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诚勘伤 ------------ 第一章 出宫遇险 更新时间:2013-11-22 楚国都城燕京。皇宫。 邑清宫偏门的合欢树附近,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正鬼鬼祟祟欲翻墙而过。 “呔!翻墙者可是叶煜。”一声清亮的女音突然响起,把正欲翻墙而过者吓了个半死,从墙头甩滚下来,顿时摔得灰头土脸。 待他看清是谁这么无礼,敢直呼自己的名字时,满腔怒火顿时烟消云散,有的,只是一丝心虚和无奈。 “皇姐,好歹我也是太子,能不能别直呼我的名字阿,让人听见了我的威严何在阿?”男子苦笑不已。 叶煜乃是当今楚国太子的名讳,几乎无人敢直呼其名,见了他,皆是恭恭敬敬地行礼,叫一句太子殿下。毕竟老皇帝已时日无多,后裔也就这一双儿女,故叶煜继承皇位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但是偏偏有两个人例外,一个是他的父亲,当今天子-叶泓。另一个就是这个从小到大和他相依为命的姐姐-叶桢。因为母亲很早就去世的缘故,所以他童年唯一彩色的记忆便是他的姐姐-叶桢。 此时的叶桢正站在那株生长了百年的合欢树下,斜挑着眼质问当今楚国除天子以外最为尊贵的人。 “皇弟,你以前说过要带我出宫的!” “皇姐,你身手不够,出宫之后我可没办法护你周全。”叶煜被质问也不恼,只是淡淡一笑,理智地说出了理由,颇有准帝的威严。 “哼~不带我出去我便和父皇说你不仅溜出宫而且还翻墙了!”叶桢笑得狡猾无比,小辫子在手,万事不愁。 “皇姐阿,外面也就那样,没什么可去的。”叶煜还想据理力争一番,“外面的世界可没那么好玩。”何况最近国内可不太平阿。 “一个月之后,我便远嫁吴国,此生,或许我们再无相见。”叶桢直直地看着叶煜,再也没有之前嬉皮笑脸的姿态。 叶煜心下一如软,生在天家,纵使拥有常人羡慕的荣耀,却也要承担常人无法想像的义务。皇家女子的婚姻,没有谁的命运是能够自己做主的。何况,两国关系一直颇为微妙。虽说这几年一直风平浪静,但是这只是因为吴国的太子在本国而已吧。 “好,我答应。”姐姐,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吧。 “嗯”叶桢松了一口气,嘴角微微向上牵动。 婆娑的树影歪歪斜斜地映在叶桢身上,隐藏在白衣下的金丝若隐若现,一丝若有若无的悲凉透骨而出。 叶煜看着这样的姐姐,明明是楚国最为尊贵的三人之一,为什么在她的身上,从来看不到快乐,哪怕微笑,也都带着落寞。 -------------------分割线--------------------- 次日白云寺 叶桢撑着一把青伞缓缓走在桃园之中,由于下着细雨的缘故,青石板显得有些湿润,叶桢踩在脚下,感觉到一丝丝冰凉。 初春的桃花开得零散,绿色的嫩芽几乎占领了整个桃园,偶尔才会有几簇热烈粉色在满目的绿色中显现出来,被细雨晕染得如一团粉墨。几声零散的鸟叫,给寂静的桃林带来一丝丝生气,春天的生机勃勃迎面而来。 “施主,下雨了,请往这边走。”一个黄衣的僧人从后面叫住了叶桢。 “不碍事,谢谢师傅。”叶桢回头微微一笑“弟子想要自己走一会,请师傅无需担忧。” 黄衣的僧人闻言,暂停了脚步,退到了一边。 叶桢踩着青石板无意识地继续往前走,心中想着今天在的白云寺求的姻缘签。 风云致雨落洋洋,天灾时气必有伤; 命内此事不顺当,艰难曲折难成双。 下下。 自己胡搅蛮缠让弟弟带自己出宫,无非是想来着白云寺求一支姻缘签罢了。哪怕自己是楚国的公主,但是,婚姻依旧是自己不能做主的。自己,也只能是远嫁吴国,缓和一下两国紧张的氛围罢了。 可是,这样大凶的签,怎么会出现在她的身上。纵使自己此行不平,但是却也不该如此阿。 叶桢百思不得其解。 想着想着,便未曾注意脚下的路,幽绿的青苔正好处在叶桢落脚的位置。叶桢顿时觉得天地颠倒,手中的伞也掉落在地。叶桢心说不好,这一摔,恐怕没十天半个月是不能下床的。于是害怕地闭上眼,等待着预料中的疼痛。半晌,却发现自己没有感受到一丝疼痛,于是疑惑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一个容貌俊秀的男子抱着,不由得一下子红了脸颊。 “你没事吧。”清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叶桢一下子清醒过来,手忙脚乱地从男子的身上跳了下来,捡起地上的油伞。 “阿,公子不好意思,谢谢你救了我。”叶桢抬头看着样貌与她差不多大的青年,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如隐藏了世界上所有的黑暗,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沦。不过叶桢毕竟是皇家女子,清了清神,便问道:“敢问公子姓名,好让小女子正式道谢。” “不必。”青年摆摆手,不以为意的说道,转身快步离开了。 叶桢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疑惑更甚,自己虽说是私下溜出来的,但是基本的护卫还是带了的,桃园里面就自己和引路的师傅,怎么会有其他人。 “阿姐,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来不及细想,叶煜的声音便远远地传了过来,叶桢清了清头脑,快步走向叶煜的所在地,和他一起缓行,打算慢慢走出桃园。 “叶煜,我发现一个很奇怪的事,我进来的时候桃园里面应该是没人吧,而且外面的各个出口是有人把守的吧。”叶桢带着一丝疑惑向叶煜说道。 “嗯?阿姐你发现什么了吗?”叶煜停下脚步。 “嗯,刚刚我差点滑倒被一个人救了,但是桃园明明没有人阿。” “是吗?”叶煜皱着眉头望向叶桢。 两人对视一眼。 “阿大,阿二!”预料中地破空声没有出现,叶煜的瞳孔一缩,“阿姐,我们怕是遇到麻烦了。” 叶桢回头看了一眼刚才她走过的位置,转过头来对叶煜说;“叶煜,跟我来。”于是便拉着叶煜便头也不回地尽力往之前僧人所说的地方跑去,想要尽快回到大堂里去,那里有伪装成普通信徒的死士以及大量的游人,只要和他们汇合,性命当是无忧。 “弟弟,我们快互换衣服,我扮成你的样子,你是储君,决计不能出事。”叶桢一脸坚毅,双手拔下了头上唯一的一根玉簪,及腰的青丝顿时泻地,随手一挽,一个男式发髻便出现在了头上。 叶煜听闻叶桢的话,也不死板地想要改变些什么,自小他就知道他这个姐姐性子极倔,说出口的事没有一丝余地,于是也学着叶桢放下了裹成发髻的头发,挽成了之前叶桢的发式。 叶桢和叶煜一边跑一边脱下外套,在匆忙中互换了衣服。 就在他们做完这些事的时候,后面渐渐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叶桢一听,心说坏了,这群人太多了,自己和弟弟联手也杀不完。叶桢卯足气力飞奔,想要和叶煜一起甩开这群人,但是却只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 叶桢向前面望了望,发现一个不知通向何处的侧门,便低声对叶煜说:“等会我会跑进侧门,你快去和他们汇合,我只是一介女流,死不足惜,你乃我楚国储君,万万不可死在此等地方。” 叶煜看着姐姐决然的脸,心里一片惨然,嘴上却不由自主地回答道:“嗯。” 叶桢看着弟弟下定决心,脸上挂起了一个欣慰的笑容,叶煜,你也该学会残忍了。就在在快抵达侧门之时,叶桢压低了声线对着叶煜大声说到:“皇姐,赶快跑!”闪身进了侧门。 后面的刺客一看,自发分成大小两拨,零星的几个人去追“皇姐”,剩下的一群人随着“皇弟”入了侧门。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叶桢咬了咬嘴唇。还好,我没有害死他。若不是自己的任性,弟弟根本不会陪自己来白云寺,也不会遇上刺客,就没有了这些生命危险。自己的存在,无非是和亲罢了,还不如死得有尊严一点。 越跑周围的环境也就越发的不同,树木越来越浓郁,坡度也越来越大。叶桢不得不尽量收缩自己的身体,防止自己被周围浓密的树枝挂到,影响自己前进的速度。 但是......脚步却越来越重,虽说自己也曾随着楚国数一数二的大师学习过武功,但是也只是为了强身健体而已,功力根本算不上有多高。 汗水,一滴一滴地顺着脖子往下淌,大脑,也开始不再那么清醒。叶桢狠了狠心,在自己的唇上用力一咬,口腔内顿时弥漫了血腥的味道,大脑被这股直冲面门的血气一激,再次恢复了清明。 但是叶桢依旧找不到什么办法能够让自己摆脱现目前的危机状况。叶桢的衣衫已经被大量大汗水沁湿,脸上显现出不健康的红,像是最红的胭脂却被不懂化妆的女子强行抹在在脸上一般。 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吗?叶桢很不愿意去思考这个问题,但是她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生命,似乎,真的就快消逝在这里了。本以为远嫁吴国就是自己的命运,没想到却在这之前死在这样的地方,命运,真是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 入林已深,周围的树木已经高大到看不清天空了,漫无边际的黑暗漂浮在叶桢的周围。浓稠似化不开的墨。叶桢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刻钟,亦或许是一个时辰,也不知道自己还要跑多久,直到看见了一丝来自黄昏的光。 叶桢不由自主地向那丝光亮跑去,冲出了密林。 夕阳的金光将雾气渲染得如梦如幻,远山被翻滚的金色雾气所遮挡,只露出点点山头。偶尔有几只飞鸟伴随着雾气的起伏而上下飞翔。极目远望,远处的晚霞被橙色的夕阳渲染,如同被人刻意泼洒了炫目的染料。 密林外,是一个悬崖,叶桢看着悬崖下翻腾地雾,目光想要穿过雾气到达崖底,但是,那个想法只是惘然。无论叶桢如何地渴望着,依旧看不清雾气下面地所在。叶桢不由得苦笑,看来,真的就要结束了。于是就地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的云雾,等待着那群人的到来。 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密集的脚步声便停在在叶桢的背后。 “尊敬的太子殿下,我家主人想请您小聚一刻,请您随我们走一趟。” 叶桢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不去。“ ”那可由不得你!“为首的人向前一步,想要抓住叶桢。 叶桢却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向前跑去,在悬崖边停住了脚步。回头冲那个人微微一笑,说道:“我可不是太子~!” 黑衣人没料想到自己追了这么久的人竟然不是太子,一下子慌乱了起来。 “告诉你家主人,皇室之人,从不任人利用!”说完,向后一跳,如一只断线的风筝一样,直直的坠落了下去。这个时候,叶煜应该已经获救了吧,就让我,代替你入着地狱吧...... 黑衣人有心要抓住叶桢,奈何叶桢速度太快,还没等到黑衣人接近她,便已经跳了下去。 “老大,任务失败了。” “我知道!把消息传给公子。“ “是。”说着吹一口口哨,一只鹰从天而降,落在了为首的黑衣人肩膀上。 黑衣人拿出纸笔,用暗语写下了今日之事,将纸条放在了鹰脚上被捆绑的小竹筒里,拍拍鹰的头。 花黑的鹰便冲天而起,向皇城的方向飞去。 ------------ 第二章 叶桢离魂 更新时间:2013-11-29 黎明的光洒在大地,给寂静地山谷下的村庄带来第一丝光芒。零星的房屋坐落在山谷地势稍平的地方,三三两两的桃树穿插在阡陌之间,隐匿着含蓄的粉红。古树下的青草叶上闪烁着不属于它的光泽,未凝干的露水随着微风的吹拂回归大地,在叶面的脉络上留下一丝浅浅的痕迹。 村头石碑旁站着七八个粗布麻衣的女子,一直望着村那头山林的方向。 稍年轻的三个女子,在一起窃窃私语。 “阿杏,你说这次荣哥他们会猎到什么阿?”一个穿着橘色衣衫的少女摇摇她旁边的女子,急切地问道。“上次那头孢子到现在我都还记忆犹新呢!” 被问到的这个叫阿杏的女孩子似乎也对她口中的”荣哥“很有信心,不假思索便回答了:“当然不会比上次差阿,橘你还不相信荣哥吗?” “喂喂,我说你们阿,既然对聂荣那么上心,赶快回家找父母做主嫁了吧。”旁边一个浅色衣衫的女子看到她们这幅花痴的样子,不由得插了一句。 “哼~”两人这才反应过来,平日里两人可是竞争对手,互看了一眼,又别过头去。 说话的浅色衣衫的女子,看到这一幕,脸上闪过一丝狡黠,转眼却又是一丝黯然。如聂荣那么优秀的人,不是自己能够得到的吧。俊朗无双,文武双全,对待人平和有礼,完全看不出来他是出身于这样的村庄,反而像是一个饱受教育的世家公子。明明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但是单单是聂荣越发优秀,而自己和同伴,越发平庸。这样的改变,似乎出现在五年前。那个时候聂荣第一次参加村庄的狩猎活动,那次回来,他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若不是容貌如旧,她甚至以为换了一个人。 “咯咯咯~”一声鸡鸣,唤醒了这个沉寂在黎明的村庄,也唤回了女子飘飞的思绪。 村庄各家开始传出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偶尔还伴随着几声孩童的哭喊。第一缕阳光也照射了下来,在清晨的早雾中形成一道道浅金色的光路。打猎的男人们也从雾气中显现了身形,让担忧的女子们定下了心神。 男人们的队伍还没走到村头,这边便脆生生的喊了一声。 “荣哥~!”名叫阿杏的女子迫不及待地喊了一声荣哥,包含少女的青春活力,以及那一丝丝萌动的爱意。 “哈哈~”男人们的打笑声响起,小姑娘一下子红了脸颊。一旁的少女也对着阿杏挤眉弄眼。 ”别闹,过来帮忙。“低沉的男音响起,后方的一个青衣男子发出声音。 妇女们听到这声音,一下子止住了笑容,迅速走到男人们的队伍,准备帮忙拿此行的猎物。这时候大家才发现,那个十七岁左右的少年背后背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昏昏沉沉地倒在聂荣的背上。 阿杏和橘衣女子站在聂荣身旁,看到这样,顿时没了主意。倒是浅衣女子看到这样的状况后,略微一愣,便上前自然而然地把聂荣手中多余的东西拿了过来,让聂荣好照顾他背着的那个看不清面容的人。 这个时候阿杏和橘也反应过来,从浅衣女子手中接过了东西,跟着聂荣而行。 “王叔,这个人哪来的阿?”橘一脸疑惑地问这队伍前面的年长者。 “喏,那边不是有个悬崖吗?我们当时追着猎物到那里就发现了他,估计是不小心摔下来了吧。” “阿?你说那个山崖?那么高的地方下来他还活着?”阿杏听到这里有些不敢相信。 ”他被几根纠缠的藤蔓接住了,估计摔下来的时候还撞断了山崖缝隙间的树枝缓了缓势头,这才没死。“王叔看着昏迷的男子,一副看怪物的神情。 “那么高还能不死,福大命大阿。”橘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运气真好阿!” “王叔,他急需治疗,之前也就是简单地处理了一下,我先带他回去。”聂荣一脸急切地对领头地男人说道。 “行,你赶快去吧。”王叔大手一挥,放了聂荣。 聂荣得到批准之后,加快了脚步,一下子就把队伍甩在了后面,身形在还未完全散去的雾气中越来越模糊。 聂荣离去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妇女们愉快的兴致,转眼便把目光投入到此次的收获当中,看清了那头需要两人抬的野猪后,爆发出一小阵欢呼。 -------------------------------分割线----------------------------- 谢永暮捏着昨天下午接到的字条,再次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楚国公主叶桢。面容清淡,隐约透露着一丝狼狈。 叶桢的运气实在太好,这一跳,不仅跳到了自己在楚国的大本营,而且大难不死,仅仅是小腿骨折罢了。自己则是由于计划失败,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所以才会让改造了多年聂荣去顶替自己,呆在楚国别院。 自小便呆在楚国做质子的谢永暮对破坏了自己计划的叶桢没有一丝的不快,虽然太子逃掉了,但是这个公主的利用却价值也不小。 想着之前在桃园的那个短暂接触,对叶桢这个楚国最受宠爱的公主萌发一丝探究的兴趣。明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主,却没有一丝的骄傲和蛮横,而是平易近人谦和有礼。今天为救自己的弟弟更是愿意以身涉险,用自己的生命换到了叶煜的安全。在被人追杀的情况下,还能想到和叶煜互换衣衫,不仅聪明至极而且非常果断。不愧是楚国当代公主,有勇有谋。 “唔…水….”谢永暮的思绪被床上人发出的动静所拉了回来,端着一杯水坐在了床边,慢慢的将叶桢扶了起来,将水杯凑到叶桢的嘴上。 叶桢将杯中水饮尽,缓慢的睁开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谢永暮,眼前闪过一丝迷茫。 谢永暮将杯子放在床旁边的小凳子上,看着叶桢,等待她说话话。但是,谢永暮足足等了一刻钟也没听到叶桢说话。皱了皱眉,谢永暮把叶桢的脸掰过来,看了看她的眼。 眼神空洞,找不到一丝焦距。 谢永暮的瞳孔一缩,就下意识地将手掌摸向叶桢的后脑,毫无意外地摸到了一块不属于后脑的柔软突起。心下一沉,看来,这个棋子,暂时还不能用。“你还记得什么吗?”虽然看到了叶桢目前的状态,但谢永暮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问了出来。 坐在床上的叶桢木然地摇了摇头。 谢永暮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看来,是坠崖的后遗症-离魂。于是谢永暮起身走到门口。却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头再次看了看叶桢,后者依旧保持着半身起立的姿态,对着叶桢说:“你休息休息吧,我去给你拿些吃的。”说着便出了房门,顺手把门带上,留下叶桢一个人。 待人走后,叶桢又躺了下去。 想着自己清醒前脑海中的片段。 自己坐在悬崖上,嘴角带着一丝清浅的笑,似乎在等着什么人。有人来到自己面前,不知和自己说了些什么,自己就从悬崖上跳了下去,带着决然。 不知道自己和那些人说了些什么,但是她想,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吧,否则自己是不会就这样跳下来的。 可是,自己已经想不起除了那个片段之外的任何事了,包括,自己是谁。不过,心底却有着一丝庆幸,好像这样的遗忘,是自己所期盼的一样。故,在多次思考无果之后叶桢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入夜。 被窗花改变了形状的月光照在叶桢的脸上,带来一丝凉意。叶桢想起身看看,却发现自己几乎动不了,大腿一下的部分完全没有了知觉。叶桢皱皱眉头,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的腿。在月光下都能看出红肿,估计,是那个时候跳崖导致的吧。所以叶桢也没有强求,重新拉上被子,准备睡下去。 “喂,你打算不吃点东西就继续睡吗?”一个带着不满的女声响起。 叶桢疑惑地向声源处望去,一个隐匿了半张脸在黑暗中的女子出现在她面前。 “我叫禾粟,荣哥叫我帮他照顾你。”说着女子从黑暗中走出来,端着一盘小食。“你是谁阿,为什么出现在森林里。”禾粟看着面前坐在床上望着自己的女子摇了摇头,心想这个人难道是不会说话吗。于是再次问道:“你是不是不会说话阿?” 再次摇了摇头。 禾粟看着面前这个不断摇头的女子,不由得笑了笑:“算了,你先吃东西吧。” 说着把手中的餐盘递给了叶桢。 叶桢接过餐盘,肚子抗议地叫了叫,像是在向叶桢抗议为什么现在才有食物一样。 禾粟听到叶桢肚子叫嚣地声音,脸上一阵笑意。心说这个被荣哥带回来的像仙女一样漂亮的人也是要食人间烟火的嘛。若不是荣哥告诉自己她是女子,自己真的要被她身上的男式衣衫和发髻所骗了呢。于是这才帮她洗澡换衫,发现了被泥土所掩藏的容颜,那是一张清冷且高贵的脸,若不是看到她身上的伤口,自己就真的以为这个女人是哪家不慎坠崖的官家小姐呢。 “谢谢。” 禾粟的思绪被这声“谢谢”拉了回来,听到叶桢说话惊得目瞪口呆。“哇,原来你会说话阿。” 叶桢点点头,把餐盘递给了禾粟,示意自己已经吃完了。禾粟下意识地看了看手中的盘子。精心准备的食物只消失了一小半,禾粟不由得叹了口气,再次把餐盘递给了叶桢,“吃得太少了,你再吃一些吧。” 叶桢微笑着摇摇头,表示真的不需要了,禾粟这才收回餐盘,放在了叶桢的床边。 “你继续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叶桢微笑着点点头。禾粟看着这张在月光下更显地有些苍白的脸,心中不禁黯然。想着聂荣救下了这样一个的人,自己是不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呢。自己,是怎么都比不上这样的人吧。 于是禾粟嘴角掀起一丝苦笑,向叶桢说:“那我就走了哦。”没等到叶桢回答,便快步走到门口,带上了门。 叶桢摸摸自己的喉咙,干涸了太久,就算是白天醒过来一次喝了水,但是说话还是不大灵便。突然想起了日间的那个男人,他对待自己的样子,似乎是认识自己的,那么,明天再见他如果询问的话,应该能知道自己是谁吧。 叶桢暗暗打定主意,闭上眼眸,躺了下去。 却没注意到一个颀长的影子正靠在门外,静静地看着自己。 ------------ 第三章 你叫清九 更新时间:2013-12-02 次日。谢永暮的小院里。 “禾姑娘,谢谢你照顾我。”叶桢背靠在床头上,对正在帮她揉腿的禾粟微微一笑。“请问,昨日救我的人,在哪?我希望我能当面感谢他。” 正在帮叶桢活络精血的禾粟微微一愣,手上的动作慢了几分,但还是回答到:“你说荣哥吗?因为你在他的房间里,所以他搬出去和村长一起住了。” 听到这个回答,叶桢放在被子下的手瞬间捏成了一个拳头,“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禾粟看见叶桢的表情,笑了笑:“没关系,云水村从来没有来过外人呢,你的到来大家都很高兴呢。”禾粟向叶桢露出一个安心的眼神,转而问自己比较想要知道的问题,“话说,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嗯。”叶桢的眼神黯然,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呢。 禾粟看到叶桢脸上的表情,一下子也沉默了起来。离魂症,当真有些麻烦。 良久无话。 “请问,我可以进来吗?”门外响起一个清朗的男声。 禾粟看了一眼叶桢,将被子仔细地掖了掖,便起身去开门。 屋外的阳光顿时侵袭入室,在屋内肆虐了一地。在床上躺了三日的叶桢看着这满屋的阳光,顿时觉得眼睛像被灼伤了一般疼痛。门口的人注意到叶桢的样子,一下子跨步进来,关上了门。 “荣哥?”禾粟看到谢永暮的动作,顿时讶异起来。“你关门干嘛?” “喏~”聂荣指指躺在床上的叶桢,向禾粟解释道:“她在床上躺了这么久,基本不看阳光,你这样把阳光放进来,她的眼睛会受伤的。” 禾粟一听,顿时觉得脸上无光,自己居然考虑得还没有一个男人周到,恨不得找个地缝转进去。 ”呵呵”躺在床上的叶桢看到禾粟的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没关系的。” 谢永暮听到叶桢的笑声,下意识地望向叶桢的方向。 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的叶桢,正对着禾粟的方向笑着。眼睛因为浅笑而稍微半弯,深棕色的眼眸在阴暗的环境下散发出一丝名为为高兴的情绪,谢永暮不得不想起在三月前皇家宴席上的叶桢。 那个时候的叶桢,穿着内务府为公主精心制作的宫裳,佩带着名贵的首饰,在当今的楚国帝王叶泓的身旁对着满朝文武笑,对着身为敌国太子的自己笑得完美无缺,那个笑容,堪称皇室之典范。谢永暮能从那张笑脸上联想到高贵,典雅,得体...... 可是,却找不到一丝丝名为高兴的情绪。 而现在的叶桢,忘记了自己公主的身份,褪下了华贵的霓裳和首饰,对着生活中一件小事而笑,笑得轻柔,如夜里合欢树所绽放的夜合花一样,映衬了整个夜晚。 “谢谢你救了我。”叶桢对着站在门口的谢永暮,“那个,我知道突然这样问有些唐突,但是......”叶桢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一样。“请你告诉我,我是谁?” 谢永暮听到叶桢的问话,心底突然想到一件有意思的事,于是踱着步子走到了叶桢的面前站定,盯着她的眼睛说道,“清九,你叫清九。”这个楚国最为高贵的公主,会不会接受这样下贱的名字呢? 天下女子,九清一浊。清九,特指坠入青楼的女子。 “清九……”叶桢想在思绪中寻找着这个关于各自所谓的自己的名字的熟悉感,想了一会,却找不到一丝属于自己的感觉,于是向面前看起来有些面善的谢永暮问道:“总是感觉你认识我的样子,我们,以前认识吗?” “嗯,你是凤栖楼的人。” “那我,为什么会在这……” “凤栖楼被官府查封了,你逃了出来。不知道怎么跳下了悬崖,被我救了。” 叶桢闻言,微微低头。 “那个......”叶桢欲言又止。 “什么?” “凤栖楼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被官府查封。” “虾蟆陵下的教坊,燕京少年争缠头的地方。” 在聂荣旁边的禾粟不由得睁大了双眼,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居然堕落风尘……她一直以为被聂荣救下的这个人应该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呢。所以,被救回来的时候,她才会穿着男装。男装,就是为了躲避官府的追踪吧,毕竟,女装的她,常年抛头露面,容貌早就被记住了。 不过,荣哥,怎么会认识一个坠入风尘的女子呢?难道……他在出了村子之后,去过凤栖楼?禾粟突然觉得自己对聂荣了解得太少了,明明,青梅竹马。 青楼女子吗?叶桢在心底沉思。 “唔……”叶桢深思了一会,确定谢永暮没有欺骗自己的动机,于是接受了自己这个“清九”的身份。是再次对着谢永暮一笑。“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 谢永暮看着坦然接受自己是“青楼女子”这个身份的叶桢,心中一阵讶异。本来只是想刺激她一下,没想到她真的就这样平淡地接受了。毕竟她是楚国最为尊贵的女人之一,居然能够接受这样的身份。 这是,真的忘记了,还是,演戏呢。 “那个......”禾粟不安地看着叶桢和谢永暮,“我去准备午饭,你们慢慢聊。”接受不了自己暗恋的人去凤栖楼的禾粟,推开门,快步走了出去。谢永暮看着禾粟又忘记了关门,不由得笑了笑,三步作两步地从叶桢的面前走到房门,快速把门关上。 “你能,和我说说我以前的样子吗?”坐在床上的叶桢急切的询问谢永暮。 谢永暮在房内随意拉了一把木椅,坐在了叶桢面前,笑得意味深长。 “嗯。” 是夜。 点点星光透过窗户,映射在雕花的木床上,透露着丝丝的寒意。叶桢坐在床上回想着白日里谢永暮告诉她的,关于自己身世的种种。 清九。 凤栖楼花魁,才色双绝,江宁城最受达官贵人欢迎的女子。 可是,自己却对这个身份没有丝毫熟悉感,而是带着一丝本能的抗拒,但是聂荣并没有欺骗自己的动机,所以......自己的身份是清九吗?真的是......一点朱唇万人尝的青楼花魁吗?明明自己从心底抗拒着这个身份,但是潜意识里却觉得这样也不错,所以展现给聂荣的,是欣然接受的样子。 自己的以前的身份,到底是怎样的?连青楼花魁的身份都能让自己感到快活。而聂荣,到底又是什么人。这样的气度,根本不是一个隔绝世人的村庄能培养出来的。 云水村,究竟又是什么地方...... ---------------------------------分割线--------------------------------- 天不亮的时候,天空还有些许星星闪烁。草丛偶尔会传来不知名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晨雾里的村庄显得格外静谧。 村头古树下石碑旁的谢永暮正想着这两日发生的事。 自己为叶桢编造了一个青楼女子的身份,想要刺激一下叶桢脑海中皇室的自尊,令叶桢想起自己的身份,自己好进行接下来的计划,毕竟楚国最为受宠的公主这个身份,足以让自己做成太多的事。但是却没想到,被皇室理念根深蒂固的叶桢居然丝毫没有想起自己的公主身份,而是对自己所捏造的种种都深信不疑,各种试探都告诉着自己。 叶桢,真的失忆了。 太子遇刺,公主失踪,这楚国的皇帝,收到了这样的消息,估计也快到了大限之日吧,这么大的打击,就凭着他那副被自己戕害的躯体,怎么可能继续活下去。 谢永暮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失忆的公主,利用她来做的事,似乎是有些有限阿。就算叶泓已经驾崩,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还是有些勉强。 这个时候,一个身穿黑衣的年轻男子突兀地出现在谢永暮的面前,一脸木然地对谢永暮说出一个天下皆惊的事:“楚国皇帝,驾崩了。” 谢永暮对突然出现的男子不以为意,楚国皇帝的驾崩也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于是抬头摘下一片树叶在手中仔细把玩。“叶煜,登基了吧”用的是肯定句。 “是。” 叶煜,这个被叶桢救下的楚国太子,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登基?虽然有自己的成分在里面,但是,还是心有不甘。呵...作为吴国太子的自己,却作为质子不得不留在楚国,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虽然自己通过各种努力改变了自己是棋子的命运。但是,自己何时才能登基称帝呢,何时…才能一统这美丽的大好河山呢? 黑衣人见谢永暮不说话,便问道:“如何处置楚国的公主?” 叶煜登基了,叶桢,说不好会发挥很大的作用。 “留着吧。” “是。”话音一落,黑衣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 第四章 意欲归去 更新时间:2013-12-06 时间转瞬而过,叶桢已经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了,窗外的合欢树新芽都已经开始渐渐便得和老叶一般的绿了。 叶桢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但是却一直没有出门。小腿有些刺痛,养了十几日也还是如此,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应该养好了再离去,但是谢永暮给她地感觉实在是有些危险,每日都准时前来查看叶桢地伤况,禾粟说他医术很高明,但是叶桢还是不想留在这个地方。于是,叶桢对着一直照顾着她的禾粟说道:“禾粟,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也该离去了。” “伤没好,好了再走吧。”禾粟听到叶桢的话,不由得感到疑惑,“千万别介意什么,你就住在这里就好。” 叶桢苦笑着说道:“不行的,我是被官府追杀之人,你收留我的话会有麻烦吧。”禾粟咬了咬下唇,叶桢说的是实话,她没办法反驳,只能看着叶桢用蹒跚的脚步慢慢地走出了房门。 当叶桢走出了这个十几天住的地方,才看到自己居住了十几日房屋的全貌。 自己正站在一个用篱笆围成的院子里面,小院的背后是一片合欢树的树林。而小院的中央则是一个由黄泥和灰土以及几根木头支撑起的一间长约十丈,宽约八丈的土屋。背后合欢树繁复的枝叶垂到屋顶,将清晨小院里的阳光遮挡了一大半,余下的光芒洒在被岁月斑驳了面孔的墙面上,留下点点光斑,晨雾起,细碎的阳光和飘散的白雾混合在了一起,让人感觉如置身于梦中。 叶桢突然觉得,如果可以,她倒是真的愿意一生都住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想法,在醒来之后便一直萦绕叶桢在心头。尤其是当自己认识了禾粟和聂荣之后。 禾粟是一个很普通的少女。在叶桢看来。 但是禾粟身上却拥有着叶桢不曾拥有的东西,比如,善良。且不说自己是青楼女子,仅仅是被官府追杀这一条,便能让大多数人望而却步。在云水村呆了十几天,所接触的人也仅仅是禾粟和救自己的聂荣罢了。云水村其他的人,自己从未见过。估计,都是因为自己那麻烦的“身世”所以才不来关注自己吧。毕竟,自己从禾粟口中了解到的云水村,是一个数年都不曾来过外人的村庄,仅仅是一个靠着少数男人外出补贴村内大小所用的一个村庄。 作为这么多年来的第一个人外人,没有人来看自己,这样的情况,除了这个村子不象表面一样那么简单的解释外,也许就只有一个原因了吧。自己的身份,为人所不齿,所以村内的人才会避之不及。所以今天,自己是一定要离开的。不为其他,只是不愿意禾粟被自己牵连罢了。 而自己的身份,亦不止一个青楼女子那么简单,从聂荣对自己的微妙态度来看就知道。作为自己的救命恩人,每日都过来看自己的恢复情况似乎是很正常的。可是,自己的直觉告诉自己,聂荣远远不止一个乡村青年那么简单。 普通的人,怎会拥有那样一双比墨还要漆黑的眸子,那双眼眸,像是吸纳了世间所有的黑夜一样,那么深邃。 从醒来之后,每日黎明时分,那双眼眸都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十几日以来,从未间断。而被那双眼眸所注视的自己,身体都下意识地隐藏了起来。所以,叶桢相信,自己的身份,肯定是极为麻烦的存在。否则,断然不会引起这个“普通青年”聂荣的关注。定然不会出现那样的反应,自我保护的反应。所以,自己的身份,绝不会是一个普通的青楼女子。 “清九。”一个熟悉的男声打断了叶桢的沉思。 叶桢转头一看,来人正是谢永暮。 “聂公子,谢谢你多日来的关照。”叶桢欠了欠身,微笑地对着对着谢永暮说道:“请公子告诉小女子如何离开这里吧。” 谢永暮听到叶桢的话,顿时望向站在房门的禾粟。禾粟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清九不想连累我们,所以她想离开这里。” 谢永暮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难道,叶桢想起来自己是公主了吗?可是自己在这十几日的观察中,并没有发现她有恢复记忆的倾向,仅仅是为了不想连累禾粟和自己就想要离开吗?可是,这样的想法,怎么会出现在一个从小便接受了皇室教育的叶桢身上。皇室教育,不是一向都是为了保全自己而牺牲别人而存在吗。虽说已然失忆,但是脑海中应该会下意识地这样做吧,皇室中人,怎可能会牺牲自己。 自己,不就是因为国内某些人想要保全自己,而把年幼的自己送到了辰国吗。 “清九姑娘,云水村这么多年都没有外人,你不必离开的。”即使心中已经闪过太多的念头,但是谢永暮依旧不动声色地说道:“这里很安全,不会有官差。” 叶桢闻言,心中闪过一丝怪异的感觉。安全?这个词,似乎对自己来说是一个可笑的词一样。叶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感觉,但是,却想笑。不是开心的笑,而是苦笑,“聂公子,我住在这里已经给您添了太多的麻烦。”叶桢摇了摇头,真诚地说道:“请让我离开这里吧,我不想麻烦你们。” 谢永暮看着叶桢清澈的双眼,突然发现,自己似乎说不出拒绝的话。心里不由得暗暗警醒,怎么可以为了敌国公主的请求而动摇呢。毕竟,叶桢可是自己最有用的棋子阿。但是说出来的话,却依旧风轻云淡,“好吧,既然你想走,我也不留你。” 叶桢见谢永暮这么快答应,顿时睁大了双眼。谢永暮给自己的感觉一直是别有用心的人,但是却这样轻易地放自己离开。自己说离开,虽说大部分是真的想要避免牵连禾粟,但是也有点点的小心思在里面。想要测试谢永暮是否对自己有其他居心,但是从目前谢永暮的反应来看。似乎是自己想多了,谢永暮这么轻易地答应,难道,真的是自己判断失误吗?但是既然可以离开这里,叶桢也不会就此放弃这个机会,“那么,就请公子为奴家指路吧。” “今日可不行。”谢永暮摇了摇头,“现在不是可以出去的时间。” 叶桢听到这句话,顿时感到疑惑,出去,还分时间吗?一旁的禾粟看到叶桢疑惑的样子,好心地解释到:“我们这里每个月外出一次。由于山林里的野兽太多,所以都是在每个月的月初男人们一起去的。” 叶桢听到这样的解释,不由得泻了气,却也接受了,因为自己就是这样被救下来的。看来,自己要出去,终究还是要多呆些时日。村里的男人,并没有义务保护自己穿过野兽肆虐的山林。 禾粟上前一步,轻轻地拍了拍叶桢的肩膀,“你就安心地住下吧。” 叶桢只好再次欠了欠身:“那就要再麻烦你一段日子了。” 谢永暮看着举止皆极为有礼的叶桢,皱了皱眉。 ---------------------分割线------------------- 翌日。 碎金色的阳光透过卧室的轩榭,映入正捧着一卷书的叶桢眼中,端坐在卧室的架几案前的叶桢似乎对手中这本书极为感兴趣,以至于背后有人到来都没有察觉到。 “喂!”突然出现的女声把叶桢吓了一跳,手中的书卷瞬间脱手。叶桢内心闪过一丝不快,转过头,扫了一眼站在自己背后的女子。 来人叉着腰,杏眼微瞪,头上斜插了一只用桃木制成的颇为精致的木簪。“喂,你可不许打荣哥的主意!”一身橘色的衣服把少女独有的青春衬托得如早春一般美好, 叶桢听着少女说的话,顿时一愣。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睛,疑惑地望向站在她面前的少女。 “喂,别装傻。“橘衣少女轻哼了一声:“我知道你是青楼花魁!” 叶桢看见面前气势汹汹的少女,也不恼,只是淡淡地说道:“你好,我是清九。”弯腰,把刚刚脱手的书卷捡了起来。 橘衣少女看着面前淡然如水的叶桢,突然发现,自己趁着禾粟不在,找她的麻烦似乎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是自己既然已经来了,就不能就这样回去。于是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聂橘,你不可以放任这个狐狸精霸占荣哥的房子! “快搬出去!”聂橘上前一步,把叶桢手中刚刚捡起的书抢了过来,“不要乱动荣哥的东西。” 叶桢心里闪过一丝不快,却也没表现出来。只是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用淡然的口吻问道:“请问,你是?” “聂橘。”橘睁大双眼,瞪着叶桢。 “聂橘姑娘,请问你是聂公子什么人?”叶桢追问道。 “……”聂橘一阵沉默,自己,只是爱慕这聂荣的一个人罢了。 叶桢见状,不可察觉地叹了一口气,也明白了聂橘为何而来,“聂橘姑娘,放心吧,我不喜欢聂公子”说着把聂橘手中的书拿了回来,又重新坐了下去,继续看着手中的书卷。 聂橘听到叶桢的话,潜意识下不想相信,但是一看叶桢抱着书卷看得气定神闲的样子,心却安定了下来。这个清九,和自己以为的花魁,根本不一样呢。自己以为作为青楼女子的清九应该是“朱粉不施匀,闲花淡淡春”,没想到在清九的身上找不到一丝风尘的痕迹,而是处处都透露这大家风范,如同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一般。反倒是自己,丝毫没有身为女儿家的自觉。想到这里,聂橘不禁红了脸颊。 看了一眼捧着书卷的叶桢,聂橘转身离去。 听到聂橘离去的声音,叶桢在心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书卷。自己,怎么可能喜欢聂荣呢。哪怕自己现如今失忆,记不得聂荣是谁,但潜意识一直提醒着自己,聂荣,绝对不可以接近。 自己能够感觉到聂荣的优秀,毫不夸张地说,聂荣绝对拥有经世之才。但是,那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是什么人,和现在的自己是没有任何关联的。 毕竟,现在的自己,连过去都找不到。况且,自己又如何看不出来,禾粟这个傻丫头正爱慕着聂荣。每每聂荣来,禾粟总是愣在一旁,不知道说些什么。这样的表现,都说明禾粟的心,是紧紧系在聂荣的身上的。 想着想着,叶桢突然觉得有些困倦,索性枕着书,就此趴着闭上了眼睛。 谢永暮傍晚来到里屋的时候,便是看到的这样一副场景。 泛黄的书页静静地躺在少女的脖颈之下,衬得少女肤白如雪,趴着的身影稍微有些倾斜,使得一头青丝略微松散了些许,却带着又少女独有的柔软。橘色的夕阳洒在少女的身上,像是为她披上了一件用漫天彩霞织成的衣物。 谢永暮不由得看呆了,恍然回神之时,才发现,自己为了不吵醒睡觉的叶桢,已经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谢永暮的双手,瞬间捏紧。 ------------ 第五章 执迷身世 更新时间:2013-12-07 今天是一个好天气,阳光清丽而不耀眼。 叶桢一脸无奈地跟着走在前面的禾粟,去寻找自己最不想见到的谢永暮。本是不用叶桢和禾粟去寻的,因为谢永暮每日都会过来一次,但接连三天禾粟都没有见到谢永暮的踪迹。对于怀春少女,禾粟来说,几日不见心上人,内心难免有些不耐,于是便自作主张拉着正在看书的叶桢去村长家寻找自己心上人。 对于叶桢来说,谢永暮不出现自是极好的。虽然谢永暮举止皆极为有礼,处处透露着大家风范,但是给自己的感觉却一直是危险而神秘的,根本不似一个舞象之年的男子。若能不见,最好不见。 但是自己却不好拂了禾粟的面子,只好随着禾粟一起来找自己最不想看见的人。 这是一个用砖瓦砌成的园子,透过院墙的雕花牖能看见零星的几朵望春花,一眼雪白,衬着粉色的黛墙。叶桢还在怀疑,为什么这样的村庄会出现如此一个大气的建筑之时,禾粟早已经从侧门走了进去,对着园内喊道:“王叔!” 一个大致为不惑之年的男人,闻声而出,看到是禾粟,问道:“禾丫头,你怎么来了?” “那个......”禾粟突然想到,自己因为几日没见聂荣,所以急匆匆的拉着叶桢过来了,但是自己一个女儿家,怎么好意思开口问一个男人的去处,不由得羞红了脸。 一旁的叶桢看见禾粟泛红的脸颊,心里暗暗好笑,这还真真是一个怀春少女阿。于是微微欠身,柔声出口问道:“请问聂公子在吗?” 中年男人看着面前举止得体的叶桢,再看了一眼还在被女儿家的小心思所困扰的禾粟。也大致明白了眼前的状况,于是对着他身后随意一指:“他在后面。” 叶桢见状,随口道了谢。却没发现自己在转身的一瞬间,被称为王叔的人的脸上,完全换了一个表情,阴冷而狠戾。 叶桢拉着还在和自己天人交战的禾粟走了过去,一转角,便看见了一袭青衣的谢永暮斜靠在一株花开得极为繁盛的望春树下,用手擦拭着一只翠绿的短笛。白色的望春花将一袭青衣的谢永暮衬得如谪仙般清冷。而自己在园外看见的那几朵望春花,就是这株树的吧。 一袭青衣的谢永暮,听闻有脚步声,下意识地望向来人的方向,看见了叶桢那双带着丝丝水汽的眼眸,带着寒冷。谢永暮突然有些好奇,已经失忆了的公主,为什么眼底还留有寒冰呢,毕竟自己努力把云水村打造成了一个世外桃源。这里,并不会让她有丝毫的戒心才对。又或许是,她眼底那抹寒冰,是针对自己所出现的。 不愧是楚国最为优秀的公主,哪怕是失去了记忆,在周围环境没有丝毫不利的条件下依旧能保持这自己属于皇室的警惕。谢永暮不禁勾了勾嘴角,真是有趣。 “荣哥。”站在叶桢一旁的禾粟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心上人,疑问的话一下子便脱口而出:“这三天,你去哪里了?” “看书有些入神罢了。”谢永暮开口定定地说道,他决计不会告诉禾粟,自己在三日前的那个午后,因为发现沉迷在枕书而眠的叶桢身上,故逃了三天,连夜回到皇城的别苑,今日凌晨才稳定了心绪回来。 一旁的叶桢看着谢永暮的反应,潜意识便发现了谢永暮在说谎。但她也没有闲心去揭穿,目前的自己,除了脑海中闪过的那一个片段,其余的,什么都无法记起。 “那就好。”禾粟听到谢永暮的回答,倒是没有想太多,吐了吐小香舌,轻轻的拍了拍胸口:“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叶桢瞧见禾粟充满孩子气的举动,眼带笑意地对着禾粟说道:“那我们回去吧。” “嗯。”禾粟点点头,既然已经得知了谢永暮不出现的原因。就已经达成了目的,没必要再在这里待下去,于是转身欲和叶桢一起回去。 “清九姑娘请留步。” “嗯?”叶桢闻言止住了脚步,回头望向谢永暮,疑惑地问道:“聂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谢永暮没有回答叶桢的问题,而是稍微看了一眼禾粟。禾粟感受到谢永暮的目光,懊恼的跺跺脚,快步走出了园子。 叶桢看禾粟离开,心下一惊,但却不动声色地问道:“有什么是禾粟不能知道的?” “清九姑娘。“谢永暮笑得极为灿烂“请你随我走一趟。”手执短笛,脸上一片深意。 叶桢见状,想到,看来今日是必须要跟谢永暮去这一趟了。于是也不磨叽,直说了一句:“请公子带路吧。” ------------------分割线---------------------- 叶桢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悬崖。 这是......自己失忆后,脑海中唯一闪现的,关于以前的画面。和脑海中一模一样的山林,变幻万千的云雾,还有远方透过云雾出现的点点山头,以及倏忽而逝的飞鸟。这些无一不在提醒着自己,自己,真的站在了坠崖之处。 真的站在了自己失忆的源头之处。 可是,脑海中除了那个场景能回忆,其他的,真的记不得了。明明脑海中的画面里,自己和对方是在对话的,可是,为什么不能忆起对话的内容呢?那些对话,一定很重要,否则,自己哪会那么轻而易举地跳下万丈悬崖?若非运气尚可,那么现在的自己,定然只是一具烂于深林的尸骨罢了,或许,尸骨都不能保全。 可是,自己,到底是谁?那些人,又是什么人?谈话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我,真的是,青楼花魁,清九吗? 叶桢痛苦地抱着头,蹲了下来。 谢永暮看着叶桢痛苦的样子,几乎是瞬间下了定论。自己的推测没错,叶桢,绝对是记得一些过去的,只是不知道,她所记得的过去,有多少罢了。 想着这三天回到皇城别苑所了解到的情况,心里不由得冷笑起来。登基的新帝,对自己这个姐姐可是看重得很呐。事件已过去大半个月,派来寻找叶桢的人手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令自己的大多数计划不得不暂时放下,以免被楚国发现自己所布下的暗棋。连自己这个“毫无威胁力的质子府邸都被楚国的卫队排查了多次,若非自己足够小心,或许自己现在已经在天牢里和狱卒聊天了。 “聂公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思绪中恢复过来的叶桢定定的看着谢永暮,咬了咬下唇。想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说道:“您可以帮助我吗?” 谢永暮被叶桢这个请求吓得不轻,楚国公主求助于敌国太子,这可是两国两百年来的头一遭。 “我知道你的身份不会那么简单。”叶桢隐藏在长袖里面的手紧了紧,说道:“我比你想象中有用,我会帮助你,达成你的目的” 谢永暮玩味的一笑,“真的?”我的目的,可是你身后的,楚国江山! 叶桢没有注意到谢永暮的异样,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只要你帮我查找身世。” “好,成交。”谢永暮笑得满含深意。 “呵呵...”不远处的一个人看着这两人的交易,不由得暗笑。 当代公主居然和敌国太子做起了生意,这事情,委实有些有趣。 不知道当今天子知道自己的姐姐和敌国太子做交易的事情之后,会有什么表情。 不过,那又干我何事? ------------ 第六章 禾粟负气 更新时间:2013-12-08 月夜凉如水。皎洁的月光将邑清宮装点得如广寒宫般清冷,宫内人影绰约。 新帝拿着一壶酒站在永安殿前,朝着偏门的方向喝了一口酒。 “陛下,夜凉了,早些休息吧。”站在叶煜背后的侍卫长担忧地看着这个国家最为高贵的人物。 “无妨。”叶煜摆摆手,“你们先退下吧。” “是。”侍卫闻言而退。 “胆子不错阿。”一个戏谑的男声响起,带着白色斗笠的男子出现在叶煜背后。 叶煜像是早就料到这样的状况,亦不回头,只是说道:“你要杀我,我早死了。” “呵…..”斗笠男子从叶煜的手中拿过了那壶酒,往嘴里灌了一口“好酒,真是好酒。” 叶煜强忍着不把来人拖出去砍头的冲动,耐心的问:“她在哪?” “云水村。”斗笠男子满不在乎地开口。 “过得好吗?” “滋润得很!”还在和敌国太子做生意呢。 叶煜闻言,松了口气,久久无话。 斗笠男人见叶煜许久不说话,玩味地说:“小皇帝,你姐姐失忆了。” 叶煜听到男人毫无尊敬之意的称呼也不恼,微微叹了口气。虽然早已经猜想到有这个可能,但是被道天歌直接确认还是会有些抑郁。自己很清楚自家姐姐的能力。能困住她的,除却身死,便是失忆。若非身为女儿身,这楚国的王位,怕是轮不到自己来坐。 “她过得好就行了。” 叶煜脑海中想起了那日的叶桢。一袭白衣的叶桢,孤独地站在合欢树下,笑得苍凉。叶煜不愿,让他从小敬重的姐姐再次踏入皇家,踏入这个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暗流汹涌的牢笼。 失忆与否,并不重要,那些记忆,最好忘掉,永远不要记起。 “要不,我把她带回来?”斗笠男人再次问了一遍。 “不用。”最好不要回来,现在的楚国,已是风雨飘摇。回来,只不过是增添负担罢了。 “呵”男人闻言,不由得笑出了声,“可不要后悔。”她可正在和敌国太子做生意呢。 “无需多言。”叶煜沉声道。 “呵呵。”男人再一次笑了,“那么,我天门欠你们叶家的三个承诺可是全部完了。”说着便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转身欲走。 “道天歌!”叶煜叫住了转身欲走的道天歌。“若她有难,请帮我保护她。” 道天歌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突然大笑起来。“天门和叶家的关系已清,我现在没有义务帮你做这些事。”约束了天门百年的枷锁已经了结,哪还可能帮你叶家做事。 叶煜或许是料到了道天歌的回答,只是眼眸黯了黯,便快速地转身离去,再也不看道天歌一眼。 “呵.....”叶家?算什么东西。若不是有那东西在,我天门岂是那么容易使唤的。 ------------------分割线--------------------- 清晨的云水村很美。 淡金色的阳光会透过晨雾轻柔地唤醒沉睡的村庄,在条条阡陌之间有几头大黄牛悠闲地走过,摇落青草上的露珠。一条清澈的溪流缓缓绕过村头,上升的水汽和白色的雾气混合在一起,为村庄戴上一条半透明的面纱,使整个村庄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若隐若现。偶尔还会飞过几只春燕,携着少许湿润的泥土,飞入某户人家的屋檐。 禾粟站在小院的门口,看着小院合欢树下坐着看书的叶桢,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但是自从那日单独在谢永暮那里留下之后,不仅对自己说暂时不会离开云水村,而且还开始了没日没夜地看书。虽说以往的叶桢也会在无事之时抱着书看,但是根本没有如今地疯狂,若不是叶桢是女儿身,她几乎以为叶桢如此努力看书,是将要去考科举呢。 “清九。”禾粟走到叶桢面前轻轻地开口唤了一声叶桢的名字。 叶桢被禾粟轻柔的女声唤得抬起了头。“禾粟,有什么事吗?” 禾粟看着叶桢不知时事的样子,不由得好笑地说道:“你醒了就只知道看书,你还用不用吃饭了?” 被禾粟提醒,叶桢才发现,自己地肚子正唱着’空城计’,不好意思地笑笑:“谢谢。”于是想起身随着禾粟一起去吃饭。 “唉,你就安心看书吧。”禾粟把叶桢的肩膀按了按。“我去给你端过来吧。” 叶桢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又重新投到书中的世界里面去。 禾粟看叶桢恢复看书状态如此之快,摇了摇头。虽然我不知道荣哥和你说了什么,但是看你这么用心,我也只能好好地帮助你咯。 谢永暮走进曾经属于自己的院子里,便发现叶桢正坐在小院的石凳上,捧着一本泛黄的书看得津津有味。不由得开口叫了叶桢一声:“清九姑娘。” 沉迷在书中世界的叶桢听到这声呼唤,下意识地把视线投向声源处。看到一袭青衣的谢永暮背着一个包袱站在小院门口,不由得提问道:“聂公子,请问你要做什么?” “履行承诺,我要搬回来住。”谢永暮挑着眼,邪笑着说:“毕竟清九姑娘生得如此貌美。” 叶桢看着一脸不正经的谢永暮,从石凳上站了起来,迎着谢永暮的方向走了过去,“容貌美丑皆是皮下白骨,表象声色,又有什么差别?” “非也,非也。”谢永暮摇摇头,“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清九姑娘,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呢?”说着便跨进了小院。 叶桢皱了皱眉,想着,今日的谢永暮为何如此不正经。 “清九姑娘。”谢永暮把叶桢手中的书拿了过来,“这书,可是我的。” “聂公子!”叶桢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请不要打扰我,对你也没好处的。”看书,只是为了多丰富自己,让自己能更好地帮助谢永暮罢了。 “生气了?”谢永暮拿着书,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叶桢的头:“你不是说会帮助我吗?” 叶桢被谢永暮的举动吓了一跳,一种很异样的情绪浮现在心头,不由得低下头,白皙的脸上透露着诱人的粉红。 谢永暮看着眼前如此经不住调戏的叶桢,突然想改变初衷。本来自己只想吓一吓叶桢的,但是现在却是真的有想搬回来住的心思了。 “好。”叶桢闭着眼,抬起了头。“你要做什么,就做吧。” “这可是你说的。”语毕便缓缓地低下了头,向着叶桢的脸靠近。 叶桢感受到面前那人灼热的呼吸,本来就泛红的脸更是像熟透了的虾子,等待着谢永暮的动作。 “夸嚓!一个陶瓷坠地的声音惊扰了正欲行动的谢永暮。 谢永暮和叶桢不约而同地望向声音的源头。 只见禾粟失魂落魄地站在小院的门口,一碗米粥尽数洒在了禾粟鹅黄的绣花鞋上,像是在精致的绣花鞋上涂了一层难看的浆糊。禾粟像是没有感觉到鞋面上的灼热,只是呆呆地看着叶桢和谢永暮,旋即,留下了一行惹人怜爱的清泪。 叶桢心说不好,这样暧昧的动作被爱慕谢永暮的禾粟瞧了去,不知会给她的心造成怎样的伤害。于是上前一步,就想要前往禾粟所在的位置,去向禾粟解释。 却不曾想被谢永暮紧紧地拉住了手腕。 “放手!” 谢永暮像是没有听到叶桢说的是什么一样,反而加大了力气,将叶桢的素手捏得通红。 站在门口的禾粟看到谢永暮拉着叶桢手不让她过来的样子,心里一片惨淡。聂荣,你我自小青梅竹马,我还抵不过一个青楼女子吗?呵呵,真好。 禾粟义无反顾地转身离开了院子。 叶桢想要挣脱被钳制地手前去追逐误会了的禾粟,奈何叶桢的力气不足以从常年习武的谢永暮中脱身而出。多次挣脱无果后,便气馁地放弃了挣扎,眼看着禾粟落寞地离去。 “你到底想干嘛?”叶桢皱着眉头质问谢永暮。 “免去不必要的麻烦而已,这样,禾粟就不会再来了吧。”谢永暮冷冷地回答道。 叶桢盯着谢永暮说:“可是她喜欢你!” 谢永暮偏过头去,毫不在意叶桢如利剑般地目光。“那又怎样?我又不喜欢她。” 叶桢看着谢永暮不屑一顾的态度,心底不由得泛起了一个模糊的念头。绝对,不能喜欢上这样的人。 否则,最后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谢永暮拉着叶桢进了里屋,指着以前用作藏书的房间说道:“以后,我睡这里。” 叶桢已经不想再继续和谢永暮多说什么话,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回到了自己平日里休息的房间坐下,揉了揉被谢永暮抓得通红的手。心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罢了,等自己身世查出来之后,就离开吧。 禾粟和聂荣的事,自己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 而另一间房里的谢永暮在叶桢走后,径直走到了书架前,把自己背后包袱里面的书拿了出来,一本本仔细地放到了一直被叶桢用心打扫的书架上。为什么,那个时候,下意识地不想让叶桢去和禾粟解释呢。 我真的,只是想免除’麻烦’吗? ------------ 第七章 吴楚条约 更新时间:2013-12-09 这几日一直在下雨,叶桢的日子过得甚是无聊。 禾粟自那天之后再也没有来找过叶桢,或许是真的生气了吧,叶桢只能这样想到。叶桢也想过去寻禾粟解释,但是叶桢也不知如何解释。毕竟不是谁都能接受亲眼目睹自己的心上人和好友亲密接触,况且自己并不知道禾粟住在哪里,从醒来之时,自己便少有外出,压根不知道禾粟家住在云水村的何处。所以自己这几日也没有去寻过禾粟,而是默默的等待着禾粟自己来寻。 而且自己和聂荣,虽说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自己一心只想远离。除了吃饭之时不可避免地碰面,其他的时日,自己总是一个人呆在自己房间里看书,少有出门,避免和聂荣单独相见的而尴尬的情况。 故而叶桢一个人过得甚是悠闲,虽然无聊说得好听一点便是悠闲,但叶桢一向是耐得住这种单调的人, 谢永暮住了回来也不曾有过什么过分的举动,只是闲了会拿着几本和正史不同的史书给给叶桢瞧瞧。叶桢对于这些不同于正史的书自是来者不拒,本来自己也是极其喜爱看书的,何况谢永暮拿来的这些书让她感觉到一种源于灵魂的熟悉感,故叶桢也看得极其用心。 看着看着,便发现了令自己感到疑惑的事。那些史书里面记载的东西,和自己从禾粟口中得知的故事完全不同。记载的,都是一些关于这个国家的秘密。叶桢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肯定那些书里面讲述的故事有没有发生,但是潜意识里一直觉得,那些没有在正史上面出现的故事,都聚在了谢永暮拿来野史中了,而且,叶桢相信,那些故事都是真实的发生在历史中的。 而且自己通常只是看了开头,便能很顺利接出余下的内容。估计自己以前是看过那些书的吧,否则自己是绝对无法知道接下来的事的。’清九’只是一个青楼花魁,哪怕是以才闻名,但也不可能知道那些掩埋在历史中的辛迷。所以,自己的身份,绝不会是一个花魁那么简单。大抵是这个国家重要人物的幕僚吧。 但叶桢也没有笨到告诉谢永暮自己关于身世的猜想,只是默默地继续看着那些珍贵的史书,慢慢地回想埋藏在自己脑海中那些关于这个国家的秘密,连日来的闭门看书,倒也是真的想起了些许关于这个国家的故事。 大约在三百年前,笼罩在这片土地上的至高皇权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农民起义中开始露出了疲态,渐渐开始失去了对南方土地的控制。是时,当朝大员叶陶将军率领着这个国家最后的武力奔赴南方,去安定国土,没想到胜仗之后居然接到了皇帝生死,太子下落不明的消息。叶陶只好将军队驻扎在南方,派人潜回国都秘密接出了自己的妻儿,留在了南方。 等到事态明朗之后,才知道背后出事的原因在于一向和自己政见不合的当朝大员-谢白。 大秦末代皇帝为了尽快收回失去的土地,将都城大部分兵马委派给了叶陶。没想到就是这个决定,让当时的文官之首谢白动了政变的心思。在权权交易后,成功秘密地买通皇帝的侍卫,杀害了当朝皇帝和一干皇室宗亲。而谢白做完这些后,不顾天下人的骂名,登基为王,立国号为“吴” 叶陶的部下见事已成定局,便劝说占据了南方富庶之地的叶陶立国。叶陶纵使对故主再忠心,也架不住手下人的多次串掇,只好立国号为“楚”登基为帝。 两国最初的那些年月,基本上算得是和平无事。只有大秦的旧部会时不时起在两边的土地上折腾一下。但谢白以一介文官拿下大秦国的半壁江山,能力自然是不消多说,毫无悬念地将大秦旧部的造反镇压了下去。而叶陶本就是武将出生,打仗本就是他的长处,那些起义,在他看来都是小打小闹罢了。所以那段在平常人家看来动荡不安的岁眼中在叶陶和谢白看来,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罢了。 吴楚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微妙,按理说两国开国皇帝都曾同为大秦朝臣,就算政见不和,但也应该会签署和平条约,而保护自己的子民。但是野心勃勃的谢白却一直认为叶陶之所以能登上帝位都是捡了自己的便宜,所以在两国的边境线上,总是不温不火地爆发着小规模的战争。 而叶陶呢,在每次谢白犯边就议和,犯边就议和,于是,在宣和五年之时签了合约,彼此称为兄弟之邦,当然楚兄吴弟,就算签了仍然还在打,小规模的犯边未曾停过。 这样的状况一直维持到叶陶和谢白双双归去才结束。两边的新帝登基后都认为上一代的故事不该留下来继续发挥作用,于是签订了“吴楚条约”以制约两国。 “吴楚条约”里规定了吴国的皇子须入楚为质,而楚国皇帝膝下最为优秀的公主在吴国太子入楚五年之后会嫁入吴国,以增强两国的联系。吴楚之间开设贸易通道,以互通有无。 这“吴楚条约”发挥了效用,两国也开始了相亲相爱,各自繁华了起来。 但是就如同大多数的历史的潮流一样,就算是“秦晋之好”也有灭亡的一日。 两百年的互通有无使得本是处于贫瘠之地的吴国渐渐发展了起来,而南方的楚国却一直不得不依赖北方草场的马匹及牛羊等重要军队物资。所以,就在近十年来,两国又恢复了建国初期的样子。小规模的战争不断爆发,边境又开始沐浴上了国民的鲜血。 但两国的合约名义上并没有消失,所以如今的吴国依旧保持着皇子入楚为质的传统,而楚国也不得不将自己的公主送到吴国去,保持着这样微妙的关系。 “嘎吱”一声推门声打断了叶桢对吴楚两国关系的思索。 叶桢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处,只瞧见谢永暮拿着一张灰色丝绢走了过来。 “清九姑娘当真是好学。”谢永暮赞叹地看了一眼叶桢书案上放着的那几本显然已经翻阅完毕的书籍。 “公子谬赞了。”叶桢起身相迎,微微的伏首拜谢道:“小女子可得多谢公子为了帮助奴家而找到这么多珍贵的绝本呢。” 谢永暮笑着摆摆手,说道:“我只是尽我之力罢了。”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叶桢再次伏首拜谢拜谢。 “公子今日前来,是找小女子有什么事吗?”叶桢疑惑地问道。毕竟这几日来,虽说谢永暮也会过来,但是自从禾粟负气而去之后,自己对谢永暮的态度一直礼貌而疏离,而谢永暮大概是看出了自己的想法,所以谢永暮每次过来,都只是抱着书放下便走,很少会有交谈。 而今日一进门便夸赞了自己,目的绝对没有那么简单。果不其然,谢永暮扬了扬自己手上的丝绢,说道:“请姑娘帮我译出这上面的文字吧。” 谢永暮想着这几日来明里暗里的观察和试探,也大致确定了叶桢目前的状况。 记不得自己的身份却记得那些关于楚国的辛迷,这样的状态,或许能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帮自己译出这份绢书。 叶桢皱了皱眉头,让自己译出文字?这段时间自己并没有看过关于这类的书籍,如何能译出,但是又想到谢永暮连日来安分的举动,还是从谢永暮的手中拿过了丝绢,仔细地看了看。 这是一张长约三指,宽约两指的绢书。 绢书的中心是互相颠倒的两段文字,一段13行,一段8行,四周是作旋转状排列的12段边文,其中每三段居于一方,四方交角用青、赤、白、黑四木相隔,每段各附有一种神怪图形。 叶桢将正反两面反复看了看,确定自己以前大抵是认得这种文字的,只是目前实在是记得不太清楚,看着这一张奇特的绢书,叶桢仿佛感觉到了一层浓浓的迷雾将自己包围。只好抱歉地对一旁满含期待的谢永暮说道:“不好意思,小女子学识浅薄,现在尚不能译出。” 谢永暮闻言,看了看叶桢一眼,确认她是真的无法破译出,只好叹了口气,从叶桢手中拿回了丝绢。叶桢看到谢永暮奇怪的表情,心下忽生一计,说道:“但是我以前应该是认得这种文字的,如若公子信得过,大可将它放在我这里,待我研究研究。”研究一下,我和这份绢书的关系。明明那么眼熟的加密方法,但是,我为什么,却想不起来呢。 本来已大致放弃了的谢永暮听到叶桢的话,忽生警兆。 几日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生活当真让自己松懈了对叶桢的警惕,叶桢作为楚国公主,即使是失忆了,也不是省油的灯。但谢永暮又想着这张楚国绢书的内容的重要性,只好将绢书交给了叶桢,叫她好生保管,便退出了房间。 叶桢待谢永暮离去后,将绢书拿到书案前平铺开来。 ------------ 第八章 他在骗我 更新时间:2013-12-10 清晨始于一碗浓稠的青菜粥。 谢永暮会在天不亮的时候去小院背后的合欢树林里取水,再到隔壁的菜园里扒拉几棵翠绿的青菜,熬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青菜粥,用食物的香味叫醒睡眼朦胧的叶桢。 叶桢最初的时候,本是拒绝谢永暮的,但是在日积月累之下,叶桢也潜移默化地被改变着。 吃完早饭之后,如果下雨。两人大多半都会在各自的房间里。 谢永暮会单纯地写写字,偶尔会写些叶桢看不懂的密语,交给一个不知道何时会出现的黑夜人。叶桢也不问谢永暮写的都是什么,只是看书。看一些很杂的书,有人物传记,也有诗词合集,从天文地理看到风俗风情,也没破译出谢永暮交给她的那幅绢书。 如若天气好,叶桢也是会出去闲逛的,谢永暮也会出去,不过大多数时候都不是和叶桢一起,所以两人在天气好的时候是分道扬镳的。 被谢永暮气走的禾粟也回来了,只是不再像以前一样和叶桢有说有笑。 也不知谢永暮和她说了些什么,禾粟开始对叶桢尊敬起来,本是姐妹一样的关系,渐渐演变成了小姐和侍婢的关系。叶桢想要改变禾粟对她的态度,但是无奈禾粟无论叶桢如何做,都把自己摆在了奴婢的位置上。叶桢看着禾粟,也只好无奈的接受了目前的状况,只是想着要好好待她。 谢永暮在一个月前带回了一个奇怪的男人,带着白色的斗笠男人,喜欢说一些悲惨的故事,但是声音总带着笑意。自称道天歌,来自天门。叶桢不知道天门是什么,但是叶桢觉得道天歌这个人很奇怪。因为叶桢从没见过道天歌把头上的斗笠取下来,但叶桢也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他带斗笠兴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叶桢也没什么兴趣去打探别人的隐私。 道天歌住在距离谢永暮小院不远的院子里,本来那个院子也是有人的住的,但是不知谢永暮用了什么方法,原主人走了,那小院也就归了道天歌。由于谢永暮搬回来的缘故,禾粟也不愿和叶桢住在一起,不久后也去了道天歌那里,和他一起住了下来。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下去。 但是叶桢对自己的身世没有任何线索。叶桢也不急,只是安静的住在表面上一片和谐的云水村,不吵不闹。 自从谢永暮住了回来以来,叶桢很少见除了谢永暮、禾粟、道天歌之外的人。就算是偶然遇见村子里其他的人,但来人也都匆匆离去,不再出现在叶桢面前。以叶桢的聪明如何想不出这些皆是谢永暮的授意。但是叶桢却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自己本就不属于这里,自己的到来或许给这个祥和村庄带来的,可能都不是什么好事。 每个人心里都有着孤独的本质,虽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孤独。 -----------------分割线----------------------- 时间流逝,转眼间,叶桢留在云水村已经三个月了,时间也渐渐从村天转向了盛夏。 天色夕暮的时候,村子里会有一盏盏的火光从绵延的院落之间亮起来,有人提着深红、暗红色的灯在村内走动,慢慢游移着。傍晚的云水村,总是带着一丝温暖的气息。 远处的灯火渐渐安静了些许,静谧的小院中有着点点萤火飞舞,暖黄色的灯光浮动在窗户里,映出房中男人思索的剪影。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又变得深了许多,远处的灯火已经完全熄灭了。谢永暮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看着隔了一个大厅的住着叶桢的屋子,房门紧闭,没有透露出丝毫的灯光,想来里屋的人早已歇息了。 谢永暮轻轻地走到房门处,靠在了门边,深深地呼吸着,俊逸的脸上有着复杂的神色。有怨恨,疑惑,柔和,种种种种。 这段时间与叶桢相处相处的时间,真的是自己着十八年来最温软的时日。叶桢性情淡泊,平日里对外界事物几乎都是视而不见。只有偶尔发现自己喜欢的事物的时候才会恍忽露出一个笑容,但是即使是笑,都带着落寞。无论自己交付给她怎样的东西,都不曾动容,也不曾发问,如同一个强大而完美的幕僚。 这就是自己想要的叶桢, 但是,心底却隐隐有着一丝不甘。 “哟,这不是’聂公子’嘛,怎么一个人站在人家清九姑娘的门口呢?”一个轻佻的声音在谢永暮的耳边响起。 谢永暮突然觉得,那声’聂公子’叫得极其刺耳。看着面前笑得张扬的道天歌,皱着眉头说了一句:“天门的人何时也学会偷窥了。”说着便将面前突然出现的道天歌推到一边,想要回到自己的房间。 道天歌笑嘻嘻地说:“不要生气嘛,喜欢人家’公主’就直说。”故意将’公主’两字咬得极重。 果不其然,谢永暮停下了脚步,头也不回地沉声喝道:“别忘了你来的目的。” “生气了生气了......”嘿嘿,事情真有趣。这吴国太子居然会喜欢楚国公主,若是一百年前的两国倒还真有可能联姻,不过现在嘛,那可就难说了。自己是不是可以利用叶桢做些什么呢,想想都觉得有趣。 谢永暮已经记不得自己将生气这个表情表情掩埋多久了,五年?十年?或许更久。毕竟是身处皇族,凭着真面目示人的,最后的去处除了吃人不吐骨头的宗人府,就是御花园里某个开满了荷花的水池。回房之后,书案上的灯光已经暗下了不少,谢永暮不嫌灯油灼热,直接用手扒拉了一下倒在灯油里的灯芯,油灯便又亮了起来。 伸手将自己前几日从禾粟那里拿来的叶桢手稿再仔细地看了一遍。 仲夏,强倾败柳,叶叶照云低。风过花影残,满地红心草。 合欢凭阑勾玉阶。白分付、前尘谁了。判惜莲子共零落,自伤情累多。 这是前日叶桢坐在落日的余晖下随手写的一篇《甘草子》。 红心草。 相传大秦前朝乌奚,梦侍武王。久之,闻宫中出辇,鸣箫击鼓,言葬武后。武王悲痛不已,立诏词客做挽歌。乌奚教作《武后挽歌》,有“满地红心草,三层碧玉阶”之句, 红心草,便是指美人遗恨。可是,结尾却落在“自伤情累多”上。 这首词,到底该如何理解呢? 谢永暮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谢永暮忽然听到隔壁房间猛然传的一声巨响。 谢永暮心下一凉,立即狂奔了出去,想要去看看叶桢的现状。 却还是来晚了。雕花的木窗上赫然有着一个能供两人通过的大洞,不大的房间里,散落着叶桢平日里爱看的书籍,只有温热的床铺还提醒着谢永暮,佳人曾休憩于此。 谢永暮看着眼前的场景,双眼弥漫着阴霾。 “道天歌!”能在自己眼皮底下把人抢走叶桢的人,除了武功路数诡异的道天歌,还能有谁? 不远处扛着叶桢飞奔的道天歌打了个喷嚏。 嘻嘻,将叶桢抢了出来,小太子会不会把我的小师妹还给我呢?小师妹,我好想你阿。 被扛着的叶桢在颠簸中完全清醒了过来,定眼看了看自己的状况。 自己正被道天歌扛着在小院后面的合欢树林里面穿行。眼前的景物由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后飞逝,能听到来自背后的风声。 叶桢皱了皱眉,问道:“道公子,请问你是要带我去哪?” “哎呀哎呀,美人醒了。”道天歌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带着轻佻,“不过就是想请小清九帮个忙罢了。”还从未和男人亲密接触过的叶桢脸上稍微泛着红晕。 “请公子放我下来吧,我会尽力帮助你的。”叶桢盯着道天歌从斗笠下面露出来细白的下巴,想要劝说道天歌把自己放下来。“这样抱着我,实在是......” 道天歌看了一眼被自己扛着的叶桢,摇摇头,把叶桢换了个姿势,横抱了起来。笑嘻嘻地说:“这可不行,我可是要拿你和谢永暮做生意呢。” 谢永暮,那是谁?难道……说的是聂荣。 原来,他在骗我。 叶桢心里闪过一丝黯然,却还是开口,苦笑着说道:“他不会和你换的,我不重要。”从目前的状况来看,道天歌武艺高深,这世上不得到东西的少之又少,能让道天歌这样直接绑架我去找聂荣交换的东西,哪有那么简单的。我和聂荣这样虚与委蛇的关系,聂荣怎么可能愿意交换呢。毕竟从头到尾,自己对聂荣的帮助,可都不是必须的。 “小清九生得这样的美,相信谁都愿意为你付出一切吧。”道天歌丝毫不在乎自己无意中道破了谢永暮真名的消息。眼底划过一丝狡黠,话头一转:“小清九,要不我们打个赌吧,看看谢永暮愿不愿意换你。” 黑暗中只有背后一侧传来点点光芒,道天歌的声音随着合欢树林里的风一起传入叶桢的耳中,犹如轻柔的棉絮在叶桢的脑海中飞舞,最后轻轻地落下。 叶桢看着道天歌脸上的表情,最终,点了点头。 ------------ 第九章 江宁凤栖 更新时间:2013-12-11 凤栖楼的周围是秦淮河最为热闹的地方,也是江宁城最大的青楼。 平日里会有江宁城自诩为才子的公子哥抛千金搏凤栖楼上号称才艺双绝的花魁一笑。在中午,凤栖楼尚未开门的时候,若从凤栖楼下方的街道走过,也能看见一些女子在楼上或倚栏独坐,或闲聊嬉戏,内里的院墙之中,隐约有琵琶之声,渺渺而来。 楼上大多女子的年纪其实不过二十来岁,虽身处青楼,但举动之间丝毫瞧不出出身青楼,倒是像江宁城中大户人家的小姐。 凤栖楼有个爱穿红衣的佳人,她自称为梦生,喜欢倚栏在凤栖楼上轻轻弹唱《早秋》。 十里明湖一叶舟, 城南烟月水西楼, 几许秋容娇欲流, 隔著垂杨柳。 远山明净眉尖瘦, 闲云飘忽罗纹绉, 天末凉风送早秋, 秋花点点头。 每次唱罢,会有初次听到这歌声的公子哥上楼来打听歌者为谁。 所以,每次寻声者皆是兴冲冲地来,兴致缺缺地走。原因只是因为他们眼前的梦生和自己心中的清秀佳人形象相差太大了。 其实这位歌女也是美的,鲜艳的大红色不仅不会让她的面貌显得庸俗,反而从她身上突兀地生出一股伶仃的美来。 当然,这是忽略她眼睛的情况下。 据青楼的妈妈说,她的瞳孔异于常人,在吓退许多公子哥后,只得将流转着春光的美目用一块绸缎遮挡起来,不再示人。每每这个时候,便会有些受过梦生教导的人为她打抱不平,私下里咒骂着那些来了又走的人。 梦生本人却毫不在意,只是会换一首曲子继续低吟浅唱。 其实也不是没有人喜欢梦生,曾经也有一个公子哥拿着大把的银子去凤栖楼想要将梦生赎下来,却没能成功。不是银子不够,只因梦生并不是凤栖楼的人,所以老鸨并没有买卖梦生的权利。梦生,只是暂时停留在凤栖楼的歌者罢了,虽然这个暂留,留了一年。 清晨时分,白色的雾气又弥漫在了整个江宁城上。明媚的照样正从雾气的上方升腾起来,喷薄出壮丽的晨曦。 一向准时弹奏琵琶的女子此时却没有抱着琵琶轻轻弹唱,而是拿着一封信站在凤栖楼的二楼上,皱起了眉头。 云水村有变,速来。 落款是谢永暮。 梦生仔细地观察了周围,确定这封信没有被他人瞧见,撕碎了扬进河里。然后不顾凤栖楼相处了一年的姐妹的挽留,抱着琵琶踏上了前往云水村的道路。 ------------------分割线-------------------- 从云水村出来已经三日有余。 一袭藏青色长袍的道天歌和扮作男装的叶桢正站在一叶扁舟之上,朝着江宁城地方向去。 江面上飘渺着浩渺的水汽,周围的芦苇随着江面来的风微微摇动,偶尔抖落一朵芦苇花,随着由小舟划桨的波纹而荡漾。 道天歌还是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输了赌约。 当晚将叶桢虏了去之后,自己便去找了谢永暮,本以为谢永暮会答应将自家小师妹的踪迹告诉自己的,没想到谢永暮居然拒绝了。 所以他才会陪着叶桢去江宁城。 船头划桨的老翁向着远方遥望了一眼,说道:“两位公子,就快到江宁城了。” “嗯,多谢船家了。”叶桢向老翁拜谢道:“老人家,你在这里划船多久了阿?” “四十年了吧”老人笑了笑,看了一眼衣着华贵的叶桢:“公子怎向老朽打听起了这个?” 叶桢眼眸流转:“只是看这秦淮河的风光太美,有些羡慕罢了。“ 老人一听叶桢的原由,顿时喜笑颜开。 “公子阿,您倒也是个风雅之人。”老人放慢了摇桨的速度,对着叶桢说道:“你这两天来倒也赶着巧了,三日后便是新一轮的花魁大比开始的日子。” “贤弟,我们去看看如何?”一旁的道天歌听到有花魁大比,顿时来了兴趣:“可否与我们详细说说。” 那老翁看到一直没有出声的道天歌有了兴趣,颇为自豪地说道:“这花魁大比阿,可是江宁城每年最为热闹地日子。”老人匝匝嘴,似乎在回想大比时的盛况。 “老朽在这淮河边撑了几十年的船,看过的花魁大比也有几十次了,但是阿,每年都不同。”老人向叶桢挤挤眼:“凭着公子这般俊俏的样子,必能讨得哪家花魁的欢心。” 叶桢在老翁的打趣中羞红了脸,只得别过头去,不再看。 道天歌不怀好意地说道:“我看这位老人家说得可是很在理,凭借贤弟地才华,各家花魁应该是能自己投怀送抱。” 叶桢看着道天歌也没个正经,决定不再和道天歌说话,转而继续问道:“这花魁大比很有讲究吗?” “当然。”老翁立即答道,但是却没有回答叶桢的问题,而是反问了叶桢:“公子可知这秦淮河为何有如今的声誉?” 叶桢早已知道秦淮河的来历以及历史地位,只是看到老翁如此神秘,想着也许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便等待着摇桨老翁说出下文。不过老翁却是没有多说,而是加快了摇桨的速度。这个时候,叶桢才发现,他们已经随着内河进入了江宁城。 穿过石桥,叶桢便窥见了江宁城的片段。虽说已经料想到了江宁城的美,但是却没人告诉叶桢,这江宁城,美得如此纯粹。 河面上水色清清,画舫游走,船儿带动着浆声,从随风飘扬的垂柳间轻盈划过,来自江面的清风附近的落叶卷起,送了一程后,落叶便打着旋儿落在水面之上,随着画舫带起的波浪沉浮漂向远方。城市道路间行人车马、青衣小轿、贩夫走卒比比皆是,宽街窄巷、青石长阶,楔刻着风霜岁月痕迹的桥梁自稍窄的河道上横跨而过,在水流稍缓之处,有面貌清秀的女子在石阶上浆洗衣物,闲谈说笑间,盈盈的波光衬着女子的明眸若水,远远的便能见到,河岸两旁,茶楼饮宴的声响,酒肆美酒的香气便随着清浅的风,绕了江宁一圈。 不愧为江宁。 老翁见到叶桢面带赞叹的神色,语气不由得带上了一丝欢快,问道:“两位公子,可有住处?” 叶桢摇摇头,道天歌却在一旁说到:“您就送我们去凤栖楼吧。” 老翁闻言,本是高兴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心中暗暗想到,看这两位的衣着谈吐,本以为是真正有大学问的人,才想为他们推荐自以极好的酒楼,没想到也是来寻花问柳的,心底对他们的印象一下到达了最低点。感觉像是蓄满力的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无处发力。 只得转过头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凤栖楼…… 这不是谢永暮告诉自己被查封了的青楼吗。 叶桢很想回去问问谢永暮他说的,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但是思索良久,也只能叹了口气。 罢了,如今已无关系,问他,怕是也不会告诉我实话的。 不多时,老翁已将船稳稳地停了下来。 道天歌随手拿了几块碎银子递给老翁,便拉着叶桢熟门熟路地走了上去。 老翁拿着银子踮了踮,确认了这趟收入抵得上自己往日来一个月的收入,脸上顿时喜笑颜开,却又瞬间转苦,早知道,还是对他态度好点,或许能拿到更多的赏银呢。 辗转江岸的摆舟人大抵如此,生来穷苦,心底还是善的。 凤栖楼高三层,为四方形,飞檐出甍,四面皆窗。楼脚伸入河里,像是建在水上的房屋。前门临着正街,后门则是淌过秦淮河。 有稚嫩的女生从楼上传来,带着丝丝飘渺。 有眼尖的小厮看见道天歌和叶桢自河边来,脸上挂着谄媚的笑意。 “对不了客官,姑娘们这才睡下,现在不接客。”一边说着一边鞠躬,在心底疑惑,谁家公子哥在逛青楼,还带着斗笠。 “那楼上的歌声是怎么回事?”道天歌的声音中透着一股邪魅的笑意:“我自己进去看吧。” 青衣小厮一个闪身,挡在了道天歌的面前,说道:“我们凤栖楼白日是不开门迎客的,请公子回去吧。” 道天歌仿佛没有听到青衣小厮的话,只是皱了皱眉,示意叶桢暂留原地等他。 自己则是径直走到凤栖楼后门门外,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青衣小厮见道天歌的行为,嘴边不由得挂上了冷笑。 平日里也有像道天歌这样乱来不顾规矩的客人,在白天一定要进去,但是无一例外地都被打了出来。 凤栖楼能在最为繁华的内河建起这样一座阁楼,并保持青楼的龙头那么久,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后台。 这人在大热天还带着斗笠,不是神经病是什么。敢在凤栖楼撒野,保管你吃不了兜着走。 青衣小厮带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呆在原地,对在一旁站着的叶桢不管不顾。 过了一会,道天歌出来了,后面站着一个犹有风韵的半老徐娘。 那女人一出来便对着青衣小厮说:“以后记住咯,道公子可是贵人。” 然后对着叶桢迎了上来,在她想来,和道天歌在一起的人必定同样非富即贵。 叶桢见着她对待小厮的态度,也大致知道了她是谁,于是抱拳沉声问道:“你可知‘清九’?” ------------ 第十章 才子月白 更新时间:2013-12-12 “你可知’清九’?” “奴家不曾知晓此人......” 不曾知晓。 叶桢身形颤动,顿时觉得天昏地暗。顿时倒了下去。 道天歌看着叶桢倒下去的身形,也不曾来扶,而是笑嘻嘻地对着老鸨说道:“请妈妈帮我们安排住处吧。” 老鸨看着道天歌,也摸不清他和叶桢的关系,但还是向青衣小厮打了个颜色,小厮心领神会,将倒下去的叶桢抱了起来。 “说起来倒是巧了,今早刚刚空了一间房出来,若是公子不嫌弃,就请随我来吧。”说着便开始引路。 …… 房间在三楼。 这是一间算不上多么特立独行的房间,一间无论从何种角度看都正常无比的少女春闺,红红绿绿的装饰,各种小饰物,除了女红少点,书多点――不过这些东西,大抵也是在正常的范围之内的。 “公子若不满意,我马上派人打扫。”老鸨轻轻拍了拍自己怀里的几张银票,笑得谄媚,生怕道天歌这位金主离开此地。 道天歌皱皱眉,叫小厮将叶桢放到床上,自己则是将窗子推开,顿时午后的阳光便倾泻进来,道天歌这才舒缓了一下眉间的抑郁。 “你们先出去吧。” 老鸨本想推荐几个现在还未曾歇息的姑娘,但是听到道天歌的话,终是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和停在一旁的小厮走了出去。 道天歌看了一眼昏迷的叶桢,摇了摇头。 老鸨出去之后,低声对着暗处的人影说道:“告诉公子出现了两个来历不明的人。” 那人点点头,转身快行,走出了凤栖楼。 夜晚的江宁城是极其热闹的。 秦淮河上画舫巡游,河流两岸灯火通明,吃完晚饭不久的时间点上,人们从各家各户走出来,大街小巷的往以夫子庙、明远楼一带为中心的最为繁华的街道过来,道路上花灯如织,如同浩浩荡荡的不灭的流火,一家家青楼妓寨中传出招揽客人的渺渺歌声,有时也能看见里面的舞蹈,不时有人进进出出,热闹非常。 凤栖楼也到了开门的时刻。 凤栖楼有三层,一楼是散座,平日里有歌女在其中唱曲,从拐角的楼梯处上去,能看到一个雕花的木台,周围垂着白色的纱,让人看不真切。 三楼则是姑娘们的住处,偶尔会有卖身的女子带着她的恩客上楼。二楼每晚都会有有女子在其上踏歌而舞,一曲毕了,台下会响起热烈的掌声。也有着自诩为才子的人当众写诗递到台上来,祈求台上女子的青睐,然后出演一出才子与佳人的故事。 从古至今,关于才子与佳人的风流韵事便经久不息。士子高中进士后,通常会向钟情的妓女写情诗、炫耀才华,在江宁城是一件雅事。即使科考失意,士子们无奈之下,“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此时,醇酒佳人,又成为减轻他们落榜痛苦的安慰剂。所谓“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是也!- 叶桢是被楼下传来的歌舞声吵醒的。 道天歌不知去了哪里,叶桢试着活动了身子,发现并无不妥之处,也就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 窗外的秦淮河倒映着满天星河,画舫流连其中,像是游走于天上一般。绯红的灯光将舫内女子的舞姿衬得更加柔美,有隐约的歌声从其中传出来。 “桨声灯影连十里,歌女花船戏浊波”正是如今叶桢看到的景象。 想来,自己应是在凤栖楼上吧。 叶桢不由得苦笑。自己居然被打击得倒了下来,不知道道天歌会笑成什么样子。而聂荣......不,谢永暮。也隐藏得太深了些吧。自己三月来居然没有发现一丝异样,虽然知道他身份不一般,可不曾想,连名字,都是错的。自己和他,果真还是不见的好,这身世,我自己来查吧。 心思一转,便对着门,叫了一句:“有人吗?” 门应声而开,是白日里出现的小厮。 叶桢挑了挑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名叫二狗,公子在这里的时间都由我伺候。”二狗半弯着腰,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 “二狗?” “小人在。”二狗立即回答道。 叶桢看着二狗讨好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问道:“今日和我一起来的那位公子去哪里了。” 二狗想来是已经料想到了叶桢的问题,不慌不忙地答道:“道公子在二楼听小曲,你要去吗?” 叶桢点点头,让二狗带她去那表演之处。 白色的细纱隐匿了台上女子真实的面容,只有在夜风吹拂的时候,才能隐约看到女子精致的面容。舞姿绰约,能看出台上女子深厚的舞蹈功底。有飘渺的歌声隐约飘扬在其中,却不知来自何处,似从天上来。 不负江宁城最大的青楼之名,叶桢赞叹着眼前所见的一切。 二狗看到叶桢赞叹的样子,也不奇怪,在他伺候过的人中,在初次看到凤栖楼花魁的样子都会是这样的表情。 一曲终了,台上女子对台下众人道谢,叶桢白日里见的老鸨出现在上面。简短地介绍了一下花魁见客的规则便走了下去。 叶桢对花魁没有什么兴趣,于是也就没有仔细听,她只是急着寻道天歌,所以叫二狗帮他寻找道天歌。 二狗见叶桢对自家花魁没有兴趣,不禁呆了呆,本以为今日这位容貌清秀似女人的公子也会对这名满秦淮的花魁感兴趣,毕竟凤栖楼花魁名满秦淮,来这的客人,大多都是为了寻她。 叶桢见二狗不说话,伸手拍了拍二狗的肩膀,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二狗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叶桢实话:“公子就对潇潇姑娘丝毫不在意?” 叶桢思绪一转,也想通了二狗为何会发呆。她不禁笑了笑,你家姑娘很美,但是我现在没心情看歌舞。”顿了顿“快带我去找道天歌吧。” 二狗点头,示意叶桢跟上。 熟练地穿梭在二楼各处,不多时,便停在了一处包房门口告诉叶桢,道天歌就在里面。 叶桢随手抛了几粒散碎银子给二狗,便想推门走进去。 不曾想,却从之中传出道天歌爽朗的笑声来,叶桢心思一转,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与脚步。 “江兄,好酒真是好酒,江兄你倒也舍得。” 另外一个男声响起,温润如玉:“早年相遇之时便想送给你了,没想到那个时候你走了,现在给你你别闲晚我就很庆幸了。” “江兄啊,你对我这么好,难不成有龙阳之癖?” “我爱的,可是这凤栖楼上才色双绝的花魁,对你,我可是丝毫没有兴趣。” “是吗?” “当然,所谓’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江宁梦,赢得青楼薄幸名’那才是我人生目标。“ “呵呵,江兄的志向可真是远大。” 叶桢听闻此诗,不禁呆了呆,没想到才来江宁城便能听到如此优秀的诗作。于是向站在在一旁的二狗询问道:“这人,是谁?” “您说江公子吧。”二狗羡艳地往门内望了一眼,说道:“江月白公子可是这江宁城最负盛名的才子,其父是从一品的户部尚书。“ 叶桢眼波流转,户部尚书之子,顿时起了别样的心思。于是稍稍打理了衣衫,推门走了进去。绕过挡在门口的绢素屏风,叶桢看到了坐上的男子。 男子歪歪斜斜地靠在椅子上,兴许是嫌热,一把碧绿的竹扇正有一摇没一摇地晃着,驱散着屋内燥热的空气,衣领微微敞开,能看到白腻的皮肤。墨色的头发松松垮垮地用一根白色的绸缎绑起,端得是潇洒不群。 坐上和道天歌聊得开心的江月白见有人来了,视线从道天歌那里转到了叶桢的身上。 唔,衣帽整洁,身材矮小,有些眼熟,像个女人。 这是江月白对叶桢的第一印象。 道天歌见到叶桢的到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叶桢身边,低声询问道:“你怎么来了?” “就你能来?”叶桢反问道。 道天歌见叶桢一脸不忿的样子,不再说话。 坐上的江月白看见道天歌的动作,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自我介绍道:“兄台你好,想必你也是道兄的朋友吧,我是江月白。” “久仰大名,”叶桢颔首,隐藏住了脸上一闪而逝的表情。“我是清九。” “清九?”江月白听着叶桢告诉他的名字,有些奇怪,顿时又想通了,想必是秦酒吧。于是淡淡的笑了,邀请叶桢过来。“秦酒兄,来一起喝酒吧。” “不行!”在叶桢旁边的道天歌还没等叶桢回答便急忙拒绝了江月白的提议,“酒可是我的人生伴侣,怎可与他人共享!” 江月白看见道天歌嗜酒如命的样子,无奈地说道:“道兄,秦公子可是你的知交好友,连酒都不予分享,怎可如此?” “他才不是我的知交好友。”她,只是受故人所托罢了。 江月白见道天歌表情有些奇怪,也没有多想,只是招呼着叶桢:“道兄就是这样的性子,你别在意。” 叶桢笑了笑,表示自己知道道天歌的性格,随着江月白入座。 “想必秦公子也是为了这花魁而来的吧。”江月白为叶桢倒了一杯酒,递给了叶桢“那可就得出点真本事咯。” 叶桢推开江月白手中的酒,苦笑着说:“在下从不饮酒,扫了公子兴致,实在有些抱歉。” 江月白也不生气,只是把酒拿了回来,自己一饮而尽。 “看秦兄的样子,也是饱读诗书之人,今日可有信心成为潇潇姑娘的入幕之宾?”江月白问道。 ------------ 第十一章 泽水困龙 更新时间:2013-12-13 “看秦兄的样子,也是饱读诗书之人,今日可有信心成为潇潇姑娘的入幕之宾?”江月白问道。 “哦?”叶桢不解地看着江月白,“难道成为花魁的入幕之宾还要才华不成?” 江月白看见叶桢一脸茫然的样子,想着叶桢或许是第一次来这青楼,便仔细地向叶桢讲述了关于凤栖楼的规矩。 其实秦淮河边上的青楼女子大多都是有着坎坷身世的,否则也不会落入青楼之中了。其中容貌美丽的女子将会在青楼老鸨的教导下习得琴棋书画和诗文,这些习了诗文的名妓自然而然地就会仰慕各种各样有才学的才子,虽然偶而会传出某个名妓单纯欣赏他人才华而嫁给穷苦书生的事,但是那也只是极少数。 所以,大多数的青楼女子都会选择在破瓜之夜挑选一个有真才实学的男子充当伴偶,以体验一次普通女子嫁得如意郎君的感觉。 故,想要拥青楼里的佳人入怀,是需要一番真才实学的。 叶桢知道由来后,摇摇头。自己可是女人,对花魁没有丝毫兴趣。 江月白见叶桢的动作,也不强求,而是转过头去看道天歌:“道兄,那今日我可不会谦让了。”说着,便向房内站着的一个小厮走去,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张写了自己作品的手稿,递给了他。 道天歌看着江月白的动作,摇摇头,别过头去,拿着一壶酒,走到窗边独自畅饮。 小厮面露喜色,双手微举着江月白交给他的东西,快步走了出去。 其实这以文会花魁还有另外一个好处,这些经由江宁城才子争夺的花魁的身价在以后会上涨很多。总有一些充满铜臭味的富商为了附庸风雅而花大价钱将这些花魁包下,想要体验一番’风流才子’的滋味。不过嘛,这才子,可就不是真才子了。 不多时,之前拿着江月白诗作的小厮便带着花魁的口信来了。 “江公子您好,我们姑娘说想让再您为这秦淮河泼墨。您看,可以吗?” 江月白见花魁的要求也不恼,从门内出来,走到专为士子准备的笔墨纸砚前。 稍事沉思,便开始挥毫泼墨。 有好事的看客挤到江月白面前,将江月白所写一句一字念了出来。 江宁古形胜,晚望思迢遥。 白日余孤塔,青山见秦朝。 燕迷花底巷,鸦散柳阴桥。 城下秦淮水,平平自落潮。 一语既出,举楼皆惊。拜服的有,不屑的也有。 “江公子真乃大才!”台下有人赞叹地说道。 “那是,江公子可是我们江宁第一才子。” “切,我也能作出来。”也有人对江月白的作品嗤之以鼻。 “那你去阿。”说话的人听到这句话,顿时没了声音。 总有一些自命不凡的人认为自己才是这江宁城的才子,但是这些也都是正常的。 叶桢虽然已知道江月白具有江宁第一才子的美誉,但是也不曾想到江月白才学如此之高,看了题目之后,仅仅是片刻之间便能做出这般绝妙的句子。 不愧是江月白。 一直在一旁站着的老鸨满脸笑容地走到江月白面前,谄媚地说道:“哎呀,江公子,我家潇潇可就盼着你呢,快快随我去吧。” 台下的人看见老鸨脸上那谄媚的表情,皆是浮现了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却也有些自命不凡的书生对江月白不以为然,暗道江月白的种种皆是侥幸。 江月白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笔重新放回笔架上,拿起竹扇,唤道天歌和叶桢与自己同去。 道天歌听见江月白叫他同去,也没有丝毫意外,只是拎着两壶酒跟了上去。叶桢见状,也只好跟了上去。 “每次都如此,明明不要花魁的身子,还递诗词,什么人呐。” “江公子哪是你这等俗人理解的。“说话的人顿了顿,“他只为和朋友痛快地喝酒时有人助兴罢了。” “切……不就仗着自己才学稍稍能见人罢了。” …… 江月白可不管台下人的看法,只是带着道天歌和叶桢走进了花魁的房间,一副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姿态。 一进门,江月白就收住了自己在人前那一幅浊世佳公子的形态,自己找了个位置歪歪斜斜地坐了下去。 道天歌则是色迷迷地叫道:“小美人,你可千万不要再用诗词考月白了,我和月白只想在你的地盘喝酒。今天可是累死月白了,所谓江郎才尽,就是这般折磨出来的。” 坐着的江月白对端坐在床上的花魁说道:“今日我和两位好友前来喝酒,就请你给我们唱小曲吧。” 潇潇的俏脸一白,她没想到名满江宁的才子居然是这样对她。自己自小便是星捧月,哪见到过要她唱曲的人呐。但是出去青楼女子的职业道德,还是唱了出来。 叶桢看到他们两人熟门熟路的状态,也知道这应该是他们相处的模式了,于是也没有多做一些不必要的事,而是走到江月白身旁的椅子边坐下,一边听着潇潇柔美的嗓音,一边和江月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分割线---------------------- 云水村的夜晚还是一如既往地静谧,能听到草丛里的蟋蟀叫声。在村头的古树之下,能看见飞舞的流萤闪烁着黄色的光。 几日未眠的谢永暮看起来有些憔悴。 “梦生。”谢永暮对着眼前红衣曳地的女子问道:“这一年,你查到什么?” 梦生脸上勾起一副色迷迷的样子,说道:“我在凤栖楼调戏美人们这么久,可查到的,还是一样。”说着从背后琵琶的夹层里拿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张,递给了谢永暮。 谢永暮透着月光,扫了一眼纸上的内容。 “凤栖楼,当真,只是一个青楼吗?”谢永暮喃喃自语。“这楚国,终归将会是我的。”别人,休想染指。 “是你的,都是你的。”梦生看见谢永暮又陷入沉思,不由得狠狠地拍了一把谢永暮的肩膀:“快说,叫姑奶奶回来有啥事?”否则我可不伺候呢阿,老娘调戏花魁可是很爽。 谢永暮吃痛,揉揉被梦生拍过的肩膀。笑眯眯地说道:“你师兄来过找你了。” 梦生吃惊地张大了眼睛,颤巍巍地问道:“你告诉他我在哪里没有?”再也看不见之前飞扬跋扈的样子,像是某种怯弱的小动物面对天敌一样。 “我告诉了她你还会站在这里阿?”谢永暮看着这个提到自家师兄便犯怵的梦生,不禁暗自抚额。 梦生松了一口气:“早说嘛。”然后拍拍自己的胸脯,搂着谢永暮说道:“小暮子,你给我从实招来,你祸害了哪家姑娘,院子里怎么会有女儿家的用品阿。”丝毫没有淑女的风范。 谢永暮眼神黯了黯,但还是开口说道:“叶桢。” “哎哟,不得了了,小暮子喜欢上别人了,老娘要自尽!”梦生并没有听清楚谢永暮说的人名,过了一瞬,才了解到谢永暮口中的叶桢是何许人也。“小暮子你再说一遍?” “楚国公主,叶桢。”谢永暮皱眉“我不喜欢她。” “小暮子有眼光!我支持你!”梦生像是没有听见谢永暮的后半句话一样,露出一副欣慰的表情。“居然喜欢上敌国公主,有趣,太有趣了!” 谢永暮很想反驳梦生的结论,但却只是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 梦生见谢永暮的样子,叹了口气。面对家国天下都胸有成竹的谢永暮,居然会对儿女私情这种事一窍不通,真是奇怪。 念及此,梦生跳上石碑,将背后的琵琶取了下来,从内里的暗格里再次掏出了几块龟骨,丢向了谢永暮。 “谢永暮,看招!” 本是沉思着的谢永暮下意识接住了梦生丢过来的龟骨。待谢永暮看清手上的东西时,霎时将手中的龟骨丢弃。 龟骨落到地上,摆出一个不规则的图形。 “泽水困龙!”梦生呆呆地看着地面上显示出坎下、兑上,忍苦之象的挂相。虽然自己已经料想到两人姻缘必定磨折重重,但是直接显示出这样大难的挂相,倒还真是出乎意外了。 但是她也没有跟谢永暮仔细说明这个挂相代表的意思,而是收起龟骨,抱着琵琶走了。 谢永暮见到梦生离去的背影,也没有追,而是思考着梦生念出的“泽水困龙”,准备回到自己的小院。 不知道何时出现的黑衣人站在了谢永暮的面前。 “太子,请让我杀了叶桢吧。” “不必了。”谢永暮听到黑衣人想要杀害叶桢的话,下意识地拒绝了他。 黑衣人单膝跪地,磕了一个头:“她已走出云水村,若是回想起来自己的身份,对您的计划,可是有很大的阻碍。”而且,我的弟弟,死在楚国皇室的手中,若不杀叶桢,我对不起我那死去的弟弟阿。 “好……”谢永暮开口回答,但是却又改了回答“还是留着吧,去抓回来吧。” 说完便再也没有看黑衣人一眼,径直走了过去。 黑衣人看着谢永暮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在心底暗暗下了一个决心。 ------------ 第十二章 月白相助 更新时间:2013-12-14 江月白住在秦淮河南岸的乌衣巷的竹园里。 从繁华热闹的凤栖楼出发,步过秦淮河上的文德桥,撇下风韵诱人的媚香楼往西南行数十米,便可以看到江月白所居住的乌衣巷,巷子窄窄的,用青砖铺的路面,能在缝隙见瞥见生机勃勃的小草。有几个挽着长袖的青衣少女漫步其中,斜斜的杨柳轻柔地拂过背影,想来,应是哪家园子里俊俏的侍婢吧。 竹园在乌衣巷的右边,随着青石板路一直往里面走再左转就能看见一个由灰白墙瓦围起来的园子,从围墙外面便能看到一大抹翠绿的颜色,园子的大门上悬挂着一个写着“竹园”的牌子,看起来倒是别有一番清幽的风味。 进门前,道天歌对叶桢说道:“清九,你还是别查身世了。”道天歌往嘴里灌了一口酒,“也别想从我口中知道些什么。”我可是答应了你家小皇帝的,是绝对不会告诉你。 叶桢看着道天歌,只是摇摇头,也不说话。 上前两步,敲响了朱漆大门。 没过多久,便有青衣的小厮前来开门,小厮看到戴着斗笠的道天歌和稍微显着秀气的叶桢站在自家门口也不觉奇怪,应是少爷的朋友吧,自家少爷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朋友,小厮这样想到。所以便直接邀请两人入内,自己则去通知江月白有故人前来的消息。 道天歌再次对叶桢说:“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叶桢依旧是摇摇头,不说话。 道天歌见叶桢一脸决然的样子,只得在心底叹了口气,小皇帝,我能做的我都做了,是你姐姐自己想要这样做的,和我可没关系。 竹园里的四周都栽满了竹子,触目便是满眼的翠绿,虽被重重庭院阁楼包围其中,却很有几分江村野趣。叶桢注意到右面的墙上还刻着一幅字,上面写着: 野色竹光两不分,碧天万顷便黄云。 分明一幅江春画,着个闲庭挂夕曛。 -江月白《竹园杂诗》 这样一个闲云野鹤般的人,真的要被自己拉近这个巨大的谜团中吗,叶桢突然对自此此行的目的有了一丝抗拒,但是又想到一直挡在自己面前的谢永暮,她还是定了定心神,等待着江月白的出现。 过了没一会,一袭白衣的江月白便出现在叶桢和道天歌的面前。手上拿着一坛封了泥的酒,能隐隐约约地闻到坛子里面传来的醉人味道。 道天歌鼻子动了动,闻到那醉人的酒香,双眼泛光,立马窜了过去。 江月白摇摇头,把酒交到道天歌手上,一脸无奈地说:“天歌兄,我就知道你来是为了酒。”然后又换了了一个脸色,如同受气的小媳妇一样“除了找我要酒,我可难得见你来找我一次。” 道天歌听到江月白说破他以前的破事,别过头去,哼了一声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江月白转而对叶桢抱拳,一脸真诚地说道:“多谢秦兄肯陪他胡闹。” 叶桢侧身避过了江月白的谢意,辩解道:“不,是我要来寻江兄的。”江月白听到叶桢这样说,转头看了一眼抱着酒不松手的道天歌,又疑惑地向叶桢看去,等待叶桢的下文。 叶桢咬了咬下唇,迟疑地说:“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江兄能够答应。”说完便直直地看着江月白,等待他的答案。 江月白没说话,看着一脸真诚的叶桢,也不忍拒绝,回答道:“秦兄能与我仔细说说是什么事么?”说着便挥手让一旁伺候的小厮退了了下去 叶桢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愿意多说,而一旁的道天歌还是一幅沉迷酒中样子,江月白不得不沉思了起来。 一阵和煦的风吹过,园子里的竹影微微晃动,能听见竹叶间因碰撞发出的细碎响声。叶桢看着江月白一脸迟疑的表情,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毕竟只是萍水相逢,不肯相助,也是必然的吧。 叶桢想到此处,转身出门,却在大门前被江月白叫住了。 “秦兄,请留步。”江月白清朗的声音犹如四月纷飞的柳絮,洋洋洒洒地钻进了叶桢的耳中,轻轻柔柔地落了下来,“好,我助你。” 叶桢回头,看着站在竹林下的江月白,和煦的阳光穿过竹林在他的白衣上晕成一个个细小的光斑,她突然觉得,若有一个如同江月白这般义气的至交好友,人生便不会寂寞了。 一旁呆在旁边隐忍不动的道天歌见江月白还是答应了叶桢的请求,摇了摇头:“江兄,别怪我没提醒你,她的事,你少管。”又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叶桢,拍掉了手中酒坛的封泥,往口中灌了一口,起身走了出去。 江月白像是没有看到道天歌的离去一样,目若星河,而是对着叶桢说道:“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了吧。” 叶桢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将头上用做固定的发带取了下来,一头过腰的青丝便在这微风中飞扬开来,女子的身份便暴露在江月白的目光之下,江月白看着叶桢的面容,还是觉得,叶桢的样子,自己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那么熟悉。 叶桢没有解释她为什么穿着男装,只是淡淡的开口,说道: 我不叫秦酒,也不叫清九。 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我以前做过什么事。 我现在所做的事情都只是为了找回我的过去。 我没有过去,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有未来。 从那天醒来我便忘记了一切。 我时常在想,我以前到底是什么人 或许是一个高官的幕僚 或许是青楼的花魁 也或许是一个万恶不赦的逃犯...... 几片枯黄的竹叶随着风抖落在叶桢的肩上,但是叶桢无知无觉。江月白突然觉得,这世上,或许再也没有什么能拨动她的心弦了。 -----------------分割线------------------ 从竹园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了。 叶桢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出去,此时天色已晚,整个江宁城都笼罩在夜色之下,向四面望去,能看见院墙里浮动的灯火。附近园子里的下人们在四处走动着,隐约能听到说话声。更远处的地方,越过了院墙,沉侵在黑暗轮廓中的一条条街道,朦朦胧胧的房舍灯光。 出了乌衣巷,走了数百步的叶桢缓缓走上文德桥。 秦淮河上浮动着雾气,与白日并无二的光景。接近文德桥的时候,提听见远方的河面上有轻微的响动传来。放眼望去,依稀有一道人影在那晃动着,似是撑了一艘小船。 叶桢放慢脚步,疑惑地靠近过去。一条小船正在水上激烈地晃动,一道女子的身影撑着长长的竹竿站在船上,似乎是站不稳,在叶桢的观望下摇摆好久之后,终是砰一声的摔回了船里。 船上的女子裹一件大红色披风,身材高挑婀娜,远看倒是一个佳人。小船晃得厉害,那女子一只手轻轻撑住船舷,抬起头时叶桢发现她眼上蒙着绸缎,似是盲人。 大红色的披风很漂亮,衬得女子肌肤如雪,女子水性应该很差,但或许稍微会撑船,动作没有因为眼睛上的绸缎乱得很厉害,想来眼睛上面的绸缎对视力没什么影响。叶桢看了几眼,得出这么个结论,她对旁人倒不怎么关心,然而那女子似乎有些慌张,竹竿撑了船想要靠岸,但或许是慌张,小船一直在水上打转,她又有些站不稳,好几次差点又摔跤。 叶桢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对着红衣女子说道:“能把那个竹竿递过来吗?” 小船距离岸边有一段距离,那长杆原本倒是能够到,只不过若是要平举过来,那红衣女子的力气却是不够了,竹竿的力道也令得小船有些危险,试了几次,长杆一头靠到岸边,却依旧浸在水底,叶桢的手够也实在是够不到,只好沿河而上,走出一段,才另外找了一根路边的竹竿来,从岸边伸过去,才将那女子连船一块拉了过来。 “……谢谢公子搭救。”女子的声音很是悦耳,一只手拉着竹竿一手划着船靠了岸。 叶桢见人已无恙,转身欲走。那女子却是叫住了她。?“公子,请留步。”叶桢不由得暗想,今日居然听到了两次“请留步”,叶桢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以掩饰尴尬。 或许是夜色太浓,女子没有瞧见叶桢的小动作,而是快步从船上跳了下来,来到叶桢面前。“公子,请问你家住何方,奴家好登门拜谢。” 叶桢看着一个蒙了眼的红衣女子站在自己面前,煞有其事地表达自己想要向她道谢,突然觉得这个人有些怪异,也就摆摆手,意思是免了,然后转身离开了此地。 背后的红衣女子看着叶桢离去的背影,诡异的笑了笑,但是好像又意识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向四周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自己害怕的那个人之后才镇定地拍拍胸脯。 “我才不怕师兄呢!”女子眼中一片坚毅。 ------------ 第十三章 桃叶渡口 更新时间:2013-12-15 二狗很纠结。 自小被卖到凤栖楼的他,一直知道自己的位置。所以当他听到叶桢要为他赎身的时候心里很是欢喜,但是又想着,万一秦酒公子是要强迫他做那两个男人一起做的事情时,一张清秀的脸便有些纠结。因为秦酒公子是在道天歌公子走了之后,才向妈妈提出了为自己赎身的想法的,所以二狗想着,秦公子是不是被道公子抛弃了。思前想后他只好在心底想到:秦酒公子不像好男风的人,就算他好男风自己也会拼死抵抗。 最后他才明白,叶桢赎自己只是因为自己从小便呆在这江宁城,对着城中的各种极为熟悉,所以才会赎下自己来为他做事。 二狗也很不明白为什么叶桢会放心大胆地拿五十两银子给自己,让自己去置办房产。毕竟五十两对二狗来说真的是一笔巨款。五十两足够二狗在乡下买上两亩地,盖个房子,再娶一房娇妻生活很久。但是二狗还是不敢真的贪了这五十两银子,自己一个人远走高飞。 因为他觉着自家公子是个大人物,跟着他能有出息,所以他没走,而是选择了尽心尽力地为叶桢办事。祈求在未来能过的更好一点。 在二狗看来,宅子里面只要有厨房,有供下人居住的地方便是一处极好的地方。他极为不理解为什么叶桢要要求自己购房时必须买下带着合欢树的宅子。兴许是对合欢树有什么特殊喜好吧,还是现在的有钱人都喜欢合欢树。 -二狗这样想到。 但是二狗在房屋交易的坊市转了一上午,跟着中介的师爷走遍了大半个江宁城也实在找不到一处带着合欢树的宅子,只能垂头丧气地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摸着自己怀里花不出去的银票空空叹气。 公子赎下自己后交给自己做的第一件事都办不好,万一公子又把自己卖了呢?二狗想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虽然在凤栖楼里面油水极多,但是他更喜欢安定的生活,凤栖楼里面各个女子的明争暗斗太多,自己搅在里面以后或许没什么好下场。 就在二狗一个人站在大街上唉声叹气时,一个男人叫住了他。 “听说,你在找一个带着合欢树的老宅子?” 二狗听见来人的问话,将怀中的银票紧了紧,谨慎地问道来人:“你怎么知道。” “我看你在这转了一上午了。”男人很耐心地为二狗解释着。也似乎在提醒着二狗,自己不是歹人。 二狗仔细看了看他面前的人,这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穿着深色的朱子深衣,腰上挂着一根翠绿的,看不出材质的短笛,但是光看做工也知道不凡。于是二狗放松了警惕,“你有带着合欢树的宅子吗?” 男子温和地笑了笑,对着二狗说:“有,我现在带你去看看吧。” 二狗看着男人华贵的衣饰和不凡的气度,确认了自己身上那五十两银子对他没有什么诱惑力,于是点点头,跟着男人走了。 宅子在秦淮河南岸的乌衣巷里面,二狗看着乌衣巷几个大字,脚步一顿,停在了门口。 男子见二狗停下来了,不由得关切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只是公子给的银子不够支付这里面宅子的价钱。二狗自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丢自家公子的脸,而是极为灵活地说道:“中午了,我家主子应是没有吃饭,我下午再过来看可以吗?” 男人不由得轻笑出声,他自然是知道二狗心中想的是什么,但是他也没点破,而是故意大声着说道:“哎呀,本想着这宅子四十两就出售了的。”说着又故作惋惜地摇摇头。于是他心满意足地看到二狗听到自己说的价钱之后脸瞬间变色的样子。 -倒是和叶桢有些像。 所以他给了二狗一个台阶下:“我保证进去一刻钟就好,不会耽误你家公子用午膳的。” 二狗感激地对着男子笑,却又发现了,男子就是想替他找个台阶。于是脸一红,低下头去。 男子也不想继续逗弄二狗了,而是带着二狗走了进去。 如果叶桢在此,倒是能认出来这个人就是谢永暮。不过她不在这里,所以也见不到来人作弄自家奴仆的样子。 宅子在乌衣巷的左边,顺着青石板路走半刻钟就能到。在二狗看来,这个宅子无疑是最能满足叶桢要求的。 宅子面积挺大的,就是有点旧。白色围墙和门墙的处处都透露着被风霜锈蚀过的痕迹。一进宅子就能看见一方池塘,但是里面只有水,没有鱼,水看起来有些浑浊,并不透彻。屋子不多,只有寥寥数间而已,但是下人住的地方也有。跟着男子绕着宅子转了一圈,看到了宅子后面的那几棵极为粗壮的合欢树,看起来应该是生长了几十年。 -除了有点旧,其他的完全符合公子的要求。 二狗喜滋滋地想到,于是生怕眼前这个衣着华贵地男子反悔似的,极为快速地付了钱,拿着地契和房契就想向叶桢领赏去。丝毫没有怀疑为什么那个衣着华贵的男子会突然在意到自己,并将这个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宅子内部配件都极为上佳的宅子卖给了他。 乌衣巷自古以来便是大户人家住的地方,纵使宅子老旧了些,怎么可能四十两就卖了出去,四百两或许还算合理。但是二狗自小在凤栖楼长大,攒了钱也只是关注一般的宅子价格,哪会知道乌衣巷宅子的价格阿,所以他也就没有怀疑男人的别有用心,而是自以为捡着了个便宜,愉快地返回了凤栖楼。 桃叶渡是秦淮河的渡口,平时几乎没有什么人。 桃叶是一个女子的名字,曾今有一个著名的书法家经常在这里接他的侍妾桃叶,但是由于渡口的水流过于湍急,动辄便有翻船的危险,桃叶每次摆渡心里害怕。所以这个大书法家为他的侍妾作了一首《桃叶歌》,歌曰:“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桃叶在船上应和道:“桃叶映红花,无风自婀娜。春花映何限,感郎独采我。”此后,为纪念这位书法家,遂把他当年迎接桃叶的渡口命名为桃叶渡。 但是现在的情况却是让人很难想到桃叶渡背后所掩藏的风花雪月的故事,而是藏着杀机。 因为叶桢正驾着一艘小船在桃叶渡上面沉沉浮浮,比起昨日看见的那个女子还要不如,因为叶桢并不会划船,也不擅长水性。 王五一直都很感谢谢永暮,因为他不仅救了自己,还给了他给弟弟报仇的机会。 王五的弟弟是一个很有才学的人,至少在王五的眼中看来。会写王五看不懂的诗文,也得到了全村人一致的赞同,所有人都认为,他的弟弟将是从村子里面走出来的第一个考得上状元的人。因为他的弟弟曾经考了一个解元回来,所以王五一直为自己有这么一个弟弟而骄傲。 本以为自己的弟弟会一路高歌走向殿试,然后一举打败全国各地的才子成为状元的,没想到却是仅仅止步于会试。但是王五不这么认为,他认为是因为主考官偏向于其他人,造成了自己的弟弟名落孙山的,所以他开始对自己的国家-楚国开始有了抵制心理。 王五的弟弟自从会试失败之后,回到乡里便开始借酒消愁。或许在其他人看来这没有什么,但是在王五心里,却是有些不满,曾经的天才弟弟如同一个烂酒鬼一样倒在自己面前,王五突然有了一种想要将主考官杀了的冲动。 王五一直记得五年前的那天晚上,弟弟一如既往的借酒消愁,自己看不下去曾经是天之骄子的弟弟变成这幅模样,便早早地回房休息了,不再瞧他一眼。 第二天早晨,自己是被早起的邻居给吵醒的。 阳光很好,那是他刚刚睁开眼的想法,但是听到邻居口中说的消息时,他突然觉得,阳光灼伤了眼睛,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弟弟死了。 醉死在村头的小溪边上。 王五一开始就认为造成弟弟死亡的原因是会试的主考官,但是在他知道根本原因是由于楚国的科考制度后,他固执的认为这是楚国皇室的错,于是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想为自己的弟弟报仇。 但是他毕竟只是一个乡里小人罢了,哪有什么机会接触到楚国的皇室阿。 报仇的转机出现在谢永暮。 那天他按照云水村十几年的习俗带着自己的养子-聂荣,教他打猎,以补贴家用。他看到了衣着华贵的谢永暮。 和聂荣的面目一模一样。只是一个人皮肤细腻,心思深沉,是贵族少爷,一人衣着简朴,眼脸天真罢了。 王五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答应了谢永暮将聂荣带走的,但是他如愿地得到了报仇的机会。 他可以为自己的弟弟报仇了。 尽管前日里谢永暮交给他的任务不是杀了叶桢,但是看着楚国的皇室之后,王五还是想要将她杀了,即使是违背了谢永暮的命令也在所不惜。毕竟他已经为了这个目标努力了五年,他不想放弃这个目标。 所以,站在小船上的叶桢,命在垂危。 ------------ 第十四章 草尽红心 更新时间:2013-12-17 湍急的水流将叶桢的处境衬托得甚是危险,本是顺流而下的落叶也在这桃叶渡口打着旋不肯离去。岸旁杨柳依依,微风拂过的静谧也未曾将桃叶渡的水流给安抚下来。 站在岸边廊桥上的王五见着叶桢在河中央摇摇欲坠,脸上旋即挂上了一抹冷笑,想着使自己弟弟死亡的凶手即将伏法,王五的眼底便是一片火热。 但是王五在谢永暮身边已久,自然是学到了打蛇要打七寸的道理,于是换上一张慈眉善目的脸遥遥地朝着叶桢的方向喊道:“清九姑娘,我对你没有恶意。” 但此时得叶桢却是听不进去,已经是危在旦夕得她根本无暇顾及王五到底说了什么。 王五见叶桢久久没有反应,于是加大了声调,“我家公子只想让你随我回云水村,请快靠岸吧,否则你会有危险。”王五在脸上表现恰到好处的焦急之色,就像是真的在担心叶桢一般。 站在船上摇摆不定的叶桢终于听到王五的话,但是她却没有中了王五的计,而是在心底冷笑,若是我真的就此靠岸,岂不是正中你的下怀? 不过纵使能识破王五的计谋又能如何,此时的自己进不得退不得,没有水性的自己,真的似乎只剩下了一条路而已。叶桢的眼底不由得浮现出一丝黯然。谢永暮,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利用我吗?云水村那三月,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你最好的军师? 我只是,不愿去点破罢了。为了我脑海中那些莫名其妙的记忆片段,你倒真的能给我编造一个青楼花魁的身份。我在你心中,当真仅仅是一枚棋子吗?纵使我什么都不曾记得,我也不会再将自己的未来交予你的手中! 念及此,叶桢心底的血性猛地被激发出来,终于下定了决心。 朝着王五的方向冷笑着说:“纵然是死在这秦淮河里,被鱼虾啃噬躯体,我也不悔!” 本是摇晃的身子,在这一句决然的的话语中却显得稳定了起来,“我是绝不会与你一同回去的。”说完,便毅然决然地深吸了一口气,从摇晃的小船上跳了下去。 岸上的一切都转瞬不见,眼中只剩下秦淮河河面上的影子,那是头顶上的天空,那么明净,风托举着云。叶桢感觉自己就像从云端中坠落的飞鸟,跌入了这掩埋着风花雪月的秦淮河。 在岸上的王五,见叶桢决然而然地跳水,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错愕。在他看来,叶桢不久前才到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现在居然只为了不愿回谢永暮的身边而毅然寻死,当真是一个颇具风骨的女子。但是想着自家弟弟惨死于叶家,心中对叶桢的赞叹转瞬消失。呵,这一跳,不仅能避免自家主人未来的麻烦,而且自己也报了仇。于是转身而去,再也不看一眼沉了下去的叶桢,对沉入水底的叶桢没有丝毫怜悯之心。 今日,日上三竿之时,叶桢正抱着书坐在三楼看书,惊鸿一瞥便看见了一直站在凤栖楼门口寻思着机会进来的王五。以叶桢的聪明才智自然是明白他是被谁派来的,本以为是谢永暮想让自己回云水村,但是突然见到王五了眼中炙盛的杀意,叶桢就意识到了没那么简单。为了不惊动王五,能够顺利逃走,叶桢匆匆忙忙地向凤栖楼的小厮要了艘小船,想要趁着王五没发现之前,从凤栖楼后门临近秦淮的一侧自己扶浆顺流而下。 秦淮河内河的水流倒是不是很湍急,所以叶桢那半吊子划桨技艺也顺利地让她顺着水流划了下来。本来是可以逃脱的,但是当叶桢却忘记了水流湍急的桃叶渡。划着船只行至桃叶渡时,还是被桃叶渡湍急的水流给强行地留在了渡口。 而此时王五在凤栖楼久久见不到叶桢的出现,只得向凤栖楼的小厮打听叶桢的下落,小厮见王五慈眉善目,以为是叶桢的故友,便告诉了叶桢的下落,王五在得知叶桢划船离去后,便匆匆地追了上去。念及自己的脚程和小舟的行驶速度,本是打算就此放弃,没想到自己走到桃叶渡时,居然看见了叶桢所在的小船被困在了这里,心下不由得大喜。 这才有了王五逼迫叶桢靠岸的那一幕。 叶桢跳下水的时候,亦是考虑到天时与地利的,否则她也不会就这么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自己不会水性,但是桃叶渡的水流湍急,势必会将自己冲往某一处的河岸,能过生还的机率,还是非常大的。 沉重的身躯砸入水中,秦淮河四面的碧水便一下子围了上来,纵使是在这炎热的夏日,但淹没叶桢的水依旧如同无数柄寒冷的尖刀,从四面八方压迫过来,割开叶桢的皮肤,也沁透了叶桢白色的衣衫。本是高高束起的长发也在这水流的冲刷下散了开来,如同在一副碧色的风景画中,不慎滴入了一团浓重的墨汁。 叶桢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 不过,就算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也已经完了,意识开始涣散,眼睛也被这四面八方无处不在的河水给压迫得无法睁开,手脚渐渐开始不再那么听使唤了。仿佛一切的温度与知觉都渐渐离叶桢而去,黑暗渐渐笼罩。 叶桢强撑着一口不愿死去的气,一直在这秦淮河中央挣扎,但是眼前却渐渐出现了不属于这冰冷河底的光...... 那缕光芒似乎在和叶桢说,“你找不到过去......死了......也就解脱了。没人会担心你.....也没人会等你回家......“ 叶桢安然地放弃了挣扎,任凭自己沉入冰冷的水底,如同婴儿归于自己的母体,如同花儿坠向大地,那是最令人平静的归宿,叶桢也早已心知肚明...... 恍惚间记起了一袭青衣的谢永暮斜靠在一株花开得极为繁盛的望春树下,对着自己笑得清冷。也记起了那日在翻滚云雾前,谢永暮面对自己的请求,笑得满含深意。还有自己在小院门前,被谢永暮不轻不重地用书打的那一下...... 以及,和谢永暮一起住在云水村里的那三个月,每日清晨都会准时出现的青菜粥.....它让自己感觉到了,家的味道。 叶桢突然很想见到谢永暮,想问他一句,自己到底是谁。自己,在他眼中,真的只是一枚棋子吗?但如今,纵使有再多的疑问,也没机会开口了吧,叶桢在失去意识前,这样想。 却没发现,一个穿着深色朱子深衣的人影从渡口处跳了下来,赫然是谢永暮。 “该死!”谢永暮压根没有想到王五会胆大包天到违背自己的命令。 自二狗走了之后,谢永暮也从那宅子里走了出来。为了不让叶桢发现那宅子为什么如此廉价,自己只好连夜赶工,将本是一处极为奢华的宅子硬生生地改成了一个破败不堪的地方,只是为了照顾叶桢。自己示意道天歌离去,只留下两张五十两的银票给叶桢,让她不得不自己寻找住处。 在云水村三月来的日夜相处,谢永暮早已摸清叶桢的喜好,知道叶桢必定会喜欢这样的宅子,所以自己才会威逼利诱让这宅子里面的人搬了出去,好让叶桢住进来。谢永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但是这一切的发生都显得极其自然。 就像是落叶本就应该归根一样,那么天经地义。 所以当他在文德桥看见一脸喜色的王五时,下意识地就问了叶桢的现状。见他久久不愿开口,心里突然一痛,想着或许是叶桢出了事,只好下死手以极刑逼迫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的王五,逼问叶桢的去处。 “她......在桃叶渡。”王五终究还是没能撑过谢永暮的逼问,还是将叶桢如今的去处告诉了谢永暮,“会死......” 死…… 叶桢,真的会死吗...... 不,不会的。 “王五,你居然胆敢背叛我。“碧绿的短笛瞬间出手,封住了王五的死穴。王五的身体在片刻之间,便倒了下去。 好温暖,这是谁? 谢永暮吗?原来,人们说死前能看见自己最想见的人,是真的。 谢永暮,你说的,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呢?我,还能相信你吗?你是来救我的吗? 你救了我两次了,我该怎么谢你呢? 可是你也骗了我,那么多次...... “谢永暮...你要骗我多少次...” 抱着叶桢的谢永暮恍然听见怀中奄奄一息的佳人口中的呢喃。 我要骗你多久,我要骗自己多久...... "骗到,你死为止。“谢永暮低头,对怀中意识模糊的叶桢说道。 叶桢,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得知你出事了会这么心急如焚,迫不及待地就赶了过来,一怒之下居然将对自己忠心耿耿的王五杀了。 谢永暮突然想起了叶桢还在云水村的时候,作的一首《甘草子》。 仲夏,强倾败柳,叶叶照云低。风过花影残,满地红心草。 合欢凭阑勾玉阶。白分付、前尘谁了。判惜莲子共零落,自伤情累多。 “满地红心草.....” 原来,是这个意思...... 谢永暮神色复杂地看着叶桢,原来你是那么讨厌我,不惜以死相拒。和我回云水村,真的非你所愿吗? ------------ 第十五章 暗生罅隙 更新时间:2013-12-17 叶桢从迷迷糊糊中醒过来,看见的是大气的雕花木床,头上隐隐作痛,不知道这是在怎样的环境里,于是闭上眼睛想了很久,才微微叹了口气。 没有死。 那么,自己是被谁救了? 叶桢掀开被子坐起来,大约是昏迷了很久,又在河水中泡了很久,与身体之间还无法很好的协调,低头看看,衣服已经被人换过了。 头还隐隐有些痛,叶桢推开房门,明媚的夕暮便射了进来,令她下意识地伸手遮挡了一下,这是木制楼房的二楼上,从门口看出去,有一方小小的池塘,水中没有鱼。 有人的脚步声从楼梯处响起,叶桢下意识地看向来处。 青衣墨发的谢永暮正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中药走上来。 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自己,终究还是被他救了。 原来,那个时候救我的人,真的是他。 谢永暮见着叶桢已经醒了,也没有多说什么,心知王五今日的作为已然让她怀疑到自己的命令。所也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将汤药放在了桌子上,示意叶桢将它喝掉,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自伤情累多……”谢永暮,你真的救了我两次呢。 欠你的,真的越来越多了...... 想着,还是端起了桌子上那碗冒着热气的中药,小心地吹了吹,一饮而尽。苦涩的中药便一下子灌满了喉头,叶桢神色却没有任何改变,如同喝下去的是普通的清水一般。 “公子…”这是,二狗的声音。 叶桢没有回头,有人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楼梯发出蹬蹬的声音。 跑上楼来的二狗还没站定,便关心地问着叶桢:“公子你没事吧?” 叶桢摇摇头:“这里是哪里?” 二狗听到叶桢问自己这里是哪,心下一喜:“这是今日用公子给小人的银子买下的宅子。”想着自家公子见到这么符合他要求的宅子,应该会赏赐自己什么的,便下意识地抬头看着自己的主人。 然而..... 满头青丝过腰,白色的裹衣垂地将叶桢精致小巧的玉足巧妙地遮挡了起来,双手负在背后,显得气度非凡。整个身体在夕阳浅浅的照耀中,显出温暖的眼色。仅仅是背影,便是如此风华绝代。可是,这身形,明明是女人。二狗突然想通了为什么在他眼中高高在上的江月白公子会在短短两天内和自家公子,不,小姐成为知交好友。这般的风华,怕是大多数世人都将折服罢。 “小,小姐......”被叶桢是女人震惊到的二狗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 叶桢听见二狗的声音,暗自叹了口气,转过头来:“刚才那人是谁?” 二狗见叶桢转过了头,清秀的脸上一红,只好挠挠头,极为不好意思地说:“这宅子就是他卖给我的。” 叶桢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远方的夕阳。 谢永暮,我该如何待你。 派人杀我,却又来救我…… 二狗见叶桢不说话,想着今日谢永暮尽心尽力地帮叶桢,不由得急了:“谢公子可是一直守着您呢,因为不知道您什么时候醒过来,他隔一会就去帮您热药呢。” 一直守着...... 叶桢突然想起了自己地衣服是换过的,一张本来是淡然的俏脸没由来地红了。为了不想让二狗看见自己脸上地异色。叶桢只要摆摆手,让二狗退下去。 本来对口中中药没有什么感觉的叶桢,终还是感觉到了一丝苦涩。 谢永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会忍不住,不想离开你的阿...... 中午时,二狗便看见了谢永暮神色焦急的抱着浑身湿透的叶桢找到自己的样子,也想过了他们两人必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不过,为什么都是男子呢?难道,我家公子真的爱好男风吗?直到刚才看见自家公子穿女装才明白,原来自家公子是女人,所以在住在凤栖楼那两天对总多美人没有丝毫的冒犯,所以......谢公子才会那么心疼地看着自家公子,大约是,喜欢自家小姐的吧。 一转角,二狗便看到了靠在墙上的谢永暮。 谢永暮手中把玩着手上的短笛,对二狗的到来并没有什么意外,连头都不抬,俨然将二狗当成了空气。 二狗见到前后反差这么大的谢永暮,也不在意。只是淡淡地提醒道:“谢公子,如若你喜欢我家小姐,就应该自己和她说清楚。” 谢永暮看着面貌清秀的二狗,笑了笑:“我不喜欢你家小姐,别误会。” “嗯?”二狗很不解,明明看见了他那么在意自家小姐的阿,为什么会说不喜欢呢? 但是谢永暮却是没有解释,而是再深深地看了一眼叶桢所在的地方,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二狗想不通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看见谢永暮的离去也没有挽留,而是径直往厨房方向走去,为叶桢准备晚膳了。作为一个仆人,二狗显然是很明白自己的本分。 站在楼上的叶桢看着谢永暮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有想上前将他抓住的想法。手动了动,最终还是放下。 自己和谢永暮,何时变得这么陌生了。 自己其实是很想听谢永暮解释王五的事的,但是叶桢也是一个聪明的人,谢永暮不说,她自然也不会去问。只是在心底,有了一丝寒意罢了。 ----------------------分割线------------------ “被心上人怀疑的滋味不好受吧。”一脸笑嘻嘻的梦生站在谢永暮的面前。 谢永暮皱了皱眉,不再看面前爱作弄人的梦生。 梦生见谢永暮不搭理她,也不觉得奇怪,只是笑了笑,神秘地凑到谢永暮的耳边说:“她最近和江月白走得很近哟。”其实我还是觉得江月白比你好,江月白多可爱阿,任我调戏,不像你,一个表情可以保持一整天,似乎我欠了你银子一样。 谢永暮闻言,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抓住梦生红色的披风,问到:“你怎么知道?” 梦生得见谢永暮脸上的表情变了,一脸正色地说道:“本姑娘算出来的。”说着还掐着手指,陪着她眼睛上面那诡异的红绸,俨然一副得道高人的样子。 然而极为熟悉谢永暮自是不会信她的理由,但是从梦生口中说出的情报倒是可以信赖的,于是谢永暮也没有再搭理梦生,从凤栖楼三楼纵身跃了下去。 梦生见到谢永暮来去都采用爬窗跳窗的方法,脸上布满了猥琐至极奸笑。 适时,梦生的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梦生听见敲门声,一下子收住了脸上的笑,而是挂上了属于大家闺秀的温婉之笑,便走去开门。 “梦生呐,你不知道姐妹们有多想你。”为首的赫然是当日的青楼花魁潇潇。 梦生侧身让她们走了进来,莺莺燕燕声音环绕,湖绿或白皙或淡红色的衣裙飘飞其中,本是冷清至极的房间一下子有了生气。 “梦生,明日可就是花魁大比了,本来自你走了之后我便没有什么把握的。”首当其冲的潇潇巧笑嫣然,“现在我可有胆气了。” 一旁的其他女子也在一旁附和着。 “就凭着梦生姐的歌声我们凤栖楼也定当拔得头筹。” “是啊是啊…..” …… 梦生不着痕迹地往众位姑娘身上蹭了蹭,心中暗爽道,真香。却还保持着衣服大家闺秀地样子,微微俯身:“有劳各位挂念了。”顿了顿,对着一个穿着湖绿色衣衫地女子说,“念荷,你能帮我写写曲子吗?” 被点到名的女子也没有什么讶异,只是走到笔墨纸砚处,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看来应该是极为熟悉梦生要做什么。 梦生向念荷点点头,众佳人自动分开一条道,梦生从中走了过去,抱着琵琶便低低地唱了起来: 看落花飘,听杜鹃叫,一片片是惊报,一声声是警告。 看落花飘,听杜鹃叫,似劝说觉悟呀!青春易老。 人生过隙驹,今日朱颜,明日憔悴。 人生过隙驹,今日繁华明日非。 花落人怜,人死谁悲?花落人埋,人死谁瘗? 叹落红之漂泊,感人生之须臾。 看落花飘,听杜鹃叫,一片片是惊报,一声声是警告。 看落花飘,听杜鹃叫,似劝说觉悟呀!青春易老。 人生过隙驹,今日朱颜,明日憔悴。 人生过隙驹,青春一去徒伤悲。 女子略带清冷的嗓音配着低沉的琵琶音,此时倒真的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房间里的女子们显然已经被这声音征服,皆闭口不言,认真倾听着这绝妙的乐曲。 一曲完毕,过了许久才有人回过神来,陆陆续续地发出赞叹之声。 “还是这般好听,梦生姐好厉害。”由衷的叹服。 梦生摇摇头,不够,还是不够,水准还未到。不过她没有将自己心中想的和众人说,而是转向念荷,问道:“念荷,写完了么?” 念荷抬头,白皙的额头上有一层薄汗,她却也不曾拿出随身携带的香帕,只是点头:“幸不辱使命。” 说完便拿着手中的薄纸上前来,交给了潇潇,上面赫然是梦生手中弹出的曲谱与歌词。 “那明日的曲子,这可就定了。” “嗯。” 花魁大比,不知道我能不能查出更多有用的消息呢? 梦生暗想。 ------------ 第十六章 花魁大比 更新时间:2013-12-18 花魁大比俨然是江宁城除了中元节之外最为热闹的日子。 无数商船画舫往来河上,许多歌女寄身其中,轻歌曼舞,丝竹飘渺,河面上画舫巡游,河流两岸灯火通明,道路上花灯如织,如同浩浩荡荡的不灭的流火。 夫子庙附近的河房是绮窗丝幛,十里珠帘,灯船之盛,甲于天下的。此时,各家的画舫皆会连成一片,稳稳地停在夫子庙的河房之上。连舫的中间用木头搭建起了一个颇为精巧的台子,有渺渺的歌声上面传来,这便是今日花魁大比的主战场了。 凤栖楼的画舫俨然是这连舫中最为显眼的存在,那三层的气势,便足以傲视在场大多数的画舫了。走上凤栖楼的画舫,在这大厅之中偶尔还能找到座位。舞台上是舞女们的天下,柔软的身躯随着乐音的起伏而动,隐约间可以见到台上女子们细腻的皮肤与柔软的腰肢。不时会传来某某诗会某某公子有某某新作出炉的消息,这也是今晚的重头戏之一,这花魁大比,又何尝不是才子们的大比呢? 乌衣巷前,一艘小船在灯火掩映中轻盈离岸,划向那河道中央驶近的那巨大连舫。 船头上的依旧是男装的叶桢和江月白并肩站在一起,仰起头望着逐渐靠近的画舫,画舫上花灯的灯花照亮叶桢的面容,影印出一片温暖的眼色。渺渺而起的歌声自河边上传扬过来,想来又是哪家青楼的女子忍不住登台献唱了吧。 叶桢瞧这场面,倒是惊讶了一番。 “江兄,这花魁大比对江宁城这么重要吗?” 江月白一袭月牙色长袍,在着这满岸的灯火中笑得比烟火还要璀璨。对着叶桢说到:“当然,这江宁城,除了中元节之外,就着花魁大比最为热闹了。” 叶桢不解地看着江月白。 江月白见叶桢一脸不解的神色,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神秘地对着叶桢笑了笑:“这花魁大比,哪有那么简单。” 说着,小船已然靠近河岸中央的巨大连舫。 叶桢见小船已经靠上了画舫,也没有继续追问江月白,只是在二狗的接引下,缓步走上了甲板。江月白也跟了上来,低头吩咐了他身后的小厮一句,也不知说了什么,小厮转眼间便走了,兴许是交代去办什么事了吧。 有一群衣着奢华的公子哥,见着江月白,皆是涌上前来,一番恭维之词。叶桢瞧这江月白陷于重重包围之中,有些讶异,没想到江月白朋友这么多,但是也没有说些什么为他解围,只是在一旁等着。不出片刻,江月白便从中走了出来,对着那群谄媚的人抱拳道:“今日我可是陪新朋友来的,你们可放过我。”那群人见着江月白这样说,一脸了然之色。 “那些书生,都是你的朋友?” 江月白无奈地笑:“算是吧,今晚的重点可都在他们身上。” 叶桢了然,这花魁大比,定时围绕着金钱交易。只是,这江月白是想着哪家的花魁呢?叶桢暗想。 随着江月白走进画舫,江月白倒是没有在一楼的大厅中停留,而是径直上了二楼,有人本想看是谁在没开始之前就能入坐二楼雅间,但是一看是江月白,脸上皆是闪过一丝了然。 入房坐定之后,二狗极为熟练地打开了窗子,一片流光溢彩的灯花便映入叶桢的眼帘,中间赫然是今夜大比的舞台。 江月白随手端起了桌上的茶杯,轻轻狎了一口,对着叶桢说道:“这花魁大比中,最重要的还是文人们的诗词。” 叶桢轻轻一笑,说道:“江公子就不是文人了?” 江月白摇摇头,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茶,随意至极地说:“我就是一狂生罢了。” 叶桢却没有接话,只是起身向窗口处走去。 河中央木台上已经站了八个身形窈窕的女子,在脉脉琴音中翩然起舞,一曲毕了,有掌声响起来。叶桢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瞧得颇为仔细。 一个风韵犹存的女子扭着腰肢,走上了舞台,对着叶桢这边福身。 “想必大家也久等了,今日第一个出场的是我邀月楼的彩熹姑娘。”说完便退了场。 一个衣着浅绿色齐胸襦裙的女子缓步上台,背后两个青衣小厮将古琴放在了女子面前的架几案上,女子向着前方微微福身,坐定后双手便覆上琴弦,一曲美妙的乐音便从她手中传了开来。一曲毕了,有人大声叫好,但是女子却没有在台上停留半分,再次福身后,便下了台。 此时,便有几只小舟划向木台,在台上放下花篮离去。 叶桢看到这里,有些不理解了,转身向江月白发问:“这花篮?” 没等江月白解释,一旁跟着叶桢的二狗倒是先开口为叶桢解释了为什么要往台子上放花篮。 ”这花篮可金贵着呢,一个篮子就代表了一百两纹银,要支持自己喜欢的花魁,就向着舞台送花篮就对了。” “也不怕事后不付帐吗?”叶桢饶有兴趣地说道。 “公子你有所不知了,看见之前那小舟了吗?那小舟就代表着是哪家的公子,这江宁城的公子哥,可是不会赖账的。” 叶桢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然明了,二狗见叶桢的神色,也就不再开口了。 就这谈话的空隙,木台上又多出了十余个花篮,叶桢摇摇头,这江宁城,不愧是楚国最为富裕的地方,白两纹银可足够小康之家生活半辈子了。 “彩熹姑娘共计获得花篮三十二个。” 三千二百两银子,当真是富贵。 江月白见着叶桢的神色,摇摇头,心说更多的还在后面。 不多时,便又有一个女子抱着琵琶上台了,但是叶桢已经没有了欣赏的兴趣,回了座位,和江月白闲谈起来。 就在叶桢和江月白闲谈的同时,凤栖楼画舫三楼,一袭青衣的谢永暮对着面前披着深红色大袖衫的梦生叮嘱道:“别让叶桢察觉出什么异样。” 梦生一脸轻松,对谢永暮的叮嘱毫不在意,只是挥手,表明自己已经知道了,不用再重复,便抱着琵琶下楼,乘着一艘小船,在灯光的掩映中驶向了今夜的舞台。 “下面,是凤栖楼推举的花魁-梦生姑娘。” 叶桢听到凤栖楼推荐的不是潇潇,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那日在凤栖楼上见着的,不是说就是凤栖楼的花魁吗?叶桢本来将了下去的兴趣又提了起来,不再和江月白交谈,只是看着舞台的地方,等着号称“凤栖楼花魁”的人上场。但是叶桢没有注意到,江月白的神色一变,本来是淡然的脸色瞬间转喜。 只见一个在眼上帮了绸缎的红衣女子抱着琵琶,从小舟上踏上了河中央的舞台,动作随意至极,丝毫不受眼前绸缎的影响。身后的小厮也没有去帮忙。只是在她上台后,将小舟划回了凤栖楼。台上的红衣女子随意至极的试了试手上琵琶的音,便清了清嗓子,开始唱起来。有几个宫装女子随着琵琶的乐音在她背后跳起舞来,叶桢在其中赫然看见了当日的潇潇花魁。叶桢突然觉得她有些眼熟。只是记不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了...... 没想到她才是着凤栖楼的花魁。 红衣女子的声音极美,叶桢仅仅是听这声音便对她起来浓厚的兴趣,拿起了香一杯酒,却没有喝。不知道是这酒醉人,还是这歌声醉人,叶桢的脸上浮现了丝丝醉意。 末音落在“叹落红之漂泊,感人生之须臾”上。 一曲毕了,叶桢脸上突然落下一滴泪,正好落在手中的酒杯里,叶桢动容,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江月白,这是何人?”叶桢转向同样听得如痴如醉的江月白。 江月白没说话,只是叫二狗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二狗便急匆匆的走出了房门,也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她是梦生。” 梦生,世人不都言醉生梦死吗?为何此人,唯有在梦中才能生呢? 叶桢望着站在台上的倩影,她突然从其中感觉到了一丝伶仃的感觉。明明大红色应该是喜庆的眼色才对,穿在她的身上,为何会徒生伶仃呢?此时,一艘载满了花篮的小舟驶向了木台,放下了数个花篮才离去。 嘎吱一声,房门被推开了,二狗走了进来,感激地对着江月白行了一个大礼:“梦生姐让我谢谢你。”叶桢眼中异彩连连,再次望了一眼台上的总多花篮,心里感叹着江家的财力。 之后的节目叶桢便没有过多地关注了,心思都放在了江月白的身上。 “江兄可真是一掷千金阿。”叶桢对着江月白调侃道。 江月白却是摇摇头:“之前我想为她赎身,但是她拒绝了。” “莫非她看不上仪表堂堂的江公子?” 江月白苦涩一笑,摇摇头,倒是没有说话。 此时,木台上响起了梦生略带清冷的的声音。 ”今日,将是梦生最后一次登台了。之前哪家公子送的花篮最多,梦生便随哪家公子回去。”语毕,一声声抽气声响起,也伴随着一阵阵的哀叹声。 叶桢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江月白,这花篮送得最多的,不就是江月白吗? ------------ 第十七章 花魁梦生 更新时间:2013-12-19 江月白见着叶桢面带探究之色,也没有向她解释什么,只是随手拿起了桌上的一壶酒,颇有侠士风范地一饮而尽。叶桢知道他不想说出原因,于是也没有再多问,只是随意至极地瞥了一眼二狗。 二狗见着叶桢的神色,心领神会地走到叶桢的身边,低声说道:“梦生姑娘的恩客,一直以来都只有江公子。” 叶桢闻言,突然对这个称自己为“梦生”的青楼女子起了很大的兴趣,能令一代才子江月白神魂颠倒的女子,究竟是怎样的奇女子呢? 此时河房中央的木台上的表演也快要进入尾声,掌声一直不断地在叶桢地耳边响起,秦淮风月的繁华,便尽数展现在叶桢的面前,不远处有焰火的声音,想来又是哪家的公子为了某个花魁一掷千金了吧。 “听说今日白日里秦兄不慎落水了,怎么今日还有兴致陪我一起看这花魁大比呢?”江月白没有再提梦生之事,而是转了一个话题。 叶桢知晓江月白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所以也颇为配合地回答道:“自然是为了这秦淮风月来。”说着眼中流露出一丝向往。若非不知晓自己的过去,倒还真的想永远留在这江宁城,看尽这秦淮烟云。成为一名捣衣的女子,日日与这河水亲近。 是吗?你这样的人,会喜欢秦淮河?江月白的心思流转,想问,却还是没有能问出口。 叶桢见着江月白又不再说话,目光转向了河房中央的舞台之上。 舞台上面现在已经没有花魁在表演了,只有一名穿浅色衣衫的女子在上面抚琴唱歌,琴声悠扬,歌喉婉转,想来也是教坊中颇为出色的存在。 但是叶桢却对此没有了之前的感觉,她还是觉得那个叫做梦生的女子歌声比较好听。不过,仅仅是歌声好听,为什么江月白会为她一掷千金呢? 叶桢的疑惑,在片刻之间便消逝了,因为梦生已经抱着琵琶推门进来了。 一袭红衣的梦生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抱着琵琶在椅子极为熟稔地坐了下来,眼前的丝绸丝毫没有影响到她,随意至极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兀自饮了下去。然后一脸冷漠地对着江月白说:“没想到我最终还是跟你走。” “若不愿,你可以走。”江月白的声音不似以往的淡然,与梦生一样的冷漠至极。 梦生见着江月白的样子,戏谑地笑着说:“那我可就真走了?” 江月白闭上双眼,像是极为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她赶快走。叶桢搞不明白这两人的关系,于是静静地等在一旁,打算观望一番。没想到梦生却是从椅子上起身,向叶桢径直走了过来,对着叶桢深深一拜:“上次在文德桥,多谢公子相救了。” 文德桥…… 叶桢闻言,脑海中闪过一丝疑惑,复而清明。这梦生...... 不就是前日里自己从江月白那回凤栖楼,所救的女子吗?那日只因天色将晚,自己没有看清女子面貌。故之前才一直没有认出。 于是叶桢微笑着说道:“举手之劳,不必挂在心上。” 然而眼前的梦生显然不是这样想的,反而是对着叶桢跪了下来,神色恭敬:“如今奴家已然脱离了凤栖楼,现在已无去处,请公子收下我吧。”神色带着一丝凄然,犹如一朵即将被风吹落的残花。 叶桢见到梦生跪下,连忙上去想扶着她起身,然而梦生却丝毫不动,任由叶桢的拉扯也不起身,仿佛膝盖已和这地板联为一体。叶桢无奈,带着求助的眼光望向江月白,丝毫没有察觉到梦生嘴角闪过的那一丝诡异的笑容。 但是江月白却避开了叶桢的目光,而是对着跪在地上的梦生说道:“你真的不愿见你他?” 见着梦生重重地点点头,江月白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叶桢说道:“你就收下她吧,她是道天歌的师妹。” 原来,是道天歌的师妹,所以,江月白才会肯为她一掷千金。 可是,道天歌不是已经离开江宁了么,为什么江月白会问梦生不愿见他?而梦生,为什么会沦落到青楼呢?不过叶桢很聪明地选择了不去询问,因为她担心触及到梦生内心的伤口,叶桢以为,作为一个女子,却沦落青楼为妓,应该是迫不得已的原因吧。 而自己能从云水村中出来,得知谢永暮欺骗自己的事实,也是源于道天歌的原因,虽然道天歌的目的不纯,但是还算是帮了自己一个忙,那么,这梦生,我便收下吧。 念及此,叶桢对跪在地上的梦生说道:“好吧,你便随我走吧。” 梦生听到叶桢的答应了自己的请求,起身之后便站在了叶桢身后,如同一个合格的奴仆。 江月白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却又转瞬恢复正常。对着叶桢说:“你可得好好待她,道天歌一直把她看做心头肉呢。” 叶桢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梦生听见了江月白的话后,嘴角却扯出一丝嘲讽的微笑。 叶桢见着梦生嘴角那一抹似在嘲讽的笑,微微叹了一口气。这其中,到底有哪些故事呢?这些故事与我,与谢永暮,是否有什么关联呢? “梦生姐,既然你是道公子的师妹,为什么会在凤栖楼呢?”一旁站着的二狗终于是代替着叶桢问出了疑问。 梦生听见二狗的问题,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然而神色却是极为凄苦:“师兄,他说我违背了门规,给师门丢脸了,想带我回师门受罚” 带回师门受罚?江月白听到梦生的理由,面色上闪过一丝错愕,问道:“道兄之前拜托我找你就是因为这个?” 梦生重重地点头,双眼弥漫上了水雾,似是就要垂泪。 “你消失的那三天就是为了躲他?” 梦生再点头。 江月白不禁抚额,自己一直以为道天歌是正义的侠客才与之交往,没想到他却欺负一个有眼疾的女子,枉自己送了他那么多坛好酒。还一直误会梦生是自甘堕落,原来她不愿和我走去见道天歌是因为害怕。而这道天歌,居然欺压一名患有眼疾的女子,真是......看错了人。 梦生显然与江月白的想法不同,所以她问:“你怎么知道她是道天歌的师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实在是太戏剧化了,叶桢只好开口,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而你,又怎知道天歌这几日会到来?” 梦生听见叶桢的问题,心底闪过一丝赞赏,不愧是楚国公主,就算是失忆了依旧能察觉到不妥之处,不过脸上却没有显现出什么端倪之处,而是伸手拆下了眼睛上的丝绸,望了一眼叶桢。 那双眼,不是深棕色...... 这奇异的眼色令叶桢忽略了梦生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道天歌告诉我他师妹的瞳色异于常人,我之前路过凤栖楼听见她的歌声时打算将她买下,见到了她的眼睛。”江月白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不过江月白,倒还真是一个风流才子…… 此时花魁大比已然结束,叶桢叫着江月白与自己一同回去,江月白摇摇头,表示自己还有事要做,拒绝了,叶桢倒是没有什么遗憾,便负手走出了厢房,梦生与二狗紧随其后。 江月白坐在那雕花的木椅上,在心中暗想:道天歌,你真是梦生口中的那人么? 叶桢对梦生口中的话还是有几分不信的,虽然自己与道天歌的相处世间不长,但是也隐隐能感觉到道天歌的性格,侠义至上,对身为俘虏的自己没有丝毫的亏待,在与自己打赌输了之后还能完成承诺,这显然是一个真君子。 而这梦生,虽然是一副弱女子的形象,但是能在眼睛有问题的情况下成为凤栖楼花魁,哪里会是什么简单人物,梦生,到底想要做什么?到底,是谁的人呢?道天歌那一身厉害至极的武功,究竟又是从何而来,这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而我,究竟又是怎样的身份...... 站在三楼的谢永暮见着叶桢带着梦生乘着一艘小船缓缓从凤栖楼的画舫上脱离,一个满含深意的笑容在唇角闪现。 叶桢,就算你察觉到了什么,你依旧是逃不掉的…… 小船划破水面上倒映着的漫天星光和灯火,很快地离去,转瞬间便消逝在深沉的夜色中,找不到来时的踪迹。 回到乌衣巷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虽然花魁大比已经结束,但是秦淮河边的热闹却一点都没有散去,反而更显喧哗了。哪怕是在乌衣巷外的街道上,也能远远地听见来自河房上面的歌舞,瞧这架势,估计这花魁大比的所带来的气氛要延续到午夜。 走进乌衣巷之后,江宁城的繁华便再也无法传入其中了。 走在前面的叶桢头也不回地向梦生问道:“你到底是谁的人?” “你救了我,我自然是你的人。”梦生回答得极快。 夜风吹来,叶桢衣裳单薄,眉目清冽占尽月光,身后的梦生一袭红衣抱着琵琶缀在叶桢身后,目光满是笑意。 ------------ 第十八章 一浊为名 更新时间:2013-12-21 第二日叶桢起了个大早。 透过阁楼的窗户,能看到东方的天才刚刚露出微微的光芒,但已经能感受到来自东方的灼热,夏日的江宁城总是有些炎热的。 叶桢看着房内冒着热气的洗脸水,和一应俱全的洗漱工具,心里想着还是找再几个下人,二狗一个人打理整个宅子还是有些吃力。 下楼的时候见到二狗正在打理宅子里那方池塘,见着叶桢,二狗恭敬地福身说道:“公子,晨食了,您要吃什么?” “青菜粥便好。”叶桢这样答道,有些怀念云水村的青菜粥了。 二狗便转身,去准备叶桢的早饭了。 返身准备回房的时候,便看见了正从另一间屋子里走出来的梦生,眼睛没有系着丝绸,能看见异于常人的瞳孔,眼眸中带着一丝茫然,想来应该是早起的后遗症。虽然梦生跟着叶桢回来时,说是以丫鬟的身份伺候叶桢,但是毕竟是道天歌的师妹,而且和江月白的私交蛮不错,叶桢也就没有真的将她当作丫鬟一样使唤,而是吩咐了二狗将她待作客人,所以梦生便没有和二狗一同住在下人的屋子里。 梦生看见叶桢起了,异色的瞳孔里恢复了清明。摸摸自己眼睛,发现自己没有系着绸缎,又看了看正欲回房的叶桢,见她并没有想问什么,也就微微福身,说了一句早上好。 叶桢点头,绕过她,便想回到书房里看书。梦生见她不说话,也就没有自讨没趣,闪身去了后面的厨房,看二狗做吃的去了。 吃过早饭之后,梦生便神神秘秘地出去了,叶桢以为她是要走,也就没有让二狗去找她,在叶桢看来自己只是帮道天歌照顾一下她罢了,她离开与否,与自己无关。但是二狗却不这么想,他认为梦生既然跟着回来了,就是叶桢的人了,于是二狗去了梦生的房里,看着梦生的行李并没有被她带走,这才松了一口气。 二狗见梦生不是要走,于是便继续去打理池塘,叶桢见他一人吃力,也就想着一起去做,因为自己在云水村基本也是自己动手做事的,但是二狗却不准,说她是主子,不能做这些下人的活。 叶桢实在说不过二狗,也就没有再强求,兀自回房,继续拿着早上未看完的书看了起来。 大约是巳时的时候,梦生回来了,带着两男两女,说是自己以前买下来的奴仆,又说既然自己已经是叶桢的人了,自己的奴仆也就是叶桢的奴仆。叶桢瞧着着几人容貌清秀,而且干事也极为麻利,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所以也就留了下来,帮着二狗一起做事,只是心底留着一丝疑虑。 “公子,为这宅子取个名字可好?”二狗站在楼梯口问正抱着书看的叶桢。 “名字?”叶桢思绪一转,一个名字便脱口而出:“一浊,就叫一浊园吧。”叶桢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名字,下意识便脱口而出了。 旋即一抹苦笑,挂在了嘴角。 谢永暮给自己取名’清九’自己就给宅子取名’一浊’,这委实有些...... 二狗看见叶桢的样子,也不敢肯定到底是不是这个名字,但是还是硬着头皮再次问了一遍:“是’一浊’吗?” “嗯。”就是“九清一浊”的“一浊”。 二狗自小被卖到凤栖楼,没机会上私塾,也就不懂这个名字到底是什么含义,所以听到叶桢已经确定了名字之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朝着叶桢行礼之后便走了下去。 转瞬,便能听见二狗吩咐梦生带来的人做事的声音。叶桢脸上闪过一丝赞赏,倒是省去了一些麻烦的事,二狗倒还真是个人才。 中午的时候,一浊园已经被几人完全打扫了一遍,后院的杂草已经被清理干净,屋子前的一方池塘里面也多了几尾金鱼,在正午灼热的阳光下游得欢脱。园子的门口也已经挂了牌匾,“一浊园”三个大字显得颇为古朴,有一番书香的气息。 午时过后,叶桢觉着有些无聊,便吃了饭就带着梦生去了江月白的竹园里。 竹园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幽,远远地便能闻到草木的香气。叶桢在门前站定之后打算让小厮去通报。但是小厮见着是叶桢来,直接就将叶桢迎了进去,说自家公子吩咐下来了,是叶桢来的话不用通报,直接带进来就好。叶桢心头一暖,江月白倒真的将自己的事挂在心上了。 穿过门关,还没进里,便听见了江月白爽朗的笑声传了出来:“清九姑娘,我就知道你今天要过来。”说着脚步声便越来越近。 叶桢听到江月白来的声音,也就没有再前进,而是在原地站定了,等着江月白出来。?“清九姑娘为什么……”江月白见着一袭白衣的叶桢依旧是男子的扮相,下意识地问了:“依旧是男子扮相?” 叶桢微微一笑,说道:“无他,男装总是好办事一些。” 江月白理解的点点头,没有深究,然后注意到在叶桢背后的梦生,脸上闪过一丝讶异,没想到梦生到真的去了叶桢那里。 梦生也注意到江月白正在看她,也就微微福身,算是问好。 “这两日帮姑娘查探了这几个月的失踪人口案子,但是并没有发现能与姑娘符合的人。”一边走,江月白就一边向叶桢说这两日查到的消息。“我已经致信了我在燕京的朋友,大约在七日后就能收到回信了。” 其实叶桢对此事不急的,查找身世这件事,本就是不易的,自己在醒来在云水村,要查也是从那边开始,这里查的话,可能也是查不出什么的,但是叶桢还是感动于江月白在尽心尽力地帮她查找身世,于是对江月白深深地鞠了一躬:“那么,多谢江公子了。”表示自己的谢意。 江月白看见叶桢的动作,连忙侧身避开,上前一步,扶起了叶桢,说:“你是天歌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何必如此。” 说完之后听见来自后发的一身冷哼,见着梦生一脸不高兴的神色,江月白尴尬地笑笑,他忘记了梦生和道天歌之间微妙的故事。 “江公子也不必如此劳累,您只需无事事帮我查探便好。” “无事,你也不用叫我’江公子’,这样不就太生疏了吗?” “那,月白可好?” “好。” 相顾一笑。 叶桢其实很不想利用江月白做些什么的,江月白人太善良,对自己这个才认识几日的人便以心相交,能助不贪图任何报酬地帮助自己,这样的人,自己真的要将他拖入这个巨大的谜团之中吗? 但是叶桢也就是想想,终究还是想知道自己的过去,不想孑然一身地生活着,她想要家,想要回到自己的家,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家在何方,但是总还是惦念着。 和江月白聊天的时候是丝毫感觉不到世间流逝的,等叶桢回过神来,天色已晚,秦淮河上的灯火已经亮起了一大片。 叶桢朝着江月白道别之后,便带着梦生回去,吃了晚饭之后便吹灯歇息了。 此时,一浊园隔壁的宅子里,依旧是灯火通明。 梦生一反白日里与叶桢相处的常态,娇笑着对在灯花下看信的谢永暮说话。 “你就那么在意叶桢?”玉葱般的手指便从谢永暮的手中抽过了那封江月白写给燕京朋友的信,拿在手中细细把玩。“不仅送了她一个宅子,自己还秘密地居住在了一边。” 谢永暮被抽走了信,也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对着梦生说道:“你还是快回去吧,万一她醒了,岂不是要怀疑你。”转而从桌子里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棋盘,在上面摆出了一个棋局。 “你让我带过去的那四人,又不是真的那么简单。”梦生毫不在意谢永暮说的话,而是反问道:“她取名’一浊园’,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她取什么名字都是她的自由。”说着在落了一个黑子。 梦生像是听见一个笑话一样:“自由?一浊园里除了二狗,都是你的人,谈何自由?” 谢永暮摇摇头,目光淡然:“我又没有限制她的行动。” 梦生无奈,这样也叫自由?也就只有你会这么想吧。 “估计明日里她就会来拜访你这个邻居了,你就不担心。”梦生的语气有些玩味:“若是她发现了这一切都是你……” “到时候不出现就好。”谢永暮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冷。 “若是一直不出现,她起疑心你又当如何?” 棋盘上黑白纵横,白色的棋子被黑棋杀得七零八落,眼看着就要败北。 “不会。”说着,再落一子。“我又岂会让她发现。” 梦生看着眼前这个不似平日里睿智的谢永暮,摇摇头不再言语。再看了一眼他才模拟下的棋盘,黑子虽然已得大势,但白子依旧有一线生机。谢永暮,你的理智,去哪里了,“你该去燕京了,聂荣始终不是你,日子一长,你可就危险了。” “不用你提醒,我知道我的路。”谢永暮的声音有些冷,“你也回去吧,省得叶桢怀疑你。” “那我,还是回去吧。”省得你担心她怀疑我。 说着,便极为轻快地走了出去,踩着云梯爬上院墙,翻回了一浊园。 依旧呆在房里的谢永暮此时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自己又何尝看不出自己的反常。眼里一直都只有这天下大势的自己,居然会为了一个失忆的公主做这些琐事,而且,心底还有着一丝愉悦。 我这眼,究竟是何时被她遮住了? ------------ 第十九章 笛声催泪 更新时间:2013-12-24 叶桢已经在一浊园住了七日。 也已经熟悉了这乌衣巷大大小小的各项运作,这乌衣巷,并没有外人说得那么富贵。 曾经的豪门大户早已消逝在了历史的烟尘中,这个幽静狭小的巷子里,早也没有了高墙大院,曾经的显赫一时的名门望族也逃不过历史的滚滚车轮,皆是灭亡于一代又一代的朝代更迭中。曾经乌衣巷内的两座高墙大院也已经被拆除,后人在此基础上再建了十几间小宅子,所以叶桢也才有了住进乌衣巷的机会。 这几日里,也大约熟悉了江宁城,这个楚国最为繁华的城市之一。 早上是江宁城温度最为适宜的时候,叶桢喜欢独自在临河的街道上走上一圈。一路前行,道路两旁砖木结构的古朴建筑时多时少,有各种各样的树木,偶尔还能发现自己及其喜欢的合欢树,即使在白日里,秦淮河上的画舫依旧随着河流游荡,偶尔能过看见船工或是疲倦的烟花女子出现在船头。 清晨其实也是江宁城不为人知的一面,临河而行,一脸疲惫的烟花女子,褪去夜晚的风情万种,余下一脸的疲惫站在船头,也能看见河工的辛勤劳动,为自己或家人讨一口饭吃,街道上也能偶尔见着一两个挑着青菜或者挑着鱼的小贩沿街叫卖。 这才是江宁城最为真实的样子。 不过叶桢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感慨想要抒发,也不会做一首诗词来抒发心中的不畅快,只是继续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其实叶桢也没有什么该做的事,查找身世这件事根本急不得,叶桢现在也只认识江月白一人罢了,她自己一个人一时间也不能做出什么事。 所以叶桢起了别样的心思。 但是即使已经是“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乌衣巷,也不是寻常人家能住进来的,能住进来的,也基本都是一些家中有人背负了功名才能住进来,或者是真正的豪门大户。这些大户不缺银子,但是缺名声,所以才会在乌衣巷住下来,想借此得到文名。虽然这些都是这些商人的妄想,但是商户对于捞得到名声的乌衣巷极为看重。所以叶桢也就起了个小心思,虽然江月白已经答应了帮助自己,但是还是有必要与自己不凡的邻居们联络联络感情的,说不定以后能用到。 所以叶桢吩咐了二狗,让二狗准备的礼物别太俗,都是有学识的人家,也瞧不上什么玉器瓷器,若是真的送了,人家只会当你是个暴发户,绝对不会起什么来往的心思。所以叶桢也就没有在那些方面动心思。看到二狗准备的一些街头吃食,打算取巧过后。叶桢也只得摇摇头,毕竟二狗不是出生大户,想不通送礼门道上面的弯弯绕绕。所以叶桢又只好让二狗买来几柄折扇,自己再去江月白的地方求了几首诗,江月白这江宁第一才子的名头倒还真的不是浪得虚名,约莫半日,江家仆人便敲开了一浊园的门,将江月白新作的诗给送了过来。叶桢也就这么题了上去,当然落款是秦酒。附上自己的名刺,随着礼物送到了这乌衣巷的各家各户。 这番下来,那些自诩为才子的世家也都对叶桢有了好感,毕竟这样一个有才学又知道礼节的人还是比较少见的。这也给叶桢以后的行事打下了个基础,以后求人办事,这第一印象也就不错的话,事情也就成功了一大半。 梦生见到叶桢的无耻行径,不仅没有说什么,反而对叶桢的举动大为鼓励,也不知是动了什么心思,不过就算梦生动什么心思叶桢暂时还感觉不到。在这几日的相处中,叶桢也发现了隐藏在梦生皮相下面那颗魔女的心,花魁大比那日的凄惨,就只是为了引发自己的恻隐之心。叶桢见着梦生对自己这毫无防备的样子,倒还真觉得这人不错,就是.....野了点,不知道怎么成为花魁的。 二狗好心地为叶桢解释了,梦生在凤栖楼内从来都是淑女风范,根本不会出现在一浊园里衣衫不整的样子,所以才力压群芳成为花魁的。要知道,在这江宁城,花魁从来不是靠着皮相的上位,而是要有真才实学才可。 梦生不把自己当别人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不过可就苦了二狗和其他几个仆从了。梦生的捣乱几乎没停止过,甚至都殃及到了叶桢身上,叶桢本想稍事惩诫,但是念及梦生年岁也不过及笄,又与道天歌是师兄妹的关系,也就没能下去手,全然忘记了自己也和梦生差不多大。 一浊园隔壁是一座颇有书香气息的宅子,飞檐上挂着的是一个小铃铛,有风的时候,会听见动人的响声。朱漆大门上挂着“谢府”两个大字,笔势大气旁礴,再看着匾上的印章,这不是大秦时的一个书法大家嘛。不过即使是这样显赫的家族,也和叶桢的一浊园一样,略显老态,想来已经败落了。不过这老态和一浊园的可是不同,一浊园那是年久失修,而这里面弥漫着的可不是陈年老土,而是一个家族立于这个王朝的底蕴。 二狗经常会去那边请教一些关于宅子如何打理的问题,那边的仆人倒是挺好,在一浊园人手不够的时候经常会自发地过来帮忙。叶桢见着这家人不错,也就起了交往的心思,于是就在昨天让二狗带着自己的名刺,下了拜帖,准备今日巳时前去拜访。 吃了早饭之后,叶桢便动身前往。虽说是前往,其实也就隔了一个院墙的距离,从自家院子还能看到白色的望春从墙头露出来,风一吹,连一浊园也都跟着有了满园花香。 走到门口,叶桢打发二狗去敲门,不到一会,便有青衣的小厮迎了上来,叶桢捏着散碎银子准备给他,但是那人却挥了挥手,表示不收。叶桢顿时有些尴尬,本来豪门大户的门房,都会收受一些贿赂的,但是这家的门房教养极好,根本没有收下叶桢的赏钱。只是对着叶桢行礼,说着自家主子等她很久了,便把叶桢领了进去。 一进门,只见芍药在两边夹路,土地下苍苔布满,中间羊肠一条石子漫的路,幽幽的不知通向哪里。一旁领路的小厮恭敬地站在一旁,示意叶桢独自走过去,二狗本想陪着一起,但是看见叶桢用眼神制止了自己,又想着搬来的这几日,谢府人家对一浊园的各人都是以礼相待,也不会出什么事,所以二狗也就没有强求,在门口一起陪着谢府的小厮站着,等待叶桢。 叶桢随着一条用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道走了一会,便看见了自家一浊园花香的来源。 原来整个谢府里面只有一座二层的阁楼,倒是和一浊园里自己住的地方差不多。其他地方皆是种满了望春树,现在不是花期,也不知道这望春树是怎么在枝头开满一树的纯白的。 一个穿着天青色长袍的男子站在望春树下,大约也就是舞象之年,手中把玩着一根翠玉的笛子,翠绿的颜色如同江月白园子里的竹子一样。那人见着叶桢来,也没有说话,只是随意至极地望了叶桢一眼,不再理会。 叶桢不知道自己是哪一处做得不够周到,于是也就停住了脚步,离着男子约莫两丈的距离,望着眼前这个着青衣的男子。 开满了雪白望春花的望春树下,男子抬起头望着那头顶的那触手便可摘到的花,眼神之间有些落寞,不似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而且,这身形,看起来倒是隐隐有些熟悉。叶桢突然有些奇怪,因为那男子拿起了手中的玉笛,开始兀自吹奏了起来,丝毫不在意叶桢还在场。 也不知是不是笛声打动了男子身后的望春花,白色的花瓣随着笛声的响起而落了一地,洋洋洒洒地飞舞着,打着旋落在了男子的肩膀上,男子也不以为意,只是继续吹奏着不知名的曲子,像是与叶桢隔了一个世界。 可能是过了很久,也可能半盏茶的世间也没有,笛声停了,叶桢却落泪了。 男子也许是没有见过一个长相俊朗的男子在自己面前哭泣,之前那番遗世独立的样子全然消失了,拿着一块绣了鸳鸯的方帕递给了叶桢,叶桢接过方帕,将面孔上的泪痕搵干,对着眼前的男子,深深地做辑。 “感谢公子助我一浊园的修葺工作。” 男子侧身避过,扶起了叶桢,对着叶桢说道:“小事而已,何足挂齿。” 但是叶桢可不这么想,叶桢又是一长拜:“公子在横笛上面的造诣当得起在下这一拜。”就算是被称做为当世大家也不为过。 这次男子倒是没有避开,生生地受了叶桢这一礼,想来也是极为自信自己的笛声的。 “在下,谢定安。” “秦酒。“ “又有琴又有酒?当真是人生一大乐趣……” “秦是秦国的秦。” “哦,是吗?” “是。” ------------ 第二十章 君子庖厨 更新时间:2013-12-27 谢定安是一个极为有教养的男子,就算与江月白相比也丝毫不差,等叶桢与想要与谢定安拜别的时候,叶桢才发现天色将晚,天边的夕暮映得秦淮河的河水都是一片暖色,谢府的下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在园子周围点上了蜡烛,满园的望春映着跳动的烛火,显得煞是好看。 叶桢见着天色将晚,对着谢定安说道:“天色已晚,在下应该回去了。”顿了顿,对着谢定安做辑,表示拜别,“家人该为我担心了。” 但是谢定安却没有答应叶桢的要求,看着到了该用晚饭的时候,于是便想着要叶桢留下吃过晚饭再走,“秦兄,你看一浊园就在这旁边,打发下人去抱个信就好。”谢定安一脸自信地对着叶桢说道:“不如就留下来尝尝在下的手艺吧。” 叶桢见着谢定安说要自己下厨那一脸自信的样子,口中那句“君子远庖厨”,怎么都说不出口,于是只好苦笑一声,对着谢定安说:“如此也好。”让我尝尝这个贵公子的手艺也好。不过,为什么会有喜欢下厨的君子呢? 叶桢从石凳上面起身,打算跟着谢定安一同去厨房,帮着他做事。临了想起,对着谢家的下人吩咐,让他们通知二狗,让二狗自己先回去和梦生一起吃饭,不用等她回来。谢府的下人便去通知了一直呆在门口的二狗。 二狗听到叶桢的命令,摸摸头,想着谢府就在一浊园的隔壁,叶桢也不会出什么事,也就回了一浊园,没有多呆。 谢府的厨房在阁楼一楼的最左边,里面的厨具放得整整齐齐,叶桢走进去的时候谢定安已经开始切菜了,银色的刀光不停地闪烁着,看起来刀功颇好。不多时,整齐切好的蔬菜便已下锅。有渐次浓郁的香味,在温暖的空气中弥散开来。 谢定安的侧影在灶房里蒸腾的热气中些微显得不真实,一脸专注的神情,唇边微微有一抹自得的笑意。叶桢摇头,本以为这人是一文雅之士,不懂得这些炤房小事,没想到动作颇为熟练,倒还真是一个真君子,对自己的爱好丝毫不掩饰。也就绝了去帮助他的心思,返回了园子,在望春树下那方石桌旁等着尝试谢定安的手艺。也不知道谢定安是做何想法,“君子远庖厨”这句话并非说说而已,在三纲五常的约束下,谢定安能为自己这个初次见面的人做饭,这是极其不易的,倒真是一个心胸坦荡的人。 也没有让叶桢等多久,谢定安便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从厨房走了出来,叶桢对此还是感到挺奇怪的,看谢府的样子,偌大的宅子却只有一栋二层的阁楼,也不知道下人们住哪里,可是每每一浊园需要帮忙的时候谢府就会有仆人来帮忙,也不知是从何处而来。不过这些却也无法妨碍叶桢对谢定安的好感,就像叶桢对江月白这样心胸霁月的人会生出好感一样。叶桢还没有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别人心思的习惯,也就毫不做作地接受了。 “秦兄,你可别嫌弃在下的手艺。”谢定安将食盒里面的吃食一碟一碟地摆了出来。精致的食盒里面拿出来的却不是什么精致的食物,粗茶淡饭而已。一碟咸菜,凉拌的黄瓜和两碗清粥,以及清炒菠菜而已。叶桢对此是极为喜爱的,江宁城每每到了夏日总是灼热不堪,这样的吃食,倒是可以减轻一下酷暑的侵袭。 “哪里的话,在下能有幸被谢兄如此对待,是在下的福分。”叶桢一边帮着谢定安摆放食物,一边说道:“快快些坐下吧。” 谢定安此时也将吃食摆放完毕,也就顺着叶桢的话坐了下来,将筷子递给了叶桢,自己率先喝了一口粥,喝完畅快地舒了口气。 叶桢见谢定安毫不掩饰地吃相,脸上荡开了一丝笑容,谢定安和江月白一样,都愿意敞开了心胸面对自己这个不知来处的人,叶桢倒是真的有些喜欢这江宁城了。索性也不讲什么礼节,便和谢定安一起开吃了。 随意夹了一块黄瓜送入口中,叶桢才发现这黄瓜竟然是冰镇过的。叶桢眼底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谢定安的来历,果然没有那么简单。不过谢定安即使是皇室贵胄那又如何,这些都与自己无关。在江宁城生活了这几日,叶桢已经对身世没有那么执着了,心思已经散开。 乌衣巷是一个养生的好地方,这是叶桢在乌衣巷住了几日之后最大的感受。江宁城也是,这秦淮风月怎么看,都是看不够的,总是觉得自己该留在这个地方,依水而住,临着河建一个水屋,就算在冬日不保暖也没有什么,只要在这里便好。江月白在前几日听到叶桢说这样的话,有些开心又有些心忧。叶桢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生出这样的想法的,也许是江月白所感染,也许是被秦淮河边的熏风吹散了愁思,但是叶桢真的生了这样的心思,怎么挥也挥不走。 “秦兄在想什么?“谢定安见着叶桢久久不下筷,向叶桢问道:“莫非是嫌弃在下准备的吃食不够丰盛?”谢定安俊朗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局促。 叶桢被谢定安这句话拉回了魂,见着自己失了礼仪,尴尬地笑笑:“哪有的事。”说着将清脆的黄瓜送入口中,极力表现出不是因为吃食的问题走神,叶桢不想自己的思绪影响到谢定安。 谢定安见着叶桢的样子,一下子笑出了声:“秦兄,告诉你一个秘密。”说着站了起来,凑到了叶桢的身旁,对着叶桢的耳畔轻轻地说了一句:“在下,好男风。” 好男风…… 叶桢眨巴眨巴眼睛,一瞬间觉得,谢定安是在开玩笑。 虽然大户人家的公子喜好男风在上流社会颇为流行,但是叶桢并没有想到今日自己就是遇见的风流倜傥的谢定安,就是这样的男人,于是叶桢一脸无奈地说道:“谢兄就不要作弄我了。” 但是谢定安却是一脸诚实之色“没有作弄你,你以为我谢府下人为什么会帮着你一浊园?”谢定安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轻佻的神色,再也没有叶桢此前见到的从容不迫的气度,抽出腰间翠绿的玉笛,抵在了叶桢的下巴上:“从你一搬进乌衣巷我就注意你了。” 从我一住进乌衣巷就注意我了...... 叶桢被谢定安的动作吓住了,但是却也没有逃避,他说了自己好男风,可是自己可是真真的女子,于是叶桢盯上了谢定安那双漆黑如夜的眼,若无其事地问道:“不知谢公子看上了在下什么?”但是手却紧紧地提着衣裙,打算一言不合就直接逃跑。 谢定安没有回答叶桢,只是在叶桢耳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然后如愿以偿地看见叶桢的脸颊像天边那抹艳丽的彩霞。 那般红。 于是叶桢选择了三十六计的上计-一跑为上。 就算装扮如同男子一般,但叶桢终究还是女子,如何能是一个七尺男儿之敌,一开跑就被谢定安一直手抓了回来,谢定安抓着叶桢的后领,一脸无害地对着叶桢说道:“我只是开了一个玩笑,何必逃跑?” 叶桢闻言,不由得大窘,挣扎着让谢定安松了手。随手就抽出一直挂在腰间的折扇向谢定安挥去,谢定安见着叶桢有些害臊的样子,也就没有躲避,硬生生地受了叶桢这一扇子,然后笑眯眯地说:“只是觉得秦兄心底有烦心事,所以才想了这个不入流的法子。” 是这样吗...... 到是浪费了谢定安的好意,叶桢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对着谢定安做辑:“多谢谢公子挂念了。” 谢定安没有避开,也对着叶桢做辑,说道:“秦兄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没有与我说道’君子远庖厨’的人。”起身的时候脸上已经是如同伯牙遇到子期一般的快意“多谢秦兄的对在下的肯定。” 叶桢双眼一挑,“一群酸儒罢了。何必计较。”打着孔孟的学子,却不知变通的人,怎么可能成为一代宗师。 “酸儒?”谢定安对叶桢的称呼有些疑惑。 “酸儒。”叶桢肯定地回答道。 …… 等叶桢回到一浊园的时候天色已经真的暗了下来,秦淮河两岸的灯火已经全部亮了起来,绯色的灯火跳动着,颜色颇为好看,从河的这头一直延伸到和的那头,像是没有尽头。远远望去,明暗相应的灯光和漫天的星辰都遥遥呼应。 一浊园的人大概已经睡去了吧,从窗牖里看一浊园,看不到一丝灯光。唯有二狗拿着灯笼,一边打着瞌睡一边守在一浊园的门边,等着给叶桢开门。谢府的奴仆见着二狗给叶桢开了门,便向叶桢做辑告别,走到了谢府对面的一家略微破旧的宅子外,推门走了进去。叶桢这才知道了为什么偌大的谢府只有一间阁楼,而其余地方都种着望春树。心底感叹了谢定安的财力,也就随着打了暖色灯笼的二狗进了一浊园,不再多看一眼。 ------------ 第二十一章 醉生梦死 更新时间:2013-12-29 江月白很疑惑,之前送到燕京的信已经去了大半个月,向诗友打听的消息应该早就到了,但是自己却没有收到任何回信,他很自信远在燕京的好友对自己的请求绝对会竭尽全力,但是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不知这是这是为何。 前日里收到了一浊园下人送来的折扇,打开一看,上面的题字,不就是自己的诗嘛。江月白对叶桢将自己的诗作说是她所做的做法倒是没有心生不满,只是觉得有趣,窃了别人的东西还堂而皇之地告诉主人家,这样的人,实在少见,也不枉自己向诗友开口打听消息。而且她已经在这乌衣巷住了一些日子了,还是应该去问个好。 父亲的信又来了,又是催自己去燕京上任的信,本是不想理会的,但是自己已经放荡了这么久,若是再推脱的话,对父亲,对江家,都是大不道之罪。 百善孝为先... 自己也要离开这里了。 念及此,江月白便心生了去一浊园看看的心思,于是早早地便带着小厮拿着那一柄折扇就漫步在了乌衣巷,朝着一浊园的方向走去。也没有下什么拜帖名刺,江月白对那些虚礼没有半点好感。 有穿着鹅黄色衣衫的姑娘见着江月白,俊朗的模样让她选择了避开,江月白也不甚在意,他现在只想着去瞧瞧叶桢和梦生的生活得是否如意。 “公子,你为什么对秦姑娘的事这么上心呢?”随着江月白去一浊园的青衣小厮问道,“还是,因为梦生姑娘?” “既然答应了,那便要去做。”继而拿着扇子敲了青衣小厮的头,“抱琴,这些事,也就你敢向我问。” “那是公子脾气好…..”抱琴被江月白敲打了头,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委屈,笑嘻嘻地说:“若是老爷在,我当然不敢。” 江月白无奈地摇摇头。抱琴见着自己都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丝毫不把自己当成主人来看,父亲为此说了多次,去燕京之前还在说让自己好好教导一番。但是又如何舍得,抱琴自小就跟着自己,做自己的书童,虽然是下人,但心底却一直将他当作不可或缺的家人看待。 随着整齐青石板路走,没多久便能看见一浊园的样貌了,和古朴大气的谢府相比,显得有些底气不足。江月白心底闪过一丝疑惑,谢府周围的宅子,一直都是谢府的,为什么她能买下这周围的宅子呢?不过江月白也没多想,因为一浊园已经到了。 抱琴见到了一浊园的大门,从江月白的身后快步走了过去,敲响了一浊园的大门。 没多久,一个小厮从门内侧身走了出来,见着抱琴和站在后面的江月白,脸上浮现出不解之色,他记得叶桢今日并没有要接见的客人,而且自家公子并不在家,想着要闭门谢客,但是却又见着江月白的气度不凡,也就没有直接拒绝,向江月白说道:“这位公子,我家主人不在家,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我帮您传达。” 江月白没有回答他,抱琴收起了在江月白面前嬉皮笑脸的样子,向着一浊园的小厮做辑,说道:“这是我家公子江月白。”江月白听到抱琴的话,微微地点了点头。“若是你家公子回来,告诉他请到竹园一叙。” 一浊园的小厮听到抱琴说自己是竹园来的,对着江月白深深一拜:“我家公子告诉我,若是您来,可直接进去,不用通报。”说着打开了一浊园的大门,请江月白进去。 江月白见着小厮的动作,也没多问,就径直走了进去。 进门便看见一条用青石板铺就的小道,小道两边夹杂着些许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小小的花朵就这样开了一路,但是青石板和花草却都有些凌乱,想来应该是最近才修理出来的。青石板的小路绕过一方小小的池塘,曲曲折折地通向有些斑驳的主宅。池塘边歪着长了一株柳树,把小半个池塘的阳光给阻拦了下来。有几枝不甘寂寞的枝条伸入了池塘,被池子里的几尾鲤鱼咬动,有些轻微的摇动。细碎的阳光穿过柳枝投在池塘上,反射出隐约的金光。 江月白见着眼前的景色,在心底情不自禁地赞了一声好。一旁的抱琴见着江月白脸上的赞叹之色,想到自家的竹园胜景,于是带着委屈的语气问江月白:“公子,难道竹园没有这般好看吗?” 江月白没有理会抱琴的委屈,而是漫步走上了青石小道,在柳树下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抱琴见着江月白丝毫不理会自己,也只好跟着江月白一起走了过去。一浊园的小厮看江月白在柳树下坐了下来,向着自家主人吩咐的见着江月白直接放进门,然后上茶。于是小厮向江月白做辑后,便退向偏房准备茶具,让一直守在偏房的人去通知自家公子,江公子来了。 “公子,既然人都不在,你留在这干嘛?”抱琴把一直埋在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 江月白笑了笑,“人不在,那等着便好。”她不在,下人却放我进来,想来她没走远,一会就能回来吧。 叶桢确实没走远,就在旁边的谢府。 昨日回去之后便歇息了,早上起来之后,二狗通知叶桢说今日谢定安请她上门去做客。叶桢想着昨日已然拜访过,今日谢定安找自己估计有什么事,而且谢定安的性子极好与人相与,也就没有推辞,早早地便过去了,于是也就错过了一早就赶过来的江月白。 随着小厮进门后,再次走过芍药夹路的石子小道,在尽头看见了醉得脸上都飘着红晕的谢定安。 谢定安见着隐约有人影,想着应该是叶桢,也就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向叶桢跑了过来。但是明显已经喝醉了的谢定安,身形着实有些晃荡,在叶桢的惊呼中,跌了个狗吃屎。 不过谢定安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形象,而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拍了拍沾染在身上的黄土与青草,对着跑过来想要扶他的叶桢灿然一笑,兴许是想到了不能麻烦叶桢,就坐回了那方石凳上面,抱起了桌上那坛老酒,向叶桢指着桌子上另外一坛小号的酒,示意那是留给她的。 叶桢见谢定安明显的醉意,只好走到谢定安对面坐定,拍开了那一坛老酒上面的泥封,顿时酒香四溢,掩着酒坛,装作已经喝了一口。 明显已经醉了地谢定安没有注意到叶桢使的小计俩,见着叶桢已经将酒送入口中,便喜笑颜开地对着叶桢说:“秦兄,我这一坛醉生梦死味道如何?”脸上尽是自信,但是眼底隐约的苦涩却依旧被攻于心计的叶桢捕捉到。 叶桢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她不知道昨日还好好的谢定安为什么今日会是一副酒鬼的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时候他还遣人邀请自己来,但是叶桢心底隐约有一丝高兴,谢定安此举,是真的把自己当知己。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 于是叶桢认真地小饮了一口手中的’醉生梦死’,“入口之后,口味柔和,蜜香清雅,后味怡畅,当真是好酒。”脸上尽是真挚之色。 谢定安听见叶桢对’醉生梦死’的评价后,脸上挂满了笑容,但是一会之后又苦了下来,“既然是好酒,为什么在这江宁城中,没人喜欢呢,为什么……没人购买呢?”谢定安问这句话的时候,正好起风,满园的花香有浓郁了几分,有几瓣花瓣飘洒在了桌子上面,入目尽是洁白。 叶桢不知道如何回答。 以谢定安的风度,叶桢本以为他应该是书香门第之后,没想到他却问自己如何做生意…… 醉酒的谢定安,丝毫没有注意到叶桢脸上的不自然,而是对着认真地对着叶桢说:“若是秦兄能助我打开这江宁城的销路,这’醉生梦死’的收益,我送两成红利,如何?” 两成红利? 好大的手笔…… 不过叶桢却没有把它当真,谢定安明显已经醉了,此时的话是做不得数的,但是叶桢还是回答了谢定安,“这有何难,往凤栖楼送上几坛就好。” “这是何意?”已经醉了的谢定安没有抛弃孔孟之学,依旧保持着好学的传统,向着叶桢发问:“往凤栖楼送酒,这样就可以了么?” 叶桢见着他的神色,摇摇头,“这事,解释起来挺麻烦的.....” 谢定安见叶桢实在是没有向他解释的意愿,于是换了一个问题,“秦兄,你说,如何才能醉一场?”一边问,一边抱着酒,往自己的嘴里大口地灌着,脸上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失望之色。 如何才能醉一场? 自己又不喝酒,如何才能知道.....心绪一转,答案便出口。 “你呀,若是等这园子开满望春,摘花独饮一坛,能喝得百日醉。等这浮生借了世人痴怨,就着晨露饮一杯,便能喝得千日醉。想要长醉不醒?哈,那就简单了。就找个知己好友,在月下伴着星辉入喉。” “是吗?” “是。” 或许是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脸上还泛着红晕的谢定安摇摇晃晃地爬上望春树,折了一朵丢入酒中,想要试试叶桢的法子,“只要醉一场,这谢家的生意,我不管了。”说完,不顾叶桢欲言又止的神色,像是将心中的苦涩全数都已熬烂入酒,狠狠地喝了一口。 “秦公子,你家来客了。” 叶桢点点头,示意谢府的小厮自己已经知道了,对着谢定安说:“谢兄,那我便先回去了。” 也不知谢定安听见了没有,他已经醉倒在’醉生梦死’中。 ------------ 第二十二章 楚国大局 更新时间:2014-01-06 叶桢提溜着小碎步,向一浊园走去,在得知了是江月白在等自己时,心底便有些隐隐的期待。 江月白是一个如明月般高洁的人,若是为之前的诗作,便有些儿戏了,接触这么一段时日,叶桢早已经明白江月白是不会为那些虚名所动的人,所以江月白来一浊园的目的,叶桢有些隐隐的猜测。 大概事关于自己身世的消息吧。 想到这里,叶桢内心便有些微妙。 叶桢很希望得知关于自己身世的消息,了解自己的以前,但是却又想着继续以“清九”这个身份继续生活下去,不再去理会来自以前点点滴滴的纠葛,毕竟现在的生活是平稳而安定的。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以前的种种,在自己的推测中,必定是极为不平凡的,也必定是动荡无比的。保持现在的生活的话,可能就不用再理会那些惊心动魄,那些纷扰就会与自己无关,与清九无关。 叶桢进门的时候便看见了一袭月白色长袍的江月白正端坐在自家柳树下拿着一根翠绿的鱼竿,祸害园子里本来就为数不多的金鱼,见着自己,也没有丝毫愧疚,而是远远地对着自己说:“我觉着你这钓鱼真是不错。” 站在他身后的是之前陪着去凤栖楼的小厮,脸上带着别扭的神色,看见了叶桢的目光,极为不自然地避开了,想要表明自家公子的丢脸事和自己无关。二狗也站在江月白的身后伺候着,瞧这叶桢回来了,脸上闪过一丝愧疚,眨巴眨巴眼睛,想对叶桢说,自己原是想阻止他的,但是却没能成功。 叶桢略微有些诧异,本来以为江月白是来告知自己关于身世的答案的,没想到他却选择了在自家庭院里钓鱼,不知道江月白是处于何种目的,院子里面的鱼可只是观赏用的,钓上来也是无法入锅的。不过既然这江月白玩心起了,自己也只好陪着一起了。 “月白,你是想把我这园子里的鱼都给钓完?”说着便漫步在青石路上。向江月白的地方走去。 二狗赶紧从江月白的身后跑着迎了过来,跟在了叶桢身后,颇有一家管事的样子。 “他在这等多久了。”叶桢低声向二狗询问。 “大约半个时辰吧。”想了想,又哭丧着脸说道:“江公子让我拿渔具,本想拒绝的,但是江公子和小姐的关系很好,我不知道如何拒绝。” 叶桢看见二狗一脸愧疚的样子,感到有些好笑,于是带着一丝作弄的意味说:“他钓了多少,你就赔多少吧。” 二狗没有注意到叶桢语气里面的玩笑之色,听到了叶桢对自己的处罚后,脸上带着一丝懊悔,心想着,要是之前没有被她赎下来就好了,大户人家对下人总是这么苛责。但是口上却不得不回答道:“是。” “嘶….”二狗的头被叶桢轻轻敲打了一下,不由得发出吃痛的声音,于是带着一脸的委屈,望向叶桢。 “只是玩笑。”叶桢说完便加快了脚步,留下一脸茫然的二狗站在原地。 原来......小姐只是作弄自己。 想着想着,二狗的脸上便闪现出高兴的颜色。小姐作为名门之后,居然能对自己这样的下人打笑,这真是......求不来的好主家阿。 叶桢走到江月白对面的石椅上坐定,瞧着江月白不愿开口说什么,只好开口问道:”月白是怎么想的,怎么有空跑到我这一浊园钓鱼了?”拿起桌子上面地茶壶,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还把二狗吓成那副样子。” 江月白听到叶桢质问的话,转过头来,对着身后的抱琴打了个颜色,把钓鱼的竹竿递给了抱琴。却是没有回答叶桢的问话,只是带着一丝郑重的神色,向叶桢说:“清九,你的身世,可能很麻烦,我送到燕京的书函没有任何回复,大约是…被谁截下了。” 被截下了...... 叶桢听到江月白的话,心底突然闪现了谢永暮的样子。却又一下子被自己给推翻,若是他,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做,自己对他的价值,大概已经完了吧。 “清九,你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吗?” 叶桢点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若是记得,我何必与谢永暮做那些约定。为的,不过是消息罢了,可是到头来,他都未曾告诉我,关于我的消息。 “月白,你还是别查下去了,我担心……” “担心给我造成麻烦?”叶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月白打断了,“既然已经答应了,我就会帮你,那些麻烦,除了便是。” 作为从一品官员的嫡长子,江月白是完全有能力说这样的话的。但叶桢听到这样的话,心底还是隐隐有些担心,“事情,没那么简单。” 江月白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脸上的神色一转,对叶桢说道:“你这一浊园,当真不错。有时间的话,倒还真的可以当作一个去处。” “你钓鱼的去处?”叶桢带着一丝好笑的意味,说。 “哎呀哎呀,被拆穿了…”江月白脸上显现出一副惶恐之色,但是手上却又从抱琴那里把鱼竿拿了回来,继续他的钓鱼大业。 叶桢看着江月白一副没正紧的样子,只好摇摇头,朝着二狗吩咐,让他去准备午饭,再拿一把鱼竿来,她要和江月白一起钓鱼。 叶桢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陪着江月白一起胡闹,但是叶桢觉得,这样的生活,似乎是自己心底一直想要拥有的。 “清九,你说,我若是入仕,当如何?”江月白的鱼竿轻轻地摇动着,想来应该是有一尾金鱼抵挡不住美食地诱惑而上钩。 “月白兄心胸太广,不适合去朝堂那种腌臜的地方。”叶桢抖抖鱼竿,回答道,“月白兄为何想要入仕,你的性子,大概不会这样选择才对。” “父命难为…”江月白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想多说。脸上却没有过多的无奈,面对自己醉生梦死的生活被打断,也未见有多么遗憾之色。 叶桢却不这么想,“月白兄,这楚国的朝堂,可是一滩浑水。”若是不小心,你那孤傲的性子,也就会被这污浊不堪的庙堂给玷污。 江月白摇头,脸上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江家,始终是当朝大族,作为嫡子的自己必须得担负起这样的责任,为了江家的未来而努力,这是每一个世家子弟的义务,放荡形骸这么多年,占用了江家资源如此之久,也到了回报之时。 “三日后我就走。”江月白说话带着一丝无可奈何。 “这么急?”叶桢皱了皱眉头,自己在江宁城唯一熟悉的人只有江月白,若是他离去了,自己一个人举目无亲的,恐怕有些不便。 虽说自己并不抗拒孤独,但是人本来就是群居动物。 江月白看叶桢神色颇为不舍,于是宽慰道:“你也毋需太过担忧,此去一别,只需互通书信便可。”笑着将收线,将已经上钩的鱼儿给拉上来。 “这样…也好。”继而换了个话题,朝着江月白问,“这谢府,是何来历?”叶桢的心底,始终对谢定安有些疑问。 江月白听见了叶桢的问题,手上的动作慢了慢,但是脸上的笑容却是丝毫不变,“谢家,是江宁城最大的织造商,江宁财富,三分入他手。”对谢家的财产没有半分觊觎。 “那...谢定安是谢府的什么人?“ “谢定安......”江月白脸上闪过一丝疑惑,“我,没有听说过此人。” “这两日,我去谢府看到的家主,是他。” “大抵是不受重视的嫡子吧,谢府的人现在都致力于燕京的坊市,留在江宁又有实权的,大约是嫡系吧。“江月白对着叶桢分析道:”朝堂的水太混,我进入朝堂,也只是想为江家保留一席之地罢了,毕竟我生在了江家,也有义务。边境线又传来了对我朝不利的消息,江宁城的富户,都去燕京寻求保护了,这世道,已经出现了大乱的前兆。” “不是有’吴楚协定’吗?边境怎么会乱起来?”叶桢对此感到很不可思议,没有察觉到江月白眼底的笑意。 “几月前,长公主消失,和亲计划被陛下搁浅,吴国也就找到了开战的借口。”江月白脸上尽是一片好笑之色,“皇室的宗亲,为了保全自己,正在向陛下进言,希望在各大侯门内寻找与长公主年纪相仿的女子,以图熄灭吴国皇室的怒火。可是他们却忘记了,就算找到了,吴国皇室也不可能就此退兵的。” “毕竟…已经经过了两百年的修养生息,吴国的野心,早已足以吞下整个楚国。”叶桢本身也是极为聪慧的人,被江月白这一分析,也就大抵上明白了楚国现在的处境,“吴国地处塞北,恶劣的生存环境使得民众的战力极为强悍,在’吴楚协定’下,获得了楚国的物资,此已助长了吴国的兵力。而楚国本就是地处南方繁华之处,文人相较于武人较多,经过两百年的发展,武人的地位在文人的打压下越来越低,此消彼长之下,吴国难免不生出什么别样的心思。” “就是此理了。”江月白显然与叶桢的看法相同,“国,危矣。” 叶桢轻笑出生,丝毫没有为楚国的未来而担心,而是对着江月白说道:“那又有什么关系,以月白兄的才能,是不会被这困局给难住的,何况,这楚国,还有一线生机。” “只要找到当今公主,这危机,便可迎刃而解了。”江月白极为自然地接下叶桢的话头。 “吴国的皇室需要一个开战的借口,但是治下的民众却是不会这么想,两百年的安居乐业,民众是不会为吴国皇室的野心卖命,只要找到了公主,这战争,也就打不起来。” 江月白点头,显然是极为赞同叶桢的分析,“何况,这楚国皇室,又岂是那么简单的?本就是武将家族,看见国内的现象,也一定有应对之策。任谁坐拥天下两百年,又收尽天下之财与奇人异士,哪怕是一头猪,也不会简单到哪里去,只是不知道,咱们陛下的底蕴,是来自何处。” “是极是极…”叶桢满脸笑容,“就是不知道朝堂上的各位,能不能看清了。若是趁着’国家飘摇’之时,生了不该生的心思,下场,可是不能善了,陛下虽说一直以仁爱治国,但是面对心怀不轨的人,也不见得能仁爱到哪里去。”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 第二十三章 暗自思量 更新时间:2014-01-07 大约是午时,江月白与叶桢一同用了午饭过后,便带着他的战果-几尾被祸害的锦鲤离开了一浊园,还说明日会再来祸害一浊园的锦鲤。叶桢好笑又好气,马上去燕京上任的他不去收拾收拾行囊,也不去知会他在江宁城的其他的至交,反而惦念着自家园子里为数不多的锦鲤。 江月白走后,叶桢瞧着园子里明显减少了的锦鲤,暗自苦笑。 叶桢只好让二狗去坊市再入购几尾锦鲤,打算让江月白明日继续钓着玩,江月白钓剩下的继续买做观赏用,但是转念却想到,江月白离去时颇为遗憾地摇头说,“可惜锦鲤无法做为食材,若是可以,那该多好。”这句话让叶桢便改变了初衷,于是她便让二狗去西边的坊市买下最为肥美的鲤鱼,好让江月白在明日能吃到自己亲手钓上来的鲤鱼。 大约是未时,昨日下午出门的梦生抱着琵琶回来了。她说还是喜欢凤栖楼,还是想要在凤栖楼唱歌,所以自己即使已经脱离了凤栖楼,但是依旧每日都去。 叶桢不知道她是作何想法,对一个青楼有那么大的念想,但是叶桢并不阻止她,虽说梦生现在名义上是她的仆人,但是毕竟她是道天歌的师妹,叶桢也就不想过多干涉她自己的做法,所以对她的行为不甚关心。 虽然可能会对自己的声誉造成什么影响。 有花魁甘愿为你离开青楼,这是在江宁城的众位才子中最受赞誉的事,但若是花魁在此后又再次进入青楼,则是大大的丢脸,没有能力的人,花魁才会选择离去。梦生再次出现在凤栖楼,让众多才子大跌眼镜,叶桢的名字-秦酒,无一例外地都被谴责。这些谴责叶桢的人,倒不是想为梦生讨个公道,只是觉得叶桢丢了江宁才子的脸面。不过叶桢倒不是很注重这些虚名的人,所以对这些来自众多书生文人的谴责也就只是笑笑,并不放在心上。 因为江月白蹭了叶桢一顿饭之后便离去了,也就没有见到未时回来的梦生,不过他到底还是道天歌的知交好友,见梦生不在,还是很仔细地询问了梦生的近况,得知梦生依旧去凤栖楼之后,江月白也没有表现出有多么惊异,像是对她的选择早已了然于胸。 叶桢询问江月白才知道,梦生一开始就欺骗了自己,她本就不是凤栖楼的人,只是爱极了凤栖楼的丝竹渺渺氛围,才去凤栖楼,并成为花魁的。 叶桢对梦生一直抱有很深的疑问,不知道她是为什么想要与自己一道。 不仅仅是因为异于常人她的眸色,还因为她是道天歌的师妹。 道天歌武艺高强,他的师妹却手无缚鸡之力,这实在是有些反常。梦生居住在一浊园的这些日子,行事极为大胆,丝毫见不到她在凤栖楼的端庄样子。而且叶桢也不得不承认,从梦生偶尔随意的弹唱中,能听出梦生的歌喉,以及对琵琶的娴熟都是天下无双的,哪怕是一曲简单的青玉案都能唱出与常人不同的地方来。叶桢不知道梦生为何想要在自己面前表现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明明这个人,没有那么简单。 从梦生听见道天歌的反应来看,道天歌的背后所代表的的势力,也极为不简单,能培养出道天歌这样武艺高强的存在,到底是哪一个势力,这个势力,让道天歌在面对神秘莫测的谢永暮时,亦丝毫不退,不仅谢永暮对道天歌一直是礼遇有加,连江月白对道天歌也是推心置腹,视为知己。 或许江月白将道天歌视为知己是与他背后的势力无关,但是能培养出道天歌这样性格的势力,也不可能是普通的组织。 作为师妹的梦生,又岂是那么简单,人前端庄,但是展现在自己面前的却是一个与花魁身份截然不同的梦生,花魁大比那日,说自己反叛出了师门,道天歌想要抓自己回到师门受罚,所以求自己收留她,但是江月白却说道天歌对她极为溺爱,江月白是绝对不会向自己说谎的。那么,梦生与道天歌的关系,是否是真的是师兄妹那么简单,梦生,是否真的如她所说,是判出师门而被道天歌追逐呢? 谢永暮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从他身上偶尔闪现的威严,以及那深谋远虑的才能,看得出来应该是常年身居高位运筹帷幄之人,只是不知道他的背后,代表的是那一方势力,或许,也是他的势力吧。他送自己一浊园,又是存着什么样心思。 而谢定安,表面上是一个富商的嫡子,可是真实的他,叶桢也看不清楚,真的看不清楚。能够诚恳至此地对待自己这样来路不明的人,没有一丝的戒心。这样一个怀揣着赤子之心的人,若是真的是天性如此,叶桢必定弹冠相庆,并且助他成就一番功业。可若是知晓了自己的来意,而这样对自己,那么他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江月白的便身份很明显了,江家的嫡长子,江宁第一才子。这是自己遇到的最为纯粹之人,性格温润如水,能不带一丝功利地帮助自己,心如明月,当真不负他父亲为他取的这个名字-月白。心性当真如明月一般皎洁。可是江月白如此,但是他背后的江家,可是一个庞然大物,能够将江月白直接以举荐的形式推选入朝堂的家族,不知道他们手中掌握了什么样的资源与渠道。 想着想着,叶桢便觉得自己已经身陷在一个巨大的迷雾中。 “公子,谢公子送来了两坛’醉生梦死’,您看…作何处理?”前几日梦生送来的仆人-念歌对着正在神游天外的叶桢说道。 谢公子?叶桢下意识想到谢永暮,但是又听到说送’醉生梦死’,才想起是隔壁的谢定安,于是抬头,看着念歌与另一个梦生送来的仆人-红鱼,两人手上正各自抱着一坛用上好的黄泥封口的酒,“留着吧,记得登门拜谢。” “是,公子。” 叶桢并没有告诉这些下人,自己是女子,二狗与叶桢极为默契,见到叶桢没有提及,也就没有多嘴告诉他们。 至于梦生是否知道自己是女子,叶桢毫不在意,所谓债多不压身,知道了又如何。 念歌与红鱼向叶桢告退时,问叶桢要不要将那两坛’醉生梦死’存入一浊园的地窖中,叶桢想着江宁城太过炎热,将酒置于存满冰块的地窖中,口感或许会更好,虽然自己不爱饮酒,但是用来招待客人倒还不错,虽然自己现在唯一登门的客人只惦记着祸害池子里面的锦鲤… 于是也就同意了念歌的做法,将美酒存到了地窖。 江宁城的夏季总是有些炎热的,大户人家基本都会在冬季的时候将落雪收集起来,用冷水浇成一块块两尺的冰块储存在地窖之中,到炎热的夏日时取出来,以供自己打发这炎热的天气。 叶桢仔细查看了一浊园的种种之后,发现了这个看似老旧的宅子地下,居然有一个很大的地窖,而且在地窖里面,还有数量颇为可观的冰块。一看就是近日才搬进来,储存在了一浊园的地底。一个常年无人居住的宅子下面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东西,这样的大手笔,除了谢永暮,叶桢想不出其他人,毕竟江月白是和自己要好,但是并不可能为自己想到这些地方。 这一浊园,本来就是谢永暮的,谢永暮居然能这样为自己打点,打点得细无遗漏… 叶桢发现,自己对谢永暮越发地看不透了。当自己住进一浊园开始,或许谢永暮就在什么地方看着自己了吧,想要再次利用自己做些什么,在云水村的三个月,自己已经充分地了解到了自己脑海中那些断断续续的片段对他的大计作用。可是到目前,叶桢没有察觉到任何可疑之处,从那日落水被救之后,叶桢再没有看到谢永暮,唯一的解释,是谢永暮是真心想为自己好,想要补偿自己。 而自己,居然也说不清道不明,自己对谢永暮的感情。落水那日,为什么自己在心底想的人,会是谢永暮…据说每个人死之前心底浮现的面孔,就是此生最难忘之人。难道,自己最难忘记的,是谢永暮吗? 呵,叶桢想到这里,摇了摇头,祛除了心底这个最接近真相的答案,想为自己这样的行为做一番解释。 或许是自己失忆之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比较有感情吧。 叶桢这样想。 可是感情,也应该是对一直照顾自己的禾粟比较深才对,为什么,会是谢永暮。而且谢永暮给自己的感觉,根本不似常人,就像是一条潜藏在天下的隐龙,终有一日会腾飞到九天之上。将自己逼迫下水的人,明明是谢永暮的心腹,那个人的作为,是不是代表了谢永暮的想法呢? 毕竟自己在云水村生活了三个月,知晓了谢永暮多个秘密,想要杀掉自己灭口,或是囚禁自己不让秘密宣之于天下的做法,对于谢永暮这样目光锁定了天下的人,都是极为正常。 可若是这样,又如何解释谢永暮那日对自己安危的在意,自己明显地看到了谢永暮眼底的焦急,这样的目光,是骗不了人的。 谢永暮... 你的真实面目,到底是什么? 想要杀我,却又救我,我该,如何待你? ------------ 第二十四章 叶煜打算 更新时间:2014-01-08 燕京玄武大街上坐落着一家酒楼。 酒楼名为“守拙”,是燕京最大的酒楼,占地约为半亩,一共有三层,是达官贵人们平日里最爱去的地方。有人说里面美酒无数,只要喝了里面的酒,便不会再想离去,也有人传闻说,只要你拿得起价钱,就算是皇宫大内的酒都能给你找出来。 平日里,不仅有落榜的落魄书生,也有心忧的达官贵人前来此地买醉。 正午的时候,正是守拙酒楼正是热闹的时候,一楼人声鼎沸。 戴着白色斗笠的道天歌出现在了守拙酒楼门前,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守拙楼,一抹自得的微笑便从白色的面纱下闪现出来。道天歌的脚步顿了顿,便抬脚缓步走了进去,伺候在此地的小厮见到有人进来了,便迎了上去,也不在意自己瞧不见道天歌的脸,身为守拙楼的伙计,平日里奇怪的人倒真的见多了,自然带着一丝傲气。所以依旧是一脸平淡地向道天歌公式化地问道:“这位公子,中午好,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地方?” 道天歌没有回答面前的伙计,也不在意伙计脸上明显的不喜,而从衣摆中掏出一个颇为古朴的铜制令牌在小厮面前一晃而过。 那伙计一看见这令牌,脸上镇定的表情瞬间消失不见,立刻换上了一个尊敬的表情,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将道天歌恭敬地请进了守拙楼,并带着道天歌,往二楼走去。 正在一楼喝酒的人,见着小厮将一个奇怪的人请上了楼,都在暗自猜测此人的身份,守拙酒楼的二楼可是只有达官贵人才能登上去的,刚才那人,连脸都看不见凭什么能登上去,而且没见得他的衣饰有多华贵阿,一身白,活像家里死了人。顿时,便有没能登上二楼的人不服气地向小厮发难问道:“凭什么,这个落魄的书生都能上楼,我就不能。” 小厮面对发难之人脸上透露出一丝难色,不知作何回答。 “就凭这’守拙楼’是我开的。”此时,正迈步上楼的道天歌插了一句,声音清朗而疏远,带着一丝放浪不羁的味道,“若是看不得我上自己的酒楼,你大可离去。” 一语既出,举楼皆惊。 细碎的讨论声便响了起来。 “这人真是’守拙楼’的主人?” “大概是吧,否则这平日里狗眼看人低的小厮也不会这样对待他。” “嗯,我赞同这位兄台的看法。” “可是此人...” “太过年轻了吧。”那人说,“虽说看不出面容,但是看着身形,估计也就弱冠,怎么可能开得起这么大的酒楼呢?” “或许是他长辈赠予的吧。” “嗯,也有这个可能。” …… 道天歌没有在意这些人的讨论,也没有在意那诘难之人后来的下场,而是在说完这话之后便快步上了三楼。 “少主,你终于来了,老朽等你多时了。”一个身形有些岣嵝的老人,在三楼的门口,对道天歌说道。 ------------------分割线------------------ 出云宫承德殿 楚国皇帝叶煜负手站在汉白玉雕成的宫门前,一袭明黄色的九龙袍将本是稍有稚嫩的面孔衬托得威严无比,一块上好的镶了金边的碧玉悬在腰间,在阳光的折射下折射出尊贵的颜色,其间的玉色显得晶莹剔透。 正午是燕京的阳光最为炙热的时候,但是当今的楚国的皇帝陛下站在阳光下,对这炎热的阳光却没有丝毫反应,反而是站在他背后的太监宫女们有些支撑不住,鼻翼上都冒出了点点的细汗。不过,却没有人敢在叶煜的背后偷懒,哪怕当今陛下还有些年幼。 在宫里的下人们看来,当今陛下是一个冷血无情之人。太上皇的死,在所有人看来都极为蹊跷,因为御医对太上皇身子的调养一直都是极为认真的,而且太上皇是正当壮年,就在这壮年时却暴毙而亡,这其中,必定是夹杂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想通过太上皇的驾崩,来达到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从而杀害了太上皇。杀害太上皇的人,本来最无可能的便是当今皇帝,因为太上皇在位时,当今陛下已经是太子,迟早要继承大统,所以太子殿下是最不可能的人选,但是太医院的捣药奴才却都在私底下传言说是太子爷等不及,想要登基为皇,所以设计杀害了太上皇。这以讹传讹之后,就像黄泥掉到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所以这宫里的下人们,便对当今陛下有些惧怕。担心叶煜一下心情不高兴,自己的项上人头就会落地,不再属于自己。 “陛下。”一个穿着暗绿色宫装的女官站在距离叶煜五步左右的地方,朝着叶煜行礼,“已经找到了消息。” 叶煜没有转身,但是却摆摆手,让内侍都退了下去。 站在叶煜身后的太监宫女见着叶煜让他们退下,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向叶煜行礼后,无声地退了下去。 那女官见皇帝陛下已经将内侍都屏退,上前两步,带着一丝敬畏,向叶煜禀告道:“公主陛下在江宁城。”见到叶煜已经回头,便从怀中掏出一张透着暗色的丝绢,恭敬地呈了上去。 若是梦生在此,定能发现此人是凤栖楼的念荷。此时念荷的眉间上已经没有了半点在凤栖楼的媚色,而是一片端庄。 “公主殿下现在与江家嫡长子江月白交好,在乌衣巷购买了一个宅子,并取名一浊园。”念荷见叶煜没有反应,便继续对叶煜说道:“殿下曾向三娘打听’清九’此人,见三娘不知,便晕了过去,醒来后,便用了’清九’这个名字。” “江月白?”叶煜想起了前日里户部递上来的奏折,举荐江月白为国子助教的奏折,当时自己见此职位无多大作用,便准了,“此人,知道皇姐的身份吗?” 念荷略微思索了一番,想到江月白对叶桢的态度,回答道:“从目前看来,江月白尚不知殿下的真实身份。” “回凤栖楼,继续关注皇姐,若是她无生命安危,便不要出手。” “是。”念荷向叶煜行礼后便离去了。 叶煜将手中一尺见方的绢书再次仔细地看了看,上面写满了叶桢在凤栖楼居住时的所作所为,脸上闪现出一个无奈而又彷徨的笑。 皇姐,就算是失忆了,你还是如此睿智,能找到江月白助你。可是,这背后的故事,查出来之后,你真的愿意承担吗?当初你一直为我布置的暗棋-凤栖楼。此内门人居然不认识你,只知为我效命,想必你在创立当初便没有露面吧,让她们为我效命。这样的礼物,可真的是太重了。 登基后,世人只知我对万民仁爱,却不知这些,都是你的遗泽。宫人视我如虎狼,以为我贪恋权术,杀害了父皇。可是谁能知道,这皇位,我从一开始就不想要,若非是父皇只有我这个男嗣,我是决计不会接受这个皇位的。宗室那边又在劝说我在侯门内寻一个与你相似的女子远嫁和亲,可是这天下的女子,谁能如你一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如今我还能在这皇位上高枕无忧,都是你以前布下地棋。只有你是世上无双的,那群皇室的蛀虫又怎会知道你的意义。当初你的和亲,又岂是那么简单?如今再选一人和亲,那么,你在吴国的布置,全部都将无用。 叶桢极目远眺,皇城尽收眼底。 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四条燕京的主干道以皇城为轴心向四方延伸开来,玄武街道旁的坊市排列地整整齐齐,商人们都规规矩矩地做着自己地生意,有讨生活的小贩在沿街叫卖,偶尔有着蓝衣巡逻兵在其间漫步巡视。白虎街的民居临着护城河,有衣着简朴地妇人在河岸捣衣,河面上波光粼粼,闪耀着醉人的金色。青龙街上,有穿着官服的官员脚步轻便地走着,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愉悦的事,脸上带着笑容,豪门大户地府邸隐匿在其中,或许一个小门小户,推开进去,便是当朝大官的家宅。用青石板铺就的朱雀街非常宽阔,能容纳多列骑兵同时前进,其间没有一个行人,若是有,也是匆匆而过,并不停留,因为朱雀街,通向皇宫正门-武安门。 燕京的布局在两百年来,被楚国皇室打造成一个军事城池,与江宁截然不同,街道都是大开大合,能容纳骑兵冲刺。而江宁的街道,则要窄很多,是一副小桥流水人家的婉约样子。 叶煜望着这繁华的燕京,心底却有着一丝苦涩。 燕京凝聚了我皇族两百年心血,若是毁在我的手上,以后下了黄泉,父皇一定会生我的气,就连皇姐也是。可是,我明明没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我会踏上这天下最为尊贵的位子。皇姐,我多么希望你是男身,这样我便可以没有一丝心理负担地将这天下交付于你,只要你继承这皇位,我也就不会再为这大楚而担忧了。可是,奈何你生做了女身? 如今,你的生活,是我们以前最为向往的,皇姐,我不会打扰你的平静,也不会告诉江月白你的真实身份。江月白待你的恩情,我替你报了便是。 ------------ 第二十五章 子期伯牙 更新时间:2014-01-09 江月白来的时候,叶桢正抱着花锄在一浊园的后院仔细地为她心爱的合欢树除杂草。 只见叶桢的长发被高高竖着聚在了一起,没有半缕青丝垂下,白色的鞋子上沾满了泥土。一袭粗布麻衣,腰间挂着一个小小的竹篮,其内已经有了几颗颜色翠绿的小草。 江月白见她有此雅兴,也就不急着去祸害一浊园的鲤鱼了,而是饶有兴趣地盯着叶桢的动作看。 叶桢见江月白来了,打算将手上的花锄放下,去招待江月白。 但是江月白却拒绝了叶桢,而是一脸真诚地对着叶桢说:“清九有此雅兴,能否让在下与你一起去伺弄这满园的花草呢?” 叶桢闻言,便就没有放下手中的花锄,而是一脸好笑地对着江月白说:“你昨日不是说要祸害我园子里的锦鲤吗?” “别用’祸害’这样的词,我又不是灾年那人人喊打的蝗虫。”江月白对叶桢称他为祸害稍有不满,“现在时辰还尚早,钓鱼嘛,要下午才真的有趣。”说完,便吩咐跟在他身后的抱琴去准备锄头。 抱琴却没有丝毫动作,而是面带难色,对着江月白说:“公子,这乌衣巷可是没有锄头的,您要锄头,只有乡下才会有。” 但是江月白却像是没有丝毫听进抱琴的解释一样,脸上透露出威严之色,“你看人家一浊园都有!”江月白面色一厉,“休得多说,快去!” 抱琴的脸色一黯,眼看着眸子里就闪现出了水光。 叶桢看不下去江月白欺辱抱琴的样子,无可奈何地对着一直伺候着地二狗说:“去库房给江公子拿花锄。”叶桢其实知道江月白是打什么主意的,乌衣巷内根本没有这样的东西,江月白想要,也只有从自己这里突破。 果然,自己的话一说完,抱琴眼里的水光霎时消失不见,江月白也是笑吟吟地望着二狗,等二狗去给他拿花锄,这一对主仆的戏码可是演得极好。叶桢见江月白丝毫没有君子之风,心底稍微有些无奈,摇摇头,索性便不在意江月白想做什么,兀自弯腰去锄草了。 其实说是除草,倒也不是。真的除草哪是叶桢做的,一浊园虽说下人也只有六个,但是没有人真的敢让叶桢亲力亲为地做这些事,何况,梦生还当不得下人。任谁都知道后院的合欢树是叶桢的心头之物,当初买下这宅子最初就是因为那几株颇为茂盛的合欢树,所以这后院里,合欢树的地方一直是一浊园下人们重点伺候的地方,就算是有杂草也早就被二狗带着下人一起清理干净了。但是二狗见叶桢不喜欢外出,就寻思着给叶桢弄一个消遣打发时间。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了后院的合欢树上,故意留下些许杂草之后,专门去西坊命人给叶桢打造了几个造型不同的花锄,让叶桢打发时间。 叶桢见二狗的作为,也知晓了他心中打什么主意,不过却是没有点破。在大户人家里,二狗的作为早就是已经越踞了,但是叶桢却觉得心底有丝丝暖意,因为二狗是真心为她着想的。所以叶桢也就顺了二狗的意思,看书之余,在闲暇时光便会抱着花锄在后院伺弄那几株生长了几十年的合欢树,这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做法了。 “唉…”江月白见叶桢不再看他,故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自顾自地说:“我马上都要离开着江宁城踏入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堂了,知交好友却还一脸悠闲,丝毫不为我担忧。”说完之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接着说了一句,“交友不慎阿,枉我这么帮助此人。” 叶桢听见了江月白故作忧伤地说辞之后,没有丝毫的动作,根本不看江月白一眼,而是仔细地用花锄在合欢树地根系处刨动,将一株杂草挖了出来,放在了腰间挂着的竹篮里,继而继续锄草。 江月白见叶桢没有反应,于是再次将声音放大了一个调,“本想今晚,邀请好友一起在秦淮之上奏琴的,没想到这位好友却是不领情,罢了罢了,我就离开吧。”说完之后故意加重了脚步声,重重地朝着一浊园的前院走去。 正在锄草的叶桢终是被江月白搅得没了兴致,只好起身,朝着江月白说道:“月白兄,你今日怎就如此奇怪?” 江月白一看叶桢已经起身了,俊颜上便展现出一个笑容,“我是真的想邀请你,从昨日的天气来看,今夜的月色应该是极美的,我想趁着着月色请你喝酒,你就当是为我饯别吧。” 叶桢见江月白一脸认真之色,皱了皱眉头之后也只好点点头,表示自己同意。 “江公子,您要的花锄。”此时,二狗拿着花锄走到了江月白面前,将一把手柄上印刻着牡丹的花锄递给了江月白。 叶桢见到二狗递给江月白的花锄,脸上闪过一丝戏谑,暗地里为二狗的大声叫好。 江月白瞧着二狗拿来的花锄,眉头一挑,也不在意这个女性化十足的花锄,没有一丝心理障碍地接了过来。旋即,走到叶桢的身边,一双清冷的眼,便对上了叶桢的眸子,“你高兴了?” 叶桢对上江月白清冷的眸,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得有些过分。但是叶桢却也没有愧疚之心,而是对江月白指了指他面前得几颗孤零零得杂草,示意他将那杂草给除去。江月白看叶桢没有丝毫想要解释的神色,只好苦笑着弯下腰,丝毫不在意地上的泥土将自己月白色的长袍沾染了不属于它的颜色,和叶桢一起锄草。 江月白是知晓叶桢是为何这么对他的,因为自己不日便要远去江宁,若是不在事先进行打点,那么自己为官的日子绝对是有些难过的,但是自己却将时间浪费在她的身上,不为此行打点什么。所以她才会这样对自己,想要自己离去。这样的情谊,当真是弥足珍贵。。虽说自己是江家嫡长子,但是这些必要的活动可是丝毫不能少的,国子助教这官,说大也不大,但是说小了也不小。所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若是没有丝毫准备就去燕京走马上任,那么自己的下场绝对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是自己也实在是割舍不下清九这个好友,毕竟她是除了道天歌以外最合自己脾气的好友。 从第一日见到她时,便觉得此人的性子与自己极为相投,所以当她到竹园来求自己助她时,才会不问是什么原因,就直接答应。连日来的相交,更是让自己觉得此人与自己,犹如伯牙子期一般,不可割舍。 叶桢终于是忍不住了,只好一边锄草,一边对江月白劝诫道:“月白,虽然我很相信你的能力,可是你此去燕京也一定要小心,在路上,一定要进行打点。”说完,手上的动作已经停了下来,正视着江月白的眼睛,脸上已然是带着一丝严肃之色,希望江月白能够重视起来。 江月白看见叶桢面上的严肃之色,心底淌过一股暖流,于是对着叶桢说:“我知道你的担心什么,放心吧,我好歹也是江家的人,那些人不敢在私底下使绊子的。”说完,给了叶桢一个安心的笑容。 “可是...你至少还是应该打点一下……”说着,叶桢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我记不起以前,所以我也无法给你什么帮助,万事,还是以小心为上。” “知道了。”江月白面对着叶桢真诚的脸,也只好这样说,“我会小心的。” 叶桢见江月白已经真的听进了自己的话,也就朝着二狗说,“今天的午膳给江公子料理那尾鲤鱼。”突然又想起了昨日谢定安送来的那两坛子美酒,“将地窖的’醉生梦死’给抬出来,我今日要为江公子践行。” 二狗得令之后便退了下去,吩咐红鱼将地窖里面的酒给拿出来,再吩咐念歌去料理二狗昨日买回来专为满足江月白钓鱼兴趣的鲤鱼中最为肥硕的一尾。抱琴见二狗离去了,也跟着二狗去准备午膳,留下江月白和叶桢独自呆在合欢树下。 “清九,你那里有醉生梦死?”江月白一副道天歌附体的样子,脸上尽是垂涎之色,“前晚在凤栖楼尝到了此酒,觉甘美无比,本想向三娘全部打包买下来,没想到三娘却说她那里也没有多少。”说完,脸上尽是一片遗憾之色,“此等美酒,若是天歌兄,也会喜欢的。” “凤栖楼?”叶桢听见这个名字,突然想起来三日前自己为谢定安出计,让他将醉生梦死送往凤栖楼,没想到他的行动如此迅速,而且已经让江月白喜欢上了这酒,看来生在商贾之家,倒也还是有那么一丝经商大天赋的,“这醉生梦死是旁边的谢府送来的。” 江月白得知了醉生梦死的来处之后,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这醉生梦死可是珍贵无比,现在在江宁城可是天价难求,怎的就送过来给了你?” 叶桢面对江月白的疑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着自己说,“这醉生梦死送到凤栖楼地做法,正是在下想出来地法子。” “这么说来……”江月白的淡淡的眸子动了动,尽是一片惊喜“你那里有很多了?快赠我两坛,让我去贿赂那些京官” 叶桢听到江月白一脸正气地说要以此酒去行那贿赂之事,脸上一片无奈:“你就别打那酒的主意了,说是贿赂,其实是你想喝吧。” 江月白见叶桢识破了他的说辞,也没有丝毫尴尬之色,而是继续对叶桢说到:“你就给我两坛酒吧。” “我这阿......”叶桢脸上布满了苦笑,“一共也就只有两坛。” ------------ 第二十六章 总会相见 更新时间:2014-01-10 “当真只有两坛?”江月白依旧不死心地向叶桢问道。 “当真只有两坛。”叶桢摊摊手,表示自己真的只有两坛,但是见着江月白与道天歌皆是嗜酒之人,也就只好说道:“若是当真喜欢这‘醉生梦死’,我匀你一坛又有何妨?” 本来已经对’醉生梦死’不抱希望的江月白听见叶桢的话,眼睛一亮,转瞬却觉得有些孟浪了,毕竟叶桢的窖藏也不多,但是还是抵不过美酒的诱惑只好对着叶桢说:“那么,便多谢清九姑娘了。” “无妨。”叶桢观江月白始终是抵不过美酒之诱惑,心底暗自好笑着,江月白无其他不良嗜好,连逛青楼都只会听小曲的人,却栽在美酒这一物上,果然和酒鬼道天歌是至交,“那么,我便差人送到竹园吧。” 说完便引着江月白朝着前院走去,见到半月前梦生送来的另外两个小厮正在修剪花草,便叫了离自己比较近的一人,对他吩咐道:“断空,去地窖里拿出昨日谢家公子送来的酒,给竹园送去。” 断空朝着叶桢应诺后,便将手中修剪的工具递给了他身旁的步崖,向江月白见了个礼之后便离开此地,前往地窖了。 “我发现你这仆从不错。”江月白若有所思地盯着正在朝着地窖方向走的断空,又看了看正拿着剪刀不紧不慢地修剪花草的步崖,只见他动作极为娴熟,“到不像是从坊市处签下的佣工,而像是自小培养起来的家奴。” “这是梦生的人。”叶桢淡淡地说道,“本来是想去坊市签下几个人来打理这园子的,没想到梦生倒是带来了这几个人,见他们动作麻利,所以我也就没再去请人过来。” 江月白听到叶桢的解释后,点点头,也就没再多问。径直走到昨日里钓鱼的位置坐了下来,拿起了一旁今早二狗为他准备好的竹竿,在丝麻缠绕的鱼线上串好饵料,便垂入了水中。 叶桢见江月白已经开始钓鱼,也就没有去打扰他,毕竟自己可不擅渔。于是亲手沏了一杯微香袅袅的茶送至江月白面前的桌上之后,便朝着自己的阁楼走去,没有在一楼停留。 踏着木制的楼梯上了二楼之后,叶桢便换下了自己专为除草做的衣衫,穿上了一件通体皆是雪青色的小袖褙子,在其间用一段白色的丝绸束腰,长长的流苏几乎垂到了地上。 拿起梳妆台上的檀香木梳,极为熟练地给自己梳了一个双髻。双髻是叶桢唯一会的女子发型,这是还在云水村时禾粟教与她的,在云水村的三月,早就给练熟了梳发。 叶桢做男子打扮的原因有二。第一是男子行事方便,可以做许多女子无法名正言顺办到的事。第二便是她只会梳双髻,这是未出阁女子的发式,用于行事极为不妥。所以平日里的叶桢皆是以男装示人。 不过叶桢却是不想再以男装面对江月白了,倒不是她生了什么小女儿之心。而是她觉得若是自己一直给江月白看的容貌是男子的,以后会不安心,因为她一直觉得,自己用不是自己的面容欺骗了江月白。 江月白心如明月,待人犹如春风拂面,当真是坚定儒心的儒家君子,但是他心底却丝毫没有一丝一毫陈腐的观念,与世上的号称为习尽儒家典籍的酸儒有着本质的区别。虽行事孟浪却未真正超过君子的底线,一言一语之中,看似放荡,但深入思索之后便可领会,他是真正的将儒学融会贯通。这样的人,比起那些自诩为君子的,好上太多。 自己仅仅是道天歌的朋友,或许连朋友都无法算得上,但是江月白却因为了道天歌的这份情谊助了自己,若是说是因为自己身上带有什么让人信服的气息,这样的说法未免有些太过于蹊跷,所以,江月白此人,是真正的君子。那个时侯,自己又何尝不是看出了江月白此人对朋友的好,才贸然上门的求助的,心里,总是有着一丝把握的。 叶桢亦是看得出来,江月白如此帮自己,没有存一丝的私心,仅仅是出于好友的道义而进行帮扶的。能不计回报,不夹带一丝私利地这样尽心尽力相助一人,世上当真是难能可贵的。人生如隙驹,倏忽而过,能在这污浊不堪的人世间能得如此知己,当真是不负这红尘百般了。 叶桢突然想起了谢永暮,这个与江月白截然不同的男子。 自己何尝不知他一直在利用自己,但是那时却无他法,只得助他,心底想着从他之处知道自己的从前,让自己不再如同那无根浮萍一般飘荡于世。 其实云水村那三月,若是除去谢永暮的阴谋的话,倒还真的是自己过得最为开心之时。若非自己从道天歌那里得知了谢永暮的真名,自己或许会一直将这样的生活过下去。那个时候,于道天歌的赌约,也是自己对谢永暮最后的期望,虽然自己在心底早已有了答案,但是在得知谢永暮并没有和道天歌进行交易时还是会有些黯然。 叶桢已经忘记自己是什么时侯生出这样的心思的,但是她却能真实的察觉到自己内心的动静。自己不是一个口是心非之人,有好感便是真的有好感,尽管相遇的过程中充满了欺骗以及阴谋,可是叶桢真的不悔。 到江宁城之后,自己本以为自己将继续查下去,没想到却在凤栖楼那里得知世上并没有清九此人,终于发现了谢永暮是从头至尾都在欺骗自己,心底那一丝疼痛,是永远无法忽略的。所以自己被王五追杀时,是早已预料,没有慌乱。本以为必死,却不曾想被谢永暮所救。 那个时侯,虽然对他的做法进行了猜疑,但是到如今想通了所有的关节之后,其心底还是隐隐有着感动的。 “唉…”叶桢下意识地叹了一口气,双手将梳妆台最下层的一张薄薄的绢书轻轻抚摸,“总是会再相见的吧。” …… -------------------分割线--------------------- 谢府。 本该是在凤栖楼弹唱的梦生再次出现在了谢府府邸。 一袭红衣的她正躺在谢定安书案旁的榻上,懒懒散散地捧着一卷曲谱细细研读。丝毫不在意自己女子柔软的曲线被靠在书案前处理文书的人看了个大概。书案前男子的脸隐匿在暗处,让人看得甚是不明。 大约是过了一刻,窗外的阳光也斜斜地照了进来,梦生的姿势也已经换了一个,她变为斜躺着地背对着正处理文书的人。许是很久没有说话,梦生有些无聊,像是故作随意地向男子问道:“道天歌在哪?”但是她却依旧是没有正面对着此人。 正在用朱笔批注文书的男子手下一慢,顿时饶有兴趣地向梦生反问道:“平日里,你不是最讨厌他么?怎么今日主动向我打听起他的消息了。”却是没有回答梦生的问题。 “他若是死了,我便不用躲了。”梦生听出了男子语气中的嘲讽之意,“告诉我,他在哪?” “呵…”男子感觉有些好笑,却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他在燕京,大概是与天门汇合了吧。” 梦生听闻此消息之后,脸上已经再不复慵懒,而是遍布了寒霜,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早早便是提醒了你不要再与之联系...可是,你为什么不懂…” “所以你便一直跑,还在各处留线索让他无暇顾及天门?”男子显然听力惊人,听到了梦生低声呢喃的内容,“你当真是他的好师妹。” 梦生对此却不可置否,像是没有听到男子的话一般,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手中的曲谱。 “你这两日不去凤栖楼,却又对叶桢说是去凤栖楼,若是被叶桢知晓了,你当如何解释?”男子的嗓音有些温软,“凤栖楼的事查得如何?” 梦生本是不想理会男子的话,但是听到他提起了凤栖楼,兴致也提起了一丝,“那些花魁,看起来似是与一般烟花女子无二,但是却还是隐隐透露着诡异,我在凤栖楼呆了一年,无论从何处看都觉得与江宁其他青楼一般。可是这相同,却也恰恰是最大的疑点。” 书案上的男子显然是早已经预料到梦生的答案,也不惊讶,”那你便继续观察下去吧。” 梦生听到这话,顿时转过头来,一脸无奈地说:“查了这么久,你还不死心?” “我不喜欢有不在自己掌控中的东西。”男子声音清冷,带着一丝泠冽。 梦生见劝说无效,也就没有再次劝说,她知晓此人决定的事是无法更改的,于是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但嘴角却勾起了一个玩味的笑容,“谢永暮,你到底对叶桢是何想法?” 隐匿在黑暗中的脸顿时抬了起来。一张俊逸尊贵的脸便出现在了梦生面前,一双眸子像是蕴含了整个夜晚,像是要吸走天下人的灵魂,那淡定自若的气质更为此人平添了一份奇异魅力。 “无什么想法……她只是…一枚棋子。” “你当真是被叶桢夺了心智…”梦生无奈地摇摇头,看着这本该是在燕京主持大局的谢永暮此时甘愿呆在这江宁城里,还为自己找借口,丝毫不见以往睥睨天下的气度,“反正是与我无关,你这么处心积虑,若是等她知道了,你如何待之?” 谢永暮眉眼一挑,对梦生的话却没有丝毫在意,而是望向阁楼的雕花木窗。 窗内,是一浊园合欢树的影子,树影婆娑。 ------------ 第二十七章 月白之托 更新时间:2014-01-11 叶桢下楼时江月白的竹篓内已经有了一尾鲤鱼了。 江月白见着叶桢的女装打扮,虽说自小便泡在秦淮河边的青楼,已经见过太多的绝色,但是还是有刹那间的失神。 叶桢并不喜欢繁复的装饰,她是一个很简单地人,雪青色的小袖褙子上没有丝毫点缀,很是符合叶桢孤高清冷的气质。叶桢此人,看似比谁都待人温和有礼,但是近距离接触了才会发现,叶桢的礼,仅仅是出于良好的教养,她内心其实是极为骄傲的,没有人能真的让她以平辈之礼相待,能让叶桢放下骄傲的,也仅仅只有江月白谢永暮之类,有着经世之才的人。 “清九为何不继续着男装了呢?”江月白带着一丝探讨的意味向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叶桢询问道,“若非......是觉得对不起我?” 叶桢黛眉微挑,却是扬起了头,“非也非也,我与月白以君子相交,若是一直以男装相待,我会有些许不安。” “所以你在我离去时之前,想让我见见你的真面目。”江月白何其聪慧,自然是知道了叶桢的打算,索性也就不追究此前一直以男装面对自己的事,而是谅解了她,由衷的赞叹着叶桢的面貌,“清九,你当真是人间绝色。” 叶桢是不在乎这些的,但是于礼上,还是对江月白拜谢道:“公子谬赞了,清九当不起人间绝色这样的称号。” 江月白侧身避开叶桢的礼数,对着叶桢说:“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若是再隔上两年,清九必定倾国倾城。”叶桢很美,这美源于叶桢自身清冷孤高的气质,但是毕竟也才过及芨不久,虽美,总是缺了一丝成熟的风韵。 “在这世上,容貌皆是原罪,这是最容易让人生觊觎之心的东西。”叶桢目光悠远,声音绵长,“所以我进这江宁城之时,便是以男装示人,这样真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江月白也知道叶桢说的是事实,若是绝美的容颜没有足够的背景支撑,在展现出来之时,便已经夭折了,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强抢女子的世家纨绔。看那秦淮河岸的青楼数量便知道了,虽说也有走投无路的女子自寻入门,但大多数,还是被世家大少抢到手之后,玩腻了给买到青楼的女子。这如画的江宁风韵下,却不知掩藏了多少红颜痛彻心扉的恨。 “何况,就算是红颜倾城,风韵绝色,百年之后依然是化为一捧枯骨。任是声色撩人,也都将随着这历史的风声渺渺飞散。”叶桢下意识便说出了这样的话,也不知道是为何,叶桢总觉得这张脸曾经给她找了很大的麻烦,“所以,若是可以,我倒是希望,这张脸能够平凡至极。” 江月白摇摇头,不再说话,他能够感觉到叶桢语气里的无可奈何以及身不由己。 “小姐。”二狗的声音传了过来,他刚刚从阁楼背后的厨房绕了过来,虽然跟在叶桢身边也有些时日,却也是第一次见着叶桢的女装打扮,定力比不得江月白,失神许久,回过神之时江月白与叶桢的谈话已然结束,所以也就向叶桢询问,“午时了,是否现在用膳?” 叶桢用目光询问江月白,江月白察觉到叶桢的目光,也就点点头,表示同意。叶桢便向二狗吩咐道:“布菜西厢。” “是,小姐。”二狗知道了叶桢的想法后便小跑着去了厨房,让还在厨房的抱琴与自己一道布菜。 叶桢见二狗已经前去布菜,便朝江月白邀请着去了西厢,“月白,请。” 江月白笑着点点头,便随着叶桢走了。 菜色极为简单,一盘清蒸豆腐,一盘炒黄瓜,一盘醋鱼。一壶酒正在散发着渺渺的酒香。江月白显然对菜色没多大的要求,鼻翼一动,便闻到了酒香的味道。他自然是知道叶桢是拿醉生梦死招待他的,所以立马窜到酒香处坐了下来,率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也不顾身后抱琴对着他的动作欲言又止。 江月白的动作显然是不复贵公子的状态,不过叶桢却感到很是高兴,能在自己家里做客,并且表现得丝毫不做作,这分明是将自己当作了知心好友阿。 于是叶桢也就缓缓踱步到江月白对面得椅子上坐定,在背后伺候的念歌立即给叶桢倒了一杯醉生梦死。 杯中荡漾着琥珀色的光,轻轻微荡间,自是一番沉醉。 江月白见叶桢手中已然是拿了一杯酒,对着叶桢一举,倒是先将杯中之物饮了进去。叶桢是不喜饮酒的,但是江月白内心的风光霁月照得她心生惭愧,也就不得不饮下这一杯。 “清九,多谢款待了。” “无妨。”叶桢回答道,不擅酒力的她面色已经有些酡红,“月白助我良多,仅仅是一顿简陋的饭菜而已,当不得谢。” “呵…我知你不擅酒力,你肯为我饮了这杯酒,当真是真情意了。”说完江月白又饮了一杯,旋即,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若是不嫌弃,在下在西坊有一家重要的店面,交与他人我倒是不放心,倒是希望能聘请你代我打理。” 叶桢面色有些疑惑,自己不擅长商事,为何这江月白会想让自己来帮他打理呢,“可是,我并不擅长盈亏之事,月白你就不担心?” 江月白却是不在乎叶桢的话,“这店面是我亡母留下的,我不忍将它交与他人,现在即将离去,我希望你能助我打理。”重要的是,“盈亏之事,倒是不必在意。只要别让江府之人接管便好。”说完,脸上已经有了一丝苦涩。就算江月白心胸是如何坦荡,但是江府的人总不可能人人都如同他一般。每个大族之内不仅有君子,同样的还有小人,想来江家的小人也不是好相与的。 叶桢想到江月白已然是至交,又助了自己不少,也就答应道:“月白放心,既然此处对你如此重要,我定不负你的信任。你家族之中的人,我替你挡了便是。” 江月白得到了叶桢的保证之后,便站了起来,对着叶桢盈盈一拜,算是谢过。 叶桢没有预料到江月白突然起身朝他相拜,也就生受了江月白的这个礼。等反应过来,却是苦笑着说,“月白,不必如此。既然你我已是至交,也就不必在意这些小节。” 江月白听到叶桢的话,又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温润的酒杯中漾着清浅的酒光,江月白将其中之物悉数饮了下去,面带着苦涩,“那店面,倒是真的有些麻烦。家母辞世之前一直让我悉心管理那个店面,但是却未曾告诉我是为何,也不知道我那二娘是从何处得知了家母对我的嘱托,一直想着要从我这里给拿走,平日里我在这江宁城倒是无恙,但是如今我即将离去,对此店面的管理便也有了力所不及之处,所以我希望你能代我在我离去的日子照看。“ “原来如此,月白你是子辈,自然是不能逾越了身份拒绝长辈,所以你便想交付与我。”叶桢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无妨,你那二娘,我替你打发了便是。” 江月白见叶桢知晓了原委也不曾拒绝,心中便生了细细的感动。 清九与自己非亲非故,却愿意帮助自己去抵抗自家那跋扈的二娘,自己虽然也有办法将二娘的想法无声无息地扼杀于萌芽之中,但是想到清九一人在这江宁城无亲无故,从自己打听到的消息来看,清九现在能够养着着一浊园,大概是挺吃力的。西面那店面虽然不大,但是好歹也有一些盈利,能够令她有了立足之地,所以便拜托了清九。 江月白显然是懂得人心的,若是直接告诉叶桢自己想要助她,或许叶桢会直接拒绝,但是若是加上了亡故长辈的背景,叶桢便是绝对不会拒绝的。这样,既然不会令叶桢感到自卑,反而会让她觉得自己是真的助了江月白。 江月白,倒也是一个心机深沉之辈。 ********** 谢府与一浊园相连的院墙上正坐着一个人。 谢永暮一袭玄衣如墨,满头黑发自风中微微飞扬,大朵大朵的望春花映在他的背后,却未曾比得上谢永暮那一抹淡然自如气质的万分之一。手中也拿着一坛酒,琥珀色的酒光在阳光下微微闪耀着,酒香醇厚,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味道。 但是谢永暮却是拿着,并不喝,看见一浊园西厢房内人笑语盈盈的谈笑,脸上牵扯出一个及其讽刺的笑容。 念歌和断空见着他,没有惊动屋内的人,而是对他行了个大礼,“殿下。” “嗯。”谢永暮的眉眼如刀,”叶桢,可曾怀疑你等。” “回禀殿下,因为我们皆是梦生姑娘带回来的,叶桢未曾发现我等的身份。”断空对着坐在墙头的人说道,“不知殿下,可还有其他的吩咐” 坐在墙头的谢永暮点点头,对她们的行事显然是极为赞赏。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其他的命令。 两人看谢永暮没有其他的吩咐下来,行了礼之后便离去了。 ------------ 第二十八章 江上琴兴 更新时间:2014-01-12 夜晚的秦淮河永远是风情万种的,画舫十里,浆声不断。 歌女清雅的声音会自一艘艘装潢得富丽堂皇的画舫之中传来,这些停摆在河岸便的画舫不仅青楼的,也有江宁城大户人家的,在一阵阵的丝竹音音律中,显现出一副风花雪月的味道。 凤栖楼到文德桥一带,是夜晚秦淮河最为热闹的地方。有风流的才子,也有叫卖的小贩,更有偷跑出来的大户小姐装作下人在街上溜达,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江月白引着叶桢出了乌衣巷,叶桢本以为今日他会选择继续带自己在这繁华的街市上面逛逛,再去凤栖楼听小曲,没想到却是带着自己走到了文德桥的桥头。但是叶桢转瞬一想,却是明白了,自己现在已经是一副女装打扮,再去凤栖楼却是有些不合适了。虽说江宁城风气比较自由,但是身为女子若是进了青楼那样的地方,名声也就没了。 文德桥的桥头正停摆着一艘小小的乌篷船,乌篷船在秦淮河一路以来的画舫中央显得极为不起眼,丝毫看不出这是能一掷千金的江月白之物。站在船头的抱琴已经支好了绳浆,等候在了上面,就等着自己和江月白上船了。 