------------ 第一卷 ------------ 第1章 选择决定命运 苏曼曼对“通房”这个角色没什么研究。她只隐隐的知道,这是为男主人提供啥啥服务的奴婢。 要是婚前的男主人,通房柔顺、乖巧,得了主子的欢心,还有可能在男主人婚后被提升为半主半奴的姨娘。 这已经是通房最好的职业发展目标了。 要是不得主子欢心,说不定一念之间就被转卖,转手,转送,甚至配了哪个小厮。 要是婚后的男主人,通房一般都是在女主人有身孕的情况下才提拔起来的,未来职业发展前景也并不乐观。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女主人再贤良淑德,只怕也会有意无意的对通房这枚眼中钉肉中刺而痛下杀手。 做为通房的备选人,一般都有悲苦的家史。 要么是有个不着调的爹,吃喝嫖赌抽样样俱全,只是不能养家。要么是有个恶毒的继母,百般不待见前任留下来的拖油瓶,时刻想要扫清障碍,为自己的儿女们铺平康庄大道。要么有不成材的兄长,拖后腿的弱弟,刁钻霸道的姐姐,时刻要拆台的妹妹…… 总之家境贫寒,无以为继,除了卖掉本尊,再无出路。 可她好巧不巧,就成了通房丫头的候选人。 本尊的悲苦家史,她没能继承到,只知道醒来时,就已经成为这十个通房丫头之一了。 如今她正和其它九个年龄在十四五岁上下的丫头们站在陈府里陈夫人的面前,接受检查和审视。 其实初审已经过了,有两三个经验老道的嬷嬷逐一检查,连衣服都脱了,身上的某一处都没放过,更别说检查头发、牙齿、四肢、手指、皮肤等等,那都算是小儿科了。 这会儿,不过是陈夫人做最后的敲定,决定她们几个人未来的命运。 陈老爷陈方是本县富庶之户,生有三儿四女。他无官无职,但有一个堂弟,是从九品本县主簿。朝中有人好做官,在这一方,陈老爷也算得是有头有脸,很受百姓敬畏,名副其实的老爷了。 大少爷陈云端,年方十七,平日里帮着陈老爷打理城中的商铺。已经娶了妻子李氏,才刚怀有身孕。 三少爷陈云方,年方十四,尚未成亲,还在私塾中读书。 六少爷陈云正,才八岁,也就勉强比个奶娃子强了点。 要是给大少爷纳通房还说的过去,毕竟李氏将近一年都不能服侍大少爷。但又说不过去,李氏虽不是朱门玉户,但家中也颇有钱财,陪嫁时彩礼也有十二抬,陪嫁丫头也有四个呢。其中不乏略有姿色的,这通房,怎么也该大奶奶李氏自己从陪嫁中提拔才是。 至于三少爷,这会就是给两个通房也不为过,美貌温柔,拴住他的心,也是防止他被青楼女子勾动心肠,就此走上邪路。 可六少爷,那就太早了点,才八岁,这么早预备下通房,这到底是奶妈啊还是保姆啊。等他年纪渐长,知道人事,这会预备下的通房都快二十岁了。他能看得入眼才怪。 苏曼曼正在胡思暗想,就被身旁的一个丫头扯了下,轻声道:“曼曼,你在发什么呆啊?” “啊!”苏曼曼回过神,摇摇头道:“没,没想什么。” “这马上就轮到咱们两个了。你长点心眼,好好表现,最好分到三少爷身边。我瞧着你最近几天总是心不在焉的。” 苏曼曼还是漫不经心的点头。她表现好?怎么才叫表现好?她压根就不了解这位陈夫人是什么脾气禀性,不知道她是喜欢温柔的还是喜欢风情的,总不能自己上赶着就大跳两段艳舞,然后毛遂自荐的说:“夫人,您把我指给三少爷吧。” 那不成神经病了? 苏曼曼光是想着就觉得恶寒。 她知道这说话的丫头叫咏芳,比她还小一岁,今年十三了。家里是穷的揭不开锅,这才把她送到陈府上卖了个死契。 咏芳性子开朗、乐观,人又生的聪明伶俐,竟是谁看了都要被她感染,赞一声可爱。 但这些都算不得什么。不管从前叫什么,姓什么,性子如何,卖身成为奴婢的那一刻,就已经对自己没有了任何的自主权。如今前面八个丫头,已经由陈夫人重新一一赐名:春月,春星,秋荷、秋实,夏雨,夏虹,冬雪,冬凌。 这会正规规矩矩的垂手站在一旁,安静的等着。 陈夫人身边的妈妈叫着:“咏芳、曼曼,来见过太太。” 咏芳瞥一眼曼曼,似乎在提醒她精神些。曼曼并未看她,只端正了一下脸上的神色,尽量不表露出自己的心事来。 两女上前,垂头行礼。 陈夫人轻声道:“抬起头来?今年多大了?家里都有什么人?原来叫什么?爹娘都是做什么的……” 就好比卖身画押那一刻一样,把祖上三代,左邻右舍,全都挖出来详细的问了一遍。咏芳答的甚是清脆爽利,并且从头到尾,都带着温柔的笑靥。到了曼曼这,她卡了,为难了半天,才嗫嚅着道:“回太太,我,我都不记得了。” 陈夫人哦了一声,看向曼曼的眼神就有些不悦。曼曼不曾抬头,已经能感觉到那一道视线有如冰凌一样寒刺。 陈夫人身旁的嬷嬷忙轻斥道:“你那不懂规矩的丫头,回夫人的话时要自称奴婢。” 曼曼只得羞愧之极的垂下头,心里把这万恶的旧社会骂了个底朝天,到底面上不敢违逆,规矩的答道:“奴婢不懂规矩,还请太太勿罪,奴婢,奴婢什么都不记得了。” 陈夫人这回满意了,轻声曼语道:“倒是个可怜的孩子。怎么就都不记得了?”这最后一问,却是问的身旁的嬷嬷。 嬷嬷躬身答道:“回太太,这丫头来的时候,大概是思家心切,哭了两场,不思饮食,便有些头昏眼花,进府时下车没看好,便一头摔了下来。虽只是皮外伤,可醒来就似这般,问起从前,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屋子里一片寂静。 苏曼曼无所想,无所求,却也因为这片刻的寂静而觉得紧张。人心难测,离的这么近,她却无法揣想陈夫人究竟会怎么看待自己“失忆”这件事,又会怎么处置自己。 她们这十个,不说过五关,斩六将,那也是从近百名同龄女子中挑选出来的。到了最后关头,势必有人要被涮下去。但涮下去之后的结局如何,苏曼曼还真不知道。 要说不怕,那就太假了。面对无知的未来,茫然的以后,她一个没有记忆,没有亲人,身无长物,手无寸铁,又没有人身自由的弱女子,还真不敢说一定就能在这大千世界里寻一方立足之地。 在这份惶惶然的恐惧中,苏曼曼紧抿着唇,刻意的忽略自身的存在。她尽量去侧耳倾听身旁人的反应和动静。纵然眼睛看不见,可大致也能感觉得到她们的呼息。 就比如说咏芳,心跳的很厉害,连呼吸都有些粗重,可以想见她十分紧张。曼曼想,不知道她在紧张什么,是担心自己要被陈夫人撵出去呢,还是担心她受了自己的连累? 前者么,曼曼实在不觉得自己跟这九个人打成一片,有很深的患难之情。那么,就是后者?人情淡薄,人性复杂,苏曼曼心想,果然这世界如此瑰丽,因为,到处都有阴谋构成的风景。 陈夫人的呼息自始至终都很轻。这个深宅妇人有这样的诚府,曼曼很是佩服。都说马老奸,人老滑,这话一点都没错。起码,陈夫人的心思,是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没法揣测到的。 嬷嬷迟疑的开口:“太太?要不,这两个丫头就……”她只说了半句,信息太少,曼曼实在不知道这里面的内容是什么。这种对自己的处境、命运都无法掌控的失控感,很是让人焦躁,再配上这样压抑的气氛,曼曼真心觉得憋屈。 陈夫人却只是轻摇了摇头,道:“曼曼,这名字倒还不错,就不必改了。咏芳也很衬你的人,就这样吧。” 嬷嬷解脱的松了口气。曼曼大致可以判断出自己和咏芳是过关了。 十个人重新跪下来,听陈夫人训话:“三位少爷的情况,你们大致也都了解了,现下我想问问,你们都想去哪儿?有意的可以自告奋勇,我也好酌情指派。” 一时众女子都有些惊讶,面面相觑之间都有些惊喜。能自己挑主子,自然是最好了。春月、春星年纪最大,便主动请缨去服侍大少爷。 众人还在犹豫,曼曼已经抬头,道:“太太,奴婢想去服侍六少爷。” 陈夫人的视线落到了曼曼的脸上,并无赞许,也无批驳,只是一如既往的轻笑道:“好,我记下了。旁人呢?” 剩下的七个,就众说纷纭,不外是围着大少爷和三少爷打转,就是没人提到六少爷。有脑子的人都不会选六少爷,他太小了,等他年长,所谓的通房早就人老珠黄了,不等在他这得到什么疼宠,他又该娶妻纳妾,这些通房就形同于打入冷宫。 傻子才会选他。 ------------ 第2章 理由 莺声燕语过后,又是一刻宁静。只这会,宁静的时间不长,紧张的也不只曼曼一人。跪在人群中间,她不觉得自己多么微不足道和可怜孤单,也就没有刚才那一刻难堪。 陈夫人仍然是浅笑着,道:“都起来吧,回去好生歇着。” 竟是没有最后的决断,也不再有下文。嬷嬷们请了这十位姑娘起身,着小丫头在前面带路,一直送出陈夫人的春意浓。 只是到了大门口了,又有小丫头追出来,问:“谁是曼曼?” 苏曼曼只得踱出来,道:“我是。” “你跟我来一趟。”小丫头朝着曼曼一招手,转身就走。 一众女子就都停住了步子,看向曼曼。曼曼不是个热络的人,这几天也并未与这些人交好,因此众人也只是看看,并没有多说话的。 咏芳倒是热心而又关切的道:“想必是太太有话要问你,别怕。” 她这一开口,春月便道:“说不定,太太已经想好了要安排曼曼妹妹去哪了。” 立时就有低低的笑声。夏雨接话道:“是啊,曼曼妹妹一语惊人,别出心裁,想不叫人注意都难。” 这十个人,只有曼曼提出要跟着六少爷,那自然就非她莫属了。旁人或许还要再争一争,选一选,她却已经花落谁家早成了定局。 曼曼并不理会这些闲言碎语。她根本不后悔自己做的这个选择。如果有的选,她不会做神马通房。不求嫁得高门贵婿,起码一世一双人吧。再不济,也得是个平头正脸的嫡妻。哪怕是自己给未来相公挑妾纳侍呢,她是绝对不愿意成为别人的小三的小三的。 这哪是小三啊,离小三还隔着海一样的距离呢,她实在没什么兴趣兴致。之所以选择六少爷,也就是明欺他年纪小,她是安全无虞的。等他长成,还早的很,所以起码她可以缓冲上五六年。 五六年后,还很长的时间,谁知道到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光景?总不会比现在更坏、更差、更糟糕。 曼曼也同那九个女子想的差不多,以为自己去服侍六少爷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陈夫人叫她回来,不过是提前知会一声,再勉励几句,说不定今天就此住过去了,明日便开始试用上岗。 可是等到重新见过陈夫人,曼曼发现陈夫人看着她的眼神相当不善。 按说,所有人都嫌弃六少爷,只有她勇于献身,陈夫人起码应该给她一个安慰奖,最次最次,也应该有所赞许和鼓舞才对。 可是陈夫人的眼神中竟带了些寒意的精光。 曼曼心一沉。怎么,自己这一回毛遂自荐竟荐出了问题不成? 她还真猜对了。虽然没猜中十分,却也相去不远。 陈夫人并没有多打量曼曼,只问:“你为什么想去服侍六少爷?” 这问题问的很简单,回答起来却不那么容易。曼曼总不能脑抽了,说是自己不想给男人做小五小六,所以寻个最安全的奶娃子蜇服几年。 但她也不可能说自己对一个才六岁的奶娃子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此生不渝,生死相许了之类。 她摸不透陈夫人问这话,究竟是看穿了自己逃避的意图,还是说曲解了自己的意思,把自己往歪里、坏里想了。 曼曼轻道:“回太太,奴婢没什么本事,又不懂规矩,怕服侍不好诸位少爷,只想着六少爷年纪还轻,终归不脱孩子心性……” 陈夫人淡淡一笑,道:“曼曼,你这以退为进的招数,使的不错啊。” 曼曼心一沉,僵了身子,道:“请太太明示,奴婢不懂。”果然,她把自己想成工于心计,精于算计的人了。冤枉啊。 陈夫人倒笑起来:“不懂?今儿把你叫回来,就是给你个坦诚的机会,你既不懂,那就罢了。云正还是个孩子,可不能落到你这样满腹心机的女子手里,我怕他被你带累了。” 曼曼身子一僵,随即抬头,为自己辩白:“太太,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真的没有别的想头,就是觉得……” “觉得什么?”陈夫人打量着曼曼。这丫头的眉眼清秀有致,也算得上是容颜俱佳了。只是性子还跳脱,且需要磨炼呢。才这么两句话,就把她的真话、心里话逼出来了。 曼曼脸上一红,很是羞窘难堪的道:“奴婢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姐不想做通房啊。苏曼曼欲哭无泪。做丫头也比通房好不到哪去,可她不想就这样白白的定了终身。 但这个理由谁信?穷人家的丫头,那都不是人。能卖出个好价,别说给人做妾做通房做丫头了,就是送到花楼里的也不在少数。更有甚者,到了饥荒灾年,把闺女杀了救小子命的遍地都是。 想到这,曼曼觉得这个理由毫无说服力。她这一乱陈脚,就被陈夫人拿住了痛脚,头一面就被打的落花流水,猝不及防。 苏曼曼在心里唾弃自己。 她吁了口气,镇定了下心神,道:“奴婢从小没读过多少书,可是却一直向往着能识得几个字,粗通文墨。几位少爷中,只有六少爷年纪还小,奴婢一点私心,想着陪在六少爷身边,总能沾光也认几个字。奴婢句句实言,没有一点欺瞒太太之心,若太太不信,奴婢愿意发誓。” 陈夫人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并不笃信,也不怀疑,竟似一点都没在意似的。 苏曼曼被她凝视打量的时间长了,只觉得自己就如同一个雪人,快要被她灼灼的目光给烤化了。 她不甘之余,又有点不服气,这位陈夫人说到底也不过三十七八岁,比她自己原来的年纪大不了多少。再者,一个深居内宅的妇人,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自己恐慌成这样? 苏曼曼知道,眼神是最重要的。若是心虚,眼神必定躲闪,若是说谎,眼神必定虚浮,因此她很坚定的回视过去。 陈夫人倒是没顾得上斥责苏曼曼的无理,见这小姑娘一本正经,一脸严肃,目光中并无热切,只有坚定不移,倒是有点相信她的说辞了。 便点了点头,道:“听说你爹,是个落第的秀才,想来也是有些才名的。” 曼曼无可无不可的答道:“嗯。” 子女不言父母,她不接话也是对的。陈夫人想了想,倒的确打消了把她送到陈云端身边去的念头。因此不置可否的道:“你的下情,我已知晓,你且先回去吧。” 一句话就把曼曼给打发了。 没有怪罪,只是虚惊一场,曼曼也没什么奢求了,乖乖的行了礼退了出去。 ------------ 第3章 你就傻吧 一等出了陈夫人的院子,就见咏芳还在路边等着。不等曼曼走近,咏芳已经迎了上来,急切的问:“太太叫你什么事?” 曼曼没什么可瞒人的,便道:“太太问了我几句话,大概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我要自荐去六少爷那。” “咳,你真是个实心眼的傻子。”咏芳很是亲昵的一点曼曼的头:“你既进了陈府,还不多替自己打算?服侍那么一个小主子,你得什么时候熬出头来?就别想着当了biao子还要立牌坊,咱们是为什么来的?你别以为你跟着六少爷,就能保持着你这黄花大姑娘的身子……” 说的曼曼只是讪笑。看来她果然小瞧这些人了。从陈太太到底下这些小丫头,各顶个都是人精、人尖子。自己才一开口,就都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了。 古人早熟啊,十几岁的年纪,已经是成年人的心智了。 也只有她自己还在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呢。 曼曼不欲跟咏芳解释什么,只道:“你说的对,我们的命不由自己做主,所以我说也不过是白说罢了,要去哪里,我自己说了也不算,最后肯定要太太做主。” 咏访这才如释重负:“知道就好,以后别做这种傻事了。万一这些话传出去,你在大少爷、三少爷面前可就再落不了好了。有好的你不选,不是白白的让人厌憎吗?” 她明明要比咏芳大,可听咏芳这口气,倒是自己幼稚任性不懂事了。 曼曼这会儿才有点心惊。是啊,她这一出手,就让所有人都明了了她的心思,她自己又没有底牌,万一陈夫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她打发到了大少爷或是三少爷身边,那岂不是送上门找死?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看来以后做什么事不能这么冒冒失失。任何事都有两面,她自以为这样自荐可以讨得陈夫人和六少爷的好,结果呢?自以为是罢了。陈夫人对她起了疑心,难保别的少爷也这么想。到时候对她只有更不利,没有最不利。 事情已经这样了,曼曼就不得不为自己辩解了:“我,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喜欢读书认字,想着跟在六少爷身边能多认几个字……” 咏芳呵笑一声,压低嗓子道:“你就傻吧。要是跟了大少爷,你有这份心性,大少爷还不爱你爱的跟什么似的?” “呃,什么?”曼曼深觉自己与咏芳的思维不搭调。 咏芳一笑,道:“红袖添香嘛。” 曼曼一抚额,在心里哀叹道:她不是这个意思啊,人们怎么可以这么歪曲和杜撰呢?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句话真是没错。只是,这消息瞬间就插上了翅膀,传的阖府皆知,还是大大的考验了一把曼曼的承受能力。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没有互联网,没有人肉搜索的时代,传个八卦消息什么的,速度可以快到这个地步。 当然,她本着“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的原则,很是理直气壮。她又没做错什么。话虽是她说的,但那话外之意,却不是她的本意。谁揣测出来的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她不是这么想的。 清者自清,她不怕。 可她很快就验证了另一句至理名言: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流言的力量是强大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经不住流言就一死了之,香销玉殒的薄命红颜了。 身为丫头,是没有自由的。才回到自己住的院落偏厢房,就早有管事妈妈候着了。指东道西,正在分派任务。一瞅最后进来的两个丫头,便道:“你,还有你,叫曼曼是吧,去把这筐水果给清雪院的大奶奶抬去。” 上支下派,奉命行事,这都无可厚非。可经历过刚才那一场与陈夫人的暗流汹涌,这会这管事妈妈的一句话就在曼曼平静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这一声“曼曼”叫的真是朗朗上口啊。 这么快?她前脚才从陈夫人那里出来,后脚这大名就传扬开来了?那么,指名道姓的让她去清雪院,是不是也是某位主子的授意呢? 她从前是不这样用恶意去揣测人的。可是现下稍微疏忽,就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地步,让曼曼不敢掉以轻心了。 她朝着这位妈妈点点头,笑道:“妈妈真是好记性,倒是我眼拙了,一时没能认出妈妈来……敢问妈妈贵姓?” 这位管事妈妈没有一点神情上的动容。她在陈府多年,做事老道,做人也精刮,才不会因着下面哪个丫头讨好就泄露自己的喜怒,当下只淡淡的道:“老身免贵姓陈。”竟然也不再给曼曼说话的机会,转身径自走了。 稍稍有点权势的人都这样子嘴脸,功夫滴水漏,着实让人佩服不已了。曼曼原本也没指望一面寒暄就能攀上谁,不过她却能感觉得到这位陈妈妈的态度很是暖昧。 既无亲近之意,但也没有疏远之心。真是人老精,马老滑啊。谁知道谁会成为谁的顶头上司? 咏芳已经弯身去抬筐,叹道:“哟,这可是上好的葡萄。” 曼曼也就收了神,抬起筐的另一边,对咏芳道:“我们走吧。” 路上,咏芳道:“你不用跟这些妈妈们示好。别看她们挺风光得意的,可说到底也就是个奴才罢了。将来你我总会成为主子的,她们自动自发的就会跑上前舔你我的脚后跟。何必现在给她们好脸?” 曼曼可不这样认为。 也许咏芳出身寒微,当真不知道什么叫通房,也或许咏芳凡事都往积极方面想,以为通房就是十拿九稳的可以坐定了姨娘的位置。 却不知道,就算是成了姨娘,那也只是半个主子。 所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所谓的奴才瞧着不起眼,可真要行动起来,小小的姨娘算什么?说沉船就沉船,那是能轻视得么? 一个好汉三个帮,更何况是她们这等身份低微的人,更应该和这府里的人处好关系才是。 曼曼便轻声道:“你虽比我还小,可对我却真是照顾,反过来了,倒像你是姐姐,我是妹妹。不过这话,当着我说得,当着旁人却说不得,别说你我现在什么都不是,就算将来……那不也一样需要人不是?” 咏芳毫不在意的道:“你呀,真是太没志气了,真是穿了龙袍也装不成太子,不拿出气势来,你就等着让人往泥地里狠劲的踩吧。” 得,不但没能劝动,反倒遭了一顿贬斥。不过曼曼并不生气,她和咏芳原本也没多亲近,她已经尽到了自己的一份心,她不听,自己又能怎么着? 只是,咏芳如此势利,又为什么频频对自己示好,表示亲近呢?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但现在看来,自己不能带给她什么好处吧? ------------ 第4章 第一份差事 曼曼心中无解,也只是讪讪的自嘲一笑,道:“你真说对了,我压根就不是太子的材料。” 咏芳也就大度的一笑,道:“不然我就认了曼曼当姐姐吧?我在家里最小,叫姐姐叫习惯了,猛的出来,没有姐姐,真是不习惯的紧。” 曼曼不置可否的道:“我才刚听你说,你也是本地人,和我家住的……应该也不远吧?” 咏芳道:“是不远,不过也隔着一座山,两道河,怎么也得有几十里地呢。” 曼曼哦了一声。不知根知底也好,免得自己穿了帮。随即拣起刚才的话题:“你比我小,理当叫我一声姐姐,咱们都是初来乍到,彼此帮衬,以后也好有个照应,你若不嫌,私下里叫我一声姐姐未尝不可。” “太好了,姐姐。”咏芳说着就恨不得要跳起来,嘴甜的很,当即就叫了一声“姐姐”。曼曼瞧着她天真烂曼,甚是可爱,也觉得高兴,随手摸摸,却是身无长物,不由的赧然道:“你叫我一声姐姐,我理当给你个见面礼的,可惜……我一穷二白,没的倒让你见笑了。” “好姐姐,我什么都不要,能有个姐姐,我就比什么都开心了。” 说着话,就到了清雪院。 两人一进去,就有两个丫环拦住了,颇为恼怒的劈头训道:“你们两个是做什么的?怎么这么愣头愣脑的就往里跑?若是冲撞了主子,可有你们的好处!” 曼曼忙行了一礼,陪笑道:“是我们的不是,只因为今儿头一天才揽这差事,多有不到之处,还请姐姐体谅。” 咏芳却不愤这两个丫头如此骄纵,便站前一步道:“是陈妈妈叫我们给大奶奶送一筐葡萄来的。” 那两个丫头彼此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便道:“原来是陈妈妈叫你们来的。”走过来翻看了看,同另一个丫环笑道:“还是太太体谅咱们奶奶,这才说着口中寡味,想吃酸的,这就把葡萄送来了。” 说着便对曼曼和咏芳一抬下巴:“跟我来吧。” 瞧这架势,竟不像是往库房里送的。曼曼和咏芳跟着进了院子,却没进正房,倒是进了旁边的厢房。这丫头住了脚,道:“把筐放这吧,你们两个跟我去奶奶面前讨个赏。” 咏芳讶然一笑:“呀,才进府就有打赏啊。” 那刚才说话的丫头就是一笑,只是眼神里到底含了几分轻蔑:“这有什么稀奇的,只要你有眼力劲,做的出色,打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咏芳伸了伸舌头,道:“我的乖乖,不知道都赏什么,一回赏多少。”她十分娇憨可爱,虽然对打赏满心向往,却一点不显世俗。 那领路的丫头倒并不嫌她眼皮子浅,随口问:“你们两个是今天新来的?”话才说完,忽然一顿,上下打量,脸色就有点不太好看了,问:“是不是才刚见过太太的那一批十个……” 她一下子就站住了脚,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自悔刚才一时嘴快,就要带这两个人去见大奶奶。这不是自己找憋闷嘛。谁不知道太太正寻思着给大爷安排通房呢。这倒好,说着说着,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她再一次打量了一下曼曼和咏芳,咳了一下道:“唉呀,我走的急,忘了叫人把那葡萄放到阴凉地儿去,你们且在这等一等。”说着转身急匆匆的走了。 咏芳看一眼曼曼,不屑的道:“这人,丢三落四的,不知道脑子都在想什么。姐姐,我们怎么办……” 曼曼一点都不着恼,虽然被人晾在这了,可倒是放心了。看来派她和咏芳来清雪院果然只是巧合:碰巧陈妈妈要用人,碰巧她和咏芳在。 不是有人故意有心就好,见不见大少奶奶,她并不在意,便一扯咏芳:“我们回去吧。” 咏芳也觉得怪没意思的。要不是刚才那丫兴头头的,她也没指望着打赏,如今见那丫头忽然反悔,也自是知身份尴尬,那丫头才趁机溜了的。 因此道:“也好,什么赏不赏的,我才不稀罕。” 两人结伴转身,却见另一个大丫头模样的人从房里走出来,问着她俩:“大奶奶说叫你们两个进去呢,怎么倒耽搁在这儿了?” 曼曼就有些吃惊,睁大一双清亮的眸子道:“这位姐姐,不是传错话了吧?我们只是来送葡萄的,如今已经送到,正准备走呢。” 这大丫头见曼曼开口,便着重打量了一下曼曼,直看的曼曼身上发寒,心头发紧,才听她婉转的道:“没传错,快进去吧,别叫奶奶等久了。” 曼曼一头雾水,又不能走,只得跟着咏芳硬着头皮进了陈大少奶奶的房里。两人虽不太懂规矩,倒也知道在门口候着。曼曼抬眼望时,见是一间会客的小室,家具简单却精致,满室书香。 陈大奶奶是个十七八岁的美貌少妇,身着淡黄色裙子,腹部微微隆起,也就是三四个月的模样。 在她身旁,还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俊俏男子,见她二人到了,便停止了和陈大奶奶说话,不约而同的望了过来。 丫头行礼回道:“大爷,奶奶,送葡萄的两个丫头到了。” 陈云端的眼睛带了点寒凉的意味,从曼曼和咏芳的脸上一掠而过,遂有些意兴阑珊的道:“叫她二人进来吧。” 陈大奶奶微微笑着,运足目力,要看清这两个丫头长的什么模样。曼曼和咏芳倒身行礼:“奴婢曼曼(咏芳)见过大爷、大奶奶。” 陈大奶奶轻笑道:“辛苦你们俩了,起来说话吧。”说着便朝着丈夫陈云端兴致盎然的瞥了一眼。陈云端白了她一眼,径自眼观鼻,鼻观嘴,只端了茶碗喝茶,并不说话。 陈大奶奶便打量着咏芳,道:“你今年多大了?”听闻她才十二,也不过是感慨了一句“还是个孩子”,便又问曼曼:“听你刚才说叫曼曼?” 这话问的不轻不重,看似也没什么深意,曼曼却不敢怠慢,恭谨的答道:“回大奶奶,正是奴婢。” ------------ 第5章 婆婆打的一巴掌 被人问到脸上了,她也没必要畏畏缩缩的了。总之就是我,我就是苏曼曼,又如何呢?苏曼曼自觉得大义凛然,对面的两夫妻却没有一点惊讶和好奇的意思。陈云端从头到尾都没看她一眼,就是陈大奶奶也不过是说了两句家常话。 “今年多大了?哪里人氏?听说你进府时摔了,现在可好了?” 曼曼一一答了,陈云端便放下茶碗,朝着李氏道:“你身子重,需要静前养,就别为这些琐事伤神了,什么大不了的,交待下人去办就是了。我扶你回去歇着。” 李氏便似笑非笑的道:“好,妾身听大爷的。” 曼曼和咏芳立刻识趣的告退。 李氏搭着丈夫的手,不无善意的取笑道:“大爷觉得这位曼曼姑娘如何?” 陈云端捏了一下李氏的手,没好气的道:“什么如何?就是个没长开的毛丫头罢了。” 他刚才明明只扫了一眼,倒是瞧的极为清楚。 李氏面上微笑,心却一抽。 给相公提拔通房,势成骑虎。她一拖再拖,婆婆那边已经按捺不住了。这不是?一下子就挑了十个。相公挑三拣四,不断推脱,婆婆便索性把人直接送上门来。 虽说这十个人不都是给相公一个人准备的,可是相公再不满意,这十个人也够他挑的了。 提起这事,李氏就觉得堵心。虽说大户人家,有一两房妾室姨娘也属正常,就更别提通房了,明着暗着,都是明摆着的事。可好歹自己才有喜,这胎都没坐稳呢,婆婆就不安分起来了。 更可笑的是,明着是给兄弟三人都准备通房,其实还不是冲着自己这一房来的?三弟那还是个奶娃子呢,就要通房,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相公样样都好,对自己也好,只是这话答的却不严密。这曼曼姑娘,虽说才十三,可那容貌,那气质,那作派,那身段,是怎么也不能用“没长开的毛丫头”来形容。 再则这位曼曼姑娘口出狂言,竟然放着大爷、三爷都不要,偏偏挑中了六爷,这不是明摆着嫌弃相公吗? 好一个有心计的姑娘。这招欲拒还迎,就算相公再不近女色,也难免被激起好战之心。他并不挑剔别的,只说年纪尚小。那是不是等她年纪大些了,身量长开化了,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收用了? 就算他对这个曼曼没什么心思,另外几个丫头可都是大姑娘了,比自己小不了一两岁,莫不是相公就可以接受了婆婆的惠赐,从而抬举成了房里人? 李氏强压下心口涌上来的恶心,轻叹一口气道:“相公,依妾身看,既然长辈赐,不敢辞,不如相公就主动些,看上了哪个,妾身也好早些跟母亲知会一声,不比母亲随便塞进来的更中意?” 陈云端实在不耐烦这个,道:“你就别操心了,有娘呢,她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你现下就是养好身子,替我生个儿子出来。” 看,他就是这样,从打婆婆有了要提拔通房之意那天开始,他总是这个态度,既不赞成,可也不拒绝,甚至连安慰自己也都是这么翻来覆去的两句话。什么叫她别操心了?到底他是个什么态度? 他这个态度,能让她省心吗? 虽然她盼着是个儿子,可是生儿生女,那是天意,她哪能说了算?这要万一是个女儿呢? 李氏神情颓然,心情郁闷到了极点,怏怏的坐到了床边,看着陈云端要走,便扯住了他的袖子,蛮横的道:“不行,今天无论如何你得给妾身个准话,如果你没意见,妾身就跟母亲说,把刚才这两个丫头要过来……” 要过来也好。一来这两个丫头是最小的,就算他收用了,一年半载,也生不出子嗣来。再则,这曼曼既是当初没挑大爷,那么这便是他二人之间的一根刺,想来他就算是有这份闲情,也没有这份闲心。 再者,这两个丫头也不像是妩媚会勾引人的,起码在自己怀孕期间兴不起什么妖蛾子来。等她生下孩子,再料理这两个丫头也不迟。 陈云端颇为无耐的道:“这事,你我说了不算,你不想想,依娘的性子,你这会主动去要人,她会怎么想?” 李氏也知道,早不要,晚不要,这会却主动了,还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么?只会让婆婆看着自己羞窘难堪,白白的让她笑话罢了。 她眼圈一红,道:“妾身知道错了,这就去母亲跟前认错去。” 与其等着以后婆婆来打脸,不如这会自己拉下脸去认错,羞辱还受的少些。 陈云端按下李氏,道:“你瞧,你又急了不是?要我说,你就装不知情就完了。没事这事还都一件件往跟前凑呢,你还要上赶着去找事?” 李氏心一动:“你是说,这两个丫头,是母亲特地打发过来的?” 她还以为他不知道呢。 本来也是,婆婆这一巴掌,打的可够狠的,这纯粹是变相的示威来了。一是表明她老人家的心意,无人能够撼动,二来也是小小的给他两夫妻一个下马威,这其中也是让相公没脸来着。别以为自己就如何如何,也有被小丫头瞧不上的时候。 陈云端点到即止,不可能帮着妻子说自己娘亲的不是,站起身道:“你好好歇着吧,我去书房了。” 李氏想通此点,也觉得自己再纠缠下去没有意思。一次两次,若有似无的试探也就罢了,毕竟事实摆在这,她接下来的几个月是没法服侍陈云端的,与其把他硬生生的推开,倒不如彼此都留一点情分。 因此也就松开手,嘱咐着:“你去吧,也别累着,叫人好生泡壶茶……要是太忙,回头我叫人把午饭送过去。” ------------ 第006章 、纨绔兄弟 陈云端才出门,就见他的小厮白杨跑过来,行礼道:“大爷,三爷和六爷为了一个小丫头吵起来了。” 陈云端一皱眉,问:“因为什么事?” 白杨道:“六爷说那丫头是他的,三爷不服,非要说‘什么长脸的人物?还没怎么着呢就敢瞧不起爷?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长的跟下凡仙女似的’……就这么着,两位爷就吵起来了。”他最后学着三爷陈云方的口气,倒是微妙微肖。 陈云端一听,就大致有了数,问:“那丫头是哪个院里的?叫什么?” “叫苏曼曼,是太太新近找来服侍几位爷的。这不是名份未定么……”白杨一边看着他一边小心的回话。 名份未定! 连个不怎么懂事的小子都知道名分未定,他们两个主子倒不懂吗?名分未定,就这么大吵大闹的,也不嫌丢了身份? 传出去,好歹也是大家公子,就为了一个没长大的毛丫头闹的兄弟失和,成何体统?怎么一个一个这么没见过世面。 陈云端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叹气,不自禁的,心头就浮上来两个字:祸水。他问白杨:“这事都谁知道?” 白杨明白他的意思:“只告诉了太太,没敢告诉老爷。” 告诉老爷,这两个人少不得都得挨一顿打。挨打也是活该,可是闹的越大,两人脸面上越挂不住。老六倒也罢了,还小呢,可老三呢? 陈云端十分着恼,压住了火气问:“太太怎么说?” “太太叫大爷过去瞧瞧。” 陈云端这回是货真价实的叹了口气。娘这也是跟着添乱啊,这边是妻子三番两次的试探,娘那边也在试探他的耐性、容忍和底限。这日子安安生生的过不行吗? 苏曼曼还觉得自己倒霉、冤枉呢。才从清雪院出来,就碰上了六爷陈云正。他才八岁,就跟个幼稚园的娃娃一样,因为生的俊美,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白净的脸庞,精致的五官,倒是挺入人的眼的。 可是一说话,就完全破坏了他带给人的皮相之美感。 在苏曼曼看来,这分明就是个小纨绔。他背着手,拦着自己的路,颐指气使的问:“苏曼曼?是你说要服侍本少爷的吗?你怎么还不到本少爷那去服侍?” 他倒知道的清楚。苏曼曼很想把他暴打一顿,然后丢到一边去,大喝一声:“小屁孩儿,哪凉快哪待着去?”他才多大,就敢调戏自己? 可是身份有别,也只得躲到一边,耐着性子哄他:“六爷想必是听错了,太太没吩咐下来呢,奴婢不敢擅自做主。” 陈云正人小心大,哼了一声,上下左右,先绕着苏曼曼看了一圈,才道:“就你,有什么资格来服侍本少爷?你自己倒是说说。” 说什么说?就是看中他没本事,更是因为她人单势微,不然哪轮得到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欺负? 苏曼曼只好垂头道:“奴婢无德无能,的确不敢高攀。” 陈云正气了个倒仰。谁不是巴心巴肺的分辩几句,说几句好话来换取他的回心转意?他也就是那么一说,她倒真的顺坡下驴还真不去了。 陈云正不屑的道:“就知道你也是个没本事的,说不出来吧?哼,本少爷还不要――” 他话没说完,旁边就有人接话道:“咦,这小丫头倒是挺精致的,六弟不要,就偏了三哥了。”说完就一伸手,把苏曼曼扯了过去。 陈云正一抬眼,看是三哥陈云方,气的道:“谁说我不要了,你把她还我。” 陈云方却只顾得打量苏曼曼了,啧啧感叹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云正蛮横的道:“不许告诉他,不然我缝了你的嘴,叫你一辈子都说不了话。还有,你自己过来,再耽搁一步,我就叫人打折你的两条腿。” 分明就是个小霸王。 苏曼曼倒不是想听谁的,只是她一时也挣扎不开。这陈云正见她不肯动,便放声大叫道:“好你个臭丫头,敢不听小爷的吩咐……”他说着便上去扯。 陈云方不松手,还要气他:“我说六弟,你可知道这丫头是娘找来做什么的吗?你这么小的年纪,谁能看中你?还是别自讨没趣了,没的让人笑话,你回头又该哭鼻子了。” 陈云正气的哭叫:“娘啊,我三哥欺负我,你快来给我报仇啊――” 他哭的声震云宵,一边又拽着曼曼不肯松手,闹的不可开交。苏曼曼只能自认倒霉,看向陈云方时,没有一点谦让的意思,还竟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只得道:“三爷,六爷还小呢……”你就不行让着他点吗? 陈云方微微一笑,道:“不让。” 陈云端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面,一大一小两个兄弟,一边一个扯着这叫苏曼曼的女子的胳膊――好吧,男女授受不亲,他们扯的是袖子。 这场景实在是不堪入目。 兄友弟恭呢?手足情深呢?就为了这才见一面的丫头,两兄弟就撕破了脸,变成这样,成何体统、斯文扫地啊! 陈云端看着苏曼曼就觉得恼怒之极,他断喝一声:“住手。” 陈云方见到是他,嘴角就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很快掩饰下去,垂了眉睫,却并没松手,只道:“他放我就放。” “胡闹。六弟多大,你多大?”陈云端近前一步,怒视着陈云方。 陈云正见大哥来了,不由的心花怒放,又听着他教训着三哥,显然是在给自己撑腰,得意之情难掩,虽还在低声抽泣,却不忘百忙中朝着三爷陈云方飞了一个傲然的眼色。 陈云方暗暗咬了咬牙,只装看不见这明目张胆的挑衅,低眉顺眼的道:“大哥教训的是。”长兄如父,又差着好几岁呢,他可不想吃眼前亏。背了他,怎么和六弟闹都无所谓,何必这会碍人的眼。 大爷陈云端见他认错态度好,这才稍稍息了怒气,道:“夫子平日教你的都学到哪里去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你这做兄长的,就该这么对待弟弟吗?平时的谦和礼让呢?平日的仁义忠信呢?孔融六岁都能让梨了……” 配合着他的教训,三爷陈云方这才放开了扯着苏曼曼的袖子。 苏曼曼心道:得,我就是一梨。 ------------ 第007章 、敏感的孩子 丫头不是人,丫头的命不是人命,就是这么个现实情况,苏曼曼想不服也不行。只觉得袖子一紧,却是六爷陈云正扯了下她的袖子,还使劲的挤眉弄眼。 曼曼看他一眼,无声的问:做什么? 她真想替他把眼皮子弄老实了,这孩子不会面部神经抽搐吧? 陈云正觉得这丫头呆透了,看着也挺大的个子,怎么脑袋不开化呢,他都这么卖力的使眼色了,她居然没懂? 他便一板小脸,道:“没眼睛吗?我眼睛都哭肿了,你也不知道替我打点水洗洗脸?” 曼曼暗地里不屑:嫌眼睛肿你倒是别哭啊?靠这本事,就是争赢了有什么意思?可随即看到陈云端似乎训起来没完没了,恍然明白陈云正这是要溜,一时觉得好笑,忙低头道:“奴婢遵命,只是这里也实在不方便……” “跟我回院子。”陈云正甩下一句,朝着陈云端道:“大哥,我先回去了。” 陈云端也有些头疼。都是一样的兄弟,没有谁亲谁厚,训了三弟,不能不训六弟。虽说他还小,但总这样恃宠而娇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遂板了脸道:“你且等等,到底怎么回事,说清了再走。” 陈云正不乐意了,小身子一扭,道:“有什么可说的,三哥抢我的丫头,错全在他。” 他把“我的丫头”倒是咬的真真的,说的理直气壮。陈云方免不了反驳:“是你自己说这丫头长的也不怎么样,你不要了的我才……” “谁能做证?”陈云正圆眼一瞪,没有一点凌厉的气势,只是让人看着发笑,恨不得在他那白净可爱的小脸上掐一把。 陈云方大恨,可六弟小,爹娘都宠着,真要计较起来,也大抵是会向着他,自己一点好讨不着。 凭什么?自己不是长子,不能得尽父母的期望,也不是幼子,得尽父母的宠爱,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中间儿子,不管是出风头也好,还是便宜也好,从来都没有他的份。 就是这新进府的丫头也狗眼看人低,怎么她就不能站到自己身边来?六弟有什么好?一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子,她能得到什么好处?她也不想想,等六弟懂人事的时候,她都成了老姑娘了,谁还稀罕? 罢罢罢,一个丫头罢了。 陈云方便微微一笑,道:“谁人能不能做证都在其次,我不过是跟六弟开个玩笑罢了。”小孩子一个,越是跟他抢,他越觉得是个宝。 陈云正得意着呢,却听陈云方又道:“既是这丫头一早就看中了六弟,也算你们两个有缘份,正好,就随了六弟去吧,倒也省的娘再替你挑选,徒然让人嫌弃的好。” 要不是这丫头主动请缨,他敢保证,没人原意跟着六弟的。 陈云正气的一咬牙,看了看曼曼,恨声道:“走了,听人在这说风凉话,他不嫌扇舌头长,我都替他寒的慌。” 陈云端也没办法,只是象征性的又训斥了两人几句,只得放陈云正走。看着苏曼曼比六弟要高出两头,跟在他后面往他的院子里走,只觉得这场面实在诡异。 是她选的六弟,阴差阳错,六弟也选了她,这大概真就是他俩的命数,旁人多伸手管这闲事做什么。 陈云方一直盯着陈云正一从人都看不见人影了,才转向陈云端,郑重其事的作了个揖,道:“给大哥添麻烦了,都是三弟的不是,大哥大人大量,别跟三弟计较。” 陈云端扶他起来,道:“骨肉至亲,说的这么见外做什么。”他不想以长兄的身份说教,可是不说又不行,瞧着他无言了片刻,终是道:“原也是我多管闲事。” 这话就有些重了,陈云方急急的拦住了陈云端:“大哥,你这样说,可真是折杀三弟了。我不过是不愤这些丫头们都看轻我……”说着眼圈就有些红。 陈云端不禁一笑,伸手按住了陈云方的肩,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动辄就哭哭啼啼做女人之态?你还是太敏感了,不过一个丫头罢了,你要多少好的没有?非得跟六弟争?他就是个孩子,喜欢了当个宝,过两天就厌腻了……” 陈云方心道:凭什么我就得让着他,等他玩腻了再赏给我?不公平。但这话他只能在心里想想,绝对不能同大哥说道的,当下只是苦笑一声道:“我对六弟,与对大哥是一样的,不过是逗他玩玩,何曾真的动过争竞之心?大哥别总当我是个孩子……” 陈云端也正想着安抚他,见他懂事,便不欲再多说。敏感的孩子,越解释越说不清。他就是认了死理,再不好的物和人,他得不到,便觉得那是稀世珍宝,只有用别的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或许效果更好些。 当下陈云端道:“三弟从哪来?可有空闲吗?” 陈云方听他话里有话,便打起精神道:“刚刚从家学回来,也不过是温习功课罢了。” “跟我去书房吧,你不是说喜欢算帐,一直想学学吗?正巧昨天铺子里的掌柜把这个季度的帐本都送来了,我教你看帐。” 陈云方眼睛一亮,可随即又道:“没上禀过爹娘,能行吗?” 陈云端笑道:“不过是看个帐罢了,能有什么?但凡有差错和失误,只算在我头上就是。” 陈云端是长子,家中倚仗,已经能够在外间独挡一面了,可陈云方就有些不上不下。他早就想跟着大哥学看帐算帐,可是爹总说他年纪还小,一律挡了。 不怪他多想,再等几年,这些铺子早就纳入了大哥囊中。虽说是一母同胞,可将来分了家,大哥占着优势,必然能多占些,六弟有娘宠着,自有娘的私房陪嫁,可他剩些什么?难道还要他守着祖宗留下来的几十亩地不成?种地是要靠天吃饭的,能有多大出息? 他也只有跟大哥多套近乎,希望能从他的指缝间多流出些东西来。 ------------ 第008章 、商议 兄弟两个在小书房盘桓一个多时辰,大奶奶李氏派人送了午饭,两兄弟才恍然惊觉。陈云方便起身道:“一晃这么半天了,都是我耽误了大哥做事。” 陈云端微微一皱眉,道:“你总是这般生分,什么耽误不耽误?你也别走了,若是不嫌,就坐下来一块吃吧。” 陈云方扫了一眼食盒,笑道:“我倒是想偏了大哥的,只怕大嫂知道了要心疼。我吃的多,不免就要占了大哥的份,还是回去吧。” 这叫什么话?陈云端饶是大度,可是陈云方再三拿这话说事,他也有点不大得劲。不过一顿饭罢了,府中各房都有定例,虽说李氏怀了身孕,清雪院里起了小厨房,但那也是李氏自己拿的嫁妆设的小灶,只为了平时汤汤水水,熬药补身子用着方便。 到底吃饭还是大厨房,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可依着云方这样说,倒像是他这里的饭也是小灶里做出来的。就算是出自小灶,那也是他自家的钱,没用着公中的一分一毫。 这孩子,到底还是脱不了敏感多疑的性子,偏偏倔强执拗,越解释越显的欲盖弥彰,反显得自己小气。 亲兄弟,怎么就因着一点银钱,算计的这样寡情了呢? 陈云方再三推辞,到底还是出门而去。 陈云端重新落座,思量许久,才勉强吃了两碗饭,站起身,对白杨道:“去看看太太在做什么,若是还没午歇,就说我有事跟她老人家说。” 陈夫人原本是要午歇的,听说大爷陈云端要来,便知道他有事。叫丫头出去迎候着,自己则在屋里微眯了眼细细思量。 陈云端进来行礼,陈夫人才撩起眼皮,指着下首的椅子道:“坐下说,我听白杨说你事要跟娘说?” 陈云端也就撩袍子坐下,颇有些无耐的道:“娘,是关于那些丫头的事。这才头一天进府,就兴出来多少事……” 陈夫人微微一笑,看着这个温文儒雅的大儿子,满心都是欣慰,嘴上却不赞同的道:“人活一世,哪个不得经过九九八十一难,风平浪静,一帆风顺,那还叫日子吗?” 陈云端倒是心神一凛。 别人家的爹娘,都希望孩子一世平安顺遂,像自己娘这样倒愿意无是生非,特意要磨炼儿子的,还真是前所未见。 一时倒不好说把这些丫头都撵出去了,只得换个说法,委婉的道:“娘说的有道理,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为了一家子和睦,为了我们兄弟几个亲近无碍,若是有谁无意之中成了破坏手足情深的罪魁祸首,不就违背了娘的初衷了吗?” 陈夫人知道他说的是上午三爷和六爷争夺一个丫头的事,也不急着回话,只沉静的看着陈云端,微微点了点头。 陈云端得了鼓励,才继续接下去:“今天我和三弟坐了坐,觉得云方这孩子性子越发执拗了。” 陈夫人有些惊讶,问道:“这是怎么了?他可是又做了什么错事?”说起来这孩子的确惹人头疼,他倒不像云正那孩子调皮,但就是个宁性子,做事总是不让人顺眼,要说他,他就瞪大一双眼睛,无辜而又很受伤害的瞅着你,叫人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打过骂过,他一如既往,依然故我,压根没有收敛的意思。 年纪越大,对她这个娘亲越发疏远。平日里也没少听婆子丫头说,他在背后里怨爹娘偏心。都是一样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就算是偏心吧,也没有多出格的时候,怎么他就这么大怨气呢? 陈云端忙解释:“倒也罢了,都是小孩子心性,只是我瞧着他说话做事,总是带有抱怨之意。跟家里人都这样隔心,将来可怎么好?男孩子家,却太敏感了些……” 便将吃饭之时所说的几句学了一遍。 陈夫人脸上笑意渐敛,叹了口气道:“他越发不肯与我亲近,与你们兄弟也是面子情,这孩子到底像谁?” 陈云端见母亲不愉,便趁机道:“娘,既然这些丫头已经选进了府里,再没有出尔反尔,退回去的道理,依儿子看,不如索性就给三弟挑几个最出挑的过去,也免得他起争竞之心,伤了兄弟间的和气。” 陈夫人似笑非笑,瞥了一眼陈云端,道:“你倒打的好主意,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只怕你巴不得这十个丫头都分给你两个兄弟呢。” 陈云端见瞒不过母亲,便也不敢深辩,只陪笑道:“娘您自己想想,儿子说的有没有道理?儿子一番忠心,母亲要是不信,那儿子也没有办法。” 陈夫人微微眯起眼睛,道:“依你看,哪几个是最出挑的?” 陈云端道:“母亲阅人无数,早就练就的火眼金睛,儿子哪及得上娘看人的眼力?还是由娘说了算。不过,倒不如把云方叫来,由他亲自挑,好与不好,只要入了他的眼,中了他的心意就好。” 陈夫人一时没言语。依着陈云方的性子,也只得这样,若是由自己指派,他总会有抱怨之词,若是由他第二个挑,也难免不说是老大挑了最好的去。 再者,有老六捣乱,他也一定不会安生生的等着老三挑完了再挑,说不定还要故意的抢老三中意的人。 想着这些,陈夫人就是一阵头疼,与其说是找事磨练儿子,不说是给自己填堵。一想到这个,看向陈云端的眼神就有些恼:“要不是你推三阻四,这般的推托,娘也不会出这等拙劣的主意了,如今你媳妇已经有了身孕,你就尽快纳几个屋里人吧。” 又赖到自己头上,陈云端哭笑不得:“娘,您也说我媳妇已经有了身子,那又何必非得这个时候急着纳什么屋里人?若是因此耽误了您的嫡长孙,岂不是因小失大?” “胡说。她如今有了身子,不能再服侍你,难不成还要你冷冷清清的没人看顾?这件事势在必行,不得再多说了。谁不是这么过来的?怎么偏生她就受不住?要是因此影响到了肚子里的孩子,那她在这陈家还真就没有立脚之地,趁早一纸休书送回去了事。” ------------ 第009章 、归属 陈云端见母亲说如此重话,不敢再辩。家教礼仪,还不至于让他为了替妻子辩驳就忤逆亲娘的地步,况且丫头们都已经选好了,何必再争?因此只叹了口气,道:“那我下午就叫云方过来选选?” 陈夫人嗯了一声,默了一会,问:“你瞧着曼曼那丫头如何?” 又是苏曼曼。她这几天什么都没做,已经先闹的阖宅不宁了。陈云端不自觉的就皱了皱英挺的长眉,思忖着道:“不过一个丫头而已,容貌称得上清秀,其余的,儿子一时也说不上来。” 她猜不透母亲是何用意。是单纯的征求自己的意见呢,还是说想塞给自己? 陈夫人目光咄咄的看向陈云端。她就不信儿子不明白自己的意思,那丫头是个有心计的,不管她心里想什么,既进了陈府,就得把所有自己的心思都掐死,从今以后忠心服侍府里的主子才是正理。 说实话,这三个儿子,谁也不是那丫头的对手,只怕除了这个大儿子尚且能压伏得住。给了他才好,他是长子、长兄,老三和老六就算不服,也说不出什么来。 陈云端并不心虚,可是被陈夫人这么一看,倒无端端觉得热起来,只得笑问道:“娘,您有话就直说,儿子哪懂得这里面的心思,这丫头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又是哪触到了母亲的逆鳞。 陈夫人叹了口气,道:“换成旁人,设身处地的想,进了陈府,不拘服侍谁,谁会不选你呢?可偏偏曼曼这丫头就这么信誓旦旦的说要跟着小六儿。” 的确,这里面,陈云端身为长子,大奶奶怀孕,跟了他是最佳选择。万一是个有福的,说不定也能一举得男。做为陈家庶孙的生母,抬个姨娘是板上钉钉的事,怎么苏曼曼就能拒绝了呢? 陈云端不得不说被陈夫人一句戳中了软肋。再怎么说他也是个男人,虚荣心和脸面是极重要的,被一个丫头嫌弃,说一点不在乎是不可能的。可他也只是笑笑,道:“娘这话也不尽然,其实三弟才是个最好的选择,毕竟他还没娶亲,年纪又相当……” 对也不对,跟了陈云方,起码在二奶奶进门之前,通房丫头们是不能有孕的,只能说充其量能得他的宠爱还差不多。 但不管怎么说,选择小六是最下下之策,可她偏生说的那样诚恳。 陈夫人摇摇头,思量了一会,道:“那丫头心眼多,你两个弟弟又不成器,未必能压得服她,我想了想,还是把她送到你屋里。” 横竖是往屋里塞人,塞谁都无所谓,陈云端实在是不想在这些小节上跟陈夫人计较,正要点头,却忽然想起六弟陈云正那誓死不撒手的劲头,再加上他那撕心裂肺的哭天神功,想想都觉得头疼,无耐的苦笑道:“娘你这又是何必?一来六弟喜欢,二来她也喜欢六弟,您何必再从中生事?” 她喜不喜欢六弟,陈云端不知情,但好在跟着六弟是她自己说的,就当是喜欢吧。 怕陈夫人还要劝自己,陈云端便在最后加了一句:“要说您去同六弟说。” 陈夫人到底嗔怪的白了大儿子一眼,道:“你就什么事都往后避吧,避得过一时,还能避得了一世?你那屋里,早晚都是要热闹起来的。” 陈云端只是笑笑,并不反驳。以后,谁知道以后的事?起码他现在没这个心思。 娘俩个商议已定,到底是让陈云方先来挑。将这十个丫头里最出挑、最漂亮、最成熟的四个丫头指给了陈云方。 余下的四个,送到了陈云端的房里,至于曼曼,谁也不愿意触陈云正的霉头,直接送到了陈云正的院里。 陈夫人也最怕小儿子的鬼哭魔功,故此索性难得糊涂一回,但终究心疼儿子,特地把他叫过来好生敲打了一回。 因见咏芳年纪最小,也一并送给了陈云正。 曼曼很快接到了指令:“你和咏芳去服侍六少爷。” 一句简单的命令,决定了她的归属,以至于她未来的人生。她却不知道究竟转了几个弯,又差一点在哪个岔路口就换了方向。 曼曼尘埃落地,总算是可以轻松的舒口气了,也就是说,她暂时是安全的了。 陈云正就是个小傲娇。得不到时,死乞白咧,手段频出,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真的得到了,也不过是冷眼一瞥,就失了兴致。 他还是个孩子呢,平时不过是吃喝玩乐四个字而已。再者曼曼现在的年纪,只能说是个刚冒头的花苞,并且由于长年在乡下衣食不足,肤色暗黄,也实在算不得出挑的美人。 可等到了陈云正身边,曼曼不禁抚额叹息:自己这口气,舒的实在早了些。 陈云正就是个人嫌狗不爱的,从早到晚,没完没了的闹腾,一眼看不见,他就惹祸。打鸡骂狗,下水捞鱼这还都是小事,哪天不打碎几个上等瓷器?甚至捉弄小厮,揪小丫头的辩子更是常事。 要说这也罢了,关键是他犯了错,罚的不是他,而是服侍他的奴才。这才没两天,曼曼已经罚跪三回了。 咏芳更是抱怨不已。跟谁不好,结果偏是跟了这个最小最淘的少爷。 但抱怨是抱怨,倒数她与陈云正玩的最好。没办法,曼曼自觉是个老妈子,见他不肯好好学习,就深以为恨,难免就要唠叨。一唠叨,陈云正就嫌烦,见曼曼听的认真,课后一板一眼的练字,读书,倒是比他还认真,便索性把自己的功课都教给她做。 曼曼几乎是把“幼不学,老何为”六个字挂在了嘴边,每见陈云正,就要念上几遍,陈云正烦不胜烦,往往是拉了咏芳就跑。 曼曼无耐,待要耳提面命,可根本连个人影都抓不到,真要不替他写,先生打的也是自己的手心,捅到老爷太太那里,也是她服侍不力,没办法,曼曼只得耐着性子替陈云正完成功课。 ------------ 第010章 、事泄 做人有做人的准则,做通房也有做通房的准则。 第一,必须有职场目标,那就是为成为姨娘而努力。第二,必须有攻关boss,那就是争宠。 可对于曼曼来说,这些都不在她的规划之列,她当初的目的也不过是暂时在陈府中寻个安全的容身之地,能多学点东西,能多了解一个社会现状。她没有多宏伟的目标,能建功立业,利国利民,或者成为一代巨富,她自认自己发明不出来后世的诸多先进的东西。 因此一旦如愿以偿,到了陈云正的身边,她就有些松懈了。每日里读书、完成功课,下剩的就是尽职尽责,照顾打理好这位小少爷的衣食住行。 初时还好,陈云正就是有点傲娇的臭屁模样,但总体来说还不至于横挑鼻子竖挑眼,只是总昵着眼神看曼曼,那样子着实欠揍。 当然,他要是再大个几岁,曼曼就该思忖他是不是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了,可他还是个孩子呢,又是个主子,那神情里的睥睨、不屑、轻视也就不当回事。 谁知没几天,这位小主子就开始看曼曼不顺眼,只要她一在身边服侍,立刻竖起眉毛道:“出去,谁让你进来的,我要咏芳。” 得勒,您呢,要谁服侍还不都是您一句话的事? 曼曼并不觉得在他身边近身服侍就是荣耀,也不觉得离开他专做幕后工作就是失宠,因此二话不说,转身出去叫了咏芳替她。 几个月下来,曼曼就是陈云正身边的隐身老妈子。凡事都是她亲自料理,但露脸争光的事全是咏芳。 咏芳起初还喃喃的不好意思的跟在曼曼身边解释:“姐姐,你别怪我,是六爷他指名非要妹妹在跟前的,要不下回我跟六爷提提?” 曼曼觉得好笑,道:“这有什么要紧的?横竖都是服侍六爷,谁在跟前都无所谓。提什么提?这样挺好。” 咏芳咬着手指,打量着曼曼,问:“姐姐你这是真心话?你对六爷就没有一点怨怼?” 曼曼叹道:“我怨他做什么?咱们就是丫头,主子想怎么安置就怎么安置,能分到这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咏芳眼睛亮了一亮,又问:“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你对六爷不是一直很心重的吗?” 曼曼更无耐了,只得敷衍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她心重什么啊,现在陈云正就是个奶娃子,等他知人事了,她都成了老姑娘了。 再到后来,陈云正索性去家学都带着咏芳。 咏芳得宠,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样样都是精致光鲜的好东西,相形之下,曼曼就是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 人都是势利的,见咏芳得宠,自然都顺毛摩挲,都捧着她,对她说好话。对于曼曼,自然就多是白眼。 曼曼也不在意。为人越低调越好,横竖这里不短她的吃喝,穿什么戴什么,她还真无所谓。陈云正啥事都不需要曼曼,到最后索性连功课都不叫她做了。 咏芳是个伶俐的,有意无意的在陈云正耳朵边吹风:您现在这么依赖曼曼,将来她还不得拿捏您这个短处要挟您啊? 陈云正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万一要是哪天她去爹娘跟前说自己不务正业,只知道吃喝玩乐,功课全是她做的,爹娘还不是把自己腿打折了。因此陈云正竟是连家学都不叫曼曼去了。 第一天没叫曼曼去,看似没事,第二天没事,第三天,没叫曼曼去,出事了。 所以,偶然中包含着必然。咏芳一心想把曼曼排挤出去,自己就可成为陈云正心里、身边的唯一,耐何只有这个心,没有这个力,她也想像曼曼那样学写字,成为陈云正的代笔,哪知道曼曼芯子里早就不是从前的曼曼,不然她何以能写的一手好字? 陈云正只当她也是个可以委以重任的,大喇喇的把功课交给了咏芳,结果第二天咏芳只交出了一撂蛛蛛爬一样的功课来。偏生陈云正还没过目,直接交到了先生手里。 先生只看了一眼,登时就怒了,把陈云正叫起来,考问他的功课。结果自然是惨不忍睹,他连一个完整句子都答不出来。 先生喝令:“不务正业,打十下戒尺。” 体罚无所谓,陈云正才沾手就哭的惊天动地,到最后把咏芳推出来:“先生,要打你打她吧。”本来就没有真个罚主子的,都是以伴读代为受过,咏芳虽是女子,但她总伴着陈云正出入,先生也就没客气。 他最恨的就是年纪轻轻,便身边通房、女人一堆,更恨的就是这些女人平日总是妖妖娆娆,勾着主子们不好好收心,精于功课,因此下手十分狠厉,并没有因为咏芳是女子而心存怜惜。 这还不算,先生把这功课回头就交给了陈老爷:这是你儿子的功课,您瞧着自己办吧。这要不是还有几个学生,这先生就要辞馆了。 陈家有钱,从前不是没请过先生,怎耐除了老大陈云端,各个都顽劣不堪,不知道气跑了多少先生,这才把陈云正塞到了家学里,有好几个堂兄弟呢,互相再闹也有个度,谁知道还是出了这样的事。 陈老爷气的直转圈圈,等先生一走,喝令自己身边的小厮青松:“把那孽障给我叫来,我今天要是不好好教训教训他,我就不是他爹。” 青松不敢怠慢,一头去拿陈云正,一边示意老爷身边的青柏:“快去给太太送个信,就说老爷气不过六爷不好好做功课,拿动用家法呢。” 青柏一溜烟的进去送信,可偏巧陈夫人今天跟城里的几位太太约好了,带了自家二姑娘出去做客。青柏一时愣在那,不知道怎么好,猛的看见大爷陈云端身边的白杨,像是看见了救星,一把抓住他,道:“快去告诉大爷,老爷要打死六爷呢。” ------------ 第011章 、处罚 陈云端得了信,急匆匆的赶奔外书房,没到跟前,就听见陈云正哭爹叫娘,喊的这个悲惨。他步子踉跄了一下,心道,爹这是下狠手了? 虽然知道是六弟淘气在先,惹了老爹生气,可真要罚他,陈云端自己先就有些于心不忍了。毕竟他还是个孩子,打哪都不行,万一失手,落了残疾,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陈云端提心掉胆,不等小厮通报,噔噔噔直接进了门。 一进去,就见陈老爷正举着两尺多长,两寸多宽的板子正抽陈云正呢,一边抽一边骂:“你个孽障,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陈云正勿自嘴硬:“你打死我好了,横竖你还有许多个儿子……” 哪里就许多了?打死他也就剩下两个?他要乖乖认错倒也罢了,偏生这么个蛮不讲理。陈老爷越听越来气,下手也就越狠。 陈云端急步上前,一手挡住陈老爷的胳膊,劝道:“爹息怒,云正还小,有什么事慢慢说。” 陈老爷一看是自己的大儿子,气的喘息了一下,道:“说什么说?他要气死我了,平时不好好读书,竟然让一个丫头替他做功课,这成何体统?” 到这会陈云端才注意到陈云正脚边跪着两个丫头,再凝神细瞧,一个脸上满是泪痕,正在微仰着头盯着自己,满是哀恳求乞之意,另一个却只低着头,看不清她脸上是何表情。这不是六弟的丫头咏芳么?低头的那个必然是苏曼曼了。 六弟也委实胡闹了些,怎么能让丫头们代做功课,她们又懂得什么,这不是成心找骂吗?再说代也就代了,做事如此不机密,也活该他挨打。 可是嘴上还是要劝:“六弟年幼,一时贪玩,不过是拿丫头们取笑罢了,爹何必当真。” 陈老爷把板子一扔,将桌上的纸张抓起一把来朝着陈云端一砸,冷笑道:“你还敢替他说好话,你倒是瞧瞧他自己做的好事。”竟是连陈云端也一并迁怒了。 陈云端被砸的有些下不来台,虽然不疼,但当着众人被陈老爷兜头喝骂,还是他长大成人后头一遭。虽然又羞又恼,但仍然硬着头皮把纸张拣起来,一张张理顺了,从头到尾的翻看。 看完了,不由的奇道:“这功课一直做的挺好的啊,文理通顺,笔迹清楚,还颇有才气,只是这最后两张有点……呃,惨不忍睹。” 他还在想呢,六弟竟这么有出息,也难怪一旦被丫头们捉刀代笔,立时就露了破绽。 看向地上两个丫头的眼神里就带了些不屑。曼曼看不见,咏芳则有些羞惭,眼里就汪了泪。 陈老爷倒气乐了,看着自己的大儿子,道:“你到底还是心地仁善,都这样了还替这孽障说话,你自己瞅瞅,这都两个多月了,一次功课也不是他自己写的。” 陈云端就有些怔然。陈老爷一指地上的丫头,道:“你说。” 咏芳吓的一哆嗦,往后缩了缩脖子道:“老爷,不是奴婢,是,都是姐姐写的。”她万般无耐,一伸手指头,先把曼曼给推出来了。 曼曼没法,只得认罪。再怎么说陈云正也是老爷的亲儿子,打断骨头连着筋,这会在气头上,打也罢骂也罢,等过了这劲,还不是心肝宝贝的疼。她不过是个丫头,再辩解也没用。因此一律应承下来:“奴婢知错,是奴婢没能劝住六爷一心向学,还要包庇袒护,耽误了六爷的学业,奴婢罪该万死,恳请老爷责罚。” 把眼一闭,曼曼也豁出去了。要打要罚,来吧。 曼曼等了有一盏茶的时间,这意想中的巴掌也没落到自己脸上。 她的头是低着的,因此错过了陈老爷满是沉深的眼神,自然也错过了陈云端眼神里的惊讶。 她这罪请的实在是太及时太诚恳,可越发显得直白露骨,让人下不来台。就好像一记不轻不重的耳光,猝不及防,打在了陈老爷的脸上。 这不明摆着是指责陈老爷教子无方,又拿不成器的儿子没法,只得让她代为受过吗? 陈老爷有点下不来台,让他牵怒丫头,以他的身份,还实在是做不出来,偏生苏曼曼这个丫头又是个直心眼的,一点转寰都不会,把他架的火上了。 陈老爷瞪向陈云正,道:“你怎么说?”都是这个逆子,今天是又在先生面前受窘,如今又在一个丫头面前受窘。 陈云正委屈的嘟囔:“不过是一点儿功课罢了,是她自己愿意代笔,我又没要她写。”把过错都推到了丫头身上,真是干净。 陈老爷气乐了,点点头道:“好,很好,非常好。亏你还是个男人呢,遇事就往女人身后缩,算得什么本事?”这主子太蠢,这丫头太精,还真是不罚都对不起他们了。 陈云正不禁有点不服,道:“我本来就不是男人。”他还是个孩子呢。 他这一句气话倒把陈老爷气乐了。 可他这一笑,陈云正就更气恨了,要不是嫌他不是男人,这苏曼曼能带着头欺负他?这下更是连自己老爹和大哥都看自己笑话,真是气杀人也。 陈老爷板了脸,接着刚才的话头道:“念你们是初犯……”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着。这是要宣判结果了,苏曼曼的神经紧绷,不知道这结果对于自己来说是好还是坏,惩罚是轻还是重。 不过听这一句,倒似乎是要轻轻放下了。 只听陈老爷的话一句一顿,格外清晰:“……云正贪玩误学,不思进取,愧对祖宗,受过家法,算是小惩大戒,罚你去祠堂跪着,抄完祖训才能出来。” 陈云正皱眉撅嘴,做了个苦脸。处罚不重,还算能接受,只是一想到要抄长篇累牍的祖训,他就头疼。可听着陈老爷的下一句,他又乐了。 “苏曼曼,你这丫头护主心切,怎耐尽心有余,方法不对,罚你一并去祠堂罚跪,并抄十篇女诫。” 陈云正百忙之中朝着苏曼曼做了个幸灾乐祸的飞眼。可苏曼曼压根不理他,他这媚眼就抛给了瞎子看。气的陈云正伸手一拽曼曼的衣服,见她小心翼翼的侧脸看自己,便做了一个同甘共苦的嘴脸来。 有苏曼曼跟着,抄多少遍祖训他都不发愁了。 陈老爷把陈云正的小动作一一看在眼里,哼道:“若再敢作弊,重责二十大板。” ------------ 第012章 、虚实 咏芳没那么幸运,要被打二十竹杖。 她委屈的看向陈云正,娇怯怯的想要撒个娇,求个情。看在昔日的情份上,六爷总不会见死不救。 可她盯了陈云正半晌,都只见陈云正忙着跟曼曼挤眉弄眼,连瞅都没瞅她。咏芳气了个半死,心中大为不服,又是气又是恨。凭什么同样是替主子代做功课,怎么曼曼就只跪个祠堂,自己则要受竹杖之苦? 咏芳抬脸,朝着陈老爷哭道:“老爷,奴婢求求您念在奴婢是初犯的份上,饶了奴婢吧。”她特意半仰小脸,只露着自己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和尖俏的下巴,更显的美丽、可怜。 只可惜,陈老爷儿子都成家了,又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青涩的小丫头,板着脸道:“既知道错了,就好好反省反省吧。”撂下话,径自背着手走了。 咏芳不甘心,又膝行上前去求陈云端。不等她靠前,陈云端早就躲了。命令是老爷下的,他不可能包庇,否则传出去成什么了? 知道的说他心善仁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惦记着弟弟的通房呢。 陈云端早挪了眼神,喝令外头的小厮:“没听见老爷的吩咐吗?还不快些,是不是讨打呢?” 罚的是丫头,又不是打六少爷,因此小厮、婆子们一拥而入,将咏芳拖了下去。 陈家祠堂又高又暗,白天阳光充足时都看不见得多少光,盛夏时分也分外阴凉。入了夜,只有一盏豆大点的油灯,在风中东摇西荡,照得祠堂内黑影瞳瞳,更显得凄厉鬼魅。 陈云正开始还和曼曼拗着,东一笔西一笔的划拉着他祖训,饿了大半天不见有人给送饭,又冷又饿又怕,不禁哭出来道:“我怕。” 也不顾得从前对曼曼多么不待见,一头就扎进了她的怀里。 曼曼怜他弱小,也就伸出胳膊来把他抱在怀里。她只当自己是二十七八呢,完全没有十四岁的自觉。本尊又瘦又小,也不过比陈云正略高了一头,哪抵得上养尊处优的陈云正力气大,因此他一冲过来,曼曼没接住,两人齐齐跌倒在地。 这一摔,陈云正恼怒不已,倒把惧怕收了不少,挣扎着坐起来,指着曼曼道:“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丢到这个鬼地方来。” 小孩子就是魔鬼,说翻脸就翻脸,根本没道理可讲。曼曼一指他的脑袋,训斥道:“老爷为什么罚你跪祠堂?你不说自我反省,反说这种蛮不讲理的话,真真是可恨可气。” “反什么省?从前我爹都没罚过我,就怪你,就怪你。”陈云正嚷嚷着直跳脚,好像他在声音和气势上压过曼曼,也就占了理一样。 曼曼叹口气,道:“你也不小了,一年比一年大,也该懂得道理了,所以平日奴婢劝你好生读书。读书读书,学的是知识,学的是道理,学的是为人处事。你如今仗着是家中老小,有爹娘兄弟娇宠照拂,凡事都推赖到别人头上,没人跟你计较,可等你大了,以后要出去外面,难不成这世上所有人都还和你的家人一样,无限度无条件无原则的容忍你不成?” 见曼曼又讲大道理,陈云正便哼了一声,道:“要你多嘴?一个臭丫头罢了。” 曼曼无语。真是朽木不可雕,孺子不可教。既然他油盐不浸,她也懒得多嘴。 见她不说话,陈云正又害怕起来,便乍着胆子道:“你这女人最爱唠叨的,怎么不说了?” 曼曼气恼,心道,我撑的管你。你不要我说,我干吗要多嘴?可看他上下牙直打颤,一双眼睛里满是惶恐,知道他是怕了,便只得找话逗他转移注意力:“六爷,奴婢有个疑问,您为什么瞧着奴婢百般不顺眼呢?” 陈云正眨了眨眼,道:“娘说你心眼忒多,我拿捏不住你,索性便与你远些的好。” 曼曼:“……” 既是看她不好,又为何非要把她安置在陈云正身边? 曼曼也不气,温声道:“既是六爷瞧着奴婢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不如把奴婢撵出去如何?” 陈云正不掩脸上的惊疑之色,问道:“什么,你想走?” 曼曼只得哄孩子:“是啊,奴婢家中还有爹娘,奴婢也会想家,想爹娘啊。” 陈云正露出一个你白痴啊的神情,道:“你不是说你不记得从前,也不记得家里的情况了吗?” 曼曼真想暴打他一顿,刚才还拿他当孩子呢,这会他的心机深沉的赛过她了?微微低了头,道:“虽说不记得,但想当然耳,自然奴婢也是有爹有娘的。” “死了这条心吧,你既进了府,就生是我的人,死是我鬼,那婚书上写的明明白白的,可是在县衙都有备案的。” 曼曼瞪大眼,问:“什么婚书?”她又不是他陈云正明媒正娶的妻,纳的堂堂正正的妾,不过一个通房丫头,还有婚书?还要在县衙备案?那岂不是就算逃了,早晚也会捉拿回来? 陈云正见曼曼一脸惊惶,不禁大为得意:“我还骗你不成?你好歹也是我的屋里人,自然有婚书的,而且这婚书是一辈子都无法撤销的,除非你成了姨娘,等我厌了弃了腻了,或许还能给你一纸休书,放你自由。” 曼曼有点不信。他一个小屁孩子,哪里懂得这个?可待要不信,又实在没有把握。难道想要离开他,离开陈府,也得等熬到姨娘的位子,再得他休书不成? 这前途也委实太晦暗了点。 ------------ 第013章 、恩惠 陈云端在门外听的好笑。这个六弟,一肚子鬼主意,这种鬼话也能编得出来,可这苏曼曼也够单纯的,竟连这话都信,真是…… 他一边摇头,一边放重了步子,开了门进去,道:“云正――” 陈云正见是他,忙从曼曼怀里挣脱出来,一把就抱住了陈云端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哥,救我,我不在要这待了,这里好可怕,我又饿又冷……” 曼曼早就跪在了一旁。 陈云端掠过低垂着头的曼曼,吩咐婆子把食盒打开,又替陈云正铺好了床褥,哄着他道:“你安生待一宿,明个娘就把你放出来了。”朝着曼曼道:“苏曼曼,你出来。” 陈云正见求不动陈云端,肚子又饿的狠了,闻着饭菜香味,也就顾不得别的,先抢过筷子扒起饭来。横竖就一宿,凑合凑合也就是了,不是还有苏曼曼呢? 陈云端先一步出了门,曼曼也就慢慢的跟了出来。两人站到庭院中间,曼曼道:“不知大爷有何吩咐。” 陈云端并不看她,只仰着脸看了半天夜空中满天繁星,这才道:“六弟年纪小,母亲是瞧着你懂事才把你指派给他的,你别想有的没的,既进了陈府,就该安安分分,做好你的本职,做得好了,精心服侍六弟心,陈府不会亏待你,将来自有你的好处,否则……” 否则什么,他并没说出来,但曼曼已经知道这话的背后蕴藏着偌大的威胁:这是让她别想着如何出府呢。 刚才试探陈云正的口风,被他胡乱敷衍一通,曼曼就有些无措了,又被陈云端敲打,曼曼更觉灰心失望,一时心乱如麻,仓促的应道:“奴婢不敢,奴婢谨遵大爷教诲。” 咏芳趴在下人专门住的厢房里,枕上早就湿透了。眼睛红肿,唇瓣血腥,又结了痂,因为失水,显得格外干燥。 她想喝水,她背上、臀部疼的厉害,可是这院子里本来人就不多,陈云正又被罚跪祠堂,群龙无首,下人们也都惶惶失措,竟没人在咏芳身边服侍。 门口一声响动,咏芳闻到了淡淡的一缕幽香,紧接着环佩叮当,有人坐到了床畔。 她不想被人轻视,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扭过头来,问:“谁?” 一个女子温柔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来:“是我,咏芳妹妹,你可觉得怎么样?”咏芳见是夏娆,不由的更觉委屈,声音一哽,道:“夏娆姐姐,我,我怕是活不长了――呜呜呜――” 夏娆与咏芳是一个村里的,又一块进的府,比她略长两岁,生的极是出众,最要紧的是身段已经发育成熟,胸前一对小鼓包,衬着玲珑纤腰,已经有了少女的柔媚。 夏娆抬手,用自己的帕子替咏芳拭泪,宽慰道:“怎么就说到死了?傻丫头,快别哭了,将养个十天半月,就能下地自如了,快别哭了。” 咏芳心里委屈,呜呜咽咽哭了半晌,心中积郁的火气已经消散了不少,又有夏娆在这劝着,也觉得心下稍松。 夏娆见她不哭了,拿出两个白玉小瓷瓶来:“这是上好的金创药,你叫人替你抹上,效果极好。这是清心去火的药丸,你待会就着温水吞下去,这伤明儿就好了。” 咏芳到底心性还小,听夏娆这话说的夸张,不禁就是一笑,只这一笑牵动了伤处,又悲从中来,眼泪骨碌一下滚下来,便哽咽着道:“好了做什么?还不如趁早死了。” 夏娆好生安慰:“你这孩子,竟说这种话做什么?不过是点小伤,养养也就好了,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咏芳想到不着调的陈云正,再想着有个事事处处都能压自己一头的曼曼,灰心道:“什么福不福的,我看我早晚都要被搓磨死在这罢了。” 夏娆叹道:“谁不是一步步熬过来的?你这才开始呢,且把眼光放的长远一点,等六爷稍微知事,以你的容貌,想要什么还不是唾手可得?我瞧着曼曼也不是个争宠拔尖的性子,六爷身边就你们俩,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夏娆越劝,咏芳越觉得前途无望。陈云正才八岁,等到他懂事了,自己都十九岁了。咏芳抹了把泪,苦笑道:“不过就是熬日子罢了,如今患难见真情,这么多人,也只有夏娆姐姐肯来看我,雪中送炭,这份情意,妹妹永生永世都记得。” 夏娆连连摆手:“你可别这么说,我也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是我们那位主子,瞧着这院子的人俱都被罚,肯定一时半会都照应不到,又知道你伤的最重,所以才打发我过来看看可有什么要帮忙的,不然我就是有这份心,可上哪求这么贵重的伤药去?” 咏芳一听,是既惊又喜,挣扎着要起身行礼:“都是我不好,一时糊涂了只顾得伤心,倒没问清楚,我不过一个贱婢,哪里当得起三爷这份盛情,如今说不得,只好先在此给三爷磕个头,等我好了,一定亲自再去向三爷道谢。” 夏娆是拨给了陈云方的,咏芳从知道那会就满是羡慕。 毕竟陈云方尚未娶亲,屋里只有这四个大丫头,说句不好听的,那还不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就是转过年定了亲,可要备娶还得有些时日,等新人进门,夏娆四个早就在三爷跟前扎稳根了。 只等着进门的少奶奶有了喜,放开了避子汤,夏娆等人就等着生个一儿半女,直接抬成了姨娘。 眼巴前就是看得到的实惠,未来也是可以触摸到的美丽,不知道要比自己强上多少。从前只说这位三爷如何如何,不想竟还有这份仁心。可同时也可以看出夏娆在三爷跟前是得宠的,不然怎么会叫她来看望自己,还送了这么好的伤药? 夏娆一把将咏芳按住,笑道:“你要谢三爷,等你好了,我管你磕几个头呢,现下还不好好养着,若是再严重了,可不是叫四爷白心疼你了?” ------------ 第014章 、找碴 咏芳听的脸颊通红,芳心乱跳,却是一脸惆怅,道:“我就是个孤魂野鬼,没人疼没人爱的,哪有姐姐好命?若是遇上个知冷知热的好主子,就算是死了,我也觉得值了。” 夏娆道:“六爷还小呢,性子没定,过个几年,说不定比三爷还要温柔多情……” 咏芳叹了口气,道:“姐姐你倒是说说,我可还有这个命吗?都说以后,以后,摸不着,看不清,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夏娆也面露难色,咬了咬唇,低声道:“有句话,怕你多心,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讲。” 咏芳道:“好姐姐,我知道你是疼我,有什么话你还这么顾及?只管说罢了。” 夏娆道:“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咏芳颓然道:“还能有什么打算?有一天过一天吧。六爷年少,又顽劣贪玩,连老爷太太都没法子,我们做丫头的又能如何?将来……”她一咬唇,道:“将来六奶奶进了门,我就自请做姑子去。” 夏娆同情的抚了抚咏芳的肩,道:“你也不至于灰心如此,横竖六爷年纪小,你还是清清白白的,不如,你跟太太求个恩典,去大爷或是三爷身边吧?” 咏芳眼睛一眨不眨,满是悲伤和失望:“大爷怎么会看中我?”要是有一点心思,今天也不会那么绝情了。 夏娆掩嘴一笑道:“三爷是个多情的,就怕你看不中?” 咏芳苦笑道:“姐姐竟拿我打趣?我是什么身份?从来都只有爷们挑拣我的份,我哪敢挑拣主子?三爷对我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只要他一句话,我就算是把命给他都不要紧。” 夏娆等的就是咏芳这句话。两人一来一往,其实早就心照不宣了。听咏芳赌咒发誓,她便笑道:“有你这句话,我也好跟三爷复命了,你好好养着吧,回头我再来。” 咏芳再三道谢,被夏娆死死按住不许动,这才走了。 一连几天,夏娆都借故来探病看望咏芳,私下里悄声道:“我跟三爷提过了,三爷说就是瞧着你年纪小,委实怪冤枉的,赠药之情,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值当你说什么给命不给命。倒是你若是觉得六爷这里委屈,他倒愿意跟太太说一声,把你要过去。” 咏芳再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奇遇,一时惊喜不已。 夏娆却又道:“不过现下不成,太太正在气头上,得过了这阵风头再说。” 咏芳有了这句承诺,已经喜出望外,在枕上连连磕头,道:“夏娆姐姐,你只管替我跟三爷说,这份恩情,咏芳定当竭诚以报,别说等个三五个月,就是等个一年两年,我也等得。” 陈云正从祠堂回来了,又被陈夫人叫去骂了一通。他虽耷拉着脑袋,眯着眼做磕睡状,但陈夫人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了。 他是个男人,不能让女人拖了后腿,也不能让女人小瞧了,更不能凡事都指望着丫头替他做。他要是没出息,保管这女人们前头还笑脸迎人,下一刻就作鸟兽散。 总之一句话,他得振作起来,做个有出息的男人。 况且他又不傻。咏芳就是个有野心的,这才多长时间,就敢把苏曼曼踩下去,在自己跟前献殷勤?还不是拿自己当傻子耍?苏曼曼呢?倒是无欲无求,可那也是装的,听话听音,她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么离开陈府呢。 糊弄了一时,糊弄不了一世,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把她们都拿捏在自己的手心里,才算高枕无忧。况且,他要是连后院的女人都摆弄不清,以后还能做什么大事? 陈云正开始发奋了。 初时还免不得要心不甘情不愿的问学于曼曼,不过一个多月,就完全可以把她甩开了。字虽然还欠工整,但胜在他肯耐心,先生倒也没有微词。 一时他去家学,后院里就只剩下曼曼和咏芳。 陈云正院子里人手简单,两人倒也轻松。闲来无事,咏芳就去别的院子里转转逛逛。陈云正不管她,曼曼也无意做恶人,自己便跟着陈云正身边的一个奶妈妈徐氏学做针线。 她暂时不去想出府的事,只想着能学上一两样傍身的本事。 徐妈妈是府中老人了,眼神慈爱,看着曼曼的眼神,就如同看着自己的儿子媳妇。见曼曼踏实肯干,又不是个妖娆争宠的,况且谦虚好学,自是愿意把一身本事都教给她。 曼曼纵然上手慢,但好在针线活本身就是个功夫活,她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闲心。这天才从徐妈妈房里出来,自己拿着针线按着徐妈妈的吩咐做呢,门帘一挑,陈云正站在门口,沉着个小脸问:“人都死哪去了?” 在陈府也有几个月了,虽说是丫头,但一应饮食用度,都比得过普通的小家碧玉,因此曼曼竟长了有半头。 不仅身量长高了,皮肤也白了许多,小脸上泛起了光泽。细细打量,她可要比初进府时漂亮得多了。 陈云正出言不逊,可是眼神触到苏曼曼,也觉得一个月没怎么好好看她,她似乎比从前耐看了许多。 曼曼缓缓抬头,眼神轻撩,视线就落在了陈云正的脸上。她的眼神黑白分明,极清极亮,就这么轻轻的一落,陈云正就觉得脸上针一样的刺痛。他不得不微微动了动身形,有意的避开了她不悦的眼神,固执而高傲的抬着下巴,还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曼曼放下针线,站起身朝他行了个礼,这才道:“六爷有什么吩咐?” 陈云正眼眉一挑,道:“我问你,人都死哪去了?” 曼曼道:“奴婢不是在这呢吗?您有什么吩咐,只管直说?若是嫌奴婢们服侍的不好,自有太太发落。” 小屁孩一个,也太口无遮拦了,服侍他的人就活该都是奴才,张嘴死闭嘴死的吗? 陈云正抖了下手,道:“屋里一个人都没有,我要喝水,茶是冷的,我要看书,灯都没点,我饿了,晚饭呢?” ------------ 第015章 、劝诱 陈云正其实还是有点怵曼曼的。她看似是个好性儿,平时你说她什么她都不还嘴,可若是触了她的逆鳞,猛的这么一对眼,就觉得她的眸光寒的瘆人。他是有点耍小孩子的性子,可论心计深沉,却不比苏曼曼差,因此很知道适可而止,便有什么说什么了。 见他说的在理,曼曼也就神色一松,却还是嗔怪的道:“小孩子家家,没事别动那么多心眼,你有什么要求,不说奴婢怎么知道?咦,奇怪,咏芳一直在你房里的,怎么……”她秀眉微蹙,站起身走到陈云正身边,道:“奴婢去瞧瞧,也许咏芳有事,不是有意耽搁的。” 她很自然的牵起陈云正的手,一边替咏芳开脱,一边自己请罪:“是奴婢粗心,只想着六爷屋里有人,故此偷懒了,六爷虽然还小,但也理当大人大量,别为这事就跟丫头们计较了,行么?” 陈云正颇为不悦的在曼曼手里扭了扭。可曼曼的手又干燥又温暖,捏的不轻不重,很是舒服。他哼哼了两声,道:“你们都以为我小,可以蒙骗欺凌我是不?” 曼曼顿了下,道:“奴婢不敢。” “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你不敢?我看就你的心最野,胆子最大。”他虽是这么说,却并没有计较的心思。 陈云正也觉得这的确是小事,说来也是他自己错在先,若不是先前太宠着咏芳,才惯的她无法无天,怎么这会连房里的丫头都约束不住了?就算曼曼想管,没有他的首肯,这些丫头们也不会听她的。 曼曼亲自布置,又是点着了油灯,又是重新沏好了茶水,这边早有徐妈妈带人摆好了晚饭。 陈云正不急着吃饭,放下书,朝着徐妈妈道:“徐妈妈,这院子里一共有几个人?” 徐妈妈忙回话:“四个小丫头,算上老奴和曼曼、咏芳二位姑娘,还有两个小厮,两个粗使婆子,也就十多个人。” 陈云正看一眼曼曼,这才道:“最近下人们多有怠慢,我没时间,就劳妈妈多费费神,别让他们整天闲的发了霉。” 这便是把这院里的大权交给了徐妈妈。 徐妈妈倒没野心,便笑笑道:“六爷只管放心,老奴但凡在一日,就少不得替六爷操一日的心。只是奴婢毕竟老了,六爷还是尽早找个帮手才好,趁着奴婢还能动,也好帮着六爷带带。” 这话说的直白,陈云正虽年纪小,也不免有些尴尬。徐妈妈是奶他的妈妈,情份不比寻常,就是跟陈夫人,他们娘俩的感情也不见得有多深。一旦涉及到他,陈夫人总是有诸多考量,不免还要因着他的性子,多挖几个坑让他跳。 也只有徐妈妈,全无算计,不较牺牲,肯全心全意的替他打算了。 但陈云正也明白,自己着实年纪太小了些。别说曼曼这种一心只想出府的人了,就是咏芳那一心往上的丫头,也未必有那份耐心和忍性,能等到自己长大。 陈云正心里叹气,面上却板着小脸道:“这些事我都不管,妈妈要说,跟我娘说去吧。”他撂了话,径自拿起筷子吃饭。 徐妈妈背了人,拉着曼曼的手,说着私房话:“咏芳那孩子毕竟还小,贪玩,六爷少不得要交到你手上。这些日子我冷眼瞧着,你为人处事最是忠心、谨慎、大方,又不计较小利,六爷交给你,老爷和太太都是放心的。就是我这个招人烦的老婆子,能看到六爷有了好去处,心里也是安慰的。” 曼曼挣脱了徐妈妈的手,随便的敷衍着,却并不上心。 徐妈妈的私心她不是不懂,不过是替陈云正寻个便宜老妈子罢了。她一心为主,无可厚非,但人总有远近亲疏,徐妈妈一开口,显然就是偏向着陈云正,而完全没有替自己考虑过。 罢了,她就是一个买来的丫头,若真如陈云正所说,那是一辈子都别指望着出这陈府的。想怎么搓弄,那还不是主子一句话的事?况且她们都是这么过来的,不说以陈府为家,也差不多了,凡事都想着主子,其次才是自己,还要看主子们肯不肯施舍。 能这么说,还是徐妈妈高看自己一眼。她哪里知道自己眼睛望着的是府外头的天空呢? 曼曼又想起陈云端的敲打来,不由的黯然叹气。不怪陈夫人对自己印象不好,她做的太过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不想在陈家扎根发芽,选了陈云正,为的就是自己将来有机会出去。 这么不忠心的奴婢,主子们自然不喜欢。 看来,她还是得凡事都藏在心里,别这么明显,要知道,这个时代的人都早熟,不可轻视他们的智商啊。 咏芳却玩的太久了点,徐妈妈年纪大了,自是顾不过来,曼曼便自告奋勇,提了灯笼去寻。 这一路寻了几处,都没寻到。曼曼听咏芳从前念叨过一声,说是去三爷院里寻夏娆说话。她们是一个村子里的,感情深厚,彼此往来也没什么,只要主子不挑理。 可是去了三爷陈云方那里,夏娆笑逐颜开的迎出来,把着曼曼的手就不肯松开:“难得曼曼肯屈尊纡贵的到我们这坐坐,快请进,好歹喝杯茶再走。” 太盛情了,曼曼一时难却,只得随着夏娆进去,并不敢四处乱看,只陪笑道:“我正寻着咏芳呢,六爷叫她,不知道她可来过?” 夏娆抿嘴一笑,意味深长的道:“六爷的确是个不好哄的,你和咏芳可是辛苦了吧。” “是啊。”曼曼随口道:“孩子心性,翻脸比翻书都快,说风就是雨……” 曼曼说的是实话,本来就是哄孩子么。 夏娆就瞅着曼曼笑:“可苦了你和咏芳了,时常也听咏芳提起,倒的确有些烦恼。不若你时常过来,好歹咱们在一处聚聚说说话,有什么不开心的,聊开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谁让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呢。我们三爷倒还好,知情知趣,又懂得怜香惜玉……” 夏娆攥着曼曼的手,道:“要不跟三爷求个情,你也过来跟我们一起吧。” ------------ 第016章 、害怕 曼曼的眼神一凛,清澈的眸光里注流露出来一点不悦,她轻而坚定的甩开了夏娆的手,正色道:“各人的去处,早在一进府时太太就指定好了,我若有二心,当初就不会选六爷,既然选了六爷,不管前路艰难亦或布满荆棘,我不会轻易改了初心……” 夏娆浅笑道:“我也是为了你好……” 曼曼还是那样的认真:“我觉得现在挺好,六爷还小,性子有些执拗,但他为人赤诚,相信天长日久,他总能体谅我们的一番苦心,那时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夏娆便咳了一声,笑道:“曼曼你这一张利嘴,真是招人疼,我不过说了一句,你便叽叽呱呱说了十句在这噎我,罢了罢了,就当我只是开个玩笑吧。” 曼曼垂了眸子,神情略微有些放松,窘然的道:“夏娆姐姐见谅,我这人最是心性耿直,别人说什么便当是什么,从来不会和人开玩笑,若是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姐姐别跟妹妹计较。”说起时站起身,朝着夏娆行了一礼:“妹妹在这给姐姐赔罪了。” 夏娆忙扶她起来道:“你也太见外了,就是当你是妹妹,所以才跟你说这掏心窝子的话,若是怪了你,我又何必跟你说呢?咏芳下午的时候在这坐着说了会话,晚饭前就走了的……” 夏娆虽然嘴上说着不怪,可心里到底结了个疙瘩,她不禁暗暗撇嘴:还真是个莽撞的,连好赖话都听不出来,当当的就把人噎回去了,就冲这,她能在这府里混下去才怪呢。她既喜欢六爷,那就守着吧,看到最后六爷能给她什么。 不识好歹的蠢货。 空长咏芳一岁,可远远没有咏芳懂事乖巧,也不知道三爷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会瞧上她。夏娆不免仔细打量起曼曼来,最后只总结出一句: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说实话,这个曼曼,实在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夏娆虽然嘴上热络,可到底并无意拉拢曼曼,曼曼也就说了几句,借故天黑了,不好走,匆忙从三爷的院子里出来。 提着灯笼,曼曼有些疑惑:晚饭前就走了,这是又逛到哪儿去了?咏芳不会出什么事吧?一时无从寻找,曼曼的步子就慢了下来。 几个少爷的院子离的不远,只除了大爷陈云端的院子在东北角,离的有些绕脚,要去的话得经过园子。曼曼怎么想也觉得咏芳未必会去大爷那,不过是抱着一试的心情,漫无目的穿过园子往大爷的清雪院而去。 此时正是秋天,园子里还有些稀零巴落的花开着,隐隐的伴着露水,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曼曼沿着青石小路往前,走过湖边亭子,特意瞧了几眼,并没见着人。 前面没有路,要从假山的石洞中钻过去,再走上一段路,就到了清雪院了。 这石洞白天就黑沉沉的,只除了朝东挨着湖边垂落下来的瀑布勉强能透进来光。这会天已经黑透了,湖边又没有灯,只有曼曼手里的灯笼发着微弱的光。 蛐蛐在草丛里低低的鸣叫,大概是听到了她的脚步,一时间都沉寂下去。好似天地间就剩下了曼曼一人。这种孤寂便以铺天盖地之势笼罩下来,饶是曼曼胆大,此时也觉得有些害怕。 曼曼犹豫了。 要想尽快到达清雪院,走假山石洞是最快捷的路径,否则就得折回去,绕着湖边走上二三里地,才能绕到清雪院的东门。 曼曼咬着唇,看着灯笼里几乎燃尽的烛火,便有些迟疑。她若绕着湖边折回去,这灯笼就成了摆设。到时候一样害怕,不如冒个险,快速从石洞里穿过去…… 正犹豫呢,灯笼里的烛火扑一声灭了。 曼曼苦笑,这还真是越怕越来什么,灯笼一灭,她原本的一点点害怕便放大了十倍。 因为看不清前路,听觉便格外敏感,曼曼踌躇着往前,已经离那假山石洞越来越近。她忽然听见一阵奇怪的响动。 曼曼心跳如鼓,下意识的就放慢放轻了脚步,侧耳细听,那声音悉悉琐琐,倒像是衣服摩擦的声音。接着是一个男人低哑的笑声:“想不到你年纪虽小,衣服底下却别有风情,真是叫爷欲罢不能。” 接着是个女子浅浅的低吟,带着羞层和害怕:“爷,您别,奴婢,奴婢怕――” 那男子便低笑道:“怕什么?怕我吃了你?你放心,这里人迹罕至,又是这个时辰,不会有人来的。” “爷,您别――别碰那里――啊――” “别碰哪里?碰这里可不可以,这里呢?不许碰,可许爷吃?” 话音渐渐消沉,竟传来了吮吸之声,还夹杂着那女子难以抑制的低叫:“啊呀――爷,您别,别咬――奴婢受不得了――唔――” 曼曼明知道非视勿视,非礼勿听,可是真的撞上这样的事,她竟然迈不动步子,傻傻的怔在那,腿上重如千斤,怎么也抬不起来。 她的心头唬的乱跳,两颊、耳根都热烫起来,尽管眼不能视物,可是光听声音,就足以让她想像得出那种淫糜的景像。 她不是无知少女,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此时此刻,她的心里满是震惊。能在府里自称是爷的,除了陈云端兄弟三人,就再没旁人了。 这假山石洞里的男人是谁,她已经隐隐有了答案,至于那个女子是谁,她竟然不愿意去猜测和证实。 曼曼连呼吸都屏住了。此时她格外庆幸灯笼已经灭了,否则灯笼的光迟早会被假山石洞里的人发觉,若是吵嚷起来,她难逃一死。 曼曼轻抬足,轻落脚,打算悄悄的折身。这时又听见女子惊声喘叫,接着那男子的声音道:“是真的禁不住了?那这又是什么?你夹的这么紧,分明是想缠着我不死不休,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小丫头。” 接着便是另一种水淋淋的声音。 男人粗重的喘息,不时夹杂着女子的浅哼,还有越来越肆无忌惮的话,在这夜色里,尤其的清晰。 ------------ 第017章 、治罪 曼曼的头嗡嗡的疼成一片,好像被谁用锤子凿了一下,她昏沉沉的有些站立不稳。清醒过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要快。 她蹑手蹑脚的转身疾步轻走。 听的那男子一声喘息,道:“臭丫头――” 吓的曼曼心跳都停止了,心道:完了,被发现了,这下要被人灭口了。 却听得那男子道:“你还真是紧――” 曼曼的耳根热辣辣的,仿佛摸一下就会烫伤了手指,这会儿再也顾不得别的,甫一离开假山石洞,便拎起裙角,大步狂奔。 慌不择路,她也顾不得寻找回去的方向,结果就是一头撞上了迎面走过来的男人。 曼曼直到撞上人了,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有些失态了。 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不过谁遇到谁倒霉。这府里大了,人也杂了,自然什么人都有,曼曼虽没亲眼见过,却也听说过一等府里各处落了钥,没人的角落里肮脏事多了去了,只是今天点背,被她撞上了。若是小厮丫头倒也罢了,她不会告诉谁去,只不过白白的讨人嫌,总要无形中和人结了梁子,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屎盔子肯定要扣在她的脑袋上。 但偏偏不是府里的下人…… 曼曼跑的一身是汗,刚才那一刹那,就仿佛在一场剧烈的挣扎中生死过一回一样。 她一方面自惭没见过世面,遇到事只会逃避,一方面也觉得自己办事不够周到细致,就这么仓皇的跑开,也不知道惊动假山洞里那一对男女没有,万一顺着踪迹追过来……或者明天一打听谁进了这个园子,看门的婆子是见过她的,她就绝对的要暴露了。 主子要拿捏她,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就这么一会儿,苏曼曼已经大致猜得出来那假山洞里的主子是谁了。一想到很有可能会出现的后果,她就越发腿软。 曼曼没等回过神来,旁边有人一伸臂,挡在了曼曼身前,往后轻轻一推,斥责道:“没头没脑的你瞎跑什么,看冲撞了老爷。” 也实在是太寸了,这一挡,没挡到别处,正挡到曼曼胸前。她那渐渐发育的小包子最近总是胀疼的厉害,她自己连碰都不敢碰,却被这人毫不怜惜的就一搡。 疼的曼曼一声尖叫,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因为冲力太大,竟然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原本想要道歉的话立刻收声,化成了心里一声咒骂:你妹的,就不能轻点推吗?这胸部是女子的致命之处,推的狠了会要人命的。 骂归骂,却不敢形于色,曼曼迅速的在地上跪起身道:“奴婢知罪,请老爷责罚。” 她又不是纸人,撞一下就会碎,总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就责罚儿子的丫头。因此曼曼很识趣,不给旁人给她乱加罪名的机会。 陈老爷一挥手,并不在意,温和的道:“你不是小六子身边的苏曼曼吗?怎么不在他的秋爽居里待着,跑到园子里来干吗?” 曼曼不能不心惊。陈老爷是一家之主,外面的事一大堆呢,府里也这么多人呢,他竟会对自己这个只见过一面的丫头记的这么清楚?这府里究竟有多少事是能瞒得过他的?那陈云方和咏芳的事呢? 曼曼不及细想,忙答道:“是六爷院子的丫头迟迟不归,奴婢不放心,所以出来找找,不想灯笼尽了,奴婢一时害怕就……” 她说的都是真话,不怕人查,也就择清了自己的责任。再者说大半夜的,一个小丫头在园子里行走,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陈老爷温声一笑,道:“既如此,倒还怪可怜的,云端,你亲自带两个人把她送回去吧,顺便瞧瞧小六儿那臭小子在忙什么?这一天到晚,他连个面都不露,是跟我这赌气呢还是又在憋着别的坏心眼儿呢?” 这会曼曼才注意到刚才伸手推自己胸的就是陈云端。在夜色里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要当是报仇了。 陈云端正陪笑道:“六弟最近很是用功,倒没有从前那样顽皮了,先生不是才跟爹说过他最近功课上很有进步吗?儿子这就去瞧瞧,也好让爹娘放心。” 陈老爷自带人走了,陈云端便朝着地上的曼曼皱了皱眉,道:“起来吧。”他就是轻轻用了下力,她至于叫的这么惨绝人寰吗?一点眼色都没有,赖在地上就不肯起,怎么着,还得他请她? 曼曼的疼稍微减轻了点,最尴尬的是又不能揉,听着陈云端的语气里已经带了不悦,忙从地上站起来,道:“奴婢没用,是奴婢怕的腿软了……” 丫环难做,被主子仗势欺人,还不能失了规矩。 她还真是无赖,竟这样坦然的承认害怕。 原本害怕是人之常情,可从苏曼曼嘴里说出来,总不能不让人多想一层含义。她心思那么多,一等老爷走就娇声娇声的说她怕的腿都软了,是想博得他的同情,顺便打蛇随棍上好得寸进尺吗?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陈云端却脸色一沉,语气中就带了几分不善和不耐,道:“那就多打几个灯笼。”说时径自往前走了。 苏曼曼不知道哪里又惹着他了,麻利的爬起来想揉揉胸,可才碰到就又疼的吸气,只得缩回来,默默的忍着,等着这疼劲过了,才伸手接了小厮递过来的灯笼。 曼曼的心乱成了一锅粥,既盼着陈云端能走假山石洞,把那里行其好事的男女揪出来,又怕暴露了自己。 幸好陈云端走的是湖边最远的路。 七拐八绕,天色又黑,等到前面灯火通明,而身边脚步俱静,苏曼曼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她到的地方不是陈云正的秋蕴居,而是清雪院的小书房。 她愣了一下,心头升起一抹不详的预感,立刻就停住了步子,却不想身后被人一推,门咔嚓一声就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苏曼曼惊惶失措,反手去拍门,就听身后的陈云端厉声道:“苏曼曼,你可知罪?” ------------ 第018章 、痛击 知罪?知什么罪? 苏曼曼转过身,望着灯光下华衣锦服,温文儒雅的陈云端,心底一片冰凉。她太天真了,以为陈云端是个正人君子呢,可他阳奉阴违,没把她送回去反倒带到这来,他想做什么? 看着他那冷漠的眼神,苏曼曼没有那么感觉过于良好,以为他对自己生了什么绮思,可越是这样她越害怕,因为她不知道等待着她的是什么。 手缓缓的从门扇上滑下,苏曼曼克制着暗暗告诫自己:“别怕,别怕,千古艰难唯一死,没什么大不了的。” 曼曼半抬了脸,垂下眼睛道:“奴婢不知,还请大爷明示。” 陈云端就站在苏曼曼对面,瞧着她脸上一闪而逝的慌乱,不由的嗤笑道:“别装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跑什么?” 曼曼心就是一抖。他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既然他知道了,又想做什么?是不是为了维护主子的尊严,便索性要杀她灭口? 说不怕死,但又有谁不怕死呢?曼曼可没想着乖乖受死,她摇摇头,道:“奴婢,真的不知道。” 陈云端要是知道,那就说出来好了,她没看见就是没看见,就算有人质,这种事还能一分一寸,能说的清楚不成? 陈云端见曼曼不识时务,便沉了脸道:“你还不说?假山洞里的人是谁?” 啊?他知道?他竟然真的知道? 曼曼惊恐的抬起脸,道:“奴婢不知道,不是奴婢。” 陈云端倒扑嗤一声乐了,道:“我知道不是你,要是你,你以为你还能好端端的在这站着。” 曼曼打了个哆嗦,心里却在飞快的想:这么说,要么他也不知道假山里的人是谁,要么就是他不想把事情闹大,否则大可告诉陈老爷,或者私下派人把假山里的男女掬出来。 曼曼轻吁了口气,可谁成想陈云端立刻又板起脸道:“大半夜的,你不在秋蕴居,却鬼鬼祟祟的和人在假山里相约,还敢包庇?说,奸夫是谁?” 奸,奸夫? 奸夫你妹啊。 假山里的确是奸夫不假,但,但是,但是不是她的奸夫好不好? 他怎么能栽赃陷害? 曼曼愤怒的道:“奴婢没有——”那两个字眼她实在说不出来。她就是找个人,不小心冲撞了人家的好事,就算非视勿视非礼勿听吧,她到底也没看见什么,不至于长了针眼,可也不该报应到她身上,叫她替人背这个黑锅。 陈云端不信:“你还敢狡辩?说实话。” 他猛的上前一步,就捏住了曼曼的下巴。 男人在力气上永远大于女人,曼曼伸手去扳,就如蚾蜉撼树,哪里动得了分毫?疼的曼曼眼泪都掉下来了,道:“奴婢没有狡辩,奴婢真的只是路过,连进都没进,更没和人私下相约。” 陈云端冷笑一声,俯视着曼曼,道:“不做亏心事,你跑什么?” 他单凭借她跑就认定她跟人通奸,也太武断了吧?到这会曼曼已经确认陈云端压根不知道假山石洞里发生的事,他如此气势凌人,也不过是想当然耳,借此诈她罢了。 如果他真的怀疑,只怕当时就会派人去假山石洞里搜寻,把所谓的“奸夫”捆绑起来等候发落,又何必私下单独审讯自己? 曼曼气恼的道:“夜里独行,听到风吹草动,害怕是本能,我跑又如何?你要是不信,大可当场拿住奸夫做证据,又何必虚张声势,吓唬奴婢?难道说你威逼奴婢,拿到供词,便可致了奴婢的通奸之罪吗?” 曼曼还真没说错,陈云端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一个小小的丫环,生死都在主人的一念之间,压根没人去搜罗什么证据。只要陈云端认定了曼曼有罪,他连审都不必审,要不是顾及着处置了曼曼,陈云正会闹事,陈云端根本就不必把她带到这来。 怎么想是一回事,可被人指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陈云端不过是个普通人,他可没有宽宏大量到既往不咎的份上,听曼曼这么一说,脸色登时一变,下手的力道越重,除掉她的心思也就更盛:“苏曼曼,伶牙利齿也救不了你。” 曼曼的心就是一沉。她从陈云端的神情,从他下手的力道已经感觉到了他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决心。 人的求生本能是强大的,这一刻曼曼只想着活。她从前百般委曲求全,不过是想暂时靠着陈家这棵大树活着,可她怎么也没料到,这棵大树所给她的威胁远远超过了给她的荫蔽。 曼曼想也不想的抬脚,狠狠的朝着陈云端的脚上踩去。 她的力道不算大,但胜在出奇不意,又因为太过急切,姿势远远超出寻常,原本抬脚的动作,竟直接顶到了陈云端的要害之处。 两下受到痛击,陈云端疼的变了脸色,手下一松,曼曼脱身而出,她就跟个苍蝇一样,明知道门是反锁的还是朝着门扑过去,大声喊道:“开门——来人啊——” 门板只轻微晃动了下,根本达不到曼曼想要的惊天动地的效果。她的眼睛里直冒火,要是手里有一把斧子就好了,她绝对会把这门扇劈开。要是她有一副神力也就罢了,不知道她细弱的手臂能不能抡起那酸枝木的圈椅。 她还只是在狂乱的发愁阶段呢,陈云端已经从疼痛中回过劲来,见她去撞门,又不管不顾的大喊大叫,当下便飞身朝她扑压过来。曼曼身小力弱,被他大力一冲,整个人就压在了门扇上。此时她顾不得能否脱身,只来得及凭借本能的驱使,惨然的一声尖叫:“啊——” 特么的陈云端,你还真是我的煞星,一次两次,你怎么竟拣一个地方下手? 脆弱的小包子压在门扇上,原本就瞧不出什么曲线,此时更是压的和门扇一样平,可那疼却是撕心裂肺的疼,而且持续永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 曼曼疼的脸色惨白如纸,冷汗唰一下就淌了下来,更甚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哗哗往下淌。 ------------ 第019章 、警告 陈云端一朝得手,不由得暗自惭愧。说到底,苏曼曼也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刚才不过是她出奇不意才袭中自己,实在是没必要如临大敌。 可是她叫的也太惨绝人寰了。 他不过是扑住了她而已,又不是要强暴她……呃,陈云端察觉心思异动,忙深吸两口气把这不该有的念头压下去。 等到他粗鲁的把苏曼曼揪过来,就见曼曼疼的五官都皱到了一起,脸上全是眼泪,滚烫滚烫的,还在跟解冻的小河一样欢乐的流淌。 不仅如此,她的身体僵硬的跟个铁块一样,佝偻着腰,怎么也拉扯不开。 这……他仔细打量曼曼的额头、鼻子、下巴,都好好的,没有一点磕破磕青的印迹,她怎么就能疼成这样? 但陈云端直觉曼曼不是装的。一时间竟有些无措和愧疚在里边,便放开手,道:“你磕到哪儿了?我,我去找点伤药……” 曼曼很想用眼神杀死他,她也的确这么做了,可是抬眼间泪眼汪汪,就跟个委屈的小猫一样,目光里满是委屈和可怜,哪儿有一点杀伤力? 落在陈云端的眼里,就像被小猫尖却不利的爪子在心头挠了一把,那个酥、那个麻、那个痒,真是说都说不出来的感觉,只觉得浑身寒毛孔都乍开了,竟是说不出来的舒适。 曼曼犹不自知,气恼的道:“不用。” 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等她受伤了再给她上药,他是施虐狂她还不是受虐体质呢。曼曼伸手想抚胸,可是才触到就疼的呲牙咧嘴,眼泪又唰唰的流下来了。 陈云端的视线也落到她胸前那微微起伏的小包子上,还什么都没做呢,脸先涨的血红。 曼曼尽量深呼深吸,半晌才勉强忍下了这份疼,道:“奴婢是来寻院子里的小丫头的,一时不察走迷了路,听见有动静,以为是鬼,这才慌不择路的瞎跑才冲撞了老爷和大爷。事情就是如此,恳请大爷高抬贵手,放奴婢回去。” 陈云端喝斥她:“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再敢胡说,我这就把你扔到水里去。” 曼曼梗梗着脖子要说话,可到底从陈云端这话里听出来点色厉内荏的意味来。她暂时还没想玉石俱焚,只要陈云端能放她一条生路,她不介意再装怂,因此曼曼缩了缩头,紧抿住嘴,一个字都不敢乱说了。 陈云端紧抿着唇,锐利的视线在曼曼上刮了好几遍,才道:“你刚才说的话可当真?” 曼曼有些心虚。可这会爆出实情来对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当下只得硬着头皮道:“真心可鉴日月。” 陈云端嗤笑一声,道:“最好如此,今天的事就当给你提个醒,你要是敢做对不起言直的事来,我一时三刻就把你沉塘。” 曼曼愣怔了一刻,才恍然言直是陈云正的字,忙又是澄清又是表白,赌咒发誓自己从前没有,以后也绝对不会背叛陈云正。 脑子里却一片狼烟,似有万头草泥马狂掠而过。 假山石洞里的女子,消失不见的咏芳……这其中,不会,那么凑巧就是她刚才龌龊的想法吧?一旦事情暴露…… 曼曼不是卫道士,也不是愚忠愚孝的真奴才,如果真是咏芳,她也不觉得咏芳就有多十恶不赦。人往高处走,这无可指摘和挑剔,换成任何一个有追求的通房,也都愿意跟着自己喜欢的男人。 她挑中三爷陈云方,其实也无可厚非,一来她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陈云正的女人,再来,除了目前名不正言不顺之外,咏芳也没有妨害到任何人的利益。 但陈云端、陈云正,及陈老爷陈夫人是绝对不会这么想的,一旦咏芳被暴露出来,她只有一个下场:死。 两个字:惨死。 再多几个字:悲剧的惨死。 那么,她到底要不要说呢? 曼曼在这做着天人交战,陈云端却早就回了神,问曼曼:“你会认字,还会写字,谁教你的?” 曼曼后脊梁骨一冷,只觉得从头到脚,都被一根极细极冷的金属丝给串了起来,只需要抽着头一拎,她就得被大缷八块。 因此曼曼不敢撒谎,却也不敢实话实说,只道:“从前,看爹写过,又跟着六少爷在学堂里,听过……” 陈云端点点头,难得的夸了一句:“你倒伶俐。” 曼曼松了口心,暗自庆幸总算过关了,不想陈云端又来一句:“人聪明是好事,只是别聪明的过了头,反被聪明误。” 曼曼在心里撇撇嘴,心道:这世道就是这样,只许主子聪明,奴才只要懂事肯干就好,最好是个得用的不长脑子的机器,否则主子用着也是不安心的。他难道就不明白,他和那些奴才是一样的人么? 不过曼曼还是很受教的应了一声“是”。聪明不是摆在表面上的,像她才进府就成了出头鸟,那可真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以后她会注意尽量别耍小聪明。 陈云端叫开了门,丢给曼曼一句“好好反省吧”,径自扬长而去。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好端端的,不过是来找咏芳,她倒被关起来了。 曼曼抓抓头发,无声的叹了口气,在这书房里四下打量了一番,到底没敢乱翻乱动。灯罩里的灯越来越暗,曼曼瞧了一眼,估计点不了多久了。 好在这书房里有张软榻,想来是供陈云端平日里歇的。曼曼委委屈屈的挨着榻边躺下,既担心会突然被人叫起来骂她不识抬举,竟敢弄脏了陈云端的榻,又疑心这榻是不是干净,也没敢动榻上的被褥,就那么有一搭没一搭的闭着眼睛养神。 可刚才小书房里又是女人的尖叫,又是女人被捂住嘴的嗯啊之声,有心人早就悄悄的进了李氏的屋子。一番耳语之后,李氏温婉秀丽的面庞上现出了一点难以置信的惊讶和伤感,半晌,才抬手叫小丫头下去,叫身边的陪嫁丫头茶浓:“你去——”才说了两个字,就觉得心口堵的疼,声音都是嘶哑的,半晌才凄然一笑,道:“你去把春纤叫来。” ------------ 第020章 、心虚 假山石洞里的男女一身汗淋淋的,终于分开了。 起身穿衣系腰带的陈云方收拾好了,才斜一眼还躺在大石头上软的跟一团面似的咏芳道:“明天还是这个时辰,你到清凉居来。” 咏芳赤着身子,两腿酸疼,压根都站不起来,可听到这话,脸上却是一红,小腹又是一抽,残留在身体里的余韵似乎又有激荡之势,她咬着唇,柔柔的低声道:“能蒙三爷宠幸,奴婢已经是三生有幸,此生再不敢奢求……” 没奢求?也就是说打从今儿起便要翻脸不认人了? 陈云方嗤笑一声,走过来一把就把她拎了起来,照着她那红艳艳的唇好一番蹂躏,才道:“怎么,还没穿上衣服呢就想跟爷算帐?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就这么个小贱蹄子也敢跟他玩欲擒故纵的游戏,也太嫩了点吧。 他早就看透了她心有所求,不过是捺着性子跟她玩猫逮老鼠的游戏,这些日子没少在她身上倾注心力,要不是看在她还是雏儿的份上,那里又紧又暖又销魂,他早甩手走了。 不过他从不做亏本的买卖,怎么说收买人心的时间也花了这许多,怎么可能玩一次就放手? 她也不想想她自己算老几。就凭这么半推半就欲拒还迎的陪他几次,就想贴到他身上当个姨娘,也太便宜她了。 因此陈云方泄愤一样大手抓住咏芳前胸的两处小凸起,用食指和中指连捏再挠,很快就听见了咏芳呻吟般的喘息。 咏芳的小腹一阵阵的紧抽,原本最私密的地方更是又酸又麻又痒,刚刚明明已经被作弄的狼籍不堪了,可这会被陈云方一撩拨,又开始空虚起来。她双眼朦胧,隐含水雾,求乞的望着陈云方,半是低泣半是哽咽的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害怕……” 她怕早晚有一天这事会暴出来,她顶着六爷的通房的名声,却跟三爷暗通款曲,若真的吵嚷出来,陈云方倒没什么,只怕她自己就要死无全尸了。 她原本是想着,等到陈云方跟太太求了情,把自己要过去之后再成就好事,可是他等不得,她抗拒不了,只好牺牲自己成全他。 初时的疼痛,过程中的担惊后怕,以至于现在的无措,陈云方虽然看似不舍,可骨子里的冷漠却让咏芳有些担心他未必会向太太要了自己。 那她该怎么办?她已经是三爷的人了,这辈子除了指望他,她还能指望谁?咏芳忽然觉得绝望,眼泪就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陈云方面上掠过一抹羞恼,色厉内荏的道:“你怕什么?” 咏芳从石头上挣扎起来,软软的跪着,低垂着头道:“奴婢怕,怕不能长久的服侍三爷。” “哼。”陈云方哼了一声,心道:到底还是说了实话。她图的不就是长久的留在自己身边吗?因此邪笑着拧了她的脸一把,道:“这你怕什么?天长日久,你和爷有的是时间。今天,明天,明天的明天,明天的明天的明天……” 咏芳含着泪笑道:“三爷竟打趣奴婢,奴婢是怕,怕早晚太太和老爷知道了,到时候――” 到时候会怎么样,陈云方自然明白。他便怒斥道:“你操这些闲心做什么?” “奴婢――”咏芳垂下头,心头掠过一阵茫然。 陈云方看了她一眼,不由得一阵烦躁,哼哼了两声道:“还不赶紧回去,赖在这是想等人抓着你我,好成就你的小心思么?” 咏芳一个激灵,忽然想起自己今日过了午时就一直在外面,这会儿六爷早回来了,若是问起来,自己该怎么圆谎? 她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一边系着腰带,一边道:“奴婢哪敢有什么心思,若非要说有,也不过是想跟着三爷――” 好话谁都爱听,陈云方料想咏芳也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便换了平素温和的面孔,道:“你知趣些,爷自然偏疼你,你只管把我服侍好了,至于别的事,你不用管,早晚有你的好处。我知道你想到清凉居来,这是迟早的事,只要你乖乖的――” 见陈云方并不是没有一点算计,咏芳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她含着泪嫣然一笑,道:“是,奴婢谨遵三爷的吩咐。” 陈云方见她如微雨中的杏花,粉嫩娇媚,尤其这含泪一笑,更是姿容妖娆,不由的绮思又起,只是天色越晚,再不回去,园子该落钥了,只得抓过咏芳来胡乱揉搓一通,亲的她娇喘微微,这才放手。 将放在一边的灯笼拾起来,胡乱的塞到咏芳手里,粗鲁的道:“快回去吧。” 听了一时,见咏芳没了声息,料想外面没人,这才又整了整衣襟,施施然出了假山石洞,自回清凉居。 咏芳提心吊胆,生怕被人撞见,一路小跑,倒也没遇见人,眼看着秋蕴居到了,这才停下来,仔细的又梳理了一下散乱的鬓发,整理了一下衣裳,确认没有破绽了,这才伸手敲门。 守门的婆子从耳房里出来,笑道:“咦,咏芳姑娘回来了?”一头说,一头往她身后看,见只有她一个,便奇怪的道:“曼曼姑娘呢?” 咏芳心虚,不愿意多耽搁,也不愿意跟她们多说话,只答了一句“不知道”,侧身就往里走。 婆子碰了一鼻子灰,不由的讪讪道:“都是一样的身份,傲气什么?这么晚才回来,曼曼姑娘好心好意的去找,她不领情不说,连问一声都欠奉,真是没良心。” 前面的咏芳步子踉跄了一下,迅速回头,眼睛里就闪烁了一道刺眼的光芒,她忽然折回来,厉声责问这婆子:“你刚才在说什么?” 婆子被出奇不意的吓了一个哆嗦,回过神来,不满意的道:“咏芳姑娘,老婆子好歹在这院子里待了好几年了,您才来多长日子?就算老婆子身份低贱,可是曼曼姑娘和您是一般的吧?您慢怠老婆子,老婆子没有怨言,可这深更半夜的,曼曼姑娘好心好意的在六爷跟前替您打遮掩,又不辞辛苦的去寻您,您既回来了,总不能不闻不问吧?” ------------ 第021章 、探秘 陈云端回到自己的房间,才坐下摸索着点了灯,就听见门外响起轻柔的叩门声,接着是春纤轻浅的声音:“大爷,奴婢给您打来了热水。” 陈云端蹙了下眉头,沉吟了一会儿。来的人是春纤,不是别人,他便明白这是自己的妻子授意的。他有些无耐,可是心里头却并无抗拒,就仿佛心里头驻着一个软软酥酥的小猫,挠着他的心口,让他非要做出什么来以证明自己心里没有这个小猫一般。 他沉默着不出声,春纤也就不动,只垂头温婉沉静的候在门外。 许久,陈云端才嗯了一声,扬声道:“进来吧。” 若今日来的不是春纤,他肯定不让她进了。 春纤穿着翠绿色的衫裙,更显得她肌肤莹润如玉,一双水润的眸子,像极了一头森林里纯净的小鹿。 她规矩的给陈云端行了礼,弯下身将铜盆放在他的脚边,轻声道:“大爷泡泡脚吧。” 陈云端并没拒绝,他只沉着眼一动不动的盯着春纤白腻的脖颈,视线如同夜华,不自禁的就滑下去,落到了她突起的胸上。 春纤服侍过他几回,可他几乎对她的身体没什么印象。因为春纤实在是太过温顺了,温顺的像个听话到极点的小绵羊,不管他做什么,她都沉默的顺从,连一丁点声音都不出发。 直到这会儿,陈云端才注意到,原来除了自己的妻子,他身边环绕着的诸多女子,各有各的风姿。 春纤今年十六了,身段苗条纤细,纤腰不盈一握,当真是不负其名:春纤。 看着她,就能想到春风里微微荡漾的柳条,软软嫩嫩的绿叶,轻轻的拂在脸上,泛着幽幽的春天的清香。 她的胸不大不小,如果他的大手握上去,堪堪能够将那团柔软握住并掬在手心里。大概,应该是很柔软吧。 她会做何反应?难道也会疼的掉下眼泪来?陈云端仔细回想从前李氏的反应。他竟然惭愧的发现,他们同床共枕的时候,几乎都是直入主题,他似乎都没有真正挖掘、开发、欣赏、抚弄过她的身体。 更别说对春纤了。他连她长什么模样都是一团模糊。 倒是苏曼曼浓眉紧蹙,整张小脸都皱起来的模样是如此清晰。陈云端竟无师自通的明白为什么他把曼曼搡到地上时她会呼痛了。 那是因为,他的大手恰恰推到了她的胸前。 春纤正替陈云端脱鞋除袜,不防他冷丁把大手罩到她的前胸来,堪堪罩住她的椒乳。女子最柔嫩的地方,从来没被人碰过,被他这样近似粗鲁的蛮力一抓,登时就升起一股酥麻之感,她又惊又羞,情不自禁的绽出一声呻吟。 这一声呻吟,却是把春纤自己都吓了一跳。说实话,在有数的侍寝日子里,她并没觉出过多少快乐。第一次疼的要命,要不是一直自制隐忍,牢记自己的身份,知道越是叫疼越是让陈云端看轻,所以拼命忍了,剩下的几次也不过是勉强忍耐而已。 不能说陈云端不够温柔,可他是端方君子,平素不好女色,就是婚前的几个通房也都是摆设,早早就打发了,所以他于闺房之事并不热衷。不热衷的另一层意思便是根本不够熟稔,与其说是享受,不如说是纾解心头的那份躁动。 连他自己都毫无乐趣可言,更何况是初尝人事的女子?毫无情趣可言,不过是敷衍了事罢了。 因此这种酥麻的感觉,于春纤竟是头一次,她不由自主的浑身发软。 陈云端则是又好奇又觉得神秘,大手稍微用力,竟直接将春纤揪过来,直接撞进他的怀里。铜盆太碍事了,春纤苦无立足之地,只得半趴半歪的靠在陈云端的肩上。陈云端索性一抬腿,直接将铜盆踢到了一边,热水洒了一地,却没人想着去顾及。 陈云端略嫌恶劣的再度用了些力气去抓去握去捏去掐,春纤的脸瞬时就涨红成一片,整个人也软成一泓水,竟是软倒在他怀里,丝毫也挣扎不起来了。 陈云端自然能感觉到春纤的变化,这让他受到了鼓舞。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软嫩的女子躯体,更没有感受过这种触手如绵的感觉,他竟然不复往日的温文,粗暴的直接将春纤按到了春凳之上。 一瞬间的天悬地转之后,春纤感受着身下的冷硬,才恍然惊觉自己已经平躺了下去,身上俯瞰着自己的是她一向视之如神的大爷陈云端。 屋内烛火如矩,她从来没有和陈云端这样正视过。感受着他眼神里跳动的火焰,春纤不自禁的绽出了娇羞的红晕。 陈云端没什么表情,可是眼睛里的火热异于寻常,他大手用力一扯,几下子便将春纤从翠绿色中剥了出来,就像一截白嫩的藕,裹着一段鲜红的肚兜。 脑中轰的一声,陈云端如遭雷击,一时呆呆的瞅着这美丽的躯体,竟然发不出一声,也不知该如何动作…… 这一夜折腾到很晚,烛火都熄了许久,屋里的动静才沉寂下去。 陈云端累极昏然睡去,春纤屏息等他发出轻微的鼾声,才轻巧的下床着衣。她的衣服被扯的七零八落,已经穿不得了,便将陈云端的外袍披了,蹑手蹑脚的拉开门,趁着空无一人的夜色,小心翼翼的回到了自己的厢房。 和她同屋的春薄早就睡熟了,被子外还露着半个肩膀,春纤见她没被惊醒,才匆匆的换了衣服,坐在床边咬唇发愣,唇角却始终含着一抹浅笑,如同用刀子刻上去的,许久许久都没能消散。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陈云端的外袍折好,看了看更漏,快四更了,这才再度起身,拉开门,朝着小书房而去。 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做梦了,曼曼听见一声响动,梦中打了个激灵,身子一歪,竟直接从软榻上滚了下来。她手忙脚乱的挣扎着爬起来,揉揉眼睛,又揉揉腰,察觉自己腿脚都没事,这才放下心来,刚坐回去,就听见门被轻轻敲响了。 曼曼怔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挪到门边,问:“谁啊?” 门外是个温婉的女子的声音:“是我。” ------------ 第022章 、安抚 这没头没脑的一声“是我”,让曼曼差点气笑出来。曾经听这一个相声,夜半敲门问声谁,那捧哏的便从头到尾只答两个字:“是我。” 谁知道这“我”是哪路神仙啊? 曼曼挪到门边,又问了一遍“是谁”? 春纤自是伶俐之辈,见曼曼如此戒备小心,便含笑道:“是我,春纤。” 曼曼哦了一声,叫了一声“春纤姐姐,是你啊。”到底还是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 春纤是此次被指给陈云端四个通房中的一个,曼曼记得她容貌秀丽,性子温婉,又知书达礼,颇有大家闺秀风范,好像也是书香世家,只因家道中落,父亲早亡,母亲实在难以支撑一大家子,才不得不把她卖到陈府中来的。 自春纤到了陈云端身边,两人就没怎么再见过,但府中一向不乏多嘴善道之人,她多少也听说这春纤进退有度,很是识时务,并不刻意的接近陈云端,只是低眉顺眼的服侍陈大奶奶,倒是很得大奶奶欢心。 还是大奶奶做主,陈云端才收用了她两回,剩下三个通房,好像到现在都还是处子之身呢。 春纤此来,必然是奉了陈大奶奶的旨意。 陈云端要关她,陈大奶奶这是要放她吗?曼曼很快否决了自己的臆想。夫妻一体,陈大奶奶再蠢也不会做这种拆丈夫台的蠢事,那么她派春纤来是何用意? 曼曼不敢怠慢,忙道:“是春纤姐姐,多谢你来看我,可是……实在是怠慢的很,我连门都开不开,更别说招待姐姐了。” 春纤轻笑道:“你别急。”说着便听见门外有响动,不一会门扇被推开,春纤站在门口,正温婉的朝着曼曼微笑:“都是姐妹,何必这么客气?奶奶怕你害怕,特叫我来跟你做个伴的。” 曼曼忙谢道:“奴婢是什么人,倒劳大奶奶费心惦记,实在是过意不去。” 春纤受了半礼,算是替陈大奶奶领了,这才拉她坐下,道:“大奶奶最是心地慈善,对我们是最好的,从来都是一视同仁。”说到这儿,语气微顿,不解的问:“你这是怎么了?大爷为什么把你关在这儿?要是不是什么大事,我去求求大奶奶,让她跟大爷跟前讨个情,小惩大戒也就是了。” 曼曼叹了口气,十分懊恼的道:“大概是我冲撞了老爷和大爷,所以才被大爷抓到这里来。”春纤就是来打探消息的,这位陈大奶奶也忒逗了些,她苏曼曼何许人也,值得她这么风声鹤唳?她是怕自己贼心不死,要从陈云正那里跳槽到清雪院来勾引陈云端吗? 不怕她打听,起码还有替自己申辩的机会。 曼曼便细细的解释给春纤听:“晚间我在园子里逛,不小心迷了路,结果听见有动静,便以为遇见鬼了,吓的魂不附体,奔跑之间冲撞了老爷和大爷,想必因为这个,大爷才把我抓到这来反省的吧。” 春纤自是不信:“是老爷发的话吗?” 曼曼苦着脸道:“我当时都吓呆了,光顾的在那发抖了,当时老爷说了什么,我是一个字都没听清。” 春纤一皱眉头,随即笑着宽慰曼曼道:“大爷不是那等多事的人,你虽是冲撞了老爷和大爷,但又不是成心的,大爷不会直个与你计较的。既来之则安之,横竖今天天也晚了,你好歹在这凑合一宿……” 她四下里瞧了一瞧,掩嘴笑道:“倒是我疏忽了,这里实在太简陋了些,你且等等,我去替你抱些被褥来。” 曼曼自是感激不尽,春纤径自去了,没一会果然抱了一床被子来,亲自在软榻上替曼曼重新铺了一条床单,换了一只枕头,这才起身道:“大爷的东西,不是你我能随易轻碰的,这是我闲常备用的,望你别嫌弃。” 曼曼虽然也算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可陈云正毕竟是个孩子,于尊卑上下之间要求的不是那么严苛,曼曼又总当他是个孩子,尽管他也时常摆出主子款来,可曼曼嘴上应承,实际上并没往心里去。 因此陈云正虽是主子,但于曼曼来说,只是一个小孩子,不像陈云端,是一个很有妨害,并且稍微举动失仪便要被人误会她对他有着不轨心思的成年男人。 他的人不能靠近,自然他的东西也不能碰。 陈云端是块肥肉,旁人都觊觎的直流口水,可对她来说,却未必心向往之,因此索性推托的彻底,对春纤道:“多谢姐姐,横竖这会儿也快天亮了,在哪凑合一会都好,不必如此麻烦。” 口上如此说,果然就只窝在椅子上,尽量离这里的摆设都远些,看上去畏首畏尾的,十分小家子气。 春纤客气了两句,见曼曼坚决不从,也不勉强。曼曼因道:“多谢姐姐来看我,只是眼瞅着天就要亮了,若是有人瞧见姐姐在这,只怕要连累了姐姐……” 想来陈大奶奶未必让院子里所有人都知道她让人来过。 春纤便连连称是,笑着安慰她两句,这才起身离去,走之前还是又把书房的门落了锁。回到上房,陈大奶奶李氏身边的贴身大丫头茶浓正开门泼残茶,见春纤立在院子中间,不由的蹙眉轻道:“你回来了?怎么也不吱一声儿,倒把我吓了一跳。” 春纤淡然的上前,道:“我怕惊着奶奶,便想只在这瞧瞧,若是奶奶有吩咐,我再进去不迟。” 茶浓瞥她一眼,笑道:“你倒是体贴,不像有些人,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不知道揣了多少心眼,满盘子都是替自己打算。” 春纤既不骄傲,也不谦逊,只是淡淡的道:“那是因为我明白,有奶奶才有我。不是奶奶,也成就不了现在的我。” 这是大实话,虽然直白了些略显势利,可春纤实在没想跟谁动什么心眼。这世上,没有谁是傻子,总把自己看的过高,结果就是让人把自己耍了。 “你明白就好。”春纤束了手,道:“也不枉奶奶偏疼你一场。你且在这候着,我去瞧瞧奶奶,见与不见,总会给你个话。” 春纤不卑不亢的朝着茶浓点了下头,依然温顺的站在那。 很快茶浓便走出来,对春纤道:“奶奶叫你进去呢。” ------------ 第023章 、辛苦 李氏披散着头发,半倚在床上正在出神,见春纤进来,视线便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圈,忽然眼神一厉,竟直接把视线定在了春纤的脸上。 春纤来去匆忙,不过是简单梳洗,但那份经过云雨润泽的妩媚之相一时半会并没消散,李氏心思原本细腻,岂有瞧不出来的? 尽管明知道自己既安排了她去服侍陈云端,便没奢望陈云端推拒了这到手的美人,可是他们真的同赴阳台,她又满心满眼的不舒服。 好半天,才愣是掐着自己的掌心,让自己镇定下来,等春纤行了礼才道:“你总是这么生分,不是说过了么,不管怎么样,我是拿你当姐妹看待的。” 春纤道:“奶奶仁慈,奴婢却不敢有这份妄想,礼数不可废,奴婢时刻都记得自己的身份呢。” 两人又客套了两句,春纤这才在脚踏处跪坐了,一边熟练的替李氏按揉着小腿,一边低声道:“奴婢去瞧过曼曼了,也问过大爷身边的白杨了,就是他一直跟着大爷,也一直守在书房外边的。是曼曼昨晚在园子里迷了路,冲撞了老爷和大爷,那会儿天已经晚了,大爷把她叫过来训斥了两句,因为园子都下了钥,兴师动众的难免惊动的人太多,就索性把她关在小书房,说是反省,其实就是让她好歹待一宿,天一亮就要着人送走的。” 