叶桢不知道江月白是在打着什么样的主意,他居然在自家一浊园钓了一下午的鱼,见着天色夕曛了才打发抱琴出来,当时自己还很疑惑江月白吩咐了抱琴什么,没想到却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瞧着这简陋的乌篷船,叶桢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便江月白的搀扶下就踏了上去。 叶桢今日出行是没有带人的,本想着带着二狗,但是觉得二狗毕竟是男子,跟着自己总归是不方便,也就将他留下来看家了。本来念歌倒是想跟着自己,不过叶桢想到自己和江月白一道,也没有什么需要防备的,所以也就没有同意念歌。 乌篷船内里支着一方青木的桌子,摆了两个软垫,以便江月白和叶桢能坐下休憩。青木桌上已经摆好了两杯青烟袅袅的茶,江面的清风从船舱内经过,顿时,小小的乌篷船内便已经弥漫着一股子清香的茶味。 叶桢显然是爱茶之人,一双秋水般的美眸微微一闭,已经陶醉在了这茶香之中。江月白见到叶桢一脸陶醉的样子,却是没有笑话她,只等着她回神。 叶桢回神之时,见着江月白正一脸微笑地看着自己,脸上微微一红,心里的话便脱口而出:“想必,这便是祁红了吧,香味当真是天下无双。”说完便是走到了青木桌前,坐了下去,动作倒是与今日白日江月白喝酒的动作一般无二。 江月白心中暗想,“猜测果然是对的,清九果然是一个爱茶之人。”于是也坐到了叶桢的对面,朝着叶桢说了一句,“尝尝味道何如?” 叶桢点点头,将白瓷的茶杯捧在了手心上,再次细细地嗅了祁红的香味,喝下一小口,仔细地进行品茗。 江月白完整以待地看着叶桢的动作,等待着叶桢的评价,但是没想到不久之后,叶桢秀气的黛眉却是皱了起来。 这是祁红没错,但是,总觉得少了一丝火候。 “可是有何不妥?”江月白本是对此祁红很有信心,但是见着叶桢皱眉的模样,不由得问出了口,“平日里我对此物也无太多的研究,难道…不是真的祁红?” 叶桢摇摇头,说道:“不,这是祁红,只是阿,这泡茶的人…火候不够。”说着一双美眸已经望向了抱琴的方向,“抱琴,这茶叶,你可是放多了。” 抱琴闻言,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想着自己泡这祁红也是和平日一样地泡法,茶叶可没有多放。 江月白看着叶桢,等待着她说出原由。 “这祁红,可不是这样泡的。”说着望着江月白,“若是月白不嫌弃,就让在下为你来泡一壶吧。” 江月白见着叶桢想到为自己沏茶,饶有兴趣地点点头,抱琴见状,便从船舱的一个角落抱出了一个小小的檀香木盒,送到了叶桢的面前。 叶桢小心地打开了这个名贵的盒子,外形条索紧细,苗秀显毫,色泽乌润的祁红茶叶便出现在了叶桢的面前。眼底闪过一丝赞叹,此茶的名字便下意识地说出了口,“没想到居然是祁红香螺。” “祁红香螺?”江月白对茶道之事,研究甚少,他嗜酒,只是对酒类稍有涉猎罢了。 叶桢其实自己是不知道,自己为何能认出此茶叶是祁红香螺的,想来估计又是以往的记忆吧,细细思索了一番后,记忆深处关于此的茶的介绍便涌现了出来,叶桢便开口向江月白介绍道:“世人皆是以为祁红只有一种,可是啊,这祁红又可分为传统工夫、祁红香螺、祁红毛峰三种。我倒是喜欢祁红香螺,也就是现在我手上的这种。” 江月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现在已然了解。抱琴此时已经将完整的沏茶工具放在了叶桢的身前。自己则是跑到了乌篷船地外面,支起了一个小炉子,烧起了水。 叶桢见着面前的东西,微微一笑,没想到这乌篷船内居然有这些东西,江月白不擅茶,看来,应是抱琴的吧,没想到抱琴居然对茶艺有所涉猎。叶桢白皙的素手抚摸上白瓷的茶壶,心底突然涌上一阵难以言语的感觉。 此时的叶桢倒是无暇顾及江月白,也就没有见到江月白从他的背后拿出了一把七弦琴,摆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炉子里面的水大约之前刚刚用于泡茶,所以依旧是滚烫的,一小会的功夫,抱琴便提着壶走了进来,见着叶桢丝毫没有主意自己,只是痴迷地看着茶叶,也就没好意思打扰,便将茶放在了叶桢不远地地方,造不成危险,却又容易够及。 便出了船舱,站在船头之上,拿着船浆,拨开了平静地水面。小小的乌篷船便踏碎了满河的星辉,向外河驶去。 叶桢被乌篷船的动荡惊醒了,抬头正巧看着江月白白净的手放在了琴弦上,勾了一个音调出来,“月白,是想为我奏琴?” 江月白一脸笑意的点点头,低下头之时,目光已经像是盛满星辉一样的璀璨。 叶桢也开始了自己的茶艺。 纤纤细手一动,便将白瓷的茶壶、公道杯、品茗杯、闻香杯放在了茶盘上,茶道、盛了祁红的盒子放在了茶盘左侧,二狗拿来的热水壶放在茶盘右侧。 左手将茶杯拿起,右手提溜着热水壶,顷刻便将热水倒入了白净的公道杯中,接着倒入了品茗杯中。再接着,便开始了投茶,按着一大约是五十的比例把茶放入壶中。这祁红的泡法与其他种类不同处便是在于这比例了,抱琴泡的茶之所以并非是完美,便是出在此。 此时,江月白悠扬的琴声在响了起来,如梦如歌,旋律似天籁。 叶桢闭上眼,仔细地聆听了一小段之后,便接着做手上地动作-洗茶。只见她右手提壶加水,左手拿着盖子刮去了泡沫,再将盖盖好,又将茶水倒入了闻香杯之中。顷刻过后,叶桢再次将开水加入壶中,少时后,叶桢却将壶中的水倒掉,右手拿壶将茶水倒入公道杯中,再从公道杯斟入闻香杯,只斟七分满。 这个时候,抱琴已经撑着竹竿离开了秦淮内河,从河两岸传来的丝竹声已经渐不可闻,江月白的琴声便充斥了整个河面,更显得仙气渺渺,不似人间之乐。 叶桢用右手将品茗杯反过来盖在闻香杯上,右手纤细的大拇指放在品茗杯杯底上,食指放在闻香杯杯底,将它们皆是翻转一圈。旋即,又左手扶住品茗杯杯底,右手将闻香杯从品茗杯中提起,并沿杯口转一圈。 叶桢本想着继续往下,但是江月白却是出声问道:“这?是什么讲究?” “刚才的阿,名为鲤鱼跃龙门。”叶桢的脸上挂满了自得的笑意,“就借此,祝月白能够鱼跃龙门了。”说着却又将闻香杯放在左手掌,杯口朝下,旋转了一个方向,将杯口对向自己,用大拇指捂着杯口,放在鼻子下方,细细地闻着幽香。 感觉到香味已然是记忆中地香味时,便将茶汤倒入了评茶杯,双手向江月白奉上了茶,向江月白邀请道:“月白兄,若是不嫌弃,请吧。” 江月白的曲子,在此时也恰好停了下来,双手接过叶桢的茶,只见手中的茶,汤色红艳,在评茶杯内茶汤边缘形成金黄圈。江月白的神色有些惊异,看着这完美至极的茶汤颜色,突然想起了小时候随父亲入朝时,见过。 但是此时却也由不得他多想,他已经在叶桢的期待下将评茶杯放在了嘴边。分做了三口,进行品茗。第一口的印象是香,极香。祁红本是高香红茶,在叶桢的泡制下更显得奇香。第二口是醇厚,极醇。第三口,香气与滋味皆是全部结合在了一起。 甘味无穷。 江月白的双眼已然是闭上了,他已经沉醉在了这茶的滋味之中,本是嗜酒的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茶也可如此香醇。 叶桢却是不瞧江月白的样子,而是低头继续进行第二泡和第三泡。 悠悠的琴声再次从江月白的指尖响起,月光如水,低低地照进小小的乌篷船,琴声随着江面的浪潮声起伏,时而舒缓如溪流,时而湍急如飞瀑,时而却又如珠落玉盘,时而却又低如女子的闺房细语,渐渐地,伴随着茶香四溢开去,绕满了整个江面。 叶桢手上的动作已然停了,口中喃喃念道:“江上调玉琴,一弦清一心。泠泠七弦遍,万木澄幽阴。能使江月白,又令江水深。始知梧桐枝,可以徽黄金。”此时,船也停了下来,江面上的风也静了,只闻得琴声如故。 不知何时,琴声也停了,江月白白衣盛雪,嘶哑着嗓子说道:“江上一点舟残影,月下共饮欲别离。白衣染星归晚息,抚琴长叹尘缘尽。” 语罢,两人皆是一声长长的喟叹。 ------------ 第二十九章 作茧自缚 更新时间:2014-01-13 一轮圆月高高地悬在天边,接映荡着潮水的江面。河岸两旁的细草披着清冷的月光,在微风的吹拂下微微地摇摆着,整个大地都覆上了一层银白的霜华。江面中央是一艘小小的乌篷船,内里有幽幽的琴声飘扬出来,随着月色飘荡在这江面之上。盈盈的江面倒映着月色,大江带着银白的月光向东流去。江面上的星光被一波一波的潮水揉碎,然后再一程一程地撞在了江岸边上。 谢永暮提着一坛子的醉生梦死站在江边,遥遥地望着江面中央那一艘小小的乌篷船。 一袭红衣的梦生站在他的身边,碎金色的眸子盛着漫天的星光,笑得妖娆,“谢永暮,你果真是栽在这叶桢身上了。” 谢永暮没有在意梦生对他的打趣,而是目光淡然地望着江面上那一尾小小地乌篷船,想着,乌篷船内的两人,此刻一定相谈甚欢吧。虽然叶桢与江月白的相交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但是心里却有着丝丝的不安,尤其是看见了叶桢着了女装与江月白游江之后,心中的不安更是加深了几许。 “江月白此人,倒是不足为惧。我担心的是,他会在叶桢的身上看出了什么。”谢永暮皱着眉头,脸上尽是思索之色。 梦生见谢永暮脸上出现了思索之色,也就未曾打扰,而是静静地站在一旁,清冷的月光洒在梦生的身上,倒是显现出几分出尘。 此时,乌篷船内。 “清九,倒是好文采。”江月白举着茶向叶桢说道:“我还以为你……” “不通晓四书五经?”叶桢的脸上尽是一片好笑之色,“我只是想着借着月白的诗,来为’秦酒’扬名罢了。毕竟,江大才子,才是真正的才子。” “可是刚才那首…我可是觉得极好。”江月白摇摇头,“想来啊,是清九姑娘性子惫懒,不愿意写吧。”说完,又小小地啜了一口手中的祁红茶。 “哎呀…被发现了,怎么办呢?”叶桢故作出一片惶恐之色,可是从口中说出的话却是没有半丝的恐慌,“既然月白发现了,我也就承认了,不知月白兄,想要怎么惩戒在下无耻的这个小偷呢?” “就...罚你陪我喝酒吧。”说着将茶放了下来,朝着船舱外喊了一声,“抱琴,拿酒来。” 叶桢是不爱饮酒的,但是今晚这酒却还是不得不喝,原因有三。第一,这是江月白与自己的饯别之酒,若是不喝,便有些对他不起。第二,则是自己的兴致也上来了,喝茶总是好的,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选择酒,才是最佳的方案。这第三嘛,则是叶桢自己真的有些愧疚,毕竟当初送往各府的诗,是自己从江月白那取的。 抱琴从船舱的阴影处提出了一坛用黄泥封口的酒,再从旁边拿出了一个白玉的酒壶,拍开了泥封,将泛着琥珀色光芒的酒倒了进去。再将两只白玉的酒杯合着这一壶酒,放在了江月白的面前。 江月白却是没有给叶桢倒酒,而是从软垫上站了起来,提着这酒香四溢的壶,走到了船舱之外。叶桢见状,也站了起来,拿起了桌上那两个温润的酒杯,跟在了江月白身后。 抱琴不愧是自小跟着江月白之人,见着他的动作,已经将他心中所想猜对了八九分。上前一步,将面前的青木桌子轻轻地移动了起来,推倒了船舱之外,再将软垫拿了出来,一左一右地放在了青木桌子旁。 叶桢一手拿着一只酒杯站在船头,等着抱琴将物什都摆弄完毕。 一头及腰的青丝被风吹得微微扬起,雪青色的小袖褙子曳地,腰间的白色缎带曲曲折折地垂在木质的地板之上,月光泻地,给叶桢整个人都笼罩上了一层白色的轻纱,像是即将乘风飞去。 “清九姑娘,请。”抱琴此时已经将所有的东西都摆好了,便出口提醒站在船头的叶桢。 叶桢闻声而转,微微一笑,便坐了下来,将手中的杯子,皆是递给了江月白,她知道,此时的江月白,并不想借抱琴之手来与自己共饮。 江月白接过杯子,便开始向里面倒酒,小小的酒杯顷刻之间便被斟满,“这是我前年酿的’衍梦’,不是我自夸,虽是比不得你送我的’醉生梦死,但是却也是难得的好酒。”江月白的声音中有着无法比拟的自信,“快尝尝看。”说完便将手中的酒递给了叶桢。 叶桢接过酒杯,低头一看,只见得白玉而做的酒杯间,倒映了漫天的星河。眼睛一亮,接着便是送入口中了。入口极柔,绵长的味道将叶桢整个口腔包围了起来,香甜适口,清香自然。 叶桢对着酒的味道满意极了,觉得此酒并不比醉生梦死差,正欲开口赞美,没想到舌头的侧翼却袭来一阵一阵的苦涩,须臾之间,此前的香甜已经消弭无踪。叶桢感受到这样的味道,脸上的不由得一变,“月白,你这是等着我出丑呢吧。”话虽如此,但是叶桢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责怪之色。 “这’衍梦’的味道若是提前与你说了,你也就对它的感觉没有如此深刻了。”江月白摇摇头,将手中之物一饮而尽,“这可是道天歌给我留下的最后一坛。” “这么珍贵的酒与我这般不识其中味的人共饮,’衍梦’若是有灵,想必会将你责怪一番。”叶桢一脸的嗔怪。 “非也非也,这’衍梦’本是与好友共饮之物,若是找一个只懂酒,却并非是知己的人共饮,那么’衍梦’也就无用了。”江月白再次摇摇头,“与你喝’衍梦’,是一件很愉悦的事。” “是吗?” “当然…” 谢永暮所在的地方是看不清两人的影子的,但是谢永暮自小习武,视力惊人,能看见两人在举杯之间,光筹交错的样子。微风带来了船上之人笑语盈盈的声音,谢永暮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看目前的样子,江月白似乎对叶桢的举动依旧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但是谢永暮的内心却是隐隐地有些不安,他总是觉得,自己应该阻止她们继续下去,但是自小与人虚以委蛇的生活让他止住了这个念头,生生地停在岸边,不做任何行动。 站在谢永暮身后的梦生看着谢永暮一脸纠结的样子,有些好笑,什么时候谢永暮这样的人,脸上也会出现这样的表情了。看来这叶桢对谢永暮的意义,真的不是那么一般。梦生突然想起了不久前自己借着谢永暮的手算出的那一卦-泽水困龙。看来,那一副挂相,已经开始初现端倪了。 不过梦生此时却是没有想着提醒谢永暮危险的想法,想到自己能过亲身验证挂相的准确性,梦生碎金色的双眼便荡漾着兴奋的光芒。而且在她心底,其实是挺希望这两人在一起的,于是出声对谢永暮说道:“她们这么近,你就不担心。” “那又关我何事?”谢永暮的声音很冷,像是凝结了一层寒冰,“她做何事,与我无关。” “哦...是吗?那为什么某人大晚上的还要跑出来吹风呢?别说是想喝西北风了。”梦生的声音带着一丝调侃,“哎呀哎呀,我还是应该将叶桢剥光了送江月白床上。” “你敢!”谢永暮猛然回头,旋即却发现自己的动作已经出卖了自己的内心,索性不再和梦生说话。 但是梦生显然不想给谢永暮这样的机会,而是继续借着说道:“我有什么不敢的,江月白可是光顾了我一年的恩客,现在我报答他的知遇之恩没有什么不对吧。我看呐,你就是在作茧自缚,叶桢知晓了你这么多的秘密,你不带回云水村囚禁,也不杀了她灭口,却将她留在这江宁,还想着给她一个平静的生活…喜欢上了叶桢吧,还不敢承认,看见江月白对她献殷勤还无动于衷…我认识的那个杀伐果断的吴国太子去哪里了?现在阿,我看你就是一个连喜欢都不敢承认的懦夫罢了……” “不杀...是因为还有用,她能牵制住叶煜,暂时不能杀。”谢永暮冷冷地解释道,“何况她在江宁的所作所为,我都知道,不会有事。”却是没有回答梦生后面的问题。 梦生也不追问,而是继续问道:“那你知道现在的叶桢和江月白在说什么吗?”说着如玉葱般的手指便指向了江间的两人,“或许阿...他们正在谈婚论嫁呢...哈哈......” “难道你知道?”谢永暮的声音已经开始出现了明显的怒气,这在喜形不于色的谢永暮身上是极为少见的。 梦生也知晓谢永暮此时心中的怒气,也就讪讪地笑了笑,不再说话了,继续陪着谢永暮看江面上的小船。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更深了。 星光碎落在一整个江面上,浪潮声依旧,月色却是更加明亮。 不知道船上的人又说了些什么,一阵悠扬的琴声又再次响了起来,这漫天的星辰都像是将要为此琴声而倾斜。抚琴人白衣胜雪,听琴人紫衣如魅。举手投足间,尽是一番风华绝代。 此时,小小的船只已经开始缓缓地向来时的方向驶去了。 等叶桢回到一浊园的时候,已经是戌时了,更漏声声,声声清冷。 江月白将叶桢送到了一浊园门口,见到二狗与念歌一直在门口等着她,也就没有进去了,两人互相拜别了,便各自回家了。 其实叶桢也没有醉,只是头有些晕,不过却是有些劳累。于是任由着念歌将自己扶上了阁楼,和衣吹灯之后,便躺下歇息了。 却是没有注意到不久前凭借着过人轻功而提前赶回来,隐藏在自己房内的谢永暮。 ------------ 第三十章 衍梦无痕 更新时间:2014-01-14 谢永暮将念歌打发了下去,兀自坐在了叶桢的床边,静静地看着这个令自己改变初衷的女子。 清冷的月光斜斜地照进叶桢的朱阁,停留在大气的雕花木床上。月光在叶桢的睫毛前投下了一片浅浅的阴影。喝过’衍梦’之后,本就不擅酒力的叶桢脸上有着丝丝的红晕,在银白色月光的照射下显得极为诱人。白色的亵衣在脖子的地方,微微地敞开了一个口子,精致的锁骨便露了出来,透露着一丝丝魅惑的味道。 谢永暮看着已经熟睡的叶桢,心想着,原来她安静着不说话的样子是这样的。 叶桢整个人都笼罩在月光下,犹如一个即将消散的精灵,任凭谁都无法将她留住。可是,在河岸边,她明明在江月白的身边都带着明灭相映的笑意。 谢永暮的身子又轻轻向叶桢的身边挪了几分。他知道这样的事不应该出现在一向冷静的自己身上,但他总觉得,心底有些隐隐的不安… 或许...是今晚她与江月白太过于亲密了吧...... 谢永暮这么想。 他不是一个不敢承认的人,在梦生面前的否认,只是因为不想叶桢被梦生作弄。 月色柔和,叶桢突然将一截手臂伸了出来,或许是想要寻找凉意,半截手臂在月光下更显得白皙如玉。谢永暮被叶桢的动作一惊,还没有来得及思考,身体便已经做出了动作,脚下一滑,身形瞬间躲避在了叶桢房间的阴影之处。 过了一会,谢永暮发现叶桢并无其他异动,小心地控制了脚步的声响,又再次走到了叶桢的床边,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在了熟睡的叶桢身上。阴影下,女子的呼吸依旧平缓。 谢永暮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动作可以持续多久,但是,他却是想着,若是一直这样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望着她,也…算是不错了吧。 晚风袭过,谢府里的望春花香又再次飘散到了一浊园里,曲曲折折地绕过了叶桢低低的窗户,传入了叶桢的房内。 地老天荒…… 谢永暮的思索带着隐隐的花香味道,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但是... 这样…真的不错。 谢永暮的目光再次游移到了叶桢身上,此时,女子的呼吸,突然开始有些急促,额头上也隐隐地出现了些微的细汗。谢永暮见着叶桢的样子,起身从洗漱的铜盆前的架子上拿到了叶桢平日里净脸用的棉布,抬手便把白色的棉布放了进去,又端过之前念歌早已准备好的热水,小心地倒了进去,控制住了此时地声响。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迅速地将铜盆里的棉布拧干,谢永暮重新坐回了叶桢的身旁。 将棉布折做小小的长方块后,仔细地将棉布放在了叶桢地额头之上,想着叶桢能够安眠,沉睡中地叶桢此时似乎是感觉到了额头上的异物,身体微微地扭动了一下,谢永暮看着叶桢可能转醒的样子,便快速地将叶桢头上的棉布拿了下来,身影一动,幽灵般的轻功便再次展现了出来。 过了一会,阴影中的谢永暮确认叶桢没有醒来的迹象后才暗暗舒了一口气,再次走到了叶桢的身旁。却是没有再将棉布贴上叶桢的额头了,而是用棉布仔细地拭起了叶桢额上的汗珠。 虽说是擦拭,实际上却是用棉布一点点地蘸,生来高贵的谢永暮哪里干过伺候人的事,下手前,便担心起了自己手底下的轻重,但是却是不想将念歌唤来,于是轻轻地喟叹之后,便开始了自己第一次对他人的伺候。 一点一滴间,谢永暮都是极为仔细的,下手极轻,怕扰了佳人清梦,惊醒了眼前的佳人。 此时,叶桢的身上又出现了几分薄汗,白净的颈上微微地渗着。在月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泽,显得颇为诱人。谢永暮看到后不由停了下来,定了定心神,小心地将棉布靠近叶桢的玉颈,再次为叶桢擦拭了起来。 睡梦中的人仿佛是感受到了脖子上温热的触感,潜意识里便往谢永暮这边靠了靠,同时无意识地用双手扶了扶肩膀,似是想要抵挡夜间的凉意。 谢永暮放下了手中的棉布,试过叶桢额上的温度后,便拉过被早前叶桢感到热时挣脱的锦面薄被,再次盖在叶桢的身上。他已经替叶桢擦过了出汗较多易着凉的额头和颈后,至于其余地方,他暂时不能继续下去,也不想继续下去,终是担心…唐突了佳人。 他只能……继续默默守着她。 眼前的人却不知何时又微微拧了眉,在被子里蜷起身子,一副不愿醒来的模样。谢永暮想起她捧起酒杯不愿喝酒时的神情。当真是不爱饮酒,所以仅是饮了几杯,便醉得不知外事。 他看着叶桢的睡颜,阖眼凝思了片刻,再次俯了身过去。 夜色里,叶桢墙壁上的月影似乎有一瞬间的晃动。 温润软糯的唇间,略带了些酒韵。明明该是醇香,谢永暮却凭白地品出了一丝涩意。 她现在,心里该是苦的吧... 谢永暮闭着眼细细吮吻。 然而......无论是什么滋味,在此刻,他都想与叶桢分享。 没过多久,谢永暮还是起了身,他今夜的行为已然将理智全然抛入脑后,最后的一丝理智,终是提醒了他,若是继续进行下去,叶桢极有可能醒来。 哪怕她醉得很深... 哪怕...她的唇,很是香甜...... 起身后,谢永暮将叶桢露在外面的手轻轻地放在了手心,想要将她的手放回锦被里。 只是...柔若无骨的纤手终是让谢永暮舍不得就此放下,不过,毕竟已然是偷香过后,谢永暮定了定心神之后,将叶桢的手小心地放回了锦被之中。 或许是梦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叶桢黛眉又再次皱了起来,令人心疼,令谢永暮心疼。 谢永暮瞧着叶桢皱着的眉,他的眉也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叶桢......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将腰间一直悬挂着的玉笛拿到了嘴边,微闭双眼后,一曲带着安眠效用的曲子便自此响了起来。 笛声如慕,一声一声地飘进了叶桢的梦里。 叶桢做了三个梦。 第一个梦,她梦到了她坠落的那个山崖。 山林依旧青翠,云雾如同往日一般的翻涌不止,远处的点点山头若隐若现,倏忽而逝的飞鸟从云雾的这一头冲进,又在另外一头飞了出来。夕阳染红了远山,圆日掩藏在天边的彩霞之下。 谢永暮站在她的背后,问:“你想起来什么了吗?” 她摇摇头,表示自己想不起来。 谢永暮便笑,“我们做个生意吧,你帮我做事三年,我便告诉你,你的身世。”此时,一阵悠扬的笛声响起,不知来自何处。 她听了很久...谢永暮也听了很久...... 最后,她还是摇摇头,拒绝了谢永暮的提议。 山间便开始起雾,顷刻之间,便隐匿了谢永暮的身形,她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到谢永暮了。 第二个梦,她梦见了桃叶渡。 她在如画的桃叶渡口,毅然地跳水。五站在桃叶渡的廊桥上笑得癫狂,“清九,你终于死了。” 秦淮河四面的碧水将她柔软的身子紧紧地包围着,她想要大口大口的呼吸,但四周无处不在的河水将她紧紧压迫,最终,沉在了秦淮河的河底。本以为自己将死,却没想到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在谢永暮温暖的怀抱里面,她奄奄一息地问,“你究竟要骗我多久?” 谢永暮低头,伏在她的耳边说:“至死方休。”又是那一段笛声,再次响起,笛声如怨,笛声如慕。笛声如泣,笛声如诉...... 然后桃叶渡开始涨水,在声声笛音下,她和谢永暮被这洪流给冲散了。 谢永暮死了。 第三个梦,她梦见她回到了云水村,看见后院里的合欢树开花了,一朵一朵地灿烂着,簇拥着,像是天边的红云。 在此和谢永暮生活在了一起,她在合欢树下抱书而眠,谢永暮便于树巅卧奏青笛;她在村头掬水碎月,谢永暮便在她身后对月而饮。 后来,她便站在开满红色花朵的合欢树下仰着头,朝着卧在树间的谢永暮问:“谢永暮,你是否当真只当我为一枚棋子?” 谢永暮伸手摘下一片细长的合欢叶,把玩了一会之后,回答说:“是,我只当你是棋子。” 她又问:“你是知道我的身世,却为什么不告诉我。” 卧在树间的谢永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拿出一直悬挂在腰间的玉笛,兀自奏了起来。 然后犹如红云一般的花朵便朵朵凋谢,随着清风,洋洋洒洒地泻了一地。 *** 空落的小院里,灯影摇曳。谢永暮站在叶桢阁楼的阶前,涌动的夜风拂过他的墨发。 灯影杂月光。张起灵望着眼前时而如水般凝盈,时而又随星光浮动的夜色,心中突然松了一口气。 自己…是真的喜欢上她了吧...... 这世间,再没有谁能如她一般,带给自己那么多的改变了。 ------------ 第三十一章 茗月席君 更新时间:2014-01-15 江月白走了。 但叶桢并没有去桃叶渡相送。 自两日前与江月白在江上饮酒后便再也没有去见江月白,江上月饮的第二日清晨,江月白便差人送来了一封信。信纸足足有十页,两页是之前拜托给叶桢店面的房契和地契,另外的八页则是仔细地为叶桢介绍了店面,店面的名字是茗月楼,是一个茶楼。他说,茶楼掌柜席君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是自己人,可以信任,要好好对待。还说伙计里面,江财和江光是二娘的人,不可以任命要事,若是有机会要将他们扫出茗月楼。最后还说,他不在的日子里店面所得的收益,全部归叶桢所有。没有丝毫提到自己与叶桢的情谊。 叶桢被感动了。 她终于明白了江月白将茗月楼留给她的用意。 看完信后,她便告诉送信抱琴,“你家公子离开,不要通知我。”说完就回房了,连早饭都没吃。 回到竹园抱琴把这句很无礼的话告诉了江月白的时候,江月白居然也没有吃东西,而是开始准备贴子,通知他在江宁的朋友,他将在两日后离去。唯独,没有一浊园的...... 听说他走的那天十里秦淮内皆有悠扬的丝竹声响起,为他送行。各家青楼楚馆里被江月白光顾过的花魁清倌皆是折了桃叶渡口的绿柳,送到了江月白的船上,想要留住江月白。桃叶渡的绿柳被心系月白的女子和好友折得光秃秃的,但是,没有用。江月白已然决定了赴任燕京,不会为此而留。 听说,他走的时候又念起了与叶桢第一次相见的那首诗。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江宁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薄幸的江月白走了,有人高兴,有人悲伤。 高兴的是被江月白的文名压迫了十年的才子,见他离去了,皆是奔走相告,举杯庆贺。悲伤的是江月白在江宁城的朋友和那些芳心暗许江月白的女子,都在暗自担忧,担忧他此去难复还,担忧他被朝堂污染而改变。 江月白的店面不在聚集了各种商家的西坊,也不在繁华的夫子庙一带,而是在洪武路火瓦巷的巷口,洪武路是秦淮河左面的一条街道,南北走向,南到白下路过内桥接中华路,北到中山东路接洪武北路。得名于早年间楚国的年号,洪武。 而火瓦巷在白下路的路口,临着平缓的秦淮河,走几步就能看见淮河载着画舫,缓缓而过。此处有一架小小的没有名字的石桥,横跨着经流此处的秦淮河,石桥窄窄的,不大,仅能供三个人并排通过,石桥的桥墩处生长着一些长势极好的芦苇,经常有洗衣的妇人在此地成群结队地浣洗衣物,盈盈一笑间,妇人们的笑声便伴随着河流向着远处散去。 下了石桥,会看见一座足足有三楼的茶楼屹立在此,平日里会有说书人在一楼说上一段关于秦淮歌女的故事,醒木一收,座下的看官皆是带着一丝向往追问说书人,这个故事的下文。茶楼旁边傍着一株生长了几十年的柳树,比茗月楼都还要高上几分。微风吹过时,在二楼或者三楼的窗户前能看见柳枝飞散入窗。丝丝缕缕,风姿万千。 这便是茗月楼了。 尽管叶桢此前已经猜到了茗月楼不简单,但是当她真的站在了茗月楼前时,才发现自己依旧是远远地低估了茗月楼。 叶桢才刚刚抬脚进门就有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厮迎了上来,对着叶桢行礼。见到叶桢带了两个仆从,便极为有眼力地想要将她带上二楼,“公子,请上楼。” 叶桢却是摇摇头,“就一楼把。” 小厮见着叶桢没有选择二楼,也没有觉得此人小气,而是恭敬地引着叶桢去了一楼靠窗的位置,极为熟练地拿起了桌上早起沏好的凉茶,为叶桢倒了一杯,再问道:“公子,您要喝什么茶?” 叶桢拿起小厮刚刚为他倒的凉茶,饮了一口后,略微思索,便回答道:“一壶竹叶青,再上两碟点心。” 小厮见着叶桢选了竹叶青,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在他看来举止皆是极为有利的叶桢,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应该喝的是龙井之类的好茶,没想到却选择了大多数人爱喝的竹叶青。再看了一眼叶桢极为普通的衣饰,心里想着,或许,是哪家没落的公子吧。 不过小厮却是没有表现出对叶桢的鄙夷,而是依旧恭敬得回答道:“好咧,稍等片刻,茶和点心马上就到。”说完便是转身离开,朝着柜台后面挂着竹帘的厨房喊道:“七号桌,点心两碟,竹叶青一壶。”然后回到了茗月楼的门口,站着迎接下一位客人。 叶桢见状,极为满意地点点头,江月白培养的人当真不错。 在等待的片段间,叶桢开始打量起茗月楼一楼的环境,茗月楼的一楼有四根颇为粗壮的漆着枣色的柱子,几根柱子上面皆是挂着用烫金色的隶书写的同样内容的一幅字,题上“品佳茗,金盘尽甘露。”。围着四根柱子,摆着十几张边缘是张红枣色中央是米白色的方形茶桌,以及与之同样花型的四根木凳。方形茶桌的中央有一个木盘,里面放着四个翻口向下的茶杯和一个茶壶,壶内大概就是之前小厮倒给自己的凉茶。一楼四面除了进门以及上楼那面,其余两面皆是开了窗,一面的窗外是一株粗壮的老柳树,一面的窗外是风情万种的秦淮河,没开窗的那面,正中央悬挂着一幅用小篆书写的大大的“茶”字,落款,是江月白。 没过多久,便有人端着两碟点心和茶过来了。 鹅黄色的桂花夹心饼在一个白净的瓷盘里码得整整齐齐,令人食欲大增,五色的小糕绕着一朵用于装饰的白花,拼成了一朵桃花的形状,看起来清香可口。 叶桢拿了一块透着红色的糕点放进嘴里,尝了一小口,只觉得是甜而不腻,花香满口。于是她抬起头,望向送餐的伙计。 此时店小二将青花的茶杯掀开盖子,准备往内里开始倒茶,叶桢才发现,茶壶的不同寻常。铜制的茶壶不大,却有长长的茶嘴,叶桢瞧着这奇怪的茶壶,想着,这样如何添茶。 只见得长长的茶嘴停在了青花茶杯的斜上方,大约有三尺左右的位置,叶桢皱了皱眉,这样的位置,怎么可能将茶倒进茶杯里面,估计会倒在桌子上吧。叶桢已经打定了主意,等伙计开始倒茶的时候便起身避开可能会四溅的茶水。却是没想到伙计将茶壶放到了自己的右肩上,一抬,青绿色的茶汤便顺着茶嘴倒了出来,点滴不漏地入了茶杯,顷刻之后,茶壶稳稳地从伙计地右肩上抬平,叶桢一看,茶杯中的茶汤,刚好八分,一丝不多,一丝不少。 叶桢惊讶了,没想到世界上还真的有功夫茶这样的茶艺,自己此前只是在《恪物》一书上面见过,专修茶艺的书上都没有记载。 于是仔细地瞧了瞧为自己斟茶地这个人。 只见此人穿着白色的亵衣外搭了一件天蓝色的衣襟。袖口与领口都不见得繁琐,但简洁清爽,不失大气。面貌普通,大约二十五岁上下,不见得有多么英俊,但是却拥有沉稳的气质。见着叶桢打量他,也没有躲避,而是大大方方地站在叶桢的面前,随叶桢打量。等到叶桢回过神之后,朝着叶桢抱拳行礼,“在下席君,字恒远,您便是我的新东家-秦酒少爷吧。”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叶桢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自己今天的打扮可是普通至极,只带着二狗和念歌,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落魄的公子哥。根本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没想到却是被席君认了出来。于是叶桢饶有兴趣地问,“你便是席君?你是怎么知道我是秦酒的。” “老东家江公子昨日离开了江宁城,他走之前告诉我您是我的新东家,我知道您在这两日会过来,所以我一直主意着来往的客人。东家您带着两个仆从,没有往二楼去,而是坐在了一楼,查看茗月楼的环境,虽说您衣着丝毫不张扬,但是却是带着一丝隐隐的自信,气度不凡,像是巡查自己的产业。”席君极为自信地说道:“因为在咱这茗月楼,即使是落魄的公子哥,为了面子,哪怕是囊中羞涩,也是肯定要上二楼的,不会呆在一楼。等您点竹叶青之后,我便开始猜测您是秦酒公子。因为新东家肯定是会想了解自己产业里面销售量最大的物品,于是我便亲自过来为您斟茶。因为从老东家那里了解到东家您是懂茶之人,所以我便在您的面前施展了功夫茶艺,当我看见您面带惊异却又明白我表演的茶艺后,我终于是确定了,您就是秦酒公子,是我的新东家。” 叶桢听到席君在顷刻之间将自己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心底很是赞赏,果然是如同月白所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是更多的则是疑问,“如你这般的才华,为何选择留在了茗月楼,以你的才华,不应该拘于此地。” “东家说笑了。”席君谦逊地否认道:“在下只是一个下人,当不得东家这么高的赞誉。我喜欢茗月楼,所以我肯呆在这里做事。” “月白说你是人才,我信他,所以你也就别妄自菲薄了,你当得起。”叶桢笑着说,“以后,便多麻烦你了。” 席君摆摆手,”怎么能说是麻烦呢?我还要感谢东家赏了口饭吃。” “呵呵…那你先去做事吧,我会在这里等到打烊之后的。”叶桢将席君打发了下去,“别为了我这个无所事事的东家,耽误了生意。” “是,东家。”席君再次向叶桢行礼,“那我便下去了。” “去吧。” “嗯。” 叶桢想着,既然已经被认出了,也就不好继续在一楼呆下去,便上了二楼。于是吩咐了之前伺候自己的小厮,让他把点心撤了,放到二楼靠窗的位置。 只是没想到,叶桢刚上二楼坐下,一个极为惊喜的声音便在身后响了起来,“秦酒兄,你也来这里喝茶?” 定睛一看,一袭青衣的谢定安正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处的地方看着自己,黑色的眸子里闪着不为人知的光芒,笑得灿烂无比。 ------------ 第三十二章 一诺千金 更新时间:2014-01-16 “谢兄?”叶桢同样也是一脸惊喜地看着谢定安,“谢兄怎会到此地喝茶?” 谢定安三步做两步地走到了叶桢面前,“家父告诉我,每逢初一和十五都要来此地结清账务。”说着指了指桌上那壶升起袅袅青烟的茶,“因为茗月楼的茶一直是家族供应的。而且家父甚是喜爱茗月楼的茶,所以家父每逢初一十五,都会亲自过来,所以家父在离开江宁之时便告诉在下,每逢初一十五一定要过来。” “原来如此。”叶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么,谢兄现在是在等人?” “嗯,等这茗月楼的主事人呢,按理说应该来了,可是现在都快接近午时了......”谢定安一脸疑惑,“怎地,就不出现呢?” 茗月楼的主事人..... 现在可不就是自己么。 叶桢颇为尴尬地摸摸鼻子,对着谢定安一脸歉意地说道:“谢兄…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别生气。” “什么事?”谢定安皱着眉头想着叶桢是否曾经有做过什么伤害他的事,但是想了又想,发现自己和叶桢并无过节,于是笑着说,“秦兄,你这可就见外了,秦兄又何曾做过伤害过我的事?” “呃……”叶桢讪讪地问,“敢问,谢兄在此地等了多久了?” “约莫半个时辰吧。”谢定安无意识地回答道,再指了指之前的那壶茶,“喏,之前的茶都凉了,这是新换的。” 叶桢听到谢定安已经等了半个时辰,而且还等到茶都凉了,心中更是不安,但是还是对着谢定安坦白了,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的愧疚,“谢兄,若无意外,我便是这茗月楼的主事人了。” “什么?”谢定安一脸的震惊,旋即眨巴眨巴眼睛,问道:“你不是才到江宁城没多久么?我家族可是与茗月楼合作了好几年了,为什么我从未见过你。” 叶桢不好意思地回答道:“这茗月楼……是月白兄离去时才刚刚托付与我的,所以你此前未曾见过我。” “原来如此。”谢定安笑得一脸灿烂,“既然这茗月楼的主事人是秦兄,那么事情便好办了。”谢定安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对着叶桢低声说道:“因为此前我并未接触过这些,所以内心一直有些忐忑,现在既然知道了是与秦酒兄打交道,那么我便不用担心了。” “谢兄,你就不怕我坑了你的钱财?”叶桢饶有兴趣地说道:“据我所知,这茗月楼的盈利可是不少。” 谢定安却是一脸无所谓地摆摆手,“随意,若是秦酒兄有兴趣,我即使把这整个谢府的财富皆是赠予你又有何妨?” 叶桢心下一惊,旋即苦笑着说:“谢兄,可别开这样的玩笑…” “谁说我在开玩笑了?”谢定安黑色的眸子凝视着叶桢的双眼,“只要是秦酒兄,付出什么,我都愿意。”哪怕是这天下,我也愿意。 一阵穿堂的清风吹拂而过,将谢定安绣着绿竹的长袍下摆微微扬起,墨色的发丝随着风的方向往后方偏去,映衬这床边飞舞的绿柳,谢定安一双墨色的眸子熠若星辰。 “谢兄,你我皆是男子。”叶桢低了下头去,“这样的话,还是说给我未来的嫂子听吧。” “我可没有开玩笑…”谢定安掏出了一直系在自己腰上的玉笛,将叶桢低下的头给抬了起来,脸上特意做出了一幅垂涎的神色,“我可是对秦酒兄痴心不已阿。” 叶桢突然觉得这玉笛有些眼熟,但是此时却是无暇顾及了,连忙将谢定安放在自己下颚上的笛子给推开了来,一脸好笑地说:“我可是没有龙阳之癖,你呀,应该去找...住在柳巷之人。”真是...差一点就当真了。叶桢在心底对着自己暗自摇头。 “哎呀,又拒绝我了…”谢定安一脸委屈地看着叶桢,“上次在我家也是这般......” “你啊,当真是该定定性子了!”叶桢感叹道:“上次在你谢府时,我就已经上过你的当了,这次我可不会再步入你的套子,收起你那副表情吧。” “秦酒兄真是不近人情......”谢定安瘪了瘪嘴,“那么,谈正事吧。”说着便引着叶桢入座。 叶桢便跟着谢定安去了他之前的那方桌子,在谢定安的对面坐了下来,“谢兄,可是带了账单?” 谢定安点点头,朝着他背后的小厮说道:“弄月,账单。” 在谢定安背后的弄月便从自己的胸前拿出了黄线装订的一个册子,恭敬地递给了谢定安,“少爷,这便是我们与茗月楼的账了。” 谢定安点点头,却是没有翻开那个小册子,而是望向叶桢,“秦酒兄,还记得之前你替在下出的那个主意吗?” “主意?”叶桢疑惑地望向谢定安,“什么主意?” 谢定安一脸贵人多忘事的模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就是’醉生梦死’,你可还曾记得?” “原来是这个...”叶桢此时方才恍然大悟,双手叠在桌上,支着下巴问道:“那么,谢兄可是成功了?” 谢定安一脸感谢地对着叶桢说道:“托了秦兄的福了,没有辜负家父将’醉生梦死’留给我的期望。”却是说了没有辜负,并没有说此法的成功与否。 不过叶桢瞧着谢定安的神色,也知道了他的生意必定是成功了,否则谢定安也不会向自己道谢,这对不谙商道的谢定安来说,必定是极为重要的吧,念及此,叶桢便一脸惭愧地说道:“哪里哪里,是这酒,本就是上好的佳品。否则任凭在下的拙计,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说着,却又想到江月白对此酒的推崇,于是带着一丝引导的意味向谢定安询问,“谢兄,你可知道江月白?” “江月白?”谢定安一边思索,一边念叨着这个名字,旋即恍然大悟,“那个,江宁第一才子?” “嗯。”叶桢笑着说,“你知道么,他阿,就是爱极了这酒,便将这茗月楼以一坛’醉生梦死’作为交换,转让给了在下。” 虽说江月白并不是因为醉生梦死而将茗月楼转让给叶桢的,但是叶桢却是想要这样对谢定安说,因为在叶桢看来,谢定安此人不谙商道,对自己并无多大的自信,所以想借此助谢定安一次。 果不其然,谢定安一下子站了起来,双眼中满是惊喜,一脸狂热地向叶桢问道:“当真?” “当真。”叶桢笑了笑,“所以阿,此事地功劳不该算在我的身上,应该是算在谢兄自己身上。” 谢定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坐下了,眉头一会皱着,一会又舒展着,没过多久发现自己将叶桢晾在了一旁,脸上满是亏欠之意,于是亲自提起茶壶,为叶桢倒了一盏茶。 “多谢。”叶桢举着茶杯向谢定安道谢,忽然又想到了被耽误了的账册,便说:“那么,谢兄,现在我们便开始对账吧。”说着朝着一直站在自己背后的念歌说道:“去请席君掌柜,让他带着茗月楼与谢府生意往来的账册。” “是。”念歌恭敬地领命。 念歌正要往下走时,面前的谢定安却是大喝了一声,“且慢。”得亏这茗月楼的二楼不是谁都能上的,注意到此事呆人极少。 念歌和叶桢皆是一脸迷茫地看着谢定安,不知道他为何要阻止此事。 谢定安抬起桌上的茶,用茶盖掸了掸漂浮在上面的茶叶,抿了一口,说道:“秦酒兄,还记得当日之约否?” 叶桢皱眉,“在下…曾与谢兄做过什么约定吗?” “此前贩售’醉生梦死’的时候,我曾说过,要将这二层的收益赠予秦兄。”谢定安语出惊人,丝毫不顾及这两层的收益是多么地惊人,而是缓缓地从自己怀中掏出了一张小心保存着的黄纸黑字的纸,对着叶桢说道:“现在,我履行此前的诺言了,这是契约,秦酒兄,请收下吧。”说着便将这张纸递给了叶桢。 叶桢接过,却是没有看这张纸上写了什么,而是摇摇头,“谢兄,此话,休得再提,在下只是举手之劳罢了,怎能接下这契约呢?”说着,将契约书又递了回去。 谢定安却是没有接,而是又朝着叶桢推了过来,“这契约是在下亲自拟定的,我一直带在身上,就是期望着能够拿到秦兄的手上,所以,请秦兄就不要推辞了。” 叶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下何德何能,谢兄,请你收回去吧,我是不会签的。”说着便没有再看那张契约书,将头偏向了别处。 “在下送出去的东西,可是没有拿回来的道理,秦兄不收,我便一直为你留着。”谢定安看叶桢拒绝之意很是坚定,不过却是没有死心。将契约书收回了自己的怀中,依旧说道:“等到,你愿意接受了为止,那两层的收益我是绝对不会动的。” “谢兄,何苦为哉?”叶桢叹着气摇头,“请你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我是绝对不会收下的。”说着抬起桌上的茶,小小地饮了一口,示意自己不愿多说。 谢定安见着叶桢的动作,双眼闪过一丝难以窥视的光芒,“那么,我便不再提此事,秦酒兄可满意?” 叶桢的脸这才舒缓了一些,朝着念歌打了个眼色,示意她下去通知席君。 念歌便朝着叶桢微微点头,转身走了下去。 长久无话。 叶桢低头饮茶,却是没有注意到谢定安墨色眸子里跳动着的火焰。 叶桢,我会让你收下的。 ------------ 第三十三章 对薄公堂(上) 更新时间:2014-01-17 茗月楼的东家换了。 这是江宁城近日来最大的新闻。 得知此事的人,第一反应是摇头说不信,因为茗月楼作为江家产业已经有几十年了,说是百年字号也不为过,茗月楼对江家委实太过重要。第二反应,则是去茗月楼验证消息,去询问茗月楼与自己相熟的小厮,是否确有其事。第三反应,则是等待着江家二夫人的反应。 果然,江家二夫人爆发了。 她将茗月楼的新东家给告上公堂。 江家二夫人本名罗云媚,是江宁城一个商贾之家-罗家的大小姐。本来以一个商贾之女的身份是万万高攀不得江家的,但是却因为长了一双神似江家大夫人-柳烟月的眼睛,便被江月白的父亲-江文林,以正妻之礼娶了进来。却是丝毫不顾及世俗的礼仪。 按理说柳烟月已经去了,罗云媚也是以正妻的身份娶进江家的,大家应当恭敬地称呼她为夫人。因为本朝从一品官员的正妻都是拥有诰命在身的,至少也是一个从三品的诰命身份。但是楚国的皇室认为江文林大大地逆了百官的面子,而且极为不喜罗云媚商贾之女的身份,与故去的柳烟月相比是大大地不如,所以也就没有颁下这个令旨。好事的江宁城众人得知了此事后便开始叫罗云媚为二夫人了。 罗云媚是一介商贾之女,但是却懂得进取之道,明白江文林娶她不过是因为她那双神似柳烟月的眼睛罢了,也就没有想着去夺得江文林的宠爱,而是回归了商贾的本色,借着江家的势力,大大地为自家的生意开方便之门。 江宁城的人见到罗云媚的做法,皆是叹道江文林一辈子清廉的名声都毁在了这罗云媚的身上。不过罗云媚却是极有手段之人,知晓自己不被大家认可,也就不去纠结那些名声。江文林呢,知晓自己耽误了罗云媚,故而对她党这些做法采取的皆是眼不见心不烦的做法,甚少理会。 不过女人嘛,都是有些善妒的,即使是罗云媚这样知进退的女子也不例外,她得知了自己是替身之后便对江月白一直心存不满,但江月白毕竟是嫡长子,而且本身极为出色,小小年纪便有了江宁第一才子之称,所以她一时也难以找到打击江月白的办法。后来,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知道了茗月楼是柳烟月留给江月白的产业,开始发挥从小耳濡目染的商道,企图抢占江月白的茗月楼。 不过到底是迫于自己的长辈身份,不好意思抢了自家晚辈的东西,所以一直隐忍不发,等待着江月白离去,因为江家嫡长子是不可能一辈子都呆在江宁城。因为江家儿郎的天空,在于楚国的朝堂。在江月白离去的日子里,即便是抢占了茗月楼也是无妨的,日后归来的江月白总不能不顾身份向一个人老珠黄的长辈抢夺财产吧。所以罗云媚一直在等这个机会。 得知江月白居然将茗月楼交给了一个没认识多久的人之后,罗云媚自然是气急,没经过仔细的思考便一纸诉状,将叶桢告上了公堂。 肃穆的公堂,头顶着“明镜高悬”匾额的县太爷穿着镂花金顶,五蟒四爪的练雀官服一脸别扭地坐在公案之后,看着台下站着的两人。 一人是做秀才打扮的叶桢,拿着一柄翠绿的这扇潇洒自若地站在堂上,端得是浊世佳公子。 一人是从一品官员江文林的妻子-罗云媚,金钗罗裙,佩玉叮当,一脸倨傲地站在公堂之上。 县老爷知道罗云媚不是自己能惹的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明知晓事情的经过与叶桢无关,但是毕竟不敢开罪当今尚书的夫人,只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之后,手中的惊堂木便传出了一声脆响:“升堂――” “威武…”堂上衙役低沉的声音如约便响了起来。 “台下何人呐?”县老爷抓着自己那几根稀疏的胡须明知故问地向叶桢问道:“被告,你先说。” 叶桢抱拳,一脸恭敬地回到道:“启禀老爷,在下秦酒,是从燕京赶赴江宁投亲的秀才。” 县太爷傲然地点点头,却是丝毫没有注意听叶桢的话,转而和颜悦色地向罗云媚问道:“原告,你呢?” 罗云媚见着县令讨好地样子,扬着头,高傲地说道:“妾身罗氏,是当今户部尚书江文林的妻子。”虽自称为妾身,但是县令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罗云媚对自己的尊敬。 县令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喜,但到底是熬了十几年的老油条,知道罗云媚不是自己能得罪得起的,于是只好生生地压住了自己的脾气,朝着叶桢发火,“罪犯秦酒,你可知罪?” “敢问老爷,小生何罪之有?”叶桢理了理自己的本就是极为整齐的衣服,“还望大人明示。” “啪!”县令手上的惊堂木再次响了起来,“第一,据衙役来报,你接管茗月楼已有几日,为何不见纳税的银粮?第二,你既无官身功名,又并非皇亲国戚,见到本官,为何不跪?”转瞬间知县便已经将叶桢的罪名给定了,不愧是混了十几年县官的人精。 “启禀大人,在下一开始便直言了,在下是一个通过了会试的秀才。”叶桢朝着县令做辑,“本朝律法第三十五条之规定,拥有秀才及以上功名在身的人,可享受见县令不拜,不纳粮不纳税的资格,敢问大人,在下,说得可对?”叶桢挑着眉头反问道。 县令的眉头一皱,想着当朝律法里确实是有这条律法,不过却是很少有秀才敢这么做,毕竟秀才不是官。不过,既然话已至此,县令却是不好办了,但毕竟见多了事,嘴上转了方向问道:“秦酒,你说茗月楼现在是你的财产,可有证据?”却是丝毫不提此前直接污蔑叶桢的话了。 不过叶桢也不在意,从怀里掏出了泛黄的房契与地契,递给了坐在“明镜高悬”牌匾右边的师爷,“这是证明。” 师爷拿着一把放大镜,仔细地瞧了瞧叶桢递上来的证物,片刻之后,朝着正等待着的县令点点头,表示证物有效。 县令脸上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证物有效,那么罗云媚的诉状便是诬告,县令只好向一旁的罗云媚问道:“原告罗氏,可还有什么证据证明茗月楼是你江家的产业?” “启禀大人,茗月楼的伙计可以作证。”罗云媚一脸正色,“请大人宣证人吧。” 县令看见罗云媚终于是收起了她那幅倨傲的嘴脸,认真了起来,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惊堂木一拍,便低声喝道:“传证人上堂。” “传证人上堂......”县衙衙役整齐的声音又再次响了起来。 不多时,两个穿着青衣的小厮便畏首畏脚地走了上来,见着叶桢,皆是惊恐地将目光移到了别处,一起朝着县令跪了下来,其中一人说道:“大人明鉴,小人是那茗月楼的伙计江才,我可证明秦酒手上的房契和地契都是巧取豪夺来的,当不得真。”说完两人皆是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是啊大人,小人江光也可作证,五日前的夜晚,小人曾在文德桥看见我家少爷和秦酒喝酒,想来应该是秦酒将少爷灌醉了,将房契和地契从少爷的身上偷了出去,请大人明鉴。”说完又是一阵磕头。 叶桢瞧这着这两人,心中好笑至极,便开口说道:“你说我将月白兄的房契和地契偷了,你可曾亲眼见过?” 此时,在外围观的江宁城好事者听见了叶桢反唇相讥的话,不由得笑了出来,顿时,整个公堂便弥漫着嘲笑的声音。 “啪!”又是惊堂木的声音响起,县老爷脸上也挂不住了,直说,“肃静,肃静!” “若不是你偷的,难道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会送给你不曾?”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罗云媚冷冷一笑,丝毫不在意嘲笑的声音,极为自信地说道:“茗月楼少说也值上五百两银子,据我所知,你才到江宁城没多久吧,与我儿的交情可是浅得很,若不是偷,我儿会将这茗月楼送给你?” “哈哈...”叶桢负手仰天大笑道:“你也说这茗月楼值五百两纹银,可谁会将那么重要的东西随身携带呢?“二”夫人…”倒是故意将罗云媚“二夫人”的身份咬得极重。 “你…”罗云媚听到叶桢一口叫出自己心中永远的痛,而又不费吹灰之力便破解了她设下的圈套,不由得气急,便口不择言地向县令说道:“县令,给我将此罪犯捉拿归案。” 此时,公堂上面的哄笑声更重了,皆是嘲笑着罗云媚的胆大妄为。 “你!”端坐在公案上的县令听到了罗云媚胆大至极的话,自己的官威也被她败坏,气得是浑身发抖,但是他却是不敢开罪罗云媚,毕竟她的身后站着的可是当朝大员。况且多年喜怒不形于色的生涯,还是让他生生地止住了将罗云媚痛打三十大板的冲动,咬着牙齿对着台下的衙役说道:“将这贼子拿下!”说着便将竹子制成的行令牌往堂下一丢。 “且慢...” “且慢!” 此时,从公堂外响起了一男一女两个声音。 “何人在此喧哗?”县令眉头一皱,“将来人带上来。” ------------ 第一卷 风雨江宁 ------------ 第三十四章 对薄公堂(下) 更新时间:2014-01-18 跟着衙役进来的是一个青髯的中年文士。 他手上拿着一柄白色的羽扇,他见了县令,并没有行礼,而是带着一脸的淡然,像是等着县令来向他行礼一样。 “老夫,公羊羽。”中年文士朝着叶桢自我介绍,一脸歉意地向叶桢说道,“秦小友,请恕罪,在下来晚了,没想到劣徒竟然给你留下了这么个麻烦。” 在府衙外面围观的民众听见他自称为公羊羽,皆是一脸的震惊之色。 公羊羽乃是当世大儒,在未即弱冠之时便一举击败了全国各地的才子,取得了状元及第的成绩,深得太上皇叶泓的赏识,本以为他将一举踏入权利中央,位极人臣。没想到却是辞谢了太上皇的赏识,隐居在了江宁城。在偶然的机会下,见了柳家大小姐柳烟月一眼,至此,便是一见倾心,不顾世人的非议,义无反顾地进了柳家,成为了柳家的谋士,以借此娶到柳烟月。可是,最后柳烟月还是逃不过政治联姻的下场,嫁给了江文林。世人本以为公羊羽将离开柳家,没想到他却是留下了,做了柳家的俸禄。后来,柳烟月生下江月白便去了,公羊羽便开始一心教导江月白,成为了江月白的老师。 叶桢皱着眉头看面前这个自称为江月白老师的人,想了想,却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因为她没有听江月白提起过此人,还不知晓此人的底细,但若是真的是江月白的老师,自己若是不做些什么,必然是失了礼数,于是只好对着公羊羽恭敬地行了一个晚辈之礼,“先生好。” 公羊羽摇着羽扇,笑着点头。 第二个进来的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穿着红色的高腰褥裙,搭了一个白色的貂皮坎肩,绣着鸳鸯的手帕在叶桢面前一晃一晃的,隐隐的香风传到了叶桢秀气的鼻子里。 叶桢眉头皱得更深了,“你又是谁?” 那中年的妇女掐着兰花指,往叶桢胸口轻轻一点,一脸谄媚地说道:“奴家是三娘阿,秦公子可真是贵人多往事。”说着脸上又挤出了一个风情万种的笑容。 “三娘……”叶桢思绪纷飞,下意识地在记忆中寻找这个人。 “凤栖楼的三娘阿,您忘了?”三娘再一次点了点叶桢的胸口,“您可是好久没来看望姑娘们,姑娘们可是想您得紧阿~”说着脸上又是一番嗔怒的表情,自是一番丰韵在其中。 原来是凤栖楼的老鸨…… 叶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想起了三娘,正想要开口,没想到倒是县令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您…就是公羊羽先生?”县令却是没有理会叶桢和三娘的感情交流,而是一脸讨好地从公案后站了起来,对着左右说道:“来呀,快给公羊先生看座!” “不必了。”公羊羽的羽扇一摇一摇地扇动着,似乎是想要驱走这夏日的炎热,但是口中的话,却是如冬日一般寒冷,“刘光义,若是我不来,你打算怎么判呐?” “公羊先生。”罗云媚缓步走到公羊羽面前,冷着脸问道:“你也要管这档子事?” “二夫人,别忘了,我主家,可是姓柳。”公羊羽傲然地仰头,“少爷送出去的东西,不是你能够染指的。”话中恭敬地称着少爷,但脸上的表情却仿佛是在谈论自家有出息的子侄。 “柳家……”罗云媚念叨着这个能与江家比肩的名门望族的名字,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办法,便只好反复地提醒着公羊羽自己的身份,“我可是江家夫人!” “哼,商贾之女,也只能是商贾之女。”公羊羽摇摇头,一脸的可惜之色,“你别忘了,若非你那双像极了大小姐的眼,那江文林会娶你?以你的身份,顶多做个妾罢了。” “哎哟哎哟,火气这么大作甚?”三娘见着这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不由得上前一步,“吓得奴家的小心肝都扑通扑通地跳。”说着还用涂满了蔻丹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脸的心有余悸。 “云三娘,你也是来帮这秦酒的?”罗云媚银齿紧咬,“你别忘了,你凤栖楼为什么能在这江宁城与我江家相安无事这么久。” “江夫人,降降火。”三娘朝着罗云媚的地方走了过去,“奴家可是听说,生气的妇人老得可是最快了,江夫人,您呐,还是熄熄火吧。凤栖楼不会与您作对的” 罗云媚见着三娘一脸讨好的样子,心底的火气渐渐低了下去,但是没想到三娘接下来的话又令她火冒三丈。 “江夫人,咱明人不说暗话,这秦公子对我凤栖楼有大恩,您也别想着茗月楼了,是您的就是您的,不是您的,您也别强求。”三娘又走到了公羊羽面前,媚笑着问:“公羊先生,您说是吧。” “说得没错。”公羊羽表示自己认同三娘的看法,朝着罗云媚说道:“江二夫人,请回吧,这公堂,不是妇道人家能呆的。” 公堂上的刘光义瞧这三人的唇枪舌剑,竟是说不出话来。 本以为这秦酒孤身来到江宁城,没有任何后台,没想到竟然真的是江月白的至交,否则大名鼎鼎的公羊羽也不会前来保他无事。而且连不知深浅的凤栖楼也来人了,这秦酒,到底是何方神圣。 此时,叶桢突然说了一句话,“若是没记错,江二夫人,您是没有诰命在身吧,为何见官不拜阿?”此话一出,满堂震动。 罗云媚身形一颤,自从成为了江文林的妻子之后,已经十几年没有人胆敢这样对她说话了,虽说这名分明眼人看都是有些水分,但是毕竟身份摆在那里,敢如此对她的人屈指可数。 不过,此时却由不得她不拜。 公堂上,一个不知底细的三娘,一个当世大儒公羊羽,以及县衙外围等着看好戏的群众都看着她,若是不拜,这个藐视公堂的罪名是绝对跑不了的,公羊羽的身份太过特殊,连县令都不敢不尊重她的意思。 不过罗云媚到底是经营了江家多年,眼珠子一转,便抓住了叶桢话中的漏洞,“那么,三娘是不是也该和妾身一起拜呀?” “哎呀哎呀,奴家忘记了。”三娘听到罗云媚的话,竟然是没有一丝迟疑便朝着县令跪了下来,“请大人恕罪。” “你…”罗云媚没想到三娘竟然没有丝毫迟疑就行了礼,此时的她真的是骑虎难下了。 跪吧,自己好歹也是当朝大员的正妻,这一跪,丢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脸,更是江文林的脸,而且三娘只是一个青楼地老鸨,她跪下了,大家只会说识时务,自己跪了,那么自己则是连一个青楼女子都不如。但若是不跪,这公堂上公羊羽可是不会放过自己,他毕竟身份特殊,哪怕是江文林见着他也得恭敬地称呼一声“公羊先生”。 罗云媚终是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抵抗律法,只好躬着身子,朝着县令跪了下去,咬牙切齿地说道:“妾身不识礼数,望大人不要见怪。” 此时,公堂外面围观之人见着罗云媚跪了下来,顿时都笑了起来。刹那之间,整个公堂之上都弥漫着嘲笑与讥讽的声音。 “这……”在公案上面的知县终于是审不下去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只好草草地说了一句,“秦酒无罪释放,退堂。” 公堂上的讥讽声音更大了,逼得知县赶忙下了公案匆匆离去,不再看堂下一眼。 罗云媚的周身散发着圣人勿近的气息,一双眼盯着叶桢看,似乎是想以目光杀人。 贴身地侍婢见着自家夫人的神情,知道这会不是出现的时候,但是毕竟拿了食禄,也就只好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将罗云媚给扶了起来。 “啪!”耳光声响起,娇怯的侍婢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个鲜红的掌印。 “废物!”罗云媚无法惩治叶桢,也只好朝着自家侍婢下狠手,“都是废物!”说着,又是一个鲜红的掌印出现在了侍婢的脸上。 那侍婢眼睛一红,眼泪看着就要掉下来,不过毕竟是曾过过苦日子,这即将掉下来的眼泪生生地被自己给逼了回去,转而一脸讨好地向罗云媚说:“夫人,咱回府吧,别和这样的人计较。” “哼!”罗云媚知晓自己现在已经拿叶桢没有丝毫的办法了,于是只好在一声冷哼后,在侍婢地搀扶下从叶桢的背后灰溜溜地绕了过去。 倒是真应了来势风雨,去势微尘的话。 “江才江光,你们被解雇了。”一个沉稳的男声响了起来,江才江光回头一看,自家掌柜席君正一脸冰冷地朝着他们说道:“茗月楼不养出卖东家的叛徒。” “秦公子,那奴家就回了?”三娘扭着腰走到了叶桢地面前朝着叶桢道别,“哦,对了,秦公子若是有时间可得来我凤栖楼问候问候姑娘们,她们可是想您得紧…” “三娘,请留步。”叶桢却是拉住了三娘的手,“你为何助我?” “这不,咱心肝的梦生在你手里嘛,若是不助你,我这财神爷再也不来凤栖楼怎么办?”三娘朝着叶桢解释道,“况且,道公子离开时也曾拜托了在下,希望能够帮衬着您一些。” “原来如此......”叶桢朝着三娘抱拳谢道:“还是多谢三娘了。” 三娘却是侧着身子避过了,“秦公子哪里的话,您要是真想谢我,多来凤栖楼看看姑娘们就好了。” “一定,一定……”叶桢笑着保证。 围观的人见着没有热闹可以再看,也就渐渐散去了,不再注意还站在公堂之上的叶桢。 …… 叶桢没有理会他们去向,而是待人散得差不多了后,朝着公羊羽做了一个长辑,“多谢先生搭救了。”虽然叶桢自己本身是不惧这罗云媚的,但是这公羊羽的出现却是省了她的一番功夫,而且在这片刻之间叶桢已经确定了,公羊羽是江月白的师傅,所以对公羊羽显得很是恭敬。 “不必,要谢,你应当向谢小友道谢,若不是他,我也不会知道此事。”说着朝着公堂外剑眉星目的人盈盈一指。 叶桢随着指向瞧了过去,见着谢定安正一脸自得地看着自己,笑得灿烂。 ------------ 第三十五章 茗月琐事 更新时间:2014-01-20 正午时分,洪武路靠近秦淮河畔的街道上分外喧嚣。 这是茗月楼附近的一个街区,商铺林立,画舫往来期间,好不热闹。 这里有一个挂着‘茗月茶行’布帆的小商铺,这是茗月楼专贩售茶叶的地方,茗月茶行后方有一个小小的库房,门从侧面开,便于出入,此时,一艘载着满船茶叶的货船便停在了那方小小的石桥下面。 今日正好是十五的日子,谢家的船队按例拨了一艘小船给茗月楼送茶叶。穿着灰色布头的小贩从小舟上搬下来一袋一袋的茶叶,放在了石桥下面。茗月茶行的伙计见着谢家的船来了,便是打发了两人去茗月楼报信,剩下的则是熟练地走到石桥处抱着才被卸下来的茶叶,朝着茗月茶行的库房方向走去。 库房外层看起来像是一个大药铺,巨大的架子上层陈列着一些檀木盒子,盒子里面是一些颇为珍贵的茶叶,之前江月白用于招待叶桢的茶叶便是从此处取得。当然,檀木盒子里面的茶叶不是卖的,而是用于镇店收藏。架子的下层便是储存各种普通茶叶的地方。此时茗月楼的伙计还在不断地将用布包着的茶叶搬到架子的下层放着,再从布包中取出一些茶叶搁在柜台的铜盘中,给掌柜席君和负责这方面的伙计过目,不过这时候除了负责这方面的伙计和席君在检查茶叶,作为东家的叶桢也在柜台里一样样地看着摆在铜盘里的东西。 夏天的江宁城总是炎热的,天气很少凉爽下来。叶桢今天是一身简单的士子打扮。白色的长袍与天蓝色的腰带、袖口没有丝毫的繁琐,但是依旧透露着大气。茗月楼伙计在店铺内外忙碌的时候,她也没有闲着,而是打开架子上一个一个地木盒,仔细嗅着其间的味道,再时不时地做出一些指示。 “龙井、碧螺春、毛峰、庐山云雾、普洱….这些珍品都有些问题。”查看完了柜台上茶叶的叶桢正站在架子前面,一边翻看茶叶的情况,一边说道:“席君,你来看看...另外,那边的竹叶青有些发霉,估计是被水汽给润的。茗月楼可不能给客人上这样的茶......对了六安瓜片放在哪里,昨日我听白家少爷说咱们的六安瓜片味道不对,可不能砸了招牌......”,“是,东家”说着就有人回答了叶桢的话,前去查看叶桢说的问题。 “东家,这次入库的茶叶除了一小部分被水汽给润湿了的,都是极好的上品。”席君捏着一小戳的茶叶放在口中咀嚼了之后这样向叶桢说道。 叶桢点点头,表示自己的查看结果也是这样,“之前有这样的事吗?” 负责茶叶收纳的伙计回答道:“之前这样的事也有,东家也不必担忧,谢家会找人来换的,谢家的声誉极好。” 叶桢听到了伙计的话,也就没有再多过问,而是从忙碌的库房中走了出来,对着跟在她身后的二狗说道:“我看这搬运,大概还有小半个时辰,你去隔壁的酒楼叫上一桌酒菜,让他们准备好点,要有肉。今天天气炎热,大家都会很累,你再去茗月楼后厨让苏大姐准备一桶冰镇了的凉茶,带回来给伙计们解解暑。” 此从几日前与罗云媚打了官司后,叶桢便开始接手茗月楼的事物。席君不愧是江月白都赞赏的人,他将茗月楼管理得井井有条,在叶桢接手时,省去了叶桢许多麻烦。本来今日叶桢是不用来的,席君的能力足以处理好这一切,但是叶桢自己想了解一下茗月楼的茶叶来源,所以便顶着酷暑跑到了茗月楼后面的库房来了。 吩咐二狗去汇丰楼准备后,叶桢便朝着卸茶叶的石桥处走去,席君与一个伙计见状便跟了上去,这条街道上面充斥着茗月楼的伙计来往的身影。一路前行,叶桢帮着两个力有未逮的伙计扶了扶箱子,两个伙计连忙道谢,叶桢只是笑笑说没事。 跟在叶桢身后的席君见着叶桢的动作,一脸担忧地说道:“东家,您还是得严厉一些,否则这些小兔崽子见了您可都是没大没小的。”跟在叶桢身后地另外一个管理茶叶的伙计也附和道:“是啊是啊,东家别让伙计们看您不起。” “无妨。”叶桢笑着说,“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 说着说着便是走到了石桥下面,负责卸货的谢家伙计见着叶桢来了,朝着叶桢行了个礼,“秦公子,您好。”说着便是从怀中掏出了此次茶叶的进项记录朝着叶桢递去。 叶桢点点头,算是回礼。 跟在叶桢身后的席君连忙上前,接过了伙计手中的账册,就地翻阅了起来。 借着席君翻阅的空荡,这个伙计又对着叶桢说道:“秦公子,我家少爷说了,若是见着您来了,就将此物交到您手上。”说完便转身进了船舱。 不多时,伙计便抱着一个不起眼的黑木盒子走了出来,对着叶桢说:“这是少爷的心意,请秦公子您务必收下。”说着便打开了盒盖。 霎时,盒子内的东西便展现在了叶桢的眼前。 盒内盛着的是少量的茶叶。外形匀整,条索紧结壮实,稍扭曲,色泽油润带宝色。 这… 分明是武夷岩茶。 别称是大红袍。 大红袍得名与秦朝云起十八年。一个叫做丁显的举子上京赴考,路过武夷山时突然得病,腹痛难忍,巧遇天心永乐禅寺一和尚,和尚取其所藏茶叶泡与他喝,疼痛即止。考中状元之后,前来致谢和尚,问及茶叶出处,得知后脱下大红袍绕茶丛三圈,将其披在茶树上,故得“大红袍”之名。 “这…”叶桢一脸迟疑地看着盒中地茶叶,软亮匀齐,叶底红边明显...分明是大红袍的极品。叶桢想了良久,虽然很是喜欢,但最终还是说道:“这太珍贵了,我不能收。” 叶桢身后的伙计见着叶桢不肯收下这茶叶,也就从她身后走了出来,往谢家负责人的手上递了一锭银子,“我家东家性子就是这样,您别在意。”脸上尽是一片谄媚之色。 那人却是没有收下银子,而是眉头一皱,便盒上了盖子,将盛着珍贵茶叶的黑木盒子狠狠地往水里扔去。 顿时,秦淮河面便被砸出一个巨大的水花。 “你在干什么?”叶桢怒喝一声。 她是极爱茶的人,自然是舍不得这样的茶就此流向秦淮的。便准备往河里跳下去,去抢救被谢家伙计丢下去的大红袍。却是没想到之前丢大红袍的谢家伙计见着了叶桢的动作,抢在了叶桢的面前跳了下去。没过多久便又抱着黑木盒子爬上了岸来,朝着叶桢说道:“秦公子,这茶……您还要么?” 叶桢眉头一皱,生怕他又将茶叶丢了下去,连忙前进了几步,从小厮的手上拿过了茶叶,“这茶,我收下。”说着便是打开了盒子,想看看茶叶的受损情况,看看还有没有补救的可能。 一打开,却是发现其内没有一丝的水珠,茶叶没有遭受一丝的水汽,被保存得好好的。 叶桢不禁带着疑问的眼光看着面前的小厮。 “秦公子,我家少爷担心您不肯收下,这才出此下策,请您多多海涵了。”说着便朝着叶桢拱手,“这是我家少爷让我这样做的。盒子经过特殊改造,不会漏水。” 叶桢听到这人的回答,不禁哑然失笑。 这谢定安...... 怎么如此了解我? “东家,这账本没问题。”席君的声音在叶桢的耳后响起,他终于是核对完了茶叶的状况,将账本递给了叶桢。叶桢却是笑着摇头,说不必,她相信江月白,所以她相信席君也就没有再次查看账册的情况。 席君见着叶桢没有查看账本的兴趣,也就将账本还给了刚刚下水抢救茶叶谢家的伙计手里,再往谢家伙计的手心塞了一块散碎的银子,“请收下。” 那伙计浑身上下都是水,但是脸上却是没有一丝的不自然,一脸淡然地收下了席君给他地银子,脸上的表情丝毫不变。 倒是叶桢此时觉着有些炎热,便摇着竹扇走到了此前搭建的凉棚内,坐了下来。 午后的白云悠悠而过,一船的货物终于是下完了,二狗也已经提着一桶的凉茶过来。谢家的搬运工和茗月楼的伙计也都聚集到了二狗的身边,拿着大碗舀了一碗的凉茶往口中送去。一大碗凉茶下肚,众伙计皆是发出一声发自内心的畅然叹气之声。 二狗将凉茶放到了石桥下面,自己带着一个用精致白瓷做的茶壶走到了凉棚前,将凉茶递给了避暑的叶桢。叶桢仰着脖子将凉茶一饮而尽,也学着伙计们的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伙计们听到叶桢的声音,皆是发出了善意的笑声。倒是席君,见着叶桢的神色,双眼移到了别处,表示出了对叶桢的不忍直视。 随后,几个伙计提着饭菜走了过来,招呼起了在河边的人,让他们停下手中的事,先来吃饭。叶桢象征性地在这周围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凉棚下面。席君与二狗坐在与叶桢不远处的一张桌前,拿着一本小册子在做着整理,他们吃的其实与众人也是差不多的食物,不过对于其他的人来说,自然是好上一些。 叶桢的饭菜当然是与他们不同的,她的桌上摆着的都是此前谢定安亲手做的吃食。 ------------ 第三十六章 嫁我可好? 更新时间:2014-01-21 就在叶桢进食的空档,石桥处传来了喧哗的声音。二狗见着叶桢饶有兴趣的神色,便躬着身子,绕到了那里面去。 没过多久,二狗便回来了,跟在他身后的是青衣如玉的谢定安,谢大公子。 车马萧萧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仓库后方的巷道树影斑驳。两道身影就坐在了茗月茶铺后面的凉棚下各自捧了一碗凉茶聊了起来。 “这几天每天都在江宁城各处的谢氏商行走走管管,以前家父带着我过来的时候,想着我也能管这些,没想到现在真的管上了,倒还有些力不从心。真管上了就得花大功夫把该弄的弄好,大哥走的时候还在交代我哪些事情是必须亲力亲为,哪些事是可以交给下面掌柜做的......” 树影斑驳了谢定安的脸庞,叶桢透过阳光投射下来的光斑,隐隐看见了谢定安脸上的苦涩之意。想着今天早上的时候还和他在一起,快要到中午时有下人附着谢定安的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谢定安便给自己做了几样小菜后就匆匆离去了。 “令尊往何方了?”叶桢想着,还是问出了自己心中长久以来的疑问。 谢定安此人,在她看来,若是有人称之为君子,叶桢倒是认为他是可以担当的,但是若是称之为商人,便是真的不称职了。叶桢从没有想过自小生长在商贾之家的公子哥会如同谢定安一般,身上没有一丝铜臭气味,而是带着一股翩翩君子之风,想来应该从小培养的方向就不在此处。 “家父带着家兄一起去了燕京。”谢定安说,“发展燕京的生意去了。” 叶桢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却是没有继续问下去。想着谢定安此人果真如同江月白所说,是谢家不受重视的嫡子。却是忘记了问早上他为何匆匆离去之事。 谢定安见着叶桢问他早上的事,也没有说话,便想着总是要找个话头,与叶桢说话,便絮絮叨叨地提起了自己这几日在谢家工坊的见闻。 “前日里去城外的工坊走了一圈,见着了染衣的步骤。就今天你穿的这个白色衣裳蓝色腰带来说,要染出这样的白色其实要经过大大小小的二十几项工序,我大约是记得,第一项选用的燃料很是特别,没有用硫磺也没有用石灰…蓝色倒是没这么麻烦,都是在翠蓝和宝蓝之间互相转换罢了。我认为比较好看的蓝色,是昨日里见到的用暗蓝彩星石染的。不过这种材料很不便宜,小小的一块便是七八贯......” 听到谢定安家长里短地向自己诉说这些琐事时,叶桢颇有些不可思议,这谢定安这的是对自家生意做得仔细,本以为他只是一个公子哥,没想到倒还真的了解了这些东西,叶桢此时才想起了谢家是江宁城最大的织造商,谢定安毕竟是生在这样的商贾之家。 谢定安又接着说开了,“我觉得秦兄穿蓝色的衣裳很不错,改日我让人送你两匹这彩星石染的布,你裁体量身去打两套衣裳来穿,自家就是做这个的,别让人以为我是个小气的人,连好友的衣裳都不管。” 叶桢笑了笑,“那便多谢谢兄了。” 自此,叶桢对谢定安的疑虑完全打消了。自己身上并没有谢定安所图谋的东西,他接近自己,估计也只是寂寞吧。 谢府那么大的宅子,只有他一人住,下人都被他赶到了另外的地方了,不爱人伺候,连做饭都是亲力亲为。遇到新的邻居,愿意敞开心扉来帮助,察觉到自己的性子极易相与后,竟然是将心都交了出来…这样的善良的谢定安,叶桢倒还真是有些喜欢。 ……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然是夕曛了。 暗金色的夕阳将秦淮河面映射出动人的碎金,小舟划动之间,能看见波光随着波纹远去。有蝉声自树上传来,树影摇动间,几叶边缘有些枯黄的叶子便打着旋飞了下来。河岸边女子捣衣的声响变得有些近了。 “这样的日子,真是悠闲阿...” “是啊,真是悠闲......”谢定安抬起凉茶一饮而尽,起身对叶桢说道:“我们该走了。” “嗯,好。”叶桢随着谢定安而起身,却是没有随着他走。 叶桢却是想着再看看仓库茶叶的保存情况,便去了茗月楼的仓库。 谢定安见着叶桢的动作,也跟着叶桢一起去了。 这期间,发生了一件小事。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稳的木架,叶桢按着常例用手拨弄了一下木架二层上面的茶叶,没想到木架却是轻微地摇了一下,不过叶桢倒是没注意到什么,而是继续往前走了。此时,木架的另一面有伙计拿着梯子正在往上扶着大件的物什,大概也是一下子没能控制住,摇摇欲坠。谢定安看见了,本想用手往前去扶一下,走在谢定安稍前方的叶桢正好此时回头,几乎也在同时间退了一步,用手扶了扶木架,另一只手却是试图将谢定安挤开。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因为连话都来不及说出来,但是她终究是将木架稳定了下来,不过谢定安却是没有被她挤开,而是被她挤倒了了下去,叶桢此时也没能借着力,便也随着谢定安一起倒了下去。倒地的瞬间,叶桢想着拉住什么稳定身形,别摔得太难看,没想到双手随意一拉之下,却是拉住了一根软软的带子。 等叶桢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躺在谢定安的身上,手中正抓着谢定安腰间那一块白色的丝绸。叶桢想着赶快起来,别压着他了,没想到身下的谢定安却是一脸的笑容,丝毫不顾冰凉的地板有多么硬实。 起身后,叶桢才问道:“谢兄,你没事吧?” 谢定安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却是指了指叶桢手上那根被扯下来的腰带,”秦兄,这腰带…..“ “呃……”叶桢低头望了望手上那根白色的,隐隐绣着云纹的腰带,脸上尽是窘迫。 谢定安瞧着叶桢脸上的神色,心底突然荡漾起了一丝别样的感觉,“既然是你扯下来的,那么……你便帮在下系上吧。” “这…”叶桢有些迟疑,“会不会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既然你给我弄了下来,你就得给我系上去!” “呃…好吧…”叶桢终是觉得是自己的不对,也就认命般地走到了谢定安的面前。谢定安大概比叶桢高一个头的样子,叶桢的头正好抵着谢定安的下巴。 叶桢将手中长约十尺,宽约一尺的白色云纹腰带分成了两段,短的一端搭在了谢定安的左肩上,长的一端固定在了谢定安的腰上,从右至左绕了两圈。然后将此前搭在谢定安左肩上的那一端给拿了下来,用纤细的拇指将两边的缎带都小小地对折了一下,将之系了一个蝴蝶结之后,又将蝴蝶结两段往谢定安的腰间给塞了进去,留在外面的两条长长的绸缎也被叶桢塞了一条进去。此时叶桢再仔细地将谢定安腰间的腰带给理了理。 系腰带的叶桢自然是体会不到谢定安此时内心的煎熬。叶桢靠近来的片刻,幽幽的体香便是随着秦淮河面的风吹到了谢定安的鼻翼前,让人心猿意马。更别说叶桢弱肉无骨的手在腰间活动所造成冲动了。 不多时,平整的腰带便已是系好。 叶桢抬头,本想用眼神询问谢定安自己的手艺如何。没想到抬眼之后,却是看见了谢定安神游物外的样子,”谢兄…谢兄?”叶桢摇了摇谢定安的手臂,“你在想什么呢?” 谢定安回过神来,眼珠子一转,心中的话便一世说了出来,“我在想怎么把你娶回家......” 叶桢听到谢定安这句话,下意识地就往外跳了一步,“这……”旋即,脸上却是一红,“你我皆是男子…在下,可没有龙阳之癖。” “我有就行了。”谢定安一脸正色地向叶桢说,“嫁给我可好?” “你......” 叶桢突然想起了此前谢定安作弄她地片刻,“谢兄,你又在作弄我了。”语罢,脸上尽是无奈之色,内心却是苦涩。 “哎呀…又被识破了......”谢定安一脸惋惜之色,“不知道以后是谁会那么有福气,能嫁给秦兄,像秦兄这样优秀的人可是很少。” “在下还未及弱冠,谈此事...或许有些早了。”叶桢别过头去,不着声色地转换了话题,“谢兄,我们该回去了。” “嗯,走吧。” 夕阳西下,叶桢跟席君说了几句话后,便从库房里面搬起几个大大小小的盒子准备上马车回家。谢定安很自觉地没有上自家地车,而是选择了与叶桢同乘一辆。叶桢见着谢定安不请自来地样子,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暗自朝马车的内里坐,给谢定安留下了安放他的位置。 ------------ 第三十七章 无上圣眷 更新时间:2014-01-22 江月白被调到了玉山书院。 玉山书院开在燕京城青龙街的街尾。 环境清幽,灰瓦白墙将一片竹林给围了起来,匾额是太上皇叶泓亲自用正楷书写的“玉山书院”,偶尔有穿着灰色长衫的学子,在门口议论着今日先生的授课内容,倒是有几分书香的氛围。 玉山书院直属皇家,本来以江月白国子助教的身份是不能到此处授课的,他应该到国子学帮助其内的国子博士授课,但是当他刚刚到达燕京,还没正式见到当今圣上。圣上便降下了旨意,说他在江宁城才名大显,是一个博学的人才,便一纸调令,给调到了玉山书院。并且升了他的品阶,自从六品升到了正五品。但是却依旧是助学,并没有被擢升为博士。 自从这道旨意下了,江月白便成了国子监内最为瞩目的一人。 玉山书院书院目前一共五十七名学员,老师九名,就其比例而言师资力量可谓雄厚,皇家为了打造这个书院,想来是花费了不少功夫的。书院的山长是国子祭酒何劭,何劭是当世大儒,有着大儒的臭脾气,也有着大儒惜才的眼光。何劭早在叶泓当政时便已经是状元及第,在楚国权利的巅峰站了十几年,楚国大大小小的事基本都有他的参与。或许是年老,在叶泓驾崩之后,便向当今皇帝讨了个旨意,让自己任了国子祭酒。 江月白已在玉山书院任教了三天,前朝遗老的何劭对他不错,并不会因为他是被圣上临时调任来的老师而去刁难他什么的,在朝堂上打拼许久都已经是成了精的人,没必要做这种无聊的事情。考虑到江月白未及弱冠,想来才学不高,因此何劭让他执教的是刚刚启蒙不久的几个孩子,这群孩子一共九名,年龄在六岁到十二岁之间,其中有两名梳着辫子的小姑娘,都是皇亲国戚。 在江月白之前的老师教完孝经,再教完论语后,便是江月白教导了。江月白每天固定教导他们半个上午,下午宽松一点,礼、乐、射、御、算学之类,其实教导的主要是算学,毕竟孩子还小,也仅仅是刚刚启蒙罢了,教得太深奥,孩子们也理解不了。 其实这帮孩子很难教,天生的皇室贵胄,哪有好相与的主。 不过在江月白显示了自己的真才实学之后,这帮贵人也算是真的承认了这个不及弱冠的年轻老师。 到底是皇室子弟,再是如何调皮,但是知晓了江月白肚中有货之后,也开始尊敬地称他为老师了,毕竟皇室子弟成熟得早,早就已经深谙了趋利避害之道。见着江月白于自己有利,便皆是认真地学了起来。江月白的真才实学,都是从当世大儒公羊羽之处学到的,再加上江月白本身聪慧,将公羊羽处学到的东西加以自己的理解和融汇后,便是何劭也觉得江月白此人当真是惊才绝艳。 这帮孩子认真之后,江月白的压力也少了不少。 这天讲的是道德经中“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一段,从天地有仁心,滋生了万物到后面的为人处世之道,中间夹杂着江月白自己对老子的理解,说了两段天地看待万物是一样的,不对谁特别好,也不对谁特别坏,一切随其自然发展的时候便有人开始提问了。 提问的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先生,您说天地对世上的人都是一样的,但是为什么有些人生来贫穷,有些人却生来富贵呢?” 江月白倒是没料到有人会问这样的问题,但是转眼略微加以思索,答案便是出口了,“你这样的理解倒也是没错。”江月白首先表扬了小女孩对自己提出质疑的精神,转而说道:“你所说的贫穷或者富贵,都是上一辈人的遗泽,倒是与天地无关。你所做的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都是自己的选择而造成的,怎么能说与天地有关呢?” 小女孩的智力显然是不足以理解江月白的意思,思考了一会,想不出个所以然便坐了下来,继续听着江月白授课了。 江月白说着道德经时时而夹杂了几句自己的想法,说着说着倒是说偏了去,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和这帮孩子说秦淮十里风光。本想着将话头拉回来,没成想却是看见了台下九个孩子带着期待的眼光,也就苦笑了一番之后,继续讲了下去。 讲的是媚香楼的故事。讲到李香君“温柔纤小,才陪玳瑁之筵,宛转娇羞,未入芙蓉之帐。”遇到侯方域的时候,台下那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生面露向往之色,往后讲了开来,又是讲到侯方域被阮大铖逼迫,无奈之下,挥泪离开了江宁,离开李香君时,便开始有年少的男子也被吸引了,再往后,讲到李香君对友人感叹说:“田公岂异于阮公乎?吾向之赞侯公子者谓何?今乃利其金而赴之,是妾卖公子矣!”时,所有的男子都已经开始感叹道,李香君是个奇女子了。 最后,江月白说完了故事,便在宣纸上写下了侯方域为李香君写下的撰联: 卿含恨而死,夫惭愧终生。 江月白写完之后,一帮学生便忙着抄在纸上。江月白见着他们没有其他的问题,便想着走出了门外,却是没想到此前向他提问的小女孩拉住了他,问道:“先生,您见过我姨娘吗?” 江月白皱着眉头,回想着小女孩的身份。 半晌之后,江月白终是想起了小女孩的身份。 小女孩姓叶名容,是荣王府的最小嫡女。荣王是当今陛下的叔叔,那么,叶容的姨娘,便是当今陛下的姐姐-叶桢。 叶桢..... 江月白摇摇头,皱着眉表示自己没有见过。 叶容见着江月白没有见过叶桢,脸上便浮现出了可惜之色,直道:“先生讲的这李香君,倒真的和我姨娘有些相似,都是奇女子。” 江月白听见她将一个风尘女子与金枝玉叶的长公主相比,心底顿时有些想笑,想着毕竟是小孩子,不懂得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于是江月白便蹲下了身子,低声对叶容说道:“这话,可是不能再提了…” 叶容此时才想到了自己此前说了什么,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被当今陛下听了去,自己必定是少不了一顿责罚的,任谁都能看出当今陛下对自己姐姐的在乎。念及此,便对着江月白甜甜一笑,“多谢先生提醒了,容儿以后不会了。” 江月白这才点点头,笑着站了起来,向学生们打了个招呼,便走出了门外。 走出门外,何劭便迎了上来,对着江月白一番的称赞。 “贤侄高才,对这样的野书也颇有涉猎,方才那故事,想必是取自苏从文先生的《志意》吧。”短短的几句话之间,却是透露出了何劭的学富五车。 若是叶桢在此,说不得要把江月白给骂上几句,说他误人子弟什么的,《志意》终究是本野书,上不得台面,教给了皇室子弟,终是有些大意了。而且何劭虽然这么称赞江月白,但也指不定心底对他的作为有几分别样的心思。 不过,赞是必须要赞的,赞过几句过后,何劭便开始对江月白旁敲侧击地提点了,说就算他们天生是皇室贵胄,也不要对这帮学生这般客气。如果江月白此时已经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学究,何劭大抵也是不会向他说这些的,只不过他眼下看起来却未及弱冠,嘴上无毛,便需得对这帮孩子严厉一点,方显师道威严。显然对于宁毅本该讲道德经,却讲起了志意是极为不满意的。江月白点头受教,谦卑恭敬,但转过头却只当没听过。 中午的时候,何劭邀请江月白在书院吃饭,但是江月白心底却是记挂着守拙楼的美酒,便婉拒了何劭的邀请,一路朝着玄武大街走去。 守拙楼是他还在江宁城便已经听说了的酒楼,在江宁城中便传言说其内美酒无数,只要喝了里面的酒,便不会再想离去。 像江月白此般嗜酒之人,自然是错过不得这样的地方,所以当他第一天到了燕京时,便第一时间跑到了守拙楼,待到他尝到守拙楼内的美酒是真如传言一般时,他便每日中午都朝着守拙楼来了。毕竟对他这样的人来说,一日不饮酒,总是有些心痒难耐的。 今天过来的时候,一楼的位置却是早已经满了去,江月白只得上了二楼。 本来二楼是得有身份的人才能上的,不过江月白却是不在此列,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江月白刚到燕京时,皇帝下旨升品阶的宣旨地点,便是在这守拙楼,这帮伙计知晓了此人圣眷无双,所以在得知了江月白不再呆在一楼时,便有人自发地上来,带着江月白上了二楼。 江月白进了二楼,便发现一个有趣的人。 那人占据了二楼靠窗的位置,一身白龙鱼服,腰间佩戴了一块镶着金的玉佩和一个香囊,头上簪了根金簪,面貌白净,年龄看起来比起自己来还要小,不过却是隐隐透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让人不由自主的臣服。身后站着两个容貌平凡的人,腰间悬挂着把被暗蓝色的布裹着的长刀,从手上浅黄色的茧看来,皆是武功高强之辈。 那人手上拿着一个白玉制成的酒杯,或许是在想着什么事,手上的杯子很久没有动过了,但是为他斟酒的小厮却是没有一丝地不耐烦,而是静静地保持着拿酒壶的动作,没有颤动半分。有醇厚的酒香从其中弥漫开来,远远地萦绕进了江月白地鼻尖。 江月白此时有些后悔了,若是早知道二楼有这样的好酒,便不会一直呆在一楼了,于是朝着带着自己上来的小厮说道:“旁桌那位公子的酒,也给在下来上一壶。” 不过那小厮却是一脸地苦涩,对着江月白说道:“江公子,可真对不住,那位公子的酒,是他自带的,我们守拙楼没有那种酒。” “这守拙楼不是号称只要这世上存在的酒,便能给客人找出来么?”江月白皱着眉头说。 “这......”小厮苦着脸,不知道如何说下去。 或许是江月白的声音将靠窗的那人给惊醒了,那人瞧着江月白嗜酒的模样,笑着邀请到:“这位兄台,若是不嫌弃,在下请你喝酒可好?” ------------ 第三十八章 宰执天下 更新时间:2014-01-23 江月白听到那华服少年的邀请,没有丝毫地矫情便径直朝他走了过去,在华服少年的正对面坐了下来,“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华服少年笑道:“请。” 站在一旁伺候的小厮便上了前去,给江月白倒了一杯散发着醇厚香气的美酒。 江月白抬起面前的酒,朝着华服少年行了一个拜礼,“多谢兄台的美酒了,在下江月白。明月的月,白昼的白。”说完,便是一饮而尽。 华服少年见着江月白朝着自己行礼,却是没有丝毫不适,显然是经常受到他人拜见的人,想来已经身居高位多年。 “在下,叶舒玄。”华服少年一只手支着头,一只手晃荡着手中白玉的酒杯,这样说道:“叶舒玄的叶,叶舒玄的舒,叶舒玄的玄。” 江月白听到华服少年称自己姓叶,名舒玄,瞳孔一缩,闪过一丝诧异之色,但是却是并无其他异动,只是行为举止不再那么放浪了,而是端坐起来,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月白兄,在下曾听闻你是江宁城第一才子,偶得一残局,半夜搔头也不知何解,可否指导在下一番?”说是指导,但是却带着丝丝的不可抗拒。 江月白心底闪过一丝无奈,想着该来的还是要来,便回答道:“若说指导,在下可不敢当,公子,请布局吧。”说着脸上便是闪过一丝的自傲,对于江月白来说,在此事上面,他有足够的能力。 叶舒玄见江月白脸上隐隐的傲然,不禁在心底笑开了来,朝着后面的侍卫说道:“阿三,布棋。” “是。”那人回到后,便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一个象棋的棋盘,上面摆了四个棋子,红色的帅置于中军帐,黑色两车在中军两侧,军前另有一黑马。 江月白一看这棋局,顿时眉头就皱成了一个大大的“川”字,但心底,其实还是有些微妙。 这哪里是偶得残局,此局,乃是两百百年前大秦国亡国丞相柳奚笙死前所留下的残局,号称若五步之内红棋不死,执棋者便宰执天下。 江月白也曾对此局推测过,若是九宫格代表秦国燕京城,帅指丞相柳奚笙,马指吴国皇帝谢白,车代表叶陶的军队,这棋局的寓意便可能是秦军就剩下一个柳奚笙将帅之才,而柳奚笙知道天命所归,秦国将亡,暗指了秦军的大势已去。 但如果下面的车不是黑子的话马可以将它吃掉,如果马是谢白,下面的车指叶陶,上面的车指一直潜伏在秦国的暗势力,帅指大秦的话,谢白随时可以借助潜伏在大秦的力量来灭掉叶陶。车与车的力量是等同的,但是若是加上马就不同了,叶陶随时可以被灭,但是帅就不同了,熟知象棋的都是了解的,马想吃帅是很困难的,因为上面的车在蹩马腿,潜伏在大秦国的暗势力在当时属于大秦灭亡前最不可掌控的一股势力,所以摆在谢白眼前的就是如何将此暗势力收归自己,一旦收归自己,那么天下大势从此而定,事实也证明谢白做到了。大秦最后的力量一直都是谢白忌惮的力量,所以下一步是将暗势力收归自己,由于有叶陶的缘故,暗势力无路可退,终是被谢白招降,天下三分之二的力量都归了谢白,但却是没想到叶陶的部队骁勇善战,最后倒是二分了天下,大秦国灭亡便是必然的了。 但是江月白却是知道此局的解法的,倒不是江月白如何才华绝艳,而是因为,这柳奚笙,其实是江月白母亲柳烟月的太上祖。 不过江月白却是没有想将此局解法告诉叶舒玄,若是告诉了叶舒玄,岂不是应和了那句“执红五步不死,宰执天下”,江月白可是没有出头鸟的习惯,于是略微思索下,另一个合情合理的答案便是出口了,“在下能力浅薄,对此局力有未逮,无法破解。但是在下却是从此局中知晓了一件事:敌不动,我不动,安可自保;敌若动,我必动,则胜,我若动,则死。” 叶舒玄听到江月白前半句,一缕不屑之色便隐隐闪现出来,但是当听到江月白说“敌不动,我不动,安可自保;敌若动,我必动,则胜,我若动,则死。”时,一抹震惊,夹杂着惊艳便浮现在了脸上。 “敌不动,我不动,安可自保。”叶舒玄喃喃念叨着这句话,“敌若动,我必动,则胜,我若动,则死。” 念着念着,脸上浮现出恍然大悟之色,旋即起身,对着江月白做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阿。月白兄,你当真可称在下的明师了。” 江月白见着叶舒玄向他做辑,脸上便是布满了惊异的神色,连忙站了起来,将躬身的叶舒玄扶了一把,“不敢当,不敢当,在下未能破得此局,岂敢生生受了这一拜?” 但是叶舒玄显然不这样认为,正色说道:“月白兄的才学,当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请不要妄自菲薄。” “在下的才学......其实...才不过七斗,学富不过四车…” “哈哈...”叶舒玄听到江月白此话,顿时大笑了起来,“月白兄,倒真是一个妙人。” “不敢当,不敢当…” “阿三,现在是何时阿?”叶舒玄望了望窗外,“我们是否该回去了。” 站在叶舒玄身后的阿三恭敬地回答道:“回禀公子,现在快要到未时了。” “这么快?”叶舒玄秀气的眉皱了皱,旋即对江月白说道:“月白兄,在下家中有些琐事,我得赶回去了,对不住了。” “哪里的话,叶兄有事,先行便是,不必在意在下。” “多谢月白兄的谅解了。”叶舒玄笑着对站在自己身后的人说道:“阿四,将我在这守拙楼存的那几坦“贪欢”取出一坛,送给江公子。” “是。”阿四恭敬地领命离开,阿三见着阿四走了,便上前一步,离叶舒玄的位置又近了几分。 江月白听到叶舒玄居然送了自己一坛美酒,脸上尽显垂涎之色,“哈哈...在下好酒,所以也就不推辞了,多谢叶兄了。” 叶舒玄摆摆手,“无妨,此物对我来说不过耳耳,月白兄若是喜欢,我多赠你几坛又如何?”说着又想唤阿三去取酒,但是江月白却是拒绝道:“倒是不必了,此等美酒,一坛便是足够,美酒,是用来品的。” “呵…此话在理,在理......”叶舒玄笑着说。 片刻之后,阿四便抱着一坛酒朝着江月白走了过来,将手中的酒放在了江月白面前的桌上。江月白点头称谢:“多谢。” “那么,在下就先行一步了。” “请。” 叶舒玄便起身,朝着守拙楼一楼走去,身后跟着阿三和阿四。出了守拙楼便在小厮的搀扶下上了一辆黑色的马车。阿三阿四坐在车头,朝着面前的马轻轻地拍了拍屁股。那匹红枣色没有一丝杂毛的马便颇通人性地朝着朱雀大街地方向飞奔了起来。 此事,叶舒玄并没有意识到,一个带着白色斗笠的男人,正站在守拙楼的三楼,静静地看着他离去,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分割线------------------ 江月白回到玉山书院已经是晚上了,能看见学子宿舍里面明明暗暗的烛火,清风拂过,满园烛火皆是跳动了起来。江月白抱着白日里叶舒玄送给他的那坦酒,朝着一个青色的二层小楼走去。 路中遇到还在溜达的学院学子,皆是朝着江月白问好,江月白点点头,算是回应,并没有停下来与学生交谈。也偶尔遇到鹤发的老学究,江月白便站定了,恭恭敬敬地朝着老先生行礼,待老先生离去之后,才慢慢地朝着自己的小楼移去。 若是有人能注意到江月白的神情,必定会发现平日里淡然无比的江月白脸上,一直呈现着复杂的神色。 没多久,江月白便回到了自己的自己的小楼,拍开了白日里叶舒玄送他的那坛’贪欢’的泥封。顿时,屋子里便飘散着醉人的酒香。 不过此时的江月白却是一点喝酒的心思也没有,他连一眼都没有看坛中散发着香气的酒,而是仔细地在酒坛的上下左右摸索。 摸索了一阵之后,却是发现没有任何的不妥之处。 江月白皱了皱眉,心底想着,难道是自己的理解出了错? 突然间,心下一动,又拿起了之前放下的泥封。闭上眼,江月白食指和拇指轻轻地这薄薄的泥封上摩挲着,仔细地感受着它给予自己的手感。 平日里美酒的泥封,为了保持酒的味道,重量都是差不多的,为什么,这个泥封…重量会重这么多? 江月白苦苦思索中… 这样的感觉...... 想到了……江月白双眼骤然一亮――就像是...泥封中间掺杂了什么东西! 江月白想到这里,便将手中的封泥放在了桌上的油灯下面,拿起一只平日里用来联系大字的毛笔,朝着洗笔的盥洗台蘸了一笔的水,就仔细地开始在泥封上面轻轻地涂抹着。 黄泥一点一点的被洗净,封泥中一块暗青色的令牌和一张写满了字的绢书便呈现在了江月白的面前。江月白拿起绢书,大致的一扫,便是知道了其中交待的内容。 心底苦笑一句,本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考验,没想到却是接下了这么一个重任。陛下,您究竟是为何选择了将此重任交予我手,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微服前来考察我呢? 还和自己,演了那么一出戏。 这令牌,不就是皇家暗卫军的军符吗? 我江月白何德何能,能受此大任。 叶舒玄… 舒玄,不就是先皇叶泓还在世时赐下的表字么? ------------ 第三十九章 濮园邀约 更新时间:2014-01-24 时间渐渐从盛夏驶向了早秋,转眼间,距离江月白离开已经有一个月了。 茗月楼终于彻彻底底地成为了叶桢的产业,罗云媚也曾支使下人在这一个月内闹事,但是都被席君轻描淡写地化解了。自此以后,江家对茗月楼再无一丝约束力,她的那些闹剧都成了江宁城茶余饭后的笑资。 也不知道公羊羽是从何处得知了叶桢泡得一手好茶,便时常跑过来靠着自己是江月白老师的身份,要求叶桢给他泡上一壶好茶。叶桢无法,见着这样一个丝毫没有长辈风范的长者,也只好在茗月楼取了二两上好的龙井放在了一浊园,专为公羊羽留着。 叶桢大约也是知道的,公羊羽这样的长辈,这样跑到一浊园,其实也是一种无形的保护,毕竟她在江宁城根基太浅,若是无人照拂,总是会出些不必要的事端。公羊羽的到来,到还真是替她挡了许多麻烦。 自那日谢定安助了叶桢之后,两家的走动越发地频繁了,谢定安几乎是每日都会借着商谈茗月楼事物的理由跑到一浊园蹭吃蹭喝,话是这么说,其实基本都是谢定安自带酒水,偶尔还会提溜着新鲜的蔬菜来为叶桢下厨,真的成为了一个爱好庖厨的君子。 自江月白离开后,叶桢也喜好上了垂钓,闲来无事之时就喜欢在自家园子里钓上半个下午,以打发时间。 “秦酒兄。”青衣如玉的谢定安站在一浊园的柳树下朝着正在垂钓的叶桢喊道:“你若还不来,这饭菜可就凉了。” 叶桢听到了谢定安呼唤他的声音,只得将渔具放到身旁的一侧,起身朝着老柳树的石桌走了过去,“你又惊走我的鱼了,定安兄。” 老柳树下的石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精致的小菜,白嫩的豆腐就着几粒翠绿的葱粒,黄色的玉米粒就着油绿的青椒,再搭上了一盘子爆炒的农家小炒肉,令叶桢不禁食欲大开。 叶桢心下一动,笑着向谢定安问道:“若是有人知晓了谢家公子在我这小小的一浊园做了厨夫,不知道会做何想法。”说着便在谢定安的对面坐了下来。 谢定安抬手拿出了两只青花的小碗,用木勺盛了一碗混合了粗粮的米饭给叶桢递过去,“管他作何想法,反正啊,和秦兄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最快活的日子。” 叶桢接过,“倒是我多话了。” “那可不。”谢定安再给自己盛了一碗,“秦兄,你明儿个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随意吧。”叶桢用木柳著成的筷子夹了一筷子的豆腐,“谢兄,食不言,寝不语。”说着已将豆腐送入口中,滑嫩细腻,夹杂着葱花的清香。 谢定安听见叶桢的话,哑然失笑,“秦兄,你倒是真儒士。”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专心致志地对付起了桌上地饭菜。 沉默的饭菜显然不是谢定安喜欢的,没过多久,谢定安终是忍不住,再次开口:“秦兄,明日我抓两只大闸蟹做蟹黄糕怎么样?” 叶桢瞄了一眼谢定安,表示没有异议。 “俗话说,这秋天的蟹黄可是最为鲜美的。”说着脸上已经出现了一副垂涎欲滴的神色,“明日阿,就让你尝尝在下做蟹的手艺。” 叶桢点点头,用白瓷的勺子给自己添了几粒玉米,“谢兄,怎么做都好,反正我这嘴可是被你给养叼了。” 谢定安一脸自信地点点头,突然间又想起了什么,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张烫金的帖子,“噢,对了,濮园邀请你去参加诗会。” “濮园诗会?”叶桢放下筷子,一脸的奇怪,“我向来深居简出,声名不显,这濮园为何会请我去参加诗会?” 濮园是江宁城除却江家最大的翰林世家,濮园诗会也是江宁城最大的文学盛事。本来这最大诗会应该是由江家主持的止水诗会,但是自从十七年前柳烟月去了之后,江家家主江文林便不再举行诗会了,濮园便是趁着这样的机会,将自家的诗会一举推行至了整个江宁城,十几年下来,濮园诗会也便成为了江宁城学子们显示才学的场合,有人借此扬名,也有人因此而一蹶不振,每年科考高中的人之中,总是有曾经在濮园扬名的人。江宁的学子皆是以得到濮园诗会邀请柬而自豪,江月白的第一才子之名也是三年前濮园诗会上奠定的。 “还不是此前罗云媚的事,濮园向来与罗家交好,此次邀请你去,无非是想扫了你的面子,让你在这江宁城文名扫地罢了。” “若是这样,那我便不去了。”叶桢听到谢定安的解释后便又拿起了筷子,“反正我本身也并无什么文名。” “此前的公堂,你可是自称为燕京’秀才’。”谢定安笑得狡诈,“这已经一个月了,想来罗氏是查到你并无功名在身的消息,想借此向你发难吧。” 叶桢皱着眉头,一脸的复杂之色,“当时想着不跪拜知县,便用此理给揭过了,没想到她居然能抓住这个漏洞。”说着便开始了沉思,“若是让她道出我并无功名在身,说不得又是一场麻烦。” “无妨。”谢定安用筷子敲了敲面前的碗,将沉思的叶桢给唤醒,“只要你去参加了这诗会,并在此扬名,那么她即使是说出你功名的问题,知县也不会就此发难的。” “这是作何解释?”叶桢一脸疑问地瞧着谢定安,“本朝假冒功名可是充军的大罪。” “濮园诗会上皆是才子,你在这诗会上力压了众人,让才子都承认了你,那么罗氏即使是道出你功名是假的也无妨,因为学子们都是心高气傲之人,他们是不会承认罗氏的话的,不会承认自己不如一个秀才都不是的人。县令也不会冒了江宁才子之大不韪而将你定罪。” “原来如此。”叶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此说来,这濮园诗会,我是一定要参加不可咯。” 谢定安点点头,将手中烫金的请柬递给了叶桢,“这是濮园的请柬。“ 叶桢接过,一边翻看请柬,一边追问谢定安,“此物,怎么在你手里?” “大概是知晓我与你关系甚好吧,所以交给我请帖的时候便顺带着把你的一起给了我。”谢定安眼神飘忽,视线望向了别处。 叶桢却是没有注意到谢定安的不自然,她的眼睛已经定格在了这张请帖上。 庭月可中,壶冰入座。豆花雨歇,正宜挥麈之谭; 桑落杯深,愿续弄珠之句。敢告前驺,布席扫室以俟。 落款是濮园-宁宇恒。 “倒是有趣,以诗作柬。”叶桢将请柬反复把玩,“这宁宇恒是谁?” “曾经的江宁第一才子。心胸狭隘,不足为惧。”谢定安往口中送了一小块青椒,“估计是记恨江月白吧,所以连你也一起记恨上。” “怪不得我见此人才学还可堪入目。”叶桢将手中的请柬放下,“没想到他居然亲自写了请柬给我,倒真是殊荣了。”话是这么说,但脸上却是一脸的鄙夷。见识了江月白才学之后,这样的诗,叶桢是再也难以生出惊艳之感。 “他居然以诗相邀!”谢定安抽出叶桢手中的请柬,“我的请柬上可是只写了’兹定于七月十九日酉时于濮园举行诗会,恭请谢定安兄光临’罢了。” “那只能说明,谢兄你阿......不被他放在心上。”叶桢一脸的戏谑,“谢兄生在商贾之家,不被这些人认可,也是必然之事,也不必太过在意。” “目光短浅。”谢定安颇为老成地摇摇头,做足了学问深厚的气势,“老夫看这人,成就也就止于此。” “哈…”叶桢瞧着谢定安装的老成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这位丈人,敢问您年方几何阿?” “不才,已经六十又六了。”谢定安一脸正经地回答道:“这位小友,老夫看你骨骼精奇,面色红润,可有兴趣做老夫的座下童子,老夫自会送你一番大造化。“ 噗嗤… 叶桢终究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谢兄,我怎么觉得你与街头算命的老道有些像呢?” “这…”谢定安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这才支吾着说:“不瞒秦兄了,那街上算命的老道正是在下师父。”说着还装模作样得摸了摸下巴不存在得胡子,倒是把神棍的样子做了个十足十。 “哈哈哈...”叶桢顿时被谢定安逗乐了,“我之前可没看出来谢兄这么有慧根。” “现在看出来了?”谢定安此时已经恢复了自己浊世佳公子的样子,一脸的正色。 “看出来了。”叶桢一脸笑意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懂了,“哦,对了。这请柬上时间是七月十九,距此还有十日的光景,谢兄可有什么打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对我来说无妨。只是到时候或许有针对你的事发生,但你也无须担忧,跟着我便好。”谢定安一脸的淡然,“我不会让你有事。”目光里尽是平和。 叶桢听见谢定安的话,笑着说道:“谢兄,我可是没听说过你的才名。” “那是我深藏不露。”谢定安一脸的不自在,“那些虚名,拿来也没多大用处。” “是吗?”叶桢的目光中充满了怀疑,“那么,到时候我可就指望你了,我可是一个不识四书五经的庸人。” “是了,庸人。”谢定安放下筷子,朝着叶桢的头上轻轻地一敲,“别用那么怀疑地眼光看着我。” “是是是......”叶桢满是无奈地低下头,生生受了这一敲。 心底却是泛出了别样的心思。 这样的动作,不禁让她想起了几月前,被谢永暮用书打的那一下。 也是这般地温柔...... ------------ 第四十章 龙阳之癖 更新时间:2014-01-26 傍晚时分,夕阳染红了天气,也将半个江宁城浸在了暖洋洋的红霞当中。 中午吃了饭过后,叶桢便随着谢定安出了乌衣巷,跑到了夫子庙一带逛街了。出来的原因嘛,仅仅是因为谢定安说他想尝尝奇芳阁的小吃了。 叶桢自是瞧不起谢定安对此事的热衷的,在她看来,谢定安亲手做的吃食已然是极好,还有什么地方能比得上谢定安的手艺的,不过既然是谢定安邀约了,叶桢也只好随着他一路走了过来。 夫子庙一带向来是秦淮河最为热闹的一带,夫子庙始建于前朝,位于秦淮河北岸的贡院街旁,庙前的秦淮河为泮池,南岸的石砖墙为照壁,是整个楚国照壁之最。北岸庙前有聚星亭、思乐亭;中轴线上建有棂星门、大成门、大成殿、明德堂、尊经阁等建筑;另外庙东还有魁星阁。 从乌衣巷出来,步行了大约是半刻钟,叶桢便能远远地看到高耸着地明远楼了。 明远楼明远楼是贡院内楼宇之一,“明远”是“慎终追远,明德归原”的意思。楼下南面曾悬楹联,楚国开国年间名士李渔所撰并题:“矩令若霜严,看多士俯伏低徊,群器尽息;襟期同月朗,喜此地江山人物,一览无余。” 奇芳楼便是开在距离明远楼不远的地方,远远的,便能看见一个米白色的幡布上面用隶书写了“奇芳楼”三个字,有隐隐的食物香味穿来。 叶桢和谢定安都是未曾带下人出来,二狗本想跟着叶桢出来,但是叶桢想着自己在谢定安身边不会出事,也就没让二狗跟了出来。 谢定安远远地瞧见了那挂着的米白色幡布,便微微地侧了侧头,朝着叶桢介绍道:“秦兄,你知道这十里秦淮有哪些好吃的么?秦淮,可是不只是有那八名艳绝天下的歌姬,还有这秦淮河岸的小吃。也叫做秦淮八绝。今天阿,我带你去尝尝这八绝之一的雨花石汤圆。”说着脸上已然是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在下觉着,着秦淮河岸的食铺里,就这家奇芳阁的雨花石汤圆最为地道了。” 听到谢定安这么推崇奇芳阁的雨花石汤圆,叶桢也不禁起了一丝丝的兴趣,便朝着谢定安打趣说道:“谢兄,你这么推崇此地的吃食,难道此地的伙夫比谢公子的厨艺还要好?” “不不不,我只承认此地做小吃的手艺上佳,但是其他的嘛…”谢定安脸上闪现出一副极为自傲的神色,“我可是不承认。” “哈哈...”叶桢看见谢定安脸上那副自傲的神色,忍不住打击道:“不知令尊看见谢兄竟然与伙夫比较厨艺,会是什么表情,想来是不会高兴的吧。” “家父……”谢定安听到叶桢提起了自家父亲,也就没再说话,只是脸上带着一丝丝的不自然之色。 叶桢注意到谢定安脸上的神色,也就没有再多说。不过她并没有注意到谢定安不自然神色下面隐藏的那一缕阴霾。 就在两人谈话的空档,奇芳楼已经到了。 一个青衣打扮的伙计,见着叶桢和谢定安来了,便恭敬的迎了上来,像是随意至极地扫了一眼两人地打扮,眼珠子一转,便带着他们上了二楼,引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谢定安不愧是谢家公子,见着小厮这么有眼力见,就随手抛了一小粒的碎银子以做打赏,朝着伙计吩咐道:“一壶雨花茶,两碗雨花石汤圆,再来一份梅花蒸儿糕和一份什锦蔬菜包。“ 那伙计一听谢定安报出的名字,眼前一亮,知晓此人是行家,心思一活络,便朝着谢定安推荐道:“这位公子,不知您可有兴趣尝尝我们店出的新品,三醉芙蓉。” “三醉芙蓉?”谢定安一脸的疑惑,“这不是花名么?” 三醉芙蓉又名醉芙蓉,是木芙蓉的一种。清晨开白花,中午花转桃红色,傍晚又变成深红色,是极为稀有的名贵木芙蓉品种。 “是,这三醉芙蓉确实是花名,但是咱家的新东家喜欢这花,我们当伙计的,为了讨个好,就自作主张地将此名字安了上来,给这菜命名了。”小厮恭敬地回答道:“不知公子可有兴趣尝一尝咱家的手艺?” 谢定安略微一思索,便对着小厮说道:“那,便来一份吧。” “是,公子。” 小厮躬身之后,便恭敬的退了下去。叶桢便听到小厮在楼下朝着搭着蓝色布帘的厨房叫到:“二楼雅座,梅花什锦雨花茶汤,再梢上一份三醉芙蓉。”唱的倒是抑扬顿挫,别有一番滋味。 叶桢笑了笑,朝着谢定安问道:“谢兄,你若是想喝雨花茶,我那茗月楼任你喝,你怎地想着在此地点上一壶雨花茶呢?” 雨花茶是江宁城的特产,因产于江宁城中华门外的雨花台山丘而得名。雨花茶的产地在江宁城郊。是楚国十大名茶之一,茶叶外形圆绿,如松针,带白毫,紧直。冲泡后茶色碧绿、清澈,香气清幽,品饮一杯,沁人肺腑,齿颊留芳,滋味醇厚,回味甘甜,是上等佳品。 谢定安摇了摇头,“不不不,此处的雨花茶可是别有玄机的。比起你茗月楼的茶,也不会差到哪去。” “是吗?”叶桢饶有兴趣地问。 “当然。”谢定安点头。 叶桢得到了谢定安肯定的回答之后,也就没有再多问。 没过多久,又有人被小厮领着上来了,不过他是孤身一人,叶桢只是扫了一眼,便没有再看,继续和谢定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倒是谢定安,瞧着那男子地面貌,眼底闪过一丝惊奇,不过却是没有在叶桢面前表现出来。 大约是过了一刻钟地样子,另外的一个伙计端着托盘上来了,托盘上面摆着两碟点心。 小厮一边朝着桌子上放点心,一边向两人介绍道:“这是梅花蒸儿糕,以米粉为主料,用芝麻、白糖做馅,把米粉盛入熏了梅花的蒸斗,刚蒸出来的,客官,这道点心请一定要趁热食用。”说着又将托盘上另外一道点心摆到了桌上,“这是什锦蔬菜包,主料是面粉、萝卜、西葫芦。加以鸡蛋调和后,放入蒸笼中蒸就而成,但是这道菜可是不比梅花糕,得凉一凉,建议放到最后品尝。”说完,便下楼去了,想来还有其他的客人需要介绍。 叶桢瞧着面前的梅花蒸儿糕,脸上带着一丝期待之色。只见一个小小的方形青花瓷骨碟里面放着五块状若梅花的白色糕点,右上角处还点缀着一朵小小的黄色的腊梅。点点的热气自上蒸腾而出,带着一缕梅花的香味。 叶桢拿着筷子,却不知道从何下手。 谢定安看着她的样子,一丝不可察觉的笑容便是浮现了出来,从筷著中抽出了一双竹制的筷子,给叶桢夹了一块,放到了叶桢的嘴边。 叶桢也不是矫情的人,见着谢定安为自己夹了一块,也就没有丝毫做作地对着眼前的美食便咬了一口,入口松软,并没有一般点心的甜腻,只余得淡淡的梅花香味,于是由衷地赞叹道:“不愧是谢兄推荐的点心,当真是不凡。” 谢定安得了叶桢的评语,将叶桢咬了一口的梅花蒸儿糕收了回来,放到了自己的嘴里,一脸的满足之色,“香,真香…今天这梅花糕是我在奇芳楼吃到的,最为好吃的一次。” 叶桢见着谢定安居然将自己吃过的梅花糕放进了嘴里,一双美目中满是不自在,“这……”叶桢却是不知道说什么,想说,却是不知怎么说才合适,于是也就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低下了头,专心致志地对付眼前的美食了。 却是没想到,叶桢地耳边,响起了一声冷哼,“原来是个兔儿爷。” 叶桢皱着眉头,侧过身子,望向了来人。 面若中秋之月,又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眸若秋波,倒是生了一副风流雅致的样子。一袭水色墨衣,头戴一片毡巾,手里拿着一把没有丝毫杂色的白色玉扇,腰间带着一根镶了玉的白色腰带,腿上一双黑色靴子,靴后一块鸡蛋大小的佩玉。浑身上下,满是富贵。但即使是这样,却没有给人半分的低俗之感。 当真是陌上颜如玉,公子世无双。 谢定安听见来人充满嘲讽的声音,眉头一皱,“在下哪怕是有龙阳之癖,又关你何事?” “苏某平生最见不得此事了,我瞧着这位小兄弟眉清目秀的样子,也不像是兔儿爷,莫非,是你逼迫这位小兄弟的?” “秦兄,这…”谢定安望向叶桢,一脸的期待之色。 叶桢瞧着来人一脸的热血,丝毫与自身形象不符的样子,但是想到他是在为自己说话,也就开口朝着此人说道:“这位公子,多谢你的好意了,事情并非……” 但是叶桢还没说完,谢定安便插了一句,朝着此人说道:“事情就是你想的这样。”谢定安桃花眼轻挑,一脸深情地对着叶桢说:“既然已被识破,我也就挑明了说,只要是能和秦兄在一起,哪怕是断子绝顺我也在所不惜。” 这下叶桢傻眼了,看着一脸深情的谢定安,竟然是一时间分不清真情与假意,只好别过了头去,不再做任何回答。 来人倒是没有想到谢定安会如此干脆的承认,一下子也呆在了那,不知作何打算。 顿时,三人之间,气息有些诡异。 所幸,一人打破了此时的沉闷。 奇芳楼的伙计又上来了,提溜着一壶微香渺渺的茶,在给叶桢和谢定安倒了一杯茶后。将另外一只手上面的拖着的食盘放了下来,拿出了放在其中的一碟三色糕点,再一脸恭敬地将两碗雨花石汤圆分别放在了叶桢和谢定安的面前,朝着两人说道:“客官,您的菜,齐了。” 说完便要下楼去,没想到那水墨色衣衫的公子叫住了小厮,“等等。” 那小厮回头,温顺地问道:“东家,您有什么吩咐?” 叶桢顿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没想到此人竟然是奇芳楼的东家。 “将我那三醉芙蓉给拿上来。”水墨色衣衫的男子转头,指了指叶桢,”将此花,赠予这位公子。” “这...”小厮迟疑道:“东家,那三醉芙蓉可是不比寻常之物。” “快去!”男子不耐烦地说道。 “是。”小厮无奈,只得下去了。 ------------ 第四十一章 三醉芙蓉 更新时间:2014-01-26 木芙蓉高约一丈,花朵寿命仅一日,但植株上花蕾众多,此开彼落,花期为约莫为十日左右。因花朵较大、花色娇艳如荷,故有木莲之别名。在楚国,能见到木芙蓉有三种:单瓣芙蓉、重瓣芙蓉以及三醉芙蓉。其中,三醉芙蓉是最为名贵的,也是最为娇艳可人的。 前朝大儒屈大均的《广东新语》这样记载三醉芙蓉,“颜色不定,一日三换,又称三醉”,并赋诗云:“人家尽种芙蓉树,临水枝枝映晓妆。” 叶桢听见奇芳阁的东家想要将此花送给她,顿时有些不可思议。 自己和这个男子也仅仅见了一面罢了,况且从男子的言行来看,他对谢定安和自己有很大的误解,为何会将如此珍贵的花送给自己呢? 片刻之后,此前下去的伙计上来了,却是没有拿着自家东家吩咐他的三醉芙蓉。男子见着小厮没有将三醉芙蓉拿上来,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小厮见着自家东家脸色明显不好的样子,连忙解释道:“东家,您忘记了,那花......已经在咱奇芳阁生长了三秋了,若是贸然移动,怕是就此枯萎。” “谁叫你整株都刨开来的?你剪上两三枝就行了。”男子无奈的挥挥手,示意小厮下去,转头对叶桢说道:“见笑了,我才接手这奇芳楼,毕竟不是自己亲自调教出来的,这伙计有些愚笨。” 叶桢想说话,但是谢定安却是在她之前说道:“你是奇芳楼的新东家?是什么时候换的。”脸上一片不可置信。 “也算不上新东家,这奇芳楼本就是我家族产业,我只是接手了而已。”男子回答道;“倒是你,初次见面就打听我的来历,这位兄台,你是否应该介绍一下你自己。”说着斜眼瞄了瞄谢定安,一脸的鄙夷之色。 “谢府,谢定安。”谢定安回答了男子的问题之后,便别过头去,不再注意此人。 那男子听到谢定安是谢府的人,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没想到你就是现在江宁城盛传的那兔儿爷,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脸上的不屑之色更加浓厚了。 “哈哈...”叶桢听到谢定安居然在江宁城的名声居然是兔儿爷,不禁笑了开来,朝着谢定安说道:“谢兄,没想到你的名声居然是这样的。” 却是不曾想,那男子居然由转过头,对着叶桢说道:“那你就是那茗月楼的东家,秦酒了?” “正是在下。”叶桢抱拳回答道:“不知兄台有何指教。” “呵…”那男子冷笑一声,“没想到是另一个兔儿爷,我还以为你是被这谢定安给诱拐的人呢,还想着借着三醉芙蓉来提点一下,现在看来,倒是没有必要了。” 那三醉芙蓉,一向象征着男女之间纯洁的爱情,送这花给叶桢,此人是想着借此来告诉叶桢,防备谢定安。 叶桢眨了眨眼,一脸的不解之色。自己在这江宁城,向来是深居简出,除了谢定安几乎是不见其他人,空闲日子也仅仅是去茗月楼瞧瞧茶叶喝喝茶罢了,自己的怎么就被说成好男风了呢?况且,自己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子….. 于是叶桢问道:“这位公子,何出此言呢?” “这江宁城谁人不知谢定安为了求那公羊羽出手救你,硬生生地在那不近人情的柳家求了一上午,况且你们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就算是君子情谊,也不见得会做到这样的地步吧。”那男子冷哼一声,“我苏子易,最见不得的,便是这患了分桃之癖的男人,今日倒好,一下子见了这江宁城最负盛名的两个患者,倒是不虚此行了。” 叶桢听到男子说苏子易为了此前罗氏将自己告上公堂一事做了这么多,心下一暖,不禁朝着谢定安瞧了一眼,正好是对上了谢定安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脸皮一红,低下了头 谢定安朝着叶桢微微一笑,又听见这男子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他和叶桢的厌恶,于是转过头去,脸上一片冷厉,“我们是否好男风,似乎与苏公子无关吧,苏公子是否管得太宽了点?” “抱歉,在下的眼,最容不下这样的污点。”苏子易从后面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我倒是想瞧瞧,这《郑风·子矜》中那“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的感情。” 叶桢瞧着此人对男风偏颇的见解,眉头一皱,便是不想向他解释了,于是朝着谢定安看了看,示意他别理这个疯子。 谢定安瞧着叶桢脸上不耐烦的神色,嘴上挑起了一抹玩味的微笑。于是将此前小厮送上来的那盘三醉芙蓉夹了一块,又再次送到了叶桢的嘴边。 叶桢眉眼弯弯,自然是理解了谢定安为何这样做,于是也就支着头,咬了下去。却是丝毫没有在意那点心的味道,只是挑衅一样的朝着苏子易笑了笑,“这三醉芙蓉当真不错。”说完还舔了舔嘴唇,似是意犹未尽。 那谢定安见着叶桢和自己这般的默契,便将叶桢咬剩下的那一块给放进了嘴里,学着叶桢说:“这三醉芙蓉,当真不错。” 虽然这苏子易的行为看起来有些不靠谱,但是能说出《郑风·子矜》里面句子,自然也是博学多才的人,当然是知晓两人这番做法就是想恶心他,让他自行离去。不过苏子易也不是这般容易退却的人,瞧着两人挑衅的动作,索性别过了头去,不再看两人,只是在口中喃喃念道:“不有祝之佞,而有秦朝之美,难乎免于今之世矣。”这句话是儒家典籍《论语·雍也第六》里面对男风的看法。 谢定安和叶桢几乎是同时摇摇头,不再理会这个看起来大脑似乎是八窍通了七窍,只余一窍不同不通之人,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继续关注眼前的美食。 摆在叶桢面前的雨花石汤圆很漂亮,不似普通汤圆的白色,而是带着三种颜色,红色黑色白色,,或抑是四种颜色。每粒汤圆的样子都不一样,放在透亮的汤水里,晶莹闪亮,透过水的变幻,花纹也变化出不一样的美丽,大大的汤圆就像水润的雨花石,身上还有波浪形的花纹,美得让人舍不得吃。 叶桢看了看面前的谢定安,瞧着他已经用白瓷的汤勺吃了一个,脸上还浮现出满足的神色,于是也就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的舀了一个起来,放在嘴边咬了一口。顿时汤圆便小小的缺了一口,流出了其中红色的馅料。 汤圆甜得恰到好处,糯米被细细碾轧后,变得很是柔软,却是丝毫不粘牙,吃进口中,透着一股子的清爽劲。叶桢眼前一亮,将勺子中剩下的汤圆悉数放进了嘴里。 又再次从其中舀了一个,放进口中细细品尝,却是发现,这个汤圆的味道不似此前的那一个,而是透露着一股子蔬菜的味道,于是将眼前被自己咬了一口的汤圆看了看,发现这汤圆的馅料竟然不是之前的红色,而是绿色。 叶桢此时明白了,这雨花石汤圆,不仅是造型奇特,而且味道也尤为奇特,于是朝着谢定安赞叹道:“不愧是谢兄推荐的吃食,当真是一绝。” 谢定安见叶桢肯定了自己的推荐,脸上挂起了一个自得的笑容,指了指面前的什锦蔬菜包,示意叶桢尝尝。 叶桢如他所愿,夹起了面前的点心,欲往口中送去。 没想到那苏子易又说了一句话,“满足于口腹之欲,呵…果然是庸人。” 叶桢听到此人的花,放下了正欲送往口中的什锦蔬菜包,朝着苏子易说道。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 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 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然后叶桢如愿以偿地见到了苏子易的脸色由红到白,再由白到青的转变。叶桢本以为那苏子易听到自己说的这一首诗之后会知难而退地离开,但是却不曾想,那苏子易地脸色转瞬又恢复了正常。 “没想到你这庸人居然是知道《诗经·国风·鄘风》的段子,看来还有救。”于是继续端坐在了那里,没有理会叶桢这充满嘲讽的话。 叶桢面色不奈,突然觉得兴致缺缺,对眼前的美食,再也没有丝毫欲望了。 谢定安看出了叶桢面色的不耐烦,朝着叶桢提议道:“我们回一浊园吧。” “好。” 叶桢和谢定安起身,绕过了前面的苏子易,打算回去。 但是苏子易起身,快步走到了两人的面前,站在了楼梯口,堵住了两人的去处,朝着叶桢说:“本已不想送你木芙蓉,但是见你还有救,你随我来吧。”面色上,一片坚定。 叶桢心中疑惑更甚,仅仅是为了提点自己,居然将名贵的花赠予一个初识不久的人,这人......不是脑子缺根筋,便是对男风此事上面有不堪忍辱的过去。 瞧着苏子易脸上固执的神色,叹了一口气,“苏公子,我随你去了,就请你别再来烦我与谢兄了。” “好。”苏子易回答道,“随我来吧。” 叶桢无奈地看了看谢定安,两人对视一眼之后,发现确实避无可避,便随着苏子易一同去了。 下楼之后,绕过奇芳阁,叶桢便是看到了一个小厮正拿了把花剪祸害开得极艳的紫色花朵。 那是一株高约一尺的花树,枝头开满了颜色不同的花朵,早秋正是木芙蓉的花开时节,花光与秦淮河水影相映成趣,尤显妩媚动人。不愧是三醉芙蓉,果真亭亭玉立,风姿万千。 此时,站在叶桢身旁的谢定安却是对着此景色吟了一首: “水边无数木芙蓉,露染胭脂色未浓。 正似美人初醉著,强抬青镜欲妆慵。” 苏子易听见了谢定安随口吟出的这诗,脸上一片惊奇之色,口中念叨着谢定安此前吟出的诗,“美人初醉、青镜欲妆慵……”念完,却是正色对谢定安抱拳规劝道:“既然谢兄有此大才,为何偏去行那断袖之事?” “我们只是很好的朋友罢了,到底是什么让你以为,我们是娈童?”叶桢终是忍不住开口了,“唉,当真是人言可畏。” 苏子易瞧着叶桢面貌清秀,唇红齿白,白衫玉立,举动生风,衣着虽不着它色,却十分合身,恰到好处的显出了修长的身材,面如温玉,神色间隐隐一股温柔笑意,好一派浊世佳公子。 又转过头去看了看谢定安。 只瞧着谢定安穿了一袭水青色的长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玉带,手持象牙的折扇。头发以竹簪束起,面如冠玉,姿态闲雅,尚余孤瘦雪霜姿,倒真是一幅风流才子的姿态。 苏子易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别扭,因为他仔细地瞧了瞧两人之后,发现他们却是不像是自己以为的娈童,于是对着两人长长地做辑,算是谢罪,“实在是抱歉,在下...此前对二位地见解有些偏颇了,还望两位公子不计前嫌,宽恕则个。” 叶桢见苏子易干脆地道歉,丝毫没有在此事上过多纠缠,眸内闪过一丝惊异,心底却是对此人的评价高了一层。 想来此前的猜测,大约是对的,这苏子易,定是遭遇了什么什么无法言说的过去吧。所以才会对这龙阳之癖的人,存在什么偏见。 ------------ 第四十二章 倾国夜话 更新时间:2014-01-28 谢定安挑着一盏橘色的灯笼走在抱着木芙蓉的叶桢面前,为叶桢照亮乌衣巷的路。 本来这乌衣巷内的各门各户在夜晚总是会点上一夜的灯,照亮来路的,但是今日不知为何,却是漆黑一片,天上的月光黯然,只有极为明亮的星光在点点闪烁着,不过也谈不上照明之类的事。 叶桢不是一个怕黑的人,但是却是不能负了谢定安这番情谊,也就随了谢定安的意,跟着谢定安的步子,走在了距离谢定安仅仅两步的背后。 看着平日里灯火彻夜不歇的乌衣巷子,叶桢朝着谢定安问道:“谢兄,今日可是什么大日子?” 走在叶桢前面的谢定安头也没回地回答道:“明日是中元节,这江宁城按照传统,前一日是不会在夜里掌灯的。” “原来如此。”叶桢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谢定安手上的灯笼,原来此前去灯笼铺买灯笼的原因是为此。 问了这话之后,叶桢便没有再多问什么了,因为一浊园已经到了。 二狗点着一盏油灯站在门前,看着叶桢和谢定安的影子,便从门下快步迎了上来,将叶桢手中的三醉芙蓉给接了过来,便为叶桢推开了一浊园剥落了朱漆的门,等待着叶桢进去。 叶桢朝着谢定安做辑之后,便随着二狗回了一浊园。 站在门外的谢定安见叶桢已经进去,便熄了手上的灯,朝着谢府走去。 轻叩朱门之后,小厮见到自家主人回来了,便恭敬地将谢定安给迎了进去,接过了谢定安手中的橘色灯笼。 芍药夹路的小道上面有着丝丝的水痕,想来是仆人浇了水还没多久,布满苍苔的羊肠石子路旁侍立着两个青衣的小厮,手上拿着一盏不甚明亮的灯火,为谢定安照亮石路。谢定安却是没有瞧那两人,而是自顾自地往后院的望春树下面的石桌处走去。 之前为谢定安开门的小厮,见着谢定安的去处,便快步走到了谢定安的目的地,恭敬地将此前接过的灯笼放在了桌子上,再拿出了一个火折子,开始和其他一直守在此处的下人一起点燃放在这院落里面各处的油灯。 院落里灯影四映,树下一方石桌三五碟盏,摆上了醉生梦死,看起来似与平日别无二致。望春的花已经谢了,满枝头都是已经枯黄了的花瓣。 谢定安缓步走到石桌前坐定,在素色的瓷杯下倒了一杯酒,盛着流光,一饮而尽。 谢定安摆摆手,示意都下去。 霎时间,暗处的,明处的下人都消失地干干净净。 谢定安石桌上面的灯笼拿了下来,喟叹一声,似是自语,“这下,麻烦大了。”说着便开始动手拆解手上的灯笼。 片刻之间,手上便只剩下灯笼的骨架部分。 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白色的瓷瓶,将瓶中的液体往骨架上面涂抹了一番之。片刻之后,那竹质的骨架上面竟然是显示出了密密麻麻的字。 谢定安或许是没想到这字有些小,无法辨别,眉头一皱,便起了身,朝着小楼的方向走去。 上了二楼之后,一个隐匿在暗处的绯红色的人影出现在面前,谢定安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骨架丢给了此人,自己朝着放置了洗漱用具的地方走去。 那红色身影得了骨架,便径直走到了谢定安的书桌前,点了一盏油灯,从书案下面拿出了一本青皮线订的书放在了手边。 橘红色的灯光将此人碎金色的眸子映射出了一种别样的风致,似是盛着春风一般柔和的笑意。 或许是听到身后传来的水声,软糯的嗓音响起,“你得回去了。” 身后的水声并没有因此而停止。 站在铜盆前的谢定安就着铜盆中的清水,一遍一遍地往自己的脸上浇灌,片刻之后,又用挂在木架上面的摆布浸了一会水,拧得半干后,放在了自己脸上。约莫是半盏茶的时间,他拿下了放在脸上的棉布。木架上铜黄色的镜子里,出现了一个容貌有些别扭的人。谢定安勾着小指,开始仔细摩挲自己脸上别扭的地方,指尖轻挑,一张肉色的薄膜便自此出现,对着铜镜就慢慢地掀了开来,如此从脸上撕下来好几层,才终于露出真实的脸容。 秀丽温雅的肤色莹莹如玉生辉,凤眼微微朝上斜飞,黑眸宝光燿燿,又若秋潭深邃,举手抬眸之间,一种从容淡定,清幽高远的气质便自其中呈现出来,再也不见与叶桢相处时,那幅没心没肺,嬉皮笑脸的样子。 “燕京出事了,云水村,被发现了。”在此人后面的女子笑着说道:“谢永暮,这燕京,你是回,还是不回?” “回。”或许是嗓音还停留在谢定安的身份上,谢永暮的声音带着一丝文气,“为何不回?” “呵......”女子的声调有些奇怪,“你素来杀伐决断,狠毒无情,没有什么不能利用,为何,你会在这江宁城停留这么久呢?久到…小皇帝都发现了燕京的那个质子…有异样;久到...江月白掌控了皇家的暗卫军;久到…开始对那叶桢,动了情。” “梦生,你今夜的话,多了。”谢永暮声音虽然带着一丝文气,但是却不容置疑,“你多虑了。” 梦生冷笑一声,这一个多月来,她看在眼里,谢永暮为了那叶桢舍弃了楚国霸业,甘愿留在这小小的江宁城伴她日出月落,虽然在决胜千里的眼光上并没有出什么错,但是终究没有在燕京核心,没有注意到江月白被重用的消息,终是…被将了一军。 这,倒还真的应了当初她在云水村卜的那卦“泽水困龙”。 梦生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其实她倒是能理解,她面对自家不开窍的师兄时,存的,其实也是这个心,“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明日一大早就走。” 梦生垂下眼帘,凝思了片刻,“你,还是再去见见叶桢吧,算是道别吧。” 谢永暮漆黑如夜的眸子闪了闪,似乎是没有想到梦生居然没有打趣他,而是郑重地建议,不由得有些错愕。 “快去吧,不是明日一早便走么?” “好。” 谢定安转身,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将其中的液体倒在了手心,仔细地抹在了自己的脸上,再将此前脱下来的面具又给贴了上来。 须臾之间,白日里那个面若冠玉的谢定安又出现了。 ****** 今夜月淡,所以星星显得格外明亮,在幽黑中带着丝深蓝的夜幕里,温柔地注视着一浊园房顶上躺着说话的两人。 还没睡下的叶桢见着谢定安深夜来访,也没有多言什么,而是陪着谢定安躺在了主楼的楼顶,背后靠着二狗刚送上来的软垫。在房顶上往头顶上望去,正好可以看见一带星空,映衬着秦淮河的河水。虽然已是进入了秋季,但是夏日的炎热毕竟没有过去,少年青衫薄,衣袂随着不知何方而来的夜风微微颤动着。叶桢斜倚在垫子上,谢永暮只觉鼻端传来阵阵淡香。 “谢兄,那苏子易是什么人?”叶桢枕着手臂,望着夜幕里那些明明闪闪的星星,向身旁的人问道。 谢永暮似是没有料想到叶桢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本来是注视着夜空的眸子,朝着叶桢看了看,才回答道:“那人,是苏家的独子。” “苏家,那个富可敌国的苏家?”叶桢言语淡然,“没想到他竟然是苏家之人。” “怎么,你想要那富可敌国的财富?”谢定安朝着叶桢问道。 叶桢却是没有回答,而是阖眼凝思了片刻,才回答道:“富可敌国,若是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在皇室眼里,也就是一头待宰的肥猪罢了。”叶桢的脸上挂着一丝讥诮,“那苏子易,我看文采是有,但是嘛...若是论起做生意,或许连谢兄你都比不上。” 皇室… 谢永暮心底一惊,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笑语盈盈地朝着叶桢说道:“这,是不是可以当作秦兄对在下的赞美?”将平日里谢定安的神色演了个十足十。 “谢兄…”叶桢丝毫没有注意到面前人的心思,而是无奈地拖了个长音,“你别总是想着那些有的没的…” “毕竟是秦酒你第一次这样将我与人比较,而且还说在下做生意居然比那商贾世家的谢家传人还要厉害…”谢永暮侧翻了身子,想着走之前,要好好看看眼前的人,口中说道:“总是得纪念纪念。” 叶桢微微地侧头,瞧了一眼正在看着自己的谢定安,叹道:“你啊…” 谢永暮却是没有理会叶桢的话语,而是接了之前的话题,“若是秦兄想要这天下的财富。我谢定安定将这举世之财送到秦兄的面前。” “呵,举世之财……”叶桢突然大笑了起来,“我这个人,就是一俗人罢了,不求能富贵一生,只期许着这下半生能平安度过罢了。这举世之财,谢兄还是送给我以后的嫂嫂吧。”我在没查清身世以前,注定是一个不能见光的人。 谢永暮突然觉得有些烦闷,又朝着叶桢的方向看了一眼,突然间,心底便下了一个决定。 一只温厚的手掌便出现在了叶桢的面前,温润如玉的声音自男子口中传出,“我谢定安这半生一直是作茧自缚,从未敞开心扉去结交一个人,现在,也只有你,能伴我左右罢了,若秦酒兄是女子,我谢定安,愿搜尽这天下的财富……”面前男子的眉眼一弯,黑色的眸子似是盛满了漫天的星辰,“倾国以聘!” 倾国以聘! 那一瞬间,明知是此人一贯的玩笑之言,然而,叶桢却是依旧为之心上一撼。似那微风拂过绿柳,又似桃红伴着莺啼。 夜风自屋顶上拂过,将两人的衣衫煽动。叶桢声音低沉,嘶哑着说道:“谢兄,你又在开玩笑了.....”叶桢突然觉得这夜风有些凉薄,于是扶了扶双肩,似是想为自己寻来一丝暖意,却是没有握上那只看起来异常令人安心的手掌。 谢永暮低低地叹了一声,收回了手掌,墨色的眼望着叶桢那张清秀的脸,一改此前的玩闹,满是认真,“不是玩笑。秦酒兄,你知道么,我时常在想,若是你为女儿身,那便好了,我便可以正大光明地向你提亲了。”若是你为吴国女,那便好了,我便可以正大光明地向你提亲,与你并肩看天地浩大了。 叶桢的眸子闪烁着明明暗暗,不知来处的光芒,深深地望了一眼眼前的男子后,便弓着腰,辗转了身子,背了过去,不再面对面前深情款款的男子。 “谢兄,这样的话…”叶桢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厉,“休得再提!”却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话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谢永暮神色一黯,自己,并没有开玩笑,倾国以聘,不是说说而已。一双墨色眸子似乎是想把叶桢的后背刺穿一样,直盯着叶桢娇小的身子看,一眼,即是万年。片刻之后,却还是侧了身子过去,同样以背对着叶桢。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又凝视着漫天的星辰,不知在想些什么。 约莫是一盏茶的光景,谢永暮才哑着嗓子对叶桢说道:“秦兄……我明日,得离开这江宁城了。” 叶桢的身子一僵,声音带着嘶哑,“这之前…怎不曾听你提起?” “今夜,才接到的信,家父,出事了。” “那,你是要去燕京?” “嗯。” “多久回来?” “不知,或许,要很久……” 至此,两人的谈话又沉默了起来。 谢永暮突然想起了此前说要为她做蟹黄糕的事,于是又侧过了身子,拍了拍叶桢的肩膀,对着叶桢细语,“明日,我会把蟹黄糕做与你吃之后再走。” 回答他的,是不知自何处而来的,呼啸而过的江宁夜风。 叶桢突然觉得,以后或许再也见不到谢定安了。 ------------ 第四十三章 中元夜游 更新时间:2014-01-30 叶桢带着二狗和念歌漫步在江宁城的街头。 这个时候还不太晚,约莫是刚刚到酉时的样子。此时街道上人头涌涌,二狗紧跟叶桢的步子,生怕自己跟丢了主子。在这个快要吃晚饭的时间点上,人们却都没有回到自己的家中,而是游荡在石板铺就的大街上。从夫子庙、明远楼一带人声鼎沸,茶楼酒肆,处处飘香。这个时候还不是江宁城中元节最为热闹的时刻,但是已经可以感觉到人影如织带来的热烈了。 叶桢去了昨日谢定安带她去的那家奇芳阁,打发了二狗和念歌下去自行找吃食,自己却点了一壶雨花茶,一碗雨花石汤圆。 苏子易不在,叶桢吃了之后便离开了。 奇芳阁背后那株三醉芙蓉还是开得极美,丝毫瞧不出此前才从它得枝头剪下了开得最美的那几朵,临水照花,风姿摇曳。 叶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去凤栖楼,或许是此前三娘助他脱离公堂,又或许是因为想看看梦生,但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最终还是去了。 云三娘见着叶桢来,极为欢喜地迎了上来,“秦公子,您可是有一个月没来了吧,也不来看看我们,姑娘们可是想您得紧。” “我这不是来了么。”叶桢笑着说道,没有一丝烟火气地往三娘的怀里塞了一张小额的银票,说道:“把你这唱曲最好听的姑娘叫来。” 云三娘摸了摸怀中那张银票,喜笑颜开,一边带着叶桢上楼,一边向叶桢问道:“秦公子难道不喜欢听梦生的曲吗?” “听多了,总是要换换口味不是?”叶桢笑着反问道,“快去吧。” 云三娘满脸娇艳地嗔了她一眼,“那就请公子稍候片刻。” 叶桢点头,走到了此前与道天歌同住的那间屋子,推门走了进去。 这间房还是没有变,与以往无二。 叶桢便开始笑,哈哈大笑。 二狗忧心地问她有什么不妥。 叶桢却是让二狗和念歌出去守着,不准进来。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湖色衣衫的女子抱着琵琶推门走了进来,朝着叶桢行礼。 “唱一曲折桂令吧。” “是。” 女子眉毛细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柔弱,双唇没有抹寇红,所以显得有些清淡,但五官生得漂亮。只见她手指在弦上一拂,双唇轻启,唱道:“怎生来宽掩了裙儿?为玉削肌肤,香褪腰肢。饭不沾匙,睡如翻饼,气若游丝。得受用遮莫害死,果诚实有甚推辞?干闹了多时,本是结发的欢娱,倒做了彻骨儿相思。”歌声曼妙轻柔,比不得梦生的惊艳,但是却极生动地描绘了一位妻子因为丈夫远行不归的苦楚相思之情与隐隐忿恨。 叶桢饶有兴趣地盯着眼前的人看,似乎想将此人看出一朵花儿来。此时叶桢的身份是前来狎妓夜游的男子,以凤栖楼中人的识时务,怎么会唱这样一首扫兴的曲子,所以叶桢不免有些疑惑。 不过叶桢没有什么闲心管此人到底在想什么,而是笑着朝女子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会唱临江仙么?” 女子收拢了余音,答道:“会,奴家念荷。” 叶桢点点头,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那我给你一首新词,你给我唱出来。” “公子请说吧。” “柳陌汲集微雨,浸香两岸青茵。” “柳陌汲集微雨,浸香两岸青茵…”女子挑弄了一下手中漆了朱红的琵琶,将叶桢说的词唱了出来。 “鹅儿拦落旧时秋,频泼红绿水,漂摆过秦淮。” “鹅儿拦落旧时秋.......”歌姬想了想,继续唱道:“频泼红绿水,漂摆过秦淮。” 叶桢没想到女子唱功了得,又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或许恋贪风景,不同漫道行人。” “或许恋贪风景,不同漫道行人。” “此情流去便相分,似如君共我,隔落一席云。” “此情流去便相分,似如君共我。”女子有些奇怪这词的意境,因为面前这个人怎么看都是一个男子,这词却是带着一丝女气,不过还是唱道:“隔落一席云。” “唱吧。” “是。” 这首词,是叶桢在谢定安临走时作的。 或许还是被昨夜那句“倾国以聘”给乱了心智,叶桢在桃叶渡送别之时,终究还是忍不住,对着远去的帆影喷薄了出来。 女子软糯的声音伴随着叶桢的忧思,飞呀飞呀,不知飞向了何方。 入夜了,中元节的江宁城终于是显示出了它繁华的一面。 以夫子庙为中心的最为繁华处过来,道路上花灯如织,如同浩浩荡荡的不灭的流火,小贩们高声叫嚷,舞龙舞狮的队伍走过,敲锣打鼓,也有杂耍卖艺的表演者聚集街头,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中元节,俗称鬼节、七月半,佛教称为盂兰盆节。 中元节的秦淮河是不关城门的,江宁城的居民在中元节会以锡箔折锭,沿路焚化,谓之“结鬼缘”。楚国各地尚流行一种纸鬼,内藏碗灯,有赌鬼、酒鬼、大老官等等。这个时候会有城中地富户在河中放四艘船,一艘放焰口,一艘载佛婆念佛,一艘烧锡箔纸锭,一艘放河灯。放河灯时,在船尾点缀红红绿绿的纸灯,称为“度孤”。 叶桢终是没有在凤栖楼坐太久,带着二狗出了凤栖楼,临了,或许是觉得那叫念荷的歌女曲子唱得不错,便命二狗将她赎下,权当是养一个歌姬了。这样的事,在江宁城并不少见。那女子得了叶桢赏识,便跟着念歌回了一浊园,叶桢则是带着二狗继续逛这江宁城。 街道上喧闹非常,人潮拥挤,来来往往,却大都是些年轻的男女,老人家都在茶话铺子里面听说书人说书。这些年轻人或许是得了楚国开国的武风,丝毫不顾及男女之别,便在那广袖之下隐蔽地牵着手。也偶尔有绾了妇人发髻的妇女跟随在自己丈夫身边,停留在某一处的铺子面前冥思苦想,想着花灯的灯谜,男的便将自己的妻子护在怀中,不让有些混乱的人群吃了自家妻子的豆腐。 叶桢见着此举,心底隐隐有些凄凉,又想起了谢定安。 想着若是此时他在,免不了又是一番的调笑吧。 或许是身旁的二狗感觉到了叶桢的心思,便恭敬地朝着叶桢说道:“公子,若您是担忧谢公子,为何不去相送呢,而是躲在了桃叶渡的下面,不肯前去呢,而且...此前江月白公子离去时,也是这般。” 叶桢笑了笑,“月白兄…他醉在天涯,醉在杏花间,醉在一川苍翠,醉在...眉弯。不去送,只是因为有人去送,况且,月白不是在乎这样虚礼的人。”却是没有丝毫提及为什么明明去了桃叶渡,却不愿意与谢定安相见的事。 二狗知晓了自家主人不愿多谈,便沉默不言,过了一会后,向叶桢提议说去放河灯。 叶桢点点头,算是允了。 二狗便带着叶桢七绕八绕,穿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了文德桥。 文德桥下已经有一对对的青年男女在此放河灯了,绯红色的河灯自秦淮河的上流溯游而下,如同漫天星辰皆是坠落于此,浩浩荡荡,似是见不到尽头。 河岸边坐着一个笑眯眯的老翁,他正在贩卖制作河灯的材料,想来应该是赚得不少。 放河灯的目的,是普渡水中的落水鬼和其他孤魂野鬼。曾经一位吴国的奇女子肖红,在《呼兰河传》中写道:”七月十五是个鬼节,死了的冤魂怨鬼,不得托生,缠绵在地狱里非常苦,想托生,又找不着路。这一天若是有个死鬼托着一盏河灯,就得托生”。大概从阴间到阳间的这一条路,非常黑,若没有灯是看不见路的。所以放灯这件事是件善事,可见活着的正人君子们,对着那已死的冤魂怨鬼还没有忘记。 不过秦淮河的河灯却是代表了另外一层意义。 河灯带着点点的温暖自秦淮河的内河驶向外河这一段,那橘色的灯光连绵不绝,总是带着一丝丝的旖旎气息,美丽非常。那些养在深闺的小姐们见了“满湖星斗涵秋冷,万朵金莲彻夜明”这样的景色,心中难免生出一份心猿意马。久而久之,这秦淮河的河灯,便又代表了另外一层含义-女儿家的心思。 站上了文德桥,叶桢看着面前流水浮轻灯的景色出神,二狗便从河岸边那老翁处买了制作河灯的材料,放在了叶桢面前。 叶桢看了一眼面前的河灯材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且去取纸笔来。” 二狗不明白为什么叶桢此时要纸笔,但是作为一个极为出色的仆从,他知道此时还是不要多问,于是他朝着叶桢福身,说希望叶桢注意安全云云...便离开了叶桢的身边,去为叶桢寻纸笔去了。 “秦兄?”一道惊喜的声音响在了叶桢的耳后。 叶桢心下一动,突然想起了此前在茗月楼与谢定安巧遇的事,满心欢喜地转过头,却看见一袭水色墨衣的男子站在自己的身后。 眉间风流,面若晓月。 赫然是昨日送自己三醉芙蓉的苏子易。 见着来人不是自己心底想着的那个,叶桢的脸上便隐去了笑容,“原来是苏公子。” 苏子易却是拿起了叶桢面前拜访着的河灯材料,朝着叶桢问道:“秦兄这是想做河灯么?” 叶桢点点头。 “那我教你吧。”苏子易显然是没看出来叶桢此时正有着一番心事,开始摆弄起了自己手上的那一份材料。 须臾之间,一个青色的花灯便从苏子易的手中出现了。 叶桢看了一眼苏子易手中那个极为精美的青色莲花河灯,“想不到苏公子还有此等手艺。” 苏子易嘿嘿一笑,朝着叶桢说道:“自小喜欢摆弄这些东西,秦兄见笑了。”说着,又低下了头,在手下又折了一个。但是又突然间地抬起了头,一脸疑惑地问道:“秦兄,那谢公子呢?” 叶桢面色一黯,满脸的愁容,“他走了。” “这…”苏子易脸上有些挂不住,昨日看来这两人关系极好,本以为两人会在一同观赏河灯的,自己见着谢定安不在,便随意地问了一句,却是没想到秦酒如此神伤。 看着叶桢面上的悲戚之色,苏子易很自然地想到了,莫非是谢定安遭遇了什么不测,所以这叶桢看起来才会如此地悲伤,于是便试探地开口宽慰道:“秦兄不必太过伤心,当心身子。” 叶桢望着苏子易脸上的神情,突然间觉得有些好笑,连心中的忧思都冲淡了不少,“苏公子。” “嗯?”苏子易在一旁随意应答道:“秦兄有什么事么?” 叶桢望着这满河的浮灯,心底突然下了一个决定,“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苏子易一脸疑惑地望着叶桢。 叶桢眉目淡然,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在下,乃是女子。” ------------ 第四十四章 半闲醉酒 更新时间:2014-01-31 徐徐的夜风吹起,两岸不歇的灯火以及青楼酒肆中传来的喧哗伴随着叶桢的清浅的声音传入苏子易的耳中,似叹非叹。 苏子易转过头,朝着叶桢全身上下看了一眼,似乎是想将叶桢瞧出一朵花来。 “怎么,很吃惊么?”叶桢笑着问道。 苏子易摇摇头,却又点点头,脸上闪过一丝了然的神色,“先前我就觉得你们有问题,没想到...你竟然是女子。” 叶桢没有接话,而是垂下眼帘,望着眼前浩荡连绵的灯火沉思。 此时,前去为叶桢拿纸笔的二狗也回来了,见着站在叶桢旁边的苏子易之后,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是却也没有说些什么,而是将才从夫子庙附近墨斋买的纸笔拿到了叶桢面前。 叶桢转身,下了文德桥,二狗便跟着叶桢一起下了桥,不明白叶桢意图的苏子易见着叶桢的动作,便拿起了此前他制作地河灯以及余下地材料,饶有兴趣地跟了上去。 叶桢带着二狗绕到了文德桥的桥底,抬手将二狗手上的印黄纸抽了出来,又向后退了几步,二狗便极为自然地走到叶桢面前,将上好地细头狼毫以及砚台放在了文德桥底下的石墩上面,再捧了一掌的秦淮水,缓缓地注入到了砚台之中。再拿起了墨锭,开始为叶桢研磨。 却不曾想,站在一旁的苏子易见这二狗的动作,眉头一皱,便说道:“新墨初用,有胶性并棱角,不可重磨,恐伤砚面。” “不碍事,仅用一次罢了。”叶桢淡淡地说道。 苏子易面色带着不喜,朝着正在研墨的二狗走去,夺了二狗手上的墨锭,亲手为叶桢研起了墨。二狗见叶桢没有什么表示,也就没有去理会苏子易的动作,极为自然地站在了叶桢的三步之外。 不多时,砚台中的墨已然是研制完毕,叶桢拿起了石墩上面的细头狼毫,二狗便弯着腰站在了叶桢面前。 叶桢叹了一口气,“何必如此。” “您是我主子,当然当得起。” 叶桢摇摇头,将此前的印黄纸放在了二狗的背后,提笔上书。 一霎秋烟笼秦淮,疏星夜色临桥。 凤栖楼角两竿高。踏歌寻胜境,闻曲是离殇。 醒卧文德吹弱水,三月往事眉梢。 情伤难抹古来同。离开如是对,缱绻慰相逢。 写完,拿起了二狗背上那那一张印黄纸,苦涩地一笑,竟是将手中的笔给投入了浩荡江水之中,也不知是打翻了几盏绯红色带着女儿家心事的河灯。 苏子易见着叶桢神伤的样子,心底叹了一口气,想着这人,应该是恋着远去的谢定安吧,这样的感情,情伤难抹古来同… “我陪你喝酒吧。”苏子易这样提议道。 叶桢心绪低迷,垂着头说道:“好。” 说着却是拿起了此前苏子易放下的河灯材料,一双巧手几番拨弄后,一个绯红的河灯便初现在了手上。叶桢将此时写下的临江仙放进了河灯内,从二狗处要了火折子,点燃了河灯中央的灯芯,弯下腰,将河灯放入了水中,令河灯随着秦淮河不歇的水,驶向远方。 流水浮灯,乱了谁人心神? 望着那一盏绯红色的河灯远去,叶桢的心,似乎也将随着这盏河灯远去。 漫天的星光与未曾熄灭的灯火定格了叶桢的背影,周围人声不绝,却是未能扰她分毫。明明灭灭的灯光映进了叶桢的眼眸,闪烁着明明暗暗的光芒。明明该是繁华热闹的场景,苏子易却是尝出了一丝的悲凉。 苏子易突然想着,叶桢以男装示人,想来也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所以,面对自己心爱的人,却苦于性别之分,不能做进一步的动作,只能在他离去之后,才暗自神伤。 “若非流水浮轻灯,怎会忆起春分......”叶桢喃喃自语的声音在此传入了苏子易的耳中。 苏子易又品出了另外的一番味道。 原来秦酒与那谢定安是在春分时节就相识了,怪不得两人的感情甚好。怪不得秦酒兄…噢,不。应该是秦姑娘会如此神伤,在心爱之人面前装作一个糙汉子交往这么久,没寻得一丝吐露心迹的机会,所以这才如此落寞吧。 叶桢没有注意到苏子易私下的心思,浅浅地喟叹了一声,“似柳絮散去,幻真不知。何妨,太认真…..”说着转过了头,朝着苏子易说道:“喝酒去。” 苏子易的心神此时也被叶桢拉了回来,便朝着叶桢说道:“去哪喝?” “自然是半闲阁。”叶桢回道:“还有哪儿的酒有那好喝?” 苏子易听见叶桢的话,浅浅地笑了笑,明白了面前姑娘的意思。 这半闲阁就是谢定安在江宁城开设的酒楼,里面贩售美酒,其中的醉生梦死哪怕是自己成长于苏家,喝惯了世上美酒的人,也不得不称赞一声。想来这秦酒姑娘,就是想着借着那酒,来怀念远去的谢定安。 苏子易这样想着。 再次踏上文德桥,朝着对岸走去,复行数百步之后,苏子易便见着了半闲阁。 这是一个两层的阁楼,门楹上用草书写了三个大字-半闲阁,能瞧出写这字的人深厚的功底。楹联的上联写道:“一只羊毫,一端方砚,偷得半世散闲。”而下联则是“一抹斜阳,一杯香茗,愿求一世消遥”,苏子易想着日前见谢定安那清冷洒脱的样子,兀自笑了笑,想着这谢定安倒是一个闲散的世家子弟。 叶桢进门,内里的小厮见着自家东家的好友登门喝酒,便迎着这三人上了二楼,进了靠着楼口的房间,再在门前朝着下面吆喝道:“秦公子来了,上一坛醉生梦死。”隐隐地,能听到下面小厮的应声。 叶桢却是摇了摇头,朝着小厮吩咐道:“不用醉生梦死,上最烈的烈酒便好。” 面前的青衣小厮有些奇怪了,秦公子每每随着自家东家前来,总是朝着不烈的酒点,没想到此次却是问自己要最烈的酒,但是作为伺候的下人,他知道什么不该问,什么该问,于是便朝着叶桢应道:“是。”说着又朝着楼梯口向下喊道:“秦公子要最烈的烈酒。”说完,楼下又传来应声。 小厮见着叶桢没有其他吩咐,便关了门,下了楼去。 “秦公子...秦姑娘…”苏子易拍了拍自己的头,觉得自己的称呼似有不妥,便试探着问道:“敢问,姑娘是何芳名?” “清九。”叶桢的脸上闪过一分复杂,“清九一浊的清九。” 苏子易闻言,暗自吸了一口冷气,这样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女子身上?苏子易明显与二狗不同,他是知晓这个名字的含义的,也不知那父母是多狠的心,才会取了这样的名,来作践自己的女儿。 没过多久,先前的小厮便抱着一坛子的好酒敲开了叶桢的房门。将手上食盘上的东西放在了叶桢面前的桌子上面。 一壶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酒,两个白净的素瓷杯。以及...一盘黄色的糕点。 叶桢见着小厮上的那一盘黄色的糕点,脸色一变,拉着小厮的手,猛然向小厮问道:“这东西,是谁叫你上的。” 那小厮见着叶桢隐隐有些发怒的样子,面上一苦,却是什么也没有说,朝着叶桢做了个辑便退了下去。 叶桢对面的苏子易见着叶桢的样子,一脸疑惑地指着圆木雕花桌上面的那一碟糕点问道:“这是什么,清请娘为何如此反应。” 叶桢半闭了眼,眼前似乎是闪过谢定安那一袭水青色的长衫,定了定心神,对着苏子易说道:“蟹黄糕。”却是没有提自己为什么那么激动。 苏子易瞧着叶桢的样子,疑惑更甚,便随手拿起了面前的糕点,放入了口中。 一入口只觉得满口生香,蟹黄的鲜美在这秋日里可是出了名的,与面粉搭配起来更是突出了一番滋味,如了肚皮之中,却又隐隐地感觉到了一股茶香的味道,一股清新的感觉,由口腔传入四俯,竟是引得苏子易这个从小在美食堆里长大的人也不禁赞叹了一声。 叶桢似是没有注意苏子易的动作,或许是注意到了,但是她没有说什么,哪怕这蟹黄糕是某人特意给自己做的,但是她也未曾尝上一口。 一来是因为早食的时候已经尝过了,二来…则是在思考其他的问题。 叶桢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便往口中送去,一杯接着一杯,没多久一壶酒便下了肚,丝毫不在意自己是饮不得酒的事实。 苏子易已经被那一盘蟹黄糕震住了,他苏家在这江宁城生意的大头可是在这吃的方面,所谓衣、食、住、行,这吃的方面上,那苏家可是一直被誉为最擅美食的家族。 等苏子易从那碟蟹黄糕中回过神来时,叶桢已经不知道饮了多少杯,脸上开始透着酡红,说话也开始不利索起来:“苏兄……你看,这酒,我明明要的是最烈的,那小二还是给我上了醉生梦死…呵呵,还以为我喝不出来?” 接着又说道:“你说这谢定安,走就走了吧,怎么还吩咐小二说要是我来就得上醉生梦死,这种不易让人醉的酒...呵呵,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他的心思。呵…再淡的酒,喝多了,不同样醉人?” “这…”谢定安没料想到自己失神了片刻,叶桢就已经喝了那么多酒下去,“清九姑娘,你醉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说着朝一直站在叶桢背后的二狗使了使眼色,想让二狗将她先带回去。 “嗝…”叶桢打了个酒嗝,竟然是没有丝毫女子的姿态,与平日里的表现大相径庭,“谁说我醉了…我可是清醒着呢。”说着竟是朝着二狗说道:“二狗你要是敢听那苏子易串掇,将我带回去,你看我不谴你出门!” 于是二狗朝着苏子易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苏子易无法,他没有见过叶桢这样丝毫不在意女子形象的人,似是叹了一口气,起了身,朝着叶桢的后颈轻轻地拍了一下。 叶桢只觉得眼前一晃,便一下子昏睡了过去。 回过头来,发现自己的腰间处不知何时正抵着一把精巧的匕首,苏子易的心头一紧,抬头一看,见着二狗正一脸杀气的盯着自己,似是要将自己生吞入腹。 看着是二狗,苏子易不禁是哑然失笑,为叶桢找了一个好奴仆而高兴,笑着说道:“放心吧,仅仅是昏睡半盏茶的时间罢了,你且先带她回去。” 二狗皱了皱眉头,看了看苏子易,想着苏子易却是没有什么理由对自家主子出手,而且自信他不是自己的对手,便放下了手中的匕首,朝着叶桢走去。试了试叶桢额头的温度,又极为熟练地搭上了叶桢的手腕,诊了诊脉,发现苏子易的话并无欺骗,这才朝着苏子易告罪。 苏子易见着二狗的手段,心底闪过一丝惊讶,没想到这二狗竟然是深藏不露,也不知这个自称清九的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 第四十五章 心悦君兮 更新时间:2014-02-01 叶桢昏迷后做了一个梦。 回到了谢定安离开前日里那个晚上。 梦见他朝着自己伸出宽厚的,感觉可以令人信任的手掌,信誓旦旦地对自己说:“我谢定安这半生一直是作茧自缚,从未敞开心扉去结交一个人,现在,也只有你,能伴我左右罢了,若秦酒兄是女子,我谢定安,愿搜尽这天下的财富……倾国以聘!” 倾国以聘...... 梦里面的夜风都是如此真实,似是吹在了叶桢的心头。痒痒的,令自己忍不住想要挠一下。 然后她看见漫天的星辰都沉沦在他的眼中,朝着自己说:“不是玩笑。秦酒兄,你知道么,我时常在想,若是你为女儿身,那便好了,我便可以正大光明地向你提亲了。” 叶桢觉得,明明才过了一日,为什么却感觉已经过去了很久,似是经年。 然后她醒了。 发现自己正躺在马车的车厢里面,身下铺着柔软的垫子,马车开得很慢,想来是担心行驶速度太快,从而使车厢里面的自己感到不适。叶桢笑了笑,想起了马车前面的二狗,对自己到还是真的好。眼前的景象还是有些模糊不清,叶桢揉揉眼角,想要将眼前的景色看得分明,但是最终还是一片模糊,大脑也开始造反,带着平时根本不会存在的思想,叶桢苦笑了一声,便枕着手臂,顺着脑海里的念头,开始想着谢定安。 一个月前的初遇,他站在满枝头都开满了大大的,白色的花朵的望春树下,为自己吹奏了那一曲,笛声丝丝入耳,哀怨悠长,引得自己心弦震动。他还为自己做了一个近庖厨的君子,亲手为自己做了一桌好饭。 次日又邀请自己去府中为他出谋划策,打开那醉生梦死的销路,还允诺给自己两成的干股。虽然后来在茗月楼拒绝了他,但是自己又何曾看不出来,那两成的干股,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进入了茗月楼和谢家的账薄之中。 再后来,月白离开了,将被罗氏所觊觎的茗月楼留给自己,想借此给自己带来一个稳定的生活来源,确实没想到那罗氏的吃相这么难看,月白一离开,就将自己告上了公堂,虽然手中月白留下的亲笔书信可以解决罗氏的问题,但是那谢定安却去替自己请来了公羊羽这位当世大儒,来解决自己的困境。后来听苏子易说起,为了请那公羊羽,谢定安竟然是在那柳府的门口,生生地求了一早上。 自那以后,谢定安就开始有事没事地朝着自己的一浊园跑,刚刚开始的时候叶桢不以为然,后来没想到那谢定安竟然是为了自己,洗手做羹汤,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少爷,居然肯为了自己变成一个厨夫,若说心底不感动,那是假的。 自己在院子里养的那些花,还有那些锦鲤,以及背后那几株合欢树,每天早晨都是他都早起给花和树浇水,给鱼喂食,连二狗都大笑说是请了一个不要工钱的伙计。 在这不长的日子里,他总是对自己百依百顺。无论是出去散步晒太阳,还是在二楼的阳台上听雨声,捧着书卷看书,他都一直陪在自己的不远的地方,默然无声,却又百般温柔。渴了、饿了、累了,他都在这之前就像提前知道了一样了解,然后准备好自己所有可能需要的东西。 只是...这样的表现,着实让自己怀疑。 这样的生活太过分了,过分得让他都快忘了前尘种种,那些关于自己的往事似乎都丢在了时光的缝隙中,再也寻不见。可是,那些并不是真的,独处的夜晚总让他记起,存在的事实依旧存在,发生过的事情,也确实是发生了的。 初到江宁城的自己,能信任的江月白是户部尚书之子,自小在江宁城扬名,内心风光霁月,根本不可能是谢永暮的人,通过那就多日来的了解,完全可以确信。可是那谢定安从未在江宁城显名,托词是谢家不受重视的嫡子,可是隐隐地,总是透露着一股子熟悉的味道,就如同谢永暮一般。只是,他眼底那一分真情,确实一直映在自己的眼底,做不得伪。所以,这谢定安,大概就是谢永暮留在江宁城的钉子吧,监视着自己。 但是...自己确实真的动了心,真的,被那句倾国以聘给打动了。 叶桢不相信,一个人能在自己面前口口声声地说喜欢自己,内心却又疏远着自己。这样地朝夕相处,不露马脚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自己相信谢定安的情。但面对谢定安那么多次的表露心迹,自己却总是当作玩笑话,一揭而过。只是不愿再与那谢永暮扯上关系。 叶桢苦笑一声,为什么醉酒了,大脑还是如此清明...... 轻轻地叹了一声,叶桢便扶着车壁,支起身子,掀开车内地窗帘,见着自己正在文德桥上,周围尽是行人,便朝着马车前面驾车地人喊了一声:“二狗,停车。” “吁......”二狗闻言而动,一勒绳,马车便稳稳地停了下来,“公子,有什么吩咐?” “带我…嗝…去桥下。”叶桢地声音还是带着一丝酒气,有些晕晕乎乎的,即便是醉不醉人的醉生梦死,喝多了,还是会醉的。 在前面驾车的二狗皱着眉头,想了想京中某位大人物的吩咐,叹了口气,还是如了叶桢所愿,将车驾到了文德桥的旁边,停了下来,扶着叶桢下了桥,去了此前放河灯的地方。 “二狗…你先回去吧。”叶桢晃着身子,挥了挥手,“我自己会回来的。” 站在叶桢身后的二狗见着明显已经醉酒的主子,朝着她看了一眼,便退了回去,他知道叶桢现在有些东西不想让自己看到,所以才会挥斥自己,让自己先回去,可是见着自家主子醉了酒,他也不方便说些什么―因为此时说什么都是徒劳无功的。便朝着叶桢说了一句:“您要保重身体。”便退了上去,回到了马车上面,驾着马车离开了叶桢一段距离,不再看她一眼。 叶桢扶着桥壁坐了下来,看着眼前似乎是延绵不绝的河灯,突然觉得眼睛被刺地生疼,便垂下了头,不再去看,但是口中却说道:“出来吧。” 叶桢见着自己想着的人并没有应声而出,脸上闪过一丝自嘲,“我知道你是谢永暮…”叶桢支着身子斜倚在石壁上面又打了个嗝,“的人……” 隐藏在黑暗处的人影在听到叶桢前面一句话的时候,似乎晃动了一下,但是听到后面那句话,又稳定了身子。 “你当真以为我看不出来...谢定安!半闲阁那盘蟹黄糕,除了你,谁还做得出来!”叶桢的脸上透露一股子的了然,却又和醉酒后的酡红混合在了一起,在绯红色的河灯下显得煞是好看,“我问你阿...你对我,到底有几分是真情?” 黑暗中的人影依旧没有动作,静静地听着叶桢的话。 “谢定安...!你对我,到底是…怎么样的?”叶桢的话带着一种沉闷的歇斯底里,抬头,朝着四面的河水说道:“我知道你是谢永暮派来监视我的人手…”说着,又垂下了头,“可是…我不信,不应该是这样的,对吗?”旋即,一抹苦笑,浮现在了唇角。 话音刚落,那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静静地看着叶桢的样子。 叶桢没有注意到人已经出现,半眯着眼,在口中喃喃自语,“你说你愿意倾国以聘,我看似不在乎......”叶桢忍不住烦躁,又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似是想寻找那个今晨离去的人,“可是…我又何尝没有颤动……” 叶桢弯下腰,想着从河水中扒拉一个河灯来,却忽然被人环住了腰,未及回头,叶桢就感到平日里极为熟悉的气息从他身后包裹过来,把自己圈在了怀里。 那本离去的人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叶桢被耳边的热气激得打了个哆嗦,竟忍不住有逃离的欲望,察觉到了怀中人的僵硬和下意识的恐惧,却没有放手,反而更用力的拥住他,“不要怕,是我。” “我知道是你!”叶桢疲倦地说:“放开我吧,我现在……不想碰到你……” 抱住叶桢的谢永暮,察觉到叶桢的不安,身体一僵,叶桢听见他的声音在耳后响起,“放开你让你去投河……你打算这样对我吗?” “我没有...只是想,捡一盏河灯罢了…” “清九……” 又是用这么喑哑蛊惑的声音叫她的名字,叶桢咬紧嘴唇,突然大叫着说道:“别叫我……你是谢永暮的人……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我…”身后的人,身体又僵了僵。 叶桢嘲讽着说道:“难道你肯为了我去背叛你主子?谢永暮骗我,你也骗我,呵呵…我清九何德何能…”说着,脸上的红晕更多了,连耳后,都染上了一丝旖旎的味道。 叶桢的话音刚落,就感到身后的热气更近了,温润却冰冷的唇碰到她的耳垂,那人伸出舌尖轻滑了一下,然后用牙齿小小的咬了一口,叶桢的手从那人的禁锢里猛地探出,不可忍受似的紧紧抓住了她环在自己身前的胳膊,身子一软,似乎是就要倒地。 “谢...定安......” 阻止的话确实怎样的说不出口,叶桢在心底微微自嘲,叹了口气,只能软靠在他怀抱里,任他的吻一路向下,在她的脖颈和肩膀上留下暗红的吻痕。 月亮似乎突然变得明亮了些许,谢永暮极力克制住越来越汹涌的感情,留恋的咬了一下叶桢瘦削的肩头,抬起头来附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清九,不要再多疑了。” 我,对你是真心的...... 长久以来控制的绝佳理智崩塌,在迷人的夜色之中,叶桢痴迷一样回头望着他似是盛满了秦淮风月的眼眸,忍不住冲口而出,“谢定安,你对我……到底是什么……” 害怕得牙齿打颤,叶桢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却还是抬着头望着眼前面若冠玉的人,颤抖着执意问,“是什么意思?” 纤细的手指抚上他的下颌,沿着柔软的下唇细细研磨,“这是什么意思?” 叶桢醉酒后几乎是凭着本能行事,只存了半分理智,她其实想问他,你是真的愿意娶我吗?可是却又担心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能用这样模糊的问法来试探…这样的话,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 谢永暮无言的看她,感受到怀中人的心跳已经快得不能自持,他想回答,却又犹疑,“那么你对我呢?” 叶桢突然就笑了,哈哈大笑。她的问题让他如同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一样瞬间清醒过来,使她此前特意喝下用来灌醉自己,让自己拥有半分勇气的酒也醒了,她的手臂垂了下来,犹如一个将行就木的老人一样垂了下来,夜风拂过,叶桢的眼睛里一阵干涩,却是没有泪,她笑得天真甚至有些顽皮。 “你在乎吗?”叶桢这样问道,灿若星辰的眸子盯着谢永暮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看着,竟然让他无话可说。 叶桢又短促的笑了一声,挣开他的怀抱,强打着已然是支撑不住的身子,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去,淡淡的留下一句,“我回去了。” 谢永暮几乎是下意识地拉住了她的胳膊,“别走!” 声音尖锐,这不像他。这不像在楚国谋划隐忍多年的吴国太子说出的话。 叶桢没有挣扎,却也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似是想从他地脸上找出一丝别样地意味来。 “我…我对你―是真的,事情结束之后,我会…来找你,然后...娶你。” 低低的叹息声从谢永暮的唇边响起,悠悠的夜风裹挟着初秋还有些炎热的气息从两人之间拂过,带来一丝清凉。过往的行人的谈话声以及远处小厮卖力的吆喝声都被隔绝到了外面,都未曾打扰这一方小小的天地,这一刻,似乎天地间只剩下对望着的两个人。 叶桢又笑了,不过却不是此前那样绝望的笑,而是笑地温婉而骄傲,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属于自己的男人,问道:“那…还有多久?” 谢永暮朝前一步,双臂又再次禁锢了叶桢的身子,“三个月,你等我三个月。” 叶桢得到谢永暮肯定的话语之后,明眸之中带上了一丝喜色,略微一思量之后,居然是胳膊攀上了谢永暮的脖子,踮起了脚尖,朝着谢永暮那温润却冰冷的唇吻了上去。 谢永暮没有料到醉酒之后的叶桢行事竟然大胆至此,不过却也是顾不得什么,佳人主动送上了香唇,这样的机会,这可是第一次。 谢永暮心底想着,说来也巧,两次的亲密接触都是带着酒香,自己是不是应该多朝着叶桢灌一些酒,这样亲近的机会会不会就此多上一些。想着今夜叶桢的肯对自己表明心迹的种种,便曲了小指,将指尖的粉末给放了开来,让它随着夜风飘散。 酒香伴随叶桢身上的清香混合在了一起,让本是没有喝酒的谢永暮也醉在其中。微凉的唇瓣彼此相接,倒是梢上了些许未曾出现过的温暖。 两岸跳动的灯火与漫天的星辰定格了两人紧密相拥的画面,河岸旁,流连不绝的河灯自两人的脚边划过,有还没有离去的小姐和公子们见着这两人是男子打扮却在拥吻,皆是掩了面,别过了头去,不再关注这两个‘斯文败类’。 ------------ 第四十六章 二三闲事 更新时间:2014-02-02 更漏声音频频传来,声声迢递,声音从街的这一头传到了那一头,现在已经过了亥时,秦淮河边的街道上除了打更人的身影,再也见不到其他的行人,打更人消瘦单薄的身影游魂一般在街道上走著,脸上带着明显的困倦。 本该是夜阑人静的时刻,在那文德桥的桥边却是站着两个人。 一人红衣似血,一人青衣如玉,在淡淡的月光下显得极为朦胧,似是烟波缭绕,让人看不清面容。 “谢永暮,别告诉我你当真会愚蠢地愿意放弃天下,去娶那楚国的公主叶桢。”红衣女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厉,“别忘了,我从天门中逃了出来,是为了什么。” 谢永暮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河对岸未曾熄灭的青楼灯火笑着,有些漫不经心,却又带着一丝淡定从容。 梦生见着谢永暮丝毫没有动容的样子,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谢永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不会拱手江山讨她欢,她也不会忆得往年。”谢永暮负着双手朝着夜幕说道:“呵...所谓的’江山如画,却不及你眉间一点朱砂’这样的话......只是说说而已,当不得真。” “那你为何敢许她三月之后便成亲。”梦生嘲讽地笑道:“你明白她的身份,若是她记得了往事……” “她不会记起…”谢永暮眉眼如剑,没等梦生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永远,不会。” “你别忘了,现在暗卫的主事人是谁?那可是江月白,可不是以前那个只知道吃皇粮的饭桶!掌握了暗卫的江月白会多久发现叶桢的身份,一天,两天?最多也不过就那一个月罢了,以两人惺惺相惜的交情,关于她的身份肯定会将此事告诉她,更别提,江月白曾允诺助她了解身世…这样的事,就算那龙椅上坐着的那人不愿意,但是江月白这样的人,肯定会令叶桢知晓的,你看叶桢的性子,如若她知道了你是害死老皇帝的人,她还会嫁给你?别做梦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邵轻眉…”谢永暮难得的好心情终于被梦生给毁坏殆尽,但唇角依旧是挂着风淡云清的笑,“我是吴国的太子,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我都将是这世上第一人,吴国坐在那把椅子上的那人,我会把他拉下来,这天下,也都将会被我收入囊中。我想做的,没人…能阻止!” 梦生的脸上突然显现出一片惨败的颜色,听到谢永暮竟然喊了她十几年都未曾用过的真名,突然有了一丝忌惮,这名字,出生之后只是小心地保存着,从未曾使用过,心底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没人会忘记...那邵姓…是前朝的皇姓。 打更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已经到了子时,打更人或许更疲惫了,声音充满了无法言明的阴郁深沈,像是从死人嘴里发出的声音,不带一丝生人的气息。 ********** 叶桢得了谢永暮的承诺,回了一浊园之后便挑落灯花歇下了,不再理会谢永暮究竟是想要做些什么。毕竟到目前为止,叶桢还是很信任这个借名为’谢定安’的谢永暮的,毕竟那一个多月以来的真情流露做不得伪。 只是叶桢睡前突然想起自己居然在总目睽睽之下不顾及任何脸皮,居然肯勾着心上人吻了下去,就觉得脸皮发烫,红霞都弥漫上了耳根。 想了许久没想通自己为什么能在那样的情况下这样做,最终也只能纠结为喝酒误事。 -虽然这酒是自己特意灌自己,为自己壮胆的。 许是衣衫单薄,又饮了酒,还在文德桥下吹了半夜的夜风,叶桢在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终是不负众望地…感染了风寒。 对于目前身体地状况,叶桢还是找不到什么好的方法,自从坠崖之后,虽是好了,但是总觉得身体有些怪怪的,想来还是后遗症,所以面对自己染了风寒一事,还是能接受。 推开窗户吹了吹清晨自江面拂过来的风,叶桢也就清醒了一些。 此时天还未亮,整个江宁城都笼罩在黑暗的天幕下,朝着天空看去,还能见着点点孤星以及不甚明亮的月,但毕竟已近黎明,从二楼望出去,能看见远处茶肆商铺以及近处的圆子,包括谢家的宅邸在内,也已经有了浮动的灯火。一浊园早起的下人在走动着,有着隐约的说话声。朝更远处更远处的地方,越过了院墙,沉浸在黑暗轮廓中的乌衣巷,有着朦朦胧胧的房舍灯光。对面的二层小楼中,暖黄的灯火透过窗棂透射出来,给院落中笼上一层温馨的颜色。 在楼下走动的念歌见着叶桢推开了窗户,居然醒得这么早,便支着身旁的断空去厨房那边打水,得了打来的水之后,便提着暖壶,上了二楼,却是没有往叶桢的方向看,待将暖壶中的热水倒入铜盆之后,才微微屈膝行礼,轻声打招呼,“小姐早。” “嗯。”叶桢挥挥手,示意她现行下去,自己稍后下来。 叶桢是女身的身份是在前几日被念歌撞破的,叶桢想着其实也无大碍,也就没有去理会,毕竟朝夕相处这么久,一直瞒下去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叶桢也就没有继续伪装下去,而是大大方方地告诉了一浊园地众人,自己是女子。 叶桢洗漱之后便下了楼,念歌见着她下来了,随后便上了楼,整理床铺和洗漱工具。下楼之后才发现东方已经隐隐露出了微白的光,看见断空和二狗勾肩搭背在楼下不知商量什么,见着叶桢便朝着她打个招呼,说一句小姐好。 头还是有些晕晕的,想来还是昨夜饮酒过度所导致,好在红鱼念着叶桢昨日喝了不少的酒,早早地熬了一碗解酒茶给递了上来。 一口饮尽后,叶桢才觉得舒服了些许,又朝着红鱼问道:“红鱼,昨日里我买下地那个歌姬呢?” “回小姐,在偏房呢。”红鱼接过叶桢刚刚喝完解酒茶的茶碗,“小姐有什么安排?” 叶桢想了想,突然发现这个歌姬买来似乎也没什么用,那是为何,自己当时会下了决心去买她呢...叶桢有些奇怪,但是既然已经买了下来,那人也就是自己一浊园的人了,若是不好生照顾也不好,毕竟她的歌喉自己还是颇为满意的,“中午的时候,让她来见我。” “是。”红鱼恭敬地回答道:“小姐可还有其他吩咐?” 叶桢摆摆手,表示没有,“你去忙着吧,暂时也不伺候我。” 红鱼见着叶桢没有其他的安排后便屈膝行礼,结束之后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开始准备叶桢的晨食了。 说来也奇怪,叶桢现在已经不喜欢去西厢用膳,虽然西厢是二狗特意用来当作饭厅的西方。而是喜欢上了在园子前面的那方清池旁边的石桌上面用膳-或许是因为谢定安吧,叶桢这样想。 毕竟自己已经习惯了谢定安每日在那里喊着自己去进食。 刚坐下,叶桢又想起谢定安不在,没人知道自己想看什么书,也就再次起身,朝着小楼走去,上了二楼的书房,从架子上面抽出一本靛蓝色线订的书籍,才又款款地下了楼来。 在柳树下用完膳后,叶桢便又上了楼去,开始捧着一卷泛黄的书卷倚窗而读。 谢永暮终究还是离开了,叶桢见他确有要事,也就没有过多地挽留,只是到了一声珍重,也不待他送自己,便上了马车,随着二狗回到了一浊园。 读着读着,叶桢突然间又想起了昨夜里自己为什么会容忍那人对自己…做出....那样的事。 “小姐,公羊先生来了。”叶桢的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叶桢轻咳了一声,想着自己向来男装打扮,也不知现在这样的女装会不会吓到公羊先生。 迟疑了片刻,叶桢还是披上了一件轻薄的外衫下了楼去,在右边接待客人的厢房里,见到了江月白的老师-公羊羽。 这公羊羽在叶桢的一浊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大约是每隔四五天就会过来一次,等着叶桢为他泡茶,公羊羽见着叶桢一袭雪青色的女装打扮,眼底闪过一丝惊异,但或许是江月白已经告诉了叶桢是女身,所以那抹惊异也就只是转瞬而逝,瞬间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不过这么早来,还是第一次,平日里都是午后才会过来。 叶桢朝着公羊羽恭敬地行了一个弟子礼,“多谢公羊先生连日来地照拂了。”谢定安在江宁城声名不显,若非这公羊羽时常会在一浊园走动,这叶桢或许会惹上一些不必要地麻烦。 虽然叶桢不惧,但是处理起来还是有些麻烦,所以这个弟子礼,叶桢行得是真心实意,并不是仅仅出自于自身地礼数。 公羊羽抬起了桌上念歌沏好地茶,放到嘴边轻轻的咋了一口,“清九,明日可就是濮园诗会了,你作何打算?” 叶桢听到公羊羽大清早地来寻自己竟然是为了这样地事,担心自己不懂规矩,想要提点自己一番。叶桢便心底隐隐地生了一丝感动,不愧是教出江月白这样地人的老师,他的内心也是这般为人着想,“无妨,晚生自然知晓如何整治他们。” “那我便放心了。”公羊羽并未曾从江月白那里听说过叶桢有什么才华,所以对叶桢也是好奇地紧,但是听到叶桢这样信誓旦旦的话语,想着自家徒儿外表平易近人,内心却心高气傲的性子,想来清九这女子也不是庸人,也就没有过多的追问叶桢的信心到底是出自于哪里,“快去给我泡壶岩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着。” “那,便请公羊先生等一会了。”叶桢见着公羊羽此事丝毫不见长辈的气度,像是一个讨要糖果的孩子,脸上便隐隐浮着微笑,这样的表现,分明是把自己也当作亲近的子侄看待了。临了门,叶桢朝着在一旁伺候的断空说道:“去请念荷姑娘来,让她给公羊先生唱曲。” “好啊…原来念荷在你这,你收了一个梦生也就罢了,你竟然还收了一个念荷。”坐在上位的公羊羽一脸地不满,“怪不得我昨夜差人去凤栖楼请这两人都请不到。” 两人? 自己明明只将念荷给赎了回来,什么公羊先生会说两人都请不到呢? 叶桢心底隐隐起了一丝怀疑,不过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旋即,脸上挂着一丝苦笑,终于是明白这江月白为什么西晃带着自己去凤栖楼听曲了,因为阿...他的老师,也爱好着这个。 给公羊羽泡茶这样的事,叶桢向来是不喜欢假手于他人的,因为她已经习惯了每次公羊羽来亲自给他泡茶,所以拒绝了一直跟在自己后面的红鱼的协助,而是亲自动起了手,待到叶桢提溜着一壶已经泡好的茶回来之时,公羊羽正眯着眼听着念荷的曲子,脸上尽是陶醉。 叶桢没有打扰正在听曲的公羊羽,轻声细步地走到公羊羽的面前,为他倒了一盏茶之后,再静静地坐在了公羊羽下方右手边的位置上给自己倒了一盏茶,便陪着公羊羽一起听念荷的曲。 一曲终了,念荷莞尔一笑,恭敬地问坐上地公羊羽,下一曲想听什么。 公羊羽却是挥了挥手,让她下去,朝着下方的叶桢问道:“小清九,听月白说,你患了离魂症?” 叶桢脸色一变,没想到江月白竟然是将此事告诉了公羊羽,叹了口气,想着此前的怀疑,便斥退了周围的伺候着的红鱼和断空,将二狗叫了进来,吩咐他守着门,不能让任何人靠近。这才对公羊羽说道:“是,先生有什么办法吗?” “你且过来。”公羊羽搭着眼皮朝着叶桢说道:“我先给你看看脉象吧。” 叶桢起身,走到了主位的另一方,收起其上的茶杯茶壶,再将广袖微微地向上掀开,把手腕伸到了公羊羽旁边沉木制成的桌上,“那边麻烦先生了。” “不碍事。”公羊羽的手搭上了叶桢的手腕,脸色变幻不定,约莫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这才斟酌着开口说道:“小清九,你这脉象…有些奇怪。” 叶桢脸色不变,“公羊先生,我的症状,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公羊羽摇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又转而说道:“你现在感染了风寒,你还是先将风寒治好了再说吧,脉象太过于奇特,或许风寒好了之后,我再瞧瞧,会有什么转机也说不定。这样吧,你先去抓药将你的风寒治好。仁德药房抓桂枝二两、生姜二两克、白芷一两、茯苓一两、姜半夏一两、再去合仁药房抓苍术一两、陈皮一两、山楂一两三、甘草三分、石菖莆一两。”又看了看叶桢的面相,似乎是没有其他的症状,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叶桢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分两个药房抓,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记住了。 ------------ 第四十七章 奈何缘浅 更新时间:2014-02-03 送走公羊羽之后,叶桢便回房写下了方子,然后交给了二狗,叮嘱他一定要在分别开来,在两家药房购买。本来这样的琐事是断空或者念歌去做的,但是自从公羊羽说作业去请梦生唱曲没请到的时候,叶桢便有了些许的怀疑,毕竟断空、红鱼以及念歌和步崖都是梦生带来的人,现如今看起来似乎是没有一点的异样,但是叶桢还是的留了个心眼,选择了让二狗去买,当然,在面对那死人恭敬的样子时,叶桢还是找了个托词,说二狗是去茗月楼查账,顺带买的。 此前第一次去茗月楼时,叶桢便知道了每逢初一十五都是要去差账的,但是昨日是中元节,所以叶桢也就没有去,今天便借着这个机会,吩咐二狗去查账,抓药。这样的吩咐,看不出来任何问题,也不用疑心那四人背后的人会如何。 说来也有些悲哀,叶桢发现自从谢定安离去之后,自己竟然是变得如此多疑,能信任的,似乎也只有二狗一人罢了。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辉映红了大半个天空,晚霞妖娆。微风轻拂。碎金色的阳光穿过合欢树的枝叶,在地上融化成班驳的树影。叶桢喝了两次药之后总算是觉得头有些清明了,便抱着书卷靠在二楼的窗棂处借着夕阳的余晖看书。现在也实在是寻不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做,所以叶桢能用来打发时间的,也只有这一件事了。 中午的时候念荷遵从吩咐来见她,叶桢本是想着为什么自己要买下这人,但是想着这人来自凤栖楼,至少也会比那四人来得清白,也就让她做了自己的贴身丫鬟,虽然让能得到公羊羽赞赏的歌姬来做自己的贴身侍婢有些暴遣天物,但叶桢此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办法。因为叶桢毕竟还是女儿家,若是一直由着二狗照料,总是会有些不便,所以叶桢也顺带着告诉了念荷自己是女儿家的身子。 她不知道自己以为的谢永暮会再使什么法子来监视自己,虽然谢定安已经离去,但是若是告诉叶桢谢府留下的那些人之中没有监视自己的人,她是万万不信的。云水村三月,以叶桢的心智,谢永暮在自己面前展现出来的力量,绝非易与。叶桢毫不怀疑谢永暮能够继续在自己身边插上钉子。只要想到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竟然是那人派来的,心底便隐隐有些心寒。 吃过晚饭之后,叶桢再次捏着鼻子喝下了公羊羽开出来的中药,虽然这药的效用很是了得,但是这味道嘛…实在是令人有些大失所望,不过既然有用,叶桢也只好捏着鼻子将那碗苦涩的药给喝了下去。没过多久,便在念荷的伺候下睡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大天亮了,透过窗棂可以看见天边挂着一抹动人的朝霞,叶桢的病情也有了很大的好转,毕竟昨夜里被念荷以她的身体为由,特意为她加了一床厚厚锦被,叶桢推脱不过,也只好同意了。出了汗,这风寒也就好多了。 在一浊园呆了一早上之后,叶桢便带着二狗和念荷出门了,她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公羊羽昨日叫她分作两家药房买是含着深意的,所以她便将那四人留在了一浊园内,并没有带他们出行。 没想到驾着车去了柳府后,却从守门的小厮那里得知公羊羽今日早早地出去了,叶桢无法,只好让二狗先驾车回一浊园拿请柬,自己则是带着念荷先行去茗月楼坐坐,等待着申时的到来。 濮园位于秦淮河上游,是宁府的宅子,在江家以前,这宁家可是江宁城的第一世家,圣眷无双,但可惜,自从江月白的父亲江文林入仕之后,竟然是一路高升,将那宁家的家主宁承意从朝堂上打压了下来,但是毕竟底蕴在这,把握了江宁城那么久的宁家在此前一直是江宁城文人门的精神象征。 叶桢其实也很奇怪,这样一个大家族怎么会和那罗氏交好,来故意找自己的麻烦呢,不过既然是找了,叶桢自然是得接招,因为她要在这江宁城生活下去,这样的活动,总是避免不了,要参加的。 这个时候的茗月楼热闹非常,毕竟是节日前后,楼内人声鼎沸,数十余张桌子上都坐满了人。这个时候也是说书人最喜欢的时候,因为人多,赏钱自然也就多,一个一个凄美或者是爆笑的故事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是能引动茶客的情绪变化。 叶桢迈步进了茗月楼,守在的小厮看见自己的东家来了,便弓着身子,想着迎叶桢上茗月楼的三楼,但叶桢此时正好无聊,想着去三楼实在是无趣得紧,又见着一楼说书人与茶客之间热闹得样子,便停了脚步,吩咐小厮在一楼找张桌子出来,她要在一楼听故事。 那小厮听见自己得东家对说书人得故事感兴趣,便麻利地找了一张干净的小桌子以及一张立凳,与其他的伙计搬到距离说书人不远的位置。再去厨房弄了两碟点心,一壶新沏的六安瓜片放在了叶桢面前。 叶桢坐定之后,便抬起桌上的茶,掸了掸浮在茶上的茶叶,小心地啜了一口。便开始听那说书人讲故事。叶桢显然是来得有些晚,因为故事已经讲了一半了。 “……这苏小小阿,拒了钱万才之后,贾姨妈劝她:“不妨寻个富贵人家,终身也有了依靠。”,没曾想,那小小却是道:’人之相知,贵乎知心。岂在财貌?!更何况我爱的是西湖山水,假如身入金屋,岂不从此坐井观天!’贾姨妈担心小小母亲留下的积蓄用尽,将来生计无着。小小说:’宁以歌妓谋生,身自由,心干净,也不愿闷死在侯门内。’……”说书人表情生动,似是自己见过苏小小一样,“那贾姨妈又叹息道:’姑娘以青楼为净土,把人情世故倒也看得透彻!’。”讲到这里说书人顿了顿,拿起手边地茶,喝了一口。 “难道那苏小小真的入了妓籍?”坐下有人借着说书人喝茶地空档,一脸疑惑地朝着说书的人问道,“还有那钱万才,家财万贯,总是有办法压得那苏小小从了他做妾的吧。” “那苏小小,自然是没有去做那钱万才的妾…而是…真的就如以前所说,去操琴谋了生路,成了一代名妓。” “这就完了?”坐下又有一人可惜地朝着说书人问道,“最后容颜老去...一点朱唇万人尝了吧。” 没想到那说书人竟然是摇摇头,“这还没完呢,着什么急阿...且听我慢慢道来。”说着将手下的醒木一拍,让坐下听书的人注意,“这冬去春来,莺飞草长。有一日,苏小小又乘油壁车去游春,断桥弯角处迎面遇着一人骑马过来,那青骢马受惊,颠下一位少年郎君。那郎君名叫阮郁,是当朝宰相阮道之子,奉命到江宁办事,顺路来游秦淮。他见小小端坐香车之中,宛如仙子,一时竟看呆了。直到小小驱车而去,阮郁才回过神来,赶紧向路人打听小小的来历住处。第二天一早,阮郁骑着青骢马,叫人挑着厚礼,径直来到西泠桥畔。” “恰好贾姨出来,阮郁道:’晚辈昨日惊了小小姑娘,容我当面谢罪。’贾姨见他不似一般王孙公子气盛无理,便进去通报。小小因游湖劳累,今日一概谢客。她倚在床边,不知怎的。总想起昨日遇见的那少年郎君。忽听说此人到来,心中一喜,说:‘请.’,那阮便郁斜穿竹径,曲绕松柳,转入堂内。小小从绣帘中婷婷走出,四目相视,双方都暗含情意。阮郁英俊潇洒,举止文雅,言谈中对西湖山水赞不绝口。小小道,’你既爱湖山,请到楼上镜阁眺望。’镜阁墙壁上贴着小小书写的诗,阮郁念到’水痕不动秋容净,花影斜垂春色拖’时,不禁叫好,对小小更添了几分爱慕之心。” 此时,又有人插嘴了,“那苏小小,是不是就此随了那阮郁,成了那阮郁的妻子。这样一来,苏小小可是飞上枝头了。” “怎么会成那阮郁的妻子呢?”站在叶桢身后的念荷,此时也忍不住插嘴说道:“两人身份太悬殊了,苏小小是不可能进那阮郁的家门的,毕竟他父亲可是当朝宰相。” 台上的说书人朝着叶桢斜望了一眼,“这位公子说对了,那阮郁的父亲可是不允许苏小小进他家门的,不过那苏小小却是奇女子,竟然与那阮郁私定了终生,瞒着阮郁的父亲就选了个黄道吉日,张灯结彩,备筵设席,办了婚事。阮郁成婚的书信送到家中,阮道气得差点昏倒:堂堂宰相之子娶了歌妓,岂不被天下人耻笑!但山高水远,一时又奈何不得。但是毕竟是宰相,强按怒火,写了封信,连同一份厚礼,派人送至钱塘,交给阮郁。信中写道:小小既是品貌双全的才女,他并不反对这门婚事。” “还提醒阮郁不可贪欢于夫妻之情而荒了学业。阮郁、小小见阮道说得通情达理,才放下心来。过了些时日,阮郁又接到家书,说阮道因受风寒卧床不起。小小急忙打点行装,催阮郁回去探亲。阮郁赶回家中,见父亲安然无恙,不由奇怪,阮道怒骂道:’你被贱女迷住心窍,我不略施计,你如何能回来?’不由阮郁分说,命家人将他关进书房。阮道又作主,为阮郁另择名门闺秀。” 故事讲到这里,坐下的人也听明白了大概,皆是为那苏小小叹气,只是却没有人去责怪那阮道,因为他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当朝宰相之子娶了一个卖艺的歌姬,这样的事,只能是发生在故事之中,若是真实地发生了这样的事,大概所有人都会赞同宰相地做法吧,毕竟门当户对已经深入了人心。只能是当作茶余饭后的故事,听一听,叹一叹罢了。 “那后来呢?”又有一人接着追问道:“这阮郁离开后,那苏小小怎么办?” “那苏小小自阮郁去后,整日足不出户,左等右等总不见阮郁的信息。‘夜夜常留明月照,朝朝消受白云磨。’只能吟诗以解愁闷。春去夏至,小小才接到阮郁的信。只见她脸色苍白,双手微颤,眼里噙着两滴泪花,良久,才吐出一句:‘原来如此!’到了晚上,小小独自关在房中,饮一阵酒,抚一阵琴,间或抽泣几声,直到深夜才没了声响。贾姨妈放心不下,破门而入,小小已醉倒在床上,泪水湿透了枕巾。” “皆是苦命之人阿...”坐下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摇着头说道:“那阮郁,当真是薄幸......” “这样的深情...最终也得不了善终...唉...” “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叶桢听着周围的议论,心底突然是涌上了一丝难过,难道因为身家门第便要活活拆散一对鸳鸯,这样的事...实在是太过残忍。 说书人又将醒木朝着桌上拍了一下,“从此以后,小小脸上少有笑容,性情变得更为冷峻孤傲,接待客人,言语之间更多调侃的冷笑。不想,倒反而传出个“冷美人”的名声......” “......” 就在这样令人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茶话会中,天色渐渐晚了下来,一抹夕阳,斜斜地挂在了火瓦巷的巷口,濮园诗会,渐渐地临近了。 ------------ 第四十八章 濮园诗会(上) 更新时间:2014-02-04 自从那江家不再举办止水诗会后,那濮园诗会便成为这江宁城最大的文学盛事,每年一次,风雨无阻。不知多少贫门才子、寒门学子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面钻,想凭借这一诗一辞一句名动天下,求个晋身的阶梯。毕竟这濮园诗会的主事人是宁家,虽然现在被江家压了一头,但是祖上的底蕴却是让人不敢小瞧。 这个时候,稍有些名气的歌姬今夜都被请到了这濮园诗会作陪,为才子们新出炉的诗作吟唱。这个时候,若是能得到濮园诗会的座师的点评,那么你也算是有了才名。总所周知,这濮园诗会的座师中不仅有未及弱冠便状元及第的公羊羽,更有从朝堂上退下来颐养天年的当世大儒,虽是退了下来,但是他们在朝中的门路可是有不少。 在这诗会上表现出色的人,若是得到了这些乞骸骨的大儒的欣赏,那么他的仕途可就算是无忧了,谁也不知道这些大儒在朝堂上有多少后生是他们的弟子。 现在濮园诗会的门口也是各种名人云集,平日里在叶桢一浊园里讨茶喝的公羊羽今天也穿上了相对正式一点的衣服,在侍婢的陪同下出了马车,随后便有人领着一大群跟班赶过来迎接:“公羊小友来了,濮园上下蓬荜生辉……” 这人正是如今的宁家家主宁承意,刚刚从楚国的朝堂上退下来,此前的官位是正二品,才学也是不凡,最擅长写骈文,为此,曾得到了已故老皇帝叶泓的欣赏,一般人见着他都尊称一声宁老,但尽管如此,对于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公羊羽,他仍旧是颇为尊敬。公羊羽见着年岁比自己长了一轮的人还对自己行礼,一脸的惊恐之色,笑着还礼,“不敢当不敢当,宁老您若还是这般多礼,下次我却是不敢再来了……” “哈哈,公羊小友还是这般风趣……对了,诚公也已经到了……”两人寒暄一番,朝里面走去。 濮园外总会迎来许多客人,这些客人有的坐着轿子,有的坐着马车,也有人步行而来,但门口的那位老管家,却是一视同仁,验过名帖之后,恭谨请入。 叶桢坐在一辆青帘小轿上,因为想到是来参加诗会,斯文盛事,坐青帘小轿可能应景一些,况且那马车早已被二狗驾回了一浊园,所以叶桢只得雇了一辆小轿朝着濮园这边走。下了马车,那老管家检查了叶桢的请柬之后,便拱了拱手,随意指派了一个湖色衣衫的侍婢给叶桢,便继续站在门口检查请帖了。 那湖色衣衫的侍婢得了老管家的吩咐后,便引着叶桢去了回廊流水的后花园。这个时候叶桢才知道,原来就算是请的是歌姬,但依然是男女分座,那些歌姬皆是坐在湖对面一个亭阁之下,前方有层层白色缦纱挂着,随清风而舞。只有持了请帖进来的人带着的随行女子,才能在后花园闲逛。 那婢女将叶桢带到后花园之后便朝着叶桢行礼告别了,她还得去招呼其他的客人。 叶桢知道今日看似平常的诗会的暗流,带着念荷随意走着,在看似散乱的座位之中,找到符合自己性情的偏僻处,坐了下来,看见几上有茶,念荷便为叶桢倒了一杯,叶桢便坐在此地,小口抿着。 只见四周无白丁,交谈必引经,叶桢心里叹息一声,抬头望天,想着今日怕是有些难善了,虽然那公羊羽与自己交好,但是那宁家可是与罗氏交好,是这濮园诗会的东道主。 不过叶桢倒是不惧什么,因为她对本身的才学其实也是颇为自得。 不久之后,濮园诗会便开始了。这个时候天色还没有很晚,但是濮园伺候的下人们却是开始在各处点上了灯笼,一首首诗作开始从叶桢周围的人口中传出,那些文人自己带着的侍婢便会拿起桌上的纸笔,写下自家公子念出来的诗词,交给自家公子,以便于他好与座上的各位文人书生交流。 叶桢随意地在诗会地各处望着,能隐隐地听到有人说什么,“寒来犹可待,呼啸九天鸣。”,又有“缠丝遮晓月,鳞玉映残红。”,还有什么“吹开离忧新绪至,看去雨云玉人愁。斜日照梳头……” 到底是江宁城,这有着真才实学的人还真不少,叶桢感叹道,又再次开始朝着各处观望了,正巧是碰到了在正上方端坐的公羊羽,他正瞧着自己,微微地笑着,叶桢便举着茶杯,以茶代酒喝了一杯,表示尊敬。恍惚间,却是看到公羊羽座旁坐着那位老人背后站着的一个男子,他正用着挑衅的目光看着自己。 叶桢苦笑一声,想来这便是那宁宇恒了吧。又望了一眼宁宇恒前面的人,见着他正在和他右手边的人谈笑,似乎是毫不知情。 那宁宇恒朝着坐上的人告罪之后,便朝着下方走来,到了一方小小的桌子旁坐定,对着同桌的人不知说了什么,脸上渐渐流出略显阴沉的笑容。特意朝着叶桢看过来,却是没想到叶桢似乎是一脸不以为然。 这个时候,坐上那三位深得了才子尊敬的大儒发话了,只见坐在中间那人,双鬓染霜,穿着一件正统得儒家服饰。轻轻咳了两声,座下正在谈论的文人才子们皆是停下了交谈的声音,望向了首位的那位老人。 那老人便是今日诗会的组织者-宁承意了。 宁承意朗声说了几句,座下的人不管是真情或是假意也都奉承着宁承意说的话,笑语渐起。有人提议宁公早点出题,笑语渐渐过后,宁宇恒那桌上一名书生便站了起来,拱手道:“晚生不才,见这濮园湖水缭绕,不知便以为湖水为题如何?” 宁承意笑着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月畔寒波轻舞起。”有人开了首联。 “江边古壁旧诗成。”有人又跟着说了颔联。 …… 濮园诗会上的学子若是对自己手上的诗词颇有信心,大多会起身与周围的各路文人交流,若是周围的人都认可了诗作,那么这首诗便会送到座上那三位大儒的手里。如若那首诗真的作地好,座上的宁承意等人,自然也会做出相应的点评。 这个时候,湖心小亭之中也会传来了渺渺的丝竹之声,此前被点评过的诗作会由嗓音轻灵的歌女唱出来。 公羊羽坐在宁承意的右侧,宁承意的左边是一个穿着相当贵气的人,也就是此前进门时宁承意说的诚公,本名苏明允,表字是诚甫,所以众人都尊他一声诚公。他的背景很复杂,是当朝首富苏家的长辈,但就以文学、儒学上的修养来说,众人皆是心服口服的称一声诚公。不过这苏明允确是一位严师,发起怒来,却是每个学子都不想见到的。 待到夜色降临的时刻,濮园内的诗会也渐渐地进入了高潮,优秀地诗作开始慢慢在众人手中传递,叶桢邻桌的文人见着叶桢孤身一人,也就邀了叶桢一起进行品诗。叶桢笑着点头,这是她求之不得的机会,她生活在江宁城,迟早是要与这些人打交道的。 叶桢便带着念荷去了邻桌,互通姓名之后,皆是抱着拳说一句久仰久仰,其实哪有什么久仰。只是有人知晓了叶桢是此前与那谢定安传出娈童声名的人,看着叶桢的眼光便是有些奇怪,不过叶桢向来是不理会这些的。 邀请叶桢的那人叫做李文茂,也是江宁城一个颇有名气的才子,他手上正拿着拿着一张红色的笺纸,面色多有得意,“在下的这首感旧,请诸位点评二三。”说着将笺纸递给了最靠近自己的叶桢。 叶桢刚刚接过那纸红笺,见着其上所书的内容,便下意识地念了出来: 唤起窗前尚宿醒,啼鹃催去又声声。 丹青旧誓相如札,禅棍经时杜牧情。 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 云阶月地依然在,旧逐空香百遍行。 念完,周围的几人便开始低着头思考,片刻之后,一片溢美之词从众人嘴中响起,说这首诗肯定会在这场诗会上扬名之类的....叶桢见着这情况也笑了笑,便从句子中挑了句上佳的稍事点评。叶桢的才学自然是毋庸置疑,待到这一番点评结束之后,众人看叶桢的神色都有些变了。 那李文茂也是也个心胸豁达之人,本身就有才学,自然是知道叶桢的点评是极好的,也就朝着叶桢笑着邀请道:“不如我们来行酒令吧…” “这…”叶桢一听是酒,便隐隐有些头疼,想着此前才喝过,而且还感染了风寒,便一脸真挚地拒绝道:“李兄,在下适才染了风寒,饮不得酒...实在是抱歉了。” 李文茂听见叶桢地推脱之辞,也不深究,便说道:“那你以茶代酒吧。” 叶桢点点头,表示同意了,抬起了桌上地茶,轻轻地呷了一口。 这个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宁宇恒眼珠一转,望向正在喝茶的叶桢,高声说道:“秦兄是第一次来参加诗会,不如这轮,便从秦酒兄开始吧。” 众人见着这宁宇恒也有心参加进来,也皆是表现出了高兴的神色,任谁都知晓,这江月白去了之后,这宁宇恒便是第一才子了,见着他来,众人都是欢迎的神色。 叶桢今日来,本就是打算拂了这宁宇恒的面子,但却不知为何,听到这宁宇恒要自己先行作诗开始,却是微笑摇头道:“我可没那个本事,还是诸位先请吧。” 见他退让,宁宇恒愈发觉得那罗氏说的话有理,便冷笑说道:“上个月秦兄在那公堂上高谈阔论,摆明了自己是秀才,今日一见,竟是吝于指教,看来眼界果然极高,不知…你的功名是从何处而来。还是…用那黄白之物买来的?” 听他如此说法,场间众人才知道,原来两边早有罅隙,这是借诗寻衅来了。 座上的宁承意见着自家子侄竟然公然在诗会上寻衅,脸上闪过一丝不满,想着宁宇恒自从是被那江月白打下落了第一才子的地位后,心性便越发地不成熟了。 “哦...是吗?”叶桢饶有兴趣地望着宁宇恒,“那便请宁公子瞧好了。” ------------ 第四十九章 濮园诗会(中) 更新时间:2014-02-04 语罢,叶桢便举起了茶杯,朝着面前的宁宇恒说道:”厌厌夜饮,不醉不归”,一出口,便是引用了《诗经》中句行雅令。叶桢也知道这样的首令是难不住他的,只不过仅仅是开个头罢了,也不用太过,毕竟叶桢的心思,可不是只放在宁宇恒身上,出首令若是难度太大了,周围书生学子的颜面也会被折,叶桢可不是想着一举得罪在座所有的才子。 果不其然,坐在叶桢对面的一个白衣打扮的书生就笑了起来,说:”濮园诗会这样的盛事,你能到哪里去呢?”说完,男子善意地朝着叶桢看了一眼,脱口出令:“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这是《诗经・郑风・风雨》里的句子,隐去”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后两句,已经隐晦地表达了自己对叶桢的善意。 宁宇恒倒是没想到自己已经隐晦地表达了自己与叶桢之间的罅隙,还有人敢掺和进来,便朝着那出口的人望了一眼,眼中尽是阴蛰。不过他毕竟也是一个有真才实学的人,片刻之后,下一令便是脱口而出了,“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这是《郑风・子衿》里面地句子,不过嘛,称赞的是两个男子之间的感情,想来这宁宇恒此前注意到了叶桢与诸位书生互通姓名之时,有人对叶桢不喜的那一幕。所以才会抛出这一句,来提醒在桌上的众人,这叶桢是一个娈童。 这个时候,周围的人也皆是看着场面中的两人,没有人敢接着行令下去,一来嘛,这叶桢虽然是传出了娈童之名,但是她和江月白交好是谁都知道了,否则江月白也不会将偌大的茗月楼交给叶桢,但是这宁宇恒又是这濮园的东道主。毕竟才子嘛,总是带着一丝风骨的,谁都看了出来今日怕是不得善了,也就想着不掺和两人之间的事,周围的人皆是饮了手中盛满醇香的酒,各自告罪,推辞自己才学不够,难以作答。 ****** 今晚能来参与这诗会的,大都已是秦淮河畔有了一定名气的女子,有着各自独特的引人之处,若是普通的诗会,她们其中的一个,也能挑起大局,但今日却是不行。濮园诗会中过来的并非都是男性,许多人都是携伴前来,例如叶桢都是带了念荷,其余也多有人带妻室或者侍婢前来,这样的场合,这些平日里在秦淮上受众人追捧的女子可是不敢逾越的,只能是老老实实地呆在这湖心小亭之中,成为陪衬,平日里地高傲和矜持只能是噱头,能让人记住的,永远是这样大场面上的自矜。 “小姐,你说那便接下来传过来的诗作会是哪位公子的?”一个绿衣女子正朝着自家的花魁问道:“你说…会不会是那宁宇恒宁公子?” 那盛装打扮的女子微笑着看了她一眼,“这我也说不准,今日有名气的才子都聚到了此处,宁公子的才学或许出众了些,但是其他的人也没一个不是十年寒窗的人物。不过…看你对那宁宇恒的样子,每每见着他目不转睛,真是让人好生奇怪。” “小姐…”那侍婢被自家主子的话惊了个大红脸,“不过…我还是觉得宁公子今晚会夺得这魁首。” “这向来文无第一,除非是江公子那样惊才绝艳的天赋,想要夺得这魁首,终归是有难度的。”那女子说着脸上已经出现了一丝缅怀之色,想来此前江月白离去的折枝人群中有她。 这个时候,端坐在女子另一面抱着琵琶的红衣女子却是开口了,“彩熹,我倒是觉得,今夜还能出如同那江月白一般的人物。” 彩熹没想到有人会这么这么肯定地说出来,便朝着出声地地方望了去,“没想到是你…”说着脸上便是一片冷笑,“梦生,此前江公子有心收你入府,你确是想也不想便拒绝了,最后你不也是入了那一浊园…我还以为你有多清高呢…况且,你进了那一浊园竟然又返了凤栖楼,想来,你那主家秦酒,是远远比不得江公子的。”花魁大比当日的状况外人是不知道的,所以现在湖心亭内的众女面对梦生的眼光都是夹杂着一丝意味难明。 梦生红衣无碍,脸上那抹绯红色的绸缎也是没有丝毫的变化,面对彩熹的咄咄逼人,梦生确是在嘴角挑起了一个嘲讽的笑,“彩熹,要不…我们来赌一局如何。我觉得我家主人能夺下今日的魁首,若是输了…我梦生投入你金风阁如何?” 听闻这话,彩熹的脸色便变了,彩熹自然是知晓,若是这梦生投入自家的金风阁之后会带来什么好处,不过见那梦生气定神闲的样子,知晓她对此局有必胜的把握,也就不敢随意应下,不过梦生投入金风阁对她来说总是一件好事。于是她便朝着自己旁边的人打发道:“去看看,现在送过来的诗作,有没有那秦公子的。” 彩熹的侍婢听见自家主子的吩咐,点了点头,开始翻阅此前已经送过来的诗作,将那些诗笺翻过几遍,确认了其中并没有那叶桢的诗作之后,才对着自家小姐摇了摇头。 彩熹甜甜一笑,“好,我便和你赌了。说吧,你要什么?” 梦生确是摇摇头,“现在没想好,先放着吧。”说着起身,在湖心亭中央的石桌上,挥毫写下了两篇诗稿,对着伺候自己的人说,“送到场中去。” 侍婢便领命而去。 ****** 且说这边的气氛还有些沉重,那宁宇恒不顾面子朝着叶桢发难,将她是娈童的身份隐隐地给点了出来,周围的人都是有着真才实学的人,这样的典故哪里会不知道,但周围的人确是想着这叶桢是江月白的好友,江月白在江宁城时可是与众人都交好,现在宁宇恒对叶桢发难,众位想着江月白的面子,只好推脱说自己才学不够...宁宇恒此举,搞的众位才子都有些发不来台,搞得气氛有些怪异,皆是在私底下窃窃私语起来。 台上坐着的诚公最是见不得这样的场景的,看着宁宇恒胡闹之后,不顾身份地站了起来,朝着宁宇恒大喝一声:“宇恒,你在做什么!” 苏明允陡然呵斥出声,场内顿时是安静下来,那宁宇恒因为是宁承意地后辈,自然也是在苏明允手下学习过小段时间,这时候见这向来严厉的老师发这么大脾气,顿时吓了一跳,连忙低头拱手:“先、先生……” 苏明允本就是当世大家,有有着苏家的背景,虽然不能说是桃李天下,但是他指导过的弟子确是不少,此时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又落到了宁宇恒的身上,似是教训弟子的口吻朝宁宇恒说道:“这样的话,是能随便说的么?” 这个时候,宁宇恒确是不知道怎么答下去,只好继续唯唯诺诺地盯着座上地苏明允,苏明允又再次扫了整个后花园一番,“我且问你,你在此前可曾见过秦酒?仅凭借他在外传的名声,你便断定他的为人…这样妄断...若是为官一方……“后面的话,苏明允确是没有说清,但这样的话也是极重的了,都知道这宁宇恒以后肯定是要进入楚国的朝堂的,这样的训话,未免太重了。 不过宁宇恒确是不敢反驳苏明允的话的,只是将自己眼中的怒火给收了起来,朝着座上的诚公作揖,“弟子…受教。” 随后,场上的气氛又热烈了起来,众位才子又开始在私下传阅手中的诗笺,开始了激烈的诗词比拼。座上的苏明允此时见着宁宇恒已经服软,不再向叶桢挑事,便不再管他,而是坐了下来,继续与宁承意交谈起来,公羊羽看着场上热闹的气氛,笑着拿起茶,饮了一口。 “公羊先生为何发笑?” “没什么,只是可惜见不到一场好戏了。”说着又朝着苏明允说道:“诚公此事可是做得不地道,我本来想看看我那秦酒小友的才学,没想到确是被你给打断了,真是坏了一桩好戏。” 花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公羊羽也不希望叶桢与那宁宇恒闹得太僵,这样的结果是最好不过的了。 那宁承意确是朝着公羊羽拱了拱手,“见笑了,我那侄儿…实在是太胡闹了些。” “无妨…年轻人嘛,总是会胡闹一些,不碍事的。”说着又抬起茶,饮了一口。 这个时候,苏明允又拿起了桌上才送过来的诗稿,低头看了几番,脸色确是越发的沉重…手指弹动着那张纸,口中念念有词。 一旁的宁承意见着他的神色,知晓了这怕是一篇好词,便笑着问道:“诚公又发现了什么好诗词了么?赶紧念出来...可别吊人胃口。” 苏明允也从那首词中回过了神来,见着宁承意的神色,笑了笑,念了起来,“这首是鹧鸪天・代人赋…便念给两位听吧…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肠已断,泪难收,相思重上小红楼。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说着,又再次念了句尾的,频倚阑干不自由... 在座的两人皆是儒学大家,在听开篇首联之时,便已经停止了任何交谈之声。苏明允按照着鹧鸪天的韵律认真地念着手上地诗词,念得虽然不快,但是却是贴合了词的意境,一气呵成。 在座的三人本就是文辞功底深厚之人,只是听到这里,便已然察觉到这首词意境的优美。最初的写景看似简单,但是此时的文坛兴盛,各种诗词不免追求繁复,穷尽变化,最初的晚日寒鸦一片愁看似简单,但配合着下一句的柳塘新绿,却已经自然地将意境展开,再到得到那不信人间有白头时,毫不突兀地从写景化为了抒情,而再接下来的“相似重上小红楼……”几句,便直接将整首词的意境又提升了几许。结尾的落处,也是大气磅礴,明明只是写女儿家的情,没想到却是以山来隔情,这样的比拟,当真称得上是大胆至极。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肠已断,泪难收,相思重上小红楼。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词句朗朗上口,念完之后,苏明允望着两人,见着两人皆是不断小幅度地点着头,好半晌之后,方才叹了口气,“……好词啊。” 也就在这时,念词的苏明允又见着了什么意外的事,对着诗笺,疑惑地皱了皱眉头,再轻轻地“咦”了一声。 旁边的宁承意见着他脸上精彩的神色,心中还想着词句的他便偏头凑了过去。 “怎么了” “你且看看...” 他将笺纸递过来,宁承意拿着眯了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从晚日寒鸦一片愁到频倚阑干不自由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确实是好词,他吐了一口气,轻轻地摇着头,随后也是眼睛一眯,顿了一顿。 那笺纸左下方书有落款,赫然写了五个字。 -一浊园。 -梦生。 宁承意楞了楞,望向了旁边的两人,他自然是不知道这梦生是谁,便想着从两人那里,了解拥有如此才学的人,到底是谁。 公羊羽见着宁老的神色,便随口解释道:“这人是秦淮河上一歌姬,颇有名气。”说完自己却是摇了摇头,此前他也常请这梦生去柳府唱曲,从没有发现什么她有这般高深的才学,现在点出来她的身份,自己都开始不信了。 这时,公羊羽又注意到了梦生前面的那三个字…一浊园。 看着看着,又看到了词名得代人赋...不禁是哑然失笑。 这样的手笔…也只有那一浊园的小清九能使出来吧。 两人见他笑得胸有成竹,苏明允便率先发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第五十章 濮园诗会(下) 更新时间:2014-02-05 公羊羽没有理会两人询问的目光,而是侧了头,对着一直站在这里伺候的小厮说道:“且去请湖心亭的梦生小姐过来。”说着又将苏明允手中的诗稿抽了出来,交到了负责传递诗稿的书生手里,“把这诗笺传递下去。” 这才回过头朝着两人解释道:“那梦生是凤栖楼一个颇为有名的歌姬,此前被我那徒儿赎了出去,转而赠送给了那一浊园的主人-秦酒,我那徒儿,看似待人有礼,其实内心深处阿...也有一般书生带着的那股子酸劲,若是那秦酒是个庸人,我那徒儿也不会与他交好。你们且看这鹧鸪天。题目乃是代人赋...所以,我便大胆地推测了,这词…应该就是那秦酒小友写的,只是...借着这梦生来扬名罢了。” 两人听了公羊羽这一番合情合理地解释,皆是暗自点点头,觉得他所言非虚,毕竟在心理的认同感上,实在是不希望仅仅是一个下九流的歌姬便能在才学上压过在座的所有书生。 过不多时,便有下人传话回来,说那诗稿已然是传递给了在座的各位书生。 最先接到诗笺的人,眼光一瞥,不禁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好!” 身旁的人见着那人仅仅是扫了一眼便已叫好,也忍不住凑了过去,细细一品,也是频频点头:“果然不错。”说着却又是见着了下方的落款…梦生。这人也是常年躺在这秦淮十里软红中的一员,自然是认识这个凤栖楼最为出色的歌姬,见着平日里替自己唱曲的姑娘,能写出这样的诗词,便眉头一皱,转而似是随口说道:“只是...这是由那凤栖楼的歌姬写的…这…或许有些蹊跷。” 不过首先接到那诗词的人却是不这么想,而是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人之后,朗声对着自己周围的人说道:“诸位兄台,在下发现了一首佳作。”说着用眼光环视了周围一圈,“不知大家可否有兴趣来品鉴品鉴?” 众人听了那人的话,皆是好奇地纷纷凑了上来,只见那暗红色的诗笺上用娟秀的小楷写着:“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肠已断,泪难收,相思重上小红楼。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好词!”刚刚看完,便有人脱口称赞,不过显然那人也是发现了词作下方的署名,也是眉头一皱,“写秋景洒脱自然,转议论自成一体,实是佳作……不过,这上好的佳作…真是那凤栖楼的梦生姑娘写的?” “梦生姑娘已经到了一浊园了,不再是凤栖楼的姑娘了。”旁边有人提醒道:“你且看那下方的落款...分明是那一浊园。” 但是却又有人带着斟酌的语气说道:“难不成,那梦生姑娘乃是一代才女?” 这个时候,却也没有人说话了,在此地的人皆是又再次在心理默默地品鉴了这首词。词是上好的佳作,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这写词的人,却是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毕竟江宁城的才子们,最喜欢干的就是踏上那青楼楚馆成就一番才子佳人的故事,所以对那梦生皆是见过几次的,只是没有料想到…她居然会有如此的才学。 邻桌的人,见着这桌上面的人皆是陷入了沉思,自然是知晓现在出现了上好的佳作,边朝着这边凑了过来,还不忘,叫上其他桌旁相熟的朋友,这样一来…这一桌旁边,可就是聚集起了大多数的人。见了此作之后…也是觉得此作上佳,皆是在交口称赞着。 这聚集起来的人群,自然是包含了那宁宇恒,内心自然也是在斟酌这词与自己的诗词的同与不同之处。在这个时间里,梦生却是到了这主场之中,解释自然也就来了。 “实不相瞒,这首词......并非奴家所作,这是我家公子闲暇之余的废作…交给我,只是想听我唱曲罢了,小女子在湖心亭左右都未曾见着我家公子的诗作,心有不甘...故而,自作主张地将此词送到了场中…希望各位公子不要见怪。” 这一番解释合情合理,在座的众位都是知晓这梦生跟着那新到江宁城的秦酒去了一浊园,这样的想法是没有问题的,为自家的人事着想乃是人之常情。不过...那梦生居然说是废作...这样的话,却是狠狠地刺激了场中的众人,想着难道自己的才学居然是赢不了一人闲暇之余的废作...这样的事…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 濮园参与诗会的士子,在这个时候,望向场中叶桢的眼光便是有些变了...这样的人…莫非是一个天才? 叶桢被场中众人的目光望着,却是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自然,而是占了起来,朝着众人拱了拱手,“见笑了。”话虽然是这样说,不过此时的叶桢,内心却是大大地震惊,因为她今夜的计划,并非是这样,那首词…也并非是她所做。虽然梦生助她达成了预期的效果,但是她内心却是没有半分高兴,而是对梦生的忌惮越来越深...只是,众人皆是知道这梦生是她府中的人,若是此时矢口否认,必定会成为千夫所指...所以叶桢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此事。 在叶桢身旁的李文茂见着叶桢默认了此事...内心也是一阵高兴,在这短短的交往之中,他自然是明白叶桢是拥有真才实学的人,所以见着叶桢一词动满园,并没有半分的不满,而是暗自为叶桢高兴着。这样的事,发生在这些士子中,实属常见。像那宁宇恒,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却是因为听了罗氏言语而转头对付叶桢的,实属少见。 宁宇恒看着场间众人对叶桢的目光,心下大怒,但脸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而是朝着自己身旁的一学子比了个手势,那蓝衫的士子见着宁宇恒的手势,转了转眼珠,想着梦生此前说这首词居然是叶桢闲暇之时的废词,便冷冷的开口问道:“不知秦兄可还有什么佳作...因为这首词…乃是您闲暇之余的废作...不知秦兄能否让诸位见识一下您的大才......”宁宇恒见着自己平日里的好友这么懂自己的意思,在心底暗自地叫好了一番,便冷冷地盯着场中的叶桢了。毕竟此前他才被那苏明允给训斥过,实在是不敢作其他的异动。 场间的众人听见此人说的话,也是开始盯着叶桢看了,不过目光中却是分成了两个流派。一派嘛,是以李文茂为首的,真心觉得叶桢是有大才的人,希望她能够拿出更好的诗作,来令自己见识一下。另一派,就是受了宁宇恒支使之人的挑拨,觉得叶桢太过傲气,这样一首“闲暇废词”便力压了众人,况且对自己的才学向来是有着信心,便盯着叶桢,希望叶桢此时出丑。 叶桢在截然不同的两种目光中却是表现地风淡云轻,没有起一丝波澜。她知道,现在的状况是进退两难的,本来此前的准备是足以度过这次来自宁宇恒的发难的,只是没想到那梦生居然是横插了一脚,打乱了自己此前所有的安排…不过事已至此,叶桢也只好出诗砸人了。 只见叶桢微笑着环视了在场的诸位,朝着向自己发难之人拱了拱手,“这话我可就不认了…自家的侍婢,不懂事,实在是有些麻烦,回去了,我自然是会教训她。这首词虽然是闲暇之作,但是自己也是颇为喜爱的,哪能说是废词?”说着又朝着座上的三位大儒拜了拜,一脸恭敬地说道:“若是诸位不嫌弃在下的拙作...那么在下,也只好是献丑了。” 叶桢的这一番话说得极为巧妙,不仅是将此前的“闲暇废词”说成了下人不懂事的胡言,而且巧妙的将在座士子的仇恨转移到了梦生的身上。虽然是众人也不会对梦生做出什么,但是叶桢却也洗脱了自己身上被泼下的污水。动作恭敬有礼,自然是能博得在座诸位的好感。 果然…在叶桢说完此话之后,便感觉到了众人目光间的善意,更有甚者,直接笑着开口说道:“秦酒兄,你可别自谦了,若是这首《鹧鸪天・代人赋》也算是拙作的话…我们可是期待你这样的’拙作’越多越好!” 叶桢也就不再推脱,将早早便已想好的诗词说了出来: 可怜东风不惜花, 可叹风姨不作嫁。 当时若不恋千金, 自然伊人已簪花。 迷神引,销魂去, 人间诀别无藻华。 却恨生平了无计, 分处阴阳两处塔。 这,也是一首鹧鸪天。 说完了,叶桢便借故有恙,遁到了别处,不再理会场间脸色难看的宁宇恒和他的同党,以及座上三位大儒对她的欣赏。 …… …… 一阵喝彩之后,众人兀自品味着其中滋味,宁宇恒的脸上也是明暗相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本就对叶桢有着善意的李文茂抬起手上那杯新盛的酒,一口悉数饮了下去,便朝着场间首先吟诵道: “可怜东风不惜花,可叹风姨不作嫁。当时若不恋千金,自然伊人已簪花。迷神引,销魂去,人间诀别…无藻华。却恨生平了无计,分处阴阳…两处塔……” …… 许久之后,这才开始有人开口反复念叨着叶桢的诗词,“却恨生平了无计,分处阴阳…两处塔......好词阿,好词!” 这首词,也是鹧鸪天,此前的《鹧鸪天・代人赋》,虽是好词,但是始终是以女子的身份写出来的,在座的诸位,可是以男子居多,所以也找不到什么大的带入点,但是现在的这首鹧鸪天则是不同。这分明是以男子的角度写出来的,所以众人的带入感也就强些。况且,这首鹧鸪天,分明是表现了一个男子对心上人求而不得的思念,巧妙地回击了此前宁宇恒酒令时说的那句“纵我不往,子宁不来?”,让场间的众人了解到这秦酒,确实不是一个娈童。 “可怜东风不惜花,可叹风姨不作嫁......这无尽相思意,尽数付给了风月…实在是难得的好词阿!”又有人大声地赞叹起来,却是忽然想到自己也曾面对一位欣赏自己才情、懂自己心中所想的女子,却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嫁于自己,最终落得个天各一方的结局。不知怎的,竟是心中一酸,复又一戚,摇头良久无语。 想着借故离去的叶桢,竟然是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错觉。 ****** 其实叶桢选择作鹧鸪天也是有着自己的考虑的,梦生强按在自己头上的那首代人赋,好虽好,但是万一在此之后梦生又反口咬自己一口,说那首代人赋不是自己所书怎么办?所以叶桢只能是选择鹧鸪天,选择这样一脉相承的词牌,这样,即使是梦生否认那首代人赋非叶桢所书,也没有多大的关系,因为这首鹧鸪天已经完全地证明了叶桢的才学,若是她说了,反而会让人对她心生恶感。 借故遁去的叶桢,离开了濮园的后花园之后,极为舒坦地叹了一口气,从旁边侍女的手上接过了清茶,轻轻地呷了一口。回去的路上,叶桢突然见着有一片花丛开得极艳,在夜色的笼罩下,居然散发出了阵阵的浓香。 叶桢便转身问那下人,能不能进去逛一逛。下人当然是知道此人是刚刚在诗会上力压了众人的才子,而且这片园子本来就是接待客人用的,哪里会不同意,便极为快速地回到说没问题。 叶桢便有些高兴,将那下人谴走,自己走进那方花丛,蹲下身来观看着,发现这花丛内部中立着一个小小的石桌,上面摆着一本已经是翻开的书,叶桢便走上前去,随意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却是没想到,这一扫。 脸色大变。 ------------ 第五十一章 又见绢书 更新时间:2014-02-06 其实品评诗词作品原是没有什么固定的标准的,当作品的高度到达某一点之后,人言占了很大一部分。叶桢的这首鹧鸪天虽然是上佳,但是却也绝对不可能让余下的士子认为“我之不如远矣”,也不可能真是让“余词尽废”。就如同此前梦生所书的那一篇《鹧鸪天・代人赋》一样,说是废词,可是谁又能相信呢? 叶桢的《鹧鸪天》却是在这篇之后出现,众人便想当然地认为叶桢此时抛出的这首词是上佳之作,并且这首词里面暗合了大多说文士的心声,那一句“可怜东风不惜花,可叹风姨不作嫁”不知是多少人面对自己心爱之人,求而不得的心态,所以才会将此词推向一个新的高度。 座上的公羊羽此时也正与自己的两位好友交谈叶桢方才所说的这首《鹧鸪天》。 “哈哈...公羊先生的棋...原来是下在这里。”一旁的宁承意笑着说道:“怪不得你要将此前那首代人赋给传下去。” “我自然是猜想到你那侄儿心有不甘,会挑拨我那小友…”公羊羽被那宁承意拆穿自己的打算也没有什么遮掩,反而是大方地承认了,“若不这样…我怎会知晓我这小友有这样的才能。” 旁边的苏明允听着公羊羽的话,插嘴说了一句,“原来你也把我当棋子了...这事,可是不厚道了。” 宁宇恒若非此前没有苏明允的强力镇压,也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向叶桢挑拨的,毕竟那梦生传出来的首鹧鸪天,他也是觉得是有人代笔的。若非诚公一开始就强力镇压了宁宇恒对叶桢的发难,那么事情也不会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宁宇恒唆使人对叶桢进行诘难,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曾经教导自己的老师偏向了叶桢的方向,所以有些不服气,就像是自家的长辈却帮了别家的孩子一样。故而这宁宇恒才会又一次地向叶桢进行挑衅。 “如若我不这样做…你们又哪会见着这样上佳地诗作呢?”公羊羽笑着回答道:“诚公,你向来是直来直往,你已经做了这样地事…我自然是要拿来利用一番了。” 那苏明允见着公羊羽无赖地样子,只好笑着别过了头去,不再理会这个老匹夫。倒是中间坐着的宁承意笑着向苏明允说道:“诚公,你说这今日的魁首…就是那秦酒了吧。” “当然是我那小友了…”在一旁的公羊羽听到宁承意的话,迫不及待地说道:“宁老,你说现在在你我手中的诗稿,有哪一首是能比得上我那小友所写的那两篇?” 宁承意笑着摇了摇头,连那已经是别过头去的苏明允也将头转了头来,笑着说:“虽然这两篇诗稿出现的方法有些奇异,但是…我也是认可那秦酒的。” “诚公,你就认了吧...哈哈......”公羊羽听到苏明允承认了秦酒的才华,自然也是笑着的,转而朝着宁承意说道:“那这次的魁首…就这样定了?” “是了是了…”宁承意点点头,却又装作不高兴的样子嘟囔道:“也不知道你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此前是江月白,现在又是这秦酒…这么好的苗子都被你这个小人给糟蹋了...当真是让人感到气氛。”,在一旁的苏明允听到宁承意的话,也是苦着脸点点头,附和着说道:“天理不公阿...天理不公。” “你们这两个老小孩,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嫉妒我?”公羊羽一脸嫌弃地望着两人,又再次抬头忘了一眼天色,只见月明星稀,夜已是深了,便对着宁承意说道:“看看时辰吧…这诗会,也差不多该结束了,你也该拿实物出来,奖励奖励这场诗会的魁首了。” “可别又是随便拿什么东西打发了…”一旁的苏明允说道:“那些破烂货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是是是…”宁承意苦笑着回答道:“看来你们二人是要诚心剥削我这个老东西了。” 笑得一脸奸诈的公羊羽和苏明允齐声回到道:“不敢不敢…” 面对这样没有风度的两人,宁承意只好摇了摇头,朝着下方望去。 座下的众位学子对这两首词的讨论已经是渐渐停歇了下来,转而继续交流各自的作品了,只是偶尔还能听到关于叶桢那两首鹧鸪天的议论,夹杂着一声赞叹罢了,更多的,还是对于其他作品的交流,毕竟谁也不想看到今晚的所有风采皆是被那叶桢给夺了去。 这个时候叶桢也回来了,只不过,脚步还有些恍惚,因为她的脑海中,一直浮现那花丛中石桌上,被翻开的那本书。 叶桢本想仔细翻阅看看的,只是那个时候有人来了,叶桢不得已,只好从那边回来,毕竟乱动主人家的东西,这样的行为是为天下所不耻的。但是仅仅是扫了一眼,被翻开的那一页,叶桢的心神,也是受了极大的震动的。 因为...被翻开的那一页,上面的内容…… 赫然是叶桢还在云水村中,谢永暮交给她那张掩藏了秘密的绢书上面的图案。 虽然只是一眼,但是叶桢确信,自己没有丝毫看错,那样独特的图案...是那上面的无疑。离开云水村之后,叶桢才发现,那张绢书居然一直是被自己放在怀里的,到了江宁城也一直是被自己小心地保管着,未曾遗失。她也有对那上面的东西进行研究,查询,但是那张绢书上面的神秘图案却是一直没有破译出来。那些文字,叶桢倒是破译出来了,都是一些零散的字,但光是破译这些东西,对这张绢书是没有用的,因为那上面的字...叶桢是丝毫没有头绪。 这个时候,座上的宁承意朗声发话了,“诸位,我看这天色也晚了,不如,今日地诗会就到此为止吧。” 座下的学子见着宁承意发话了,自然是安静了下来,等着宁承意接下来的话。 “大家都知晓,每一年的诗会中,皆是要选出魁首的,不知今年…大家的意见如何?” 话是这样说,但是座下的士子都是知晓了宁老心中的人选是叶桢,因为今夜叶桢的的表现实在是太过耀眼,平心而论,挂在叶桢名下的那两篇诗稿都是难得一见的佳作,所以他们也是认可了叶桢的名字成为今晚最耀眼的存在,故而极为配合地说道:“吾等以为当是秦酒公子。” 座上的三人见着下面的学子异口同声地回答出自己想要地答案,皆是对望了一眼,然后笑着点了点头。宁承意便对着自己身后伺候着的小厮说道:“快去我书房里,去取那支紫毫笔来。” 此话一出,满园皆惊。 众所周知,紫毫是毛笔中最为珍贵的一种,是取野兔项背之毫制成,因色呈黑紫而得名。在楚国向来是不能生产出这样的笔的,因为那最好兔毫永远是在北方吴国的领土。曾今一个大书法家有词云:“紫毫笔尖如锥兮利如刀。”将紫毫笔的特性描写的非常完整。但因只有野兔项背之毛可用,其值昂贵,且豪颖不长,所以无法书写牌匾大字。 连本来是期待着宁承意大出血的公羊羽和苏明允听到他的奖励脸上都是有些惊异,况且是那座下的学子们。那些座下的文士听见宁承意居然是将珍贵无比的紫毫作为奖品赠予叶桢,皆是在私底下议论,感觉颇为奇怪。以往的诗会结束了,魁首虽然也有宁承意赠下来的东西,但是远远达不到今日的水准,说句实话,以往的东西几乎都是这诗会的添头,即使是加在一起也是远远比不上这支紫毫的价值的。 这其中,宁宇恒的怨言最为多,因为那支紫毫,他也是眼馋了好久,每次有意无意地向自己的叔公提起想要那支笔,都是被宁承意拒绝了。现在宁承意居然将那支笔赠送给他最不喜欢的叶桢,自然是有些怨言的。 这个时候,正在思考那本藏了图案的书的叶桢也回过了神来,知道了这宁承意居然是想要将那支笔送给自己,便隐隐有些无奈。毕竟自己想要的,可是那本记载了绢书上面图案的书。虽然到目前为止,还不能确定那本书对自己破解那张绢书有没有帮助,但是有总也比没有好。 片刻之后,此前离去的小厮便回来了,手上捧着一个紫色的,用楠木制成的盒子,想来里面便是那支珍贵无比的紫毫笔了。 宁承意从小厮手上接过那个盒子,颇为怀念的看了一看,便从座上站了起来,朝着叶桢的方向走去。但是叶桢哪能让宁承意这样声名的大儒朝着自己走来阿,于是叶桢连忙是小跑这走到了宁承意所在的位置,一脸惶恐地说道:“这可使不得…这太珍贵了,晚生不能收。” “我既然说了给你…那么便是你的了。”宁承意见着叶桢脸上的表示不似作伪,是真的不想收,便摆出了一副严厉的表情,“莫非…你是看不起我这支笔?” “这…”叶桢此时倒是左右为难了,突然又想起那本还放在那花石桌上的书,眼神一亮,“宁老,我能用这支笔,换您一本书么?”叶桢想着,那本书放在石桌上,无人看管,应该对于这濮园的人来说是无关重要的,所以叶桢才敢提出这样的条件。 只不过座下的那些学子此时却是对叶桢有些鄙夷了,因为他们想着叶桢拒绝了这支笔,想去换书,那么那本书定然也是极为珍贵的孤本了。以宁承意大儒的身份,自然是有这样价值的书的。 宁承意听到叶桢的话,自然也是与座下学子的看法一样,皱了皱眉,心底对叶桢稍微有了不喜,但是看着叶桢清秀的面貌以及她目前所展现出来的才学,只好耐心地问道:“不知,你要的是哪一本?” “是…我此前离开时在花园看到地一本书。”叶桢回答道:“我路过此地时,见那书极为有趣,便生了这样地想法,希望宁老您多多包含。” “花园?”宁承意又皱了皱眉头,自己的书向来是有专人打理,书根本不会散落在花园的某一处,散落在那里的...估计是一些不怎么珍贵的普通书籍吧。宁承意又看了一眼叶桢,想着此前倒是自己错怪她了,便一脸柔和地开口说道:“这样吧…我差人去把那本书拿过来吧。” “多谢宁老了。”叶桢听到了宁承意的话,朝着他长长地一拜,在心底想着,终于有进展了。想着便对准备去取书的下人指点了那书的方向,之后便站在了宁老的旁边,和他一起等着那本书的到来。 没过多久,小厮便根据叶桢的指点取来了那本书。 叶桢正要接手的时刻,却是从下面学子群中,传来了一个异样的声音: “慢着…这本书,是我的。” 叶桢朝下面一看,只见宁宇恒正用着微妙的眼光看着自己。 ------------ 第五十二章 多疑的心 更新时间:2014-02-06 宁宇恒的这话一出,叶桢便知道自己是难以如愿了,任谁都知晓今日两人在场间浓浓的火药味。不过叶桢其实还是有着机会的,现在叶桢的观察下,那宁宇恒并不知道这本书对自己的价值,况且对他也无多大的价值,念及此,叶桢便生了一个主意。 她朝着座上的宁承意稽首说道:“宁老,我能否以此笔,换取宁兄手上的书。” 此话一出,满园学子以及座上的三位大儒见叶桢的神色都有些变了。这本书是怎么得来的,大家都看在眼底,也知晓了这书原本就是随意闲置在花园的杂书,也不是什么孤本之类的珍本。现在叶桢却是愿意以那支珍贵无比的紫毫来换取宁宇恒手上那本在他们看来价值低下的杂书…那么这叶桢的举动,可就值得推敲了。 要嘛…是那本书对叶桢有什么大用。要么,就是叶桢有心与这宁宇恒交好,想要以此举,来赢得宁宇恒的善意。众人看着叶桢的才华之后,已经是认定了第二个答案。想着叶桢在被宁宇恒挑拨两次之后还能有如此大的器量,不禁对叶桢又高看了几分,再看看那心胸狭隘的宁宇恒,更是觉得宁宇恒不如叶桢远矣。 宁宇恒也不是真傻,毕竟他也曾在诗会上力压众人,成为这江宁城的第一才子。所以见着现在的场面,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对付不了叶桢的。他不知道叶桢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以笔换书,所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因为他本身就对那支笔存在着很大的念想。只好斟酌着开口道:“秦兄,这笔…实在是太过珍贵。在下,不敢收阿。” 说着又朝着座上的宁承意望了一眼,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座上之人对叶桢目光之中的赞赏。 叶桢却是摇摇头,朝着宁宇恒真诚地说道:“希望宁兄成全。”说着又转了个身子,朝着宁宇恒一拜。 “这……”宁宇恒见着叶桢的神色,不知道她到底是作伪想以自己立名,还是真的想与自己和解,一时间也就定在了那里,不知如何作答。 这个时候,座上的宁承意开口了,“宇恒,你就把那书赠给秦酒小友吧。” 叶桢听到宁承意为自己说话,便感激地望了一眼座上之人,又转而朝着宁承意说道:“宁老,你看…可以吗?” “当然。”宁宇恒听到宁老的允许,也只好这样回答了。说着却是走到了此前取书的小厮那里,将书籍拿到了手上,转而对着叶桢说:“不过嘛…秦兄你明日再来取如何?” “这…”叶桢没想到宁宇恒居然是将这书给拿在了手里,并说明日再交付,心中免不了有着一丝心急,毕竟迟则生变,若是宁宇恒察觉到了这书对自己的作用,那免不了又是一番折腾,不过现下叶桢也不能表现出什么焦急的神色,只好一脸微笑地朝着宁宇恒说道:“那…我便明日来取了。希望宁兄可别不让在下登门了。” 在座地众人也是在奇怪这宁宇恒为什么不答应叶桢,要将书籍留至明日交付,但也没多说什么,主人有权利处理自己的任何物品,况且宁宇恒已经开口说道:“秦兄…若不嫌弃,明日希望你能够来濮园做客,我想与你好好地请教一番。” 众人听到宁宇恒的原因,终于是明白这宁宇恒为什么要将这书籍留到明日交付了,因为从宁宇恒的话中已经委婉地表达了来自宁宇恒地善意,似是希望与叶桢和解,想要向叶桢道歉。只不过这也只是在座众人的猜测罢了,文人士子向来是以为天下一片光明没有瑕疵的,故而这样推测宁宇恒也是没有什么错的,只是,这宁宇恒的打算真的就如他们所猜测的吗? 叶桢自然是不信宁宇恒的,那公堂的事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这宁宇恒竟然依旧向自己发难,由此可见,他与这罗氏的交情并非一般,是绝对不可能就此与自己和解的。叶桢不会自大到认为自己今日的表现就能让这个曾经的第一才子就此让步。 “那,我们便说好了。”叶桢微笑着回答道:“明日…在下定来叨扰。” 宁宇恒也是笑着点点头,“好。那在下必定扫榻相迎。” 座上的宁承意见着自家子侄似是醒悟过来了,便欣慰地朝着宁宇恒看了一眼,然后再次环视了场内地学子们,“那今日,大家就到此为止吧。” 众学子皆俯身称是。 ****** 一浊园二楼。 叶桢一手拖着下巴,一手敲着桌面,斜坐在架几案前。她的面前,是今晚助她扬名的梦生,她的后面,站着清秀的二狗。 “梦生,你是谁的人?”叶桢微笑着问。 “你救了我,我自然是你的人。”梦生依然回答得极快,与最初随着叶桢回一浊园的回答并无二致。 叶桢再次敲了敲桌面,“可是...今晚的表现,我不认为你是我的人。”叶桢的脸上依旧挂着微笑,“这样的问题,我记得一开始你进我一浊园的时候我就问过。” “小姐。”梦生双手置于脑后,将脑后一直帮着的结解了下来,一双碎金色的眼眸在橘色的灯光下显得颇为诱人,可惜她面前是叶桢,乃是一介女子,并非是常年光顾凤栖楼的风流才子,“你想听故事吗?” “不想。”叶桢随意至极地扫了一眼在自己面前跪坐着的梦生,对她口中的故事,没有表示出丝毫的兴趣。 梦生似是知道叶桢的回答一般,眼眸里没有半丝波澜,她看了叶桢一眼,然后直起了身子,朝着叶桢拜了下来,狠狠地磕了一个头,“不管小姐信不信我,但,我是您的人…”说完,便直起了身子,又再次将丝绸系在了眼上。站了起来,不再看叶桢一眼,自行下了楼去。 站在叶桢身后的二狗问道:“小姐,要不要奴才将她抓回来?” “不用了。”叶桢似叹了一口气,只是声音极低,让人感觉不到分毫,“你先下去吧,叫念荷过来。” 二狗快速地答是,然后便下了楼。 梦生的反应其实在叶桢的意料之内。 她是武功深不可测的道天歌的师妹,她的身后不知站的是那一路大神,本身拥有这样的傲气倒是极为正常的。况且她在一浊园这么久,也未曾做过什么对不起叶桢的事。只是在这次的诗会中,在没有接到叶桢的命令便擅自行动。这样的做法,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就是叛主之罪。梦生最初随着叶桢回了一浊园,她的名籍也被迁到了叶桢的名下,已经是属于叶桢的私有财产。往小了说,便是梦生护主心切,在未经主人同意的情况下帮助了叶桢。非但是无过,反而有功。 只不过…她是如何知道叶桢会拥有这样的才华的,她的作息时间与叶桢几乎是反过来的...平日里与叶桢相处的时间是很少的。况且以她在秦淮河呆的时间,自然是知晓怎么做是最为合理的。今日的做法...叶桢完全看不到一个被十里风月打磨过的第一花魁。而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子,在情急之下的抉择。 叶桢是越想,越觉得有些奇怪。 “小姐。”念荷的呼声将正在沉思的叶桢唤回了神,“不知您叫我,有什么事?” 叶桢点了点软塌前的那个棉布垫子,示意念荷坐下,“你且说说…那梦生,在凤栖楼是怎样的?” “梦生姐姐?”念荷皱了皱眉,转而坚定地回答道:“梦生姐姐是我的恩师…我唱曲就是她教的,我非常喜欢她。”许是想起了此前她与梦生在凤栖楼的生活,脸上闪过一丝沉湎,似在追忆中。 叶桢见着这样拥护梦生的念荷,只好暗自摇了摇头,又转而继续问道:“梦生在凤栖楼多久了?” “一年多了。” 一年多……难道她被安排进我的身边不是巧合? “她为什么来凤栖楼?” “妈妈见她可怜,便收留了她,我倒是不知她为什么来凤栖楼…”念荷回答完,又低下头,似是思索了一番,再斟酌着开口说道:“许是楼内的生活比其他青楼好些吧。” “嗯…”叶桢听到念荷的回到,又再次陷入了沉思。 过了许久,叶桢抬头,看着还在软垫上坐立不安的念荷,想着自己居然是忘记了她,便温和地朝着念荷说道:“你先下去吧。” “是。”念荷站了起来,朝着叶桢躬身,转而却又向叶桢说道:“小姐,夜深了,您该歇息了。奴婢先帮您宽衣吧。” “嗯?”叶桢这才恍惚地看了一眼窗外。 夜深几许,只能见着乌衣巷内有着少许照亮青石板地灯光,其余街道…都沉寂在了一片黑暗之中,看不到一丝光亮。连秦淮河上,也仅仅倒映着漫天星河,两岸的青楼楚馆,都已经歇了。 没想到居然是这么晚了,叶桢不禁哑然失笑。 “好。” ****** 濮园。 宁宇恒房内。 他的怀中正抱着一个身形瘦弱,面貌酷似女子的人,若有好男风的人在此,必定能认出,这是花汀公馆中最红的少年-尘风。也必定会颠覆对那宁宇恒的印象,毕竟宁宇恒在诗会上表现出了对娈童的深恶痛绝。 此时,宁宇恒手中正把玩着本是属于叶桢的那支紫毫笔,而那少年手中,却是翻着不久前那本薄薄的书册。 “公子…这书…没什么特别的阿...我可是没发现什么蹊跷。”一个软腻的声音传了出来,让人很难想到,这是出自一个男子的口中。虽是这样,却很难让人感到厌恶,反而会觉得,这样的声音,在此人身上是最为合适的。 宁宇恒一改与叶桢相处时的阴冷,一脸戏谑地向尘风说道:“那就别看了…”说着将手伸入了尘风薄薄地衣襟之中,肆意地揉捏着,“不如…我们来做些有趣的事。” 片刻之后,尘风的脸上已是一片潮红,本是清凉的眸子中眸中已经是带上了一丝情欲的水光,蚊子般大小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公子,住…住手……” 可惜这样的声音反而没有起到丝毫作用,反而是激起了某人的兽欲。 不久之后,在宁宇恒房外伺候的人,只看见屋内的灯光熄了下去,只能隐隐地听出几声带着隐忍意味的呻吟。 ------------ 第五十三章 维予二人 更新时间:2014-02-07 清晨时分,秋日的阳光刚刚在江宁城的东边漾出微红的光芒的时候,叶桢也已经在念荷的伺候下起床了。这个时候天气已经开始转冷了,连渡口撑杆的伙计也多加了一件衣物。叶桢的风寒虽然是得了药物的控制,但是还是那句老话,病去如抽丝,也只能是等着这风寒渐渐好起来。她依然是男装的打扮,只不过在内里多加了一件里衣,以抵御这转冷的天气。 濮园诗会在昨日才刚刚结束,所以登门上一浊园的人还比较少,不过却也是有那么两个。一个是昨夜里率先邀请叶桢的李文茂,另一个则是与叶桢行雅令的人,从那人递来的名刺上面可以知道,他叫顾流云。