乍听似乎没什么破绽,可是李氏却难免要多想一层,含笑问春纤:“你瞧着曼曼情绪可还好?” 春纤自是明白李氏要问的是什么,便耐心解释道:“还好,就是受了些惊吓,难免举止有点失当。” “你瞧着大爷对她可有什么绮思?” 春纤愣怔的抬头望了李氏一眼,犹豫着道:“这――奴婢瞧着,大爷不是那样的人。听白杨说,大爷警告曼曼,说但凡她敢做出背叛六爷的事,一时三刻就要把她沉塘的。” 李氏缓缓的哦了一声,微蹙的眉头轻轻舒展开,唇角便多了一抹疲惫的微笑。 也许真是自己想多了,也许,只是自己的想法尚未得到验证…… 李氏含笑望着春纤道:“辛苦你了,这大半夜的,又是服侍大爷,又去照顾曼曼,只怕你是没休息好吧,可偏生我身子越发沉重……”她叹口气,抚了抚自己隆起的腹部,嘴角勾起一抹自豪的笑意。 春纤道:“奴婢不辛苦,能服侍大爷和大奶奶,是奴婢的运气。” 她不似做伪,神情中满是恭敬和诚挚。 李氏笑笑,道:“你素来是个细心的,否则我也不放心把大爷交给你,罢了,你且下去吧,待会大爷醒了,冷水冷饭,没个人服侍成什么样子。” 这是不是算是默许了早晚要给春纤一个名份? 茶浓诧异的看了李氏一眼,视线又落到春纤的脸上,终是一扭头,垂头看自己的脚尖。 春纤就仿佛压根没听懂李氏的弦外之音,如平时一样柔顺的应了一声“是”,自退下去歇息。 茶浓便接替了春纤的位置,不无伤感的数落着李氏:“奶奶就算是要赏她,又何必赏的这么直白?” 太太指的这四个通房,看起来都是老老实实,容貌也不是最出众,更不是那妖里妖气的狐媚子,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背后她们心里都怎么样?也多亏了奶奶手段了得,等闲没少敲打,她们倒也都安分守己。 大爷于这些事上也不在意,奶奶安排了几回春纤服侍,其它的便都只做屋里的大丫头,不过也不敢叫她们做什么。 毕竟大奶奶是非常时期,肚子里的小少爷最是要紧,一应吃食用物,都是她们几个陪嫁丫鬟亲手打理,不敢假手他人。 既然如此,奶奶又何必非得把大爷身外边推?眼瞅着这没一两个月就要生了,到时候大爷自会搬回来住,还怕旁人不老实? 李氏微微一笑,朝着茶浓道:“当初是我一时私心,所以才落得了现在这样,与其便宜了旁人,还真不如把你给了大爷。” 茶浓脸涨的通红,嗔道:“奶奶,您这话真是让奴婢没法说话了。”她们都是李氏从娘家带来的陪嫁,小时候一起长大的,自家姑娘的心思,没有比她们再清楚不过的了,谁又敢触了她的逆鳞,敢觊觎姑爷呢? 是以当初李氏客套的问问,她们四个大丫头却不敢敷衍,是一律坚词拒绝的。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奶奶再强,终究没能拧过太太去,到底还是给大爷弄了通房,还一收就是四个,就算大奶奶有三头六臂,也不可拦着她们永远都不近大爷的身。 李氏苦涩的呵呵一笑,拍拍她的手背,动了动身子,又抚了抚锦被下的腹部道:“这些日子,我冷眼瞧着,这几个人都不是什么老实安份的,我现下精力不济,照顾不到,与其让她们中的谁钻了空子,不如拉拢一个,也算是我的眼线,就算是给她点好处,也是她应得的不是?” 只取不予,谁还会替她卖力? 茶浓却一蹙眉,道:“奴婢觉得,您这样,着实寒了大爷的心。大爷待您,那可真是没的说了。” 李氏一想到陈云端,脸上就带了些笑意,可心底还是一抽一抽的疼。自她有了身子,就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服侍他了,他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可安排春纤服侍他的时候,他也没有严令推拒不是? 男人就是猫,有肉的时候还要偷腥吃,何况一下子让他戒了荤?根本不现实,他对自己再好,再忠贞,这些事上,也是把持不住的。 李氏还记得成婚那一日,她怀着无比忐忑的心,坐上花轿,拜堂入了洞房,说不出来的紧张和惶恐。她不知道自己要嫁的人相貌如何,禀性如何,对她又会如何。 直到一个温润如玉的年轻男子挑起了盖头,四目相对,那一瞬,她的心不只没落下,反倒跳的异常欢快。 只一眼,她便喜欢上了这个由父母挑选,由上天指赐给她的良人。 也算得上一见倾心了。 ------------ 第024章 、不甘 李氏和陈云端婚后,夫妻相敬如宾。 她不是个博学多才的人,却是温婉贤良的妇人,这么多年,仅有的一本《女诫》她已经能够倒背如流,所以她对陈云端,是真的发自肺腑的在爱着。陈云端性子柔和,无不良嗜好,成亲前两个开过脸的丫头被他自己打发了,因此她一直坚信两人可以和和美美的过下去。 婆婆虽然厉害,对她却只有慈爱,从来没有一点作色,甚至连重话都没有。她不插手清雪院的事,平时相处也是毫无芥蒂。 生活一帆风顺,几乎要让李氏沉醉不醒。 可是这意外又意料中来的孩子,把美好的生活截然断为两幅。她才知道,她和陈云端之间,不可能永远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她忍受了婆婆塞进来的四个通房,不只是迫于长辈的惠赐而不敢拒绝的无耐,也有夜半时分,陈云端强自忍耐的欲望,那让她既自卑又心疼。 有了身子两个月时,她和他一时没能克制住,小小的荒唐了一场,结果第二天清晨起来小腹坠疼,还见了红,吓的她和陈云端都脸色发白,六神无主,差一点就要相对痛泣了。 到最后含羞忍耻,请了相熟的大夫,免不了被婆婆一顿敲打。 她是自惭又羞耻,陈云端则是懊丧又悔恨。 这一切,都如一条鞭子抽在她的心上。及至后来陈云端的克制、欲望,她都看在眼里,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让他忍受十个月的孤衾冷枕是不现实的。 好在陈云端并没让她失望。 他并不在乎谁服侍她。春纤是自己亲自挑选的送给他的,他表现的并不热衷,对春纤也无格外的恩赏和青眼,除了偶尔的在春纤身上纾解一回,他从来不曾正眼看过包括春纤在内的任何一个人。 但是,从昨天听说曼曼被大爷弄回清雪院,她的心就如同被投到了滚油里,再也不能安定。从来都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陈云端一向傲气,从来都只有他挑拣女人的份,哪里容得女人挑拣他? 可偏苏曼曼敢,成为这第一人。无缘无故,大爷把她带了回来,又在小书房里暖昧了多时,她实在是坐不下去了。 她几乎是失态的迫不及待的把春纤给陈云端送了过去,只盼着他能移情到春纤身上一些。 果然,最了解陈云端的人是她。 很显然,昨天晚上发生了她所不知道的事情,春纤一大早的情态就是最好的说明。李氏很有一种搬了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如果没能把苏曼曼从大爷心里驱逐出去,又让他的心里驻进一个春纤,自己可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这还不是李氏最担心的。就算陈云端对春纤有了几分怜惜之情,到底春纤一直都是这样温顺,对她也是俯首贴耳,不像春醉,总是一副胸有成竹、势在必得的模样,又有卖身契在自己手里捏着,不怕将来摆弄不了春纤。 她现在担心的,是春纤会不会也有了身孕。 陈云端的情况和另两个陈家爷们那都不一样,因此春纤等人一进门,婆婆就明令一律不许用避子汤。提拔通房,就是为了给陈家开枝散叶,多子多福的。 她已经因为不主动给丈夫身边塞人惹了婆婆不满,子嗣是大事,她不敢稍动手脚,否则不用婆婆开口,相公就能将她一休了之。 要不然,索性让春薄、春醉、春情三个一块都开了脸,轮流服侍大爷?总是一个人,难免会生出感情来。 但是,她又不甘心啊。 李氏心思激荡,一时竟胡思乱想起来,她想让这四个人发生内斗,最好斗的头破血流,好给自己发落她们的借口。 可是怎么才能让她们内斗? 一时毫无头绪,越发心浮气躁,竟然气血上涌,一时便四肢冰冷,心跳加速,连一张圆润的小脸都熬的有些煞白。茶浓冷不丁一抬头见她这样憔悴,吓了一跳,忙跳起身来道:“奶奶,您这是怎么啦?” 李氏回神,苍白虚弱的一笑道:“没事,大抵是魇着了。” 茶浓忙替她倒了杯温热的茶水,道:“你别累着了,奴婢就说这大半夜的,您叫春纤进来回话做什么?您现在身子重,要紧的就是把小少爷或是小小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生下来,其它不相干的人和事,等您好了再打理也不迟。” 李氏自己也有些害怕,喝了几口茶水,觉得身心舒坦了些,也就顺从的躺下,吩咐茶浓:“你明儿个多留点神,要是那个曼曼送走了,你也过去瞧一眼,顺便安抚几句……” 茶浓忙不迭的应下:“奶奶就放心吧,这点子小事奴婢心里有数,您就别劳神了。” 李氏自嘲的笑笑,闭目阖眼。茶浓放下床帐,脚步轻盈的出去,就在外间倒下睡了。李氏却又睁开眼,在昏暗的床上发呆。 到了怀孕后期,她反倒是常常睡不着觉。怎么躺都不舒服,想要翻身又十分艰难,腿脚肿了两圈,又时常要起夜,又因此这会儿晚上天凉了,时常腿脚抽筋,很是难捱。 她觉得孤单,可是陈云端睡在一边,她又觉得又挨又挤,十分躁热,就是伸腿伸脚都逼仄不堪,还常常会因为她的辗转反侧惊动了陈云端而觉得抱歉。 李氏闭上眼,用手捂住了嘴,眼泪却扑簌簌的滚落下来。 她想,都是她的错,为什么她就是生出这样不贤的心思来呢?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就是自己的婆婆,不也是这么过来的?老爷身边还有两房妾室呢,更别说从前的、现在的活着的或是死了的打发掉的通房,前前后后加起来,更是不计其数。 但这府里一样的祥和宁静,庶出的除了几位小姐,嫡出子嗣可是占了主流,也都很得老爷欢心。 怎么她就愣是忍不了呢? 她为什么这么失败呢?婆婆这么多年又是怎么过来的?老爷也时常在妾室那里留宿,可是婆婆从来没有怨言,怎么自己就做不到呢? ------------ 第025章 、相争 陈云端是神清气爽的在鸟鸣声中睁开眼。 身边的床榻空无一人。 他有一刻的怔忡,昨晚那销魂入骨的滋味竟似一场了却无痕的梦,无影无踪。他头一次觉得怅然若失。 因此在床上多耽搁了一时才爬起来。地上还残留着破碎的布片,给他昨夜的荒唐留下了确凿的证据。他竟难得的有些脸红心跳,用脚尖将那一抹碎布踢到了视线看不见的地方。 春纤端着热水进来,行了礼熟稔的服侍他净手净脸。二人四目相交,都有点羞涩之意。陈云端咳了一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只除了眼底的一点深沉的欲望,脸上又是冷静的云淡风轻。 春纤不敢胡思乱想,挽着袖子,露出一双修长灵巧的手来,投了热手巾,仔细而又认真的替陈云端擦脸。 陈云端也就没动,只垂了眼睛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春纤。 对春纤他并不陌生,好歹也是有过肌肤之亲的、又是母亲赏下来名正言顺的通房,而且他虽然和李氏感情融洽,但他并不特别排斥还有别的女人。 这些女人对他来说,就是权宜之计,是不可或缺,却又并不需要花费太多心神和精力的人而已。 春纤话不多,态度也不谄媚,又办事利落,举手投足之前极是轻盈,很得他的心思。她从不恃宠而骄。起码这些日子以来,她对李氏一直都很恭顺,对其它几个通房,也没有一点骄纵。 最重要的,她很识时务,能认清自己的身份,从不越矩、奢求不该属于她的东西。 这让陈云端很满意。就因为这份满意,他对她格外多了一丝宽容。 春纤才要上前替他重新打理头发,他开口问道:“你去见过曼曼了?” 春纤垂下眸子,低头道:“是。” 她并不多意外。就在这个院里,唯一的主人是陈云端,没有什么事是能够瞒得住他的,她既然做了,就没打算能够瞒过陈云端。 不过她并没有诚惶诚恐的可怜,承认的很坦然,也没有请罪的意思,更没有透露是李氏叫她去的。 她知道陈云端是聪明人,早晚会看出端倪,辩解、推缷都是愚蠢的行为。不管李氏做的是对还是错,他始终是会维护她的,那么,也会维护自己,所以还不如早些承认的好。 陈云端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只问春纤:“她都说了些什么?” 春纤抬头,有点不太明白他问的是苏曼曼还是李氏。 陈云端揉揉眉心,问:“你家大奶奶身子不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应该心里有数……” 春纤点点头,道:“奴婢知道,昨夜只是去替曼曼送了一床被褥,也只问了问她何以会到这儿来,大奶奶听了奴婢的话之后很快就睡了。” 这么说,心颜并没多想。不是他要瞒她,而是不愿意让她为这些不相干的人和事费心,可她自己终是按捺不住,非要问个明白才肯安心。 春纤打发陈云端梳洗毕,便打算去端早饭,才出门,就见春醉一身海棠红,如同一枝迎风招展的杏花,端着托盘迈步上了台阶。 和春纤打了个照面,眼中也只闪过一抹惊讶,毫无歉然,甚至只一咬红润的唇笑道:“姐姐辛苦,是厨房的于妈妈叫我来给大爷送早饭的。” 彼此身份一样,自然也就了解彼此的心思,春纤还远远没到要替李氏看顾着陈云端,不容许别人靠近一步的地步。 她在这四个人中拔得头筹,早就成了她们的眼中钉。平日里言语上多有挑衅,尤其春醉,更是毫不掩饰她的羡慕和妒嫉,时常给春纤设绊子穿小鞋,春纤都一一忍了,她禀承着吃亏是福的原则。 不可能什么便宜都是她的,既然她能得到大奶奶的青眼,能够靠近大爷,就势必要承担这峰口浪尖的风险。 因此春纤神色平和的一让,道:“我正要去,妹妹就送来了,可可的就是及时雨啊。” 她没接,春醉就顺理成章的在她打起的帘子下进了门。将托盘往桌上一放,垂眸含笑朝着陈云端行了一礼。 陈云端对身边的女人,除了李氏外,都没什么深刻的印象,即使是春纤,他都没怎么仔细打量过,除了晚晚,说句难听点的话,不过是把灯一吹,把人往床上一拉,胡乱了事罢了。事毕便将人推开,他从不留她们在自己的床上过夜。 无关对李氏的愧疚,只是不习惯陌生的女人睡在他身边,同时也是习惯了拿她们当成纾解欲望的工具而已。 也从来没人矫情。从他知道的父亲的妾侍到同窗友人的妾侍,好像一贯如此。 因此春醉的笑,陈云端压根就没看在眼里,他连眼皮都没抬,安然闲适的坐下准备吃早饭。春醉却含笑上前,伸出一双白嫩纤细如春笋般的柔荑,替陈云端用薄饼卷好了肉丝和菜丝,双手向前微举,恭敬的递到他的嘴边,道:“大爷别光顾着吃稀饭啊,您要忙一天呢,不吃点顶饿的怎么成?” 她的声音很好听,就像初出谷的雏莺,透着那么点勾人的意味。 陈云端伸手去接,不经意的就对上了春醉的笑脸。他不记得眼前这女子的名姓,却觉得她的笑实在是有些醉人。 下意识的便要推拒,可这么愣怔的刹那,春醉的手带着淡淡的香气已经凑近了陈云端的嘴。 陈云端与李氏之间是典型的普通夫妻相处模式,床上夫妻,床下君子,平时总是恭谨端方,背人都少有嬉笑的时候,更何况是人前。 不能说他不近女色,但他不沉迷于女色,一大部分原因是他懂得自制和守礼。清雪院从前年轻有姿色的丫环少,李氏过门又一向治理有方,像春醉这样敢如此恣意忘形的主动勾引他的还真不多。 他可不是谁想勾引就能勾引的,谁敢有这样龌龊的心思,就活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陈云端怒了,他猛的一抬手,啪一下就把春醉的手挥开,一并将手里的薄饼都挥落到地上,他站起身,沉声道:“来人!白杨——” ------------ 第026章 、忠言 白杨从院外小跑着进来,一迭声的道:“大爷,小的在呢。” 陈云端正眼都不看吓呆了的春醉,隐忍的怒视着白杨:“你是怎么当差的?怎么这屋里什么人都可以进来?” 白杨暗暗叫苦,春纤和春醉都是大爷的通房,要进来服侍,他一个小厮能说什么?可是大爷发火,他不敢辩,只得道:“是是,小的这就把不相干的人请出去。” 哪里还要他“请”,刚才陈云端那不留一点情面的一挥,已经把春醉又吓又羞又窘又愧,无地自容到连站都站不住了,用帕子一捂脸,呜咽着往外疾步就奔。 白杨叹了口气,固然春醉这丫头没眼色不安份,是咎由自取,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可怜人,哪有把肉放在桌前摆着,却只能看不能下箸吃的道理?也不怪她蠢蠢妄动。 陈云端则一摔筷子,一点吃饭的食欲都没有了。白杨不敢就走,只得劝道:“大爷,您可千万别因为这点子小事就气坏了自己,若是大奶奶知道,一定又该心疼您了,说不定要骂小的一顿,说小的废物,没能照顾好您……” 陈云端猛的回神,喝令白杨:“还不把她叫回来。” 他生气不要紧,若是这事被心颜知晓,以她那繁复的小心思,只怕几天之内都要气血不平,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白杨忙往外跑,一迭声道:“是是是,小的这就去。” 不用他去追,春纤已经先一步将春醉拦在抄手游廊边。 春醉气极败坏,恼羞成怒,伸出指甲就朝着春纤那张姣好的脸上抓下去:“贱人,要你多管闲事?” 春纤一躲,已经来不及了,春醉的长指甲径直抓破了她的左颊。只觉得一阵刺痛,那白晰的皮肤上就出了一道红痕,不一会就溢出了鲜红的血珠。 春纤吃痛,却顾不得去察看自己的伤势,只死死的拖住春醉,低喝道:“你还嫌自己命太长么?这事要闹到大奶奶那里――” 春醉不傻,只一句话,她就骇然的停下了步子。可她不甘心,也不服气,明明都是通房,凭什么大奶奶就只安排春纤,却把自己和春薄、春情等人都晾起来? 就算她是大奶奶又如何?这后院里的事也是大爷说了算啊。要不是她善妒,大爷怎么会不喜旁人靠近?今日之所以如此做态,还不是要给大奶奶颜面? 越想越气,春醉双眼含泪,道:“我是死是活,和你有什么关系?少假好心。” 春纤也不恼,只凉凉的道:“的确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拦着你去找死呢?” 她说的这样直白,春醉倒怔了,随即又道:“你现在得意了?你是大奶奶钦指的,我是上赶着腆脸爬床的,如今落了面子丢了大人现了大眼,你开心了?还不赶紧狗腿着去给你家主子报喜,还在这看我笑话做什么?” 春纤并不动气,只清冷的道:“唇亡齿寒,兔死狐悲,我也不过是怜惜我自己的命运而已。出于你我之间的那点情份,我劝你还是消停些吧,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荣辱生死,也总要顾着你自己的父母亲人……” 这一句算是说到了要害之处。 若只有春醉一个,凭她是什么身份呢,哪怕只是个洗马桶的丫头,她也不是吃不起这些苦,可是一想到家里可怜的娘亲,病重的父亲,嗷嗷待哺的弟妹,春醉就再也硬气不起来了。 她眼圈一红,却高傲的抬着头,两眼望天,就是不让眼泪滑下来。 春纤叹口气,低声道:“你跟大爷认个错,大爷顾及着大奶奶,也不会多为难你的。” 春醉怔住,转眼间已经见白杨从屋内追出来,看见他,便松了口气,近前道:“春醉姑娘,幸好你还没走远,大爷有几句话要交待。” 春醉已经受到了极大的羞辱,此时更容不得白杨一个男人当着自己的面说三道四,当下脸憋的通红,道:“不用交待,我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横竖以后,我只当自己是死人吧。”说完也不瞅他和春纤,径自离开。 春纤低垂了头,并不作声,白杨倒无耐的苦笑了笑,瞄了一眼春纤,转身回去向陈云端复命。 陈云端没多吭声,吃罢早饭,喝茶漱口,这才抬步去了李氏的屋子。 早有李氏的陪嫁大丫环青瓷跟茶浓咬了耳朵,把春醉的事说了个清清楚楚,茶浓一挑眉,啐道:“这个没廉耻的,头前还装的安分守己,这眼瞅着就坐不住了,哼,且看她是怎么死的吧。” 李氏已经起来了,扶着腰从净房出来,正坐在床沿歇息,听茶浓没好声气,便问道:“怎么啦?” 青瓷要说话,被茶浓撵着往外边:“别没眼力劲儿,去瞧瞧奶奶的早饭摆好了没?”等青瓷出去,才安抚李氏:“不相干的阿猫阿狗,奶奶就别再劳神了,奴婢就说您万事都别往心里去,可您就是不听,看看您这脸色,又比昨儿个憔悴了许多。” 李氏一抚脸颊,幽幽的叹了口气,有些讪讪然的没再追问。昨晚上不过睡了一个更次,自打春纤出去,她就再没睡着,眼瞅着天都亮了,越发没了睡意,赖在床上也只是腰酸,索性半躺半卧,愣是熬到了现在。 她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知道茶浓是为着她好,尽管心里能猜出来七八分,却也只是不问,只淡淡的道:“不管是谁,你只管冷眼瞧着就好,大爷心里有数。” 这话茶浓爱听,爽快的应了一声,说起今早的饭食来:“昨个儿厨房的于妈妈进了一些甜软糯香的桂花糕,奴婢瞧着您爱吃,便叫今早备了一份,还有牛奶小馒头,三鲜馅的蒸饺,小笼包……” 正说着呢,听见外面小丫头打起帘子道:“大爷来了。” 李氏忙站起身,一脸热切的望着门外。茶浓忙伸手将她扶住了,陈云端已经进了屋,朝着李氏一笑道:“你起来了?感觉怎么样?” 李氏要行礼,陈云端伸手一扶,将她按坐在床榻上,这才双眼盯着她隆起的腹部,道:“小家伙有没有折腾你?” ------------ 第027章 、疑神 提到孩子,李氏脸上漾起一抹甜蜜:“没有,他很老实。” 其实她满心都是苦涩,肚子里的孩子越来越大,顶着她的心口,呼吸、吃饭都很艰难,更别说走路、行动了,她就像是戴了几十斤的镣铐,想动不能动,不能动又想动,十分的烦躁,可是她不能表达出一点不耐烦来。 陈云端却深情款款的盯着她的腹部半晌,却也只是柔情万千的瞥了再瞥,到底没有伸手去摸,只打量了下李氏的神色,道:“你还没吃早饭吧,都要凉了,这会天已入秋,吃凉的饭食会不舒服的。” 李氏心里微微有些涩。 她能瞧出来陈云端想要摸摸,毕竟他第一个孩子,他不喜欢都难。但当着丫头的面,这样的动作,他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 这几个月,他们夫妻越发生分了。没有了夜半时分的耳鬓厮磨,光靠着白天有限的眉目传情,能抵得什么? 有时候她瞧着陈云端,就生出一股无力和脆弱来。他只安然的享受着初为人父的喜悦,可所有的苦难却得她自己来承担,而他呢,身边照样不乏温香软玉解语花。 李氏微微摇摇头,怏怏的道:“我不饿,大爷若是不忙,先陪妾身坐坐。” 夫妻两个难得一天还有说话的时间,也就剩下这么一会儿占用早饭的时间了,陈云端才站起身就又坐了下去。 李氏看着他那俊美的容颜,心底涩涩的叹了口气,还是温柔浅笑着道:“听说你把曼曼带回来了――” 陈云端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立时道:“你别胡思乱想。” 李氏心就一抽。她还什么都没说,他便先虚张声势的要拦她的话,不是心里有鬼又是什么?此时的她只想哭,因此强装出来的笑就极其勉强:“大爷先容妾身说完。妾身知道书房里没什么东西,所以打发春纤去给她送了一床被褥,又怕她年纪小不懂事,乱哭乱嚷乱闹倒不好了,所以叫春纤安抚了她一时。没能提前跟大爷打声招呼,还望大爷别怪我多事才是。” 陈云端已经从春纤那知道了,见李氏再度解释,心里一松,轻描淡写的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昨个没告诉你是因为天色已晚,怕你劳顿反伤了神,况且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叫她反省反省……” 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很快就会长大发牙。李氏见陈云端说的这样举重若轻,心里反倒越发不信。苏曼曼不过是个丫头,所谓的通房,在陈云正那里就是个笑话,他干吗要如此看重?若真为了教训,让她反省,这清雪院里有的是空房子,干吗要把她带到他的书房?虽说是小书房,重要的帐本都在外书房呢,可毕竟是他的要地,除了她,闲常丫头是连靠近都不许的。 还说他不看重苏曼曼吗? 男人都一样,没得到的就是最好的。 李氏强忍下心里涌起的泪意和苦涩,僵着身子,一点点挨近陈云端,低声道:“妾身知道自己错了。” 她就不该一心要独占他一个人。 陈云端安抚的拍拍她的肩,顺势把她的上半身搂在怀里,道:“没事,没事。” 李氏苦笑了一下,头顶抵着陈云端结实的额头,道:“妾身身子越发笨拙,行动不便,只怕这几个月都没法好好服侍大爷,不如大爷自己挑一两个,或者就把春纤她们四个排个序次,都开了脸吧。” 在李氏,她已经是做了最大的让步和牺牲,已经跨过了自己的心里难关,已经决定要把他推出去,已经打算要和别的女人一起来分担他的宠爱了。 所以,她现在需要的是陈云端的领情和感激。 而她最不需要的就是陈云端的拒绝。 可令她想不到的,陈云端偏偏选择了她不需要的拒绝。陈云端有些头疼的微微推开李氏,道:“你怎么又旧事重提?如今不是好好的吗?何必再多事?这么长时间都过去了,你还担心剩下的这两三个月?” 他熬都熬了多半年了,还熬不过这两三个月,妻子对他也实在是太没有信心了。虽说有春纤,可他倒不只是为了身体上的欢娱着想,一来是为了敷衍母亲,二来也是因为是妻子的安排,他若百般推拒,倒怕她东想西想,反倒横生枝节,因此不过是逢场作戏才收用的。 可是如今,她怎么又兴起别的念头来了? 李氏眼窝一酸,眼泪扑簌簌落下来,鼻子里就带了浓浓的鼻音:“是妾身多事了,可是妾身也是替大爷着想,既如此,那就当妾身没说。” 他不就是嫌这些人都是别人强塞给他的吗?说到底,连自己这个名媒正娶的妻子也不是他自己选的,而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不过恰好入了他的眼,要是她生的丑点,性子躁点,你且看他可还会对自己这么好? 陈云端一听她又是掉泪又是赌气,实在无耐,只得道:“你别哭,好端端的,掉什么泪,我什么都听你的还不行?” 现在孩子是最重要的,其它的事,就都顺着她的心意吧。 李氏却丝毫没有欣慰之感。 明明他自己并非真心想拒绝,可非要做张做乔,耍尽手段,还要做出委曲求全的模样来。她到底是为了谁呢? 李氏越发委屈,拿帕子捂了脸,哭的不能自已。 陈云端发愁了:点头不是,摇头不是,他如今是里外不是人。 还是李氏自己收住了泪,含笑道:“你这算是答应了?那么,是由着你自己再挑几个,还是……” “都交给你吧,我哪有时间弄这些事。”陈云端巴不得赶紧把这篇翻过去。李氏却道:“我瞧着曼曼着实不错――” 陈云端脸色一变,道:“别胡说。”这话要是传到陈云正的耳朵里,以他那猴皮的性子,非得找上门跟自己跳脚闹不可,陈云端光是想想就头疼。 李氏却误以为自己踩到了陈云端的痛脚。昨晚一夜的奇思异想都找到了源头,她对自己道:看,果然不是自己疑神疑鬼,而是有凭有据,他自己都承认了。 ------------ 第028章 、耿耿 李氏奇异的平静下来。不怕他不对谁动心,就怕她不知道他对谁动了心,既然是这个苏曼曼,那就是她好了。 李氏压抑着心头的痛楚,浅笑嫣然的道:“这有什么,不过一个丫头,六叔又还小,妾身去跟娘说一声就是了。”定然还是清白之身。 陈云端下子就立起身,道:“不行,你别瞎出主意,这件事绝对不行。” 李氏盯着陈云端半晌,道:“好不容易大爷亲自挑准的――” 陈云端色厉内荏的道:“你别说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我还有事。”说着竟逃也似的匆匆出了门。 李氏哆嗦着,手指紧紧的绞着帕子:苏曼曼,苏曼曼,你这小狐狸精,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竟生生让我夫妻二人离了心啊。 茶浓悄无声息的进来,见李氏脸色血红,怕她出事,忙上前道:“奶奶,您这是怎么了?” 李氏回神,瞥她一眼,紧绷的神经松下来,软软的靠在她的身上,道:“我没事。”他看中了苏曼曼也不要紧,不过是新鲜劲,等到新鲜劲过了,她再多弄几个来,由着他自己挑,到时候人一多,他还能特特的喜欢谁么? 李氏将视线落到茶浓身上,像是在衡量她有多大价值,直看的茶浓毛骨悚然,正在出冷汗之际,听李氏吩咐:“你把水纹、叶姣几个都叫进来。” 大清早的,叫她们做什么? 茶浓犹豫了一下,劝道:“奶奶还是先吃早饭吧,身子要紧。” 李氏轻吁一口气,强遏制住怒气,道:“一顿早饭罢了,有什么要紧?哪里就伤了孩子?我叫你去叫她们三个,你不听吗?” “是,奴婢这就去,奶奶您可千万别动气。”茶浓不敢懈怠,匆匆出去叫人。 李氏盯着雕花菱窗,目光呆呆的毫无神彩,刚才的愤怒已经一扫而空,只剩下了茫然和无助。 曼曼一早就醒了。 她倒不至于矫情的择席,可这里毕竟不是她睡惯了的小厢房里那张小床,又心事重重,因此天一亮就睁开眼,将床榻收拾整齐了,自己就百无聊赖的在这书房里来回踱步打量。 小书房布置的挺简单的,一张博古架,摆了些书籍和应景的物件,再就是一张书桌,几把椅子。 她翻了翻书,都是些诗词歌赋,想来不过是陈云端附庸风雅用的,整洁干净,好似很少有人读。 也不知道今天她能不能回秋蕴居,更不知道她今天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置。曼曼把书放好,沉沉的叹了口气。 门从外边打开了,曼曼立即正襟危坐,如临大敌。 进来的果然是陈云端。大抵是走的有些急,他的脸微微有些潮红,眼神也有些散乱,竟是没敢正视曼曼,胸脯还微微有些鼓,语速又快又急:“回去吧,嘴严实些,若是园子里有什么流言蜚语,我拿你是问。” 曼曼连忙应是。她脑子傻掉了才会乱嚼舌根,况且她又没有亲眼见到,更没有亲自抓到,她哪里敢胡乱的编排人。 曼曼行了礼便要退出去,陈云端又叫住她道:“以后没事别在园子里乱逛。” 一年小二年大,她也实在不小了,是应该叫六弟好好管束管束院子里的人,别在外招蜂引蝶的,没的横生事端。 曼曼倒没想别的,只温声道:“是。” 陈云端气息渐平,神情也就渐渐归于平静,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竟是乱糟糟的一团。昨晚的触感,和春纤的颠鸾倒凤,刚才李氏说要替他求了曼曼…… 陈云端的视线落到曼曼脸上,问了没头没脑的三个字:“为什么?” 他承认,特立独行的苏曼曼成功了,她成功的激起了自己的兴趣和不甘。为什么她没选他而是选择了六弟? 若是由他挑选,他根本不会看苏曼曼一眼。形容、相貌、性子,都不是顶顶上佳的,站在人群里,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可是,他不得不承认,她比任何人都更像是个人,而不只是个丫头、通房。春纤和她比,就是个有活气的死人,除了柔顺就是顺从,好像叫她去死,她也会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 春醉的眼睛里有太多的渴望,让人一望即知。他给的起,却未必想给,毕竟,谁也不愿意把这种事变成明码标价的交易。 他想要的,是一个女子全身心的爱。这种爱,心颜能给,但她的爱未免太过紧绷和狭隘,她的世界本就狭小,如今她的眼里心里只有自己,可一旦自己离开她的视线范围,她便像塌了世界那般绝望,更是像海草一样不顾一切的扑上来缠紧自己。这样的爱,让陈云端觉得窒息。 他虽不知道苏曼曼的爱会如何,但他就是知道,苏曼曼的心里有着更广阔的世界,她不会只装着一个男人,离了男人,她的世界里依然精彩。 这样的世界,让陈云端莫名的羡慕,也更加好奇,明明是个乡下丫头,她从哪儿来的这份不惮于主子的雍容、自信、平等和骄傲? 他竟然真的把这三个字问出来了。 陈云端羞恼之极,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他怎么会当着一个毛丫头的面,问出这样幼稚的问题来。如果他真的想要谁,他一定能得到,压根不必顾虑她的意愿,哪怕她已经成了六弟的女人。更何况,现在她根本还不是。 曼曼倒是怔了半晌,才试探的问陈云端:“大爷也在耿耿于怀着当初奴婢那可笑的选择吗?” 陈云端凝视着曼曼那稚嫩的脸庞,很是惊诧于她的灵透和敏感。她那双明亮的眸子,清凉如玉石,在她的注视下,他的心头衍生出许许多的情绪来。有热的烫的,也有冷的凉的,就好比架火把自己的心搁到了药锅上,噼哩啪啦的火星中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所受的煎熬。 他不置可否,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曼曼却并无恶意的笑了下,低头道:“就算是已经到了无可选择的绝境,也总会有一个尚有余地的选择,奴婢只不过痴心妄想着在这有限的余地中会有什么变化,或许这便是希望。” ------------ 第029章 、自欺 陈云端听懂了。 也可以说没听懂。 他不甚明白,苏曼曼怎么能奢求那样本不属于她的身份? 能做他们兄弟中任何一个的通房丫头,已经是她运气的极致了,可她竟然说这是无可选择的绝境。 难道真的被母亲说中了,她根本没想死心塌地的留在陈府?她还想去哪儿?她想对小六儿做什么? 被拒的耻辱褪去,现在只剩下了愤怒。他冷笑一声道:“苏曼曼,你好大的心,难不成你还想做言直的正妻?” 曼曼抬起头,迎着他莫名其妙的怒气,只是淡淡的,甚至有些怜悯的笑了笑。不需要多说,陈云端竟然读懂了,那是不屑。 她没想着做任何人的正妻。 “你――”陈云端竟然生出几许恐慌来,厉声问:“谁派你来的,有什么目的,你到底想对言直做什么?” 曼曼以缓慢的速度收敛了脸上真实的情绪。 陈云端别开了脸。他太过色厉内荏了,这话问出来只显得他心虚,并且毫无风度可言。这么一个小小的女孩子竟能将他心里最脆弱的一面逼出来,实在是前所未有。大概,这就是人性中最卑微的一面吧。 曼曼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沉静的站着。她无需解释,因为她并没有说明她想要什么,一切都是陈云端自说自话,自己臆想猜测出来的。她说什么,在他听来都是狡辩。 寂静的气氛由尴尬转变成真正的宁静,陈云端也从慌乱中恢复到了心平气和。 曼曼这会儿才开口:“我进府,没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进府,相信在我来之前,贵府早就打听的一清二楚了。我也没什么想头,只想安安份份的活着,不会伤害人,更不会妨害到谁的利益。如果说我真的还存着一份奢想,那就是希望将来如果有机会,我能过上和从前一样自由自在的日子。” 她的从前,不是指的未进府之前的从前。 陈云端没忍住不屑,道:“就算你们家肯拿钱赎你,也可以把你的死契还给你,但你能保证你爹你娘不会再度因为家境贫窘把你卖掉?”真是幼稚。 但他注意到了,曼曼这会的自称是“我”而不是奴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这样侃侃而谈的时候,要比从前更有光泽,可以想见,她自称“奴婢”不过是一层伪装,这个时候的她,要比陈云端所见过的所有女子都更坦然。 这种坦然让他嫉妒。连他自己都做戏做惯了的,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和心思,累不累辛苦不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且曼曼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因为他的打击而有所松动并剥离。她自有强大的内心,而她的内心里有着坚定的原则和认知,不会因为外界一些事,因为谁的三言两语就坍塌。 陈云端有些愣怔,他想起陈云正在祠堂吓唬曼曼的那几句话来,是不是自己刚才这几句话坏了六弟的好事? 以曼曼的性格,但凡有离府的机会,只怕她就会牢牢抓住并利用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她有离开的可能,陈云端竟生出几分怅惘来。 曼曼只浅浅的一笑道:“多谢大爷提醒。”就是怕重蹈本尊的覆辙,所以她才没有冒冒然的逃跑啊。 不过,她没必要再跟陈云端辩解神马的。 她做什么,不需要征得别人的同意、赞美和支持。 陈云端敏锐的觉察到,刚才那个曼曼刹那间就又缩回了她的伪装里,看着她那客套而敷衍的,却是端庄守礼遵循规矩挑不出一点瑕疵的笑意,很是刺眼。 他烦躁的道:“早些回去吧,六弟一定着急了。” 曼曼得以恢复自由,并不多说,只蹲身行了一礼,轻巧而盈然的迈着步子出了门。 陈云端以手撑桌,半晌都没动弹,直到站的腿都麻了,才缓缓坐下。 他仰头沉思。这苏曼曼就是个祸水,才进府就让三弟和六弟失和,又把先生惹得大怒,如今又成了自己夫妻间的一根刺。看来,以后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看到她了。 明知道这样想不公平,曼曼并没有做什么。就算是别人看见了她所散发出来的光泽,但那不是她的错。 可他若不这么想,拿什么来安慰自己呢? 陈云正也是一晚上都没睡好。 咏芳早就回来了,倒是曼曼一去不归。不过他身边是有小丫头子服侍的,少了曼曼和咏芳,原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快三更的时候,徐妈妈瞧着他屋里还有烛火,这才敲门进来,见他没睡,便道:“哥儿,这都过了二更了,园子要下钥了,可是曼曼还没回来。” 陈云正已经除了衣服,只是一时还没睡,就歪在床上翻着书,听徐妈妈一说,抬起脸来天真的道:“她去哪儿玩了?竟然敢不回来?” 说完这话心头就一动:别是这丫头跑了吧。 徐妈妈不懂陈云正的心思,只是一门心思的回话:“是因为不见咏芳,所以她去寻,谁知寻到现在,咏芳都回来了,也没见她,也许是走岔了。” 就算是走岔了,她又不傻,生着比谁都精的脑子,又会说话又会叫人又会写字的,她还能走丢了?谁知道是不是借机逃了或者是跟谁鬼混去了。 陈云正有些愤愤的,捶了下身边的枕头,道:“她爱回不回,妈妈叫人把门锁上,别管她。” 徐妈妈只当他是发小孩子脾气,笑着劝道:“哥儿又说气话了,若是锁了门,万一她回来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不得吓坏了?依奴婢的意思,是叫人去找找呢,还是叫人守着门等等……” 陈云正气哼哼的道:“不许找去,她自己有腿,既然这时候还不回来,定然是不想回来,强拉她有什么意思?” 不许找,可也没说不许留门,徐妈妈嘴上应着,心里却早有了主意,嘱咐陈云正别再借着灯看书,仔细伤了眼,这才出去了。 陈云正扔了书,抱着后脑勺躺在床上,一直等到三更,也没听见院内有一点动静。睡睡醒醒,越发觉得曼曼是故意不回来的。 就算是府中看管森严,她逃不出去,可说不定人大心大,这会儿不知道在哪跟谁鬼混呢。 ------------ 第030章 、试探 陈云正睡的不好,刚刚朦朦胧胧的有了些睡意,一想到苏曼曼背主私逃,便激灵一下子醒过来,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一个丫头罢了。逃是肯定逃不掉的,爹娘自然会广派人手,就算她逃到耗子窟窿里也能掘地三尺把她掏出来。 只是,这种被背叛的滋味实在让人气愤。 他哪里亏待她了?当初是她自己要来这的,他又没虐待她,好吃好喝就差供养着了,她还不甘心? 就应该把她吊起来一顿好打,让她吃点苦头就知道什么叫安分了。再敢乱跑,直接打折了双腿,哼,哼! 睡一会,醒一会,天才蒙蒙亮,他就爬了起来。 朝着窗外瞧了好几眼,没听到什么动静,一时心里竟忐忑不已,也不知道曼曼昨儿个到底回来了没有。 其实不用猜,三更都没回来,她是指定不会再回来了。 又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是迷了足走丢了?还是犯了事被人误抓了?怎么就没人给他送个信儿呢。 门外的人听见动静,便敲门送热水,陈云正神色恹恹的叫进,是咏芳。 咏芳进来服侍他梳洗,一边瞄着他的脸色一边道:“听说曼曼姐姐昨天去找奴婢了?大概是回来的太晚,这时候还没起吧?” 她担惊受怕了一夜。也不知道曼曼去哪儿找她了,有没有经过水榭边上的假山石洞……应该没有吧,否则怎么会不闻一点声息?要闹早就闹起来了。 但是,一想到曼曼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波澜不惊的镇定模样,咏芳又不确定了。是不是她有所察觉,就等着拿这个把柄要挟自己?或者是想要挟三爷?难道说她也想离了秋蕴居,去三爷身边服侍? 越想越有这种可能。一想即将要来的灭顶之灾,咏芳心里就跟火烧一样,滋滋的浑身直冒油,一刻都躺不住。 因此特意早起来服侍陈云正,想从他嘴里套出什么来。 苏曼曼彻夜未归,陈云正本就焦躁不堪。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人们都情愿相信情感而选择忽视理智,绝对不相信会有什么坏事。但若发生在别人身上,又一向不吝于用最恶意的揣测去相信发生的绝对只会是坏事。 因此咏芳这句话就尤其的刺耳。 他倒忘了问咏芳昨天去了哪儿,为什么那么晚才回来。 陈云正不耐烦的一推咏芳,道:“我头疼死了,你去叫白莪跟先生请个假,就说我今儿去不了。” 得,这位小爷又任性骄纵起来。 咏芳拦不住,也没相拦。在她看来,就算陈云正不学无术,可他有父兄照拂,就算混吃等死,也是一辈子衣食无忧,上不上学堂,不过是掬着他的幌子,去不去有什么要紧的。 因此得了吩咐,咏芳放下梳子就出去传话。白莪倒是苦着脸,问咏芳:“六爷今儿怎么了?姐姐不妨好生劝劝,不然回头老爷太太追究起来,小的就该屁股开花了。” 咏芳白他一眼,道:“你屁股开不开花,跟我有什么相干?六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了解,这会还不麻溜的去跟先生告假,你就立时三刻等着吃竹笋炖肉吧。” 陈云正脾气不可谓不好,但他真要拗起来,屁股开花也不是不可能。 白莪苦着脸去告假,咏芳则怏怏的重新回了房。瞧着陈云正臭臭的脸色,她不敢再问。等摆好了早饭,才又提起曼曼:“奴婢去瞧瞧曼曼姐姐起了没……” 陈云正不耐烦的冷笑道:“你也甭在这给小爷做戏,我知道你们心大着呢,这里庙小,供不起你们这两尊大佛,要是寻了好下家,麻利儿的说,小爷心情好还行放你们一马,要是面上一套背后一套,仔细我揭了你们的皮。” 他,他知道了? 咏芳眼皮子猛跳了几跳,差一点就要痛哭流涕的跪下去恳求他高抬贵手,放自己离开。 可到底比他大几岁,很快就意识到他只是在说气话。一时懊恼不迭,深知若错过了这个机会,只怕再无离开秋蕴居的可能。 可是,真的要求他吗? 天人交战了许久,咏芳才温柔的笑道:“六爷还真是个孩子,奴婢哪能呢?从到六爷身边,奴婢从里到上,眼里心里就只有您一个主子,凭他是谁,奴婢半眼都不会瞧,这一辈子只死心踏地跟着六爷一个人,除非是六爷不要奴婢了。” 快说不要了,不要了,她好下台可以走人。 她说着说着竟有些委屈,一时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眸,盯着陈云正道:“六爷不会是不要奴婢了吧?” 陈云正小嘴一撅,道:“我不要你了你会怎么样?” 咏芳这回是芳心跳了几跳,低下头拭泪道:“那奴婢就没有活路了。” 陈云正却扑嗤笑起来,道:“行了行了,跟你开句玩笑,你还真掉上金豆子了,好没意思,真是不禁逗。” 咏芳有些呆呆的望着陈云正:“六爷您真的是在跟奴婢开玩笑?” “是啊,你不会是欢喜的傻了吧?你一天是我的人,就一辈子都是,放心吧,我是不会让你们离开我的。”陈云正在咏芳眼前晃了晃手,满是恶作剧之后的得意。 咏芳眼睛里的怒意一闪,竟想也不想的拨拉开陈云正的手,道:“六爷你怎么能耍弄奴婢。” 为什么不是真的?她又不缺女人,离了她一个他还可以有更多,干吗要死死把着她不放?咏芳愤怒又委屈,气的浑身直哆嗦。 “喛,你——”陈云正吃痛,收回手,气的怒视咏芳道:“你个死丫头,竟敢跟小爷动手,反了你了。” 咏芳压抑着心头的失望,薄怒浅嗔的道:“六爷也就是跟奴婢这耍耍主子威风罢了,有本事你把曼曼姐拿捏得住奴婢才服你。” 陈云正脸涨的通红,啐道:“你等着,她又不是三头六臂,小爷收拾她手到擒来,她还能翻出我的手掌心不成,哼,你就瞧好吧,看我怎么收拾她。” ------------ 第031章 、嫉妒 咏芳见陈云正发狠,倒并不觉得有多开心,一想到陈云正今日能对曼曼发狠,将来自己的东窗事发,他只会对自己更狠,当下更是心有余悸,瞧着陈云正,自己的小脸就有些惨白,咬着唇,期期艾艾的道:“六,六爷,说到底,曼曼也没犯什么大错,不如六爷就手下留情好了……” 陈云正一瞪眼:“你管得着吗?我想怎么就怎么,你再敢多嘴,我连你一块罚。” “罚――”咏芳吓的闭住嘴,可怜兮兮的垂下头,心道:曼曼,不是我不帮你,你自求多福吧。 咏芳收拾完碗筷,从陈云正的屋里退出来,一抬头,就发现曼曼迈步进了院子。 她神态雍然,看不出憔悴和仓皇,似乎全然不知她昨个儿彻夜未归已经激起了多大波澜。 当下咏芳呆了一呆,随即急步走过去,叫道:“姐姐,你怎么才回来?你到底跑哪儿去了,可急死我了……” 她的声音不算小,屋里的陈云正听了个正着。当下拳头握紧,人就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隔着窗户,死死盯着窗外的曼曼。 曼曼一抬脸,见到迎着自己的咏芳,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之色,朝着咏芳笑笑,叹气道:“别提了,我昨儿个可倒霉了。” 也不知道,昨晚假山石洞里的人是不是咏芳。如果不是倒也罢了,如果是呢?可她要怎么求证? 咏芳心里忧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就问问曼曼昨儿到底去哪儿了,便亲热的挽起她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六爷知道你一晚上没回来,心里正不得劲,叫着嚷着说要发作你呢,不如你且去屋里躲一躲,等他气消了你再去跟前服侍。” 要躲,应该去外边躲,躲在自己房里管什么用?这里就是陈云正的院子,想找个人不是太容易了吗? 不过曼曼并没在意这点,反倒是有点惊讶的望着咏芳道:“六爷今儿没去学堂?” 这小子,才消停几天,又故态复萌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能学出什么好来? 咏芳点点头,道:“六爷说头疼,叫白莪去跟先生请假去了。” 曼曼气道:“这还上个什么劲啊,还不如以后都不要去了算了。一点长性都没有……” 咏芳有些目瞪口呆。果然这苏曼曼脑子跟别人长的都不是一回事,她不担心六爷怎么罚她,她竟然还有心思去管六爷上不上学? 陈云正在屋里听的清楚,越发义愤填膺。苏曼曼,她以为她是谁啊?一个低贱的奴才丫头,也敢背后指责主子的不是?她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她凭什么管自己的事? 陈云正嗖一下从屋里蹿出来,在门口叉腰道:“苏曼曼,你死哪儿去了?一晚上没回来,你还有没有一点规矩,给爷跪下。” 陈云正虽然小,可是养尊处优惯了,又耳濡目染,很知道如何摆主子的款,因此底气十足的这么一喝,还真有点主子的意思。 曼曼却撩了他一眼,见他果然穿着家常衣服,没有要出门的意思,便白了他一眼,道:“奴婢说过好多遍了,别动不动就死啊活的,不嫌晦气么?奴婢昨儿没回来,也不是奴婢不想回来,是事出有因,你先去学堂,等你回来奴婢再跟你细说。” 陈云正大受打击。她不应该立刻跪下,双眼含泪,磕头如捣蒜的求饶,说着“六爷饶命,奴婢错了”之语吗? 怎么她还能这么风淡云轻,大加指责的勒令他去学堂? 小主子的尊严受到了挑衅,陈云正不是一点半点的恼火,脸上的怒气褪去,眼睛里就带了冰冷,道:“谁给你的权利敢这么跟主子回话?我叫你跪下,你听见没有?” 咏芳便在一旁拽曼曼:“你别逞强,还不跪下讨个饶认个错……” 曼曼实在不觉得自己哪儿错了,她还窝着一肚子火呢,都是他们兄弟自己做事毫无章法,蛮不讲理,怎么都赖到她头上了。一动不动的迎视着陈云正,半晌,平静的道:“是奴婢多管闲事了,六爷爱去不去,关奴婢什么事?” 人家是主子,她是奴才,不过是吃人家饭,穿人家衣,拿人家月钱,替人家做活罢了。谁要她闲吃萝卜淡操心来着?又有谁稀罕她管头管脚来着? 她还真是脑子进水了,当他是个爱逃学,有些任性有些顽皮的孩子呢。就算他是孩子,也不是她的孩子,不是她的兄弟子侄,关她鸟事? 她真是太没自知之明了,真以为自己是圣母呢?时刻不忘记诲人不倦,有病吧她。 曼曼毫无心理障碍的跪下去,道:“昨儿个奴婢在园子里迷了路,冲撞了老爷和大爷,所以大爷把奴婢关起来面壁思过了。奴婢交待完了,六爷有何吩咐?” 她真的跪下了,陈云正心里却还是不舒服。是,他的确烦她总跟个大人一样,或者说跟自己的亲娘一样,动辄就是训斥唠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她不过是个奴才,他给她好脸,她就该感恩戴德,他发雷霆之怒,她就得诚惶诚恐。 可是她突的撇清了两人的关系,陈云正又十分的愤恨。尤其她说“爱去不去,关奴婢什么事”这一句,更是尤其的刺心,就跟小刀子在心口上剜了一下那么疼。 疼的陈云正脸都白了。 他虽有些聪明,但毕竟还是个孩子,一时气的只想跳脚,又听她说是在大哥那待了一夜,越发嫉妒,不由的冷笑道:“迷路?你会迷路?这话哄三岁小孩儿呢?不是你早就谋划好了要在园子里偶然邂逅爹和大哥吧,说,你到底要勾引谁?是不是勾上谁是谁?不管是我爹还是我大哥,都比待在我身边好。一夜的时间够长的了,是不是已经爬上大哥的床了?”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没能管得住舌头,竟直接将自己最担心最害怕的心思宣之于口。说不定苏曼曼又该毫不客气的嘲笑自己了。 咏芳骇了一跳,再看向曼曼,眼神里就多了一重复杂的意味,说不清是幸灾乐祸还是……同病相怜。 ------------ 第032章 、套话 陈云正这话不可谓不诛心。 丫环没有尊严可言,更无冤枉可言,只要主子认定了她已经失了清白,她便再无生路,只剩下了一死。 若是个识时务的,还能自己三尺白绫了断了狗命,一死遮百羞,可要是不识时务,那只得主子插手,悄悄拉下去处置了事。 因此主子这话可不是轻易说的,话一出口,绝无诬蔑可言,那是言之凿凿,板上钉钉的事实。 要是换成别人,名节被毁,又被子主如此直接的冠上这样的罪名,不寻死觅活也早就哭的昏死过去,再不济也得哭着辩解几句,诸如“奴婢冤枉”之类。 可曼曼只轻蔑的抬头瞄了他一眼,神情和语气都十分清淡,淡的像是笼罩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清者自清,该说的奴婢已经都说了,没做过的,不管谁说,奴婢都不会承认。若是六爷没什么吩咐了,奴婢这就退下。” “你你你――”陈云正三步两步的跳过来,指着曼曼的鼻子,都要气哭了。她怎么不反驳,她怎么不解释?难道被他说中了?她怎么不恼羞成怒呢?难道早就没了一点廉耻之心?还说走就要走,她是真不拿他当主子啊。 曼曼直觉的以为他是要打自己耳光。没办法,从前看古装戏古言文看多了,主子不拿奴才当人看,可不是抬手就打的吗?尽管陈云正年纪不大,可是一耳光抡上来也够疼的。曼曼虽然自称“奴婢”看似琅琅上口,其实也是做了诸多心理建树的,叫她动辄跪人也就罢了,要是让她干等着挨人打不还手,她实在不甘。 谁让他是个孩子呢。 曼曼猛的起身往后一退,道:“六爷不必生气,奴婢怎么说也是太太指派过来的,再不好,自有太太处置,既然六爷看奴婢不顺眼,那奴婢这就去回了太太,不拘是打是卖,全凭太太做主。” 这是要闹哪样啊? 咏芳有些看不明白,听着声音不对走出来的徐妈妈也不明白,就是陈云正也不明白。可他明白的是,曼曼端出陈夫人来,目的只有一个,她就是故意要把这事闹大,让旁人都以为是他无理取闹,她正好下台离开他。 陈云正很恨自己没出息,瞪着一双牛一样血红的眼睛,才算勉强把泪咽回去,喝道:“你休想,我早跟你说,你打进这个院开始,死也得死在这儿。” 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不管她心里想着谁,她的人也得在这儿。 陈云正不敢再恋战了,气冲冲的往外走,边走边大声道:“白术,把门锁上,谁也不许把她放出去,否则我就打折你的腿。” 他自己则出了院门,奔着陈夫人的正院而去。 曼曼倒是在原地呆了一呆。 他这算什么?撂的话倒是挺狠的,不过自己却先跑了。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活脱脱就是个欺负了人却又怂的跟自己被欺负了一样的孩子。 徐妈妈脸色不太好看,便厉色朝着众人道:“都散了吧,该干吗干吗去。”看向曼曼,神色复杂的道:“你先回自己房里,一切等太太定夺。” 这院子里没个主事的,的确不像话,原以为曼曼是个可造之材,谁成想也是不个不成器的,看来,这事,必须得劳动太太出面了。 曼曼轻吁了口气,温声应了“是”。 罢了,跟个孩子计较也没什么意思,横竖他是去告状了,陈夫人那边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置自己呢,只管等着就是。 因此转身就往自己的厢房走。 咏芳这才怯生生的凑过来,伸了伸舌头,道:“吓死人了,曼儿你也真是胆子大,怎么就敢跟六爷这么说话?” “我――”曼曼一噎,只得苦笑道:“他把话说的那么难听,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难不成就任他这么凭白的糟践我?” 那她干脆就不要活了。 咏芳讪讪的笑笑,道:“虽是如此说,可你也太莽撞了,六爷毕竟是主子……” 曼曼心里不太舒服,只朝着咏芳勉强笑笑,问:“你昨儿个去哪儿了?倒叫我好找。” 一提昨晚,咏芳的心就是咯噔一声,狐疑的不放过曼曼细微的表情,压下心头的小心翼翼,故意抱怨道:“能去哪儿?我就跟夏娆那坐了坐便走了。你没寻见我,是跟我走岔了路,原以为你寻不见也就回来了,谁想……你怎么冲撞老爷和大爷了?” 曼曼追问了一句:“那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咏芳骇然的瞪着曼曼,不由的眼神就锐利起来,问道:“怎么,你刚才受了冤枉还不够,还要往我头上也泼一盆脏水不成?我走的端行的正,才不怕你混说,要想陷害我,你得拿出确实的证据来。” 曼曼见咏芳这样激烈,倒有些哑口无言了,她不耐的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见她要走,咏芳不干了,拦着她道:“你把话说清楚,就这样不清不白的算怎么回事?” 曼曼扯开她的手,道:“什么怎么回事?你想让我说什么说清楚?”她以为自己是谁啊?要审自己,她有这个资格吗? 咏芳却气急攻心,这会儿只恨不得把曼曼的牙掰开,从她嘴里掏挖出她心底的秘密来。她再度拉扯住曼曼的袖子,道:“你昨天晚上到底去哪儿了?你,你都去过哪儿?” 她差一点就要把尘玉水榭四个字喊出来。 现在的咏芳,满脑子都是惶恐和恐惧。她已经隐隐的意识到,曼曼一定知道了些什么,否则她看自己的眼神里怎么有那么多猜疑和尴尬? 现下该怎么办?怎么才能把曼曼心里知晓的秘密神不知鬼不觉的抹掉?又怎么才能把她的嘴给堵的严严实实?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因此只是绝望的紧紧的拽着曼曼的袖子,好像自己喊上这么两句,曼曼就能吓的一个字都不敢吭了一样。 曼曼却只是冷厉的瞥了她一眼,伸手,一个一个的掰开咏芳的手指头,道:“我累了。有什么话,你去问六爷吧。” ------------ 第033章 、通风 咏芳没想到曼曼比她还要无情,手指被掰的生疼,一时竟没能抓住,眼睁睁的瞧着曼曼进了自己的厢房。 她呆怔在当地,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刚才太冒昧了。 有偷眼打量她的人在看热闹,她不由的瞪她们一眼,拔脚跟着曼曼进去。一阖上门,便浮起一抹笑,对正在弯身洗脸的曼曼可怜兮兮的道:“姐姐――是我油脂蒙了心,也不知道怎么了,脑子一热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你是姐姐,一定不会跟妹妹计较的对不对?” 曼曼哼了一声不理她。 咏芳见曼曼神色未动,便知道她不是真气,想着她一向好性儿,刚才一定是自己的幻觉。 曼曼直起身,一张水淋淋的脸看了过来。 咏芳忙讨好的递上毛巾。 曼曼白她一眼,伸手接过来道:“不该说的话,说也就说了,就怕做了不该做的事,被人抓住把柄,那才叫后悔莫及呢。” 咏芳唬的小脸白了白,忙道:“哪能呢,我就知道曼曼姐姐最心疼我了,不会跟我生气的,曼曼姐――”她摇头曼曼的手臂开始撒娇。 曼曼擦了脸,沉沉的叹了口气,对咏芳道:“别闹,好好说话。” 咏芳真个就放开了曼曼,凑过来笑嘻嘻的道:“姐姐,我替你梳头吧。” 曼曼摆手,道:“别忙了,你坐下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咏芳讪讪的僵了僵,乖乖坐下,道:“说什么?昨晚上?我担了一夜的心,就怕你有事,你没事就好了,我……我……” 曼曼也没想着三言两语,咏芳就把所有的事跟自己交待清楚。一来自己真的没资格,二来曼曼对她真的没什么信心。自己是个连自己生死都不能掌握的人,更何况涉及到了咏芳的生死? 曼曼道:“我不过是白问你一句,昨晚上什么时辰回来的,谁想你反应如此激烈,不说也罢,只要平安归来就好。” 咏芳眼睛发涩,有那么一刻,她想不顾一切的把事情和盘托出,但一想到从前和曼曼的种种,到底还是咽了下去,强装欢颜道:“你才走没多久我就回来了。倒是你,怎么冲撞的老爷和大爷?” 曼曼无耐的道:“是天太黑,我一时没留神,一头就撞上去了。” 咏芳嘻嘻的笑,道:“我还以为冲撞是客气话,原来是真撞上了,撞着谁了?撞坏了没有?老爷没说什么?” 她叽叽喳喳的像只欢快的鸟儿,倒把曼曼刚才的郁气一扫而空,曼曼不禁含笑道:“老爷身边围着那么多人呢,哪就真撞上了,被大爷挡了,反倒是推了我一把,摔的我现在还疼呢。” 咏芳瞪大了眼睛:“大爷居然推你?”看起来他挺怜香惜玉的啊。 怜香惜玉?她可不觉得。 曼曼懊丧的道:“谁说不是呢。老爷没说什么,天又黑,我又害怕,当时都吓傻了,方向也不辩,话也没听全,稀里糊涂的就被大爷关了一宿。” 咏芳劝道:“算啦算啦,好歹只是关了一夜,不妨事的,你也是的,跟六爷较什么劲置什么气啊?他虽小,终究是主子,等他回来,你就乖乖低头认个错也少不了你一块肉……” 咏芳知道刚才陈云正那一番石破天惊的话纯粹是气话,但还是有点介怀的问曼曼:“当真大爷只是关了你一夜?” 他们做了什么,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一想到大爷那俊美的容颜,咏芳不免唏吁,这样的好事,怎么没叫她撞上呢。 曼曼失笑,一一回答:“我知道,他是主子,他有着生杀大权,等他回来,我指定认错也就是了。”换成别人,指不定怎么折磨她呢。 咏芳忽然又问曼曼:“对了,你是在哪撞上大爷的?” “是在清雪院外面不远撞上的吧,我也记不太清,路太黑了。”曼曼很能理解咏芳不跟自己实话实话的心情,自然不会傻到把自己卖出去,因此只含糊的一笔带过。 咏芳又细细问了曼曼一遍是什么时辰,什么地方,都遇上了什么人,这才心满意足的道:“难得今天六爷在家,我得好生准备准备午饭去,说不得他心情不好,我得做几样新鲜的菜式,免得他又乱发脾气。” 曼曼也只是一笑而罢。 咏芳回了自己的屋子,坐了一时发了会呆,便起身往外走。迎面遇上负责洒扫的婆子,恭敬而又讨好的道:“咏芳姑娘这是去哪儿啊?” 咏芳不冷不热的道:“我去厨房瞧瞧今儿都备了什么菜,可有六爷爱吃的。” 那婆子便谄媚的笑道:“姑娘有心了,难怪六爷对咏芳姑娘一向青眼相待。” 咏芳不愿意跟她多厮缠,只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唇角,匆匆出门。白术虽说把门锁了,可陈云正交待的只是不许放曼曼出去,因此听咏芳一说要去厨房,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开了门放她走。 咏芳出了秋蕴居,一路低头疾行,走了好远,才四下望望,见并无人注意自己,这才朝着清凉居而去。 夏娆听说咏芳来了,脸色就有些难看,但到底还是笑着迎了出来。两人相见,热情又亲切。避到无人的树下,咏芳盯着陈云方正屋的方向无意识的瞥了一眼,这才望向夏娆,恳求道:“夏娆姐姐,三爷可在?我有要紧的事。” 夏娆面露难色,道:“哟,这可不巧,今儿三爷出门了,说是晚上才能回来。” 咏芳的脸一下子就变了,满是失望,道:“怎么,怎么这么不巧?” 夏娆取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这才跟三爷分开,就又开始惦记上了?昨个儿三爷可是嘱咐了,叫你今晚儿务必过来呢。” 咏芳笑的比哭都难看,道:“夏娆姐姐,你快别取笑人家了,我这会儿心急如焚……” 夏娆关切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要不你先跟我说说,万一我能帮得上你呢?” 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即使夏娆是曾经给她和三爷陈云方牵过线的人,咏芳也不敢跟她说,只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不信任夏娆姐姐,实在是……我也有我自己的苦处。” ------------ 第034章 、护短 夏娆心中不悦,心道:这才沾了三爷的身,就开始妖妖俏俏起来了,德性。还真当三爷瞧上她了?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等三爷一腻味,且看她的下场吧。 当下也不相强,夏娆道:“罢了罢了,我能体谅,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咱们是什么关系?”说着还暖昧的挤了挤眼。 咏芳十分没有心情,还是强打精神道:“劳烦夏娆姐姐,若是三爷回来了,可千万要打发人知会我一声,妹妹感激不尽。” 夏娆自然是千应万允,还要顺带着取笑咏芳:“要我说,也别等着三爷回来我再费事叫人去给你送信儿了,索性你就在这待着等吧。” 咏芳倒是想,可昨儿个的祸事就是因为在清凉居待的时间过长才引起的,她现在哪还敢?忙摆手,道:“不了不了,六爷今儿可是在家呢,一会儿小爷的脾气又发起来,我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说咏芳心事重重的回去等消息,只说陈云正却并没有真的去找陈夫人,走了一半,又绕到了外书房。陈老爷不在,只有陈云端正在屋里和铺子里的管事对帐,算盘啪啪响成一片,听在耳边,就跟一阵急雨一样。 陈云正在门口盯着陈云端那修长挺拔的身姿,俊美儒雅的面庞,没来由的,竟生出一抹心酸来。 刚才还气势冲冲的想要兴师问罪呢,这会都只化成了叹息。 谁让他是个孩子?不怪曼曼等人瞧他不起,他什么都不会,又没本事,又没钱,只有一点爹娘的宠爱,还是因为他淘气、任性、擅长破坏才换回来的。 谁会一心把心思扑在他身上?就算是小丫头子们啥都不懂,肯认真服侍,也不过是因为指望着将来能从他这得到好处。像咏芳和曼曼这样开始懂人事的怀春少女,自然是看他不入眼。 陈云正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嫌弃自己小。以前只觉得自己小最占便宜,不管是跟大哥还是跟三哥,打架也好,抢东西也好,最好的都是他的,谁让他小呢。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因为太小,所以简直没法跟大哥和三哥比。 他恨不得自己一夜之间就长的像大哥这样高,也像大哥这样有本事。那样,谁还会瞧不起他?还不都得扑过来巴结献媚? 陈云正握紧了拳手,猛的一扭身,却听陈云端道:“咦,六弟,你怎么来了?来了怎么不进来?” 陈云正再握了握拳头,脸上露出与平时无异的神情来,小心的道:“打扰到大哥了吧?” 陈云端站起身,笑道:“什么打扰不打扰,你怎么跑这玩儿来了?” 不自觉的,就带出来了对小孩子说话时的语气。陈云正心下愤愤,却努力做出大人的情态来,挺了挺胸,道:“我不是来玩儿的,是有事要和大哥商量。” 还商量。旁边的几个管事差点笑出来,强自握了嘴没敢吭声。谁都知道这是小霸王,没人敢惹得起。 陈云端笑道:“那就进来说吧。” “不要。”陈云正把住门框,道:“你出来说。”这事说出去挺丢人的,他才不想让这些鼻孔朝天的管事们听了去。 陈云端笑笑,道:“那咱们去前面的凉亭说。” 陈云正在凉亭里坐了,却是半晌都没吭声。陈云端也不追问,只是平心静气的喝着茶。陈云正忽然掉过头来道:“大哥,曼曼昨天晚上在你那儿?” 陈云端点点头,坦诚的道:“是。怎么了?” 还怎么了?陈云正反问道:“如果是大哥身边的春纤在三哥那过了一夜,你说怎么了?” 哟,还吃醋了。陈云端忍俊不禁的道:“不是大哥欺你年幼,实在是……”有些事,有些话,要不要跟他说呢?可一看陈云正鼓着嘴,瞪着眼睛,就跟头小老虎一样,不由的人不发笑,却也明白,欺他现在年幼,可他早晚有长大的一天,倒时候他固然能够懂得自己的好心,但兄弟之间的芥蒂却也是抹杀不了的事实了。 陈云端便正色道:“昨天在园子里,苏曼曼那丫头孤身一个行走,见着人了便撒腿就跑,不管不顾的竟一头撞将上来。要不是我拦了一把,就要把爹撞上了。” 陈云正不由的皱了皱眉,道:“她去园子里我是知道的,是找院子里的另一个丫头,就算是冲撞了爹,可也不至于就关了她一夜。” 要关要罚,自有他呢,何至于就劳动得上大哥了?要说他没有别的心思,谁信。 陈云端哭笑不得:六弟还真是挺护短的。而且年纪不大,倒是别样的敏感。他的敏感还好些,只是敏锐犀利,又肯当面锣对面鼓,要比老三一味的埋在心里自己瞎琢磨强多了。 当下他便道:“关她一夜,略施小惩,倒不只是为了她冒失冲撞,而是……”他再度端详了陈云正一回,才道:“你年纪小,我怕这些丫头们一个个生了别的心思,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来……” 陈云正满心不高兴,脱口而出道:“不会。”随即又补了一句:“她敢?!” 陈云端笑道:“会也罢不会也罢,谨慎些总是没错,我敲打她几句,她若是没有这个心思固然更好,就是有,顾忌着将来,她总有几分收敛。” 说到这他叹了口气:“就是怕你多想,所以才没提前知会你……”也正因为他年纪小,原本是不想跟他说这些的。想着苏曼曼的情态,只怕六弟是当真拿捏不住的,不由的感慨万端。 陈云正听的正入神呢,对大哥也是满怀感激,被他这么一说,这会又都变成了愤恨,气咻咻的道:“哼。我才不信你这鬼话,你分明是拿出来糊弄我的,我要去找娘给我评评理。” 陈云端拉住他,道:“你既不愿意被人看轻了,就凡事多动动脑子。你若是告诉了娘,那个苏曼曼可就真在府里待不下去了。我就是怕她不知轻重,胡乱吵嚷起来,才悄悄处理的,你倒闹出来,谁脸上都好看么?” 陈云正本来也没想真去,眨巴眨巴大眼睛,想了想,道:“这次就算了,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我自己的人我自己会处置,不敢劳动大哥。” 陈云端笑着摇头叹气,还是应承着:“好,下不为例。” ------------ 第035章 、不同 陈云正没事了,陈云端又问他:“好端端的,干吗不去学堂?” 陈云正撇了撇嘴,道:“曼曼不听话,我罚她在院子里跪着呢。哼,敢背着我做不规矩的事,我不好好罚她怎么行?” 一脸的色厉内荏。 陈云端哭笑不得的道:“罚就罚了,你自己跑出来干吗?” 陈云正十分委屈:“罚是罚了,可是我心里不舒服,这口气没发出来,我难受。” 真是个孩子。陈云端便安抚他道:“不过是个丫头,你就当是一只猫好了,喜欢呢就逗她玩玩,不喜欢就离她远些就是了,不值当生这么大气。” 陈云端的话并不能解决陈云正的问题,他直觉的道:“曼曼和你说的那些丫头都不一样。”她不是猫,也不是狗,甚至和咏芳她们都不同。但具体哪里不同,他又说不出来,他也试过要像对咏芳那样对曼曼,不过她似乎压根就不按照他的思维来。不管他怎么对她,她似乎都能大而化之。 总之,他就是把握不住她,有一种她随时都会离他而去的感觉。 陈云端并不以为意,一个孩子,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不过是因为意气罢了,想了想,道:“既然觉得不一样,那你就想想她到底哪不一样,是人都有弱点,你只要抓住她的弱点,就不怕她不听你的话。” 陈云正不说话了,他在心里问自己:曼曼的弱点在哪儿? 一路无精打采,陈云正边走边踢小石子,踩枯枝,白莪不远不近的跟着他,并不敢上前招惹。 陈云方远远的走过来,朝着白莪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悄悄上前,突的大喝一声“呔――” 陈云正虽然受了一吓,却只是乍着毛瞪着眼睛瞅他,倒把陈云方瞅的怪没意思的,伸手去摸陈云正的脑袋,问:“小六儿,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连我来了都不知道。” 陈云正一挥他的手,嫌恶的道:“要你管。” 陈云方悻悻的道:“德性,当我愿意管。” 陈云正哼哼了两声,转转眼睛道:“三哥,我去你的清凉居吧,咱们下盘棋?” 就你?陈云方围着陈云正转了两圈,突的一拍手道:“好啊。” 陈云正是想瞧瞧三哥和他的丫头们如何相处,陈云方也自打着他自己的主意,两人各怀心事,也算得上是一拍即合,相跟着回了清凉居。 陈云方把陈云正让进自己的书房,对小丫头吩咐:“去弄两杯花茶来。” 陈云正眼睛滴溜溜转着,并没见夏娆四个丫头,便撇着嘴道:“花茶有什么好喝的?三哥你的品位是越来越差了。”他其实很想问,是不是你那四个通房给你带累了? 陈云方也不生气,笑呵呵的还嘴道:“我什么品位不要紧,最要紧的是把你照顾好了,你这个年纪哪里懂什么茶,还不是喜欢喝甜的?” 反被人讥讽一顿,陈云正小脸一红,却强自镇定,道:“谁说的?我才不爱喝甜的,那是女人们才爱的玩意儿。” 陈云方哈哈抚撑大笑,道:“不瞒我说,这是夏娆那丫头弄出来的,我尝了觉得还好,满口余香,又清热去火,所以才拿给你,既然你如此嫌恶,那就算了……” 一提到夏娆,陈云正眼睛就是一亮,凑过去低声道:“花茶倒也罢了,尝尝鲜也未为不可,可是老三,不如把你的四位美人叫出来营造一下气氛?” 陈云方呸一声跳起来,板着脸道:“小六儿,要不是看在你年幼无知的份上,我定好好教训你一顿,敢觊觎兄长的女人,你还有没有人伦?” 陈云正却气定神闲的坐稳了,道:“你急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觊觎你的女人了,不过是想替你掌掌眼,你不领情就算了。” 陈云方呵笑道:“得了吧,你还替我掌眼,你那眼睛能有多大,等你过几年,三哥带你去好玩儿的地方……”说时还挤挤眼。 陈云正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嘴上道:“什么好玩的地方?家里的还不够你闹腾的,你还想着往那歪的邪的脏的地儿去?” 陈云方倒是愣怔了一下,惊讶的道:“小六儿,我没听错吧,你今年到底多大?”他连这都知道?陈云方说着习惯性的来摸陈云正的头,被陈云正打掉手,没好气的道:“下棋下棋,你到底玩不玩?” 陈云正没见着夏娆几个,但他并不灰心,这次见不成,还有下次,多来几次,他不信看不着。 这清凉居里没有女主人,单看陈云方对丫头们的神态,他也多少能猜出来几分。与大哥那儿严肃恭谨又不同,清凉居里的气氛明显更热络些,布置也更――他说不出来,总之陈云方要比陈云端更懂得享受。 眼神落在长的俏丽的小丫头身上,总会有那么一刻的权衡和掂量,像是在估算着什么,这种权衡的意味太明显了,不是一时兴起,而是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 看不出他有什么感情,可是他的那种眼神绝对是不容忽视的独占。那种赤裸直接的凌厉正是这些少女们情窦初开时节既欢喜又忐忑又担忧又向往的东西。 可是在这背后,陈云方又显然对谁都那么的漫不经心,好像是得到拥有之后的慵懒和满足,或者是一丝丝的厌倦。 大哥陈云端与三哥陈云方完全不同,大哥对清雪院里的侍女们几乎是一视同仁:视而不见。他所有的浅笑、儒雅、温柔、多情,都给了大嫂李氏。 常常看见他们夫妻携手并肩在一起散步、观花、赏景、絮语,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甜蜜。 可他又与两位哥哥截然不同,就因为他还小,还是个孩子吗? 陈云正一边滴溜溜的转着眼睛看着,一边心里胡思乱想着,混到快正午,有小丫头来问陈云方午饭吃什么,又问是否把陈云正的午饭也摆在这。 这便是逐客了。 ------------ 第036章 、承诺 陈云正便识相的起身:“哟,这么晚了,我也该回去了,谢谢三哥招待,改天你去我那儿玩。” 陈云方起身送他,道:“行啊,礼尚往来,也让我尝尝你那儿丫头们的手艺。” 三哥真讨厌。明知道他那院里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人,偏还要来取笑自己。哼。就算是有,他也不会让三哥看见。就他那一双贼眼,不知道在打量着什么邪的歪的主意。 陈云正哼哼唧唧的,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嘟囔几句,径自跑了。 他在心里边想,咏芳似乎做菜的手艺还不错,不过没什么见识,不懂得在茶啊、点心上下功夫。至于苏曼曼……哼,整天除了唠叨就是唠叨,要不就闷在屋里学做什么针线。她这样的身份,只能在阴影里呆着,她怎么就不想想多露露脸呢。 陈云正回到秋蕴院,小厮白术还在门口尽职尽责的守着,见他回来,忙跑上来献功:“六少爷回来了?小的在这守了大半天了,一步都没挪开过,连口水都没舍得喝。” 这是要讨赏呢。 陈云正一伸手,从荷包里掏出几个角子扔过去,道:“我看你是讨打了,做点事就跟我要工钱,明儿你钻的钱眼儿里得了。” 白术灵巧的伸手接了,笑道:“小的还用钻钱眼里吗?守着六少爷不就什么都有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云正就是一愣。如果他能让这院子里所有人都觉得跟了他就什么都有了,想必她们就都死心踏地了吧? 陈云正好生没趣的吃着午饭。 米饭晶莹如珠,散发着清香,鸡鸭鱼肉,色泽鲜亮,令人垂涎欲滴,可他就是没胃口。在椅子上扭了半天,才不情不愿的对徐妈妈道:“妈妈,你叫苏曼曼过来,我有话要问她。” 徐妈妈看一眼桌上没动的饭菜,劝道:“哥儿,有什么要紧的话不能等吃完饭再说?” 陈云正一扔筷子,道:“我叫她来布菜也不成吗?” “成,成,成。”这就是个小祖宗,徐妈妈哪里别的过他,一头说,一头已经出去了。陈云正无聊的盯着帘子,没一会,就听见脚步声响,门帘一挑,曼曼离他大老远的,低眉顺眼的道:“六爷叫奴婢?” 陈云正压了压火气,叫她:“你过来,我要吃鱼。”她离他那么远干吗?怕他吃了她?要是能吃,他一准先吃了她。不知道把她咯吱咯吱嚼在嘴里是什么感觉,那时她怕不怕? 曼曼也想明白了,不管自己心里面有多傲气,可是时势如此,她就是个下人,陈云正年纪再小,那也是主子。形势不如人,她不管做的对不对,小命都掌握在陈云正手心里呢。他一句话,她还真就吉凶不卜。 见他没有无理取闹的意思,便净了手,拿了崭新的筷子,细致的替他挑鲜嫩肥美的鱼肉,把刺挑去,放到白净的小碟子里,习惯性的嘱咐:“慢点吃,有刺就挑出来,别扎着嗓子。” 陈云正在一边托腮偷眼打量苏曼曼。 其实她生的挺漂亮的。 只不过她穿的衣服颜色又老又旧,灰扑扑的,有一种明珠蒙尘的感觉。陈云正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要把苏曼曼打扮的光鲜一些,让她绽放出本该有的光泽。可忽然又觉得,就像现在这样最好。 她不起眼,不入别人的眼,才能在他身边老老实实的待着。万一,谁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把手伸到这里把曼曼抢走了怎么办?他现在没有能力护住她啊。 其实,她说的话虽然唠叨,可是挺有道理的。从他出生长到现在,就没人敢像她这样大胆、直接、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的嘱咐和唠叨。 陈夫人事多,一双眼睛不够盯着满府的人的,所以就算是疼陈云正,也少有亲自打理他的饮食和衣着。徐妈妈倒是贴身照顾了这么多年,但她做奴才多年,何曾敢对自己奶大的小主子有半分不敬? 陈云正刁蛮任性骄纵,其实也就是少有人说的缘故。 谁能想到苏曼曼全无主仆之别,总是一副大姐姐的模样呢? 陈云正忽然道:“曼曼,你不会离开我吧?” 曼曼有些诧异的看他一眼,道:“好端端的,为什么问这话?你不撵奴婢走,奴婢能去哪儿?” 陈云正并不太满意她的回答,但总算她没有主动提出要离开的话,便有些振奋的道:“那好,你答应我不许离开我,我以后也好好读书上进,将来,将来……我总会让你飞黄腾达的。” 他是真心的在承诺。他满腹豪情,满胸壮志,就是希望能够从曼曼眼睛里看到敬佩的光芒。可是曼曼很不给面子的扑嗤一笑,道:“好啊,奴婢等着。” 其实曼曼想的是,这小子哪根筋抽了?他将来读书上进,飞黄腾达了,受益的是他的父母,他的妻、子,是整个陈家一族人。 可是,跟她有一分钱关系没? 等他飞黄腾达了,还不知道她在哪个旮旯发愁呢。 不过小孩子嘛,打击他的自尊心实在是太伤人了,他一说她一听也就罢了。 陈云正下意识的就要跳起来发脾气,可是一想到大哥总是那端庄稳重,三哥总是那样佻达风流,这才是女孩子们喜欢向往的良人,而不是像他这样动辄就暴跳如雷,吹胡子瞪眼的乱发脾气,所以他生生的把火气压下去了。 他拽住曼曼的胳膊,强迫她站好了正面对着自己,认真的道:“我是说真的。”现在该她回他一个坚定的承诺了。 曼曼的眼睛很好看,又大又黑,当她专注的盯着你时,你就会觉得那黑如墨石的瞳仁里只有你自己。那是一个蕴含着神秘风情的美丽世界,只要这一双眼睛,就已经觉得是春天了。 曼曼很专注的盯了陈云正一会儿,郑重的点头道:“奴婢信。”她信,如果他好好读书,好好学习待人处事,有他父兄家族的支持,将来想要出点成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 第037章 、恼恨 尽管曼曼答的很认真,可是陈云正很不满意。他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诚意?不是,好像,她似乎并不在乎一般,就好像自己将来是否出人头地与她没有关系一般。 陈云正用力的掐着曼曼的手腕道:“你还没说呢。” 他都承诺过了,该她了。 曼曼不解的看着陈云正,忽然嫣然一笑,道:“哦哦,奴婢知道了,除非六少爷嫌弃奴婢,否则奴婢不会离开六少爷。”还是像哄孩子一般敷衍。 陈云正听出来了。曼曼这是有条件的承诺,让他心里很不舒服。说到底是欺他年幼,跟他玩字眼上的游戏。 不就是激他么?哼,他偏不上当,偏要一辈子都牢牢锁住她。 不过她总算肯承诺了,而且,她笑起来真好看,陈云正一时又有点失神。 他真想伸手把这笑容掬在手心里,揣在心里,软软的,柔柔的,小心翼翼的不把它弄坏。 他想,怕是自己一生气一发怒,这笑容就要被破坏掉的,所以他不生气,他要用实际行动证明她的选择她的承诺是正确的,他要让她明明白白的知道她不会后悔。 陈云正喜形于色,连带着吃饭都多吃了一碗。看着他吃的香甜,又规规矩矩,不像平时挑三拣四,一副讨打的模样,曼曼十分疑惑不解,一连看了他好几眼,都被他无辜的眼神给顶回来了。 这小正太,乖巧懂事起来,看着真讨人喜欢。 只希望他不是心血来潮,随便说说。有时候说最容易,做是最难的。 曼曼等他吃完了,才道:“既然你说了,可不能只是说说而已,要说到做到,男子汉大丈夫可是一言九鼎的。” 陈云正一挺胸脯,一副“这是自然”的模样,就见曼曼眼神清亮的道:“那今日耽误了的课……” 陈云正暗自腹诽:“真婆妈,多事。”可他却笑眯眯的道:“我会补上的。” 一直到正午,咏芳也没等到夏娆派人来送信儿,还是从白术嘴里知晓陈云正是从陈云方那里回来的,不由心下恼怒之极。 还说什么情同姐妹,就这么点举手之劳的小事,夏娆都不肯援手,还一直错将她是好人呢。 夏娆寻了个机会,悄悄的出了秋蕴居。 这回她机灵了,没找夏娆,只找了门口的小丫头,送了一个荷包,陪笑道:“劳烦你去给三爷通报一声,我有要紧事要找三爷。” 小丫头原本懒怠动,通报本来也不属于她的职责,但见这荷包面相不错,便转了心思,应了一声转身跑了。 去的快,回来的也快,不知道是不是跑的,面色通红,额头亮晶晶的都见了汗。跑到咏芳跟前,没好气的道:“罢罢罢,我原是个没福的,这荷包我可不敢收,你还是收回去吧。你是六爷院里的人,就算是替三爷跑腿也自有他的小厮们,哪有让你这通房来回跑私相授受的……” 一席话倒说的咏芳面红耳赤,十分尴尬,知道这小丫头是在谁那吃了排揎,忙把荷包强塞回去,道:“既说是送你的,岂有再收回来之理?不管成与不成,横竖算做是你的跑腿费罢了。可是三爷在忙?” 小丫头见咏芳实心要送,也就把荷包袖了回去,道:“可不是在忙么,我才要进,就被夏烈给拦了,杂七杂八说了好些话,要我说,平日里搽胭抹粉,横针不拈,竖线不动倒也罢了,天天顶着一张娇艳的脸勾引着三爷,还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真当自己是三爷的姨娘了不成?” 咏芳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明知道夏烈是故意把这话说给自己听的,可也只能忍着,谁让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呢?她们早就看自己不顺眼了,大有嫌她有事没事总往清凉居来,从前有夏娆在中间转寰还好些,如今自己独来,免不得要受气。 咏芳气的眼圈发红,能想像得出来夏烈那可厌的模样,恨不能撕烂了她的嘴,但也只是想想罢了。夏烈生的美艳,性子又烈,很得三爷陈云方的喜欢,自己一个外路来的,哪敢惹她? 一时又恨陈云方,院子里四个美艳的通房,偏生招惹自己,要不是他招惹,自己又怎么会鬼迷心窍,撇了陈云正来就他? 一时又恨又愧,又悔又气,真恨不得时光倒流,重新来过。 小丫头还在絮叨,咏芳也气起来,道:“既是三爷忙,我也不敢打扰,只是再也不敢登门了,免得没的招人妒恨,说到底我也不过是……” 眼睛用力一眨,把眼泪咽回去,道:“不过是替六爷传个话,早知道三爷这般慢怠六爷,我就不该来。” 说罢咏芳赌气转身就走。 小丫头倒怔了怔,喛了一声,道:“你别走,不如我教你个法子。” 咏芳迟疑的站住脚,问:“什么法子?” 小丫头的法子其实很简单,也是得益于刚才咏芳那一句是替六爷跑腿传话。她打着六爷的旗号,就算是硬闯,旁人哪还有资格拦? 咏芳也是病急乱投医,一时只顾着要见陈云方,便没细想,果然往里乱闯。夏烈站在门口正磕瓜籽,瞧见她来了,也不过是眼高于顶的哼了一声,呸一声吐了嘴里的瓜籽皮,转身自回屋怦一声关上了门。 咏芳也回了一声哼。没人拦她,算她们幸运,否则对骂起来,不一定谁占便宜呢。 一路畅通无阻,咏芳熟门熟路的摸到了陈云方的寝房。 这会正是午歇时间,门口一个人都没有,咏芳不由的大惑。除了夏烈,无一人阻拦,刚才那小丫头怎么就没能传上话呢? 正愣怔呢,忽然听到卧房内传来了熟悉的喘息和呻吟声。 咏芳抬起来的脚愣是没能落下去,她有些不可思议的往后退了一步,身子一个踉跄,恰恰踢翻了门边游廊上的菊花。 当一声,花盆倾倒,碎成了几瓣,那花也就颓然倒地,露了可怜之态。咏芳目瞪口呆,自知大事不好,转身拔步要走,就听得屋里一声喝:“谁在外面?” ------------ 第038章 、利用 门扇被豁然拉开,陈云方只穿着裤子,趿着软底鞋,裸露着上身,满面不悦的看向瑟缩着不知所措的咏芳:“是你?” 咏芳忙行礼,道:“是奴婢,奴婢来见六爷,有要紧的事,没人通禀,冒昧前来,不想……不想……” 不想却撞见这样的事。 她咬着唇,眼里满是泪意,楚楚可怜的盯着陈云方,心里边是怨的,却不敢怨恨,只盼着他能不咎过错,让她安然脱身便好。 陈云方缓和了神情,问:“什么要紧事?” 咏芳不敢瞒他,这会儿更不敢拿陈云正当挡箭牌,四下看了看,没敢就说。陈云方眉头微蹙,伸手将她一拽,直接拽进了屋子,咣一声阖上了门。 屋里萦绕着一种暖昧的栗子花味。 咏芳羞的满面潮红,不敢抬头,嗫喏着道:“三爷,奴婢,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陈云方坐到罗汉床上,一指对面的小杌子,道:“我知道,有什么话你只管说。” 咏芳不敢坐,也不敢不坐,挨着杌子边坐了,低头道:“是,昨天晚上……” 她才提了个头,陈云方忽然一抬手,制止了咏芳,朝着对面的寝床上吩咐了一句:“你先回房去。” 对面的床帐微微耸动,露出半个雪白的臂膀,很快的穿好衣服,从里面匆匆出来,朝着陈云方行了个礼,再把视线落到咏芳脸上,竟是勉强的一笑。 咏芳才看清,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夏娆。一时又是尴尬,又是抱歉,还有几分怨愤。人都有私心,她在利益面前,终于还是选择了她自己。 直到夏娆阖门出去,陈云方才戏谑的道:“好了,这下你大可放心的说了,要是被我知道你敢撒谎骗我,哼哼――有胆量做,就得有胆量承受我给你的惩罚。” 咏芳摇摇头,道:“奴婢不敢撒谎。昨个儿奴婢回去,苏曼曼尚未回来,一问之下方知道才知道她去园子里找寻奴婢了……” 陈云方心头一动,眼神便多了几分严肃和凝重。不会那么巧吧? 咏芳却点点头:“今日奴婢百般试探,她已经承认了。” 陈云方猛的一拍炕几,脸上就闪过了一丝狠厉。咏芳吓的一个哆嗦,竟不敢直视陈云方。陈云方眼角闪过咏芳,随即神情又松驰下来,含笑道:“你做的很好,以后有事就速来回我。” 咏芳又欣喜起来,可到底还是有点惆怅,咬着唇道:“奴婢早就来了,是院里的姐姐们说三爷在忙,不许奴婢打扰,不得已奴婢才冒失硬闯……” 知道她在开脱,在婉转的求情,陈云方并不在意,只道:“以后我会吩咐下去,你只管来,但是现在么……” 说不定他们已经成了这府里关注的焦点,一时还不能掉以轻心。 咏芳忙道:“还有,昨儿个苏曼曼冲撞了老爷……” 听到曼曼在清雪院待了一夜,陈云方脸上闪过一抹奇怪复杂的神情,半晌才点点头,道:“好,很好。” 咏芳有些忐忑的问道:“听曼曼的意思,似乎并没有大肆宣扬,三爷,这件事该怎么办?” 陈云方有些好笑的问咏芳:“你说怎么办好?” 咏芳有些怔忡的道:“奴婢,不知道,若是这事被揭出来,只怕奴婢死无葬身之地了。为了三爷,奴婢死不足惜……” 就算再贪生,咏芳也知道这会儿不是表现害怕的时候,她只好牢牢把着陈云方的大腿,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前程希望都拴在他的身上。 陈云方满意的笑道:“要你跟着我是享福的,怎么会让你死,你放心吧,这事我自会处置。” 咏芳便离了杌子,蹲身行礼:“是,但凡三爷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奴婢万死不辞。” 陈云方摸了摸下巴,瞧着咏芳乌黑发亮的发顶,沉吟着道:“还真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咦,你头上的这只钗可是不怎么样,回头你从我房里拿几枝,我最喜欢小姑娘们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咏芳有些喜出望外,几枝钗固然不至于让她心花怒放,难得的是三爷对她的这份看重和对她的这番体贴。 发钗这么点小事他都能看在眼里,可见他是多么认真仔细的一个人了。 她却不知,陈云方惯来用这种小手段来拉拢人,不过是先许人一点甜头,为的是索取更大的利益做回报罢了。 一时间咏芳只觉得和陈云方相处的气氛十分旖旎,她不禁面色潮红,很生出几分绮思来。想着刚才自己打断了他和夏娆的好事,不知道会不会和自己…… 看他的模样,不像是生气懊恼郁闷的样子。三爷生的真好看,尤其那双眼睛,这就是传说中的桃花眼吧?偶尔一个眼风扫过来,都能看的自己心神荡漾。 陈云方却在心里琢磨着事,半晌才意识到咏芳还在,不由的蹙眉道:“你且先回去,此事不要声张,私下里多探探曼曼的口风。最好,你多和她亲近亲近,要是能把她带过来就更好了。” 咏芳啊一声抬头,被陈云方冷寒的眼神吓的一缩脖子,质问的话就憋了回去,可到底还是不服的道:“三爷这么快就要喜新厌旧了?” 陈云方嗤笑一声道:“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如果她真的知道了,那便留不得了……” 尽管陈云方并不怕曼曼吵出来,毕竟她什么都没抓住,没有证据,她敢随易诬蔑主子清白?但毕竟这事闹出来于他面子上不好看,说不得还会折损了咏芳。才刚钓上手,他还没享受够呢。 咏芳打了个哆嗦,摇了摇头,道:“不,不会的,她不会乱说的。” 让她亲手害人,她还没这个胆量。不管怎么说,苏曼曼也不算十恶不赦的人。 陈云方只在心里哼了一声:妇人之仁。却懒的再和咏芳说了,挥手道:“你稍晚些时候悄悄从后面的东角门过来……” 咏芳脸一红,一方面被戳中了心思她有些羞涩,一方面也是对即将的约会有些期待,喃喃的道:“奴婢省得。” ------------ 第039章 、相处 曼曼没指望着陈云正一夕之间就投胎换骨。七八岁的孩子,正是招猫逗狗,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时候,从早到晚,精力无穷,不是搞破坏,就是行动举止完全无忌,要多讨厌有多讨厌。 可他要真老实了蔫了,那一定是病了。 偏生这时候的孩子脑子里又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小想法,看谁都不服不愤,听什么都是不以为然,还要嫌人唠叨。被唠叨的多了,心里生烦,便会阳奉阴违,再不就是耍些小心机小手段,总之是既能让人气的七窍生烟,又能让人暴跳如雷,还能让人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可是陈云正偏偏就改了。 曼曼几乎惊掉了下巴。 好吧,准确点说,他在她面前是改了,而且改的还很彻底。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也不再任性乱发脾气,他做错了她看过去,还没说话,他已经正襟危坐,自动纠正过来了。 就是私塾里的功课,也是越做越好,字迹工整,态度认真,也不需要别人督促,弄不明白听不懂的,大半夜了还在那苦读,看的到是让人心疼。 尽管他一出了秋蕴居还是跟个泼猴似的,没少打架生事,但做到现在这步,曼曼已经觉得他很难得了。 曼曼也在反省自己。她确实是有点拎不清,瞧着他年纪小生的俊又很可爱,不自禁的就把他当成了子侄辈,又因为没有根深蒂固的尊卑思想,所以尽管明面上叫他六爷、六少爷,可其实只是拿他当个任性的孩子对待,不免就唠叨提醒建议的过多。 可其实,她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立场呢?她又不是他娘,也不是他正经八板的妻子,实在犯不上做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因为那场争执,尽管陈云正委婉的低声下气表示认错了,可苏曼曼还是有些心灰意冷。 她倒不只是为了陈云正而心灰意冷。她愿意对他好,愿意替他打理生活起居,那是她自己的事,就算陈云正不是个不知感恩的孩子,也没义务就非得回报她、感激她。更何况他是实打实的这个时代的人,骨子里就是个主子,对奴才更是不假于色,还能知道看她眼色下菜实属难得。 所以她不苛求。她心灰意冷的是自己终有一天会被驯化、奴化,说不定没几年就真的成了个心里、表里都温驯的奴才。 陈云正开始长进,曼曼又刻意收敛,两人相处的前所未有的融洽。 曼曼只感慨:啊,原来我不说他也能做的很好,大生欣慰之感。陈云正则觉得前所未有的和谐和美妙。 只是他很辛苦。他十分迫切的想要长大,做个有担当、有责任、有勇气、有能力的男人,就像,大哥那样。 所以陈云正有事没事就愿意往清雪院跑,跟陈云端在一起时便会私下揣摩他的行为举止、神态语言,竭力的把自己也想成一个大人,该怎么和曼曼相处。 但他并不死板的照搬。在清雪院厮混的时间长了,难免会遇到春纤几个通房丫头,也难免会遇到陈云端和她们说话时的情态,陈云正很是不以为然。 在他眼里,大哥做的太过了。就是那种明明已经收了房,什么事都发生过了,可他还非要撇清那种。 当然他也明白,有一大部分是做给大嫂看的,但就是私下里他偶然撞见大哥和春纤,两人也是相敬如冰。 人的日子过成大哥这样,也够无趣乏味的了。 陈云正也不喜欢三哥陈云方和夏娆他们的相处方式。他虽然没有足够的经验,阅历也不够丰富,可他有一颗玲珑敏锐的心。 陈云方倒不似大哥那样呆板,与夏娆等人相处时言笑宴宴,很是轻松自得,可他的态度、神情上,总是带有一种执拗的狂热的欲望。 就好像,他把这些人从里到外蹂躏个三生三世都不够本一样。 至于吗?他好歹也是陈家的三爷,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陈云正还发现,三哥陈云方不只对女人,就是对所用器物,但凡是好的精致的,他都有一种不可理喻的狂热,就好像那些本来就属于他,而且不嫌多,少了就要赌气,有了就要统统收进自己的怀里,得亏不能吃,否则他得都吞进肚里。 陈云正渐渐的有些得意。他觉得这兄弟三人中,就他和曼曼的相处方式最美妙。他们在一起可以有说有笑,而不必像春纤那样恭谨有余,灵性不足,也不必像夏娆等人那样,陪在陈云方身边就是为了掻首弄姿,以博其的宠爱。 陈云正心思纯粹,当然也是他年纪尚小,不知情事。曼曼心思简单,两人倒是全无芥蒂,相处起来自然就更纯然天真。 陈云正是心愿达成,每天都很高兴,可是被冷落了的咏芳很不是滋味。她如今和陈云方渐入佳境,这是说的好听的,说的难听点,就是陈云方渐渐生了厌腻之感。她一方面是堵心,一方面又是担忧。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如果陈云方不要她,她该怎么办? 不只一次两次,陈云方要她把曼曼带过去。她很明白,自己现在要做的事,就跟当初夏娆拉拢自己是一样的。 可曼曼不是她。 那天晚上的事,曼曼谁也没有说,但咏芳不相信她会永远守口如瓶,她越来越觉得,与其这样提心吊胆,不如把曼曼一同引上贼船,只要她和自己一样失了身,凭她将来再说什么,也没人会信了。 可是曼曼对三爷压根没兴趣。不管自己怎么磨破了嘴皮子,曼曼永远都是那样漫不经心,初时还眼神清冷,唇角含着讥嘲,仿佛看透了自己龌龊的心思一般,到最后干脆自己才开口就被她打断了。 咏芳羞恼成怒,在陈云方跟前不免要添油加醋,好生诋毁了曼曼两句:“三爷还是别费劲了,曼曼眼高于顶,只怕早就有了自己的心思。” 陈云方听说之后,也只是意味不明的嗯哼几声。但从他那模糊的神情上,咏芳猜得到他对曼曼是势在必得的。只怕再不能达成他的心愿,他该自己下手了。 ------------ 第040章 、喜好 咏芳在秋蕴居也没少背着人抱怨:“曼曼姐也太霸道了,六爷又不是她一个人的,怎么整天都粘在爷身边?天天说是为了六爷好,我看她是为好自己吧,像这样缠磨六爷,不是耽误了六爷的功课?” 说一回两回,旁人还只是一笑置之,说的次数多了,连徐妈妈都有些意动,冷眼瞧着,可不是,陈云正几乎和曼曼形影不离,从早晨睁开眼到晚上睡觉之间,只要陈云正在,几乎都是和曼曼在一起。 两人相处的好,徐妈妈很欣慰,但她不免又生出另一份猜疑来。陈云正等过了年,满打满算才九岁,曼曼可转年就要十四了,人大心大,满园子里住着,各院通房之间难免不互通气息。一旦瞧见别人得了好处,曼曼也难免不生出别的想头来,万一这么早就勾的六爷心动意动,尝了那事,可是要伤身子的。 徐妈妈便侧面拉着曼曼打探:“我瞧着你和哥儿处的倒越发亲密了,这是好事,我只当你是个笨的,原来也不是嘛。” 曼曼大窘,道:“妈妈在说什么呀,是六爷的功课有些吃紧,他又十分当真,我怕他一时贪功再累坏了……” 徐妈妈含笑点头一副很相信的模样,心里却是不信。一个丫头,主子做功课她在一旁抵什么用?嘴上说的这么好听,私下里他们做了什么,旁人谁知道? 借故进房送东送西,偶尔撞见陈云正和曼曼,又当真不曾窥见什么首尾,可徐妈妈就更不放心了。 其实徐妈妈还真是冤枉了曼曼,也看轻了陈云正。 他缠着曼曼,不过是少年心性,既是享受两人相处的时光,又不吵架又不拌嘴,况且谁在一旁服侍不是服侍? 所以他乐得由曼曼陪着。 他读书或是做功课,曼曼往往也在一旁拿本书看。 初时陈云正还颇不服气,心道:一个乡下来的丫头片子,能认几个字?跟着自己在私塾混了几天,也不过勉强能看懂而已。 可是等他发现曼曼不是做伪,竟真个是看的津津有味时,心下就是大惊。他故意拿着自己的史记中的一篇递到曼曼跟前,道:“这段是什么意思?我没看懂。” 曼曼放下手里的书,拿过来看了一眼,笑道:“是没听呢还是睡大觉了?” 陈云正咳一声,有些心虚的道:“没。” 曼曼知道他是在狡辩,也没真个计较。谁上课还不开小差呢?贪吃一口也成不了胖子,因此也只是笑笑,思忖了一会细细的给他讲了讲。 陈云正漫不经心的托着腮,听着曼曼清脆婉转的声音,没往脑子里灌,心思却飞远了。她竟然真的能看懂,还不是浮于表面的了解,竟是真的读懂了,还夹了她自己的想法看法…… 曼曼放下书,见他呆怔怔的,不由的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别是用功过度,累了吧? 陈云正坐直了身子,神色肃然的道:“没有,曼曼,你平时都喜欢看什么书?”他还小呢,这里藏书不多,如果曼曼喜欢,他可以……嗯,从爹或是大哥那顺几本回来。 曼曼轻叹道:“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过是陪着你在这打发时间。”她是真心的没想兴师动众。不是不想看,而是最好别出风头,所谓枪打出头鸟,她实在没有那份心机去应对四面八方来的风刀霜剑。 陈云正却恼了。不就是几本书吗?她就这么不相信他?他说能做到就一定能做到? 他冷眼斜着曼曼,道:“我问你喜欢看什么书,别跟我说没用的。” 见他又耍起了少爷脾气,曼曼忙陪笑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气。”又是她自作多情了,人家只是问问,又没说替她寻书。曼曼安抚陈云正,见他瞪着自己,眼中一股凌厉之色,忙道:“我瞧着你最近开篇史记,闲暇也就顺手翻了翻,觉得挺有意思的。” 陈云正面色稍霁,也就是说她喜欢读史书了。 “还有吗?”陈云正出言询问。 曼曼想了想,道:“要是有本风物志就好了,不能出去海阔天空,起码从纸上得来也颇有意趣。” 这也好办,不过陈云正不忘威胁一句:“想要出门,我下回带你,你自己可别打这主意,不然人牙子把你拍花拐了卖掉,你到时候哭都找不着地儿。” 曼曼哭笑不得。到底谁是孩子啊?他变是变了,也变的上进了,只是倒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居然还说教起她来了。 她只得忍笑,点点头道:“是,六爷记得这话,以后有相宜的机会,别忘了带上奴婢出去走走。” 不能南下北上,就是在这城里转转也好。 陈云正见她果然心生向往,又多敲了一层警钟:带她出去可以,可不能让她迷了眼,越发想着要走。不过适当给她点甜头,叫她知道跟着他想要什么有什么,也能拉拢得住她的心。 陈云正留了心,有事没事就往外书房里转悠。但陈老爷商贾出身,连附庸风雅都算不上,虽说号称是书房,可其实藏书甚少,都是些不入流的,有一次陈云正还找到几本市面上流行的话本子小说。 还引得陈老爷好生取笑了他一回:“我们家小六儿都长大成人了,你既有这份出息,爹自然鼎力支持,跟你大哥说一声,要去书肆买书,只管跟帐上支银子。” 倒是陈云端那里还有几本堪称上得去台面的书,他虽顺了来,但到底有些泄气。毕竟不是书香世家,通过藏书便可见一斑了。 曼曼接过他递来的书,很是怔了一回,待要推辞,陈云正便不耐烦的道:“屈屈小事,不足挂齿,你别跟我说谢字。” 曼曼收下,真诚的向他道谢,他装着不在乎,私下里却很是开心。 陈云正又故意考曼曼算学,见她也不过略看看就做的十分顺手,心下更是惊异,可也更不舒服了。 是男人,不管是大男人小男人,都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一个女子,陈云正自然也不例外。 他很想知道,曼曼到底有什么是不会的。 ------------ 第041章 、忧天 因着这份好奇,陈云正越发缠磨着曼曼,问东问西,问的曼曼烦了,道:“六爷总是在窥探奴婢,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好了。” 被人看到蹩脚的小伎俩,陈云正有些自愧,可他年纪虽小,脸皮却厚的很,腆着脸笑道:“我就是瞧着你无所不能的模样,总要考问考问心里才当真。” 曼曼无耐的道:“奴婢哪里有六爷说的那样好?我不会不懂不知的太多了。女红我不过才上手,笨手笨脚的,这么些日子也不过才勉强把针线缝直了。” 女人的事,陈云正不关心,不过他还是捺着性子安抚道:“那倒也罢了,你以后也不靠女红吃饭。” 曼曼知道他说的没有恶意,也没有贬意,可就是心里一动,竟有些凄惶之感,道:“人活在世,总得有一技傍身才好。”否则她离了陈府,该怎么生活? 陈云正心神一动,岔开话题道:“技艺多了,也不必非得女红刺绣这一种,别的呢?” 曼曼笑起来道:“别的我就更不成了,做饭做菜,也不过勉勉强强,至于琴棋书画,我就更是一窍不通了。” 陈云正眼睛一亮,嘴上却道:“这有什么难的,大不了我教你。”他说这话时难免有些忐忑,就怕曼曼会嘲弄他,毕竟他自己都没好生学过。可是曼曼竟似全然没往这方面想,眼中闪过一抹亮色,随即又似想起什么,有点失望,但终是很平静欢喜的道:“那敢情好。” 陈云正果然又开始认真学习起六艺来。小小年纪,学的东西又多,几天下来小脸就有点发尖,陈老爷偶然问起,他道:“技多不压身,儿子想多学点东西。” 陈老爷自是高兴,儿子出息他巴不得呢。 陈云正又磨着陈夫人替他寻把好琴,他学一点,就教曼曼一点。 徐妈妈心里藏了心事,年纪又大了些,做事难免招两不招三。她想去跟太太念叨念叨,又觉得不妥。不管怎么说,曼曼已经是六爷的通房,早晚是要收用的。他们感情好,处得来,是好事,可若是为这没凭没据的就捅到太太那,太太自然雷霆震怒,对曼曼定然不会轻饶,到那时岂不害了她? 左想觉得不妥,右想觉得不行,一时心神俱废,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她在园子里扶着树歇息,就见咏芳挽着曼曼的胳膊说说笑笑的走了过来。徐妈妈心神一动,忽然有了主意。 曼曼和咏芳走近,齐齐行礼跟徐妈妈打招呼。徐妈妈笑着让她二人起身,笑道:“好一对漂亮的姐妹。” 曼曼便笑笑,并不作声,咏芳娇笑着挽住徐妈妈的手臂,道:“妈妈也还风韵犹存啊。” 徐妈妈笑出声,顺手打了她一下,道:“竟混说,连我都编排上了,曼曼,还不替我撕她的嘴。” 咏芳便笑着躲,道:“我说的是实话,妈妈怎么倒要撕我的嘴了?那我以后不说话,把嘴缝上您总满意了吧?” 三人说笑一阵,徐妈妈便对曼曼道:“刚才太太那边来人,说是庄子上送来的时兴果子到了,各院里都是一筐苹果、一筐雪花梨,你带着两个小丫头,叫上两个小厮去挑挑。” 曼曼便应声带人走了。 咏芳颇有些吃醋。露脸的事情都是曼曼的,她也该去才是。可不曾动,就被徐妈妈拽住,笑眯眯却不容置疑的道:“咏芳,你扶我去凉亭里坐坐,虽说入了秋,可这秋老虎还是挺厉害的。” 咏芳最是机灵,知道徐妈妈有话要说,便扶了徐妈妈进了凉亭。 这里四面开阔,谁若经过,一打眼就能瞧见,倒也不怕人听见她们说话。徐妈妈享受着咏芳殷勤的侍奉,闭着眼道:“不是我自夸,哥儿是个有福的,你们也是有福的。” 咏芳笑道:“若论有福,还是妈妈最有福气,虽说比不得太太是个老封君,但将来六爷出息了,妈妈也跟着享福了。” 徐妈妈果然受用,笑着拍拍咏芳的手,道:“我冷眼瞧着,最近你和哥儿走的倒远了呢……” 咏芳正替徐妈妈捶着肩,听这话动作就漏了一拍。莫不是,徐妈妈知道了些什么?还是说曼曼同她说了什么,她便来拷问自己来了? 陈云方大概是又迷上了别的外边的姑娘,她与他五六天才能成就一回好事,去清凉居也不像从前那样殷勤了,难道还是被人瞧出了首尾? 徐妈妈轻道:“别灰心,哥儿还小呢,什么都不懂,等他大了,自然知道你是不是真心。” 咏芳咳了一声,继续替徐妈妈捶着肩,整个人却放松下来道:“大抵是六爷嫌我太笨,不如曼曼姐聪明伶俐,真心虽真,可也未必能入得了六爷的眼。” 她也想拢络住陈云正,可一来他还小,不顶事,再者,也不知道陈云方对自己到底有什么安排,不敢随意妄动,不过是过一天捱一天罢了。 徐妈妈笑道:“话不是这么说,你和曼曼,在哥儿心里那是一样的份量。” 这话明着是安慰,可其实还是有些刺耳的。 现在就已经不一样了,等到陈云正长成,照着现在这样的情形发展,只怕就更不一样了。自己早就失了清白,他还会要自己么? 咏芳咬了咬唇,苦笑道:“怎么会一样?都是通房罢了,谁先得了宠,将来身份也就不一样。” 徐妈妈叹道:“你还罢了,曼曼还大着你一岁呢,只怕心思也重些,你们两个可都来过癸水了?” 咏芳脸一红,低低的嗯了一声,随即又道:“我虽比曼曼还小一岁,不过上个月才来过了,倒是曼曼一直没动静。” 徐妈妈又是诧异又是欣慰,不过还是担忧。曼曼虽然尚不曾来,不过也相距不远,始终是个隐忧。 她担忧的对咏芳道:“那你可要多加小心了,小日子期间不能沾凉水,吃凉食……还有,女孩子家的身子金贵着呢,最好不要过早行那等事……否则伤了身子,那是一辈子的事。” ------------ 第042章 、谗言 听徐妈妈前面的话,咏芳还有些感激。她在这府里无依无靠,有个年长的妈妈事事提点,她还是懂得好赖的,可听到后来,脸便有些发白。 她紧紧咬着唇,颤声道:“妈妈,您这话固然是好话,可是到底是我做错了什么,要您老来这样教诲?” 她说着眼圈一红,竟掩面低泣起来。 徐妈妈吓一跳,忙起身拉她起来,拿帕子替她拭泪道:“唉,都是我这老婆子不会说话,原本是好意,倒叫你多心了,我是瞧着你和曼曼都和那花骨朵一样清新惹人爱,一面替哥儿高兴,一面又替你们担心。你快别哭呀――” 咏芳哽咽着道:“我知道妈妈的意思,可……可是,我什么都不懂,六爷又小,我怎么会有那种龌龊心思?但凡我有那不可告人的心思,早就想着法儿的离了六爷去别地了,岂会心甘情愿,一心一意的服侍六爷?六爷年纪还小,我可不小了,怎么会不知道轻重利害?我也不是那等淫贱无耻的人,怎么会勾着六爷行那等苟且之事?” 徐妈妈原本就是试探,见她这样赌咒发誓,自然一颗心放下了大半,忙拉她起来,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过是嘱咐一句,你若觉得委屈,那我老婆子在这给你认错赔不是了。” 咏芳忙挽住徐妈妈,破涕为笑道:“我哪儿当得起妈妈的赔礼,只要妈妈不疑我,我就知足了。” 徐妈妈讪讪的叹口气,道:“我自是信你,唉,要是曼曼也似你这般就更好了。” 咏芳不易察觉的一皱眉,道:“应该不至于吧,曼曼姐最是识礼知进退的人了……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常和六爷耳鬓厮磨,又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万一……” 她后知后觉,懊悔万分的咬住唇,很肯定的道:“妈妈多虑了,曼曼姐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她越是这样笃定,徐妈妈越是疑心。人都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没有咏芳前头那一段话,她对曼曼的评价,徐妈妈或许会信。 她瞧着咏芳,脸色不由的就沉了下来,道:“哥儿是我辛辛苦苦奶大的,虽然身份有别,可我的心思全在他身上,若有谁对他不利,我宁可毁了我自己也不会让他受一点伤害。咏芳你起来吧。” 这便是信了咏芳,却怀疑上了曼曼。咏芳迟疑的起身,满是可怜的道:“妈妈,不如你亲自问问曼曼姐,可别冤枉了好人。” 若是能问得出来,早就问了,徐妈妈心浮气躁的道:“我心里有数。” 这院子里,咏芳与曼曼是最近最亲的人了,连咏芳都不确定曼曼的人品,还有谁敢确定?徐妈妈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喃喃:“不成,这样下去不可不成,我不能让她毁了哥儿,有一点可能都不行。” 徐妈妈找了个空,去春意浓见陈夫人。 陈夫人才处理完家事,正歪在榻上休息,听说小六儿身边的徐妈妈来了,脸色就是一变,道:“快叫进来。”不由自主的就坐直了,心里扑通扑通的,不会是小六儿又惹什么祸了吧? 徐妈妈这么多年一直跟在陈云正身边,说起来是十分尽心,要比她这亲娘还要疼爱陈云正。就是她自己的儿子都没有陈云正得她的宠。 闲时惹了祸,都是徐妈妈咬牙扛着,更别说来跟她告状了,从来没有过,今天这是怎么了? 徐妈妈进来行礼,陈夫人道:“别客气了,琴娘你也是府里老人了,怎么倒越发生分。”说着又让小丫头搬了杌子让她坐,又吩咐丫头倒茶。 徐妈妈闺名中带了个琴字,这么多年,从当初的媳妇熬成婆婆,奶过三爷陈云方,也奶过陈云正,她的大儿子都娶亲生子了,这琴娘也就少有人叫。 听陈夫人这么一叫,她倒是颇为感慨,坐下道:“除了太太,再没人这么叫奴婢的。” 陈夫人笑笑,道:“小六儿白天去学堂,闲着无事,你也多走动走动,过来和我说说话呢,一来也活动活动筋骨,二来也免得长日寂寞。” 陈夫人这是客气,徐妈妈哪里敢应,忙欠身道:“太太忙,奴婢怎敢打扰?再说哥儿那里不是小的就是呆的,没个主事的人,稍微一撂手就抓了瞎,奴婢轻易走动不得。” 陈夫人也就一笑而罢,问过陈云正最近的状况,这才问:“琴娘你有心事?” 她轻易不来,来了自然不是为了说几句闲话,陈夫人也就单刀直入。徐妈妈轻叹了口气,道:“奴婢这些日子以来,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怎么,可是小六儿有些不妥当?”陈夫人怕的就是这个。 徐妈妈忙道:“没有,哥儿是极懂事极听话的,如今也知道上进了,奴婢不是怕他贪功冒进,反倒伤了身子嘛。” 陈夫人嗔怪的笑道:“你也真是小题大做了,这孩子从小就是天魔星,浑身精力无穷,不知道去哪淘腾才好,我和老爷都伤透了脑筋,也没办法把他矫正,好不容易如今有了点心劲,你倒替他杞人忧天上了,放心吧,他自己会悠着的,再说不是有你在一旁劝着呢嘛。” 徐妈妈歉然的笑笑,道:“奴婢愧不敢当,辜负了太太的信任。” 陈夫人抿了口茶,笑道:“你当得起,我记得再过几天,成儿哥也该六周岁了吧?不如把他送到小六儿身边,做个伴读吧。” 徐妈妈激动的哆嗦着站起身,手脚都没地放了,颤声道:“这,这怎么使得,太太――您的恩典太大了,老奴消受不起。” 成儿哥是徐妈妈的孙子,生的聪明伶俐,活泼可爱,一家十几口人都爱若珍宝,私底也不是感慨过,可怜他命不强,托生到奴才家里,一落地就是奴才秧子,否则也送去私塾读几年书,说不定将来有大成就呢,所以一点私心,叫了成哥儿。 被陈夫人这么一提,徐妈妈差一点昏过去。去做六爷的伴读,将来必有出人头地的机会,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啊。 ------------ 第043章 、赏罚 徐妈妈跪下去给陈夫人磕头:“太太,奴婢一家都无以为报,只能肝脑涂地……” 陈夫人命丫头把她扶起来,道:“琴娘你又见外了不是?怎么说你也奶过他们兄弟一场,但凡有机会,我能不拉拔他们的奶兄弟奶侄子吗?将来成哥儿有了出息,小三儿和小六儿也能得到助益不是?” 好说歹说,徐妈妈才抹着眼角重新坐下,尤未平复。 陈夫人便问:“曼曼和咏芳那两个丫头可还老实?” 徐妈妈点头道:“都很懂事,尤其曼曼,白天就在屋里做针线,哥儿一回来就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十分上心,晚上也一直陪着哥儿读书读到三更半夜,老奴瞧着都辛苦……” 徐妈妈走了,陈夫人身边的陪嫁莲妈妈上前换了茶水,见陈夫人精神倦怠,便道:“这徐妈妈也着实有意思,巴巴的来一趟,就是为了夸六爷的两个通房丫头吗?” 陈夫人哼笑一声,道:“你当她是来夸了?” 莲妈妈怔然的道:“不是夸又是什么?奴婢从头听到尾,可全是好话。” 陈夫人揉揉眉心,沉了脸半晌才道:“我是瞧着最近小六儿长进出息了不少,原来是那丫头的功劳。”又是买书,又是买琴,挺能折腾的。 这是好事,即使是个丫头,只要说的话他肯听,是为了他好,陈夫人还是乐见其成的。想来徐妈妈也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可她却满腹心事的跑来跟她特特的说上一顿,难道是瞧出了什么不好的苗头? 曼曼正在晾晒衣服,莲妈妈忽然带了两个小丫头进来,曼曼一怔之后忙迎上来。 莲妈妈长的很是白净圆润,只是一双眼睛略微细狭了些,她笑道:“曼曼是吧?起来吧,老奴当不得姑娘这样的大礼。” 曼曼轻声道:“妈妈说笑了。” 莲妈妈又一抬下巴,道:“还有一位姑娘叫咏芳是吧?太太有赏,叫她也一并出来接了吧。” 早有小丫头去叫咏芳,偏巧咏芳不在,莲妈妈微微颔首,道:“她不在,那便罢了,等她回来叫她亲自去给太太磕个头就是。” 曼曼原本还忐忑咏芳不在,莲妈妈只怕会借机生事,不想就这样轻轻放过了,忙诚心诚意的谢道:“多谢妈妈,奴婢一定转告咏芳。” 几个人就站在院子中间,曼曼道:“请妈妈进去坐,奴婢给您沏杯茶润润嗓子。” 莲妈妈却一抬手,道:“不必了。我把太太的赏赐发放了也好回去。”她一抬手,两个小丫头上来,竟然一左一右就把曼曼架住了,稍稍一使劲,曼曼不得不屈下身子。 瞧这意思,竟是要她跪下听赏。 曼曼待要挣扎,小丫头却冷不丁一踢她的膝弯,她吃痛,不跪也得跪了。 曼曼心里就跟激了一盆冰水一样,唰啦一下冻,从内到外冻了个透心凉。 她虽没对打赏报什么奢望,可一见这架势,也知道不是什么好意头。 一时只抬头看着莲妈妈,却是一个字都没吭。 问为什么?哪有她问的资格?问她们想做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不是打就是骂,所谓的赏赐原来是这个意思。想问她们怎么敢?怎么不敢,自己是奴才,莲妈妈却是奉了主子的命令来的,就是打死,对外报个暴病,谁又会追究? 曼曼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得到这样的待遇,难道是因为冲撞了老爷和大爷,被太太知晓了所以才要惩戒她的吗? 莲妈妈早就收了笑,居高临下的盯着曼曼道:“太太听闻最近六爷颇有进益,又听说都是曼曼姑娘的功劳,心下大悦,特叫奴婢来赏曼曼姑娘……” 曼曼苦涩的道:“此是奴婢份内之职,奴婢不敢居功,更愧不敢当。” 莲妈妈无声的冷笑了一下,喝令:“掌嘴二十。” 其中一个小丫头便松了曼曼,二话不说左右开弓,等到二十下打完,曼曼的双颊立时便肿起了老高。 曼曼心中清明,知道陈夫人并无意把事闹大,否则也不会只是让小丫头来打了。看她穿着,便知道虽然年纪小,但在太太房里应该是做细活的,手上的力道并不大,否则这二十个耳光下来,她的牙齿都该松动了。 可饶是如此,也打的曼曼眼冒金星,头晕脑胀。 一度她想站起来,想奋起反抗。 她何曾受到过这样的侮辱?这是她到这个异世之后头一次品尝到被人直接羞辱的滋味。下跪、自称奴婢、没有人权、没有自由她都可以忍,因为她一直抱着离开陈府的想法,可是现在,她不得不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命活到走出去的那一天。 但她没法忽略按在她肩上的那只手。 这丫头应该比她年纪还要小,手并不大,可是却死死的按着她的肩膀,虽不至于让她困顿到无法挪动分毫的地步,但也足以让曼曼警醒。这丫头所代表的不只是她强制的力量,还代表了以陈夫人、陈老爷、陈云端等人为首的强权。 以她一介弱女子的身份,卖身契又握在陈夫人手中,她拿什么反抗? 所以几经纠结,曼曼还是跪着没动。 莲妈妈对曼曼的表现还和算满意。她俯视着曼曼苍白的脸,道:“太太说了,有功即赏,你劝建六爷有功,特赏你一匹翠蓝云缎,一对镂空金簪。” 这是典型的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曼曼此时接也不是,不接就更不识抬举了。她沉默的擎起双手,接过沉甸甸的托盘。 莲妈妈还没训完话呢,又道:“太太知道你一直都很尽心,这是好事,为人者,必先考虑自己的私利,本是人之常情,但你的身份又不同,你既选了六爷,就要事事以六爷为先……为人者,当识时务,有自知之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想,什么不该想,你得有个谋算,若是个糊涂的,大可以先问过太太,可别自作聪明,自己就先妄自拿了主意……” ------------ 第044章 、苦心 到这会儿,曼曼再不明白,就活该蠢死了。 陈夫人既想她尽心服侍陈云正,最好把一辈子的命运都系在他身上,又担心她妨害了陈云正的利益。 她不是十三岁的孩子,她已经能够明白陈夫人的心思。定是听说她日日守着陈云正,生怕陈云正事事听她的,被她狐媚了,又怕陈云正再不和陈夫人这个亲娘一条心了。 这才真正是奴才难做呢。 可是她能说什么?曼曼只得温声应是。两颊肿胀酸疼,一说话就扯动痛处,真个是痛彻肺腑。 莲妈妈此时又做慈爱状,伸手把曼曼拉起来,示意两个丫头远远退开,拉着曼曼的手道:“你也别委屈,太太是为了你好,如今众目睽睽,都知道老爷太太疼六爷,谁不盯着这儿?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传出些难听的风言风语,知道的说是你劝不住六爷,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心怀不轨,才勾着六爷做下来的恶事,到时连老爷太太都没法替你开脱了。所谓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也不过如此,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可别辜负了太太的这番苦心。” 曼曼没法不恨。陈夫人的慈母之心,自己不是不能理解,不是不能体谅,哪怕陈夫人把自己叫到她跟前,疾言厉色敲打一番,那也只是两个人面对面的指斥,可为什么非得要用这种方式呢? 不用一刻钟,阖府的人就得传开了是她狐媚惑主,所以才遭了太太的申斥,且不说被人嘲笑以后要受尽嘲弄,只说她以后该如何做人呢? 曼曼心里苦涩到了极点,还要诚恳的道:“奴婢知道太太是好意,一切都是为了六爷――”陈夫人是为了陈云正,可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就算不是她,陈云正想做什么坏事,难道就没有旁人了?他一天不在府里,等大了之后更是想出去就出去,她又能拘着他了?他想拉哪个丫头上床行什么云雨之事,也是由她说了算的? “奴婢一定谨遵太太吩咐。” 莲妈妈含笑拍拍曼曼的手,道:“好孩子,别让太太错看了你。” 错看?她看错看对又有什么?自己在陈夫人眼里就是个得用的奴才。得用了,还要恩威并济呢,若是没用,转眼就悄悄处置了。 莲妈妈又提醒曼曼:“今日诸多不便,改天你过来向太太谢恩。” 多可笑,多讽刺,陈夫人打了她的脸,她还得诚惶诚恐,感恩戴德的去谢恩。这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动辄就是规矩压下来,她特么也没做十恶赦的事吧? 莲妈妈又道:“咏芳年纪小,你还要多督着些才是。” 拿着白面的钱,操着白粉的心,陈夫人这如意算盘打的实在是响,曼曼微嘲的绽出一抹笑,道:“是。” 她没打算那么敬业! 从前只当陈云正是个孩子,全无心机,相处起来也还自在,可现在看来,他再可爱,也不是她以为的那种可爱,以后,她还是敬而远之吧。 陈夫人歪在榻上听莲妈妈汇报情况。 “奴婢按照太太的吩咐一一照做,咏芳不在,据说去园子里玩了……曼曼倒也老实,除了开始时的愤怒、委屈、惶惑,倒也算识大体,不曾哭,也不曾求饶……奴婢把话一一转述,她也都一一答应了。” 按说曼曼如此识大体,陈夫人应该很满意才是,她却总觉得心里不大安定,想了想,吩咐莲妈妈:“去打听打听咏芳去哪儿玩了,平日可还尽心?” 莲妈妈胸有成竹的道:“奴婢都问清了,这丫头平日里也还算尽心,人缘又好,四处走动,很会说话,与三爷院子里的夏娆走的最近,时常过去说话儿。到底是年纪小,有些贪玩,于六爷身上倒是不怎么在意。” 陈夫人嗯了一声,道:“那以后就多叫她服侍小六儿。” 陈云正现在还小呢,可不能叫心思多的丫头在身边,想了想陈夫人又吩咐:“把今天去的秋棠、秋云一并给小六儿送去,以后端茶倒水也好多两个人,你好生嘱咐一番。” 莲妈妈自然应是。 陈夫人又道:“着人去二门等着,等小六儿一下了学,即刻叫他过来用晚饭。” 莲妈妈明白,这是怕六爷回了秋蕴居,曼曼提前向他告状呢。要是大爷遇到这等事,自然会体谅太太的苦心,帮着弹压通房,可是六爷年纪小,难免任性不懂事,不免要怪了太太越俎代疱,打了他的人,若是再跟太太闹起来,可就不好了。 陈夫人倒不是怕儿子跟自己离心离德,只是不想徒生是非。曼曼若是个懂事的,悄悄的也就过去了,若是不晓事,撺掇着儿子跟自己闹,她更不愁找不到借口处置了她。 不过一个丫头罢了,想来小六也不过图一时新鲜,只要过了这个劲,自然也就丢开了手。 原本当初说是给小六儿安排通房丫头,其实不过是个幌子,要不是这个苏曼曼好巧不巧的非得挑中了小六,她也不会非得给小六走这过场了。 只要苏曼曼安份,她不在乎给她一个名份,横竖是个丫头,翻不出天去,到时候自有小六儿未来的媳妇收拾。 只要小六一来,自己好歹哄他两句,曼曼那边没赶上热乎劲诉苦,这事也就不了了之,自己的儿子还能不向着自己吗? 果然没多一会儿,陈云正就高高兴兴的来了,一进屋行了礼就挨过来,抱着母亲的胳膊道:“娘,今天晚上吃什么?” 陈夫人抚着儿子的头,道:“都是你爱吃的,咦,最近瘦了。” 陈云正摸摸自己的脸道:“哪有的事,明明是我长高了。” 陈夫人笑呵呵的把他拉过来比了比,量了量,道:“可不是,这才几个月,又窜了一头了。我听说你最近着实用功,用功是好事,但不可贪多嚼不烂,更要记得欲速则不达,一定要把饭吃好,知道吗?” 陈云正揉搓着陈夫人,不耐烦的道:“唉呀,娘,你见面就唠叨这几句,烦不烦啊,我一个大男人,吃饭这点子小事还用您嘱咐不成?您要是不放心,就多指几个心腹过去我那监督着我去。” ------------ 第045章 、疑心 陈夫人听陈云正这话实在好笑,抚着胸口,钗环都乱了,用手点着他道:“是啊,小六儿长大了,是大男人了――” 一众丫环婆子都忍俊不禁。 陈云正有些悻悻的瞪她们一眼,理直气壮的道:“本来就是嘛。” 陈夫人收了笑,将他抱住又是亲又是揉,道:“是,是,小六儿长大了呢。这些日子可还开心?” 话题一转,就问到曼曼和咏芳身上。 陈云正好不容易从陈夫人怀里脱身出来,一边吃着丫头奉上来的糕点,吃的嘴角、手上、前胸哪哪都是,一边漫不经心的道:“就那样吧,说好呢,显得我不讲究,说不好呢,那是娘给儿子挑的。” 陈夫人试探的道:“若是哪儿不好,你只管跟娘说,娘想好了,再给你派两个年纪小点的秋棠和秋云,都是莲妈妈一手调教的,跟你年纪也相当――” 陈云正手不停顿,嘴里塞的满满的,嘟嘟囔囔的说了句什么,含混不清,陈夫人也没听准,怕他噎着,忙道:“别急别急,先喝口茶再说。” 早有识眼色的丫头端起了茶,就着她的手,陈云正喝了两口,翻了翻白眼,抚抚胸口,道:“真好吃,娘,这是从哪儿买的绿豆糕?甜而不腻,又沙又糯,真香。” 陈夫人笑看着他道:“好吃就多吃点,回头还有呢,都给你包回去,不是外头买的,是你大嫂送过来的。”看他只关心着吃,想来是对丫头换不换的没什么大意见。 陈云正大概是吃饱了,往椅子上一坐,闲闲的道:“娘指派的定然是好的。不过娘你不是常说,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吗?她们是去是留,是打是杀,难道不该我说了算?” 陈夫人倒噎了下,随即一本正经的道:“你还小呢……” “哼。”陈云正任性的把头一扭,道:“来来去去就这一句话,我都听腻烦了,横竖人是你送过去的,你愿意撵就都撵出去吧,我才不稀罕,我也不要人服侍,堂堂男子汉,身后跟着一群丫头,我还嫌丢人呢。”说着跳下椅子就要走。 陈夫人忙拉他:“说话就好好说,你生什么气?娘这不是跟你商量呢吗?” 陈云正一抻袖子,道:“不用商量了,娘你看着办吧,要不然也是今儿个哄我哄的好听,明儿个就悄悄把人带走了,当我不懂呢。” 陈夫人好气又好笑的道:“你懂,你懂,你可知道什么叫是你的人?” 陈云正大言不惭的一划拉手臂,道:“爹娘送到我院里的,当然都是我的人。” 早有婆子笑的合不拢嘴,有的大丫头起先还脸红,到后来则笑的东倒西歪。陈夫人也没好气的道:“是,当然是你的人。” 还以为他真懂了呢,原来还是这么孩子气。 陈云正耍完小脾气,总算是找磨回了点自尊。 陈夫人同时心里也松了口气。他还是孩子呢,懂得什么?就不信苏曼曼和咏芳能对这么个小不点下手。随即又嘱咐:“喜欢丫头也罢,一处顽顽或是一处闹闹也不打紧,可你毕竟是主子,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则怨也……” 陈夫人正正经经的教起了儿子御下之术,屋里的人就都散了,陈云正也坐回原位,睁着一双亮亮的大眼睛,似懂非懂的听着。 陈夫人一顿,心里有些不忍,但一想自己不能日夜守着儿子,有些话早晚得说,便又开口道:“女色虽好,却不可贪。你还小,总要为将来子嗣计,若是这会儿就亏了身子,将来就是天天吃人参都补不回来。” 陈云正终于听懂了,脸涨的通红,就跟被烙铁烫了一般,腾一下就蹦起来,嗔道:“娘你怎么说,说这些――” 他才多大,哪里就想到那事上头了。 陈夫人含笑道:“我知道你是个心思纯正的孩子,但终究一天比一天大,有些事,与其让那些闲书闲人们勾得你好奇,不如娘提前告诉你。怎么着也得等你过了十四岁再说……” 陈云正越发直跺脚,道:“娘你越说越没边了,我不听我不听,功课还没做完呢,我走了。”竟是一步不停,转身往外就跑。 陈夫人叫他:“你不是要带着绿豆糕走吗?” “回头您给我送过去,要不我去找大嫂要。”话未落地,他早就跑没影了。 不说陈夫人感慨这个孩子的心思简单,只说陈云正一路狂奔,出了春意浓,直跑到园子里的拱桥上,迎风而立,望着秋水,才平复了心情。 刚才的羞赧一丝不见,只有怅然。 白术上气不接下气的撵上来,扶着腿喘道:“六爷,您倒是跑慢点,小心摔着了。” 陈云正瞥他一眼,道:“你过来,我交待你点事儿。” 白术上前,道:“爷你吩咐。” 陈云正跟他咬了半天耳朵,才微微站直了,问:“你可能办好吗?” 白术嘻嘻笑道:“六爷放心,这点小事交到小的身上。” 陈云正却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脸上是正经的不能再正经了,哪有刚才在陈夫人面前的稚气天真,狠狠盯着白术道:“你在我身边吃喝玩乐无所不会,可就是办正事的本事我没瞧见过,今儿你要是办砸了,我就打折你的腿,拔了你的舌头,撵出府去。” 白术吓的一怔。 从来六少爷都是高高兴兴的,没像今儿这么吓人,他一时反应不过来,直到耳朵被陈云正揪住,才叫着疼道:“小的知道,小的一定不会让六爷失望。” 陈云正到底用力拧了一把才放手,道:“悄悄的,别打草惊蛇。” 白术应了一声,道:“我先送六爷回去。” 陈云正一摆手:“不用,我自己溜达着回去,你快去快回。” 白术去的快,回来也快,见陈云正爬在桥边拿草喂水里的鱼,倒是吓的出了一身冷汗,到嘴边的喊话又咽了回去。这万一把六爷吓的掉进水里,他就是粉身碎骨都难辞其咎了。 自己怎么一时就疏忽了,这可是水边,把六爷一个人扔这,回头太太知道了,自己又少不了一顿责罚。 白术近前,能够一伸手就挨着陈云正了,才开口:“六爷,小的回来了,都打听清楚了。” ------------ 第046章 、借人 陈云正扔了野草,转过身问白术:“快说。” 白术还要卖弄,摇头晃脑的道:“您听我慢慢道来——”被陈云正一个爆栗打头额头上,登时就把话给噎了回去。 陈云正哪有心情听他卖关子,喝道:“还不快说!” 白术不敢再耽搁,忙道:“听说今儿徐妈妈来给太太请安着,打发了人说了一会儿话,午后太太就叫莲妈妈打赏了曼曼姑娘一匹缎子,一对镂空金簪,并且把秋棠和秋云一并送给了六爷……” 原来是赏了曼曼啊,一定是妈妈跟母亲说了自己最近的表现,归功于曼曼的结果。她的确是该赏了,他倒有心,可是一时手里没有拿得出手的首饰和衣料,还是由母亲赏更显得郑重。 不知道曼曼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不过她并不注重这些,大概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吧。 陈云正微微一笑,两颊处露出两个酒涡,笑着朝白术道:“你今儿还行,办事够利索,回头爷好好赏你,现下你先回去吧,我去大哥那里走走就来。” 白术的话只说了一半,瞧着陈云正竟是心情顶好,刚才还犹豫着要说不说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吱唔了一声,嘱咐道:“那,爷你小心点儿。” “行了行了,就你啰嗦。”陈云正一挥手,径自往前走。 白术看着他走远了,叹了口气,喃喃道:“太太罚也罚了,赏也赏了,六爷就算知道,大概,也不会闹脾气了吧。” 陈云正直接进了清雪院。早有丫头看见,一边往里边报,一边迎上来:“六爷来了?” 陈云正停了停,随即满面笑容的道:“大哥在吗?” 丫头前头带路,恭敬的答道:“大爷还没回来,想是在外书房耽搁住了。” 真是不巧。要是换成陈云方,为着避嫌,也早该起身告辞了。可陈云正自恃年纪小,不避内闱,便不走的事,偏生还道:“那可太巧了,我正想单独跟大嫂讨点好吃的,免得大哥在了又唠叨我。” 丫头忍俊不禁,大抵也听说过这位六爷的性情,便含笑道:“奶奶这里倒的确是应有尽有,随得六爷挑。” 正说着,就见茶浓从屋里迎出来,一面给陈云正行礼,一边笑道:“奶奶一听说六爷来了,立刻就叫水纹去准备了吃食,六爷快进来尝尝吧。” 陈云正大大方方的应了一声,毫无赧色,掀了帘子进去,便看见李氏也才在椅子上坐下。陈云正不急着给她行礼,先跑到近前盯着她隆起的腹部瞧,问李氏:“大嫂,我这小侄子似乎又长大了,什么时候能跟我一起玩?” 李氏笑道:“别急,到了时候自然能和你玩儿。六叔这这是从哪儿来?可曾用过晚饭?” 都说长嫂若母,因为年纪差着呢,李氏又一向知道婆婆偏疼这最小的小叔子,况且陈云正不认生,没少跑清雪院找陈云端,所以很是关心。 陈云正一撇嘴,这才漫不经心的行了礼,坐下道:“才从娘那里过来——我就垫补着吃了几块绿豆糕,听娘说是大嫂送过去的,可还有别的口味的?” 李氏道:“有的,有,只是你不光吃这些糕点可不行,要伤胃的,要是不嫌弃,就在这用点?” 陈云正摆手:“不用了,大哥又没回来,我一个人也没意思。” 正说着,水纹捧着托盘上来,果然有四样点心,浅黄、浅绿、浅红、浅紫。水纹一一指着道:“这浅黄色的是小米做的桂花味,浅绿色是绿豆糕,浅红是红豆糕,浅紫的却是掺加了紫薯做成的。” 陈云正惊奇的道:“这么多花样,是谁这么心灵手巧?水纹姐姐是你做的吗?” 水纹抿嘴一笑,并不作声。 李氏便笑道:“这你可夸错了人,是春纤做的。” 陈云正连想都没想,便道:“大嫂,你把春纤借我几天吧。” “啊?”在场的人都是一惊,连李氏也惊讶的问道:“你借她?做什么?”他身边断断少不了丫头婆子服侍,就算他不知道春纤如今早就是大爷的人,可是这各院的丫头哪是能借来借去的? 还是说,他是故意的,就是想把春纤弄到他那去? 他难道不知道,春纤如今已经是大爷的人了?就算他不计较,可是这兄弟共用一个女人……也是丑事一桩啊。 如果陈云正要的是别人,李氏就给了,但春纤嘛,她还真有点舍不得,这四个人里,春纤是最懂事最听话最乖顺最安份最好拿捏的了。她走了,还会有别的不安份的人涌上来…… 陈云正坦然的道:“她做的一手好点心,我叫她过去我那教教曼曼和咏芳,等我想吃了就不必跑到大嫂这来讨嫌了。” 李氏再也忍不住,掩嘴一笑,道:“六叔倒是想的长远,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倒是我这做大嫂的浅见了。” 这孩子还真是鬼灵精,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本质,拿走糕点,总有吃完的那天,可要是让他院子里的人跟春纤学会了手艺,自然是他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李氏笑道:“按说不过个把人,就是送给六叔也无妨——” 陈云正懊恼的连连摆手道:“我可不要,我可不要,我那院子里庙小,就这娘还打算把我身边人都撵走呢,大嫂给我早晚也是被娘撵出去,哪里有大嫂这里过的安宁,何苦害了人家?” 李氏惊讶不已。婆婆为什么要撵陈云正院子里的人?她不是一向最疼这个小儿子的吗?可是嘴上还是笑着替陈夫人开解:“兴许是误会呢?再不就是娘有她的想法,你没能理解……” 陈云正哼哼着,眨眨眼,一副想不透也不想再想的模样。到底孩子心性,很快撇到脑后,诚挚的瞅着李氏道:“大嫂,你就把这个会做糕点的姐姐借给我吧,也不用一天,只需要一两个时辰就行……” 再要推脱,可就显得她小气了,李氏抿嘴笑道:“成,我把春纤叫来,你亲自跟她说。” ------------ 第047章 、姐妹 春纤听说陈云正要把她借走,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头一个念头就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吗?为什么都委屈自己到泥里了,大奶奶还是容不下她? 她已经是大爷的人了,不过是差在了一个名份上,可这随随便便的就送人,也实在是羞辱,而且还是大爷那个没长大的六弟,这简直是当着全府人的面打她的脸。 与其活着受辱,倒不如死了干净。 她虽家境贫寒,身份卑微,可也是读过女诫的,一直禀承着好女不嫁二夫的原则,并以此为荣,可是现在,她竟连这点微薄的心愿都不能达成吗? 春纤万念俱灰,心都凉透了,一时恨自己太被动,只想着有的时间,慢慢来不急,没能早些拢住陈云端,一时又恨大奶奶心地狭窄,百般委曲求全还是被她扫地出门,更恨陈云正手伸的太长,贪得无厌,明明他不缺丫头,为什么非要“借”自己呢? 她不是个物件,借得去,再还回来,大爷还会要吗?穷人家不乏共妻之说,就是青楼里也多有父子、兄弟同嫖一妓的,可她怎么能相提并论? 她好歹也是清清白白的出身,若不是家底单薄,家里遇上难关实在过不下去了,在外头随便聘也都是正头娘子,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只是个开了脸却不得爷和奶奶承认的通房丫头。 春纤一步一挪,蹭进了小会客厅,刚站稳,还没来得及给李氏行礼呢,陈云正嗖一下就跳下椅子跑到她跟前,背着手打量了半晌,道:“你就是那个心灵手巧会做各式各样糕点的姐姐吧?我最爱吃你做的点心了,让你去我那教教我院子里的几个蠢笨的丫头,你可愿意?” 春纤整个人都愣住了,好像没听懂陈云正的意思,一时竟也不顾得规矩,就那么眼神悲苦又带了些意外惊喜的望着他呆了。 陈云正早就卖萌装可爱的道:“春纤姐姐,你就答应吧,我就爱吃个甜食,可又嫌太腻,唯有你的手艺最得我心……” 李氏见春纤还没回神,便含笑道:“春纤,一天就一个时辰,只当是你少歇息一会儿,只要把六爷的丫头教好了,你便是大功一件,如何?” 春纤松了口气,后背的泠汗涔涔,不过总算是落了下去,忙道:“奴婢遵命。” 咏芳才进院子,就听说太太又是赏又是罚,动静闹的挺大。她心里七上八下,决定先去瞧瞧曼曼,尽一尽姐妹之情。 曼曼把自己关在屋里,并没有如她想像的含恨饮泣。可样子实在狼狈,在咏芳看来,也不过是强颜欢笑罢了。 咏芳低叫出声:“曼曼姐,你的脸这是――”伸手就去摸,被曼曼躲了。安慰也不是这么个安慰法,是嫌她还不够疼么? 咏芳歉然的道:“曼曼姐,你一定很疼吗?太太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啊?这也太狠了。” 曼曼给咏芳倒了杯水,苦涩的道:“没什么,不过是敲打敲打我,免得我生了不该有的心思罢了。” 咏芳心虚,只得假意慨叹的道:“唉,身为奴婢,就是这点子不好,别人瞧着锦衣玉食,风风光光的,其实还不是肚子里一包黄莲水,苦不堪言?原以为咱们是好的了,谁想太太就把眼睛落到咱们俩身上?听说大爷院里春纤她们四个,整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倒是三爷院里夏娆她们四个命好,没人管着没人掬着,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曼曼觉得十分好笑,她也果然就笑出来。咏芳愕然的瞧着她,问:“你笑什么?” 不会是被太太的人给打傻了吧?都丢人丢到这个份上了,还能笑的出来? 曼曼摇摇头,渐渐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的盯着咏芳,用再认真不过的语气道:“咏芳,看在你叫我一声姐姐的份上,我最后一次劝你,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咏芳如同被踩着了尾巴的猫,嗷一声叫站起来道:“你胡说什么?什么苦海无边?什么回头是岸,你别诬蔑人……” 曼曼无力的叹口气,懒的和她争辩什么,只冷冷的道:“你自寻死路,我管不着,以后别叫我姐姐,还有,别妄想把我拽上和你一起的死路。我对三爷没兴趣,对姨娘没兴趣,对陈家没兴趣。我言尽于此……” 别以为自己和她一样,只顾着眼前的利益。陈云方除了是陈家三爷,他还有什么?咏芳越是怂恿鼓动,夸口说他身边的夏娆等人活的如何悠幽自在,对她们多么情深,越是让人恶心。 说到底,不过是个花花公子罢了,她苏曼曼还没到自轻自贱的地步,为了这么个小屁孩子就托付自己的终身。 再说,能托付得住吗?他根本就不是良人。 咏芳再想不到一向温婉和善的曼曼居然说的出这么冰冷残忍的话,不由的面孔涨的血红,哆嗦着道:“你,你这是什么话?我到底怎么了?你要这么对我?我一直拿你当我的亲姐姐,你怎么能诅咒我踏上死路?苏曼曼你好恶毒的心肠――你血口喷人!” 看着一脸义愤填膺的咏芳,曼曼缓缓起身。咏芳吓的不住退后,惊恐的道:“你要做什么?” 曼曼没看她,只是打开了门,清冷的道:“做姐妹是要看缘份的,我不觉得我有这个福份,我是不是恶毒,有没有血口喷人,无需我多唇舌,既然缘份已尽,那么,请吧。” 咏芳脸涨的血红,有无数的咒骂、辩解之词都要涌出来,可她到底都一并吞咽了回去,脸色渐渐变的雪白,哼了一声道:“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我才懒的管你。” 看着被重重摔上的门,曼曼吁了口气。她本就不是什么热情的性子,所谓的姐姐妹妹,还是算了吧,与其披着这层伪善的面纱假扮什么情深,于她来说只是负担。 宁可撕破脸,以后互相算计互相争斗,也不要这种假惺惺的自以为是和“都是为着你好”的名头。 ------------ 第048章 、聒噪 陈云正心满意足,也不等陈云端了,辞了李氏就要走。李氏不放心,见天黑了,忙叫两个稳重的婆子打了灯笼,送陈云正回去。 迎出来的是徐妈妈,早就急得不得了,一迭声儿的道:“哥儿这是去哪儿了?太太打发人送来了你爱吃的绿豆糕,说是哥儿晚饭还没吃呢,叫奴婢好生着急。” 陈云正笑道:“一顿不吃也不碍的,我去大嫂那里吃饱了。” 徐妈妈谢过李氏派来的两个婆子,这才关门跟在陈云正后面进来,道:“太太指了两个丫头,一个叫秋棠,一个叫秋云,哥儿要不要看看?” 陈云正一回头,果然见徐妈妈身后站着两个容貌俏丽的小姑娘,玉雪一般可爱,像两个雪娃娃。 他蹙了蹙眉,道:“不用了,有妈妈呢。” 徐妈妈得此重拖和信赖,很是受用,笑着道:“那老奴就僭越了,不愧是太太指来的,各个都伶俐着呢,手又巧……哥儿虽说吃过东西了,可好歹喝点稀粥吧。” 陈云正进了屋,秋棠和秋云便识趣的上前打热水替他净手净脸,陈云正却甩开了她们的手,问:“把曼曼叫过来,我有事要吩咐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云正发觉徐妈妈和叫秋云的小丫头俱都是一怔。 咏芳端着托盘进来,笑道:“爷还真是一天都离不得曼曼姐,这才回来就迫不及待的要见她。可是不巧,曼曼姐今天身子不舒服,早早的喝了姜汤睡下了。” 徐妈妈经这一打岔,不由的抬头瞥一眼咏芳,暗暗点头,她这话说的可真是及时,谁都知道这院子里她和曼曼交好,这话也只有她说出来才最可信。 因此忙附和道:“是啊是啊,曼曼已经睡下了。” 要是平时,睡也就睡了,陈云正又不少人服侍,不必非她不可,可今天陈云正满腹心事,非要跟曼曼说不可,便不悦的道:“一个丫头,倒是比千金小姐还要娇贵了,去把她叫来,要是病的起不来身,抬也给我抬来。” 别是因为得了母亲的赏赐,就沾沾自喜,小人得志,一下子就把尾巴翘上天了吧? 没人动弹,咏芳不由的嘴角一冷,嘲讽的道:“六爷有什么吩咐非得曼曼不可?难不成奴婢们就都是死人,没一个能替爷办成的么?” 想着苏曼曼那冷情冷情的神态,咏芳就气血翻涌。既然她说不再做姐妹,那就不做,她倒要看看,苏曼曼能得什么好。怎么跟着三爷就是死路了?哼,偏不信,她不跟着六爷,苏曼曼也别想在六爷跟前落什么好。 陈云正不由的眯眼细细打量,眼神落在咏芳略施脂粉的脸上,忽然发现,烛光下鲜艳无比的咏芳,竟是格外的艳色。 咏芳虽然年纪小,可其实比曼曼发育的要好,尤其进府以后,吃穿都是顶好的,越发显得肤白眉黛,唇红脂润,胸前鼓鼓的两个小包子很招人眼,曲线玲珑往下,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似乎风一吹,就要折了一般,更显得她像春日里枝头一株鲜嫩的花骨朵,让人忍不住要摘下来一亲芳泽。 况且她已经和陈云方行过了云雨之事,越发迷人,况且在进房之间特意梳妆打扮过,因此她毫不意外的看懂了陈云正眼里赞美的眼神。 她也很明白欲拒还迎才是王道,因此脸上的讥诮越浓,甚至颇有冷艳之风。 陈云正迷惑的转头看向徐妈妈,问道:“妈妈,你说呢?” 徐妈妈忙劝道:“咏芳姑娘这话也没说错,这院子里又不只曼曼姑娘一人,否则她就是铁打的人的也扛不住所有的事,再者太太特意交待过了,让咏芳姑娘多替曼曼姑娘担待着点……如果不是非曼曼姑娘不可的事,哥儿尽可以交待给旁人,就是咏芳姑娘一时不能上手,奴婢还能在一旁提点着些,保准误不了哥儿的事。” 陈云正忽然就笑了,道:“妈妈也是为了我好。” 徐妈妈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上来了,用帕子拭着眼角,道:“哥儿明白就好,也不枉老奴这一番心意。” 陈云正却绞紧了手里的手巾。热意消褪,只剩下了潮湿的冰凉,握在手里,粘腻腻的,很是让人烦躁。 他侧头看着秋棠和秋云,坐下来问:“你们谁会做菜?” 咏芳呼出一口气。陈云正没有要追究的意思,这么说她赌对了?不过论到做菜,她的确是欠缺了点,从有是没条件,如今虽有,却苦无机会。 秋棠站出来道:“奴婢曾跟着莲妈妈学过些。” 秋云只垂头道:“奴婢于厨艺上十分欠缺,曾在太太身边研习女红。” 咏芳不甘落后的道:“奴婢跟夏娆姐姐也学过些,只要六爷吩咐,奴婢一定不负所望。” 陈云正打量了她三人多时,忽然意兴阑珊的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都下去吧。”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就争先恐后的往前挤,还不知道能不能得到什么甜头呢,没的让人看了腻味。 徐妈妈温声相劝:“哥儿先把粥喝了。” 陈云正端起来,用勺子扒了几口,把空碗放回去,道:“行了吧?” 徐妈妈笑道:“哥儿吃得太急了些,就算是要早些歇着,也该细嚼慢咽……” 陈云正起身进了内室,把自己摔到床榻上,叹气道:“唉呀,我都累死了,妈妈你怎么还唠叨个没完。” 徐妈妈歉然的道:“好,不唠叨不唠叨,哥儿累了,早些梳洗歇了吧。奴婢叫秋棠送热水进来,哥儿先泡个脚,睡的也能舒坦些。” 陈云正却又坐起来,大惊失色的道:“糟了,今天一回家就去了娘那,忘记做先生的功课了。” 徐妈妈的心就跟着提到了嗓子眼,道:“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陈云正气鼓鼓的道:“妈妈你去歇着吧,横竖你也帮不上,越在这里我越着急。” “那――也好,就留秋棠或是秋云在这挑个灯、递个茶水……” ------------ 第049章 、明白 陈云正发现了,不管他怎么说,徐妈妈都绝对能找到塞个人在他屋里的借口。他转转眼睛,叹气道:“算了,就让秋棠在这吧。但是――”他瞪着眼睛道:“不许出声,不许乱动,否则做不完功课,我跟你没完。” 秋棠看惯了陈云正的嘻笑无忌,没看过他突然翻脸,那双原本可爱眼睛里的凌厉之色吓的她一哆嗦,忙道:“奴婢不敢。” 徐妈妈这才满意的出门。看一眼曼曼住着的厢房,灯早就熄了,她微微垂了眼睫,一步一步缓缓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陈云正早晨时看见了曼曼。 服侍他的人实在是够多了,曼曼只瞥了一眼,似乎确定不需要她着手,便自觉的拿和扫帚,沙沙的扫着满院的落叶。 秋棠服侍着陈云正着衣,秋云打好了热水,咏芳整理着要去学堂的书籍,一屋子人都在团团转,只有陈云正透过打开的窗口,望向院子里那纤薄细弱的身影。 陈云正忽然一把将手里的热手巾朝着咏芳丢过去,道:“反了你了,谁准你随便动爷的东西了?给爷滚。” 咏芳莫名其妙的被打了一下,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从前她什么事没做过,什么东西她没碰过,今儿这是怎么了? 可是看陈云正一双眼睛跟要吃人一样,不敢说话,只蹲身福了福便快步退了出去。 陈云正无视一屋子人各怀心思的窥探和打量,三两口吃完早饭便往外走。见曼曼还在专注的扫着落叶,似乎没看见他一样,不由的心头火起,大声道:“苏曼曼你给我死过来。” 曼曼拄着扫帚回头,宁静的眼睛如同秋日的长空,澄清清澈,却伤感的让人心都醉了。她无声的放下扫帚,移步过来行礼。 陈云正却吃惊的看着她尽管已经冰敷过却犹自红肿甚至有些青黑的两颊,半晌没发出一声。他往前走了一步,曼曼没动,只缓缓的抬头,清澈的眼神里照进了他的失态,却流露出了淡淡的拒绝。 陈云正停在那,心里边豁然开了道缝隙,阳光一下子注进了心房,他想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实在是太过弱小,根本没能力护住自己想护的人。亏得他还自作聪明,还想着借春纤来叫曼曼学得一技之长。 不怪她为什么戒备疏离的望着自己,如遇蛇蝎,也不怪她为什么总抱着时刻要离开的念头。 她什么都没做过,已然得到如此的待遇,真的等到被人嫉恨,成了眼中钉肉中刺的时候,她的下场只会比现在更惨。而他,又能做什么呢?看似一直高高在上,可是,他要的从来不是这种俯视的悲悯。 而曼曼,最不稀罕的也是这种同情和可怜。 陈云正慌乱的丢下一句:“今儿春纤要来,你跟她学学做糕点”,便仓皇的逃了出去。衣袖下的手在瑟瑟发抖,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克制住不去碰触曼曼的双颊。 曼曼不明白为什么要跟着春纤学做点心,但她现在已经没有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决心,因此很是恭顺的答应下来。 如今不比从前,她已经不会再自作多情的上前,时时处处事事都替陈云正着想了。他又不傻,身体是他自己的,前途是他自己的,美好是他自己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如果他自己不珍惜,她说再多也没用。 况且没了她苏曼曼,还会有张曼曼、李曼曼,有的是年轻娇嫩的花朵一样的少女,前赴后继的往前冲。 倒了她苏曼曼一个,于别人来说无足轻重,对她自己却是毁灭性的打击,她可从来没想过就这么憋屈的死去。 咏芳可怜兮兮的要哭不哭,拉着曼曼抱怨:“你说说六爷这算什么?一会晴一会雨的,倒天天拿我们做筏子,死都是个糊涂鬼。我又没做错什么,好端端的就被他骂了一场……” 曼曼无语的一抚额头。好像昨天她们两个人的争执根本没发生一样,她不明白到底谁的脑子有问题,咏芳是怎么做到的一点芥蒂都没有呢? 可是口出恶言,她也只能是偶然为之,真要拉下脸来和咏芳刀兵相见,不是她的作风。因此只淡漠的听着,并不接话。 昨天闹的那样僵,话说的那样绝,若是咏芳有心悔改,悄悄改了就是。若是不改,难道自己还能拦着她去赴死不成? 曼曼也没有一点劝慰的意思。她不想做愚忠的奴才,自然也没资格管别人是否忠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么。 咏芳越说越肆无忌惮,曼曼便说了一句道:“少说话多做事吧,隔墙有耳。” 咏芳吓的一噤声,四下看了看,这才捂着嘴小声道:“吓死我了,曼曼姐,你说昨个太太到底是为了什么,莫不是听了谁的谗言?” 曼曼默了默,道:“不知道。” 咏芳有些惊愕的看着曼曼拂袖而去,咬着唇呆立了半晌。 午后,春纤和春醉一起携手而来。 曼曼用冰敷了一上午,又施了浓浓的脂粉,才显得两颊没那么狰狞了,听声音便迎出来相见。三人见礼,不免都私下打量彼此的颜色,看看是否过的比自己好。 彼此的身份都是明朗的,只不过李氏院子里相对门禁森严一些,春纤她们四个去了,就少有出来的机会,倒不如夏娆她们四个更自由些。 曼曼就更自由了些,可正因为自由度过大,反倒让人不敢轻易和她靠近,她的身份就格外尴尬。主子们忌讳,连春纤她们也有点莫名的担忧。 春纤和春醉打扮相差无几,想来是李氏特意给她们倒饬过了,新赏的同样上等料子的衣裙,颜色鲜艳却不乍眼,一模一样的金钗,只除了耳坠子的颜色不太一样。春纤的是碧玉耳珠,春醉则是鲜红的宝石珠。 春纤虽是做少女妆束,可是眉眼俱开,又天生的风情,纤腰扭动之间,有着说不出的风光。春醉还是少女,但娇憨可爱,让人眼前一亮。 相比她们两个,曼曼就像个烧火丫头。 ------------ 第050章 、贼船 曼曼也有份例,但衣服却是有定例的,一年才按季做三四套,她又没人打赏,因此好几个月了,也不过就那么定例里的两身衣服,颜色说不上鲜亮,倒有几分灰扑扑的,还浆洗过数次,一打眼就知道是旧衣,而且料子自是不能和春纤她们身上的比。 况且又有昨日的事,春纤和春醉看她时就不免多了几分打量。 但曼曼神色坦然从容,眼神清亮有神,就算是灰扑扑的衣裳,也能瞧出她的天生丽质来。 春纤性子温和,春醉性子俏皮,曼曼又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三人倒是很快就聊了起来。不过是说些彼此的近况,就算没有炫耀之意,也有攀比之嫌,都只是说着各家主子的好处。 咏芳敲门进来笑道:“几位姐姐也叙过寒温了否?小厨房都准备好了。” 众人不免又是一番厮见,春纤上下打量咏芳,对春醉道:“果然传言不假,都说六爷院里这两位姑娘虽然年纪最小,可是容貌性子俱皆上佳……” 咏芳笑成一团,道:“春纤姐姐惯会打趣我,我哪里称得上上佳二字,就是个烧火的丫头,还要多劳二位姐姐提携呢。” 年轻的女孩子们在一块,总是有许多话要说,从钗环首饰,再到主子秘辛,越是禁忌,越是要私下里偷偷的说。 因此小厨房里,春纤和曼曼一个认真教,一个认真学,那一边春醉就和咏芳叽叽喳喳的在一旁说起了小话,虽说没怎么见过面,这会倒像是亲密无比的姐妹花了。 春纤教曼曼做点心的步骤,曼曼便拿纸笔一一记下,瞧一眼她写的字,春纤不禁有些惊讶,小声笑道:“想不到妹妹还有这等本事?” 曼曼不禁笑道:“这哪算什么本事,惹祸的根源罢了。”两人都知道她替陈云正捉刀代笔过,想到此事,不由的相视含笑,春纤的笑里带了一点促狭,曼曼的笑里则多了一点无耐。 两人等着点心烤熟的过程,春纤和曼曼坐在一旁的小杌上也低声絮语。春纤道:“六爷可真是别出心裁,昨个儿差点没吓死我,他冒冒失失就跟大奶奶说要借人――” 把昨日事一说,曼曼勉强笑道:“他还是个孩子呢,行事毫无章法,又因为家里宠着纵着,哪里会替别人考虑。” 春纤听这话倒是一怔。曼曼的话里,没有小心、谨慎,就像在说着自家子侄那样自然,完全不像在直接或间接的讨好主子。 她勉强一笑,道:“从前只觉得你傻,可现在想想,从小就跟着六爷也是好事,毕竟感情是一天天累积起来的,总比大了再在一起要深厚的多。” 她是有感而发,曼曼却没什么感触,她抚了抚已经不再那么疼的双颊,只道:“以后的事,谁能说的准?况且感情的事要看缘份。我也不过是走到哪儿是哪儿,遇到什么是什么。” 她能听出春纤话里的惆怅,却并不追问她和陈云端如何。 春纤倒发了一回呆,打起精神道:“是啊,要看缘份的,就像我和妹妹,可不就是缘份吗?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好像看到了亲妹妹……” 曼曼有点发寒,也有点窘,好像自到了这个架空的时代,但凡是年龄相近的女子都爱以姐妹相称,而且说的那样自然,根本看不出一点虚伪矫情来。大抵是她从前一直是独生女,堂兄弟姐妹也不多,处此各忙各的,少有天涯相聚的时候,姐妹情份自然要淡薄许多,因此一听谁提姐妹这个词,她就十分的不适应。 一个时辰一晃而过,春纤和春醉与曼曼和咏芳依依惜别,再三叮咛,闲了一定要去清雪院多走动。 咏芳自然而然的扯住曼曼的胳膊,曼声道:“姐姐――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见曼曼犹豫的空儿,便挽起她的胳膊,生拉硬拽的道:“已经忙了一大中午,累的人腰酸腿疼,我们两个去园子里逛逛――”不由分说,扯着曼曼就走。 她手劲极大,曼曼一时挣脱不开,只得拍她的手道:“我跟你去,可你先把手松开,我自己走。” 眼见得出了院子,咏芳不怕曼曼不肯了,这才松了手,笑吟吟的道:“我听说后花园的菊圃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我们也去瞧瞧,老爷从各地搜罗了好几个稀世品种,难得一见呢。” 曼曼并未挣扎。她多少能猜到咏芳的意图,她还是不死心啊。有的人被捉住了把柄,第一个念头便是要斩草除根,第二个念头便是要拉到同一条贼船,想来咏芳也不出其外。 自己一味躲着不是事儿,咏芳执念已深,只怕是非要让自己跟着一起出点事,落她一个把柄才甘心啊。 躲得了今天,躲不了明天,也罢,就跟着她去,见招拆招,且看她到底有什么把戏。曼曼还就不信了,好歹自己也是个成年人,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菊圃很快就到了,不出意外,除了满眼盛开的各色菊花,还看到了预料中的陈云方。咏芳含羞带怯的上前行礼:“咦,三爷也在这赏花么?真巧。” 曼曼嗤笑:只怕是早就约好了才是真吧。 她想这男女同府,还真是不够科学,尽管这府里就这么几个男主子,可是这么多丫环、通房、姨娘整天的在园子里晃悠,不管有心还是无意,总有撞到一起的时候,僧多肉少,不出事就怪了。 指着各人的道德心和自制,有点难。 可既然避无可避,她便沉稳的上前给陈云方行礼:“三爷。” 陈云方抬眼,认认真真的打量着曼曼,缓声道:“想不到你们也有这等雅兴。” 曼曼接话:“奴婢不过是个粗人,哪里懂得什么赏菊品菊,就是过来凑个热闹养养眼。不敢打扰三爷的雅兴是真,奴婢告退。” 陈云方并没有拦阻曼曼,只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曼曼淡淡的笑了笑,道:“三爷看走了眼,奴婢愚不可言,此生谨记,不过本分二字而已。”因为恪守本分,所以,他们的事,她无意多嘴。 ------------ 第51章 、生死状 三天过的很快,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不过三个时辰。曼曼记住了做点心的各种步骤,又跟着春纤亲自体验了一回,大致心里也有了谱,只不过技艺尚不够熟练,那就得需要她多私下揣摩了。 春纤和春醉自回去跟李氏复命。 李氏又盘问了两人的具体情况,着实是简单的很,没有一点反常,李氏倒怔忡了半天。难道是自己想多了?陈云正这个小叔子真的只是兴之所至,没有一点为以后打伏笔的意思? 也是,他一个孩子! 能有多少心眼?就是个爱吃爱玩爱闹,有奶就是娘的孩子罢了。 秋蕴居里却似乎已经雨过天晴。 陈云正从家学里回来,就又如平常一样高高兴兴。吃罢晚饭,他便做功课,照旧是秋棠和秋云在角落里陪侍。 不到二更,他便伸了个懒腰,大大方方的吩咐秋棠:“去,把苏曼曼叫来,该到抚琴的时候了。” 秋棠温婉一笑,并不多话,起身便去。 陈云正只杵着头对着灯影发呆。没人拦他,他还是想怎么作就怎么作,似乎都没什么变化,只是这院子里多了两个丫头,而曼曼挨了一顿耳光,可事后还有赏赐弥补。 陈云正无声的笑了下。 听着门响,便抬起头,曼曼一身家常衣服站在自己身前。看不出她有什么抱怨和委屈的神色,这让陈云正很不是滋味。 明知道她这样做是识大体,给他和她自己都省去了许多麻烦,可看她这样的冷漠和无动于衷,就好像被打的人是旁人一般,陈云正还是很不舒服。 他挥手,吩咐曼曼:“拿琴来。” 曼曼并没矫情的推拒。从前她学什么,就不是为了讨好陈云正,如今也一样,既然没人拦着,自然是多学一样是一样。 琴声呜呜咽咽,实在说不出来有多好听。但陈云正和曼曼却似乎浑然不觉,只苦了秋棠和秋云。恰好陈云正喊渴了饿了,两人便去出准备。 陈云正停下手,瞧着垂眸低首的曼曼,道:“苏曼曼,你可否听说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 曼曼嗯了一声,忽然一挑眉,道:“什么?” 陈云正痞痞的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小样,他还想占她便宜呢。 曼曼装傻道:“听说过,奴婢还听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不知道不耻下问算不算拜师哈。” 陈云正瞪着她,半晌才悻悻的道:“拿谢师礼来,不然我就不教你了。” 曼曼:“……” 如果自己和他争短长,算不算拉低自己的智商啊?跟幼稚的人在一起待惯了,脑子会不会变傻呢?曼曼很为自己的以后担忧。她听说过,脑子越用越灵,反过来也成立,不用的时间久了,就和刀一样会生锈的。 如果她顶着生了锈的脑子,想来在原本就不太机灵的基础上再笨一点儿,只怕真的不要再打着逃开陈府的主意了。 陈云正很是得意的翘着脚,嘴都要咧歪了:“也不用太过隆重,只要拿出一份像样的谢师礼来礼就好。其实你还是赚的,爹给我请先生,一年要交二十两银子的束修呢,我可是白教你。” 二十两。 曼曼不太懂得二十两对于她来说是个什么数目,可她知道她一月的月例也不到一两,也就是说她辛辛苦苦一年,还要时不时被抓起来关禁闭,时不时接受太太赏的几十个耳光,前前后后算起来还不如一个先生赚的多。 太亏了。 不过是谁说的来着,不吃苦中苦,怎为人上人?她总不能一文不名,又无一技之长,就这么跑了? 那样出去也是个饿死。 曼曼正色道:“奴婢很穷,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要是六爷不嫌……” “不嫌不嫌。”陈云正抢话道。 曼曼便从容的笑了笑道:“那奴婢就正正经经的按照拜师礼,明儿就把六礼送来。” 所谓的六礼,即是芹菜、莲子、红豆、枣子、桂圆、干瘦肉条六样,分别寓意为业精于勤、苦心教育、红运照,早日高中、功德圆满之意。 陈云正摆手道:“不用那么麻烦,你只需要给我一句承诺就成。” 曼曼笑问了一句:“什么承诺?”这小子人小鬼大,一直在明里暗里威胁她不能离开陈府,该不会是拿这做条件吧? 就是拿来做条件也无妨,她才不信什么鬼神,就算是发誓――嗯,好吧,发个不打紧的誓好了。 陈云正在椅子扭了扭身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烛光映在他的脸上,竟微微有些红晕。曼曼拭了拭眼睛,再细看时,陈云正朝她勾着手,道:“过来。” 过什么来?秋棠和秋云很快就要回来了。 曼曼摇摇头,道:“尊卑有别,六爷还是就在这说吧,别奴婢越了矩,回头太太又该赏奴婢了。” 拿大耳光子赏,她苏曼曼有几条命也搁不住这么折腾啊。 陈云正气的一撅嘴,随即道:“那好,你给我签个生死状吧。” 她又不打擂台,凭什么签生死状? 曼曼头摇的像个拨浪鼓:“奴婢见识少,很是不知道这生死状该怎么签。” 陈云正却起身坐到书案前,拿起紫豪笔,唰唰唰一蹴而就,还吹了吹上面的浓墨,道:“我写好了,你只要在这上面签字画押就成了。” 一提签字画押,曼曼就想起了卖身契。她已经签过卖身契了好不好?再签一份?她还嫌自己头顶上的紧箍咒不够多啊? 曼曼死死的抓着杌子边,摇头道:“不,不用了吧。” 陈云正见她不听话,招之不能来,微微蹙了蹙眉,却噌一下从椅子上跳下来,拿着那“生死状”就走了过来,大有一副“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的气势。 曼曼吓了一跳,竟然下意识的站起身要跑。 陈云正没想到素日胆大包天的苏曼曼也有像胆小兔子的一日,不由的越发有了兴致,可随即看到她苍白的脸竟然真的带出了恐惧,不由的心又是一沉:她该不会是因为被娘打了,所以在心底留了什么阴影了吧? ------------ 第52章 、暴跳 陈云正记得去年冬天的时候,曾经和三哥陈云方用剩饭逮过几只麻雀。 倒不为着养,而是无聊,既然扣住了,没道理说放就放,索性叫白术寻了个笼子,要把这麻雀养起来。 可谁知这麻雀不大,却最是气性大的鸟,不吃不喝,每天就是乍着翅膀在笼子里上窜下跳,也不管撞到哪,也不管翅膀上的毛掉的哪儿哪儿都是,更不管头上爪子子都洇了血。 三哥陈云方便道:“都说麻雀气性大,圈养是指定养不活的,要我看就是欠揍,拿小棍抽它几十回它就老实了。” 也不知道是陈云方抽的管用了,还是这麻雀蹦跶的累了,不吃不喝的饿乏了,果然当天夜里没动静,可到底还是一口水不喝,一口食不吃,没过两天,呜呼去了。 陈云正还为此懊恼了一回:笼子上粘的都是麻雀毛和血,脏兮兮的,倒可怜他花了将近一两银子买的这鸟笼子。 这才叫吃鸡不着反蚀把米,跌足捶胸,把白术骂了个狗血喷头。 也正因为此,他把这件事记得犹为清楚。 鸟儿不通人性,可也知道疼,被人狠抽一顿就老实了失了灵性和活力。那么人就更知道疼了,更知道趋利避害了,这曼曼是不是也是被打的心有余悸,从此以后只是一只没精打彩的笼中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萎顿死去? 曼曼原本就在纠结,要不要违逆他的意思就此跑出去。 可他毕竟是主子,又一向霸王惯了,是家里宠出来的说一不二的臭脾气,万一自己惹恼了他,他可是说打就打说骂就骂,不比陈夫人好歹还要找个仁义道德的借口。 要不就两眼一闭签了再说? 横竖这种狗屁生死状,只要不进官府备案,是没有法律效力的。 见他走近了,两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竟然莫名其妙的害怕起来。他才是个八岁大的孩子啊—— 曼曼要哭了。她好歹也是个大人,不说身负十八般武艺,可也自诩心理素质一流,怎么到了这个破时空,面对着一个才八岁的熊孩子,怎么自己就什么都不是,如此无力,只能坐以待毙,任人鱼肉了呢? 她站住脚,紧紧攥着拳头,略微俯着头戒备的盯着陈云正,笑的比哭都难看,道:“我,我签可以,可总得让我瞧一瞧上头都写的是什么。” 陈云正的心上就跟被谁捏紧了一样,疼的钻心。他又想起那死时一身斑斓的麻雀来。早知道它会被吓死,他先一步放了它就好了。 这个苏曼曼,其实,也可以放了的吧。 不过,她说不定比那只小麻雀要强上千倍万倍,再等等,如果她真的不适应,那,再放了也不迟。 陈云正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将纸递到她跟前,道:“行,你瞧吧。” 曼曼伸手要接,陈云正一躲,道:“你确定要签?可别说我仗势欺人。” 这熊孩子。伸手就是同意签了?明明就是仗势欺人,还假惺惺的一副慈善嘴脸。曼曼只得伸手就着他的手看了一眼。 她的眼睛瞪的极大,从纸上挪到陈云正的脸上,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陈云正很骄傲的挺直了胸脯,好像这样就能拔高了个子。他还很坚决的点点头,表示曼曼可以再自信一点,她看到的绝对没错。 曼曼的拳头松开了,脸上露出一个竭力隐忍的神情。 陈云正有些紧张的道:“你,你不会是要哭吧?” 曼曼别转了头,连肩膀都耸动了,一抽一抽的,很像是在竭力忍着泪意哽咽。盯着曼曼的背影,陈云正紧崩的神情终于有些松懈地,露出一个孩子才有的无措。 怎么办?曼曼竟然哭了? 可是她为什么这么伤心呢?要不要因为她的伤心就改变他的初衷呢?娘总说她心思太深,他太小,把握不住,可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曼曼对他是真心实意的,他没瞧出她有什么别的心思来啊? 就瞧她这一身衣饰,哪里像个通房?大哥那院里有大嫂打理,不愿意落人口实,春纤她们几个的衣服首饰虽说不是十成新,可也都是大嫂的衣服,能差到哪去?就算是姨娘吧,也不过如此了。三哥那院没有女主人,但三哥也没少倒饬她们,各个看上去也光鲜无比。哪一个都比曼曼强,他其实已经算很亏待她了,就是因为怕她得寸进尺,洋洋得意,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陈云正犹豫良久,才下定了决心,一握曼曼的胳膊,强扭着她转过来,道:“哭什么,又不是真的生死状。” 等到转过来,陈云正一看曼曼的脸,哪有一星半点的泪痕?甚至那双清亮的眸子里都没有一点伤悲,竟是满满的笑意,此时遮掩不住,唇角上翘还没放下来呢。 陈云正气的一跺脚:“苏曼曼,你敢耍小爷?”好像也觉得自己是虚张声势,根本吓唬不住苏曼曼,陈云正捋胳膊挽袖子就欺身上前,看那架势像是要打曼曼。 正巧秋棠和秋云进门,瞧这架势吓一跳,慌忙上前道:“六爷,您这是怎么了?要做什么?” 陈云正没处撒火,见她二人上前,气的一人给了一脚,踹在两人小腿上,身子一歪就摔在地上,他犹自不解气,哼道:“滚,小爷做什么,也是你们问得的?” 曼曼见陈云正不分青红皂白,抬脚就踹,不由的就生出了唇亡齿寒,物伤其类之感。她纵然不想做圣母,这秋棠、秋云分明就是陈夫人派过来的眼线,主要目的还是临视着自己是否规矩的,但她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顺势矮下身子跪到地上,道:“错是奴婢的错,六爷要罚只管罚奴婢,扯上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陈云正怒道:“不罚你?你想的倒美,签字画押!” 曼曼只得站起来,在那张纸上按了自己的手印,陈云正朝着她三人喝道:“都给我滚回去闭门思过去,不经我召唤,谁也别到我跟前来晃悠。” ------------ 第53章 、认命 曼曼的日子又轻松的简直无聊了起来。 陈云正还是如从前一样刁蛮任性,但服侍他的人多,倒也不是非她不可。但每天晚上雷打不动小半个时辰抚琴,小半个时辰下棋,还动辄就阴阳怪气,话里带刺。 从前咏芳还羡慕她,如今倒只剩幸灾乐祸:“还只当是个好差事,可原来却是个出气筒,不知道六爷从哪受的气,回头倒都撒到你身上了。” 曼曼倒是不甚在意。 一是陈云正实在太小,她好歹也是成年人,真论起来,做他阿姨都够了,况且他也不过是脾气难测了点,嘴巴恶毒了点,她意志强大,皮糙肉厚,被骂几句也掉不了几块肉,因此倒也没有怨言。 只是有点不习惯。 要不怎么说人的习惯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呢。 她已经习惯了和陈云正和平、和谐的相处,突然之间他就疏远冷淡,她就跟一脚踩空一样,摔了个囫囵的跟头,没有一点受伤,但就是浑身酸疼的难受,又找不到根由,满心里空落落的。 她当然不承认自己会和陈云正之间有什么超乎寻常的感情,但人和人在一起,总会有情份,就这样不明不白,一句话都不说就把她踢开的做法还是挺伤人心的。 不过这是早晚的事。即使不是现在,也会是在将来,与其等到感情深厚了再被人重重踹之,曼曼倒乐间早早的就分开,也可少些心头的不舍和痛楚。 况且,新的习惯总是在旧习惯的尸体上建立的,人的适应性又那么强,她也一定会适应的。 春纤倒是常来看曼曼,间或是春薄、春醉或是春情陪着她一起来。 咏芳也常常跟着在一起说说笑笑,只是送走了春纤等人,便嗟叹着跟曼曼道:“还是春纤她们几个命好。” 人都是寂寞的,曼曼也不例外,因此不管咏芳是抱怨也好、羡慕也好、讽刺也好、含酸也好,她都只是听着。大不了爱听的时候听两句,不爱听的时候不插话就是了。 听她话里话外,大生羡慕之心,便道:“倒是我连累了你,要不然,说不定你就分到大爷或是三爷身边了。其实现在也不晚,不如你求了太太,另寻个出处吧。” 人各有志,等到过了年,咏芳也就十三岁了,虽说还小,可这个时代的女孩子都早熟,也是豆蔻芳华的年纪,怀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让她陪着自己跟着喜怒无常的陈云正,实在是有点不公平。 咏芳咬唇半晌,眼里便涌起了水雾,道:“还是姐姐肯体谅我,这话也就是姐姐说得,若是别人,我只当她是没安好心了。既然当初太太做主,把分到六爷身边,只怕我这一辈子就都只能这样了……我,我也只好认命罢。” 说着认命,到底还是哭了出来。 曼曼骨子里还是没那么驯服,不由的轻笑道:“认什么命?太太知道,六爷知道,你我也都知道,什么通房,那就跟个笑话一样,等到六爷大了,只怕你我都是要寻借口打发出去的,与其你在这自怨自艾,不如多讨好讨好太太,说不定她一念之仁,就应了你的请求呢?” 咏芳挨着曼曼,忍不住放了悲声,道:“我知道不如姐姐心志坚定,可是我越来越害怕,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每天我都担惊受怕的……” 曼曼物伤其类,只拍了拍她的肩,叹道:“谁让你我生来就低人一等呢?” 说是反抗,多么简单。这可是几千年的累积起来的封建大山,规矩制度已经缜密到了没有一点漏洞的地步,更何况只是她们以一己弱女子之力?想要捍动这座大山,何其难也。 不过曼曼还是劝慰着:“人总得往好处想,往以后想,谁也料不准以后的事,你只要踏踏实实,谨谨慎慎的,就算是太太,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挑出你的毛病来的。以后总有机会……” 咏芳轻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总之慢慢坐直身子,用帕子拭了泪,在清凉的风里,心情倒渐渐好起来,挨着曼曼说府里的隐私。 “你别瞧着春纤几个衣着光鲜,可其实日子过的也不易。大奶奶是个面上慈和的人,可私底下对大爷把持的十分紧。从前都是她安排,春纤一个月也不过才有两三遭能近大爷的身。后来倒是放开了,她们四个轮流着侍奉大爷,但还是大奶奶说了算……听说前些日子春薄挨了好一顿打。” 说到这咏芳一咬唇,看了一眼曼曼的神色,才又续下去道:“虽不如太太罚你时那样人尽皆知,可春薄却差一点就死了。我后来瞧过,她的指甲缝里都是淤血,饶是这样,还必须每天做上四色上佳的针线……” 曼曼还头一次听说,不由的寒毛倒立,盯着咏芳磕磕巴巴的道:“你,你是说,大奶奶对春薄用了私刑?” 咏芳不以为意的道:“大奶奶想要对付春薄,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给春薄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往外乱说,我借故拉着她的手要看,她吓的跟什么似的……” 曼曼好半晌才把身上的冷汗晾下去,干干巴巴的道:“是,是为了什么事?” “还能是为了什么事?大奶奶不过是要立威罢了。她就是想告诉春薄,她们的命在她手里握着,她给她们什么,她们就得接什么,否则就是这么个下场。她让谁去近大爷的身,谁才能近,否则……” 曼曼没接腔,她的视线有些茫然,心里更是说不出来的滋味。就好像,在看戏一样,如果从李氏的角度看,她自然是这戏里的主角,在清雪院那一方战场,除她之外所有的女性都是女配,注定要成为炮灰的。可是从春纤等人的角度来看,尽管注定了女配的命,但谁又肯坐以待毙呢?谁不想有朝一日逆袭成功翻身成为人上人呢?毕竟,在旁人眼里,丫环的命微不足道,但对她们自己来说,自己的命便是自己的一切。 ------------ 第54章 、腌菜 徐妈妈最近可算是顺风顺水,春风得意。太太不仅赏了她,还赏了在府中做事的大媳妇,更是把成哥儿当真给了陈云正做了伴读。 他又果然聪明,才去了几天,就不仅会读而且会写自己的名字了,还很自豪的说先生夸他了呢。 当然不能跟陈云正比,可是徐家几辈人就没几个识字的,因为得了这份缘,竟然也生出几分想头来,徐妈妈更是满心感激陈夫人。 曼曼和咏芳几乎还和从前一样,或者说和大爷、三爷院子里的那些丫头们一样。但陈云正不一样了,他除了每天晚上教曼曼抚上小半个时辰的琴,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和曼曼在一起。 徐妈妈很是欣慰。毕竟还是个孩子,再喜欢,一时撂开手,自有更新鲜的东西等着他。 陈云正有的是地方和时间去消磨,要不去清雪院蹭好吃的,要不去清凉居和陈云方下棋,再不就去太太那撒娇讨好,日子过的无比惬意。 又兼学业上颇有进益,老爷还特意考了他两回,书背的极好,应对也很得体,思维也极敏捷,老爷赏了他四匣侍笺、四锭麋墨、十枝紫毫、一方端砚。 徐妈妈与有荣焉,逢人便夸“哥儿真是长大了,也越发懂事了,这是老爷和太太的福气”。 陈夫人更是高兴,又连带着赏了徐妈妈几天假,回去一家子安享天伦。 这天徐妈妈回来,先去谢过了陈夫人的恩典,又将从家里拿回来的腌制小菜留下几罐,道:“这都是奴婢那大媳妇和着几个不成器的丫头闲着没事腌的,胜在菜还新鲜,又干净,比市面上卖的腌菜多了几分鲜香,实在不成敬意,只当是给太太做个零嘴……” 陈夫人叫人接了,道:“这几天我正琢磨着呢,菜都要下去了,大冬天的除了那几样菜,要吃新鲜菜可就没机会了,难免嘴里寡淡,有了你这腌菜,我这一冬都不愁了。” 明知道陈夫人要什么吃食没有,这几句话不过是给自己面子,可徐妈妈还是很高兴,感恩戴德的又非得磕了几个头,这才回去。 她是赶在晚饭之前回来的,陈云正这会才下了学,正在屋里梳洗等着摆晚饭。徐妈妈进屋给他磕头:“奴婢出去这几天,哥儿一切都好吧?” 陈云正满面惊喜,道:“啊,妈妈你回来啦。我都想你了――” 徐妈妈笑容满面,道:“奴婢也想哥儿了。” 自然又是一番套话,问过陈云正的情况,秋棠秋云曼曼来摆饭,只不见咏芳,徐妈妈奇怪的道:“咏芳怎么不在?” 秋云嘴快,道:“咏芳姐姐说不舒服,只怕这会正歪着呢。” 徐妈妈一听,立刻责任意识强大起来,问:“是哪儿不舒服?别是天冷受了寒,可请了大夫没有?若是小病,还是尽早吃几副药的好,若是严重了,务必得回过太太挪出去,免得传染了哥儿。” 秋棠、秋云自是知道,这奴才生病,可大可小,若是真的严重了,只能送出去,外面条件不好,又是像咏芳这样没亲没故的,手里有俩钱还好,能使鬼推磨,尚且还能使唤上几个人,要是没钱,谁会给你尽心抓药熬药?再是主子不得宠的,说不得小病熬成大病,香销玉殒的多了去了。 她们两个才来没多久,摸不清陈云正对咏芳是什么心思,咏芳好歹也是太太默许了的通房丫头,因此一时都没人多嘴。 曼曼进府日久,多少也看到过诸多这样的事,知道丫头的命在府里是不值钱的,咏芳在这院里,好歹她还能照应到,真要挪出去,那可就鞭长莫及了,当下忙道:“回妈妈,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这两天大概是有些胃火,吃东西不香,总有点反胃罢了。” 徐妈妈这才放了些心,眉头略微舒展开,道:“那倒是无妨,可小病也不能轻忽了,若是明日还不好,就回了太太,叫太夫进府来瞧瞧。” 曼曼忙应下,见屋里没什么事了,便要退下:“咏芳还睡着,我去给她送饭。” 徐妈妈也站起来,给陈云正行了礼,朝着曼曼道:“我陪你一起去,正好我拿了些开胃的腌菜,让咏芳也换换口,没准就好了呢。” 陈云正一向不关心这些琐事,徐妈妈在时都是由她打理的,况且咏芳不舒服,原本也该是她份内之事,因此好脾气的挥手让她们走了。 徐妈妈一边走一边问曼曼:“咏芳这样几天了?” 曼曼对徐妈妈是心有忌惮的。上次自己被罚,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徐妈妈。咏芳虽然嫉妒,可是她顶多也只是进点小谗言,远远到不了男女之间关系的程度,这种话,似乎只有对陈云正极为关切又是他的长辈才会考虑的事。 她虽然能理解,却不可能毫无怨尤,因此对徐妈妈一直都很戒备,见徐妈妈这么问,很明白她是在侧面打探咏芳最近表现如何。 曼曼轻声道:“也就这两天,她平时都在尽心的忙,没什么异样。” 徐妈妈哦了一声,笑道:“那就好,我不在这几日,曼曼姑娘辛苦了。太太对你期望很高,以后这院子里还得你把责任都挑起来。” 换成别人,闻弦歌而知雅意,早就喜形于色了。可曼曼却只是微微一蹙眉,竟没按照徐妈妈的意思接话,只道:“我会尽心做好自己的本份。” 拿多少钱办多少事,她也只是尽本份而已。 徐妈妈既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曼曼不贪心那是最好,只不过略有些太不识抬举了,自己都说的这么直白了,她倒一点接的意思都没有。 说话间就进了咏芳的房间。 咏芳气色还好,只是视线一触到曼曼手里的晚饭,就很是犯怵的苦了脸,又见徐妈妈亦在,忙起身行礼。 徐妈妈笑扶她起来,道:“你这丫头,既是身子不舒服就别外道了,我从家里拿了些开胃的小菜,你尝尝。” 徐妈妈殷勤的打开小酝盖,立时小菜那特有的酸咸香味就溢了出来。 ------------ 第055章 、呕吐 咏芳最是个会来事的,这院里除了陈云正,就是徐妈妈最大,她又比不得曼曼万事不管,平素在外面交好的姐妹一帮一帮的,言谈闲语间,对这府里的隐私知道的都很多,更何况对最近发生在徐妈妈身上的事? 因此徐妈妈亲自来看她,已经是很大的恩典了,她转身跟太太说一句好或坏的,那就是大大的不同,远远比自己在这院里兢兢业业、辛辛苦苦的埋头干上十几年强。 又见她拿来了小菜,当时眼睛就是一亮,一边逊谢,一边道:“妈妈最好了,我这几天没胃口,偏是这小菜闻着这么香,这里面都放了些什么呀?” 一边说,不及让徐妈妈和曼曼坐,已经先抄起筷子先挑了点小菜,放进嘴里,只觉得那鲜、香从口腔四处漫延,一直到了心底,再发往四肢百骸,真是说不出来的舒服。她不由的闭上眼,露出一副陶醉的神情来。 曼曼不由的取笑道:“说你像个孩子,可不就是个孩子,才这么点好吃的,瞧你那没出息样儿。” 徐妈妈虽然也知道自家媳妇手艺不错,太太也很肯定,但至于说到咏芳这么夸张,她着实是有些狐疑的,但终究咏芳的表现是大大的取悦了她,便笑道:“曼曼姑娘是不知道,这大鱼大肉吃惯了也是会腻的,尤其是现在,倒真不如这些小菜更开胃些。咏芳既然爱吃,那就和着粥多吃些,说不得明儿病就好了。” 咏芳便应了一声,端过碗来,也不顾得挑别的菜,只就着这小菜,一口一口,一眨眼就吃进了一碗粥,倒是馒头、小笼包一口都没动。 曼曼坐在一旁陪徐妈妈说话。 徐妈妈笑道:“这府里从上到下,都爱这一口腌菜,我还记得年初,呃,也就是你们刚进府那会儿,大奶奶恰好刚诊出了喜脉,喝水就吐,更别提吃饭了,唉哟哟,好不可怜,也是嘴里寡淡无味,只想着吃些新鲜的,也是我那媳妇将腌菜进上了一坛,大奶奶这才有了胃口……” 曼曼倒是明白一些,孕妇初期孕吐,口味也就变的十分刁,什么酸的辣的,味道越浓烈越是爱吃。 正要凑趣着说些什么,却见一旁的咏芳脸色忽然变的煞白,她不由的起身道:“咏芳,你怎么了?” 咏芳骇然的把视线收回来,仓皇的道:“没,我没事。” 徐妈妈见她神色不对,也追问了一句:“可是又不舒服了?” 咏芳连连摇头,却忽然痛苦的一捂嘴,竟是不管不顾的推开椅子往外就跑,还没等跑出去,已经在门口大吐狂吐起来。 曼曼忙跑到近前,一边替她缕顺后背,一边道:“你这是吃了什么不适的东西了吧?怎么一直吐?” 徐妈妈缓缓的从杌子上站起来,不可置信的瞪着咏芳,竟是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咏芳把刚才吃的饭菜全吐了出来,屋子里倒是没有多少腥臭味,但也足够难堪的,曼曼替她倒了水,扶她在一旁坐下,道:“我去收拾,要不――”她看向徐妈妈和曼曼:“要不,你们去我屋里坐坐吧,我收拾完了,把窗子开开透透风。” 咏芳虽然吐净了,可到底还是觉得胸闷,便点点头,歉然的道:“曼曼姐,又劳烦你了。” “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罢了。”曼曼不以为意的笑笑。 徐妈妈则一直冰冷而锐利的盯着咏芳,两人出了屋,却没进曼曼的厢房,徐妈妈看定咏芳,道:“咏芳,你跟我来一下。” 曼曼收拾了咏芳的屋子,又抓了一把香放进香炉,开了会窗,这才慢慢的出了屋子。看时辰,只怕陈云正也用罢晚饭,该做功课了。 她立在院子里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先回屋。 却见秋云等在她门口,道:“曼曼,刚才六爷吩咐了,今天晚上他有要紧的事,你不必过去了。” 既然他有要紧的事,那便罢了。曼曼道了声谢,自回了屋子。奇怪的是,咏芳并不在,徐妈妈也不在,曼曼唤了两声,没人理她,便推门出了屋子,去了徐妈妈的屋子,也是寂静地声,更甚,连灯都没点,只隐隐的听得陈云正的屋里有低低的哭泣声。 她侧耳听了一阵,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么晚了,会是谁在陈云正的屋里诉说委屈?难不成是咏芳和徐妈妈?徐妈妈才回来,原是高高兴兴的,那就是咏芳和徐妈妈起了什么冲突? 曼曼一时好奇,便朝着正屋走了两步,却见秋棠、秋云都在门外候着,脸上是十分古怪又窘然的神色,见她靠近,秋棠便几步下了台阶,问:“曼曼姑娘什么事?六爷已经歇下了。” 撒谎也找个合理的借口好不?明明陈云正的屋里灯火通明呢。 曼曼扫了一眼雕花菱窗,道:“没事,我听着好像有谁在哭?” 秋棠的小脸就是一沉:“哪里来的哭声?曼曼姑娘必是听错了。这三更半夜的,六爷还小,曼曼姑娘可要出言谨慎,别吓着六爷。” 呃,好吧,她们是太太派来的,尽管就是小丫头,可是身份地位都很超然,绝对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曼曼一向禀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便立即改口道:“呃,是我听错了,大概是风声,我没事,我这就回去睡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可是这一夜,哭声都没停。 曼曼也就没睡好,辗转反侧,总觉得这耳朵里不清净,这哭声一会像是从陈云正的房里传出来的,一会儿又像是从咏芳屋里传出来的,再侧耳细听,又没有了。 她都怀疑到底是不是自己幻听了。 初冬时候,晚风有些烈,吹着树叶枝叉,从房顶空隙穿梭,的确会有各种各样的异声,曼曼翻腾了多时,终究昏昏睡去。 一大早,就听见秋棠敲门:“曼曼姑娘,快醒醒,太太着人叫你过去问话呢。” 曼曼拥着被子,就是浑身一个激灵,刚刚还暖哄哄的被窝好像一下子就凉透了。 ------------ 第056章 、自立 陈夫人冰冷的视线盯着地上跪着的曼曼,冷声道:“你还不实话实说么?” 曼曼有些莫名其妙:“奴婢――不明白,还请太太明示。” 陈夫人冷笑一声,道:“咏芳已经都招认了。” 曼曼还是大惑不解:“奴婢实是不知道什么事。”咏芳招什么了?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要是罪证确凿,陈夫人只管定罪就是了,把自己叫过来做什么? 陈夫人一拍桌子:“说,你们和老三是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 涌上曼曼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咏芳若是招了,那可真是个蠢货。 她求谁都行,就是不能求陈夫人。谁求陈夫人都行,唯独她不能求。一旦跟陈夫人招认她和陈云方有首尾,她就只有一个下场:死。 还有,她招就招了,是拼死一搏,可她把自己拉进去做什么?这是将功补过、大义灭亲呢,还是说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曼曼并不愤怒,也不怨恨,人性本就是怎么的,咏芳已经是惊弓之鸟,为了保命,她现在做什么都不稀奇。 不是曼曼圣母,而是她觉得,如果陈夫人听风就是雨,这么轻易的给自己定了罪,那,这陈府也真不值得自己再待下去了。 如果不死,那就趁这个机会离开也罢。 曼曼在心里纠结了一小会儿,还是决定装做不知情。若是陈夫人知道自己早就知道了陈云方和咏芳的奸情,知情不报,包庇纵容亦是大过。 有的人,不是你认为对她好就是好,要她认为是好才是好。 曼曼惊讶的瞪大眼,道:“太太您说什么?奴婢和三爷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怎么就用到勾搭这个字眼了,奴婢惶恐。” 陈夫人甩手将一样东西扔过来,道:“这是什么?是不是非要把老三叫过来和你当面对质你才肯招供?” 曼曼去拣地上的东西,她还真想知道陈夫人如此动怒,到底有了什么证据。 是一件红色的抹胸。 确切的说,是曼曼的一件抹胸。 这么秘密的东西,是怎么到了陈夫人手里的? 曼曼疑惑不解的问道:“这,怎么在太太手里?” 陈夫人嫌恶的道:“呸,你这不知羞耻的贱人,这是在老三屋子里搜到的,你可承认是你的?” 曼曼还是疑惑的神情,道:“奴婢的抹胸,怎么会在三爷屋里?” “你――”陈夫人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怎么就还能装傻充愣,做无辜无知状呢? 曼曼还是很疑惑的道:“奴婢虽然不才,却也听说,曾经有两情相悦的男女,会用贴身物件交换,奴婢与三爷不识不交,莫名其妙的抹胸出现在三爷房里,实在诡异,若是奴婢与三爷心意相通,神交已久,也不该只三爷有奴婢的贴身物件,而奴婢没有三爷的……” 陈夫人差点没气昏过去,可听到最后,她也有点明白了。这分明就是陷害。 可不管是谁陷害,涉及到她的儿子,她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因此冷冷一笑,打断曼曼道:“我只当你是个聪明伶俐的,一向对你寄予厚望,还曾经提醒过你,谁想你不仅不听,还变本加厉,当真是让我失望。我不能让我的儿子毁在你这么一个贱人手里……” 曼曼无动于衷的听着。接下来便是对她的审判了吧,肯定是“这府里已经留不得你”之语。她不但没有骇怕,反倒有一种庆幸和即将解脱的轻松,甚至说十分的渴望。 渴望的太热切,又不能表现的过于明显,一时只得垂眸别转了视线,强自压抑着怦怦的心跳,有点迫不及待的听到如闻纶音的结果了。 陈夫人刚要开口,却听门外一声叫:“娘――” 陈云正豁啦一声进来,朝着陈夫人扑过来:“娘,听说您一大早就过来了,怎么没叫我?” 当着儿子,陈夫人自然不好做凶神恶煞状,忙换上慈祥温和的笑,道:“你起的倒早?还不赶紧收拾去学堂?回头你爹知道你偷懒,一定拿板子敲你的屁股。” 陈云正扭来扭去,在陈夫人怀里撒娇:“难得娘来一趟,晚些也不妨,我不要别人服侍……” 陈夫人瞥一眼地上的曼曼,截断陈云正的话:“你既来了,我正有话要问你,我想把你屋里的人调走两个,另有重用,你可愿意为娘分忧吗?” 陈云正连磕巴都不打,立刻道:“好啊,娘你要把人差谴到哪儿去?” 陈夫人倒噎了下,只得道:“这不是你大嫂快生了嘛――” 陈云正比任何时候都更机灵,眼睛眨了两眨,一拍大腿,立时就截住了陈夫人的话头:“唉,说起来都是我不懂事,那天还跑到大嫂那借什么人,其实现在大嫂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陈夫人目瞪口呆。没等她弄明白陈云正的意思呢,就见陈云正从懊悔中回过神来,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的盯着陈夫人,道:“娘,我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其实真用不上这么多人在我跟前服侍,园子里如今女眷又多,不说大哥那儿的,就是三哥身边如今也有好几个,我整日在园子里晃,一来二去的总是不好,所以不如把这园子锁了,只开个通往府外的角门,我或是去学堂,或是上街都方便,身边的人也不必太多,除了白术、白莪,给我留个会做饭的丫头就成了。徐妈妈是奶过大哥和我的,于照看孩子最是老道有经验,正好送给大嫂使,您看如何?” 如何?如什么何? 陈夫人微沉着怒气道:“这怎么成?你过了年满打满算才十岁――” 陈云正却道:“虽说把园子门锁了,可我也没说就不往园子里走动了,只不过多绕几步路而已,晨昏定省,儿子一天也不会落的。” “不行,你也太辛苦了。”陈夫人想也不想的反驳。 陈云正道:“娘你不是常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吗?这点小苦我都吃不得,将来还能有出息?就这么说定了!曼曼会做点心会做饭菜,除了她,剩下的娘你都领走!” ------------ 第057章 、我信 陈夫人气的直哆嗦。她算是看明白了,刚才自己和咏芳、徐妈妈、以及和曼曼的这番对话,陈云正是都听了去了,这么短的时间,他做了这么一个护短的决定,为了一个低贱的丫头,他置自己这个亲娘于不顾,这是哪门子先生教出来的好学生?什么是为人根本?什么是忠义仁孝?他压根都丢到脑后了。 原本这屋里就没几个人,这会陈夫人也顾不得再避嫌,直瞅着陈云正冷笑道:“你倒打的好算盘,这个家还轮不到你说话,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陈云正也不装了,从陈夫人怀里站起来,立到陈夫人对面,不笑不怒,平静的道:“娘的话,儿子听不懂,是您口口声声说儿子大了,自己的事自己做主,是您口口声声的说有事要跟儿子商量……既然你根本不放心,何必说的这么好听呢?我一早就说过,你要是嫌我院子里的人蠢笨无用,趁早打发了,也别再往我这塞了,省得碍眼。” 他说的这样绝情,陈夫人愤怒之余,又有点不甘,沉吟着打量着,终是放缓了语气,道:“不是娘不信你,你还太小,有些小事无足轻重,你自己做主也就做了……” 陈云正接过话道:“不过是个丫头,难道不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实话说吧,我不喜欢被人摆布。从前的事也就罢了,可从现在开始,谁在我身边,谁不该在我身边,得由着我自己挑。” 陈夫人倒扑嗤一笑,道:“这不是气话是什么?你自己说说?你对身边的人了解多少?你对人心了解多少?你又对世情丑恶人性莫测了解多少?” 陈云正坦然的道:“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的,都是一点点摔了跟头之后自己慢慢爬起来总结经验一点点成熟历练出来的,娘你难道乐意把我捂得严严实实,养成一个纨绔?” 陈夫人打量着这个执拗的小儿子,半晌才道:“刚才的事,你想必也都清楚了?怎么冤枉的你不留下,反倒要把这个嫌疑重重的――”她瞥了一眼还在地上跪着的苏曼曼。 陈云正嗤笑道:“娘,你过虑了,我留她在身边,不过是人尽其用罢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以后的事也没有谁能料得准,就是为了杜绝以后再生事,所以儿子才要这么做。我想要留她几年,那还要看我的心情和心境,到时候她是留还是去,要看她的造化。” 陈夫人只得点点头,道:“也罢,难得你小小年纪,竟是这样的稳重心性,娘很放心,从前倒真是看轻了你。” 他是笃定能拿捏得住苏曼曼了,就算她和陈云方曾经有过什么,毕竟没落到实处,若真按陈云正说的安排,曼曼就跟锁在这小院子里一样,别说见人了,只怕连个新奇的虫子都见不到。再过两年,陈云正看腻了她,打发了事,谁还在乎她从前是否清白? 陈夫人厌烦的瞥一眼苏曼曼,对身边的莲妈妈道:“去给她验验身子,若果然还是个清白的,就着人替她点了守宫砂。” 莲妈妈应声,带了曼曼下去,就近找了间空房,对曼曼道:“曼曼姑娘,得罪了。” 曼曼无耐,只得忍唇含羞上床褪了裤子。莲妈妈初时颇有些不屑和轻蔑,生硬的拨开曼曼的双腿,待检查过了,才松口气,道:“曼曼姑娘,你也别怪夫人,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六爷……” 曼曼垂头穿好衣服,并不接话。陈夫人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那自己所受的这些屈辱和冤枉就是活该了? 尽管事实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可在陈夫人眼里,自己并未就能得她高看一眼,听他们母子交谈,不过是拿自己当成了一个玩物,暂时照顾陪伴陈云正几年,以后如何,还要待定。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秋蕴居通往内园的门用石砖砌死,只留通往外院的角门,除了两个洒扫婆子,徐妈妈连带着咏芳统统由陈夫人带了出去。 一下子院子就清净了下来。 白术、白莪自在院外守着,陈云正坐着,沉默的瞪着曼曼。 曼曼不想说话,只瞥了他一眼,转身要走,陈云正却突然跳起来,几步跨过来拽住了曼曼的胳膊:“苏曼曼,你就不问问为什么吗?” 问?曼曼涩然的笑笑,摇摇头:“没什么可问的。” 陈云正却推搡着她的身子,道:“你这算什么态度?我能做的都做了,你呢?难道你又要违背你的承诺,想着趁机逃走吗?你可别忘了,当初你可是按过手印的。一日为师,终身为夫!” 曼曼好笑的问他:“奴婢的卖身契在太太手里,只不过一张按了手印的玩笑之言,到底哪个重要,奴婢会不知道?六爷放心,奴婢不会擅自逃跑的。当然,如果六爷肯大发慈悲,发还奴婢的卖身契,奴婢终生都感激不尽,定当供上六爷的牌位,朝暮三炷香,春秋四季鲜果,供应不衰。” 陈云正啐道:“要死也是你先死的我前头,我才不要你供奉。” 过了一会,陈云正才又道:“徐妈妈怀疑咏芳有了身孕,昨日审了一夜,她却只是哭,说是要见太太。等到太太来了,她便说是你和三哥之间有首尾,她是被逼的……” 曼曼打断他道:“你不用再说了。” 陈云正闭住嘴,停了一会才缓缓的道:“我信你。” 曼曼呵笑一声,道:“奴婢谢谢六爷的信任。” 陈云正差一点就暴跳,直愣愣的瞅着曼曼,半晌才说道:“现在好了,所有人都走了,我们,就不能好好的过下去吗?” 曼曼迅速垂了眼睛,挪了视线,笑道:“是啊,能打扰的,能带给六爷烦扰的,能威胁到奴婢性命的人都走了,奴婢自然是要陪着六爷好好过日子的……” 陈云正脸上闪过愠怒的神色:“苏曼曼,你――”你敢敷衍我。 曼曼却惊跳起来,连连退后道:“天色不早,六爷还没吃早点呢――” ------------ 第058章 、准备 直到逃出去了,曼曼还是觉得心跳失常,额头上一层冷汗。真见鬼了,她怕陈云正一个小屁孩儿做什么? 可是,他竟然把当初的戏谈当了真,也实在是够惊悚的了。 也或许,他当初根本就没当戏谈,而是暗里给自己挖的一个大陷阱。可笑自己枉比他年长许多,又自认经历过世故人情,却不想还是幼稚短练的很,竟然稀里糊涂的上了他的当。 一日为师,终身为夫…… 呃!曼曼捂住胸口,说不出来的郁闷和窒息。 在当代世界,老夫少妻是经常的现象,但老妻少夫也还不算悖世离俗,从古到今都有,相差十几岁的更常见,但曼曼没法接受自己会嫁一个比自己小上五岁以上的丈夫。 还是一个自己亲手服侍,亲眼看着他从小长大的丈夫。 还不是她一个人的丈夫。 况且,根本不是丈夫。 那只是主子而已。 只希望,他只是一时的新鲜,不会执着。 一定是自己多虑了,他只不过是孩子的独占性在作祟。一定是。 曼曼正在自欺欺人呢,就见陈云正满面怒气的瞪着自己:“你这个出尔反尔的骗子,你平时都是怎么说的,什么一诺千金,一言九鼎,什么说话算数,什么守信重诺,原来你都是骗我的?你这个骗子,骗子。” “不是的。”曼曼看到陈云正脸上真实的痛楚和被骗的愤怒,忙解释道:“奴婢没有说话不算数。” “哼。”陈云正道:“谅你也不敢。” 他虽是这么说,心底却是不信的,曼曼真个与众不同,明明她是被冤枉的,她却不辩解,宁愿忍着这一身脏水,只能说她根本不在意这府里的人对她是如何看法,更不在意自己对她的看法。 不过,他不会跟她逞一时意气。 曼曼心乱如麻,见他无意追究,也就茫然的点了点头。陈云正端详着一下子寂静下来的院落,脸上是少有的沉静。曼曼不敢走,只得陪站在一旁。 陈云正只盯着桂树出神,竟不知神思飘到了哪儿。 曼曼几欲张口,又觉得自己身份实在尴尬,为了免去以后的烦扰,还是少开口为妙。 陈云正却开口了:“我知道,是徐妈妈跟太太告的秘,也知道你是冤枉的……” 曼曼沉默。这些她也知道,她还知道,若不是他的庇护,只怕这会自己已经死了,或者受了很重的惩罚,不定被贬到哪儿去了。 但,这情份,不足以让她用一辈子的愚忠来抵偿。也或许,应该早些跟他把话挑明?毕竟,他还是个孩子啊孩子啊,是花骨朵啊,自己真的能下得去手摧毁这娇嫩的花骨朵吗? 正愣神呢,听陈云正道:“……都是暂时的,你也别嫌闷的慌,等到风平浪静,我带你出去逛。” 明知不妥,曼曼还是掠过欣喜:“真的?” 见陈云正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莫名其妙的有些脸红。不是自己贪玩,可实在是来到这个世界几个月,都没怎么去外面瞧过。 平时不觉得,但偶然一想起来,还是觉得在这院子里跟住在囚笼一样。从前还能去园子里转转,这回把园子门一锁,就这么个小院儿,人又都叫陈云正给撵走了,她非得疯了不可。 陈云正见曼曼高兴,也不由的暗自欢喜,面上却不显,眉头一蹙,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你喜欢去哪儿?我这就叫人去准备。” 曼曼下意识的就想拒绝,随即又想,横竖与陈夫人撕了脸,现在能倚靠的,只剩下了陈云正,何必呛着他的意思? 或者再恶毒些的想,陈云正的将来与她何干?他爱不爱读书,有没有前程,那是陈老爷、陈夫人该着急发愁的事,她费尽心力也落不到好,还不如替自己想想。 因此曼曼道:“去哪儿都好,也不要做什么准备,若闹的人尽皆知,只怕老爷、太太又要责怪了。” 陈云正很是得意和自豪。 能够让曼曼顺着他的意思行事,他很有一种掌控一切的感觉,因此背着手,点点头,思忖了一会,道:“你这话对也不对。不当兴师动众是对的,否则老爷和太太只会说你勾着小爷不思进学,只知贪玩,免不得又要找借口责罚你。” 曼曼无耐的叹了口气。她算是和陈云正绑到一起了,他若好了呢,自己未必有功,可他若是出丁点点事,就是自己的错。 还真不能脑子一热,意气用事,真要传到老爷、太太耳朵里,可不是自己受罚么。 因有了顾忌,曼曼便存了疑虑,不知道该怎么办,便瞪大眼睛问陈云正:“依六爷的意思,该如何呢?” 陈云正呵呵一笑,点头曼曼道:“所以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今儿你得承认你也有不如我的时候了吧?” 不如他的地方多了,谁让他是男,她是女,他是主,她是仆呢?世俗规矩,都是给她定的,于他来说束缚却少,她不问计于他,光指着自己能有什么办法? 曼曼陪笑道:“夫子所言,自然正确无比,况且奴婢从来不敢妄称强过六爷啊。” 被曼曼拍的浑身通泰,陈云正收了洋洋之色,正正经经的道:“所以么,你刚才所说不必有所准备是错的。我们要出门,得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做好准备才是。这样――我去学堂,你在家里做准备。” 说不轻视他,那是曼曼撒谎,她就想着,他一个小屁孩儿,就算看过猪跑,可他又没真正往外边胡天胡地,风花雪月过,再早熟,也是个孩子,他能知道什么?他还能安排个什么来?可谁想他竟安排的头头是道。 他要出门,毕竟是富家少爷,带的人是少不了的,除了白术、白莪,还有府里的家丁,就为了防着万一出了什么事没人照应。 带丫头的也不是没有,但对于陈云正来说,带谁都不合适。带个年岁大的,会被人笑话,带年岁小的,比他还小,那就别指望着出去做什么了,一路上就带孩子吧,带曼曼这么大的丫头,更显得不伦不类,可若他换了身份,那就不一样了。 陈云方安耽的享受着夏娆等人的服侍。 有给他捶腿的,有替他按肩的,还有专门替他剥葡萄皮的,夏娆则偎在他的身侧,蜷缩了做猫状,任他抚触,同时絮絮的讲着秋蕴居里的热闹:“……太太动了怒,可是拗不过六爷,只得将院子里一干人都带走了。现在秋蕴居已经锁了通往园子里的院门,也只留了两个粗使婆子,院外是老爷派的四个家丁轮班巡守。” 陈云方懒洋洋的道:“小六儿什么时候这么有心计了?我这当哥哥的都要自愧不如了。” 夏娆听着陈云方并没有着恼的意思,便乍着胆子道:“要说也是咏芳妹妹太急切了些,没能达成爷的心愿,倒让六爷起了护短的心思,人都撵走了,偏把苏曼曼更严密的保护了起来……” 陈云方睁开眼,瞄了一眼夏娆,笑道:“小六护着自己的人有什么不对?难道爷没护着你们不成?” 夏娆虽是妒嫉咏芳后来者居上,得了陈云方的格外看重,但毕竟陈云方对她们几个也并没多冷落,并且因为近水楼台,自然要多得一些爱宠,更兼她冷眼瞧着,陈云方醉翁之意不在酒,更多的是在曼曼身上,因此嫉妒是有,但唇亡齿寒也是真的。若这次咏芳得不了好下场,估计她们日后也就有了比照。 因此不敢实话实话,只略略顿了顿,便道:“都说患难见真情,爷也应该让咏芳妹妹吃颗定心丸了。” 陈云方不免笑道:“素知你是个机灵的,难得还有这份体贴,罢了,替我拿衣服,我去娘那边瞧瞧。” 陈夫人十分的闷闷不乐。 一朝疼宠在怀的儿子,忽然腾升了羽翼,不由自己掌控,不听自己的话,不愿意偎依在自己身边,甚至露出小爪牙要表现自己的力量了,凭谁心里也不舒服。 陈云端和陈云方此时都聚在这里,无声的劝慰着。 说是劝慰,其实是各怀心思。知子莫若母,陈夫人又长他们这么多,一打眼就能知道陈云端是什么心思,他来,定然是李氏让她来的,嫌自己手伸得太长,把徐妈妈打发过去了。 李氏就是个心胸狭窄,眼皮子浅的,这才哪儿到哪儿,又坐不住了?亏得她也是大家闺秀出身,怎么就这么上不得台面,一点忍性都没有,将来这偌大陈府又该如何交到她的手里? 这大儿子也是个耳软心活的,媳妇说什么他就做什么,还有没有一点出息? 这老三,跟他湿没关系干没关系,他杵在这又是为了哪般? ------------ 第059章 、成全 陈云方和陈云端不同。 虽然同是垂手立在母亲身侧,可陈云端落落大方,温和可亲,就算是为难也都体现在微蹙的眉锋上。但陈云方则面色沉静,如一潭看不到底的冰寒湖水,小小年纪,陈夫人已经有好几年猜不到他的心思了。 自己的儿子,还要用猜的,可见母子情份稀薄到了什么程度。 陈夫人不由的暗暗叹气。她没什么精力再和陈云端兄弟耍花枪,便索性挑明了说:“你媳妇眼瞅着就要生了,清雪院里没个主事的不行,你又不大管内院的事,我又力有不逮,就暂时让徐妈妈跟在你媳妇身边。她是奶过你们兄弟的,是这府里的老人,没什么不放心的,你也就别操心这些琐事了,回去吧,我累了。” 陈云端面孔微红。他是不愿意来的,可是李氏一副天都要塌下来的模样,他也只得跑这一趟,见母亲早就明了自己的来意,又说的这样坚决,他也不好再做得理不饶人的模样,只得讪讪的道:“儿子自是明白母亲的体恤之意,就是心颜,也是很感激的,母亲说的对,这最后几个月,正是最关键的时候,有徐妈妈坐镇,我和心颜都只有更放心。六弟还小,行事难免有些冲动,母亲也别过于着恼,等到他吃了亏,自然知道错了,也就知道母亲的一番苦心了……” 陈夫人无耐的道:“但愿吧。”儿子大了,成家的自然和媳妇是一条心,没成家的,也不知道心思都扯到哪儿去了。 陈云端借口有事,匆匆告辞,陈夫人一扭头,瞧着还是不欲说话的陈云方,问道:“你又是所为何事?” 这个儿子,怎么说呢,陈夫人很是无力和无耐。他想要什么,他希望别人做什么,他从来都不说。甚至就连情绪,他都掩藏的很好,想着陈云端从前说的他如今极其敏感,时有对父母怨言之语来,陈夫人很想更耐心些。 可是陈云方沉默着,没有要开口的意思,陈夫人才降下的火气腾的一下又涌了起来。她本就极其委屈,三个儿子,没一个让她省心的,情绪就在暴怒的边缘,不过是强自按捺着不让它发作而已。 偏生一看陈云方这八脚踢不出一句话来,转身又是满心抱怨自己偏心之词,她就没来由的生气。 她都开口了,陈云方还是不吭声,只睁着一双大眼无言的瞅着她。 陈夫人揉了揉眉心,懒的理他。他既愿意在这站着,那就站着吧。他不说,她怎么知道他想要什么? 就是上赶着把所有好东西都塞到他手上了,他还是会有种种理由和借口:她给的不是他喜欢的,最后还是落了一个明珠投暗。 陈夫人自己歪身靠着隐枕,微眯了眼思索自己的心事,好半晌,一睁开眼,陈云方居然还在。被这么个半大小子直愣愣的瞅着,也挺悚然的,陈夫人只得再度问:“到底有什么事?要是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去歇着,做点你该做的事吧。” 文不能文,武不能武,一提这个,陈夫人就满心失意,她也不知道这老三究竟是怎么打算的。老大迟早要接老爷的衣钵,要掌管铺子,老三呢?他自己既不历练,主动跟老爷提议,又不肯好生念书,整天闷葫芦一样,话都不肯和自己多说两句,谁知道他心里都在想什么? 陈云方喃喃道:“没,儿子没事。” “没事就别在这杵着了。”陈夫人没好气。 陈云方眼里闪过一抹倔强的难堪,还是不说话。 哪怕他只说句软和话呢,陈夫人也不生气。她明白他想跟自己亲近,却偏生不说,亲近也不得法,所以娘俩个才越来越生分吧。 陈云方往前挪了挪。他离陈夫人已经很近很近了,近到一伸手,他就可以像陈云正那样滚到母亲怀里打滚撒娇。 可他又站住。他能瞧出母亲眼里的不耐和神态上的疲倦。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打从有了六弟,打从自己懂事开始,面对自己时,母亲的脸上就永远都是这样一副不变的神情。 不像她看向大哥时的欣慰和自豪,更不像她看向六弟时的宠溺和温柔。 陈云方颓败的垂下头。他想走,不愿意继续在这里遭受母亲无声的羞辱,可他又不能走,他有很多话很多事想要跟母亲说,但又怕被拒绝。 大哥不会被拒,因为他总是那样自信和有能力。六弟也不怕被拒,因为他有这个本事抢到应该和不应该得到的东西。 陈云方在陈夫人几近失态的情绪中开口:“儿子听说……六弟的事了。” “嗯,如何?”陈夫人懒懒的忍着气瞅着陈云方。他是来安慰人的,还是来混水摸鱼的?徐妈妈被打发到了清雪院,秋棠和秋云还留在自己身边,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咏芳呢。 论模样也算出挑,只除了年纪小些。 陈夫人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陈云方的心思,可她就是想等他开口。她甚至想,只要他开口,哪怕这件事再荒谬,她也会答应。起码,他总得有个态度,要还是不要,而不是别人给或不给。 陈云方讪讪的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道:“儿子是想替娘分忧,看有没有儿子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陈夫人沉沉的瞥了他一眼,道:“你自己好好的,让我少操点心,就是帮我的忙了。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再过几年也该议亲了,可你瞧瞧,你现在连个方向都没有,这将来,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也好有个准备,或是文或是武或是经商,总得……” 眼见得陈云方一副乖巧的模样,垂着头似乎在听,可显然神思不知道飘荡到哪里去了,陈夫人就是一声叹气:“罢了,我说的再多,你听不进去也没用,关键还要看你自己怎么做。” “儿子听着呢。”难得他今天还肯开口,平时是一声不吭的,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能把那么多心思和话都憋着,反倒是在外面跟谁都能诉出委屈来。 陈夫人也无耐。她自认并没有特别对谁好或是不好来,怎么在陈云方看来,竟是谁都亏欠了他呢? 陈夫人实在是懒的再跟他周旋,便叹口气,端起搁在一边的茶碗,抿了口,朝着一边的莲妈妈抱怨道:“这茶也沏的太浓了些,换了吧。小六儿那边到底如何了?” 莲妈妈忙命人把茶撤下,又重新给她和陈云方换了茶,道:“六爷去学堂了,院子里也安生的很。按照太太的吩咐,一应日常用度都送过去了,就只是……咏芳姑娘该如何安置?” 陈夫人便望向陈云方,似笑非笑的问道:“三儿,你说呢?” 陈云方陪笑道:“自然娘说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陈夫人猛的一拍桌子,沉了脸道:“你倒敢说,你当我不知道你和那丫头做下的苟且之事?谁给她的胆子敢胡乱咬人?” 陈云方还是那样无动于衷,没什么表情的道:“儿子实是冤枉,这件事,明明是六弟身边的丫头不老实,可跟儿子有什么关系呢?” 他喊冤喊的倒是一点都不含糊。 陈夫人气笑道:“你还冤了,是不是觉得我没有证据?我若这就叫大夫替咏芳把把脉,你意下如何?” 陈云方倒真的露出了惊讶之色:“给咏芳诊脉,那是母亲给她的恩典,怎么倒问起儿子来了?” 陈夫人气极反笑,却是真个说不出话来,无耐的叹口气,道:“罢了罢了,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说完也不顾的陈云方会怎么想,径直撇了他进了内室。 陈云方愣愣的盯着陈夫人的背影,半晌才如梦方醒般,道:“儿子不孝,不仅不能承欢膝下,还常常惹得母亲不愉,儿子寝食难安,若儿子和六弟一般,能让母亲开心,那儿子情愿画地为牢……” 陈夫人恨恨的揪着床榻上的迎枕,隔着珠帘,道:“罢罢,你既然也嫌府中束缚甚多,便和小六一样,将清凉居与园子里的门砌死,只留与府外的角门流通罢。还有你院子里的人,随你自己安置。” 陈云方便无悲无喜的道:“儿子多谢母亲成全。” “谢?不必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论你自己怎么钻了牛角尖,可到底你也是我的儿子,我自认没有亏待过谁,你非要跟兄弟们一争高下,我也没办法,只盼着你将来建功立业,能够活的开开心心的,也不枉我生你这一场。还有那个咏芳,你若喜欢,就一并带回去吧,否则,她在我手里也只落个死。” 陈云方行了礼,自顾退下。 陈夫人终于把迎枕掷到地上,气道:“整日无所用心,偏在这些小伎俩上下功夫,真拿别人都当傻子不成?真真气死我了!要用手段,也多动动脑子,用的高端些,偏偏都是些不入流的……” 彼时陈云方尚未出院,陈夫人这话便极清晰的传入他的耳朵里,他也不过是步子略微顿了顿,脸上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转身大踏步决然而去。 ------------ 第060章 、通透 陈云端一脑门的官司,在外书房忙了一天,头昏脑胀的回到清雪院,还没坐稳呢,就见李氏在茶浓的搀扶下出了内室。没有像往日一样浮起得体而温婉的笑,而是一脸的忧心忡忡。 陈云端就是心一沉,忙扶住她,嗔怪的道:“你身子日益沉重,早说了叫你别再拘礼,你怎么就是不听?” 李氏讪然的笑笑,道:“虽是大爷有心体恤,妾身却是不敢废礼。今儿徐妈妈就已经过来了……” “哦,徐妈妈是个勤快的,一会儿也歇不住,可都安置好了?”陈云端无耐,可是来都来了,总不能把徐妈妈请出去。 李氏不无嘲弄的道:“徐妈妈甚是体谅,熟门熟路,自是比妾身还要精通,哪里需要妾身安置,早就把这院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甚至连大爷身边的一应事项都安排妥当了。” 陈云端哪里听不出来这话里的弦外之音,当下也只得息事宁人:“眼瞅着你都要生了,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千万别因小失大,为这不相干的琐事伤了身子。” 就连陈夫人也是这个意思,生怕她自己瞎折腾,再把孩子折腾个好歹出来。 李氏虽然不愤,可到底心有不甘,这院子,从她进门之日,便当成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管是人手还是规矩,都是她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可徐妈妈说来就来,说改就改,竟一改平素的隐忍低调作风,竟大刀阔斧起来,自己面上不好意思说,难道心里就不能有点不悦和不愤了?就是口头上跟他抱怨几句,他都要嫌弃…… 李氏眼圈微红,垂头道:“妾身再不懂事,也分得轻重缓急,子嗣为重,妾身心里有数。也不过是白和大爷唠叨两句,不然,只怕大爷注意到了变动,还以为是妾身的手笔。” 他很快就会注意到不同,只是不知道会有何反映,究竟是高兴呢,还是抱怨。自然是高兴的,那是因为合了他的心意,也自然会抱怨,嫌她从前太过妒嫉拈酸。 陈云端也明白李氏的不舒服。毕竟,徐妈妈此来,是代表着陈夫人,又是老人,难免有嚣张跋扈之嫌。倒不说徐妈妈张扬欺主,而是说在子嗣的事上,年纪大的人总是好为人师,把小辈们当成什么都不懂的顽童,凡事都爱自说自话。 李氏头上没有和正经婆婆相处的经历,这徐妈妈一来,倒是比正经婆婆还难相处,她不舒服是必然的。 陈云端难得的温柔的注视着李氏,道:“心颜,你且忍忍吧,横竖不过几个月的时间,等孩子生下来,我便找借口,将徐妈妈打发出去。清雪里本来人就多,到时再多出几个乳娘,徐妈妈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在这里帮忙了。” 李氏委屈之至。凭什么要她委屈呢?可也知道,说出这样的话来,对陈云端已经是极限了。徐妈妈是婆婆差谴来的,才来一天,没有理由便要打发,那不是打婆婆的脸吗?不说婆婆咽不下这口气,就是相公也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的。 李氏苦笑了笑,道:“妾身明白。今儿倒是听说了个好听的笑话儿,六弟任性,把院子里的人都打发了,竟将秋蕴居与世隔绝起来,和自立门户也差不多少了。他到底还小,老爷、太太倒也由着他性子来。可笑的是三弟,竟然有样学样,也把清凉居锁了起来……” 陈云端瞪大眼,问:“什么?三弟怎么也跟着胡闹?真是……” 李氏勉强抿嘴一笑,道:“六弟是只留一个人,三弟却是又划拉了一个人,如今他那小院,说是世外桃源,人间胜境也相差无几了……” 其实李氏倒是羡慕的。陈云端有本事,哪怕只分得府中一点财产,出去自立门户,单独置个小院,守着孩子,她们一家三口,日子过的有多滋润就有多滋润,不比住在一起的好?可他和她都没有这个勇气和这等任性。 陈云端理解错了,义愤填膺的道:“太不懂事了,简直是太不懂事了。小六儿倒也罢了,怎么老三也跟着添乱?不行,我得去瞧瞧劝劝。” 李氏没动,只苍白的劝道:“是该过去瞧瞧,若不是我身子重,我也去瞧了,虽说一应物什都是府里供给,但他们两兄弟这般,也和自立门户没什么差别了,太太正在气头上,难免疏忽,也就难免少东少西,你也别空着手,且问问他们有什么需要的……” 她再三提“自立门户”四个字,陈云端心头一动,瞧着李氏道:“你是长嫂,他们不懂事,你见了可得好生提点,绝不能火上浇油。” 李氏一笑,道:“我晓得,就算我再羡慕,也不可能撺掇他们比我们还逍遥自在不是?” 这一句话说的陈云端也笑起来,道:“你呀,你呀――” 李氏面上笑着,其实心里很苦,她这是大实话呢。 陈云端心里有事,勉强扒了几口饭,便要出门。李氏要送他,被他劝回去,道:“我从小六儿那还要去趟三弟那,可能还要去见见爹,只怕回来太晚了,你别等我,早些歇了吧。” 她倒想等,有徐妈妈亲自坐镇,只怕灯烛点着,她就不会让自己安生了,搬出各种大道理来,先给自己上堂课了。 李氏应承了,这才回去歇息不提。 陈云端先绕道去了陈云正那儿。 秋蕴居安静的不像话,院子也黑漆漆的,少了人,越发显得凄清。白术小跑着往里禀报,等到陈云端进了正房时,陈云正也才从桌案后起身。 陈云端倒是一怔,不由的感叹道:“六弟果真是长大了。” 依他想,陈云正不过是一时负气,人真的走了,他不害怕的直哭那就是好的了,没想到他竟然一如往日,将起居作息安排的有条不紊。 陈云正放下笔,自己拿了手巾净手,咧开嘴笑道:“大哥竟拿我取笑,我要什么时候及得上大哥的十分之一就好了,也不至于把太太气的不理人。” 陈云端暗暗点头,道:“你知道错了就好,明儿一早去跟太太请罪,搬回去也就是了。” 陈云正请陈云端坐了,一本正经的道:“大哥此言差矣,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就算话,岂能食言而肥?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担心我,我也不说什么虚无缥缈的诺言,只请你们拭目以待好了。” 想不到他如此坚决,陈云端沉默良久。白术端了两杯茶进来,笑嘻嘻的道:“大爷请喝茶,别嫌小的手艺糙。” 陈云端瞄他一眼,道:“倒难为你了,你家六爷身边和乏人照料,你们可以身兼多职,要比往日更加尽心才是。” 白术道:“小人省得的,大爷只管放心。” 陈云端不好说什么,喝了一口茶水,觉得味道果然不过耳耳,便问陈云正:“不是说曼曼还在?事情由她而起,她理当待罪立功才是,你莫太过纵容。” 陈云正还是笑的天真烂漫,道:“从前小六不懂事,也不懂得男女大防,到大哥那没少吓唬春纤姐姐几个。知道大哥不跟我计较,我便不叫曼曼出来了……” 得,陈云端感叹不已。这小子,经此一事,脑子倒真是活络了许多,还知道男女避嫌了。也是,要他真这样顾忌,还真不用担心曼曼以后会惹事了。 只是一想到他从前吃穿住行,样样精致无比,如今自成一户,又怕他用得不惯。 谁想陈云正全不在意:“我如今也算是想透了,从前听太太和大哥教训,觉得太过教条,什么不吃苦中苦,哪得人上人?什么宝剑锋从磨砾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如今倒深觉其是。少年吃苦,将来总有回报,要好过年少时无所事事,老了徒然辈伤懊悔。不过口腹之欲罢了,能衣食裹腹,于我已经足矣。况且曼曼常说,人有欲望是好的,但应当适可而止,若欲望过炽,反倒易被欲望控制,牵着鼻子走,尽失本心。其实说到底老爷太太也不会亏待我,我有什么可抱怨的?不过是少几个人服侍,于我来说更清静,更适合读书上进。” 陈云端大为讶异,想不到陈云正会有这样深刻的感触,更想不到曼曼会说出那样一番话,更想不到,她对六弟的影响如此之深。 陈云端知道劝他不动,便考问他的功课,陈云正答的头头是道,虽不说有多精深,但的确有了那么点意思。 陈云端又问他有什么可需要的,陈云正更是一概拒绝:“我现在这样挺好的了,若是少了什么,我自会叨扰大哥,你就放宽心吧,我又不傻不痴,真要不舒服,自会去找爹娘缠磨,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倒说的陈云端笑起来,他是着实欣慰了不少,道:“你既这么说,大哥便放心了,你好好学吧,不为着老爷太太,只为着你自己的前程,为着你看中的人呢……” 意在言外,陈云正受用的点点头。 ------------ 第61章 、安排 和陈云正谈的很是愉快,陈云端很是欣慰,却没想到在陈云方这里遭受了挫折。 陈云方根本就避而不见,只叫丫头从中传话:“我一切都好,不劳大哥惦记,大哥事忙,还是别为我操这些闲心吧。” 陈云端不愿意跟他生气,毕竟兄弟一场,他又正是在气头上,可是让个丫头,不,确切的说是让他的通房丫头,在中间代为传话,一趟又一趟,可就有点不像话了。 连六弟都知道避讳,陈云方却明知顾犯。尤其是那丫头说话吞吞吐吐,被灯光一照,脸色可疑的发红,偶尔抬头,眼神飘忽,间或再一低头,手里只顾得揉捏自己的衣角,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在和情郎相会呢。 像是印证这一念头一样,那丫头越发说话结结巴巴,离的近了,都能看到她眼中水雾朦胧,含羞带怯,真个是做尽了欲语还休、梨花带雨的娇态。 陈云端神情越发冷然,抬眼盯着院中郁郁葱葱的紫藤,微微带了些怒气,道:“既是三弟很好,那我便放心了。” 路都是各人自己走的,没有谁愿意给自己处处设绊子设障碍,可是总有一种人,以为这全天下的人都对他不起,非要用一种讨债的面孔对着所有对他有好意的人。 陈云方有骨气是好事,但愿他真的像他想表现的这样有骨气,谁也不求,就能把自己打理的妥妥贴贴,活的开开心心。 其实陈云端更相信陈云正多些。陈云方与其说是傲气,不如说是偏执,一条道跑到黑,宁可受了挫折忍着,只怕他也放不下身段来转寰。 倒是陈云正,不管用撒娇还是撒泼的办法,拿得起放得下,能屈能伸,关键时候能够不要脸,总之不让自己吃亏便是。 那丫头不立刻去回话,还在痴痴缠缠的道:“大爷,您别生三爷的气,他也是心里头不得劲,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陈云端再度瞥一眼正房,那里灯火通明,隐隐还能听见杯盘轻击的声音,更能闻见淡淡的酒香,间或还有压抑的软语娇侬。 说陈云方在生闷气,谁信? 他分明就是在和丫头们喝酒取乐。 是他自己要选择这样的生活的,做大哥的又能说什么做什么? 陈云端叹口气,挥手打断丫头的话,道:“行了,让他好自为之吧。” 自己再说什么也不顶用,陈云方是一门心思的认准了自己来是没安好心,就算愿意向他伸出援手,他也只会认为自己是幸灾乐祸,是来看他笑话的,与其如此,不说也罢。 说是不计较,陈云端还是觉得气闷,绕了大半条街,才回了清雪院,这会儿都快二更了。他顾不得歇息,又去寻陈老爷说话。 陈老爷已经听说了两兄弟闹脾气的事,他倒不甚在意,男孩子嘛,就该摔打摔打,他可不会像个娘们儿一样可怜巴巴的哄两个儿子。 因此听说了也就只是听说了,甚至大手一挥,道:“他们两个有骨气,好啊,那就每月按人头儿给他们二人定例银子,自己算计着花去吧,多了自己留着存私房,少了,也跟别我开口。” 陈云端目瞪口呆,深深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这父子三人,都是奇芭中的奇芭啊,他生怕父子失和,兄弟嫌隙,心事忡忡,愁的头发都要掉,可这三人倒都跟没事人一样,毫无自觉。 亏得他还不遗余力的从中代为转寰,跑的腿都要折了,结果谁都不稀罕,谁也不领情。自己招谁惹谁了?这又是何苦呢?人人都乐在其中,只有自己还在这费力不讨好。就他自己是抽疯的不成?放着自己的好日子不过,非要掺和进别人的生活里去? 得,陈云端倍受打击,听说陈老爷进了丽姨娘的屋子,他干脆也不强求要见陈老爷了,一甩袖子,打道回府。 他也不管了。 李氏屋里果然熄了灯,陈云端也没多想,回了自己的屋子。才到门口,就被徐妈妈迎住了,满面含笑的道:“大爷回来了?累不累?饿不饿?奴婢叫人沏好了铁观音,新做的桂花糕……” 陈云端心里很乱,情绪很糟糕,他注意到李氏睡了,第一个念头便是庆幸和欣慰。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不想面对任何人,更不想听谁在他耳朵边唠叨。 可是面对徐妈妈那已经渐渐苍老,却依然满怀宠溺的笑脸,他不得不掩饰住自己的疲惫,勉强道:“有劳妈妈了,天也不早了,您老人家早生歇着。请您来,是叫您坐镇,不是叫您事无具细都操劳的。” 徐妈妈感动的道:“大爷的孝心,奴婢不敢领,可这心里,却是十分感激的,别说操劳,奴婢只要能看着大爷、大奶奶都好好的,就是让奴婢再累上十年、二十年,奴婢都愿意。” 徐妈妈啰嗦了好一通,甚至连陈云端小时候的趣事都拣了出来,又是感叹又是好笑,说了个没完没了。 陈云端脑子里乱糟糟的,勉强听了几句跟着应和,到最后有点神不守舍,连敷衍都牵强了。 好在徐妈妈再唠叨,终于有尽头的时候,她一脸暧昧的笑,道:“瞧奴婢,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大爷在外忙了一天,这时候才回来,也该早生歇息才是,奴婢就不打扰了,大爷快进屋吧,也瞧瞧奴婢安排的可还舒心?” 陈云端如闻纶音,也不跟徐妈妈客套,快步逃也似的进了屋。阖上门,他不由的微微松口气,脸上是一抹苦笑:不怪心颜对徐妈妈来大有意见,这人老了,爱操心爱管事还爱唠叨,陈芝麻烂谷子,一开口就没完没了,甚至人老了连眼色都不会看了,他这么累,哪有一点闲情逸致陪她在这讲说古今?可是徐妈妈愣是没瞧出来。 可这口气未免松的太早,陈云端才适应了屋里昏暗的光线,就闻见了淡淡的胭脂香,一抬头,就见四个轻衣薄衫的女子俏生生的朝他走了过来。 陈云端大骇,下意识的往后,重重的撞到门扇上,倒吸了一口冷气,才勉强找到自己的心跳,沉着脸问:“你们怎么在这儿?” 春纤、春醉、春薄、春情四个丫头,如同一把子水葱,各个都羞涩的半垂着头给他行礼。春纤自认和他算是比较熟悉,微微乍着胆子道:“是妈妈安排的,说是以后,就由我们姐妹四个一起服侍大爷。” “胡闹。”陈云端轻斥着,脸上羞窘之极,便动了怒气,道:“谁给你们的胆子,竟如此不晓事!” 对徐妈妈这手安排,陈云端很有微词。这毕竟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连陈夫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瞅着这十个月就要过去了,徐妈妈怎么就愣是硬生生插了这么一杠子呢? 他也不是没敷衍过,大家心知肚明也就算了,现在却忽然安排这四个通房一起服侍他,这算是什么主意? 春纤最是柔顺,听他动了脾性,不敢多言,也就垂手侧立到了一旁,没有往前凑的意思。 春薄是被李氏收拾的狠了,至今仍心有余悸,尽管徐妈妈大包大揽,她却知道,这院子里的大事小情,早晚还是要归还到李氏那里,万一她知晓了,自己还能落上好吗?她又不像春纤,如今还是处子之身,与大爷陈云端可是连最后一点微薄的情份都没有。 因此虽然委屈,却是不怒不言,只是咬着唇红了眼圈,站在春纤一旁。 春情比她二人略强些,却也只是委屈形于色罢了。 倒是春醉,胆子略大些,往前一步,道:“大爷息怒,徐妈妈原也是一番好意,既然大爷嫌弃奴婢们蒲柳弱质,不堪入眼,奴婢们也不敢违拗,只等大爷安置了,奴婢们这就退下去。” 陈云端打量了她一番,不意察觉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不就是那个勾引自己未遂的春醉吗? 他没什么表情,匆匆把头调到一边,道:“只留一个,其余的都退下吧。” 他虽然抱怨徐妈妈多事,可也知道轻易冒犯不得,转个身,她就能把这里发生的事告到太太那儿了,到时候太太不好训斥他,却大可以抓着李氏的痛脚数落她一顿。 只是这话由春醉来提醒,他心里就更不是个滋味了。一个丫头,也敢揣度自己的心思,抓着自己的弱点借此来要挟,真真是可恶到了极点。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自作聪明的女人,好像这个春醉就是这样的女人。 见陈云端还算理智,春纤四人便齐齐松了口气。春纤一向有自知之明,听这话,便率先福了一福,就往外走。春薄头都没抬,步子却打了个踉跄,便逃一样的出了门,春情犹豫了一瞬,看向春醉,两人二目相对,都从中看出了不甘。 谁都想留下来,谁都希望对方主动退出,可又谁都不肯不愿。 春醉撩了一眼春情,透着威胁和自傲,这个机会,是她自己争取到的,如果不是她开口,只怕她们四个都会被撵出去了,凭什么要把这个难得的亲近大爷的机会拱手让给春情? 春情抿了抿嘴,到底没说什么,乖顺而沉默的退了出去。 ------------ 第62章 、竹杠 陈云端越发意识到徐妈妈进住清雪院是个相当挠头的事。 她越俎代疱,安排了诸多事。后院内宅,看起来与他这个男人主没什么关系,但都是能够影响到他心情的重要的事。比如衣食住行。 不是说李氏安排的不够妥贴,但徐妈妈毕竟是奶过他又看着他长大的,对他的喜好了如指掌。因此在吃穿上更得他的欢心些。 他自然是高兴的,但李氏就不高兴了。丈夫是她的丈夫,凭什么徐妈妈一来,丈夫就变的陌生而遥远了呢? 原本早晚陈云端还能到她屋里来坐坐,可徐妈妈一来,就擅自做主,安排陈云端独自用饭,美其名曰她要单独给李氏准备更适合孕妇用的膳食。 这样一来,夫妻间倒是三天两头都见不上一面。 偶尔见了,倒像是被分隔开来的牛郎织女了,远远对上一眼,李氏眼里都是委屈和隐忍的控诉。 幽怨的小眼神看的陈云端心头乱颤,夹杂着心虚和愧疚。 但他也没有特别奏效的办法。妻子怀孕,通房服侍,原本也算得上是天经地义的了,自己若过于撇清,落到太太耳里,那便是妻子妒嫉不贤,哪里是护她,分明是给她招祸呢。 可其实陈云端并不觉得由通房服侍就有多开心。从前是李氏安排谁是谁,久而久之,他自己也就偏向于柔顺的春纤,可徐妈妈非得让她们四个轮流服侍,否则就一股脑都塞进来,他反倒只能敷衍了事,每夜都像是面对着一个陌生的女人一样,欢娱谈不上,连从前仅有的和春纤之间那点极致的默契都没有了。 偏生旁人还都觉得他是在享齐人之福,不知道他是多么的懊丧。若再抱怨,就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之嫌了,他一向觉得这是老六陈云正的特权,哪好意思抢这份特权呢? 陈云端烦恼之极,脸上虽未明显作色,可也是眉头微蹙,多日不见一点欢颜了。白杨趁着午间没人,在一旁建言道:“大爷,您若是烦了,不如借机去街上逛逛?也散散心,乘便给大奶奶和几位姑娘们买些小礼物。” 陈云端万般惆怅的叹了口气,算是默许了。 白杨便一溜烟的去准备,不一时主仆两个换了衣服,乘车上街。陈云端只是为了消谴,不拘马车去哪儿,因此白杨也只叫车夫往最繁华的中宝街不急不慢的赶。 车帘撩起,为的是让陈云端方便看街两旁的热闹,可他全无心情,看过了也就看过了,没什么触动。 眼瞅着中宝街到了,行人渐多,车行的就更慢了,白杨便在车外道:“爷,不如下来走走吧,也好到各家店铺挑挑选选。” 陈云端点点头,道:“我自己随意逛逛,回头在三元茶馆汇合。” 白杨应了一声,将钱袋交给陈云端,嘻嘻笑道:“爷您慢慢逛,别着急,不拘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小的都耐心等就是了。” 陈云端笑道:“当我不知道你小子打的是什么主意呢?只给你一个时辰,若是来的晚了,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陈云端一向御下甚是宽松,所以白杨有事也不瞒他,因此千恩万谢,自去办他自己的私事。打发了车夫,陈云端一路慢慢的行来。 忽听的耳边有个闷闷不乐的声音道:“你怎么瞧什么都是宝贝?这些都是不值钱的坛坛罐罐,你要是喜欢,明儿我跟老爷那讨两件前朝珍品来摆你屋子里去。” 一个清脆的带笑的声音道:“我就是觉得这些小玩意挺好看的,不过是摆着自己玩,要前朝珍品做什么?你别管,又不是摆到你屋里。老板,这个,那个,还有那个,都给我包起来,包得严实些,若是碎了,我可就不要了。” 这小姑娘的声音又脆又亮,就跟咬了一口小脆萝卜似的,那种香甜还带了点微辣,一下子就泌入肺腑里了。陈云端不由自主的循着声音去望。 就是小地摊边上,围着的人也不多,除了样貌普通的老板,就是说话的一男一女。 阳光并不烈,陈云端还是晃了晃眼。先前说话的明明是个小男孩儿,却做着女装打扮,玉雪可爱。后头说话的明明是个女孩儿,却做男装打扮,俊透清逸,若是不认识的人一打眼,还以为他们是兄妹。 陈云端一眯眼,下意识的想要上前。他并没有想仔细,只觉得这样开心的两个人实在是有些碍眼,要是拆穿了,他们脸上的笑是不是就如同被乌云遮住了的阳光,立时就黯然失色了呢? 曼曼犹不自觉,小心的抱住她搜罗来的宝贝,付了钱,嘴里还在嘀咕:“真便宜啊,买了这么一大堆,才两吊钱。” 陈云正不屑的撇嘴,打击她道:“眼皮子浅的家伙,你被骗了懂不懂?亏你还乐得出来,这一堆破烂扔大街上都没人要,也就你当个宝,连价都不会还。” 曼曼气结,忍不住还嘴道:“我乐意当冤大头,又没花你的钱。你会还价,你为什么眼瞅着我花高价买呢?”那是她从自己的月例中省下来的好不好?要他多嘴。 陈云正就爱跟她抬杠,得意洋洋的道:“现在知道没有我你是不成的了吧?说句好听的,我包管给你花钱买一堆真正货真价实的宝贝回来。” 曼曼白他一眼,道:“稀罕,我是什么身份,您是什么身份?身份不同,赏鉴品味自然也不同,我若真在我屋子里摆一堆古董,您以为衬吗?” 陈云正抢白道:“怎么不衬?我说衬就衬——” 却见曼曼扭了脸,眼睛早就被一旁的竹雕吸引了,瞪大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满是笑容的上前问道:“老板,这个竹雕笔筒多少钱?这个竹雕娃娃呢?还有那个……” 陈云正气的一跺脚,恨恨的想:苏曼曼你是叫花子托生的吧?怎么见什么都是好东西,要不要这么没骨气,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你就不能矜持点?就冲你这喜形于色的模样,这地摊老板不宰你这肥羊都对不起你啊。 陈云正一把揪住曼曼,道:“什么稀罕的劳什子?你要是喜欢,我那有一箱子呢,都是前年大哥去江南给我带回来的。” 曼曼并不领情,甩他的手道:“你的是你的,再说我只是挑几件自己玩,要你的一箱子干吗?你别捣乱。” 那老板脸色一闪一闪的变幻莫测,眼睛盯着陈云正就有点不耐烦,生怕他搅黄了自己的生意,眼瞅着要上钩的大鱼,再被他三言两语的拽跑了,他可就亏了,当下便陪着笑脸对曼曼道:“这位小哥好眼力,小人这些东西,可都是正正经经从江南带回来的……” 陈云正还以为他在夸自己,小胸脯一挺,正要说“那是当然,你也不瞧瞧小爷是谁”,可见他只盯着曼曼,又道:“小哥儿若是喜欢,小的情愿薄利多销,这些林林总总,就算你三吊钱吧,真是不能再少了,要知道,这些竹雕手艺,咱们这小地方可不多见,从江南到这,跋山涉水,一路千里,那可都担着风险的。” 陈云正懊恼不已。 她和曼曼都处于少年期,混淆起来打扮,男女之别上还真不好判断,他自诩深谋远略,怕遇见熟人招来麻烦,所以特特的给曼曼扮上男装,给自己扮上女装,如今这摊子老板误会了,他既有点得意,又有点烦恼。 曼曼笑眯眯的道:“我也不要你这许多,只要这两个笔筒和这一对小娃娃吧,一吊钱就不少了,你要肯就成交,再不然我去别的地儿转转。”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人就是狮子大开口,专门敲她竹杠的。她平时是不怎么用钱,但也不能否认钱是个好东西,怎么也不能白白的便宜了别人。 那老板一脸为难,又一脸坚决的道:“不成,实在是小哥儿你给的太少了,不卖。” 陈云正又去拉曼曼的手:“不卖算了,我们走。” 曼曼这次没挣扎,咬着唇,依依不舍,到底还是放了手,朝着陈云正嗯了一声。 老板见他二人真的要走,立刻恼了,道:“喛,我说你那小姑娘,怎么如此刁蛮任性?就算你家境富裕,也不该仗势欺人吧?三番两次搅了我的生意,我跟你没完。” 说着绕过了摊子竟来推搡陈云正。 曼曼倒吓了一跳,忙把他护到身后,板着小脸道:“买卖不成仁义在,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好端端的,你怎么能动手?” 老板也怒了,他守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有笔生意,眼瞅着煮熟的鸭子这就飞了,实在按捺不住,道:“你说的倒好听,把东西拿走,把钱留下,否则我决不和你们善罢干休。” 瞧着这两姐弟穿着打扮就是富裕人家的,但又没跟个大人,只不过两个小孩子罢了,这一同摆摊的都相熟日久,真要闹起来也是帮着他,因此这老板有恃无恐。 陈云正倒气乐了:“我愿意买则买,不愿意买你还来强逼的不成?试问在场的人,天底下可有这样做买卖的不成?我今儿就是不要了,你能如何?” ------------ 第063章 、纵容 陈云正再有气势,这会儿也只是穿着女装的小姑娘,说出来的话只惹得众人一阵嘲笑,眼见得他们两三个人围拢过来,曼曼忙道:“有话好好说,只要价钱合适,我们买就是了。” 陈云正气的道:“你也太好脾气了,他们这些贪心的人就该统统都关进大牢里,也好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太岁头上动土的下场。” 曼曼忙捂他的嘴:“别说了。” 人家人多势众,真要动起手来,陈云正和她肯定要吃亏。横竖也是她自己选好的,不过多花费两个钱罢了,就当破财免灾吧。 陈云正气的跳脚,却听背后有人道:“做买卖讲究的是童叟无欺,价钱公道,这朗朗乾坤,天下盛世,陈某还是头一次看见强买强卖的。” 人群中有人惊呼:“陈大公子——您怎么来了?” 陈云端瞪了陈云正一眼,又看了一眼曼曼,道:“是舍弟、妹不懂事,倒让乡亲们看了笑话。” “啊,原来这两位是陈大公子的弟弟和妹妹,是小人多有得罪,还请陈大公子别计较才是,既是陈小公子喜欢,小人情愿拱手相送。” 曼曼不由得感叹,这人转向的能力也太强了点,陈云端一露面,他连钱都不要了,就为了讨好拍马。 她不想仗势欺人,可世道就是如此,若她和陈云正真是好人家的普通兄妹,今日吃亏是吃定了。 陈云正在曼曼耳朵边道:“跑。” 曼曼还没反应过来,陈云正扯着她的手撒腿就跑。 陈云端气不打一处来,喝斥道:“言直,你若敢跑,回头我告诉爹和娘去。” 这就是陈云正头上的一道紧箍咒,他再牛气,可也不过是占着陈家的名头,真要离了陈家,他什么都不是。 他自己也知道,因此听这一声喝斥,立刻耷拉了脑袋,朝着曼曼杀鸡给猴看:“都怪你,我说不叫你买你非得买,这回好了,被大哥逮了个正着。” 曼曼也很委屈,真要是被陈云端一状告到陈夫人那里,她就再等着被剥回皮吧。这回不只是勾引陈云正了,是带他私自出府,幸好没事,万一有事呢? 曼曼缩了下脖子,小心翼翼的陪笑对陈云正道:“那个,你看啊,毕竟是你大哥,你亲大哥……这点小事,对你来说实在是无足轻重,你一定能解决的是吧?” 陈云正哼了一声,不理她。 曼曼不好再说,满大街的人都瞅着呢,只是苦了脸在一旁站着。 陈云正气结,扯了扯她的手腕道:“你有求于人,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 “我——”曼曼四下瞅了瞅,低声道:“怎么,怎么才算是好听的?六爷英明神武,重情守诺,定然不会干看着奴婢身陷囹圄……” 陈云正又想看曼曼服软认输,可她真的做小伏低,他又不高兴了,啪的一扭脸,不理曼曼。 曼曼叹口气。她已经很诚心了,真不知道这小屁孩儿要闹哪样。他不理自己,她这才有功夫去瞧陈云端。 他不肯占摊贩的便宜,伸手指了指,将曼曼刚才相中的一个黄花梨山子、一副竹雕挌臂、一对竹雕娃娃都包好了,这才按市价付了钱。 商贩点头哈腰,前倨后恭,看的曼曼着实气闷。这世上的人就是生的一副势利眼,欺软怕硬,她还真是无可耐何。 可同时又觉得脚底往上冒凉气。陈云端能够把她挑中的小物件指认的这么清楚,显见得在她们身边站了不是一会儿半会儿了,他他他,到底想怎么样? 曼曼深感自己的无力和卑微,除了看人脸色,似乎没有一点自保的能力,难道说这以后的日子就都要在这种隐忍中委曲求全的活着? 陈云正看她一脸忧伤的盯着陈云端不说话,又不高兴了,掐着她的手背道:“别用那么色眯眯的眼神看我大哥,现在能护住你的不是他,是我。” 就凭你?曼曼很想反唇相讥,毫不客气的讽刺他几句,但到底心地仁厚,克制住了,道:“我没有色眯眯的看他,我是在想,要怎么样他才不会去老爷太太那告状。” 陈云正十分看不起她这没骨气的模样,道:“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去,谁有事你也不会有事。” 曼曼立刻笑逐颜开:“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一诺千金,你可一定说话算数。” 陈云端处理完了一切琐事,一回头,就见曼曼和陈云正手拉着手,正笑的开心。这笑容明丽阳光,竟让他有一种不能直视之感。 曼曼本就个子小,陈云正又是拔个的时节,此时两人身份倒转,立在一起,还真是很养眼的一对小儿女。 他不无苦涩的笑笑,咳了一声,朝着这两人道:“走吧,我送你们回去。” 陈云正立刻拉着曼曼的手跟上来,摆出一副乖巧的不能再乖巧的面孔来,道:“大哥,我知道你事务缠身,怎么好麻烦你送我们回去?你去忙,啊,去忙,我们自己回家。” 陈云端微微一笑,道:“你能体谅大哥,我很欣慰,你一时贪玩,我也能理解,可你要再这样一意孤行,我可不敢保证能替你保守这个秘密。” 陈云正眨了眨眼,收了讨好的神情,挠挠头道:“大哥,你就好人做到底嘛,我们才来到街上,许多想去的地方都还没去,想买的东西也还没买,横竖也是出门一趟,你总不能让我们白提心吊胆一回却空手而归吧?” 陈云端并不想做恶人,想了想道:“逛可以,不过你们两个人可不行……”刚才若不是他在,他们两个人吃亏吃定了。 曼曼还没怎么样,陈云正先跳起来道:“大哥你愿意陪着我们逛?” 陈云端无耐的道:“谁让你最让人头疼呢,我总不能把你就这么扔在大街上不管。” 有陈云端在一边,安全问题是得以解决了,甚至连付银子的人都有了,但曼曼却觉得尴尬不已。身份有别,她很识趣的退后半步,不紧不慢的跟着。 陈云正和陈云端叙过寒温,一回头才发现曼曼正低头缀在后面,不由的瞪眼道:“走路都不会走,你就不怕走丢了?” 曼曼道:“哪能呢,我这不跟紧跟着大爷和六爷呢?” 陈云正等她赶上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子,道:“哼,你要是走丢了的话,我肯定不会找你,你就等着被花子拐到地狱里去吧。” 他这嘴还真是毒。曼曼只是微微笑了笑,也不在意。与其说是陈云正在关心她,不如说他怕她逃跑了。她就不明白了,她对他有那么重要吗? 陈云端也注意到了,因为他的存在,曼曼很是收敛,刚才的那份随意、自如都变的拘谨起来。这让他窥到了私下里曼曼和陈云正相处的情形。 说不羡慕是假的。 他很羡慕陈云正的言行无忌,也很羡慕他们彼此能得到对方最自然的笑意。 可他只是摇头一叹。两小无猜,说的就是他们这个时候吧。等到长大了,心里边盛放的东西也就多了,到时候,还能再存留最初的最纯粹的情感吗? 陈云正自然也注意到了曼曼的不自在,但他只装不知道,去书肆挑了好些书,自然都是陈云端付帐。趁着他不在,陈云正悄声对曼曼道:“不要紧,我们下回再偷溜出来。你想买什么,下回我给你买。” 曼曼很知道适可而止。做人不能太贪心,能有这么一回出门的机会,她已经很开心了,还想再有下次? 纸包不住火,总这么私下往府外跑,陈夫人早晚会知晓的,到时候谁也护不住自己。 因此曼曼浅笑道:“其实也没那么多东西要买,就是瞧着那些小物件可爱,一时手痒罢了。” 陈云正瞧不上她的心口不一,道:“你怕什么?” 曼曼还是浅浅一笑:“不怕,我怕什么?凡事都有六爷呢。” 陈云正无形中又被了回马,心下得意,挺挺胸脯道:“那是。”随即又殷殷嘱咐:“你自己留点心,有什么中意的都记下来,回头我悄悄给你买。” 曼曼还要摇头,见陈云正目光咄咄,眼神清澈,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就又咽了下去,只沉沉的点了点头,真诚的道:“谢谢。” 陈云正倒别扭起来,一甩头,道:“谁稀罕你谢。” 曼曼又不禁笑起来。 陈云正又把脸调过来,喃喃的道:“傻笑什么?你只要对我死心塌地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曼曼的笑意隐去,竟莫名的有些感动起来。她总是害怕和恐慌将来会发生什么,可那些都是子虚乌有,未必会发生的,而现在的陈云正,虽然嘴巴恶毒,但他对她是真的很好。 曼曼又伤感起来,赤子之心可贵,可是世情总是会毁坏掉这种最金贵的东西。她微垂了头,复又抬起头含笑道:“我要什么你都给吗?如果我要天上的月亮呢?” 陈云正啐一声,却又大言不惭的道:“那劳什子有什么好的,又不能吃又不能玩,换一个。” ------------ 第064章 、亲密 陈云端摆出长兄的款来,亲自将陈云正和曼曼送回秋蕴居。 陈云正拉他进去坐坐:“这回多亏了大哥,小弟无以相谢,只好奉薄茶一杯,大哥若是推拒,便是不肯赏脸了。” 陈云端淡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言直你跟大哥生分了。” 陈云正见他不肯买帐,也不拽文了,哼哼唧唧的道:“我不管,你要是跟娘耳朵边去嘀咕,我就说是你带我们出去的,到时候还是你顶杠。” 他来个抵死不认,又没抓着人证物证,就是老爷亲自来了也没办法。 陈云端敲了下陈云正的头,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他倒不是怕了陈云正的胡搅蛮缠,只是有些事,真不必要那么较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他总不好真的做出棒打鸳鸯的恶事来。 高高兴兴的送走陈云端,陈云正乐颠颠的脱了鞋,一迭声的吩咐:“打水,沐浴更衣,累死小爷了。” 白术和白莪提心吊胆了一大上午,终于把这位小爷盼回来了,又是大爷亲自护送回来的,这颗心总算落了实处,心里不知道念了多少声佛,只要这位小爷顺顺当当的,吩咐他们干什么都行。 因此一得了吩咐,立刻送水、找衣服。 陈云正却皱了皱眉,打发他们两个:“你们两个都去院门外面候着去吧,我不叫你们都别进来。” 等他们走了,他又不急着洗了,趿拉着鞋去找曼曼:“我要洗澡,你服侍我。” 曼曼正摆弄着她今天淘涣来的宝贝,看哪个都觉得是古代文化精品,各个都爱不释手,因此陈云正大摇大摆的进来,她竟丝毫未觉,他这一开口,倒吓了一跳,忙道:“你怎么悄没声儿的就进来了,倒吓了奴婢一跳。你要洗澡?” 她微微一蹙眉,放下手里的摆件,一一摆放好了,道:“你先去,奴婢这就来。” 从前都是小丫头子们服侍他的,他自己也顾忌着不愿意让人看他赤身露体,还真没让曼曼为难过。今儿这是撑不住了,所以来找她。 谁让他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呢,说不得,只当他是小孩子吧。 陈云正舒服的坐进浴桶里,享受着曼曼轻柔的手往他身上撩着水,不由的翘着唇角,美滋滋的道:“舒服――苏曼曼,小爷可都是为了你,才把人都打发出去的,你以后可得尽心服侍。” 曼曼不肯让他得意,便道:“那是你乐意把人打发出去,何必借奴婢的名头?您要是嫌奴婢服侍的不尽心,大可跟太太说再拨几个人来,哪怕十个二十个呢,总有叫你可心儿的。” 陈云正不高兴的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就冲着今儿小爷替你出头,你不该报答小爷吗?” 曼曼倒是噗嗤笑出来,道:“那倒是,今儿六爷可是出尽了风头,奴婢是该报答的。只是该怎么报答呢?只怕六爷不稀罕。” 陈云正张了张嘴,到底没敢说“不如以身相许吧”几个字,只悻悻的哼了一声道:“没诚意。” 没了徐妈妈耳提面命,总睁着一双老眼在一旁虎视眈眈,也没有秋棠、秋云在一旁监视,更没有咏芳总是拈酸说怪话,陈云正和曼曼相处起来更是轻松自在。陈云正仰躺在曼曼膝头,让她替他擦干头发,用梳子一下一下的轻理,闭着眼睛道:“这院里的帐目,以后你管着吧,若是不够了,你只管跟我说,我再想办法。” 曼曼应了一声,道:“奴婢尽量收支平衡。” 陈云正道:“不必俭省着花,该买什么买什么,别丢了小爷的脸。大不了我跟太太跟前磨去。” 曼曼嘲弄的笑道:“奴婢倒是觉得,六爷既然有骨气,就该贯彻始终,也让太太和老爷高看一眼。横竖咱们院里也没几个人,花销不会太费,只要不过分奢侈,虽说未必有盈余,但花是肯定够花了。” 陈云正眼睛转了转,忽然笑道:“那倒是,三哥凡事都爱跟我比,大事小情总要跟我置气,我倒要瞧瞧这回他怎么跟我比。他那院里光丫头就十几个,不说吃穿用度,光这一个月的脂粉钱,就得些了。” 陈云正的视线落到曼曼不施脂粉的脸上,道:“咱们院子里光这一笔花销就得省多少?别小瞧这一个月的,一年到头算下来可是不小的数目呢。” 曼曼附和道:“那是,不过该省的省,不该省的可不能省,眼瞅着天冷了,你的被褥、衣服、鞋袜,是照旧从府中支呢,还是咱们自己做?” 陈云正道:“当然走公中,我又没能顶门立户,就是大哥,一个月从柜上拿着二十两的工钱,吃穿用度还不都是走公帐?” 曼曼一听这两个字,就抿嘴一笑,宅斗宅斗,都是从这公帐上来的吧?因为有利益,要不何必要斗呢? 想来这位陈家三爷满心不公,就是因为既不占嫡长,又不占最小,总是觉得爹不疼娘不爱,将来未必能落下多少家产,所以才总是处处都要跟陈云正争意气罢。 只可惜他眼光终究浅了些,争的不得法,所以争的竟是些闲气罢了。 曼曼又道:“如今这院里人少,就显得院子空旷了,依奴婢说,等到明年开春,专门辟出一块地来,种些瓜果蔬菜,养些鸡鸭鱼,岂不省了去府外采买的费用?” 陈云正笑道:“还有咱们西跨院的那些奇花,我听说有好多都是可以入药的,又没人簪花戴朵的,等明年一并可以送到药铺里,也是一笔收入。” 两人一谈一笑,气氛更显融洽。 陈云正忽然想起一事来,从曼曼膝上挣起身子,道:“今儿在街,我听你说话挺好听的,以后就别奴婢奴婢的叫了,没的听着逆耳。” 曼曼倒是一怔,随即道:“只怕不合规矩吧?”一个称呼,她倒是无所谓,若是传到陈夫人耳朵里,难免又是一场事故。 陈云正又不耐烦起来,重新躺下去让曼曼替他篦着头发,道:“让你改你就改,哪儿那么多废话,你当太太的耳目还能伸到咱们房里不成?” 曼曼倒是缩了缩脖子,道:“那可未必。” 陈云正道:“你且放宽心吧,娘是不会管的了。”从前是因为徐妈妈做探视报,如今陈夫人正愁没处让陈云正摔跟头好知道自己错了呢,还真就豁出去可劲的由着他折腾了。 曼曼一横心,道:“成,那我就多谢六爷的恩典了。”谁也不是天生就是受虐狂,没事总自称奴婢,时间长了,她都怕自己被奴化了,成了彻头彻尾的奴才秧子,既然陈云正提出来了,自是一番好心,她又何必不领情? 陈云正渐渐的不言语了,手臂慢慢垂落,有意无意的环住了曼曼的纤腰。 他微微睁开眸子,见曼曼毫无所觉,才放心大胆的捏了捏曼曼的腰。少女的腰纤细而柔韧,真个是如书上所说不盈一握,陈云正竟心跳如鼓,一时只恨不得好好的搂上几搂。 但他又怕惊了曼曼,破坏了这融洽温馨的气氛,因此只闭眼假寐。 曼曼果然没当回事,替他篦完了头发,见他昏昏欲睡,便轻轻的推推他道:“六爷累了,还是好好的回床上躺着吧。” 陈云正嘟囔了一声,越发将曼曼的腰揽的紧了,道:“别闹,让我睡一会。” 曼曼无耐,只得轻轻挣开他的手臂,道:“我去给六爷拿薄被来盖上。” 陈云正不肯松手,越发将头埋进曼曼的怀里,道:“我不累,就闭眼打个盹,冻不死人,你上榻来陪我眯一会儿。” 曼曼推他道:“别闹,这榻又小又窄,哪里容得下两个人。” 陈云正豁然就睁开了眼。她没拒绝,只嫌这榻窄小,那便是同床而眠她就不会拒绝了?当下便假装疲惫的起身,打着呵欠,半歪在曼曼肩上,道:“那你陪我去床上睡。” 曼曼并未多想,哄着他脱了鞋上了床,自己也就挨着床边躺了。陈云正故态复萌,紧紧的搂着曼曼的腰。 不过屏息眯了一会,就听见曼曼也没了声息,偷偷睁眼看时,见她倒是先睡着了。 陈云正便放心大胆的睁开眼,肆无忌惮的打量起曼曼来。视线掠过她渐渐长开的小脸,缓缓往下,落到她那微微突起的小包子,蓦然就红了脸,闭上眼睛,半晌都没敢睁开,只是抽出一只手,凭着记忆,小心翼翼的往上,盖在那小巧的鼓包上。 软软的,小小的,好像隔着衣衫,就已经能摸到她的心跳了。 陈云正耳根后面渐生红云,自己都能听见自己比从前快上一倍的心跳声如同打雷一样,震的他胸膛发空,耳边轰鸣,可他愣是鬼使神差的没有就把手挪开,甚至有点渴望能够真正的抓住曼曼的心跳。 曼曼似乎睡的沉了,大概是累了,陈云正微阖了眼,就这么一动不动小心翼翼的僵着身子,心道,不知道如果醒了,她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 第065章 、家当 陈云正没能知道曼曼的反应,逛了大半天,他也早就累了,这会挨着曼曼柔软的身子,还隐隐有一抹淡淡的馨香萦绕在鼻息之间,他更是觉得身心舒畅,意志散漫,很快便禁不住疲惫沉沉睡去。 曼曼小睡了片刻便睁开了眼,彼时陈云正的手已经软软的垂落在她的肋侧,只有手指尖还似搭不搭的轻笼着她的乳缘。 曼曼怔了怔,似乎有点不可置信一般去瞧了一眼陈云正。这臭小子,趁她睡着了竟敢乱动禄山之爪? 陈云正却睡的很沉,俊秀的小脸上满是甜蜜的酣然,让人嫉妒。 曼曼不由的叹了口气,迅速将他不太规矩的手轻轻挪开,翻身下地。 她还真没以为陈云正居心不轨。毕竟他还没到那个年纪,这会的男孩子,也不过是才对异性的身体有兴趣,连正确的认知都算不上,一时好奇也是有的。 要怪也是怪她,不该如此大喇喇毫无顾忌的和他同榻而眠。 其实身为通房,引导他知人事本也是职责之一,只是,曼曼从来没打算过履行这一职责,而且她还真没做好心理准备。 对于陈云正这一无意识的举动,她也只权当他是孩子对母亲的依恋,想要寻求安慰而已。 陈云正睡醒了,已是午后,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屋子里早就没了曼曼的身影。陈云正回想睡前那一幕,又有点脸红心跳,又有点掩饰不住的甜意,就好像偷油的老鼠,回想美味,忍不住要舔唇回想一番。 屋子里似乎还留有曼曼的气息,他忍不住深呼吸了几次,似乎想要留住什么一样。 胸膛里似乎有什么雀跃不已,想要冲破他的心口,肆虐奔突,不如此就无法安生。他猛的从床榻上跳下来,趿着鞋便一蹦一跳的到了门外,大声叫着:“白术,白莪。” 两人巅巅的跑来,问:“六爷,什么事?” 陈云正咧嘴一笑,满面生辉,道:“来来来,咱们打一架,好久没动了,身上都要存筋了。” 