两人的拜帖都是定于七月二十日,叶桢想着都是在同一日,也就一并接待了。 这样的拜帖其实还是让叶桢有些措手不及的,因为此前她并没有接到过这类东西,有的,也只是自己发往别府的拜帖。 同样的晨光下,就在她乘着马车准备去濮园的时候,濮园的不为人知侧门,也迎来了一辆黑色的马车,一辆没有标记的马车。上面下来一个穿着黑斗篷的,让人看不清面容的人,但只看那身段,也知道这人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妇人。 那人一下马车便有站在门口相熟的小厮上前相扶,朝着此人说道:“夫人,我家少爷已经候您多时了。”那看不清容貌的妇人微微的点了点头,便随着小厮从侧门走了进去。 进了濮园,她被小厮带着在各处四绕,隐匿着身型,防止被濮园来往的仆人所发现。那妇人似是习惯了这样躲着下人的方式,也没有发什么牢骚,只是静静地跟着那个小厮在这偌大的濮园里面四处移动。 没过多久,小厮才停下了脚步,指着一处虚掩着的门说:“请进吧,少爷在里面。” 妇人便从宽大的袖子里面拿出了几粒散碎银子,放在了小厮的手心。那小厮得了赏,便笑嘻嘻地说了个吉利话,然后为妇人推开了门。 人还没有跨进门口,内里的声音便传了出来:“江夫人,别来无恙。” “宁公子。”那人踏进了门之后,便转身关了门窗,这才掀开一直被掩藏着的容貌,“您昨夜所做的...似乎是不足以得到我手中的东西吧。” 那黑色的衣帽下,赫然是一月前一怒之下将叶桢告上公堂的江家二夫人-罗云媚。 宁宇恒皱了皱眉,继而柔情地看了一眼还躺在床铺上恐惧着的不肯露面的人,便一脸厌恶地对罗云媚说道:“你别太得寸进尺…我宁家现在虽然势不如你江家...但是却也不是你能欺迫的。” “宁公子…”罗云媚对宁宇恒的回答没有丝毫的在意,从怀中掏出了一章薄薄的、泛黄的纸,一脸媚笑着对宁宇恒说道:“你别忘记了,这尘风的卖身契...可还在我手上呢!”前半句信心十足,后半句却带着冷冷的威胁意味。 宁宇恒低低地叹了口气,走到了床边,将锦被掀开了一小个角,对着里面惊惧的人安慰道:“我在,别怕。”然后又伸出了略带着冰凉的手,揉了揉里面尘风的头,“我会将你的卖身契拿回来的,不用担心。”里面的人显然是极为相信宁宇恒的话,伸出了双手,将锦被往下拉了拉,露出还带着昨夜狂欢后的情欲,对着宁宇恒眨了眨眼,表达着自己的信任。 宁宇恒看见尘风愿意相信他,便又将被子给他拉了上来,宁宇恒知道,他现在不想见着站在自己房内的人。 “此前你说过,只要我在那诗会上向那秦酒发难,你便将尘风的卖身契交给我。”宁宇恒起了身,走到罗云媚的面前,伸手去拿夹在罗云媚双指之间的契约书。 罗云媚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将契约书又放在了自己的怀中。果然,那宁宇恒见着罗云媚将尘风的卖身契放在了怀中,便不再伸手去拿。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昨日里做的事已经是破了底线了,现在若是从罗云媚的怀中拿出那张薄薄的纸…实在是不合适。 “我知道你邀了秦酒今日来濮园,想要解释昨夜里的事…”罗云媚的声音带着一丝诱惑,“只要你设计将那秦酒孤身留在此地…我便将那尘风的卖身契交给你。” “这…” 宁宇恒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毕竟昨夜里做的事已然是抛却了自己的君子之义,若是再次这样针对那秦酒的话,实在是过不了心中那荡然的正气。只是... 宁宇恒又看了一眼全身收缩在薄薄的锦被里的尘风,一丝爱怜的神情又出现在脸上。想着尘风这些年在罗云媚手下吃过的苦,一律不忍之色,又悄然浮上了脸颊。 “好…我答应你。”宁宇恒权衡许久,终是觉得那些君子之风与尘风比起来差得太远,“不过…我要怎么相信你?毕竟你已经失约了一次。” 罗云媚似是早就知道宁宇恒的怀疑,略微思索了片刻,便移步走到了宁宇恒的书桌那里,拿起了一直狼毫笔,蘸了蘸砚台内的墨汁,提笔上书。 约莫是半盏茶之后,一张透着墨香的纸便出现在了宁宇恒面前。内里,写着的,是契约。 关于转让花汀公馆的契约。 “只要你在这上面写下你的名字,那么,我那楼,便给你了。”罗云媚这样说道:“事成之后,你再拿着这张契约书,到我手里换尘风的卖身契。这样…你便信了吧。” 宁宇恒终于是见着了罗云媚的诚意,便接过了罗云媚手上的契约书,提笔写下了自己的大名。他知晓那花汀公馆是那罗云媚很大一部分的收入来源,所以他相信罗云媚绝对不会毁约。 罗云媚见着宁宇恒信了自己,在上面签了名。便骄傲地一笑,没有再看他一眼,推门走了出去,临了,说了一句:“那么,我便恭候佳音了。”说着,便再次戴上了衣帽,推门走了出去。 藏在被子里的尘风听到门被推开又关上的声音后,知道了自己惧怕的那人已经是走了,便小心地探出了头,对着宁宇恒劝诫道:“宇恒…何必为了我…做这样的事?” 宁宇恒温柔地坐上了床沿,抓起了尘风露在外面的双手,宠溺着说道:“只因为是你。”说得是那么理所当然,仿佛面前的男子,就是他的全部,“我可不想,变成那陈维崧。”说着双手又覆上了尘风洁白身子上面那些隐隐的疤痕,细细地描摹着,念出了自己一直喜欢着却不怎么念的那首词: 正轻阴来做寒食,落花飞絮时候。 踏青对对嬉游侣,只我伤心偏有。 休回首,新添得一堆黄土。 垂杨后风吹雨溜。 记月榭鸣筝,露桥吹笛,说着也眉皱。 十年事,此意买丝难绣。 愁容酒后微逗。 从今怕到岐王宅,一任舞衣轻斗。 君知否?三两日春衫,为汝重重啼透。 多人瘦,定来岁今朝,纸钱挂处,颗颗长红豆。 这是前朝好男风词人的陈维崧与歌僮徐紫云相恋的诗词。 在紫云死后,陈维崧为了悼念他,所书的悼词-《摸鱼儿》。 ****** 马车的车轱辘不停地向前驶去,只是一盏茶的时间,叶桢便站在了濮园面前。 门口的小厮见着是昨夜大出风头的魁首到来,自然是喜出望外,知道是自家公子邀请的任人物,争着上前接待叶桢。他们自小便在这充满了书香韵味的濮园长大,自然也沾染了一丝文人的习气,对着有着才学的公子哥,总是存在着仰慕之心的。 叶桢见着两个门房朝着自己献殷勤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朝着跟在自己后方,准备掏赏钱的二狗低声说不用。这才跟着门房进了濮园的偏房,等待这宁宇恒。 没等多久,接到下人通报的宁宇恒便抱拳出来了,亲自为叶桢倒了一盏茶,递到了叶桢的手上,陪着笑脸说道:“昨日,多有得罪了。” 叶桢听着宁宇恒居然向自己赔罪,内心闪过一丝错愕,但还是接过了宁宇恒倒过来的茶,轻轻地呷了一口,表示了自己对他的原谅。 “秦兄,请上座。”宁宇恒将叶桢请到了自己左边的首位,“实不相瞒,在下听信了小人的谗言,竟然是在昨日那样的场合,向秦兄诘难…这实非君子之风。”一边说着,一边摇头,似是在懊悔自己昨夜里那些举动一般。?叶桢向来是一个心性淡泊的人,见着宁宇恒竟然是没有一丝托词地承认了昨夜里他做的那些事,在心底对宁宇恒的不满便消失了一大半,毕竟现在的宁宇恒看起来,实在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君子。 “呵...昨日...有发生什么吗?”叶桢故作不知地说道:“我怎么忘记了。” 宁宇恒见着叶桢竟然是如此容易就原谅了自己,心中闪过一丝愧疚,但眼前又浮现出了自己心尖人身上那些怎么也去不掉的疤痕。宁宇恒的心智,瞬间又坚定了起来。于是他抬起手边那盏还冒着热气的茶,低头饮了一口,小心地掩饰着自己的心虚。 叶桢见着宁宇恒没有说话,想着是不是自己表现地太过了一点,便开口提议道:“宁兄…可否借书一观?” “当…当然可以。”宁宇恒内心闪过一丝不自然,想着那本书昨夜里自己拿给尘风翻阅着玩了,现在还在自己房内呢...可是,尘风也还躺在房内。这样一来…宁宇恒不禁反省着自己,昨夜里……似乎是太过放纵了。况且,这个时候若是将他带入房内,那么尘风必定会将他所知道的全部告诉秦酒,这… 片刻之后,宁宇恒终是叹了口气,想着离开房之前尘风的叮嘱,只好定了定心神,对着叶桢说道:“那么,请随我来吧。” ------------ 第五十四章 诗会真相 更新时间:2014-02-07 叶桢不知道宁宇恒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是就目前他的表现来看,却是当得起一代才子的风范。能够没有一丝托词地承认自己的错误,还能拉下面子向自己这个抢了风头的人道歉...... 叶桢仿佛是又看见了江月白的影子。只不过这位宁公子,内心还是带着一团迷雾,比不得江月白的风光霁月。饶是如此,这宁宇恒的品性也是不可多得的了,不愧是出生于濮园这样的书香世家。可却也有些疑惑,为何这宁宇恒会在昨夜处处针对自己,在今日却又为何会郑重其事地向自己道歉。而且那本掩藏了秘密的书,为什么宁宇恒明知道自己今日来的主要目的是取那书,却还将书册放于别处... 这样的做法,到底代表的是什么含义。 不过此时叶桢也无暇顾及其他,因为那本书对自己实在是太过于重要,就算宁宇恒带自己去的是是龙潭虎穴也必须去闯一闯,拿到那本书。尽管只是一个渺茫的希望,但是只要是出现了...她还是会选择紧紧抓住。 入眼是一间长约三丈,宽约两丈的独立木屋,屋前种着一片白色的,小小的叫不出名字的花朵,散发着一丝着若有若无的清香。屋后是几株很是粗壮的木棉树,由于是秋季,叶桢很遗憾没能见着“十里红香,画桡齐举”的画面。 木屋前面守着一个青衣的小厮,小厮见着自家少爷带着客人来了,脸上闪过一丝奇怪,因为这间屋子,宁宇恒除了尘风,从未有人来过。不过毕竟是下人,知道自己什么该做和什么不该做,朝着宁宇恒与叶桢行了个礼之后,便为两人推开了门。 “宁兄,你带我来这里…到底是要做些什么?” 叶桢望着周围鲜有人迹的样子,内心突然是出现了一丝隐隐的不安。濮园真的很大,世家家族的宅子向来是能把人绕晕的。这件木屋坐落在如此偏僻的地方,没有几个下人来…实在是有些蹊跷,故而叶桢才会有那么一问。 宁宇恒的脸上闪过一丝苦涩,似是哀求着说:“秦兄,先进来再说吧。” 叶桢看见宁宇恒脸色上的黯然,也只好是苦笑着跟着宁宇恒走了进去,还没看清内里的格局,门却是嘎吱一下地就关上了。房内瞬间黑暗了许多。 叶桢皱着眉头望向宁宇恒,“宁公子,你是什么意思?”任是她不惧黑暗,但是面对这样地场景还是会有些发蹙,毕竟自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子,若是在此地动起手来,肯定不会是那宁宇恒的对手。况且二狗已经是被自己丢在了偏房,并没有让他跟着自己来。 宁宇恒重重地一叹,转过了身子,面对着眼前的叶桢,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现在不想多说些什么。然后又朝着房间的光亮处,也就是轩窗所在的地方走去。那里有一方小小的书桌,上面摆着一支笔,一张纸,以及一本书。一本叶桢梦寐以求的书。 “秦公子。”这个时候,叶桢突然听到了有人在叫她,这才偏着头,试探性地望向了传来声响的地方。没想到,这一看,却是大吃一惊。 声源处在叶桢的左边,掩映在了一层薄薄的轻纱之内。 “请原谅宇恒昨夜的冒犯,他,此举...都是为了我。”一个软糯的声音从内里传出来,尽管声音有些柔软,但是叶桢却是能真切地感觉到,这声音带着一丝男性的嘶哑,却偏偏又和软糯糅合在了一起,让人感觉到有些怪异。不过尽管是如此,却是没有一丝的别扭,而是让人感觉到,本该如此。 “你是?”叶桢上前走了几步,来到床沿的不远处,开口问道。 里面的人透过纱帘,能见着叶桢朝着自己走来,也没有什么表示,而是从床上坐了起来,一阵窸窣的声音传来。透过那层薄纱,叶桢能隐隐约约地看见,里面的人… 似是……在穿衣。 “请坐。”这个时候宁宇恒从书桌处回来了,一手指着与叶桢不远的那张红木的椅子,一手拿着那本叶桢想要的那本隐藏了秘密的书。宁宇恒将书递给了叶桢,“请看。” 叶桢双手接过,似是随意地翻阅了内里地内容,又好像是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这才风淡云轻地朝着宁宇恒抱拳谢道:“多谢宁公子了。” 谁也没发现叶桢眼底的狂喜之色。 宁宇恒既然已经将书拿给了叶桢,便没有再看叶桢一眼,而是走向了床的位置,对着里面还在穿衣的人轻声问道:“尘风,好了么?” “嗯。”随着应答声的出现,那悬挂在紫红色雕花大床上的纱帘也被拉开了,出现了一个俊美非常,似是女子的男子。 那人只穿了一身单薄的亵衣,大约是匆忙之间穿上的,领口间还能看见那白皙的肌肤,犹若凝脂白雪堆就,窄窄的腰身似是那秦淮河边不堪一折的弱柳。明明是刀锋似的眉,在叶桢看来,却隐隐透露着一丝柔弱。明明是男子,却带着一丝女子才有的柔媚。这样的气质在同一人身上展现,叶桢却是没有感觉到丝毫不妥,反而是觉得就该如此,这个人,天生下来,就该如此...... 叶桢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心中对那宁宇恒更发地不解了。本间房一看就是宁宇恒地房间,却有一个未着寸缕地男子在他地床上,叶桢就算是不去想也知道了两人地关系。但是正是这样的关系,叶桢更觉疑惑了。这宁宇恒自己分明是一个娈童,却还在昨夜的诗会上以此诋毁自己。他安的,到底是什么心...... “秦兄,如你所见。”坐在床边的宁宇恒开口了,双手为还在床上之人理了理领口透露出来的风光,一边朝着叶桢说道:“昨夜那句’纵我不往,子宁不来’其实说的,是我自己。”说完这句话,宁宇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似是放下了内心的包袱一般。 那坐在床上的男子将宁宇恒为他理衣领的手打开,又直着身子朝着叶桢一拜,“在下尘风,身体有异,无法下床行礼,望秦公子不要见怪才是。” 尘风… 这不是那花汀公馆里面最红的清倌人吗?没想到他和宁宇恒居然是这样的关系。 “原来是尘公子。”叶桢恍然大悟地说了一句,继而站起了身子,朝着床上的尘风一拜,“在下秦酒。” 床上的尘风本是想避开叶桢这个礼的,但是下身确实有些麻木,难以移动,只好偏了偏头,受了叶桢的一拜。 相继无话。 过了半晌之后,叶桢才开口问道:“不知两位,要在下做什么事?” 叶桢相信,这两人毫不掩饰地在自己面前展现感情是有着别样的心思的。昨夜里宁宇恒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了自己对娈童的厌恶,今日却又在自己面前没有半分遮掩地表现出自己和一个男子的亲密关系。难道他不担心自己将今日所见所闻给说出去么,毕竟昨夜里的诗会,大家都是见到了宁宇恒对自己的态度的,若是自己说了出去,那么这宁宇恒必定会陷入一场关于龙阳之癖的风波,说不定他的声明也将会在这场风波中毁于一旦。所以叶桢便大胆地猜测了,这宁宇恒如此大胆地在自己面前展现了这幅场景,必定是有求于自己。 果然,床上的两人听见了叶桢的话之后,脸上便闪过了一丝喜色,在对视一眼之后,宁宇恒这才朝着叶桢斟酌着说道:“我们…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秦兄,能够答应。” 叶桢此时心中的疑惑更甚了,这宁宇恒是宁家的大公子,背后拥有的权利必定是极为庞大的,任谁也不会小瞧一个在江宁城经营了上百年的家族。这样的背景,却还有求于自己…不知道,是怎样的事,“请说吧。” “实不相瞒,事情…是这样的....”宁宇恒从怀中掏出了一张薄薄的纸,能看出上面的墨迹刚刚干透,是一张才书写没有多久的纸张。 上面的内容,确是让叶桢大吃一惊。 那上面所写的,竟然是这江宁城最大的男妓场所-花汀公馆的转让契约。上面有两个名字,一个是现在已经成为花汀公馆东家的宁宇恒,另一人… 赫然是此前与叶桢结怨的罗云媚! “这是花汀公馆的契约书,江二夫人是尘风的东家,她手上有着尘风的卖身契,昨夜里我如此待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江二夫人答应我说只要我将你不是秀才的身份在濮园诗会上揭露出来,便放尘风自由,所以我便这样做了。所幸秦公子早有准备,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否则我可是良心不安。”说着又朝着叶桢报以歉意的微笑。 然而,在片刻之后,宁宇恒的脸色又沉重了起来,“昨夜里邀请你来濮园便是想解释这件事,但是我不曾想到那罗氏竟然是毁约,不愿意将尘风的卖身契交与我,还以此要求,让我将你一人留下来,担心我不再信任她,便将这花汀公馆的全部交于我手,说只要事成之后便能以此契约,交换她手中那张尘风的卖身契。” “那你为何要告诉我?”叶桢听到这里,脸上已经是有些苍白了,没想到今日来赴的,竟然是一个鸿门宴,“只要将我打发在这,你便能得到尘公子的卖身契了吧。” 这个时候,尘风却开口了,带着一如既往的软糯:“秦公子,我不愿意见到宇恒再为了我做这样的事,所以我才会说服他告诉你件事的。昨夜里他为了我已经是抛却了君子之义,我不愿他再为了做这样的事。当日的尘风,在花汀公馆之中,卖艺、卖笑、以色娱人,只有宇恒会真心待我。所以,我不愿……” 不愿,他...再为了我做出违背本心的事。 “若我不愿助你们怎么办呢?”叶桢笑着问道:“此前宁公子可是刁难于我的。” 宁宇恒似是知道叶桢会这样说,在叶桢的话刚刚离口的时候,他的话便出来了,“秦兄…那句’可怜东风不惜花,可叹风姨不作嫁’,可是你说的。” “呵…”叶桢只得是苦笑一声,想着昨夜里那首词果然还是带来了麻烦...天大的麻烦。不过她却是不可能为了一个只有一日交情的两人做这样的事的,毕竟她可不是生性洒脱,愿意助人为乐的江月白。他们俩想让自己做的事不用想也猜得出来,无非是以身做诱饵,去交换尘风的契约书。可那罗氏对她可是一直怀恨在心,若真答应了两人的请求,那么自己的安全,便会有危险了。 所以,叶桢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缓慢却坚定地表示了自己的拒绝。 “若是秦兄应了在下的请求…”宁宇恒的声音带着一丝决绝,双眸中似是闪烁着难以企及的光,“我宁宇恒愿意成为秦兄背后的影子,倾其一生,效犬马之劳!” ------------ 第五十五章 一场豪赌 更新时间:2014-02-08 每一份危险都伴随着机遇,叶桢若是愿意以身犯险,去接近那罗氏,也必定会获得巨大的收益。 江宁城的所有人都知道,宁宇恒是宁家下一代的继承者。他背后所拥有的能量是恐怖的,谁也不知道如今看起来笑眯眯和善至极的宁承意在朝堂上留下了什么后手。尽管如今宁宇恒的表现在江宁城众人看来有些辜负宁承意的期望,但是没人会忽略那个和善的老人所能给予的力量。 所以,叶桢心动了。 宁宇恒这句话背后的能量不得不令她重视起来。叶桢现在最为缺少的,便是这样的权势。江月白愿意帮助她没错,但是没有人会嫌自己手上的筹码更多,叶桢也不例外。何况,她现在需要的,正是这样的势力。她不知道自己的周围到底存在着哪些势力,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她需要一个足以保护自己的底牌。而宁宇恒所代表的宁家,则是一个足以保护自己的家族。在江宁城经营了百年之久的大族,显然是她最好的选择。 不过,她却没有就此答应下来,因为她不知道,这样的承诺,到底会不会有效。如今自己只身入府,在宁家面前就是一个蚂蚁。虽然这个蚂蚁身上带着重重的秘密。但是如今,她的身边没有一个人,只有她自己。况且若这宁宇恒直接答应了罗氏,将自己留在这里,他也可以拿到尘风的卖身契,根本没有必要向自己允诺。 宁宇恒见着叶桢有些意动,却又思虑着他事的样子,自然是知晓了叶桢在忧虑什么,所以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等待叶桢的权衡。他知道,面对这样的大礼,任谁都不会贸然决定。不过他还是有信心。因为他知道,整个宁家所代表的利益实在是太过庞大,没有人会拒绝。 “我能相信你吗?”思虑良久,叶桢发现自己却是不是一个圣人,面对这样大的利益,她还是心动了。 宁宇恒已经是料到了叶桢的反应,所以面对叶桢的这句话,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意外,“我现在无法拿出有力的证据,让你相信我。但是,我觉得你是不会拒绝这样的礼物的,对吗?” “不愧是江宁第一人。”叶桢笑了笑,“没错,我无法拒绝。” “那么,便说定了。” “好。”叶桢笑着回答。 但就在这个时候,却有一丝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来,“秦公子,请不要答应。”床上的尘风见着叶桢已经答应了宁宇恒,要假意被留在濮园,去面见罗氏,脸上不禁有些焦急。况且他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为了自己这个下贱的男妓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他是极为了解宁宇恒的,知道他既然是说出了这样的话,就必定会履行承诺。 “宇恒,我只是一个以色娱人的男娼罢了…我,不值得你这么做。”尘风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软糯,但是却没有人会忽略他软糯声音下所代表的决然,“这样的情...我不敢要…真的,不敢要!如若你真的尊重我,请你不要这样对我。你有你的仕途,你的成就在朝堂之上,不是在我身上,我不愿…不愿你为了我,做出这样的事。” 宁宇恒皱了皱眉,没有料想到尘风对此事的反应竟然会这么大,心底闪过一丝不快。但是更多的,还是高兴。因为他知道尘风的心思,只是…不愿意自己被束缚,但是...尘风又何曾知晓...只要是你,付出什么,我都是愿的。 “无需多言…我是不会改变决定的。阮籍曾经说过’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流盻发姿媚。言笑吐芬芳。携手等欢爱。宿昔同衣裳。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丹青着明誓。永世不相忘.....’,你只要...等待便好了。” 尘风闻言,知道自己的劝诫没有丝毫作用,也只好摇了摇头,不再多话,只能是转过了头,朝着座下的叶桢说道:“有劳秦公子了。” 叶桢同样是摇摇头,表示无需担忧。 宁宇恒轻轻地抱了抱尘风,然后将床边的薄纱又再次放了下来,丝毫不在意那薄纱其实不能起多大的遮蔽作用,在内里轻吻了尘风的额头。这才起身,朝着叶桢走来,“秦兄,请随我来吧。” 叶桢点点头,从木椅上站了起来,跟着宁宇恒离开了这件木屋。 其实她是羡慕两人的,并不会因为两人都是娈童,而对两人有什么别样的看法。尘风虽然是一个男娼,以色侍人,但是他所拥有的,是叶桢所羡慕的。宁宇恒愿意为了他给自己套上枷锁,放弃庞大的宁家,以此来交换区区一个男娼的卖身契。而尘风虽然只是一个男娼,却能够为宁宇恒真心地着想,以真心对待宁宇恒。 这样的情,叶桢是羡慕的。自己虽然和谢定安有了那么一份承诺,但是自己了解谢永慕,他肯定是知晓自己与谢定安之间所发生的种种的,所以谢定安所说的三月之约…自己也不会保佑太大的希望。有,终是好的。 宁宇恒带着叶桢穿梭在濮园的小道上,路上遇着两人的下人皆是躬身问好。宁宇恒没有理会哪些丫鬟下人,而是朝着叶桢说道:“秦兄,委屈你了。”宁宇恒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大一笑两个瓷瓶,指着大的说道:“这里面是蒙汗药,整瓶服过之后约莫会有一个时辰的昏迷。这里面只有一成的用量,服用之后,会有一刻钟的昏迷。从濮园到江府,也大概是一刻钟的路程,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将此服下去,待那罗氏来之时,她才会放下戒心将尘风的卖身契交给我。” 叶桢伸手接过大的瓷瓶,拔出翎羽,发现里面确实只有一成左右的药量,便点了点头,“可以,但是你得保证我的安全。”然后又将小的那个接过,“这里面是?” “这是生石灰,可以灼目,若有危险,洒在那罗氏的脸上便好。当然,我的人也会一直守在门口,保证秦兄的安全。”宁宇恒对叶桢的要求没有半分奇怪,毕竟安全是最重要的。 这个时候,目的地也到了,这是几间有些年头的屋子,簇拥在一起,显得有些拥挤。宁宇恒和叶桢正停在其中一件毫不起眼的屋子前面。那是一间很小的屋子,上面挂着一把铜锁,屋外站着一个青衣打扮的小厮,见着宁宇恒来了,便对着宁宇恒躬身。 宁宇恒没有理会那人的动作,而是指着门口站着的那人对着叶桢说道:“这是宁远,可以信任。若那罗氏对你做了什么,你记得呼喊。” “秦公子好。”宁远朝着微微福身,然后上前两步,掏出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锁,朝门推去。 “嗯。”叶桢点点头,算是回应,然后又皱着眉头,对着宁宇恒说道:“但是...…你能不能给我换一个地方?” 入目是一间柴房,里面摆着玉米、小麦的桔梗,以及各种枯枝。虽然摆放得是整整齐齐的,但是地底上面可是有着厚厚的一层草木的灰烬。从上面的脚印来看,最近来过这里的人也是几天之前了。服下蒙汗药之后,必定会倒在这上面。叶桢毕竟是一个女子,还是会带着一丝轻微的洁癖。 “呃…”宁宇恒尴尬地笑了笑,“在下…实在是对不住秦兄了,濮园之内其余的地方都有丫鬟下人看守,这个地方是堆保存柴火的地方,平日里人少…也免得罗氏起疑。” 叶桢叹了口气,“好吧,我便依你…” 宁宇恒这才一脸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宁兄,一会我将此药服下之后,你一定要将我拖进去,最好是留下明显的痕迹,这样那罗氏才会不起疑心。”说着又想起了还在偏房等着自己的二狗,“对了,你记得让二狗先回去,他向来不会让我做这样危险的事。” “二狗?”宁宇恒显然是对这样的名字有些接受无能,“那是谁?” “就是我此前带来的那人…” “为什么…叫二狗呢?” “唔,我也不知道…”叶桢耸了耸肩,“我买下他的时候就是这个名字了。” “原来如此…” …… 谈话至此结束,叶桢从怀中掏出了装有蒙汗药的瓷瓶,“接下来,便全靠宁兄了。”说完这句话之后,叶桢便将瓶内的蒙汗药悉数倒进了嘴里。只是一会的功夫,眼前开始恍惚了起来,正朝着自己走来相扶的宁宇恒也开始摇晃,叶桢只觉得有些困倦,须臾之间,便软软地倒在了宁宇恒的怀中。 叶桢其实是在赌,赌那宁宇恒会遵守约定保护自己的安全,并且会在这之后履行承诺。因为她实在是太需要这样的助力了,所有的危险若是能换来一个深深扎根于江宁城的宁家。那么,所有的冒险都是值得的。况且叶桢对两人的遭遇其实是颇为同情的,所以她愿意赌。但更多的,还是相信宁宇恒。罗氏手上那份契约其实对宁宇恒这样身份的人是没什么作用的,但是宁宇恒却甘愿受制于那罗氏,这就证明了宁宇恒并不是一个喜欢利用特权的人,而是一个臣服在楚国律条之下的,光明正大的书生。看起来他似是有着大气魄,但是却还是生根于那儒家的经典之中。故而,叶桢大胆无比的赌了一场。赢了,便是宁宇恒手中的宁家,输了,不也就是被那罗云媚羞辱一番罢了。叶桢可不是有着文人风骨的学子,脸面对她来说,远远是没有那么重要的。 这,是一场豪赌。 抱着叶桢的宁宇恒见着药效起得这么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便依着叶桢此前的说法,将叶桢给拖进了柴房,一边拖着,一边感叹着:“这秦兄身子怎么这么软,像个女人似的。以后我和尘风可得好好给他补补。” 拖进去之后,宁宇恒便从柴房中走了出来,一直在柴房外守着的小厮见着宁宇恒出来了,便从内里掏出了一个钥匙,将柴房给锁上了。 “宁远,去通知秦公子带来的人,说秦公子今日在濮园用膳,叫他晚上再来。然后再去通知罗氏,叫她过来。” “是,少爷。” ------------ 第五十六章 棋差一着 更新时间:2014-02-09 宁远将叶桢要留在濮园用晚膳的消息并没有让二狗怀疑什么,因为叶桢这样的事其实也做得挺多的。所以二狗也就没有多问,说戌时再来接她,便做辑离去了。二狗离开后,宁远便去了罗云媚来时的那个侧门,让门房去江府通知罗云媚了。 那门房便骑着一匹瘦马前去江府了,没过多久,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便缓缓地从江府的侧门驶了出来,车上有两个伙计,一个是江家侧门的门房,一个是驾车的伙计。若有有心人注意,便会发现这辆马车依旧没有江家的标记。 秋日的阳光懒懒地洒在江宁城的大地上,这是约莫也就是刚刚到巳时的样子,文德桥桥边也开始有了裹着花色头巾的夫人相聚在起疑浣洗衣物,交谈声伴随着水声渐渐地飘向远方。那辆不起眼地马车经过这个地方地时候,能看见一双纤手掀了掀窗帘,讥笑着说:“还是太年轻,莫非以为我是那浣洗的捣衣女?” 半盏茶之后,那辆马车绕过濮园大门,从旁边地小巷拐了进去,伴随着一声年轻的“吁…”马车便稳稳地停了下来。坐在车头的江家门房早已经是跳了下来,为罗云媚打开了侧门。而依旧是一袭黑袍的罗云媚,此时才掀开青色的车帘,在车夫的搀扶下,慢悠悠地从车上走了下来。 罗云媚没有看那小厮,便跨步走了进去。 内里站着的是宁远,见着正主来了,便恭敬地朝着罗云媚行礼,“江夫人,请随在下来。” 罗云媚微微点点头,便跟着宁远走了。依旧是掩人耳目的做法,在四处绕了圈子,确认没有下人见到罗云媚的行迹之后,才带着罗云媚来到了那个小柴房的门口。 “江夫人,人已经在里面了,希望你能遵守承诺。”站在柴房门口的宁宇恒一脸冷厉。 罗云媚微微一笑,丝毫不在意宁宇恒脸上的冷厉之色,而是温软地说:“总得让我看看吧。”语气丝毫不像在说一个人,而是像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物品。 宁宇恒点点头,宁远便从怀中掏出了钥匙,将门打开,等着两人进去。 “请吧。” “好。” 进门之后罗云媚便发现了倒在墙角不省人事的叶桢。 宁宇恒指着叶桢,朝着正笑得有些张扬的罗云媚说道:“人我交给你了,尘风的卖身契呢?” “别急。”罗云媚走到了叶桢的地方,蹲下身子,仔细查看了叶桢衣摆上面的草木灰烬与她脸上明显是中了蒙汗药的颜色,又再低着头看着地板上那两道痕迹。这才站直了身子,朝着宁宇恒说道:“笔墨在哪里?” 宁宇恒从柴房的窗棂出拿出了早已备好的笔墨,朝着罗云媚说道:“请吧。” “别那么大火气…”罗云媚似是叹了一口气,朝着宁宇恒的方向走去,一边从怀中取出那张薄薄的契约纸,一边用摆在上面的狼毫笔蘸了满满的墨水,贴着窗纸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宁公子,有些时候,你应该心狠一些。” “不用你多说。”宁宇恒见罗云媚已经将尘风卖身契的卖身契签好了,便上前一步,从她手中夺过那张薄薄的契约纸,小心地吹干了对折,放在了自己的怀里。然后再从自己怀中掏出了此前那张花汀公馆的转让契约,递给了罗云媚。 最后才担心地看了看依旧是不省人事的叶桢,脸上闪过一丝内疚,这才对着罗云媚说道:“人我就交给你了,怎么处置是你的事,但是我不希望在我濮园出现人命。” “得了得了…你就出去吧。”罗云媚一脸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宁宇恒先出去,丝毫没有检查自己怀中那张契约是否有假。 宁宇恒算计着药效地时间应该是差不多了,片刻之内叶桢便会醒,所以也就没多担心。况且宁宇恒一直认为叶桢是男子,那罗氏是女子,想着孤男寡女在一起,怎么算计都是对叶桢这个男的有利,便推开了门,朝着门外走了出去。临了,还是吩咐了站在门口的宁远,好好看住罗云媚,若叶桢有需要,记得进去帮她。 宁远点点头,恭送着自家公子远去。 门内。 罗云媚将头上的衣帽掀开了来,看着倒在墙角的叶桢,笑得很是诡异,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秦酒阿秦酒…我整治不了江月白,难道我还整治不了你?” 这个时候,叶桢已经醒来了,但是她没有表现出丝毫异动,而是疆着身子,等着那罗云媚到她身边来,这样她便可以使用自己怀中的生石灰了。看见房内已经没有宁宇恒的踪迹,就知晓了两人的交易已经是完成,知道现在的自己在罗云媚的眼中,只不过是一个中了蒙汗药而昏迷不醒的文弱书生罢了。 叶桢知道其实这样的场景是宁宇恒一手策划出来的,拿到了罗云媚手中的卖身契的宁宇恒按理说是不必再顾及罗云媚了,直接动手便是。但是他却选择了隐忍,没有向罗云媚发难。这其实有两个考虑,一个是因为他已经将宁家的未来许给了叶桢,想借此机会看看叶桢在万事具备下的条件能做到什么程度,以考校叶桢的能力,以免以后将宁家弄得破败不堪。另一个考虑便是这罗云媚的身份。无论两家现在暗地里有什么矛盾,但是在明面上,这罗云媚毕竟是江家的夫人,是宁宇恒的长辈,若是就此动手,那么江家一定会知晓,虽然那罗云媚今日出门是掩了身份的,不过只要有心,哪有什么查不到的。 不过以罗云媚的老辣,自然也是知道现在躺在墙角的叶桢肯定会有后手,作为一个跟着楚国朝堂老狐狸这么多年的枕边人,当然是能识破两人的计谋。宁宇恒心善,不愿伤人,所以现在倒在墙角边的叶桢绝对会有着什么底牌,所以罗云媚也就没有接近她,而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孔雀蓝色的小瓶子和一张带着丝毫不起眼的白色丝巾,深青色的翎羽配着蓝色的瓶身煞是好看。 她首先是将那丝巾放在了自己的口鼻之上,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这才拔掉了孔雀蓝瓷瓶上面的翎羽,依旧是用自由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讥笑着说道:“这媚罗烟行可是我好不容易从一个波斯商人手上收到的,花了三百两银子才这么一小瓶,秦酒…不知,你能否消受得起。”说着,便将那美丽的瓷瓶往叶桢脚边的方向一扔。 此时的叶桢有些奇怪了。因为她知道宁宇恒已经出去有些时间了,但是她却始终是没有听见罗云媚移动的脚步声,所以她开始疑惑了,于是小心而谨慎地半睁了眼,朝着此前两人发出声音地地方望去。却不曾想,这一望,却是大惊失色。 因为一个蓝色的物什正朝着自己飞来。 以叶桢的聪明才智自然是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此时已经是无暇顾及什么了,叶桢凭着本能从地上滚了一圈,险险地避开了那个蓝色的东西,连地上那些草木的灰烬也顾不上了。 “呵呵…你果然是装的。”罗云媚地声音也恰到好处的传了过来,“不过...你以为我那东西,是你想避就能避开的吗?” 随着这句话的响起,那个孔雀蓝的瓷瓶顿时被砸成了几个碎片,里面的粉末,也洋洋洒洒地扬了整个屋子。叶桢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提不起什么力气了,而且口中也开始变得干涩无比,叶桢想试着开口,却发现声音保持在一个很小的幅度里,根本无法引起门外人的注意。 不过叶桢却也没有太过于沮丧,想着那样明显的声音,门外的宁远是肯定会听到的。所以她也不急,只是冷冷地望着罗云媚,说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说过了…我只要茗月楼。”罗云媚的声音依旧是带着一丝娇媚,似乎面前的人不是她的敌人一般,“不过…一个月前你在公堂上给我的难堪,总是得算些利息的不是吗?” “你想要怎么算?” 罗云媚的眼珠一转,娇笑声又再次响了起来,“秦公子现在可是江宁第一人,若是上我那花汀公馆呆上一个月…我们之间的账,便一笔勾销。” 叶桢没有回答,只是笑着,似乎是在笑罗云媚不知天高地厚。但是片刻之后,她已经是笑不出来了,因为她已经感觉到了身体的异动,犹如蚂蚁噬心一般百痒难耐。须臾之间,叶桢的脸色已经是白了起来,额头上面也已经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叶桢此时已经感觉不到别的什么了,她所有的感官都被身体上面的疼痛给调动了起来,源于身体内部的疼痛如潮水一样,一波一波地向她袭来,在最后一丝理智地支撑下,她看见了屋外的宁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准备推门进来了。 罗云媚砸碎的那个瓶子里面必定是什么让人失去活动能力的药,若是宁远进来,或许又会如自己一样倒地不起,从宁宇恒处了解到,这里是濮园鲜有人迹的地方,等人来救显然是不现实的。虽然时间一长,宁宇恒会照过来看看,但是这么久的时间里,发生什么,都已经是不足为奇了。恍惚中的叶桢只期待着宁远能够聪明一点,不要推门进来,而是赶快去寻找宁宇恒。 本来以为这样的准备已经是万无一失了,没想到终究是棋差一着,低估了罗云媚这个江家夫人。没想到之前那一番看似多余的动作皆是用来迷惑宁宇恒,不让他起疑的。 “这可由不得你。”罗云媚已经朝着叶桢走了过来。 这个时候...门,也嘎吱一声开了。 叶桢最不想见到的场面,终于是出现了。 “江夫人,请住手。”宁远沉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若我不住手呢?”罗云媚见着有人进来了,也没有丝毫的慌张,也没有半分的回头,而是风轻云淡地问道:“难道你家公子想毁约?” 宁远皱了皱眉,大约是没想到这个常常毁约地人还在文自己毁约,于是反问道:“那又有何不可?” “呵呵…”罗云媚的娇笑声再次响了起来,“你难道…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妥吗?” 就在这个时候,叶桢终于是支撑不住,痛晕了过去。 宁远也终于是发现了不妥,见着叶桢脸上的汗水,知晓了叶桢此时的状况绝对不好。转瞬之间便已经做出决定,准备大声呼喊,引来远处的下人,以相救叶桢。只不过…他还是慢了一步,他发现他身上也提不起半分力气了,嗓子也开始出现了和叶桢一样的状况,干涩如沙砾,说不出任何一句足以惊动远方的话。 ------------ 第五十七章 江边小屋 更新时间:2014-02-10 未时两刻,江宁城各处茶肆酒家中传来热闹的声响,没人注意到江宁城外一处荒僻的河滩边,秋风正呜咽着拂过,河边水面上的船屋里正传出推杯换盏的声响。 叶桢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意识里还是一片混沌,动了动手脚,发现自己正被扔在一个充满灰烬的墙角。周围没有什么人,能听到有喝酒地声音从外面传来。胸前传来的触感告诉自己,那本书还在,叶桢下意识地想摸摸胸口,但是手脚依旧无力,无法动弹分毫,不过还是隐隐地松了口气,只要没被绑着,总是有机会的。 罗云媚最终是没有将自己送往花汀公馆。 毕竟叶桢现在的身份是诗会的魁首,也就是江宁城众学子之首,若是将叶桢送往花汀公馆当上那一个月的男妓,看似是一招极妙的棋,但是却也不能这么做。一来嘛,宁宇恒是知晓罗云媚背后有花汀公馆的,若是送到花汀公馆,必定会被宁宇恒救出。二来,则是叶桢的身份问题,自从叶桢在濮园诗会上力挫众位才子之后,她的才名已经是传扬了出去,若是放在花汀公馆大大方方地接客的话,江宁城的众位才子肯定是会发现的。说不准那日里参加诗会众学子中,会有那么一两个好男风的士子。 传入脑海的外面的声音时强时弱,在叶桢未曾完全清醒过来时,尚且分辨不出来那些声响的含义。 “少喝酒...别误事。” “不就是一个书生嘛...况且还中了烟罗媚行,没到子时,他是醒不来的。” “说的也对…” 外面的谈话声又弱了下去,能听到有人碰着酒杯说“来来来…”还能听见女人和小孩的声音。 “爹爹,那人是谁?” “我也不知…受人钱财,替人消灾。” “这样的差事...安全么?“一个女人担忧的声音传来。 “又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哪有什么完全安全的事…” “这是谁送来的?” “江家夫人……” “哦...” “大哥,你说那江二夫人到底要什么?” “说是要什么契约...茗月楼的。” “茗月楼对她来说不就一茶楼吗?怎么会…” “食饱了撑的呗...这富家夫人都喜欢干这事。” “哦...” 身体各处都还隐隐作痛,想来药效还残留在身上,脑海也渐渐清醒了过来,浮现在脑海中的,是一丝难言的情绪。叶桢已经有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痛觉了,即使是失忆前跌落山崖之后,也未曾感觉到这样的疼痛。 努力回想着此前发生的事,自己中了罗氏下的毒,宁远也是,只不过现在没有见到宁远,大概他还被留在濮园,或者与自己不在一块,被关押到了别处。怀里还能感觉到瓶子的形状,说明自己手上还有生石灰,没被人搜身。那么,自己是女儿身的事,也未曾被人知晓。 叶桢开始理清此前传来的话的内容了。 自己中的是烟罗媚行,这是波斯那边的一种用于逼供的药,价值千金。小小的一瓶便能值上一座三进三出的宅子,中毒之后,会极痛,复而极欢,据说这样的痛楚,一天之内会出现两次。不过现在自己只感觉到了痛,还没感觉到欢...那么说明药效还没有过去。 但是...叶桢又恍惚听到了隔壁传来的声音,说自己会在子时才醒,为什么,会在现在就醒过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会是那罗云媚少放了计量,因为叶桢可是确实地看到了,那孔雀蓝的瓷瓶中的东西,可是十足十的。 叶桢不清楚罗云媚为什么会采用这样的法子来对付自己,难道真的就是为了那座茶楼?自己中的毒,可是一点也不比茶楼便宜。那么,罗云媚这样对自己的原因...就值得推敲了。要么是得了癔症,想从自己身上找回在江月白身上吃过的憋。要么,就是那茗月楼背后藏有非同凡响的利益,让她不顾自己的身份,来逼迫自己。门外突然有人走动,叶桢便闭着眼睛,装作未醒。等到那人过去了,叶桢又睁着眼,打量着所处位置的环境。 这是一间不大的房子,显然已经有了些年头。老旧的地板昏黄一片,覆盖着一些灰尘,想来是很少有人打扫的缘故。不过自己这里倒是有些干净。叶桢不会以为是那看管自己的人打扫的,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这些人是惯犯,绑来的人,全部都被丢在这里,所以才会有些干净。灰褐色的墙皮已经脱落了大半,家具很少,除了她面前的两把破椅子之外,就没有什么东西了,显得十分冷清。 不过现在确实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赶紧想办法逃出去才是正理。 时间慢慢地过去,叶桢身上的痛感也在渐渐地褪去,周围更为细小的声音也能听见了。隔壁有人在吃东西,从声音中能听出来,有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小男孩。 “爹爹…我想去看看那人身上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小男孩怯弱的声音响了起来。 “哈哈...”那个男人似乎很高兴,“想不到我儿子这么小就有这样的想法,以后一定能继承我的本事。” “去吧去吧…”妇女的声音响了起来,“注意安全阿。” “不碍事,那人中了夫人的烟罗媚行,不到子时是醒不过来的,庭儿只管去。” “谢谢爹爹。”少年的声音透露着一丝高兴。“那我去了?” “唉...急什么?”另外一个男声响了起来,“吃了饭再去,又跑不掉…” 此后便是一阵筷子敲击器皿的声音。 有光芒从背后传来,能感受到几缕微凉的秋风从襟前滑过,大概应该是未时到申时之间。能听到水声,大概应该是在秦淮河边比较湍急的位置。可能是桃叶渡,也可能是高桥渡口和三汊河渡口。现在除了这样的声音听不到别的,那么应该是在距离江宁城挺远的位置,因为这个时候的江宁城,正是热闹的时候。 叶桢眯着眼调整着呼吸,虽然现在条件对她很不利,但是她却没有丝毫慌乱,而是聚着气息,开始思考着办法。待会有个人会过来,自己必须地装得像一个中毒昏迷的病患才行,这样才能继续恢复体力,以便于逃走。身上的东西嘛…那书大概是不会被抢走的,怀里的银票肯定会被拿走。那瓶生石灰…就看那男孩认不认得出来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隔壁吃饭的声响渐渐停了下来。叶桢听到门外的走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睁开了眼,见着一个小男孩站在门外,小心地开了锁。 门开得不多,叶桢半眯着眼看见一个穿着布衣的小男孩悄然挤了进来,身形有些壮硕,看起来有十一二岁的样子。随后轻轻地吹了声口哨,有些得意。他手上拿着一根棒子,将手中的钥匙收进了怀里。 少年朝着叶桢所在的墙角走了过去,看清了被扔在地上不醒人事的书生,想着这书生这么弱不禁风,看起来似乎也未及弱冠的年龄还没有自己结实,不过实在是长得好看,跟个娘们似的,便轻轻地哼了一声。 城里的人都这样。 “喂,你要是等会醒来了,别乱来,赶快说出东西的下落,我看你这身子骨,可是受不住我爹爹的摧残…”那少年恶狠狠地、轻声地说着:“我爹爹可是花汀公馆最壮实的人,那些不听话的男子们,可都是受过厉害的。”随后等了一会,看着叶桢没有丝毫异动,这才放下了手中的棍子,蹲下来检查着书生身上的东西。 见着叶桢头上插着的那根玉簪能值几个钱,便伸手拔下了叶桢头上的簪子了。 可是这一拔,叶桢的满头青丝便滑落了下来,黑色的青丝泻地,衬着叶桢白皙的皮肤,显得颇为诱人,那少年一时间不禁看呆了。片刻之后,啐了一口,“真像个娘们...可是我可不好男风!”说着双手伸向叶桢的怀里。 叶桢这个时候有些装不下去了,因为那本书可是在怀里呢,虽然怀中有两张五十的银票,可是与那本可以解释绢书的书籍比起来可就差远了。万一…这男孩将书给丢了怎么办。而且,自己的怀中,可是还有自己最后的底牌...那瓶生石灰呢。不过她现在气力尚未恢复,若是动手…那么隔壁的人绝对会因声而尽,那么自己便是毫无胜算了。 但是小男孩却是不能感觉到叶桢内心在想什么的,那男孩掏出了书籍之后,只是骂了一声迂腐,便将书丢到了一边,又掏出了那个白色的,装有生石灰的瓷瓶,扒开翎羽,发现是白色的粉末,看了看叶桢瘦弱的身子,想着这个东西或许是这个可怜书生的药,也就将瓶子放在了叶桢的手上,“喂,你看我多有同情心…”然后,便拿着那两张银票傻傻地笑着。 “庭子,还没好呢?”门外传来了一个男声。 小男孩头也不回地回答道:“叔叔,我再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隐瞒了自己手中才拿到的那两张银票,“可惜到现在…也就一个破簪子,也不知道能值几个钱。” “哦…”那男人听到小男孩的话之后便走了。 那人走之后,小男孩便站了起来,“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钱的嘛...不过...现在你昏迷着,可不知道我是谁,嘿嘿…所以你也别想找我报仇了。” 叶桢在心底叹了口气,继续装着昏迷的样子,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动。她看得出来,这小男孩还是有些心善,但是还是一副土匪的作风,而且与自己的叔叔有些合不来,之后或许在这两人之间有什么突破口也说不定。 少年拿了东西,锁上门,便出去了。 ------------ 第五十八章 各方反应 更新时间:2014-02-11 濮园。 宁宇恒房外的白色小花依旧散发着一丝着若有若无的清香。屋后的木棉树隐藏在黑夜中,隐约只能看见大概的轮廓,只能听见风声吹动叶子的声音。透过木棉树,能看见小屋中,有暖黄的灯火透过窗棂透射出来,给小屋笼上一层温馨的颜色。透过窗棂,可以看见两个男子对酌的剪影。 “宇恒…秦公子的下落…有消息了吗?”尘风的脸上带着焦急,“毕竟,秦公子如今的处境,皆是我们所导致。” 宁宇恒轻轻叹了一生,摇了摇头,“白日里,我去那江府,寻那罗氏,但是门房却说她去了城西买胭脂...哼,当真是欺我宁家朝堂无人。不过倒是不虞她将秦兄藏在江家,在她没有将江家彻底掌控之前,是不会冒险做这样的事的。” “这…怎么说?”尘风秀气的眉头皱了皱。 “你知道为什么,这罗氏分明已经是扶正了,但是现在江宁城的人还是称她为江二夫人么?这是江家的下人传出来的,他们不认可这个主母,在外称,都是称之为二夫人...所以这江宁城的人,才会称她为二夫人。现在她未曾真正地掌握整个江家,所以她是不会将秦兄带回江府的…毕竟秦兄现在的身份,可是得到了江宁才子的认同的,她不会冒学子之大不韪,而将秦兄带入江府的,因为谁都知道,他们之间,有不可调节的矛盾。” “那么…秦公子现在是在花汀公馆么?”尘风问道,转而又继续说道:“可是...白日里我也曾问了问我在花汀的好友…他们说并没有见过秦公子。” “以罗氏的性格,怎么可能让你的朋友见到…”宁宇恒宠溺着点了点尘风的额头,转而又担忧着说:“我们都觉得罗云媚会将秦兄关在花汀公馆,但是我们知道了,罗云媚也知道…所以,秦兄是不可能被关在花汀公馆的。” “难道她就不担心我们将她绑了秦公子的消息告诉他人么?这样她就不可能继续关着秦公子了。” “不可行的…”宁宇恒摇摇头,“众人皆知我在昨日的诗会上和秦兄作对,我现在说的话…大概是不会有人相信的,而且他们都知道今天秦兄今日是在我濮园做客…最大的嫌疑…还是在我的身上。我们只有自行去寻找秦兄,这样的法子,是万万行不通的。” 尘风听到宁宇恒的解释,一下子不再说话了,脸上尽是懊悔,“若非是我…秦公子也不会被那罗云媚掳去…唉…” “这与你无关…”宁宇恒站了起来,抬起桌上已经凉了很久的酒,一饮而尽,“是我濮园的问题,她仅凭借一个人,怎么可能将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带出濮园,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我濮园有了她的人…这样的能力...当真可怕。” “宇恒…”尘风这个时候也站了起来,朝着宁宇恒的地方走去,轻声问道:“她能掌控濮园的人,为什么却掌控不了江府的人?” 宁宇恒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然后他走到尘风的面前,轻轻地环住尘风的的腰,微笑着说:“既然秦兄已经履行了承诺…那么,我现在就是他的人了…我要告诉那罗云媚…我宁家,也不是好惹的。” “嗯…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 江宁城凤栖楼。 灯火如星,闪耀在凤栖楼的每一处,穿着各色衣衫的娇艳女子步履生香,穿梭在凤栖楼的各处。一楼的散座上面,或是一人独饮,或是三五成群,挟着美艳女子作乐。二楼的厢房内,女子的娇笑声频频传来。雕花的木台上,一红衣女子正抚琴独奏,浅淡的歌声从朱唇之中响起,丝丝缕缕,飘满整楼,绕梁不绝。 三楼,一个丝毫不起眼的房间。 作为老鸨的云三娘正捧着一杯新沏的茶,轻轻地呷了一口。指尖上的蔻丹将纤手衬得白净若雪,堇色的长袍披在大红色的亵衣外,如流苏泻地。 二狗与念荷站在她的面前,一脸的凝重。 二狗首先超前一步,抱拳谢罪道:“大人,殿下…失踪了。” 云三娘轻轻举着杯子,似是没有听见二狗的话一般,再次饮了一口,低垂的眼帘似是望着杯中那几页沉在水底的绿茶。过了一会,才说道:“你们且看这杯茶…倒入热水之前,都是一把干枯的茶叶罢了,而如今,有沉浮在水面的,也有卧于杯底的,同样,也有悬在杯间的。各自独立,有高有下,虽然只是一线之隔,但是高的,毕竟还是高的。就如同有些人永远不会站于顶端一般。” 念荷侧着头,有些不解,“请大人明说。” “呵…”云三娘朝着两人笑了笑,“咱们的主子,一直都是站在顶端的人,我们只需要慢慢等着主子出现便好了。在这楚国…我不信有人能困住殿下。” “大人…”二狗单膝跪地,一脸的冷煞,似是对云三娘的态度有些不满,“主子现在生死不明,请大人出手吧。” 云三娘笑着摇了摇头,“没人比我更了解咱们主子,从三年前凤栖楼刚刚出现我便知道…那罗云媚将主子带走,以主子的能力,还对付不了一个区区的罗氏?呵…我们只需要等着主子出现便好。在这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大人。”二狗脸上尽是严寒,“若您不动手…我自己去!” 云三娘扫了一眼二狗,轻笑着摇了摇头,“那你便去吧…我不会阻止你,同样,我也不会给你任何的帮助。” 二狗朝着云三娘再次磕头之后,便直起了身子,不再看一眼端坐着的云三娘,推门走了出去。 留在原地的念荷见着两人的剑拔弩张,只能是沉默不语,在凤栖楼,她与二狗的身份同级,无法对云三娘提出的话有什么质疑。这,便是楚国暗卫严格的上下级制度。二狗因为与叶桢呆在一起的时间较多,故而真心为主,敢于顶撞上司,但是念荷,却是不敢的。 云三娘见着念荷还停在这里,丝毫未动。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微笑,“念荷,你是否觉得我的决议不妥?” “不敢。”念荷上前一步,弓着身子说道:“大人的想法,属下不敢擅自推测。” “真不可爱。”三娘将手中的茶杯放了下来,轻轻地勾了勾耳畔垂下来的青丝,细声说道:“陛下曾说,只要主子没有遭遇生命危险,我们便不能动手。一动手,这江宁城内的老狐狸哪里不会知晓我们背后的人。这几年,咱凤栖楼被埋进来的细作…还少吗?” “可是...万一…主子真的出事了怎么办?”念荷皱着眉,似是试探着问道:“主子毕竟是金枝玉叶,若是...真出现了什么意外,我们可是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唉...你们还是不信任主子的能力,也罢...三年前也就只有我能与主子朝夕相处罢了,你们不知晓主子的能力,也没什么。”云三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了轩窗,“三年前,主子远在燕京,仅仅凭借几次的书信,便将这秦淮两岸的青楼楚馆统统积压下去,令凤栖为尊。这样神鬼莫测的能力…我相信,这世上,若非主人甘愿,否则…没有人,能真的强压住主子。” “大人…”念荷没有想到,这偌大的凤栖楼竟然是仅凭借着一纸书信便立于江宁... “呵...等主子出现之后,我们便动手吧。虽然会暴露出一些底子,但是我们也要让江宁城那个所谓的贵人知道…到底谁,才是真的贵人!何况,那宁家,又何止眼前表现出来的这么简单。” “是。”念荷恭敬地俯首接令。 ****** 乌衣巷谢府。 望春树在萧瑟秋风的吹拂下,脱去最后一片树叶,以往郁郁葱葱的庭院,此刻洒满了枯黄的落叶,入目尽是苍凉。那座二层的小楼内,没有传出任何光亮,如同被黑夜吞噬。石桌上,一盏油灯孤零零地闪烁着,灯花落尽,灯油顺着灯壁滑落下来,似是灯花落地眼泪。 梦生抱着一坛酒,往自己嘴里灌着。暖色地灯光衬着琥珀色的酒光,显得颇为诱人。又灌了一口哦之后,这才朝着黑暗的地方说道:“弄月…去找叶桢吧。” “梦生姑娘,您没有权限命令我们。”也不知是何处传来的声音,冷若幽冥,“公子离去时…并没有下这样的命令。” “呵…你别说你不知道叶桢和你家公子的关系…”梦生放下酒坛,随意地抹了一把自己唇上的酒水,“这叶桢...说不定会成为你主子。” 黑暗中的人听到梦生的话,似乎是在思考...半晌之后,幽冥般飘忽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梦生姑娘…您说的是对的...可是,我并不认为公子的部下要冒着被楚国暗卫发现危险,去救一个楚国的公主。”那声音又停了一会,“若是公子在...相信他也不会这样做。” “呵…”梦生摇了摇头,知道以谢永暮的性格,确实会像弄月说的做…此前这样对叶桢,只不过是因为叶桢的存在,没有丝毫的动摇到自己的根基。若是现在要以自己手下的部署去寻找叶桢,虽然是会找到,不过楚国的暗卫也不是吃素的。谢永暮在江宁城的部署…绝对是会被发现的。 这样的险,他是绝对不会去冒的。 梦生又抱起了那个酒坛,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前襟上已经是沾满了酒水,胸前的轮廓隐隐地被展现了出来,“罢了...既然选择了他,我便帮吧。” 说着,梦生又饮了一口,然后将酒坛朝着黑暗中的某处推去。 在听到一声闷哼之后,满意地笑了笑。 ------------ 第五十九章 心如猛虎 更新时间:2014-02-12 亥时一刻。 江面上的夜风呼啸而过,一程一程的潮水把江面上星月的倒影揉碎。岸边的小屋,透着逶迤的光芒,在秋日冷冽的夜色下,透露着些许温暖。一尾小舟顺着夜风而来,船头的小厮撑着竹竿,扒拉着岸边有些枯黄的青草,在夜色下靠岸。 一个身着黑袍的人从上走了下来,敲响了小屋的门。 “谁?” “我姓江...” “请进。” “他还没醒吧?” “嗯。” 潮水的声音随着夜风而来,背后的窗户是半开着的,冰冷的夜风吹来,叶桢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以图能得到些许温暖。手上装着生石灰的瓷瓶已经被握得温热,带着一丝温良的触感。这个时候,叶桢的体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药效似乎是不见了,叶桢再也没有感觉到一丝不适。 那人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会在子时左右醒来...那个时候,自己的看守会加严。所以,自己逃跑的机会,也只有子时之前...或许更早。看夜色,大约是在亥时…这是自己最佳的逃跑时间。 叶桢支着耳朵,听隔壁的谈话声。 “爹爹...我先去睡一会…子时了记得叫我。” “好…孩儿他娘...你做宵夜吧。给贵客接风。” “嗯...…”一个雍容的声音响起,“我先去看看他。” “是...” 走廊里脚步传来四个人的脚步声,小男孩已经去睡觉了,叶桢记得没有人看见屋内的情况,于是快速地把温热地瓷瓶放在了宽大的袖口,以手遮掩。半眯着眼,装作昏迷的样子。门口传来了轻微的响动,又有人打开了锁。 “你们先出去。”那个雍容的女声响了起来,不容置疑。 “是。” 关门的声音响起,那三个人的脚步声便各自走远了,两个稍显沉重的,停在了隔壁,两人似乎又开始喝酒。另外一个轻灵的,踏着走廊,不知去了哪里,总之…渐渐的远了。 冰凉的夜风再次透过窗吹了进来,但是叶桢却是没有动,丝毫未动。半眯着眼,看到了眼前来的人。黑袍曳地,从身段上来看是一个女子…其实这些也没有什么用,这人,必定是罗云媚。 罗云媚朝着墙角那边过去,看清楚了被扔在地上的头发散乱的叶桢,柔弱得…就如同那佔板上待宰的猪肉… -那般无力。 脸上闪过浮现出一丝讥笑,“秦酒…你为什么要接手那茗月楼呢?你明明知道…那应该是我的东西…”她慢慢地走到叶桢的身边,俯下了身子,“你知道烟罗媚行是什么东西吗?哈哈...它可是我调教不听话男人的利器。那个时候…你很疼吧…可惜,我那儿子不在...否则,你们可以一起尝尝它的滋味。”尽管知晓叶桢现在看不见,但是罗云媚依旧从怀中掏出了那个孔雀蓝的小瓶子,在叶桢的眼前晃了晃。 “我子时再来看你…那个时候…你大概也会了解到…什么是极欢了吧...哈哈....” 说完这句话之后,罗云媚便收敛了笑容,朝着门外走去。 她没发现,在她的后方,那道身影无声地站了起来,双手在黑夜里舒展了开来,腰间地腰间悄然滑落,那双白净的手拿着腰带,快速地套进前面人影的脖子… 陡然拉紧。 …… 到底是奢华惯了的主子,哪能比得上原本就带着武功的叶桢,虽然叶桢已经忘记了自己怀有武功的事实…不过腕力,终归是要比别人来得大。 妇女柔软的身子,没有丝毫声响地倒了下来,叶桢小心翼翼地抱着她,想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一般,轻轻地将她放在了地上,然后开始在她身上摸索。 须臾之间,一个孔雀蓝的瓶子便静静地,躺在了叶桢白净的手心之中。 再来,则是一张带着幽香的丝巾,味道有些奇异。叶桢看了看手中的瓶子,又看了看那张白色的丝巾,一丝明悟,浮现在了心头。最后,则是一张花汀公馆的转让契约。叶桢两指夹着那张契约书,绚烂地一笑,笑容绽放在了夜里,如同夜半开放的昙花,美艳万分。 隔壁谈话的声响又响了起来。 “夫人对一个昏迷的人也那么有兴趣?” “呵…主子的事,少说……” “呃,好吧...” 叶桢弯下腰,从罗云媚头上拔出一根最不起眼的簪子为自己挽了一个流云髻,再脱下罗云媚黑袍内的长裙,为自己换上,再轻轻地揉了揉眉宇,用广袖擦拭了一番眉间的污渍…片刻之间,一个容貌艳丽的妇人便出现了,再也不见秦酒时的清秀。 叶桢脱下鞋,猫着腰将罗云媚拖到了门口,再环视了屋内,见着那两根破旧的凳子,又将一根看起来比较结实的凳子给搬到了门边,将罗云媚扶了上去,再拉着罗云媚的手,支着头,斜靠在椅子上面。这样一来,罗云媚的样子,便是像靠着椅子在守门一般。 满意的笑了笑之后,叶桢这才回到了墙角的位置,伸手,轻轻地推了推那个看起来没有闭合上地窗子,果然...纹丝不动。摇了摇头,苦笑着想到:真的是惯犯了,这样的逃跑通道,果然是行不通,早就被封上了。 又再退到了罗云媚的位置,看着斜靠在椅子上的罗云媚。 探了探鼻息,发现还有着气,叶桢自嘲地笑了笑,实在是不喜欢留下这样的后患,可是...若是直接杀掉,那么后患更多。毕竟这罗云媚也是当朝大员的正妻,就这样直接杀掉...后患无穷…毕竟,谁都知道罗云媚与自己有隙。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醒... 叶桢猫着腰,脱了鞋,无声地推门走了出去,再无声地关上了门,回头看看,罗云媚地影子依旧伫立。 外面是木质的走廊,就算是叶桢很小心的走,但是走起来始终是带着一丝细微的声响,所幸今夜夜风较大,声音都被混进了风中,消散在了耳边。 这是一个“王”字形构造的屋子,一共有六间房,叶桢被关的是会客厅与厨房中间的房间,对面是寝室,门半掩着,透过门,能看见之前掏了叶桢银票的少年正在床上酣睡。旁边的客厅,没有门,灯光的光亮大大方方地透了出来,出口在客厅那边,若是想要出去,则必须得经过会客厅...因为会客厅没有门,那么,势必也会被会客厅的两人看见,叶桢极快地朝会客厅内望了一眼。 有两个人,一张不大的方桌,还有一盏油灯。其中一个长得很是魁梧,应该是这家的主人,另外一个虽然不如之前那人一般,但是以普通人来看,依旧是壮实的那种…那人…应该就是和小男孩有罅隙的叔叔。 两人正在说话: “……大哥,这一票干完之后,我们能不能搬到城里去…这里的条件...实在是太差了…” “还不是都怪你…一天到晚都混在赌场,否则我们早就搬到城里去了。而且…这还得看夫人的意思…等会夫人出来了,我尽量跟她说说….” “大哥...我就是玩玩而已......” “就是玩玩…就玩玩你能输出去一个宅子?” “是…我不会了。” …… 两人的话语没有丝毫影响叶桢的判断,她脑海中依旧是一片清明。猫着腰走到了对门前,轻轻地推门走了进去,然后又将门的开合程度恢复了原状。 这是一间看起来有些破旧的屋子,墙面和叶桢此前呆的地方一样,剥落了很多地方。但是地底却是很干净,看来打扫得很勤。墙上挂着一个草编的帽子,有一张桌子两根板凳,以及一张不大的床。床上的人丝毫没有察觉到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睡意正浓。床的对面是一个不大的窗户,用竹竿支起了窗子。 这个时候...叶桢突然听到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心下一惊,滑着步子就靠在了门的阴影处。 一个女子探头看了进来,返现自家儿子睡得正香,便没有出声打扰,将门拉了过去,脚步声又渐渐地远了。临走时,叶桢似乎听到了那女子嘟囔着:“为什么江夫人要守着一个没醒的人呢?” 叶桢听着女子起疑了,心下微微有些焦急,若是罗云媚再有一段时间不出去,那么那些人就要推对面的门了。叶桢轻轻地走到窗户前,朝着外面望了望。夜色很浓,借着星光的照耀,可以看见一页小舟正停泊在岸边,舟上坐着一个带斗笠的人。想想也知道是罗云媚的亲信。 叶桢此时更着急了,若是从这里出去,那么舟上的人必定会注意到自己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没有半分逃跑的机会。 叶桢伸手,摸出了那个红雀蓝的瓶子,再拿出那个白色的丝巾,朝着男孩睡觉的地方走去。 男孩实在是太困了,睡得太死,没有丝毫察觉到叶桢的临近。 在幽寂的夜色中,叶桢屏息敛神,拔开了孔雀蓝瓶子的翎羽,放到了小男孩鼻口,轻轻一晃。然后又迅速地将翎羽放了回去,退到了窗边,这才开始呼吸。回过头来,发现小男孩的身子开始抖动,想动,但手脚却没有半分力气,口鼻发不出任何声响,额头隐隐有冷汗显现出来,就如同...自己刚刚中毒一般。 叶桢待着夜风吹散了房内的气息,这才走到男孩的身边,朝着男孩轻轻地一笑,然后将此前将罗云媚弄晕厥的那根腰带套到了男孩的脖子上,这才拿着那根白色的丝巾在男孩的鼻尖停留了片刻。 然后叶桢发现…小男孩的脸色开始正常了,额间的冷汗也渐渐少了起来。见着这样的状况,叶桢控制着力道,将那腰带一收,小男孩便如同罗云媚一般...晕厥了过去。 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 那丝巾上面的异香,便是解这烟罗媚行之毒的解药。叶桢这才朝着已经昏迷了的小男孩说道:“多谢你了...那一百两,我就不收回来了。就当是你的报酬吧…喔…对了你现在听不见了…我也不是秦酒了。那么,你也找不到人报仇。“ 叶桢耸耸肩膀,笑得一脸的狡诈。 因为...她已经想到出逃的办法了。 ------------ 第六十章 似当时否? 更新时间:2014-02-12 昏暗的房间,浅淡的月光透过低低的轩窗照射了进来,江水奔腾的声响与风声合而为一。斜对面会客厅的灯光与厨房里的灯光照射到走廊上,留下微弱的光芒。叶桢深吸了一口气,拿着那根腰带,轻轻地推开了房门,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厨房里,一个穿着暗橘色布衣的妇人正背对着叶桢坐在一张小小的木凳上,往灶台里面添柴。火光将她的脸映射得通红,麦秆的灰烬时不时地从灶台中飘飞出来,妇人一边添柴,一边扇着自己面前的草木灰烬。 叶桢看了看周围,两面墙上挂着一些不知用途的杂物,没有窗,只有一个自己进来时候的门,以及一个看起来用了很久的烟囱。再扫了房内摆放柴火的地方,确认自己不会踩到麦秆之类的东西,发出声音,这才移动了身形,朝着女人的地方走过去。 细细的腰带如同阎王索命的幡布,只消片刻,妇人的身子便软了下去,在她倒向旁边时…叶桢才堪堪将她抱住,将她安顿在了墙角。 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周围,从木质的橱柜里抱出一个不大的瓦罐,将里面储存的咸菜全部倒到了地上,再将瓦罐放到灶台上面,这才将旁边凝固了的猪油悉数倒进了锅内。白色的猪油慢慢化了,油腻的香气从灶台上面升起。 随后,叶桢离开了厨房,朝着会客厅那边走去。 男人聊天的声响依旧。 “二弟…大哥告诉你,这江湖上,真正的能混得开的…不是你杀了几个人,身上背了几条人命...而是,看你能不能做到胆大心细。大哥我读的书少…只记得那年先生说’心如猛虎,细嗅蔷薇’…我不向看不起那些死读书的读书人...…但是这句话,我却一直记着。混江湖,要做到胆大心细...平日里虽然看不出来,但只要你在合适的地方表现了出来…那么,这江湖上,谁都会给你三分面子…” 叶桢没有理会那人的话,而是再次望了望门边,屋檐的茅草在夜风的吹拂下微微拂动,远处的江面闪烁着银色的微光,让人没由来地,感觉到一丝寒冷。 她阴沉着脸,从怀中掏出了那张白色的丝巾,放在口鼻之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拿出那个孔雀蓝的瓶子,拔开翎羽,在手心倒了些许。 那是一小撮蓝色的粉末,妖冶而致命。 “大哥…我去看看嫂嫂,为什么煮菜还没好。” “嗯。” 皱了皱眉头,快速而无声地走到了厨房,躲在了房内的一侧,吹熄了灯盏。 脚步声传来,靠近了,门推开,人走进来的一瞬间,看着灯已经熄灭,但是灶台里的火光还在晃动着,那面庞有些沧桑的中年人微微愣了愣,朝着灶台的方向走去,“嫂嫂……” 叶桢猛地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粉末向他撒去... 片刻之间,男子的身子便软了下来,在倒地的瞬间,叶桢才将他抱住。 那男人见着叶桢,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瞪着眼,看着叶桢的样子,似乎是想把她的样子记下来。随后,身体开始抽搐起来,没过多久,便昏迷了过去。 灶台上的油已经开始翻滚了,叶桢从一旁的米缸里拿起了平日里舀米的木勺,将锅内滚烫的热油舀起来,倒进了那个不大的瓦罐里,又从墙壁上拿下了一根草绳,在瓦罐口系了个牢固的结。 小屋里,现在没有丝毫的声响,连睡觉的男孩的呼噜声也听不见了,只能偶尔听见灶台下面传来柴火燃烧噼里啪啦的声响。叶桢提着瓦罐,走到了小男孩房间的门口,在走廊洒了些许烟罗媚行,这才推开窗子,望了望屋外的夜色。 夜色似乎更深了,窗外的明月远远地悬在天边,叶桢突然想起了江月白离去时的月色,也是这般皎洁。 只是,月色依旧,人似当时否? 会客厅里,男子正倒着酒,饮了一口之后,又抓起桌上的花生,朝着嘴里扔去。似是察觉到屋子里安静得有些诡异,突然站起了身子来,从脚边抄起一把砍刀,朝着厨房走去。 路过之前关押叶桢得地方时,顿了顿脚步,看着罗云媚靠着门坐在椅子上,皱了皱眉头,心下疑惑为什么罗云媚会亲自守着那个书生,但是想着罗云媚与叶桢之间的矛盾,便没有再多想,复而又继续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叶桢靠在男孩的门间的缝隙处,见着烟罗媚行竟然没有起任何作用,脸色一变,掂了掂手中那个装着热油的瓦罐,想着,这下不得不惊动舟上的撑杆人了。 男人走进厨房,见着自己的弟弟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然后又看见坐在木凳上斜靠于墙的妻子,脸色一变。 “孩儿他娘…!” “二弟…!” 男子牙齿欲裂,举起了手中的砍刀,朝着周围一吼,“是谁,出来!” 回答他的,是江面上不绝的风声,以及潮水一程一程冲击江岸的打浪声。 少年房内的黑影,小心地躲在门后,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男子不知道黑暗中的敌人到底立于何处,于是他小心地将背靠着墙壁,从厨房中挪了出去。在走廊的死角处发生问道:“不知是那一路的朋友,我陈虎若有什么地方对不住您,请原谅则个。” 语毕,依旧没有任何的回答,但是陈虎却明显地感觉到了,有人在看着自己,虽然不知道那人是在何处。 叶桢靠着门,一手紧紧地撰住手中发硬的绳索,目光警惕,一手拔下了头上的簪子,快速走到了小男孩的床前,丝毫不顾脚下已经传出了细微的声响。 男人的惧喝声爆响其中,那木质的地板似是承受不住男子的体重,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魁梧的身子,靠在了小男孩的门外。 “你是什么人?”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放开我儿子!” “……” 房外。 昏暗的走廊,没有灯,厨房灶台细微的火光也渐渐熄灭了下去。会客厅里,油灯的光芒投射在走廊上,渲染着令人紧张的气氛,巨汉手上半人长的砍刀抵在胸前,散发着冰冷的光芒。 房内。 透着月光的轩窗带来了一丝寒冷,叶桢右手的簪子抵在男孩的脖子上,左手死死地撰着那根发硬大草绳,瓦罐的热气,让叶桢的心底稍稍有些安慰。 “再问一次…你把他们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昏迷。” “只是...昏迷吗?” 回应声安静而迅速地传来,似是带着讥笑,“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一扇小小的木门,隔开了两人的对峙。 那男子魁梧的身躯有些颤动,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小小的木门,朝着后面退了一步,“只要没事...我们,就有得谈。” “好。” “你到底是谁?” “无名小辈罢了。”年轻的声音顿了顿,“这里,距离江宁城有多远?” “这里是城外,大约半个时辰的水路。”巨汉回答着叶桢的问题,但是又想到了不对…“你是…我绑回来的那人?” 房内的人没有说话。 陈虎心底有些发寒,本来以为只是绑了一个文弱的书生…没想到,却是绑回来了一个亡命之徒,”算我看走了眼…” 男人的声音似乎是有些疲惫,“只要你不伤害我儿子,什么都有得谈。” 会客厅里油灯的光亮开始暗了下去,本来就昏暗的走廊此时更显得昏暗了,门边的男人侧着身子,挑开了那扇小小的门,小心翼翼地望了进去。一个黑影,坐在自家儿子的床边,驾着他的脖子,脖子上,脖子上一根华贵的簪子,泛着冷冽的光芒。 男人的表情柔和了下来,跨步走了进来,“我说话算话,只要你不伤害我儿子…我便放你走。” 叶桢看着男人软化下来的表情,她的语调也微微有了变化,“我怎么相信你?” 就这一瞬间,两人对峙的气息降到了最低,叶桢抵在少年脖子上面的手也有些松动,门边,陈虎握刀的手轻轻往下压了压,就在下一刻,暴喝的声音响了起来。 “看刀...” “散开…” 原本已经缓和下来的气氛在瞬间又恢复了原点,甚至更有甚之,这是叶桢第一次喝出声来。人影晃动,刀光闪烁,夹杂着物品破空的声响,陈虎巨大的身躯,轰然朝着叶桢的方向袭来,举刀斩空,叶桢手上的草绳,蓦地,松开了来。 黑色的,不大的瓦罐飞舞着,旋转着,与正飞奔而来的陈虎拉紧了距离,陈虎下意识的举刀,将手肘上抬。 “砰…” “你...阿啊阿啊阿啊!” 暴怒的声音夹杂着疼痛的声音响起。 “你妈的!” “来杀我吧。” 平静如水的语调从床上响了起来。 昏暗的房间里,瓦罐被打破的声音轰然响起,滚烫的热油瞬间泼满了陈虎的上半身,霎时间,一声气急败坏的骂娘声,便伴随着肉如油锅的滋滋声响起来,陈虎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半块好肉,水泡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光亮,但狰狞的表情却如同怪物一般。 但即使是这样,气急败坏的陈虎却举着刀向叶桢的方向冲过来。 叶桢朝着旁边一滚,便躲开了陈虎的攻势。 血光四溅。 “啊!” 床上的少年惊醒,尖叫了一声,下一刻,刀光闪过,刷的一下,伴随冲天而起血浆的,还有一条断开了的手臂。温热的血水溅到陈虎的脸上,也溅到了叶桢的白袍上,艳若晚霞。 “庭儿!” 一声悲哀至极的痛呼声响起。 叶桢趁着陈虎分神的片刻,从背后扛起了一把椅子,朝着陈虎的后脑处砸去。 黑暗里,男子魁梧的身躯摇了摇,便倒了下去。 叶桢瘫坐在墙角…大口大口地吸着气。 就在这时… 利刃的光芒,突兀地绽放而起...... ------------ 第六十一章 步步惊心 更新时间:2014-02-13 叶桢回头的片刻,便看到一支泛着冷光的箭矢从自己的头顶激越而过,稳稳地钉在了对面的木门之上,看不清颜色的翎羽正散发着嗡鸣的声音。 恐惧和紧张毫无保留地涌上了心头,虽然此前自主坠崖的时候已经算是死过一次了,但这并不代表叶桢就真的随时可以接受再死一次,恐惧、慌忙、紧张,一切负面的情绪都涌上了心头。这一箭,终归是超出了叶桢的算计,几乎是让叶桢的性命与阎王插肩而过。 房内,晕厥的陈虎伏在了床上,一只断臂躺在叶桢的脚边,叶桢似乎还能感觉到那从只断臂里散发处的温热。床上的男孩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倒在自己面前地父亲,然后又看了一眼地上还留着血的断臂,然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一击不中,舟上的黑影这时也没有了什么动作,他也不敢靠得太近,因为他无法确认自家主子是不是在这里面,被叶桢掌控着性命。所以,他只能是隔着河岸的青草地,以及一扇黄土砌成的泥墙,扳开手臂上的弩箭,不断地寻找着下一次地机会。 叶桢俯身贴在地板上,寻了一个箭矢无法击中的死角瘫坐着,顺手从地上捡片刻之前自己朝陈虎头上摔去凳子的残骸,一脸凝重地看着自己头顶上的轩窗。 这是一个采用窗撑漏光的窗户,长长的窗撑立在窗子的中央,将竖格的窗户撑了起来,夜风从这个口子里吹进来。定了定心神之后,叶桢小心地挪到窗撑下面,悄然伸出了刚刚捡起来地木凳残骸,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窗撑一捅,身子便朝着旁边扑去。 霎时间,幽深的黑暗便笼罩了整个屋子,也就是这一霎那,一支泛着冷光的箭矢又爆射而来,位置,赫然是叶桢此前捅窗撑的位置。仅仅是一霎那,那只呼啸而来的箭矢,又将木窗射出了一个窟窿,对面的房门之上,再次钉上了一支幽冷的箭矢,尾翎的嗡鸣声,让叶桢不由自主地拍了拍胸口,心中大叹侥幸。 这个时候,长长的窗撑受了外力,咕噜地一声,便从上面掉落下来,在屋外软软的泥土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床上男孩的哭声依旧震天,叶桢踢开了自己脚边的那只断臂,捡起了之前陈虎使用的那把砍刀与那根白色的腰带,弓着身子,拖着砍刀,悄然推开了门。现在光亮已经完全隔绝了,已经不虞屋外那人能够再次锁定自己的位置,脚步声完全被男孩的哭声给掩盖住了,仅仅是凭借着听声,是无法锁定叶桢的位置的。 走廊上,会客厅暖黄的灯光依旧斜斜地照了出来,叶桢此时没有理会那间屋子里面的光,而是推开了此前关押自己的那扇门,一脸冷漠地看着依旧在昏迷中的罗云媚。 比划了一下罗云媚的身长,然后用力地举着砍刀,在罗云媚背后的门上插出了几个不规则的小口,又将那根白色的腰带给断成了几截,这才放下了手中的砍刀,分别将断成几截的腰带从一个小口处穿过去,然后又从临近的小口处穿进来。这才把昏迷在椅子上面的罗云媚给扶了起来,用肩膀抵着她的身躯,双手极快地拉过刚才的腰带,在罗云媚的腰上系了个死结。 罗云媚依旧是昏迷着的,依旧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处境。叶桢看着罗云媚地样子,深色有些复杂,但转而又继续利用腰带禁锢罗云媚。 分别将头、手、脚都固定好了之后,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她知道自己询问罗云媚地时间不多,屋外那个持着弩箭的人不知道在何时会进来,将她绑住已经花费了太多时间,在屋外持着弩箭的人这个时候兴许也开始慢慢接近了,所以叶桢便没有了丝毫犹豫。 从罗云媚头上拔出一根鎏金的簪子,朝着她的大腿,狠狠地插了进去。 “啊!”尖锐的痛呼声响起。 面前浓妆扮相的罗云媚下意识地便想用手去捂着传来疼痛的地方,只是,这一动,却发现自己手脚都被束缚住了,自己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头还有些疼,思绪浑浊,想不起自己在昏迷之前,任何有效的片段。 耳边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 “喂…醒醒…” “呜呜…” “告诉我…你是谁……” “……” 身体各处都带着疼痛,传入脑海的声音时强时弱,身子软软的,没有半分力气,若非束缚自己的东西,估计自己现在已经倒在了地上。 努力地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那根腰带、那双手…到底是谁做的这件事。 秦酒?他被下了药,根本不可能醒来…不会是他,柳家的人?可是自己今晚到这里来,并没有其他的人知晓,若真是他们动的手...怎么不会知道这样的事,只要一动手,就毫无转圜的余地…这是最后的手段,自己尚且没有表现出对柳家生意上的吞噬…他们怎么可能向自己下手。 罗云媚无论如何也判断不出自己现在处境是谁造成的,不过,眼下的罗云媚也不是细细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手脚都已经被绑住。 罗云媚这才抬头看了一眼周围。 这是一间很的房间,隔壁有光投射进来,昏暗的房间里,看不出面前人的样貌,但是能够隐隐地看到一个流云髻。 那女子站在她的面前,挑着眉向自己问道:“你是谁?” “江府,罗云媚。” “…江家,那个江宁城的江家?” “是…你又是谁?” “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找我寻仇我可受不起…” 谈话在这里开始停顿,罗云媚不知道自己面前的人到底是谁,但是她并不想冒险。 “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只要你放我走。” “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我是江家夫人。” 面前那人似乎挑了挑嘴角,又似乎是没有。在这样黑暗的条件下,看清面前人脸上的表情始终是困难的。 “我可是听说…”那年轻女子的声音顿了顿,“你没有得到江府上下的承认…” “我…”罗云媚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又转而抬起了头,盯着面前人的眸子说道:“我可以给你罗家的东西...罗家也是数一数二的豪族。” 面前人的头微微摇了摇头,“呵呵…十个罗家也比不上一个江家…江夫人,你想得,似乎太美好了。” “这…” 两人的谈话至此结束。 叶桢在心底苦笑了一番,想不到罗云媚竟然是没有向自己说出茗月楼的秘密。 以她的聪明才智如何不知道那茗月楼背后定是掩藏了什么大的秘密,否则这罗云媚怎么可能冒着与江宁城才子作对的危险将自己掳走。并且是为此得罪了宁家,若是说那茗月楼没有什么秘密,叶桢是打死也不相信的。罗云媚出生于商贾之家,所有的动作,无非就是为了一个“利”字,也不知道这茗月楼到底是藏了怎样的利益,能让一个从一品官员的夫人冒险。自己成为茗月楼的东家之后,每个月的红利确实是不少的,但是那笔钱在江家夫人这个身份上来看确是略有不足了。 夜风透过叶桢背后那个半掩的窗户吹了进来,罗云媚突然打了一个冷颤。因为她发现,自己面前的人的手上,正拿着一个孔雀蓝的瓶子,青色的翎羽正散发着冰凉的气息。 面前那女子,将手中瓷瓶的翎羽拔了下来,朝着自己跨了一步。 “别…” 女子似乎是笑了笑,“为什么?” 呜咽声似乎停顿了下来,叶桢心下一急,知道那个人已经开始接近,并且和男孩开始交谈了起来。那人既然是罗云媚的人,必定是知道小男孩是可以信任的。两人现在的距离…仅仅是隔了两扇门,以及一个黑暗的走廊。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了。” “你说…” 罗云媚知晓那瓶子里面的就是自己的烟罗媚行,她曾多次使用这东西来对付别人,当然是知晓这东西的厉害,所以她出声了。 “是你救了秦酒对吧。想来你也知道我的目的,没错,茗月楼很重要。它是柳烟月留下的东西,一开始我只是想争一口气,从江月白的手里抢来茗月楼,没想到到了后来,却发现那茗月楼掩藏了大秘密。为什么我掌控不了整个江家,就是因为茗月楼。江月白性子淡泊,他没有细查茗月楼的蹊跷,但是我可不是他那样的人。所以我查了…” “然后呢?”罗云媚没有在意叶桢突然朝着自己走的那一步,以为她只是想着要听得更仔细一点。 她不知晓,在自己的背后,隔着一扇门和一个走廊的距离,一条驾着弩箭的手臂,正对准了这个房间。而叶桢的这一步,正好是将自己的身子,藏在了罗云媚的身后。 “就在不久前,我查到江家的下人,似乎都与那茗月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个时候我便知道,我想要控制江家,就必须掌控茗月楼。所以我才会对秦酒穷追不舍…他手里的契约,是我一直的目的...只是,多次派人去那一浊园都未曾得手…” 叶桢瞳孔一缩... 多次派人前往…可是,为什么自己却没有的丝毫察觉... “否则,我怎么会和一个后生晚辈计较…我也不会为此,将那宁宇恒给得罪得这么狠。姑娘,你若是想要控制江家,你就得得到茗月楼…您去找那秦酒吧。以您的身手…区区一个一浊园…” 叶桢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攻于心计的女子,都到了这样的时刻,还忘不了向自己下套。若是自己真的是一个路过救人的蟊贼,那么铁定会被她的这番话打动,忍不住会去一浊园找麻烦。只是她自己都说了派去的人都有去无回...那么,自己这样的“蟊贼”一去必将不复返。 “江夫人…您舍得吗,那可是江家,江宁第一家族。” “夫人...” 罗云媚心下一惊,转而一抹喜色浮浮上了脸颊,不过也就是这时,突然感到头上一痛,便又晕了过去。 叶桢拍拍手,放下了那根腐朽的木椅,然后从脚边拿起那把砍刀,驾到了罗云媚的脖子上。 她其实是挺想听罗云媚将事情的始末说完的,只是...她的时间确实不多。舟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和那便的男孩交谈上了…虽然这是她心软导致的,但是她确实对一个已经断了臂的男孩下不去手。所以她只能是走到罗云媚的这边来,选择速战速决,将主要的问题知道了,就将罗云媚给弄晕。 须臾之间,后方的房间里陡然传来持箭人的厉喝声:“放开夫人…你对夫人做了什么?” “射吧。” “放开夫人!” “射啊!” “夫人……” “……” “你做了什么!” “退后!” 昏暗的房屋,昏暗的走廊,会客厅里细微的灯火并不能够将这两个地方照亮。令人窒息的对峙,撑舟人,弩箭,砍刀…以及叶桢身上的鲜血,昏迷过去,奄奄一息的罗云媚,风声从背后吹来。那撑舟人持弩怒喝着,护主心切的他,已经将身上的戾气散发了出来。隔着门和走廊的距离,叶桢身上的气势似乎与他显得微弱不堪,但手上握着的那把砍刀,可是一直都静静地、稳稳地,勾在了罗云媚那有些红肿的喉咙上。 ------------ 第六十二章 步步惊艳 更新时间:2014-02-14 夜风一程一程地吹来,叶桢觉着后背有些凉,想着自己的风寒或许又要加重。隔着一个走廊与两扇门的距离,双方对峙的气氛达到了巅峰。 当持弩人震怒的声响传过来的时候,回应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与持弩人激昂的声音相比,叶桢的回话显得不轻不重,仿佛是月下饮酒,始终透着一股淡泊和随意。简短、安静而沉稳,就如同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航行的小船,仿佛一阵风、一个浪头就能将之掀翻,但就在这样的气氛下,回话的声音却是慢慢占了上风。 持弩人的身影掩藏在房门后,他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只要你别伤害夫人…我就放你走。” “我不信。” “你没有选择,这里是城外…” “退后…“ 持弩人的牙关颤抖着,他望着挟持自家夫人的那道身影,眼神里似乎是要喷出火花。然后才深深得吸了一口气,离开了门关,往后退了几步。小男孩隐隐的抽泣声响起,在黑夜里显得有些瘆人。持弩人的眉头皱了皱,但是他无暇顾及小男孩目前的状况。 “放了夫人…” “再退…” “你......!” 男人无他法,只得又往后退了几步。 叶桢透过门板上的缝隙看了一眼男人的位置,确认他目前的地方无法威胁到自己所在的位置,这才冷着脸,一手拿刀抵着罗云媚的喉咙,一手将绑着罗云媚的腰带给解了下来,那人隐约地看到了叶桢地动作,才说了一句,“这很好…” “好。”叶桢随意地回了一句,“继续退…别停。” 持弩人似乎是觉得自己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做其他的事,于是看了一眼罗云媚所在的位置,然后回过头,朝着屋内轩窗的地方走去。 走廊上昏暗依旧,会客厅里如黄豆一般的灯火所能照亮的着实有限。一个娇小的黑影从会客厅旁边的房门中缓缓走了出来,叶桢一手拖着罗云媚,一手驾着砍刀。 “你可以试试…到底谁比较快…你家夫人的脖子…似乎不必我的刀结实!” “放了夫人!” 又是这样的一句话,叶桢轻轻地笑了笑,在黑暗的环境下,似是一朵有毒的罂粟。 “你走不掉,这里是城外!” “那又如何...” “放下夫人...我放你走。” “把弩箭丢过来,我放了她。” “……” 叶桢靠在门口,冷冷地看了一眼持弩人地方向,然后将手上的罗云媚轻轻摇了摇。 “你只是一个家奴而已…何必呢。” “夫人于我有大恩...只要你肯放了她。” “只要你肯将弩箭丢过来。” “……” 这个时候,持弩人似乎是有些意动,声音稍稍地缓和了下来,“我可以给你…但是你也要把你那把刀给我…” 这个时候,原本是退到轩窗那里的男人将一直举着的右手放了下来,左手开始解开右手上面的绳子,须臾之间,绑在手臂上的弩箭便卸到了地上,冰冷的箭头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寒冷的光芒。他拿着弩箭,缓缓地朝着叶桢走去。 “怎么给?” 叶桢见着他已经将弩箭给卸了下来,便往前走了一步,架在罗云媚脖子上面的刀,似乎是有些松动,气氛也似乎是缓和了下来。 “丢过来…” “好…” 双方冷厉的对峙在这一刻终于是缓和了下来,门边,叶桢的刀也已经完全松动了,低低的,垂到了脚边,也就是这个时刻,男人将弩箭丢了过来… 下一刻,男人的爆喝声却陡然响起,一个巨大的黑影,朝着叶桢的方向扑来。 “去死吧—” “啊啊啊啊啊—” 本来已经缓和下来的气氛在瞬间又移至巅峰,男人的黑影、叶桢的砍刀、灰暗的灯影,以及...一个白净的,看起来有些精致的瓷瓶。灯影摇曳,黑色的影子猛然向叶桢扑来。叶桢闭眼伸手入怀,双指拔翎,一个白色的瓶子,瞬间便出现在了手间。 白色的粉末有些像雪花,但没有雪花那般白。 男人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揉了揉已经入眼的“雪花”… 然而,就在下一刻... “啊—” 男人的惨叫声响了起来。 黑色的发、青色的衣衫、以及被灼伤了眼的脸上—尽是灰白。一双眼睛顿时冒出了白色的烟雾,在昏暗的灯光下,似是仙雾。然而,男人现在的形象可是没有半分仙气。惨叫之中的男人在无意识的状况下扑向了罗云媚,口中却悍然出声。 “妖女!” “我不会放过你的!” “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要杀了你!” 这个时候,柔和的女声也响了起来,若去掉如今的场面,必定会让人觉得赏心悦耳。 “你现在很痛苦吧…这是生石灰...你的眼睛,现在一定很疼,很热...你的脸...也是这样吧。是不是…就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鱼儿,你会渴死在这里。” 娇小的黑影,在灯影下,弯下了腰,捡起了此前男人丢过来的弩箭,将之拿到了手上,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朝着客厅那边走去,一边走,一边皱着眉头看着手上有些笨重的东西,似乎是在想着怎么使用。 男人的哀嚎声不断响起,叶桢勾了勾嘴角,终于是将弩箭绑到了手上,安静而快速地对准了正在咆哮着的男人,尾翎轻轻颤动。 黑色地箭矢,快而准的...射中了男人的左腿。 灯火似乎是黯淡了些许,伴随着箭矢入体的疼痛,以及生石灰入眼的滚烫,男人终于是倒在了地上,罗云媚在混乱之中也倒在了地上,屋内男孩的抽泣声此时却停下了,他已经被这一连番的变化给震住了心神。过了一会之后…他终于是知晓了今日难善了,这才抿这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唇,静静地盯着在客厅门口,举着弩箭的叶桢。 叶桢继续向倒地的男人射箭,嗖嗖的几声下去,男人终于是停止了动弹,眼睛大大地盯着叶桢的方向,似乎是想着将叶桢给记在心底,在去了阴曹地府后,能向她报复。叶桢向前踏了一步,对着死不瞑目的男人说:“有时候...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然后再朝着罗云媚的地方走去,轻轻地摇了摇头,“真是...想绝了你这个后患,可是你去了之后…月白终会有些麻烦。” 最后,才调转了身形,捡起了之前混乱之中丢在地上的砍刀,望向房内正望着他的男孩,“你们...应该第一时间就将我绑住的…” 她轻声说完了这句话,又抬起了手,又是一支快速行进的箭矢…然后,又是一支,用力而连续地朝着已经倒地的陈虎射了过去,终于,手上的箭矢被射完了,陈虎的气息也停止了。她卸下手上的箭矢,又出了屋子,朝着厨房走去,然后在厨房里面的两人身上砍了几刀。 鲜血飙飞,温热的血花溅到了叶桢的脸上,她无知无觉,只是一刀一刀地挥了下去。待到手脚无力之后,这才跄踉退后,靠到了墙角上,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哈哈...我赢了...” 这个时候...叶桢才发现,原来冷汗早已经是浸透了后背。所有的恐惧都浮上了心头,在今晚这短短的半个时辰之中,她几乎是又经历了一次生死。刚刚面对陈虎之时,所有的算计都已经奏效,只是没想到到了最后还是出乎了预料。持弩人对罗云媚的忠心程度远远出乎了叶桢的预料,若是没有宁宇恒的那瓶生石灰,身首异处的,或许就不是倒地的那些人,而是自己。 …… 她站了起来,轻轻地走在血泊里,望了一眼昏迷着的罗云媚,轻笑出声,“你看,你都这样逼我了,我还要救你。” 然后,一脚踢开了倒在血泊里的持弩人,弯下腰,将罗云媚给拖了起来,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屋檐上的茅草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叶桢喘着气将罗云媚安顿在了屋前的草地上,然后又返回了屋子,走到小男孩的放间,轻声地问:“跟我走吗?” 小男孩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充满了仇恨的眼睛盯着叶桢,若非他现在失血过多,没有行动的能力,否则必定会朝着叶桢冲来,以报父母之仇。 叶桢笑了笑,“罢了...留你在身边也是一个祸患。” 然后她就没有再看小男孩一眼,而是转身去了会客厅。 会客厅里的灯火依旧亮着,透着温暖的光芒,叶桢没有看那盏灯,而是去了会客厅的墙角处,抱起了那里的酒,开始往屋子里洒酒。没过多久,这座小屋的所有屋子都被撒上了酒水。当叶桢往男孩的放间里洒酒的时候,男孩的目光一直随着叶桢的动作而动。 叶桢不是善男信女,她做不到面对这样仇恨的目光还无动于衷,并且善心大发地放他离去。既然他不愿意呆在自己身边,那么她也不会放男孩活着离开。 叶桢掏出怀中的烟罗媚行,朝小男孩的身上撒去,然后别过了头,不再看男孩的反应。虽然不用想她也知道男孩现在必定是极为痛苦的,不过—这和等会被火活活烧死也好多了。 小男孩安静地倒了下去,叶桢朝着小男孩走去,“本是不想杀你,奈何…” 身影在黑暗中悄然贴了上来,双手在黑暗里舒展开,那白净的双手,陡然合上。 咔—男孩的脑袋,转过了一个方向。 叶桢出了房门,来到了会客厅,拿起了会客厅桌上的那盏油灯,又返回了小男孩所在的屋子,将手上的油灯往已经死去的陈虎身上丢去。 火光在一霎那便冲了起来,叶桢冷冷地望着已经死去的小男孩,悲哀地笑了一声之后,转身离去。 夜风徐徐地吹着,月光倾洒在整个江面上,波浪带着水中地星辰撞击在岸边,碎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罗云媚依旧昏迷着,半死不活的状态实在是有些省心,不必再担心他出什么幺蛾子。脚下的青草很柔软,但是露水有些重,将叶桢沾染了血迹的鞋浸湿,那些细小的血滴便在叶桢的脚上开出了绚烂的花朵。 步步惊艳。 宁家的人,也快到了吧。 子时…距离子时...应该没有多久了吧。 ------------ 第六十三章 花汀之变 更新时间:2014-02-15 贡院街秦淮河旁的一条街道,因为楚国最大的贡院坐落于此地,因此命名为贡院街。 夫子庙、明远楼、奇芳阁、半闲楼…以及大多数江宁人耳熟能详的商铺茶肆都坐落于此,这里是江宁城最为繁华的街道。有好事者说,若是在此地没有一两处的置业,那么你在这江宁城,可算不得是什么大的商贾富豪。不仅仅是白日里人来人往,入夜了也依旧能感受到此处的繁华。 凤栖楼、金风阁、花汀公馆...以及其他的青楼楚馆也是在这条街上,所以,每当到了夜晚,反而是此地最为热闹的时刻,这是整个江宁城最为璀璨的明珠。 现在刚刚过了亥时,两岸浓酒笙歌依旧,在两岸灯火的掩映下,还能是不是地见着有商船昼夜往来,容貌艳丽的歌女寄身于各家青楼楚馆,轻歌曼舞,丝竹飘渺,没歇下的文人书生流连其间,一声声的娇笑中,往往伴随着一笔笔足以令普通人家生活几年的银钱。 花汀公馆是江宁城唯一的一家南风馆,或许是有其他的...大概早已被花汀公馆背后的人给打压了下去吧。花汀公馆没有两岸的青楼那般惹眼,虽然坐落在这条繁华的街道上,但是门庭寥寥,并不能见着有人往里面去。 花汀公馆高三层,为五方形,飞檐出甍,五面皆窗。前门临着正街,后门则是淌过秦淮河。簇拥着花汀公馆的,则是数十间独立的院落。有人认真地发现了,花汀公馆其实并非是没有生意,而是...生意都掩藏在了背后。一尾尾不起眼的、没有掌灯的小舟从秦淮河的上游驶下,在花汀公馆后面的露台靠了岸,丝毫看不出是哪家的公子。 就如同宁宇恒在濮园诗会上向叶桢诘难她是娈童一样,在民风还有些拘束的江宁城众人看来,南风却是不受人待见...虽然在江宁城的豪门大族中是悄然流行起来,不过在文人才子中,倒是受人鄙夷的。 不过...今夜的花汀公馆却是迎来了三个不速之客。 一辆看起来有些普通的马车从城西出发,噔噔当当地来到了花汀公馆这个看起来生意惨淡的楼前,一个青衣打扮的楼中伙计出来领马收缰,动作利索地将马车给领到了别处,然后又有浑身打扮清爽的知客将三人迎了进去,丝毫没有在意三人头上罩着的轻纱。 这样的客人在花汀公馆的人看来,其实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他们早已经是见过太多这样打扮的人。 现在虽然很晚了,但一楼的大厅里依旧是坐着不少的客人,迎面一方约摸丈许方圆的小台子,台上一位衣着朴素的姑娘正在弹着古琴,琴声淙淙,足以清心。 为首的男子皱了皱眉头,将引路的小厮用散碎银子打发了下去,然后带着身后的两人上了楼。 楼上的格局其实和一楼差不多,但是却能感受到隐隐的秋风,在窗边倚着栏杆,眯眼听风饮酒倒是一个风雅的做法。不过上楼的三人显然是没有赏风月的心情,看都未曾看一眼窗边的风景,便又朝着楼上迈脚。 跟在后面的另外一个男子,见着为首的男人上了三楼,朝着他面前一挡,轻声说道:“大人…这三楼…还是不要上去比较好。” 为首地男人听见此人阻拦的话,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望了一眼跟着他的另外一个男人。待到那个男人点头之后,他才点头,表示同意。背后暗暗跟着三人的小厮见着这一幕,自然是知道了到底谁才是这一行人领头的,于是朝着暗处摆了摆手,一个容貌俊雅的男人便从暗处走了出来,朝着三人迎了上去。 “三位公子好。” 之前提醒男人不要上三楼的人见着他迎了过来,轻笑着上前一步,“我是尘风。” 说着掀开了自己面上的轻纱,一张清雅的容颜便显了出来。 那人见着是尘风,脸上闪过一丝焦急,“你明明已经离开了,为什么回来?” “染墨,不用担心…我这次回来,是帮大家的。” “可是...” 尘风将身后的男人拉出来,“宇恒也来了,你不用担心我。” “这…”染墨的俊颜微微抽搐了一下,复而恢复了正常,“宁公子好。” “嗯。”宁宇恒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三人行的另一人却是上前了一步,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朝着染墨问道:“你们这儿的主事人在哪儿?” 染墨望了一眼正在点头的尘风后,这才行了礼,恭敬地回答道:“在楼下的听风苑里。” “嗯。” 待到三人来到花汀楼下的院子中时,才发现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已经站在了小院的门口。 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颊间丰腴,却是隐隐带着一丝老态,不过却丝毫不掩她的花容月貌,反而是多了一丝成熟的风韵。若有早年间爱好在秦淮河边度夜的人瞧这了这人,必定是能认出来这人是十年前才色双绝的青楼花魁-媚筠。 她首先是朝着三人行了一个女诫里面的礼,然后才媚笑着问道:“不知三位客官...这么气势汹汹地来我听风苑...是想要寻什么呢?” 一颦一笑间勾人至极,不愧是红极一时的青楼大家。 为首的男人却是丝毫不受她的影响,而是掀开了自己面上的轻纱,戏谑着说:“媚筠姑娘…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不知这位公子…是指什么?”媚筠巧笑着上前,吐气如兰,“敢问…公子贵姓。” “张。” “原来是陈公子…初次见面,今夜之资…奴家便做主免了…请张公子尽情游玩吧。” “不必了...” 见他不咸不淡地应着话,这媚筠倒是心急了起来,微笑说道:“公子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出门在外,总是需要几个朋友的。”她此时已经认定了对方是衙门的人,所以说话也渐渐直接了起来。 男子自然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眼前这媚筠绝对没有与他谈判的资格。他斜乜着眼瞥了她一道,说道:“把你们主事人叫出来。” 媚筠心头微凛,瞧不出这位张公子深浅,但是他身后的宁宇恒以及尘风倒是认得的,知晓了这位恐怕真的是什么大人物,面色忽柔说道:“公子您说笑了…我便是这花汀公馆的主事人呐…” 站在张姓公子背后的宁宇恒似笑非笑地朝她望了一眼,轻笑着说道:“这位公子…即使是江夫人也得小心伺候着…你…还是下去吧。” …… 媚筠的心头突然是变了神色,在心底搜索着所有高官的名字,想着这位公子,到底哪位高官的后人,竟然能够让从一品大员的夫人也得小心伺候着。 “别想了…我是张泽羽。”年轻的公子哥似乎是见不得娇俏的美人在自己面前苦苦思索的样子,终于是开口了,“我今个儿来这儿…就是为了查封这花汀公馆!” “公子…好大的官威啊…”媚筠轻声笑着,“感情这位公子竟是拿官威来压本楼了,看来公子真是不知道这江宁秦淮水的深浅。” “闲话少叙。”站在张泽羽背后的尘风知道这时候该自己说话,讥嘲着配合张泽羽的口气说道:“我可是在这儿呆了八年…别以为我不知道这花汀公馆暗地里的勾当!” 暗地里的勾当?媚筠心头大火,尘风在自己本身就是这花汀公馆的一员,花汀公馆看似酒楼,实则是狎男妓的地方,就算他凭着宁宇恒的喜欢脱离了这里,但他依旧是逃不出男妓这个身份,这才刚刚出去便想骑在自己头上,连番被张泽羽若有若无的撩拔,终于让她失了冷静,大怒说道:“客人有何可有官府查封的凭据,若是没有…请早些离开。花汀公馆,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媚筠冷笑看着这几人,料定以自家东家的身份,在江宁城是没有人敢开罪于她,这江宁城的官员在暗地里谁人不知这花汀公馆的北京,是没有人会真的敢开封条查封的。 但张泽羽却是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不等她改口,将手一挥,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巧的,青铜铸成的令牌,随意说道:“对我来说…凭据,只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此言一出,满座俱惊,媚筠听着张泽羽大胆至极的话,脸上流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就连跟在他身后的尘风也是大感荒唐吃惊,呆若木鸡一般站在了原地。 只有宁宇恒轻笑着说道:“你们…不会是认不出来这个东西吧?” …… 听风苑的人声惊惧,皆是哑着嗓子不敢说话,过了一会,媚筠才苦着脸说道:“原来...您是两江总督陈大人的公子。” 两江总督,正式官衔为总督两江等处地方提督军务、粮饷、操江、统辖南河事务,是楚国九位最高级的封疆大臣之一,总管江宁、安庆和豫章三省的军民政务。 这,是真正的天子近臣。 ------------ 第六十四章 宁家之力 更新时间:2014-02-16 楚国总督一共九位,分别是直隶总督、两广总督、两江总督、陈广总督、南阴总督、甘肆总督、赊云总督,以及山黄总督。除了两江总督,其它八位总督都是老皇帝叶鸿在位时任命的年过六十老人,只有两江总督,这位年仅不惑的男人,是当今在位的叶煜直接任命的。 在朝堂上,这位新贵...不,已经是站在权利巅峰的人,一直是众人巴结的对象。尽管他并不入燕京,但是却不妨碍众人对他的巴结。两江总督姓张名定香字兰卿,是张家嫡系的庶子,从他的名字以及表字都能看出来他不受张家这个大族所重视,然而他却不知是为何得了圣眷,天子一纸诏书下夺了老总督张书冉的位置之后,便直接任命他为两江总督,直接继承了自家父亲的官职。 张家乃是盘桓于江宁、安庆、以及豫章三处的大族,本家虽然在安庆一带,但是在江宁城却也有不小的能力。张家的先祖是开国皇帝叶陶的心腹,所以江山打下之时,张家便成为首屈一指的豪门。从叶陶开始到现在,张家的圣眷便没有减弱过,在楚历一百三十八年时,当时在位的皇帝更是指婚下嫁了一位公主,除去与之拥有同样背景的直隶总督背后所代表的陈家以外,便是这楚国最大的豪门。 张泽羽乃是张定香的嫡长子,在这样的身份下,自然是拥有这样的能力,两江总督的权限可是包括了军民要务,查封一个青楼,他们来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尽管他的话有些大逆不道,但是在场的众人皆是知晓,他所说的话句句皆真。想要巴结张定香的江宁城官员们是不会放弃这样一个和大公子打好关系的机会的。 况且这些上层人士哪里会不知道,罗云媚虽然是有着江家夫人之名,但是却没有江家夫人之实,江文林所承认的正房,一直便只有江月白的生母。而且江宁城所承认的江家夫人一直都只有曾经的柳烟月,柳家大小姐。 故而,今日张泽羽的动手…看似鲁莽,其实是别有玄机的。虽然罗云媚名义上还是江家夫人,但是这样的营生,她是不会告诉江文林的。江文林或许知道,但是他也不会在意。虽然终究是折了面子,但只要宁家能付出足够的好处,这件事,也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 媚筠没有料想到已经是式微的宁家居然能请动这样的一位贵公子,面上一苦,但依旧不依不饶地说道:“张公子,何必闹得这么僵呢?” “那是你们不识抬举…”张泽羽将手中小巧的令牌收入怀中,轻声说道:“只要告诉我…罗氏去哪儿了,我今日便放过你们。” “这…”媚筠没有想到闹出这么大的阵仗,竟然只是为了追问自己夫人的下落,不禁有些错愕,但是毕竟是长袖善舞的人,想着夫人临走前对自己的吩咐,也只好真真假假地媚笑了一句,朝着张泽羽长长一拜,“张公子,我真的不知晓夫人去了何方。” “封楼吧。”张泽羽轻声说。 霎时间,不知从何处出来了一个黑衣人,朝着张泽羽一跪之后,便想着领命而去,遣人来封楼。 媚筠见着张泽羽竟然是不顾丝毫,直接对花汀公馆下手,一双美目瞪得大大的,毕竟她的身份只是一个青楼女子,是不会知道那么多秘闻的,所以她对自家主子的身份一直有着近乎盲目的迷信。听到张泽羽没有一丝还转地直接下令,她也不由得着急起来,想着花汀公馆地重要性,情急之下,也只好开口说道:“张公子,请手下留情。夫人...夫人她乘船去了城外。” “早说,不就没事了吗。”张泽羽打量了欲语还休的媚筠一眼,“那今日就这样吧。” 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宁宇恒,这才笑着说道:“不知宁兄,对在下的处理可满意?” 媚筠听到张泽羽这样的话,心下一惊。张泽羽的身份竟然对宁宇恒如此客气,那么宁家背后的力量就远远不止如今的事态了。这样的态度,能让媚筠这个自小与身边人周旋的花魁猜测出一个可怕的事实… “南弦,你竟然是叫起宁兄来了…”南弦是张泽羽的表字,他现在已然及冠,理所当然地拥有表字。宁宇恒确是还差了那么一年,不过见着两人的模样,倒是会觉得,宁宇恒才是年长的那一个。宁宇恒笑着摇了摇头,现在知道了罗云媚的下落,便知晓了叶桢的下落,故而他现在倒是不怎么着急,“当年同窗之时…可是没见你对我这么客气。” “哎呀哎呀...年少无知,宇恒你就不要提起那些事了。”张泽羽脸色一窘,自然是想起了自己以前“拳打老夫子,脚踢小知客”的故事,顿时便觉得脸上无光,只好寻了一个由头,朝着宁宇恒说道:“我们赶快去城外吧…也不知道那秦酒是何方神圣,你居然会为了他这么晚还来找我。” “他...是我即将效忠之人。”宁宇恒的神色有些严肃,“希望南弦可以在以后帮衬着一些。” 张泽羽听到这样的消息,心神不禁震动了起来。他自小与宁宇恒交好,自然是知晓他的意思,这样的话既然是向自己说了,就证明是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虽然目前朝堂上似乎没有宁家的人,但是以张泽羽的身份自然是知晓,现如今朝堂上的文官,其实大多数都是已经退下来的宁承意的学生,宁家看似式微,实则依旧有着很大的影响力。 自家父亲已经是位极人臣,这样的力量对张家来说,非但不是助力,反而有可能是亡命的毒药。张家圣眷正浓是不假,但是任谁都知道,这样的地位,是走到头了,若是要再进一步...只能是行那大不道之事。这样的力量,若是归了张家,肯定是会引来皇帝的猜疑。所以张泽羽对宁宇恒所说的事,也仅仅是惊讶,倒是没有对那秦酒有多大的记恨。 所以他才会对宁宇恒这个同窗如此客气,这样的影响力,虽然无法收之入手,但是也不能得罪。唯一好奇的是,那秦酒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够折服宇恒这个心高气傲的人物。 ****** 凤栖楼后门。 小厮打扮的二狗稳稳地站在一叶小舟上,遥遥望着前面花汀公馆的反应。 云三娘顾及江宁城官员的反应,不敢发动官面上的力量进行寻找,让他非常恼火。他自小在凤栖楼长大,虽然那个时候凤栖楼还不叫凤栖楼,叫摇红楼。三年前摇红楼换主,他这样的小厮其实得到的好处是极多的。换主之后的凤栖楼不似以往那般草菅人命。他这样的被卖进来的知客,自然是感谢云三娘这个妈妈。但是自从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叶桢的手笔之后,他对叶桢便更加忠心了。 自小在青楼长大的他,自然是知晓自己的位置,入仕为官是他下辈子才能想的事,况且还是楚国暗卫这样的衙门。但是自从叶桢将他买下之后,他的身份便转变了。他不再是那个人人其辱的青楼知客,而是现在叶桢最为信任的人。自从是跟了叶桢之后,没过多久凤栖楼的人便暗自接近了他,告诉了他凤栖楼背后的故事,并且是派了人教导他武功以及医术,以确保他的主子能够平安。并且还从凤栖楼调来了念荷,确保叶桢的一世安稳。尽管这些都是基于叶桢只信任他,但是他也从中得到了足够的好处, 直到现在,他还在得意自己最初被叶桢买下时,便想好了要效忠于她。果然,现在自己已经得到了别人难有的财势。尽管在外面人看来,自己依旧是一个地位卑微的下人,但是他知道,自己不是。 尽管是没有告诉他叶桢的身份,但是面对这样大力的栽培,二狗哪里会不知晓叶桢的身份不简单。自从跟了叶桢之后,自己的地位水涨船高,已经是江宁城暗卫里面的小头目,拥有很大的权利。所以他对叶桢,那是实打实的忠心。 所以在半闲阁看见苏子意对叶桢下手的时候,才会不顾及苏子易背后的身份,直接下手,显示出武力。不过他毕竟还是一个平庸了十几年的小人物,当宫中的贵人吩咐自己不要告诉叶桢时,他还是选择了沉默。他不知道站在燕京的那位最尊贵的人是怎么想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的效忠。这是一个平凡人…最真实的反应,他始终是忌惮着来自燕京的压力。 他现在既然已经是进入了暗卫这个系统,他自然是知晓宁家到底拥有什么力量。所以尽管他心急,但是却没有什么异动,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那边来的反应。 没过多久,他遥遥地看见了花汀公馆那艘最大的画舫入了水,这才吩咐摆舟人,跟着一起驶去。 ------------ 第六十五章 江阔月明 更新时间:2014-02-17 绚烂的火花从房屋的内部燃烧起来,木质的家具被烧得噗哩啪啦地作响。靠近房屋地空气都有些凝滞,夜风吹过也仅仅是将屋子的灰烬带起,火势反而更加蔓延,房檐上的稻草很快被点燃了。附近的江边树林,宿鸟惊飞。扑腾着翅膀,朝远处飞去。 过不多时,熊熊的火势便已经蔓延到了屋外,火光映江,化作一长道斜斜的印子,于倒映在江面上的圆月接到了一处,将附近的江面映得流光溢彩,有若长虹入水,这样惨烈的火势看起来,竟是比夕阳之景还要夺目许多。 叶桢抱臂冷眼瞧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熊熊的火光将她的脸映照得通红。满头青丝被夜风吹得张扬,秋夜的寒风入骨,但是她无知无觉,只是静静地看着正在燃烧着的屋子,似乎在思索如何前去相救,仿佛刚刚杀掉一屋子人的并不是她。 黑暗的、还在垮塌的房屋房间,隐约传来的酒气、烧焦的焦气、以及血腥气,江面流水淙淙地流淌,叶桢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好半晌,脑袋才陡然偏了偏,不知道看哪里才好。也不知她看了多久,最后才望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罗云媚。轻笑着说:“我赢了。” 风刮过后方的树林与山岭,“呜”的低吼声。 这个时候,她才望了一眼江流的方向,一艘绚烂的画舫逆风而来。 她不知道那艘画舫上的人到底是谁,或许是宁家的人,或许是路过的公子哥,但也可能是罗云媚的人。虽然后者的可能性很小,但是叶桢却不得不防,在屋内的动作看似简单,但是已经将她的体力于心神消耗殆尽。现在她可不敢再赌一次。 若是画舫上面的人只是路过的公子哥,那么自己的处境可就危险了,江宁城,最不缺的是多管闲事的人。瞧这这里起火了,必定会停下来,走水救火。若是见着自己,指不定会将自己怎样。 将昏睡的罗云媚拖着上了此前罗云媚来时的小船的船舱之后,她才俯下身子,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来的画舫。 画舫的行驶速度不快,毕竟画舫是用于游玩的,不是用于赶路的,所以这就注定了它的速度不会太快。远远的,便能看到那艘二层的画舫,画舫上张灯结彩,顶上漆着黄漆,船柱雕梁画凤。倒映在江面上的剪影,如繁星入水。 ****** 画舫上。内舱。 灯影摇红,侍立两旁的婢女各自提着一壶白瓷的酒壶,待着为坐上的两人添酒。 张泽羽转着酒杯,似是随意地问道:“宇恒,既然…那位秦公子即将收你入幕,你为何这么晚...才想到来寻我?” 宁宇恒望了一眼手中琥珀色的美酒,轻轻地呷了一口,轻笑着说道:“你以为我是作何想法?” 张泽羽自然是知晓这位自小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好友的想法。宁宇恒言出必行是没有错的,但是他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终归是要见着那秦酒的能力,才会真正地效忠于他。这么晚来寻自己,只是想瞧瞧,那位秦公子,到底有没有值得他效忠的能力。 “你这样做…就不虞…”秦酒的怀疑么?张泽羽轻声地笑着,“若是他当真是当世大能,那么你地做法...肯定会在他地预料之中。” 宁宇恒没有回答张泽羽的话,他知晓张泽羽想要问他什么,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一定要回答。他只是将手中的美酒悉数饮尽,笑着看了一眼自己旁边的尘风。 他甘愿为尘风做这些事,但是他也有着自己的打算。 叶桢在濮园诗会上表现出来的才能实在是惊人,所以他才会许下这么一句话。他想着,若是叶桢入仕,有了宁家的助力必定扶摇直上。到了最后也会承了宁家的情分,成为宁家朝堂的代言人。自己也可以选择去南山归隐,不去理会朝堂上的纷纷扰扰,安心与尘风共度一生。 若是她选择继续在江宁城静待下去,那么宁家所付出的便更少了,不虞她能对宁家能造成什么天翻地覆的影响。作为一个百年世家,宁家有这样的能力,在江宁城护她平安。 “南弦,你我自小一起长大,你难道还不知晓我打的什么主意吗?”宁宇恒饮了一口侍女刚刚斟满的酒,朝着张泽羽问道。 张泽羽念头千转,以他的见识,自然是明白宁宇恒的打算,但是他还是觉得有些儿戏,因为这样的承诺,对于宁家的继承人宁宇恒来说,总归还是有些许不合的,况且还是为了一个男妓。他好奇地看了一眼坐在宁宇恒身旁的尘风,然后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尘风却是转了个头,望向自己背后一脸黯然站着的媚筠,问道:”还有多久?“ 媚筠咬牙切齿地望着在自己面前坐着地尘风,心底一阵地嫉妒。从刚才几人地谈话之中,他知晓了那宁宇恒竟然为了尘风许下这么大的承诺,不免有些难耐。她是十年前名绝一时的花魁,都未曾有人肯为她做这些事情。然而这个小小的尘风却做到了这样的事,所以她的目光不由得有些愤懑。 但是她瞧这在一旁端坐着的宁宇恒,却是极为快速地收回了自己愤懑的目光,而是朝着尘风行了个礼,“请先让奴家瞧瞧外面的景色。” 张泽羽抬头,望了一眼媚筠,点了点头,表示允了。媚筠这才敢动弹自己的身子,随着一旁的侍女掀开珠帘,走出了船舱,去外面看看船行至何方。 片刻之后,一声女子的惊呼响起,伴随着物品坠地的声响。张泽羽皱了皱眉,不知道外面到底在闹些什么,于是向自己身后的侍女吩咐,让她出去瞧一眼。 没过多久,这个侍女便回来了,掀开船舱的珠帘,走到张泽羽的面前,行礼之后说道:“公子,前方有房屋走水了…媚筠姑娘…吓得坐到了地上。” “呵…”张泽羽听到这样的消息,不禁笑了开来,朝着宁宇恒看了一眼,“你那秦公子…真是不凡。” 宁宇恒这个时候也笑了,“南弦,看来我赌对了。” 以两人的智慧如何猜想不到,前面那处的房屋,就是叶桢所在的地方。媚筠见着走水了,竟然是惊呼倒地,那么那处房屋必然是罗云媚所在的地方。罗云媚所在之地,也必然是叶桢所在的地方。若是叶桢现在依旧是被囚禁着,那么房屋自然会好好的,不会半分闪失。 而现在那屋子竟然是走水了,那么叶桢必定是逃了出来,所以那屋子才会这样燃烧着。那媚筠倒地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个,见着屋子以燃,当然是猜想到了自家主子的性命有虞,担忧自己往后的日子不好过,这才反应这么大。 所以张泽羽才会对宁宇恒说,叶桢不凡。 两人相视一笑,这才起身,朝着船舱外面走去。尘风见着宁宇恒起身,自然也是跟着宁宇恒走了出去。船头上,浓妆的媚筠正瘫坐在地上,满脸煞白。 三人没有看她一眼,而是朝着起火的地方望去。 远方的火势极大,远远的便能看见那边的凶险。在这样的地方,还能听见房梁被燃烧后不堪重负的倒地声响。水光倒映着火光,明明是黑夜,却亮如白昼。 宁宇恒面上一片惊讶之色,尽管他以及足够高估叶桢的能力,但是却没能想到她居然能够做得如此之绝,直接放火烧掉了整间屋子。不留下任何能让官府查找的线索。张泽羽与宁宇恒的表情如出一辙,半晌之后,这才转过头,心甘情愿地赞叹道:“这秦酒…当真是厉害!” 宁宇恒这时也回过了神,朝着张泽羽说道:“我们快些过去吧。” 张泽羽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现在对叶桢的好奇达到了最大的限度,他已经是迫不及待地想见这个仅仅是靠着一瓶生石灰便制服这些亡命之徒的奇人了。 从宁宇恒的叙述中知道,这叶桢手上的筹码仅仅只有那瓶宁宇恒给她的生石灰,而那江边的房子,看起来至少也是三个人住的地方,加上罗云媚与她带来的心腹,那么至少也得五个人。那叶桢仅仅只是一个文人,竟然能制服了五个人,并且还能头脑通透地将屋子烧掉,不给官府留下追查的线索。这样的头脑,当真可怕。 瘫坐在甲板上的媚筠现在神色已经有些黯然了,似乎是接受了自己已经没有靠山的事实,她想着,那秦酒既然能心狠手辣地直接烧掉屋子,那么自家主子必然也在里面。罗云媚一死,花汀公馆便没有任何的保护,迟早会被官府给查封掉。这么些年来,花汀公馆在她的手下,不止逼死了多少个不肯就范的男人。 这个时候,站在一旁的尘风似乎是看不下去平日里飞扬跋扈的媚筠的落魄,低下了头,轻声地说道:“夫人…她不会有事。” “没错…以秦兄的才智,自然是知晓那罗氏或者,远比死了的价值大。”宁宇恒这个时候也开口了,接着尘风的话说道:“所以,她现在,应该还活着。”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断了胳膊,缺了腿而已…”张泽羽听到尘风和宁宇恒的话,也自然而然地接过话头,“性命,肯定是无虞的。” 然后,宁宇恒和张泽羽如愿以偿地看到媚筠的脸色再次白了白,最后…晕了过去。 正在刺激媚筠的几人,并没有主意到,远远缀着画舫的小船上,有一人,纵身入江。 ------------ 第六十六章 凤栖之主 更新时间:2014-02-19 一个透着湿气的黑影站到了正在燃烧的小屋之前。 月光浅淡,夜风撩人,江边房屋的火势被秋夜的风一撩拨,越发显得狰狞。被燃烧的房屋不断垮塌,房梁、碎瓦落地的声响不绝于耳。木材被烧焦的气息、热酒的醇香、以及...甜腻的血腥味道。他在屋子的周围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人。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想那人去了哪。草木的灰烬在他面前不停飞舞着,望着眼前被焚烧的屋子,他似乎有些心烦意乱,于是他用还在滴着水的衣袖煽了煽面前的飞灰。 然后才偏头,再次看了一眼停泊在江边的那艘小舟。 小舟很小,容纳不下几个人。船头上面躺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他没有多看一眼,而是稳稳地站在了岸边,朝着小舟说道:“小姐,您在么?” 没有半分回答声响传来,似乎小舟上面真的就只有那个昏迷的妇人。 他想了想,确认自己的推断,然后继续对着小舟上面喊道:“小姐,我是二狗。” 一阵窸窣的声音响起,一个白色的…不,应该是红色的身影从船舱内走了出来,她朝着二狗问答:“二狗,你…是谁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二狗见着自家主子无事,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知晓了叶桢在这里他就迫不及待地跳江来寻。但是他忘记了自家主子是一个水晶心肝地人物,大脑通透,自己在宁家之前寻到她,那么必定也会引起怀疑。毕竟他一开始表现在叶桢面前的,就只是一个青楼知客的面貌,是不会有这么大的能力寻到失踪的叶桢的。 不过叶桢必定是对二狗有回护之意,所以面对陡然出现的二狗没有采用暴力手段,而是正面询问,哪怕,她地手上,有着刚刚才从船舱里寻到的弩箭。她不是一个以最坏的恶意揣测身边人的人,所以她才会在谢定安的朝夕相处中眷恋上那么一个对她小心呵护的人。 “我…永远是您的人。”二狗的眼睛偏向了别处,神色有些倦怠,“从您将我买下的时候…就是您的人。” “你是如何寻到此处的?” 叶桢突兀地将一只手臂伸出来,宽大的袖摆上沾染了点点鲜血,如同正妖冶绽放着的花朵。然而,就是这般看起来赏心悦目情景,却是暗含了惊世杀机,一只黑色的、剪头翻着冷光的箭矢,正快速而精准地对准了,有些心虚的二狗。 “我…是跟着宁公子来的。”二狗向后退了一步,表示自己对叶桢是忠心的,“白日里,您托人来说要我晚上来寻您,但是到了晚上我却是没有寻到您的踪迹...之前在诗会上面,宁公子为难于您…所以,我想着会不会是他将您绑了去…所以。我才会一直跟着他。” “……” 不远处叶桢的表情似乎有些意动,手上的弩箭轻轻地向下压了压,主仆之间的气氛似乎是缓和了下来,“那…你为什么没有被发现?” “小姐…您忘了?”二狗面对冰冷的箭矢,神色有些哆嗦,似乎是害怕那抹夺命的冷光在转瞬之间便进入了自己的胸膛,所以,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是…在秦淮河边长大的,水性...虽然谈不上是最好的,但是也不至于会被画舫上面的人发现…所以,我才会到这里来。” 叶桢低下了头,似乎是在思考二狗话语中的真实性,没过多久,她手上的箭矢终究还是放下了,朝着二狗说道:“你过来。” “是。” 二狗见着叶桢信任了自己,顿时喜笑颜开地往叶桢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小姐,您瞧着那边的画舫了么?那就是宁公子的,我们还是赶快走的比较好。” 也就是这时,异变突生。 一篷蓝色的,细微的粉末突然出现在了二狗的面前,就像是波斯商人经常抽的水烟袋里面冒出来的烟雾,看起来寻常无比。蓝色的粉末并不多,反而很少,似乎只有一个指缝一般多的计量,但出现的地方却极为合适,在二狗的面门之前,须臾之间,便入了口鼻。 “我信...但是...也不信。” 叶桢望着头顶上淡淡的月色,似是呢喃一般地说道,不再看已经瘫着倒地的二狗一眼。 她一直是相信二狗的,毕竟他是自己亲自挑选出来的人,最初的见面,他一副人仗楼势的样子,将自己和道天歌拦在凤栖楼外,而后面对云三娘的亲自相迎却又懂得审时度势,极为快速地转换了自己地嘴脸来面对自己和道天歌。况且,自己买下二狗的这一个月,虽然他行事有些奇怪,但是依旧是逃不脱那个青楼知客的角色,他的骨子里,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物。 但是今日他的出现,实在是太过于巧合,他居然能够在宁家之前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如何不让自己怀疑。宁家是一个大家族,以他们都找不到...或许是故意拖延时间。但是毕竟也比二狗这样漫无目的来得快。二狗说他是跟着宁宇恒来的此地,叶桢是信的,但是他说宁家没有发现他。叶桢对此是绝对不信的。 这样的巧合,只有两个解释。 要么,是真的如同二狗所说,他很擅泳,死去的陈虎说,此地是城外,与江宁城城内有着半个时辰的水路。二狗怎么可能在这半个时辰里面一直跟在画舫后面呢?这样的擅泳,实在是太可怕,所以,叶桢不信。何况…一个在江宁城盘桓百年的宁家,难道找不出一个奇人异士,去发现一个跟在自己身后的人么? 要么,就是二狗的背后有一个比宁家更为强大的势力,护着他的行踪,让他逃过宁家的眼线。 叶桢信的,是第二个。 不过终究是自己在江宁城第一个仆人,他为自己做了那么多的事。叶桢还是心有不忍,所以,她仅仅是用了烟罗媚行,而不是直接一箭射死。她对二狗,还保佑最后一丝希望,希望,她真的是捡到宝了,那二狗的能力,真的有那么厉害。 于是她上前一步,蹲下了身子,将二狗拖到了船上来,轻声问道:“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二狗的身子颤抖着,牙齿咬地紧紧的,像是见鬼一样地看着叶桢。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温和无比地主子竟然会对自己下这样的手,晃了一眼,才看到了叶桢那双白色的鞋子上面沾满了血迹,这才哆嗦着说道:“凤栖楼…” 凤栖楼? 叶桢突然想起了自己在江宁城公堂上的那一幕。 …… “凤栖楼的三娘阿,您忘了?”三娘再一次点了点叶桢的胸口,“您可是好久没来看望姑娘们,姑娘们可是想您得紧阿~”说着脸上又是一番嗔怒的表情,自是一番丰韵在其中。 …… 难道…在很早之前她就认识自己,所有才会不顾自己的身份,上了公堂,才会有了公堂上面的那一幕,从她的话中,可以确实地感受到,她对自己地善意,那样的问话,在当时看来,正常无比,但是现在再回想起来…难道是她想借此了解自己到底有没有失忆么? 茗月楼一案,自己的主意力几乎全部集中在了谢定安为自己寻来的公羊羽身上,对那不请自来的云三娘并没有多想,以为她真的是承了道天歌的情,而来相助自己,但是现在想来,根本没有那么简单。这凤栖楼…竟然有着让宁家都无法察觉的势力…它的背后到底是隐藏了什么。 二狗身子的抽搐还在继续,本就是湿透的衣衫现在看起来反而是像溺水之人一样。叶桢终究是不忍看到二狗的样子,叹了口气,将怀中的白色帕子掏了出来,放到了二狗的鼻尖。 轻声说道:“我一直信任你,所以在面对你的背叛时…我才会下这样的手,毕竟…你是我唯一相信的人。” 二狗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没有想到自己在叶桢心中的地位竟然是如此。他突然有些后悔,没有告诉叶桢自己背后的究竟是怎样的力量,眼中闪过一丝浓浓的懊悔。 待到解药的药效发挥了作用,二狗这才喘着粗气,红着脖子地向叶桢说道:“小姐,我不知道凤栖楼到底是怎样的,但是...三娘说…您是凤栖楼的主子。“ 凤栖楼的主子? 绕是叶桢拥有千百智计,但仍旧被这样的消息震得说不出话来。 若是这样…那么一月前云三娘的动作便有了解释…可是,若自己是凤栖楼的主子,那么云三娘第一次见到自己,也不会是那样的反应...初次见面之时,她仅仅是对道天歌恭敬,而对自己,却是只保持了一个老鸨应有的态度,并未曾对自己另眼相待。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叶桢突然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中,她现在...唯一想要见到的,只有谢定安。只有那个于自己定了终生的谢定安。 “小姐?”二狗望了一眼越来越近的画舫,看了一眼还在发呆中的叶桢,不由得出口试探着说道:“宁公子他们来了…您…是不是要见他们?” 叶桢的思绪被二狗的喊话给掐断了,但她也没有怎么怪罪二狗,只是看了一眼遥遥驶来的画舫,低头对着二狗说道:”你先回去,别让他们瞧见了。去我闺房,将妆镜下面压着的东西拿来,然后再到文德桥寻我。” 二狗不解地看着叶桢,“可是...现在已经这么晚了…不如,明日再…” “你去不去?”叶桢皱了皱眉,随口向着二狗解释说道:“随我去燕京,今夜就动身。” “是。” 二狗终于是想到叶桢想做什么了,脸上闪过一丝愉悦的笑容。燕京...那不就是谢公子所在地地方么?他向来是喜欢谢定安这个巨事无遗的人,这一个多月来谢定安为叶桢做的事他全部都看在了眼里,他是赞成叶桢去寻找谢定安的。至于之前被叶桢下药的事情,早就已经忘到了背后,反而是有些庆幸,自己遇上了这么好的主子。 按照楚律来说,二狗现在完完全全是叶桢的人,但是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可是背板了叶桢的,若是根据律法来判刑,那么他现在绝对是已经身首异处了。但是他现在却只是被小小的惩戒了一番,二狗如何不开心。他骨子里还是一个审时度势的平凡人,所以,他面对这样的叶桢,只能是更加忠心,而不是心生怨怼。 于是他朝着叶桢行礼之后,便双脚微蹬,纵身入江。 不多时...画舫便缓缓驶近了… 微凉的夜风将叶桢散乱的发丝吹起,淡淡的月华笼罩在她的身上,将本是染满了鲜血的白衣衬得有些出尘,那些代表了杀戮以及无情的血迹,在现在反而妖冶无双。背后的火焰依旧熊熊燃烧着,叶桢的唇上,却出现了一抹冰冷的笑意。 魅若妖魔! ------------ 第六十七章 离去前奏 更新时间:2014-02-19 张灯结彩的二层画舫,顶着鲜艳的黄漆,船柱雕梁画凤,船上笑语晏晏,流光溢彩的画舫渐渐近了,近了...终于在小舟的前面停了下来。相较之下,小舟的大小似乎太过于微不足道,在巨大画舫的衬托下,好像只需要一个浪花就可以将其打翻。 叶桢背对着画舫,负手而笑,没有看那艘画舫,而是对着熊熊燃烧的火光,朗声说道:“呵...宇恒兄,好久不见。” 停稳的画舫此时才嘈杂起来,有动作轻快的小厮见机为船上的人放下了甲板,船上的人才一个接一个地走了下来,来到叶桢所在的小船上,静静地看着叶桢。 半晌之后,为首的宁宇恒才朝着叶桢长长一拜,“秦兄恕罪,在下,来晚了…” 叶桢没有回头,而是继续看着眼前燃烧的房屋,熊熊火光依旧,有零星的火星从房顶上飘散下来,她似是随意地说道:“宇恒兄...你又何罪之有呢?” 站在后面的宁宇恒苦笑一声,知晓了自己今日的作为已经是引起了叶桢的怀疑,于是朝着张泽羽看去。张泽羽对叶桢这个纵火烧屋的狠人也有些发怵,但是想着宁宇恒毕竟是自己从小到大的知交,只好上前一步,朝着叶桢说道:“秦公子…请你…原谅宇恒吧。” “呵…”叶桢轻笑了一声,继而回头,“谁说…我是公子了?” 面前的女子白衣染血,眉眼妖娆。容貌妍丽,即使是不着半分粉黛,也将那秦淮河上极尽妖娆的女子都给比了下去。及腰的青丝沾染上了三分草木灰烬,但这非但没有半分维和,反而是平添了几分慵懒。 她轻笑着回头,望着面前的三人,“谁说…我是公子了?” 夜风呼啸而过,将叶桢背后的发丝吹得有些散乱,她望着来人,轻声问道:“这位公子是?” 张泽羽此时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同样有些不知所措的宁宇恒和尘风,这才回答道:“在下,张泽羽,字南弦。” “原来是总督大人的公子。”叶桢秋眸似乎有些惊异,但转瞬之间却是恭敬地朝着张泽羽行了女诫里面的礼仪,轻声说道:“小女子有礼了。” 尽管叶桢的仪态上面挑不出任何纰漏,但是张泽羽却是觉得,眼前的女子,对他没有是半分的恭敬。现在所做的一切,仅仅是出于自身良好的教养。况且…她竟然能够只是知晓了自己的名字,便能知道自己背后的人,这样的女子…委实太过可怕。 “秦公子…不,秦小姐…”站在一旁的尘风到底还是从花汀公馆出来的,身上倒是没有半分文人的迂腐,“我们来迟了,请小姐恕罪。” 叶桢挑眼看了一眼面色有些难堪的尘风,然后转过头,朝着宁宇恒说道:“现在,你应该履行承诺了。” 宁宇恒此时也终于回过了神来,朝着叶桢深深地看了一眼,这才作揖说道:“从今开始,宁宇恒便是秦…小姐的人。以后,任您差遣。” 叶桢媚笑着望着一袭蓝衫的张泽羽,似是玩味地说道:“张公子,您认为呢?” 她是知晓张泽羽的身份的。 云水村三月,她不知看了多少这类档案,她不仅知晓张泽羽是张定香的儿子,他还知道张定香的发妻子是国公之女,吕嫦。 张泽羽面有赧色,偏头看了一眼低着头不知所措的尘风,以及有些压抑的宁宇恒,哑声说道:“全凭秦小姐做主了。” 叶桢挑起一个好看的笑容,朝前走了几步,来到宁宇恒的面前,指着倒在甲板上的罗云媚说道:“怎么处置她,就是是你的事了。”说着便又偏了头,朝着张泽羽灿然一笑,“张公子,还是多谢你肯来了。” 她如何不知晓这张泽羽是宁宇恒请来的,否则以张泽羽的身份地位怎么可能在意这样一件小事,除了宁宇恒相邀,她找不到其他的答案。这罗云媚交给宁宇恒,她也是有深意的,她想看看,这宁宇恒是否真的是诚心向自己效忠。她现在手上并没有太多的力量,二狗说那凤栖楼是她的,可是...他也说了还有另外一个人,叶桢终究还是信任二狗的,所以她相信二狗所言非虚。这凤栖楼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掌控人。自己,只是站在幕后的人罢了。她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可以调动凤栖楼的人手。 “是,小姐。”宁宇恒上前一步,应了叶桢的话,然后往后面挥了挥手,便有两个手脚灵活的小厮上前将罗云媚抬了起来,往画舫上面走去。 张泽羽看了叶桢一眼,似是嘲讽地说道:“何必呢?” “对啊...何必呢?”叶桢也反问了一句,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是你知道吗…我差点死在这里面?”叶桢双眼微瞪,指着自己身后依旧燃烧着的火焰,“若非在下还有几分能力,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便不是我,而是那罗云媚!” 张泽羽再次看了她一眼,依旧是嘲讽地说道:“但是你还活着,你这是很幼稚的做法。” “我也知道。”叶桢长长的喟叹了一声,“张公子,我所做的,我心底有数,你也别来劝说我了。” 张泽羽突然觉得,面前女子,似乎有些眼熟。 宁宇恒听见两人的对话,感激地看了一眼张泽羽,又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一意孤行的叶桢,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后,朝着叶桢“秦…小姐,我知道,我做的终究是不对,但...还是请你,给在下一个改过的机会。” 他知道叶桢的想法,若是自己亲手处理罗云媚,那么自己和她就真的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罗云媚头上挂着的江家夫人一日部除,那么自己始终是要顾及江家的想法。况且她与那江月白交好,若是她动手处理罗云媚,始终是不合适的。罗氏现在始终还是江月白的母亲,若是动手了,任凭两人再是知交,也无法缝补这一次的漏洞,所以叶桢才会将罗云媚交到宁宇恒的手里。 只不过,宁宇恒还是有些想不通,这叶桢究竟是有何底牌,能够保证自己真的就如她所言呢?哪怕自己现在已经是真心实意地认同了她这个主子,但人心……永远是最可怕的。 “好…”叶桢轻声应下,算是允了宁宇恒的话,然后再次负手望了一眼天边的银月,面带微笑地说道:“回城吧。” 宁宇恒点了点头,招呼了小厮伺候叶桢,然后才转身走到了尘风的位置,在他耳畔私语了一番。 叶桢没有理会宁宇恒的动作,而是直接跟着小厮上了画舫,自行上了二楼寻了一个没人住的隔间,进了门,对呆在门外的侍女说道:“去烧热水,我要濯发洒身,然后再拿一套男装来。” “这…”站在门外伺候的侍女似乎是不解这看起来天仙似的人儿为什么要选择男装,但是自小为奴的生活让她知晓,这样的时刻,闭嘴是最好的选择,于是她潮河门内人微微伏身,答道:“是,小姐。” ****** 文德桥。 一尾小舟缓缓地靠了岸。 浑身已经湿透了的二狗柠了拧自己的衣裤,朝着撑舟人说道:“你先回凤栖楼,告诉三娘主子没事。” 撑舟人见着二狗已经上了岸,这才恭敬地应声:“是,大人。”二狗点了点头,然后负着手踏上了回园的路。在夜色的掩映下,黑色的小舟缓缓驶过文德桥,朝着秦淮河的上游划去。 一浊园那古朴的三个大字还高高地悬挂在门匾上,旁边谢府的灯笼依旧照亮着乌衣巷的路。二狗站在一浊园的门前,望了望一旁谢府的匾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喜欢一浊园,他也喜欢谢府的人。 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家主子会那么毅然决然地离开江宁城。在他看来,叶桢现在已经没有它事了,只消在江宁城静静等待着谢公子回来便可,但是为什么她却选择了只身上燕京。 他知晓放在梳妆台下面的东西是对自家主子极为重要的东西,否则也不会放在这么隐蔽的地方。但是他更感动的,还是叶桢对他的信任,在自己背叛之后,她依旧能够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这样的信任...... 二狗的眼中隐隐泛着泪光。所以在一番权衡之后,他还是没有告诉凤栖楼的人,叶桢今晚将要离去的事情,他觉得,自己不能够再辜负叶桢对他的期望了,他不想在背叛自家主子了。虽然这一个多月来,他见到的凤栖楼所做的事确确实实是为了叶桢,但是...他真的不想再一次出卖自家主子了。 于是他小心地进了园子,朝着叶桢的闺房走去,没有惊动一浊园的任何一个人。 拿到东西与出园都顺利至极,二狗不由得嘿嘿一笑,快速地赶到了文德桥下面,等着叶桢的归来。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在文德桥的桥头,一个红色的身影,悄然而立。 ------------ 第六十八章 挑眉冷眼望燕京 更新时间:2014-02-20 画舫从外河回到内河之后,速度就慢下来了,不过现在已经是晚上,所以也无缘得见“画舫烟中浅,青阳日际微”的景色,不过现在的江宁城已然是月隐人静的时刻了,满城灯火将歇,除却贡院街这一带的青楼楚馆还燃着微渺的灯花,其他地方,大多是一片黑暗。所以这艘载满灯花的画舫,倒也别有一番风韵。 透过二楼轩窗的剪影,能隐隐看到一个腰身纤细的女子正在油灯下抱着一卷书册细细研读,橘黄色的灯光给她的身影带上了些许暖色,在秋日的夜色里,显得有些温暖。 此时,有敲门声响起,“秦小姐,宁公子有请。”叶桢皱了皱眉,将手中的书册郑重地放进了怀里,然后才站起来身来,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走了两步,叶桢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束发,于是又回到了此前沐浴的角落,将侍女之前拿来的缎带绾在手上,弯腰、低头,脸面朝下,以指代梳,将满头的青丝向前梳理,把散发拧成了发束之后,才将那根雪青色的缎带给绑了上去。 轻轻地将耳畔的散发给聚拢到耳后之后,叶桢才朝着门的方向走去,朝着侍女吩咐道:“把里面的东西收拾了。” “是。”容貌清秀的侍女朝着叶桢行了个礼,然后侧身进了门,往叶桢此前沐浴的地方走去。 夜风撩乱了叶桢的前襟,她只是顺手理了理,便没有再注意,而是扶着木质的扶手,朝着画舫的下层走了下去。下方的甲板上背对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尘风,一个是宁宇恒。叶桢一边走,一边想着,等会到底是要如何说叨,她将离开江宁城的事。 叶桢刚刚踏上甲板,便听到夜风将尘风与宁宇恒说话的声音带到了她的耳畔。 “尘风…别担心我…” “要做什么…” “今次…“ “你什么时候回来......” 宁宇恒的声音顿了顿,偏头看了看站在他身旁的尘风,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你跟我一起…” “这…” 尘风的脸上有些讶然,似乎是没想到宁宇恒竟然要他同去。叶桢无意打搅两人的谈话,但是脚步声毕竟是遮不住的,从她踏进两人的范围内开始,谈话声便停了下来。 “不知宇恒,唤我前来,有什么要事吗?” 尽管宁宇恒现在已经是属于叶桢的人了,但是叶桢却是依旧以平辈之礼相待,丝毫不会因为两人身份的转变而改变什么态度...因为,她还是不能确信,宁宇恒是真的想要遵守承诺。况且此前宁宇恒的举动,实在是令她起疑。 “秦…小姐。”转过了身来,望了一眼本该是女装打扮,却依旧是男式衣衫的叶桢,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还是说出了自己请她来的原因,“秦小姐,我们在今夜里将罗氏给得罪了,所以我得进京一趟,以免江伯父为难于我宁家。” 叶桢骗过头,神情微妙地微微看了尘风一眼,然后才朝着宁宇恒问道:“你打算何时启程?” “自然是越快越好。” “你留在江宁城吧。”叶桢这样说道,然后上前走了一步,来到尘风的面前,“尘风,你能帮我做一件事么?”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张薄薄的契约纸,递到了尘风的面前。 尘风下意识地低下头,望了一眼叶桢手上的东西,没想到,这一望,却是神色大变。今晨才见过的东西,又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不由得用眼神询问了一旁的宁宇恒。 宁宇恒也用眼睛的余光看见了叶桢手上的东西,神色也是陡然一变,旋即抱拳弯腰,沉着声音说道:“秦小姐,您若是不满我,也不必这样对待尘风,他既然已经从花汀公馆里面出来了,就不会再回去,您还是另请高就吧。” 那张薄薄的纸上,赫然是此前罗云媚签下的转让契约。 叶桢料定宁宇恒会有这样的回答,所以她也不恼,只是笑眯眯地望着站在一旁心神外游的尘风,等待着他的回答。 尘风眼中闪烁着明灭难辨的光芒,须臾之后,他深情地看了一眼在为自己拒绝的宁宇恒,然后才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接下了叶桢手中的东西,沉声问道:“不知秦小姐,需要在下为您做些什么?” 宁宇恒瞪大了双眼,似是不相信尘风竟然会接下那份契约。他自然是知晓叶桢的用意的,那样的一份契约,作用也只有一个,就是将花汀公馆的主事人换成自己的人,换成尘风。在他看来,尘风自小在花汀公馆受人欺辱,现在好不容易脱离了花汀公馆,是不会想着回去的。 “宇恒,我知晓你是好意,但是...染墨还在花汀公馆,若是我不回去,那么…”他的下场,一定不会好。这后半句即使是没有说出来,但是在场的两人,那个不是心思难解的人物,所以自然是知晓尘风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宁宇恒眉头一皱,丝毫不顾及叶桢还在场,便上前两步将尘风圈在了怀里,“不行,我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你好不容易出了那个吃人的地方,我是绝对不会允许你回去的,若是你想帮助那染墨,我直接派人将他赎下来便好,你何必以身犯险。” 尘风没想到宁宇恒竟然是不顾外人,便这样表示他的在乎。脸上泛起了可疑的红霞,心底微微有些愉悦,但是片刻之后,他还是掰开了禁锢着他身体的手臂,将宁宇恒给推开了,轻声说道:“宇恒,我自小在花汀公馆长大,我比你知道的更多…你有你的书友,我也有我的朋友,我不想媚筠大家再继续祸害我的朋友了...所以,我必须回去。” 宁宇恒没有想到尘风竟然是将自己的手臂给掰开,脸上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尘风会这样坚定而决绝地拒绝自己。但是片刻之后,他又再次上前,对着尘风说道:“媚筠…直接打杀了便是…我不会允你再去那花汀公馆的。” “死了一个媚筠…还有更多的媚筠…”叶桢不知晓媚筠是谁,但是也不妨碍她劝说宁宇恒,只是在心底隐隐有些好笑,这媚筠…不就是霉运么?于是插嘴说道:“不管是谁,终究还是有些麻烦的,我希望,宁公子你可以同意尘风再回花汀的事,我需要他的帮助。” 宁宇恒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夜风拂过,叶桢突然间感觉有些凉,她低低地叹了口气,这样的宁宇恒,让她想起了协定安。定了定心神,她才对宁宇恒妥协道:“那么…就劳烦宁公子,你去打理花汀公馆吧。” 宁宇恒有些错愕,他没想到叶桢竟然如此爽快地改了口,但是还是下意识地询问:“那燕京那边…” “我去。”叶桢负手望月,“我与月白乃是好友,这件事,我处理,会比你处理的效果好。” “好…”宁宇恒见着叶桢不再要求尘风去打理花汀公馆,在心底便隐隐松了口气,他打理花汀公馆是小事,只要不是尘风便好,他是再也不敢让尘风进入那花汀公馆了。至于叶桢所说的话,他也是颇为赞同的那,正如她所言,她与江月白的交情甚好,这件事,她本是受害人,她去处理,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今夜我就动身。” “这么快?”宁宇恒有些错愕,他以为叶桢至少是明天才会出发,但是...为什么会选择走得这么急呢,“现在入夜了,江上风大,不安全。” “我自有打算,无须多言。”叶桢冷冷地说道:“将这画舫给我,留下几个可以信任的人手便好。” 宁宇恒深深地看了一眼有些奇怪的叶桢,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 …… 随着周围的景色越来越熟悉,光亮也渐渐多了起来,巨大的画舫已经进了贡院街这一边的秦淮河,正缓缓地往花汀公馆驶去,在一片暗淡的灯火之中,泛着暖色灯花的画舫靠了岸。这时自有手脚麻利的小厮在花汀后院那个小小的渡口处接应。搬运着便于贵人上下的木板,稳稳地搭在了画舫的船舷之上。 之后的事情,便越发地顺理成章了。 自小生活在花汀公馆的尘风自然是知晓花汀公馆里面人的根底,为叶桢挑了两个手脚麻利的侍婢,以及航船技术过关的人。便与宁宇恒一起向叶桢道别了,他们现在倒是有些东西要处理。譬如花汀公馆的交接,以往人员的打发等等...倒是有些忙不开。这样的事情,自然是早些处理,早些好。 至于罗云媚,被宁宇恒带回了濮园,也不知道是作何处理。不过叶桢倒是不怎么关心这些,她肯将罗云媚交给宁宇恒,自然是信任他的。 没过多久,画舫又再次启航,叶桢在文德桥接应了二狗之后,便命令手底下的人快速往燕京的方向驶去,不要有过多的耽误。 只是没人注意到,在花汀公馆休憩的张泽羽,一直站在二楼的角落,点了一盏散发着些许温暖的油灯,目光一直落在那艘远远驶去的画舫上,看着船头站着的那个女人,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尖。 火焰明灭间,眸光复杂难言…… ------------ 第二卷 燕京暗战 ------------ 第一章 入京的大人物 更新时间:2014-02-21 江宁城如今的第一才子秦酒终于走了,城里的才子们随口说了几句,估计那位文采非凡的公子恐怕会在燕京城出人头地,赞叹了几句,便又开始把话题转移到刚刚接手花汀公馆的宁宇恒身上,在心底恶意地揣度着,那宁宇恒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收购花汀公馆。 倒是此前往一浊园下了拜帖的李文茂和顾流云觉得有些可惜,因为他们还没有正式地拜访她,叶桢便离去了,这让两人有些错愕。不过两人显然也是君子的性子,想着叶桢走得这么急,必定有什么要事。所以也就没有多在意,反而是暗自为叶桢祈福,希望她早日归来。 此时叶桢赤脚正站在画舫顶层的甲板上,上面铺满了小厮准备的被褥,十分软和,即使是在这样寒冷的秋日里,也感受不到太多的寒冷。他自然也会猜想到二狗内心的想法,所以让人将二狗打发了上来,准备询问他背后的东西。 二狗沉着脸坐在甲板的另一边,一双脚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生怕弄脏了脚边的那床雪白被褥,心里实在是有些惶恐。 叶桢手上拿着二狗昨夜里去一浊园带出来的绢书,很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半阖着眼睛,望着眼前有些拘谨的二狗,问道:“二狗,这都已经离江宁城很远了,能不能告诉我,凤栖楼的内部到底是什么?” 二狗有些犹豫,似乎有些话不好说出口。 叶桢微笑着,眼睛里清亮无比,望着他的双眼,柔声道:“你也知道我到底在担忧什么,所以难免会有些担心。” 二狗挤出一丝笑容,恭敬地回答道:“小姐多想了,凤栖楼,当真是以您为尊。我虽然一直在凤栖楼长大,但是只有在小姐您将我买下之后,才得以受到楼内地重视。” 叶桢挥了挥手,将此前本就已经撵到一边的婢女给撵得更远,又道:“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何必掩饰什么。”他忽然笑了起来:“如果你不肯说的话,说不定我呆会就把你丢到河里去。” 二狗苦涩地笑了起来:“小姐喜欢说笑。” 话还没有说完,叶桢已经冷冷截道:“有时候我不喜欢说笑话。” 二狗心里咯噔一声,他知晓这位看似天仙一般的人儿,究竟拥有怎样狠的心。昨夜里他已经见识过叶桢纵火之后淡然的样子,他丝毫不怀疑叶桢的说话,看着面前这个女扮男装却依旧柔美无双的主子,越发觉得自己以前的隐瞒,做的是错的。但是...从他短短时日里接触的东西来看,若是真的向叶桢说了凤栖楼背后隐藏的东西,后果,绝对是难以预料的。 叶桢自然不会真的把二狗丢进河里,因为她也知道二狗的水性其实很好,否则也不会在昨晚赶在画舫之前就回到一浊园拿到东西了,但这一个多月富贵闲人生活,早就让她习惯了二狗的存在,要她不顾情分将二狗丢下去,这不符合她的性格。 她这样敲打二狗,只是想让他说出凤栖楼背后的势力。 二狗昨夜说她是凤栖楼的主子,但是自己现在已经是失忆了,无法知晓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况且若是自己是主子,那么为什么凤栖楼基本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二狗代表凤栖楼保护她,她倒是赞同。但这并不代表,她会不好奇这件事情背后隐藏着的东西。 沉默了许久之后,二狗终于有些忍受不住甲板里冰一般的平静,开口说道:“小姐,凤栖楼的背后…”是皇室。不过他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来,而是有些心虚地指了指头顶上的青天 叶桢看着他,半天之后才开口说道:“你现在的位置?” “江宁城总旗。”二狗恭谨回答道,他不愿意再让叶桢生疑,所以对面前这个主子格外的恭敬。 叶桢皱皱眉头,脸上浮出一丝惊讶的神色,却全没有一般女子听说自己身边竟然跟着一个正七品官员的表情,缓缓说道:“我很好奇,我以前的身份。” 楚国暗卫正七品总旗,叶桢早就知道在楚国暗卫的品级中,任何一个官职都是被牢牢把握住的,因为楚国的暗卫委实太过重要,是楚国皇室最为锋利的矛,但是二狗却只是因为呆在自己身边便能官从七品,这样的事,让她生疑。不知晓自己以前到底是怎样的身份,才会能拥有这样大的权势。 二狗回答道:“这个……我也不清楚,只是镇抚使大人大人说您的身份非常尊贵,还在他之上,要我好生伺候。” 他小心翼翼的解释,反而让叶桢疑窦丛生,试问自己这样丧失记忆,就算曾经的背景都异常高贵,但想来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看见她的表情,二狗终于开口说道:“只是…让我别告诉你这些…” 叶桢脸上更加地疑惑了,这样费力地保护自己,却又不让自己知道…这样的事情。到底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叶桢向来不相信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地待你好,所以一开始,她便不相信凤栖楼。但最终,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二狗正小心地看着她的神情,发现叶桢居然竟然没有发怒,也没有继续向自己询问的意思,反而有些没有回过神来,心想自己与凤栖楼隐瞒了这么久,难道小姐居然一点不生气? 叶桢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生气的,凤栖楼到目前为止并没有表现出对自己不利的一面,而且生气并不会有助于解决问题,她本身也是一个极为惫懒的性子,在事态没有表现出什么危险的预兆之前,也不会真的做出什么来。 一切,还是要等等再看,自己现在想的,还是早日去燕京,寻到谢永暮,与他再做一笔交易。 画舫一路向南,二狗下去后,甲板上又只剩下叶桢一个人。望着两岸不断倒退的垂柳,她掀开前襟,任由江面的疾风吹拂在自己胸前,微眯着眼,看着四周荡漾的碧水和江面上偶尔漂浮的芦苇花,觉得就像是就像两个月前,自己与道天歌从云水村离开,刚刚来到这个江宁城时,在小船上看到的画面一样。 那般悠远,而绵长。 ****** 几日后。 画舫依旧前行着。 呼啸而来的风声将画舫的门板吹得嘎吱嘎吱地响,有机灵的丫头听见了声响,担心扰着二层上面主子的休息,便聪明地拿了一大块棉布,将门轴处给堵上。片刻之间,便再也没有那样地声响了。 她端着一碗红枣茶小心地踏上了二层,轻轻地敲了敲门。 从缝隙处传来暖黄的光亮,一个身形单薄的影子正抱着书靠在窗边,不知在翻阅什么。 侍女的面皮一红,想着里面的人是如今的江宁第一才子,还依旧如此用功,内心便有些敬佩。轻轻地推开门,将红枣茶给送到圆木雕花的案几上面之后,便躬身退了出去。始终是没有看那人一眼,担心自己的目光会惊扰到正在用功的主子。 侍女退出去之后,叶桢听见脚步声远了,这才将手中的书稿放下。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虽然现在没有可疑的人了,却依旧不得不防。” 语毕,从案几的阴影处抽出此前得到的书籍再次翻阅了起来。 ...... 大约是一个时辰之后,叶桢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将手中的书页给合上,再拿着书册向窗边挪着位置。 片刻之后,叶桢望着手中的书册轻笑了一番。 将书页一张一张地撕碎开了,兀自打开了窗子,望了一眼画舫的周围并没有什么船只之后,这才将已经碎成一片一片的书页给撒入大江。 泛黄的纸花纷飞,没过多久,叶桢见着那些纸花都消逝在了滚滚江水之中。 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最后... 又重重地咳了一声。 ****** 八月初的一天,燕京城外燕云江旁那两排青青柳树,正摆动着婀娜的身姿,以天子之城的角度自矜地审视着江上络绎不绝的商船。 一艘巨大的画舫远远地驶来,在燕京城外最大的那个码头上,停了下来。 机灵的码头伙计见着画舫不凡的气度,自然是知晓是江宁城哪家富户的公子哥到了燕京,便手脚麻利地帮着船上驾驶地人将画舫用纤绳给稳在了码头上。 一个面貌清秀的公子哥,从画舫上面走了下来,站在陆地上的时候,有些微微不稳,幸好是一旁看着他的侍女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这才没有就地而倒。 那个年轻的公子哥带着漂亮的笑容,审视了另一个码头上忙碌着搬运货物人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到了。” 漂亮而年轻的公子哥自然就是男装的叶桢,经历了十几天的水路,叶桢一行人终于来到了燕京。这一路上,她一直呆在船上,未曾靠岸,所以最初落地的时候,有些不稳。 容貌清秀的侍女扶着她的手让她从画舫上下来。 双脚落在燕京的土地上,叶桢微微地转动着脚踝,似乎是想让自己更加清醒。 码头上的小厮们见着叶桢有些晕船的样子,也没有嘲笑什么,他们在码头上这么久,自然也是理解这样的航程的。 跟在叶桢后面的二狗朝前一步,拉住了码头上领头的伙计,随意打赏了一粒散碎银子,这才问道:“有马吗?” 为首的伙计眼睛一亮,双手接过二狗的银子,极为熟悉地往自己怀里一塞,谄媚着说道:“当然有了,不知这位爷,您想要哪种?” 二狗看了一眼自家有些腿软的主子,说道:“找两匹性情温和些的吧。” “您为何不要马车?”伙计见着二狗的动作,不禁有些疑惑,于是试着说道:“马车更加稳妥一些。” 二狗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不用了,找两匹马来便是。” 伙计虽然疑惑,但是见着二狗有些坚定的神色也没有多问,只是点了个头,向站在自己身后的土衣小厮招了招手,才继续说道:“不知道您是租赁还是买卖...若是租赁,你需要多久呢?” “租赁吧。”二狗说道,瞟了一眼叶桢,“三天。” “那一共是二两纹银。”小厮极快地伸出了手。 二狗点点头,摸出了两锭银子,和一贯小钱,“找一个识路的人。” “是。”伙计喜笑颜开地接过钱,便自行下去了。 没过多久,一个相貌忠厚的青衣小厮就牵着两匹马上来了,朝着叶桢和二狗行了礼,便恭敬地等在了一旁。 叶桢吩咐画舫上的人尽快赶回江宁城之后,便骑上了一匹看起来有些温顺的马,踏上了燕京城外那条足以容纳八匹马同时行进的官道。 ------------ 第二章 燕京,好久不见 更新时间:2014-02-22 三人顺着官道旁的田垄骑马向前,道路两旁的田畦里能见一片一片的金黄,有阳光的气息在风中缓慢地漂浮,风一吹,麦子香甜的气息便盈入耳鼻。叶桢渐渐地笑开了,双手紧紧握着马缰,在田垄上慢慢地前进着。目光则是贪婪地在身旁农田乡村景色上掠过,看着不远处田里休息的农夫便挥手打打招呼。 伴着嗒嗒的马蹄声,叶桢离燕京城越发地近了。她记不得自己以前到底是不是生活在这里,但是入目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开心。 牵马的小厮见着顾主高兴的样子,也不禁开口问道:“公子是第一次来燕京城吧?” 叶桢点了点头,心想着自己患了离魂症之后确实是第一次来燕京,之前到底与燕京有没有什么交集都是不曾知晓的了。 “不知道公子欲往何方呢?”小厮一边走,一边问着。 叶桢笑着回答道:“我暂时也没有什么安排,来燕京也只是想见识见识雄城气魄罢了,你先带我去客栈吧。” “嗯…”小厮瞧这叶桢的样子,在心底奇怪着,本以为她是来燕京投亲访友的,没想到却是只是来游玩,心思一动,便开口问道:“您看…苏家的河洛客栈可以么?” “苏家?”叶桢心思一动,突然想起了此前在江宁城的奇芳阁,那也是苏家的产业。于是朝小厮问道:“那个富可敌国的苏家?” “嗯,就是那个苏家。”小厮笑着回答道:“苏家做生意当真是厉害,咱大楚十分财产,两分入苏家。” 叶桢听到这里有些疑惑了,歪着头,向后面的二狗问道:“真的么?” 二狗摇摇头,“没这么夸张,不过苏家确实足以让人忌惮。” 叶桢听到二狗的回答,心底一惊。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财力,竟然是能让朝廷也这般忌惮,在朝廷猜疑的情况下竟然能将家族扩张得如此雄厚,也不知道那苏家的家族是何人物。叶桢的心底的突然晃过了当初在奇芳阁见着的那个苏子易…那样风流雅致的样貌与大方的出手,想来也是这苏家的重要人物吧。 “这燕京有没有江宁城谢家的商号?”叶桢没有再纠结于苏家之事,苏家即使再怎样富豪,也与她无关,她现在想找的,仅仅是谢定安的下落罢了。 小厮侧头看了一眼叶桢身上那套天洗蓝的衣衫,恍然大悟地说道:“原来您是谢家的少爷。” 叶桢见他笃定的样子,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会这样说?” “在下虽然不才,但还是有几分眼力见的,公子您身上穿的衣衫,是彩星石染的布吧。这样的东西,向来是作贡品,向天家进献的,并未对外出售。现在您穿在了身上,想必您就是谢家的少爷吧。” “这是我至交送的,我倒不是谢家的人。”叶桢笑着打趣道:“你看我这样子,像是谢家少爷吗?” 中年男子听到叶桢说他不是谢家的人,不由得尴尬地笑了笑,兀自转了一个话题,“那么公子您要去谢家的商铺么?只是谢家主要是经营布匹,对食住这一方面,倒是没有什么铺子。” “不用了,你先带我去苏家的客栈吧。”叶桢听见谢家并没有客栈之类的店铺,也就没有强求,只是心底微微有些失落罢了。 小厮点了点头,便闭了嘴,继续牵马向前。 一路无言前行,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在叶桢一行人刚刚进入一个小树林的时候,一片黑影忽然从前方的树林里,蔓延到了他们的头顶,叶桢心底有些疑惑,想着还没到入夜时分,而且天气甚好,属金秋之色,天空也没有落雨的征兆…… 于是她疑惑抬头向远处望去,只见一片黑色城墙突兀的出现在眼前,这片城墙大约三丈的高度,从叶桢的角度望去,遮住了半边天空,也遮住了整个燕京城,定睛望去,隐约可以看见一个小黑点从中冒了出来。 目光向左,左边没有看到城墙的尽头,目光向右,向右望去也没有看到城墙的尽头,叶桢竟然是望不到这座巨大的城廓到底方圆有多少里,威严而惶惶然地立于天地之间,如同一只沉睡的雄狮。在叶桢后面的二狗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座雄城,看着前方官道上拥挤的人群,下意识地出口问道:“这就是燕京城吗?” 叶桢没有回答,牵马的小厮也没有回答。只是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往城墙那边行去。 待到走进了,叶桢才发现这座城墙大致的样貌。巨大的石块一片一片地垒砌成了这一片黑色城墙。表面有些不平,不知道是被风侵蚀还是被攻城驽给打击而成。墙面上那黑到至极的颜色,不知道是岁月的沉淀,还是鲜血的干涸。 叶桢望着这片城墙,突然。 泪流满面。 燕京城,好久不见。 她现在已经丝毫不怀疑自己原来是在这座城里了,从第一眼见着这黑色的城墙开始,她便知晓自己与之的联系。犹如飞燕还巢一般,那么自然。 …… 燕京城的城墙不愧是大秦帝国花费了五百年打造而成的军事堡垒,即便是楚国立国之后也未曾在燕京城墙上修改些什么。燕京城也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城,这座巨大的城池,竟然是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开了十二个城洞。 叶桢与二狗所在的,便是南北方向的其中一个城洞。长长的进城人群远远地便能看见,叶桢看了一眼身后的二狗,以及最前方在检查行李累得满头大汗的军士,终是将心底的想法给打消了,慢腾腾地排在了人群地后面,等待着进城。 周围的人群之中,布衣平民很多,达官贵人也不少,但是没有一个在抱怨这长长的队伍难以达到。或许也有抱怨,但终是在心底抱怨着。楚国身处南方,在温和的气候下的人们也抱素怀朴,一般很少出现彪悍的性子,所以这样长的队伍,竟是没有半分吵闹。 只有微微传来人们谈话的声音。谈话的内容也大都平淡,没有出现什么离经叛道的言论。只是偶尔有书生打扮的青年争论着古时典籍上面的意思。 终于是轮到了叶桢一行人。二狗看了一眼老神常在的叶桢,便翻身下马,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块小巧的令牌,在累得满头大汗的军士面前晃了一眼。军士显然眼力不错,能分辨清楚二狗手中的东西是真是假,朝着二人行了礼之后,连二狗背上的包袱都没有检查,便将他们放过去了。 但是引路的小厮显然不在此列,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自己的路引,向检查的军士递去。军士接过他手中的路引,发现这个人是码头上面的长工,神色便有些不好。值守城门的军士向来与驻守码头的将领不和,认为码头那边不干事,连船上的货物都不检查便放进来,反而是自己这边守城门的受累。但是还是挥手,将小厮给放过去了。 …… …… 燕京城的城洞有些阴暗,而且还有些长。在耽误了排队的时间后,天边的太阳都已经落到了西边。朝着前面看去,能看到斜斜的夕曛将出口处的影子拉得狭长。 叶桢骑在马上,随着周围进城得人们一起向出口处走去。已经下马的二狗也没有再上马去,而是牵过了叶桢的马绳,将自己所乘的马匹交给了小厮。一边走,一边向叶桢有些好奇地问道:“公子,我们怎么去找谢公子和江公子阿?” “我在骑马。”叶桢回答道:“如今我们已经到了燕京,现在只要等着他们找上我们便可,慢慢等着就是了。” “可是公子又不知道您来了。”二狗小心翼翼地说道。 叶桢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洞口,轻笑了一声,“我让他们知道便是。” 二狗不解地看了看叶桢,想着自家主子又不知道两位公子在哪里,怎么可能让他们知晓呢。想了想,发现自己确实不知道自家主子的打算,感叹了一声之后,便索性不想了,牵着马,继续向洞口处走去。 跟在背后的小厮牵马快步走到了叶桢身旁,抬头问道:“公子,我先带您去河洛客栈吗?” 叶桢偏头问道:“河洛客栈在燕京城好找吗?” “当然好找了,河洛客栈可是燕京城最大的客栈,就在玄武街的街口,随便向人打听一下就可以找到了。”小厮不知道叶桢为什么向自己询问河洛客栈的位置,但是还是很快地作答了。 “那便好。”叶桢微微点了点头,又偏头向身旁的二狗说道:“你先和他去客栈等我,我明日再回来......” “公子,您去哪?” …… 二狗的问话还没有出口,一阵急速的马蹄声便从耳畔响了起来。身旁的叶桢,已经如风一般,向前掠去。嗒嗒的马蹄声犹在,但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二狗哭丧着脸看着身旁的小厮,心想着,终于是知道为什么自家主子要选择乘马了。 ------------ 第三章 纵马于街,自甘入狱 更新时间:2014-02-23 向二狗交代完了之后,叶桢便狠狠地拍了一下身下瘦马的屁股。马儿疼得哧溜一声,一声长嘶,猛地向前窜出数米远。叶桢紧紧抓住缰绳,牢牢地把握住马儿前进地方向。引着马,往前方宽大的街道冲过去。 飞奔的马儿惊跑了路上前行的路人。不过现在已经是黄昏了,城内的居民们大多都已经回到了自家的宅子,准备吃饭,所以街道上面的人倒也不是特别多。冲出了进城人群之后,叶桢前行便没有了半分阻碍。 道路上零星的灯火将平坦的青石路面照耀得有些许的反光,街上走动的行人很少,大多驻足摊前思虑着要买的物什,或者是转进幽深的巷道之中与妻儿团聚。 上古时期的文人大都文武双全,那个时候学子们普遍学习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都是必学科目,故而古时的文人上马便拉弓,下马便捧书。不过发展了几百年之后,文人们渐渐觉得射御之道不足以学,所以现在的文人其实也都只是文文弱弱的纯书生罢了,很难再看到上古时期文士的风气。 燕京城乃天子脚下,虽然平日里有王爷家的纨绔子弟穿着白衫骑着青骢马冒充侠士的桥段,但是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真的骑马横冲直撞,丝毫不顾及这里是都城。 所以叶桢纵马上街在这片刻之中竟然是没有任何人来阻止,来往巡逻的军士未曾反应过来,这样的事情,是在是太少见了。 眼前风景向后隐去,两边的行道树与驻足不前的行人也飞速地往后倒退而去。 两旁的店面越来越少,却越来越高大;两旁的行人越来越少,但衣衫却越来越华贵。偶尔夹杂着一家院墙雪白的府邸向后隐去。 叶桢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是到了一个很不得了的地方。 一片红黄的建筑物突兀地显现在了叶桢面前,尽管它距离自己有些远,但是那金色的琉璃瓦在夕阳照射下闪着的光芒在百丈之外都能看到,红色的长墙似是望不见尽头。透过那道长得似乎看不见边际的围墙,能隐隐看到一座气势雄伟的宫殿拔地而起,俯视着整个燕京城。 这,便是天城。 燕京城作为历朝历代的都城,自然是修建得大气磅礴。 燕京城分为内外两城,内城是皇城,外城才是居民住所,各式商铺。大秦所修著的《史记・天宫》中,把星空分成三个大区,分称紫微垣、太微垣和天市垣。在大秦时期,内城之所以称紫禁城,即源自紫微垣一名。自从谢白得到了燕京城之后,便将内城的名字改为天城,不仅昭示了此地是天子住所,也是源于史记里面的记载。 从天城最高大的出云宫出发,出了内城的四个主城门之后,往四面八方而去,便是燕京的四条主要的干道。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四条燕京的主干道以皇城为轴心向四方延伸开来。 这四条街道取名也是有些意思的。 也是在《史记・天宫》中所书。观星台的官员将天空分为四大区域,由此对星辰进行观测。其中把东方的星体想象为龙,西方想象为虎,南方想象为鸟,北方想象为龟蛇,这就是四象。龙,既是青龙。虎,便是白虎,而鸟和龟。就是朱雀和玄武了。 玄武在星宿之中主防御,故而将皇城的正门取作玄武门。 有意思的是,在谢白立国之后,却将玄武门前的玄武街改名为了朱雀街…世人倒是对此无什么意见,除了那些有些迂腐的老学究。但是最终还是同意了,谢白武将出生,终是带有不可一世的杀伐性子,无法忍受自家门前竟然是摆出防御的姿态。所以才将沿用了上千年的地名给换成了朱雀,这个充满了火气的名字。 这条直通皇城的街道自然是戒备森严的,距离皇城约百丈的距离里,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也不为过。走几步便能看见穿着精良锁子甲的禁卫军,或是拿着弯刀,或是骑马拿枪从身前走过。偶尔有人经过这个地方,也都是噤声快步前行,可见此地给人的压力了。 平日里样貌有些可疑的路人途径此地都会被盘问一番,何况是叶桢这个纵马于街的人呢。 周围的驾马巡逻的军士,见着竟然有人胆大到在皇城外面纵马前进,便各自看了一眼,确认纵马的这个人不是皇帝奉陛下特旨而行的大人。便一边在心底想着城卫军是废物,一边举着火红的缨枪,狠狠得夹着马肚子,便驾马朝着叶桢围了上来。 冰冷的枪头泛着令人心悸的银光,朝着叶桢所在的位置跟了过来。 叶桢心神有些恍惚,似是没有注意到已经跟上来的军士,只是双眼隐约泛着泪光,望着远方那座雄伟的天城,双手似乎是轻轻地拉了一下缰绳,那匹瘦马便停了下来。 叶桢双眼望着远方那座雄伟地的城,翻身下马。 朝着皇城的地方,稳稳地,跪了下去。 “吁…” 军士勒马的声响响起,所有的马蹄声在一霎那都停止了下来。在叶桢的背后,马蹄踏碎了地上的烟尘,扬起了一阵尘土。风吹过,泛着黄色的尘土便朝着叶桢席卷而来。 但是她无知无觉,只是静静地跪在地上,朝着远方那座雄城,磕了三个响头。 其实她是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会这么做的,但是当她第一眼见到远方的天城,便不由自主地叩头而拜。 如是天下最虔诚的信徒朝着礼佛相拜一般...... 那么自然。 身后的军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再看看跪伏在石板路上的叶桢,不禁摇了摇头。 眼前的人即便是光看背影便能知晓,是一个很清俊的男子。 这列禁卫军的头领,向身后的人打了一个不要轻举妄动的手势之后,便朝着叶桢的前方走去。一边走,一边将右手稳稳地置于刀柄之上,若是眼前地男子一有异动,便可抽出刀来,将之斩于马下。 穿着锁子甲的中年军士看着眼前男人的样貌,突然一阵眩晕。 眼前的男人唇红齿白,蓝衫玉立,举动生风,衣着虽仅仅是天洗蓝的颜色这般清淡的颜色,但是却平生了一派清贵,恰到好处的显出了男子的尊贵,尽管是跪伏于地,但是还是能看到他面如温玉,神色间隐隐一股恰到好处的温柔,任谁见着了,都得称赞一句:好一派浊世佳公子! 因为他发现,眼前的男人,长相,似乎于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太过相像了一些。然后他又再仔细地打量了叶桢身上的衣饰,这一看,心底又是一惊。 在皇城周边巡逻了二十年的他,自然是看见过高高在上的天子,也自然是经常看见这样的布料的。想着这是江宁城谢家的贡品,只可能是出现在皇宫和谢家的少爷主子身上,但是眼前看着的男子,委实长得太像当今陛下了,所有怎么可能是那江宁城的谢家少爷呢。 所以…他大胆地猜测了一番。 这样的样貌… 这样的衣着... 此人必定是皇亲无疑! 想清楚了这一层,军士握刀的手松了松,但是还是没有放下,干了这么多年的他,自然是懂得一些方法试试眼前之人的底细。 于是他退后一步,站在了叶桢的背后,神色拘谨地说道:“这位公子,此乃皇城重地,请速速离去。” 叶桢轻轻地摇头,低声说道:“我不走。” 然后起身,拍了拍膝盖上面的灰烬,转过身来,朝着身后的军士说道:“你把我带入天牢去吧。” 军士瞪大眼睛,又仔细地看了一眼叶桢的面容,眉眼清俊,举止高贵。越发地觉得眼前人本就是生活在皇城之内的贵人,但是眼前人的行为...却是真的有些可疑。 不过他突然想起来,在皇城周围,以前国公家的小郡主叶容也喜欢玩这样的游戏,便自然而然地想着眼前的人也是那般的身份,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确定要去天牢?” 言语之间,已经是将叶桢当作宫中的贵人了。 叶桢瞧了他一眼,神色有些不耐烦,皱着眉头,马着脸,恶狠狠地说道:“别废话,带我去。” 军士闻言,在心底嘀咕了一声,挥挥手,将身后地军士都给驱散了。这才躬身上前,笑着说道:“大人...请。” 叶桢负手而行,临走前,说道,给我好好照看这匹马。 军士听到了,又招来一个人,示意他将马牵走。 叶桢这才跟着军士离去。 其实军士想的很简单。 眼前的人虽然长得很像高高在上得陛下,但是到底是不是皇亲还有待考证,不过他却要去天牢。这便无所谓了。天牢那是什么地方,只要去了,能出来的,那才是皇亲。去了出不来的,呵...那就只是一个地痞流氓。他已经在这个位置干了太久,久到妻子珠黄,小儿及冠。所以,他不得不赌。赌赢了,得到眼前人的赏识,那么自然会平步青云。输了,也仅仅当一个消遣。反正自己也仅仅是举手之劳,无谓后果。 这是一个任何久居低位的人,都不会放过的机会。 ------------ 第四章 大地苍茫,暮色悲凉 更新时间:2014-02-24 军士头目有他的算计,叶桢也自然有她的打算。 她从二狗那里知晓,自己往前是一个不得了的人物。在看出那军士在神色之间对她生了忌惮之后,她便毫不客气地利用了,狐假虎威地利用了军士的疑心,将自己送入天牢。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见谢定安了,所以她用了这个最极端地法子-入城纵马,这本就是一件涉律之事,何况是在皇城之外纵马,下场必然是锒铛入狱。其实她也有其他的做法,可以让谢永暮寻到她。但是那些方法都太过缓慢,要等到他们寻到自己,必定是在多日之后了。 她不想等,也不能等。 她身上风寒未除之时就中了烟罗媚行。她不知晓自己到底是怎样醒来的,那罗云媚分明说中了此毒,必定会在子时才会转醒,进而忍受极欢之痛。可是她并没有在子时才悠悠转醒,而是在申时之余便醒来了。她不知晓到了子时自己会不会毒发,所以才会火急火燎地连夜航行离开江宁城。以躲避埋在自己周围的钉子。 任谁都知晓大名鼎鼎的诗会魁首秦酒公子以千金紫毫换取一本无名书册,这样的事...叶桢知晓,定会被那谢永暮知晓,即便他很久没有出现在江宁城。如他一般心思深沉的人物,怎会不知晓那本书册另有他用。从濮园得到的无名书册委实太过重要,即使以她的城府也免不了一番心惊肉跳。但是在心惊肉跳之余,还是生了另一个心思。 她要到寻到谢永暮,以手中的书册来与之做交易,书册可以破解绢书的秘密。所以她在那十几天的航程中将书册的秘密记得分毫不差,便将之抛入江海,以杜绝谢永暮能够从自己的手上抢夺书册。这样,她才拥有与之做交易的资格。 她要…从他的手上,将谢定安给换出来。 她还记得谢定安说要离去的那日。 悠悠的夜风裹挟着秋夜的寒冷袭来,那温润如玉的声音自男子口中传出。 “我谢定安这半生一直是作茧自缚,从未敞开心扉去结交一个人,现在,也只有你,能伴我左右罢了,若秦酒兄是女子,我谢定安,愿搜尽这天下的财富……倾国以聘!” …… 那个面如冠玉的男子,眉眼一弯,黑色的眸子似是盛满了漫天的星辰,在她耳边信誓旦旦地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那个时候,即使她已经在心底怀疑谢定安是谢永暮谴来试探她心神的人,她也免不了沉沦。 沉沦在那盛满了星辰的眸子里。 沉沦在那温润如水的承诺里。 叶桢不是一个好人,从她为了不留祸患便狠下心杀岁午匀之年的孩子那一刻起,就不再是一个好人了。但是她也有自己心中的坚守。 如今身世不明,过去难言。 她心心念念的,也只有那个许下承诺的男子。所以她来了,仅仅带着二狗便入了燕京。丝毫没有想着借助凤栖楼的力量,以及江家的力量。因为她知晓,在自己与谢永暮这场交锋中,走错一步,都会输得满脑涂地。 入京纵马行凶,必定入牢狱。若是不出预料,那谢永暮必定会来相救。自己得手上一直握着那张至关重要的绢书。叶桢相信,以谢永暮的能力,一定会知晓自己在天牢之中。 ****** 城东。 这是一座有些破败的宅子,从一张脱了漆色的牌匾之中,不难看出来百年前这里也是一处显赫的人家,但如今却是燕子筑巢,蜘蛛结网的好去处。这里一向是没有多少人驻足的。除了没地方住的乞丐,便很少有人会在这里住下。但是自从这里传出闹鬼的消息之后,更是连乞丐都不来了。路经此地的人都会绕着离开,不敢多看一眼。 从此,便更是显得阴气森森,哪怕是在三伏的夏日,也未曾驱散此地的幽冷。 此时,若是有人敢推开那扇看起来有些破败的大门,便能知晓,其实里面的景色不错。 进门便能看见一条用青石板铺就的小道,小道两边夹着开得娇艳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小小的花朵就这样开了一路,灿烂了一路。不过青石板和花草都有些凌乱,看起来就如同才刚刚铺就的一般。青石板的小路七拐八拐地,绕过一方小小的池塘,曲曲折折地通向有些斑驳的主宅。池塘边一株明显也是刚刚移植而来的柳树正无精打采地将枝条垂入池塘之中,无暇顾及来自秋风地挑拨。 若是有去过一浊园的人见了这样的景色,定然会疑心。 这样的格局... 不正是一浊园么? 柳树下,一个青衣如玉的男子正低着头挑着一把竹竿,斜斜地靠在藤椅上垂钓,丝毫没有在意现在冬日将行,鲤鱼都将沉寂的不再咬饵。 在他身旁,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垂着头,恭敬地站在他的背后,等着他的吩咐。女的却是与他一同斜座在藤椅之上,只不过她没有男子那般的闲情逸致,而是似笑非笑地望着池塘上面的鱼线,似是在嘲笑着男子的无用功。 没过多久,红衣女子站了起来,只见她用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地摘下垂在身边柳枝上面的绿叶,一边把玩着柳叶,一边媚笑着朝着依旧稳坐钓鱼台的男子说道:“她在等你,她在天牢。” “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有人会救她的不是么?”男子有些嘶哑的声音响起来,但是依旧温润动人,如同一个饱读诗书的学子。 “谢永暮,你猜猜…她来燕京,是干什么?”女子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隐秘的诱惑,“你就不想知道么?” 谢永暮摇摇头,依旧没有看身旁的女子一眼,继续耐心地等着鲤鱼上钩。 女子见他不闻不动,脸上挂起戏谑的笑容,“那日,我可是看到...二狗将东西从一浊园带走了。” 谢永暮的眉头一皱,终于是看了一眼笑着的女子,将手上抓着的竹竿微微向下压了压,“破译不出来,留着也是祸害,该去哪去哪吧。” “可是...叶桢好像找到了一本古书…一本…她甘愿用紫毫笔相换的古书。”女子继续笑着,诱人至极的红唇看起来如同鲜血一般,“不知道…那东西上面,会不会有什么用。” 谢永暮手一抽,目光旋即变得有些悠远…眼前的景色似乎都已经离他远去。 片刻之后,他才幽幽说道:“你想要什么?” “将道天歌从天门之中送出来。”女子的声音有些冷厉,之前的种种媚态瞬间消逝不见,“只要你将他从天门之中带出来,我便告诉你全部的事。不管是天门…还是叶桢。” “邵轻梅,你这是在威胁我。”谢永暮缓缓放下手中的竹竿,偏过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梦生,“道天歌自小在天门长大,即使我设计将他从天门之中引诱出来了,那又怎么样,他对天门忠心耿耿,依旧会回答天门之中。” 梦生却是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只要他出现在我面前,便不可能再回到天门之中。” “你想清楚了。” “嗯。”梦生看了一眼院墙之外的景色,目光中尽是缅怀之色,“实在太久太久了…我不愿…他再呆在那样的地方。” “呵…”谢永暮轻佻地一笑,似是在嘲笑眼前人得儿女情长,“好…我应了,你可是得先告诉我,她到底来燕京城干什么。” 梦生没有回答谢永暮的问话,而是将手中的柳叶夹于食指与中指之间,化叶为刃,朝着池塘上面鱼线的位置激射而去。 一声清响之后。 线断。 谢永暮的耳后微微一动,知晓了自己刚刚上钩的鱼儿又被梦生给放了。不过他也没有表现出过多在意的神色,而是在言语之中带上了冷冽,再次一字一句地问道:”她、到底、来燕京城….干什么!” “你去救她...不就知晓了么...她对谢定安...可是’情根深种’阿。”梦生笑道:“你,不会是不敢去见她吧。或者我将这个消息交给江月白,相信他会很愿意前去天牢与她相见的。” 谢永暮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幕。 那是他还在江宁城的时候,小小的乌篷船从文德桥驶离。 江面上琴声悠扬,抚琴人白衣胜雪,听琴人紫衣如魅。举手投足间,尽是一番风华绝代。推杯换盏,尽现潇洒。 没由来的,他心底猛然一惊。 尽管他的另外一重身份已经与叶桢定下终生,但是江月白离去之前,两人在江上兴琴的那一幕,始终是让他无法忘怀。虽然他知晓江月白的心并不在叶桢的身上,但是他内心依旧有些胆寒。以他这样的性子,始终跳不脱妒嫉这一关。 “好,我去。” 于是,一句不经过大脑过滤的话便脱口而出。 梦生奸诈地笑了笑,在心中想着,自己的话,终究是起效了。不过…这杀伐果断的谢永暮,为何会变成这样的样子,她的内心…还是有些不解。 谢永暮此时决定了前去,便又沉稳了下来,负手望天,只见大地苍茫,远处暮色悲凉,一群被秋风惊起的飞鸟掠阵而过。 ------------ 第五章 渔夫江月白 更新时间:2014-02-25 燕京城西面有一条河,一条从西面的玉山流淌下来的河。在这条河流将要流出燕京城之前,走势渐缓,灌成一大泓,形成犹如镜面般的水潭。每到晚上,很多座画舫在湖面上随意游走,张灯结彩的灯火于其下泛着波光的潭水互相映衬,就像是琼楼仙宇,十分美丽。这样的风景,足以与江宁城的秦淮风月媲美。虽然比不上江宁城的繁华,但是那淡雅的风貌,却是更显高雅。 尽管如此,但是百姓们都很少在入夜了来到这里,因为都知晓这上面是做什么营生的,不过楚国向来民风开放,这样的事情已经延绵几百年,所以也没有太多人会指指点点。 在这里也有一个凤栖楼,但它却不再是画舫当中最引人注目的,只是众多画舫中的一艘不起眼的画舫罢了。醉仙阁才是其中档次最高的,拥有三层楼船,精巧而美丽,船身清雅,没有其他画舫的光彩夺目,但是却站着行当魁首的位置。最关键的,便是这座画舫上,拥有如今京都风月场上最红的一位姑娘,禾粟姑娘。 这位禾粟姑娘在半年前出现在燕京,她的样貌只是中上之姿,但是却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样样皆通,虽然不见得有多深的造诣,但在诸多京都才子有意无意间的吹嘘下,也搏了个京都第一才女的名声,当然,是没有算上那位已经失踪的公主的情况下。 不过,更大的程度却是源于那位远道而来吴国的太子。 那位在燕京众人看起来,都有些傻的吴国太子―竟然花光了从吴国带来的银资,只为了将这位样貌只是中上姿色的女子永久包下。原因,大家都不知道,后来才有流言渐渐传出来―这位禾粟姑娘,是那受制于楚的太子的远亲。因为开国之时未能远去,犯事了,才逗留在楚国,成为了这醉仙阁的花魁禾粟。 众人当然是知道这样的消息是假的,但是却并不妨碍他们对禾粟的追捧。吴国太子竟然是选择了这样做。那么这位禾粟姑娘便成了太子的姘头,是以后吴国皇帝的女人。这样的身份,足以让燕京城的人为之趋之若鹜。任谁想着在自己身下婉转呻吟的花魁,是那敌国太子的姘头,便觉得有些解气。而那位看起来有些傻的太子,在花完银钱之后,也只得悻悻回了鸿胪寺,不再去看禾粟姑娘一眼。 今儿个,这个最大的画舫却是有些奇怪,花舫停在岸边,却不许那些翘首以待的公子哥儿们上去,几个面相凶狠的大汉守在跳板之外,险些与那些人冲突了起来,幸亏老鸨下来解释了一番,那些公子们才知道今天醉仙阁被人给包了。 那些喜折章台柳的公子哥听闻了这样的消息之后,只得暗骂一声败家子之后,悻悻离去,寻了其他的画舫去。 江月白在醉仙阁三楼最大的房间里,坐在靠窗的一个位置,望着桌上那精巧的点心,喝着那位最红姑娘递上来的美酒。他也觉得自己今儿个有些败家,虽然败的是高坐龙椅上,那位年轻的陛下的―国库。虽然江月白自小也是出手阔绰之人,但是想着今夜之资,还是觉得有些肉疼。本是想着仔细调查这座醉仙阁,好好查查它背后的人,没想到自己却先不安起来。 不安的原因,自然是因为怀中的这位姑娘。 这位京中最红的禾粟姑娘,竟然是不顾廉耻…直接伸手入怀,解开江月白身上的腰带,想与之共赴鱼水之欢。 江月白自小厮混在秦淮风月之中,这样的场景确实是见过多次,但是自己却是一直洁身自好,到了现在...其实还是一个处,并没有尝试过云雨之事。 所以,他有些不安。 禾粟姑娘早已不复云水村的青春动人,而是斜眉若柳,眸若秋水,唇似朱丹。一颦一笑之间,极尽魅惑。不安的地方,还是来源于怀里姑娘身上的丰润,女子柔软的身躯整个都靠在江月白的怀里,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极尽诱惑。 江月白心神不定,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禾粟感受到身下公子的紧张,兀自一笑,想着还是不要逗弄这位朝堂新贵,伸手从桌上抬过一杯清浅的酒,送到江月白的唇上,让他浅浅饮了。 画舫渐渐离了岸,身上的人儿,也离开了江月白的身子。 江月白暗自吸了一口气,心神大定。在禾粟前去斟酒的片刻,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白色的蜡丸,轻轻地捏碎。 这位红极燕京的禾粟姑娘,便带着微笑昏睡了过去。 江月白轻轻的将禾粟抱了起来,放到了房内的床榻上,撕下一块锦布,朝着隐藏在床榻下面那个铜制的开口塞去,这才相问:“你是谁?” “禾粟。” 眼前的姑娘似乎已经带着微笑睡着了,但是却能听到江月白的问话,机械地开口回答道。 “你和谢永暮,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恩客。” 江月白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继续开口问道:“醉仙阁是谁开的?” “不知道。” 依旧是如往昔般的机械对答。 江月白将他好看的剑眉再次皱起来,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这个时候,一页看起来有些简陋的小船从岸边划了过来,朝着船头守门的彪形大汉微微点头后,便在他们的帮助下,将船只系在了画舫的栏杆上面,抬脚走了上去。 画舫上,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声了,江月白包下画舫,只留下了看船的人,以及禾粟与老鸨,让其余的人都自行在岸上。所以这个男子也没有惊动什么人。 待他走到三楼江月白所在的门前之时,才理了理仪容,轻轻地敲了敲门。 得到里面人的允许之后,男子才推门走了进去,看着昏睡在床上的禾粟也没有美神吃惊,而是走到了已经在窗边吹夜风的江月白身后,轻声问道:“指挥使大人?” 靠在窗前的江月白回头看了他一眼,后者便抬步向前,附在江月白的耳边,轻声说了今日下午,在朱雀大街上面发生的事。 江月白眉头再次皱起来,似在呓语,“她…怎么会来?” …… …… “楚初,置拱卫司,秩正七品,管领校尉,属都督府。后改拱卫指挥使司,秩正三品。寻又改为都尉司。楚武三年,改为亲军都尉府,管左、右、中、前、后五卫军士,而设仪鸾司隶焉。四年,定仪鸾司为正五品,设大使一人,副使二人。十五年,罢仪鸾司,改置暗卫,秩从三品……”这一段话,摘抄自《楚史》。 暗卫直接听命于皇帝,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并进行不公开的审讯。除却三品以上的大员需要来自皇帝的手令,其三品以下的朝官,只要是指挥使下令,暗卫军皆可直接逮捕。这样的权利,除了高高在上的几位朝堂元老不甚在意以外,三品其下的朝官皆是惊惧不言。 江月白是楚国暗卫暗地里的指挥使。 这是京中几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都知道却不会说出来的事。 但是令所有人疑惑的是,江月白是凭什么得到这样的权势,又是怎样成为天城前庭的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不知道,宫里的贵人也不知道,连江月白的父亲江文林也不知道。 但是既是是不知道缘由,这也不妨碍京里的大人物对他青眼有加,自从知道了江月白得了圣眷之后,便想着将自家的女子嫁给他,与江文林结一门姻亲,以便江月白手中的屠刀不会落在自己亲室的脖子上。三品以下,却是由于他是江文林的嫡长子,所以对他称道有嘉,支使自家的子侄与之接触,以便于和户部尚书江文林拉上关系。 不过就在皇帝颁下密令的同天,这位时任国子助教的年轻官员,连夜写了三封信送到如今实际掌控京都要务大臣的府上。 信中没有多余的话,只有两首词,两首表达心志的词。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 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 ―江月白《渔夫(一)》 ……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 花满渚,酒盈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江月白《渔夫(二)》 …… 这两首词都表明了,他只想做一位小小的钓鱼翁,对朝堂并没有什么兴趣。哪怕风餐露宿,哪怕跋山涉水,只要能恣意驰骋于碧涛学浪里,顺春风漂泊,任明月冷落,喝一口酒,甚至是劣质的酒,再唱一曲歌,哪怕是一首没有曲调的歌。 这两首词一送到各个府上之后,本是积极准备拉拢他的三个大员,一下子冷寂了下来。 楚国地处南方,本就是软香红尘之地,向来繁华无双。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自然是滋生了许多的文人雅客。诗词之道,虽然未能加入科举制度之中,但是它的影响力,却是不亚于三年一度的科考。 如今的当朝大员,除却了驻守边关的武将,哪一个不是从十丈黄纸中走出来的人物,见到这两首词,自然是明白了江月白的想法。知晓了指挥使这个职务,并非是他所想的,他只想要…游历于名山大川之中,与青鸟为友,与鱼虾为伴。 但毕竟是在朝堂上打磨成精的人物,虽然对江月白的文采万般称赞,但是该做的,还是一样都没有落下。入了朝堂,身不由己的人见得多了,谁知道江月白会不会在以后举起手中的大刀,向妨碍他的人挥去。只是...在有了这两首词之后,动作,慢了下来而已…… 只等着,这位位高权重的新贵,表达自己的立场。 但是令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刚刚出任指挥使的江月白,却是一直沉默着,沉默着不话说,在那三封信之后,竟然是没有了任何动作。 而是在暖和的日子里,邀请几位京中最负盛名的才子,在白日里遨游词山墨海;黄昏中,品一抹红袖添香;入夜后,弹一曲情深缘浅。就像一个最为风流的才子一般,固执而癫狂地固守着自己内心的防线,表现得惆怅而惘然。夜夜留宿于十里软红之中,就像是在江宁城一样。 如所有大人物调查的资料一样,是一个风流雅致,无心政事的人。 这样的表现,这样的人,若不是一个内心真的风光霁月如江流的人,便是一条影藏在黑暗中的毒蛇,只等着在你最放松的时刻,狠狠咬上一口。 至此,知晓他身份的人,便停下了动作,只是暗自警惕这位雅致的人。 但是...没有人注意到,就在他上任的一个月之后,在鸿胪寺招待吴国太子的院落周围,出现了几个不起眼的小贩,天天游荡在那一带。 那一天,正是中元节的前三日。 正是...谢永暮离开江宁城的前三日。 ------------ 第六章 天牢 更新时间:2014-02-26 黑暗的天牢里,火光明明灭灭,凄清异常。幽深的长廊似乎看不见尽头,两边的牢房里关押着衣衫褴褛的犯人,在隐约中,能听到死囚传来的痛苦呻吟声。叶桢跟随着牢头走下覆着黄土的石梯,向下走去。 带着叶桢前进的狱卒显然是得了禁卫军的命令,知晓了面前这人来头不小。所以也就没有过多的为难于她,只是恭敬地将她带到一处比较干净的牢房里后,便锁了门退了下去。 其实干净也只是相较而言。 入目是一间小小的,大约只有一丈之地的地方。除却一张小小的床之外,便没有其他的东西了。上面铺着被地底传来的湿气给湿润了的茅草,可以听到生活在地底的樟鼠在茅草下面活动的声音。清冷的秋月透过高高的天窗照射进来,撒下一片孤冷的银白。 叶桢随手捡了些尚有些干燥的茅草,放到了小小的石床上面,然后坐下,抬头望着天窗外面的月色,心绪有些低迷。 即使她智计百出,但依旧还是得来牢狱里走上一遭。她虽然是相信二狗,但是不代表她相信二狗身边的人。身边无子可用,她只能亲自以身犯险,等待谢永暮的营救。 至于江月白... 叶桢只是知晓,他是江文林之子,入了燕京或许会成为朝堂新贵。但是他现在只是一个国子助教,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已经出现在燕京的事。她不知晓,江月白现如今已经是楚国真正的实权人物,或许比起那些根深蒂固的大人物来说是真的根基尚浅,但是他却拥有比拟的老一辈大臣的权利。 或许隐藏在凤栖楼背后的力量会出现,但是叶桢也无暇顾及许多,她只是但愿,最先来营救自己的,会是谢永暮。 倒不是她对谢永暮有着什么旖旎之心,她只是...希望早日见到谢定安罢了。早日…将谢定安从他的手中交换出来。 毕竟…她是那样深爱着他。 深爱着,这个...为了自己愿意亲近庖厨的君子。 夜色更深了些,窗外的月光越来越明亮,但周围却越来越寒冷。 叶桢双手扶了扶肩膀,想要为自己带来一丝温暖,待到发现没有什么作用时,她也只好将手放下,苦笑了一番,想着明明知道这里是天牢,接着秋日的地气,肯定会有些寒冷。自己却想着在这样的环境里取暖,当真是异想天开。 然后又想着风寒依旧稳稳地掉在自己身上,没有丝毫起色,又苦笑了一番。明明是按照着公羊先生的药煎服了十几日,为什么就是不见好呢? 或许还是烟罗媚行的余毒吧... 叶桢只能这样想着,不过自己已然解了毒,为何…还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她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月光低低地投射在她的脚边,为她白色的鞋子覆上了一层银霜。周围很安静,她听不到除却稻草下窸窣的声响以外的声音,狱卒将她安排在了一个单独的牢房。是讨好...也是考验。 她的身份...毕竟连自己都不能确定,怎么可能让狱卒真的对她毕恭毕敬呢? 叶桢低着头靠在石床上面,冰冷的墙壁带着泥垢将她天洗蓝的长衫染上了一层灰烬,但是一向有些洁癖的她没有在意,只是半阖着眼帘,思考自己要如何向谢永暮提出交换之事。而且,还不能让定安知晓,他毕竟是男子,自己一个女子,如何能够掩去自家男人的风头。 良久之后,还是暗自叹了口气,想着,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一阵困意袭来,叶桢的眼皮有些低垂,本想努力地等着来人,但最终还是敌不过风寒与夜色的侵袭,昏昏地睡了过去。 ****** 京都的牢狱一共有三处。 一处位于皇宫大内,是关押皇亲的宗人府。一处位于青龙大街的末尾,是楚国暗卫衙门的地牢,关押大人物的地方。还有一处,位于白虎街,是京都府的天牢,关押犯了事的平民百姓。 街道上面铺满了银霜,月色撩人。 这个时候夜已经深了,白虎街上的人家都已经去歇息了,守在天牢门口的两个狱卒也有些犯困,呵欠连天地坐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们在等着下一班的交接,等着回家抱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女入睡。 一阵铜锣的哐当从京都府外的街道中传来,伴随着打更人吆喝的声音,两个困倦的狱卒眼睛一亮,想着到了交班的时候了,便从地上站了起来,对视了一眼之后,一个身形看起来有些单薄的狱卒朝着京都府衙门的方向走去,去叫醒那边等待着的人。剩下的那个狱卒见着那人已经去了,便小心地看了一眼周围,确认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后,这才放下手中的缨枪,转身去了另一处,想着拿酒暖暖身子。 就在他转身离去的片刻,他没有注意到,一个黑色的人影,快速地闪身进了天牢。 故意被放轻地脚步声没有惊扰到里面正在喝酒的牢头与几个狱卒,男子靠在转角处,挑眼看了一眼桌上的灯火,看了一眼地上,随意地捡起了一块小石子,屈指轻弹。 伴随着破风的声响,牢狱中央那盏小小的油灯熄灭。 喝酒的人骂了一声,窸窸窣窣地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再次点上。 在这期间,没人注意到,其中一个本是有些醉态的狱卒眼睛里尽是清明,从身旁的牢头身上轻轻地勾指,拿到了有些冰凉地钥匙,朝着黑暗中的某处任去。 确认了黑暗中的人接到了自己丢的钥匙之后,那个年轻的狱卒才揉揉眼睛,笑骂了一句:“今儿个这风…怎地这般大?” 待到油灯再次被点亮时,黑色的人影已经不知了去处,其他的狱卒们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已经出现了一个内鬼,牢头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钥匙已经被人拿走,而是继续喝酒吃菜,杯盏胶着,偶尔谈论两句湄水河上的姑娘,哪一个最骚。 黑色的人影站在长廊上面,回头看了一眼那边还在喝酒的人,轻移脚步,在浅淡的月色下,左右顾盼地找着自己想找的人。 寒冷的野风透过窗户吹拂了进来,天牢里有犯人蜷缩在石床上,咬着牙关发出窸窣的声响。男子没有在意这些人,而是感受了一番寒冷的夜风,想着心底的那人…会不会感染上风寒。于是他加快了脚步,踏着月光的节点,朝着长廊的尽头走去。 …… 远处大牢墙壁上那根昏黄的松油火把的火光在不时跳动。 黑色的人影缓缓地停在了一处看起来有些干净地牢房之前,看了一眼里面的人,一抹喜色,悄然浮上了眼眸。 见着内里的人似乎已经睡了过去,黑色的人影从怀中掏出钥匙的动作稍微慢了一些,想着自己还是不要惊动她的梦,于是小心地捏着那串钥匙,不让他们发出碰撞地声响,去惊扰了佳人的梦。 转动钥匙的声音响起,人影轻轻地半推了门,侧身走了进去,来到那个穿着天洗蓝长衫的人面前,脱下自己面上的黑罩,悄然而立。 此人...正是谢永暮。 看着眼前人低头睡得正香,谢永暮的嘴角挑起了愉悦的微笑,想起了还在江宁城时的偷香,便有些意动,于是他一手撑着冰冷的石床,一手扶着眼前女子的脸庞,俯身向前。 月影似乎淡了淡,谢永暮与床上的人影合在了一处。 本是温润的唇间,略带着一丝冰冷,明明该是柔软的唇,为何带了一丝冷冽呢? 她现在,在梦见了什么? 谢永暮如同最开始的偷香一般,闭眼想着叶桢的心事。 没过多久,谢永暮还是起了身,他感觉到了叶桢唇上的冰冷,心底有些隐秘的担忧。于是宽厚的大掌,贴上了叶桢光洁的额头。心神晃动间,只觉得隐隐有些惊惧… 似雪一般凉! 谢永暮一下子就有些急了,皱着眉头眉头看着眼前昏睡着的人,心底焦急万分。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出色的大夫,否则也不可能令叶桢在坠崖之后,仅仅半月便可下床行走,自然是知道了叶桢的风寒。 “清九…清九……” 下意识地出口。 —————— 谁……是谁在叫我…… 眼睛……为什么睁不开…… 明明头脑已经清醒,耳朵也可以听见周遭的声音,可是为什么两眼眼皮似铅般沉重,就是睁不开…… 谁在碰触我的脸……?大脑…为什么如此沉重… 风寒… 烟罗媚行... 谢永暮!?想到此,叶桢忽然浑身一激灵,双眼猛地睁开—眼前银白一片,四周的空气冰冷而潮湿。 天窗投下来到的月光依旧,刚才碰触自己脸颊的那只手,在自己睁开双眼后便触电般抽回。 眼睛怔然地望着面前穿着黑色夜行衣的男人,耳边响起一句略带疲惫却掩不住惊喜的沙哑话语— “你醒了……” 待借着月光看清他的脸后,叶桢的唇上,挂着一抹满足的微笑,心底顿觉安心不少。 —谢定安?—还好,是你来…… 还好…… “带我走。” “好。” 叶桢脸上挂着满足地微笑,又靠在眼前人的身上,安稳地昏睡了过去。 谢永暮眉梢带喜,见着自己面前毫无防备的叶桢,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兀自沉沦了下去。将身上的黑袍解了下来,系在女子的瘦弱的身子上,以免夜风再次侵袭她的身子。这才将之抱在怀中,朝着牢门的方向走去。 目光清冽,更甚月光。 ------------ 第七章 贪欢 更新时间:2014-02-27 白虎街上又响起了更夫的吆喝声,伴随着敲击铜锣的哐当声响,在京都府这一带回响着。尽管已经换班了,但守着天牢的狱卒依旧昏沉欲睡,用缨枪支着身子,在大门口呵欠连天地聊着。 谢永暮抱着叶桢无声地出现在狱卒的背后,朝着两人看了一眼,然后以一只手揽着怀中的人,另一只手快速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蜡丸,捏碎了向外丢去。 须臾之间,两个狱卒地身子便软软地倒了下去,发出一波一波地呼噜声。 谢永暮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地看了一眼已经睡熟的狱卒,想着下计量大概会让两人在半个时辰内醒来。然后又低下头,看了看怀中的佳人,面色有些苍白。于是为她紧了紧身上的黑袍,想着别让她的风寒加重。 此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响起,谢永暮神色一敛,身形一动,抱着叶桢隐了身子,站在了转角的阴影处,不远处有谈话声传来。 “大人,您这么晚来天牢有什么事吗?” “我来提一个人。” “这…不合规矩。” “……” 声音在这里停顿了一会,然后不知那边的江大人做了什么,此前阻止他的人变了口风。 “原来您是……那么就请大人自便吧。” “嗯...” 清冷疏俊的男声响起,脚步声越发地近了。 谢永暮眉头一皱,看着怀中的叶桢,想着来人不似其余人一般容易糊弄,便想着快速离开。自己已经和他在燕京城以子交手数次,但是却也没能分出胜负。 片刻之后,一个鬼魅般的身影从天牢之中冲了出来,在脚步声快到离开墙壁的转角来到天牢正门这一面的时候,便跳到了高高的护墙上面,往着城东的方向掠去。 轻微的脚步声终于是到了天牢外,来人一袭白衫,在月光下越显出尘。 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在昏睡的狱卒,回头向身后睡眼朦胧的京都府府丞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穿着皱巴巴官服的中年男人见着眼前这一幕,尴尬地笑了笑,朝着跟在身后的捕役努了努嘴,身后和他一样有些困倦的捕役便快步向前,朝着面前酣睡的两人,轻轻踢了踢。 本以为酣睡之人会悠悠转醒,确实没想到在捕役踢了之后,两人确是睡得更香了,捕役不由得有些着急,想着面前这个清俊男人的身份,心底闪过一丝害怕,便又重重地踢了两脚。但是那两人却依旧无知无觉,仿佛感觉不到来自于外界的痛楚。 这下,府丞和捕役都有些急了,在刚刚就知晓了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手中所掌握的能量,若是…不能让他满意,那么自己可就难以升迁了。但是用了那样的法子都叫不醒…两人不知怎么处理,只得在心底暗自着急,等着面前这个看起来有些文弱的书生发怒。 等了一会,两人却发现面前这个来头吓人的人竟然并没有发怒,没有预料之中的狂风暴雨,不由得有些疑惑,于是朝着眼前的人看去。 眼前人低下头,一双清亮的眸子似乎是在地上寻找着什么。 府丞和狱卒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在找什么,只得假意地跟着他一起低下了头。 片刻之后,一声赞叹响起。 府丞与狱卒偏头一看,见着这位年轻的大人脸上出现了一抹果然如此的神色。他那修长的手指之间,正夹着一枚小小的,已经被压扁了的白色丸子,不知是作何功用。府丞正欲相问,年轻的大人却是率先说道:“今晚的事…噤口。” 府丞和捕役对视了一眼,想着这位大人隐秘的身份,自然是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将今夜的事说出去。 面貌清俊的年轻人这才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京都府,只留下还在心惊的两人。 待两人确认他已经走远后,这才交谈起来。 “大人…江大人…不是江尚书的嫡子吗?”刚刚及冠的捕役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想着那人还没有自己的岁数大,怎地就成了那个衙门的指挥使呢...便有些心神驰往,于是朝着院丞问道:“怎么…会掌握那样重要的地方?” 花白头发的院丞摇了摇头,只是轻轻地念了一声离去之人的名字。 “江月白…” ****** 城东。 谢永暮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人,踏着各户人家房顶的瓦砾,往亮着灯火的地方掠去,行了大约千丈。黑暗中,斑驳了墙面的宅子在外面看起来依旧是破败不堪,在夜晚,更显得阴气森森。谢永暮却没有丝毫停留,飞身下了屋檐,落到了透着诡异的深宅后面的庭院之中。 院落里灯影四映,合欢树下一方石桌三五碟盏,梦生浅笑着坐在石凳上,抱着一坛酒,看着抱着叶桢的谢永暮。 这个时候合欢树的花已经开了,若是在白日,定能见着一片片红云绽放在枝头的样貌。可惜却是夜晚,只能是嗅到若有若无的花香。 梦生依旧是一袭红色的长裙,她挑着眉,望着眼前人对怀中人紧张的样子,略有挪揄地笑道:“怎么,心痛了?” 谢永暮没有看她一眼,而是抱着叶桢坐到了她对面的石凳上面,伸手,再次探了探怀中人额头的温度。感觉到似乎还是如此前一样,这才侧着头,朝着对面的梦生问道:“她什么时候感染的风寒…为何,不告诉我。” “告诉你?”梦生似嗔似笑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问道:“你在乎吗?” 我当然在乎... 谢永暮险些脱口而出,片刻之后,笑了笑,想着自己的身份和叶桢的身份,又隐去了回答,而是抱着叶桢站起身来,朝着小楼的方向走去,说了一句,“你离去吧,我不想她明天醒来见着你。”走了几步之后,想着自己竟然是忘记说江月白的事,便又停下了脚步,再次开口说道:“今天遇着江月白了,你…注意一些。” 梦生没有回答,而是抱着酒坛,轻笑出声,看着眼前人紧张怀中之人的样子,让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家师兄道天歌,一抹嫣红,便浮上了脸庞,衬着红色的衣衫,显得煞是好看。 ****** 灯影里,叶桢的眼帘投下了一片浅浅的阴影。 谢永暮坐在床前,担忧地看着眼前依旧染着风寒的叶桢,想着配个方子,让她的风寒早日好起来。但是又想着叶桢目前的样子明显是已经昏睡了过去,根本不可能喝药。于是这个念头也就消了下去,只是从衣橱里再次抱出了一床比较厚的锦被,搭在了叶桢的身上。 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坐在了床边。 低低的月光透过雕花的木窗照射在了叶桢的身上,由于感染了风寒,面前女子的面容有些苍白,眉头紧皱,不知梦到了什么令人心烦的事。温润的唇如今看起来有些冰冷,微微地抿着,不知又是哪一件烦心地事在她心中留下了痕迹,清丽的容颜在月色的照耀下出现了一丝病态的美。 谢永暮的身子向前挪了挪,伸手握住了靠近他的那只冰凉而纤细手,想着要渡她半分温暖。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喜欢上她的呢。 谢永暮在心底想着。 或许是她为了小皇帝甘愿跳崖的时候吧… 父皇拥有二十三个子嗣,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淑仪诞下的皇子,在所有的兄弟中仅仅排行第九,母后的家世远远比不得其余几位对大位有争夺之力的皇兄和皇弟。这样的背景,根本不可能继承大位,那把椅子,真的不好争,所以一开始自己便不抱着那样的希望。 但是没想到...在十岁那年,自己的太子皇兄却是不知道从谁那里听闻了自己拥有坐拥天下的能力,便想着除之而后快。若非母妃发现了太子的阴谋,自己早已经是玉廷河里的尸骨了。父皇的目光,永远只停在拥有强大外戚的皇兄们身上,自己这样的人…若是死了,也不会被关注的。最多…就是念着自己是他的骨肉,便在之后追加一个亲王的身份罢了。 自那以后,谢永暮便知道,关于那把金色椅子的事...是不会存在亲情的。之前他还想着明哲保身,可是...根本不可能。每一个皇室成员在人前都表现出与自己手足情深的样子,但是在背地里却将尖刀抵到了自己的后背... 这样的兄弟…谢永暮委实不敢要。 所以,见着叶桢竟然为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甘愿赴死... 才会这样喜欢上的吧...喜欢上这个身处皇家,身为尊贵的公主,却依旧保持着真挚亲情的清冷女子。 所以,会在最初的时候才会为她洗手做羹汤... 所以,得知了王五竟然想致她于死地的时候,才会勃然大怒,错手将王五灭口。 所以,才会在她明明已经对自己有抗拒之心时,换了个面貌,继续接近她。 所以,才会在她与江月白交好的时候,那般生气。 所以...才会对她说出... 倾国以聘这样的话...... ...... 想到这里,谢永暮笑了笑,回神继续看着面前昏睡的女子。 月色依旧,她的眼帘似乎是氤氲了水汽,显得有些朦胧。 谢永暮有些担忧地看着眼前滴落泪珠的女子,轻轻地拂去了她眼角的泪痕,思索着,她到底是做了一个怎样的梦,会让这样坚强的她,也留下这般苦涩的泪。 但是他现在不想扰了佳人的梦,只能是靠在床边,静静地守候着昏睡着的人,通过掌心的温暖,渡给她脱离梦魇的勇气。 ------------ 第八章 梦旧年 更新时间:2014-02-28 是梦。 大大的宫殿如同华丽的牢笼,长长的廊桥如同求索的精链,红色的宫墙如同是被鲜血染上的一般,妖冶而血腥。 一个穿着藕色莲衣的小女孩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头戴夜明珠珠,身穿蟒龙袍,脚踩九龙靴的中年男人背后,小心谨慎地拉着男人的袖子,任凭身后宫娥的逗弄,也不肯放手。被小女孩拉着袖口的男人见着小女孩对自己的依赖,开心地笑了笑,挥手将身后地宫娥都斥退了下去,这才将小女孩抱在了怀中,指着面前豪华的宫殿,轻声问道:“桢儿…你以后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年幼的小女孩望着面前宠溺着自己的男人,抿着小嘴,说道:“不要嘛…父皇。桢儿不想住在这里,桢儿想和你一起住。” 男人爱怜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柔声说道:“可是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和父皇一起住了。” “不嘛不嘛…”小女孩嘟着嘴摇头,搂着男人的脖子,眼睛水汪汪地,似乎如春日里被春风吹皱的那一泓碧水,“我......我害怕…母后不在了…我…不想一个人住….” 提及此事,男人微笑着的脸也沉了下来,但是想着自己怀里的女儿年岁尚小,只能是又强打着笑容,忍着悲痛,说道:“伤害你桢儿母亲的坏人已经找到了…“说着,脸上又换成了阴冷的表情,“她不会再来缠着桢儿了。” 年幼的女孩不知道自己的父皇为什么表情转变地这么快,看着他脸上重来没有出现过的陌生表情,女孩突然觉得有些害怕,于是将脖子搂地更紧了些。 男人的话还在继续着,她轻轻地拍打这女孩的后背,安慰着说道:“所以桢儿你不要害怕…你是朕的长女…你不可以害怕。”说着,便感受到了自己女儿附在自己身上的力量更大了,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我会保护你。” 本以为女孩听到这句话会放下心来,但是男人没想到,自家的女儿听到这句话之后,反而将自己抱得更紧了,带着哭腔说道:”父皇你骗人…你说要护母后一世长安的...可是…”小女孩干瘪着嘴巴,晶莹的泪珠滚滚地淌下了精致秀气的脸庞,“母后…还是不在了。” 男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哭泣的小女孩,知晓是自己的错,也就没有说话,只是将女孩抱得更紧了些,想要给她一个父亲的温暖…而不是…一个父皇的温暖。 哭泣的小女孩见着面前的人不说话了,疑惑地停止了哭泣,毕竟她现在的年龄...还仅仅是一个不满六岁的小女孩罢了。于是她仰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问道:“父皇…你为什么不说话了阿?” “父皇…想你母后了。”男人淡淡地开口,“想你母后亲手做的合欢酥了。”男人的表情,带着三分怀念,一分甜蜜…剩下的六分,却是悲伤。 女孩见着自家向来威严的父亲竟然流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禁有些着急,想着以前母后经常挠自己的胳肢窝,令自己发笑。于是她伸着小手,挠了挠男人的胳肢窝,等着神色悲伤的父皇从怀念母后的情绪中走出来。 但是男人却无知无觉,仿佛没有感受到女孩的动作。 一种深深的挫败感浮上了女孩的脸上,她嘟着嘴,瓮声说道:“父皇…为什么你不笑呢?” 但是面前的男人依旧没有回答她,而是继续沉湎在自己的世界里。 小女孩急了,以为是自己不肯住在这里让父皇生气了,于是急急忙忙地摇着男人地胳膊,快声说道:“我住在这里…我就住在这里…父皇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男人这才发觉到女孩地话,听着她愿意自己住在这里,一抹欣慰的笑容浮上了脸颊,想着这孩子…性情还是和她的母后一般...那么良善,肯为人着想。于是他将怀中的小女孩抱着颠了颠,“桢儿真乖…你想要什么,记得跟父皇说。” 小女孩见着自家的父皇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以为他不再生自己的气了,便也笑了出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宫娥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跪在门口,慌张地说道:“皇上...皇上…不好了...岑贵妃…她自尽了。” 小女孩听闻这个消息,脸上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她是记得岑贵妃的。那是父皇除却母后之外最喜欢的人,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子。可是...现在自己母后已经是去了,为什么…岑贵妃要自尽了。于是她偏着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皇,准备安慰他。 本以为父皇的脸上会出现悲痛的影子,但是没想到父皇的脸上却出现了一丝冷厉,“死了便死了,让内务府按照贵妃的礼仪安葬了便是,急什么?” 那个哭泣的宫娥没想到皇帝竟然是这般反应,一时间竟然有些呆住了,只是看着面前长相威严的皇帝,在心底暗自胆寒…听到与自己交欢的女人死了,反应竟然这般冷落…宫娥不由得想起了宫内那个传言― 母仪天下的皇后千岁…就是这个看似可人的岑贵妃所毒害的。 身形晃了晃,她强打着惊疑,行了礼出去。 小女孩不通晓其中的缘故,疑惑地问道:“父皇,岑娘娘去了...为什么您不伤心呢?” 男人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那是…她罪有应得。” 小女孩本想再问些什么,但是见着自家父皇铁青的脸色,只好闭了嘴,不再多说什么。 …… 清凉的眸子,在暖色的灯火中陡然睁开。 片刻之后,却还是不敌入骨的风寒,又昏沉地睡了过去。 只是,她觉着有些热,无意识地将身上的锦被给踢开了来。 ****** 一弯新月划过精致的角楼,给高墙内洒下一片朦胧清冷的光,整个邑清宫里显得神秘而安静。后殿的池塘中,浮萍满池,碧绿而明净。衬着池塘的,是一株株粗壮的合欢树,大红色的合欢花开满了枝头,不知道那是天边的红云,还是燃烧的火焰。 一个身穿鱼龙白服的年轻男子袖手站在合欢树下,抬头望天,似是在和身后的人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合欢花…真美阿。” 夜风吹过,合欢花的花香浅浅淡淡,将整个庭院填满,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着十年前叶桢将自己这个罪妃之子救下,并让自己成为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太子,便轻声说道:“月白,她…是朕的皇姐,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你一定要将之带回来。” 身后的江月白恭敬地行礼,“是,陛下。” 年轻的皇帝随手折了身旁半开着的一枝花,漫不经心地转过头,问道:“查出什么了吗?” 江月白摇摇头,继而说道:“对方很小心。但是可以确定,先皇的死...和那边脱不了干系。即使臣多次暗中遣人寻找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秘密...…也未曾发现什么可疑之处。”说着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一样,“而且,半年之前的事...想要找到证据实在是太难了。我无法确定...幕后的人,到底是谁…” 叶煜也没有想着江月白出马便能查清之前自己多次无果的答案,只是点了点头,说道:“继续查...这样的实力…在朕的大楚...绝对会露出蛛丝马迹。” 江月白点点头,然后又问道:“陛下,真的,不能告诉公主殿下吗?” “不能。”叶煜的回答快而准,“你只需要将她从神秘势力的手里带出来就好。不能告诉她,她的身份......” 江月白暗自叹了口气,低头恭敬地回答道:“是,陛下。” 又是一阵微凉地夜风拂过,站在宫门口的小太监跺了跺脚,骂了一声,“真他娘的冷!”见着皇帝信任江月白的样子,想着,这小江大人竟然比老江大人更得宠。这个地方,自从公主殿下失踪之后,就只有小江大人得以进来过…小太监想着想着,便觉得...一定要好好地巴结巴结这位朝堂地新贵―小江大人。 ***** 橘红色的灯花摇曳着,为幽暗的房间添上一抹温暖。 床边的男子带着隐秘的笑意看着床上即使是感染了风寒还依旧不安份的女子。他只是离开了一会,去拿了沾了热水的棉布罢了,没想到就着一会的功夫,她已经是玉体横陈,酥胸半裸了。 或许是觉得有些热,两床宽大的锦被已经被她踢倒了脚边,前襟也在她无意识下掀开了来,透出白皙的锁骨以及半裸的酥胸,颈部有着细密的汗珠,在月光下泛着迷人的微光,让人忍不住前去啃咬一口。青丝散乱了一床,几缕青丝泻地,如长长的流苏,又如顺滑的锦缎一般,反射出浅淡的光芒。 谢永暮轻笑着,没想到,她染了风寒之后,是这样的,怪不得梦生说她十几日都未曾好起来,这样的睡法...怎么可能痊愈。 于是他上前一步,细心地将泻地的青丝挑起,重新放回了青花的枕头上。柔顺的手感…几乎让他爱不释手。但他还是定了心神,笑着从她脚边将锦被拉起,重新为她盖上,仔细地掖好被子之后,这才走到放着铜盆的木架之前,将架上的棉布放到铜盆里面,朝内倒了一壶热水。又拧干,来到了叶桢的面前,细细地为她擦拭着脖颈上地细汗。 这样的场景... 几乎是让他觉得回到了江宁城。 只不过...景色依旧,人再也不是当时的人了。 ------------ 第九章 最是那一抹诱人的酡红 更新时间:2014-03-01 叶桢揉揉眼,从床上醒来,赤脚着地,按照往常一般,推开了正对着锦床的那扇雕花窗户,等待着微风将自己最后的睡意给吹散。片刻之后,一丝错愕,悄然浮上了脸庞。便又上前了半步,身子微微前倾,靠在了窗前。用手肘支着窗棂,手掌拖着秀气的下颔,看着窗外陌生而又熟悉的景物,轻轻地苦笑出声。 熟悉的是,宅子前院,小小的池塘与歪脖的柳树相映成趣,青瓦粉黛,花草夹道的青石板路依旧。陌生的是...越过高高的院墙,朝外看去,却是陌生的景色。没有熟悉的小巷景色,看不见粉衫的侍女三三两两挽着手走过,也没有碧色的墙柳随风而舞。只有…看不见行人的幽寂。 她这才想起了,自己已经到了燕京城,不再是在江宁城了,昨夜自己还在燕京的大牢里,所以...自己所在的地方,也必然是燕京城。只不过...为什么这燕京城,也有个一浊园呢?恍惚之间回想起昨夜里如天神下凡一般来营救自己的人,叶桢就忍不住红了脸颊。 看着房内熟悉的摆设,一丝隐蔽的笑容便挂在了嘴角。到如今,叶桢不得不承认,谢定安...真的是她此生的良人。于是内心的那个决定,越发地坚定了起来... ―尽管…昨夜里的那个光影幻灭的梦,委实…让她有些胆颤心惊。 脚步声响起,叶桢耳后轻轻一动,念着来人的样貌,便下意识地笑着回过头去。 来人穿着一袭青色的长袍,青衣如玉,前襟露出白色镂空云纹的内衫。腰系云纹玉带,手上端着一碗看起来有些诱人的清粥。墨发以水色玉簪高高束起,眼若黑夜,面貌清雅,倒让人看起来是一个风流雅致的书生。 只不过是十几步门庭距离,两人默契而安静地对望,仿佛要从对方眼中将彼此的前世今生勘透。 没有谁开口,没有谁动作。双方都在心中庆幸能够遇到自己所要的。但叶桢不知晓谢定安为何也同自己一般默不作声,但她也无意去究。 明明仅仅只是半个月的时日… 叶桢却突然觉得...如同过了一生。本以为自己不会为这般平淡的遇见波动心弦,没想到一切却是不在自己的控制之内。明明前一秒自己刚刚还在思考怎样去完成那件大逆不道的事,却在下一刻因为看到这个人而心驰天外。就如同昨夜在牢狱之中见到他一般。 只是一眼,便满心欢喜,只是一眼,便无所畏惧。 两人又凝望了半晌,来人才终于在清粥凉透前对叶桢说道:“早。” 叶桢也已经回了神,闻言回道:“定安…早。” 谢永暮轻笑着上前去,将清粥放到了前方的几案上,一边走,一边朝着叶桢说道:“快过来,窗户那边凉。” 待到他放下粥回头看向窗边的人时,才发现一双晶莹的玉足踏在冰凉的地板上,随着主人的前进,在长长的下摆中,若隐若现。 叶桢没有在意他的目光,而是径直走到了架几案前盘腿坐下,问道:“你怎么来得这般早?”说着她又笑了笑,自己现在不是在江宁城,这样的说法...倒是有些奇怪了,于是她又换了个话头,问道:“今天中午吃什么。” 语气熟稔地如同已经问过千万遍。如同在乱世中仓皇经年,已经能够熟悉而平淡地面对宿命地花样百出,洞悉人生穷形尽相的人回到家乡,发现原来自己喜欢的人依旧静静地等待着自己。小溪的水依旧甘甜,窖底的米酒依旧醇香,终于可以脱去风尘仆仆的那种疲倦。 相看无言,微风透过窗户在两人只见拂过,静地仿佛能听到风吹树叶的声响。 他突然一笑,面若秋月。他说,那就蟹黄酥吧。 叶桢也笑了,也笑着说,好,就蟹黄酥吧。 一会之后,谢永暮才直起身,绕过了叶桢,从雕着芙蓉的木床下拿出了一双小巧而精致的鞋,再走到旁边的木柜里拿出两只足衣,最后才走到架几案之前,轻声说道:“穿鞋吧,天气凉,别让风寒加重了。” 叶桢闻言,放下手中青瓷的勺子,偏头娇嗔地说道:“不是说过…’食不言,寝不语’的吗。” 谢永暮再看了叶桢一眼,笑着摇了摇头,将白色的足衣与鹅黄的鞋子放到叶桢的脚边,蹲下身去,轻声说道:“伸脚。” 叶桢下意识地将脚伸了出来。 下一刻,脚上却传来了温润的触感。 白色的罗袜在一双轻巧的大手上,仅仅是片刻之间就套上了叶桢晶莹的玉足。待到叶桢回身过来时,发现精致小巧的绣花鞋已经套在了自己的脚上。 她心下一惊,连忙站起了身来,朝着后面连连退了几步。红着脸,声音如蚊蝇一般细小,“为…为什么?” 面前的男人狡黠地一笑,也站起了身来,朝着叶桢的位置走去,在她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形将叶桢瘦弱的身躯笼罩着。他低下头,在叶桢耳边细语,“还有两个半月,你就是我的妻子,为夫为你做这些事...有什么不可以吗?” 此言一出,叶桢脸上的红晕更加放肆了,红霞从脸上直接蔓延到了脖根,再蔓延到光洁的额头,如同夕阳天边的红云,好看得紧。 谢永暮见着她的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谁能想到...能下手灭掉四条鲜活人命的她…竟然也会对自己露出小女儿的姿态呢。 听见耳畔男人的笑声,感觉到来人温和如玉的气息。叶桢知晓不用看,自己脸上也布满了红晕,突然觉得双腿有些泛软,竟是有些站不住。 就在即将倒地的前一刻,却忽然被环住了腰,未及抬头,便感觉到自己的胸前传来炙热的气息,熟悉的感觉,再次出现在了身上。 她下意识地将头垂得更低,衣服柔和地质感贴到脸上,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是贴到了圈住自己的人胸上的前襟。惊惧地快速将头抬起来,却听到一声吸气声。 她的额头,正好抵上男人白净的下颔。 那一声泛着冷的吸气声,正是出自于男人的疼痛。 此时她也顾不得扭捏着继续做着小女儿的姿态,而是抬头望着他犹如秋月的脸,急声问道:“很痛吗?” 见着眼前人带着委屈的神色点头,叶桢顾不得自己被他圈在怀里的事实,着急地挣脱了男人禁锢着自己的双臂,伸出手来,在他受伤的下颔上轻轻地按着,柔声问道:“怎么样?” 没有得到男人的回答,叶桢更加着急了,以为自己真的伤到他了,于是手上的动作快了起来,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想着为心上人缓解下颔的疼痛。 待到片刻之后,她才感觉男人的反应有些奇怪,定定望去。 只见男人微眯着眼,唇上挂着满足的微笑,脸上一片享受之色,似乎…对自己的举动非常受用一般。 叶桢见了他这样的样子,自然是知晓了他没有半分损伤。想起自己之前的举动,才刚刚离去的红晕,再次浮上了她的脸颊,如醉酒之后的酡红一般,诱人至极。 “清九…” 一声喑哑蛊惑的声音自前方响起。 还没等自己回答,自己又落在了炙热的气息之中,男人口鼻之间的热气几乎让她转身欲逃。 “谢...谢定安…” 她颤抖着叫着眼前人的名字,见着越来越近的脸,拒绝的话怎样都无法说出口,想推开他禁锢自己的手,却只是惘然。只能任命地由着他温润的唇贴上自己,任由他的舌头在自己的唇瓣间细细描摹,也不曾张开唇瓣。 一阵微燠的风吹过,眼前的人终于是准备离开,留念地轻轻咬了一下叶桢紧闭地唇瓣,附在她耳边说道:“你这样…我很开心。” 叶桢听到男人这样说话…知道他指的是刚刚自己面对他受伤时的反应,想了想,还是垂下了头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在男人的胸前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软软地靠在男人的身上。 耳畔男人的声音继续响起来,“虽然刚刚我很高兴....但,我不希望下次你再用这样的法子来找我…你要相信,不用寻找,我自然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只要你在,我就在。” 只要你在,我就在...... 这七个字被风声拉得很长很长,曲曲折折地转进叶桢地耳畔,就像是被粗粝的风沙和冗长的岁月掩埋了千年的古城,在千百年间无人问津之后,却走进了一个风尘仆仆的行者,整个小城,突兀地惊醒。 她脸上的表情一僵,转而又恢复了正常,听到这样的话,只是继续无言着,继续软着身子靠在男人的胸前,只是脸上...开始泛起了醉人的微笑。 谢永暮没有注意到她唇上的微笑,只是见着她没有说话,便在心底叹着气。不过却也不究为何,只是在半晌之后,将手中的力气加重了几分,才低着声音嘶哑地说道:“我说过…会将整个天下的财富都送到你的手上…我不会食言。倾国以聘…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感觉到怀中人的身形有些颤动,谢永暮嘴上挂起了好看地弧度,放开了其中一只环着她的手,放到了叶桢的青丝上,从上至下地抚摸着,继而轻声说道:“我已经派人通知了河洛客栈的二狗…他下午会过来。安心在这里住下,等我将事情都处理完。” 叶桢心底突然涌上无言的感动,让自己恋上这样一个人的原由― 便是这般无微不至的照顾吧... ------------ 第十章 相看好处却无言 更新时间:2014-03-02 到了燕京城之后,天气的变化更加明显了,明明早上起来的时候还带着些许晨曦熹光,到了中午大雨便降下来,让燕京城中雾茫茫的一片。从二楼望出去,能看见远处的人急急忙忙地躲进屋檐。燕京的雨不同于江宁城,在江宁城,即使是下雨,都带着温软的气息。而燕京的雨却像是带着冬曰的寒意,飘洒满城,一丝一毫的都要渗进人的衣服里。 叶桢坐在小楼里吃蟹黄酥的时候,谢永暮便顺手将叶桢唇边的点点碎屑抹去,神情自若,熟稔地仿佛已经做过了千万遍。叶桢别了他一眼,倒也没有什么好脸红的,早上已经做过那样的事,所以叶桢也不觉得奇怪。所以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吃着眼前的蟹黄酥。这样大雨的天气其实是很麻烦的,叶桢在谢永暮的坚持下穿了一件湖色的衣衫,但是谢永暮又想着天气转冷,且她染了风寒尚未痊愈。于是给她的肩膀搭了一件上好的白色狐裘。 吃完之后,叶桢看了一眼面前盯着自己看的谢永暮,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便起身走到架几案前,盘腿坐下,见着案上摆着的书籍与一浊园无二,叶桢轻轻地扬起了嘴角。 这样的细节... 总是让她感动。 于是她随手抽出一本在一浊园时未看完的书,放在了案上细细研读。谢永暮看着女子丝毫不见外的样子,笑了笑,知晓这是她对自己的信任。也知晓饭后看书是她一惯的做法。于是起了身来,吩咐下面的人将东西收走。 随后走到了叶桢身后,为她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发丝,再将有些滑落的狐裘披肩再次在叶桢的肩头固定,这才附在她耳边轻声地问道:“习惯吗?” 耳畔男子炙热的气息让叶桢的心跳得有些快,她咬了咬唇,隐去了心底的不自然,轻轻地点了点头。看着面前未错丝毫地陈设,脸上挂起了一丝微笑,有些挪揄地说道:“我竟然不知道…谢公子还是个采花贼,怎地,将姑娘家的闺房记得这般清楚?” 耳畔传来的气息更加炙热了,她能清楚感觉到身后男人陡然加重的吸气声,片刻之后,嘶哑而戏谑的声音响起,“怎么办,被花儿看出来了...哎呀哎呀...看来我真的要采了你这朵花!” 叶桢心下一惊,想起了早上他对自己的动作...想起了他就是一个披着君子外皮的放荡子,不由得暗自后悔自己口中说出的话。于是她似是无意地问道:“你等会要出去吗?” 听到叶桢的问话,谢永暮转瞬恢复了正常,直起身在,在她身旁坐下,轻声问道:“怎么了?” 叶桢思蹙了片刻,偏头向谢永暮说道:“还是别让二狗来吧。”她想着自己要与那人做生意,而二狗的身份...又是楚国的暗卫总旗…若是二狗来了,那笔交易,或许会横生许多枝节。 谢永暮听到她的话,面带疑惑地看了看叶桢,感觉有些奇怪,但是他自己本身也是不想二狗来的,于是他也就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宠溺地答好。 听到他不问究竟便应了自己,叶桢脸上又挂起了笑容。想着他对自己的好,在心底不由得荡起了层层波澜… 除了他,或许再也没有别人了吧。 谢永暮看着叶桢脸上的笑容,想着云水村与江宁城一起的日子,也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 “相看好处却无言”,那样好,那样美,却无法言表。回想种种,她就像是上天给他的礼物,吹花嚼蕊,自有一番默契在两人之间默默流淌。她明明不是适合自己的女子,于世人,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于吴国,她是悔婚的敌国公主,但是于自己,却是他幸福的海角天涯。 于是他想着想着,便偏头看向了窗外瓢泼的大雨,一首词江城子,便缓缓从口中念了出来: 湿云全压数峰低。 影凄迷,望中凝。 非物非烟,神女欲来时。 若问生涯全是梦,除梦里,没人知。 …… 温润的男声响起,叶桢还未及思索这首词的意思,便见着眼前男人的头已经偏了过去,于是她疑惑地眨眨眼睛,将这首江城子在心底轻轻念了一遍。 半晌之后,她心中突然涌起了不解,这分明是一首咏史词,那神女…分明已经亡国的妃子。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念给自己听呢。于是她又顺着他的目光向窗外看去― 瓢泼的大雨已经停歇了,只余下渺茫的水气还漂浮在燕京城的上空,丝丝缕缕,在秋风的吹拂下,缓缓移动着。远方的山峰被隐去了山头,空留下一片深绿。更近处的房屋也都隐藏在一片迷蒙之中,只露出小小的檐角。 她突然笑了,谁说带着神女便是咏史词呢? “若问生涯全是梦,除梦里,没人知…”,这分明是在借着神女的故事来说…他内心的喜悦阿。那样非雾非烟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幸福与喜悦。不正是自己现在的心境么? “相看好处却无言......” 叶桢轻轻地念出了这句词,看着眼前男人俊朗的侧面,俏皮地扬了扬嘴角,在他耳边攀附着说道:“从此巫山云,从此...沧海水。” 谢永暮听闻女子软糯的声音,身子一僵,然后转过头来,望着她清亮的眼,一字一句地说道:“知、我、者,清、九、耳。” 她怔住。 片刻之后,一抹好看的红晕,悄然浮上了脸颊。 男女之间的信任,就像是蝉,一早诞生,却埋在地下,不声不响,暗中生长,没有人察觉,只等到一个合适的地方破茧而出,声嘶力竭,让人措不及防,也来不及抵抗。 谢永暮见她怔住,而且也没有说话,只是挑着好看的眉微笑着,等待着女子回神。 这个时候,叶桢终于相信,她们的幸福不是镜花水月,她们的未来不再形迹可疑…面前的人,一定会是自己托付终生的良人。 于是她抬头,对上男人那双如黑夜般幽深的眸子,嫣然一笑。 ―如同山溪清鸣,又如百花齐放。 半晌之后,叶桢才又装作无意地拿起桌上的书,轻声说道:“记得多加一件袍子,别如我一般...染了风寒。” 谢永暮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带着温软的笑意回答道:”好。” …… 没过多久,谢永暮便在下人的伺候下,披着一件水色长袍离去了,叶桢目送着他打着青伞,自花草夹路的青石板上离去。飘飘洒洒的雨丝斜斜地飞入伞内,将他长袍地下摆沾染上三分迷蒙。但是他没有在意,只是加快了脚步,推开那扇斑驳了朱漆的大门,从高高的门槛上垮了过去。 叶桢见着他急忙的样子,一抹忧虑,悄然浮上了心头。 这样匆忙的脚步... 便是为了处理谢永暮的事吧。 叶桢这样想着。 毕竟他告诉自己在三个月之内从那人的阵营里抽身而出,这般急忙的脚步...定然是为了自己吧。曾在云水村惊鸿一瞥地看到过那人背后的力量,仅仅是冰山一角便已经觉得心惊。想要从这样的组织里抽身而退... 付出的代价…不知几凡。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发现并没有熟悉地触感。这才想起,那张混合了各种材质的绢书在二狗手里,而那本略带着岁月印记的老书…早已被她给扔在秦淮河,而内容...早就已经记在了心底。 ****** 河洛客栈。 雕着木兰花纹的屋檐下如今站满了前来避雨的行人,吵吵嚷嚷的谈话声将站在门口的二狗吵得有些心烦。他望着大街上匆忙前进的行人,心底不由得有些焦急。想着虽然早上的时刻谢公子就已经派人来通知自己,自家主子在他那里,但是却没有说让自己前去,这让他心底有些高兴,却也有些怀疑。 高兴的是,他知晓谢公子对自家主子是真心的,从他肯为主子近庖厨便可知道。反正他是绝对不会为了自己的婆娘到那满是灰烬的地方去。而怀疑的是...为什么是谢公子先寻到自家主子,他知道叶桢的身份绝不简单,能从自己一个小小的青楼知客瞬间擢拔到暗卫总旗的人…身份怎么可能简单。从上面对自家主子的态度便可以知道…自家主子的安危绝对是重中之重… 为什么…谢公子可以在上面的人之前...便将自家主子带走呢。 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他在接到谢永暮来的消息之后,便将此事通过暗卫特有的渠道,通知了自己的上司。所以,他才会站在这里,等着那边的人。 一辆黑色的马车从长街的尽头驶近,飞溅的雨水从马车的顶部滑落下来,滴在了透着湿润的青石板上。 二狗远远地便看见了马车上面那个不显眼的标记,一声低低的叹气,便从口中响起。他本是不想再联系暗卫的人的,他不想再让自家主子心寒。