白术、白莪和陈云正的年纪不相上下,尽管受过严格的训练,深知尊卑上下,但仍是好动好玩的年纪,只要不过分,没少和陈云正在一起打架。 说是打架,其实是府里的先生教的几套养生拳脚,陈云正顽劣,无师自通的改成了攻击、防守的拳术,没少和白术、白莪一起胡闹。 两人应了,便就在院子里的草地上,咋咋呼呼,你一拳我一腿混闹了起来。 等到这一场打完,陈云正衣服上全是草叶了青绿的草汁。陈云正哈哈大笑,一挥手道:“真爽快,备水。” 白术在一旁递了毛巾,陪笑道:“六爷,老爷刚才派了管事给您那了几封银子,还交待了几句话……” 陈老爷把银子和话带到清凉居的时候,陈云方才从霓红被浪中起身,一边享受着一众女子的侍奉,一边听着他身边小厮白芪的转述:“老爷叫人封了五百两银子,说是从这个月开始到年底的用度,一应收支都由三爷自己做主,府里不再承担任何费用,就是各人月例也由咱们院子里自己出……” 陈云方眼眸一闪,问白芪:“是竟给咱们院子了呢,还是各处都有。” “就只给了咱们这儿和六爷的秋蕴居。” “呵。”陈云方似笑非笑的呵了一声,又问:“小六儿那给了多少?” 白芪明白陈云方的心思,笑道:“小的特意打听了打听,老爷说了,六爷年纪还小,人又少,用度照着六爷的减半,只给了二百两银子。” 陈云方听得出来白芪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他虽然也这么想,但他不会表现的这么浅薄,眯着眼思忖了一会,耳边又听得白芪絮叨:“六爷人还小呢,手里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当场就跟暴发户一样把银子都拿出来一一数了个够,听说乐得见牙不见眼。据说六爷还说了特村的一句话:这么多银子,可怎么花呀。” 夏娆立时毫不客气的笑出来,道:“唉哟,奴婢还真是头一遭听说有银子不会花的。” 陈云方瞥她一眼,道:“你懂得什么?花银子也是个雅致的活计,你以为胡吃海造就算是会花了?” 自从分出来单过,夏娆便察觉到了清凉居的气氛猛然变松,因为这院里没有女主人,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轻松,也就越发摩拳擦掌的想要在清凉居里拔得头筹。 很显然,谁得了三爷的宠,谁的日子就会更好过。从前他手里没银子,打赏的也不过是些不值钱的廉价珠钗,可如今不同了,五百两银子,别说是六爷没见过这么多,一时银子多了烫手不知道该怎么花,就连夏娆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如果不是怕人笑话,如果她真有这么多银子,其实她也挺乐于享受这么多银子从手里过的感受的。 夏娆一扭身子,薄嗔浅怒,又带了点讨好的娇媚,朝着陈云方道:“奴婢眼皮子浅没什么见识,那爷教教奴婢怎么才叫会花?” 陈云方哈哈一笑,伸手在夏娆纤细柔软的腰上掐了一下,道:“跟爷学着点吧。” 夏烈等人也不甘落后,抢上来或挽他的胳膊或抱他的大腿,娇声道:“三爷偏心,平日就偏疼夏娆多些,如今还要如此,奴婢们不服,奴婢们也要学。” 陈云方不觉得是负担,只觉得是乐趣,当即许诺道:“好好好,都学,都学。你们一个比一个乖巧,爷谁都不会冷落,先给你们一人做两身时兴的衣服,再各打一件首饰……” 众女各个兴高采烈,插烛也似一般的拜谢过陈云方,兴致勃勃的聚到一起商量要请哪家的裁缝来做衣裳,又要去街上最有名的首饰铺子打什么首饰,热闹纷纭。 只有咏芳,一直畏缩在后头,不知道想着什么,一脸的失落。 陈云方没功夫理她,径自到椅子上坐下,只问白芪:“这么说,小六儿自己把着这些银子了?” 白芪小步跟过来,笑道:“这倒没有,六爷不过是赏玩了一回,就把银子都交给曼曼姑娘收着了,还说以后秋蕴居里的大事小情都由她打理。” 陈云方呵笑两声,道:“他还真会疼宠女人。打量着别人都不明白他的心思呢,把所有人都打发了,尤其徐氏那个老虔婆,还不是嫌她碍眼,有事没事竟到太太跟前告苏曼曼的黑状?单单把曼曼留下,不出几年,那秋蕴居里就唯她独大了。” 事关主子的隐私,白芪再不知轻重也不敢多嘴,只讪笑着在一旁陪站。 陈云方忍不住讥嘲道:“再好又怎么样?不过是个丫头,过几年,再鲜研的颜色也凋落了。” “那是,那是。”白芪附和着:“这姑娘就跟鲜花一样,一年四季常开那是不可能的,更不可能指望一朵花永不凋零,最要紧的是要爷儿们有本事,能让身边的鲜花一茬接着茬,就跟众星捧月一样服侍着爷才好呢。” 陈云方瞪他一眼,道:“闭住你的嘴,当你家爷是那采花贼呢?什么鲜花一茬接一茬,又不是韭菜。” 白芪陪笑,轻轻刮了下自己的脸,道:“是,小的不会说话,三爷那是惜花爱花之人,怎么会辣手摧花呢。” 陈云方哼了一声,仰起头缓缓的道:“你不懂。”他大概也没想让白芪懂,遂自己低声喃喃:“不过是个丫头,再得宠,也还只是个丫头。哼哼。” 等到他长大了,曼曼这朵鲜花也早过了全盛时期。 怪只怪,他不知道成人之美,怪只怪,他和苏曼曼生不逢时。 白芪点头道:“那倒是,人各有命,不能贪心,曼曼姑娘做到最好,顶顶也就是个姨娘,那还是她祖上积德才能享到的福份。” 陈云方命白芪:“你把银子收起来,只拿出五十两先兑换成散碎银子,我有用。” 白芪应了一声,问道:“六爷,这银子收在哪儿好呢??”有陈云正那儿比着,他都能大方的丢给丫头掌管,不知道三爷会不会也一掷千金以博红颜一笑。 陈云方却沉吟了一下,道:“都拿来给我吧,我自己保管。” 白芪自是没意见,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不多时,便和白芷两人抬了个箱子进来,箱盖一打开,里面摆满了雪花银。 夏娆等人也不讨论了,都眼巴巴的看着银子,也眼巴巴的瞧着陈云方,好像多看他两眼,多瞧他一会,他就能赏谁两锭银子一样。 陈云方也没一下子见过这么多银子,这么多年他的吃穿用度都由府里支付,从他手里过的银子,也就是那一个月的月例,猛的有了这么一大笔钱,他也有点恍惚。这些,都是他的了?! 夏阳低低的呀了一声,在众女鄙薄的眼神下捂住嘴噤了声。夏媚悄声道:“也不知道三爷会不会交给夏娆姐姐打理。” 众女便又羡又妒的看向夏娆,心里明白,很有这个可能。 夏娆虽然面上云淡风轻,嘴里也道:“别胡说,这是三爷的家当,我算什么身份,岂敢僭越。”可心里,到底还是含了一点期待。 ------------ 第066章 、无怨 陈云方没给任何人希望,他啪一下将柜子盖阖上,沉声对众女道:“你们别猜了,我拿这些银子有大用,不劳你们惦记。” 众女面上都有些讪讪,忙道:“奴婢们哪敢惦记,只是替三爷欢喜而已。”她们是什么身份?陈云方手里有再多的银子,除非他开口,否则哪里有她们的一分一毫?除了他的正经妻子才有替他打理钱财的资格,否则旁人也只不过眼睛里冒冒火,过过眼瘾罢了。 夏娆心里泛酸,却面上做出清高的姿态,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道:“行了,大家都散了吧,别耽搁三爷办正事。” 陈云方的确有自己的打算,心里也略微有了些初步的计划,只不过还需要再仔细认真的考虑,更还需要他身体力行的去办。 众莺莺燕燕都退出去了,他坐在那里一直沉思。半晌,睁开眼,屋子里已经黑了,咏芳悄没声儿的进来点上灯烛,见陈云方坐在那里还在凝神,不欲打扰,便打算退出去。 陈云方瞄着她的背影道:“站住。” 咏芳像一条狼狈的小狗,挨了几步上前,可怜兮兮的道:“三爷有什么吩咐?” 自从进到清凉居,在陈云方跟前也不是特别得宠,又因为身子的缘故,更是不尴不尬。既不敢请大夫公然挑明这桩喜事,又不能再近身服侍陈云方,他待她又清清淡淡,她早就六神无主,心忧如焚了。 可她哪有什么资格影响陈云方的爱憎和决定?她不敢像夏娆等人那样公然堂而皇之的去跟陈云方献媚讨好,就只好溜边,希望有一日能重新得了他的青眼。 尤其是白天那一幕,看着那一柜子的雪花银,她的血液满身的突突,有一种急切的叫做渴望的东西在她的脑子里喧嚣。 可她不敢伸手,不敢去肖想,那无异于自寻死路。可如果她有了其中一锭银子,是不是就可以保下这个孩子了?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便肆无忌惮的滋生、长大。不管她她何狠狠的骂自己痴心妄想,白日做梦,可是对这个世界有限的认知让她以为有了其中一锭银子,她就可以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不管是男是女,只要生出来,老爷和太太就不会不承认,好歹也是陈家子孙,好歹也是三爷的亲骨肉,只要生出来,他就一定会喜欢的。 到那时,自己就能被提拔成姨娘,那么,从前想的一切就可以变成真实,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就不再是梦想了。 可她不敢,越是想要,越是不敢去看,可越是不去看,越是想要,这个念头像是一条粗麻绳,将她死死的捆住,勒的她窒息,呼吸无法顺畅。 她觉得自己陷入了魔障,整个人都陷进了一张大网,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脱身出逃。听陈云方这么一唤,她浑身一个激灵,竟似突然解脱了。 她害怕着陈云方的敏锐,可同时也欣赏他的敏锐,他这一开口,她已经明了他看出了她的反常。 她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只得心甘情愿的把命运和未来亲手交到陈云方的手里。 陈云方温和的笑了笑,勾勾手指头。咏芳便再往前蹭了一步,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爱意。陈云方猛的伸手一拉,咏芳没立稳,整个人都扑跌在地,堪堪跪在陈云方的身前。 咏芳脸色发白,战战兢兢的恳求道:“三爷――” 陈云方一勾她的下巴,迫她仰着头,问:“咏芳,你可怨恨爷吗?” 咏芳艰难的摇头:“奴婢不怨。” “当真不怨?”陈云方还是温和的问,视线落在咏芳有些仓皇的脸上:“这些日子,爷可是冷落你了。” 咏芳眼睛一眨,两颗豆大的泪珠就落了下来,不无可怜的道:“是奴婢没用,不能服侍三爷,奴婢不怨……” 陈云方用手指粗暴的揩着咏芳的脸颊,道:“你后悔了吧?” 咏芳还是摇头:“奴婢不后悔。” 陈云方面色越加柔和,手上却越加用力,咏芳脸都白了,忍不住道:“三爷,疼――您轻点。” “你还真是贱呢。”陈云方没有一点怜悯,两根手指就像一把钳子,毫不顾惜会不会把咏芳的下巴捏碎:“稍微一勾引你就上钩,给你点好处你就脱裤子,不是贱是什么?今天你能背叛小六,明儿个就能背叛我。我给你十两银子让你抛弃一切跟着我,就能有人给你一百两银子来谋害我。” 咏芳呆呆的瞅着陈云方,有点不相信一向温柔的三爷居然能说出这样刻薄和难听的话来,她又疼又伤心,语无伦次的辩解道:“不是的,奴婢不是,不是贱……奴婢……冤枉……三爷,奴婢怎么会背叛你呢?奴婢不会的,死也不会。再说,奴婢也没有背叛六爷,奴婢是真心喜欢三爷,是太太,不,是曼曼拖累了奴婢,才阴差阳错的跟了六爷,否则奴婢一早就是要跟着三爷的。奴婢跟您之前,可一直清清白白的,这您都是知道的呀……” 陈云方却似全然没听见,只逼问道:“你是不是后悔跟着我呢?要是你现在留在小六儿那,说不定握着银子的就是你了,就算你和苏曼曼一人一半,也有一百两,可是在我这,你一个子都捞不着。” “不,不是――”咏芳伸手去掰陈云方的手,哭道:“三爷,奴婢没有后悔,不管再多的银子都不能换奴婢的心,奴婢对您的心思,天地可鉴,您要不信,奴婢发,发重誓。” 誓言?陈云方微微冷笑:“山无棱、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吗?” 发下再重的誓言有什么用,这一世用不到,还会报应到未必存在的下一世吗?就算是真有所谓的不得好死,死都死了,还在乎是好死还是赖死吗? 咏芳见他不语,还只当他不信,纵然不信,可他给她机会,她便迫不及待的表白着自己的忠心:“奴婢没读过书,说不来凄惋动人的诗句,奴婢只知道,这一辈子,眼里心里就只有三爷一个人,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看着她震震有词,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陈云方忍不住呵呵呵的笑起来,真的是“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这八个字啊,一猜就中,还真是没趣味呢。 陈云方摇摇头,道:“我不信。” “不,不信?三爷怎么不信?奴婢,奴婢……是真的。”咏芳的眼睛左右四顾,似乎很想用什么来证明自己的心意一样,她忽然福至心灵,道:“是,奴婢办事不力,三爷怪罪,奴婢无话可说,但奴婢对三爷是真心的,奴婢明儿个就再去约曼曼……只要是三爷交待的,奴婢愿意做任何事,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陈云方此时才点点头,追问了一句:“任何事?” 咏芳重重点头:“任何事。” 她一直觉得,自从喜欢上了三爷,自从跟了三爷,她的日子就没有哪一天是安稳的,总似悬在纤薄一线,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便会坠落深崖。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呢?喜欢一个人,被人喜欢,不应该是很幸福很快乐的事吗?好不容易她和三爷过了明路,可是三爷似乎不信任她也不喜欢她了,没了三爷的信任和喜欢,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可不是任何事都肯为他做,只要他还肯喜欢和信任她,这是她能够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陈云方心情愉悦了些,他松开了钳着咏芳的手,却胡乱的将她的纤腰一拦,将她整个人按跪在自己身前,笑道:“枉我喜欢你一场,总算没让爷失望,是你说的,愿意为爷做任何事。脱!” 尽管他微笑着,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命令却带着刻薄的寒凉,但咏芳已经没有余地去考虑了,只慌乱的解着自己的衣服。 她不受控制的羞红了脸。已经,有些许日子没和三爷在一处了,其实,她是有些怀念从前那些欢娱时刻的。这是不是说明,三爷心里还是有她一席之地的。 陈云方见她胀红着脸,脸上是又羞又怯又欢喜的神情,小腹一紧,原本的作弄竟然化成了他自己的欲望。 他看着那粉嫩肌肤上的一层淡粉,如同上好的美玉铺上了一层云霞,他忽然就将咏芳按在地毯上,伸手猝然扯下她的亵裤,在咏芳低声惊叫中,毫无前戏,狠狠的将又硬又肿又烫的物什强挤进她的身体。 咏芳抖动着身体,双手紧抓着地毯上的绒毛,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很快在陈云方的驱驰下享受到了被驾驭的快乐,可是陈云方太强壮,精力太旺盛,过了有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他还不知疲倦的在她身上驰骋,最初的欢快已经变成了痛苦,最初的呻吟已经变成了折磨之下的哀鸣,可陈云方还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他不停的拍打着她的俏臀,不停的变换姿势,唯一不变的只有在她身体深处不住搅动和撞击的凶器。 陈云方喘息着道:“再替我,做最后一件事――” ------------ 第067章 、记挂 陈云正一大早收拾利落,痛痛快快的去了学堂,秋蕴居里管事的就只剩下了曼曼。陈云正早有交待,以后这院子里的事,一律都听曼曼的。 曼曼可没有当家作主的自觉,只不过代行管事之职而已。大事要事,自然要留着陈云正做主,只不过他不肯做主罢了。小事琐事不要紧的事,曼曼能处置就处置了。 厨房的婆子连带着负责采买,得了曼曼的吩咐,一大早就过来请示都买什么。曼曼倒是没太纠结,她没想过大把抓,什么都握在自己手里,但也不能啥都不抓,被底下人贪了银子是小事,她御下不力,难免要被人看轻,连带着就要拖累陈云正了。 因此曼曼和厨房的婆子商量着订了菜谱,每十天一轮换,到了下个月,再重新制定一套新的菜谱,加以调整。 这些菜大都是陈云正爱吃的。 但他太挑食了,喜欢的只有那几样,又脾气刁钻,不喜欢的宁死不屈,一口都不带动的。曼曼只得挖空心思弄几样新鲜的菜肴以保证他的营养。 有了菜谱,婆子再买菜时就有章可循,曼曼要求她记帐,标上市价,定期上交,便将这一个月所需银钱都给了她。 婆子倒是欢喜不已,拿着散碎银子,一迭声的道:“姑娘放心,老奴一定好好办差,保证买到又新鲜又便宜的肉菜,绝不贪污一个铜子。” 人口简单,事情也简单,曼曼平日无事,看看书,抚抚琴,自己下下棋,再不就是做些针线,虽然冷清些,倒也不寂寞。 陈云正却有点心疼,有些懊恼的道:“早知道,就该给你留一两个小丫头做伴的。”不过一想,秋棠、秋云是无论如何也留不得的,便又道:“等着明儿我叫大哥留意,在从外边找两个身家清白的小丫头给你做伴。” 曼曼轻笑道:“罢了,我喜欢清净,何苦再弄两个人来?花费是其一,没的又让人家父母骨肉分离。” 陈云正悻悻的道:“真不知道你脑子里怎么竟是这种悲天悯人的想法,就算你不出钱买,那些人就不卖儿卖女了?” 曼曼被噎的一哽,不由的就瞪了陈云正一眼道:“我不买,起码问心无愧。”虽说尚能腆颜强词夺理,可不得不承认陈云正说的是对的。 穷人家的孩子活不起,生活贫困,走投无路,除了卖儿卖女还能怎么办?能卖到大户人家做丫环还算是比较好的出路呢,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儿家被卖到青楼,一辈子强颜欢笑,没有逃脱火坑的时候。 陈云正看着曼曼难得露出小儿女的窘态,倒是难得洒然一笑,并不跟她逞口舌之利,却还是不免洋洋得意。 曼曼倒低头想了一会儿,道:“还是算了,我又不需要人服侍,白天事多了,也显不出寂寞来。” 陈云正见她坚持,就道:“眼瞅着就要冬天了,下雪路滑,索性我跟老爷说就不去学堂了,在家陪你。” 曼曼莫名其妙的抬头瞅他,不免叹气摇头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难不成就为了陪我,你就连学都不上了?” 陈云正的小心肝咚一声跳了一下,看着曼曼这娇憨美丽之态,竟有些神旌摇荡,不能自持,放缓了语调,道:“你说好不好?” 曼曼看他越靠越近,伸手一把推开他,道:“好什么好?幼不学,老何为?你也就是嘴上说的好听,不过才坚持这么几天罢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别再跟人说嘴,没的被人笑话。” 陈云正坐直了身子,哼了一声道:“不过是逗你玩罢了,看看你有没有坚强的心志,会不会被人诱惑,你还当真了?你既不怕冷清,那就自己待着吧,无聊了自己忍着,可别跟我诉苦。” 她当然不会跟他诉苦,可也见不得他总是那么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便打击他道:“忍不住寂寞的人还不知道是谁呢,只怕是六爷自己心志不坚,后悔了才是真吧?从前好歹也是前呼后拥,莺歌燕舞,如今却冷冷清清,凄凄惨惨――” 陈云正不等曼曼说完,就把小脸一绷,看意思要发作,曼曼并不怕他,便抬着下巴傲然的俯视着他。 陈云正却只说了两个字:“幼稚。”谁跟她一样耍小孩儿脾气?但他也绝对不会承认他把所有人都撵了是为了曼曼就是了。 陈云正虽是发了狠话,但到底还是记挂着曼曼的事,抽空跟陈云端耳边唠叨了几句,没几天,清雪院里就着人送来了一个府里从前专管针线的于妈妈。借口当然好找,陈云正的贴身衣物都交到曼曼的手里,可她女红不精,便叫这于妈妈教教曼曼。 有了于妈妈做伴,曼曼总算有个说话的人,清雪院也不时打发人过来送点吃食瓜果新鲜蔬菜,不是春纤就是相熟的春醉,因为来往不便,不好放下东西就走,难免要盘桓些时辰,曼曼就更不寂寞了。 曼曼知道这是陈云正的好意,她也觉得自己着实幼稚了些,不领情倒罢了,怎么还耍起任性的小脾气来了?陈云正都不跟她计较,她自己反倒矫情起来了。 人和人交往,大部分矛盾都起源于一些琐碎小事,有矛盾倒也罢了,怕就怕的是谁都不说,窝在心里生闷气,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委屈的越加委屈,怒火积蓄,终于爆发,可怜的是对方根本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委屈。 曼曼反省自己多时,这天和特意做了些精致的糕点,沏上一壶上等铁观音,陈云正一进屋,她便亲自端了过来:“六爷饿了吧,尝尝奴婢新做的点心。” 陈云正瞪着大眼,不无调侃的道:“今儿太阳打西边升起来的吧?” 曼曼气笑道:“是不是打西边升起来的奴婢没注意,不过是注定要打西边落下去的。六爷既是嫌弃,奴婢这就撤出去。” 陈云正一把攥住曼曼的手,磨牙道:“你敢?谁说我嫌弃?” 曼曼抿嘴一笑,松开手,道:“六爷,别闹了。” 是不应该闹了,好好过日子不好么?陈云正哼了一声,道:“好男不跟女斗,谁稀罕跟你闹?”拈了块糕点放进嘴里,点头道:“唔,还不错,曼曼――” 曼曼抬头看他:“嗯?” 陈云正又不说话了,只盯着曼曼的脸看。曼曼被他看的有些心慌,伸手将他脸颊上的点心末揩去,笑道:“怎么又不说话了?” “我――”陈云正才说了一个字,声音里竟有点沙,他忙咳嗽一声,正色道:“我忘了。”他还太小太小呢,很多话说出来,曼曼也不会信,她对他的信任,毕竟还是少的可怜。就算她肯回应,也不过是当做哄孩子罢了。 他不要这样的回应,他要平等的,相同的感情。 有时候陈云正也会迷惑,究竟他是怎么把这个叫苏曼曼的女人装进心里的? 比她漂亮的,比她温柔的,比她风情的,比她柔顺的,就是这一同进府的十个人中就有的是,可他却都没看在眼里。 如果说苏曼曼最开始从兄弟三人中间挑中他,他的确有点得意,可人不都是得到了便不会不珍惜的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对曼曼念念不放应该是别人而不是他才对? 再不就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积累起来的感情?可他明明是讨厌她的,嫌她唠叨,嫌她烦,嫌她事姥姥一样,态度脾气都不好,总是指手划脚。 可到底,还是把她装进了心里。 只是,装进去,她也不明白,也不懂,也不理解,明明比他还大呢,却比他还单纯天真。如果她碰到的不是他,只怕这会不死也早脱了八层皮了。 曼曼对陈云正的心思一无所知,她如今倒的确是小富即安,安逸的有些不像话了。日子平稳的一天天往前,她有时候都迷惑的觉得,好像一直这样过下去,这一生也没什么可奢求的了。 她本来就没什么太大的志向,两辈子所求也不过是安稳顺遂平顺的日子,如今想要的就在手心,她反倒有一种不真实感,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自己想要的,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对于现在身份的她来说是否太过奢求,更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握住这份幸福。 这不,正在她迷惑的时候,有人上门来教导她什么是幸福了。 白莪打开门,很快就跑进来,大声道:“曼曼姑娘,三爷院里的咏芳姑娘来瞧您来了。” 咏芳还是离开秋蕴居后头一天上门,这也是陈云正离府单过之后三爷陈云方头一次有所表现。 曼曼迎出来,就看见一个盛装打扮的曼妙丽人出现在眼前,她一时怔住,半晌才迟疑的道:“咏芳?” 咏芳越发身段修长挺拔,曲线玲珑窈窕,肤色白晰,眼若秋水,两颊略施脂粉,艳光逼人。头上插着一枚累丝嵌金牡丹簪,两耳垂着碧玉通透的耳坠,腕上是一副绞丝金镯,浑身上下,透着说不出来的华贵气蕴,不像是哪家的丫头,倒像是哪家的主母。 ------------ 第068章 、上门 咏芳矜持而傲然的一笑,颇有点睥昵之意,带着一点怜悯的道:“曼曼,你过的好吗?” 曼曼还是和从前一样,普通的府中发放的衣服,灰扑扑的颜色,头上也不过是枝最普通的银簪,手腕光裸洁净,从头到脚,都看不出一点光鲜之意的颜色来。 让人几乎要相信,过去的这些日子,根本就没有离开过,仿佛不过是别了一日一夕。旁人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曼曼还是千年如一日完全没有自我的修行着。 曼曼收敛了惊讶的神色,露出最真切的欣慰,道:“还好,你呢?”傻子也明白她自然是过得好的了,曼曼很快便自嘲的笑道:“自不必说,你过的只有更好。” 就像是把所有身家都穿戴到了她一人身上。恶毒些想,曼曼肯定咏芳是来炫耀的。毕竟,自那一日咏芳栽赃陷害曼曼起,她们二人已经没有了任何情份。 既然没有了情份,曼曼也没想着再虚伪的应承,就算是想往屋里让,也得咏芳不嫌弃才成?可看她这通身打扮,哪还瞧得起自己住的小厢房? 因此曼曼并没往里让,只亲自端了两把小杌子来,道:“屋里阴冷,倒不如这院里散光,就在这坐着说话吧。” 咏芳微微眯眼,视线掠过她昔日住过的厢房,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只淡淡的收回来,嗯了一声,半是嫌弃半是怨念的坐了下来。 她打量着曼曼,道:“你还是老样子,倒也好,没变化,有时候是一种福气,说不定过个十年八年,咱们姐妹再相见,你还是这副模样呢。” 曼曼缓缓的接话道:“可能吧。” 她并不否认,但不管她过成什么样,那都是她自己的事,别人爱议论,那也是别人的事,互不相干。 咏芳抬手,抚弄着自己纤长的手指,露出她那娇艳欲滴的丹蔻,漫不经心的道:“昔日姐妹一场,我走的时候也没同你道个别,这不,我求了三爷,特意过来瞧瞧你。” “多谢。”曼曼见她态度如此倨傲,也没想着再陪着笑脸了,索性也不客气的道:“我还没恭喜你呢,终于得偿所愿,想来当日欢喜之极,一时忘了我这没什么本事没什么前程的姐姐也不稀奇。” 咏芳一挑眼,做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来,道:“你又何必说这种话呢?当日的把柄,如今于我来说可算不得把柄了。什么得偿所愿?这本就是太太的安排,没道理六爷偏宠你,我们就活该被撵出去尽皆打死。” 曼曼不愤她的颠倒黑白,目光清冷的迎视着咏芳道:“这话我不明白,什么叫当日把柄?你既问心无愧,又何必心有慽慽?” 咏芳一掀唇角,笑道:“何必再装?当着明人不说暗话,那日水榭之外,假山石洞旁边,你敢说你没在?”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曼曼没有什么不明白的,咏芳得了三爷陈云方的仗恃,自然不怕清算当日之事。可做坏事的又不是自己,没道理自己还要心虚:“那假山石洞,我也不知道走过多少遭,白天路过,晚上也曾偶然走到过,这有什么不对吗?” 又不是当人对质,咏芳还真不在乎说出实情,便笑道:“没什么不对,那日晚间,是我和三爷头一次共赴阳台,好巧不巧,竟让你做了这个见证人,你说是不是天意?也许正是因为姐姐做了这个见证,三爷才不愿意负了我,我应该好生谢你才是。” 曼曼微沉了脸,道:“也许是天意,但不是我的本意,我倒要问问,既然你敢做得,为什么不敢承认,反要把莫名其妙的罪名栽赃陷害到我身上?” 如果不是陈云正竭力维护,这陈府里,或是这尘世间,哪还有叫苏曼曼的人存在? 咏芳呵呵一笑道:“谁让你不识抬举?三爷看中了你,是你的福份,你偏生不肯逢迎,非要装出一副贞洁烈女状,没的让人恶心讨厌。既然三爷得不到,自然也没打算让旁人得到,不亲手毁掉,怎么能如得了他的心愿?你要怨,也该怨三爷,最好亲自质问三爷何以因爱生恨,却怨不到我身上。” 曼曼真是觉得咏芳和陈云方都够无耻的了,就为了这么个狗屁不通的理由,就想方设法的要坏她名声,取她性命吗? 摇摇头,曼曼道:“我不懂得什么叫福份,从打进陈府那天起,从我决意选择了六爷那一刻始,我就没再想着别的去处,旁人的爱也罢恨也罢,跟我有什么相干?没道理因为谁的爱我便要逢迎,因为谁的恨我便去求死。冤有头,债有主,我与你们无瓜无葛,你口口声声叫着我姐姐,却在背后对我下黑手,实在是不可原谅。” 咏芳翘起唇角,实在忍俊不禁,道:“我来可不是负荆请罪来的,也不是来求得你原谅的,不过是顾惜着从前的一点情分,来看看你,顺便问问你可曾后悔?三爷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到了这个时候,还愿意给你一个台阶,只要你愿意,他一定会对你疼宠有加。六爷懂什么?那不过是个毛孩子……”她一指心口窝:“只有三爷才能给你这里的快乐和幸福。” 快乐,幸福? 曼曼只觉得好笑:“有劳惦记,但我没这份奢想,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从不觊觎。”陈云方已经有了那么多的通房,还要勾引咏芳,可见不是个长情的,就算不薄情,可也是个滥情的,自己脑子进水了才会飞蛾扑火,不要命的往他跟前扑。 再者,就算她的眼睛长的脚底下了,也实在没觉得陈云方到底哪儿好?论能力和本事,他不及大爷陈云端,论俊美可爱,他远不及陈云正,说破天,也不过是个才情平平的富家公子。还远远不值得一众女子前赴后继的去博他的宠爱的地步。 咏芳轻叹一口气。真是不同于从前的小丫环,就是连叹气都叹的这样婉转:“既然你自己放着康庄大道不走,那我也没办法了,你既然愿意在这过苦日子,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她环顾着整个院子,幽幽的道:“这里越发冷清了,没有人气儿的地方,就是大白天,也觉得阴森森的,哪像清凉居,从早到晚,都是热热闹闹的。” 曼曼也环视了一回这院落,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我倒觉得,热闹有热闹的好处,冷清有冷清的好处。” 咏芳便把视线落到曼曼的头上脸上身上手上,轻叹道:“都说六爷还小,不懂得男女之情,我从前还总不信,如今看倒是真的,你瞧瞧,这院里就剩你一个了,他又那么疼宠你,竟也不知道好好打扮打扮你。” 曼曼只觉得好笑无比,不由的反问咏芳道:“他为什么要打扮我?我不过是这院子里的一个丫环而已,他是主子,我又不是他的门面。况且人言可畏,三人成虎,疼宠之类的狗屁话,我劝你还是要莫要轻信的好。女人都是爱自欺欺人的,也往往总愿意把事情往自己期待的方向去想,可这世间就是这么冷酷,别等着凉水灌头了才晓得自己当初有多幼稚。” 曼曼就是忍不住要打击咏芳。她以为她打扮成这样,就是陈云方疼宠她吗?他今儿能打扮她,自然明儿就能打扮别人,在他看来不过是养眼而已,未必倾注了多少感情在其中。 咏芳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故意要歪曲,道:“那你为什么不自己争取呢?既然你也知道韬光养晦,选择了对你最有利的六爷,为什么不抓着这个有利的机会,却放任你自己默默无闻,任凭他对你不闻不问?” 曼曼:“……” 她很想问一句:你是真的在为我考虑吗? 咏芳似乎把她的沉默当成了动摇,继续游说道:“你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难道就不想继续让自己保持着这份年轻和漂亮吗?老天给了你这份优越的资本,你不好生利用,不是辜负了老天的一份好意?如果你不能抓住离你最近的男人的心,你迟早会被他像丢一件破衣服一样的丢掉的,到时候,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咏芳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哪个女人不爱美?女人的青春才几年?如果这个时候你不好好表现,再过几年,你就开始老了,他的身边会有更多比你年轻比你漂亮的女人,你也不想辛苦悲惨的过完下半辈子吧?就算你没想着做他的正妻,也没想着做他的姨娘,可你难道就不想带着一部分积蓄离开他好好的过日子?他不会无缘无故的给你银钱,你能拥有的,不过是他心情好的时候打赏给你的首饰衣料……” 曼曼忽然恶劣的截断了咏芳为她所勾勒的美好前景,好吧,或者说如果她不这么做会落到的凄惨结局,不过实质都是一样的,曼曼反问咏芳:“你为什么会懂得这么多?不会是,这些都是你的血泪教训吧?” ------------ 第069章 、互掐 咏芳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曼曼视若无睹的道:“你真的很快乐很幸福吗?为什么我觉得你的外表和你的心内形成了如此强烈的反差?如果你真的快乐,为什么在你的脸上只看得到呆板和木讷?如果你真的幸福,为什么在你的眼里看不到生机和平和?” 咏芳恼羞成怒的道:“你胡说什么,我当然快乐,当然幸福,三爷对我很好,比对任何人都好?你眼睛是瞎的吗?你没瞧见,这头的金钗、这身上的衣服、这耳坠、这绞丝金镯,都是三爷新近叫人专门替我量身订做的……” 曼曼却只是打量着,摇头,道:“到底你有多没安全感,才让你把一身的家当都穿戴在身上?到底你有多自卑,才打扮的如此花哨只为了吸引人的眼光?到底你家三爷有多浮浅,才会让你代替他来炫耀?或者,你袖子里还揣着白花花的银子?” 咏芳脸色苍白,腾一下站起身,带翻了小杌子,又是不可置信,又是被窥破秘密的恐慌,指着曼曼道:“你,你疯了,你简直是胡说八道,你敢诬蔑三爷,你敢轻视我?你,你简直……” 曼曼抚额,盯着从咏芳袖子里滚落下来的两锭银子,露出一个很尴尬的笑。她不过是诈了咏芳一下,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揣了银子来。 她还真是幼稚单纯的可笑,看似用尽心机,其实也还只是个孩子而已,被陈云方哄的团团转,三言两语,就误以为他是她可以托付的终生良人,为了他,便不顾道德伦理,不顾世俗规矩,不顾情分,就这样气势汹汹的来讨伐自己。 手段还这样拙劣,底气又这样不足,被人戳中心事就跟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就炸了窝。陈云方怎么就想到用她这杆枪来诱惑自己,来挑拨离间她和陈云正呢? 曼曼都不稀罕痛打落水狗了,只淡然的朝着咏芳道:“很感谢你代三爷来看望六爷,等六爷回来,我会代为转答三爷的盛情,这里简陋,又没有和您相应身份的人来待客,我就不留你了。” 她连不送都欠奉,径自搬了杌子回屋。 咏芳又气又窘,又羞又恼,呆立了半晌,只得弯腰拣了地上的银子,喃喃道:“是我错了吗?真是我错了吗?我又哪里错了?” 她死死咬着唇,还是忍不住呜咽出声,手心里紧紧攥着这两锭银子,哭的不能自已。 门口停着一辆车,陪同咏芳前来的夏烈早就等的不耐烦了,见她身形狼狈的出门,就露出了不耐的神情:“可以走了?” 也不等她,径自上了车。 小丫头偷偷打量了一眼咏芳,不敢吭声,只是乖巧的搬来了长条椅,扶着咏芳上车。 夏烈坐在马车里,一边磕着瓜籽,飞快而又利落的吐着瓜籽皮,道:“擦擦眼泪吧,丑死了,可惜了你这身衣服。” 咏芳受够了夏烈刻薄的语言,可似乎习惯了骂不还口,竟也没有还嘴,而是默默的拿帕子拭净了脸上的眼泪。 马车嗒嗒前行,车里一片宁静,夏烈突的把瓜籽扔回陶罐里,对咏芳道:“我就说你是个蠢的,听信了夏娆那小蹄子的话,现在后悔可也来不及了?清凉居有什么好?哪里有六爷这里清净自在?偏你不安份,如今又落了什么好?” 她把视线落在咏芳平坦的小腹上,不屑的道:“你妄想三爷会允许你把孩子生下来?真是蠢的不可救药。” 咏芳眼中闪过一抹痛楚,猛的扬声道:“别说了,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可我早晚还会有三爷的孩子的。” 夏烈毫不掩饰的嗤笑道:“我多嘴,你就当放屁得了。” 咏芳气的哽住,反问道:“你还说我?你还不是一样整天缠在三爷的身边,千方百计的想要分宠?” 夏烈还是一脸不屑,只是微微抬起下巴,眼神有一瞬间的空洞茫然,却很快的笑了下,道:“不一样,我是心甘情愿的把身子给三爷的。” 咏芳气的差点哭出来:“我一样是心甘情愿的。”而且还是两情相悦。 夏烈挑起眼皮瞄了咏芳一眼,嗤笑道:“我的心甘情愿,泛指任何人,而你的心甘情愿,泛指任何诱惑。” 咏芳怔了,她忽然记起陈云方的指控:“稍微一勾引你就上钩,给你点好处你就脱裤子,不是贱是什么?今天你能背叛小六,明儿个就能背叛我。我给你十两银子让你抛弃一切跟着我,就能有人给你一百两银子来谋害我。” 咏芳心口一疼,绞成一团,血肉模糊的,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哪儿疼。 这么说,从头到尾,都是三爷指使夏娆故意来和自己套近乎,故意用衷情来引诱自己,其实他根本对自己没兴致,根本没什么喜欢,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阴谋,都是一场利用。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她是那么喜欢他爱他,他说什么她都愿意去做,就算明明看出来他是故意想要借一场激烈的欢爱逼她打下孩子她也认了命,可他怎么能这么待她? 怪不得他对自己总是忽冷忽热,怪不得他从来都是阴阳怪气,讽刺她对他有所求,怪不得……他根本没想着把她要到身边来,根本没想过要这个孩子,更别说以后的孩子。 咏芳恨恨的掐着自己的手心,近乎绝望的朝着夏烈道:“你,你都知道是不是?知道为什么不提醒我?” 都不是好人,夏娆不是,夏烈也不是,陈云方就更不是了。她们怎么能这么残忍的戏耍自己的感情?都是同样的身份,为什么没有一点感情?她们不予同情倒罢了,竟然如此冷酷的看着自己在泥潭里挣扎,还不吝啬的痛踩一脚。 她们到底是不是人哪?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夏烈轻笑一声,反问咏芳:“我为什么要提醒你?你是我什么人?别跟我来那一套姐姐妹妹,我没有姐姐妹妹。” 咏芳张口结舌。 夏烈看不惯她那傻样,别转了头道:“是你自己的错,你怪别人有什么用?夏娆不是没勾引苏曼曼,她怎么没上钩?是你自己贱,就别怪别人轻贱你。”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贱人,我是真心喜欢三爷的。”咏芳哆嗦着喊道:“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你还不是一样张开大腿奉承三爷?不是三爷还有别人,要说贱你和我一样贱。” 夏烈也不生气,点点头很真诚的道:“我再说一遍,还是那句话,咱们不一样。不进陈府,我就得进青楼,一双玉臂千人枕,那是命,我没得抱怨,我也心甘情愿,可那不是我的本意,如果我有的选,我比苏曼曼还能坚持,比断臂保节的柳氏还要贞烈。可你不是……”她再次打量了一回咏芳,很肯定的总结道:“你就是个贱人。” “我――”咏芳气的哆嗦起来,死死的克制着才没举起手去打夏烈的冲动。夏烈是她们之中最为烈性的一个,直接的近乎粗鲁,泼辣的近乎野蛮,她心情好时,在陈云方的屋里能叫的近乎浪荡,可她心情不好时,又惨叫的跟杀猪一样,对陈云方都是又抓又挠又打又掐又咬,完事后房里都跟遭过强人洗劫一样惨烈。 连陈云方对她都有所顾忌,更别提旁人了,她可是豁的出去连命都不要的主,咏芳自认不是她的对手,徒然自取其辱罢了。 可咏芳不甘心,她为自己辩解:“我有什么错?家里穷,否则怎么会落到要卖儿卖女的地步?既然进了陈府,就注定了这样的宿命,为了让自己过的好一点,我有什么错?三爷也罢,六爷也罢,都是爷们,我怎么就贱了?” 夏烈撩起车帘望了眼窗外,自言自语的道:“快到了。” 咏芳一噎。 夏烈压根对咏芳的血泪史不感兴趣。说到底,被卖身到陈府的这十个人,谁提起过去来不是一包血泪?咏芳压根没听懂她的话罢了,只一味的认为她是对的,错的都是别人。跟这样的人,没什么话可讲。不过是怜悯她,才讽刺她两句,否则,夏烈是一个字都不愿意跟她多说的。 咏芳却已经手忙脚乱的开始收拾整理自己的仪容,待会还要跟三爷回话的,若是被他瞧出自己又哭过了,说不定又会冤枉她后悔离开秋蕴居了呢,又不定要用什么样的办法来折腾她。 上次……上次差一点就把命交待了,果然有多大的欢愉就要付出多么痛苦的代价。 一想到要见陈云方,咏芳就说不出来的恐惧,可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兴奋和期待,她竟然觉得在那样暴虐的冲撞下,她得到的是报复的快感。 尽管咏芳不知道该报复谁,可她就是觉得自己能感受到的痛苦,陈云方也不会例外,既然这个世界不让她快活,那就一起痛苦吧。 夏烈哼一声,高傲的率先跳下车,懒的提醒咏芳,她这个模样,着实是比女鬼强不到哪儿去,她脸上的情绪一览无余,活该她沦为三爷的傀儡。 ------------ 第070章 、银钱 咏芳无功而返,本就在陈云方的预料之中,他似笑非笑的盯着地上跪着的咏芳,道:“她果然这么说?” 咏芳有些咬牙切齿的道:“是,她不但看轻奴婢,还看轻三爷,根本就是不识好歹。” 陈云方呵呵的笑着,心里却起了皱,贱人,贱人,不过是个毛丫头罢了,她自以为有小六照着,就可以作威作福,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了么? 不过他没打算和曼曼计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他已经脱离了陈家,陈老爷又肯拿银子出来,他就一定要建功立业,做出一番成就来给他们看。 谁当初看轻过他,将来他都会十倍以报之,绝对要让他们后悔。 陈云方并非苏曼曼不可,不过是意气之争,他如今心里有了谋算,就暂时不会计较曼曼的态度。 咏芳添油加醋,连对夏烈的仇恨都不顾了,把所有难听的话都说成是曼曼说的,就是想让陈云方厌弃了苏曼曼。 谁知道陈云方轻轻巧巧的就将此事放过了,不由的心里很是不甘心,好在陈云方除了收回那两锭银子,把衣服、钗环、首饰都赏给了她,也不算白辛苦一趟。 没了孩子,咏芳也就没了拔得头筹的指望,不过日子还是要过,她已经没什么可顾忌的了,整天和夏娆等人勾心斗角,为了争得陈云方的宠爱,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陈云方对这些小伎俩门儿清,只要不过分,他压根就不会过问,甚至还很乐于享受众女为他所表现出来的争风吃醋。 曼曼对咏芳的羞辱就更不放在心上了,本来就是无关紧要的人,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虽然当时有点刺耳,但咏芳并没占着便宜,反是被自己弄的颜面扫地,曼曼丝毫不以为意。 至于她回去后会如何,以后又会过什么日子,曼曼实在没有这个精力和心力关心。 倒是陈云正听说陈云方派了夏烈和咏芳过来炫耀,冷笑了两声,心道:夏烈、咏芳,好,小爷记住了,有本事就一辈子都龟缩在清凉居别出来,否则若是撞到小爷手里,你们等着瞧! 他还等着曼曼跟自己告诉诉委屈呢,谁想曼曼跟没事人一样,压根没放在心下,从前如何,现在还如何。 陈云正试探了她两句,曼曼都把话题扯开了,陈云正觉得有点恼火,可同时又有点庆幸,就说他没看错,苏曼曼绝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 转眼就是一个月过去,曼曼要跟陈云正报帐。 陈云正不以为意的一挥手道:“随你怎么花,不必跟我说,若是银子不够使了,我再去想办法。” 他还真挺自负。 曼曼顿了下,道:“六爷好歹也要看一眼,你最近不是在跟着先生学打算盘的么?这些帐目虽然琐碎,可是练练手也好。” 陈云正嘿嘿一笑,朝着曼曼点了点道:“你还真是不遗余力的督促我啊,拿来吧,我也瞧瞧到底我这一个月能花多少,免得不懂经济,倒让人说我是不事生产,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等到翻完了帐,陈云正吁了一口气,揉揉酸疼的手腕,道:“这些帐目还真是够琐碎的,幸好我将来没打算做帐房先生,要是天天算这些帐,头都要疼死了。一个月花费二十两,的确不多,这样一年也才二百多两的花费,那岂不是老爷给的银子还能有些盈余?” 曼曼道:“刚才这些帐目是这院里全部的花销,还没算上进项呢,这本里记的是奴婢叫人采的花朵、药材,送到药铺里赚的款项。” 陈云正是知道这事的,本没指望着这还能卖多少钱,可看到曼曼记的清清楚楚的帐目,不由的张口结舌道:“四,四十两?你是说,就咱们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就卖了四十两?” 见曼曼点头,他不由的以手支着下巴,半晌才道:“果然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半晌又笑道:“不过,整日蝇营狗苟竟算计着如何敛财也没什么大出息,等再过一两年,待我稍大一些,就可以想些正正经经的生财之道了。” 曼曼有些吃惊,陈云正在她眼前晃了晃手,道:“你怎么了?傻了?” “没。奴婢是没想到六爷竟有这样的志向。”曼曼有些不好意思。君子爱财,但不可过,否则就变成了贪婪了,人一旦对欲望的要求过多,难免被欲望控制,人生就会被捆上枷锁。她没想到陈云年小小年纪竟懂得这个道理。 陈云正嗤笑一声,道:“这算什么志向?我是个男人,养家糊口是我的责任,难不成我要坐吃山空,就等着老爷太太养活?我一个人倒也罢了,将来我若娶妻生子,子又生孙,一大家子都张着嘴混吃等死?” 曼曼不断的点头,表示对陈云正十分的赞同,同时夹杂着毫不做伪的敬佩。。其实做个安分守己的啃老族,在这个时代是司空见惯的现象,难得陈云正有这等志气。更难得的是,他不贪功冒进,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相较于陈云正的知足、安耽、稳重,陈云方就有点恼怒了,他啪一下将桌上的纸张都摔到地上,背着手在书房里踱了几步,咬了咬牙,对白芪道:“你别管,只管去和店里的人先赊着,咱们也是他们的大主顾了,没道理次次都是现钱。” 白芷不敢触他逆鳞,抹着头上的冷汗道:“钱掌柜的脾气,您是知道的,那是有了名的又臭又硬,若不是他背后的东家在京城里都有瓜葛,他店里的东西又着实是好,只怕早就关门大吉了,他这个人是油盐不浸,小的好话不知道说了几车,就是歹话也没少说,可他就是一句话,一手交钱,一手交物,否则休想。” 陈云方正气的立住脚道:“那就不要了。”可到底不甘心,又对白芷道:“那就先从别处挪点,像是酒楼里欠的帐、裁缝铺、胭脂铺和首饰铺之类的……” 这下白芷不敢再硬顶,可心里暗暗叫苦:虽说暂时可以记帐,可早晚要还上的不是?这根本不是长久之计啊。 陈云方也早想到了这层,瞪一眼白芷道:“别这么畏畏缩缩的,不过是先记帐,就是咱们家的铺子不也是到了年底一总盘帐的么?我堂堂陈家三爷还能赖账不成?” 白芷附和道:“哪能呢,三爷肯照顾他们的生意,那是他们的福气。再说了,老爷和大爷也不可能看着三爷这样就束手不管的。” 陈云方冷笑一声道:“这才一个月呢,我就入不敷出,熬不住了要跟老爷求救,让大哥和六弟怎么看?”他比不上大哥也就罢了,总不能连小六儿都比不上。想到这他问白芷:“秋蕴居那边怎么样?” 白芷有些犹豫,低头道:“小的听说,秋蕴居这一个月的总开销才二十两。” “什么?怎么可能才二十两?”陈云方喊出来了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可随即恨恨的道:“秋蕴居一共就那么几个人,能花二十两就不错了……” 清凉居光通房丫头就五个,一个月的钗环首饰脂粉钱就不计其数,更何况他为了博美人一笑,大手笔替她们每人都做了一身衣服。又因为转眼就是初冬,她们又磨着一人做了一件斗蓬。初时觉得不过几两、十几两都是小数目,可这一笔笔加起来,竟过了百两了。 这还不算他平时在外交友时在酒楼、青楼、古董铺子里的开销。 白芷道:“可不是,六爷又小,平日除了学堂就是秋蕴居,又不用在外面交朋结友,可不花销就小么。老爷应该心中也有数,否则也不会特意给六爷用度减半了。” 光减半有什么用?照现在的花钱速度,就是一个月五百两也不够自己花。陈云方沉吟了一会儿,道:“罢罢,不跟他们比。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办,剩下的银子我自去想办法。” 陈云方咬牙不肯向陈老爷低头,只在手头十分拮据时婉转向陈云端借了二百两。 陈老爷虽然面上装着不闻不问,可陈云方和陈云正这两个院子里的异动,他都是知晓的,听着底下的掌柜报了这两个院子里的花销,他捋着胡子呵呵笑了,朝着一旁的陈云端道:“你怎么看?” 陈云端不愿意偏谁向谁,尽量公正的道:“三弟大了,要结交朋友,难免花销要大些,这也无可厚非。不过六弟知道开源节流,筹谋算计,将日子过的舒舒服服,于他来说也已经是超出想像之外的能干了。” 陈老爷点点头,颇有些感慨的道:“你说的不错,都大了,各有各的本事……好,好,好啊。儿孙自有儿孙福,当然们是越有本事越好,我何必插手干预。去跟各店铺的管事们打个招呼,小三儿的帐只管跟他自己讨,跟府里没关系。” 他这一句不插手,算是彻底断了陈云方的求助之路,陈云方自是不知,陈云端也不会多嘴,只是不免私下替三弟担忧。 ------------ 第071章 、治病 陈云正天真不解世事,曼曼安静不理世事,日子一晃就过去了三个多月,转眼已是隆冬。 这已经不是第一场雪了,琉璃一般的世界晶莹剔透,看过去就似身在里晶莹之中,已经化身为其中一片雪花一样,既觉得清冷,又觉得澄静。 陈云正一掀帘子,就看见曼曼穿着家常棉衣,站在窗前看雪发呆。他呵了下手,笑道:“在这隔窗看雪有什么意思?我带你去外面看?要不堆个雪人也成?” 曼曼一回头,也笑道:“今儿回来的倒早?奴婢就是在这瞧瞧罢了,懒得出去,呵气成冰,怪冷的。” 说着忙上前替他清理斗篷上的积雪,又忙着给他找衣服、换鞋,斟上热茶,拿出烘温着的糕点。 陈云正早就习惯了琐事亲力亲为。毕竟身边只有曼曼一个,只依靠着她,他就只能百无聊赖的等,自己受罪不说,也毫无趣味。 习惯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自己做比旁人服侍还要更自然更舒服些。 陈云正自己换了鞋,便去洗手,嘲笑曼曼道:“你就是矫情,又想要,又不想要,真不知要拿你怎么才好。” 曼曼也不恼,坦承道:“奴婢怕冷么。” 一提起这个,陈云正想起来了:“我前几天跟大哥打过招呼了,横竖大嫂临产就是这几天,等到那边忙完了,叫相熟的程大夫给你把把脉。” “奴婢没病没灾的,把脉做什么?”曼曼不以为然。 陈云正却瞪着她足足看了半晌,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问:“你过了年多大了?” 曼曼不解的道:“十四了。” 陈云正看她还一副懵懂的模样,不由的叹气道:“真跟你掰扯不清,自己该做什么都不知道,总之这事你别管,听我的就是了。” 等到他一转身,曼曼见他耳根有些可疑的泛了红,嘴里还轻声嘀咕:“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傻丫头。” 被一个自己轻视了许久的小屁孩儿给轻视了,曼曼老脸实在挂不住,便道:“六爷在说什么?奴婢哪里傻了?哪里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了?” 她一向都做的很不错了,他还要嫌弃?换成是他,也未必做的就比她好吧? 她索性跑到陈云正身前,仰起脸――曼曼忽然有些恐慌起来,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身高不长了,此时竟然还要仰脸看陈云正? 也不过就几个月,他竟又蹿了一截,原本和她差不多高,现在却比她高出半头了。 陈云正看着曼曼那张巴掌大却精致的小脸,得意的翘唇一笑,道:“你还别不服,说你傻你就是傻。”见曼曼一副不问到答案便不罢休的架势,便不再跟她绕圈子,反问曼曼:“你们这一众人里,是不是咏芳最小?” 曼曼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到咏芳头上,但还是老实的答道:“是,除了她,便是奴婢最小了。” 陈云正一副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问:“女孩儿家不都是十二三岁便有初潮了么,你呢?” 曼曼如同被雷击了一下,整个人都懵了。她还以为陈云正提到咏芳,是有别的意思呢?谁知竟扯到自己身上了,还是这样难堪的私人话题,而且他还一副大人的模样。 到底谁才是大人谁才是孩子啊? 曼曼虽说不至于窘的钻进地洞里,可到底还是有点禁不住,可随即想到,这的确是个问题。她的确已经够年龄了,初潮迟迟不来,到底只是时间的早晚还是她的身体真的有什么问题? 陈云正看曼曼一副呆头鹅的模样,拔脚便走,只丢下一句话:“听我的,你别管。”就知道她也不过是看着精明罢了,其实看着都不精明,真不知道她要是不在这儿而是在别处,跟那些都是心眼子的女人在一起能活多久。 曼曼没再坚持,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她和陈云正探讨的话题。其实很多时候,她都觉得心理上很尴尬。一方面她始终无法全身心的投入到主仆中去,一方面她始终把陈云正当成孩子,也因此常常忽略了其实他们两个男女有别。 所以她对他只有最简单的照顾之情,以及看孩子时的纵容,因此很多事很多话,她都是有意的拉低自己去适应他,也就不可能把他的话看的太过重要,也从没期望过他会兑现什么。 可眼瞅着陈云正越来越大,不仅身量比她都要高了,而且他的思想在顺应着他的生活步调而进步,就越发显得她幼稚起来。 他还毫不掩饰对她的维护和宠溺,这让曼曼觉得极为诡异,再这样下去,如果他真的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定位为主子和通房丫头,那个时候她该如何自处? 她现在装包子,假装她和他两小无猜,真到了那个时候,难道她还能推拒不成?可若这个时候申明她对他根本没有一丝感情,没有一点觊觎之心,他会懂么? 曼曼想不出来该如何解决这个难题。不管她怎么打量陈云正,始终觉得这是她亲自带大的孩子,孩子!她是他的保姆,阿姨,怎么可能和孩子探讨她和他之间有可能的男女感情问题? 可他不当他自己是孩子,他有着越来越强的占有欲和保护欲,而他也在某种程度上确实保护了她,这是不容置颖的事实。 两人感情、态度、身份上的不对等,让曼曼没法坦诚的向陈云正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也许,她不该这么纵容两个人之间的亲密无间,是时候渐渐和他疏远,并在适当的时候表明她真的没打算留在陈府做他的通房。 陈云正留意到了曼曼打量、审视自己的视线。他虽然面上装的不在乎,可心里也是有点羞窘的。这个时候他便想到,身边有个知事的老妈妈的好处了,这种话题,应该是老妈妈们的责任。 不要问他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学堂里的堂兄弟很多,年纪参差不齐,比他稍大两三岁的堂兄们花天酒地,纵情声色的大有人在,平时私下里没少炫耀身边的女人等等,他听过一两耳朵,自己又聪明,结合着咏芳有孕在身的事,多少也懂了些女人的隐秘。也是他关注曼曼,否则也不会无师自通明白这么多了。 腊月二十二,大奶奶李氏平安诞下一女,陈老爷和陈夫人虽然失望,但毕竟是长房嫡女,欢喜之情溢于言情,由陈老爷亲自取名瑞姐儿。 陈云正亲自过到清雪院道喜,回来时顺手就把程大夫请了过来。程大夫还只当陈云正有什么问题,心下暗自犹豫,他最擅长的是妇人千金方,虽说普通小病也能看,但毕竟术业有专攻,陈云正请错了人吧,自己要不要提醒他呢? 等到进了秋蕴居,陈云正衣服都没换,就叫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过来,请他诊治,程大夫才明白,原来病人不是陈云正。 瞧这丫头打扮,也就是个丫头而已,没想到陈云正竟会如此重视。程大夫长年在深宅大院行走,深知主人家的秘辛是不容他过问和打听的,因此眼观鼻、鼻问心,端正医家严肃的态度,给曼曼把脉。 曼曼在一旁示意陈云正回避一下,他却朝她皱眉瞪眼,意思是别有心旁鹜。曼曼没法,只得别了头不去看他,就当他是个会喘气的木头桩子吧。 程大夫号了一回脉,又让曼曼换了只手。看他那端凝肃然的模样,原本不在意的曼曼心也有点跳,不由自主的就问了一句:“先生,我的身体,没什么要紧的吧?” 程大夫微微抚了抚胡子,深沉而玄妙的嗯了一声,微阖着眼没说话。曼曼恨死了这种故作高深,从古到今,医都都一样,不是卖弄书袋,就是危言耸听,推卸责任,总之没有谁会真正给病者一个肯定的结论或是答复,就更别说能不能治病的承诺了。 陈云正走过来,悄悄的握住了曼曼的另一只手,朝着她点点头,无声的道:“别怕。” 曼曼打了个哆嗦,什么时候她落魄到要让这小屁孩儿安慰的地步了?她挣扎着要脱开他的手,却被陈云正用力的攥住。 当着外人,曼曼不想闹的太难看,瞪了他几眼,见陈云正不为所动,一脸认真的看着程大夫,她也没法了,只好任他握着。 程大夫诊完脉,这才收了小瓷枕,阖上药箱,道:“姑娘气血平和,脉搏稳健有力,没什么大碍……” 没病总是好的,只是一个低贱的丫头都能劳师动众的请自己出面给她诊脉,这位陈家六爷也算是怜香惜玉之人了。 曼曼松了口气,原本那颗忐忑的定的心便落回了原处。陈云正却不这么看,他问程大夫:“既是没事,怎么她迟迟不来初潮?” 曼曼刚才还平和的气血一下子就翻涌起来,她恨恨的瞪了陈云正一眼,要不要当着自己的面就说这种话啊? 可陈云正压根不看她,气的曼曼只好掐他的手背泄愤。 陈云正暗中用力,死死的压着她的手,用食指轻轻的刮了刮曼曼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曼曼欲哭无泪,她这是……被这小屁孩儿调戏了? ------------ 第072章 、斗嘴 程大夫给出的理由足够充分,曼曼这种情况尽管很少见,但也不能就说是异常。但在陈云正强力的坚持下,程大夫给曼曼开出了药调理调理。 从始至终,两个男人,好吧,尽管苏曼曼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承认,陈云正表现的很是大方、得体,像个男人样,与程大夫有问有答,既谦恭有礼,又保持着他的矜持风度,最后敲定了药方,他还装模作样的端详了好久,又不耻下问的问了药性,这才叫白术拿了诊金送程大夫出门并顺路抓药。 曼曼这才甩脱开陈云正的手,沉着脸一言不发往外就走。 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这小脾气发的好没道理,可她憋屈啊。这叫什么事?身份对调,她成了手无缚鸡之力不能自保的弱者,行动都要陈云正维护,甚至连女孩儿家最隐秘的私事他都顾及到了,这让她的老脸往哪搁啊? 她不想再看见陈云正,他就代表着她的愚蠢和无知,她也是有尊严有颜面的好不?她很想把自己埋起来,也不愿意让自己成了别人的笑话,尤其是成了自己一向看轻的小屁孩儿陈云正的笑话。 她能想像得到他得瑟的神情、肆意的嘲弄和刻薄的言语…… 陈云正并没拦她,也没哄她。当然,他要真放下身段,低声下气的来哄,曼曼就该真发脾气了。 两人冷了一晚上,井水不泛河水,谁也没搭理谁。 第二天一大早,曼曼才起床,厨房的婆子就端着药碗进来,陪笑道:“曼曼姑娘,该喝药了,等药凉了,药性就该没了。” 曼曼气的一瞪眼,道:“我不喝。” 那婆子见她面色不愉,不敢招惹,只讪讪的道:“奴婢厨房还炖着燕窝呢,姑娘趁热喝,奴婢去忙了。” 曼曼瞪大眼盯着那碗黑乎乎带着苦香味的药,眉都拧到一起了,她真想把这药碗砸了。坐在桌边支着下巴不去瞅那药碗,望着窗外的玲珑世界发呆。 陈云正的身影模糊的出现在窗外,曼曼就跟触了电一样唰一样挪开了视线,却清晰的听见陈云正低笑了一声。 曼曼攥紧了拳头,鼻窝深处竟有些发酸。讨厌,讨厌,这小屁孩儿真讨厌,嘴巴恶毒的要命,肯定没好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只听陈云正在外面大声吩咐白莪:“去街上买点杏脯蜜饯之类的来,满院子都是苦味,我闻着都要吐了。” 他是成心的,故意的,就是说给她听的。 谁跟他一样吃个药还要人三哄四劝,用什么蜜饯甜嘴?曼曼回过头,伸手端过药碗,一闭眼,三口两口就把药喝去了大半。 还剩下一小碗底,那浓郁的苦味已经充斥了她整个食道和口腔,不断的往上涌,已经涌到了喉咙边。 曼曼死死的捂住了嘴。她不能这么没出息,连碗药都吃不下去,那是小孩子才做的蠢事。 一边捂着嘴,曼曼一边倒了杯温开水,猛灌下去,总算冲掉了口腔里那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苦味。盯着碗底的药,再次闭上眼,猛喝了一大口,在口腔里停留了好长时间,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咽了下去,又忙不迭的喝水漱口,苦的她连眼泪都溢出来了。 曼曼本想等着陈云正出了门再起来,听了一会儿不见陈云正再有动静,这才放心大胆的拉开了门,不想正对着厢房门口的空地上堆起了一个雪人,正傻傻的酣酣的瞅着她。再往雪人后面看,连外衣都没穿的陈云正双颊冻得通红通红的,正拿着铁锹瞅着她傻乐。 曼曼脸一红,下意识的就要关门,待听见了陈云正毫不掩饰恶意的嘲笑声,又硬生生停在那,瞪他道:“大冬天的,你这是作死呢?怎么连外衣都不穿?” 陈云正笑道:“你终于肯出来了?我以为你要学熊瞎子,在屋里猫一冬了呢。” 你才熊瞎子,你一家子都是熊瞎子。 曼曼无声的指责,让她更加可爱,那圆鼓鼓的双颊,幽怨的眼神,看的陈云正心头痒痒的,他走过来,大大方方的一牵曼曼的手:“知道你怕冷,所以我替你堆了个雪人,瞧两眼能冻死你,出来吧。” 曼曼飞快的躲开他的手,道:“奴婢自己会走。” 陈云正微微有些不快,他很不喜欢曼曼和他如此的疏离和冷漠,好像他对她的碰触,对她是多大的侮辱一样。 曼曼随后又说了一句话:“只有小孩子才玩雪人,奴婢是大人了,怎么能陪六爷一起胡闹?奴婢劝六爷一句,别给大人惹是生非,还是尽早回房添换衣服吧。” 这不啻于火上浇油,陈云正终于炸毛了:“一口一个小孩子,好像你多大了一样,分明就穿上大人衣服假扮懂事的小屁孩儿,你还不是和我一样?好意思和我犟嘴么?” 曼曼被他噎的张口结舌,冷笑道:“我当然是大人,比你大很多的大人……”说出来吓死他。 不过,貌似说出来后死的人是自己吧?魂穿是没有证据的,可一旦被本尊的家人认定她不是从前的苏曼曼,她是会被这里的人当成妖魔鬼怪被绑起来烧死的。 曼曼说完了就有些心虚,因此刚才还十分有气势的话落在陈云正眼里就是不折不扣的色厉内荏。 不过陈云正还是乖乖的跟着曼曼进房去加衣服,他自诩大度的不跟曼曼计较,道:“好男不跟女斗。” 曼曼生了一会儿闷气,觉得自己也太小题大做了,便和颜悦色的问陈云正:“六爷今儿歇息吗?” 陈云正瞪着曼曼,不无委屈的抱怨:“真不知道从早到晚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曼曼怔了:她这是又哪里惹到这位小爷了? 陈云正见她一脸的茫然和无辜,更是气愤,道:“早跟你说了,先生要回家过年,要到二月底三月初才会回来,今儿都腊月二十六了……你心里根本没有我,一点都不关心我的事情。” 这顶帽子扣的有点大,曼曼又不是他娘,关心他的人和事干吗?但曼曼一想,这两天自己似乎是有点魂不守舍,便赔罪道:“是奴婢疏忽了,这不是事情多忙糊涂了么。” 大奶奶李氏生产,又因为临近年关,太太派人送了好些东西,曼曼又要清点,又要登记入库,还要盘算这一个月的帐目,倒真是把陈云正说过的话给忘了。 他这几天又一直往大爷的清雪院跑,故此她就更没放在心上。 曼曼懊恼的拍拍头,道:“六爷有什么打算?好不容易歇歇,您总不能一天到晚都闷在秋蕴居里。” 陈云正斜了曼曼一眼,道:“天寒地冻的,坐车骑马都不安全,我又怕冷,能去哪儿?” 他说话都要讽刺她。曼曼心一横,不跟他计较,笑道:“横竖年底大家都没事,依奴婢的意思,不如六爷到老爷、太太跟前多走动走动,一家子和和美美的……” 也算是尽孝心吧,虽然他和陈老爷、陈夫人闹了那么一场,但毕竟是骨肉至亲,过了这么久,他们的气也该消了。 陈云正眼睛里有什么一掠而过,他从桌上拿了个大个儿的桔子,一边剥皮一边道:“成,那就听你的,你收拾收拾,待会儿跟我去太太跟前请个安。” 曼曼垂了睫毛,迟疑了一会儿,道:“刚才六爷不是说,天寒地冻,路上又滑,坐车骑马都不安全吗?奴婢胆小,又怕冷,还是不去了,免得拖了六爷的后腿,倒给六爷添乱了。” 陈云正问:“你不乐意去?” 曼曼假笑:“哪能呢!老爷和太太对奴婢有重生再造之恩,不过是磕个头请个安,奴婢怎么会不乐意?” 一听就是假话,陈云正放下桔子皮,将桔子瓣随手掰开,将桔子上的小毛细择干净了,顺手就塞到曼曼嘴里一瓣,认真严肃的道:“我娘就是那么个脾气,其实她人不坏,你可别因为先前的芥蒂就真的对她有了仇恨……” 曼曼惊悚的瞅着陈云正,被桔子噎着又说不出话来,忙囫囵咽了,对陈云正道:“奴婢哪里敢怨恨太太?” 笑话,她怨恨人家干吗?就算陈夫人手段凌厉了些,那也是基于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爱护,她有什么立场指责申斥? 最最要紧的,自己又不是陈家的正经儿媳妇,陈夫人爱怎么样怎么样,跟自己一文钱关系都没有,好端端的,跟陈夫人拉仇恨值做什么? 陈云正一脸狐疑:“你当真不怨恨?” 呃,一点怨恨没有,那是假话,但她怨恨得着吗?她就是怨恨陈夫人,陈夫人就能对她改观并对她好么? 曼曼道:“太太……呃,拳拳爱子之心,奴婢感佩不已……” 陈云正微微有些失望,又顺手塞了一瓣桔子,堵住了曼曼的嘴,道:“不要紧,你就是不喜欢她也没关系,有我呢。”不让她们生活在一起不就好了? 曼曼又被噎了,眼泪汪汪的瞅着陈云正:拜托,你别跟喂小兔子一样好不好?这种随手伺喂的举动实在是伤人自尊啊。 陈云正却笑道:“不要这么感动吧?” 曼曼一边噎桔子一边翻白眼:感动,感动你妹啊。 ------------ 第073章 、刺心 陈云正看着曼曼有话说不出来的窘样,心里都要乐开花了,偏脸上还装的一本正经。他是开玩笑的,这个时候带曼曼到陈夫人跟前晃悠,那是提醒她老人家曼曼是她的心头刺呢。 他听从了曼曼的劝,果然去陈夫人房里,只带了白术,留白莪在家看守院子。 陈夫人瞧见他又长高了,心里高兴,可一想这几个月,他是三过家门而不入,为了一个丫头,连自己亲娘都不要了,就没打算给他好脸。 等他行完了礼,陈夫人嘲弄的道:“哟,这是谁啊?怎么有闲功夫到我这来了?” 陈云正抿着嘴站了半晌,瞪着陈夫人道:“果然娘是不要我这个儿子了。” 倒打一耙从来都是他最擅长的。 陈夫人气了个半死,指着他喝道:“胡说八道,才要说你又长高了长大了些,你又满嘴胡沁,再敢乱说,看你爹不捶你。如今也是做叔叔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没轻没重,没大没小?” 陈云正还是那么个油盐不浸的模样,道:“知道爹娘有了孙女,又有懂事能干的大哥,还有个‘小孟尝’之称的陈家三爷,就我是最没用的,不理睬我也理所当然,横竖也给娘请过安了,儿子这就走。” “小畜牲,你还不给我滚回来。”陈夫人真是拿这小子没办法。你骂他吧,他脸皮厚着呢,但凡有机会就满嘴胡说八道,强词夺理,你打他吧,他哭天号地,能让人烦死,可你待要不理他,他就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气死人不偿命。 陈云正还要拿腔拿调,一脸委屈的看着陈夫人。他本就生的俊美,又这么乖巧可爱,再加上那纯净委屈的眼神,看的陈夫人心都软了,忙喝退了拦在门口的丫环婆子,亲自下来拉了陈云正的手道:“你自己说说,这几个月,你可来看望过爹和娘?” 陈云正道:“娘你可冤枉儿子了,儿子这不是一心向学,没时间么。” 说着便喜笑颜开的滚到了陈夫人怀里,撒娇撒痴的道:“儿子都快想死娘了,可好歹也是儿子自己主张要自立自强的,整天往娘这里跑,人多嘴杂,不知道要传多少闲话,还当娘私下里塞给儿子多少东西呢,儿子一来为了避嫌,二来儿子也是替娘分忧啊。” 他还得便宜卖乖了,满嘴都是大道理。 陈夫人本来就跟他生不起气来,见他这么懂事,不由的感叹道:“难为你这么多心思,算了,你就跟娘置气吧,都多大的人了,还得娘哄着你,你还偏要跟娘拗着干,我不管你就是。” 陈云正笑道:“儿子哪是跟娘置气啊,儿子自知没什么大出息,不敢说像大哥一样振兴家族,建功立业,只盼着不拖爹娘后腿就知足了。” 陈夫人揉了揉他的头,又抚了抚他的脸,看着那一双澄静的眸子,满心满眼都是疼爱:“娘见不得你受苦,哪怕你没出息点,到底家里还养得起你,就算是爹娘将来照应不到你了,可你大哥心地仁厚,想来也不会为难亏待你。娘就怕你受和委屈……” 陈云正窝在陈夫人的怀里,笑的不能自抑:“我受什么苦了?又受什么委屈了?娘你真是,整天爹说慈母多败儿,您就不怕养出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来?再不孝点,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就算有万贯家财,父兄羽翼又如何?什么也不如儿子自己有本事。” 陈夫人很是欣慰,一头又问陈云正最近怎么样?平日里吃什么穿什么,学了些什么,身边人照顾的可还尽心之类。 陈云正挑挑拣拣,母子两个很有默契的不提苏曼曼。 陈夫人对陈云正的状况并非一无所知,但耳听为虚,总没有亲自见到更让人放心,见陈云正人长高了,气色红润,身上衣服也都照应的妥妥贴贴,与从前没什么太大分别,才算是真正放了心。 只要儿子高兴,他愿意让谁服侍就由得他吧,她又何必因此跟儿子闹的两不愉快?毕竟不是正经的儿子媳妇,真等到娶了亲再操心也不迟。 娘俩儿个说着贴心话呢,丫环进来禀报:“三爷来了。” 陈夫人来不及收起嘴角的笑意,连语调都温柔无比:“快让他进来吧,外面怪冷的。”伸手抿了抿鬓角,瞧着陈云正,道:“还不乖乖起来给你三哥见礼。” 陈云正在陈夫人怀里揉的衣服都皱了,可他撒着娇不肯起,道:“儿子都多少日子没见着娘了?我要娘抱。” 陈夫人笑而不语。刚才还充大人呢,骨子里还不就是一个孩子?一头说他,一头推他:“不嫌难看就只管在这窝着……” 陈云方进来,就看到这么一副母子其乐融融的画面,只觉得双眼似乎被什么刺痛,下意识的就挪开了视线,规规矩矩的上前行礼:“儿子来给娘请安了,娘最近可好?” 陈夫人满面含笑的道:“都好着呢,你从哪儿来,可见过你爹了?” 陈云正在陈夫人的推搡下,不情不愿的起身给陈云方行了礼,喃喃的叫了一声“三哥”,就又跟软骨头一样挨蹭着陈夫人坐了下去。 陈云方一板一眼的道:“才从爹的书房过来,爹叫儿子进来陪母亲说说话,用过午饭再走。” “好,好。”陈夫人应着,吩咐人:“去叫小厨房准备新鲜菜式,多做几道老三和小六儿爱吃的菜来,顺便去清雪院问问你家大爷可有空闲?一块叫来吧,咱也提前吃个团圆饭……” 陈夫人命陈云方坐了,这才温柔和蔼的道:“听你爹说,你最近也大有长进了?府里都传遍了,说你广交友朋,为人仗义疏财,竟有什么‘小孟尝’的称号了?” 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名利双收?陈夫人也不例外。到了她这个年纪,夸她自己如何美貌,远不如夸她儿子有出息。 可面对着她的关心,陈云方却反应平平,也未见得有多欢喜,只淡淡的道:“言过其实罢了。” 陈夫人还等着他讲些趣事、逸事呢,哪怕只是炫耀呢?结果等了半天,没下文了。 她有些愣怔的盯了半晌陈云方,可陈云方就似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期待一样,还是那样沉默而稳重,端庄而沉默的坐在那。 陈夫人叹了口气,不免有些意兴阑珊的道:“虚怀若谷是一种美德,你肯戒骄戒躁,想来以后必定有着长足的进步……” 越说越觉得无味。 她们是母子,不说亲密无间,可也不该像现在这样似乎横亘着无尽的距离。就连最普通的交流都没有了么?他的心事,她无从猜测,就是她愿意问他都不愿意说,除了早晚来一趟问一句“娘最近可好”之外,竟再无别的话可说。 这哪像母子? 倒是怀里不时滚动,很有肉感,无时不宣示着他存在着的陈云正,很让陈夫人有一种身为母亲的自豪感。 她抚弄着陈云正吃着糕点而鼓起的两颊,不由的笑道:“怎么还这么贪吃甜点?小心一会吃不下正经饭了,也不知道你是随了谁,就跟个饿鬼投胎一样……” 陈云正丝毫不在意陈夫人的嘲弄,吃的差不多了,拍拍手上的点心渣,道:“娘你真好意思说,我这几个月吃的用的都花的是我自己的银子,好不容易到娘这吃一回不花钱的,我还不把自己肚子填饱了,那岂不是亏大了?曼曼说了,吃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吃亏。” 陈夫人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啐他道:“活该,谁让你一门心思要自立门户?有银子花你就念佛吧,没银子,活该你自己瘪着。怎么,手里没银子了?” 陈云正不屑的哼了一声道:“娘你小瞧人,光吃不痾,那是貔貅,我还不至于用这种方式敛财,您就放心吧,儿子的银子虽不至到了银山银海的地步,可也没到让我低声下气求人借银子花的境地。” 陈夫人气道:“瞧你那得瑟样,有本事你就别跟我张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陈云方在一旁心痛无比,这心上就跟浇了一桶滚油一般,滋滋啦啦的疼。 刚才陈夫人夸他“小孟尝”,他也不是不愿意在母亲面前露脸,可是这美誉的背后代价实在惨痛。他的确交了许多朋友,都是上流阶层的朋友,可交结朋友,落个好名声,那是靠银子堆砌出来的,每天出入酒肆茶馆、青楼楚馆,附庸风雅,吟诗作赋,赏鉴前人墨宝,收藏珍玩古董,哪一样不要花钱? 他那五百两银子早就花净了,如今是四处借贷。一次两次可以,三次四次,他自己都跟大哥张不开嘴。父亲又满口赞誉,却压根不提“钱”之一字,就是所欠债务,各店铺也都跟商量好了一样,只逼迫他一人。如今到了年底,他被人追债追的无处容身,原本是想豁出去跟母亲通融点银钱以解燃眉之急,却听得母亲旁敲侧击,说这样刺心的话来。 陈云方眼神中掠过一抹痛楚的失望,紧抿住唇,倔强的低头盯着自己膝盖上有些惨白的手,暗下决心:他不会让人笑话的,一定不会。 ------------ 第074章 、满意 陈云正又跟陈夫人斗了几句嘴,这才起身道:“娘,儿子也该去给爹请安了。” 陈夫人又好笑又好气,道:“早催着你去,你偏不肯,这会儿再去做什么?横竖待会你爹也该进来了。” 陈云正嘻嘻笑道:“娘你这就不懂了,我若是早些去,放着大把的时间,竟等着爹考问我功课,再长篇累牍的训斥我了。可这会儿去就不一样,娘等着爹吃饭,他自然不好意思拖着儿子絮叨……” 陈夫人抬手要打陈云正:“你素日不用心读书,敢情把心思都用在这些歪门邪道上了,也不用你爹教训你,我今儿就教训你才是正理。” 陈云正抱着头就跑,道:“娘打人啦,救命啊。”一头说已经一头跑出了屋。陈夫人又急了:“你跑什么,仔细摔跌了腿,谁跟小六儿来的,还不赶紧给他拿上斗蓬,仔细冻着……” 早有丫环婆子拿了陈云正的外衣追了出去,莲妈妈便道:“是小厮白术跟着六爷来的,那小子虽说年纪小点,倒也算是尽心,我瞧着他给六爷还带了手炉呢。” 陈夫人微微敛了笑意,道:“那便罢了。” 不用说,她也知道这都是那个苏曼曼安排的。小厮再精心,还真能事无巨细,连这些都照管得到的? 但儿子没有主动替苏曼曼表功,她也就乐得装糊涂。算那小子识趣,要是敢在她面前提苏曼曼一个好字试试。 陈夫人一边自嘲的笑了笑,抬眼看陈云方,慢条斯理的问道:“你这些日子瞧着倒是瘦了些,身边的丫头服侍的可还尽心么?” 陈云方还是那一句话:“都挺好的。” 固然他心里一包苦水,可他没有跟母亲倾诉的欲望。母亲什么都帮不上,只除了总是违背他的意愿,逼着他按她的意愿过活之外。 能够借着陈云正分家另过的机会,他让自己从陈家脱离出来,陈云方不后悔。他可不愿意像大哥那样,就算是娶妻生女,可还活在爹娘的荫蔽之下。这是好听的,其实说穿了就是还受着娘的控制。连他想睡哪个女人都没有自由,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趣味? 陈云方现在缺的就是钱,否则他的生活真可谓无忧无虑到了极点,远比待在这死气沉沉的府里要有意思的多。 如果不是临近年关他要躲债,如果不是朋友们都被拘回了家里,他更愿意和朋友们去把酒品茶,谈天说地,偶尔放纵一回,品尝一下不同于贤良淑德的女人们的风情。 陈云方在心里琢磨着该如何跟陈老爷说在铺子里谋个差事,也好有个最基本的日常用度,对于陈夫人剩下的话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问十句,往往连一句都答不上。 陈夫人无耐,便道:“你只怕也累了,先去外间小书房里歇歇,等你爹和你大哥来了,我再着人叫你。” 陈云方也巴不得找个地儿清净清净,因此辞了陈夫人便出了门。 陈云正出了春意浓就站住脚,等着白术捧了斗蓬跟上来,自己接了穿上,才道:“走,去瞧瞧老爷。” 白术没有二话,跟着陈云正去了陈老爷的书房。 临近年关,陈老爷忙的不可开交,刚打发走几个管事掌柜,就听说陈云正来了,他不由的笑了笑,道:“叫他进来吧。” 陈云正当着陈老爷的面可不敢像对陈夫人那样放肆,乖乖的行了礼。陈老爷瞥他一眼,忽然一拍桌子道:“不孝的逆子。” 陈云正激灵灵打了个哆嗦,抬头道:“爹?”他最近挺听话的,好像没惹什么大祸吧?老头子这是真的发作呢还是在诈他? 陈老爷喝斥道:“你这几个月都做了什么?” 陈云正虽然害怕,却不心虚,挺直了胸脯道:“儿子还能做什么?除了读书就是窝在院子里,哪儿都没去。”他做的可都是正事。 陈老爷道:“身为人子,理当懂得孝道,可你自己说说,这都几个月没过来给你娘请安了?” 陈云正暗里撇嘴,心道,不给娘请安是虚,没给您老人家请安才是实吧?不过他可不会这么说,只嘻皮笑脸的道:“这不是太绕脚了吗?您给儿子的用度,可不够儿子养辆马车的。” 陈老爷本就是吓唬他,见他不惧,心里反倒更喜,笑骂道:“你还想要马车?美得你。听先生说你最近书读的不错,背几篇来给我听听。” 陈云正道:“请爹爹考吧?” 陈老爷也就随意挑了几篇叫他背,陈云正站直了,清了清嗓子,背的一字不误,又辩说了自己的体会,陈老爷很是满意,上上下下打量着他道:“你倒乖滑。” 陈云正嘿嘿笑道:“都是爹和先生教导的好。” 噗。陈老爷好悬一口老血喷出来。他乖滑是自己教导的好?岂不是说自己就是老滑头?他似笑非笑的瞥了陈云正一眼,道:“过了年,你有什么打算?” 陈云正眼睛亮了亮,道:“打算很多啊,我都可以做吗?” 陈老爷滞了一滞,沉下脸来道:“那要看你想做什么了。” 陈云正一边腹诽自家老爹太过小气,一边扳着手指头道:“当然都是正事,儿子要读书,要学习六艺,要学骑马……” 听着倒都是正事。 陈老爷有些狐疑。怎么仿佛一夜之间这个顽劣的小儿子就似懂事了许多?是谁让他变化这么大?这真是让人匪夷所思的一件怪事。 陈云正翻着眼偷偷打量着陈老爷,继续道:“儿子越来越大了,一天到晚,只知读死书也怪无聊的,连先生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儿子想出门逛逛……” 陈老爷拈着胡须道:“可以,但不能走的太远,而且身边要有人陪着,最远也就是在城中附近……” 陈云正垮着脸道:“县城就这么大,能有什么逛头?再说一出门身边呼啦啦围了一群人,还有什么意思?我不要。” 胡搅蛮缠了半晌,陈老爷只得让步:“一个月之内允许你出府三次,不能再多了,你嫌人多,但白术和白莪两人必须跟着。” 陈云正初步达成心愿,也就不再纠缠。 陈老爷暗暗思忖,他竟半点都没提银子,难道说他真的不缺银子用? 陈云正倒是很爽快的摇头:“不用啦,等我要用银子的时候再跟爹提吧,现在还用不着,倒是想跟爹讨个便宜,看这府里有没有专门负责花草的给儿子拨一个过来。” 陈老爷也没多想,爽快的应下来:“我给你留心着,等过几天就给你送去。”大概他还是孩子心性,想一摊是一摊,对花花草草倒有兴趣了,那就随他吧。 陈云正道:“也不急,开春之前找好了人手就成,不要年纪太小的……” 父子俩回到春意浓,陈云端还没到。陈夫人微微皱眉,打发人去请。陈老爷坐下一边喝茶一边同陈云方、陈云正兄弟俩说话。 不一会莲妈妈进来,悄悄走到陈夫人跟前小声嘀咕了几句。陈夫人惊讶的问:“什么?” 声音稍大了些,陈老爷望了过来,挑挑眉,意思是什么事。 陈夫人忙安抚的笑笑,站起身对莲妈妈低声道:“先把相关的人都看管起来,别闹出人命,等吃罢饭再说。” 莲妈妈应了下去,陈夫人则若无其事的道:“摆饭吧。” 一顿饭吃的没滋没味,陈老爷和陈夫人对视一眼,都有点烦恼。大年下的,本应该阖府欢欢喜喜,可总是琐事不断,任谁也不会高兴。 陈云方很想做出欢颜在爹娘跟前尽欢,可是心里压抑郁闷,又不太擅长插科打诨,实在做不出笑脸来, 整个席上,似乎只有陈云正只的津津有味。 陈夫人怜爱的道:“你既爱吃,就多吃些,又没人和你抢,你倒是慢点啊。”怎么瞧怎么可怜,想来他一个人过,虽说有个做饭的婆子,可哪里有从前吃的尽兴? 等到饭毕,陈云正抱着肚子滚到一边喝茶消食,陈云端才行色匆匆的赶了来,陈老爷便借口有事去了书房,陈夫人也就打发陈云方和陈云正回去。 陈云正却不肯走,唉哟唉哟的道:“不行了,吃的太撑了,我走不动了,娘,我就在你这歇了吧。” 陈夫人也不管他,只把陈云端叫到对面的起居室,坐定了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陈云端也顾不及避忌陈云正,微沉着脸道:“是春情怀了身孕,可她年轻不知事,不小心摔了一跤,见了红……孩子没保住。” 他说的简单,陈夫人却不信,道:“你媳妇还在坐月子,照管不到也是有的,可徐妈妈呢?她就一点都不知情?” 陈云端苦恼的道:“她要管的事太多太杂,一时疏忽了吧。” 陈夫人却沉吟着道:“我叫她过去,只是为了照应你媳妇,顺便替她管管琐事,怎么就忙到这份上?”她忽然抬眼严厉的盯着陈云端道:“你没有什么瞒着我的?” 陈云端虚弱的笑笑,不甚肯定的道:“当然……没有!” ------------ 第075章 、断案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不管别人怎么样,陈云端是有点无处下手的意思。 春情哭哭啼啼,虽不至于寻死觅活,却是万念俱灰、心魂俱碎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放心,陈云端只得依了莲妈妈的吩咐找人将她看管起来。 倒不是为了责罚她,可现下大过年的,李氏又身子不便,只得监管起来,就怕她想不开寻了短见。 陈家不是草菅人命的人家,况且这事若被有心人揪住,告到官府里,拿银子打点是小事,真要是坏了名声,生意就不好做了。 徐妈妈毕竟是奴才,主子府里出了这样的疏忽,她顶多落一个照管不周的过失,除此还能有什么罪名?但她毕竟是老人,又奶过陈云端兄弟,不可能就仅凭不清不楚的一件事便下了她的脸面。 那样她还做不做人了? 到底还是年岁大了,禁不起事,先时还那样春风得意,忽然变了天又出了人命,还涉及到陈家子嗣,徐妈妈不只蔫了,还后怕起来。哭天抹泪,只是叫屈,那么大年纪,一把鼻涕一把泪跪在李氏跟前请罪,看的人十分不忍心。 陈云端又怕她徒然给李氏添了不快,因此在事情尚未明朗的情况下,也只得好言安抚,着人陪着哄着徐妈妈,不叫她乱走动乱诉委屈。 最烦恼的是李氏。她抱着女儿,冲着陈云端无限的委屈幽怨,竟然一反从前的温婉从容,虽不曾落泪,却都在眼睛里含着,口口声声的说都是她的错。 她到底有什么错呢? 连陈云端都说不出话来了。通房是自己的娘安排的,徐妈妈这个欺主的奴才也是自己首肯母亲点头应允了的,宠幸通房也是他陈云端自己做下的,怀了孩子也不是春情处心积虑的结果,她其实并不多得自己的喜欢,可就是那么巧了。 老天不开眼,他们这些凡人有什么办法? 陈云端实在受不了了,偏赶上今儿是家宴,没办法才把这事捅到陈夫人这,也不乏赌气的意思。原本他们小两口日子过的挺好的,都是她非得又安插通房,又安排徐妈妈,到底还是出事了吧? 陈夫人心里的火腾腾的往上拱,眼见得儿子并不多悲痛,只有愤懑和不甘,知道如果自己再不把事情择清,只怕这个一向懂事明理、肯委曲求全的大儿子也要跟自己离心了。 她强压下怒火,道:“也罢了,年底你正是事情多的时候,这些事你就别跟着烦恼了,把人都送过来吧,我看着处理。” 陈云端忙道:“有劳娘了,儿子实在是又感激又惭愧。这本应该是儿子自己料理才是……” 陈夫人气笑道:“甭跟我这得便宜卖乖,这些琐事,连我都觉得头疼,你肯愿意理睬才怪,只怕在心里,你和你媳妇一样,都在嫌娘多事了吧?” 一想到春情肚子里没保住的孩子,陈夫人是说不出来的遗憾。多子多福,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不管是托生在正经嫡妻的肚子里,还是托生在小小的通房丫头肚子里,那可都是老陈家的骨血,就这么没了? 真是让人窝火。 就因为这,陈夫人对徐妈妈也有了意见。人一旦对谁有了偏见,所看所思所想,就都是为了佐证这偏见而生的了。想到徐妈妈在秋蕴居时就私下告状,一步步让自己和小六儿失了母子情份,陈夫人就更烦躁了。 奴大欺主,这话是一点没错,不管怎么样,她也只是个奴才,奴才就该有奴才的本分,就该有奴才的样子,她怎么也不能作威作福到主子头上。 不用想也知道,她对待春情几个人时会是什么态度。蹬高踩低,古来如此,这是人性。平时丫头们为了表现自己,耍耍无伤大雅的小伎俩,陈夫人不但不会责怪,相反还会鼓励。人不争,怎么能出人头地?要争,就得付出代价,端的看这付出的代价方式如何,手段如何,又是否与所求相衬而已。 可怀了陈家骨肉的春情,就不该是徐妈妈随便摆刁奴的款并随意摆布的了。 基于此,不用审,陈夫人已经先有了处理的态势。 陈夫人先亲自去安抚李氏。 李氏生产时很是吃了些话苦头,到如今才勉强能下地走动,又因为出了这事,脸色很是难看。陈夫人原本对她只生了个女儿是不太满意的,可现下只是端出十二分的和蔼来安慰她:“你别多想,这事跟你没关系,现下最要紧的是将养好身子,瑞姐虽有乳娘照管,但到底不如亲娘尽心。” 李氏含泪道:“有母亲这句话,媳妇就算是死亦甘心了。” 陈夫人轻斥道:“竟混说,什么生死的,大过年的也不嫌不吉利?你放心,黑是黑,白是白,我自会给你们一个交待,还清雪院一个清净。”陈夫人终究露出了一点不悦:“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是留不得的,我一定把她们都揪出来。” 李氏垂着眸子,瞬间又抬起头坚决表明自己的态度:“媳妇生了瑞姐,心下抱歉的很,不知道有多希望哪位妹妹肚子里传出喜讯,谁想却出了这样的事……娘放心,媳妇以后一定善待各位妹妹,争取早日替大爷开枝散叶。” 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愿意当着自己表明态度总是好的,陈夫人感叹的看了李氏一眼,道:“不是娘不体谅你,按说你们小夫妻和和美美的,不比什么都强?我为何还非要插手?” 李氏深以为然,一时倒听得呆了,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陈夫人瞧,想知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非此不可的道理来。 陈夫人心里微叹。嘴上说的再真诚也没用,只一句话就试出真假来了。还是太年轻啊。她也就随口安抚李氏道:“家里的情况,你想必也瞧的很清楚了,老爷是长房幼孙,分薄家产十分有限,这么多年,老太爷对咱们这支也不过是面子情,多少艰难关口,都是老爷一个人苦苦支撑,幸亏这几年有了言瑾(陈云端,字言瑾)帮衬,老爷才能稍事休息。从长远来看,可不就得自己兄弟多帮衬么?言平尚幼,小六儿就更不用说了,孙子辈只能指望着你们这一房,若不多几个弟兄,将来岂不是要累着言瑾一人?” 这理由不算多光明正大,李氏却多少听出了点弦外之音。自家公爹没能得到多少祖宗庇佑,几乎可以说是白手起家,他做的生意越大,越需要儿孙们成器,也不至于人丁单薄,白白的叫族人得了便宜。 陈云方和陈云正都还是孩子,提亲、成亲,最快怎么也得五六年时间,若是子嗣上再艰难些,只怕与陈云端的长子之间能拉上个七八岁的差距,到时候陈家偌大家财,还不都掌握在她们大房手里? 陈夫人肯这么暗示,多少也有点许诺的意思了。 李氏忙道:“承蒙母亲教诲,媳妇一切都听凭母亲吩咐,绝无二言。” 降服住了李氏,陈夫人叫人把春情带上来。 春情只是哭,吓的跟小兔子一样,连话也说不清楚。陈夫人命人都退下去,只留了莲妈妈,示意把春情扶起来,替她整理了散乱的鬓发,叹道:“可怜见的,才没了孩子,又受了惊吓,倒是难为你了,你且起来说话吧。” 春情拿帕子捂着脸,哭的呜呜咽咽,哆嗦成一团,在小杌子上勉强坐了。 陈夫人道:“这件事,我听来的都是一知半解,到底怎么回事还要问问你。” 春情忍着泪回道:“奴婢,也不晓得,从前月事虽然也准,但偶尔也有相差三五天的时候,因此这个月迟迟没来,奴婢也没当回事。大奶奶即将临盆,满院子的人都跟着担心,奴婢也就听了徐妈妈的吩咐,和春纤等一起轮留在院里当值……大奶奶生产那天,奴婢奉命去端热水,地上水凝成冰,路太滑了,奴婢就摔了一跤。初时只觉得不甚疼痛,也就没当回事,后来见了红,小腹涨痛,奴婢也只当是月事要来了……谁想这么一耽搁就……” 听起来就是偶然的一件小意外,连她自己都没有怀疑谁要害她,陈夫人总不能强自把她往陷害他人的这条路上引。 打发走了春情,陈夫人直抚额。 莲妈妈劝道:“太太,依奴婢想来,这件事也许的确就是个意外,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这么算了吧。” 陈夫人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这丫头自己都没觉得委屈……”孩子已经没了,一个丫头的价值实在是廖廖无几,大不了以后多补偿她些就是了。 既然想着就此了结此事,陈夫人也就没再费事,便叫人把徐妈妈请来,三言两语处理了。她是老人儿,总要比春情更识时务些。等到见了徐妈妈,陈夫人倒是吃了一惊。她比春情好不了多少,衣衫、发饰也还算利落,却是一脸憔悴,一进屋,扑通跪下,膝行几步,竟抱住陈夫人大腿,失态的号啕道:“太太,奴婢冤枉啊,太太,冤枉啊――” ------------ 第076章 、胜败 对于陈夫人来说,底下人做错事情与否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做人、做事以及对主子的态度。 徐妈妈这样一副委屈到极点,极力要撇清的态度,让陈夫人很是不喜。 她看重徐妈妈,就是因为她是这府里的老人儿,很多话不必说的太明太直,她便能揣测着主子的意思,将事情办的妥妥贴贴。 可现在看来,自己是太过高估她了。 要论冤枉和委屈,还有谁比得过春情不成?且不论她是否有着攀龙附凤的心,但毕竟就她身份讲,想要借着一个孩子来抬成姨娘,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大事。她又不是多么受宠的,这个孩子没了,下次未必还有这个机会,因此她怎么诉苦、抱怨都是情有可原的。 可春情没有,她说的还算公正,没有刻意的推缷责任,也没有刻意的陷害,这种态度,陈夫人还是很认可的。 倒是徐妈妈,大呼冤枉,冤在何处? 陈夫人神色只略微沉了沉,便轻柔的笑道:“起来说话,这成什么样子?没的倒让旁人笑话,你将来还怎么服众?” 莲妈妈心头就是一惊,暗暗腹诽:这徐妈妈何时竟如此的不晓事?有话说话,有事论事,如此大哭小叫,成何体统? 她忙上前将徐妈妈架起来,笑道:“徐家嫂子,有冤只管跟太太诉,太太定然替你做主,可你这样只顾着哭算怎么回事?就算哭出两缸眼泪来,可能洗得冤屈?” 徐妈妈掩着脸坐起来,朝着陈夫人委屈的道:“太太——奴婢求您做主。” 徐妈妈远没有春情有风度,一开口就满是指责抱怨之词,杂七杂八说了半晌,听的陈夫人头疼不已,总算是分清了主次。 徐妈妈对李氏十分的不满,从而对她身边的四个大丫头很是不满,嫌她们不好驾驭,阳奉阴违,背着她也不知道在李氏跟前说了多少坏话,以至于李氏对她总是淡漠有余,亲切不足,更凭借身份,在临盆之际将她当成粗使婆子使唤…… 这还不算,她还听人说李氏私下和大爷抱怨,嫌她在这院子里颐指气使,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竟打着要撵她走的主意,更因为出了春情的事,好多人都把污水泼到了她头上。 徐妈妈抱怨道:“奴婢一心为着大爷,不敢自抬身份,说是拿大爷当亲生儿子,可奴婢对大爷的心意,苍天可鉴,大爷的骨肉,奴婢比自己的亲孙子都要金贵,诚惶诚恐,当成明珠宝贝一样的捧着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糊涂到这个份上要谋害大爷的子嗣?” 莲妈妈都听不过去了。 这算什么?徐妈妈不是这样轻薄浮浅的人,怎么就愣是变的让人厌憎了呢?她毕竟是奴才,就算是仗着是太太指派来的,可到底也是来服侍大奶奶的,怎么能当众挑拨太太和大奶奶的婆媳关系? 且不说她是否冤枉委屈,就算真是大奶奶亏待了她——莲妈妈还真不以为身怀六甲的大奶奶能怎么亏待徐妈妈,就算让她做些粗使活,那也是应该的——太太还能替她出头敲打大奶奶不成?怎么着人家也是亲婆媳,将来要指望着大奶奶替陈家生下嫡孙,指望着大爷、大奶奶给老爷太太养老送终的呢。 她徐妈妈算老几啊? 莲妈妈亲手捧上茶,递到徐妈妈跟前,道:“徐家嫂子,大年下的,太太事多着呢,你且拣要紧的事说,等太太闲了,再替你断这公案如何?春情姑娘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妈妈欠身接了茶,当着陈夫人的面,终是没敢喝,拭了泪,朝着陈夫人道:“春情那小蹄子平素就是个闷葫芦,问她什么,她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有用的来,奴婢安排她们四个轮流服侍大爷,十回有八回她都能叫人替了她,可也是她有福气,不过服侍了一两次,竟有了身孕。可她不说,奴婢哪知道她的小日子确切在哪几天?她自己不知情,又不当心,摔了一跤,把自己的福气摔没了,怎么能赖到奴婢头上?” 陈夫人缓缓的端起茶碗,道:“这么说,是她自己不当心的缘故了,那依你说,这事该怎么处置?” 徐妈妈脱口而出道:“横竖就是个没福气的,奴婢瞧着大爷也是可有可无,不如就此打发了算了。” 莲妈妈下意识的去看陈夫人的脸色。 陈夫人神情从容而平静,看不出一点不愉的端倪,莲妈妈却心下悄然叹息了一声。徐妈妈接话太快了,而且有失厚道之嫌。春情失了孩子,已经够可怜的了,又到底服侍了大爷一场,怎么一句“打发了”就完了? 就算她真是这么想的,也不该擅自替太太做主。太太问她一声,那是尊重,她越俎代疱,就是不自重了。 她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用得着她教太太如何处理家事么? 陈夫人还是那样从容的轻笑了笑,道:“到底是服侍过言瑾一场的,这件事该如何处置,还是问过言瑾的意思再说。” 徐妈妈接话道:“听大爷的?怕是太太要失望了,不瞒太太说,若不是这几个月奴婢抵死劝谏着大爷雨露均沾,只怕这几个丫头,大爷是一个都不肯收用的。您若问大爷的意见,他巴不得都打发出去呢。” 莲妈妈大吃一惊!她吃惊的不是大爷的表现,而是徐妈妈对大爷如此不满和肆意的评价。她到底凭借着什么来左右大爷的意见和决定? 莲妈妈不禁失神的想,如果是自己奉了陈夫人的吩咐来照顾李氏大奶奶,又会如何做呢?想了半晌,莲妈妈的结论是,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反客为主。 不得不说,徐妈妈的自我感觉过分良好,她弄错了太太的意图,也混淆了自己的身份,做事明显的有些不着调。 人老了都这么糊涂吗?莲妈妈暗自心惊。 陈夫人一点都不惊讶,竟然还轻笑道:“小夫妻么,才成婚,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他做做样子给他媳妇看也是人之常情,倒是难为了你。” 徐妈妈点头,深以为然:“奴婢想,大概是因此惹恼了大奶奶,所以大奶奶才瞧奴婢处处都不顺眼。太太,奴婢真的是为了大爷着想,没有二心啊。奴婢是个什么身份?离间了大爷和大奶奶的感情,于奴婢又有什么好处?还请太太明鉴。” 陈夫人道:“不妨,言瑾和李氏都是通情明理之人,你的苦心,他们定然能够理解,所以你不必担心。” 徐妈妈这才松了口气,道:“有太太这句话,奴婢就放心了。” 陈夫人便对徐妈妈道:“你也辛苦了小半年,大年下的,又出了这样糟心的事,只怕你心也不干净,我索性就给你放了假,你且出去和家人团聚,等过了年,我再安排。” 徐妈妈心满意足的应了,得了陈夫人的吩咐,从帐房支了二十两银子,自回家和儿子、媳妇们团聚,陈夫人也带着莲妈妈回了春意浓。 晚间陈老爷问起,陈夫人也没隐瞒,一一说了,陈老爷便不耐的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一个丫头,孩子没了也就没了,再说老大媳妇也不是不能生,我说你就是太闲了,没事找事,也就是老大懂事,换一个搅家精的媳妇试试?” 陈夫人很是委屈,道:“怎么就是妾身多事了?多子多福,这不是老太太常挂在嘴边的话吗?妾身也不过有样学样……”有本事你去说你自己的老娘去! 陈老爷气乐了:“你还真别拿这事说嘴,当年你也没少受娘的气,怎么如今自己成婆婆了,就将当年的气都忘了?哦,也未必是忘记了,是把这气都撒到媳妇身上了吧?” 当年,陈夫人确实没少受老太太的气。婚后多年都没有消息,老太太也就没少往陈老爷屋里塞人。好不容易有了陈云端,这才算消停,可仍是不得清净,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和借口。 也幸亏陈夫人的肚子争气,一连又生了陈云方和陈云正。 或许是老天开眼,几个妾室生下的都是女孩儿,否则陈夫人不知道有多憋屈呢。 陈夫人张了张嘴,只悻悻的哼了两声,道:“妾身若说不是,只怕老爷也不信,若说是,妾身觉得屈心。俗话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这都是必须经历的,妾身不敢说大公无私,可总是一番拳拳之意,夫妻感情,哪是那么容易的?与其让别的事磨折,还不如我给他们添点堵,体尝了生活的不易,他们夫妻或许才更能抱成团,一起共渡难关。” 陈夫人心里明镜儿似的,这一场事端,看似无关紧要,以春情失了孩子为结束,说到底是李氏与徐妈妈的博弈。李氏完胜,将徐妈妈彻底踢出了清雪院。 只可惜那无辜的孩子做了牺牲品。 春情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掉了孩子,要说没有李氏从中谋算,陈夫人是一点都不信。但事已至此,她是不可能替一个通房丫环出头的。 春情照旧留在清雪院,徐妈妈暂时出府,这件事便悄然归于沉寂。大节下的,陈家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过着新年,就是春情都得了陈夫人、李氏好些赏赐,衣着鲜亮,却苍白着脸夹在一众丫头中间给陈云端、李氏磕头,隐隐的,是一抹淡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悲伤。 ------------ 第077章 、狐悲 陈云正一连几天都无精打采的,就是陈老爷、陈云端、陈云方都给了他好些新年礼物,他都只欢喜了一阵,很快就叫曼曼收了起来。 因是放假,他有大把的时间挥霍,可他一反常态,除了除夕夜是和一家人团聚的,剩下的时间都乖乖的待在秋蕴居里读书、抚琴、下棋。 他淘气、惹祸、跳脱、不听话,曼曼发愁,可他猛的像个老学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早到晚都板着一张小脸,上面写满了“我心情不好别来打扰我”,就更让人不放心了。 曼曼实在不明白,小小年纪的他到底装了多少斤的心事啊? 特意给他做了他爱吃的甜食,也没能换来陈云正的展颜一笑,他把着汤匙,有一搭没一搭的模样,看了实在让人揪心,一共七八个汤圆,他拨拉来拨拉去,吃到嘴里的连两个都没有。 曼曼忍不住道:“这汤圆不合六爷的胃口?” 陈云正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心事重重的抬头问曼曼:“那药你都按顿吃了?” 曼曼心道:管好你自己吧。 嘴上却道:“劳烦六爷记着。” 陈云正一副“你真不让人放心”的模样,叹口气道:“你要是嫌苦,就把那杏脯、葡萄干多吃点儿,可别耽搁了吃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这大道理你比我懂得多,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曼曼恨不得摇着他的小脑瓜壳,质问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好端端的,总盯着她吃药做什么?便轻笑道:“奴婢知道了,奴婢都记得呢,六爷就别忧心了。其实那药吃不吃有什么要紧?倒是这汤圆,六爷要是不爱吃,奴婢撤了吧?凉了再吃是要积食的。” 看他那心事重重的模样,曼曼真怀疑他已经积食了。 陈云正没说吃也没说不吃,手里拿着勺子在碗里搅和,有些不高兴的道:“什么不要紧?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精心,你还能指望谁?” 曼曼开玩笑道:“这不是有六爷替奴婢精着心呢吗?” 陈云正愕然抬头,瞧着曼曼那如花笑靥,竟也不由自主的笑起来,道:“你总算是懂我的一番苦心了。” 呃。 曼曼心想她今天晚上可没吃汤圆啊?怎么这喉咙里就跟噎了一大口粘食似的,竟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如此欣慰的模样,倒像他是长辈,就差拍着她的头,做出意味深长的神情了。 她只是开玩笑的,拜托他别当真好不好?还有在心理上,她一直当自己是他的长辈啊,猛的有了被庇护感,怎么这么别扭,这么有愧疚感啊! 做为刁蛮任性骄纵无理的小少爷,他似乎做的有点多了。 曼曼道:“六爷的苦心,呵呵,奴婢十分感激――”可我真的不需要啊。 曼曼很无语,也很费解,到底陈云正这么关心她的身体做什么?本来也没有什么大妨碍啊,他这么郑重其事,倒让曼曼有一种很诡异的感觉。 陈云正见曼曼这么不以为然,便推开碗,对曼曼道:“你去看过春情了么?你们也算是相识一场,她出了事,你没去安慰安慰她?” 曼曼摇摇头:“春情怎么了?出,出什么事了?”因着年下事多,春纤也有些许日子没来了,她又不出去,没人来传八卦,自然她就跟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陈云正奇怪的瞥了一眼曼曼,道:“你竟真的不知道?” 曼曼更是奇怪:“奴婢当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陈云正垂头沉吟了下,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你不知道就算了。” 他有一种十分不省心的感觉。 曼曼越来越幼稚,越来越单纯,是不是他把她保护的太好了? 可让她了解这深宅内院里的龌龊肮脏,又怕她因为惧怕更生了逃跑的志向。如果不让她接触,只让她看到她愿意看的,又怕她不解世事,早晚有一天自己稍有疏忽,她就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 他竟然有了一种养孩子的纠结和为难感。不知道哪个选择是对的,因此也就下不了决心到底做出哪个选择。 抬起头盯着曼曼那双清净明亮的眼睛,忽然问:“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曼曼知道陈云正的生辰就在正月底,想来他是借题发挥,提醒自己记着他的礼物,便也不挑破,道:“奴婢的生辰还早着呢,四月中旬。” “哦――”陈云正一挑眉道:“四月份好啊,春暖花开,草长莺飞,到时候我带你去放风筝。听说放风筝就是放晦气,也算求个好意头,让你从今往后,都只有好运气。” 曼曼越发疑惑,她觉得自己和陈云正的脑子不在同一频道,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思维打开方式不对,她一连瞅了陈云正好几眼,才茫然点头道:“那,好啊。” 陈云正一边思忖着一边道:“你过了生日是十四岁?”稍微富裕人家的女孩儿,十五岁要行及笈礼的,只怕曼曼是没有这份殊荣了,他不惦记,就没人会替她想着。 曼曼道:“虚岁是十四岁。” 陈云正竟然又高兴起来,大声宣布道:“我过了年虚岁就十岁了。”其实他俩年纪相差也不算多吧。 小孩子都盼长,曼曼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几乎是从大年初一头一天就开始盼着第二年的新年,总嫌日子过的太慢,总盼望着一夕之间自己就长成个大人。 因此曼曼轻也就做欢欣鼓舞状道:“是啊是啊,六爷又长了一岁。” 小孩子的思维也实在是太跳跃了,曼曼不得不试图把陈云正拉回来:“刚才六爷说春情出什么事了?” 陈云正不太高兴一抿嘴,道:“你问那么多做什么?这汤圆都凉了,我不吃了,你撤了吧。” 他不愿意说,曼曼也就没追着问,她想知道,随便问白术或是白莪都行,何必非得惹这位性子不定,喜怒无常的小爷? 转过天来,曼曼问过了跟在陈云正身边的白术。 白术也发觉陈云正有点没精打彩了,但并没觉得有多严重,听曼曼问,便挠挠后脑勺,道:“最近是发生了好些事,不过都跟六爷没关系,也许是六爷冷丁不上家学,觉得没意思了也说不定呢。” 曼曼便提点白术:“你倒说说都是些什么事?没准虽然跟六爷没关系,可他往心里去了呢?” 白术便把清雪院的春情没了孩子的事说了,后知后觉的道:“哦,我明白了,一定是徐妈妈受了牵连,被太太放还家去,六爷心里不舒服了,怎么说徐妈妈也是六爷的奶娘,又在这院里照顾六爷这么些年,六爷一时舍不得也是有的。” 曼曼却直觉不是这么简单。 有些事她不愿意去想,不代表她想不明白,她也并没有陈云正想像中和看到的那样白痴。她一直当自己是过客,她总认为,一旦将来有机会,她总会从陈府里出去,因此不管是几位爷也好,府中的下人也好,甚至包括陈老爷和陈夫人,对她如何,她都不会往心里去。 谁知道离开了以后还会不会再见?何必为了这不相干的人,爱也罢恨也罢,把自己的心塞的满满的?她对未来和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期待和希望,她希望能腾出一块更清净、更轻松的地儿来盛装。 曼曼坚信没有谁能够摆布得了她的命运,就算是陈云正,将来也未必真的成为她出府的绊脚石。 他年纪越大,越能意识他和她的悬殊,不仅是身份地位上的,还有年纪上的,一旦他清楚的意识到了他们的不可能,他毫无理由留着一个他未必还会喜欢的老姑娘。 但毕竟兔死狐悲。 不论曼曼怎么看待自己的身份,怎么期待自己的未来,可她知道,对于春纤她们几个,有了哪位爷的骨肉,按部就班的升任姨娘,是做通房丫头最好的出路,是最光明的前途,可春情却轻而易举的就把这个机会错失了,可以想见,她在清雪院没有丝毫地位,在陈云端跟前没有多少宠爱,她以后也未必还有多少机会,更未必会落得什么好下场了。 曼曼挺替春情遗憾的。 通房丫头的奋斗终极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主子的姨娘,可就是这么看似简单的职业目标,想要实行起来并顺利达成,却似乎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几乎每个人都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难关,往往便夭折在通往这目标的大道上,让人扼腕。 曼曼状似不经意的问陈云正:“像春情这般,以后会怎么样?” 陈云正按捺下心惊,若无其事的道:“那要看她自己的福气了。若是将来再有了大哥的孩子,没准大哥能给她个名份。” 曼曼不死心的问:“可奴婢听说,她在大爷跟前并不多得宠,万一这回小产又落了什么病根,以后于子嗣上岂不更艰难了?那她又会如何?” 陈云正沉吟了许久,才盯着曼曼的眼睛道:“大概,会打发出去吧。” 曼曼再接再厉的问:“怎么个打发法?” 陈云正瞄了她一眼,只吐出三个字:“不清楚。”他很快又被充了一句:“跟你没关系,你心忧个什么劲?” ------------ 第078章 、道别 春情没能等到人老珠黄、碍人眼线的时候才被遣送出府,一过了年,李氏出了月子,就叫茶浓把春情叫到了跟前。 春情将养了小两个月,神色还是很憔悴,远远不如李氏面色红润。原本春情生的秀丽温婉,现在却显得僵巴巴的,周身上下都透着瑟缩和恐,没有一点少女该有的活力和光鲜。 李氏生出几分怜悯之心来,一等她行了礼,便道:“你坐下说话吧,身子可将养好了?” 春情畏畏缩缩的道:“回大奶奶,奴婢,奴婢已经好了。” 到底年轻,虽然小产是意外,又处理的不够及时,但好在没有受到重创。可春情本就对李氏心怀畏惧,又因为自己的缘故没了孩子,心理上十分焦虑,自认是罪大恶极的不详之人。 大爷陈云端对她本就不够多喜爱,又不得太太和大奶奶的欢心,只怕这回更会对她生了厌憎,又不知道自己将会被怎么处置,因此春情这些日子竟是度日如年,煎熬的心都要碎了。 李氏见她无碍,便道:“你的事,大爷和我都很遗憾。” 春情木呆呆的道:“是奴婢福薄。”她不敢指责大爷和大奶奶,更不敢抱怨老爷和太太,只怨恨自己没这个命。 这原本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可是她没福,生生的糟蹋了。 但再多懊悔又有什么用呢?她对那孩子倒未必有多少感情,只觉得他来了又走,让自己空欢喜一场,反倒提前给自己带来了厄运,就更不知道该恨他还是该恨自己了。 大奶奶嘴上说着遗憾,只怕庆幸还来不及呢,春情虽然胆怯却并不蠢,她是不会把大奶奶李氏的客气话当成真心话的,也就不会顺着大奶奶的话给自己争取什么。 李氏轻叹一声道:“你也怪可怜的。原本我想着,你有了一儿半女傍身,在太太跟前也好交待,谁想这孩子竟是个没福的。” 春情的眼泪就滚了下来,眼窝里烫烫的,哽咽着道:“大奶奶一番好心,奴婢没法领了。”她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大奶奶看在大爷的面上,大爷看在孩子的面上,自己这小半辈子好歹能熬出来…… 她已经够可怜的了,可老天不会因为她可怜就不会让她更可怜,大爷和大奶奶也一样。虽然她到这来不是她自己的意愿,可毕竟成了大奶奶的眼中钉肉中刺,现在,她已经不敢在对大爷有任何一点的奢望了。 他固然生的温柔儒雅,可是他眼里根本没有她。她也恨自己没用,没能拢络住大爷的心,可这是命。 假如时光重来,她也情愿像苏曼曼那样,选择去六爷身边,起码清净,起码不会有痴心妄想,起码不会这么早就被踢出局。 李氏把客套话、面子情话说的差不多了,也就失了再听春情哭哭啼啼的耐心。能打发一个是一个,她没有一点犹豫,况且老爷、太太,大爷陈云端都对春情没有特殊的表示,也算是默认了自己对她的处置,她又何必手软呢? 但李氏不愿意做这个显而易见的恶人,因此轻柔的道:“你既然将养好了,院子里又缺人手,我想让你出来做事。” 春情紧张的舌头都打结了,她紧攥着哆嗦的拳头,低头不发一言。 李氏见她没有主动接话的意思,便挑明话头道:“你现在这样,不太适合服侍大爷,我想把你调到别处去,今儿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你自己的意思,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春情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如果不是特别过份,大奶奶是会同意的。可是,到底要去哪儿呢? 如果自己顺了大奶奶的意思,主动要求去乡下庄子,或者是去做粗活的洗衣房之类,自己这辈子就算完了,以后生不如死,只等着过几年风头平息,被大奶奶草草配给院外的哪个小厮。 这样的日子,光是想想她就觉得骇怕。这才半年多,可她已经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打回原形,重新过上粗茶淡饭,从早晨起来睁开眼一直操劳到深夜闭上眼,一年都没有几天可以好生歇息的日子,手上磨的都是水泡和茧子的日子…… 她想都不愿意想。 春情扑通一声跪下,做最后的抵抗:“大奶奶,奴婢不敢有任何奢求,只求大奶奶肯给奴婢一处容身之地,不管多苦多累,奴婢都没有怨言,求求您,别让奴婢出去,奴婢还有一大家子人都指望着奴婢养活呢。” 谁没有苦处?谁没有不得不?照顾了她的为难照顾了她的心情照顾了她的一大家子,李氏就该为自己的以后哭了。 她一脸为难的道:“我也是为了你好,人性凉薄,你若还留在清雪院,难免受人排挤,日子只怕还不如外面好过。” 人走茶凉,从前她是通房,底下人虽然又惧又怕又不屑又满是嘲弄,但到底不敢明面上嘲讽笑骂,还要做出一副恭敬之态来,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野鸡变成了凤凰。 如今就不一样了,一旦她变成了普通的丫环,光是流言蜚语就能把她淹死,还别说各种倾轧的手段了。她在这清雪院里,只怕是连立足之地都没有,更别想着还像从前一样舒服自在。 春情痛苦的闭上眼,喃喃道:“奴婢都知道,可是,奴婢能忍得了,奴婢……”她能想像得出来,可她没的选择。 李氏好言好语的道:“要是把你送出府去,过个一二年,寻个老实敦厚的人家,将来未必不是个好去处。当然怎么选还要看你自己……” 她已经暗示的这么明显了,春情不敢再多说,她重重的磕了个头,道:“奴婢多谢奶奶……” 她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春情到这会儿已经看透了自己的处境。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她不得不骂一声自己活该。如果是春纤,就不会落得这样凄惨,因为春纤从一进来目标就很明确,她眼里心里,只拿大奶奶当主子,不管这院里来了徐妈妈还是谁,她从来都只听大奶奶一个人的,而且有意无意的让大奶奶知晓了她的忠心,就是太太和大爷,都及不上大奶奶。 春纤也没少吃苦头,但有大奶奶庇护,没有谁敢明目张胆的欺负她。就算她多少艰难了些,可未来的光明还是指日可待的。 这院里,能够影响大爷并直接间接可以摆布她们这些通房丫头们的命运的,只有大奶奶一个人。 大爷永远也不可能像六爷那样“一怒为红颜”,所以不管大奶奶如何处置,不管过分与否,大爷都不会多置一词。 为什么自己就没有认清这一形势呢? 春情从李氏的屋子里出来,就有两们老嬷嬷皮笑肉不笑的道:“春情姑娘,奴婢们奉了大奶奶的吩咐,来送姑娘出去……” 春情不可谓不懦弱,可是想通了从前过去以及未来以后,她倒镇定了下来,看一眼这两个嬷嬷,动了动嘴角,道:“不敢麻烦二位妈妈,我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只想和几位姐妹道个别,随时都能和妈妈走。” 其中一个嬷嬷冷冷的道:“我说春情姑娘,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没看明白?哪里还有什么姐妹情深?你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旁人避之不及,谁还有心情堆出笑脸来敷衍你?要我说,你还是快点收拾收拾跟我们走吧。大奶奶是个敦厚的人,已经恩准你平日得的赏赐可以悉数带走,你还有什么可奢求的?” 春情苦笑了一声,道:“妈妈说的是,但姐妹一场,只许旁人不仁,不许我不义,见总是要见的,如果妈妈不嫌麻烦,就在外间稍稍等等。” 两个妈妈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其中一个便道:“既如此,你便快点,我们两个只在外间等着便罢了。” 春情没多费功夫,春薄、春醉两个不过是面子情,说了一句也就撂了手,她拉着春纤的手,哽咽着道:“春纤姐姐,我求你一件事,请你务必把我身后的银子、衣服、首饰亲手交到我的家人手里……” 春纤倒吓了一跳,道:“你这是什么话?你走了,大奶奶自是会让你把东西都带走,等寻了机会,你自送到家人手里就是了。” 听着这话语不详。 春情道:“姐姐,我这一去,不知道去哪儿,荒郊僻野的,来去都不方便,我就没打算都带走,还请姐姐一定要答应。” 春纤想了想,道:“也好,如果你实在不便,我替你送就是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春情便告辞,含着泪道:“这一别,便是山隔水远了,姐姐,容我再叫你一声姐姐,我,我真的很后悔啊……” 两个老妈妈在院外一边等着一边闲磕牙,忽然听见厢房里传来怦一声响,接着是一个女子凄厉的一声尖叫“啊――”,都吓的一激灵,很快便看见春纤跌跌撞撞的奔出来,脸色惨白如纸,话都说不囫囵了:“快来人啊――救救人啊。” ------------ 第079章 、诘问 春情存了必死之志,这一撞,撞的结结实实,撞的脑浆迸裂。 等到李氏得了消息着大夫进来看视时,早就咽气多时了。 一众人都唏吁不已。 春纤在一旁吓的都软了,白着脸喃喃道:“都怪我,我没拉住,都怪我,我没拉住……”眼泪流了一脸,怎么擦也擦不完。 李氏见状,喝令人都散了,安抚春纤道:“算了,是她自己想不开,关你什么事?听说她是当着你的面……到底是为了什么?” 春纤不敢不回话,将春情所说一一重复了一遍,道:“我真的不知道,她存了死志,我只是听着她话风不对,可也没多想……” 春纤是真的吓着了。她也才不过十五六岁,何曾见过这样血胜的场面?尤其是前一刻还好生生的坐在对面和她说话,转眼间就成了脑浆迸裂的血人,而且很快就没有了呼吸,原本光洁秀丽的容颜变了颜色,那白腻的肌肤竟有了青紫的尸斑,春纤受到的触动可想而知。 李氏瞧着躺在地上的春情也有点恶心,同时还有点恼怒,她竟然敢,竟然敢用她的贱命来反抗自己? 要是都这样有样学样,谁还服她? 传扬出去,也只会说是她御下太严,被有心人抓住痛脚,告呈到官府,她得不到一点好处。到时候陈家再懦弱一点,完全有理由和借口把她休了了事。 因此李氏没心情计较春纤的语无伦次,沉吟着道:“她就没说是因为什么?” 谁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去死。但死了也就死了,没有了任何意义,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春纤尽管还在茫然中,却因为惯性,很快听出了李氏话里的意思。总得给彼此找个合适的借口,让人挑不出瑕疵,找不出毛病的借口,让人抓不到把柄的借口。 这借口,对于春情和她的家人来说,最大的意义不过是多几两抚恤银子,可对于李氏来说却至关重要。 而春纤,早就已经毫无疑义的要站在李氏身边的了。 春纤猛然就收了泪,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才小心翼翼的道:“奴婢受了惊吓,一时倒都不记得春情都说了些什么了。” 春情临死前只见过春纤一个人,那么春情的死因,绝大部分都要落在春纤这儿。若是她说的不能让李氏满意,李氏恶毒些,甚至可以给春纤冠上一个谋害的罪名,凭她有几千张嘴,也说不清楚。 因此春纤毫无选择的余地。 她故意说的这样含糊,有一层意思便是要挟李氏。但她所要挟的内容却不是为着自己。 李氏一向知道春纤很识趣,也就没再苦苦相逼,便道:“知道你受了惊吓,我已经叫人去熬了安神汤,你也不必急,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再说与大爷听。” 李氏就在眼前,春纤怎么能越过她去跟大爷说什么?倒显得她有鬼,压根不信任李氏了,那么她从前做的一切功夫就都是虚伪的了,没有了任何意义。 春纤忙道:“奴婢不敢劳奶奶惦记,大爷事情繁忙,奴婢岂敢打扰,还是说给奶奶听,由奶奶定夺的好。春情来见奴婢,只为了一件事,她苦求奴婢替她把她仅有的银两、首饰,以及爷和奶奶赏下来的布匹衣料都亲自送到她的父母家人手里……” 这是实情,春纤答起来没有一点心理压力,想着她大概就是放心不下家人,又不舍得去外边受苦,两相权衡,所以才宁可选择自己就死,就盼着大爷和大奶奶能看在她曾经服侍一场的情份上,多给家人一点银子罢了。 如果这是春情的遗愿,春纤也就愿意不遗余力的替她多争取一点利益。 李氏点点头道:“我果然没看错,春情是个孝顺的。” 就算春纤不说,李氏也打算破财免灾的。要想堵住活人的嘴,再也没有比银子更好使的了,况且春情本来想要的也是银子,不如索性送了这个顺水人情。 李氏吩咐人:“去跟管事说,给春情的家人拿一百两银子,就从我的陪嫁里出吧。” 如果春情知道以她一人之死,给她家人换来了一百两银子,不知道她会不会含笑九泉。春纤却无暇多想,朝着李氏深施一礼,道:“大奶奶心地仁厚,奴婢代春情谢过奶奶,想来春情若是知道奶奶肯如此接济她的家人,想必是死亦无憾的了。春情本就偏于懦弱,自打小产后,就一直郁郁寡欢……这次奶奶仁慈,对她格外宽厚,她心里是十分感激的,可她自己总觉得抬不起头来,没的低人一等,想必因此便萌了死志,都是她自己不懂事,原也怪不得旁人,只可惜她的父母要饱尝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了。” 春纤这一番话,虽然只是猜测,却也委婉的指出春情的死与旁人无关,是她自己想不开,没的辜负了李氏的好意。 李氏得了春纤的保证,便知道春情之死没了后顾之忧,便好生安慰了春纤几句,这才带人离开。 春纤强忍着惧怕,替春情擦了脸,止了血,又从她的衣服里挑了一件鲜亮的替她换了,默默祷告:“春情妹妹,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只希望你这次能投生个好人家,夫妻和睦,儿孙满堂,锦衣玉食,荣耀终老,别再做这苦命的劳什子通房、姨娘的了。” 春情是年少暴死,又身份太过卑微,没什么可讲究的,不过是趁着天黑便叫人送出了府,草草下葬,连个坟头都没留下。 春纤虽然心里也跟着难过,但她也没有办法,像春情这样的,身死之后能有个葬身之地也算是好的了,有多少人就那么扔进乱葬岗,被野狗、乌鸦啃食了尸体,连往生的地界都未必有,更别提还有谁肯给她烧份纸钱了。 除了春纤还替春怀掉了几滴眼泪,整个清雪院就似压根没出现过春情这个人一样,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李氏安置好了一切,便将身边的大侍女青瓷开了脸,指给了陈云端,仍是补足了春纤等人四位之数。 陈云端并未多问春情的下落,花开花谢,日出日落,一个低贱而卑微的小丫头,在他心里、生命里,没留下任何东西。她原本就微不足道,不堪一提,谁又会为谁留下些什么? 等到曼曼知道春情是自决的时候,都到了三月份了。她一方面纳罕于春情的烈性子,一方面也纳罕于自己的闭塞。 可一想到就算自己当时在场又能如何?还能救下春情不成?自己又算个什么身份呢?春情死的可感可叹,还不知道自己走投无路时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呢。 曼曼不至于无聊到要跟陈云正探讨这件事,因此听过之后感叹几天,也就渐渐放下,她本就与春情没什么情份,不过是同为一涯沦落人的那点感慨,她又不是多情之人,再矫情伤怀,就显得她圣母了。 陈云正却上了心,一连几天都有意无意的偷偷打量着曼曼。他还记得她问过他,春情会如何处置。 如今落得这样的处置,她会不会有兔死狐悲之感?会不会连带着迁怒到他?会不会从中得到借鉴,一旦发生与她自身息息相关的事,也就用了这样激烈的手段? 陈云正很想信誓旦旦的和曼曼保证,她永远也不用面对这样的抉择,可他不敢。他也很想问问到底曼曼心里是怎么想这件事的,又是怎么看待与这件事有关的人的,比如大哥陈云端的心思,她会不会觉得他过于薄情了?她会不会觉得大嫂李氏过于残酷了?会不会觉得母亲陈夫人过于严苛了? 可他还是不敢问。 他怕问出曼曼的假话来。她不可能一点都不在意,但她要硬说不在意呢?他更怕问出曼曼的真话来,她要真的率性而诚实的说她厌恶这府里所有人的虚情假意、勾心斗角、不择手段……那他该怎么办? 陈云正很是煎熬,当他再一次盯着曼曼纤细的背影出神的时候,手里的书被曼曼抽走了。一抬头,正迎上曼曼询问的双眼。 陈云正没来由的有些心虚,把书抢回来道:“你干吗?别打扰我看书。” 曼曼冷笑一声道:“奴婢在这就打扰六爷看书,只是不知道为何六爷非要奴婢在这。” “你――”陈云正知道自己偷看她被她注意到了,可他仍是嘴硬的道:“小爷在这读书,你在一旁端茶倒水,红袖添香,那是你的本份。” “那拜托六爷,读书就把眼睛放在书上,别放在奴婢身上好吧?” 陈云正眼睛瞪的溜圆,才要说话,却又把这股没来由的气咽了回去,道:“行了行了,这么幼稚,你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干吗总跟我针不针的计较。” 倒打一耙的功夫,他一向炉火纯青。 曼曼顿了下,道:“奴婢有什么资格跟六爷计较?” 陈云正猛的把书扔到桌上,道:“别阴阳怪气的跟我说话,我只问你,如果你是春情……你……会不会自寻短见?” ------------ 第080章 、信任 曼曼被问的一愣,下意识的道:“我不是春情。” 首先,她不会主动选择去服侍陈云端。其次,如果被逼去了清雪院,她也不会像春情那样懦弱,再者,她不会让自己轻易就怀了谁的孩子,最后,就算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她也会很珍惜生命。 陈云正嫌曼曼答的太敷衍,板着脸逼问道:“我是问,如果,如果你处在春情的位置,如果你遇到了类似那样的事情,如果你不得不面临像春情那样的选择……你会怎么做?” 这……曼曼有些不解的望着陈云正。她越来越猜不透他的心思了。他在试探什么?他在怀疑什么?他又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曼曼深呼一口气,道:“首先,我不是春情,我和她有着不同的经历,也有着对未来不同的期许,所以我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但我不认同,也不赞成,如果六爷非要问一个答案,我只能说不知道。也许设身处地的想,我遇到这样的境况……”曼曼沉吟了一下,她竟然有点明白春情的心境了。 她就生活在那样的环境,她的心里就只有对家人的感情,她只有有限的能力,那么她也就只有那一个选择了。 曼曼道:“只怕奴婢也未必就有更好的选择。活着有活着的道理,死也有不得不死的理由……” 陈云正气的一拍桌子,道:“你这叫什么话?老天生人于天地间,你父母爹娘养你十几年,就是叫你胡乱浪费的?什么叫死也有不得不死的理由?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得想着活着,只有活着,才有一切,只有活着,才有可能改变你的处境,只有活着才有可能改变你的命运。要是稀里糊涂的就这么死了,你所经历的一切冤屈就全白搭了,你想想你父母兄弟得多伤心?你想想你身边的人得多痛心?我――” 他气的面孔通红,道:“你简直气死我了。蝼蚁尚且贪生惜命,怎么你就不懂这个道理呢?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被他这噼哩啪啦一训,曼曼有话也都给呛回来去,她很想反唇相讥骂回去,可一想总这么孩子似的呛呛呛也解决不了问题,便强自忍着头疼,道:“奴婢只是就事论事,死不容易,活着也不容易……”一提到死,陈云正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曼曼也没法再往下说了,只好道:“其实奴婢也不是那等软弱之人,遇到困难就想着逃避畏缩,一死了之,奴婢挺惜命的,六爷难道没瞧出来?” 她总算婉转的表达了她不会轻易就死的决心和信念。 陈云正脸色稍霁,道:“你还不够软弱?我就没看见过像你这样遇事就逃避畏缩的人,行了行了,你只要记着,以后有什么事都先跟我说,我替你想办法周全。” 曼曼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 她毫不怀疑陈云正发下誓言、许下承诺时的真心,可是人不是一成不变的。如果说这个世上变化最快的,就要属人心了。 山盟海誓时心是真的,感情是深的,可总会在经历了这样那样的事情之后,人心大变。变了之后,心亦是真的,感情亦是深的,只不过,对某一个人的感情却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相信现在的陈云正,也很感激他肯维护她,但她不可能把这份相信维持上十年、八年。因为没了这份相信,她在接受陈云正这些信誓旦旦的话语里总是打了几分折扣,也就显得她没有多少诚意了。 人总是擅于自欺欺人,尤其女人,曼曼很知道如果她被感动并且愿意相信,她或许就真的会和春情是一个下场,要知道女人蠢起来是毫无底线的,她可不愿意让自己柔软到没有一点抵抗的能力和余地,被世事逼的走投无路,只有一死的结局。 曼曼其实真是个懦弱而软弱的人。 程大夫开的药,曼曼吃了三个多月了,可她的身体就像不开花的竹子,渥不热的石头,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因为药太苦了,现在曼曼一闻到药味就习惯性的作呕,以至于什么酸甜的蜜饯到了嘴里也成了药味。或者说她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一看到蜜饯,就想到药,然后就是作呕。 如果说一开始吃药只是为了敷衍陈云正,那么现在,曼曼已经到了痛恨不已的地步了。本来就没病,说不定吃这么多副药下去,她真的添病了也说不定呢? 她现在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与这个世界的磁场不合,那么是不是说不定有一天她还能回去? 只是这说不定的某一天实在是太过渺茫和遥远,否则曼曼就打算绝食而死,来验证这个想法对不对了。 不管怎么样,曼曼现在对药――病十分的焦虑,焦虑到她会异想天开的发愁:万一自己迟迟不来月事,那会怎么样? 关于“怎么样”的问题,有很多种答案,好像这“很多种”里都比“早衰而死”这一种还要难以忍受。 曼曼索性不喝了。药照旧端来,但她都偷偷倒掉。 人得了病不治,还可能有个自我安慰的借口:病没好是因为我没治。可如果一直吃着药却不见效,那才是最大的绝望:这病是治不好的了。 可是纸包不住火。 陈云正几乎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他本来就关注曼曼,虽然不问,可他也知道这药吃下去这么久了,没有一点效用,他比曼曼本人还着急。 除了程大夫,他也问过几个擅长妇人千金方的大夫,对于女子迟迟不来天癸的事,众说纷纭,甚至有的说这种人是“石女”的,气的陈云正差一点掀人了家的药铺子。 正因为这不确定的结果,陈云正是恨不得曼曼服了几副药便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甚至有几次做梦他都梦到曼曼天癸上身了。 不用说,醒来之后陈云正是无比的恼火,他恨不能把曼曼的身体敲开,瞧瞧到底她哪儿出了问题。 曼曼吃药是必须辅以蜜饯的,而且行动间,总是有一股淡淡的苦药香。 陈云正虽然着急,但起码闻着这药香还是觉得有点安慰,起码曼曼还是很听他的话也很努力的,换成是他自己,都未必能持之以恒的喝这么久的苦药。 因此曼曼不喝药之后,身上的那缕苦药香就消失了。 陈云正升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猜疑,但他也知道自己性子急,怕第一时间嚷出来,万一冤枉了曼曼,他和曼曼之间不可避免的要有一场争端。曼曼固然不会和他吵,可她要是拗起来,那小心眼儿还是很记仇的,光是看她那副隐藏在心里的爱理不理的疏离,陈云正就心口揪的慌。 所以他按捺了好些天,再一次发现,曼曼的蜜饯好几天没买了,而且她似乎都没怎么吃。 陈云正有一种被欺骗和背叛的愤怒。 这天他休息,一大早就将厨房的婆子拘来问话。婆子还纳闷呢:“曼曼姑娘的药一直都熬的,一天三顿,都是奴婢亲手送到曼曼姑娘的房里……” 陈云正更生气了。底下人没有丝毫怠慢,那么怠慢的就只剩下了曼曼自己。 他气的直磨牙,吩咐婆子:“你把药直接端进我房里来。”他要亲自盯着曼曼喝。 曼曼一进屋,看见桌上放着的那碗尚且冒着热汽的苦药就是一怔,下意识的抬头小心的打量着陈云正的神色,想从中看出端倪。 她想,自己没那么倒霉,被他发现了吧? 一看她那做贼心虚的模样,陈云正更生气了,他越生气还就越装的大度,若无其事的等着曼曼服侍。 曼曼有点心不在焉,视线往药碗上落了好几次,终于问道:“这药……哪儿来的?” 陈云正道:“当然是我叫大夫开了,由厨房熬了送过来的,我又不会变戏法儿。” 听着这话里就有火药味,曼曼只得避开这个话题,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到底还是不放心的道:“不知道六爷哪儿不舒服?”有病得治,但药不能乱吃啊,她可是有深切的亲身体会的。 陈云正诡异的笑了笑,一指自己的心口道:“这儿。” 曼曼没那么傻,自己跳出来主张去给他请大夫,而是退后了一步,道:“奴婢这就叫人去回过老爷、太太。” 陈云正呵呵低笑了两声,道:“行啊,回老爷、太太之前,先把这药喝了吧。” 呃。怎么听这话像是说给她听的呢? 曼曼摇摇头,一脸关切的道:“奴婢没瞧见哪位大夫给六爷把脉啊,这药还是别喝了吧……” 陈云正已经把药碗端起来,径直递到曼曼嘴边,道:“不用担心,其实我还是很信任程大夫的,他开的药,估计没什么问题,倒是你,我现在一点都不信任,喝――” 曼曼下意识的伸手去挡陈云正的手,碗沿已经磕碰到了唇齿,稍微一张嘴,没等说话呢,那药就带着漫天盖地的苦味直冲脑门,曼曼被薰的只想吐。 ------------ 第081章 、失言 就这么一瞬间,曼曼脑子里转过好几个念头。 她有理由相信,陈云正现在有点不大正常,他情绪很不好,尽管神色不显,可动作粗鲁,显然他很不高兴。 想来不高兴的缘由就是因为这药。 可到底他是从哪知道她没喝药的?她从没当众泼过药啊? 可当务之急不是去追问自己到底哪儿露出破绽,而应该考虑怎么让他把这怒火熄下来。明明才九岁大的孩子,下手这么有劲,她竟然被他给强灌了药,而且居然就快成功了。 曼曼往后退,紧抿着唇,不想再沾一星半点药汁,伸手去掰陈云正的手腕。 陈云正见她不肯合作,还一副极力挣扎的模样,更加恼怒,小脸沉的跟乌云密布一样黑沉沉的。他快速的用另一只手钳住了曼曼的手腕。 曼曼气坏了。怎么她的力道就这么小,一个回合都没用上,自己就受制于人了,这算什么事啊?她顾不得药汁往喉咙里冲,分辨道:“唔,别,我自己――喝――” 陈云正根本不信任她,索性再逼她两步,将她直接抵到墙上,肩抵着肩,胸膛抵着胸膛,松开她的手,直接捏住了她的下巴,毫无章法,毫无技巧,直接把整碗药都灌了进去。 药汁顺着曼曼的喉咙口往里呛,大半都洒到了衣襟上,曼曼又气又急,久不适应药味的肠胃一点都不配合,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涌上来,曼曼想吐。 她使劲的推陈云正,却推不开,她一闭眼,听天由命,吐了陈云正一身。 陈云正倒傻住了。 要不要反抗的这么强烈啊?一碗药而已,苏曼曼用这样激烈的方式跟他叫板?小事尚且如此,大事呢? 曼曼被他推开,捂着嘴不停的干呕,眼泪都流出来了。承受能力越来越差,她想她这辈子都要与苦药绝缘了。 陈云正盯着自己一身的苦药汤子,缓缓看向蹲在地上的曼曼,沉着嗓子道:“苏―曼―曼―”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的容忍是有限度的,再这么纵容下去,她就该看不清自己的身份,爬到自己头上为所欲为了。 这回,他肯定不能轻饶她。 陈云正虽是这么下着决心,却还没想好到底要怎么个不饶法,他也蹲下去,将曼曼推到墙上,一字一句的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曼曼被迫抬头看他,口腔里全是苦味,连说出来的话都是苦涩的:“对不起,奴婢去给六爷拿换洗衣服。” 这不是重点好不好?陈云正将她按的死死的,道:“为什么不吃药?为什么要欺骗我?我被你拿捏糊弄耍着玩你就很开心吗?” 曼曼试图推开他。 “到底想怎么样”这句话应该她问才对。她都不明白他怎么忽然就发起了疯。可听到他这话,曼曼又安静了下来,她抿着唇,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陈云正。 陈云正喝斥着:“说。” 真让她说?曼曼道:“吃不吃药,好像是奴婢自己的事,奴婢吃腻了,嫌这药没效用所以不想再吃了,行吗?奴婢没想欺骗六爷,只是不想六爷失望而已,奴婢再找合适的机会跟六爷说……” 他说的太严重了,她没想欺骗他,也不觉得她瞒着他对他会有什么伤害,更不觉得她是在拿捏他糊弄他耍着他玩。 这根本就是小题大做,堂堂陈家六少爷,难道要每一个下人是否病了得的什么病吃什么药吃多长时间,他都事无巨细的一一过问不成? 陈云正不知道在想什么,曼曼也不确定刚才的话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只觉得他按在自己肩胛骨上的手越来越用力,都抠进皮肤里去了,疼的她直吸气。 可他一声不吭,只沉沉的盯着曼曼,让曼曼打从脚底升起一股凉气。陈云正忽然就变的异常可怕起来,仿佛要吃人一样。 可是她凭什么要怕他? 陈云正哑着嗓子道:“你是在质问我吗?嫌我多管你的事了?我就应该不闻不问,管你是生是死呢,你好与坏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巴不得跟我撇清干净?最好是跟阖府的主子、奴才都知会一声,你跟我之间是清清白白,从前没关系,现在没关系,以后也没关系?” 曼曼垂下睫毛,嘴硬的道:“奴婢没这么想。” 可其实事情本来就是这样。 陈云正阴狠的道:“你休想。你以为你是谁?小爷也是由得你挑拣的?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做梦。我告诉你,苏曼曼,你生是小爷的人,死是小爷的鬼――” 曼曼不耐他这样的仗势欺人。不成熟的小孩子非得装成人,温软小绵羊非得装恶霸,乖巧小正太非得装色狼,很是违和啊,而且也让她不舒服。 她不无嘲弄的道:“是啊是啊,奴婢死也是六爷的鬼,不劳六爷提醒,就算是奴婢现下死了,是不是也要跟着六爷一起埋到陈家祖坟里去?”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别说她只是个通房丫头,就算她是姨娘,她也别指望着能跟陈云正“生同衾,死同穴”。 这几乎是第一次,曼曼向陈云正表达了她对身为通房丫头的意见和态度。嘲弄,陈云正确信自己没看错。 从前他几次试探,甚至不惜自己放出誓言换取曼曼的承诺,可她一直都是漫不经心的敷衍,甚至带着玩笑的成份。也只有今天,她头一次表现的这样尖锐。 她不屑做他的女人,不管是什么身份。 这份认知让陈云正脑子发热,恨不得一拳捣过去把那张总是无所谓的小脸打的精彩纷呈,让她总是纹丝不动的脸上露出一点裂缝来,或是痛苦,或是忧伤,或是激动,或是喜悦,哪怕只有恨呢。 曼曼豁出去了,早晚是要撕破脸的,从前当他是小孩子,本着不可摧毁花骨朵的原则,她一直哼哼哈哈的打太极拳,可这小子压根就不上道,越来越过分,还真当自己是他的禁脔了,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 她苏曼曼活了两世,就从来没说让别人替自己拿过主意,如今百般隐忍,不过是看在他是个小孩子的份上。既然他总想当大人,那好啊,别嫌她残酷,事实本就如此,她挑开来让他看,她本心就如此,她挑明了让他知晓,以后也就不必再装样子了。 她不需要他的喜欢,更不稀罕他的庇护,她就是巴不得离开陈府离开他。 陈云正看着曼曼脸上的坚决,手指竟然一松,装做不经意的道:“原来你是在气这个,那我问你,如果你可以呢?” 曼曼想也不想的道:“不可能。” 陈云正恨的直咬牙,道:“我说可以就可以,如果可以,你是不是就不会再这么没事找事了?” 怎么成了她没事找事了?他以为他这便是施舍吗?他肯给,她还不稀罕呢。 曼曼无声的笑了笑,道:“六爷,你说什么是做不得数的,没有老爷和太太的承诺,你想要什么,根本做不到。就算是真的可以,奴婢也……也没有这个打算。” 就仿佛被打了一个耳光一样,陈云正的面孔由红变紫,十分的难看,他猛的起身道:“苏曼曼,你以为你是谁?” 是啊,她是谁?她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是的小丫头。陈云正还能当她是个有价值的人,在旁人看来,她不过就是个女人而已。 苏曼曼没动,两人之间充斥着难言的气氛。 她不想承认自己什么都不是,这辈子都只能由着别人摆布,他当这是赏赐,她若不接便是给脸不要脸。 陈云正高兴的时候便给她一张好脸,摩挲摩挲毛就当是宠爱,不高兴的时候,便甩她一张恶脸,打骂几声踢几脚,她不愿意他便用强。 尽管明知道就是这么一回事,可是曼曼不愿意承认。一承认,她就连最后一点自尊都没有了。 陈云正气的直哆嗦,曼曼却冷静下来,轻声道:“六爷何必生气?跟奴婢置气,不值得。”不是都说了她什么都不是了吗?那又何必自轻身份跟她一个丫头生气? 陈云正紧握着拳头,眼角通红,几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听曼曼这话就更是生气,他吼道:“你凭什么管小爷的事?给你一点好脸色,就真当自己是个人了?小爷爱如何就如何,你多什么嘴?终于说实话了?终于肯承认了?你到小爷身边就是心怀叵测,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着什么好主意?陈家到底哪儿不好了?陈家的男人又哪儿不好了?难不成还配不上一个你?你有什么资格挑挑拣拣?你有什么资格挑挑拣拣?苏曼曼,小爷告诉你――” 曼曼忽然抬头,眼神就像一道清冷的水柱,激得陈云正一个激灵。被气的失了理智的他连最后一点自制都没有了,口不择言,已经把昔日两人之间所能维持的美好假象都打了个稀烂。从今往后,两人还怎么相处? 他意识到自己犯一个非常蠢的错误,归根结底就是他太幼稚太年轻。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出去了,现在刹车,晚不? ------------ 第082章 、要求 陈云正毫无预兆的突然闭住了嘴,他瞪着两双满是血丝又饱含委屈和不甘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曼曼。 曼曼没等到他说出更残忍的决裂的话,便神情复杂的垂下头,道:“奴婢都懂,所以奴婢不敢痴心妄想,不敢高攀。” 两人的差别是客观存在着的,不是他假装看不见,她假装不存在就可以抹杀的。一旦两人利益冲突,不用别人挑拨,最先揪着这点差别吵起来的便是他们两个。 在他心里、眼里,她就是低贱的丫头,陈家收留她是格外的仁慈,陈家哪个男人配她都绰绰有余。她若肯安分守己,便注定有他们想给的大把大把的好日子,她若稍有不甘,便是居心不轨,欲拒还迎…… 但曼曼还是很抱歉。 陈云正是个很有正义感很善良的孩子。不管他将来长成了什么样的人,会娶什么样的女子,他们之间的关系会走到哪一步,可现在他对她的一切,都让她充满了感激。 她不想这么快就让两个人的关系变的世俗,她不想这么快就让两个人恪守自己的本份,不越雷池一步,也不想这么快就让两个人坚持自己的轨迹,并且渐行渐远。 但事实是,不管她怎么退让,陈云正还是自己把自己逼到了这个地步,他终将亲手揭开这丑陋的面纱,察看到生活本来的面目。 也许他会放弃这个错误,变回本来属于他的正确的他,也许他会记住这个错误,而后一次次在理想与现实的距离间碰撞、游走,最终寻出一条能够平衡的,让他自己能接受的道路来。 曼曼没有那个能力去替陈云正解开心理阴影,也没法去替他治疗心理的伤痕,她只是尽量做好自己的本份。 她忍着苦涩和恶心,去打热水、替陈云正拿换洗衣服。她不知道陈云正会如何选择,现在她所能做的不过是接受罢了。 陈云正表现的很克制,他沉默的洗漱完毕,换了衣服,坐到桌前,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曼曼,道:“你先去换衣服。” 这算是委婉的逐客了吧?曼曼没有二话,退出去回了自己的厢房。她并没有急着换衣服,甚至都没急着去喝水冲淡嘴里的苦涩。 心里已经够苦的了。 她发呆了许久,久到两臂都酸了,两腿有些发麻,隐隐听见屋外传来陈云正的说话声。他说了什么,她其实没听清,她一直在费力的想从他说话的语调和语气中猜测他的心情怎么样。 很快那声音便清净下去。 曼曼盯着自己的手指,有些自嘲的道:“苏曼曼,你还真是挺矫情啊。” 她不可否认,她目前的生活状态是最理想的状态了,和一众身为通房的同伴相比,她的日子是过的最舒服最自在的了。 她不用费尽心机的讨好女主人,不用防着女主人,不用费尽巴力的勾引男主人……而且似乎她还很幸运的得到了别人梦寐以求的男主人的无条件无原则的宠爱。 换成谁,都要感激涕零,哪怕把后半生,下一辈子都用在陈云正身上,为他做牛做马了,更何况还是做他专宠的女人,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可她却不识趣、没眼色,不仅不接受,还要拒绝,这不是矫情是什么? 但曼曼并不后悔。 她没法只为了目前衣食无虞的生活就出卖了自己的坚持。 这并不是她选择的正确与否,只是她盲目的带着私心的选择,让她遇上了不失本真的陈云正。可那又怎么样?她不敢相信。 相信一个才八岁的男孩子的誓言?她得多脑残?他不通世情,不懂人心,可她见惯了人情冷暖,人心反复易变。 曼曼放下支着太阳穴的手,沉沉的叹道:算了,这本来就是一场笑话,如果陈云正不能等到她足够强大便无法再容忍,她也只好现在就走。 曼曼闲坐无聊,开始归置收拾自己的贴身物件。春情念念不忘的是自己的家人,还有一些东西可以留给家里做个念想,可怜的曼曼却身无长物,新衣服和名贵首饰是一件也无,倒是有两匹当初陈夫人赏的布料,她又没什么太大的用场,也不知道拿出去能换多少钱。 想想还是算了。 她也得有命拿才成。 曼曼又把帐本整理好,将剩下的银子都放到箱子里锁好,只等着一并交给陈云正。 陈云正气呼呼的拿了本书在椅子上读。 看了半晌,一字一句都读进去了,却没弄明白每一字第一句是什么意思。逐字逐行的从脑子里过了一遍,却没留下一点痕迹。 他暗骂自己没出息。 天底下又不只是苏曼曼一个女人,她又不是天底下最漂亮最风情最出挑的女人…… 可不管如何用再恶毒的语言来咒骂苏曼曼,都没法平息他心里的怒火。他觉得委屈。自己都做了这么多了,怎么还只是一句话,就把他打回了原形?归根结底,苏曼曼就是不信任他。她不敢把她的未来交到他手里,她不敢把所有的感情寄托在他的身上。 那是她的懦弱,可她凭什么怀疑自己的真心,凭什么糟蹋自己的情意呢? 久等曼曼不来,陈云正毫不意外,那就是一个满身是刺的软家伙,遇到困难便缩回头去,这会指不定又怎么胡思乱想了,陈云正甚至敢肯定,说不定这会苏曼曼连包裹都打好了,就等着他一声吩咐便拎包走人。 亏得她总是人模人样,总当她是自己的长辈,说她过于自负她还不承认,除了比自己早生几年,她哪一点比自己成熟? 个子又瘦又小不说,说话做事也多是按着她自己性子来,看似柔顺,其实倔的跟驴一样,稍微不合脾性就尥蹶子,他就没见过这么别扭的女人。 偏偏他对这别扭的女人,目前还很有好感,而且一时半会还放不下,要等着她自己想通再来找自己认错,陈云正很怀疑如果这种事真发生了,明天太阳还会不会从东边升起。 难得风和日丽,春暖花开,他能休息一天,大好时光都浪费了。 口角的缘由是什么来着?不就是一碗药吗?对了,药。 陈云正打开门,就见于婆子正小心翼翼的端着托盘走近,讨好的道:“六爷,曼曼姑娘的药熬好了。” 陈云正接过来,打发她下去,在她满是不解的眼神里大步走向苏曼曼的房间。 曼曼看见他端着托盘,上面呈放着一碗药味、颜色都很熟悉的东西,惊惧远远大于对他此番前来的惊诧,她堵在门口不肯让他进,问:“这是什么?” 陈云正言简意赅:“药。” 曼曼僵硬的缩成一团,别开眼,虚弱的逞强道:“我不喝。” 陈云正一点都不意外的看见了她放在榻上的小包裹,还有一撂帐本以及锁着银子的小木匣。真让他猜对了,苏曼曼你就不能再有创意一点吗? 被他明显的嘲弄激的有点下不来台,曼曼回身看一眼小包裹,越发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大声道:“我说了我不喝,你要是再灌,再灌的话……”我还会吐的啊。 曼曼挺痛恨自己的心虚的,可说实话,她确实是有点怕了,竟然被陈云正强灌苦药而毫无还手之力,那么她还能挣扎什么? 如果两个人真的打起来,她的胜算有多大? 曼曼盯着自己纤细的小胳膊,微微的在心底叹气。 好吧,某一阶段,女人总是嫌自己太胖,恨不得从自己身上割下十几斤肉,一天三顿饭都不吃,为了多减一口肉连水都不喝一口,可不得不承认,某些时候,有肉的女人力量也与之成正比。 她宁愿自己这会儿胖些能够一手把陈云正甩脱了也不愿意自己瘦的跟个小鸡仔一样被他再度按到墙角灌一碗苦药汤子。 陈云正很温柔的道:“苏曼曼,如果你喝了这碗药,我就许你一个要求。” 这条件很有诱惑力,曼曼立刻道:“真的?”她提出要离开陈府他也能答应? 陈云正认真的点头:“自然是真的,你好好想想,我有没有骗过你?” 曼曼还是不信,权衡了半晌,还是道:“我,我想拿回卖身契。” 陈云正露出一口白亮亮的牙,道:“我还以为你会索要你的婚书呢。” 曼曼有一种被人窥破心事的窘迫感。谁说她没打算要?可一次只能提一个要求,她当然得循序渐进。她想离开,必须得把卖身契拿到手才行,否则就算陈云正前脚把她放了,后脚就可以寻个蹩脚的理由再把她抓回来。 这个世道,奴才不值钱,但奴才私逃可是大罪,谁敢收留逃奴都要受连累的。 曼曼只盯着陈云正问:“你当真肯给?” 卖身契不会在陈云正的手里,他或许不介意去跟陈夫人耍小手段要回来,但如果他当着陈夫人的面“不经意的”泄露了事实,她的一切计划就都要泡汤了。 曼曼可以没有心理压力的骗陈云正,却实在没那个自信能骗过陈夫人。看似她对陈云正可以无原则的迁就,那是因为她自信陈云正所做的都是小打小闹,压根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 第083章 、暧昧 人人都觉得自己挺聪明的,下棋的时候想到一着好棋,往往就沾沾自喜,即使强行压抑着也能从脸上露出端倪。 这会儿的曼曼眼睛里都带了光,潋滟生辉,如同伸出了无数的小钩子,直接钩进了陈云正的心里。 他已经听不见曼曼在说什么了,他只想伸出手把这双美丽的眼睛掬在掌心,最好是直接按到心口里去,想看的时候拿出来就行了,不怕被人觊觎,也不怕她自己长腿逃跑,更不怕年深日久自己都会记的浅淡。 曼曼又问了一句:“你当真给把卖身契还我?” 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已经一连用了好几个“我”了。陈云正倒觉得这会儿的苏曼曼像个真正的女童,没什么心机,给块糖就眼睛放光,让她做什么她都肯,没有一点老气横秋的称之为理智的东西。 他也就毫无心理障碍的点头:“当然肯给,还是那句话,我几时骗过你?” 曼曼再傻也听明白了,自己对他的不信任,已经让他心生不悦。他一连反问了两回:“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曼曼不好不答,便诚恳的道:“好像,确实没有。” 陈云正露出一副“那不就得了”的神情。 曼曼一时有些大喜过望,反倒生出些茫然来。他答应的这么痛快?可是,他真的能拿回她的卖身契?她又有些恍惚起来,万一不成,岂不是白欢喜一场? 因此不无忧虑的提醒他:“这事可得太太点头了才成。” 又怀疑他的能力。陈云正沉了脸,道:“那是我的事,你放心吧,就是偷我也偷回来,若是被太太抓个正着,我也绝不会供出你来,打板子还是抽藤条,我一人替你担了,这总成了吧?” 既然他乐意这么仗义,曼曼也就勉为其难的信任他一回。她接过托盘上的药碗,恐惧的咽了两口唾液,慢吞吞的把药碗挪到嘴边,却又从碗沿朝着陈云正望过去,无声的传递着她的质问:都说了不管用了,当真要喝? 陈云正没什么表情。现在有求于人的是苏曼曼,她若不喝,那卖身契就别想着要了,尽管他也没真的打算把卖身契给她。 除非她有透视眼,真的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否则,她不会不同意的。 就算她将来知道了事实也晚了,他是承诺给她卖身契,却没说卖身契要由她自己保管。 都说无欲则刚,一旦有了想要的东西,人就不那么理直气壮了。曼曼很怕陈云正反悔,见他不说话只紧迫的盯着自己,一副生怕她不喝药的模样,便一横心,端起碗咕呼咕呼就是两大口。 药汁下去了一大半,碗在她手里晃了晃,都能瞧见玉白的碗底了。 可那药汁还含在曼曼嘴里。渐渐的从唇舌之间流到了唇齿之间,再渗透到喉咙口,怎么也不肯往下咽。 她闭着气,不愿意去闻去感受这浓重的腥苦味。 可是药汁就在嘴里,她不咽又吐不得,只好将自己整个口腔都泡在苦药汁里。这滋味,可比喝下去还难受些。 陈云正露出一个不屑的笑来,变戏法一样,右手心里摊着几枚红通通的樱桃。 这还是赤裸裸的诱惑。 不过这望梅止渴还是有点效应的,曼曼也是逼的实在没有办法,咕咚一声把药一脑脑的咽了下去。没等她反应过来呢,陈云正温软修长的手指就将樱桃送到了她的嘴里。 她下意识的想要躲避,他的手指已经抚过她嫣红唇瓣,迅速的收了回去。 曼曼很是羞愧。她都在想什么啊?陈云正平素和她也算是亲近惯了,从来没讲过什么避讳和男女之嫌,自己这是反应过度了,在他看来这根本就是习以为常的事。 曼曼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又把剩下的药汁喝了个干净。她不愿意被陈云正看不起,不就是一碗药嘛,她喝就是了。 一场看似剑拔弩张的争端就以这样温馨暧昧的结局宣告结束,曼曼心里空落落的,透着几分诡异。她知道生活本就如此,不可能什么事都能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干干脆脆的立时就有个结果,而往往是稀里糊涂,彼此各退一步,隐忍着、克制着,直等到下一次矛盾再次爆发时为止。 越是这样,越显得她幼稚。 她有些懊恼的将药碗放回到托盘里,垂头不出一声。她知道自己这样更幼稚,可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个僵局。 到这会儿,她有点明白陈云正此举带了些戏弄的意味,这药是要顿顿吃,天天吃的,他就算目的单纯明确,只是为了哄她吃药,可他又有多少承诺可以兑现? 就算他有千百种办法只许下空头支票,可早晚会有露出破绽的那一天,到时他怎么取信于人? 或许她没有办法反抗,可他们也就真的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再无转寰的可能了。 也许陈云正并不在乎,可真到了那时,她的坚持将会变的多么可笑!一想到自己可能的模样,曼曼就从心底涌起一种无力的愤怒。 陈云正似是明白曼曼在想什么,他伸出食指,在她唇边轻轻掠过。曼曼愤怒的瞪向他,无言的抗议。 为什么她总有一种被调戏的感觉? 陈云正伸出食指,指端是一滴褐色的印迹。 曼曼发作不得,只得尴尬的道:“对,对不起。” 难道还得跟他说声谢谢?他分明就带有恶意。 陈云正轻柔的道:“我可以逼你喝一次药,却不能逼你喝下每天的药,你这样任性骄纵,真是很让人为难呢。” 曼曼气的要吐血了,她竭力镇定着道:“我没有骄纵任性,我说过了,这药没有效用。” 换谁一连喝了三个月的药不会产生腻反心理呢?他怎么就不明白?这么强硬无理的坚持,让他们两人变成了一局死棋,就算她屈服了继续忍耐下去,就真的值得么? 陈云正用手指在桌面上划动,不知道在写些什么,过了一会抬头道:“今天我带你出府。” 若是从前,曼曼还会有点雀跃,可现在却只觉得头疼。他绝对不只是带她出府逛逛那么简单。 但他是好意,她不便冷硬的拒绝,因此只瞥了他一眼,抿着嘴不作声。 陈云正见她又发小脾气,只得道:“我带你去看看别的大夫。” 曼曼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脱口而出:“陈云正,你能不能别再自我感觉良好的耍少爷脾气了?你以为这天下是你家的?天底下只有你说的话才是规矩?一切伦理法则你想遵守它便存在你不想遵守它们便是狗屁吗?” 这个时代,女人是要严格遵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稍微有点头脸的女子都不会抛头露面,不是她拘泥于这个时代的法则,而是她不得不遵守,如果她默认了陈云正的做法,大大咧咧的跟他出去找大夫看病,不出两天就得满城风雨,她根本不必费心想以后了。 陈云正奇异的没恼,他只是略带嘲弄的盯着曼曼看,那眼神怎么看怎么不像九岁孩子的无辜和纯真。仍然清透,却压根看不穿。 他微笑着道:“苏曼曼,到底现在才是真实的你吧?规矩在你眼里才真的是狗屁,你愿意遵守,规矩便是规矩,你不愿意遵守,它便什么都不是。你明明心里不屑的紧,怎么又愿意在这重重束缚下苟延残喘呢?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很享受这样的压迫。” 曼曼再度领教了他的毒舌功,字字句句都说的很是客气,汇成一段话的意思却极具尖锐的攻击力。她垂下眼,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或者说,她没立场反驳,的确她不够英雄,在某种程度上她和春情一样懦弱,春情为了家人,可以牺牲自己,而曼曼,某种意义上为了活命,她可以牺牲肉体,甚至包括她引以为傲的原则。 很不幸,她就是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子,没有谁真正大开外挂金手指,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一路畅通,直达仙界的。 曼曼毫不客气的道:“千金难买我乐意,我的原则就是没原则。我乐于享受压迫也好,不乐意也好,跟你没关系。”她不会运筹帷幄,更不会筹谋算计,否则也不至于在陈府耽搁了这么久还没找到顺利出府的捷径。 知道自己是什么样是一回事,被人红果果的鄙视就是另一回事了,曼曼这会儿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恼羞成怒。 她越生气,陈云正越自得:“怎么没关系?你现在是我的人啊。”他极尽轻佻的回答。 曼曼没有一点少女该有的羞窘。她从来没承认过一事实,她打心里也不接受这一事实,不管别人怎么认为,她不承认,那这所谓的事实就没有任何意义。 她抬起眼,朝着陈云正幽幽一笑道:“就算是你养的一只猫一条狗,一棵花一棵草,也有它们自己的思想,就算你想怎么摧毁就怎么摧毁,你也不能忽略它们也有自己的意愿。你想怎么做是你的事,我怎么想是我的事。” ------------ 第084章 、变化 曼曼到底还是乖乖跟着陈云正换了衣服出门。 不管她怎么别扭怎么置气怎么矫情,陈云正都不着急,只玩笑般的说了一句:“你好歹比我大个好几岁呢,总不能时时处处都叫我哄你吧?” 曼曼气道:“谁要你哄来着?” 陈云正扳着手指头讲给她听:“喝药要哄,吃饭要哄,发脾气要哄,出门都要哄?要不要晚上我拍着你睡啊?你快跟三岁小婴儿差不多了你。” “谁,谁要你哄?我――”他才是三岁的小婴儿! 曼曼气的想咬死他,她竟沦落到被一个小屁孩欺负。 她一跺脚,一咬心,一横心:谁怕谁啊?她顾忌的越多,越是放不开手脚,反倒被他管束的死死的,出门就出门,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这次他们没单独行动,除了带着白术、白莪,还有两个年长一些,略有些身手的家丁跟着。 曼曼尽量忽视他们看向自己既躲闪又惊疑的目光。 陈云正不是要罩着自己吗?那好,闯祸是她的事,擅后自然是他的事,他愿意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她干吗要替他担心。 下了车,陈云正拽住了曼曼的手。曼曼用力甩了两甩,没甩脱,朝他怒目而视,却对上一张弯弯笑眼,只听他轻柔的哄道:“别闹,让人看了笑话。” 就差把“乖”这一字宣之于口了。曼曼老脸没绷住,竟然隐隐的泛出了桃粉之色,如同秋日晚霞,一时竟倍添娇艳之姿。 陈云正呆看了一瞬,忽然靠近曼曼,低声道:“像这样乖巧多好?别老跟我闹脾气,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你。” 曼曼欲待反驳,可他贴的那么近,热汽直传到耳根,麻麻酥酥的直痒到了心坎里,冷硬决绝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况且身前身后有许多人都有意无意的打量他们几眼,她也实在不好意思做的太过,只得憋着气闭着嘴不说话。 陈云正暗自得意,却装的无知无觉,特意将她柔软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大喇喇的拉着她快步疾行。 有了上次的经验,他专门拣卖稀奇玩意的小摊小店铺走,一脸关切的道:“这个糖人挺有意思的,你要不要?那个花瓶挺好看的,咱们买一对回去放着?这个呢?” 曼曼咬着牙摇头。 陈云正停下步子,认真的打量她半晌,才道:“你还想怎么样?” 曼曼顽心不重,对身外之物的要求也不是那么丰富,因此说不要并不是虚情假意,更不是闹小脾气故意和他做对。 她真的没想怎么样。 嗫喏着开口:“我,真的不需要太多的东西,如果可以……”她艰难的别开脸,这种无力的脆弱感真的很让人抓狂,可她还是不自禁的带了点恳求:“我不想去看大夫。” 这种对于女孩子来说很私密的病症,就是在从前她也做不到坦荡荡的跟大夫相互交流,更何况是现在,行动间都要当着陈云正以关心之名虎视眈眈满是急切的眼神。 好像一直都是他比她着急。他到底在急什么? 陈云正犹豫了一会儿,就在曼曼觉得失望,想着他肯定会为难自己,叫自己在喝药与看大夫两者之间选择其一的时候,他蹙了蹙眉头,开口道:“好。” 曼曼疑心自己听错了,竟微张着唇呆怔怔的瞅着他。 陈云正没好气的道:“够了,你――”他往前急走,带的曼曼一个踉跄,他又急忙停下伸手扶住了她的腰,不耐烦的道:“好好走路。” 心里边却懊恼无比。她就是个没原则的,她一点都没说错,她还是个软骨头,最能随波逐流,还是个这也怕那也怕的人,遇到事情就会当缩头乌龟,他本来已经决定要凡事她不拿主意他便替她做主,可被她那么软软的望一眼,心就开始没来由的变软,很想顺应她的要求。 曼曼没想那么多,见他终是答应了,便松了口气,被他如此嫌弃,也没有给他脸色看,甚至还温顺的笑了笑。 陈云正很想把她的笑脸捂起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就是想要独占,不想让旁人瞧见分毫的感觉。 一路走一路闲逛,两人指指点点,倒一扫先前的尴尬气氛。出门就晚,再逛这么一会就到了正午,陈云正对曼曼道:“你想吃点什么?” 曼曼也有点饿了,不过她只当陈云正是客套,毕竟主子想要吃什么就吃什么,什么时候轮到她来做主了?也就不着意的道:“随意。” 陈云正皱了皱眉头,把白术叫过来小声吩咐了几句,白术便应声跑了,陈云正对曼曼道:“我们去前头街口的清风明月酒家。” 听起来倒是挺雅的,曼曼还是头一次在酒楼吃饭,也有点好奇,便没什么异议的点头同意了。 白术提前安排,要了一个小雅间,陈云正点了菜,吩咐小二端一壶酒来。这回他少爷架子摆的十足,压根没想过问曼曼的意见。 曼曼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他真的能喝酒了么?能喝了么?小心酒精过早麻痹了他的脑神经,他就更读不进去书了。 从前还能禀承着主仆的身份虚于委蛇,她教训起他来也从没手软过,可如今就只觉得尴尬。 他比她有主意,比她本事,用得着她在一旁装大瓣蒜婆婆妈妈的唠叨么? 曼曼打定主意不开口,就找事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一会打量这装饰极精美的雅间,一时又盯着那雕花棂窗发呆……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是站着的而不是坐在陈云正对面,应该是他吃着她看着的,应该是他喝茶她斟茶的。 真是脑子被气糊涂了。 看着曼曼脸色变幻莫测,心事一览无余,后知后觉的起身替他端茶倒水、摆碗布筷,陈云正就觉得好笑。 也亏得自己不是个严格讲规矩的,否则像她这样糊涂的人,得多少板子打下去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她的眼光变了,从最初的好奇、神秘、戒备、疑惧、厌烦,再到现在的宠溺、纵容,竟然发生了太多的改变。 也许从前他个子太矮,总得抬头看她,他懂得少,便觉得懂得不多的她见识广博,他无形之中还拿她当个姐姐,曾一度埋在她软嫩的身体里寻求温暖和庇护。 可现在来看,他已经变的太多,而她还在原来的地方,甚至因为视角的关系,他觉得她不是那么高不可攀,相反倒有点可气可笑可怜,有点傻傻的。 酒菜很快摆了上来,曼曼不用他提醒,自觉的替他布菜。 白术、白莪和那两个家丁轮流在门外守着,其余几个人就在隔壁要了一桌酒菜。 陈云正示意曼曼把门带上,一指对面的座位,道:“这里没别人,你就坐下一起用吧。” 曼曼摇摇头,一边暗自唾弃自己矫情,一边还是拒绝。 陈云正哼了一声,道:“你就嘴硬吧,有本事你一辈子都禀守本份,不越规矩半步。” 曼曼有点委屈。她守着规矩倒不对了?谁知道哪天他瞧她不顺眼了,从前那些不守规矩的举动就都成了大逆不道? 曼曼在他的示意下替他倒酒,道:“六爷博闻强识,想必一定记得弥子暇的故事。” 弥子暇在卫公灵前一度很得宠,宠到可以枉顾卫灵公的法度,私驾君王的车马星夜回家探母,还敢枉顾君臣身份,把自己咬过的桃子分给卫灵公尝。 不能不说卫灵公当初是欣然接受的,起码他没有怪罪弥子暇之意,还勉为其难的替他辩解。可一旦弥子暇失宠,这些曾经被卫灵公冠以美名的举动都成了对君王的冒犯。 曼曼以弥子暇自比,其用意不言而喻。 陈云正呵呵笑了两声,道:“你不是弥子暇,我不是卫灵公。”时移世易,两者毫无可比性。 他又玩味的看着曼曼开口道:“苏曼曼,还是那句话,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信任这个词,说起来很容易,做到却难。口说无凭,白纸黑字也没效力,要看行动。曼曼把玩着自己的手指,道:“我不是不信任你,是不信任我自己。” “那简单啊。”陈云正伸手去掰曼曼的手,还在她已经掐红了的手指上抚了抚,满意的看肌肤的颜色从嫣红转了白晰,才道:“你信任我就是信任你自己,你什么都别管,只听我的就是了。” 曼曼彻底凌乱了,她很尴尬的意识到她和陈云正之间,一定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化学反应,把她和他从前美好的平静的和谐的相处模式给摧毁了。 毁掉了一个旧世界,又没有一个鲜明的新世界,她很无措。 陈云正已经站起身,半推半抱的想要将她往对面的座位上搡,就这会儿门开了,陈云方笑嘻嘻的道:“小六儿,听说你在这――啊――” 他短促的啊了一声,退回半步,仍是笑眯眯的道:“是三哥没眼色,打扰了你的好事。” 口中说着打扰,却没有一点避嫌的意思,还不无促狭的朝着陈云正挤眉弄眼。 ------------ 第085章 、招祸 曼曼面孔涨的通红,极力要甩脱开陈云正的钳制,却被他一拨就拉到了身后。 陈云正笑落落大方:“这么巧,三哥也在这?”他往外探了探头,看着白莪耷拉着脑袋一脸懊悔的模样,就知道他没拦住。 这会儿不是跟他算帐的时候,再说陈云方毕竟是主子,他是拦不住的,但陈云正最恨的不是白莪办事不力,而是头前竟没能预先得知陈云方也在。 不过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陈云正便热情相邀道:“三哥,坐下一块喝两杯吧?” 陈云方扫了一眼桌上的酒菜,道:“不是三哥不给你面子,我那面还有几个朋友。我不过是乘便更衣,恰巧看见你的小厮在这门口守着,心下还在纳罕,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思,不想你果然在。” 他故意打趣陈云正:“在家里玩还不够,还要到外边来胡闹?小心爹娘知道了打折你的腿。” 他就是故意的,还说自己呢,他还不是一样?陈云正笑道:“我不敢跟大哥三哥比,在家里也好,在外面也好,也就只配得上‘胡闹’二字了,三哥在做什么大事?” 他问的诚挚,倒是全然瞧不出一点讽刺来。 陈云方道:“什么大事,小六儿你也跟着旁人一起挤兑我?”他说着上前揽住陈云方的肩,亲热的道:“一母同胞的兄弟,三哥什么事会瞒着你?横竖这里也只有你一个人,不如跟我们一起去热闹热闹?就是几个相熟谈得来的朋友,吟诗作赋,附庸风雅罢了,你也不必有压力,就只当多认识几个人。” 不知为什么,曼曼直觉陈云方出言相邀有点不怀好意。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没认出自己来还是故意要这么说,那双尖利眸子里的眼神让她极其不舒服。 她很想听陈云正说一声“不去”。 可陈云正却完全无视她的心声,爽快的道:“三哥盛情难却,小六儿自当从命。” 陈云方笑道:“行,那就请吧。”他客气的在前面带路,曼曼在陈云正身后扯他的衣服。陈云正回头看她,问:“做什么?” 这不明知顾问吗? 曼曼只得小声而快速的道:“奴婢跟着六爷多有不便,就不打扰六爷了,我先回去……” 陈云正却漫不经心的道:“你怕什么,又没人认得你。” 跟认不认得没太大关系吗?到底他是真的不懂呢还是真心的要枉顾世俗礼法。曼曼急的要跳脚。酒楼里也有卖唱的歌女,间或有风雅的文人在吃酒时会去青楼饱里叫歌伎陪酒陪唱,她好歹也是良家的身份,跟在陈云正身边算什么?还嫌自己的身份被人辱没的不够? 两人一推一拒,陈云方便停下步子,眼神凌利的射过来,正照到曼曼脸上,他还是那样略带了点刻薄和玩笑的道:“一起去,不妨事的。” 他当然不妨事。荒唐事多了,歌伎可以共狎,女人兄弟可以共享,陈云正喝醉了人事不知,再荒唐也有限,可自己就要难保了。曼曼可没有那份挑战的心情,她半点也不想掺和进去。她垂了睫毛,半是心虚半是害怕的避开了陈云方的视线,只瞅着陈云正。 可这小混蛋笑的半点无害,还是那么大包大揽的道:“有我在,你怕什么?难不成三哥和他的朋友还能活吃了你?” 曼曼无耐,只得垂下头不吭声。陈云方哈哈笑着道:“小六儿这话一点都没说错,自家兄弟,我还会害你不成?” 陈云方所在的雅间要比陈云正包的雅间大了三四倍,正中摆放着一桌酒宴,前面摆放着一架屏风,隐隐约约的以供乐伎们弹奏跳舞。 曼曼明白,这是他们特意要的朦胧美的效果。其实她没觉得半点美来,隔着屏风看美人,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有什么意思? 在座的一共五个人,各个身上都是绫罗绸缎,可见家世都不一般。陈云方带着陈云正上前一一引见,曼曼只得退到一边,不远不近的,尽量不打扰陈云正,但又能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其中年纪最长的姓迟,言谈中是本县最大的木器厂迟老板的小公子,今年也不过十四五岁。还有两个是表兄弟,一个姓吴,一个姓魏,竟是当朝县太爷的公子和表公子。还有两个年纪略小些的,也都在十三岁上下,其中一个姓张,一个姓李,俱是本县有名的古玩铺、首饰铺老板的公子。 早听说陈云方如今在本县也算混出点名堂出来了,也只是听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能够和县太爷的公子结交,也算他有几分真本事。 不管是酒肉朋友也好,还是点头之交也罢,起码吴公子看起来对陈云方兄弟并无轻视的恶意。 陈云方在人前谦和有礼,陈云正也就乖巧可爱,两兄弟一搭一挡,扮演的着实是兄友弟恭。 一时众人见过,俱都落座,陈云方叫歌伎们重新挑了支曲子演奏上,这边他们七个人已经开始杯筹交错,喝起了酒。 曼曼很是担心陈云正的酒力。毕竟除了过年过节他偶尔沾点酒之外,她从没见过这么一杯接一杯的喝过酒。 就他那小身板,喝两三杯还不得喝醉了啊? 她坚决不承认是关心他的身体,而是担心他喝醉了自己没有了庇护,因此焦急忧虑之色溢于言表,眼巴巴的瞅着他,希望他能看懂自己的眼神,有点节制,别酒来不挡,一律干了为敬。 可他一反刚才的态度,就仿佛她压根不存在一样,瞪的曼曼眼睛都要酸掉了,他也没往自己这瞅上半个眼风。 曼曼气的半死。 小样,你就装吧,我看你喝醉了可怎么好。 男人们在一起谈论的话题有限。他们又不是正经的读书人,也不出仕为官,对于朝政之事兴致不高,提到当今政局也就乏善可陈。毕竟这里又不是京城,所谓山高皇帝远,他们对官场的关心不够热衷。 他们几个又不是正经的商人,虽然各个家里都有些排场,但还都属于游手好闲的少爷辈,家里的正经生意是轮不到他们置喙插手做主的,因此酒一多,众人就都有点晕,满口的酒色财气,说的都是青楼楚馆的风月之事。 开始还不过是品头论足,谁家的头牌最有风情,到后来就带了些调笑,攀比起谁睡过的粉头多起来。 曼曼大窘,只觉得他们的言辞越发不堪入耳,真真是荼毒祖国的花骨朵。可反观陈云正,不知道是兴致高昂,还是喝醉了反应有些迟钝,睁着一双水润的眸子,连眼睛都不眨,听的津津有味。 曼曼暗自鄙夷不屑。还以为他有多上进呢,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怪不得都说小时候怎么怎么聪明怎么了不起,大了还不都是一样泯于众人矣。就像他现在这样,将来长大了活脱脱就是一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花花公子。 整天这么耳濡目染,不学坏才叫怪呢,天底下有几个真正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听习惯了,曼曼也就麻木了,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只当是听古代娱乐圈里的八卦新闻了。偶尔还会在心里品评一番,谁评价的中肯,谁评价的言之无物,谁的恶俗,谁的实在…… 不知道是谁先提起来的,竟然提到了本县最有名的南风馆。那位吴公子就有些不怀好意的望着陈云正,道:“陈六爷可精通此道?听了这么久,倒不知道你可有什么心得体会?也说给我们听听?” 众人便哄笑凑趣。 陈云方笑道:“我这六弟还小呢,众位兄弟可别拿他开玩笑了。” 吴公子便撩了一眼陈云正身后的曼曼,笑道:“英雄不问出处,就更不论年纪了,陈六爷可是我等中的翘楚呢?不是我自夸,这几年也算是阅人无数,可像这般标致的小倌还从来没见识过。陈六爷,兄弟有通家之好,不如哥哥跟你换一个,你看如何?” 陈云正这会才笑呵呵的回神,道:“岂敢岂敢。” 魏公子打量了曼曼一回,也跟着助阵道:“陈三爷素有小孟尝的贤风,想来陈六爷也不差,不过是个没长大的毛孩子,你给个痛快话,肯不肯换?你放心,我这位表弟眼光极是独到,他定不会叫你吃亏,只要你点个头,他送你的定然是女子中的极品,不敢称倾国倾城,避月羞花、沉鱼落雁总是有的。” 曼曼先自急了,这才道躺着也中枪呢,好端端的,怎么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来了?这些人不是自诩阅女无数么?总不会连自己这假凤虚凰之身都瞧不明白? 这是要干吗?软的不行来硬的?陈云正要是不答应,他们会不会仗势强抢啊?若他们真有此打算,别说陈云正,就是陈老爷都没办法,为了讨好县太爷的公子,上赶着把人送上门都来不及呢,更何况是一个通房丫头? 况且陈老爷也绝对不会为了一个通房丫头而出头的。 自己不会这么倒霉吧?每次出门都招祸? ------------ 第086章 、酒疯 曼曼在那胡思乱想,乱成一团,只把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陈云正身上。他不说叫她信任她吗?他不是说不妨事吗?现下出事了,他总得跳出来替自己出头吧? 陈云正却一点都没有要跳出来反对,并替曼曼出头的意思,他笑眯眯的回望了曼曼一眼,眼底竟有些淡淡的嘲讽,直看的曼曼心底一片冰凉。她狠狠的瞪大眼睛瞅着他,暗中威胁:别跟我开玩笑,否则我恨死你。 陈云正肆无忌惮的一挑眉:你不是总跟我闹脾气呢,嫌我对你不够好吗?那就易地而处,易主而侍,瞧瞧别人家的主子都是怎么对待自家奴婢的,是不是真有我对你那么好。 曼曼竟然读懂了陈云正的意思,她有些不可置信的骇然瞪着他。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他竟拿她做试验品,就为了对比谁对她才是最好?他到底明不明白,只要她落到旁人手里,那这一辈子就真的不可能再跟他有任何可能了。 陈云方幸灾乐祸的看着陈云正从曼曼身上收回视线,抢在他说话之前朝着吴公子拱手道:“吴兄真是说笑了,什么换不换的,只要您能看得上眼的,六弟自当双手奉送。” 送你妹。曼曼怒目而视陈云方。人家又没问你,你抢答什么?陈云正,你倒是说句话,你不是一直装爷们嘛,别磨磨唧唧的了,伸头一刀还是缩头一刀,你说话吧。 魏公子这才面色稍霁,吁了一口气道:“果然还是言平爽快,是可交之人,我们兄弟没看错。” 那当然了,唯他命是从,恨不得跟他穿一条裤子,处处都肯维护他,什么好处都给了他,陈云方自然是可交之人。 他们表兄弟相附和,其余三位也都乐得起哄:“被吴兄看中,那是这位小兄弟的福气,陈六爷,你不会舍不得吧?” 陈云正放下酒杯,微微笑着,露出两颊的酒窝,一副憨然可爱的神态,语调极慢,竟似在缓慢的思索一样,道:“当然不会,别说是一个丫头,就是天仙,只要几位哥哥们能看中,我陈言直都不会吝啬。” 他话一出口,众人都有些呆,魏公子和吴公子面面相觑,对看了一眼,都有些下不来台。 曼曼更是呆了。陈云正竟然送的这么爽快,果然男人是不能信的,不管是下到八岁还是上到八十岁。 陈云方陪笑道:“小六儿醉了呢。” 陈云正挥开他的手,踉踉跄跄的站起来,把曼曼拉过来,伸手拿掉她的帽子,打散发辩,让她黑而油亮的长发垂下来,一直顺垂到腰间,这才炫宝般的道:“几位哥哥瞧瞧,我这丫头可还俏丽?” 曼曼被迫站在人前观赏,动都不能动。她再怎么瞪陈云正,他连看都不看她。就是眼神偶有接触,他一直是微笑着的,如同一块温润的玉,挑不出一点瑕疵,更看不出一点情绪。 见果然是个容姿秀丽的丫头,吴公子倒有些兴致缺缺了,不过说出来的话他不会更改,因此还是那样不动如山的打量了许久,点头道:“不错,这丫头有点意思,性子够烈,眼睛够媚。” 许多人便都看向曼曼。怎么没人瞧出来这丫头性子烈了,眼睛媚了?充其量也就是个才长开的小丫头么,说实话,这样的女孩子最没趣味了,既不通世情,又不解风情,驯服起来着实费一番手脚,一般人是没兴致的。 陈云正呵呵笑着,脸朝着吴公子道:“吴兄火眼金晴,小弟的这丫头,也就这么两点可取之处了。吴兄与小弟也算是英雄所见略同,来,喝酒。” 吴公子也就笑笑,端起酒杯,陈云正却没自己喝,反倒递到了曼曼嘴边,柔声哄道:“你我主仆一场,我给你寻了个好去处,也不枉你我昔日情份,这杯酒,就当小爷替你饯行了,以后跟着吴兄,你只管吃香的喝辣的,吴兄是个怜香惜玉之人,断然不会亏待了你,喝吧。” 曼曼最想做的事就是把这酒盅打掉。可她不想坐实自己“性子烈”这一名声,她只是睁着水润的眸子瞅着陈云正,道:“奴婢不会喝。” 能不能别这么对她?非要逼着她在众人面前对他说她知道错了吗? 陈云正抚了抚曼曼的脸颊,道:“谁都有不会的时候,学嘛。吃一堑长一智,曼曼,你不亏的。” 吃一堑,长一智,这话说的真是好。落得这样的下场,是她自己活该。换成别人,她这样假模假样桀骜不驯的丫头早就死过十回八回了,终于他烦了腻了厌了倦了,就打算把她转手送给别人去磨折了,他好落得个眼不见心净。 她有什么立场去求他? 他对她好的时候她没珍惜,失去了再装可怜有意思吗? 曼曼伸手去接酒杯。 陈云正却拨开了曼曼的手,低声笑道:“我喂你,这不好吗?” 曼曼算是看透了,他就是要在人前做的天衣无缝,就算事后有人述说他们的荒唐,他陈云正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曼曼不再做其余的妄想,微微张嘴,在陈云正的强灌下,喝净了整整一盅酒。 没有想像中的浓烈,这酒就像兑了水的二锅头,有些淡淡的甜,甚至还有果香。因此曼曼没有狼狈到剧烈咳嗽的地步,这比她上一世被人强灌白酒时的情形好多了。 喝一杯也是喝,喝两杯也是喝,一旦开了头,剩下的酒就喝的越发自然。甚至陈云正亲自架着曼曼去陪吴公子喝酒时,她也没什么障碍。 吴公子眼睛一亮,道:“想不到这位曼曼姑娘倒是好酒量。可还会些别的?” 陈云正笑道:“不瞒吴兄,曼曼就是从乡下来的丫头,家中长辈别无所求,只想找身体好的能替陈家开枝散叶,因此于女红、琴棋、书画上未免就差些……” 吴公子心照不宣的点头道:“明白,明白。”不就是所谓的“好生养”么。可是粗俗的女人有粗俗女人的乐趣,就好比现在,这从乡下来的曼曼就没有一点城里闺秀们的羞涩、拘谨。 曼曼没以为自己能喝多少酒,况且这酒不烈,并不醉人,但一杯接着一杯,到底还是脚步有些虚浮。她耳朵里听不见旁人在说什么,头转了几转,终于找到了笑的像阳光一样的陈云正。 她端着手里的酒杯。也不知道是谁给她倒的,就跟商量好了一样,但凡她酒杯一空,就自有人殷勤的上前替她斟满。 她没糊涂,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些人就是等着她喝醉了出丑呢。才不,她才不会出丑,不信看,她还能走的步履沉稳,如大家闺秀一样轻盈飘逸。 在曼曼自我感觉良好的轻盈飘逸下,她飘到了陈云正跟前,伸手就拎住了他的衣领子。这个动作,她想做很久了,每次生气时都恨不得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按下狠狠打他的屁股。 陈云正笑的跟朵向日葵似的,满目热烈,笑眯眯的道:“曼曼你做什么?” 曼曼也回他一笑,道:“喝酒啊。” “不―跟你喝,你好没―趣,就会闷头一杯接一杯的猛灌,跟牛饮差不多。”陈云正一点都不给面子。可他没能挣脱曼曼的手,这让曼曼很得意,她这小身板,在酒力的作用下竟比往日多了一倍的力气,这种控制着别人不容别人反抗的感觉真好啊。 “喝酒还需要理由吗?”她笑着眨眨眼睛,道:“好啊,那就找一个。陈云正,我真的很讨厌你。从前也就是个小霸王,现在又装腹黑,哪有一点本真的可爱?不过我也不比你好多少,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本来面目应该是什么样。我想做好我自己,可在你身上,却实实在在的应验了失败。那就喝酒吧,喝完了,咱俩就互不相欠了。” 陈云正随着晃来晃去的曼曼踉跄着,嘴里还嚷着:“喝就喝,谁怕谁?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也讨厌你啊,就是不能对你太好,否则你就无法无天了,能骑到我头上撒野。咦,你晃什么晃?晃得我头晕,你别勒着我脖子啊。” 曼曼手上用劲,恶狠狠的道:“勒你脖子算什么?勒死你我都不带手软的,谁欠啊?你才欠揍好不好?我又不是自愿要进陈府的?” 陈云正拽着曼曼的手,道:“可是你自愿要跟在我身边的。” 曼曼倒怔了怔,道:“是啊,我后悔了。” “可惜,天底下没有后悔药可吃,苏曼曼,你死心吧。” 曼曼喃喃道:“死心,死什么心?”她不记得她想追求什么,想要什么,脑子里乱哄哄的,搅成了一团糨糊,却忽然福至心灵,揪着陈云正道:“把我的卖身契还我,你这说话不算数的混蛋。”她越说越气,竟然往后猛的一搡。陈云正立不住脚,仰跌下去,曼曼便骑到他身上,没轻没重的揍他的脸揍他的胸口,道:“混蛋,你是混蛋,你这不折不扣的混蛋,呜呜呜呜――” ------------ 第087章 、滚吧 曼曼醒来的时候头疼欲烈,身上的每一处肌肉都酸疼不已,就好像被人拆散了所有骨架,又匆忙给她组装了一回一样。 她动动手指头,沉沉的叹了口气,略睁了睁眼,就又在强光的刺激下闭紧了眼。疼,哪都疼,眼睛也睁不开了。 她是被人抽打了吗?怎么这么疼啊?胸口里都跟火烧一样,脑子像被人钻了个孔,她恨不得把自己的肠胃都从里到外的好好洗一洗。 耳边有个轻浅温柔的声音道:“曼曼,你醒了么?喝碗醒酒汤吧。” 酒!曼曼一激灵,就睁开了眼睛,发生过的一切全因为这个酒字串在了一起,也寻到了罪魁祸首。 酒就是惹祸的根源啊。 她竟然跟着陈云正去喝酒!而且他还毫不吝啬的把她送给了别人,再然后,她就没有一点印象了。 她现在是在哪儿?被送到了那位吴公子身边了? 身上的疼痛是怎么回事,不会是……不会是…… 仿佛为了迎和她的疑虑,身边有个男人唉哟了一声。 曼曼双目无神,没有焦距,只觉得眼前一片白亮亮的,金光四射,可她就是看不清自己周围的环境,也就无从判断自己到底在哪,身边的男人是谁。 腰上被谁狠狠的掐了一把。 曼曼闷痛,却咬牙忍了。 只觉得自己被人推开,接着陈云正恼羞成怒的脸就放大在她眼前道:“你这恶毒的女人,想要谋杀亲夫吗?” 是他?怎么会是他?他不是把她送人了吗?曼曼也顾不得想清前因后果,一个字没说呢,先哗啦哗啦的流了一脸的泪,毫不手软的挥拳过去,骂道:“你这混蛋!” 陈云正猝不及防,只闻得一阵香风,曼曼的拳头就到了。他气极败坏的边躲边道:“你这死丫头,昨天还没打够么,你怎么还打?真是没规矩,越发敢冒犯小爷了。” 他躲的够快,还是被曼曼的拳头扫着了下巴,新伤加上旧伤,疼的他一吸气,粗鲁的把曼曼的腕子抓住了死死的按住,却看见她皱着红鼻子头,睁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瞅着自己,跟条被遗弃的小狗一样,心又软了。 他懊恼的摔开曼曼的手,道:“别跟八爪鱼似的缠着我,热死了,脏死了。” 曼曼总算从自己消极的情绪中脱身出来,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睡在陈云正的床上。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和他的睡相十分不雅,她真跟一条八角章鱼一样巴着他半边身子,而且彼此的衣服上都是酒渍,也就不可避免的到处都是薰人的酒臭。 她慌乱的从陈云正的身上爬起来,也才注意到刚才唤自己起来喝醒酒汤的居然不是秋蕴居里的人,而是清雪院里陈云端身边的春纤。 曼曼一时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春纤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仍然浅笑轻语的道:“曼曼妹妹,喝碗醒酒汤,也让六爷起来洗漱换换衣服。” 曼曼小脸涨的通红,有一种被大人抓包的窘迫感。 她到底做了有多丢脸的事情啊?最关键的是她自己都不记得了,这种感觉十分的恐怖,因为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那才是真的欲辩无言。 曼曼尴尬的道了声谢,麻利的喝了醒酒汤,低头起身要回自己的房间。 春纤也就跟着起身,温婉的朝着陈云正行了一礼道:“奴婢已经叫白术准备了热水……大爷还等着六爷说话呢,” 陈云正倒是没有不耐烦,端端正正的道:“又麻烦春纤姐姐了,我大哥他——生气了没?” 春纤并不直接回答,只轻笑道:“不管大爷如何,都是为了六爷好,这事万幸没闹到老爷太太跟前,否则只怕六爷和曼曼姑娘都难逃一劫。” 陈云正怏怏的耷拉着头,道:“我知道了。” 他自己也喝的稀里糊涂的,比曼曼还不如,醉后诸事,他一概不知,现下万般无耐,只好等着陈云端替自己收拾残局。 陈云正这边自己洗漱,一边想着对策,那边春纤捂嘴含笑陪着曼曼说话:“妹妹当真好大的胆子,倒把大爷都吓了一跳……” 曼曼有些下不来台,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便半是猜测的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莫不是大爷也带你去明月清风酒楼了?” 春纤摇头道:“我哪有这个胆子,若是被太太和大奶奶知道,还不得脱层皮?自是大爷回来说起的,又嘱咐我别跟人说,只管悄悄的过来,就是怕走露了风声。” 这么说是陈云端凑巧撞见她们在酒楼里喝酒,醉态瘆人,怕丢了陈家脸,才把她和陈云正搓弄回来的? 至于不走露风声,曼曼深切表示怀疑,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陈老爷和陈夫人会不知道那才叫怪了呢。 她勉强洗了脸换了衣服,也顾不得羞了,只拽着春纤道:“你就别为难我了,快说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 醉后失仪倒也罢了,她最关心的是陈云正和吴公子先前的许诺还算不算数。应该不算了吧,否则她也不至于回了陈府。可也不一定,万一陈云端打的是稍后再把她送走的主意呢? 春纤也不好意思再笑话曼曼了,便简要的讲了一遍:“你和六爷都喝醉了,大爷时去时,你们二人正滚在一起……” 曼曼心就突的一下,她真这么作风狂放?丢脸死了。 春纤却是一笑,续道:“……打架。六爷被你打的鼻青脸肿,却不肯还手。你们两个一个骂的凶一个打的凶,却怎么都拉不开……没办法大爷只得把你二人抬到同一辆车上,这才送回秋蕴居悄悄安置。又怕走露了风声,连带着三爷都让人暂时看管起来了。” 看管是好听的,毕竟陈云方长了陈云正几岁,不加节制,反倒怂恿他喝酒,这个罪名可大可小。 至于她和陈云正……打架……还是不要想了罢,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还拉都拉不开,她和他得多大的怨念啊,醉了还要纠缠在一起,不死不罢休的架势,这让人怎么看她啊? 曼曼默默哀悼自己逝去的节操,实在没有勇气再听下去。 没一会儿,就听见外面有人唤春纤。春纤去了一时回来,含笑道:“大爷叫你过去呢。” ……曼曼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功夫。可一等进了陈云正用来待客的厅堂,却没见到陈云端,只有陈云正。 曼曼不由自主的就站在了门口,狐疑的四下看看,确认没有陈云端,只有看起来不太精神的陈云正,竟是说不出失望还是庆幸。 陈云正从椅子上抬起头来,看着酒后有些脸色苍白的曼曼,实在没法忽略她脸上的失望,冷笑道:“甭看了,大哥不在。” “……”不在就不在,干吗要让春纤矫传命令说陈云端叫她过来说话? 曼曼不明白陈云正又这么炸毛做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得屋来,行了一礼,垂手站在一边不说话。 陈云正抿了抿唇,抬眼望天,将曼曼晾了半晌,才道:“你收拾收拾,待会就走吧。” 曼曼无动于衷的站着,只有眼神里的疑惑表明她还是个活人。陈云正哼哼了两声,道:“我答应你的事,都记得呢,等你从这出去了,大哥会把卖身契给你。” 他就是故作高深,说了半天废话,也没明说要打发曼曼去哪儿。不过曼曼也算是小小的感受了一回他的冷酷——连她这个人都能说送人就送人,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所以曼曼不敢奢想他会大发善心把自己全须全尾的送出陈府,让她过她想要的生活。 她现在强烈的怀疑,最终陈云正还是在陈云端的鼓励和支持下,打算兑现他酒后许下的诺言,把她送给那位吴公子。 因此她殊无欣喜。 不过是出了狼窝,又进了虎穴。县太爷家的公子,那是官二代,只有比富二代陈云正更不好相处,更性子百变,更脾气阴晴难测。 可以想见她未来的生活有多艰难了。 曼曼便又深施了一礼,道:“多谢六爷。” 不管怎么说,肯把卖身契给他,也算是他的仁慈吧。 陈云正还是不看她,冷声冷气的道:“你也就这个时候才肯好声好气的跟我道声谢。不过不必了,小爷不需要。以后你爱哪儿哪儿去,跟我没关系。最好你祈祷自己有本事活下去,别被人踩踏的跟脚底下的泥似的,再想起小爷的好来。” 他说的话真是难听,他就笃定她离了他就过不出好日子来?她就非得这辈子跟他绑在一起,由他庇护着才能舒舒服服的活着? 曼曼轻声道:“六爷的好意,曼曼领了。曼曼不敢肯定将来一定能出人头地,但敢笃定,六爷没了曼曼,会有更多年轻、美丽、温顺、乖巧、可爱的女子相伴……” 陈云正的心口就跟滚过一柄大锤一样,疼的他窒息,还要在挣扎间隙冷笑着道:“你那不是废话嘛,小爷不敢说振臂一呼,云集响应,可个把听小爷的话对小爷惟命是从的女人应该还不难得。行了,你滚吧,别在小爷跟前碍眼……” ------------ 第088章 、安置 人是都挺贱的。别人对你好,开始还会怀疑戒备,渐渐的成了习惯也就觉得理所当然了,等到别人嫌弃你了,才会怅然若失的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好像别人对你一辈子无原则的好是应该的。 苏曼曼就是带着这种纠结的自我唾弃出了陈云正的房间。就仿佛背景一样,刚才不需要时就躲起来不见的陈云端,这会正立在院子中间,一袭青衣,飘然若仙,背手而立,正和春纤在说着什么。 曼曼对他无感。如果他尚未娶妻生女,身边没有一堆通房,又总是那么一副本该如此的对女人的轻慢,或许曼曼还会生出一分绮念来。 可现在,她不用深入的思考就能感受得到陈云端对女人的态度。她也是女人,所以他对女人的态度直接决定了她对他的态度。 曼曼没有主动过去打招呼的意思。她不确定这会儿陈云端还会不会叫她过去训话,是不是没什么必要了? 既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主动,那就被动的等着好了。 陈云端点了下头,春纤望过来看了一眼曼曼,大概提醒了陈云端,他便转过身,朝着曼曼望过来。 曼曼疏离而淡漠的行了一礼。 陈云端走过来,对曼曼道:“言直都跟你说了吧?” 曼曼点点头,很是无语。陈云正说了等于没说,除了知道他不要她了,让她滚之外,一点有用的信息她都没得到,她不知道自己会到哪儿去。因此曼曼的脸上是一派真实的茫然。 曼曼是个不够妩媚的少女,她的五官偏于冷硬,再加上她的心本就凉薄、世故,出现在十四岁少女的脸上,也就更显得冷清冷情。 她不笑的时候就是个淡漠的少女,她笑的时候也往往不能让人迷惑,因为她的眼底太透彻太清澈了,可以轻而易举的判断出她在敷衍。 她又仿佛对什么事什么人都不在意,说是心如止水,不如说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让人想抓她的弱点逼迫她都没有侵入点。 倒是难得看她露出茫然的神情来,这让她精致的五官多了一点少女本该有的柔软,尤其衬着那双有些可怜兮兮的眸子,更让她形同一只迷路了的美丽的梅花鹿。美丽的外表让人见猎心喜,对她的无助无措更会激发起噬杀的渴望。 谁让从她的眼睛里看不到恐惧呢!男人生来就是想要征服的,如果不能征服,那就杀掉,将失败的证据毁的一干二净。 陈云端眨了眨眼,倒是笑了,他笑的很是漫不经心,仿佛不这样就无法掩饰他在看到这样的曼曼时心底所产生的波澜:“小六儿惯会开玩笑,你不要当真……” 不当真才是错的吧。 曼曼努力从怨念中平复,道:“六爷说叫奴婢滚――” 陈云端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很快又衍生出笑意。 曼曼不想再给他戏弄自己的机会,哪怕是善意的调侃也不行。他的神情无一不在透露着陈云正对自己的情份,那是不同于她自己总结出来的认知,这种尴尬的感受让她很难堪,陈云端就似一个宠溺幼弟的大哥,在尽力替他维护和遮掩着什么。尽管这是事实,可曼曼不愿意自己就是要被陈云端维护和遮掩的累赘。 曼曼抬起眼,很是诚恳的道:“奴婢不知道要去哪儿,能否请大爷明白告知?” 她不奢求能够影响陈云端的决定,请他大发慈悲替自己出头。她只想知道结果和事实,她不喜欢被人摆布来摆布去,却连自己到底身处何等境遇都不知情。 陈云端还是那样略带调侃的笑,道:“你先去心颜身边,替她照看一下瑞姐儿,以后再做安排。” 这是要去清雪院了? 曼曼只是明了般的哦了一声,尽管她并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兄弟俩要做出这样的安排。陈老爷和陈夫人会默许这种安排吗?大奶奶李氏呢? 她并不关心别人对这件事的态度,但她知道,这回自己去清雪院,算是彻底告别了与世无争、清净自在的生活了。 秋蕴居或许什么都不好,但有一点是好的,那里只有她一个年轻的女子,没有勾心斗角的事。清雪院就不同了,人太多,心太杂,难免江湖险恶。 但曼曼没什么可抱怨的。 她强行压抑着心底的叹息,乖乖的跟着春纤上了车。春纤还是那般柔顺客气:“这下好了,以后我们姐妹们在一处,从前多少说不得的话,这回都可以尽情的说了……” 曼曼只淡淡的翘了翘唇角,她连客气话都懒的说了。能指望着春纤照顾么?别说她没这个能力,就算有,也要看她是否有这份心了。易地而处,曼曼或许也会抱紧了大奶奶李氏,那么她丝毫不会怨怼春纤会严格按照大奶奶的立场、意见针对自己,毕竟,凡是清雪院适龄的年轻女子,都是李氏的大敌。 春纤全无所觉曼曼的冷淡,如同温柔的大姐姐,一一给她讲明清雪院的情况。曼曼也无所谓的听听,记住多少全凭心情,她甚至都没想好该如何立足。 进了清雪院,陈云端便屏退了春纤,带着曼曼去见李氏。 李氏很惊讶的望着和陈云端一起进来的曼曼,好半晌才打发乳娘抱着瑞姐退下,亲自上前来服侍陈云端坐下,奉了茶,这才疑惑的道:“这是――这不是六弟身边的曼曼姑娘吗?” 曼曼行了礼,便垂头站在一边。这种场合,不需要她开口。 陈云端解释:“六弟和她……咳……生了些小嫌隙,小孩子么,一时口角也是难免的,便叫曼曼过来给你帮个忙打个下手。” 这话很是含糊,连曼曼自己都不信,更别说李氏了,她狐疑的从曼曼身上收回视线,笑道:“这个小六儿啊,真是小孩子脾气,一会晴一会雨的,那,依相公看,曼曼该怎么安排?” 李氏在强压着那份醋意。六爷撒手了,虽是气话,可到底是把人给推了出来,大爷这么明目张胆的把人领进来,难道不是要自己给她一个名份么? 陈云端也觉得有点为难,沉吟了一会儿道:“小六儿特意嘱咐,叫我把曼曼的卖身契交给她自己收着,那就只当是这院里的丫头吧,你且瞧着哪儿需要人手,随意安排就好。” 李氏心道:这位六爷还真是多情种子,恐怕口角不小,都气到这份上了,还打算把卖身契还了苏曼曼,他得有多惦念啊。 既然大爷没挑明,那她乐得装糊涂,就当是这院里的普通丫环吧。 李氏便支额想了一会儿,笑道:“自打生了瑞姐儿,我这脑子竟不大好使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合适的地儿,不如待会叫管事妈妈进来,我们一块商量给曼曼姑娘安排个合适的位置。” 陈云端表示没意见。 他对曼曼的淡漠多少还是取悦了李氏,她并没有为难曼曼,也没有给她难堪。 李氏甚至还很客气的行使着清雪院女主人的职责,对曼曼殊无一点客气,只有严格的尊卑,向她知会着她的决定:“你来的匆忙,府里的人手也都各司其职,一时很难调配出合适的位置来,现下只有厨房还缺人手,早听说你跟春纤学过做点心,不如你先去厨房帮忙……” 曼曼对自己的待遇问题,期待并不高,因此说不上失望,尽量做到恭谨、尊敬,诚恳的道:“大奶奶太客气了,奴婢腆颜跟大奶奶讨口饭吃,哪里还敢挑剔?能得大奶奶收留,奴婢已经感激不尽……” 李氏对曼曼的态度也很满意。毕竟一个自恃甚高,动辄就带出点“我有背景我有人照着”的意味的人是不讨喜的。不管李氏对曼曼有多防备,她不会在面上让曼曼抓住把柄,算曼曼聪明,也没叫自己抓住把柄。 两好合一好,李氏语重心长的对曼曼报以极大的期许:“自从有了瑞姐儿,就觉得这一天的时间怎么都不够用,难免院子里事情多有疏漏,我还指望着你能帮我呢。” 曼曼并不当真,谦逊的道:“奴婢什么都不懂,要跟大奶奶多讨教才是真。” 李氏也就疏离的笑笑,吩咐茶浓带着曼曼去安置。 由茶浓出面安置,自然曼曼的身份就毫不意外的确定了下来,她和一名二等丫环住在同一间屋里,简单的床,还算干净的被褥,屋里陈设简单,倒也一应俱全。唯一不足的便这厢房是朝北的,这会还不觉得,只怕到了夏冬时节,定然潮湿、阴冷。 茶浓既不傲然,却也看不出有多亲切,例行公事的吩咐了一通,便带人走了。 和曼曼同屋的水凌这才走上前打招呼:“我叫水凌,你是六爷屋里的曼曼?” “六爷屋里人”对瑞在的曼曼来说,不啻于是一种“侮辱”,离了秋蕴居,离了陈云正,这个标签就不可避免的带了些耻辱的意味。 说白了不过是看她无依无靠,便人人可欺起来了。 ------------ 第089章 、遗弃 不过曼曼并未多在意――在意不起的人,还要心思细腻敏感,像多愁善感的林妹妹一样,凡事都在意,那不是自找麻烦么――曼曼很随意的答道:“是在六爷院里当过差,你叫水凌?奶奶身边的水纹是你姐姐吗?” 水凌果然露出自傲的神情来,道:“当然,我们是亲姐妹……” 曼曼笑笑,不知道水凌这份优越感能让她维持多久。亲姐妹怎么了?曼曼看过宅斗宫斗的小说不计其数,有多少都是亲姐妹? 她没有多少羡慕的道:“真羡慕你啊,听说水纹是奶奶身边一等一的红人?”既然是亲姐妹,怎么水纹就是一等大丫环,而水凌就只是个二等丫环? 水凌丝毫没懂曼曼的弦外之音,毫不谦逊的道:“姐姐自小就跟在奶奶身边,是太太一手调教出来的,最懂奶奶的喜好,自然也最得奶奶的倚重。” 要说一等一的红人,水纹其实还算不上,毕竟没人能越得过茶浓去。水凌也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可她欺曼曼初来乍到,又有要炫耀的一点私心,所以故意隐瞒了此节。 曼曼忽然就真心实意的笑起来,她看着水凌一脸“羡慕我吧求我吧”的小模样,半是开玩笑半是逗弄的道:“那可太好了,所谓近水楼台,将来你可要多照应我才是。” 说到底水凌也就是个小丫头,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她再坏也有了个限度,否则她也不会如此真实,如此迫不及待的要炫耀她身后的靠山了。 水凌哼了一声,很老成的教训曼曼道:“什么照应不照应的,都是奴婢,想要活的好,就得各凭本事,我可不会给你攀附我踩踏我的机会,你要有本事,就自己去大奶奶跟前献殷勤吧。” 看来这个时代的人果然各个都不能小觑,像水凌这种看似没心机的人,其实心机也挺深的,谁也不会白白的被人利用。 曼曼点点头,道:“我也没指望着谁照应我,不过同在一个屋檐下,也算是咱们俩有缘,你也不想整天见面就斗的跟一对乌眼鸡似的吧?” 水凌倒笑了,道:“你是怕我欺负你吧?你还真是挺天真的,没听说咬人的狗不叫吗?真正会欺负你的人是那些面上一团笑的,像我这种当面就不给你好脸色的人,对你的威胁并没多大好不好?” 曼曼得承认,她又受教了,水凌虽然说话不客气,可这些道理很朴素。曼曼不至于把人性看的太坏,但也不应该抱有多大期望,落架的凤凰尚且不如鸡呢,她凭什么指望着别人不欺负自己? 曼曼朝着水凌一点头,结束了这个话题。 不指望交好,也不想交恶,目前这种如水之交、点头之交,也算足够了。 水凌倒是对她充满了好奇,问:“你在秋蕴居待的好好的,怎么跑到清雪院了?” 曼曼无辜的望着她,心道:我能说实话是被陈云正撵出来的吗?当然不能,所以她含糊的道:“你也说了,我们都不过是主子的奴婢,自然是主子让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 水凌撇撇嘴,道:“你就是有福不会享,六爷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你还不抓住机会,真是……”她一副“蠢透了”的表情。 曼曼有点窘,也有点自惭形秽,倒让水凌越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一旦曼曼无能,她也就失去了打探她的兴致,外面有管事妈妈在叫,她立刻就撇了曼曼自去领差事。 曼曼在厨房里确实就是个打下手的,其实就是个做粗活的。炒菜、做饭,自有人任职,更别说做主子们爱吃的糕点了,更是有专人打理,偶尔还能见春纤亲来。 她性子温顺,亲切可人,不用说很得主子们的欢心,底下人见了她也都刻意讨好卖乖。曼曼冷眼瞧着,虽不至于吃醋拈酸,却也不得不承认,对于通房来说,能活到春纤这个地步,也已经是万万人之求了。 反观自己,照旧还是灰头土脸。她原本就不喜欢涂胭抹粉,陈云正年纪小,想不到给她做鲜亮衣服,况且她身份在那呢,自然简朴。到了清雪院,李氏待下人极是大方,曼曼有幸也得了茶浓等几个大丫环的半新不旧的鲜亮衣服。 可她平素做的活计不是烧火就是劈柴打水,那些华而不实的衣料不禁刮不禁染色,穿不了两回就彻底废了,曼曼穿的还是从前她带来的灰扑扑的衣服。 她在清雪院的小厨房一待就是三个月。 流言早就归于沉寂,她又没能得主子们的格外关照,自然众人也就彻底无视她,将她当了厨房里最不起眼的烧火丫头。 李氏当初所说“等有了合适的位置再给你调换”只是一句客套话,曼曼没有太热烈的期望过,可大三伏天的,她在烈日下打水劈柴,皮肤都要晒暴皮了,也不免从心底感叹: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三个月,她一次没见过陈云正。曼曼自我唾弃的同时,也还是会想,到底是因为什么让陈云正做出这个彻底遗弃她的决定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她不得不佩服,男人狠下来是没有什么事办不成的,陈云正如果得知她现在深知从前和现在她的境遇有如天堂地狱,他会不会乐得笑掉大牙,然后再十分解恨的骂她一声“活该”? 但陈云正既然遗弃了她,也就意味着他不再关心她的死活,自然也就无从得知她心底的这点小小的懊悔,当然也就没有这个解恨的时机。 曼曼不知道该不该庆幸。 她正用凉水浸着脸,负责厨房的刘妈妈走过来道:“苏曼曼,大奶奶叫你过去呢,正巧,你把这冰糖莲子羹顺路给大奶奶端过去。” 这三个月,曼曼也没见过陈云端和李氏,今儿倒是头一遭。曼曼应了,小心翼翼的端着托盘,顶着七月流火的大太阳,到了李氏的正房外。 水纹从里面出来,打量了一眼曼曼,有些嫌恶的一皱眉,接过托盘,再三用帕子擦拭了遍,又怕帕子扔掉,这才转身往里走,嘴里低声嘀咕:“这小厨房的人也太不讲究了,怎么就叫这么个人来给大奶奶送吃食……” 曼曼苦笑着退到一边,幸好这里是游廊,不必经太阳烤着。她等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听到茶浓吩咐人都退下,有个小丫头叫曼曼进去。 一进屋,曼曼就感受到一股泌人心的凉意。这凉意还不同于她所住的厢房的潮湿,而是干燥宜人的凉意,让她情不自禁的就吁了口气,浑身上下所有的寒毛孔都开了,有点贪婪的享受着这难得的凉爽。 李氏抬眼看了一眼曼曼,有些意外的咦了一声,对茶浓道:“不是说叫苏曼曼进来?这是哪来的灰扑扑的野丫头?怎么什么人都往屋里叫?” 茶浓忍笑,无视曼曼脸上的尴尬,道:“奶奶,这就是苏曼曼啊。” 李氏这才又特意打量了半晌,失笑道:“倒是我眼拙了,曼曼,你这是从哪儿来?怎么弄的这么狼狈?” 如果不是茶浓提示,她真没认出来这就是苏曼曼。从前那个沉稳有气质,让人一眼就能辩别出与众不同的苏曼曼,竟会落魄成这样低俗、肮脏的烧火丫头,这让李氏实在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同时又有点心喜。 不过是三个月不闻不问,她就在泥地里打了好几个来回了,真应该让大爷亲眼看看,他可还会对苏曼曼生出别样的情愫来? 不过这苏曼曼心志倒不一般,亏她贵也不骄,贱也不馁,竟能忍得过来。 曼曼上前行礼,淡淡的道:“奴婢得了奶奶的吩咐,即刻就赶过来了,没来得及换洗,惊扰了奶奶,还请奶奶别怪。” 李氏道:“你这话就见外了,说好听点是我御下甚松,其实是我乐见谁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我自己瞧着也舒心不是?茶浓,你去我衣箱里找几条不怎么穿的裙子,待会叫曼曼拿回去。”她又同曼曼开玩笑:“不然大爷和六爷见了,还要怪我慢怠了曼曼姑娘。” 曼曼不觉得好笑,又无话可回,便只垂了头婉拒道:“奴婢多谢大奶奶的好意,无功受禄,愧不敢当……” 唉哟喂,还是别赏我那些华而不实的料子了,穿在身上不超过一刻钟就全毁了,您不心疼那些稀罕的料子,我还不乐意让人又抓着小辫子说我不懂得惜福感恩呢。 “奴婢是做粗活的,又一向笨手笨脚,没的糟蹋了好料子好衣服,更糟蹋了大奶奶的一番心意……”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横竖自己说的是大实话。曼曼敢对天发誓,她没有借此想挟,想让李氏给她挪个窝的打算。厨房的人虽然说话刻薄,时不时的冷嘲热讽几句,还时不时的公报私仇,给她多加些工作强度大的苦力活,但好歹那里的人所用的手段她都领教过了,也觉得不过耳耳,她实在不愿意再换地方。 ------------ 第090章 、由头 李氏很认真的听着,等曼曼说完,不禁微微一笑,道:“倒是我的不是了,这些日子,家里事多,瑞姐儿又隔三岔五就要病上一回,我实在分身乏术,倒真的苛待了曼曼姑娘……” 曼曼察觉到李氏的眼角微微有了些冷意,情知自己的话还是让她多心了误会了,也只得在心底里叹息一声,还要很诚恳的道:“大奶奶这话,可真让奴婢无在自容了,奴婢何德何能,敢指摘大奶奶不是?若没有大奶奶,只怕奴婢这会早就不知道在哪个旮旯为温饱发愁呢。奴婢愚笨,也就只能在厨房打打下手,做的不好,还请大奶奶宽容。奴婢真心感激大爷和大奶奶的援手之恩,不敢有丝毫的抱怨,就算是在厨房待一辈子,奴婢也心甘情愿,只是辜负了大奶奶的一番好意,奴婢实在惶恐……” 李氏轻轻一叹,道:“别说了,今儿叫你来,是有事要和你说,头前大爷便跟太太讨了你的卖身契,暂且在我这收着,叫你来便是想跟你商量商量,这卖身契是你自己收着呢,还是……” 曼曼眼睛不可控制的亮了亮,露出了渴望的光芒。她想要,她真的想要啊,有了卖身契,她出入陈府才有那么一丝丝可能。 她怎么放心让李氏拿着? 如果可以,曼曼恨不能即刻就将卖身契抢过来,好好的揣在自己袖子里。 可是看着李氏眼底那算计的光,曼曼又不确定起来。自己虽然算是陈云正院子里的人,但毕竟在清雪院,李氏不得不防着自己拿了卖身契走人,银子虽然不多,但说出去毕竟丢人,若有样学样,这府里的人纷纷效仿,她还怎么服众? 曼曼便咬了咬唇,道:“奴婢什么都不懂,还请大奶奶明示。” 陈云正当初的承诺,到这会儿已经算是兑现完了,至于李氏肯不肯给,那就要看李氏的心情。曼曼心底拔凉拔凉的,她不确定李氏会如何。 李氏道:“这是你自己的事,大爷也说了,承诺给你在先,自然要你自己拿主意。” “那――”曼曼一横心,道:“奴婢就……”看她说的这么大方,曼曼便索性耍光棍,先把卖身契拿到手再说。 李氏却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又插了一句道:“不如这样吧,你原本和府里签的是死契,不若将这契约交还你,你再单独跟我签个活契如何?也不会太久,只以三年为限,你若能拿出赎身的银子,期限一到,我便擅自做主放你自由。” 听着倒是曼曼占了便宜,曼曼还有什么可说的?当下便道:“奴婢愿意听大奶奶的安排。” 李氏当即微微一笑,道:“我这就叫人去弄契书,你也别急,两三天之内定然能弄的妥妥贴贴。还有一件事,大爷身边乏人照料,正巧你在厨房也过于委屈,不若把你抽调到大爷身边服侍,你意下如何?” 曼曼有些莫名其妙。若说陈云端身边少人照料,说出大天来她也不信,不说别的丫环,就是通房就有春纤她们四个呢。最重要的,李氏不是一直防她都防的跟洪水猛兽似的吗?怎么肯主动把她送到陈云端身边了?是早就有此打算呢,还是刚才这一瞬间决定的事?到底李氏在打什么主意? 曼曼没功夫琢磨,只得道:“奴婢在哪儿都好,一切但凭听大奶奶做主。” 李氏神色意味不明,曼曼又犹豫着道:“其实奴婢懒惰的很,在某一个方待得久了便不愿意挪窝,如果不是非奴婢不可,还请大奶奶另挑高明服侍大爷,也免得奴婢蠢笨,耽误了大爷的事。” 李氏一挑眉,笑道:“你这话说错了,你的去留,何尝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你若不愿,只管去跟大爷当面辩驳吧。” 得,一句话,她又得罪人了,得罪的还是陈云端。不只得罪了陈云端,似乎对大奶奶李氏的示好,她并不接受。 曼曼毫不掩饰懊恼的神色,咬着唇不吭声。 李氏便吩咐茶浓:“你先带曼曼梳洗一番,再去见大爷……” 茶浓去了很快回来,李氏还歪在榻上发呆,见她进来,也只抬了抬眼,问:“送过去了?”茶浓点点头,小心翼翼的替李氏重新换了茶,道:“奶奶就别多想了,依奴婢看,只怕大爷对这位曼曼姑娘并没别的心思。” “依你看,那大爷到底是什么意思?”李氏坐起身,拨弄着茶碗里的菊花茶。 茶浓道:“若大爷真有这个心思,也不会一进府就把曼曼领到奶奶身前,更不可能任凭奶奶安排,不闻不问就是三个月……” 李氏哼道:“谁知道他是不是做个样子给我看?这不才三个月,到底还是按捺不住了,想方设法要把人弄到身边去?” 茶浓见李氏这样斤斤计较,倒是一笑,道:“奶奶您不信大爷倒也罢了,怎么连青瓷都不信?这三个月,大爷做什么您不是都一清二楚的吗?依奴婢猜,只怕这回,是六爷的主意。” 李氏悻悻的露出了一抹苦笑,听这话倒是挑了挑眉,问:“又干六爷什么事?” 茶浓道:“先前府里一直传,六爷为了曼曼,把秋蕴居里的人都打发了,所谓无风不起浪,若是六爷对这位曼曼姑娘没有一点心思,只怕也传不出这样的流言来,就说上回六爷无端端的就把人打发到咱们这来,难道真的是厌弃了苏曼曼?六爷年纪虽轻,却终究是主子,想打发一个丫头,有的是手段,何必多此一举?” 李氏心里同意:那倒是。 茶浓又道:“这几个月,奴婢也着人打听打听,秋蕴居里除了厨房的于妈,竟是一个人都没多添,奶奶试想,这难道不能说明些什么?” 李氏思忖了一会儿,道:“那也未必,咱们在这胡乱猜测有什么用。” 茶浓笑道:“也不全是猜测,奴婢听说前两天六爷病了……只怕是这位小主子想让苏曼曼回去,却一时又找不出借口来张这个嘴,只好又来劳烦大爷。” 李氏半晌,才叹了一口气。 茶浓便劝:“大爷对您如何,奴婢是都看在眼里的,依奴婢想,奶奶实在不该再对大爷疑神疑鬼的了。如今这院里还不算清净么?您还奢求什么呢?” 李氏瞪了茶浓一眼,道:“清净什么?我这每天晚上都睡不着……” 茶浓也不以为忤,道:“您就是太在意大爷了。” “我――”李氏竟难得的被噎了回去。 茶浓轻手轻脚的替李氏打着蒲扇,道:“不是奴婢说句戳您心窝子的话,这男人和女人之间,不是光有情就行的,说句不合适的比方,奶奶瞧着苏曼曼可是个重情的人?” 苏曼曼重情?李氏直觉的摇头:“怎么可能?” 茶浓便道:“奴婢也觉得是,可您看六爷,到现在还对她念念不忘,他如今虽不好再往这院里来,可没少和大爷来往,醉翁之意不在酒,显而易见。您再仔细想想,是不是女人表现的越不以为意,越不在乎,男人们就越放不下?” 李氏点点头,又摇摇头,感叹道:“如果夫妻之间都充斥了算计,还有什么意思?” 茶浓并未接话。像现在奶奶和大爷之间,你防我我防你,还不也都是算计? 李氏见茶浓并无反应,便又问:“依你的意思,我便凡事不管,凭他们兄弟去折腾?” 茶浓笑道:“奶奶是聪明人,哪里需要奴婢多嘴。” 李氏再度瞪她一眼,笑了笑道:“我也觉得,自己委实太多心了些,整天防着这个防着那个,有什么用?大爷身边的人也没少了……” “那不是也没多出人来吗?” 李氏笑骂一声“油嘴滑舌”,却也果然没再多说什么。 几天后,自有陈云端身边的人透过话儿来,曼曼只在外院帮着料理陈云端身边的杂事,端茶倒水、打伞送饭,时不时的再帮他算个帐、誊写帐册,果然正正经经,没有什么旁的事。 要说有,那就是六爷一连几天都去找大爷,倒与苏曼曼有意无意的撞了个正着。 听说两人头次见面,竟都呆了,脸对着脸,眼对着眼,看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旁人都不敢惊动,也无人敢提醒,两人愣是在大太阳底下晒的大汗淋漓的,也没觉出难受来。 还是大爷看不过,出声叫曼曼上茶才算把两人惊动。 茶浓握着嘴笑道:“白杨几个人是笑不敢笑,躲又不敢躲,把肚子都憋疼了,事后提起这个场景还都替他们两个人可怜呢。” 李氏道:“也真难为了小六儿,好端端的,干吗非得弄出这副银河相望的场面来?这不没事瞎折腾吗?在秋蕴居里怎么看不成?非得跑到外人面前……” 随即一想,情之一字误人,陈云正才多大,他能把苏曼曼降服那也就见了鬼了,更别说还是郎有情,妾无意,只怕他们两个还有的磨呢。 茶浓一副“您瞧奴婢猜着就是如此”的模样,倒把李氏逗笑了“好了,我知道是我多想了,不过还是得着人警省着些,别出了不该出的事。” ------------ 第091章 、对不起 清雪院的主仆正在拿苏曼曼的事当笑话进,而她这个绯闻女主角正神色从容的趴在桌上算帐。 她其实真的是来打杂的,原本就是做个小丫头的活计,替陈云端倒倒水什么的。这活儿要比在厨房轻省多了,她又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并且陈云端总体上来说很是理性、自制,不会喜怒无常,也不会突然发疯,基本一天之内,除了必要的指点,他连话都不跟她说一句,一眼都不会朝她看。 很快曼曼也就熟悉了自己的角色,不需要陈云端多开口,就把随身琐事料理的随心、周到。陈云端很满意,这就更省了他和她交流的机会。 曼曼闲坐无聊,便在门外的树荫下一边乘凉一边写写画画,陈云端被帐目弄的头昏脑胀,忽然想起来苏曼曼是认字的,而且秋蕴居的帐目一直是苏曼曼来管的,便抱着试试的态度,招手叫她过来问:“你会不会打算盘?” 曼曼也就迟疑着点了点头。 陈云端丝毫不客气的扔过去一本帐册,道:“把这本帐册核对一下。” 曼曼逆来顺受惯了,一时忘了客气,便伸手接过了帐册,从此便开始了非人折磨的日子。这个时候没有阿拉伯数字,都是用大写数字一笔笔的老式记帐法,曼曼光看这些数字就有些头大,更别说再在算盘上转换一下了。 她真不知道陈云正会来,替陈云端倒水时,迎头碰上了又长高了,偏于瘦削的陈云正,一瞬间她竟有些恍惚,其实也就近似于“他怎么来了”这种惶惑状态,又因为被那些帐目折腾的脑袋有些乱,被太阳晒得有些晕,她便进入了半痴呆状态。 而陈云正似乎比她还痴呆,一双眼睛直直的粘在她脸上,竟是半晌都没能拨拉下去。 并没有旁人说的那么夸张,什么彼此“脸对着脸,眼对着眼看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没有表,曼曼无法精确计算时间,不过依她猜想,有那么七八秒还是应该有的,再多的话就属于夸张的范畴了。 她并没有来得及跟陈云正打招呼,便被陈云端的吩咐惊回了神智,等她仓皇沏了茶回来,陈云正早就恢复了正常。 兄弟俩聊天,没有她立足的余地,曼曼奉了茶就退了出去,陈云正走时是陈云端亲自送到院外的,倒是嘀咕了一句:“大热天你就这么乱跑,也不怕受了暑气?”吩咐曼曼去取柄竹伞来。 曼曼将伞递给陈云正时,他也眼皮都没撩的沉默的接过去,转身就走了。 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场邂逅,曼曼心底并没起什么波澜。她早就学会了死心,不光是对陈云正。她的确对他没有多少信任,包括他对她的承诺、他对她的感情,他对她的庇护。 陈云正隔三岔五就会来一趟,也不过是坐坐就走,旁若无人的模样,任谁也瞧不出他所为何来。 因着他常来,这外院的小书房就多了许多东西,比如他爱喝的茶,爱吃的甜点,用井水湃过的西瓜…… 曼曼也不记得到底是谁吩咐的了,又或者是陈云端私下授意?总之这些东西有意无意的从清雪院里送来的次数和数量越来越多。 本着最基本的待客之道,但凡有,但凡陈云正来,她就把这些都呈上去。 她还挺纳闷的,陈云正干吗一副开屏孔雀般骄傲的模样,不正眼看她,只用眼角眉稍斜昵着她,倒好像她是为了讨好他才弄的这些东西一样? 暑热都过去了,转眼就进入了九月,天气一下子转了凉。 陈云正来的次数还是按着以往的频率,大概五六天来一趟。与曼曼还是不说话,但到底恢复了常态,不再用眼角的光觑她,而是大大方方的直视。 曼曼偶尔也会跟他打声招呼。 不过就他那傲娇的性子,自然一句回复都没有,顶多就是从鼻子里冒出一声冷气算是应付。曼曼也不在意,她算帐倒是越来越顺溜了,陈云端无形之中多了一个帮手,对她倒是越发和颜悦色起来,甚至还赏了她几吊钱。 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 死契曼曼已经收起来了,活契她也按了手印,对于李氏开出的卖身价破,曼曼觉得也还公平。十两银子,其实这个时代,买一个有一技之长的丫环,也就是这个价钱,但要纳一房妾室,就远远不够,不过曼曼觉得还是很满意的。 唯一不满意的就是活契上注明,三年后赎身的银子要按市价利息折算,也就是这会是十两,三年后几乎翻了两倍还要多,二十五两。 曼曼如今一个月的月例也就是几吊钱,想要凑够二十五两,这不得不说是个相当宏伟的目标。 所以曼曼现在看什么,第一个念头都是:这能换几吊钱?能不能饱入私囊。 想是这么想,她可不敢打帐目的主意,偶尔也跟陈云端出去到铺子里对帐,她都规规矩矩的,不敢多问不敢多打听。 这天陈云正是在太阳落山前来的,陈云端算完了帐目,正打算收工走人,见他进来,忙吩咐曼曼奉茶,端上时鲜的水果。 兄弟俩谈了一会儿,陈云端命曼曼进去,道:“你这几天就先不要回清雪院了。” 听着这话里有话,曼曼便抬眼看他。不回清雪院,难道要在这外书房里住?没听说这里有大笔的银子需要人看守啊?就算是真有,她一个弱女子,还能守得住? 陈云正照旧在一旁高高在上的坐着,只是这回奇异的眼睛瞅着别处,明明跟他很有关系,却偏偏一副竭力撇清的姿态。 陈云端看一眼事不关己的陈云端,才转向曼曼道:“秋蕴居里有一笔药材,到了收取的时候了,小六儿没功夫,你过去帮着送到药铺里,顺便把帐目结一下。” 其实这不是什么大事,陈云端吩咐白杨,不消半天功夫就弄完了,或者陈云正吩咐白术去办,顶多费点儿事,但也不至于非要她去。 曼曼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一时三人都没说话,气氛就有点尴尬。 陈云正便起身朝着陈云端道:“不打扰大哥回去陪嫂子吃晚饭,我先回去了。” 陈云端也就挥手:“闲了过来说话。” 曼曼没动,陈云正经过她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曼曼无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脸。陈云正明显的又要动怒,眼眉往上一挑,做出了一个极力忍耐的神情。 陈云端忙笑道:“正好同路,曼曼你跟着小六儿一同去,我就不专门着人送你了。” 两人一路默默,直到进了秋蕴居,陈云正二话不说,下了车就拽着曼曼的手直接扯进了屋里,按在了墙上,磨牙道:“苏曼曼,你好,你很好啊――” 曼曼被他的手劲掐的直疼,蹙起眉忍耐的道:“回六爷的话,奴婢确实很好。没像六爷说的被人踩在泥地里,让六爷失望了。” 两人对面立着,离的这么近,曼曼才发现陈云正竟然比自己高出了一头多。他就跟吃了增高药似的,这么小半年的功夫,长的这么快。反观她,倒像是一辈子都不会再长了。 陈云正的表情像是要吃人,呲着白亮亮的牙,恨不得一口咬断苏曼曼的脖子。 曼曼有些心虚的瑟缩了一下,别开了视线。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嘴欠的跟他叫什么板,她有什么资格? 陈云正恨恨的道:“我就该一直等着,等你被人踩到泥地里不得翻身的时候再去救你,说不定那会你才会有一点忏悔之心,对我有一点感激之情,不像现在,对你做的一切你都不领情,你就是一头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曼曼毫无预警的红了眼眶,她喃喃道:“对不起――”不是她不领情,而是,她还不起。 陈云正倒是怔了下,一时松开了手,眼里闪过一抹慌乱,却色厉内荏的道:“你哭什么?小爷还没折腾你呢你就怂了认输了?你不是一向挺有傲骨的吗?你倒是接着能啊。” 曼曼几乎是下意识的去揩眼角,争辩道:“谁,谁哭了?” 没有泪,她这才松了口气。她总不会真的当着陈云正哭吧?她有再大的委屈,也犯不着跟他诉。天堂是他替她营造的,可地狱又何尝不是他亲手踢她下去的。 曼曼吸了口气,尽量平和的堆出一个既不会显得虚伪又不会太热络的礼貌的笑,道:“你说的对,离开你,我的确很吃了些苦头,也知道从前你对我有多照顾……”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我欠你一句谢谢,不是我不领情,而是……我觉得不自在,你给的似乎太多了,我承受不起,也承受不来,总觉得我在觊觎、剽窃不属于我的东西。如果我说的不够明白,那就是:对不起。” 她继续笑着道:“你瞧,你从前最痛恨的就是我拿你当孩子对待,可今天我拿你当个大人……” 他的确痛恨她无时无刻的拿年龄差距做挡箭牌,原本她拿他当个大人对待他应该很高兴,可特么的她是在跟他摊牌,她连让他尝试的机会都不给就判了他的死刑,这算哪门子公平? ------------ 第092章 、成名 陈云正很想把苏曼曼的笑从她脸上抹去。 她什么都明白,可她一直都装糊涂,这种欺骗比她的拒绝还让他难以接受。 他咬着牙道:“苏曼曼,我叫你来是替我干活的,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他一指院子,道:“那边有一处药圃,都交给你了,还有我院子里这几个月的支出用度,你都给我算清楚了。” 他说着摔了一撂纸过来,便把曼曼往门外推:“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曼曼有一种撞墙的窘迫感,不过若是再停留在这,难保不把陈云正气的七窍生烟,说不定一个控制不住他真做出行凶杀人的勾当来,小命要紧,她受这点小屈辱也算不得什么。 因此曼曼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对着院子里的药圃,曼曼忽的想起年初时她竭力敛财时发下的豪言壮语,其中一项就是在这院子里开设个药圃,虽不能种些顶级的稀世药材,可是种些比较难得又不好养活的药材还是可以的。 她很快就离开了,说过的话也就随风而散,没想到陈云正还记得,而且把这药圃收拾的像模像样。 她明明知道这药圃里的药材不知道收了几碴了,他叫她回来不过是个借口,可她还是觉得心里像被马车碾过了一样难受。 迎着秋风,曼曼抬头仰望晴空,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难受什么。 曼曼行动很是利索,不过两天,药材收好了,吩咐白莪去药铺里做交割,收了银钱,又抽空把这几个月的帐册做好,她便算是完成了任务。 陈云正这几天都没出去,却常常忙的不见人影,这会儿才有闲心看曼曼交上来的成果,也不过是随手翻了翻就放到了一边。 他抬眼看着曼曼,道:“我叫你回来,不只是做这些收尾的活计的,明天我便要起程了。院子暂时闲置着,你若有空,就过来打理打理,别等着将来我回来,这院子荒废的不成样子。” 他这是要出远门了?还一去几年? 曼曼强忍着要探问的冲动,默然的应了一声“是”。他这还是借口,就算他要出门,哪怕去的时间再长,可这里是他的家,他早晚都要回来,以陈老爷和陈夫人对他疼爱的程度,又怎么会不留人打理? 他却托付给她,只怕她也白白的许个空头诺罢了。 陈云正很失望的瞅着曼曼。她连问一声他去哪儿,要去做什么都吝啬问吗?她还真是够薄情的。 不过算了,是他自己找虐,明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人,还非得要把她弄回来折磨自己。 陈云正苦笑了一声,道:“这回如你所愿了,我再也不会纠缠你跟你闹腾……你好自为之吧。” 曼曼沉默了半晌,行礼道:“六爷一路保重,奴婢不会说什么吉祥话,惟愿六爷此去,前程似锦,诸事遂顺。” 陈云正看着苏曼曼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重重的一拳摆在桌上。青筋跳了几跳,到底还是颓然的坐下去:“苏曼曼,你给小爷等着。” 他原本是想把卖药材的钱,他剩下的用度银子都交给苏曼曼来着,可既然她这么无情,他再这么多情,岂不是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还是那么倔强,还是那么固执,做事不留一点余地。既然她不稀罕,那他还顾及什么?陈云正把白术叫过来,吩咐道:“去跟大哥说,把苏曼曼的契约再增加三年,利息按高利贷的算。” 利滚利,二十两银子过了三年,那就不只几百两,连千两之数都有了。白术心底真吸气,但面上装的无动于衷,转身出去。 曼曼很快就知道了陈云正出门的目的,他竟然是去陈洲府求学的。 真想不到才一年不到,那个几乎刚开蒙的小男孩儿竟然成了众人眼中的希望。坐馆的学生对陈云正评价极高,竟然难得的自谦说自己才学有限,再教下去只怕要耽误了陈云正,这才主动举荐,说是陈洲府最有名的白鹿书院的院长是他一位昔日同窗,他愿意写封举荐信,推荐陈云正去那里读书。 白鹿书院在本地很有名,因为凡是进了白鹿书院的人,几乎十之七八都能考中,最不济也能博个秀才,这对于乡下人来说已经是个极为光宗耀祖的大事了。 陈老爷求之不得,当下便重金酬谢了先生,拿了他的举荐信,安排陈云正去陈洲府。 曼曼的日子一如从前,她除了给陈云端打打下手,算算帐,多少也算长了些见识,有意无意的便也打听些出府之后的事宜。 陈云端倒也没瞒着,直言道:“只要你拿了卖身契,留下也好,出去也罢,一切随你意愿,老爷和太太不会过于为难你,陈家一向也算善之家,你与小六儿又并没有实至名归……” 曼曼犹豫了半天才问:“那个,不是说,还有婚书之类的,该如何销毁?” 陈云端愕然了一会,毫不掩饰的笑道:“没有婚书。” 他想起陈云正吓唬苏曼曼的那番话来,没想到隔了这么久,她还信以为真,瞧她那惶恐的模样,只怕这些日子以来没少为这件事纠结吧。 曼曼气红了脸,在心底把陈云正骂了个狗血喷头,他那么小竟然敢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但没有婚书这玩意,她也就轻松多了,只要她能攒够二十五两赎身的银子。 曼曼所有的人生目标就只剩下了这一个,她要攒钱,她要为出府而努力。 陈云正这一走就是半年。 每个月都有书信来,是直接送到陈云端手里的。别人只当他们兄弟感情好,也只有陈云端知道这位六弟的心思。 每每家中上下阅遍了陈云正的书信,陈云端便交到曼曼跟前,道:“你给六弟写封回信。” 陈云正的书信渐渐自成风格,时常说些出外游学时的风景、民俗、趣事,再就是说些自己的生活琐事,文风诙谐,用辞简练,难得的竟有一股洒然飘逸之风。 曼曼难免要掠上几眼,竟有身临其境之感。 但她不傻,让她代笔可以,可让她代写回信,门儿都没有。她铺好了笔墨纸砚,定然十分郑重的坐到陈云端对面,道:“奴婢准备就绪,大爷请吩咐,奴婢也好给六爷回信,免得他在外思家心切,多有惦念。” 总之他不说,她就不写,曼曼严格把自己定位在代写书信的先生之上。 曼曼基本上忠于陈云端的口述,不加一点主观、感情,写完了还要给陈云端过目,态度十分之谨慎,生怕会把她扯进去一分一毫。 陈云端同李氏说起,道:“我如今是真的看不明白了,小六儿他们俩这是要闹哪样?” 李氏对曼曼虽然并未完全去除戒备之心,但有茶浓不住的在一旁劝着,又有春纤、水纹等人在陈云端身边严防死守,她也勉强安了些心,况且她再度被诊出了喜脉,又没有多事的徐妈妈在一旁阻隔他们夫妻相聚,陈云端又时常肯同她说些私密话,心胸倒不似从前那狭獈,还能说笑:“六弟要闹哪样,只有等你亲自问了他才知晓,只是就他那傲气的小性子,只怕闷在心里发了霉他也不会吭一声儿吧。” 陈云正对苏曼曼执念之深,让李氏感佩,同时也替他叹息。不是苏曼曼多不好,而是她那样的身份,注定是不可能跟陈云正在一起的,陈云正迫不及待的想要长大,表现出他的能力,可越是这样,越会让他们两个越来越远。 陈云正却没有什么表示,仍然按步就般的每月一封家书,就仿佛毫不知情是曼曼代笔,书信的口气也越发随意,不似诚惶诚恐的向父母兄长禀报,而有点像夫妻间的喋喋絮语。 这一去,就是三年。 对于曼曼来说,这三年没有什么可值得称道的大事。生活总是有小矛盾、小争执,也总是有明争暗斗,冷嘲热讽,但都伤不到她的筋骨。 如果非得说有什么事的话,那就是她的初潮终于来了。 赎身的银子也攒够了,她有些雀跃的等着三年期满。 还有就是,陈云正以十一岁的年纪,考中了秀才,这几乎全县为之轰动的大事,陈家更是连放了几天的鞭炮,摆了十几天的流水席,陈老爷乐的合不拢嘴,把县上所有稍微有头有脸的人都让回陈府奉为座上宾。 但陈云正没回家,即使他几乎成了全县读书人的荣耀和榜样,可他没有一点得意和骄矜的意思。从书信里得知,他和几位同窗去了京城,自然还是打着游学的旗号。横竖他不缺银子,又不必侍奉父母,倒也游哉悠哉。 曼曼有一种“吾家有弟初长成”的欣慰。当然她也不过就是那么随意一想罢了,附赠着对他绝对的祝福和对自己绝对的自嘲。 她绝对不会把陈云正的上进归为自己功劳,也不会对她和他的未来报什么期许,只不过,毕竟曾经相识一场,得知他平步青云,越来越好,总比听说他失意落魄要好的多。 ------------ 第093章 、欲加 曼曼最近十分焦虑和紧张,下意识的,看着陈云端的时候就有些焦灼。她与陈云端日渐相熟,已经颇有几分默契,陈云端还从没看见过她这样失态过。 知道她不会开口,陈云端狐疑的看向曼曼,果然她总是第一时间挪开视线,极力压抑着自己心情的波动。 曼曼没法不焦灼,她很想问陈云端:你老婆到底什么时候把卖身契给我? 越是到了最后几天,她越是有一种不安定的感觉,这几天更是左眼不受控制的狂跳。曼曼不是个唯心主义,可她一向知道自己运气不佳,没办法不把自己和厄运连在一起。 终于忍无可忍的时候,她找了个陈云端不怎么忙的时间,乘着奉茶的空,问陈云端:“大爷,奴婢的卖身契,三年之期已经到了,不知道大奶奶什么时候比较有空闲?” 陈云端明了曼曼的意思,他对于她迫不及待的要离开抱着漠不关心的态度,说白了就是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因此道:“这个,我也说不准,毕竟这是后院的事情,除非不得已,我是不插手的。” 李氏终于如愿以偿的给陈家生下了嫡长子,如今都两岁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了有了仰仗的缘故,她对陈云端后院女人的态度宽松了许多,在春纤和水纹相继有了身孕之后,她大度的把她二人抬成了姨娘。 两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对她恭顺和忠心,相继生下两个女儿,并没有多大改变。陈云端对他后院的女人们的态度没什么改变,春纤和茶浓对李氏的态度没什么改变,就是院子里年轻的婢女们也没什么改变,好似没人多羡慕春纤和水纹的命运,到了适龄的年纪,大多投亲靠友的选择了出嫁。 李氏也成熟了,相较于从前对陈云端固执的爱恋,现在只有更游刃有余的平和。 相较于李氏的转变,陈云端没什么变化,除了容貌上的成熟,做事风格的稳重,以及越来越明显的这个时代男人的特点,他的三观和从前没什么变化,或者说他正稳健的按照小时候形成的三观一天天迈入成熟。 因此他说这话时没有一点心理压力。 但凡是归清雪院的女子,都是李氏的份内之职。女主内,男主外,他分的很清楚,如无必要,他也没有想越权的意思。 曼曼对李氏就疏离的多,毕竟一年到头,两人几乎没有相交的时候,李氏既然打定主意不找曼曼的麻烦,曼曼更不会主动把自己送到她跟前去讨嫌。她之于李氏,不过是寄居的一个丫头罢了。 所以曼曼婉转的想要通过陈云端试探一下李氏的态度,只不过失败了而已。 今年的曼曼已经过了十六岁了。就如同蜕变一样,她出落的一天比一天美丽。关于她的去留,已经不是李氏一个人能做得了主的。 李氏也在发愁,她跟茶浓商量:“六爷临走前特意交待,要把曼曼的卖身契再拖延三年。我原以为他怎么着也能回来一次,所以便答应了这个顺水人情,谁知道他竟在外面耽搁了,现下三年之期已到,我可怎么回绝苏曼曼?” 茶浓早嫁了人,现在是李氏身边的管事娘子,见李氏这样郑重其事,便笑道:“不过是个顺水人情,您既答应了六爷,总不好反悔,那就再拖一阵子好了。您不是已经给六爷送信儿了吗?他怎么回的?” 李氏道:“还能怎么回,拜托我再延三年。说的容易,可借口难找啊。你没瞧出来苏曼曼那劲头吗?她是一门心思的想离开。” 茶浓现在想开的多了,笑道:“苏曼曼还是天真幼稚,就是那种没受过苦,没吃过亏的人,所以才一门心思的对外面的世界抱着幻想,真要把她放出去,不出两天她就得后悔,跟着六爷还能亏了她不成?依奴婢看,奶奶想要拿捏她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李氏笑笑道:“毕竟不是正经八板的清雪院里的人,做出点什么来,不是名不正言不顺吗?也不知道六爷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轻了重了,不是怕将来落了埋怨?” 茶浓想了想,道:“这倒也是,过轻了,只怕不能打消苏曼曼的想法,过重了,又怕六爷回来心疼这位苏姑娘,反倒落您一身不是。要不……” 茶浓低声道:“就让水凌多用点心思?” 茶浓是想让和曼曼同住的水凌把曼曼攒的银子偷出来。没了赎身的银子,看苏曼曼还有什么底气。 大不了过了这个关口,再找机会把银子还她就是。 李氏咬着牙想了想,道:“先叫水凌过来问问再说。” 水凌却大摇其头:“不是奴婢不肯应承,这苏曼曼鬼灵精着呢,她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压根也不在房里放着。她的箱子奴婢平日冷眼也瞧过,除了换洗衣服,还有几件奶奶打赏的不怎么值钱的首饰,一吊钱都没有。奴婢也问过她,她说她横竖也没什么负累,就把银子都托人存到票号里了,就连票根都在大爷手里存着呢。” 李氏和茶浓互看一眼,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苏曼曼是冷情薄性,倒未必有多少心机,但可见她对谁都是不信任的。 一计不成,茶浓再想一计:“到了这会儿,大奶奶再不然跟大爷挑明了说吧,横竖是六爷的托付,大爷也不好袖手旁观,不如请大爷出手,随便挑个曼曼的错,不轻不重的罚她一回,先过了当前再说……” 陈云端很为难,他自然不在乎一个小丫头的命运,所以让他违背本性栽赃陷害,他有点犹豫。李氏见他这模样,不禁也叹道:“妾身也不愿意,曼曼不管怎么说也是好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若是因此蒙上了污点,就是将来六弟再有什么想法,只怕也难了……要妾身说,其实送曼曼姑娘出府也没什么要紧,顶多派人多注意照拂也就是了。” 陈云端还是有点犹豫。如果真像李氏说的,把苏曼曼送出去,由他派人一手照管,也不是不行,但迟早会被人知道,传来传去,还得传成是他养的外室,于他大有妨碍。 三人成虎,到时候骑虎难下,他还是为难。 纠结了好几天,陈云端还是点头应了。 曼曼很快就因为失误惹了大祸。 帐册上有涂改的笔迹,盘点到最后不多不少差了二十五两银子。陈云端倒并没说什么,只是命几位帐房先生加紧彻查。 曼曼被暂时送进空房,由府里的两个力大的婆子看管,只等着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但很快有流言传出来,说是曼曼吞了这二十五两银子要为自己赎身。 曼曼也在懊恼到底是哪儿出了错,可听到婆子转述这流言的时候,反倒平静下来。这本来就是一个陷阱,如果从前她还怀疑自己有八成错,现在可以毫不犹豫的确定她一点错都没有。 到底是为什么陈云端要这么陷害她? 春意浓里,陈老爷和陈夫人相对而坐。 陈夫人有些意兴阑珊的道:“小六儿出门都三年多了,妾身听说,今年过年他还是不肯回来?” 陈老爷点点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他还小,贪恋外面的自由广阔,就随他吧。” 陈夫人有点失落:“说是这么说,可他一走就是三年多,也不知道他长高了没有,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生病,身边就两个小厮,哪里会照顾人?遇没遇到坏人?交了些什么朋友?唉,他好歹倒是回家来一趟,也好让老爷和妾身看一眼放放心……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狠心,一走就不回来。” 儿行千里母担忧,陈夫人念着念着就心酸起来,用帕子拭着泪,声音哽咽的说不下去话。 陈老爷毕竟是个男人,身边还有两个儿子,对这个小儿子的记挂倒没有那么深,见陈夫人如此伤感,不由的有些烦恼,道:“整天窝在家里,你嫌他淘气捣乱没出息,好不容易出息了,你又嫌他不回家,真是妇人之见。你要真是闲了,就把言平的婚事定下来吧。如果没什么大的意外,就订在今年九月吧,临年年底,小六儿说不定还能回来吃他三哥的喜酒,顺带着住到过了年再走。” 也只是说不定而已。 陈夫人又叹了口气,道:“定下日子倒没问题,只是,就方哥儿那性子……这夫妻能不能过到一处去?” 已经在一年前定下了迟家的三女儿,两家也下了定,纳了吉,迟家也在准备着嫁妆,就等着定了吉日成亲。 可陈云方还是那样不着调。不管外人对他的评价有多高,在陈夫人看来,都只能归结于“不着调”。兄弟三个里,陈云端倒也罢了,现下两个姨娘两个通房,但那毕竟是婚后才指给他的,可陈云方现下就五个通房,还不论他在外面整天和狐朋狗友们捧起来的青楼女子。更可气的是,清凉居里后院的树下,不知道埋了多少幼小的幽魂。陈夫人知道的已经有三个了,其中一个是咏芳的,一个是夏娆的,还有一个是夏烈的。 不知道的呢? ------------ 第094章 、祸水 一提起陈云方,陈夫人下意识的就要皱眉,就要头疼,这几乎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小的时候,她还试图培养母子感情,只是好像天不从人愿,或者叫事与愿违,陈云方与她越走越远。 在陈夫人看来,陈云方小时候顶多是敏感、内向不讨喜,可他长大了,又变成了不着调。 老大懂事,顺风顺水,接管铺子,娶妻生子,虽然也闹过小矛盾,但他总体上来说是个懂得委曲求全,顾及大局的人。他一直在尽力弥合母子、婆媳,甚至是妻妾之间的小摩擦。总体上来说,成效显著,起码现在看起来他们夫妻和睦,儿女双全,后院也稳定安全。 小六儿虽然骄纵任性,但谁也没想到他竟然在读书上很有天分,又小小年纪考中了秀才,陈夫人对陈云正的进步已经超出了意外之想,只等着他也娶了妻子,成家立业,她就觉得圆满了。 只有陈云方……提起来只剩下了叹气。 不着调不仅仅指他入不敷出,四处借贷谋生,却又自诩注重生活品质,为人风雅,还有他那乱糟糟的一后院女人。 陈夫人就不明白了,吃了上顿没下顿,却又守着一屋子所谓的名人字画、珍玩古董,他的肚子就真的不饿了? 既然没钱,又为什么整天充多情风流,养着一院子的女人,任凭她们挥金如土?当然,他自己在外面,对所有的女人都一律公平大方,一掷千金时有发生。 好吧,做父母的就是贱,明知道他这是咎由自取,可他还不上高利贷,还是替他担忧,但花了钱也得不着他的感激,他觉得子债父偿是应当应分的。 他年轻,血气方刚,又没有娶妻,愿意在后院折腾那就折腾吧,可陈夫人不明白,他明明不愿意在婚前弄出庶子庶女来,又为什么不给那五位通房喝避子汤? 避子汤又不是绝子汤,他不会多情到舍不得那几位通房受一点损伤吧? 咏芳那贱人痴心妄想,得陇望蜀,从小六儿身边恬不知耻的去了陈云方那里,早就已经珠胎暗结,陈夫人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故意没管。 可她没得到好报,孩子没了。 夏娆的则是陈云方亲自命人一剂药打下来的,而夏烈的孩子则听说是那贱人根本不想要,自己生事折腾下来的。 陈夫人不愿意在陈云方手里多造杀孽,命人送去避子汤,可陈云方面上接了,背地里却传来陈夫人有意要断陈三爷的子嗣的流言。 陈夫人气的病了大半个月,发誓再也不管清凉居里的事。 可赌气是赌气,还真能不管吗? 在陈云方的婚事上,陈夫人也是没少费脑筋。陈云方朋友多,偶尔也会去别人家做客。风外有别,男女有别,那些私下定情都是戏文话本子里的,当不得真,可陈云方就是有本事跟迟家三小姐闹出传闻来。 实在是闹的不像话了,陈夫人气恼之余便对陈老爷道:“横竖是他自己喜欢是他自己挑的,那就成就了这门亲事吧。” 陈云方却又不愿意。 气的陈夫人郁火从生,牙疼了一个多月,还是陈老爷一顿鞭子抽下去,陈云方才老实了,算是应下了这门亲事。 应是应下了,娶进门来还不知道这小两口会怎么样呢。 陈老爷则没那么多担忧,不以为然的道:“云方还小呢,等成了家,心性慢慢定下来了就好了,小夫妻整天在一处,哪有不吵架不拌嘴的?时间长了还不都消停了?老大媳妇刚过门时不也是醋坛子一个?我瞧着现下可好多了呢。” 陈夫人只能自我安慰:“希望如此吧。” 陈老爷却眼睛一闪,忽的想起一事:“我记得小六儿走前,他院子里是有个通房的,现下如何安置了?” 夫妻多年,陈夫人不敢说十分了解陈老爷,可多少也能休察得到他的心意,面上装着不在意,眼睛却一眨不眨的落在了陈老爷脸上,道:“我记得是在老大的清雪院,怎么?” 陈老爷道:“你瞧着那丫头如何?” 如何?这可叫她怎么说呢? 陈夫人脑子里瞬间就转了七八个弯。小六儿对苏曼曼是有执念的,那么小就知道耍心机庇护她,临走了还要托付给长兄,可见他的心志之坚。 苏曼曼与咏芳倒是不同,但不管怎么样,能够让儿子如此沉迷的就是祸水。若她安安分分的没什么娇蛾子,即使她比陈云正大上个三五岁,陈夫人也能接纳她。不过就是个通房,有了孩子抬成姨娘也就罢了,至于她以后人老珠黄,如何打发下半生,不在陈夫人的考量范围之内,但如今么,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她回到陈云正身边的。 正好陈云正一去三年,也不知道把这个苏曼曼忘了没有。 可若是为了打发她,便把她送给老爷……这代价是不是有点大?陈老爷身边的姨娘年岁都大了,猛的弄这么一个鲜嫩的小姑娘,那还不得独宠后院? 陈夫人做思考状,道:“头几年还是个半大孩子,容貌瞧着也就一般,但难得的是做人极聪明……” 还是个孩子就为人聪明,那就是有很有心机。 陈夫人失笑道:“在小六儿身边也没多少日子,倒是把小六笼络的服服帖帖。唉……” 不管怎么样,那终究是儿子身边的丫头。 陈夫人点到即止,没再多说。如果老爷铁了心想要,她拦也拦不住,便问陈老爷:“怎么老爷忽然提起她?我也有些日子没见了,不若把她叫来,老爷亲自瞧瞧不就都明白了?” 陈老爷也没拒绝,只唔了一声,道:“行,你挑个时间把她带过来我瞧瞧。” 既然老爷发话,陈夫人不得不慎重对待,她叫莲妈妈去清雪院问过李氏,听说曼曼最近犯了过失被监押在空房,倒是有点吃惊。心里略一犹豫,想着自己若兴师动众的就去老爷耳朵边嘀嘀咕咕,倒显得自己一大把年纪还要拈酸吃醋,有失身份,再说老爷未必就不知道,不如装聋作哑,一并将人交给老爷由他自己处理吧。 莲妈妈带人将曼曼带了过来。 可去见老爷的人回来说老爷带着大爷出门了,要三天之后才能回来。陈夫人一蹙眉,道:“那就先将苏曼曼安置了,等老爷回来再说吧。” 流言一向比什么传得都快。 曼曼被监押了这么久,心思倒也清净了,可忽然之间从清雪院提到春意浓,她还有点纳罕,不知道小小的自己怎么会引起这么多人的关注时,她听到了门外丫环的戏语。 很巧,这次看着她的人是从前陈夫人身边的秋棠和秋云。 两人对曼曼没什么好感,甚至还带了点恶意,谁让当初谁都知道六爷是为了她才把她们姐妹俩撵回太太身边的呢。 秋棠正在跟秋云很大声音的咬耳朵,压根不介意被屋里的曼曼听到:“听说老爷看上了这小蹄子,只等从外面一回来,就要把这小蹄子收房呢。” 秋云不屑的道:“说来说去都是这小蹄子的错,霸着六爷不说,现在还勾引老爷。大奶奶就是太仁慈了,怎么没把她悄悄的打死呢……” 秋棠嘻嘻哈哈的道:“小蹄子有本事么,谁知道给大奶奶灌了什么迷魂汤?不是狐狸精是什么?男女通吃啊,咯咯咯……” 曼曼初时还没在意,还以为她们八卦的陈夫人院子里的哪个不安分的小丫头,及至后来听到了陈云正和大奶奶的名字,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就是她们口中的“小蹄子”,她们的话越来越怨毒,竟是恨不得她去死。 曼曼哀叹:到底她哪惹着这姐妹俩了?有本事勾住陈云正啊,他才是撵她们走的罪魁祸首,干吗怪到自己头上? 可这世人都是欺软怕硬之辈,没谁会真正自省,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都恨不得把屎盆子扣到别人身上撇清了自己才好,谁管别人是不是冤枉。 虽然不太信她们说的话,但曼曼还是为这个消息而觉得心惊。先前也只怀疑是李氏明知道契约即将到期,所以夫妻合谋给自己下绊子,但现在她不得不怀疑到底是谁心怀不轨了。 可是,陈老爷?看上她? 曼曼无法置信。虽说她跟在陈云端身边打下手,也算过一些帐册,但这里毕竟不是陈老爷的外书房,她也没重要到一有事就要跟着陈云端去见陈老爷的份上,因此这三年,可以说她几乎都没见过陈老爷。 他哪只眼睛会看中她?她又上哪儿去勾引他啊? 但空穴不来风,如果陈老爷才是这幕后最大的指使者,那么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如此微不足道,不堪与他为敌,平时也没有什么利益往来,她也影响不到他的得失,而且,他阅人无数,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总不会对一个没怎么看过几眼的她就存了什么心思。 他总不能真的枉顾人伦,要纳自己儿子房里的丫头吧?虽说她与陈云正名不副实,但好歹那也是有形有影的事。 可万一,万一,他要真起了这样龌龊的心思,她可该怎么办? ------------ 第095章 、安抚 曼曼不愿意坐以待毙,因此秋棠送饭时,曼曼要求见一见大奶奶李氏。 秋棠皮笑肉不笑的道:“大奶奶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就算你这会儿子后悔了想要求大奶奶留下你也晚了,如今落到了太太手底下,你还是求太太比较好。” 她是在讽刺曼曼三年都没抓着机会,这会儿李氏怎么肯帮她? 曼曼懒的解释她对陈云端毫无兴致,也不在乎秋棠的态度,反倒诚恳的道:“那么烦劳通禀,我想求见太太。” “哟喝,你还真是墙头草,顺风倒,这么快就想通了想明白了?你也不想想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就算跪下给太太舔脚底下的泥也不配,太太能见你?狐媚出身的龌龊东西,老爷就算是瞧上了你也不会待见你,你还想到太太跟前耀武扬威不成?” 曼曼颇为无语的盯着秋棠看了半晌,不得不道:“好像你跟我谈的不是一回事,我很怀疑咱们俩是否同在一个空间。” 这世界上,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脑回路不一样,所思所想也就不一样。她还什么都没说呢,秋棠就能脑补出自己想见风使舵,转而去抱陈夫人大腿,顺带着耀武扬威一把? 耀她妹啊。 秋棠说白了就是一个奴才,谁踩踏自己都无妨,还就她没这个立场踩踏。陈老爷、陈夫人夫妻俩待见不待见自己,都跟她秋棠没什么关系吧?怎么她就这么一副晚娘脸,先穷凶极恶的把自己定位成了脚底下的泥呢? 谁又比谁高贵多少?谁又比谁低贱多少? 秋棠一时没听懂曼曼的意思,但也知道她的语气中带了轻慢和轻蔑。来自于同一阶层的,甚至是她一向轻蔑的人居然敢轻视自己,秋棠觉得堪比奇耻大辱,她冷笑一声道:“你说不说的其实有什么要紧?还不都是一回事。” 曼曼无视,道:“我要见太太,如果你能做主……否则,请你去通禀,要是连这个权力也没有,请你免开尊口。” “你狂什么狂啊?”秋棠柳眉倒竖,那双水汪汪的杏核眼就涌满了血红:“我做不做得了主,你说了不算,我还偏不让你去见太太,你能怎么样?” 曼曼豁然而起。 她想她忍的够久的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无法再忍。她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眼睁睁的等着她恐惧的事发生,她也没法就真的干坐着等陈老爷回来决定她的命运。 秋棠吓了一跳,斥道:“你还想打人不成?” 曼曼眯着眼打量秋棠。她还真是很有诱惑人犯罪的潜质。自己还什么都没做呢,连打人的想法都没有,她就十分欠揍的表现出来了。 要是自己不打她都对不起她那张过分委屈和害怕的脸啊,自己不打她也对不起她预先就能猜出别人恶行的聪慧啊,不打她更对不起她泼给自己的这盆脏水。 曼曼缓缓抬起了手臂。 秋棠尖叫一声,抱住了头,嚷嚷道:“杀人了,杀人了,苏曼曼要杀我啊――” 她这一声直震千里,震的曼曼耳朵嗡嗡的。她倒笑了,看着从院外涌进来的婆子丫环,将手轻轻放到秋棠的脸颊,道:“秋棠姑娘你怕什么呢?我只是瞧你嘴角这有个小小的米粒,我本是好心,要替你拿下来啊。” 曼曼伸出食指,一粒晶莹的洁白就在她的指端。 众人一声哄笑。 秋云抢上来,厉声道:“苏曼曼,别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了。” 