但是...今日之事,委实有些蹊跷。 伴随着车夫抑扬顿挫的勒马声响,马车便稳稳地停在了河洛客栈的门口,一只修长的手,掀开了青色的车帘,在车夫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笑着看向了目瞪口呆的二狗。 轻声说道:“好久不见。” ------------ 第十一章 白虎街的雨 更新时间:2014-03-03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丝丝缕缕地飘飞在燕京城内。河洛客栈外面行人里的几把伞像几株可怜的花儿一样开放着。自来人的身后匆匆走过,屋檐溅落的雨珠自雕花的房檐上滴落下来,将来人月白色长袍的颜色染得更深了些。他身后的人却没有提醒他,而是为他撑了把黑色的伞,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为自己的主子遮挡了这一方的风雨。 来人带着明亮的笑容,向着二狗打招呼道:“好久不见。” 二狗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人熟悉的面孔,任谁都知道,江月白自从离开了江宁城之后,早已经是天下士子心中一等风流人物。不仅以十七岁的年纪做了国子助教,而且更是得了圣眷,直接拔擢到了正五品的官位。本来二狗已经将自家主子的这位好友的身份想得很高了,没想到…他暗中竟然还是暗卫的人。 月白色的长袍,以及来人脸上温和的笑,与背后的雨幕混合在了一起,让二狗不禁觉得他已经回到了江宁城。但是抬眼看了看他头顶黑色的竹伞,才发现…这位温润的公子,竟然是进了与自己相同的衙门。 ―尽管,他并不知道江月白在暗卫中的地位。 于是他脸上又换上了一副惊喜的神色,“江公子,怎么…会是您?还有…抱琴……” 江月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显得有些羞涩,似乎是还没有准备好怎么面对二狗,于是他反问道:“不可以吗?”说着便朝着河洛客栈迈了几步,身后的抱琴朝着二狗笑了笑,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背后,将手中的黑伞罩在江月白的头顶。 二狗这才反应过来,看着江月白朝着自己来了,看了看在屋檐下躲雨的人群,以及一楼满座的位置,知晓这里不是适合谈话的地方,也就恭敬的福身,将江月白引到了河洛客栈之中,朝着二楼走去。 抱琴将黑伞收拢,将之靠在了客栈的门口。雨声混合着厚底棉鞋踩踏木质楼梯地声响,显得有些冷清,江月白抬步跟在二狗的身后,见着周围的人已经少了,便随意地问道:“清九…回来了么?” 二狗闻言,脚下的步子停了停,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小姐还在谢公子那里,尚未归来。” 江月白听二狗说叶桢尚未回来,也没有过多的惊讶,他早已察觉到两人非比寻常的关系。自从自己担任了这个指挥使之后,便开始对叶桢身边的人进行调查,可是那谢定安...…无论自己怎样查,都是一个极为安分守己的商人。就如同之前他还在江宁城说的那样―只是一个不受关注的嫡子。 不过就是这份正常,却让江月白怀疑起来。而且昨夜里,他竟然是在自己之前将叶桢带走。这样的能力…让他不得不怀疑那看似良善的谢定安,据他所知,在燕京城能有这样能力的,除了自己所在的暗卫。便是那个一直潜伏着的势力,那个...与先皇之死有莫大干系的势力。 片刻之后,二狗便带着江月白和抱琴站在了房间的门口,推门走了进去。江月白走到房内后,抱琴便伸出头去,看了看周围,见着没有几个人,这才将门轻轻地关上。 穿着白衫的江月白这才朝着二狗问道:“那谢公子…来过吗?” 二狗摇了摇头,一脸郁闷地说道:“早上通知我的,不是谢公子,而是以前在谢府的弄月,本来我是向着跟过去伺候小姐的,但是弄月却让我下午再去。等他走了我才发现,谢公子竟然是比上面的人更快救出小姐,我就觉得奇怪。所以这才向上面报告了此事…不过,江公子,您怎么也会在这个衙门里。” 江月白听到二狗有些简单的思想,哑然一笑,“我和你是一样的,你是怎么进的暗卫,我便是怎么进的。” 二狗理解的看了他一眼,脸上浮起亲切的笑容,随后又皱眉问道:“弄月让我下午前去,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小姐在哪里,所以也就无法前去了。” “不碍事…既然弄月说了要你下午去,那么在下午的时候自然会有人在接你,所以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江月白走到窗子的地方,抬眼看了一眼远方的景色,轻声说道:“你只需要...静静地等着便好。” 二狗听到江月白这样说,也只好点点头,认命地说了一句,好。随后他却是想起了一直困扰着他的疑问,于是他试探着开口问道:“江公子…您知不知道…小姐的身份阿?” 在二狗的眼里看来,小姐一定是一个大人物,否则自己和江公子也不会就这般简单地进了暗卫。他虽然学识不高,但是见识却丝毫不差。常年在凤栖楼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样的衙门对于楚国的重要之处。 ―几乎是扼住了楚国的命门。 所以他一直很好奇,自家主子在患了离魂症之前,到底是哪位大人物。 靠在窗边的江月白身子微微一僵,没有很快地回答,而是继续看了一眼远方朦胧的绿色,从旁边的桌子上倒了一杯劣酒,往嘴里倒去。这才偏过头,看着二狗,问道:“你当真想知道?” 二狗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声轻笑便随着温和的男声响起,“呵…你可知...她姓叶。” 一语既出,举室皆惊。连恭敬地站在门口的抱琴也长大了嘴巴,在心底默默地消化着自家公子的话。他知晓那位姑娘的来头必定大得惊人,但是他却未曾知晓…那位姑娘,竟然是皇室之人。然后又联想到初春时期消失的那位公主,一抹惊惧,便自脸上透露出来,久久不散。 二狗苦笑了一声,他自然也是也推测出了叶桢的身份,原来…自己一直侍奉着的,是一位真正的黄天贵胄。虽然已经尽量地往大了想,但是那等身份...却是他想也不敢想的。 良久之后,二狗才回过神来,朝着江月白长长一拜,“多谢江公子了。” 事已至此,二狗这个有些小聪明的人自然明白江月白此行的意义,低头思索了一番,知晓江月白既然能知晓这样的事,而且还能告诉自己,那么他必然是暗卫里面的大人物,否则这般的隐秘,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告诉了自己,便又再拜了个楚国的官礼,口道:“不知江大人…如今身处何职?” 江月白看着面前朝着自己恭敬行官礼的二狗,心里的感觉有些怪异,但还是笑了笑说道:“我也算不得什么大人物,只能是在燕京支使几个跑腿的人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人。我不是那些手眼通天的人物,所以你也不必对我行此大礼。” 这话说得极其温柔,但内容里却又极度寒冷。二狗听着那句“只能是在燕京支使几个跑腿的人罢了”之后,心底一悚,便诚恳应下。支使燕京暗卫的人…只有暗卫最高的司职大人-总指挥使。 江月白见着二狗转变的态度,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道:“下午过去的时候,别和她说我来过…也别说…我现在的身份。” 二狗点了点头。 然后江月白问几个与此毫不相关的问题后,便告辞离去了。 跨出河洛客栈大门的时候,江月白似是偏头看了不远处那边卖伞的商家,没人注意到…那个卖伞的小贩前,出现一个蓝衫的清贵男子,买了一把红色的竹伞,撑着离开了白虎街。 出门后上了马车,江月白才皱着眉着对抱琴问道:“为什么我做这种事情还是很不习惯?” 坐在车前驾车的抱琴听闻自家公子的问话,微微一愣,柔声应道:“因为公子骨子里还是个读书人,不是大人。” …… 待到江月白走之后,二狗还呆呆地站在原先的地方,没有丝毫动作。似乎还是沉寂在叶桢的身份里,想不到天上竟然砸了这般大的一个馅饼到了他头上。凭借着叶桢的身份,他未来的成就,肯定不止于此。江宁总旗,肯定不会是未来的终点。 半晌之后,二狗捏紧手上的拳头,忆起了自家主子对身世的看重,便想着下午见到她,一定要将事实都告诉她,让她不要再为此而烦心。而且...既然江公子愿意将小姐的身份告诉自己…那么这也肯定代表了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的意思。所以他没有丝毫迟疑,只是想着......一定要将这件事情告诉叶桢。 但是他却忘记了... 如何解释消息的来源。 ****** 燕京城的雨终于停了,但天天气还是带着阴沉。过往的行人将雨伞抖落了水珠之后,便夹着伞快步前进,想着早点回到家喝碗姜汤,以免感染了风寒。两旁是被雨水冲刷之后显得更加碧绿的行道树,看不出什么品种。但能闻道清新的草木香气,自街道的两旁传来,盈入口鼻。 青衫玉立的谢永暮与周遭快步前行的人群截然不同,明明雨已经停下,但是他依旧打着一把青伞,缓慢而坚定地朝着白虎街的方向走去,连匆忙的路人无意之中撞到他也没有在意,只是轻声说了句无妨之后,便继续朝着那座三层楼的客栈走去。 快要到客栈的时候,谢永暮才将手中的青伞收拢开来,在道路两旁的矮阶上抖了抖水滴后,这才朝着河洛客栈走去。叫住了迎客的小厮,轻声问道:“你们东家...在吗?” ------------ 番外 卷 烟花不堪剪 ------------ 第十二章 局 更新时间:2014-03-06 还未等伙计回答,一个充满惊喜的声音从二楼传了下来。 “谢兄?” 谢永暮下意思地抬头向上看去,接着,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蓝色的人影,转瞬之间便站到了他的面前,用带着惊喜的声音笑着问道:“你怎么来了?” “不可以吗?”谢永暮同样笑了笑,然后将手中的青伞交给一旁的小厮,一边和来人攀谈起来,“子易兄,我这次来…就是过来寻你的。” 苏子易引着谢永暮上二楼,一边走,一边问道:“谢兄来寻我作甚?”说着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又回头朝着客栈外面看了一眼,似乎在寻找着些什么,“咦,秦兄…哦不,秦小姐。怎么没有和你在一起?” 谢永暮听见他提起叶桢,脸上浮起一个温和的笑容,想着现在这个点,叶桢应该是靠着窗棂看书吧。也不知道她喝药没有,然后他才对着苏子易拱手说道:“她染了风寒,所以我就没有携她一起来拜访你。” 苏子易连忙将谢永暮扶起来,连着退了三步,怪嗔地说道:“谢兄…你这可就不对了,你怎能让秦小姐患上风寒呢?不知现在好些了没有。” 谢永暮见着他这样说自己,不免得在心底微微有些惊讶,不知他是从何时…开始这般关注叶桢了。不过他也不以为意,只是笑了笑,随意地答了句她如今已无大碍之后,便继续跟着他走,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地字一号房,眼底闪过一丝阴霾,转而又换上了笑脸,一边说话,一边随着苏子易朝三楼走去。 随着两人的谈话声与脚步声,三楼…便到了。 这是一间有些私人的房间。推门便能看见房间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的驾几大案,案上磊着各式的书贴,并数十方宝砚。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几只还带着露水的白菊。 谢永暮偏头看了一眼一旁邀请他进去的苏子易,便抬步便走了进去,在房内坐定之后,才又细细打量房间的格局。 入目的左边是一个紫檀架,上面放着一个大官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而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卧榻是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纱帐的拔步床。给人的感觉竟然没有带着半分奢华,而是充满着一股潇洒风雅的书卷气。 带到看见了西墙当中挂着的那幅《烟雨图》时,谢永暮微微地有些吃惊,对着苏子易赞叹道:“不愧是苏家…连米夫子的大作都收之阁内了。” 苏子易在一旁给谢永暮倒茶,听到他的话,笑了笑,说道:“若是谢兄喜欢,自取便是。” “这…我可不敢。”谢永暮摇摇头,“拿回去了,九儿可又得念叨我几句了。” “哦?”苏子易微微有些诧异,将手中的茶放到谢永暮的手边,坐到了谢永暮的旁边,说道:“秦酒姑娘会理会这些事吗?” 谢永暮笑了笑,将手边的茶抬了起来,呷了一口,这才说道:“你说呢?” 苏子易见着谢永暮的样子,自然是知晓了他的意思,想起了自己此前将两人错认为娈童,也就将嘴边的笑容继续加大。想着自己刚刚到燕京城便能遇到两个江宁城的故人,便又问道:“不知两位现在家住何方,你们既然来了燕京城,我总归还是要正式登门拜访一番。” 听到苏子易的话,谢永暮轻声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茶,从椅子上面站起来,对着苏子易施了一礼,满脸苦笑地说道:“苏兄…实不相瞒,我来寻你…便是想向你寻一个住处。” “哦?”苏子易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将谢永暮扶了起来,斟酌着问道:“据我所知…以谢兄的财力,在这燕京城,不会寻不到住处吧,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意外?” 谢永暮苦笑着说道:“倒也不是,只是…我原先那个住处...确实不能再住了。不知是暗卫军里哪位大人,看上了我那宅子,我也只好早早搬出去,免得到时候九儿跟着我受气。” 苏子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着以往暗卫军的作风,谢永暮所遭遇的事倒是在燕京城里极为常见。于是他便承了下来,只是在心底…对楚国的暗卫,渐生了不满。他手中确实有几座闲着的宅院。于是便开口说道:“若是谢兄不嫌弃我那宅院地处偏僻,我即使是赠给谢兄又如何?” “如此...便多谢了。”谢永暮再次俯身长拜,没人注意到,他拜下去的瞬间,嘴角轻轻勾了勾。 之后的事情便顺利成章了,谢永暮以合理的价格拿到了苏子易手中的房契和地契,达成了两人的交易。之后两人再交谈了一番之后,说明二楼有故人住着之后,苏子易很是理解地向谢永暮到了别,此后,谢永暮便告辞离去,朝着二狗所在的房间走去。 ****** 坐在铺着柔软棉被的车厢里,听着马车行在青石道上的轱辘声,江月白掀开了窗帘,让车外的细雨斜飞到自己的脸上。后背已然全部汗湿,在这秋天的细雨里,竟然是感觉比那窗外的细雨更加冰凉,他吐了一口浊气,兀自有些后怕,拍拍自己的胸膛,对着前面驾车的抱琴说道:“早知此行这般凶险,我还是该带两个人来的,抱琴你我都不是习武之人…这样的事,遇到了…总归是不好。” 前面驾车的抱琴笑了笑,说道:“公子,谁让您亲自走这一趟,派下面的人来接触不就行了么?何苦告诉二狗,您的身份…” “唉…”江月白轻轻地喟叹了一声,“若不是我来,谁敢告诉二狗…清九姑娘,竟然是半年前失踪的公主呢?若不是我来…怎么可能找到蛛丝马迹。之前街头买伞的男子…不就是那谢定安的人吗?若不是我们走得快,保不定今日可就是尸横当场。” “我就不懂了…”抱琴挠挠头,也不管里面的公子是不是能看到,问道:“公子…你就这般断定,那谢公子…不是好人吗?我可是清清楚楚地瞧着,那谢公子可对清九…殿下,是真心的。” 江月白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想着昨夜里的事,一抹忌惮,旋即浮上了脸庞。 他确实对谢定安的身份有些怀疑,但是也不至于如此。但是想着自从昨日他自从于天牢中出来之后,便令暗卫军在城中四处寻找。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就这般消失了。 这样的事,结合了在天牢找到的那枚迷药…他几乎是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潜伏在燕京城中的势力。本来都想着往那边查了,但是今早竟然接到了下面人报上来二狗的事,所以,他才会往谢定安那边想。 刚刚接触二狗,听他说那谢定安竟然是没有告诉他叶桢所在的地方。他这才开始真的怀疑起来。这样的实力...除了那个潜藏在燕京的影子之外,他找不到任何解释。所以他才会告诉二狗叶桢的身份,想着,若是谢定安的背后当真是那个神秘势力...... 那么,他对叶桢的心思,可就是值得推敲了。 若他背后…真的是那样的存在,那么…他定然是不会将二狗带回叶桢身边的,此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演戏布局罢了,演给一个,在暗中看着二狗的人。布一个,让暗中人,露出更大马脚的局。所以之前他才会对抱琴说,保不定会横尸当场这样的话。因为,他知晓,这样的局,只能是自己布下,若是他人...决计,会被那个蓝色衣衫的买伞人,给杀人灭口。 一个代表着意图颠覆楚国神秘势力的谢定安,将当朝公主带走…… 江月白实在是无法说服自己,那真的,是真心。 还有...在鸿胪寺呆着的那个吴国太子…真的,就是那般的毫无城府吗? 而这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呢? 只是...他为什么会留下...这样大的破绽呢? 江月白揉了揉自己的眉间,想着怎样也理不清的思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 谢永暮回来的时候刚刚到申时,叶桢彼时正坐在窗前的驾几案前捧着一本当前在燕京城内颇为受姑娘家们欢迎的词话看着,已打发那人离去的时辰。见着内里不过只是一些男女之间的情事,她便有些百无聊赖,放下了刚刚侍女拿上来的词话,又从书架上挑了一本自己喜欢的词集翻着。 细雨依旧,带着寒意的雨丝飘飞进了叶桢的窗户,她将书案上面的书向内挪了挪,站在窗边,向外随意地望了一眼,想着,那人怎地还不回来。没想到,这一望,便是便见着了刚刚进门便抬头朝自己所在的窗户看来的人。 见着自己也在望着他,那人便挂起了一抹好看的笑容,朝着自己轻轻地点了点头。 风流清俊,举世无双。 叶桢有些脸红的别过头去,想着,真好,我在看你的时候,你也在看我。 只是...恍惚间,却见着了远方湖心飘摇着的那一只小舟。 这是她如今最看不得的孤独景象,于是她不由得在心底黯然地想到,如果有一天分别...... ------------ 第十三章 月色凉 更新时间:2014-03-07 安静的庭院中,谢永暮将手中的青伞交给小厮后,便踏着青石板路绕进了阁楼,青瓦飞檐,雕廊画栋,细雨依旧落下,青色的人影挟着略带着寒意的风雨而来,在阁楼的入口处,拥住了跑着下楼相迎的人影。 女子在他怀里轻轻颤抖着,微红了脸,片刻之后,推开男子宽厚的怀抱,将他身上有些湿润的长袍解下,从旁边小厮的手中拿过温暖的狐裘,为他亲手系上,皱着眉头问道:“下雨了,为什么不撑伞。” “这样你就会心疼了。”男人的声音带着理所当然,温润的笑容从他的唇边绽开,他低下头,在女子额头上轻轻地啄了一口,然后牵着她的手,说道:“风寒未愈,回房吧,别又加重了。” 叶桢想着以往在江宁城也未见他这般,轻轻地摇头,笑骂了一句伪君子之后,也只得任命地被他牵着回了房。只是上去的时候,对小厮细心叮嘱,让她熬一碗姜汤上来。 谢永暮听到她小心吩咐的样子,便将手中握住的手轻轻摇动,她的手心凉凉的,一种奇异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开来,直达整个心房。 他突然定住了脚步,朝着她看去。 叶桢被她一带,疑惑地望向身旁的人,见着他正盯着自己看,俏脸便有些微红,挣扎着将手从他手心里拔出来,避过头去,问道:“二狗有没有问什么?” 谢永暮笑了笑,知道这是她在逃避,不过他也不好逼得太紧,于是回答道:“没有,我将他打发到城东去了。总住在河洛客栈…还是有些麻烦。” “嗯...这样也好。”叶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两人沉默着一同望了一会儿,若是偏头去看,可以看见女子那美丽又犹带青涩的侧脸。不久之后,脚步声再次响起,略带着急促。 叶桢兀自上了二楼,不再理会身后的谢永暮,走到书案边坐下,拿起一本书,掩去了自己有些羞意的不自在。 谢永暮笑着摇了摇头,想着自从叶桢来了燕京城之后,越发的有小女儿的娇态了。旋即又想起女子刚刚手心的凉意,一抹忧虑,悄然浮上了眉头。 于是他跨步上楼,三步并两步地走到了叶桢的身旁坐了下来,皱眉问道:“九儿,此前…你都用过什么药?” 叶桢被谢永暮这声突兀的九儿扰乱了心房,刚刚褪下的羞意又浮上了脸庞,但她还是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记不得了,之前公羊先生有为我诊过…但是我记不得方子了。” 谢永暮听到叶桢的回答,眉头皱得更深了,伸手探了探叶桢的额头。 有些凉。 这是谢永暮的唯一感觉。 这个时候,叶桢咬着下唇,强忍着逃离的冲动,想着他只是在为自己看诊,但是为什么…只要一接触到他的气息,自己…便这般羞怯呢? “今天的药,喝了么?” “嗯。” “有什么…其它的不适么?”男子的话斟酌着出口,“我怀疑…你之前喝的药...有问题。” “嗯?”叶桢眨了眨眼,转头看向皱着眉头的男子,伸手抚平了他眉间的沟壑,疑惑地说道:“公羊先生的药...怎么会有问题。” 然后她又垂下了头,突然想起了那夜里的惊心动魄,动了动嘴角,叹了一口气,说道:“况且…风寒未好,也是我的问题…而是在江宁城的时候…” 最终,她还是隐去了话语,只是身子颤抖着,显然并没有她说的这般风淡云清。 谢永暮面色一僵,想起了他不在的日子里,她竟然是在生死里走了一遭。之前知晓了她心狠杀掉了那几个冒犯她的人,总以为她内心强大,无坚不摧。现在才想起,她也只是一个女孩子,一个才过了及笄的女孩子,一个在自己面前展现出女子柔软的女子。 叹了一口气,欺上前去,任凭女子手忙脚乱的挣扎也不肯放手,只是紧紧地将她禁锢在怀里,在她耳边低语,“别怕,我在。” 长期以来在脑海中紧拉的那根弦陡然断开,伴着斜飞进窗户的细雨,她靠在男子宽厚的胸膛上,低低的啜泣起来,却是丝毫没有提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 只是想寻一个足以令自己放下所有的怀抱。 忘怀那个连空气都带着血腥气息的夜,忘怀那四条鲜活的生命,忘怀...那夜里浓稠得似乎化不开的恐惧……以及,绝望和无助。 谢永暮感觉到胸前的湿意,身子一僵,转而又柔和起来,一手轻轻地覆在了女子的秀发之上。温热的气息从头上传来,似乎带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女子的的气息渐渐平稳了下来。 雨落无声,绵延了整座燕京城,在这万千扰攘的京城,这扇小小的窗口,像是在某个角落中悄然盛开的鲜花,被这片天地温柔地拢在其中。 ****** 黑色的马车在青龙街上行驶着,两旁脚步匆忙的官员见着这辆马车,知晓这是暗卫的东西,脚下的速度便又快了一层,想着不知道又是哪家遭了暗卫的毒手。 驾车的抱琴见着周遭官员避之不及的样子,轻轻哼了一声,加快了驾车的速度,待到驾着马车跨过狭窄的石桥之后,在一个看起来有些老旧的衙门前停下来之后,这才对着车内的人说:“公子…到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江月白伸了一个懒腰,弯着腰从车厢内走了出来,抱琴贴心地掀开了车帘,将以免车帘阻了自家公子的路。这个时候,自由在门口守着的仆役上前,在马车旁放了一个踏足的凳子。 江月白从马车上下来,看着眼前被风霜洗刷的门墙,轻声叹了一口气。 这是整个青龙街上最为老旧的衙门,在飘洒着寒意的细雨下,更显得凄凉。其上暗卫司的牌子依旧高高地悬在门房之上。这是开国皇帝叶陶亲手所书,本该是贵重无比,但是在这样的秋寒里,显得有些破败。 暗卫本该是风光无限的存在,但是由于本身的性质,总是透着阴沉的味道。任谁想到穿着黑色长袍的人竟然是可以随意进出京中任何一位大人的家宅,无论是在何时,都可将之带走进行并不公开的审讯,便有些胆寒。 仆役将马车驾走后,江月白在抱琴的陪伴下,他皱着眉头走进了这个令京中官员都胆寒不已的衙门,走进了这个自己仅仅来过三次的衙门。 抱琴见着自家公子的样子,知晓他确实是不愿意接手这个宅子的,但是皇命难为,况且这样的权利又是人人所羡艳的,所以他才不得已地接下了这个差事。 “大人。” 推门进去便能听到下面人恭敬的话语,江月白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但也点了点头。 之后便走到了正中的房间里,随意地看了一眼里面正在校对卷宗的人,轻声说了几句官话,无非是让他们好好努力之类的,便又绕过了房间,往院子的后方走去。 在自己处理要务的堂上坐定之后,随意地打量了一下,见着在门口守着有一个人,便吩咐道:“让刘金俭来找我。” “是,大人。” 没过多久,一个看起来有些阴厉的中年男子便走到了堂上,从怀中拿出了一纸泛黄的信笺,恭声道:“大人,您要的东西。” “嗯。” 江月白接过信笺,摊开在桌上,扫过上面的内容。 细雨飘摇间,眸光晦涩难言。 ****** 夜凉如水。 燕京的秋夜的寒风比江宁城的夜更显得冷冽。 一名消瘦得有些孱弱的中年男子呆立于一株合欢树下,持着一纸有些泛黄的信笺,身体微微颤抖。月色冰凉,夜合欢开了灿如红云的一树,香气在夜色的酝酿下愈发浓烈,竟有酒的味道,叫人不知不觉沉湎。 他是江文林,江宁人。 任户部尚书,在整个楚国朝堂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样怔然的神情很少在他身上出现,所以以致于他的背后站了一个人都无法留意到。待到他消化信笺上的内容时,这才回头,声音微涩,“月白,你来了。” 月白色的人影微微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夜凉,父亲早些进房吧。” 江文林微微摇了摇头,只是将手中泛黄的信笺又再次捏紧,闭上双眼,问道:“这…是真的么?” 江月白低下头,快速地回答了一句,“是。” “罢了罢了…”江文林苦笑着将手中的信笺递给江月白,转身回了房。 这一刻,夜合欢的花瓣无声地飘落,牵着江月白恍惚迷离的视线,飞过杨柳堆砌的庭院,飞过深深似海的大宅,飞过燕京雄健的黑色城墙与涂满朱红的长廊,锁进了一所结满秋愁的江宁庭院。 只在夜风中余下一句。 “我早该知道的…我早该知道的......” 江月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这件事告诉父亲会有什么后果,但是...他见了父亲那么多年的样子,终究是不忍。 ------------ 第十四章 卖鱼的小贩 更新时间:2014-03-08 人来人往的白虎街上,一个青衫的小贩提着一篓子才从河里打的鱼沿街叫卖着,小贩提了提手中的鱼篓,想着篓中的鱼大约是还剩下几尾,便有些着急,看着不远处那个人来人往的酒楼,心下一动,提着篓子便快步走到了酒楼旁边的石阶上守着,希冀着来往的客人们能停下脚步,从他身上买下几尾。 但是他喊了好久,也没有人肯停下脚步,从他手中买下一尾鱼。于是他神情有些沮丧,想着自己第一次出来便出师不利,想着病重的母亲尚未痊愈,一抹隐忧浮上了心头。喉咙一涩,转而继续大力地叫卖起来。 日头偏西,进出酒楼的客人也少了起来。 --哪怕是过了这么久,来往的客人,依旧没有人来买他的鱼。于是他黯然的抱头低下,随手捡了根枯枝,在地上漫无目的地划着,想着今日怕是筹集不到银资了。 却是没想到,一双大红色的绣花鞋,停在了他的面前。 好听的女声响起,“喂…你的鱼,怎么卖?” 卖鱼的小贩闻言,不由得抬起了头,见着来人犹如嫁衣一般的大红衣衫,又在眼上绑着绸缎,心底有些不解,但是转瞬又站起了身来,指着篓里的鱼,恭敬地回答道:“都是上好的鲤鱼,您若是诚心要的话,五十文就给您了。” 女子思索了一番,但是却迟迟不愿拿钱。 小贩见着她迟疑的样子,以为这个有些奇怪的女子是嫌价格稍贵,心下一急,“最少也得四十文,否则我可不卖。” “不了...就五十文吧。” 女子见他着急的样子,笑了笑,但是却依旧不肯掏银子。 小贩闻言,心下一喜,以为自己总算是筹到了母亲治病的银钱。但是看着她依旧没有掏银子的意思,一张有些清秀的脸皱了起来,以为这位姑娘是存心拿他好玩,于是又蹲了下去,驱人的话刚刚想要出口,却听到女子好听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你还要看多久?” 还没等小贩回过神来,一串银钱便飞到了他的脚下,小贩高兴地捡起来,输了输,刚好五十文。抬起头,却看见一个带着白色斗笠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女子的身边。 “你终于肯来了,等你好久...跟我走。” “你跟我走。” “……” 女子好听的声音略微停顿了一下,继而又说:“跟我走我就嫁给你。” “别闹,回去吧。” “跟我走。” …… 小贩有些奇怪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他有些不理解两人的对话,在他看来,女子竟然能说出“跟我走我就嫁给你”那样的话,那么两人的关系应该非同一般,但是好像又不是这样。因为他看到眼前遮掩了面貌的男子,竟然是上前一步,抓住了红衣女子的手,似乎是想要强行将她带走。 “别白费力气,我不会跟你走的。”女子被他抓住了手也不恼,声音依旧平淡,“跟我走我便嫁给你。” 男子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戏谑,“三年前,你不是就已经嫁给我了么?” …… 小贩更加奇怪了,眼前的女子看起来…也不过及笄,怎么可能在三年前就嫁人了,他是断然不信的,不出他所料,女子清冷的声音响起来。 “那次你逃掉了,不算。” “……”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将女子拉得更紧了,想着要将她带走。 “师兄…跟我走吧。”女子反手一握,便将男子的手抓在了手心,“继续留在在这里…你会死的。” “……” 男人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小贩顿时来了兴趣,想着今日自己所需已经筹集完毕,便停住了想走的脚步,继续在此地看着这对貌似是师兄妹的热闹。 没过多久,女子的嘴角似乎朝上牵了牵,说道,“师兄…你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人过来吗?” 男子的身子一僵,似乎在思索着女子话中的意思,继而又朝着身后那座三层的酒楼看去。见着内里确实没有一人出来,突然笑出了声,“哈...你也会使这样的手段了。你与他交易了什么?” “不可以吗?” 说着,女子另外一只手便伸了出来,上面似乎有着什么东西。 还没等小贩看清楚其上的内容,眼前这个身形儒雅的男子便突然朝地上倒去,还好是女子眼疾手快,将他扶住了,男子这才免得摔得个灰头土脸。 小贩下意识地想要尖叫出声,但是被女子的目光一盯― 尽管他看不到女子的眼。但是他依旧惊惧地捂上了嘴巴,眨巴眨巴眼睛,表示着自己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祈求着她不要灭口。 女子这才笑了笑,一手扶着男子,一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银票,朝着小厮递去,“你身上药味太重…你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人染了重病,小心调理吧。” 小贩颤抖着接过银票,看清了上面的数字后,诧异地看了一眼女子。想着估计此前女子没有给钱,是因为手里没有散碎银子吧。又看了一眼女子眼睛上的绸缎和男子头上的斗笠,轻轻叹了一口气。 ―偏生两人都这般奇怪。 于是隐去了自己想要报官的冲动,朝着她恭声道谢,便将银票小心地收入怀中,朝着城东地方向走去。 见着小贩离开了,女子才低头打量着倒在自己怀中的男人。 ―只一句戏言罢了,你当真是戴了这么久的斗笠。 几个灰衣的男人出现在女子周围,朝着女子拜了拜,恭声说道:“梦生姑娘,该回去了,楼里的人…醒来之后,不会发现什么。” “嗯。” 梦生点了点头,想着今早谢永暮给自己的人手,倒真的不错。 “让我们来吧。”为首的灰衣男子上前一步,看着她怀里的男人,又看了她瘦弱的身子,不由得想着帮她分担一下,“将道公子交给我吧。” 梦生闻言,摇了摇头,对于自小习武的她来说,这点重量,其实算不得什么。 于是她便将男人背起,寻了一个僻静的小巷,走了进去。 ****** 陛下的心情不好。 宫中、朝中所有的人们都知道,最近这几天陛下的心情很不好,因为陛下连每日除了日常的朝会之外,就没有多少人能够有机会见过陛下。跟随在陛下身边的桂公公,言公公,这几日天天在宫门外被大臣们围着,大家都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两位公公只是推脱了几句杂家也不知之后,便留下清冷的人影,朝着宫内走去。 但人们就是知道,陛下的心情不好。在朝会上,各州奏上来的折子大部分都被驳了回去,大理寺正卿被狠狠训斥了一顿,连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宰相大人林甫正也被训斥了一顿,他是何邵退下来之后陛下亲自提拔起来的,按理说应该是亲信之中的亲信,陛下平日里断然是不会这般训斥他的,但如今却是这般刻薄地对待…… 这样的态度,让朝堂上一干大臣们都有些吃惊。都在心中暗自猜测着,那位年少的天子,不知道是遭遇了什么刺激。竟然是这般对待这样一个老臣。不过那位林甫正大人确实不以为意,出入门下中书之时,依然保持着清朗的笑容,看样子并不怎么在意陛下对自己家的训斥。 朝臣见到了他这样的姿态,才知晓了这位年少登基的陛下,是借训斥自己心腹,来提点一下朝中某个大人。 次日,就见到了被中书省留住不发的辞呈。 “天下事大定矣,臣年老体弱,愿赐骸骨,归乡田。” ―户部尚书,江文林。 众人这才明白陛下对林甫正的那一通脾气到底是对谁发的。 江文林与江月白两父子同朝为官,风头无两,这是陛下降下的无双恩宠,谁都羡慕得紧。然而这江文林竟然是借故年老体弱,想要就此退位。 江文林今年也不过四十又三,这样的年龄正好是一个官员最为巅峰的时刻,论资历,朝堂已是二十年。论功绩,混了这么些年也已经攒下不少的政绩,又是正当壮年……这样的时刻,百尺竿头再进一步也不成问题。可是...这江文林竟然是丝毫不留恋这样的风光权势,而是就此请辞。 陛下的脾气,自然是对江文林的不识抬举而发的。 就在众人以为这位性子还未沉稳下来的年轻陛下会就此大发雷霆,将江文林就此打发回江宁,让他自己耕田去。而且会连带着江文林那个正五品的嫡子江月白也会被陛下疏远。没想到的是,那位年轻的陛下只是罚了江文林一年的俸禄之后,便草草地平息了此事。 随后,宫中便有消息传来,宣江文林嫡子江月白进宫。 这样的殊荣…简直就是举世难见。 一个睥睨天下的帝王,肯为臣子做到这样的地步,不得不说…这是历朝历代都未曾有过的事,也是未来都不可能发生的事。 只有那位心思若海的宰相林甫正和在朝堂上打浑了几十年的三朝老臣才明白其中的含义。 陛下刚刚登基,手中的权利尚未抓稳,而江文林又掌了户部尚书这个位置达五年之久。在上面竟是没有出过任何的差错,所以陛下对他的能力是颇为赞赏的。若是就此放他回乡的话,新提拔上来的尚书能不能将国之银钱保管好,尚还未知。况且近几年国库的进项一直不好,若是贸然换了户部尚书,保不齐又是几番折腾。而且...那几个混成精的老狐狸,怎么不知道江月白在私底下已经执掌了暗卫。 所以陛下这样的做法,他们是能够理解的。 不过他们依旧疑惑,那江文林到底是患了什么失心疯,竟然是不顾陛下对他的赞赏,放弃了这样的荣耀,乞了骸骨。 ****** 本章阅读完毕后,建议返回前卷。 阅读番外卷,梦生:一宵冷雨葬名花(上、中、下) ------------ 第十五章 合欢似血 更新时间:2014-03-12 朝堂上的破烂事对于燕京的民众来说是没有半分吸引力的,关于户部尚书是去是留他们自然也不关心。在他们看来,若是将楚国朝堂里面六部的人马拉出来砍头,从城门排到西坊,或许就只有一个是冤枉的。所以对于那位选择在壮年隐退的尚书大人,其实没有什么想法。他们更在意的,是今日西坊的粮价是多少,以及...三日之后的中秋节。 这几日或许是佳节临近的缘故,连着燕京的天气也好了不少,一扫此前秋雨绵绵的颓势,接连挂起了几天的秋阳,倒是让人感觉到几分夏日的余热来。不过秋天终究还是秋天,到了傍晚之后,却依旧是更深露重,白露生寒。 傍晚时分,叶桢想着差不多到了时辰了,于是便从书案上起身,移步走到了靠窗的位置,从二楼向外望去。 这几日叶桢的日子过得极其无聊,早起与谢永幕一同吃了早饭之后两人便分离了。谢永幕这几日基本都是早上出去,傍晚归来。叶桢心疼他在这样的日子里还这般幸苦,只以为他是为了自己的事,于是对他偶尔的偷香也就摇摇头,任由他去。 谢永幕自然是察觉到佳人心中的想法,于是越发地大胆起来,常常是逗得叶桢面红耳赤,丝毫见不得她在江宁城的清冷。 没过多久,便见着一人自巷口处走来,远山夕阳的光辉拉长那人的身影,倒是生了几分细微的温暖。 她朝着男子的方向莞尔一笑,也不管那人看到与否。就转身吩咐侍女在后院准备酒食,在这之后,便提着裙脚在门口相候。 ****** 小楼后面的合欢树挂了一枝头的红云,有几朵红云自枝头上飘落下来,落在院中那些经秋霜的花草上,落在那方小小的石桌上。 叶桢轻轻地拂去了石桌上那朵大红色的合欢花,为面前的男子斟了一杯酒,白净的酒杯盛着琥珀色的清酒,与橘色的夕阳融为一体。酒还未入口,便已生了三分醉意。 男子似乎对叶桢今日的做法有些错愕,瞧着她今日讨好自己的样子,有些不自信地摇了摇头。于是他抬着酒杯,朝着叶桢轻轻相邀,目光浅淡,举止悠然。 “九儿…你今日,怎么想起与我喝酒?” 叶桢却是没有回答他,只是抿了抿唇,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也不管自己风寒未痊愈,不能饮酒的事实,朝着自己的嘴里送去。五指纤纤,衬着白净的酒杯,竟是生了几分不一样的雅致。 谢永幕见着她的样子,知晓她心中有事,于是掩去了涌上嘴边的话,就着手中的酒,将喉间未出口的话一并饮了进去。 叶桢喝酒之后,见着他竟是没有阻止自己,脸上泛起了一阵苦涩的笑容,于是她开口问道:“定安,你怎么…不阻止我了?” 桌对面的人回答得极快,“因为我不想你更不开心。” 叶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酒杯放下,望着对面的人,心里突然一阵心安。所以…她开口问到:“中秋节将至,定安…你是不是…也要回去了。你这样每天都来这里休息...…伯父与大哥…..不会生气么?” 谢永幕的错愕了半刻,旋即一抹温暖的笑容出现在他脸上,他定定地看着面前因为以为自己将要离去而神伤的女子,不禁有些开心。看着面前女子因为迟疑更显得美丽的面孔,似乎被夕阳衬得有些朦胧。 然后又想到自己此前为了接近她而借故生了托辞,不禁有些头大。 事情就是这样,当你布下一个谎言时,总要以更多的谎言来圆满它。 于是他装作阖眼凝思了片刻,这才朝着叶桢说道:“不碍事…父亲与大哥,向来不会太管我的事。” …… 一阵风吹过,叶桢突然想起了面前的男子…似乎一直在为那人做事,心底闪过一抹冰冷,随后为男子夹了一筷子的菜,强笑道:“快吃吧,秋里凉得快。” “嗯。” 谢永幕点了点头,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朝夕相处的日子自然是让他知晓面前的人在想着什么,想着自己以前的话,知道若是中秋节这几日还呆在这里,势必会让面前聪慧的人儿起疑心。他感动于她的情,却又纠结于自己的身份,于是只好轻轻的点头说’嗯’,沉默而无言地用起膳来。 叶桢见他的样子,以为他是家事不顺,所以也就没有多话,也沉默地吃菜。只是在偶尔,才会看一眼面前男子的表情。到底是喜是悲,是哀是乐。 半晌之后,温润的男声响起。 “中秋节…我不走。” 他终究...还是不忍见她一个人形单影只,再也顾不得露出什么马脚,想着中秋当日,自己注意四周的防布便是,这样便不至于她被江月白的人发现了。 “嗯?”叶桢疑惑的声音响起,“为什么……” 但是面前男子却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到:“我们去游金水湖吧。” “那是哪里?”叶桢虽然疑惑,但却对男子口中的金水湖更加好奇。 “唔…类似于秦淮河的地方…” “莫非是...看上了哪家的花魁吧?” “……” “嘻...” 女子娇俏的笑声响起,伴随着飘落的合欢花曲折地传到男子的耳畔。男子才知晓了此前的话是她在诈他。 一抹宠溺,旋即上了脸庞。 斟满的美酒,香气四溢,谢永幕却无暇低头顾及―真正吸引他注意力的却是夕阳里,叶桢嘴角浅浅的弧度。 她就那样浅淡地笑着,在柔和的夕曛里,抿着嘴笑着。 似是浮着光一般,嘴角的弧度映入了谢永幕的心底。那一瞬间,内心深处无所皈依的惶惑,以及燕京这片地界上的阴暗都被眼前的流光驱散。 他在心底说了一句,“真好。” 真好,你在我身边…… 于是他为叶桢斟了半杯醇香的美酒,轻笑了一句,“可够?” 女子没有回答他,只是在夕阳下端起了那杯盛满了暖色的酒,在嘴边轻啄了一口,“不够。” “怎样才够?” 女子起身,从他手边接过那壶酒,为自己斟满,满灌入喉,浅笑着说:“中秋……与我去白云寺吧。” “你…怎么想去白云寺了?” 女子低下了头,淡淡的红色自光洁的额头蔓延到耳根,微不可言的声音响起,“据说…那里的姻缘签......很灵。” 沉浸在羞怯中的女子没有注意到。 眼前的男子,微笑着的脸有些僵硬,而手上的酒杯也有些微微的摇晃,连着醇香的美酒都荡出了白净的杯子也没有在意。 “我不知道...伯父和大哥,会不会喜欢我……” 女子不安的声音犹在耳边,但是却与谢永幕似是隔了千万里。 陈年的酒香伴了散发着香气的菜肴随着和缓的秋风溢满了庭院。谢永幕抬头看向远方已经下山的夕阳,以及不远处淡金色的几丛桂枝,他突然觉得,似乎已经到了中秋。 他强打着精神,叹了一口气,“好。” 女子显然是没有注意到他的不正常。 ―因为她说完这句话之后,脸上的红晕便犹如天边的火烧云一般。 在得了心上人的回复之后,哪肯继续在这里。在平日里他经常接着自己一些不经意的举动来调笑自己,想着自己说出了这样的话,必然又会被油嘴滑舌的人调笑,于是她只好选择了三十六计里最为常见的一计― 走为上。 待叶桢有些羞涩的身影消失在夕阳之中后,谢永幕才缓缓地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有些木讷地将杯中之物饮尽。他另一只手的手指在桌沿上拂过,然后碰到一朵才落下来的合欢花,他的手指轻轻捻起那朵娇弱的、鲜红似血的花朵,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 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在女子的脚下响起,二楼的木质楼梯传出了异样的声音。 屋内一片昏黄,叶桢一个人,坐在床边,想着今天自己有些出格的话,神情有些柔软,脸上的红晕刚刚落下,便又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涩。 合欢树上的红云依旧灿烂着,在暖色的夕曛下显得很是好看。 谢永幕一个人坐在花开成血的合欢树下,感受着花香传入口鼻,秋风打量自己的身体。他的脸上时而浮现出一丝微笑,转瞬间又化作淡淡悲哀,片刻之后又是一片平静,不知道有多少种情绪,此时在他心里发酵,交织,冲撞。 叶桢,这个光彩夺目的名字,似乎直到今天,才真切进入他的脑海。 她是大楚的公主,是敌国的公主! 他突然想清楚了很多事。 就算她现在顶着清九的名字,心也向着自己。但…她骨子里还是楚国的人,还是...那个,高高在上,光彩夺目的公主。不管如何,她的身上,流淌着的,永远都是是楚国皇室的血。 就如同自己... 哪怕再不愿,身上,依旧是远在吴国那把椅子上的人…身上的血! ------------ 第十六章 朝议 更新时间:2014-03-13 到中秋的时候,按宫中惯例,在青龙街上住着的几个要臣都会得到来自宫中的一份赏赐。待到发完皇亲国戚的那些分例之后,便轮到中书省的左右丞相,以至六部,但今年的赏赐却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循着旧例,六部的尚书都会得到来自于宫中的赏赐,或许是桂花酿,也或许是月饼…但是今年,身为户部尚书的江文林,却是没有得到任何的东西。 本来桂花酿、月饼之类的东西也都是寻常之物,作为尚书的这些个二品大臣们对此物基本都是要多少有多少,但是当寻常之物冠上皇家的名头之后,自然就不再寻常了。谁都知道,这些东西其实是皇帝赐来以示亲厚的。 就在京中的臣子都以为,那个胆大妄为的江大人终于因为那折辞呈而失了圣眷之后,宫中又来了一纸诏书。将原本份属于江文林的分例…发给了他的长子-江月白。京都的臣子们都糊涂了,不知道那位年轻的陛下究竟在想什么。竟然是将尚书的分例赏给一个区区五品无实权的国子助教。看模样,江文林失了圣眷,但是江月白却圣眷正浓。这样一来...难道江家的地位依然是稳固无比? …… “是因为当年那件事?” 楚国年轻的皇帝陛下靠在软揭上。身上裹着一件黑色的大敞,俊秀的脸上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稳重。双眼静望着窗外合欢树枝头那一簇一簇的合欢花。 一个微驼的黑影从黑暗中浮现出来,微微咳了两声,看了一眼这个自己越发看不透的皇帝陛下,恭敬应道:“是。” 年轻的皇帝微微一笑,唇角却多了一丝讥诮:“真是迂腐,为了一个死了十几年的人…竟然不惜辞官归隐。既然心生了异意……也罢,今日朕就让他回乡吧。” 微驼的人似是点了点头,但是却没有接话,因为他知道自己面前这位看似年轻的陛下,一定还有什么话要接着说。 果不其然,年轻的陛下顿了顿之后,继续问道:“江月白...察觉到什么没有?” “没有…”年老的黑影一颤,然后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颔,顺着面前年轻陛下的眼睛,看着窗外开得灿烂的合欢花,微微眯起了眼睛,“陛下,奴婢还是不懂,您为什么…会将暗卫,交给那个人。” 年轻的陛下没有回答他,而是偏过了头,看着自己面前这个老太监,轻声说道:“皇姐,有消息了么?” 老太监摇了摇头,“没有,但是可以肯定,公主殿下,她还在燕京城。” “那个…什么狗的呢?” “二狗。” 年轻的皇帝眉头微皱,“你去见他了?” “嗯。”老太监微微笑着,回答道:“他确实是一根好苗子。” “你准备收他为徒?”皇帝微微地笑了起来,“也好,在皇姐前安排个人贴身保护也好。” 老太监很艰难地低了低头,行礼道:“是。陛下既然同意奴婢的建议,那奴婢就着手安排,接下来二月会接替奴婢。但是...陛下,公主殿下若不早日回宫,那么,院子终究不是您的。” 二人间的气氛忽然变得沉默冷厉了起来,皇帝冷冷看着老太监的脑袋,半晌之后,幽幽说道:“你不要忘记。朕,才是大楚的皇帝。” …… 长久的沉默之后,老太监有些困难地堆起笑容,脸上的皱纹聚到了一起,看起来有些煞人。他坚持着自己的意见:“陛下,问题就在于,先皇的遗旨……院子里的老家伙们,只认那位遗落民间的公主殿下。”他顿了顿又说道:“想来您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吧,所以…公主殿下还是早日回宫比较好。 叶煜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身形佝偻的老太监,他和他背后的那些人…是父皇死前为皇姐留下的后手。他们...是从父皇还是太子的时候便收纳在身边的死士。自己…终究还是没有保住皇姐未身死的秘密。 “去吧。” 叶煜缓缓闭上了双眼,不再去看窗外开得灿烂之极的合欢花。一阵风吹过,红云朵朵飘零。 老太监安静地站在叶煜的不远处,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了少年天子的下一句括:“你回去吧。” 老太监躬身行礼后,便隐入黑暗。 随后,小太监清脆的喊声在宫殿搪下响了起来。 “起驾!” 于是太监宫女们从殿旁涌了出来,抬着天子舆驾,伺候皇帝陛下上乘,往前殿走去。 舆典驾上,叶煜半闭着眼,撑着颌不知道在想什么。驾外秋风一片,却无法偷入片分。半晌之后,他叹了口气,睁开了双眼,看着自己身下漆黄一片的天子舆驾,又看了一眼外面熟悉到厌倦的皇宫景色,轻轻摇了摇头。 ****** 太和殿。 一干朝臣按着相应的品级在殿上安静地站着,但是身子却有些歪斜。林甫正用眼神问着自己对面统领天下兵马的秦峘,为什么往日里按时上朝地陛下...在今日会迟到这么久。 对面的秦峘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太监拂尘而出,朗声诵道:“圣上驾到。” 下方已经候了许久的的群臣们整肃衣衫,拜伏于地,高呼万岁。年轻的皇帝在半年来已经熟悉了这些臣子,于是他朝下看了一眼,准确地望了一眼台下恭敬地站着的江文林,这才缓缓地走到龙椅前坐下,说道:“都起来吧。” 臣子们听着陛下发话了,才爬起身来,开始奏事。 …… “豫章那边倒是议妥了,北边的战事也缓下来了。”年轻的陛下似乎的精神不大好,半倚在龙椅上,半眯着眼,问道:“诸位爱卿,可还有事?” 下面的朝臣对望了一眼,互相摇了摇头。沉默了半晌之后,之前在殿上喊圣上驾到的老太监见着台下臣子的样子,知晓了今日事情已毕,于是他望了一眼倚靠在龙椅上的皇帝。见着他用眼神告诉自己可以散了,便准备朗声宣布退朝了。 就在这时,站在左边第五个的户部尚书江文林跨步而出,朝着台上的叶煜行了跪拜大礼,“陛下,臣年老体弱,愿赐骸骨,归乡田。“ 这几天里,大家都知道,陛下的心情不好。原因便是因为这位户部尚书江文林朝上面递了辞呈。而陛下却不得不将辞呈留而不发,没有在朝堂上提及。众人都知道,这是陛下认可江文林的能力,不愿意他乞老归去。 站在左列最首的宰相林甫正听见江文林的话,心道不好,想着陛下已经对你够宽容了,但是你现在却是在朝堂上给力陛下这么一个难堪…于是他微微地抬头,看了一眼台上倚着龙椅的皇帝。 年轻的皇帝似乎挑了挑眉,旋即清淡的声音响起— “诸位爱卿怎么看?” 众位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高高在上的皇帝,揣测着这位年轻陛下的表情。想着自己到底出不出来,出来了...又要说什么?然后看看跪在殿中央的江文林,都是暗自摇了摇头。 “禀陛下,臣以为...江大人正直壮年,不应归老。” 首先发话的,是宰相林甫正一脉的文官刘云轻。时任通政使司,是林甫正的门生。主管章疏敷奏封驳之事的官署。依开国皇帝叶陶意﹐政犹水也﹐欲其常通﹐故以通政为名。 江文林心底微微一惊,心想着自己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为什么林甫正一脉还要保着自己?自己已经狠狠地拂了陛下的面子,难道那个老狐狸还要卖自己一个好? 下面的众位臣子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敢进言将江文林保下来,毕竟他已经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拒绝了陛下的好意,难道陛下的肚量真的大到这样的程度,想着将江文林留下来吗?所以殿上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似乎众臣们都认可了刘云轻的提议。 高高在上的皇帝眉头微微皱起,看着站在后方的那个刘云轻,想着为什么一向忠心的林甫正会支使那人出来替江文林说话。于是他轻轻地咳了一声,正准备着说话。 便此时,臣子队列里却又一人出来,沉声说道:“陛下,万万不可,江大人…不能告老。” 群臣没有料到,居然有人会在年轻的陛下面前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陛下虽然年轻,虽然胸怀宽广,但是...听到了这样的话,怕是真的要让那位在户部干了二十年的尚书大人退下了。无数道眼光投注在他的身上,才发现说话的原来是枢密院参赞秦恒,这位秦恒属于军方背景,是秦峘的子侄。倒是不怕文官们的目光,只是众人不解,就算你是枢密院的人,也没必要这样保着江文林。 果然,靠近皇帝那边的几个功力不错的武臣听到了高高在上的皇帝,似乎是冷哼了一声。 “准了。江文林,不日你就回去吧。” “谢主隆恩。” 站在文官之首的林甫正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对面与自己同样表情的秦峘,对视一眼后,都是摇了摇头。想着等会一定要去御书房求见。江文林一走,国库那边,或许真的会出大事。 …… “朕累了,散了吧。” 随着年轻皇帝的话,朝臣又整齐地跪了下去,恭送着皇帝。 有人注意到,文官之首的林甫正和武官之首的秦峘都留了下来。 ------------ 第十七章 白云寺的纨绔 更新时间:2014-03-14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不一会,宽阔的大殿便只剩下几个守门的侍卫和太监。 秦峘与林甫正随着一干大臣朝着广场走去,待到了宫门处时,这才有小太监小跑过来,传了年轻陛下的口谕,让两个老臣去御书房议事。群臣在后方见着小太监带着两个老臣走了,不由得心生艳羡。想着这秦国公和林丞相当真是圣眷浓厚。 江文林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跟着小太监离去的两人,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想着...自己已经这般了,这两人,又是何必呢? 有交好同僚从后方跟了上来,叹着气询问他究竟是意欲何为。这位已经辞职的尚书马上又换上古井无波的表情,微微一笑,随意地答了句年老体衰的应付之词后,便与他一同出了宫门。 被小太监领着的两人,穿过了几道宫墙,终于是来到御书房的门前,朝着小太监点点头,小太监清秀的脸上便浮现出受宠若惊的羞涩笑容。 他们已经来这里多次,所以一进来便有小太监抬了绣墩儿。但是他们却没有坐下,而是小心恭敬地站在一旁的软塌前,等着书案旁暗金色布帘后的年轻皇帝。 今日的御书房比往日安静许多,在旁边伺候的小太监见着坐在御案前的皇帝与下面的两个重臣,早早地便出去了。所以今日的御书房里,只有君臣三人。秦峘和林甫正见着皇帝还没有出来,小太监也出去了,于是对视一眼。 “江文林走了,国库的亏空…” “那些赋税、户籍、军需、俸禄、粮饷、财政收支…” “……” “青黄不接…他下位太早了。” “唉…” 随着眼神的交流,同朝为官超过二十年的两个权臣便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谈。 没过多久,那道暗色的金帘便微微晃动,穿着玉色便服的皇帝便从布帘后面走了出来,见着两人,挥一挥手,示意他们不要拘礼,赶快坐下。两人躬身行礼后,便恭敬地在绣墩上坐了下来,等着陛下开口。 “你们…今日怎么保起江文林了?”年轻的皇帝冷冷地开口,很直接地问道。 林甫正心头微微一惊,想着今儿个的皇帝为什么会发这样大的脾气。他知道今日自己确实做得有些过,自己明明是陛下的人,但是却逆了陛下的意思。于是他看了一眼一旁端坐着的秦峘,很认真地站了起来,躬身说道:“陛下,因为江尚书执掌户部多年,若是贸然离去…” “户部下面的左右侍郎补一个上来不就成了?” “陛下,此万万不可阿...”在一旁的秦峘也站了起来,躬身说到:“左右侍郎的资历都还太浅。” 坐上年轻的陛下没有说话,只是挑了挑眉,看了一眼下面的林甫正。意思很明显,林甫正的资历也不够做丞相,但是还不是自己一手提起的。 林甫正见着坐上的人正看着自己,不由得苦笑了一声,知道了有些事情必须是自己说。 “江尚书在户部曾任十年的侍郎,三年的清历司文选,两年的郎中,一年的员外郎,一年的主事。二十二载的悠悠岁月。论及对赋税、户籍、军需、俸禄、粮饷、财政收支的事…整个户部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加熟悉的人。如今淮南一代又频发战事,虽小,但是却也不得不重视。现在贸然换上一个人…对国事不利阿。”林甫正小心地解释道:“况且…国库那边一直是存在着亏空…现在贸然换人…就像是在战场上临阵换掉统帅一般。” 他苦笑着继续说道:“陛下您也知道那苏家……”说这句话时,他低着头,却能察觉到皇帝听见这句话时,有些细微的反应。 于是他咬咬牙,想着接下来的话虽然大逆不道,但是...却不得不说。 “……从先皇在位的时期开始…便已经占据了全国各处大大小小的商事。现在更甚…据下面的人说…苏家,已经将手伸向了米盐…江尚书下去了…或许会放开江宁一带的口子,到了最后…这皇粮…” 不等他继续往下说,皇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挥手冷漠地说道:“苏家…一头待宰的肥猪罢了。往后寻个罪名收纳家产直接入库便是,需得这般多的算计?” 这位高高在上的年轻帝王,与自家姐姐叶桢的想法出奇的一致。毕竟在掌控天下权柄的皇室来说,天下的一切都是他的,将苏家比作待宰的肥猪…也没有错。 林甫正知道皇帝这样的想法是没有错的,但是心头还是略有反感,但是为官几十载,面皮功夫极好。所以他的面上却没有丝毫异动,只是说道:“陛下…万万不可阿!……若是随意寻一个由头将苏家上下入狱,那么天下的商户会怎么看?而且沿边州郡的米粮…所需全部都由苏家承担…若是没有苏家的供给…” “岂不是成皇商了。”叶煜冷冷地问了一句,“谁给他的权利。” 这个时候,在一旁不说话的秦峘这才开口说到:“陛下...是先皇。” “朕…废了它如何!” …… 在一旁的林甫正心头一颤,心想陛下到底是年少。若是贸然解除了先皇搬下的谕令…恐怕是会被史官在史书上记下一笔,落个不孝的名声。于是他斜着眼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秦峘,用眼神询问着,这事到底该怎么办。秦峘不敢在圣上面前与林甫正对上眼神,于是他努努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让他等着陛下的旨意。 最后,坐上的皇帝,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下去吧,户部左侍郎曾参递补江文林的位置。你们两…今年的俸禄,就别领了。” 最终,还是没有将江文林再提起来,毕竟朝令夕改这样的事...是天子大忌。但是却也没有继续说提起,将苏家收监入狱的事了。秦国公和林丞相皆是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想着这样的结果也不错。为人臣子,注定要为君王分忧。但他们不是谏臣,所以有些话,他们还是不能说的。 至于被发俸一年,两人都下意识地忽略了,在朝堂上做到他们两人这个位置上的,哪一个...是靠着户部发的微薄俸禄过日子的。 于是两人便领旨谢恩,恭敬地走了出去。 …… 一阵秋风在两人走后吹堂入室,将叶煜背后的布帘吹得微微扬起,叶煜伸手将从御案上拿起一个不大的盒子打开,将里面金镶玉的玉玺拿起来,看着底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八个大字,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父皇,您…在当年究竟是为什么这么做。 ****** 距离中秋节只有一天了,谢永暮半偏着脑袋,坐在白云寺正殿里的蒲团上,一边猜测现在叶桢在城西干什么,一边在想着梦生与道天歌两人的破烂事到底有没有结束。偶尔也会想想,那个被叶桢救下来的小皇帝,会不会对朝堂感到厌烦。 想着那个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的少年已经登了大位,执掌着楚国三十二的州郡,内心便有些吃味。想着自己也是太子,但是现在却还呆在鸿胪寺做质子。虽说之后回国便可登大位,但是内心却还是有些烦躁不安。 “殿下。”一个老僧很恭敬地说道:“依您的意思,白云寺上下,在明日闭门谢绝香客。” “嗯,你下去吧!”谢永暮很嚣张地挥了挥手,让老僧下去。 老僧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礼之后便下去了。一边走,一边想着,这个吴国的太子殿下…究竟是为什么会跑到白云寺来。也在心底有些鄙夷…想着,这个太子的品行...真的是比起咱楚国的太子殿下,不,已经是陛下来说…真的是相拂甚远,比京里那些高官的公子哥还要纨绔。 一个穿着深蓝色侍卫服的人走了上来,在谢永暮面前躬身,“殿下,天色不早了,您…还是赶快回鸿胪寺吧。” 谢永暮点点头,从蒲团上站了起来。那个侍卫见着他起来了,连忙在他后头跟着,脸上一片恭敬,但内心却想着,自己隔段日子再送些银钱给上司,赶快把自己从这个脾气大的太子身边调走。 金色的马车在寺庙门口停着,谢永暮挑了挑眉,身后的侍卫便认命地在马车前面弓着身子,将自己地背留给了谢永暮,以便他能够平稳地踏上马车。待到谢永暮上去进了马车里面,确认里面的人看不见自己的动作后,他才朝着地上小声地骂了一声,然后坐到马车前面。 随着侍卫的摇缰,马车便缓缓地动了起来,侍卫皱了皱眉,想着今天这马怎么这么慢,但是他也没有多想,只是将对车内人的不快,统统地发泄到了马儿的身上。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马儿吃痛,马车便在官道上扬起一阵灰尘。 马车很大,里面不仅能摆上茶桌,还能藏一个人。因为里面铺着三层厚厚的锦被,所以在茶桌上面的茶水只有轻微的摇晃,里面藏着的人…也不会感到半分不适。 谢永暮坐在金丝楠木的茶桌旁,看了一眼自从自己上车便出现的人,然后掀起一旁的窗帘,看着外面不断后退的景物。问道:“事情都办妥了?” “是。” 谢永暮点点头,缓缓闭上双眼,抬起手边的清茶,在嘴边呷了一口,然后皱眉,想着茶还是叶桢泡的好喝,于是他又将手上的茶杯放了下来,说道:“那我走了。” “这种小事…您直接让下面的人做便好。”男子看了他一眼,小意问道:“您为什么会亲自来跑这一趟呢?” 谢永暮笑了笑,没有回答男子的话,想着城西园子里的叶桢。 因为是你的事,所以我格外上心。 然后他伸手开始解下自己身上华贵的衣饰。 男子看到谢永暮的动作,也没有多问,知道自己主子不想对自己多说什么。于是他在谢永暮的身边座了下来,看了一眼谢永暮,然后从身后拿起一壶清水,倒了些许在桌上的空杯子里。用手指蘸了蘸,朝着自己脸上点去。然后又从怀中掏出一个蓝色的瓷瓶,往自己嘴里倒了一粒青色的药丸。 半晌之后,一个面若冠玉的男子便出现在了车厢内。 赫然是谢永暮的样子! “聂荣…小心行事。” 他站起身来,朝着谢永暮躬身,说道:“多谢殿下关心。”然后他微微一笑,朗声道:“停车…!” “吁—” 马车应声而停,“殿下,您又要做什么?” “这里风景不错,停一会…” “是。” 一个黑色的人影,自车窗处飞越而出,身形极快,而马车上的侍卫…只觉得是一阵风吹过。 …… 没过多久,马车又动了,车轱辘在青石板上驶出好听的声响。只是侍卫有些疑惑...为什么这次马前进的速度...快了些许。 ------------ 第十八章 灯火珊阑 更新时间:2014-03-15 秋日的白昼渐短,谢永暮从白云寺回来的时候,巷口已经挂上了一抹斜斜的夕阳。 踏进小小的巷口,便看到一抹雪青色的窈窕人影在宅子门口站着。他皱了皱眉,想着她今日怎会在门口等着,于是他便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小巷的周围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物。惊鸿一瞥间,却恍然发现,白昼渐短,今日的日头比起以往下去了许多。 心下一动,便明白了她今日为什么会在门口等着。 只是因为... 自己今日回来得晚了些许。 想通了这个关节,谢永暮便快步朝着门口的人影处走去。 “怎么…这么晚?” 还未临近,便听到女子好听的声音。 谢永暮微微一笑,跨步便揽住了女子柔软的腰肢。 “担心了?” “……” 没有听见女子的回答,谢永暮也不恼,只是笑笑,牵着她便走进了宅院。 “你不是要去白云寺么…总是要打点什么…” “阿?” 女子眨眨眼,看了眼前的人一会儿,渐渐笑开了,主动拉着男子宽大的手掌朝内走去。 谢永暮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在心里绽开了一个微笑。 ****** 夜幕下,小院里的两人正对坐庭前,共看月华星辉。合欢花的花朵依旧张扬着,夜风一吹,淡淡的花香便从枝头传来,整个庭院都弥漫了合欢花浅淡的花香。由于明日便是中秋节的缘故,所以谢永暮在晚膳之后,又下厨做了几碟应景的吃食。 靠近合欢树的桌沿那边,叶桢正往嘴里送着蟹黄糕。 —这是她最为钟爱的。 谢永暮在她对面瞧着她偏爱蟹黄糕的样子,不由得微微地笑了笑。想起上个月自己还在江宁城,正欲离去的时候。 那天本是打算一大早便离去的自己,见着她躲在桃叶渡不肯让自己瞧见的样子,不知怎么的。船开了一个时辰左右,都已经出了外河要进入苍蓝江了,自己想着她怯弱如同眸中纯良小动物的样子,便让下面的人折回来。 回来的时候,由于是逆水,所以时间稍晚了些。 那天是中元节,淮河河灯如织,浩浩荡荡地飘了一河。船行不便,自己回来也没有来得及通知下面的人,于是自己便只好从内河与外河的接口处复行而上。一边走,一边寻找着她的身影。 就在自己以为寻不到的时候,惊鸿一瞥,便发现了文德桥底,正在放河灯的她。 漫天的星光与未曾熄灭的灯火定格了女子柔弱的背影,明明四周人声鼎沸,自己确尝出了一丝悲凉。她弯腰,将一纸信笺放入河灯中,眸中印着明明灭灭的灯火,如同跳动的烛台。 明明知道自己在这样热闹的场合展现武功会带来后患,但是终究是好奇心占了上风,想知道她在那纸黄笺中到底写了什么。 会不会…与自己有关。 所以在两人离去后,便踏水而行,在浩浩荡荡的河灯中,寻找她放下的那一只,期间不知踏碎了几盏家少女的心事。不过那些我都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有她放下的那盏。 伴随着河岸边传来的咒骂声,終是找到了她放下的那盏,也看到黄笺纸里面的内容。 那是一首词,一首我没有见过的词。 一霎秋烟笼秦淮,疏星夜色临桥。 凤栖楼角两竿高。踏歌寻胜境,闻曲是离殇。 醒卧文德吹弱水,三月往事眉梢。 情伤难抹古来同。离开如是对,缱绻慰相逢。 …… 情伤难抹古来同。 离开如是对,缱绻慰相逢。 …… 原来…她也有意。 …… 我已记不清自己沉默了多久,最后还是身边的行人撞到我,我才醒过来。然后想着...一定要再见她一面。于是跟着她去了半闲阁,用一碟蟹黄糕将她引出来。 我知道…她能够猜出我在。 —毕竟她是那样聪慧的人儿。 最后,在文德桥底,听见她问自己,“你在乎吗?” 我当然在乎... 但我不敢回答。 …… 然后我看见她笑了。 她的笑容一直是美的,带着三分的魅惑,三分的清淡,又带着两分的温婉,余下两分,却是带着别意。她笑着说,“我走了。” 我明明知道,自己不该那么做。自己不该拉住她,也不该...许下那样的承诺。 但— 我怎么舍得。 让她独自一人,让她暗自神伤。 …… ****** “嗝—” 一声明显是吃撑了的声音从对面的人儿身上响起,将谢永暮的沉思打乱。一抬头,便看到对面的女子因为不好意思,朝着自己调皮地吐了吐小香舌。谢永暮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叶桢旁边,说道: “我们出去逛逛吧。” “嗯?” 女子眨了眨眼,秋泓的眸子散发着疑惑的神色,如一池春水被暖风吹皱。 “九儿…“ 谢永暮笑着伸手,轻轻地点了点她的肚子。 “呃…” 任是叶桢性子一向淡然,但是见到自己心上人毫无顾忌地点了点自己的肚子,指出自己贪吃的事实,也不禁有些脸红。 …… 楚国是没有宵禁这一说的,所以到了晚上,繁华的街道上依旧是人行如织。 一轮圆月在燕京城中撒下清晖,深仄的街市如同秦淮河河道一般,涌动的人流穿行其中。谢永暮和叶桢并行走在玄武街上,被人群裹挟着向前而去。 玄武街两旁的商铺中,各类货品琳琅满目。徐记的糕点,柳记的酒,以及一众小吃摊铺上都传来了诱人的香气。 叶桢走了几步便不想走了,不是因为被周围的香味诱得不想动弹,而是因为热。 由于她风寒尚未痊愈,所以出门的时候,在谢永暮的半强迫下穿上了一件御寒的长袍。谢永暮见着她赖着不肯走的样子,他不由有些后悔刚才的决定。但是想到此行的目的,他又半拉着叶桢走过了几家店铺。 “定安。” 谢永暮停下步子看着叶桢,等着他的下文。 叶桢眨眨眼,问到:“你带我出来...到底要做什么?” “消食。” “……” “万一你积食了......” “……” 谢永暮没有听到叶桢的回答,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所以也就没有多想,只是继续拉着女子缓慢行走。但是等了一会,依旧没有听到女子的声音,连着周围的人声也渐渐低了下来,不免有些奇怪,于是他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在自己身旁的女子。 女子的目光有些奇怪。 于是她便顺着女子的目光望过去。 那是一条比秦淮河小上不少的河流,一条木桥从岸边延伸到河水中央,河中央有一艘三层的画舫,雕梁画栋,朱漆临柱,灿烂的灯火将花房上下装点地似在梦中。流水平缓如镜,倒映着画舫点满灯火的影子。 “怎么了?” “那是哪里?” “凤栖楼。” “原来...燕京也有凤栖楼。” “嗯。” 叶桢苦涩地笑了笑,将谢永暮牵着她的手紧了禁,复而加快了脚步。然后她说:“我饿了,我们去吃东西吧。” “好。” 得到谢永暮宠溺地的包容性答复后,叶桢便拉着他径直奔去离两人最近的小食店买了一兜零碎的吃食,在小食店门口的露天桌椅上坐了下来,有些心不在焉地吃着面前摆着的东西。 谢永暮见着她的样子,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对她说了一句有事,先离开一会,就朝着人流的密集处走去。 他何尝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是...他还是不想让她为难。叶桢瞧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心底有些茫然。 没过多久,一个带着香风的人影便出现在了叶桢面前。 …… 灯火荧荧的街道上,人潮涌动。 谢永暮看了一眼叶桢所在的地方坐着一个绿衫的女子,便朝着暗处打了个手势,看见几个一闪而逝的黑色人影后才又转身离去。 之前他看见一家有些别致的玉器店,突然间想起了自己与叶桢在一起也有段日子了,便想着送些什么东西。 玉器铺名叫相厌。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名字。 谢永暮看了一眼匾额上明显是大家所书的两个大字,内心便有些疑惑。但还是抬脚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终于选定了一个造型拙朴的簪子后,谢永暮才从店内走出来,朝着叶桢之前所在的位置走去。 喧哗的人声依旧,桌上食物的香气依旧诱人。 但是谢永暮却发现不见了自己心心念念想着的那个人,街道旁小小的桌边,空无一人。 内心开心焦急,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油然而生。想着今日还是不应该带着她出来,她…是不是跟着那人离去了。一番的猜疑间,甚至忘记了询问一直跟隐蔽在叶桢周围的人,而是朝着四处望去。 但是几望之下都没有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一种陌生的感觉突然浮上心间。谢永暮蹙起了眉头,朝着人流走了几步,寻找着那抹熟悉的身影。然而走了十几个店铺之后,却已经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影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着不知何时又跟在自己身后护卫,数了数。 —果然,她终究还是走了... 想到这里,他的神色黯了黯。对于她的事情,自己总是太过放纵。 当神色黯然的谢永暮打算独自返回宅子之后,眼前的人潮却开始渐渐散去。 不远处一个有些普通的店铺旁,一个雪青色的,正在四处张望的身影却从人群渐淡的人流中显现了出来。 转身回返的一瞬间,谢永暮的的视线就朝那个角落锁定了过去。 回首,那人...便在灯火阑珊处。 ------------ 第十九章 眷念 更新时间:2014-03-16 灯火荧荧的街道上,人潮涌动。喧哗的人声依旧,小贩的吆喝声伴着食物诱人的香气在玄武街上飘荡。女子站在灯盏下四处张望,跳动的灯火将她精致的脸庞映照得有些虚幻,如在梦中。 只一眼,便再也舍不得移开目光。 灯影下,女子身上渗透出的气息却与四周的繁华格格不入,分明是焦急的模样,却一如既往的淡然。 ―她要历经过多少,才会有而今的云淡风清。 谢永暮闭了闭眼。 如水的夜色中,叶桢寻着谢永暮,谢永暮却观着她。 他似乎觉得,此刻似乎连亘古不变的月光都随着女子静默的样子明亮了些许。于是他微笑着上前,在女子惊喜的目光中牵起她的手。 “我们回去吧。” “好。” 叶桢抬头,对着谢永暮莞尔一笑。 盈盈一笑间,眸光盛着灯火,将四周的明亮都悉数比了下去,犹如天边突兀绽开的烟火。 绚烂而美好。 …… “定安,你事情办好了?”有些心虚的叶桢眨巴眨巴眼睛,随意挑了个话头。 “嗯。” 谢永暮此前借故离去仅仅是为了叶桢能够心安,此时听到她的问话,突然有些奇怪,但是还是下意识的回答。 叶桢点了点头,想着此前绿衣女子的话,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便主动挽起谢永暮的手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九儿…” “嗯?” “没事...回去再说吧。” “......嗯。” …… 一路无话,待到两人回到宅子时,月已挂上了枝头,浅淡的月光将两人并行的背影拉得极长,渐渐的,合为了一处。 夜市离谢永暮的宅子有些远,两人走过了好几个街口后,才看到宅子所在巷子的巷口。叶桢眺目向前,依稀可以看到院门前悬挂着的那盏偏暖色的小灯。于是她拉着谢永暮快步向前,在宅子面前站定,将身上的长袍揭下,交给门口守着的侍女,叶桢与谢永暮相挟着入了宅子。 走过花草夹路的青石板路,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楼。 叶桢在门口站定,转过头对一路相随的谢永暮道:“定安,早点回去休息吧。”却是忘记了男子之前要对她说的事情。 这样的健忘。 不像她。 谢永暮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在心里想着,那个女人到底和她说了些什么。但他没有问出来,只是点点头,但是也没有走的意思。他打算看着叶桢回到房里再离开。 叶桢一向聪慧,见状心下了然,想着还是不要让他为自己担心了。于是在自己脸上浅浅地挂了个笑容,“那我回房休息了。” “嗯。” 谢永暮安静地看着叶桢转身。 轻轻地说了一声,“好梦。” 可惜女子没有注意到。 悠悠的夜风透过窗户,吹进小小的阁楼之中,带来了一丝寒意。但是坐在床边的女子无知无觉,只是任由夜风撩拨自己的裙角,静静地呆立坐在床边,想着此前绿衣女子的话。 自己... 原来是那么尊贵的一个人么? 可是...为什么自己却丝毫想不起来... 理事院,那里…又是什么地方? 叶... 多么耀眼的姓氏… 难道,它真的是属于自己吗? …… 谢永暮在叶桢进去之后,却也没有记着回房,只是在她的门口静静地门口,透过暖黄的灯火,可以见到女子柔弱的剪影。 她在灯火下一动也不动,似入梦魇。 谢永暮深吸了一口气,想着...还是进去吧。 他倒是不虞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因为在宫中的线人说,那个小皇帝并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原本的身份。小皇帝希望她可疑安静平稳地度过自己的一生。 ―就如同他一般。 ….. 但是,他却忘记了,那只是,叶煜。 谢永暮一向是想到便做,于是他便伸出了手,推开女子未上锁的房门。一进门,便感觉到来自窗户方向的夜风,寒意入骨。 感觉到寒意的谢永暮眉头一皱,便已跨步上前,将书案前的窗户关上,以免冰凉的夜风唐突了佳人。一回头,便看着女子竟然是丝毫没有发现自己进来了,依旧是垮着肩膀坐在床边。不知怎么的,他心底突然有些心悸。看着本来温和十足的一个人,这个样子看上去却那么消沉。 她眉眼低垂着,不知一个人出神了多久。 谢永暮不喜欢看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 但是他知道,现在女子必然是知道了些什么…在思索着些什么。 但是他始终还是不忍心见着女子神伤的样子,摸了摸自己怀里的东西,心下移动,便已过去坐在她的面前,看着她低垂的眉眼,柔声说到:“之前我和你说的事…” 叶桢毫无防备,本以为他已经回房,但是却没有想到他竟然还在这里。被他的突然出现唬了一跳,半响才反应过来,听到他的话,强打着笑容,问道:“是什么?” “一件东西?” “嗯?” 还没有等她问话,便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面前的男子拉了出来,一块入手温凉的玉佩,便被放在了她的手心。 这是一块乳青色的玉佩,用青色的丝线缀着几个浅白的玉珠子,玉佩中央,是一个用古篆雕刻的“谢”字,看起来年代久远。而丝线的材质也很是奇特,非麻非绵,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 叶桢抬头,望了一眼自己面前的男子,轻轻地笑开了。 “笑什么?” 男子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令叶桢感到了一丝炙热。 “我笑…这玉佩。” “怎么,不喜欢么?” “难道你以为…一块玉佩就能将我娶回谢家么?” “……” 男子的声音沉默了半晌,他突然间想起了自己进入相厌时的小心思。 本来给她的玉佩不是这一块,而是刻着望春花的那一块,但是在偏头间看到了这块刻着谢字的玉佩后,便有些心动。想着女子一直以为自己是谢定安,而非谢永暮,便有些吃味。于是他买下了这块价值千金的谢字玉佩,想着...要让她将自己放在心上。 “将我放在心上吧。” 谢永暮沉默了一会,终于是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乳青色的美玉在泼洒进来的月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残留着男子的体温,在叶桢指尖萦绕不去。 她灿然一笑,回道:“我…一直都把你放在心―” 话还没有说完,便错愕地发现自己已经被男子锁在了怀里,男子闷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但―我不知道。” 对啊…他不知道。 自己似乎一开始…都没有正面回答过他的感情。连在江宁城中元节的那天,都是酒后的乱语。自己…真的没有表现出…对他的依赖,对他的情。叶桢在心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之前绿衫女子告诉她的话已经被她抛之脑后了,她现在...只想要静静地呆在他的怀里,听着心上人在自己耳边的喃喃细语。 她紧闭的眼角突然有一丝湿润。 他是这样出色的男子,一向是巨事无遗地为自己打点一切。知道自己喜爱的口味,便亲自下厨,完全是摒弃了那句“君子远庖厨”。知道自己喜欢住在一浊园,便在燕京也打造了一个一浊园。知道自己不善于表达感情… 所以每次都率先出口。 这样的男子… 她怎么可能不恋上。 …… 跳动的灯火似乎是暗了片刻。 相拥的人影中,一个稍短的影子突然长了些许,明明是分开的地方,却突然合作了一处。窗外的合欢欲燃,分明是冰凉的秋夜,却在温软的唇里瞬间暖和起来。 透窗而过的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狭长,片刻之后,合作一处地人影却又分了开来。 谢永暮错愕地感觉到唇上竟然出现了一片柔软,还未等他细细品味,却又怅然若失地发现,那片柔软,消失在了下颔边。 于是他低下头,望了一眼因羞怯不肯抬头的女子,轻轻地笑出了声。 大概是自己伪装得太好,之前的这些日子,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其实在她来的这些日子里,夜夜都未曾入睡。 但是他却始终不愿让她担心,于是他选择了归于宁静。但这样做的后果,便就是在最初的那两日里,心里时常会品尝到一种名为患得患失的情绪。 但...她终究是自己的良药。朝夕相处的日子中...终究是尝到一丝别样的宁静。 母妃去世后,他已经很久没感到这么踏实过了。 思索再三,想着今晚她见到的那个女子,终于是坚定了自己一直以来没有舍得做的事。 因为眷念着她,又迫于自己存在的身份,所以...不得不这样做。 最后,他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而又低下头,想着,在这之前,在她身上,再寻一次那温润的柔软吧。 在女子有些急促的喘息声中,他细细地品尝着她的味道,描摹她唇里的形状。明明该是温软香甜的唇,谢永暮却平白品尝出了一丝涩意。 ...... 在女子手忙脚乱的挣扎中,他终于是被她推开。听到她有些娇柔的低骂声中,他笑开了。 女子将此前被他关上的窗户再次打开,让悠悠的夜风裹挟着透骨的秋凉入房,这才将自己脸上的红晕斥退了些许。 抬眼望着面前男子温润的笑意,她捏紧手心,却发现一片温凉。乳青色的玉佩依旧躺在她的手心,萦绕着男子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 于是她咬了咬下唇,绿衫女子的话依旧萦绕在耳边,但是她已不想再去思索,而是念着面前男子的话,对着他说道:“定安,我可以...让你早日离开谢永暮。” ------------ 第二十章 缠绵 更新时间:2014-03-17 “定安,我可以...让你早日离开谢永暮。” 声音清浅,犹如一泓从雪上之上留下来的清泉。女子小心的谨慎的表情犹在眼前,但他却觉得,似乎已经远在了天边。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想到了此前在云水村自己交给她的东西。 除了它,他再也想不出她身上还有什么筹码,能够交换,名为谢定安这个人的自由。 女子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心上人的异常,她只是静静地在说自己的事。 “你一直在他身边,你一定知道,我在到江宁城之前,一直都在云水村。在云水村的时候,我曾与他做了一笔交易。他替我寻找身世,而我,替他做事。那个时候,他让我破解一张绢书,一张,前朝的绢书。” “嗯。” 谢永暮点点头,却在心底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那张绢书,怎么可能交换名为谢定安这个人的自由,除非— “我找到了破解它的办法。” 就在谢永暮想到这个可能性的时候,女子的声音便已经响起来了。 我已经找到了破解它的办法...... 软香玉在怀,但他却平白感觉到了一阵寒冷。他将怀里的女子紧了紧,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是什么?” “你记得大秦吗?”女子似乎是觉得他的怀抱太过炙热,于是她扭了扭身子,重新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继续说道:“三百年前,大秦亡。传说亡国的国主将大秦千年积累的财宝都藏于一地。当时谢...楚国的开国皇帝在燕京禁城掘地三尺也未曾寻到。所以在那个时候,随着大秦国主邵弈勻而去的,除了那些忠心耿耿的禁军护卫之外,还有一大笔极尽奢华的财宝。” “那张绢书—” “嗯,上面记载的,便是它的位置。” 冰凉的夜风透过窗户,向他袭来,但是却未能将他心中的火热熄灭半分,他几乎在一瞬间便想到了拿笔财富能够带来的东西。 权利... 军队... 人心… …… “若是将此物以做交换,他…一定会放了你的吧。” 谢永暮听到这句话之后,愕然地低下头。 正巧碰上女子温婉地目光,她盯着自己的眼睛说:“定安,我不想,你再为了我而为难了。在这件事之后,我们回到江宁城好不好,就住在秦淮河边。” 清亮洁净眼神看得谢永暮心里一窒,为了隐藏自己的情绪,一向自控力很好的他竟然是忘记了此前她所说的绢书之事,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远方。轻轻地回答了一声,“好,等事情完了之后,我们就回去。” “我在江宁两个月,却是一直都在乌衣巷,文德桥,连媚香楼我都只是匆匆的路过,无缘得见“户户皆花,家家是玉”的风致,总是难免有些遗憾。我们回去了,你随我一道可好?我想看看紫金山是不是真的遍地紫金,采石矶的石头是否真的如同前朝诗人所言,还有挹江门和幕府山,我都想和你走一走。连玄武湖的景致,我都没有来得及去看看…” 女子絮絮叨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分明说的只是寻常的风貌,但此时此刻他觉得,江宁的那一片天似乎比这大好山河更美上一分。 不同于塞北苦寒的极尽壮阔,也不同于草原秋风的极尽肃杀,这里有的,只是一份安然。淡淡的如水的夜色,淡淡的如水的女子。那种不曾属于自己的诗情画意,伴随着女子絮絮叨叨的碎语,萦绕上了心头。 他在这一刻,突然真的生了与她共看江宁风云的想法。抛却自己身上的责任,也放弃不久后那把金色的椅子。更放弃…手上经营许久的势力。 在此刻,他只想抱着怀里这个已经想到未来的女子,静静地过完余生。 “好。” 男子低沉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叶桢微微地笑了笑,应道:“那我们便说好了。” “嗯,说好了。” 女子温婉的笑容在怀里绽开,她抬起头,对上男子如黑夜一般的眸子,目光亦如自己一样澄澈,唇角微微的牵起,似是温凉。 明明只是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平常笑容,在谢永暮的心底,却突然是觉得,竟是比窗外鲜红欲燃的合欢更要美上几分。明明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相约话语,在他心底...确是比任何的山盟海誓更来得动人心弦。 暖色的阁楼小屋里,两人安静地对望,仿佛要从对方眼中将彼此的未来许定。 还好,是你。 明明前一晌,自己还在思索要如何应对她对名为谢定安的态度,却在下一刻因为看到这个温婉的笑容而心驰天外。就像之前玄武街上,自己在万家灯火中寻到她时,只一眼,便满心清静。自己身上的烦扰都已随着她的笑容而远去,再也不复半分。 …… 也不知是沉默了多久,许是因为身体僵硬,所以怀中的女子轻轻地动了动。 好听的女声便再次响起来。 “明日过后…就带我过去吧。” “去哪?” “那个人那里…” “……”男子的声音沉默了半晌,然后又回答说道:“好。” 空荡荡的房间里,灯花似乎是摇落了烛泪,将两人相互依偎的身影拉得有些长,如同婉约派词人的影子。 谢永暮突然想起...明明她一直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为什么…会知道那张绢书中影藏的秘密。他不认为是她来燕京的路上,而寻到的办法。那张绢书在自己手里掌控近三年,都未曾知晓它的答案,当初交给她,也仅仅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罢了。他从来不认为,她当真是生而知之者。 于是他小心地开口问道:“那…绢书。你是怎么知道上面的内容的。” “七月十七。濮园诗会。”女子丝毫没有在意男子的提问,极为快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那天…我在宁府闲逛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一本被清风乱翻的书。” “就是那本你甘愿赴宁宇恒邀约的书?” 女子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 她知道心上人是那个人的人,所以知道这些也不奇怪。但是...在心底还是生了一丝抑郁。 “九儿,你怎么知道…那是你要找的东西。” 谢永暮皱了皱眉,想着之前梦生的话,知道在那之前,她是不知道那本书上面的东西的。而那个时候的宁宇恒分明是对她充满了恶意。她究竟是为什么…认定那本书就是她所要的。 女子牵了牵嘴角,旋即,一抹苦涩便挂上了唇角。 “总归...是个希望。” “嗯?” …… 女子轻轻地摇了摇头,将头偏了过去,不再肯直视男子探求的目光。只是望着窗外,望着窗外欲燃的合欢,静静出神。谢永暮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几乎在转瞬之间,便已经想到了前因后果。 她口中的希望... 分明就是将自己从名为谢永暮那个名字中拉出来的希望。 想来,在那个时候,她已经想到了要将绢书上面的东西破译出来,以此交换自己的自由了吧。但是...明明只是一眼,根本根本不知道上面的东西有没有用,分明只是一个渺茫的希望,她…为什么却甘愿冒这般大的危险呢? 尽管自己当时并不在江宁,但是却也能从梦生的只言片语中感受到发生在江宁外河边上的搏杀。 她是那样一个清淡的人儿啊… 却甘愿为了自己以身涉险。 明明只是一个无法肯定的微渺希望罢了... …… 她来的的这些日子里,自己曾无数次地想着她以身涉险的真相。只要一想到她无人相伴,肚子面对几个强于她甚多的人,心中便有些微微的刺痛。他恨自己在那个时候,不在她的身边,也在猜测她这样做的目的。 梦生说她是为了将宁宇恒收于魁下… 可是... 这哪里是真相啊。 她这样的人— 怎么会图一时的权势,而冒险做这样的事? 所以,真相... 只能是,为了自己。 …… 暖黄的灯花中他看到她清亮的眸子中映出窗外的月色。他想通了这一切,想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只好默默地紧了紧怀抱,将自己身上地温暖传递到怀中人儿的身上,一旁抬了头陪她看天。 天心月正圆。 叶桢远远观望,想起了那夜透骨的寒风与最后炙热的火焰,莫名地,便湿了眼眶。泪眼朦胧时抬头,眼前的人却已经将下颔放到了自己的肩上,闭上了双眼。 夜色姣好,微凉的夜风都似乎凝结到了一起。 略带着不满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明明是你说的倾国以聘...为什么,到了最后,确是我聘你。” 肩上男子的下颔似乎又重了重,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便自耳边传出,“你是我娘子,又有何不可?” 叶桢轻轻地摇了摇头,将肩膀微微地抬了抬,以让自己心上人能够更舒服一些,而嘴上却说着:“快下来吧。” “不要。” …… 夜色如水,悠悠的花香透过窗户传入阁楼。 分明该是缠绵的时刻,她却忽生了感伤。 ------------ 第二十一章 江文林 更新时间:2014-03-18 第二日,叶桢起得极晚。 大概是由于终于确定了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知道良人对自己也用以情深,所以叶桢在这个秋风微凉得夜睡得格外踏实。醒来时发现自己被褥上竟是绣着交颈的鸳鸯,看着细密整齐的针脚,想着不知道绣娘是否也是如自己一般,是即将要嫁人的女子。叶桢脸上不由得一红,想着...大概没有多久,自己就要嫁给他了吧。 中秋的早晨露气重,有些伤身,但她却错愕地发现自己地被子竟然是被人细心掖好。 她起身,赤脚着地,推开了雕着蝴蝶和合欢得青木花窗。远方的雾气还未散去,将城外浓重的黛色一一晕染开来,雾气萦绕在山脊,犹如一幅刚刚着色的国画,这景象竟是使得入口鼻的清冷空气都带着清香的书墨气息。 真像一幅水墨画,叶桢心想。 “真像一幅水墨画。”,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楼下的院子里传来,将叶桢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低头往下看去。 他身着一袭墨绿黑金线滚边的长袍,站在小池塘前面那株随风飘扬的柳树旁,望着她刚刚看的方向,轻笑着说出了刚刚的那句话。而手边,却是几盏已经被摆好的吃食。 许是听到了楼上推开窗户的声音,男子在刹那之后便急急地回过头来。两人的目光相遇,但她却没有避开。而是定定地看着楼下那人的样子,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在面对被失落多年复而寻到的古老经书。一字一卷,看得认真而笃定。 男子忽然一笑,面若秋月。他说,你起来了,下来用膳吧。 这九个字被刚刚吹过的秋风拉得极长,摇摇晃晃地转进叶桢的耳朵里,就像是极西之地亘古不化的寒冰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浓烈阳光给融化,整个大地的生机都突然苏醒,姹紫嫣红开遍。 叶桢也笑了,说,好。 于是楼下的人便将手上的东西放下,一会叶桢便听到房间的门被推开,叶桢感觉到一阵清风吹过自己的心间。 “早。”,温润清朗的男声响起。 叶桢凝望了半晌,回道:“早。” 谢永暮微笑着向前走去,经过床边时,忽而弯下腰,将床边的玉色绣花鞋拿起,走到叶桢的身边,说道:“风寒不好,就是你自己给闹的。” 叶桢闻言,目光又呆滞了片刻,复而看了一眼自己脚下未着寸缕。这才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犹如一个被长辈抓住小辫子的孩子。 “坐下。” “嗯。” 又是这样的动作。 叶桢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就是这样的男子,才能让自己心甘情愿地摒弃那个尊贵至极的身份,就是这样的男子,才能让自己甘愿用那样的东西交换。 ****** 江府。 平日里受各个想走江家门路而被捧得炙手可热的江家的门房现在正靠在漆满了朱漆的大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想着自从老爷辞官之后,自己再也没有收到外快了,不免有些意兴阑珊。 “李大哥,你说咱们老爷怎么突然就辞官了。”,一个长相有些清秀的青衣小厮正对着自己对面那个有些年长的人问道。 旁边那人皱了皱眉,耸了耸肩膀,无精打采地说道:“我怎么知道,兴许老爷是想培养大少爷吧。” “大少爷现在圣眷正浓...可是根基―” “嘘―” 青衣小厮突然示意名为李大哥的人噤声,李二闻言下意识地停下了口中的话,之后便听到一阵马车的咕噜声从巷口响起。 一辆黑色的马车静静地停在了江府的门口。 两人面色一暗,这是― 暗卫。 在楚国的民众看来,暗卫是整个朝堂最为可怕的存在。暗卫直接听命于皇帝,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并进行不公开的审讯。除却三品以上的大员需要来自皇帝的手令,其三品以下的朝官,只要是指挥使下令,暗卫军皆可直接逮捕。这样的权利,除了高高在上的几位朝堂元老不甚在意以外,三品其下的朝官皆是惊惧不言。所以,在楚国下层的民众看来,他们是隐藏在黑夜里随时夺命的幽魂,心狠手辣,可怕之至。 两人想着…难道老爷刚刚辞官,大少爷又根基尚浅,这群吸血的人便要对自家的大人进行逮捕了吗?于是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年少的人便想着,要快速地朝着门内跑去。 他要通知自家老爷,暗卫的人来了。 就在他正准备行动的时候,却听到自己身边传来一声。 “大少爷?” 于是他生生地停下了自己前进的脚步,转身朝着马车的地方看去。 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袍的男子从那辆漆黑似夜的马车下走了下来,面若冠玉。他下车之后,朝着车上驾车的人说道:“回去吧,今天我就不来衙门了。” “是,大人。” 在两个门房错愕的表情中,他朝着大门处走来,微笑着询问:“怎么了?” “大…大少爷。” 两个门房没有想到,在自己心中神秘之极且心狠手辣地暗卫中人竟然将自家大人恭恭敬敬地送回家,并且还说…“大人?”……难道,自家大少爷,竟是成为暗卫里面的大人物了么? “父亲在府内么?” “是―”,年长的门房终于在江月白的问话回过神来,微微俯下身子,恭声回答道:“老爷尚在在府中。” 面前白袍似月的男子轻轻地点了点头,便自己推门进去了,丝毫没有在意两个还有呆滞的门房。在他走之后,年轻的门房这才回过神来,一脸惊讶地对着自己身旁的人问道:“那是我们大少爷?” 身旁年长的门房也有些惊异,但是他毕竟年长,在微微地错愕之下便回过了神来,脸上泛起了骄傲的笑容,“没错,那就是我们的大少爷,成为暗卫大人的大少爷。” 两个门房在此时便一改之前的颓势,将腰板挺直,望着四方的街道,心底想着,我们江家,就算是老爷倒了,但是大少爷也不简单。 ****** 江月白在路上随便逮了一个下人,问出自己的父亲在后园的花园后,便加快了脚步。 随着一路飘香的金桂,江月白来到了江府的后园,看着一个自己的父亲又呆呆地站在合欢树下,不由得在心底轻声叹了一口气。他到现在还不能确定,自己告诉父亲当年母亲意外亡故的真相,到底有没有错。 江文林褪去了平日里常穿靛蓝色的官服,穿上了一袭水青色的长袍,将本来有些严肃的脸稍微衬得柔和。江月白见着父亲不同于以往意气风发的样子,又再次加快了脚步,朝着自家父亲所在的地方走去。 还未走近,便听到自己的父亲在树下抬起头,声音疲倦地说了一声:“月白,你来了。” “是。”,江月白快步走到江文林地身旁站定,“孩儿来了。” “嗯。”,江文林随意地回了一声之后,便再也不肯说话,只是又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月白看着自己父亲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合欢的花香伴着金桂的香气传入鼻尖,令他稍微清醒了些许,他想着刚刚在暗卫衙门里收到的消息,终究是沉声问道:“爹,孩儿不懂,为什么…您在辞官之事,会做那样的事。” 江文林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奇怪,然后又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多说。 “您在走之前,一定要这样做么?” 江文林又看了他一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 江月白的神色阴晴不定,沉默了半晌之后,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而又转身,站在了自家地父亲面前,坚定地说道:“爹,孩儿现在是暗卫的指挥使,我…无法在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却没有丝毫作为。所以...请您原谅孩儿的不孝。” 在江月白说完这句话之后,江文林才错愕地发现,自己一向心高气傲的大子竟然是对着自己跪了下来,他跪在自己面前,深吸了一口气,问道:“爹,那些商户是无辜的,您…又何苦将过错全部强加于他们身上呢?” …… 江文林再次沉默了起来,然后颤抖着,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纸泛黄的信笺,一手指着它,声音嘶哑。 “你别忘了,你姓江,不姓叶!” “你的生母,是被叶家的人杀死的。” “你现在所效忠的人,是你的杀母仇人!” …… 一阵微凉的秋风吹过,江月白忽然觉得眼中有些涩意,于是他闭了闭眼,低声说道:“我知道。可是...您是户部尚书,您已经为了这个国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您,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丝眷念么?” “呵...那又如何?”,江文林极怒反笑,厉声说道:“可是那把椅子上的人…已经杀害了我心爱的妻子,你的生母…” “……” “你,要我如何去面对!”,江文林染白霜的鬓发被微风吹起,有些干枯的面庞带着狠戾,“就因为我只是户部尚书,我无法做更多的事…所以,我仅仅只是为凶手制造一个这般的麻烦…否则―” “我定要他灭国!” “咚―” 沉闷的磕头声响起。 “爹,您收手吧,将东西全部交出来,孩儿会当这件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你难道没有想想你死去多年的娘?就因为她带着前朝灭国丞相柳奚笙的血脉...便被那人灭口...可怜我,还忠心耿耿替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尚书.......” “爹--” 短促的叫声响起。 “我不会收手的!” “您当真要看着国体动荡您才安心吗?若陛下找不到应急的银粮...” “那又如何......仅仅是动荡罢了....”,江文林忽然一笑,“我就不信,那高高在上的皇室,找不到一笔应急的银钱,能够度过。” “可是--” “你回去吧,若是你想告诉小皇帝,你尽管去禀报吧......只是,在那之前,别忘了,你那惨死的生母!” ------------ 第二十二章 城影斑驳 更新时间:2014-03-19 参差的花影将树下的两个影子斑驳,江月白直着身子跪在江文林面前,一脸的倔强,丝毫找不到往昔浊世佳公子的影子。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抬起头看着一意孤行的父亲,眉间满是抑郁。 江文林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便再次沉浸在手上那封泛黄的信笺身上。 “爹,当年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江月白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灼灼地说道:“动手的是先皇,并非而今的陛下啊……” “……” 江文林没有说话,只是神色黯了黯,抬头望着头上花影重重的合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总归…要让皇室付出代价!” 江月白也叹了一口气,顺着江文林的目光望过去。他似乎发现,合欢的花色更加浓艳了,明明是柳絮一般的轻柔,在此刻,却缀成了一片一片的。 犹如皇城外那一道被鲜血染红的长长宫墙。 “我出去走走。”,江月白说完这句话之后便从地上站起来,也不在意月白色的袍子被染上了尘土,只是低着头,走过飘香的庭院,走过江府朱漆的大门。 江月白闲有些颓废的身影消失在飘香的庭院之中,江文林才缓缓地从斑驳的树影里走了出来,坐到了一旁的石桌边上。他的手指在泛黄的书笺上轻轻抚过,然后落到自己的怀里,从中掏出了一个白色的玉玦,手指在上面反复划过,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秋日清晨的阳光有些凉,江文林一个人,坐在石桌旁,一手摸着信笺,一手把玩着玉玦,本是怒气冲冲的脸却柔软了下来,脸上浮现出一丝很温柔的神情。 ****** 江月白失魂落魄地走在青龙大街上,任由周围来往的行人对自己膝盖上的尘土指指点点,也不在意。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悲哀,在片刻之后却又是一片平静,后悔,愤怒,悲伤…种种的情绪在他脸上展现。 他是一个读书人,是整个江宁城乃至燕京都很厉害的读书人,在他心底一直有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样传统的儒家思想。 所以当七日前他查到当年母亲身死的真相之后,虽然有些怨怼,但是却也不是太深。因为杀害自己母亲的并非现在的陛下,而是半年前暴毙而亡的先皇,他认为凶手已经死去,本着传统”祸不及家人“的传统,所以他不怨恨叶煜。但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父亲的反应会这般大,动作也这般迅速。 自从自己来到燕京,自己身上所受的圣眷已经足以令朝堂上下艳羡。若非自己年岁尚小,资历不足,否则自己作为暗卫指挥使的身份早就大白于整个楚国朝堂了。 他其实一直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被委以暗卫指挥使这样的重任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夏末时节,自己在守拙楼与年轻皇帝的对答。那个时候叶煜命人摆了一局棋出来。 一局号称破解者便可宰执天下的棋局,一局自己曾祖父死前的棋局。 母亲的娘家是柳家。 是亡国宰相柳奚笙的家族。 世上无情最是天家。 曾祖父柳奚笙是亡国宰相,死前曾经为叶陶的即位造成极大的阻碍。所以他所在的家族必定是会被刚刚掌控天下的楚国皇室连根铲除的。但是在当年,柳家竟然是没有受到本分波及,而是依旧安稳地存在于江宁城之中。 他甚至无法确定,在夏末时节那一场对话,是不是早就被那位比自己年少却成熟稳重的年轻陛下所安排好的。自己的父亲贵为户部尚书,在当年却娶了一个罪人的血脉,但是那个时候皇室却不管不问。 江月白入主暗卫三个月,自然是知晓这个暗卫的机构到底存在怎样恐怖的情报能力,他相信当年那位高高在上的先皇不会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娶了柳家的后嗣。但是...为什么会在之后却痛下杀手呢? 自己能够成为暗卫指挥使,不外乎就是因为当初在守拙楼的对答之中合了那位年轻陛下的心意。 —或许,更多的还是那位年轻陛下在为当年先皇做的事而进行补偿。 否则他一个空有才名的书生,怎么可能一跃成为整个楚国站在权利巅峰的几人。 他在知晓了现在所谓的真相之后,便一直在想,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而自己...为什么才仅仅掌控了暗卫三个月,便能查出十几年前的往事...若说没有那位年轻陛下的影子,他是怎么都不肯相信的。 陛下,到底是处于怎样的心思,才会将这件往事告知自己。到底是出于怎样的自信,才会觉得自己在知道这样的消息后才会继续为他效力,不生其他的心思。 所以他将此事告诉了江文林,告诉了那个仅仅是因为眉眼与自己死去的妻子相似,便娶回家成为江家大妇的尚书。他本以为自己的父亲会在这件事上继续保持他的长远目光,会在这件事之后推敲出一些什么。 但是…父亲竟然是不管不顾地直接辞了官,将户部多年以来积累的各式公案悉数带走,再也不顾及自己为之心心念念努力了二十几年的楚国民众。 江月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始终还是一个有着文人风骨的读书人,在没有弄清楚真相之前,他是不会贸然下盖棺定论的。所以他才会在知晓了父亲竟然是做了这样的事情之后,急急忙忙地从暗卫衙门中赶来,求自己地父亲江文林收手。 —他不信,坐在出云宫的年轻陛下,不知晓这件事。 微凉的秋风拂过,江月白突然听到一阵喧哗的人声,他不由得抬起头来,望向声源处。 原来自己在无意识中竟然是走到了城门的地方。一片黑色城墙突兀的出现在眼前,斑驳的砖墙上带着腐朽的黑色,城墙下,一个城门的守卫正和一个衣着华贵的乡绅大声地说些什么,周围聚集起了围观的群众,远远的,看不真切。 江月白几乎是下意思地在自己脑海中演绎了整个场面。无非是城门的守卫为难这个土财主,要求一些银钱。然后土财主不依,就在门口处大闹了起来,周围那些人便是看热闹的人,这是最常见的景象。 于是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放下了自己心中现在想着的事,随着人群往城门处走去。他始终还是暗卫指挥使,见不得这样欺压普通乡绅的军士存在于城门此等要害的地方。 “您总归要给我个说法啊大人—” 衣着华贵的乡绅抖着满身的肥肉,一手摸着自己的腰间,一手不住地扇着空气中凉凉的秋风,倒是让人觉得这不是秋天,而是炎热的夏天了。他站在穿着锁子甲的城门守卫前,滔滔不绝地说着。 “您看…我刚刚来燕京就被贼子给摸了包...您可得为小老儿找到失物啊。” 城门的守卫明显有些不耐烦,他皱着眉头,安慰似的回答道:“你可曾记得钱财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就在刚刚…”乡绅苦着脸说道:“我在城门外排队的时候,摸着钱包还在...可是就在刚刚进了城门之后,便不见了…”,说道这里时,乡绅的目光一转,看了一眼四周围观的人群,嘟囔着嘴说道:“说不定贼子还在这里…” 军士见着他的样子,轻轻地摇了摇头,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另外一个军士打了个招呼。 那人便上前一步,站在富贵的乡绅面前,无奈地说道:“这样吧,你先随我去衙门备案,相信没有多久就能找到贼子的。你这样站在门口堵着门…也不是办法,你后面还有人等着进城呢。” 满身肥肉的乡绅似乎沉默了一会,然后点点头,便随着军士离去了,堵着的城门便又顺畅起来,在城门检查路引的军士又井然有序地开始了工作。 没人注意到,一个穿着灰色金丝掐线的年轻人影,在人群散了之后,笑嘻嘻地从其中走了出来,怀里涨涨的,似乎揣了什么东西,但他面上却丝毫看不出来什么异常。 江月白皱了皱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跟上了那个灰色的年轻人影,问道:“你怎么…偷了他的东西?看你的打扮,也不缺钱。” 那个盗贼倒也是个妙人,他错愕的回头后,见着江月白相貌堂堂,身上带着一股子的书生气息,不似衙门中人。便笑了笑说道:“书生,你没看见…他是吴国的人吗?” 江月白这才想起来,那个满身肥肉的乡绅口音似乎是吴国那边的。 “每年的边境咱大楚都要死伤不少,就是因为吴国…” “你就因为这个?” “对。”年轻人的声音微微顿了顿,说道:“他的国家既然欺负了我们国家的人,我就要欺负回去,哪管他无不无辜。” ...... 他的国家既然欺负了我们国家的人,我就要欺负回去,哪管他无不无辜。 明明是一句不长的话,但是却在江月白的心中造成了极大的波澜。他想着...自己那位精明了一辈子的父亲,是不是也陷入这句看似简单却很有力量的话语当中。 楚国的民风一直很奇怪,因为身处南方繁华之地,所以民众都带着一股子的文人气息。但是又由于开国皇帝是一个在战场上拼死搏杀的将军,故而又带上了几分的彪悍。从开国到现在,生活在楚国的的人们始终坚持信奉并守卫一个朴素的道理:你不欺负我,我也不欺负你。你欺负了我,我也要欺负你...... 谁欺负我,我就欺负谁。 这是叶陶在开国之时一直强调的话。 这就是为什么楚国民众明明身骨偏弱,却依旧与民风剽悍的吴国军民对峙三百年。 这也是江月白,始终喜爱着大楚这个国度的原因。 ...... ...... 一声极为高亢的鹰鸣从头顶传来,江月白下意思地抬起头,便又再次将那一片长得看不见尽头的城墙纳入眼中。 巍巍城墙,延绵不知几何。斑驳的城墙被千年以来的风霜粗暴地对待,却依旧屹立于此。点点黑斑,不是被风化过后的创口,而是千百年来无数次战争留下的干枯的血液,犹如缠绕在城墙上不败的花朵。 妖冶而致命。 他突然笑了,向着年轻的男子说了一声谢谢之后,便快步走到城墙处,亮出自己身份,拉了一匹黑色的骏马,朝着朱雀街的方向飞驰而去。 ...... 即使身负家仇,但他依旧不愿,这样的一个国度,陷入动荡之中。 ------------ 第二十三章 白云寺内 更新时间:2014-03-20 因为清晨露重,秋寒透骨,所以两人到了午时左右,才相携着出门。乘上一辆丝毫不起眼的青色马车,向着城外走去。在南门口被军士像模像样地粗略检查了一番之后,两人以及驾车的弄月才出了燕京城。 白云寺是燕京城大大小小的寺庙之中往来香客最为鼎盛的一间,位于燕京城南边秋氓山脉上晤明山的山腰,这一整片山脉之中只有白云寺这一间寺庙,其他的山头上各种猛兽出没,只有到了晤明山,这样的情况才减缓。 马车离山愈近,但山路却不见狭窄,一直是楚国一级官道的制式。穿过道路两旁郁郁苍苍的山林,一片金秋的美景便扑面而来,略带着枯黄的秋草之中夹杂着几朵未凋的野花,白皮青枝淡疏叶的树林分布在草地之后,无数层次感极丰富的色彩,像被画匠涂抹一般,很自然地在四周山林间散开,美丽至极。 醇厚的茶香气息自马车内飘出,在谢永暮的刻意吩咐下,弄月特意放慢了马车的速度,且内部铺着鹅黄的软垫,所以叶桢也不觉得颠簸,想着无聊,在车上泡了一壶上好的岩茶。偶尔掀起因为担心她风寒加重而被掖得严严实实的窗帘,望着车外的美景。一边小酌着,一边和面前的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眼看着距离白云寺越近,往燕京城内走的车马却越来越多,叶桢不由得有些奇怪,想着今日是中秋节,晚上是阖家团圆的时刻,正午时分正好是寺庙香客广进的时候,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折返而去呢? 于是她抬起面前檀木桌上刚刚沏好茶水,微微地掸了掸上面的茶沫,问道:“今日不是中秋吗,怎么这么多人…却往回赶?” 谢永暮随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窗外的回折的人群,知晓是自己昨日里做的事起了效用,但是他也不明说,只是轻轻地笑了笑,抬起自己面前的香茶,轻轻地饮了一口,赞道:“九儿亲手泡的茶…还是这般醇厚。” 叶桢见着他的样子,自然是知晓了这件事与他有关,于是也就不再多问,笑着摇头,看着窗外寺庙的青丝板路,想着还有多久才能到达。 …… 没过多久,在弄月极富特色的“吁—”声之中,马车缓缓地在白云寺的门口停了下来。谢永暮在叶桢的怪嗔之中,将她拦腰抱起,下了马车。 白云寺的前半部修建在晤明山腰一处天然的平台智商,后半部则沿山而上,漆上金箔的飞檐在午后的阳光下晕成了一团,带着些许暖意。黄墙耸天,在山林的掩映下,似乎是延绵无际,不知其大几何。 在寺庙门口,站着两排双手合十的灰色僧袍小沙弥,见着两人从车上下来,其中稍稍年长的一位,轻轻地踏前了一步,站在谢永暮的面前,恭敬地问道:“施主,您可是谢定安谢公子?” 谢永暮见着他的样子,也按着佛法中的古礼,一手持于胸前,一手自然下垂。回了一礼,说道:“正是在下,请师傅带路吧。” “请。”僧人这才微笑着伸出了一只手,向谢永暮和叶桢邀请。 “多谢。” 寺庙前是两株很古老的桫椤树,看那至少须得五人才能够合抱的粗壮树干,也知晓了此树至少是生长了几百个年头。 叶桢看了一眼那两株榕树,觉得有些熟悉,想着自己以前应该是来过这里的吧。但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多想,便已经随着僧人跨过了寺门,走到了白云寺中。 一边走,僧人一边问道:“敢问谢公子…那位殿下,何时能到?” 谢永暮用余光看了一眼自己身旁正在看周遭环境的叶桢,看着她并没有注意这些,便回答道:“大约是傍晚吧。” 僧人轻轻地摇了摇头,向谢永暮说了声谢之后,便想着,吴国的那位太子殿下...似乎太过于胡闹了些。这样的佳节,本是香客最为鼎盛的时刻,却偏生因为他一句话便让全寺上下都停下手中的事情,接待这一男一女两位香客。 在一旁的叶桢虽然是在打量着周围的情况,但是依旧是注意到了两人的交谈,听着僧人口言“殿下”,她眸中不禁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思索了片刻之后,她走到了谢永暮的身边,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袖口,用口型问道:“谢永暮…到底是谁?” …… 面前的男子面色一窒,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理会叶桢的问题,而是转过身去,向僧人吩咐道:“大师,之后的路我们自行走吧,您毋需相伴。” 僧人错愕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便行礼离去了。 看着心上人地动作,叶桢知道他必定是有什么想要讲与自己听,也就没有阻拦僧人地离去。虽然她全然忘记了白云寺地路到底如何走,但是只要她身旁的这个人在,她就觉得,无所不能。 身旁的人见着僧人离去后,便将脚步缓了下来,拉着叶桢的手,绕过中央巨大的铜炉,踏上后面的百步梯,柔声说道:“这…很重要吗?” “嗯。” 谢永暮在心底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想着...自己到底如何向她说呢...若是往好了说,自己会觉得不好意思。若是往坏了说...似乎也对不起自己。 于是他斟酌了片刻之后才开口说道:“那人…是吴国的太子,在楚为质。” 吴国的太子… 叶桢心下一惊,自她失忆之后,在云水村助那个男人时,似乎是一直没有看到来自吴国的东西。但是...那人却是吴国的太子。想着半年前自己曾经告诉那个人的东西,又结合到自己昨夜里才知晓的身份。 …… 分明是凉风习习的秋日,叶桢的后背,却是冒出了一阵冷汗。 抬眼看了一眼自己面前微笑着的男子,她将手中攥着的袖口紧了紧,似乎是想要寻找些安全感。但是她又想到,自己的心上人是那个人手下的人,突然间觉得…这一切是否有些太过于巧合。 谢永暮自然是猜想不到叶桢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他见着叶桢略带孩子气的小动作,心底有些欢喜,却又有些纠结。 欢喜的是,她对自己的依赖越来越重。 纠结的是,她似乎在害怕着自己的另外一个身份。 于是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自己袖口的纤手握于掌心,略带着宽慰的语气说道:“别怕,我在。” “嗯。” 女子特有的柔软声音响起,犹如秦淮河夜里飘荡的丝竹悦耳声响,他感觉到自己的手似乎被女子略带着凉意的手握住,贴合着温暖。 他看了一眼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女子,皱了皱眉,又继续拉着她向上走去。 踏过百步梯,便能看见耸立于整个寺庙中央的大雄宝殿,单层三叠重檐,气势嵯峨。殿前没有人,想来应该是被之前那个僧人带离了。目光越过未关的殿门,在殿里缭绕的青色烟雾中,他似乎是看到了一个宝相森严佛祖塑像,也看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于是他皱了皱眉,想着那件事还是尽快处理了比较好。 于是他便拉着叶桢快步走到了大雄宝殿前,向叶桢轻声说有事,稍候。 叶桢便点了点头,任由着自己的心上人离去。 ...... ...... 宝相森严的栴檀佛像矗立在整个大雄宝殿的中央,左手下垂,此为“与愿印”,表示能满众生愿。右手屈臂上伸,上伸名为“施无畏印”,表示能除众生苦。两侧立着涂上了金漆的的十八罗汉,目光越过正中佛坛,能隐约看到背后的拿着净瓶的海岛观音像。 看着面前的景色,叶桢轻轻地咬了咬下唇。 目送着男子远去,然后跪坐在殿前那个黄色的蒲团上,双手合十,开始想着...自己这样做。 到底是对是错。 ...... 她是楚国的公主。 她认为他是敌国太子手下的人。 自己在云水村因为不知晓世事已经透露了太多的东西... 现在若是继续用当年整个秦国的皇室财富交换... 是否太多... ***** 白云寺桃园。 由于白云寺位于山腰,所以在秋天的桃园里,桃花以及其他的树木多已经枯黄了,只余下几根枯枝在桃园中直愣愣地向天插去,枯黄的树叶几乎占领了整个桃园,偶尔才会有几片带着绿意的叶子在满目的苍黄中显现出来。 俨然入冬。 谢永暮只身走在桃园之间,青色的身影掩映在枯黄的枝桠之中,显得有些突兀。 他面前不远处是一个黑色的人影, 身形与他相仿,面貌... 与名为谢永暮之人...近乎一模一样。 黑色的人影自然是聂荣。 他走到谢永暮面前,躬身问道:“殿下,您...打算怎么做?” 谢永暮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聂荣的问题,只是问道:“云水村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是。” “到了晚上...你再出现。” “是。” ------------ 第二十四章 秋风瘦 更新时间:2014-03-22 日光愈厚,从大雄宝殿雕花的窗格中斜斜地射进光滑平整的地板,射出几道不规则的光,借错落有致的光影,可隐约地看见烟雾缭绕的香案前,一个身着玉青色衣衫的女子,双手合十,美眸紧闭,跪坐其上。檀香氤氲了碧色的人影,如同一朵开在佛前的青莲。 谢永暮从大殿后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一缕檀香透碧纱。 …… 在转瞬间,他的脑海中便突兀地出现了这个残句。 于是他近身,想着将她看得更真切一些,却没想到脚步声终究是唐突了佳人。在他接近之时,便已经睁开如秋水般的眸子,定定地,望向自己的方向。 “你回来了。” 女子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柔软的嗓音低低的,调子很是平缓,如同在月下酣睡被风吹皱的湖。 “嗯,我回来了。”,他踏前几步,站到女子的面前,将她从软垫上扶起,轻声问道:“许了什么?” 叶桢摇摇头,“说出来,就不灵了。” “好,不说。”,谢永暮在心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殿前烟雾缭绕的香案,然后说道:“你不是要去月老祠吗?” 叶桢脸上一红,嗔怪地看了一眼谢永暮,想着自己分明只是说了一次,但他却是记得这般牢。然后点了点头,声音弱不可闻,“我自己去就好,你寻个地方等我便好。” 谢永暮心知她心中的小女儿心思,也不点破,只是笑了笑,轻声答好,然后便拉着她去殿后的摇签祠堂。 踏上曲折的长廊,越过两旁形态各异的十八罗汉,一路延绵向上,穿过一道窄窄的木门,便可瞧见一座掩映在重重绿叶里的白墙院子,与白云寺金顶的屋檐相拂甚远。 白云寺是一所极为正统的佛庙,寺内是不允设求签打卦问佛的,这在南传上座部佛教《巴利三藏》和《长部.梵网经》里写得很清楚: “诸比丘!凡夫如是赞叹如来:“或有沙门、婆罗门,受食信施而生活,依无益徒劳之横明......肢节明、宅地明、刹帝利明、湿婆明、鬼神明......命数豫言、防箭咒、解兽声法等。沙门瞿昙远离如是等任何无益徒劳之横明。” 所以白云寺内的求签处,其实是另外的一个地方,并非是白云寺内的求佛处。 叶桢看了一眼面前被婆娑树影斑驳了院墙的地方,朝着谢永暮微微一笑,转身便踏进了这个号称是燕京最为灵验的姻缘庙。 幽幽的檀香被秋风从其中带出来,散发着有些奇异的香气。细微的声响从脚下传来,叶桢踏碎着落叶,走到了正对门处的厢房前,恭声问道:“请问云师在吗?” 云师并不是里面的大师姓云,所以称作云师,而是因为里面大师的名字就是云师。本来燕京城内受他点拨的人皆是恭敬称之为云大师,但是这位大师却是不依,说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犯戒僧人,当不得大师这个称号。若是再有人称他为大师便不再解文理命,去悟明山深处隐居。 世人惜他才华,便应了他,此后便称作云师了。 她还未听到回答,面前厢房的门便开了,嘎吱一声过后,叶桢便看到一个面貌清秀的小沙弥,站在自己面前,说道:“施主,您且回去吧。师傅,不愿见您。” “这……”,叶桢皱了皱眉,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来这里一趟,却是被人拒之门外,想想觉便得有些不甘心,于是她问道:“小师傅,云师...为何不肯见我?” 小沙弥摇摇头,说道:“师傅让小儿带一句话给您,‘明因果,如发修行,方为正道。打签算卦,与正法殊途,不可再做。心中常年南无阿弥陀佛,有忏悔心,有因果之念,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说完,他又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叶桢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面前站在门口开了门却不让自己进去的小沙弥,然后又望了一眼厢房里面被黄帆遮挡的洞明而持人影,她咬了咬下唇,朗声说道:“云师…难道,您当真不肯见弟子一面吗?” “施主…”,小沙弥见着叶桢竟然是惊扰了里面的师傅,眉间一郁,便说道:“您快些走吧,师傅…是不会再见您的。” “可是...” 叶桢内心焦急,却又不知何解,怎当此时,恰是听到了小沙弥所言“师傅…是不会再见您的”,她眼睛一亮,心思顿时活络了起来。 原先…自己是来过这里的么? 于是她嘴角勾起一个明媚的笑容,朝着小沙弥问道:“小师傅,您见过我?” 小沙弥眨眨眼,看着自己面前笑颜明媚的女子,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施主,师傅见过您,但我却未曾见过您。弟子是五月初七才来到此地的,从未曾见过您。” “那你怎么知道云师曾经见过我?” “这…因为师傅他算定您会再来。” “……” “施主,您还是快些离去吧,师傅…不会见您的。” “……” “这…” 小沙弥求救似地看了一眼厢房里面,看见缥缈的茶雾从黄帆后渗透出来,便知晓自己的师傅确实不想见她。于是抿了抿唇,说道:“我在半年前曾经见过施主,我可以告诉您当时的签文,您看这样折中可以吗?” “你不是刚刚才说是五月初七才来白云寺的吗,出家人不打诳语。” “……” 小沙弥沉默了半晌,然后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叶桢,随后说道: 风云致雨落洋洋,天灾时气必有伤; 命内此事不顺当,艰难曲折难成双。 “这是您当初的签文,弟子就先行离去了,恕不远送。” 说完,便掩了房门,将叶桢关在了门外。 …… 这个签文的意思很好懂,无非是姻缘难成罢了。 但是短短的二十八个字,却在叶桢的心底,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力,她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转瞬而逝的画面。 那大约是初春时节吧,周围的桃花都还开得零散。自己和一个看不清样子的少年男子站在这里,一同求了云师的签文,而他,却叫自己姐姐。微凉的秋风自庭院那边吹拂过来,将叶桢脑海中的神思从心间带走,只余下淡淡的惆怅。 …… 风云致雨落洋洋,天灾时气必有伤; 命内此事不顺当,艰难曲折难成双。 …… 叶桢轻轻地念了这二十八个字,一抹抑郁和懊恼,转瞬便出现在她的脸上。 抑郁的是,签文的意思这般白浅,让她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意思。说自己与良人难以成双,说自己终究宿命难逃。她想着尚未见面的谢家父亲和谢家大哥,心底便隐隐又有了一丝隐忧。本是想着在这件事结束了之后,便前去相见的。 本来求签,只是想着安心罢了,但是却不成想,在这个时候确实求出这般的大凶。虽然这可能不会是自己此行所求的签文,但是佛语言“命定无时莫强求”,在这样的时候,求出这样的签文。 或许也是命中的注定。 而懊恼的便是,从小沙弥那里听到的话,分明自己以前是来过这里的,也求过签文,但是自己却丝毫没有印象。虽说离魂症难愈,自己也不希望痊愈。但是现在这样的时刻,自己想忆起往昔的心思却活络了起来。 …… 自己,在那之前来的一次,究竟是为谁而求。 …… 叶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离魂的枷锁将往昔和现在分为了两个世界。 明明知道了自己以往的身份,却不敢去面对;明明知道了自己尚有婚约,但是却想要逃避;明明知道,外面侯着的人实乃良人,却心生了罅隙。 她转身站在厢房的前面,看着院内古榕繁茂若盖,想着半年前的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一番心态而来到的白云寺。 秋风瘦,欢情薄。 那个叫自己的姐姐的人已经成为皇帝,可是自己却为什么半分都高兴不起来。 ****** 邑清宫。 暖暖的斜阳高高地挂在飞檐之上,将墨绿色的琉璃瓦折射出奇异的光彩。一名身着粉色宫装的宫娥端着御膳房才做的蟹黄糕站在殿后的宫池旁,远远地看着站在合欢树下的年轻陛下和朝堂新贵江月白大人,微微地红了红脸。 今天的陛下看起来似乎有些奇怪。 他没有穿九龙蟒袍也没有戴紫金的束发玉冠,而是穿上了一件外紧内松的白色锦袍,在欲燃的合欢树下显得颇有风致。 今天的国子助教大人也有些奇怪。 他没有穿朝廷发下来的石青色绣飞禽的官服,也没有拿着浅黄色的奏折,更没有恭敬地跟在年轻皇帝的背后,而是穿着月白色的长袍,手上拿着一把玉质的折扇,身型放荡,与陛下并行而走。 宫娥看着这一幕,在心底想着,若是被御史大人看到了,说不定又会上一封弹劾江大人礼仪的折子,那么这位俊朗的年轻大人免不了又是一番波折了。 ...... “陪我去白云寺吧。” “是,陛下。” 不远处的宫娥自然是没有听到年轻的陛下竟然是用“我”自称,而非“朕”,否则免不了又是一番胡思乱想了。 ------------ 第二十五章 欢情薄 更新时间:2014-03-23 矮墙青瓦前,几抹碧色自暗青色的青瓦上探头而出,在明媚的秋阳下投下浅浅阴影。粉墙斑驳,让人觉得似是回到了江宁乌衣巷某个老宅的院墙之外。 一个穿着天青色长袍的中年人从院墙一旁的侧门跨步而出,踏着满地的落叶,站到了院前等候的人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问道:“何必呢?” 谢永暮见着他的样子,神色稍微有些错愕,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他一句:“你又是何必呢?” “我不会为了她破例的。” “云师。”谢永暮神色有些挪揄,随后便低低地唤了一句,似叹非叹地说了一句,“半年前,你不也破了例吗?风云致雨落洋洋,天灾时气必有伤;命内此事不顺当,艰难曲折难成双。” “……” 被唤做云师的中年人半晌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在沉默了很久之后,才蓦然说道:“半年前,我将后门放开,让你的人进入白云寺已经算是破了戒。我是楚国人,却任由你将公主逼下悬崖,我已经无颜见她。你得到的,已经够多了。况且…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呢?” “你也知道会有这样一日的,那你又是何必呢?“谢永暮挑了挑眉,“做了便是做了,你又何必后悔。” 云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转身而去,只余下一句,“贫道并未后悔。只是,公子,您,似乎已经后悔了。” …… 几声鸟鸣突兀地从不远处地林子里传来,却没有令谢永暮从沉默中惊醒。 没错,他后悔了,他现在突然觉得,半年前那两场有预谋的刺杀,不该发生。 自己也不该拿白云寺上下的人命威胁云师,让他将后门开与自己。 若是自己那个时候没有做那两件事,那么现在,自己以真实身份,告诉九儿又有何妨。只是,人总是要到了对事情无法挽回的时候,才想起这个字。 他轻轻地闭了闭眼,然后看向被门掩住了景色的庭院,从怀里拿出一枚靛色的药丸,轻轻地将之捏碎,用指甲盖攒了些许,然后将它扬在风中。 秋风一吹,余下的细微粉末便消散在院外,再也觅不到任何踪迹。 没过多久,面前被虚掩的门便打开了,一个玉青色的人影便越步而出,带着明媚的笑颜,脆生生地说了一句,“好了,我们走吧。” “好。”,谢永暮听到响声的片刻便已收起了脸上抑郁的神色,也对着她笑了笑,轻声问道:“怎么样?” 虽然他知道结果不会与半年前有什么不同,但是他依旧想问一句。 ―哪怕只是一个渺茫的希望。 ―哪怕,自己早已知晓了结局。 “很好。”,女子的浅笑伴随着清浅的声音在他耳边绽开,“云师告诉我说,不必担心。” 他错愕了半晌,然后又笑开了。然后上前了半步,揽住叶桢的纤腰,看了一眼天色,柔声说道:“天色刚好,现在去金水湖,刚好是能瞧得见’天上若无修月户,桂枝撑损向西轮’的景色。” “好,我们去金水湖。” 叶桢掩去了心中的隐忧,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看着自己面前微笑着的女子,也轻轻地笑了起来,就算今日过后,事情或许都将变得不一样,但是此时,他只想揽着身边的人,闲看花落。 以他刚刚所见,如何不知道她在说谎。可是,他确是开心的。她只是不愿让自己担心罢了,才会向自己说“不必担心”这样的话。 秋风瘦,欢情薄...... 可即便是再薄的欢情,他也愿意紧紧地抓住,不因其他。 只因,这个人......是她。 …… 不多时,青色的马车便再次上路,伴随着车轱辘转动的声响,朝着燕京城疾驰而去。 叶桢抿了一口桌上已经凉透的茶,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温柔望着自己的人,不由得别过身去,掩饰自己不自在的神色。 于是她掀开了车帘,任由道上的秋风涌灌而来,将耳畔的发丝轻轻扬起。她半阖着眼,看着四周呼啸而过的秋日山色和官道的青石石板路,白皮青枝淡疏叶的树林与来时别无二致,依旧是如同被画匠精心涂抹的颜色。觉得,秋风真的太凉了些。 只是,眼角的余光不仅将整个山色收纳于心,也将一辆对驰而来的黑色马车纳入了眼底。一张清俊却带着三分威严的侧脸,与自己的目光贴面而过。 哑然间,她竟是没注意到驾车人是一抹浅淡的月白色。 …… 她几乎是片刻间便放下车帘,收回了目光,不再贪图窗外的美景。 “怎么了?” 心上人关心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她无力地靠着背后的车厢,朝着那人牵了牵嘴角,苍白着脸,低声说道:“秋风太凉,许是风寒又种了吧。” 深青色的人影晃动了些许,片刻之后,她便发现自己已经是被锁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头上的青丝被心上人温厚的大手抚摸着,清朗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睡一会吧,到了,我会叫醒你。” 她抬头,深深地看了正对着自己说话的心上人,低低地随意答好。之后便拱了拱头,在他怀里寻了一个舒适的位置,闭上了双眼。 心绪,却随着那辆黑色的马车而去。 只一眼,她便猜出了对面马车上那个人影到底是谁。 与自己三分相似的面孔,却又带着自己身上不曾有的威严之色。 一种血浓于水的感动,突兀地在自己的心底。 ―在措手不及之间,便已经是生了根。 他是叶煜,他一定是叶煜。一定是自己那个登上帝位的弟弟。虽然记忆已经渺不可循,但是心底对那个人影的熟悉却是在片刻之间浮上了心头。 原来... 他是这个样子。 原来... 自己并不孤独。 原来... 他还在意着自己这个姐姐。 一个隐秘的微笑,陡然挂上了嘴角。 等等... 再等等... 等这件事结了,我会带着你的姐夫,来寻你的。 ...... ****** 白云寺的青石板路与官道边两排青青柳树相映成趣,一辆黑色的马车远远地行了过来,伴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吁”,马车便稳稳地停在了寺前。 月白色的人影从车上走了下来,躬身立在一旁。车帘掀了起来,一张清俊的干净脸颊便出现在寺庙的僧人面前,那张带着不怒自威的年轻脸颊,望着白云寺金色的屋檐,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自语:“自那以后,这还是第一次来。” 站在白云寺前的僧人见着又有马车来了,眉头微微一皱,想着那边的人前脚刚走,这怎么又有一辆马车来了。但他还是上前,站在黑色的马车前,朝着探头的叶煜问道:“这位施主,请问您也是受邀来我寺的人吗?” “嗯?” 叶煜眉头一皱,看了一眼侍立一旁的江月白,然后反问道:“难道今日须得受邀才能入寺吗?” “呃...”,僧人的声音沉默了片刻,然后他双手合十,一脸愧疚地说道:“施主,今日白云寺,不接香客,您请回吧。” 叶煜挑了挑眉,清俊的脸似乎带上了一丝隐怒,他沉声说道:“不知是谁那么大的面子,竟然能让白云寺在中秋节闭门谢客。” “这...” 僧人听见他声音中的怒气,看着他身上不凡的打扮,心中暗自叫苦,但是还是强行打着精神,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随后双手合十,回答道:“是那位远道而来的吴国太子。” ...... 叶煜看了一眼江月白,似是有些奇怪,随后又朝僧人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傍晚。” 僧人下意识地便脱口而出,随后又暗自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声。看着面前年轻公子漂亮的脸,想着,这人看起来就仅仅是长得好看了些许,为什么自己会对他的问话答得这般快呢。 叶煜又看了一眼江月白,然后轻轻地笑了笑,继续问道:“你刚刚说的...受邀而来,难道他请了什么人来吗?” 僧人一边在心底在心中默念着阿弥陀佛,一边又快速地回答道:“是,他请了谢家公子前来。就在刚刚才离去,若是公子您早来一刻,便能瞧见。” 一片叶子随着风低低地吹到了叶煜的脚边。 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在官道上一闪而逝的马车,一抹玉青色,在转瞬之间,便浮现在了心头。于是他看了一眼洞明而持的江月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随口吩咐道:“走吧,去追。” “是。” 陛下。 江月白在心中默念,然后看着年轻的皇帝坐上马车。随后他随意地向僧人告了个别,便大步上前,跨坐上了马车,勒了勒缰绳,将马车调转了头之后,便将手中的鞭子长长扬起。 “叱--” 鞭声一响,马儿吃痛,哒哒的马蹄声便从此下绽开了来,踏着平整的青石板,朝着来时的方向驶去。 ------------ 第二十六章 月凉似水 更新时间:2014-03-24 时间已经越过了戌时,燕京城内的热闹却正是渐渐地达到了高峰。今日是中秋节,所以燕京城是不闭城门的。一辆青色的马车从南门缓缓驶进,伴随着一路浩荡的灯火,绕过了小半个燕京城,来到了燕京最为热闹的金水湖边。 一路而来,星星点点的火光从车窗间的缝隙处映射出来。谢永暮掀开帘子朝外面望出去,只见马车周围的道路上人头涌涌,花灯如织。一个舞龙的队伍从长街的那头过来,敲锣打鼓的声响,让他微微皱了皱眉。 看了一眼怀里昏沉睡去的女子,他嘴角浮起了一抹微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脸颊,随后在她耳边低语:“九儿,到了。” 叶桢的眉头动了动,一声软糯的嘤咛自唇角响起。半阖着眼,习惯性地将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却在霎那间发现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 她这才想起,这不是在房内,手上的动作一慢,带着迷茫雾气的明眸便悄然睁开,看着自己上方近在咫尺的谢永暮,微微地红了红脸颊。然后手忙脚乱地从他怀里挣扎起来,伸手便想拿桌上那杯的茶。 “当心烫。”谢永暮见着她慌乱的样子,微微地笑了笑,在她之前将茶杯拿到了手上,柔声说道:“刚沏的茶,凉后再饮。” 抬眼看了一眼散着醇厚茶香的杯盏,叶桢消化了一下目前的情形,才转头看向身边朝着自己微笑的谢永暮。 心情莫名地有些复杂。 他当真对自己这么好吗? 连这样细微的小事也巨无遗漏。 …… 就在她发呆的片刻,谢永暮的声音便在车厢内响了起来,他将手中的茶放到了叶桢的面前,说道:“九儿,现在已过戌时,想来你已经饿了,我们先去用膳。” 叶桢微微一笑,便随意答了好。 谢永暮便伸手将她鬓角几缕碎发别到了耳后,然后对着车厢外喊道:“去醉仙阁。” 叶桢沉默了半晌,然后抬头问道:“醉仙阁,是什么地方?” “才子折章台柳的地方。” “......” “重要的是,那里的大厨,做的东西确实不错。” “......” 叶桢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身旁的男子,等着他的下一句话。她知道,他向来对自己的膳食是不愿意假手他人的,现在却让自己去那醉仙阁,除却了那里的吃食确有特色之外,剩下的,应该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谢永暮被叶桢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怵,于是他偏了偏头,试探着说道:“谢...那个人,在那里。” “我知道了。” 女子的声音一如往昔淡然,似乎并未在意他的话。 然而谢永暮却注意到了,她那双被掩藏在宽大广袖下的手,似乎有些微微地颤抖。 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随后欺身上前,将女子柔软的身子锁进怀抱,摸着她的发,柔声说道:“别怕,我在。” 别怕,我在。 声音清淡,却拥有令人不容置疑的力量。 感受着温暖的怀抱,叶桢的心绪渐渐平复,她伸手,主动将自己的纤手放进男子的手心。偏过头,定定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闭上了双眼,应道:“我没有怕,你在,我便不会害怕。” 听着心上人软糯的声音,谢永暮手上的动作蓦地一顿。 若是,她知道了... 到底是谁会让她这般害怕... 若是,她知晓了... 自己到底是谁... ...... 他不敢再往下想下去,只是用手轻拂着怀中女子柔软的青丝,骤然敛眉。 马车的行驶速度越来越慢,直至停下,车头弄月的声音响起,“少爷,醉仙阁,到了。” 叶桢看了一眼谢永暮,然后从他怀里站了起来,掀开车帘,便看到一座流光溢彩的画舫靠在满载星辉的湖水之上,有渺渺靡靡的歌声从其中传出来。灯花与潮星相映,微风一吹,细碎的光芒便折射入眼,带来点点的碎芒。 一个熟悉的人影穿过舞龙的人潮,走到汇集了各路才子的画舫前,似乎是与画舫上的人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站在画舫前的文人书生便渐渐散开。一个穿着粉衫藕裙的半老徐娘,出现在画舫的前面,谄媚着将那个青色人影从画舫外迎了进去。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终究还是来了。 “定安,我们走吧。” “好。” ****** 流光溢彩的画舫在等到了两人之后,便在月色与星光的掩映下驶离了河岸。船头上,叶桢与谢永暮并立,携手站在青袍的俊朗年轻人面前,偏头望着逐渐远去的河岸,率先开口:“谢公子,我来了。” 面前的男子微微一笑,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似笑非笑地唤了一句:“清九姑娘。” 叶桢微微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人,在他耳边说道:“你先进去吧,我随后便来。” “好。” 谢永暮看了一眼面前的聂荣,用眼神告诉他不能留出破绽之后,便松开了相携的手,转身朝着画舫的内舱走去。 见着心上人已走,叶桢便开口冷冷地说道。 “谢公子,想必,你也知道我来的目的,这笔生意。你做,还是不做?” “当然。” “半年前,在云水村你曾交予小女子一幅绢书,让小女子替你破译。现在小女子已然译出,请你...放了定安。” “呵...”聂荣轻声一笑,“我怎知...内容是否有误,万一...是你拿来糊弄在下的呢?” 叶桢抬眼看了岸边随风荡起的风柳,似是好笑地说道:“你没得选。” “......” 悠悠的秋风吹过,聂荣心底也有些怅然。 这是他第一次与这个楚国的大公主见面,他想不通谢永暮为什么不寻个由头亲自来面对他,而是让自己来面对。 虽然他已经代替他在燕京城内活跃了四年,虽然他已经代替他在鸿胪寺做了四年的质子,虽然他对他所有的细微处都了若指掌。但是他依旧想不通,谢永暮究竟是作何想法,毕竟... 他之前并没有在云水村面对过叶桢,若是露出了马脚...... 许是见着面前的人沉默了太久,叶桢微微地咳了一声,再次问道:“谢太子...你到底,换,还是不换?” “好。” 聂荣在心底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想着既然主子吩咐了下来,自己还是必须得做。就算心中有再多得疑问,也不能在此时发泄出来。于是他招了招手,站在不远处的几个小厮便将两人面前的木桌理出了一片空白,笔墨纸砚在转瞬之间便被摆上了桌子。 叶桢随手理了理被风吹散的秀发,站在甲板上,在桌前站定,拿起刚刚蘸满新墨的笔,弯腰而书。 她不知道自己今天做的决定对不对。 但是她不悔。 她知晓自己是大楚的公主又如何。 但是那些过往早就被悠悠的夜风吹散,觅不到踪迹。 她知晓自己手上书的东西到底对于一个国有多么重要。 但是在目前,她却只想用此,换心上人的平安。 在她心中,他的存在,足以抵上所有。 ...... ****** 画舫内。 谢永暮站在临河的窗户边,看着河岸里不歇的烟火以及不停的喧嚣,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在他身边伺候的倌人见着恩客的样子,微微有些奇怪。在她看来,今日该是欢喜的时刻,为什么这个俊朗的公子却在叹气呢。然后又低下头瞄了一眼自己丰满的胸部,咬了咬下唇。想着...难道自己对这位俊朗公子的吸引力不够吗,为什么他却宁愿看窗外的风景,也不愿意看自己这个活生生的美人。 “你去泡一壶六安瓜片。”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男子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她吐了吐舌头,便躬身从房内退了出去。 他没有注意到,一艘小小的快船,从岸边向此处驶来。 ****** 金水湖这一片临河的街道,是燕京城在中秋节这一日最为热闹的地方,道路上满是精美的花灯,小贩的叫卖声不住地响起,犹是再添了几分繁华。这天湖上的画舫会一整晚在水上巡游,华灯伴着如水的月色,衬着满湖的星光,常常是让并行的男女在此地驻足。 一个月白色的人影穿过重重的喧嚣,越过迷眼的华灯,找了道路旁一间由暗卫人士所掌控的店,亮明了身份,对方便连忙叫了人去截停一艘小船。 江月白心中略有不安,想着刚刚见过的二狗,心神有些恍惚。 小船在满岸的灯火掩映中轻盈离岸,划向那金水湖中央那艘灯火璀璨的画舫。船头江月白轻轻地靠在船舷上,仰起头望着逐渐靠近的画舫,看到一个熟悉模糊的人影。 眉头微皱。 丝竹声自河岸边上传扬过来,估计是其他的画舫里,又是一场歌舞近尾声。他皱了皱眉,便朝着船夫催促了一声。又看了看跟在自己身边的几个武中好手,心神却依旧有些难定。 ------------ 第二十七章 别来...无恙? 更新时间:2014-03-25 灯影摇红,岸边热闹的人群在星辉与灯花的掩映下,似乎是与画舫隔了两个世界。穿着各色衣衫的醉仙阁女子在画舫上下行走,偶尔有几个湖色衣衫的女子会在船头的不远处驻足一会,看着船头上那一男一女。 悠悠的夜风吹过,将叶桢两鬓间的几缕碎发吹得有些凌乱,但是她也不在意,只是随意用小指勾了勾,便又开始在雪白的宣纸上快笔疾书。灯影下,沾满了浓墨的细笔在白纸填上一个又一个的簪花小楷,如同开在纸上的墨色花朵。 聂荣抬着一杯清茶站在她的几步之外,似是在看远处喧哗的街影。他知道上面的东西自己不能看。即便公子怎么信任自己,自己也不能看上面的东西。 正在他思索的片刻,便听到女子轻轻呼气的声音,随后女子清冷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谢公子,可以了。” 聂荣笑了笑,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转身看着叶桢,有些奇怪地问道:“清九姑娘,你就不怀疑在下将东西拿了却不放人吗?” 叶桢抬眼看了他一眼,然后摇摇头,看着被灯影染上暖色的湖人,轻声说道:“我相信谢公子不是这样的人,云水村三月,虽然你在小女子身上索取甚多,但是却也是言而有信之人。何况您曾救小女子两次,若是…您失信,我只当以此断了情分吧。” 聂荣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他其实对她和谢永暮两人之间的事所知甚少,但是却也知道她交出来的东西到底有多重要。想着谢永暮曾经在桃叶渡为了救她,将王五错手杀死的事,心底也隐隐有了一丝了然。 “清九姑娘当真是大方。”,他笑了笑,伸手在桌上抬了一杯清茶,递到了叶桢手边,“在下便以茶代酒,敬姑娘一杯吧。” 叶桢皱了皱眉,却是没有接过在面前的茶,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不必,我该走了。劳烦谢公子为小女子找一叶小舟吧。” 聂荣念着她是想要寻自家公子,便也没有在意,只是若无其事地将茶盏收回来,轻声地笑着。说道:“清九姑娘,你…就这般想走?今日在下散下千金,包下这醉仙阁。也仅仅是为了招待姑娘你罢了,若是这般早去,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在下的一番心意。” “……” 叶桢沉默了一会,她突然发现,这个谢永暮,似乎…变化得太快了些。 但想着自己与他已经是两个多月没有相见,所以也就没有深究,微微地点了点头,落下一句先进去,便转身离去了。 ****** 画舫里,暖黄色的灯笼大大小小地点在厅内的各个地方,目之所及,便是一片片的暖色。 青衣如玉的男子低着头站在窗前,呼啸而过的夜风将墨发扬起,月光盈满窗前,衬得他越发地出尘。分明是一片暖黄的温暖景象,但他的身影,却似是即将随风而去。 原来... 你也是这样寂寞吗? 叶桢站在门前,望着自己的心上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没有想到今日的事实在是太过容易,容易到自己都难以相信。 “九儿。”谢永暮轻声唤道,“你来了。” 叶桢抬眼,便对着他笑,暖暖地答了一声嗯。 “好了吗?” “嗯。” “……” 男子的神色有些奇怪,然后又沉默了半晌,在下一刻,挟着冷冽月光的男子便来到了自己身边,伸手将自己的手掌握住。温暖的掌心,将他身上的出尘气息驱散得无影无踪。 “我让醉仙阁的厨娘准备了蟹黄糕,还有你喜欢的六安瓜片。你先吃一些吧,等会回了宅子,我再给你做。” “好。” 听到女子软糯的声音,谢永暮便将她拉着在桌旁坐下,伸手将席间清淡的菜色扒拉到了她的面前,柔声说道:“吃吧,等会凉了。” 叶桢轻轻地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便伸手为自己拿了一块蟹黄糕。 叶桢在进膳的时候,谢永暮便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分明是闲言碎语,却悄然淌进了叶桢的心间。 …… “九儿,我们明天,便回江宁城吧。” 叶桢歪头,看了一眼谢永暮,神色之间有些不解。 谢永暮见她的样子,继续说道:“你不是想看紫金山是不是真的遍地紫金吗?我们明天便回去吧。” 她怔住。 “此前我曾有一次去过采石矶,上面的石头与前朝诗人所言无二。但是挹江门和幕府山...似乎都言过其实了。不过我还是想和你走一走,有你伴着,总是会美上几分的。” 她沉默了一会,然后将手中的糕点放下,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是不会让我为今天的作为,感到后悔的吧。” “嗯?” 谢永暮一愣,似乎是没有想到她在此刻竟然是问这样的话,他想了想,应道:“当然。” 她半阖着眼,轻声道:“其实我知道了全部了…” 谢永暮为她布菜的手一顿。 她解释道:“你还记得…前夜里的那天晚上吗?就在你离去的时刻…我见了一个人。一个凤栖楼的人,她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谢永暮的声音带着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颤抖。 叶桢顿了顿,继续说道:“告诉我说,我是大楚那失踪的公主。我本是不信的,但是想着那谢永暮救了我两次,且在云水村的那个月,一直小心翼翼地在试探着些什么。” “所以...你信了?” “嗯,不仅如此。其实我甚至在怀疑…当初我坠崖,也是他导致的。但是…我不想记起往昔…” 他怔住,继而在心底苦笑。 原来…她都知道了。 “那九儿...为什么还愿意将绢书上的东西,交出去呢?” 她抬头,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理所当然地说道:“因为对你有用。” “仅仅是…对我吗?” “我真的不想你继续被此羁绊。”,她的声音顿了顿,目光突然变得有些悠远,“我也知道那张绢书到底对楚国有多么重要...但是,那毕竟只是过去了。我已打算不再缅怀过往,那件东西,留着也是祸害,该去哪去哪儿吧。” 谢永暮静静地听她说完,然后,欺身上前,任凭叶桢再如何挣扎也不肯放手。 他是如何的幸运啊。 竟然是俘获了一个自小生活在皇室染缸里,却拥有这般心灵的女子。 她为了自己,甘愿是放弃以往显赫的身份。 为了自己,甘愿将那样的东西给交出去。她不愿意记起以往,便是害怕自己今后会为今日之决定所后悔吧。 毕竟她曾在大楚的宫廷生活了十六年,毕竟她与那个年轻的陛下感情那般深厚。 在楚国大局与女儿心事之间。 她却选择了回护自己。 这样的深情… 到底...该用以何报? …… “嗯,好。我们明天便回去吧。” “说好了?” “说好了。” …… ****** 灯火璀璨中,一艘黑色的小船静默地接近了金水湖中央那艘最为别致的画舫的船尾。灯火通明的画舫将黑色的小船衬得如同花瓣下细微的绿叶,看不出任何出彩。 身穿月白色锦袍的年轻人,看着距离画舫渐渐地近了,便轻轻地打了个手势。身后掌船的黑衣人人便点了点头,身形微动,一根大拇指粗细的绳子便悄无声息地套上了画舫的船舷。 黑衣人拉了拉绳子,确认了无误后,然后又继续拿起脚边的绳子,朝着画舫的船舷上套去。片刻之后,五根绳子便牢牢地系在了船舷之上。 这时,他才轻轻地站到了月白色锦袍的年轻人身边,低声说道:“指挥使大人,可以了。” 江月白轻轻地点了点头,五个黑色的人影便在对视了一眼之后,悄无声息地攀上绳子,朝着画舫之上爬去。 几声闷哼声响起,在画舫的阴影处,几个湖色衣衫的女子昏倒在地。 一个绳梯从船舷上放下来。 江月白望了望,随后扎起了自己的衣角,向上爬去。 “人在哪?” “船头。” 江月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理了理自己的仪容,便迈着步子,朝着船头的方向走去。 青色的人影依旧站在船头吹着凉凉的夜风,余光看到船舱内依偎着的人影,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家公子竟然会对一个女人这般上心。 哪怕她是楚国的公主。 但是在聂荣看来,也当不起公子这般的对待。 于是他便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放到嘴边浅浅饮了。恍惚间却发现,茶水已冷,便又苦笑着摇头,朝着不远处唤了一句,“玉枳?” 预料中的女声没有响起,却在耳边,响起了一个清朗的男声。 “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他抬头,一个月白色的人影,悄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 第二十八章 江子期与叶伯牙的重逢 更新时间:2014-03-26 “太子殿下真是好雅兴,在这中秋佳节竟是择了这样的一个好去处...中秋之夜狎妓夜游,殿下,您到真是风流无双。” 聂荣微微一愣,略微一思索之后,便已经明白了江月白来此的前因后果,轻声一笑,挑眉说道:“我道是谁这般有闲心,竟是管起本王的事来了,原来是国子监的江大人。江助教,我可记得,未曾邀你,你这样不请自来…可令本王很是为难。” “殿下,非在下不请自来...只是,您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江月白听见聂荣话中的挤兑也不在意,只是继续说道:“您......似乎忘记向鸿胪寺报备了。” 聂荣面色一冷,厉声道:“江月白,你可不是鸿胪寺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的手...伸得太长了!” 江月白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似乎在听着什么声音,在半晌之后,便侧了侧身子。 灯影一暗,船头处便出现了两个黑衣人,两支泛着令人心悸白光的箭矢,几乎是在转瞬间便出现在了聂荣面前。 聂荣眼中寒芒一现,屈膝半蹲,略微一侧身,便躲过了两支梭梭的冷箭,与此同时,一枚看不清颜色的药丸,刹那之间,便被他在指间捏碎。 他的眼,在转瞬后,便已变得通红。 …… 咄!咄!咄! 又是三支箭矢,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如同三道闪电,狠狠地飞向了聂荣靠在船舷边的身体。 但聂荣的身体似乎提前预知了危险,在弩箭及体之前,已经往左生生横移了数寸,生生地躲过了被刺穿的厄运。 一声由于内伤所引起的闷哼响起,聂荣已经消失在了船舷。一个被秘密培养多年的替身太子的武力,终于是在这一刻展现出来。 船上的空气在一瞬间似乎凝滞了片刻,在须臾之间,聂荣已经飘到了江月白的身侧,上半身往前一倾,江月白便已经被他扑倒在地。在一番简单的擒拿之后,江月白的两条手臂便已经被扣在了背后。两根看起来有些白净的手指,稳稳地捏住了江月白的喉头。 …… 不远处的黑影狂喝一声,又是两支箭矢呼啸而至。聂荣抱着江月白就地一滚,便又再次躲过了两支飞矢。 聂荣的手指瘦却有力量,将江月白的气息卡得有些不顺,但江月白的双眼却明亮了起来。 灯影之下,一青一白的两个人影如同晨起被拧干的棉布一样的拧在了一起,聂荣的眼中闪过一丝怪诞的感觉,似乎不知道江月白到底有何后手,能够保证自己的安全。 “放开大人!” 黑衣人的怒喝声响起,但聂荣却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他没有理会两个黑衣人的话,而是偏过了头去,定定地看了一眼江月白,“原来你是暗卫的人。” 江月白气息略显凌乱,但却依旧干涩地笑了笑,咳了两声之后,回道:“没错。” 聂荣的神色了然,然后卡着江月白的脖子便站了起来,在他耳边轻声问道:“所以...云水村的事情…也是你做的了?” “你以为呢?”,江月白看起来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性命正在别人的手上,他很随意地答道:“是我做的,那又如何?” …… 聂荣泛红的目光突然有些深沉,连着扣手的力道也小了几分。低低的叹气声响起,一句似在说给自己听,又似在说给江月白听的话,便在江月白的耳边绽开。 “若真是你做的,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一抹诡异的笑容自江月白的唇边浮现,被聂荣扣着的手,突然挣扎了一下。 聂荣眉头一皱,下意识地便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甜腥的味道却在转瞬间盈满口鼻,聂荣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没有说出什么,神色一变,便已经瘫倒在地。 江月白听到他倒下的声音,终究是松了一口气,弯腰伸手,似乎在他身上摸索着什么。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不一会的功夫,一张还带着浅淡墨香的宣纸便在他手中出现。 终于是赶上了。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从白云寺赶回之后,叶煜作为皇帝,在中秋这一天会登上最高的牌楼,赐下福泽,故而并没有与他一道。 但是在这之间,二狗却出现在他面前,将一张泛黄的绢书交给了他。 得知叶桢这段时间竟然是没有联系二狗,以及联系濮园诗会上面发生的故事之后。 他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判断出了上面的内容。 他是柳奚笙的后嗣,作为亡国丞相的子代,怎么可能不知晓当年秦国留下了什么。 虽然他无法译出上面的内容,但是... 却不妨碍他大致猜出其上的所记载的东西。 所以他才会以身涉嫌,将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 仅仅是带了暗卫五处的一味毒,以及五个临时的好手,匆匆地登上画舫,诱聂荣出手,以确认自己心中所想。 他已经与潜伏在燕京的那个神秘势力角逐太久,所以见到聂荣手上的动作后,就已经明白了这个看似昏庸无道的吴国太子,其实是一个影藏在黑暗中运筹帷幄的大人物。 …… 就在他思索的时分。 一声久违的,软糯而熟悉的女声自不远处响起。 “月白?” 他闻声回头,暖色的灯花下,一个面带错愕却依旧令人惊艳的女子,正朝着自己的方向看来。 蹙着眉的女子,青丝被暖色灯花浸成了金栗色,看起来似乎有些柔软,纤细而白净的手正挽着一个玉青色人影的手。 江月白眯了眯眼。 “原来是月白兄,怎如此剑拔弩张?” 清朗的男声响起,谢永暮便已经拉着叶桢走到了江月白的身边,看着地上到着无法动弹的聂荣,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郁。 叶桢也朝着聂荣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皱着眉朝着江月白问道:“月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在这……” 江月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叶桢的问题,而是朝着叶桢长长得作揖:“清九姑娘,在下…枉为君子。实在是…有愧于你。” 叶桢神色错愕,她虽然与江月白长久不见,但…也不至于生疏到如此地步。 “月白…”她闭了闭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何必客套至此…我们,向来不是这样的。” “清九。”江月白低低地唤了一声,随后又偏头看了一眼远处繁华的光影,“在下…一来燕京便已经知晓了你的身世…但是我却没能如约将之告知于你。” 叶桢神色如常,微笑着看了一眼江月白,然后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下的聂荣,轻声说道:“无妨,我已知晓。” 江月白神色一变,他突然间想起了之前在燕京城门看到的那个盗贼。 那个,说出“他的国家既然欺负了我们国家的人,我就要欺负回去,哪管他无不无辜”的那个人。 “原来公主殿下早已知道…”江月白冷冷地开口,“那您也应该知道…你刚才所做的,无异于—” “叛国。” 叶桢笑着接过了江月白的话,神色悠然,似在谈笑,“只要我愿,即便是叛国那又如何。你们说我是公主,我就真的是公主吗?” 江月白静静地望了她一眼,旋即又摇了摇头。 他是叶桢的至交,他明白叶桢心中所想。 所以他理解叶桢的做法。 以他的聪明才智,自然是能够推测出两人之间的关系,也能推测出叶桢到底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他只是在疑惑,那个叫谢定安的人,到底对叶桢来说...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到底,占了多大的位置。 让她甘愿花这般大的代价。 “月白…你还未曾告诉我,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叶桢目光拂过江月白脖子上泛红的印记,以及倒在地上的聂荣。然后又扫了一眼船头,见着地上钉着的两只箭矢,又看到稳稳刺进船舷的箭矢。 几乎在片刻之间已经还原出了不久前的场景。 她上前,将聂荣从地上扶起,似是在规劝,“总不要......伤了两国的和气。” 谢永暮见着叶桢将他扶起,也就急忙地上前一步,从叶桢的手中便接住了聂荣,将他扶到船舷边的桌椅边坐下,在倒茶的片刻,一抹幽蓝,自指尖闪现。 江月白趁着谢永暮搀扶聂荣的片刻,也上前了一步,慢悠悠地,极为低声地说了一句话。 “谢永暮谢太子…是杀害先皇的凶手。” …... ...... 冰凉的夜风伴着飘香地丹桂拂过叶桢的鼻尖,分明是穿着御寒的风衣,但她突然觉得遍体生寒。 她深吸了一口气。 养育之恩大于天地。 即使她不承认过去,但是要让她否认自己的父亲。 这件事… 终究是难的。 甲板上响起急促的两声脚步声响。 “谢永暮,月白说的...是真的吗?” 悠悠的夜风吹过,面前坐在凳子上的青衣男子,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时候,说再多的话,已经是于事无补。 ...... 她突然觉得脸上出现了两缕温热。 她下意识地伸手。 一行略带咸味的清泪,酌满了喉头。 ------------ 第二十九章 朱颜泣血 更新时间:2014-03-27 叶桢凄然一笑,偏头,对着谢永暮问道:“定安…这件事,你知道吗?” 谢永暮神色一黯,看着女子灼灼的目光,微微地点了点头。 一声叹息,自女子唇边响起。她说,“定安,我想…我不能随你回江宁了。” 她没有再看眼前,而是将目光聚集到远方岸边繁华的人群,眸中明明是映了满城的灯火,却让人感到苍凉无望,如永远不会停歇的一江春水。 “不管我承不承认,我始终是大楚的公主,我不能……我真的不能就这样随你而去。” “九儿?” “清九?” 两个同样清朗却别样意味的声音响起。 叶桢的身形似乎有些颤动,她沉默着不说话,在片刻之后却是朝着江月白歉然一笑,脸上犹带泪痕,“月白,你可否...先离开一会。我……” “好。” 江月白闭了闭眼,他是那样地懂她,所以他不问。 轻轻地招手,便将两名暗卫以及潜行在暗处的三名暗卫悄悄地撤退。 清亮的月色以及画舫上的灯花将金水湖晕染,月白色,暖红色,橘黄色…一层一层地荡开,犹如被画师打翻了颜色的调盘,十分好看。 但是这样的景色也未能令船头上的人注意半分。 叶桢见江月白已经离开,深吸了一口气,走到聂荣面前,再一次问道:“月白所说,当真?” 聂荣如今全身乏力,看着面前犹带泪涟的女子,又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谢永暮,再次,点了点头。 她阖眼,身子微微地颤抖着,脚步虚浮。转身,对着谢永暮问道。 “你…早知了吗?” “早知了。” “你…早知我的身世吗?” “早知了。” “你…早知谢永暮所做的事吗?” “早知了。” “你…也做了吗?” 眼前被灯花渲染得有些温暖的男子,在这一刻,却是微微地沉默了一会,在半晌之后,终是哑着嗓子,嘶哑地回道:“是。” …… 没由来的,叶桢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曾今在一起的那些片段又一个一个浮现在叶桢的心头。仿佛在昨日发生的一般。 …… “秦兄,告诉你一个秘密。”男子的声音戏谑,在自己耳畔轻轻地说了一句:“在下,好男风。” 扮作男装的女子心中羞怯,面带无奈,“谢兄就不要作弄我了。” “没有作弄你,你以为我谢府下人为什么会帮着你一浊园?”青色衣衫的男子,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轻佻的神色,抽出腰间翠绿的玉笛,抵在了面前人的下巴上:“从你一搬进乌衣巷我就注意你了。” …… “秦兄,你说,如何才能醉一场?”男子的声音带着苦涩,如同熬了多年的苦酒。 “你呀,若是等这园子开满望春,摘花独饮一坛,能喝得百日醉。等这浮生借了世人痴怨,就着晨露饮一杯,便能喝得千日醉。想要长醉不醒?哈,那就简单了。就找个知己好友,在月下伴着星辉入喉。” …… “若是秦兄想要这天下的财富。我谢定安定将这举世之财送到秦兄的面前。” …… “我谢定安这半生一直是作茧自缚,从未敞开心扉去结交一个人,现在,也只有你,能伴我左右罢了,若秦酒兄是女子,我谢定安,愿搜尽这天下的财富……”面前男子的眉眼一弯,黑色的眸子似是盛满了漫天的星辰,“倾国以聘!” …… 面前的男人狡黠地一笑,他低下头,在自己耳边细语,“还有两个半月,你就是我的妻子,为夫为你做这些事...有什么不可以吗?” …… “你要相信,不用寻找,我自然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只要你在,我就在。” 男子的声音笃定,犹如亘古不变的月光。 …… “将我放在心上吧。” 男子的声音低沉,神情落寞。 …… “明明是你说的倾国以聘...为什么,到了最后,确是我聘你。” “你是我娘子,又有何不可?” …… “别怕,我在。” …… “此前我曾有一次去过采石矶,上面的石头与前朝诗人所言无二。但是挹江门和幕府山...似乎都言过其实了。不过我还是想和你走一走,有你伴着,总是会美上几分的。” …… 种种回忆充斥着叶桢的脑海。 她身子僵硬在原地,神色恍惚地想着那些分明不久前才发生,却已经随风远去的回忆。想着站在望春树奏笛的他,想着为自己净手调羹的他,想着在公堂外为自己蹙眉的他,想着故作风流调戏自己的他,想着自己身陷天牢如同天神下凡的他,想着对自己说倾国以聘的他...... 全部都是身着青衫的他。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他... 从头到尾,都在欺骗自己… 明明知晓两人之间不可调节的矛盾... 却依旧对我说出这样的情话。 “谢定安。”,叶桢轻轻低吟:“你为什么要这样呢…明知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你为什么…还有来招惹我。” 她死死地捂住口,把要喷发而出的哽噎压回去。打夺眶的泪水逼回去。 谢定安,你死死地守住曾经地秘密,让我心安理得地和你在一起。你不惜叛了自己的主子,也要从中抽身… 如此温和细腻的情,我该如何,我该怎么办才好。 可是...我们不能在一起啊。 我不能偿情。 我不能啊。 有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 “九儿…” 又是这般噬骨销魂的声音。 叶桢的脚步一颤,她在片刻之间就想起了此前在江宁城他离去的那一晚。 被压抑了许久的感情喷薄而出,在丹桂飘香的夜色之中,叶桢的双眼又一次被灌满了风霜泪水,她偏头,目光犹如穿越千年,似是望了他一生,忍不住冲口而出,“谢定安,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如果你没有这样对我… 我便不会感到这样的内疚,我也不会再为此神伤,我也…不会这样心甘情愿地为你叛国...... “因为你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谢永暮轻轻一叹,转瞬间便已经来到叶桢的身边。将之紧紧地锁在怀里。 “不!”女子惊恐的尖叫声响起来,“我的父亲已去,没有父母之命...我不是你的娘子。” 她狠狠地推开了原本温暖的怀抱,退到了船头的另外一边,紧咬下唇,清泪不止地看着呆呆立在原地不敢相信的谢永暮。 “你手上沾了我父亲的鲜血…你,要我如何和你在一起……” 在灯火满画舫的船头上,她一袭雪青色衣衫飞扬,被淡淡的月光笼罩,宛如不是世间人。 分明是极为悲痛的时刻,她却轻轻一笑,泪水顺着微牵的嘴角淌入喉咙,她也没有伸手抹去,只是满目深情地望着站在自己不远处的男子,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定安,你不必等我了,我也不会和你回江宁了,我不会嫁给你了。我们…解除婚约吧。” 那些光影之间的情,虽然洗不清,擦不掉,扔不了,难以消逝。但…我与他,终究还是无法相伴一生,我们之间的情,最终…也只能是消弭于无声。 …… “九儿…” 他的身形晃动,若非一手支着桌脚,几乎是以身坠地,他颤抖着想要来到叶桢的身边,想要将她拥之入怀。 叶桢神色中闪过一丝不忍,随后却又坚毅了起来,她大声地苦笑着,又似幸福的笑着,笑得有些天真甚至是无邪。 她脚步朝后退着,几乎在片刻之间便已经贴近了船舷,只需要不大的力气,便可将之推入深湖。 “不要过来…” 你过来…我便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拥有推开你的勇气了。 毕竟… 我也是那样地情深。 “忘了彼此吧,于我于你,都好……” “九儿…”谢永暮下意识地又想上前两步,却发现女子已经是退到了边缘处,再退两步,便即将是掉入盛满漫天星辰与灯花的湖中。 他捏了捏手,前进的脚步又停了下来,他长长的呼了一口气,似是想将心中所有的烦闷都吐出,“九儿,跟我走吧…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不好?” …… 岌岌可危的女子没有回答他,只是笑,眼泪被夜风吹干,她轻声说:“定安,九儿很想和你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可是,弑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九儿…” 谢永暮也轻轻地唤了一声,随后却又觉得不对,转而又唤道:“娘子。” …… 叶桢心底一颤,分明是已经结下了死仇…但是她却在心底闪过一丝喜意。察觉到自己的内心,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茫然。 “谢公子,请不要这样叫我,小女子并非是您的妻子,若谢公子觉得小女子是您的娘子….” 她一顿,转而一字一句地说道:“公子,与我,和离便是。” 和!离!便!是! …… “哈哈...”谢永暮看着面前心意已决的女子,竟是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声苍凉,“若九儿当真这样想…那我也只好随你。” 毕竟,你是我心心念念的人儿… 我怎么舍得,让你为难。 …… “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怨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妇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夜风伴随着平日里听来温暖的声音,幽幽地传到叶桢的耳边,她痴痴地望着眼前这个人,想着...那些姹紫嫣红开遍的情分,终究,也只能是空付与断井残垣罢了。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一杯清茶,稳稳地停在了叶桢的面前。 “清九姑娘...那,就这样了吧。” “多谢,谢公子……”她叹了一口气,接过了谢永暮手上的清茶。 都这样了…你还念着我…不善饮酒,喜茶吗? “这一盏茶,便敬谢公子,这半年来的相伴吧。” 清茶入喉,醇厚的茶香瞬间盈满口鼻。 我以为我会千万般不舍,可是没想到,我依然能笑着饮下这盏别离的茶。 定安,从此,你于我,便只是一个路人。 定安,从此,你于我,便只是杀父仇人。 谢...定安... 定安。 …… 而我…是叶桢。 是…那个消失了半年的大楚长公主! ------------ 第三十章 渔夫 更新时间:2014-03-28 清茶入喉。 从此我不再是你的九儿。 清茶入喉。 从此你不再是我的良人。 清茶入喉。 从此我是大楚的长公主叶桢。 清茶入喉。 从此你是弑父的仇人谢定安。 清茶入喉。 从此你我,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 谢永暮没有饮茶,只是抬着白净的茶盏,望着面前含泪饮茶的人,久久忘了放下来。 目光破碎,神色迷茫,如幼童般在人来人往的繁华街道上了方向,久久走不出来。满载着风月,似要将女子的生生世世都堪透。 有贴着醉仙阁而过的画舫,其上传来悠悠的歌声。调子带着冷厉和肃杀,如同在戈壁滩上呜咽而过的寒风。 …… 她将清茶送入喉中,白净茶盏将她的指尖衬得几近透明,如同开在雪山之巅的莲。 “你走吧,从此不要再出现…” 这样,我就可以私心地说服自己,非仇不报,只是寻不到人来报。 谢定安,我们,此生…还是不要再见吧。 …… 白净的茶盏在这一刻落地,破碎的声响不禁让谢永暮的心也沉了沉。 他突然清雅一笑,面若中秋之月,以茶相敬,“谢某,必会遵守…清九姑娘,无需担忧。” 九儿,九儿,九儿… 你的名字是我赋予。 天下女子,九清一浊。 但我却偏偏为你取了清九,唯余一浊。 你分明是天下至清之人,却何苦搅入皇室这般污浊不堪的地方。九清一浊,世上比青楼楚馆更加浑浊的,只能是皇宫。本是一句戏言,却没想到终是一语成谶。 他突然想起来很早之前,在楚国宴会上见到的叶桢。 她坐在舆驾上,一身紫色锦绣云纹深衣,暗红色的轻裘披风,手腕上戴着镶嵌着红色宝石,发髻上缀满了精美的金银步摇,妆容精致,神情平稳内敛。分明只是一个少女,但面上却多了威严和高贵气质。 九儿,九儿… 我不会让你回去的,你只能是我的人。 只能是我谢永暮的人! “那...谢公子,从此...我们便恩断义绝吧。” 决绝的话语从她曾经满是温柔的唇中说出,将谢永暮心底最后一丝的侥幸驱散。 …… 他突然跌跌撞撞地上前,一把把她抱起来,紧紧地抱着。他抓住了面前女子的皓腕,狠狠地吻了下去,激烈而肆虐。 察觉到怀中女子的挣扎以及吃痛,他也不曾放手。 只是唇上的动作轻了轻,以无比怜惜的方式,印上她微凉的唇,轻柔地吮吸,辗转地轻舔,仿佛要把他一世的温柔都要放在上面。 不管不顾,去他妈的皇位,去他妈的天下。谢永暮对着怀里面色凄然的人儿喃喃道:“不管你是清九,不管你是叶桢,我都爱你。不管我是谢定安,还是谢永暮,我都不愿意放开你,九儿,九儿……” 他承认了,不得不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即使聂荣还呆在一旁,但是他已经顾不了太多了。 他是谢永暮,他一直都是谢永暮。 他不是谢定安,他从来不是谢定安。 她付与深情的,不是谢定安。 他想告诉她的,一直都是,名为谢永暮这个人对她的痴情。 …… 怀中的人儿瞳孔在他一阵阵呢喃的呼唤中扩散,里面带着震惊和不敢置信。她的身体颤颤巍巍,若非是谢永暮一直将之抱在怀中,恐怕早已坠地。 她突然间想起来,初见谢定安的那个午后。 他穿着天青色的长袍站在纯白满枝头的望春树下,把玩着一支翠绿的,不知材质的短笛。 也想起来,此前在云水村,与禾粟前去寻谢永暮。 一袭青衣的他斜靠在一株花开得极为繁盛的望春树下,前襟半开,用手擦拭着一只翠绿的短笛。 熟悉至极的青衣。 如出一辙的短笛。 似曾相似的清粥。 深邃似夜的眸光。 不经意的小动作。 …… 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感到一阵气闷。 最悲伤的事情是怎样的呢?就是当你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到、感受到最为真实的幸福的时候,却被人以当头棒喝,告诉你一切都是虚妄。 两个名字,犹如梦魇一般,将叶桢的心绪狠狠地搅乱。 云水村肆意利用自己,智多近妖的他,在江宁城桃叶渡将自己救出淮河的他,在江宁城里闲逛的轻松洒脱的他,一身青衣,清雅脱俗的他…… 站在望春树下奏笛的他,想着为自己净手调羹的他,想着在公堂外为自己蹙眉的他,想着故作风流调戏自己的他,想着自己身陷天牢如同天神下凡的他,想着对自己说倾国以聘的他...... 两张没有半分关联的脸,却拥有同样俊朗的相貌。 叶桢怔怔地僵硬在他怀里,心痛得似要裂开,如在痉挛。 …… 她还依稀记得,道天歌将自己从云水村中掳掠而出,与自己立下的赌约。 “小清九,要不我们打个赌吧,看看谢永暮愿不愿意换你。” 黑暗中只有背后一侧传来点点光芒,道天歌的声音随着合欢树林里的风一起传入叶桢的耳中,犹如轻柔的棉絮在叶桢的脑海中飞舞,最后轻轻地落下。 怪不得...自己会在出了云水村之后,会心有不舍,会在江宁城,对一个仅仅见过一面陌生的男子那般亲近。 本已经干涸了的泪痕从新被温热的液体附上,在转瞬之间便已经是垂到了襟前。 暗红点点。 如暗夜的梅花斑点一般,在夜里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妖娆而邪魅,如鬼魅一般。 本尚还清醒的头脑,在这一刻却是越发地昏浊了。 叶桢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意,终于眸中空无一物,眼前一黑,轰然倒在了谢永暮的怀里。 月色中,醉仙阁的船头上,一声幽幽的叹息从男子的口中响起。 他抚摸着怀里女子及腰的青丝,随后将她放到了一边的凳子上,在她唇边温柔地落下一吻,随后将她脸上未干的血泪一一吮吻。 点点红梅开在他的嘴角,如同开在彼岸的曼陀罗花,妖冶而不详。 “九儿,睡一觉吧,在这之后…你便只是清九。” 他弯腰捡起此前被叶桢丢下地茶盏碎片,收拢了放在手心,白净的瓷片在他手中显得甚是小巧,一抹湛蓝,自他的指尖浮现。 他轻轻地弹了弹,湛蓝的粉末便随着风飞舞,消散在金水湖闪着波光的湖中,再也寻不到踪迹。 九儿,醒来后... 你便只是我的九儿… 你会忘记一切,忘记皇城内外的纷纷扰扰,也会忘记朝堂上下的风起云涌。 你…只能是我的九儿。 我的太子妃。 我的皇后。 吴国,唯一的皇后。 …… 时间已经接近午夜,几声短促的轰鸣中,燕京城的上空便绽开了一朵朵不败的烟花。整个燕京城的热闹又再一次被点燃,民众欢呼的声音以及敲锣打鼓的声响远远地传到了金水湖上,将画舫上的姑娘都惊得站了出来。 ****** “谢定安,谢公子…我该叫你谢公子好呢,还是...太子殿下好呢?” 江月白疏朗的声音从船舱边上传来。 但是谢永暮没有理会他的声音,而是继续看着昏倒在凳子上面的叶桢,目光温柔而缱绻,如同望着月光下的湖。 “谢公子,我们做一笔交易吧。”江月白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蛊惑,“虽然在下相信,你能够将清九带离燕京…但若是暗卫的人仔细排查,那么谢公子,你或许不会那么顺利。我们交手半个月,你也应该大致了解我的能力吧。” 谢永暮听到江月白的话,突然一阵错愕,竟是将他心中的抑郁分散了几许。 “我看得出来,你对清九付以真情…但是,你想过没有,她,终究是大楚的公主,始终是陛下的姐姐…若是你就这般,将她带走…我想,你也不会安然离开。” “你想要什么?” 谢永暮皱着眉头,面带不屑,冷冷地开口。 他本来以为江月白当真是九儿的知交好友,所以在这半个多月以来的明争暗斗里,一直是自废了半分的功夫。 否则以他能够在不知不觉中将老皇帝送入西天的心计。或许半年前那场哀事别有蹊跷,但是...他终究是做到了不是吗? 怎么可能是一个从小接受传统儒家教育的人可比。 江月白笑了笑,似乎是察觉到了谢永暮眼中的不屑,“我不想要什么…我,只要你将她带离燕京,不要再回来。” “嗯?” “你应该知晓,陛下一直不愿意将清...公主带回皇宫吧。你也应该知晓,我…母姓为柳。” 江月白的目光中突然带上了一缕沉重,他犹记得,双鬓微白的父亲,站在欲燃的合欢树下,对自己说。 “你回去吧,若是你想告诉小皇帝,你尽管去禀报吧......只是,在那之前,别忘了,你那惨死的生母!” 他是叶桢的至交,他是叶煜的暗卫指挥使,他是年轻有为的国子助教,但…他终究还是一个至诚至孝的儿子。 他身上带有文人不屈的风骨,却又带有酸儒的君子义气。 所以,在他面对赏识自己的叶煜,以及知交好友的叶桢,他下不了手。 想起年轻陛下对自己的委托,以及清九长久以来的愿景。 所以,他宁愿…抛弃深仇,放他们走。 皇宫不适合她那样淡然的性子。 只要拿回那件东西之后,他便可以将父亲的罪过悉数弥补,这样,他便可以了无牵挂地行走于名山大川,赏尽天下美景了。 “谢公子,不久之后,我便辞官,醉行天下…我只求,在那个时候,你能看在今日的情分下,在暗中,帮衬我的父亲。” …… 谢永暮突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原来…你真的只是一介渔夫。” ------------ 第三十一章 一世渡舟人 更新时间:2014-03-29 皎洁的明月将整个金水湖照亮,绽在天空的各色烟花令燕京城陷入一阵阵的狂欢之中。挑着花灯的姑娘与拿着糖葫芦的孩童贴身而过,嬉笑声传了一路。 中秋节的燕京城是不关城门的,热闹与狂欢会持续一夜,站在城门处守门的军士将手中的缨枪收到了背后,笑着将妻子刚刚送来的桂花酒和月饼送入口中,想着等会轮班了,自己便早点回去。 一辆黑色的马车从正街处驶来,仿佛是从夜色深处徐徐而来的妖娆美人。 正在吃月饼的军士见着马车,神色一敛,便将吃食收到了背后,拿出自己背后的红缨枪,神色肃穆地站着,眼中满是敬仰。 看着马车一侧的那个灰色印记,他下意识地理了理仪容,然后朝着马车行礼,随后将仅供一人通过的城门推开了些许,以便马车的通过。 马车微微停了停,车头的人朝着守门的军士微微地点了点头。 在驾车人挥动鞭子的破空声中,黑色的马车便朝着城外驶去,消失在浓重地化不开的墨色之中。 弄月目色一沉,便扫到马车上的灰色印记,他的嘴角挂起了一个嘲讽的微笑。 想不到,竟然是借着死对头的东西,才避过了检查。 他回头,对着车内的人影恭敬地说道:“公子,出城了。您要去哪?” “回云水村。” “……”弄月的声音沉默了半晌,随后便问道:“公子,云水村,已经被毁了。现在回去......恐有不妥。为何,不去江宁城?” 谢永暮将怀里因为疼痛而蜷缩成一团的女子身子紧了紧,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便随口解释道:“就是因为云水村已经毁了,若是现在回江宁城,一定避不开小皇帝的耳目。楚国......可不是只有暗卫。“ 就算江月白会帮忙掩去痕迹,但是另外一只手,就不一定了。 “是。” 弄月的声音从车帘外传来。 谢永暮伸手将背后的窗帘拉开,清冷的月光便映射进了小小的车厢内,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怀中女子的神色。 叶桢的眼睛紧紧地闭着,眉头皱得已经出现了几条怎么也抚不平的沟壑,白净的额头上密密匝匝都是汗水,唇色暗淡,找不到一丝血色。脸色苍白,更甚于望春。 谢永暮心中一痛,他知道她现在的痛苦都是自己造成,看着药效的发作,他却在突然间生了一丝后悔。 自己始终还是那么残忍,连她选择的权力都不给她。 明明知道了服用这种药会有多大的痛苦,但是自己还是将此物向她用了。 明明已经和她说了一别两宽的话,但是最终还是向她下手。自己,始终是自私的。始终是不想她离开自己的。就算她醒来之后会忘记自己,忘记过往的种种,就如同她坠崖时,在云水村下醒来的样子。 看着她在昏迷中依旧痛苦地呻吟,细碎的声响从她温凉的唇中扩散出来,咿咿呀呀,一声一声,如同打在他心间的鞭子,连着他,也开始痛了起来。 低沉的月光将她苍白的脸颊映得似雪一般清冷,明明怀中还带有她的体温,但是谢永暮却觉得,她似乎就要在自己怀中消散。 九儿...... 别怕,我在。 醒来后,你便只是清九。 吴国太子妃,清九。 …… ****** 入目是一望无际的合欢树森林。 枝头开满了绯红的绒花,一朵一朵地堆砌,与天边的红霞混做了一体,直教人分不清天边的到底是红云还是升起的火焰。 叶桢穿着紫色锦绣云纹深衣,暗红色的轻裘披风,手腕上戴着镶嵌着红色宝石的金镯,发髻上缀满了精美的金银步摇。 与精致妆容不符的是,她没有穿鞋,而是赤脚。 她抬头,看着远方的夕阳,红色的霞光与一望无际的合欢花融为一体,橘色的夕阳,便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头,挂在枝头,天空像是用金色红色以及灰色混合着染过的,如同是哪位国手精心的布局。 踩在枯黄的草地上,没有感到半分的硌脚,反而觉得如同踩在被匠人刚刚弹好的棉花上。 轻飘飘的,很是柔软,觉得似乎不是在实地上。 看着面前合欢成海的景色,脸上挂起很好看的笑容。 她在草地上走走停停,有金秋的蝴蝶在她身边飞过,扑闪着翅膀,从他的青丝后,飞到她的瘦弱的肩上,似乎在对比着她头上蝴蝶形状的金步摇,是否是自己的远亲。 她轻轻地笑着,许是察觉到了蝴蝶的心思,便伸手将头上的金步摇拔了下来,朝着蝴蝶丢去,也不管蝴蝶到底能不能接住。 看着不远处的开成花海的合欢林,她突然加快了脚步,银铃一般的笑声从她口中传出。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是... 她能察觉到,自己很开心。 看着不远处似血似火又似红云的合欢树,她便很开心。 …… 夕阳的余光在合欢林中形成一道又一道暖色的光束,将树影照得有些斑驳。 叶桢看着面前的合欢树林,加深了面上的笑容,也不顾自己还是赤脚,便踏入了满是荆棘与沙砾的合欢林中。 但奇怪的是,明明满是荆棘与沙砾。 但是她却察觉不到任何疼痛,犹如之前在草地上一般。 软绵绵的,似在云端。 有绯红的花朵落在她的肩头,她微微勾着嘴角,拿起了肩上那朵绒花,将之别到了头上。 许是觉得那些金银步摇和缀饰有些碍眼,便将自己头上的那些东西一一取下,丢在了原地。 这时,合欢花便犹如一场冬日的雪,簌簌地落下,将她的肩头覆满。 一缕细绒覆上她浅淡的眉,如同点在她眉间的红痣。 妖娆无双。 她笑着走着,将自己身上的暗红色清裘披风取下,合着手上的金镯一并丢弃。 四盼着,朝前走去。 绯红色的合欢绒花沾满了她的衣袍,但是她也不在意,反而是拿起了一朵,放在唇边,似在平常其中滋味。 穿过欲燃的合欢林,一条血色的河流,在她措手不及间,便映入了眼帘。 岸边开放的是白色的望春,至极的白与妖冶的红相互映衬,有一种诡异的美感。一株株的望春,孤独立于岸边,看似很近,却又离了甚远。没有其他的植物,只有望春,在没有任何风的静流中显得诡异而神秘。 望春树下的岸边,有一个穿着青衣的男人,站在小小的扁舟上。看不清脸,但是她却知道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犹如一块木头,只知道木然地在此地摆渡。仿佛在摆渡凡人的生死,仿佛在摆渡凡人的记忆。仿佛在摆渡凡人的命运。 河水静默地流过,船上的男子也保持着静默。他默默地站在船头,看着叶桢来的方向,等待着前来之人。 似已等了万年。 叶桢捻起一朵绯红的合欢花,便走到摆渡人的面前,问道:“如何可渡?” 摆渡的人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问她,“你知道你是谁吗?” 叶桢似乎仔细地想了想,随后摇摇头。 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是欢快而欣喜的,如同她能够忆得往昔,往昔之中,也全是美事。 “你愿意让我渡你吗?”青衣的、看不清面容的男子轻声问。 叶桢长而浓密的睫毛敛下,扑闪扑闪,仿佛繁花在绽放一般。 随后她抬头,对着青衣男子说:“愿意。” “好,那你便上船吧。” 叶桢上了船,男子便摆起了船桨,血红色的水波便一阵一阵地荡漾开来。在暖色的夕阳中,渐渐划着船,向着河水的另一边慢慢的行去,一路上,男子都坐在船尾没有说话,叶桢也沉默下来,坐在船头,微微地俯下身子,用手戏水,慢慢的,神色里出现了苦涩。 一种莫可名状的感伤,以及由来不明的哀愁一起涌上了她的心头。她突然想起了一个栽满柳树的渡口,她也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别自有人桃叶渡,扁舟,一种烟波各自愁,何处合成愁。” 船行至河岸的另一边,在即将靠岸之时。 夕阳变成了如眉的弯月。浅浅淡淡地倒影在血红色的河水上,如同沾染了一世的哀伤。 明明是两岸之间的距离,她却突然觉得,如同走了一生。 一行清泪,自眼角蜿蜒而下,打湿了单薄的衣衫,也打湿了她的心绪,在阵阵的寒意之间,清醒了整个世界。 她伸手,想要将面上的泪水搵去,却发现,自己怎样也搽不净。 她问:“我死了吗?” 面前的男子目光悲凉地望着叶桢,轻轻地摇了摇头,突然道:“生也,死也。” 随后又突然指了指船下不曾停歇的流水,道:“死也,生也。” 叶桢突然蜷缩成了一团,额头上汗水密布,却还不忘看船边的流水,无意识地喃喃念道:“生也,死也?” …… “我…是谁?” 男子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只是撑了船,将之停靠在了岸边。 “到了。” 男子轻声开口,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本是木然的神色里,却多了丝不忍。 “我知道,我觉得……我似乎忘了很重要的事情……”女子喃喃。 “没错…但是,记起之后,你会很痛苦。” 男子道。 …… 一会的功夫,古老的船便撑着满河的月色离去了。 叶桢站在岸边,低着头,许久之后站起了身,在迈步走向前方的一瞬,她转过身凝望,看着那远去的船,以及船上的人。 “我选择记起…却....又打算遗忘…” 轻声的喃喃,男子没有听到。 ...... 今生,你渡我。 来世,我渡你,可愿? ------------ 第三十二章 对岸,可是彼岸? 更新时间:2014-03-30 车帘随着迎面而来的风飘了起来,露出一角车外的沉重夜色,依稀可辨疾退而后的长长石板路,就像是自己刚来燕京城时的场景。 画面的一角,是一个隐匿在黑暗中的人影,整个人都靠在车厢的一角,与如墨般的夜色混为了一体,连清冷的月色也不能照亮些许。 黑色的人影化作流移的黑光,渐渐占据了整个画面。 画面转而一亮,一盏暖色的油灯便照亮了眼前漆黑的场景,跳动的灯火突然便化作了一碗飘着浓香的清粥。 一只看起来宽厚、温暖非常的手将清粥端到了自己的面前。 “清九姑娘,该用早膳了。” 许久不见的谢永暮满脸带着温和笑容。 自己摇了摇头,接过粥来来,送到了另一边,看着坐在自己旁边摆弄茶盏的谢定安,怪嗔着说道:“定安,你用了早膳了吗?” 谢定安没有说话,反而走到了谢永暮的旁边,眉宇间的淡淡忧色全数无踪,他笑着对自己说:“该走了。” “去哪儿呢?” 自己下意识里问了一句。 “回江宁。” “好。” 自己没有一丝异议,便从凳子上站起了身来,走到旁边的梳妆台,想着将妆镜下面的东西拿出来,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的绢书似乎被桌台紧紧地黏住,怎么拿,也拿不起来,把自己弄得有些狼狈。 回头一眼,便对着谢定安说道:“定安,快过来帮帮我。” “好。” 两个男声同时响起,天青色的谢定安与水青色的谢永暮渐渐合作了一起,迈开了脚步,朝着自己走来。 …… 一滴因着疼痛而留下来的冷汗,顺着昏迷中叶桢的额角,滑落了下来,滴在了谢永暮的手心。她无心思考其余更多的事,而是暗自用力。只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她也只能是迷迷糊糊地将眼睛睁开了一个小缝,无神地看着自己上方的人。 “这…是谁?” …… 叶桢闲散的目光终于瞧清楚了面前的场景,身下传来的细微颠簸让她明白自己正身在一辆马车上。她的目光开始像初生婴儿一样地学习聚焦,终于是看清了自己的上方,谢永暮的一双如墨的眼睛半闭,死死地抱着自己,口中喃喃自语。 睁眼有些困难,如同自己已经死去。 但是全身上下无时无刻却传来一阵阵的痛楚,如同秦淮河永不停歇的潮水,打在自己的身上。 “九儿......” “别怕,我在。” “醒来后,你便只是清九。” “吴国太子妃,清九。” …… 半昏迷状态中的叶桢,听到男子口中的喃喃自语,却忍不住想要冷笑,但奈何全身并没有半分气力,嘴角最终还是保持着原有的弧度,未曾改变半分。 就是因为你,我才会害怕。 我不是清九,我是叶桢。 我是楚国长公主,叶桢。 偏生到了这样的时刻,你也不曾放我离去,谢永暮。 你当真以为,我叶桢,只是一介凡女吗? 我醒了,可是我不是清九。 我是叶桢。 …… 想将谢永暮的怀抱挣扎开来,但她却没有力气动弹一丝,体内的痛楚犹如纷扬不绝的雪花一样,没有片刻的停歇,她强行提摄心神,却是脑中嗡的一响,又昏了过去。 又回到了梦中,看到了浅淡的月光,将脚下的路照亮。 ****** 如眉的弯月高高地悬在天空,倒映在血色的河上,将血色的涟漪也染上了点点银白。 叶桢从一艘古老的船上起身,走到了下船,走到了岸边。 站在岸边,低着头,似在看眼前的土地,似在思索,为什么此地踩起来,不如对岸那般软,而是生硬至极。许久之后,她抬头,看着幽深天空上挂着的那轮弯月。在迈步走向前方的一瞬,她转过身凝望,看着那远去的船,以及船上的人。 “我选择记起…却....又打算遗忘…” ……. 今生,你渡我。 来世,我渡你,可愿? …… …… 正欲信步向前的时候,却听到一声浅淡的呼唤。 “清九姑娘,请留步。” 她回头。 一尾不知道何时出现的小舟便停泊在了河边,一个中年男士站在船头,对着上面的人,问道:“清九姑娘,你…当真要选择忘记吗?” 叶桢皱了皱眉,似乎在思考他口中的清九姑娘到底是谁。 “船家,刚才过来,不往对岸。” 她道。 中年的男子抬起头,看着拒绝自己的女子,露出了微笑。 “老夫公羊羽,清九姑娘,你忘了吗?” “嗯?” 中年男子没有说话,只是笑。 叶桢似乎摸不清他到底在卖什么关子,最终又问道:“公羊先生,你…欲渡我往何方?” “渡你去该去的地方。” “那…公羊先生,我该去什么地方?”叶桢朝着他走了几步,又在河边停下,若秋水般的明眸在那血色河水上一望,又看向了公羊羽。 “我也不知,但...姑娘你不该去这里。你应该回到河对岸去。” “河的对岸是哪里?” 叶桢眨了眨眼,微笑着问道。 “我没去过,所以请姑娘陪我一起去,我怕我迷失了方向。”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奇怪。 “公羊先生,你既是此地的船家,为何却连对岸都没有去过?” 叶桢轻柔一笑,想着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怪人,就要转身离去,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又生生地停下了脚步。 “也罢,我就陪你去吧。” 说着,叶桢几步走上了船,看向那中年的男子。 公羊羽上了船,摆起了木桨,河水哗哗,在浅淡的月色中,渐渐划着船,向着叶桢来时的路慢慢的行去。 他渡着舟,摆着桨,溅起的水花零星飘散,有那么一滴落入了叶桢的唇边,苦涩了她的思绪。 “公羊先生,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在船尾摆桨的公羊羽手上的动作微微停了停,随后说道:“没错。姑娘你确实是忘了一些事情。” “那先生…您能告诉我吗?” …… 一场大雨不期而至。 月色在刹那之间便已经消失无踪。 孤舟沉默地前行着,雨水洒落河中发出连绵不绝的声响,落入船内,敲击着船木,似在诉说着前尘,倾诉着来生。 叶桢坐在船头,想着进去船舱内躲雨。却发现自己身上却寸毫未湿,没有半滴雨水,打在自己的身上。 公羊羽看着船头的叶桢,脸上的微笑渐渐化作了内心的轻叹。 “我也不知道姑娘你忘记了什么,不过……你可以自己去找找看。” “去哪里找?” “河的彼岸。” …… 叶桢突然想起来时的花雨,似火焰一般灼在自己身上,将衣袍都染上了血色。 她也突然想起来时渡自己过河的那人,他穿着青衣,看不清面容,只是问自己:“你愿意让我渡你吗?” 他还说:“记起之后,你会很痛苦。” 她还记得,他的身上,似乎飘着一股子的望春香味,丝丝缕缕,分明不是浓烈的香气,却盈入了口鼻,印上了灵魂。 “清九姑娘,你还记得什么吗?” 叶桢摇摇头,看了一眼船尾摇桨的公羊羽,说道:“河的彼岸,有我要找的东西吗?” “当然有。” “公羊先生,你不是说你没有去过对岸吗?” “可是我就是知道。” …… 叶桢坐在船头,紫色的深衣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她听着雨,静着心,看着远方,看着来时的河岸,默默地承受夜风的寒。 时至午夜,一盏灯光无端地在她面前燃起,即使是那不曾停歇的大雨也未能降至熄灭。长河中,这一点光亮,使得这叶小舟,成为了这黑夜里唯一的光明。 望着烛火,船头的女子不曾思索被自己遗忘的往昔,也不去想此前的渡舟人,只是静默地想起了一句话。 一句之前渡河时,也想起的话。 “别自有人桃叶渡,扁舟,一种烟波各自愁,何处合成愁。” …… “我不想去对岸了...先生,掉头吧。” 时间已至黎明,公羊羽的神色充满了复杂。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定定地看向船头的女子。 “这是你的责任。” “这是我的决定。” 小舟在原地停了下来,在风雨中,无助地打着旋。 叶桢看着船下浓稠似血的河水,想着过往与今夕,想着公羊羽与青衣人,想着那花开成海的合欢树…… 她低着头,凝望眼前任凭风吹雨打都不曾熄灭的烛火,似乎看到了烛火内的世界,看到了那个世界里,有关于,一个名为叶桢的女子,她的喜怒哀乐。 “清九姑娘,你想起了什么吧。就算你瞒过了我,也瞒不过你自己……但,既然这是你的决定,我只希望……能有一天,还可以看到姑娘。” 叶桢抬起头,望着眼前将船头调转方向的公羊羽,又转头看向自己来时的岸,默默地弯下腰,掬起一把冰冷的水,送入口中。 …… 一条河,似乎隔着两个世界。 隔着来时与去时,隔着往昔与未来。 ****** 梦醒,她却不曾睁眼。 ------------ 第三十三章 诚堪伤 更新时间:2014-03-31 醒来时已是午后。 微醺的夕阳透过轩窗,斜斜地射进屋子里,在正对轩窗的床上撒下一片零碎的温暖。透过窗户,能看到窗外斑驳的树荫,在夕阳下微微摇晃的样子。 叶桢睁开双眼,目光静静地望着窗外和煦的阳光以及斑驳的树荫。 分明是秋日午后最为温暖的时刻,她却感到了一阵寒意。 全身上下依旧提不起半分气力,还能隐隐约约感受到一丝痛感,但是比起之前,好了太多。 也不知到底昏迷了多久。 看着眼前熟悉的屋顶,她在心底苦笑。 兜兜转转,结果还是回到了这里。 “九儿,醒来后,你便会忘记一切。” 低沉的呓语又悠悠地在脑海中浮现。 她突然间想起,在濮园诗会前,公羊先生在为自己开方子时,那欲言又止的神情。 当时自己只觉得染了风寒,所以并没有太过在意。想起公羊先生叮嘱自己将方子分作两个药房抓,她便有些微微的叹息。 如果自己能够再在意一些,现在的自己,也不必在这里了吧。 可是,一连串的事情,早已经将自己的注意力分散,根本无暇思考公羊先生的用意,在吃了药之后,便将之抛却脑后。 想来,在那个时候,公羊先生就已经发现,自己中毒的事情了吧。 如同鞋定安...谢永暮所用的毒,怎么可能是一日之功,在片刻便能见效呢?除非,是长久的影响,潜移默化地,影响了自己。 …… 原来,我在江宁城的时候,已经中毒了。 怪不得,当初我在离开云水村的时候,你会就此放过,任由着道天歌将自己带离。 怪不得,一场小小的风寒,竟然是缠绵在自己身上一个月余。 而当初,所谓到小院背后的合欢树林里取水,隔壁的菜园里翠绿的青菜,都只是...为了下毒吧。呵…否则,尊贵至极的太子殿下,怎么可能为自己做这些事。 不愧是吴国的太子殿下,当真心机深沉。 原来...这么久,都被套上了枷锁。 …… 恍惚间,一个人影自窗外的树荫下闪过,叶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闭上双眼。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门外传了进来,没过多久,便能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夕阳被挡住了一块,让她觉得有些寒。 你来了。 她在心底默念。 “九儿……” 轻浅的呼唤声自耳边响起,下一刻,便察觉到自己身上的被子被掀开了些许,一只宽厚的手伸了进来,将自己的手拉了出去。 微微有些粗糙的两根手指便搭上了自己的手腕。 一声低不可察的叹息声响起。 “九儿…你已昏迷三日。明明已无大碍,为何,却不肯醒来。” 呵... 她在心底微嘲,想着醒来了,又能如何??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是昏迷不腥的样子,只是,微微地有些蹙眉,似沉睡在什么难熬的梦魇中。 床边的男子许是看到了她的蹙眉,手上的动作突然一重,她下意识地想要缩手,却又想到自己目前的状态,生生地止住了动作,任由他将自己地手腕握得通红。 “九儿,九儿,你醒来了对不对?” 声音微涩,却挡不住其中的狂喜。转瞬间,自己的手又被放进了锦被中,她感到身侧一暖,柔和的锦被便严实地掖好,未曾将半缕清风透进。 “九儿…我去熬粥,你等着我。” 温暖的阳光便再次洒到自己身上,带来些许温暖的气息。 …… 感觉到脚步渐远,叶桢微微地张开了双眼,眼神略带迷茫,望向了远去的人影。 在心底默念。 你又要下毒了吗? ……. 想起不久前做的梦,叶桢的心思有些恍惚。 那个一世的渡舟人,到底渡了谁的一生。 神思翩飞间,她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小院前,谢永暮的身影隐藏在夕阳照不到的黑暗中,静默的望向叶桢的方向,神色黯然。 他如何不知道她其实是醒的,只是…不愿张开双眼罢了。 毕竟,他也是一个医者。 虽最擅用毒,但是有哪个用毒的人,不懂医术呢? 那转瞬即逝的蹙眉,怎么可能逃过他的眼。 只是,不愿拆穿罢了。 毕竟,他是那样深爱着她,连一丝一毫的惊吓,都不愿意被她体会。 看着不远处的女子,睫毛颤动,如同蝴蝶的翅膀扑扇开来,打量着周遭的环境,似在思索,此地为何方。 他微微地眯了眯眼,神色有些不自然。 看着似乎达到了自己预期的效果,但是...他却丝毫开心不起来,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的站在阴影处,将头低下,不敢抬起头来。 三天前的夜晚,他看见她在自己怀里辗转呻吟,身体冰冷,便觉得她就要离自己远去,竟是暗生了一丝后悔。 想着,是不是要将解药给她服下,缓解她的疼痛。 可是...那又能怎样呢??身痛永远大不过心痛。 醒来了,她便是高高在上的楚国长公主,自己却是敌国的太子,杀害她父亲人。 这样的关系... 如何让她安然地呆在自己身边。 与自己一生相伴呢??…… 合欢树的影子斑驳了些许,远方的夕阳在山色的映衬中渐渐从山腰,沉到了山脚。 谢永暮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便转身离去。 …… ****** 时间越过午夜。 低浅的月光从轩窗处射进,犹如午后的夕曛一般,斜斜地映在了叶桢的床上。 她的睫毛微微动了动,却没有睁眼,只是察觉到身体恢复了半分气力,侧了侧身子,转向了房门的方向。 熟悉的饭菜香味传来,她的嘴角抽了抽,便张开眼,略带迷茫地看着眼前。 一张略带沧桑的脸,在措不及防之间,便映入了她的眼帘。 青衫玉立,俊朗的脸和墨色的眼,都是那么熟悉。 神采依旧。 她在心底微嘲,想着本以为自己昏睡了三天,总归是会让他有些憔悴,但是没想到,他依旧如此丰神俊朗。 犹如高高在上的神子,不着半分尘埃。 “九儿,你醒了?” 狂喜的声音在自己面前绽开,明明是做不得伪的声响,但此刻,在她心底,却有些怀疑。 这…也是在作伪吗??她微微一动,神色迷茫,目光涣淡,犹如第一次见他时,照不到一丝焦距,也没有半句话语。 谢永暮眼中的笃定之色更重,他转身,抬起了桌上已经被温热多时的粥,送到她的嘴边,面色带微笑,似在自责。 “我竟是忘记九儿还没有吃东西…这么久,九儿也应该饿了,快吃东西吧,吃完了再睡。” 她用略带着疑惑的眼神看向谢永暮,声音有些嘶哑,“敢问公子…你,是谁?” 你,是谁? 这三个字似被月光染上了冰凉的温度,冰冷地传到谢永暮的耳边,好似一场大雨,将好不容易开放的春花给悉数打落,娇红凋落了一地。 明明知道了这或许是她的一开始便要询问的问题,但是他心底依旧还是有些疼痛。想着过往的种种美好都被她遗忘,这样…对自己似乎太残忍了些。 他强打着笑容,镇定地说道:“九儿,你忘了吗?我是你夫君啊,你是清九,我的夫人。” 面前的女子垂了垂头,然后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记不起来了。” …… 良久之后,他才涩着嗓子,摇摇头,在口上说道:“没关系,九儿…我会等你记起来。” 但心底却想着,九儿,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成为我真正的妻子。 而不是…我告诉你,你是我的妻子。 …… 他颤抖着将手上的粥放到了床头的凳子上,随后便叶桢从床上扶起来,细心地为她将枕头放到背后,以免床头硌着她柔软的背脊,又将锦被拉了拉,盖住了她的胸口。 就像是一个完美的丈夫,正细心地伺候自己生病的妻子。 他伸手,将凳子上的清粥抬起,用白净的勺子搅了搅,吹了吹热气,浅浅地舀了一小勺,送到了叶桢的嘴边。 “九儿,你记不起我没关系,先吃点东西吧,别饿坏了。” 叶桢神色茫然地张了张嘴,将嘴边的粥吞之入腹,神游物外,也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丝毫没有注意到一粒被熬得软糯的米,挂在了自己的嘴角。 就如同一个初生的婴儿,好奇地接受眼前的一切。 谢永暮手上的动作慢了慢,伸手将她嘴边的米粒抚去,神色自然地放入了自己口中,动作熟稔得,仿佛已经做过了千万遍。 他低头舀粥的一刹那,没有注意到,面前疑似失忆的女子,睫毛微微地动了动。目光落到了他的眉间,看到了一抹未曾掩去的沧桑。 …… 没过多久,谢永暮便掩了门离去。 走之前,为她点了一盏温暖的油灯,以免她被黑夜侵袭,又仔细地为叶桢掖好了被子,以免夜风凉了她薄弱的身子。 …… 暖色的灯花中,叶桢的目光有些黯然。 想着刚才他细心,生怕对自己造成什么损伤的样子,微微地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明明已经是这样的关系了,为何... 还对自己这般好? 想起他眉间的憔悴,竟是心生了不忍。 罢了罢了…我便陪你一起演下去吧。 …… 这样,我便可以寻着机会,离开这里了。 ------------ 第三十四章 锦绣江山,不敌红颜一笑 更新时间:2014-03-31 深秋的天,亮得总是比较晚,晨曦的微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照进了小小的屋子里,将房内些许事物照出大致的轮廓,远远的,能够听到几声狗吠,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这个时候的天气总是带着些许寒冷,秋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屋子,将床上半睡半醒的人儿吹醒。 锦被的一角,悄然动了几下,一只光滑的手臂从那里伸出来,手指轻轻地抓着厚厚的被子,神色有些奇异。 房间有些黑,她试着活动了一下身子,发现身上的酸痛已经全数消失。 她掀开身上的锦被,随后直起了身子,将自己身上被人脱下只剩下单衣的衣物紧了紧,白皙赤裸的一对纤足从锦被下伸了出来,轻轻落在了木垫上,只以脚尖点地。 试了试脚底的温度不似自己想像的冰冷后,她便从床上走了下来,依着往昔的记忆,径直走到了床斜对面的木柜前。 摸索着从其中拿出一件宽敞的袍子,搭在了自己身上。 随后她似乎是在柜子前面定了定,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回到了床前,低下头寻找着绣鞋的位置。 一头长发已经散了,她也不在意,只是单手拉着,白皙的下巴在青丝的掩映下若影若现,显得有些慵懒。 好不容易才找到,踩上去正准备站起来时,一阵疼痛又将她的动作打断,她微微地蹙了蹙眉,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又坐了下去。 竟是被惯到了这样的地步。 想起以往自己在邑清宫被人伺候的场景,惊觉之间,突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果然还是熟悉了他的温暖。 静谧的环境里,女子轻轻地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站了起来,踩着绣鞋,走到了窗前,将半开的窗子推开了来。 转眼间,晨曦的微光便已经将屋子照得通亮。 细微的推门声响起,她扭头,看见俊朗的男子正端着一碗散发着药香的汁液进来。 他见着自己起来了,神情微微一愣,然后望着她,露出了一个笑容,“九儿,早上好。” 这是平日里他们早上最熟悉的打招呼方式,但是在今天看来,却是让她有些怪异,她在心底暗自叹了一口气,于是神色变得有些迷茫,但最终也客套地笑了笑,说道。 “公子,早上好。” …… 公子。 谢永暮微微一愣,旋即想到,她现在已经忘记了自己,怎么可能再软软地唤自己的名字,温婉地朝自己笑。 喉咙微涩,明明是自己做的决定,偏生总是后悔。 “九儿…” 面前的女子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似在下定决心,她问道:“公子,你一直在叫我九儿,你还说…小女子是......” 后半句她没有出口。 但是谢永暮却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 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不愿意让她在一醒来便面对这样的关系,他将手中的药汤放到了桌上,走到了叶桢的面前,轻声说道:“九儿,你本名清九,是我的妻子,是…我谢永暮的妻子。三天前不幸坠崖,救起你的时候,你已经患了离魂症。” 顿了顿,谢永暮又继续说道:“若是九儿…记不起也没有关系,这段时间,我不会在这里住,我在旁边的书房。” 她的眼帘掩下,在眸下投下了一片浅浅的阴影。 呵...坠崖,这不都是你吗? 失忆……都是因为你。 在这样的时候,你还是这样为我着想...... 可是,回不去。 “多谢谢公子告诉小女子了,只是…我想我需要一些时日…” “无妨,九儿…...多久都没关系。” 我会等你。 …… 随后他又走到了床边,弯腰伸手,往木榻上探去。 半晌都没有寻到小巧的绣花鞋,他这才抬起头,看着窗边女子的脚下,精致的绣花鞋上绣了朵朵精致的桃花,粉红的,看起来很是讨喜。 果然...... 你真的忘记了。 他暗自握紧了拳头,在最终,却又无力地放下。 都是自己选择的,不是吗? 于是他又笑了笑,说道:“九儿,你今日怎么这么让我省心,竟然是自己穿了鞋。” 她心底微微一颤,想起了燕京那个一浊园的每日清晨。 但她却微微耸着肩膀,神色有些迷茫。依言回头,望着床边的谢永暮,神色满是不解。 “抱歉…我忘记九儿记不得了。” 谢永暮又摇了摇头,看着她的样子,最后的一丝怀疑也被自己打消下去,他笑着上前,将桌边的汤药稳稳地端到了叶桢的面前,轻声说道:“九儿,先把药喝了吧。” 她低下头,摇了摇头,孩子气地说道:“闻着就好苦,不喝。”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下了毒。 …… “不苦,我怎么舍得...让你苦。” 他将药放到了自己的手心,笑眯眯地对着自己说道:“喝了之后可以吃蜜饯,很甜的。” 目光宠溺,如同在哄一个任性的孩子。 叶桢闭了闭眼,终究还是将手中的汤药一饮而尽。最后满脸笑容地伸出手,向他讨道:“公子,你说好的,蜜饯呢?” “都给你。”他轻声笑了,随后说道:“我去拿。” …… 在他转身离去的瞬间,叶桢无声地笑了。 心中苦涩,再多的蜜枣都无法中和。 谢永暮,谢定安... 吴国太子,知心的良人。 到底,哪一个是你…… 谢永暮,你伪装得多么好啊。对名为清九的这个人一直温柔可亲。若非自己并没有因药失忆,而是记起了从前。若非没有见过三天前你冷漠无情的样子,想必这个名为清九的人,会沉溺在这样细心的温柔中吧。 她目送着他离去,看着他长袍的下摆跨过门槛时的微微摆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 谢永暮从叶桢的屋子里出来,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孤立窗边的叶桢,随后又看了一眼外面有些阴沉的天气。 云层还有很厚,虽然看起来很明净,但是却如同小时候冬日里被褥,重重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三天以来,他已经守在她的床边太久,听着她几乎是无时无刻的痛苦呻吟,心就像要碎了一般,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欲以身代”这个词的出现。 看着她笑,自己也会不由自主地轻扬嘴角。 看着她哭,自己也恨不得......欲以身代。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这般在乎一个人,哪怕早已确认了自己的心意。 但是却没有想到,自己对她的情,竟是这般深。 推门走出屋子,在小院的厨房取了一个白净的骨碟,再细心地挑了些看起来最为饱满的蜜饯,便又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却又想着自己说全部给你,脚步顿了顿,返身又折回了厨房,将小小的骨碟装满,直至再也放不下,这又才从厨房里出来,朝着叶桢的房间走去。 “公子,您…到底想做什么?” 还未进屋,便听到了农月的声音,谢永暮偏了偏头,小院的阴影处,黑衣的弄月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谢永暮抬眼扫过,随后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不要多问。 但是弄月今日却没有依言,而是站在原地,有些焦急地说道:“公子,燕京和江宁城的据点都被破了,谢家,也被收押入牢。您…真的不管了吗?” 谢永暮微微地停住了脚步,叹了一口气,“聂荣会处理这些事情的,这段时日,你就不要来了,回燕京,去辅助聂荣吧。” “公子!” “回去吧,也不用打发人来云水村了,这段时间,我不想看到你们。” “可是......” “回吧。” “……”弄月沉默了半晌,突然直直地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一头,似是劝说道:“公子,他们...可追随您十年了。” 谢永暮欲走地脚步又停了下来,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弄月,突然间想起。 弄月已经跟了自己十五年了。 从自己还是一个被父皇嫌弃的皇子时,便已经跟在了自己身边。 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朝着叶桢所在的窗户看了一眼,确信她看不到自己的所在,才对着弄月说道:“你先回去吧,隔段时日,我会回到燕京的。” “是,公子。” 随后又将头颅低下,目光虔诚,似在朝拜自己心中的神。 …… ....... 自己,似乎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什么时候,自己的身上,背负了这么多的性命呢? 谢永暮在心底想着。 但脚下的步子却没有丝毫停歇,绕过了面前的弄月,推门走了进去。 面对叶桢时,面色已经满是笑容。 “九儿,蜜饯。” 他走到了叶桢面前,随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外面,再次确认自己与弄月的谈话未曾被他知晓,在心底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才让他们之间重新开始。 他不想,就这样被破坏。 “好。” 女子精致的面庞抬起,看着自己的脸,从自己的手上接过了蜜饯,随意地挑了一颗,放到了自己的嘴里,浅浅地尝了之后,似是觉得确实很是甘甜。 便扬起了头,对着自己明媚一笑,说道:“多谢公子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刮她的鼻尖。 却没有感受到来自她鼻翼的温润。 柔柔的推力自她身上传来,她狠狠地将自己推开,神色有些害怕,脚步向后撤,在片刻之间便已经靠在墙边的一角,似乎是察觉到自己已经不能再退。 身形微动,似在颤抖。 “公子…这……”她的话顿了顿,似是在思考这么说来得合理一些,“抱歉,我,真的记不得了。” …… 我,真的记不得了。 神色茫然,无助,自责...... 就像是一个纯良无助的小动物,望着自己。 他此刻,突然很想将她拥进怀里,狠狠地吻她,让她想起,两人之间那些甜蜜的过去。 可是...他不能。 “公子,你说…小女子是您的内人,可是...小女子现在,并找不到什么理由相信,请公子…再给些时日。” 声音弱不可闻,她低着头,如同一个惹长辈生气的孩子,从她微微晃动的脚上,可以看出,她的内心,是如此的不安。 “好,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自己...似乎太过着急了些。 九儿,我会等你,再次将心托付给我。 …… ....... 叶桢低垂的眼帘似乎动了动。 你总是在适宜的时刻,说出这样惹人垂泪的话。 可是... 我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有几分是真情,有几分是假意了。 就算你再怎么喜欢我,也不可能,放弃江山吧。 所谓倾国以聘...... 只是一句戏言罢了。 一个心系天下的帝王,这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世人常言,锦绣江山不敌红颜一笑。 怎么,可以当真? ------------ 第三十五章 陛下的心事 更新时间:2014-04-01 陛下的心情不好。 甚至比江文林请辞的时候,还要不好。 这两天的朝会上已经发了太多的脾气,丝毫不复以往成熟稳重的样子。不仅将各州奏上来的折子全部驳了,还狠狠地朝着才被提拔起来的几个亲信大臣发了一大通脾气。 丝毫不顾及他们的面皮。 就在众人以为他又是想要借此来提点朝中某位大臣的时候,却发现平日里神色泰然自若的林甫正林丞相也苦着个脸,作为武官之首的秦峘也是,丝毫没有了平日里武将的爽利,反而是像文官一样,皱着眉头,扮起了忧国忧民的婉约派词人,让人看了,几乎都以为这位杀人如麻的老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所以官员们便确认了,坐在龙椅上的年轻陛下。 现在真的很生气。 至于到底是为什么,便不知道了。 因为他并没有召集亲近的老臣前去议事,而是在朝会后早早地就离开了,接连几日,都没有看到他召集臣子前去御书房议事。 这实在是有些反常。 因为在臣子的眼里,这位年轻的陛下,或许眼光中还有什么不足,但是却一直是个好学的陛下,否则也不会三天两头,便传召那些个经验丰富的老臣去御书房议事了。 年轻的陛下虽然真的很年轻,但是他却是大楚之主,所以他的一举一动,都是被臣子们密切关心着的。 这个时候,伺候着年轻陛下的小太监知九,变成了很重要的人物。 小太监是前几天才进宫的,但不知道他祖上哪里冒了青烟,竟然是被年轻的陛下一眼看中,将之带到了身边伺候,从不入流的小公公,一下子生为了正四品的太监首领,很受陛下的看重。 而且,据说他似乎与曾经伺候老皇帝叶鸿的知莲公公有些关系。所以,朝上的各路人马,都想从他身上下手。 据说小太监原名二狗,是江宁城一家青楼的知客。 后来被人赎了身,但是他却跑了,来到了燕京城,就此进宫。 随后很是好运地被年轻的陛下看中,一步登天,成了天子面前的近人。 …… 这个时候,倍受瞩目的二狗…噢,不,应该说已经是太监首领的知九公公,正满头大汗地扎着马步。 他面前是一个很老很老的太监,背有些鸵。面皮干冷,犹如冰冷的蛇皮一般。他勾着嘴角,手上拿着一根猩红的马鞭,似是染血,让人不寒而栗。 “知九,你可记住了?” “小人记住了。” “记住了?” “记住了!” 随后马鞭打在空气中的响声将他的心尖惊得一颤,想着若是打在自己身上......连脚上的动作都微微地一颤,似是有些站不稳。 “你记好了,你要伺候的是谁,别偷懒。等殿下回来…你可得去伺候着。” “是,知莲公公。” …… “还有半个时辰。” …… 二狗咬了咬牙,在心中暗自为自己打气,想着这段时日来的遭遇,不禁有些想念自家主子。想着,自己确实是飞黄腾达了,可是...为什么主子,却不见了。 他只是暗卫里小小的总旗,自然是不知道叶桢现在的下落。 因为,就连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都不曾…知晓她的下落。 “也不知道江宁城那云三娘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教个人都教不好,连累我这把老骨头还要为此劳累……” 知莲老太监的干涩的声音在二狗耳边絮絮叨叨地响起,但是二狗却没有半分的不自在,他是个混过了十里秦淮的人,自然是明白,知莲其实是真的在为他好。 “知九,你就在这儿继续呆着吧,本公公先去转转,回来若是看到你在偷懒…” “不会不会…” 二狗回应的声音在知莲老太监还没有说完便响了起来,他不住地朝着知莲保证,自己绝对是不会偷懒的。 …… 待他走后,才有懂得看颜色的小太监,为了巴结二狗,从角落里出来,递来了水和口粮,想着,要好好巴结一下这位圣上的新宠。 “知九公公,您喝口水吧...” “知九公公,您吃点东西吧…” “知九公公,要不要奴婢为您揉揉肩膀…” …… 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让他坐下来休息的。 都是在宫中混成精的人物,自然是知晓知九如今的这份荣耀,有很大的程度上,都是因为刚刚离开的那个老太监。 老太监知莲是一个很特殊的人。 他在先皇的身边伺候了三十年,在已故的皇后身边伺候了五年。 就算是如今的年轻陛下,都对他是信任有加,时不时的,还会赏下东西。 这对于一个太监来说,已经是超出了寻常。 而刚刚进宫的知九公公,就是因为他得了知莲公公的提点,才会被允,跟在皇帝陛下的身边。从他的名字,以及知莲公公这段时间来对他毫不掩饰的督促,就能知道,知九公公,其实已经算作是知莲公公的后人了。 所以这帮小太监,便趁着知莲离去的时候,赶紧来巴结巴结这个贵人。 “别,你们先下去吧…”二狗眉头皱了皱,他还不习惯自己身份的转变,所以口气有些生硬,“别来了。” …… 一干小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摇了摇头,又看了看挥汗如雨的二狗,最终是觉得他确实秉承了知莲公公油盐不进的性子,在说了两句客套话之后,退了下去。 但,却有一人,在随着一干太监离去后,又折了回来,站在了二狗的面前。 二狗正欲开口斥退,却看到面前的小太监,从怀里拿了个牌子出来,在他面前晃了晃。 二狗微微地皱眉,随后开口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小太监一改之前地极尽阿谀奉承,而是显得有些自矜。在半晌之后,才微笑着问道:“陛下心忧国事,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想关心一下,奈何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什么都不想说,所以我们也只好走公公的门路,想为此打听一二,为陛下分忧。” “不知...您是哪一位佥事大人。” 二狗犹豫地开口。 “刘金俭。” “……”二狗沉默了片刻,想着来人的身份,以及他手上的令牌确实做不得伪,这才动了动嘴角。 刘金俭低头,帖耳附在二狗地面前,听到二狗说地话,眉头微微地一皱。 神色有些奇怪。 “原来,陛下担忧的...是国库的亏空。” …… 没过多久,刘金俭便离开了。 二狗没有注意到,他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 邑清宫。 年轻的皇帝陛下正拿着两张奏折,走在永安殿后的荷花池边。 跟在他身后的,是两个有些年老的太监,其中一个是微驼的知莲太监,而另一个,则是一个很面生,但是却很年老的太监,脸皮像被晒干的橘皮一样干枯,远远地看起来,不禁令人有些恐惧。 但是年轻的陛下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容貌,对他瘆人的脸皮也不甚关心,只是缓步走着,在白石的廊桥上慢慢走着。 手指在其中的一张暗黄色奏折上搭着,似在思索,奏折上面的内容。 良久之后,他才停住了脚步,朝着跟在自己身后的知莲问道:“你们怎么认为?” 知莲躬了躬身,随后操着一口有些怪异的口音,回答道:“陛下,这件事,还需要您定夺。做奴婢的,不敢多言。” 在他一旁的老太监也随声附和,“陛下,奴婢也知莲公公是一样的看法。” 叶煜皱了皱眉,将手中的奏折再次打开来看,神色之中,夹杂着一抹深深的忌惮。 其实奏折上面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粗略地说了说,西北方向,与吴国的战事又起,需要银粮罢了。 这在吴楚两国之前其实是很常见的事情。 因为两国已经打了几百年的仗,也未曾停歇。 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成不得大事。 楚国历代的帝王,未必没有思考着,借着这些可有可无的战事,磨砺军队,以免有一天,对方真的进攻时,己方没有招架之力。 毕竟,吴国大多数地域都属于苦寒之地,民众几乎都是与天争寿,故而吴国军士的身体素质比起环境优渥的楚国来说,起点要来得更高。 所以作为统治者的楚国上层来说,对于两边的战事,其实是持暗中支持的态度。 这样的奏折平常是不会到达皇帝的手里的,通常在丞相处理了后,随意上报便可了结了。 但是现在... 却是直接到达了叶煜的手中。 不因其他,只因。 战地是渭南。 天门所在地的渭南。 天门,对于这片土地上的大多数人来说,都只是一个神秘的武侠门派罢了。 但是对于真正掌控这片土地话语权的君王以及其下的丞相来说,渭南,实则,是大秦亡国奴的栖身之地。 战事发生在渭南。 那么,就不再是寻常时候的小打小闹。 或许,代表得更多。 丞相林甫正,在看到它的时候,便已经知晓了这上面说所的,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立马就派人将奏折送到了宫中。 送到了叶煜的御书房。 …… 而第二章张折子,则是一张辞呈。 一张,来自暗卫指挥使江月白的辞呈。 ------------ 第三十六章 暗卫提司 更新时间:2014-04-06 正午时分,一辆很普通的马车从燕京的南门口入了城,没人注意到,在城门检查路引的军士,竟是没有对这辆马车进行例行的搜查,而是随意至极地,就将这辆马车放进了城。 马车从南门进了城之后,一路向北,跨过朱雀街,绕了大半个燕京城,在天色微醺地时候,来到了青龙街。 靛蓝色的人影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看着小河对岸的衙门,微微地笑了笑,然后随意地打赏了一块小碎银子,便跟随着青龙街上的人群,在青石板路上随意行走着,张望着两边的建筑。看着各种衙门林立,他的头微微地扬了扬,看起来有些得意。 道路两侧各有一道平缓的流水,若是想要到衙门里去,便要踏过流水之上的木桥或者是石桥。流水平缓如镜,倒映着小桥的影子和道路两旁的绿柳,有枝桠伸入了水里,看起来倒是十分幽寂。 人群在青龙街的深处渐渐少了,靛蓝色的人影却越走越快,看到前方那个被风霜斑驳了匾额的衙门,他才缓下了步子,踏过小小的石桥,来到暗卫司前。 却发现周围不多的人群,都在看着自己… 用一种很是奇妙的眼光,看着自己。 他小心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确认没有什么可以引起注意的地方,才拉过一个刚刚从暗卫司里面出来的官吏,打了个招呼,”这位大人,你好。” 官吏穿着黑色的特制衣衫,面色发黄,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他看男子的表情,也和周围的人别无二致,在看了他半晌之后,才说到:“你好。” 说得有些生硬。 靛蓝色的年轻男子咽了一口唾沫,有些奇怪地问道:”这里…是暗卫司衙门,为什么,人这么少?”顿了顿,“怎么都看着我。” 官吏笑了笑,蜡黄的脸色将他地笑容衬托得有些恐怖,他好心地解释道:“京都的人,向来都是躲着我们走,所以,这周围的人,自然是很少。你说…平时没有人的地方,突然闯进一个陌生的人,大家不看你,看谁?” “原来如此…“靛蓝色的人影苦笑一声,然后朝着官吏拜了拜,一锭银子递了过去,“在下张泽羽,想见一见…现在的指挥使大人。” 那人愣了愣,半天没有说话,脸色有些奇怪,仔细地打量了张泽羽全身上下,紧接着脸色又变成了嘲笑,“指挥使大人...岂是你说见就见的。” 说话得同时,他又将张泽羽刚刚递过去的银子轻轻一丢,漂亮至极的银弧便在两人之间闪过,银子稳稳地落入了张泽羽的袖中。 张泽羽眉头一挑,想着…难道暗卫司里随便的一个人都这般厉害吗?这看似随意的一手,其实也需要上十年的功夫才能这般若不经心地做出来,这个面色蜡黄的暗卫司官吏,竟然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张泽羽低了低头,似在思索着什么,然后他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小块青铜的令牌,在官吏面前晃了晃。 官吏见到令牌微微一惊,随后变得拘谨起来,朝后退了几步,躬了躬身,很是恭敬地说道:”原来是提司大人,下官王奉元,江大人现在不在衙门里。” 张泽羽微微一愣,“江大人?现在的指挥使...难道不是刘大人吗?” 王奉元又是一愣,随后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脑海中闪过刚刚的那个很久没有出现过令牌,微微有些不可置信,“提司大人…难道您不知道…三个月前,刘介大人已经退位了吗?现在在位的,是江月白江大人。” “江月白?” 张泽羽微微一愣,随后才想到江月白就是江宁城那个才子,面色有些奇怪。怎么一个读书人,也进到暗卫司这样阴冷的衙门了。而且,还是这样的高位。 王奉元见他没有说话,脸上的疑惑又重了些。 暗卫司上层的官职很简单,一个指挥使,一个提司,两个指挥佥事。在指挥使之下,便是提司,提司在暗卫司体系中,是除却指挥使之外最大的官员。若是将暗卫司比作朝堂,指挥使是右丞相,那么提司,便是左丞相。 提司,一般来说是皇帝安排进暗卫司,制衡指挥使独揽大权的亲信。 但是暗卫司的提司已经有半年没有出现过了,现在再见那个古老却代表着权利的令牌,在暗卫司沉浮二十几年的王奉元自然是知道那个令牌所代表的东西。 由于暗卫司不同于其他衙门,故而王奉元看到令牌后,仅仅是惊讶后,便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张泽羽摇了摇头,随后微微一笑,说道:“若是江大人回来,你告诉他,就说…到金水湖的醉仙阁找我。” “是。” 王奉元愣了愣,便躬声回答。 想着自己之前表现出来的态度,以及江月白不久前才递上去的辞呈,终究是觉得马上退位的江月白江大人,比不得现在这位提司大人。毕竟…江月白若是真的从指挥使上面下来了,那么…这位才出现的提司大人,极有可能接过暗卫司,成为新的指挥使大人。 不过他心底还是微微有些诽谤,想着这位提司大人...架子也太大了些,虽然江月白大人马上就要离职了,但是...这位提司大人,也犯不着要江大人去拜见他吧。这样的举动,让王奉元心底,微微有些怀疑。 这位年轻到过分的提司张大人,真的...能有那位同样是年轻到过分的江月白大人做得好吗? ****** 走出暗卫司的大门,夕阳的阳光将道路两边的岸柳影子拉得狭长,水流上面微微荡漾着碎金色的光芒,将秋日的寒意驱散了些许。 张泽羽往来时的路走着,隔了一段距离后,斜靠在流水旁边的栏杆上,看着街道上密集起来的人群,想着金水湖上的画舫还有一段时间才会热闹起来,一时间,他竟是不知道往哪里去。 猜测到清九便是那个失踪半年的长公主时,已经距叶桢离开江宁城有七八日了。 初见她之时,自己便觉得有些熟悉,但是却想不起来她是谁。后来和宁宇恒闲聊到家国大事时,聊起了那个失踪的长公主,才想起了叶桢到底是谁。 他曾经远远地见过这位公主一面,但那个时候看到的是她代表皇室体面的一面,虽然她的容貌确实难以令人忘记。不过在江宁城外见到的那个,敢于亡命之徒搏斗的女子,实在是与高高在上的公主差了太多。 所以一时之间,根本是没有想到那位个站在漫天火焰前,白衣染血却笑得天真无邪的女子,是曾经远远见过一面的公主。 确认了清九的身份后,他便很快地赶到了燕京,想要找到暗卫司的指挥使,问问那位公主的现状。虽然他知道以暗卫的能力,叶桢一进京便会被找到,但是总归还是需要确定。 虽然他向来不太爱管这些事。 但是毕竟和至交宁宇恒扯上了关系,他总是要来看看。 不过现在的指挥使竟然已经换了,而且换了三个月之久,这不禁让他突然有些后悔,想着自己以往还是应该多注意一下朝堂之事。 暗卫司的提司并不是他,他只是借用了提司的令牌罢了。 提司是他的父亲,那位总管两江总路的总督大人,他在很早之前便是暗卫司暗底下的提司了,所以在后来,才会被年轻的陛下提拔,以一个庶子的身份,继承了爷爷的位置,成为九位封疆大吏之中的一位。 不过新帝刚刚登基没多久,处理先皇的后事,以及接踵而来的国事,加之现在提司并没有什么好的人选,故而并没有提司的权利收回,让张定香继续保管。所以才会落到了张泽羽的身上,让他狐假虎威一次。 所以,张泽羽才会对暗卫司这般不熟悉,丝毫不像一个执掌暗卫一半权利的提司。 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他理了理衣衫,直起了身子,朝着来时的路继续走去。 街道上的行人现在已经少了起来,这个点差不多都是回家吃晚膳的时候。夕阳的光辉越来越暗淡,却依旧可以察觉到一丝极为浅淡的温暖。 张泽羽没有雇轿子,而是走走停停,辨认着四周的道路,想着自己上一次来燕京,好像是两年前了吧。 没过多久,他便出现在了街道的拐角处,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了,正欲拐过街道的张泽羽却眯了眯眼,身形一动,躲到了拐角的阴影处。 一个卖枣的小厮从四处张望着,身形鬼鬼祟祟。 