啧啧啧,又来了一个,真不愧是好姐妹,都惯会先声咄人,胡乱替人安罪名。曼曼将米粒弹开,不再看她们两个,只朝院子里的人道:“不知哪位管事妈妈在,我想见太太,劳烦通禀一声。” 曼曼原本想闯的,既然秋棠不费吹灰之力替她招来了这么多看热闹的人,倒省了她的事,总有好事者会把这里的争端传扬出去,自然也会把她的话带给陈夫人。 至于陈夫人肯不肯见她,那就不是自己的事了。 曼曼退回去,端起桌上的粗糙饭食,一言不发的吃着。 秋云瞪了她一眼,去扶秋棠,小声问:“到底怎么着你了?你别怕,回头告诉太太,叫太太打不死她。” 秋棠有些怔怔的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有些生硬的道:“没,我没事,她,她没碰我。” 曼曼心里慨叹,说的秋棠跟个烈女,自己跟个花花公子一样,还碰她,稀罕。 陈夫人听说了此事,想了想还是坚持己见,没有要见曼曼的意思。她多少有些明白曼曼想说什么,但现在事情没挑开,自己没法给曼曼任何回复,怎么答都不合适,还是等老爷回来了再定夺。 但陈夫人打发了莲妈妈过来。 莲妈妈喝退了秋棠和秋云,陪笑着坐在曼曼身边,道:“让曼曼姑娘受委屈了。”说的客气,却并不说为什么要让她受这等委屈。 曼曼道:“不敢,我想见太太,是想问问,我几时能出府。”不管怎么样,她要抢先把自己要离开的意愿表达清楚。 莲妈妈惊讶的道:“曼曼姑娘何出此言?在府里住的不好吗?有谁给姑娘气受了?还是哪照顾的不周了?你只管同我说,好歹我在太太跟前也略有些薄面,我不能做主的,自有太太主持公道,替姑娘出气。” 曼曼就知道莲妈妈会顾左右而言他,没有直接挑破自己卖的是死契,只怕这辈子都离不得陈府已经算是给自己面子了。 曼曼摇摇头,道:“我很感激太太的大恩大德,没有太太收留,我说不得早就冻饿而死,又或者不知道流落到哪儿,过着困苦的生活。” 莲妈妈笑道:“老爷太太一向仁慈。” 曼曼伸手掏出那张死契和后来又签的活契,道:“蒙六爷心慈,临走前托大奶奶将死契还给了我,我是依着大奶奶的建议,在这府里又签了三年活契,如今已经到期,还请太太慈悲,放奴婢出府一家团聚。” 曼曼说的诚恳,莲妈妈也无技可施,伸手展开死契、活契都看过了,道:“这个,还等我回了太太,由太太定夺。” 曼曼便将死契收回,道:“有劳妈妈了。” 莲妈妈倒笑的有些讪然。她原本是想借机把这两张契约都拿走,可这苏曼曼也不是傻的,她倒不好相强,便起身道:“曼曼姑娘稍安勿躁,若这事果然是真的,太太定然不会强留。虽说陈府衣食无忧,比一般小门小户人家的小姐还要养尊处优,但人各有志,太太也不会为难曼曼姑娘你。” 不得不说姜是老的辣,莲妈妈不愧是陈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就是会说话,一句人各有志,说的曼曼无比的感激。 的确,这会儿拿什么名利富贵都打动不了曼曼,倒是说几句贴心话,能够安抚得住曼曼。 曼曼嗓子有些堵,道:“妈妈说的是,曼曼离开家也有四五年了,很是挂念,如果太太肯送我出府,我感激不尽。” 莲妈妈道:“你放心吧,太太不是那等严苛的人,别说你的卖身契已经还了你,就算是你还是死契,想见父母双亲,略尽孝道也是好事美事,太太也不会阻拦的,说不定还会接你父母进府与你见面。” 委婉的表达了另一层意思,如果曼曼真的做了谁的通房,把她父母接过来供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曼曼却摇摇头道:“那倒不必了,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享不了这种福的,倒是每日都做些农活反倒更舒坦些。” 莲妈妈笑道:“你倒是很体贴,的确,在乡下做惯了活计,你要是让他们闲下来,他们反倒浑身各处不得劲,不过这是后话,不急,不急。” 她的确是不急,就跟知心大妈一样,拉着曼曼说长道短,说东道西。一边做关怀状,问她可跟家里人联系了?又问她回家后有什么打算。毕竟曼曼也不小了,这个年龄,多少女人都成家了。隐隐约约的甚至打算给曼曼介绍个合适的人选。 曼曼真是捉急,她根本还没这个打算好不好? 其实曼曼没打算回那个家。一来不了解情况,回去怕露馅,二来她很怕本尊有个并不温馨的家,万一回去了家境十分艰难,再生出卖她的心思呢?那她不是白折腾了。 所以面对莲妈妈以关心之名问的诸多问题,曼曼只一句话:“暂时还没想好。” 莲妈妈语重心长的道:“你这孩子,我只当你是个有主意的,把什么都安排好了,可你现在这样,分明是什么都没想清楚,孤身一人,你就这么莽撞的出府,可怎么活哟。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曼曼连忙道:“我是说,对以后的打算,还要跟家里的爹娘商量,现在我可是思家心切,归心似箭,还要劳烦妈妈一定在太太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莲妈妈又关心了半天,这才起身去向陈夫人复命:“奴婢瞧着,苏曼曼竟是去意坚决,不似做伪。如今是留还是去,就要看老爷的意思了……” ------------ 第096章 、般配 曼曼终于等到了被陈老爷接见的这一天。 她见他的次数真是廖廖无几,更别说这么近距离的看了。陈老爷也不过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保养得宜,看上去就是一个俊秀儒雅的美大叔。 曼曼不敢盯着他看,行了礼便规矩的退到一边。 陈老爷倒是很温和,命人端了把椅子,叫曼曼坐。曼曼也就没客气,既然他给自己尊重了,管他是不是客套呢,待会算帐也是待会的事,曼曼没想委屈自己。 陈老爷道:“你进府也有几年了吧?” 曼曼回答道:“是,四年多了。” 陈老爷微微颔首,道:“在这府住的如何?” 曼曼毫不犹豫的道:“奴婢十分感激老爷和太太的收留之恩,奴婢在这里过的很好。” 陈老爷倒笑了,道:“既然感激,又过的很好,我怎么听说你一门心思的要离开陈家呢?” 来了,这就开始兴师问罪上了。人干吗都有这等劣根性呢?只允许陈家撵人,只允许陈家的主子们抛弃人,就不许陈家的奴才自主选择去留吗? 曼曼一时有点拿不定该怎么说。万一说岔了,陈老爷大发雷霆该怎么办?她根本没有能力和他为敌。 陈老爷似乎看出了曼曼的害怕,道:“不妨,你怎么想就怎么说。” 曼曼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奴婢知道,是老爷太太和六爷仁慈,否则像奴婢这种情况,是要做一辈子的奴婢的。可是,奴婢也是有家有爹娘的人,这么多年不见,心里很是思念……” 拿人伦孝义说事,总不算框外。 陈老爷不太信曼曼的理由,道:“唔,思念家乡,思念亲人,这是人之常情,但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把他们接出来就是了。” 曼曼有些惊讶的瞪大眼看向陈老爷,道:“可是,故土难离,他们未必肯来,再者,奴婢也没有那个能力赡养……” 他以什么理由要把她的家人接出来?别说她只是个通房,就是姨娘的家人,都算不得正经亲戚,没听说谁家把姨娘的父母接过来养老的。 陈老爷只说了四个字:“事在人为。” 曼曼十分挣扎,细白的牙齿咬着嘴唇,摇头道:“奴婢想,还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做奴婢最擅长的事情比较好。奴婢明白,是六爷心慈才还了奴婢的死契,奴婢虽然没多少银子,可也愿意以双倍之银替自己赎身……还请老爷开恩。” 曼曼说着,离了座位,恭谨的跪下给陈老爷磕了三个头。 她磕的真心实意,再抬起脸时,额头都青了。 陈老爷似笑非笑的俯视着她道:“你这丫头,难道是想威逼老爷我吗?” 他是生意场上的人精子,又比自己多混过几十年的人情往来,曼曼自是知道不可能在他面前糊弄过去,于是道:“奴婢岂敢,只是老爷和太太一向在外都有贤名善名,自会体谅奴婢的一番孝心。” 陈老爷慢悠悠的道:“孝心可悯,但是,我不想被人欺骗,苏曼曼,我问你,你真的想离开陈府吗?” 他笑的时候,看上去挺可亲的,可他不笑的时候,没什么情绪的话语里就带了冷气。曼曼怔住,一时倒不敢立刻回话。她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如果自己不说实话,只怕连最后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吧。 “奴婢不敢欺骗老爷――” 曼曼垂下头去,轻微的辩别着,但到底没再强硬的坚持要离开。 陈老爷看穿了她的心虚道:“陈家不缺人手,若是想要,尽可以去外面买,不差谁一个。但毕竟陈家养你四年,你扪心自问,陈家有没有亏待你?” 这话就带了严厉了。苏曼曼你别自视甚高,陈家想买一个丫头,那轻而易举的事。别说陈云正还了她的死契,可要强行留下她也不是办不到。只不过陈老爷不想撕破脸罢了。 曼曼摇头:有也是没有。 陈老爷道:“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陈府养的人,都不是没有代价的。” 曼曼心下一凛,只得轻声道:“奴婢愚钝,只怕要让老爷失望了。” 陈老爷呵呵笑道:“我冷眼瞧了你好几年了,要说失望,那可真是没有。至于期望,倒是可以有。” 曼曼更觉得身上冷了。她不过是众女中最平凡最普通的一个,何德何能,竟能让陈老爷观察了四年?而她竟然一点都不知情,稀里糊涂的只沉浸在自己那微不足道的人生目标里,甚至,到了现在都没能顺利脱身。 真是失败。 曼曼咬着唇不吭声。她等着陈老爷开口,她总要知道他想要她做什么,她到底能不能付得起,如果陈老爷仁慈,又能给她什么回报。 只怕是不用想。 在陈老爷眼里,从她签上死契那天,她就是陈家的人了,生死都得由他。 她更不可能先发制人,她没那么大本事,也没那么强的能力,她所能做的,就是拖延,再拖延。 陈老爷微笑道:“你不必妄自菲薄,小六儿能有今日,与你的功劳密不可分,这,我都知道。” 曼曼可不敢居功:“六爷能有今日,那是老爷、太太教子有方,是先生教导得力,是六爷自己上进,与奴婢何干?” 陈老爷一捋胡须道:“我自己的儿子,我最清楚,小六儿聪明有余,却极顽劣,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让他上心,他哪里会如此坚韧?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我自认还算赏罚分明,就冲这一点,我也会替你赡养你的父母。” 三番五次提到她的爹娘,看来这就是陈老爷的筹码了。曼曼把孝义放在最先,这会儿要说完全不顾他们的死活,可就说不过去了。 曼曼苦笑道:“老爷如此大恩,奴婢何以为报?” 陈老爷从坐位上站起身,绕开桌子,一步一步,踩着曼曼的心跳,朝着她走了过来。曼曼很想转身逃开,可是她动不了,只觉得那细微的软底布鞋踩在软软的长毛毯上的声音竟比什么声音都尖锐,就仿佛踩着她的脉搏一样,似乎下一刻就会踩断她的呼吸。 脚步声停了,这个儒雅的中年男人居高临下的站在她面前。曼曼无动于衷的跪着,浸入眼帘的是他青色衣袍的下摆。远看只是一片青,近看才发觉这青里还绣着暗纹,那是曼曼从来没注意过的万字流云。 陈老爷的声音带了点魔幻:“你长大了。” 所以呢,然后呢? 曼曼不受控制的有些的抖,花开了就该摧折了,果子成熟了就该采摘了,女孩子长成了就该摧残了。 曼曼不得不抬起脸,她的眸子里带了绝望的倔强,却不肯迎视着陈老爷,只固执的盯着虚空的某一处。 陈老爷只端详了一阵,便松开了曼曼的下颌。 曼曼虚脱般的重新跪坐回去,大气都不敢出。她就是一只被逼到死角的困兽,可就是这样逼仄的环境,也没能让她主动开口求饶,还真不是一般的宁呢。 陈老爷开口道:“你跟云方,无论是从年纪还是性情,都很般配……” 他这算一语定乾坤了吧?曼曼丝毫不意外他会乱点鸳鸯谱。沉默了一瞬,曼曼道:“奴婢不敢高攀三爷……” 她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性。的确,从年纪上来说,她和陈云方的年纪最相近,可她不愿意。陈云方这个人,太阴沉,藏了太多东西,长久不在阳光下曝晒,谁知道在心里搁久了会不会发霉呢? 他不缺通房,又马上要娶迟氏为妻…… 如果陈老爷决定要把她塞给陈云方,曼曼敢肯定,这绝对是一场集妻妾大战的宅斗、小妾为生存努力奋进的励志、相爱相杀的言情于一体的狗血素材。 曼曼死的心事都有了,她能说不吗?她最不想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她不愿意跟人斗,不愿意跟人抢夫君,更不愿意和同侪争的你死我活。 她不想把她余下的生命都投入到这样毫无意义的生活中去。 陈老爷呵笑一声,背着手走了两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云方也是我的儿子,我不求他像言瑾那样子承父业,挑起一族的重担,也不奢求他像言直一样在科举上有什么惊人之举,但我希望他在已经走了许久的歧途上有所收敛……我想你能做到。” 他还真是高看自己呢,他哪只眼睛看出来自己有这等本事,能让浪子回头,迷途知返?她可不是救世主,也不是心理医生,更没有佛祖那般舍己伺虎的大无畏,她绝对绝对不想牺牲自己成就别人啊。 曼曼做垂死挣扎:“奴婢力不能及,恐怕要辜负老爷的期望呢。”换成另一句话就是:如果我不答应呢? 陈老爷很平淡的陈述着一个事实:“陈家不介意养一个废人。”如果她不答应,他不介意废了她:“不过我想,你不乐意要这样的结局吧?” 曼曼再度苦笑,就算她不是个聪明人,也知道该怎么选择了:“奴婢但凭老爷吩咐,只是奴婢有一个要求……” ------------ 第097章 、顺受 曼曼丝毫没有任何庆幸,失去了自由,过着自己不愿意的生活,把她指配给年纪老大的陈老爷或是指配给年纪相当的陈云方,对她来说没什么分别。 不到最后时刻,她不愿意放弃希望。当然,这希望,不是陈老爷能改变意见,也不是陈夫人大发慈悲,更不是陈云端夫妻的拔刀相助。 至于陈云方,曼曼不想知道他是什么态度,但想来,绝对不是她所希望的配合态度。他对她或许有占有的欲望,但绝对不会有除此之外的任何感情,他甚至应该十分恨她。 现在能救自己的,并不是她自己。她敢确定,在陈老爷指定的她和陈云方圆房的日子之前,她是注定要被监押、看管,无法自由出入的。 她所能指望的,尽管她自己很羞愧承认,可她不得不承认,她现在唯一能指望的是陈云正。 曼曼被陈云端找借口监管起来时,给陈云正的回信才寄走。不知道陈云端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他选择了这么一个不再需要曼曼的时机。 距今已经半个月了,也就说,再过半个月,陈云正的下一封书信就该来了。书信往来,也不过两三天的时间,如果陈云端还肯让她代回书信,她希望能够在书信中向陈云正求救。如果陈云端不需要她了,那么笔迹的转换,应该也能引起陈云正的警觉。 她只需要拖延到他引起警觉,并尽快赶回来之前就有了生机。 因此曼曼向陈老爷提出要求:“奴婢想尽快见到奴婢的爹娘。” 其实无需曼曼答应,陈老爷完全可以按照他的想法去安排,但所得到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因此曼曼答应下来,他还是很高兴的,曼曼这个要求也不过分,他自然应承:“我已经安排人去接你的家人,很快就会到,你安排一下,这个月十八,安排你和云方圆房。” 曼曼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掌狠狠的攥了攥,将最后一点希望的水渍都给挤干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今天是初八,还有十天,要不要这么着急? 曼曼轻声道:“老爷,这,这也太仓促了吧。” 陈老爷嗯了一声,道:“你放心,不会亏待你,你是云方正正经经的头一个姨娘,一应物什,我让太太替你准备好。” 重点不是这个好不好? 曼曼申辩:“这……三奶奶还没过门,不能等到三奶奶进了门再……” 如果她没有了反抗的余地,那么注定她不能做为别人的正妻,三媒六聘,光明正大的抬进人家家门,没有一个正正经经的婚礼,准备的再精致奢华,对她来说也没什么意义。 她只是不想无端端的拉这么多仇恨啊。 夏娆等人跟了陈云方四五年了,有的连孩子都有过了,却还是通房,她这个空降军却莫名其妙的就成了姨娘,她们会有活剥了她的心啊,有木有? 还有就是这位即将过门的三奶奶迟氏,对自己这横空而降,抢在她进门前就抬成姨娘,又非从小跟在陈云方身边的人,指不定得多恨呢。 这些陈老爷不可能考虑不到,可他仍是笑眯眯的道:“无妨,这对你只会更有利,在迟氏进门之前,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我想你应该能够在这段时间内稳稳的立足了吧。” 这老奸巨滑的老狐狸,他这是红果果的拿自己当快刀啊,她就是为了自己,也势必要清理陈云方身边的花花草草,先替迟氏扫除后顾之忧。 到时候迟氏白白得利,陈云方却只有更恨自己。 陈老爷才不管陈云方对她是什么感情,哪怕恨之欲其死呢。一个姨娘,不需要得到主子的多少宠爱,否则陈老爷还要担心陈云方会有宠妾灭妻之嫌。 那么为了不让自己在他的淫威下悲惨死去,自己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得到陈云方的认同,让自己能够苟延残喘。 男女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必然会生出感情――未必是爱情和亲情,有可能是施虐和被虐者之间的斯德歌尔摩――也就必然会彼此相互影响。 而陈老爷想要的就是自己尽大可能的影响陈云方。 曼曼还能说什么?她毫无反抗的余地,否则如陈老爷所说,他丝毫不介意花钱养个废人。还不是死人,他就是要拿“生不如死”威胁自己啊。 陈老爷对曼曼的逆来顺受还算满意,见她没了别的要求,便开始提他的要求:“我知道小六儿对你还有一些迷恋,但你知道该怎么做。你和小六儿,但毕竟有名无实,过去了就都过去了,从今往后,你只是云方的姨娘。我不愿意看见他们兄弟因为一个女人而发生争风吃醋、兄弟阋墙的事来,所以,你必须发誓,不许再和小六儿有任何的往来,否则……” 他阴沉冷厉的盯着曼曼看,曼曼瞬间就感觉到了扑天盖地涌过来的杀气。 曼曼很没骨气的道:“是,奴婢不会再和六爷有任何的往来。” 陈老爷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这才挥手叫曼曼退下。如曼曼所料,她被安置在陈府后院的一间空院子里,除了服侍她的两个丫头,监视她的两个婆子,院子的各处正门角门都被锁的严严实实的。门外都有人专人把守,就是飞出去一只苍蝇蚊子,都要验一下公母。 曼曼没打算私逃。这是明摆着的事,压根不可能。而且陈老爷毫不隐瞒的指出,尽管陈云正授意把那张死契还给了曼曼,可他忽略了官府备案的那张。也就是说,他这份好心,注定她没福气领。 因为压根无效。 如果她敢逃跑,官府就会立即签文书四处抓她,而且很快就会被抓回来,到时候可就没有现在这么客气的待遇了。 曼曼只能慨叹,陈云正算是小狐狸了,可是跟陈老爷比,还是太嫩了点。他那点小心思,只怕在陈老爷这里清清楚楚的。陈老爷一直按捺着不动声色,心里边不定怎么鄙薄和耻笑陈云正呢。 陈云正的小打小闹,陈老爷是压根没看在眼里,否则早一手镇压了。因此曼曼很怀疑,就算陈云正真的赶回来了,可他真的能救自己吗? ------------ 第098章 、落空 曼曼一向坚信命运是不能指望着别人的,那么此时此刻,她到底是放弃最后的希望,还是垂死挣扎?是坚持初衷,还是转换风向,从现在开始向陈云方示好? 她现在有大把的时间,因此曼曼跟她身边的两个妈妈请示:“能不能替我带些针线过来?我闲着也是闲着。” 那两个婆子是外院服侍陈老爷的亲信,对曼曼的态度始终不卑不亢,对于她的要求并没拒绝,只是很委婉的道:“姑娘是聪明人,想来不会自己跟自己为难,也不会为难奴婢们。您的嫁妆,老爷已经叫太太在准备了,如果姑娘觉得无聊,想要做些小玩意,奴婢们很乐意替姑娘效劳。” 曼曼苦笑道:“两位妈妈放心,我已经答应了老爷,就不会反悔。我就是闲着无聊,打发时间而已,不会想不开自寻短见的。” 她还要故作娇羞状垂头道:“我于女红上本来就有限,可如今不比往日,总要亲手给三爷、老爷、太太、大爷、大奶奶亲手做些东西,聊表心意。” 两个婆子虽然半信半疑,但说话还是很客气:“您能想的如此通透,老爷和太太也就安心了,还请姑娘稍安勿躁,奴婢们这就去替姑娘准备,不知道姑娘打算做什么?” 曼曼这才鼓起一点兴致来,道:“时间仓促,也做不来更精致的东西,那就做些香囊、荷包之类的小东西吧。”她很谦虚的向两个婆子请教:“不知道妈妈们有什么建议?” 这两个婆子道:“姑娘想的很是,不过,既是送见面礼,自然要投老爷、太太所好,不如姑娘替太太做几件贴身衣服,给老爷做两双鞋……只要姑娘只要有心,奴婢们代为动手也不是不可,只要姑娘收个尾也就成了。”呃,这是在鼓励她偷奸耍滑了? 曼曼做欢喜状:“有二位妈妈帮忙,那就更好了。” 心里却不是不失望的,这个借口也不抵用了,陈老爷、陈夫人是不会让专门她腾出时间来尽这份“孝心”的。 婆子自去准备,拿过来的全是上好的衣料和丝线。 曼曼心知她们肯定请示过陈夫人了,而陈夫人并无异议。 既来之,则安之,曼曼也就捺着性子做针线活。两个婆子就在一边相陪,却不是帮她做,而是另找了两个手艺好的在一旁飞针走线,没两天就成了形,果然有两双鞋,有两身贴身衣物。 曼曼琢磨着这位本尊的爹娘也该到了,果然,一大早两个婆子就拿了鲜亮的衣服首饰进来,道:“姑娘,这是太太叫人新给姑娘添置的衣物,您试试可合身?不知道您有什么要准备的,一并告知奴婢,过了晌午,老爷说叫您去看令尊令堂呢。” 曼曼竭力压抑着快要跳出来的心跳,镇定的问其中一个年长的婆子:“陈妈妈,不知道我爹我娘这会儿在哪儿呢?” 陈妈妈道:“这个,奴婢也不清楚,姑娘也不必着急,待会老爷自会派人来请姑娘。” 曼曼垂头道:“我是想,出府一趟。” 陈妈妈当即就微沉着脸道:“那可不行。” 曼曼便有点明白,就算是见,也只会让苏曼曼的爹娘进府里来看她了,在她跟陈云方生米煮成孰饭之前,她别想跨出这小院一步。 曼曼便解释道:“先前我跟老爷也提过,这几年,我攒了点银钱,想乘着见爹娘的机会,把银子交到他们手里,还请妈妈通融通融。” 陈妈妈便道:“姑娘的孝心,老爷太太一早就知晓,姑娘不必着急,老爷自会安排。” 曼曼气的直咬牙。是不是她不发威,就当她是病猫啊。 曼曼气道:“我不管老爷有什么安排,哪怕他给我爹娘一座金山银山呢,都跟我没关系。可哪怕我只给爹娘攒了十几二十几两银子,可那是我的心意。” 陈妈妈便安抚道:“姑娘何必为了这么点小事动气?等您和三爷的事成了,随便您给令尊令堂带多少银两多少礼物,那都是您的心意,旁人谁敢说个不字?” 又是等,又是等,就是算准了掐着她的软肋,掐着她的脖子,让她乖乖的任她们摆布就是了。 曼曼气的把衣服都扯着扔到一边,道:“那怎么一样?我虽是小门小户家的姑娘,可到底也是爹生娘养、从前也是如珍如宝、被爹娘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嫁了人,我连回报爹娘的一点养育恩情都要被你们如此践踏吗?” 边说边哭,曼曼又抓起那些首饰就要往地上扔,道:“什么稀罕的劳什子,当我是卖身吗?” 陈妈妈见曼曼如此撒泼,虽是心下不悦,但到底不敢招惹她,忙喝斥着两个小丫头将曼曼拦腰抱住,拖到椅子上坐下,道:“奴婢劝姑娘还是自矜身份,别闹的太过了。” 曼曼不依不饶的又要起身,道:“身份?我还有什么身份可言?从前是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泥,现在说好听的是姨娘,可日日夜夜被你们看管,和死囚犯有什么差别?早知道老爷当初说的好听,我情愿一头碰死,也绝对不答应。” 曼曼肆无忌惮的拿陈老爷说事,就是料准了陈老爷未必会把这场交易说与这两个婆子听。所谓家丑不可外扬,真说出去,陈家脸上也没什么好看的。 因此她这连唬带诈,陈妈妈还真就有点犯疑心,毕竟她也不知道当初陈老爷都许诺给了曼曼什么条件。连她的爹娘都接来了,还给她置办嫁妆,这可明显不于一般的姨娘啊。既然陈老爷这么重视,想来她要拿她自己攒的银子给苏家二老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 想通此节,陈妈妈道:“姑娘可是说错话了,老爷和太太可是极看重姑娘的,是奴婢不会说话,不如奴婢这就去跟老爷请示一声……” 曼曼这才安份了,理顺了一下挣扎间有些散乱的鬓发,微喘着气道:“你也不用为难,我也不会叫老爷为难,不过是我存在票号里的一笔小银子,只要兑出来就可以了,费不了多少事。” 陈婆子妥协了,示意其他人看好了曼曼,自去找陈老爷回话。陈老爷哼一声,道:“雕虫小技,我都懒的理她。她如果再不安份,就让她吃点苦头。” 这会儿陈云端正在一旁,便出言道:“爹,这苏曼曼所言非虚,她的确攒了点银子,是当初说好了要赎身用的,这票号里的签条还是儿子收着的……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若叫人去兑了来给她,也好叫她放心。毕竟,她心里肯定是有点委屈的,您既知道她不过是借此生事,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既然陈云端都发话了,陈老爷也不愿意在这节骨眼上跟曼曼斤斤计较,便重重的哼了一声道:“既如此,你就跑一趟吧。” 到了,银子是送到曼曼手里了,可曼曼妄想拖票号的掌柜替她往外送信的计划落了空,寂静无人的深夜,她听着外间小丫头没心没肺的呼声,长吁短叹,竟是一夜都没能成眠。 ------------ 第099章 、家人 曼曼除了惆怅,还有焦虑。她不知道自己见到苏家二老时态度是否得宜,会不会被她们认出破绽,她们对她做陈家三爷的姨娘又是什么看法,对她又是什么感情,本身又是什么性子等等等等…… 清早起来,陈妈妈看她第一眼就吃了一惊,道:“姑娘怎么如此憔悴?” 可不是,对着镜子,曼曼自己都瞧出来自己眼下黑了一片。她强笑道:“想着要见到爹娘了,竟有近乡情怯之感,不免走了困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大不了多施些粉遮掩一下,没什么打紧。” 陈妈妈道:“姑娘心思别太多了些,免得伤身,就是令尊令堂见了,也难免要替姑娘担心,倒是让他们都不得安生,便是老爷太太瞧见了姑娘这憔悴的模样也要心疼了……”说时便吩咐小丫头:“去煮两个鸡蛋来,趁热给姑娘滚滚,也好去去姑娘眼周的黑眼圈。” 曼曼不得不感叹,这陈妈妈真是会说话,一件小事,她就生发出这许多话来,既委婉的警告她别在苏家二老眼透露出不必要的委屈来,也别耍些不必要的小心,凭白惹了陈老爷和陈夫人,还要站在她的身份上对自己表示最诚挚的关切,真是一箭三雕啊。 小丫头很快就取了两个滚热的鸡蛋,陈妈妈亲自剥了鸡蛋壳,用干净的白布裹了,令曼曼闭上眼,她亲自将鸡蛋在曼曼的眼睛四周热敷。 也不过一刻钟功夫,曼曼睁开眼,发现效果不错,如果不细看,是瞧不出端倪来的。陈妈妈如法炮制,把另一只眼四周也热敷了,这才命小丫头上前替曼曼细匀脂粉,梳妆打扮。 不一时镜子里就显出一位清丽绝伦的少女来。细长的眉毛,明亮的大眼,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唇,肤白细腻,白中透着粉红,当真让人看了就挪不开眼。 陈妈妈替曼曼插好了金钗,又替她戴上了红宝石的耳坠,一向沉稳不外露情绪的神色中也带了满意。 陈妈妈领路,曼曼坐上软轿,过了假山,过了小桥,又过了几重花园,才算到了陈府东南角的一座小院。 早有人迎着,扶曼曼下轿,往里边请,道:“这就是苏姑娘吧?苏大娘和苏大叔可来了有一时了。” 曼曼压抑不住紧张,进了正厅,就见屋里坐着三个人。上首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个子高大,背微微有点勾偻,肤色是乡下人常见的酱色,此刻正垂着头,局促不安的揉着自己的两只大手。 曼曼的视线落到他的手上,就见骨节分明的手上全是褶皱,就跟老树皮一样。不用说,这就是本尊的亲爹苏大叔了。 坐在他下首的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细眉细眼,皮肤白嫩,头发黝黑,竟是少见的美人胚子。她不像苏大叔那样局促,正睁着一双满是稀罕、惊奇、赞叹的眼睛四下打量着,似乎眼睛里探出来无数的小钩子,想把这屋里所有的摆设都勾到眼睛里揣走才好。 曼曼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这就是本尊的亲娘苏大娘? 年纪倒也像,只是怎么瞧着怎么有点……不得劲呢。这不就和狗血文里那些唯利是图、贪得无厌、不择手段,苛待继女的后娘是同一副脸孔么? 在这疑似苏大娘女人的背后,站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儿。个头倒是挺高,长的也还算漂亮,但实在是跟这个年纪的男孩儿不大相同。 在这个时候,曼曼竟然还能吐槽,还能想到陈云正,这位疑似同胞弟弟的苏小弟,实在没有陈云正长的漂亮清俊,也没有他的狡黠机灵,更没有他的活泼可爱。 也不能说痴傻,就是看上去懵懵懂懂的,好像还没开窍的模样,也是一副好奇的模样。不过倒是感觉敏锐,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曼曼,将视线投射过来,直直的落到了曼曼的脸上。 那眼神说不上友好,倒有点惊艳的模样,竟然扯开唇角,露出一嘴大黄牙,朝着曼曼一乐。这笑容让曼曼有点难受,有一种被他盯中了的感觉。 上首的男人抬起头,见到曼曼,露出了不可置信和更为局促的神情,下意识的想要退缩。那女人也抬起头,先于任何行动之前露出一脸夸张的笑,直接抢步过来就拉曼曼的手:“唉呀,曼儿吧,都长这么高了,也长漂亮了,啧啧,瞧这小脸蛋,这皮肤,嫩的跟剥了皮的鸡蛋清似的,一掐都能掐出水来。” 曼曼退后一步,躲开了她的手。曼曼很怀疑她会不会真的来掐自己试试能不能掐出水来。 那女人一脸的不可置信,无限委屈的道:“曼儿,我是你娘啊?怎么几年不见,你不认得娘了?” “我――”曼曼看向苏大叔,试探的询问着这女人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苏大叔一瞧就是个木讷的老实人,动了动嘴唇,眼圈就红了,他不好意思的扭过脸,一时竟没明白曼曼的意思。 那女人便掏出帕子抹起了眼睛:“唉,也不怪你,当初娘也舍不得啊,可是家里那么艰难,你爹又生了重病,你弟弟又小,一大家子,可叫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办?是你懂事,愿意卖身还债,我虽不舍,可实在走投无路了。自打你走后,我和你爹哭了大半个月,就盼着你能遇着个好人家,也不枉你这一番孝心……” 在她口中,苏曼曼是个识大体、甘牺牲的孝顺女儿,他们是一对爱女心切,却又无能为力的好夫妻,发生骨肉分离的事,没有谁愿意,都是世事生活所逼。 似乎,真的怨恨不上谁,甚至还应该感激陈家能够接纳曼曼,并许以她如此优渥的生活。可曼曼却感受不到一点亲情,从内到外,心脏处没有一点波动,看着这两个人,不,是三个人,只有冰冷的陌生。 那女人又把这小男孩儿拽过来,道:“曼儿啊,这是你弟弟苏前前,你走的时候他还小,可一直记得你这个姐姐,每每问我,你什么时候能回家,这不一听说能见到你了,他就非得要跟着来,可见姐弟之情,血浓于水,是怎么也打消不掉的。前前,还不叫姐姐,你不是总念着你姐的吗?怎么见了面倒不会说话了?真是个傻小子,现在你姐有出息了,你可得跟你姐姐好好学学,将来哪怕沾上一星半点的福气呢……” 苏前前便走过来,憨憨的一笑,大声道:“姐――你真漂亮。” 到现在,只有这女人在话话,曼曼还一言没出呢。陈妈妈便上前道:“这位大嫂,你就是苏姑娘的娘亲吧?分开久了,姑娘心里总是有点委屈的,你们一家子坐着多说说话就好了……”她代行主人之职,将苏大叔和苏大娘安顿着坐下,又叫人重新沏上茶,笑着对曼曼道:“老爷说了,姑娘只管和家里人说话,横竖苏家二老是要在城里安置的,今日见不够还有明日呢。” 曼曼点点头,算是应了。陈妈妈也就带人退出去,自在院子里守着。 苏大娘这会又道:“我说曼儿,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大老远的来看你一趟,你不说有点高兴劲,怎么连声爹娘都不叫?是不是攀上高枝,就想六亲不认了?你要是这么想的就尽早说,我们也不愿意攀你这门亲,省得让旁人指指点点戳你爹和我的脊梁骨,倒像是卖女求荣了一样。” 曼曼扯开唇角轻笑了笑,道:“我没有这么说,只是,一时有点接受不了。” 见她肯开口,语气中又多有松动,苏大娘这才有了点笑模样,道:“你这傻孩子,只要你不在心里怨恨爹娘……娘知道你一时觉得陌生,这几年,也够为难你的了,快跟爹娘说说,你在这过的如何?” 曼曼心里头涌上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她没有急着作答,只敷衍的说了一句:“我过的好不好,您不都看到了?” “嗯,是啊,瞧你这细皮嫩肉,衣着光鲜的,肯定是在这享福了。”说着便恋恋不舍的抚着曼曼的手背。 曼曼就跟被蛇缠上了一样,瞬间就滋生了寒颤,她强忍着道:“您还是跟我说说家里的情况吧,这几年家里过的怎么样?” “唉,还能怎么样?不过是苦巴苦夜的熬日子罢了……”她吐沫横飞,痛说苦难家史,家里死了几只鸡,折损了几头猪,天不是雨就是旱,几乎是颗粒无收,又是受了族里人的欺负,又是和谁口角,挨了几个耳光,又是苏前前跟谁打架,被人推到河里差点淹死,种种苦难不一而足。 曼曼也就随着她夸张的情绪深深动容。等到她说累了,曼曼感叹道:“我只当我活着已经不易了,可是跟你们比起来,已经算是天堂了。我只恨自己没什么本事,不能报答爹娘的养育之恩……” 曼曼很是痛苦,还带了点惭愧:“我手头也就有几两散碎银子……”不意外的,曼曼从这苏大娘的眼里看到了欲望。 ------------ 第100章 、良言 通过对这位疑似苏大娘的女人的种种表现来看,她对好东西、对银钱的渴望是极其浓烈的,对这样的人来说,钱不论多少,对她都有很大的诱惑力。 但曼曼心里揣着另一个可怕的怀疑,所以她故意把银钱的数目说的十分模糊。 她并不知道农家一年能挣多少钱,但通过陈府里各等丫环的月钱以及市价来看,几两银子已经是个大数目了。 如果苏大娘一家真的是从乡下过惯了苦日子的,猛的见到女儿,别说是否有深厚的感情,起码冲着这几两银子,也是有些真感情的。 但苏大娘的话却让曼曼大吃一惊。 苏大娘一闪而过的欲望让她显得有点别扭,但她却愣是能迅速调节过来,反过来安慰曼曼:“你有这份心,我和你爹就挺欣慰的了,你一个月能有多少钱?只怕花的比挣的都多,这点银子,你还是自己留着救急吧,我和你爹不用。” 曼曼敢说,如果真是本尊的亲娘,禀承着养儿防老的原则,不管女儿有多少钱,拿过来花都是天经地义的,顶多有点羞愧,更多的是感激。毕竟生存艰难,生活无耐,她也是可以理解的,因此苏大娘的拒绝就让她更加惊讶,甚至还因为她话里的体谅而惊疑。她怎么就知道曼曼在陈府里会入不敷出?倒像是过来人的模样。 曼曼状似无意的道:“是啊,我能用到的银子,的确是太少了。” 看她一脸茫然状,苏大娘便安慰道:“别着急,日子是过出来的,总会一天比一天好。你现在不就挺好的了吗?等你成了三爷的姨娘,只要服侍好三爷和三奶奶,将来再有个一儿半女的,不怕你没有出人头地的时候……” “三爷啊。”曼曼的脸上带出来淡淡的怅然:“他已经有了许多姐姐了,各个相貌出挑、性子温顺,他又怎么会看中我?将来……别说出人头地了,能不能熬着活下去都不知道呢。” “咳——你这丫头,年纪轻轻的,怎么竟说这种丧气话?你这小模样,比谁又差了?况且男人喜欢不喜欢一个女人,可不只是论姿色的。有的人生的再漂亮又抵什么用?性子刚烈,不会温柔,不会笼络男人的心,不会投其所好,也就是一时三刻的新鲜……这男人啊,就是个贱胚子,你对他越是不计回报的好,他未必对你好,所以做女人得懂得抓住时机,别一味的奉承他,但又不能自恃清高……总之呢,要欲拒还迎,既不能让他轻易就得了手,又让他时不时尝点甜头……” 曼曼苦笑了良久,才道:“我在陈府,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了。” 这苏大娘转转眼珠,叹气道:“那倒也是,你也长大了,不用担心我们。陈老爷人很好,都给我们安置好了,那房子我也看过了,虽说不大,但也挺精致的,一用物什,应有尽有,你别担心。” 曼曼点点头,觉得很安慰,问:“虽说替你们置了院子,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以后也不好再劳烦陈老爷,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和你爹还能有什么打算?以后就指望着你了。前前也不小了,却高不成低不就,同个好营生,我和你爹打算什么时候跟老爷求个恩典,看能不能进铺子里当个学徒啥的。读书识字是不大可能的了,我们也没指望着他考个状元,老苏家的祖坟压根就没长那根蒿子。等再过几年,再给他说一门差不多的亲事……” 曼曼一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就叫小丫头替她缷了钗环,洗了脂粉,又换了衣服,便面无表情的躺到了床上。一直到晚饭时分,她都没有起身。 陈妈妈悄悄进屋,朝着内室瞅了一眼,摒退了小丫头,自己迈步进来,低声唤着曼曼:“姑娘这是怎么了?见到了父母家人,得偿所愿,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倒不吃不喝起来了?可是谁惹了姑娘不痛快?能不能跟奴婢说说?奴婢不能替姑娘解决,可上头还有老爷和太太呢,您有什么事,可千万别憋在心里头,这要是憋出病来可就不好了。” 曼曼一声不吭。 陈妈妈知道她没睡着,撩开床帐,就坐在床畔,大有一副曼曼若不起来,她就跟着死磕的架势。 曼曼欠身坐起来,喉咙里有些哑,闷声道:“我没事,不劳妈妈费心,更不敢打扰了老爷太太,妈妈若是肯体谅我,就由着我的性子吧,我现在不饿,什么时候饿了,我自会吃饭。跟谁过不去我也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妈妈只管放心,我就是想一个人静静。” 陈妈妈劝道:“姑娘既然想得开,那是最好,但人是铁饭是钢,您多少还是用些……” 曼曼强硬的道:“不必了,我心口难受,硬吃的话也只会适得其反,如果陈妈妈有话只管问,问完了我也好歇着,不必拿这些话来试探我。” 陈妈妈闪了闪眼睛,盯着曼曼那张充满着稚气,无一不显着任性的小脸看了看,才笑道:“姑娘是对奴婢存了敌意了?其实奴婢是为着您好,所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如果奴婢不是为您考虑,何必冒着被您讨厌的风险,非得说这些不着您待见的话呢?奴婢在陈府也有几十年了,这双老眼,不敢夸口看透了世情,但起码,像姑娘这般的性子的人,不知道看过了多少。人争一口气不错,可要看怎么争了。那些浅显的人,争的只是一时之气,命却没了。真正聪明人,会懂得进退迂回,只有笑到最后的人,才敢说争……” 曼曼被说的哑口无言,神色怏怏,却越发浮起执拗的神态来。 陈妈妈也不多劝,只道:“今天的晚饭是小米粥,姑娘如果愿意喝就喝一碗吧,也免得奴婢一直在您耳边唠叨,没的惹您厌烦。” 曼曼沉默了一瞬,果然坐起身,趿上了鞋子,披垂着及腰的长发,慢慢的往外走。她的确是想借题发挥,就此探探陈老爷的虚实来着,可陈妈妈一番话,生生打消了她的念头。 陈老爷敢这么安排,自然是有他万全的理由。 他明知没有什么人可以做为她的软肋加以威胁,所谓的家人,不过是他们两个虚晃一招,给彼此的借口罢了。那么,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 他弄这么个苏大娘来,想达到的目的,也不过是她今天要说的那几句话而已。如果自己一意孤行,非要出陈府,所遇到的也不过就是这么几类人而已,她无权无势,又有亲情孝义压着,拿什么跟整个社会斗? 陈妈妈亲自在一旁服侍着曼曼喝了碗粥,叫小丫头进来收拾,服侍曼曼歇了这才退出去。出了院子,自去找陈老爷回话。陈妈妈道:“苏曼曼应该还是瞧出来了什么,否则也不会不拿出最初说好的那二十两银子,并且自始至终都没叫一声爹一声娘……回去之后一声不吭,躺了大半个晚上,又不肯吃饭,竟似铁了心要赌气一般……” 陈老爷听了曼曼的反应,嘲弄的笑道:“小丫头一个,能有多大本事?就妄想着翻天?算她聪明,要是再这么闹下去,我还有更厉害的手段等着她呢。” 陈妈妈笑道:“老爷说的是,奴婢想,她毕竟还是个孩子,有点小心机也有限,怎么可能翻得出老爷的手掌心。” 陈老爷想到了什么,没说话,只吩咐陈妈妈:“你平时留点心,将那小丫头平时写的东西都留一份。” 陈妈妈跟着陈老爷时日久了,略一思索,就猜出了个中缘由,想着苏曼曼这些日子都不曾动过笔,倒觉得有点为难,向陈老爷道:“老爷是想叫人模仿了苏姑娘的笔迹,好给六爷回信么?” 陈老爷道:“她现在所仗势的,不过是小六儿对她的迷恋罢了,若是她的信不能送到小六儿手里,只怕他立刻就会回来。她想的也太好了点,我自有主意让小六儿不能按时回来。” 陈妈妈道:“奴婢会按照老爷的吩咐去做,不过,这些日子她忙于做针线,好些日子不曾提笔了,奴婢有个主意,不如就让她再给六爷写封回信,至于送不送,还不是老爷说了算?” 一直站在窗口,盯着黑漆漆夜景的曼曼无端端的打了两个喷嚏,并且觉得耳朵根有些发烫。她搓了搓耳垂,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不热啊。 她倒没以为谁在背后惦记着她,也就没多想。 曼曼没那么娇嫩,风一吹就得风寒什么的。从前的本尊身体如何,苏曼曼不知道,但自从她来了这个世界,在陈府的这四年多,她几乎就没生过病,只除了那次被陈云正逼着吃药。有个健康的身体实在是件让人很愉快的事, 曼曼谨慎起见,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在窗前又站了会,关了窗回到了床上。 生病?! 她不想没病找病,因为她不习惯做这种自虐的事,不过换个角度想,如果病了可以拖延些时间,也未必不是好主意哈? ------------ 第101章 、报复 曼曼到底还是打消了装病的念头。 她不想把陈老爷惹急了。 陈老爷那样的人,看似无害,可其实不知道手段有多毒辣,惹急了他,他不定在她身上使出什么更狠更直接更让她没法招架的手段来呢。 如果她病了,很有可能陈老爷把一切繁文缛节都省略了,直接把她剥光了塞到陈云方床上……那她还不如留着一个健康的身体,保存点体力和精力呢。 及至陈妈妈准备了文房四宝,拿来了陈云正的家书,请她代为回信的时候,曼曼越发确定自己的判断没错。 真是可笑,亏得她还以为自己也算是聪明的,可是不懂世情的她和陈老爷相比,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她所做的一切,只怕陈老爷都当成了笑话在看呢。 曼曼读完了陈云正的家信,半天也没动。 管她是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还是做消极的抵抗呢!陈妈妈气定神闲,很是坐得住。曼曼不言不动,陈妈妈也就不催。 如果苏曼曼是个蠢笨的,她根本不必费事。如果她是个聪明的,更不必自己废话。曼曼微微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那就给她时间想清楚了吧。 曼曼的确是在出神,陈云正的书信,和每次的都不太一样。言语之间有些焦躁,书信也比往常要短了三分之一,他甚至在信尾抱怨:不知是否天气渐欲暑热,余星夜辗转,月半不能成眠。 就这么一句,没头没尾。却更耐人寻味。 半晌曼曼才回神,歉然的朝着陈妈妈道:“妈妈想必是不太了解,每次回信都是大爷口述之后再由我代为誊抄的。” 陈妈妈道:“姑娘也不知道写过多少封回信了,就算大爷不在跟前,想必您也能倒背如流,何必再多此一举?大爷出门了呢,归期不定……老爷又急着给六爷回书,就怕他只身在外心不安稳。” 曼曼也就点点头,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吧。”说罢挥笔一蹴而就,撂了笔,道:“劳烦陈妈妈拿给老爷过目。” 陈妈妈小心翼翼的捧着信纸,道:“是,奴婢这就去回禀老爷。” 陈老爷将曼曼的书信从头到尾看了数遍,确定没什么破绽,也没有什么隐语暗语,更是对她自己的处境没提到一点儿,才算放下心来,道:“算她识时务,叫人去拿给言瑾,交到驿丞,尽快转交到言直手里。” 写了回信还不算,陈老爷又命陈夫人挑了两个出挑的丫头,附带自己手书一封,着管事星夜起程去找陈云正,只说是拨给他用来服侍他的。 悉数安排完,转眼也就到了陈云方纳苏曼曼的吉日。 曼曼这些日子反倒平稳了下来。她就是一条鱼,被刮了鳞,剖了内脏,洗沷干净安放到了砧板上,就差最后一个步骤了。只要明寒寒的菜刀举起来,陈老爷一声暗示,咔嚓一声,这刀就会把她剁成两半,放入油锅,放入葱姜蒜,再用沸水蒸煮,她这道菜就算是做熟了。 所以,她有点认命了。 心比天高,好像说的就是她,她从苏曼曼身上醒来,就一直自命不凡,总觉得自己好歹也是活过一世的人,不说大开金手指,在这个时空活的风声水起,但起码摆脱一个小小的通房的命运还是可以的。 谁想命运让她如此失望,又或者她对自己如此失望。 其实还是她过于天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不管哪个世道,女人都是弱者,尤其在这个时代,女人根本就不能称之为人,只是男人的附属,尤其是她还只是奴才,连活着的尊严都争取不到,她又怎么可能独立自主,还妄想为自由开战? 一纸卖身契,就把她压的死死的了。 曼曼被告知晚上要早睡,明天是吉日,要一大早起来准备盛妆华服。据说还要坐上喜轿,在鼓乐声中,抬着几个箱笼,从陈府的角门出去,在街上绕了两圈,才进陈云方的清凉居。 已经算是给曼曼足够的面子了。 坐花轿,穿嫁衣,抬箱笼,配鼓乐,这是娶妻才有的排场,她不过是个小妾而已。 曼曼再度看了看窗外那小小的一方院子,高高的院墙,在几十次确定自己爬上去再跳出去人不知鬼不觉的逃跑几率有多大之后,沉沉的叹了口气。 她转身回床上睡觉。 很快就有轻微的脚步声进来,替她关上窗子,锁死了插销。 这几天,对她的看管越发严厉了,她甚至连出屋子的机会都被大大缩减。 陈妈妈的说法就是:“左右不差这两天,姑娘暂且忍耐忍耐。” 曼曼也就笑笑,只安安稳稳的坐在屋子里。她要做的针线都做好了,放在一个小包袱里,没有什么事,她甚至连书都懒的看,常常是白天睡,晚上照料样睡。 晚饭她吃的不多,天才擦黑,就自顾自的回以床上赖着。初时陈妈妈还劝一句:“姑娘才吃罢饭,且歇歇再睡,小心别积了食。” 曼曼只是淡淡的笑。后来连陈妈妈也不说了,院子里不能去,屋子这么小的弹丸之地,她走不走的也没什么意思。 屋子里的灯火很快就黯淡了下去。 今天倒是没留人,但曼曼耳朵里听得清楚,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还真是小心无过错啊,陈妈妈是不愿意出一点差错。 曼曼盯着帐子外的一盏小小的夜灯,缓缓的赤脚下了地,取了灯罩,拨了拨灯芯。其实绝决一点,她大可以把这屋子和她一起烧起来…… 好像没什么必要。对于陈云方来说,她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姨娘。对于陈老爷来说,不过是个暂时好用的棋子,对于旁人来说,她就是一个一时被人口耳传诵的“苏曼曼”而已。 她死了还是活着,对于旁人来说意义真的不大。 曼曼端起油灯,有些恶作剧的想,要烧也不能烧她自己住的屋子,而是烧着陈老爷的屋子才对。他惯于拿捏别人的软肋,动辄就威胁别人,不知道对于他来说他怕的是什么。 曼曼轻轻吹熄了灯。 那火焰猛的亮了一下又瞬间熄灭。屋子里是烧焦了的灯油味。 她摸索着把油灯放回去,再摸索着往床榻上走。脚底下被绊了一下,曼曼顿住了脚步,狐疑的挑了挑眉。她来的时候不记得这里有什么东西。 她弯腰去摸,竟是一双男人的靴子。 曼曼跟烫着手一般,啪一声那靴子就掉回到了地上。这地上是青石砖的地衣,并没铺软毛地毯,这一声就显得有些突兀。 好在外面的人似乎没听见。也或者听见了,知道曼曼一个人在屋里也掀不出什么风浪来,所以乐得不发一声儿。 曼曼便缓缓的往后退。 屋子里一片漆黑。就算她竭力的睁着眼,也看不到任何一点光明。 她退的缓慢,却迅速停住,因为她退到了一个人的身上。一双大手揽住了她的纤腰,另一只手则毫不客气的捂住了她的嘴。 曼曼没有尖叫。 她甚至有些配合的跟着那人的脚步靠近了床沿。 静夜里有咚咚的心跳声。曼曼想,那不是自己的心跳。 揽在她腰间的手松开了,却很快又按上来,将曼曼按倒,用柔软的物什塞住了她的嘴。他灵巧的将曼曼的手腕绑到一起,直接绑到了床栏。 床帐被挥开,层层叠叠,将床里的世界与外界隔绝开来。 曼曼在黑漆漆的压抑中睁着眼,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只能徒然的感受着那人挑开了她的亵衣、肚兜,再到亵裤。 春末夏初,夜里还有点微凉。躺在柔软的丝被之上,就这样赤着身子,曼曼觉得冷。温热而沉重的身子压下来,将娇小的她整个覆住。 曼曼低低的嗯了一声,没多少痛苦,只觉得舒适。 从骨子里,她就是个凉薄而又自私的女人。报复陈云方,让他先戴上一顶绿帽子,于现在的曼曼来说就是一件快事。报复陈老爷,让他的计划竹篮打水一场空,也是她现在很乐意的事。 疼痛一点点从胸前漫溢开来。 那人的手指纤长却略带薄茧,从她的肌肤上滑过,就带了刮喇刺痒之感,尤其捏着她胸前的柔软红缨,就更是另一种刺痛和酥麻。 曼曼有些窒息的扭着身子。她忽然后悔了。报复别人,却是以自己的痛楚为代价,似乎不合算啊。 这天下事都是需要代价的,她想什么都不付出,却妄想着回报,那怎么可能呢? 纵然她明白这个道理,想后悔也来不及了。在那人的揉捏搓弄之下,她也没时间多想了, 等那人箭在弦上,已经将滚热硬烫之物抵在她泥泞潮湿的幽径花口的时候,他忽然扯掉了曼曼嘴里的帕子,开口道:“苏曼曼,你是愿意呢还是不愿意?” 曼曼忽然睁大眼,惊骇的道:“你,是你?啊,你快放开我,你这混蛋!” “晚了。”他猛的往前一挺身。 曼曼在剧痛中紧咬着唇,咬牙切齿又绝望的道:“陈云——啊,你这混蛋!” ------------ 第102章 、主意 曼曼昏沉沉的,如同置于摇晃的船上,四周都是动荡的水波。这种轻盈的感觉让她觉得如在云端,是一种享受,可是不能忽略的疼痛让她觉得是一种折磨。 她才动动手指,就发现自己手腕上的带子被解开了。 喉咙里堵的难受,眼窝一热,竟然滑下来两行泪。 她觉得实在懊丧,便用手背将眼泪抹去。哭什么?说句难听话,这个结果,比她预想的要好多了。再难听点,是她咎由自取的。 她要是想要名声又想要幸福,还不如当初一穿到苏曼曼身上就二话不说自行了断,说不定就穿回去了。 一方柔软的帕子扔在曼曼的脸上。 曼曼无声的卷了卷帕角,还是拿过来拭掉了眼泪,又悄悄的擤了擤鼻子,这才转手又恶狠狠的抛了过去。 身边人轻笑一声,腿脚还大喇喇的压着曼曼的双腿,道:“你这挺有精神的吗?我还怜惜你是初次,怕你禁受不住呢。” 曼曼伸手在他赤着的胳膊内侧狠命的一掐,道:“滚。你这熊孩子,什么时候这么不要脸起来了……” 陈云正不高兴的道:“什么熊孩子?以后你再敢说这几个字,我就——” 曼曼忙按住他不安分的手,在黑夜里狠狠瞪了他一眼。很快想到,再怎么瞪他也看不到,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当下便挣了挣,道:“你怎么跑回来的?这里也不是你待的地方?还有,你到底想怎么着?” 陈云正懒洋洋的开口道:“你不要管。愿意信我,你就等着,我必不负你。不愿意信我,明儿个随你上花轿……” 曼曼气恨的又掐他一把。 他倒忍了,疼的直吸气,在夜色里抱怨道:“我知道你也喜欢我,可也没必要喜欢的直掐我,明儿见了娘,瞧见我手臂都紫了,若问起来,可叫我怎么答呢?” 曼曼气的道:“我管你。”一时又有些心灰意懒。他说的好听,若是信他,就等着。等什么?他们毕竟是一家人,陈云正一时任性,将生米煮成了熟饭,谁知道陈老爷会不会容忍他这次的任性? 如果不能容忍,她可就惨了。 曼曼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身上粘腻腻的,又没着衣服,夜里又凉,更觉得冷了。她推着陈云正:“刚才,没惊动人吗?” 她后知后觉的开始脸红。尽管从头到尾她就低声喊了那么两句,可外头人若是有心,也定然会听见。 陈云正却不耐烦她这么动来动去,把她强按在怀里,不许她乱动了才道:“是你没出息,一共没有一炷香的时间你就睡过去了,惊动什么人?” 曼曼憋气之极,知道跟他说话就只有生气和斗嘴的份,一件正事也谈不上,只得捺下心口的不愤,不跟他探讨这个体力的问题,只道:“你起来啊,这么着赖下去算怎么回事?” 陈云正翻身将曼曼扣在身下,嗓子忽然就有点哑,道:“曼曼,你现在是醒着的吗?” “什么?”他说的都是听得懂的话,可她怎么没听懂呢? “你不会再睡过去了吧?” “……”曼曼懂了,她红着脸道:“你能不能更不要脸一点?”才这么大点的小孩子儿,你满嘴里说的都是什么啊。 见陈云正来真的,曼曼气极败坏的道:“你,你别——啊,陈云正,你想害死我是不是。”她死死掐着陈云正的脖颈,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陈云正压根不在乎她手上的力道,将她的腿分开,压在自己的腿下,直抵幽径洞口,道:“我还没想好。” 真是要死了。他总是这么幼稚,凭什么让她相信他?曼曼气的眼泪掉下来,索性松开手躺在床上挺尸,冷笑道:“是啊,等你想好了我都死了,你都没玩够,怎么甘心?乘着我还剩一口气,自然是凭你折腾,你来吧——” 陈云正倒气乐了,不情不愿的停在那,用手抚着曼曼的脸,触到她脸上的湿冷,替她拭掉了,俯下去用唇亲着她的眼睛,叹了口气道:“就是不能惯着你,你瞧你,才给你点好脸色你就骑到我头上了,说话这么不客气,曼曼,我怎么会让你死呢。” 如果想让你死,我就不必这么急着赶回来了。 曼曼这些日子貌似平静,其实是心力憔悴到了极点,否则也不会因为第一时间知道是陈云正反倒昏了过去。 听他这么说,竟是无比的委屈,哽咽着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他不知道陈老爷是怎么威胁她的,他不知道他自己的亲爹还有多少手段,他更不知道如果触怒了他亲爹,陈老爷未必会对他怎么样,却绝对会让她怎么样。 陈云正越抹,曼曼的眼泪越多,陈云正低声吓唬她道:“你还哭,小心把人都招来,我不但救不了你,连我自己也跑不了。” 鬼话。刚才动静那么大都没人来,她哭的这么压抑,怎么就能招来人了? 可曼曼还是忍住了,问他:“你打算怎么救我?到天亮也不剩多少时间了……” 陈云正嘻笑道:“救你可以,但不能白救,你先亲我一下。” 曼曼伸手掐他:“你就不能正经点吗?我都快急死了。” 她越无助,陈云正越得意,她越撒娇,陈云正越觉得自己重要,她越依赖,陈云正越觉得自己高大,便有恃无恐的道:“你到底亲不亲?不亲咱就这么耗着。” 曼曼没法,只好欠起上身,敷衍的在他眉眼之间胡乱亲了一下。陈云正乘势按住曼曼的后脑,噙住了她柔软的唇瓣。像是小孩子在舔噬着甘美的糖块,又新奇又贪恋,吮吸良久,才依依不舍的松开。 曼曼脸红的都要滴血了。她不可避免的踏上这条她极力要回避的路,甚至越来起落排斥越来越不抗拒,竟大有碎掉满地节操,在这条不归路上一直走到底的架势了,这让她又羞又愧又无地自容。 一别三年,她对陈云正所有的印象都停留在离别前。那会他还是个稚气任性的孩子,可现在,他长手长脚,身强力壮,相比之下,她在他跟前就跟个小鸡仔一样。 而且她越发有小鸟依人之势,疲软到成了一摊烂泥,是无论如何也扶不上墙,只有依靠他的份上。被他欺负成这样,曼曼直觉不想再做人了。 陈云正意味不明的叹了口气,大手紧紧的掐着曼曼的腰,把她整个人都扣在他怀里,下巴摩挲着她柔软细腻的黑发,道:“你说如果明儿一早有人发现我躺在你床上,爹娘会不会改了主意,就势把你嫁给我?” 曼曼倒吸一口凉气。这就是他所谓的救人的好主意?她猛的要坐起来,无耐身娇无力,又被陈云正扣的紧紧的,也不过是略抬了抬头,磕着了陈云正的下巴,她气道:“你做梦说胡话呢吧?若是明儿被人抓奸在床,老爷太太怎么着你我不知道,可他们头一个便会打死我。” 还嫁他呢?做成鬼都得把她大缷八块。那完全是结结实实的打了陈老爷一个大耳光,内定的三儿子的小妾跟小儿子狗扯连环弄在了一起,就是为了名声,他也不可能让她好过。 还有陈云方,原本是他夺人之好,这回活脱成了他被人夺了女人了。 就说陈云正不靠谱,他这是典型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红果果的替她和他拉仇恨,生怕她死的太晚啊。 陈云正下巴被磕疼了,他抚了抚自己的下巴,看了一眼看不太清神色却也知道很是不满的曼曼,模糊的道:“唔,好像也是,要不然我先翻墙出去,明儿一早就跟太太去求情去。你放心,就是绝食、上吊、动剪子,不管是什么法子,我总会让太太答允我就是。” 曼曼颓然的躺回枕上。陈云正的胳膊横在那,肌肉结实,筋骨有力,磕的她后脑勺闷疼。她有气无力的道:“算了,我还是死心吧,如果没猜错,只要老爷、太太一看到你的人,估计不等你开口,就会叫人把你抓起来先关上几天再说,别说你那三十六招求死计了,只怕半招都还没使出来,我就已经被打包送到清凉居了。” 她是哪根神经打结了,居然要相信陈云正啊?与其相信他,还不如相信陈云方呢。起码只要自己安分守己,相信过不了三五个月,他一准厌弃了自己,另寻新欢去了。 陈云正紧紧扣着曼曼的肩膀,道:“你倒是挺乐意去清凉居的吗?” 她不乐意,他也得有办法啊。 曼曼不吭声,闭着眼睛装死。 陈云正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说怎么办?” 曼曼还是不吭声。她也不知道啊。忽然脑际划过一线亮光,她问陈云正:“你怎么进来的?跳墙?能不能把我也从墙这边带过去?” 实在不行就跑吧。管他什么卖身契呢。让他们查去吧,她咬死了说自己不是苏曼曼,难道还能验什么dna?就算陈云正不可靠,他总不会傻到把自己主动交出去,若按律法,他私藏逃奴,也是要连坐的。 ------------ 第103章 、逗你玩 陈云正连连摇头道:“那可不成,不成,你怎么竟想这些歪主意呢,好好的一个女人,成天想着出墙……啊,苏曼曼你这死女人,你想让小爷断子绝孙啊。” 曼曼懒的理他的鬼哭狼嚎,从他的腿间收回自己的腿,哼一声背过身不再理他。他爱想的出想不出吧,大不了一死了之,横竖她就是这么个命了。 陈云正想揉又不敢揉,气的朝着曼曼的后脑直挥拳:“你这狠心的女人,敢谋杀亲夫,你就不怕你后半生都没有幸福可言?” 曼曼气死人不偿命的道:“你是这辈子都做不成我亲夫的命,这大帽子扣的实在是大了点,不过我不介意。” 陈云正看她是真生气了,这才扳她的肩,道:“我逗你玩呢,你还当真了?” “……”曼曼真想揍他个满脸开花,让他妈都认不出他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逗她玩?逗她玩很开心么?逗她玩让他很得意吗?逗她玩能兵不血刃的把她救走吗? 陈云正看看天色,道:“我不可能把你整个人都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出去,那样动静太大,风险也大,就是我,也不能耽搁太长,我就长话短说……” 他大概又说了有半炷香时间。曼曼气的百抓挠心的,不是长话短说吗?怎么又啰嗦这么长时间? 曼曼竖着耳朵都竖累了,只得泄气的放下去。 好吧,这就是个坑爹的货。她都懒的抱怨和提建议了。 窗外天色不那么黑了,仿佛被撕开了一道裂缝。陈云正着好衣服,转身俯视着曼曼。 曼曼回视着他。 微微的晨曦下,她这才模糊的看到这个莫名其妙就成了她生命中的男人的男孩儿。三年时光,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变化。如刀削般,削走了曾经的幼稚和懵懂,带走了曾经的任性和纯真。 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是个貌似货真价实的高大的男子。 他还不到弱冠,个子得有一米七、八了。他的眼睛里还是那样火热的烈焰,他开玩笑时,那烈焰就带着心不在焉,可他沉静下来时,那烈焰就带了灼人的刺痛。 曼曼在他的眼睛里清楚的看到了自己,那样的清澈。 她忽然就不敢迎着他的眼神看了。 她觉得无地自容,再怎么样,她也没法忽略两个人之间的年纪差。有木有一种辣手摧花的感觉? 她还觉得心虚。如果他初时没有带了强迫,是不是她还会抗拒?答案竟然是:不一定。因为她竟然愿意。 是愿意从此就以通房之名跟着他呢,还是愿意以此做为交换的代价,只求他能救她? 好像她其实真的算不上善良。 其实他一直表达的都很清楚,他喜欢她,他想把她留在身边,他还想要和他付出的感情对等的她对他的感情,他让她等他长大,他会庇护她,他会让家人接受她,他不会让她再受一点伤害。 可她呢?开始的不信任再到犹疑不定再到戒备的敷衍再到困境时淡淡的后悔再到逼入绝境时对他刻骨的期盼,最后是对他的利用。 她的真心呢?她的真感情呢? 她面对他如此真诚真挚的付出,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愧疚?甚至到了这会儿,两人已经成了既定事实,她还是羞愧大于愿意,她还是更多的想着要逃离。 陈云正不太满意的道:“过河拆桥,你这女人还真是没良心。” 曼曼就跟被烫了一下似的,豁然从床上跳起。扯到腿间的疼痛,她轻哼一声人就软坐下去。她咬了咬唇,支撑着起身,却不敢看他,只低头瞅着自己的脚尖。 白嫩嫩的五个脚趾,像可爱的笋尖,并在一处,有些局促有些调皮的互相挨挨挤挤。 陈云正眉峰一挑,转过身扶住曼曼的肩。 曼曼抖了一下,抬眼看他,眼圈里竟有些红肿。 陈云正一眼瞥到她身后床单上的血色梅花,没来由的竟有些得意,唇角微翘,朝着曼曼道:“别逞强了,不行动,口上说几句甜言蜜语也成,好歹我也是千辛万苦的……” 曼曼便喃喃的道:“谢谢。” 陈云正勉为其难的评价道:“笨蛋。”他说着就改为一手扣着曼曼的后脑,俯下身噙住了她的红唇。 曼曼没动,一反常态的柔顺,只是柔顺的太过老实,只是任凭他动作。当他试图撬开她的贝齿时,曼曼终于动了一下,却是往后退的,双手抵在陈云正的肩上,用力的推他,口中唔唔的抗议着。 陈云正没能留恋多久,便松开双颊红润的曼曼,哑声道:“等我。” 天大亮了,陈夫人一早就带着丫头婆子到了清凉居。 陈云方没情没绪的坐在那,连衣服都还没换。早点搁在一边没动,夏娆几个也都满眼含怨的乍着手待在一旁,不敢劝也不愿意劝的模样。 陈夫人也顾不得和陈云方生气了,只朝着自己身边的婆子和丫环道:“三爷身边的人都太年轻不知事,你们就多辛苦辛苦,还不赶紧服侍三爷更衣。” 众人齐声应是,给陈云方道了喜,不顾他的意愿,替他净脸、打散头发重新梳,又替他换了衣服。 夏娆等人倒都被挤到了一旁。五个人怒目而视,却又各个敢怒而不敢言。 陈夫人在一旁将众人神色都收进心里,却只是冷冷一笑。她对曼曼倒未必有什么信心,可是能看到陈云方院里这一群莺莺燕燕出师未捷,她就觉得心里头舒畅。 儿子是她的儿子,怎么能落入到这群上不得台面的女人手里?就是那个迟氏,她都不太乐意。哪有好人家的姑娘先和别人私定终身的?这也太不检点了。要不是老爷心地慈厚,为了全她和迟家的名声认下这门亲事,看她怎么处? 就冲这一点,陈夫人就极不满意。 相较于虽然独占心强了一点,却对大儿子全心全意,又处事大方、精明能干的大儿媳妇李氏来说,这个尚未谋面的迟氏在陈夫人心里实在是不怎么样。 曼曼就是一只出头鸟,收拾完这些后院里的莺莺燕燕,那也就是她的末日了。她是绝对不能容忍这样富有心机的女人带坏自己的儿子的。 一时陈云方收拾完毕,陈夫人不禁点头。这几个儿子都生的容貌清俊,令人赏心悦目,就是自己瞧着,都觉得骄傲。 她走上前,替陈云方正正衣领,欣慰的道:“方哥儿也是大人了。” 陈云方觉得很是别扭。 很多年都没和母亲如此亲近过了。从前是他想要靠近母亲,可是母亲总是若有似无的躲着他。如今母亲如此反常的要亲近他,他却成了想要躲开的那个。 他已经习惯了亲近年轻、美丽、娇柔、含羞、馨香的少女,可以让他随意亲近甚至肆虐都不会有任何的意见。 而母亲,这个已经失去了青春,只剩下陌生的高贵仪容和美丽空壳的女人,已经不再能激起他的亲近的想望。 而且,不用母亲提醒,他早就是大人了。他有自己的院子,自己的开销,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女人,自己的生活。 而母亲,还停留在从前的概念里,仿佛只有娶妻生子,他才算是大人。 况且,这又算什么娶亲? 一个妾而已,还是父亲强行塞给他的妾。 尽管苏曼曼是他一心想得到的却一直求而不得,让他心痒难耐的女人,但如果他自己做主,他是不会给她这么大脸面的。因为,她不配。 任何女人,对于陈云方来说,不过是征服这世界的一个方式罢了。 她们想要什么,他明明白白,他却从没想过心甘情愿的就给她们。她们要什么,得花费大力气讨好他,还要看他什么时候心情好,才会给她们他愿意给的。 苏曼曼是个心高气傲又聪明有心机的女人。征服她,能带给陈云方更多的快感。那种快感,不只是在女人身体上得到的那种快感,而是能让陈云方感觉得到自己存在价值的那种快感。 只是这女人太滑不溜手,陈云正又把她护得太好,自己竟没机会。 如果可能,他是打算先把她狠狠折腾一顿,让她知道她的微不足道,知道他的不可侵犯,等他玩腻了,再扔进地狱里随他自生自灭去。 姨娘的身份,是绝对不会给她的。 可是现在……呵。 陈云方嘴角露出个冷淡的嘲笑来。 那就让她暂且得意一时吧,别以为成了他的姨娘,她就比别人高贵了多少。他会让她明白,她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个低贱的丫头而已。 陈夫人只以为他的笑是给自己的回应,就又替他理了理衣服,语重深长的道:“以后,要收收性子,好好过日子,别再像从前一样胡闹,没多时,迟氏也该进门了,等你娶了媳妇,后院有人打理了,娘也就放心了。再过个一年半载,你让娘抱上孙子,娘就更是圆满了……” 听她在那自言自语,陈云方在心里冷冷道:“圆满?你在我身上寻求的就是圆满吗?只怕等小六娶妻生子之后对你来说才是真正的圆满吧。” ------------ 第104章 、难耐 陈夫人待在清凉居坐镇。 虽是给陈云方纳妾,却还是在外间设了几桌酒席,由陈老爷、陈云端父子相陪,请的都是些族里的长辈、兄弟,也有陈云方素日交好的朋友。 倒是没让陈云方出去。 陈夫人就怕他性子拗起来,一言不合,再跟谁闹起来,那可就丢大脸了。她更怕的是这个一向都摸不着阴晴喜怒的儿子会忽然撂了挑子。 所以陈府虽然低调的热闹,清凉居里也张灯结彩,但清凉居里的上上下下却都没什么喜色,就连陈夫人都有些急忧之色。 陈云方就不用说,满是不耐烦。明明是他的好事,他却不能接受同侪的恭贺,又没有别的仪式,充其量就是等天黑进屋圆房,剩下的时间只能百无聊赖的在这干坐。 夏娆等人就更不用说了,又是期待,又是忐忑。 期待苏曼曼进门,她们五个也好齐齐给她个下马威。五对一,甚至有可能是六对一,就不信一点胜算都没有。 忐忑,那是因为不知道这苏曼曼到底揣着什么利器。有老爷的支持算不算?万一三爷也鬼迷了心窍偏帮她了呢? 她们再不肯承认苏曼曼,那也是正正经经头一个进门,由长辈指给三爷的姨娘,而她人几个则只是通房丫头,是实打实的奴才,主母没进门,姨娘完全有理由有借口有资格拿捏她们几个。 未来的命运如何,一时竟谁也不知道。 不时有下人过来禀报:苏曼曼已经起床了,没哭没闹,神色平静…… 梳妆好了,已经坐上了轿子,也没费多少事…… 轿子出了陈家的角门,鼓乐喧天,很像那么回事,已经进了预定的侧街。如果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家迎亲呢。 总之就一个意思:一切都很顺利,在按预定的计划进行着。 陈夫人在心里盘算着时间。那条街算不得主街,住着的也都是几户有头有脸的同宗亲戚,多是开角门的。 他们都在这吃喜酒,就算听见这么热闹的鼓乐声,也是心知肚明,不会乱想乱传。 再有小半个时辰,也该进清凉居了。 陈夫人看看天,这会也过了正午时分了,只要人一进门,着多些人看着,晚上一圆房,她就可以把心放肚子里了。 老爷严令她在这坐镇,严防死守,一是怕云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再则就是怕那个苏曼曼突然反悔,兴出什么妖蛾子来。 好在,老天保佑。 门口忽然纷乱起来,陈夫人看了看时辰,也差不多了,便问身边的大丫头:“去瞧瞧谁在门口喧哗?可是喜轿到了?” 大丫头应声转身出去。 她这一句话,把所有人的兴致都勾了起来,就是陈云方都伸长了脖子往门口瞅,脸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有着十二分的笃定:猎物进了笼子,要怎么收拾,就看自己了。 别以为谁都能摆布自己的命运,不过是个棋子罢了,凭她再本事,也不过是个女人,他堂堂一个大男人,还能被人当成棋下了? 真是可笑。 门口的喧闹声消停了下去。 陈夫人端着茶碗慢条斯理的喝茶。 右眼皮却突的跳了几跳。 她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指,轻轻按了按眼角。那眼跳不仅没消停,反倒越演越烈。陈夫人有些烦躁的放下茶碗,用指尖蘸了点茶水,抹到了眼皮上。 还是不行。 陈夫人气恼的想:跳什么跳?这大喜的日子…… 心里却有了不祥的预感:不会是,要出事吧? 陈夫人豁然起身,刚想叫人,就见刚才出去的大丫头折身回来。她瞥了那丫头一眼,神色还算平静,眼底却是惊涛骇浪。 陈夫人又重新坐了下去。不是她冷静,是她心头一片冰冷。怕什么来什么,这苏曼曼就是个扫帚星啊。 大丫头上前,离的陈夫人极近极近,低声道:“太太,喜轿出事了。” 陈夫人挑眉急问:“出什么事了?你倒是快说啊,有一句没一句的,你这是要急死我吗?” 大丫头只得道:“喜轿进了来帽胡同,就迎面遇上了一顶四人抬。两边一言不和,互不相让。偏那胡同的路又窄,因别上了,一时谁也过不去,最后竟打了起来。咱们这边人不多,又是外边请的,倒是跌跌撞撞的都走散了,只有几个丫环婆子,可都没占着便宜,……” 陈夫人气道:“可知道那是谁家轿子?轿中人又是谁?那苏曼曼呢?” “苏姨娘倒还冷静,自始至终都坐在轿子里,轿子被人拽倒了,她也没出来,还能吩咐人到府里来报信。这会儿大爷已经派人去了……” 听说苏曼曼没事,陈夫人倒松了口气,去善后的又是一向办事得力,又深得老爷和她信任的大儿子,想来没什么大事。 只要陈家肯息事宁人。 不息事宁人也不成啊。大喜的日子,谁也不想出这种晦气事。 陈夫人把茶碗一推,道:“去叫人到门口守着,喜轿一进门就赶紧迎进来。” 自有人下去安排,陈夫人一回头,就见陈云方皱着眉正望着自己出神。 平时陈云方就是阴阳怪气不讨喜的模样,这会他的大喜事被人冲撞,陈夫人心就是一软,倒觉得这个儿子有点可怜,便招手叫他过来,道:“稍安勿躁,是你的,躲不掉的。” 陈云方却并没有招之即来,只是动了动嘴角,还是那样一副死样子,道:“嗯。” 陈夫人在心里暗怒:好歹也是你自己的事,我安慰你一句,你起码回一句吧?总这么不死不活的,连个笑模样都没有,就像我欠你多少银子似的,算什么事? 母子之间心里有芥蒂,那么不论对方做什么,都是错的。 陈夫人瞧陈云方不顺心,陈云方看这位母亲也未必就多愉悦,心里直怪陈夫人多事。如果不是这么大张旗鼓的迎娶苏曼曼,也就没有今天发生的一切了。 假如,真出点什么波折,那么丢脸的,不只是陈家,相反最丢脸的绝对是他啊。 又过了一个时辰。 陈夫人等的十分焦躁,恨不得能亲自到出事的地方看一眼才好。虽然对大儿子的能力还是比较相信的,可是这么点子事,却闹的这么久,迟迟没有消息,甚至连个送信儿的人都没有,陈夫人不免抱怨起来。 在搞什么?不知道家里人着急吗?事情办妥没办妥,先打发人送个信儿回来啊。 陈云方的心思就更复杂了。他一方面是觉得自己被打了脸,好歹如今在外面也算小有名声,“小孟尝”的大名,虽然不能替他抵消一些欠债,也不能给他带来金银,但起码有这个名声能让他在父兄面前挺直腰板,还能让他得到许多人的尊敬和恭违。 尽管这俩样东西不要钱,但却是有钱都未必能买得到的。 堂堂小孟尝陈家三爷,谁这么不给面儿啊?哪怕是他的妾室呢,居然敢当街阻拦、持檞斗殴? 但同时陈云方又有点幸灾乐祸。 老爷不是整天都觉得自己算无遗策吗?今儿算是栽了吧?陈云端不是整天一副天下没什么能难倒他的事吗?那是因为平时没遇到真正的事。 他竟希望他们不能及时顺利的回府。最好事情越闹越大,闹的不可开交才好。 陈云方露出一个恶毒而阴沉的笑。许多人都比陈云端活的更骄狂,但都比不上他对陈云端的嫉恨,因为离的最近,因为那是他的恶梦。每次父亲、母亲都拿他做为标杆要求自己。 而他无论怎么努力,在偏心的父母眼里,无论如何也没法达到甚至超越陈云端。 所以,他比谁都希望陈云端在他面前被打败。 陈云端终于回来了。 陈夫人急切的迎上来问:“如何了?” 陈云端有些疲惫的笑笑,道:“没事了。”他一语带过,道:“轿子进门了,娘看看怎么安排?” 陈夫人拍拍心口道:“好事多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转向陈云方,看着他那阴晴不定的脸,不知道他是在失望还是在期待,道:“也不用寻什么吉时了,今晚就圆房吧。” 陈云方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他也有些迫不及待的要看看今天的女主角——苏曼曼,看看她到底是何等表情。到底是害怕的还是喜悦的? 陈夫人和陈云端还在厅里说着整个事的经过,陈云方已经去了厢房。 门口守着两个婆子。看见陈云方,两个婆子行礼道喜:“三爷大喜啊。” 陈云方连瞥一眼都欠奉。这是跟着喜轿来的,虽然面有喜色,衣服崭新,可是鬓发微乱,想来是在途中受了点波折的。 这些都是陈夫人的眼线,陈云方肯给好脸才怪。他哼都不哼一声,大步就进了厢房。 厢房是朝西的,这会儿却有点暗。一个蒙着喜帕的女子坐在床上,听见脚步声,便抬头朝这看过来。 陈云方不发一言,几步上前一把就扯开了她头上的喜帕,睁着一双阴沉的眼睛看向喜帕下浓妆艳抹的女子。 ------------ 第105章 、残暴 陈云方是个聪明人,但绝对说不上是个好人。他惊怔过后,就一把扯住了女人的头,低声问:“你是谁?” 那女人疼的眼泪滚了下来,却只是唔唔摇着头,满都是哀求和可怜。 她想说也说不出来,更何况她从没遇到过这样粗鲁凶狠的男人。她的手脚被捆的结结实实跟个粽子一样,嘴里还被塞的严严实实。 陈云方脑子飞转,迅速分析着到底发生了什么。苏曼曼上轿之前一直在陈府,守在她身边的丫环婆子不是太太的亲信也是老爷的亲信,不可能出差错。那么,被偷天换日的唯一机会就是在来帽儿胡同与人起争执的时候。 没人见过苏曼曼下轿。 但那也只是听说而已。至于纷乱之中,谁会去顾及是不是有人将轿子里的女人调了包? 陈云端又去了那么长时间。与其说他是去找回陈家的脸面,那也要看主动挑衅陈家的人是谁。 谁会这么关心苏曼曼的将来? 这几乎是根本不用费心去想的一个答案。倒想不到,小六儿为了一个苏曼曼竟到了这种地步,违背父母之命,悄然回家,却不进家门,反倒设了这么一个圈套,劫走了苏曼曼。 真是让人说什么好呢?是夸他重情呢还是讽刺他心里除了女人就再无其他?他还真是色胆包天,简直另人齿冷,为了这么一个女人,他不顾兄弟情义,不顾父母天伦,亏得他还中过秀才,那么多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陈云方冷冷的打量着这女人。 眼泪如同清澈的小溪,洗掉浓重的脂粉,让她丑得像个娇怪。原本就是个妖怪,再加上眼泪的洗涤,那张看不清五官相貌的脸更显得狰狞扭曲。 陈云方丝毫不为所动,也没有怜悯之心,更没有要拿掉她嘴里的帕子、解开她手脚束缚的意思。 他应该立刻暴跳如雷的叫嚷起来,把这女人拎到老爷、太太和大哥跟前,让他们瞧个清楚,这就是他们处心积虑给他纳的姨娘,再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他们,说那个不肖的逆子陈云正这会儿说不定正抱着苏曼曼笑的十分猥琐、满足。 相信他们的脸色一定十分精彩。这比自己亲手打他们一个耳光要爽多了,自己在他们眼里就不是个得宠的儿子,没什么比他们最疼爱的儿子的背叛要让他们心疼的了。 可陈云方暂时不想这么做。理由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陈云正不是个傻子。从小他就极奸诈,总是利用他最小,又最得宠的便利条件,没少从老爷、太太那里划拉不属于他的东西,甚至抢夺别人的东西。 现在他长大了,脑子里不定塞了多少更狡猾的想法。尤其是他一心觊觎又没得到的苏曼曼,他此次来定然是经过深谋远虑的,绝对不是心血来潮,不管不顾的一时冲动。他既然敢掉包,就一定想好了万全之策。 说不定,这女人就是整个事件中最关键的一环。 也就是说,只要这女人一进清凉居的门,就有不得不接受的理由。既然如此,自己何必要把这送上门的便宜推出去?那岂不是亏大了?不但苏曼曼没吃着,就连这候补的女人都没沾上身,说不定还给了老爷借口把苏曼曼逼回来。 凭什么每次吃亏的都是自己? 横竖老爷是要善后的,小六儿闹到最后,也未必吃亏,倒是自己,说不定一时发了善心,这女人就被全须全尾的送回去了。 呵,总之有人善后,自己何必客气?心慈手软的人不会被人尊敬的,只会换来无尽的懊悔。又何必替别人考虑? 惹祸的是小六儿,吃亏受了委屈的是自己。他不甘心啊。 陈云方扯着这女人的头发,用崭新的袖子在这女人的脸上东一抹西一抹,袖子上沾了许许多多的胭脂,弄脏了他的袖子,他也不在意。直到这女人脸上的脏污褪尽,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来。 陈云方阴森森的笑了。他要不要感谢小六儿呢?为了劫持走苏曼曼,又要给自己一个交待,他也算煞费苦心吧?说实话,这女人只有比苏曼曼更漂亮。 只可惜,女人的容貌于他来说,不过是点缀罢了。 陈云方描蓦着这女人的眉眼,轻声道:“曼曼――” 小六儿还真是小瞧了他。不只小六儿一个人对苏曼曼有执念,自己也有。已经不是求而不得便是最好的人了,而是因为,这小半辈子,没有哪一件事上不输给小六儿,已经形成了习惯,所以成了他的耻辱。 他誓要夺得苏曼曼,已经不只是征服一个不喜欢不选择不识时务的女人那样简单了。他想打败小六儿,从任何层面,他要替自己一雪前耻。 手底下的女人唔唔的挣扎着,眼睛里只有恐惧和茫然。瑟缩的眼神暴露了她的无助和脆弱,更让陈云方没有任何的自豪感和成就感。 他想,如果这个时候手底下的女人真是苏曼曼,应该没这么无趣。 不过对于陈云方来说,他太习惯于女人的主动迎和,还从没有强迫过一个女人。但凡事都有例外,今天他要破戒了。 他将这女人按下去,撕扯着她的衣服。粉红色的蝴蝶断了翅膀,漫天挣扎飞舞。白腻的肌肤露出来,在绳子的捆绑下越发显得胸部挺拔,腰肢纤细。 陈云方解开了她手上脚上的绳子。这女人便不要命一样的又踢又打又挠又抓。 陈云方一个耳光挥过去。 女人的头歪了一歪,眼里闪过瞬间的茫然,半晌都睁着大眼反应不过来。 陈云方解开自己身上的衣服,露出他那傲人的硬挺。分拨开女人柔嫩的双腿,在她越来越恐惧的视线下,直直的瞅着她腿间的粉嫩,冷笑道:“别惹爷生气,我还能让你好过点,否则我今儿就把你奸死在这床上。” 女人摇头,哭的稀里哗啦的,唔唔的大概是在求饶。 陈云方却又觉得没意思了。这个没骨气的女人,一听说“死”字就吓怂了,反抗都不能彻底,还真是…… 那女人哆嗦着,按照陈云方的意思,羞耻的分开双腿。陈云方跪在她双腿中间,就那么直直的盯着。 一刻钟,两刻钟,他连一根手指头都不动。两个赤裸的男女,一上一下,就这么无声的对峙着。 女人惨白的面孔竟然转的嫣红,那粉嫩的私密之处竟然浸湿了透明的花液。 陈云方呵笑道:“真是个贱货,就这么着盯着你看两眼你就有反应了?” 女人羞愧欲死。 陈云方却在她松驰的瞬间,直捣黄龙。女人压抑的呻吟着,五官在痛楚中扭曲的都变形了。陈云方却只是盯着她的脸,很是赏心悦目。身下的人越痛苦,他越得意。他丝毫不在乎她有多疼,大开大阖,接连进出,撞的这纤弱娇柔的身子一漾一荡的,如一块丰沃的土地,在犁的开垦下由少女蜕变成了女人。 呻吟和撞击,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 等到陈云方松开身下已经几欲昏厥的女人时,她的身上到处都泛着青紫,惨不忍睹。他扯下她嘴里的帕子,拍打着她一边红肿,一边却姣好的脸颊,问:“你是谁?” “曼―曼――”她勉强睁着眼,喃喃的吐出两个字。 陈云方笑道:“姓什么?” “妾身,姓吴。” “哈哈。”陈云方肆笑起来,掐着她那已经有些红肿的乳尖,谑笑道:“是谁让你这么说的?是告诉爷压根没有曼曼这个人么?” 女子的默认让陈云方怒不可遏,他道:“你不说也不要紧。爷倒不知我家六弟给了你多少钱,让你心甘情愿的来服侍我,也罢,既然这是你主动要求的,我也不好辜负了你的盛情。” 他竟然再度欺身,不顾女子花径的红肿和撕裂,再度贯穿进去。 女子惨叫一声,脸色惨白的晕了过去。 早有婆子把厢房里的动静报给尚未离开的陈夫人:“太太,三爷屋里,响动也太吓人了吧?这都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了,才刚又听见苏姨娘的一声惨叫――这都变了声儿了,不会闹出人命来吧?” 陈夫人不断的蹙眉。 陈云端也黑了脸。 这陈云方得多缺女人哪?他一院子这么多的通房,他还不够荒淫无度?平时难道都是这么折腾人的?好歹那也是人家姑娘的头一夜,他就这么残暴冷血没有一点怜香惜玉?他到底有多恨苏曼曼啊? 陈夫人万般无耐,只得起身道:“我去瞧瞧。” 陈云端把她拦住了:“娘,怎么说这也是三弟自己屋里的事,您还是――谨慎而后行。” 陈夫人也挺为难的,这儿子耍混蛋,公然在屋里折腾姨娘,她这做娘的再老着脸,难道还能进去硬生生把儿子扯开不成? 正纠结呢,就听外面陈云方的声音道:“娘,儿子有要事禀报。”陈云方自己送上门来了。 ------------ 第106章 、荒谬 陈夫人有些无力的看一眼陈云端:“言瑾,你看这事该怎么办?”都说长兄如父,他开口,或许比自己开口要好。 陈云端却苦笑着道:“娘,还是儿子去请爹过来吧。” 陈夫人叹息一声,道:“罢了。”算是默认。 陈云端起身便走,与陈云方撞了个正着。陈云方惊讶道:“大哥,原来你也在,你快去瞧瞧吧,出,出大事了。” 陈夫人的心都要骇出来了,听这话忙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陈云方一脸惊惶。他这模样,倒是比任何时候都让陈夫人觉得顺眼。他正紧紧抓着陈云端的胳膊,拽着他往里走。陈云端便是想走也走不脱了。 陈云方扯着陈云端进来,便跪下了,道:“娘,儿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苏曼曼不见了,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别的女人?” 陈夫人只问了两个字:“什么?”她不可置信的看向陈云端,似乎在等着他给解释或是翻译。 陈云端也惊讶的看向陈云方。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自己就有着最直接的嫌疑。 陈云方羞愧的道:“娘,大哥,儿子也是圆房之后才发现的。” 陈夫人连怒气都发不出来了,她颤巍巍的看着陈云方,哆嗦了几下嘴角,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他是狗眼啊?他瞎啊?是不是苏曼曼他不认得?不认得怎么圆了房了又认得了?既认得了干吗不第一时间来禀报?非要等到生米都煮成熟饭了才放这马后炮…… 做孽,做孽啊。 陈云端也很无语,可当务之急不是揪着陈云方的小辫子不放,他还算镇定的问:“你可知道是谁家的女子?这件事又是谁做的?” 陈云方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我只当是苏曼曼,谁想不是,等到知道错了,已经覆水难收。是我下手没轻没重,她一句话没说就晕了过去……这件事,我什么都不知道,还请大哥在父亲面前替我分辩分辩。” 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真的是受害者,他真的很委屈很痛苦。他已经支撑不下去,已经乱了阵脚,已经语无伦次了。 陈云端无耐,只得看向陈夫人,道:“娘,我这就叫人传大夫来瞧,您在这帮着照料照料,问问这女子到底从哪儿来,身世如何,也好做个了断……” 如果是有人恶作剧,弄个青楼女子来,说不得只好陈家私下解决,总之绝对不能传出陈家三爷娶了个青楼女子为妾的笑话。如果是良家子呢?她总有家人,要是普普通通的小户人家,几两银子也就打发了,万一是有头有脸,有权有势的呢? 天下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要这样,这事还就怵头了。 陈夫人是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也亏得大儿子还能这么冷静,惹祸的陈云方装的一副悔之不已的模样,其实就是个甩手掌柜,压根没有要承担责任的意思。如果恶毒些猜想,说不定他此刻正在幸灾乐祸呢。 他吃干抹净,却推个了干干净净,只等着父兄替他善后。 她怎么就有这么个儿子?这哪是儿子?这是祖宗!这是几辈子的仇家,来跟她讨债来了。 陈云端走了,陈云方才期期艾艾的道:“哦,儿子想起来了,这女人也不是一句话没说,她还是说了一句的,儿子事后问她姓甚名谁,她说她叫曼曼,姓吴――” 陈云方没打算说出自己的猜测。这件事,除了小六,不会再有别人。就算他不说,陈老爷和陈云端也自有本事查得出。如果查不出,只能说他们不想查。 而且他说了,也只会背上一个不义的骂名,陈云正不在跟前,陈老爷一迁怒,这雷他就算是扛定了。 因此陈云方很乖觉的保持沉默,尽量让自己极尽委屈。也因此他连要审那女人的念头都没有。 他乐得无事一身轻。 陈夫人也不蠢,听说了这不像真名的假名,沉吟了一瞬,就气冲脑门,她几乎要脱口而出:“逆子。” 她抬眼看了看陈云方,忍着怒气道:“你且去收拾收拾,看你像什么样子。”来的太匆忙,陈云方衣冠不整,鬓发散乱,连衣袖上都是女人的胭脂,一瞧就知道是刚从女人的床上才下来的。 陈云方便诚惶诚恐的应了,道:“娘,您可要替儿子做主。这好端端的,谁这么坏心,竟然来了个大变活人?置儿子脸面于何顾?置父亲、母亲的威严于何顾?” 他头一次当着陈夫人的面开口说这么长串的句子,偏还有理有据,说的义正辞严,连陈夫人都没办法反驳,尽管知道他骂的是小六儿陈云正,还得安抚他:“我知道你也受了惊吓,放心吧,有你爹在呢,这事断然不能善罢干休,总会给你个交待。” 陈夫人带人去看这位“吴曼曼”。一进厢房,几个面嫩的丫头就惊叫一声,羞红了脸,低着头,下巴几乎就要戳进胸口里了。 饶是陈夫人一大把年纪,也觉得老脸有些没地搁。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造下的孽,她不收拾谁收拾?沉了脸,把知事的大丫头们都打发出去:“还不去打热水,看看大夫来了没有?”这才又叫年纪大一点的婆子帮着收拾。 莲妈妈带着人先替床上的女子草草擦洗,看着她那狼狈不堪的下体,不由的直吸气,小声道:“这三爷下手也着实太狠了些。” 这么瞧着,但凡这女子身体柔弱些,经此折磨,能不能活还得两说呢。 勉强替她着好了衣服,叫人抬到一旁的软榻上,又匆忙换了被褥,再把她抬回来,这会儿大夫也到了。 陈夫人也不回避了,直接请大夫进屋诊脉。还是相熟的程大夫,先给陈夫人见了礼,说了几句客气话,这才坐下静心诊脉。 一时收了瓷枕,程大夫道:“这位――” 莲妈妈忙道:“这是三爷的姨娘。” 陈夫人心里冷哼了一声,心道:看她有没有做这个姨娘的命吧。 程大夫也就从善如流的道:“这位姨娘有点发热,想是初经人事,有些不敌,倒无什么大碍,容在下开几副药,将养几日也就罢了……” 他说的委婉,开的药倒大都是外敷的,比他的言辞直白。 陈夫人恢复了半晌,才算是把脸上的羞躁压下去,看一眼床上的女子,半天没吭气。莲妈妈便在一旁安慰:“太太也别着急,事已如此,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刚才奴婢瞧了,这位姑娘可还是个处子呢……”如果家世清白,总归是陈家亏待了人家姑娘,就真的给三爷做个姨娘算了。 陈夫人无可无不可,她也做不了主,而且她现在的心思也不在这上头,见左右无都是自己人,便低声吩咐莲妈妈:“你着人去问问,那小畜牲可是真的回来了?如果这事是他做的,老爷还不得剥了他的皮?”她虽然也恨陈云正不管不顾的胡闹,可到底也是更偏疼这个小儿子的,她现在只想着找到陈云正,软硬兼施,逼他把苏曼曼交出来,而后早早的回陈洲府去,躲个三年五载的,等陈老爷气消了再回来。 莲妈妈应了,自去找人打探。 自有人给床上的女子灌了药。没多大一会儿,她便醒了。睁眼看到一屋子的人,先是吓的一哆嗦,待看清了并非先前对她施暴的那个男人,才一闭眼,涌出晶莹的泪来。 她这一哭,便显得柔弱十分,让陈夫人也生出感叹之意来。 她不好先做厉色,否则就显得有点欺负人了。便柔声安慰道:“姑娘莫哭,到底怎么回事,你能否和盘托出?我也好替你做主。” 如果可以,最好提前串供,把陈云正择出去。 当然陈夫人是这么想的,可眼前的女子似乎并不知道,她柔弱堪怜,语气哽咽,声音哀婉,如同细细的音乐:“妾身本是邻县人氏,家父祁光以经营绸缎为生,妾排行老幺,上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闺名唤作菀莹……” 这个祁光,陈夫人是知晓的,他在当地以家财万贯却又过于悭吝而得名。但这个人在商场上很有手腕,又交游广阔,所以还是很有影响力的一个人。 最重要的是,祁家和陈家已经有了媒妁之约,定下的就是这个祁菀莹和陈云正。 要不是陈云正还在外游学,年纪又尚轻,陈家就该给他们两个准备婚事了。怎么现在,把她和陈云方凑成了一对儿?这可怎么办? 这简直太荒谬了。 陈夫人张着嘴,瞪着眼,道:“怎么可能? 祁菀莹泣道:“妾身也不知道,昨儿还好好的在家,今天一睁开眼,就被人五花大绑,盛妆艳抹,一顶小轿抬了过来,还交待说若有人问起,只叫我说姓吴,名曼曼……” 陈夫人气的一拍案几,道:“胡闹,简直是胡闹。”不知道是在骂这浑沌不知事的祁氏,还是在骂捅了这天大娄子的陈云正。 祁菀莹几欲哭死,听她这一声厉吼更是吓的如同待宰的羔羊,眼睛里全是惧意。 ------------ 第107章 、迎合 真正的苏曼曼正陪着陈云正不紧不慢的往陈洲府赶路。 风和日丽,碧空如洗,微风拂面,真是说不出的惬意。跟刚才惊险的一幕哪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曼曼还有点恍惚。就这么容易的逃出来了? 她有些呆愣的瞧着一路的花草树木、如画的美景,心底里竟是说不出来的难过。陈云正凑过来问:“你哭什么?我不是把你弄出来了么?” 曼曼一扭脸,不愿意被他看见自己流眼泪,伸手去揩眼角时,才发现自己上当了。她根本没哭好不好? 曼曼转过脸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你别得意的太早,说不定这会就有大批的人来撵咱们了,不把你抓回去誓不罢休……” 陈云正笑眯眯的靠到马车的车壁上,抱着双肩道:“啧啧啧,就说女人心海底针,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还恩将仇报呢?把我抓回去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曼曼被噎的钢钢的,磨了半天牙,只哼了一声:“哼。”她就是说说,结果连嘴皮子上都占不到他的便宜。这臭屁孩儿,嘴巴越发恶毒了。她其实就是想提个醒儿,让他别太得意了,做人要居安思危,否则真被撵上了可就惨了。 陈云正见曼曼又不理自己了,他就又逗她说话:“我知道你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何必招我不痛快?我不痛快你就别想痛快,还不说几句好听的话来哄哄小爷?” 哄你妹。曼曼现在最想的就是暴揍他一通,小小年纪,便张狂的不得了,自以为是,耍这么个大乌龙,他真当陈老爷拿他毫无办法? 曼曼掉过脸上,瞪了陈云正一眼,道:“你这狸猫换太子玩的挺纯熟的啊?可是纸包不住火,总有露馅的那一天,到时候怎么办?” 陈云正不屑的瞅着曼曼:“你不知道什么叫生米煮成熟饭?” 曼曼的脸立时一片血红。 陈云正毫不客气的大笑道:“苏曼曼,你今年十六不是六岁,这话有什么可脸红的?三哥和那祁氏女一入了洞房,他还能怎么样?老爷再大的本事又能如何?他能不想方设法给祁老爷一个交待?” 曼曼恼极怒极,又窘极恨极,可是听他这话,又不禁大起疑心:“你从哪儿找的这祁――祁小姐?” 他回来才几天时间?他又没有多少帮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做这么多准备工作?祁家凭什么要牺牲自家女儿的幸福任他驱驰? 陈云正傲骄的撇撇嘴,道:“山人自有妙计,跟你说你也听不懂,总之你记着,以后我就是你的夫君,夫为天,你凡事都听我的就没错了。” 苏曼曼倒没什么表情,她只是沉默的转了头把视线投向了窗外。陈云正还以为她会不服气的反驳两句呢,谁想她倒偃旗息鼓了,心下疑惑,扳着曼曼的肩膀将她的脸扭过来,又问:“听明白了没有?” 曼曼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颇有些冷淡的道:“哦――” 听到了,知道了,可分明是不愿意的模样。 陈云正抿抿唇:“有话直说。” 曼曼这才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我不愿意做谁的附庸。我知道我不聪明,也不温柔,甚至还有几分任性,所以我从来没起过高攀的心思。你不必迎合我,也不必非我不可,陈云正,既然你瞧我不起,不如咱们分――” 分道扬镳算了。 只是这话还没说全,陈云正就变了脸色。曼曼不愿意承认她是怕他的,便扭了头不去瞅他。陈云正缓缓的抓住曼曼的腰,强迫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威胁的声音直抵她的耳膜:“苏曼曼,你再说一遍。你是真不把我的话放在心里是不是?你非要气死我是不是?” 曼曼就是不肯扭头,执拗的道:“我没有。” 本来就是。他对她什么态度?轻慢、蔑视,还有一种生米煮成熟饭的洋洋得意。他是笃定她失了清白,除了跟着他就没别的选择了呗。她在他心里,就算从前有再重的位置,可也不过是个通房,他肯开恩,她也不过是他的妾室。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 苏曼曼自认没有爱到可以不顾身份、地位的地步,她也没有要为他牺牲掉一切的觉悟。一旦成了他的姨娘,她就被架在了火上烤。 他对她好,那是宠妾灭妻,他不闻不问,那是摆明了车马任她被正妻欺凌。就算正妻死了,她也没资格荣升为继妻,律法不允许而且也不承认。 曼曼总不能说,我愿意做你的妻子,你为这个目标替我重新安排身份吧…… 她说不出来,一直的抗拒,不能忽然因为身体关系的突破便变成接受,而且她的自尊也不允许她求乞从来没有娶她为妻的陈云正接纳她这个出身卑微低贱的丫头做妻子。 两个观念天差地别的人,一旦有些话不能挑明了说,就注定从始至终都是误会。 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陈云正凶狠的将曼曼扑倒在身下,一边咬住她的樱唇泄愤,一边大手就伸进了她的衣领,握住胸前的雪白柔软,百般挑逗拨弄起来。 曼曼羞愤交加,唔唔着口齿不清的道:“陈云正,你干吗?” 陈云正也含糊不清的道:“惩罚,谁让你不听话。” 曼曼恨透了这种惩罚。武力上的悬殊,情欲上的失守,更让她觉得自己吸引陈云正的地方仅剩下了身体,会让她不由自主的想,是不是他得到了她的身体,达到了某种程度上的靥足,他也就打破了迷恋的魔咒,便可真真正的解脱了? 那么她算什么? 用身体的交易,换回她想要的自由? 这个念头让她觉得自己无用,更让她觉得羞耻。为什么她如今沦落到只剩下这么一副资本的地步? 曼曼的挣扎于陈云正来说微不足道。体形上的差异,让他完全可以忽视曼曼的掐、拧、捶、打、踢、踹。他大手大脚,一个手就能制住曼曼两条纤细的胳膊,不过随便一压,就能让曼曼的腿如同绑上千斤重的磨盘,跟受刑一样,动都动不了,更别说反抗了。 他不过是把曼曼的抗拒当成了情趣。 挣扎间他已经解开了曼曼身上的束缚。淡粉色的衣服衬着雪白的肌肤,让少年原本就蠢蠢欲动的想望变的越发强烈和真实。原本只是想报复报复曼曼的,这会陈云正只觉得后悔。分明报复的是他自己,眼睛如火焰般吞噬着手掌下的细腻,他恨不得把这雪白的细腻一寸寸都吞进肚腹里去。 曼曼只得放弃了挣扎,看着陈云正眸子里那种既震惊,又赞叹,既狂野,又羞涩的眼神,一时倒平静了下来。 她无时无刻不在拿自己两世的人生叠加,可其实,她也不过是个没有什么恋爱经验的普通女子。有些东西,没经历过,就真的没有切实的感受。见过的再多,但永远都不如真正体验过才有那种震憾。 如同夏虫不可以语冰那样,不经历,就永远无法理解。 她看着这样真实而热切的陈云正,忽然就释然了。这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哪怕冲动,哪怕任性,哪怕短暂,但这一刻他的感情浓烈深厚、真挚真切,即使过个三五年他早已经忘却,但毕竟于他来说,所经历的这些都曾镌刻在心里,成就着他的成熟。 患得患失的人是她,被逼无耐被动选择的人是她,摇摆不定心志不坚的人还是她。也许不能改变她的命运和结局,但其实变的人始终是她。 反倒是陈云正一直忠实于他自己的感情、感受,没变的人是他。 曼曼闭上眼,尽管她还是没法从理智上接受这样的现状,但她可以让自己不那么抗拒。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实了,再多的抗拒也只是自伤。 陈云正感受到了身下温软肌肤的迎合,他大喜过望,毫不犹豫的褪下彼此最后的束缚,把着曼曼的纤腰,拉高她的左腿,兴奋的贯穿进去。 他能感受得到自己的长枪突破重重阻碍的声音,那紧窒又滑腻的柔软密不透风的包裹着他的硬挺,他觉得自己都要飞起来了。 彼此完美的嵌合让他无比舒适,他把自己整个都埋进那窄小的花径之中,轻吁了口气,温柔而缱绻的亲着曼曼的眉眼、红唇。 曼曼不适的蹙起了长眉。 可在陈云正生涩又缠绵的安抚下,她也只得渐渐的容纳他的巨硕。陈云正放肆的挺进、抽出,在销魂之地流连忘返,曼曼闭着眼承受,纤白的身子在他的撞击下颤出一波又一波的水纹。陈云正紧紧抓住她胸前那旖旎的柔软,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掌控的自豪感。他一声又一声的叫着“曼曼”,将她送往一个又一个巅峰。 呻吟从曼曼紧咬的唇齿间倾泄而出,在他温柔的轻唤下做出回应,她娇弱的哀泣,抓着他的两臂,哭着道:“陈―啊―陈云正―我不―啊―不行了―求―求―你――呃―” 陈云正亲吻着她眼角的泪,道:“曼曼,别怕,把你的心交给我好不好?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曼曼,我捧着你的心还来不及,怎么舍得糟踏?” ------------ 第108章 、何去 曼曼半眯着眼,在车身一晃一一晃的颠簸中假寐。 陈云正坐在她身后,将她拉到他的怀里,正用手顺着她黑亮长直的头发。发稍有些汗湿,他却不嫌,就像抓着一大把丝滑的绸缎,满是喜欢和怜爱。 当然,曼曼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只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嫌恶:“苏曼曼,你可真够笨的,连个头发都梳不好。” 曼曼心道:这就是他说的把她的心捧在手里,不舍得糟踏?他糟踏的还少吗?所以说男人的话不能信,否则母猪都上树了。 曼曼扯过自己的头发,有气无力的道:“你别胡搅蛮缠。”明明是他不许她束起来的,这会儿又倒打一耙。她的确手艺不精,但也不至于让自己披头散发的程度。 她又不是主子,远不到让人服侍的地步。从前多少日子,她不是自己打理头发? 陈云正恶作剧般的又扯扯她的发根,手指伸进去,替她按按头顶和脖颈,道:“臭死了,都是汗味,赶紧找个客栈好好洗洗你自个儿。” 曼曼差点没气死过去。还说呢,臭死他也活该,明明他就是罪魁祸首,她到现在都浑身汗腻腻的难受呢。 曼曼的耳根处一片可疑的红,陈云正瞧了某处就又有些发热发烫。他故意顶了顶曼曼的俏臀,道:“你又想什么歪的邪的呢?” 曼曼白了他一眼――当然他也瞧不见,可这会儿只相当于泄愤,倒不在意他的效果和反应。曼曼一边灵巧的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一边道:“歪的邪的没有,我倒是想请问陈六爷,咱们这是往哪儿去啊?” 陈云正不得不恋恋的松开曼曼的长发,不以为然的道:“你我正在逃命,当然是越远越好,总之陈洲府是不能回去了,不如我们去省城晋城吧。” 晋城离这儿没有千里也有八百里,他说的倒容易。 曼曼再度白他一眼,道:“我倒是觉得,你应该打马回头,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陈云正惊讶的问:“你是叫我回家?你不是心心念念的要从那逃出来吗?这会儿脑子傻了?还跑回去自投罗网?” 曼曼回过身,正正经经的道:“我是说你回家,可没说我跟你一起回去。你想啊,这件事一出,老爷、太太还有大爷三爷,头一个怀疑的人是谁?” 陈云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曼曼点头道:“着啊。越是这时候你越回去,往他们跟前一站,不就所有的嫌疑都洗清了?” 陈云正转转眼睛,忽然哈哈一乐,拍着曼曼的手臂道:“好主意,这就叫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看谁敢还怀疑小爷?咱们这就往回走――” 什么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其实就是恶人先告状好不?可他这一句“咱们”,着实不妙啊。 曼曼扑住他抬起的手臂,阻止他发命令,道:“等等等等,是你往回走,不是咱们,你把我放下车吧。” 陈云正一脸担心的道:“把你一个人留下?我怎么能放心?你别怕,横竖那祁氏女已经和三哥那个啥了,祁家也不是好惹的,老爷、太太不可能不有所表示,到时候三哥美人在怀,哪儿还有心情惦记你?况且咱们俩也那个啥了……也算是名副其实,老爷和太太除了答应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其实一点都不傻,知道“生米煮成熟饭”这几个字对曼曼刺激大,他就自作聪明的把这几个字换成了“那个啥”。 其实还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 曼曼强迫自己吐槽的怨念,真诚的建议道:“我是说真的,如果错过时机,再想取得老爷和太太的同情可就迟了。我你不用担心,你把我随便安置在一个地方就好,不过,为了不被人误抓,最好你替我把卖身的死契在官府里取消……” 陈云正打量着曼曼,嗤笑着指着自己的眼睛道:“苏曼曼,你瞅着我,我是不是特别像个傻子?” 曼曼闭嘴,有些迟疑的后退,并识时务的摇头。 陈云正一伸手就把她给捞回来,道:“苏曼曼,究竟是你傻还是我傻?你就这么天真的以为能我把耍得团团转?亏你说得出这么弱智的话,我把你扔在这,再把卖身契替你销掉,等我回来,还能找得到你的渣渣不?” 曼曼再度摇头,虚弱的笑着,有气无力的道:“不,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说实话,曼曼都不知道自己要解释什么。她的心思如此明了,陈云正肯信才见了鬼呢。是她心思太简单了,才以为他也天真到可以按着她的意愿行事。 曼曼拽着陈云正的胳膊,道:“我只是害怕,真的……我不要回去。你如果不放心,那你找人看着我好了。” 提到陈家,她的眼里就蒙了一层水雾,泫然欲泣的模样真是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不过陈云正才不会上当,他嘲笑道:“我能把你从陈家救出来一次,就能救出来第二次第三次,这你不用担心。喏,你刚才的建议一点错都没有,相反十分正确,所以就这么决定了,你跟我一起回去。” 苏曼曼立刻翻脸:“鬼才相信,你让我涉一次险还不够,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敢情我小命没了你转身就可以找别的女人,可我却没有了再开始的可能,所以休想让我跟你一起回去,除非我死。” 看着苏曼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陈云正只是冷漠的嘲笑:“啧啧,真像个贞洁烈女啊,不过苏曼曼,你好像用晚了,昨天晚上我摸到你床上的时候你就该做出这么一副要死要活的鬼样子……” 什么叫真像啊?什么叫用晚了啊?昨天是他把她绑起来的…… 曼曼气的直要吐血。她能不能找一块破布或是臭袜子把陈云正的嘴堵上?他说话怎么这么臭啊?她伸手就去抓他的脸。小样儿的,我让你胡说八道,天底下还有比他更不要脸的人不? 陈云正借势将她搂在怀里,啄了她的唇一下,嘻笑道:“又来投怀送抱了,啧啧,你翻脸真比翻书还快,你的贞烈呢?你的节操呢?” 碎一地……都被狗吃了。 曼曼气的一跺脚。 自然是踩不着陈云正,被他一躲,顺势又把她的腿死死夹住,就跟无形中捆起来一样,动不得分毫。 马车里本就不够宽敞,两人这么一闹,马车便晃了晃,再加上好巧不巧的轧上了石子,咯噔一声,马车就打了滑往一边歪了歪。 两个人重心不稳,直朝着车壁撞过去。 怦的一声,预想中的两声变成了一声。陈云正紧紧护住曼曼的头,将她按在自己的胸膛之上。 曼曼只是身子滑了下去,人倒没事。陈云正则被撞的头晕眼花,饶是这样还是一手就把曼曼拎起来,手抚着她的后背道:“别怕别怕,没事没事。” 她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儿。 曼曼推着他的胳膊道:“都怪你。” 陈云正扁了扁嘴,道:“我头都磕肿了,也算是受到了惩罚,你还怪我?” 曼曼一偏头,道:“谁让你胡闹的,一点正经事都不干。”她刻意忽略掉陈云正的委屈和抱怨,紧紧攥着着手才克制住要去拨开他的头发看看他磕的状况。 陈云正有些失望。如果她心里有他,如果她对他有一丁点感情,听他说磕着了头,她也不会这么无动于衷。 不过算了。他堂堂一个大男人,磕着了头也没什么,要是她跟别的女人一样贴上来蟹蟹蜇蜇的大惊小怪,他还受不了呢。 陈云正松开曼曼,沉着的吩咐外边的白术:“掉头,回家。” 曼曼在一旁坐好,朝着陈云正怒目而视。 陈云正不理她,只自己揉了揉后脑勺,忽然就沉寂下来,闭上了眼道:“我累了,眯一会儿。”曼曼心就咚的一声:不会是磕成脑震荡了吧? 刚做出关切担心的表情,就见陈云正忽然又睁开眼,一脸邪恶的威胁道:“别以为我睡了你就能跑掉,不信你试试?胆敢跑一次,我就把你捆起来,挑掉脚筋,扒光了衣服锁死在床上,哪都去不了。” “你――”你这个变态。明知道他只是在威胁自己,可还是接受了他的威胁,曼曼恨恨的哼一声,挪到车的角落里,和他有多远隔多远。 ------------ 第109章 、气人 行程的忽然改变,对于白术、白莪等人来说不存在什么疑问。六爷怎么吩咐,他们就怎么做。 对于曼曼来说,这会儿再担心再害怕也没用,只会显得她矫情。她害怕就能让对方不对她下死手吗?她害怕就能让陈云正放她一马吗? 都不能。 陈云正不知是真的撞疼了头,还是真的累了,又或者是在想自己的心思,总之他闭了眼不搭理人,曼曼总算能够放松下来,盘点一下自己的思绪。 这两天的事,就真跟做梦一样,不说有多刺激多惊险,可已经大大超过了她对事情的预期。尽管她承认陈云正掌控了事态的结局,但对他的手段,她实在不敢恭违。说穿了,还是一个孩子的任性。看似有些兵行险着,出奇不意,可其实经不起仔细推敲,如果不是仗着陈老爷夫妻对他的溺爱,这件事无论如何不会有善终。 对陈云正再不信任,可他不放手,她也没办法逃,只好得过且过。 曼曼也眯着眼,在心里琢磨着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陈云正并没跟她解释,但她也能猜出个大概来,只是不太确定这位祁氏女是从哪儿窜出来的,陈云正又事前做了什么手脚,她李代桃僵,陈家能认下她吗?最主要的是,陈云方肯吃这个亏吗?或许他不在乎,对自己也未必有什么执念……又白得了一个美人,肯息事宁人也未必不可能,但陈老爷肯吗? 他把自己指给陈云方,一是为了调教他长歪了的儿子,二来是让自己和陈云正远离、分开,从此萧郎是路人的。如今事与愿违,就算陈云方那里不追究,陈老爷也未必肯让自己安安生生的待在陈云正手里。 只怕这次,他对自己是真真正正起了杀念了。 曼曼的确是真心实意的建议陈云正回去洗清嫌疑的,可他这么大张旗鼓的带着自己回去,就有示威和炫耀的嫌疑。 只怕事情只有更棘手,没有最棘手。完全指望他不现实,事到临头,只怕他被陈老爷软禁起来,自己就又成了阶下囚。陈云正再本事,也未必次次都能那么幸运把自己搭救出去。 所以,当前要紧的是赶紧离开,绝对不能和陈云正一同回去。 曼曼抬头从长长的睫毛中间偷望了一眼陈云正。 似乎有所感应,他立时就睁开眼。曼曼吓的睫毛剧震,迅速闭上眼,连心跳都跟着加速了。见鬼,见鬼,这心口里住着的是什么小怪物啊?再跳心都要跳出来了。 陈云正并没什么动静,似乎没起疑,可曼曼大气不敢出,闭着眼睛蜷缩着身体,尽量降低存在感。这种状态持续下去的结果就是,曼曼睡着了。 大喜大悲,她的精神一直处于极度的紧绷状态,就算是到现在,也只是因为身体太过疲累,才不得不暂且休息而已。 陈云正睁开眼,长指掠过曼曼蹙起的长眉。她似乎满腹心事,一副很焦虑的模样。他真不明白,她到底在担心什么?自己做的还不够吗?她怎么就不能把她完全的交给自己?他已经在尽量缩小年龄的差距感了,他在一天天长大、成熟、进步,而她似乎停步不前,一直处在十三四岁美丽、纯真的少女年纪,那么现在换他来保护她,还不行么? 这个折磨人的女人啊。 曼曼睁开眼时,已经没有了那种行车时的颠簸和震荡感。天还没黑,而她此时正躺在陌生的床上。 她一骨碌爬起来,抬眼看到坐在一边喝茶的陈云正,才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道:“天,你还在,吓死我了。”原谅她,穿越于她就是个恶梦,尽管她不怎么喜欢当下所处的情境,可她更怕一次又一次去到更陌生的环境里,扮演着不属于自己的角色。还是不完整的角色,有的没有童年,有的只有开始没有结尾。 那会让她有一种精神分裂的前兆。没有谁喜欢一次又一次投入到别人的生命里去――对本尊来说不公平,对她自己来说也不公平。 所以她下意识的将陈云正当成了坐标。幸好他还在,幸好…… 陈云正挑挑眉,毫不吝啬的给了苏曼曼一个豁朗的嘲笑:“我还以为你不想看到我,一睁开眼就会大呼见鬼呢,没想到你对我的感情远远超出我的预期啊。” 一次又一次被小屁孩儿调戏,曼曼的老脸也就没那么稚嫩了,她都已经和他那个啥了,再装嫩,也是老黄瓜刷绿漆! 还是算了。 曼曼淡定的瞥了他一眼,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问:“到哪儿了?” 陈云正明知道曼曼问的是离陈家有多远,可他偏不给她一个明确的回答,只简短的道:“悦来客栈。” 好吧,这是最常见的客栈名。总号发源于哪儿,不详,但分号遍及全国各地,甚至不知名的小乡村边上都有可能有这样的客栈。 曼曼放弃了对陈云正的希望,喃喃道:“我去要热水。” 这会儿,她总算有了点身为奴婢的自觉。陈云正才要正襟危坐,来一句:“我还以为你都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你怎么服侍我了呢”,就听曼曼自言自语的道:“出门在外,连个热水澡都没得洗,简直太痛苦了。” 他没听错,她的确是要洗她自己。 陈云正气的张口结舌,不由的道:“很是很是,脏兮兮的,薰得小爷坐都坐不住了,连马车里都是味儿,简直太痛苦了。” 曼曼抚额哀叹,连回嘴的心情都没有了。看吧,这就是身份有别的男主和女――呃,她也配做女主么?就是个女配罢了,他对她不过是一时新鲜,将来陈云正自会遇上他命里的另一半,到时候还有自己什么事? 若是真的男女主,这会儿不该是男主尽心巴力的替她样样色色都打点好么?哪里会说出这样恶毒的话来? 她不嫌命苦,她要自己打理自己,他居然还要嫌弃。 曼曼要来了热水,看着端坐不动的陈云正,蹙眉道:“请您移驾――”挪动尊臀吧,没道理她洗个热水澡他都要围观。他有偷窥癖,她还不愿意做暴露狂呢。 陈云正老神在在的道:“你怕什么?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看过了,该做过不该做的,你我也都做了,这会儿还装什么羞涩腼腆,迟了点吧?” “……”曼曼把“你个变态”四个字默默在心里念了数十遍,也没觉得自己心口的那腔怒火消下去,她直直的盯着陈云正,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清楚楚的表达了她的不悦。隐忍的明亮下是她耐心濒临告罄的预兆。 陈云正的心就突的一下,他很识时务的闭紧了嘴,眸子里闪过一抹不安,却还是装的极其欠揍的下流,道:“洗吧洗吧,洗的香喷喷的,横竖……”他忽然低下头在曼曼耳边说了几个字,在曼曼落空了的拳打脚踢中恣意的大笑而去。 曼曼气的直想挠墙,这不省心的死小孩儿。气能把她气死,可你真要跟他决裂,他又滑的跟条鱼一样溜了,抓都抓不住。 尽管要来了热水,可曼曼仍然觉得犯疑心,也不知道那浴桶是多少人用过的,因此只要了一个大木盆,一个小盆,草草的冲洗过后,换了衣服,又把脱下的衣服洗过了,才筋疲力尽的坐下来歇息。 陈云正臭着脸进来,趟着地上的积水道:“你这是洗澡还是发洪水啊……” 要你管? 曼曼不理他。 他也觉得没劲,指使着曼曼:“去给小爷要水,小爷也要洗澡。” 曼曼默然的起身出去――叫人。让她自己把木桶端出去,那是不太可能,不过陈云正有人服侍,不用白不用。 陈云正美滋滋的打算享受曼曼的服侍,结果看见白术带着两个小伙计进来换水,立刻黑了脸,问:“苏曼曼呢?谁让你们进来的?她要是敢――”到底有小伙计在,他没把话说全,狠狠瞪了一眼白术道:“还不把她叫回来。” 白术陪笑道:“苏姑娘去准备晚饭了,这就上来,六爷别急――” 白莪有事,被陈云正打发走了,白术根本不知道曼曼处心积虑的想着要逃,也不知道陈云正对曼曼的不放心,因此他的安慰实在不足为道。 陈云正气恼的道:“你懂什么?把她叫回来,赶紧的。” 白术还能说什么?得令赶紧的出门,又被陈云正叫住,示意两个小伙计出去了,才道:“你留点神,如今是什么时候?不许曼曼出客栈一步,否则我唯你是问。” 白术做恍然状,道:“是,六爷,小的记住了。” 原来六爷是担心苏姑娘的安全啊。 白术一出门,就见曼曼站在楼梯拐角,隔着窗户朝外望,正看的出神。白术得了自家少爷的吩咐,不免对曼曼的举动格外注意,他顺着曼曼的视线望过去,只看见院后边的一棵再普通不过的柳树,不禁心道:这有什么可看的? 不防曼曼忽然道:“你这几年跟着六爷在外边东颠西跑,只怕是看过的风景太多,这么一棵再普通不过的柳树,实在没什么可看的吧?” 白术挠挠头,道:“也还好吧,我就是个粗人,什么都不懂,不过六爷懂的多,人又聪明,对人也和气,据我所知,他对苏姑娘其实……” 曼曼笑笑打断他:“是六爷在叫人么?” ------------ 第110章 、试菜 曼曼想说的不是风景,也不想跟白术探讨陈云正。 她自信是能读懂白术的意图的。 相比苏曼曼而言,他是忠诚的站在陈云正这一边的,但陈云正是高高在上的主子,而他和曼曼则是站在同一个阶层的人,因此他十分自觉的觉得有替陈云正劝说苏曼曼的必要。做人当识时务,陈云正对她已经足够好,她不可太贪心。 曼曼苦涩的笑笑,心想,其实她还不是和白术犯了同样的错误?她自认为她和他是同一阶层的人,他多少应该能够明白身为下人的苦处,那么对她多少也会有些同情,趁着白莪不在,陈云正身边的人手少,说不定她有机会逃掉呢。 可她低估了白术对陈云正的忠心。 其实白术真的没想那么多,但是刚才经陈云正耳提面命,他又不傻,当然能明白陈云正对苏曼曼的看重。 这么多年,白术觉得自己还是了解自家六爷的。他嘴巴的确恶毒了些,可他人心也是真的好啊。在外多年,没少看见那些官宦人家的公子,对待手底下的小厮、伴读不乏好的,但多数都是非打即骂,稍有过错,便横加酷刑的。因此陈云正对他来说,是个不可多得的主子。 陈云正和曼曼的相处,白术知之不多,但看着自家主子和曼曼都没有好脸色,他一想也知道症结在哪儿。 六爷就是个色厉内荏的,他绝对不可能主动低头认错,更不会低声下气的去哄女孩子,就算做错了,他也只会私底下后悔。要是遇上个脾气软和的还成,若是遇上像苏曼曼这样顶牛儿的,俩人非得越闹越崩不可。 说不得,只好他做和事佬…… 可他才开口,就被曼曼给斩断了。侧耳一听,屋里隐隐约约似乎传来了动静,想着刚才六爷那张臭脸,这会儿还不见苏姑娘进去,想必早就急的要发怒了,当下便道:“刚才六爷是寻姑娘着,小的说姑娘去给六爷准备晚饭了……苏姑娘,不是我多嘴,对六爷,您还是多点……呃,耐心和关心。” 曼曼疏离的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说不说是白术的事,听不听是她的事。 白术有些困扰的挠了挠头,表示不明白不理解不赞同,却也只得退下去做事。 陈云正并非真的要曼曼服侍,只是不惯她一味的存着要逃的心思,因此特意等着她服侍他洗澡,见她进来,才抱怨道:“你只会躲懒,心里哪还有我?快来帮我搓澡。” 曼曼看他只着亵裤,却已经是赤着上身了,当下只觉得非礼勿视,可再要退出去也晚了,只得惊讶的道:“你放心用这里的浴桶?” 陈云正嗤笑一声,道:“你还真是金银窝里养的娇惯了,这算什么?好歹还有落脚地,还有热水可以用,那一年我到渔阳郡,一连大半个月都在大山里晃悠,除了零星几个可见的猎户,便是连半个人影子都不见,别说洗澡了,就是想在河里随便洗洗手和脚,都能看见水底的蚂蟥和水蛇……” 曼曼无视他的讽刺,只抓着他的话头道:“你跑到渔阳郡做什么?没听你在信里提过呀?” 陈云正能听得出她的关心,可偏偏就不会好好说话,只道:“吃饱了撑的呗,像我这样的纨绔,一天除了想着吃喝玩乐还能想着什么别的有意义的事?” 直觉陈云正隐瞒了什么,但他的嘴就跟蚌壳一样紧,曼曼自认没有那个撬开的本事,只得作罢。 曼曼悻悻的道:“那是你乐意。”他既装得又能吃苦,又能享福,那她还说什么?她把手里的手巾扔在水里投了投,拧干了水,便看着水面道:“那就请吧。” 看着她明明很紧张,却非得装着不在乎的模样,陈云正就非要逗她,道:“过来帮我宽衣。” 曼曼只犹豫了一瞬,便上前替他解腰带。陈云正倒吓的退后了一步,她不是应该满脸通红,连连说着不要转身就跑的吗?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曼曼盯着他紧攥腰带的手,学着他的模样嘲弄道:“你害羞什么?这会儿再装的跟贞洁烈女什么的,不嫌矫情吗?”说着便去抢他的腰带。 “你――你――你这个女人,知不知道羞耻二字?”陈云正一边挽救着自己的腰带一边低叫,最后索性攥紧了裤腰,没什么底气的道:“光天化日之下,你敢调戏小爷?” 曼曼冷笑道:“六爷这罪名可有点大,不是你叫我服侍你洗澡的吗?难道不脱衣服也能洗?恕我孤陋寡闻,还真没听说过,要不六爷就这么坐进去让我也开开眼长长见识?” 她算看透了,这人都是贱胚子。你越怂他越欺负你,可你强了,他就只剩下夺路而逃了。曼曼冷冷的瞅着陈云正,眼神里不无挑衅之意。 陈云正牙一咬,心一横,道:“我怕什么怕?你又不是没看过。”说着一松手。 可曼曼说了一句更气人的话:“那倒是,我有什么没看过的?当年就差给你换尿布了。” “苏曼曼,你给我出去。”陈云正紧紧拽住差一点松脱出手的裤腰,朝着曼曼怒吼。 曼曼一挑眉:“当真?都说欲拒还迎是女人才玩的把戏,不过听说没长大的小孩子也都喜欢口是心非……” “出去出去――”看她那是什么眼神?猥琐有没有?猥亵有没有?怎么就跟花花大少看着漂亮姑娘一样?她到底还是不是苏曼曼啊?到底谁才是男人啊? 曼曼顺热把手巾搭在浴桶边上,扬长而去。一出到门外,她便叹了口气。真累,什么时候,她和陈云正也到了互猜对方心思,什么话不能直接宣之于口,却要用这样打太极的手段互相给彼此台阶下的地步了? 感叹也没用,事已至此。 她才要走,就听陈云正在外面吩咐道:“一刻钟,把晚饭端上来。” 还是怕她逃跑。 曼曼没什么精神的答应了,转身下楼。 晚饭不过是四菜一汤,都是些最常见的菜。陈云正看曼曼只装着忙碌,却没有坐下来要吃的意思,心头便掠过一阵恼意。 他明知道曼曼是不喜欢这种等级差别的,什么时候他也接受了这种观念,甚至觉得她不在一旁服侍,而是和他面对面坐着一起吃饭一起闲话一起说笑一起斗嘴才是最正常的呢? 他有一种期待,也有一种希望…… 可这话,却不是那么轻易说的。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确定了这个念头。这种不确定,不是他自己的心意,也不是父母的阻力,更不是来自于族人对他和曼曼之间差别的阻碍,而是来自于曼曼的心志不坚以及她对他的不信任。 没有信任,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是海市蜃楼,都是浮华假象,都是镜花水月,都是太虚幻境。 陈云正皱着眉头,朝着曼曼道:“你不知道出门要替我试菜的吗?” 曼曼挑眉惊讶的瞧了他一眼,摇头道:“不知道,原来你出门还有这种皇帝般的待遇?是怕有人给你的饭菜里下毒?你又不是什么奸臣,手里也没什么仇家……” “你怎么这么多话呢。”陈云正做出嫌弃的表情,却还是瞪的曼曼不得不坐下,才续道:“要说你没出过门,就是见识少,像我这种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的公子哥,早不知被多少人盯住了,往饭菜里下些蒙汗药,谋财害命的事一点都不稀奇。” 曼曼:“……” 这可叫她怎么接话呢?是说他老人家有被害妄想症呢,还是说他真是惜命又过于谨慎的好少年呢?他惜命的结果就是牺牲她的小命? 曼曼无语的拿了一双未用过的银箸。 掂在手里挺沉的,其实如果不是陈云正自己随身携带着这些惹人眼红的物什,估计也就不会引来贼人的青眼了。不过话说回来,要是用客栈里准备的乌黑的竹筷,曼曼也未必有胃口。 她将各式菜都夹了一点出来,放到空着的小碟子里,抬眼示意陈云正够不够。 陈云正道:“你喂猫呢?我这么大个人,吃两口就被药倒了,那还用不用活了?起码你得每样菜都尝上一半吧……”他说着就毫不客气的把盘子端起来,几乎把每样菜都扣到曼曼的碟子里一大半。 曼曼很想摔筷子摔碟子摔盘子。她只是试吃,喜欢吃做的还不错的菜倒还罢了,偏偏每样都不是她爱吃的,尝一口来验证是否有蒙汗药,她勉为其难也就罢了,现在他把这么多菜都扣到她的碟子里……喂猪呢? 曼曼涨红着脸,面上羞愧,实则心里怒火滔天,她道:“我都尝了,六爷吃什么?” 陈云正笑眯眯的瞅着曼曼,心情很好的道:“你――” 曼曼的脸色由红变紫,由紫变青,由青变白,她却不发一语,只沉默的往嘴里塞着食之无味,令她作呕的饭菜。 陈云正忽然就怒了,起身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碟子,手上不稳,菜汤菜叶洒了一手一桌子,他怒气冲冲的道:“你不会好好的吃吗?你是不是非得在我面前噎死你自己啊?” 曼曼漠然的道:“我就是想试试,是不是我死了才可以逃脱被你吞噬的宿命。” ------------ 第111章 、取闹 一个“死”字,算是触了陈云正的逆鳞,他沉着脸,挥手把桌上的碗盘都拂到了地下,道:“你敢死试试!” 曼曼回望着他,一声不吭。什么叫敢不敢?他以为他是谁?她死到一半他还能拦的住?她死透了他还能把她救回来?她过了耐何桥他还能改了她的轮回?她投胎转世了他还能把她抓回来惩罚一回? 什么叫试试?有时候死就是一瞬间的事,一试就没有了再度开始的可能。 真是好大的口气。 曼曼冷然的道:“叫我吃的是你,不许我吃的还是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做人能不能不这么无情无耻无理取闹?” 晚饭吃的不欢而散。 陈云正饿也不饿了,曼曼则是不饿也饿了。 两人这么一折腾,谁也没吃着,叫白术进来把碗盘撤下去,陈云正合衣躺在榻上看书生闷气,曼曼则坐在桌前伏桌阖眼补眠。 陈云正有些烦恼的叹了口气。都说长大了烦恼多,他还不信,因为他的烦恼就是因为年纪太小,可终于长大了才发现,不管他长到了什么年纪,烦恼都在,而且只增不减。 这个别扭的苏曼曼,一切烦恼的根源都在她。可偏偏他不愿意斩断这烦恼根。 他不过是想骗她陪她一起吃饭,可怎么就闹到她以死相逼的程度了?完全和他的初衷大相径庭啊。 书是拿在手上的,也未必不想真看,可是看了半晌,大脑自动过滤,他真的不知道书上都写了什么。屋子里光线昏暗,原以为她会看不过眼,像从前一样唠叨着说是屋里太暗了读书会伤眼睛,然后比较强势的拿走他手中的书…… 他其实还是很乐于享受这种关爱的,让他觉得有一种特别的温暖,还可以面上做出无比嫌弃的表象来,这样就凭她是谁也抓不到他心底的隐秘了。 有一种做贼得逞的快乐。 结果呢……他等了半天,一侧头,就只看见趴伏在桌上,只给他一个后脑勺,一动不动,貌似已经睡着了的苏曼曼。 她到底有多无情有多无耻有多无理取闹啊? 陈云正把曼曼抱起来放到床上。他自我安慰的想,她睡着了就乖巧多了,抱着这么个乖巧的人儿,也算是对他这一天来精疲力竭的补偿了。 只要苏曼曼睁着眼,他和她就不得安生。他恨不得捂住她的眼睛,叫她别再用那双带了忧伤和期盼的眸子望着他。 他是猎人,她是猎物,已经猎到了手,便是他的功德圆满。她也该有那份自觉,从此便心安理得的跟他在一起。 可她却一直不死心。 到底该怎么办? 可是苏曼曼才沾床就睁开了眼。 陈云正双手还不曾离开曼曼的身体,一时抽不回来,便想也不想的亲上她的眼睛,诱哄道:“乖,睡吧,天还没亮呢。” 曼曼能看得到陈云正那薄薄的唇线分明唇形美好颜色红润的唇,一厘厘的靠近,柔软却粗蛮的撞到了她的睫毛。她不得不闭上眼睛。 能感觉到他的薄唇将她的长睫毛如数抿在唇里。 那份轻柔,那份小心翼翼,让曼曼的心忽然疼了起来。她伸出双臂去推陈云正:“陈云正,你别这样……” 陈云正稍稍离开一些,盯着因为紧张和恐惧而不断抖动的睫毛,他问道:“曼曼,你到底想要什么?” 曼曼欲言又止。他问的那样诚恳,她很想实话实说。可是实话一般都很伤人,说出来陈云正一定不会高兴。他不高兴,后果就是他会伤害她。 为了自己着想,曼曼决定保持沉默。 陈云正眼瞅着曼曼仍是闭着眼,只张了张唇就又紧紧闭上,既不愿意听她脱口而出的答案,又很想听听她的心底话,便凑近她的唇,在她姣好的嫣红上吮吸了一圈,才诱哄着道:“曼曼,说话――” 曼曼睁开眼,道:“我想要什么,你都会帮我实现吗?” 陈云正猛的敲响了警钟,沉吟着道:“那可不一定,一来我未必有那么大的本事,二来你想要的如果与我想要的冲突呢?” 瞧瞧,他有多狡诈,时时刻刻都不忘算计。他既怕自己空口许诺,将来不能兑现从此失信于人,又不愿意答应他不愿意做的事。那又何必非得逗弄她说心里话?这不是玩弄人家的感情么? 曼曼生气的道:“那你还问我做什么?” 陈云正毫不以为耻的道:“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曼曼闭上眼,抵抗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在想什么?有好处没?” 陈云正本就伏在曼曼的身上,听她这么不给面子,就报复般的将自己的重量大部分都压在她身上。曼曼皱眉,抱怨着搡他:“压得我喘不上来气了,你起来啊。” 陈云正威胁道:“说不说,说不说……” 你幼稚不幼稚啊。 曼曼脸都憋红了,无力的拍着他的胸口,想说也说不出来,想求饶都难,想点头也点不动,想摇头更不敢,只能虚弱的拍着他,胸膛被压迫的一点空气也没有,眼瞅着就要被憋死了。 陈云正总算开恩似的松开一点。 曼曼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脸色惨白惨白的,满心里都是恨。他怎么这么无聊呢,开玩笑也有个度好不好?他真想让她死啊? 曼曼狠狠的掐着陈云正手臂内侧的嫩肉,不解气的道:“你浑蛋,你变态,你想让我死就明说,别这么费事,我自己去死,你不必用这种折磨人的方式……我讨厌你,我恨死你了。” 一边说眼泪一边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陈云正有点犯傻。不就是开个玩笑,她至于吗?还哭的这么凶,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成串成串的往下掉,就好像他怎么欺负了她一样,就是他头一次那么粗暴的强迫她,她也没这么哭啊。 不过,那眼泪就跟透明的珍珠一样,泛着美丽的光泽。如果仔细看,能够从里面看到他,还能看到她。 陈云正紧紧攥着拳头,绝对不承认这会儿他有些手足无措,他不肯去给她擦眼泪,一边还嘀咕:“不就是开个玩笑吗?你怎么这么不禁逗,真是越来越像小娃娃了,一不顺你心事就掉金豆子,你羞也不羞。” 曼曼气的一扭脸,不愿意理他。逗也罢,开玩笑也罢,能分个轻重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不?不能控制自己那就是不成熟。他还好意思说她像个小孩儿,真是…… 陈云正大手又不老实的去揽曼曼的纤腰,不防曼曼忽然一欠身坐起来,直接把他推倒了按下去,双手一扣,就勒住了他的脖颈。 陈云正不但不生气,反倒笑着道:“你终于肯主动了?” 曼曼低下头,用手臂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只嗯了一声,竟然双腿一跨,分开来骑到了陈云正的腰上。 陈云正便去攀曼曼的纤腰,不正经的道:“别这么傻傻的坐着,动动你会不会?” “动你个头啊。”曼曼加大手劲紧扣着他有脖颈,道:“有本事你也别挣。” 陈云正感受着曼曼修长纤细又滑腻的手指贴着他滚烫的肌肤,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梨花带雨的精致容颜,道:“不挣就不挣,我才不跟你一样不禁逗。” 真是火上浇油,老虎嘴边拔牙,他还真不怕死。曼曼气的收紧手指,用尽全身力气死死的合拢。陈云正被掐的脸色都变了,可还是那副欠揍的模样,还不断的挑衅曼曼,嘶哑着断断续续的道:“就你……这点力气……还想掐――掐死我,别开……玩笑了,你倒……使劲啊……” 曼曼的手都酸了,可陈云正似乎远没有她想像的难受,更别说求饶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没有一点报复的快感。 曼曼猛的松开手,泄气的叹了口气。陈云正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戏弄她:“你也就这点本事,以后还是别说嘴了。” 曼曼直愣愣的瞪着他,半晌沉默的从他身上跳下了床。 陈云正一愣,伸手就拽住了她的手腕,曼曼轻斥道:“放开。” “你说放开就放开?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曼曼哼笑一声道:“不听就不听,我能怎么着呢?陈云正――” 陈云正嘿嘿笑着凑过来把曼曼抱在怀里,道:“别直呼其名,我都叫你曼曼了,你却对我连个亲近的称呼都没有,多不公平……” 曼曼沉默了一会,低头盯着地面,发了一会呆,才别扭的转过脸来看向陈云正道:“管你叫什么?六爷?陈云正?言直?还是――”她忽然放缓了速度,脸上浮现出一副略带诡异的神情。 陈云正感觉到一股凉气,从脚底漫延,流窜到心脏,激的他一个哆嗦,这股冷气却继续往上再到四肢,后脊梁骨都滋滋的泛着凉意,浑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只听曼曼接着问:“小屁孩儿?要不就是小宝贝儿?” 陈云正忽略掉自动自发冒出来的恼火。曼曼是在故意气他,他不能生气,否则一准又跟晚饭时一样了。他们两个现在的思维方式不对,只要一方开口,对方无论怎么接话似乎都是错的。稍有不慎,两人之间便漫延着浓烈的火药味,激烈时便会炸的两人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啊。 ------------ 第112章 、谈谈 陈云正抿着薄薄的唇,面色不悦的盯着曼曼。 曼曼也挑衅的回视着他。她看得出他眼里的愤怒,却没看到他强自的隐忍。或者,即使看到了,也只觉得他是咎由自取。没人让他隐忍,是他自己愿意选择这样的不归路。 这条路,不只他一个人走的艰难,不只他一个人觉得痛楚。这分明就是一条看不见未来和光明的荆棘路,也许费心心机,走到尽头,却发现不过是血淋淋的死亡或是剥皮蚀骨的分离。 何必?何苦? 曼曼压下心底的无耐和伤感,继续逼问:“怎么样,想好了没有?或者哪一个都不能让你满意?” 陈云正忽然一笑,凑上前道:“宝贝儿――这称呼不错哈,原来你喜欢这样肉麻的昵称……” 曼曼猛的打了个激灵,寒毛孔乍起,鸡皮疙瘩抖了一地,她讪笑道:“不是我喜欢,如果你乐意,我可以勉为其难的迎和你的口味……” “迎和?很好啊,我求之不得呢。”陈云正手用力一拽,曼曼就身不由己的再次投怀送抱。曼曼无力的叹了口气,道:“陈云正,我们好好谈谈吧。” 陈云正温香软玉在怀,鼻息间全是曼曼的馨香,他脑子里乱哄哄的,根本没听曼曼在说什么,一边情不自禁的去吻曼曼的耳垂,一边含糊的应道:“嗯,好啊,谈,你说谈什么就谈什么,你说怎么谈我都奉陪……” 曼曼觉得痒痒,和着那种湿润,竟生出暧昧和淫糜的感觉来。她惊觉于这种感受,忙伸手去推他的脸,快速的道:“你不是想问我到底在想什么吗?我也想知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贴着曼曼柔滑的肌肤,似乎只是亲吻已经不够了,他想要更多,心底那种火热的感觉又升腾起来。陈云正本就是少年热血的时候,初识云雨,就像吸食上瘾一般,哪里还控制得住。 他加大力度吮吸,曼曼白腻的肌肤就变成了粉红色,一个挨着一个的排列,好像他特地在她身上打下的印记。 这个认知让他更兴奋,他甚至渴望着看到自己在她雪白的身上都打满了自己印记的画面。曼曼推他的力量微不足道,他只不过不愿意拂逆了她的意思,才故意偏了一偏,却又好巧不巧的吮住了她的脖颈。 曼曼被他抱的死紧,又被他亲得周身躁热,说不出来的感受,渐渐生出绵软的意味来,两腿似乎不能支撑自己体重了,只得半推半就的赖在他的怀里,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陈云正脑子里是热热的,心坎是颤颤的,小腹下则是硬硬的,若有似无的摩挲着曼曼紧致的俏臀,吱吱唔唔的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也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一直都知道她想跑,而她一直都知道他想要她。而现在,她就在他的怀里,他不会放开,因此他想要她的欲念就更强烈了。最好是一寸寸吞吃入腹,看她还往哪儿跑。 他猛的将曼曼拦腰一抱,一起重重的摔进了床榻里。 他大喇喇的用腿压住了曼曼的腿,一只手将她的上半身困在怀里,另一只手就去撕扯曼曼的衣服。 曼曼越来越意识到,她的自尊在此刻完全无益。陈云正有着少年的冲动、热情、力量和气势,可他还远远没达到成熟男人的宽容、理解、体谅和责任。她想什么,想要什么,如果她不能直接说出口,只怕他永远停留在他的理解和认知中。 而她的力量不足以与他对抗,所以尽管她把自己气的要死,也不能阻挡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 到头来,她是又伤心又伤身,实在划不来。 趁着嘴还能说,曼曼忙道:“别,别在这,脏死了。” 陈云正大手抚上了曼曼绵软的胸部,一边亲着一边道:“脏什么?你不是才洗过……” 曼曼拍着他的脸道:“这里是客栈,你知道这张床上睡过多少人?又都是什么样的人……快起来,我不要躺在这里。” 陈云正果然停住了。 曼曼顺势坐起来,拢了拢有些散乱的发髻,就想悄悄脱离开他火热的身体。 陈云正却一伸手揽住她的纤腰,把她整个人都拢到怀里,咬着她的耳朵道:“床上脏,我们去地上……” 他脑子里是不是除了这个就没别的了? 曼曼虚与委蛇,一边不忘劝谏:“这里哪一处不脏?你以为是在家里,有专门人给打扫擦拭的吗?还有,左右都有人住,壁板这么薄,难道你打算让人欣赏你我的活春宫?” 陈云正松开曼曼,眼里的热度丝毫未褪,到底恢复了点清明。其实他不介意别人听到他的勇猛,但他不愿意别人听到曼曼发出柔媚的呻吟,更不愿意别的男人因为这点去引申和联想。 他有点艰难的克制着,委屈的道:“那就这么算了?”实在不甘心啊,温香暖玉在抱,却只能干看着,还有没有天理了? 曼曼安抚的摸摸他的下巴,道:“一个晚上而已,等我们……”她虽然不情愿回到陈家,可这会儿也只能拿陈家说事:“等回到家,你想做什么不能……” 陈云正大喜过望,道:“说定了,你可不许后悔。” 曼曼只得点头,又乖巧的伏在他怀里温顺的道:“我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不信任你,只是你什么都不同我说,我就像被蒙在鼓里一样的瞎子聋子,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十分茫然,十分无助,更无法做出任何理性的判断,你都告诉我好不好?” 长夜漫漫,又无以消遣,再加上难得两人没有赌气,陈云正也就索性揽着曼曼坐在床边,一五一十的将他所做的诸事分说了一遍。 其实和曼曼猜的差不多,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祁氏幺女竟然是与陈云正有着婚姻之约的女子。她不由的黯然道:“这也太……” 纵然是为了救自己,他才出此下策,可祁氏女就太冤枉了些。不管她能不能嫁给陈云正,起码不会落得个妻不是妻,妾不是妾的地步。 陈云正道:“你不必担心,爹心里有打算,这祁家也算不得是跟我正经订亲,毕竟我一直在外求学,不过是爹跟祁老爷口头上有了个约定而已。祁老爷生性最是贪财,只要给他钱,别说亲女儿,没有谁是他不能卖的。要不是他最近生意上有点不顺,我哪里能用钱顺利的哄他把女儿送出来。从他拿了银子那一刻起,他就没打算让他女儿做什么正妻……” 话是这么说,可祁氏女还是受了这无妄之灾。 陈云正不耐烦的道:“你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总见你替别人考虑,可又有谁替你考虑来着?再说谁也没亏待了她,爹娘就算不肯为了她让三哥和迟家退亲,起码也会给她一个平妻或是正经的姨娘的……” 祁家也算不上大富大贵的人家,因为陈家有了陈云正,一下子水涨船高,这会儿就成了祁家高攀陈家了。听陈云正的语气,倒像是给她一个姨娘都是抬举了。 曼曼只得放下这一桩,看向陈云正道:“那我呢?你是怎么打算的?你知不知道,如果按照你的想法,这一回家,我的身份可就板上钉钉,再也不能更改的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陈老爷可以既往不咎,就算陈老爷夫妇宠子无度,默认了她和陈云正生米煮成熟饭的事实,她也只能是他的通房丫头。 陈云正心念一动,却若无其事的道:“定下来不好吗?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和我在一起了。” 曼曼鼓起勇气,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我不是不愿意和你在一起,可是我不乐意用这样的身份。通房丫头?再然后看你娶妻?然后等你们有了孩子,我再在她的施舍和怜悯下怀上一儿半女,被抬举成姨娘?” 这是曼曼头一次表达了对通房、姨娘的不屑。一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陈云正默了默,道:“你……我……我不会让你总这样卑微。等到我谋个一官半职,就带你离开这,到一个没人知道你身世的地方,到时候随便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曼曼苦笑了笑,道:“陈云正,阶级矛盾你懂不懂?” 陈云正呆了片刻,问:“什么……阶级矛盾?” 曼曼指了指自己,再指着陈云正,道:“我和你,身份不同,地位不同,见识不同,所代表的利益也不同,而且不可调和,是要用生命和血做代价的,并且甚至一辈子、几辈子都无法跨越这种不同,这就是阶级矛盾。” 陈云正懂了,他却不服气的道:“凡事都有例外呢?你是你那个阶级中的不同的,我也是我这个阶级的不同的,再说我们两个的结合,同旁人有什么关系?等到我有了权势,谁敢阻拦我?我们都在一起了,还有什么矛盾可言?不用一辈子,只需要你再忍一年或是两年,明年八月我便可以参加会试……” 曼曼摇摇头,道:“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爬的位置越高,就越引人注目,你的权势越大,就越不自由,到时候你做什么不做什么,已经不由你自己说了算了。” ------------ 第113章 、逃脱 陈云正一行只在客栈住了一夜,就不紧不慢的往陈家而去。 走了大半天,白莪就带着一个丫头追了上来。 曼曼瞥了一眼这长相俊俏,气质妩媚的少女,便疑惑的看向陈云正。经过昨天晚上的畅谈,陈云正多少已经能明白曼曼的意思了,便解释道:“带你回去,虽是彼此心知肚明,但总要给爹娘,给我一个台阶。在我回来之前,爹才亲自手书一封,送了两个丫头过去服侍我。” 这个服侍是什么意思,他们两个也是心知肚明。陈老爷为了转移陈云正对曼曼的迷恋,也算是煞费苦心啊。他不惜挑两个更出挑的丫头,远赴陈洲府去服侍陈云正,顺便拖着他回家的脚步,让他来不及救曼曼,也算是一箭双雕了。 陈云正拿着陈老爷的亲笔手书,带着她和另一个丫头回去对质,想来陈老爷就算是不服也说不出什么来。谁让他并没写明这两个丫头分别姓甚名谁,家世如何呢?这样一来,反倒是陈云正占了主动,他大可大大方方的把曼曼的死契拿到手了。 可这样一来,那个丫头呢?回是回不去了,甚至只怕都未必再能活着。 曼算是看透了,这就是个人吃人的世界,不是她想人人平等,人人都有生命权就可以改变的。她不主动害人只能算是自我安慰,很多种情况下是她不得不踩着别人的生命和鲜血来换取她自己的苟延残喘。 到底值不值得?曼曼迷惑了。说到底,她一直在努力坚持着的东西,也不过是她自己的一点私心罢了。 陈云正虽然没尽信曼曼的话,可心里还是敲了警钟,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赶回陈府,而是先悄悄的宿在城外,派白术回城打探消息。 他们从陈家跑出来,这么一折腾,已经过去三四天了,这件事也该尘埃落定,有个结果了。至于结果对他们两个来说是好是坏,还真的不敢确定。 陈云正自然是希望能够借热乎劲把曼曼的问题一劳永逸的解决掉,但他也开始怀疑父亲的用心来。如果他铁了心呢?就凭自己,真的能反抗父亲的权威? 不说别的,他对付一个苏曼曼,实在是手到擒来,轻而易举的事。 对于自己,陈云正不在乎父亲是否会动家法,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他早就豁出去了,但是在曼曼的问题上,他不敢冒险,因为他知道,一个丫头的命,对陈家的几位主子来说,形同蝼蚁。 白术是第二天凌晨回来的,拐着腿,一脸菜色。 陈云正匆匆忙忙的趿了鞋跑出来问:“怎么样,你见到太太了?太太怎么说?” 白术苦着脸道:“小的才一露面,就被老爷知道了,二话不说就把小的吊起来一顿狠打,连连逼问六爷在哪儿?三爷和苏姨――苏姑娘的事是不是六爷做的?” 陈云正一摸下巴。自己老爹这么快就能想到自己,他一点都不意外,他更关心的是这件事怎么收场的。 白术虽然抱怨,可该说的还是没落:“老爷做主,把祁家姑娘许给三爷做了平妻……”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了吧。至于他拿多少银钱、几个铺子和祁家、迟家又是怎么交涉的,陈云正并不关心。 白术末了又道:“老爷发狠说要打死六爷呢,太太也叫人给小的送了消息,说是叫六爷还是别触老爷的霉头了,先回去好好读书是正经……” 提都没提苏曼曼,这可有点反常啊。 陈云正想了想,问白术道:“老爷和太太都没提苏姑娘吗?” 白术摇了摇头,道:“小的也没来得及问啊,一被老爷放出来,就赶紧来给六爷送信儿了。” 陈云正打发白术下去,吩咐吃罢早饭就回陈洲府,他则回屋来见曼曼,表功道:“这下你不用担心了,事情都解决了。” 曼曼不喜反忧,道:“既然你不打算回家,那咱们快走吧。”白术说话时她在屋里都听见了,也就是这么会儿功夫,她连行李都收拾妥了。陈云正不以为然的道:“就算要赶路也不用这么急,吃罢早饭再说。” 曼曼气道:“你就差这么一会儿吗?路上吃不行?再不走,我怕咱们就走不了了。”她说着就拽着陈云正往外走,见白莪守在外边,便吩咐他准备马车,又代替陈云正做主:“你找两个人照顾白术,等他痊愈了再起程。” 陈云正不赞成曼曼的意见,可难得她伸手主动拉着他的大手,他乐得享受这短暂的难得的温存。见白莪犹豫不定的模样,便点了点头。白莪下楼去备车,找伙计把行李搬到车上,又去跟白术传了话,曼曼则拉着陈云正结帐,准备干粮。 就这么一会儿的事,听得门外人声喧哗,隐隐传来了白莪的一声喊,很快就没了声儿,接着涌进来十几个人,俱是青衣打扮,看着就是在有钱人家做事的。一进门便直奔楼上,乒乒乓乓好一顿敲打。 不时有客人问:“你们是谁?闯进来是要做什么?怎么能乱翻啊,还有没有王法?我们要告官了……” 只隐隐听得他们低沉的说着:“找人――” 曼曼早在听见外面乱起来时就拉着陈云正钻进了客栈的厨房。这会儿正是做早饭的时候,烟薰火燎的很是呛人。陈云正捂着鼻子闷声问曼曼:“你藏什么?” 曼曼冷笑:“那些人是来抓我们的,你当然不怕,要是不信,你自己出去看看?” 被曼曼说的半信半疑,陈云正也不说话了。曼曼实在有点着急,拉着陈云正乱窜,迫切的想从后门后窗户跑出去。 她知道这些人肯定是尾随着白术来的,又将白莪逮了个正着,他们绝对可以肯定陈云正就在这家客栈,所以,抓不到人他们是不会善罢干休的。这客栈又不大,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搜到这来。她可不想被抓回去,现在该怎么办? 陈云正抓住曼曼的手,紧紧的包在手心里,安抚着道:“你别自己吓自己,事情还没弄清楚呢……” 等弄清楚就晚了。 曼曼甩他的手:“你在这慢慢弄清楚吧。”她宁可自己吓自己,也不要明明预见到了危险还要凑上去找抽。 那才是后悔莫及呢。 陈云正啧了一声,道:“你看你,又不信任我,但凡有我信任你的十分之一呢。我是不会丢下你的,所以,不管什么情况,你也不能丢下我,听到了没?” 曼曼甩不脱,只得道:“你信我最好,当务之急是怎么才能逃开。” 陈云正强迫曼曼盯着他看,道:“要逃走,有的是办法,但我想知道,你会选择哪一个。你是会选择冒险我们一起逃呢,还是由我来引开他们……” 曼曼毫不犹豫的道:“当然是……”他引开追兵,她自己逃。但一想到这样说会让陈云正震怒,便改了口道:“……是我们一块逃。” 陈云正笑的跟朵花似的,紧勒着曼曼的腰亲了一口,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只管听我的吧。” 陈云正简单的替曼曼收拾了收拾,在她耳边说了句“等我”,便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很快外面的动静便消停了。曼曼躲了半晌,也不见有陌生人进来,这才走出厨房瞧,见刚才那十几个人果然都不见了,就是白术、白莪和陈云正雇的那辆马车也踪迹不见。 曼曼立在空无一人的院子中间,一时倒有些惶惶然。忽然就自由了,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就这样到了手,她竟生不出欢喜来。 茫然四顾,只觉得天下之大,于她来说却无处可去。 就算她想信守承诺,可陈云正除了撂下等他两个字外,再无一言一语的交待,难道要让她一直住在这家客栈守株待兔? 且不说他还能否被放出来,也不论他放出来之后是多久之后的事,是否还有人身自由,就凭陈老爷的奸诈老辣,只怕也未必相信他的说辞,不拿自己这个惹是生非的祸水女人归案,所以,她绝对不能等在这坐以待毙。 曼曼用自己的衣服和客栈里帮工的婆子换了一身粗布衣服,趁着午间众人休息,没人注意的功夫,挎着竹篮从后角门溜了出去。 果不其然,客栈各门都有人远远的守着,因着并未一个一个的盘问,因此抹了腊黄脸,穿着粗布衣服的曼曼很顺利的出了客栈。 曼曼无处可去,只好暂时在邻近的村落里赁了一处小院,只说只身一人来投身,不想亲戚搬走了,一时归不得家,只好在此处暂时落足。 她从陈家出来并没有带上自己全部的家当,所幸还有一根玉钗和一对成色算不上太差的翡翠耳坠,她不敢搁到当铺里换钱,怕泄露了自己的行踪,只拿一根玉钗换了些日用必需的粮食和用具之类,算是暂且在这个离城不太远的村子里落了脚。 ------------ 第114章 、打死 陈云正是被客客气气的请回去的,一路上都还在想:苏曼曼就是多心了,爹娘知道自己回来,却过其门而不入,肯定要派人来找他。可那也只是变相的请他回去而已,怎么会是来抓他的呢? 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对她也不过多过分的。 等到下回见她,一定要好好取笑取笑她才成。 等到进了府,这些人自回去复命,陈云正则被带到了――不是陈老爷的书房,也不是陈夫人的内院,而是一向监押不老实的下人的空柴房里。 陈云正心就突的一下沉了沉,他不解的问身边的人:“为什么把我带到这?我要见老爷。” 那人虽然恭敬,却并不多说,只道:“六爷别为难小人,等老爷想见您的时候自然会见您。”不由分说,将他搡进柴房,啪嗒一下落了锁。 陈云正在空柴房里转悠了半天,最后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这次的事,自己做的有点过分了,看来老爹是绝不会善罢干休的了。 一直饿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一大早,陈云正才被人请了起来。 这里没有床铺,陈云正狼狈的坐在地上勉强打了个盹。 天还没彻底亮呢,就听见门响,有人说话的声音。他睁开眼,就见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没等他反应过来叫“爹”呢,陈老爷一个耳光就抡了过来,道:“孽障,你还有脸回来?” 陈云正被打的头眼发花,踉跄了一下,嘻笑道:“儿子是没脸回来,所以也没打算回来,要不是爹派人去捉拿,儿子这会早就跑到天涯海角去了。” 这不是找抽嘛。 陈老爷冷笑一声,反手又是一个耳光道:“你倒是好本事,惯会惹祸,而后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挺出息啊,就为了一个下贱的女人!你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现在是夺兄长之妻,下一步是不是就该杀父噬母了?” 陈云正没躲,生生受了这两个耳光,嘴角溢出血来,还是满不在乎的道:“爹你这可就冤枉我了,做过的我承认,没做过的我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夺兄长之妻?这话从哪里说起呢?曼曼原本就是我的人,什么时候成了三哥的妻子了?要是有媒妁之言,三媒六聘之礼,是他正正经经下聘定来的妻子倒也罢了,我认,可明明就是他从我手里抢去的,我不过是要回来而已,难不成我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人和东西反倒成了大逆不道,猪狗不如的人了?再说,我不也把我自己的妻赔给他了吗?” 陈云正这话字字带刺,虽是为自己辩解,可每句话都触了陈老爷的逆鳞,他呵斥道:“还敢犟嘴,你这孽畜!你是在指责我吗?什么叫你的人?就是因为你鬼迷了心窍,为这下贱的女人做了不知多少不着调的事,我才要把她从你身边调开,你不仅不领情,反倒把无耻的言语说的这样冠冕堂皇?” 陈云正不服,道:“爹我不服,我怎么就鬼迷心窍了?你不是也常教大哥吗?人生而就有欲望,人活着本来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我想要一个女人而已,怎么就成了鬼迷心窍了?爹又是从哪儿看出来我迷恋曼曼的?迷恋迷恋,沉迷于其中,不可自拔,是为迷恋,可这几年,儿子既没耽误学业,也没耽误功名,怎么就成了不着调了?” 这简直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自己是他的亲儿子,他还能颠倒黑白,血口喷人呢,要是苏曼曼在这,只怕话都不需要多说,只给她一个“狐媚惑人”的罪名,就直接悄无声息的打死了。 凭什么啊?自己身边只有一个曼曼,又不像三哥似的囤了一院子的莺莺燕燕,还考中了秀才,怎么就成了不着调了? 陈老爷冷睨着倔强的陈云正,道:“我打的就是你的执迷不悟。你还敢说不服?那我今儿就好好教教你这个道理。” 说是教道理,却根本没那个耐心用嘴说话,陈老爷一声吩咐:“来人,抬家法,先打这小畜牲一百棍子。” 要是从前,陈云正没等棍子落到身上,先叽哩哇啦一痛号啕大哭,准保比棍子落在身上的动静热闹几十倍,可今天他却一声没吭,只是眼神里带了些疑惑、不解,竟没有一点愤怒和委屈,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小厮拿了两指宽的木棍走过来,垂着眼睛喏喏的道:“得罪了,六爷。” 接着便被另外两个人直接按到了条凳上。 陈云正冷冷的想,准备的还真是齐全,就差把阖府的人都叫过来观刑以儆效尤了。 他能理解自家老爹的愤懑。换成是他的儿子,说不定他也这么生气这么愤怒。毕竟,自己的好谋划,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给一手捣毁了,赔了夫人又折兵,不气愤才怪。 但气愤是气愤,凭什么老爹就以为他的做法想法就全是对的?他凭什么要用这样强硬蛮横的方式决定自己的命运?还不许自己有一丁点的反抗呢? 陈云正根本不承认自己做错了。 自家老爹也好,这世道上的人也好,对女人的态度可以说是极轻慢的,按照他们的想法,不过一个丫头罢了,自己宠也好喜欢也好肆意搓弄也好,根本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可他非要如此兴师动众,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他上进也是错的?他衷情于一个丫头也是错的?是不是他也像三哥那样呼朋唤友,附庸风雅,整天做尽败家的事,在女人堆里游走,才算是正途? 棍子落在后臀,是干巴巴火辣辣的疼。 陈云正这几年只身在外,没少吃苦,但像这样大棍子往身上抡的苦还真没受过。他疼的想喊想叫,可到底被骨子里的傲气、义愤激的不愿意低头、求饶。 就算是他爹又怎么样? 自己没错,他没对,就绝对不会妥协。 横竖这身子是他给的,他觉得自己该死,想把这条命拿回去那就还他好了。 陈云正总以为天底下没有结仇的父子,小时候听哪吒闹海,抽骨扒皮还父母血脉的传说故事还觉得匪夷所思,可现在,他信了。 总有一种东西,要比血脉亲情更重要。是什么?陈云正模模糊糊的想,大概就是曼曼说的“阶级矛盾”吧。 看,自己还自诩成熟了长大了更聪明了,原来都是假象,是如此的不堪一击,所有的一切都被曼曼一语成谶的说中了。果然是不可调和的矛盾,果然需要付出血的代价…… 打到一半的时候,陈云正的意志有些涣散。他从来不知道有一种滋味是比死还难受。他这会儿只想死,一头撞死,或者一口气上来昏死。 但疼痛越来越强烈,明明已经习惯了,可是上一波的疼痛还没消散,下一波的疼痛又汹汹来袭。 都说宁死不屈。恐怕不是不想屈,是已经不能屈。他现在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木棍与肉体噼噼啪啪的接触声中,他听见父亲的声音有些飘渺,有些遥远:“那贱人现在在哪儿?” 陈云正翘起唇角,无声的冷笑。 是啊,苏曼曼。他那么愤怒,是气自己,可他更恨的是苏曼曼。不是苏曼曼,自己就还是他听话的儿子,不是苏曼曼,他也不会损失巨大,还丢了颜面。 可不是苏曼曼,自己会是什么样?没有苏曼曼,自己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没了苏曼曼,他就真的可以假装一切都不曾发生过,然后依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和和乐乐的一家团圆? 如果苏曼曼不是苏曼曼呢?她是门当户对的哪家小姐,老爹还会这么震怒吗? 现在陈云正只庆幸,自己一个人回来的,他没有坚持要把曼曼带回来。可他现在又无比的担心,不知道苏曼曼是不是信守承诺,还待在那个小客栈里。 应该不会。她就是个又胆小又怎么又怕死又奸诈的小女人,那么灵敏的嗅到了危险的人,怎么可能还会坐等受死。 只希望她已经跑了,最好跑的远远的…… 陈老爷再一次逼问:“那贱人现下在哪儿?你如果说了,我就叫人停了你的家法……” 威逼利诱,好像人也不是万能的吗?用来用去,就这么两种手段。 小厮停了家法,陈云正垂头动了动嘴唇。小厮靠近,道:“六爷您说什么?” 陈云正复又喃喃了一句,这回声音大了点,已经动用了他所剩无几的全部力气,疼的他冷汗涔涔,浑身抽搐:“她活,我活,她死,我死!” 小厮吓的一个后仰,人就坐到了地上,这话他是不敢回的,只怯怯的看向陈老爷。不用他回,陈老爷也听清了,气的伸手点了点陈云正,道:“畜牲,执迷不悟、不思悔改的畜牲。有儿若此,不如没有,来人,给我接着狠狠的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找不出她来?你既愿意和她一起死,那我就先打死你,再让她来给你陪葬……狠狠给我打,打死为止。” ------------ 第115章 、明白 陈云正倒清醒了。 他不想死,也不想让曼曼死。什么生同衾,死同穴,那都是屁话。活着的时候不能在一起,死了无知无觉,埋在一起又有什么乐趣? 况且看着自家老爹这个怨毒又愤恨的劲头,只怕就算是自己和曼曼都死了,他也绝对做得出来把两人埋的一南一北,永生永世都不得相见的事。 他从前小,离不开陈家,又觉得父母对他宠爱有加,谁会想着离开家离开父母展翅独飞?可现在,他想清楚了,既然家里容不得他和曼曼,他大可以带着曼曼离开。 远走高飞,其实真是个不错的主意。总好过毫无意义的被老爹打死。 陈云正喊了一声“等―等―”。 陈老爷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竟然敢威胁他,真是反了这小子了。他以为自己真不敢打死他吗?到底是怕死的,他就不信,为了这么一个贱丫头,他真的不顾父母,不顾惜他自己的性命。 陈云正道:“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否则,死不瞑目…… 陈老爷冷笑道:“我看你是读书把脑子读傻了,还为什么?忠孝义悌,你不懂吗?还用我再一条条给你讲?你可以玩女人,玩多少个都行,只要你老爹我付得起这个代价,但绝对不允许你为了一个低贱的丫头把所有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你早就触犯了我的忌讳,再而三的警告你都没往心里去,所以才敢像现在这样跟我叫板。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叫板?你怎么敢把自己的生死和那丫头的生死绑在一起?我一定会先于你找到他,我宁情愿你死也绝对愿意看到你在她的蛊惑下再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来。” 明白了。 陈云正深刻的领会了“不可调和”这四个字。老爹解释的很清楚,他要是像三哥对待后院那一群女人那样玩弄苏曼曼,老爹不会有任何意见。可独独他对苏曼曼是认真的,认真到为了她上进、改变,认真到为了她想要只衷情于她一人,认真为了她想要忽视等级差别娶她。 老爹说的没错,他把所有的身家性命都押在了苏曼曼一人身上。 说起来还要谢谢老爹,不是他一朝醍醐灌顶,连他自己都没明白他对苏曼曼是个什么样的感情,而苏曼曼对于他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他也就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初衷。 他并不喜欢,甚至不赞同大哥和大嫂之间的虚情假意。就像两个假人,戴着厚重的面具,言语之间尽是客套客气,虽是笑着,说着亲热的话儿,可每个字里都是猜疑和心机。他们之间还有许多个面目乏味的妾室、姨娘、通房夹于其中,各个也都揣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没有人是坏人,但也没有人是好人,每个人都有可怜之处,每个人也都有可爱的地方,可是在那样的环境下,只有一个结果,就是所有人都只有一个目的,只有一个意义,只有一种近乎相同的活着的方式:那一群女人都只为了陈云端活着。 陈云正更不屑于陈云方对女人的态度。 那是亵玩。 像是对待宠物一样,剪掉她们的爪牙,剪断她们的翅膀,剪掉她们的希望,却又不是全部,而是留着那么一点点,既不能对他造成伤害,又能使尽全力,在最大范围内互相厮杀。 在陈云方的眼里,那些个女人都不是女人,不管多漂亮不管多柔媚,于他来说只有一个功用:玩物,做他床上、身下的玩物。 死了或是伤了,来了或是去了,对他又有什么影响? 也正因为此,他可以依然故我,不会受到谁的改变,他始终是那个桀骜不驯的陈家三爷。 陈云正也不太欣赏父母的相处方式。 父亲是个传统的男人,其实陈云端就是他的翻版。陈云正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大哥就活脱是另一个父亲。 陈云正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妻子,想要什么要的夫妻相处模式,但他知道他不想要父兄们的生活方式。 唯一能带给他不同感受、能让他不断改变,能带给他诸多希望的是苏曼曼。可就因为这,竟让她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没天理啊。 陈云正没再坚持。 在理清了自己的思路之后,他迅速有了决断,身心一放松,那股支撑着他清醒的气息顿时泄了个干净。在小厮不忍看的重刑之下,他如愿以偿的昏死了过去。 小厮们不敢再动手,吓的松手的松手,扔棍子的扔棍子,都无措的望着陈老爷做决断。陈老爷看着背上、臀上血染透衣的陈云正,只觉得气血翻涌:他是又气又疼,又怒又恨。这小子竟能坚持这么久都不求饶。 从前他是最怕疼的,往往还没等藤条往身上抽呢他就开始鬼哭狼嚎,甚至不惜用种办法叫人去给夫人送信。 谁都知道太太宠这个最小的最聪明最伶俐最可爱的儿子,断然不会允许他动手。 可今天他却硬是一声不吭的死撑着,倒把他架起来下不来台。 就是这会儿,也依然没有台阶下,陈老爷哼了一声,道:“让他自生自灭吧。”转身拂袖而去。 陈云正再度醒转是三天后。 还没睁开眼便先听见女人呜呜咽咽的哭声。 他心头猛跳,还以为是曼曼。一时间竟急出一身冷汗来,她不会是这么蠢竟然自投罗网了吧?还是说没来得及逃被父亲派人抓回来了? 不过一想又不对,就算真是曼曼,爹娘也不可能叫她来守着自己。 他一时竟差点跳起来。要不是背上、臀上疼痛难忍,他几乎就蹦下床了。可就这么微微一动,疼的他冷汗唰一下就流了出来,唇齿间也流泄出来了痛苦的呻吟。 就这时,才听出来是母亲陈夫人的声音:“老爷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把小六儿打成这样,这都烧了三天了,再不醒,大夫说怕是醒不过来了?他怎么就这么狠心……” 陈云正听着母亲的絮叨,竟然觉得心里很安慰,喃喃的叫了一声“娘”。陈夫人倒怔了半晌才哎了一声,随即哭的更厉害了,抓着陈云正的手,语无伦次的道:“小六儿,是你在叫我吗?真的是你在叫我?你真的醒了?” 典型的慈母,越是紧要关头越是只知道哭,一通忙乱之后,反倒弄的陈云正皱眉呼痛。还是陈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们忙出言提醒,这才又是请大夫又是端药递水喂饭。 陈云正像小时候一样又是撒娇又是委屈,倒是搓弄的陈夫人又急又忧又恨又伤。他这一醒,喝了药又将养了十来天,伤口开始结疤,人也总算慢慢恢复了精神气。 陈老爷一直没来看过陈云正。 陈夫人跟他哭了两回,也只得不了了之。陈家丢脸是事实,陈云正胡闹也是事实,迟家、祁家都不太满意更是事实。 陈云正稍好一些就缠着陈夫人要回陈洲府。他忙着曼曼,这么长的时间,她只身一人,藏没处藏,躲没处躲,谋生更难,还有自己老爹穷凶极恶的要捉她回来,陈云正是心急如焚。 可一向纵容宠溺他的陈夫人只是叹气,道:“你别傻了,你爹不会让你走的。” 陈云正惊讶道:“来年八月我要参加会试,待在家里怎么成?” 陈夫人眼睛一瞪,道:“你还知道要考试?谁让你这么胡闹?除非你现在就把那贱丫头交出来……” 陈云正心里就咯噔一声,他原本打算从母亲这里下手的,不敢奢求让她接受曼曼,起码能够让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行啊。 可现下看来,这个愿望也要落空了。 陈云正耍赖道:“娘啊,不过一个丫头而已,再说她原本就是我的人,你和爹干吗要耿耿于怀的?还有,为什么要把她给三哥,你们都不爱我了,你们非要帮着三哥抢我的人……我不干。” 陈夫人用力的指点着陈云正的脑袋道:“千不该万不该,当初我就不该把那丫头送到你这,你瞅瞅你,就这么几年,你都鬼迷心窍成什么样了……我绝不允许你为了她再做出什么更荒谬的事来,这件事没的商量。” 长篇累牍的抱怨指责,陈云正都听腻了。他面上不在乎,心里却在冷冷的笑: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不正常,唯独他一个人正常,反倒成了旁人眼里的疯子。 陈云正颓然的躺下,眼睛直瞅着帐顶,不耐烦的道:“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横竖我和她已经圆房了。说不定还怀了我的骨肉……你们若是不顾惜我,只管对她痛下杀手。既然你们不乐意我去陈洲府,那就算了,我也不稀罕读劳什子八股文……” 陈夫人默了默,劝道:“小六儿,天涯何处无芳草?你现在瞧着她好,等过几年她失了颜色,你却正当年,那时就瞧出不妥来了。” 陈云正道:“以后?不确定的以后谁管?我只管现在。总之我要苏曼曼,我就要她一个。” 陈夫人见他拗脾气上来,只得咬牙发狠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爹说了,叫你在家里读书,等到给你三哥完了婚事,过了年,再着人送你去陈洲府。” 这是变相的软禁了吧?既想让他高中,又不想顺了他的心意,说到底不过是让他为他们所用,做他们得心应手,予取予求的棋子罢了。 ------------ 第116章 、羡慕 陈云正冷笑道:“你们当然可以锁得住我的人,却管不住我的心,你们叫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我偏不。先前读书上进,是我自己愿意的,现下不思进取,也是我自己选的。横竖再不成器的儿子在你们眼里都是听话乖顺的好儿子,我又何必为难自己,走这么一条荆棘路?” 陈夫人不由的大吃一惊,道:“你说什么?你不打算考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出息,你,你爹要是知道,他指定打死你,你为了一个女人,竟连自己的前程都不要了?还说她不是狐媚子,这都已经把你迷的五迷三道的了,还想怎么着?……” 陈云正将头一扭,只留给陈夫人一个背影,冰冷的连一个字都不愿意说。被陈夫人说的烦了,将枕头往头上一蒙,来了个闭目塞听。 陈夫人气的恨恨的连说了几个“你”,见他不为所动,只得站起身来道:“我不管了,我也管不了,以后你爹或是打或是杀,都由得他吧。” 陈云正忽然就生出无限的委屈来,可到底那句话没再往外喷。明知道就是这么个理儿,也没法改变这个事实,何必含冤带屈的嚷出来? 他现在真的怀疑,父母对他是不是真的宠爱了。就为了一个曼曼,连母亲都说出听凭父亲或打或杀的狠话来。到底自己有多大逆不道? 说实话,他刚才的话不是赌气,而是真的。从前读书上进,有大半的原因是为了让自己尽快长大、成熟,有本事有能力,可以庇护曼曼,可现在,他真的很怀疑。 曼曼有一句话,说他爬的越高,他越身不由己。 他虽没到那个地步,可已经隐隐的窥见了这个苗头。 有的人苦读一辈子,两鬓斑白,也不过就是个秀才。像他这样年纪轻轻就能考中秀才的,实属凤毛麟角,但也不是说没有,这样的人也不过就两个结局,要么还是一辈子惨淡淡只是个秀才,要么就是一步步院试、殿试考下去,博得功名。 对于陈家来说,不管他现在是个什么结果,对于陈家已经是无比荣耀的事。但相较于陈老爷的野心,自然是希望陈云正能够继续考下去,这样才能替陈家赚来更大的利益和名声。 到了那时,他的婚事就更由不得自己做主了。这也是此次他虽然胡闹坏了与祁家的婚约,却并不是引起父亲动怒的最大原因。祁家这么肯听话,也是因为如果陈云正再次高中,祁家是配不上陈家的。都是生意场上的精明人,与其让自己的女儿高嫁,要仰人鼻息,艰难的苟活,还不如就此事下个台阶,许给条件相差无几的陈家三爷做个平妻。 陈夫人满腹心事,把陈云正的言行跟陈老爷一一说了,叹气道:“老爷,小六儿原本就是个倔的,若是他真的灰心丧气起来,岂不是白白耽误了大好前程?” 陈老爷沉吟着道:“他敢?要是他再执迷不悟,我非打死他不可。” 尽管知道陈老爷不过是口中说说狠话罢了,陈夫人还是疼的掉下泪来:“老爷,不过是一个丫头而已,兴不起什么大风浪,小六儿也不过是孩子心性,真的到手了,时间一长未必还会这么迷恋,不如……” 陈老爷怒气勃发:“不如什么?慈母多败儿,都是你平日里惯的,否则他怎么会如此胆大妄为?今天敢抢哥哥的女人,明天就敢卖家卖爹娘老子……再顺着他的意思,你是想家败人亡吗?” 陈夫人不敢再为陈云正辩解了,眼泪都吓的含在眼眶里,只喃喃的道:“小六儿不会的……他不是这样的孩子……” 其实陈夫人清楚陈老爷不是真这么想的,陈老爷也清楚陈夫人说的是对的。 但就算两个人是夫妻,也是分别不同的两个人。尽管是他们共同的儿子,但他们也有各自的尊严。 陈老爷的威严不容挑衅,那么他说的气话也好,浑话都是真理,不容辩驳。陈夫人只得承受他的怒气,低声下气的做着无原则的退让。 陈老爷皱起浓眉:不过一个女人,越是不让他得到,陈云正就越迷恋,越是外界压力大,他就反抗的越厉害。要不…… 一想到这个“不如”、“要不”,他就老大的恼火。就算他想把苏曼曼扒光了打包送给令他脑仁疼的小儿子,也得先把苏曼曼找到才成。 可她就跟一滴水一样,阳光一出来,她便消失不见了,如同在人间蒸发了一样。他派了那么多人手,也拷打了白术和白莪,明明说她就跟陈云正一直待在悦来客栈,可都把这客栈搜了不下几十遍,掘地三尺了也没找到苏曼曼的一根头发。 这样的挫败,让陈老爷无比的愤怒。两个小毛孩子把他这老家雀给耍了,简直是叔可忍婶不可忍。 尤其这个时候,陈夫人还要发妇人的仁心善念,在他耳边泄他的斗志,更让他愤怒。他做父亲的权威绝对不能被挑战,就算是用打的也要让儿子记住他是不可违抗的,自己要让他做的事,他没有说不的权利,必须做到。 陈云正果然被软禁了。 身上的伤已经好了,留下浅粉的印迹。替他上药的莲妈妈不住的叹气,有些惋惜的道:“恐怕要落下疤痕了……怪可惜的。” 伤在后背和臀部,当时打的血肉模糊,好在没伤到筋骨。陈云正烧的一塌糊涂,再顾忌再不愿意,可是人事不知,也耐何不得,一直都是莲妈妈替他上的药。 被人看的次数多了,陈云正也就习惯了。莲妈妈语气里的惋惜和心疼他听的真真的,却还是一把将衣服扯下来穿好了,不在意的笑道:“留疤就留疤吧,我又不靠这一身肉吃饭。” 莲妈妈倒笑出来,道:“六爷还真是,多大的人了,怎么说话还这么口无遮拦的。” 陈云正呵呵的笑了两声,没什么情绪的道:“我又不是女人,留疤有什么妨碍?” 莲妈妈一边收拾药瓶,一边道:“不是老奴托大,可还是要说六爷两句。六爷也大了,人又那么聪明,看事又看的比谁都透,何苦跟老爷太太对着干?老爷太太伤心不说,您也落不到好……” 陈云正躺平了,道:“妈妈说的都是金玉良言,可这话不该对我说,我打从开始就不知道我到底哪做错了。曼曼不是我的人吗?怎么我离开家三年不到,转眼爹娘就把她指给了三哥?就算我用的手段不怎么光明正大,但我还赔给三哥一个女人了呢,为什么你们都指责我行事过分?” 他烦躁的摆手,道:“算了,没什么可说的。” 陈云正除了吃饭喝水,没事就躺在床上发呆。就那么直愣愣的盯着床帐,半天都不眨一下眼睛。 陈夫人气的不行,陈老爷听了也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两声。 可是又都没办法。他吃也照吃,喝也照喝,很快气色便红润起来,但他就是不挪不动。屋子出不去,是怕他逃了,可他连床都不下。 好人在床上躺几天,浑身骨头还发酸呢,何况他这个年纪正是爱蹦爱跳贪玩的时候。偏他能躺的住。 陈老爷说是“不管他”,但到底虎毒不食子,找了陈云端来,和他在书房里谈了大半夜。 陈云端回到清雪院时,李氏还没睡,见他进来,忙迎上去问:“老爷叫你所为何事?怎么去了这半天?” 陈云端坐下,接过李氏递过的茶,没急着回答先问两个孩子怎么样。 李氏抿嘴一笑道:“一直等你呢,实在熬不住了才被奶娘抱下去睡。” 陈云端脾气好,所以两个孩子都很喜欢他。尽管他抱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但父子天性却是掩饰不住的。 陈云端抿了口茶,不由得往炕桌上扫了一眼。上面只习惯性的摆着一个五彩琉璃碟子,摆着几个苹果。李氏立刻道:“大爷莫不是饿了?” 陈云端摆手道:“有点心么?大半夜的,就别劳师动众的了,横竖没几个时辰天就该亮了。” 李氏倒是一怔。陈云端一向体贴下人,这她不意外,因为屋里有哥儿和姐儿,她原也不缺吃的,只是因着瑞姐爱吃甜食,这些日子正闹牙疼,请了大夫看过,只说不可过多的吃点心,李氏才狠心把点心之类的都给清出去了。 偏今儿陈云端就饿了。 茶浓是个机灵的,立时上前道:“有的,有的,奴婢这就去取。”她朝着李氏递了个眼色,这才轻手轻脚的下去。 转过身便去找春纤。 春纤擅做点心,这是阖府里都出名的。 茶浓很快敲开了春纤的门。如今春纤已经是正正经经的姨娘,李氏大度,让她自己带着女儿福姐儿在一起。 听茶浓说了因果,便立刻道:“巧的很,我今儿才做的红枣糕……” 茶浓端着红枣糕回到正房,刚要敲门,却觉得屋里过分的静了些。她一时犹豫,便没动。忽然听得屋里幽幽一声叹息,是大奶奶李氏的声音:“其实,我倒有些钦佩六叔的……” 陈云端是温厚君子,却还是反驳道:“不过是少年心性,一时胡闹罢了。” 李氏却涩然笑笑,道:“哪怕只是一年、两年,哪怕不能维系一生,可这份忠贞、唯一、浓烈、真挚的感情,是谁不羡慕渴求的呢?” ------------ 第117章 、主意 陈云端有些困惑的蹙着英挺的眉,看上去有些苦恼。 倒是比他对面的人还要苦恼。 陈云正毫不费力的吃着他带来的点心,不时的看一眼他这倒霉催的熊样,就是不开口说话。明知道他是老爹派过来的说客,要不是看在他带了可口点心的份上,他肯理他才怪。让他吃闭门羹都是轻的。 陈云端终于开口了:“好吃吗?” 陈云正毫不吝惜的赞美:“非常不错。大哥你明天还会来的吧?还会再带点别的样儿的点心吧?要不今天吃了明天没有我会很不开心的,要是天天吃同一种点心我也会很难过的……” 陈云端的眉蹙的更深了:这还真是他从前现在一直都没变的,没心没肺的贪吃六弟啊。 陈云端无耐的笑笑,道:“你既喜欢吃,我就没白来这一趟。” 陈云正唔了一声,咽下最后一口点心,用手巾擦了擦手和嘴,仰面往床上一躺,道:“那就好,我就怕大哥白来一趟会失望。这样我就放心了,大哥,慢走不送啊。” 其实这点心还是很好吃的,可他吃在嘴里,却觉得甜腻腻的难受。都说物极必反,他想这话是对的,甜到尽头就是苦。没吃的时候,想要那种甜压一压心头的疼,可一旦吃下去了,觉得不过尔尔,甚至那苦味更明显了。 陈云正揉了揉心口:真的好难受啊。可是吃东西吃多了,不是应该在心窝的位置啊? 陈云端见陈云正揉着心口,便倒了杯热水递过去。 陈云正却只瞥了一眼,摆了摆手。他不想喝茶,太苦了,他不想喝热水,太无味了。总之他现在做什么吃什么都难受。 陈云端只得放下杯子道:“你知道我来的目的,我也知道你一个字都不愿意听,可我只能说,一家子骨肉,闹这么僵,实在是……谁也不开心。人活着,不就求着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么?不值得!” 他说的含糊,没说明是陈云正现在这样和父母打擂台不值得,还是说他为了一时的感情不值得。 陈云正冷笑两声,道:“大哥,我知道是爹让你来的,你也为难。可我劝你,还是别做无用功了,随你们,爱怎么就怎么吧,我不会做傻事的。” 还说不会做傻事,他现在做的难道就是聪明事? 陈云端笑笑,道:“你一直都很有自己的主意,就是你大嫂都说很钦佩你。”陈云正哼了一声。陈云端接着道:“虽然我不认同你大嫂的看法……”他耸耸肩,将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放在桌面上,道:“你和爹对着干,没有任何好处,像现在这样没有任何自由,你什么都做不了。与其说是折磨爹娘,不如说是在折磨你自己。曼曼下落不明,想必你也担心的紧……” 陈云端一句话就戳中了陈云正的软肋。他却不愿意被陈云端抓住自己的虚弱,只漠然的道:“我不担心。” 谁信?总之陈云端是不信的。他反问:“当真?我还想着跟爹面前求个情,替你去探问探问她的下落呢。” 陈云正心一动,转瞬面色却更加冷,道:“大哥是有这份好心的,只怕是想在爹跟前讨好卖乖吧。” 陈云端还是温和的笑笑,道:“我没必要骗你,让我来劝你,的确是爹的意思,但是想要帮你去打听曼曼的消息……却也是我自己的意思。” 但他不介意把自己的意思禀报给父亲知道,甚至他也愿意在父亲面前添砖加瓦,替父亲了却这桩无稽之事。 陈云正见他说的这么直白,倒是腾一下坐了起来,道:“你是来骗消息的吧?我告诉你,你别白费了心机,我并不知道她在哪儿,如果你有本事就自己去找吧。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大哥,如果你找到了她,并且对她做了什么,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她生我生,她死我死。” 陈云端还是那么温和,道:“我能对她做什么?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如果她遇见的不是你,也不会有这样跌宕的人生。她年纪不小了,也到了嫁人生子的年纪。你们在一起的时间长,不知道你是否真正了解过她,她不是个贪图富贵、爱慕虚荣的人,她要的从来都不是功名利禄,而是平安、平淡的生活。” 陈云正死瞪着陈云端,恨恨的道:“她要的,我一样能给。” 陈云端无耐的摇摇头,轻笑道:“她想要的,是正妻的位置,你也能给吗?” “当然。”陈云正毫不犹豫,说的无比坚定。 陈云端倒恍惚了一下,随即笑道:“她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你也能给?” “能。”陈云正还是说的那样坚决:“除了她,我不会再看别的任何女人一眼。” 陈云端呵呵笑了两声,强自压下心底的那份悸动,道:“你还是太天真了,怎么可能?就算你想给,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爹不会同意的……” 陈云正气愤的道:“是我娶妻,是我自己的生活,干别人什么事?爹不同意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云端微微叹气:“你还说不是天真,除了说这些没用的任性话,你所作所为也只能如此了吧?” 陈云正固执的闭紧了嘴。 陈云端感叹道:“我是被父亲手把手教养大的,从小就拿父亲当做楷模,力求行事、言语都像爹那样。事关情之一字,涉略甚少,就是和你大嫂,也禀承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么几年下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可是直到遇见了……”苏曼曼。 陈云正眼睛猛的泛起了幽光:“遇见了谁?” 陈云端轻笑道:“曼曼。” 陈云正咬牙切齿:“曼曼不是你叫的。” 陈云端笑笑,妥协道:“好,苏曼曼。”他似乎陷入了回忆中,半晌才道:“其实,只见过那么一面,她的话就让我似乎打开了一扇另一个世界的门。只是太过虚无缥缈,当不得真。” 陈云正不接话。 陈云端也没再往下说。他不能说因为与曼曼的几句话,他竟然连与女人相处的方式都改变了,他竟然能够从例行公事的夫妻敦伦上得到前所未有的快乐。 他只是朝着陈云正看了一眼,道:“人活着,不是靠任性,而是靠理性。你们两个,不合适。不只是年龄、身世不合适,就是性格都不合适。你热情似火,她却幽寒如冰。你冲动如离弦之箭,一去不回头,她却……”懦弱如同离群之兽,惶惶不安。 “别说了。”陈云正愤然打断陈云端的话道:“别在这挑拨了,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走吧,你走吧,爱怎么就怎么,那是你们的事,我想怎么就怎么,是我自己的事。” 陈云端无声的,怜悯的瞧着陈云正,直看的陈云正怒发冲冠,浑身乍刺,才轻轻一笑,转身出门。 听着那咣当一声锁死了的声音,陈云正愤怒的把桌上的茶碗茶壶扫了一地。他的拳头紧紧的贴着桌沿,胸脯一鼓一鼓的喘着粗气,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红。 他不承认,可他明白,陈云端说的都是对的。这也是他一直担心的问题。他不担心曼曼的去向,不担心她只身一个弱女子能不能活下去,他担心的是她原本对他就不够信任,更会因为外界的一丁点压力便放弃了对他的期待、承诺、信任以及希望。 非常有可能。 她的确懦弱。 陈云端没说出来的话,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就这样两个字,代表着血淋淋的真实。陈云正深恨自己像个被剪了翅膀的鸟儿,可他没办法。就算他妥协了,父亲也不会让他和曼曼在一起。而如果他不能和曼曼在一起,妥协与否,又有什么意义? 陈云端站在陈老爷的对面,笃定的道:“父亲,儿子已经有了主意,可以让言直对苏曼曼死心塌地,我保证苏曼曼不会成为言直的任何负担。但是有一个条件……” 陈老爷颇有兴致的问:“什么条件?” 陈云端瞧出来了父亲眼里的谨慎和猜疑,也就不卖关子,直接说道:“必须保证苏曼曼的人身安全,以及她的自由。” 陈老爷眼色一暗:“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 陈云端却笑了:“强极则辱,倒不如以柔克刚,父亲,只有让苏曼曼活的更好,言直才会死心啊。” 陈老爷打量着陈云端,道:“你说说,你的主意是什么?” 陈云端平静的陈述着:“据我对苏曼曼的了解,她最感兴趣的不是钱财,不是名利,她想要就是平实、朴素、安逸的生活。她对小六儿也未必有多少男女之情,毕竟她是看着小六,并且亲手服侍他长大的。现下要做的,一是让她明白,小六儿对她的感情只是一时的迷恋,小六儿不是非她不可,离了她,小六儿已经很快有了别的女人……二是让她尽快实现她的愿望,还她自由之身,让她过上她能过上的生活……到时候还愁她不死心?何惧小六儿不死心。” 陈老爷磨了磨牙,放过她,真是不甘心啊。 陈云端补上了最后一句:“一旦她对小六儿不具备任何意义,那么父亲尽可以毁掉您给她的一切。” 真狠啊。 ------------ 第118章 、放手 不管陈云端出的主意好或坏,但确实打动了陈老爷,他也愿意死马当活马医,只要能打消陈云正非苏曼曼不可的念头,他愿意一试。 但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苏曼曼。 陈老爷很倚重陈云端。既然他能取得陈云正的信任,也保证能取得苏曼曼的信任,索性他就把这件放手交给了陈云端。 他相信,这个大儿子是不会让他失望的。 很快,陈云端就找到了苏曼曼。 他并未用多么利害的手段,相反,他采用的是怀柔政策。 首先取消了对那家客栈的监管,其次特意叫白术去那送消息,只说若有人来打听陈家六爷的消息,便转告他“六爷一切安好,只除了身受重伤,行动不便……” 曼曼在小村子里落脚,却一直睡的不安生。每每从恶梦里醒来,总是一身大汗。她总是能看见陈云正愤怒的眼,质问着她:“你言而无信,你不守承诺……” 不是她不守承诺,那小客栈她回去过,可一直有陌生人在附近走动观望,她总不能自投罗网。 直到城中有流言传来,说是陈家六爷回家途中遇到了劫匪,受了重伤,如今堪堪病愈,陈家正还愿呢…… 他到底没事,他终于没事了……曼曼才算松了口气。 她能想像得到陈云正回去会受到的“礼遇”,明知他不会死,但总会脱层皮,说不记挂那是假的。好在不管怎么样,他总算一天比一天的好起来了。 曼曼一早起来,才梳洗完,就听见门外有响动。她走出来,见是隔壁的牛儿。牛儿今年二十出头的模样,人生的十分周正,就是总羞怯怯不敢见人的模样,比她这个真正的姑娘家还像个大姑娘。 平时都是牛儿的娘张氏过来走动,他偶尔来也是奉了张氏的吩咐,帮着曼曼劈柴、扫院子、打水、浇菜。 曼曼很感激热情又热心的张大娘。 她初来乍到,又养尊处优惯了,好多活儿她都不会做,都是张大娘手把手的教会的。不过平常牛儿在都有张大娘陪着,今儿怎么牛儿自己过来了? 曼曼隔着木门问:“张大哥,有什么事吗?” 牛儿只瞥了一眼曼曼,就低下头,道:“早起时我去后山砍的柴,给你送来一捆。娘说你院子里的菜该搭架了,叫我过来帮把手。” 说是帮把手,其实都是他自己干,曼曼只能看着。 曼曼看见他脚边有一捆木柴,知他所言不虚,这才打开门道:“总是麻烦大娘和张大哥,我都不好意思了――” 牛儿只笑笑,把木柴提进院子,挑了些粗细适中的枝杈,便动手给曼曼的黄瓜、豆角插秧。曼曼站在一边,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多余,便回屋烧水,撒了一些她收集的茉莉花瓣,又放了点糖,端出来放在一边,道:“张大哥累了便歇歇喝口水吧。” 牛儿手脚很是利索,这会两架黄瓜秧已经插好了架并且都用绳蔓捆好了,拍了拍手,眼神不经意的落到曼曼脸上,看着她脸上不自禁流露出来的赞叹,便红了脸,沉默的端起一边的水,咕咚咕咚两口就喝光了,随意的用手背一抹嘴,道:“真甜,真香。” 曼曼难得今天心情好,便笑道:“张大哥喜欢啊?那我再去沏一碗来。” 牛儿先是点点头,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用了,不用了。” 曼曼倒没那么多男女授受不亲的讲究,知道他憨厚老实,也就没拿他的推诿当回事,自转身进了屋。 牛儿一时盯着曼曼的背影,倒是呆看了许久。 隔壁的张大妈看一眼自己的傻儿子,不由的嘀咕道:“有贼心没贼胆的蠢蛋,看能看出花来?大好的机会都不知道抓,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傻儿子来。” 牛儿把架都搭好了,又呼哧呼哧的挑水替曼曼浇菜地。 他个子高,胳膊腿脚都长,做起这点活来简直是轻松之极,一手拎着一个木桶,桶里是满满的清水,就跟玩似的。 曼曼看着他那浑然天成的肌肉,不由的暗暗感叹:这样的世界,也只有男人和强者才能好好的活下去吧。 张大娘端着一个大碗走进来,朝着曼曼笑道:“苏姑娘,这是我昨儿做的葡公英馅的菜饼子,你也尝尝。” 曼曼收回视线,十分惶恐的道:“张大娘,这怎么好意思,从我到这,没少给你们添麻烦,吃的用的穿的,我怎么好意思?” 张大娘强势的把碗塞进曼曼手里,道:“你这姑娘也太见外了,既然做邻居,那就是缘份,你一个小姑娘家,也怪可怜的,我们有能力帮你也就是搭把手的事,也不费什么,有什么可值得称道的。” 曼曼十分羞愧。 精米细面,她还会做些,可是这里除了玉米面就是高梁米,又是锅灶柴禾,她一时还真是有些为难,因此在做饭上便有些技短,张大娘没少往她这端。 这才不到一个月,就跟一家人似的了。 她知道张大娘热情,可总这样无功受禄,有点承受不起。 牛儿浇完了菜地,便闷头道:“娘,活儿都做完了,我去地里瞧瞧。” 张大娘叫住他:“瞧什么瞧?再瞧那地里也长不出花儿来,你去和点泥,在这院子里搭个小鸡圈。” 张牛儿不吭一声,转头自去找小推车、铁锹和泥准备搭鸡圈,张大娘则瞅着曼曼道:“正巧我那前两天孵出一窝小鸡,给你抓几只来养,到时候母鸡能下蛋了,你或者自己吃或者拿出去卖都行……” 曼曼真有一种无以为报的感觉。她知道乡村民风淳朴,像张大娘这样热情的人不在少数,但对于自己这样的陌生人,村子里的大多数人还是持保留态度的。毕竟来路不明,谁会在第一时间交心?因此曼曼对张大娘的热情,实在有种无力的感觉。 不是她敏感多疑,实在盛情之下,必然有所求。可她现在没有人鼎力相帮又实在是无以为继,也只好先欠着这份人情了。 当陈云端找到曼曼时,是半个月后。 曼曼一点都不奇怪陈云端能找到她,她只是奇怪陈云端为什么如此兴师动众,带了一众人送了许许多多的东西。吃穿用度,几乎都准备全了。 陈云端隔着木门,朝着曼曼颔首浅笑:“苏姑娘,别来无恙。” 他身边,站着张大娘,满面笑容的道:“这位陈公子真是好人呢,听说是你家亲戚?一进村子就打听你在不在,幸亏遇到的是我,要不然他还且得找段时间呢……” 张大娘不可谓不热情,她对任何人都一样。曼曼可以想见,她已经把自己所有她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了陈云端。 事已至此,曼曼也没有什么可扭捏的,淡淡一笑,道:“陈大公子客气了。” 陈云端朝她眨眨眼,道:“表妹这才是见外了,你从前不都是叫我大哥的吗?怎么,远道而来,不请我进去坐坐?” 曼曼也不气,只道:“不敢高攀,这里简陋窄小,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陈云端命人把东西放下,挥手吩咐:“你们先回去吧。”只留了白杨远远的听命,这才道:“只我一个人,总该有立足之地了吧?” 曼曼虽然不情愿,还是打开了门。其实这门就是个摆设,所谓防君子不防小人,对于陈云端来说,踹几脚这门就碎了。 张大娘瞧着曼曼神色不大好,便脱身道:“既是陈大公子远道而来,想来也累了,我这就去烧水做饭,陈大公子可千万别嫌弃啊。” 陈云端自是彬彬有礼的谢了,这才推开曼曼家的木门。 曼曼拿出两个小马扎,放到屋前,挑眉朝着陈云端道:“请坐。” 陈云端笑笑,环顾一下周围的环境,道:“你果然在哪里都能适应,这里既幽且静,倒不失田园乐趣。” 曼曼心道:“是啊,若是有个空间,我就可以改种田了,总之我对宅斗没有任何兴趣。” 她垂了睫毛用茶碗沏水,并不接话。陈云端也就不再逗弄她,道:“你放心,我来没有恶意。只想告诉你一声,六弟已经大好了。” 曼曼的手很平稳,将粗糙的茶杯递过来,道:“不嫌弃的话,请用茶。” 陈云端接过来,只看着因为热水浸泡而盛开的茉莉花微微一笑,道:“他不能来看你,心里很遗憾,但我想你能体谅他的苦处。”他抬眼眉眼,静静的看着曼曼,道:“你要的,他不能给,这就是我来的目的。我不愿意你失望,也不愿意六弟在痛苦中跌跌撞撞,满身是伤。苏曼曼,你放手吧。” 曼曼很平静,甚至还朝着陈云端笑笑,反问:“这么说,陈家肯高抬贵手,放我一马了?” 陈云端不禁点头,赞叹道:“你果然很聪明。” 曼曼摇摇头:“未必,不过是有自知之明而已。能让陈老爷、大爷如此大费周折,就为了打发,还真是高看了我苏曼曼呢。”她顿了下,轻吁了口气,道:“我不是不识时务的人,既然大爷有备而来,我也没有谈条件的资格,既然如此,拿来吧。” 她如此直接,也没有一点留恋,甚至连一点伤怀的情绪都没有,还真让陈云端有点替陈云正不值。但他没说什么,将曼曼的卖身契拿出来,道:“官府那边已经销案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自由人,这是你的户籍……” ------------ 第119章 、打劫 曼曼看了半晌那盖着大红官印的纸张,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她盼了五年,奋斗了五年,到最后也不过是用一具身子换来了这么一个东西。她涩然的笑笑,道:“大抵,还是值得的吧。” 曼曼是想离开这里的。 已然别无留恋,她得打起精神,为自己以后谋个出路。她是绝对不会再去哪家做丫头的了,可是拿什么养活自己? 陈云端把她攒的那二十五两银子还给了她。 曼曼掂量了掂量,到底还是问了一句:“我那两位爹娘和小弟……” 陈云端只莫测高深的笑笑,道:“不劳你费心,自有人照顾他们的衣食起居。” 那就足够了,可见根本不是本尊的亲生爹娘。 幸好自己当初没那么滥好心,否则现下自己一文不名,受罪的是自己。 但她没处可去。回去寻找真正的苏老爹?只怕这会是亲人相见的欣喜,要不了多久就会重新发生卖女儿的惨剧。没办法,亲情再浓厚,也架不住现实的残酷。就像陈云端说的,陈云正如今夜夜春宵,已经沉溺其中而不能自拔了。 对于陈云端的话,曼曼没细想。真的也罢,假的也罢,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她和他之间本来就是不可能的,陈云端的挑拨,也不过是让她死心,主动远离陈云正而已。 其实这正合了她的心意。 她不是一朝失身,就非得在一个男人身上拴死的女人。就当节操碎了,被狗吃了吧,那玩意真的没啥用。她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也没有救世救人的心,说穿了就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只想着自己能过上安逸的日子,哪怕是种田呢。 这里还算好吧。 起码还算平静,人也善良,因为陈云端这位远房亲戚的忽然资助,倒是让阖村的人对曼曼都有些讨好的意思来。 曼曼也很大方,她把那些吃的、喝的,分成几小份,送给了附近的邻居。不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吗?尤其是张大娘家,她还特意送了一套桌椅。 横竖她自己也没什么用,送给张大娘家,他们或是娶亲或是待客,都是挺有面子的。也不乏报恩之意。 张大娘感激不尽,好话说了一箩筐。 既然陈家不来骚扰她了,曼曼打算进城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生意可做。因此天一擦黑,曼曼就熄灯睡了。 迷迷糊糊的睡到半夜,她听着院外有动静。曼曼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就听见自家的门在轻微的响动。似乎是锐器拨动着门栓。 曼曼骇然的想:进来歹人了? 就说陈云端没安什么好心,送那么多东西,旁人瞧了不眼红才怪。谁让她只身一个弱女子呢,这不就有贼人上门来偷了? 曼曼不敢出声,悄悄下炕,趿上鞋出了屋,摒着气打算从后门出去。似乎听见了她拨动门栓的声音,外面的人便急躁起来,骂道:“那小娘们醒了,弟兄们手脚快点,别让她喊起来。” 还不只一个。曼曼越发心焦,可是越急越乱,又因为天黑,她竟怎么也拨不开门栓。说时迟,那时快,前门怦一声被人撞开了。 曼曼尖叫一声,大叫道:“谁?来人啊,救命――唔。” 一个黑影扑过来,将曼曼扑到地上,大手一捂,就把曼曼的嘴给捂住了。 曼曼闻到了浓重的汗臭味。 她愤怒的挣扎,可那人力道极大,按住她就跟按个小鸡仔一样,同时吩咐人:“快点,把值钱东西都拿上――” 曼曼唔唔的要说话,但那人的手捂的极紧,一个清晰的音都发不出来。曼曼想说:我把银子都给你们都行,可千万别谋了财之后再要了我的小命啊。 她想的太天真了,那些人都是打家劫舍的惯家子,很快就把她的所有家当都搜了出来,其中一人还骂骂咧咧的道:“这小娘们果然有些家底,只可惜了这些死物,不当吃不当穿,拿又累手……” 捂着曼曼嘴的男人道:“少废话,赶紧走。” 其中有人问:“这小娘们怎么办?” 那男人犹豫了一下,道:“横竖她也没看清咱们,算了。” 没等曼曼松口气,就听一个人道:“那也太便宜她了,哥几个都好几个月没有女人,瞧这小娘们细皮嫩肉的,比城里馆子里的小荡妇都漂亮几分,大哥,要不咱们开开荤得了,总不差这一会儿……” 曼曼险些没晕过去。 她其实已经快窒息而死了。 身后的男人手大的能盖住她半张脸,黑灯瞎火,就那么一捂,不只捂住了她的嘴,连鼻子都罩住了,她勉强呼吸,还是觉得胸口涨的难受,要不是觉得他们快抢完了,她早就撑不下去了。 听这男人满嘴里都是淫邪的话,便强烈的挣扎起来,到最后索性用头不断的撞着门扇。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身外之物无足之重的话了,与其被这些歹人轮,她还不如死了呢。 被称之为大哥的男人没说话,闲着的一只手就顺着曼曼的腰身抚了上来,嘴里喃喃的道:“哥们手里有了钱,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别说,这女人腰够细,奶子够大……” 曼曼气急败坏,豁出去用手肘捣他的心口,用脚踩踏他的脚,踢他的腿。这男人吃痛,便也气恼上来,骂咧咧的道:“臭娘们,你竟然敢动手,看哥几个不整死你――” 他说着就抓着曼曼的头发,将她倒拎过来,掼到地上,三下五除二的扒着她的衣裳,吩咐另外的人:“别愣着,外面守着去。” 其余几个有些不甘,但想着早晚也能轮到自己,便退了出去。刚出去关上门,就听得外面一声惨叫,接着有人便喊:“大哥,风紧,扯乎――” 这男人正对曼曼上下其手,听这话便知道外面有人,掐了一把曼曼的细腰,很是不甘心的道:“先饶了你,下次――” 听着院外怦怦啪啪的,也就顾不得曼曼了,开了后门夺路而逃。 曼曼呆呆的躺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淌。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竟然被罚到这个人吃人的世界,先是没有人身自由,如今有了又一无所有,好端端的被人惦记上连夜打劫,还差点被人强暴。 想要活着怎么这么不容易呢?想要开心的活着怎么这么不容易呢? 前思后想,越想越委屈,越想越自怨自艾,那泪就更止不住了,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一时又想到陈云正,都是这小屁孩儿心血来潮,害得她这么惨。 可不是他,就算她早就出了陈府,比现在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人脉没有资金,没有空间没有金手指,她拿什么一夜暴富啊? 可越是委屈伤心,就越是想到陈云正对她的好来,也就越发记得清晰他说过要相信他,他会庇护她的话。 她现在受苦受难呢,可他在哪儿?传说中不都是英雄救美,只要女主受难,不管男主在哪,用什么方式,都能诡异的传送到女主身边吗?怎么她就没这福利呢?说不定这会儿陈云正正和别的女人嘿咻嘿咻,乐此不疲呢。 不是她相信陈云端的话,而是爱情本就是缥缈的东西,不顶吃不顶喝,又拿不住看不着,一点有形的实质的都没有,多少恋人在一起时情比金坚,一量分隔两地,立马劳燕分飞?又或者被生活挫磨,很快就成了贫贱夫妻百事哀? 陈云正也是人,还是没成熟的孩子,她又不是什么绝世红颜,他凭什么就因为小时候的赌气认定她就一辈子都不再更改? 曼曼正勿自伤感呢,屋子里有了光线,张大娘持着灯,才看清地上躺着的曼曼,倒是惊叫了一声,忙放好灯扶她起来道:“曼曼,你这是怎么的了?你――”才看清她衣衫不整,雪白的肌肤裸露在空气中,立时哭天抹泪起来:“这些遭天杀的,怎么能这么对你?曼曼,你,你可受苦了……” 她这一哭,极为凄惨,倒好像被强暴的人不是曼曼而是她。 不知怎么,听着她这样撕心裂肺的哭,曼曼倒没那么伤心了,她抹了抹被眼泪模糊了视线的眼,道:“张大娘,我没事。” 曼曼也觉得自己矫情了。毕竟没受什么伤害,何至于就哭的如丧考妣?她挣扎着站起来,问:“张大娘,你怎么来了?” 张大娘这才想起正事来,道:“唉哟,你不说我倒忘了,牛儿还在院里呢,听见你这院有动静,我们就醒了,怕你这边来什么歹人,便叫牛儿和他爹过来瞧瞧,谁想还真就遇上歹人了。牛儿打跑了几个贼人,只怕这会儿还在院子里呢。” 张大娘跑了出去,很快就哭起来:“贼老天啊,你咋就这么不长眼呢?好人没好报,恶人活千年啊,老头子,你这是怎么了?你赶紧睁开眼醒醒啊――” 曼曼心就咯噔一声,头也嗡嗡的发沉,她踉跄着奔出去,发现张大娘怀里正抱着紧闭双目,额头见血的张大爷在放声号哭。 曼曼心想:不会是死了吧? 那血还在顺着张大爷的额头滴滴嗒嗒的往下淌,怵目的腥红,曼曼只觉得有一股恶心感,从胸口一阵一阵的往上涌到喉咙,她捂住自己的嘴。 她不应该害怕的,她不应该尖叫的,她更不应该昏倒的。 可是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这般没用。 曼曼扑通就软倒在了地上。 ------------ 第120章 、冲击 张大娘更是一阵又一阵的尖叫,叫着牛儿道:“你还愣着做什么,把曼曼扶到屋里去。” 牛儿几步就奔过来,却乍着手,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视线落在曼曼没来得及拢好的衣服上,脸色红的要淌血了,只顾得搓手,就是不动弹。 早有左右邻居听见这院哭天号地,开了门悄悄听动静。听着张大娘念念叨叨,总算听明白这院遭了贼,有胆大的便过来看。 张大娘便叫人抬着张大爷回屋,她一边央人去请大夫,一边指挥着牛儿:“傻小子还愣着,快把苏姑娘抱进去啊。” 左邻右舍出来帮忙的都是男人,看着有牛儿和张大娘在照顾苏曼曼,也就都识趣的退了出去。 牛儿半晌才嗯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把曼曼抱了起来。 进了屋,把曼曼放下来,张大娘倒了热水,对牛儿道:“把曼曼扶起来,我喂她点热水,只怕是吓着了,这孩子,可怜见的……” 牛儿也就红着脸,把曼曼扶起来,尽量不去看她扯破的衣服下雪白的肌肤,尽量不去碰触她那柔软的身子。 张大娘给曼曼灌了两口水,曼曼才觉得好了些,朝着张大娘苦笑道:“对不起,张大娘,是我连累了你们,我没事,你回去照顾张大爷吧。” 张大娘便纠结了,推却不过,才道:“那好吧,你先养着,我去照顾老头子,让牛儿在这,你要东要西也好有个方便。” 曼曼忙推辞道:“不用,不用,我真的没事。”她说着便欠身坐起来,强笑道:“您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张大娘只怜悯的道:“你这孩子,逞什么能啊?刚才都昏倒了……” 曼曼也不知道张大娘究竟是不是热心太过了,以至于忘记了男女之嫌。这会天还没亮,把牛儿搁到她屋里算怎么回事? 就算自己不讲究这个,难道张大娘也不讲究了?两家再近,也没亲近到这个份上,牛儿对于她来说就是个陌生人好不? 曼曼的冷意就漫了上来。她从来都不是个热情的人,对于张大娘的盛情,也一直都是淡为推拒,实在推拒不了才接受的。 可她实在接受不了这种过分的热情,因为这热情已经不只是帮助,而是突破了世俗的底限,更突破了她的接受范围。 她隐隐的知道张大娘对她有意,不然也不会平日有意无意就把牛儿打发过来替她干活了。她之所以一直没说破,就是看在牛儿是个憨厚实诚的人,她不愿意撕破脸让大家都难看。可现在,张大娘过了。 曼曼有些冷淡的道:“真的不用了,张大娘,我不习惯被人照顾,尤其是现在黑更半夜的,张大哥又不是小孩子,和我共处一室,传出去算怎么回事?不差这一夜,何况我又没生病,如果张大娘不放心,明早再过来就是。” 张大娘看了一眼待在一边只顾着低头的牛儿,叹了口气,道:“是大娘糊涂了,你毕竟是个姑娘家,一个人我也不放心,万一那些贼人再回来呢?这样,让牛儿在院外守着……” 这个还可以接受。 但是对牛儿太不公平了。曼曼摇头,还是拒绝。牛儿忽然开口道:“娘,让苏姑娘去咱家吧。” 张大娘一拍大腿,连连点头道:“对,你说的对,瞧我真是忙糊涂了,曼曼,你跟我们回去吧,啊,我们也放心,你也不必怕有什么不得劲的地方,家里那么多人呢,正好帮我搭把手,也不知道你张大爷现在怎么样了……” 曼曼一听,也是这个理,张大娘把搭把手这话都说出来了,她要再不过去,就有点知恩不图报了,张大爷可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到现在,她只顾得自己伤春悲秋,都没去瞧瞧张大爷伤的怎么样。 想到这曼曼痛快的答应了。 屋子也没收拾,也就更顾不上心疼她丢的全部家当了,跟着张大娘去了隔壁的院子。这会儿果然乱着,大夫也请来了,就是本村的,把了把脉,又翻了翻眼皮,只说是被打到了头,恐怕有些淤血,开了药,看他本人能不能自己醒过来。 曼曼有点心惊。不会打坏了脑子,要变成植物人了吧? 她正烧着水发怔呢,牛儿过来道:“水,水好了么?娘要热水。” 曼曼回神,道:“好了。”她弯下腰去锅里妥热水,牛儿不经意的瞥到她的裙子后面竟有一小块的洇红。牛儿脸一红,手就是一抖,铜盆没拿稳,啪嗒一声摔到地上。 张大娘跑出来道:“怎么啦怎么啦?好端端的这是……” 牛儿满面通红的道:“娘,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囫囵话来。曼曼蹲身捡起铜盆,歉然的道:“大娘,都是我不好,大概是水太烫了,张大哥,你没事吧?有没有烫着?” 牛儿连连摇头,却只瞅着张大娘道:“娘,曼曼受伤了。” 张大娘忙问曼曼:“你哪不舒服?哪儿受伤了?快让大夫瞧瞧,这会儿应该还没走远,牛儿,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你陈伯请回来。” 曼曼有些纳闷,道:“我,我没受伤……” 张大娘也注意到了曼曼裙子上的洇红,倒是怔了怔,拉住曼曼的手,道:“你身子,有没有不舒服?” 曼曼注意到了异常,看了一眼自己脏了的裙子,满面通红,可这会儿她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从与陈云正分开,她就一次小日子都没来过。 若细细算来,可是有两个月了,就算推迟,也不会推迟两个月吧。 曼曼心思不属,推说要去换衣服,便离了张大娘家。这会儿天早就亮了,她简单收拾了乱糟糟的屋子,坐下来发了半天的呆。 不像是寻常的小日子来了,她竟觉得小腹有些阴寒的疼。一时间她有些六神无主,既怕自己的担心变成真实,又怕果然因为这次劫难,致使这尚未成形的小生命不保。 这叫神马逻辑。她最不希望发生的事一件接着一件的来,到现在又变成这样……真是让人哭都哭不出来啊。 牛儿在门外道:“苏,苏姑娘,陈伯来了,娘说让他给你瞧瞧。” 曼曼怔怔的道:“不用了。”她讳疾忌医起来,情愿把自己缩进乌龟壳里,也不愿意这么早就面对现实。 这次牛儿倒是比较坚持:“陈伯来都来了,你就让他看看吧。我们进来了啊――” 曼曼几乎惊跳着站起来,有些骇怕的盯着进门的陈伯,道:“我,我,没事,我――” 陈伯是个四十岁左中的中年汗子,虽说长年行医,但毕竟生活在乡下,平时要下地种地、还要上山采药,和个普通的乡下人差不多。皮肤是古铜色,嘴里叨着个旱烟杆,一年四季都不离手,见曼曼这样骇怕,便憨厚的一笑道:“不怕不怕,我就替你把把脉,你要怕苦,不喝药也无妨。” 曼曼低头沉吟着,才点了点头,只是看了一眼牛儿。 牛儿很有自觉的道:“呃,那,你们看,我去干活了。” 陈伯诊脉的时间并不长,他很快松开了曼曼的手腕。曼曼瞪着大眼看着他,生怕错过他说的每一个字。 陈伯人虽然实诚,却不是没有诚俯的人,看曼曼这可怜的模样,便笑笑道:“就是我不说,你也明白了吧?” 曼曼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陈伯道:“已经一个半月了,胎气有点不稳。我给你开几剂药,你先喝着看,不过这药得去城里药铺抓……” 陈伯见曼曼没什么情绪,一时倒也不好再往下说,便起身收拾好了药箱,道:“有什么需要的药,你只管来找我拿,要是不方便,你就叫牛儿替你跑趟腿,需要什么药,我下回进城时替你捎回来。” 这位苏姑娘,身世可疑。说是投亲,可毕竟一个姑娘家,只身一人,亲戚不在,她却没有一点惊慌,竟然敢在这陌生的村子里住下,可见不一般。况且前些日子来的陈家大爷,但凡有点见识的人谁不知晓呢? 亲戚不像亲戚,但出手又那样大方,村子里私下猜测的人不在少数。陈伯虽然不热衷,可是这苏姑娘一向做姑娘装束,也未听她提起相公婆家之类的话,竟诊出了喜脉,岂不更是大有文章? 看她的神情,懵懂无知,却又喜忧参半的模样,想来对孩子的父亲是讳莫如深的了。这里边的事,就更不好猜度了。 陈伯见识算多的,遇到过姑娘未嫁就怀孕的人家,哪个不是吓破了胆,恨不得立时三刻就抓了打胎药,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掉。 可这位苏姑娘,也许需要的不是安胎药而是打胎药呢。 因此陈伯并未久留,很快的离开了。 曼曼站在庭院门口,只瞅着架上一个挨着一个嫩生生的黄瓜发呆。不管她的思想多么现代,不管她自诩多么冷静理性,但她两世为人,从来没嫁过人,也没怀过孕,这会儿她不可避免的纠结了。显然,这个孩子是陈云正的,但陈家绝对不会承认。陈家肯放她一马的前提就是让她跟陈云正再无任何牵连。 让她自己留下并抚养这个孩子……还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 第121章 、挟恩 曼曼这会儿不敢讲生命权和平等了。 在生活面前,她是如此的卑微和胆小,又是如此的脆弱,生活的风一吹,她便飘摇不定。一个连自己人生都茫然的少女,该如何承担另一个生命的重任? 按理说,不管这孩子是怎么来的,孩子的父亲又是谁,他既然存在了,就理当有存活的权利。如果这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曼曼感慨唏吁的同时,说不定会义愤填膺的维护这个孩子活着的权力。 可是对她来说,这是一个多么难下的决定。 她可以不顾及名声。 未婚先孕,在现代都是一件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更何况这个时代?就算她无根无亲吧,万一村子里有好事者挑起头来,以不贞不洁的罪名强压下来,她就很有可能被驱逐出这个村子,再严重点,就要被火烧或是沉塘了。 不只是这一个村子,就是在任何一个地方,像她这样的情况都未必有立足之地。 就算她忍下这种屈辱了,她拿什么养活自己和孩子?不是加一碗水,多喝一碗粥的事,她要为他负责任。不只要生他,还要养他,生活可以不富足,可他必须有一个安定的家,有能够读书识字的机会,如果他愿意,他得有出人头地的资格。 将来,他会不会抱怨是她擅自做主把他生下来?一个没有父亲的“野种”,将会受到多少嘲讽和欺凌?她不过是个弱女子,削薄的肩膀能替他撑起多大的天空? 一想到日后这种种的困难,曼曼就觉得无力。 她的手缓缓抚上小腹,不无悲哀的想,也许他自己都知道来的不是时候,否则怎么会见红呢?在现代来说,这便是流产先兆吧? 如果她不吃药,放任自留,是不是他就会消失了呢? 一个不被祝福,不被期待的孩子,一个尚未成形,没有任何意识,不能称之为生命体的孩子,一个生出来只会受苦的孩子,也许消失了是他的福份呢? 光是才有这么个念头的雏形,曼曼就觉得心痛如绞。她到现在才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是个懦弱而凉薄的女人,是个残忍无情的女人。 那是她自己的骨肉,她却可以生出扼杀的念头。那是无辜的生命,她却要把自己对困难的恐惧强加到他身上,那是幼小的需要怜惜的生命,她却把责任推缷的干干净净。 真是可耻。 曼曼一会觉得自己一时的残忍,却是对他和对自己一生的仁慈,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实在不配称之为母亲,她的懦弱让她自己都唾弃自己。就这么天人交战,不知不觉她在院子里一站就是大半天。 牛儿的到来打破了这份死寂。 他提着食盒,有些喏喏的对曼曼道:“你也饿了,先吃饭吧,过去的事就别想了。” 老实人不会安慰人,他只会说大白话。可就是这大白话,才最刺人心。曼曼猛然就惊醒了,下意识的抹了抹脸,想把那种颓唐的沉郁之气抹掉,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强迫自己有了点精神,接过食盒道:“张大爷怎么样了?可醒了?” 牛儿摇摇头,反过来安慰曼曼:“生死有命,你也别想那么多了。” 曼曼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又接受了张家的援助。 她有些泄气的放下食盒,尽管腹中空空,却一点食欲都没有。她自责的道:“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大爷也不会受伤。” 她就是传说中的丧门星吧。她就不该到这来,除了给别人惹祸招灾,她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就连陈云正,原本生活的好好的,也是因为她这个变数与父母失和,被父亲打骂,被父母嫌弃…… 牛儿有点看不惯曼曼的自暴自弃,他拎起食盒放到小八仙桌上,拿了小马扎叫曼曼坐下,打开食盒把粥和菜饼子拿出来,道:“你别这样,怎么能怪你呢?要怪也是那些个歹人……” 曼曼苦涩的笑笑,道:“不是我忽然变成了暴发户,也不会让贼人惦记上。” 牛儿便迟疑的瞥了她一眼,又飞快的低头,道:“那也不是你的错,你别自责了……没人怪你。” 还不如有人怪她呢,张家对她这样不求回报的好,更让她愧疚和不安。真的是无以为报啊。 曼曼没再找陈伯。她放任自己的任性,没做任何补救措施。她想过了,就这样吧,顺其自然,如果他能活下去,那就是天命。如果不能,那也只能说是天意。 大概是她对这孩子还是有些期待,接下来几天都无任何异动。只除了那天留了点血,以后竟没再有任何异常。 曼曼有点悲伤,却又有点欣慰。不管怎么样,这孩子的生命力还是挺顽强的。那就好,希望他比她勇敢,否则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试想一个柔弱的母亲带着一个柔弱的孩子,能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黑暗世界里活成什么样? 隔壁的张大爷却没那么好运。 他昏迷了两天后终于醒了,却已经说不出话来,四脚也不能动,只能眨眨眼,嘴角不住的流着浊白的口水。 张大娘抱着张家不到十岁的小妹倩儿哭成一团。男人是天,男人这一走,这天就塌了。张大娘哭天号地,水米不沾,整个人立刻消瘦了下去。 曼曼便没少到这边来帮忙。她安慰不了张大娘,便帮着做饭烧水,聊以表达自己的愧疚之意。陈伯来了几次,最后摇头道:“准备后事吧。” 曼曼就帮着村子里的大娘、婶子们替张大爷做寿衣。 不敢在张家做,就索性挪到了她这院。眼瞅着要收尾了,忽然张家小妹哭着跑进来,拉着曼曼的手道:“苏姑娘,你快去瞧瞧吧,我爹他不行了。” 曼曼慌忙下地跟着张倩儿过来,果然见张大爷面色苍黄,都没了人样子。她又愧又难过,在一边跪下,道:“大娘,都是我才给你们带来了灭顶之灾,要打要骂,你动手吧。” 张大爷看到曼曼,却忽然啊啊了两声。 张大娘停了哭,道:“你是说不怨曼曼?” 张大爷便费力的点点头。 曼曼一下子哭出来。 张大爷又用眼睛瞅着牛儿,再瞅瞅倩儿,张大娘也哭起来:“我明白,我知道,家里穷,牛儿娶不起媳妇,那就让倩儿换亲吧。你放心,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敢亏待了丫头,一定给她找个稳妥的人家,不让她受苦就是了。” 倩儿也就哀哀的哭起来。这是命,她不服也不成,家里一向都是哥哥重要,谁让他是男人呢? 张大爷又看向曼曼,叹惜了一声。张大娘似乎能听懂他的意思,便啐骂道:“死老头子,我懂你的心思,可咱家牛儿哪里配得上曼曼姑娘?那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吗?人家千娇百媚的姑娘,嫁到咱们家是要吃苦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不说曼曼姑娘不答应,就是答应我也不同意。” 曼曼一下子就愣在了那。 才明白,为什么张大爷弥留之际,倩儿要叫自己来。说了这半天,张大娘这段话才是戏肉啊。 曼曼心乱如麻,抬脸看向张大娘,道:“不是我不愿意,承蒙大爷大娘看得起,又对我多加照顾,我无以为报,若是大爷大娘不嫌弃,我……” 她没忽略掉张大娘眼中的欣喜。 可是曼曼只觉得悲哀之极,她缓缓道:“我早就不是清白之身,又是无根之萍,还……”还有了别人的孩子……曼曼自嘲的道:“我配不上张大哥才是真。” 张大娘拉着曼曼的手道:“别谦虚了,是牛儿配不上你。你别说了,是我们家痴心妄想。我和你大爷,还有你牛儿哥哥一直都很中意你,只是不敢高攀。说实话,我倒希望你能有什么污点,这样你才不会嫌弃牛儿……” 曼曼脸色涨红。她身上的污点还少吗?就算张大娘不知她和陈云正的过往以及孩子的内情,可贼人抢劫那晚,她衣衫不整,在张大娘看来她已经算是失贞的女人了。 性子烈的早就以死保全清白了。 也只有她脸皮厚。 张大娘叹息道:“大娘不会说话,你别往心里去,啊,我们从来都不嫌弃你,你在一天,我们就拿你当亲闺女疼一天。你大爷的事,不赖你,赖那该天杀的贼人,你可千万别有心理负担……牛儿蠢笨,空有一身力气,又不会说话,又不会疼人,活该他长这么大娶不上媳妇。这都不要紧,等再过两年,倩儿长大了,给她说门亲事,替她哥换一个嫂子回来也不算迟……” 倩儿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牛儿闷声道:“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不是挟恩以报吗?我有能力说亲就说,没能力那就是活该孤独的命。这事以后别再说了。” 张大娘点头,抹着眼睛道:“是,我糊涂了,我不说,不说,曼曼,你别往心里去啊?虽说张家从他爷爷那辈开始就是三代单传,可这族里还有张家人呢,实在不行就抱养一个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曼曼已经没有了退路,她站起身,朝着张大娘道:“大娘,我明白您的意思,现下我想单独跟阿牛哥说两句话,只要他不嫌弃我,我,我就给他做媳妇。” ------------ 第122章 、接受 牛儿一点都不傻,相反他其实挺精明的。他也不是拙嘴笨腮,只不过曼曼在他眼里太过美好,就跟天仙一样,他怎么都够不着,所以他心里喜欢,却也因此越加不敢亵渎。 他很想靠近曼曼,哪怕是跟他说两句话呢,或者什么都不说,听她说也成,再不,就都不说话,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她,他就觉得心满意足的。 她长的很美,纤细娇弱,自有一股风流媚态。当然牛儿不懂,但他知道曼曼与村子里的女孩子们是不一样的。 她站在那,就跟一幅画一样,让他挪不开脚。 可他也知道自己想娶曼曼,就跟赖蛤蟆想吃天鹅肉一样的痴心妄想。 曼曼不是个热情的性子。 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遇到牛儿,没少说些打趣的话,他都能坦坦然然的跟她们对答,从来没有像在曼曼跟前那样局促,只觉得自己的胳膊太长,腿太粗,身上哪一处都多余,连个摆放的地儿都没有。 他一看见曼曼就脸红。 可是一天看不见曼曼他就会想。甚至在梦里,有好几次他都梦见自己触摸到了曼曼,美的他心都要跳出来了,欢喜的他觉得自己就跟做了回神仙一样,浑身舒畅。 可是一睁开眼,只除了某处胀大硬肿,粘腻腻的难受,他的身边什么都没有。 他觉得羞耻,觉得自己不要脸,觉得自己是个流氓。因此他就越发不敢看曼曼,总觉得每看一眼都是侮辱了曼曼。 可是越不看越想看,这种矛盾成了折磨。 他明白娘的意思。 娘有事没事就打发自己跟曼曼套近乎。他虽然不屑,却也从没反对过。他在心里嘲弄娘的不识时务,曼曼那样好的一个姑娘,怎么会嫁给自己? 他也知道娘明白自己的意思。否则她也不会一次又一次的撺掇自己往曼曼的院子里去了。 娘和爹私下猜测地曼曼的身世。他们说,曼曼肯定是哪家大户人家出来的丫头。 果不其然,陈家大爷的出现就是最好的明证。 因为这个,娘又生出一点绮念来。不过是个丫头罢了,就算生得再好,从主家撵出来,肯定是失了宠的。一般大户人家的丫头,生的稍微齐整点的,出了府就没有多少清白的。 其实他们家还真不怎么计较苏曼曼的清白。 反倒是这样才好,没了清白,她就不会有趾高气扬的傲气。但凡她有点动心,这事没准就成了呢。 就跟天遂人愿一样,偏巧贼人闯进了曼曼家,给了他一个救她的机会。 因此牛儿一听曼曼说出这样的话,他就知道这件事要成了。他犹豫着,看了张大娘一眼,在她的默许下跟着曼曼出了屋,去了后院。 曼曼并没有多少犹豫和后悔。 牛儿是个好男人,能养得起家,对她也不会太差。起码到现在为止,她没看出他有什么恶习,不抽不赌不嫖不打架,这样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她很明白,以自己当下的身份,是不可能指望还能嫁什么高门大户的了。她也不稀罕嫁什么公子哥,这个时代造就的就是一夫多妻制,与其在夹缝间挣扎,不如找一个对她好的普通男人,平实踏实的过一辈子。 曼曼站在牛儿面前,仰脸看他。 牛儿有些慌乱的不知道眼睛该往哪放。 曼曼开门见山的问他:“陈伯可跟你提起过我得的什么病?” 牛儿摇摇头。他们一家子都默认曼曼那夜遭了歹人的凌辱,因此他结结巴巴的道:“没,不是你的错,我,我不会计较的。” 曼曼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不过不重要,最要紧的是她接下来这句话:“我怀孕了,你还能接受我吗?” 对于男人来说,最大的耻辱有两条。一条是自家媳妇给自己戴了绿帽子。再一条就是替别人养孩子。 牛儿下意识的就是一愣,他喃喃道:“可,可以,打掉。” 曼曼轻笑。憨厚的老实人也不是谁都可以欺负的,她凭什么要求牛儿无条件无原则的接收她? 曼曼摇摇头,道:“我打算生下来。” 牛儿有些痛苦,还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曼曼。曼曼的眼睛很黑很亮,她没有一点羞耻的意思,也没有一点求乞的意思,好像她刚才说的那句话很平常,没有一点悖世逆俗。就是她眼睛里的这份坚定,让牛儿跟着她点了点头。 曼曼倒有点惊讶了,她道:“其实,你不用这么勉强的。我,不值得,你肯定能娶上比我好的媳妇儿。如果你缺银子,我这里还有……” 牛儿打断了曼曼:“不勉强,我自己愿意。我――我很中意你。”他说完转身就走了。 曼曼怔在那,半晌只是苦笑了笑,低声道:“好。” 牛儿却又折回身,瞅着曼曼,眼睛一眨不眨。曼曼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便疑惑的望着他。他半晌才道:“别告诉娘了。” 他能接受,不代表娘能接受。就这么瞒着吧,他会拿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 曼曼涌起无数的感慨,只轻轻点了下头,便别转了过去。 牛儿道:“你,你别哭,我,我会对你好的。” 曼曼点点头,道:“我信,我也会对你好,等,等以后,我会做个尽职的妻子。” 牛儿得了曼曼的保证,咧嘴一笑,道:“嗯。” 曼曼和牛儿的婚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定了下来。 阖村的人都表示很惊讶,也很羡慕。这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同龄的小伙子们说不出来的羡慕嫉妒恨。可是近水楼台,谁让他们没在第一时间救了苏曼曼呢? 曼曼自己也觉得有点不真实。 活了两世,她头一次嫁人,还是闪婚。彼此连互相了解都没有,更别提恋爱的感觉了。但曼曼心里头很平静。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奢望爱情的女人,她害怕那东西来的快去的也快。就像她不相信陈云正对她的感情一样,她反倒是更相信牛儿对她说的话。 不过也未必,老实人身处贫贱,说出来的话都很可靠,但一旦遇到了诱惑的挑战,会不会一改初衷,谁也不知道。 她没打算做这个挑战。 婚事虽然订的仓促,但两家都没有异议。张大娘是想着冲喜,因为万一张大爷去了,牛儿就得守孝至少一年。夜长梦多,还是早点把苏曼曼娶进家来方便。 牛儿则是默契的想要给曼曼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名分。现在月份还小,遮掩遮掩就过去了,到时候只说提前生了十几天,娘也不会那么较真。 曼曼则是无可无不可。她对这婚事并不期待,所以从始至终都很平静,那些外在的礼节仪式,讲不讲也没什么要紧。 双方一拍即合,很快两人便举行了简单又热闹的婚礼。全村人都来帮忙,跑来凑热闹,张家一连摆了三天喜酒,放了几挂鞭炮。都过去四五天了,整条街上还能闻见酒味。 曼曼和牛儿就住在曼曼从前住过的院子里。 凑热闹的人群散去,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俩。大红的喜烛腾腾的燃烧着,照的满屋子都红通通的。 牛儿穿着新衣服,朝着更加漂亮的曼曼傻笑,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不是做梦吧?”真的像是做梦啊,他居然真的娶到了曼曼这个天仙一般的姑娘。 曼曼比他强点,她看着牛儿的傻样儿,笑道:“是做梦。”她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打算尽快适应这个角色的转变。 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她以后走种田流。 牛儿便重重的掐了下自己的大腿,一脸疑惑的道:“可怎么这么疼呢?” 曼曼扑嗤笑道:“掐一下就行了,你用那么大劲做什么?折腾了一天你不累吗?” 牛儿从来没见过曼曼这般温柔浅笑过,一时看的呆了,道:“曼曼,你真漂亮。” 曼曼抚了抚自己的脸,道:“是吗?漂亮可不一定是福气。” 牛儿道:“谁说的,你一定是有福气的人。啊,对了,你一定饿了吧,我去端晚饭来。”他匆匆的出去了,有点不敢看曼曼的神伤。 其实曼曼没那么敏感。 两人吃罢饭,曼曼准备动手收拾碗筷,牛儿抢过去道:“你别动,我来吧。” 曼曼扫着床上的花生、桂圆等,牛儿抢过来道:“我来,我来。” 等到炕上只剩下两床绣着大红喜字和鸳鸯戏水的被褥的时候,牛儿又有些迟疑了,道:“要不,我在地下睡吧。” 曼曼神色平静的道:“不用,你我已经是夫妻了。” 她默默的除去衣服,只着中衣钻进被子里。 牛儿愣了愣,才哦了一声,也脱了衣服,赤着上身躺下。曼曼是背对着他的,他跃跃欲试的伸出手,哆嗦了半天,才轻轻的搭在了曼曼的腰上。 跟火烧火燎的一样,跟做梦一样,一辈子,头一次摸上女人柔软的腰。牛儿几乎都要疯了。他很想再做点别的,可他不敢。奢求太多,会遭天谴的。 隔着被子,曼曼也能感觉到他的小心翼翼。曼曼的身子就是一僵,可她闭着眼对自己说:他已经是我的丈夫了,夫妻早晚都是要亲近的,没关系。 牛儿却轻声道:“我不动,我就是,抱抱你。”他很快的收回手,有些歉然的朝着曼曼的背影笑了笑。曼曼嘴里说着“没关系”,可到底神经和身体都是一松。 ------------ 第123章 、对抗 陈云正最近很消停,因为他从陈云端那得到消息,曼曼找到了。 果然家里人没有为难曼曼,大哥亲自去看的曼曼,送了许多吃穿用度的东西,还了她的自由之身。 陈云正松了口气。尽管他还是没有人身自由,但曼曼不再是奴婢,离他的距离就又近了一步。 陈老爷最后也承诺,只要他来年得中,可以让曼曼回到他身边来。 陈云正便重新拿起书本,开始发奋苦读。 陈夫人心疼他夜夜晚睡,便特意打发了两个丫头在门外守着,替他端茶倒水,准备点心。知道他嫌烦,这两个丫头很是乖觉,不经传召,根本一步都不进去。 他的饮食越发精致。 似乎一切都在朝着他预期的方向发展。但不知为什么,陈云正总觉得有那么一点点不安。也许是从有一天晚上,突然床边多了一个衣衫薄透的丫头开始的? 陈云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睡的那么沉。其实从与曼曼分开,他已经有许久没有睡过整夜的觉了,可那晚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丫头和他同睡一床,他竟无知无觉。 但一醒来,陈云正连这丫头的模样都没看清,就直接一脚踹了出去。敢爬他的床?那要看她有没有那个命。不管是谁指使的,都休想。 陈老爷知道了气的暴跳如雷,指着陈夫人的鼻子骂:“你瞧瞧你生的好儿子,啊?长本事了,上赶着给他送的人他都敢踹出来,他好大的胆子。” 陈夫人只得劝:“这孩子就是个宁脾气,过段时间就好了。” 陈老爷道:“你就由着他的性子吧,只怕十年八年他都不来动的,他替谁守着呢?还不是为了那个贱丫头。告诉他死了这条心吧,不收房丫头,他就休想从那屋里出来。” 陈云正听这话只是微微冷笑。先前说他小,防女人爬床跟防贼似的,生怕他会被女人勾引。可如今倒好,主动给他送。他还偏是不受这个摆布。 但陈老爷的手段层出不穷,甚至在陈云正的饭菜里下了春药,将生的俏丽妩媚的丫头和他锁死在同一个房间。 陈老爷发狠道:“我倒要看看,他能刚烈到什么程度。” 陈云正初时还在冷笑,到最后才发觉身体的异常。一股一股的热潮在周身涌起,只朝着某一处奔腾。尤其是看着眼前这几乎露着雪白胴体的女子,他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要爆体而出。他特别想扑过去把那女人按在身下,找个能发泄的出口,去掉这浑身的躁热。 越来越忍不得了,陈云正大汗淋漓,他都要虚脱了。偏那不识趣的女人还腆不知耻的不断的往上凑,娇声软语,尽使出妖娆手段来磨蹭着他几乎没了力气的身体。 眼前是一阵一阵的模糊,甚至有几次陈云正都把眼前的女人看成了苏曼曼。他撕扯着她身上本就不多的薄纱,将她按到自己身下,喃喃道:“曼曼,我受不住了,你帮帮我。” 曼曼,他要曼曼,他清晰的记得她的羞涩,她的动情,她的妖娆,她的美丽,她的紧窒,她带给他的快乐。 他只想要曼曼。 可这身底下的女人不是曼曼。她的腰肢一样柔软纤细,她的皮肤一样雪白滑腻,她的腿间也早就湿润了也一样紧窒让人销魂……可她不是他的曼曼。 陈云正吼叫着,粗鲁的把女人推出去,不停的用拳头擂着门扇,用脚踹,用椅子砸被钉死的窗户。整整一夜,这屋里闹腾的跟战场一样,到处都是木屑,到处都是碎片。 到最后陈云正一巴掌扇过去,把那女人打晕了,被他捆在了桌腿上,自己才昏沉沉睡过去。 陈老爷也不急,对陈云端道:“我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饭菜里的春药一天天加大剂量,到最后换着法儿的给他用。陈云正实在想不到,自己的老爹竟然会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逼他就范。 他也不明白自己在坚持什么。 这样的情况下,就算他跟别的女人有了什么首尾,曼曼也一定会原谅他的……吧。可他就是不愤父亲的卑劣。他是他的亲儿子啊,他就非得强势的逼他屈服?他都已经答应了,一年之内不见曼曼,一定考取功名回来,怎么还这样? 越是强势逼压,他越是不肯服软,宁肯把自己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他也坚决不碰那些女人一下。 大夫替昏迷的陈云正把了脉,沉默的退出去,跟一旁的陈云端道:“这药不能再用了,否则六爷就得欲火焚身,七窍流血而死。” 他提笔写了药方,无耐的摇了摇头,转身告辞。 陈云端盯着药方上龙飞凤舞的小字,浓眉蹙在一起,半晌都没动弹。 陈老爷怒气冲冲,又有点疲惫的问:“现下怎么办?” 陈云端笑笑,道:“六弟好定力,坚韧如此,何愁将来大事不成?爹尽可以放心了。就听大夫的,把药给他停了吧。” 就是因为他如此坚韧才让人发愁呢。这是不是说明他对苏曼曼永远都不会放弃了? 陈云端道:“爹不必忧愁,那边已经传来了好消息,苏曼曼嫁人了。” 苏曼曼嫁人了,对于陈老爷和陈云端来说的确是个好消息。已为人妇,她总得有所顾及,就算小六再缠着不放,也不能不顾律法强抢民女,而苏曼曼不能不顾礼义廉耻,背弃夫家再和陈云正有什么牵扯。 可对于陈云正来说,这几乎就是个灭顶的消息。 他听到这个消息时,才从药性中昏沉沉醒来。那股躁热还在血液里流动,集中到下腹,让他莫名其妙的颤栗。 感官被放大无数倍,因此他清晰的听见了大哥陈云端的声音:苏曼曼成亲了,就是住在他隔壁的张家大儿子,小名叫做牛儿的…… 陈夫人点评道:“真是个水性杨花的贱人。” 陈云端感慨:“是啊,小六为了她,也算是连命都豁上了,她却这么急着嫁人……那牛儿有什么好?就是蠢笨粗俗的一个乡下汉子。他有哪一点能跟六弟比?” 陈云正咬着牙冷笑。他恨啊。恨苏曼曼的水性杨花,她怎么就这么着急嫁人?才离开他多长时间?一个月?两个月?一个粗蠢的乡下汉子,是怎么把她勾到手的?她就这么耐不住寂寞?她不信他,怎么就敢相信那个什么牛儿,怎么就敢把她的终生交到那人身上? 他还恨大哥的口是心非。这会儿拿自己和那乡下男人比什么比?自己再好,陈家不允,曼曼和他就没有一点可能。曼曼嫁人了,他们又假装替自己鸣不平。 阴谋,彻头彻尾的阴谋。 他们不过是挑拨他怀疑曼曼,不过是想让他彻底放手曼曼。 他怎么会上当?他怎么能上当? 陈云正闭着眼,嘴角抽搐,紧紧握着拳头,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可是陈云端的声音还在,就跟夏夜里讨厌的蚊鸣声一样,你用力的挥舞,却找不到它的踪迹,无法把它扼死,可等你松懈了,它就又不屈不挠的在你耳边骚扰。 他还在讲述曼曼成亲时的细节,细微到她穿的什么样的嫁衣,村子里有多热闹,那个叫什么牛儿的一脸傻呆呆的神情,摆了多少桌酒席,席上都是什么菜…… 就好像他亲自去过了一样,讲述起来,是这般生动逼真,让人如同身临其境。陈云正从不知道,大哥有这般好口才。 他想,曼曼一定是被逼的,她一定是不得不被压上的花轿,就像上次让她嫁给三哥一样。 只是上次还有自己跳出来搞破坏,这次,没有了。 自己果然太自负了,还以为能够救得了她,可是救得了一次,救不了第二次,她还是落入到了别人的阴谋里。 他好恨啊。 这些明明是他最亲的亲人,可为什么像野兽一样,张牙舞爪,非要揭了他的皮啃食他的血肉才肯甘心? 屋子里传来碎瓷落地的声响。 陈云端和陈夫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推门而入。 陈云正直挺挺的躺在床下,原本近在咫尺的茶碗就摔碎在他的头旁,但凡他稍微动弹一点,那碎瓷就要扎进他的脑袋里了。 陈夫人掩嘴啊了一声。 陈云端已经抢步过去,伸手探了探陈云正的鼻息,松口气道:“言直没事,只是晕过去了。”他将陈云正弄到床上,吩咐人:“去请大夫。” 陈云正再度睁开眼,已经是两天后。他身体里的药效已经消失了,就像打了一场大仗,浑身虚脱,没有了一点力气。 他呆望着帐顶,听着由外而内的脚步声,道:“我要见老爷。” 脚步声停了停,是个柔软的女子的声音:“奴婢这就去请老爷。” 陈老爷来时,陈云正已经沐浴梳洗过了,也换了衣服,看上去和从前无异。只是他瞧着自己的眼神里带了些冰冷的疏离。这小子,他是恨上自己了吧?可自己都是为了他好。他现在不懂,早晚会感激自己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从一个柔软的小动物长成了牙尖齿利的小野兽。动不动就耍小脾气,朝着自己龇牙咧嘴,低吼咆哮,妄想用他现有的力气来对抗自己。 真是不自量力。 陈老爷大步进来问陈云正道:“听说你找我?” 陈云正迎着陈老爷不无得意的眼神,压下心中的不甘,顿了顿,道:“是,儿子都想明白了……” ------------ 第124章 、误会 陈云方娶迟氏为妻那日,陈云正头一次露面。这是他回家之后三个月来的头一次出现于公众视线之中。族里的叔伯兄弟、婶娘姐妹都热络的同他打招呼,关切的询问他的身体。 谁都知道他回家途中遇到了劫匪,幸而只是失了些钱财,但终究保住了性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们在表示自己的关心同时,也表达了对他的祝福。 陈云正始终都淡淡的。 众人讶异于他的变化。从前他是一个不笑不说话,就是不说话也像是在笑的漂亮小男孩儿。三年不见,他长高了,瘦了,也变的沉稳内敛了。 陈云方百忙之中同陈云正打了个照面:“六弟大好了?要是不适,打个卯就早点回去歇着好了。我瞧着你无精打采的,似乎还是有些虚弱。” 陈云方是故意来给陈云正填堵的。兄弟之间那点龌龊事,别人不知,他们两个心知肚明。陈云正虽然被陈老爷狠狠教训了一顿,陈云方又抱得美人归也算是补偿,可陈云方就是心下不愤。凭什么陈云正总是这么轻而易举的就可以毁掉他本该得到的人和东西? 这样的惩罚远远不够,这样的弥补也远远不够。 还是父母偏心。但他不急,以后有的是好戏看。 苏曼曼嫁人了,陈云正一番苦心,化做流水,成了白费,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活该。 四个字:咎由自取。 别说他病一场,就是死一回,又抵什么用?苏曼曼现在成了残花败柳,真是报应呢。 陈云正端着酒杯,和他手中的杯子碰了碰,道:“我回家的目的就是向三哥道喜的,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能缺席?三哥不必担心小弟的身体,倒是三哥,大喜了。” 他毫不畏怯的迎视着陈云方不怀好意的嘲讽,用他的气势硬生生逼退了陈云方的调侃。陈云方干笑着道:“多谢六弟的好意。你也别急,等你成亲时保管比三哥的排场要大,场面更热闹,爹娘那么疼你,你又争气,还能不替你找个门当户对的亲事?” 倒像是他情绪不高是吃醋了一样。他怎么会在乎陈云方娶不娶妻,又怎么会在乎自己何时会娶妻?更不会在乎场面是否热闹,排场是否够大,他在乎的是掀开盖头,坐在婚床上的娇娘是谁。 陈云正淡淡一笑,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说罢也不等陈云方做何反应,径自转过了身。 陈云方脸色变了变,到底没能发作出来,已经被堂兄弟拉着去别处灌酒了。 酒席似乎没有散的时候。 陈云正大病初愈,不适合多饮酒。陈云端不时提醒他,就是斟酒的丫头也多少有些避着他。 陈云正只得无聊的摆弄着空酒杯作罢。 他没想借酒浇愁,那些本该最了解他的亲人们也太小瞧他了。他向陈老爷承诺,不会去找曼曼,会抓紧时间读书,参加来年八月份的会试。 他已经死心了。 可事实是,他明白自己再多抵抗也是无用,他得学着迂回着达到自己的目的,一时的屈服算什么,这种屈辱还能大得过卧薪尝胆吗? 堂弟陈云琦跑过来拉着倚窗而立的陈云正,道:“别一个人躲在这望风景了,咱们去闹闹三哥的洞房去,也瞧瞧新娘子长什么模样。” 陈云正甩脱他的手道:“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还能有别的新鲜样不成?” 陈云琦笑道:“两个鼻子两张嘴的那是怪物。从你一走再到回来,倒是不像从前那样爱玩爱闹了,好没意思,要是因为考中了秀才就不能再开开心心的过日子,还不如没考上呢。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可自己走了。” 陈云琦和陈云正在家学里一起读过几年书的,年纪相近,没少在一起斗蛐蛐、逃学、爬树、抓蝉。要是他死乞白赖的缠着,陈云正也就肯定不去了,但他这么欲擒故纵,又说出那样一番话来,陈云正倒是心弦一动。 他的确不如从前开心了。似乎拥有的外部东西越多,本真的东西也就失去的越多,这算不算得不偿失呢? 正犹豫呢,堂兄陈云珏走过来道:“小哥俩说什么悄悄话呢?兄弟们都到新房瞧热闹去了,你们两个最爱惹事的怎么倒这么安分了?别是憋着什么坏主意呢吧?可都消停点啊,大喜的日子,别吓坏了人家新娘子。” 陈云琦便做了个鬼脸:“就四哥娶了媳妇知道怜香惜玉。六哥,快走,就当是给三哥捧捧场了。” 长夜无聊,陈云正也不想这么早就回去,索性半推半就的跟着陈云琦往陈云方的清凉居而去。一路无话,很快就瞧见了新房里的喜烛和那刺目的红色。 成亲、喜庆。 这几个字眼蓦然冒出来,陈云正的心口就是一疼。跟被马蹄子踩了似的,一脚下去就是好几瓣啊,这还不算,那马蹄子乱踢踏,就这么一瞬间,不大的心脏已经不知道被踩了多少下了,痛楚一阵接一阵,密不透风的涌上来,疼的让他窒息。 陈云正不嫉妒陈云方娶妻,而是嫉恨,他嫉恨天底下所有光明正大成亲的人。 陈云正猛的立住脚,道:“你们去吧,我在外面转转。” 陈云琦见他脸色阴沉,也就没再勉强,便道:“那你在这等我,我进去看一眼就出来。”说着便一溜烟的跑了进去。 喜房里传出哄然一阵大笑,像是一股潮水,将陈云正淹了个周身冰凉。是不是苏曼曼也如同这迟氏女一样,穿着大红嫁衣,坐在乡下破旧的茅草房里,面对着一众热闹的乡下汉子,听他们说着粗俗的笑话,被他们取笑逗弄? 她那会儿是什么心情?是绝望呢,还是一心在盼望着自己去救她?陈云正只恨不得立时肋生双翅,从这小小的牢笼里飞出去。 他大步回身,却撞上一个柔软馨香的身体。那女子唉哟一声软倒在地,却还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冲撞了……” 陈云正没说话,只伸手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那女子有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在大红灯笼的映照下,就好像泫然欲泣了一般,谁被她的眼睛一瞥,不免从里到外酥麻成一个儿个。 陈云正却蹙了蹙眉,还是没说什么。 那女子却似乎崴了脚,咬着唇在脚踝上揉了揉,轻叹了一声,蹲下来拣散落到地上的托盘和酒壶。 鬼使神差的,陈云正竟没动。他问这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有点惊讶,却很快的起身答道:“妾身祁氏。” 陈云正哦了一声,退后半步道:“原来是三嫂。” 祁氏面色微红,有些讪讪的还了一礼,道:“我,我不是。”她虽是平妻,可是在三爷眼里,她和个下贱的娼妓也没什么分别了。尤其是今日,他指使她做这做那,和这院子里的丫头奴婢们一样,哪还有一点脸面可言。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竟喃喃的说了一句:“我哪里配呢?”说完脸又白了。这个不知道是哪房的少爷,自己就这么口无遮拦的说出来,回头传到三爷耳朵里,又是一顿折磨。 祁氏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陈云正,有些无助有些无措的道:“我,我是瞎说的,你,你是谁?” 她想求他忘掉刚才说的话。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求,该求什么。她只是凭借本能,扑通往前一扑就拽住了陈云正的胳膊:“我是胡说的,今儿是三爷和三奶奶大喜的日子,您,您可千万救我一命,我刚才是油脂蒙了心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嘤嘤的哭起来,声音不大,却似一根冰细的针,直刺进陈云正的心里,冰的他一个激灵,沉默中他听见自己问她道:“你,你过的很不好吗?三哥对你……” 祁氏的哭声猛的拔高,却又忽然顿住,她的脸瞬间变的惨白,就是灯笼的红光都掩饰不掉,她仓皇的摇头道:“不不不,不是的,不是的,三爷对我……很好。” “很好”两个字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她捂住脸,道:“我只是,想家了,不不不,我只是……只是替三爷三奶奶高兴。”她说的语无伦次,但任谁也听得出来她话语里的难过、悲痛和委屈。 陈云正呆呆的哦了一声,道:“你别怕,他对你不好是吗?你别怕,谁欺负了你,你只管和我说,我……我会帮你。” 祁氏吓的呆住,一眨不眨的望着陈云正那张温柔的俊脸,一颗心扑通通跳成一团。 陈云正还是很温柔的望着她,道:“我后悔了,你也不容易,只身一人,家里人都不在身边,他对你不好,你逃没处逃,诉没处诉,哭也没处哭……等着我,真的,你等着我……”我这就来救你,曼曼。 陈云正大步往外走,祁氏则呆呆的盯着他的背影。陈云琦从屋里出来,便看见了祁氏,轻慢的行了礼,道:“三嫂啊,三哥催着上酒呢。你这是瞧见鬼了?” 祁氏慌忙抹了抹眼睛,道:“呃,没。” 陈云琦便撇了她,四下望望,自言自语的道:“咦,六哥去哪儿了?” 六,六爷么?竟然是他?原来是他啊…… ------------ 第125章 、踩踏 祁氏心不在焉的端着酒进了屋。 这会不论是热闹的兄弟,还是含羞美艳的迟氏,亦或是微醺并且得意的陈云方,都激不起她的兴趣来,她只是在心里不断的念叨着一个人名:陈云正。 陈云正=六爷。六爷就是陈云正,他就是那个曾经和自己有过婚约,少年成名的陈云正。她本来应该嫁给他的,就像今天迟氏出嫁一样,风风光光、欢欢喜喜。 可是她却只是不受陈云方待见的平妻。 到底哪儿出错了呢? 陈云正生的要比三爷还要好看。 尽管在灯笼的红光下,她瞧的并不真切,可是那份气势,是陈云方所没有的。陈云方其实也很英俊帅气,只是他远远没有陈云正的气质。 陈云方传说中是风雅之极,可其实他沾染的只是酒色财气,外面和气、儒雅、风流,其实就是一个色胚。 他在这不大不小的清凉居里就跟个土皇帝一样,如果不是他的银钱上总也不凑手,只怕他也就该酒池肉林了。 自从她变成陈云方的平妻,祁家把嫁妆送过来,他便有了作天作地的底气。他一边作践着她,一边逼她拿出陪嫁来供他花天酒地,这简直就是个变态的疯子。 可祁氏没办法。 她不堪与之为敌。 如果她胆敢与陈云方作对,他有很多种方法来折磨她。她就亲眼见过陈云方约了朋友过来,把跟在他身边四五年的通房丫头扒光了衣服供他们一起泄欲。 那场景,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绝望的神情,血迹斑斑,垂死的模样…… 陈云方威胁她,如果她不从,他就让她和那个丫头一样。 祁氏不敢不听。 她后来知道那丫头叫夏阳。曾经一度是陈云方身边最得宠的大丫头,为他流掉了好几个孩子。可就是这样深的情份,也阻挡不了陈云方祸祸她的决心。 更何况是自己呢? 祁氏知道,陈云方从没有对她有过一丝一毫的感情,否则也不至于第一夜就把她折磨的昏死过去。 她绝对相信,陈云方能在她身上做出更令人发指的事。 陪嫁的确是她的,陈云方不敢明目张胆的抢,可那又如何?她根本没有控制权,就算她能抓着不放,也没法否认她要想在清凉居里安生的活着,必须得指望陈云方。 陈云方时不时的就来她房里,不分时候,有时候是早晨,有时候是午后,有时候是半夜,有时候就是吃饭的那么一会,随时随地,只要他想,他就能把她按住,长驱直入,毫不怜惜的冲撞进她的身体里,死命的抽插进退,在她身上又是啃又是咬,不把她折磨的死去活来绝不罢休。 甚至不分地点,也不分场合,以至于清凉居里的下人们都习惯了,即使他压着衣衫不整的她光天化日之下宣淫,也能目不斜视,无动于衷的走过,甚或是就在一旁瞅着,等着陈云方完事后服侍。 祁氏活的一点自尊和颜面都没有,对外还有个好听的名声,是平妻,可内里这清凉居里到处都弥漫着腐朽和淫糜的气息。 她死心了。 她活着,那些陪嫁还能给她带来点好处,那就是陈云方拿了她的钱,起码能给她一点安生。她死了,那些钱财她也带不走。 还不如散去。 因此祁氏出手很大方。她早想开了,什么时候散尽了这些陪嫁,她的死期也就到了。 可今天她突然遇到了如此温柔的陈云正。 他对她说“别怕”,他对她说他来会来救她。他就像个救她于水火的英雄,让她看见了光明和希望。 祁氏活到十四岁,对她这般温柔多情的,也只有陈云正一个。单只这么一面,这么几句话,不管当初陈云正是如何想方设法的毁了这门亲事,她都原谅他了,甚至,她对他只有感激,感激他让她看见了希望和温暖。 祁氏想:一定要活下去,他说过会来救她,那就一定会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如此笃定的相信这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 祁氏坐在灯下托着腮发呆,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她似乎觉得周身上下都有了力气,做起事来也不像从前那般木讷。 她不再害怕黑夜,也不再害怕阳光,她看着每一样没有生命的事物,从前觉得阴沉的颜色都觉得心情豁朗、愉悦。 夜已深了,她还没有睡意,一遍又一遍的在脑子里回味刚才与陈云正的一点一滴。她有些后悔,刚才应该再多说几句的,再不然,他说话时她也该有所回应,而不是像块呆呆的木头。 不知道他怎么看待自己。 大概真是,变傻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对自己…… 门忽然被推开了,九月已是深秋季节,凉风扑面,灯就在风影里跳了几跳,便扑的熄了。祁氏也才来得及站起来,问:“谁?” 笑意还没褪尽,已经换成了惨白。 酒气直袭面门。 祁氏被一双大手捉住了纤腰,带着浓烈酒意的嘴就罩住了她的樱桃小嘴。她闻见了酒臭味。这不是她头一次闻见,带着她厌倦到麻木已经习惯了的男人的气息。祁氏一声儿都没出,身子不自禁的就软在那人的掌控里。 这是习惯,也是一种自我保护。如果不这样,她只会承受更多的疼。 嘴唇都木了,陈云方才离开她的嘴,又啮咬着她的耳垂,满意的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栗,这才用唇舌舔着她的耳朵,道:“怎么,你今天很高兴?” 是啊,她是很高兴,自从进了陈家,她好像很久都没高兴过了。可早不早晚不晚,竟然在今天这一时刻高兴,太不合时宜了。 不合时宜的高兴,就是对陈云方的触犯。 祁氏惊恐的想明白了,便骇然的摇头:“没,没有。” “我都瞧见了,你在笑,对着灯影。这屋子里还有谁?”陈云方从来就不是个好糊弄的,他敏感到能够从一丝一毫中发现端倪。祁氏不敢反驳,又不敢不辩驳,只是摇头,求乞的道:“三爷,妾身一直一个人在,不信你问丫头们……” 陈云方很不满意祁氏的回答,在她耳垂上狠咬了一口,疼的祁氏直吸气。可下一刻她便不是吸气,而是大口的往胸腔里叨气了。 陈云方的手指钻进了她的衣襟里,捏着胸前小巧胸乳的顶端就是狠命一掐:“我警告过你,别对我撒谎,看来是谁给了你反抗的勇气,让你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 祁氏又疼又怕,在他怀里哆嗦成一团,没命的摇头:“妾身不敢,妾身只是遇见了两位爷,不知道是哪房哪院的……” 陈云方简直就不是人,而是个魔鬼,她心里想什么,她做了什么,他就跟亲眼见到一样清楚。她真的不敢撒谎啊。 陈云方轻笑,道:“你还真是不乖啊,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我不问,你就当成秘密了。你不说也不要紧,我知道是谁。” 他语气平静,透着漠然,祁氏便哦了一声,道:“是,是谁啊?” 陈云方没给她任何明示暗示,回答她的是衣服碎裂的声音。祁氏条件反射的双腿并拢,却依然不能阻挡从赤着的下、身里传来的冷意。长而尖利的手指穿透软嫩的阻碍,直接刺进她的身体深处,她竭力的往后仰着头颈,便将胸前不算太丰满的胸部暴露在了清凉的空气中。 陈云方上下其手,很快祁氏便在他的怀里又是痛苦又是快乐的呻吟起来。 借着窗外的灯光,可以看见祁氏的身子被陈云方按在春凳之上,他按着她的腰背,站在她的身后凶猛的进出,把她撞的前后晃荡,几乎不能站稳。 就在这剧烈的冲撞之间,陈云方冰冷的声音直刺进祁氏的心底:“他叫陈云正,是你亲亲相公的亲亲六弟,他合该叫你一声嫂子,你该回她一声六叔。可你这生性淫贱的贱人对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便是该死。