确认了没有人之后,他小心从篮子底拿出了一张薄薄的、折好了的纸条,走到了街边,塞到了砖墙之间地缝隙中,随后又四处望了望,看到没有什么人后。 才又吆喝起来。 “买枣咯―” 张泽羽目光随着他远去,最后落到了之前他塞进去纸条的地方。 待到小厮走远之后,他才从阴影处出来,从拐角处来到正街上,眯了眯眼,看着用大红色朱漆涂满牌楼的建筑物,心底,有些奇怪。 鸿胪寺。 …… …… 他走到之前小厮塞纸条的地方,目光有些吃惊。 倒真是一个隐蔽的地方,若不是自己亲眼看见,那么…是绝对不会注意到这样的地方的。 青砖的缝隙之中,被剥落了颜色的灰烬在两块砖块之间的罅隙中沉积,被特殊处理过的灰色纸条与其颜色别无二致,若是不注意看,是看不出这里的别有乾坤。 鸿胪寺,这个处理外事的地方,究竟是谁…会这样费心将东西传递到这里呢? 张泽羽在心底微微赞叹,随后便轻轻地捻出纸条,在手心张开,随意至极地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 没想到,这一看,却是脸色大变。 ------------ 第三十七章 口谕 更新时间:2014-04-06 他的手微微颤抖,似是一个癫痫病发作的人。 张泽羽强忍住自己内心的不安,看了看四周依旧是没有什么人,这才将纸条折回了原样,再次塞了回去。 转身,低头,快走。 下意识中,他便朝着朱雀街地方向走去。 夕阳渐渐下了山头,道路两旁树木的影子被拉得极长。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寻着往昔的记忆,走到另一个街口处,召了一辆马车,吩咐道:“去朱雀街。” 还没等小厮说话,他又似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从怀里丢了张小额银票出来,“把这匹马卖给我。” 小厮正欲拒绝,但余光却看到了银票上的数额,面上一喜,快速地将马车上的缰绳解开,从张泽羽的手上抓过了银票后,便跑着离开了,生怕他后悔似的。 张泽羽跨步上马,狠狠地一夹马肚子,马儿吃痛,便朝前跑去。马蹄声将傍晚燕京城内的寂静打碎,道路两旁的景物不停地朝后退去,倏忽间,便已经跑了大半个青龙街。 所幸现在的人少,街道上并无多少行人和商贩,所以这会也谈不上扰民之类的。但是张泽羽却又停了下来,调转了马头,回到了青龙街。 张家是大族,但是在朝堂之上,除却张定香之外,并没有人能够直接进入皇宫面圣。这个时候张定香远在安庆,根本无法来到燕京,张家在燕京的官系几乎是少得可怜。 他现在想要直接进皇宫,是根本不可能的,除非他是他父亲张定香。所以他又骑着马,来到了暗卫司。 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不少,夕阳的光芒已经渺不可寻,只能微微的看到天边有几朵被染红的薄云,犹自挂在山涧,不肯离去。 张泽羽将廋马停在衙门前面,自然便有人从里面出来,见着人来了,张泽羽才翻身下马,从怀里拿出提司的牌子,让他找王奉元。 …… 他现目前并不认识暗卫的人手,以往因为父亲而认识的刘介早已离职,所以他只能想到不久前才见到的那个暗卫官员。虽然他并不知道王奉元是几品,但是总得找他先了解了解情况比较好。 其实以张泽羽的身份,去直接拜访丞相林甫正或者秦峘总是好上很多的,但是丞相府和将军府都离这里太远了,几乎是在燕京城的另一边,想着暗卫司的能量不小,所以他才又折回,来到了暗卫衙门前面,寻找王奉元。 没过多久,王奉元便出现在了张泽羽面前,蜡黄的脸色让他看起来有些恐怖。 张泽羽微微定了定神,看着周围没有其余什么人,便小声地问道:“有办法让我现在直接入宫面圣吗,或者是...将东西送到皇宫,要立刻,最好是送上去便能让陛下看到。” 王奉元听到张泽羽的问话,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张泽羽让他做的竟然是这件事。想着他手上的提司令牌,在呆滞了片刻之后,还是躬身回答道:“可以,但是要借您的腰牌一用。” 他很巧妙地隐去了自己的问题,隐去了为什么一向是只有皇帝陛下亲信才能担任的提司,不能直接进宫面圣的问题。不过提司的腰牌做不得伪,他也只好应允。 “好。” 张泽羽很是爽快地便答应了,立马将东西送到了 王奉元便恭敬地将他请进了暗卫司的衙门,穿过前院处理各种大小事务的地方后,张泽羽便随着王奉元来到了后院几间独立的小屋边。 待守在前面的人谨慎而仔细地检查了腰牌之后,便连话都没有问,就将两人放了进去。 以王奉元的官职自然是进不去这样的地方的,但是他身上有张定香的腰牌在手,整个暗卫司最为机要的地方都是可以去得的。 木门内没有其他的什么东西,入门便能看见直对着面前的,是一幅浪涌滔天的江景图,江景图前方有一张很长的桌子,六根没有任何装饰的凳子整齐地推进桌子里面。每根凳子对应的桌子一角,上面有笔墨纸砚,想来是用于记录什么的。 王奉元微微地躬身,“大人,请。” 张泽羽见到这些,也不矫情,大步朝前,便走到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凳子前面,拉开了凳子,王奉元很有眼力见地上前研墨。 …… 片刻之后,一张略带墨香的纸便被放到了王奉元的手中。 王奉元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不靠谱的提司大人,竟然是对暗卫内部的操作半分都不懂,也不知道是怎么当上提司的,不过腰牌做不得伪,他也只好服从他的命令。 于是他将书桌上的宣纸拿来,五色的信封便出现在了张泽羽面前。王奉元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便捻起了仅仅只有两个的紫金色信封,将张泽羽刚刚书好的信放了进去。期间,他未曾往书信上看任何一眼,暗卫司的规矩,向来都不是他敢触碰的。 紧接着,他便又拿着腰牌,带着张泽羽去了前院,弯弯绕绕地走进了一间看起来很是宽敞,却没有半分明亮的地方。 见到里面正在整理书信的官员后,他将手上的信封交到一个看起来很不起眼的,有些年老的官员手上。 张泽羽眼睛微微一眯,便注意到了官员官服上的品秩,是从四品。 “请出示相关文书” 眼神有些浑浊的官员看了王奉元一眼。 王奉元对这个人很是恭敬,弯着腰便伸着双手将张泽羽的腰牌递了上去。 官员看上去十分爷老,脸颊两边的皱纹犹如春日里被水牛犁过的田地一般,看起来颇为整齐。他接过腰牌。仔细地看了看,随后看王奉元的眼神便有些惊异了:“小王,升官了?” 王奉元摇摇头,恭敬的侧身,立到一旁,让出了身后被笼罩在黑暗里的张泽羽,介绍道:“这是这位大人的。” 官员发现自己并不能认出王奉元身后这位年轻官员的脸,但是手上这块腰牌分量确实不轻。于是他点头示意了一下,便伸手从桌子上拿出一个刚刚好足以盛放书信的盒子,小心翼翼地将书信放到了盒子里面。 王奉元松了一口气后,便示意张泽羽和他一起去外面,过程之中没有半分停留。 待到了暗卫司的衙门外面之后,张泽羽才问道:“这便可以了?” 王奉元微微地点了点头,答道:“大人稍安勿躁,两刻钟之内,陛下便可以看到了。”王奉元又微微顿了顿,“只有陛下能看到里面的内容。” 张泽羽微微一愣。 竟是这样大的权限。 直接上书…并不经过中书省。 这样的信任...自己仅仅是拿了一块腰牌罢了。 他朝着王奉元抱了抱拳,表示感谢。但是王奉元怎么敢接过,侧了侧身便躲过去了,朝着张泽羽作揖道:“大人,您这是折煞下官了,这实属下官分内之事。” 张泽羽见他的样子,微微地点了点头,再随意地和他说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只是吩咐他,若是宫中有了回信,便到醉仙阁寻他。 王奉元当然是迫不及待地便答应了,踏上这位年轻的提司大人,或许他的仕途能够再近一步。 …… …… 目送着这位未来可能是他暗卫司最大的长官离去后,王奉元才转身,打算进衙门收拾收拾,想着今日早些回去陪自己的妻儿。 就在他转身没多久,一阵马蹄声自街头传来,将最后的幽寂踏碎。王奉元的脚步微微一颤,心底叹了一口气,又是谁赶在收班的时候来了。 “吁—” 马蹄声在刹那停止, 马上黑衫的人影翻身下马,朝着正在行礼的王奉元点了点之后,便走进了衙门。 王奉元看着刚刚进去的那位大人,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这位佥事大人,向来是不爱座堂的,今日怎么会跑到暗卫司来。不过他还是恭敬地将马匹牵到了一边,交给了一个养马的小厮。 虽然这些事情不该他做,但是他总是想在长官面前表现一下。 哪怕他已经走进去了,并看不到王奉元现在正在做的事。 ****** 现在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御书房上上下下点了数十只蜡烛,将明黄色的身影衬托得尊贵非凡。 房内,穿着明黄色蟒袍的年轻陛下正坐在案前,仔细地批阅书案上颜色各异的奏折。尽管丞相和中书省的官员已经处理了大部分的奏折,但是一些重要的奏折还是需要陛下亲自批阅。 大概是过了半刻钟,二狗抬着一盏茶从御书房外走进来,朝着里面伺候的小太监点了点头。小太监便躬身退下,不发出任何声音。 叶煜将手中的朱笔放下,随后站在一边的二狗便上前来,递上一杯温茶。 叶煜接过,轻轻地小饮了一口,看着外面暗下来的天色,微微有些担忧。 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叶桢的下落,而且国库的进项看起来有很大的问题,偏生这个时候江月白又提出辞呈,叶桢破解的东西早就被他小心的保存好了,但是目前他并没有动它的心思。 所以他操心的,不仅仅是叶桢的下落。 下一任暗卫的指挥使... 渭南的战事... 国库的亏空... …… 种种种种... 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朝着自己身旁的二狗吩咐道:“让知莲过来见我。” “是。” 二狗恭声应答,看着面前相貌与自家主子有三分相似的皇帝陛下,他心底也不禁有些怀念起半个月未见的叶桢了。 “陛下,暗卫司送来的。” 这个时候,从御书房外跑进一个小太监,手上拿着一个黄色的盒子,气息尚有不稳,但口中的话却很明白地表达了出来。 叶煜皱了皱眉,二狗便从小太监手上拿过盒子,呈到了年轻的陛下面前。 叶煜将盒子拿到书案上,将之打开,紫金色的信封,悄然出现在他面前。 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后,他才将信封拿起,拿出了里面那张薄薄的纸。 …… …… “宣江月白、林甫正、秦峘……还有,鸿胪寺大行令白允谦上御书房议事。” 顿了顿,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二狗,闭了闭眼,问道:“今天,你见过谁?” 二狗几乎是下意识的想到了今天来寻自己要消息的刘金俭,想着今天早上见过的俭事大人,以及刚刚陛下的表现,他的身子颤了颤。 …… 小姐,看来我是再也见不到您了。 最终,他扑通一下跪倒在了地上,“奴婢…奴婢见过刘金俭,刘大人…” 叶煜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向他招了招手,示意平身,“将刘金俭,收押入狱…还有...密切注意,谢家族人在天牢的动静。” “是。” ”......去金水湖,将张泽羽寻来。” “......” 二狗和书案前的太监对视了一眼,面色有些奇怪。张泽羽,这是哪一位大臣? 兴许是注意到了两人的表情,叶煜轻轻地说了一句,”去醉仙阁找。“ ------------ 第三十八章 计谋 更新时间:2014-04-07 这条口谕并没有宣扬开来,而是很秘密地进行着。 两个在御书房做事的公公被打发了出来,从宫门出发,去通知陛下要的人。刘金俭本来是会被收押入狱的,但是知莲公公赶过来,劝阻了年轻陛下的决定,让抓捕,改为监视。刘金俭的事情,这才消停了一会。 不过他终究是难逃一死的,利用自己是暗卫中人的身份,向二狗打探当今陛下的动态,这本就是大逆不道之罪,何况还将此事通传到鸿胪寺。 鸿胪寺是接待外宾的地方,除却敌国的太子,还有其他周边不值一提的小国蛮夷代表。无论是将信息传递给谁,都是免不了一个叛国的罪名。 鸿胪寺的大行令已经越过天命了,但是其下的少卿却尚未成长起来,故而并没有告老归田,而是继续当着他的大行令,掌管着家国外事。 …… 一声重物被推开的声音响起,宫门缓缓打开,禁军统领林弦面色平静地从宫门内走了出来,朝着门外当头的林甫正和秦峘行了一礼,两人赶紧还礼。 这位禁卫军统领已经在位三十年了,在之前,是先皇的心腹,而这之后,便是叶煜的心腹。若非信任,怎么可能将他放在禁卫军统领这个位置上。 因其故,就算这两位是文武百官之首,也需要保持表面上的礼节。 两人并肩而入。 表情倒是说不上什么轻不轻松,因为陛下以往也经常这样召集他们两个,所以这两位老臣,反而是来得最快的。 宫门口在须臾之间又关了起来,没有禁卫军会在自己的最高长官的眼皮底下偷懒,所以整个宫门倒是安静了许多。秋风吹过,宫前广场上便飘落了许多树叶,露出下方的湿湿青石。一堆落叶被扫到了别处,堆作了一起,在月色下,犹如一座坟墓。 一辆马车从那道长长的落叶堆中行了过来,马车的车身,车夫,车帘都是一片黑色,守宫门的军士在这段时间经常看到这辆马车,所以也就没有奇怪。 林弦手按宝剑站在宫门口,看见马车来了,便亲迎上去。待车内的年轻官员下来了,二人才一路轻声说着什么,一路进了宫。 宫门内外的军士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是微微地用余光看着这一幕,直到林弦与那位年轻官员的身影消失在了深处,这才松了半口气,兴奋着讨论起来。 “林达人怎么会和江大人走到一起,难道他们是忘年交吗?” “有什么稀奇的,当初先皇和国公大人还不是忘年交。” “呵…”有人冷笑了一声,“国子助教和常年呆在宫中的禁卫军统领…根本找不到共通之处,怎么可能成为忘年交。” “……” “……” “噤声!” 一辆马车到了宫门口,守在门口的军士看着面前有些陌生的马车,微微有些错愕。 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从马车上被人扶了下来。看了一眼宫门后,便跨步朝着门处走去。待近了,军士才发现他是那个常年借着病故不上早朝的鸿胪寺大行令白允谦。 之前去的公公就跟在他身后,军士连忙将门打开,放两人进去。 …… “这是陛下第一次召白大人入宫议事吧。” “…..嗯,难道白大人要告老了?” “毕竟五十又三,过了知天命...这个时候告老也差不多…“ ”诶…也是,但是若是因为这件事,为什么还要宣江月白大人进宫?” “这…我也不知道。” “话说回来,这江大人倒还真是好运,这么年轻便这么受陛下器重,你看,连入宫,都是暗卫护送…白大人就没这么好的事了。” …… …… 又是一辆马车来到了宫门口,但是这辆马车…怎么看,都不像是官宦人家用的东西,而是...平日里车马行租赁出来的东西。 军士微微皱眉,便想上前拦住,进行盘问。想着正街的人,怎么会将这辆马车也放了进来。 正欲上前的时候,马车便已经停了下来,两个人影,便从上面下来。军士定睛一看,发现站在前面的那个年轻公子… 似乎真的没有见过。 虽然长得多俊的,但是军士却确信,这个公子哥,并不是之前江月白那样的存在。 小小的人影从年轻男子的背后走出来,看着宫门尚未打开,眉头一皱,便开始说道:“快给这位公子开门,咱家可是奉了陛下的口谕。” 军士微微一愣,看着公公的样子,确认了他就是之前出去的那个。于是他朝着他笑了笑,“侯公公,我们也是例行公事。” 随后便上前了一步,来到了年轻男子的面前,丝毫不顾及侯公公的话。将他全身上下都搜了身,在这之后,这才将宫门打开,放两人进去。 …… …… 御书房离宫门还有一段距离,两人的步子也没有多快,所以便在途上聊了起来。 侯公公确信这个贵公子可以给他带来好处。他在年轻的陛下身边已经有一年了,从东宫跟着他来到了出云宮,叶煜之前的表现,几乎是肯定了自己面前这个看起来尚有青涩的人的价值。张泽羽也认为这位侯公公可以带来一定的内幕消息,毕竟他在御书房伺候着,就算是无心,也能掌握一些皇帝陛下的动向。 就在两人各怀目的地闲谈时,御书房的谈话已经开始了很久。 …… 御书房里比外面要暖和很多,细心的太监宫女们早就将四面的门窗封实了,即便秋风微凉,也无法偷入半分。御书房中央的铜庐正燃着龙涎香,几缕青烟从洞孔里飘散出来,又在一尺左右的地方完全消散。 “林爱卿,你怎么认为?” “陛下…臣认为,淮南的军需应当加大,毕竟淮南的位置,有些特殊。” 叶煜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看了一眼秦峘,又问道:“那么,秦爱卿,你怎么看?” 秦峘从软凳上站起来,躬身行礼,“臣认为,以往该是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战事的规模并没有扩大,现在增加军需,言之过早。老臣是队伍里出来的,最是清楚不过了。臣认为,在其他地方可以做到的事情,在淮南,也一样可以。” 说到这里,秦峘微微顿了顿。他看了一眼一旁的江月白,又言道:“国库本就不充裕...现在,能省便省吧。” “但是...军士的性命又当是如何?” 秦峘的话还没有说完,林甫正的反击便来了,“秦大人,您是可是将军,怎么不在乎自己手下的兵呢?” “战事大小较之以往并没有多大的差别,若是贸然增加军需,户部的预算,恐怕又要重新再做一遍。而且,借着这场战事,磨砺新兵是最好不过的了。” ”……“ 年轻的陛下没有说话,而是自顾自坐到了软榻上,从他的神色上看来,似乎对两人的争吵兴致缺缺,并没有搭话。 …… …… ”就按秦大人说的做吧。“ 声音很淡,但是争论不休的两人,还是听到了这句话,立即停止了两人之间的口水仗。 榻上的陛下,在转眼间便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林甫正微微叹了一口气,最终也只好是无奈地接受,毕竟君命大于天。 这个时候林甫正和秦峘的所担忧的淮南事务已经算是决定了,叶煜最终还是决定了,按照往常一般,并不因为战发地是渭南而改变什么。 看着陛下的样子,林甫正和秦峘也知道他现在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和这个才任指挥使没多久的江月白和禁卫军统领林弦说话,便各自告退,从御书房内出来。 叶煜挥挥手便允了。 待到两人离去之后,叶煜才对着江月白问道:“月白,说说你对那个太子的看法。” “很强大的敌人。” 江月白正欲从凳子上站起来,却看见榻上的陛下让坐下继续说的手势,无奈地苦笑了一番,还是说道:“臣认为,若是有可能,将之留在燕京。” “……”叶煜点点头,然后看了一眼林弦,见他没有什么表示,于是微微地咳了一声。 “陛下,臣…与父亲回江宁的事……” 叶煜微微地沉默了一会,没有正面回答江月白的话,而是随后问道:“月白可还记得刘金俭…” 江月白点点头,自己好歹也呆了三个月,暗卫里面的刘金俭,一直都是自己的左右手,若是失去他,相当于是断了江月白在暗卫司的一臂。 林弦看了一眼面色看似未变的皇帝陛下,随后朝着江月白说道:“小江大人…陛下的意思是...当时你没有怀疑过吗?“ …… 江月白点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年轻皇帝的心底,想着的,到底是自己生母柳烟月死去的真相,还是...刘金俭背后的故事。 “小江大人,你就没有想过,刘金俭给你的东西...是很早之前,便准备好的吗?” “但是上面写的,是事实。” 江月白直言不讳,目光一转,便看向在软塌上的年轻皇帝。 直视皇帝是很严重的事情,但是叶煜也不恼,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月白,你还没有想清楚吗?要不…朕来告诉你。” ------------ 第三十九章 局中局 更新时间:2014-04-09 御书房之中,跳动的烛火将宽阔的宫室照亮。房外,是犹如一片墨一般的夜色,层层宫檐散发着冷漠诡异的味道。楚国年轻的陛下斜靠在软塌上,九龙蟒袍层层叠叠,彰显着作为一个帝王的权势。 “月白,你还没有想清楚吗?要不…朕来告诉你。” 作为一国之主的叶煜,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是很不合时宜的,但是他却就这样说了,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份与江月白的身份,丝毫,不像一个执掌天下生死大权的帝王。 江月白低下了头,沉默了一会,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林弦和站在书案边的二狗,恭声道:“请陛下明示。” 叶煜微微地点了点头,二狗便上前将之前暗卫司送来的信封拿给了江月白。将它递给江月白之时,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用口形说了一句,今天……我见过刘金俭。 …… 江月白起身接过,并没有在意二狗的话,因为二狗虽然进了宫廷,但是他身上的总旗位置,并没有被削去。看到东西的时候,神色有些奇异,更多的,则是惊惧。 紫金色的信封他并不少见,在暗卫司当值三个多月,自然是知晓了紫金色所代表的含义。但是见过多次,并不代表他使用过。所以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江月白的心绪,竟然是空白了一会,在随后,才将之打开,抽出了里面微微有些暗黄的宣纸。 御书房里一片安静,没有人敢说话。知莲和二狗站在叶煜的两边,剩下的太监们早早的便到了边角,确认自己听不到年轻陛下和两位大人之间的话,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 很漂亮洒脱的行书。 这是江月白第一眼看到上面字迹的第一印象。 信的内容很朴实,并没有采用各个才子都喜欢用的韵脚。而是平铺直叙地说出了自己今天在鸿胪寺所看到的东西。 …… 大致地描述了一个入京的书生,往金水湖折章台柳时,途经鸿胪寺见到的一幕。 卖枣的小贩将纸条塞进砖墙之中,让书生有些好奇,所以书生便在小贩离去后,将纸条拿了出来,看到了上面说深宫里的陛下,如今到底在忧心什么。 于是一个满怀正义的书生,便跑到了暗卫司,通过暗卫司的官吏,将这件事,上达了天听。 …… 最末,提了一句,自己是张泽羽,是两江总督张定香的嫡子,手上有以前是提司的父亲的腰牌。 …… 江月白的手微微地有些颤抖,并不是因为突然出现了一个提司,而是想起了刚刚…二狗对自己说,他曾见过刘金俭。他突然间想起了自己在三个月之前,吩咐刘金俭做的事。而刘金俭没多久,便将自己想要的事实,完全地调查了出来。 父亲乞骸骨归隐,告老还乡。 至交被敌手带走,下落难明。 自己也一心还乡,浪迹天涯。 …… 都是因为之前那一纸小小的信笺。 他还记得,刚刚将信笺给父亲的时候,他支撑着有些孱弱的身子,站在欲燃的合欢树下,捏着那一纸信笺微微颤抖,丝毫不复一国重臣的风采。 我以为父亲看了之后,会顾及大局,他在朝堂上打磨了够久,我相信父亲的判断。但是我没有想到,在第二天,父亲便上了辞呈。引得陛下,在朝堂上震怒。 当自己处理完司务的赶回家的时候,却看到父亲,用泛白的手指,指着那张陈旧的信笺,声音嘶哑地对自己说。 “你别忘了,你姓江,不姓叶!” “你的生母,是被叶家的人杀死的。” “你现在所效忠的人,是你的杀母仇人!” …… 这些... 全部都是源于那一纸信笺。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之后,他才抬头,想看在软塌上的叶煜,却发现软塌上早已经没有了人。 …… 已经回到御案上的年轻陛下已经没有看江月白了,而是低着头,继续批阅着成堆的奏折。眉毛时而愤怒地皱起,时而开心的舒展,时而沉默黯然,时而情绪激昂。 他知道眼前陛下批阅奏折的样子,没有太多人有机会看过。仅仅也只有常年出入御书房的几位重臣,以及那些眼观鼻口观心的宫人看过。 楚国疆土辽阔,统有九路二十七个郡,州县不计其数,以燕京为枢而治天下,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单是每日由各处发来的公文奏章便是多如雪花。就算有门下中书以及那位精明强干的宰相林甫正在侧,也难以批阅这般多的奏折。 恍惚间,他竟然开始观察起这位念亲陛下的容貌来。虽然叶煜这个时候微低着头,但是江月白依旧从他有些清秀的脸上,找到了似曾相识的感觉,准确来说,是和自己故意放过的至交叶桢,相似的地方。 他分明,比自己还要小。 …… “想清楚了吗?” 年轻的陛下,故作威严的声音响起,江月白微微一愣。 随后便站起来,恭敬地俯身,答道:“不知陛下,说的是哪一件事。” “十七年前的事。” 十七年前,柳烟月身死的事。 …… 他僵住。 他知道,这件事早已成为两人之间默契的秘密,谁也不曾提起。而自己与父亲一般,递辞呈,也是因为此。没有丝毫预料到,这位年轻的陛下,竟然是这般明朗的,便向自己说了出来。 只是愣了一会,便又想起了此前林弦所说的话。 “小江大人…陛下的意思是...当时你没有怀疑过吗?“ “小江大人,你就没有想过,刘金俭给你的东西...是很早之前,便准备好的吗?” …… 没有人怀疑故去的先皇到底有多么强大的能力,撰写《起居注》的史官以及满堂的朝臣,都认为蹊跷死去的先皇,是整个楚史上,除却开国皇帝叶陶之外,最为英明神物的存在。 但是...那位先皇,为什么会在做了这样的事情之后,留下这般大的把柄,能让暗卫司的人查到。而自己这个刚刚上任三个月的指挥使,竟然能够完全调动整个暗卫。 而那个看似忠厚的指挥佥事刘金俭,竟然能查到当年的真相... 这… 江月白心底一沉。 片刻之间,便已经将事情的上下完全联系起来。 刘金俭,并非暗卫的人。 而是另一方的势力。 天门、吴国...或抑是,其他的,潜藏在暗中自己所不知道的势力。 …… 他终于明白,当时...为什么会那么快,便查出十七年前的真相了。并不是因为身处暗卫,拥有隐蔽而强大的力量。而是,有一个人,或者是一方势力,一直在暗中关注着自己,为自己…设下这样的局。 想起父亲为此告老,自己因此将公主放离燕京... 江月白便感觉到一阵寒风吹过自己的心间。 -竟然是猜测到父亲会为此归老,并且留下这么个烂摊子。 -竟然能安排人,在暗卫司,做到了指挥佥事这样大的位置。 那个势力,会是哪一方? 鸿胪寺…… 是吴国来的那个太子? 随后他又摇了摇头,他早就带着叶桢离开了,鸿胪寺里面那位...是不是真的,还很难说。 …… 许是很久没有听到江月白的回答,在江月白身边的林弦轻轻地咳了一声。咳声顿时在御书房内回荡了起来,清晰无比,将沉寂在各种思绪中的江月白吓了一跳。 他抬头,感激地看了他身边有些年老地林弦一眼。随后抬起了头,看向了许久听不到回答,又复而批阅奏折的皇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都过去了... “陛下,微臣以为,过往之事,早已不必在意。” 正在用朱笔批阅奏折的年轻陛下手上一顿,随后抬起了头来,看着从凳子上起身,正恭敬地看着自己的江月白。眼神有些发亮,“月白...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微臣,愿乞骸骨。” “荒唐!” “荒唐!” 一老一少两个声音响起,随后便是物体落地的清脆声响。 “陛下,请息怒。” 林弦的声音在江月白的耳边响起,刹那之间他便发现,那位两朝老臣已经是跪倒在了地上,眼神扫过四方,发现周围的太监宫娥们都已经跪倒在了地上。 江月白这才反应过来,朝前一拜,跟着一起跪了下去。 倒不是他不懂礼数,只是...他在叶煜面前,除却最初两人以君臣身份相见时拜服过一次,后来江月白便得了叶煜的恩典,再也没有行过礼。 “未及弱冠,便乞骸骨...江月白,你当真以为朕是昏君吗?” “还望陛下成全,微臣,当不起这样的责任!” 一字一句,字字入心。 江月白重重地磕头,将铺了软垫的地,都磕出了声响。 在他身旁的林弦僵住,微微地扯了扯江月白有些宽大的云袖,低声问到:“何苦?” 江月白没有回答为他着急的林弦,而是淡淡地开口,念出了在担任指挥使的最初,便向朝中重臣所表现的态度。 ……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 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 ……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 花满渚,酒盈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 …… 坐在御案前的年轻陛下,面色微微一怔,随后挥了挥手,似在苦笑。 “罢了...且去吧。” “多谢陛下成全。” 林弦微微地摇了摇头,在心底暗骂了一句不识好歹。 …… “启禀陛下,张泽羽带到。” “宣。” ------------ 第四十章 任命(第一更么么大) 更新时间:2014-04-13 夜色笼罩着燕京城,御书房外角楼里的长明灯还微微地亮着,固执地想要献出自己最后一丝光亮。昏暗的光线将红色的宫墙照亮,显得有几分诡异。 张泽羽和侯公公已经在御书房外站了很久,直到察觉到里面的气氛稍稍地沉寂下来了,这才向里面通报。 进门便看到僵着身子跪在地上的江月白,以及站在御案边上,有些似曾相识的小太监。 不过这个时候并不是他认熟人的时候,他也不急,进了御书房,站稳了便向貌似埋头在奏折里面的年轻陛下行礼。 年轻的皇帝陛下挥了挥手,便没有再说话了,知意的小太监见着叶煜的样子,很快地从明黄色的布帘后面搬出一个软凳,恭敬地请张泽羽坐下。 张泽羽也不矫情,知道陛下这是念着自己父亲的面子,所以就一屁股坐了下来,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两个坐着的老头,一个跪着的年轻人。 两个老头他都没见过,或许见过,但是他已经记不得了。不过他到底是出身于安庆张家,对于官服之类的事情,倒是熟悉得很。扫过一眼之后便知道这两个老头一个是禁卫军的,一个是鸿胪寺的。再联想了御书房这样的存在,张泽羽便越发地肯定自己的推论。 一个是鸿胪寺大行令白允谦,一个是陛下的心腹林弦。 而跪在地上的那个... 他一时还不敢确定。 因为他此前从未曾见过江月白,所以也就不知晓他的样貌。不过这样一个年轻人,却是进得了御书房,按着王奉元所言... 应是暗卫司指挥使江月白。 目光转换到陛下那边去,发现年轻的帝王依旧在批阅奏折,似乎是没有半分意愿,让江月白起来。张泽羽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正欲开口为江月白向皇帝求情,却发现站在御案边的老熟人轻轻地摇了摇头。 张泽羽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是莽撞了些。 君臣之间,理应是皇帝先开口,何况自己现在只是空有功名在身,并无官职的人。于是他偏了偏头,不再看江月白,想着他还是应该自求多福。 御书房内一片安静,站在边角的小太监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这位帝王一不开心,自己的人头就将落地。 张泽羽安静地坐在软凳上,似是有些无聊,便又看了看正在批阅奏折的年轻陛下。好奇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究竟是如何处理事务的。 他不过十七岁罢了,成为太子的时候也就十岁,况且那个时候他并不能接触到朝务。真正接触朝堂也就是先皇驾崩前半年而已。因为没有人预料到,那位英明神武的楚国皇帝,会在壮年而殁。 而且,他又是为什么,会这么快速地,便将整个朝堂掌控在手中。虽然这与先皇并没有其他子嗣有关,但是他可不相信,那些闲散的老王爷、以及原来的老臣们,不会有什么动作。 叶煜正批阅着奏折,眼角的余光看到张泽羽贼眉鼠眼地看着自己。想着他父亲的呆板,突然有些好奇这个行事有些张狂的张南弦是这么出来的。 平常人见着鸿胪寺外面发生了这样的事,第一件做的事情便是远远离去,以免惹上什么麻烦。或许他的做法和身为两江总督的张定香有些关系。但他却没有丝毫停留的便跑到了暗卫司,不惜动用提司这个腰牌,也将这个消息送上来。 自己登基也半年多了,但是哪一天不是国务缠身。暗卫提司的事情,自己都忘记了。如果张泽羽不将这件事报上来,而是自己暗中享受着暗卫司的权利... 想清楚这一点之后,叶煜便微微有些愉悦,想着一心为朝廷的人还是大有人在。于是连着心中对江月白的不快也散去了些许,故而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问道:“定香卿可还安好?” 心思云游天外的张泽羽被叶煜突然的言语打乱了思绪,微微愣了愣,便反应过来,起身恭敬地答道:“家父安好。” 随后又坐了下来。 叶煜突然提起了一丝兴趣。 平常他若是向哪位大臣问一句这样的话,必定会被感叹皇恩浩荡云云,随后又三保忠心。所以看到张泽羽回答了自己问题,并没有多言那些繁琐的东西,而是直接坐下,不免有些不适应。 余光又扫到沉默跪在地上的江月白,叶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江月白说道:“起来吧,跪在这里,成什么样子。” “草民多谢陛下。” “草民……?”叶煜心里重复了一遍,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朕只是免了你暗卫的职,国子助教……爱卿可还得继续做下去,何苦,自称草民?” 这句话一出来,御书房内的三个人,表情各有不同。 张泽羽刚才知晓江月白是暗卫司指挥使,但是没想到自己见他第一面,便发现他已经被贬职。而林弦则是在心中暗自艳羡,想着江月白这样顶撞皇帝,居然还能保留国子助教的职位,实属圣恩。至于白允谦,内心则是有些惊讶。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位年轻却冷酷的帝王,说出这样柔软的话来。若是对老臣说出这样的话,他可能不会心惊,但是江月白才入朝堂多久,片刻之前还与陛下针锋相对... 江月白知道叶煜说出这样的话实属不易,心头微动,却是行了一个大礼,没有接话。 叶煜一怔,他没有想到自己姿态已经低到了超出皇帝身份的底线上,面前这个年轻却有大能力的风流才子会这样回应自己,不免有些恼怒。好在刚刚才发过脾气,已经去得差不多了。所以他挥了挥手,“下去吧,回玉山教书去吧。” 江月白身形微颤,似是想要拒绝,但是抬眼看到面前那张比自己还要年轻,却担负了整个楚国的脸,口中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只好又跪了下去,谢礼之后,便转身出了御书房。 林弦看着江月白离开了,想着自己今天算是白来了一趟。他本是来解释十七年前那件事的真相的,但是正主都走了,他也就提不起什么兴致了。于是起身向叶煜告了假,言自己身体有恙。身为两朝老臣,些许特权还是有的。 叶煜也知道他到底想着什么,也就挥了挥手,放他一起走了。 御书房内的谈话声又停了下来,白允谦微微有些不安,看着和自己坐在同一个地方的张泽羽,自然是知晓了这个人便是之前密信里提的,那个掌了提司腰牌的年轻人。 不过这个时候坐在御案前的皇帝并没有说什么话,所以白允谦也只能是坐在软凳上,心底暗自焦急。想着偏生在自己快要告老的时候生了这件事,估计自己是免不了被敲打一番。 他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龄,这个时候最注重的还是脸皮。 就在他焦急的时刻,一声不合时宜的叫声响起。 “咕—” 白允谦一惊,转过头便看到了声源处。 张泽羽嘿嘿干笑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看着座上的叶煜一脸好笑地看着自己,也只好起身告罪,“陛下恕罪,草民今日从晨起便没有进食,现在...真饿了…陛下,赏碗白粥吃吧。” 叶煜一怔,旋即又大笑了起来,指着张泽羽的鼻子半晌说不出话。他自登基以来便因为自己年少,以威严示人。朝中的臣子哪一个不悚然敬惧,半年多以来,他在夜里召官员出入御书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哪一个是吃了饭的,哪有臣子敢在君臣对话之时嚷着肚饿,讨饭吃的道理……便是自己,在小的时候,跟在父皇身边,也不敢这般没大没小地说话。 许久之后,皇帝才止住了笑声,眼底却是越来越亮,骂道:“这没脸皮劲儿,和你那呆板的父亲哪有半分……咳咳。”说着,他似乎又觉得不合适。哪有在别人儿子面前,骂他父亲的,于是他声音低了下去。 眼角瞥到站在一旁的二狗,便吩咐了一声,“去御膳房,让人熬碗白粥过来…不,朕可不小气,熬碗燕窝粥。” 二狗显然也被张泽羽的举动惊到了,在听到叶煜的吩咐后,才回过神来。向叶煜告退,走出御书房,经过张泽羽的时候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白允谦看着这一幕,心头大惊。想着这人竟是这般受陛下赏识,不禁为自己的命运又担心了起来。 不过他倒是丝毫不怨张泽羽,若非是他正巧撞见了这件事,还不知道这件事在以后会发生多大的后患呢,所以非但是不怨,反而有些感激。 就在他惊疑中,却听到年轻的陛下又开口了,“你们先下去吧。” 白允谦正欲起身行礼,却发现身边的张泽羽稳坐钓鱼台,丝毫没有异动。这才反应过来陛下说的,是那些个小太监。 …… 御书房只剩下三个人了。 片刻后,叶煜突然开口说道:“白卿家,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鸿胪寺周围,竟然是出了这样的事。” 白允谦闻得这话,将身子直了起来,头微微垂下,“微臣监管不力,还望陛下责罚。” 却是没有回答叶煜的问题。 叶煜轻轻地哼了一声,白允谦的头便又垂得更低了。他知道陛下现在对自己已经心生不满,估计会有什么责罚下来。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座上的皇帝却是话头一转,引到了张泽羽的身上。 “罢了,既然是南弦目睹的事情,这件事…就让南弦查下去吧。”顿了顿,“既然你拿着提司的牌子,就当下去吧。” 白允谦这才知晓,为什么陛下让那些小太监都退出去,只留下自己。 这是在告诉自己,要好好配合这个突然出现的张泽羽。他偏头,看了一眼面上嘻嘻哈哈没有半分奇怪的张泽羽,心底叹了一口气。 “臣以为不妥,张..公子一无文名,二无武才。若是…” 开口便是反对。 叶煜却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朕意已决,不必多说,就这样,你下去吧。” 白允谦知道陛下现在嫌弃着自己,也只好无奈地躬身,应下后退去。 张泽羽倒是没有多大的概念,听到叶煜似乎是不打算将提司的腰牌收回去,便有些高兴。想着自己在燕京城倒是可以借着暗卫的势,而不必动用自己家族的力量了。而调查的事情,早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自己记得那人的相貌,借着暗卫的能量,燕京找一个人,那还不容易吗? 于是他装作了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就要跪下去。 叶煜挥挥手,表示不必。轻声说道:“知莲,这段时间,你就跟在南弦身边吧。” 张泽羽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发现自己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微微有些驼背的老太监,脸皮干冷,看起来犹是滲人。 就在他开口想要询问的时候,叶煜淡淡地开口了,“这件事不容易,除了知莲,谁也不能相信...”然后又沉默了一会,“知莲会告诉你前因后果,这件事结了之后,你就接过暗卫司吧。” ****** 第二更十二点左右,第三更两点半之后,建议第二天早上起来看。 ------------ 第四十一章 输赢都回不去 更新时间:2014-04-15 秋日的清晨总是亮得很晚,天色一如既往地灰蒙蒙,似是被人用浓墨涂过又稀释了一番。远远的,能看到远方的黛色隐藏在低低的云层下,看不真切。 微凉的秋风吹过,能听到窗外合欢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这个时候叶桢通常已经醒了,这段时间她睡得很浅,哪怕是细微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将她的睡梦吵醒。 她起身,将散落的青丝轻轻地勾到耳后,随后俯下身子,穿上一双锈着青花的绣花鞋。正欲起身的时候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坐了下去,将青花绣鞋脱下,穿起了一边没有任何纹饰的棕麻鞋。 叹息自心底响起。 这是她在云水村醒来后的第五天,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日了。这几天她谨小慎微,未曾踏出小院半步,连出房的次数都极少。 行为举止,懵懂似孩童。 走到衣柜前,叶桢的手微微一顿,随后放弃了自己喜爱的雪青色,而是选择了一件用银色蚕丝暗锈云纹的白衣,套在了自己身上。 这是他的.... 衣衫有些大,下摆垂到了地上,让她的身子越发地显得娇小。 但是她却没有换下去的打算,看着衣柜内里被摆放地整整齐齐的衣衫,略微一思索,便从衣柜里拿出了一根天蓝色的缎带,将曳地的下摆向上提了提,用缎带在自己腰上随意绕了两圈,系了个长长的流苏结; 既然已经记起全部,她便不能继续呆在这里,她是大楚的公主,自然是隐隐察觉出,如今的朝堂,究竟是存在了什么隐患。也知晓了,自己在患了离魂症的时日里,究竟是做出了怎样荒唐的事。 失忆时候选择的回护,终究还是失忆时的决定。那个时候尽管她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但是在她看来,那又如何,如何比得上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而现在...兜兜转转,终于是想起了往事。 终于是明白了... 她,终究是不敌锦绣江山的吧。 但愿,这一切,还能够补救… 但愿,父皇的死,另有隐情。 …… …… 一阵极有节奏感的敲门声响起,并不突兀。 叶桢叹了一口气,随后脸上挂上愉悦的笑脸,转身,便去开门。 还是那张极为熟悉却又陌生的脸。 她在云水村已经呆了五日,除却了最初醒来的那一天看到了弄月之外,并没有再见过别人,只有谢永暮。 看着外面的人。她微微一笑,“谢公子,早。” “九儿早。” 谢永暮也答着道。 随后便抬步进了屋子,将手上的食盒放到了一边的桌子上面。从内里拿出了他天不亮便采集的山泉水而熬成的青菜粥,以及一碟码得整整齐齐,浇上酱料的黄瓜条,让人看起来颇有食欲。最后则是一碗泛着药香的汤药。 叶桢乖巧地坐到桌子旁边,将食盒里面的筷子拿出来,放了一双到谢永暮面前的粥碗旁。 谢永暮微微一笑,便坐在了她的对面,拿起筷子,为叶桢夹了一块被酱料涂满的黄瓜块。“轻声问道:“九儿,中午你想吃什么?” 叶桢摇摇头,没有接过谢永暮的好意,而是带着一脸的期许,望着窗外的景色,有些心驰神往地说道:“谢公子,你说小女子是您的娘子,可是现在并没有人可以证明…所以,我想出去走走。或许多看看,便能记起什么了。这样,谢公子您也不必为了我跑到书房歇息。” 谢永暮微微沉默了半晌,随后点头说好。 叶桢的话挑不出半点毛病。既然他告诉她,她是自己的娘子。那么自己这个名义上的相公,至少是要对自己娘子的事情,表示支持。何况......她也是为了自己着想。 “九儿…你想去哪儿?”他问。 叶桢歪着头,似是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耳后的青丝散落了些许,目光纯良,犹如以前村头那只大白猫,“我又不认识路,你去哪,我就跟你去哪儿…” 你去哪,我就跟你去哪… 声音很轻很浅,但是其中的内涵却是很重很深; 九儿…你,终于肯相信我了吗? 他突然间想起,中秋节那天,自己承诺过,等事情结束之后,便带她回江宁城,看紫金山,看采石矶,看挹江门和幕府山...还想起…她明明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却依旧在楚国和自己之间,选择了回护自己。 他沉默了半晌…随后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是挂满温和的笑意,“去江宁吧,以前九儿总说,要去江宁城看看的。” “有吗?”她睁着眼睛,明眸温婉,犹如夜空中最亮的星。 可是...我已经不想再想起来了... 玄武湖、挹江门、幕府山...还有,紫金山。我都不想再去了。 谢永暮笑笑,没有回答,而是转过了话头,“食不言,寝不语。这可是九儿告诉我的。” 叶桢的头低了低,将氤氲着热气的菜粥送入口中。转过身去,不再看谢永暮,“现在,那些事都要你告诉我了…” 他没有注意到,她的眼角泛红,一粒泪珠,滴入了粥碗中,与散发着热气的菜粥混作了一体。叶桢也没有注意到,只是继续搅动手里的勺子,送了一口入唇。 好苦… …… “你…也做了吗?” “是。” ……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 “九儿,醒来后,你便是我的太子妃。” …… 最可笑,仍处同一屋檐。 最可笑,仍可相敬如宾。 …… 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抑郁,将眼中的泪生生地逼了回去。这才将粥一饮而尽,返身拿过药碗。 紧闭着眼,如同赌气一般,将汤药喝下去。 随后她将药碗轻轻地放下,微微地皱了皱眉。叹道:“谢公子,你说我是你娘子,可是每次都让我喝这么苦的药…” 真苦。 因为是你,所以我甘愿相信…这里面,没有毒; 谢永暮摇了摇头,宠溺地从广袖中拿出了用油纸包的蜜饯,递给了叶桢,淡淡地说了一句,“良药苦口。” 叶桢斜眉,伸手便接过了谢永暮递来的蜜饯,扒拉开上面的黄纸,随意捻了一个入口。 你可知,再甜的蜜饯,都花不了我心中的苦涩。 脸上却是绽开了一个明媚的笑容,“谢公子对小女子真好。” 谢永暮又笑了笑,伸手将叶桢刚才掉落的青丝捋到了她的耳后,这才煞有其事地回答道:“你是我娘子,不对你好,对谁好?” 接触到熟悉的气息,她下意识地想要靠近,却发现面前这个人,已经不再是以往的那一个人了。于是她生生地忍住不舍,闭上了双眼,身子颤动,装作了一幅弱小可欺的样子。 信誓旦旦,几乎让叶桢在心念一转间,便认同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然而她终究不是普通人,她自小被老皇帝叶鸿教导,身边也常常跟着学识渊博的大学士耳提面命。在微微愣了一下之后,便已经将平日里从不曾展现出来的一面,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柔软可欺。 她察觉到他的手似乎有些颤抖,半开双眼。便看到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正看着自己。一双眼,似乎是承载了满天的星辰,和无尽的夜。 “谢公子。” 她低低地唤了一声。 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好似某种受到惊吓的小动物。 谢永暮微微一愣,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叶桢这样弱小的时候。平日里,就算她在自己面前表现得弱势,但也只是处于女性传统的结构。她自身,其实一直都是带着一股傲气的。 “九儿想什么时候走。” “明日吧...” “好…”他顿了顿,“会不会太急了一些?” 叶桢摇摇头,“我只是想快些证明,你…真的是我的...夫君?” 最后那两个字的声音很轻,但是谢永暮还是听到了。他嘴角微微一勾,便想将面前惹人怜爱的叶桢拥入怀中。 却又想到她现在已经忘记了。 想起她刚刚醒来时,对自己的戒备和不信任,以及刚刚对自己表现出的依赖性... 还是不要吓到她。 这种事,需要时间。 “真的。” 他笑着回答道。 叶桢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一味羞涩地笑着; 谢永暮,不枉我演这么一处戏。 你终究...还是对我有一丝怜惜。 …… 饭吃过之后,叶桢便借故将谢永暮打发走了。 目送着那人慢腾腾地收拾桌子,慢腾腾地将残羹冷炙都纳入食盒中,在离开房门时,又朝着自己慢腾腾地一笑。 …… 他不想走。 …… 她知道。 可是从来都只是知道。 就像这连日来的照料。 她感动。 但仅仅也只是感动罢了。 高贵至极的吴国太子殿下,却甘愿为了自己,做一个奴仆的事情。 这么多天,她哪里不知晓,云水村,现在其实已经是没有一个人了。 只是... 她已经分不清,他的所作所为,究竟是虚情,还是假意了。 …… 下午用膳之后,叶桢便在小院里的石桌上摆了个棋盘,邀请谢永暮一道下棋。 在此之前,谢永暮陪她逛完了整个云水村。不出意料的是,云水村除了谢永暮和其他的几个破旧的小院,其他的地方,基本都是一片废墟。 叶桢扫过几眼便知晓了,这些...是暗卫司或者...检察院的手笔。 小院很安静,可以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响,这个时候合欢的花期已经过了,地上全是摇落的花红,似是滴落了一地的鲜血。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下着棋。偶尔能听见,棋子落到棋盘上轻微的声响。偶尔也能看到枯败的合欢花被风从枝头吹下,落在棋盘上,将某些棋子与棋盘遮挡。 叶桢面无表情地抚去棋盘上那几缕鲜艳的红色,落下了自己最后一枚白子。 上巷方梦孔。 “谢公子,你输了。”叶桢勾了勾嘴角。 谢永暮也勾了勾嘴角,直言道:“输给九儿,在下心甘情愿。” 叶桢抬眼,似乎是动了动嘴角,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却依旧是什么都没有说。 谢永暮,与你对弈,输赢都回不去。 ------------ 第四十二章 抄家 第四十二章 抄家 过了中秋之后,时间便过得很快了,转眼之间便越过了处暑,悄然地进入了深秋时节。 江宁城现在已经到了卯时,早起的楚人已经坐到了夫子庙就近街上的半闲酒肆里,等着喝茶博士今天沏的第一壶茶。 天色灰濛濛的,像是被人用浓墨染过后,又再稀释之后的样子。街道两旁的绿柳也开始泛黄,被天气染了一道黄边的叶子在秋风下簌簌地落了下来。茶博士刘长元捧着食牌的从二楼走下来,看着外面灰濛濛的天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今年的秋天,似乎过得特别快。 “刘长元,快上茶!” “来勒。” 他下意识地回答道,身体在片刻后便已经动了起来,麻利地提起一壶茶,便朝着靠门那桌的客人走去。 “茶来勒—” 伴随着抑扬顿挫应答的声响,青花白底的茶杯在片刻之后便被淡黄色的茶汤占满,丝丝缕缕的白雾便升腾而起,散发着渺渺的茶香。 穿着靛蓝色对襟长衫的年轻客人抬手将杯盏之间的茶沫掸了掸,却没有入口,反而是皱了皱眉,朝着他问道:“谢家大掌柜在不在?” 刘长元这才低头,打量了坐在窗边的年轻客人。待认出他是茗月楼的席君时,这才回神。想着他是茗月楼掌柜,也就没有过多的隐瞒,有些担忧地说道:“席掌柜,我们掌柜前日去了燕京,这段时间都是二掌柜掌事,您,要不见见?” 席君听到刘长元的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如此。”他轻声低喃,用刘长元听不见的声音。随后他挥挥手,示意他先下去。 心绪飘飞之间,他突然间想起了最开始与叶祯相见的间隙。 那个时候她穿着水洗蓝的长袍,眉眼带笑地站在茗月楼的门口,咋看之下,似是一个俊朗得有些过分的公子哥,然而却在抬脚走动得片刻,便已展现内敛的光滑。所以自己在初见之时,便已经认定,她便是少主说的那个人。 毕竟,不是谁,都能让那位丰神俊朗,年少得意的风流才子江月白折腰论交。接近之后,在不动声色的打量之下,更是发觉了她是女子的身份。瞧着这样的底细,他自然是以为叶祯便是自家少主的心上之人。但是没成想在少主离去后,却是被谢家那不受重视的嫡子给抢了先。 但今日前来,确实是源于对新东家的担忧。 知晓她与谢家走得近,且这段时日谢家似乎出了什么状况,导致茗月楼的货源出了一些小问题; 。毕竟半闲阁是得到本家帮助最大的谢家产业。故而他这个茶楼的掌柜,才会到酒肆来喝茶。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无意识地抬起坐上的茶,浅浅地饮了一口。 神思恍惚间,却是听到酒楼门前传来了几声吵闹,不自主地抬起头来。 为首的中年男子穿着黑色锦绣服,脚踏牛皮短靴,腰间别着一把用上好皮革制成的刀鞘,从缝隙中透出隐约的寒光。随行的一干人等穿着似墨的差役官服,其中一个看起来颇有地位的人,正站在半闲阁的门口,和如今的二掌柜激烈地说些什么,大有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的意味。 席君心下一沉。 暗卫。 “官爷,我们酒楼一向可都是奉公守法的阿,从未曾偷税漏税。您今日这样的架势…”精干的二掌柜瞥了一眼这些暗卫腰间的佩刀,强打着精神,一脸讨好地说着。一旁知事的小厮自然是懂得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以外人看不见的角度,偷偷地给那个差役递了个锦囊过去。 眼尖的二掌柜看到小厮的动作,脸上的笑意越发地浓了,就在他欲说些什么的时候,眼前却突然闪过一道寒光。 “嘶—” 一把上好的绣春刀便抵在了那小厮的腰间。 二掌柜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似乎没想明白,为什么平日里好使的招数,在今日却是不见成效。 席君看着外面的画面,微微地摇了摇头,便在桌上留下了十余枚铜钱起身。 他自然是没有兴致为半闲阁辩解些什么,以他在柳家十几年的经历。自然是明白暗卫是什么,也自然明白,谢家,怕是要完了。 而江宁城,也要变天了。 ****** 距离中秋节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叶祯也渐渐将失忆扮得天衣无缝。 她本身出自于皇家,自小便是接受着天家最为严苛的教导。且半年前她确实真的失忆过一次,故而各种细节自然是手到擒来,未曾令谢永暮有丝毫怀疑。 此时她与谢永暮正对坐在乌篷船的船舱之内,门窗紧闭着,丝毫察觉不到深秋时节江面上寒冷的江风。只有眼前微微摇晃的景象,才会令人想起,这是在江面,并非是平地之上。 叶祯看了一眼前正在为她细心温酒的谢永暮,在心底,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但是嘴角却是勾出一个浅浅微笑,用软语细声询问:“谢公子,这是什么酒?” “醉生梦死。”谢永暮也轻声答道,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慢,转瞬间便已经将美酒温好,送至叶祯的面前,“九儿,尝尝。” 叶祯乖巧地点了点头,纤指微动,一手将美酒送至口边,另一手却至于了面前,由宽大的袖口将自己饮酒的姿态遮挡,示以知礼; 谢永暮见状,唇角的笑容微微一顿,随后也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什么时候,九儿,对我竟是客套至此。 心思黯然,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继续微笑着看着叶祯,丝毫不曾在意她只浅浅地饮了半杯,白白浪费了自己半个时辰的忙碌。 他们离开云水村已经七日。 这段时日里谢永暮也已经习惯了叶祯对他的态度,这样温和中却带着疏远的态度,在种下了情根的男子眼中,是最为残酷的刑法。 奈何木已成舟,谢永暮有心想要改变两人之间的关系,却又无从下手。只能是着手于这样细致的地方,以期待潜移默化地打动心上人,令她重新将心绪放在自己身上,而非这般疏远。 “谢公子。” “嗯。” “这酒,真醇。” “那就多饮一些罢,不醉人的。”醉了也不碍事,他在心底默默补上这一句,“况且,这样寒冷的时节,温酒暖身。” “多谢公子牵挂。” “何须至此,你我是夫妻,本是一体。” “……”好听的女声在这一刻没有了下文,在半晌之后,却又听到她温软的话语响起:“公子说,奴家是你的内人...那么,公子可以带我…回娘家看看吗……” 声音越往后越小,最后已经细弱蚊音。 无意识的回答在这一刻突然顿住,谢永暮抬起头来,却正巧见到她低头,耳后染红的娇羞,以及双颊的两抹红润,在浅色衣衫的映衬下美若烟霞。 他的心绪转动了半拍,一抹悲痛浮现在他的脸上。伸手将她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这才压着嗓子,低声说了一句,“九儿,岳父岳母......已经去了。至于别的亲友,在半年前那件事的牵连…也搬去了别处,寻不到踪迹。” “……”她听到这样的话后,却是没有再言语了,只是头垂得更低了些。让人看不清表情,也无法知晓她现在的想法。但谢永暮却发现,她面前那盏白净的酒杯,竟然是无缘无故飞溅了几滴美酒出来。 懊悔、无奈、悲伤…… 种种情绪一并而上,看到她眼角蜿蜒的泪痕,更是一阵心痛。身体未经大脑便已经起身,走到了叶祯身边,将她拥到怀里,尚存的几分理智令他止住了吮去她脸上泪水的冲动,而是轻柔地,将之搵去,小心翼翼,似是对待一件举世难寻的珍宝。 “九儿,我在。” 温厚的男声自耳边响起,叶祯轻咬下唇。想要推开他的怀抱,却发现自己的手竟是没有了半分气力; 。父皇… 母后… 皇弟… 叶祯的眼前突然晃过他们的影子。 容貌模糊的母后,威严却疼爱自己的父皇、从小跟在自己身后的皇弟.....在心底自嘲了一番,最终还是瘫在了他怀抱里。 终究是无法拒绝他的温暖。 终究是无法拒绝仇人的温暖…… 这样的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心思恐急,却又舍不得源自他的安全感… 任由昏厥的感觉麻痹自己的躯壳,在他的臂弯安然睡去。 …… 不知过了多久。 “咚咚咚—” 舱门响起低沉的敲门声响,叶祯身子一颤,便从昏睡中醒来。目光流连间,便发现窗户的缝隙中,已经透出些许昏暗,而面前的木桌,不知何时,已经燃了一盏暖黄色的灯花。 …… 这样的时候,她却是没有在意自己的处境,而是想着,既然谢永暮抱着自己,那么…点灯的人,自然是船家... 岂非…自己被他抱着的样子,落入了船家的眼中。 下意识地想要起身,挣扎之间却发现自己还在某人的怀中。 在心底暗骂了自己一声,随后惊呼声响起。 “谢公子…这……” 却是不肯再继续在他怀里待下去。 谢永暮也不强求,暖香玉已经在他怀中良久,自然是不敢再继续下去。只好尴尬地笑笑,起身回去了对面,这才说话,令船舱外地船家进来。 “公子,少夫人。还有一刻钟便到江宁城了,不知两位可有下榻的客栈。” “悠来客栈罢。” 谢永暮思索了一番,这才将谢家的产业想起,报了个名字出来。 回应他的却是船夫疑惑的鼻音,“悠来客栈已经被查封了。”顿了顿,看着桌上早已经凉透的酒,“而且制出您桌上’醉生梦死’的那家半闲阁也被查封了,谢家所有的产业都被查封了…连宅子都被抄了。要不,您二位去河洛客栈,这家比起悠来也是不遑多让的…又或者去……” 后面又再絮絮叨叨说了不少,但是谢永暮却没有在意,而是将心思放到了“谢家被抄家”这件事情上面。连叶祯也没有顾及船夫口中“少夫人”这个称呼了,而是与谢永暮一般,都将心思放到了谢家被抄家这件事上面。 ------------ 第四十三章 回到江宁 第四十三章 回到江宁 到达江宁城已是酉时。 深秋时节,夜色来得特别快,谢永暮和叶桢到达江宁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这个时候华灯初上。小舟沿着秦淮河驶上去,与流光溢彩的画舫擦身而过。两岸灯火不绝,能听到青楼楚馆歌女悠扬的歌声,也能听到茶楼酒肆传来的喧嚣。倒映在水面的繁星与灯火随着波浪沉浮,偶尔头顶上横跨过一座窄窄的青石长桥; 夜风轻拂,将站在船头的叶桢激了个冷颤,正欲返回船舱之时,却忽感温暖。回头一望,谢永暮已经将一件白暗纹底红梅花刺绣的斗篷披在了叶桢身上,轻声说道:“这,便是江宁。” 叶桢浅笑点头,望着满眼的晨辰灯火,对江宁的记忆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 没过多久,叶桢便看到了那座高三层,为五方形,飞檐出甍,五面皆窗的公馆。它的样子与叶桢离开时倒是没有多大的变化,不过远远地,叶桢都能看出那家公馆的生意不错。至少在以往,她是看不到花汀公馆正门也人来人往的。经过高楼的时候,能够闻到香醇的美酒气息,伴随着不绝的丝竹声响,将花汀公馆的四周绕了个圈。 也不知道尘风和宁宇恒如今怎样了。 她在心底默默地想着,去了燕京之后事情接踵而来,令她没有半份空闲写信前来江宁,现在回来,所以对自己名下的产业还是颇为担忧,不过面上却是丝毫透不出对花汀公馆的兴趣。 “九儿,马上就到文德桥了。” 谢永暮站在叶桢的身边,朝着两岸随口说道:“这里是贡院街,刚刚经过的高楼是花汀公馆。再往前就是金风阁、凤栖楼。嗯…还有奇芳阁也在前面,九儿你以前很喜欢奇芳阁的雨花石汤圆。现在你也饿了,等会我们就先去明远楼。” 叶桢点点头,没有说话,目光随着谢永暮所指而移动。 反倒是船头划桨的老船夫应了一声,“好勒,等会小老儿就在奇芳阁停下。” “有劳。” …… 谢永暮见着叶桢没有说话,也不在意。只是笑笑,然后将叶桢身上的长袍系得更紧了些,担忧她因吹夜风而再次患上风寒。 叶桢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身子不由自主地缩了缩。她已经不再接受这样亲密的动作。一个月,足以令她消磨掉身上对他的反应,以往对他所有下意识的反应都已经悉数被丢弃。 没过多久,奇芳阁便能够远远地望见了。有点心的清香飘飞出来,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除却租赁船只的费用后,谢永暮随意朝着船夫抛了几枚大钱,船夫便很是上道地帮着谢永暮抬出了船舱内的两口大箱,招呼了奇芳阁后门的伙计搭手。 叶桢看着那两口箱子,心底泛起了别样的心思。 从云水村出来谢永暮便一直带着,叶桢只知晓其中一个箱子里面放了醉生梦死,其他的便不知晓了。这也是为什么在船上谢永暮能够为叶桢温酒的原因。不过看谢永暮这一路不嫌辛苦,不担忧被人盯上的后果搬运这两只箱子。叶桢也能菜出里面的东西不简单。 就在叶桢神游天外,猜测里面东西的时候,却恍惚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刘二,小心点,别把根茎伤到了。这可是三醉芙蓉,可得好好伺候。” 声音清朗却又带着三分生意人的狡猾; 苏子易。 ****** 青龙街上那座最为简陋的建筑依旧沉默地矗立在冷涩的秋风之中,道路两旁的垂柳已经染上了些许枯黄。径流的河水从石桥下方缓缓流过,能看见几缕枯黄的叶片打着旋从上游流下去。 青龙街上的人们依旧躲着暗卫司走,偶尔经过一两人也是步履匆忙,很快地离开了暗卫司衙门的笼罩范围,似乎那里潜伏着某种史前巨兽,在不经意间便可令人丧命。 暗卫司前院那个方正的房间里,正坐着三个敛气凝神的中年人,他们皆是看着长桌尽头那位年轻得过分的提司。 自从刘金俭被收押入狱后,整个暗卫司都弥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气氛。刘金俭手下的暗卫全部被秘密地查处。他们这才发现,原来作为国之重器的暗卫司,竟然被吴国渗入了如此之多。 房门无声地开启,作为整个楚国最为厉害的特务首领自然发觉了,下意识地扭头向门口望去,连着长桌尽头的张泽羽也收敛了他心不在焉的神色,抬起了头,双眼清亮地望着门处地那个人。 一个身形微驼,满头花发的老人咳嗽着走了进来。 站到了张泽羽的背后,朝着长桌上的另外三人,轻声说道:“江宁谢家已控制。” 声音很浅,但是却足够有力。伴随着这七个看似平淡无奇的字,暗卫司的会议室里不免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之中。谁也没有想到这位先皇的老太监知莲竟是有此能力。他背后的监察院,不愧是先皇留下来制衡暗卫司的最后手段。 半晌之后,才有人起身,神色恭敬地问道:“知莲公公,您…来暗卫司…有何贵干?” 知莲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偏头“鸿胪寺控制了吗?” 张泽羽点点头,却是挥手随意对着一旁的王奉元吩咐道:“拿把椅子过来。” 王奉元正待行动,知莲却摇了摇起头,“既然陛下让奴婢这段时日跟着您,您也不必这样待着奴婢,奴婢始终只是奴婢。” 自然是不会真的有人把知莲当作奴婢看待,王奉元眼观鼻口观心,丝毫没有被知莲的话影响,权当没有听见。很是小心地将墙角一把黄花梨的漆画椅放到了张泽羽的身边,恭敬地对知莲说了一句:“公公,请。” 知莲略微扫了一眼,面上看不清悲喜,依旧是一副风淡云清的样子,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公事为重,奴婢就不坐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信纸,放到了张泽羽的面前,“此乃监察院打探到的消息,请大人过目。” 张泽羽见着知莲忌讳莫深的样子,也只好无奈地笑笑。虽然知莲只是一个老太监罢了,但是他知道这位是自家老子都开罪不起的人物。所以也就没有强求,只是小心地接过信纸,仔细地看了起来。没过多久,他便将信纸传到了桌上另外三人的手里。 良久之后,确认三人都已经仔细看过了,张泽羽才开口说话。 “上面是什么内容,各位也都看清楚了; 。小子不懂事,接过暗卫司仅仅是一时无奈,请各位同僚多帮衬些。至于这名单上面的人,各位手下的人,还是多加注意。” 这话说得很没水平,丝毫不像是一个家学渊源的官宦子弟说出的话,而是宛如一个走江湖拉单帮的刺头到了陌生地界对本地盘踞的地头蛇说出的搭伙话。 桌上的其他四人也乐了。 他们倒是没有想到这个空降的提司大人竟然是这个脾性。虽然陛下的任命早在半月前就下达了,但是今儿个确实是暗卫司实权首领第一次聚集。之前单独的会面下,倒是没看出张泽羽的脾性来。听到这话,连不苟言笑的知莲公公也牵了牵嘴角,只是心底是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 主管情报的一处的佥事曾允也笑了笑,他倒是很欣赏这个年轻公子哥的做派,在张泽羽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包揽下了这件事情。而主管二处收拢情报加以分析的首领本来是刘金俭,但是他既然被查出是吴国的探子,所以这个位置暂时是空着的,这段时日来一直都是张泽羽亲自打理。 三处和四处的的头子也没说什么话,但是从举止中能够看得出来。他们确实是值得信任的人,毕竟暗卫司是楚国重中之重。而刘金俭这件事,也不过是一个意外。 一番讨论之下,便大致决定了这个案件的走向。 知莲见着暗卫司的几人都已经达成了一致的意见,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提了一句,“只要能找到那位贵人,确保那位的安全。其他的事,可以放在后面。” 这句话一出,会议室的气氛便有些奇怪了。 在坐的都是在暗卫司呆了几十年的老人,自然是明白半年前先皇驾崩的事情另有蹊跷。这半年在暗地里不知道查询了多少线索。能够穿越皇宫大内的重重守卫,并且不被监察院、暗卫司抓到尾巴。不知道那是怎样一个庞大的组织。 毕竟有能力将壮年的先皇毙于疾病,也就意味着有能力将才上位的年轻陛下意外驾崩,有能力颠覆整个楚国的格局。虽不至灭国,但是大伤楚国的元气倒是可以做到的。这样的组织,说是庞然大物也不为过,向来是统治者所忌惮的。 所以在座的人对知莲的这句话有些不以为然。 毕竟在他们眼里,国家大事比一个和亲的公主重要得太多。此次好不容易有了线索,若是因为那位深宫里得人物放弃了既得利益,那么他们说什么也不会干的。能进暗卫司的人都是对楚国忠心耿耿之人,所以听到知莲的话,都在心底嘀咕了起来。 知莲见着他们没有说话,也自然是明白他们的想法。浑浊的老眼微微上挑,拿捏着当年为叶泓宣圣旨的驾头,说了一句,“此乃陛下口谕,诸位切记。” 此话一出,原本不以为然的三人最终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但心底,却对半年前先皇的驾崩,起了别样的心思。 难道…先皇的驾崩,并非是那个严密的组织所做? 难道…如今的陛下,并不担忧半年前发生在先皇身上的事情,在他身上重演? ------------ 第四十四章 苏子意 第四十四章 苏子意 奇芳阁。 明明暗暗的灯火将整个奇芳阁照亮,倒影在水中的灯花甚至将夜幕上的繁星都给比了下去。若是仅仅关注水中的倒影,甚至会以为奇芳阁是天上某个嗜食的仙人特意以无上妙法铸就的地方。 但是隐隐约约传来的人声、杯盏声、说书声。以及各种美酒的香气确是证明了此处分明是地处凡间,只因灯火繁盛,故而让人错认。 谢永暮见着船夫已经将自己带着的两个箱子搬上了露台,便招呼了两个守在露台上的伙计,将箱子好好看管住,这才牵着叶桢从露台上迈开步子,径直穿过了奇芳阁的后院,掀开门帘,正欲向候着的伙计吩咐时,却听见后面传来一句有些惊喜的男声。 “谢兄,你怎么在这?” 下意识地回头,一个身穿白色隐金线直裾深衣的男子正朝着自己走来,临近了,才看清楚他的面容。 “原来是苏子意苏公子。”谢永暮将牵着叶桢的手松开,朝着苏子意浅浅地作揖,以示礼貌。 苏子意地目光却流转到了谢永暮身边的叶桢身上,目光带着三分惊艳,七分不解。 注意到苏子意探寻的目光,谢永暮心中微微一沉。突然间想到,自己因为吃够了’谢定安’这个名字的苦,便在一开始就对九儿说自己名字是谢永暮,她的名字是清九,是自己的妻子。自己,并没有伪装。 于是只好在心底苦笑一声,面上却是带着清浅的笑,“这是在下的妻子,清九; 。” “清九?”苏子意目光发亮,上上下下打量了叶桢一番。 今日叶桢穿着一件白底红梅刺绣曲裾,外面披着暗底红纹白毛斗篷,斜斜地用小叶紫檀的雕成地莲花镶浅红色东珠木簪挽了一个墯马髻。双目氲神,似是一泓倒映着星光的秋水流转其中,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仔细探寻。 苏子意眼前一亮,微微失神了片刻,这才朝着叶桢作揖道:“原来是清九姑娘,此前见姑娘皆是男装,此番得见姑娘女装倾城之颜。实在是有些失神,望姑娘海涵。” 叶桢微微侧目,用目光向谢永暮询问,此人是谁。 谢永暮见着叶桢的神色,苦笑了一番,然后对着苏子意赔罪:”苏兄,九儿前段时日患了离魂症,如今…谁都不记得了。” 苏子意看了叶桢一眼,然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朝着叶桢自我介绍道:“在下苏子意,姑苏的苏,子意乎鱼的子意。” 叶桢目光一动,笑问道:“可是出自林昉学士的《钓鱼记》?” “清九姑娘当真博学多才。” “不敢,不敢。”叶桢微微摇头,朝着苏子意谦逊地说道:“小女子只是略懂罢了,当不起公子的称赞。” 说着,却是在暗底里拉了拉谢永暮的衣袖。 感受到心上人的小动作,谢永暮自然是明白叶桢现在并不想与苏子意多说什么。这也符合了自己的想法,于是他便朝着苏子意作揖辞别道:“苏兄,在下与九儿刚刚到达江宁城,现在肚中已然是唱起了空城计,我们就先走了。” “哦,对!”苏子意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随后有些愧疚地说道:“都是在下的错,两位赶快进去吧。今日就当是在下做东,为两位洗去风尘吧。” 叶桢倾身一拜,轻声道:“那边有劳苏公子了。” 苏子意虚扶一把,随后摆摆手,笑着回答道:“无妨。” 谈笑声中,三人便上了二楼。 ...... 在两人离去之时,苏子意才想起,谢家已经被抄家了,苏家江宁一片的掌事早早地便提醒了自己,要时刻注意谢家中人的去向,好接收谢家留下来的坊市。自己却因再见好友,心生忘记了向谢定安询问,在心底暗自笑骂道:“苏子意啊苏子意,你就不是经商的料,别等哪天苏家老底都被败光咯。” ****** 《楚史.职官志三》:“鸿胪掌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凡国家大典礼、郊庙、祭祀、朝会、宴飨、经筵、册封、进历、进春、传制、奏捷、各供其事。外吏朝觐,诸蕃入贡,与夫百官使臣之复命、谢思,若见若辞者,并鸿胪引奏。岁正旦、上元、重午、重九......皆赞百官行礼。” 燕京的众人都知晓,吴国来的质子已经在鸿胪寺居住了五年,从吴国最不受皇帝待见的弃子变成了吴国的储君; 。从知书达理的孔孟传人变成了流连画舫的浪荡公子哥。不是没有人怀疑,更多的还是源于吴国传来的消息。 鸿胪寺里的那位太子殿下,有两个哥哥,三个弟弟。最初是由他的二哥谢永言担任太子,但是在三年前,那位举止进退有度的储君不知为何,竟是与姨母通奸。自此,太子位终究是到头了。而吴国的大皇子谢永摩身上含有胡人的血脉,所以皇位与他无关。剩下的三个弟弟,其中两人皆是不足三岁,自然没有纳入考虑。而剩下的那位,在接到要与大楚长公主叶桢和亲的消息,早早地便被封了一个闲散王爷,自然是没有角逐天下的资格。 所以,最终太子位落到了被视为弃子的谢永暮身上。 这番解释看来似乎太过儿戏,但是吴国的说法便是如此,即便是有心人也无法在这些内容里分辨出更多的东西。久而久之,谢永暮太子的身份便尘埃落定,而鸿胪寺对应的接待规格也上了另一番天地。 鸿胪寺。 朱漆的牌楼依旧耸立在青龙街上,小篆书写的黑色蓝底匾额高高地悬挂在牌楼正上方。出入官员步履慌乱,神色匆匆。 一顶玄色的软轿从西街那头一路行来,在鸿胪寺大门停了下来,在鸿胪寺守门的两个差役见着玄色的轿子,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子,以表现自己的尽忠职守。身着紫色常服的白允谦被人搀扶着从玄轿上走了下来,须发花白,身形微微有些驼。 随意地和门口的两个差役点点头之后,快步走进了那座朱红色的雕楼。 自从月前鸿胪寺的细作一事发生后,这位半退隐的鸿胪寺大行令便每隔两日便来上一次。籍此加强自己对鸿胪寺的掌控。毕竟鸿胪寺乃国之颜面,所有友邦的使者都在此备案。一些重要的人物甚至本身便居住于此。 穿过正门的时候,一个穿玄色官服的暗卫也跟着白允谦走了上去。 见着他跟上来了,白允谦便下意识地问道:“王大人,庆和苑这两日可否有什么异动?” “白大人这可折杀下官了,下官只是一个跑腿的罢了。”说着,王奉元便摇摇头,低声回答道:“我们暗卫军的人马已然将整个庆和苑重重监视,庆和苑里的人,即使翻天了,也出不去。况且燕京城内的据点皆以拔除,即便是逃了,也找不到去处。” 白允谦微笑着点点头,不咸不淡地赞叹了一句暗卫军的能力。在心底却暗想,这鸿胪寺是我的地方,却由着暗卫军监视,不叫大人叫什么。何况最近有消息说王奉元深得张泽羽的信任。自己这个不日即将告老的人,交好于他总是没有错的。况且暗卫军竟然是能够将一个暗藏多年的势力拔除,这样的能量,当真是让人心悸。 ****** 庆和苑。 庆和苑是一个五进六出的宅子,坐落于鸿胪寺后院不远处。按照规制,这是亲王才能居住的规格。太子的地位是肯定要更高的规制的,但是谢永暮最初作为质子来到楚国之时还不是太子,故而鸿胪寺未曾修建这般规制的院落。而是将前朝一个亲王府收缴,更名为庆和苑,意为庆贺天下大和,变作了接待外宾的地方。 自从谢永暮被确认为太子之后,这座宅子里面便只剩下谢永暮一个人了,其他的外宾都已被请到了别处; 。这是楚国对吴国的态度,毕竟谢永暮是吴国太子,代表者整个吴国的颜面。就算两国一向不和,但是面皮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做的。 聂荣以巧劲斜靠在庆和苑的垂花门的外檐柱上,目光随着抄手游廊上的弄月而动。在他两旁跟着两个身着青色衣衫的小厮,他们是跟在太子身后,以便随时听候命令的仆从,也是楚国监视聂荣的人手。 见着弄月来了,聂荣有心想将自己身后的跟屁虫打发掉,但是想到这段时日自己的活动几乎都在监视之下,打发了明处的两个,暗处的打发不了也没有什么作用,于是只好暗自叹息一声,身形一动,便朝着弄月走过去。 弄月见着聂荣的动作,眼前一亮。外檐柱不是从地上立起的,而是悬在中柱的横木上,称为垂柱,垂柱的下端有一垂珠,通常彩绘为花瓣的形式,因此称为垂花门。所以聂荣能够举重若轻地靠在外檐柱上,这样的表现,证明着他的武功又上了一层楼。 “弄月,事情办好了?” 弄月,公子去了哪里? “启禀太子殿下,奴才刚刚已经将’醉生梦死’放入地窖。” 公子已经往江宁城方向走去。 “放好了?” 公子身边可有人跟随? “是,放好了。” 公子并未令人相随。 “……” “……” “下去吧。” 继续暗中保护公子。 “是,奴才告退。” 好,你注意暗卫的人。 …… 在两人的暗语中,一次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谈话自此结束。跟在聂荣背后的两人对视一眼,随后微微地摇了摇头。他们已经跟在聂荣身边半个多月,自然是能够明白两人的对话其实蕴含了很深的玄机,但是明知道两人在交换信息,但却是无可奈何。 ...... 在垂花门的顶上,一红一白两个人影正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看着下面发生的事,目光嘲弄。即便是如此明显的目标,却诡异地没有一个人发现两人的踪迹。 “轻眉,你当真要淌这趟浑水?” 红衣女子偏头,嘴角挪揄,“我说师兄,你又没娶我进门,我淌不淌浑水与你何干。” 白衣男子的拳重重捏起,最后却又无力松开。叹息道:“好,那我陪你便是。” ------------ 第四十五章 是真心吗? 第四十五章 是真心吗? “陪我作甚; 。”梦生摇头说道:“何况帮他也就是帮自己。归根结底,我也是在为自己考虑。有谢永暮的人手吸引那暗卫司和监察院的视线,天门才能蛰伏在暗地,别忘了月前边境发生的那场战事。” “分皇一脉不愿意就此沉寂下去,食他人种下的苦果。” “渭南对我天门来说是金山,却也是一盆污水。那老皇帝叶泓念着先秦的旧情,故而仅仅是要了三个承诺就放过了渭南。而现在呢,叶泓已驾崩,小皇帝还能念及旧情吗?分皇一脉将手渗到了楚国的国库,趁着小皇帝注意力在谢永暮身上,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她苦恼着说道。 “将来一查国库亏空一事,天门不死也要褪层皮。虽然我已经脱离了天门,但父亲始终还是在门内,虽是不想收拾这个烂摊子,但我却不得不为父亲仔细谋划谋划。” 如果谢永暮在这里,看见她面上的表情,一定会赞叹她的演技,暗许此人年纪轻轻表演功夫却炉火纯青,不愧是与那位大合八荒的秦帝的后人。谋划,谋划你个大头鬼? 但是道天歌却是不明白她心中到底有什么想法,毕竟他们已经失散太久,而今的他怎么知晓这三年来梦生的经历。听到她丝毫不做作地在自己面前表达对分皇一脉的不满,突然觉得。这个被自己逃婚的小师妹,自己已经看不懂了。他皱着眉建议道:“轻眉,当初,为何你要更着那谢永暮,你应该知晓,你我的身份,不应该与皇室之人接触太多。” 梦生轻挑眉角,被红绸掩盖的眸子绽出一丝冰冷的光芒,有些自嘲地笑道:“我的好师兄,如若你当初不逃婚,我也就不会与谢永暮一道了。” 道天歌面上的斗笠似乎被风掀起了些许,能隐约看到光洁的下巴,沉默着没有说话。 梦生静静地看着他。 道天歌避开了梦生那双碎金色的眸子,将头转向了别处,然后才有些追忆地说道:“师妹,你已经很久没有回渭南了。” 梦生无言地摇摇头,心想自己回去的时候你可不知道。 师妹,你已经多久没有这么叫我了。 轻眉轻眉,不就是一直提醒我,让我回到渭南,继续成为看轻天下须眉的天门少主么。可是师兄,既然那件事已经发生了,当时你既然这般待我,为何还期望着我能够不计前嫌地回到渭南,与那二供奉和平相处。 “……师父,已经太久没有看到你了。”道天歌丝毫想不到梦生地内心独白,继续目光飘忽,话头转向此前梦生说的事情,“你想要插手谢永暮的事情我没有意见,但是这对于师父来说并没有多大的用处。谢永暮的事情拖得够久又能如何,二供奉插手国库这件事迟早都会被查出来。就算现在收手,但是你能保证消除所有的痕迹吗?” 听到道天歌的分析,梦生陷入了沉思之中,问道:“那依你的意见?” “暂时先把这件事压着,你我先去寻江文林。那江文林虽然退下了户部尚书的位置,但他在户部呆了二十年,手里肯定会有应对的方法。”道天歌静静说道。 “至于谢永暮,现在这个阶段他并没有多大的危险,毕竟明面上的身份还在,只要吴国一天未亡,这个太子文风鼎盛的楚国,始终会被朝堂上那些儒家官员保下来; 。何况他在楚国经营多年,怎么可能就这点根基。” “这是持重之道。”梦生皱眉道:“此前在守拙楼我将你带走,现在我担心守拙楼的管事并不能避开暗卫司的查探,天门会提前进入小皇帝的目光之中。” 道天歌有些疑惑梦生会再次提到守拙楼,但略微一顿后,还是干脆应道:“师妹……守拙楼有我的人,我会盯着点。” 梦生猛然转过头看着他,心间突生了罅隙。 天门下属产业分为两脉,一脉在分皇,一脉在保皇。道天歌是分皇的人,但是守拙楼这般重要的产业自然是在梦生父亲这个正统的大秦后人手中。而今道天歌却直言他在守拙楼中有人…这令梦生感到一阵烦闷。 师兄,难道你对父亲的不满,已经到达这样的地步了吗? 她不懂声色地问道:“你要回守拙楼?” 道天歌应道:“我手下的那些儿郎,并不需要我盯着他们做事。” “我会为父亲尝试做很多我不想做的事,就算我本身并不喜欢那些事。在这个过程中,我希望你能回到我这边。”梦生伸手,将自己面上的红绸解了下来,一双碎金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道天歌斗笠之后的眼,用很低的声音说道。 “我很想回到五年前,那个时候渭南漫天飞雪,你穿着白色的衣衫站在雪地里练剑,将一帮婢女迷得晕头转向。却因为我不喜,便没有再与那些人来往,还换上了你以往最不喜的藏青色袍子。”她顿了顿,然后说道:“我不知道当时你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是...我始终还是记着的......” 道天歌明白她的意思,并没有沉默太多的时间,随后将梦生手上的红绸拿起,仔细地为她系上。没有说话便脚步轻移,离开了。 天门的女婿果然还是谪仙般的人物,在轻功这件事上拥有绝对的美感。只是任凭道天歌略带邪性的性子,在消失的一刹那,还是轻飘飘地留下了一句,“当初......是真的。” 绕是以梦生三年来阅尽风尘的心性,依旧被道天歌这句真心惊起了满心的波澜。此事已在她心底埋藏太久,这次借着机会说出来,本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却出现了意外之喜。 这让平素里厚脸最爱调戏他人的梦生也红了耳根。 最终,她挥了挥衣袖,嘀咕道:“小姐妹们说得没错,天下间的男子,都尽是花言巧语的。” 她看着下方垂花门那个与谢永暮面容极为相似的人。这个时候夕阳已经斜斜地映进了庆和苑,低低地将那剪了一半的灌木影子拉成了原来地长度。她面无表情,心里却在暗中叹息着,谢永暮,是否便是这般的满足,令你不惜放弃你苦苦经营多年的楚国系统呢? ****** 远在江宁的谢永暮与叶祯自然是不知晓这场发生在鸿胪寺的谈话,他们现在已经在苏子意的安排下,住进了苏家下属的河洛客栈; 这个时候江宁已经快要暗下去,金色的夕曛透过远山的裁剪落到了江宁之上,远远的,只能看见天边夕阳最后的一丝轮廓。但江宁城却越发地热闹了起来,淮河之上,总多点染了金粉朱漆地画舫一艘艘地下了水,渺茫的歌声从精致的画舫上隐约传来,绕了江宁城一圈。 谢永暮拉着叶祯坐上一架青色的马车,在车夫的打趣下,来到了江宁城东郊的玄武湖。 玄武湖方圆近五里,背靠紫金山,是江宁众人在春日里最爱的踏青地。玄武湖分作五洲,环洲、樱洲、菱洲、梁洲、翠洲。洲洲堤桥相通,浑然一体,处处山水相映。有诗云:“钱塘莫美于西湖,金陵莫美于后湖。” 更重要的是,叶祯想要来看。 而坐在马车上的叶祯,心绪有些复杂。 她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在自己对面坐着的谢永暮,目光漂浮,找不到焦点。 她本以为,在云水村时,谢永暮说要带自己来看玄武湖,只是说说而已罢了。但没想到...现在却是成为了事实。她长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也只是张了张口,将疑问......埋进了喉。 谢永暮没有注意到叶祯的表情,而是将目光放到了窗外的景色。 外面是很普通的楚国一级官道,用青石板加固的道路没有被转动的车咕噜扰起半分灰尘。黄白相间的白桦树像是被某个工于心计的花匠修剪过一般,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美感。偶尔有微风吹过,能够看间几叶被风撩拨的树叶遵循风的轨迹飘飞。 这样的景致... 真美。 这样的景致,为什么没有在吴国出现呢...... 谢永暮自嘲地笑了笑,已经决定了不是么,这样的想法...还是不要再有了吧...... 看着远方粼粼的波光与翩飞的飞鸟,他这才将暗青的窗帘卷了起来。回头,朝着叶祯浅笑着说道:“九儿,玄武湖,要到了。” 心绪难平的叶祯被谢永暮这一声九儿惊扰得有些落魄,她匆忙望向谢永暮的地方,才发现他正笑着看自己,嘴角还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没等叶祯开口,谢永暮又说道:“九儿,我在紫金山买了两间茅屋,以后,就委屈九儿和我在一起成为农夫了。”顿了顿,他又说道:“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叶祯听到这句话,秋水般的眸子突然间便映起了别样的波澜,甚至比那玄武湖还要美上几分。谢永暮没有打扰叶祯,而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今早公子出去,便是为了这件事?” 谢永暮点点头。 一缕水汽,在转眼之间便氤氲了她的眼。 谢永暮,这......是你的真心吗? ------------ 第四十六章 王奉元的推测 第四十六章 王奉元的推测 青色的马车被掀开了一道车帘,一张美丽的容颜从其中探出,望向马车外不断向后退去的景色。楚国以青石板铺就的一级官道被修整地极为平整,让马车上的叶祯只能感到少量的颠簸。 夕阳为玄武湖披上一层华丽的金裳,波光粼粼中,能看见如梦的绿柳随着水波荡漾。但是叶祯却没有丝毫欣赏的兴致,她脑海中一直回荡的是谢永暮不久前与自己的对话。 “九儿,我在紫金山买了两间茅屋,以后,就委屈九儿和我在一起成为农夫了。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 “今早公子出去,便是为了这件事?” “……” 她几乎是一瞬间便下意识地以最坏的恶意加之揣度。 但下一刻却对上了谢永暮清亮的眸子,似蕴星辰。那样真诚的目光,令她觉得连怀疑都是对他的侮辱。在心绪难明之下,她才掀开了窗户,以欣赏美景为由,避开了他期待的眸子,将心中欣喜的回答咽入口喉。 哪怕再想就此答应,但是两人之间已经横亘了太多的天堑,令她无论无何,都无法回避。 毕竟…他是吴国的太子。 而她,却是他哥哥未过门的妻子,是楚国唯一的长公主。 毕竟…他曾经那么欺骗于她…… 毕竟…他亲手将自己老皇帝迫害致死。 而老皇帝,却是她在世上仅剩的两个亲人之一。 …… 种种种种,就算一时看不见,但是却始终存在,如鲠在喉。 …… 她突然间想起了月前去的白云寺。 她虔诚地将双手合十,跪坐在暗黄色的蒲团之上,大雄宝殿的香案前的禅香氤氲了佛像的面容。让一切都沐浴在不规则的光影之中,如置梦中。 小心翼翼地在佛前许下了一个隐秘而又大胆的心愿。 ―与他一道归隐田园,不理世事。 这样的梦,以他和她的身份...是根本不能实现的。归隐田园,只能是存在于梦中罢了,所以,当时任凭他如何相问都不肯说出口。 却没有想到,这个看似遥远如同一道无法抓住的光线似的心愿,却在这样的不经意间被轻易实现,填补了她内心的空荡; 。巧合似两个失散已久的老友,相寻数年未曾再见后却在一个阳光和煦的转角间再次相遇。温暖的阳光和清浅的微风都在那一刻相聚。 刚刚好。 真的,一切都刚刚好。 …… 极目远眺,远方的天空像是被金黄色和灰色一同染过的样子,倒映在玄武湖的湖水上,被微风吹皱,连云都微微摇动。 于是她回头,对着车厢内的谢永暮暖暖地答了一声好。 就算是再大地仇恨又能如何,在这一刻,只是在这一刻,她…真的不想拒绝面前这个与自己心意相通的男子,真的...不想让他失望。 他笑,然后提起面前的酒壶,为叶祯浅浅地倒了一杯。推到了叶祯面前,轻声道:“九儿,以后就要委屈你和我一起成为乡里夫妇了。” 叶祯俏脸有些微红,目光很快地避开了他,却还是伸手,将桌上那小小的酒杯抬起,小酌了半口放下,以表达自己对谢永暮话语的认同。 见着她的动作,谢永暮原本有些忐忑的心在一瞬间便放了下来。 已经一个月。 整整一个月… 没有再见过她这样的表情。 …… 九儿,你…似乎已经开始再次接纳我了。 所以,我做的这一切,都是有效的吗? 他的唇边很快地便扬起了一个自得的微笑,如同吸引雌孔雀成功的雄性一般洋洋自得。这是他一个多月来,最为开心的时刻,也是最应该被人理解的时刻。 他为自己倒满了一杯酒,然后畅快的饮下。 “公子,酒多伤身。” 她轻声提醒了一句,自从从江宁城中出来,她已经在马车上见他饮过多次。本是不想提醒,却还是心存了半分牵念,浅浅地提醒了一句。 毕竟,她始终,还是眷念着他。 就算,他曾那么伤害过她。 …… …… 马车不停地向前驶去,没过多久便在路边停了下来。 下了车,叶祯才发现,她们已经到了紫金山的山脚,楚国一级官道到这里已经结束。两个中年夫妇站在路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和谢永暮。顺着那夫妇背后的青石小道看过去,苍翠欲滴的树木间,远远的,能看见有些粗旷的飞檐。她知晓,剩下的道路已然不远。 这是一对很普通的中年夫妇,从那个中年男人指尖残留的黄土便知晓他是很正统的耕夫,从女人头上那只黄桃木做的木簪上知晓他们的生活也仅仅是温饱; 见着叶祯和谢永暮从车上下来了,便先朝着谢永暮打了个招呼。两人这才赶紧着上前,从马车上搬下了两人的行李,恭敬地对着两人说:“两位便是那宅子的买主吧,请随我们来。” 叶祯不知所措地望向谢永暮,却发现他给了自己一个安心的笑容。稍微一愣,便发觉自己的手已经被他牵在了手里,温厚宽大的手掌将她的手稳稳地包围。 她心跳慢了一拍,最终还是收回了抽离的想法,任凭他牵着自己的手向前走去。 ****** 燕京暗卫司。 矗立在青龙街上最为古老的建筑依旧沉默地望着来往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的行人。檐角叽叽喳喳的麻雀似乎代表着暗卫司,向来往的行人询问着。明明自己是为了保护你们而存在,为什么你们怕我,却远高于爱我? 一辆黑色的马车稳稳地停在了暗卫司的门口,在大门处守候着的官员见着这辆代表着暗卫司最高长官的马车,恭敬地上前牵马。见着上面下来面容俊朗的年轻人,在心中诽谤了一句高高在上的皇帝,埋怨他将这般大任交给一个才过及冠的男子。牵着马绕过了半个暗卫司后,他才将马车拉到了暗卫司后院的马厩中。 张泽羽看着面前这座有些腐朽的大门,在心底微微叹息着,想着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养的心态…去管这样的烂摊子呢。 自己分明对仕途没有半分在意。 将手中的至交的信又捏紧,他在今日第二次跨进了暗卫司的大门。 暗卫司里那个黑色的会议室里已经坐上了各处的头领,他抬脚迈过门槛,快步走到正中的桌子前坐下,连王奉元刚刚倒过来的茶都没饮上一口,便开口说话。 “宁家传来消息,公主…出现在江宁。” 话还没有说完,一处的曾允便皱起了眉头,但是他却很聪明地没有开口相驳,而是静静地等着张泽羽将话说完。 “信是我刚刚才收到的,是我至交宁宇恒传来的消息,他是宁家后人。大家也知晓宁家在江宁的能量,所以我认为这封信上的消息是可信的。” 顿了顿,他目光转向主管情报的曾允面前,说道:“信上说公主殿下曾在奇芳阁出现,上面的时日是两日前…而后,便没有消息了。曾大人,你那边,可曾收到什么消息?又或者…是谁将公主的痕迹抹除。”说着又环顾了座下三人,询问道:“诸位可有办法,在江宁城找出公主?” 曾允微微皱眉,有些斟酌地说道:“在江宁的探子未曾提及此事…我现在就吩咐下去,让江宁的暗卫查询公主的下落。” 张泽羽不可置否地点点头,没有说话,继续看着座下的人。 “大人,我想…这件事可以让江月白江大人帮忙,江家在江宁城的能量…更在宁家之上。”说话的是三处主管后勤、刺杀的头子朱葛,一双三角眼正闪着有些诡异的光芒,“之后我亲自走一趟,去请江大人帮忙…” 说着他的声音又暗了下去,似乎不确定江月白会不会帮忙... 张泽羽点了点头,随后又摇摇头,说道:“还是我亲自去吧,朱大人你继续查谢家的逃出的人员,看看公主的形迹是否为他们所掩藏; 。” 朱葛恭声答是。 …… 仔细谈过并部署下去之后,这场会议才在暗下去的天色中趋向结束,就在张泽羽准备起身离去的片刻,有个唯唯诺诺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王奉元。 ”大人…在下怀疑…公主形迹被掩藏这件事…并非是谢家残余势力的作用...而是,苏家。” 正欲离去的四人听到他的说法又止住了想要离去的心思,重新在桌子便端坐下来。他们不是没有怀疑过苏家,但是...这样的怀疑,毫无理由。 因为苏家,与皇室的感情一向很好,否则,也不可能在楚国做到首富的位置,毕竟苏家那富可敌国的财富一直都被户部那帮守财奴盯着。若是没有宫里的支持,那样的财富,早就烟消云散了。所以他们没有敢向苏家去想,任谁都明白,苏家深得皇帝信任,是一直站在皇帝这边的江湖人马。 在听到王奉元这样大胆的话语之后,这才反应过来。 在江宁,有能力将痕迹完全抹除的,除了江家、宁家...还有那个天天做三教九流生意的苏家。 “几位大人。”王奉元朝着桌上的四人行礼后才又说道:“小人认为,在江宁城,有能力将公主消息抹除的势力,也只有江、宁、苏...柳家衰败已久,不用纳入考虑范围。” “提司大人说他的消息来自至交,那么宁家便没有什么可怀疑的,排除了掩耳盗铃的可能性。而江家,老江大人和小江大人都在燕京,不可能将手伸得这么远...这样一来,便只有苏家,能够避过宁家的耳目,抹除公主殿下的痕迹。” “若是你猜测错误了如何?” 张泽羽问道。 王奉元摇摇头,“那也无妨,陛下也可趁着这个机会,充实一下国库…” …… 此话一出,整个会议室都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沉默之中。 谁都知道,陛下一直为国库的亏空伤身,谁都知道,苏家,富可敌国。 …… 良久之后,三处的朱葛才小声地、试探着说道:“这个消息...是否禀报给陛下。” “上报吧。” 张泽羽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随后摆摆手,示意自己同意。 ------------ 第四十七章 江府来客 第四十七章 江府来客 脚下是用散碎而平整的青石子修葺而成的小道,期间夹杂着少量生命力旺盛的野草,踩在上面,偶尔能感受到来自青草的柔和触感。小道两边是漠漠的水田,残荷满田,偶尔还能看到半只未被采集的莲藕,露出几粒微黄的莲子。想来在夏日的时候,这里也是一片美景。 谢永暮见着叶祯脸上的惊叹之色,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柔荑,便如愿以偿地看见她微红的俏脸。 小道渐尽,四人绕过一片竹林,面前却又出现了一棵极为粗壮的芭蕉树,成熟的果香从上面传来,令叶祯几乎是下意识地便用目光追寻着香气的来源。终于,在一叶在宽大的芭蕉叶下,看见了一串沉甸甸的,黄色的果实。 就在这时,谢永暮却问道:“比起云水村如何?” “嗯?”叶祯疑惑地望向谢永暮; 但转眼之间,却注意到了他背后那座占地不小的庭院。因为最初被芭蕉树吸引了目光,故而叶祯并没有注意看芭蕉树之后的景色,当她望向谢永暮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他说的“茅屋”,已经到了。 那是一座由一人高的藩篱围起来的庭院,在中间开了一道可以活动的门,藩篱左边种着几丛翠绿的灌木,远远看去依稀可见几朵白色的花附在上面。右边却是种着不知名的藤蔓,将藩篱上上下下绕了几圈,若不是偶尔透出的木材颜色,叶祯几乎都在怀疑,那是否是藩篱所成。 推门进去后,叶祯心中的赞叹更甚。 从藩篱外往内看,能看到庭院内的建筑都不大,仔细数数也就三间屋子罢了,除却中央的那间屋子是两层的阁楼以外,其余两间都是一层。一间紧挨着主屋,另一间却是在庭院的另一边。矮木青石夹杂其中,暗合自然之理。更是有宽大如盖的枝叶从其中探出头来,虽不浮华,却在檐角门扣的细节处,能够看到一丝清贵。 “比起云水村如何?” 谢永暮又再次问了一句。 叶祯点点头,脸上的溢美之色却是如何都无法掩盖住,耻笑道:“谢公子,这般美的庭院,却被你说成是茅屋….” 谢永暮似笑非笑地摆摆手,“这后院还有两菜畦,可不就是茅屋嘛。” “公子,您这么说在下可不同意了,这可不是茅屋。”就在这时,一直带着两人前进的农夫反对道:“这里可是苏家大公子的别院,怎么能说是茅屋呢?” 说着,便和自己身边的农妇走上前去,从腰间掏了把黄铜打造的钥匙,将藩篱闭合处的通道打开,做了个请的姿势。 …… 叶祯不理会谢永暮脸上被拆穿的尴尬之色,她轻轻地推开自己面前有些湿润的门,迈步走了进去。谢永暮见状,也很快地跟了上去。进去之后才发现在外面疏光之下看见的只是庭院一部分的美景,走进了,才能看到它的完整。 之前在外面看到的枝叶,便是前院右边所栽种的一株很是粗壮的桂花树,枝头已经可以探到那座二层小阁楼的窗户。若无意外,在窗户处,伸手便可摘下一支金白的桂花。但这个时候恰逢已是深秋,枝头只能看见零星的金白,隐隐地,却还是可以闻到桂花的香气。 “九儿,今晚,我们便就地取材吧。不知...桂花糕,你可喜欢?” 叶祯没有注意到谢永暮的话,她已经朝着前面踏了好几步出去,现在她已经来到桂花树下。 树下,是一方汉白玉制成的矮桌,只放置了两个凳子。而在矮桌的右前方,靠近主屋的地方,却是一个大大的黑陶鱼缸,能隐隐看见几抹红色与金色在其中游曳。鱼缸上漂浮着三两小小的莲叶,即使叶面有些枯黄,但是却依旧是美好的赏鱼配景。 谢永暮见着她的样子,也只是笑笑。 在这一刻,他越发地觉得,苏子意果真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这样的庭院,竟然就这般转让出来。看着里面的布局,他自然是明白在这里,他也是下了很大心思的。 叶祯在心底微微叹气,目光有些复杂地望向谢永暮。 为什么,我喜欢的所有,都被你找到。 谢永暮轻轻笑了笑,上前拉住叶祯的手,自顾自地说:“九儿是不是想问我为何寻到这样雅致的院子,我可不说。免得某日九儿知晓了方法,会离我而去。” 叶祯心里一紧。 离开…… 她突然想到,似乎这段日子以来,虽然自己待他的态度都是带着疏远,但是离开......却是真的没有想到过。 她不免有些懊恼。 仅仅是一个月,自己报仇的心思都已经淡下去了不少。虽然时刻在心底提醒着自己,但此刻,她却假设着,若是自己真的有机会向他动手…… 答案足以令她沮丧。 “九儿为何不推开门看看。” 就在叶祯心绪千转的时刻,谢永暮已经将她拉到了阁楼前,示意她推门。 叶祯轻轻地摇头,将自己脑海中的思绪一点一点地清除干净,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推开了房门。 …… …… ****** 江府坐落在燕京东边的玄武街深处,离着青龙街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在这里住着的都是达官贵人,来往的行人很少,几乎都是衣衫华贵的少年郎。更多的,还是各式各样华贵的马车,只是偶尔有平民百姓经过,所以这里显得比较安静。 但在冷清的一条大街上,却是住着整个楚国朝堂上大多数的官员,仅仅是隔着十来丈就有一座府邸,而每座府门外都安静地蹲着一对石狮子和一对小厮,那些个小厮就这样百无聊赖地盯着石狮子,再转头,盯着那些过往地马车,辨认着马车上地标记,代表了哪个家族。 来自暗卫司的黑色马车缓缓从大街上经过,道路两旁的小厮却没有什么没有好奇的眼光,毕竟江月白担任暗卫指挥使的时候,这样的马车还是很常见的。 马车缓缓驶到江府旁边,在守门小厮别样的目光下,堂而皇之地停在了正门口。 张泽羽掀开车帘,望了一眼车外地景色,见着江府大门的石狮子便忽而皱起了眉头。他看了一眼在车门外准备搀扶的王奉元,轻轻地摇了摇头。 王奉元一顿,便想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点点头。朝着驾车的小厮吩咐了两句后。马车便有些艰难地拐进了江府旁边的一道侧巷,在一片有些稀疏的树荫下,停下了马车。 张泽羽这才掀开车帘,扶着王奉元的手下车。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示意小厮去敲门; 伴随着咚咚咚的敲击木门的声响,咯吱一声,木门被推开了,里面的下人们迎了出来,好奇地看了一眼张泽羽,又看了一眼他背后那辆极为熟悉的黑色马车,嗫嚅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在他是大户人家的下人,明白礼数,便跟着暗卫交谈了起来。 了解到他的来意后,他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说道:“张大人,少爷去玉山书院教习了,老爷现在暂时住到了东郊的别院,大约是申时回来,离着现在还有两刻钟,您若是不急,可以先进来喝杯粗茶等待。” 张泽羽这个时候才皱了皱眉,回想起月前在御书房,陛下确实让江月白’滚’回玉山书院教书这件事,于是他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跟着小厮往门里走去。 清秀的小厮笑了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时候江府的影响力已经下降了不少。老爷江文林辞官归隐,少爷江月白暗中卸下了暗卫指挥使的任命。江家在江宁城或许依旧是大家族,但是在豪门遍地的燕京城,在某些人的眼中却是已经失去了值得敬畏的资格。 于是这位小厮,便半佝着身子,引着张泽羽与王奉元走进去。一路往里,只见庭院渐深,假山平草、花枝浅水、楼台画廊......景致颇为雅致,而在沿途遇着的一些下人,见到有客人上门,都是敛声静气地避到一旁,极为有序地为客人让道,丝毫不见混乱。 没过多久,张泽羽便被小厮引到了府中专门接待尊贵客人地厅房,在走进去之时,张泽羽向一旁看了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庭院,在心底微微感叹一句,“庭院深深深几许”,这户部尚书,果然是捞够了油本。 小厮奉上上好的茶水和点心之后便退下了,只留下两个人在门口守着,以免内院的女眷不知轻重地创了进来,将这位来自暗卫司的大人物惊扰。也是等待着这位大人物有什么吩咐,自己好赶快去完成。 但张泽羽并没有等多久,便见到了江月白。想来应该是有下人在自己登门的时候,便快马赶到书院将江月白请了回来吧。 这个时候,张泽羽对江月白的佩服更甚。他知晓江府的人为何肯这般对待自己,不外乎是因为自己是暗卫司的提司,在指挥使空缺的时日里,暗卫司便是他一人说了算。而江月白却是肯将这般大的权利拱手于人…而那些个下人也将心态调整得如此之快…… 张泽羽越发地觉得,这辞官归隐的老江大人,和强行被皇帝留在玉山教书的小江大人,都不是简单人物。 …… …… 回廊里传来一阵闲散的脚步声,张泽羽侧头望去,只见一位男子步履生辉地走了过来,这男子面若冠玉,双眸如漆,身上白衣胜雪,前襟却微乱,但配合着那男子清冷不羁的气质,却让人不觉得如何放荡,反觉着理应如此。 张泽羽微吸一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江月白白衣微扬,一笑之下,满厅皆明,远远看着张泽羽就说道:“张大人驾到,下官有失远迎,望大人不要介意。” 张泽羽却笑道:“本官介意。” ------------ 第四十八章 交易 第四十八章 交易 这天清晨,叶桢难得起得很晚。 醒来时已经是巳时了,秋日的阳光透过二楼的轩窗,斜斜地照射在窗前的书案上,将案上的徽宣点染上了一层暖色。伴随风飘进来的是几片桂花细小的花瓣和苍翠的绿叶,有淡淡的清香味道。 起身后,她才发现书案上的臂搁旁留下了一张便书。 “看见九儿睡得很香,就没有唤醒你。” 她的心有些欣喜,随后却又暗了下去。 轻轻地推开轩窗,桂花的香气顿时又盈入口鼻。一缕清风吹过,雪白的徽宣上又铺上了几片金白的花瓣。想来书案上的花瓣就是他在写便书的时候,推开窗户被风吹进来的吧。 极目远眺,整个玄武湖映入眼底,粼粼波光折射出摄人的光彩。桥堤的拂柳伴随着清风舞动,令人丝毫不绝已到深秋。只在细微处,能察觉一二,似是某个画家大笔泼墨的一副盛夏山水图。 “少夫人,你醒了。” 叶桢朝下看去。原来是苏氏夫妇。 昨天便知晓了那两个年夫妇都是苏家被赐姓的下人,一个叫苏祥,一个叫苏蕙。现在叫叶桢的便是其中的女人苏蕙。 叶桢点点头,没有说话。 苏蕙站在槐花树底,见着叶桢没有说话,于是笑了笑,又说道:“公子去了城里,大概午时才会回来,少夫人您先洗漱,老妇去为您准备饭食。”说着也没有在意叶桢的反应,就转身去了另一边他们住的小屋。 叶桢见着她的样子,也只好是叹了一口气,坦然地回到床边,快速地为自己穿起了衣衫。 打开衣柜后,毫不意外地发现了里面已经是叠好了女式的衣衫,随意拿起最上的那件,熟练地为自己穿了起来,片刻后,她已将那件白绿间色的对襟襦裙整齐地穿在身上,随后又为自己斜斜地用木赞挽了个简单地发髻。最后,扶着木梯的扶手,走了下去。 苏祥见着叶桢下来了,便将手中的活停下,立到一边,神色有些拘谨地向叶桢问好; 。叶桢微微点头,随口便回了句,“早。” 吃过早饭后,叶桢便坐到了槐树下的石桌旁,抱起一卷书读了起来。 她不是没有想过在谢永暮回来前离去,但是她现在无法确定自己的周围有没有监视的探子。也不能确定自己身边着两个“原苏家下人”是不是谢永暮的人。所以她也就没有做这些无用功的尝试,而是抱了卷书研读。 为或许存在的探子营造一种假象,自己则是暗中观察。 虽然她身上的功夫不高,但是一些普通的轻功还是存在的,否则当初跳崖的时候也不会大难不死了。不过此刻,她却只想说一句,谁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对她来说,应该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祸”才对。 在心底叹息了一声,而面上的表情却越发的云淡风轻,只是,小心翼翼地暗自注意着周围的环境。 ****** 苏府。 谢永暮坐在一架青色的马车上,掀开车厢的窗帘,目光随着两边不断后退的景色游弋。他不知道今天自己为什么要离开紫金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江宁后未曾与自己的部下联络半分。而三年前向自己投诚谢家死活,他也不再怎么关心了。 他是吴国太子,心狠手辣这样的做法,并不少见。 他现在要去的,是苏家在江宁城的府邸。 苏家的根基并不在江宁,但是对江宁的渗漏力却不必江、宁两家差。毕竟江家和宁家都是士大夫的家族,与江宁城三教九流的交流并没有经商为主的苏家深。 他来苏家,要见的,还是苏子易。 苏家的宅子在乌衣巷的不远处,过了媚香楼之后,再驾车前行半盏茶便到了。苏府与一般的高门大院不同,占地并不宽广。且建筑物也并不高大,只是分布得极为合适,假山青木、亭台回廊、怪石青竹…丝毫没有一般商人宅院的富贵之气。偶尔见着某根简单的木凳,细看之下,却是极为珍贵的黄花梨铸就。这样不外露的财富,才显露出了非一般的清贵之气。与紫金山的庭院如出一辙,细节,显露底蕴。 谢永暮到苏家的时候苏子易已经沏好了香茶,在接待贵客的厅房等待了。 见着谢永暮来了,他并没有先与他寒暄什么,而是开门见山地直接相寻:“不知谢兄这么急寻在下,有什么要紧事。” 谢永暮抬起手边的香茶,微微的呷了一口后,才斟酌着开口,“苏公子,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公子,可否答应。” “谢公子直说便是。”苏子易不可置否地说出这样一句话,“只要是苏某力所能及之事,想来并不会辜负谢公子的期望。” 谢永暮在心底有些讥讽,听到自己有事相求,连称呼都变了,不愧是商人。想到自己都有些麻烦的事,苏家怎么可能做好。但是却不妨碍他对苏子易在其他事情上的请求。 “苏兄,事情也不难; 。只需助在下与九儿掩藏形迹罢了,报酬…是整个谢家地下货物暗线。”他淡然地说道,并没有在意整个占据了谢家二分之一财富的货物暗线将要交给苏子易这件事,“若是苏兄肯帮忙,在下和九儿,会一直感谢你。” 当然,谢永暮所说的谢家地下货物暗线并不是一条普通的线路。 谢家明面上的生意是纺织,但真正带来利润的,却是地下走私。将来自遥远大洋彼岸的东西转手,赚取高额利润。这才是谢家能够在短短几年,迅速崛起的原因。这条线路,已经被各个家族垂涎已久,连着苏家也不例外。 毕竟苏家可得的货源远远大于谢家,若是这个地下走私通道被苏家获取,那么它们攫取的利润可能是谢家的两倍,乃至十倍。 书生模样的苏子易便有些怦然心动,因为...自家父亲交代自己的,便是这件事,否则他也不会那么大方的,将紫金山脚那处庭院转让给谢永暮了。不过他此时倒是有些奇怪了,他无意识地抬起了手边的香茶,想着前段时日衙门对谢家的通缉,简单地开始权衡这件事的利弊。毕竟他是商人,并不是善人。就算是他这般不称职的商人也是会简单地权衡一下得失,再决定到底要不要帮助谢永暮。 当然,他并不知晓谢永暮的真实身份。毕竟…那在整个大楚,知晓的人,也只有朝堂上那几位老臣罢了。不过,却是隐隐知晓,谢家的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所以,他犹豫。 …… 最后,苏子易还是笑了笑,他无法拒绝这个送上门的财富,问道:“你怎么保证...谢家输送货物的暗线依旧留存?而且,谢公子在谢家的地位…恕在下说话难听,你真的知晓维系整个谢家的送货暗线吗?” 谢永暮来之前便知道他肯定不会拒绝自己,也一定会问这个问题,也没有意外,也只是笑了笑,颇为自信地说道:“知不知道,苏兄验证一番便可。”说着,便欺身上前,在苏子易的耳边低低地说了两句话。 苏子易的表情在瞬间变得极为有趣。 他喟叹了一声,随后招手,唤了一个仆从,向他吩咐了几句。 谢永暮见着他的做法,也没有在意。只是浅浅地饮茶,对着苏子易说了一句,“半个时辰后,自见分晓。” 苏子易点点头,便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过了一会,才又开口问道:“不知谢兄…可否说说你和清九姑娘的故事。” 谢永暮喝茶的手一顿,心底,忽然疑窦丛生。但表情却转换得极快,将茶杯向苏子易抬了抬,思绪一转,便说道:“不知苏公子,可知晓秦家?” 苏子易心下一惊,面色犹豫地问道:”可是那位秦大元帅?” 谢永暮点点头,声音有些低沉,“苏公子你也知道,九儿此前一直自称’秦酒’,便是因为九儿是秦家的嫡女,排行第九。所以自称秦酒。当时她因为和家门闹别扭,故而女扮男装出门…” 苏子易听到这里,尴尬地摸摸鼻子,想着自己当初竟然是对两人冷嘲热讽,将两人比作那恶心地兔儿爷; 谢永暮没有在意苏子易的动作,而是顿了顿,他又说道:“苏公子,你也知道秦家是怎样的家族,而我谢家又是怎样的家族...九儿根本不可能下嫁于我。当初你在燕京见到我,便是因为我上门向秦家求亲。结果你也知晓…以我的身份…根本配不上九儿。” “所以呢?” 谢永暮狠狠地抿了一口手中的香茶,狠狠地说道:“结果你也看见了,我与九儿私奔...谢家便......”说到后面,却是没有继续下去,只是化作了浅淡地叹气声,又无精打采地将头垂了下去,再也不肯说半句话。 “原来如此。” “我...只是不甘。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高门小姐不也看上我这个臭商贾...”谢永暮站了起来,近乎呓语地说了一声,“就因为这样,秦家便设计陷害了我的家族…我…我…我不服!” “开国功臣就那么了不起?” “秦家…哈哈秦家...九儿还是选择了跟我走…” “商家,还是勿与官家为伍...” “看我谢家苦心多年,自以为处理好了与那些个大官们的关系...到头来,还是落得个惨淡下场......” …… 苏子易见着他有些癫狂地样子,心底突然浮起了淡淡的悲哀。 很自然地就在心底勾勒出了一个,将家嫡女女扮男装离家出走,与商贾公子相爱,私定终身后商贾公子上门求亲却被嘲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然而将家贵女却与之真心相爱,不惜为他从家门逃出,与他私奔。未曾想将家却睚眦必报地将男人的家族打落尘埃,以逼迫自己的后人回家。 …… …… 很熟套,却也很可信的故事。 因为在这片土地,因为门第不同,无法在一起的苦命鸳鸯实在太多… 况且谢永暮所说的一切都能与苏子易所见到的一切对上号,所以苏子易并没有怀疑谢永暮的说法,而是在心底对他们有些同情。同时暗自决定了,就算谢永暮所说的谢家货道并不真实,也要帮助这一对苦命鸳鸯。 所以在听到下人来报谢永暮所说的秘密线路并没有问题后,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口头协定了之后,便亲自将谢永暮送了出去。 就在他准备回府的时候,却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他身边听了下来。 “大少爷,家主来信了。” 苏子易疑惑地接过下人递上来的信,有些随意地翻开。 六个写得有些混乱的大字映入眼帘。 “谢家之事,速退!” ------------ 第四十九章 回归 第四十九章 回归 凤栖楼。 这个时候刚过午时,凤栖楼还没有完全醒来,只有二楼上的专以传授丝竹的教坊传来细微的谈话声。偶尔有一阵悠扬的丝竹声响,或抑是轻柔的歌声传来,让人不得不猜测究竟是哪一位大家在教导后辈。 后院姑娘们的住所都沉寂在一片暖阳之中,偶尔会有早起的丫鬟将自家姑娘染了酒水的衣衫在后院的露台上浣洗。微风拂过,面容清秀的丫鬟嬉笑的声响便伴随着水面的波纹传了很远很远…… 这是秦淮河两岸青楼楚馆最为常见的景象。 一只小小的乌篷船缓缓地从下游驶了上来,在凤栖楼丫鬟们疑惑的目光里,稳稳地停靠在了露台的一旁。 “好久没有回来了。” 一个柔和的女声从船舱内穿出,掀开舱帘的,却是一只白净的,略带细茧的手。 “师妹,到了。” 探出头来的是一张被斗笠遮住面貌的男人的脸,但是透过细纱,还是能依稀看见内里男人俊秀的眉,灿若星辰的眼。 就在为首的大丫鬟准备上前让两人赶快离去时,先前那个出声的女子却是已经从船舱内出来了。 迢迢红衣,灼灼其华。 暗莲纹的红色缎带缚与眸上,只能透过细微处,察觉到其内流转的眼波。 “阿堇,好久不见。” “梦…梦生大家?” “嗯。” 梦生笑了笑,然后在一众丫鬟的惊喜声中与道天歌踏上露台,眉眼蕴情地回答周围关心的问候。叽叽喳喳的声响,将整个凤栖楼都唤醒。 凤栖楼下方的正街上,经过的行人有些奇怪地看着平日这个时候还安静的凤栖楼,想着究竟是哪位大人物从后面的露台进了楼内,将整楼的姑娘都从睡梦中唤醒。 梦生却没有和刚刚醒来的姑娘们多话,而是加快脚步来到了二楼,撇下跟在自己身后的道天歌,坐到了以往自己弹唱的位置; 将手边的琵琶拿来试了试音,便倚着圆凳斜座了下来,随口便开始浅唱。随心之至,与道天歌往日见到的她,没有半分相似。 本是吵杂的凤栖楼,也渐渐安静了下来,闭眼聆听自己心中这位大家的歌声。 …… …… 晓风宿醉 搵游子泪 杨柳岸 江湖边 满楼红袖展 …… …… 曲中蕴情,手下惊情。 红衣黑发,意气风发。 双眸中流转出的风情竟然是让道天歌心中不由得漏了一拍。 他突然觉得,面前的师妹,自己越来越不认识了。 …… …… 天涯路远 日暮乡关 落日意 游子情 萧萧班马鸣 …… …… 午后的阳光将梦生的影子拉得半人长,也将她黑色的发染上了半抹暖色。 她半阖着眼轻轻吟唱,有些许散发随着午后的清风微微舞动,将她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 …… 半世情由不明 一生风波未定 一晌贪欢初醒 此身虽在堪惊 蒓鲈味 胡不归 晨钟悠然独醉 …… …… 曲终,梦生从座位上起身,将琵琶放下; 。没有惊动还在回味之中的众人,拉着道天歌便又下了楼,跑到后面的小院,与以往的知交攀谈了起来。 掏出了自己想要的情报之后,便从凤栖楼快步离开,没有丝毫停留。 ****** 竹园。 苍郁的紫竹在午后的阳光下越显得青翠,竹园前守门的两个小厮无精打采地站在门边,想着自家少爷究竟什么时候回来。竹园是江月白自己的宅子,并不并入江家。虽然大家都知晓自家主子是去燕京做大官,但是依旧不免有些担忧。 毕竟竹园里面并没有一个主事的人。 只有一个管家罢了。 江福将长袖半挽,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身边的人聊天,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可以进江家自办的书院读书。而一边的江才却嘲笑他连内门超哪开都不知道,还想着去书院读书。 “不知道少爷现在怎么样了。” “也就那样呗,被陛下赏识,进入玉山书院教习...这样得殊荣…”江才顿了顿,“要是有一天落到我身上就好了。” “也就是想想,少爷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你就别妄想了,好好守门才是正事,别被管事得看到了。” 看着偶尔经过的马车,江福又朝江才念叨着,“要是少爷在上面就好了。” “少爷可是做官的人,回来至少也得先去府衙,那边通知了,我们才可能知道,你小子就别胡思乱想了。” “说得也是…” …… 就在江福念叨的同时,两个戴着斗笠的人,骑着两匹高头大马朝着竹园奔来,就在江福以为即将撞上的时候,却在竹园门口稳稳地停了下来。 “江才江福?怎么站的?” 就在两人还奇怪是哪家的车辆停错了位置,准备上前询问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却从马上传了下来。两人抬头一看,前面一匹马上的人,已经掀开了面上的斗笠,朝着两人笑骂道:“还不请去给公子牵马?” 抱琴着竹园的牌匾,一时之间感慨万分。 江月白翻身下马,不轻不重地用自己背后插着的折扇敲打了一下抱琴的头,笑骂道:“你小子别感慨了,赶快进去。” “是,公子。” …… …… 回到自己熟悉的房间后,江月白才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自语道:“这件事完了之后,就做渔夫去。” 跟在他后面的抱琴一边将自家少爷的行李归纳入柜,一边疑惑地问道:“公子,我还是不明白,您为什么要答应张大人...您之前不是说,不再掺合这件事了吗?” 江月白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摇摇头; 抱琴没有得到回答,便又换了个问题,他又问道:“公子,有必要这么急着赶回来吗?” 从燕京回来一路都是骑马,一路的驿站换下来,所以才在短短三天之内便从燕京回到了江宁,毕竟就算是乘最快的船可得需七日左右。 所以抱琴才会这样发问。 江月白笑着摇摇头,想着自己做的错事还需自己找补。 况且…自己也该看看自己那位知己了。 就算知晓那个太子确实对她情真意切,但是终归还是得看看才对。 想着那日张泽羽终于将决定性的证据给了自己,证明了母亲的死确实与老皇帝无关,他心中有些欣喜,也有些惆怅。 原来自己母亲的死与皇家关系不大,这让自己松了一口气。毕竟他不想以后见着叶桢,便想着这是自己的仇人。 也欣喜自己凭着这件事把自己从朝堂上摘了出来,不用再随着朝堂内部的风雨沉浮。 他突然有些感谢造成父亲判断错误的刘金坚与谢永暮。想着若不是他们,自己的父亲还需得劳累多年。 至于自己的父亲究竟喜不喜欢朝堂,他便不在意了。在他眼底,朝堂甚至于比那秦淮河的十里软红更加污秽。半年一次的见面,看着自家父亲双鬓越发斑白,便很早就生了让父亲从其内脱身的想法—虽然最开始并不想以这样的方法脱身。 看着桌子上那柄题上了自己的诗却落下秦酒名字的折扇,他内心便有些许的欣喜。 那是叶桢化名秦酒时,为了结交乌衣巷住户而特别制作的折扇。那日一浊园下人竟然是直接上门求诗,并且还将诗词的用处说与自己听后,他便对叶桢生了更大的兴趣。 这本是违背了孔孟之道的做法,但是经过叶桢这样胡闹之后,没成想自己却是生了再帮一把的心思。所以才会有了诗为自己,款为秦酒的折扇。 他上前,将檀香木盒里面那把颇为精致的折扇拿了出来,一边把玩着,一边在心底默默说道:“清九,很快,我们就能再见了。” ****** 半闲楼的大门依旧被雪白的封条封着,来往的行人见着以前这个红极一时的酒楼竟是成了这样的下场,内心不免有些悲戚。 想起半闲楼里面那些个美酒都不能再饮,便在心底暗自骂着那些个查封半闲楼的官差,在心底咒骂着他们都要被美酒淹死。 半闲楼旁边一家小小的茶楼此时却是生意兴隆。 没人知晓,这家看似简单的茶楼在半个月前竟然是悄无声息地换了东家。 此时,长风茶楼二楼最隐蔽的一个房内; 谈话声隐隐从其中传来。 “梦生姑娘回来了...” “...有公子的消息吗?” “梦生姑娘也在问...” “在凤栖楼,梦生姑娘传来了什么消息…” ”满楼红袖展“生意顿了顿,又说道:“更多的暗卫...” “蒓鲈味,胡不归...江月白...” “……” “一生风波未定......” “公子危险,需得尽快找到…” “吾等…” “吾等以公子的安全为上…” “……是。” ****** 宁府。 宁宇恒院落里的木棉树不堪深秋的天气,已经开始凋零微黄的树叶。窗棂旁,宁宇恒拿着一封刚刚从信鸽脚下取下的信在仔细阅读着。 这是张泽羽从燕京寄来的消息。 一旁的尘风为宁宇恒倒了一杯菊花茶后,便坐到书案边开始研磨。 他知晓每每宁宇恒看完张泽羽的信后便会回信,所以现在他没有言语什么,而是仔细为他研磨。作为和宁宇恒心意相通之人,他知晓宁宇恒所以的习惯。 想起一个月前的那封告知清九姑娘真实身份的信,想到他们曾经令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为自己以身涉嫌,便有些后怕。 好在张泽羽想到了这个情况,信中提及并无事之后,他才将心放下。 精巧的狼毫在笔架上挂了一排,宁宇恒手上的动作略微一顿,便取下了起手便第二支笔,小心地用温水润了润,才放到了砚台旁,等候着宁宇恒。 良久之后,宁宇恒才将手中的信放下,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坐下来,而是看向了尘风,轻轻说了一句,“她…在江宁。” “谁?” “……清九…不,公主。” “……” “将公主找出来。” “花汀公馆?” “…染墨打理就好…我们,去找公主。” “……嗯。” ------------ 第五十章 窃听 第五十章 窃听 深秋微凉的风将阁楼书案上泛着老老旧气息的书卷掀开,混合着微渺的丹桂清香,在叶桢的房内萦绕了一圈。这个时候还很早,大概也就是辰时的时候。渗进屋内的晨光将深秋的微凉驱散,唤醒静卧床上的叶桢。 她一向醒得很早。 在紫金山脚安顿下来,已是三日。推开窗户的时候,能看见楼下槐树下的谢永暮正朝她浅笑招手。他今日穿着一件白底雪青色云纹大袖衫,内里穿着雪青色的中衣。如墨的黑发用一只嵌松绿石的紫檀发簪高高竖起。饶是叶桢多年来见惯了王宫大臣的青年才俊也不得不赞叹一声谢永暮确实将那些个才子都给比了下去。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刚刚套上身的雪青色衣衫,她突然有些羞怯。又想着,为何他今日竟是穿戴了一件雪青色的衣衫,他明明知晓,自己大多是穿这个颜色的。 随意地用暖壶里的温水梳干洗净,她牵着裙脚下了楼。苏蕙见着她下了楼,便笑着和她说了一声早,叶桢亦回。待出门之后,她才隐约听到苏蕙念叨着她命好,嫁了一个这般疼爱她的相公。 她在心底微微叹气,有心想和苏蕙大妈说一句自己并非她的妻子,但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迈出了矮矮的门槛,信步走到槐树下的石桌旁坐了下来。 谢永暮见着她来了,便也坐了下来,朝她问道:“九儿,昨夜睡得可好?” “公子挂念了,小女子昨夜睡得很好。”叶桢低头回答道,就算这段时日里她已经不再抗拒他手心的温度、他怀抱的宽度,但她依旧唤他公子。将自己和他的距离疏远开来,提醒自己,不可沉沦。 谢永暮听见她对自己的称呼也不恼,他有足够的耐心将她身上的疏远一点一点地改善。于是他便笑了笑,看了一眼自己今早为她做的点心,随手夹起了一块桂花酥,放到了她面前,轻声道:“我见这金桂的花开得极好,想着过了两日便快谢尽了,就为你做了桂花酥。尝尝,试试味道如何。” 叶桢看了一眼对面嘴角带笑的谢永暮,在心底微微叹气后,便拿起了他刚刚布过来的菜品,放入口中。 用过早饭之后,叶桢便抱着一本书去了后院。 后院里有一株很是粗壮的芭蕉树,芭蕉树下也有一方不大的桌子。这个时候恰逢芭蕉成熟,能隐约闻到瓜果的香气。若是不顾仪态,踏上方桌,踮起脚尖,伸手便可以摘下一支。 叶桢抬眼看了一眼头顶上方熟透了的芭蕉,微微地笑了笑。 真好。 她在心底想。 …… 用余光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同样抱着书卷研读的谢永暮,好心情却瞬间又回落了下去; 若…若你不是谢永暮,只是谢定安...该多好。 …… 就在抱着一本词本研读的时刻,苏蕙便端了一小盘蔬果过来,笑着对叶桢说:“少夫人,这些都是我们自家种的,您尝尝?” 叶桢朝她笑了笑以示感谢,随后便道:“放那吧,苏大娘您先去忙就是,不必管我。” “那我就先走了。” “嗯。” 叶桢的目光便又回到手上的书卷中。 -这是这几日来最常见的景象。 …… 前日里谢永暮离开去江宁回来的时候,叶桢也在这芭蕉树下看书。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见着叶桢读书未曾理他,便也摆了一盘瓜果到她面前,等她读累的时候,可以生津解渴。 叶桢放下词本的时候,谢永暮才指着她刚刚看的书卷问道:“九儿,你看了这么多的诗词,你觉得最悲伤的是那一句?” 她一愣,看着面前人用很严肃的表情提出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她想了想,回道:“大约是’朱伞深巷无故人’吧。” “那句...青瓦长忆旧时雨,朱伞深巷无故人?” 她点头,没有说话。 他又问,“那哪一个字,是最悲伤的呢?” 她又楞,想了想,最后摇头,又点头,回道:“应是’情’吧。”随后又反问道:“你认为,是哪一个字呢?” 他定定地看着她,轻声道:“若。” 她征住。 他解释道:“世人常言,若是这件事该如何如何,那个人又该如何如何…该多好。可是世间本就不应存在若。时间是一直向前的,每个人都没办法重来。每件事也不会按着每个人心底想的发展。若…若是没有到了绝境,毫无回转之地,也不会道出这个“若”。这个字,是每个失意者在无计可施之后给自己的宽慰,是面对无可挽回的事情之时的自欺欺人。没有遗憾,何必说若。旧事若能重来,人生如若初见。” …… 最末一句,落在人生如若初见。 那时她便在想,若自己不是叶桢,他也不是谢永暮。该多好。 可是人生没有若,也没有如果。 …… 他与她都不是爱说话的人,他不问,她不说,她鲜少有主动相问的时刻。偶有言语,皆是放下词本的闲暇时刻,他陪着她聊天解闷,如同一个最好的沟通者; 没有话语的时候,她偶尔也会偷偷看坐在自己对面的他,看他刀削似的眉,晨星似的眸。他也会看他,远远比她看他更多。若是两人在同一时刻相望,她便低下头去,不肯看他。再也不似从前,再也不似一个虔诚的信徒,用目光阅读最神圣的神书,她不再肯与他对望。 他也不气馁,在她低下头去的时刻,会更加肆无忌惮地看着她,知道她的耳根都被染上红霞。才会发出轻微的得意笑声,移开目光。 …… …… 微风将芭蕉树的树叶吹得微微颤动,令她不由得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衣衫,抬头看向自己对面的人时,却发现他早已悄无声息地离开。叶桢便起身,想着上楼去拿件衣衫御寒。便将桌上的书卷收起,踏着青石小道,便绕回了前院。却在即将转角的一刹那,听到悠扬的笛声至前院传来。 她身形一颤,便停在了原地。 这个时候苏祥和苏蕙已经出门劳作了,所以庭院里并没有其他的人存在。叶桢小心地探出了一双眼睛,寻找着笛声的方向。 看见他的时候,才发现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这里,而是闭着眼,奏着一曲不知名的曲子,笛声悠远,如同漠漠黄沙里偶尔传来的一串清脆驼铃声响。 他站在那株飘香的丹桂树下,神色有些落寞,双眼微闭。桂花打着旋落在他白色的袖衫上面,他也没有在意,而是继续奏着那曲不知名的曲子。 …… 这样的场景… 让她想起了“第一次”见“谢定安”的时候。 原来... 你还是这样寂寞。 …… 轻轻叹了一口气,正欲向前,走到谢永暮所在之地时,却听到两声有些尖锐的破空声自前方传来,令她又生生地止住了脚步,偏回了头。 她也是习武之人,自然是明白有这样功力的人究竟会有怎样敏锐的听力,自己稍有不慎便肯定会被撞破。于是她宁愿被过头去,不肯再看。 …… “见过太子殿下。”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 梦生,她知晓是她。在一浊园听她唱曲可是整三个月,认出这个声音对业者来说很是容易。 叶桢手链气息,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前院人的话语。 谢永暮似乎顿了顿,声音才有些嘶哑地回道:“上个月你我还没有这般生分,怎么现在变得这幅模样了?” “呵…”梦生独特的浅笑声响起,“或许是小女子不识抬举。” 谢永暮没有说话,说话的是另一个男声,想来应该是与梦生一道来的那个人,“谢永暮,你就带着她一直呆在这里?” 谢永暮有些默然,然后说道:“那又有何不可?” “你知不知道,整个楚国都在找你; 。” “那又如何?”谢永暮反问,叶桢听得出来,他似乎挂着一抹浅淡的笑容。 “你为那个位置努力了十年…”梦生道:“你就甘愿这般舍弃,我尊贵的的....太子殿下?” “那位置没那么好坐,我就不坐了,谁爱做谁做吧,我就不奉陪了。”谢永暮的声音还是一贯的云淡风轻,丝毫不在意自己说出的话有多么骇人听闻。 许是被他的态度刺激了,之前那个男声便又说话了,“谁都知道龙椅不好坐!但你身在天子之家,身不由己,这把椅子,你想抢得抢,不想抢……还是得抢!” “我说道天歌,你天门屁股底下都没弄干净,还想着来帮我?”谢永暮的声音一转,带着一股子痞气,这是叶桢从来没有在他口中听过的话语,在这样谨慎的时刻,她却突然是想要笑出声来。心中也划过一丝明了,原来那个男声...是道天歌。 接着,谢永暮又说道:“你就别掺和我的事了,赶紧的,把梦生娶回去生个大胖小子,别来烦我们。” 道天歌沉默了,没有说话。梦生许是没有料到谢永暮竟然这么直白地就问出来了,也沉默着,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她才说道:“你从叶桢手里拿来地绢书…怎么处理?” “那东西…”谢永暮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我早扔了,那东西留着便是祸害,该去哪去哪吧。” 叶桢心底一惊,一声“扔哪儿了?”便下意识地想要脱口而出,好在她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没让她失望的是,梦生也与她一样,下意识地向谢永暮询问。 “扔哪了?” …… “我...忘了......”谢永暮叹了口气,“若是最开始,我没将那东西交给九儿…我们也不至于走到现在这一步…若是以我的身份,向叶煜提出与九儿和亲...想来他是不会反对的...可是,没有如果。” 接着,他又说道,“本在最初的时候,我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成也欣喜,败固从容。现在扔了,就当是失败吧。不是我的东西,留着终究是祸害。我不想九儿某天看到拿件东西,奇怪地问我…那是什么。我想……我不会再欺瞒她。所以,我在回江宁的途中,就扔了。” “太子爷…您可真有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架势…不知您……” …… 后面的,叶桢便没有听清楚了,她现在,心中只萦绕了一句“我想…我不会再欺瞒她”。一行清泪,顺着两颊缓缓流下。 谢永暮,你说的,可当真? …… ------------ 第五十一章 羁绊 第五十一章 羁绊 微凉的秋风吹过,将叶桢雪青色的裙脚掀起,她无知无觉,耳边依旧回荡着谢永暮不久前的言语。 “若是最开始,我没将那东西交给九儿…我们也不至于走到现在这一步…若是以我的身份,向叶煜提出与九儿和亲...想来他是不会反对的...可是,没有如果。” “本在最初的时候,我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成也欣喜,败固从容。现在扔了,就当是失败吧。不是我的东西,留着终究是祸害。我不想九儿某天看到那件东西,奇怪地问我…那是什么。我想……我不会再欺瞒她。所以,我在回江宁的途中,就扔了。” …… 可是谢永暮,你真的...将它扔了么。 你真的...不会再欺瞒于我了么? …… 你说‘若’是失意者的自欺欺人... 可是,你我,又何尝不是这样。 遥远的声音从前院传来,叶桢牵着裙脚,回到了石桌旁边,看着那株甚是粗壮的芭蕉树发呆。 再凉的微风,都未曾让她动弹分毫。 她已经忘了…梦生与谢永暮的谈话,并未曾结束。 …… …… “太子爷…您可真有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架势…不知您怎么处理您的部下,您可要知道…他们可是跟了您十年。” “……”谢永暮没有回答,也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些什么; 梦生的便又开始诘问,“你想想弄月,你想想聂荣…你想想刘金俭…他们为了您可都把脑袋别到了裤腰带上…我的太子爷,您要携美归隐田园我没有意见,可是...你的归隐背后,堆砌的可都是太子一脉的尸骨!” “叶煜是仁厚不错,可是在面对亲生姐姐被敌国太子带走…你觉得他还能仁慈下去,放过跟着你的那些人?江宁谢家被收押入狱,暗卫内刘金俭一家也被打入天牢。就连在鸿胪寺代表吴国颜面的聂荣都被一直监视着…你的心,当真有这么狠?” …… “你这一逃,你是轻松了,自以为天下大事都与你无关了,可是...你是吴国的储君,你在楚国消失…你觉得你那父皇,会不会兵发雁关?会不会…为了这件事,破坏两国百年来的和平…” 梦生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在楚国隐忍这么久便是为了兵不血刃地解决楚国,一统大业…你已经为了这个目的努力了五年…难道,你就为了一个视你为仇人的女人…放弃这一切吗?别忘了,你的母后,还在上京城,等着你回去即位!” 谢永暮身形一颤,随后便将目光移到头顶的丹桂上,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 金白的桂花随着微风落下,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地。一旁鱼缸内的锦鲤也没有再到水面摆尾,而是沉入了水中,只余下水面的浅浅波纹。不知是鱼的摆尾,还是风的吹佛。 许是没有等到谢永暮的回答,在一旁的道天歌有些着急,便又开口说道:“谢永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若是铁了心要与叶桢在这里隐居,那我和师妹便马上离开,再也不来烦你。若你跟我们会燕京...那你的部下还有救。我和师妹凭着天门的人受损,也可以帮着你抵御一二,送你回上京城即位。” …… 谢永暮长长地喟叹了一声,将石桌上之前倒下的美酒抬起,在口中浅浅地饮了,终是下了决心,“罢了,我随你们回去…” 梦生说的没错,他的命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他身上背负了太多,不适合在这样的时日里隐居。为了他抛弃吴国的荣华富贵,来到楚国陪他做杀头之事的忠诚部下,为他得到太子之位努力大半辈子,深宫中步步为营的母后,以及他苦心孤诣在布下的楚国大网...... 这一切的一切,都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就算他不要那天下,但他也不能辜负跟在自己身边多年那些旧部的心意,不能辜负远在深宫,盼着他回国即位的母后,不能辜负…这五年来每日每夜的小心谨慎的生活…… 他的身上,担负了太多人的期望。 可是... 九儿… 跟在自己身边,一直被自己欺骗着的九儿。 她可是金枝玉叶,却因为自己一席话,便抛弃了自己的国家...这样的她,自己不能不恋......自己也不能辜负。 “我带着九儿一起走...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在所不惜; 。” “哼…”梦生轻哼了一声,“带着她,你出得了楚国?” “难道......母后和弄月他们不可以辜负......”谢永暮厉声道:“九儿就可以辜负了吗!” 东西落地的声响响起,伴随着水滴砸到青石板上的细微声音。梦生一愣,目光下意识地便移到谢永暮的手上。 一抹刺眼的红将他白净的手掌点染,一股红色的细流顺着手指划下,在地面开出一朵朵血腥的曼珠沙华。 “九儿会成为吴国的皇后。” 说完,谢永暮便坐下了,不再言语。也不在乎自己手上鲜血直流,又为自己倒了一杯美酒,混着自己的血液,缓缓饮入喉中。 “走吧,三日后再来,我会带着她跟你回吴国。” 他嘶哑着嗓子,继续说道:“回去...做太子。让九儿,去到另一座牢笼...…” 梦生和道天歌对视一眼,便互相点点头。 “谢永暮,那…我们三日后,再来寻你。” 谢永暮摆摆手,示意他们快走。 一阵微风吹过,那一抹红色的人影便离开了庭院。道天歌神色复杂地看着谢永暮,最后摇摇头,问了一句,“值得吗?” 值得! 他在心底回答。 …… …… 在云水村的时候,自己曾经对着弄月说,“回去吧,隔段时日,我会回到燕京的。” 可是过了一个多月,自己却是一路躲着弄月他们,一路来见过的联络暗号都不予回应。更是为了躲过他们,生生地向苏子意编造出一个因门户之见,被棒打鸳鸯的苦情故事。 真下作啊。 是什么时候,一向敢作敢当的自己,竟然是做出了这样的事。 是什么时候,自己的心,全部都系在了她的身上了呢... 谢永暮,你是吴国的太子,不是楚国的谢定安。你可以喜欢楚国的公主,但是你不能辜负那忠心耿耿的将士,也不能辜负至今还在深宫每日为你念经诵佛的母后。 你是谢永暮,不是谢定安。 你…不可以抛下他们不管。 你…也不可以辜负对你情深意重的叶桢... 鱼与熊掌终究...不可兼得...... 微凉的风吹过,将他袖衫的下摆吹起了一个低低的弧度,他目光望着面前的屋子,似是想要越过屋子,到达在后院看书的叶桢,去告诉她所有地真相,再问问她,你愿意,跟我走吗? 可是他不敢问,他怕话出口了,她便再也不是他的九儿… 就算她曾经在自己和楚国之间,选择了回护自己,但是...他不确定,在她知道了所有之后,还能够选择回护自己,而不是…拿剑,刺向自己; …… 清浅的脚步声响起,谢永暮在心底叹了一声,便又浅笑着起身,随意从衣衫上撕下了一块步,草草地为自己包扎了一下,负在背后,便迎了上去。 见着叶桢看了自己一眼后便皱着眉头注意到了自己躲在背后的手掌,谢永暮有些尴尬地笑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地衣衫,不出意料地看见了自己衣衫右边下摆被撕碎的痕迹,以及之前点染上的几点梅红。 叶桢见着他手上被鲜血染红了的绸布,低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想着自己刚刚为什么听到他说不愿在期满自己后,便心绪不宁,没有继续听下去,否则也不会不知道他的手上为什么被杯盏划破了。 见着叶桢有些生气的目光,他便像一个做错事情的小孩子一样,将躲在背后的手小心地伸到叶桢面前,手忙脚乱地解释着,“九儿…我,刚才饮酒之时,不慎将杯盏打碎,捡起十又不慎划破了手掌…九儿,不必担心….抱歉。” “罢了…”叶桢回答道,随后便伸手将谢永暮手上的绸布掀开,不出意料地看见了他手上那几道明显不是被碎片’划破’的伤痕,摇摇头,便拉着谢永暮进了屋。 从楼上拿出干净的布和剪刀,再从一楼偏房中拿出金疮药,小心地为谢永暮涂上。她自然是不会笨得说出他伤口的疑问,而是避开了这个问题,小心地为他上药。 就算…这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等她终于做完了之后,抬头才看到谢永暮额头上竟然是布满了黄豆大小的汗珠。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 不免得在心底自嘲了一番,随后才有些忐忑地问:“谢公子…是不是,很疼?” 谢永暮笑着摇摇头,“九儿为我上药,怎么可能会疼呢?” “我…公子,对不起。” 谢永暮随手将额上细密地汗珠抹去,然后才笑着说道:“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怪我不慎,让九儿为我担心了,让九儿为我包扎伤口了…” 顿了顿,他又挂着一脸纨绔公子似的笑,举起自己受伤的右手,朝着叶桢说道:“不知九儿,肯不肯让我这只伤残的手,为你描眉呢?” 一缕嫣红悄然浮上她的脸颊,过了许久之后,他才看到,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 九儿,我...是不会放弃你的。 你,注定只能是我谢永暮的太子妃。 ------------ 第五十二章 简单的幸福 第五十二章 简单的幸福 见着叶桢低头,面带娇红。谢永暮便越发地大胆了,用左手牵起叶桢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九儿,搬来紫金山已经三日,我们还未曾去过玄武湖,以前我说要陪你去的。等中午用过膳之后,我们便去玄武湖吧。” 毕竟…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好…”叶桢一边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一边低着头回答。过了片刻却又想起些什么,又说道:“可是......谢公子…你手上的伤…我想,还是待谢公子痊愈之后,再去吧。” “无妨,这只是小事罢了…”说着,谢永暮又顿了顿,拉长了声音说道:“莫非―九儿不愿带我这个伤残人士去见识美好的秋景?” “怎么会…”她声音小了下去,“我怎么会不愿意…” “那我们便说好了。” “……”叶桢抬头,看了一眼正在深情看着她的谢永暮,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嗯。那便这样吧。” 一阵微凉的秋风吹过,将她的裙角微微吹皱。或许是感受到了秋日地寒冷,她身子微微一颤。谢永暮这才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云彩。这才发现,今日的天气,似乎变化得有些快。 于是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随即轻声道:“九儿,随我上楼吧。” “嗯?”叶桢不解地抬头,却对上他那双有些深邃的眼眸。 他摸摸她的额头,感受到并未感染风寒后,才又有些担忧地说道:“九儿,这深秋的时节,还是应多穿件衣衫。若你又染上风寒…不知又是几时才能够痊愈。” 叶桢摇摇头,下意识地回答道:“无妨。” 随后又想起什么,才又补了一句,“相信有谢公子在,即使是风寒,我也无忧。” “你阿...”谢永暮宠溺地笑笑,眼中闪过一丝不可名状的光,随后便拉着她上了二楼。一边走,一边说道:”九儿,穿斗篷罢。这个时候的玄武湖比起紫金山或许还要来得更冷一些。 叶桢点点头,复而说道:“谢公子也是,请公子也换上斗篷吧。” “我?”谢永暮想着自己的身子可不需要这样的东西,但看见叶桢有些关心的目光后,又打消了自己的念头,便点点头,应了好; 叶桢见他答应,便来到自己的屋子,将存放斗篷的木箱打开,随意至极地拿起了一件白色云纹的斗篷,为自己系上。 出门的时候,目光恍惚扫过妆台上的铜镜,一张有些寡淡的脸映入眼中。 似乎...太素了些。 她这样想到。 目光扫过妆台上被摆放得整整齐齐却没有被自己动过半分的胭脂水粉,她突然有些怅然。 连这样的细节处都被你照顾... 念及此前他与梦生的谈话。 在即将走出房门的时候,她终究还是鬼迷心窍地折步回了妆台前,淡然坐下。 ―既然你准备了,那我用上一次,又有何妨? 小心地将面前的梳妆匣打开,几只长短不一的木制簪子便映入眼帘。分别在簪头雕刻了桃花、玉兰、莲花。 此外,并未有其他的装饰。 她在心底叹息。 ―原来,你已经这般懂我。 明明,我并不爱在你面前梳妆,但为何,你却知道我喜欢得所有。 而这些... 看似平凡简朴的木簪,却依旧透露着非同一般的贵气。 叶桢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微笑,随后便挑出那只用小叶紫檀雕刻的望春木簪,为自己挽了一个新妇的发髻,随后便随手插上。 随后便打开梳妆匣最底层,不出意料地发现内里并没有张扬的玉镯与戒指,而是安详地放着一枚云纹玉佩。 ―这是谢永暮之前送给她的玉佩。 乳青色的玉佩上,依旧清晰可辨用古篆雕刻的’谢’字,浅白色的玉珠依旧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叶桢突然想起,他曾在自己耳边说。 “将我放在心上吧。” “我一直都把你放在心上。”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力气,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伸手,将那枚玉佩拿起,温凉的触感从指尖传到了心上。犹如他指尖的温度,触在自己的心尖。 ……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将手上的玉佩放回了原位。 这才又拿起匣子内的玉簪粉轻轻地涂抹在脸上,从镜中看见涂抹均匀之后,才又拿起描眉的画笔,仔细地为自己描眉; 心思却又突然转到了此前谢永暮举着自己受伤的右手,一脸纨绔地对自己笑道:“不知九儿,肯不肯让我这只伤残的手,为你描眉呢?” 她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九儿,你明明答应让我为你描眉的。”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温和的男声突然从背后响起,她才发现,不知何时,谢永暮已经站到了自己的身后。 她的手一颤,描好一半的眉在这一瞬被自己瞬间的手抖毁去了大半。 见着叶桢被自己吓得手抖,谢永暮面色有些发笑,似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随后便又搬了一个圆木凳,坐到了叶桢的身边,拿起她刚刚放下的眉笔,在她有些迟疑的目光中,朝她笑了笑,示意她不必担心。 看着她浅闭着双眼,纤长的睫毛因不安颤动,脸颊因羞涩而染上的微红,竟是比最为昂贵的胭脂更加美丽。 他心中一动,便在她未曾睁开眼前,浅浅地在她额上印下了一个细碎的吻。 “我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 他在心底这样说。 ―也不知,说的到底是吻,还是为她描眉。 不出其然地看见她有些错愕的目光,在她生气前,便抛下了眉笔,慌乱地逃出了房门。 只能隐约听见她在房内气急败坏的喊自己的名字。 宛如一对被时光蹉跎了年华的夫妻,在家合小事里普通而不简单的幸福。 真好。 他在心底暗想。 只是,如果…这样的日子,能够再长久些。 …… 等他走了,叶桢才发现,刚刚那个浅淡的吻...自己并没有多大的抗拒。 这令她有些心烦。 她突然想起,刚刚谢永暮走进来的时候,身上穿的,似乎是和自己身上这件斗篷如出一辙的花色。 宛如一对恩爱的夫妻。 …… …… 午饭还是一贯的简单,在叶桢的坚持下,苏祥和苏蕙便与两人一起吃饭。席间苏蕙还是一如既往的埋怨苏祥,念叨他对自己不似谢永暮对叶桢那般好。 叶桢听到这些便脸红,而谢永暮却笑。随后便打笑了一番苏祥,在叶桢面前似一个天真地孩童一般,问她自己对她好不好,引得叶桢脸红更甚之后,他才满意地笑笑,不再说话; 吃过午饭没多久,谢永暮便令苏祥牵来一匹马。 这是一匹有些老但浑身上下并没有一丝杂毛的瘦马,看起来并不神骏,但谢永暮却对它眷念颇深。而叶桢,也明白这匹马并非看上去这般差强人意。谢永暮上前,亲昵地抚摸着马的脖子,而马而配合着低下了头,倒是颇通人性。 苏祥看着马的表现,眼神一亮,随后便啧啧有声地问道:“公子,这是您的马?今早我见它跑到院子外面,怎么都不肯走…原来这是您的马阿...” 说着他又摇摇头,推翻了自己的话,“可是...前两天我并没有看见过它…它是怎么跑过来的?” 谢永暮笑笑,并没有回答苏祥的问话,而是朝着叶桢询问道:“九儿,你看它……怎么样?” 叶桢围绕着这马转了一圈,看着它那对看起来有些不稳后蹄,目光中闪过一丝疑惑的神色,但是看见谢永暮有些笃定的目光,却拿不准自己的眼光,最终有些踯躅地回答道:“应该...是一匹良驹。” 谢永暮便笑。 随后摇摇头,目光有些自豪地说道:“它叫流火,跟了我十年了。”说着,声音却又低沉了下去,目光有些暗淡,“现在...已经老了。” 叶桢见着他的样子,也不知晓怎么安慰他,只好上前,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不说话,看着那匹老马。 过了一会,谢永暮才恢复过来,然后才看向叶桢。 在叶桢惊惧的目光中,将她抱上了马背,但自己却未曾上马。而是站在马前,不知在和流火说些什么。 叶桢仔细听了听,才能够捕捉到“女主人”、“听话”、“别胡闹”之类的字眼… 她在心底暗笑,这谢永暮,怎么越来越像个小孩一样了呢。想起半年前那个心狠手辣,杀伐果断的谢永暮,叶桢有些疑惑地想着,莫非面前这个人,被谁掉了包。 在叶桢有些好笑的眼神中,谢永暮终于是牵着马,踏上了前往玄武湖的路途。 哒哒的马蹄声伴随着两人不时的谈话声响了一路。碧蓝的天空里,飘荡着两片雪白的云。道路两旁金桂飘香,秋日的气息迎面而来。 坐在马背上的叶桢望着远方被微风吹皱的玄武湖,惊叹着走进的风光。看着两岸串钱柳开而欲燃,有心想要伸手采摘一把,却又被谢永暮的目光制止。 有些枯黄的草依旧柔软,苍老的藤蔓依旧翠绿地爬满了苍老的桥,桥上有眉目清秀的少年在低声吟唱。桥下有画舫传来丝竹的声响,空气中飘荡着金桂的芬芳。 后来,不知道是何时,叶桢从马上下了来,也不知道是何时,自己对他的称呼从谢公子变成了永暮,也不知道是何时...他们牵着手,走了一路。直到串钱柳歪歪斜斜的路被傍晚落下的红色串钱铺满了一地,他们才恋恋不舍地归家。 这样简单的幸福,几乎让她忘记了自己身上所背负的国仇家恨。 ------------ 第五十三章 坦白 第五十三章 坦白 枯黄的青草将叶桢的绣花鞋浅浅地没过,踩踏其上,只能听见细微的声响。偶尔有微凉的秋风吹过,将叶桢的青丝吹乱,若是她没有在意。那么谢永暮便会伸手,将她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晚了下去,只能看见夕阳在远山余下的浅浅光芒。两人便踩着夕阳留下的道路归家。 叶桢饶有兴致地踩着脚下青石板的格子,一步一步地走,谢永暮见着她小孩子气的动作也只是笑笑,然后便陪着她一道。跟在两人身后的流火许是嫌两个主人走得太慢,便小心眼地跑到了前面去,一边祸害花草,一边在空余时间对着两人打响鼻催促。 谢永暮看着流火的样子,好笑地摇了摇头,对着叶桢低低的骂了一句:“这夯货…” 叶桢现在心情极好,也难得不正经地回了一句,“你不也是这样?” 话一说完,谢永暮便有些受伤地看着叶桢,苦着脸说道:“你怎么把我和流火那厮相比呢?” “你呀,就欺负流火不会说话。”叶桢没好气地摇摇头,指着前面无聊打着响鼻的流火说道:“我们还是走快些吧,流火可等得不耐烦了...况且此时天色已晚,我们该回去了。” 谢永暮点点头,便牵着叶桢加快了脚步。在前面的流火或许是知晓了叶桢刚刚正在为它说话,讨好似地来到叶桢身边,用头拱了拱叶桢的腰。猝不及防下,叶桢差点被流火拱得摔了一交。好在谢永暮一直牵着她的手,才令她免于与大地亲密接触。 流火见着自己做错了事,便又跑到前面去了,不敢再回头看两人。 叶桢瞧着它通人性的样子,不由自主地笑了笑,便不在意刚刚流火的举动。她知晓那是流火喜欢自己才会这样做的,所以她倒对流火的喜爱更甚。 …… …… 回到庭院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苏蕙早已歇息,在门口只有打着瞌睡的苏祥点着一盏照亮台阶的灯等着两人回来。 谢永暮很是厚道地放他回去歇息,自己则是下了厨房,用左手为叶桢做了两道糕点。趁着这个时候,叶桢便从地窖中提了一壶美酒,再从厨房拿出了两个琉璃杯,浅浅地为自己和谢永暮分别倒上。 现在过了中秋已经很久了,故而现在的月色并不是圆月的美满,而是一轮小小的,如弯勾一般的精致婵娟,想来明日的天气不会太好。 ―因为在弯月的附近,皆是一片灰蒙蒙的景象,如同被人为披上了一块灰色的烟纱; 。有稀疏的繁星点缀在蓝黑色的夜幕上,如同天上的灯火。 清风阵阵,将叶桢头顶的桂花树叶吹得哗哗作响,叶桢突然感到有些寒冷。谢永暮出来的时候,正巧是一阵清风将叶桢的裙脚低低的掀起。 谢永暮才想起,自己和叶桢的斗篷还在流火的背上。此前在玄武湖游玩的时候,天气正巧是转了晴,便将斗篷解下放到了流火背上。想到这,谢永暮便吹了个口哨。流火便很快地跑到了谢永暮旁边,等谢永暮将它身上那两件斗篷拿下来之后,似乎又看到了桌子上那两碟令人食欲甚佳的糕点。朝着谢永暮打了个响鼻,问他自己可不可以吃。 谢永暮还没有回答,叶桢便被流火这般通人性的架势惊到了,没等谢永暮同意,便自行拿了两块糕点放在手心,给流火喂去。 流火或许是想着下午时候自己用头拱叶桢差点发生的事,便舔了舔叶桢的手心,随后才用那有些粗糙的舌头将叶桢手上的糕点卷了过去。最后,还是在谢永暮目光的警告下,打消了用舌头亲密接触叶桢脸颊的举动。 谢永暮见着流火的动作,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夜幕已黑,天气也冷了下来。所以谢永暮便拿着刚刚从流火身上拿下来的斗篷走到了叶桢面前,小心地为叶桢仔细系上。 叶桢看着流火有些垂头丧气地离开后,才低着头任由谢永暮的动作,等到他理了理自己身上的斗篷时,叶桢才轻声地感叹了一句,“谢......”说到这里,她似乎想了想什么,随后又道:“永暮,流火可真是一匹良驹…”随后,又想起他并没有如同自己一般穿上斗篷,便又补了一句,“你也穿上吧。” 谢永暮听到她夸赞流火,便朝着流火离去的方向笑了笑。随后又意识到了她对自己的称呼,眼前一亮。便为自己系上了那件白色云纹与叶桢同等花色的斗篷。至于叶桢,她现在还是不能放下包袱,去亲手为他系上。 不过谢永暮也不强求,在他心底,她肯叫自己永暮已经是很大的改善了。 公子......总归隔得太远。 见着他按着自己说的话将斗篷穿上之后,叶桢才又微笑起来,在石桌旁坐了下来,回头看了看背后才想起这里并不能看见被微风吹皱的湖水,这才浅浅地说了一句,“要是以后能常去,那就好了。” “若是九儿想来…什么时候,都……”谢永暮正抬起了面前地酒,准备入喉。在听到叶桢的话,将手上的酒杯又放了下来,下意识地便想要回答。但随后却又想起早上梦生所言,将后半句话又咽进了喉中,最后才又说道:“九儿,三日后,我们去燕京好不好?” “嗯?”叶桢眉眼一挑,想着…为什么突然又要去燕京。 好心情在这一瞬间便消耗殆尽,她便低头,伸手抬起桌上那杯美酒,一饮而尽后,才似是疑问地轻声说道:“我们不是才到江宁吗...现在,为什么又要回去。你不是...和我说好了...要在江宁住下去的吗?” 谢永暮神色一暗,看着神色有些哀伤的叶桢,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九儿…我要,怎么与你解释? 想到这里,谢永暮有些挫败地将杯中的美酒饮尽; 。看了一眼没有说话的叶桢后,他便又为自己倒了一杯。 “没关系,既然公子想要回去,那小女子便随着公子一道便好。”叶桢苦涩地笑笑,随后便也浅浅地饮了半杯酒,才又像是安慰谢永暮也安慰自己一样的说道:“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回去吧,没关系的。” 你…又要编造什么话,诓我随你一道回去呢? 她心底有些苦涩。 最可怕,明明决定了远离,但自己却依旧想要靠近。 最可怕,明明知晓是骗局,但自己还依旧义无反顾地跳进去。 一阵秋风吹过,叶桢突然觉得有些闷热,便伸手将脖子上的斗篷系带松了松,以便让秋风穿透自己的前襟,好似这样,便能够让心中的烦闷也随着秋风一起吹散一般。 谢永暮听到她对自己的称呼又换回了’公子’,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想起清晨与梦生的谈话,想起自己已经为了她放弃了太多…… 想起自己对着梦生说:本在最初的时候,我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成也欣喜,败固从容。现在扔了,就当是失败吧。不是我的东西,留着终究是祸害。我不想九儿某天看到拿件东西,奇怪地问我…那是什么。我想……我不会再欺瞒她。所以,我在回江宁的途中,就扔了。 他心头一紧,我们之间,已经阻隔了太多…我不想,让这些事情,将我们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再次分开…… …… 谢永暮抬头,看了一眼天边那轮不甚明亮的月之后,才又低头,双眸紧紧地盯着叶桢,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九儿…若是…我欺骗了你…你会怎样?” 叶桢有些错愕的抬头,似是下意识地问:“难道……我不是你的妻子?” “不。”谢永暮下意识地回答道,随后声音便又低了下去,轻声地补了一句,“九儿自然是我的妻子……” 他们确实已经私定了终生,虽然在那之后也已经断了关系。但是他现在还能够清楚地记得,在金水湖上,自己颤抖着对她说出那句“一别两宽,各自欢喜”的绝情话来。但是在这一刻,他却是丝毫不想承认。 “我说的...是其他的事。” 听到这里,叶桢便装作无所谓地别过头去,似是浅笑着说了一句,“那边无妨,公子…你待我这般好,我相信你,也是为了小女子好。” “真的?”谢永暮有些惊喜地问道。 叶桢轻轻点点头。 然而,在心底却想着,怎么可能是真的... 谢永暮自然是猜想不到叶桢真实的想法,在听到叶桢的话之后,便开始有些不安地开口,目光犹疑地说道:“九儿…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生气可好?” “嗯; 。”她笑着点点头。 谢永暮低下头,将手中的美酒再次斟满,如鲸吞鱼一般,将整杯的美酒皆吞之入腹。随后,才站起了身子,在她耳边细语道:“九儿…我,谢永暮,是吴国的太子…而你,是我未过门的太子妃...也就是,未来的皇后。回燕京,是因为…我必须去救我的部下…我不能辜负他们对我的忠心…他们已经跟了我十年。就像流火,也跟了我十年一般。” 叶桢身形一颤,不可思议地望着谢永暮,目光中满是怀疑。 谢永暮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而你我,到江宁,便是为了私定终身,不再回到皇宫…不再回到,那座黄金打造的牢笼里面去。” “九儿…你愿意,跟我去燕京...跟我回上京,做我唯一的妃吗?” “九儿…我很抱歉,欺骗了你…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伴我一同回去。” …… 略带苦涩的清泪顺着脸庞蜿蜒而下,谢永暮地声音已经渺不可闻,似乎已经远在了天边。 迷人的月色在这一瞬间也都沉寂了下来,四周的草丛中虫儿的鸣叫声响,在这一刻却又全部在她耳边放大。金桂从枝头飘落下来,落到了她面前的酒杯里,将美酒染上了桂花的清香。直教人认不清,这到底是米酒,还是桂花酒。 …… 为什么,你总是能够击中我心底最为柔软地地方。明明已经准备好了,让你继续欺骗下去...但为什么…你要向我说出实话。谢永暮,你果真是做到了那句’我想……我不会再欺瞒她’…… 你就这样向我坦白,你就不怕,’清九’不答应吗? 谢永暮见着叶桢流泪,一下子慌了,一边手忙脚乱地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一边又在她耳边说道:“只要九儿跟我回去...九儿说什么,我都答应…” 此刻,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谢永暮的声音却似是远在天边,但却依旧从耳边悠悠地传进了心间,化作一把能打开心门的锁,将她之前为自己上的锁链统统揭开。最后,化作了漫天的花瓣,萦绕在了她的心间,最后,悠然落下。 叶桢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的谢永暮,轻轻地点了点头。 就算…这样的决定,在死后会下地狱,但…我也甘之如饴。 父皇,我不相信当初那个英明神武的你,是被他所害... 父皇,儿臣看得到他对儿臣的用心,相信父皇,您也看得到。 父皇,儿臣...儿臣定会保整个大楚天下不乱。反正…儿臣回去以后,也只能是和亲...... 父皇,儿臣不孝,儿臣...儿臣可能再也无法拒绝面前这个男人了。 …… …… ------------ 第五十四章 同床共枕 第五十四章 同床共枕 如叶桢这般清醒而独立于皇室之外的人,自然是明白谢永暮的身份会给自己造成多大的麻烦; 。自然是明白以自己的身份,若是嫁给谢永暮,对于两个国家的影响...但是,她已经无法顾及了。她不想看见也不敢想像别的女子在他怀中的样子,所以…她宁愿让自己在关于他的事情上,变得更浑浊一些,不去深究,他在以往,到底做了些什么事。 而谢永暮,从一个籍籍无名、被放弃的皇子,成为吴国的储君。若是说他不明白自己和叶桢若是成婚,对两国有多大的影响,那么他的太子之位,根本不可能坐这么久。毕竟…他在楚国已经呆了五年,却依旧对远在千里外的上京城保持这般大的影响力。 …… 夜色凉如水,弯弯的月亮散发着有些朦胧的光辉,金桂香气随着酒香入鼻。 看着面前眸中绽放着一种名为喜悦的感情的谢永暮,叶桢的眉梢也挂上了点滴的笑意。在点头的那一刻起,叶桢便已经知晓,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开面前的这个人了。明明两人都不是容易沉溺在欢情里的性子,偏生遇到了对方之后一切都变了。 她随手拿了一朵刚刚被风吹落的丹桂,再浅浅地饮了一杯面前盛满了月光的美酒,像一个在军中数年思念妻子的士兵那样,站到了谢永暮的面前,伸手重重地将他前襟拉下,在他即将说话的片刻,以吻封缄。 夜风在这一刻似乎也轻柔了些许,如同一只的情人的手那般,温柔地抚摸叶桢的耳后的碎发。 谢永暮在此刻却有些愕然,他不知晓面前这个人究竟是想清楚了什么,竟然是一改常态,似是将门女子一般直爽地表达自己的心意。但是在此刻,他已经没有别的什么想法了,美色当前,若是辜负了佳人,或许…连天边的弯月都在埋怨他,浪费了自己营造出来的,这般好的夜色。 …… ....... 酒香混合着丹桂的香气,在两人唇齿之间萦绕不散。 暖色的灯盏在这一刻也跳动了些许,似乎能听到扑火的飞蛾,将自己的全部奉献,在温暖的火中化作一捧灰烬的声响。 温凉的唇却与急促而炙热的气息混作了一处,醇厚的酒香也与清雅的丹桂香气混作了一处。令叶桢不免有些面红耳赤。 …… 她微闭着眼,连着抓着谢永暮前襟的手都松开了些许。大脑一片混乱地向后退了半步。身子软软的,似乎就要倒地。 如谢永暮一般明了她性子地人,自然是在在松开手的片刻就明白她想要做什么了。下意识地便将她地腰揽住,复而低下头,想要继续此前那个弥散着酒香地吻。 但在即将触碰的刹那,念及这一个多月以来,好不容易有这般的亲近... ....... …… 最终,他在她的眉间浅浅地一吻,如同蜻蜓点水一般细碎; 叶桢终于明白在刚刚自己凭借着酒做了什么荒唐事,俏脸微红地推开了他的怀抱,如同一个久在沙漠中,未曾见水的旅人一般,拿起面前的美酒,狠狠地灌了自己一口。 但她错估了酒量,刚刚灌下去便察觉了喉间的不适,刚刚有些褪去的红晕在这一刻又爬上了脸颊。只是,这是呛红,而不是羞红了。 谢永暮见着她这般狼狈的样子,竟然是有些好笑。毕竟在他面前的叶桢,似乎时时刻刻都是端庄而得体的,如同这般的小动作,他也是第一次见。 就在眼泪要被迫离开眼眶的时候,一双宽厚的大手迅速覆上她的后背,将她渐渐安抚了下来。 没过多久,叶桢便恢复了往常的清冷样子,但谢永暮想着刚刚独特的’景色’竟是轻笑出声。叶桢有些好笑地瞥了他一眼,随后又拿起了酒杯,浅浅地饮了一口。但两人此前的尴尬,却在这一刻被谢永暮的轻笑声消弭于无形。 叶桢重新坐了下来,随口问着谢永暮上京皇宫的情况。 ―犹如一个对不同地方充满好奇的孩子。 尽管她早已知晓,上京城的情况。但是...戏,没有理由在这一刻停止。 她明白,若是自己道出真相... 两人重修旧好的关系,在片刻便又会支离破碎。 这,并非直言真相的时刻。 …… ....... “上京城比燕京和江宁更冷,每年有三个月都在风雪之中…” “上京城在渭南以北,从渭南到上京…一路都是草原与雪山…” “上京尚武,拥有刀剑是被官府承认的…” “……” “上京城…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 …… ....... 叶桢和谢永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偶尔叶桢会爆发出强烈的向往。在燕京这等繁华之地长大的她,并没有见过谢永暮所描述的苍茫草原、高绝雪山的风致。 …… ....... “九儿,到了上京城…我便先带你去见我母后…” “母…母后?” “嗯...母后一定会喜欢你的。” …… ”九儿,我是八岁那年偷偷出宫的…” “嗯?” “就是那个时候我遇见了我的师父…” “师父?” “嗯......可是师父在两年前仙逝了…” “……” …… “九儿,我有两个皇兄,两个皇弟...还有一个皇姐,两个皇妹…” “唔…你排第五?” “嗯...” …… ....... “九儿…我…” “九儿?” 谢永暮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个已经醉倒在面前的人儿; 这样就睡着了? 酒量真浅。 谢永暮便趁机毫无顾忌地打量起眼前的人来。 胸前欺负均匀的叶桢露出被碎发遮挡住的半张脸,一手枕着头,另一只手垂到了桌沿,手上还挂着一只空杯子,有晶莹的酒滴还在杯沿迟迟不肯滴落。月光在她的眉眼上投出浅浅的阴影,偶尔会有些许的颤动,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耳后的情丝被夜风撩拨,不肯安稳。 许是在归途中被泥土浊污,裙摆沾染上了新鲜的黄泥,但却更衬得她纯洁无瑕。 这般晶莹透彻的一颗心。 皇宫里…是看不到这种人的吧。即使曾经有,到了现在也该被深宫里的残酷教育得足够清醒了。 可是为什么觉得,他却觉得,如她一般的状态,才是清醒的呢。 …… ....... 不知梦到了什么美事,嘴角还噙着一缕笑。 看着眼前的一切,谢永暮觉得自己从未曾如此安心过。 一阵微凉的夜风吹过,谢永暮凭空感受到了一丝寒意。不再多想,他便伸手将叶桢手里的杯盏轻轻取出,再将自己身上的长袍解下放到了石桌的一旁。轻轻地唤了几声九儿无果后,便小心翼翼地将她拦腰抱起,丝毫不敢惊扰她的睡梦。 甚至连走路的步伐都不自觉地用上了轻功,以免落地的声响将她的美梦惊醒。 小心翼翼地将她身上的长袍解下,谢永暮将她平放到床上; 。想着还是将外衫褪去,但下手的刹那还是停住了。 现在,还不能到这样的地步。 …… ....... 毕竟…她还不是自己真的妻子。 谢永暮微微一叹,便将锦被轻柔地覆上她的柔软的身体,然后,在书案前将灯花点亮,再从书案前搬了一张原木凳,在她床边坐了下来,神色复杂地看了叶桢一眼。 最终,还是伏在了床边,浅浅地睡去。 ****** 时间越过了子时,房内昏暗的灯花又跳动了些许,烛油顺着已经短了很多的烛身流了下来,不知是谁的眼泪化作了烛油,在书案上堆砌。 叶桢的睫毛似乎动了动,在片刻之后,一双略带着氤氲的眼,便将一切映入了自己的眼眸。 这个时候她还略带着酒意,见着自己所处的状态便猜出了自己睡着之后发生的事。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叶桢自然是明白现在已经过了子时。想着自己醉酒也不过戌时…… 看着自己床边睡得有些不安稳的谢永暮,叶桢微微地皱了皱眉。 ―你…就这样守了半夜? 叶桢不由得紧了紧手中的锦被。 心情莫名地有些复杂。 真是笨蛋,怎么不叫醒我呢。叶桢边想边自责,自己居然就这样在外面睡着了,害得他竟然守了自己大半夜。 长长地喟叹了一口气之后,叶桢终究是决定将他搬到床上去,于是便挣扎着起床。 但... 她预计错了自己酒后的气力,刚刚坐起来便觉得身子有些不稳,没有半分气力... ―看来没办法把他搬回去了。 她这样想。 ―万一…他受了风寒....... 像是为自己找了一个绝佳的借口一般,叶桢轻咬了嘴唇后,便很快又作出了一个决定。 ―嗯...将他搬到自己床上来。 …… ....... 呼吸都略带着酒气的叶桢,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做法中的不妥之处,很快地手脚并用的便将谢永暮搬上了床,小心地为他也盖上锦被后,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丝毫没有注意到,枕边人似乎有一瞬间,曾张开了眼。 ------------ 第五十五章 男人都懂 第五十五章 男人都懂 叶桢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了。按着深秋的天气,这个时候已经过了辰时。叶桢眯着眼坐了起来,察觉到大脑有些奇怪,便无意识地手揉揉自己宿醉的头,却触不及防地感受到自己的手被谁的掌心包容。 她下意识地试图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却发现自己胸口的锦被在瞬间跌至腰际。想要阻止胸前风光大胜的她,努力将锦被拉至胸口。 ―这才发现此刻两人紧紧相握的手。 低头将锦被拉至胸口,叶桢消化了一下目前的情形,才转头看向身边穿着中衣,一只手枕着手臂安睡、一只手与自己紧紧相握的谢永暮。 脸上瞬间红霞遍布。 ―我们,就这样在一起睡了一夜吗? 叶桢小心地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有些懊恼地揉揉自己的额头,再将自己微微散开的衣衫合上。暗叹一声喝酒误事。想着...似乎每次喝酒之后,便宜都被他占了。 轻轻叹了一口气,叶桢便赤着脚,小心翼翼地从床上走了下来。 抬手将锦被盖回谢永暮身上的那一刻,她发现对方的睫毛似乎微微动了下,于是她试探性地轻轻问了一声:“永暮?” 对方果然应声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眼前的叶桢后,谢永暮微笑着眨了眨眼,随后用略带着嘶哑的声音说道:“九儿,早; 。” 叶桢没有想到自己仅仅是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他便醒了过来。一见人醒了,脸上的红晕便更甚了,过了片刻之后,她才道:“昨晚喝酒误事,竟然在桌子上便睡着了。半夜醒来的时候见着永暮你守着我…永暮,没有染上风寒吧。” 谢永暮饶有兴致盯着叶桢又看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坐了起来,摇了摇头:“没事。” 叶桢被她盯得有些脸红,便转过了身去,抓起床榻上的小巧绣花鞋便跑到了书案边,轻轻地推开了窗户,令窗外的丹桂花香盈满整个屋子。 谢永暮看着因为自己而有些害羞的叶桢微微地有些好笑,明明是这样的清冷性子,但是遇到这样的事情之后,还跟个小孩子一样,不过倒不同于一般女子的扭捏。这样想着,谢永暮的眼神不由透出些许宠溺的味道来。 正手忙脚乱地穿鞋的叶桢没有看见谢永暮脸上的表情,否则定然又会红着脸离开。 谢永暮整理好衣服后,才起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叶桢看了看天色,刚准备要开口说点什么,肚子却先替她表明了态度。叶桢俏脸一红,便支支吾吾地对谢永暮道:“永暮….你看….现在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吃早点了。” 谢永暮笑着点了点头,想着昨夜里她似乎一直都是在喝酒,并未曾吃下多少点心,便想着等会为叶桢做些解酒的药膳。 想着,便嘱咐叶桢记得穿上外袍,之后,便推门走了出去。 他知晓她向来不是脸皮极厚的人,若是自己在这里站久了,她说不定会更加不自在。毕竟,他还是舍不得让她感到尴尬。 听见谢永暮离开的声音后,叶桢才松了口气,一脸自嘲地坐回了床头。 想着昨夜自己大胆的举动,她脸上不禁有些发烫。 怎么…自己在那个时候,会这般容易便让他上了自己的床呢。 还好两人并未曾发生什么事...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虽然已经决心做他的妃,但在未曾拜过天地之前,她对于这样亲密的动作,还是带着一丝羞涩的。 …… …… 谢永暮带着两袖香风和一抹满足却又无奈的淡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有些疲惫地倚靠在床头上,回味着之前的几个时辰里发生的一切,谢永暮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谢永暮昨天晚上并没怎么睡着,更多的时间里,他是在牵着叶桢的手,有些心烦意乱地看她安然熟睡的模样。然后不停地运行内功,以消除下身的涨肿。 任谁的枕边躺着对自己毫无防备的心上人,想来,任何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都不可能忍得住; 毕竟,他已经喜欢她很久了,而两人最亲密的动作,便只止于亲吻。 他想要索取更多。 可是,她是自己的九儿。 是自己的清九,就算自己再怎么渴望,都不可能对毫无防备的她,做出不合礼仪的事。 所以,昨夜的他,睡得并不好。 直到快要卯时的时候,才浅浅地睡去。 所以叶桢醒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察觉。 想着昨夜叶桢睡着的模样,谢永暮的唇角便不自觉地挂上了一抹微笑。 分明是一个清冷而理智的性子,睡着后却像个小孩子一般,缩成一团不说,还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似乎在梦里遇见了什么好吃的,舍不得放下。 谢永暮用这段时日所不能用的深沉目光,不动声色地注视着眼前毫不设防的人,明明自己并没有越过心底的底线,但依旧有一种偷吃到手的快感。那认真仔细的神态仿佛是要将她恬淡的眉眼刻入心底。 望着叶桢如画的眉眼,谢永暮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夜晚注视她的时刻。 念及此,他心中又有了些许后悔,想着那个时候自己都能够果断地偷香,而如今,却对她相敬如宾,不敢有半分过分的举动...... 想着…在昨晚那样大好的情况下,就算不能将她真正地变为自己的妃,但是依旧可以施些她不会知晓的小动作。 他有些懊悔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时间越久,就越不忍亵渎她的纯净美好。 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力量,能够令她聪慧可宰天下,心善能容皇宫? 随后,谢永暮想到了此前叶桢的话,又想到昨夜自己和叶桢都饮了不少的酒,便从床上起来,朝楼下走去。随口吩咐了苏祥去烧两桶热水,自己便跑到了厨房为叶桢准备今日的早点。 面对着苏祥那一脸“男人都懂”的表情,做到了目不斜视。 …… …… 叶桢也抱着一卷书重新倒回了床上。 这个时候她已经洗漱过了,现在她要做的,便是等待谢永暮等会唤她下去吃早点。她已经习惯了谢永暮为自己打点好一切的生活。 没过多久,她便听到了房门外传来的敲门声响。 她眼睛一亮,便跑去开门。 “苏蕙,怎么是你?” “少夫人…公子吩咐我先将早点为您送过来,等会他才会再来; 。” 叶桢歪着头思索了片刻,没有想出谢永暮究竟在做些什么,便接过了苏蕙手上的食盒,也没有询问苏蕙,谢永暮的去向。 但在转身关门的刹那,她却听到了后面的苏蕙,嘀咕了一句,“世风日下阿...看起来这般儒雅的公子竟然也会沉溺在那男欢女爱之中…”说着又顿了顿,随后又啧啧舌,说道:“不过少夫人当真是人间少有的绝色...若我是个男子,怕是也抵挡不住…” 叶桢的耳根,在这一刻被红霞染透。 以她得聪慧,自然是明白苏蕙说的是什么。但明白,却不代表不在意。 她知晓,若是此刻自己回头,定能看到苏蕙有些调侃的目光。故而,她很快地提着食盒,关上了房门。 …… 回到房内,叶桢将食盒内的早点悉数拿出来,闻着饭菜的香气,看着精心搭配的解酒药膳...叶桢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太过享受了一些。 他是明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爷,却甘愿为了自己洗手做羹汤,甘愿为了自己放弃已经准备了多年的计划...... 她又仔细想了想,随后便又将食盒盖上,提着它走到了谢永暮的房门外。 …… 谢永暮的房间里,太子爷正预备着上演美人出浴图。 因为昨夜饮酒的缘故,谢永暮为叶桢做了早点没有多久便准备了沐浴。 半丈宽的木桶里,弥漫的水汽中,谢永暮似乎又看到了自己在那夜里第一次仔细看叶桢时的景象。然而这一次,自己并没有偷香成功,而是被反偷香。 弥漫着回忆间隙的木桶里,谢永暮分不清楚眼前蒸腾的水雾究竟是木桶里的水雾还是由于睡眠不足造成的视线模糊。 正当谢永暮扶住一侧烫金的屏风想要努力辨认眼前的一切的时候,房门被叩响了。 听到敲门声,原本有些目眩的谢永暮定了定神。将飘忽的思绪拢起,他边揣测着来人的身份,一边将在一旁搭着的长衫系到了腰间,准备前去开门。 谢永暮房门外,叶桢提着食盒,心神不宁地等着谢永暮前来开门。 他…不会做了菜就去睡吧…自己昨夜是不是太过火了些。还是...因为昨夜是半夜才上床,导致了风寒入骨。莫非...病得有些厉害?自己还是应该吩咐苏蕙去准备些姜汤的,也不知道他风寒严不严重,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为他把把脉什么的…… 不过他本身的毒术很不错,所谓医毒不分家,想来他应该能为自己诊断…可是又说医者不自医...自己还是为他请一个大夫来得好一些。 就在叶桢准备抬手再次敲门时,房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 ------------ 第五十六章 和亲 第五十六章 和亲 叶桢一愣,刚要开口说话,便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 门内,上身未着寸缕的谢永暮在腰间系着一件单薄的长衫,以遮挡重要部位。他正依在门框边,用一双略带水雾的眸子望着自己。 束好的墨发在此刻也悉数散落到了背后,紧紧地贴在了背上,额前碎发上的水珠,正在滴答滴答地往下落。落到白皙的胸膛上,在体表划出一道略带情欲气息的痕迹。 叶桢突然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发干。 但最令人瞩目的,却是他胸前那一道长长的剑痕,从左肩一直划到了下腹。浅褐色的剑纹由胸前蔓延至肩颈处。触目惊心的伤痕虽然令谢永暮看起来威武昂扬,但整片的痕迹却又如同沉重的命运一般,毫不留情地卷裹着身姿挺拔的年轻人。 平日里看起来儒雅如同文弱书生的谢永暮竟是有这般完美的身材,紧致有型的肌肉看起来十分带感。腰腹的线条收得恰到好处,不同他转身,叶桢便可以在心中勾勒出他后背肋骨的完美。 半晌,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明目张胆地目光有多么不符合《女诫》内的规矩,叶桢才别过了头去,半闭着眼将手中的食盒推进谢永暮的怀里,随后便飞快地逃回了自己的房间。支吾着留下一句,“永...永暮,原来你在沐浴,我来送饭…虽然来得有些晚……我…我等会再来。” 待谢永暮手快地接住叶桢推给自己匆忙似快下掉落地食盒的时候,抬头起来,发现面前的叶桢已经失去的踪迹。 刚才他以为敲门的是苏祥,根本没有想道是叶桢。所以在刚才,被热水泡得有些发烫的大脑是下意识地开门,并没有注意到面前的是叶桢,故而他才会没有和叶桢说上一句话,便让她逃了过去。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食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便将房门关上。将食盒内的早点悉数拿出,摆放在圆木的桌子上。 见着里面基本没有动过的食物,谢永暮不由得摇了摇头,想着叶桢该不是因为担心自己,所以连饭都没有吃就送过来了吧。 —真傻,作为大厨的自己怎么可能还没吃。 他在心底这样想道。 但在内心深处,却依旧涌出了无言的感动。 …… …… 回到房门的叶桢脸上仍旧是无法褪去的酡红。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赤裸的样子,就算彼此紧密相拥已经可以熟稔地在心中描绘出他身上每一处的骨骼,但却依旧隔着一层布料,从未曾这般直观地看见他身上的每一处。也不曾知晓,他曾经受过那般严重的伤害。 那道触目惊心的剑痕,究竟是因为什么; 就算他少年时不被皇室所重视,但他依旧是吴国高高在上的皇子,在他身上,怎么可能出现这般触目惊心的伤痕。叶桢虽然武术不精,但却依旧可以感受到那一剑的凶险,若是再深入两分…… 她不敢继续想下去,只是在心中默默思考。 —他...以前究竟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她为自己倒了一盏已经冷透的茶,轻轻地呷了一口。看了一眼窗外飘飞的金桂,心绪略微有些沉重,开始为他忧心。 若是自己与他一道去了吴国...被查出自己的身份后,那么…他将如何自处。而…当初与自己订婚的那个王爷,又该如何自处。 叶桢一时有些烦闷。 她并不会天真地以为,吴国真的就是谢永暮一人说了算,若是她地身份被查出来...或许,丢的不仅仅是他的太子位,更是两国表面上数百年以来的和平。 就算边境多有摩擦,但大体上的和平却是一直保持着... 若是皇弟知晓了自己秘密地跟着他去吴国... 也不知道当初在吴国的布置,还有没有效... 想道这里,她突然间想起... 似乎…再过不久,便是身为长公主的自己,远嫁吴国那位早早地分了封地,成为祁王的谢永筍的日子。 脸上不禁挂起了一抹苦笑。 与他在一起,我竟然是连这般重要的事…也忘却了。 她不禁有些懊悔,连着后背也出了一身冷汗。将出书案前的百合雕花窗推开,任凭微凉的秋风刺骨而过,才令她心中的懊悔散去了些许。 —也不知道叶煜,如何解决和亲的事由。 她这样想着。 脚下却走出了房门,路过谢永暮的房间的时候,她心中不免又想起了之前令自己面红耳赤的那一幕。于是便加快了脚步,走到了楼梯口的位置。正欲开口的时候,却听到脚步声从下面响起。 —挑着两桶热水的苏祥,在苏蕙的协助下,正朝着楼上走来。 两人见着叶桢,脚下的步子顿了顿,苏祥便笑了笑,略带拘谨地说道:“少夫人,请先让让,我们立即将热水送到您的房间。” 叶桢下意识地便侧开了身子,待两人过去之后,她才回过神来。自己并未曾向两人吩咐准备热水,他们是怎么知晓自己需要沐浴的呢? 转念一想,便又望向了谢永暮紧闭的房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就是这般巨算无遗的小事,才会令自己这般死心踏地; 认命般地回到了房门,对着苏祥和苏蕙轻轻道谢后,叶桢便将房门又关了上去。将即将换洗的衣衫都准备完全后,叶桢才踏入浴桶,看着眼前蒸腾的雾气,前神游天外。 如谢永暮一般,被眼前的水雾,带回了从前。 …… …… ****** 燕京。 出云殿。 正黄色冕服的叶煜刚刚下了早朝。 今天的早朝时间格外地长,所以在接近午时的时候,才散去。 叶煜手上拿着一个紫色的折子,目光有些无奈。 —这是他收到的第十封重拟封号,送其他公主前去和亲的折子了。 而今日早朝散会时间如此之晚的原因,便是因为他今日与一干大臣挑选送上来以替代叶桢的官女。 这段时日,他一直这样做。 可是一想到叶桢未曾离开之时在上京城布下的后手,便有些担忧。他并不信任从世家选出来的女子。可以全盘将叶桢的布置吸收,为远在千里之外的楚国提供情报。 看着手上的折子,不禁又想起了今日早朝见到的那些个国色天香的女子。 其中不乏倾国之貌,但那人却缺少了些灵气,虽然熟读四书五经,可以诵出大多数的诗词,但能不能成功接过叶桢的布置,很是难说。而够聪明的,却又不够美丽,若是无法令祁王死心塌地…根本不可能取到叶煜所需要的消息。 况且...叶桢当初的布置,也只有她一人知晓,连自己,也仅仅是知晓了一部分。根本没办法在上京城形成一张新的网。 虽然暗卫司和监察院都在吴国安排了探子,但是叶煜更相信的,还是自己姐姐亲手布置出来的东西。 可是...她却不在身边。 叶煜想着那些只知晓赏花弄月的世家女子,他便有些头大,想着若是叶桢在,自己便不必这般费神了。 二狗和知莲小心地跟在他的背后。 他外表看起来已经和宫里其他的小太监差不多了,但眼间偶尔闪现过的神采,却是令他看起来并没有其他人那般的死气沉沉。所以叶煜很是喜欢他,除却叶桢的原因外,这也是叶煜肯把他带在身边的原因之一。 二狗见着叶煜的样子,知晓他又开始为自家主子的事情伤神了。但是他并没有自大到可以开口向叶煜说出自己的建议,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太监,并不是朝堂上那些位高权重,可以直接说出自己意见的大臣们。 知莲却和他不同,见着叶煜在思索今日早朝的内容,便试探着说道:“陛下…您…有了替代公主去上京城的人选了么?” 叶煜摇摇头,并不在意知莲不知大小; 见着叶煜并没有生气,知莲便又再次开口,道:“陛下,距离和亲的日子,只有七日了。” 叶煜点点头,便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随后便又向二狗吩咐了一声,让他去外通知,让张泽羽进宫面圣。 但没成想,在下一刻,张泽羽便直接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没有丝毫废话,开口便说道:“启禀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叶煜点点头,并示意二狗先行退下。 ...... “陛下,暗卫司与监察院已查出,殿下下落不明的原因,是因为苏家。” “苏家?”叶煜皱了皱眉,想着自己明明已经提醒了苏家不要插手这件事…怎么苏家还是这般......若非顾及父皇在世时与苏家家主的关系,他都不愿降下身段,吩咐下人去向苏家通知这件事。苏家的钱财,令叶煜这个天下之主都有些眼馋。 毕竟..现在国库空虚,若是在某地发个大水什么的... 国库可是发不出这般大数额的钱财。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便对着张泽羽说道:“小小地惩戒苏家一番吧,让他吐出皇姐的下落…让江月白加快寻找,务必将皇姐请回...若是皇姐不愿回来,也一定要将她在吴国布置的详细人手名册带回来。“ 他在心底叹了叹气,想着...和亲这件事...还是需要皇姐回来一段时日。毕竟书册这样的东西,还是远远比不上叶桢对自己亲口述说。 书册,总有些遗漏的地方。 顿了顿,叶煜又说道:“若是...遇到谢永暮,也不必伤害,秘密收押便可...“ 我知晓皇姐,一定对他情深意重。 况且这件事了了之后...或许自己可以为皇姐,做得更多。 若是他与父皇之死的关系不大,且愿意在登基之后保持两国目前的和平... 那么自己即便是成全他与皇姐那又如何。 毕竟,自己在耳濡目染下,也能明白皇姐与他之间的情深意重。。 张泽羽听到了叶煜的吩咐,便恭敬地答了一声,再之后,便下去了。 ...... 不远处的二狗并未曾听到叶煜对张泽羽的吩咐,而是才小心地朝着知莲开口,想借着自家师父的嘴,传到叶煜的耳里。 “师父...我想,我有办法将主子带回皇宫。” ------------ 第五十七章 拒绝 第五十七章 拒绝 秋去冬来。 桂花树上那一片一片的金白已经渺不可寻,只能从空气中散发着的缕缕末香才能证明它曾经也灿烂过。在寒风的激荡之后,落了满满一地的黄叶,冬天,已经渐渐来了。 整个江宁城的人都为自己多加了一件衣衫,以免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降温感染上风寒。就在这个行人脚步匆匆,酒楼人少而静谧的日子里,坐落在媚香楼不远处的苏府,在此刻却是有些嘈杂。 这是张泽羽接到叶煜口谕的第二天,根据叶煜的口谕,他已经遣人向江宁的暗卫发出秘密通告,所以今儿个在平日里幽深寂静,庭院深深的苏府,才会如同西街的坊市一般热闹。 苏府门前,正站着两拨人,一拨为首的是凤栖楼的云三娘,跟在她身后的是昔日的念荷。而另一拨则是以及同样被告知此事来龙去脉的宁宇恒,他身后是尘风以及染墨。 宁宇恒这段时日已经寻了叶桢许久,所以一收到张泽羽的消息之后,便带着人往这边赶了。 至于江月白,他的身份有些特殊。因为他以前本就是暗卫的指挥使,所以张泽羽也仅仅是告知了他最新的消息罢了,并没有强求他也来到苏府要人。 不过江月白还是回复了一封信,用暗卫的加急路邮发了出去。这封信,在第二天便可以传递到燕京城。所以在江宁城的人,才能在张泽羽接到叶煜的命令之后,这般快便反应过来。 苏府前,穿着大红色斗篷的云三娘正扭着腰肢,与苏家的门房对峙。 “这位小哥,你当真是铁了心不让我云三娘进这个大门是吧?” 面貌清秀的青衣小厮见着云三娘的做派,也自然是知晓了这云三娘到底是什么人。想着自家少爷走之前说的话,还是坚定而缓慢地摇了摇头。得罪云三娘自己不能去凤栖楼没错,但是与自己的饭碗比起来,这便不算得什么了。 云三娘见着他不松口,眼咕噜一转,便又大声地吆喝道:“大家快来瞧一瞧看一看了,苏家大公子去了我凤栖楼没给酒钱就走了,今儿个我带着姑娘来讨讨说法却连门都不让进…”三娘地余光瞥到周围不断聚集起来的民众,便又加大了声响,“虽然你苏家富可敌国,但也不能欺负我们这些个沦落风尘的女子吧; 。我凤栖楼虽小,但是却也不是苏公子这般好欺负的。” 百姓自然是喜欢听这些故事。对于这些个底层的人民来说,若是有机会见着那些高门大地被泼了污水,自然是恨不得再去吐上两口口水的。虽然苏家一向声誉不错,但是在这个时候,却是没有人反驳云三娘的话,反而是在底下窃窃私语起来。 “那苏公子看起来儒雅得紧...怎么会做这种事?” “谁知道呢…不过凤栖楼得姑娘确实倒是个个都美得顶了尖。” “嘿,昨晚你去凤栖楼没被你婆娘抓住?” “去去去,我昨晚才没去…” “……” 听见周围隐约的人声,两个年轻的小厮脸上青白交加,却也不好出口解释。 云三娘心底则是微微地有些得意,已经在心底想着这两个小厮估计已经抵挡不住多久了。随后又想着,一定要在苏子意回来之前将苏府查探清楚。 小厮知晓这样的解释一向是越描越黑的,便依旧坚守着自己作为门房的本分,未曾给来者不善的两拨人开门。 宁宇恒见着云三娘的激将法不起作用,便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在染墨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染墨的眉头皱了皱,随后又无奈地点了点头。随后便跑到云三娘面前,大声而有些疑惑地问道:“三娘,您也是来追债的?” 说罢,还朝着她眨了眨眼。 在秦淮河漂泊多年的云三娘怎么不理解他的意思,便跟着染墨的话搭了下去,故意着提高了声响,大声问道:“难道他也欠了花汀公馆的酒钱?” 染墨面色涨红地点点头,旁若无人地与云三娘交谈道:“那夜里他来了我们公馆之后,便没有离开了,在公馆过夜,可是走时…却未曾付了酒钱…” “他去花汀公馆?” 云三娘的声音一下子又提高了一个调,本就是唱歌出身的她,此时巧妙地运用了自己往日里的技巧,令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明明白白。 听到云三娘这句反问之后,在场围观的人群不可避免地爆出了小声的觑声。 叶桢离开的这段时日里,宁宇恒将花汀公馆打造得越发地好了,并不仅限于接待有南风癖好的贵族士子,也开始接待那些手上有几个闲钱,想要寻求刺激的年轻人。所以过了这一个多月,众人自然是揭开了在秦淮河下游,以前那个总是神神秘秘的公馆的真实面纱。 就算南风在贵族士子之间已经颇为流行,但是在民众的眼里,依旧是违背了祖训的行为。所以一直对南风这件事怀有很大的意见。骤然听见苏家公子竟然也好南风,便不可避免地发出了一阵奚落地声音。 …… “没想到那苏公子竟然男女通吃?” “啧啧…倒还有些意思…” “现在我倒是想知道…苏公子凭着什么东西,竟然在男女面前都能一展雄风…” “怕是有也不是你能买得起的...苏家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况且…说不定真是人家天赋异禀呢?” “那苏子意文文弱弱的,看起来像个娘们,嘿嘿...说不得还没有我厉害…” …… 回府的苏子意在苏府转角处的小巷已经站了一会了,听到耳边越来越不堪的谈话,面上闪过一丝温怒,随后又强行压下,抬脚朝着大门走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谁先看见苏子意,见着正主来了,便开始闭口。没见着苏子意的,听到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小,便也开始察觉到了异常,慢慢地,将谈话的声音降了下来,最终消弭无声。 苏子意站在人群中央,朝着四周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堵在门口的云三娘和宁宇恒。心中不免有些烦躁。 ―我苏家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 他强忍着心中的怒气,朝着云三娘和染墨中间走去,来到两人面前,虚作了一个揖,才开口说道:“不知两位,有什么不能好好谈谈,偏生要在门口这般闹呢?” 染墨看了宁宇恒一眼,很有默契地退到了宁宇恒地后面,没有接话。而云三娘便似笑非笑地看着苏子意,过了一会才开口道:“既然苏公子说想要谈谈,那便成…可是…”她话头一转,便又说道:“此前我们想要进去好好谈谈,却被您的门房拦住...您说,是我们不想谈,还是您不想谈。” 苏子意眉头皱了皱,想要出口呵斥,但是一转眼却看到四周准备看好戏的人群,将心中的想法又压了下来。毕竟凭借着他苏家的声誉,这点谣言肯定在几天之后便消失。何况自己并没有做那些事,倒是不惧她接下来的动作。 不过总被人围观着的感觉实在为他不喜,便又开口道:“那在下现行赔个不是,请几位跟我来吧。” 云三娘点点头,才跟着他进了苏府的大门。宁宇恒看着苏子意的侧脸,却在思索着...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是敢将暗卫要寻的人给藏起来,将自己效力的主子藏起来。 云三娘心底则是有些淡淡的尴尬。 她此次来,其实抱着进了苏府的门,便好好搜寻一番叶桢的下落的。孤儿特意挑了一个苏子意不在的日子。然而她没有想到...这个苏子意竟然是去而后返,在自己还没有行动前,便回来了,这令她不禁有些暗自焦急。 在小厮上了茶之后,苏子意才幽幽地开口问道:“两位今日的作为...是否,要给苏某一个解释呢?” 他其实大抵也是知道两人的来意的,毕竟作为天下首富的苏家,在某些地方,想要打探些消息,总是来得容易一些。 不过既然答应了谢永暮,他总归还是得尽力。毕竟叶桢与谢永暮两人的感情,是自己看在眼底的,况且,他也已经确信叶桢便是秦家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儿,因为与心上人私奔,所引出的事情; 所以得到了自家父亲的警告后,非但没有向暗卫说出叶桢的所在,而是继续隐瞒下去。所以在江家、宁家、暗卫这三方势力的寻找下,叶桢的踪迹才会被彻底掩藏。 没成想云三娘和宁宇恒却没有半分回答的意思,两人对望了一眼后,宁宇恒便冷冷地说道:“苏公子莫要装傻...是你,将殿......小姐的下落隐藏了吧。”话到嘴边,还是改了个口,在这个时候,称呼叶桢为殿下,似乎还不太合适。 在一旁的云三娘也来搭腔,“在这江宁城…我凤栖楼,宁家,江家联手都在江宁城寻不到小姐…除了你苏家…我想没有别的哪家,有这么大的势力,可以将一个人的痕迹完全抹去。” 苏子意摇摇头,“两位请回吧,我这里,并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说着便抬起了手中的茶盏,似是欲饮,却迟迟不肯下口。 云三娘面色有些发白地看着苏子意,最终还是低下了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自己身后的念荷一起走出了厅房。而在一旁的宁宇恒见着云三娘也离开了,便知道今天这件事算是黄了,也只好不甘地起身,朝着苏子意作揖之后离去。 苏家势大,连皇室都避开几分。或许这里面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老皇帝叶泓的旧情,并不是代表皇室不敢动他们。但是在皇帝没有下决定动他们之前,苏家依旧稳如泰山。 而要皇室下手…这件事似乎有些难度。 毕竟…苏家的富可敌国,可不是抵楚国,而是,吴楚两国。叶煜一旦动手,不仅会面对楚国的商行遭遇损失,更是会被言官上书,说自己不顾老皇帝的旨意。但是...要在一些政令上做些手脚,却是极其容易的事。 之前叶煜所言,让苏家出点血,便是在这里了。 每每政令针对商户有所改变时,苏家便知晓这是皇室在提醒自己,让自己别做得太过火。而这么多年来,苏家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向皇室表达的态度便很是恭敬。 这才是苏家屹立多年不倒的原因。 故而云三娘在苏子意不在的时候开找茬,到了最终却还是只能灰溜溜地逃开,并不敢过多的招惹苏家公子。 ****** 刚刚步入冬季的玄武湖还没有变作白茫茫的一片。 两岸的串钱柳的红花在这个时候却已经开始凋谢了,桥堤两旁尽是碾落的花泥,层层叠叠地堆砌到了一起。 江月白打着青伞走在串钱柳下,任凭簌簌的花朵将自己青色的伞染作了红色,而是有些赞叹着看着自己身边玄武湖的景色,微微地笑了起来。 跟在他背后的抱琴小声地嘀咕道:“不是说要去找清...公主殿下么,公子竟然还有心情游玩......” 兴许是听到抱琴的嘀咕,江月白回头朝着抱琴笑了笑,随后望向远方的紫金山,小声地回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找她呢?” ------------ 第五十八章 江月白的心意 第五十八章 江月白的心意 江宁的夜风总是带着丝缕的缱绻,撩人地抚慰着每一个夜行的人。 这个时候庭院里的人已经歇下了,只有屋檐下那一盏小小的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将庭院前的青石板路照亮,投下暖色的光辉。 月色与星辰都很是黯淡,想来明日的天气也不甚好。 江月白走在冰凉的青石板上,看着不远处那座小小的庭院。 藩篱上的小花已经谢了,枯黄的花瓣耸着头搭在同样有些枯黄的花叶上,另一边的灌木丛倒是依旧带着一抹翠绿,这般寒冷的天气依旧没能带来什么大的变化。 他吩咐跟在自己身后的抱琴等在门口,而自己则是推开了藩篱中央那扇漏着光的木门。 不出所料地看见了丹桂树下,一身玄衣的谢永暮坐在石桌旁,正在为自己对面的那个酒杯中倒着酒。门开了却未曾在意,而是笑了笑,继续斟酒。 江月白像是早就知晓谢永暮会在这里等他一般,抬脚便走过去坐了下来。目光清冷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谢永暮,半晌之后,才突然笑道:“太子爷,好久不见。” “江大人。”谢永暮举起自己手边的酒,朝着江月白举了举,浅浅地饮了一口之后,才有些自嘲地说道:“江大人果然神通广大,连这个地方都被找出来了。” 江月白摇摇头,将手中的酒浅浅饮下。他倒是不虞谢永暮在杯中下毒,以他的身份,断然是不会做出这般下作的事。饮后才似笑非笑地道了一句,“太子爷,在下可不是神通广大。我知晓清九喜欢的是这般清净的宅子,而太子爷您可是…”后面半句他没有说出来,但是坐在对面的谢永暮也知晓。 他淡淡一笑,并不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而是拿起了一旁的酒壶,又为自己倒了一杯。 江月白见着他云淡风轻的样子,也没有说话,待着谢永暮将酒壶放下之后,也为自己倒了一杯,对着谢永暮一举。 谢永暮见着江月白地动作,也微笑着回应。 若是抱琴在这里,定然不会相信面前的情况。 谢永暮伪造了柳烟月被皇室除去的证据,将江文林逼着退出了朝堂,也逼着江月白放下了暗卫指挥使的位置,更是令得江家在皇帝的心中地位大降。 按着道理说,两人…应算作仇敌才对,又如何能够这般心平气和的饮酒? 饮罢,谢永暮才问道:“江大人…不知您来寒舍,有什么公务呢?” 江月白抬眼望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再次饮了半杯,这才问道:“殿下可在?” 谢永暮点点头; “不知太子爷,可否让在下单独见公主一面。”江月白慢条斯理地开口,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这个要求有多么不合理,像是在述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谢永暮也不意外。 江月白费了这般大的气力才寻到这里,若是想将她带走,怎么会在深夜造访。而应该是纠结暗卫大军,将此地团团包围,直接捉拿便是。 就算他有心拒绝,但是却也不得不考虑...江月白身后的暗卫。尽管现在自己这边有着梦生和道天歌两个高手,自保绰绰有余。但是未曾联系下属的谢永暮,在拥有整个暗卫做基础的江月白面前,还是不够看。 况且...江月白本身便是叶桢的知交好友,在不会带走她的情况下,见上一面,又有何不可。 而且…自己本身就存了这样的心思。 …… …… 谢永暮将叶桢房内的宁魂香熄灭,朝着身后的江月白点头后,才将叶桢的房门关上,退了出去,并没有偷听的想法。 这个时候,他更愿意,相信叶桢。 江月白见着还在沉睡中的叶桢,也没有贸然降之唤醒,而是饶有兴趣地盯着香炉。 宁魂香并不是什么毒药,而是对人身大有裨益的香料。从名字里便可以听出来,有宁魂安神的功效,是比龙涎香更要珍贵的存在。 见着谢永暮竟然为叶桢点的是这样的香料,绕是江月白,也不禁对谢永暮带上了一丝好感。 —毕竟不是谁都愿意,将价值千金的宁魂香当作普通助人入睡的香料。 没有了宁魂香的安神功效,睡眠浅的叶桢没过多久便悠悠转醒了。见着一袭白衫的江月白站在自己床前,也只是面上闪过一丝错愕,思量了这个时候谢永暮大抵已经睡了,而江月白又这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确定了安全。 才从床上坐了起来,开口道:”月白兄,你怎么来了。“ 江月白自然是不知晓她此前被谢永暮下药,因祸得福,回忆起自己过去的事情来,而是将叶桢当作了只是知晓,但未曾想起身份的那个叶桢。 仔细端详了面前丝毫没有受过半分伤害的叶桢,江月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开口问道:“清九,你当真不打算回宫了么?”顿了顿,他又环顾了周围,继而说道:“你当真就打算在这里,与谢永暮活过这一世?” 叶桢点点头,却又摇头,没有说话。 江月白见着她的样子,知晓了她的决定,虽然不明白她摇头的意思。但他也没有过多的纠缠,便将此行的正事说了出来。 “清九,你还记得...当年你在吴国的布置么?” 语罢,还没等叶桢回答,自己便先笑了起来; 自己分明是知晓她已经忘记了往事的事情,但是却在她面前问出这样的话来…想着自己有些不着头脑的话,不禁在心底暗自问自己。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 才能将这个大前提下意识的忽略... 他偏头,看了一眼刚刚下床走到了窗边书案的叶桢。 在这样寒冷的天气,叶桢并没有将中衣也一并脱下,所以在江月白来时,叶桢才没有半分不自在。有些宽大的白色中衣将她柔弱的身子包裹,似一朵开在幽谷的白色苍兰,分明不着他色,却在举手投足间展现清丽的风采。 她弯腰,从书案下拿出一个火折子,轻轻吹了吹,便将书案上那盏小小的油灯点亮。一抹暖色的光便瞬间将她身上的疏远气息冲淡了不少。 像叶桢这般美貌的女子他并不是没有见过,在秦淮河上,倾国倾城的女子虽然很少,但是自小厮混的江月白怎么可能连一个都未曾见过。但是叶桢的美,却并不是在她的容貌,而是出自于她本身的气质。 看着被暖色灯光渲染的叶桢,江月白心中一紧。 莫非… 自己便是因为想见她,才会下意识地忽略这个前提,前来寻她的吧。 毕竟…自己早已经辞去了暗卫指挥使的位置,与暗卫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联系。本来此次寻人…他是不必亲自前来的,只需得遣手下之人便可。 但是张泽羽提及寻她这件事之后,自己却是毫不迟疑地便回了江宁... 自己这样的做法。 江月白的目光中罕见地闪过一丝挣扎。 坐在书案前的叶桢却是没有注意江月白的话,而是拿起了笔架上的一只细小的狼毫,饱蘸了浓墨之后,开始在纸上仔细地写着。 不多时,叶桢便吹了吹墨迹未干的宣纸,掀起拿到了心神有些不宁的江月白面前,说道:“月白,这便是我在吴国的布置了。” 江月白木然地接过叶桢手中的信笺,片刻之后,却是脸色大变。 被暖黄灯光渲染得有些老旧的宣纸在他手中滑落,如同一只受伤的蝴蝶,无力蒲扇翅膀,而掉落在了地上。 叶桢见着他的表情,也不惊讶,在他将问题问出来之前,便回答道:“没错,我已经恢复记忆了。” 仅仅十个字却让江月白大脑有些眩晕。 他现在脑海中涌出了更多的问题。 为什么你已经恢复了记忆还不回去,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你恢复记忆这件事谢永暮知道吗......种种的问题在江月白大脑中盘桓不去。 最大的疑问,却是... 明明知晓了自己身份,也知晓了身边人的真实身份...为什么,还不离去? 这,不像是一国公主应该做的事情; …… 叶桢知道他有太多疑问,便没有打扰他,等着江月白自行想明白。 见着江月白的表情恢复正常之后,她才开口说道:“月白,明日,我便随着谢永暮......”说道这里,叶桢突然想起此前谢永暮所说的话,顿了顿,又说道:“去上京城了…我将会成为他的妻。成为吴国太子妃,最后…成为吴国的皇后。” 毕竟...他们的最终地点依旧是上京,燕京...便暂时保密吧。她...还是选择了,为谢永暮隐瞒,选择回护。 想到这里,叶桢不由得苦涩地笑了笑,原来,无论何时...我都会选择回护你。 无论我是江宁一浊园的清九,还是楚国的长公主叶桢。 “我回宫能有什么用呢...帮着叶煜解决朝政,还是去打理父皇留下的那个院子,或亦在半个月之后,再远嫁吴国,成为一个富贵王爷的王妃?月白,这些我都不想要。于朝政,我可有可无。于和亲,我也不是必须。” “只要将我在吴国的布置传过去,那么我便可以不用再远嫁吴国,嫁给一个自己从未曾见过面的男子。我连那个谢永筍的品性和样貌都不曾知晓…“ “况且...作为一个王妃的影响力大,还是作为一个皇后的影响力大...你不会分不出来吧。” “只要我随着谢永暮去了上京,待他登上大位后,我可保两国边境百年无忧。” “月白,我知道你不是来带我回去的。否则,你也不会只身深夜前来了。” “……” 江月白没有回答叶桢,也没有注意到叶桢话语中的停顿之处。而是沉寂在叶桢最初的话语之中。 —月白,明日,我便随着谢永暮去上京城了…我将会成为他的妻。成为吴国太子妃,最后…成为吴国的皇后。 原来,你要成为他的妻了吗? 江月白心中不可避免地一痛,面上却毫无表情,似是思索着叶桢的话语。 半晌之后,他才看了看面前明眸皓齿的叶桢,低低得叹了一口气。 —既然你想走,我助你便是。 何况,叶桢所说的话,句句属实。 她若是成了吴国未来的皇后,不,就算是太子妃之位,都能够为楚国带来巨大的利益。这样的身份,比起一个普通的王妃...重要地太多。 可是,江月白看着她似乎流转着秋水的眼,明白…她刚才所说的,并不是她去上京城全部的原因; 。最终的原因,怕还是...因为恋上那个男人吧。 他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弯腰将脚下那张薄薄的宣纸拿起,仔细地折好了放在怀中。 便对着叶桢作了个离别的长揖,就算内心苦涩,面上却带着笑,恭声说道:“殿下,微臣便现行离去了,望殿下保重。” 说着,还没有等叶桢错愕的回答,便快速地从房内退了出去,没有留下似乎踪影。 叶桢心底却有些苦涩。 —分明该是至交。 她看了一眼江月白离开的方向后,才将房门带回,又熄灯躺了下去,似乎刚刚并没有来过任何一个人。 ****** 苏府。 苏子意正坐在黄花梨筑成的背椅上把玩着一只青色的小碗。 这是一只影青色的小碗,整个碗口、沿壁、底足,都是晶莹如玉,光亮如镜。透过暖黄的灯光,能看到外围上画了常见的缠枝莲纹,构图简练,给人以雅致之感,在光晕的浮动下,更是给人一种动态之美。 苏子意看着手上这盏小碗,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掩不住。 这是三百年前秦朝官窑流传下来的影青瓷,因为是秦朝即将灭国之时官窑烧制的瓷器,所以存世量很少,经过三百年后,在市面上可见的...便更少了。 所以苏子意才会高兴。 他今早被云三娘于宁宇恒围堵,丢了大面子。心绪不平之下,便跑去了夫子庙,没成想看见了这样的好东西,本就恋古成痴的他,焉有不高兴的之理。连着被云三娘和宁宇恒的污蔑后的不忿,都被完全冲散了。 见着自家少爷高兴,守在门口的小厮也微微挺直了胸膛,想着等一会苏子意随手打赏些什么,自己便可又多挣一笔外快了。 就在小厮神游天外的时候,一个黑色的人影很快得掠过他的面前,来到苏子意面前,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盒子。 苏子意见着突然出现的黑衣人也不惊惧,因为这本身就是苏家供养的死士。只是抬眼,下方的黑衣人便上前将盒子打开,恭敬地拿出了一封信,递到了苏子意面前。 苏子意不以为意地接过,手上的影青小碗也没有放下。 这样深夜接到消息,对他来说已是常事,所以并未显得有多大重视。 然而,在打开信笺的那一刻起,手上的影青瓷却生生从手上滑落,只是一瞬的时间,刚才还晶莹如玉的影青瓷,便在苏子意的手中变成了碎片。 但苏子意却没有丝毫想要捡起的冲动,而是将信又仔细看了看。 复杂而又后怕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 ------------ 第五十九章 试探 第五十九章 试探 次日清晨。 叶桢一如既往的起得很早。 这个时候已经快到辰时了,但天空依旧灰濛濛的,推开窗户能看见远山似是被一团浓墨晕染,糊成了一片,直教人看不真切。 叶桢望着远方看不真切样貌的山峦,没由来地,忽生了一丝烦躁。 随意地洗漱之后,便转身来到妆镜前坐下,她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虽然谢永暮事事都为她考虑周到,但是在这样的时候,并不适合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他。 毕竟,她只身一人。 随意挑拣了几件不显眼,却在真正行家眼底价值千金的首饰,叶桢才将首饰匣关上。只是在最后,还是将底层那个抽屉拉开,将其中那块有些古朴的玉佩拿了出来; 想了想之后,还是将之郑重地收到了自己的怀中。 虽然这只是谢永暮随意购得的玉佩,虽是花了重金,但一切都是现成。不过它可算作两人的定情信物,是以叶桢才会这般郑重地将之收入怀中。 虽然一路上都与谢永暮一道,想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但是叶桢还是不舍得将它与那个些个首饰放做一块。 随后又打开了一旁的箱子,挑出一件墨绿色暗绣云纹的紫毛斗篷以及一件白色打底红梅刺绣的白毛斗篷后,才又直起了身来。再随意收拾了几件这几日常换洗的衣衫后,才停止了在立柜里寻找衣衫的动作,将之全部收纳到了一起。 其实她大抵是知晓,这些到了燕京,乃至吴国都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 可是,她依旧想着将之带走。 毕竟…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回到这里。 若无意外,她与他去了燕京之后,没过多久便可将刘金俭等人救出。而去上京的路途,大概是不会再回到江宁了吧。而只要去了上京,她便会成为太子妃,乃至皇后。到了那样的身份地位...怎么可能再毫无顾忌地回到楚国,回到这个小小的,他与她真正意义上生活过的庭院。 这里不同于云水村,也不同于一浊园。 云水村本身便带着吴国的色彩,在那里,她曾在无意识地情况下做出不少有损于楚国的事。所以就算只有她与谢永暮两人,她也会觉得不自在。而一浊园,生活得虽久,但是两人都未曾真正地靠近过。 唯有这紫金山脚下的庭院,才是两人真正靠近的时日。 想着两日前那趟玄武湖之旅,叶桢便有些淡淡的惆怅。 玄武湖与紫金山,你都依循诺言伴我都看过了,可是...采石矶与幕府山怕是...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了吧。这一去,不知多久才会回来…回来,自己便再也不能如前日一般,轻松地,不带着任何目的地游玩了吧。 想到这里,她便轻声叹了一口气。 转身又回到书案前,将窗户推开。 初冬的冷风便顺着脖子吹进了全身,也吹进了她的心底。 楼下,一向比叶桢起得早的谢永暮已经在庭院下的石桌上布菜了,就如同叶桢知晓他定然比自己起得更早一般。他也知晓,这个时候叶桢也快要下楼了。 谢永暮见着叶桢已经打开了窗户,便抬头朝她笑笑,示意她下来吃早点。 叶桢在楼上点了点头,便背着适才收拾好的行囊,走了下去。 她已经看到了停在门外的青色马车了,也看见马车上那抹耀眼至极的大红色,以及那抹苍白胜雪的白衣。 她知道,她们是来带他离开的。 …… 早点还是用后面紫金山脚现成的野花做的,简单中带着一丝娴雅的香气,虽甜,却丝毫不腻人; 。谢永暮为叶桢泡了一壶雨花茶,待叶桢饮后,便拉着她,上了马车。 而自己,却是骑上了流火,跟在了马车后面。 没过多久,叶桢便听到了道天歌驾车的声响,略微一顿后,马车便开始颠簸了起来。过了一小会,梦生就进来了,她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叶桢后,便说道:“我是梦生,外面那个车夫是我师兄,叫道天歌。” 叶桢正欲回答,便看见她已经靠着软枕睡去了。 于是她笑着摇摇头,打量了沉睡的梦生一番,也就没有了什么兴趣,便掀开了一旁的窗帘,朝外头看去。 流火得得的马蹄声在官道上得得儿当当儿地响着,窗外那些落叶乔木正悬着大大小小的绿叶子,随着马车带起来的风儿轻晃,似乎在摇头轻叹。 而骑着马的谢永暮看着叶桢将窗帘掀开了,便驾着流火来到了叶桢的窗边,轻声问道:“九儿,有什么不适吗?” 叶桢摇摇头,随后又无力地笑笑。朝着谢永暮道了一声无妨后,便又将窗帘放下。 她知道,她现在的心情只能自己独享,告诉随行的任何一个人,自己都讨不了好。毕竟…自己面前的,都不是楚国的人,如何能体会到…自己对脚下这片土地深深的眷念。 想着想着…她便也与梦生一般,靠着软枕昏沉地睡了过去。 …… …… 苏府。 苏蕙和苏祥手足无措地站在正房的大厅上,看着座位上那个年轻而俊朗的少东家,有些说不出话。 这是他们第一次踏进苏家的正房大厅。 他们只是因为被念着为苏家勤恳工作三十几年才被赐了苏姓的人,根本未曾进过苏家正房的厅堂。乍然进入,竟是紧张地连手都不会摆。 苏子意见着他们两人手足无措的样子也没有在意,只是端着一盏茶默默地喝着,想着自己昨晚接到的信...以及信物。 他本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的,他帮助’谢定安’与’秦酒’姑娘也是对的。可是父亲的密信,却狠狠地将真相血淋淋的剥在了他的眼中。 —秦酒,乃是大楚长公主。 —谢定安,乃是吴国即将继承皇位的太子爷。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根本不可能成就姻缘的两个人,会成就这么一段情。毕竟…他们本身所处的立场,就决定了,两人之间,永远不会存在真情。 他无意识地将手上地茶再次朝唇边送去,却意外地没有感受到茶的香醇。这才低下了头,才发现手中的茶早已经被他饮得个一干二净; 他哑然一笑,便伸手为自己倒起了茶来。 余光看到座下局促不安的两人,才笑着说道:“两位都是苏家的老人了,不必如此拘谨。” 恍然听到苏家大少这般开口,心中早已转过千千结的两人更是有些忐忑了。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苏大公子会这般和颜悦色地对待他们。 苏子意见着两人不好意思,也就不绕什么弯子了,便笑着开口问道:“你们知道谢公子朝哪边去了么?” 两人对视一眼,心想这谢公子今早才离开,怎么苏子意便知道了这个消息。想着这短短的几日来的相处,苏祥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就在苏祥举棋不定,不知道该不该回答的时候,却听到座上的苏子意面带不忿地小声嘀咕道:“这个没有君子风范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就得了秦小姐的芳心…竟然是不告诉我他们往哪边走了,现在我想送一程都没有机会......” 看到苏子意的表现,苏祥便放下了心中的怀疑,恭敬地回答道:“谢公子往北边去了,走时…似乎说是要去吴国。” …… ****** …… 叶桢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酉时。身边的梦生早已不知去处,而耳边有水流的声响,掀开窗帘便能看见外面低沉的天空以及铺满枯叶的地面。左边是围着柴火正在野炊的三人。而右边,则是一条小小的溪流,有枯叶顺着上流顺延而下。周围是阔叶的树林,马车已经靠着一块山石停了下来。 许是听到叶桢的声响,在马车外面的谢永暮便站到了叶桢的车窗外,唇边勾了一个浅浅的笑,对着叶桢说道:“看见你睡得安好,我便自作主张地没有叫醒你。” 随后似乎又想起什么一般,从腰间拿了水囊递给了叶桢,“先喝水,我们在外面等你。” 叶桢感激地眨眨眼,将水囊接过,朝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 谢永暮见着她喝下,于是笑了笑便离开了。 叶桢待他走后,才想起。 —这水囊,似乎是他喝过的。 一抹动人至极的红晕,便悄然浮上了她的脸颊。 下车后,才发现谢永暮三人都各自拿了一叉子的鱼在烤,肥美的河鱼洒上精盐,便已经是最好的美味了。 谢永暮见着叶桢出来了,便起身,从身后拿出一块绢布,平铺在自己的身边,唤她过来坐下,随后才向她介绍梦生和道天歌。 “这位穿红衣,眼上系着红绸的姑娘叫邵轻眉,九儿你可以唤她梦生,以后大概有很多时日在一起。而旁边那个戴着斗笠的,是梦生的师兄道天歌...他们都来自天门。” 叶桢微笑着点点头,随后起身,朝着两人作揖道:“梦生姑娘,道公子,小女子名唤’清九’,没有姓; 。两位随意称呼便是。” 道天歌被白纱掩藏的眉头似乎皱了皱,随后却还是故作矜持地点了点头,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而梦生则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看了一眼,随后笑道:“九姑娘,我这般唤你可好?” “嗯。”叶桢乖巧地点点头。 梦生见着她应了,便将自己刚刚烤好的鱼给递了过来,“九姑娘一路怕是饿坏了吧,先吃些东西吧。” “嗯。”叶桢继续乖巧地点头,随后便想起身接过。 但在身边的谢永暮却将她拉住了,笑着朝着她说道:“九儿,我现在也没有用膳呢,你可否让我先行食用呢?”接着,又转头对着梦生说道:“梦生姑娘,给我吧。” 叶桢不解地眨眨眼,但是还是顺从了谢永暮的话,没有去接梦生递过来的烤鱼。 谢永暮接过之后,便随意咬了两口,但没多久,眉头却是皱了起来,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对面的梦生,随后将口中的烤鱼吐了出来。 看见谢永暮这个样子,叶桢便知晓了刚刚谢永暮的阻止是对的。见着他将鱼吐了出来,便浅笑着拿了身后的水囊,给谢永暮递了过去。 谢永暮见着叶桢及时地递了水囊过来,眼底带上了温暖的笑意,便抱着浅饮了两口。 这才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梦生,你不说说…你的手艺甚好么…怎么现在...还是这般?” 梦生目睹了谢永暮吃进去又吐出来的表情,眉头也皱了皱,继而看了看自己身旁正在烤鱼的道天歌,一脸的疑问地问道:“师兄,你不是说挺好吃么?” “呃…”道天歌的声音顿了顿,最终还是说道:“嗯,比起以前...现在真的挺好吃。” 谢永暮脸一黑,心想着你自己都不尝地东西竟然是拿给我吃…虽然本就是计划好的...但你也不能这么待我吧。 而在对面的叶桢却无从知晓谢永暮的内心。她似乎发现,梦生的脸上,竟然是生了一抹可疑的红晕。 …… 吃过烤鱼没多久,谢永暮便提议与叶桢一起在山里去采些新鲜的果蔬,以作明日的早点。叶桢倒是没有什么异议,牵着流火,便跟随着谢永暮离开了。 这个时候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只能看见大致的道路。冬日的野风夹杂着摄人的寒气,将树林吹得沙沙作响。 谢永暮牵着马走在前面,叶桢拿着一个布包坐在马上,以便随时接着谢永暮递过来的果蔬。 他拿着把剑随手将面前拦人的灌木斩去,一边对着叶桢问道:“九儿,你觉得梦生和道天歌两人如何?” 叶桢下意识地摇摇头,却发现谢永暮目光并没有看着自己,才又开口说道:“这…我才认识,不知道…” 谢永暮听到叶桢的答案也不奇怪,只是随手又从一旁的灌木丛中摘了几个青色的果子递给了叶桢,正欲说话的时候,面色却是一变; 他的身子一颤,便就此倒在铺满了枯黄树叶的山道上,面色苍白,一粒黄豆大小的汗珠随着额头蜿蜒而下,顺着衣领滑进了脖子,只余下蜿蜒的痕迹。 叶桢被谢永暮的突然倒地吓得一惊。 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倒下的样子,竟然是让她的心忽然有些绞痛。正欲下马的时候,却听到了谢永暮微弱虫语般的声音,“你别下来,带着流火先行离去,我一会就追上来。”说着,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和叶桢刚刚接过的那个青色小果,断断续续地说道:“刚刚…梦生的调料..中放了天香…和那青蛇果...药性相反...刚刚我闻到了...青蛇果的气味…现在...脾脏有些不适...九儿…你……” 听到这里,叶桢便大致明白了谢永暮为什么不让他下来的原因,突然间感到就有些好笑。 原因无他... 因为...以医毒为长的谢永暮,整日打大雁,终究还是被大雁啄了眼。自己竟然是被药性相冲的两味药给冲坏了肚子...现在正在委婉地表达...自己想要如厕的这个要求... 所以叶桢才会毫不厚道地想在心中笑上一笑。 毕竟谢永暮从未有过这般狼狈地时刻。 看着他衣摆下刚刚沾染上的黄泥,叶桢别过头去,强忍着笑说道:“那我先走了。”随后又顿了顿,指着不远处那株有些粗壮的榕树,说道:“永暮,我在前面那棵榕树下等你。” “...要不,我现在回去,拿药盒来?” 谢永暮无力地摆摆手,“不必,小事而已。” 叶桢点点头,最终还是闷闷的应了一句,“嗯。” 毕竟这是谢永暮为她挡的灾祸,若是自己吃了,那么现在痛苦的,大概会是自己吧。所以谢永暮表明不需要自己帮忙的时候,叶桢才会闷闷地回应。 说完,便再也没有回头地驾着流火跑到了前方,片刻之后,不见了踪影。 谢永暮见她离开了,暗自松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一个孔雀蓝的小瓷瓶,在自己鼻息之间轻轻晃动了些许。 过了一会,谢永暮的脸色便回复到正常了。 九儿,我给你离开的机会,你...会选择离开吗? ****** 马车旁。 一袭红衣的梦生熟练地将精盐洒到了被树枝穿起来的河鱼上,一边对着自己身后的道天歌问道:“道天歌,鱼儿上钩了吗?” “师妹,我想...大概已经上钩了吧...” ------------ 第六十章 误会(有修改) 第六十章 误会(有修改) 叶桢来到榕树下的时候,才发现不远处便是楚国的二级官道。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极目远眺能看见前方有一个亮着灯的驿站。橘色的灯光在昏沉的天气里,显得有些温暖。 叶桢不知晓这里是哪儿,但是根据自己出发的时间推算,若是路上未曾有停留,那么现在自己应该是在安庆和江宁之间的官道上。而前方那个驿站,大约是两地之间行厉的补给点。 叶桢翻身下马,从流火身上搭着的布包里扒拉出一个青色的果子,在衣袖上随意擦了擦,便随意咬了一口,想着在后面的谢永暮,不知还有多久。 流火见着叶桢吃了个果子,便用低头,用头抵了抵叶桢的腰间。 叶桢无奈地摇摇头,便又伸手,从流火背后地布包内捡出了两个果子,递到了流火面前。 流火低头,便张嘴将叶桢手上的两个果子全部卷了去,丝毫不顾及自己能否同时吃下两个; 看着果子从流火的嘴里掉下,叶桢无良地笑了笑,笑骂道:“当真和永暮说的一样,你这夯货,下次别想着轮圆,没人和你抢...哦不,应是无马和你抢。”说着,她便弯腰将刚刚流火掉下去的那个果子捡起来,等着流火吃完了继续喂给他。 许是察觉到了自己被叶桢嘲笑,流火吃完了那个果子之后,便将大大的马头别了过去,朝天打了个响鼻,表示自己不想和叶桢计较。 叶桢摇摇头,然后踏着脚下柔软的落叶,走到了流火转过去的那边,一手将果子递了过去,一手摸了摸流火的脖子,在他耳边说道:“流火阿...流火,去了燕京之后,我身边除了永暮,就只能信任你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流火大爷可能没有听懂叶桢话中的意思,但是也感觉到了叶桢话中的讨好之意,便低下头拱了拱叶桢,随后才又伸出舌头,将叶桢手上的青果卷了过去。 …… …… 初冬的风已经带着透骨的冰寒了,叶桢将自己身上的斗篷紧了紧,看着远方驿站的星星点灯火,叶桢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便在榕树下,寻了块突出的山石坐下。 她支着头,看着面前平整的官道,没由来的,她目光突然一跳。 “流火。” “嘶—”在不远处吃草的流火打了个响鼻便跑了过来,想着低下头亲昵地摩擦着叶桢刚刚伸出来的手。却恍然发现,自己扑了个空。女主人已经转到了自己的身边,伸手不知道在自己背上搭着的那个布包上摸着什么。 流火便以为她又要喂自己那种好吃的果子了,便讨好似的转过了头,准备去咬叶桢刚刚拿出来的东西。 鼻息一动,流火便感受到了叶桢手上传来的气息,并不是自己想吃的果子。这才摇头晃脑地从叶桢身边过了过去,丝毫没有在意叶桢有些颤抖的身形。 她盯着手上那锭雪花花的精银,突然有一种放声大哭的冲动。 谢永暮,你就…那么不信任我吗? 她突然想起三日前,他在芭蕉树下问自己。 “九儿,你看了这么多的诗词,你觉得最悲伤的是那一句?”接着,他又问:“哪一个字,是最悲伤的呢?” 他回答:“若。” 那个时候,他对自己解释:“世人常言,若是这件事该如何如何,那个人又该如何如何…该多好。可是世间本就不应存在若。时间是一直向前的,每个人都没办法重来。每件事也不会按着每个人心底想的发展。若…若是没有到了绝境,毫无回转之地,也不会道出这个“若”。这个字,是每个失意者在无计可施之后给自己的宽慰,是面对无可挽回的事情之时的自欺欺人。没有遗憾,何必说若。旧事若能重来,人生如若初见。” …… 人生如若初见... 若我不是叶桢... 叶桢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谢永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并未曾失忆的呢? 是什么时候…决定要陪自己演了这一场戏的呢? 又是什么时候…你决定,让我走呢? …… 叶桢看着自己手上那锭白花花的银子,又看了看流火,看了看流火身上的布包… 最后,看了看日渐低沉的天色。 呵...让我离开,都为我准备得这么齐全么。 她咬咬下唇,有心想要返回原路... 却发现,时辰已经过去了许久… 想来,你们已经离开很远了吧。 这官道…这驿站...... 都是你预料到的吧...... 我是大楚的公主,我没有失忆,我不是清九,所以,我便不再是你那娇俏的妻子。 我知道...一旦我的身份被查出来,于你在上京的地位,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我知道...一旦我回忆起从前,你便不再敢这般与我推心置腹了... 我知道...你不确定,我在你身边,会不会做出有损于吴国的事... 毕竟,我是楚国人。 我是楚国,唯一的长公主。 ...... 难道...在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与过去的时候,你却在意我的身份了吗? 谢永暮,你刚刚的离去,便是让我自行离开的信号吧...... 谢永暮,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你当真是这么想让我离开吗? 如果你想让我走… 为什么不让我干干净净地走,你不会想不到...... 只要我拿了这些东西离开,或许这一生,都会永远记得你。 真下作阿... 明明是你让我离开,却又贪心着想要让我永远记得你... 谢永暮,让我走…究竟是出于…不想让我跟着你回上京…还是不信任我回到燕京的作为...还是...你不信任,我背后的身份; 或抑是...你根本,就不愿意…让我成为你的妻… 叶桢还清楚地记得,谢永暮目若星辰信誓旦旦地对自己说。 “九儿…你愿意,跟我去燕京...跟我回上京,做我唯一的妃吗?” “九儿…我很抱歉,欺骗了你…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伴我一同回去。” …… 她还记得...昨夜里自己对江月白说...自己与他将要一道去上京...而不是,告诉他实话,说自己要与谢永暮,先去燕京,再会上京。 一直,她都在对他回护。 而现在想起来,他带自己回上京这句话;与自己对江月白说,随着他回上京的这句话。都成了响亮的耳光,煽在了她的心上。 她还记得那晚夜色的温度,口鼻间还萦绕着那晚美酒的香醇,脑海中,还回荡着那夜呼啸的风声。以及,那个令人沉醉的吻。 叶桢半阖着眼,不愿让自己的眼泪无力地流下,她跌坐在了地上,初冬的寒风将她耳后的发吹散,手中雪白的银锭随着山坡向下滚去,直直的,不知滚了多远。 她突然觉得很冷,她突然间很想念那座宫殿的温度。 想念她父皇臂弯的宽厚,想念她皇弟进退间的熟悉。 父皇… 叶煜...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 …… “谢永暮,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低吼着,向着面前空无一人的山坡问出这句话,似乎,面前的榕树,便能变成谢永暮,回答她的诘问。 …… “我…只想让你做我的妻子罢了。” 寒风裹挟着一句低沉的话传入她的耳中。她身形一颤,却未曾转过身子。而是发出了一阵嘲笑的声音。 “呵…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 谢永暮没有回答叶桢的话,而是快步上前,环住了叶桢无力的身体,用自己的体温,令面前怀疑自己的心上人安静下来。 叶桢咬着牙,想要推开身后人的怀抱,却发现他的臂弯不仅有着绝对的温暖…更是,带着绝对的桎梏,将自己圈在了他的怀里,未曾有丝毫放松。 明明自己付出的代价,未曾比他少; 明明自己付出的真心,未曾比他少。 明明自己付出的信任,未曾比他少。 但最终...换来的,依旧是不信任。 这一刻,泪水终究还是夺框而下,她紧咬着牙关,让自己不要在他面前哭出声来。她不想,再让身后的那个人...看到自己软弱的样子了。 他,不配。 …… 但温热的泪珠,终究还是溅落在了他桎梏自己的手背,四散着,分离开来。 谢永暮的手一颤,下一刻,便已经发现怀里的人儿已经逃离了自己的城池。他无力地想要抓住,但怀中,终究还是没有了那个人的温度...... 叶桢将自己眼帘里的泪水揾干才回过头来,看着面前的谢永暮。目光冰冷,但却望着远方。轻轻地说道:“既然你以为我会趁着这样的机会离开…那么,你便走吧,不要再回头,也别再来寻我。” 谢永暮此时,心中才闪现出无穷无尽的懊悔。 他分明,只是想接着这件事…将自己知晓她已经回复记忆的事情引出罢了...可是,事情为什么未曾随着他想像的地方发展。 为什么…九儿会认为... 自己想让她离开... 而不是,尊重她的选择呢? 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却未曾上前,因为他知晓,现在若不能心平气和地言语,那么面前的佳人...恐怕会真的以为...自己是想要让她离开。 “九儿…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已经知晓了你未曾失忆的事...所以才设计了这件事…” “否则,我现在早已就与梦生道天歌一道离开了,怎么还会在这里寻你…” “九儿,我知道昨夜江月白来寻过你…是我放他进来的…婚期就要到了,他…大概是来寻你的吧…”谢永暮阖下眼眸,低声道:“我不确定...已经恢复了记忆的你…还会选择呆在我身边…毕竟,你是楚国的公主,是六日后便要出发的叶桢长公主…” “我不确定…我在你心中,能够比得上整个楚国…”他声音一顿,“所以…我才给了你机会。让你走,让你选择…究竟,是留在我身边,还是...回到皇宫,回到…那个属于你的位置上去。” “我奢望着,就算...你想要离开...也会在心底一直记得我。” “九儿...不想你走...留下...伴我一生罢...” 山间的风将他身上的斗篷吹得有些凌乱,背后一侧有暖黄的点点灯光传来。谢永暮的声音伴随着风声传入叶桢的耳中,最终轻柔的落下。她似乎听到...连风声,都被他的声音,切成了两半。 ------------ 第六十一章 终坦诚 第六十一章 终坦诚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叶桢心绪飘飞,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了这句话。 谢永暮眸光黯淡,有些嘶哑着说道:“九儿…这么多日…你就未曾发觉么,你还记得,那一场棋局吗?你我相约于合欢下对弈,明明你已经失忆,但却依旧赢了我半个子…’上巷方梦孔’…这样的落点,九儿,你当真是以为,我察觉不到吗?” “那个时候,我便开始有了怀疑。真正确定你未曾失忆的...还是这连日来的观察。回到江宁的时候,我为你指出凤栖楼、金风阁...还有花汀公馆的时候,你竟然也没有半分惊叹…而我所做的所有点心,你都毫无疑问…” “九儿喜欢蟹黄糕、九儿喜欢醉生梦死、九儿喜欢青菜粥……若不是九儿…怎么会对我的举动,熟视无睹…我谢永暮虽不算是貌若潘安,但连续一个多月的赤诚以待。九儿待我的态度…却未曾有半分改变。若非…你听到了我与梦生的话,想来,九儿现在还依旧唤我谢公子吧。” 谢永暮的呼吸,在这一刻却陡然依旧粗重了起来,他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似乎下一刻就要倒在地上,“这样的人,若不是我的九儿…还会是谁?如果我还认不出,身边的人究竟是什么状态…那么…我自己都开始怀疑,我对九儿,究竟是不是真心……” …… 叶桢瞪大了眼看着面前状若癫痫的谢永暮,心中越发的复杂。 被欺骗的愤怒、察觉到他对自己上心的愉悦...等等等等,都一并混合在了她的情绪里。 …… 原来,你知晓我听见了你们的谈话吗?那…是不是证明了,连谈话,都是虚假; 。那一切,都只是隔着我,演了一场戏。 明明愤怒于他再一次欺骗了自己,但...为什么心底还是为他对自己的细致观察感到愉悦,甚至...还有一丝羞怯。 于是,她闭了闭眼,似是随口问道:“那么…那张绢书?” “早扔了…你我都知晓的秘密,又有什么用处呢?该在哪,在哪吧。”谢永暮低吼着回答,目光中蕴含着深沉的悲伤,像一头绝望的兽。他上前两步,盯着叶桢那双因哭泣略显肿胀的眸,轻声道:“我…并没有想到你会在那里,只是想,借着那个机会,让九儿放心心中的芥蒂罢了…我不想,我的妻,在某一日会想起这道裂痕。” 叶桢看着那双绝望、甚至于哀求的目光… 咬了咬下唇。 她相信,他的话,是真的。 没有人能够在这般赤裸裸的对视下,这般绝望而又悲伤地说出一句诳语。 …… 可是,裂痕已经越发地大了... 她已经不知道如何修补。 连两人最后的一块遮羞布都被掀开...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再用怎样的身份,怎样的理由,再留在他的身边。 她终归...还是不能在撤去了那张清九的面具后,以叶桢,这个楚国长公主的身份,去对待自己心上人,竟然是敌国的太子爷这件事。 “九儿…你知道吗,当我决定向你坦白,告诉已经恢复了记忆的你,我的过去的时候。我心底有多么地不安...当我以吴国太子这个身份,向你提亲,而你没有拒绝的时候,我又有多么地喜悦...明明你已经知道了自己地身份,可是你依旧愿意伴我一路…” 说到这里,谢永暮不安地看了一眼似乎没有什么动作的叶桢,心中一定,便又欺身上前,再次紧紧地将叶桢拥在了怀中。 “设计了这个假象...只是想让你我坦诚相见,不必再戴着那张面具...就算我如何不想承认你是叶桢,可是...身份是没办法作假的。就算我再不愿…都必须得承认。所以…我索性揭开了你得面具...你走,我默然悲戚。你留,那么…你我便可真正地坦诚相待了…” “九儿…不,叶桢。你愿意,留下来吗?” 叶桢抬头便看到了谢永暮那双似是蕴含了漫天星辰的眼,周围的天色越发地暗下去。但叶桢,却觉得面前谢永暮的面庞越发地清晰。 —就像在发光。 …… …… 叶桢叹息一声,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在心底嘲笑着自己,果然,无论何时…自己都无法下决心拒绝面前这个人; 就算他将自己伤得遍体鳞伤,自己在面对他许下的一个又一个承诺时,依旧心甘情愿地一头栽进去。