不过我不会让你死的,永远都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我就是要让他看得到却得不到,他越是喜欢的人,我越是要往泥地里踩踏。” 祁氏呜呜咽咽的哼哼着,不时的喊着疼,她不敢辩解,又或者是不愿意辩解。陈云方最擅长的就是把美好的事物毁的狰狞丑陋,她不愿意把心底里唯一剩下的美好让他掏出来毁坏的一点不剩。 陈云方岂能看不出她的心思,他一边大力挞伐,一边残忍的道:“你以为你怎么会成为我的人?那都是陈小六儿一手做下的好事,他为了一个低贱的丫头,毫不犹豫的便舍下了你。他用金银收买了你爹,让他心甘情愿的把你交出来,否则你怎么会无知无觉便坐上了花轿?你以为他对你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么?别做梦了,他不过是在利用你,到现在为止,他接近你也不过是报复我而已。让他报复吧,我不在乎,我只是可怜你,别人给你点好脸色你就当成了阳光,其实也不过是个可怜之极的蠢女人。你如今恨着我欺凌你,却不知是他欺凌你在先,没有他,你也落不到今时今日的地步,要恨,你就恨他吧,否则,我只会让你越来越恨……” 祁氏忽然发疯一样的扭着身子,迎和着陈云方,很希望自己变成他残杀自己的刽子手。 ------------ 第126章 、努力 曼曼在成亲一个月后有了疑似孕吐的反应。 张大娘惊喜的问:“曼曼,你是不是有了?” 倩儿没明白张大娘的意思,还懵懂的问呢:“娘,大嫂有什么了?” 张大娘一巴掌拍飞她,道:“一边去,你个小丫头片子,大人说话,你跟着瞎掺和什么。”说完无视倩儿恼羞成怒的猪肝脸,只热切的瞅着曼曼。 曼曼脸色飞红,先自低了头,声音低的不能再低了:“是。” 张大娘一拍手:“太好了,我记得你上次的小日子是在……” 曼曼脸色就更难看了。 张大娘怎么会知道她上次小日子是什么时候?她本就心虚,被张大娘这状似无意的一问,更觉得羞窘难堪。明知道自己欺骗在先,可是被善良的人无心打这一巴掌,也着实火辣辣的疼。 牛儿便拦着话头道:“娘你说什么呢?要是不放心,就找陈伯来看看……” 张大娘白了儿子一眼,道:“你懂什么?咱们小家小户,哪有那么娇嫩,动不动就请大夫,你是有钱没地花了吧。”说着便笑眯眯的瞅着曼曼,道:“你别多心,曼曼,我不是说你,你要是哪儿不舒服,只管和我说,我生了牛儿他们兄妹俩,有经验着呢……”说着又抹着眼角,道:“老张家有后了,你爹也该闭得上眼了,我总算没有辜负了张家祖宗们的期望……” 曼曼一下子就没有了食欲。这孩子,跟张家有一分钱关系没有?张大娘这样笃定的以为完成了张家传承香火的任务,让她汗颜、羞愧。 牛儿瞥一眼低头的曼曼,咳嗽了一声,道:“娘——你老人家有经验,这照顾曼曼的事,可就交到你手上了。” 张大娘道:“这还用你说,我自然晓得的。曼曼你也别怕,咱家虽不富裕,可吃饱是管够的,只要嘴壮,大人和孩子就都没事。” 张家的确不富裕,曼曼也没想着拿自己当千金小姐养,便道:“我不挑食。” 张大娘很满意,道:“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被热情的张大娘灌输了她的怀孕、育儿经之后,曼曼和牛儿一前一后的回了家。 牛儿点上灯,对曼曼道:“天不早了,你先歇了吧。” 曼曼没吃多少饭,却觉得心口难受,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还有一种难言的郁闷,仿佛随时都会呕出来。她蹙着眉摇摇头,道:“没事,我跟你一起编笼筐吧。” 乡下人就没有闲着的时候,打从天一亮就开始忙活,曼曼从嫁进张家也就入乡随俗,白天跟着张大娘忙活家里家外,偶尔也跟着牛儿下地。到了晚间便借着明亮的月亮编笼筐,赶上集市,便由牛儿拿去卖,也算贴补点家用。 张大爷是曼曼和牛儿成亲三天后亡故的。张家人对这个事实早在意料之中,因此虽然悲痛,却也很快的接受了这个结果。 只是从那天开始,牛儿便和曼曼分房睡了。 他理应守孝三年,但乡下人不太计较这些,便只守一年。 曼曼无所谓,相反她只觉得轻松。牛儿对她始终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努力靠近,但他本身就是个老实的人,除了成亲当夜他试图搭在她腰上的那只手外,以后便再没有任何亲近的举动。曼曼也在努力的不那么退后,但她还做不来跟一个虽然已经成亲却依然形同陌生人的男子亲近。 与其说他们是夫妻,不如说是同住一屋檐下的伙伴。就像原始社会一样,两人必须合作才能够以一种稳固的关系获得他们想要的生活。 张大娘对曼曼很中意,那是因为看中了她的容貌和她落魄、无依的身世,但这不代表她就把曼曼当成仙女一样的供奉。在这个家里,谁都不能高高束手,坐等吃现成的。 张大娘用她最善良最热情的直接、直白,不遗余力的教着曼曼各种生存技能。曼曼做的好,她便笑脸以对,曼曼做的不够好,浪费了材料,她便幽幽一叹,用那张让人无法忽视的怅然的面孔折磨着曼曼。 曼曼很明白自己的处境。或许她还可以自认为是下嫁,但张大娘又何尝不会认为她家牛儿是下娶呢?毕竟曼曼除了纤弱的身姿和还算清丽的容貌,她对农事几乎一窍不通,对于张家来说不仅没有一点助益,甚至说完全是个吃白饭的累赘。 她没有公主病,不会把自己太当回事,为了活着,为了弥补歉意,她尽力做好自己能做的一切。 牛儿是唯一知情人,他尽量照顾着曼曼。 但他不会说,只会做,因此尽量的把本该属于曼曼的活都揽到自己身上。 曼曼不是不领情,但她只能说一声“谢谢”。其实她做得越多,她的歉意越少一点。所以即使怀有身孕的事过了明路,她还是竭力如常般的和牛儿在月下编笼筐。 牛儿也没强求,只是沉默的看了一眼曼曼,便熟练的拿起了荆条。 曼曼也沉默的用他削好的荆条生涩的编着竹笼。 一直忙了大半夜,牛儿也没找着解释的机会。他不时偷眼打量曼曼的侧脸,她那姣好的容颜上没有一点伤怀和抱怨,就好像过着这样安逸的日子她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牛儿不信。 曼曼放下编好的竹笼,歪着看向牛儿,问:“你想说什么?” 牛儿偷看被逮到,有点局促,喏喏了半晌,却只道:“你身子不便,还是应该多休息。” 曼曼只是淡淡的道:“没事。” 牛儿见她这样无动于衷,便有些生气,拦在她面前道:“你,我知道,你心里有想法……” 曼曼抬脸,略带惊讶的望着他,牛儿被曼曼这么一看,千言万语都化成了飞烟,他傻呆呆的愣在那,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曼曼平静的道:“没什么,我很感激你,也很感激你们一家。” 再说感激就矫情了,曼曼淡淡的对自己嘲弄的弯了弯嘴角,道:“我累了。”说罢不再看牛儿,自己慢慢踱回了屋子。 她想,她大概知道牛儿要说什么。其实真的不必,原本她以为这样一个诚实善良的人,那些浮华的话是不会说的。 可是她想错了,他竟然也要说出来。 可她不愿意听。她的确有想法,但那又怎么样?要她说出来,说给他听吗?然后再得到他的宽慰和体谅? 真的不必。 她说感激矫情,可他出言抚慰就更矫情。就算终他这一生,他都对她这样的挖心挖肝,无怨无悔,可她不信他对对她的从前,对她腹中的孩子没有一点微词。 善良不是愚蠢的代名词。 就这样,足够了,刚刚好。如果没什么意外,她会竭尽所能的来回报张家。能有个容身之地,过着这样充实而稳定的生活,她很知足。 曼曼躺在坚硬的炕上,并没有什么不适。 身下是暖暖的热度,要比木质的床板舒服的多。她觉得自己这几个月来所接触的要比这两世以来学到的东西都多,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亲自动手,也可以学会做这些事。劈柴、挑水、下地间苗、捕鱼、喂鸡、割猪草…… 尽管看上去毫无意义,但很多人的存在的意义就是从天明劳作到天晚,而不是无聊的去思考什么是意义。 牛儿很是懊恼的站在那,觉得很自卑。他恨自己的笨嘴拙舌,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可是曼曼还是那样冷淡的如一泓冰水,无论怎么样也激不起一点涟渏,更看不到她心底的波动,也看不到她有一点回暖的迹象。 他有些挫败的想,到底自己哪做的还不够?或者,是他做的根本不对? 张大娘在隔壁轻声唤他。牛儿有些愣怔的看向张大娘,她却招招手叫他到墙边来。牛儿问:“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张大娘道:“你不也还没睡?你媳妇呢?” 牛儿就似有什么被打通了一样,回身看了眼曼曼的房间,小声道:“刚睡下,娘,曼曼她有了身子,你就不能让她少干点活儿?还差这么几天?” 张大娘想狠狠的拧自己儿子的耳朵,可是她够不着,只得气恨的道:“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她那样的人,是能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长久待下去的人……” 牛儿的脑子就轰隆的一声。 张大娘道:“她能跟你过个一二年,我就知足了,尤其是现下又有了你的骨肉,我就更谢天谢地了,你也别痴心妄想,她就是个不安分的,生了孩子,愿意去哪就随她吧,你也别留,等孩子稍微大一点就放在我屋里养,你再娶个外村的好姑娘……” 牛儿对养别人的孩子没什么大兴致,对于娶外村的好姑娘也没兴致,他只是在心里不断的想:原来如此。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曼曼像块冰,怎么也渥不热了,因为她一直想着离开他,离开张家啊。 张大娘见牛儿一副懵懂的模样,气道:“你还不信娘?你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我还能骗你不成?都说红颜祸水,这话一点不假,你以为就凭你怎么能把她娶到手?要不是陈家大公子……”张大娘忽然就刹住了嘴,有些讪讪的道:“那个,天晚了,歇着吧。” ------------ 第127章 、抱怨 牛儿一直站在曼曼的门口,倾听着屋里的动静。 很静很静,没有一点声音。 越是这样安静,他越是不安。喘息不断加促,他终于按捺不住,伸手推开了门。 门没锁,一推就开了。曼曼无声的躺在炕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晨曦的微光照进来,牛儿看到了她缓缓睁开的眸子。秀眉微蹙,她似乎才从梦里醒来,起身拥着被子,有些慵懒的坐在那,疑惑而茫然的望着他:“你怎么来了?” 牛儿的勇气打了折扣,可是心里的话不说出来他难受。他直直的瞪着曼曼,道:“我不知道,你,你别怪我娘,我如果知道,我一定不会……” 一定不会逼着她嫁给自己么?可是,她那么美好,如果有一分可能,他还是愿意试试的。牛儿羞耻的低下头。 曼曼轻声笑起来,道:“阿牛哥,你在说什么呀?” 见她笑,牛儿才挠挠头放松下来,道:“刚才我娘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曼曼没有摇头,算是默认。刚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阿牛有些羞愧:“我不知道是这样……” 曼曼很安静的道:“我也不知道。” “可现在你知道了,你,你会不会,像娘说的那样?” 曼曼凝神想了想,道:“不会。” 阿牛睁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向曼曼。曼曼抬眼望向窗户外的一抹亮色,自嘲的笑笑道:“我好像,真的没有什么特别高的要求,我希望的也不过是遇上一个能对我好的人,生两个可爱的孩子,过上安稳的日子。”她转而坚定的看向牛儿,道:“从前的事,我身不由己,你不嫌弃,肯对我这样赤诚,我亦别无所求。不管你信不信,但凡今后能由得我自己的心,凡事能由得我自己做主,我便会安安心心的与你……过日子。” 牛儿如遭雷击,回过神来,脸上已经浮出憨厚的笑意来,竟露出几分少见的天真,越发不敢看曼曼,只搓着手道:“这,这,这是真的吗?我,我有什么好的?就是一个粗俗的乡下人,又不识字,也没有钱……” 曼曼接话道:“那我问你,如果有人要伤害我,你会如何?” 牛儿猛的抬脸:“我会杀了她,除非我死了,谁也不能伤害你。” 曼曼真心的笑起来,道:“你瞧,我在你心里,如此重要,你肯为我连命都不要,我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什么琴棋书画,什么名利富贵,又有什么要紧?其实我也不擅长啊。” 牛儿便高兴的道:“我能做的也不多,只要你喜欢。” 只要你喜欢。 好像谁也曾这样诚挚、开心的对她许过诺言。 是真的吧?可真与假,能不能区别又有什么意义? 可惜的很,人生在世,不是谁和谁都有缘份。没有缘份,从前的一切就让它都过去吧。好像除了陈云正,她很容易就接受和原谅。 曼曼还是不可避免的心头一阵刺痛,眼睛就连着眨了几眨,似乎有睁不开的趋势,她忙伸出手指将眼睛捂了捂,这才睁开道:“要起了吗?我去做早饭。” 牛儿拦着她道:“不用不用,我不饿。” 曼曼并没有那么自娇,仍是披了件外袄,趿鞋下地。牛儿几步抢上前,道:“你别动,我替你穿――”说着蹲下去,握住了曼曼的脚踝。 曼曼跟触电一般的往后退了半步,却没能挣脱牛儿的手,倒差点摔了,身子倚在炕沿,脸就白了白,忙道:“不用了,我自己能穿。” 牛儿手抖得跟落叶似的,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就真的做出了这么大胆的事。他从不敢亵渎曼曼,可是听曼曼那么郑重的说她不会走,会跟他好好过日子,他就觉得热血沸腾。这会儿握着曼曼的脚踝,更是觉得前所未有的激动。 他本就力大,见曼曼要挣,一时心急便略微用了点力。 曼曼蹙眉,却很快镇定下来道:“呀,疼。” 牛儿一呆,很快松开手:“呃,我,我下手没轻没重,你不要紧吧?” 曼曼迅速穿好了鞋,解释道:“不妨事,阿牛哥,你不必这么小心翼翼,我能自己照料自己。”也不要这么刻意…… 时间还很长。 牛儿忽然觉得整个人都轻盈起来,连连点头道:“我知道,是我毛手毛脚的,又心急,下回不会了。” 还有下回啊? 曼曼怔了怔,可看着他手舞足蹈的样边说边往外走,倒是觉得心里暖暖的。老实人有老实人的好处,心思简单,一眼就能看得透。他对她的好也很简单、直接,尽管有时候显得冒失。 这世间事,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 打住,她最近越发爱胡思乱想了。 日子过的还算平顺,曼曼怀孕已经五月有余。这会已经入了十月,飞飞扬扬的下了初冬的头一场雪。 可这天儿真是奇怪,按说下了雪应该冷的,偏今儿一大早就阳光明媚,不到晌午,天就热的棉袄都穿不住了。 牛儿一大早就去山上砍柴了,曼曼在家待得无聊,又瞧着天气好,便想着出去转转,也顺便接一下牛儿。张大娘正在洗衣服,端着铜盆朝着门外泼水,一抬眼瞧见曼曼,便问:“你这是要去哪儿?不要紧的事就让倩儿替你跑一趟。” 曼曼含笑道:“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出来走走,我瞧着这雪景挺美的,顺便瞧瞧阿牛哥回来了不曾。” 张大娘虽然不太满意,但人家是接儿子去的,顺路赏一下雪景,也不算出格的事吧?况且她现在肚子已经越发明显了,行动都有牛儿拦着护着,她也不好多指使,因此也就顺水推舟,只叮嘱一句:“小心点儿。” 等曼曼走远了,张大娘转身往回走,不禁小声嘀咕道:“成日家说当心当心,也不过是别人白当心罢了,这大雪天,地滑泥泞的,她倒不安生待在家反要往外跑,真是让人说什么好……” 一眼看到坐在院里晒太阳的倩儿,气的骂道:“你这个懒骨头,还不快进去绣花?一天到晚,啥事不干,你就跟你那懒嫂子学吧,看你将来嫁不嫁得出去……” 倩儿有些不甘心的抱怨道:“娘你唠叨些什么呀?别当着我嫂子的面是一团和气,背过脸来就说这些难听话,我嫂子怎么懒了?人家挺着个大肚子,家里什么活儿落下了?还有,我平日绣花您嫌我费线,好不容易得会空闲你又让我去绣花,真是人难做……” 张大娘气的抬手就朝她身上拍了两巴掌,道:“我就说这么一句,你倒牙尖嘴利的说这么多,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可就是个不知好歹的,谁跟你亲谁跟你近你不知道?” 倩儿一边躲一边道:“我都多大了,您还说打就打,真是的,知道你是我娘,你跟我最近。可那毕竟是我嫂子啊,将来等你老了,我还不是要和大哥和嫂子打交道?再说我又没说错,您就是霸道,连话都不让我说了……” 张大娘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自从老伴儿走了,她就越发的心浮气躁。 其实倩儿没说错,做的也没错,她一个没出嫁的姑娘,本来就应该趁着在家的时间多跟嫂子亲近,毕竟将来她出嫁了,还要指望着哥哥嫂子给她提气呢。 可是,她这嫂子不是一般的嫂子,而是苏曼曼……其实她人漂亮,做活也利索,为人处事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待牛儿,也算仁至义尽,又没有招蜂引蝶的迹象,对自己这个婆婆也是礼遇有加,从来都是温婉可人,没说过一句重话,没红过一次脸,就是对倩儿,也挑不出什么来。 可就是因为她太好,才让人感觉不安。自己的儿子她最清楚,他有什么好,值得曼曼和他死心踢地的过一辈子? 总好像会发生什么事,她随时都会走了一样。 那天晚上她失言了,虽然及时闭了嘴,但以苏曼曼那灵透的性子,怎么会猜不出来这门亲事的蹊跷。 可好这么平静,平静的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更让人心底生疑啊。 反倒是平静下来,一边麻利的打水一边跟倩儿道:“要是寻常人家的闺女,我也不会不让你跟她亲近,可是……” 倩儿便走过来替张大娘晾着衣服,一边道:“娘你怎么这么糊涂呢?越是嫂子不寻常,才越是要对她好啊,就算不为别的想,为哥想不呢。他们两个感情越好,你所担心的事才越不会发生啊。” 经大娘摇摇头,道:“你懂得什么,陈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从他家出来的婢女,怎么会白白便宜了咱们这庄户人家。肯定是她不得主子的欢心,得罪了主子……” 倩儿道:“我不知道您在担心什么,不管怎么样,嫂子现在是咱们家的人,是哥的媳妇,她跟哥在一起才是最主要的,再说嫂子现在有了哥的孩子……陈家要什么样的人没有?那样财大气粗的人家,怎么会跟咱们计较?” 张大娘叹了口气,道:“这两天也不知怎么了,我这眼皮一个劲的跳。”说着看一眼没有一丝云的天:“这天儿也邪性的很,这都入了冬了,怎么感觉跟要开春了一样?” ------------ 第128章 、以后 曼曼最近几天总是心慌慌的。常常半夜就莫名其妙的醒过来,浑身大汗,心跳的跟揣着几十只小兔子一样。 她和张大娘的感觉不谋而合,总感觉有危险在靠近,可又不知道是什么危险,总感觉有事要发生,却不知道何时发生,又会发生在谁的身上。 否则她也不会顶着张大娘的白眼,非要在大雪天出来了。她隐隐的担心不好的事会降临到牛儿身上,除非能第一时间就看到他平安归来,否则待在家里,她会被自己心里的想法折磨死。 这条路她没走过几次,却也知道往北的尽头便是山,南边却是通往城里的。 曼曼慢步行来,一边走一边看着两旁的风景。树上、屋顶,都铺了一层白雪,就像是哪个精灵施了魔法一样,把整个世界都用白雪装点成了素雅、剔透、美丽的神话空间。 曼曼却越发觉得心头呼吸加促,有点上不来气。 她遥望着北边,好在没过多久就看到了牛儿的身影,曼曼这才松了口气,缓缓的迎了过来。牛儿只穿着汗衫,高高的卷起露出结实的手臂,身后背着一捆柴,满面笑容的看向她,道:“你出来了?” 曼曼递过去手巾,道:“我来接你,擦擦汗吧。” 牛儿接过毛巾,随意的在额头上抹了抹,便道:“这天,也不怎么就突然热起来了,你在家待闷了吧?” 曼曼浅笑道:“还好,虽说天热,你也不能穿的这么少,万一冻着了怎么得了?” 牛儿不在意的道:“我身子壮着呢,没事。倒是你,就在院子里走走便好,跑出来这么远不安全。”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村子的方向走,就和这村子里所有的普通夫妻一个样,平淡、琐碎却又透着温馨。 曼曼一边走一边道:“你想吃什么?” 牛儿呵呵的笑着,说道:“这话是我该问你的。你这肚子是越来越大了,今儿他踢你了没?” 曼曼点点头。牛儿对这孩子并不排斥,好像真的当成了他的孩子一样,经常问曼曼他的状况。在张大娘的丰富经验和老道眼神的笃定中,张家人一致把这孩子看成了男孩儿。 曼曼有时还会觉得不好意思,她很少主动提,因此牛儿一问,她便有些窘。 牛儿笑道:“男孩子有劲,淘,你更应该多吃点好的,我今儿在山上弄了个陷阱,没准明儿能捉两只兔子呢,到时候让娘给你炖兔子肉吃。” 庄户人家,一年到头也就是过年能吃上几口肉,平时除了素还是素。曼曼对肉原本不热衷的,可是在这嚼了大半年的野菜,此时只不过听到个“肉”字,竟生出几分渴望来。 可她偏要逗弄牛儿,便看向他道:“你怎么就知道一定能逮到兔子?若是没有,岂不空欢喜一场?” 牛儿挠挠头,朴实的答道:“今儿没有,明儿没有,或许后天就有了呢?大冬天的,山里没吃的,兔子肯定会跑出来找食,我就不信一只逮不着。” 曼曼盯着他认真的笑脸,思索了一阵,笑道:“是这个理,像我这般杞人忧天也没什么益处,我真不如你。” 牛儿倒有点受宠若惊,随即道:“我是男人啊。” 女人不如男人,本来如此,要是她处处都比他强,可让他怎么自处呢? 牛儿觉得,就像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他能够和曼曼亲近的相处,谈笑,哪怕所谈论的就是一些琐碎的不能再琐碎的事,可能看见她越来越多的笑脸,他所付出的一切辛苦都值得。 他忽然灵机一动,将这一捆柴啪一下摔到地上,拂了拂肩,对曼曼道:“前面不远就是湖,这会湖面上结冰还不深,咱们过去瞧瞧,没准还能钓上两条鱼呢。” 曼曼有些犹豫。 牛儿知道她顾忌张大娘,便道:“不过就晚这么一会儿,娘不会知道的。就算万一钓不上鱼,你也可以散散心,要是累了,我,我背你走。” 曼曼想,牛儿不会花言巧语,他所言所行,都是最纯朴的本心,可越是这样越是叫人感动。他处处都为她着想,她还矫情个什么劲呢? 做人不要太压抑了吧。横竖已经出来了,便在这转转也好。 当下曼曼便朝着牛儿笑笑,痛痛快快的应了一声:“好。” 湖水已经结冰了,只不过没有隆冬时那么厚。阿牛不过抱了几块石头,很快就把冰砸破了一个大洞。 曼曼就在一边瞧着,一边问牛儿:“没有鱼饵,拿什么来捉鱼啊。” 牛儿却已经卷起了裤腿,道:“我下水去捉。” “什么?”曼曼吓了一跳,道:“不行。这会虽是初冬,今天虽然很暖和,但也不是盛夏时节,你莽莽撞撞的下水怎么受得了?我不要什么鱼了,你别下去。” 牛儿却根本不听她的,老实人拧起来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已经脱了鞋子,正试探着水有多深。曼曼眼睁睁的看他面不改色的把腿往水里探,还轻松的说着:“水一点都不凉,真的……” 曼曼气坏了,她走过来一把就揪住了牛儿的衣领,喝道:“不许下水,我不管水凉不凉,总之我说不许就不许,你快上来。” 牛儿却一点都不生气,伸手捏住了曼曼的手腕,安抚的道:“曼曼,你别闹,真的不凉,我一会儿就上来了。” 曼曼气的眼圈都红了,道:“你再不听,我,我就生气了。你捉的鱼我也不会吃……” 牛儿从没见过曼曼跟他发脾气。两人名义上的夫妻做了四个多月,仅仅是相敬如宾的感觉,因此曼曼头一次朝他发作小脾气,越发坚定了他要替曼曼做什么的决心。 可他却不想这么快就屈服,因为今天似乎是头一次曼曼主动接近他。她的小手又软又滑,无意识的贴着他的脖颈,他觉得那里的血液奔涌的相当快。他很留恋自己手里柔滑的手腕,真的很想轻柔的抚摸上几下。可他不敢,他怕曼曼意识过来又避之不及的躲开。 她对他,总是存了几分的戒备。牛儿不是太懂,但他无数的次的猜想过,一定是自己远远比不上曼曼前面的那个男人,所以她才很难接受自己。 牛儿攥着曼曼的手腕,一迭声的道:“你别生气,对你和孩子都不好,你别乱动,万一摔到水里可不是闹着玩的。曼曼,你先松开我……” 他的力道比曼曼的可大多了,就是曼曼松开他,她也逃不到哪儿去。 曼曼却只顾着急了:“我不松,你快点上来啊。你到底听到我说的话了没有?别再抓鱼了,快点上来。”曼曼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音。她真的很怕,那种不祥的心慌感越来越强烈了,她甚至悲观的想,会不会牛儿因为抓鱼掉进了水里就再也上不来了?会不会他受了风寒就会一病不起了?总之凡是有风险的事,她绝对不会让他做。 牛儿见曼曼真的生气了,不敢再同她闹,忙从水里抽出双腿,道:“你别哭啊,我不捉就是了,你――”他站起身,正看见曼曼眼角的泪光。 想着曼曼是在关心他,牛儿惭愧不已,忙表态道:“我听你的,你说不捉就不捉。”大不了把她送回家,他自己再悄悄出来就是。 曼曼松开手,避让到一边,镇定下来道:“几条鱼而已,吃不吃有什么要紧?我也没娇惯到这个地步,总之你不许背着我来这冒险,否则我再也不理你了。” 他以为他眼里的算计她没看到?要是他敢不听话,她就真的再不理他了。 牛儿呵呵笑着,穿好了鞋,放下了裤腿,道:“行,我不来,我不背着你来。都怪我,家里太穷了,想让你吃顿你想吃的都不能……” 曼曼轻声道:“我说过了,我不嫌你穷。” 牛儿心底有些愤愤的不甘:“可是让你跟着我吃苦受穷,我都嫌弃我自己。” 曼曼止住了他,道:“你不懂,没有什么比人更重要,我情愿就这么穷着。阿牛哥,你是个好人,这样我就很知足了。” 牛儿一时没说话,他有些茫然的望着曼曼,喃喃道:“是吗?可是,可是……你为什么离我总是那么远?”可就算他是个好人,曼曼也不愿意接受他。他往前跨了一步,离曼曼几乎没有了距离,他一低头,就能亲到曼曼的额头:“曼曼,我,我想……” 曼曼下意识的退后了两步,抬头谨慎的望着他,那幽黑的眸子里有一种排斥的气息。她不受控制的红了耳根,低声道:“阿牛哥,你别说了。” 因为四下无人,只有他们两个,也因为刚才牛儿察觉到了曼曼不是她所表现的那样冷漠,对他也不是完全的无动于衷,所以他燃起了希望和勇气。他大声道:“曼曼,我不想做你说的好人,我想跟你做真正的夫妻。” 真正的夫妻……啊,可她现在是孕妇,他还会生出那样的念头?这,是不行的,不可以的,也是不对的。 曼曼垂下头,牛儿看不到她的表情,可她耳垂后面的红晕消失了,许久许久,牛儿才听到曼曼低低的声音:“以,以后,会,会的。” ------------ 第129章 、侮辱 牛儿就跟傻了一样,呆呆的盯着曼曼不出声。曼曼羞恼的一甩袖子,丢下两个字“走了”,转身就往回走。 牛儿乐呵呵的跟着,像个孩子似的咧着嘴,问:“曼曼,你说的是真的?我没做梦吧?” 曼曼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不肯理他。牛儿却亦步亦趋的跟着她,伸手去拽她的手,道:“曼曼,你告诉我,刚才我没听错,你真的说了要和我做真正的夫妻?” 他的大手将曼曼的手包拢在了一起,曼曼的手就是一僵,却竭力的克制住了要甩开他的念头,停下步子,抬头看向乐的合不拢嘴的牛儿,嗔怪的道:“你这个傻子,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牛儿嘿嘿的笑了几声,道:“我有点不相信,我的心都要飞出来了,曼曼,曼曼――”他一声接着一声的叫着曼曼,所有说不出来的话,所有强烈的感情都倾注到了这两个字当中。 曼曼有些自愧的想,牛儿真是个纯朴善良的人,自己不应该一味的逃避。既然已经是夫妻了,那就应该本着白头偕老的念头,真心对他好。 曼曼反手握住了牛儿的大手,低声道:“你总叫我做什么?你不嫌烦吗?” 牛儿嘻嘻的道:“不烦,我乐意,我高兴,我恨不得把你扛起来跑上两圈。”他的喜悦无法形容,简直要乐上天了。 曼曼倒吓了一跳,道:“你可别乱来――” 牛儿呵呵的道:“不乱来,我知道你身子不便,我都知道,等你生下孩子,我们再――”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脸红红的,眼睛亮亮的,盯着曼曼,就像盯着一块肉,好像下一刻就会控制不住的一口把她吞进去。 曼曼有些感叹,正要开口说什么,忽听得身后有个凉凉的声音响起来道:“苏曼曼,你好,你很好啊。” 曼曼听见这声音就是一激灵,她猛的转身,就看见陈云正带着白术、白莪就站在自己身后。 眼前晃了晃,竟是满眼的金光,曼曼虚弱的问:“你?是你?” “不相信?还是不愿意相信?”陈云正大步走向曼曼,气势逼人,让曼曼情不自禁的后退。他一身的冷气,让走了这一路出了一身汗的曼曼立时感受到了隆冬的寒意。 陈云正就像个要讨债复仇的罗刹,这会眼前清楚些了,曼曼看到了陈云正眼里掩藏不住的恨意。 牛儿往前迈了一步,将曼曼挡在身后,凶狠的望向陈云正,道:“你是谁?你怎么认得我家曼曼?” 陈云正站住脚,冷笑一声,反问道:“你是谁?” 曼曼看不到陈云正的脸,却能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他既然站到这,站到了她面前,那么就说明他对她的一切已经了如指掌。他这样的反问,不过是在表达他对牛儿的轻蔑。 曼曼知道,她应该上前捍卫牛儿。牛儿是个憨厚老实的男人,他的感情没那么细腻,他没有多深沉的心机,他没有多尖滑的利嘴,他很有可能会被陈云正嘲笑个底掉。 可她没动。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亦或是期盼着什么。 牛儿毫不犹豫的答道:“我是她男人。” 曼曼的眼圈红了,有温热的液体从眼里疯狂的涌出来,阻挡了她的视线。可她知道,牛儿的背很宽,很结实,很有力。她伸出手,从背后缠上了牛儿的腰,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后背,无声的把泪染在他薄薄的中衣之上。 陈云正死死盯着那双缠在牛儿腰上的细白嫩滑的手,只感觉所有的理智都碎了。他冷冷一笑,道:“野男人,贱女人,真配。” 牛儿气的大叫:“你胡说八道,你怎么骂人呢你?” 陈云正逼近一步,朝着牛儿背后的苏曼曼道:“我骂的对不对?你自己说,苏曼曼,你有胆量做为什么没胆量说?” 牛儿感觉到曼曼的泪洇透了自己的后背,也感觉到了曼曼的颤抖,他气急败坏的道:“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是男人的话就冲着我来,别欺负曼曼。” 欺负?谁欺负谁?陈云正怨毒的眼神如刀子一样剜在牛儿身上。 看他眼露凶光,牛儿一颤,却转瞬意识到自己是个男人,有保护好自己妻子的责任,便挺起了胸,当仁不让的迎着这年纪不大、却气场强大的小男人。 是个小男人,年纪也不过在十三四岁上下,个子虽然比自己还要高,但看他衣着、气色,显然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未必有多少力气,自己长年做活,手就跟蒲扇一样,能挑得起百十来斤重的柴,还会怕他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公子? 曼曼却松开牛儿,推开他站到了陈云正面前。 她没想过让牛儿保护她。那一刻的软弱,确切的说是因为感动,牛儿有这份保护之心于她来说已经足够。 牛儿根本不是陈云正的对手。 陈云正有钱有势,他想对付牛儿,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动手,牛儿空有一身蛮力,却没有仗恃,也没有谋略,在陈云正面前什么都不是。 曼曼垂着眼,轻声道:“六爷怎么会贵脚踏了贱地?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曼曼也不再是陈家的婢女,大爷给了我自由,我也已经嫁为人妇……” 她不接受他的指控。 首先她与他没有名正言顺的瓜葛,说起来不过是富家公子对婢女的始乱终弃。她没有义务替他守节。 况且说到底,她不得不嫁给牛儿,还是陈家人从中推波助澜的结果。 陈云正有什么资格指控她是贱女人?她已经是牛儿的妻子,是有全村人做见证,正大光明的嫁到张家做媳妇的人了。 他要是嫌这里地贱人贱,那就离开好了,没人邀请他待在这,也没人愿意站在这听他的侮辱。 陈云正就那么死死的盯着曼曼,从她平静漠然的小脸往下,一寸一寸,如刮骨一般的刻薄和恶毒,再到她已经隆起的小腹,悲凉的一笑,道:“你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这么几个月都等不了,她得对他多没信心?这才半年不到,她不仅嫁了人,连孩子都有了。苏曼曼,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我竟不知你原来是这么无情无义的一个女人。 在我跟催情药死死对抗的时候,你正在和这个乡下野男人在洞房花烛夜吧?在我跟父亲强权顽抗的时候,你在跟他颠鸾倒凤吧? 陈云正从牙缝里一字一句的道:“你还真是――全不挑剔。跟我也行,跟这乡下野男人一样行,你真行啊,苏曼曼。” 曼曼气的脑部充血,耳朵里嗡嗡的响成一片,她握紧拳头抬起头,愤怒而隐忍的看向陈云正道:“过去的,我不想再计较,也还请六爷自重,别跟我们这些微末小民计较。” 陈云正气的想一脚踢翻这转脸就无情的女人。她说的真轻巧,一句不想再计较,就把他们从前种种都抹杀了吗?他怎么就不自重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她,不惜坑蒙拐骗瞒过了家里人,才跑到这荒僻的乡村来寻她,竟成了骚扰她了? 他抬起手朝着曼曼的脸挥下去。 曼曼偏头要躲。 牛儿已经一把抱住了曼曼,将自己的半个肩膀送了过去。 曼曼闭上眼,心里边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有气有恨,有伤心有怨尤,还有委屈。却并没有听见预想中的啪一声脆响。 她偏过头去看,陈云正的手臂还高高的举着,眼里只有噬血的冷笑。还真是恩爱呢,这一对夫妻!明明是自己被夺了妻子,冤屈无处可诉,可这会儿他却成了抢人妻小的恶人。 还有天理么? 他根本也没想打,不过是一时义愤。抬手的刹那他就后悔了,他下不去手。可这一对狗男女都做了什么?苏曼曼对不起他,她不该心虚么?那她躲什么?这野男人不该忏悔么?他怎么敢有脸当着自己的面和苏曼曼搂搂抱抱? 牛儿一推曼曼,道:“你快走,这里有我呢。” 曼曼被推得一个踉跄。可她不怨,她知道牛儿想护着她。但她怎么能走?她眼巴巴的担心不已的望着牛儿,仓会吃亏的。 牛儿已经转过身对陈云正道:“我不管你以前和曼曼是什么关系,可她现在是我的女人,光天化日,你要再敢耍横,我可要告官了。” 陈云正怒极反笑,道:“好啊,你告吧,我等着。你们都是死人嘛,还不把这野男人给我绑了丢到一边去。” 白术和白莪不敢怠慢,朝着牛儿扑了上来。 牛儿只仗着一身蛮力,自以为打倒两三个人不在话下,可他没有白术、白莪的轻便、灵巧,缠斗了一会就气喘吁吁,力不从心起来。白术、白莪都是练过的,二打一本身就占着便宜,曼曼眼睁睁的看着牛儿被他们两个像戏弄蠢牛一样胸口被打一拳,腹部被踢一脚,屁股、后背被两人狠踹,狼狈的摔了个狗啃泥。 她想上前去扶牛儿,被陈云正拦住,反剪双臂死扣在他怀里,散发着冷气道:“想救他?还是先想想怎么自救吧。” 牛儿被捆了起来,他开口骂了几句,就被白术用他的衣服堵住了嘴。曼曼忍着疼怒视着陈云正喊道:“你放开他,陈云正,你到底想干什么?” ------------ 第130章 、恶毒 陈云正紧贴着曼曼的耳垂,不无恶意的凑上去轻咬了一下,微疼刺激的曼曼浑身一激灵,怎耐双臂被制,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也只得咬牙切齿且无可耐何。 偏陈云正又戏谑的用濡湿的舌头舔了舔他刚刚咬过的地方,在曼曼濒临崩溃的时候说道:“我想干――你――” 啊―― 曼曼被天雷击中,从脚趾一直麻到后脑勺,反应过来深为自己白痴的行为感到羞愧,她气恨的用脚去踢陈云正,恨恨的骂道:“你,你混蛋,你下流,你无耻……” 陈云正连躲都不屑躲,将她紧紧的扣在自己怀里,全然不顾她疼的脸都白了,只径自吮吸在她修长白晰的脖颈上。他的力道有些狠,每亲吻到一个地方,曼曼就觉得一疼,从陈云正的角度看去,白晰上已经布满了青紫。 他模糊不清的道:“我就是下流,就是无耻,你又能如何?相比之于你的淫贱、轻浮,还差的远呢。” 曼曼一边徒劳的躲闪着他的侵袭,一边踢着他的腿,一边气愤的道:“你别诬蔑人,是你自己不堪,别把我想的和你一样。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没有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还不放开我?我已经是自由人了,不是你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的陈家婢女,我是别人的妻子,不是你随时随地都能欺凌的通房丫头……” 陈云正冷笑:“自由人又怎么样?我随时可以让你再次卖身于我,是别人的妻子又如何?我现在就可以当着你那野男人的面上你。” “你――”陈云正的无耻令人发指,曼曼气的说不上话来,一边对抗着他带给她的陌生的情欲,一边喘息着道:“你也是读书人,怎么可以枉顾律法,不顾人伦,你到底……啊,你放,放开我――啊,疼――” “疼,你也知道疼么?”陈云正舔舔自己的唇,回味着血的锈腥味,阴寒的反问苏曼曼道:“有心的人才会疼,你还有心吗?” 他的手毫不客气的抓上曼曼的左胸,粗鲁的揉了几把,将她的身子扳过来,隔着衣服直接咬了上去。 曼曼拼命的往后仰着身子,死命的在他手里挣扎着自己的双手,哭着道:“你,你滚开,别碰我,我有没有心,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侮辱我?” 陈云正呵笑道:“你这没良心的女人,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从前对我许下的诺言呢?你把我的真心和感情踩在脚底下践踏,是赤裸裸的打我的脸,我才讨要这么一点点,你就说我是侮辱?我还没算利息呢。你最好祈祷你能禁得住折腾,否则别怪我没提醒你。” 他拖曳着曼曼就往一旁走,那里有座高高的麦秸垛。 曼曼大概猜出他要做什么,吓的腿都软了,往下坠着身子,不肯跟上他的步子。她敌不过他,就挣扎这么一小会她已经脱力了,再折腾下去,她真怕自己会死在他手里。 曼曼顾不得什么自尊和颜面,一边辩解一边求他:“我没有,我哪里敢践踏你的真心和情感,我早说了,是我不配。我求你了,你放了我吧,我早就不是什么青葱美丽的少女,我已经是残花败柳,入不得你的法眼,你要多少女人没有,何必跟我一般见识?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好不好?” 陈云正脚上一阵踢踏,把麦秸垛上的浮雪踢到一边,凶狠的把曼曼搡倒,人就跟着扑了上来。 曼曼被摔的头晕眼花,下意识的伸手护住自己的肚子。好在麦秸垛是软的,除了背上有点扎,并没感觉到疼。 看到陈云正不管不顾的扑过来,便蜷起腿往旁边一滚。陈云正只嘿然一声冷笑,长臂一伸就将她整个人都捞了回来。长腿将她的腿紧紧夹住,就跟一双大钳子一样,把她困在他的怀里动弹不得。 曼曼又气又悲,双泪直流。她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过,解释没用,求也没用,难道只能眼睁睁的等他欺负?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放过她?就算他有苦衷,可她就没有吗?既然已经错过了,那便是没有缘份,他又何必非得强求? 他已经得到过了,还这么执着做什么?她已经决定好好的和牛儿过日子了,他非要来破坏,她跟他是有仇么? 陈云正凑过来,亲了亲曼曼的双眼,把她的泪都吞进去,意犹未尽的道:“你也会哭啊,原来你的泪也是咸的,我还以为你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呢。你的血也是热的红的,真让我诧异啊,我以为你的血就是冰碴子化的呢。苏曼曼,你就这么耐不住寂寞?跟我分开之后才多久,你就跟你的野男人搅和在了一起?你居然能忍受那么一个粗鲁肮脏的男人碰触你?” 曼曼疯了似的摇头道:“你别血口喷人,我没有,阿牛哥不脏,最脏的人是――是你!”是她自己。她配不上那么单纯、热情、善良的男人。而让她变得脏了的人是他陈云正。 曼曼不再对他抱任何希望。他不会对她有一点仁慈,也不会有人来救她,是老天要罚她,看不得她有一点的顺心如意。 她认命,可她不会屈服。她原本还贪恋这里的安定和温暖,现在,牵绊她的理由都不在了,她正好可以毫无负担的离开这儿。 陈云正不让她好过,她也不会让他痛快。她手脚动不了,还有一张嘴,因此曼曼恶毒的道:“因为你,我才也变的肮脏了。” 陈云正只沉沉的一笑,手脚麻利的扯开了曼曼的衣服,道:“是吗?那可真是委屈你了,让你也跟着受到了玷污。不怪你连野男人都受得了,自是因为你受得了我。可也不知道是谁在我身下发出快乐的呻吟。不是你吧?哈,有的话也一定是我记错了,谁让第一次是我强了你呢。今儿地作床,天作被,就让我再强你一回,也来验证验证我的记忆有没有错。” 曼曼气的咬牙切齿,她只能在小范围内给他造成障碍,却根本于事无补。也只能聊以自我安慰,她绝对不允许自己什么都不做的放任他带给她屈辱。 现下说什么都是错的,不如不说。 她紧抿着唇,目光呆滞的望着蓝天,不无怨念的想,出门没看黄历,也许她今天真的不该出门。一直担心会有什么不祥的事发生在牛儿身上,原来是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不过也算是万幸,她情愿自己受到折辱,也不愿意牛儿因为她受到拖累。 牛儿―― 曼曼忽然出声道:“陈云正,你……听我说,我可以答应你,你的任何要求,但是请你放了阿牛哥。” “一口一个阿牛哥,叫的真亲热啊。你以为你不答应,我就不能做我想做的事了吗?那我为什么还要放了你的阿牛哥?苏曼曼,你不要太天真,你现在没有任何资格跟我谈条件,你同意也好,反对也罢,都不妨碍我心想事成的决心。” 曼曼咬着唇,和他对视了半晌,终是挫败的别转了头。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现在他承认了,只会更加无赖,她反倒更没办法了。 陈云正得意的扬了扬嘴角,凑近了曼曼,啮咬着她的锁骨,问道:“他是怎么对你的?是比我温柔,还是比我野蛮?你又喜欢什么样的?” 曼曼咬紧牙,刻意忽略他带给她的疼痛和这之外的酥麻,僵硬的回答道:“无可奉告。”他这是什么恶趣味,别说她和牛儿没什么,就算是有,他管得着吗?他比较个什么劲? 可曼曼越示弱,陈云正就越猖狂,他揉着曼曼胸前的两团柔软,啧啧叹道:“几天不见,又长大了,还真是遗憾呢……” 曼曼本不想顺了他的意,可又想知道他遗憾个什么,便强忍了怒气道:“遗憾什么?” 陈云正哼哼了两声,转转眼睛,不知道想些什么,不答曼曼的话,只酸溜溜的反问:“你的阿牛哥没少在这儿下功夫吧?”说着就伸手在另一团上用力的掐了下。 曼曼没想到他说的竟是这样委琐的话,气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变态?” 陈云正嗤笑道:“别把自己说的那么清纯,除非他是傻瓜,否则怎么会碰都不碰这儿?” 曼曼直犯恶心,扭了脸道:“天底下没有再比你更龌龊的人了,也就只有你……”话才出口,曼曼就咬住了自己的舌头,他就是这么无耻,她竟然还蠢到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陈云正强自按捺下心里的得意,道:“我怎么了?你不是也很舒服么?我听说女人怀了孕这儿便会变大,看来是真的了?” 曼曼紧紧的闭住嘴,发誓再也不开口说一个字。可陈云正的手顺着曼曼被挑开的衣襟就滑向了小腹,微微用力,按在了曼曼的隆起上。 他沉沉的盯着曼曼的眼睛,一句话不说,自然而然的就透露出危险的气势来。曼曼神经紧绷,失声道:“你,你要干吗?别,别伤了孩子……” 那可是他的孩子。 ------------ 第131章 、孽种 陈云正此刻的心情很复杂。 他恨苏曼曼,恨到了极点。谁能知道,他兴冲冲而来,渴望着能够和曼曼温存一叙,却看到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恩恩爱爱。 他知道她嫁人了,他以为被逼的,正活在水深火热中,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他来救她。却原来只是他的想当然耳,她和那个男人的深情让他的一腔热忱变成了不折不扣的笑话。 真讽刺。她跟他在一起犹犹豫豫,瞻前顾后,可是转身就义无反顾的嫁给了这样一个男人。 她到底有没有眼睛?只要不是瞎子,谁都能看得出他和那男人谁才是最好的选择。可她怎么就选择了那个男人呢? 而且还有了他的孩子。 孩子,这真是个问题。如果只是那个男人,陈云正可以不计较。尽管一想到她曾经和那个男人共赴阳台,他就觉得屈辱得难以忍受,可他还是更想和她在一起。为了这份“想”,他可以将这份屈辱压抑到脑后,他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将那个男人在她身上、心上留下的痕迹统统磨灭掉…… 可这个孩子,这个在她腹中初初成形的孩子,如此醒目的刺痛了陈云正的心。这是他失败的证据,这是他耻辱的标志,这是他毁掉全世界也无法征服苏曼曼的伤疤。 他绝无可能让他活在这个世上。不是现在,也是以后,与其以后,不如现在…… 陈云正无视曼曼的哀求,缓缓加大了力道。 曼曼惊恐的睁大了眼,猛的欠起身子:“不,不要。” 陈云正的手很温暖,那温暖透过了曼曼的肌肤,一直传递到孩子身上。似乎有所感觉,曼曼腹中的胎儿竟动了一下,不知道是哪个部位正踢中了陈云正的手心。 陈云正怔了怔,视线对上曼曼又惊又喜的眼睛。那双美丽而明亮的眼睛里滑下了晶莹的泪水,她欣喜的道:“他动了,他动了――” 陈云正有些莫名其妙的的欢喜,可随即又有些懊恼。动就动了,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可他看着曼曼如此的欢喜,他竟然也觉得欢喜。他是疯了么还是傻了,这孽种又不是他的,他为什么要欢喜?因此这份欢喜又让他觉得刺目,恨意汹涌而至,他毫不犹豫的只想掠夺了这份来自于曼曼内心深处的欢喜。 陈云正没有予以回答,他只是加重力道,逼迫得曼曼不得不再度躺倒下去:“孽种而已……” 曼曼心头剧痛,尖声反驳:“他不是孽种,他是……我的孩子。” 陈云正漫不经心的道:“是不是,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想不想把他留下来。” “你不能,陈云正,你敢……如果你敢对他做什么,我会恨你一辈子,就是死我也不会原谅你……”曼曼的手慌乱的拨着陈云正的大手,可她的力气太小,丝毫不能捍动那盖在她腹部的大手。她能感受得到他所施加给她的力量,可这力量只让她感觉到骇怕和威胁。 她语无伦次的虚弱的威胁着陈云正,却也知道一旦他下了决心,她只有任他宰割的份。她根本影响不了他,更何谈改变。她的眼泪哗哗的往下流,已经没有了一点和他做对的勇气,更没有了对未来的一点希望。 她不想要这个孩子是一回事,毕竟这是个意外,在她没有准备的时候突然来临,她有一瞬间的动摇和犹豫情有可原,但到底她还是决定勇敢的承担起责任。 这个孩子生命力不够旺盛无法存活是一回事,但除了那一次的见红,他还是坚强的存活了下来,并且一直很健康,甚至这一个月来他都很活泼。 可陈云正因为嫉恨便想亲手扼杀这个孩子则是另一回事了。 曼曼不敢想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会怎样……她会恨死陈云正,恨不得亲手杀死他。可她根本做不到,甚至还会因为他的威逼利诱,不得不强颜欢笑的跟在他身边。 那么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曼曼绝望的闭上眼,甚至拿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眼泪浸湿了她的掌心,从她的指缝里逃窜,冰凉、湿滑把她的心涂抹成一片泥泞。 她无声的大哭,抽搐着全身的肌肉和神经,用尽了浑身所有的力气。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和绝望。 永远都有更疼痛,永远都有更黑暗,永远都有更绝望。她是如此的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软弱和无能为力。 陈云正的手微微抖了抖,终是离开了曼曼的腹部,却蜿蜒下滑,游离到了曼曼的腿间。他不忍再看绝望如斯的曼曼,只强硬的掰开她的双腿,泄愤一样的刺向她的柔嫩。 曼曼疼的一声低叫,睁开红肿的有些发疼的眼睛,茫然而徒劳的要弓起身子逃开他的侵袭:“呃,疼,你,你拿出去――啊。” 陈云正狞笑着道:“苏曼曼,你要求还真多,这里,已经被开发了无数次了吧,还这么紧窒,你还真是个尤物。” 他享受着那紧窒的包裹、细密的吮吸,不断的冲破来自于四周嫩肉的重重阻挠,坚定不移的往前推进。 曼曼疼的汗都下来了,她摇着头,目光都有些呆滞:“我没,没有,求求你,轻,轻点。” 他无视曼曼的恳求,很无情的拆穿她:“你应该很享受才是吧?别口是心非了,那么想要,我怎么会拒绝?”他又添加了一根手指,同时大拇指则按在了双腿间的突起上,按压着在那上面打着旋。 曼曼疼的双腿直哆嗦,很想蜷缩起来习惯性的自我保护,可是被他死死按着,也只能是在小范围内哆嗦了哆嗦。 并没有初次破身时那样尖锐的疼。只是因为突如其来的侵袭,柔嫩的甬道承受不来所以才有些不适。在陈云正恶意语言的挑逗下,在他熟练的撩拨下,曼曼竟然在疼痛过后产生了丝丝缕缕的快乐。 水渍声响成一片。 陈云正的手指进出的越来越快。 曼曼满面潮红,连白晰的皮肤上都蒙上了一层淡粉,一向清亮的大眼里也朦朦胧胧的铺满了情欲,渴望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 陈云正忍不住俯身去吻她嫣红的唇瓣。 她竟然呆笨笨的伸出丁香小舌去回应。 陈云正心潮澎湃,攻势更加凶猛,他肆虐的在曼曼口腔里扫荡,掠过着属于她的特有的香甜。暖昧的银丝从相互胶合在一起的嘴角溢出,拉长,闪着晶亮的光,缓缓的顺着曼曼修长的脖颈往下,一直流淌到她那柔软的双峰之上。 等到陈云正松开曼曼时,她几近窒息,浑身虚软,睁着水润朦胧的眸子,略带不解和疑惑的望着他,竟有几分小女孩儿的迷茫。 看的陈云正狼血沸腾,转眼就化身野兽,再也不想有任何顾及,扶住早就按捺不已的硬挺肿烫,直冲进她那窄小紧窒泥泞的花径之地。 两个人几乎同时呻吟了一声。 陈云正是心愿得偿,曼曼则是身不由己。两个误入歧途,擦肩而过的男女,历经千难万阻,阴差阳错的又交融到了一起。似乎他们本就该走在这条路上,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不能,如今一个被气恨冲昏了头脑,一个被命运摆布无能,反倒以这样极端的方式再次结合。 陈云正极力克制着想要一泄而出的冲动,稍作停顿,便大力进出起来。他没有任何技巧,只凭借着本能,像是才从黑暗里伏行许久的困兽,好不容易看见一点光明,便不管不顾的勇往直前,没给自己留一线退路,也没打算给对方留一点余地。 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忘记过去的痛苦,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弥补他所承受的折磨,好像只有这样,他所做的一切才有所代价。 曼曼如同海浪上的小船,除了承着波浪摇荡,她连自己原本的方向都找不到了。没有落脚之地,也无可依仗,她连最根本的平衡都掌握不好。 陈云正是离她最近的坚实的力量,可就算她抓握住他了,那力量也不是挽救她的,而是要将她拖向阴冷黑暗地狱里的魔鬼。 她害怕的很,但此时除了依附着他,她竟毫无办法,就是挣扎也只不过因为这是求生的本能。 陈云正紧紧抱着浑身是汗、虚软无力的曼曼,额头抵着额头,鼻尖顶着鼻尖,嗅着因为情动而由曼曼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的馨香,满足的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 曼曼闭着眼,累的一动都不想动。赤着的肌肤被麦秸杆扎的刺痒,她却没有了抱怨的力气。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想说些什么,却又找不出头绪。 她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耻,她深深的自卑又自厌,因为她对陈云正加诸在她身上的一切,不仅没有多少的抗拒竟然还有热烈的回应之势。 她连恨陈云正的借口都失去了。 因此当她察觉到陈云正埋在她身体深处的那物又有抬头的迹象时,也只是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手无力的垂落在身畔,勉强抬起盖住了自己露在空气中的小腹,喃喃说了一句:“疼――” ------------ 第132章 、诘问 陈云正没打算轻易放过苏曼曼的。一切都太突然太意外,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也不过是凭借一时意气才把曼曼推到了狠狠发泄了一回自己的怒火。 他要报复这无情无意的女人。 在他眼里,曼曼已经黔驴技穷。她装腔作势,一会儿色厉内荏,一会儿可怜柔弱,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骗过他,继续无视践踏他的感情和尊严,过她自己想要的生活。 休想。 是她先招惹他的。做人不能这么不负责任,不能这么始乱终弃,不是她说开始就开始,她想结束就结束的。 人不付出代价,就不会记住疼,不记住疼,她就只会一直的亏欠再亏欠而没有一点负疚。 凭什么只有他疼? 因此当曼曼手捂着腹部,平静的说出“疼”字的时候,就像过了电一样,这疼就传到了陈云正的心尖。他不可控制的颤了一下,却坚定了决心:要疼就一起疼。 他缓缓的从曼曼的身体里抽出来,带出了浓浊的白色液体。 曼曼抽搐的并拢双腿,想要阻挡这种失控的感觉。 陈云正却已经狠狠的撞将进来,飞快的速度和浓重的力道将才涌出来的白液飞溅成了雾滴。曼曼小腹收缩,失声低叫。 陈云正再度缓缓抽出,看着曼曼在他给的停顿时间里稍作喘息,却又毫不留情的摧毁他给她的希望和美丽,狠厉而快速的再度撞进去,让她在他给的愉悦中飞翔和绽放,再等着她在他给她的黑暗中痛苦和枯萎。 曼曼为自己的呻吟而羞愧,她紧咬着唇,把陈云正给她的一切,用别样的方式还诸回去。两人双臂交缠,在火热中这点疼已经微不足道。 曼曼的意识不断的在昏沉和清明中交替,她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也不知道她到底被摆弄了多少个姿势,只知道她每次抱着结束的希望闭上眼,却总是在仍然继续的失望中睁开。 陈云正在她耳边一遍遍的问:“为什么?曼曼,回答我,别逃避,告诉我为什么? 曼曼迷离的回道:“我是身不由己。”他不也没能及时兑现承诺吗?他难道不是逼不得已? 陈云正一口咬到曼曼的锁骨上,看着她疼的直皱眉,那昏沉的意识再度清醒了才指控道:“你还想骗我。你敢说你没有做出选择吗?我不好吗?” 曼曼绝望的想哭,她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再也承受不了他的撞击了,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才能放过她? 她呜咽着道:“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牛儿就是个普通人,他和你没有一点可比性,他没有你好,但他对我很好……” 陈云正又恨又妒的道:“他对你好,怎么个好法?像我这样疼你爱你宠你,让你暴露你重重武装下的柔软和脆弱?我对你不好吗?我可以让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可以让你肆无忌惮的表现最真实的你自己……” “唔,我不稀罕你这样的好,我不要。他什么都没有,可他给我的都是他最珍贵的……为了我,他连命都可以不要,你……啊,你去对别人好吧,只要你肯放过我们。” 陈云正长眉一挑,呵呵笑了,道:“我真恨不得掐死你,可让你这样死太便宜你了,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你就是个睁眼瞎,谁对你是真正的好你都分辩不出来,你还敢说?我能给你的,只有比他给你的更多。” 曼曼讽刺的质问道:“他能光明正大的娶我,你能吗?他能把我当成堂堂正正的妻子,你能吗?他能让父母亲自首肯同意,你能吗?他尽管一无所有,可他愿意把他仅有的命给我,你能吗?” 接连四个“你能吗”真把陈云正问住了。等他反应过来,暴怒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能?你给我机会了吗?我让你给我信任,你给了吗?我让你等我,你等了吗?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却反过来要求我,你不觉得你太苛刻了吗?苏曼曼,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可以义无返顾的嫁给什么张牛儿,却不肯嫁给我?为什么你可以毫无理由的信赖他,给他让你懊悔的可能,却不说一句话就断绝了我的所有可能?” 曼曼冷冷的笑,道:“你永远都是这样,只考虑你自己的感受和立场,从来没有设身处地的替别人想过。你父母不会同意的,我和你也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的,就算你用这样的方式羞辱我,也只不过得到一具不值得你肖想的肮脏的身体……” 陈云正发狠道:“你总是说的这么绝对,就算他们不同意……我给你的,就连那张牛儿给的一点都及不上吗?你就这么在乎一个名份而宁肯放弃和我在一起?” 曼曼倒是呆愣了一下,才迟疑的道:“是……不是――” 也许这是他们两个的根本分歧所在。他更看重的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不拘身份,而她看重的不只是感情,还有“正妻”的名份。苏曼曼,别说什么爱情至上,也别提什么公平对等,原来你想要的也不是你以为的爱情,而是她所没有的安全和保证。 一个正妻的名份,不能给她想要的安全和保证,却能让她有一个自欺欺人的借口。相比起来,她对他的感情与他对她的感情完全没有可比性,也远没有他对她的那样纯粹。 陈云正不可置信的瞪着曼曼:“他就那么好?” 曼曼缓缓闭上眼,道:“不是,我……我的意思是,只要那个人不是你,是谁,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陈云正毫不客气的笑出来:“你还真是……该说你是有情还是无情呢?你对我就厌恶如斯,怨恨如斯?只要不是我,你就人尽可夫?” 曼曼没有反驳。 陈云正痛楚的失笑,道:“很好,很好,我明白了,只不过很可惜,就算我用的手段再恶劣,你再不甘愿,你有多恨,可我还是没打算放手,你只能是我的。” 陈云正背着手站在牛儿跟前,吩咐白术拿下堵住他嘴的东西。牛儿的牙都咬麻了,一得自由,便愤怒的大声道:“曼曼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陈云正不屑的打量着牛儿:“你根本不像你表现出来的那样纯朴。” 牛儿脸涨的血红。 陈云正哼笑道:“你也没有我想的那么愚蠢。也好,如果你真的有你想表现出来的那样蠢,我倒觉得遗憾呢。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苏曼曼是我的女人,跟你没关系了。” “你――你别欺人太甚。她是我的妻子……”话没说完,陈云正就甩手抡过去一个耳光,把牛儿的脸打的血红:“闭嘴吧,就凭你,你以为你凭什么能娶到曼曼?你怎么娶到曼曼的,你自己清楚。” 他不会打曼曼,却不代表他不会打牛儿。力道之大,打的牛儿嘴角溢血,整个脸都木了。牛儿不甘心的道:“是她同意了的,我没有强迫她。有全村人作证,有媒人作证,有……” “有天王老子作证也没用。”陈云正气势凌人,牛儿比他大着七八岁,愣是不敢还嘴,甚至还心虚的垂了头,竟似有点害怕。 陈云正气的直哆嗦。牛儿的哪句话他都不在乎,就只有一句“曼曼同意了的”让他实难自控。千金难买乐意,曼曼自己同意嫁人的,她宁愿嫁给任何一个男人为妻,也不愿意跟着他,这让陈云正没办法心平气和。 曼曼是在极度的高,潮中晕过去的,陈云正抚着她娇艳的脸颊,凝视了许久,最后落在她隆起的腹部上,在短暂的时间里迅速做了几个重大决定。包括他和牛儿的这场对峙。 牛儿在陈云正沉默的空当里提出自己的要求:“我是真的喜欢曼曼,我们家里人也是,尤其是我娘,把她当成亲闺女,把她肚子里的孩子当成亲孙子……你是有钱人,什么都不缺,可我不一样,没了曼曼,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你就,放了我们吧。” 陈云正气极反笑,道:“我拥有什么,那是我的事,凭什么你因为你一无所有就要求我把自己的东西赏给你?” 如果曼曼醒着,早就跳起来反驳了。她是人,不是东西,看看,他永远都只把她当成东西,而不是当成人一样的尊重。 可惜曼曼正昏睡着。 牛儿被问的张口结舌。是啊,人家命好,投胎在富贵人家,他什么都有,想要什么,也不需要费力气,甚至连曼曼那样一个仙女一样的女人,大概也会因为他勾勾手指头就把自己丢到脑后跟他走了。 可那是他自己的事,没有谁规定他就不跟自己争什么抢什么。 谁让自己没本事呢。 牛儿低声道:“能不能,让我见曼曼一面,我总得跟她说几句话,毕竟我们夫妻一场……” 牛儿以为要费一番口舌的,没想陈云正竟然痛快的答应了:“看在你们夫妻一场的份上,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能像我一样禁得起春,药的诱,惑,我就让你见曼曼最后一面。” ------------ 第133章 、矫情 曼曼睁开眼,天已经蒙蒙黑了。 她感觉得出来自己已经换过了衣服,身下也是柔软的床铺,并且头发上散发着淡淡的香,两腿间也没有那种滑腻潮湿的感觉,大抵是清洗过了。 她抚了抚小腹,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这里绝对不是张家,陈云正说得出来做得到,就算是用最下三滥的手段,就算他只想要她的身子,他不放弃,就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 真是……讽刺。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并不觉得荣幸,只觉得悲哀。她深知自己不是个适合谈情说爱的女人,骨子里流着消极悲观的血液,对男人,对感情,对未来,她没有那么大的信心。 那么,她和陈云正,就将以种种不靠谱、不合理,却又不得不存在的这种不和谐的方式继续着纠缠不歇、不死不休的孽缘。 她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浑身紧绷,她僵直了身子。感觉到床侧一软,有人坐了下来。 曼曼重新闭上眼睛,努力的翻了个身,将整个背部丢给了来人。 陈云正沉默的伸出手,将曼曼强迫着扳过来,没什么好声气儿的道:“睡了大半天,起来吃饭。” 曼曼疲惫的反抗道:“不想吃。”已经够委婉了,不是“不吃”,而是不想吃,她怎么吃得下? 陈云正的视线尖锐的落到她突起的腹部,不无冷咧的道:“你也没有想像的那么喜欢孩子么?那又何必以此为借口?爱吃不吃,不吃饿死的又不是我。或者,我也就不必再有心理负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曼曼反手就打到他不安分的手背上,清脆的一响倒是吓了她自己一跳。居然打中了,他怎么没躲?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借机发作她? 他根本没有同情心,更没有因为她是孕妇就照顾的自觉,如果他真的动手再次施暴,她也只能忍受。 就算是为了孩子,就算是为了不再受他的折磨,她也不愿意在吃饭的事上和他对抗。 曼曼怯怯的垂下眼睛,小心的等着他的爆发。 等了一会儿,不见他有动静,曼曼才道:“我现在没胃口,想喝水,也许一会儿就想吃了也说不定。” 陈云正松开曼曼,站起身,倒了杯热茶递过来。曼曼看了眼袅袅上升的水蒸汽,不无压抑的道:“我想喝温水。” 陈云正挑了挑眉,似乎嫌烦。 曼曼却固执的没有改口。没人要他服侍,他不愿意就主动出去。他不愿意,她还懒的看他的脸色呢。 陈云正并没将不耐宣之于口,反倒是从善如流的将茶壶拎了出去。曼曼一个人靠在床上发呆,她不知道陈云正会如何对她。 明明那么恨,尽管她不明白他到底在恨什么。她不认为自己对他有多重要有多唯一,因为她不告而嫁人,他便恨不能生食其肉。按说他都得到过了,还死巴着她做什么? 既然恨,就撵她走不行吗?眼不见心不烦,何必拘着她不放,既折磨她又折磨他自己? 房门轻响,陈云正很快回来,重新倒了杯热水,递到曼曼跟前,无声的威胁着她。 曼曼接过来,他却把手拿开了。曼曼接了个空,有些郁闷的抬眼看他。陈云正的嘴角讥诮的翘着,说出来的话跟以前一样的刻薄:“不会服侍人倒罢了,连自己都不会照顾,你还真是一无是处。” 曼曼觉得陈云正简直不可理喻。她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成了一无是处了?不就是让他给倒杯水吗? 跟他在一起起不过一刻钟就得被他气死。曼曼赌气的道:“不敢劳陈六爷大驾,我虽然不惯服侍人,也不会照顾自己,但总算有手有脚,虽然笨,却也不会死人的。” 求人不如求己,她自己去倒。 才挪动了一下双腿,就被陈云正单手按了回去,十分可恶的挑眉嘲讽道:“啧啧,脾气还是那么大,真不知道伪装了这小半年,你是怎么过来的。烫。” 曼曼倒是又小小的失神了一把。 是啊,这半年她一直都很淡然,对谁都不过分热情,但对谁也没有这么斤斤计较过,更别说逞口舌之利了。 她一直以为是环境安平,自己心境平和的缘故。 难道不是? 不过她好像还真是对谁都没有使过小脾气,不管阿牛对她多好,她好像总是紧绷着弦,有意无意的保持着客客气气的距离。 曼曼光顾着自己那点小心思,并没有听清陈云正最后提醒的那个烫字,甫一触到杯子,就被高出手温的热度烫的一激灵,差点把杯子打翻。 如果不是陈云正早看出她心不在焉,一直提防着,只怕这杯水都要洒到曼曼身上了。饶是他将杯子攥的紧紧的,还是有些失态的一把握住了曼曼的手,问:“烫到哪儿了?” 曼曼摇摇头,也没挣扎,只一任他翻来覆去的检查她的手心、手背,查看到底有没有被烫到。 曼曼委屈的红了眼圈,缩回手道:“我没事。”她都鄙夷自己,又没烫着,委屈什么?就算是烫着了,也是自己活该,委屈什么?她老大的一个人了,当着总是欺负自己的小屁孩儿,还会生出委屈来,她得有多奇芭啊。 曼曼抱着茶杯一边渥手一边吹着热汽,陈云正则懊恼的站在一边下死劲的盯她看。他还真是贱胚子,提也提醒了,她自己魂不守舍的不知道在想谁,就是烫了手也是她自找的,他干吗要心疼她? 就该让她吃个大亏长长记性。 不让她疼她就不知道自己对她有多好。 陈云正咳了一声,板着脸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还真有,不是没来得及说么。曼曼垂头缓缓的道:“这是哪儿?阿牛哥呢?” 还真是一点都不出自己的意料之外,她开口闭口都不忘惦记着什么阿牛。陈云正嫉妒的满心都是酸水,悻悻的道:“等你吃完饭,自然会让你去见你的阿牛哥,当然,你不吃也行……” 他没接着往下说,曼曼自动脑补为不吃饭就不给看。 她喝了两口水,心口热乎乎的,肠胃里也舒服了些,疲惫之后的空虚感便越发清晰,无一处不在叫嚣着饿了。 曼曼也不再较劲。饿的是自己,干吗不吃?于是她抛弃了讨要嗟来之食的难堪,很艰难的道:“我这就吃饭,相信你不会不兑现诺言。” 她其实就是矫情,前一句是重点,后一句就是饿的脑子发花神经短路了才随便说说的,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陈云正很想把她今天的晚饭都砸了。 拿孩子都要挟不了她,让她见牛儿她就立刻迫不及待的屈服,还真是让人无语呢。 可看曼曼连站起来都摇摇晃晃,虚弱无力的样子,陈云正就硬不下心肠饿着她。脸上倒是有了点光泽,眼睛也一如既往的明亮,可那都是暂时的,掩饰不住由内而外散发的严重营养不良。 陈云正心都绞成一团了,生硬的别转了头,怕自己再盯着曼曼看下去,会忍不住暴打她一顿,然后再暴打牛儿一家…… 她又瘦了。 还敢口口声声说如今的日子过的十分顺心如意,张家人还敢夸口说把她当成亲闺女,挺着个肚子,瘦的跟竹竿似的,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很让人怀疑这些日子她有没有好好吃一顿饱饭。 晚饭只要一碗米饭,一碗菜,曼曼就觉得挺满足的了,可是陈云正吩咐下去之后,却送上来一桌子,有肉有鱼有鸡有鸭还有时下难得一见的蔬菜。 她愣愣的看着,轻巧的筷子却拿不起来。 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怎么当得起他这样的优待?他不是只想着欺负她么?又干吗花大力气好吃好喝的养着她? 她又不是猪,养肥了等着宰吗? 曼曼眼中水雾朦胧,忍不住喉咙里的哽咽,她忽然放下筷子,捂住了脸伏在了桌上。人怎么能这样呢?吃苦的时候也没觉得多苦,可忽然有了更好的待遇,竟忍不了诱惑,觉得那些苦是真的很苦了。 苏曼曼,你就承认吧,其实你并没有多清高,为了一口温饱,你也会动摇。你也没有多勇敢,面对强权,你也会忍耐屈服。面对生死,你也会毫无骨气的选择匍匐。 陈云正再不好,他从前没有亏待过你,因为你的怯懦,你选择承受他现在的种种。他对你再残忍,前一刻甩你一个耳光,下一刻赏你一口甜点,你就不计前嫌了。 曼曼越想越觉得难受,可越难受越是哭不出来,伏在桌上,抽动着肩膀,竟是再也不想抬头见人,尤其不想见陈云正。 陈云正只站在窗边往外看着,并不急着催促她,眼见得她渐渐平静下来,抹了抹眼睛,重新拿起了筷子,才无声的吁了口气。松开紧攥的拳头,抻过椅子坐下,拿起筷子,故意气曼曼道:“快吃,再不吃你就赶不上看好戏了。” 曼曼揉了揉鼻子,竭力的驱散开浓重的鼻音,没什么兴致的问:“看什么好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他说的好戏,一定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她在想,能不能不去看? ------------ 第134章 、诱惑 牛儿待的有些局促。 头一次住这么精美的房间,那些摆设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各个都散发着淡淡的流光,他很想摸摸,却生怕一不小心就弄碎了。 所以他不敢。 只怕倾其一生劳作都赔不起一个碎片。 他从来没睡过这么柔软的床铺,那精美的丝绸,就像水一样柔软光滑,他坐下去都像屁股上长了刺,恐怕刺穿了身下的绸缎。 屋子里散发着浓郁的香味,薰得他晕乎乎的,不知道是不是身在梦中。 他还头一次吃这么美味的饭菜。 白亮如玉的米粒,散发着甜香。色香味俱全的鱼肉,更是他从未尝过的美味。 他还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轻闲过。 习惯了终日劳作,忽然闲下来,他浑身刺痒,坐卧不安。 他既害怕梦醒,又怕自己会耽溺于其中,一旦见识过这样的享受,他可还能回到村子里住着破木屋子、寒碜的大火炕,还能从睁开眼就做活到闭上眼吗? 牛儿越想越觉得烦躁,他搓搓手,有些百无聊赖的东走走,西逛逛。他有些后悔了,不该和这个男人讲什么条件的。很明显,自己虽然年长几岁,可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还有,他说的都是真话吗?他给自己吃下的那些个春,药,自己吃了会有什么反应?谁知道他会不会想就此害死自己…… 正心烦意乱呢,忽然听见门外有轻轻的叩门声。 牛儿吓的一激灵,整个人都跳了一跳,这才呆问:“谁,谁?” 一个脆生生的女声:“阿牛哥,是我。”这声音婉转柔媚,一声“阿牛哥”直接叫的人骨软酸麻。牛儿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脑顶直接穿进去,经过心脏,酸酸涩涩,再从脚心最柔最嫩的地方穿出来,说不出来的痒痒和……舒服。 他看向门口,那女子已经进来了。 只看了一眼,牛儿的脸就变成了大红布。他张着嘴,只会说一个字:“你,你――”你是谁啊,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进来做什么? 进来的是个十七八岁的明媚女子,身着大红色的对襟小袄,下面是一条撒花袄裤,脚上是一双大红的绣花软底鞋。腰肢又软又细,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胸前那两坨肉便一颤一颤的。 真让人担心会不会不小心便扭伤了腰,胸前那两团柔软激起的波浪会不会带给她不适。 牛儿直愣愣的把视线放在她身上,怎么也挪不开。这样做是不对的,这个女人,不是他的,他不该盯着她不看。可是,他从来没看过这样的女人,就是苏曼曼,也远远及不上她。那是不一样的美…… 牛儿虽然说不出来,却能分辨得出来。 苏曼曼是保守、压抑、克制的,尽管美,却只是适合普通大众的那种清淡。而眼前的女子却风情、妖娆、娇媚,行动举止间都透露出勾引的风骚,那是适合男人的眼光的美。 这女人眼睛里似乎生着一双小手,牛儿只看了一小会,就觉得已经被她攫住了眼睛,只能听凭她的摆布,完全不由自己做主了。 因此他眼睁睁的看着她走过来,柔弱无骨的身子挨着他的,柔媚的道:“阿牛哥,我是艳红啊。你渴不渴,我给你沏了一壶上好的花茶,清心去火的。” 牛儿就觉得被艳红挨蹭着的半边身子跟着了火一样,有什么东西突突的在那一边跳跃,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把她搂在自己怀里,紧紧的不撒手。 对于苏曼曼,他永远都有点犹豫和怯懦,尽管也想亲近,可他总也伸不出手,因为他总能在曼曼的脸上看到淡淡的忧伤和刻骨的冷漠,无需任何表示,已经能够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是艳红就不一样。 她说话的时候无意中翘起的红唇,她看向自己时那媚惑的眼神,她柔软的腰身,她起伏的胸部,她柔婉的双臂,以及修长而不安分的双腿,若有似无的都在散发着同一种信息:来啊,快来欺负我,我等着你呢。 是个人都会化身禽兽,不管不顾的扑过去,哪怕明知道她是毒药,可只要能够跟她风流一度,就算死也不足惜。 牛儿想,这就是村子里闲汉们常说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吧。 艳红不说,牛儿还不觉得渴,她这一说,他就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道:“多谢,艳红姑娘。”不只是口里干巴,心口也像烧着一团火,再不喝点水,他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艳红娇媚一笑,伸出白腻的小手,擎着茶杯递到他的嘴边,娇声道:“阿牛哥,你客气什么,什么姑娘不姑娘,你叫我亲亲妹子不好吗?来,我服侍你喝。” 本来她就挨着他的半边身子,因为要喂他喝水,但身量不够,便攀着他的肩,踮着脚凑了上来。牛儿想躲,艳红便再往前欺身,两人已经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倾斜的姿势。 牛儿踉跄着站不稳,便不断的往后退,艳红就跟站不住一样,贴着他的身子,几乎都挂在了他的身上,自然而然的就退到了床沿。 牛儿被动的坐下,艳红便欺身坐到了他的腿上,茶杯也凑到了牛儿的唇边。 牛儿身子麻了,脑子晕了,腿脚也不听使唤了,被动的大口大口的灌着茶。 艳红咯咯一笑,将杯子收回来,调笑道:“阿牛哥真乖,可也太傻了,你怎么一口气都灌下去了,看,水都洒到衣服上了。”她说着就凑过去,伸出柔软的舌头在牛儿下巴上一舔。 牛儿脑门充血,猛的伸手就扣紧了艳红的腰,慌乱无及的在她胸前啃咬了一通。 艳红一边笑一边推他:“唉呀,阿牛哥,你这是做什么,老实人也这么急色吗?咱们先说说话好不好?” 牛儿睁着腥红的眼,道:“说什么话?” 艳红不怕死的继续舔了下他的下巴,笑道:“你知道怎么做吗?我教你呀。” 这艳红是陈云正特意请来给牛儿科谱的。 总算他还不是太傻,终于明白春,药有什么效用,男人和女人又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有些呆怔的瞅了半天艳红,才嗫喏着道:“那,夫妻之间,都是这样的吗?” 艳红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腿上笑的花枝乱颤,调笑道:“谁说的?”眼见着牛儿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才合不拢嘴的道:“我和你可不是夫妻哟,但一样可以,阿牛哥要不要试试。” “试,试?我,我不――”他不会,也不敢,可不管怎么抗拒,手却跟自动有了意识一样,竟然伸手去扯艳红的衣服。 艳红毫不羞怯的撕扯着牛儿的衣服,还不断的赞叹着:“阿牛哥的身材真好,是我见过的最男人的男人……” 很快两人便一丝不挂了,牛儿手底下抚着艳红的肌肤,脑子里还乱糟糟的,可是又什么都想不明白,眼前只有艳红雪白的让人喷血的身子,身体里更有一种邪魅的力量驱使着他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 艳红好心的提醒他:“阿牛哥,我听六爷说,如果你抵抗不住药效,可就见不到苏姑娘了。” 牛儿一手一个抓着她前胸的两团柔软,跟抓着两个面团一样,无师自通的揉捏挤压,那柔滑的触感刺激的他轻飘飘跟驾云一样。听了艳红的话,脑子里打了个激灵,可手下动作却一点没停:“他,他陷害我,不公平。” 艳红轻笑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是你自己同意的。其实要我说,你自己开心就好,现在你回答我,你是愿意跟我在一起开开心心的呢,还是愿意苦巴苦夜的熬着等明天天亮?” 曼曼听着屋里的淫声浪语和男女交,合时肉体撞击的噼啪声以及水乳交融时的水渍声,满面通红的捂住耳朵,朝着陈云正道:“你卑鄙无耻,阿牛哥是多么实在的老实人,你怎么能用这种手段祸害他?” 陈云正面色阴沉,满含讥诮的道:“我还当他有多正直、淳朴,谁知就这么不堪一击,所谓的优良品质不过是因为他穷的一文不名所以才压抑了而已,一旦有了可以放荡的借口,他就连把持都不愿意把持了。” 曼曼不服气的反驳道:“他当然不能和你比,你年纪虽小,却是花丛里游遍的老手,阅女无数,眼光不知道多毒,胃口不知道多刁,阿牛哥从来没有经过男女之事,又是被下了春,药又是有艳红勾引,他沦陷也是人之常情。” 陈云正倒出乎意料的没有强词夺理,他只是慢慢转了脸,说不出的悲凉和嘲讽的看着曼曼,缓缓的问道:“是吗?” “是”字就在嘴边,可曼曼竟然说不出来,明明那是由无数条小溪汇聚而成,经过这两天的粹练而凝聚成的粗大的水柱,就等着这一刻喷薄而出,一击就中,将他伤到致命,可曼曼却犹豫了。因为从这简单的“是吗”两个字里,她竟读懂了陈云正的痛楚,还有他对她无声的控诉和浓浓的失望。 ------------ 第135章、讨债 ------------ 写在上架前 ------------ 第136章、顺受 不提****正还好,一提到他,曼曼就觉得气血翻涌,她猛的伸出手,毫无预警的甩到艳红的脸上。 她受够了。一个接着一个的欺负她,是不是都当她好脾气,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正倒也罢了,她艳红算什么东西? 艳红脸颊骤痛,眼泪就骨碌碌滚下来,柔弱可怜的看向牛儿。 原本 ------------ 第137章、打胎 ------------ 第138章、检查 ------------ 第139章、谋算 ------------ 第140章、状告 曼曼努力的大口的呼吸,甩甩头,让自己把这个烦乱的心绪从脑子里赶出去。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她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何必非得逼****正承诺一个她不相信他自己又做不到的承诺呢?没有婚书的承诺,没有妻子的名份,她也已经和他在一起了,还有了他们的孩子,现在说什么都显得矫情。 她现 ------------ 第141章、不服 ------------ 第142章、逃命 ------------ 第143章、家宴 ------------ 第144章、教子 ------------ 第145章、人父 ------------ 第146章、恍悟 ****正的话只换来了陈老爷毫不留情的嘲笑。真是太天真了,父母对孩子永远都是有所要求的,从孩子未出生时便已经开始,他就已经背负了振兴家族、传递香火的重任。 怎么可能只让孩子健康、开心,除此别无所求呢? 女孩儿就罢了,生来就是赔钱货,是给别人家养的,可儿子却不然,他必须得为家 ------------ 第147章、想念 ------------ 第148章、欢喜 ------------ 第149章、感动 ------------ 第150章、春色 ------------ 第151章、醉人 ------------ 第076章、胜败 九品文学欢迎您的光临,任何搜索引擎搜索“九品文学”即可速进入本站,本站永久无弹窗免费提供精品阅读和txt格式下载服务! 对于陈夫人来说,底下人做错事情与否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做人、做事以及对主子的态度。 徐妈妈这样一副委屈到极点,极力要撇清的态度,让陈夫人很是不喜。 她看重徐妈妈,就是因为她是这府里的老人儿,很多话不必说的太明太直,她便能揣测着主子的意思,将事情办的妥妥贴贴。 可现在看来,自己是太过高估她了。 要论冤枉和委屈,还有谁比得过春情不成?且不论她是否有着攀龙附凤的心,但毕竟就她身份讲,想要借着一个孩子来抬成姨娘,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大事。她又不是多么受宠的,这个孩子没了,下次未必还有这个机会,因此她怎么诉苦、抱怨都是情有可原的。 可春情没有,她说的还算公正,没有刻意的推缷责任,也没有刻意的陷害,这种态度,陈夫人还是很认可的。 倒是徐妈妈,大呼冤枉,冤在何处? 陈夫人神色只略微沉了沉,便轻柔的笑道:“起来说话,这成什么样子?没的倒让旁人笑话,你将来还怎么服众?” 莲妈妈心头就是一惊,暗暗腹诽:这徐妈妈何时竟如此的不晓事?有话说话,有事论事,如此大哭小叫,成何体统? 她忙上前将徐妈妈架起来,笑道:“徐家嫂子,有冤只管跟太太诉,太太定然替你做主,可你这样只顾着哭算怎么回事?就算哭出两缸眼泪来,可能洗得冤屈?” 徐妈妈掩着脸坐起来,朝着陈夫人委屈的道:“太太——奴婢求您做主。” 徐妈妈远没有春情有风度,一开口就满是指责抱怨之词,杂七杂八说了半晌,听的陈夫人头疼不已,总算是分清了主次。 徐妈妈对李氏十分的不满,从而对她身边的四个大丫头很是不满,嫌她们不好驾驭,阳奉阴违,背着她也不知道在李氏跟前说了多少坏话,以至于李氏对她总是淡漠有余,亲切不足,更凭借身份,在临盆之际将她当成粗使婆子使唤…… 这还不算,她还听人说李氏私下和大爷抱怨,嫌她在这院子里颐指气使,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竟打着要撵她走的主意,更因为出了春情的事,好多人都把污水泼到了她头上。 徐妈妈抱怨道:“奴婢一心为着大爷,不敢自抬身份,说是拿大爷当亲生儿子,可奴婢对大爷的心意,苍天可鉴,大爷的骨肉,奴婢比自己的亲孙子都要金贵,诚惶诚恐,当成明珠宝贝一样的捧着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糊涂到这个份上要谋害大爷的子嗣?” 莲妈妈都听不过去了。 这算什么?徐妈妈不是这样轻薄浮浅的人,怎么就愣是变的让人厌憎了呢?她毕竟是奴才,就算是仗着是太太指派来的,可到底也是来服侍大奶奶的,怎么能当众挑拨太太和大奶奶的婆媳关系? 且不说她是否冤枉委屈,就算真是大奶奶亏待了她——莲妈妈还真不以为身怀六甲的大奶奶能怎么亏待徐妈妈,就算让她做些粗使活,那也是应该的——太太还能替她出头敲打大奶奶不成?怎么着人家也是亲婆媳,将来要指望着大奶奶替陈家生下嫡孙,指望着大爷、大奶奶给老爷太太养老送终的呢。 她徐妈妈算老几啊? 莲妈妈亲手捧上茶,递到徐妈妈跟前,道:“徐家嫂子,大年下的,太太事多着呢,你且拣要紧的事说,等太太闲了,再替你断这公案如何?春情姑娘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妈妈欠身接了茶,当着陈夫人的面,终是没敢喝,拭了泪,朝着陈夫人道:“春情那小蹄子平素就是个闷葫芦,问她什么,她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有用的来,奴婢安排她们四个轮流服侍大爷,十回有八回她都能叫人替了她,可也是她有福气,不过服侍了一两次,竟有了身孕。可她不说,奴婢哪知道她的小日子确切在哪几天?她自己不知情,又不当心,摔了一跤,把自己的福气摔没了,怎么能赖到奴婢头上?” 陈夫人缓缓的端起茶碗,道:“这么说,是她自己不当心的缘故了,那依你说,这事该怎么处置?” 徐妈妈脱口而出道:“横竖就是个没福气的,奴婢瞧着大爷也是可有可无,不如就此打发了算了。” 莲妈妈下意识的去看陈夫人的脸色。 陈夫人神情从容而平静,看不出一点不愉的端倪,莲妈妈却心下悄然叹息了一声。徐妈妈接话太了,而且有失厚道之嫌。春情失了孩子,已经够可怜的了,又到底服侍了大爷一场,怎么一句“打发了”就完了? 就算她真是这么想的,也不该擅自替太太做主。太太问她一声,那是尊重,她越俎代疱,就是不自重了。 她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用得着她教太太如何处理家事么? 陈夫人还是那样从容的轻笑了笑,道:“到底是服侍过言瑾一场的,这件事该如何处置,还是问过言瑾的意思再说。” 徐妈妈接话道:“听大爷的?怕是太太要失望了,不瞒太太说,若不是这几个月奴婢抵死劝谏着大爷雨露均沾,只怕这几个丫头,大爷是一个都不肯收用的。您若问大爷的意见,他九品文学欢迎您的光临,任何搜索引擎搜索“九品文学”即可速进入本站,本站永久无弹窗免费提供精品阅读和txt格式下载服务!巴不得都打发出去呢。” 莲妈妈大吃一惊!她吃惊的不是大爷的表现,而是徐妈妈对大爷如此不满和肆意的评价。她到底凭借着什么来左右大爷的意见和决定? 莲妈妈不禁失神的想,如果是自己奉了陈夫人的吩咐来照顾李氏大奶奶,又会如何做呢?想了半晌,莲妈妈的结论是,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反客为主。 不得不说,徐妈妈的自我感觉过分良好,她弄错了太太的意图,也混淆了自己的身份,做事明显的有些不着调。 人老了都这么糊涂吗?莲妈妈暗自心惊。 陈夫人一点都不惊讶,竟然还轻笑道:“小夫妻么,才成婚,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他做做样子给他媳妇看也是人之常情,倒是难为了你。” 徐妈妈点头,深以为然:“奴婢想,大概是因此惹恼了大奶奶,所以大奶奶才瞧奴婢处处都不顺眼。太太,奴婢真的是为了大爷着想,没有二心啊。奴婢是个什么身份?离间了大爷和大奶奶的感情,于奴婢又有什么好处?还请太太明鉴。” 陈夫人道:“不妨,言瑾和李氏都是通情明理之人,你的苦心,他们定然能够理解,所以你不必担心。” 徐妈妈这才松了口气,道:“有太太这句话,奴婢就放心了。” 陈夫人便对徐妈妈道:“你也辛苦了小半年,大年下的,又出了这样糟心的事,只怕你心也不干净,我索性就给你放了假,你且出去和家人团聚,等过了年,我再安排。” 徐妈妈心满意足的应了,得了陈夫人的吩咐,从帐房支了二十两银子,自回家和儿子、媳妇们团聚,陈夫人也带着莲妈妈回了春意浓。 晚间陈老爷问起,陈夫人也没隐瞒,一一说了,陈老爷便不耐的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一个丫头,孩子没了也就没了,再说老大媳妇也不是不能生,我说你就是太闲了,没事找事,也就是老大懂事,换一个搅家精的媳妇试试?” 陈夫人很是委屈,道:“怎么就是妾身多事了?多子多福,这不是老太太常挂在嘴边的话吗?妾身也不过有样学样……”有本事你去说你自己的老娘去! 陈老爷气乐了:“你还真别拿这事说嘴,当年你也没少受娘的气,怎么如今自己成婆婆了,就将当年的气都忘了?哦,也未必是忘记了,是把这气都撒到媳妇身上了吧?” 当年,陈夫人确实没少受老太太的气。婚后多年都没有消息,老太太也就没少往陈老爷屋里塞人。好不容易有了陈云端,这才算消停,可仍是不得清净,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和借口。 也幸亏陈夫人的肚子争气,一连又生了陈云方和陈云正。 或许是老天开眼,几个妾室生下的都是女孩儿,否则陈夫人不知道有多憋屈呢。 陈夫人张了张嘴,只悻悻的哼了两声,道:“妾身若说不是,只怕老爷也不信,若说是,妾身觉得屈心。俗话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这都是必须经历的,妾身不敢说大公无私,可总是一番拳拳之意,夫妻感情,哪是那么容易的?与其让别的事磨折,还不如我给他们添点堵,体尝了生活的不易,他们夫妻或许才更能抱成团,一起共渡难关。” 陈夫人心里明镜儿似的,这一场事端,看似无关紧要,以春情失了孩子为结束,说到底是李氏与徐妈妈的博弈。李氏完胜,将徐妈妈彻底踢出了清雪院。 只可惜那无辜的孩子做了牺牲品。 春情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掉了孩子,要说没有李氏从中谋算,陈夫人是一点都不信。但事已至此,她是不可能替一个通房丫环出头的。 春情照旧留在清雪院,徐妈妈暂时出府,这件事便悄然归于沉寂。大节下的,陈家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过着新年,就是春情都得了陈夫人、李氏好些赏赐,衣着鲜亮,却苍白着脸夹在一众丫头中间给陈云端、李氏磕头,隐隐的,是一抹淡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悲伤。 ------------ 第152章、唯一 曼曼真心觉得自己不是合格的——怎么说呢,不是个合格的妻子。且不说两人是否有过合法合理的仪式,但****正待她是没得说了,她却几乎什么都没为****正做过。 从前她是奴婢,做过的不算。就拿现在来说,她为****正做得微乎其微。因为身子沉重,她自己都要人服侍,因此****正的衣食住行她 ------------ 第077章、狐悲 九品文学欢迎您的光临,任何搜索引擎搜索“九品文学”即可速进入本站,本站永久无弹窗免费提供精品阅读和txt格式下载服务! 陈云正一连几天都无精打采的,就是陈老爷、陈云端、陈云方都给了他好些新年礼物,他都只欢喜了一阵,很就叫曼曼收了起来。 因是放假,他有大把的时间挥霍,可他一反常态,除了除夕夜是和一家人团聚的,剩下的时间都乖乖的待在秋蕴居里读书、抚琴、下棋。 他淘气、惹祸、跳脱、不听话,曼曼发愁,可他猛的像个老学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早到晚都板着一张小脸,上面写满了“我心情不好别来打扰我”,就更让人不放心了。 曼曼实在不明白,小小年纪的他到底装了多少斤的心事啊? 特意给他做了他爱吃的甜食,也没能换来陈云正的展颜一笑,他把着汤匙,有一搭没一搭的模样,看了实在让人揪心,一共七八个汤圆,他拨拉来拨拉去,吃到嘴里的连两个都没有。 曼曼忍不住道:“这汤圆不合六爷的胃口?” 陈云正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心事重重的抬头问曼曼:“那药你都按顿吃了?” 曼曼心道:管好你自己吧。 嘴上却道:“劳烦六爷记着。” 陈云正一副“你真不让人放心”的模样,叹口气道:“你要是嫌苦,就把那杏脯、葡萄干多吃点儿,可别耽搁了吃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这大道理你比我懂得多,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曼曼恨不得摇着他的小脑瓜壳,质问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好端端的,总盯着她吃药做什么?便轻笑道:“奴婢知道了,奴婢都记得呢,六爷就别忧心了。其实那以不吃有什么要紧?倒是这汤圆,六爷要是不爱吃,奴婢撤了吧?凉了再吃是要积食的。” 看他那心事重重的模样,曼曼真怀疑他已经积食了。 陈云正没说吃也没说不吃,手里拿着勺子在碗里搅和,有些不高兴的道:“什么不要紧?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精心,你还能指望谁?” 曼曼开玩笑道:“这不是有六爷替奴婢精着心呢吗?” 陈云正愕然抬头,瞧着曼曼那如花笑靥,竟也不由自主的笑起来,道:“你总算是懂我的一番苦心了。” 呃。 曼曼心想她今天晚上可没吃汤圆啊?怎么这喉咙里就跟噎了一大口粘食似的,竟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如此欣慰的模样,倒像他是长辈,就差拍着她的头,做出意味深长的神情了。 她只是开玩笑的,拜托他别当真好不好?还有在心理上,她一直当自己是他的长辈啊,猛的有了被庇护感,怎么这么别扭,这么有愧疚感啊! 做为刁蛮任性骄纵无理的小少爷,他似乎做的有点多了。 曼曼道:“六爷的苦心,呵呵,奴婢十分感激——”可我真的不需要啊。 曼曼很无语,也很费解,到底陈云正这么关心她的身体做什么?本来也没有什么大妨碍啊,他这么郑重其事,倒让曼曼有一种很诡异的感觉。 陈云正见曼曼这么不以为然,便推开碗,对曼曼道:“你去看过春情了么?你们也算是相识一场,她出了事,你没去安慰安慰她?” 曼曼摇摇头:“春情怎么了?出,出什么事了?”因着年下事多,春纤也有些许日子没来了,她又不出去,没人来传八卦,自然她就跟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陈云正奇怪的瞥了一眼曼曼,道:“你竟真的不知道?” 曼曼更是奇怪:“奴婢当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陈云正垂头沉吟了下,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你不知道就算了。” 他有一种十分不省心的感觉。 曼曼越来越幼稚,越来越单纯,是不是他把她保护的太好了? 可让她了解这深宅内院里的龌龊肮脏,又怕她因为惧怕更生了逃跑的志向。如果不让她接触,只让她看到她愿意看的,又怕她不解世事,早晚有一天自己稍有疏忽,她就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 他竟然有了一种养孩子的纠结和为难感。不知道哪个选择是对的,因此也就下不了决心到底做出哪个选择。 抬起头盯着曼曼那双清净明亮的眼睛,忽然问:“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曼曼知道陈云正的生辰就在正月底,想来他是借题发挥,提醒自己记着他的礼物,便也不挑破,道:“奴婢的生辰还早着呢,四月中旬。” “哦——”陈云正一挑眉道:“四月份好啊,春暖花开,草长莺飞,到时候我带你去放风筝。听说放风筝就是放晦气,也算求个好意头,让你从今往后,都只有好运气。” 曼曼越发疑惑,她觉得自己和陈云正的脑子不在同一频道,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思维打开方式不对,她一连瞅了陈云正好几眼,才茫然点头道:“那,好啊。” 陈云正一边思忖着一边道:“你过了生日是十四岁?”稍微富裕人家的女孩儿,十五岁要行及笈礼的,只怕曼曼是没有这份殊荣了,他不惦记,就没人会替她想着。 曼曼道:“虚岁是十四岁。” 陈云正竟九品文学欢迎您的光临,任何搜索引擎搜索“九品文学”即可速进入本站,本站永久无弹窗免费提供精品阅读和txt格式下载服务!然又高兴起来,大声宣布道:“我过了年虚岁就十岁了。”其实他俩年纪相差也不算多吧。 小孩子都盼长,曼曼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几乎是从大年初一头一天就开始盼着第二年的新年,总嫌日子过的太慢,总盼望着一夕之间自己就长成个大人。 因此曼曼轻也就做欢欣鼓舞状道:“是啊是啊,六爷又长了一岁。” 小孩子的思维也实在是太跳跃了,曼曼不得不试图把陈云正拉回来:“刚才六爷说春情出什么事了?” 陈云正不太高兴一抿嘴,道:“你问那么多做什么?这汤圆都凉了,我不吃了,你撤了吧。” 他不愿意说,曼曼也就没追着问,她想知道,随便问白术或是白莪都行,何必非得惹这位性子不定,喜怒无常的小爷? 转过天来,曼曼问过了跟在陈云正身边的白术。 白术也发觉陈云正有点没精打彩了,但并没觉得有多严重,听曼曼问,便挠挠后脑勺,道:“最近是发生了好些事,不过都跟六爷没关系,也许是六爷冷丁不上家学,觉得没意思了也说不定呢。” 曼曼便提点白术:“你倒说说都是些什么事?没准虽然跟六爷没关系,可他往心里去了呢?” 白术便把清雪院的春情没了孩子的事说了,后知后觉的道:“哦,我明白了,一定是徐妈妈受了牵连,被太太放还家去,六爷心里不舒服了,怎么说徐妈妈也是六爷的奶娘,又在这院里照顾六爷这么些年,六爷一时舍不得也是有的。” 曼曼却直觉不是这么简单。 有些事她不愿意去想,不代表她想不明白,她也并没有陈云正想像中和看到的那样白痴。她一直当自己是过客,她总认为,一旦将来有机会,她总会从陈府里出去,因此不管是几位爷也好,府中的下人也好,甚至包括陈老爷和陈夫人,对她如何,她都不会往心里去。 谁知道离开了以后还会不会再见?何必为了这不相干的人,爱也罢恨也罢,把自己的心塞的满满的?她对未来和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期待和希望,她希望能腾出一块更清净、更轻松的地儿来盛装。 曼曼坚信没有谁能够摆布得了她的命运,就算是陈云正,将来也未必真的成为她出府的绊脚石。 他年纪越大,越能意识他和她的悬殊,不仅是身份地位上的,还有年纪上的,一旦他清楚的意识到了他们的不可能,他毫无理由留着一个他未必还会喜欢的老姑娘。 但毕竟兔死狐悲。 不论曼曼怎么看待自己的身份,怎么期待自己的未来,可她知道,对于春纤她们几个,有了哪位爷的骨肉,按部就班的升任姨娘,是做通房丫头最好的出路,是最光明的前途,可春情却轻而易举的就把这个机会错失了,可以想见,她在清雪院没有丝毫地位,在陈云端跟前没有多少宠爱,她以后也未必还有多少机会,更未必会落得什么好下场了。 曼曼挺替春情遗憾的。 通房丫头的奋斗终极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主子的姨娘,可就是这么看似简单的职业目标,想要实行起来并顺利达成,却似乎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几乎每个人都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难关,往往便夭折在通往这目标的大道上,让人扼腕。 曼曼状似不经意的问陈云正:“像春情这般,以后会怎么样?” 陈云正按捺下心惊,若无其事的道:“那要看她自己的福气了。若是将来再有了大哥的孩子,没准大哥能给她个名份。” 曼曼不死心的问:“可奴婢听说,她在大爷跟前并不多得宠,万一这回小产又落了什么病根,以后于子嗣上岂不更艰难了?那她又会如何?” 陈云正沉吟了许久,才盯着曼曼的眼睛道:“大概,会打发出去吧。” 曼曼再接再厉的问:“怎么个打发法?” 陈云正瞄了她一眼,只吐出三个字:“不清楚。”他很又被充了一句:“跟你没关系,你心忧个什么劲?” ------------ 第153章、敏感 雪过天晴,空气里是沉淀之后的清新。 ****正终于出家去忙他自己的事了,曼曼一个人枯坐无聊,便趁着正午的阳光好,在园子里走了走。 添丁在一旁谨慎的陪着,看曼曼似是累了,便上前劝道:“姑娘,你也走了这半天,不如回房歇着吧。” 曼曼伸手理了下枯枝,道:“无妨,外面待着倒 ------------ 第154章、伤害 ------------ 第155章、冷战 ------------ 第156章、韵事 ------------ 第157章、对傻 ------------ 第158章、临产 ------------ 第159章、陪产 曼曼说的比较平静,尽量表现的很平淡,就是怕吓着添丁。 添丁比她还小一两岁呢,没出阁的姑娘家,懂得什么?自从领教过****正的威吓,便把服侍她当成了一项极其重要和艰巨的任务,生怕稍有闪失,便会被****正严厉的惩罚,发卖到让人生不如死的地方去。 闲暇时开玩笑,曼曼曾道不会的, ------------ 第160章、渴睡 ------------ 第161章、破灭 ------------ 第162章、孩子 ****正回来了。 添丁几乎是急切的迎着他稳健有力的步伐扑过来,才张口叫一声:“六爷——”,屋门就从里被拉开了。 冰冷如霜雪的曼曼笔直的站在那,眼神直直的落在****正的脸上,近乎严苛的扫描了一遍,好像这样,就可以从他的脸上得到她想要的事实真相。 添丁愣在那里,有一 ------------ 第163章、不悔 ------------ 第164章、处理 ------------ 第165章、忠心 ------------ 第166章、闺房 ------------ 第167章、相处 早餐很丰盛,丫头司艺在一边殷勤布菜,满面含笑的道:“六爷,这是苏姑娘昨个儿教奴婢做的蛋糕,您尝尝……” ****正低头不理,一碗粥喝完了,便抻手一推,黑着个脸径直出了门。 司玲有些纳闷的道:“六爷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就发脾气?” 曼曼一直低着头,有些心虚,听司玲这么 ------------ 第168章、疾苦 ------------ 第169章、世情 ------------ 第170章、营生 ------------ 第172章、做客 颐盛居开业了,生意正在渐上正轨之际,曼曼也终于可以松口气。 ****正坐在她背后,看她在梳妆台前挽着头发,不由的又动起了小心思。这些日子看在她累极了的份上,一直没跟她算帐,今儿可是前帐后帐一起算了。 他往前凑了凑,揪着曼曼的头发道:“今儿闲了?” 曼曼吃疼,微微蹙眉 ------------ 第173章、义女 ------------ 第174章、犒劳 ------------ 第175章、心疼 ------------ 第176章、甘霖 ------------ 第177章、良辰 ------------ 第178章、婚前 ------------ 第179章、夫纲 ------------ 第180章、母女 ------------ 第181章、往事 ------------ 第182章、落定 ------------ 第184章、来迟 ------------ 第185章、惊吓 ------------ 第186章、滑头 夜灯如炬,将厅堂照的如同白昼。 陈老爷背着手,盯着那刺心的大红喜烛,恨的直磨牙。 听着身后有脚步声,他猛回头,见是长子陈云端,便问道:“那逆子呢?还不曾来?” 陈云端恭敬的回道:“白术已经去叫了。咱们来的有点晚,他想必已经睡下了。” “是啊,睡下了。”陈老爷 ------------ 第187章、不认 ------------ 第188章、不孝 ------------ 第189章、不让 ------------ 第190章、调和 ------------ 第191章、离别 ------------ 第192章、不速 ------------ 第193章、入室 ------------ 第194章、变态 ------------ 第195章、没完没了 ------------ 第196章、楚楚小白花 ------------ 第197章、惹不起 ------------ 第198章、躲得起 走了啊?那不正好嘛?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难得这尊大神自己走了。 司玲气咻咻的道:“肯定是回去跟三爷打小报告去了,就知道她来没安好心,压根不是真的冲着六爷来的。” 曼曼倒笑了:“怎么,你倒盼着她是为了六爷来的了?” 司玲一想更生气了:“奶奶您怎么还笑啊?” 曼 ------------ 第199章、送上门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阳光明媚,天空蔚蓝,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从内到外的舒畅。温师母将被子拿出来晒在晾衣绳上,这才拍拍手,直起腰又去洗衣服。 从外院进门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妇。步履有些迟疑,神情也有些犹豫,乍一看倒像是走错了门的。 见着了温师母,更是受了惊吓,登时就停在那,一动都不 ------------ 第200章、整顿家风 ------------ 第201章、借力 ------------ 第202章、新人旧人 时间一长,连祁氏都觉察到了曼曼虽然抵触却还是对她有所畏惧的。这人就是这样,谁越是怕你,你便越是有了优势和自信,祁氏也就越发有底气缠着曼曼。 掌灯时分,祁氏还依依不舍,司玲便赌气撵人:“三奶奶,您出来一天了,三爷身边连个贴心服侍的人都没有,您就放得下心?依奴婢说,您这会可也该回去了, ------------ 第203章、变故 ------------ 第204章、送美 第204章 说到变化,曼曼和咏芳都沉默了。谷粒网 世事无常,沧海桑田,只不过人们都爱往好处想,谁也不知道自己会越来越落魄。咏芳先自嘲的笑着打破沉寂道:“我爱白替你操心没变是真的,其实我自己都过的稀里糊涂,乱七八糟的,又远没有你的智慧和远见,哪有什么资格给你提什么建议呢?” 曼曼沉闷的道:“跟这些都没关系,不管什么时候,我都记得当年,你虽然比我小,口口声声的叫着我姐姐,却总像个姐姐一般照顾和提点我。” 咏芳眼神黯淡,忆起当年,也是说不出来的感慨:“呵呵,当年幼稚无知罢了。我若肯听你的话就好了。” 气氛有些沉闷,曼曼便轻咳了一声道:“是你善良才对,为什么旁人都不曾像你一照顾和提点我?过去的便过去了罢,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是说,你想不想离开妍芳阁?” 咏芳摇了摇头。她微垂了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不能总依赖着别人,我得学会自己长大。只有吃过了亏付出了代价才会记着过去犯下的错,也只有这样,才会时刻提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辙……” 咏芳的这份心境,曼曼自愧弗如。 提起陈云方,咏芳眼神冷漠如霜,她很不愿意回想起过去,无需刻意,已经是满脸的厌恶。咏芳道:“从前的事,对也罢错也罢,不都是他一个人的错,也不都是我一个人的错,过去了就过去了,他也罢,你也罢,陈家也罢,于我都是陌生人。” 看来咏芳是决意要和过去断了牵扯。 曼曼尊重她的意愿,两人叙过后,咏芳便起身告辞,她给曼曼行了礼,道:“从前种种,都是我的不是,你便别再计较了。以后,你我也不必再见了。” 说罢便毅然的离开,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曼曼目送着咏芳毫无留恋的离开,不由的一阵感慨。 换成是她,大抵也不愿意和从前的人再有接触吧。她再活的好或坏,已经是她自己的事情了,她不需要谁的怜悯,也不需要谁的施舍,她不过是在努力的活着而已。 站了好一会,司玲才从身后过来,小声道:“奶奶,天凉了,您添件衣裳吧。” 曼曼嗯了一声,转身打算回去,就听祁氏在身后弱弱的道:“咦,这是谁?我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呢?” 她不断的追问,不断的打探,一副笃定了曼曼会告诉她的架势。曼曼微蹙了长眉,却嫣然一笑道:“三嫂有兴致看美人的背影,不如陪我去看美人跳舞,如何?”说着伸手攥住了祁氏的手腕。 曼曼说是看美人,果然此言不虚。 她吩咐人备了几碟点心,又备了梨、苹果、石榴、葡萄等几样水果,还着人烫了一壶桂花酒。就在厅里拉了屏风,和祁氏端端正正的坐了,一副打算认真欣赏歌舞的模样。 祁氏哪里受过这种如座上宾的待遇,一时又是激动,又是不解,坐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曼曼,怯怯的问:“看,看歌舞,为,为什么要拉上屏风?” 曼曼笑着解释:“你瞧这屏风,薄如蝉翼,遮挡不了多少,要的就是这种朦胧美、距离美,要比直接看美人有乐趣多了。(百度搜索谷粒网更新最快最稳定)” 祁氏听了曼曼的解释,便不敢再开口,怕自己露了怯。寻常也不过是在家做做针线,陪着母亲说话,就是嫁到了陈家,也没做过什么真正风雅的事,陈云方倒是爱胡天胡地,可他只能说是**,算不上风雅。就是附庸风雅,也只在外间,还轮不到他带着祁氏风雅。 祁氏一直都很自卑,看曼曼那样自信从容,便更不敢多说,生怕被旁人听到笑话,因此闭了嘴睁大眼睛只管盯着屏风后面。 屏风后面是两个白纱的女子。 容貌自是出挑,让人一打眼就从心底里惊艳。更难得的是她们那通身的气派,宛如九天仙子,浑身都透着与俗世隔隔不入的冷劲,让人又是感叹,又是艳羡,还有那么一点点敬畏。 曼曼指点给她看:“怀抱琵琶的是凌霜,翩翩起舞的叫傲雪……” 祁氏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瞧。 她自己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琴棋书画,可谓一窍不通,因此对上身赋绝技,又才貌双全的女子,不由的羡慕不已。 这回她倒是安静了许多。 一舞既罢,她才喃喃道:“跳的真好。” 一侧头看见曼曼含笑望着她,祁氏莫名其的红了脸,道:“我,我也不懂,就是瞎看热闹罢了。” 曼曼笑道:“不懂怕什么,学学就会了,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的。三嫂若是有兴致,不如跟着学学?” “啊?我?”祁氏连忙摆手:“我,我可学不会,我不学……”身子都跟着后仰,那模样就像是怕极了曼曼会上来抓她一样。 曼曼道:“凌霜和傲雪可不只舞跳的好,她们两个不论是抚琴还是作画,亦或是下棋,都是个中翘楚。我是琢磨着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学个皮毛,也好和三嫂有点事做,聊以打发时间。” 祁氏便惊疑的道:“你也要学吗?” 曼曼笑着点头,道:“当然啦,不然我花重金请她二 第1/3页 ------------ 第205章、疑心生鬼 第205章 凌霜和傲雪两个人,本来就是给祁氏准备,而不是给****方准备的,因为曼曼一开始对准的目标就不是****方。 曼曼私心里的确是见不得****方有事没事都拿祁氏当枪来胳应和恶心自己,另一方面也是恨透了祁氏虽是被逼却还是为虎作伥的替****方做尽恶事。 找两个 ------------ 第206章、回来 ------------ 第207章、捉奸被打 ------------ 第208章、悻悻 ------------ 第209章、表面 ------------ 第210章、功夫 ------------ 第211章、孩子 饭毕,李氏带着曼曼去安置,陈夫人则把****正留下来说话。 闲杂人等俱已退去,空旷的屋子里点着檀香,越发显得气氛沉寂。娘俩个一时无言。陈夫人按了按眼角,看着****正苦笑道:“小六儿,你——你还在怨恨娘吗?” ****正抓抓头发,道:“娘您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会怨恨您呢?” ------------ 第212章、关心 孩子是曼曼心口的伤疤,年深日久,总会痊愈,所有人都这么说,她自己也这么想。没人提,她自己也不去触碰,真觉得这事已经过去了。 可是这会儿****正忽然提到“孩子”,曼曼还是不由自主的一僵,她紧绷肩膀,如临大敌,到口的话有千句万句,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想说“不要”。 ------------ 第213章、送药 ------------ 第214章、瞒着 ------------ 第215章、气着 ------------ 第216章、受着 ------------ 第217章、讹你 ------------ 第218章、想你 ------------ 第219章、气你 ------------ 第220章、忍你 ------------ 第222章、烦你 陈夫人心里明镜儿似的,苏曼曼带来的人,死契在她手里,再不护短的人,也不会把自己手底下的人白送出去。 不是自己的嫡系,除了用来被拿捏,不会有第二种命运。她护不住自己的人,谁还会对她尽忠? 把苏曼曼的人从她身边剥离出去,这已经是苏曼曼所能容忍的底限了。别人休想把人从她苏曼曼手里 ------------ 第222章、推你 ------------ 第223章、满意 陈夫人一直都很想在****正身边安排人,把他的注意力和精神从苏曼曼身上分薄一些,只恨鞭长莫及,她的手伸不到陈洲府去,就算送去了,****正一声不吭就给打发了,回头写封家书只说她们不懂事犯了错,陈夫人也无可耐何。 再有就是****正拧起来跟头牛一样,强掰都掰不过来,给他下药他都能守住 ------------ 第224章、耍酒疯 莲妈妈跟行,一则以护送之名,二则行监视之名。谁知道这是不是六爷和六奶奶耍的花枪?明着要了人,实则却放到院里闲养着。总要亲眼看这两个丫头被六爷收用了才做数。就算六爷后悔了,可生米煮成了熟饭,他也无可耐何。 人就是这样,一直坚持着某样东西,任凭外界压力多大,只要他心念坚执,还真就无懈可 ------------ 第225章、虐 曼曼执拗,认准了的事就再也不肯回头。平时倒大都是****正哄着容让着,少有闹的这么僵持不下的时候。 ****正虽然嘴毒,但都是无伤大雅的玩笑,尽管常气的曼曼哭笑不得,但转眼他又能哄得曼曼开怀。 这回,他心里也有气,有懊恼,却不肯像从前那般俯就,曼曼更是个心性傲的,再不知道转 ------------ 第226章、折腾 ------------ 第227章、感伤 ------------ 第228章、腹诽 ------------ 第229章、探病 ------------ 第230章、夜半 ------------ 第231章、用心 ------------ 第232章、叔侄 ------------ 第233章、拂袖 ------------ 第234章、掩耳 ------------ 第235章、求助 ------------ 第236章、反抗 ------------ 第237章、照顾 ------------ 第238章、歉疚 司珑到底没能走成,四奶奶闵氏并没言过其实,她陪在峻哥儿身边三四天了,峻哥儿不吃饭不喝水,她也就水米未沾唇,早就体力透支,不过是勉强在这撑着罢了。四爷一个大男人,连孩子怎么抱都不会,哪里会照顾这么大点的孩子? 因见司珑虽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却把峻哥儿照料的极是妥贴,便怎么也不肯放她走。 ------------ 第239章、反咬 ------------ 第240章、人祸 ------------ 第241章、临行 ------------ 第242章、出门 ------------ 第243章、想法 ------------ 第244章、忠仆 ------------ 第245章、无门 ------------ 第246章、牢房 ------------ 第247章、命运 ****正听见狱卒叫了他的名字,说是有人来看他,只是没想到来看他的竟然是曼曼。 在狱中待的久了,多少人都盼着自由和亲人,因此众人蜂涌而上,他反倒被挤在了一边。说是不着急是假的,可是****正很沉得住气,等众人羡慕、失望、绝望,纷纷退下后才凑到了门边,叫了一声大哥。 陈云端看 ------------ 第248章、代价 ------------ 第249章、佳话 ------------ 第250章、自择 文家内宅,闺房内的文六小姐正站在楼前拈花不语。 她的视线望向远方,那里只是一道墙。身边的丫头见她凝望许久,不得不上前打断她的思绪道:“姑娘,天冷了,您还是进屋来吧。” 文六小姐嗯一声,手里拈着花,却没动地,有一下没一下的撕扯着花瓣,问丫头:“锦绣,今儿见爹的客人是谁?” ------------ 第251章、赴约 ------------ 第252章、失约 ------------ 第253章、危机 ------------ 第254章、句号 ------------ 第255章、余地 ------------ 第256章、贤淑 ------------ 第257章、连夜 ------------ 第258章、艰难 ------------ 第259章、交锋 ------------ 第260章、惨败 ------------ 第261章、露馅 ------------ 第262章、还你 ------------ 第263章、夹心 ****正说完这话也有点后悔,当看懂了曼曼的脸色就更是难堪,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想收也收不回来。身为男人的自尊也不容得他食言而肥,他盯着曼曼道:“你不要管。” 曼曼微微点头,道:“是,奴婢自然不管,奴婢也管不着。你是否宠妾灭妻,那是你的事,便是陈家死一两个婢女也是寻常事。奴婢 ------------ 第264章、补补 ------------ 第265章、问罪 ------------ 第266章、自轻 ------------ 第267章、自受 ------------ 第268章、醒醒 ------------ 第269章、逼人 ------------ 第270章、邀宠 ------------ 第271章、虚情 ------------ 第272章、拿刀 ------------ 第273章、恶心 ------------ 第274章、暗夺 ------------ 第275章、疑孕 文氏气的牙根酸疼,没等苏曼曼跨出院呢,先把茶碗砸了。锦绣、锦缎忙上来收拾,一边劝道:“奶奶何必跟这种人生气,没的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文氏吸着冷气道:“她算什么东西,仗着六爷宠爱,就敢跟我耀武扬威的了?” 她头一次说这么露骨恨意的话,锦缎默然。 锦绣啐一口道:“奶奶 ------------ 第276章、好戏 ------------ 第277章、讨价 ------------ 第278章、扮相 ------------ 第279章、上场 ------------ 第280章、错认 两个嬷嬷捏捏曼曼的手,又撩起她的袖子看了看手臂,隔着衣服,摸摸她的骨架,从肩到腰腹再到腿,到底还是强迫她脱了鞋袜看了看脚,这才算了事。 曼曼整理好衣物,只听两个嬷嬷一个说一个写,在一个小本子上不知道记什么。曼曼心头存疑,不禁问道:“敢问二位嬷嬷,今儿所有来给文丞相拜寿的婢女都要如此 ------------ 第281章、陷害 ------------ 第282章、交换 ------------ 第283章、辜负 ------------ 第284章、搅局 ------------ 第285章、负责 ------------ 第286章、完胜 ------------ 第287章、盘算 ------------ 第288章、不装 相较于沁月园里的忙乱,沁芳园里则一直寂静无声。 司珑四人袖着手在廊下候了多时,也不见曼曼有什么动静,四个人只得对视一眼,这才散开。 只留司珑一人在廊下守着。 眼看金乌西沉,夜幕降临,到了掌灯时分,才听得屋里有了动静。司珑坐的腿都麻了,却毫不自知,听着动静便强抑制住心 ------------ 第289章、输赢 ------------ 第290章、做主 ------------ 第291章、送行 ------------ 第292章、再见 ------------ 第293章、秘密 ------------ 第294章、决裂 ------------ 第295章、处子 ------------ 第296章、母子 ------------ 第297章、债主 ------------ 第298章、送礼 ------------ 第299章、进城 ------------ 第300章、路窄 曼曼倒有点窘。她没有想插手的意思,可朱先生这么恭敬,倒似唯她马首是瞻了。这五味居现下又不是她的,她跟****正也掰了,每个月的抽成拿的都有点不好意思。 曼曼便挥手道:“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朱先生心道:您随口一说,我哪敢随耳一听啊?心里叫苦,面上便带了点无耐出来,道:“苏 ------------ 第301章、仁至 ------------ 第302章、焚书 ------------ 第303章、你说 ------------ 第304章、真相 ------------ 第305章、秋波 ------------ 第306章、探病 ------------ 第307章、变脸 ------------ 第308章、当真 ------------ 第309章、玩火 ------------ 第310章、交付 ------------ 第311章、挑衅 ------------ 第312章、变化 ****正不得不承认,曼曼带走他,算是戳中了自己爹娘的软肋。孙子么,他们不缺,大哥、三哥那里都有,因为生活在一起,感情只会更深。 可峻哥儿么,一来这两年根本没在一起,二来还有峻哥儿的出身,那是不折不扣梗在爹娘心里的一根刺,现在喜欢孙子跟什的么是的,还不是因为爱屋及乌。 儿子 ------------ 第313章、回去 屋子里静的出奇,陈老爷双目含怒,直愣愣的瞪着****正:“你,你这逆子——” ****正掏了掏耳朵,道:“爹你骂来骂去,多少年了总是这么一句,我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怎么,您来不是接我回去过年,倒是来骂儿子的了?其实吧,回不回去,在哪儿过年,我无所谓。” “你敢,再不听话,看 ------------ 第314章、自作 ------------ 第315章、要紧 ------------ 第316章、同仇 ------------ 第318章、奉承 ------------ 第319章、好消息 ------------ 第320章、求救 ------------ 第321章、成全 白莪缩着头,站在院子外边跺着脚,问在一旁神情十分严肃的白术:“你不是四下里瞅瞅,看有没有粗心的小厮照顾不到会走水吗?站在这干吗?便是守着院门,也该找个暖和点的地方……” 白术摇头叹气:“打小咱们就在一块,也没觉出你傻来,怎么越长你越憨啊?” 白莪气愤的瞪白术。说他傻,他还要 ------------ 第322章、可怜 ------------ 第323章、捏合 ------------ 第324章、丑态 ------------ 第326章、回礼 ------------ 第327章、聚少 ------------ 第328章、抛头 陈老爷表现的很冷静,欣喜的适度,对府外的那场闹剧也兴致缺缺,甚至连问都不屑问。倒是陈夫人在一旁絮絮叨叨,拉着****正问个不停,又问他和文氏相处的如何,又问他和苏曼曼如何了,又问峻哥儿将来会跟着谁,还问他读书读的怎么样了…… ****正也只得拣陈夫人爱听的话哄她开心,心里头对陈老爷 ------------ 第329章、妒恨 ------------ 第330章、棋差 ------------ 第331章、闲谈 ------------ 第332章、惶恐 ------------ 第333章、散尽 ------------ 第334章、团圆 ------------ 第335章、大结局 ------------ 番外一 ------------ 番外二 ------------ 番外三 ------------ 番外四 ------------ 番外五 ------------ 新文求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