就像是一只被温暖灯火所引诱的飞蛾,明知道万劫不复,却依旧甘之如饴。 “叶桢。” “嗯。” “叶桢。” “嗯。” “叶桢。” “嗯。” “叶桢…” “嗯。” 谢永暮连续唤了三声,这才停了下来,将叶桢拉到此前的榕树边坐下。然后,才轻笑着说:“我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这般唤你了。” 叶桢低头,没有回应他的话,过了一会,似乎想起什么事,这才抬头开始问道:“为什么,在一开始你会以’谢定安’这个身份接近我?” 谢永暮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只是为了...更好地关注九儿罢了。” “嗯?” 谢永暮无力的低头,才回答道:“那个时候,我并不信任你…” 就算明明已经知晓了他的回答,叶桢还是感到有些失落。 怀着女儿家心思的女子是最听不得这样的话的,明明知道对方没有说谎,但是心中难免被残酷的事实所打击。 见着身边人闷闷不乐的样子,谢永暮才又笑了笑,想着自己还是应该说自己是在那个时候便对她上心来得比较好。于是轻轻地捏了捏叶桢柔若无骨的小手,才又继续说道:“其实…还是因为九儿你泅水的时候。” “本来已经安排了人伴你左右了,可是那日我知晓王五将你逼入淮河的时候,竟然是在愤怒之下,错手将其直接灭口…那个时候我便知晓了,如果我真的放任你一个人在江宁,而自己在燕京…我想我在以后,会追悔莫及的。”顿了顿,看了一眼身边人的脸色,“所以,我索性化作了谢定安,在一旁守着你。” 叶桢美目流转。 有些好笑地看着身边的人,因才哭过的原由,她的眸子中蕴含了一丝水汽,氤氲了谢永暮的脸颊。 “所幸我的决定是对的。”谢永暮目光转向前方,声音有些悠远,“如果…我不在江宁...九儿,大概很早便可以知晓自己的身份了吧…那么,在那个时候的我们...想来是再也没有任何机会在一起了。” 说这话的时候,谢永暮的声音略微低了低,有化不去的压抑。 “我知道...江月白也爱慕着九儿……否则他怎么肯千里迢迢地从燕京回来…”见着叶桢地表情有些尴尬,谢永暮便没有再说江月白与叶桢之间的事了,只是末了,还是后怕地说了一句,“真是庆幸,江月白那个榆木脑袋,一心只将九儿当作知交好友…” …… 叶桢不好意思地偏过了头去; 。却在口中念叨了一句。 “月白?” 随后又挑眉问道:“那…昨夜里…我与他的谈话,你都听见了?” 谢永暮云淡风轻地摇摇头,“虽然我很想听,但是…我更不想让九儿心生芥蒂。何况,他来寻你,无非就是为了你和亲的事…” “和亲...”叶桢目光流转,突然间想起了为自己订下婚约的父皇,眼中闪过一丝悲切。 她咬了咬下唇,突然间很想对着自己身边的人问一句,父皇的驾崩,到底与他有没有什么关系,但是看了一眼他有些好看的侧脸,和那上翘的嘴角。她最终还是将话又咽回了喉,满脸调侃地问了一句,“如果我现在回去,嫁给那祁王...” “那我就去抢亲。”谢永暮还没等叶桢说完话,便接过了话茬,摇摇头,一脸自信地说道:“谢永筍?他不是我的对手。” 说着,还护食一般地将叶桢整个人圈进了怀里,“你是我的妻,就算是皇弟,也不能染指。你只能是他的皇嫂。” 叶桢被他的动作引得有些脸红。想要不着痕迹地想要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却发现身边人将自己拥得更紧了些。 “九儿,和亲之后,没多久便是我质子期满的日子,届时…你便随我去上京吧。”说着,他的嘴角又扬起了一个好看的笑,“我想…母后也会喜欢你的。” 叶桢笑着点点头。 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一眼远方驿站那盏始终亮着的灯光,叶桢在心中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向谢永暮提议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嗯。” 谢永暮便吹了一个口哨,远方的流火听到他的召唤便飞奔了过来。 叶桢见着他的动作,也想要学着这般呼唤流火,但是几次尝试无果之后,还是无奈地放弃了,只是...以看似平淡的口吻问道:“永暮,如果我真的骑着流火走了,一去不回了怎么办?” 谢永暮笑了笑,下意识地回答道。 “那我便在你身后保护你,直到你返回皇宫。” …… …… 夜风中的寒冷刺激了她秋水般的眸,氤氲了站在她面前的男子的脸。 她突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世界上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只因为一场来去如风的情意,便甘愿等一人到白头。 谢永暮……我想与你一同白头。 ------------ 第六十二章 雪纷纷 第六十二章 雪纷纷 梦里天色阴沉,白雪伴着风声。 风声之中,叶桢骑着流火朝着安庆的驿站跑去,马蹄声将风声踏碎。她摔倒在地,满身沾染了雪水化后的泥泞,随后又爬起来,翻身上马,继续奔跑。看不真切的光影里,风声与雪花如浪潮般自黑暗深处环绕过来。 小屋里的叶桢陡然坐起来。 睁开眼睛时,外面还是黑暗的光景。 她斜靠在在那儿,自梦里的绝望中挣扎出来,静静地感受着外面不绝的风声。客栈小屋的屏风那边,躺在窄床上的谢永暮翻动了身体,屋外有枯枝桠被积雪压垮掉落地上的声响,细细碎碎地从窗户边传来。这里…是,安庆。 几日来,这是叶桢第一次梦到前些天发生的事情。 谢永暮为她安排好后路,将流火给她,将银两与干粮给她,为她指明驿站的路。让她选择,究竟…是伴他一生,还是自此两断。 梦里,她选择了逃离,骑着马,朝着驿站逃去。 梦外,她选择了留下,伴着他,一路嬉笑怒骂。 她看着窗外被白雪覆盖的城,想着...自己梦里那场雪,大概就是受了这里的影响吧。 这里是安庆,现在是寅时,天色因为白雪显现出一种异常的光亮。 她们正歇息在安庆城中一个普通的客栈里。 她化名安叶,谢安氏。 谢永暮化名谢南,是江宁城中一家粮行的少东家。 大雪已经连续下了三天三夜。 所以叶桢才会和谢永暮停留在安庆,这个时节,并不是上路的时候; 没过多久,感受到叶桢醒来的谢永暮也醒了。 他从窄床上下来之后,便很快地来到叶桢这头,看着痴痴望着窗外的叶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她是担忧这场雪。 刚刚入冬便下了这么大的雪,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 但是他并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令她缓解心中的忧虑,只能是默默地站在她身后,轻拥着她,在她耳边安慰道:“没事…这场雪,很快就会停的。” 叶桢闭上双眼,安心地沉溺在他的臂弯。似在呓语,“但愿如此吧。” 谢永暮此时只能朝她安慰似地笑,并不能说些什么。 叶桢转过头来,挣扎出了他地拥抱,有些迟疑地说道:“永暮,我们快些回燕京吧...这样的天气,我担心…”说道这里,她更加迟疑了,“我想…把安庆受灾的消息,传递回去。” “好。”谢永暮笑了笑,其实对他来说,风雪并不能阻拦他的脚步,在安庆停留,也仅仅是因为担忧叶桢的身子罢了。他本就比叶桢更希望早日去到燕京... 刘金坚以及谢家上下都在天牢内收押着,而弄月和聂荣,还在鸿胪寺被监视着。他须得尽快将他们救出来。因为他未曾出现,所以现在他们还是安全的,故而谢永暮才会折中,为了叶桢的身子,在安庆停留,想着待雪停了,再回去救人。 看着面前女子有些闪避的目光,他亲昵地将之拥入怀里,笑着说道:“我知道,你只是担忧灾民罢了,暗卫司和监察院并不是吃白饭的衙门,想来我们到了燕京的时候,叶煜…大概已经知道安庆的消息了。” “不过既然是九儿的意思,那么我们用过早点便启程吧。” 叶桢闻言,便在他怀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再次沉沉睡了过去。 ……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辰时了,小屋里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早点。 身边谢永暮也不知去向。 叶桢从床上下来,看着床头那件净白的裘衣,便披到了身上。斗篷想要抵御这样寒冷的天气还是有些牵强,也不知道谢永暮是怎么找到这件裘衣的。 洗漱过后,谢永暮和梦生二人便推门进来了。 四人吃过早点,结了房钱后,便依叶桢所言启程。 看着客栈外面被白雪覆盖的街,叶桢轻轻地摇了摇头。 满目净白,除却雪色再无其他的色彩。 这样的天气,绝望得令人想要逃离。 …… …… 客栈今日开门得有些晚,一楼的小厮将门打开的时候已经过了辰时,不过早起的第一壶茶还是已经泡好了,在有些寒冷的大厅里,升腾起一缕白色的雾气; 刘常是这家客栈的掌柜,他拿了把凳子坐在柜台后面,拿着一壶温过的酒,在口中抿着。从窗户的缝隙间窥视着外面那场纷纷扬扬,未曾停歇的大雪,悠悠地想着…明明是这么大的雪,怎么那行人还要出门。 那江宁的少东家…看起来倒不象个商贾之后。而那位少夫人,委实也太美了些。不过跟着他们的那一男一女两个护卫倒还真是有趣。 一个戴着斗笠,一个系着眼带。 …… 也不知道是怎样紧急的事,在这样的天气里,还要这么加紧赶路。 想了很久都没有结论后,刘常只能是叹了口气。 又想着...这样的大雪天气,只怕是生意都做不成了。 不过他倒是不虞工钱之类的,他东家乃是安庆第一大族的苏家,连着两江总督张定香的家族在安庆也只能是与苏家分庭抗礼。所以他只是叹了一口气,便又抿了一口手中的酒,咂巴咂巴嘴,便准备再上楼去,睡个回笼觉。 毕竟这样的天气,是不会有什么大生意可做的。吩咐手底下的小二就行了,掌柜的就不必亲自坐镇了。 就在他上楼之时,因为风雪搭在门前的厚厚门帘被掀开了,一个穿着蓑衣,满身风雪的人走了进来,张口便问了一句,“掌柜的在吗?” 刘常闻言,便停住了脚步。 在大厅里的小厮便很有眼力地给那人递了一杯温酒。这样的天气已经不适合饮茶了,只有饮酒才能略微抚慰被风雪照顾了的躯体。 那人饮下酒水之后,才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令牌,在刘常面前晃了晃。 刘常见着代表着自家东家的牌子,脸上便恭敬了起来,一边想引着那个穿着蓑衣去后堂,一边对他说道:“原来是东家的人,请随小老儿去后堂吧。” 那穿蓑衣的人却摇了摇头,从蓑衣下拿出一个被油纸包好的包裹,递到了刘常面前,轻声道:“这里面是两张画像,这段时日如果你见着了上面的人,便去苏府禀报吧。”顿了顿,他又说道:“还有一男一女,男的戴着白色的斗笠,女的眼睛系着大红的细稠,见到了也……”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刘常手上的酒壶便跌落在了地上。 “怎么,你见过?” 见着刘常的反应,穿着蓑衣的人便挑了挑眉,抓着刘常的手问道:“现在他们在哪里?” 刘常苦笑着摇摇头,想着那行人果然不是什么粮行的人。不过还是回答了蓑衣人的话,“今早辰时还没到便走了,想来现在应该已经出了城门吧; 。” “他们朝哪边走的?”蓑衣人接着问道。 刘常摇了摇头,道:“那四人走的时候铺子还没开门,所以没人见着他们往哪边去。不过他们早上让刘大准备了一辆马车。现在他们手上有两辆马车一匹马...如果仔细打探,还是应该寻得到。这样大的目标,又是在风雪天气…” 蓑衣人点点头,便很快地走了出去,没有再和刘常再说些什么。 ****** 苏园是苏家在安庆的宅子,也是苏家在楚国的根。 是天下十园里最负盛名的园子。当然,只是在民间传诵。毕竟皇家庭园并不是普通百姓可以得见的,所以明园这个不是还有人可以进去的园子,便在日积月累的口耳相传下,成为了这世上最美的园子了。 不过盛名之下无虚士这句话,不仅可以套用在人名下,也可以套用在苏园上。久负盛名的苏园,既然得了这般大的声誉,也确实有几分特色。 苏园所在的天河街,有一半的地面都是被苏园占了去。 这个时候,苏园里的下人们早已经起来为各个院落里的贪睡的主子们准备好了一日的所有。 宣逸院的下人现在正在准备着昨夜里从风雪里回来的主子的饭菜,这个时候苏子意刚刚睡醒。天色已经接近巳时了。 他是昨夜子时过后回来的,听说还吩咐了心腹去找什么人,忙到了丑时才歇息。所有倒没有人对他的起居有什么闲嘴。 婢女为苏子意穿好衣衫,又递上温度刚刚好的参茶让自家主子漱口。最后,才上了六道早点。在一旁等着苏子意吃完,将剩下的早点赏赐下来。以证明自己在主子面前的地位。 这是在大宅门里面最为常见的。 主家吃不完的东西,向来都是赏赐给自己喜欢的下人,以示恩宠。 下人也期待着主家的赏赐,这在他们看来,是一种荣耀。若是主家成家立业有了小妾,那么吃不完的饭菜也会赏赐给小妾。 这已经是主家难得的举动了。 就在婢女们等着苏子意赏赐的时候,宣逸院的大门被推开了,一个满身风雪,衣衫凌乱的人,使着轻功到了苏子意的面前,与周围那些衣衫整洁的婢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过婢女们却没有半分嘲笑之意。 她们知道,面前这个略显狼狈的人,才是苏子意最为信赖的人。 他上前两步,走到苏子意的面前,也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一旁伺候的苏云便见着自家主子的表情一变,连早点都没吃,便迎着风雪往家主所在的院子里跑去。 漫天风雪都落在了他的身后。 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 ------------ 第六十三章 白雪覆眉 第六十三章 白雪覆眉 距离安庆约有两百里的南方,那座有着黑色城墙的燕京城里。也开始飘下了第一场雪,柳絮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让燕京的大街小巷都铺上了一层纯白。大户人家的宅院自然是备了暖炉,积雪无法在宅第之上积下。那青色的屋顶被雪水浸透,浓重尽墨。 青黑色的屋檐衬着无暇的净白,显得格外漂亮。 这个时候还没有到卯时,但是朱雀街上已经有了身着官服的大臣,结伴在宫门口等着了。 平日里这个时候大大小小的灯都是亮的了,但是由于下了这场大雪,映得整个宫门都亮如白昼。领事的太监知晓皇帝节俭,便未曾如往日一般将宫灯悉数点上,而是只燃了宫门的那一排长明灯。见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吊着嗓子,请等在宫门口的大臣们进宫。 点卯之后,年轻的皇帝陛下便裹着厚厚的裘衣坐上了龙椅,在例行的早朝后,也例行将林甫正和秦峘留下,去御书房议事。 今日的早朝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陛下略微提了句,要注意修复有没有被大雪压垮的民房。 但是前排的几个臣子还是注意到了,今日陛下的眉间,似乎酝着化不去的结。虽然早朝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但是都是官海几十年沉浮的老臣了,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今日的陛下,与往日的不同。 …… “安庆如今如何了?” 叶煜斜靠在软塌上,身上裹着一件正玄色的大敞,脸色平静,双眼静静望着书房外鹅毛般大的雪花; 。丝毫没有因暗卫司和监察院传来的消息有一丝动容。 他已经真正适应了皇者的位置,泰山崩面不变色,这是一位皇帝的基本能力。 林甫正坐在下方的背椅上,轻轻地咳了一声,有些踯躅地说道:“若大雪在这几日停,那么安庆无虞...若是不停……” “灾民满城?”叶煜反问,随后又讥诮着问道:“朕只想知道,若是灾情一发,朕的国库,究竟有没有足够的银两,可以救朕的子民。” 林甫正和秦峘对视一眼,随后无力地摇了摇头。 “户部尚书江文林何在?”叶煜眉头一皱,便下意识地问道,随后又想起江文林已经告老,微微叹了一口气,“曾参何在?” “启禀陛下,曾参大人如今应在国库查账…” 秦峘回道。 “接近两个月了,账簿还没查完吗?” 叶煜地眉头皱得更紧了,想着...自己当初还是太冲动了些,也太心软了些,不应放了江文林那老匹夫的。否则如今也不会这般头疼。 兴许是察觉到了叶煜的想法,林甫正斟酌着开口道:“陛下,何不下旨令江文林大人复职?江大人如今还在燕京…” 叶煜摇摇头,“朕即便让那江文林复职…国库的亏空一时半会也来不及补上,那要他何用?” 林甫正在心底无奈地笑笑,心说分明是陛下您拉不下这个面子。不过陛下说的,确有道理,即便是江大人官复原职…国库的亏空依旧存在,根本是找补不了的。 “罢了…”叶煜摆摆手,“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对这场大雪一定要有应对之策,朕不能让朕的子民流离失所。” 林甫正和秦峘无奈地对视了一眼,秦峘只好说道:“陛下,若将春后的军需暂且压下,先行提用于此,便可弥补一部分。何况这灾情并不一定发得起来…” 叶煜眉头一皱,便要反对。但转念一想,年后谢永暮便归国即位,想来是不会在边境发动什么战事的,所以还是迟疑着点了点头。 继而问道:“剩下的又当如何?” “陛下…灾情始发于安庆…”林甫正冷冷地提醒道,“苏家盘踞安庆多年,也该为安庆做些什么事了。而今两江总督张定香大人也在安庆,想来安庆的局势,暂时乱不起来。” 叶煜眉头一挑,便想起了先帝叶鸿在位时,特许苏家的圣旨。又想起...前些日子,那苏家竟然是掩埋了皇姐的消息。于是他的脸上微微地笑了笑,嘴角带上了一抹讥诮,“父皇驾崩前特许的世族...朕且看它,究竟有没有成为一个世族的胆魄与担当!” 林甫正和秦峘见着软塌上年轻的皇帝陛下已经下了处置苏家的决心,便微微地笑了笑。 苏家的首富,已经得罪太多人了。 …… ****** 连云山; 大雪纷飞而至,将整个连云山脉的上上下下都披上了一层银装。积雪将枯树的枝桠折断,不时地传出声来。也有迎着风雪已经直愣愣地朝向天空的枝桠,如同一柄柄竖立的剑。 漫天风雪中,两辆被雪水打湿的马车正缓缓地从山的那一头,驶向山的这一头。一匹枣红色的瘦马慢悠悠地缀在后面,马背上裹着御寒的薄被,马蹄上裹着厚厚的一层纺布。偶尔在簌簌的雪落声响中,打着响鼻。 道天歌与梦生一同驾着马车走在前面。即便是这般寒冷的天气,他依然一袭白衣。本该沉溺在满目素白中,却因着他身上那股子剑气,在漫天风雪中显得颇为起眼。若是仔细看,便可发现,在他的后背,一直升腾着丝缕的白雾,混合在了风雪之中,直教人辨不真切。 在他身旁的梦生则是披上了火红色的斗篷,若在漫天风雪中遥望,倒像是升腾的火焰。 梦生本该是在马车内的,但不知是心疼道天歌还是其他,寻了个赏雪的由头便披着斗篷出来与道天歌一道了。但她却没有道天歌那般高深的功夫,所以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披上了斗篷,靠在了道天歌身上。 叶桢坐在谢永暮所架的马车上,她的功夫比起梦生更差,所以并不敢在这般大的风雪里探头。看着车帘外被白雪覆肩的背影,她咬了咬下唇。 自己,似乎太过于任性了些。 不过依然话已出口,她便无法再收回去,只能尽快地寻一处地方,暖暖身子,将风雪的寒气祛出体内。 马蹄将雪花踏碎,车辙印在片刻之后便被纷纷扬扬的雪花覆盖。 她回头,望向来时的路... 突然发现... 来时的路早已被风雪掩埋。 再也辨不清,到底哪一条道,才是来时的路。 …… 过了午时后,大雪下得越发地大了。 谢永暮便招呼着前面的道天歌停下,仔细看了看天空中似是不曾停歇的大雪,很快地便作出了寻一个地方暂时休整的决定。 叶桢听到这样的消息,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那样的大雪,看起来美则美矣,但委实太过寒冷了些。若不是一路上都有美酒暖身,叶桢都以为自己即将化作着漫天的白雪,随着冬风飘摇而去。 期间,谢永暮问她,“冷吗?” 她都只是摇头。 其实不是不冷,而是冷得连说话的声音都发不出了。 没过多久,谢永暮便远远的看到了一个背着风雪的洞穴; 。驾着马车走进之后,才发现自己这行人的运气其实有够好。 这是一处明显是人为休整过的洞穴。里面有两座石床,石床上有两件蓑衣。地上还有一些已经被雪水打湿的干草和柴火。在洞穴中央的桌子上,放着一把长弓和几只散落的弓箭。 谢永暮见着里面的东西,便笑了笑,牵着叶桢坐到了其中一座石床上,将地上的柴火点燃,在一旁烤了一会,看着外面的大雪已经小了许多,才朝着叶桢笑着说道:“九儿,你和梦生便先在这暖暖身子,我与道天歌出去看看,能否猎得什么野味。” 叶桢笑着点点头,从石床上拿起那件蓑衣,为谢永暮披上,小心叮嘱道:“早些回来。” 谢永暮笑了笑,便拿起了桌子上的长弓,招呼着道天歌一道出去。 看着那人的背影出了洞穴,叶桢脸上的表情才瞬间黯了下来。 他明明是一国的太子爷,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 梦生随手拿了一块没被雪水打湿的柴火丢进面前的火堆中,看着面前叶桢因跳动的火焰而显得有些模糊的脸,突然开口问道:“你们是如何在一起的?” 叶桢支着头,看着对面红衣胜火的梦生,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我和永暮......” 这里她停顿了很久,最后才又说道:“我也不知。” 接着,叶桢反问道:“那梦生姑娘和道公子呢?” “他?”梦生的嘴角勾起一个嘲笑的弧度,“我与师兄…早就不是同一路人了。” “叶桢,以你的身份,应该也知晓我天门内的派系吧。我是保皇一脉的少主,而他却是分皇一脉的中坚…我们,大概自他逃婚,拒绝娶我开始,便再也走不到一起了。” 叶桢偏头,想着连日来两人的情意自己都见在眼底,便对梦生的话有了些许的迟疑。不过她终究是叶桢,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两人的谈话至此便停了下来。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出打猎的两人终于是回来了。 谢永暮一手拿着弓,一手提着两只已经死去的野兔站在叶桢面前。正欲开口说话,却猛地被叶桢扑了上来,还没等他说话,叶桢便有些哽咽地问道:“为什么?” 他明明是高贵如神明一般的太爷爷,却因为自己不合理的要求…变成了山间打猎的猎人... 他知道她是问什么,他提了提手中的兔子,笑着说道:“因为在下说过,只要九儿跟我回上京城。那九儿说什么,我都答应。” 叶桢抬头。 白雪,覆了他黑色的眉。 ------------ 第六十四章 星空无垠 第六十四章 星空无垠 到了傍晚的时候,连云山上的大雪才渐渐小了起来。在压垮山洞前枯树的最后一截枯木后,令人窒息的大雪终究还是停了。不过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快暗下去了,下过雪的天空灰蒙蒙的,阴沉得似乎就要滴出水来。 叶桢将洞内刚刚被烤干的干草铺到了石床上面,再从马车上拿出了两床棉被铺上。谢永暮在熬着草药,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这样大的雪中找到那几味祛除风寒的草药的。 闻到有些苦涩的药香从面前的药罐里传来时,谢永暮才笑了笑,将汤药分做了两个碗盛出。 这是给叶桢和梦生准备的。 道天歌内里高深,自然是不虞这场风雪。而他功力虽然不及道天歌,但抵御些许寒气还是极为轻松的。 见着叶桢将床铺铺好,汤药也凉了些许; 。谢永暮才将汤药递到了叶桢手上,“九儿,趁热喝药,祛祛风寒。这样的天气,若有不慎风寒便可入体。” 叶桢顺从地点点头,屏着呼吸将手上那碗还泛着苦涩气息的汤药喝下。正在她以为自己口中这涩味要过些时辰才能消退时,却发现谢永暮已经斟了香醇的美酒,递到了自己面前。还对自己说道:“山间寻不到蜜饯,茶与药同饮不利于九儿。九儿便先将就一下,饮了这杯酒吧。” “嗯。”叶桢点点头,正要伸手接过之时,却发现眼前一花,谢永暮刚刚递过来的美酒便已经被人抢了去。 “道天歌,难道你连这杯中之物都舍不得?”还没等她看清楚是谁,谢永暮便调侃着开口了,“仅仅一杯酒罢了。” “天城的里海外献上的贡酒,小皇帝叶煜都没几坦。”道天歌手中转着那白瓷的酒杯,转眼间美酒便已经下了他喉咙。接着,又将谢永暮手边那壶装着酒的白壶拿了过来。 他刚刚回来,手上提着一捆仅仅略微湿润的枯草,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这样大雪的天气里还找到这样干燥的枯草的。叶桢正欲说话,之前伴他一起外出寻柴的梦生也裹着一身的风雪走了进来,手上提着更大的一捆干草。 大概是听到了道天歌的话,梦生那双被红绸遮挡的美眸似乎转动了一下,接着便嘲笑道:“谢永暮,我师兄爱酒成痴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知多远便闻到了你将他酒打开的味道,连我都不管了,直接运轻功赶回来夺酒…看来我这个师妹,都没他的酒重要。” 道天歌手上的动作一顿,依稀可以见到他面纱下面的表情有些凝滞。 梦生见着他没有说话,将手中的干草放到了一旁。见着一旁那碗还升腾着白雾的汤药,知晓这是留给自己的。便上前一步,将汤药悉数喝了进去。随后,又走到道天歌面前,“拿来。” 道天歌毫无脾气地将手中地酒壶递给了梦生。 梦生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将酒壶递给谢永暮。 经过这一出,叶桢对梦生和道天歌的认知便又深了一层。想着半年前自己失忆在云水村,被道天歌掳去,他那纨绔的样子。见着了自家师妹却被压制地死死的样子,倒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于是她便笑了笑,道:“若是道公子喜欢,待我修书一封,你直接去叶煜那里拿便是。” 听到叶桢的话,道天歌心中的郁闷才消退了些。连着对叶桢的印象也好了不少。 想着相交十余年的叶煜让他有空照拂自己的姐姐,便想着,若是无大事,能够帮扶的,还是多帮扶一些。不过看了一眼在一旁的谢永暮。他又暗自摇了摇头,想着既然有他在,那么叶桢的事也轮不到自己操心。 …… …… 吃过晚饭没多久,天便黑了下去。 对于石床的也没有多大的争议。叶桢与梦生一起睡,道天歌与谢永暮一起。 只是...睡觉的时候,叶桢似乎总能感受到,对面那张石床上,有一双幽怨的眼盯着这里; 。想来该是道天歌吧,谢永暮倒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睡在内侧的叶桢感受到了,那么睡在外侧的梦生也一定感受到了。叶桢只觉得身边人的手似乎动了动。 下一刻她便听到对面床上传来的轻呼声。 想来是梦生打了什么东西过去,令道天歌吃痛了吧。不过根据道天歌的功力应该是能躲开的,但是因为是梦生,所以生生地受了。 叶桢有些好笑地将梦生制止住,在黑暗中,对她摇了摇头…… 梦生这才将手上的动作停下。 感受到身边人已经没有了异动之后,叶桢很快地便睡了过去。 …… ****** 这是一片纯白的世界。 漫天的雪花裹挟着不曾停歇寒风向叶桢袭来。她一个人站在这片雪地里,眼前的白雪一望无垠。看不见尽头,也寻不到来路。寒风将她身上的大氅吹去,在呼啸的风声之中没了踪迹。白雪瞬间便覆满她的青丝,生生地染就了白头。 接着便是透彻心扉的寒冷,风雪犹如刮骨的钢刀向她袭来。一程一程地,残忍的将她身上仅有的温暖都吹散了去。 她下意识地蹲下来,抱着自己。想要令自己暖和一点。却是发现,无论自己如何祈祷,自己身上的温度都在一点一点地下降着,直至冰点。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死去的时候,陡然察觉自己的胸前有了一抹暖意。如同一团不灭的火焰在自己的身前燃烧,令自己的身子暖和了起来。 就在她以为自己得救了的时候。却感觉胸前那道温暖越来越烫,像是一团烈火,直接灼烧她的胸口。她想大喊谢永暮的名字,却发现自己的喉咙怎么都开不了口。 她陡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手紧紧地抓着自己一直收在怀里的那枚玉佩。 她咬着下唇苦笑了一番,将自己在梦中出的汗水抹去。心说自己明明怎么醒来了,怎么还是这般难受。 她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疼出声来,以免将白日里已经忙累了一天的三人吵醒。思索了片刻之后,看着山洞洞口传来的光亮,叶桢便小心翼翼地下床,披上一旁的大氅走了出去。 …… …… 许是听到了叶桢走动的声响,睡眠本就极浅的谢永暮从梦中醒来。 看着对面只剩下梦生一人的石床,谢永暮皱了皱眉。想着叶桢这么晚了出去干什么。不过他倒是不担心叶桢在这样的日子里离开。 他对她抱有足够的信任; 于是他翻身下床,看着山洞外面的光亮,便没有拿灯火,而是拿起了一边的大氅,走了出去。 …… 用目光找寻了一会后,谢永暮便发现了不远处树干旁的人影。 走近之后,谢永暮才发现,叶桢已经蜷缩成了一团靠在树干上,身上的大氅掉落在了一边。眼睛紧紧地闭着,眉间也皱作了一起。在白净的额头,以及秀气的鼻尖上,都冒出出了细密的汗珠,口中偶尔会发出些许难以忍耐的喘息。 见着她这个样子,谢永暮哪里不明白,叶桢怕是又染上风寒了。也知晓了,她不愿在里面,也是因为担心自己和梦生她们被吵醒。 于是他小心地上前,把自己手里的大氅裹在叶桢身上,将她抱起后,修长的手指似乎是随意地点了点几处穴道,等她缓解了之后,才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怎么不叫醒我?” 疼痛缓解后的叶桢,感受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便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又感受到他的气息,恍然间听到谢永暮的问话,她下意识地回道:“忍忍便过去了...” 就在谢永暮正准备皱着眉说她两句的时候,却看见叶桢的手指朝着天上指去,柔和的女声传入他的耳中,“何况这样痛苦的时候,上天却赠予了我最美的补偿。” 他顺着她白净的手指看上去。 浩瀚无垠的灿烂星空映入他眼底。 一条紫蓝色的星带从头顶横跨而过,散发着清冷的光芒。整个星空如同一块深蓝近墨的幕布,不知是被撒上了一层碎金,密密麻麻地点缀在幽深得看不见底的夜幕之上。他似乎感觉到,只要自己伸手,便可抓下一把星辰。 他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些。 她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淡然了些,也太能忍了些。总是让自己不知道如何关心,梭子自己只能在所有想得到的地方去为她做些什么。 这样,自己才能安心。 叶桢见他征住,便又再一次说道:“永暮,你看着漫天的星辰,难道不是对我最好的补偿吗?” 谢永暮没有回答。 而是看了一眼她因为此前的疼痛,而略显苍白的脸。 而后。 低头,吻住。 行动快得令叶桢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已经被他得逞地撬开了唇。 …… 叶桢在最初的惊愕之后,最终在心底叹了口气,闭着眼,任由着他肆无忌惮地描绘着自己口腔的形状,将他温热的气息传达到自己的内心深处。 山间寒冷的夜风也随着两人的亲吻变得暖和了起来。 ------------ 第六十五章 再见禾粟 第六十五章 再见禾粟 到达燕京的时候已经过了五日了。 见到燕京那座还残留着些许未化去的雪花的城墙后,叶桢才恍然发觉,今年的年份确实算不得太好。从安庆一路走来,除却那夜漫天星光后的一日阳光普照。而后的天气总是夹杂着不大不小的风雪。好在燕京今日的天气还不错,高高地挂着一轮暖阳。 所以叶桢在担忧之虞,还是放下了半颗心。想着...若是这样的情况,那么户部应该有足够的银钱救灾。故而在这几日里,叶桢兴致还算不错。 四人入燕京前,都稍事打扮了一番。 叶桢见着梦生那双巧手竟然是在自己的面前生生地将谢永暮变做了他人,她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其实梦生的手法很简单。 她只是在谢永暮的眉毛上小动了一点手脚,向下拉了拉。又在左眼下,用她的眉笔点了几粒小麻子,就极巧妙地让谢永暮的容颜变得黯然了些许,再也看不见那个翩翩佳公子的形象。若不是极为熟悉人,是根本看不出他原先的模样的。 于是她问:“永暮,往日你化作谢定安,也是用的这种法子?” 谢永暮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还没等他说话,在一旁的梦生便说道:“那’谢定安’用的可是用价值千金的鸾胶制成的东西,我这儿可没有。” “那所谓的人品面具是怎么回事?” 谢永暮听到叶桢的问话,笑着说:“九儿,你是《异物志》看多了罢。人皮面具那东西就是前人杜撰出来的玩意儿,你想,每个人脸上的骨骼都不尽同。别人的脸皮就算是扒下来制成了面具,保准一带上就教人识破。” “我还以为…”叶桢小声嘟囔着... 没等她念叨完,梦生便动手在她脸上动了起来。 叶桢的容貌也变了许多,秀气的峨眉在她一双巧手之下朝着眉间聚了几许,眼角也向下拉了拉,整个脸色也暗淡了些。 看起来... 似乎有些怪怪的。 直到谢永暮拿了一套男式的衣衫给她的时候,她才惊觉...原来自己是要扮作男子。 梦生自己则是直接扮作了一个盲女,将眼睛闭了上来。毕竟她那双碎金色的眸子实在是太少见了些。只要是有心人,见着她那双眸子,便可猜测出她的身份了。 而道天歌更简单,只消将自己的面上的斗笠取下来,便没有人可以猜出他的身份了。 道天歌摘下斗笠的时候,叶桢才发现,道天歌本身也是个极为俊朗的男子。她本以为他戴上斗笠有一部分原因是由于面貌不佳呢。在她相询下,谢永暮才告知了她,为什么道天歌,会戴上斗笠这件事; ―只是因为梦生离开时,说再也不想见着他的脸。 所以道天歌出来寻她的时候,便戴上了斗笠。以便她见到他的时候,有个台阶下。 叶桢偏过头去,看了一眼梦生身边的道天歌。 只见他一袭白衣端得是潇洒不群。一举一动间,都带上了一股子的风流,唇间似乎永远挂着淡淡的笑意。等仔细打量,才发现其实他并没有笑,只是结合起那双有些狭长的眼后,才会觉得他无时无刻都在浅笑。 不过还没等叶桢将道天歌的容貌完全记住,梦生那双巧手便忙活上了。不多时,道天歌的右脸上便多了一道狭长的疤痕。从眼角直接划到唇角。直教人见了,便心生寒意,不敢再接近。 就在她想询问的时候,便听到了梦生嘟囔着还是将他这张脸毁了,免得出去平白惹些桃花。听到这话,叶桢便对道天歌投去了一个同情的目光。 四人的身份是... 谢永暮如今化名夜风。叶桢是他的弟弟,名为夜云。而梦生是苦命盲女的三妹夜雨,道天歌则是三人的好友邵埕。 四人到燕京是投奔亲戚的。 …… 通过城门的时候并没有怎么被刁难。 谢永暮也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四张真假难辨的路引,检查的军士见着四人的特征都符合路引上所写的东西,便随意检查了一下车马,便将四人放入了燕京城。 叶桢见着军士的作为,在进入城门的时候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在他身边的谢永暮或许是猜到了叶桢的想法,也叹了一口气说道:“九儿也不必介怀,若是为此而生气。你随我去了上京,便可能会好受一些。只要有心,路引的伪造并不算难,楚国如此,吴国也如此。就连周边那些个小国也差不多。” 听到这话,叶桢才微微将唇角上扬了扬。 那两辆马车在途中便卖掉了一辆,叶桢回到燕京自然是不肯上车的,所以才会和谢永暮一路步行着向前。 街道两边因为雪水化去显得有些污浊,但偶尔还能看见某家屋檐下挂着的病冰棱,在冬日阳光的折射下闪闪发亮,显得极为漂亮。 四周的商贩也趁着这样难得的好天气将生意铺开了来,一声比一声更大的吆喝,以及一声比一声更加婉转的叫喊不绝于耳。 这条街是白虎街的正街,所以并没有以前叶桢随着谢永暮出去看到的夜市那么繁华。夜市虽然也在白虎街内,但那一道并不是正街,而是靠着金水湖那一截。 所以两边是一些客栈与酒楼,还有飘着茶香的茶肆。许是天气寒冷的缘故,这个时候的酒楼茶肆并不吵闹,而是透着一股子沉闷的劲儿,看起来倒像是某个清雅的好去处。 叶桢以为自己与谢永暮今日便会在这里歇息,但见到谢永暮拉着自己走过了这条街道后,她才开始奇怪起来; 。虽然这白虎街上的客栈比不上自己此前在燕京与谢永暮同住的那个’一浊园’,但也算得上环境雅致了。 梦生与道天歌入了城便消失不见了,叶桢也没有多问,知道他们两人应该是去办什么要紧的事了。 不过她也没有多问,以为谢永暮是直接带自己去他在燕京隐秘的处所。但没想到的是,谢永暮竟然是带着自己来到了金水湖的湖边。 这个时候天色尚早,金水湖的画舫还稳稳地停在岸边。也没有哪家画舫,会在这个时候开门做起生意。就在她疑惑的时候,谢永暮却指了指那些画舫中最为雅致的一座。 ―醉仙阁。 “这是你的?”叶桢这样问,她不会无脑到谢永暮为了掩人耳目带着她来这样的地方。 谢永暮点点头,便拉着叶桢右转来到了醉仙阁岸边的正楼前。 醉仙阁和其他的青楼并不一样,在白日里也简着酒楼与客栈的作用,提供住所和饭食。所以叶桢与谢永暮在走到那座三层的楼阁前时,并没有人前来阻拦。 叶桢站在醉仙阁前,眯眯眼,便可看见楼后的天光,于是他无声地询问了身旁的谢永暮,“花费不少吧。” 谢永暮也不否认。 一般的木楼,若是有三层,还想要能透过楼看见楼后的天光,那么楼层之间的间距便一定要大,否则是根本看不到的。若想要间距大,那么木材也一定要好,否则木楼便容易坍塌。叶桢只看一眼,便认出那些木头都是从南边运来的上好大叶榉。 进楼的时候,她发现谢永暮似乎在一边的门旁上敲了三下。 随着小厮上了二楼后没多久,叶桢便发现一个走路带着香风的女子从三楼走了下来,邀请谢永暮上三楼听琴。 在周围客人的惊呼之下,她才知晓面前这个女子是醉仙阁的花魁之一。这样下来邀请男子上楼,似乎还是第一次。 叶桢才明白之前谢永暮进楼时在门旁敲了那三下的用意。 听到周围的窃窃私语,绕是以叶桢的淡然,也忍不住有些面红耳赤。 “那小娘子可是第一次这么邀请人…” “也不知道那两人是什么来头,竟然是让牡丹姑娘亲自来迎…” “看那两人的行头,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子弟…” “看来是那牡丹姑娘喜欢上这两个公子哥了…” “这朵花怕是要被摘掉咯…” “那牡丹姑娘腰身可是柔得很...” “今晚那两小子有福咯…” 就算叶桢知道了醉仙阁是什么地方,但还是免不了在心中嘀咕一番; 。看了一眼身边坦然处之的谢永暮,她不禁有些沮丧… 既然这醉仙阁是他的... 那么这里的姑娘... 想到这里,她便微微地叹气。 他是太子爷,况且已经及冠了,若是以往有过个把女人...那么也不足为奇。 不过她的心还是微微有些不甘。 …… 走到三楼尽头的一个房间后,那位牡丹姑娘便离开了。 谢永暮及其自然地便推开了房门,将叶桢带了进去。 见到他的动作,叶桢心中的不忿便越发地强烈了。 这样熟悉...怕是已经流连花丛很久了...... 不过她地表情还是如往日一般,看不出任何波澜。就算心底吃味,但以她地性格,还是不肯表现出来的。因为她知晓,面前的这个人对自己的真心。她不怀疑他,只是有些懊恼自己与他相逢太晚。 关上房门之后,谢永暮便引着她坐下了。 叶桢因为心中想着这些事,便没有发现谢永暮正盯着她的脸笑得奸诈。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谢永暮正盯着她看。 见着叶桢脸上那阴晴不定的神色,谢永暮才走到她面前,轻轻地将她拥住,“放心吧,我没碰过她们。” “你又没有证明?” 这句话一出口叶桢便后悔了,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果然,下一刻便听到耳边谢永暮的笑声。 “九儿吃醋了...哈...真是少见。” 叶桢嗔怒着看了他一眼,便推开了他,走到一边的窗户去透气,想着把自己脸上的红晕减退。 没过多久,她便听到了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一道浅绿色的人影便仆到了谢永暮身上,带着些许的哭腔说道:“公子,您可算回来了。” 还说没有关系... 叶桢尴尬地想要回过身去。 但下一刻,却听到了谢永暮唤道:“九儿,过来。” 她不情愿地回过身来,望向了谢永暮的方向。 也看清了那个穿着浅绿色衣衫的女子的脸。 ―禾粟。 她怎么在醉仙阁? ------------ 第六十六章 只因为是你 第六十六章 只因为是你 她穿着一件浅绿色的墨花齐胸襦裙,上肩搭了一件白色的狐裘。长长的墨花裙摆逶迤拖地。低垂的发髻上斜插了一只镶东珠的碧玉步摇。两颊间略施粉黛,便被绿色的衣衫衬得更显白皙。眉间一点朱砂,将一双秋水似的眸拉得更长。许是刚刚哭过的原因,看起来氤氲着水雾。直教人一看,便忍不住心生怜惜。想来,一颦一笑间,即便是最为呆板的书生,也得拜倒在了她的绿裙之下。 但叶桢却皱了皱眉。 如今的禾粟美则美矣,但叶桢...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禾粟见着她盯着自己看,便上前两步,到叶桢面前,朝着她施了一礼,笑着说道:“姐姐莫不是认不得小妹了?” “怎么会呢,禾粟,好久不见。”叶桢亦笑着上前,拉住禾粟的手说道:“自云水村一别,我们可是有半年没见了,妹妹过得还好吗?” “有劳姐姐挂念了; 。” 禾粟再次施了一礼。 叶桢这才发现,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禾粟…少了些什么。 她少了在云水村时的那股子灵动。虽美,但却再也没有那般自然了,而是透着一股子的风尘气息。 想到这里,叶桢不禁在心底笑了自己一番。她与禾粟已经半年未见,而如今她既然是醉仙阁的人,那么染上半分风尘也就不足为奇。只是在心底有些微微的惋惜罢了,想着以往那个笑容温柔的明眸少女,竟然是变做了第一青楼的美艳花魁。 巨大的反差,让她一时半会有些难以接受。 好在禾粟并没有和她多说些什么,而是折回了谢永暮的身边,等着谢永暮发问。 谢永暮捧着一杯他刚刚倒好的茶,斜靠在背椅上,轻轻地呷了一口,才幽幽问道:“谢家老小…如今被关押在何处?” 禾粟诧异地看了一眼叶桢,又看了一眼谢永暮,确定他没有让叶桢回避的心思后,才恭敬着回答道:“谢家老爷和夫人,以及刘金俭都在暗卫司的手里,其他人则是在京都府的天牢。聂公子和弄月公子依旧在鸿胪寺,不敢有半分异动。” “可曾有人员伤亡?” 禾粟摇摇头,“只是伤着了几个,死的倒是没有。”接着,她又说道:“如今的燕京城,除了醉仙阁,也仅仅有两处是安全的。其他的据点都被暗卫司控制下来了。” “张泽羽可曾来过醉仙阁?” “不曾。”禾粟摇摇头,继续说道:“此前江月白当值的时候,曾经查过醉仙阁,他以为用瓿香可以诱出我的话,但公子离开时留下的香引却是专来防这些的,所以我并没有中计。故而当时我便将计就计,让他以为醉仙阁只是一处普通的青楼,所以醉仙阁如今倒是安全的。” 叶桢心底一惊,原来自己不在的日子里,燕京曾发生了这样的事。 刘金俭,那不是暗卫司的右佥事吗? 她不禁对谢永暮的能力有了新的认识。能够进暗卫司的,无一不是经过千挑万选,层层选拔出来,对大楚忠心耿耿的人士。而谢永暮竟然是将刘金俭都收拢在了手底下。 她咬了咬下唇。 这样…整个暗卫司,究竟被渗透进去了多少。 ……. “如今我们还剩下多少人?在暗卫司的人手呢?” 禾粟毫不迟疑地回答道:“若是算上公子您,在燕京地人手便只剩下二十又七了。而暗卫司的人手…全部被抓了。刘金俭大人的嫡系都入了天牢。” 听到这里,叶桢才略微心安一些。但依旧不免有些目瞪口呆。不过目瞪口呆的倒不再是暗卫司被渗透的事情。而是,禾粟,想着…难道仅仅是半年的风月生活,便能将禾粟这个女子生生打磨成一位这般优秀的细作吗?此前在云水村与之相交月余,自然是知晓她原本的样子,所以见到了如今的禾粟,不免有些惊讶; 谢永暮若有所思地看了禾粟一眼,随后吩咐道:“召集所有的黑羽卫过来,明晚便动手。” “是。” 禾粟恭敬地行了一礼,便推门走了出去。 等到她出去之后,叶桢才疑惑的说道:“黑羽卫?” 谢永暮微微一笑,便解释道:“他们是打小跟着我的侍卫,后来成为太子后,父皇没有遣人过来,我便自作主张地编了个卫队。”说道后面,他的声音便小了下来,似乎微微地叹着气。 叶桢听到他地话之后,便知晓了原因。 堂堂一国太子,在敌国当质子不说,连护卫队都不曾有过…她不禁有些心疼面前的谢永暮。但是想到谢永暮竟然凭着自己的能力,生生地将黑羽卫组建起来... 这份能力,倒也真是不凡。 转念一想,却又暗自抚额。谢永暮越强大,那么楚国所受的伤害便越大。 这样一想,叶桢便不知道到底是该高兴呢,还是该悲哀。 谢永暮没有给她更多的思索时间,而是将叶桢引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坐下,为她倒了一杯清茶,问道:“九儿,你那儿可曾有暗卫天牢的地图?” 叶桢瞟了他一眼,抬起茶便说道:“不必,明晚我一起去便是。” 她并不疑惑为什么他的手里没有地图,因为暗卫司地牢的地图向来只有四人可以观看。一人是暗卫司的指挥使,一位是暗卫司提司。剩下的,但是当今皇帝,以及...暗卫司地牢的总头了。如刘金俭的身份,想要看到地图,要拿到暗卫司指挥使、以及提司的手令,才能在暗卫司暗骑的监视下观看,不能临摹,也不能带走。 谢永暮听到她的话,苦笑了一番,也暗自为自己将才有些鲁莽的问话感到后悔。 叶桢在自己面前,首先是清九,才是叶桢。 但是在楚国的利益面前,她首先是叶桢,其次才是清九。 自己这般大大咧咧地便要她拿出机要图,虽然他相信,以两人的默契,她不会怨自己什么,但终归还是会生一丝不喜。 “永暮。”叶桢低低地唤了他一声,“并非是不愿给你,而是…我手上并没有暗卫司的地图。暗卫司是父皇一手建立的,前身是拱卫司。我倒是知晓以往拱卫司的地图,但是暗卫司...以及监察院的地图…这么多年后,连我都不曾知晓。” “父皇的性格我知晓,但是现在我未曾见过地牢,我也不便轻易下结论。而刘金俭从暗卫中除名,想来如今的暗卫司地牢守卫定然是翻倍的,若是贸然前去…” 她长长地拉了个尾音,知晓面前的谢永暮已经知晓了自己的意思。 “若是带我去,我也能够指点一二; 。早日寻到谢家老小,并将刘金俭救出来。” …… 谢永暮眉头一皱,便知晓了叶桢的意思。 她...只是想尽最大的能力,帮助自己罢了。帮助…自己救出曾经危害她的国的人。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情...要让他如何相报? 下一刻,却又听到叶桢有些柔和的声音传来。 “何况,若有不慎,以我要挟,想来也不会有人敢对你怎样。” …… 这句话说得很快,但是在谢永暮的耳边却变得很慢,很慢...如同一首被清丽少女所吟唱的诗,一字一句地传入他的耳中。化作一捧春日的细雨,润湿了他的整个心田。 他便笑,随后上前轻轻拥住。 “好。” 他这样回答。 他并不是愿意让她以身涉险,只是不愿…让她伤心罢了。 他是那么地了解她,知晓她看似淡然的性子下有多么汹涌的内心。若是不应,以她的能力,怕是自己前脚刚刚出了醉仙阁,那么她后脚便跟上来。与其如此,还不如将她带在身边,将其牢牢地看住。在自己身边,还能护她周全。 突然,他向叶桢问道:“怎么突然愿意这么做?” 她一愣,仔细想了一下,才明白他问的是自己为什么要帮他将谢家上下,以及刘金俭救出来。毕竟对于她的国来说,他们都是罪人。但是她却愿意就这么救了,丝毫不在意他们的从前。 叶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在谢永暮以为她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才听到她开口说道: “我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着,因为那是你要做的事情罢了。” “并不是我叶桢天生贱骨,喜欢在别人伤害了自己所守护的国家之后还愿意死心塌地的帮着他做事。而是因为,那个人是你――谢永暮。那,我便认了。” 他生平第一次,对两人接下来的路不会再有顾虑。她是清九也好,她是叶桢也罢。自己只要认定了,她喜欢自己,而自己也爱着她。这,便够了。如果最终的结果是自己想要的,那么路途中经过多少次的错失都没有关系。只要在终点,还能看着她,对着自己笑,用软软的声音,唤自己的名字便好了。 手中的热茶已经快要凉透了,叶桢将手中的清茶悉数饮入口喉。朗声道:“当然,救出他们以后,你得保证,他们不会再出现在楚国。” “好。” 他笑着回答,而后伸手,将她揽到了自己身边。 最后,在她额上,轻轻地落下一吻。 ------------ 乱世血凰:失忆公主很倾城全文第三卷 渭南的雪 http://www./du_43138/ ------------ 第一章 十里红妆 第一章 十里红妆 金水湖上,醉仙阁的画舫已经飘了一夜,如同平日里最寻常的样子一般。 两岸已经枯黄的弱柳在冬日的寒风下越显萧瑟,树叶被风吹落了一地,洋洋洒洒地飞入了金水湖中,伴着波纹向远方飘去。精致的画舫将水波划破,趁着晨光,慢悠悠地靠了岸。 没过多久,便有神清气爽的公子哥们结伴从画舫上下来,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醉仙阁倒是与一般的青楼楚馆不同,在画舫中过夜的公子都是燕京城有名的风流才子或者是某个高官的后嗣,但也仅仅是借宿罢了,并不能与醉仙阁的姑娘们发生什么实质的关系。 叶桢是被一阵吵闹声吵醒的。 她昨夜睡在了谢永暮在醉仙阁中的屋子里,推开窗便能够看见下方的街道。 这个时候天色刚刚亮起,但是燕京人已经完全苏醒了过来,下方的街道上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隐隐约约还有早点诱人的香气传来,让人精神一振。 看着隔断的屏风后,谢永暮还侧着身子沉默地躺在软塌上,依旧沉寂在睡梦之中。 叶桢小心地下了床,不敢发出半分声响,去扰了他的清梦。毕竟她知晓,昨夜他因为要部署救人的计划,导致了他在子时才能够歇息,所以这个时候的叶桢并不想将他唤醒。 随意从他的衣柜中拿出一件藏青色的衣衫换上,梳洗之后,又看了看昨日梦生为自己化的妆容并未曾散掉,才满意地笑了笑。 叶桢习惯性地推开窗户,想让沉积一夜的浊气被清晨的清风吹散。却未曾想,一阵喧闹的声响却是将她一惊。 她下意识地聆听...... “啧啧…这排场…” “不愧是我大楚下嫁公主。” “这位大哥…究竟是怎么回事?” “嘿嘿…难道你不知道,今儿个是我们长公主出嫁的日子; 。” “难怪呢…我说怎么大清早的,便有城卫到处巡逻了。” “十一月初三…好日子,宜嫁娶...” “……” 三楼的高度令叶桢听得有些模糊,只是依稀听到几个“公主”、“出嫁”、“巡逻”…的词,等到她见着了下面不知何时被系好的红绸之后,联系了刚刚听到的词,才想起来。 今日,是十一月初三。 是长公主叶桢,下嫁吴国祁王的日子。 她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想着...如今自己不在,也不知道是谁替了自己,远嫁吴国,成了那祁王的王妃。也不知道…那个女子,是否是自己愿意的。 …… “长公主…不是已经…” “谁知道呢…” “那出嫁的人是谁?” “据说是荣王府的小郡主叶容…” “……” 叶桢这里倒是听了个一清二楚,于是便开始在自己脑海中搜索着“叶容”这个名字。想了一会后,才依稀记起… 叶容... 似乎自己只与她见过四五次吧,而且还是在几次皇家的赐宴下见的。记忆里的她几次都是穿着鹅黄的衣衫,手上串着一串金铃,笑起来可以看见两边的小虎牙。 倒不像是个有城府的女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全盘接过我的布置。 叶桢皱了皱眉。 还在思索着叶容其人的时候,又听到背后一阵窸窣的声响。 谢永暮醒了。 她便转过身去,看了一眼睡眼朦胧的谢永暮,便笑着打了声招呼,“早。” “早。” 他笑着回道。 …… 洗漱之后的谢永暮也来到了窗边,看着叶桢若有所思地盯着下方那些随风飘扬的红绸,便从背后将她拥住,将头抵在她的柔肩上,调笑着问道:“怎么,九儿觉得不公平?” 叶桢感到肩上一沉,却也没有推开谢永暮,而是挑挑眉,勾着唇角回道:“对啊,你看…若我不跟你,便是十里红妆相送,多大的排场啊。” “真是辛苦九儿了。”他将她被微风吹乱的鬓角勾起,继续说道:“在下无财无势,九儿肯委身下嫁于我,真是我谢永暮百世修来的福分。” 叶桢无奈地摇了摇头; “九儿,若是嫁我,皇后的鸾舆可是比区区一个公主排场来得更大,莫说十里红妆,便是百里,我谢永暮也绝不皱一下眉。” 叶桢自然是没有将谢永暮的话当真,毕竟十里红妆已经有够奢侈了,若是百里...指不定是一件怎样劳民伤财的事。所以她也就笑笑,道:“你不还没有成为皇上吗,现在就夸下海口…若是到时…….我可不依。” 谢永暮在她耳边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柔声道:“九儿真的愿意让我用百里红妆吗?” 一阵深沉次的颤栗从耳边直接传到了心底,她脸上一红,道:“这等劳民伤财的事儿,还是少做为妙。” 谢永暮便在她耳边轻笑了两声,随后放开她盈盈可握的纤腰,“九儿,我们该用早膳了。” “好。”叶桢点点头,便跟在了谢永暮的身后,转身出了屋子。 …… 这个时候的醉仙阁还没有开门,但是一楼的大厅已经零零散散地坐了些正在吃早点的人。这些人当然不是前来吃饭的客人,而是昨日谢永暮让禾粟召集的人手里,留在醉仙阁歇息的人。 其中有身着青衫的走卒小贩、也有穿着锦服的中年商贾、更有书生打扮的文士... 这些人昨日已经见过了叶桢,因为她一直打扮是男子,所以谢永暮对她的介绍便是深得自己信任的谋士秦酒。故而这个时候也没有人惊讶,只是默默地向两人行了一礼,继续用着自己的早膳。 叶桢点点头,便随着谢永暮到了一边的圆桌旁坐下。自然是有手脚麻利的小厮上早点的,所以谢永暮也没有吩咐什么,而是和叶桢小意地交谈着。 吃过早点没多久,聚集在醉仙阁的人群便慢慢地散去。 这个时候,醉仙阁的大门,才终于开了。 叶桢瞧着醉仙阁门脸上也被系上的那一片红绸,最终还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虽然天家至高无上,需要处处彰显皇室气韵,但是却也不可这般铺张浪费。不过这样的做法已经延续了上千年,纵然是叶桢,也不能抵过宗人府的那群老皇亲的,估计还是要以这样的排场出嫁。 所以她也只是摇摇头,不曾指责些什么。 …… …… 午时过后没多久,叶桢便听到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从窗下传来,她向声音的方向看去。 一列穿着大红色镶黑丝的仪仗队便从白虎街正街的城门里走了出来,前方八人分作两列排头,而后跟着短衫打扮的驯马人,手里牵着十八匹鞍马。再后,便是穿着大红色迎亲服分做了三列六行的迎亲队伍,手上皆捧着精铁制成的甲胄、其后,则是二十一匹战马驼着六匹价值连城的丝绸、再往后,则是八十一只羊羔、乳酒以及四十五瓶黄酒。长长的队伍,从城地这头,转到了那头,连绵数里; 这便是祁王所下的聘礼。 —倒真舍得。 叶桢这样感叹道。 祁王所下的聘礼是按着古时公主出嫁的规制所制办的,看似没有丝毫的金银器物,略显寒惭。可是叶桢却是能够认出,祁王在这一支迎亲的队伍里,下了多大的气力。那些人身上穿的,手里拿的,哪一件不是真正具有真材实料的东西。比起金银来说,好得太多了。 况且...这些迎亲的人,除了领头的那几个管事,其它的人可都算是聘礼。以后全部都是王妃的人,都将划入王妃的名下。 所以叶桢才会这般感叹一句。 …… 公主出嫁,自然是和升斗平民不同,嫁人前,会在城中的主要街道游行一圈,才会出城门,前往吴国,迎亲的队伍亦如此。所以叶桢才会看到此前的迎亲队。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 迎亲队也绕完了全程。 等在宫门的公主仪仗队也出了九华门。这个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但是公主的出嫁队伍却点了一盏宫灯,将前方有些昏暗的路照亮。 公主出嫁的仪仗队比迎亲队伍更要大上不少。 前方是排作两行共计十八人的仪仗队开道,其后,则是由内务府校尉抬行的公主鸾舆。再往后,便是荣王府送亲的侧妃、夫人、命妇等乘舆跟在后面。最后是护送的骑马军校,浩浩荡荡地跟了一路,他们将保护公主这一路的安全。 …… 叶桢听到谢永暮呼唤声的时候正好是看着公主的鸾舆从窗下经过,鸾顶上的金纱随着微风吹拂,偶尔,能看到坐在鸾舆内那位替身公主的容颜。 不过叶桢倒没有那样的好运,但是通过那层薄纱,叶桢也能隐约见到鸾舆里面叶蓉的身影。 —端正淑仪,不失公主风采。 叶桢这才点了点头,去了谢永暮呼唤她的地方。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谢永暮见着了叶桢,便调侃着说道:“九儿,你还说不想我百里红妆来迎娶你,看你看那叶容出嫁的表情,我便知道,九儿还是艳羡的吧。” 叶桢俏脸一红,便别过了头去。 她趴在窗口看了一日,确实有艳羡的成分在里面。 毕竟......哪一个女子没有风光大嫁的隐秘心愿呢? 就算理智提醒她,但是...却依旧忍不住这般想。 谢永暮看着叶桢有些酡红的脸颊,便为她倒了盏茶,指着天色说道:“九儿,我们…该走了。” ------------ 第二章 地牢 第二章 地牢 冬日的天总是暗得很早。 这个时候公主的鸾舆已经出了南门,留在燕京的,也就是满城的红绸。大概是白日里热闹了一番,这个时候的白虎街比起往日的夜晚来更加热闹。金水湖一带流光溢彩,人声不绝于耳。在这萧瑟的冬日里,燕京城就着飘飞的红绸,竟是让人生了过节一般的喜气。 叶桢看了一眼金水湖上凤栖楼的精致画舫后,便跟着谢永暮出了门。 一路走走停停之后,才终于是到了青龙街。 青龙街是各个衙门所在的地方,所以并没有白虎街那般喧闹。来到这里的时候各处衙门的大门也都半掩着,只在门口留下当日当值的衙役罢了。 叶桢看了一眼谢永暮的身后,没见着自己以为的人,便开口问道:“永暮,为何只有我们两人?” 谢永暮摇了摇头,道:“人多了便太显眼了。” 接着,又道:“九儿与我一同去暗卫司的地牢便好,至于京都府那里,自有梦生与道天歌前去。” 叶桢明了地点点头。 今日是公主出嫁的日子,天家向各个衙门都散了不少的水酒,以示同乐。所以谢永暮才会选择在今日动手,因为今天委实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青龙街深处的那处建筑在黑暗里越显得苍老,门前挂着两盏橘黄的灯,看起来倒是有些温暖,不复白日里的阴冷可恐。门前溪流缓缓流过,倒映着暗卫司那两盏橘色的灯,照亮了水面上方的路。 叶桢与谢永暮站在一个不显眼的巷口,看着那座有些古老的建筑,各自无话。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依稀可辨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暗卫司大门透出一缕光来,将门前的石板路照了个通透。 谢永暮白日里已经调查好了,这个时候的暗卫司已经收工,周遭并没有多少的暗卫。所以他便向叶桢看了一眼,用目光说道:“九儿,你先在此地,待我先去探一番虚实。” 叶桢点点头。 以他们的默契,即便是谢永暮不说话,她也知晓,谢永暮想要对自己说什么。故而便点了点头,依着他等在了原地。见着她点头了,谢永暮身子一动,瞬间便悄无声息地划了出去; 黑暗中,一道诡异的人影,便朝着暗卫司的大门走去。叶桢眼睛一花,便再也找不到他的踪迹了。索性就原地坐了下来,开始等待谢永暮回来。 黑色的人影避着灯光潜行在暗卫司门前那些个柳树之下,教人看不出任何不妥来。谢永暮坐在离暗卫司衙门最近的那株柳树上,看了一眼暗卫司衙门院子里的情况。见着了里面并没有几个暗卫之后,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暗卫司与其他的衙门不同,并不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地势。而是占据了一道很是狭长的地段,正门从青龙街开始,后门却可以直达朱雀街。除却正门与后门可以出入,其余两边皆是步步陷进。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身陷囹圄。 谢永暮还没有自大到以自己一个人去对抗整个暗卫司的智慧,也没有想法去正面对峙朱雀街上的巡卫。所以他才选择了从青龙街的正门入手,从正门进入暗卫司。这里看似冒险,但确实是最为合适的突破地点。 他回头看了一眼叶桢的方向,下一刻,手中便悄无声息地显露出两粒孔雀蓝的药丸。他轻轻地捏碎,便乘着风,降之送入了暗卫司内。 暗卫司门前的灯盏似乎暗了暗,门内的几人嘟囔了句“真冷”,随后又伸手紧了紧衣衫。眼中,似乎觉得有些浑浊。 下一刻,却又恢复了清明。 谢永暮看着下方的景象,微微笑了笑,便闪身大摇大摆地进入了暗卫司的大门。路过那几个暗卫之时,随口问道:“怎么还没收工?” 离他近的那个暗卫下意识地便回答道:“曾大人还没走,所以我等须得在此处等待。” “嗯。”谢永暮点点头,随后问道:“曾大人还有多久离去?” “约莫半刻钟吧。”其中一个暗卫随意地回答道。 “还有其他的大人在吗?”谢永暮问道。 穿着黑色官服的暗卫摇了摇头,“今夜只有曾大人在内。” 谢永暮微微地笑了笑,随后便又转身离开了暗卫司。 略微有些寒冷的微风拂过,暗卫司内的浊气在下一刻便又消失无踪。其中一个暗卫又紧了紧衣衫,想着自己婆娘还在家里等着自己,等会曾大人离开后,自己也须得早些回家。丝毫想不起,刚刚…自己与谁说了些什么话。 …… …… 叶桢见着谢永暮回来了,便轻声问道:“如何?” “一刻钟之后便可进入了。”谢永暮随口答道,下一刻却拦腰将叶桢抱起,在她的惊呼即将出口前,便捂住了她的唇。 叶桢眨眨眼,下一刻,便发现自己已经与谢永暮到了一株颇为粗壮的柳树上。橘色的灯光在身下闪烁,传来一抹浅淡的温暖。她看了看谢永暮的眼,知晓他让自己别乱动之后,便摇了摇头,再小心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其实以她的功力也不必谢永暮这般带她,但是她又如何不明白,谢永暮就是想借着这样的机会,乘机揩油罢了; 。所以她才会摇摇头,但最终还是舍不得辜负了他的情义,任命地环住了他。 过了没多久,一个中年人便匆匆地出了暗卫司,身后,赫然跟着那四个暗卫。 谢永暮看着他们离去之后,便抱着叶桢轻飘飘地越上了墙头,最终轻飘飘地落了地,再将叶桢放了下来。 叶桢嗔怒地看了他一眼后,还是小心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没过多久,叶桢便见到了一处用青砖砌墙的屋子。门口大开着,外面吊着两盏孤灯,也没有什么人在门口守着。孤零零的灯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婉约似凄苦的词人。 谢永暮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小声问道:“九儿,这般大摇大摆地进入...真的没有关系吗?” 叶桢点点头,道:“无妨,以前听父皇说起过,暗卫司的天牢是没有人守着的,只有地牢,才会有人守着。” 谢永暮看了她一眼之后,便牵着她的手朝着那个青砖砌成的屋子里走去,丝毫没有半份犹疑。叶桢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侧脸,一抹浅淡的笑便挂上了脸颊。 推门之后,便看见里面的景色。 与京都府长长的走廊两边分布着同式样的牢房格局不同,暗卫司的天牢是各种形式的牢房都有,倒是不像天牢,而是像一处普通的民居。因为谢永暮甚至看见了内里有全套桌椅板凳与雕花大床的牢房。不过里面关押了犯人的牢房很少,走了一圈,谢永暮也仅仅发现三个罢了。 叶桢在一边随口解释道:“暗卫司与京都府不同,这里是关押大臣的地方。” 谢永暮瞄了一她一眼,“那么关押刘金俭的地方在哪里?” 叶桢却摇摇头,随口说了句不知后,便继续在这里面晃荡着。过了不久,她才在一处不起眼的牢门前停了下来,示意谢永暮打开牢门。 谢永暮看了看周围,突然勾起了嘴角。心想着,不愧是九儿的父亲,竟然是将地牢设在这样的一个地方。 —此处,赫然便是入门后左手边的第一间牢房。 打开后,她将脚底下的干草随意踢开,指着地上那一块刚刚显露出踪迹的大铁皮道:“这里应是地牢的入口吧,进去之后,便会有守卫了。” 谢永暮点点头,下一刻手中便出现了一瓶淡蓝色的瓷瓶。随口对着叶桢解释道:“这个只是让他们睡个好觉罢了,不会对他们有什么伤害的。” 叶桢点点头。 谢永暮便从怀里摸出一粒白色的药丸,递给了叶桢。 叶桢随口服下后,便看见谢永暮已经将地上那一大块铁皮给撑了起来,而他手中那瓶淡蓝色的瓷瓶也消失不见了。她仔细地嗅了嗅,却是没有发现半分奇异之处。依旧是很普通的老木腐朽气息,和甘草的清香味道。 一处向下的楼梯从脚边出现,谢永暮对着叶桢说了一句,等他出来后,便率先走了进去; 待看见下方的暗卫已经昏睡之后,才又走了上来,道:“九儿,你继续在上面等着便是,我下去寻了刘金俭他们便上来。” 叶桢思索了一番,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既然地牢的地点已经找到,那么凭着谢永暮的身手,救出几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 过了半晌,她便听到了下面传来的窸窣声响,下一刻,便从内里出来了两个衣衫华贵的中年夫妇。以及..走路有些颤抖的,身穿黑色刺绣蟒纹的原暗卫司右佥事,刘金俭。 许是在里面谢永暮便和刘金俭说过了叶桢的身份,所以刘金俭一见叶桢,扑通一声便跪下了,对着叶桢直直的磕了个响头,喉咙干涩地说道:“罪臣刘金俭,参见长公主殿下,公主千岁千千岁。” 叶桢见着他身穿蟒服低眉顺眼的样子,突然觉得一阵烦闷,在两声低低的惊呼声中,一计响亮的耳光声便从此传开。 “你还知道你是臣?”叶桢大怒着问道。 刘金俭低着头,不敢看叶桢的眼。一缕血红,从他嘴角蜿蜒而下,但他却不敢伸手将它擦去。而是继续朝着叶桢磕了三个响头,“罪臣...愧对陛下,愧对先皇,愧对大楚…但罪臣,不悔。” 罪臣,不悔…… 叶桢突然感觉眼前一阵眩晕,下一刻便要倒地。好在后来从地牢中出现的谢永暮眼疾手快地将她拥住,让她免受了落地之苦。 “本宫问你,我大楚,有哪一点对不起你?”叶桢半靠在谢永暮的身上,目光直直地盯着刘金俭那双倒三角的眼问道。 刘金俭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磕头。 ……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金俭本是受伤的膝盖上已经染上了鲜血,而他的额头也出现了丝丝缕缕的血丝。叶桢眼皮子终究还是浅了些,见不得这些事。最终还是微微地叹了一口气,靠在了谢永暮身上。对着刘金俭说道:“罢了......以后,你便不要再踏入大楚的土地!” “多、谢、公、主、殿、下。”他缓慢而坚定的磕头谢恩,如同终于放下一个陈年的包袱一般,轻松惬意。身边谢家夫妇便扶着他从地上起来。 …… 他们离开后没多久,暗卫司地牢里,一个似是熟睡的人影动了动,一双有些浑浊的眼便睁开了。他看着刚刚叶桢所处的位置,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毕竟是暗卫司的地牢,怎么可能这般容易便令人闯了去? …… 没过多久,谢永暮一行人便在刘金俭的指点下,从暗卫司防卫薄弱的地方翻身出去,回到了醉仙阁。 ------------ 第三章 叛国者皆可杀 第三章 叛国者皆可杀 邑清宫。 叶煜向来是不准宫娥太监们动邑清宫的一草一木的,所以永安殿后的荷花池明明已经枯萎了,且枯黄的也都荷叶缩成了一团,无力地靠向水面,都未曾有人来打理。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邑清宫也没有能做主的主子。所以整个邑清宫内,也只有宫娥所住的屋子亮着微弱的光芒。没过多久,连那光芒也暗了下去。整个邑清宫除却了宫门外的那两盏琉璃灯外,其他的地方都陷入了浓重的黑暗之中。 叶煜负手从出云宫慢悠悠地晃到了邑清宫。 见到宫门那两盏照亮来路的宫灯时,有些苦涩地笑了笑。 跟在他身后的知九捏着嗓子,便想讲宫内歇下的宫娥们唤醒,让她们起来伺候皇帝。却看到叶煜脸上那抹浓重地化不去的悲哀。于是他收住了声响,上前恭敬地推门。 叶煜已经有一个多月未曾来到邑清宫了,自从上次叶桢被谢永暮带走后。抬脚走进去后,叶煜看着内里有些枯败的草木,微微地皱了皱眉。 他随口问道:“怎么这么枯败?” “陛下不是您说不许人动这里的一草一木的吗?” 知九小意地回答道。 他征住。 突然间想起小时又一次自己与皇姐心血来潮一同打理邑清宫,然后被父皇责罚的事。后来被责罚多了,两人也就习惯了,索性以后便亲自动手了。 后来自己登了大位,皇姐却因救自己而消失… 于是自己便吩咐说,不让宫娥动这里。想着若是叶桢回来,自己便可与皇姐亲自收拾了。 此前几次来这里都是夏秋,颓唐的样貌并看不出来。但是没想到,一入了冬,整个邑清宫会冷清成这样。连着侧门旁那株粗壮的合欢树下,都生了不少已经枯萎的杂草。 于是他叹了一口气,吩咐道:“知九,明日便吩咐下去,让宫娥把邑清宫内外好好打理打理。” 知九欣喜地应是。 其实这是二狗第一次来邑清宫,他对自家前任主子的居所还是有很大的兴趣的。此前被改了名之后,便一直跟着知莲练武,后来又一直跟在叶煜身边。所以他是压根没有机会来邑清宫的。如今好不容易来一次,见着了邑清宫这般枯败的样子,所以才会这般欣喜地答是。 叶煜或许是注意到了他地表情,便有些好笑地问道:“怎么这般高兴?” “陛下,奴才是想着...邑清宫打理出来了,那么公主殿下回来地时候也会高兴些; 。”知九自顾自地回答道,丝毫没有看见一旁叶煜有些抑郁的眼。 叶煜看了一眼知九,轻轻地摇头,便走了进去。 想着不久前暗卫司呈上来的折子,内心便一阵烦闷。 他本以为... 叶桢已经跟着谢永暮去了上京,但没想到...她竟然是回到了燕京。还帮着那谢永暮救出了刘金俭和谢家老小。 …… 想着自己地皇姐竟然是帮着一个外人,去救出自己亲自下旨收押的犯人... 皇姐,你究竟... 是怎么了? …… 他还记得六年前。 那个时候自己刚刚成为太子,亦是冬季,白雪将整个演武场都覆上了一层银白。自己站在演武台上,而对面则是一个被挑断了手脚筋的叛国奸细。 父皇让自己亲手了结了这个叛徒,证明自己可以挑得起整个楚国的大梁。 那个时候自己刚刚十岁,虽然每日都有国士前来教习自己武功。但终究还是未曾见过血的良善性子。看着那人却是怎么都下不了手。 最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自己还是拿着一把天子剑,挑开了那人的喉咙,淋漓的鲜血将自己的衣衫染红,满手尽是鲜血。 而她,穿着一身雪白的袍子,戴着碧绿的手镯,在远处拍手,笑着对自己说了一句,“叛国者皆可杀!叶煜,杀得好!” …… 大概是那个时候,自己便知道了…其实姐姐,真的是最适合登上大位的人吧。若非是念着自己,她若是想要那大位,父皇怕是早就伸着双手将她送上去了。 可是... 什么时候,说出“叛国者皆可杀”这样话来的姐姐,会因为一个男人...将她从小教导自己的事,给全盘推翻了呢? 自己不懂男女之间的情爱。 也不想懂男女之间的情爱。 父皇曾经说,男女之情,是一个帝王最不可尝试的东西。 我想,父皇说这句话的时候,大概想着的,便是那位早亡的先后吧。 所以这么久了,任凭大臣怎么上书,要求自己早日选妃,立后位。自己都只是将那些折子压到了中书省,未曾有半分的念想。 一个帝王,是不需要这样的情感的。 …… 透骨的寒风吹过,将叶桢的黑发吹得微微扬起; 他嘴角一勾,便向后面的知九吩咐道:“你们先退下吧,朕欲一人静一静。” “是。” 知九躬身应是。便带着身后的小太监和宫娥们退出了邑清宫。叶煜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隐藏在黑暗中保护他的侍卫也从黑暗中出现,朝着他行礼之后,便退到了邑清宫的宫门口,小心地警戒四周。 见着他们都离开了,叶煜才走到前方小湖中那处小小廊桥上的亭子里坐下,朗声道:“你既然来了,又为何不出现?” 一声轻笑蓦然从空气中荡出。 随后,一道白色的人影便突然从墙头出现,施施然地越到了叶煜面前。手中勾着一壶酒,似是埋怨地说道:“好歹是皇宫,怎么好酒我都没有见着几坦。” “朕的美酒,可都被你祸祸了,怎么可能还有?” 道天歌也没搭话,只是搭着腿斜座在湖心亭的栏杆上,将美酒往口中送了小半壶。 叶煜见着他的样子,便摇摇头。 “朕的皇姐…如今在何处?” “醉仙阁。”道天歌随口答道:“要不要我带回来?” 叶煜想要点头,却最终还是有些迟疑地问道:“谢永暮…对皇姐,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道天歌眉头一挑,便笑着问道:“怎么,知道了她放了刘金俭都不生气?” “……”叶煜没有说话,而是叹着气摇了摇头,随后,才又接着问,“你不是和你师妹在一道吗,怎么会跑到皇宫来?” 道天歌晃晃手中的酒壶,“没酒了。” 接着,又想起了在连云山时候,叶桢说的话,便又道:“皇帝,你姐姐让你多匀几壶没酒给我。她在连云山可是喝了我好…几壶美酒。” 说道后面,他声音有些弱了下来。 因为叶桢确实喝了他的酒没错,但是喝的…不是好几壶,只是几杯罢了。好在叶煜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话,只是淡淡地便应了。 这个时候,道天歌才回答了之前叶煜地问题。 “真的。” “嗯?” “谢永暮对你姐姐。” 叶煜征住。 经过了这大半年的事,叶煜如何不知晓那个看似痴傻的质子究竟有多么厉害的能力。如何不知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颠覆整个楚国。最终大一统天下,成为如同秦帝一般的帝王,在史书下,刻下浓重的一笔; 联系了今夜里暗卫司报上来的折子。 叶煜下意识地便信任了道天歌的话。 若是那个操控黑羽的谢永暮,怎么可能会这般冒险,敢两人便闯入暗卫司。若非是信任自己的皇姐…他这样一个谨小慎微的人,怎么可能在准备得这般不充足的情况下,便创了暗卫司。 “小皇帝,其实不必将她带回来。到了上京,她便是皇后。两国之间便再无战事,我渭南也可长治久安。”道天歌浅浅地饮了一口,问道:“这有什么不好?” 叶煜没有说话,只是敲着汉白玉做成的桌子,在思索道天歌话中的合理性。 良久,都未曾说话。 …… “小皇帝,你慢慢想,我先回去找师妹了。随便说一声,这酒的味道,可是越来越难喝了。” …… 就在他离开之后,一个老太监便悄无声息地从黑暗中浮现。 知莲。 “陛下,夜深了,请回宫吧。” 叶煜深深地看了他那张形似枯槁的脸一眼,随后讥诮着问道:“怎么,这次便舍得出现了?” 知莲理了理自己身上的宫服,恭敬地说道:“您是大楚的皇上。” 叶煜冷着脸看了他一眼。 知莲摸了摸自己没有胡子的下颔,微微眯起了眼睛,随后便在叶煜面前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可是殿下,也是大楚的公主。” 叶煜冷哼一声,便拂袖离去了。 知莲站在原地,回头看了一眼沉寂在黑暗中的巨大宫殿。如同一头噬人的巨兽一般,沉默着,恐怖着,宫门大开着......如同一张血腥的口。 ****** 燕京。 河洛客栈。 苏子意将青色的斗篷卸下,饮了一口温热的米酒。看了一眼出现在自己刚刚坐下,便出现在身前的那个朱红色衣衫的人,挑眉问道:“你们,不是想要从我苏家剜肉吗,怎么…还会这般正大光明地出现在本公子面前。” 那人的样子在黑暗中有些模糊,看不清脸,他也没有说话。 只是将一方锦盒放到了他手边的方桌上,便悄无声息地从窗户中翻身飞越了出去,再也没有半句废话。 苏子意随手拿起那方锦盒,打开。 脸色大变。 ------------ 第四章 归国期满 第四章 归国期满 绍逸初年,初冬,十一月初十。 一场大雪不期而至。纷纷扬扬的雪花,将整个燕京城都覆上了一层银白。青龙街两边的衙门这个时候也仅仅只有寥寥几家开着,在漫天风雪中,略显得萧瑟了些。今天是初十,正好是官员十日轮休中的一次,所以青龙街上除了几个必要的衙门外,其他的衙门门前都积满了厚厚的风雪。 不过说是轮休,但是官员们也不可太过放松。因为今天是鸿胪寺那位住了五年的吴国太子爷回上京的日子。所以不仅鸿胪寺的全体官员没得休息,连着六部及门下中书省也没得休息。 吴国太子爷回国的消息很是轰动。五年前,他刚刚来到燕京城的时候,还只是一个不受宠被发配到敌国的皇子。但是没想到远在燕京的他,竟然是令那位上京城的帝王改立他为太子; 就在燕京城的官员暗暗警惕他的时候,却发现这位太子爷却是个爱寻花问柳的人物。比起自家太子爷却是少了不少的气魄与胆识。在青楼争风吃醋,为一个女子散尽珠宝。最后若非是鸿胪寺破例发下了银钱,这位太子爷怕是有史以来最为潦倒的储君了。 所以,久而久之,大家也就没再过多的重视他了。 但是质子期满,质子回国的事。这是何等大事,虽然这位太子爷却是有些不像话,但毕竟也是一国的太子。所以无论是被皇帝特意下旨前来观礼的官员,还是在大休日子里无所事事的走卒,都愿意跑到鸿胪寺外,看看这位回国的太子。 至于那几个知晓谢永暮真正底细的高官们,心底则是有些焦急。早早的便到了御书房外,等着皇帝的接见。但最终接到的,却是一卷写着赏礼的圣旨,让那位太子爷,带着楚国的特产,回国。 …… …… 谢永暮站在庆和苑内,被五个婆子打扮着。 他是三日前的夜里回到鸿胪寺将聂荣换下的,就是为了今日。 他今日穿着一件直裙的错金领的藏蓝色礼服,腰间拴着一条用细珠穿起来的错金色玉带。身上还悬着一块碧绿的龙纹玉佩。头上带着镶嵌了绿松石的金丝楠木冠,脚下踩着一双小叶紫檀搭银扣的宫鞋。 看起来倒是华贵无比,将一位养尊处优的太子爷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只不过...就是有些冷。 毕竟是冬季。 但是礼服就是这样,不能加任何东西。否则就是丢了吴国的面子,也显得不尊重楚国。所以即便是这般冰天雪地的天气,谢永暮也不得不穿着一件单薄的直裙。 叶桢今日是扮作了他身边的一个随从,穿着一件内里足足有三层的藏蓝色长袍。见着谢永暮有些明明很冷,却依旧端着太子爷架子的模样,忍不住在他身后笑了起来。 谢永暮有心想对她说些什么,但奈何周围尽是暗卫司的探子。所以谢永暮也就抑制住了自己的心思,而是认真地看了看镜子中自己的形象,见着没有什么不妥之后,才唤着叶桢,随着自己一道出门,坐上了那顶淡金色的太子辇。 谢永暮坐在辇上略微有些失神,嗅着身下黄花梨行辇传来的淡淡清香味,不知怎么的,想起了一些很久之前,自己还没有当上太子时候的东西。他摇摇头,将思绪拉了回来,看了一眼身边一直紧紧跟嘴的叶桢后,才从那撵上下来,出辇而立。 依照礼乐,质子离开的时候,须得进入所在国的皇宫拜见皇帝。所以谢永暮才会穿着单薄的礼服,从鸿胪寺一路上朱雀街,最后在九华门前停下来。 “太子爷。”九华门前的老太监便笑嘻嘻地迎了上来。 谢永暮心头苦笑一下,诽谤对方大有笑面人之风,脸上却也跟着那老太监笑起来。然后毫无烟火气息地将怀里的两张银票隐秘的递了过去; 。”侯公公。“他是御书房一直伺候着叶煜的老太监,所以谢永暮倒也不陌生。 接过银票的候公公脸上笑得越发的灿烂了,微微撩一撩拂尘,便说道:“太子爷请跟着咱家来吧。”因为谢永暮是吴国的太子,并不是楚国的太子,所以候公公是不敢对他用“奴婢”这个自称的。 谢永暮点点头,便带着叶桢以及早早已经将面貌作其他打扮的聂荣跟了上去。 叶桢一路小意地注意着周围地景色,发现与平常并无什么不同之后,才微微勾了勾嘴角。随着前方的候公公一起向前走去。 其实她是知晓路的,也想回邑清宫看看。但是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自己一个人擅自便跑去了。她…还想在离开前,去一次皇陵,再见自己父皇最后一面。 这个时候其实叶泓是没有下葬的。在壮年而殁的帝王是极为少见的。符合他下葬规格的陵墓未曾修建好,他便不能下葬。所以叶桢若是此时去,还可以见着自己的父皇一面。 在叶桢一阵恍惚之间,便已经来到了太和殿。 殿内只站着一些在大休日被皇帝召集来的官员,所以人并不多。金砖铺地的太和殿,在殿内四个角都燃起了暖炉,将整个太和殿薰得暖烘烘的。但地上的金砖还是有些凉,这是叶桢在后面跟着下跪的感觉。 谢永暮倒是不必下跪的,他是吴国的储君,是不必拜楚国的皇帝的。 “诸位爱卿平身吧。” 年轻却威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让叶桢一愣。 这是…她的弟弟吗? 她小心,而又大胆的抬头。 一个穿着明黄色九龙朝服、头戴九龙冠、脚踩九龙靴的年轻帝王坐在金殿的龙椅上。一只手搭在龙椅上的扶手,一手放在膝前,身子半靠着背椅。明明该是轻佻的坐姿,却生生的被他坐出了属于帝王的压迫。 这… 叶桢心中一阵苦涩,想着原来以往成天跟在自己身后的叶煜,也已经变了。不过转念一想,却又有些高兴。如果是这样的叶煜,那么…离开了自己,也是可以将大楚打理得很好得吧。不愧是父皇的后嗣,叶煜亦是足够优秀。 “大胆,竟敢冒犯圣颜!”一声尖锐的喝声从殿上传来,叶桢一愣,便在心中苦笑起来。 身上却已经不自主得跪了下去,“草民初入宫,未曾懂得宫中规矩,请陛下恕罪。” “大胆,入宫竟然......”刚刚那个太监得声音继续传下来,却又被一个年轻得声音打断。 “罢了…”叶煜淡淡地开口,“抬起头来,朕让你看!” 叶桢下意识的抬头,下一刻,却又猛然低了下去,“草民不敢。” “朕赦你无罪,抬起头来。” 此话一出,四周的大臣便开始私语; 。想着跟在那谢太子身后的人到底是有什么特别,竟然是让陛下一改以往的清厉,变得和颜悦色起来。转念一想,陛下竟然是对一个小厮这般和颜悦色,而忽略了那位在一旁站着的太子爷,心中便明了了起来。想着...大概陛下是想在那谢永暮离开之前,给一计杀威棍。 叶桢在心底苦笑,想着怕是在什么地方露出神马马脚了。不过她倒也不虞叶煜在朝堂之上将她揭穿,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她,即便是过了大半年,也是能抓住自家弟弟的心思的。 抬头,便对上了那张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眉眼,眸中泄露出一丝欣喜的笑意。下一刻,却又看见了他眸中的疑问。 她知晓,那是他在问自己,明明已经离开了,怎么还会回来。还在问…为什么,自己,竟然是会选择帮着谢永暮,将那刘金俭和谢家老小给救出来。 此时在朝堂上,叶桢自然是不能说什么的。所以将眼底的信息传递给叶煜之后,便低下头。 叶煜见着她低头,便微微的咳了咳,一边知意的宣旨太监便上前一步,抖出一直捧着的那张圣旨,大声地念了出来。 ”洪武三年,公子云入楚......“ 这是说太宗皇帝时候,第一位入楚的质子。 “天启十五年,公子暮入楚,入住庆和苑,为期五年。绍逸初年,酌公主叶容温柔谦和,才貌无双。名德皓贞,乃和亲之上上人选。特封为明月公主,十一月初十嫁予吴国祁王和亲,永固边疆……今绍逸初年,五年期已满,择送太子暮归国。为显吾皇圣意,特赐双龙配一对,金斗一对,绫罗两匹……” “愿两国永结秦晋之好,边疆永和。” “谢皇上。” 谢永暮弯腰答谢。 叶煜笑了笑,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叶桢。想着自己赐下都是成双成对,皇姐…随他回去,大概是会幸福的吧。又看了一眼他身上有些单薄的直裙,淡淡吩咐道:“雨雪纷飞,太子应多穿些。候蓝,替太子加件衣衫。” 毕竟是要和他姐姐共度一生的人,就算他再不喜此人,但是还是要为他考虑半分。虽然他知晓,在下面那些自以为聪明的臣子会以为他这是在讥讽谢永暮是落魄太子,连衣衫都穿不起。 谢永暮一怔,目光穿过高高的宫殿台阶,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本是以恶意揣度他的想法,但见着那双于叶桢有着三分相似眸子中的真诚后,在心底便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叶煜,不适合称帝。 …… 走出太和殿的时候,叶桢深深的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龙椅上看不清面容的叶煜。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在心底默默的向他道别。这一去,也不知道再何时才能再见。也不知...那上京城的皇宫是什么模样。 见着她小动作的谢永暮,脚步便慢了两步。在她身前,用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九儿,我们会再回来的。“ ------------ 第五章 庆和把酒话春秋(上) 第五章 庆和把酒话春秋(上) 回到鸿胪寺的时候已经到了巳时。 鸿胪寺外的积雪已经被人清扫了不少,只留下一些已经化开的雪水将青石板间的缝隙染成了墨色,但大雪已经渐渐缓了下来。庆和苑里监视着的暗卫在谢永暮入宫之后便复职了,所以这个时候庆和苑也只有鸿胪寺的人和谢永暮前几日带过来的心腹。 庆和苑的大门悬着三层厚厚的皮帘,偶有鸿胪寺打杂的小厮经过,掀起帘子,厅堂内的热气便会扑了出来,仔细瞧去,院子里红灯高悬,朱红的暖笼四处摆着。在这寒冷的天气里,生生的,竟然是将庆和苑四周都变得暖和了一些,像是那些贵重的竹炭都不要白花花的银子一般。 平日里庆和苑当然不会有这般奢侈的,但是在谢永暮归国之期,鸿胪寺在庆和苑举办的宴会确是不得不下重本。原因嘛,有两个,首要的,当然是镇一镇这位即将归国的太子爷,以凸显大国风采。其次嘛,便是今日邀请来的官员,皆是这南楚朝堂上真正的实权人物。虽然私底下都明白,其实两国若论实力,各有所长。但是面皮上的功夫,总归,还是得争一争的。 其实要论庄重,还是应该在暮色十分进行宴请; 。但是谢永暮必须得今日归国。所以鸿胪寺也不得不将宴会提到了这正午时分。 倏忽之间,便几抬上品大轿趁着薄雪进入了鸿胪寺,来到了后面的庆和苑。没过多久,便又有几位大人物乘车而至,后又有几位军中年轻的实权人物骑马而至。 谢永暮坐在花厅之中,跟着叶桢说着几句俏皮话。 这是他在燕京城的最后一日,下午他便可以和叶桢一同启程,回到吴国了。所以这个时候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想着九儿的弟弟也同意了自己和叶桢,心底便有些高兴。 虽然不知晓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叶煜是为什么知道今日上太和殿时,跟在自己身后的人便是叶桢的。也不知道他是抱着将自己姐姐和亲的心思交给自己,还是真心想要为了叶桢好。但是从他那双清澈的眼看,他觉得还是真心的祝愿来得更多一些。 所以此时略微有些放松。 就在他和叶桢说着话的时候,一边的小厮通报说暗卫司的新指挥使乘轿过来了。便带着叶桢,走到了庆和苑的门口,等着接待那位在如今的大楚,几位重臣中最为年轻的一位。这样的宴会里,如秦峘、林甫正之类的大臣是不会出现的,暗卫司的指挥使,便是今日宴会里楚国最大的人物。 以谢永暮太子的身份,跑到门口迎接南楚的臣子,这是不合规矩的。但是谢永暮偏生想看看,江月白离开后,执掌暗卫司一个月便能将自己手上绝大部分人马给拉出来的提司大人。当然,现在不应该叫他提司了,三日前,这位提司大人便被皇帝提拔为暗卫司新的指挥使了。 没过多久,谢永暮便见到了那辆用枣色大马拉的黑色马车,从侧门驶入了鸿胪寺,来到庆和苑的前面。 车帘掀开,穿着淡紫色长衫的张泽羽便披着白色大氅,挂着满脸羞涩的微笑下了马车,抬眼便看见那个人不在燕京,却为自己制造了许多麻烦的谢永暮正在庆和苑门外迎着自己。他的心情不错,皇帝已经下旨不让他管这档子事儿了,所以他现在是清闲了不少。现在见着谢永暮,也就没有什么不适。 “太子爷。”张泽羽浅笑着跟他行了个礼。 谢永暮倒是没想到这位看起来眉目有些羞涩的公子哥,竟然便是那暗卫司的新指挥使,所以一时间也难免有些难以置信。在他的设想中,他该是和江月白那般生性超脱,能让人一眼便看出不凡的那种大人物才是。没想到竟然只是容貌上过分俊朗了些,满生的气派,却是让人下意识地想要忽略...或者,是心生好感。 随意试探了几句后,便又有辆马车缓缓从侧门驶了过来。 张泽羽好奇地回头,心想是谁的架子居然比自己还大,会比自己还晚到。难道是秦峘或者林甫正那两个老狐狸到了? 在庆和苑门口尚未进去的人也望了过去,只见马车上下来了一位披着白色狐裘,头上戴着镶鸽蛋大小碧玉皮帽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并不是官场中人,但是在场的大人们却是对他很是熟悉。想着...这样的场合里,怎么这人也来了。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被谢永暮用商贾公子与高门贵女的狗血之恋忽悠了的苏子意。身为整个天下最为富有世家的下任家主,苏子意从小自然便拜访过在座的诸位; 。就算没有拜访过的,见着了那辆那车上一圆一方的铜钱印记,也自然是明白了来人的身份。如今在场的人,大多与苏家有几分交情,所以这个时候众人也都笑眯眯地和他打着招呼。 苏子意看着神色有些不自然的谢永暮,微微一笑,便上前说道:“谢兄,你瞒得在下好苦。”目光却落向跟在谢永暮身后的叶桢身上。 谢永暮见着他的动作,不做痕迹地测了测身子,遮住了他探寻的目光。听着他的话,也不知道他存着怎样的心思,只好回了一礼,道:“情非得已,情非得已。” 众人有些疑惑地看了两人一眼,随后便随口问了句原由。谢永暮哪肯说出来,只能是将话题引到别处。?“既然诸位都来了,那么便请进吧。” 谢永暮站在庆和苑门口笑着说道。 …… …… 进入大厅之后,以谢永暮的身份自然是坐在首位,也不用以主人的身份去将众人迎进来,自然会有鸿胪寺的官员替他迎接。 不多时,众位年轻的官员便入座了。 白允谦因为是鸿胪寺的大行令,本身岁数也足够大了,所以这个时候他便坐在了谢永暮右手第一位。而张泽羽本身权利虽然比白允谦大上不少,但是年纪太小,只能是坐在了词尾。不过在场的哪一位都知晓这位看起来私个羞涩少年郎的本事,所以即便是他坐在次位,也是向他频频敬酒。 至于苏子意。 尽管苏家的财富足以令在场所有人都眼红,但凭地位排次的话,他也只能是排在最末。没办法,谁叫他只是一介商贾,而并非朝臣呢。况且...即便他是朝臣,在场的哪一位不是年轻人士中位高权重的,所以若是他入了官场,还是得排在最末。 至于叶桢,她此时不适宜抛头露面。既然是扮作了谢永暮的谋士,那么想要在宴会中出现,也只能是跪坐在谢永暮身后。谢永暮的当然是不肯让她受这样的苦的,所以宴会一开始,叶桢便一个人到了庆和苑后边的花园里,等着结束。 这个时候的庆和苑没有了暗卫,鸿胪寺的官员和杂役也都到了前面的厅堂参加宴会或者伺候宴会上那些个官员,所以叶桢倒没有什么顾忌。 …… …… 庆和苑的后院有一个不大的湖,由于下雪的原因,将湖的表面给结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这个时候还飘着细雪,薄薄的白雾从湖面上升腾而起,与从天而降的白雪混做了一处,教人分不清哪里是雪,哪里是雾。 天寒地冻,这个时候的草地上自然没有什么新鲜嫩活的草尖,有的只是被大雪冻得僵直,却依旧偏生立着的白草,虽然已经有人打理过了,但是依旧还是有些荒败。 叶桢提着半壶酒,信步便走上了湖心的小亭。 她不大喜欢那般热闹的场面,现在也不用自己前去应付。所以她倒是乐得自己寻个清净的地处,饮几杯酒暖暖身子; 她半眯着眼,拿着酒壶便往嘴里送了小半口酒,想着自己到了上京城该用怎样的身份,见着了永暮的母后之后,自己又该如何自处。而永暮…回去之后,大概也就马上即位了吧。毕竟他以一个质子的身份,生生逼得那把椅子上的人,将远在千里之外为质的人立作了太子。可想而知,永暮在上京城、吴国有多大的影响力。 就算她早已与他许定终生,但是,她现在...还没有足够的信心,去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与他共同照看他的国。所以她才会在这般热闹的时刻,独自一人跑到后面的湖心亭来,闷闷地饮酒。 …… 细雪如盐,洋洋洒洒的从有些阴沉的天空中落了下来,将草地上的白霜又加厚了一层。 她看着自己刚刚来时的路,脚印已经被细雪再次淹没,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记。往嘴里送了半口酒,感受着胸膛的暖意。她眯了眯眼,便见着远方,有一个撑着大黑伞,身材修长的人从前厅那边走来。就在她以为是谢永暮过来寻自己的时候,才发现那人比起谢永暮似乎要臃肿一些。 等近了,才发现,那人身上披着一件狐裘。 苏子意。 他来干什么? 苏子意将黑伞收起,将之靠到了一边的柱子上,在叶桢面前的石桌上坐了下来。叶桢这个时候才见着,原来他手上,也提着一壶酒。 他往口中送了一口之后,才盯着叶桢的脸看了起来,半晌之后,才悠悠叹道:“秦酒公子,你们当真瞒得在下好苦。” 叶桢笑了笑,提着酒壶微微呷了半口,眉眼一弯,便笑着说道:“苏公子,好久不见。” “原来你便是那失踪的长公主。”他说道。 “我也是才知道。”叶桢淡淡地开口,“此前坠崖,患了离魂症。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不久前才全部想起。” 苏子意一怔。 他没想到叶桢竟然这般古井无波地便向自己道出了真话,本以为她会与谢永暮一样,随意寻个由头,将自己打发了去。 “前段日子多谢公子帮衬了。”叶桢将手中的酒壶向前一送,随意地说道:“不过我可没有酒可以请你喝,不过想了公子自带的酒水也足够。” 苏子意一笑,便也将手中的酒壶向前送了送,对举饮下半口酒之后,才继续说道:“我早该猜到的,如公主这般风华绝代之人,想来除了天家,别处也寻不到了吧。” 叶桢笑笑,没有说话,见着半霎风雪被风吹到的桌子上,便用袖子将石桌上的细雪掸了下去。像是做了一件平日里常常做的小事一般,动作极为自然。但人却已经和周遭的风雪融做了一体,再也不分彼此。明明该是这般稀松平常的动作,生生被她做出了不沾半分烟火的味道。 苏子意愣住。 这动作…… ------------ 第六章 庆和把酒话春秋(中) 第六章 庆和把酒话春秋(中) 苏子意见叶桢的次数其实只有三次。 第一次是叶桢扮作一浊园的公子秦酒,那是她与谢永暮一道到奇芳阁用点心的时候。那会儿她穿了一袭白色长衫,面若温玉。眉间隐隐透着一股温柔笑意,如一位误入红尘的翩翩公子。那时自己将他们误认为娈童,自以为是地送了她两只三醉芙蓉,想借此提点一番。 第二次见她,则是在灯火浩荡的中元节。那时文德桥下花灯如织,将整个秦淮河面都点亮了,两岸人声不绝于耳。悠悠的夜风将她耳边的碎发扬起,她看着秦淮河上浩荡的灯火,风淡云清地对自己说:“在下,乃是女子。” 第三次,本以为会在燕京见着她。因为那次自己见着了谢定安,不,应是谢永暮。他到了河洛客栈,不知做些什么,遇到他,自己本以为也能见着她,但是却失之交臂。最后,却是又在江宁相见。 那是自己第一次见她穿女装。一件白底红梅刺绣曲裾将她身段衬得是绰约多姿,髻间明明只是随意地插了一支古朴的莲花木簪,竟是将这秦淮河边所有艳光四射的女子都给比了下去。那双蕴含了淮河风致的眸,怕是见过,便再也忘不了吧。 …… 自从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之后,自己便在想着,若是以后再见。到底该如何对待。毕竟她是一国公主,而不是茗月楼那位俊朗的少年东家。 自己从小已经见过了太多的世家贵女,哪一位不自视甚高,哪一位都是女诫下最完美的女子; 。但是如叶桢这般…不在意自己公主身份,能够毫不做作地做了该是婢女做的事情的女子,自己倒是第一次见。 …… 许是见着苏子意久久未曾说话,叶桢便笑了笑,继续道:“苏公子怎么会独自到了这后院?” “前面太过喧哗,在下一向不喜。”苏子意随口解释道,继而又问:“公主为何不曾回宫?” 叶桢一笑,远远的看了一眼前园,想着在花厅的永暮如今应该在饮酒吧。她没有回答苏子意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既然公子不喜喧哗,为何今日会来这庆和苑?” “实不相瞒,在下...是为了见公主而来。”苏子意举着酒壶,往嘴里送了半口。而后看了一眼叶桢,“不知公主,是真的铁了心想要与那太子爷去上京吗?” 叶桢有些错愕地看了他一眼,她没想到他竟然是知晓了自己的去向。但是一想到他身后是那富可敌国的苏家,便又有些释然。淡然道:“那又有何不可?” “可是...公主您毕竟是大楚的公主。若是就这般去了上京…难保北吴的皇帝不会将您扣押。” 听见他对自己用了敬语,叶桢微微有些奇怪。想着此前他不邀自来,在明明知晓了自己身份还依旧以往前的态度对待自己。而如今又用上了敬语,这让她微微有些不适。但依旧回答道:“我相信永暮。” 她嘴角弯了弯,眉眼带笑。偏头遥望着庆和苑的前园,便又继续说道:“去了上京,我便是太子妃,最后便是皇后。以本宫的身份,大可保边疆百年太平。如这般两全其美的事,为何不去?” 苏子意愕然。 半晌之后,又问:“殿下,难道您真的认为...江山锦绣,难道还抵不过您微微一笑?” “呵…”叶桢听到他的话,略带嘲讽地摇了摇头,“我叶桢还没有这般天真…本宫仅一俗人,怎敢与苍生比重。但吾天性本凉薄,奈何情深不舍。苏公子,我便告诉你吧,我没有令君王不早朝的把握。但是…我那伶仃的心思,在这浩荡的天地之间,不过也只有永暮能懂罢了。” 苏子意愣住。 “所谓’山河拱手,只为讨红颜一笑’…这不过寻常女子心中幻想罢了,世间若真有女子能够令君王弃了那锦绣江山,怕那君王,也不会是那女子心中的良人吧。” “那岂不是自欺欺人?” “何妨?”她淡然道,“天下是众人的天下,而天下,却从来只有我一个。” 苏子意听到这,微微叹了一口气,“清九姑娘,你当真是定了这心思?” 叶桢听到他唤自己清九,便知晓了他如今已经是将自己当作了那秦淮河上的旧交。于是她朝着苏子意笑了笑,没有说话,而后向他举起了酒壶。随后半阖着眼,将壶中剩下的美酒悉数入喉。过了一会才突然道:“公子请回吧,我去意已决。” 苏子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便站了起来,朝着叶桢拱手道:“那在下先行离去了,望清九姑娘保重; 。” 叶桢挥挥手,朝他微笑,便枕着手臂趴在了微凉的石桌上面。 …… 苏子意回到湖边的时候,细雪依旧。将湖心亭叶桢的身影掩藏在了纷纷扬扬的风雪之中,任他如何仔细,也只能是看到一个瘦弱的影子,怎么也看不真切。脚下的草地有些凉,苏子意抖了抖伞上的细雪,便朝着庆和苑前园的花厅走去。 …… …… 谢永暮懒懒的靠在背椅上,看着白允谦离开后越显得热闹的酒宴。在饮下一杯酒后,才发现在尾席的苏子意不见了。他皱了皱眉,想着那苏子意会不会是去寻九儿去了。毕竟他今日的来意…自己尚还不明。 张泽羽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末席,发现苏子意不见了。又看着座上谢永暮的表情,便知晓了他的牵念。于是便提着一壶酒做到了刚刚白允谦的位置,朝他敬了一杯。虽然他不知道苏子意今日的来意,但是从他们的表情尚可看出,似乎谢永暮不大希望苏子意来。 不过他倒是没有推测到此前在门口随着谢永暮迎接自己的便是自己此前一直相寻的公主,毕竟他也没有见过叶桢几次。在叶桢本身已经扮作了男子的情况下,认不出倒也是常理。 张泽羽举着杯子向谢永暮,有些戏谑地说了一句,“太子爷,您可真是神龙见尾不见首。这么久才终究是见了您一面。” “本王也没有想到,这么久才见了张大人一面。毕竟…我黑羽卫可是被你抓了不少。”谢永暮嘴角勾了勾,私底下都明白对方是什么样的货色,所以他也懒得戴上那张惫懒的面具,声音却有些寒冷地反讽了张泽羽一句,“没想到张大人竟然生得这般年少。” 张泽羽听到谢勇话中的奚落,也不在意,只是又羞涩地笑了笑,继续道:“公主殿下在太子爷手中吧,不知太子爷…能否将殿下放回呢?” 谢永暮冷冷地看了张泽羽一眼,“张指挥使,以你的身份也不必这般试探了。想说什么直说便是,这般畏前畏尾的,可不是那心狠手辣的张提司。” “那在下便直说了。”张泽羽举着酒杯,饮了一口,问道:“殿下如今也想起了往事,太子爷想要将殿下带去上京…不知太子爷想如何安顿殿下呢?” “自然是本王的正妃。”谢永暮冷冷地说道,拿起手中的酒饮了,继续道:“只要本王还是太子,那么九儿便是本王的太子妃。如若继位,那九儿便是我的后。” 张泽羽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能够答得这般痛快。于是又诘问道:“太子爷…您说殿下会成为您的正妃…难不成,您娶了我大楚的长公主,还想着再娶个两三宫的侧妃?” 谢永暮摇摇头,“弱水三千,本王只取一瓢饮罢了。” 张泽羽得到了龙椅上那位想要的答案后,便微微的点了点头。 谢永暮看了一眼周围依旧喧哗,未曾注意到此处的那些个年轻大臣,便继续说道:“张大人还想知道些什么,一并问了吧,回去交差也方便些; 。” “陛下还想知道......”得了谢永暮痛快的回答,张泽羽便懒得绕圈子了,直接问道:“若是您登了帝位,能保多久的边疆安乐......是否能承诺…有生之年,两国永不相犯?” 谢永暮看了一眼面前带着羞涩笑容的张泽羽,半晌之后,才回道:“只要九儿在...本王可承诺,永不犯楚。归国之后,便撤回楚地的黑羽卫。” “那便好了。”张泽羽倒了一杯酒,朝着谢永暮微微一举后,便顾自地饮了下去。过了一会,他从怀中拿出一封金色的信笺,才又说道:“陛下让我带一封信给太子爷。” 谢永暮一愣,下意识地便接过了张泽羽手上的书信。 抽出信纸,掀开。 几行如悬崖瀑布飞纵一般的飞白书跃然纸上。 …… “太子暮: 既然汝已承诺撤回黑羽卫、保边疆百年安和,朕便将皇姐许你又有何妨。而年初的那件事,朕也可以承诺不再追究,只要汝愿意将刺杀朕父皇的凶手交出来......皇姐的性子极为隐忍,也极为凉薄,望汝不负她。若朕知晓了,皇姐在上京受到她人的半分欺辱,朕即便是自乱阵脚,也需得给那人三分颜色……” “她…是我叶煜从小相依为命的姐姐,谢永暮,你定要好好待她。否则我叶煜叶舒玄,定不轻饶!” …… 谢永暮终于认识到...叶桢在叶煜的眼中,究竟有多么重要。 竟然只是因为她愿意,便将自己最大的弱点,剥开给自己看。字里行间对叶桢的关心…竟是比他也不逊色半分。向自己挑明了说...叶桢对他所存在的意义…难道他便不怕自己出尔反尔,回国之后易九儿为要挟,伺机攻打边关吗? 末尾那两句话,竟然是放弃了自己身为一个帝王的骄傲,以一个“小舅子”的语气,对自己说了那么两句话。 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眼前又浮现了今早在太和殿上,见着的那双眸。 清亮透彻,不似帝王。 …… …… 等谢永暮回过神来的时候,张泽羽已经回到了他此前的坐席上,见着谢永暮朝他看来,便微微一笑,朝他举了举杯。 却恍然发现,末座的那苏子意已经提着一壶酒饮了起来。依稀可见狐裘下摆未散去的雪花,想来该是出去走了一遭吧。 谢永暮举着杯便从座上下来,与周围的官员寒暄了一路,才走了过去,朝着苏子意问道:“不知苏公子,方才是去了何方?” ------------ 第七章 庆和把酒话春秋(下) 第七章 庆和把酒话春秋(下) 苏子意看了面前的谢永暮一眼,眉稍便稍向上挑了挑,没有起身,反倒是半靠在背后的座椅上,看起来说不出的适意。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面前,正有一人举着酒杯与他搭话。 谢永暮知道他在恼自己在江宁城的时候隐瞒了身份,所以见着苏子意的动作也不恼。而是继续道:“此前在江宁向公子隐瞒身份,确实是本王不对,本王在这向公子赔罪了; 。” 语罢,便将手中香醇的美酒悉数饮了下去。 既然谢永暮已经赔罪,苏子意也不好继续拿捏着面子,毕竟谢永暮是太子爷。肯做到这样的份上已经是难得了。所以无论前段时日苏家因为帮他隐瞒踪迹被暗卫司寻了多少痛处,苏子意也只能将之前的苦恼全部和血吞下。故而苏子意还是饮下了杯中之物,皱眉说道:“其实在下一直有件事情不明白,太子爷月前为何要去江宁,明明归国期已经近在眼前。” 谢永暮微征,想着他究竟是想唱哪一出。他只是一介商贾,却关心起自己的行踪…这实在是有些奇怪。随后,他才笑了笑,淡然道:“本王陪着九儿散散心罢了。” 苏子意此时正端着酒杯在细细品玩,听着这话,不知怎的心底生起一股寒意来。谢永暮最近的行为都太过古怪,而后面那位的表现也有些奇异。想着自己才了解到的消息,苏子意突然有些恶意的想...若是此前留在鸿胪寺假扮谢永暮的那人与谢永暮一道出现在了叶桢面前,那么叶桢究竟认不认得出来。 想了一会后,却发现这个问题大约是不会出现的吧。虽然自己和谢永暮也仅仅是数面之缘,但是从他的作风来看,这位太子爷可不是一个简单人物,怎么可能允许那人出现在叶桢面前呢。只不过更疑惑的是...为什么,朝廷明明知道了谢永暮的真实能力,还会这般简单地,便把他放走。 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想着这样的问题自己还是少想一些比较好,无论是南楚还是北吴的江山可都轮不到自己坐。这样的问题,还是该当权者头疼。自己不在其位,还是不谋其政吧。 许是久久没有听到苏子意说话,谢永暮便继续道:“苏兄,方才你是去寻九儿了吧。” 语气很是肯定。 苏子意下意识地点点头,正要说话的时候,却又听闻席间略微有些沉默。不知道怎么的,气氛一下子便冷了下来。 谢永暮回头,便瞧着了那些年轻的官员已经将衣衫理好,到了自己面前。他皱了皱眉,对着离自己最近的那人问道:“林兄,你们这是怎么了?” 林公子是宰相林甫正的大公子,今日里除了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的张泽羽外,在年轻一代中,便是以他为首。毕竟现在陛下年纪尚轻,亦未曾纳妃立后,国戚一脉早在先皇时期便已经死绝了。所以这林闲逸林公子便是这燕京城中年轻一代的魁首。 林闲逸领着身后的年轻官员,朝着谢永暮长长作揖,而后说道:“太子殿下,天色不早了,外臣也该离去了。” 谢永暮这才注意到外面的天色。 只见窗外雪停风歇,房内的烛泪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美酒渐凉,佳肴已冷。想来今日在场的这些公子们已无心继续了吧。自己要离开燕京,那么自己这一走,这燕京的官场怕是也要波澜一阵子。 谢永暮一笑,便送着众人到了门口,苏子意与他们一道。在他临去之时,回头朝着谢永暮温和一笑,说道:“太子爷回国路上,需得注意安全。” 谢永暮心头微温,一揖谢过。 苏子意沉默片刻后又道:“虽然陛下知晓,但是还是要主意一下分寸; 。朝廷的颜面,总归还是要顾及着一些。” 谢永暮一怔,片刻之后便知晓了他是在提醒自己,叶桢随他同行的事情,不可大张旗鼓。毕竟南楚失踪的公主却在北吴太子爷的銮驾上寻到,这件事总归还是有损朝廷的面皮的。 他再次应下。 待众人离开之后,才从暗中出现一个穿着红色衣衫的女子。那人伸着懒腰,小指勾着一壶温过的酒,看着谢永暮,笑道:“今儿个真是无聊。” 谢永暮将四处的人都驱散开来,望着梦生平静地说道:“你在房梁上呆了半上午,本王觉得你也挺无聊的。方才苏子意去见九儿的时候,怎不暗中跟上?” 梦生笑了笑,便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些嘲讽地说道:“这身衣服太惹眼,漫天白雪里一抹红,怕是还没走进便被发觉了。那苏子意身上地武功可不弱,你真当我是道天歌?” 谢永暮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接着便转身,准备去后园找找。因为最初叶桢离去的时候,他是见着她往那边去的。 在转身的一刹,他似乎听见,身后的女子,问了自己一句,“你真的决定了?”那声音顿了顿,又小了起来,“为了......她?” 他脚步一顿,随后便匆匆离去了。 …… …… 花厅内只剩下梦生一人罢了。 她看着转身离去的谢永暮,表情有些奇怪。接着便寻了个位置,将自己的左手缓缓放到案面之上,努力抑止着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些荒谬感觉,用手捏着桌上已经凉透的点心缓缓尝着。 一道人影翩然入屋,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还抱着了一个酒瓮,在一旁开始痛饮起来,似乎想要谋得一醉。 梦生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点心,支着头看了一眼对面那人。 气氛似乎有些奇怪。 “师妹,你怕了?” 梦生的手僵了僵,随后看着对面那个人。缓缓应道:“我怕什么?” “你不怕,为何今日会这般寸步不离地跟着。”道天歌微微一笑,轻柔说道:“若非担忧他被老皇帝的旧部刺杀,否则师妹如今该是在醉仙阁才对。” 梦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色有些发白,“如今南楚真正的掌权者,哪一个不知…他便是年初那件事背后的影子。师兄你也知晓,老皇帝对楚国的控制力究竟有多强…就算他去了,难保知晓了此事的旧部前来复仇。毕竟…老皇帝的影响力,委实太大了些。燕京水深,久呆不易,今日是最后的动手时机。” “小皇帝已经知道了。”道天歌看着梦生那双被红绸遮掩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暗卫司的人已经撤回…” 梦生挂起一个讥讽的笑,“师兄,一纸调令便可再次动用,你不会这般天真吧; 。谢永暮现在还不能死,渭南需要一个缓冲。” “天门......”道天歌薄唇闪过一丝苦涩,“明明已经离开天门这么久了,师妹却依然记着......” 梦生抬起头来,望着道天歌,平静地说道:“因为我姓邵,因为我是邵轻眉。所以不管我离开渭南多久,不管我离开天门多久,我都一定会为天门做打算。只要我一日不亡,那么我便一日不罢手地做下去。” …… …… 道天歌喝了一口酒。 沉默了很久,最终,避开了梦生的目光,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她究竟想说什么,她并不是只是想表明自己是邵轻眉罢了。更深一层想提醒自己的...是自己也是天门中人。哪怕自己再不愿,但是自己的所有,皆是来自于天门。而自己苦苦追寻的复仇之路…也已经被内讧的天门中人完成了一大半。 最后…也仅仅只剩下。 ―邵君熠。 所以...梦生想说的,应是以天门整体为重吧。毕竟…自己并非嗜杀之人,用不着将仇恨化大,将邵君熠一人做下的错事,报复给整个天门。她毕竟是天门的少主,内部即使不和,即使她掩藏姓名三年…却依旧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时刻...为天门做打算。而自己,多多少少...也是承了天门的情的。 …… ****** 谢永暮寻到叶桢的时候她已经在桌上睡着了。 此时风雪初霁,整个庆和苑都被覆盖上了一层洁白,湖面上亦是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有微渺的雾气自湖面未结冰出升腾而起,将湖心那处小小的亭子衬得似在仙境。 谢永暮慢慢走进了,才发现有被风吹进亭中的细雪竟是将她身上那件大氅都染上了一层湿意。细细瞧去,还能瞧见几粒银白凝结在她的肩头,久久未曾化去。一个空酒壶倒在她的脚边,还能依稀闻到空气中未曾散去的酒香。 他缓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她肩头的雪花拂去,随后用略带着寒冷的手碰了碰她的脸颊。下一刻,便见着她那双略带着酒意的眸子正看着自己,嘟囔了一声,“永暮,你来了?” 谢永暮点点头,轻声道:“九儿,我们该走了。” 可惜被酒意困扰的人儿并没有什么回应。他才发现,刚刚苏醒的她又再次酝酿着睡意。 他宠溺地看了她一眼,便上前,将她稳稳的抱了起来。叶桢许是知晓了是谁的温暖,便兀自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安心睡去。 …… 他是知晓方才梦生是想要问什么的。 只是...他无法回答罢了。 ------------ 第八章 安庆!安庆!(有修改) 第八章 安庆!安庆!(有修改) 叶煜安排的黑骑来得很快,鸿胪寺安排的车马准备得也很快。在申时未到,便将谢永暮送出了燕京城; 。梦生所担忧的刺杀并没有发生,老皇帝部下里忠心耿耿想要为之报仇的人也没有出现。整个南楚的朝堂,似乎都沉默在了覆盖着燕京的一片纯白之中。 出了燕京之后,谢永暮便秘密地和聂荣换了身份,扮作了太子的近卫,到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离开时,他拥着醉酒的叶桢,望着身后那座巨大城墙的城池。 尽管已经和叶煜达成协议,但是谢永暮却一直心声警惕。他知道是那个中年的帝王究竟是多么强大的存在,也知道在南楚的朝堂,他究竟有多大的控制力。所以在知晓自己已经暴露了的情况下,他便不在太子銮驾上多呆。 车轱辘的声响伴着马蹄的声响在有雪的日子里显得格外安静,马车一直未停。谢永暮为醉酒的叶桢披上了一件大氅,便掀开了车帘,任由刺骨的寒风吹到自己脸上。半阖着眼,看着四周呼啸而过的雪白山色与前方马车经过的车辙印,觉得像是无数已经见过的画面,在自己眼前回放。 就像五年前,自己被父皇抛弃,在漫天风雪之中踏上入楚的官道时,见过的画面。 …… …… 出了城门没多久,天色便已经黑了下来,离驿站还有些距离,在雪地里赶路总共还是不方便,谢永暮便下令让浩荡地护送队伍停下,在原地扎营。 流火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面寻到了谢永暮的位置,在谢永暮的马车外重重的打了个响鼻。谢永暮微微一笑,便伸手摸了摸流火凑上来的头,低语道:“老伙计阿,老伙计...我们终于要回去了,你也在兴奋吧。” “也不知道当初你看上的那匹白马跟了谁没,到时候本王替你买过来阿...若是买不过来,本王抢了便是……” “嘿…到时候给本王生一窝小流火,载着我和九儿的孩子…” 流火看了他一眼,颇为享受地抖了抖脖子,似乎也听懂了他的话。伸出舌头,舔了舔谢永暮的手心。谢永暮嫌弃地甩甩手,看着自己手上的口水,拿出一张干净的手帕给擦了去。倒不是他真的嫌弃,只是想着等会用别流火舔过的手去牵九儿,便觉得被流火那夯货占了便宜似的。 流火见着谢永暮的样子,不爽地打了个响鼻,在马车外蹭了蹭蹄子上的污泥,便跑到别处去了。谢永暮无奈地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还在昏睡的叶桢。 …… 温暖的火光从车帘外传来,谢永暮稍稍打扮了一番,便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他现在是“太子”近侍谢南,所以下了马车之后便有人恭敬地上前说道:“谢大人,营帐都安好了,请大人过目。” 谢永暮看了一眼中央那个宽大的帐篷,再看了看四周在黑色树枝下零星分布的白色帐篷,微微点了点头。随意走到一顶帐篷前,随意查了查是否透风,便挥挥手,让那人下去了。 梦生扮作的歌女款款而至,到了他的身后,柔声道:“大人~” 谢永暮脸上便显出了纨绔公子般的笑,拥着她走进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帐篷。一边守着的黑骑见着他的样子,嫌弃地别过了头去。 走进去之后,谢永暮小心地将帐篷前的韦布放下,才问道:“如何?” “看不出来; 。”梦生摇摇头,“一路上都在打探,但是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谢永暮略微皱了皱眉,便道:“确定都是叶煜派来保护的亲信?” 梦生再次摇了摇头,“我也说不准……” “罢了...暂时这样吧,聂荣会将他引出来的。”谢永暮摆摆手,没有在意,而是沉吟了一番之后,便继续说道:“将九儿带过来。” 梦生瞥了他一眼,便扭着腰娇笑着走了出去。 …… 外面守着的黑骑见着梦生竟然这么快便出来了,在一旁盯着那顶帐篷,嘿嘿的笑着。想着原来那人竟然是......两个黑骑对视一番,见着对方眼底与自己相同的意味,便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但是没过多久,他们便又见着梦生扶着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过来了。刚刚不屑的嘲笑瞬间便又沉寂了下去,只得在心底暗骂那些个大人物太奢侈了...连着这样寒冷的天气还这般享乐。 叶桢在梦生的搀扶下进了帐篷后,谢永暮便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到了铺着厚厚锦被的软垫上,然后又将炭火盆中的煤火挑得更旺了些,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梦生深深的看了一眼谢永暮,便又走了出去。 …… …… 炭火的温暖将白账内的寒冷渐渐驱散,偶尔会从炭火盆中传出轻微的爆裂声响。白账外,两个黑骑正受在门口打着呵欠,想着没过多久便会有人前来换班了。一队黑骑在中央那顶宽大的帐篷外仔细的巡逻着,领队的那个校尉在心底诽谤着现在在深宫里安睡的年轻陛下,想着为什么要让最精锐的骑队来守护着敌国的太子。而且...还是那般千叮万嘱。 他在心底想着...若是这太子在过了边境之后,便死在了那个流寇的手上,那是最好不过的事。但是陛下却让着自己带队来保护他…陈启明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他确实不太懂那位的心思。 看了看天色,陈启明便带着队到了一边已经睡了半夜的士兵营地里,与已经守着军纪醒来等着替班的黑骑兵换了岗。 就在交接的时候,他却听见了一声响鼻从一边的密林里传来。陈启明脸色一案,便对着面前的八个黑骑问道:“谁的马没关好?”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确认了自己的马已经被自己拴好之后,才有一人上前去,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卑职们的马在入夜时便已经关好了...而且刚刚那声音,不像是咱队里的马。” 陈启明疑惑地看了一眼方才响起声音的方向,便有人知意地上前,为自己请命,说道:“卑职愿意前往查探。” “去吧。”陈启明点点头,面前那人便踏着雪去了。 …… “大人; !” 一声尖叫从密林之中响起,惊起了一阵飞鸟。 陈启明脸色一变,心思还没跟上脚下就已经动了。抓起身边那匹马的缰绳便翻身上马,哒哒的马蹄声甚至压过了刚刚那人的惊呼声。在陈启明身后的黑骑见着自家大人这样的动作,纷纷转身,去临时搭建的马厩里将自己的马牵出,翻身上马,便趋势着身下的伙伴去追寻自家大人的背影。 …… 一匹上好的健马在林间狂奔着,在他后面缀着一只枣色的瘦马。那马身上似乎还绑了什么东西,但是在黑暗的天色里看得甚是不明。 流火望着前方那匹母马,脚下越发地矫健起来。虽然他已经老了,但是面前那匹看起来甚是美丽的马儿似乎很是劳累了。流火从她的喘息声中便可听出来,所以他才会这般卖力地迈开自己的瘦腿,去追逐他眼里那个甚是完美的交配对象。 而流火身后却是跟着一个用轻功奔跑着相逐的黑骑,这人便是方才惊呼的那人。他手上拿着一根黄色的令旗,令旗上面沾满了泥土,看起来似乎有些寒酸。 但他却将手中的令旗捏得紧紧的,想着刚刚倒在地上的那个信使,对前面那个越来越远的枣色瘦马越发的愤恨起来。他不知道那匹马是怎么会在冬天发情的,也不知道那马是怎么将信使从军马身上踹下来的。但是他知道…那马追逐的军马身上绑着的消息,一定很重要。 不是什么消息,都能插上黄旗的。 闻讯赶来的陈启明远远的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信使和还在追着马的黑骑兵,便吹了声口哨,让前面那人停下,回来照顾脱力的信使。而自己则是加快了身下马儿的速度,朝着前面追去。 …… 流火毕竟老了,而那匹军马也已经累了。 没过多久,陈启明便追上了已经和军马并列齐驱的流火。用自己多年的驯马技巧,将狂躁的军马给安抚了下来,嫌弃地看了一眼发情的流火,想着那太子近侍的马也和他自己一样,也是个色鬼。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人,便有什么样的马。 但下一刻,却见着了已经平静下来的军马身上的东西,脸色倏忽之间便变得煞白。 这么多的黄旗…… 这得是多少灾情阿! 他沉着脸将一旁的流火驱走,便将那匹已经脱力的军马牵起,往来路走去。不是他不想飞奔,而是一边的马已经受不住这样的奔跑。刚刚他大概检查了一番,知道这马已经不能再跑了。 …… 陈启明于下属骑马而出的声音将整个营地都吵醒了,所以在他牵着马,和刚刚汇合的黑骑兵一起回到营地的时候,整个营地的灯光已经亮了起来。在中央的太子帐前,更是燃起了有些灼热的篝火。 陈启明沉这脸看着扮作谢南的谢永暮向他走来,伸手拿出已经有些站不稳的军马上的书信,突然间便心生了怨怼; 这时候,不远处唯一的一顶没有电灯的白帐也亮了起来,一个有些还揉着睡眼的女子掀起了韦布,从里面踏步走了过来。在外面的黑骑认出那是刚刚入夜时跟着梦生进去的叶桢,便没有怎么阻拦,而是任由着她到了前面。 叶桢错愕地看着面前那有些耀眼的篝火,想着自己只不过是在湖心亭睡了一觉,怎么一觉醒来就已经这般晚了。她也模模糊糊知晓自己从燕京出来了,但是也没有想到自己醒来的时候是全然陌生的环境。所以醒来的时候,便下意识地想要寻找谢永暮,问问他到了哪里。 恍惚之间,却突然见着十几枚黄旗从身边晃过。她脚步一顿,便停在了陈启明的面前。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情况,见着一匹插着黄旗的马,又看了看陈启明身上的校尉军服。以及,那个看起来有些熟悉的侍卫手上的书信。 她皱了皱眉,便伸手抽出了“谢南”手中的书信。兀自将其拆开了来。谢永暮在心底绽开了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想着...九儿的身份,怕是保不住了。 “大胆!” 陈启明的怒喝声响起。他虽然囿于谢南的身份,但是对于谢南身边的女子却是没有半分惧怕的。况且她竟敢私自拆开密信...这样的罪名即便是闹到了那位太子爷耳里,也是自己占优。所以他才会直接大胆地便大喝了出来。 叶桢抬了抬眼,便再也没有搭理他,而是接着一边的火光,阅读起手上的信来。 “安庆大雪连绵十日未绝......” “豫章大雪延绵八日有余......” “怀宁冰雪压垮民房数百间……” “宿松受雪灾人群逾过万人……” …… 看到前面的时候,叶桢表情并未有什么变化,因为此前她已经微微有了预料。但是见着后面豫章,怀宁,宿松,凤翔,直到整个扶风都插满了黄色的灾难旗,叶桢的脸色终于变了。 她本是做好了会出现灾情的打算的,但是灾难太大了,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预估。 本以为最多三个州,想来朝廷应该可以拿出这笔银子。 但是...如今,却是整整多了一倍! “安庆!安庆!”叶桢捏紧了手上的书信,牙间也被自己紧紧的咬住。唇角有鲜血溢出,一边的陈启明见着她有些癫狂的样子,竟然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谢永暮绕到了她的背后,将她眉间的抑郁揉散。在她耳边,轻声道:“九儿,怎么了?” 感受到背后的温暖,叶桢一瞬间便知道了后面那人是谁。她闭了闭眼,猛吸了一口空气也未曾让眼角的泪水收回眼眶。脸色有些发白,怎么都不肯说话,而是颤抖着,将自己手上的书信递了过去。 随后,便急切地向陈启明吩咐道:“准备一匹快马,本宫要回宫!” ------------ 第九章 一语成谶(已改) 第九章 一语成谶(已改) 陈启明刚刚要说话,便被谢永暮的表情给逼了回去。 叶桢却没有注意到谢永暮的动作,见着陈启明一直没有动作,便上前了两步,对着陈启明狠狠地踹了一脚,指着自己说道:“本宫是叶桢,本宫是长公主叶桢,本宫的话你没有听到吗?” 陈启明身子一颤,刚刚想反手将她推开的动作也顿了下来,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便觉得与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有五六分相似。正要再次提出自己的疑问时,面前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叶桢已经被在他身后的谢永暮给拖进了身后的太子白账。 “放手!”叶桢挣扎无果后,狠狠地在谢永暮手上咬了一口,“我要回去,我要会燕京,我不能见着我大楚的子民受苦!” 谢永暮被咬了一口之后,也未曾松手,而是粗暴地将叶桢给抱了起来,放到了中间那张软塌上,回头对着已经惊醒的聂荣吩咐道:“让弄月过来,把外面的人都换上黑羽卫。” 聂荣和乔装过来的禾粟对视了一眼,便恭敬的转身离去。 随后,谢永暮将自己脸上的东西一把抹去,缓步走到叶桢面前,对着叶桢问了一句,”你回去,你回去就有用了吗?” 叶桢垂下眼帘,望着一边桌子上已经燃烧了一大半的红烛,低低地说了一句,“可…我总得做些什么……” 谢永暮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坐到了叶桢的身边,宽慰道:“盘踞在安庆的苏家...不会见死不救的。叶...叶煜想必也预料到了今年的年景,肯定会有应对之策。九儿你即便是现在回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两江总督张定香也并非庸人,安庆一带的灾情会被稳定下来的; 。豫章、宿松、凤翔、扶风…这一路都是官道,运送军资也可以来得及,九儿…他们,不会有事的。” “可是...这可是六个州阿,可是占了三分江山……”叶桢无意识地抓了抓自己的发,“沿路都下着大雪,即便是官道…但运输也颇为不易。年末,农户也刚刚交了租子,这样的年景…” 叶桢说着,心便越发地沉了下去。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绪,又开始急躁了起来。下意识地便要站起来,冲出帐篷,赶回燕京。 谢永暮一把将她拉住,死死的摁住。道:“九儿,江宁一带向来繁华,距离安庆也不远,如今安庆受灾,江宁的知州不可能不救济的。豫章张家…两家总督之家,现在肯定也有动作了。九儿…凤翔和扶风,距离燕京不远,现在只用将信送往朝堂便好…相信还来得及。” 叶桢转过头,看着面前说得笃定的谢永暮,紧咬了牙关,一行清泪缓缓从眼角流出。温厚的手掌将她死死压住,以往熟悉的温暖从她的肩上传来,却让她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谢永暮,一字一句地说道:“永暮,你就不要骗我了。为人皇者...不可能不懂,豪门大阀才是祸国根源…最不能相信的,便是他们。我不能将希望寄托在那些吸取血汗的豪族身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身后的谢永暮狠狠推开,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在即将出账门的一刹,猛然回头道:“永暮……我想不能和你去上京城了。我要回燕京,我要去帮我的皇弟。六个州的灾情…永暮,大概过了几日,流言便会四起了吧。山东豪族势必会在朝堂上挟着灾情向叶煜发难要价…叶煜…他甚至比我还要小...这样的危难。我叶桢,不能让我的弟弟一人面对!” 帐内跳动的烛火将她有些苍白的脸照得明明暗暗,眼角的泪花一直顺着脸颊一路向下,将前襟上那朵红梅染得深沉似血。她的身形颤抖着,回头,看着身后的谢永暮,轻轻说了一句,“我喜欢你,我叶桢,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可是…我真的要走了。” 谢永暮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捏紧了双手,对着她狠狠地吼了一句,“罢了,回来。当初的绢书,还在!” 叶桢脚下的步子一顿,身子如同被霜打的茄子一样,一下子便萎了下来。看着身后眸色深沉近墨的谢永暮,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不是说…你、早、扔、了、吗?” 谢永暮上前,狠狠地将她带回了怀里。他知道,只要他说出了这件事。叶桢,必定不会再如往昔一般,与自己心心相惜了。但是...只要她还在。只要她未曾离去...便是值得的。 叶桢看着面前不肯说话的谢永暮,想将头别过去,却被谢永暮死死的稳住,她索性便闭上了双眼,不肯再看他的眼。 谢永暮有心让她看看自己,但是又唯恐伤了她。只得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对着叶桢耳后的睡穴重重一按。叶桢便在心不甘情不愿中,昏睡了过去。 将她放到还带着余温的软塌上,用一边的锦缎仔细盖上之后,才对着外面,唤了一声,弄月。 片刻之后,弄月便从外面走了进来,见着昏睡的叶桢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恭敬地低着头,等着谢永暮说话。 谢永暮看着在光影下越显得柔弱的叶桢,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从怀中摸出那张有些粗糙的绢书,留念似的看了它一眼后。便从自己的袖子上撕下了一块布,包好。递给了弄月,吩咐道:“把这东西,送到叶煜手中。” 弄月猛地抬头,他是谢永暮心腹。自然是知道刚刚自家主子拿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了这件东西,整个黑羽卫已经忙活了好几年。为了一个女子…自家主子竟然是将它这般轻易送出…… 他颤抖着,不肯接过。 谢永暮看了他一眼,轻轻的摇了摇头。起身,便直接将东西放到了弄月的手中,说道:“去吧,我意已决。” 弄月扑通地跪倒在了谢永暮面前,抬头,声音嘶哑着喊道:“殿下!” “本王说,去!”谢永暮重重地挥手,便别过了头去,不再看弄月一眼。 弄月一手砸到地面上,有鲜血溢出,他狠狠的看了一眼睡在床上的叶桢。 明明…公子是这般雄材伟略的人。却因为愧疚,便付出了这么多。明明...那老狗也对我北吴做出了那么多不堪的事,但为什么。这一切却要让公子承担…… “是......” 弄月从地上站起来,慢慢地走到了白账的门口,在即将出去的那一刻,轻轻的说了一句,“公子,因为您觉得您对她有愧,您便做这些事,想要补偿。可是...那叶泓,对我们吴国...便没有愧吗?您也有您的国,您不能只想着楚国,您…可是吴国的太子。因为您是弄月的主子,所以弄月会听您的...即便,您让弄月去死,弄月也愿意。” 弄月不知道谢永暮听到自己的话没有,因为他说得实在太轻太轻,他自己,都分辨不出来,自己到底有没有说出这句话。 等弄月骑马离开了很久,谢永暮才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 ****** …… 梦里。 风声伴着桂花的落地声。 …… “你从叶桢手里拿来的绢书…怎么处理?” “那东西…”谢永暮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我早扔了,那东西留着便是祸害,该去哪去哪吧。” …… “本在最初的时候,我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成也欣喜,败固从容。现在扔了,就当是失败吧。不是我的东西,留着终究是祸害。我不想九儿某天看到拿件东西,奇怪地问我…那是什么。我想……我不会再欺瞒她。所以,我在回江宁的途中,就扔了。” “太子爷…您可真有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架势……” …… 叶桢从梦中惊醒; 外面天光已大亮。 面前是梦生,她内穿了一件白底梅纹的中衣,外披了一件大红色的白毛斗篷,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递了一碗米粥给她,问道:“醒了?” 叶桢看了一眼四周,发现自己坐在一辆宽敞的马车上,窗外是辨不清地点的雪白,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接过梦生递过来的米粥,将之喝尽。定定的看了一眼面前的梦生,问道:“他在哪?” 梦生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弄月已经将东西和消息都带去给叶煜了。谢永暮在前面的马车上,你真的想在这里,便见他吗?” 叶桢点点头。 她心中……有太多的不平,想要对着谢永暮抒发。 她突然想起...自己在鸿胪寺时,苏子意曾经问自己是否真的铁了心要跟着他去上京。自己笃定地回答他,说自己信他。 这到底算什么呢,明明说不会再欺骗自己,但是最终,还是被他所欺。就在自己以为两人真的可以相守一生,一起白头,但现实却又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告诉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以为是的想法。那个人,对她有情,但是...对整个天下,却更有情。 果然还是一语成了谶。 自己说自己只一俗人,不敢和苍生比重,只是天性凉薄,情深不舍。果然,自己真的比不上他的天下。还一脸自信地对苏子意说:天下是众人的天下,而天下,却从来只有我一个。 哪一个女子,不曾在心底默默期待,有一个人,愿意拿江山换自己一笑呢。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但是却始终保持着这个美好的愿想。 陷入死角的她,已经忘记了,谢永暮已经将东西真的送了出去。只不过,即便是想起,也不起什么用了吧。就像是一块被摔碎的镜子,即便是被巧手的工匠补好了,但是那道缝隙却依然清晰可见。就算看不见,也知道…在那里,曾经出现了一道裂痕。 怎么,都不可能再愈合的裂痕。 …… 可是真正等到谢永暮到她面前了,她却沉默了。 她不知道问什么… 谢永暮今日穿着一件墨绿色的长袍,外搭了一件黑色的鹅毛大氅,墨发用黑玉冠高高束起。他双手负到背后,在叶桢面前坐了下来。神色冷漠,如同一个天生的王者。 叶桢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谢永暮,没有说话。 他摸了摸自己昨晚被她咬伤的手,看着她那张有些苍白的脸。想着昨夜里弄月离开时的话,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对着她说道:“九儿,我便挑明了说吧。我可赋你情深,也会予你一世恩宠,为你戴上那凤冠霞帔,送你坐上那万千女子梦寐以求的位置,但我却不会为了你放弃了这锦绣山河。这样的恩宠,你要,还是不要?” ------------ 第十章 你要,还是不要? 第十章 你要,还是不要? 为帝者,自古便是多情必伤,害人害己,倒不如笑卧至尊,坐拥天下,最后尚能在史书上博个明君的称号。若是爱惨了红颜,甘愿为了一介红颜而放弃了整个天下。即便你情深至此又能如何?最终…也不过是在史书上,为自己心爱的女子安上一个红颜祸水的称号罢了。 叶桢看着面前再也不复温柔的男子,突然有些想笑。 于是她便笑了,她枕着手臂,嘴角含笑,但声音却比那窗外的寒风来得更加冰冷,她问:“若我说不要,难道你还会放我走?” 谢永暮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许是不知道她为何在这样的时刻兀自笑了起来,但却也如实答了。 “不会。” “是了,是了......情之一字又如何能够与权之一字相提并论?我叶桢虽只生作了一介女流,却也最是看不起为了美人而空负江山之人。父皇曾说,为帝者,最忌讳的,便是情之一字。我叶桢堪不透,所以这皇位,就算父皇曾经捧到我面前,我亦不曾取。 但倘若有人为了江山而负了我,虽知晓那人做的是最明智的选择,但我却依旧会生了那怨怼之情。我便是这样,口口声声说着世俗女子的缺点,自己却又沦为了那一类人。这样的我,你要,还是不要?” …… “你要,还是不要?” …… 谢永暮看着叶桢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终,却还是笑了,“九儿不必说这样的话激我放你离去。我愿意与你一起携手看尽锦绣荣华,却是不会为你覆了这繁华; 。就算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都不会让你去找别个他。” “那你走吧。我身上没有你想要的情。那满纸的荒唐言,都是我一时把玩的无聊之作。那倾国千重的誓言,也都是我写意泼墨而就。走吧,在我这里,你再也寻不到你想要的情了。” “好,九儿歇息吧,我回便是。” “我是叶桢,不、是、清、九!” 谢永暮笑了笑,便兀自掀帘离去了。 …… 没过多久,梦生便又坐了上来。叶桢没有在意她,而是将一边的窗户掀开,任由着寒风刺遍弱骨也不曾关闭。 梦生见着她的举动,从下方扯了一间大氅扔了过去,“若是想离开,还是爱惜些好。别变成了病秧子,有了机会,却走不掉。” 听到梦生的话,叶桢手上的动作一顿,便将刚刚扔过来的大氅给搭到了身上。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刚刚那段话也不过是一时气言罢了。若非谢永暮问她,愿是不愿,那么她也就不会问他要是不要了。谢永暮即便再如何欺骗于她,但是此前他肯将那笔银钱拿出,去换自己留下。光是这一举动,便让自己心生温暖。 北吴苦寒,比不得南方繁华富庶。近年来被父皇压制地越发地狠了,除了父皇驾崩之后,稍稍反弹了些许。此前一直都是处于劣势,否则谢永暮也不会成为太子后,还在燕京呆了这么久。他为一国太子,为本国谋些福祉又有什么错。但叶桢却始终越不过这一道坎,在各自的位置,对方的做法都没有什么错。但是于情...却是怎么都越不过的。 其实昨夜里,她虽然有心离去。但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自己的打算是待万事落地。自己便去寻他,但没想到,他竟然是这般急切…也这般…不可信。 …… 大概,两人是再也回不去了吧。 她这样想。 …… ****** 叶桢最近昏昏沉沉的,大雪纷飞的日子里的人总是显得困倦。 从那日之后,叶桢便没有见过谢永暮了。梦生将她看得很好,一路上她都没有出过车队。经过受灾地点的时候,叶桢也没能下车,去看一眼实际情况。不过好在梦生随她大概讲了讲如今的状况,得知在凤翔将前朝的东西取出时,她很意外的看了一眼梦生。 她知道梦生是前朝皇室的后嗣。 所以见着梦生云淡风轻的见着叶煜将自家埋藏的东西取出来时,竟然没有半分反应。过了很久,她才知道,原来那绢书最初到谢永暮手上时,便是梦生拿出来的。 再后来,得知了叶煜将豪族狠狠的恶心了一把,让他们没有趁着灾情收刮民脂民膏,反而是在国库强有力的支持下,被迫开仓放粮的时候,叶桢露出了从那日以来唯一的笑容; 那天谢永暮专程过来了,似乎想在叶桢面前说些什么,只是叶桢如今对他已经生了淡淡的隔阂,没等他说什么,便将他赶了出去。 说赶也不太适合。因为如今整个车队都在谢永暮的实际控制之下,陈启明所带领的黑骑只能是在外围防护。那夜陈启明只是大概见着了叶桢的样子,并没有确认她的身份。在谢永暮连日来的敲打之下,只能是放弃了自己的想法,只能是偶尔想想…那个消失的女子,究竟是不是那位失踪了的公主殿下。 …… 就在两人关系渐冷的时候,江宁城,到了。 江宁的知州按着礼仪设宴接待了这位要归国的太子,叶桢在驿站的宅子里住着,身边跟着梦生,出行则是跟着六个黑羽卫。索性叶桢便不出去了,找驿站的官员拿了本白话小说打发了时间。 到了傍晚时分,谢永暮过来寻着叶桢,带着她一起去赴宴。叶桢加了一件衣服后,便随着回来的谢永暮等人出去赴宴。 知州姓白,据说是鸿胪寺白允谦的旁系。白知州邀请了江宁城有名的才子,在知州府的花厅摆宴。整个知州府,上上下下从主人到管事、小厮、丫鬟、护院足有数百人,规模庞大,在主厅及几个大院子里将一张张八仙桌摆开,热闹得一塌糊涂。 才子和歌妓被分隔在了两边,偶尔会有哪位才子的高谈论阔从席间传来,好不热闹。等吃过了晚宴之后,便是秦淮河上歌妓的表演时间。她们还是那般美艳,似乎从来没有受到雪灾的影响一般。叶桢扮作了谢永暮在燕京收的良娣,随着他赴宴。 今儿个跟在她身后的是道天歌,梦生那双眸子在这江宁城委实太过出名。跟着叶桢,也不知道会吸引多少眼球。 叶桢坐在首席,看着座下的各位才子佳人。她突然间便想起了很久之前,自己参加濮园诗会的场景。那个时候的气氛也如现在这般热烈,只不过现在自己不必担心有人向自己发难了而已。 目光扫过,发现下方倒是有几个熟人。 不仅有曾经濮园诗会后,说要拜访自己,但自己却因为罗云媚的事情,与之失之交臂的李文茂。还有此前宁宇恒刁难自己,为自己不平的顾流云。过了大半年两人倒是成熟了不少,少了几分轻狂的书生意气,多了两分文士稳重。叶桢将两人记下,想着自己若是能回京,便给两人谋个什么差事吧。毕竟两人确实有些真才实学。 “要不要喝酒?”道天歌挑起了一壶他刚刚从知州地窖里顺出来的美酒,向叶桢问道。 “好啊。” 叶桢顺手便接过了,也不拿酒杯,就这样就着酒壶便饮了起来。 道天歌笑了笑,也喝了一小口,笑道:“公主可真是豪爽,比小皇帝好多了。“ “你认识叶煜?” 道天歌摸着鼻子笑了笑,“否则我怎么顺出那么多美酒来…毕竟是皇宫大内,就算我武功再高...进入了怕也是讨不得好去。” 叶桢笑着看了一眼道天歌,正要接话时,却听见下方学子席上传来一阵喧哗,她下意识地望去; …… “诸位,实在抱歉,在下来晚了,来晚了…” “来晚了,便自罚三杯吧,宁兄…” “那可不行…宴开一半才到,你与尘公子来得太晚了些吧…三杯可不行...至少得六杯。” “好好好,在下认了便是…” 中间那人便从席间拿了一壶酒,晃了晃,道:“这里面六杯酒至多不少,在下便以酒赔罪吧。”说完,便将手中挂着的美酒全部给饮了下去。 叶桢仔细瞧了瞧。 ―宁宇恒,原来他也来了。 方才似乎听到了尘风,叶桢仔细看了看,还真的寻到了那位从花汀公馆中出来的尘风。他正跟在宁宇恒后面,接受这宁宇恒好友的美意。 …… 叶桢笑了笑,便指着宁宇恒的地方,对着道天歌说道:“我去见见故人,可否?”道天歌耸耸肩,便跟到了她的身后。 叶桢走到宁宇恒所在的那张八仙桌,众人见着她竟然是下来了,想着怕是自己方才吵闹的声音将座上的这位良娣给吵到了,便有些惶恐地朝着叶桢拜了又拜。 叶桢微微一笑,问道:“本宫缺两个润笔的文士,有哪位才子愿意随本宫去上京的?”说着,她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宁宇恒,道:“本宫那里可是有紫毫,若是随本宫回去。本宫便将之赐给他。”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他们的志向是燕京的朝堂,而不是上京的朝堂。两国的关系虽然略有缓和,但终究还是有些罅隙。现在这个太子良娣却是下来寻人... 就在众人以为没人应承的时候,方才才被罚酒的宁宇恒朝着面前的太子良娣深深做了一个长揖,说道:“在下愿意随良娣去上京。” 在一旁的尘风见着宁宇恒的动作,也没有多想,便跟着一起道:“在下也愿意。” 叶桢笑着点了点头,环视了一周后,才缓缓说道:“那便是你们了,等会便随本宫回驿站吧。” 宁宇恒扯了扯尘风的袖子,两人便一起对着她再次拜了拜。 …… 回答座上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谢永暮已经回来了,他看了一眼叶桢身后的道天歌,再看了看叶桢,问道:“为什么要带上他们?” 叶桢半阖着眸子,“在上京…大概除了你,我便寻不到什么熟悉的人了吧。” 谢永暮一愣,微微叹了一口气,抓起了手边的酒杯,良久之后,才小声地说了一句,”何必……我怎么会,让九儿感到寂寞。“ ------------ 第十一章 回缓之地 第十一章 回缓之地 从江宁城离开后,车队的速度便越发的快了。一路上谢永暮再也未曾接受沿路官员的款待,也再无守备将领警惕的目光相陪,叶桢明显感觉到,整个黑羽卫都轻松了起来。 只是越往北去,天气就越发的寒冷了。离开江宁城已经半个月,这个时候已经接近年关了,但边境一带却并无什么喜气。偶尔能见着红绸之类的东西,也被漫天的风雪给沾染,变得深沉近血。梦生的心情很不错,大概是要到渭南的缘故了吧。 谢永暮眯着眼望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渭南驿站,随后便挥手唤来一边的弄月,轻声问道:“梦生旁边安排的人怎么样?” 跟在马车旁的弄月上前,恭敬地回答道:“公子放心,黑骑已经被送到外围了,黑羽卫可以保证稳妥; 。” 谢永暮点点头,接着问道:“从江宁城来的那两人可有什么异动?” “没有。”弄月摇摇头,“这半月一直都是断空看着,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和公主虽然见了几面,但是并没有什么不妥。” 谢永暮远远的看了一眼跟在叶桢之后的那辆青色马车,神色看起来有些阴晴不定。半晌之后,他才挥了挥手,让弄月下去。 黑羽卫其实算是一个很特殊的组织。因为不受吴国编制,所以黑羽卫上下唤谢永暮皆是称之为公子,而并非是太子殿下。 外围的黑骑的官兵拱卫着这支有些奇怪的车队,缓缓向北前进。穿着黑色铁甲的他们,显得有些沉默。毕竟在最开始只以为是一趟闲差,但是知道了点滴内幕的陈启明和他的亲信却有些不舒服,他们的沉默,更多代表着一种疑惑。 他们疑惑第二辆马车上的那位到底是谁。虽然谢永暮在那日之后已经做过解释,但是...陈启明虽然只是一介武夫,但是他并不傻。 …… 雪势稍歇的时候,光线便更加暗淡了。车队在渭南前面一片大树林稍作休息,弄月前来请示,依照规矩,他们应该在城池前方的驿站停一夜,等第二日清晨再入城。 谢永暮想了一会之后摇摇头,随口吩咐了一句先在此处稍事停歇,便下了马车,舒展了因为长时间久坐不动而带来的僵麻,信步向叶桢所在的地方走去。 弄月按着手中的弯刀,沉默地跟在了他身后。谢永暮眼光一垂,便吩咐道:“不必跟上来了。” 弄月看着那辆黑色地马车,眉间一缕抑郁转瞬而过。但是他还是依言停下了脚步,恭敬的站在了原地,等着谢永暮回来。 谢永暮看了一眼坐在马车外的梦生,有些迟疑地说道:“九儿她…” 梦生对着有些踯躅的谢永暮嘲笑道:“想知道什么,自己上去看便是,问我作甚?到了渭南我和师兄便走,之后的路还长着,难不成你就一直不去看她?” 有些阴暗的马车中,叶桢掀开厚厚的车帘,看了一眼外面阴沉的天气,也看了一眼谢永暮被风雪晕染的侧影。她当然是听到了方才梦生和谢永暮的谈话。但是她却也不知道…该是如何去见外面的谢永暮。从江宁城一路过来,两人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说话了。如今再见…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能说些什么。 最终,她还是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罢了,还是不见来得好些。如今就算再见,能够说些什么呢,无非是逢场作戏罢了。 叶桢微微勾了勾嘴角,便将一旁的大氅给披到了身上,闭上双眼,就势靠着背后的软垫睡了起来。后来,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将自己有些散乱的青丝微微理了理。 …… 没过多久,谢永暮就上来了。他捧着一盅银耳炖雪梨,坐到了叶桢面前,看了似乎已经睡着了的她很久。他知道这段时间她其实过得并不好,任谁一直被限制了自由,都不会过得好; 过了一会,才轻轻的缓了声,“九儿。” 随后便是微不可查的叹息声。 “你应是懂我的吧,应知晓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谢永暮没有接话,而是将手上的汤盅放到了面前的小桌上,说道:“九儿,此去上京,路途遥远。这是我昨晚炖了一夜的雪梨汤,饮了吧。对身子要好些。” 叶桢缓缓睁开双眼,眼中的暖意一闪而逝。接着便是寒意,微笑着说道:“辛苦太子爷了。” 谢永暮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她对自己的称呼,满脸堆笑地打开汤盅,很仔细地拿起了一个勺子,舀了半勺喂进叶桢那张微微有些干裂的双唇,然后又舀了一勺雪梨,小心的喂了进去。 一阵沉默之后,叶桢忽然开口说道:“你当真炖了一夜?” 谢永暮苦涩一笑之后,才缓缓道:“在江宁城的时候,哪一次的汤盅,我不是炖了一夜的?九儿难道连这点都不信了吗?” 叶桢看了他一眼,又缓缓闭上了双眼,说道:“你应该知道,无论你现在做什么,都没用…我叶桢虽然感动于你的举动,但是却不会为了你而改变自身的立场。我是叶桢,我是大楚的长公主叶桢。” …… 谢永暮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才道了一句,“九儿…我姓谢。谢永暮的谢。” “是啊。”叶桢微笑着,笑容却有些令人发寒,“所以我不信了。此前是我叶桢太天真,真以为会有人愿意为了我弃了整个江山。现在梦醒了,就不会再陷进去了。我都差点忘了,你是太子爷,我叶桢…实在是太自不量力。” 谢永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将头别过了去,轻声道:“真不可能再回去?” 叶桢点点头,最终又摇头。 谢永暮叹了口气,便继续将手中的雪梨盅往叶桢嘴里送去。叶桢也没用拒绝,而是张口怡然自得地喝完,如同...那些事,从未曾发生过一般。 盅中汤尽,谢永暮突然微笑着说道:“等会便到渭南了,九儿要不要出来看看?” “不必了。” “外面的景色很不错。” “这一路都是皑皑白雪,有什么可看的?” “夜寒露重,九儿还是随我去渭南城府看看吧。”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一人闭目轻吐字句,一人微笑回应。谢永暮看着叶桢那张有些苍白的脸说道:“九儿还是应该出去散散心了。” 叶桢缓慢而坚定的摇了摇头,脸上却挂着温和的笑容,“在马车内,也可见着外面的景色; 。” “还是出去吧。”谢永暮柔和着说道:“雪停了,今晚的星空应是很美的,九儿当真就不想见一见吗?” 叶桢平静应道:“太子爷,你应该知道,这一路有人远远缀着你,夜深了出去,你就不担心会有四面八方的箭矢将你射成刺猬?我想你应该可以想到…我父皇的旧部,究竟有多大的能力。” 谢永暮知道她说的是正确的,微笑着说道:“九儿,你终究还是无法介怀这件事。难道你就不想杀死我?” 不想。 她在心底这样回答。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自信,“我不认为他们能够杀死我,所以我今晚坚持想要你随我出去。” 叶桢沉默着。 谢永暮笑着说道:“到目前为止,我依然无法准确判断,在我身后究竟跟了多少人,所以这一路上我都不敢掉以轻心。但是现在我不想再小心下去,故而今夜我想以自己为饵,看看究竟能掉出来多少鱼。至于我们的安全,我会随时保持有足够的力量,能保证我们散心的时候,在遇到他们的时候,能够做出相应的反应。” 叶桢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微微的摇了摇头。 …… …… 梦生陪着谢永暮坐到一旁的树下,看着谢永暮那张有些疲惫的脸说道:“为什么这么做?” 谢永暮看了一眼叶桢所在的马车,说道:“你不明白,九儿她这样的人…就算我强行留下她又能如何,我不想我的后,却日夜都在怨着我。今夜是一个机会,到了渭南…你天门可以提供足够的力量,将此次危机消弭于无形。我想看看,九儿她…到底会怎么做。” “若她真的离开了,你会如何?” 谢永暮鼻子轻哼了一声,“离开…没我的允许,你真的以为她离开得了?” 梦生笑了笑,“我没懂。” 谢永暮将座旁的白雪微微捏起,过了一会,才解释道:“我只是,想接着这个机会...让九儿再次接受我罢了。” “你就这般有信心?” “当然。”谢永暮继续解释道:“这件事…并没有那么严重...只是九儿,需要一个台阶罢了。我确实将绢书给截了下来,但是我却将之又拿了出去。那么这件事便有了回缓之地…我能感觉得出…九儿她。并不是真的生气了。” “那她还说那样的话?” 谢永暮看了她一眼,戏谑地说道:“就像你当初说…不愿意再搭理道天歌一般。” 梦生听到这句话,就突然站起身来,瞪了他一眼,踏着雪便去了别处。 …… ------------ 第十二章 相厌 第十二章 相厌 燕京远比渭南温暖,此时虽是严冬,但却由于年关将至,满城都沉寂在一片喜悦之中。每每夜里,金水湖一带灯火如织,有渺渺的笙歌从湖上传来,红烛十里映花河,整个金水湖都显得十分香艳热闹。 只是在白日时分却是显得十分冷寂,毕竟还是严冬。顶着寒风出来的,大概也只有青龙街上的官员罢了。 晌午时分,一个面色有些苍白的行商驾着马车,从燕京的南门走了进来。他没有去客栈,而是直接去了青龙街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宅子,只有少数人知道,这宅子的主人,其实是监察院极受重视的一位头目的宅子。 马车从宅子一旁的小巷中拐了进去,那风尘仆仆的中年行商确认了周围无人之后,才从马车上下来,轻轻的,敲开了宅子的门。 一个耄耋老人将门打开,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眼后,才将他给放了进来。那中年男子显然对这个宅子极为熟悉,自顾自地便绕到了西厢房中,一处不起眼,但是却在细节处透露着富贵的屋子前。极为恭敬的,敲开了那道刻着云鹤的房门。 进去之后,他却是不敢多看,而是立在了一旁。从怀中掏出了一件东西,放到了手边地方桌上,有些拘谨地说道:“大人,这是这月里,公主的消息。” 从阴影处出现一个身形微驼的老人,他的面皮如同一张干枯的橘皮,看起来倒是让人瘆得慌。若是有宫中的老人见着他,定能认出,这位便是先皇在世时,深得先皇信任的花公公。据说花公公原来并不叫花,但有一次,那位早夭的皇后娘娘见着这位面皮瘆人的太监,便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长成这样,不如便叫如花吧。” 从那之后,这位瘆人的太监,便有了这样的名字。 他将那人放在桌子上的东西仔细地看了看,便点点头,挥手道:“下去吧。” “是。”那中年人便又推门走了出去,似乎对这般快速的交接方式极为熟悉。 等他离开之后,花公公才又走进了阴影中,隐隐约约,能看到他的背似乎更驼了一些,再往后,一个满是沧桑的男声从屏风后响起,“呵...真是老了阿...老了。” …… …… ****** 进了城门之后,车队的速度便慢慢的降了下来。谢永暮拒绝了守备的邀请,带着叶桢住到了城中首富邵家的宅门里。守备倒也隐约知道这邵家的不凡,也就没有多强求。只是遣了十几个卫兵在邵家的四周防范着。 渭南是大楚最后的一座城池,再往北,就是军营的驻扎之地—雁关。所以谢永暮便下令车队在渭南休整三日,并未曾如往常经过的城池,只留了一日便离开。梦生到了渭南之后便离开了,倒是道天歌没那么快离开,而是跟在了叶桢身边,说是要对她进行贴身保护。 严冬天气,很快的便入了夜; 天幕果如谢永暮说的那般,有着漫天繁星闪烁。在严冬天气里,显得极为难得。叶桢稍稍看了一眼,便觉着比在连云山那夜里见着的星空更加浩繁。只不过她如今确实没有什么心思观赏这般美的景致,所以也只是看了一眼,便没有再关注了。 吃过晚饭后,谢永暮便将贴身保护的弄月撇下,拉着叶桢便走了出去。道天歌本想跟上,但是在谢永暮那双警告的眼中,还是悻悻地停住了脚步,目送着两人离去。 从邵府出来,拐过了两个弯之后,叶桢和谢永暮便到了整个渭南最为热闹的丙邑街上。 这个时候丙邑街很是热闹,虽然比不得燕京与江宁的灯火如织,但是却别有一番风情。街道两边酒楼茶肆林立,喧闹的谈话声从两边传来。偶尔还能闻到一阵烈酒开封的气息,直教人抽抽鼻子。两边小贩的叫卖声也不住的向叶桢耳边传来,这叫卖与叶桢往日里听到的婉转尽不相同,而是带着一股子的豪气,倒不想是叫卖,而是想在举行什么嗓门大的比赛一般,一个比一个的声音更大。 “栗子,栗子,糖炒栗子…” “卖灯咯…卖灯…” “面具勒...黄的白的红的蓝的都有…” “……” 此时才能微微看出有节日的样子,白日里的天气太过严寒,少有人外出。明日还是个好天气。所以白日里不怎么见着的景象,便出现在了城中。白日里连着街道两边的红绸都撑不出一丝热闹,如今入了夜,明明没有半分的装点,但整个气氛,却在在街上的行人来往中,彰显得淋漓尽致。 谢永暮今日穿了一件天青色的长袍,外搭了一件白色的云纹斗篷。腰间悬了一块碧玉,青丝用檀木簪整齐束起。再搭上他那张俊朗的脸,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富家公子哥。所以到了这街上之后,谢永暮周围的叫卖声一直此起彼伏。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位是个阔主,从手中漏点就能让自己今夜满载而归。 不过蹭到他面前的人却是失望了,因为他身边另一位俊朗的公子哥似乎不太好相处,见着了那位的脸色后,小贩都不自然地退后了。 叶桢皱着眉头看着周围,她不希望那些人距离谢永暮太近,所以整个人才会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将来往的小贩们给惊走。但此时,她更多的,还是担忧在这般鱼龙混杂的街道上,谢永暮的安全,应是得不到什么保证的。毕竟他今日竟然是大胆到,不带任何一个黑羽卫便出来。 就在叶桢对谢永暮暗自担忧时,面前的谢永暮却停在了一处卖面具的摊位上。她皱了皱眉,便紧着步子上前,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笑眯眯地递了一粒碎银子过去,拿起了一张金色的面具,在自己脸上微微比划着。 戴好之后,才转过了身来,对着叶桢问道:“九儿,如何?” 那是一张只做了一半的金色面具,只能够将他的半张脸遮住,可以露出半截鼻梁和嘴唇。而那双犹如深夜般深邃的眸,却只能是隐隐约约瞧见。 有细碎的散发从额头上散落下来,微风微微吹过,碎发便拂过面具,将他立体的脸庞微微幻化得柔和了些; 。背后橘色灯火逆着光映在他的身上,平生出了一股温暖的气息来。 —漫天星辰与满街的灯火都成了那个人的陪衬。 下一刻便发现那人到了自己身边,牵起了自己的手,自顾自的说道:“这样便好了,只要九儿见不到我这张脸,便能舒服些吧。毕竟是出来散心的,九儿可别一直这样绷着。” 她一怔。 下意识地便想从他温厚地手掌中逃脱,但听到他的话之后,却轻轻的叹气,不再挣扎。谢永暮见着她没有拒绝,便得意的笑了笑,想着九儿最终还是心软的。 …… 灯火荧荧的街道上,人潮涌动。 谢永暮牵着叶桢信步往前走去,他们今夜是没有目的地的,所以两人前行的速度并不快。谢永暮的表情很是随意,丝毫没有觉悟自己在今夜出来,是想要引出暗中潜藏的刺客的。叶桢有心提他心急,却又念及那些人中,有一大部分可能会是自己父皇的旧部。所以她现在的表情有些复杂。 叶桢抬头,看了一眼谢永暮光洁的下巴,有些嘲讽地指着前面那个转角问道:“你就不担心转过这个街角,在下一刻便被箭矢给射成刺猬?” “无妨,与九儿一同死,我也死得心甘情愿了。”谢永暮摆摆手,继续说道:“九儿跟我在一起,我便不必担忧弓箭之类的东西。最不过,也就一起死罢了。又有何惧?” “呵…你倒是明白,只要有我在,他们绝对不会动用这些东西。”叶桢挑眉道。 谢永暮也不在意她口气中的嘲讽之意,只是牵着叶桢的手,继续道:“没错,我就是看重了这一点,所以我才敢不带黑羽卫,和九儿单独出来。” 叶桢摇摇头,便没有再理他。 谢永暮笑了笑,对叶桢的反应表示了理解,转过刚刚叶桢说的那个街角后。谢永暮才又说:“我们转过了街角,我们没被射成刺猬。所以九儿,刚刚你说错了。” “方才我说的是假定…”她反驳道。 “嘿…”轻笑出声,继续道:“九儿,你大可不必这般担忧。祸害遗千年,如我这般的人,死得没这么容易的。” 叶桢鼻尖轻哼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了。 谢永暮不以为意。他只是想找个话头,引着她说两句话,将她心中的不平驱散些许罢了。随后,他的目光便开始无意识的游移在四处。没过多久,他便见着了一家名字很是熟悉的店。 [相厌] 这不是燕京的那家很别致的玉器铺子么,怎么在渭南也有。但转念想着河洛客栈不仅在楚国有,在吴国也有...便不再那么惊奇了。看着那两个用古篆雕刻的[相厌]两字,他突然间生了进去瞧瞧的心思。 …… 却未曾想,就在下一刻,刀光却陡然亮起。 ------------ 第十三章 为帝之道 第十三章 为帝之道 谢永暮察觉到刀光的那一刻,已经离他很近了,是得连他都未曾来得及反应,连侧身躲过,都是奢侈。 这个时候街道上的行人不多,[相厌]门口更是只有他与叶桢两人。但就在此刻,各种声音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刀光给模糊成了一片。道路两边离这进的人群则是快速抛开,而离得远的,便是大声呼喊,有孩童尖叫的声音传来。 接着,便是在谢永暮不知情之下而潜行的黑羽卫,不知道是谁大喝了一声,“有刺客,保护公子!” 叶桢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在充斥着刀光剑影中,一道黑色地人影向她身后的谢永暮扑来。明晃晃的刀光将她的脸颊映上了一片银白。周围一阵阵尖叫中,她下意识地便想为他挡了这一刀; 在暴乱面前,所有人都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 可她还没有付诸行动的时候,一双有力的大手便将她拉了过去,当在了他的身前。叶桢一惊,心便已经凉了一大半,瞬间全身如同浸泡在雪水中一半冰凉。她在心底苦笑几声,何必拉我呢?你不拉,我也会为你挡了这一刀。但那刀光却是不等她悲戚,在下一刻便已经到了她面前。许是见到了她的面貌,那刺客生生的便将手中的弯刀给移了半寸,从她的胸前转移到了左肩。 疼痛瞬间刺透全身,叶桢想要仰天呼唤,但是遍及全身的疼痛却只能让她低低的呻吟了两声,最终沉寂在满身的冷汗里。 这个时候谢永暮也已经反应过来了,待发现自己身前的人是叶桢时。下意识地便想要推开... ―他不想,不想拉她的阿。 可是这个时候也来不及与她说些什么了,他只得目光一狠,便推掌成刀,调集了全身的内里将面前那个刺客给狠狠劈开。那刺客显然没有预料到自己砍错了人,也没有预料到竟然有人能够挡掉自己的这一刀。面对着谢永暮含怒而发的这一掌,他只能是选择远远避开,接着这一掌的力量,他便远远的飞到了别处。 此时,黑羽卫才堪堪登场,见着刺客离去,向谢永暮禀报了两句之后,便前往刺客的方向了。 …… …… 谢永暮怔怔的抱着自己怀中的女子,看着她因疼痛而越加苍白的脸颊,以及她故作坚强不愿说话的隐忍…还有,别过头,不肯再看自己的眼神。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如今该是为她止血,而并非向她解释。但是...见着她那双明明没有任何悲伤,却流淌着绝望的眼神。 ―他怎么都无法动手。 直到背后店铺里,有小厮递上了干净的绸布和伤药时,他才反应过来,仔细检查了一番,便开始小心翼翼的,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般的,为她进行简单的治疗。 但刚刚动手,怀中女子却抬起她未曾受伤的右手,冷冷的将他的手掌打开。而是自己抓起了那张绸布,往自己的伤口上一抹,动作粗鲁得似乎不是对待自己的身子一般。这个时候,叶桢才开口,目光却未曾看着他,而是望着远方喧闹的人群,似是呓语般的说了一句,“永暮,我本便是想帮你挡的。就算你不拉,我无论如何也会替你挡的。” 他的心,突然间便塌了一块,一股深深的悔恨从手心一直蔓延至心底。见着她痛不欲生却对自己毫无责备的话语,他的心突然间便凉了下来。只要见着她身上那抹耀眼的血色,他便越发的悔恨。也越发的疼痛,他甚至觉得,若是疼的是自己,那该有多好。 看着她咬破嘴唇,有血珠从她唇上渗出。自己手上还有她左肩流下来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手心。如同滚烫的热油,在他心间烫出一个又一个疤。 就像她想要替他挡刀是一种本能,他将她拉来,替自己挡刀也是一种本能。从小学习的帝王心术让他知晓,若是有人行刺,那么直接拉自己身边的人过来挡掉便好了。无论自己身边的那人是谁,都是可以替你挡掉致命一击的对象。 这是他从小便训练的项目,是深入骨髓的下意识行为; 这,便是最为残酷,最为无情,最为真实的为帝之道。 可是见着她虚弱得向后倒去,左肩上不止得鲜血,以及她笑得凄凉的唇角。他不禁问自己,这样的为帝之道。真的是对的吗? 他终于惊慌失措了,终于害怕了。第一次害怕自己怀中这个人,便就这样,这样消失不见。抱着她的身体,却觉得她并不在自己身上。轻地好似一片鸿毛,起风之时,便会随着风儿飘落。自己便再也寻不到。明明怀中还有着她微凉的温度,可是他却觉得,自己已经与她,咫尺天涯。 ―她,会不会就这样消失? 想到这里,谢永暮不禁将怀中的她抱得更紧了些,脚下的步子也更快了些。但是想到方才那刺客,谢永暮又不得不再次把目光涣散到四处离去,谁知晓那刺客会不会再次折返。 今夜本是他引出刺客的钓鱼之夜。但怎曾想,那人竟然是敢在这般热闹的街上动手,直接将他逼得了个措手不及。他知道自己身边还潜了等着寻找下一轮机会的刺客,所以他现在怕了。就算他知道那些人不会对她动手,但是他依旧怕了。 怕自己无法再护着她,或者…他怕自己,还是会在本能的情况下,将她再次拉出,变成自己的挡箭牌。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便将暗处的人唤了出来,将她交到了那人手上。 就算他再不愿,但是他依旧是吴国的太子爷,出了这样的事,他必须受理。 就算他不在乎。 可是黑羽卫在乎,整个北吴,也都在乎。 他必须保证自己的安全。 这是他身为北吴太子的责任。 良久,他才对着她离去的那个方向,轻轻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只是,时间不能回头。 …… …… 弄月送叶桢回邵府的时候,叶桢明显发觉他对自己的态度好了很多。只是她私以为,若是自己为他挡了那一刀,才谋得这样的态度,那她宁愿不要。 回到邵府,便让所有人吃了一惊。见着梦生院子里那些人又是准备水,又是准备伤药的忙碌样子,叶桢很想笑,可是最终只能是勾勾嘴角,到了床上,便昏死过去。 …… …… 昏昏沉沉之中,她恍惚听见了许多喧闹的声音,在她耳边一一绽开。她很想大吼一句,让他们不要再吵了,可是身子上的无力却是怎么都消除不去,怎么都说不出半句话来。 她似乎回到了江宁城的时候。 有树叶随着风飘荡起来,露出树下粉墙的一角; 。身边坐着谢定安,他穿了一件竹青色的袍子,和自己一道捧着茗月楼的凉茶饮着,在说些织染布料的事情。 说天洗蓝的衣料要用暗蓝彩星石染,还说她身上绑着的那根蓝色的腰带要经过大大小小十几道工序。 可是说着说着,他便不见了,身边的凉茶也不见了。 然后面前的画面又糊成了一团,渐渐变得黑暗起来,似乎又一团重墨,在自己的眼前晕染开来。 她觉得自己很冷。 随后便发下自己身处一处旷阔的河流之中,无力的捶打着水,但是无果后,只能是认命般的沉入水中。 噫,这不是在秦淮河被王五逼下水那一次嘛。 她如同一个冷眼的旁观者一般,冷冷的注视着沉入了水底的自己。她知道自己最终会被谢永暮救了,所有她不曾担心。 碧洗的天空与冰冷的河水似乎混做了一处,谢永暮将她从水中救起。 毫无意识的她,似乎在问,“谢永暮,你究竟,要骗我多少次?” “骗到...你死为止。” 他抱着浑身湿透的她,这样说。 她似乎见着了,那遍地的红心草。 …… 她又梦到了那个开满合欢花的树林,一片一片的,如同天边最深沉的红云。只是渡舟人不见了,她抱着膝,坐在岸边好久,都未曾见到那个看不清脸面的人。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才有一个隐约的声音传来... “你恨吗?”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怎么都想不起来那声音说的到底是什么。 那声音便接着问,“你恨你的真心错付了吗,你恨他要你为他去死吗?”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向了叶桢的脑海,她想起了在相厌前,他面对刺客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拉出去为他挡刀的动作,也想起了自己此前本便是想为他挡去那一刀的动作。她想了很久之后,才缓缓说道:“不恨。” “他这么待你,你都不恨吗?” …… 一滴冷汗从叶桢的额头滴落,滑倒了枕头上面。她强打着精神,撑出了一个缝隙,想要看看周遭的情况。只是屋内的光线似乎太过耀眼,叶桢只能用涣散的目光看着上方的流彩漆绘。想着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明明只在肩头中了一刀,怎的,就这般严重? (抱歉,卡了有点久。但是写出来了自己还是比较满意的...唔,本书会在暑假前完结~) ------------ 第十四章 毒药何解 第十四章 毒药何解 如果仅仅是在肩胛处中了一刀就这般严重,叶桢或许情愿自己中得更深一些。何必来他身边走上这一遭,明明对他动了情,他也曾允诺。但未曾想到,自己自以为是得情深,却在苍白的现实里看起来这般无力,平生出了这么些不舍来。离不开,偏又还记得。 一个人,究竟要有多狠的心,才能将与自己耳语厮磨的伴推出去替自己挡刀子。 叶桢的目光终适应了房内的光线,却依旧只能睁开一个浅浅的细缝,怎么都不能再继续下去。但终于还是瞧清楚了自己身边,宁宇恒坐在床边,神情有些狼狈,应是为她在担着心; 。尘风则是丝丝的拉着床单,看起来眼睛有些红红的,也不知道哭过了没有。 想动一动,再看看自己的伤口,但却怎么都动不了。但是从左肩传来的疼痛让叶桢知晓,自己怕不是之中了一刀那么简单。而此时的房间里,有好些个人影走动,似乎在装着忙碌与担忧。而门口处,一群提着药箱的大夫正在对着一个男子哀戚的说着什么话。 叶桢仔细听了听,也就听到了大概。 “太子爷,恕臣等无能为力,实在是无法啊…” 谢永暮大怒道:“如果救不回来,你们就给她陪葬去!” 接下来便是一阵跪地的声音。 半梦半醒的叶桢,听着了这一幕,便忍不住想要笑起来,但是嘴角却不受大脑控制,怎么都弯不起一个弧度。 呵,这和当初父皇相救母后之时怎么就那么像。只是父皇是皇帝,你是太子爷。为何早些时候未曾这般心急,当时拉我替你挡刀的时候为何不曾这般厚道?与面前的情况相比,叶桢更倾向于,在那里大吼大叫的,是自己的弟弟叶煜,或者是…自己的父皇。 她想要与身旁的宁宇恒和尘风说些什么,但是终极还是没有半分气力,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察觉痛楚,她强行提着精神,但大脑却越来越混乱,终究还是嗡的一声,给昏了过去。 …… 宁宇恒强打着精神望了一眼谢永暮的方向,随后便上前,有些咬牙切齿的问道:“太子爷,敢问小姐的伤势究竟如何了?” 他知道谢永暮明了他的身份,所以在叶桢昏迷的时候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而是直接就开问。谢永暮低下头,没有说话,只是快步走到了叶桢的床边,看了看她的面色,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他本身便是一个用毒的高手,医术自然也不在话下。方才呵斥那一群大夫,也仅仅是想消除自己心中的烦闷罢了。 从昨夜到如今,已经有十个时辰了,如今天色有些低沉,灰濛濛的天空看起来有几分抑郁。叶桢从回到邵府,便昏了过去。谢永暮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发现那刺客确实对她是有手下留情的。所以倒未能有多么严重。本来以为一大早她便会醒来,未曾想,竟然是过了个一天一夜都没有转醒。 所以尘风和宁宇恒才会在叶桢床边守着,如今,叶桢信任的,大概也就只有两人罢了。 直到如今,谢永暮才发现。 他的九儿,怕是中了毒。 中了一种自己都辨识不出来的毒。 毕竟一个刺客,若是刀尖上不曾涂抹些什么,那么都是有些奇怪的。所谓刺客,一击不中便远遁千里。自然是追求一刀或者一剑致命的。这时候,也只有毒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不过谢永暮也仅仅是有几分烦躁罢了,那刺客见着是叶桢便手下留了情,想来解药也会送过来。想到这里,他便有些无力。在自己最为擅长的地方,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是最为糟糕的; 。如今他对叶桢,心底里的愧疚,后悔,以及不舍…一并涌上了心头,令他不禁有些烦躁。 于是他想了想,便对着宁宇恒直言道:“你先回去吧,九儿不会有事。” 宁宇恒皱了皱眉,他如今是不信谢永暮的话的。 毕竟他将叶桢推了出去,这帮心狠之人…叫他如何再信?况且他与谢永暮也仅仅是见着了几面罢了。还是在车队上,偶尔不经意之间见着的。压根谈不上熟悉,这个时候出了这样的事,他若是相信他,那么他怎是宁宇恒。 于是他眼光一冽,便朝他冷声道:“您是太子爷,我是一介草民。按着理来说小民该是听从您的吩咐……”他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额角滴着冷汗的叶桢,接着便道:“但是草民是公主殿下的人,草民便直说了吧,如今…草民并不想信任您。” 谢永暮眉头一皱,便想着让人把这个有些顽固的宁宇恒给架出去,但下一刻在床边的尘风却是拉了拉宁宇恒的袖口,示意他不用冲动。对着谢永暮便道:“太子殿下,那草民便和宇恒现行退下了。“ 说完,便拉着有些不解的宁宇恒出去了。 等出了房,宁宇恒才问道:“你怎么就信了他?” 尘风脚步顿了顿,随后才慢悠悠的开口道:“如今再不信,又能如何?小姐在此地除了你我,可还有其他人。就算你我不信,就能阻止得了什么吗?” “总得做些什么。” 尘风安静的摇摇头,没有回话。而是看了看远方阴沉的天空,以及檐角倒挂的冰柱,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 …… ****** 净水湖。 一叶扁舟之上。 道天歌提着一壶酒站在船头,他背后是一盏小小的油灯。橘色的灯火在重重夜色里显得柔弱,似乎下一刻就会被风吹散。 他望着岸边只剩下枯叶的红梅,轻轻的呷了一口酒,望着有一人踏着枯枝桠来了,微微的叹了口气,便坐了下去,倒了一杯酒。那人来得很快,道天歌方才望见他时,他便踏着水波来了。到了船上时,也就微微的湿了小小的一角。 他坐到了道天歌面前,轻声道:“多谢道公子相助了。” 道天歌低头,没有回话,而是独自浅浅的饮了半杯,随后道:“你们究竟打算如何做?我已经助你在渭南掩藏踪迹了。叶桢的毒,你打算何时解?” 那人轻笑了一声,缓缓道:“不碍事,这几日她不会有什么危险,说起来还是多谢道公子暗中的回护。” 道天歌看了他一眼,对他的话不可置否。 在渭南,天门便是这里的土皇帝,天门邵家的话,比那渭南的知州还要管用些; 。在天门严密的保护下,还能够出事的,也仅仅只有天门内部的问题罢了。所以那人才会对道天歌说,多谢道天歌的暗中回护。 “你究竟是哪一方的人?”道天歌问道。 那人摇摇头,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看了一眼岸边枯败的花草。才缓缓道:“我…算是监察院一方的人吧。” ”监察院,那疯院子不是以老皇帝的话为中心么。老皇帝这般喜欢叶桢,你们怎能下手?“道天歌讥讽的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还是说...监察院想要自立门户了?” “道公子也不必这般激我,在下只是尊着了上头的意思罢了。”那人拿起面前的清酒浅浅酌了,随后继续道:“接下来,还是得麻烦公子。” 道天歌摆摆手,表示随意。然后盯着他看了许久,才继续说道:“不知道…是哪一位,能请动名满天下的苏家少主,苏子意苏公子做下属。” 苏子意笑了笑,便直言道:“总之…我苏家惹不起便是了。”接着,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放到了道天歌面前。 “这便是解药,这是三日的量,告诉谢永暮,公主殿下,他不能带走。若要带走…便看他能不能配出接下来的药了。” 道天歌听到这话,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一来可以让叶桢看看谢永暮的真心,二来...可以让叶桢对他死心。你们监察院,一向都是这般阴狠。” “过奖了,在下也是不得已为之。望道公子能够把这药带到,我就不去邵府了,进去了,我怕出不来…” “你就那般肯定我会帮你?” 苏子意偏头,看了一眼山的那面,有些戏谑的说道:“道公子,您…可是分皇一脉的人。我想…这事,对您背后的几位,怕是求之不得的吧。” 道天歌皱了皱眉,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便发现...面前的人已经没有了去向。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个踏水而行的人。心想道,这位苏公子,隐藏得真是极深。若非他寻上门来,自己对他的印象,怕是一直都是柔弱书生吧。这监察院,真不愧是这大楚的影子。连这富甲天下的苏家...都得在一定程度上,得听它的话。 道天歌望了一眼桌子上的那个小小的白瓷瓶子,便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罢了,这件事,还是参与到此便是了。接下来的事情...还是不要与那监察院扯上关系来得好。虽然监察院也算是皇家的人马,但是...与自己至交的,可是叶煜。那监察院...委实诡异了些。 ****** 么么大我生日还在这里码字我真是勤快。 哈哈你们一定被我的不要脸给惊吓住了吧! 伸手求个红票收藏什么的,当我生日礼物好不好呀~ 嗯我错了这几天更新一直不给力,实在抱歉。 嗯早上十一点左右还有一更... ------------ 第十五章 抉择 第十五章 抉择 夜,黑得见不到一丝光亮,呜咽而过的风声将屋檐上未曾凝结的雪花簌簌吹下。偶尔传来一声边境未可名之地的狼嗥,在寂静的黑夜里端得是渗人无比。 这是叶桢昏迷的第三日。 谢永暮望着窗外不曾停歇的风雪,随后又看了一旁灯花下静静躺着的叶桢,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手上是一张已经被捏得有些泛黄的信纸。 …… 炴帝崩,速回。 …… 短短七个字,但是在谢永暮心底,却如同打碎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无论什么滋味,都有。 在半年以前,若是见着了这样的消息,谢永暮许是会欣喜若狂的吧。毕竟他乃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为了这一步已经等待得足够久了。哪怕他的心思再如何难以捉摸,但是遇到这件事,大概是怎么也不会掩藏住自己的喜意的吧。 但如今。 叶桢躺在床上生死不知,他是半分愉悦的心情都无。这般厉害的毒...若非是她挡了那一刀,许躺在这里的,便是自己了吧。 已经三日了。 但是他却未曾寻到可以救她的法子。就算自己知晓,她不会有事,但是心中的煎熬,却是一分都未曾减少。 跳动的灯花将她微微有些苍白的脸颊染上了一丝暖意,看起来似乎只是安睡。但是额间细密的汗珠却不肯滑落,泛着细碎的光芒。 谢永暮看了一眼她额间的汗水,却没有上前为她拭去。而是冷冷的看着屋外的方向,寒声道:“不知是哪位仁兄,既然已经来了,便请出现吧。” 黑暗中,风声簌簌。 一个白色的人影从屋外的阴影处中渐渐走来,微笑的看了一眼谢永暮。随后在他冰凉的目光下,走到叶桢面前。从怀中掏出此前苏子意交给她的白色瓷瓶,轻声道:“呵呵…太子爷,别那么大火气; 。我可是送解药来的。” 谢永暮望了他一眼,便伸手将他手中的瓷瓶拿起,随后倒出一个小小的红色丸子,在指尖捏碎。 道天歌见着他的样子,微微的笑了起来,直言道:“放心吧太子爷,这药没错。”接着又道:“太子爷,那人让在下带句话给你。他说你不能带走夜桢,若是想要带走。尽管配出这药吧。若是配不出,那便请你将公主留下。还有,这是三日的份量,今夜服用了,明早便可醒。” 谢永暮没有回应道天歌的话,而是仔细地嗅了嗅指尖的粉末,紧紧的皱起了眉头。过了一会,他才转向道天歌,问道:“你是小皇帝的人?” 道天歌摇着头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直接转身离去了。 只留下谢永暮一人紧皱眉头,望着手中那细碎的,好似鲜血的粉末。想了半晌,却没有丝毫头绪的他,望了一眼还在床上昏睡的叶桢,心一狠便合水将之吞服。 不是他寻不到试药的人,只是他...实在不放心,九儿的药,经了他人的手。过了一会之后,确实无其他的差错,谢永暮才小心地将药磨碎,合水将药喂入叶桢口中。 …… ****** …… 入目是雕花的房梁,视线还有些模糊,看不真切。身边似乎坐着什么人,但是却没有自己熟悉的感觉。叶桢微微的动了动手指,发现力气回来了些许。便轻轻的张了张口,唤到:“永…” 一字出口,却被胸口的冰凉给堵了回去。她定了定神,唤到:“尘风?” 随后便听闻男声三重奏。 “殿下?” “公主?” “九儿!”这是自己身边的声音。 再往后,便是两个急促的脚步声,以及,指尖传来的些许温暖。 坐在自己身边那人将自己的手握住,明明已经熟悉到可以辨别那人手掌的掌纹,但叶桢,却在这一刻,突然察觉到了陌生。 身边的这个人,真的....是谢永暮么? 真的... 是那个与自己许下千重誓言的谢永暮么? 记忆入潮水般将她淹没,她似乎看到,雪白的刀光划下一道鲜红,随后便是飞溅的血花,以及,温热的液体。 她记得了... 自己为什么会躺在床上,生死难料。 耳畔的惊喜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令她听不真切。手心的温度却如同烙铁一般灼热,令她情不自禁地想要挣脱; 。但是悠悠转醒地她,如何挣脱如同枷锁一般紧握自己的手,最后只能是徒劳无功。 “九儿…你终于醒了。” 他有些嘶哑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九儿……” “九儿……” “九儿!” 但是无论他如何呼喊,在他面前的她,却如同一具木偶,没有丝毫反应。 他见着她视自己如无物的表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后将之扶了起来,轻轻地拥入怀中,在她耳边细语道:“九儿…抱歉,我…” “我…这…这不是我本意。” 叶桢听到他的话,没有回应什么,也没有推开他的怀抱。而是偏了偏头,道:“尘风…将太子爷请出去吧。” 在一旁站着的尘风看了一眼谢永暮,又看了一眼外面有些阴沉的天色。最终还是上前一步,对着谢永暮道:“太子殿下,请您先离去吧。”说着,又在一边到了一杯温好的水,送到叶桢的床头,朝着谢永暮道:“谢公子,请先稍事回避吧。” 谢永暮目光冰冷地看了一眼尘风,将他本提起了半分地气势给灭了下去。又温柔地看了一眼对他没有丝毫反应的叶桢,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将她从自己怀中松开。轻声道:“九儿,既然是你的意思,那我便先走了,若有事,尽管寻我。” 叶桢依旧没有丝毫反应,而是望着门房的方向,似乎想要探寻外面天色是否真的就要下雪。 谢永暮见着她的样子,知晓自己这次真的誓伤到了她。只得起身,朝门口走去。在即将踏出房门那一刻,回头,轻声道:“九儿…对不起。” 声音很轻,轻到让人听不真切,连离他很近的宁宇恒都未曾听得真切。偏生坐在床上得叶桢,身形微微的颤了颤。 尘风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远去的谢永暮,然后将手中的温水送到了叶桢口边,轻声道:“殿下,喝水吧。” 就在他以为叶桢会饮下自己手中的温水后,手掌却突然感受到一滴温热。 “尘风,你说…我是不是该离去了。” 一行清泪,从叶桢的眼角蜿蜒而下,滴到了尘风的手心,也滴到了…他手中的瓷杯之中。 尘风一愣,随后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宁宇恒。再看了看面前垂泪的叶桢,突然满心欢喜。还好…自己与宇恒比叶桢来得幸福。 他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叶桢回来的时候神智已经不清了。以他的性子,怎么去问谢永暮。所以面对方才叶桢的话时,微微有些发愣。 “那一刀…就算他不拉我,我也是会为他挡的阿......” 叶桢闭了闭眼,将能够收回的泪水悉数收回眼眶,随后伸起还有些虚弱的手掌,将尘风手中的瓷杯接了过来,仰头饮下; 微微有些涩呢。 她这样想。 在一边的尘风却是不忍的别过了头。 —该是多深的伤口,才会让她甘愿饮下自己的泪? “殿下……”尘风有些担忧的唤了一声。 叶桢苦涩的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望向窗外阴沉的天气,轻声叹了一句,“怎么…还在下雪呢?” …… 房内便陷入了寂静。 过了一会,宁宇恒小声,试探着问道:“殿下,属下去联系陈启明吧,我们,回燕京吧。” 叶桢偏头,看了一眼宁宇恒,无声的点点头,却又摇摇头,最终道了一句,“你们先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宁宇恒和尘风对视一眼,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便告退了,只留下半倚着床榻的叶桢,望着桌上燃尽的烛泪,目光空洞,看不出心情。 …… 她突然想起在途中,谢永暮向自己说的话: “九儿,我便挑明了说吧。我可赋你情深,也会予你一世恩宠,为你戴上那凤冠霞帔,送你坐上那万千女子梦寐以求的位置,但我却不会为了你放弃了这锦绣山河。这样的恩宠,你要,还是不要?” 这…便是真正的他吧。 是了,是了...... 他是吴国太子,就算在自己面前再如何温柔体贴,都是必定要成为一代帝王的。在那样的状况下,做出这样的选择,确实是无可厚非。 自己本以为你不一样,却不曾想,还是自己想的太过美好。 为帝者,怎么可能生出“谢定安”那般温和的性子? …… ****** 天色依旧阴沉得似乎下一刻便即将飞雪,屋檐下地冰凌依旧折射这冰凉的光。 梦生提着一壶酒,来到后院的湖心亭里,望着湖心有些颓废的那个人,微微的勾了勾嘴角。快步走到他面前,将手中酒壶放到他面前,问道:“如何?” 谢永暮看了一眼梦生,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勾起了酒壶,往自己口中灌了一大口,看着外面被风吹得微微摇动的霜草,摇了摇头。 随后才道了一声,“梦生,你说…我该如何抉择?” “美人怎可与江山比重?回吧。”她顿了顿,继而道:“难道,你真的要为了美人,放弃江山?” ------------ 第十六章 祁王乱 第十六章 祁王乱 谢永暮眉眼一冽,下意识地就回道:“不会。”抬眼便看见了梦生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继而改口问道,“为何两者不可兼得?” 梦生别过头去,笑着问道:“你要的,究竟是这大楚的江山,还是...你北吴的江山?” 谢永暮眸光清冽,手中的美酒越发冰凉,他看着湖心未曾散开的雪痕,轻声道:“当然是北吴。” “数年来的心血就此毁为一旦,你当真甘心?”她顿了顿,继而继续道:“何况如今的情势,你早一日回上京,局势便安稳一分。难道你就留在这渭南,给她调养身子?再说了,就算你如今再如何如何,她也不定会跟你走,别忘记三日之前,你是怎么对她的。” 谢永暮沉默了。 他恍惚间便想起了今晨,叶桢初醒的样子。 她脸色苍白,眸光黯淡,看起来很是虚弱。本该是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却拒绝了自己。 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谢永暮。 谢永暮牵强着笑了笑,看着叶桢所在的小院,轻声道:“好,若今天再调配不出解药,明日我就走。”说着,便又勾起了桌上的酒,浅淡的饮了一口。 ****** 究竟是得有多大的绝望,才能将一个人心中旺盛至极的眷念熄灭。 叶桢呆呆地坐在被尘风关好的窗户前,思考这个问题。 窗扉上沾染了些许未曾化去的雪花,凝成了透明的颜色,大致看起来倒是有几分晶莹剔透。但是仔细瞧瞧,却能发现一些极小的风沙裹挟其中,令原本晶莹剔透的冰棱带上了瑕疵。这时候大约是午后。风雪稍稍停歇,但是却依旧能从窗外结冰的树叶中,感受到外面的寒冷。 叶桢就突然间想起了自己刚刚抵达江宁城的时候。 自己因由王五而落水,本以为自己生命就将抵达尽头时,却被温暖的怀抱救起; 那个时候的谢永暮,对自己来说。 大概就是散去生命中冰雪的光芒吧。 最初自己因由他坠崖,也被他救起。那自己也不算欠他什么。而自淮河开始,自己似乎就欠了他一条命。 如今,算是还清了。那自己与他,大概就没什么关系了吧。 欠的命还了,就不欠什么了。 她苦涩地笑了笑。 随后便回头,对着身后一直伴着她地尘风说道:“去告诉陈启明,就说本宫要回燕京,让他带本宫回去。” 尘风小心地问了一句,“那殿下这边?” 叶桢惨淡一笑,闭了闭双眼,轻声道:“我把命都赔给他了,他还想要什么?” 她在自己心中反复又念了几句。 突然间便又凄然一笑。 连这样的时候,都是这般不舍...... 谢永暮,我叶桢究竟该是有多不舍,又会有多卑微,才会这样… 喜欢你到连自己的命都不顾...... …… 我把命都赔给他了,他还想要什么。 这一句话不长,声音也不重。 但落入尘风的耳中却是逾越千斤。他不知道两人曾经发生过什么,也不知晓两人之间究竟有何瓜葛。但是仅仅从这一句话之中,却能感受到面前的这位,在此刻看来,哪还有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样子,分明是被男女情爱伤透心扉的绝望女子。 更别提,在秦淮河上,那位意气风发,手刃数人的果断风采。 尘风见着她如今的样子,只得是在心中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再是恭敬地行礼,从房中走了出来,和一直守在外面的宁宇恒说叨了些什么,便循着她的吩咐去驿站处去寻那位一路跟随的陈大人了。 只是,在转角的时候,他似乎见着了一抹藏青色的人影,在屋檐之下与冷凉的冰凌凝成了一片,直教人分不清那到底是檐下的冰凌之寒,还是那人心情的寒冷。 不过此时的尘风也无暇顾及这般多的事物,只是稍稍停留了一番,仔细看了看那檐下,发现似乎是自己因为连日来守着叶桢的疲劳导致出现的幻觉,便快步离开了,并没有仔细上前查看。 而他走后,那个藏青色的人影,才有再次出现。 他小心的看了一番四周并没有什么人存在之后,才一个闪身,从窗角掀开了一个能容纳人进入的缝隙,飞身进了叶桢的房。 本以为进去之后他能见着内里叶桢大吃一惊的样子,但是他见到的,却是叶桢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好似在夜色下,就要映出一轮皎洁的明月; 叶桢见着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也不惊讶。只是淡淡的抬了一下眼眶,随后便又移开了眸子,并不在意进来的究竟是苏子意,还是其他。 苏子意看她的神情,不觉有些气急败坏,想着自己绕过了邵家的天罗地网,进入到他所在的地方。但是面前的人却丝毫没有任何表示,不禁直言唤了一句,“秦酒公子,可还无恙?” 听到他的这句呼唤,叶桢微微抬了抬头,随后便嗤笑一声,叹道:“既然你都来了,何必再如此惺惺作态。” 苏子意口中本想继续说的话为之一顿。但片刻之后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公主殿下何出此言?” “苏公子本身地位便是尊贵无比,为何会出现在渭南这般苦寒之地?若非不是有哪位大人物发话了,怕是请不动苏公子的吧。本宫想,前几日的刺杀也与公子有些关系吧。否则你也不会这般就出现在我面前。说吧,检察院让你来做什么?” “莫说是苏公子自发想到此地来,我叶桢虽未一介女流,但不巧恰好对此事有些自己鄙陋的见解。也知晓苏家并没有能量做到这件事。所以苏公子你还是坦白地说了吧。” 苏子意听到叶桢有些虚弱的声音,本是有些心疼。但是听完她对如今整件事情的分析之后,却又觉得心冷。 该是内心如何强大的女子,才会在被自己挚爱之人伤了心之后,还能有余情来思虑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阿。怪不得,检察院的那位,在此番还依旧想要将面前这位,逼回皇宫。 他仔细斟酌了一番,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秦酒公子,在下还是这般唤你来得自在些。检察院的意思是,希望您早日回宫,统领幕后的一切大小事物。而吴国那边的事,就不必您再过于操心。” “不就是不希望我和谢永暮联姻么,直说便是。又何必这般拐弯抹角。还动用了人进行行刺。”叶桢冷笑一声,“皇弟都登基半年了,难得他们还有心。” 苏子意微微的皱了皱眉头,从叶桢的话中听出了不满。略微思索了一番,便开口问道:“如今也不便再与您多说些什么,在下只问一句,秦酒公子,您,究竟…回不回燕京。” 叶桢轻挑眉眼,勾了勾嘴角,冷笑道:“回,怎么不回。” 如今你们为了逼我回去,连刺杀这般下作的事情都能做出来,若是不回,指不定还有什么等着自己和谢永暮。 当然,后面想的,她并没有脱口而出。只是念及此,叶桢心中又泛起了一阵悲凉。 明明已被伤至心扉…… 为什么,自己还依旧这般念着他。 连一丝伤害,都不再愿意他受半分。 她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一丝不舍的情绪缓缓浮上她的眸中。 苏子意见着她的表情,便知晓了面前这位被伤得体无完肤的女子,对外面的那人还带有刻骨铭心的情谊; 。也不知心底想了些什么,他开口便是一句。 “秦酒公子,您可知道,炴帝驾崩了么?” 叶桢猛然抬头。 面前藏青色衣衫的男子继续道:“如今…吴国不大平静,如果公主还是想着随那位太子爷去上京…您的安全...或许也得不到顾及。” 他顿了顿,随后继续道:“还有...据监察院的消息,吴国的那位年纪轻轻便封了王的殿下,似乎有些不太安分。” “祁王?” “没错。就是娶了叶蓉的那位。”苏子意看了一眼面前叶桢有些惊愕的脸,心一狠,便继续道:“所以…谢兄,如今怕是要加快行程,回上京了。否则…” “否则那吴国的天下怕轮不到他来继承了是不是?” 苏子意未曾说完的话,叶桢替他说完了。 他点点头,然后又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叶桢。随后再轻声道:“可是秦酒公子目前的状态…行程不宜加快…需要静养。在颠簸的环境之下…您......怕是会留下什么病根。” “呵?” 叶桢嘲弄地笑了一声,随后沉言道:“依着你的意思…我得在着渭南,呆多久?” “至少半月。”苏子意答道,随后又在心底补充了一句,若是他能配出解药,当然是不必。只是...... 接着,便是一阵沉默。 叶桢突然想要放声大笑。 …… “我可赋你情深,也会给你一世恩宠,为你带戴上着凤冠霞帔,送你坐上那万千女子梦寐以求的位置,但我却不会为了你放弃了这锦绣山河。这样的恩宠,你要,还是不要?” …… 原来,那个时候的话,如今便要应验了吗? 谢永暮…你真的,如你自己所言,这般心狠…不顾及着我,而念着你的天下苍生么? 若是谢永暮在着渭南等上半个月,等回到上京,怕是一切的倾轧已经过去,所以的事物便都尘埃落定,他回去...也不过只是一个空壳太子罢了。 就算他名正言顺,就算他有这般大的势力将自己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质子变成一个太子,但是在这样紧急的时刻,就算他再如何运筹帷幄,心怀天下局势。也不可能不亲历发生在上京的那场风波,便将那把代表着天下最高权利的椅子揽入手中。 想要挽回佳人芳心,还是成就无上霸业。 这一切... 便只看他究竟如何抉择罢了。 ------------ 第十七章 归德中朗将刘威 第十七章 归德中朗将刘威 叶桢不敢想也不愿去想,她不知道谢永暮究竟会如何选择。江山美人孰轻孰重,若非痴情种,论谁都能分清。 但此刻听了苏子意说炴帝驾崩之后,她确实有心想要留下来,试试谢永暮究竟是如何选择。尽管她已经告知尘风去通知陈启明,自己想要回到燕京的意愿。 但是... 她还是心留了最后半份希望。也…想着经此一事,将自己对谢永暮的情感放下。 若只是情,又怎堪比江山。美人再如何倾城绝色也无非只是一张好看的皮囊罢了。自己的母后虽仅靠着一张美好的皮囊便从一介歌女,一跃成为说书人口中的绝代皇后。但最后…也逃不过后宫的种种倾轧,在绝代风华之时,便悄然陨落。最后虽然风光大葬,但终究...也是没能落个好下场。 父皇虽然在事后为母后寻了仇,但是人死不能复生。所以哪怕她的父皇待她再好,她也未曾念过一次。皇位她不要,成为南楚幕后的帝王她也不稀罕。而且她还一心一意扶持自己的弟弟叶煜上位。 如她这般不识好歹,如何不成为和亲之人选。毕竟南楚的老皇帝,也得要些面子的。但终究还是宠了十几年的女儿,还是不舍得,所以才会吩咐了监察院,让他们守着叶桢; 只是没想到叶桢终究还是跟着那谢永暮去上京。所以在临门到了边疆,即将如吴国地界的时候,监察院才会念着老皇帝的遗愿,横插了这一脚。 不得不说监察院这一脚确实插得极妙,也不愧是老皇帝生前最大的依仗。 刺杀谢永暮,得手了自然便能带走叶桢。不得手也能造成行程上的波动,使得院子有更多的机会。但是却没想到谢永暮却是自己将叶桢给推了出来。 叶桢经此之后,哪能不心冷,与谢永暮关系不复从前,这样即使是带走了叶桢,也能绝了后患。更没想到那吴国的皇帝又在此时突然驾崩。 这一来,监察院倒是占了个天时地利人和。 叶桢与谢永暮的关系,怎么都不可能再恢复往昔。 毕竟谢永暮这些年在燕京的所作所为,无一不表示他是一个极重权势,并且有着一并天下的野心的。在江山美人面前,不必多说,他都会选择江山。 …… ****** 陈启明住在渭南的军营里。 渭南是边疆,虽然此地战事少发,但是也驻扎了一定的边军。 陈启明是从燕京来的黑骑,本便是军队的编制,也是叶煜颇为重视的一人。否则他也不可能接了这差事,千里迢迢的护送谢永暮回上京。只是他的地位并不能让他知晓一些重量级的消息。毕竟他只是一个将领罢了,叶煜再怎么重视他,也不可能将叶桢的事情告诉他。 只是告知他…要好好保护车队。 但是陈启明想起,之前叶蓉公主出嫁的使团的时候,皇上也未曾有这般郑而重之的吩咐。所以陈启明一路以来,也只好是兢兢业业,不敢出半分差错。 直到后来见过了叶桢之后,他才隐约理出一些思绪来。不过大人物的立场怎么可能是他可以理解的,但是并不妨碍他对车队里那位大人物的关心。 知道了谢永暮遇刺,但是那太子爷没事,有事的却是那位贵人之后。他心里便没底了,故而是小心地住进了军营里,没住在驿站。想着若是有什么事况发生,能够有所反映,心急却不躁地等待着那位的呼唤。 所以一听到那位大人物有吩咐,便亲自从军营里迎了出来。 …… 尘风来到军营的时候天色越发的阴沉了。 渭南常年苦寒,并非冬季却也能飘着大雪。此时又是寒冬腊月之时,所以没过多久,大雪又洋洋洒洒地飘了起来。 尘风到了陈启明所在地地方之后,也没坐多久,便将叶桢地吩咐说了个大概,但是并没有说什么时候走。只是让陈启明做好准备,等着护送公主离开。 但叶桢吩咐的是离开,却未曾说明离开的时间; 在方才的情况下,尘风也不敢多问几句。任谁都看得出叶桢方才的状态不大好,他也不方便再多说些什么。所以通知陈启明的时候,也没能说出具体时间。 不过陈启明也不好再多问。 只是草草地大概问了叶桢此时地状态后,才小心地将尘风送走,自顾自地去准备了。 …… 驻扎在渭南的是归德中朗将刘威刘将军,陈启明知晓他算是秦峘一系的人。所以陈启明并没有多想,便去中帐寻了。 归德中朗将是从四品,陈启明是正五品。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而且刘威本身驻扎在渭南也是有实权的将军。所以陈启明这个从燕京来的黑骑卫正五品的领队对刘威还是心存一丝敬畏的。 此时刘威没什么事,正抱着一本民间流传的话本津津有味的看着。此时大雪封路,边疆无事,所以他也是清闲了些许。 刘威知晓陈启明要来见他也没什么表示,他本就是地方的人,对中央下来的人有求不大,何况还是一个官衔比自己小上一级的人。所以抱着词本看也不算是怠慢了陈启明,毕竟他的副手还是懂得些东西,给陈启明倒了酒水便出去了。 陈启明见着刘威斜躺在那张毛色有些暗淡的老虎皮铺着的软塌上,也没什么不满。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这些,见着刘威的心腹出去了,他便刘威闲谈起来。 “刘将军,这渭南,天气常年如此吗?” 刘威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是阿,渭南苦寒。你这燕京来的,确实有些受不了。不过本将军呆了十几年,倒也是习惯了。” 陈启明听到他这么说,面色有些郝然。知晓这渭南的日子确实是不大好过,否则刘威将军也不会对自己是这样的脸色了。 于是他尴尬地笑了笑,继续问道:“那刘将军,在此地的军士们,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刘威知晓这人此番前来是有什么事情要他帮忙,但是他也乐得和陈启明打哑谜。毕竟军营里来个新面孔很少见的。刘威在此地呆了十几年,找点乐子也很正常。 “无非便是训练巡逻,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刘威此番是抬了头,不过也没怎么看陈启明,而是提起了面前的酒,大口的饮了半壶,等着陈启明继续说话。 不过刘威不在意,陈启明可是有些着急了,没过多久,便把话挑明说了。 “刘将军,在下有一事相求。” 刘威抬起头来,将词本放下,仔细瞧了他一眼,随后笑道:“说吧,能帮的,我尽量帮你。” 陈启明倒是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有些受宠若惊。但他好歹也是从燕京里出来的人,虽然本身不算是秦系的人,但也是亲秦系的。所以听到刘威的话也没什么不适。只是朝着四周小心的观望了一番,随后才轻声问道:“刘将军,敢问…此地方便与否?” 刘威眉头一皱,自然是明白了他有些顾忌; 。但是此地是他的地盘,若是不安全的话他这个将军还有什么可混的,于是出口也不大客气,“陈启明,你就说吧究竟是什么事。也不用看了,本将军这里安全得很。” 陈启明自然是知晓这个道理,不过叶桢的事情却是重中之重,由不得他不小心。听到刘威话中的不耐烦,他也不敢墨迹什么,上前几步,来到了刘威面前,轻声问了一句:“敢问将军,知晓那位公主的消息吗?” “前段时间从我这儿过的蓉公主?” 陈启明摇摇头,指指天上,继续道:“是另外一位。” 刘威思索了一番,随后表情便变了,问道:“是那位?” 陈启明点点头。 “无端的,你怎么提起那位贵人了。”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当然后面这句话他只敢在心底说说。毕竟面前这人不知根知底,虽然不惧,但小心一些总是无错。 陈启明听到他的话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不过他也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皱了皱眉。继续道:“如今…这位贵人,便在渭南。” “什么?” 刘威一惊。连着手便的词本都跌落到了地上。 陈启明继续说道:“公主便在邵府之中,如今是传出了话来,说要让下官护送回燕京。”陈启明顿了顿,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刘威讶异的目光。便接着说,“只是下官力薄,不知能否安全将公主送至宫中,这不…请您来帮忙了。” 接着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过了半晌之后,刘威才谨慎地问道:“陈大人,你确定,公主殿下,当真在里面?” 陈启明皱着眉点了点头。 …… 刘威一个人呗放到渭南这个鸟不生蛋,整个城还都被邵家把持的地方已经有十余年。虽然是秦系的人,但是却也是没办法将之调回燕京,只能是在官衔上升。 十年倒是连升了三级。 不过想要调回燕京? 秦系却是挑明了和刘威说,没戏。 可是陈启明此番带来的消息,却是让他看到了希望。 若是安全地将公主护送回了燕京...... …… 在得到陈启明地再三保证之后,刘威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 送走陈启明之后,便将自己带了十几年地心腹唤了进来。 将事情安排了下去,便想着,等待那位贵人的呼唤了。 …… ------------ 第十八章 本王,选江山! 第十八章 本王,选江山! 渭南的夜色带着三分苍凉,偶有羌笛的声响传来。 王理是渭南城门的军士,此番恰好是他职守。一阵寒风吹来,王理便紧了紧衣衫,想着今年的天气还是这般冷。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身边地同僚说起了话来,“等会回去的时候一定要让自家婆娘烫点热酒,暖暖身子。” 身边那人叹了口气,无奈道:“王哥,好歹你还有嫂子,像我这种小兵,不知道何时才能娶到妻子啊……” 王理笑笑,他在这样地岁数娶到媳妇,确实艳羡了卫队了的人。他正想着说让自家婆娘给自己同僚也介绍姐妹,但是话还没开口,便听到一阵马蹄声传来。 望城门下一看,借着下方的火把,能看清那人穿着的军服是渭南军营的校尉。 这个点城门是已经关了的,那校尉想要进城就得拿出点凭证。不过嘛... 渭南这个地方和楚国其他地方可不同,可是不买军营刘威的账,所以王理就看了看,便继续和身边的人说起了话来。 “六子阿,你说,你也姓刘,怎么人家姓刘的就是大将军,而你却是一个小小的城卫兵呢?” 身边名叫六子的人羞涩地笑了笑,说道:“我刘六可没那么大的福气,刘将军虽是本家,但是小人认得他,他却不定能认识小子。” 王理笑着摇了摇头,想着六子这人还不错,还真是动了想要为他介绍对象的念头,只是一瞥眼,便又听到了城门下那人叫喊着,“我是邵袁,快放我进去。” 王理微微一错愕,便也回了句,“带令牌了吗?” “放篮子下来。”下面人回道。 王理耸耸肩,吩咐六子将竹篮放下去。下面的人便将手中的令牌给放了进去,等着上面的人验证。没过多久,王理验证完了那人确实是邵家的人之后,便吩咐打开小门,将他放进来。 只不过嘴里却嘀咕着,“这刘威的人,怎么和邵府扯上关系了; 。” …… 若是刘威在这里,便能认出...这个进城的人… 便是自己的心腹。 ****** 净水湖。 谢永暮穿着暗蓝色的劲装,带着弄月和断空泛舟行于净水湖之上。这个时候两岸红梅已经陆续开放了些许,在浅淡的月色下更显美艳。风一吹,幽幽的暗香,便荡漾在整个净水湖之上。 等小舟行至湖心的时候,谢永暮微微点了点头,弄月便将扁舟停在了湖心,等着谢永暮发话。谢永暮将手心攥紧的解药又紧了几分,望了一眼四周的景色。目光微敛,也不知是在寻些什么。 过了良久,他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寻找的东西,才朝着岸边某个方向微微一指。弄月自是知晓自家主子的意思,将小舟掉了个头,朝着谢永暮指的方向去了。 还没等弄月停稳,谢永暮便踏着轻功去了。弄月见状,自然是知晓他不想有自己和断空的跟随。索性便将小舟停稳后,和断空提起舟中的美酒后,便开始饮了起来。 寒冷的夜风一程一程的吹来,两岸红梅的幽香不住的传入两人的口鼻。 弄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叹道:“也不知她有什么好,值得公子废这般大的气力。” “怎么,你有意见?”断空微微笑了笑,继续道:“主子的事,我们还是少问,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便好了。” “明日,真的能启程回上京吗?” 弄月饮罢一壶酒,声音有些低沉,“追随公子已经十三年了,来燕京…也有五年了。也不知道上京现在是什么样子,那红袖楼的珠儿,还记不记得我……” 听到弄月有些伤感的话,断空的心情也渐渐沉寂了下去,他看了一眼方才谢永暮离去的方向,叹道:“会走的吧...公子,不是一个不顾全大局的人。” 顿了顿,他继续叹道:“说起来…我真的...有好久没有看过上京的桃花了。” …… …… 红梅的幽香依旧不住地传来,谢永暮却没有半分欣赏的心思,脚下的步子也未曾有半分的倦怠。也不知道他飞掠了多久,直到看到一间小小的茅草屋之后,他的脚步才慢慢停下来。 枯黄的稻草被白雪覆盖,能看到屋檐下被月色折射的光芒,屋内一盏微弱的灯光从小小的雕花木窗中透出。窗内,暖色的人影似是举杯。 谢永暮在门口踌躇了半晌,正欲敲门之时。 内里却传来了清朗的男声,“谢兄,既然来了,怎么却不肯进来。难不成苏某的草屋......入不得太子爷的法眼?” 谢永暮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便直接推门进去了; 苏子意似乎并没有意外他的到来,早早的便在小屋中央摆上了美酒,似乎在月色下等一个至交。而不是,等一个准备向他兴师问罪的人。 不得不说苏子意的胆识确实过人。 谢永暮见着面前的场景,一时之间也不明白苏子意在卖什么禅机。微微皱了皱眉,便坐到了苏子意对面,开门见山地问了一句,“苏兄,我手中的解药,是你送来的吧。” “呵…”苏子意笑着点点头,“就知道瞒不过谢兄。” 说着便举起手中的酒杯,向谢永暮轻轻点头。也不等谢永暮反应,便自顾自地饮了下去。 谢永暮见状,也抬起面前的美酒,饮了下去,倒不虞苏子意在这酒中下毒。谢永暮虽然无力去解了叶桢身上的毒,但是自保之力,却是无虞。 苏子意见他的爽快,便笑了笑,他本就没动这样的心思。不过面前谢永暮能不验毒便直接饮下的胆识,却是让他自叹不如。 既然谢永暮能找到这里来,那么谢永暮也大概知晓了自己的来路。还能在这样的状况下饮下自己准备的美酒,当真是让他自叹弗如。 “谢兄,你就不怕我在酒里下毒?”苏子意挪揄着问道。 谢永暮微微挑起眉梢,但面上却是带上了笑容,回答道:“相信苏兄不是那般下作的人。何况谢某对此,也略有涉猎。” 苏子意听见他七分讨好三分警告的话,也不为意,而是自顾自地为谢永暮倒了一杯酒,叹道:“谢兄,既然你能够找到这里,也知晓这件事背后究竟是谁的影子。就算你现在杀了我,在下也拿不出解药。” 谢永暮倒是没想到苏子意这般大方地就承认了,不过他面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而是接过了他的话,继续问道:“那苏兄手中还有多少解药?” “至多七日。”苏子意半阖着眼回道,随后又继续说道:“太子爷,你若想要,在下现在便可予你。只是...不知你能否保证,在赶路的同时,还能够,将公主的病治好。否则...给了你,也是无用。” 谢永暮长长的喟叹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自己手中那杯荡漾着温暖烛光的酒,久久不肯饮下,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夜色越来越深沉了,浅淡的月色越发的暗淡。能听到风声吹过,窗外传来积雪落地砸到泥土的清脆声响,也能听到滋裂的灯花跳动声响。 谢永暮如何肯相信苏子意的托词。 但是就算是不信,又有什么办法呢。 从清晨到日暮,他跑遍了整个渭南,也将邵家库存的珍贵药材都拿出来一一试药,但却都是无用功。其实他知道,既然对方敢开出这样的条件,那么解药的调配,说不得多难。只不过不尝试一番,怎么都不符合谢永暮的性格。所以就算知晓了最后的结局,谢永暮也义无反顾。 配解药的同事,他也是让梦生着力寻找监察院人手的下落; 苏子意在渭南依靠着道天歌隐藏行迹,梦生如何寻不出?所以,在临近子时的时候,谢永暮终究还是寻上了门来,向他讨要解药了。 “苏兄…你应是知晓我对九儿的情谊。”谢永暮斟酌着开口,看向一边毫无反应的苏子意,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 “这一路以来,相信苏兄也看到了,在下谢永暮敬你一杯,请苏兄,帮在下一次。” 这话一出口,苏子意便楞住了。 他没想到,谢永暮竟然是肯为了叶桢折下自己的颜面,向自己低头。 谢永暮是什么身份? 他是堂堂一国太子,如今炴帝驾崩,他就是吴国未来的帝王。掌握着千万臣民的生死,掌控着北方土地的王。 而苏子意是什么身份? 官面上,至多也就是做到监察院院长就顶天了... 两人的身份完全不在同一个层面上…… 但是如今。 一位执掌生杀大权高高在上的王,却低声下气地请求一个他国官员的帮助… 谢永暮可真算是将吴国的面子都丢尽了,也真的...是放下了自己所有的尊严,与底线。这,便是他不让弄月和断空跟来的原因。 …… 苏子意沉默了许久,终究是被谢永暮的诚意打动了,或抑是其他。只见他抬起了手中的酒,似是随意地问了一句,“江山美人,你究竟选什么?” 谢永暮陡然抬头,随后轻笑一声,“苏兄希望在下选择什么。” “那你便走吧。”苏子意淡淡说道:“太子爷,在下没有你想要的解药。” “若本王选美人,就有吗?” 苏子意摇摇头,没有说话,但是脸上的回绝之意,却是越发的浓厚起来。 …… 灯花明明暗暗又闪了几许,窗外的夜也更加深沉了。 一道红色的身影,从窗外一闪而过,随后,便推开门,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坐到了谢永暮身边,将苏子意手边那壶酒提起,随意至极地,便往嘴里灌去。 随后,才在谢永暮耳边,攀附着说了些什么。 也不知她是说了什么,谢永暮地脸色突然间便急转直下,连面上维持的笑容都无法勉强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回答了苏子意方才的问题。 “本王,选江山!” ------------ 第十九章 梦生的心思 第十九章 梦生的心思 飘渺的炊烟自黑色的烟囱之中升腾而已,干枯地只剩下枝干地树枝直楞楞地刺向天空,偶尔会传来枝干不堪冰雪覆盖掉落到雪地里,发出的闷响。 有鸟儿被惊动,扑打着翅膀,从黑色的树枝上,飞掠到另一片掉落了树叶的荒芜树林。有晨曦的光芒透过云彩,投在透明的积雪上,折射出冰凉的光。渭南城中,此时便响起了公鸡的鸣叫。 有熟食的气味从街道两旁的客栈茶楼传来,也偶尔会闻到哪家酒肆将一坛新酒敞开的醇厚气息。 也不知是从哪里来个更夫,在城中大道上,重重地敲了一下锣鼓,婉转的吆喝了一声― “冬至勒―” 随后便是狗叫声响起。 偶尔还会从某家院子里传来老男人粗鲁的叫声,“旺财,你若不听话…今儿个我就把你宰了下酒…” 隐约伴随的,便是护院狗儿委屈的哀鸣。 渭南的冬至,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冬至对于苦寒地方的人们来说,是一个很是重要的节日。在渭南这个地方,甚至曾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而且一直保有庆贺冬至的习俗。 《秦历》中说:“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人们认为:过了冬至,白昼一天比一天长,阳气回升,是一个节气循环的开始,也是一个吉日,应该庆贺。《楚书》上也曾记载有“秦楚冬至日受万国及百僚称贺……其仪亚于正旦。” 这便是表明了冬至的重要性仅在春节之下。 这个时候街头早起开业的茶楼酒肆以及客栈之中,已经隐隐有羊肉的腥味传来了。随后紧接着的,便是羊肉除去腥味之后的鲜美气味。偶尔也能听见有人吆喝的狗肉,但是比起羊肉却还是小众。 梦生裹着一件火红色的大氅,与道天歌从邵府之中缓缓步行出来,倒是没有带什么随从。 在渭南,邵家便是土皇帝,两人的身份这渭南稍有一点常识的民众都能认出。所有倒是不虞什么麻烦,何况道天歌本身武功高强,进出皇宫如无物的主,两人也就随性一些了。 渭南两边的街道还是堆积了厚厚的白雪,只有在两边的门店前,有清扫的痕迹。 倒不是邵家无力派人清扫,只是没多大必要。这雪终日下个不停,人迹寥寥,就算是清扫了也没多大意思。何况两边的商铺东家,自然会吩咐手下的伙计清扫自己门前雪。 …… 这是谢永暮离开渭南回上京的第七天。 这是叶桢离开渭南,回燕京的第六天; …… 梦生和道天歌一开始便与谢永暮说好了,到了渭南就停下,所有并没有送两人各自回去。 所有在冬至这一天,两人还会有闲心,在渭南的街上嗅着羊汤鲜美的气息,以及欣赏...冬至来临时的萧瑟肃杀。 梦生并没有想到自己将叶桢已经决定要走的消息告诉谢永暮后,他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刘威调来渭南十几年,身为地头蛇的邵家怎么可能不在他身边安排什么眼线,所有梦生才会知道叶桢即将离去的消息。 得知了叶桢在那之后选择离开自己,谢永暮的反应在梦生看来...似乎是有些奇怪。 事实上,叶桢在此刻选择离开,梦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毕竟她被谢永暮这般对待,若自己是她,估计做得更决绝一些。君不见当初梦生被道天歌戏耍之后,一声不响地,便抛下了自己千金身份,跑去青楼当歌女。 但是谢永暮的反应,却是足够耐人寻味。 梦生几乎是看着两人一路走来的,若说谁最了解两人之间的情谊,非梦生莫属。 叶桢为了他抛弃先祖基业,不惜叛国也要替他救出刘金俭。在涉及到了楚国的利益之时,也是次次选择了回护他一人。而前段日子发生的那场刺杀,她也是知晓各种明细的。明白即使没有谢永暮那一拉,也是会自己上前,替他挡刀的。 如此用情至深,所以梦生理解她为何有这般强烈的反应。 而谢永暮... 她现在还记得那夜的夜色如水,还记得净水湖的梅香幽幽,也还记得...谢永暮地对着苏子意说:“本王,选江山!” 那时他的表情,坚定而决绝,丝毫不似作伪。犹如一个慷慨就义的英雄,将生死、家庭、美人全部都抛之脑后。 “我走,你救她。“ 而第二日,他也确实做到了他对苏子意的承诺。 可是梦生毕竟是他多年老友。 她还是从他的话之中,品出了一丝别意。 她如何不了解自己这个看似温和,实则比谁都要霸道的老友。若是他真的想要解药,将苏子意拷打起来,折磨一番,如何问不出?毕竟他也是用毒宗师,解毒难是因为时间短。但是若是配出一个拷打人,问出想要的秘密的毒药…却是不难的。 所以,她疑惑的,便是这里。 ****** 七日前。 大雪漫了整个渭南城,连城墙上的缝隙,都被纯白的雪花塞满。若是有人从天空中望下来,也只能是见着零星的屋檐黑角,整个渭南,都变成了一座冰雪之城; 而那位的太子的行辇却浩浩荡荡地,从邵府正门,一直摆到从邵府门口出来,第一条大街的尽头。黑色玄服的护卫簇拥着坐在行辇上那位尊贵的太子爷,从邵府之中缓缓而出。使在门口看热闹的人心,都为之一紧。 有人似乎看到一个裹着白色点染红梅大氅的绝色女子,被一人扶着站在邵府门前,神色冷漠,似乎面前让人心悸的太子行辇,在她眼中只是一个笑话。 他们似乎还看到,坐在行辇上,那为身着玄色掐金丝正服的俊朗太子爷,似乎想要对她说些什么。但是看得出来,那位女子似乎不想听。 最后,威严的吴国太子便从邵府一路走到城门,在离开时,才回头。似乎,望了一眼那个女子的方向。 据有幸看了那一场太子出行的人们说... 那个太子爷走了之后啊,那位姑娘就斥退了扶着自己的人。 那个太子爷走了之后啊,那位姑娘就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泪如雨下。 那个太子爷走了之后啊,那位姑娘就独自一人跑到了城墙之上。 据说... 最后的最后,那位姑娘,在城墙上呆了一天一夜。 呆到整个身子都覆满雪花,呆刀整个人都与白雪混为一体,呆到...终于死了心。 …… 叶桢站在城墙之上,呆呆地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 以为自己会有泪,想要抬手抹去。却发现,那不是泪。只是掉落在自己脸上,融化了的雪花。 …… ****** “所以是你当时告诉谢永暮,叶桢要离开的消息?”道天歌为自己涮了一片薄如蝉翼的羊肉,蘸了蘸面前的调料,就着热乎劲往自己嘴里丢去。 随后又给自己灌了半杯酒,口齿不清地问道:“你名字这件事是喔做的,怎么海妖高速谢永暮苏恣意的下落?” 梦生愁眉苦脸的点点头,随后也学着道天歌的样子,给自己灌了一杯酒。 面前升腾的热气将道天歌的面容显得有些虚幻,但是却也能看到他笑了笑,也能看到他脸上一脸的无奈。 这里是仙客来,据说是渭南做羊肉最为地道的地方。周围鼎沸的人声几乎都是谈论七日前太子出行的事的,但是却没人注意到,这里的两人,才是这件事最有发言权的人。 “喔怎么造谢永暮会这班决然…”梦生吃了一片羊肉口齿不清的说着,“补过也有好粗…” “嗯?” 梦生看了一眼道天歌,随后笑道:“你以为我告诉谢永暮,她将要离开的消息是为什么?” 她顿了顿,便继续说道:“无非是想制造点什么…让两人不合罢了; 。其实叶桢的选择我不奇怪。就是谢永暮这样大的反应,我很是不解。” 道天歌一听她的话,便反应过来自家师妹究竟是想要做什么了。 “你想,让天门从两边之中脱离出来?” “没错。”梦生点点头,为自己倒了半杯酒,一滋溜地便喝了下去,“叶煜作了承诺,只要谢永暮守信,两国之间便会越发平稳,再无战事。若真是这样,楚国岂不是有时间收拾渭南这边的摊子,老皇帝许了我们自主,但是叶煜可不一定。抓紧了这个机会,让两边头疼一会,就有时间将天门从其中摘出来了。谢永暮不带着叶桢走,这争端…或许是不会太远。” “……”道天歌沉默了一会,然后直勾勾地看着梦生,问道:“这就是你告诉谢永暮叶桢想要离去的原因?” “呃…”梦生难得沉默了一会,随后才小声道:“这是设想罢了。若是想要挑起两国事端,其他地方法不是更简单一些。毕竟谢永暮在这儿,叶桢也在这儿。” “但是谢永暮一人走了。” 梦生低下头,“我没想到事情会这样…”接着又低声道:“我去一趟燕京看看叶桢吧。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谢永暮怎么会这样就轻易离开了呢?” …… 道天歌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谢永暮可是即将继承大统的帝王,却在她这儿三番四次折锏…许是,死心了吧。” “可是…”梦生张口便想着反驳,可是仔细想想,还真的如同道天歌所说。 谢永暮一路以来,为叶桢做的哪件事是一个人间帝王该做的事?自从自己跟在两人身后,也是明白谢永暮为了她究竟是做了怎样大的让步。 这一路来她一直都是被两人感动着。否则也不是稍事挑拨,而是真的要制造些什么罅隙出来了。梦生无论与谢永暮私交多好。但是她的立场却是始终一直站在天门这边的,她的身份是天门少主,这一点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 为天门做些事,实在也是无可厚非。 只是她算漏了一点,就是…谢永暮的心气。 谢永暮乃是吴国太子爷,回国便即位。如今吴国一片混乱,他肯在这样危机的情况下还为叶桢做事,就已经极为难得了。这个时候叶桢却吵着闹着要回去了... 连日来为了带叶桢去上京,谢永暮所付出的代价已经足够诚意… 可是临门了,却又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情来… 以谢永暮的骄傲,他是如何再肯? …. 一走了之。 却是最好。 ------------ 第二十章 局势 第二十章 局势 远山将白雪定格成了苍茫的一片,黑色的树枝上面压满了白色的雪花,偶尔有小鸟扑棱挥动翅膀的声响传来。 一队黑色的骑兵,护送着一辆马车,缓缓从管道上走过。除却马蹄踏碎雪花、车轱辘将冰雪堪破的声响外,便再无其他声响。 这一路来,似乎就这么一直,沉默着,沉默着...... 至从渭南离去,叶桢又再走了一次来时的路。 飞鸟、远山、光秃秃的树林、以及,山间偶尔飘起的渺渺炊烟,都与来时的见到的样貌别无二致。连雪花压垮树枝,飞鸟成群扑打翅膀的声响,都仿佛未曾改变。 叶桢掀开窗帘,轻声问道:“陈启明,如今,本宫是到了哪儿了?” “启禀殿下,如今过了怀宁了,预计明日酉时的时候,便可以到扶风。” 叶桢点点头,随后便把车帘放了下去。随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又掀开问道:“怀宁的灾情是否已经控制住了?” 陈启明点点头,“方才经过的时候,微臣未曾见到难民,想来应该是已经控制住了,公主殿下不必太过担忧。” 叶桢这才又将车帘放下,只是放下的时候,她似乎听到了陈启明的嘀咕,“不是说国库没有印量赈灾么,怎么…连怀宁此地都已经控制住了; 。好像吴国那边也有灾情吧,不过......管他的,反正不是我的国。” …… 叶桢一愣。 她突然间想起,自己最初听到灾情之时,向谢永暮哭着闹着要回燕京,谢永暮便交出了那张价值连城的絹书,让自己不要走。留下来。 她还记得,谢永暮那个很是清秀的下属,在之后,对着谢永暮说:“公子,因为您觉得您对她有愧,您便做这些事,想要补偿。可是...那叶泓,对我们吴国...便没有愧吗?您也有您的国,您不能只想着楚国,您…可是吴国的太子。因为您是弄月的主子,所以弄月会听您的...即便,您让弄月去死,弄月也愿意。” …… 想来,弄月是真的做到了谢永暮吩咐的事情吧。 叶桢如今才觉得,那个时候谢永暮做出的决定,究竟…有多么重要。 楚国受灾,难道,吴国就不受灾了么? 而吴国本身的土地以及天气都比不得南方的优越,受灾之后…谢永暮又该如何自处? 况且炴帝驾崩...祁王作乱… 叶桢仔细一想… 竟是突生了忧虑。 最后,她想了想,还是将身边的尘风唤来,低声对他说了几句。然后尘风便向陈启明要了一匹快马,与宁宇恒一同奔向了渭南的方向。 叶桢看着尘风黑色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在心底说道:“但愿,能帮上什么忙吧。” …… ****** 白头镇是楚国与吴国接壤处的一个小镇,因为不属于兵家必争之地,所以已经有很久没有发生过战役了。不过两边却各自有自己的驻兵,小的冲突却是在所难免。 不过近年来虽然小摩擦不断,但是却是未曾影响到半分白头镇人的生活,所以镇子对于谢永暮一行人的到来,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镇子上的青砖灰瓦还凝结着不曾化去的冰花,在冬日正午的阳光下微微折射了些许光芒。 谢永暮张着手指,望着天空那轮并不算刺眼的红日,开始盘算着,自己进入吴国的土地之后,自己究竟该如何行事。 一缕浅淡的微笑浮上谢永暮的唇角,他已经五年没有回到吴国的土地上了,但很奇妙的是,他却并不觉得陌生。五年来自己通过密信,以及母后在背后的支持,对吴国朝内的渗透堪称是一绝。否则他怎么可能在自己父皇刚刚驾崩的时候,便接到消息。 要知道,他可是在离上京有千里之遥的渭南阿; ***** 白头镇外有一条河,一条名叫勿渡河的河,这便是如今楚吴两国之间的界河。在谢永暮到达白头镇之前,便已经搭好了一条能供一辆马车通过的,窄窄的桥梁。 马车驶过上面的时候,有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仿佛不堪重负,似乎下一刻便要支离破碎。 谢永暮从马车上信步走了下来,桥对面是迎接他的吴国官员。也是他这些年,在楚国之时,暗中培养的吴国官员。在这个时候,还能知晓他行踪的,便是他自己的亲信了。 那名官员似乎没想象到谢永暮如此气定神闲,毕竟上京城的局势说是一日三变都不为过。所以面对谢永暮如今的悠闲,他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谢永暮似乎看出来面前这位年轻的官员心底在想写什么,但是他并没有对他提点。事实上,如今的谢永暮确实不必再看谁的脸色行事了。 炴帝驾崩,他既然太子。 那么如今,他便是整个吴国最为尊贵的人。 储君储君。 既然真君已死,那么储君,便就是真君了。 那位年轻的官员终究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太子爷,如今…是否连夜加程尽快赶往上京?” “为何要连夜加程?” 谢永暮淡淡的反问了一句,继而道:“本王既然是太子,晚归一日,未必还有人敢占了我位置不成?” “这…”那穿着青色官服的年轻官员面色一滞,随后在心底嘀咕道:“祁王殿下已经动手,如今…太子爷若是不早日赶回上京主持大局...怕回去了,那把椅子,也有人坐了。” 心底的话却是不敢和谢永暮说的,但是年轻的官员现在已经开始想着,要怎么才能在这场博弈中保得周全。最后又想到,自己横竖就是个小人物,上京的局势怎么变化都是与自己无关的,自己只要小心翼翼,别出什么大差错便行了。 就算自己是太子爷提拔起来的人,但是不出错,料想也没人能够说自己什么不是。 谢永暮没有注意到身边年轻官员的心思,他只是回头,望了一眼河的那头。那边有一片白杨林,树木都直直的,直指天空,如同一把把向天刺去的长枪,那般森严。 但是他的目光却未曾在此处停留,而是又望向了那边白杨林的背后。尽管,那背后什么也看不到。但是跟在他身边的弄月知晓,那是…楚国的方向。 马车又停在了谢永暮身边,他看了一眼背后被风雪覆盖地来路,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便掀开了帘子,又坐了上去。 弄月提着一壶温好的酒,坐到了马车车头,把酒递给了车厢内地谢永暮,轻声问道:“公子,当初离开渭南您是那般心急,为何到了白头镇,你却一点也不着急了呢?” 谢永暮沟了勾嘴角,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饮了一口酒; 。随后才缓缓说道:“谁说本王不心急了。” “嗯?” 谢永暮摇了摇头,没有向弄月解释他的疑惑。 而是在心底想着,回去早了,岂不是证明,我谢永暮,迫不及待地想要那把椅子。 这日子,还是要仔细算着,可不能回去早了,也不能回去晚了。 早了,怎么知道,哪些人,可以重用呢? …… ***** 上京。 往年的隆冬时节,帝都多雨。上京这座临着沧月江的雄城,在每年的十二月以及一月的时候,都会呈现出一个烟雨飘逸的风景。 尤其是在城南临街的一片临河铺子。这个时候天气虽然冷,但是临街的茶楼酒肆都会开辟出一段露台来,供游人欣赏。冬日的蒙蒙细雨洒在沧月江之上,在其中缓缓经过的商船,看起来也格外有味道。 临近除夕的时候,这一带便变得喜庆起来,处处红绸,连寒冷的冬雨也未能阻拦漫天的喜庆。 但是今年,却格外不同。 吴国帝王在此时驾崩,全城素缟三日,连着平日里那烟雨朦胧的景色也无人问津。就在这样的时候,从楚国,远道而来的那位公主,终于是踏上了上京这片城池。 准备,与那位刚好因为成亲而被召上上京的祁王殿下,成婚。 炴帝驾崩全城素缟三日之后,没过多久,便又在全城挂上了红绸。不得不说,这真像是一场闹剧。但是事关国体,就算事情再如何发展。这婚,也是一定要成的。 从上京城沧月江的码头开始,沿着往东的十里河道,两侧的岸上都已经张灯结彩,艳红的绸缎延绵扎了十里不绝。其中还点缀了些不灭的彩灯,到了酉时之后,若是盛着画舫从沧月江上缓缓驶过,便能够见着两岸的灯火如玉带般闪耀。 …… 叶容一双纤纤玉手轻悬在大红色的广袖之外,本是有些青涩的曲线,被身上那件华丽的嫁衣给衬托了出来,一头青丝轻挽,朱唇微点,眼眸顾盼流波,眉如远黛。她坐在楚国的驿馆内,看着外面张灯结彩的景色,啜了半口温热的茶。 想着,自己千里迢迢从楚国来,以为自己面对的,只是那位据说脾气很好的亲王殿下罢了。没想到,自己却是赶上了炴帝这件事。 随后看了看手中,从秘密渠道传过来的飞信,嘴角挂起了一个古怪的微笑。 也不知道,那位惊才绝艳的公主殿下,为自己安排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些人... 而那位自己将要嫁与的亲王,又会是怎样的人...... ------------ 第二十一章 祁王大婚 第二十一章 祁王大婚 上京以北。 越过上京那条能供四架马车并驾齐驱的凯旋大街,便是这上京城中豪门贵族的聚居之地。这一片不仅有商贾豪门,也有王公贵族。连着,祁王府也是在这个位置。 在这一片高门大阀之间,一个身着玄服的中年男子站在祁王府门口,看着府门两边那两头巨大的石狮子发愣。 然后他低下头,看着脚底延绵不绝,从祁王府一直铺到楚国驿馆的红毯,嘴角勾起嘲弄的微笑。 “真是喜庆。” …… 祁王府内,谢永筍面无表情地看着身边的人端着各种喜事用品走来走起,透过有些泛黄的妆镜,他看见自己穿着一件正红色滚金丝的礼服,脚踩鹿皮嵌玉片的短靴,头戴中正玄玉冠。端得是俊朗无比,让京城的闺秀们都脸红心跳。 …… 祁王府前的凯旋大街已经被戒严,路的两边,隔上十几步便会有城卫军守着,街头和街尾也已经被城卫军的人封路。平民这个时候是不得入内的,只会偶尔,有一辆华贵的马车从路中缓缓经过; 车轮在红绸上压出一道有些污秽的印记来,原本是火红一片的街道,留下了难看的黑色印记。红绸下面的雪水也渐渐化开,道路开始变得泥泞。 这个时候,坐在车里的,不知是哪家的达官贵人,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色,然后问了句,“好好的路,为何要变得这般不堪?” 坐在她身边的那个男子却是望着不远处那座华贵的祁王府出神,然后回了一句: “我们坐在车上,总是要碾轧什么,这路,也不过是无辜罢了。” …… 他们是前来祁王府贺喜的官僚。 马车行驶到祁王府便停下了,以车上这位年轻官员的身份倒是没资格将马车驾进祁王府的。 年轻的官员和他的妻子分别下了车,并肩站在祁王府前,与门口那个中年男子交谈起来。 “陈大人。” 中年男人听到他的话,回头微微一笑,便问道:“怎么罗大人来得这么早?” 被唤作罗大人的脸色并不好,叹了一口气,又看看面前这座巨大的府邸,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随后,才又缓缓地说道:“最近不太平,陈大人这是想要?” 表忠心吗? 当然,后面的话他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做了个大致的口型而已。 陈临风摇了摇头,想要对面前的罗大人说些什么,却还是止住了口,而是轻声道:“既然罗大人来了,那我们便一同前往吧。” 罗晋点了点头,便挟着自己的夫人跟着陈临风,在王府管家的迎送下,缓缓进了祁王府。 …… …… 像陈临风和罗晋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炴帝驾崩,大皇子谢永摩有胡人血脉,且如今已经驻守边疆,现在想要赶回上京已是力有未逮。而二皇子谢永言,他本是太子,后被废,现在也是没有希望争夺那把椅子。剩下的除却谢永暮之外,却都是不足三岁的孩童,就算背后的外戚力量再怎么强大,也是没有资格的。 如今谢永暮还在赶回上京的途中,而谢永筍却是因由成亲,在炴帝为驾崩之前,被召回了上京。 炴帝却在这样的时候驾崩…… 局势便变得有趣起来。 谢永暮这个正牌太子远在楚国,在上京有能力争夺椅子的人,也只有谢永筍一人。 而今他成亲…… 也正好是,给了这上京众多官员一个机会; 一个...表忠心的机会。 所以罗晋才会问陈临风,是否是想要表忠心。 …… …… 罗晋和陈临风走进祁王府之后,便感受到了无处不在的压抑气息。虽然那亭台楼阁间红绸飘扬,来来往往的仆从,脸上也是挂满了喜气洋洋的微笑。但府内,却有着一队全副武装的黑骑兵,将刀出鞘,将弓上弦,面上,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杀气腾腾的模样。 罗晋隐约感受到,这王府内的气息,犹如一把上了弦拉满弓的箭,一不小心,便是一触即发的场面。 而面前挂满红绸,却又是银装素裹的王府,也似乎平添了积分肃杀之气。 罗晋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陈临风,心中越发的生出几分不安来,只是这份不安,却是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出自哪里。 …… 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传来,罗晋便跟着陈临风走到了王府边上的那座风雨亭上,朝着门口望了过去。 御林军的黑骑兵们,穿戴着崭新的铠甲,列队而行,将其中骑着黑色骏马的谢永筍团团簇拥住。 谢永筍穿着一身华服,向王府内已经来了的宾客们拱手致意,随后在宾客们的注视下,缓缓地走出了王府,踏上延绵不绝的红绸,往楚国驿站行去。 轰鸣的礼炮声传来,将本就是喜庆无比的凯旋大街衬托得更加热闹。出了凯旋大街后,便能看见两边观礼的人群了。在这样寒冷的日子里,有闲心看皇家娶亲的民众,还是闲得有一箩筐。 当谢永筍的队伍来到驿站外面的时,正好是正午时分。 那位远道而来的楚国公主叶容殿下,身穿一件正红色的华服,外搭了玄色红毛大氅,头顶朱玉金步摇,在嬷嬷的搀扶下,款款的,从驿站之中走出来...... 盈盈可握的纤腰,犹如远山的黛眉,以及,那娇艳欲滴的红唇…… 她被谢永筍牵着,走上了一架双人马车。 两人就在马车上肩并肩地坐着,随着车轮缓缓转动,在前后队列整齐的黑骑兵的簇拥之下。沿着道路上那似乎不曾绝迹地红毯,开始巡视,接受两边民众的注视,以及...欢呼。 …… 谢永筍转过了头,看着自己身边这位可人的妻子,微微一笑,随后捏了捏她因为紧张而出汗的手心,轻声问道:“一路来,可还辛苦?” 叶容一愣。 这应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为什么,谢永筍的语气却是如同询问一个多年老友,轻松地,似乎如同问你昨晚吃了些什么。 她咬了咬下唇; 。随后便回答道:“多谢殿下挂念,妾身一路来并不幸苦。” 谢永筍便笑着点点头,然后又转过了头去,看着道路两边祝福的民众,微微点头致意。 …… 在仆从的引导下,罗晋和陈临风很快地便进入了宴会的正厅。这个时候正厅已经有了一些人了,也陆陆续续地有军方上的官员来到王府之中。 没过多久,一群年轻的军官便踏着被刷得锃亮的皮靴,走进了宴会厅。 他们的军衔都不是很高,但是却大多年轻,最老的,面相看起来也最多三十来岁。 罗晋一看,便看到了自己的两个熟人。 “俞飞白,夏瑾?” 罗晋微微一笑,便带着自己的夫人迎了上去。那两人一见着罗晋,也哈哈一笑,脱离了自己的队伍,朝着罗晋走来。 “你们也来了?” 俞飞白无奈的点点头,随后夏瑾便苦笑着说道:“还不是父亲逼来的。这场婚宴,怕是没那么好过,我才不想来呢。” 俞飞白才接口道:“谁说不是呢,你看吧,来的都是实权派的后裔。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谁敢孤身过来?等那位回来之后,好戏才算是真正开始。” 罗晋皱了皱眉,小心地问道:“若是等分出了高下…再…” 夏瑾摆摆手。 “无妨。”这是俞飞白说的。 “无论是谁…总归是要依赖军队的。” …… 罗晋听到这话,便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想到,你们有不选择的权利。可是,我呢...... …… 谢永筍和叶容的马车缓缓地转过了半座上京城之后,才驶入凯旋大街,驶入...祁王府。 这个时候祁王府的宾客也已经完全来了,这样微妙的时刻,没人会选择与这位势重的祁王作对。所以在祁王与他的王妃叶容来到王府之前,只要是接到了邀请函的官员,便一一到场。 吴国能过排得上号的贵族豪门,官场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们……以及军方的护卫,宫廷礼仪的官员,都聚集在了宴会厅内。将本能容纳上百人的宴会厅都挤得有些狭小。 这个时候,谢永筍的生母,端妃也已经坐到了主位上。等着刚刚下马车的新人来到自己的面前,自己好为两人主持这一场礼事。 …… 谢永筍牵着叶容的手,缓缓地踏进了宴会大厅,迎接着来自吴国贵族们的注视。 她的生母坐在主位上,面带喜色地看着下方拥挤地官员们,也看着自己俊朗的儿子; 。脸上的喜气,怎么都掩盖不住。 ****** 安云城。 谢永暮坐在微微有些颠簸的马车上,看了一眼上京城的方向,侧耳听着外面未曾停歇的风声。 他微微一笑,咧了咧嘴。 “谢永筍…哼。” 谢永暮的笑容里满是嘲弄。 这个时候,大概该是他与叶容的婚事吧。 而那些帝都的官员贵族们,是不是,还记得我这个五年不见的太子爷呢? 谢永暮朝着车外的农月似乎说了些什么,马车便缓缓停下。 他给自己穿上了一件特制的,黑色的衣衫,然后缓缓地骑上了农月的马。轻抖缰绳…… “架—” ****** 依旧是看不见尽头的大雪。 叶桢坐在马车上,望着外面一望无垠的银白,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随后便抬手为自己倒了半杯清酒,缓缓饮下。 也不知...上京如今的局势,究竟是如何? ..... “嘶--” 马鸣声兀的响起,叶桢皱了皱眉,正欲开口询问时,车窗便却传来了陈启明恭敬的声音。 “殿下,您休息了吗?” “何事?” “......”外面的声音顿了顿,随后才说道:“有一匹老马,跟了我们三天了...今天不知道怎么就发疯了,跑到了我们前面...” “嗯?” ...... “就是来时...发情的那匹马。” 叶桢一愣。 便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一匹老瘦却不失神骏的马跟着陈启明,在他的一侧跑着,见到叶桢掀开了车帘,便朝着叶桢所在的车窗,狠狠的打了个响鼻。随后蹭开了陈启明,将巨大的马头对着叶桢的车窗,似乎在埋怨她,“嘿,女主人,怎么现在才把我想起?” “流火?你怎么来了?” 叶桢喃喃道。 ------------ 第二十二章 两妃之争 第二十二章 两妃之争 大婚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谢永筍牵着叶容的手朝自己的母后行礼,在礼官婉转的礼成声之中,回头,向周围的宾客点头示意。随后便与叶容从宴会厅中退下,来到后面的厢房之中。 等到他与叶容离去之后,主位上的端妃似乎也坐不住了,淡淡的对着身边的宫人说了一句,“本宫乏了,扶本宫去歇息吧。” 说完便不再看台下众人的神色,在贴身婢女的搀扶下,离开了宴会厅。 等他们都离去之后,宴会厅的气氛才算是热闹起来。 王府的仆人都穿着合身的新衣,端着精致的食物穿插其中,暖红的烛光以及炭火将整个宴会厅的气氛烘托地更加热烈。 罗晋与俞飞白以及夏瑾寻了个不起眼地位置,各自提着一壶酒慢慢地饮着。 罗晋看了一眼谢永筍与叶容离开的位置,随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也不知道事态究竟会如何发展,如我这般的的言官,连选择的权利都不曾有。” 俞飞白一愣,随后便想到了罗晋与自己和夏瑾的区别。 自己和夏瑾是军中人士,父上那一辈都对军队有不错的影响力。而新皇无论是谁都不会过于逼迫自己。所以自己才会拥有坐观虎斗的资格,而不是像罗晋这般,一个新进的文人言官,连着选择站队的资格都没有。 如今罗晋前来赴宴,便表达了自己对谢永筍的屈服。 想到这里,俞飞白也叹了一口气,宽慰道:“应是无妨,如今那位距离上京还尚有些时日,而在那之前,这位应该能安抚大多官员的。” 夏瑾也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同意俞飞白的观点。 罗晋喟叹一声,也只得重重的点了点头,似乎在坚定自己的信心; 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外面的似乎传来一阵喧哗的声响。 一个花白头发的中年男人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然后他惊呼出了一句话,直接是震惊了全场! “德妃到!” 什么? 这个消息顿时如一声惊雷,全场一片哗然。 …… 方贵人来了?! 这个消息一传到宴会厅,大厅里的诸多官员们心中的第一个反应便是:难道那位贵人回来了? 随后便推翻了这个结论。 论行程,那位太子爷至少还得有五日才能回到上京。就算那位爷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地赶路,入京也得三日。德妃地背后并没有豪门大阀撑腰,她怎敢一人前来这宴会。 要知道,她可是那位的生母阿。 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来到这里,难道就不担心这里的主人胆大心急地将她直接拿下吗?她在此地,唯一地依靠便是自己地太子儿子,如今谢永暮尚未归来,她应该是隐匿不出,等着谢永暮回来才对,为何胆敢一人赴这场“鸿门宴”。 所以在场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便是,难道谢永暮回来了? “不是那位回来了。”俞飞白的神色看起来有些奇怪,他的眼神阴沉,看了看这满大厅的官员,然后压低了声音道:“看来是这位…是想要…敲山震虎......” 敲山震虎? 罗晋的心一下子便提了起来,想起了之前刚刚看到陈临风的时候,他似乎…在嘲笑什么。 这场宴会,难道除了......暗中表明态度,还有其他的什么么? “或许...是我们想多了吧。”夏瑾犹豫了一下,他想要试着冷静的分析下去,“这位来这里,无非是两个举动。第一就是方才飞白说的,敲山震虎,想要敲打一些官员,提醒四皇子太子爷还没回来呢。第二嘛…就是自认为太子爷已经没有什么事了...想要讨好端妃娘娘。” 说着他又自己皱了皱眉,随后又推翻了自己的说话,“也不可能,太子爷的能量,比起这位…怕是不相上下的。” …… …… 宴会厅内议论纷纷,已经有人按捺不住,遣人去前面打探消息。 祁王府倒是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只是按着接待贵人的礼仪,将自己的本分做足了。有人看着王府的反应,心中的惴惴不安也渐渐平息了下来,想着估计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真的重头戏,应该还是那位太子爷回来之后,才会发生。 这个时候谢永暮的生母德妃也已经进了王府,在一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了宴会厅之中,接受诸位官员的问礼; 。随后便在侍者的牵引下,做到了主位上。 她是谢永暮的生母,也是谢永筍的长辈,所以坐到主位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而今宴会厅的气氛渐渐凝滞了起来,轻松的气氛在这一刻也消失不见。 当罗晋终于瞧清楚那位置上的德妃之后,便立刻身体一震。 这位德妃看上去并不如何苍老,看上去并不似快到不惑之年的女子。面目看上去也没有传闻中那般美艳,甚至是有些娟秀。目光清澈而平和,看上去似乎并不像一位久居高位的贵人。却反而如同太学那些博学的院士。 她穿着一件应景的绯红礼服,上面绣着金边。外披了一件银灰色的大氅,头上插了两只看起来并不张扬华贵的玉簪。 罗晋有些犹疑她身上的绯红衣衫。随后便又笑了笑自己,正红那是皇后娘娘才能穿的,这位仅仅是坐到了德妃,倒是没资格穿正红礼服的。可是...今日的端妃娘娘,似乎是穿着正红色的礼服...... 只见她浅浅一笑,便轻声开口说道:“本宫来晚了,诸位可还尽兴?” 听到这话,罗晋一愣。 倒不是这话不够得体,而是...他并没有想到,这位的态度,是这样。 不是话里藏刀,也不是直接发怒。而是...这般温润平和,如同一位慈祥的长辈,正在为自己不争气的儿子招呼远道而来的客人。 果然,她这话一出口场中便安静了下来,没人选择这个时候接过她的话茬。 不过她也不以为意。只是微微地笑了笑,眉眼微微向上扬起,看起来似乎有些高兴的样子,轻声呼喊道:“陈临风,上来陪本宫说会儿话。” 罗晋一惊,便看到方才自己还喊作陈大人的陈临风,便领命上前,走到了德妃的面前,恭声道:“臣在。” 德妃便笑着点点头,似乎低声和他说了些什么。 神色之间荡漾着喜气,似乎今日成婚的不是谢永筍,而是谢永暮,是她的亲身骨肉一般。 …… 台下的众人见她似乎没有找麻烦的意思,也乐得装聋作哑,自顾自地又和自己身边地人攀谈起来。当然,内容是昨天吃了什么,还是你有几个小妾这种事情,便没有人知道了。 …… 终于,仿佛是过了很久,也仿佛只是一盏茶的时间。那位带着新婚王妃进入后面厢房的祁王殿下与他的生母端妃一起出来了。这个时候德妃娘娘才抿嘴一笑,看着端妃,笑道:“妹妹可算是出来了,让姐姐好等。本宫还以为,妹妹你还在怪本宫来迟了呢。” 刚刚从后面出来的端妃,听到德妃的话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怪你来晚了? 是怪你来了; 这样微妙的局势,你却堂而皇之的,便一人来了,是觉得自己底牌很大呢,还是吃定了我李漱绒不敢向你下手?不过这样的场面,自己也不好向你发难。想到这儿,端妃娘娘便妩媚一笑,快步走到德妃面前,亲热地拉起德妃的手,柔声道:“妹妹怎敢,姐姐能来妹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敢怪罪于姐姐呢。” “呵呵…”听到这话,德妃便用宽大的衣袖掩遮嘴轻笑出声。也不知道是真的高兴,还是在嘲笑端妃的惺惺作态。分明是恨不得将自己从这位子上拉下来,还做出这样一副亲热样子,也不知道是做给谁看。 …… 随后便是两位贵人开的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话。众人听着也是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这位德妃来这王府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 过了似乎有一会,两位贵妃的谈话终于停歇了下去。坐上的德妃娘娘才笑着开口向距离她最近的那位官员说道:“我从暮儿那里听到刘风大人的名字很久了,一直曾闻你对我暮儿有颇多襄助,尤其是前段日子。现在,本宫终于有机会向你致谢。”?被她点到名的那位官员听到这话,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颇多襄助? 拜托…这句话是这个时候能说的吗?如今的局势…在王府内若是于那位爷撤上什么关系,自己估计也是不用在这官场上混下去了。这个时候那位爷还没到,局势却已经大致有了一个统一的方向...而如今您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让我怎么说?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想拉拢我?还是暗示我?或者...是想借我,说给在场所有的官员听? 这话落在旁人耳里,尤其是落在一边祁王殿下的耳朵里,自己还用在祁王殿下的圈子里面混吗? 想到这里刘风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望着坐上的德妃,有些恭敬,却十足地摆明了自己的立场,“娘娘,你说错了吧。在下仅仅是尽了一个臣子的本分罢了,当不得您这般赞赏。” “呵呵…”德妃浅笑一声。随后摇了摇头,“暮儿之前来信说了,让本宫好好地感谢一下刘大人呢...” 刘风一下子坐立难安起来...这样赤裸裸的招揽之意……以及,赤裸裸的挑拨之意…… 他偏头,便如愿以偿地看见了自己身边的新郎官-祁王殿下难看的脸色。 …… ****** 叶容透过轻薄的红绸,看了一眼四周的景致,确定了四周并没有什么人之后,才微微地将头上的红纱掀起,踱步走到面前的酒桌上,神色抑郁地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美酒。 为自己倒了半杯酒,浅浅地饮了下去。 想着...自己,还有再回到楚国的那一天吗? ------------ 第二十三章 德妃的戏 第二十三章 德妃的戏 谢永筍面色难看地看着坐上的德妃,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忽而又变得好起来。 他微微一笑,做足了一个后辈的本分,朝着德妃微微一拜,“姨娘既然说完了,那便请入席吧。今天是儿臣大喜之日,姨娘能来真是让儿臣喜不自胜。” 德妃挑了挑眉,似是轻咦了一声,随后脸上便挂起了端庄的浅笑。应和道:“筍儿说得是,姨娘见到你成婚真是太高兴了。所以一时之间倒是冷落了你这个新郎官…”说着,便从自己得手腕上脱下一个玉镯,从坐上下来,亲手递到了谢永筍手上。 “姨娘此番前来也未曾想到什么好送的,以筍儿的身份自然是看不上那些俗物。”说着,她又一顿,然后环视了四周的大臣们,声音突然提高了一度,面色微微有些哀伤,“这是你父皇生前赐给本宫的镯子,说是让本宫好生照看暮儿。如今筍儿你却先他成婚,那这镯子便送给筍儿你吧。” 在场的官员们一听到这话,宴会厅之中的气氛便为之一滞。 有人在暗中嘀咕道:“这德妃娘娘…看来真是找茬的。如今这样的局势下,竟然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先帝的叮嘱...不就是想提醒我们,那位太子爷还没有回来么......可是一个五年没有回来过的太子爷…现在就算是回来了,能有祁王殿下来得势大?” 在场的气氛更加凝重了,在一旁的仆从此时也感觉到了在场的气氛有些奇怪,皆摒气敛神地立在一边,不敢有过多地动作,生怕此时自己一个不小心,便惊动到了在场的达官贵人们。 德妃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在干什么呢? 她没有去寻找说话地那个人,而是凄冷一笑。似乎是有些哀求地看了一眼面前的谢永筍,随后颤抖地说道:“罢了罢了,本宫也不绕圈子了…本宫就挑明了说吧,谢永筍,你是否是真的想将我暮儿的位置…取而代之?” 谢永筍一愣,面色便在此时一下子冷了下来。他冷哼一声,“德妃娘娘可是在说笑吗?我谢永筍既然已经封了王,便不会对那个位置有什么想法了。若是娘娘不信,儿臣也没有什么办法。” “呵……” 德妃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但心中要已经转过无数个念头。 谢永筍如何敢承认今日地这场亲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将朝中支持自己的官员们团结起来,在谢永暮回来之前将局势给稳定下来,但是此时面对德妃的问话,就算他确实是这样做的,但是也绝对不会承认。 要知道,承认与不承认,可是有很大的差别。若是承认了,难保史书上出现自己不好的字眼。虽然史书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但是总有一些地方,还是会透露出真实。 这个时候,大厅的气氛似乎又开始活泛起来了。在场的官员们看到谢永筍的强硬的态度,又看了看似乎陷入沉默的德妃,不免又是一阵议论。不过就在下一刻,谢永筍面前的德妃,又发话了。 只见她冷冷一笑,便怒喝道:“先皇才刚刚离世,筍儿便大肆操办婚事,难道谢永筍你的父皇,还抵不过一个从楚国来的小小公主吗?民有三年守孝之说,天家虽是没有。但是在你父皇尸骨未寒之时,便这般张扬,若是先皇泉下有知...怕是会哀叹自己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子孙!” 谢永筍面色一暗。 有些强硬道:“父皇生前便一直叮嘱儿臣要尽快将此事办下,如今本王只是依循着父皇的旨意,何来...何来......不孝之说?” 谢永筍说道后面,声音便越发的小了起来。这件事情上,他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了。这个时候先皇方才下葬,他便急着借这场婚事来召集官员...这样的吃相,未免是太难看了些。于情于理,在自己父亲方才过世不久,便操办婚事...怎么,都说不过去。 谢永筍没有想到面前的德妃不是通过自己想要抢那个位置,而发难。而是...从孝道这一点,前来发难。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这个时候,在场的官员听到这番对白,也惊疑面前这位久处深宫的女子竟然是能找到这样好的一个发难点。 转眼一看,便见着了那位贵妃泫然欲泣的模样,那双灵动而智慧的眸子在这一刻满含了泪光。衬着整个红色的大厅,却是弥漫出了些许凉意。 就在众人以为她的泪光即将落下的时刻,这位端庄的贵妃,却是稍稍扬了扬头,露出了光洁的脖颈,将眸中的泪花狠狠地逼了回去。然后颤抖着说:“不过,我却是不怪筍儿,筍儿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和暮儿一起受太傅责罚的孩子了。如今想要成亲,也是无可厚非的。今日是筍儿你的大婚之日,姨娘亦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希望筍儿你,以后能平平安安便好。” 听到这一段情真意切的话,谢永筍哀叹一声不好。然后他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周围官员的表情,发现无一不是被这位德妃娘娘眼中的泪光给迷惑住了,脸上皆是透着一股子的叹息。 倒不是说在场的众人会因为德妃的这一席话而改变立场,也不是说在场的人都看不出这是德妃娘娘在作戏。而是...在场的人之中,确实有还没有确定下来,究竟是想要倒向哪一边的官员。而且,在场的官员基本都是代表着自己的父亲来的,年龄…并不大,怎么能比得上在步步杀机的深宫中,坐到贵妃这个位置的德妃娘娘呢? 而如今德妃这情真意切的姨母形象一扮演成功,那些未曾死心塌地地想要跟着谢永筍的人…… 大概是在做决定之时,会多想想,面前这位端庄的贵妃,曾经“真情流露”…… 这一招以退为进,倒是真使得炉火纯青。 谢永筍冷冷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德妃,随后强压怒火,走到自己的母妃面前,跟她说了句什么。然后就朝着德妃行了个礼,回答道:“多谢姨娘的关心。如今儿臣想起来,却真是与三哥在一起被太傅罚写四书五经的时候最是快活; 。只是儿臣从椒房出来有些时候了,牵念着容儿,就不能与姨娘再多亲近了,还望姨娘恕罪。儿臣便先行退下了。” 泪眼朦胧的德妃点点头,便又上前拉着端妃娘娘的手唠嗑了。 在一边等着看情况的大臣面面相觑,随后在心底摇了摇头。暗想到,这位一搅局,这王爷举办这场婚事的目的,已经完全被搅乱了。而且祁王...估计还会落得个…不肖子孙的骂名。 …… …… 谢永筍从大厅出来之后,脸上的微笑瞬间便变得阴沉一片,皱着眉头将前襟松开了些许。 在这般寒冷的天气里人人都恨不得再多穿两件衣衫,只有他,确实嫌弃太热,而微微的露出了咽喉。想要借着寒冷的东风,将自己心中的烦闷给一一吹散。 跟在他身边的小厮见着自家爷这般样子,便开口讨好着说道:“王爷,您别生气。等过了这今天,这端妃呀...也就没机会了。” 听到这话,谢永筍便想起了自己此前的安排,微微的一笑,脸上有些嘲讽。但是口中却冷声说道:“怎么叫的,那是本王姨娘。小询子,你可得叫她…’娘娘’……” “是...奴才知错了。”那人谄媚道:“是端妃娘娘…” …… ****** 凯旋大街满是红绸的祁王府耸立在冬日阴霾的天空之下,远远看去,寂静无声。从院墙之外看去,那寒冷的冬风吹过,只有刚刚从府中探出头的,那冬日里凋零了枯叶的树枝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若是忽略挂在王府外面的红绸,以及地上那延绵不绝的红毯,或许没有人能够猜到,里面正在举办一场亲事。一场,新娘远道而来,千里迢迢的也要赴约的亲事。 …… 凯旋大街外,一直将此路封住的城卫兵此时已经收兵了,在凯旋大街的街头聚成了一片。而街尾的士兵这个时候也已经渐渐聚拢,将封路的这一段留出了一个巨大的空白。 此刻天空开始飘雪了,先是犹如细盐一般的碎雪,接着便是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将整个凯旋大街上的红毯都密密地覆盖了一层,只能依稀看见,雪白之中,微微透着的血红。 …… 德妃娘娘舐犊情深的戏已经演完了,而且也已经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她有些红肿的眸子看了一眼四周的官员们,在心中冷冷一笑。 心想着...本宫在这里,你们…谁还敢算计本宫的暮儿? 就在她想着到了时辰离开的时候,自己的心腹却从外面急忙忙的走了进来,连着撞了好几个年轻的官员也未曾停下,只是匆匆地走到了德妃地身边,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 倏忽之间,她的脸色大变...... ------------ 第二十四章 挟持 第二十四章 挟持 马蹄声由近及远! 凯旋大街之上,城卫兵已经再次加固了长长的封锁线。而就在这封锁线之外,急促的马蹄声从凯旋大街的街头和街尾处传来,随后,便见着几队穿着锁子甲的骑兵纷至沓来,将方才下的白雪踏碎。 这是近卫队的打扮。 近卫队第二骑兵队隶属于皇城的骑兵团,是一支轻骑兵。而此时,骑兵的马上,却未曾悬挂近卫队的标准配置-长枪,而是在马背上放了一把寒光闪烁的马刀,刀锋闪亮,晃得沿途的帝都民众睁不开眼。 驰骋在骑兵队伍最前列的,是一个年轻的军官。若是俞飞白在此地,便能认出这是与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徐辰。 这是帝国元帅的后代,在新生一代中,算是隐隐的领军人物。 徐辰很快就下达了命令: “夏元,你带着一队将凯旋大街给封起来,如果在今天飞出了任何一个苍蝇,你便自杀了填飞龙江吧。” “陈旗!你带着二队将上京的四个码头都给我封了,任谁都不能下水入飞龙江。若是我发现哪条船入了水,你也不要干了。回家种田去吧。” “古云,你带着三队四队,将凯旋大街附近的三个街区都给封锁起来,那一带若是有人闹事,直接就地处决,不必上报。” “好了,我们第二骑兵队,今天可是要干一场大的,成了,富贵无忧,败了...你们也懂的。” 这只骑兵团算是徐辰的心腹了,闻言都是心底一阵嘀咕。也隐隐地猜出了自家将领究竟是想要干什么,虽然这是杀头的事儿…但是在骑兵队的一众人等看起来,却是刺激无比。 更何况,谢永暮不在上京,这件事成功的几率…也被无限的扩大了。 被点到名的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便坚定了自己的信心和决心,朝着徐辰行了个军礼,便各自带着骑兵各自执行任务了; 四散的骑兵队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计划,转眼间被骑兵队站满了的凯旋大街,便只剩下了两支队伍。徐辰看了一眼自己身后严阵以待的骑兵们,狠狠地举起手中的马刀,大喝道:“五队六队,跟我走!咱今天阿...就去求个大富贵!” 徐辰带着大队人马从凯旋大街的街头一路往东而去,绕过门禁森严的贵族门阀,在一片晃动缰绳的声音之中,稳稳地停在了祁王府的门口。 喜庆的祁王府面前,一众穿着锁子甲的骑兵显得格外显眼。 守在门口接引宾客的门房似乎早早的得到了消息,在马蹄声传来之前,便匆匆离开了。只将王府大门开至最大,以方便军中的老爷们骑马进来。 —也不知道,是谁授意的。 …… …… “娘娘,第二骑兵队的人马,从城东处来了。” 德妃的心腹这样在她耳边说道。 德妃娘娘听到这句话,脸色便变得越发的难看起来。 底下的官员们也察觉到了不对,马蹄声传来的时候,王府内便已经渐渐喧哗了起来。 谁都不是傻子,任谁都明白,这啼声幽幽…带来的,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任谁都不会理解为,这是骑兵队在进行军事演练。 德妃皱了皱眉,似乎无意中转向身边的端妃,问道:“妹妹,外面是什么动静阿?快派人出去看看。” 端妃娘娘微微地笑了笑,似乎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姐姐不必担忧,不过是勤王的军队罢了,您就安安心心地…在此地参加筍儿的婚事吧。” 德妃猛地抬头,大喝道:“勤王!勤谁的王?先皇已去,如今新皇未立,哪来的王?” …… 坐下的官员猛然听到这句话,一屋子的议论声在此刻戛然而止。皆是惊惧地看着面前这位端庄的端妃娘娘,等着她的解释。 “呵呵…”端妃此时才从凳子上缓缓站起起来,朝着台下的官员们微笑着说道:“诸位前来,不就是为了见证...新皇的诞生么?”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虽然都明白这场婚事为何在这样微妙的时刻举行,但是众人也没有想到...这位看似精明无比的端妃娘娘,竟然是...直接就告知了众人,这场婚事...就是要让大家承认……新皇! 一时间,坐下众人的表情,有喜有怒。 喜的,便是早早的倒向了谢永筍一边的官员,在暗自庆幸这军队是自己人。 而怒的,便是那些未曾明确表达态度的; 。要知道,这些未曾表达态度的,不仅仅是有俞飞白这样实权大臣的儿孙,还有像陈临风一般的,亲太子一系的官员。 俞飞白怒的原因,便是那端妃用了夺位之中最为下作的一招。 要挟。 他可不会天真的以为...门外的那些骑兵会放过自己。要知道,自己可算是自己家族下一任的族长。若是将自己绑架了,谁知道会向自己的家族里…会开出怎样屈辱的条件。而家族...怎么可能会不应?挟持自己,将自己家中在朝堂上的势力全部帮到谢永筍的手上... 自己一人还不曾有什么大问题...谢永筍开了这个先例,便会被其他的豪门大阀给抵制,就算登基了,他的旨意也不会出了这个上京城。 但是如今的情况不同。 当初谢永筍发请帖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好拂了他的面子。老一辈德高望重的大臣们虽然不便出面,但是...家中最受重视的子辈却是全部都来齐了。 如今…他挟持了这些家族中最为重要的后辈... 效果便显而易见了。 这样的做法,够下作…但,也够有用! …… 随后便是马蹄踩踏青石板的声响,由远及近。 终于...在宴会大厅的门口,啼声渐小。 紧接着,便是军靴踏响沉木台阶的沉重声响,一步一步,将大厅内所有人的信心踏碎。 那人穿着军中制式的军官礼服,佩戴肩章,胸前绶带,腰上挂着一把不合时宜的马刀。在这样的风雪天气里,走进大厅时,脚上却是不染半分风雪。 只见他径直走到端妃面前,右手握拳,放于左胸,一只脚单膝下跪在她面前,朗声道:“娘娘,微臣勤王来迟,望娘娘责罚。” 有趣的是,当他做这些动作的同时,并没有看面前的官员们,也未曾绕路,而是直走到端妃的面前。将军服绷直,极为洒脱地行了个军礼。任谁看了,都会赞叹一声,真是一位俊朗的长官。 只是,他的动作,在俞飞白与夏瑾看来,却是一个极为危险的信号。 两人都是在军营长大,自然是明白他这样做的目的。 这位从小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好友…大概是真的,坚定了了方向。要为那谢永筍献出他那颗跳动的心脏了。军人重承诺,只要表现出来了,就一定会做到。 看到这里,俞飞白和夏瑾无奈一笑,想着...自己大概是真的...要被自己的好兄弟劫持了。 也就在这时,那位双目深邃,充满了智慧的德妃娘娘终于是开口说话了。 只见她嘴角挂起了一抹浅浅的冷笑,随后胆大地绕着面前的徐辰走了一圈,口中便啧啧了两声,似乎是想要表达自己的鄙夷之意; 。接着才摇了摇头,似是叹息着说道:“当年先皇还在的时候,也没见过将军…不知道…将军您,是就职于何处呢?” 徐辰眸色一敛,便沉声回答道:“娘娘言重了,徐辰只是一介校尉,当不得将军的称呼。请娘娘收回您说的话吧。” 德妃又摇了摇头,然后低下了头,似乎在嘀咕,声音却又谁都能听到:“原来还不是将军…不过,怕是过了今日,您便会变成将军了吧。唉…先皇走了,怎么这般多的跳梁小丑也出现了。” 徐辰闻言,面色一僵。不过大概是常年军旅的缘故,这位年轻的校尉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将头偏向了一边的端妃娘娘,用眼神在询问着意见。 见着了端妃眼中的决绝之后,徐辰心中一冽。便起身,朝着周围的官员抱了抱拳,算是礼仪。随后便大声道:“各位大人…在下想请各位去军营中喝酒,不知道…各位赏不赏徐某一个面子。” 说道后面,徐辰的眼睛微眯了起来,声音有些阴沉地说道:“若是不去…在下也可以...去各位大人地家里…做客一番。” 众人听到徐辰的话,皆是敢怒不敢言。这个时候大权掌握在徐辰这一边,若是不从... 想到这里,人群之中便有人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朝着徐辰说道:“徐校尉说笑了,本官当然求之不得,这么多年我还未曾经过军营,想来这次跟着徐校尉,能够见识不一样的风景了。” “就是...就是...” 紧接着,便有人附和道:“徐大人...您还要不要好酒,下官不才…家中收藏了几坛年份上佳的女儿红。若是大人您要,在下就陪您取去......” 当然,也少不了,脾气有些暴躁的... “徐辰,老子和你从小玩到大,你就这样对我?” 说这话的是俞飞白。 夏瑾拉了拉俞飞白的袖口示意他不要再说话,但是俞飞白却是没有半分感觉,而是继续出口挑衅着,“徐辰,有本事你就在这儿把爷给杀了,爷我不吃你这套…” …… 德妃娘娘似乎被面前的一切给吓傻了,脸色苍白似乎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若是有人仔细看她的眸子,便能发现,一抹…隐藏很深的嘲笑之意。 ****** 依旧是漫天飞雪,除却那白茫茫的一片之外,便再无其他景致。偶尔,才能见着几枝野生的冬梅傲雪绽放,在一片苍茫之中,透露出半分喜意。马蹄踏碎落雪的声响将丛林里的飞鸟惊走,一片扑棱翅膀的声音从林子里传来。 谢永暮紧握着缰绳,在官道之上驰骋着。 他偏头,望着远方的那座城池,微微地笑了笑。 眸中,敛尽漫天风雪 ------------ 第二十五章 美人有毒 第二十五章 美人有毒 上京城内的雪花不知在何时渐渐的停了下来。 没过多久,在上京城的的各位贵人们都知晓了祁王府发生的事。 第一反应是愤怒,恨不得直接出面去王府,质问谢永筍;第二反应,却是是无可奈何。谢永筍的手段虽然下作了些,但是却是先皇在世的时候亲自封的亲王。 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将今日在祁王府内的事情传了出去,如今整个上京城内人心动荡。许多商铺在没有到打烊的时辰,便早早的关了铺子,想着借此躲避这一场灾事。 如今,已经过了酉时。 王府内那场浩大的婚事已经举行完毕,而王府内的那些客人…也已经被徐辰转移到了军营里,由重兵把手。 红烛静静的燃烧着,偶尔发出呲啦的爆裂声。寂静的王府里,似乎再也找不到白日里的喧哗。因为军队踏足而变得污浊的红毯也已经被仆从早早收起,只剩下门房两边的红绸还在寒风下微微抖动着,好似要被这场透凉的冰雪给埋葬; 王府内的仆人们此时亦是不敢说话,只是默默的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或者...没有事情也要给自己找些事情做。今天白日的事情,却是将王府上上下下不知情的仆人们给惊吓到了。 谢永筍提着一壶酒将椒房推开,随后斥退了守在门口的婢女,将手中的酒放在桌子上,便朝着静坐在房内的叶容走去。 暖红的烛光将叶容全身都衬上了柔和的光彩,一袭大红色滚金边的嫁衣将她的身段勾勒得及其美好。宽大的广袖里,伸出一双小巧的玉手,轻握在腰间,大红色的嫁衣将她的纤纤玉手衬得好似凝脂。在光影的转换下,指尖的蔻丹流转着点点光晕。 谢永筍一愣,随后脸上便挂起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浅笑,缓缓地走到叶容的身边,在她的一侧坐下,轻轻的,碰了碰那双美得令人窒息的手。 轻声问道:“本王的王妃,可是久等了?” 叶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也试探着,将手微微伸了出去,随后犹如小鹿一般,碰了碰又快速的收了回去,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 谢永筍感觉到她的小心翼翼,心情不知怎么的,便微微有些好起来,连着白日里不愉快的事情也有些忘却。 他起身,便将一旁圆凳上用上好瓷器放着的精致秤杆抬起,轻轻的,掀开了面前女子喜帕的一角。见着她的身形微微动了动,却没有说话的样子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将她面上地喜帕给挑开。 在红烛下闪烁着流光的凤冠便出现在他面前,随后便是她低头露出的那一段无暇的脖颈。他微微一笑,便又坐到了她身边,轻轻的将她低下的头抬起来,轻笑道:“以后你就是我的王妃...还在,害羞什么?” 叶容脸一红,便极为不情愿地将头微微抬起,却依旧是不敢直视面前谢永筍的目光,而是...将目光从地上,转移到了谢永筍的身上。 谢永筍轻笑一声,轻轻地点了点面前叶容白皙的巧鼻,见到她脸颊泛起的羞红,终于,爽朗地笑了起来。轻咳着调笑道:“本王的妃这般胆小,以后怎能陪我共享荣华呢?容...容儿!以后便这般唤你吧。” 他的声音顿了顿,随后强行将面前美人的头给抬了起来,说到:“容儿还是该看看本王,否则王妃不认识王爷…这说出去可又是一桩笑料。” 叶容这才看清面前男子的面容。 剑眉星目,眼中,似乎蕴含着什么光芒一般,让人移不开目。 叶容心中微微一愣。 想到自己曾见的那位太子爷,似乎和面前这位有五分相似。吴国的皇室,皆是这般俊朗吗? 不过她心中的犹疑却未曾在她脸上表现出来,而是快速地看了一眼面前地谢永筍之后,又快速地低下了头,好似一个纯良地小动物一般。似乎刚刚才离开母亲,面对陌生环境而自然做出的反应。 谢永筍见着她单纯的样子,突然间,心间便荡开了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便笑了笑,从面前的桌子上提起一壶美酒,便倒在了两个大红漆器的合卺中,将其中一杯递给了叶容,另一杯留给了自己。 叶容微微一愣,便抬起手中的合卺一饮而尽,丝毫未曾在意面前谢永筍那一脸的错愕表情。直到放下了杯子,才见着了谢永筍强忍着笑容的样子。 似乎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自然而然地拍了拍自己光洁的额头,似在懊悔。不过谢永筍却是觉着他的动作可爱至极,丝毫不做作,与他这么些年见过的女子都……不一样! 他笑了笑,便提着酒又到了她的面前,将美酒再次倒入她的杯中。 柔声道:“容儿,与本王一同饮罢这合欢酒吧。” 叶容点点头,小心翼翼的伸出半截似白藕般的手臂,与谢永筍交臂,等着与她一并饮了这酒。谢永筍却又笑了笑,伸手将她手中的合卺给夺到了自己手上,再将自己手上的那杯酒递了过去。 叶容似乎皱了皱眉,有些不解。但是谢永筍的手已经坐在了她的身边,牵引着,与她一同饮下了这杯合卺酒。 见着他确实喝完了之后,谢永筍这才微微地笑了笑,似乎放下了什么戒备一般。他上前,将叶容轻拥住,便在她似有似无地反抗下,将她给压到了后面的花床上。 在叶容惊呼声即将出口的时候,他便用自己的唇,将之堵在了她的喉咙之中。 …… 软红灯帐,床头的帷幔被放了下来,厚重的红绸将外面的灯光都阻拦在了这方寸之外。谢永筍只觉得面前美人如玉,需得早日享用。 将她扑倒之后,轻吻了一下,便失去了直觉。 …… ****** 江宁一浊园。 跟着叶桢一并走的,还有苏子意,如今他挑着一盏大红灯笼,像上元节前夕,谢永暮送叶桢回一浊园那样,来到了一浊园的门口。 自从叶桢从江宁离开之后,倒是有暗卫司的人常来打扫。所以一浊园还是老样子,连着面前石狮子的光洁度,都未曾改变。 只是...一浊园没变,但是昔年偌大的谢府如今已经人去楼空了。连牌匾上的那个“谢”字,都已经沾满了灰烬。有些许雪花落在上面,将曾经的辉煌都遮掩了起来。 叶桢在谢府面前停驻良久,才转身回了一浊园。 一浊园里面还是老样子。 青石板路未曾有什么改变,只是两边夹道的花花草草在冬日有些枯败。庭院中央的那个池塘里也能隐隐看到有鱼儿在游动。还有那株年迈的垂柳,以及...后院粗大的合欢树。都在寒冷的冬日里显得有些垂败。 叶桢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便上了二楼,抬眼便又见着了旁边谢府那一排排迎春树; 。说来也奇怪,叶桢这院子里的老柳和合欢都在这样的天气里变得垂败起来。偏生一旁的望春却是抽了一两支新芽出来,生生地,映出了些许春意。 叶桢恍惚间,便想到了谢永暮的样子。 可是印象最深的,并不是初见之时的救命恩人聂荣。 也不是后来在燕京翻手为云覆手雨的谢永暮。 更不是后来,在去上京途中,那个叱咤风云的谢永暮。 而是在刚刚到江宁的时候,他在一片望春树下,奏着一曲不知名的曲子。目光温柔,敛尽风华。 他温和地对自己说:“江宁,谢定安。” 微凉的夜风吹过。 叶桢紧了紧衣衫,便又转身下了楼。 对着跟在自己身后的苏子意说道:“苏兄,你便回吧,有劳你送我回来了。” 苏子意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叶桢。 直到叶桢叹了一口气。 “何苦…”苏子意轻声劝诫道:“陛下还在燕京等您回去,公主…你,不能呆在江宁。” 叶桢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被红灯笼照得有些暖意的苏子意,说道:“那就晚些时日回去吧,我想在江宁住上几日。” “可是...除夕降至...您若是不回去...” 叶桢摇了摇头,“就算现在赶路,也是来不及的了。不如就在江宁,等着除夕过了,再回去吧。”说着,便转身,摆明了一副送客的样子。 苏子意无法…微微的摇了摇头,便说等会寻两个女婢过来照顾她,便出了一浊园的大门。 叶桢没有说话,只是上了楼,靠在窗边,目光有些出神地看着谢府那一排排的望春树。随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从雕花的衣柜里拿出一件黑色的大氅,从二楼的阁楼处,提了一壶酒,爬上了屋顶。 因为白日里下过雪的缘故,所以这个时候的屋顶有些湿润,冰凉的青瓦透过暖和的棉鞋传入叶桢的脚心,她也不在意。只是寻到了曾经一同赏月的那个位置,将大氅给铺了上去,坐了下来。 往口中灌了一大口的梦生醉死。 她似乎看见了,当初的那个谢定安,“秦兄,你说…如何才能醉一场?” “你呀,若是等这园子开满望春,摘花独饮一坛,能喝得百日醉。等这浮生借了世人痴怨,就着晨露饮一杯,便能喝得千日醉。想要长醉不醒?哈,那就简单了。就找个知己好友,在月下伴着星辉入喉。” 她轻声回答道。 眼中,却是灌满了泪光。 ------------ 第二十六章 暗月之夜 第二十六章 暗月之夜 上京祁王府丑时。 椒房内的红烛已经燃尽了一大半,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光芒。寒风从窗外呼啸着吹过,能听到外面传来枝叶被风吹动的声响。 叶容面无表情的坐在床边,看着在自己身边熟睡的谢永筍。确认他不会再醒来之后,便微微挑开火红的帷帐,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外面并没有什么人,才赤脚从床上走了下来。 走到面前的圆木雕花沉木桌旁,挑起了此前谢永筍带进来的那壶酒,打开酒盖,轻轻的嗅了嗅。随后嘴角牵起一丝嘲弄的微笑。看向谢永筍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呵?弥罗粉倒入酒中,就想控制我? 叶容摇了摇头,随后似乎又自语道:“想来也是见着我喝下了那杯酒之后,才敢这般大胆地想要与我交换吧。只是我的祁王殿下阿...我叶容虽然当不得我那位姑姑,但是就凭你,也想抢占了我的身子?” 说着,她的嘴角又自然而然的挂起一个讥讽的笑,丝毫不似此前面对谢永筍的时的天真无邪。随后便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绣了字的锦帕,将自己艳艳的红唇用力拭去。 低语道:“醒来之后,你只会记得我…被你控制,也…被你玩弄…”说到这里,叶容那双灵动的眸子微微闪了闪,便首先绕着房间走了一会儿,然后又将房内的摆设都大致打开着看了看。确定这是为了她而新修建的屋子,并没有其他的怪异之处之后,她才又坐到了床上,歪头看着里面沉睡的祁王。 细思着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是有什么能力,成为这吴国的王呢。 从楚国出嫁之前,她便从暗卫司那里充分地了解到了那位太子爷的能力,所以一开始嫁过来的时候,并没有想要做什么。只是想着...让这位殿下早日失去对她的兴趣罢了。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在途中却是知晓了炴帝的事情; 。而且…在那之后,却又是收到了自己惊才绝艳的姑姑的来信。 信中的内容是什么呢? 自然便是在谢永暮回来之前,阻止这位祁王殿下登上大位。 说实话她并不知晓谢永暮与叶桢之间的关系,但是凭借着对叶桢天然的信任,所以她才会冒险施展出了自己最后的手段。 红尘遗梦。 红尘遗梦是什么东西呢? 是秦淮河上那些不得不从了客人的清倌人最后的手段。若是实在不想与之欢好,便在自己的唇上抹上混合了红尘遗梦的朱丹,只要抢占自己的恩客吻了自己,便会在梦中与之欢好。醒来之后,也只会记得梦中的噬骨销魂。丝毫不会记得...自己只是吻了面前的美人儿,便会一睡不醒。 叶容突然便想起了那人在自己临走之前赠自己红尘遗梦的片段。 …… 萧瑟的秋风将整个燕京的绿植都吹成了枯黄,唯有玉山书院的楠竹还依旧苍翠着。 自己前日里接到了圣上的旨意,让自己代替自己那位惊才绝艳的姑姑,去和亲。 当然,自己是万分不愿的。 但是自己却又是从下在王府长大,深谙自己的命运。就算自己不远嫁千里,也会被许配给一个门当户对,自己…却不喜欢的人。 所以,在象征性的抵抗了一番之后,便从了旨意。反正...嫁谁,都无所谓了。远嫁上京,也能为自己挣个公主的名头,还能将自己家族的荣光更上一层楼。 只是没想到的是... 就在那几日之后,自己的老师,那位总是穿着一袭月白色长袍,不染轻尘犹如谪仙一般的老师,却在某一日早课完了之后,将自己唤到了玉山书院后面的楠竹林之下。 请自己喝了一壶茶。 他问:“甘心吗?” 她摇摇头,却又点点头。 然后他便笑,从自己绣了银色云纹的广袖之中掏出了一盒小小的胭脂,放到了自己的面前,望着远方的山峦,轻声道:“这是红尘遗梦,若是你不想…便将它涂到唇上吧。” 他的目光澄澈,唇角温良。 有秋风拂过,将他高高束起的墨发微微牵起,俊朗脸庞都在这一刻被柔化。她记得的,只是那一日的午后,茶温刚好,微风撩起他的墨发也...刚好。 …… 那时候自己本以为自己是不会动用这盒东西的,但是在下午的时候,突然便动了这份心思。在谢永筍离开之后,为自己涂上了这红尘遗梦。 事后证明自己的决定丝毫没有错; 这谢永筍的戒备心当真...恐怖至极。这只是自己与他见的第一次面,他便能狠下心…向自己下弥罗...不过现在嘛... 叶容冷笑一声,眼中的阴骘便越发的深沉了。 “指不定...是谁控制谁呢?” …… 与此同时,整个上京城不甘寂寞的人,也秘密地开始转动了起来。 若是有人注意,便会发现…那些个平日里甚少出现的贵族密探,在这一刻出现地极为秘籍。甚至有人察觉到自己房顶的砖瓦被什么东西踩过。有些松动,滑落到了地上。 身穿黑色夜行衣的密探门,此时便从凯旋大街的各个深宅大院中轻巧跃起,用隐蔽的线路,以及最快的速度朝着城外走去。这个时候这些个死士见着自己所在家族的敌对家族人手时,也没有像往常一般,上前与之交手。而是冷漠地对视了一眼之后,朝着自己接受的命令处赶去。 —他们,便是这些贵族在妥协之前,做的最后一次试探。 与此同时… 有人还发现…从楚国来的那些商人们所住的居所内,似乎也有着什么异动一般。不过现在这些人却是无法将这个消息给传递回去了,现在最紧急的事,便是前去城外的军营,将自己受困的少主给解救出来。 …… 城外,骑兵团第二支队。 徐辰一双阴骘的眸子盯着自己手中的军营地图。 如今已经过了丑时,在平日里,是整个军队最为疲惫的时候。但是今日不同,他知道,今晚一定会有一场硬战。渡过了,便一跃成龙,过不去嘛…就等着从此亡命天涯吧。 所以从回到营地开始,他便开始部署着整个军队的防御。亲自挑出了两队受过专业训练的斥候,将他们放到了军营的四周,不停的轮番刺探着。还命令所有的骑兵将自己的马喂了明熹,以保持马儿的精神。更是许下了事成之后…每人升一级的承诺。让所有的人都严阵以待,等着...帝国的贵族最后的反击。 吴国大佬门的死士们来得并不快,但是却个个精锐。 徐辰将营地四周的地图放在灯下看了又看之后,口中便呵出一口白气。身前身后都是他的心腹之人,但是他…却依旧觉得有些不安。 面前跳动的灯花看起来似乎越发的模糊,徐辰当机立断,便率人出了中军帐,在外面寒冷的夜风之中狠狠地吸了一口气。 随后眸子微微眯起,目光穿透面前的重重白帐,落到离军营门口最近的那个帐篷里。 —任谁,也不会想到,徐辰胆子竟然是大到将人给关押到最容易被人搭救的地方。 而为什么…谢永筍不将他们全部安置在王府呢?因为谢永筍是王爷,还是一个颇受先帝喜爱的儿子; 。所以才会早早封王。故而各大家族早早的,便将自己的探子给埋了进去。谁也不知道平日里向自己表达忠心的人的背后究竟是什么,所以谢永筍并不想冒这个险。 而军队却是最不容易渗透的地方,徐辰从十七岁起,便在这第二骑兵队中呆着了,一路打浑十几年。自然是将这支队伍打理得上下一心。否则白日里徐辰得命令一出,等待他的,不会是下层的接令,而是他们的拔刀相向。所以,这个名义上还是吴国的骑兵,在私底下,其实已经打上了徐辰的烙印。 而此时,营地门口的那顶白帐内,又是什么场景呢? 温柔端庄的德妃娘娘在进了那顶白帐之后,便受尽了其他官员的白眼。心想着若不是你来搅局,我们也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不过那些看似恶狠狠的眼神,却是没能给这位端庄的德妃娘娘造成什么困扰。她只是在自己的婢女伺候下坐在了一边,似乎是睡了过去。 而陈临风在那场宴会上表现的态度,也已经证明了他是太子一系的人。此时也是坐在了德妃不远的位置。除此之外…更耐人寻味的是...那两位,有着军方影子的年轻军官,竟然也是坐到了德妃的身边。 俞飞白、以及夏瑾。 这个时候的军帐内,气氛就很是微妙了。 俞飞白和夏瑾背后的实力不容小觑,如今他们站到了德妃的身边,岂不是说...德妃娘娘拥有了俞家和夏家的支持。 想到这里,在场的官员开始蠢蠢欲动了。想着...若是俞家和夏家肯支持太子的话,那么事情肯定还有转机。想到这里,边有人上前,问了问俞飞白。 并没有得到什么答案。 这让一切右边的扑梭迷离起来。若是靠上俞家和夏家,那么在场的人也上前,表示忠心的。毕竟谢永筍今日的做法已经算是狠狠地将他们的得罪了。但是若没有...如今表了忠心,日后谢永筍上位,遭殃的,第一个便是自己。 就在众人心思诡异的时候,外面却传来一阵喧哗。 俞飞白和夏瑾眼前一亮,便知晓了这是家族之中救自己出去的最后一博。成功,便代表了自己不必屈服在谢永筍的威压之下,若是失败...自己的家族便要受制于谢永筍。直到,他登上大位。 ****** 徐辰冷漠地盯着从军营外闯进来地那些人,思绪有些不受控制地想要把自己关押地那些人全部杀掉。想着,若是杀掉了他们,便没有这么多地麻烦事了。不过他也只是在心底想想,并不敢下手。 第一个出现的死士在距离营地一公里处便被斥候发现了,在徐辰的示意下,斥候并没有将他杀了,而是将他给放了进来,实验了一下,自己的决定是否错误。 那死士果真是没有在意他经过的第一个军帐,而是直接便潜行到了徐辰所在的中军帐。 徐辰笑了笑,手下的人便面无表情的上前,揪出了黑暗之中的那个人,轻轻的,抹了他的脖子。 ------------ 第二十七章 军营起火 第二十七章 军营起火 寂静无声的军营里,偶尔传来一声闷哼。也伴着火柴噼里啪啦的声响,在黑夜之中传了很远很远。因为雪夜而有些朦胧的月色变得更加黯淡,只有清浅的点点光辉。也不见星,连明亮的北斗七星都被隐匿在厚重的云层里,找不到丝毫踪迹。 徐辰穿着一身下层军官的打扮,站在军营门口。按耐着自己微微有些激动得心绪,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等着自己的猎物一步步地步入自己精心设下的陷阱。 ****** 西洛是林家派出来的死士。 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他也只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衫,以免厚重的棉袄将自己灵活的身躯变得笨重起来。 他站在距离骑兵营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上,微微眯着眼看着远方除却几处被火把照亮的地方,其余尽是黑暗的军营。 西洛知道今夜的事情不会这般易与,但是他却很聪明,没有像其他前来救人的人一般,贸然冲了进去。而且,来的时候也小心的掩盖了自己的痕迹,没有让徐辰派出的骑兵监控到。 他看见有几个黑暗的影子,翻身进了军营。他想好好的嘲笑一番,却发现自己也身为他们之中的一员,如此做的不地道…不该是千年儒门林家的死士。 没过多久,西洛便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方才进去的那几人,已经是成为马刀之下的冤魂了。 他低下头,似乎在计算进去与不进去的得与失。想了良久之后,才似乎微微坚定了信心。从小山坡背光的一侧缓慢地走了下来,迎着有些黯淡地月光,朝着目的地走去。 他并没有选择方才他看见的那几人的入口,而是从军营的右侧―也就是兵器库一边进去。 那几人选择的是左边的伙食营,既然已经推测出来伙食营有什么不可预知的危险,西洛自然是不打算再走那边。而兵器库虽然在平日里是整个军队守备最重的地方,但是这个时候,西洛也只能选择赌一把。 他赌...兵器库的人都被抽调去了护卫那些个贵人们。 …… 黑色的棉靴在白色的雪地上踩出一个浅浅的印子,从军营的右侧开始,一串看不清大小的脚步便从军营右侧的兵器库的阴影处出现,那凌乱的脚步,时而轻,时而重,就好似一个喝醉了酒的醉汉一般。 西洛是最擅长寻找东西的,否则他也不会被林家直接派出来,去寻救自家的少爷。所以一开始,他便锁定了在军营中央的那顶巨大的中军帐。 试问重要的东西,你会如何处置呢? ―自然是随身携带了。 所以西洛自然而然的认为,自家的公子林铭之被关押在中军帐之中; 西洛黑色的魅影融合在黑暗的坏境里,看上去犹如一个暗夜行者。他的脚下不知道踩着的究竟是什么步伐,仅仅在西洛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之中,便从穿梭在其中的三个小队之中,来到了中军帐的布帷前。 透过帐内摇曳的灯光,他似乎能看见内里有一人正抱着书卷在研读着什么。 西洛挑了挑眉,便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直黑色的,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打造的特质迷香。从军帐的缝隙处将内里的气息纷纷给吹了进去。 过了一会,他才小心翼翼的又从一个小小的缝隙里,看清了内里的状况。一个穿着校尉服饰的年轻军官倒在书案上。因为脸朝下,所以西洛一时间也不知道在里面的那人,究竟是不是徐辰。 他皱了皱眉,似乎在埋怨自己并没有找到自家公子的存在,便已经浪费了这般多的迷香。他不禁有些懊悔,想着自己应是确认了再使用的。 不过这个时候也容不得他再仔细思考什么了,微微从地上直立了起来之后,便打算再次去寻找自家公子被关押的地方。却未曾想想到,他方才站起的时候,脖子上,已经感觉到了独属于兵器寒冷的触觉,以及...尖锐的锋芒。 西洛僵硬地笑了笑,便微微的回过了头来,想要劝说自己身后这位,放过自己。但他的话还未曾开口。冰凉的寒夜里便突兀的出现一阵冷冽的光芒。 紧接着,便是温热的液体,随着刀尖一直滑落到地上。轻轻的,砸出了一个声响。 身边有人小声问:“解决了吗?” “没留活口。” 那人点点头。 两人便再次隐匿进了黑暗之中,似乎......从未曾出现过。 ****** 从徐辰身边摸过的家族死士已经过了半百之数,但是徐辰却依旧如同一个刚刚入行伍的新兵一样,守在距离门口最近的那顶大帐前,做出了一副困倦的样子。 果不其然,从他身前经过的死士们,都忽略了这个守门小兵还在打瞌睡的帐篷。而是小心翼翼地往后方那些个防卫强大地力量去。 人都有一个惯性思维。要保护什么,或者收藏什么的时候,总是要拿出一大部分银钱,或者是什么人小心而仔细的护卫着。如徐辰这般胆大妄为的,一直都是他人眼中的另类。 …… 月色越发的昏沉了,连着烧得噼里啪啦的木柴也在这时渐渐的暗淡了下来,只留下一团有些温暖的火光,军营里这个时候已经开始有些血腥的味道传来了。 刺激着每个骑兵,以及...死士的嗅觉。 这个时候的德妃娘娘在干什么呢,她仿佛真的是睡了一觉,没有丝毫察觉到外面有些不同寻常的气味,以及...与往不同的异动。 她仿佛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已经有多么艰难,而是在跟着身边的陈临风说着什么话; 。只不过话中的内容已经无从查询了。不过人们还是能从两人的表情知晓他们如今似乎很轻松,好似并不担忧自己的那个“儿子”授命徐辰,将自己杀掉。 只是细心的人…还发现了什么呢... 俞飞白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距离自己不到五步,自己却死活听不到她与那陈临风谈话声音的德妃。但...能看清,那位德妃娘娘的目光。一直柔和而澄澈着,似乎…丝毫不为今日的事情感到担忧。 俞飞白没由来的,突然想与那位坐在一边的德妃娘娘说些什么。但是一想到自己目前的身份,便还是打消了自己的年头。而是推醒了自己身边的夏瑾,低声道:“飞玉,飞玉?” “嗯?”飞玉是夏瑾的字,所以俞飞白才会这般唤夏瑾,只听见夏瑾有些口齿不清的回答道:“小爷我正困着,别阻我睡觉。” 俞飞白微微的摇了摇它,便靠到了夏瑾身上,俯到了他的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夏瑾脸色一白,便压低了声音,有些迟疑的问道:“你是认真的?” 俞飞白点点头,目光隐蔽地看了一眼毫无变化的德妃,随后又看了看周围的部署。以及...仔细地听了听外面,不曾停歇过的异动。 帐内有取暖的炭盆,以及御寒的布帷…… 一转眼,一个计划便在他的心中成型。 …… ****** 寅时初至。 一阵悉悉簌簌的声响从俞飞白所在的位置传来,紧接着,便是有些隐忍的痛呼声响。一直守在帐内看管他们的士兵这个时候便行动了起来,快速的走到了俞飞白所在的地方,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 涔涔的冷汗从俞飞白的额头顺着脸的轮廓一同滑下来,一直从锁骨,滑到了俞飞白的中衣内侧。紧咬着不肯发出痛呼的嘴唇在这一刻也变得有些发白。只见他蜷缩着身子,不停的发着抖,如同一个溺水的人,方才挣扎着上岸的样子。 而身边的夏瑾似乎知道这是什么病一样,早早的便退到了墙的一角,似乎害怕俞飞白将此病传染给他似的。 士兵见着俞飞白的这一幅样子,有些迟疑地看了看外面。 他接到地命令是守着这里面的人,不允许发生什么异动。而此时…他皱了皱眉。思索了片刻,便吩咐了下去,放帐内的其他士兵继续看守。而自己,前去寻找校尉大人。报告此事。 他明白这里面的人身份都是非富即贵,若是任何一个出了差错,都可能导致自己前途被毁,所以他走得很急,甚至没有注意到,俞飞白在他离开之后,嘴角那一闪而逝的嘲笑。 那个领头的军官离去之后,便又过来了一个士兵,他守在俞飞白的面前,皱着眉头看着俞飞白这一番“精彩”的表演。 只见俞飞白抽搐的幅度变得更大了些,脸上的冷汗也似乎从米粒大小,变成了黄豆大小; 。那士兵似乎比他的说上司要仁慈一些,有些怜悯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不断抽搐的俞飞白。 断断续续的声音从俞飞白的口中传来... “冷…好冷……” 那士兵轻轻叹了一口气,便伸手,将地上的俞飞白给扶了起来,架到了火红的炭盆边,以便缓解俞飞白口中的寒冷。 俞飞白来到炭盆之后似乎变得好了些,身子也不再那么抽搐了,只是额头上的冷汗还依旧流淌着。士兵看了,又叹了一口气,拿着暖壶倒了一碗温热的酒,递给了面前的俞飞白。 俞飞白这个时候似乎已经好了很多,他晃晃悠悠的坐了起来,接过了士兵递给他的酒,双手抱拳,似乎是想要说声感谢。 然而... 就在下一刻... “嘶……” 大片不帷被撕破的声响从方才夏瑾的位置传来,紧接着,便是一碗浓烈的热酒,和...还散发着红红热气的炭火盆,朝着布条被撕拉的声响方向飞去。 酒和炭盆在空中相遇... “轰…” 明亮无比的火光边冲天而起。 将整个军帐给照了个透亮。 “走水勒―” 也不知道是谁猫着腰在人群中呼喊了一声。 紧接着,这个大帐周围的军帐在这一刻边混乱了起来。也…惊动了正在外面装作一名小兵巡逻的徐辰。 他面色一变,便心道一声不好。 他并不是在担心…火势的蔓延…在这样的大雪天气,那火势再如何迅猛,也会在冰凉的雪花下消弭于无形。而是担心,还有一些隐匿不出的死士,找到了起火的地方,将他们全部都找出来… 接下来的事情,便准确地证明勒他地预料。 本来是没有联系的死士在火光冲天那一刻,不约而同的冲向了那顶他们一开始忽略的军帐。而伴随着他们的,咻咻的弓箭声响。 一时间... 灿烂的火光、箭体入身的闷响、以及...军帐内官员们有些绝望的呼叫,在这一刻全部都混做了一起。 而俞飞白呢,他正卑躬屈膝的站在德妃的面前,面容肃穆地朝着德妃行了一个大礼。 “臣,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德妃却是对他地做法丝毫不领情一般,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轻声呵斥道:“你懂什么?” ------------ 第二十八章 敌袭 第二十八章敌袭 你懂什么? 这句话等到三日之后,俞飞白才懂了此时为什么明明是处于劣势地德妃娘娘会这样说。 不过如今的他,虽然不解德妃为什么说这句话。但是他却是认定了就不会回头的人,所以尽管德妃娘娘这样对他说,他的位置也没能移动半步,而是默默的站在德妃的身后,似乎在护卫这位目光睿智的后妃。 他冷冷的看着场内官员因为火势而大喊大叫的样子,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头。想着自己方才与夏瑾放火的地儿…是不会威胁到他们所处的位置的。所以见着那些惊慌失措的官员,再看了看自己身边这位泰山崩顶却不改颜色的德妃,心中更是钦佩了。 呼喊声与流矢划破空气的声响、惊慌失措的喊叫以及火势蔓延的噼里啪啦声响、徐辰有些焦急却依旧有条不紊的指挥声响...还有,有人中箭的闷哼声响都混着冰凉的夜风给聚集到了一块儿。 徐辰皱着眉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心中微微有些焦急。起火的地点是他关押德妃所在的地方,而且此前有人来报俞飞白的病情。如今混乱做了一团,他也是不知晓内里的情况。只能是吩咐士兵,尽快将火扑灭...... 以及,将之前捉拿到的死士,全部灭口。 此前他是没有下达这个命令的,在那群官员没有完全归心的情况下,他不敢与他们完全撕破脸。除了最开始进来的那些...不必考虑背后势力的人,他都是留下了活口的。 而如今…火势一起,他却担忧这些人趁乱将人都救出去。在失去控制与交恶这两相对比之下,他选择了交恶。 浓重的血腥味道不断地在空气中飘散开来,噼里啪啦的火声却渐渐的小了下来。毕竟还是下雪的天气,在这个时候若是还能借风起火,便有些不正常了。 俞飞白透过冲天的火光看见了另外一头那个有些熟悉的人影,眼神一亮,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碧绿的哨笛,朝着那边吹响; 有些刺耳却高昂的声音从军帐之中四散传开。 俞飞白见着的那人似乎感受到了方才俞飞白的信号,从火势减缓的一边,踏着未曾熄灭,依旧还带着火星的木桩上飞身掠过。就在即将到达俞飞白身前之时… “嗖―” 一声划破空气的箭矢从他身后传来。 俞飞白脸色一白,便见着了自家的死士从木桩之上跌落下来,霎时便跌落在了火光里,不知生死。 ****** 徐辰站在距离火势不大远的地方,看着一个又一个潜伏的死士从黑暗之中显现出来,稍稍眯了眯眼。他还真没想到,在自己这样密不透风的安排之中,依旧是混进来了这般多的人员。果然…那些世家贵族,底蕴都不可小瞧。 但是目光之中却未曾有何担忧,他并不怕这些人将自家的少爷救走。也不知他究竟是有什么底牌。 …… …… 俞飞白面色有些发白,他没有想到自己将声势弄得这般浩大也没能获救。按理说这个时候家族的死士应该已经到了,而且应该已经将自己救出去了。但是他却见到...自家的死士,丧生在重重箭矢之下。 那徐辰…究竟是做了什么部署?竟然是能凭借着这千人制的第二骑兵队将整个大营防卫得密不透风,而自己…所处得究竟又是什么位置。他知道,派出营救人员得肯定不止他这一家,在场的有二三十人,派出的死士怎么也得上百。在千人分散的防卫下,竟然是不能混过来一个? 分析到这一刻,他突然有些不详的预感。 …… 火势在士兵不停的运水救火之下,终于是停歇到再也无法给人造成危险的地步。四处传来士兵有些放松的呼气声音,偶尔会传来被烧透的木材坠地的声响。 徐辰无言地走到了起火的那顶军帐面前,看了看被烧得只剩下架子的军帐。也看了看,早就转移到那顶军帐后面不远处的俞飞白。冷冷的笑了一声,却是没有和他说话,而是转身离开了。 …… 尘埃落定。 …… 这一场大火,是俞飞白一行人最后的获救希望,也是徐辰一网打尽最好的时机。 火灭了,这场游戏便结束了,只留下遍地的尸体、官员的绝望…以及被焦黑的断木给染得污浊的雪地。 这个时候俞飞白才看清楚了自己所在的位置,也看清楚了...徐辰的布置。 其一,自己所在的...原来就是军营的门口; 。试问哪个人会认为...最重要的人会放在家门口呢?就如同小毛贼一样,进门之后…谁会在门房处寻找宝物呢?所以他们才会被一直忽略。 其二,这军帐的四周,布满了弓箭手,有人靠近,便会被留守的弓箭手给射成刺猬。谁叫...这个地方,也是弓箭手的军帐呢。所以进来的人,并不会联想到这里…关了自己。 其三,这便是俞飞白的推测了。他虽然看不清中军帐,但是他知道,徐辰定是将中军帐伪装成了有自己存在的地方。 …… 接着,便有军官上前,将一行人给“请到”了中军帐。 徐辰坐在中帐中央,看起来有些狼狈。被四散火花殃及的他,脸上有着一丝污浊。不过他也不在意,而是看着从外面进来的德妃、俞飞白、夏瑾三人。然后再环视了一周,最后点了点俞飞白。带人来的军官自然是会意地将其他的人带走。 徐辰饮罢一壶酒,才慢悠悠地开口,朝着俞飞白问道:“为什么?” 俞飞白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徐辰,眼中满是哀伤。他不习惯…不习惯昔日的好友变成如今的样子。也不习惯…两人如今的身份之别。 过了一会,他才反问道:“你又是为什么?” 徐辰没有像俞飞白那么避而不答,而是咧开嘴,笑了笑,很是随意地说道:“当然是...想要更进一步。我徐辰…可不满足于校尉。” 俞飞白眼色变得更冷了,“以徐家的能力,将来无论是谁登基,你想再升三极也不是难事...这样冒险的事情…” 俞飞白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的不赞同。 “道不同,不相为谋。飞白,既然你选择了护着那德妃以及还没有回来的那太子爷,我们便不再是一路人,走吧。我也不想为难你,去守着德妃吧。明天过后,她…便不会再是德妃了。” 俞飞白听到他的话,想起之前德妃有恃无恐的表情,有心想要反驳。但最后,还是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便离开了。 …… 再次和德妃相见的时候,已经是在另外的地方了。 他是第一次来这个军营,所以并不认识路,也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哪里。只知道…似乎离前方很远,自己已经到了军营的大后方。 德妃见着他,对他似乎弯了弯嘴角,表达善意。她身边站着陈临风和夏瑾,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刁难。 俞飞白便走到德妃的面前,朝着她行了个礼,轻声唤道:“德妃娘娘,您没有受惊吧?” “无妨。”德妃摆了摆手,招呼着俞飞白在自己身边坐下。 随后才风轻云淡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帮本宫?” “因为微臣认为...娘娘,不会输。” 德妃挑了挑眉头,看了一边地夏瑾,又问道:“那他呢?” “飞玉是微臣的至交,所以...会随微臣一起; 。” 德妃便笑了笑,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之后,她才轻声说了一句,“不过区区一个校尉...真是好大的威风…” …… 俞飞白一愣,然后看了看德妃。见着她的嘴角微微扬起,便知道,这位德妃娘娘的底牌...终于是,要掀开了。 ****** 卯时城门内。 天色依旧黯淡无光,看起来有些阴沉。这个时候已经是卯时。若是在夏日,这个时候天色已经亮了。不过周边早起进城置办年货的居民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进城了。 一队大约有三百人左右的,穿着黑色重甲骑兵的队伍悄然出现在城门处,黑色的铠甲衬着骏马,引起了早早进城民众的注意。 领头的是一个中年男子,透过黑色的头盔,可依稀见到他那双有些澄澈的眼。看起来…与那位德妃娘娘...似乎是如出一辙。那人没有在意一直观望着他的民众,而是沉声和自己的副官在说些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整个队伍便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怒吼。 紧接着,便是整齐的牵动缰绳的声音。 一阵急促的马蹄儿声之后,方才还在此地的骑兵,便如风一般地冲了出去。 为首地那人姓容,与那位德妃娘娘,是同一个姓。 …… 而此时,城外地军营中,经过了昨夜一晚劳累地士兵们,此时已经很是疲惫了。所以在听到远方有马蹄声响传来的时候,反应有些迟钝。 首先发现他们的那个斥候,等看到那些人身上穿着的禁卫军盔甲之后,面色一白。紧接着,便是难以置信。 禁卫军? 这支一向中立,效忠与皇帝的军队…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他微微一愣,便下意识的转身,想要转身回去将消息给禀报回去。 但就是他转身的这一瞬间... 一只长枪,从他身后快准狠的被人给投掷了过来。 长枪上的红缨在飞速向前之中有些柔弱的微微摇动,尖锐的剪头衬着那微微晃动的红缨,看起来有一种奇异的美。 “嗖―” 接着,便是斥候倒地的声响,以及...他刚刚大喊出的话― “敌袭―!” ------------ 第二十九章 逆转 第二十九章 逆转 “敌袭—!” 这句话犹如在滚滚热油之中溅了一滴清水,整个军营在这一刻都沸腾了起来。有兵器在混沦之中倒地的声响,以及慌乱的脚步和马儿的嘶鸣。在这一刻都混作了一起,在有些阴沉的天空下传出去好远。 徐辰这个时候正在休息,听到那声惨烈的敌袭声响之后,这一刻也被惊起。 昨夜他为了阻拦了来自各个家族的死士,还灭了一场大火。这个时候连着他都已经是异常疲惫。更何况,在昨夜里那些具体执行任务的士兵呢? 而前来的禁卫军却是休整了一夜,正是精神饱满,士气高涨之时,面对这一营的疲惫之师,自然是勇猛无敌; 。此消彼长之下,自然是禁卫军占了许大的优势。 战斗的号角声终于在一阵慌乱之后响起,但是军营里的士兵却只能是强撑着睡意,传上自己的盔甲,拿起自己的长枪,从军帐里陆陆续续地跑了出来。睡眼朦脓的他们,连敌人长什么样子都没有看清便被冲进来的禁卫军精锐给挑翻在地。 黑色的盔甲、银色的枪尖、马儿的嘶叫、奔逃的人群、以及飞溅的鲜血,整个军营在这一刻变得混乱无比。 徐辰在近卫的护卫下将自己的银色的盔甲穿起,提着一把马刀便冲出了自己的中帐。跨上拴在一边的战马,将上面的牵引绳狠狠斩断,准备朝着混乱发生的地方狂奔而去。 然而...就在他方才准备飞奔而去的时刻,前方的混乱又开始升级,直接顺延到了中军帐的这一段。徐辰听到前方传来的马蹄声,心底猛的一沉。随后又见到了那迎面人黑色的盔甲…… 不可置信的目光,在下一刻便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这是…皇城的禁卫军。 在吴国的历史上,历来“禁卫军”是绝少插手皇位更替的,即使是在两位皇子在皇宫之中大开杀戒,只要不动摇国本的事情,禁卫军是绝对不会插手的。除非是外戚篡位,宫廷暴乱之类的事情,这禁卫军才会动手。而自然发生的皇位争斗,禁卫军是绝对不会干预的。 从吴国立国开始,皇位的更迭都伴随着鲜血和阴谋。但是这支只忠于皇帝的军队,是不会在皇帝确定以前去插手任何事情。 可以说,在百分之九十九的状况下,禁卫军临门,都是威慑的作用更多。如今直接动手的...是这几百年来,数次皇位更迭之中,唯一的一次… 所以徐辰看到代表着禁卫军那纯黑色,似乎吸纳了所有光明的盔甲之后,心变沉到了低。 没有人怀疑这支军队的战斗力,他们是护卫皇城的禁卫军,装备也是三军之中最好的,受到的训练也是最为完善的。这是皇帝最后的底牌,没有人怀疑…他们是最精锐的部队。 容蔚提着长枪冲在前面,甚至没有看在中军帐前有些怔住的徐辰一眼。似乎他在自己面前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若是俞飞白在这里,一定会想起之前德妃娘娘的那一句冷哼,“不过区区一个校尉...真是好大的威风…” 禁卫军在军营里横冲直撞,直接将路过的所以大帐全部挑飞,寻找着昨日里被挟持过来的德妃。这样简单粗暴,毫无章法的动作,在这样的情况下却是显得特别有效。 健硕的马儿在奔跑之后带起的势头,将一路过来的障碍全部清除。在德妃所在的那个军帐,门口的守卫者还没有看清来着是谁,便被一枪挑翻倒地。 在装备占优,士气占优,精神占优的情况下。 这一切发生得毫无违和感。 …… 俞飞白这个时候也被嘶喊声给惊醒,他刚刚睁眼看到的,便是穿着黑色盔甲,提着长枪的军士从骏马上飞身而下,走到德妃面前,半跪请罪的声音,“请娘娘恕罪,微臣救驾来迟; 。”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仪容打理好的德妃,头上那只精致的玉簪在帐内的火盆传来的暖光下显得流光溢彩。她朝着方才跪下的军官轻声道了一句,“无妨,这是本宫的意思,与容卿无事。” 容? 俞飞白听到这个姓,然后又看了看那位中年军官的和德妃相似的眼,心中闪过一丝明悟。 这位容蔚大人…恐怕就是德妃娘娘的底牌了。 至于...是底牌之一,还是唯一的底牌,都不必在乎了。 拥有了皇城禁卫军这张牌,无论她背后还有无其他助力,自己的家族,和夏瑾的家族,都能够将那位太子爷,送上帝位。 …… ****** 从军帐里出来的时候,俞飞白看到了徐辰阴沉的脸色。 他有些嘲讽地看了他一眼,像极了一个得志地小人面对自己地老对头的样子。俞飞白看着他低头。目光阴沉地样子。突然间想起了昨夜里…他志得意满,脸上满是自信地,犹如一只胜利地公鸡,对已经打败了的对手,趾高气扬的话。 “走吧。我也不想为难你,去守着德妃吧。明天过后,她…便不会再是德妃了。” 于是他做了一个很让自己解气的事情,他走到徐辰面前,轻哼了一声,在他耳边细语道:“今天…德妃娘娘,真的不会再是德妃娘娘了。真是…借徐校尉的吉言。” 随后他如愿的看见了徐辰那张由青转红的脸,哈哈笑后。俞飞白便跟着德妃离开了。 至于那些...曾经与德妃关押到一起的官员们,此时是后悔不迭。想着之前落难的时候,怎么就没能上前,去释放一些尊敬。 ****** 德妃被禁卫军容蔚救出的消息在半个时辰之内便传满了上京,之前与祁王表达了善意的家族这个时候有些慌乱了。在得知俞家和夏家也决定转身投向太子一系之后,整个祁王的联盟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的分裂开来。 之前志得意满,对皇位虎视眈眈的祁王一系这个时候分作了两脉。一支是准备转头向太子一脉卖好的墙头草,一脉便是决定了一条道走到黑的,类似于徐家这种早早的,便将整个身家都压到了祁王身上的家族。 第二日的时候,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了。 那位本该是三日后回到上京的太子爷,竟然出现在了皇宫。 一切都尘埃落定。 论形势,此时太子一脉已经聚集了大多的官员。 论身份,谢永暮的太子之位在先皇在世之时便确定了下来; 。先皇逝世,储君继位。这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若是谢永筍这个早早的就被封了亲王的王爷上位,于理,也不能令民心臣服。 之后的事情便便得明朗起来。 在谢永暮回来的第二天,便入住了御书房,处理多日以来积压的国事。第三日,太子一脉便在朝堂上开始请愿,让谢永暮尽快继位。 接着,连续三日,太子一脉皆是朝堂上请愿,望谢永暮早日继位。 据说那位太子爷,连着拒绝了三日,终于是,在除夕日的前一天,接受了群臣的请愿。颁布了继位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我国肇基,国号为吴,于庆云三十六年,原天意之爱民,赖友邦之仗义......夫皇天无亲,惟德是辅,而生而民有欲,无主乃乱,吁请太子谢永暮正位,寻谋俭同,敢不敬诚,天命同于青云三十六年,十二月三十一日,继皇帝位,改为大同元年,仍用北吴国号......” …… ****** 谢永暮一袭明黄色的八龙长袍,腰间悬着一块碧绿的玉玦,头戴八龙玄玉冠,脚踩龙纹鹿皮靴。在禁卫军的护卫下,站在御书房外面那株年迈的大树旁,皱着眉,望着南边的方向。 说来奇怪,这位即将登上大位的君王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登基大典。也不过问内务府为他准备的各式礼服,连着他自己的章印也没有如同往年的那些个即将登位的皇帝一样,命令内务府加紧刻制。所有登基大典上的东西,他都没有看过一眼,而是将所有都交给了自己的生母—德妃。 不,是如今已经贵为皇太后的容太后,一一过问。而自己,这位年轻得过分的太子爷,在处理完了国事之后,便不再理会任何事情。 而是面色哀伤地看着南方的方向,目光悠远,如同一首隽永的诗,直教人心醉。如同一个普通的,思念着自己爱人的清秀少年郎。 —他在担心叶桢。 他不知道...叶桢的病情,如今如何了。也不知道…叶桢,在最后自己将她抛下,会不会恨自己。不过他这个时候没有在思考这些事情…而是有些静默的,回想起了在江宁城的事情。 那个时候自己化名谢定安,本只是想对叶桢调戏一番,却未曾想到,在最后竟然是整个人都陷了进去。一时情动之下,许了“倾国以聘”这般的誓言。 最后在美人江山之下...在午夜梦回之事,亦是不知徘徊几何。 但他终究还是担上了吴国的担子,成为了那至高无上的存在,将所有的情意都抛到了背后。 而如今,更是在等着分享果实的太子一脉官员的催促下,开始处理祁王一脉的官员们。 真是讽刺啊,他这么想着。 捏碎了一片从枝头飘落的树叶,他一时间,有些失神。 …… ------------ 第三十章 消息 第三十章 消息 今儿个是腊八。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从茗月楼前的洪武大街响起,从洪武大街一直响到了夫子庙最后蔓延到了秦淮河下游的媚香楼以致于响彻了整个秦淮河整个江宁。四处飞散开来的火红鞭炮碎屑将银白的积雪给覆上了一层绯红,满城的红绸伴着早上酒楼四处弥漫的酒香在江宁上空久久萦绕不散。 穿着夹袄的孩童拍着手与同伴在一旁欢天喜地的寻着那些四散开来的哑炮,等着将它再一次引爆。走街串巷的手艺人婉转地吆喝着自己手中的货物。卖糖人的小贩周围聚集了穿着新衣满脸喜气的孩童;卖零嘴的走斯向每一个路过的老人推销自己的货物,巧嘴让他们掏钱买下送给自己的乖孙。 连着秦淮河边的码头此时堆积了不少的货物,还有看着吃水量,便知道货物有不少的货船从远方行驶而来,码头做工的小厮在这个时候是一年中最为忙碌的,上上下下的装卸货物。等着将这一船船从远方传来的货物,销售到每一个江宁人的手中。 席君穿了一件墨绿的袍子,外搭了一件大红的裘衣。本该是有些恶俗的颜色在他身上衬着满街的喜气,倒是别有一番富贵的态势。 习惯于早上在茗月楼喝茶的客人们已经早早的坐在了平日里的老位子上,等着喝茗月楼今日新泡的茶。除夕的喜气在茗月楼里也渲染地淋漓尽致。大大得福字早已经被贴到了雕满牡丹的木窗上,衬着店内四处的红灯笼显得格外喜气。 有人见着掌柜席君从门外进来了,便讨喜地问好道:“席掌柜的,茗月楼今年的业绩可是不错。今儿个你就请大家喝一壶咯......” 这人的话自然是打笑,也没指望席君真的愿意免了这满堂人的茶水。 席君温和一笑,便朝着大堂里的所有人微微拱手,正声道:“茗月楼有今日,和各位的支持是分不开的...老王说得没错,今儿个阿...我席君就自作主一回,也算是迎接我东家回江宁。今日阿...茶水全免,点心减半!” 听到席君的话,大家才注意到,外面停着的那辆青色软轿。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小声问道:“江月白公子回来了?” “你懂什么...茗月楼早就换东家了...诶那人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好像是叫一个什么秦的人......” ...... 青色小轿稳稳地停了下来,在众人的注视下,一个穿着绣着云纹的浅玉色长衫,外披了一件白毛的天洗蓝大氅,下摆似乎绣了玄色的龙纹; 。黑发用一根墨蓝的绸缎松松扎起,脚踩了一双白色镶玉鞋,看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风流雅致的才子姿态。 这个时候,终于有人想起了... “这...这不是那位...秦酒秦公子吗?” “那位在公堂上狠狠扫了江夫人锐气的秦酒公子?” “那位将花魁梦生收入房中的秦酒公子?” “那位...在濮园诗会上,力挫诸位才子,受宁老看重的...” “江宁第一才子!” 紧接着便是一阵吸气声。 那位被唤做秦酒的公子也没有理会一楼这些人的惊异,而是微微跨步便上了二楼。做足了一个少年成名,以至于年少轻狂的风流才子模样。 上楼落了座,席君便命人去泡一壶上好的碧螺春。等着四周没有什么人之后,他才有些斟酌着开口:“东家,您…”您不是应该去了上京吗?他想这么问道,此前谢永暮与叶桢从燕京过来,行至江宁的时候,骗得过别人,却是骗不过这位精明的席大掌柜。所以,他才会有此一问。 但是念及此事的蹊跷,他还是选择按捺住了自己心中的疑惑,而是寻了个由头,提了句他话,“东家,我记得您喜欢吃苏师傅做的桂花夹心饼。不过如今的天气桂花已经谢了,那便给您上点染梅花吧。” 话音刚落,他便开口,朝着不远处的伙计吩咐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正巧有人在一楼唤着席君。席大掌柜看了一眼面色淡然的叶桢,知晓了她今日来应与自己无事。所以便朝着她告了个罪,便下去处理事情了。 …… 站在叶桢不远处的是两个可人的侍女。 她们是暗卫司为了保护她而调遣过来的护卫,但是...在叶桢的眼底,却是觉得碍眼。任谁…都不会想要,自己身边跟着两个随时监视自己的人。所以,她想念二狗,想念红鱼,甚至是想念断空想念梦生。 唯独不想看到面前的这两个人。 因为,畏惧。 她心惊与如今的暗卫司也警惕着背后的监察院,所以才会在江宁城停留下来。想着...等那除夕之后,再回燕京。 不过回不回有什么关系呢; 燕京除了叶煜,也没有什么人,让自己牵挂了。 一阵微凉的清风吹过,将窗口外那株有些垂败的老柳树枝条微微扬起,叶桢目光一凝,脑海中便突然回荡起了一个熟悉到,镌刻进骨髓的男声。 那人用黑色的眸子凝视着叶桢的双眼,“只要是秦酒兄,付出什么,我都愿意。” 她一怔。 随即苦笑着摇摇头。 “一时笑谈,果真是…不可当真。” 分明她还能熟稔地回想起那一天,的那阵穿堂清风的脉络,也还记得那人绣着绿竹长袍下摆扬起的高度,也还记得,那人墨色的发丝随着风的散开的弧度。可就是记不清,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里面究竟装的,是真心,还是假意。 …… 她叹息一声,随后便听到了耳边传来的一个清朗男声。 “秦酒兄,好久不见。” 叶桢下意识的回头。 一个月白色的人影,不请自来。在叶桢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便坐到了叶桢的面前,轻声道:“怎么,回了江宁,也不派人通知我。” 江月白。 “你来了。” 叶桢没有意外江月白会出现在茗月楼,甚至也没有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那么激动,语气平淡得就像是昨日里约好了,他会前来赴约,等到他来的时候,平淡的说一句,“你来了”。 江月白嘴角微微向上扬起,但是目光里却并没有什么兴奋的情绪。只是缓缓地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捧在手心慢慢饮着。等到饮得差不多了,他才又开口。 似是轻松地说道:“走吧,今儿个是腊八,随小爷好好的去乐一乐。” 叶桢抬头,看了面前的江月白一眼,见着了他眼中那丝浓浓的担忧,心底微微有些叹息。随即点点头,连着刚上的点染梅花都未曾尝上一口,便随着江月白下了楼去,坐上了江月白来时的马车。 跟着叶桢的两名侍女,互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地便将车夫给赶了下去,强接过了车夫的位子。 江月白这才探寻着看了一眼叶桢,见她摇摇头,便像往日一般吩咐道:“去半闲阁。” 叶桢眉目一冽,便抬头看了看江月白。见着了他那双令人安心的眸子后,又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罢了,既然是这样,去不去,又有何妨呢? …… 半闲阁的声音依旧红火。 这个时候已经是年关了,买酒的人不知几何。而半闲阁的醉生梦死又是出了名的好喝,所以两人来到半闲阁的时候,正是人流量大的时候; 酒香伴随着喧哗的人声,将这一切衬得热闹无比。 也不知道是为何,叶桢看着面前的半闲阁,却是丝毫没有跨步进去的欲望。她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半闲阁的门外,与面前这一切热闹都全然无关。好似一个无意闯入此处的外人,等待着自己的族人将她带离。 好在江月白时时注意着叶桢的状态,见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便知晓她在想什么了。嘴角呼出一口热气,轻轻的摇了摇叶桢的肩膀,道:“我们到了,进去喝酒吧。嗯...再来一份蟹黄酥。我记得你喜欢这个。” 叶桢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 入了夜之后,两人才从半闲阁离开。 叶桢才发现,半闲阁原来早已经换了东家。 谢永暮...果真像与自己承诺的一般,她将刘金俭等人救出,他便将他所有的人手从楚国撤出。倒还算是说道做到,只是...叶桢在犹疑,他真的是...只要说了,便会真的去做吗? 从半闲阁出来的时候正是秦淮河两岸热闹起来的时辰,歌女婉转的歌喉从画舫上荡起,丝竹声亦是不绝于耳地流荡在秦淮河的两岸。 按照惯例,从腊八开始,整个秦淮河两岸地街道都会燃灯,直到除夕之夜。随后再是正月初七,一直燃到正月二十。这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是一年之中秦淮河最为热闹的时刻。花灯从夫子庙的门口一直摆到了乌衣巷,江月白便说要陪着叶桢逛一逛着花灯会。 流光溢彩的花灯将整个秦淮河的两岸都照得亮如白昼,各式各样的灯谜,别具一格的面具,色彩奇异的面人......都在这一整条街上聚集着。鞭炮声与烟火声,吆喝声与嬉笑声…全部都混作了一团。 两人并肩走在这条流光溢彩的大街上,走走停停的浏览着街道两边的货物。叶桢似乎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拉着江月白便跑了过去,一转眼,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喧闹的街道里,叶桢忽而大口的呼出了一口白气,轻叹道:“终于是摆脱她们了。” 江月白温和的笑了笑,随后问道:“说吧,想知道什么。。” 叶桢摇摇头,轻声道:“并不想知道什么,月白,帮我送个消息去上京吧。” “什么消息?”江月白微微偏头,有些疑惑地问道。 “这个时候…上京的局势,应该稳定下来了吧。他…也要登基了吧。”她用手将耳边落下的碎发给别到了耳后,浅浅一笑,笑容中有说不尽的苦涩,“你就替我送个消息过去,联系我留在那里的人,让他替我做一件事。” 她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明明盛满了满街的灯光,在江月白的眼底却是毫不着他色。仿佛面前极美的夜色在她的面前都只是过客,怎么,都不曾照进她的心底。 “在谢永暮的登基大典上,问他一句,倾国以聘,究竟,还算不算数?” ------------ 第三十一章 腊梅点点 第三十一章 腊梅点点 腊八。子时。 寂静而黯淡的夜,夜色浓重得如同一团化不开的墨。腊八节的喧嚣已经逐渐散去,整个上京城这个时候也悄然陷入了沉睡。只是偶尔,才会传来野狗有些凄厉的吼叫,和野猫诡异的喵呜声响。 祁王府内,除却守夜的卫兵,连仆人也已经睡去。 在椒房之中,那位新过门的楚国公主,却在这个时候,突兀地睁开了她的双眼。看了看自己已经熟睡地枕边人,涂上了浅黄蔻丹的指尖便伸到了谢永筍的鼻尖。一蓬极为细小的粉末,从指缝间抖落出来。 确认谢永筍已经吸入了那些东西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掀开了身上的锦被,从床上下来; 一声猫叫,从窗户边传来。再次看了看身后的谢永筍,确认他是真的已经被自己迷倒了。才继续小心翼翼的上前,在窗户边,轻轻的,喵叫了一声。 “喵—” 紧接着,一个黑色的人影便推开了窗门,从房外,翻身进了房。 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夜行衣,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两只手。他见着了叶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盯着叶容看了好几眼,似乎在确认着什么东西。随后才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卷有些粗糙的宣纸,双手递给了叶容。 一个有些呕哑,似乎很久没有说过话的男声响起。 “情况紧急,所以属下冒险在这个时候见您。属下是六七,此前接到了殿下的命令,让我们不惜一切组织祁王登基,确保太子谢永暮登基。”说道这里,他看了看面前的叶容,继续道:“这是祁王一脉官员名单的拓本。” 他见着叶容似乎没有什么反应,有些无奈的继续道:“如今便交由您保管,您在祁王身边,见到谢永暮的机会有很多。等殿下下一个命令来,便决定此物是否交由谢永暮。” 叶容愣住,旋即倒吸了一口冷气,强力控制着自己想要惊叫出生的意愿,压低了嗓子问道:“你们…怎么弄到的?” “这您就不必管了。”他看了叶容一眼,然后继续用他难听的嗓音说道:“只要您在王府,只要您在上京......属下便会在暗中帮助你。” 她暗自吸气。 这样的手笔…… 那人看着叶容惊叹的样子,从他微微上弯起的眼角看来,他似乎有些高兴,也有些自豪于自己这些人在吴国的成就。 以致于他对着叶容说话的声音都好听了些许。 “您的当务之急便是取得谢永筍的信任,此前他瞧着你喝了他混入弥罗粉的酒。所以他暂时不会对您有什么疑心,反而会迷信于弥罗的药效,信任您。只要公主您不表现得过于虚假,便能够得到他的信任。” 说道这里,他又顿了顿,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的谢永筍,面色奇怪的说道:“今后您每天折几只腊梅,放到新房。再使用…红尘遗梦。这样的效果…会更好一些。” 叶容的脸,在他说出话的这一刻… 涨得通红。 她没想到,此前的房事,都被这人给知道了去。 虽然并没有实质的什么内容...但是... 总归会有些羞怯。 那人并没有理会她面上的羞怯,看着叶容的眼,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等这一个冬季过去…他...会痴心于你。” 叶容猛的抬头; 黑衣人却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临走前,还小心地,将自己进来时所弄乱地东西一一归位。 ****** 祁王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 他没有想到自己在稳定了上京局势之后,太子一脉居然还可以力挽狂澜,在谢永暮回来之前便平复下了上京的局势,得到禁卫军的支持。虽然他明白,那位姓容的将军,和那个也是容姓的德妃娘娘有非比寻常的关系。 看了一眼手中暗自投靠自己的官员名单,这个上面已经勾画了许多中不同的标记。有些是继续效忠的,有些是要倒向谢永暮的趋势,但是还没有确定的。还有些…是已经确定,倒向了谢永暮的。 昨儿个是腊八,但是以往向自己表了忠心的官员们,在这样的日子里却是未曾上门,他一个亲王,如果自折身份,前去官员家拜访。那么祁王这一脉,就真的算是完了。 他知道,此前向自己示好的官员们是在担心这个节骨眼上,留给谢永暮把柄,所以才会断绝了和自己的联系。虽然是想通了这一点,但是祁王谢永筍殿下,依旧有些郁闷。 好在他刚刚成婚,娇妻很是可人。在这两日里,看着她,心情也舒畅了些许。于是他轻轻转动了面前几案上一直摆放的那个砚台。咔的一声,一个狭小,刚刚好足以放进名册的口子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随手将名单往里一放,再将暗扣给关上。便站起了身来,从书房里走了出去,朝着椒房走去。 ****** 叶容此时在做什么呢? 她今儿个穿着一件淡湖色的夹袄,浅淡的绿色从腰间一直层层晕染,直至曳地。头上梳了个飞天髻,斜插了一只碧绿的簪子。手中拿着几支似乎刚刚从雪地里采摘而来的嫣黄腊梅,上面还沾染着些许未化去的雪花。 只见她将那几支开得极好的梅花给插到一边的白色净瓶里,随后又从侍女的手中接过了一把小巧的剪刀,将那几支腊梅稍稍修剪了一番。 他有些错愕的看着他的动作,随后用眼神示意两边的侍女下去。在她还没反应之前,便上前了两步,拥住了她柔软而纤细的腰肢。 她一强,随即便想到了自己身后之人是谁。于是将手中的剪刀放到了面前的桌子上,偏头,柔声问道:“王爷怎么来了?” “本王来看看自己的王妃不行吗?”谢永筍轻声一笑,似乎王府外的那些阴谋诡计,那些纷纷扰扰都与他无关。他看了一眼桌上那几支开得极好的腊梅,轻声问了一句,“怎么自己做起这样的事情来了,以后让下人做便是。” 叶容浅浅一笑,转了转身子,以便自己能够更好的靠在谢永筍的身上。轻声道:“臣妾以为,王爷不会瞧见呢。既然王爷瞧见了,那臣妾便说说吧。不过…说之前,臣妾想求王爷恕罪。” 谢永筍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 她这才纤指轻点,指着那三两枝梅花,继续道:“在臣妾的家乡啊,有一个传说。即说在大学纷飞之日,亲自去折了梅,然后在家里以腕间血滋养七日,便能心想事成了。”顿了顿,她又说道:“臣妾不懂王爷在愁些什么,所以也帮不上王爷什么忙。但是臣妾希望王爷能好好的,所以臣妾只能做这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借此报答王爷。” 首先出现在他心中的,是深深的怀疑。任谁...也不会自信到,才认识几日,只因为政治联姻走到一起的人,会对自己有这般深厚的感情。随后,他便低头一看,就瞧着了叶容低垂的眼帘,他皱了皱眉,便想将她的头给抬起来。手刚刚有所动作,一滴有些温热的液体,便落在了他的手心。 而后,女子啜泣的声音响起,“臣妾…臣妾一个人到上京。臣妾...除了王爷...就没有什么人…能…能放心地依靠了。所以……” 他轻轻的抬起了头,一双泪眼朦胧的眸子便对上了他漆黑如墨的眼。 “所以...王爷,无论你发生了什么,都不要丢下臣妾好不好,臣妾...臣妾害怕…” 他在心底叹息了一声,便放下了他心中的警惕。而是轻抚她那满头的青丝,低声悠悠道:“既然容儿已经是本王的人,本王便不会丢下容儿。”说着,他便抬手,将叶容那只绑了绸缎的纤手拿起,在手心摩挲着。似乎在心疼,她为他做的傻事。 两人相顾无言,过了一会,许是哭累了,谢永筍怀里的叶容,静悄悄地睡去了。 …… 谢永筍从外面唤来两个侍女,将叶容给抱到了床上。将外面的袍子脱去之后,他亲自为她盖上了锦被。在两个侍女有些奇怪的目光里,解开了她手腕上的红绸。 一道刚刚止血的伤口,衬着皓白的手腕,映入他的眼帘。 他征住。 随即,心底某个地方开始塌陷。如同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一个平稳如镜的湖泊,被夏日微醺的风吹皱,荡漾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波澜,连岸边的绿柳都微微跟着摇摆。 …… …… 等谢永筍离开之后,叶容用余光看了看两边并没有侍女之后,她才张开了眼。看了看那几支开得极美的腊梅,一抹嘲讽的微笑,旋即出现在她的嘴角。 她在心底叹息道:“谢永筍啊谢永筍,你真的...输得不冤。” 随后便又想到了她那位惊才绝艳的公主姑姑,却又叹息了一句。只是叹息的,是叶桢在上京为她铺好的路。 等到了吴国,到了上京。她才真切的明白,她那位公主姑姑,是如何的惊才绝艳,分明上京与燕京隔了千里之遥。但为什么…她还依旧能够在上京建立起这般大的楚国情报网呢?而且...还延伸到了...戒备森严的祁王府。 而且...似乎…与暗卫司…无关。 ------------ 第三十二章 登基大典 第三十二章 登基大典 庆云三十六年,腊月三十一,上京,除夕。 临着沧月江的那一面街道,因为祁王成婚而挂上的红绸,在昨夜便已经被匆忙摘下,换上了代表着天家尊贵的明黄色绸缎。沧月江上,此时也是往来了不少吃水深的货船。在临着露台的这一边,不停的装卸着货物。 尤其是这三日,码头上更是热火朝天。那些在码头因为争夺客源而打得头破血流的力士,如今也被累得气喘吁吁,再也提不起半丝力气。他们几乎是从早干到晚,偶尔晚上,还会被人拍门叫醒,要求人去码头,搬运货物。 一只只张灯结彩的船队,满载着各式各样的货物,礼物。从东面而来。天南地北的特产在今日,都汇集到了上京。这个古老的城池。 东海的珍珠,西海的珊瑚,南海的香料,北海的宝石…… …… 几乎是整个世界的奇珍,都聚积到了上京城。 而上京城中,主要的街道,也被修葺一新。各个城门显然也都被人仔细的装饰过。 往日昂贵的明黄色的绸缎,此时也如不要银子一般,从城西的沧月江一直蔓延,到了城西,再到城东,最后是城南,延绵数里而不绝。最后,汇集道上京城中央,那个有着红色长墙的城中之城内。 敲锣打鼓的声音已经渐渐奏响,民众热烈的讨论声亦是不绝于耳。走街串巷的小贩大声的吆喝着自己的货物,在酒肆外,杂耍的手艺人。以及...茶楼里,夸夸其谈的说书人。将整个上京都变得喧闹,繁华起来。 奇装异服的异族人,在上京城出手阔绰,也不知道,有多少客栈东家在半夜都因此而笑醒。也不知道,有多少异族人士、奇人异客,在这几日,聚积到了上京。 而从西边的城门口开始,穿着黑色盔甲的禁卫军,便已经开始巡逻。他们今日并没有守在皇城里。而是出现在了普通帝都民众的面前,揭开了自己在民众面前,神秘的面纱。 黑色的盔甲,健硕的骏马,以及目光冷冽的士兵。大摇大摆的从上京城的西面,走到了东面。长枪冰冷,好似戒备着什么。 皇宫内,九顶礼炮已经运达了整个上京最高的位置-摘星阁。似乎,只等着一人令下,便可冲向天际。 穿着新衫的民众此时也从四面八方向皇城这边涌来,目光热烈。 整个帝都,都披上了一层喜庆的色彩,比除夕这个节日,更加喜庆。 因为今日,并不仅仅是除夕。 今日,还是新皇谢永暮登基即位的日子。 …… 谢永暮今日穿着一袭明黄色、绣了四色九龙的衮服站在皇宫最高的天坛上; 。头戴前旒玉冕,腰悬碧绿古玉,脚踩深棕狐裘舄。面容冷峻而高贵,目光淡然。似乎,这一场登基大典,与他无关。 他的身后,是忠心耿耿守卫了他十几年的弄月与断空。 他的身旁,是侍奉先帝数十载的大内总管洪老。 他的面前,是一方,用羊脂美玉雕刻的玉玺。 传国玉玺。 ….. 而当他转身,文武百官都收敛声息,神色恭敬的站在他的脚下,不敢与他对视。 --哪怕,只是一眼。 …… …… 当世间最顶尖的权势都摆放在你的面前,只要你伸手,就可以将它拿起,将它牢牢地握在手中。你是否会迫不及待? 世间所有男子都梦寐以求的顶级权势,都汇集到了一人手上的时候。也并没有让这位年轻帝王的神色,有丝毫动容。 “咚―” …… 沉闷而含蓄的钟声响了九次之后,洪老太监便捏着他有些尖细的嗓音喊道― “吉时到―” “焚香―” 随后,一个穿着石青色礼服的官员便从天坛的下方,拿着一只刚刚点燃的香,走到了谢永暮面前。在谢永暮的四周,微微的晃动了一番。随后,便将自己手中的焚香,恭敬地奉给了谢永暮。 谢永暮自然是知晓自己应该怎么做,面色沉稳的接过。便朝着面前的香坛恭敬地拜了三拜。 待他做完这一番动作之后,洪老太监便继续喊道― “沐浴―” 话音一落,便是一个穿着墨兰色礼服的花白头发的老人,被人颤巍巍地扶了上来。他是皇陵的老皇亲,算是谢永暮的长辈。所以这个时候,他被人扶了上来。 走到谢永暮身前,老人有些慈祥的看了谢永暮一眼,便轻咳了一声。一盆珐琅金丝掐边的瓷器装着的水,便出现在了他面前。 与之一道的,还有一支下端已经被打磨得很是光滑的柳条。 他用柳条沾起了清水,用眼神向谢永暮示意之后,便往谢永暮身前的地方撒去。 …… 也不知道,是经过了多少的礼仪,在下方官员已经有些疲惫的时候,洪老太监尖细的嗓音便又再次响起― “礼成--” “授玺―” …… 谢永暮神色奇怪的看着面前那方莹白温润的玉玺,眼前闪过许多的旧事; 幽暗的宫廷、神色各异的面孔、虚假或真心的问候、以及...刚刚成为太子后,官员们的虚伪,巴结。冷漠的皇兄,心思诡异的祁王。还有...毫无城府的两个皇弟。 想到这里,他并没有急急的伸手,去那那方代表着最高权势的玉玺。而是转过身,看了一眼天坛下方,自己的那几位…兄弟。 目光怨恨的,是那位被废了太子的皇兄。 而神色漠然的,则是一直戍守边疆,因为自己登基才回到上京的那位皇兄。 看似平和,却别有蹊跷的,便是那位差点便能成功上位,被自己生生从圣路上拉下来的祁王。 剩下的两个。 目光无邪,笑容温暖的两个皇弟。正一脸好奇的看着四周的景色,似乎…在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谢永暮有些嘲讽地够了够嘴角。 在心中轻叹一声,便转身,将身后的那方玉玺给牢牢的抓到了手上。 旋即,一阵响彻整个皇宫的呼喊声便从天坛下方传来― “吾皇万岁万万岁―” 一时间,无论是自己身边的弄月、洪老,还是台下心思迥异的各个兄弟。或亦是...效忠自己的官员、祁王死忠的官员…在这一刻,都整齐的跪拜而下。 对着,这天地之前,唯一站着的那个人,行礼,行无上大礼。 谢永暮看着面前整齐跪拜的官员们,他的心思这个时候却有些恍惚。 他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想象之中那般激动。 甚至平静的心里,不起一丝波澜。 他听到了“自己”平静地说了一句― “免礼,众卿平身。” …… 他的声音冷漠而淡然,如同一个天生高高在上的王者。对着臣服于他的臣民们,平静地发号施令。 …… ……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我国肇基,国号为吴,于庆云三十六年,原天意之爱民,赖友邦之仗义......夫皇天无亲,惟德是辅,而生而民有欲,无主乃乱,朕顺民意而登大位,今特大赦天下; 不论罪恶轻重,无论罪形何为,包括死罪在内,都予以赦免。贬谪者皆官复原位;流放者皆刑法减半;死罪者,皆改为狱牢……然,官吏枉法受财者不在赦免之列……” …… “谢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又是一片整齐的跪拜声。 谢永暮看了一眼,在心底微微摇头。叹了一口气之后,便让众人平身。随后,乘上了那顶雕刻着九龙的天子銮驾,朝着宫外去。 …… 面色冷漠的禁卫军簇拥着这片土地上最为尊贵的人,朝着宫门口走去,让这位刚刚登基的年轻帝王,从那座皇宫里,第一次,接见他的民众们。 片刻之后,禁卫军的仪仗队便已经列队护送着谢永暮出了皇城。 轰鸣的礼炮这个时候响起,在上京城的上空,惊落了几只掠过的飞鸟。明黄色的绸缎这个时候也微微扬起,似乎在欢迎这位伟大的君王,从皇宫出来,去见他臣服于他的民众。 …… 绸缎、礼炮、高呼的万岁以及整齐跪拜的民众。 热闹的场面,盖过了以往任何一次除夕。 从皇城门口到凯旋大街。长达三里的路程便是谢永暮此次登基大典的游街路线。 谢永暮的黑羽卫们,穿戴着崭新的铠甲,列队而行。在黑羽卫的外侧,则是穿着黑色铠甲的禁卫军们。在两支军队严密的保护之下的,那队伍中间站在銮驾上,穿着一袭明黄色衮服的,正是新皇,谢永暮陛下。 道路的两边虽然已经被戒严,但是丝毫不妨碍上京的民众们,对新皇的顶礼。一路来,高呼的万岁,一波盖过一波。民众狂热而兴奋的表情,亦是未曾改变过。 谢永暮侧耳听着随风飘荡的人潮欢呼声,轻轻一笑。 “人心...” 大概...他们已经忘记,自己曾经拥戴的先皇,在数十日前,死在了皇宫里。 但谢永暮从銮驾上站了起来,面带着和煦的微笑。看着道路两旁对着他高呼万岁的民众们,心底,突然有了一丝,别样的羁绊。 这…是除了情爱之外的,一种,类似于义务的羁绊。 他微笑着向四周的民众打着招呼,笑容和历史上所有仁爱的君王一样,别无二致。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个红色的人影,从凯旋大街街道两边飞掠而过,在琉璃青瓦、黄绸满地的情况下,很是显眼。谢永暮表情一愣,便轻声笑了一句。 “老朋友,也来了......” ------------ 第三十三章 选秀 第三十三章 选秀 高呼万岁的民众、神色肃穆的禁卫军、表情夸张的异国商人... 谢永暮朝着方才的那个红色人影微微望了一眼,再微笑着朝着四周的民众挥手示意; 。紧接着,便准备下令,回宫。就是这个时候,一张熟悉的面孔印入谢永暮的眼帘。他匆忙吩咐道:“停銮。” 一个穿着雪青色衣衫的女子见着他的銮驾停了下来,便静静的等在原地。 两个黑羽卫便从队列之中分离出来,将女子带到了谢永暮的面前。高呼的万岁在这一刻停止,整个凯旋大街变得寂静无声。 无数双眼睛盯着那个雪青色衣衫的女子,等着她说话。 …… 等她走进了之后,谢永暮才恍然发现,面前的这个女子并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九儿。心绪一沉,便想着唤黑羽卫将她驱走。但思绪一转,见到了她面容上那抹熟悉,以及...她身上的衣衫,最终还是耐着性子,等着她开口。 那女子抬头,看着谢永暮,也不行礼,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问道:“陛下,有人托民女问皇上一句,您说的倾国以聘,可还算数?” 他怔住。 在登基大典上怔住。 周围是刚刚还对着自己高呼着万岁的万千民众,身边是跟了自己十几年,忠心耿耿的黑羽卫。而他,是今日登基的帝王。 但是他却在这样的场合上沉默了,无言了。 丝毫不像是…一个坐拥天下心怀野心的帝王。 谢永暮只是看着那个女子,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 算数吗? 他在心底问自己。 …… 过了许久,他才轻声回答道:“算数,你回吧,告诉她。朕的后位,终生都为她留着。只要她来,她便是朕的皇后。” 那女子便笑了,朝着谢永暮施行一礼,便释然离开,混入人群之中,再也找不到踪迹。 …… ****** 深夜御书房内。 房外飘着细雨,御书房外的台阶一片冰凉。暖色的烛光将谢永暮的侧脸照亮,看起来多了一丝柔和,少了身为帝王的那份摄人气魄。 已经贵为皇太后的德妃娘娘此时正坐在御书房内的软塌上,目光慈爱地看着自己已经成长到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儿子,思绪翩飞。想着今天白日里谢永暮当着万千臣民所许下的承诺,心中便一片慌乱。 她看了看谢永暮,最终轻叹了一口气,换了一种方式,轻声问道:“暮儿,你何时选秀?” 谢永暮手中的朱笔一顿,红色的水墨霎时滴落到了奏折上,一团刺眼的红便在泛黄的奏折上渐渐晕染开来; 太后见着谢永暮没有说话,便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暮儿,既然你已登基,那你便应知晓...后宫不可无人。俞家的姑娘不错,夏家那个也行…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娶一些女子。后位或许可以不急,但是…支持你上位的那些武将里…总是要安抚。” “母后不知道今天游行之时,你许下承诺的那个女子究竟是谁…但是母后不会怪你。母后不曾知晓你这五年究竟经历了什么,所以母后没有规劝的理由,但是母后希望…在这之前,你能够选秀...至少,给那些人,一丝希望。 德妃确实聪明至极,她并没有责怪谢永暮今日鲁莽的话语,也没有言辞激烈的告诉谢永暮他应该怎么做,而是选择了一个相对温和的方式,让谢永暮接受了自己的建议。毕竟….就算她是谢永暮的生母,但是他们…也有五年未曾相见。 谢永暮抬头,没有看自己的生母,而是将视线转到了窗外,看着外面朦胧的细雨,微微的...有些心烦。 他知晓太后所言是正确的。 如今的朝堂不适合做大的调整,要换一批人下来也得让自己先摸清楚了如今朝堂上的那些人物,才好做一些调整。但是若是没有什么作为的话,此前支持自己的官员难免寒心。这个时候…选秀确实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不仅可以安抚官员,也可以将这一切拖延些时日,让自己得到更多的时间。 事实上,他很早之前便想到了这件事。只是...一直不愿去做而已。 何况…他今日又在众人之前对那女子许下了那般的承诺。 …… “我谢定安这半生一直是作茧自缚,从未敞开心扉去结交一个人,现在,也只有你,能伴我左右罢了,若秦酒兄是女子,我谢定安,愿搜尽这天下的财富……倾国以聘!” …… “九儿,我便挑明了说吧。我可赋你情深,也会予你一世恩宠,为你戴上那凤冠霞帔,送你坐上那万千女子梦寐以求的位置,但我却不会为了你放弃了这锦绣山河。这样的恩宠,你要,还是不要?” …… 他想起了叶桢,想起她随风飘扬的青丝,想起了她微微上扬的唇角,还想起了…她送自己离开时,那双冷漠得,看不清心事的眸。 他也想起了当时叶桢面对自己诘问之时,朝自己反问的那个问题。 “是了,是了......情之一字又如何能够与权之一字相提并论?我叶桢虽只生作了一介女流,却也最是看不起为了美人而空负江山之人。父皇曾说,为帝者,最忌讳的,便是情之一字。我叶桢堪不透,所以这皇位,就算父皇曾经捧到我面前,我亦不曾取。 但倘若有人为了江山而负了我,虽知晓那人做的是最明智的选择,但我却依旧会生了那怨怼之情; 。我便是这样,口口声声说着世俗女子的缺点,自己却又沦为了那一类人。这样的我,你要,还是不要?” 还记得自己当时避开了,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还说要绑她一辈子,不会让她去找别个他。而如今…自己却要找别个她了.... 真是讽刺啊。 只是... 他眸光一沉,便叹息着说道:“儿臣知道了,这件事…就劳烦母后了。”他顿了顿,便接着说,“那日子就定在十五吧。” 太后微微一笑,便站了起来,朝着自己点了点头,便在宫女的伺候下回宫了。 谢永暮将手中的朱笔放下,揉了揉自己的眉头,便轻声吩咐道:“这里不必伺候了,你们都出去吧。”话音一落,在两旁伺候的太监宫女们便如潮水般退下,只留下谢永暮一人,看着房外飘落的细雨怔着出神。 一道火红色的人影出现在他的面前,一道讽刺的女声响起。 “这才刚刚登基,就等不及了?” 谢永暮知晓来人是谁,也没有向声源处看,只是为自己辩解了一句:“身不由己。” 梦生摇了摇头。 其实她知晓谢永暮此时做的决定是非常正确的,但是她总是忍不住想起叶桢那双清冷的眸。虽然自己一向都是希望谢永暮登基,成为一个明事理的明君,但是这个时候,她还是忍不住为叶桢抱不平,想要大骂面前的谢永暮一顿。 最终,她也只是微微的叹了一口气,问道:“那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等着她前来,成为你的后?别天真了,你知道她的性子,你一旦选秀…她,是肯定不会再见你。” 谢永暮木然的摇摇头,这个时候…他并不想再过多的想这些事情。想一次,理智便被自己的情感鞭笞一次;想一次,脑海中那人的面容便清晰一分;想一次…那人绝望的眸子便将他的心给刺痛一分。 所以,刚才他才会向梦生解释。否则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对她废话这一句。 …… 第二日,旨意便已经从宫内传达了出去。 “奉天承运,太后诏曰:皇上初登大位,本应以国事为重。然本宫念及后宫不可一日无后,欲为皇上择后立之。今特下懿旨,令下帧办选秀事宜,以充盈后宫。待日后方可选出皇后母仪天下。令众卿家适龄之女皆入选秀范围。于正月十五之前,将各省名单上报礼部。钦此。” …… …… 吴国上下的部门在这道旨意之下,很快的便转动了起来,各家官员中适龄的女子都被一一挑选了出来,名单如同纷飞的雪花一般,在礼部堆积起来。 只是,会有他想要的那个人吗... ------------ 第三十四章 一浊来客 第三十四章 一浊来客 大年初七的这一天,江宁城开始飘雪。 洋洋洒洒地从有些阴沉的天空中飘落而下,纷纷扬扬的铺了一地。在人际寥寥的地方,倒是如同下了一场梨花雨。有冬季尚在外觅食的飞鸟,从远处那片因为飞雪而显得越发挺拔的松林飞掠而来,将树叶上未曾化去的雪花抖落。 一架黑色的马车,迎着漫天风雪,从南方疾驰而来。车辙印在洁白的道路上留下黑色的印记,如同命运的纹路。 驾车的那人长得极有特色。 从他驾车的姿势看来,他似乎有些驼背,面皮干冷,犹如冰冷的蛇皮。目光冷漠,没有丝毫的神采,如同一个死人。手中是一根猩红的马鞭,似是方才染了血。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便能让人不寒而栗。 有一个沧桑的中年男声从车厢内传来,他问道: “知莲,到哪儿了。” “老爷,马上变到江宁了。您…要不先休息一会?” 里面的人沉默了一会,随后轻声道:“无妨……尽快赶到吧。” 知莲那双有些漠然的眸子闪过了一丝名为担忧的情绪,想着已经连夜赶了五天的路,老爷他......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微微叹了一口气; 。便又抖了抖缰绳,将马车的速度再提高了些许。 …… 马车缓缓驶入城门。 苏子意穿了一件藏青色的长袍,外披了一件白色大氅,在白茫茫的一片天地中好似一个雪人。穿着青色飞鱼服的暗卫司官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城门处,齐齐地站在苏子意身后,望着那辆黑色马车入城。 知莲勒了勒缰绳,马车便在苏子意面前缓缓停下。 苏子意上前去,恭敬的站在马车下,等着车内的那位从马车上下来。知莲放下手中的缰绳,为里面的那位掀开了缰绳,搀扶着一位披着黑色大氅的中年男子从马车内走了出来。他戴着一顶镶玉的毡毛帽,身上穿着的是用水墨随意泼洒的青莲,看起来倒是一派清贵。 那人一下马车,有些惊异的看了一眼苏子意,才叹息道:“苏家的小子,原来也长得这般大了。” 随后看了一眼苏子意身后的暗卫,挑了挑眉,便吩咐道:“你们散了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老头子不要人跟着,有知莲和苏家小子也就够了。” 他语气平淡而自然,举手投足间便是一股天生的威严,如同一个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上位者。 那些暗卫,还没知晓面前这人是什么身份,便下意识地按着他的吩咐做了,等回想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面对那位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时,竟然是一丝反抗的心思都提不起来。 …… 等暗卫都散了之后,那人才看了看江宁的城门,有些怀念地自语道:“从书儿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来过江宁。一去…也都有十几年了。” 苏子意神色一敛,在心中兀自思索着男子口中所说的“书儿”是谁,但是下一刻却听到了男子的呼唤。 “苏家小子,你叫什么?” “苏子意,伯父。” “子意…”那人喃喃念道,随后哈哈一笑,“好名字…” 却是没有为什么说这个名字好。 苏子意面对他的态度也不恼,只是心中的疑惑更深。想着自家父亲死活不愿来见他,却让自己前来。又对自己说,无论他做了什么,都不可得罪的话。 …… 他实在是不知晓自家父亲究竟在打什么哑谜,也不知道面前这位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摄人威严的中年男子究竟是谁。但是仅凭着这一股子气度,他也不敢有丝毫小瞧。这样的气势,连楚国如今的那位帝王,都不曾有。 他在苏子意的陪伴下,朝着一浊园的方向走去。 …… ****** 漫天的飞雪将一浊园覆盖上了一层银白,连园子里那一池碧水,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也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 。园后的合欢树此时也完全枯萎了,树身都挂着厚厚的冰晶。 叶桢拿着一封书信站在前园已经掉落了大半叶子的青槐树前,怔怔着出神。风雪将她雪青色的大氅染成了一片纯白,满头青丝也被白雪覆盖,化作了馒头的银丝。 江月白站在她的身旁,并没有询问她手中书信的内容。 过了许久之后,叶桢才对着江月白惨然一笑,对着他说道― “月白…他说…还算数。” 呼吸出的白雾将她有些凄然的脸庞映衬得更加白净,好似能透过她剔透的皮肤,看到她的骨骼。看到...她已经刻满了“谢永暮”这个名字的骨骼。 “那你…要去上京吗?” 他轻声问道,话中有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颤抖。 叶桢和煦地笑了笑,然后摇摇头。 “我只是...想要了解一桩心事罢了。既然是我自己主动要走,便不会再去寻他。”说到这里,她嘴角又挂起了一个讥讽的微笑,“更何况...他已经选秀...想来立妃也是迟早的事。我就算是去了,又能如何呢?再去,也只是惹人生厌,徒增笑料罢了。 这登基大典上,他大可以直接将我的人给带下去,私下拷打。但是他并没有,而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回答了我的问题。可想…他对我…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听到她的分析,江月白心底松了一口气,但是却又觉得可惜。 最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归劝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便不要再此地忍受风雪了吧…” 叶桢点点头,便想着转身回去。迈开步子的时候,她突然顿了顿,随后继续说道:“月白,这些日子来,多谢你帮我了。” 江月白摇摇头,浅淡的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叶桢接着道:“明日我便回燕京,月白...你想逃开燕京多久?” 江月白愣了愣,旋即道:“那好,我随你一同回去吧,继续当我的国子助教。” 叶桢点头,一边走一边道:“既然我已经决定,那边这样吧。这些日子苦了月白陪我这失意的人了。”说着,她又想起了什么,举起了自己手中的书信。笑着说道:“我在上京安排的儿郎们,已经将祁王一脉的名单都整理出来了。我便把这当作那人的登基大礼,送给他吧。” 江月白点点头,没有说话。 …… 就在这个时候,一浊园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木门摩擦雪花的声响,将叶桢惊得回头。 一个撑着黑伞,穿着黑色大氅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一浊园的门口; 。雪花将他的大氅染上了三分雪白,高高竖起来的墨发末梢也被雪花染湿,看起来有些许狼狈。但是这一切,都丝毫不影响他睥睨天下的气度。 叶桢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虽然已经是有一年未曾见过这张脸,但是再见的一刻,思绪还没有转过来,口中的话便已经出口。 “父皇--” 手中的书信这一刻掉落在雪地上,被风雪不知吹了好远好远。但是叶桢也丝毫没有在意,而是快速地转身,狂奔着上前,犹如飞燕还巢那么急迫的扑进了那人的怀里,将他手上的黑伞给扑落在地,在雪地上砸出一个浅浅的坑来。 叶泓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有些慈爱地抚摸着叶桢的被风雪染成银白的秀发,柔声说道:“别怕,父皇在。” 啜泣声从他的怀中响起,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胸前的温热。他没有打扰自己的女儿,而是默默的拥抱着她,等着她平复心情。 大雪将两个人相拥的身影定格成了苍茫。 …… 过了许久之后,叶桢才抬起头来,仔细地看着自己已经“驾崩”一年的父皇,像是想要将他这一年以来的变化通通给记在心底。 她轻声问道:“父皇…您为何?” 叶泓摇摇头,笑了笑,便牵起了叶桢的手,朝着园子中间的阁楼走去。 叶桢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紧紧的抓着自己父皇那双与记忆中同样宽厚的手掌,似乎是害怕它再次消失。 江月白有些错愕地看着那个眼神冷漠,气势威严的中年男子,轻轻的,抽了一口冷气。与他一道的,便是送他到一浊园的苏子意。 他惊奇地看着苏子意,想着既然是他送来,怎么也该知道这位的身份才对。结果苏子意却对他摇摇头,与他同样的一脸惊惧。 等行至门口,跟随在叶泓后面的知莲便停住了,将欲进门的两人拦在了门口。示意他们不要破坏叶桢与叶泓父女情深的情节。 …… 进了房之后,叶泓便柔声道:”听监察院的人说,桢儿你不愿回宫,如今父皇来了,你随父皇回宫吧。” 叶桢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没有在外面那般激动了。听到叶泓的话,下意识地便想应好。但是突然…一个恐怖的想法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自己的父皇并没有死... 那么,自己一直以为的杀父仇人... 并一直以为的心结… 她突然感到一阵的头晕目眩... 在叶泓担忧的呼唤之中,她直直的倒在了叶泓的怀里,意识全无。 ------------ 第三十五章 真相?(有修改) 第三十五章 真相?(有修改) 叶桢的面前开始出现幻觉。 没有尽头的合欢树林,飘飞着纯白花瓣的望春树,一眼无垠的苍茫雪山,浩渺深邃的璀璨星河,流光溢彩的雕栏画舫,望而生畏的黑色城墙,寂寞无声的奢靡宫殿......无数的景致在她的眼前开始旋转。 最后汇集成了一处。 —“定安,我不能和你回江宁了。” —“你手上沾了我父亲的鲜血…你,要我如何和你在一起……” —“谢公子,请不要这样叫我,小女子并非是您的妻子,若谢公子觉得小女子是您的娘子….” 她还记得,在金水湖流光溢彩的画舫上,青衣如玉的谢永暮低着头站在窗前,呼啸而过的夜风将墨发扬起,月光盈满胸前,衬得他越发地出尘。分明是一片暖黄的温暖景象,但他的身影,却似是即将随风而去。 分明是这样寂寞的一个男子。 但是自己却在给了他温暖之后,对他说…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 眩晕的感觉再次出现,叶桢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掌搭到自己的额头上,却恍惚听到一个遥远却又温暖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桢儿,你醒了?” 叶桢缓缓的睁开眼,面前是父皇那张满是焦急的脸。 自己正躺在自己的房内,入目的一切,还是一如往昔般熟悉。 她看见他,便恍然地想起自己在金水湖上,对谢永暮说的那些话-- “你手上沾了我父亲的鲜血…你,要我如何和你在一起……” 她目光一沉,连自己身子究竟有没有什么事,都没有来得及顾上,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父皇…当初,为什么你会’驾崩’?” 叶泓不解为什么叶桢醒来之后第一个问题便是此,但是出于对女儿的疼爱,还是回答了。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是…不想继续在皇位上耗费时日罢了。正巧有人来刺杀朕,便假死了。正好脱身…” “父皇你直接退位便是...何苦用这样的法子?” 叶泓奇怪的看了叶桢一眼,冷笑着回答道:“桢儿…难道你认为,那个时候的父皇,能够成功退位吗?” 叶桢一愣。 没错啊,自己的父皇还处于壮年,若是贸然退位,也不知会引得多少闲赋在家的元老们再次上朝,这位…肯定是退不成。想到这里,她便知道了为什么…叶煜在父皇驾崩之后,没多久便将上京的局势给完全稳定了下来。 “那您...为什么不早些日子出现?” 叶泓看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谁知道…你铁了心要和谢永暮去上京。”他顿了顿,继续道:“若不是桢儿一路跟着谢永暮,之前便能与朕相见。” “父皇…您?” “坦白了说吧,朕不希望你嫁给谢永暮。他的心与我当年一模一样,若是桢儿成为他的后…”说道这里,他沉默了一会,然后认真地盯着叶桢的眼睛,继续说道:“…桢儿,或许会步入…你母后的后尘…” 叶桢怔住。 叶泓从桌子上倒了一杯还半温的茶,喂到了叶桢的嘴边,看了看外面未曾停歇的风雪,随后柔声道:“父皇来了,你跟不跟我回燕京?” 叶桢点点头,这本就是她最初的打算,即使叶泓没有寻她,她也会回燕京。只不过...如今的她,心中还有些许疑惑。 于是她偏头,轻声问道:“父皇…那,在渭南的时候…” 叶泓并没有否认的打算,冷哼了一声。便承认道:“不错,人是我派去的。” “那…”叶桢面色一白。 所以...刺杀谢永暮,是父皇的旨意? 她心底蓦然一沉...怪不得; 。在渭南的时候,会是苏子意。天下第一商的苏家,不是谁都能请的动的。除了自己的父皇…而监察院...若不是有父皇的旨意。怎么敢就这样对他下手,怎么敢…在吴国太子回国这样敏感的时候…下手! 那自己…为谢永暮挡的那一刀…… 岂不是,并不算救了谢永暮一命...而是,算是为自己的父皇,弥补,他所下的错误命令? 所以,自己... 还欠着谢永暮一条命! 枉自己以为,自己已经将和谢永暮之间的情谊全部都斩断了...但没想到,原来自己,依旧欠着他。自己所想的,都只是一厢情愿罢了...真可笑阿! 她转头,看向自己的父皇,一字一句地问道:“父皇,你一定没有想过,会…伤、到、我、吧!” 叶泓摇了摇头,凜然一笑,便直言道:“不,我想到了…..甚至于,我连他会拉你挡刀,都预料到了。” “父、皇!”叶桢突然觉得面前这个男人莫名地开始陌生起来,从前的父皇…并不是这样,不择手段的人。 叶泓没有注意到她奇怪的脸色,而是缓缓道:“桢儿,父皇是看着你长大的,如何不清楚你的性子。看似柔柔弱弱,但是一下定决心,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性子。这…和你母后一样。 当时…既然你已经决定了要和那谢家小子去上京,就肯定会一路跟到底。但是阿...桢儿,父皇在第一眼见到那谢永暮的时候,就知晓了此人。怕是要江山不要美人的阿...从他口中说出…绝对不会为了你,放弃这天下…我便知晓了。他,不适合你。” 说到这里,他目光微微有些苦涩,似乎缅怀着什么过去,只听见他口中有些喃喃的细语:“若非当初我…书儿也不会…”说着便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看了看叶桢,有些爱怜地将她身上地锦被给向上拉了拉。随后叹息道:“桢儿…你,不要怪父皇…父皇只是…不想让你再受你母后受过的苦了。” 她怔住。 这是…父皇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提起自己的母后。 自己的母后是什么样的人呢,叶桢忍不住回想着。 她在说书人的口中尽现绝代风华,却最后落了个惨死深宫的下场;她财色双绝,据说是秦淮河上…最富盛名的清倌人。将江宁城半数青年才俊的一颗浪子心,都系在了她的身上。后来才被自己的父皇,带进了宫。最后,在父皇的力排众议下,被立为了皇后。 一个秦淮河上的歌女,怎么成为一朝之后的??叶桢想想,便觉得当年在自己父皇和母后身上发生的事...是如何的惊心动魄。按理说...应是天作之合的一对...可是为什么,到了最后,叶桢模糊记忆中的母后,却一直都是寂寞而忧伤的呢? 叶泓轻叹了一声,才缓缓道:“你的母后,与其他的女子不同; 。她从来不会去争,也不会去介入后宫那些污秽的争端。她想要的,无非就是一个安稳…可惜,父皇连这,都不能给。我给的,都是她不想要的…” 叶桢目光有些哀伤,这是…她第一次听见自己父皇对自己母后的看法。她正欲接着听下去的时候,叶泓却转了个话头,冷哼了一声。 “为帝者,最忌讳的,便是情之一字。这一点,父皇曾经对桢儿说过多次。谢永暮既为帝君,便注定了不会有太多的情。今日,他可拉你挡刀。明日…说不定他便会拿桢儿做筹码......” 叶泓将叶桢的头给抬起,直视着她若秋水般的眸子,斩钉截铁地说道— “所以,父皇是绝对不会让你嫁给谢永暮的。就算你现在怨我也好,憎我也罢,我都不会让你嫁给他。” 一阵寒风吹过,将窗外的飞雪吹进了小屋。叶桢看着面前言辞激烈,目光决绝的父皇。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见过父皇对什么事情有这么坚持的时候。除了...在最开始的时候,想把自己捧上皇位之外。自己便再也没有见过父皇对什么事有这么上心过。 不过此时…她已经是决定,忘记谢永暮,忘记江宁夜风中醉生梦死的味道;忘记灿灿星河下,他手心的温暖,也忘记,他曾经信誓旦旦的对自己说的那一句…“倾国以聘”…… 所以面对父皇的话,她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便叹道:“父皇…明日我们便回燕京吧。” 叶泓听到叶桢的口气之中,并没有怨恨自己的情绪,这才起身,将房门推开了来。外面交集等待的苏子意和江月白这才有机会得以进来。 …… 江月白看了一眼叶桢,确认了她并没有什么事之后,才朝着已经坐在了一边的叶泓看去。 随后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他面前,朝着叶泓行了个大礼。 “微臣国子助教江月白,向太上皇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伴随着江月白的,还有苏子意。 他事先也不曾知晓叶泓的身份,直至叶桢唤了一声“父皇”之后,他才知晓面前这位看起来尊贵无比的男子,究竟是何人。所以见到江月白说上前,便也跟着上前,一道行礼。 ...... 叶泓打量了江月白一眼,便轻笑道:“起来吧,我现在就是一普通老头,你们也用不着行此大礼。” 江月白依言起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叶桢,又看了一眼窗外簌簌落下的飞雪,呼出了一口白气。 随后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有些毅然决然地问道:“敢问陛下,微臣的生母...柳烟月,是否,死于您之手?” 问话简单直白,但是却让整个房内的空气瞬间给凝结了起来。 ------------ 第三十六章 真相! 第三十六章 真相! “柳烟月?” 叶泓一愣,皱了皱眉,随后便有些疑惑地看向了一旁的知莲。 知莲知意,便在叶泓的耳边小声解释道:“就是...原户部尚书江文林江大人的结发妻子,前朝宅相柳奚笙的后嗣。” 叶泓这才回想起来,江月白所说的那人究竟是谁。 这位坐拥天下数十年的帝王,似乎并没有否认的打算,他仔细地瞧了一眼江月白,随后道:“所以,江家小子,是想找朕寻仇来了?” 叶桢听见父皇的话,倒吸了一口冷气,挣扎着便想从床上站起来,但是最终也只是从床上坐了起来,便再也没有什么力气了。 江月白面色一敛,便下意识地回答道:“微臣不敢。” “呵…”叶泓眉毛挑了挑,目光有些玩味,他随手敲了敲座椅上的扶手,有些赞赏地说道:“胆识倒是不错,可惜就是太没脑子了些。” 江月白面色一僵; “不错,那柳烟月确实是朕下令除掉的。”随后他如愿以偿的看见了江月白面色愠怒,便要立即发作的样子。他又笑了笑,随后问道:“江家小子,朕问你,朕在位二十载,是昏君吗?” 江月白很想点头,却转眼想起了面前的这位,虽是一意孤行了些,但是历史证明了,他在位的日子,确是楚国最为安稳的年月,他有些不情愿的摇了摇头。 “那朕再问你,朕在位二十载,朝堂可还算清明,朕执政可还算公平,朕…是否是容不下前朝余孽的人?” 江月白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 他也是坐到了暗卫指挥使的位置,何曾不知晓,在吴楚交界的渭南。如何不清楚…渭南的人,实乃前朝遗孤。 叶泓便笑了笑,有些随意道:“那你为何,就这般直截了当地认为,朕是凶手?” 江月白面色一僵。 “所以说…实在是太没脑子了些。”叶泓摇摇头,面上有一番可惜。“空负了满腹经纶,却只是一个穷酸人。” 江月白看着叶泓的表情,本是想继续问些什么。但是念及后面叶桢的情绪,紧了紧拳头,便又悄然松开,走到了叶桢面前,轻声问道:“清九,身子无妨吧?” 天知道,他这个时候并不想与叶桢说话,而是想着继续询问先皇叶泓。任谁得到了一个可以问清事情真相的机会时…都会执执着着去寻找事情的答案。 但是他是江月白,他是秦淮河上那个风流才子江月白,是江宁百年世家的大公子江月白。若是别人,他大可以打破砂锅问到底,但是面前的这位…却是这片土地曾经的主人。他是江月白,所以他明白,他这个时候,不宜再问下去。继续问下去,带来的...或许能得到答案,但是...或许会将整个江家都带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绝对不会怀疑…面前的这位曾经的王者,对这片土地的绝对控制力。 何况,他...还是至交的父亲阿...这样的关系,还让他怎么问下去。 …… 所以,他才会转了个话头,转而去问叶桢的身子。 叶桢如何不明白如今好友的心情,也如何不明白他有一部分原因...是看着自己,才没有继续追问,所以叹了一口气,随后轻声道:“无妨,让月白挂念了。” “那我就放心了。”说着,江月白半阖着眼眸,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和叶桢继续道:“既然你并无事,那我便先行离去了,你记得好好养着身子吧。” 叶桢没有说话,只是有些担忧地看了江月白一眼。 江月白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转身,机械地朝着叶泓又行了一礼之后,从房内出去。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叶桢只看到,他面上那一抹无可掩藏的迷茫。以及...他有些彳亍的脚步。 …… 见着他离去了,叶桢才看了一眼看不清表情的叶泓; 。确认了他似乎并未曾发怒之后,才轻咳了一声,想要缓解房内有些紧张的气氛。 却没有想到,下一刻叶泓便起身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叶桢之后,随意地朝着苏子意问道:“桢儿身上的余毒还没有解完?” “余毒?” 叶桢在心底轻呼一声,一个可怕的猜想瞬间从心间滑过...但是她的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一边的苏子意。 苏子意的表情在这个时候变得有些微妙。但是他没有胆子在叶泓面前隐藏些什么。只好叹了一口气,对着叶泓道:“陛下,公主殿下身上的毒早就解了,如今或许是染上了风寒…” 叶泓闻言,才轻轻的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叶桢,柔声道:“桢儿,可还有何处不适?告诉父皇,父皇让知莲为你调理一番。” 叶桢笑着摇摇头,撒娇一般道:“才不要知莲呢,父皇陪着桢儿便好了。” 叶泓哈哈一笑,便扶着叶桢又躺了下去,宠溺着说道:“可是桢儿现在需要休息...等桢儿身子好了,父皇再陪桢儿吧。” 她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将自己整个人地身子都缩回了锦被里,只露出一双风韵雅致的眸。摆明了现在她想要休息,不想他们在场。 叶泓便为她将被脚掖紧,之后便转身离去了。 …… 等三人离去之后,叶桢的脸色一下子便变了。 她那双眸子此刻再也不见方才的乖巧,而是微微的眯了起来。若是仔细看的话…依稀可辨。她眸中的那一缕淡淡的杀气。 毒? 还是父皇知晓的毒? 她心绪在这一刻变得有些恍惚了起来... 将方才心中闪过的那个猜想,在脑海中仔细斟酌了起来。 自己中了毒,还是父皇知晓的毒。那么…这件事应该也是父皇所示意的。否则检察院没有胆子向自己下毒,暗卫司也没有那样的胆子。只是父皇,为什么…会往自己的身上下毒呢? 突然,她脑海中想起了... “不错,人是我派去的。” 渭南的那一场刺杀... 自己身上的毒... 她心中的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起来。 …… 他想起了刚刚苏子意回答自己父皇时候那有些不自然的话,也想起了…在渭南的一个夜晚,苏子意曾经与自己说:“可是秦酒公子目前的状态…行程不宜加快…需要静养; 。在颠簸的环境之下…您......怕是会留下什么病根。” “依着你的意思…我得在着渭南,呆多久?” “至少半月。” …… 原来...说什么,行程不宜过快,需要静养的话…都只是他的托词罢了,掩盖的...是自己中毒,若是不留在渭南,让他为自己解毒,自己…或许会毒发而亡。 难道? 当时的谢永暮…他将自己留在了渭南... 只是因为,他知晓自己身上的毒,只能是…苏子意解吗??她心中蓦地一凉。 想起那几日里,她每每见他,都曾闻到的药香味。以为只是要为自己调理身子...又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的那两人。原来...她们并不是监视自己,而是...看着自己,有没有吃下,苏子意每日送来的点心。 ...... 随即,便是一行清泪,从眼角蜿蜒而下。 她并不是因为自己错怪了谢永暮,而是因为心冷。 她与谢永暮经历了生生死死,也许诺过要伴随对方生生世世。但是,终究都无法逃过分离这样的结果。 她开始回想在渭南时候,他对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句。也开始怀念,他那黑若曜石的瞳,微凉似水的唇,以及...他臂弯令人安心的温暖。 和,他离去时,对自己说的话。 ****** 半月前。渭南。冬至日。 大雪漫了整个渭南,墙上的缝隙都被纯白的冰雪塞满。 谢永暮穿着黑色滚金边的礼服,坐在杏黄色的太子行辇上,从邵府之中,被黑羽卫簇拥着出来。他面色阴沉,比起那阴沉的天色也不遑多让。 自己在尘风的搀扶下,站在邵府的门口,望着他远去。 看着他…在努力地想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只是...他的话被厚厚的风雪掩埋,以至于他自己都不知晓,自己有没有听到他口中的话。其实听不听得到又有什么关系,几乎是与他心意想通的自己,只要看见他那双眸,便能知晓,他究竟想要对自己说什么。 ―九儿,等事情结束之后,我便来接你。 …… 他是那样骄傲的人,连自己被苏子意胁迫都不曾向自己解释。 或抑是...因为自己… …… 那个时候的自己,一心沉寂在,江山美人孰轻孰重这样的问题之中,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脸上那抹焦虑; 。或许是注意到了,也只是以为...因为忧虑着上京如今的局势。丝毫未曾往自己的方向想过一次。 满心的以为…他当真是丝毫不顾及两人之间的情分,在自己和江山面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江山。将两人之间的誓言给丢入了漫天飞雪之中。 而自己...便在那样的情况下,狠狠的拒绝了他。还以为...自己才是这场情事之中,最是哀伤之人。 而如今... 她的眸子一沉,一抹未可名状的哀伤便浮上了心头。 原来,自己这些日子以为的...都是错的吗? 原来,你的离去...只是因为我… …… “陛下,有人托民女问皇上一句,您说的倾国以聘,可还算数?” “算数,你回吧,告诉她。朕的后位,终生都为她留着。只要她来,她便是朕的皇后。” 想起方才接到的书信... 原来...面对自己在登基大典上,这样的诘难,他都愿意…...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眶中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如同短线的珍珠一般掉落了下来。 罢了罢了,既然...事已至此...或许,不再相见,真的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果。 永暮… 谢永暮... 从此以后的路途,我便再也见不到你的苍老。 今生知晓你亦是如我一般爱着,便是足以。 她的眼眸突然间没有了任何焦距,只是大雾茫茫地望着窗外,似乎在欣赏着大雪纷飞的美好景致。但是手中的锦被的温暖触感让她的心抽搐起来,心在这个时候好似被撕裂开来。 随后,一口鲜血从苍无血色的唇中喷薄出来,将她本该是毫无血色的唇染上了妖娆的颜色。最后再落到了面前的锦被上,星星点点,犹如暗夜里刚刚开放的红梅一样,在锦被上显得妖娆而邪魅,如鬼魅一般。 “永暮--!” 叶桢悲恸大呼一声。 彻底昏死过去。 离开不远的叶泓突然感到心间一痛。 蓦地,他转身飞奔了过来。 “桢儿--!” ------------ 第三十七章 身死 第三十七章 身死 七日后。 祁王府。深夜。 叶容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谢永筍,确定了他此刻无法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后,才掀开自己身上的被子,为自己套上了一件不显眼的深色长袍。将门推开了来,朝着门外的人吩咐道:“准备一顶软轿,本宫要进宫。” 门口守着的两个侍婢对视了一眼,随后其中一人便转身,去准备轿子了。 她们并没有问王妃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入宫,也没有问里面的王爷如今的状况。似乎她们并不是王府的仆人,而是叶容的亲侍。 —她们是叶桢的人。 没多久,叶容便乘上了刚刚准备好的软轿,从王府的后门,在夜色的掩映下,悄然地出了王府。朝着凯旋大街深处,那座沁凉的宫殿去。 有冰凉的夜风将叶容轿子的轿帘给微微掀起。叶容眯了眯眼。她有一种预感...今晚,似乎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她将衣衫微微紧了紧,便朝着轿夫催促了两句。 黑色的软轿很快便到了那堵大红色的宫墙之外,叶容没有露面,只是将证明自己身份的玉牒给递了过去。 以她祁王王妃的身份,是有资格求见谢永暮的。所以守着门口的禁卫军并没有阻拦她,而是将她放进了皇城。 自然是有人通报谢永暮的。 没过多久,她便已经来到了御书房。 …… 暖色的灯光将整个御书房映照得透亮,叶容将自己身上的长衫取下,朝着此刻还在处理国事的谢永暮行了个大礼。在谢永暮唤她起身后,她便直言道:“陛下,臣妾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说?” 谢永暮挑眉,然后笑了笑。 他其实是有些好奇这叶容为什么会这个时候来求见他,但是念及她本是楚国人,且如今已经嫁入了祁王府。任谁都看得出来…祁王,怕是要倒大霉了; 。她身为祁王的正妃,此时求见谢永暮。无非两件事。 第一,想请求谢永暮,在对谢永筍下手的时候,对自己手下留情。 第二,向自己出卖一些关于祁王的情报,而换取…自己的庇护。 能够嫁到吴国来的,怎么可能是毫无城府之人,所以谢永暮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第二点。故而此时,他便斥退了两边伺候着的宫人,示意叶容将她口中的事,说出来。 叶容闭了闭眼,似乎下定了某个决心。紧接着,便从怀中拿出自己心惊胆颤地保存了数日的东西,恭敬的呈了上去。在谢永暮打开看的时候,口中的解释便同步传入了谢永暮的耳中。 “陛下,您可知...为什么,您为什么…在未曾回到上京之前…”她话语一顿,便直勾勾地看向了谢永暮那双眸,一字一句的说道:“上京的局势,便稳定了下来。” 谢永暮的神色微沉,这一点也是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思索的问题。按理说,谢永筍不会天真到...仅仅评介着徐家的支持,便能够坐稳皇位。他...应该还是有什么后手才对。 但是如今,自己都已经登上了大位,但是祁王的后手…竟然一直没有任何动作。 他脸色一白,便想到了一个可能,难道—不会吧?他不敢继续想下去。 “那是因为...殿下从吴国传来的命令。您在回来之前,祁王殿下所有的底牌,都被公主殿下,派人化解了。”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叶容吐出答案。 谢永暮的脸色变得更白了些。 然而叶容似乎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一样,继续说道:“当初陛下您还未回到上京的时候,殿下此前准备下的人手便已经开始动作了。并且...将您所需要的,叛逆名单都整理到了一起。” 谢永暮长叹一声,眉头微皱,面色似乎有些憔悴。只见他似乎对自己叹息着说道:“怪不得...当初自己回到上京之时,受到的阻力…这般小。” 她看了看谢永暮手上的那个名册,便接着道:“此前殿下似乎并不想让您知晓,所以吩咐了我等不要将此事告诉您。但昨日里,殿下的命令传来了,让臣妾将名单都交给你,以及...将她在上京安排的人手,也都一并交给您。”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有些疑惑,她想不通…为什么叶桢会在此时,将自己在吴国所有的安排都掀开给谢永暮看…难道,殿下真的...有这般信任谢永暮? 不过心中的疑惑倒是不影响她的话语,只听见她有些柔弱的声音继续在御书房之中响起,“算上臣妾,殿下留在吴国的人手共计五百零八人。所有的名单也都一并标注在了方才给陛下的名册之上。” 身穿明黄龙袍的身子,在这一刻终于是僵硬了起来,只见他缓缓的抬起了头,看向了叶容,似乎是有些试探着问道:“那她…可还曾说过什么事?” 叶容摇了摇头,应道:“殿下并未曾再说过什么。只不过…臣妾有些疑惑,为什么…殿下在之前,不愿意将此事告知于您。”说着,她又转了一个话头,接着道:“既然殿下已经将让臣妾效忠于您...那么,不知陛下,需要我们为您做些什么; 。” 谢永暮久久不应。面色变得越来越发青,唇上的血色,也变得越发的白起来。 “陛下?”叶容轻喊。 只见谢永暮突然捂住头颅,痛苦得连俊朗的脸皮都绷紧扭曲了。他混身颤抖着,肌肉与筋脉都一同筋挛,似乎犯了什么恼人的病,看起来好不恐怖。 ******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叶桢。 犹如混沌般没有尽头的梦。 漫无边际的合欢花,惊鸿一瞥的刀光,温柔动听的情话,漫天纷飞的大雪,以及... 怎么都看不清的人脸。 躺在床上的叶桢,身子猛的一颤,首次转醒。 自七日前昏迷,这是…她第一次醒来。 一直守着她的叶泓面色一喜,便拉起了叶桢的手,似乎想要与她说些什么。然而,下一刻,一个嘶哑至极,却撼人心魄的呼喊声从她柔弱的身子里穿透出来— “永暮--” 似乎是穿透了时间和距离的限制。 随后,一口有些污浊的血迹便喷薄到了面前的锦被上。也有些许,洒到了叶泓的手上。 她身子一软,便又倒了下去。 叶泓信手将叶桢方才吐出来的血块放在鼻间一闻,脸色猛然大变— 这是... 这不是...当初书儿死前…所中的毒吗? 他面色一沉,旋即,许久未曾淌过眼泪的脸颊上,一缕温热,从眼角一路蜿蜒而下。 “桢儿!” ****** 他的嘴里低喃道:“九儿…九儿…叶桢...叶桢...你…怎么了?”他的目光一阵空洞,似乎看不见任何他物,好似一双死人的眼睛。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叶容快步上前,想要搀扶住看起来有些奇怪的谢永暮。但只见着谢永暮颤颤巍巍,踉踉跄跄地从软塌上站了起来。随后,便是一阵地天旋地转,他跌跌撞撞地到处碰倒东西,地上一片狼藉,御书房内,一阵重物倒地以及杯盘破裂的声音。 谢永暮发出一个犹如困兽般痛苦不堪的低吼,终于...眸中空无一物,眼前一黑,便轰然倒下。 深夜里,叶容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吴宫的宁静,“来人呐,来人呐!快传御医!” 顿时,方才被斥退下去的人快速的涌了进来,整个御书房在这个时候忙做了一团,太医们这个时候也被宫人唤醒,提着药箱便急匆匆地赶到了御书房; 。急得团团转地,为皇帝陛下地病情商量着对策。不知怎么的,皇上的病情很是奇怪,不想是身子出了什么问题,更像是…中了什么巫术,或者…魔障。 叶容茫然地站在御书房的中央,她不知道,方才还好好的谢永暮此刻究竟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好在此时大家都处于焦急之中,没有人注意到她。 窗外,一道闪电突兀的划过,几乎将整个帝都照亮。不知多少已经熟睡的孩童被这道闪电惊醒。紧接着,便是雷雨的轰鸣。整个上京的上空,在此刻都出现了一种好似呜咽声的雨声,仿佛整个天空都在为谁哭泣,为谁送行。 一直未曾离去的梦生此时站在御书房的房顶,正欲下潜去看看谢永暮的状况时,突然,心中一个剧痛恍惚袭来,将她的身形从隐匿之中显现出来。 她停下来,突然,脸上有温热的感觉。梦生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的脸,然后惊愕万分。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然是泪流满面。而且...心中某名的开始痛了起来,泪水一直从眼角流下来,像一个孩童,失去了自己最深爱之物。 一个恍惚间看到她的小太监惊得一愣。随后便想要大叫起来。 梦生没有在意他的呼喊,而是快步走到了谢永暮面前,定定的说了一句,“我有不好的预感...像是…什么重要的人…突然离去了一般。” 谢永暮没有在意她的话,他的神情有些麻木,面前开始出现幻觉。 朦朦胧胧之中…他似乎听到了,从远方传来的一个柔弱女声,撕心裂肺地,唤了自己的名字— “永暮--!” 他有些恍惚的思绪在这一刻瞬间清醒了起来,他看着面前混作一团的御书房,似乎想要努力听清什么声音。 然后…在一片嘈杂之中,在众人的惊呼声之中…这位方才登基没多久的年轻帝王,终于不支倒地。 “九儿!” …… ****** 在历史的风云变换之中,总有什么来不及怀念,也来不及遗忘。该发生的依旧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该消失的,也不断的消失着,没有人能够更改,也没有人能够见证。所有的一切都自顾自地发生着,未曾为任何人停留下…哪怕,只是片刻。 不久前,楚国终于传出了那位消失已久的长公主叶桢的消息。 只是...却不是个好消息。 长公主叶桢殿下在回燕京的途中,染上了一种怪病,没多久,便死在了途中。连如今的皇帝叶煜都没能再见一面。便悄然死去,香消玉殒。 过了没有多久,吴国那位新皇也病了。 病得很严重,似乎把头脑都烧迷糊了,他派人将礼部甄选出来的秀女都遣送回家。偌大的后宫,再无一宠妃。 ------------ 乱世血凰:失忆公主很倾城全文第四卷 凤舞北吴 http://www./du_43138/ ------------ 第一章 白头镇的年轻人 第一章 白头镇的年轻人 白头镇东那座牌楼已经颤颤巍巍的矗立了两百一十三年,上面的花纹和四个风调雨顺的大字也已经被历年来的风雨洗刷得看不清原来的字迹。牌楼下,有几丛枯草从灰黄的石缝里探头而出。在初春的天气里,绿生生的颜色,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喜人。 清晨的阳光透过晨曦的薄雾,穿过树梢的缝隙,落在一个身着鹅黄衣衫的女子身上。斑驳的光影里,她纤细的身影竟是给人一种沧桑的错觉。 她身边站着一个面若冠玉的年轻人,看起来比她大上那么一两岁; 。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浅淡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倒像是给他白色的袍子披上了一层锦衣。 他站在女子的身边,很是仔细地为她解释着:“无论你在这儿站多久...那树上的鸟儿,都是不会落下来的。你…就死了这个心吧。” 身穿娇俏鹅黄衣衫的女子却是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什么。过了一会,她才细细地数道:“一、二、三、四、五……” 当她数到十的时候,树梢似乎微微动了动。紧接着,便是一个用枯枝做成的鸟窝从树枝上掉落下来。稳稳地,落到了女子方才摊开的手上。 方才劝说他的年轻人面色一滞,随后叹息着摇了摇头。 他是白头镇上镇守的儿子,在白头镇呆了十几年,从白头镇经过的人也不知几何,他见过不少走南闯北的行商。偏生,这么一个奇特的女子,他是第一次见。 如方才发生的状况,在这三日里,已经发生了数次。 他低头,便瞧着了女子手中那一窝叽叽喳喳等待着乳燕投食的鸟儿。说起来,那些鸟儿身上的羽毛倒是与面前女子的衣衫颜色相似。乍一眼望去,笑魇如花的女子,捧着那毛茸茸叽叽喳喳的鸟儿,倒是让人心生了几分怜惜。 女子接到了鸟儿之后,便捧着它们抬头,朝着男子笑嘻嘻的说了一声:“嘿…我又赢了。别忘了,你又欠了我一顿饭咯。” 男子无奈的点点头。 女子便心满意足的捧着鸟儿离开了,只留给男子一个远去的倩影。 这女子是两个月之前来到白头镇的,当时来的时候,她只身一人,牵着一匹胖得出奇的红枣马。但是没过多久,小镇便来了三个举止有礼,面容俊朗的男子。从他们的行为举止来看,这几个男子自小便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 但是奇怪的是,这几人来了之后,便到了那女子处…竟然是亲自为那女子,干起他们并不熟悉的粗活来。不过谁都有秘密,没有人有闲心到,去询问这行人身上的秘密。 女子自称木九,在最初的几日之中,冷眼看着那几人,过了小半个月之后,才算是承认了,那三个男子皆是他的兄长。在白头镇住了两个月,与白头镇的镇民大多熟悉了之后,这位镇守的儿子,终于是开始接近她了。只因为这位俊朗的男子,已经过了及冠...却尚未娶妻。 不过这三日里的接触...终于是让他明白。这个聪慧至极的女子,是绝对不会倾心于他的。更何况,从她身边护着他的三个男子来看,便知晓,这样的女子的来头估计也不会很小,也是他不可强求来的。 见到她离去之后,这位镇守的儿子,终于是转身离去。穿过了两条窄窄的小巷,又绕过了镇中最大的酒楼之后,走向了街尾那座气派的宅院。 这个时候,一辆青色的马车从巷子的一头驶出来,一个戴着白色斗笠的男子坐在车头,神色冷漠的看了他一眼。透过那层白纱,这位镇守的儿子都能看见,那人的眼中...尽是不屑。 “打探清楚了么?”马车中,一个女子的声音沉稳的传出来; “方才过去的那人…叫林器。是镇守的儿子…”男子没有回头,而是轻轻的摇了摇缰绳。 那个女声继续响起,“那…你确认清楚了...那个女子,会不会是她。” 听到这里,男子罕见的没有回答,过了一会之后,才小意地回答道:“现在还不敢确认…此前不是去过了江宁,也查过了她的身子吗?已经死透了的人…”说到这里,他渐渐住了嘴。因为他感觉到,里面女子似乎对自己越发的不满起来。 女子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之后,她才自语道:“我相信…她,没有那么容易死去。况且,若不是她,那三人…怎么会这般…心甘情愿的,为她驱使。” 说着,她顿了顿,便继续道:“罢了,既然都追查到这里了,晚上的时候…去那院子看看吧。” 男子无奈的点了点头。 …… 距离长公主叶桢死去,已经过了一年有余。 但是坚信她还在世的人,一直都有。 一个是梦生,一个...是吴国的那位新皇。 这么久了,他们…依旧没有放弃对她的寻找。 …… 和煦的阳光顺着树梢洒落,在女子身上投下一片温暖的阴影。木久双手捧着一个枯草的鸟窝在白头镇轻步走着,被常年雨水打磨得光滑德石板路上落下轻柔的脚步声。欢快的脚步带起了街头邻里一片的打笑声… “小木久,今天又有什么收获?” “姑娘家家的,还是沉稳些,别以后…嫁不出去咯…” “可不是吗,这么大人了...怎么就像个男娃呢?” “不过阿...有她兄长护着,估计也不会出什么事儿…” 路中央的木久笑嘻嘻的和周围的街坊打了个招呼后,便跑到一边的小酒馆,找那个卖酒的老大叔打了两斤酒。之后,就顺着路中央一路走下去,到了一个由白墙沏起来的小院前才停了下来。将门推开后,犹如一个得胜的将军一般,大喊道:“小红,看我今儿个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随着一阵马蹄儿声响起,一匹看起来很是肥硕的枣红色马儿便从小院的后院里奔跑出来。朝着女子打了个响鼻,随后凑上前看了看。 待看见她带回来的是一窝雏鸟之后,便甩了甩马头,转身去了一边的马槽干嚼了一把鲜嫩的青草,再也没有理会木久气急败坏的喊声。 “哼,小红!下次不给你带好东西了!” 说着,木久摇了摇手中那两斤酒,醇厚的酒香从她手中传来,方才对她爱理不理的那匹马儿突然间征住了。紧接着,便又朝女子的地方走来,用马头拱了拱她拿着酒囊的手; 木久娇小的身子在马儿的面前显得更加纤细,但是那匹马的动作却在木久面前,没有丝毫违和感,仿佛一人一马就该是这般,心灵相通。 木久笑了笑,便将手中的酒倒入了马槽之中,轻叹了一句,“小红,你呀你…一天只知道喝酒,这么肥了,也不知道以后还跑得动吗?” 马儿似乎听懂了她的话,无奈的甩了甩马尾,但是美酒当前,却是没有理会她,而是继续喝着马槽里的美酒。 “木久!” 一个清朗的男声从屋子里传来,随后,一道颀长的青色人影便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看着木久手上的鸟儿,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老哥,这是从树上掉下来的,可不是我爬树给掏下来的,你就别担心了。”木久一看到他出来,便下意识地解释道:“不然你看看,我现在衣衫肯定是一团糟了。” 被木久称作老哥的年轻人,便是跟着她三个年轻人之中最为年长的一个,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木久毫无污渍的衣衫后,脸色才慢慢柔和起来。事实上他明白,他不必这般担心这个女子的。因为...从这么久的接触以来...似乎没有发现,与记忆之中那人,半分相似的地方。 于是他淡笑道:“好吧好吧,你先去洗把脸,等一会木恒和木风回来之后,便可以开饭了。” 木久吐了吐舌头,便将手中的鸟儿给递到了男子手中,一溜烟地跑去了后院之中。 …… 没过多久,小院那灰色的大门再一次被推开了来,两个同样年轻俊朗的男子谈笑着进门。一人手中拿着一把还沾有露水的鲜花,一人手中却是提着两尾青鱼。 见着他们进来了,男子便招呼道:“木恒,木风,整理好了便吃饭吧。” 其中一个穿着天蓝色衣衫的男子便应了声,“嗯,我们随后便来。” 木恒便将手中的青鱼给送到了后院的厨房里,木风便将手中的鲜花送到了小院中央那独立的屋子里,插到了房内书案上那个用樟木随意打造的花瓶里。 风一吹,清淡的花香便盈满了整间屋子。 …… 白头镇的午后,这一座静谧的小院里,一个十九岁左右的女子和三个面若冠玉的男子,在小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中,一边吃着面前可口的饭肴,一边随意的打笑着女子这几日来有些孩子气的举动。 那个安置在窗户便的鸟窝里,卧着两只已经吃饱喝足的小黄鸟。有阳光落在它们的身子上,倒是晕成了一个细小的光圈,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窗外,一头酒足饭饱的马儿,正在懒洋洋的晒着太阳,看起来倒是有几分惬意。 在女子没有注意到的罅隙,那个名叫木意的男子,眼中尽是叹息。 “木九…你究竟…是不是她?” ------------ 第二章 为谁执着 第二章 为谁执着 勿渡河上面刮了一阵大风。 初春的日子里这样的风还是少见,将两岸便茂密的芦苇吹得摇摇欲坠。今年的雨水似乎比往年来得更多一些,大风吹过之后,整个白头镇的上空都明净了些许,连夜色都变得有些发亮。 白墙灰瓦的小院里,除却偶尔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之外,便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连那匹名叫小红的马儿都在这个睡了。 梦生一双碎金色的眸子在月色下,带着一股古老的尊贵。嫣红的长裙将灰白的院墙衬得有些发红,看起来有一丝诡异的美感。她身边是一袭白色长袍的道天歌,清冷的月色笼罩在他身上,带着淡淡的疏离。 梦生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便踏着青瓦掠向了小院中央那间屋子里。 女子安静的睡颜被月光笼罩着,看起来有一丝圣洁,好似落入凡间的仙女。但是梦生却未曾仔细打量她的面容而是皱着眉头,将手中早已备好的迷香捏碎。半晌之后,她才上前,毫无怜惜地将她身上地薄被掀开。 细细的打量了起来。 身高相仿... 眉眼不似... 这手脚... 她皱了皱眉...似乎与记忆中的她,不甚相同。 突然,一个清浅的叹息声自不远处响起。梦生心中一惊,便下意识地想要施展轻功掠走。但下一刻,却是让她放下了想走的心思。 “是她吗?” 微弱的烛光在这个时候亮起,梦生看清了发声的那个人; —苏子意。 梦生脚步顿了顿,便没有再走。她也轻声叹了一口气,向苏子意问道:“怎么会这么问,若不是她,你们…怎么会守着。别告诉我,堂堂苏家的少东主,会对这种黄毛丫头感兴趣。” “不…” 黑暗中又走出一个人,儒雅的面孔被暖黄的灯光照亮,他看着床上已经昏过去的女子,过了一会,才又解释道:“我们,亦是不知晓,只是...她是最像她的人。” 梦生一愣。 她没有想到,面前心高气傲的两人,也与自己一般,忘不掉一年前死去的那个女子。 “她叫木久,出生在凤翔的鹿林镇,自小是孤儿。因为自小聪慧,所以日子倒是过得不错。”说着,宁宇恒嗤笑一声,旋即又沉声道:“这是…一年以来,我们寻到的,最似她的女子。” “聪慧、识大体、善良、进退有度...” 苏子意走到了梦生面前,喟叹了一声,继续道:“梦生姑娘…你,能辨认出,她究竟是不是她吗?” 梦生降头低下,再次仔细的扫视了面前沉睡的女子一番,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容貌可以改变,嗓音可以改变…唯独,骨骼无法改变。虽然身形相似….”说到这里,她缓慢的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但是态度已经将她的看法表明了。 苏子意终于将目光中的那丝光亮给沉了下去,叹息了一声,便转身离去了,走之前,对着梦生道:“为什么…明明是看着她离世的你,还会相信,她依旧...活着?” 诡秘的夜风将梦生的红裙掀起一角,她碎金色的眸子在暖色的灯光下显得神秘而高贵。她用手勾勒了她耳边的碎发,便轻声答道:“受人之托罢了...而你们呢?堂堂的苏家少东家,还有...宁家的大少爷。” 宁宇恒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便轻笑道:“身为主子的奴仆,自然是时刻相信着,殿下,不会死去。” 苏子意没有回答她,而是很快的便走了出去。临了门,才在夜风中丢下一句也不知算不算回答的话,“无趣。” 梦生听见苏子意那句消散在夜风之中的回答,那双碎金色的眸子似乎闪过一丝别样的光彩,过了一会。她看了看一边守着未曾离去的宁宇恒,有些好奇的问道:“你们接着如何打算?” “护着她罢了…” “她?”梦生指了指床上的人影。 宁宇恒点了点头,似是叹息地说了一句,“总归…有她的影子。” …… 梦生摇了摇头。 看着离去的两人,再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没有知觉的木久,轻声叹了一口气; “倒也真是好运…” 说着,便没有再停留,脚步轻点便又飞掠上了墙头,朝着那道月下的白色身影道:“走吧,不是她。” 道天歌耸耸肩,他就知晓是这样的结果。 这样的场景…在这一年里,他已经经历了太多次。 …… 初春微凉的夜风从勿渡河上吹拂而过,将岸边的芦苇荡吹起了波澜。混着河边那坚硬的石板桥,看起来有几分奇异的美感。 道天歌亦步亦趋的跟在梦生的身后,他能感受到,前方女子有些烦躁的心情。但是他却想不出任何法子来将她内心的烦忧解除,只能是平静的跟在她的后面。随时准备着,接受她的倾述。 不过...梦生本就不是柔柔弱弱的女子,所以连道天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份等待,会持续多久。 这一年里。 谢永暮坐稳了帝位。 刚刚上位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此前谢永筍的支持者全部打入监牢,最后以叛国的罪名在上京城最热闹的那条大街上被杀头。据说那天...留下的鲜血将整条街道都沁湿,整整过了七日,浓郁的鲜血味道才开始散去。 此后没多久,便又与楚国的国君签订了五十年内,绝不犯边的条约,自行将边疆的戍兵撤退了百里,以示不犯秋毫。而楚国那位国君也有意思,见着了他的动作,竟然也是将戍边的将士给向内挪了百里。 最后,年末的时候,这位吴国的年轻帝王,更是杀心大起。不顾左右劝阻,竟然是亲自上了战场,将东部那一批来无影去无踪的马贼给永远的埋葬在了格格木森林。 不过有一点令天下人奇怪的是…这位看起来杀伐果断的帝王,几乎对女色不起什么兴趣,竟是将自己身边的人全部换成了男侍。最多就是…在太后的催促下,随意寻了些女子入宫。但是传言说…这位帝王,似乎并未曾宠幸半分。所有偌大的后宫...竟然是没能为谢永暮诞下一个皇嗣。 而此前的谢永筍…被他寻了个由头打发到了极北之地。但远嫁而来的那位王妃...却是在去往极北之地的途中途中身死。 楚国面对自家公主死在了吴国的事情…似乎并没有想象之中那般震怒。只是象征性的向吴国争取了一些通商的利处罢了。实质性的东西,也未曾得到多少。 奇怪的是...这样的结果在燕京竟然没有引发什么,似乎一切的骚乱都被一只神秘的手给压了下去。 谢永暮接手了吴国之后,也按照了约定,并没有对渭南出手。那位尚才弱冠的楚国帝王,似乎也没有动手的意思。整个渭南在这一年来的动荡之中...似乎变成了最大的赢家。 …… ****** 上京; 谢永暮穿着一件浅白的衣衫,坐在上京城南一个小酒馆内。夜色里,微醺的灯光将他的身子笼罩得有些许温暖。身后站着的是面无表情的弄月。 高悬的孤灯,打着呵欠的小厮,温热的烈酒。这一切…看起来似乎与这片土地上最为尊贵的人丝毫不搭调。 但是谢永暮似乎没有在意,只是饮着自己桌上那壶酒,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人。似乎他面前的酒,就是他的全部。 这个时候,一个年轻男子挑开了门前的布帘,走了进来。 看了一眼四周的景色,便朝着谢永暮所在的地方走去。弄月想动手制止,但是谢永暮却笑着摇了摇头,直到那年轻的男子坐了下来。 那男子也是有趣,也没问谢永暮请不请他喝酒,便自顾自的用谢永暮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饮下后,才咂了咂口,似是陶醉。 半晌后,他才笑道:“兄台哪里来?” “过客罢。” 那男子接着笑道:“看兄台深夜独自饮酒,想来应是心有郁结,不知可否说与在下听一番?” 谢永暮挑了挑眉,他倒是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从那座沁凉的皇宫里出来,便遇到这般有意思的人。 他已登基一年有余,但是却未曾临幸任何一人,这让他的母后都已经沉不住气,朝堂上的官员更是每日谏言。每天都对着劝诫自己选秀纳妃的人,他已经有了淡淡的疲倦。 面前这男子,面色虽是年轻,但是眸子里那抹沧桑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应该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倒是比他每天在朝堂上见到的那些死气沉沉的家伙有趣得多。 于是他暂时放下了心中纷杂的思绪,饮了一杯酒后,才摇头道:“若是说出来了,便能解决的,便不是郁结了。” 那男子嘿嘿笑了一声,看起来倒是有几分风流的态势。只见他又蹭了一杯酒,便道:“既然兄台请在下喝酒...那在下啊..就自不量力一番,算是换作酒钱吧。” 谢永暮饶有兴趣的盯着他。 “公子...应是为情之一字恼着吧。”那人虽然是用疑问的句式,但是口中的话却是极为笃定。他顿了顿,随即道:“公子…今日到此地来,怕是为了纪念一人吧。” 谢永暮怔住。 随后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不错,今日…是第一次见她的日子。” “见公子眉宇间的气度,怕是这世间的女子,少有不能拥之入怀的吧…”那人继续道:“想来公子心中的佳人...应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吧。” 谢永暮缓慢的点头。眸光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痛。 “那恕在下斗胆问一句,公子...您...究竟,是为谁执着,为什么...而执着呢?” ------------ 第三章 由自己结束 第三章 由自己结束 为谁执着? 谢永暮自己都不清楚。 这一年里,他遣散了秀女,拒绝封妃,面对忠心耿耿劝诫自己纳妃的官员大发雷霆,面对自己的母后避而不见......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封妃这一件事上面这般执着。叶桢已去,自己究竟是在执着什么呢?明知晓自己的这一番作为她不会知晓。明知晓自己这一番作为不会改变任何结果。但是自己知晓了她已离去...却总是忍不住,想要这般做。 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执着着呢... 谢永暮一只手支着下巴,一手往自己嘴里送了半杯清酒。目光里映着暖黄色跳动的灯火,明明该是温暖的神色,那白衣男子却平白品出了一丝寂寥。 那男子微微一笑,便自顾自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放到嘴边浅浅的饮了。接着道:”您只是...想求个心安罢了。想来兄台大概是...对不起那位女子吧。所以在她走后,才会在此这般落寞的饮酒。“ 谢永暮没有在意他的话,也不知晓此刻的心底究竟是存了什么心思。 白衣男子继续笑道:”但是...兄台。虽然在下很是钦慕你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情意。但是...兄台你要知晓,就算你为了她孤独终老,又有什么用呢?既然斯人已逝,您既然在世,就不应裹足不前。若是佳人知晓,她也不会希望看见您如今的样子,您认为...若是她泉下有知,亦是不会开心。“ 谢永暮笑着摇了摇头。叹道:”你不懂。“ 白衣男子也笑了,也叹道:”见兄台眉宇之间的气度,您也不应是被儿女私情而羁绊的那种人; 。听在下一句劝吧...就算你再执着于您昔日许下的诺言,但是如今...佳人已逝,您再怎么坚持着曾经,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了。“ 谢永暮抬头,目光如鹰。 男子也不惧,笑着与他对视了一番。 过了一会,谢永暮轻叹了一口气,”没有这般容易的。“ 此刻,谢永暮终于是正视了面前这个敢于与他对视的年轻人。谢永暮登基一年有余,目光自是蕴含了属于帝王的无上威严。在朝堂上,年轻一点的官员见着他的眼便不由自主的别过了目光,少有能与他对视之人。方才他怒极,与男子对视的时候,自然是不自觉地带上了自己那番气势。所以这个时候,反应过来,才觉面前男子并非是普通人。 白衣男子长得极为普通,全身上下没有半分出挑的地方。偏生那一双眼却是好看至极,好似雨后一潭林间的池水,清澈透亮。有了这双眼,如同一块粗粝的沙石之中却镶嵌了两块璀璨的宝石。只一眼,便叫人再也移不开目光。 那人见着谢永暮在上下打量他,也无半分不自在,只是笑了笑,便任凭他打量去,端是一派不凡的气派。 过了一会之后,谢永暮才缓缓道:“兄台哪里人?” “扶风人。” “楚国扶风?” “不错。” 谢永暮再次打量他一番,接着又道:“兄台欲何去?” “无处去。” “随我去吧。” 那人却笑着摇摇头,“我这人自由懒散惯了,去了兄台处...怕是会坏掉公子的大事。” 接着,他又轻声道:“公子阿...这世上呢,有一种酒肉的友情,最是惬意。今日你我相聚在这小小的风雨酒肆,便是缘分。我这个饮酒的旅人,便散去了你周身的寒气。天未亮时,便启程离去。你我如今便是这酒友,这酒友阿,多一分就过火,少一分就生疏。如今你我正好,不多不少,相聚别离,后会有期,恰是怡然自得。” 谢永暮一愣,过了一会,旋即笑道:“却是我太过执着了,那便好,我也不问公子去处,也不问来处...你的姓氏我也不会再问。今夜,你便是我的酒友。” 白衣男子笑着点头,随后便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缓缓饮下。 ...... ...... 后来,那人果如他最初所言,在天未亮之时,便谢别了谢永暮,踏着酒后有些昏沉的步子,出了小酒馆,也不知是去往了何处。 只是在离去之前,对着谢永暮笑着叹了一句:“放下吧,斯人已逝...公子。” ..... 谢永暮看着他那双澄澈的眸子愣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那白衣男子这才笑着离去了。 ...... ...... 第二日早朝的时候,谢永暮终究还是在群臣的劝解下,将几位重臣之女给封了妃。当然...后位倒不会在此刻议出。任谁都还记得,这位陛下在登基大典上,曾对一个女子许下承诺:“。朕的后位,终生都为她留着。只要她来,她便是朕的皇后。” 虽然这个承诺看起来有些儿戏,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经过这一年的时间。上京的朝臣已经大致明白了这位帝王的性子。若是不提,兴许陛下便会忘却,用水磨工夫,终会将后位稳下来。但若是提起...兴许这位帝王,真是会终生将后位悬着,留给他口中的那个人。 ...... ****** 晨曦微凉的光将上京照亮。 沧月江上,一个满身酒气的白衣男子躺在一叶扁舟之上,从石板桥下缓缓而过。有初春的曦风迎面而来,将男子白色的衣衫吹得微微扬起,墨色的发倾泻了一地。带着蓑帽的渡舟人看着在舟头睡着的男子,也不在意,只是继续划着他的浆。 过了一会,天色亮了起来,江边开始有了飘渺的白色炊烟,随着风荡了好远。那白衣男子撑着头,还在困倦之中,便闻到了两边传来的早点的诱人香气,他微微一笑,便道:“月白,寻个地方,我们吃早点去。” 男子点点头。 双手一抖,小舟的速度便骤然快了起来,不多会,便划到了一边的渡口停了下来。 他将绳子套牢了渡头之后,才对着船上的男子轻声道:“好了,走吧。” 说着,他便将自己面上的蓑帽取下,一张满是风尘的脸便在冰凉的江风下显现了出来。 俊朗依旧,却再也不见毕露的锋芒。如同一块美玉,被杂灰污浊,看不清原来的面目。 他看了一眼船上的男子,轻声道:“清九...你还是去见了他。” 白衣男子嘿嘿笑了一声,“是我自己造下的错误,便改由自己结束。” 江月白摇了摇头,却也没有继续说话。 江面冰凉的风吹过,将江月白脑后的黑发微微扬起,他并没有束发,只是在脖颈处用一根黑色的带子将黑发微微绑起。荨麻的衣衫将他原本的风采都一一掩藏,若不是熟悉的人站在他的面前,大概...是没有人能认出,面前这位男子,便是一年前,那位震惊了楚国朝堂的风流才子江月白吧。 他果真应了自己当初写的那两首词,是变成了渔夫。 ......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 花满渚,酒盈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 叶桢轻声念道。 江月白微微一笑,问道;"怎么想起这诗来了?” 叶桢摇摇头,只是转身看了看背后碧波万顷的沧月江,心中似有万种牵念。 江月白没有理会叶桢的目光,而是转身将小舟再次套牢了些。粗糙的麻绳在他手中听话的弯成了几个坚固的绳结,小舟便在荡漾的沧月江上微微荡了起来,却丝毫未曾偏离最初的位置。 过了一会,叶桢看着江月白,问道:“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江月白思索了一番,随后望向了北方的位置,便道:“那就去北地吧,据说那里即使在夏日都依旧冰封万里,想来景色不错。”接着,他又道,“带上几坛烈酒便是。” 不远处的食物香气不停传来,将叶桢的馋虫微微勾起,她笑了笑,便答道:“船里还有几坦醉生梦死,倒是不虞。现在嘛...你我先去饱餐一顿。” 说着,脚上的步子便变成了一路小跑,在江月白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便已经到达了那个简陋的早点摊。 这个时候吃饭的大多是江边讨生活的渔夫,见着叶桢这个貌似公子的人到了小摊,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不过叶桢也不在意,只是对着不远处的江月白招了招手,高声问道:“月白,你要吃什么?” 江月白嘴角向上勾了勾。 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叶桢见着他过来了,便转身对着摊主道:“两碗打卤面,嗯...一碗加两鸡蛋。” 说完了,便寻了一处没有人坐的位置,丝毫不在意上面的油污,安然坐下。似乎她并不是那位尊贵的公主殿下,而是...一个普通的,早起讨生活的渔夫。 没多久,两碗加了鸡蛋的打卤面便被摊主端了上来,翠绿的葱花洒在粗瓷碗里,倒是令人生了几分食欲。 这个时候江月白也到了。他坐在叶桢面前,看着叶桢将面前那碗味道说不上多好的打卤面全部都吃进肚子里,在心底,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这,还是当初那个风华绝代的清九吗? ...... 悠悠的江风从面摊之中穿堂而过,将面食的香气传出去好远。 江月白眸色一凝。 便出口问道:“你...真的不记得了?” 叶桢笑着抬头,明亮的笑容便出现在江月白面前。 她朗声道:“我记得啊。” ------------ 第四章 森林里的箭 第四章 森林里的箭 “我记得阿。” 男子清朗的声音伴随着江风传入江月白的耳中,他似乎感觉到了轻微的春寒。 叶桢笑道:“我记得,所以我才会去见他。” 江月白看了一眼身边似乎毫不在意的叶桢,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随后问道:“你记得…你明明记得...为何,还要不对那谢永暮坦白了说?” “月白…”叶桢轻轻的唤了他一声,然后望着随着江风荡漾的江面,目光悠远,神色淡然。她轻声道:“我记得...可是我也忘了。” 江月白不解。 “我记得我与他之间发生的种种种种...但是坦白了说吧。想起过去的时候,我再也寻不到曾经的那种感觉,是真的...没有曾经的心动了。明明曾经是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但是死后再活过来,我就真的再无眷念了。 哪怕我们曾经经历过生生死死,也许下过生生世世,但是…说到底了,还是因由情之一字。而如今,维系的情既然已不再,那我和他挑明说又有什么关系呢?登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还是留吴祸乱他的国?这些…我都做不出来。” 江月白沉默了半晌,想要张口劝诫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没有劝诫的理由。 叶桢笑着看了一眼江月白,然后快步走到了方才的小舟处,轻声道:“启程吧…” 江月白叹了一口气,便也对着叶桢笑了笑,伸手便将方才系上的绳索给打开,摇浆微微摆动,小舟便划出去好远。 叶桢走到小舟中央,提出一坛美酒来,拍开上面的泥封,给自己倒了一壶,便提着酒壶,慢慢的在嘴里品着。 两岸初春的绿草在春风的吹拂下微微摆动,小舟划开的水波,在江面上荡漾了好远好远。有些许冬日的碎草随着波浪远去,如同叶桢飘飞的思绪。 她这才叹了句,“明明记得,但为什么…再见之时,却无半分悸动?” 声音随着江风传出去好远好远,似乎在江面上荡了一圈,最后消散在初春的曦风之中; 江月白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自己这个知交好友,心底也荡漾开了些许的疑惑。 他见到她是半年前。 …… 盛夏江宁,户户飞花。 她扮作了一个流浪的诗人,在凤栖楼与自己相遇。 时至七夕,整个江宁的夜晚都被年轻的男女占据,花灯满街。 她穿着一袭雪青色的短衫站在凤栖楼临着秦淮河的二楼,与自己争抢凤栖楼今夜的花魁。 那日题目便是为七夕,当时的花魁七月姑娘本该是随自己离去,但是她却横插了一道,轻诵了一句:“七夕年年信不违,银河清浅白云微,蟾光鹊影伯劳飞。” 将自己的风头尽数抢去。 他本也对花魁无意,只是想寻着花魁陪自己喝酒,去悼念亡故的她罢了。 结果没想到,本该是他拥着七月离去的时分,那将花魁抢去的那人,却生生的抛下了花魁,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将自己身上的伪装尽数散去,在满楼灯火之中,轻声问道:“江公子,可还记得,当年一浊园的秦酒,秦公子?” “你是?” 他笑道:“清九。” 他怔住。 一个死去了半年的人,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可想而知自己内心的震撼有多么强大,但是他却不能不相信,因为当时他身上所散发的光彩…与当年那位绝世老友― 别无二致。 …… 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叶桢,便一直是男子了,再也未曾以女装示人。相貌上也丝毫寻不到以往的影子,连嗓音…都变成了男子独特的,略带着沙哑的声音。 若不是她自己承认,他怎么知晓,面前这个近乎改头换面的人…便是当初那位风华绝代的绝世公主? 随后她问― “可愿泛舟天下?” 他点头。 “可愿仗剑天涯?” 他点头。 “可愿…伴我长行?” 他点头。 然后她便笑了,朝着自己说:“那便好了,月白,走吧...随我行走天下吧。” …… 从那日开始,江宁江家的长公子,便一声不响的离开了江宁,隐去了行迹,再也无人知晓; …… 半年来,他伴着叶桢走过了江宁,走过了燕京,走过了凤翔,走过了宿松,走过了渭南,走过了安宁,最后…在楚国一个边陲小城-扶风安顿了下来。 说是安顿,其实也算不上。 只是在扶风隐名买了个不大的宅院,雇了几个打扫的仆从...然后两人便再次启程,来到了上京…让她,去见了谢永暮。 其实昨夜里哪算是一场偶遇? 她已经在上京潜伏了半个月,才寻到了这样的一个机会。 其实江月白最初是不看好她能够见到谢永暮这件事的,毕竟谢永暮如今贵为一国之主,出宫的时候肯定是前拥后呼,好不大气。但是她偏生是知晓了昨日他肯定会出来,早早的,便寻遍了上京的小酒馆... 她说:“就算没有情了...但我…依旧是最明白他的人。” 江月白不懂。 两人之间的情事,江月白几乎是一路见证过来的。虽然不知晓为何最后两人还是分开,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谢永暮与叶桢…两人心中的情绝非一般的夫妻情分可以比拟。让一个君王说出“倾国以聘”这样的话的情感...怎么可能就这般消散了? 所以他不懂…为什么“死而复生”的叶桢…在面对谢永暮的时候,几乎……是变了一个人。 她虽然伪装成了一副男子的皮囊,但是却依旧聪慧如昔,面对家国大事的时候,依旧能够一针见血地指出其中的谬误;面对苦难之人,她依旧是保持了良善的性子,授人以渔......但唯独,自己提起谢永暮之时,她似乎,不再是原先的那人。 曾经的她,为了情之一字,不惜叛国,看着谢永暮遇刺,不顾自身安危也要上前为之替去… 这半年来,他不知提过多少次,也不知试探过多少次,但是...面前的她,似乎对原先那个镌刻入骨的名字,再无半分反应。 连此番前来上京…也是因为,她知晓了这一年来发生的种种,对自己说,要让自己去…结束这荒唐的一切。 ―哪一位君王,不纳妃? 她的心,毕竟是善的。 …… 但是...这样的她,让他陌生。 他叹了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正在饮酒的叶桢,发现她正巧也在看他。 江风将她白色的衣衫微微扬起,青丝也随着江风有轻微的摇动,她笑着看自己,掂了掂久,问道:“要不要来一壶?” 蓦地,他松了一口气。 将手中的船桨放下,也不顾及如今的小舟究竟是就地打转还是随风飘荡,他走到了叶桢面前,拿过了叶桢递过来的酒,往自己嘴里大灌了一口,赞叹道― “好酒; !” …… ****** 极北。 水声潺潺,一股荡漾着白色雾气的泉水自冰封了的崖间飞溅而下,荡如如古城墙上的铜铃一般动听悦耳的声音。 崖下是一片清亮的水洼,水洼西周雾气缭绕,弥漫着层层热气,有咕咚的声响从其中传来。水洼旁,一方光滑的青石上,临着水的一边,还生着些许湿润的青苔。兴许是温泉的缘故,在这一片水洼的四周,树木围绕,草青花红,在阳光下,整个水洼折射出如同宝石般莹亮的光华。 耳畔鸟鸣虫畅,久久不绝。 叶桢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氅,坐在一匹枣红色的老马上,将林间的寂静踏碎。身边江月白骑着一匹棕色的骏马,指着前方那处水洼说道:“清九,你看…” 叶桢眯了眯眼,便见着了前方那出白雾缭绕的水洼,面上挂起一个好看的笑容。 “运气不错。” 她笑道。 江月白点点头,便驱动了缰绳,朝着前方走去,叶桢紧随其后。这个时候两人已经有了些许的狼狈,见着一处温泉,自然是欣喜不已。 叶桢翻身下马,绕到了那处飞溅的泉水旁,伸手接了一捧清澈的泉水,浅浅的饮了。随后,将马上的水囊取下,将水囊灌满。这才朝着江月白道:“月白,今夜便留在此地吧。” 江月白亦是饮了一口泉水,望了一眼四周的样子,点了点头。 这是两人从上京离开后的两个月。 刚刚抵达极北,这个...千里冰封的地方。 其实从上京过来此地,若是两人,倒是不必这么慢的,但是如今两人是走走停停,存了一路看风景的心情,生生的把一个月的路程,给变成了两个月。 叶桢掬起一捧温泉水,将自己脸上的风沙洗净。虽然此刻她化作男子,但是本身还是一个喜爱清洁的女子。 江月白见状,微微笑了笑,便直言道:“清九你在此处换洗两刻吧,我去找些可食用的果子。” 叶桢点点头,她自然是知晓江月白的用意。也知晓以江月白的磊落,是不至于在自己梳洗的时候偷看,所以也没有犹疑什么,见着他远去了,试了试水温,便褪下外衫,只穿了一件中衣,便入了温泉。 但却就在这一刻… “嗡―” 一支铁箭,从右边的森林里激射而出,从叶桢的右边飞掠而过,直直的,钉在了叶桢身旁那方青石之上。 ------------ 第五章 合作? 第五章 合作? 冰凉的箭矢自远方激射而来,将叶桢身旁的青石都射了个通透,叶桢见着那箭矢入石的深度,以及...那雪白翎羽传来的,嗡鸣声响。/ 精品小说全文阅读神色蓦地变幻了起来,过了半晌,她才伸手,将方才褪去的大氅给披到自己身上,也不在意此时的自己…浑身已是全然湿透。 好在黑色的大氅将她玲珑有致的身子都给遮掩了起来,若不细看去,想来也是瞧不出什么异样来。 随后,她寒声的对着方才箭矢射来的方向喊道:“敢问…是哪一位阁下,看在下不顺眼?” 入石三分的青锋箭...... 真是好大的手笔,有这样的高手… 怕也是军中的高级军官了吧; 。如今极北之地都有这般的人…她将眸子闭了闭,随后继续道:“怎么?阁下只敢暗箭伤人吗?” 听闻到叶桢的话,暗中那人似乎也没有继续隐藏下去的心思,在须臾之间,一个身穿白色裘衣的男子,便拿着一把黑色的牛筋弓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随后,叶桢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见树林里传来一阵哨音,那哨音的声响同时从三个方向响起,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那三个方向之中,便有数十骑的影子飞快的从树林里扑了出来。 这些埋伏在林子里的骑手骑术精良,这树林虽然不算太茂密,但是毕竟树木之间的缝隙也不会太宽阔。可这里面冲出来的百十骑,就在树林的缝隙中飞快的窜错而来。灵敏如猿猴一般!显然都是骑术精良到了极点的精锐! 叶桢这才看清楚,自己面前的究竟是一些什么人。 这些骑手穿戴并不整齐划一,有的穿着棉袄,有的穿着胸甲,有的穿着皮衣…除了胯下马匹皆是清一色的战马外,连着他们手上拿着的武器都未曾统一。 但叶桢见着了他们的样子,心中…却更是冰凉一片。 这样的打扮… 她叹了一口气…想来,自己怕是遇到马贼了。不过念及此,她心中又有淡淡的疑惑荡开了。这样的极北之地…千里冰封的,怎么会出现马贼?他们...是靠着什么补给的呢? 不过还没有等叶桢细思,方才最先出来的那个穿着雪白裘衣的男子便开口说话了。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本王的领地?” 叶桢轻咦了一声,“本王”?随后她又细细的打量开来。 只见前方那男子穿着的雪白裘衣…似乎是用上好雪狐皮毛制成的,而手中的弓箭…她皱了皱眉。她不是军中人物,倒是认不出这张弓究竟有什么玄虚。但是仅看着那张黑木曲阳弓上面的纹路…想来也应是不凡之物。他踩着一双鹿皮靴,头上用一支琉璃色的玉簪将墨发高高梳起。 眼眸流转之间,倒是一副清贵自蕴其中。 随后又看了一眼此前被自己误认做马贼的骑兵,虽然装备残旧了些…但却依旧能够看出,曾经的锋芒。况且...方才那一手的骑术,想来也不是什么马贼使得出来的。或者,是普通的军队,也绝对使不出。 这样的精锐… 她神色一敛,面前男子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遂浅笑道:“原来是祁王殿下。” 接着,她将身上的大氅微微紧了紧,便弯腰行礼道:“草民是从楚国一路行来的旅人罢了...并不知晓此地乃是您的领地,望殿下恕罪。” 说着,她用眼角的目光扫了一眼面前的谢永筍,在心底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好好的亲王殿下,竟然是在极北混成了这个样子。不过这个时候,她却是没有过多的心思想面前这位祁王,而是在担忧…自己的处境。 “哼…一个楚国人,跑到我吴国的极北之地来…怕是没那么简单吧。”谢永筍冷冷的声音传来,“这个地方...连我国的人都不曾来过几许,你一个楚国人…却是踏上了这样的路途…”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左右的人便各自上来了,知意地将叶桢给架了起来,带到了谢永筍的面前。 等叶桢到了他面前之后,谢永筍便缓缓的上前来,抬腿便将叶桢给踢翻在地,冷面之下,一道犹如闪电的眼神紧紧的盯了上来。随后用一旁军士的长枪将将叶桢身上的大氅微微掀起了一个角,冷笑道:“这种式样的大氅…在楚国,怕也是没什么人能穿得起的吧…哈?一个楚国的贵族,跑到我吴国的领地…还真是个不错的消息啊。” 叶桢面色一变,便下意识的想要将他掀起来的那个角给掩盖下去。却不曾想,自己的这个小动作却是没能逃过谢永筍的眼睛。他眯了眯眼,便注意到...那黑色大氅下,一双…有些不合时宜的脚。 他轻咦了一声,随后又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叶桢,最后哈哈笑道:“原来是个女子…不过…也忒像男子了吧…”说着他还故作可惜的摇了摇头,接着道,“不过嘛…一个楚国的贵族女子,跑到我的领地…” 他神色一敛,便寒声道:“看来是抓到大鱼了。” 叶桢心底一沉… 听到他的话,便知晓了…自己此番,怕是凶险了。 她在心底祈祷道— “月白…你可,不要现在就回来…” 大概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下一刻,叶桢便听到了熟悉的马蹄儿声响起,一袭白衣烈烈的江月白,在外察觉到不对之后,终究还是...选择了快速返回来。 叶桢看着不远处面蕴慍色的江月白,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心底一横,便挣扎着站了起来,推开了身旁羁押她的士兵,在他们再次上前时,便开口,似乎是漫不经心的对着面前的谢永筍轻声说了一句,“不瞒殿下...小女子此番前来...是寻求合作的。” 说着,她声音顿了顿,将自己衣衫之上的树叶碎屑一一掸去接着道:“只是...难道,这就是殿下的待客之道吗?” 谢永筍一愣。 然后偏头看了一眼方才驾马而至的江月白,微微笑了笑,便指着他问道:“那他?” 叶桢咬了咬下唇,便直言道:“他...是江家公子江月白。小女子,是公子的…朋友吧。” 谢永筍又愣,他倒是没有想到...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竟然是这般直接干脆的就告诉了自己他们的身份。不过...方才那一句“朋友”…或许是有别的什么也说不定。 在温泉另一头的江月白此时也被团团围了起来,不过他骑在马上,倒是能见着叶桢没出什么事; 。所以心底也没有过多的慌乱,只是与周身的骑兵对峙着,未曾低头。直到叶桢轻唤了他一句,“月白,无妨,你过来便是。” 他才方才了全身的戒备,翻身下马,走到了叶桢所在的地方,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谢永筍。 这个时候叶桢自然是不可能明目张胆的与江月白说些什么,于是她抢先在江月白开口之前,便朝着谢永筍继续道:“还望殿下恕小女子的大不敬之罪…恕小女子直言吧…在小女子看来…您目前的状况...似乎是,不怎么好。” 谢永筍身边两个看似高级的军官,脸色一变,变要开口呵斥。但是谢永筍却挥了挥手,制止了他们的呵斥,而是耐着性子,继续听叶桢说下去。 叶桢见着了他的动作,心底的把握便又多了一分。 这个时候江月白也看出不对劲了,所以他并没有插嘴,而是静静的等着叶桢说话。 叶桢淡淡一笑,便在谢永筍面前绕了一圈,目光犹如箭矢一般刺向了谢永筍。她直言道:“极北之地,向来苦寒。粮食减产,牲畜难觅。而您…却供养着这么一支骑兵。”叶桢的手瞬间便指向了她身旁一个看起来很是健硕的骑兵身上,接着道,“想来...殿下的军需,应是不足了吧。” 谢永筍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 “殿下…”叶桢特意在此顿了顿,恭敬地唤了谢永筍一声,接着道:“如果我们能提供...您平日里军需调度所需的话…” 谢永筍听到这里,面色却冷了下来,有些好笑的看着她,嘲弄地问道:“本王是祁王...都不能做到的事情,你一个楚国的文臣家族…” 叶桢似乎料到了他会这样问,也不恼,只是淡淡道:“若是...加上苏家呢?” 谢永筍面色一僵,随后有些僵硬的问道:“那个...天下第一商行?” 叶桢笑着点点头。 谢永筍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有些谨慎地问道:“说吧,你们要什么?” 叶桢此刻却是没有说话,只是自矜地看着谢永筍,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谢永筍这才反应过来,朝着自己的亲兵吩咐道:“回营,大摆宴席,本王要宴请两位贵客。” 江月白眸光半敛,便反应过来了叶桢的做法。也知晓了面前的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他信步走到了叶桢面前,似乎是风轻云淡的问了一句,“秦酒,他们…值得我们付出这般大的代价么?” 这句话并没有压低声响,在江月白身边的人尽数听闻,一一双双目光凌厉的眼神便直射到了江月白身上,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他撕碎。但是他似乎无知无觉,依旧和叶桢,在探讨着,值与不值…… 他的这一番举动引起了军士的不满…但是,那位领头的祁王殿下…他的眸光,却是... —越来越亮。 ------------ 第六章 虚与委蛇 “秦酒,他们…值得我们付出这般大的代价么?” 这句令周围骑兵都愤怒的话在谢永筍的面前,似乎显得并不那么重要。因为…他身边的亲卫兵看到,自家的祁王殿下...听到了这句十足的讽刺话语之后,显得...似乎有那么一丝开心。 谢永筍当然在开心。 如果说之前叶桢说的话让他还有很深的怀疑的话,但是江月白的话一出口,便让他心中的怀疑,消失了一大半。 就如同江月白的问话一般,这位落魄的祁王殿下,也在思索,自己的身上,究竟是有什么,值得天下第一商会—苏家青睐的地方。 别看他现在的名分是吴国的王爷...但是谁都知晓,如今坐在那把金椅上的男人,是最想他死去的。所以…他的王爷身份,其实是并没有什么用的。 谢永筍目前的境地很不好。 他被发配到极北之地已是有三月有余。 来到极北之地之前,他还心存着一丝侥幸。想着谢永暮并没有将自己直接处死,反而是保留了自己的王位,只是将自己的封地改到了吴国的极北之地。而且…自己带来的五百骑兵,并没有被谢永暮所打乱,插入其他的军士。所以…在最开始,他还是心存着一丝希望,能够再回到上京那座汇聚了天下权势的城。 但...自从来极北之地的路途中,自己的王妃却蹊跷的死去了…他这心,便开始提起来了。 今日死的是王妃...那明日呢? 会不会轮到自己这个王爷? 极北苦寒,千里冰封在这百年都未曾散去。虽然名义上是吴国的土地...但是实际上,这片土地上,是并没有什么人的。在堪比两个郡的土地上…却只有着…一个不足万人的城镇。以及寥寥几片,可以供给粮食的地方。 环境严寒,地广人稀,缺粮少食。 这,便是极北。 由于在离开上京之前,谢永暮便遣人将谢永筍名下所有的产业一一的查封了,所以谢永筍到达极北的时候,除却自己身上一直带着的银票,便在无其他财物。 本来他身上剩下的银票倒是够五百人开销的,但是...谢永筍却是决定了一直操练这支队伍。以做最后的底牌。所以...在不足三个月的时候,他身上的钱财便消耗殆尽。而春耕收上来的赋税…以极北这样的地方,能有多少的赋税? 所以...来到极北三个月,谢永暮从最初那位尊贵无双的王爷,生生的,变成了一个善猎的猎人。而最开始武装起来的骑兵们…这个时候也将此前刚刚从商队处买来的各式装备,再次卖了出去,以资难地。 其实就算是谢永筍落魄到这样的境界,打猎的事情也是不必他做的,但是如今。身边只剩下五百余人,若是不好好收拢一下忠心…所以谢永筍才会放在王爷的架子,与军士们同吃同住。将自己…变做了一个善猎之人。 …… 他这番作为...其实也心存了一个心思。 他还不确定,谢永暮究竟有没有,放下对自己的杀意。所以...这个时候,他必须与军士们在一起。这样以来,就算是谢永暮的人寻到了他头上,他也有足够的力量护着自己离去。 故而...叶桢出现的时候,他…才会这般紧张。 不过现在嘛,他倒是感谢着面前两个人的出现了。 —前提是,他们的来意,真是如叶桢所言。 …… …… 离开林子不远处,便是谢永筍一行人驻扎的地方。 王府在城镇之上,还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况且谢永筍这些日子都是与军士同吃同住,即便是回了王府,也是一片冷清的样子。所以谢永筍并没有邀请两人去他在极北的新王府,而是就近邀请了两人来到他的军营。或许…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防止两人逃跑。 叶桢并没有在意谢永筍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既然她的话已经开口,便绝无回转之地。所以见着谢永筍将自己与江月白带到营地,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请谢永筍为自己准备热水,以供自己梳洗一番罢了。 这一番下来,也已经是到了夜晚。 谢永筍似乎是将最后的赌注都押在了叶桢和江月白的身上,在如今困难的时候,他竟是在军营里开起了宴会。 —虽然这宴会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没有朝臣,没有贵族... 但是最主要的是,他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 此时,叶桢已经换了一件雪青色的袍子,依旧是男装打扮,除却那双细看会令人沉醉的眸之外…全身上下,便再也找不到什么出彩的地方。 她举着一杯酒,朝着中帐首位的谢永筍敬了一杯。 她面前是一个穿着黑色盔甲,正卖力得舞剑的男子。最后目光落到面前有些简陋…却看得出来是精心烹制的膳食之上。在心底,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想着…这位祁王,似乎比自己想象之中,混得更惨。 江月白也是面色微变,他与叶桢想的不同之处在于...谢永筍竟然是这般接待自己和叶桢了...若是片刻之后叶桢所说的价码,并不能让他满意的话… 他眸色微敛,便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中帐内,曛黄的烛灯闪了闪,还在恍惚之中的江月白,便听到了叶桢口中的话。 “王爷,我们可以为您支付您所需要的...任何军需物资…您看如何?” 江月白身子一颤,便微微的有些吃惊。想着此刻自己与叶桢还在谢永筍的手上,她…为何是胆大至此,竟是许下这样的诺言,要知道,江家…根本不可能千里迢迢的,穿越吴国的大半个国境,将东西运过来。 谢永筍面色一喜,接着,便又冷了下去。 他不是傻子,这样的条件自然是他梦寐以求的,但是此刻…他也知晓…自己这个落难的王爷,手中…其实并没有什么,可以让苏家或者是...江家惦记的底牌。 所以,他看了一眼周围,便将左右给斥退了下去,偌大的军帐之中,跳动的烛火下,也只剩下他们三人。这时,谢永筍才眯着眼,似乎是随意的问道:“那两位…想从本王这里…得到些什么呢?” 叶桢笑了笑,没有记着回答,而是看向了江月白,似乎用目光与他说了些什么之后,才缓缓开口道:“王爷,您…是知道的。我苏家,乃是以商为生...其中的大头,便是出自于…军需。”她顿了顿,接着道:“如今嘛…当今陛下,是签订了互不犯边条约…这对于平民来说...确实是称得上善举,但是以此为生的我们…” 谢永筍面色一冽,便冷冷的开口道:“你是想让我出兵…去攻打楚国,让苏家,在其中,捞尽渔翁之利?”说着,他便将手中的美酒狠狠放下,接着道;“本王如今剩下的皆是骑兵…你让本王带着骑兵去攻城?你走吧,本王...不需要这样的盟友。” 叶桢摇摇头,紧接着道:“殿下误会了。草民并非是这个意思…草民的意思是...想让您手中的军士,冒充中央军,去骚扰南方的城。这样…楚国的那位陛下就会认为吴国撕毁了条约,便会出兵。而此时,贵国的皇上...也会认为是楚国撕毁了条约...这样…的话…” 她没有将话完全说完,但是已经是足够。 简单来说,便是谢永筍将他的人马都给带出去,佯攻楚国,嫁祸给谢永暮,造成吴国私自撕毁盟约的表象。楚国见着了谢永暮竟然是撕毁条约,自然是也要出兵的...双方反转之下,便皆认为是对方撕毁盟约。 从而引起两国的战争,作为军需供应商的苏家...自然是在战事之中赚得盆满钵满。 谢永筍反应过来叶桢的意思之后,脸色才稍稍变好了些,于是他接着问道:“这样的事情…为何你们不直接雇佣一批人来做?” “苏家绝不染指军队,这是祖训。”叶桢快速的回答道。 “楚国的朝堂?” “无妨。”江月白淡淡的插了一句,“我江家...还是有些微不足道的能力。” 谢永筍点点头。 “若是...事后被认出来了…” “无妨。”这次是叶桢回答,“苏家不大,但是庇护您…还是绰绰有余。” 谢永筍的脸一白,虽然她说的是事实…但是在此刻,确实是…有些刺耳。随后,他便再次确认道:“为什么…一定是本王?” “因为...只有您手上,有真正的军队。楚国边郡的将军们,都不是无脑之人,认得出...究竟是不是正规军。若是我们去雇佣了一批人…怕是事未成,我苏家,便已经被满门抄斩了。” 谢永筍听到她后面的话,有些诡异的笑了起来。 “既然你也知道是满门抄斩之事…” “天下熙攘,皆为利来...王爷,我苏家...可是天下第一商行!” 谢永筍眸光一闪,随后便认可了叶桢的解释。 沉默了一会之后,他才幽幽问道:“既然事情不难…那么,我便是应了吧。还望秦姑娘和江公子,早日将你们所承诺的东西,送过来。” “最迟月余,我苏家,便会将三成的军需送到。”说到这里,叶桢狡黠地一笑,接着道:“也就是三个月左右的量。接下来的...会在您完成了约定之后…陆续送到。” 谢永筍听到这样的话,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他寒声问道:“三个月?秦姑娘…难道,你们所承诺的仅仅是一年?” “呵…”叶桢冷冷的笑开了,“否则呢?您不会以为是…永远吧。” 说着,她深深的看了一眼坐上的谢永筍,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话。 “苏家,绝不做亏本的生意。” 军账之中的气氛突然间便凝滞了起来,连着跳动的烛火,在这一刻似乎也凝固了起来,再也没有闪动分毫。 过了良久,谢永筍突然笑开了。 豪爽道:“应是如此。” …… 此后的气氛自然是宾主尽欢,叶桢与江月白皆是有意逢迎,而谢永筍折是放下他王爷的架子刻意结交,所以到了散席的时候,三人似乎已经变成了无话不谈的知交好友。 只有在后来...从军帐之中出来的时候...江月白才发现,自己这位老友的后背...在这一场的虚与委蛇之后...... 满是冷汗。 ------------ 第七章 谢永暮的猜测 调动的烛火将灯下的剪影变幻得明灭交映。 江月白看着面前坐在书案便写信的叶桢,微微的叹了一口气,随后看了一眼营帐的四周,确认了并没有什么人之后,才朝着叶桢问道:“清九…方才你说的...是真的吗?” 叶桢并没有将手中的动作停下,而是笑了笑,无奈的说道:“既然话已出口…不是真的,也会变成真的了。谢永筍可不是无脑之人,虽然如今他暂且是相信了你我,但是...我们也不可能就此脱身。想来…他定会暂时将你我扣押。等到方才我所承诺的...三成军需到了他的手中之后,才会放任你我离开。” 江月白点点头,这也是他此前意识到的,但是现在...他的疑问并不是在此,而是...叶桢方才所言的,三成军需。 “无妨…我在吴国还有一些旧部,不去找苏家...那三成也是能够凑齐的。” 江月白点点头,接着,他便看见叶桢将停下手中的笔,将宣纸拿起来微微晾干。随后,叶桢即朝着外面唤了一声,“来人。” …… 江月白见着她将一切事情安排稳妥之后,才接着问道:“你我离去后…谢永筍…真的进军边疆又该是如何?” 听到这句话,叶桢冷冷的笑了笑,反问道:“谢永筍此人当是如何?” 江月白一愣,便回忆了方才与谢永筍那些许的接触,接着道:“略小智耳。” 下了这个结论之后,江月白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叹服道:“清九…还是你想的周全。” 谢永筍当然是不会出兵的。 他如今拥有的虽然是吴国的最强兵种—骑兵。但是...他的人数,却只有寥寥的五百余人。或许其他地方,他还留着什么忠心的旧部。但是...谢永筍此人...真的会遵守承诺吗?苏家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商行罢了。就算他的财富天下无双,但是没有武力保护...就如同最初叶桢对苏家下的结论— 一头待宰的猪。 他虽然落魄,但是不至于畏惧苏家。 所以黑吃了苏家送来的军需,这也没有什么奇怪。况且...方才叶桢在谢永筍面前所表现出来的...可是目空一切的自信。这一点,定是让谢永筍认为…苏家有底气,相信自己履行盟约。 可是谢永筍是什么人?他可是敢与谢永暮争天下的祁王殿下,所以…他不惧。所以…他在收到了军需之后,定是不会动手。毕竟…他只有五百余人。他没有后备的军源,所以…他损失不起。 …… 第二日的时候,谢永筍的反映果然是是如同夜里两人的推测一般。 满足两人的一切需求...但是,只要两人流露出想要外出的意思,谢永筍便会淡淡的将此事岔开,并不给两人明确的回应。 …… …… 半月后。 载满了粮草的车队从吴国那座王城出发,延绵了半里不绝。押运粮草的护卫,也将初春的薄衫换作了冬日的夹袄,踏着漫天的风雪,踏上了极北这片土地。 谢永筍得到了这批物资之后,果然是没有为难两人,毫不在意的将两人放走了。 ****** 上京。 谢永暮一手支着头,一手敲打着龙椅的扶手,黑色的玉冕将他的面容衬得冷峻无比。斜靠在那把金色的椅子上,百无聊赖的看着坐下群臣的争吵。 心底想着…果然还是会这般麻烦。 心绪不由自主的,便想起了一个月之前,在城北酒肆遇到的那个年轻男子。 他其实已经不大记得那个男子的长相了,但唯独…对他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映像格外深刻。仿佛…什么地方见过一般。 他笑着对自己说:“兄台。虽然在下很是钦慕你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情意。但是你要知晓,就算你为了她孤独终老,又有什么用呢?既然斯人已逝,您既然在世,就不应裹足不前。若是佳人知晓,她也不会希望看见您如今的样子,您认为...若是她泉下有知,亦是不会开心。” …… 其实这样的话,谢永暮已经听过太多次,但是...唯独那个男子说的时候,他听进去了,真的,就如他劝自己的话一般— “放下吧,斯人已逝...” 所以第二日,他才会在群臣的进谏之下,将几个重臣之女给封了妃。 如今朝堂上所争吵的,便是…由哪一位后妃,暂代中宫之职。 —若是她在... 他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依旧吵闹的朝堂,轻咳了一声,群臣便在此刻安静了下来。谢永暮扫视了下方朝臣一眼,佯怒道:“吵吵闹闹的,成什么样子?这是朝堂,不是坊市!”说着他冷哼了一声,“由俞家之女俞飞月、夏家之女夏枬共同执印,暂代中宫。” 语罢,便再也没有半份兴趣看着朝堂上那群各怀心机的朝臣了,在洪老太监的退朝声之下,大着步子,拂袖而去。 …… 俞飞月是俞飞白的表亲,算是俞家送进宫特意讨谢永暮欢心的佳人。俞飞白一家在谢永暮登基之时算是明面上最大的功臣,所以谢永暮得将这个恩宠,赐予那俞飞月。 而夏枬,则是谢永暮的平衡之道。如今皇后不出,自己的母后贵为太后自然是不会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若是将中宫之责只赐给俞飞月,那么夏家亦是会心生怨怼。毕竟谢永暮登基的时候,夏家也是拥护者。 这,便是身为帝王最重要的心术。 平衡。 ….. 谢永暮沉着脸走过长长的回廊,绕了一圈之后,才到了御书房。早有宫人将泡得不温不火的茶水奉在了御案上。 他们已经习惯了,这位俊朗得让人脸红心跳的帝王每次上完朝之后,便会到御书房处理奏折的习惯。所以早早的,便有宫人在谢永暮到达之前,将谢永暮喜欢的茶泡好,放到御书房内。 谢永暮习惯性的皱着眉头翻阅起御案上的奏章来。 蘸满了朱砂的毛笔偶尔在奏章上落下些话语。 “永元知州贪墨…” “斩!” “科场舞弊…” “刺配百里!” “军需不足…” “准!” …… “陛下,紫衣卫异动…十车粮草、万支弓箭、七百副盔甲......自上京,运往极北…” 谢永暮手上的朱笔一顿,面色便开始异常了起来。 紫衣卫... 这是九儿…此前送给自己的...登基贺礼。 他的眼睛眯了眯。 倒不是他不信任叶桢...只是,紫衣卫此番的行动,太过招眼。逶迤半里有余的车队,摆明了车马便从上京离开…就算是紫衣卫,这样的动作,也变得有些可疑了。况且…运送的地点,还是极北。那个...流放了祁王谢永筍的地方。 而且…自己并没有下达这样的命令... 除了自己,还能调动紫衣卫的... 他身子一颤,便顾自镇定了下来,没有当即遣左右去查探,而是仔细的,再次将那折不过三页的奏折再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他确定了两件事。 第一,极北定有异动。 第二,能调动紫衣卫办事的...一定是与她关心亲近之人。 否则,怎么可能知晓,这位楚国的长公主,当年在吴国留下的最后底牌。 龙涎香奢靡的气味从御书房内的香炉中飘散而出,将整个御书房都薰得令人心安。谢永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便朝着身边的小太监道:“让弄月过来。” 小太监领命,快速的奔了出去。 …… 没有人知道年轻的帝王与自己的亲信谈了多久,但是有人看到,已经是贵为大内统领的弄月大人,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 —就差没有提刀砍人了。 中午的时候,伺候谢永暮用膳的小太监发现…今日的陛下,似乎与往常有些许的不同。 不过到底是什么不同,他也没能说出个大概... 就知道,陛下今日,传了往日里他最不喜的菜色。 …… ****** 永元。碎湖长堤。 细碎的春雨飘飞在碎湖之上,将水平如镜的碎湖打乱。两岸刚刚抽芽的垂柳却在这一场春雨之中舒展了身姿,树树青翠。有身穿白色衣衫的少年站在长堤的一头,唱着不为人知的歌谣。熏醉的青苔也变得特别柔软,踩在上面,有一种轻柔的触感。 叶桢骑着一匹红枣马,奔到了碎湖最高的那处堤岸上面,将春雨之中微醺的碎湖尽纳眼底。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赞叹道:“不愧是碎湖。” 碎湖是永元最为出名的地方,这里不仅是有十里长堤,还有十里青柳。连着…酒家都是延绵开了十里。在春天的时候,微醺的春雨将冬日里惨败的垂柳再次拂绿的时候,便是整个碎湖最为醉人的时刻。 江月白笑了笑,便道:“清久,你看过…江宁的玄武湖吗?” 叶桢一愣,随即摇摇头。 “玄武湖的风景,比着碎湖,也是不遑多让的。等我们回到了楚国...再去玄武湖看看吧。”说着,他也眺望了远方细雨朦胧之中,如粉黛一般的山峦,轻声笑道:“你都在江宁住了这般久...怎么就未曾去过玄武湖呢?” 叶桢怔住。 她突然间便想起了... 自己...似乎是与那个人去过玄武湖的。 只是...记忆还有些遥远,所以方才,才会对着江月白摇头。 她还记得那日天空是金黄色和灰色共同染过的样子,也还记得...那日薄云被风吹动微微摇动的样子。她也还记得...那日的玄武湖,如梦的绿柳随着水波荡漾的弧度... 可是,就是再也回忆不起,那时的自己,面对那人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心情了。 ------------ 第八章 乱启 迢迢水路,漫漫行舟。 初夏的时候,正是水云城最为美丽的时候。从永元城过来这一路,叶桢与江月白依旧是选择了水路。两岸青山绿水,碧绿的水波伴着轻舟一路荡漾开来。有低空飞行的鸟儿在轻舟之上婉转鸣叫,略过一座山峦之后,便又不知飞往了何处。 这个时节恰好是初夏,进入水云城的河道之后,便能瞧着红艳艳的朱槿漫山遍野的开着,如火一般点燃了整个水云城。 叶桢枕着手臂侧躺在船舷上,望着对岸似乎不曾熄灭的朱槿之火,轻声叹了一句,“真美。” 江月白便提着一壶酒在叶桢身旁席地坐了下来,轻声问道:“要不要喝酒?” 叶桢点点头,便接过了江月白手中的酒,随后朝着船舱内轻声唤了一句,“水公子。” 伴随着她的话,一个穿着水青色长衫的俊朗男子便掀帘走了出来,朝着叶桢笑了笑,便径直坐在了叶桢的身旁,从旁边也提起了一壶酒,朝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看着两岸火红的朱槿,也叹了一句,“槿艳繁花满树红…” 江月白微微敛了敛眸子,便问道:“水公子…你就这样跟着我们两人一路,令尊不会忧心吗?” 那个名为水公子的年轻男子笑了笑,便道:“无妨,家父向来是赞成小生多走走看看的。”说着,他便将手中的酒壶举着,朝着江月白微微敬了一下,接着道:“接下来便到了水云城,江公子和秦酒公子…欲往何方呢?” “走走看看罢…”叶桢接道,“纵酒漫行天下,终究是充满愉悦的。走到哪儿算哪儿罢…我这人没什么入仕拜相远大抱负,就想着…把这天下间的景致一一看尽。” “秦酒公子倒是洒脱。”那男子赞了一句,“我水希,倒也想如公子这般...漫行天下,观江湖之美…奈何身后家族羁绊,倒是做不到秦酒兄这般洒脱。” 叶桢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仰着头,将美酒朝着自己嘴里又倒了些许。 这水希是两人在永元之时结识的一个富家公子哥,来往倒是颇对胃口。这水希呢,正巧也是要往着水云城来。所以水希便未曾再与他的父亲一路,而是与叶桢江月白一道,从水路了。 到了黄昏的时候,这艘随着水波慢慢漂流的小舟终于是到了水云城。夕阳西下,余晖似雾,放眼望去,满山衬着夕阳的余晖倒是一片嫣红。 伴随着两岸火红的朱槿,小舟缓缓驶入水云城河道的一个支流,这是一片小河湾,大约有五六亩地的大小。湾中遍植荷花,四下里没有种着水云最有名的朱槿,反而是种尽了柳树和桑椹,看着这一片,便知晓这是一个消暑纳凉的好去处。 不过倒是没有他人前来此处,这里…乃是水家的别业私产。 因为初夏的缘故,所以并没有什么荷花开放,有的也只是半开的青荷。不过漫湾的荷叶倒是长得很茂盛,伸出水面的,也都有半人的高度。远远的,一叶小舟划了一个不大的水波,便驶进了水湾。小舟所过之处,荷叶迎之避开。这时,一缕笛音清如梵唱,随着那分开的荷叶逸向四面八方。 听着笛音,暮归的老农朝着水湾里望了一眼。 水湾之上碧荷丛丛,一尾小舟隐匿在丛丛的青荷之下,只能隐约见着一个身穿水青色衣衫的公子哥坐在船头怡然奏笛,在他身旁,一个白衣公子哥正在调试着琴弦。而另一边,一个饮酒的公子似乎醉酒遇眠。一看这模样,老翁便知晓这是水家的公子来了,便低了头,匆匆的离去了。 西边的余阳在如清音梵唱的笛音中渐渐的落入了山头,一曲婉转悠扬的琴声便又接着响起,山的那头,一轮皎洁的明月便又悄然升起。 小舟在水湾之中也不知是绕了多久,终于,还是在月色满枝头的时候,在离岸一丈处停下。 岸边一株老柳斜斜的将枝桠探入湖面,万千新生的纸条便从小舟之上微微拂过。晚风渐起的时候,方才遇眠的公子哥似乎醒了,他正盘膝坐在船头,手中提着钓竿,怡然自若的开始垂钓起来。而方才那位水希少爷,便在船舱之中忙碌了起来,生气了炉炭,在悠悠的琴声之中,做起了晚餐。 一盘切成了薄片的清香嫩藕是刚刚才从水湾里捞上来的,一只肥美的土鸡也是水家庄子里面自家养着的。还有那…一旁刚刚洗过,如黑珍珠一般的桑椹,正在夜晚皎洁的月色下,泛着令人垂涎欲滴的微光。 鱼线轻轻晃了晃,方才还有些睡意的叶桢一下子便动了,狠狠地一拉,一条鲜美的鲫鱼便被她从湖中拉到了甲板之上。水家少爷见着了,便微微笑了笑,叹道:“这个时候的鲫鱼最是鲜美,待我涣手再煮一锅鱼汤。” …… 天色星光闪烁的时候,整个水湾都安静了下来。 星光之下,三个年轻人,在水面上推杯换盏,好不欢乐。偶尔传来的笑语声,更是将荷叶上瞪着眼睛的蛤蟆给惊吓得遁入了水中。 叶桢此时方才将一杯美酒倒入自己的口中,伸手方才捏了桑椹入口,便听闻对面的水希笑问道:“可还尽兴?” “哈...不错。”江月白将手中的酒杯放到了面前的木桌上,“水兄阿...你这儿…倒真是一处不错的去处。” 叶桢点点头,又为自己倒了小半碗的鲜美鱼汤,赞道:“色若白玉...水公子,你这一手的厨艺,到底是如何习得的?”说着,她又玩笑说着,“若是你我开一个酒楼,就凭着你这一手…想来你我也是不会成为饿殍的。” 水希谦逊地摇头,但是神色之间却还是存着些许的自傲,想来对叶桢的话也是极为受用的。 江月白此刻举起了酒杯,朝着水希微微笑道:“便多谢水兄的招待了。” 叶桢亦是如此,举着白净的酒杯朝着水希敬了一杯,“水兄,多谢。” 水希便举杯共饮。 …… …… 晨光渐起,小舟上三人也喧闹了大半夜。 叶桢支撑不住了,便从船舱里抱了条棉毯,在甲板上枕着便睡了过去。 江月白见着她很快便睡着的样子,便放下了饮了一晚的酒,朝着水希抱拳道:“水公子…我醉欲眠君且去…” 说着,也没等水希的回答,如叶桢一般,从船舱内抱了条薄毯,就地睡了下来。身旁几个歪斜支着的酒坛还滴着醇香,但是他也不在意。不大会,江月白亦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个时候的水希大概也是醉了吧。 见着两人睡了,也就一并躺倒在了船舷上,枕着手臂,亦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口中似是呢喃,“秦酒...” 清九…… …… …… ****** 上京城。 洪公公皱着眉头看着自己身后的陛下,又看了一眼朝堂下毕恭毕敬的朝臣,微微的有些疑惑。 陛下往日是不大喜欢在朝堂上耽误太久的,基本是处理完了事物便会退朝。但是今日...陛下似乎已经在朝堂之上座了太久。连着...有些年迈的朝臣也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 好在下一刻,自己便瞧着了陛下的表情,知晓了他现在要退朝。 这才甩了甩拂尘,高声朗道:“退朝--” ...... 弄月看着自己面前的“谢永暮”,面色有些发苦。他也看见了前方“陛下”那有些颤抖的脚步... 洪公公已经开始怀疑了... 陛下,您...究竟去了哪里? 回到御书房之后,年轻的陛下似乎是想要与自己的大内总管说些什么,便将左右都给斥退了,只留下了弄月一人。 等宫人都离去之后,坐在御案上的那位帝王,似乎放下了什么防备,面色也开始僵硬起来,有些颤抖地问了一句,“弄月...陛下他究竟...什么时候回来?今日洪公公已经看出不妥来了...若是再几日下去...” 弄月亦是苦笑一番,随后摇了摇头,叹道:“聂荣,你便继续装下去吧...” “可是...后宫...”他想起了这几日后宫地嫔妃夜夜寻来... 弄月面色一滞...便强作镇定,无奈道:“那就用红尘遗梦...“ \,陛下的吩咐是不惜一切将他陛下出宫的消息隐藏...这样做,想来陛下不会处罚你我。“ 聂荣也只好叹着气点头。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谢永暮并没有宠幸什么人,恰好是前段时间将中宫的权柄给分了出去之后,那些妃子以为自己这位陛下终究还是要如后宫的,所以才有妃子夜夜寻事前来邀欢。想着凭借着帝王宠,从而一飞冲天。 ...... ...... ****** 三人再次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渐渐偏西了。 有微醺的日光暖洋洋的照在叶桢色身上,她伸手放在眼前,微微的将日光稍稍遮挡了一番。等目视线恢复之后,她才瞧见,正对着自己睡的水希,以及在另外一头斜靠着的江月白。她便揉了揉眉头,想着喝酒倒真是误事... 昨夜太过高兴。三人皆是相继睡去。还好没有什么恶人前来... 想着,她便将视线放到了面前依旧沉睡着的水希身上,有些愉悦的想到...“倒真是个可交的朋友。” 但就在这一刻,面前的水希的剑眉微微的动了动,一双还有些迷糊的眼眸便映入她的眼帘。还没等她说些什么,面前的水希便嘶哑着嗓音,弯了弯嘴角,朝着自己轻声道:“早。“ 叶桢一愣... 这场景,似曾相识...... 还没等她想起些什么,面前的水希便掀开了自己身上的薄毯,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天色,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回头叹息道:“抱歉,昨夜太过高兴,尽是让秦酒兄睡在了甲板上...真是罪过。” 叶桢叹了一口气,便翻身起来,回道:“无妨,水兄的招待已经是极好了。” 这个时候江月白似乎被两人得谈话声给惊醒了,眼睛还未曾睁开,便有些疑惑的问道:”如今...改是什么时辰了?“ 叶桢看了一眼天色,便答道:“申时了吧。” 江月白揉了揉眼角,便睁开了眼睛,随后苦笑着看着自己还散发酒香的前襟,叹息道:“昨夜还真是荒唐了一夜...” “怎么?”水希有些疑惑的问道:“江兄不喜欢?” 江月白摇摇头,随后叹了一口气,“只是...好久没有这般尽兴过了。” 水希这才笑了。 这个时候叶桢从船舱内寻了一壶昨夜泡好得茶走了出来,将面前装着美酒的杯子都给倒入了湖中。随后为面前饿两人倒了茶,说道:“月白,水兄...凑合一下吧...现在没办法烧水,就将就这陈茶先饮了,等会我再泡上一壶好茶赔罪。” “无妨。”水希微微笑道,便上前拿起了杯子,往自己的口中送去,饮尽了,又还赞了一声:“好茶。” 叶桢苦笑着摇摇头。 江月白倒是没故作什么,抬茶便饮了。 三人昨夜也不知喝了多少酒,船舷的两端酒坛遍布,酒香亦是遍布。也不知是...抛洒了多少美酒。 一阵微风拂过,将小舟两旁的荷叶微微荡漾了起来,一阵碧浪便从眼底阵阵四散开来。夕阳的余晖将湖面给染成了一片暖黄,看起来有一种令人心醉的温暖。有知了在一旁鸣叫,声音如怨如诉。 叶桢弯腰,掬起了一把清水,朝着自己的脸上抹去,想着将昨夜里的酒意都给驱散而去。 水希微微的笑了,便将腰间的碧绿笛子给拿了起来,轻轻的奏响。 就在江月白与叶桢疑惑的时候,一行穿着家仆衣衫的小厮便从不远处的那座小屋里走了出来,在岸边朝着水希见礼。 叶桢明白了,原来昨夜里他还是为了三人的安全,做下了些许的防备的。 --倒是个细致的性子。 她在心底想到。 接下来的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她与江月白被水希邀着去做客,去府内换洗一番。 ...... ****** 极北。 谢永筍一袭戎装,站在军营里的高台上,看着下方神色激动的将士们,他的神色也有些激动起来。 他振臂一挥,便大声喝道:“今日,本王带你们去抢粮草,你们将直接对上楚国的士兵,你们怕不怕?” “不怕--”五百余人高昂的声音从林间荡起,激起了一阵的飞鸟。 “我们可是最精锐的骑兵...” “我们可是王城卫...” “王爷,您说...怎么做?” “......” 将士热烈的讨论声响起,谢永筍满意的点点头,随后,他便将手中的长剑出鞘,振臂,直直的刺向天空。 顿时,热闹的军营在这一刻又寂静了下来,如同演奏到高潮的丝竹声,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谢永筍双目微张,便大喝道:“王城卫何在?” “在--!” “在...“谢永筍的声音在此顿了顿,似乎是沉寂了下去,随后...没过多久,便高声道:“既然在!那就...随本王杀人去!” “是!” 众将士轰然应答。 ...... ...... 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预料不及,聪慧如叶桢,也没有想到,谢永筍竟然是不顾自己兵力不足这个事实,直接发兵了。 这位祁王殿下并不是蠢人,他知道如今的自己究竟又几斤几两...但是,他却依旧选择了在那个时候发兵。有人人为,这位祁王其实是一个很重承诺的人,与叶桢做了交易,便会去完成。但是也有人对此扑哧一笑,人为皇家子弟,怎么可能有这般仗义的存在。 很久以后,有人研究这一段似乎是以卵击石的战事时,才发现了一些细微之处。 这位祁王殿下,似乎是...爱极了他那位死去的王妃。所以...似乎从一开始,他便打定了主意,要...为他的王妃报仇。所以...即使叶桢不与他做这样的交易。他也是会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争...借此报复谢永暮。 只是可惜,当时与他做交易的叶桢,并不曾知晓这一点缘由。 否则以那位公主的智慧,是肯定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的。 所有的事情,发生都是有一定缘由的...... 也没有什么爱与恨,会平白无故的发生...... 不过这个时候的叶桢并不知晓,只因为自己一时的脱身之计,竟然是造就出了一场险些令两国反目成仇的战事出来。 ...... ...... 很久以后,才有人对这场战事下了结论-- 这,其实只是一个失意之人...对自己心爱之人报仇的战役罢了... 就算是裹挟了无辜的民众,但依旧是谈不上,究竟是对是错。 这样的年代,人命总是不值钱的。 ------------ 第九章 师徒 盛夏的熏风一吹,白头镇镇尾那座小院里的青槐便洋洋洒洒的落了一地,整个空气中都挤满了槐花的香味。 苏子意此时方才从小院里将抖落一地的槐花扫做了一堆,等着晒干之后泡花茶用。宁宇恒从后院的井里捞出昨夜里放入的西瓜,此番拿起,倒是能趁着这样的天气吃个透心凉。尘风将方才从后面菜圃里摘来的紫苋洗净,放在一旁备用。 缥缈的炊烟不一会便从小院里升腾而起,被盛夏的熏风吹散。 木久从地窖里提出了两坛好酒,一坛放到了小院槐树下的那方桌子上。一坛拍开了泥封,倒进了小红面前的水槽之中。那马打了个响鼻,又伸出舌头舔了舔木久的手心,这才低头,朝着水槽里面的美酒吞咽而去。 木久笑了笑,转身便瞧着了座上人已齐聚。旋即上前,为三人各自倒了一杯酒。神色一正,便道:“多谢三位连月来的相伴,这杯酒,木久敬你们。”说着,也不等三人回话,便将杯中之物尽数饮下,接着道:“但是不日小女子便要离开白头镇了...我们,便缘尽于此吧。” 苏子意愣了愣,随后脸色便有些苦涩了。 木久… 她可是最似她的人啊。如果连她都要离去... 于是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唤道:“九儿…”这是他唯一可以明目张胆的这样唤她的机会,“那么,接下来,你要去哪?” 木久浅笑着摇摇头,轻声唤道:“木易哥哥,木恒哥哥,木风哥哥…我都知晓,你们是为了别人而来的。但是我毕竟不是她…虽然我出生乡野,但是不巧,木久还是有些愚智...所以…以后的路,还是小女子一个人走吧。” 宁宇恒尘风面面相觑,倒是没有想到她竟然是聪慧至此。随后又自己推翻了方才的想法,既然她与叶桢这般相似…想来,发觉这一点,也是不难的吧。 宁宇恒微微叹了一口气,便举起了酒杯,自愧道:“倒是我们下作了些。木久姑娘,这杯酒…在下算是赔罪了。” 随即,尘风亦是举起了手中的酒杯,一同饮了。 木久自然是不会在意这些,因为饮酒而微红的脸泛起了一个羞涩的笑容。她点点头,也不故作谦逊。任谁名知晓自己只是替代...这样的心情也不大好受。 苏子意此时方才叹了一口气,朝着木久轻声道:“九儿…你若是想走,我们也不拦你。但…我依旧是你的木易哥哥。以后若是有难,便拿着此物,去任何一家苏记的商行寻助便是。”说着,便从怀中摸出一枚小巧的黑桐令牌。 木久也不客气,便将他给自己的黑桐木令牌收下了。 宁宇恒见状只是摇摇头,微微的叹气。 他如何不知晓苏子意的心意… 苏子意是将木久真的当作了叶桢,所以这位心高气傲的苏家少主才会...陪着她在这白头镇荒废了一个季度。宁宇恒不曾知晓,分明两人是没有多少的交情,但是苏子意,怎么就对叶桢这般的死心塌地。 …… 酒罢,木久便牵着她的红枣马离开了。 也不曾留下什么话,就是离开的时候,对着苏子意三人笑了笑。 倒是早已倾心于她的镇守公子,死命的想要她留下,或者...自己跟着木久走。但是最后被自家父亲说叨了一顿,还是绝了这个念头。 …… 午后。 盛夏的蝉声不绝,一声接着一声,将整个白头镇都变得有些喧闹起来。一骑黑马从镇口的那石碑旁飞驰而过,最后,停在了小院的门口。 将小院的静谧打破。 …… ****** “敌军?” 这个字眼落入苏子意眼中,犹如一滩幽深的湖水被石子打破了平静一般,将苏子意方才还有些抑郁的心情顿时都转向了别处。随后,他又瞧着了后面那行字— “由苏家...资助!” 还没等来使走,他便勃然大怒道:“简直荒唐!” 宁宇恒与尘风听见他愤怒的声音,便从小院内直接走到了门口。正是瞧见一个前者马的信使,神色慌张的站在正在看信的苏子意面前,那颤抖的身子,似乎下一刻就要落荒而逃。 见着两人出来了,苏子意也没有隐瞒,对着两人便飞快的念道:“有一骑吴国的骑兵,跑到紫茵城,将紫茵城进出的商队和民众都给扣押了,宣称是不交赎金便不放人!” “什么!”宁宇恒皱着眉头问了一句,“吴国…不是签订了协定吗?” 苏子意摇摇头,接着道:“更重要的是…他宣称...是由我苏家资助的!” 宁宇恒这一刻脸色便变了。 苏子意怒目微瞪,瞪着手上的书信吼道:“这是…要我苏家的命啊!” “我苏家怎么可能去资助吴国出兵呢?这仗一打起来,天下动荡的...根本不可能做生意…如此这般,真是荒唐至极!?”说着,他又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可是...这样的无稽之谈,在陛下的眼中...怕是...唉!”虽然此前一直做着军需商的位置…但是如今和平了,就算少赚些...也是求之不得的啊...... 虽然愤怒,但是也不至于失去理智,后面的话自然是没有说出来... 宁宇恒细思了一番,便是懂了苏子意的担忧。 苏家这个天下第一行商做得太久,家产不知几何。前年的学灾让国库失去的元气到现在都没有补回来...若是这个时候,苏家刚好出了什么…连先皇的遗旨也无法保全的差错... 宁宇恒一想,便是明白了苏子意方才是为何这般的愤怒。 他叹了一口气便直言道:“先回燕京吧...与陛下解释一番...至少,要先做出一个姿态来。” 苏子意听到这话,冷笑了数声,“我回了燕京?怕是再也出不来了!哼,这些年我苏家不知得罪了多少豪门大阀,如今回京...不知有多少人想要致我于死地!如今有了这样的一个借口...不知多少人会紧咬着不放,借此将我苏家给打压下去!” 何况...先皇在九儿去之后…便又消失不见了。他那样尊贵的人物...当年肯许下一个诺言便是不错了。如今再次出面… 苏子意想想,都自己暗自叹气。 宁宇恒没有说话,尘风见机将一杯清茶给递到了苏子意手上,让他先暂时镇定下来。 过了一会,苏子意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着信使道:“你回去吧!告诉我父亲,我上前线了。燕京那边…就不去了。” 信使来的时候倒也没接到什么让苏子意回京的命令,所以听到苏子意的吩咐便如临大赦一般,快速的骑马离开了。 苏子意这个时候才微微的平静了下来,对着身旁的宁宇恒和尘风便道:“宁兄,尘兄…接下来我便不与二位一道了。各自珍重便是…” 宁宇恒知晓他如今的心急,所以也没说什么客套的话,便与尘风心灵相通的去了小院里。一人给他牵了马,一人为他整理了衣物和干粮。 没多久,苏子意的马蹄儿声便将白头镇的宁静再次踏破,一路向北而去。 ****** 酉时水云城。 这个时候的天色恰好,微醺的日光暖洋洋的照射在水云城的上空,不似正午的灼热,带着一缕令人沉醉的暖意。水家的种满了荷花的那处产业已经是开满了粉荷,在夕阳的映射下,整个湖面都泛着暖黄的波光。 空灵的琴声自湖面之上飘荡而来,将整个荷花湖都带上了一缕雅致的气息。一条小舟从湖面上游荡而过,四周的荷花便朝着两边退开来。身着白衣的公子,将最后的一个音调按完,便收琴起身,朝着岸边身着水青色长衫的公子挥手作别。 在他身旁,一位穿着雪青色衣衫的公子却是笑了笑,弯腰伸手,从一旁折了枝半开的粉莲,随意地斜插在了一旁灌满水的瓷瓶之中,朝着面前的白衣公子道:“月白,走吧。” 江月白便笑着点点头,叹道:“竟是游玩了半月有余。” “是啊。”叶桢接过,“这水公子…倒真是好客。” 江月白赞同的点点头,但是旋即又问道:“清九…我们其实可以在此地...留更久的...为何你…要走得这般焦急?” 叶桢听到他的问话,脸色便沉了下去,从怀中掏出一页书信,递给了江月白,在一旁解释道:“那谢永筍…真的,动手了!” 江月白脸色一变,目光旋即是阴沉下去,低语呢喃道:“他…怎么敢?” 叶桢叹息着摇头,随后叹道:“走吧…去紫茵城,先见上那谢永筍一面再行商议吧。” 江月白也只好是无奈的点点头。 他们没有注意到,方才才与他们挥手作别的男子,手中…却也是接到了一纸书信。 …… 七日后,一个穿着鹅黄色嫩衫的年轻女子,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便上了叶桢的船。 那马上了船,便直直的朝着叶桢奔去,亲热的在她身上蹭了蹭。叶桢笑着摸了一下它油光水滑的肚子,笑骂道:“流火,你真是...越来越丰腴了。” 而那女子,对着叶桢轻声的唤了一句,“师父,木久来了。” ------------ 第十章 再见谢永筍 紫茵城是楚国长长边境线之中最大的一个城市,连渭南都逊它几分。来往于吴楚两国商队几百年的交易,将紫茵城打造得繁华而富饶。而几百年的和平更是让紫茵城都收起了大部分的防范,只留下几支步兵队伍和骑兵队伍。 紫云街。 往日里喧闹而繁华的坊市已经不见了踪迹,街边酒肆的胖老板此时也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想着这样的日子倒真是让人心急。面前的烤羊腿已经变得僵硬,油脂也凝固了起来。在盛夏的日子里,诱着几只恼人的苍蝇。但是胖掌柜却是懒得看一眼,只是喝着一杯已经冷掉的酒。 一匹黑色的骏马自远方疾驰而来,在酒馆面前停下。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翻身下马,问胖老板要了一壶酒,在街边就此坐了下来。 他将自己因为赶路而变得微微稍黄的白色衣襟往下扯了扯,借此驱散夏日的热意,朝着胖老板问道:“掌柜的,这紫茵城怎么变得这般冷清了?” 那胖老板见着他问了,也不隐瞒,就寻了一跟独木凳,在他面前坐了下来,叹着气说道:“可不这样冷清了,自从那吴国的骑兵将程家许家还有王家的商队带走之后啊…这紫茵城的商队…大大小小的,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往日里热闹的紫云大街...现在....唉。” 说道最后,他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年轻人也陪着他叹了一口气,也附和着说道:“这样的年景…怕是不好做生意吧。” 胖掌柜的重重的点了点头,看着他身上虽风尘仆仆却不失华贵的衣衫,便朝着他继续说道:“这位公子啊…胖掌柜也不瞒你,我这小酒馆前些日子里一天能出百十坦酒....现在嘛...您看,这半天啊,也就您一个人罢了。” 那年轻人看着冷清的大街,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最后,朝着胖掌柜的告了个别之后,便又骑着他的马朝着街道的深处走去。 胖掌柜的见着他走了,便又再次回到了自己的柜台上,继续百无聊赖的喝着一杯凉透的酒,等着根本不会上门的生意。 但是没想到没过多久,一辆黑色的马车,便又稳稳地停在了他的酒馆门口,两个年轻的男子,便从车头下来,朝着他吆喝了一句,“掌柜的,有竹叶青吗?” “有有有!”胖掌柜此刻一扫此前的颓势,便飞速的跑到了那两人面前,为他们擦了擦桌子。这个时候他请的伙计已经被他遣散了,所以这样的事也只能是他自己动手。 那两人坐下之后,胖掌柜才看到后面又进来一人。原来那马车上还有一个年轻的少女,蹦蹦跳跳的从马车上下来,对着两个男子中的一人,娇俏的问了一句,“老师,有醉生梦死吗?” “有有有…!”还没等那男子回答,那胖掌柜就再次回答了一句,然后便朝着少女笑眯眯的问道:“小姑娘,这酒可不比其他,你喝得下?” “嘿嘿…”那穿着鹅黄色嫩衫的女子吐着舌头笑了句,“胖叔叔,你只管上酒吧。” “好勒!”胖老板愉快的回答了一句,便掀开了后帘,去后面打酒了。 这样烦躁的日子里,能瞧着这样一个充满活力的少女,倒是让胖掌柜有些抑郁的心情,变得稍稍有些乐观起来。 叶桢笑着看了她一眼,便问道:“怎么想起来要喝醉生梦死了。” 木久嘿嘿笑了一句,便应道:“这不是师父最喜欢的酒吗?”说着,她为自己倒了一盏茶,放在口中抿了,“半年前第一次见到老师的时候,老师不就是喝着这酒吗?” 叶桢一愣,随后便笑了笑,“倒是有心了。” 木久嘿嘿笑了一声。 江月白却是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明明…她还记得。 叶桢没有注意江月白的表情,而是朝着里面大声喊了一句,“掌柜的,再炒几个佐酒小菜,切两斤熟牛肉。” “好勒—”胖掌柜中气十足的生意从内里传来。 没多久,胖掌柜便端着几碟小菜和熟牛肉上来了,最后有提了两壶酒,告诉两人哪一种是竹叶青,哪一种是醉生梦死。 叶桢提着醉生梦死便为自己倒了一杯,印下后,便直言道:“不愧是紫茵城,这国内难有的东西,没想到这里反倒是常见得很。” 那胖掌柜便在一旁呵呵得笑了两声,难得笑道:“那可不,这可是紫茵城呢,这与吴国来往的商队,可都是从此经过的,所以嘛...国内难见的东西,这紫茵城基本都是会有一些的。” 说着,他的神色却又暗淡了下去,微微摇头叹气道:“不过那样的胜景…也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前了。此从那吴军犯边之后…” 叶桢自然也是知道他再叹息什么,毕竟她此行来的便是为了解决此事来的。 倒是木久饶有兴趣的问道:“胖叔叔,你看这满街的铺子都关着,怎么就您家开着啊…” 胖掌柜无奈的叹道:“虽说如此,但是生意还是要做下去的…来往的人虽少,但是总得寻个喝酒吃茶的地方,大家都关了…我也不能关啊。不过这两百多年紫茵城没有发生这样的事了,最近还签订了和平协定…怎么反倒是生了这样的事......” 听到这话,江月白微微有些动容,便下意识地朝着他问道:“那掌柜的...这几日来,可曾有什么客人呢?” “哦…在几位来之前啊,还有一个看起来蛮富贵的俊朗公子在小店休憩了片刻…”说着,胖掌柜便有些叹息道:“那公子身上穿的可是苏家的白绮罗...也不知是哪家的人,竟然是穿得起这样的料子。” 叶桢神色一敛,便问道:“那人长什么样子?” 胖老板皱着眉头想了想,便指着江月白说道:“和这位公子一般的俊朗,虽然全身上下满是富贵,但是...举手投足间......倒是风流雅致得很,丝毫不想是那暴发户作态。” 这样的人… —苏子意! 叶桢与江月白对视一眼。 她随后叹息着说道:“月白,我们怕是来晚了些…那苏子意...已经是来了。”说着她往自己嘴里灌了一杯酒,便又朝着掌柜的打听道:“掌柜的,你知道现在那支吴军在何方吗?” 胖掌柜没有多想什么,便回答道:“前些日子听说是进了西边那林子,现在嘛...倒是不清楚去了哪里。而且…当初它们劫掠的那几只商队中…王家那运粮的一支也在其中,所以应该粮草是不虞的。” 叶桢点点头。再之后便朝着江月白道:“那月白兄…用过膳食之后,我们便先去寻他吧…”随后又对木久说了一句,“木久,你便在胖掌柜处住上几日吧,等我们回来。” 木久倒也是干脆,知道自己去了也是累赘,便点点头。 那胖掌柜听到几人的对话,微微睁大了双眼,有些惊奇地问道:“两位公子,你们要去敌营吗?” 叶桢温和的笑了笑,“掌柜的不必担心,我们此行只是去远远的看看,这几日小徒便托你照顾了。”说着,便从怀中摸出了两锭银子,递给了胖掌柜。 胖掌柜没有伸手接,而是继续规劝道:“两位公子啊…劝你们还是别去了,不日咱的大军就要到了,您这样的日子去了...万一卷进去的话…” “无妨,掌柜的你也别担心,我们自然是知晓轻重的。”说着,叶桢便摆了摆手,不愿再与他多说些什么。 胖掌柜见状,自然是知晓面前的两人去意已决,只好是收下了其中一锭银子,对着叶桢道:“公子,倒是用不了这么多的银子,我收一两银子都已经是我在占了便宜。”说着,他朝三人别道:“我先上去收拾三间屋子吧,二位回来的时候,也好住。” 叶桢点点头。 …… 吃过之后,叶桢和江月白便和木久和掌柜的告别,从紫茵城离去了。 ****** 再次见到谢永筍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两人表明自己的身份之后,便很快的被谢永筍给接见了。 临时驻扎的大帐之中,谢永筍有些僵硬的脸庞被暖黄色的烛火给柔化了些许。两旁换上了叶桢托人送来的盔甲的士兵,此时也变得冷峻起来。长枪上冰凉的反光,将叶桢的眼刺得升疼。 谢永筍穿着一袭戎装坐在主位上,慢慢的啜着一壶酒,神色有些耐人寻味,看着两人孤身前来,似乎有些嘲弄的勾了勾嘴角。 暖色的烛火微微跳动着,让谢永筍黑色的盔甲泛起了一层暖光。 叶桢却眯了眯眼。 没想到...仅仅是过了一个半月,如丧家之犬的祁王谢永筍,便一下子变做了掌握生杀大权的将军。 但是她却没有流露出什么其他的表情,而是面带叹服的说道:“王爷…您当真是一言九鼎,没想到...这么快,您便完成了您的承诺。” 谢永筍也笑了笑,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诡异。 “秦公子...江公子...既然在下已经做到了承诺…那么,两位所承诺的...是否也该兑现了?” 叶桢敛了敛眼帘,便迎合道:“王爷说得是…”但是她得话在这儿…却是顿了顿,接着道:“但是...王爷也知道,我们所求得到底是什么…如今…便请王爷稍待些时日…等这仗…打起来了,我们自然是会履行承诺。” 谢永筍歪了歪头,随后又笑着点点头,表示谅解。 …… 等两人从军帐之中离开之后,谢永筍的脸色骤然变得冷峻起来,对着左右便吩咐道:“盯着他们,这两日,可不许两人离去。” 自己...好像是抓到了一条大鱼呢... 秦酒... 哼...秦酒... ------------ 第十一章 复仇之心 冰冷的大帐里,暖红的烛火将江月白的脸庞映得有些泛红。他看了一眼账外那两道犹如长枪一般矗立的卫兵,心底一沉。 叶桢眼角微微动了动,便轻声问道:“怎么?” 江月白一愣,却是摇摇头,低声道:“但愿是我多想了。” 叶桢笑了笑,从长椅上起身,便宽慰道:“无妨的...既然苏子意来了,那这件事…应该很好解决才是。那谢永筍…应该很乐意花上这么一笔军需...将此事平息下去。” 江月白神色敛了敛,“既然如此,为何...一开始,你不去见他,向他说明此事。” “此事一开始便是你我冒充了苏家的名义,向那谢永筍寻求脱身而就。本是以为谢永筍得了那一批军需之后…胆子不会大到这般去犯我楚国边境。但是没想到他胃口竟然是这么大...这么一来,倒是对不起苏子意了。不过…此事结束之后修书一封,送给皇弟,倒也是无妨。” “何况这件事…谢永筍也不会傻到拿到明面上来说。到时我再假冒谢永筍,修书一封给苏子意...让他将此事认定为…讹诈。便算是完结了...只是...需得最后提醒一番谢永暮。唉...倒是我当初想得太过简单了些…为他弄出个麻烦来。” 江月白点头,表示赞同。 …… 而此时…大帐之外,一个看不见阴影的角落。 一双墨色的瞳孔之中,闪过一丝戏谑,“…真是,天真。” 他的耳边是一个小巧的、铜制的、类似于铃铛的东西,一根根纤细的铜线从那铃铛的一头…埋入地底。若是有人能看见,便会发现…另一头,连接着,叶桢所在的长椅,以及...他们所站立的地面。 “你以为…我花费了这么多是想做什么…”那黑影微微一笑,一抹自信的笑容挂在他的脸上,叶桢......秦酒…清久......哼。当真是一条大鱼啊…” 一团明亮的火光骤然从他身后亮起,他粲然一笑,便大声喝道:“将他们给本王抓起来。” 骤然亮起的火光将叶桢与江月白惊动,还没等她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听见了谢永筍的大喝声。紧接着,染着火光的一支士兵便径直冲了进来。 突然出现的明亮让叶桢的眼前为之一晃,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谢永筍的声音便已经从她的身前传来。 “叶桢殿下,您来了...怎么,不表明身份呢?” 叶桢的表情一滞。 紧接着...她便感受到一股不可抵抗的助力从手腕间传来,她下意识的想要抽手而出。却发现...手腕像是被一根绳索紧紧缚住,再也不能挣脱半分。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的视野,终于是恢复了正常。 一抬头,便看见了一袭滚金线黑袍的谢永筍邪气凌然地站在自己面前,对着自己说了一句。 —叶桢殿下,您来了...怎么,不表明身份呢? 不可思议的表情在她的脸上瞬间浮现…明明,自己丝毫没有露出马脚...而且,自己的死讯...已经传遍了天下。 谢永筍冷笑了一声,便就地坐了下来,以便自己能够清楚的看清楚叶桢的表情,他似乎是好心地为叶桢指示道:“我的公主殿下…你要知道…本王,曾经也是角逐皇位的人…吴宫里…怎么可能,没有本王的人…好巧不巧的,我的人…便瞧着了,谢永暮听到你的死讯之后…狂性大发的样子…于是,我便开始有意的收集起了公主您的消息…” 说着,他哈哈一笑,有些癫狂的说道:“哈哈...你知道么?我发现了什么?” 也不等叶桢回答,他便上前,将叶桢满头青丝给狠狠的抓了起来,“哈哈...我那位一直清心寡欲的皇兄,竟然...竟然是爱上了一个敌国的公主?甚至...甚至不惜将国事放下…也要在暗中搜查你的消息。托公主您的福...所以…本王的人,并没有被他发现。” 叶桢有些吃痛,但是注意力却放到了谢永筍所说的话中。 “不过呢...没过多久,本王便被他打发到了极北之地…”说道这里…她的声音微微低沉了下来,然后叶桢竟然发现,他的声音…竟是带了一丝颤抖…他抓着叶桢的手似乎又紧了几分,将叶桢的头皮抓得生疼,“你…知不知道,谢永暮…谢永暮他杀了我最心爱的王妃!” 谢永筍痛苦的闭上了双眼,喉咙微微的有些抽动。叶桢甚至能够看到…他手臂上,跳动的青筋。 就在叶桢以为,下一刻他就要对自己爆发之后,却骤然发现,令自己疼痛的头皮突然松了下来。失去支撑的头便突然倒地,坚硬的地板上,一抹血红在方才她倒地的地方凝固。 而谢永筍似乎恢复了正常,他看了一眼叶桢,冷冷的笑开了。 “不过...没关系了。既然你在我手里…那么,容儿的仇...本王便一定会报了。”说着,他便指了指叶桢和江月白,对着左右吩咐道:“将她们带下去,就随着那群商人一起关起来吧!顺便告诉他们…这两个人,就是他们遭此境地的,罪魁祸首!” 说着…他又冷冷一笑,接着吩咐道:“修书给谢永暮,说叶桢在我手里…问他,敢不敢一人来!” 听到他前面话的时候,叶桢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因为...那些商人此时并未曾受到什么伤害,仅仅是狼狈了些,失去了货物。若是能够有所补偿,想来这一切是能够揭过的。 但是他所说的后一句… 却是让叶桢的脸色,骤然刷白! 就在她想要出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声嘶力竭的男声从身畔传来。 “谢永筍,你不能这么做,她是大楚的公主…你现在只是一个失势的王爷,若是你这么做了,你也必死无疑!”江月白此刻的身形有些狼狈,他和叶桢一样,被人缚住了。甚至于,他是被人压到了地上。 “你应该知晓…你这一支骑兵,也不过是五六百人…就算机动性再强。在几次转移之后,必定是会狠狠地折损一番...一旦护着你的士兵完了,你…也就完了!” 此刻江月白似乎回到了自己还是秦淮第一才子的身份,场景仿佛是自己站在诗会上,面对的是知名大儒。自己正对着他侃侃而谈。 “你没有兵源,没有粮草…你怎么将她一直押着…” 就在他想要说更多的时候,谢永筍却将手中的剑狠狠的刺到了地上,冷喝了一声,“那又与我何干?本王要的......” “只是...帮容儿报仇罢了…” 后一句,他说得及其轻柔,如同一个丈夫,对自己妻子的温语呢喃。 气氛似乎沉默了一会。 半晌后,他才继续道:“把他们给本王带下去。” “是—” …… …… 叶桢和江月白被卫兵带到关押行商的那个帐篷时,帐篷里的人已经差不多都睡去了。只有寥寥几个,类似于护卫的那种人,受在自家雇主面前,有些机警的看着四周,似乎策划着...能否安全的逃走。 大帐里并没有什么灯,仅仅数盏,只能是将帐内的人脸照个大概,几乎都处于一种不慎明亮的黑暗之中。押着两人进来的士兵很好的执行了谢永筍的吩咐,将两人给带进去之后,便对着里面衣衫华贵的几个领头人说道:“这两人…便是让诸位身陷大牢的人了…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吧!” 说完了,没有在意里面人各种不同的反应,便转身出去,将临时做的牢门给再次锁上。 叶桢这才看清楚这顶简易大帐究竟是怎么做的。 就地取材的树木被劈成了多块木板,用麻绳将之束缚到了一起,简单的绕了一圈,在上面搭了军用的大帐。在出口处,用铁丝加一锁具将之牢牢关住了。这样简单的东西自然是困不住这些护卫的...但是叶桢仔细瞧了瞧,便看见了这些护卫打扮的人…脸色似乎都透着一股子的苍白。看起来...似乎中了某种让人疲软的毒。而且...方才进来的时候,还能瞧这外面看守严密的军士。 就在叶桢仔细观察面前状况的时候,面前本来就未曾真的熟睡的人,也渐渐醒了。毕竟关了半个多月…骤然出现一个生面孔...而且,这个生面孔还疑似—陷害自己落入虎口的家伙... 那么可想而知,他们的情绪… 不过都是走南闯北惯了的人物,自然是不会就这样表现出来,而是选择了,一种很是委婉的方式,他们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看起来很是和善的中年人便朝着两人问道:“两位公子,你们怎么进了这大牢的?” 叶桢这个时候还微微沉寂在方才谢永筍的话语之中,所以一时倒是没有来得及回答那中年男子的话。江月白见她不语,便骤然狠下心了,直言道:“不瞒诸位...诸位这样的境地...确实是在下与秦兄一手造就的...月白先在此向诸位请罪了。诸位有什么难以释怀的,尽管朝着在下来...但是还请诸位,放过秦兄…” 说着,他又狠狠一叹,接着道:“在下江月白,以君子之意保证...等出了这军帐,我江宁江家,便会赔偿诸位所有的损失。” “你是江月白?”黑暗中传来一个问话。 江月白点点头,“是。” …… 大账中似乎陷入一种奇妙的沉默,大家都想要出口恶气…但是面前的人,若是那个名满天下的江月白... 就在此时,方才那个问话声又再次响起。 “哼...江家,很了不起么?做出了这样的事...陛下只要知晓了...江家...便会瞬间消失。” …… 此话一出,一时间,大帐内的气氛,微微的,开始有些肃杀了起来。江月白甚至是看到,方才还有些苍白脸色的护卫,此刻的脸上,已经涌现了一丝红润。 ------------ 第十二章 屈辱! 暗中之人,所说的话并没有错。 即使江家名满天下,江文林曾官拜二品,江月白也曾是楚国朝堂上人人畏惧的暗卫指挥使。但是...若是真的如同方才的兵士所言,江月白与敌军暗通,那么江家定是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与敌暗通款曲的事情,无论是多么大度的皇帝,无论是这个家族曾经是多么显赫,但是...只要你做了。被上位者所知晓了,那么,无论你拥有,或者曾经拥有多么大的宠信,都被被瞬间打落尘埃,变得一文不值。 没有哪个皇帝,心胸会大到…去容许一个叛国的家族,继续显赫下去。 所以暗中之人的话一出,江月白脸色便立刻白了几分。 这样的事实…容不得他狡辩。 在座的也都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商人,所以略微一思索之后,倒也是明白了方才那人所说的道理。低声谈论了些什么之后,一个看起来有些儒雅的中年人便扶着一旁的木椅站了起来,朝着江月白做了个揖,随后皮笑面不笑的朝着江月白问道:“江公子,方才你所说的,赔偿大家所有的损失,是否作数?” 江月白点点头,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想着他们还是要给江家几分薄面的。便又再次强调道:“没错,我江月白以君子之义起誓,方才在下所说的,一切属实。” 那人便笑了笑,又坐了回去。 江月白心想着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事情了,便拉着叶桢想要上前寻个位置坐下。 但是没想到刚才有所动作,面前自己看上的那个...明明没有任何人坐的长椅躺下了一个人。江月白一愣,随后四顾…… —所有的,无人的长椅,在这一刻,统统被人或坐或躺,全部都给占了。 余下的,便是…冰凉的、不平的、满是各种灰烬和碎石的土地。 毕竟是临时搭建的地方,所以这地上,什么都没有铺。这个时候正值盛夏,也寻不到什么干燥的稻草。有的,也只能是一些湿润的树皮罢了。 江月白脸色一变,便要发作。 叶桢这个时候似乎反应过来了目前的状况,她轻轻的拉了拉江月白的衣袖,低声道:“月白,不要冲动…我们,只有两人尔。而且…这件事情本就是你我惹出来的...如今他们想要借机报复,也算是情有可原。” 说着,便拉着江月白到了一处较为干净的,没有那么多碎石的地方坐下。但是一坐下,便感觉到了不对。 这个时候虽然时值盛夏,但是紫茵城这一带并不是江宁那般温暖的地方。这个时候又进入了深夜,泥地上的凉意…只要是坐久了,便会直冲冲的往脑门冲去,直教人想要寻个温暖的处所。 两人毕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虽然这半年多以来是一直漂泊...但是条件却也是讲究着来的。吃穿用度上,无一不是精品…如今叫两人享受这样的待遇... …… 首先经受不住的是叶桢。 她此前本就是生了几场大病,而且是女孩子,体虚身寒也是常事。过了子时之后,便受不住这透体的寒意,神志开始有些不清起来。迷迷糊糊的,便朝着身边最为温暖的地方靠去。 江月白叹了一口气,他与叶桢本就是君子之交,如今瞧着她的样子,虽然有些心动,但是也不至于下作到乘机做些什么。只是默默的,将叶桢从自己的身上挪开,让她靠到背后的木桩上去,将自己身上的外衫给脱了下来,将之披到了叶桢的身上。最后深吸了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是子时,大帐内的人大多睡了,没睡的,也都闭着眼养神,毕竟外面围着的,都是受过正统训练的军人。而且还是军人之中的精锐,所以这些...已经中了类似于软骨散的护卫们,并没有逃走的想法。而是心不在焉的睡起觉…或者是...闭眼假寐起来。所以...并没有看到,那个,名满天下的,读书人—江月白嘴角带笑的走进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占了铺了软垫的长椅的那个人身旁,右手握拳,狠狠地,便朝着那人的肚子上打去。 砰的一声,还在睡梦中的那人,便直直的,从长椅上落了下去,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江月白见着他掉下去了,也没有多看一眼,变将那长椅给拉到了叶桢的身边,扶着还在迷糊之中的叶桢坐了上去。再然后,才是转过了身来,看着…被自己惊醒了的—小半的人。 江月白是文人,是读书人。是一个读着圣贤书长大的,年轻君子。他名满天下,是出了名的弱文人,弱公子。他在所有人的印象之中,多是一个弱不经风的,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传闻之中,他极为恪守君子风范,一言一行几乎可以算作君子之典范...他从未与人动过手,所以这一刻…见到他动手了,众人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因为…他是江月白,那个名满天下的,江宁江月白! 江月白目光冰冷的站在叶桢的前面,数十道或许愤怒或许震惊的目光在他的身上汇聚着,但他的身形却岿然不动。反倒是冷冷的,将一道冰冷到极点的目光,朝着看着自己的那些人扫去。丝毫...没有露出半分退却。 “江公子,你什么意思?”一个看起来目光极为阴骘的中年男子发话了。他从所在的地方站起来,将刚刚被江月白打到地上...还愣着的那个人给拉起来,站到江月白面前,冷冷的问道:“莫非公子您…想要与在场所有的...受害人作对不成?” 江月白身子一僵,后面的话…确实容不得他反驳。他是君子…所以,心中的道义容不得自己反驳,既已成事实的事情。 他微微低头,便想要软语说些什么。但就是这个时刻,方才被他打倒在地的那个人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脚步一动,便冲到了江月白的面前,狠狠的踢了江月白一脚,口中大声喝道:“老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大的亏!” 没预料到有人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的江月白一下子就被他踹翻在地,还没反应过来,便又听到了方才那人说道:“哼...若不是看在你老子的面子上,你江月白...算什么东西?百无一用是书生!就凭你,也敢和爷动手。” 紧接着,便又是让人无法站立起来的两脚。 江月白那白色的袍子,在这一刻,便多上了几个乌黑的鞋印。他闷哼一声,便想捏紧拳头站起来反抗。但是下一刻…许是被方才那人煽动。一直对江月白心存怨怼的人,也唤了自己的护卫上前,朝着江月白奔去。 …… 江月白是读书人,他没有练过什么武技,只会最基本的...骑马罢了。所以...面前的虽然是手脚已经无力的人群,但是...他已经被压倒在地,无法反抗。毕竟...架不住人多… 细碎却犹如雨点般密集的拳头一下子便落到了江月白的身上,他此刻,唯一能够感受到的...便是痛…一种,像是永远不会结束的痛。每一个人打在自己身上的拳头并不重…但是汇集到了一起,便是让江月白觉得...自己就像是那日自己与叶桢吃面条的时候,见到掌柜手中的那团面团。在人力的作用下,不停的变换着形状。 冷汗从他的后背源源不断的流落,将他后背的里衣尽数湿润。他痛苦的闭着眼,不想看自己面前的...那些因为出了气而…显得有些狰狞的,快活的脸。后背微微躬着,借此收缩自己被打的部位。手中的拳头紧紧的捏着…他只恨,自己未曾请一个武师...否则,此时,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的境地。 他挣扎着,看了一眼因为自己吸引了,而没有人对她动手的叶桢,嘴角掀起一个艰难的笑… —还好,你…没有受此侮辱。你是一国公主...怎么可以,受到这样的对待...... 但是江月白却是忘记了…自己也是名满天下的翩翩公子,从小锦衣玉食…他这前半生也未曾受过这般的待遇...叶桢不能受,难道,他就能受了吗? 跳动的烛火,不断传来的击打声音…这一切,都混合在了一起…在夜风之中微微荡漾开来...军帐外的士兵早就得到了吩咐,所以并不会插手里面发生的事情。 汇聚的人群,无力握紧的手,满是冷汗的后背...以及,紧闭的眸和隐忍的笑... 江月白…这个家喻户晓的江宁第一才子...终于从高高在上的云端坠落,变成了...低到深处的微渺尘埃。 …… 叶桢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她嘴里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呻吟,随后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眉间,面前的景物,便一下子涌到了眼前。 白色衣衫的碎片...那是什么? 嗯...自己怎么在长椅上面…昨晚,自己不是在地上么? 嗯...还是有些困...月白... 她目光微微一闪…便见着了,坐在自己脚底的那个人... 发髻散乱…有些眼熟的碧玉玉簪在那人身边断成了三段,凌乱且肮脏…依稀可辨原来是白色的衣衫…还有...那人袍子上,点点的血迹... 她起身,便想着帮他一下,但走到他面前…看清他面容的一瞬间…… 叶桢便顿时惊坐到了地上... ------------ 第十三章破她清白 杂乱的白衫,污浊不堪的印记,沾满尘土的墨发以及,白袍上的点点血迹。他呆坐在地上,面色阴冷,脸上甚至还沾染了些许污浊的泥土。许是看到了叶桢,那双满是死气的眸子才微微的亮了亮,然后他身子一颤。 随即便用手将散乱地头发理了理,拢做了一起,低头想要捡起玉簪束发,却发现那根碧绿的玉簪已经是碎作了三段,他似乎停顿了片刻,随后…也不知用什么法子将满头的墨发给绑了起来。 最后…才故作平常地对叶桢轻声笑道:“早上好。” …… 叶桢的心口像是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拳,痛到窒息。 这,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犹如谪仙的江月白吗? 她看了一眼自己方才坐着的长椅,又看了看衣衫散乱,状若行乞的江月白。以她的聪慧,如何不能猜测到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这江月白...怕是为了自己,才会变成这幅样子的。 灼热的泪花便毫无征兆的夺眶而出,一滴一滴的,随着光洁的脸庞滑落至衣衫。 于是嘶哑着嗓音她问道:“为什么?” 江月白有些虚弱的笑了笑,便抬头伸手,将她脸上的泪痕抹去,接着便道:“因为…你是叶桢阿...你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怎么,可受此辱?” 叶桢一愣,连泪光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她深吸了一口气,诘问道:“可是月白…你也是江家的少爷,难道,你就能受此侮辱了吗?” 江月白继续笑,一边笑一边摇头,轻声道:“这不一样…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叶桢怒喝道:“我叶桢虽是生作了一介弱女子…但是,也不需要月白你这般为我!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做……”说到后面,叶桢的声音低了低,随后叹了一口气,将自己坐的位置向前挪了挪,轻拥着江月白道:“月白,我…不值你这样做阿...如今的我,连怎么去爱,都遗忘了……” …… 也就在这个时候,牢门又被打开了,在军士的喝声之中…一个面貌丑陋的中年男人,被推攘了进来,在叶桢面前停下。 那男人长相极为丑陋,生了一张长长方方的脸型,眼睛像是什么印章给踱上去的,看起来极不自然。两唇微微的有些外翻,一张口,便能看见一口熏黄的牙,有稀疏的鼻毛从黑黑的鼻孔里面钻出来..像极了粪坑旁长出的枯草。 “嘿...又来新人了…一群猪猡!你们可得规矩点!” 兵士的这句话将方才叶桢的怒喝声遮掩住,她那一句…“虽是生作了一介弱女子…”也只有她跟前的江月白...以及方才进来,一直注意着她的那个人注意到了。 那人身形似乎颤了颤,似乎对自己容貌极为自信...便坐到了叶桢的身边,朝着叶桢,指着江月白用干涩而噪啈的嗓音疑惑的问道:“这位兄台…是怎么了?” 叶桢眼角未干的泪变得更加温热,她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方才进来的这位丑陋男人的话,更是连他的面容都不曾看。只是将怀中拥着的江月白更加紧了紧,像是…拥抱了整个世界。 那男人似乎也不自讨无趣。稍稍转身,便坐到了一旁,想着与周围的人攀谈一番,了解些情况...但是身旁的那些人,见着了他的面容,便是唯恐避之不及,只留下一个看起来不错的年轻人站在原地,于是他上前去…作揖问道:“这位兄台…那两人…是怎么了?” 那人一颤,嘴角抽了抽,心说谁是你的兄弟阿...但是还是生生的忍住了心中的话,向他回答道:“嘿...刚才听那吴军说…不过这位大哥…你也是被抓来的...你知不知道...那两人便是将我们陷入此境的罪魁祸首,若不是他们...吴军怎么可能不顾去年他们皇帝签下的合约…贸然就敢抓了我们…” “诶?等等...他们,怎么都不像阿?” 那搭话的人是个年轻人,许是跟着自家长辈出来见市面的,但是没想到第一次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所以言语之中颇多的愤恨,“兄台,你别看他们这样…哼哼…喏…那个披头散发的人…可不就是那名满天下的江家公子江月白嘛?至于他身边那个...哼哼...估计也不是什么好鸟…看他们这样子,十有八九都是兔儿爷!” 那面满丑陋的老男人了然的点点头,随后问道:“那你们都是什么时候被抓进来的?” 随着他的问话,周围的回答声渐起— “半个月之前…” “七天前...” “被抓来…二十多日了吧......” 那男人点点头,便起身作揖自我介绍道:“在下姓言,是言家的大掌柜…在出去之前...烦恼诸位多多照料了。” 听到他自报家门了,周围的人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子矜的点了点头。毕竟在座的,基本都是一家之主,与大掌柜这样身份的人,还是有些差距的。况且…他还生得…这般丑! 至于言家...在觜茵城做行商生意的家族那么多…倒是没有谁能够将所有的姓名都给记下来。所以面对陌生的言家大掌柜…即使他长相有些瘆人,也只是让在场的诸位点点头,被初步接纳罢了。 言掌柜见着他们的样子,也就没自讨没趣,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了。 …… 中军帐。 谢永筍斜靠在软塌上,手中抬着一杯醇香的酒,在指间把玩着,也不喝…只是微微的晃动,似乎就只是想要嗅一嗅那美酒的醇厚。过了一会,他才饶有兴致地对自己身边的亲卫兵问道:“那两人怎么样了?” “启禀王爷...昨夜里江月白被情绪激动的商人给打了一顿,如今应是受着伤。” “那…另外一个呢?” “那人...似乎只是轻微的受寒,昨夜里一直被江月白护着,所以并没有人对她出手。” 谢永筍眉目一挑,嘴角便挂起了一个嘲讽的笑,“倒不愧是楚国公主...不仅把那谢永暮给谜得团团转...连江月白也是甘心为她挡掉祸端…” 说着,他似乎又想到了别处,继续问道:“今早上本王亲自抓来的那人如何了?” “王爷...那人绝对逃不掉,您就放心吧…”那人似乎极得谢永筍的宠信,说了这一句之后,接着又问道:“王爷,那人生得这般丑陋,您怎么…肯亲自动手抓他,这样的事情…吩咐小的做就是了。” 谢永筍阴骘的笑了,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在口中似叹非叹地问了一句,“小飞…你说,要是你心爱的女人..被他人玷污了,你会怎样呢?” 小飞一愣,便下意识的回答道:“小的必定是痛不欲生,恨不得将自己撕碎…埋怨自己,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妻子。” 谢永筍便愉悦的点点头,接着吩咐道:“小飞,你阿...去觜茵城买些合欢散来...将它…下到送给那叶桢和今天本王带回来的那人的饭菜之中…”说着,他似乎想到什么痛快的事情,哈哈笑了两声,继续道:“哈哈,谢永暮阿谢永暮…本王倒是要看看…你得知了此事之后,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哈哈...心爱之人的清白被他人所破…哈,想想,本王都期待着呢,谢永暮…你的反应,可别让本王失望才是。” 他有些癫狂的说完之后,似乎感觉到累了,挥了挥手,便斥退了小飞,将自己另一只手上的酒悉数饮罢…靠着软塌沉沉的睡去了。 —似乎,只有在梦中,他才能够再次见到自己心爱的女人。 —容儿… 他呢喃道:“容儿…你等等...等我替你报了仇…我便下来陪你……谢永暮,你放心,这…只是第一步,我谢永筍,定让你…痛不欲生!” …… …… 酉时。 夕阳已经渐渐落下了山头,透过白帐的缝隙,能看见的,也就是一些隐约的余芒。等过了酉时之后,天色便完全的阴沉了下来,像是即刻便即将飘雨,盛夏的天气总是变脸的快。 叶桢皱着眉看了一眼外面阴沉的天气,想着...若是今夜有雨,这夜…怕是更加难熬了。随后,她伸手探了探身边江月白的额间温度,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后,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毕竟还是男子,身子总是要比女子好一些的。 江月白笑了笑,声音有些嘶哑。 “清九,我无碍。” 叶桢不可置否的叹气,轻声劝道:“月白...下一次,可不许这般做了。” 江月白敛着目光点头,心底却想着...若是再来一次,自己…应该会继续这样做的吧。 锁链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叶桢与江月白知晓那是送饭的人过来了。所以便站了起来,等着进来的军士分发食物。 今晚的晚饭还是如中午一般,白饭一碗,加上半碗青菜,几片肉。 叶桢叹了一口气,倒也是没有埋怨什么,在这样的状况下…有吃的,已经算是万幸了。她看了一眼江月白,便将自己碗中的肉食都夹给了江月白,轻声道:“可不许拒了,你还受着伤!” 江月白摇摇头,声音有些微弱,“方才你不是探过了,我并没有什么大碍…所以…还是你吃吧。”说着,他便方才叶桢夹过来的肉给夹了回去,“你受了寒...应是你吃。” 叶桢摇摇头便想再次给他,但是江月白却说道:“反正就算你再给我…我也不会吃的。而且...你不吃,我便不会吃。” 叶桢一愣。 江月白则是继续说道:“如今你我的状态...若是想要逃出去是千难万难,若是这个时候你再病倒了...那么我们便再也没有出逃的半分希望了。你也不希望...你的身子,成为你我之间的拖累吧...” 叶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中泪水在打转,但是面上却是强打着笑容,她轻声道:“好。”说完,便将推让了几番的肉给细嚼慢咽的吃了下去。 其实肉并不好吃,都是在开水之中随意烫熟之后再拌上碎盐的产物,但是叶桢的表情却是像在吞食着什么绝世珍馐。 ...... 在这样绝望的境地下...有吃的,便已是万幸。 ------------ 第十四章 噬骨销魂 过了戌时之后,天色便暗了下来,透过白帐缝隙能看到的,也只是一些零散的火光,有军士四处巡逻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叶桢通过缝隙看了一眼外面的军士,又看了一眼一旁有些狼狈的江月白,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此前来到军营的时候,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变化,导致现在自己与江月白都困在此地,连着离开的希望都找不到。叶桢明白如今谢永筍心中的偏执,所以也更加明白…自己和江月白的处境…不,或许是,自己的处境。想来...应该不会很好。 木久一人在紫茵城等着,如今几日不见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情。苏子意既然到了紫茵城,自然没可能不与这谢永筍打交道…自己在谢永筍这里的事情,也不知道他可曾知晓。 …… 叶桢从来没有发现过…原来自己这般的无能。往日的智计百出在这个时候竟然是寻求不到一丝的可能,这两日她已经仔细的观察了谢永筍这个军营。 虽然谢永筍此人偏执了些,但是毕竟也是敢和谢永暮争夺皇位的人,自然是不会太过无脑。在这军营里一直都是让军士们两班倒,以保证自己这些人不会乘机逃跑。而且这两日来,叶桢也发现了...谢永筍送来的食物量都不多。只能让人保持着…清醒,但是却也无力逃离。君不见商队的护卫们这个时候大多已经失去了气力... 目光继续偏移,微微一顿,便见着了下午时候被关进来的那个言掌柜,他似乎低头在思考些什么,没有注意到叶桢的注视。 叶桢仔细瞧了瞧他的面貌,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这样丑陋的人都能得到重用,那言家家主倒不是个简单人物...而这位言掌柜,应该也是有大能的吧,否则也不会成为商铺的大掌柜了。 就在叶桢即将移开目光的时候,言掌柜似乎察觉到了来自于叶桢的注视,便微微抬头,朝着叶桢笑了笑。本该是和善的笑容,在他的脸上却是显现出狰狞之色来。叶桢倒不是仅凭面容便将一人否定之人,所以见他朝着自己笑了,也微微的点头,露出了一个自矜的微笑。 唉...这言掌柜,看起来倒不是简单人物,也不知道有什么底牌,能够逃离此处。 自己身上虽然有三脚猫的功夫,但是自然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的。而自己身边的江月白,他身上更是没有半分功夫…是一个很纯粹的读书人。所以自己与他凭借着武力逃离的方法,一开始便被自己给排除掉了。 现在唯一的希望…大概是留在紫茵城的木久…见到自己与江月白久久不归…想来应该是有什么动作的。毕竟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弟,所以叶桢还是怀着几分希望。 而此前...谢永筍故意说给自己听的那一句,“修书给谢永暮,说叶桢在我手里…问他,敢不敢一人来!” 她大抵是不抱着什么希望了。 谢永暮如今贵为一国之主,怎么可能丢下国事,一人来到这军营,让谢永筍折辱。况且...楚国长公主叶桢…不是早就已经死在一年前,江宁那个飘雪的夜晚吗? …… 叶桢偏头,看了一眼周围昏沉欲眠的人们,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这样无止境的绝望,让这些人已经失去了逃离的欲望,他们…也不必指望了。 叶桢半阖着眼眸,便想着沉沉睡去…但就是这个时候,一股从小腹上升腾而起的温热将叶桢短暂的睡意瞬间打散,她难耐的低吟了一声,随后脸色一白。 —魅惑销魂。 这样的声音…… 她一手捂住嘴唇,一手将自己的小腹微微揉着。 自己这是…怎么了? 江月白被她的声音微微惊醒,揉揉昏沉欲眠的睡眼,带着困倦问了一句,“怎么了?” 叶桢咬着嘴唇摇摇头,便故作冷漠道:“无妨。”说着,便摇摇晃晃的朝着门口处走去,离开时对着江月白轻声道了一句,“我去方便一下。” 江月白疑惑地皱眉,随后看到她眼中的意愿,微微的点了点头,又靠着白帐沉沉的睡了过去。 叶桢的小腿微微的抽搐着,让她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气力。还好,她穿着一件长衫,所以颤抖的小腿这个时候虽然颤动,但是还是隐藏在了衣摆内。但若是仔细看,还能见着微微颤抖的衣摆和有些站立不稳的身子。 她艰难地走到了门口处,狠狠地拍了拍门。但是气力不知怎么了,却是没办法使出来。 不过还好,这里一直都是有人守着的,所以感受到了叶桢这里的异动,还是有人从外面掀开了门帘,不耐烦的朝着叶桢吼道:“安静!你是大晚上吃错东西了吗!吵吵什么!” 叶桢脚趾微微抽动了一下,小腹内磅礴的热气差一点便让她最后的清醒彻底散去。她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了几片金叶子,强打着讨好的笑容对着守门的军士说道:“军爷您行行好…小人内急...容小人出去解决吧!” 那人见着她拿出来的金叶子微微一愣,口中的语气便柔和了些许,他皱着眉头问道:“帐内不是有夜壶吗!在帐内方便不行?”说着,他便将叶桢递上来的金叶子给收到了怀里。 叶桢有心想捏紧拳头,但是身上的气力在这个时候已经消耗殆尽,仅留下了三分清醒。她脸色潮红地讨好道:“军爷…小人…还想沐浴一番…所以……” 说着,她银牙一咬,强提起了几分气力,从怀中又摸出了金叶,颤抖着朝着军士递过去... 那军士脸色一变,便看了看四周,发现这个时候周围并没有什么人。随后才毫无烟火气地将她递过来的金叶收下,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笑容。朝着不远处指了指,“喏,那里有条河…半个时辰之内回来!”说着,他似乎发现自己的表情有些不对,随后又恶狠狠的说道:“也别想着逃走,这一圈都有我们的人,若是逃了被抓回来…” 叶桢连忙点头,在军士别有用心的注视下,一路小跑去了军士所说的那条河...却没发现,那个军士在她离开之后,露出的嘲讽笑容。 …… …… 月光下,河岸两边的芦苇微微的荡漾着,在夜风之下飘着茸茸的芦苇花,随着一程一程的夜风朝着下溯游而下。漫天的星光倒影到河内,随流水一波一波的荡漾开来,似乎氤氲着什么难得的宝物。岸边萤火飞舞,一闪一闪的,如同一个静谧的梦。 但是叶桢却是没有心情欣赏这样的美景,而是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到了河边,刚刚将外衫脱下,便迫不及待的跳进了河里。 小腹内的热气一程一程地朝她身上袭来,她终于难耐地再次闷哼了出来魅惑嘶哑的嗓音让她几乎不再敢相信,这是出自于自己的口中。 流水将她身上的衣衫尽数浸湿,白皙的肩膀便在微微散落的衣衫中,变得若隐若现起来,在氤氲着星光的水波中散发着极致魅惑。 “嗯—” 她从鼻音再次唤出了一个令世间男子都兽血沸腾的呻吟,便一手拉着一边一丛看起来较为坚韧的芦苇,便将深吸了一口气,将头深深的埋进了水里。希望以此将自己心中的欲念尽数都给散去,然而脸庞却是越发的滚烫… 叶桢闷哼一口,便伸手将自己脸上戴了一年都不曾取下的面皮给撕扯下来。一张娇艳欲滴的脸便自从在月光之下呈现出来。檀口微张,小香舌向外吐露着,直教人想要就此吻住。 戴了一脸的面皮此刻别撕扯下来的痛楚让叶桢微微清醒了片刻,她似乎能感受到自己脸上的肿胀,她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想让自己继续清醒下去,但是从小腹升起的热气在这个时候已经传遍了整个身子。 紧接着...撕拉的一声,她身上的衣衫便被自己尽数抖落,随着水波往下游逐流而去。 她身子微微抽动了一下,便站了起来,白皙的身子在这一刻暴露无疑,修长的双腿,平坦的小腹,和被水湿润了露出诱人臀线的亵裤,以及被长长裹胸所束缚,却依旧微微颤动的胸口…都在月光下微微散发着莹白的光,好似一块被人精心雕琢的美玉。 直冲头顶的欲念在这个时候终于开始爆发,她再次倒了下去,在干涩的草地上,微微的扭动着难耐的身子,粗粝的沙石和芦苇将她的身子划出一道道泛白的印记,她也无知无觉。有尖锐的石块将她的身子划破,白皙的身子上,便沁出鲜红的血珠,衬着月光,竟然是平添了几分诱人。 谢永筍站在河岸的阴影处,看着叶桢姣好的身子,微微冷哼了一声。便对着一旁的亲卫问道:“那谁…那姓言的怎么不在?” 亲卫不舍地将自己吃豆腐的目光收回,小意地回答道:“许是药效还没发作...那言掌柜还在帐内…” 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道黑色的人影便从大帐内快速冲了出来,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那人便已经抱住了叶桢白皙的身子,与她翻滚进了河内。 谢永筍嘲讽的笑了,便朝着身旁的亲卫吩咐道:“走吧。虽然本王不喜她,但是...她毕竟还是容儿的姑姑。这样折辱她…已经够了…” 不得不说…谢永筍当真是虚伪至极...若是他真的顾及到了,叶桢是叶容姑姑的身份...定是不会这般做…如今,他再这样说,也无非只是,求一个心安罢了。 …… 激荡而起的水花将两人拥抱的身影遮掩,也将河岸上飞舞的萤火给驱散开来,仅仅留下满河的星光还荡着醉人的光芒。 叶桢感受到了男子的气息,身子便越发的娇软起来,她双腿环在那男子的身上,双手无意识地在他地身上抚摸来去,心急火燎地想将男子身上地衣衫给褪去。这个时候她剩下的...只是身为一个女性的本能。 那言掌柜似乎还有着几分清醒,将她拥着自己的手给掰开,将叶桢方才褪在河岸上的外衫拾起,想要为她披上。但是就在下一刻,叶桢又欺身上前,也不知道是从何处来的气力,便将同样是中药了男子给压倒在了地上,双腿跨坐在了那本是想保持着几分清醒的男子身上。 …… 男子重重的喘息声便从她身下传来,将她的身子诱得更加起伏不定。微微摇摆的胸口让他几乎舍不得移开目光,他低吼一声,便将女子压到了身下,细细的亲吻起来。丑陋的脸庞在这一刻,愈发的狰狞起来。 叶桢此刻已经是分辨不出什么了,察觉到了想要的温暖,便也开始回应着。浓重的男子气息便从口腔内,一直传达到叶桢的大脑,她双腿微微的晃动着,白皙的玉足将男子的腰间的佩带给勾开来,顿时,男子精干的身子便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越发的不耐起来,她想要的...还有更多。 男子充满欲念的低吼再次响起,也不知道是不是无意识的,男子搂着叶桢,便滚到了一旁芦苇最为茂盛的地方。将两人的身影,彻底给遮掩了起来,若不是就在跟前,想来是不会有人看到两人的动作。 灼热的手掌从叶桢的脸庞一直向下滑去,让叶桢敏感的身子一震颤栗,软软的,似乎就要化为一潭春水。叶桢勾住他的脖子,犹如一头野猫一样撕咬他嘴角,一丝腥甜划过舌尖,男子闷哼了一下,便骤然低头,将叶桢再次吻住。瘦长地身子此刻已经全然贴合在叶桢的身上,分享着叶桢身子的温软。 叶桢感受到男子紊乱的气息,柔软的手便抚上他的背。似乎想要安抚些什么,但是就在下一刻,却发现男子的呼吸越发的急促起来,犹如冬日里呼啦的火箱,蹭蹭的散发着灼热的气息。 叶桢在男子后背抚摸的双手便越发的肆无忌惮起来,纤细的指尖在他身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浅浅红痕。 男子不可抑制地将她身子拥住,鼻间灼热的气息在她的耳边喷薄而出。 “唔...” 叶桢唇间的细碎的呻吟终于响起,将男子心间最后一丝犹疑给驱散。他半跪在叶桢的身前,身子一停,便将身体的愉悦给送至了巅峰。 叶桢闷哼了一声,神智在这一刻终于是恢复了片刻。抬头一看,便见着了那男子丑陋至极的容颜…只觉得天旋地转,人生在这一刻被人狠狠踏碎,她疼得想要大叫出声,眼底在一刹那便蓄满了泪水。下身是火辣辣的疼,灵魂都像是…被撕裂成了两半。 男子的汗水从额间滴落下来,砸在叶桢的胸前,将她地心也狠狠砸碎。她努力地想要挣脱,但是下一刻,却终究是体力不支,晕死了过去。 一行热泪,在这一刻从眼角滑落,落入泥土之中,再也找不到踪迹。 ------------ 第十五章 心死不过一瞬间 盛夏的蝉鸣在天亮之际便从葱郁的林木间响起,薄雾里,阳光喷薄着清晨的温暖从东方直射而来,将整片大地唤醒。有早起的飞鸟开始远飞觅食,为自己寻求今日的口粮。 一头小鹿从林间奔跑出来,在河边停下,伸头便想饮晨起的第一口水。 然而,对岸一个紧靠着白衫蔽体的女子,确是走进了河水中,将正欲饮水的小鹿惊走。 她是在男子的臂弯里醒来的,彼时她的身上裹着此前自己不自觉褪下的白衫,还能隐约见着她精致完美的身子。她微微一动,便发觉了身体的不适。努力回想之下,便回忆出了昨夜里的噬骨销魂。 叶桢站在河里,目光冰冷的看着河水倒映出她身上那些抹不去的欢好印记,神色有些漠然,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珍守了十几年的身子被人平白的破去的清白。只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便将自己给埋进了不曾停歇的流水之中。似乎想要借着这一切,洗净自己身上的污浊。冰凉的河水在这一刻将她的身子全然裹挟,她微微闭眼,将自己微微的环抱。似乎自己并不是在冰凉至极的河水之中,而是像是在母亲的臂弯之中,安然的睡去。 腿间微微的有些站立不稳,但是她似乎无知无觉,丝毫不在意由于自己身子的不适,可能下一刻就会被河水冲走。而是兀自停留在水中,任凭刺骨的河水从自己的身上流淌而过。 再怎么冰凉... 也比不上心凉了吧。 ...... 终于,在她察觉到了气闷的时候,终于还是将头从河水中抬起,便望向了还在岸边熟睡的男子。那双清冷的眸子将男子丑陋的面容印进心底,几番想要将之斩杀。但是她却是明白,那人只不过是无辜牵扯进来的人罢了,若是自己这般不分是非,便将人斩杀了,自己与那谢永筍有什么区别。 ...... 她四顾着看了看,便发现了周围的不同。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并没有谢永筍的士兵守着,但是此刻的叶桢已经不想多想,而是将自己身上仅剩的衣衫稍稍紧了紧,又朝着岸边游去,从男子昨夜脱下的衣服里挑了一件看起来没有那般狼狈的套在了自己的身上,双腿一摆,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后一头扎进了河内,顺着河流畅游而下。 便如一尾灵巧至极的游鱼,随着水波划出去好远。 如今...她只希望,不会被谢永筍的人发现罢了。 虽然她对逃离不抱什么希望...但是此刻,无论如何,她都要尝试一番。 也就在她一头扎进河中的时候,昨夜里与她销魂一夜的男子终于是醒了,被她所惊起的水花所惊醒。 那男子望向叶桢离去的方向,时候大声呼喊了一句什么,顺后也顺势扎进了河里,想要追逐而去。然而,已经在河内顺游而下的叶桢却是已经听不见了。想来...最多,也只是一句抱歉吧。 ...... 岸上的一切此刻便都已经消失不见,叶桢的眼中只剩下属于河水的碧绿。她想起自己在秦淮河上那一次落水,自己就像是从云端坠落的飞鸟一般,跌入了这不知几深的滔滔流水之中。 无处不在的河水将她的身子不断的挤压着,如同被人揉捏的面团。刺骨的冰凉不断地从四周袭来,叶桢只觉得自己身上是一片的冰凉。她甚至能感觉到...昨夜欢好之处因为冰凉的水温,正在微微颤抖。她有心想要苦笑,但是眼眶中的热泪在这一刻终于是夺眶而出,随着流水悠悠而去。 ...... 她想要伸手,擦干自己的眼泪,然而却是怎样的止不下来,犹如决堤的河道,不曾停歇。 --叶桢...你以后,要怎么办? 她在心底这样问自己。 --就这样解脱了,好不好? 她在心底回答。 --可是... 她想反驳自己心中的那个声音,但是最终...却发现自己却是没有半分说服自己的理由。 是啊,长公主叶桢本就应该是在一年前死去。而今活在世上的...本来就是一道孤影,若是现在死去...应该是无妨的吧。反正这个世上,叶桢早就已经沉睡,活着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子罢了... 一个普通男子的死去,能带来什么呢? --不能带来什么。 ...... 她身子微微一松,便停止了滑动的手臂和摆动的小腿,任凭自己的身子沉入悠悠的水中,犹如归根的落叶一般,那么自然。 ...... 眼前似乎出现一道无法企及的光,任凭着叶桢怎么想要将之驱散,似乎都不能散去。 谢永暮的脸庞挣扎着从脑海之中浮现,叶桢四散的思绪终于在这一刻又微微的凝聚了起来。这个时候...自己为什么还能想起他。自己不是...早就饮了那绝情的水,忘记了曾经的情吗? 记忆之中的他是什么模样呢? 是不日里见过的高高在上,掌握生杀大权的帝王,还是在燕京时候,那个小心谨慎的敌国质子,或抑是江宁风月之中,笑容落拓的谢定安? 原来自己...从来不曾忘记。 可是啊...此次之后,你我就再无可能了吧。 不...从叶桢身死的时候,便再无可能了,如今...只是将你我之间的距离,变得更加遥远罢了。 ...... 叶桢呛了一口水,终于还是从水底挣扎而起。 还是舍不得,就这样屈辱的离去啊... ...... 叶桢拖着残败的身子,朝着岸边游去。最后,在晨曦的光芒之中,躺在了一旁的草丛之中,将身子舒展开来了。和煦的阳光温柔的抚过她的脸庞,暖暖的射在身上,驱散了她身子上的丝丝冰寒。 她双眼一闭,便叹息着睡去。 就这样吧... 能不能活,便看自己命够不够硬。 ...... ...... 哗啦的水花从河中响起,言掌柜那张丑陋的脸庞便从水中浮现出来,他目光四散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最后见着了岸边躺倒的叶桢,脸上这才流露出丝丝的喜气,从水中朝着叶桢游来。 近了,再近了。 他朝着叶桢叹了一口气,便想着唤醒昨夜里与自己噬骨销魂的人儿,想与她说些什么。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阵马蹄儿声从远方传来,还没等他说什么,一支冰冷的箭矢便从远方激射而来,从他的身旁檫身而过。一滴冷汗自额头滴落。他深吸了一口气,便站到了叶桢的前面,似乎是想要护着叶桢,不被这箭矢所伤。 马蹄声近了,一队骑兵便将此处团团围绕起来。 --谢永筍。 他终究还是追了上来。 一抹戏谑的笑容从谢永筍那张俊颜之中浮现出来,他有些变态地朝着言掌柜问道:“这女子的滋味不错吧?” 说着他便从马上翻身而下,走到了言掌柜的面前,看着他充满血丝的眸子,继续道:“你知道吗?她啊...可是咱陛下的心头肉呢...哦对了,她还是楚国最尊贵的女子之一呢...”说着,他绕到了言掌柜的背后,看着他身后此时因为虚弱而昏沉睡去的女子,接着对着言掌柜道:“哎呀哎呀,你可真是枉做了君子,让娇滴滴的姑娘躺在草地上,算什么男人?” 他面色一冷,便大喝道:“来呀,请两位贵客上马!” 言掌柜的双手瞬间捏紧,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兀自上前,将毫无知觉的叶桢给抱了起来,目光阴冷的看着谢永筍。 谢永筍哈哈一笑,也不在意,只是眯了眯眼,轻声道:“不愧是大楚的公主,就这么一夜,便将一个男子的心给窃了去...”他的声音顿了顿,紧接着,便又笑道:“罢了罢了,就让你们做一对苦命鸳鸯!谢永暮见着了...怕是会很高兴的吧。” 后面一句...他的声音极小,似乎只是说给自己听。 ...... ...... 回到军营之后,叶桢依旧未醒。 新承雨露的身子,还未好好温养便又被冰凉的河水侵蚀...这样的身子,怎么可能一下子便醒过来。好在谢永筍念着叶桢的性命,想着叶桢对自己还有着几分作用,所以不让她这般早死,还是差人给她弄了间独立的帐篷,送了医药过来。 言掌柜似乎认定了自己抢占了叶桢的身子,那叶桢便是自己的人,所以也就牢牢地守着,不肯离去。 谢永筍兴许是想到了叶容,便任由言掌柜去了。 言掌柜满怀着深情的看了一眼昏迷的叶桢,便从军士手中拿了药草,便在帐篷里熬起了药来,娴熟的手法倒是让军士一阵侧目。不过瞧了几眼之后,还是百无聊赖的偏过了头去,不再注视。 中午的时候,叶桢醒了一次,言掌柜便趁着这个时候将温过了几次的汤药给叶桢灌了下去。他本是想要对着叶桢说些什么的,但是叶桢喝了汤药之后,便又再次睡去,丝毫不给言掌柜机会。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阵高昂的军号声从营中响起。 紧接着,言掌柜便听到了隐约传来的声响-- “祁王,我苏子意来了!尔敢出来一见?” ------------ 第十六章 三个条件 午后的熏风将军营里的军旗吹得猎猎作响,大大的谢字高挂在旗头,在风中微微飘扬着。苏子意骑着一匹通体墨黑的战马,立在谢永筍的军营前,大声喝道— “祁王,我苏子意来了!尔敢出来一见?” 他的身旁同样骑着马的是木久,她穿着一袭火红的戎装,腰间悬着一把匕首,神色之间,倒是颇有几分女中豪杰的样子。 这苏子意...是她唤来的。 在白头镇的时候,苏子意因为愧疚,曾给她一个令牌,嘱咐她若是有难,便直接可以到苏家的铺子寻他。这几日里她见着叶桢与江月白久久不归…心下焦急,便上了苏家的门去,寻求这苏子意的帮助了。 苏子意本意也打算着来这谢永筍的军营一趟,所以面对木久的请求并没有迟疑,驾着马领着自家雇佣的武士便上来了。无非就是...将时间提前了几天罢了。 …… 谢永筍听到了这声大喝后,没多久便从军营里出来了。 见到苏子意带着多人前来,也不惧,只是眉头一挑,便出口邀请道:“苏公子…本王可是等你很久了。” 苏子意冷哼一声,便直言道:“祁王殿下,本公子前来...是想向殿下要两个人,若是殿下交给我…你诬陷我苏家的事情自然可以揭过...若是不放…可别怪我苏家—不客气!” “哦?”谢永筍饶有兴趣的望了苏子意一眼,似乎是有些意动的问道:“不知苏公子…想要的是何人?” “我老师秦酒和江月白江公子!”木久听到话便上前回答了,此前她并没有告知苏子意自己要救的人是谁,所以听到了谢永筍的话,她自顾地便回话了。 谢永筍一愣,旋即哈哈笑道:“小姑娘,本王这里可没有你老师…不过嘛,江月白倒是可以给你们!” 苏子意这个时候却是怔住了,他有些魂不守舍的转过了头,有些无意识的朝着木久问道;“久儿…你说…秦酒?” 木久点点头。 苏子意突然深吸一口气,面朝着谢永筍清声道:“祁王,只要你肯交出久儿的师父和江月白...我苏家定不为难你!” “哼!”谢永筍冷哼一声,便不屑道:“苏家,苏家算什么东西?”倒是全然忘记了此前他在极北之地时…对自称是苏家族人叶桢的热情。 苏子意面色一慍,便要发作。 谢永筍却冷冷道:“苏公子还真是好大的面子…仅凭着一句话就想让本王交出你大楚的公主...苏公子,你是欺我,不知那人的真实身份吗?” 苏子意怔住... 随即脸上却泛起了潮红,面色有些激动的朝着谢永筍问道:“清九...清九她真的在你这里?” 她不是...去了吗? 谢永筍嘴角微微的勾起一个嘲弄的笑,似乎是在自语道:“本王倒是忘了...苏公子,似乎也是她的追求者之一呢…”说着,他便低声对着一边得亲卫吩咐道:“把那公主给我架过来...若是还昏迷着...就拿水将她给冲醒给我带来!” 苏子意注意到了谢永筍的小动作,心中的激动更甚…难道,难道…难道清九,真的还活着? 至于为什么叶桢会出现在谢永筍的军营里,这个时候他已经是无力去想了…得知叶桢还活着...他已经是开心至极,丝毫没有想过这背后的深层原因。 ****** 午后的阳光带着一丝闷热,林间的蝉鸣不停的响着。言掌柜的眉头紧紧的皱着,似乎有几分烦躁。他此时正捧着一碗不知是温过了多少遍的汤药,守在叶桢的床边,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究竟是对面前女子的怜惜,还是...对自己的无奈。 没过多久,谢永筍的人便来了。 他指着叶桢说,“王爷要见她,你…赶快把她弄醒!” 言掌柜神色一变,便要发作,然而那个士兵却道:“王爷命令我,若是她不醒,便直接用水泼醒…我见她确实有些可怜...毕竟是一国的公主...结果却是被这般折辱。所以军爷我大发慈悲...让你来。如果是我动手…可就不一定出什么事了…” 言掌柜一愣,便下意识的问道:“王爷为什么要见她…她都已经这样了…” “喏…外面不是来了个苏子意嘛…哈...据说他是这公主的追求者之一…想来嘛,王爷是想要与那苏子意,做些什么交易吧。” 言掌柜这才想起了此前隐约听到的大喝声。 于是他微微点点头,便垂下眼帘,朝着士兵拱手道:“多谢军爷了,小人立即将她唤醒…” 那士兵点点头,便侯在了一旁。 ****** 苏子意端坐在马背上,华贵的衣衫将他衬托得越发的俊朗。他看了一旁的木久,在心中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果然呢,若不是她的弟子,怎么可能,有她的几分神韵…怪不得,自己与宁宇恒和尘风,会在她的身上发现这般多熟悉的痕迹... 原来,她……是她的弟子。 木久此时也看着苏子意。 她本身也是一个极为聪慧的女子,从方才谢永筍和苏子意之间的对话之中,自然是将事情的来源...猜测了个大概。 原来...木意哥哥...木风哥哥...以及木恒哥哥,都是因为自己的老师...所以才会来到自己的身边。否则自己这个乡野女子,是如何入得了这三个人中龙凤?原来…老师,她是女子。 她微微的垂下眼帘... 老师,就是一年多以前...死去的那位长公主吗? 想着,她又自嘲了一番。果然...如老师那般惊才绝艳的人,来历,是不会简单的。自己也曾在私底下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是唯独没有想到的,自己的老师,竟然…是女子,竟然就是一年多以前,死去的长公主... 她叹息了一声…只有这样的人,才会…让木意哥哥,这般死心塌地吧。 …… 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遇见老师的时候。 那个时候是一年前。 时值初春,万物回春。 扶风青云山的十里桃花开得恰好,满山都是粉红的一片,风一吹,桃花浅淡的香气便萦绕了整个山间。自己贪恋风景,便从山脚一路向上而去。希望...找到这片山间最美的那株桃花。 然而,自己却是在半路,遇见了老师。 她穿着一件雪青色的长袍,伏在一方青石之上,手边还放着一壶空了的酒壶…当时自己想着...此人倒是好雅兴,竟是在初春十里桃花之时,来到这青云山,伴酒醉花眠。 只不过,自己走进了才发现…这人似乎是中了什么癔症。 她嘴里呼喊着什么…定安?永暮?还有什么倾国以娉... 自己瞧着实在是有些奇怪,便按捺不住好奇的心,上了前去,将他从美酒之中摇醒,问了一句,“公子,你方才说的倾国以娉...是什么?” 她在这个时候回头,自己也看清了她的面貌。容颜谈不上俊朗,只是比寻常人家多了几分清秀,但是那双极为深邃的眼帘,自己却是怎么都忽视不掉。这个时候她微微的清醒了一番,在酒香与花香的浮动之中,用她那双弥漫了酒意,令人沉醉的眸子,上下看了自己一眼,便笑道:“姑娘…你说说,你以为什么是倾国以娉呢?” 自己一愣,想着分明是我问的,怎么反倒是问起我来了。正欲再次相问的时候,却发现,那人已经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 自己不放心他一人在这里,便将她给扶到了自己的家中... 谁知,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神情却是变得冷漠了起来,丝毫不见此前在十里桃林时候的多愁善感。反而是用她那双明亮至极的眸子朝着自己问了一句。 —你叫什么名字? —木久 —嗯...那你,愿意成为我的弟子吗?
…… 自己沉默了一会,却是发现怎么都拒绝不了她那双眸子,最后,带着三分期待,三份不安,三分羞涩,一分好奇的...朝她点了点头。 ****** 叶桢被带出来的时候,苏子意的眼睛便亮了。他心心念念了一年半的女子,只一眼,便可以认出...... 但是紧接着,便开始愤怒了起来,因为他察觉到了...叶桢此时的身子,似乎是…有些不对劲儿。 双眸虽然美丽如昔,但是眸中却早已没有了曾经灵动的神采,也瞧不见以往摄人心魄的绝代风华。明明是同样的眸子,但是苏子意却发现...面前的她,似乎,早已经死去。 谢永筍没等苏子意发作,便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苏公子…本王索求的...并不多,三个条件...只要三个条件...本王便将她交给你!” “什么?”苏子意神色冷漠的看了一眼谢永筍,在等待着…他的下文。 “第一个条件...提供十万两黄金!” 苏子意略微沉默一番,便点点头。号称富可敌国的苏家,这笔钱虽然是天文数字,但是挤一挤,还是能够拿出来的。 谢永筍见着他点头,也就微微的笑了。目光在这个时候有些温柔,似乎是在缅怀,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了一根梅花的簪子,有些轻柔地说道:“第二个条件...带本王...去燕京,见一见容儿的父母吧。” 苏子意怔住。 ------------ 第十七章 愧疚 苏子意自然是知晓谢永筍口中的“容儿”是谁。他口中的入“容儿”,说的自然就是此前远嫁吴国的和亲公主叶容。当初因为叶桢消失不见,而且先皇离世,新帝登基。所以将荣王府的嫡女叶容封为公主,使之远嫁和亲。嫁给吴国的祁王,谢永筍。 年前谢永筍被谢永暮打发到了极北,叶容却在路途之中丧生。使得那段时日两国的边境一阵紧张。毕竟叶容代表的...可是楚国的脸面。但是到了吴国,却是一年不到就香消玉殒了。这样的事情…楚国一定是会追究的。 不过苏子意想的是...谢永筍,居然会因为叶容,浪费三个条件。这让他微微的有些惊异,待见着了谢永筍眉目之间的温柔时,他倒是明白了一二。祁王...大概是喜欢上叶容了吧。 但…他更在意的,却是此前一个…关于叶容的传闻。 苏子意不是普通人。他是苏家的少主,得到过叶泓的赏识,和现在的暗卫指挥使张泽羽有不错的私交。所以他知道,一些传言之下的东西。 此前叶容在途中香消玉殒,世间大多传闻是谢永暮所做。谢永筍在谢永暮登基之时,做了不少不该做的事情。所以谢永暮借此杀掉叶容...倒是可以理解。于情于理,于能力…谢永暮怎么看,都是叶容之死的幕后黑手。 但是...苏子意知晓的...却是... 叶容死后一个月,荣王府出现了一个妙龄女子,被荣王爷收为了义女。 …… 所以,他现在听到谢永筍的条件,才会微微的有些错愕。 紧接着,目光便是转移到不远处明显有些狼狈的叶桢身上,声音有抑制不住的颤抖,没有再过多的考虑,变回答道:“那么…第三个条件呢?” 谢永筍笑着摇摇头,“等想到了,再告诉你吧。”他顿了顿,便指着身旁神色木然,没有半分波动的叶桢,接着道:“作为本王的诚意…你可以遣一人来照料她…或者,你现在可以过来确认一番,她…是不是你楚国的长公主。” 苏子意眉眼微微的颤栗,便深吸了一口气,下马。 谢永筍笑笑,便拉着叶桢上前。既然苏子意可以毫无顾忌不带任何护卫前来,那么他也是自有一番诚意的。否则这个交易…大概是做不下去的。 近了,再近了...... 苏子意甚至能看到叶桢耳角的因风而微微上扬的碎发,能看见叶桢低垂的眼帘和...苍白的脸色。行走之间,如同一具傀儡。 苏子意的身子微微的颤抖着,便想要伸手上前触摸,害怕面前的佳人只是虚幻。但是手伸出来了好久,却都是没有勇气上前触摸… 他不敢。 他心心念念了一年多的人儿都在他的面前,但是他却不敢。 —因为愧疚。 他愧对叶桢阿... 一年多以前,他得了监察院方面传来的命令,让他带着院里的人前去截杀谢永暮,将叶桢带回来。 当时他使计用毒,让叶桢误会了谢永暮,最后心伤归国,却在途中而亡...这件事…他一直都是念着的。当时先皇叶泓抱着叶桢,说叶桢中的毒...是叶桢生母死时中的毒...虽然这一点让苏子意撇清了和他的关系...但是叶桢因他而心伤晕厥之事…却是在这一年多以来时时刻刻鞭笞着他的内心。 所以…他才会在这一年多以来,无时无刻的在人世间寻找叶桢的影子,遇到木久这个和叶桢有五分相似的人儿…竟然是将苏家紧急令牌交给了她…可见其内心之悔恨… 而且,更甚者…他无时无刻都在怀疑。若是叶桢去了上京…是不是就不会沾染上当年的毒...也就不会香消玉殒。 所以...这个时候再见到“活着”的叶桢,让他松了一口气,有些微微的心喜。 …… “看到了吧。”谢永筍接着便把叶桢给拉到了身后,接着说:“那就这样吧…苏公子,本王就等你履行第一个承诺了…” 苏子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点点头,回头朝着一直望向这边的木久问道:“久儿…你留下照顾清九可好?”随后,又接着朝苏子意说道:“既然这样了,那你便放了那些无辜的人吧…留在你这里,你也做不了什么。” 谢永筍微微的思索了一番,想了想似乎稍微有些用处的,也就是江月白了,但是如今既然与苏子意达成了交易…那么江月白也是可有可无了。所以,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木久见着两人似乎达成了一致,便翻身下马,很快的来到苏子意旁边,轻声道:“我是老师的弟子,我来照顾老师...是应该的。” 苏子意便微微的点头,将木久留下了便转身回去,并没有再过多的嘱咐什么。 谢永筍便在他转身之后朗声道:“那这位姑娘,是否需要什么人手呢?” 木久知道他这是作态给苏子意看,叹了一口气,便上前去扶着叶桢,微微摇头道:“王爷不必了,小女子一人即可。” 谢永筍微微点头。 …… 他…并不想,将昨夜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反而是,要好好的隐瞒一番,否则,苏子意恼羞成怒...于他,也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毕竟…他现在,还需要苏子意经济上的支持。而且,他需要的...是报复谢永暮,而不是与苏子意交恶。 ****** 言掌柜在帐篷里左等右等,却是等不到叶桢归来,而就在下一刻,帐篷便被人给掀开了。一个军士掀帘进来,朝着自己说道:“走吧...王爷大发慈悲,要放了你。” 言掌柜微微有些错愕,但是下一刻,他就想到了叶桢,紧接着问道:“她呢?” 那军士噗嗤一笑,“你不会天真的以为…你与她颠鸾倒凤之后,她便是你的了吧。告诉你…她可是大楚的长公主,不是你这种癞蛤蟆可以窥觊的!走吧走吧...早点走,否则王爷改变决定了…你可就惨了。” 言掌柜深吸一口气,将手中一直捏着的东西再次紧了紧,最后又笑着摇摇头,朝着军士恭敬道:“军爷能不能告诉我…她现在如何了?” 那军士再次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微微的嘲笑道:“她被她的弟子照料着…你就不用担心了...也轮不到你担心。早点走吧…”说着,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接着道:“你可别将此事给说出去...否则阿...谁都保不了你。毕竟…她是公主!而你…只是一个小小的掌柜!” 言掌柜在这个时候垂下了眼帘,轻声的道了一句,“哦…” …… 他出来之后,便瞧着了站在另外一个大帐之前的江月白。 江月白见着他了,便快步上前,焦急的问道:“昨夜我朋友一夜未归…言掌柜你也一夜未归…你可知晓,她出了什么事?请务必告诉我…江家必有厚谢。” 言掌柜降头别到了一边,轻声叹道:“她没有事...只是被祁王软禁了起来罢了…”言语之间,并没有谈及昨夜的事情… 江月白皱皱眉头,便接着问道:“那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情?” 言掌柜想起昨夜一夜香艳…微微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想多说。 …… 就在两人交谈的刹那,驱赶着人出帐的军士来到了两人身边,冷漠道:“走吧,王爷好心放你们走,还在这里闲谈些什么?” 江月白脸色一白,便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了一眼这几日来让自己受到屈辱的那些人。随后,便跟着言掌柜离去了。 他的主意…是出了这军营之后,便再和言掌柜说叨。 但是没想到,军营门口等着的...却是苏子意。 江月白自然是识得苏子意的,毕竟苏子意是苏家的少主,江月白这个江家的嫡长子,自然是与苏子意有些许的点头之交。 苏子意一袭黑色长衫,见到了江月白,没有顾坐言他的套着什么近乎,而是劈头盖脸的便问道:“你和清九在一起多久了?” “啊?”江月白皱皱眉头,便下意识的回答道:“半年多吧…” 苏子意似乎是强提起笑容,笑了笑,接着将方才木久的那匹马指给了江月白,“上马。” 江月白便上马。 苏子意这才沉声说道:“既然你知道她没死…为什么,不传信回燕京?” 听到苏子意的怒问,江月白怔住。 原来…你也喜欢…清九吗? 为什么不传回燕京...其中有叶桢的原因...也有江月白自己的想法。两人深交已久,叶桢不说,江月白自然是明白她并不想将自己还活着的事情告诉燕京那几位。而且...若是告诉了,那么自己和清九在一起的机会...或许便不会那么多了。也就…不会有着半年一起旅行的机会了。 就算江月白清高如斯...但是,他在心中,却依旧是有些私心的。 …… 就在两人似乎剑拔弩张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一个面容丑陋的男子…在出了军营之后,便绕道了一旁的小树林里…再也不见。 他看着江月白骑着的那匹马,轻声唤了一句… “流火。” ------------ 第十八章 权,是什么? 那匹枣红色的马儿耳朵和尾巴动了动,随后有些疑惑的朝着四方看去,江月白以为是马儿与他不熟,所以便摇了摇缰绳,将流火东张西望的马头给固定在了前方。一边和苏子意说话,一边骑着马儿从军营里撤退。 过了半晌,他才又想起...那言掌柜,似乎是不见了。 四顾张望着看了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随着苏子意离去了。毕竟这个时候离军营不远…还需得早些离开。毕竟苏子意虽然雇佣了不少的武士...但是如他这般大家族成长的贵公子,自然是知晓有组织的军队,和无组织的武夫之间的区别的。 …… 树林里,言掌柜静卧在一颗巨大的树干上,看着前方那座军营,眼角微微跳动。 —可惜,自己还没来得及。 他叹了一口气,便用那双有些粗粝的手掌抚摸上了自己的脸颊,指尖似乎微微荡起了什么白色的粉末。过了一会之后,下巴的边缘...脸皮便像是被滚热的油烫过一般,看起来甚是恐怖。但是他似乎早就知晓自己脸上的动静一般,指尖微微一挑,整张脸皮便刷拉拉的往下掉。 如同被风沙侵蚀的石灰墙,雨雪一吹,便随风飘散。 他闭了闭眼,目光中氤氲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抱歉,不能现在就救你出来。 本就是古雕刻画的脸在这个时候更显得棱角分明了些,脸颊似乎瘦了几分,但是却不减他的清俊朗逸,反而是平添了几分淡淡的高贵威严。墨瞳间氤氲的...似乎是包含了天地万物。 —谢永暮。 他望着叶桢所在的方向,轻声叹了一口气,“九儿…等我…” 他并不知晓苏子意和谢永筍之间的交易,但是不用想...也大概是知晓,两人之间的交易一定是关于叶桢。江月白与自己被释放…被关押了接近一个月的商人们也被释放…除了叶桢...所以的人都离开了。他如何不知晓...谢永筍心中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这些日子…他很开心。 放下了家国大事,就这样变换着面目跟了叶桢和江月白一路,从风流倜傥的水希水公子…到牵马开道的仆人小厮...又或者是为两人划桨的渔夫…最后一路伪装成了言掌柜,跟着叶桢,进了军营。 本来自己是打算跟到紫茵城便结束的,但是奈何自己放不下叶桢…也无心国事。也就一路跟了下来...没想到谢永筍竟然是识出了九儿的身份...用那样折辱的法子…来对付九儿。 —好在最后是他。 谢永暮眸中闪过一丝阴冷...事情结束之后,便了结了他吧。 自己一直念着兄弟情谊未曾下杀手…如今,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竟然是险些酿成大错,这样的失误…自己不会再犯了。要把所有...对她有危险的事物,都消灭在萌芽之中。 他这样想。 …… 黑色的人影在树干上,看了几眼那军营之后,终究还是翻身下了树,远遁而去。 他只一人…怎能直面谢永筍的数千人手?何况…这一路以来,为了伪装自己,所携带的,全部都是一些迷幻药与易容药...就算是迷幻,他身上剩下的...也不够迷翻整个军营的。所有他很明智的...选择了远遁而去。 …… ****** 苏子意将方才手中写好的信递交给了仆从,仔细的叮嘱了几句,要快速而且保密的...送到皇宫那位贵人的手底,这才转身朝着刚刚洗漱好一切的江月白,诘问道:“为什么!你明明知晓了她并没有身死之后…却未曾将此事,通报给皇上。” 此前在途中的时候,苏子意本就是询问了几番,这个时候江月白也想清楚了,他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意,所以也未曾否认,便直言道: “第一,清九不愿她活着的消息被人知晓,第二,我不希望还有别人来分享她!” 苏子意微微楞了楞,他倒是没想到江月白竟然是这般简单就回答了。 江月白接着道:“苏公子,你问我无非也就是两个意思… “第一嘛…此前在渭南发生的事情,让你愧疚。第二嘛…就是你和在下一样…都对清九有意……她现在不恨你。我江月白这半年随着她走过了多少地方,这一点还是能够确认的…不过,她对你是没有半分好感...便是了。” 江月白身为江宁第一才子,又是叶桢的至交好友,自然是能够从叶桢平日里的言谈之中察觉到叶桢的想法的。所以他说的话,苏子意还是认可的。毕竟…以江月白的身份,倒是不至于说诳语。 不过苏子意确信自己是恋上了叶桢,所以面对江月白这个情敌的时候,也不会多让,只是淡淡地问道:“江公子,难道…你想和本公子抢不成?”他眉眼微微一挑,便有些嘲笑的说道:“恐怕,江伯父...是不会同意的吧。” 江月白眼角一抽,便有些恼怒的说道:“总比你这个毁人幸福的人强。” ”哼!“苏子意冷哼一声,便别过了头去,没有再说话。 就算他们睿智如昔,面对自己喜欢的情敌之时,一样…也只是普通男人罢了。 …… 过了一会之后,有仆从送了一件黑色的衣衫过来,江月白挑着眼看了看,便嘲笑道:“苏公子的品味真是糟糕至极,这般难看的衣衫,也能穿出去。” 苏子意冷哼一声,没有说话,只是将衣服往自己身上微微套了套,满意的点点头之后,才不屑的说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本公子今夜打算夜探军营...江公子,你,敢与本公子同去吗?” 江月白怔住。 苏子意...... 他在心中叹息这轻唤了他的名字。 方才两人的斗嘴其实都只是一种缓解内心烦忧的方法罢了,以两人的身份地位涵养,怎么可能毫无气度的说出上面的话…两人只是...想要缓解一下内心的烦忧罢了。 但是江月白却是没有想到... 苏子意这个贵公子,竟然是肯为叶桢做到这样的地步。 毕竟从他知晓的来看,两人见面次数不过尔尔,而且最后苏子意还坏了叶桢的幸福…这样的两个人,怎么都说不上友好吧... 但是苏子意偏生是愿意为了叶桢做到这样的地步... 他微微一叹。 … 这就是清九,这就是…让人不知不觉沉溺其中的那个清九啊。 …… ****** 上京城。 最近陛下似乎越发的勤奋起来,除却早朝之外,几乎也是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国事。将几位顾命大臣唤去御书房的次数,比以往一个月来还要更多一些。 宫人见着陛下的样子,皆在暗地里暗暗庆幸陛下是一位明君呢。只不过...最近陛下宠幸的嫔妃似乎多了些…与以往清心寡欲的样子完全不同。大家也当是陛下想通了,要开始准备皇嗣了,所以并没有多想,反而是心思提点着…想着自己有朝一日来...会不会有幸纳入陛下的眼中,成为陛下的女人。 …… 聂荣身穿九龙明黄袍,头戴流苏玄玉冕,脚踩金线掐丝鹿皮靴,一个人坐在御书房里,左右都已经被他斥退,连着弄月也消失不见。明黄色的御书房里,空荡荡的,唯独…只剩下他一人。 书案前的碧绿如意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一旁红木漆的书架上保存着几百年来流传下来的孤本。青铜制的九龙转香炉升腾起龙涎香,萦绕御书房久久不曾散去。 他一手抚上手边的象牙搁臂,一手拿起上好的紫毫细笔,在面前明黄色的奏折上,批阅下自己的意见。红褐色的笔迹散发着血腥的光... 他微微一笑,便呼唤道:“小林子......” 御书房外,一个蓝衫太监便从外面小跑进来,躬身立在聂荣跟前,谄媚的问道:“皇上,您有什么吩咐?” 聂荣微微一笑,便指了指一旁紫藤玄木架上的玉牌,轻声道:“今夜就不必了,直接摆驾溯玉宫。” “喳。”小林子便躬身应道,转身前去安排了。 …… 聂荣看着小林子对自己恭敬的样子,心中越发的自得起来,这…就是皇帝啊。 这…就是权利的味道吗? …… 谢永暮离开三月有余,聂荣便从一个赶鸭子上架的替身皇帝…变成了面对宫人、大臣、侍卫…都能摆出皇帝架子来的“真”皇帝…而且,连着谢永暮不大的后宫,都被他给上上下下的...沾完了。弄月此前一直有些意见,但是嘛....就在昨日,他总算是...寻了个由头,将弄月在所有大臣的面前,给弄了出去... 这样,便没有人再可以妨碍他了。毕竟…知晓此事的,也只有...弄月一人罢了。 他既然是谢永暮培养多年的替身…自然是在形态礼仪上…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过了最初的惶恐之后…聂荣,便越加的享受...由皇帝这个身份所带来的一切权利了。他不是蠢人,所以才能使计将纯粹武夫的弄月调走… 让自己掌控面前的一切。这三个月以来…他总算是明白了…什么是说书人口中的,“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这样可以任意生杀予夺的感觉…实在是…让他欲罢不能。所以从最初的忠心耿耿,变成了...如何将此事的期限,变得更加长一点。他了解谢永暮,所以他不会天真到自己可以取而代之...但是…他总可以,为自己谋划一番。 权... 这个让所有心怀抱负的男子,都趋之若鹜的东西啊。 …… ------------ 第十九章 谁倚树而歌 子时。 谢永筍军营。 这个时候夜色已经很晚了,好在月色足够明亮,能够将整座军营都微微照亮。燃烧火把所传来的噼里啪啦声响,为沉寂得只剩下士兵巡逻脚步声的军营带来丝丝的活力。 一个白色的人影,从军营外漫步行来。方才见到他的士兵下意识的便要传报有人来了,但是话还没有出口,那白色的人影便微微的扬起了手掌,一阵风吹过… 方才还欲呼喊的士兵这个时候就纷纷倒地,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 那白色的人影,便就此大摇大摆的进了军营,所到之处,所有的人便悄无声息的沉睡下去,再也发不出丝毫的声响。 …… 半晌之后,那白色的人影缓步,终于是走到了叶桢所在的那顶帐篷,她有如此前一般,不知动用了什么厉害的迷药,在守卫还未曾发出声之时,便将门口的一队守卫全部迷翻在地。恍惚之中...有士兵瞧着了...面前的这个白衣人影的脚上,竟然是未桌寸缕...而是,赤脚,行走在了粗粝的土地上...... 静谧的月色下,那人一袭白衣踏着满山月色,迎着萤火款款而来,有如月夜的使者。 他没有检查帐篷里是不是还守着什么人,便兀自掀开了帘帐,缓步走了进去。 好在里面确实无他人,叶桢这个时候还是继续昏睡,木久坐在她的床头,似乎在低声对她念叨些什么。 木久听到有人的脚步声传来,她下意识的回头一看,便间着了那白色人影脸上的银色面具,微微一惊,便已经起身站在叶桢的床前,将叶桢护住。 那白色的人影似乎怂怂肩,有些无奈。 瞧着木久那一副护着叶桢的样子,便微微的笑出了声,浅笑道:“没想到她还真的收了个弟子。” 木久一愣。 她听出了面前这人...是女人。 声音微微有些嘶哑,听起来的年纪不会年少,想来应该是作了父母的那一类人。她缓步上前,表示自己没有恶意。朝着木久轻声道:“小姑娘,别怕,我是救你们出去的。” …… 帐篷里的气氛似乎沉默了半晌,木久想了一会,没想出个所以然。她又看了看女人,却突然发现...面前这个银面女人...竟然是赤足。晶莹如玉的脚趾在暖黄灯光下散发着微亮的光芒,她面色一变,便依旧守在叶桢面前,警惕地摇摇头,这样诡异的女人,她实在,是提不起信任的念头,于是她继续拒绝道:“不必了,我和老师很好…”说到这里,她地声音顿了顿,似乎思索了一会怎么称呼她,接着便道:“这位…夫人,您请回吧。” 与其跟着这个来路不明地女人走…还不如等着苏子意来救。如今…木久信任的,也就只有此前化名与自己一同生活的”木家三兄弟“以及...此前叶桢的好友,江月白罢了。 那个女人听到她的回答,似乎也不以为意,她知晓自己如今,确实得不到面前女人的信任。所以也就没有过多的废话,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扬起了手掌。 木久脸色一变,便想要说什么。 但紧接着,喉间却是火辣辣的疼,一阵晕眩在她的大脑里纷至沓来。她身子晃了晃,还是没能逃脱与外面人一般的待遇,就此倒了下去。 那银面女人便叹息着说道:“非得我动粗。” 说着,她又上前,先是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白色的药丸,送到了木久的嘴里。紧接着,便将目光给落到了也不知是沉睡…还是昏迷的叶桢身上。似乎是瞧着了叶桢面目上的憔悴,那女人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便伸手抓过叶桢苍白的手腕,开始为她把起脉来。 …… 受了凉... 身子有些虚.... 她的口中下着诊断,过了一会,她那双顾盼生辉的眸子似乎闪过一丝疑惑,还有...三分的愤怒。她深吸了一口气,便松开了叶桢的手腕… —是谁?
破了,她的清白? 女人的目光潜藏了一丝杀机,随后又看了一眼还躺在床上的叶桢,目光旋即划过一丝心疼。 摇摇头之后,还是将叶桢从床上给抱了起来,随后又提起一边的木久,踏步向前走去。两个大活人的重量,在她的手中...似乎没有丝毫的重量。虽然叶桢与木久身子都偏轻,但是...依旧还是有那么重的...这个女人。 臂力,当真是恐怖。 …… 就在她提着两人出帐篷的时候,外面轮换的士兵终于是发现了不对,愤怒的呼喊便从四面八方传来。 女人皱了皱眉,似乎有些烦躁于耳旁的声响,便踏着轻功,飘向了一旁的帐顶,皱着眉看了一眼下方微微有些混乱的军营,又看了一眼手上虚弱的叶桢,有些遗憾的想到... “再过几日,才能再来报仇呢....真是,不爽啊!” 说着,她便像是发泄一样,狠狠的剁了跺脚,冷哼了一声,便朝着远方飘飞而去。 等她离去之后,那白色的帐顶… —轰然倒塌。 ……. “来人,快救王爷!” …… 倒是没想到,她着随意一踩,竟然是将谢永筍所在的中军帐给踏碎了。 不过想来也是合理的,叶桢如今对谢永筍的重要性自然是不言而喻,她被安排到谢永筍的身边自然是情有可原。 ****** 丑时。 银白色的月光将整个大地都铺上了一层荧亮的微光,将紫茵城的内外都微微照亮。月色下,一个黑色的人影从苏家府邸的墙头翻身而下,脚步微微一闪,便再也找不到踪迹。有更夫低沉的声音从街尾传来,划破黑夜的静谧。 苏子意一身黑色夜行衣,朝着城外的军营飞掠而去,然而,行经城外一处浅浅的溪流之时,他却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泛着银光的溪水前,有幽幽笛音从一株年迈的榕树下萦绕而来。璀璨如星光的萤火虫萦绕着老榕树上下飞舞着,远远瞧去,好似梦中的仙境。那曲不知名的笛声便是自此响起,其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随着夜风飘荡了好远,好远。 苏子意满脸警惕的走进,才发现,那树下的,坐着一位带着银色面具的女人。从她隐约的身段看来,似乎应是一位妙龄女子。她手中拿着的,便是一支浓黑近墨,却依旧散发着莹润光芒的黑色骨笛。笛声幽幽,自她的唇间响起,萦绕这一滩水洼,久久不曾散去。 一溪月色,满山萤火。 是谁,孤身在这样的夜里,倚树而歌? …… 苏子意小心地潜藏着身子,在黑暗之中,慢慢的接近那榕树。然而,还没有等他接近,那悠悠的笛声便在不应是结尾的音调前,停了下来,他一惊。放要后退,便听到了女子微微有些沙哑而苍老的嗓音,自那树下传来。 “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的呢?” 苏子意脚步微微一乱,便又稳定了下来,他望着那女人的方向,并没有说话。那女人似乎笑了,因为她的声音里能听到些许的笑意。 “你就不必躲了,我能看见的。”说着,她那双清亮透彻的眸子便直直的射向了江月白所在的位置。 江月白心头一紧,但是还是大胆的显现出了身子,出现在了女人视线之前。 … 他,不敢离她太近。 此前在渭南的时候,道天歌便是肯定了苏子意的功夫世间少有,是难道的好手。但是这个时候…苏子意却微微的有些忌惮面前这个戴着银色面具的女人。在她面前畏足不前。 那女人似乎又笑了笑,她将手中那根黑得诡异的笛子收到了腰间,微微的嘲讽道:“当年你父亲,都未曾如你这般惧我呢?” 江月白一惊,听这话…难道面前的这位女人,与自己的父亲,有旧? 他试探着上前了两步,似乎是有些恭敬的问道:“不知您…与家父有什么牵连呢?” 那女人这才真的在苏子意面前笑出了生来,淡水却没有说话,只是偏过头微微的指了指一旁的草丛,浅笑着,说道:“我便将她交付于你了…你可…别负了我的期望。” 说完之后,她便再也不看苏子意,而是起身,从树下离开。苏子意这才注意到,这位疑似和家父有旧的女人,竟然是赤脚而行。更加奇特的是…就算是如此,她那双脚却依旧是莹白如玉,看不到丝毫纤尘。 这样的功力... 怪不得她方才能够发现自己。 苏子意这才看到方才女人所指的草丛,走进了,才发现.... 叶桢与木久,正昏迷着躺在上面。 苏子意一愣… 原来...这个女人,是特意在此地,等着自己的吗? 他随后便朝着那女人离去的方向,朗声谢道:“小生在此多谢夫人了。” 那女人有些嘶哑的声音便从他的耳边响起,“此前已经救了她一次…再多一次,也是无妨。” 苏子意一愣… 千里传音…明明人都已经远去了,声音却凝结成线的出现在自己的耳边,这样深厚的功夫…自己当真只能是仰望。 转瞬间,他便想到了此前叶桢的死讯。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武功高强得离谱…还与自己的父亲有旧…更是,能解掉当年叶泓都解不掉的毒。 想到这里,苏子意便突然想起了叶桢的身子,便俯身上前,将叶桢的手腕给抓了起来。 …… 半晌之后,他的脸色骤然便得愤怒起来。 …… 是谁,破掉了她的....清白之身? …… …… 夜晚的静谧在这个时候似乎微微的一滞…苏子意深吸了一口气,又温柔的看了叶桢一眼,叹息道,“罢了…无论怎样…我苏子意,都是愿的。” …… 黑暗中,一双清澈透亮的眸子之中,闪过一丝满意。 ------------ 第二十章 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吗 六月初五。 这个时候刚好是芒种,是晚谷、黍、稷等夏播作物播种最为繁忙的时候。紫茵城近日来因为战争疑云而显得有些冷清的村镇终于在这个时候微微热闹了起来。毕竟还是关乎一年生计的大事,所以这个时候的田间野地,还是能寻到不少外出的青年劳力在田间耕种的身影。 炎热的骄阳从正空直射下来,犹如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便从额头、鼻翼等地方滑下来,将衣衫微微浸湿。后背不一会便也已经出现了大面积的汗珠,然而没有过多久,又被直射的太阳给再度晒干。这样的天气里…总是容易中暑的。 所以到了正午的时候,大多数的农夫已经停下了手底的活计,在一旁的阴凉处,喝着自家婆娘煮的酸梅汤,开始纳凉起来。 这个时候,一个同样被酷暑逼得鼻尖微微冒汗的年轻男子便从田间那头的小道走来,在这边歇着农夫的阴凉处,也歇了起来。 这一带基本是没有什么生人的,基本都是见面就知道面前人是哪家的儿子姑娘,所以恍然间着了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其中一个光头的中年男人便端着一碗酸梅汤,递到了男子手中,微笑着朝着男子问道:“小兄弟,打哪儿来啊?” 那男人看起来也是渴了,见着男人送了一碗酸梅汤来,便直接饮下了,咕咚咕咚的喝了。喝完畅快的吸了一口气,朝着男人回答道:“晚生从紫茵城来,想去白头镇,本来是骑着马的,但是半路上马儿自己跑掉了…” 那男人见着面前这个衣着华贵的男子并没有惺惺作态,反而是很自然的饮下了自己递过去的酸梅汤,心中的好感越发的大了起来。想到近日里的不太平,便小心的归劝道:“小兄弟…这段时日可不大太平...若是半年前去白头镇自然是没有什么,但是这最近吴国的军队可是在着附近晃荡着…你这一人出行...可是不大安全。” 那年轻男人嘿嘿笑道:“无妨…诸位不也在这样的日子里出来了吗?” “嘿…”那光头男人伸手便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哑然失笑道:“可不是为了生计吗,这几日必须得出来耕作,否则过了这日子,下半年到明年年初可都是饿肚子。不过看小兄弟这打扮…估计也不缺这一口。” 年轻男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瞧了面前这个光头男人一眼,似乎有些好奇的问道:”难道诸位都不怕吗?毕竟这附近可都是吴国军队出没的地方呢。” 那光头男人笑了笑,随后指了指自己的大光头,有些自豪的说道:“小兄弟,你知道我这光头是怎么来的吗?”他顿了顿,吊足了男人的胃口之后,才说道:“当年和将军一起打仗的时候,一支箭从脑门上射了过去,磨破了头皮…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是那个时候,为了治疗也得全部剃掉。后来呢…我就一直剃了。” 说着,他又指了指周围的一些人,指着一旁那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中年男子说道,“别看他现在泥巴都沾到了裤腿上了,当年也是个生猛的家伙,提着一把大砍刀,也不知让多少敌人饮恨刀下呢。” 男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原来面前的这些...都是上过战场,后来到了年龄退下来的老兵啊。怪不得对附近出没的军队,并没有多大的畏惧。 于是他便有些试探着问道:“那诸位...在最近可曾发现什么不妥?” 听到这句话,面前光头男人的表情一下子变了,瞬间有些猜疑起来,细细的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人,没有说话。 那男人似乎也知道自己说这话有些不合时宜,眼光微微一闪,口中的借口便已经说了出来,“前几天不是说将抓去的商人都给放了吗,我以为他们都走了...那这支军队...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所以我才会想去白头镇。” “原来如此。”这个时候,另一个男人开始说话了,他回答道:“也是不知道怎么…前天夜里,那军营似乎发生了什么变故,至于是什么…就不知道了,反正从那之后,据说里面的那位主子心情就不怎么好了。” 听这话的年轻男人有些疑惑,看向了自己身旁的光头男子。问道:“诸位怎么知晓的?那军营离这里可还是有段路的。” 光头男子叹了一口气,说道:”最近和那些兵痞做酒水生意,就能察觉到了。反正据说那位主仗的将军,似乎因为什么事情烦心着。” 男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紧接着,又问了几个不轻不重的问题,再和几位退役的士兵说了些家常话之后,便又提着步子走了。不过呢...这次是往回走,似乎听了几个人的劝,不打算去白头镇了。 …… 这个男人,自然就是谢永暮。 今日,是他从谢永筍军营里出来的第三天。 从军营里出来之后,他很快的便马不停蹄的赶到了紫茵城,从几个不同的药房里,配了些明明是补药,但是糅合却能够发挥巨大毒力的药材。在昨夜里,挑了个好时机前去,想要将叶桢给救出来。但是自己却是在暗中寻遍了整座军营,都未曾找到叶桢的所在,所以他才会在这几日里,在这周围晃荡,查探着什么消息。 至于为什么不在紫茵城设置一些…钉子。只是源于此前,他对叶桢许下的承诺— 那个时候自己的心腹刘金俭深陷楚国大牢,叶桢便用自己的身份,几近于叛国...将刘金俭给救了出来。同时…还有一直利用他们掩藏身份的谢氏家族。所以...在事成之后,他便向叶桢许下了承诺。 自己的钉子,不会再踏足楚国。 ...... 他从未违背许给叶桢的承诺。 所以...谢永暮这位堂堂的一国之主,在这个时候,也只能是自己亲自跑腿。 方才他说…要去白头镇倒是真的。 白头镇是吴国的边界,所以谢永暮在那里倒是有自己的人手。但是这两日来,因为牵念着叶桢的下落,所以未曾迟迟下手。 不过方才听到的消息来看...叶桢,应该已经是不在谢永筍的手上了...想来,应该是楚国那边的人,或许是苏子意...在自己之前,将九儿给救出去了。 他仔细的想了想...这个时候,还能够有这样实力的,大概...也只有苏子意了吧。毕竟此前九儿逝去的消息,真的是连自己那位小舅子都认可了... 苏子意是个自己看不透深浅的人,当初在渭南那次遇袭之后…自己将苏子意的看法几乎是大反转。初见本以为他是普通的富家公子哥,但是没想到...做事倒也有自己的魄力所在。否则当初在渭南,自己与九儿…也不会就此分离了。 自己倒是看得出来,那家伙...应该是真心喜欢九儿的吧,这样的话...那九儿应该是没有什么危险。 想到这里,他微微的眯了眯眼,目光旋即落到谢永筍被重重林木所包围起来的军营,微微的笑了笑…只是,笑容里,却是说不出的阴霾。 —我亲爱的三弟呀…你这般折辱了我的九儿…你会付出代价的。 ****** 叶桢确实在苏子意这里,但是…心情,并不好。 她是第二日醒来的,醒来的时候,自己的身前,便是苏子意。 —任谁的面前出现一个说不上怎么喜欢的家伙,心情都不大好。 木久将那夜里出现的白衣阴面女人与叶桢说了,但是叶桢似乎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轻轻的“哦”了一声,并没有对那女子这般高超的武功和出神入化的毒术显得有兴趣,似乎知道那女子…是一定回来相救自己的。 面对木久的疑问,她只是淡淡的解释了一句,“不必多想,她…不会害我们便是了。” 木久扑扇的睫毛这才微微的停止。而是一脸八卦的朝着叶桢问道:“老师...原来你是女子啊…怎么一直都说自己是男人呢?” 叶桢笑了笑,便道:“我何时说过自己是男人了?” 木久支着头想了想…发现叶桢似乎真的没有说过自己是男子这样的话,脸色不禁有些憋屈,“都是老师啦…我都是你弟子了…你还不是真面目对着我。”说着,木久便又将目光落到面前叶桢好看的脸上,然后似乎气馁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真是不公平诶...老师你学识那么渊博就算了,还长得这么漂亮,让徒儿都没什么超越你的信心了!” 还在床上虚弱着的叶桢,脸上瞬间便挂起了一个流氓一样的猪哥笑容,伸手便挑起了木久的下巴,调戏道:“来来来,给小爷笑一个…这般水灵的姑娘,今晚...就伺候伺候爷吧。” “老师!”木久红着脸跳开了,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的门被人推开了。 苏子意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鱼粥走了进来,朝着叶桢说道:“清久,该用膳了。” 说着,她看了一眼一旁的木久,温和的说道:“九儿,你去给木意哥哥泡壶茶好不好?” 木久瞧着他的样子,便知晓了苏子意有什么话想要和叶桢说,便识趣的下去了。 苏子意坐到了叶桢床边的圆椅上,用勺子为叶桢舀起了一勺来,微微的吹凉了,才送到叶桢的嘴边,轻声哄道:“来喝粥吧…如今你的身子应该温养,不宜吃太油腻的东西。” 叶桢眉头皱了皱,她实在是不习惯被除了谢永暮以外的男人,这样对待,于是她摇摇头,伸手,便将苏子意手中的粥抬了过来,自顾自的喝了。 过了一会,她喝完了之后,才冷声开门见山的直言问道:“苏公子,这两日多谢你的照顾了,不知公子此番前来…有什么事呢?” 苏子意看了一眼面前叶桢那微微有些苍白,却不掩绝色的容颜,才石破天惊的开口说道:“清久…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吗?” 说着,他似乎看了一眼叶桢的手腕。 叶桢手上的粥碗顿时滑落到了地上,在铺上了地毯的房间里,砸出一个闷响。 ------------ 第二十一章 与你何干? 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闷起来。 方才掉落地上的青瓷碗在地上轱辘滚了一圈,终于还是停了下来,但是叶桢和苏子意都没有在意方才掉落地上的那只碗。 苏子意看着神色有些奇异的叶桢,接着问道:“到底...是谁?” 叶桢笑了,她并没有苏子意预先想的那样惊慌失措,或者泫然泪泣,而是在唇角绽起一个好看的笑容。眼角微微弯了弯,眸中顿时像是氤氲了秦淮的风月。她浅笑着,声音却是出其意料的冷漠,“这,又与你何干?” 苏子意一惊。 自己...明明发现了... 楚国人的骨子里,都有着文人的浪漫情怀。面对风流才子,不会吝啬溢美之词,面对千娇百媚令自己动心的姑娘,也会大胆的前去追求,并不会讲求什么自矜。但是…楚国毕竟是温润的南方,所以倒也有着自己的坚持。 其中…女子的清白,便是男子最为看重的一项。 若是成婚之后,被休妻,那你可以再嫁。这没有丝毫关系... 但是,若是你没有成亲…身子便平白无故的被破掉了...这样的事情,总是会让人后诟病。虽然比不得前朝浸猪笼那般严苛,但是基本这个女子…也是寻不到什么好出路了。就算…叶桢身为一国的公主也一样。 而且...这样的事情,总是让皇室蒙羞的。 楚国本身是重商的,否则也不会成为繁华之地,所以苏子意这个天下第一行商之子的身份...倒也是能够娶下叶桢的。身份之上,两人并无什么不适合。但是这个时候...叶桢的清白已破...虽然叶桢是公主,但是...已身为残花败柳只身的叶桢...真的足以衬上苏子意?毕竟…苏家就只有他一个嫡系子嗣。 况且,就算叶桢清白依旧,若是这样入赘皇室… 说不定整个苏家都会变成…皇宫的内库。 所以苏子意的父亲,大概是不会准许的,况且...叶桢如今…也是容不得苏老容许。 叶桢看着错愕的苏子意,便接着说道:“苏公子,若是我没有记错,这只是我们…第五次见面吧。第一次在阁下的奇芳阁,第二次是半年后,依旧在公子的奇芳阁,第三次…第三次在鸿胪寺庆和苑,第四次…在渭南。这…便是第五次。请问公子,既然你我并无过多的交情,也无何血亲关联...那我的事…与公子何干?” 苏子意眼帘半阖,有心想要说些什么来反驳,但是嘴角抽了抽,却发现...叶桢说的,全部都是事实。是啊…自己和叶桢无亲无故...只能算作点头之交。比不得她与江月白那般真挚...这样得自己,有什么资格来说这些呢? 叶桢并不在意苏子意情绪的低落,眉目一冽,便冷哼了一声,继续道:“说起来...我还得多谢公子…在渭南得时候,好好的,帮我我一个大忙呢。” “清久…这…”苏子意语无伦次的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他的话却再次被叶桢打断。 “所以苏公子,这是在可怜我?我虽然已经是残花败柳之身,但是也犯不着公子的可怜。公子不必忧我还能不能嫁出去,我便直说了吧…我是不会嫁给你的。我很感谢公子你花大代价将我从谢永筍的军营里救出来,但是感激是感激...那是另外一件事。” “清久…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我的...怎么…怎么会嫌弃你…”苏子意,上前,便想抓住叶桢的手,表明自己的心意。 叶桢冷冷的将手抽回来,望着苏子意继续道:“苏子意,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想要娶这样的一个我。虽然我现在确实有些难过...但是,却也不会嫁给你。所以...请你死了这条心吧。”说着,她便将身上的锦被紧了紧,再次躺了下去,背对着苏子意,轻声道:“公子请回吧,我要休息了。还有…请公子为…本宫安排一下,本宫,要回宫了。” 苏子意身子微微僵硬起来... 他本来以为...在这个时候,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叶桢一定会嫁给自己的,并且...会很开心。但是他没有想到...即使是已经失去了清白的叶桢,在这样的事情上,依旧保持着自己固有的骄傲。 叶桢真的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平日里的交往中来看,她温柔而谦和,似乎不会摆出公主的架子。但是...江月白知道,这样的她,反而是最为骄傲的。拥有了举世无双的家世,渊博的学识和不凡的谈吐。这样的她…已经不屑于用行为的傲然来表示自己的高贵。 她...和江月白的骄傲,是如出一辙的。 看似谦逊无比,但是实则却如同一个游戏世间的旅者,并不会…对路途中的人…有什么别的心思。除了与自己一类的人…就算旅途之中,遇到再怎么好的人,再怎么优美的景色,她都不会有丝毫的动容。 这就是叶桢…一直高高在上的叶桢。 骄傲如也的叶桢。 …… 苏子意知道自己留不住叶桢了,所以从她房内出来之后,连一直欲言又止的木久都没有在意。便下令,掉了一批精锐出来,开始秘密的打点叶桢回宫途中的一切事物。 只是...他没有见到的,是... 自他离去之后,叶桢眼中,才氤氲了满眶的热泪。 …… “苏子意...抱歉…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我不能。” “我..不能就这样耽误你啊。” 她的思绪之中,又回荡起了那一夜的噬骨销魂。 她唯一记得的...只有,那一夜…满天星河似乎都坠落在那人的肩头,眸中氤氲的,似乎不仅仅只是情欲,她看到的…是自己。明明对自己做了那样的事情…但是自己,却丝毫没有怨恨的想法... 或许,这也是因为自己被下药的缘故吧,错…不在他。 她这样安慰自己。 ****** 叶桢活着的消息很快的就通过苏家的渠道,秘密的传给了燕京的叶煜,与叶煜一道知晓的,还有隐居在监察院的叶泓。 消息传到叶煜手中的时候,据说那个时候叶煜正在批阅奏折,正在看下面官员关于一些官位人选的推荐。方才有人将紧急密信送了上来,叶煜手中的朱笔便掉到了地上,一抹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喜气从脸上浮现出来。这还不够,他似乎还仰天大笑了三声,高呼道:“上天...对朕不薄啊!” 这样喜形于色的状态...是不可能出现在一位帝王身上的。 据一直伺候他的宫人说…这是他第二次见到陛下这样激动。上一次…还是长公主叶桢逝世的时候。 …… 而监察院的那位...似乎也格外的高兴,据说那天…他喝了好多的酒,在好些个老公公的劝阻下,都未曾停下。 酒后…似乎还喃喃念道:“书儿…书儿…” 知莲摇头,知晓自己的主子,是又想起了先后。 但是因为此前已经向天下宣布了叶桢的死讯,燕京方面做出的指示只是让苏家秘密护送叶桢回宫。没过多久,却是又从大内中调出了一批保护皇帝的高手,前来护送叶桢。 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在赶路一个月之后,叶桢终于从紫茵城这座边陲小镇,回到了燕京,回到了邑清宫。 只是...在途中的时候,一则消息从紫茵城传来了。 吴国的那位皇帝,还没等楚国出兵...便已经亲自带人将紫茵城外的谢永筍军营给搅碎。据说…与谢永暮同父异母的祁王谢永筍这一次,终于还是没能逃脱谢永暮的追杀,最后被万箭穿心而死。 世人评价是是非非。 有人说他是枭雄,绝了自己的后患。 有人说他冷血,竟然能下手杀掉自己的弟弟。 还有人…的反应,却是各不相同。 消息从边关传来,彼时正在饮茶的荣王府新的小姐,手中的杯子掉落到了地上,滚烫的茶水溅了她一身,她也没有察觉。在婢女的疑问下,她才说出了一句…让她们都心存疑惑的话。 —死了就死了,也算是结清了。 只是...王爷啊,我不值得,你这样做的啊...我从来,爱的都不曾是你。 …… 苏子意听到这个消息,冷笑了一番,在心中默念道,哼...人都出事了,还做这样的事情,怪不得...明明清久未死,在此前也不曾去寻你。 江月白呢...江月白知晓了,便是真的开怀大笑。他心胸开阔,并不在意是谁帮自己报了仇,只觉得自己内心是一阵的畅快。当日在军营受的辱,终究是没白受。 而叶桢呢...叶桢听到这个消息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问木久要了一壶辛辣的酒,喝到眼角都被辣出了泪光,也不曾停止。 在心中,对紫茵城外…那位纵横捭阖的君王默念道: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 ------------ 第二十二章 后悔了么? 邑清宫的合欢花开了。 一树一树的火红,远远望去,像是天边升腾而起的火焰。这个时候是七月初,没过几天便是七夕节,所以叶桢倒是能瞧着宫内小宫女们脸上的喜色。楚宫的宫制与前朝不同,七夕这个时候的宫人们,除了一些必要的事情,其他的闲事倒是可以放一放,一批宫女也会在这个时候被放出宫去,算是假期。 据说这一点,还是叶桢的母后生前,不忍见着貌美的宫人在寂寞深宫里,空负了年华而向叶泓求的一个恩准。所以自那之后,这一个传统也算是保持下来了。 这段时日叶桢过得很是安心。 木久不愿意住在皇宫里,所以叶桢也没有强求,便让江月白代自己教导木久,让她入了玉山书院。其他时候,便是偶尔饮酒,偶尔泡茶,更多的时候,她与叶煜讨论一些国事。 在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叶煜终于是成长为一代国君,纳了几个不错的妃子,只是没有立后,不过应该也是迟早的事,他..真的足以担当重任了。只是见着叶桢回来了,便习惯性地将一些棘手地国事拿来,与叶桢一同讨论。 叶桢...终于是再见到了,曾经那张几近让自己和谢永暮撕破脸的绢书。这个时候里面的财富已经被搬出来了,楚国的国库也不再空虚。前年那场波及了七八个州的雪灾,也因由这笔钱财,而安然渡过。 而叶泓呢...从叶桢回来之后,他便是悄然搬回了宫里,在一处僻静的地方住了下来。叶煜从叶桢假死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的父皇并没有死,当时本是想着...将叶泓重新迎上皇位。但是叶泓却无声的拒了,他…并不在意权势。只是见着自己最喜欢的女儿回来了,才搬回了宫中的僻静处,无事便将叶桢唤去,让她陪他下棋喝酒。 监察院和暗卫司的权柄,终于真的放入了叶煜的手里。 邑清宫还是老样子。虽然已经有两年未曾见过,但是当日回到这里的时候,她发现属于自己习惯的一切,都未曾有丝毫的改变。永安殿前的合欢树还是原来那副苍老的样子,殿后的荷池也满满的开了一湾的青荷。 浮萍满池,碧绿而明净。 有行经的宫人路过,也都会望上一眼。 叶桢穿着淡青色的男式长衫,丝毫不在意污浊,席地坐在永安殿前的那株粗壮的合欢树下饮茶阅书。路过的宫人这些日子也习惯了…这位,行事有些另类的公主样子。 只是,在暗地里难免有些闲言碎语。 毕竟…一年多以前,她的死讯,已经算是昭告了天下,但是现在...却又是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皇宫里。不过倒也无人敢在她的面前说些什么,只是小意的伺候着这位远归的公主,生怕被这位行事古怪的公主...进行惩戒。 不过一段时日之后,宫人却是发现了,这位公主其实脾气很好。有一位新调来的宫人,在打扫的时候,不小心将公主梳妆台上的玉牒给打碎了,公主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说句“无妨”。事后,为了安抚那个吓坏了的小宫女,便将自己头上的簪子给拔下来,送给她了。 这宫女叫阿宁,从此以后,她便成了公主的贴身婢女。 从这件事之后,邑清宫的宫女们,反倒是真心实意的喜欢上了这位公主,经常是绕在她的身边,听叶桢讲这两年来的见闻。 …… 七月初五。 叶桢方才从叶泓居住的宫殿回来,便如往常一样,在永安殿前的那株合欢树前坐下。将阿宁唤了过来,让她给自己送一壶上好的百花酿过来,自己则是如往昔般,翻着前朝某位词人的《弹指词》。 据说这本词集的作者叫顾贞观,是前朝某位大儒的得意门生,家学颇有渊源,自然是成就了一番不凡的诗词造诣。叶桢最近,尤爱这位前朝的风流才子。 玉纤暗数佳期近。 已到也、忽生幽恨。恨无端、添叶与青梧,倒减却、黄杨一寸。 天公定亦怜娇俊念儿女、经年愁损。 早收回、溽暑换清商。翻借作,兰秋重闰。 …… 这是顾贞观为七夕赋的《步蟾宫》。 念着这首词,叶桢便瞧了一眼身旁的阿宁,打笑道:“再过两日便是七夕了,阿宁,你可曾有什么中意之人?若是有…就和本宫说,本宫便放你出宫。” 阿宁听到这话,一张小巧精致的脸猛的便升腾起了红晕,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 叶桢瞧着她这幅羞怯的样子,怎么不知晓面前这人已经是春心萌动了。也就浅笑着说道:“七夕啊…你就出宫去吧,不过呢...最多三日,你就得回来。年底的时候...本宫便放你出宫吧。” “诶?”阿宁一愣,随后脸色更红了,躬身朝着叶桢,声音微渺的谢恩。毕竟阿宁还是一个方才及笄的女子,有些害羞也是正常的。 过了一会,阿宁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样,便一脸好奇的向叶桢问道:“殿下…你有没有心爱之人呢?” 叶桢手上的动作一慢,随后脸上浮现一个温和的笑容。轻声道:“有啊…” 阿宁便歪着头,接着问道:“那公主怎么不曾召他为驸马呢?” 叶桢摇摇头,也不知是说给阿宁,还是说给自己。 “可是阿...有一些人,不是你想,就能得到的啊。”说着,她将手中的书放下,看着面前一脸疑惑的阿宁,接着说道:“阿宁,你知道吗?这世间阿...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自己意的。就算我生作公主,但是不能做的,依旧还有很多。即使你再怎么喜欢一个人,但是都会因为他的心意,两人之间彼此的身份,遇到的分歧,以及...不曾化解的误会,都有可能走不到一起...所以,阿宁,你若是真的喜欢那个人,就不要犹豫,要快些确定下来。” 阿宁眨巴眨巴眼睛,随后便恍然大悟道:“那公主…您…难道和您心爱之人,错过了吗?” 叶桢听到了这句话,便叹着气点了点头,目光随后便望向了头顶那一株开得繁茂的合欢树。阿宁似乎能见着她眼底那一簇一簇的火红…和她眼底深处...从未曾化去的忧伤。 “是啊…因为我,我们错过了。” 阿宁便不再说话了。 只是静静的站在了叶桢的身旁,等着叶桢再次恢复情绪。 过了一会,叶桢闭了闭眼,便勾起了一旁的那壶酒,为自己倒了一杯,咕咚着饮了一口。 随后,便又翻开了方才自己看的那本弹指词。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道白色的人影从邑清宫侧门飘飞了进来,在永安殿前停下。他身后跟着两个面色阴沉的老人,似乎尾随了他一路。 叶桢听到动静,便抬起了头。 阿宁这才看清楚那白色人影的大致样子。为什么说大致呢,因为这位男子,并没有露出面貌,只能是由着他的身段瞧出他是男子。因为他脸上戴了白色的斗笠,只能是隐约看见里面俊朗的容颜。 公主似乎认识这个人,见着他便微微的笑了,挥手之后,方才跟着男子的那两个老人便退下了。阿宁知道,那两个老人是监察院派来保护公主的人。据说功夫不低。 而面前这男人,瞧着那些人走了,便大大咧咧的坐到了叶桢面前,瞧着面前有酒,便问也不问,直接拿过便豪饮了一口,接着说道:“百花酿,好酒。” 见着这人的自如样子,阿宁的神色变了变,终究还是没有出口呵斥什么,只是站在了叶桢的身旁,等着她说话。 叶桢瞧着面前的道天歌,微微的笑了笑,便问道:“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 语气熟稔,就像是多年老友。 道天歌伸手便将面上的斗笠拿下来,叹气道:“叶煜那里不让我蹭酒喝了,可不就到你这儿来了嘛……” “是吗?”叶桢看了一眼方才那两个老人离开的方向。 道天歌面色这才苦了苦,叹息道:“什么时候...你们这儿这么多高手了,差点就见阎王了。” 叶桢只是笑了笑,随后摇头,没有说话。 再然后,叶桢朝着一旁的阿宁说道:“去泡壶茶来。” 阿宁知晓这是她不想让两人的话被自己听见,所以便下去了。只是走之前,还是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叶桢。 …… 阿宁走之后,道天歌神色这才正了起来。 从怀中掏出一根翠绿的短笛,放到了桌子上,叹息着说道:“这是谢永暮让我给你带来的。” 短笛还是叶桢最初见的样子,碧绿欲滴,如同初春细雨后山间的嫩竹。握在手底,自是一番温润的触感。 所谓睹物思人。 就是...瞧见这只玉笛,叶桢便想起了,以往的一幕一幕。 云水村时,望春树下,白色的望春花将一袭青衣的谢永暮衬得如谪仙般清冷。 江宁城中,谢府之中,一袭天青长袍的谢永暮兀自奏笛时遗世独立,恍如下一刻,便要羽化而登仙。 …… …… 叶桢咬了咬下唇,她没有想到...谢永暮竟然是知晓了自己还活着的消息。 只是...让道天歌送他一直带在身边的玉笛,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他说...让你等他。” “为什么?” “他只是这样说了...但是并没有说原由。” 叶桢便微微的笑了,接着说道:“过了这么久...他还不死心吗...明明,已经纳妃了不是吗?” 道天歌没有说话,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阿宁终于是端着茶上来了。 他才悠悠问道:“后悔了么?” 叶桢的思绪被微微打乱,想起...似乎劝他纳妃的,便是自己,于是她笑着说,“不后悔。” 随后,道天歌便又问道:“那个时候,你有想过就这样忘记吗?” 叶桢知道…他说的是渭南时候,谢永暮丢下自己,去上京的事情。于是,她摇摇头,却又点点头。说,“有。” 道天歌便不说话了,只是微微的笑了笑,将斗笠再次戴好,便不打一声招呼的,便离去了。 阿宁端着手里没有机会奉上的茶,有些担忧的看了叶桢一眼。 只一眼,她便感到不可思议。 面前这个...一直温和的笑着,似乎从不会有眼泪的公主...眼中,竟然是氤氲了泪光。 还没有等阿宁说什么,叶桢便起身,抓起了方才道天歌留下的那支短笛,走到了永安殿内,在阿宁的注视下,翻出了那张早已没有用的绢书。仔细的放在怀中,慢慢的踱步出去。 阿宁似乎想要安慰叶桢,但是最后…也只是轻声问了一句,“殿下,您晚膳…想吃什么?奴婢好让御膳房准备。” 叶桢摆摆手,表情非常疲惫,轻声叹息着说道:“用山泉水煮一碗青菜粥就好,煮好了放到寢宫里去。” 阿宁见着她这样,便想着上前搀扶一下。但是叶桢却是推开了阿宁上前的手,轻声道:“本宫想自己一个人走走,你不必跟来了。” 阿宁叹了一口气,她不知道那根短笛代表的,究竟是什么,但是她能看出来,叶桢…很不开心。但是她并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叶桢,于是,她只能是多嘴了一句,朝着叶桢的方向,轻声说道:“无论如何…公主,您...还是要开心一些。” 听到这句话,本来已经出了门去的叶桢便又停了下来,回头对着阿宁笑了笑。 弯弯眼角里的泪光似乎更加凝聚了,阿宁恍然一看,仿佛觉着自己是从她的眼中,瞧见了漫天的星河。只不过...这分明是笑容,但都带着落拓。 永安殿前的那株合欢依旧灿烂着,一簇一簇的,犹如天边的红云一般炫目。方才阿宁泡的茶水还未曾凉去,有缈缈的轻烟升腾而起。透过那盏茶,阿宁能看到叶桢被茶雾氤氲了的身子。 经过的时候,叶桢顿了顿脚步,便弯腰,拣了一支方才凋零在地上的花朵,和手中的短笛放在了一起,低着头向前走去。微风微微拂过,将她的发丝都吹乱了些许,但是她丝毫不在意,只是慢慢的前进着,从一旁的侧门,去了寝宫。 阿宁突然觉得,这世上…大概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还能引起她的注意了吧。 ...... 感受着手心温润的触感,叶桢在心底叹息了一句,“这样的我,如何与你衬配?” ...... ...... 在这样的遗憾之中,七夕...终于到了。 ------------ 第二十三章 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金水湖上画舫巡游,湖边两岸灯火通明,暖色的灯光与流光溢灿的画舫,以及湖上倒映着的漫天星河让人感觉如织梦中。七夕节的燕京城热闹会持续一整夜,金水湖一带整夜都花灯如织。浩荡不灭的烟火,在上空不停的闪亮着,将整个夜空都映衬得亮如白昼。 这时候皇城内也是灯火通明,烟火从皇城内最高的那座宫殿上亮起,映射了整个皇城,无论身处何方,都能瞧见出云宫上方那不曾停歇的烟火。 阿宁被叶桢放出了宫,所以这个时候的叶桢,也只是一个人在皇宫内四处走着,她本是对这样的节日无感的,但是瞧着宫女们喜乐的样子,也被微微感染了,便提着一盏大红色的四角宫灯漫步走着,一路朝着出云宫走去。 叶煜早早的便邀了她在出云宫赏月赏烟花,叶桢想来无事,便也就去了。 这个时候的她,并不知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吴楚的局势很是安稳,边关也无任何战事,渭南的天门这个时候也无任何异动。四路十八洲…也没有什么饥荒灾难。今年…倒真是一个安稳的年份。所以叶煜也是难得清闲起来,在七夕节,会与叶桢一同渡过。 哦不…还有他几位娇媚的妃子。 叶桢到了出云宫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了。不过她倒不怎么在意,自己本就未曾放在心上过。叶煜亦是如此,虽然如今他贵为天子,但是...他却是一个十足的姐控。面对叶桢的迟到,并没有说什么,反而是笑了笑,让宫人为叶桢换掉冷去的酒水,让她坐到了自己身边来。 叶桢叹了一口气,便环视了一番四周。 坐在自己右边的,是叶煜的德妃...据说是林宰相的嫡女,滚金线的牡丹绛红色将她细腻的肌肤都遮掩了起来,却唯独露出胸前的一片雪白,金步摇在头上微微折射着灯火的光芒,倒是艳丽华贵。而自己左边的贤妃呢,是秦将军的侄女,她倒不似德妃这般艳光四射,反而是穿了一件湖绿的长裙,眉心点了一朵桃花,倒是清丽无双。 余下的,便是一些淑仪和昭蓉,倒是各有千秋,一众艳丽女子都在面前,将整个出云宫都衬得艳光四射。叶桢苦笑着看了一眼自己,月白长衫,头上仅是斜斜得插了一支紫檀木簪,连半分环饰珠配都不曾携带。在一众的美艳之中,倒是显得有些另类。 不过她又不是争宠的,所以也仅仅是苦笑了一番,便抬起了桌上的酒浅浅的饮了。 叶煜见着她百无聊赖的样子,便挥挥手,接着便是一番的歌舞才艺。 …… 喏,方才的淑仪,舞姿着实不错,只是眼神一直朝着叶煜这里望着。叶桢身子微微颤动,这…就是叶煜每日所招架的女人吗? 嗯...还有方才那个夫人琴声当真是一绝,比起江月白或许稍有不如,但是却也是世间难得。与方才的淑仪一样的是…这女人,一样得看着叶煜,眸中得柔情…让叶桢都觉得难以拒绝。 但是她还是瞧着身旁的叶煜挥手,继续下一个歌舞了。 …… 叶桢轻声叹息,觉着更无聊了。 可惜自己将阿宁放了出宫去…否则,自己如今也不会这样无聊。 四周的灯花微微闪烁了一些,明明宫内座无虚席,但是叶桢依旧觉得这宫殿...空落落的。 许是见着了叶桢的百无聊赖,坐在他身旁的叶煜便笑着问了,“皇姐…怎么了,这些都不合你心意吗?” 叶桢勾起一个笑容,摇头答道:“不…她们的歌舞,都很好。只是我…如今没有什么兴致罢了。”说着,她眸中闪过一丝促狭,嘿嘿低声笑道:“皇弟…你说,这些人,天天这么勾魂夺魄…你还能忍住?” 叶煜一怔,他没想到叶桢居然是…不似个女子。不过这些年他也是习惯了自己这位姐姐的各种惊人之语,便想了想,低声说道:“一想到她们都是为了权...朕就没什么性趣了。” 叶桢点点头,随后…却又怔住。 若是自己当年…真的去了上京,那现在的自己,是不是也像这些女子一样,将自己打扮得艳光四射,只为,博得这座上的男人一笑。 她垂下了眼帘,这样的事情…自己想来,也是不擅长的吧。 她不想…自己每天早上睁开眼,想的,都是去争宠。 也不想,自己张口闭口,全是曾经的承诺与誓言。 他...已经纳了妃。 …… 座下的嫔妃们,瞧着叶桢这位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公主,竟然是与陛下的感情这般好。都在暗自后悔着...为何此前未曾上去套些近乎。看着两人的样子…想来若是得到了那长公主的喜欢…争宠,大概也会容易一些。 不过座上的叶桢和叶煜自然是瞧不见下面嫔妃的暗斗,而是面上似乎继续赏着歌舞,但是私下却依旧低语说着话。 “皇姐…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叶煜望着台下盛装出席的舞女又微微的旋转着,展现自己的柔软的身姿,在口中却又问道:“当年我…是亲眼…见着你下葬的。” 叶桢笑了笑,伸手抬起桌上的美酒,亦如叶煜一般赏着歌舞,口中却又反问道:“父皇应该与你说过…我所中的毒...是当年母后死前中的毒。” 叶煜微微点头,他已经介怀了上一辈的往事。他坐了这么久的皇位...也知晓一些后宫的污浊。所以,无论是自己的母妃…还是先后,他都已经释怀。 “皇弟…我告诉你了,你可别告诉父皇。” “嗯?” …… “母后,没死。” 叶煜的笑容僵住。 叶桢眉眼弯了弯,接着道:“母后当年…是假死,我,也是假死。” “那...朕的母妃...”岂不是...白白死去了? 叶桢见着他的表情,自然是知晓他心底想的是什么,不过她也没有开脱什么,只是淡淡问道:“叶煜...若是…姨娘未曾死去,你会做什么?” 叶煜低下头,似乎想了片刻,随后坚定道:“自然是奉为太后。” “可是...父皇呢?” “……” 叶煜叹了一口气,又不说话了。 叶桢看着面前沉思的叶煜,轻声说出了,一年多以前,自己假死的真相。 …… ****** 江宁的雪已经纷纷扬扬的下了七日。 一浊园上上下下都被白雪覆盖,漫天皆是冰晶。 因由急火攻心而一病不起的自己…却挣扎着,要去一旁的谢府。父皇拗不过自己这个从小一路疼爱长大的女儿,便遂了自己的愿,派人将自己送到了一旁的谢府修养。左右不过是换了一个住处,所以...父皇也并未曾阻拦。 去了谢府之后,自己的病情,竟然是开始有了明显的好转,所以,父皇便让自己在谢府住了下来,想着,等到自己病好了之后,再带着她回燕京。 自己还记得那一个,改变自己的夜晚。 那夜罕见的没有下雪,反而是挂上了一轮明亮的月。淡淡的月光,将本身就睡得很浅的自己,从床上唤醒。 这个时候守夜的人皆是在门口,所以...守卫并没有发现,房内,出现了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女人。 自己看着面前那带着银面的女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面前的女人在这样的冰雪天气里…竟然是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袍,脚上亦是未桌寸缕...但是自己却发现…她似乎并没有什么不适。所以,自己不打算声张。 那女人上前,看着自己,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想不想,将过去的一切,都忘记?” 自己摇头。 “为什么呢?”那女人便踱步坐到了叶桢的床边。自己发现…自己并不害怕,反而是,对面前这个诡异的女人,有着丝丝的好感。 自己虚弱的笑了笑,便看着面前的女人,轻声道:“为什么要忘记...就算不能在一起...能够时常怀念,不…也是好的吗?” 那女人愣了愣,便又问道:“那个男人,就这样让你心动?” 自己不知道她是从什么地方知晓,自己与谢永暮的事情的,但是...她却坚定的点了点头。 “我们打个赌吧。” “嗯?” 那女人从怀中拿出一个雪青色的瓷瓶,方才了叶桢的面前。 “这是动情湖的水,喝了它…你不会忘记任何故事...但是,你会忘记你心底对那个男人的爱意。如果…喝了之后,你还爱着他,我便助你…” “呵呵…”叶桢虚弱的笑了笑,“不必了,我已死心。你收回吧...这个赌,我不会和你打。” “是吗?”叶桢见着面具下的,那女人眼角弯了弯,接着,她又从怀中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来,接着说道:“这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如果…你不愿意和我打赌,我便喂你…饮了它。” 叶桢偏头,便笑了,“又有何妨?死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那女人的身子便僵硬了。 …… 过了很久,那诡异的女人,却是将自己手中的瓷瓶都给放下,叹着气,柔声说道:“你这孩子…怎么与我一样的死心眼。”说着...面前的女人,便将面上的面具给卸了下来,看着面前的自己,摸了摸自己散乱着发丝的额头。 自己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你是…”自己颤抖着手,想要抓住面前的女人。 女人的面貌并不算绝美,如桃花般艳丽的眼,已经有了丝丝的皱纹,但...那双眼,却依旧是氤氲了秦淮风月...面皮松弛,丝毫不似二八少女一般精致。而是微微的有些泛黄。但是依稀可见…当年的绝代风姿。鼻尖,有一颗淡淡的朱痣。 这张脸...自己曾无数次,在父皇的御书房见过。 也在梦中,无数次的渴望过。 一瞬间,眼泪便是蜿蜒了整个脸庞。 张了张嘴,想要轻声呼唤什么,却是发现,嗓音已经嘶哑,再也发不出什么声响。 —母后。 母后慈爱地将自己的身子搂住,叹息着对自己说道:“你怎么,和娘一样傻?去爱上…一个帝王?” “母后—” ------------ 第二十四章 七夕之夜(一) 自那夜初见之后,便再也未曾见过了。 但是自己却发现从那夜开始,自己便时常遗忘一些事情。明明方才才说要饮茶,但是转身取了书之后,便就会忘记。一旁的婢女拿上来了,还会疑惑。过了许久才会想起这是自己吩咐下去的。譬如自己方才看过的弹指词,过了一会,变又会拿起,以为自己并没有翻阅…… 这样的遗忘,让自己开始害怕。 害怕自己在这样的遗忘之中…把过往的往事都一并忘掉。也害怕自己在这样的遗忘之中,将谢永暮说给自己听的那些情话都忘记。 就算自己再怎么痛苦…但是,却都不肯遗忘。 就如同曾经自己看过的一个缣倦缠绵的故事一样。 苦苦想恋多年的爱侣,却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在一起。于是两人约定好了,要共同饮下忘情湖的水,将对方忘记。从此相忘于天涯,再也不见。 但是最后…看着对方饮下忘情湖水,却在转身离开之时。将饮下的忘情水悉数吐出… 就算是倾其一生一世的痛苦,都不愿…将对方忘记。 自己…也不愿将他遗忘吧。 除了他之外…大概,再也找不到,有谁如他这般恋我,护我了吧。所以...即使满身满心都是苦痛,都是委屈,都是遗憾…自己,都不愿意将他遗忘。 …… 就在自己病情终于就要痊愈,第二日,便要启程之时… 但是第二日醒来... 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江宁。 …… 扶风。 青云山。 风雪漫天。 身旁是母后。 …… 母后坐在床前,爱怜得抚摸着自己的脸庞,轻声说道:“桢儿…为娘,怎愿,让你再入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 自己没有说话,自己静静的看着母后。 “自从桢儿经过扶风之时,母后便一路尾随了。你身上的毒...是为娘下的。没有毒害,就是会渐渐虚弱,最后假死罢了。” “那...” “母后当年…也是这么死的。” “为什么…母后要自己选择…死去,父皇,一直对母后很好的啊。” “不…你不懂的。”母后笑着摇摇头,依稀可辨她嘴角和眼角的痛苦皱纹,“母后想要的...你父皇,给不起。所以…我便离开了你父皇。桢儿,你要记着,不要去奢求,一个帝王,唯一的爱。” “可是...谢永暮。” 母后摇摇头,接着笑,“那桢儿,还想去上京吗?” 自己沉默了。 如今的自己,又有什么脸面,再去见他呢。 信誓旦旦的对他说,说只要是你,便会一直相信。可是自己做的...却像是狠狠的,将他的心尽数伤透。明明说要相信,但是临头了...却连解释都不曾听取,就这样…离他而去。在之后…知晓了,父皇并没有死...他,也并不是杀害父皇的凶手。 这件让自己如鲠在喉的事情,也终于解决...但是,自己却越发的畏惧了。一直以为,自己在彼此的爱情之中是付出最多的那一个,但是到头来…却发现默默享受一切的,还是自己。 再然后,上京的信使传来…消息。 他说…只要自己去了,便是他唯一的后。 …… 这样的情,自己不确定,还能不能受得起。 什么忘记,什么释怀,什么大度? 无非...就是为自己的懦弱找一个借口。让自己继续保持...从未低头的骄傲罢了。从头到尾...自己除了,为他救出刘金俭等人…之外,还做过些什么。 …… 这样的自己,已经是懦弱到,不敢再去接受,他那深刻,而唯一的情。 所以才会自欺欺人到…将一切释怀,将自己摆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以保留…自己那一点,微不足道的自尊心。 …… “不愿去了…我,不想去了。” “那桢儿,要不要和母后饮了忘情湖的水呢?” “嗯?” 见着自己看她,母后便从怀里掏出此前自己见过的那个雪青色的瓷瓶,放到了自己手心。 “你会忘记你对他的情,但是不会忘记你们所经历的生生死死。所有的誓言与记忆都会铭记在心,但是...桢儿会唯独忘记...你对他的情…” 自己抬头,一字一句的问:“母后…真的,有那种药吗?” “这就是。” …… “那就忘记吧。” 自己叹息着,便将母后手中的“忘情水”取下,朝自己的嘴里灌去。 …… 饮了之后,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也没有什么…因为忘记,而痛彻心扉的痛楚。自己…反而是想要喝酒。想喝百花酿,想喝雕花,想喝女儿红,想喝…醉生梦死。 …… 母后并未曾对自己说些什么,只是悉心地为自己调理着身子,也不阻自己饮酒。只是会在自己酒后,默默的准备醒酒的茶汤...... 本来以为,饮下了,就会彻底遗忘。但是后来才知道,这药啊…饮了之后,需得同酒一道。这样…每日连饮三个月。才会彻底忘情,忘记...自己对谢永暮的感情。 于是...自己从漫天大雪,饮到了十里桃花。 最后…遇到了,木久。 见着她内心良善,与自己以往诸多相似,便一时心起,于是收她为徒。 再之后,便从青云山下来...去了江宁。 …… ****** 出云宫的歌舞依旧未曾停歇,莺莺燕燕的闹作了一堂。一旁九龙转花灯上面的龙凤在暖黄的灯光下越显得精致。下方嫔妃频频朝着叶煜抛着眉眼,想着在今夜自己被被陛下宠幸。但是叶煜似乎并没有注意,而是暗自听着叶桢在他身旁说的故事。 …… “那…皇姐,你,真的忘记了吗?” 叶桢笑了笑,并不答话,只是笑着看一旁的宫灯,反问道:“皇弟,你猜...姐姐忘记没有。” “忘记了吧。”叶煜肯定的说道:“母后既然能让皇姐假死…那么,这忘情水,想来也是有的吧。否则姐姐,怎么会在这里,应该是去了那上京才对。” “我去过上京了。” “那...” “我也见过谢永暮了。”叶桢抬起桌上的酒杯,微微的饮了一小口,火辣辣的酒,便从她的口腔一直流入胃里,再暖暖的,烧做了一团。她闭了闭眼,“如今…他纳妃,便是我的建议。” “……”叶煜没有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皇姐…还是忘记了吗?” 叶桢却笑着摇头。 目光突然变得悠远起来,她的目光穿过面前的歌舞升平,穿过外面的烟花漫天,穿过金水湖的如织华灯…穿过繁华富饶的燕京城,穿过...紫茵城的黑色城墙。目光似乎穿越了千里,望向了千里之外的上京城,望向了,上京城皇宫深处的那道明黄色人影。 “哪有那么神奇的忘情水……”叶桢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说道:“这一切...只是母后,想要让我忘记,给我的心理暗示罢了。可笑如我…真的以为自己对他没有半分感情了,还上前串掇着他纳妃生子,最后却又暗自悔恨…又想着为他分忧,带着月白…便去了极北之地。” 说着,她又叹息了一声,又饮了一口酒。 “明明喜欢,却一直对自己说…不喜欢。还一直…寻找自己不喜欢的证据…这样虚伪的我。” 叶桢笑着,对自己摇头。 叶煜怔住。 叶桢突然大笑开来,随后便站起了身来,朝着叶煜温和道:“我去后面走廊走走吧...不必派人了,我…想一个人走走。”说着,她又看了一眼下面穿得花枝招展的嫔妃,轻声道:“我看那眉心点桃花的不错…皇弟…你也该有后嗣了。” 叶煜眸光半敛,随后笑着摇了摇头,“既然皇姐说她…那便是她吧。” …… ****** 出云宫后面是一谭幽静的湖水,此时在月光与烟火的掩映下,显得微光粼粼,犹如漫天星辰都揉碎了放在湖中,搅拌了隐秘的梦。 叶桢从宫人处拿过了一盏红色的宫灯,在湖水前驻足。一手提着灯,一手提着酒。衬着她月白色的长衫,倒是平生了一股遗世独立的气息来。只是身旁氤氲着暖红的灯光,看起来…并不像是要羽化登仙而去。 耳畔依稀能辨身后出云宫二楼的歌舞声,也能听见烟火不停炸裂开来,簇拥成一朵的灿烂声响。目光中的远方,还能见着...因为假期,而嬉戏打闹的宫人。 叶桢微微的笑了笑,便寻了处干燥凉爽的位置,在一旁的亭角坐了下来。 真是...越来越喜欢孤独了啊。 叶桢对自己笑了,便提起了手中的温酒,对壶饮了一口。明明以前的自己…最厌的,便是喝酒误事了。但是现在...自己却是爱上了这样的味道。无论酒的味道好坏,总是能给自己慰籍。 有盛夏凉爽的夜风吹过,叶桢便微微的掀开了前襟,想要凭借着夜风,将自己身上的抑郁吹散。但是吹散的...却只是自己身旁的宫灯。 叶桢抬脚,便舒服地翘了个二郎腿,后背倚着身后朱红的柱子,微微抬头,就赏起了天上不曾散去的烟火。 让自己像个流浪世间,嬉戏红尘的不羁诗人。 就在她微笑着抬头,准备欣赏烟花的瞬间,耳畔,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 —七夕快乐。 她回头,便见着了自己的身后那一闪一闪的萤火。在这黑暗的湖边,上下飞舞着,闪烁这微黄的光芒,方才因为宫灯灭去显得有些昏暗的道路,也被这闪烁的萤火微微照亮。层层的萤火中,脚下的青石路由近及远,一眼望去,方才这条才走过的路,便犹如一条通向了梦中世界的道路。 而路的尽头,一道人影,正若隐若现。 ------------ 第二十五章 七夕之夜(二) 漫天的烟火在这一刻更加的璀璨了,湖面的星光亦是变得越发醉人。耳畔传来的,不仅仅是温和的男声,更有烟火冲天那一刹那的爆响,以及...远方宫人的传来的欢声笑语。 叶桢一愣,便轻声叹道:“你怎么来了。” 那道路尽头的人影没有半分动作,但是他的声音却依旧传入叶桢的耳帘。 他轻笑道:“怎么,不欢迎我来?” 叶桢笑着摇摇头,便起身站了起来,面对着远方那人,接着道:“既然来了...怎么不愿过来。” “……” 那人没有说话,但是脚下的步子还是动了起来,在转瞬之间,便已经到了叶桢的身边,看着面前一身白衫的叶桢,微微的笑了笑,便提起了叶桢方才的酒,往自己的嘴里灌了一口。 “苏公子…这儿可是皇宫大内,你这么偷偷摸摸的溜了进来,也不怕被禁卫军给抓了去?”叶桢的话是这样说,但是却没有丝毫声张,只是在苏子意的身边坐下。浅笑着说道:“今儿个可是七夕,苏公子怎么不去伴着美眷佳人,反而是溜进了皇宫,在我身上寻什么乐子?” 苏子意嘿嘿笑了笑,便偏头,看了一眼叶桢,似乎是在挪揄道:“可惜啊…郎有情,佳人却是无意。”只是目光中的认真,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 叶桢似乎并没有瞧见他眸中的认真,只是偏过了头,微微的勾起了嘴角,并不答话。 她不是不知晓苏子意的心意,但是她却是无力去接受。在用尽全身气力去爱上一个人之后,怎么可能,还有气力再去接受一个人……所以,面对苏子意的心意,叶桢...明知,但是,却绝对不会接受。 苏子意也预料到了她的反应,于是只是笑了笑,便偏过了头去。 一朵绚烂的烟花随即又在上空炸开,又是一阵璀璨的光火。 “清九…你就那么喜欢他?” 叶桢点点头,并不掩饰,直接便回答道:“是啊。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苏子意听见她的回答,便又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真的...我与你,就没有半分可能吗?” 叶桢点头,目光中盛满烟火与星辰。 “苏公子,如今本宫既然已经是残花败柳之身…你为何还要这般纠缠于我?况且…苏家就你一个嫡系,若是你入了皇家,本宫可不保证,你的苏家商行,会不会改姓…变成,我大楚的内库。”说着,叶桢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面上的笑容越发的荡漾起来,“说起来…以苏公子的身份...其实想娶一位公主...都是很简单的事情吧。” —毕竟,如今父皇健在,那么苏家...便再也无虞,皇弟即使再怎么想要拿苏家那富可敌国的产业开刀,都是动不了手的。 “所以,本宫很想知晓,为何是我?我叶桢虽然空有着一个长公主的身份,但是自从去年假死之后,这个身份便再也不起什么作用了。我叶桢…与苏公子的私交也并未曾好到何处去…苏公子,怎么就…盯紧了本宫不放呢?” 苏子意嘿嘿笑了一声,并不答话。只是将目光转移到面前泛着粼粼星光的湖面上,似乎没有半分头脑的说了一句,“清九…你说,你是女子。” “嗯?” “那日是中元节。清九你化名秦酒,站在文德桥上赏这满河的河灯。来来往往的人之中,脸上皆是满面喜色,唯独你,明明站在最为喜庆热闹的地方,明明我站在你的身后,瞧不见你的表情,但是却感受到了…你内心的孤寂......” “所以呢?” “所以我就上前搭讪了啊。”苏子意嘿嘿笑了,便接着说道:“没想到是上前搭讪之后,发现你是昨日方才见过的秦酒兄弟,便心觉有缘。就在想着要进一步交往之时,清九你却对我说…’在下,乃是女子’…” 苏子意说道这里,他的思绪便又回到那一年的中元节。 记得那夜,江宁城里吹锣打鼓,好不热闹。街上华灯如织,往来行人都是喜色面满,为佳节庆贺着。自己的心情也被微微的晕染,开始微微的享受起了这无处不在的喜庆安乐,但是...就在自己走上文德桥的那一刻,自己目光便被桥头那道落寞的身影给稳稳地勾住了,再也移不到别处。 明明只是穿了一件江宁才子们都人手一件的白色袍子,但是在那人身上,却是将她衬得犹如下凡得谪仙。悠悠的夜风,将她衣衫得下摆吹得微微扬起…分明周围都是围绕着暖橘色的灯火,但是在清冷的月光下,那道身影,却愈来愈显得清冷无双。 自己上前,便想着要结交,但是入目,却是…此前一度被自己认为是兔儿爷的秦酒…这样的反差,让自己错愕。但紧接着...却又是兴奋…因为她对自己说,“在下,乃是女子”。 还记得...她声音每一个字符在自己耳边响起的力度,也还记得,她声音之中,那似叹非叹的叹息...也还记得,那徐徐夜风,将她碎发吹得微微扬起的柔软…更是记得,她身前...一直向前,不曾回流的河灯,以及...两岸茶楼酒肆传来的阵阵声响。 … 只一眼,便义无反顾的爱上。 明明…自己连她女装是怎样…都未曾见过。 那夜的流水浮灯…乱了的...不止是叶桢的心神,还有...苏子意。 …… “没有人对你说过吗…你的眸中,氤氲了星光的时刻,是最美的。” 叶桢笑着摇摇头,她不曾见过自己眼中的星光,只见过…谢永暮眼中的星光,以及...他身后的满天星河。 “可是那个时候…我明明为的,是他。” 苏子意摇头,接着说道:“现在呢...你为的,还是他吗?” 叶桢低头,不曾说话。 这个时候,一阵歌女婉转的声音响起。 —鹅儿拦落旧时秋,频泼红绿水,漂摆过秦淮。 “摆渡过秦淮…”叶桢跟着低语… —此情流去便相分,似如君共我,隔落一席云。 …… “隔落…一席云…?” 苏子意望了叶桢一眼,将方才歌女所唱的内容又给唱了一遍。 一盏橘黄的河灯,便从上流缓缓落下,湖心,顿时出现了一点橘黄。 这是不能出宫的宫女们,接着这样的时日,放河灯来寄托自己的思念。每年的七夕,楚宫内,除了烟火,最常见的,便是这些零零散散的河灯了,一盏一盏的,犹如微芒。 “那一夜,也是如此。”苏子意望着前方那盏孤灯,便偏头朝着叶桢笑道:“只是清九…你,还记得河灯的做法吗?” “我...已经忘了。”叶桢低垂着眼帘,并不想再多说些什么。 苏子意也不以为意... 只是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拿出了一叠做河灯的材料,放到了叶桢的面前,浅笑着说道:“那我再教你一次可好?” 叶桢疑惑的眨眼,如今的她…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来做这些。但是苏子意这个时候已经忙活开了。只见他灵巧地将面前地东西分作两份,一份摆在了叶桢面前,一份摆在了自己面前。没等叶桢说话,自己便开始了手上地动作。 灵巧地手犹如穿花的蝴蝶一般,片刻之间,一盏红色地河灯便自他的手间出现。 “送给你。” 叶桢勾着嘴角,礼貌的接过。 她…并不在意这些,如今…她知晓这苏子意是想要做些什么,来打动自己。但是如今的自己,无力接受,也不想接受...所以,礼貌一笑,便已经是足够。 也就是叶桢低头的刹那,苏子意朝着暗中的某处,似乎张口说了些什么。 —轰。 一朵巨大而绚烂的烟花便在天空之中骤然炸开,明亮的烟火似乎是照亮了大半个夜空。紧接着...一阵金光便从空中爆开来,洋洋洒洒的飘落了一地。与此同时的...还有各色的...写着“七夕快乐”的孔明灯,开始冉冉升向天空。方才的金光便在这样的孔明灯光里,显得越发的耀眼。 叶桢偏头,便见着了苏子意。 他站在自己的面前,在漫天的金光下,显得越发的俊朗起来,身后的漫天的孔明灯将他的身影衬托得微微的有些温暖。不停炸裂开来的烟火将他的身影照得明明暗暗,犹如一尊神话故事之中的神坻。 之间他浅笑着,朝自己说道:“你把莲灯打开看看。” 叶桢依言。 一方朱红色的印章出现在她面前。 “苏家的信物…有他,即便是…你想要将苏家皆收入内库…都可以。” 叶桢沉默了半晌,便抬头,看着自己面前俊朗犹如神坻的苏子意,轻声问道:“为什么?” 苏子意笑笑,便回答道:“因为你是清九啊。” —因为你是清九啊。 …… —因为你是清九啊。 …… 这样的话...上一次,还是从谢永暮的口中,这么理所当然的说出来。 “让我成为你的驸马吧。” 苏子意这样说。 …… 不过叶桢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这里,她伸出了手掌,将方才洋洋洒洒落下的金粉接住了些许,随后在指尖微微揉捏… 似乎是好笑道:“苏公子…你还真是真是大手笔。这么多的金粉…也不知你用了多少的金子…你曾经寻美人一笑,也是这样的大手笔么?”却是没有回答方才苏子意的话。 …… “只是对你。”苏子意笑了笑,并不在意,而是自语道:“据说这样…的成功可能性,会大一些。所以…我就这样做了。不过,大概是没有什么关系了。昨日…我已经向陛下请旨。” 随后,他又接着说道。 “是太上皇陛下。” 叶桢怔住。 ------------ 第二十六章 七夕之夜(三) “我喜欢你,所以我会不择手段的得到你。不管你同意与否,都无所谓。只要你是我的人,那我便无所畏惧。清九,你怨我也好,憎我也罢,最后只要你是我的人,便好。” 苏子意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生硬,他偏头,看着叶桢的眉眼,面目似乎有些痴狂,“只是因为他比我先找到你,所以你便喜欢他吗?我不愿…我不愿…我!不!愿!如今既然你与他再无可能,那为什么不能嫁与我。我苏子意虽然比不得他权倾天下,但是...也绝对不会亏待于你!若不能娶你…那…此生还有何意义?” —若不能娶你…那…此生还有何意义? 这句话被风声拉得很长很长,曲曲折折的钻进了耳畔,犹如一场温润的春雨,飘落进了叶桢早已冰封的心间。霎时间,春回大地,姹紫嫣红。犹如翩翩蝴蝶,在她的心尖翩然飞舞。 …… 我...叶桢何德何能啊? 苏子意非我不娶,谢永暮许我倾国以聘...江月白虽从未曾说过什么…但是只要自己回头。他,从未离开过。明明…自己是这样的自私,这样的任性...但是为什么… 此生能有你们这般待我,倒也…不虚人生。这天地…我来过。 叶桢叹了一口气,似是在安抚,“你就那么确定…父皇会允你!” 苏子意轻哼一声,眉眼一挑,便接着道:“你的身子…我已经禀告了陛下。无论你如何怨我…我,都不愿意!看着你再一人孤单寂寥…”说着,他的声音开始慢慢柔和了下来,微微上前了半步,拉着叶桢的手,“清九…清九…嫁给我罢。以后…你不会,再是一个人。你想要的…只要我有,全部,都给你。” “为什么?”叶桢低头轻声问道。却是没有挣脱,而是细细的感知苏子意的手掌。这手掌…并不比谢永暮温暖,但是...胜在心安。 苏子意见她没有挣脱,手上的力量便更大了一分,脸上的喜色,怎么都掩饰不住。 “因为你是清九啊。” …… 又是这样的一句回答。 叶桢叹了一口气… “什么时候。” “下个月初五。” “你确定?” “确定。” “那好。” “……”苏子意的声音在这里似乎突然高了一度,他拉着叶桢的手,“可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 “有…什么重要吗?” “毕竟…” 叶桢笑着摇摇头,低声道:“我…忘了。” 苏子意怔住。 …… …… 叶桢最终还是允了他。 并不是她已经忘记了谢永暮,而是不忍。她知道…只要自己再拖一天,对于三人都是煎熬。江月白已经来来回回的拜访邑清宫几次了,虽然明着不说…但是自己却能感受到他炙热的情意。可是...自己的父皇,可是杀了他的生母啊…这样的身份...要她如何再应? 况且,两人一直都是知交好友,若是真的就这样嫁与他...以后,大概会尴尬的罢。太过熟悉的人,真的,不适合做夫妇。所以...叶桢应了苏子意,不是因为喜欢。 而是,陌生。 …… ****** 回到邑清宫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叶桢坐在寝宫里,将周围的宫人的驱散了出去,也将暗中守卫的人也给驱散了。自己则是肚子抱着一坛酒,翻上了邑清宫的屋檐,背靠着屋檐上的脊兽,一手提着酒坛,朝着远方的绚烂看去。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子时,但是燕京城的热闹似乎并没有减少些什么。不过这这个时候宫内已经是寂静无声。虽然叶桢的母后当年许了一个承诺,但是毕竟还是皇宫大内,过了子时之后,就必须得安静下来了。所以...这个时候叶桢能看到的,只能是远方金水湖上不曾停歇的烟火罢了。 各种富丽堂皇的宫殿屋檐,曲曲折折的从邑清宫一直蔓延出去,两边是零碎的灯火,犹如一条充满了烟火气息的道路。只是...这里是皇宫大内,所以...这样的感觉,只能是错觉。远方金水湖上,流光溢灿的画舫悠悠的在湖上缓缓行驶,掩映在一片一片的建筑物之间,又与两岸不灭的灯火相依偎,犹如浮于天际的玉宇琼宫。 叶桢望着远方金水湖上的画舫,神色微敛,便拿起了...此前道天歌送来的那只短笛,仔细的端详了起来。 在淡淡的月色下,这只碧绿的短笛似乎更加青翠了。那温润的碧绿,似乎在这月色下纷纷活了过来,在短笛上,来回游走。一阵阵的,散发着清冷的气息。 叶桢捏着短笛的手紧了紧,便想着...就此丢下去,将此玉笛摔碎,便…再无可恋了。但是几番欲扔之下,还是将玉笛又收了回来,在手心细细的摩挲着,似乎在感受,这玉笛主人手上的余温。 “你要我…怎么办?” 她低语了一声,看着手中的玉笛,随后便叹气。 再接着,便将玉笛放到了唇边,一阵...断断续续的,犹如初学者的笛声便从这邑清宫的屋顶奏响,惊起了永安颠前那株合欢树上的飞鸟。 这是她第一次,奏响这玉笛。 她只是稍稍的懂得一些玉笛的基本乐理,并不知晓...应该如何吹响。所以这个时候的笛声,并不如何优美动听,反而是有些呕哑啁哳。在这样的时刻响起,便微微的,有些扰人了。果然,不多时…叶桢便听到了西面的殿堂中,有什么嘈杂的声音传来。 不用想,叶桢也知晓,这是被自己扰了清梦的人。所以…没过多久,叶桢还是停下了唇便的吹奏,想念起…那一年在江宁城之时,他为自己奏响的每一次。也在后悔着...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没有熟习。 否则…在这个时候,大概自己,也能吹奏一曲完整的笛音罢。 …… 就在叶桢暗自后悔的时候,一阵笛音却又骤然响起,笛声清浅,犹如月光下的湖水,在夜风之中…微微荡漾。 叶桢一惊,目光便开始搜寻着那笛声的来源。 这样的笛音…与他,真是相似啊。 紧接着...又不知从何处...又响起了一曲笛音…与方才响起的那一曲,渐渐相合,最终合奏。 叶桢美目流转,便起了身来,将手边的酒坛提起,又豪饮了一口。随后便从屋顶之上下来,朝着...自己最初听到的那笛声之处…走去。 又夜风吹拂而过,叶桢将前襟微微的敞开了些许。这个时候她美酒有些上头,所以并不在意什么公主礼仪之类的东西,只是想着..自己要去寻那一出笛音罢了。越走。那笛音便越发的温润,叶桢似乎能听到...那笛声之中的浅淡哀思,以及...惆怅。 叶桢一路追随而来,终于...停在了一处有些偏僻的宫殿之前。 她一愣…这不是,父皇所在的位置吗? 她皱了皱眉,便跨步而进。她并不需要说些什么,门口的守卫自然是识得叶桢,知晓她是太上皇最为疼爱的公主,所以并没有阻拦,便将叶桢放了进去。 笛声未停。 悠悠如水。 叶桢绕过新刷了红漆的前殿,又绕过了后庭那假山楼台,最后…到了这宫殿后面的那一处小小的石台之前,看着....自己的父皇,正拿着一只苍白,不知材质的笛子奏着曲子。那悠悠的笛音,便是从此处响起。 自己...从未见过父皇奏笛呢。 之间叶泓依靠在那石台的立柱旁,穿着一件水青色的长衫,头纨了一个最为常见的书生髻,只插了一直碧绿的玉簪。远远看去...倒是有几分风流才子的意味。只是...叶桢的表情微微的有些奇怪…这样的父皇。 他是曾经的一代明君。令敌国闻风丧胆的铁腕帝王...这个时候,却是打扮得如同一个书生一般...这样的父皇,究竟…是想要做些什么? 好在并没有让叶桢疑惑太久。 没过多久,那笛声便渐渐的急促了起来,跟着叶泓合声的那笛声也渐渐的有些急促。 叶桢只听见…不知在什么时候,远方那笛声,越来越近了。 半晌之后,笛音稍止。 父皇浑厚的声音便从石台处穿了出去。 “书儿…既然来了,为何...不肯相见。难道…你还没有原谅我吗?” 叶桢美目闪过一次错愕…“书儿”这是,母后? 其实自己也是好奇过的,在说书人口中绝代风华的母后…为什么,会在极致的绚烂之时,便香消玉殒,悄然离去。明明在世间之中都传说着,母后与父皇的感情甚是笃定。但是为什么…母后明明未曾死去,却…不肯与父皇相见。 记得自己当初问母后的时候... 她只是摇头,但是并没有说话。但是叶桢分明能察觉...母后目光之中,那不可遏制的深厚感情。她也有想过,将母后还活着的消息告诉父皇…但是母后却说,父皇知道。只是自己…不愿见他。 父皇与母后的感情,叶桢不曾知晓,懂事以来,母后便已经香消玉殒,所以…她谨慎的,并没有对叶泓说什么。长辈的事情…终究,还是要靠着他们自己解决。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个白色的人影,不知从何处飘飞而来,背后月色撩人,衬得那道人影...如同明月的使者。 人还未到,声音便及了。 “叶泓,真是...好久不见啊。” ------------ 第二十七章 七夕之夜(四) 略微有些沙哑的女声从月色之下响起。 叶泓看着月色之下,款款而来的那道白色身影,整个人都变得激动起来,连身体,都微微颤动着。多年的养气功夫在这个时候似乎丝毫无用。身为一个执掌天下的帝王...这样的表现,简直就是一个方出书院的学子。 —确实如此。 叶泓如今穿着的那一身水青色的长衫,头还纨了一个书生的发髻,那哪里似一个稳重的长辈,简直…就是一个毛头小子。 叶桢并没有疑惑多久,便看见自己的母后来到了自己的父皇面前,紧接着,清冷而嘶哑的声音便自此响起。 “书儿,也是你叫的?”说着,她冷哼了一声,便朝着叶桢走了过来,面目依旧被那张银色面具给遮掩,但是叶桢却能感受她脸上的笑意,她笑着对自己说:“桢儿,你怎么来了?” 叶桢面色有些发白,这个时候…自己的父皇和母后,明显不对劲,自己这个时候,大概…不大好掺合进去。于是她只是嘿嘿的笑了笑,便转过了身子,表示自己并不想说什么。 在她身后的叶泓见着叶桢的动作,脸上便笑开了。接着便上前,走到了她的身边,接着说道:“我…都这样唤你二十年了。为什么不能这么叫?” “哼。”她冷哼一声,“我秦书早已与你恩断义绝,我也不是你的皇后,若不是念着桢儿,你以为我会出现?” 叶泓干笑了一声,表现丝毫不像是一位纵横捭阖的帝王,而是对着自己心上人的青涩书生。他没有说话,只是再次上前,走到了距离秦书不足三步的距离,似乎是有些讨好的说道:“书儿…你都已经出现了,那…你肯定原谅我了。”说着,他看了一眼叶桢,低语道:“在桢儿面前...我们...还是…” 话还没有说完,秦书便冷冷的回绝,“我说过了,今日前来,只是为了桢儿。我和你,并无什么关系...不要用’我们’…我和你,早已不是同一路人。” 叶泓的脸色一黯。 “这十几年来…我遣散了后宫,将清妃一脉尽数灭去,为你报仇…连…两年前,那场刺杀…我也是配合着你…只要是你想要做的...这些年,我都,配合着你。”说着,他声音顿了顿,便看着秦书脸上的那张银色面具,叹息着说道:“为什么…还不愿,以真面示我?” 秦书抬头,看了一眼月色,银色的面具,在月色下泛着清冷的光,叶桢似乎感觉到了自己母后口中的笑意,“这些,可是我求你的?” 叶泓脸色更加黯淡了。 “我想要的...你从来,都不曾给过我。”秦书冷哼着摇头,但随后还是伸手将自己面上的银色面具给取下。 一张有些苍老的容颜,随即便出现在叶泓的面前。 这一看,叶桢便瞧出了问题。 父皇和母后…似乎,不大对称。 父皇明显,更加年轻,俊朗一些。虽然人已入暮,但是俊朗却不减当年,眼角的皱纹并不多,而且还为他平添了一丝儒雅。而自己的母后…虽然依稀可辨当年的绝色,但是...眼角和额头那些细密细纹,是怎么都掩饰不住。 叶泓见到了秦书那张沧桑得不似当年的脸,神色便变了。只见他惊怒着上前,便走到了秦书一步远的位置,仔细的打量起了秦书那张...被风霜岁月侵蚀的脸庞。 发鬓有些斑白,与十三年前,最后一次见她丝毫不同。尤记得那时她青丝如墨,就像是芬芳的兰草。但是这个时候...这样干枯的发...真的,是她吗? 眼角和额头也爬上了细密的皱纹,若是她脸色不变,还察觉不到,但是方才叶泓可是瞧了个仔细。就算是微笑,就算是皱眉…眼角以及额头的细纹都是那么细密。当初…那个肤如凝脂,面若桃李的天下绝色呢? 他颤抖的伸出双手,想要…去感知面前的这个女人,是不是当年令自己心醉沉溺的那位佳人。可是...当他刚刚伸手,面前的女人便后退了两步,没有理会他。闪步到了叶桢的身边,朝着叶桢问道:“你父皇,是不是将你许给了苏子意?” 叶桢一愣,随后点头。 看着叶桢的表情,秦书脸色似乎更加不快了,转身便急促的问道:“你就这样决定桢儿的幸福?” “否则呢?”叶泓含怒反问道:“桢儿如今…又如何嫁人?苏子意人不错,对桢儿也好。就算是不信我,你还不信苏老鬼?” …… 秦书愣了愣,半晌之后,还是点了点头。她也知晓…苏子意,真的,算是如今叶桢…最好的归属了。但是,她却依旧继续问道:“当初…为什么要桢儿去和亲?” 叶泓沉默了半晌,便低声,无奈的解释道:“还不是...想要引你出来。” 秦书皱眉,额头的皱纹便越加的细密起来,“万一!万一…桢儿那个时候,就真的和亲了呢!” “不是…没有去和亲出去吗?”说道这里,叶泓深吸了一口气,水青色的长衫下摆似乎随风微微飘扬了起来,又问道:“何况…你不是让人来刺杀我了吗?否则…那个时候,我也不至于...就这么假死。” “嗯?”秦书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叶泓偏头,看了一眼叶桢,又看了一眼秦书。便叹息着说道:“如若不是你,怎么使得出那一手的好毒术?如若不是你…你以为我当真就这样’驾崩’?” 叶桢听到这句话,便有些好奇的回过了身子,望向了自己的母后,只见她眉头似乎皱得更深了些。 随后,便间着自己母后抬起了头,对上了父皇那双漆黑如墨的,盛满漫天月色的眸子,冷哼着问道:“所以,你就驾崩了?” “书儿要我死,那我自然便死。”叶泓极快的回复了一句。 秦书愣住。 她白色的身影似乎微微有些颤抖。 她闭了闭眼,便大笑开来,笑声嘶哑而畅快,在这座沁凉的宫殿里回荡了好远。叶桢甚至是听到,一声凄厉的猫叫声远远传来,显然是因为她的笑声而惊吓。待她终于平静了下来,才发现,面前的叶泓似乎脸色有些难看。嘴角便勾起了一个极为绚烂的笑容。那明媚的样子,竟然是让叶泓为之一怔。 只见她笑着说道:“你可知道,那…并不是我!” 叶桢闻言,面容有些苦涩。 她知道…母后说的是谢永暮,并不是自己。刺杀父皇的...一直都是谢永暮,与自己的母后,哪有半分关系。 想到这里,叶桢的眉头倏尔便皱了起来。 以父皇的精明…怎么会以为,刺杀自己的,是母后呢? “那手出神入化的毒术...除了你,这时间,还有何人?” 父皇的声音紧接着便传来了,恰到好处的,又加深了叶桢的疑惑。 母后嘲讽的笑了一声,便说道:“我的弟子啊。” “……” 叶桢愣住。 谢永暮,是自己母后的弟子? 她眨巴眨巴眼,内心竟然是有些许的苦涩。这么多年,自己都不曾见过母后…但是他…却是完整的,传承了母后的衣钵。如果我能有母后的三分功夫…也不至于,在那一晚… 但是此时容不得她多想,母后嘶哑的声音便继续传来。 “叶泓,你口口声声说给我想要的一切,但是...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从来不相信我。当年清妃说我虐待了煜儿,你就信了。当年清妃说我恃宠而骄,心狠手辣的处罚了你喜爱的宫女。当年…清妃对我动手…你都以为,是我欺她…呵,叶泓。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掌控了所有的真相...从来不曾信我…” 说道这里,母后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我怎么狠得下心…对你动手…” 叶桢似乎…能够感受到,自己母后声音之中的那一抹哀伤。于是她忍不住,又偷偷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母后。却只是见着,她有些癫狂的抬起了头,指着自己的脸,大声喝道:“你知道吗!就是你那人畜无害清妃,当初毁我多深!你看看,看看我这张老脸!藏红花加羽扶苏,再加上二两桑夏...这样的方子…致人衰老你不是不知道!看看...若不是这药…如今的我,又怎么会是这副鬼样子! 你竟然还亲手…将这药送给我…叶泓,你真是...好狠的心!可笑…真是可笑,可笑你一世英名,最后,不也毁在我这个小女人手中?哈哈...你终于,不再是皇帝了。不管有心还是无心…叶泓,我那徒儿…其实我并不怎么知晓他的身份…不过,他也算是为我报了仇。哈哈...报应,真是报应…你的皇帝之位…也还是卸了。我以为…你会守着它,过个地老天荒呢….哈哈...” 叶桢怔住... 母后并不知晓…谢永暮的身份吗?而现在她说的这些…自己从不曾知晓…父皇,难道真的这样对待过母后吗?这样的绝情绝义,真的,是在自己面前,对母后一往情深的父皇吗? 于是她偏头,看向自己的父皇。想要知晓…自己父皇的解释。但是,让她始料不及的是…自己的父皇,竟然是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并没有否认。只是张了张口,却并没有说些什么。 母后嘶哑的声音继续传来,配合着那张略显老态的脸,竟然是有些歇斯底里。 “天下啊天下。”母后冷哼了一声,此时她反倒是不逃了,而是径直走到了自己父皇的面前,大笑着问道:“是...当初的清妃,她身后是整个杨家门阀,你为了天下,不能和她翻脸…我知道,我也理解。所以...那个时候,我不怨。只是...为什么,你却连一个解释都不曾说…我不是不懂大局的女子,但是叶泓…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吧!” 父皇终于憋出了一句话,但是在叶桢看来,却有些干瘪。 “之后…我为你报仇了。现在...杨家已经是烟消云散…” 母后沉默了,但是脸色却依旧阴沉。 过了一会,她才又轻飘飘地说道:“就算没有我…你也是会将杨家给灭了的吧。” 是啊…当年的杨家,权势之大…只要是帝王,便一定容不下这样的家族存在。若是没有母后,想来…父皇也是一定会在之后,寻个什么由头,将其灭掉的吧。所以,叶桢便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父皇总是这样…将天下看得太重。 但是...这样的作为,对母后,伤害何其大。 于公,他没有做错,反而是做到了一代明君之典范。但是...于私...这样的做饭,不可谓不伤人。 她的耳边,又响起了父皇多次对自己念叨的一句话。 —为帝者,最忌讳的,便是情之一字。 那谢永暮呢...如今的他,也是帝王,会不会…和父皇一样。就算自己嫁给了他...最后,是不是,也会变成...和母后一样。 她不想…变得和自己的母后一样,张口闭口,全是委屈。 她叶桢,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 寂静的月色下,母后与父皇都沉默了。 叶桢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贸然说话,只是别过了头去,不再看自己的父皇母后闹着别扭。其实…就算父皇这样对待过母后,但是叶桢...还是站在叶泓这一边的。毕竟…叶泓养育了她这么多年。除了那场有头无尾的和亲闹剧之外…自己的父皇,几乎对自己是有求必应... 反倒是自己的母后...虽然明显是受伤的一方...但是这么多年,明明没死,却不肯和叶桢相见。忍心…将叶桢一人丢在寂寞凄清的深宫里。无论当初她受过怎样的伤害…在叶桢看来…都不重要了。 现在的叶桢,只是把自己当作一个…被人抛弃的人罢了。所以...这个时候,她的想法,是支持着父皇。就算…当年的往事里,父皇再做过什么错事,但是这么多年…父皇,也应该偿完了。 她不止一次看到...空闲时刻里,父皇抱着自己母后的画卷看得出神... 也不止一次看到,父皇周围忠心耿耿的太监,劝诫父皇要多播种雨露…但是父皇…却始终守着空荡荡的后宫,不曾有半份动作。 作为一个帝王... 叶桢觉得,他做的...已经足够。 所以,在叶泓问出那一句话的时候,她便也如同自己的父皇一样,用期待的眼神,看向了自己的母后。 “书儿...曾经都是我的错...十五年过去了...我该还的,也还了。现在,我想带你完成你的心愿,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夜风将他的墨发微微吹起,也将他水青色衣衫吹皱。 秦书仿佛看见了,二十年前在江宁城的那个夜晚。 月色如往昔一般迷人,荡漾了整个秦淮。那个时候的他,还不是皇上,只是一个蛰伏的皇子。那夜里,他穿着一袭水青色的长衫,微凉的夜风将他的衣衫吹得微微上扬,他站在自己的面前,用满是深情的眼眸,信心满满的朝自己问;“秦姑娘,你愿意,让我陪你完成你的心愿吗?” 只一眼,便心生爱慕。 ------------ 第二十八章 婚讯 七月初九。 一道来自深宫的旨意犹如一道闪电般打破了燕京的平静。这份从深宫之中颁出的旨意,是关于苏子意的。在苏家谋反这样的流言发生之后,这道旨意的内容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一个穿着青皮衣衫的老太监嘴皮子不停的翻动着,但是苏子意却除了第一两句话能勉强听懂之外,此外便再也听不懂了。他跪在范府大堂前,低头看着地上的青砖,虽然听不懂那太监上下翻动的嘴皮子究竟说了些什么,但是...他的嘴角,却是勾起了一抹愉悦的微笑。 圣旨终于念完了,苏子意忙将接旨的规矩做足,高呼万岁之后,再将圣旨收下,手中,却是毫无烟火气的,朝着老太监递出了一张银票。那老太监微微一瞄,便看见了那数额,脸上的笑容便越发的灿烂了,所以也就没有纠缠,恭喜了几声之后,便离去了。 等太监离开之后,苏子意才又将圣旨打开,仔细的看起了上面的内容。 仔细一看,脸上的笑,便又荡漾开来了。 其实圣旨上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给苏子意封了一个八品小官。以苏子意的身份,这样的官位自然是不被他放在眼中的。自家父亲本身都有爵位,自己此后也是要继承的。不过他在意的是...这个官位的本身。 —太常寺协律郎。 太常寺是掌宗庙祭把的地方,协律郎这个官职虽然只是八品官,但可以随意出入楚庙。乃是…一个非常亲近皇室的职位。一般...除了驸马之外,是不会封给别人的。 既然自己封了太常寺协律郎,那么自己娶叶桢这件事,已经算是板上钉钉了。所以...苏子意脸上才荡开了这般明朗的笑容,将周围的婢女,都引得脸色微红。 …… 邑清宫。 叶桢坐在永安殿前的合欢树下,看着自己手上的那张明黄色的圣旨,眉目倦怠,没有表现出什么开心或者是惆怅。仿佛上面所书的那个女子…并不是她。 “公主叶桢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且太常寺协律郎贵而能俭,无怠遵循,克佐壶仪,轨度端和,敦睦嘉仁,特赐叶桢公主与太常寺协律郎,初定八月十五,中秋得佳姻。” 并不是没有人质疑,为什么前年死去的公主,这个时候,再次出现。而且…还即将下嫁于苏家的公子。但是此时的叶煜也非彼时叶煜,面对众人的疑惑,反倒是显现出了一个天子的气度来,据说…他只是对着朝臣们说了一句,“朕说她是公主,便就是公主,谁…还有异议?” 不得不说…这两年得打熬,将叶煜从一个青涩至极的小子,打磨成了一个拥有无上威严的大国之主。也将楚国的朝堂,变成了他自己的后花园,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反驳。 毕竟…一个公主的出嫁,实际上,并不能代表什么,至多…也就是浪费一下,陛下的内库罢了,与朝事无关。 …… “怎么样,后悔了吗?”叶桢的母后看着叶桢拿着那张圣旨出神,便笑着说道:“这旨意还没有正式的颁布下去,煜儿只是大致在朝堂上说了,如果桢儿不想嫁…不嫁便是。” 叶桢眼帘半阖,并没有说话,只是挑起了面前桌上的一盏清茶,放到嘴角,饮了一口,说了一句,“苏子意...是一个不错的人。” 却是没有说...自己到底嫁是不嫁。 秦书叹息一声,便伸手,将叶桢的茶杯里残茶倒去,沏了些新的,送到她的手边,幽幽说道:“嗯,他…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女婿。” 叶桢便微微的笑了笑,过了一会,却是咬了咬下唇,轻声朝着秦书问道:“母后…当初…你是怎么收他为弟子的?” 秦书自然是知道叶桢口中的人是谁,不过她并没有回答叶桢的问题,而是...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儿,慈爱地问道:“桢儿,你…是不是忘不了他?” 叶桢点头。 这一点,她从来不反驳。 秦书见着她地反应,便微微地笑了笑,眼角地皱纹都泛上了些许笑意。便缓缓地开口,朝着叶桢说…自己当初为什么收他为弟子。 …… ****** 天启十三年。 皇后假死的,第五年。 这一年里,叶煜成了太子,吴国的质子入燕京了。 那一年扶风青云山的桃花开得极为绚烂,一簇一簇的,远远看去,漫山遍野都是浅淡的粉红,微风一吹,花香便晕染了整个青云山。 这个时候,入京的质子,方才经过这青云山,便闹着要下车去赏花。 跟着质子来的,自然是知晓这位的下场不会太好…所以带队的官员,在这个时候,也就应了他,让他在车队停下的时候,谴了几人,随他上青云山。 就是这样的情况下,谢永暮与自己的母后,第一次相见。 初见,以为他只是一个某个富贵家的少年郎,上山赏花而已。但是言语之后,才发现…这位少年郎的身份不怎么简单。后来套出了…这少年居然是吴国的皇子之后,母后便是动了收他为徒的心思。 原因有二。 第一,谢永暮的天赋当真是极好的,无论是毒术的理解...还是关于骨笛的乐理。否则眼高于顶的母后..怎么愿意收他为徒,就算他是皇子也一样。 第二,还是因为谢永暮的身份。自己的母后…收他为徒,纯粹是生了一个恶心自己父皇的心思。所以...才将自己平生所学,大致都传给他了。 所以...谢永暮使毒的本事...才这般出色。否则…他一个皇子,怎么可能...学到使毒的本事。 …… 不过之后,母后却是后悔了。 所以...谢永暮入燕京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现身过。再也未曾管过谢永暮的死活…所以,母后是谢永暮的老师,但是叶桢,却是从来不曾知晓。而且…谢永暮也不知道,如何向叶桢说这一段经历。毕竟,他当时,也不知晓,那个带着银色面具的,要收自己为弟子的女人到底是谁。 …… 故而,谢永暮名义上是母后的弟子,但是实则...跟在母后身边,也没有多久。母后只是拿了一本毒医,嘱咐谢永暮时常温习罢了。而…那只苍绿的玉笛,便是母后赠给谢永暮的拜师礼。 后来的转变…倒是让她始料未及。 没想到...谢永暮尽然是凭借着自己冷酷的心智,以及无与伦比的天赋…将那本毒医熟习,而且…还成功的当上了太子。 最后…还因为一个不大不小的误会,逼得叶泓假死退位。使得叶桢…在一段长久的日子里,对谢永暮时常哀叹。因为...念着谢永暮,杀害了自己的父皇。 不愧是自己母后看中的人。 不愧是谢永暮。 …… ****** 有了这一层身份,叶桢越发的觉得,手中那张明黄色的圣旨烫手...这样亲密的关系。可惜,总是到了故事的结束,才最终知晓。一想到他曾经和自己的母后是师徒关系,叶桢的心底,便涌起一阵难言的悸动。因为...原来他们在不经意间,原来也曾有过这样的关联。 一直悬在腰间的那支玉笛也微微的发烫,一直...被自己悬挂在胸前的那块“谢”字玉佩...亦是如此。叶桢似乎感受到了他留在玉笛和玉佩上的温热体温。 不过如今,就算再有怎样的悸动...都再也与他无关了。 手中的圣旨越发的炙热起来,叶桢突然深吸了一口气,便唤来了昨夜里才回来的阿宁,叹息着说道:“将圣旨交给陛下吧…” 阿宁应是。 过了一会…她将手中的玉笛从腰间取下,又将脖子上,那块自己一直贴身守着的玉佩递给了自己的母后。 “母后…这笛…桢儿不想要了。” 秦书见着叶桢的样子,便宽慰的笑了起来,伸手接过。 她不是不期望…自己的弟子,和自己的女儿成为夫妻。但是如今…曾经那个小屁孩已经变成了他国帝王,女人不计其数。就算…他再怎么优秀,自己都不可能将桢儿交给他了。毕竟…自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那样的深宫…不适合叶桢。她也不愿,自己的女儿,步入自己的后尘。 所以见着叶桢终于是放下所有...便有些宽慰。 她...比自己坚强。 …… 距离七夕已经过去了三日。但是自己却始终没办法回应曾经令自己心动的那个人…她秦书…虽然心动。但是,成年往事,不是说忘就能忘的。但是...就这样离去,她也觉得心有不甘,所以,便在叶桢的邑清宫住了下来。 只是...终究还是难掩内心的烦躁。于是...阿宁看到了那首《玉堂春》。 浮生难解相思结,故人高歌已远。 十年悲欢随风寄,谁念当年! 笛声声断前缘,夜合凋落朱颜。 昨日已逐明月去,不如不见。 …… 七月十二。 圣旨下。 太常寺协律郎尚长公主。 婚期,八月十五。 ...... 婚讯很快的传到了吴国。 据说...那位至高无上的帝王,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暴怒如雷,将御书房的一支玉如意都给打碎。 ------------ 第二十九章 成亲 上京。 摘星阁。 谢永暮穿着一件天青色的袍子靠在摘星阁三楼的栏杆上,他远眺着整个上京城池,神色倦怠而冷漠。身后站着的是弄月,而身后跪着的,是聂荣。这个时候并没有其他人,只有这三人耳。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将自己身上的袍子微微紧了紧。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入秋,上京城已经渐渐的凉了起来。摘星阁位于上京的中心位置,又是最高的建筑,冷风一吹,自然是让人遍体生寒。不过弄月知道,面前的陛下,并不是因为风寒而作。 而是...心冷。 聂荣跟随了他大小也有六年了。 从云水村一个普通的俊朗小子,被谢永暮栽培成一个有勇有谋的青年俊士。虽然只是作为谢永暮影子一般的存在,但是聂荣得到的,已经够多了。何况...谢永暮离去之时…竟然是将整个吴国都交给了聂荣。虽然留下了不止弄月一个后手...但是,如同谢永暮这般的帝王,这样信任一个人,已经是极限。所以面对聂荣这样的作为,还是让谢永暮心冷了。 这三个月以来... 聂荣不仅将他后宫的女子都给沾染了个遍,还在自己的心腹位置上…插上了他的人手。 这样的作为...让谢永暮如何不怒。 虽然他并没有碰那些女子的欲望,但是也不代表…他就能忍受别人碰了自己的人。 而且…其后,聂荣更是将弄月支开,另提拔新人...这样的作为,不可谓诸心!这…已经算是谋国的倾向了。所以...谢永暮心冷。 心冷自己苦苦栽培多年的人,竟然是会背叛自己。 心冷…那把椅子上,令人沉醉的魔力。 更心冷的是...叶桢的婚讯。 …… 此前在谢永筍军营的时候,因为叶桢的昏睡,还有此后苏子意前来相救,所以自己并没有机会告诉他,言掌柜就是自己。 所以...叶桢并不知晓,那一夜,她身上的人,是自己。 虽然自己让道天歌前去送信,让叶桢等自己,但是...那一夜的事情,又怎好假口于他人。毕竟…叶桢可是女子,还是一个高贵的女子。这样直接就告诉道天歌,莫说叶桢会暴怒…连自己,都不愿。这样私密的事情,除了自己和她,并不想…告诉其他人。 谢永暮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将此事先行押下。 转身看了一眼聂荣,挑眉问道:“朕平日里,待你不薄吧。” 跪在地上的聂荣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他身上并没有缚绳,也没有中什么毒,更没有什么人拿刀剑指着他。但是他就是这样直直的跪着,仿佛有人拿着刀驾在他的脖子上,一不小心就是血溅五步的下场。 弄月间他不说话,便上前一步,狠狠的踢了一下聂荣的后背。 他本就是一介武夫,如今更是含怒出手,聂荣自然是讨不得好去,当即就吐了一口血。将微微泛白的地板,沾染上了鲜红的血迹。 谢永暮叹息一声,便继续问道:“权势就那么动人心?” 聂荣继续沉默着。 弄月见他依旧不回答,便又想上前施些惩戒。但是谢永暮却是微微的摇了摇头,示意他勿动。 “……”弄月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闷闷的答,“是。” 这接近四个月的时间里…弄月因为念着谢永暮尚未归来,能理国事的,也只有聂荣。他亦是不敢与他人说道,所以这些日子以来…看着聂荣的胡作非为,只能是暗自忍耐,静静的等待着谢永暮归来,甚至当聂荣设计将自己调走,也不反抗。只是...在背地里有一直是想将聂荣碎尸万段。毕竟是谢永暮的心腹,所以...一切都是为谢永暮所打算。 谢永暮见他始终不说话,便勾了勾嘴角,转过了身去。 有些嘲讽的自语了一声… “权势和财帛…当真是动人心啊。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当真是世上一大乐事。为了权势…连聂荣都会背叛朕…朕,当真是孤。孤王…孤王。成王便孤了吗?” 他笑着摇摇头,却是听见身后弄月小意地说道:“陛下…无论如何,微臣都不会叛您。” 谢永暮嘴角弯了弯。 弄月确实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可是...帝王的孤独,他又怎么了解? 上朝,群臣附和。 下朝,嫔妃送怀。 …… 每次出行都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跟随,前拥后呼的好不热闹。明明周围的忍都在有意无意的想要接近自己,只要是自己想要的,还未曾出口,便有体贴的下人送来……在这一片土地上,他便是神。言出法行…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可是,他依旧孤独。 明明自己有忠心耿耿的下属,有小意体贴的佳人。还有一心为国的朝臣,更有…一直护着自己的母后。但是谢永暮,依旧孤独。 他一个人坐在那把椅子上,高高在上的看着下面所有人的表演。 兴致来了,便随意赏些什么,兴致去了,便挑挑眉眼,换人上台。 天下犹如棋盘。 若是她在... 自己也不必这般孤独了吧。 谢永暮暗自想到。 …… 最后,谢永暮还是处置了聂荣,赐了他一杯毒酒,让他自尽于摘星阁。算是...给了一个体面的死法。比起他做的事情来,这样的死法,当真算是仁慈了。 处置完了之后,谢永暮并没有离开摘星阁,而是独自一个人站在了摘星阁的楼上,看着面前繁华如昔的上京城,饮酒睡去。 他并不担忧自己的安全,摘星阁下,一直都有…忠心耿耿护着他的军士。 …… 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在梦中,回到了自己的曾经。 那个时候自己刚刚入楚,只是一个被父皇抛弃的质子。除去了自己的皇子身份之外,便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地方了。自己的母妃在那个时候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淑仪,并不是后来的四大贵妃之一。 自己一路从上京走来,千里迢迢的...去受人宰割。 这样的憋屈,那个时候他虽然年岁不大,但是也已经知晓一些事理。 所以...从那个时候,自己便开始冷血起来。 便发誓...要登上大位,去洗刷这样的耻辱。去洗刷,这些人曾经带给他的痛楚。 所以在扶风青云山遇到那个怪女人要收自己做徒弟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反抗与犹疑,很快的便答应了。这个时候的他,仿佛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就算这根稻草救不了他,但是他也不愿意放弃。 自己自始自终都未曾见过那个怪女人的真实长相,但是在心底,却是一直谢她的。 虽然她不曾教导,只是一个甩手师傅。但是...那一本毒医,已经让他拥有了,微微自保的本钱,也让他…有了一项可以傍身的技能,虽然没有师傅教导,让他在这本书上吃了许多的苦楚,但是自己,在燕京城,有了些许的底气。 所以,他是真心的感谢…那个神秘而又强大的女人。 否则当初的自己,怎么可能绝地反杀,最后更是登上大位。 梦中。 幽幽的春风拂面而过,将他的发梢吹得微微扬起。 那个女人穿着一袭白衫,带着银色的面具,赤脚而来。 她音带笑意朝自己问道:“想不想…跟我学习毒术?” 他点头。 于是她就丢给了自己一本毒医,便再也不知去向。 …… 他试药被疼得死去活来;他因大意险些让自己废掉了一只手;路途中采集药材的时候,被毒蛇咬了一口…活活昏睡了三天;还有…他第一次用毒,杀掉通风报信的那人… 这些掩埋在心底的回忆,都在这场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的梦中再现。 一溪月色。 满山萤火。 年幼的自己,站在万仞悬崖上,对着苍天明月发誓。要让所有欺辱过自己的人,都付出代价。 …… 入楚,入住鸿胪寺,入住庆和苑,成为质子。 白云寺,逼她坠崖,刺杀叶泓... 云水村,前朝绢书,诱她揭秘... 江宁城,化名谢定安,监视左右… 燕京城,利用她救出自己的心腹... …… 画面一程一程的在自己脑海之中闪现。 谢永暮如今的状态便变得有些奇怪起来,能感知到外面的事物,知晓自己在做梦。但是怎么都无法从梦中醒来。心底...似乎一直有一个声音,要让自己沉溺其中,不再醒来。 可是他是谢永暮。 是从重重杀机里面闯过来的谢永暮,所以...即便心底的那个声音如何挽留,谢永暮还是从梦中醒了。 他抬起手边那壶已经凉透了的酒,朝自己的嘴里灌了一口,便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身边吩咐道:“回宫。” 预料之中的应答没有传来,谢永暮疑惑的转身。 一道火红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在她身后,一袭白衣的道天歌,正朝着他浅笑。 “你们怎么来了?” 梦生笑笑,便径直走到了谢永暮的身边,吹了一声口哨,调笑着说道:“陛下...您的警惕心,可真低。” 碎金色的眸子里,散发着令人沉醉的光。 道天歌也上前,站到了梦生的身边,亦是笑问了一句,“陛下,你知不知道,楚国那位就要嫁人了?” 谢永暮没有回答,都到了这样的地步了,难道自己还有机会吗?就算自己与她,曾经是那么亲密无间,但是所以的一切,不都总是会慢慢消失不见吗。 所以他只是浅笑了一声,便反问道:“你们…如何了?” 他问的,自然是两人如今…究竟是放没放下心结。毕竟梦生和道天歌的感情,他也是看在眼中的。故而有此一问。 本来以为梦生会继续躲躲闪闪,但是却没有想到,梦生却是偏头,笑着对着道天歌的脸吧唧了一声,看起有些猥琐。 道天歌便伸手,将梦生的腰间拦住,朝着谢永暮说道:“我们此番前来...就是知会你一声,我们...就要成亲了。” “啊?” “嘿嘿…”梦生笑了笑,碎金色的眸中满是柔情,“师兄这些年不好过…我也不好过。既然都知晓了彼此的心意,为什么不成亲?” “就算...曾经师父负我。但是...这些与师妹并没有什么关系。”道天歌接过了梦生的话,“那为什么,还要折磨自己也折磨师妹。爽快的成亲…有什么不好?反正此后…我们也不会在天门内居住。” “那你们打算如何?” 梦生和道天歌相视对笑,便同声说道。 “浪迹天涯…” “相夫教子…” 男女重声在他耳边响起。 “师兄!” “师妹…” 因为爱郎没有和自己同步的怒气女声响起,无奈的清朗男声也同时响起。 …… 但是此时,仿佛都距离谢永暮好远,好远… 他的脑海之中,又出现了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人。 她穿着一袭雪青色的长裙,仿佛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朝自己问:“你当真愿意...让我嫁给苏子意吗?” ------------ 第三十章 谁允红妆百里 八月初五。 距离叶桢出嫁仅剩十日。 永安殿前的合欢花已经渐渐开败,只余下一地的残红。叶桢穿着一袭火红色的嫁衣站在暗黄的铜镜之前,神色有些倦怠。 这是一件红底缎绣金纹宽袖窄腰的正红色礼服。下身是宽筒长裤,脚上踩着一双暗红色凤纹刺绣金底鞋。颈套项圈天宫锁,胸挂暗金照妖镜,肩披霞帔,手臂缠“定手银”,额间点了一粒美人痣。头戴八凤戏珠凤冠,耳着彩金碎玉环珮。 明眸皓齿,红唇丝火。 远远望去,那身段的风流,变能叫天下间男子为之疯狂。 可是叶桢似乎并不满意,她很快的便让一旁伺候着的阿宁过来,将自己身上的这些东西全部都给取下去。 华贵足以,但是叶桢总是觉得...有些许的不对。 至于是哪里不对,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阿宁上前,一脸惊艳地问道:“殿下,这一套真真是极美的…您怎不喜?”但是手上的动作确是没有停下,还是按照叶桢的吩咐为她取下了身上的环佩叮当,也取下头顶的凤冠霞帔。 待取完之后,叶桢才微微的转动着有些僵硬的颈部。阿宁见状,自然是小意的上前,在叶桢的脖颈之间不轻不重的揉捏起来。 叶桢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方才取下的那些东西,便挥了挥手,让阿宁先暂停,自己走到了一旁的软塌上躺了下来,随口问道:“这是今儿个第几波了?” “回殿下,这是第四套了。”阿宁跟了上去,待叶桢躺好之后,又继续手上的动作,方才褪下的那些嫁衣自然有人前去收拾。 叶桢闭了闭眼,那眸间的醉人风月便霎时消失,再也寻觅不到踪迹。 …… 这些嫁衣都是苏家送来的,从那日的圣旨下了之后,这嫁衣便是一天五六套这样送着。虽然皇宫内不缺这些,但是这也是心意。所以叶桢也只能是每次来了,便试一试。总归还是不能扫了苏子意的面子,毕竟两人都即将成婚了。 这个时候两人是不能见面的,所以叶桢也已经有七八日未曾见过他了。若无意外,在成亲之前,自己都不能再见他。 成亲实在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按照习俗,在成婚之前的一个月男女双方都是不能相见的。新娘子更不能在私下与男方相私会,否则婚后的生活必定是多灾多难的。而礼服之类的东西,在这一个月之内,自然会开始准备,所以叶桢这些日子便是在试嫁衣。 请帖也会在这一个月之内渐渐散发出去。不过请的人,可都是要经过仔细考校的。毕竟叶桢是公主,所以来的人之中,所以来人也需得有些许官身。而苏子意的身份来看,客人的名单也是一些有名望的贵人,所以拟定请帖也是一件麻烦事。 不过这些琐事都与叶桢无关,她所要做的,就是每日试一试新送来的嫁衣,喜欢的留下,不喜欢的送走。在最后几日,挑出自己最喜欢的便可。 真正忙这些琐事的,是苏子意。 这个时候的苏子意在干嘛呢... 他也和叶桢一般,在试着成亲所用的礼服。 他的礼服并不是大红色的,而是...偏重于红黑色。头戴爵弁形似无毓之冕,上衣是青黑色的宽袖外衫,象征天,下裳是象征地的纁色,有黑色缘边,喻阴阳调和。棕红色的蔽膝随裳,黑色大带,鞋为赤舃。 剑眉这个时候被婢女仔细的修饰过了,所以更显俊朗。本就是剑眉星眸的他,在这一袭正装的衬托下,便越发的显得气宇轩昂起来。 他和神色倦怠的叶桢不同,这个时候的他,浑身上下都已经充满了愉悦,一旁也不知换下了多少件衣衫了。但是他依旧兴致勃勃的正在试穿着,想以自己最是美好的面目,在八月十五那一日去迎娶叶桢。 一旁的奴仆一字排开,手上恭敬的端着新制的衣衫,等待着苏子意的传唤。 …… 傍晚时分,夕阳将天边染红,整个燕京城都沉寂在一片暖洋洋的红霞之中。叶桢这个时候刚刚用过晚膳,便一如往昔的,在永安殿前讲起了小故事。母后还是低调地住在邑清宫,期间叶煜也是过来看了。就算曾经再如何,但是他还是每日都前来请安,每日都行母子之礼,毕竟秦书乃是曾经的皇后,也是他的母后。 叶桢前几日便将木久接近了宫来。 所以些日子的永安殿前,便一直坐着了两个人,在听着叶桢讲故事。 坐着的,一个是叶煜,一个便是木久。 至于叶桢的母后,自然是不会参与到小辈之间来的。 … 据说,她这个时候依旧被叶泓烦这心。 不过...就算是被他纠缠着,但是她也没有离开...所以叶桢觉着...自己的父皇大概机会还是大大的有。 伴随着几声嬉闹,天色便很快的暗了下去,叶煜自然是不会停留在邑清宫,没过多久便还是走了,只留下木久在叶桢身边伴着。 这便是叶桢的日常。 …… 楚国景文第三年秋,邑清宫的永安殿前,走出屋檐之下的皇帝抬头朝已经谢尽花红的合欢树看了一眼,威严的脸上眼神仍旧明澈,却也带着些许的无奈,但更多的依然是平静的淡然,有萧瑟的秋风从永安殿前吹过去时,那一身明黄色的衣衫下摆便在风中轻轻摆动着。 这位已经登基了三年有余的年轻帝王,此时…又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在自己身后将着故事的叶桢,微微的苦笑起来。 他知晓叶桢忘不掉谢永暮,但是他也知晓谢永暮也绝对不会放弃掉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不顾所有便来找寻叶桢,消息穿过去是八月初,就算是马不停蹄的赶路…谢永暮也是不可能从千里之外的上京,在半个月之内赶到燕京城。所以这一场婚事...是不可能出现什么意外的。何况...谢永暮当真是愿意放下他在吴国的一切吗? 叶煜也是帝王,所以他明白…所谓爱美人不爱江山…这样的话,只是那些没有拥有江山的酸腐秀才说的。当你真的坐上了这样的位置之后…是绝对不会有这样的认知的。 不过就眼下而言...自己的皇姐…对这场亲事,似乎也太不上心了些,毕竟还是不愿的吧... 叶煜这样想。 唉... 自己也无暇顾及这般多的事情了,这并非是在叶煜生命中占了很重要的比例,毕竟他是帝王。他还有其它的一些事情要去想,要去做。叶桢虽然是他的姐姐,但是她的生活,却是轮不到自己来操心。只要她愿意,自己祝福便是。即便是偶尔顾及,但是最终也是无法干预结果的。 只是...或许在几十年之后,自己再次走过永安殿前,朝着合欢树抬起头的时候,会不会突然想起…在又一年的时候,自己曾是这样的忧虑自己的姐姐。会不会…在最终拥有一个好归宿。但是如今…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做,所以他无暇顾及,也不能过多在意。 也就是叶煜这一缕浅淡的担忧里,中秋节到了。 婚期,到了。 ****** 叶桢像个木偶一样被五个嬷嬷精心打扮着,挑选了近月余的嫁衣到了最后,也只是随意敲定了一件罢了。楚国的婚礼一般在傍晚举行,但是在寅时的时候叶桢已经被嬷嬷们从床上给拉了起来,开始往她身上涂抹些什么香料之类的东西。 今日这件礼裙是广袖窄腰的,下身倒不是直筒裤,而是大红色滚金边的直裙。将叶桢纤长的腿给完全的遮盖了起来,不过走动之间,依旧是能瞧着诱人的身段。 戴上凤冠披上霞帔缠上定手银又穿上金底刺绣凤纹鞋,将所有的礼仪全部都过了一遍之后,已经差不多到了巳时。她还未吃早饭,所以这个微微的饿了,不过新婚的时分,新娘是不能吃什么的,所以,还未等她说些什么,便被一群面带喜色的婢女们给推出了房,在永安殿的正厅开始等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鞭炮声从宫门外响起,叶桢身边的嬷嬷便慌张的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了一张绣着凤纹的红盖头为叶桢盖上。霎时间,叶桢的眼前便是一片的火红,能看见的,只能是忙碌的宫人们四处行走的脚尖。 木久也是穿着一袭红衫,她站在叶桢身旁,紧紧的握住叶桢的手,想要给自己的老师一些勇气。 伴随着一声—“新郎到—”的声响,叶桢便瞧着了前面有一双红色纳金边的男士脚走到了自己的身边,在自己面前停了下来。 叶桢握着木久的手微微摇摇头,将自己的思绪强行从两年前拉回来,脸上勾起一个苦涩的笑容,便在苏子意的搀扶下起身。最后又在木久的帮扶下,被苏子意背上了背。 说起来也是好笑,明明两人正在成亲,但是最为亲密的动作,还是成亲时日...新郎背新娘的动作。 成亲这件事,就算是皇室也不能免俗。 所以背着叶桢出了永安殿的苏子意,还是被嬷嬷们狠狠的戏弄了一道,什么跨火盆之类的事情也不知道做了多少。伴随着苏子意脚步的移动,叶桢堪堪看见了一旁的火红鸾舆。 又是一套例行程序结束之后,全身大红的叶桢才从苏子意的背上下来,轻移脚步上了头前的那方火红金边鸾舆。 整个过程里面苏子意都没有能与她说上一句话,对上一个眼神…… …… 待叶桢上了鸾舆之后,苏子意便骑上了前面那匹黑色的骏马。 此时礼乐声便开始奏响,周围的宫人们一直不住的说着吉利话,队伍行经之处,都好生热闹。伴随着一声一声的吉利讨喜话,苏子意也不知道散了多少的红包出去。耳边传来的喧哗让叶桢微微皱起了眉头, 明明知晓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但是叶桢的心间还是骤然便响起了曾经那人对自己说的话— “九儿若是嫁我,皇后的鸾舆可是比区区一个公主排场来得更大,莫说十里红妆,便是百里,我谢永暮也绝不皱一下眉。” …… ------------ 第三十一章 夫妻,对拜! 前方的礼仪官婉转的唱词又再次响起,将叶桢有些飘飞的思绪再次打乱。 羣祥既集。二族交欢。 敬兹新姻。六礼不愆。 羔雁总备。玉帛戋戋。 君子将事。威仪孔闲。 猗兮容兮。穆矣其言。 …… 伴随着前朝秦嘉的述婚诗,婚庆队伍离太和殿是越发的近了。 今日是叶桢成亲,故而叶煜亲自为她在太和殿上主婚。往日里的朝堂,在今日便变成了叶桢成亲的礼堂。不得不说…叶煜当真是有够为叶桢做打算。虽然叶桢本身是公主的身份,但是她依旧是不能上大殿成亲的。毕竟她…不是女帝。 这大殿若做成亲用,只能是…皇帝与皇后而已。 …… 叶桢听着前方礼仪官传来的婉转吟唱声,心中蓦地出现了一丝茫然。 她知晓这礼仪官念的是什么,她还知晓这首诗还有其二,甚至她还能熟稔的念出…其二的内容。但是,叶桢的心中,依旧茫然。 这样的诗词… 本该是,和他成亲的时候,被礼仪官吟唱的才对。 可是如今。 叶桢咬了咬银牙...... 明明,已经完全放下了不是么,但是为什么…自己到了这样的时候,依旧还想着他。依旧还期待着,他能够将自己带走。明明知晓,无论如何…谢永暮是绝对不会娶自己这个...已经破了身的人作为皇后的。也明明知晓,就算他能够日行百里...但是,这样短暂的时间,怎么够他从上京赶到燕京... 并且,将自己娶走。 更深一层… 就算他来了,自己…真的能放下一切,随他离去吗? 皇弟的圣旨已经昭告天下,苏子意请来的宾客也已经汇聚一堂...这样的时候,就算他来了。自己难道能放下身后的一切跟他走吗? 置皇家脸面不顾,置苏家脸面不顾,置…自己的脸面不顾... 这样的事情,自己真的能做出来吗? …… 叶桢叹了一口气,目光透过头上盖头的缝隙,维维的看向了别处。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清月宫,再经过钤云宫跨过水月廊便是太和殿了。准确来说...还有大约两盏茶的时辰…自己就要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下,嫁给苏子意为妻了。 礼仪官婉转的吟唱声再次响起。 这次是述婚诗的其二。 纷彼婚姻。祸福之由。 卫女兴齐。褒姒灭周。 战战竞竞。惧德不仇。 神启其吉。果获令攸。 我之爱矣。荷天之休。 …… 木久随着叶桢的鸾舆走着,听到这词,便低声朝着上面的叶桢问道:“老师,这首诗…也是述婚诗吗?” 叶桢点点头,也不怎么顾及婚礼之中新娘的礼仪,便随口对着木久解释道:“这是秦嘉的《述婚诗》(其二),与第一首不同的是,这首并不只是说新婚之喜…更有点拨之意。”叶桢的声音顿了顿,便反问道:“木久,你知晓,什么是’卫女兴齐。褒姒灭周’吗?” 木久一边走一边想着,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有想起这个典故。 叶桢未曾听到她的回答,嘴角便微微的勾了勾。 低声解释道:“卫女与褒姒都是历史上有名的红颜...提起两人,便是提醒婚后…切不可因美色误事。”解释完了,叶桢心中也是渐渐的沉了下去。 褒姒…卫女... 她忽而叹了一口气。 如果自己嫁给谢永暮…不,如果谢永暮如今千里迢迢来寻自己。那么自己…想来是做不成卫女...只能是褒姒了吧。呵...叶桢摇摇头,便将自己心中的胡思乱想给打乱了出去。都已经是要成婚的人了…还想这么多,有什么用呢? 谢永暮若来…自己不就成了那历史上的褒姒,而他,不就成了历史上…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了吗?这样的骂名...谢永暮,大概是不肯的吧。 …… 也就在叶桢胡思乱想的时候,却感受到一直平缓前进的鸾舆,已经停了下来。 叶桢便定神,用余光看了一眼四周,发现果然已经到了太和殿。便再次叹息,随后,苏子意下马,来到了叶桢的鸾舆之前,将叶桢给牵了下来。 叶桢凝神,便朝着朝堂看了一眼。 这是…她这些年,第二次上太和殿。 第一次…还是两年前,自己与决定跟随谢永暮,去上京的时候。那个时候自己打定了心思要随他而去,在走之前,想要再见一次叶煜,便扮作了他的仆从,上了朝。但是没想到...许久未见的皇弟,在高高的大殿之上,还是一眼就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太和殿还是老样子。 或许...它从来都是这副样子。 从叶泓的时候开始,叶桢便经常出入这太和殿,所以,一眼都能看出来,这太和殿,与十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就是围困住...帝王的华丽牢笼啊。 金砖铺地,楠木嵌金箔的九龙柱分做了九根,将大殿的穹顶给支撑了起来。高高的台阶将帝王和臣子的位置分割,分明是不长的距离…但是叶桢却知道…那是一个人,终其一生也到达不了的距离。 这个时候的太和殿已经铺上了层层红毯。从殿门口一直铺到了邑清宫门口,叶桢这一路来,便是随着这层层的红毯而来。四角也挂上了高高悬空的红灯笼。 黄绸与红缎装饰在太和殿的四周,将本是威严肃穆的太和殿染上了丝丝的喜气。有轻微的议论声从两边的官员处响起,叶桢的手心便开始冒汗。 苏子意轻轻的捏了捏叶桢的手心,示意她不必害怕。 这个时候,礼仪官婉转而高昂的声音便又开始响起。 “新人到—” 伴随着他的这一声呼喊,四周的声音变得弱了下来,两旁的官员开始眼观鼻口观心的沉默起来。因为接下来,叶煜便发话了。 “苏子意,朕且问你三个问题。” 苏子意松开叶桢的手,朝着叶煜微微鞠躬,朗声答道:“陛下请问。” 这幅面对帝王依旧不卑不亢的态度,倒是让周围的官员们眼前一亮。觉得这小子…倒不是想象之中那么愚笨。因为谁都知晓...若是苏子意娶了叶桢,那苏家的财产,顾及就会并入内库,所以在未曾见到苏子意之前,便一直觉得…苏家这位大少爷,大概...见识短浅,而且…不懂权衡。 叶煜自然是无暇理会自己官员们的看法,他的第一问已经出来了。 “苏子意,朕且问你,若有一日,长公主人老珠黄,红颜迟暮,你会待她如何?” 还未等叶煜的话音落下,苏子意的回答已经从他口中传出。只见他直直的对上叶煜的眼眸,便朗声说道:“不曾知晓,有多少青年才子,曾眷念过她那翩若惊鸿的身影,也不知晓,有多少人,思慕她的容颜美貌…无论,他们是假意或者是真情。但…”说道这里,苏子意便转身,又对着面前的叶桢,柔声而深情地说道:“唯独吾一人,眷念你心间那圣洁的魂魄,眷念你迟暮脸上,痛苦的皱纹。” …… 叶桢的身子一颤,若是有人将她的盖头掀开,便能见着她那惊异至极的神色。一双美眸在满堂的红色之中微微的流转着,她透过盖头,看向正低头深情望着自己的苏子意,却…微微的苦笑开来。 为什么… 明明自己不曾为你做过什么… 恍惚之中,却又见着了,面前的苏子意,用口型对自己说了一句… “因为你是清九啊……” 明明苏子意未曾说这句话,但是叶桢就是知晓,苏子意此刻,想对自己说的,便是这句话。 …… 听到苏子意的答案,满堂都沉默了。 过了半晌,叶煜的第二个问题,才又从殿前穿了下来。 “苏子意,朕且问你,若有一日,长公主被人侮辱,受人伤害,你当如何?” 苏子意此刻才微微的沉吟了半晌,随后才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回答道:“臣...定!不!死!不!休,灭!他!满!门!”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官员们的私语从四周传来,皆是为苏子意担忧,毕竟…灭他满门这样的话...怎么来说,都是越矩了,所以皆是皱眉看着座上的叶煜,微微有些担忧起苏子意的下场来。虽然这个时候陛下或许不会说些什么,但是...难保以后。 与他们猜想不符合的是...叶煜竟然是是微微地笑了笑,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问道:“苏子意...朕且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长公主,与你苏家家业比起来,孰轻?孰重?” 这话一出,满殿地气氛却是更加地凝重了起来... 任谁都知晓,就算…叶桢身份高贵,但是...怎么也抵不上,富可敌国的苏家吧。那一笔财富…几乎是,足以支持着楚国与吴国打长达十年的仗了。 苏子意的表现再次将众人的惊到了,只见苏子意微微的笑了笑,便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印章,递到了一旁的小太监手中,示意他呈上去。 “当然是…她重!”苏子意首先回答了叶煜的问题,随后又接着解释道:“方才...那是苏家的信物...陛下若想要,尽可拿去,臣…只想娶公主罢了。” 前面的话还未曾有什么影响,但是后面的话一出来,整个大殿便纷纷议论开了,任谁都不不会明白,苏子意,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魄力。毕竟,那可是富可敌国的苏家家业啊! 叶煜却是看都不看那印章一眼,拿起之后,便朝着苏子意抛了过去,“苏子意,朕不要你的家业,朕只要…你好好待我长公主便是!” 苏子意眼疾手快的接住印章,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叶煜。 他一直以为...叶煜亲自下旨同意,便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所以这个时候…看见叶煜竟然是将印章又还给了自己,微微的有些错愕。 不过这个时候容不得他多想,因为... 礼仪官的声音又开始响起了。 “一拜天地—” …… 叶桢木然的与苏子意跪拜。 …… “二拜陛下—” 叶桢被苏子意拉着跪拜。 …… “夫妻…对拜!” 叶桢身子一顿。 ------------ 第三十二章 洞房之夜(一) 时光悠悠,任谁又知晓在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曾经在许下非他不嫁的心愿之后,又怎么想到,在最后的最后,自己却还是嫁给了别人。却还是...嫁给了自己不爱的那个人。却还是...选择了将他遗忘。当初许下那么多的誓言,在这一刻,便变得越发的可笑起来。 什么“你若为女子,倾国以娉”? 什么“知我者,清九耳”? 还有什么“只要你来,便是朕的皇后”? …… 种种,种种,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在叶桢的脑海之中回旋起来,犹如一只只翩飞的蝴蝶,在她内心深处最为柔软的一处上下飞舞着。明明该是悲伤至极的时刻,但是如今,她却平白的品出了一股喜气。 —想到你,无论是何时,自己都是愉悦的。 叶桢的久久沉默,让太和殿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大家不知晓这位公主,都已经到了婚礼的最后一步了,还在思考着些什么。竟然是…在这样的时候停了下来。窃窃私语声,便在这一刻响起。也将沉寂在思绪之中的叶桢,惊醒过来。 她的目光透过盖头的罅隙,用余光扫着左右的官员,也看着面前身子僵硬的苏子意。更是看着...一旁同样错愕的礼仪官。最后,她还是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轻轻的挥了挥手,一旁的礼仪官自然是再次吟唱道— “夫妻对拜—” 叶桢呼了一口浊气,便在这声婉转高昂的声音之中,与苏子意结亲。 从此以后,她…便是苏家少夫人。 不再是...待字闺中的,楚国长公主。 …… 四周的人声渐渐的开始小了起来,四周的景物也渐渐的开始变得淡薄了起来。叶桢都不知晓,自己究竟是何时,出了太和殿,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何时,出了九华门。 从九华门出来的时候,叶桢只是依稀能听到一直在门口看着热闹的民众谈笑的声响。但后来,便不知晓,自己是何时,到了朱雀街,到了青龙街,到了白虎街...最后,到了玄武街。 她只觉得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与她隔离开来。她甚至看不清,周围的人是谁。也看不清,一直拉着自己的手的人,是谁。耳边明明一直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但是自己,却是怎么都听不清。 …… 华贵的鸾舆上,披着红盖头的公主从九华门出发,在长长的侍卫队的护送下,一直从朱雀街游到青龙街。行经一路,苏家的红包便是散了一路,让人好生感叹,不愧是财大气粗的苏家。满城飞舞的红绸将叶桢的鸾舆衬托得更加华贵。 青龙街街头,叶桢的鸾舆刚刚经过,便有一男一女似是夫妇的两人开口交谈。 “看看...看看人家出嫁,那是红妆十里,连绵不绝。当初你娶我的时候…说好的礼乐相迎…却是一件都未曾做到!”那个穿着黄衫的女人对着自己的相公说到。 她身旁那人皱了皱眉,眼睛盯着缓缓而来的公主鸾舆,便开口说道:“人家可是公主!你呢!你是什么?这些年我对你不好吗,至于在这个时候拿以前说事?” 那女人嘟了嘟嘴,便不再说话了,只是一脸艳羡的看着叶桢的鸾舆从自己的眼前缓缓而过。 男人又才悠悠开口道:“娘子…你说,这公主究竟是怎么回事?最开始,出嫁的这位,不是已经死去了吗?怎么这个时候,还能出嫁呢?而且...为夫可记得,前年的时候,还有一位公主,代这位出嫁吴国,最后死在了那边呢。” 女人微微有些沉默,便偏头,看着自己的相公,叹息着说道:“皇家的事…哪里轮得到我们多嘴。不过,这位公主,想来这样的归宿也是不错的吧。苏家毕竟是富可敌国的大家族,以她身份,也不会担心什么小妾三房四房之类的争宠。” 男人摇摇头,“那可不一定,公主就是公主,我看呐…这苏公子娶了公主,也就是给家里供了一尊佛。男人嘛…哪有不偷腥的。” “嘿...说起来!前日我姐妹说…可是在醉仙阁看见你了!” “呵呵…”男子听到这话,便尴尬的别过了头去。 … 却是没有看到,刚刚从他们面前经过的那队伍排头的新郎,朝着他们看了一眼。 又看了一眼呆呆的坐在鸾舆上,没有丝毫表情的叶桢,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我怎么舍得...让你变成世俗女子。” …… 叶桢其实也是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的,只是…不想去理会罢了。 木已成舟,怎样都改变不了自己已经是苏子意夫人的事实了。这些闲言碎语…即便是再多上十倍又有如何。反正...只要日后苏子意不会做出什么伤害皇家颜面的事情,自己都会配合他。最后,草草的过完一生便是。 至于谢永暮... 他做他的吴国皇帝,我做我的苏家夫人 从此井水不犯河水,独木桥和阳关道,再也不会走到一起。 …… 铺满红毯的路终于是到了尽头。 苏家那座坐落于城北凤鸣山的府邸终于是出现在了叶桢的面前。 这是一座被青木掩映的大宅,朱红色的大门上面挂满了红绸,前面是汉白玉所铺就的台阶,屋檐上,彩色的琉璃瓦正在夕阳的阳光下折射着光芒。身穿新衣的仆从面带喜气的站在苏府门口,迎接着自己的少夫人。 这是叶桢第一次来苏家。 说来也是讽刺。 都嫁人了,但是叶桢…却是从来都未曾见过苏家的长辈。仅仅只是知晓,苏子意的父亲还依旧健在,而母亲…早已亡故。苏老除了苏子意之外,便再也没有什么后代了,旁支倒是一大堆,但是嫡系,也就苏子意罢了。 叶桢在苏子意的搀扶下从鸾舆上下来,在一旁管家的吟诵声之中,便走进了…这座千年老宅。 她精神恍惚的朝着苏子意的父亲行礼,又精神恍惚的走过苏家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也不曾欣赏那湖心之上所飘扬的淡柔雾霭,也不曾欣赏,因由自己的到来,而被精心修饰的每一株花草。只是被苏子意拉着走着,但是手心,在这样的温暖之下,却依旧是冰凉一片。 周围蔓延的喜气与叶桢,似乎并没有半分的关系。 ……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叶桢终于是到了苏子意所在的院子里。 这个时候宾客已经盈门,所以苏子意将叶桢送进了新房之后,朝着叶桢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匆匆的离去了。这个时候,苏家的少主人终归还是得出去招呼一下远道而来得客人的。这是作为东道主,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因为叶桢身份的原因,所以两人婚礼并不在苏府举行,所以想来也知晓,苏子意...此番出去也不知会被这些宾客灌多少的酒。 苏子意离开之后,婚房之内,便只剩下了叶桢和苏子意留下伺候的两个婢女罢了。 在邑清宫的时候叶桢便将阿宁放出了宫,所以她并没有带什么陪嫁的宫女。只是自己孤身一人,嫁进了这偌大的苏府。 看着自己身下绣满鳳鸾的大红被祳,叶桢微微的叹了一口气。随后环视了一番四周。金红色的帘帐上挂着龙凤呈祥的帐簾,两双绣着牡丹的绣花鞋在踏梯排开,全屋的箱笼框桌都贴上了大喜剪纸,满屋子的红烛把新房照得如梦般香艳。 叶桢偏头,便又瞧见了一旁涂满椒和泥的墙壁上,正挂了一张…也不知是谁的背影图。前方的红木圆桌上,放着两个合卺杯和一壶酒。以及...三盘各装了红枣、花生、桂圆的餐碟。她知道这是讨喜所用的东西。 她的神色暗了暗。 便挥手将两边的婢女给斥退了下去。 …… 叶桢见着两人出去之后,便掀开盖头上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开始慢慢的品着。等待着...苏子意的到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喧闹声越发的大起来,叶桢微微一惊,便又小心的坐回了铺满鳳鸾的大红被祳的床上。外面的门,在叶桢坐好之后,便被人推开。 叶桢恍惚之间,便见着了…苏子意的身影带着满身的酒气而来。似乎在自己面前顿了顿,才又坐到了自己的身边。小心翼翼的...用一旁婢女呈上来的喜秤,挑开了自己头上的盖头。 叶桢眯了眯眼,便瞧清楚了面前苏子意的面容。 他今日比往日更俊朗了些,虽然是带着满身的酒气,但是并不难闻,反而是带着一缕醉人的气息。 只见他小心翼翼的拉住叶桢的手,声音有些颤抖的,朝着叶桢问了一句,“你…真的嫁给我了吗?” 叶桢一愣,随后浅笑开来,最后点点头,用鼻音轻声道:“嗯。” “清九…清九…”苏子意喜笑颜开的又拉紧了叶桢的另一只手,嘿嘿的笑了一句,活像个小孩子,丝毫不见他苏家当家人的风范。 叶桢笑了笑,心情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好起来。 其实…苏子意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归宿。 至少…他比想象之中,更在乎自己,不是吗? …… 在婢女的提醒之下,苏子意终于是想起了该进行的仪式。 手忙脚乱的饮合卺酒… 神色慌张的系同心结… 一脸傻气的将合卺杯放到床底... …… 最后…将婢女斥退下去之后,苏子意...将床上的帘帐给解了下来。叶桢的眼前,顿时便只剩下这小小的床位和外面透过来的浅淡烛光。有烟火的声音从外面响起,但是苏子意却无知无觉,只是痴痴的看了一眼叶桢,便轻声的唤了一句。 “九儿…” 随后又自语的补充,“我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这样唤你了。” …… 说着,便欺身上前,似乎想要索吻。 叶桢僵硬着身子,强迫着自己不躲开。毕竟…再怎么不愿,自己与他,都已经是夫妻了,总有一日,会这般的。 她害怕的,闭上了眼,等待着预料之中的触感。但是过了很久,她却感受到,面前的人,不知道为何,迟迟没有半分动作。叶桢深吸一口气,便悄然张眼。 一袭月白色,便映入她的眼帘。而方才的苏子意,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倒在床沿的一旁,再也不省人事。 —江月白。 只见他一脸温和的朝着自己问道:“清九…要不要,随我一起浪迹天涯,再也不再参与这世间的纷纷扰扰?” ------------ 第三十三章 洞房之夜(二) 天色已经完全的暗淡了下去,整个苏府在这个时候也渐渐的安静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的也只是宾客散尽之后的酒香与烟火坠落的硝石味道。婚房的红烛一直亮着,未曾熄灭过。守在外面的两个婢女支着耳朵想要仔细的听听里面传出的声响。但是却也只是惘然,这个时候的婚房,一片沉寂。 大红的帏帐将精致的木雕黄花梨木床给隔离开来,整个床位都封闭到了一块,变成了一个狭小而暗淡的空间,能见着的光亮也只是外面红烛所透露出来的罢了。 叶桢抬头,看着面前一袭月色的江月白,嘴角微微的勾起,便笑着摇头道:“月白,你应当...懂我的才是。”
“就是因为懂你…所以才不愿让你以后拘束于这小小的苏府。”江月白却没有笑,而是叹息了一声,看着面前穿着大红婚服明眸皓齿,美得令人心悸的叶桢,接着说道:“清九…你的天地,不在于此。而是在乎田园,在乎江河,在乎山峦之间。我不愿,让这苏府,将你拘束。” 叶桢低下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便叹息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倒在床上不省人事的苏子意,沉声道:“既然我已经嫁进了苏府,我便是苏子意的人。所以月白…你走吧。我很感激你能来看我,但是…我不会跟你走。” 江月白的表情突然变得哀伤起来,那双总是氤氲了清亮烟雨的眸子也半阖上了。 沉默了半晌,江月白的声音才又再次响起。 “无论如何,我都要带你走。”说着,他便伸手,将叶桢红袍之下的手给抓起来,起身便就像带她离开。下一刻,便发觉了叶桢手心传来的反抗。但是他从不在意,只是将手心的力度加重了些,以防止叶桢的挣脱。 “放手!”叶桢惊怒地,想要将手从江月白地手心抽出,但是迎接她的,却是那人更加强大的力度。 “不放!”苏子意一只手将面前碍事的帏帐给掀开,另一只手拉着叶桢,头也不回的便向前走去。这个时候守门的婢女,因为苏家的规矩已经离开了,所以江月白才会这般肆无忌惮。 叶桢皱眉,身子不由自主的随着江月白向前走去。跌跌撞撞的,快要到达门口的时候,在江月白之前大步跨了出去,还未等江月白回神,便低下了头,在江月白拉着自己的那只手腕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再次抬头的时候,正对上江月白那张骇然的脸。 —只见叶桢那白净的牙齿之间,一抹血色出现在其中。 他终究还是松手了。 月白色的袍子上,唯独手腕间多了一抹暗红。犹如一直凋谢的红梅,层层点染。 “别让我恨你。”叶桢冷冷的说道:“我是苏家少夫人,你是江家公子,你我…不是同一路人。”说着,便转身回去,在江月白暗淡的眸光之中,一步一步地回到了床沿,将帏帐理顺,坐了进去。 江月白怔了好久。 最后,只见他看了一眼坐在帏帐之中隐隐约约地叶桢,又看了一眼这间满是喜气的屋子。最后还是转身了。轻轻的推开门,走了出去。也不在意自己手腕之间,那一直顺手往下滑落的血珠,只是离开的时候,轻声说了一句,“清九,我从未曾与你说过,我…一直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便是了。” 说着,他的嘴角似乎弯了弯。似乎…并感觉不到,自己手腕的疼痛。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一见如故。不过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只要是你说的,我便都感兴趣。你说的词集,你说的古乐,还有你说的茶道…我都会仔细钻研。你所说的一切,我都觉得,好有深意。只不过...因为我喜欢你。” 说道这里,江月白又转身,看了一眼已经被重重帏帐给遮掩的叶桢,轻声地,用她听不到的声音,低吟了一句,“明明…我连片刻的时间都未曾拥有过你。但是为什么,却总是感觉,你我已经错过了千万次。” 跳动着的大红喜烛在这一刻似乎微微停顿了,连风声在这一刻都变得渺不可闻起来。叶桢透过帏帐看着那道烛光里的剪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 …… 江月白最终还是离开了,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偌大的新房里,只剩下叶桢与昏迷过去的苏子意两人。 但是这个时候,叶桢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再去理会昏迷的苏子意呢?她只是望着江月白方才离去的方向,怔怔出神。 说起来,这半生,也何尝不是作茧自缚。 只一段情,却短于朝露。 她微微低头,看了一眼面前地苏子意,便将他给扶上了床,仔细的掖好被子。自己却是下床,从床底下拿出象征着百年好合的合卺酒杯,朝着中央的酒桌走去。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放在口中慢慢的饮着。 她的思绪飘飞得很远,很远。 但就是…不曾去到上京,不曾去到那个人的心底。 …… ****** 苏府。 后花园假山。 一道黑色的人影自此浮现。 那人的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女的是梦生,男的的道天歌。 那人的样貌却是看不清楚,只知晓这是一个男子罢了。那人的声音微微的有些清脆,听起来年岁不大。但是身形已经足够挺拔。 只见他转身,絮絮叨叨的朝着自己身后的道天歌和江月白说道:“喂喂喂,你们两个逆贼就不怕本官抓了你们去。让本官替你们办事也不知道态度好些,还在梦中就被你们给抓起来算怎么回事?” 梦生皱皱眉,身边的道天歌便开口说道:“那张大人…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何我与师妹前来的时候,你会…穿着夜行衣呢?” 那人不说话了,神色有些气短。 梦生这才开口说道:“张大人为什么会这副打扮,我们也不想多问些什么了。但是张大人,既然你是与我们抱着同一个心态来的,便不要藏私了,赶紧将人带走便是。” 听到这话,那男子才从黑暗之中出来,一张带着羞涩笑容的脸便从假山之后浮现。 “罢了罢了,暗卫司的人,今夜是不会行动的。我不能出手助你们,也不会出手阻拦。只要你们能说服她…怎样,都是你们的事。” 说着,他便又隐匿回了暗处,不再说话。 梦生与道天歌微微对视点头,便隐匿着身子,朝着叶桢所在的地方走去。 而方才那个黑色的人影,见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嘴角却是勾了勾,自语道:“唉...本官怎么就这么心善呢...唉也不知道,那公主到底会不会跟他们走。嘿...方才江月白,可都是失败了。” 说着,他身子便朝后靠了靠。接着说道:“张泽羽啊张泽羽,你喜欢别人就不知道明说。唉…看着他携自己的爱侣前来求助,还得帮上那么一帮。 怎么…看到他,连自己的使命都忘记了,就忍不住想要帮他呢。无论…他喜不喜欢自己。张泽羽啊…你怎么就这么窝囊。比苏子意…都还要窝囊。”说着,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十年前,在翰林院第一次见到那人的样子。 —眉清目秀,神色张狂。 宇恒,其实…南弦这个号,一直都只有你唤而已。 也只有张泽羽这个暗卫司的指挥使,才会有这么大的能量,将叶桢周围的守卫都给调离。也只有他,才会有这么大的力量,将苏子意,给迷昏在这婚房里。 暗卫暗卫。 也不知道,苏家里有多少的人,是暗卫。 也就是这个时候,梦生和江月白,已经闪身进了婚房。 时间已经过了子时。 跳动的红烛已经燃烧了过半,叶桢一个人坐在圆凳上,神色木然的喝着酒,仿佛饮下去的并不是酒,反而是水一样。她就静静的坐在那里,明明身穿凤冠霞帔,身边也是大红双喜高高挂起。但是她就往那里一坐,这满屋子的喜气,便与她再无半分关联。 梦生进来的时候,见着的,便是这副模样。 叶桢见着两人进来了,也没有说话,只是抬头扫了他们一眼,便又笑了,接着喝酒,似乎面前的两人并不存在一般。 梦生也不在意,只是朝着道天歌低语了两声,道天歌便等在了门口,而自己却是坐到了叶桢的对面,挑起叶桢手中的酒,朝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问道:“你真的不愿走?” 叶桢点头。 梦生便笑了。 但是却不说话。只是继续喝着她的酒。 叶桢微微有些奇怪,倒是没有想到梦生前来,竟然是并不与江月白这般,想要劝说自己。反倒是像一个多年未见的酒友,再次相遇在没有半分生涩的在一同喝酒,似乎错过的时光都已经停滞,那些裹足不前的时刻,只是晓梦蝴蝶。 过了半晌,梦生才开口说道:“叶桢,我和师兄…在下个月就成亲了,到时候希望你能来。” 叶桢听到这话,脸上波澜不惊的表情这才微微的变了变。但是惊异了片刻之后,她便笑了笑,朝着梦生点头贺喜道:“恭喜二位了。到时候…我会前来的。” 梦生便起身,转身离去。 似乎…她一开始,就未曾想过,要来劝说叶桢随自己离去的事情。 道天歌见着梦生的动作,有些诧异,但是还是选择了支持,见着梦生转身了,自己便跟着她一同转身离去了。 …… 等出了之后,道天歌才问道:“不是…要带他离开吗?” 梦生温柔的笑了笑,满眼的碎金微微荡漾着醉人的光。她抬头,看着道天歌,轻声说道:“你看,我们这样有杀父之仇的人都能成亲,为什么叶桢和谢永暮不能在一起。”
“可是…”道天歌皱了皱眉,觉得师妹和自己,与叶桢和谢永暮并不相同。但是想要反驳的时候,却是怎么都找不到说法。只能是伸手,将面前的梦生搂住,深怕这刺骨的寒风伤着了她的身子。 …… 屋内,独留一人。 泪流满面。 其实…我最想见到的,还是你。 都这个时候了…你,看来是真的不会来了吧。 …… “轰隆!” 一声惊雷,从远方传来。 紧接着,便是划破黑暗的闪电,将整个夜空的微微照亮。 也将叶桢那流泪的侧脸,照得煞白。 ------------ 第三十四章 洞房之夜(三) 雷声由远及近,轰隆隆的将已经沉睡的大地惊醒。天边不断亮起的闪电犹如一道道飞舞的银蛇,在夜空之中,将黑云照亮。紧接着,便是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声音由小及大。刷刷的将树叶都冲刷得微微颤抖。屋檐蓄满了一盏的雨水在这个时候便从檐角顺流而下,最后从青石板路一层层的流淌下去。 叶桢冷眼看着窗外未曾停歇的雨水,听着头顶不住的轰隆隆声响,无言的将一杯美酒又送进自己的喉,透窗而来的闪电银光将她白皙的脸庞衬得有微微的瘆人。若是有人推门进来,保不齐便会在这样的风雨交加之下,将她误认为女鬼之类的东西。 梦生和道天歌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去了,连张泽羽也已经离开。 叶桢看着手中见底的酒壶,看了一眼在红烛萦绕之下,显得越发温暖的重重帷帐,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便将壶中最后的美酒一饮而尽。随后起身,走到了床边,深吸了一口气,便褪下外衫,轻轻的躺了上去。 她今夜是新娘。 若第二日没能出现在新床之上…指不定外界怎么穿她和苏子意之间的风言风语呢。所以她最终思蹙了一番,还是与苏子意躺做了一起,只不过…她未曾与苏子意共用一张锦被罢了,而是抖开了另外一床,披到了自己身上。 大概…他是真的,不会来了吧。 这是叶桢昏睡过去之前,最后的一个念头。 …… …… —丑时。 屋内的红烛大多已经燃烧殆尽,只余下一桌的烛泪在红木圆桌上腻着不肯化去。大红的双喜字依旧贴满床头柜角窗沿。外面的雨声渐渐的小起来了,但是还依旧能够听到树叶抖落雨珠的声响。 这个时候的苏府,已经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除了偶尔传来的几声公鸡打鸣声响之外,便再无其他的响动了。 新房里,苏子意已经从昏迷变做了昏睡,透过他平和的呼吸声可以感受出来,他如今已经安然睡下。一旁的叶桢呼吸声倒是极浅,教人分不清她究竟是睡...还是没有睡。 ……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 窗外,一道漆黑如墨的身影闪现出来,隐约可见那人身上的狼狈。 那人伸出被雨水完全淋湿,而显得湿漉漉的手,将新房的门轻轻推开。一张因受凉而略显苍白,却依旧不掩俊朗的脸便由此出现。 —谢永暮。 他…终究还是出现了。 他随手将自己衣衫之上的雨水微微抖落,便抬脚踏进了屋子。湿透的衣衫将他的身形完完全全的勾勒出来,这两年的帝王之位,并没有让他的身形走样发福,透过湿透的衣衫依旧能辨认出那令女子血脉贲张的身形来。 他看着四周红烛满屋,看着无处不在的大红双喜,神色有些冷漠。一步一步的走向正中那被重重帷幕遮掩的床第,湿透的脚尖在华贵的正红地毯上留下一个个污浊不堪的脚印。 伸手,苍白却骨骼分明的手掌便将那道火红色的帷帐掀开。 入目皆红。 绣满鳳鸾的大红被祳,针脚细密的鸳鸯头枕,还有...相互相互依偎的两位新人。 谢永暮脸色一白。 —自己…终究还是来晚了吗? 他的手掌颤抖着,想要触摸叶桢熟睡的容颜,但是下一刻,却还是在她的下颔之间停顿。右手轻扬,撕拉一声,便将一旁帷幕上的锦绣鸳鸯帷帐给撕了下来。随后便又再次伸手,那撕下来的帷帐如同长了眼眸一般,便将叶桢的身子连着她身上的锦被都一并给包裹了起来。 深悉一口气,便将叶桢给抗到了身上,随后踏步走了出去。 丝毫不曾顾及...外面始终未曾停歇的雨水。 这个时候的叶桢终于是悠悠转醒了,但是没想到醒来便感觉到自己被人扛着前进。而且…还能感受到从天上不停滴落下来的雨水。身后那红色的屋子离自己是越来越远。 叶桢一愣,紧接着便看向那人的侧脸。 但是苦于夜色深重,而且雨大如珠,叶桢只能是瞧见那人被雨水沾染而凝结到了一块的黑发,瞧不清他的面容。于是她的手脚便动了起来,狠狠的击打着扛着自己的那人的后背,想要从他身上逃离。 “别动!”低沉的男声从耳边传来。 叶桢怔住。 这样的声音… 即使在梦中已经熟稔,也在心中默默的想念过千万次…但是这个时候,听到这样的声音,却依旧让她安静了下来。身后的光亮越来越远,但是雨水却越发的大起来,将叶桢裹着的锦被都淋湿了去。 连着她的青丝都凝结成了一块。 她突然想到另一个不好的猜想。 微微闭眼,便沉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救你走。”颠簸之中,那人的声音及其不稳定,听起来似乎在天边,但却依旧是清楚,而曲折的传入她的耳中。 因为着上下的颠簸,叶桢强忍住恶心想吐的感觉,继续接着问道:“你的国呢?” “不要了。” 叶桢听到这话,身子似乎微微的有些颤抖。随后她半阖了双眼,将身子的位置微微的调整,似乎想要让自己更加舒服一些。这样的动作被谢永暮给感受到,他的手臂微微一用力,叶桢便从肩扛,变成了横抱。 叶桢抬头,这才看清楚…谢永暮如今的样子。 一袭教人分不清到底是黑色还是紫色的玄服因为雨水的冲刷而紧紧的贴合在他的身上,隐隐约约还能瞧见他前襟的肌肉。墨发也凝结在了脸颊的两侧,脸庞看起来有些苍白,但是却依旧不掩盖他的俊朗。雨水顺着他刀削般的脸庞顺流而下,落入麦色的锁骨,最后混入早已被雨水打湿的衣衫。 叶桢的眸中…随后便出现了泪珠。 这样的他... 还是谢永暮么? 本来方才听见他的声音,还有他的回答,便已经认定了,这人绝对不是他。因为...自己所认识的谢永暮,怎么可能,为了自己,而将天下抛弃?当初他信誓旦旦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自己至今都记得,至今都将他那番话隽刻在了骨骼之中... …… “九儿,我便挑明了说吧。我可赋你情深,也会予你一世恩宠,为你戴上那凤冠霞帔,送你坐上那万千女子梦寐以求的位置,但我却不会为了你放弃了这锦绣山河。这样的恩宠,你要,还是不要?” …… 但是如今— 他却真的...将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抛弃了,只身来到了燕京...真的是为了自己吗? 叶桢不敢确定。 于是她沉默了。 身边的景物不停的在向后倒退着,如同白日里自己嫁过来所经历的一切都在倒退一般。大雨磅礴,但是叶桢却感觉不到寒冷,而是在他的怀中寻了个安稳的位置,像极了那些世俗的小女人一样,靠在她的爱郎身上。 沉沉睡去。 …… 谢永暮的薄唇微微的抿着,他看着在自己怀中的叶桢,神色却有些冷漠。 没过多久,他终于是看到了前方出现了一座似乎是有些荒废的寺庙,抱着叶桢在门口转了几圈,发现并没有什么人之后,才闪身飞掠了进去。 在后院寻了一处还能住人的厢房,便踢门进去,将叶桢给丢到了里面的床上。随后转身,将门给紧紧的关上,随后欺身上前,口中似乎说了一句,“这是我的女人!”随后,便朝着叶桢狠狠地吻去。 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叶桢才从昏睡之中转醒,哪里料想到一醒来便见着了欺身过来,面色似乎有些奇怪的谢永暮。一看他神色,便知晓了他的打算。一慌,便从身边随意寻了个什么东西,朝着谢永暮的额头砸去。 同时,口中大叫道:“你发什么疯!” 谢永暮却是避也不避,任由着那东西砸过来。 额头被砸出了血痕他也不曾躲避,只是上前,将缩到一角的叶桢狠狠压了下去,手上的动作越发的大胆起来,薄唇也超着她啃咬而去。丝毫不曾在意...努力挣扎的叶桢。他此刻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是我的女人! …… 唇间的柔软在瞬间便被人破坏,叶桢只觉得自己的唇是在被什么野兽所撕咬,下一刻便察觉到了舌尖的腥甜气息,以及...在自己上身柔软处作乱的那只手掌。 叶桢脸色一白,便要反抗。 这样的谢永暮…不是她要的那一个。 但是紧接着的缠绵,她却是察觉到了那人滚烫的额头,和口中一直未停止的话语。她强忍住想要将他推开的不适,终于是将面前人口中的话给听了个明明白白。 —这是我的女人... —这是我的女人... —这!是!我!的!女!人! …… 心底的柔软一下子便被触及了。 看着他神智不清的样子,叶桢心软了。 罢了...就当是,最后一次放纵吧。 自己…终究也是别人的人了。况且,自己的身子,不早就被人破了吗?只要是他,其实…没有什么关系的吧。那一次,怎么能算。 谢永暮...过了今夜,你我…便天涯自此不相问了吧。 叶桢吸了吸有些发酸的鼻头,轻轻的,将将那人作乱的手放到了自己前面的柔软处。另一只手,却是将自己脑后的凤冠给拆了下来,随后,又伸手,将自己的衣衫尽数褪去,一身明媚,满眼柔情的看着面前的人。 见着他笨拙地想要脱去自己身上的衣衫,却无力的样子,叶桢微微的吃笑。便又伸手,将他的湿透的衣衫给褪了去。轻拥上前,在男子的耳边低语呢喃道:“永暮...请用力的疼爱我吧。” 神智不清的某人似乎是听懂了这一句话,在下一刻,便将叶桢给压倒了僵硬的床板之上,伸手摩挲着她诱人的红唇。 窗外的闪电撒进来,将缠绕在一起的两个人轻轻的包裹在银色里,不知又过了多久,叶桢又低低的婉转呻吟了几声,她自己都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感觉到自己身上那人对自己的怜惜,叶桢便觉得很满足。 …… 谢永暮不知道什么时候终于是因为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叶桢透过屋外的闪电看着自己身上遍布的吻痕。理智开始慢慢的回归,最终苦笑了一声。 看着面前昏睡的谢永暮,探了探他的额头,发现此前察觉到的高烧似乎退去了不少,便强忍着经人事而不适的身子,从墙角寻了干燥的柴火,为他点燃,想着为他驱散一些寒冷。 洞房之夜... 终究,还是你的。 … 叶桢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寅时了吧,这个时候赶回去…若是小心点,大概还是来得及的吧。 她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谢永暮,为自己穿戴好一切,便转身离去,再也不看他一眼。 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逃了...... ------------ 第三十五章 去他娘的黎明苍生 谢永暮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时。 窗外的天气还是阴测测的,但是雨水已经停了。不过屋檐檐角依旧能看见蓄满的雨水顺着柱子滑落下来的样子,将其下的一丛兰草枝叶滴打得微微摇动。有飞鸟的清鸣声从远处传来,为这样的阴沉天气带来些许的喜气。 谢永暮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让自己还处于半睡半醒的大脑微微的清醒过来。随后便将自己身上的薄被掀开。目光随后转向正前方。 —熄灭的火堆… 嗯? 自己,这是在哪里? 他皱了皱眉,随后闭了闭眼,脑海之中,便开始浮现,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一些事情。 自从知晓了叶桢的婚讯之后,自己便一直在想…究竟要不要自己亲自前来。因为他知晓叶桢的性子,知晓她性格之中的倔强。自然她答应了嫁给苏子意,那么无论是谁,都难以改变她的心意。所以自己虽然是让梦生和道天歌来了,但自己依旧没有什么底气。 也就是这个时候,后宫里又有嫔妃有喜。 他自己是从未曾碰过那些人,所以这样的“喜”,想想他都觉得可笑。但是毕竟还是第一胎,既然大臣已经知晓了,自己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了。只能等着之后,再寻个什么由头把那人给处死。过了几日才想清楚,那“喜”究竟是谁的。 —聂荣。 除了他,没有别人。 …… 皇帝,果然不是一个常人容易坐的位置。 随后又想起聂荣因为权势而将自己背叛的事情… 心生厌烦之下,便赶路来了燕京。 虽然明知道,她已经忘记了对自己的感情,但是...她是自己的人,自己便不想让别人再染指于她。 可是...自己出发的时日已经是不及,所以这些日子自己是日夜兼程。只求在叶桢成亲之前...将她给拦下。但是…不是所有想的,都能实现的。自己到的时候…叶桢已经与那苏子意拜过了堂,而且...还和苏子意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谢永暮揉揉自己的额头。 想起昨夜里自己不顾伤寒,神智不清的,也未曾搞清楚状况便将叶桢从苏府里扛出来... 而且... 他抬眼看到床上那几丝属于她的青丝,又看到...滚落到屋角的头饰珍珠,再略微一思索,便想起来了,昨夜里,自己究竟是对她做了些什么事情。 自己...竟然是不顾她的意愿…就对她做了那样的事情。 尤记得昨夜里,她穿着一袭大红色的袍子,金色的凤冠将她的俏脸衬托得越发得好看,眸间风月依旧。因为自己不顾风雨便将她掳出来,导致她的黑发有些湿润地贴合在后背。 但是... 红衣黑发,本就是极美的,不是吗? 所以...自己当时竟然是直接就对她行了夫妻之礼。 …… 他低头,再次看了一眼四周。 她已经走了吧。 为什么,自己染风寒的时刻,会这般的不凑巧。若是...昨夜里自己是清醒的,那么…结果会不会不一样。想着,谢永暮耳边突然回荡起了一句话。 —永暮...请用力的疼爱我吧。 他突然捏紧了双手。 随后便蓦地下床。 那个时候的她…难道已经,想起来了什么吗? 谢永暮依旧记得,自己扮作水希,扮作言掌柜,扮作她身边的走卒,扮过她身边的车夫…一次次的,试探着,她有没有真的忘记自己。但是一次一次的结果都告诉了自己,叶桢…没有忘记自己,但是...却忘记了她对自己的情。 可是...昨夜里那句话。 难道…她已经,将自己记起? ……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顾刚刚才退烧的身子,随意的披上了还微微有些湿润的衣衫,便朝着苏府赶去。 昨夜里自己将叶桢带走,想来以她的倔强,怕这个时候已经回到了苏府。但是...昨夜里自己既然是与她发生了那样的事。那么…于苏子意,于她的声誉…大家族终究是人多口杂的。而且…苏家的护卫力量可是不弱。 自己昨夜里闯进去苏府,也是废了一番手脚的。九儿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在新婚当晚离开...临近清晨的时候再满身狼狈的回来...这样的新娘子。 无论是不是公主... …… 谢永暮深吸了一口气,对自己的自责便越发的大了起来。 他几乎是可以想到...叶桢的目前的状况。 就算她是公主。但是她也已经是嫁进了苏家的门...那么就要守苏家的规矩。毕竟…苏家虽只是一介商贾,但却是不弱。所以...她在这个时候...怕是已经被苏家的家法给狠狠的凌虐了一番了吧。 想到这里,谢永暮脚下的步子便越发的快起来了。 他甚至开始咒骂自己,为什么要等到这个时候才醒过来。为什么…在昨夜里没有拉着她远走天涯。 …… 苏府。 昨日里还是一片喜气的苏府这个时候已经将红绸全部拆下来了,仆人们走路都是低头快走,生怕是撞着了哪位主子,引起一顿打骂。因为谁都知道,主家各位主子的心情…都不大好。 原因嘛,自然就是因为昨日里大少爷迎娶回来的那位公主了。 她在今晨...竟然是出现在了苏府的门口。 洞房之夜,一个新娘子外出鬼混? 所以主家的主子们生气…也是情有所原。毕竟….你见过哪一家的新娘子,早上起来不是在新房,而是满身狼狈的出现在府第门口。就算她没做过什么,只是无妄之灾…但也是够她背负一生的污点了。 所以今晨的时候,老爷让所有人将红绸撤下来的时候,没有人反驳。而是安静的照着做了。连苏子意...都不曾反驳。 苏家祖祠之中。 叶桢穿着昨夜里那身大红色的喜服跪在苏家祖祠的排位之前。 双膝酸痛无比,但是她没有伸手去揉捏,而是继续跪着。 她已经跪了两个时辰。 身边是同样跪着的苏子意。 他其实不知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从自己身上所遭遇的,便知晓,叶桢恐怕是做出了什么有辱门楣的事情。他不忍叶桢一人受这惩罚,所以便陪她一并跪在了祖祠之前,等着...自己的父亲心软。 苏子意的父亲名叫苏逊。 谦逊的逊。 但是他为人却从未曾谦逊过,否则苏家也不可能一步一步的发展到现在的规模。他不仅不谦逊,反而是…有些强势。 毕竟是纵横天下商坛的人物,所以面对叶桢的时候,他并不拘束。看到新妇进门便出了事情…自然是行使起了…苏家的家法。 所以这个时候的叶桢,已经在苏家后院的祖宗牌位之前,跪了两个时辰。 苏子意看着身旁一脸倔强的叶桢,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便抬头,对着坐上满头银发的苏逊唉声道:“爹…这…毕竟是第一日。” 坐上那满头银发的老人冷哼一声,便厉声道:“你也知道是第一日?第一日就做出这样有辱门楣的事情,若是到了以后?”说着,又瞪了一眼面前的叶桢。 他苏逊一开始便不主张苏子意娶她,如今一进门就做出这样的事情… 若是以后… 想到这里,苏逊便又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叶桢的身后,绕着她走了一圈。沉声问道:“你可将自己当作苏家的人?” 叶桢点头。 苏逊眸子半敛,便转身去了祖宗的牌位之下,满头的银丝看起来微微的有些严肃。一转眼,手中便拿出了一根红黑色的棍子。 那棍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上面的颜色…看起来有几分瘆人。 苏子意见着它神色便变了。 看到自己父亲拿出了它,便不再跪拜,而是紧步上前,在苏逊面前哀求道:“爹…她…毕竟是您的儿媳啊…您可是公公啊!” 苏逊冷哼了一声,随后双指轻点,便将苏子意的身形给顿在了原地。 随后走到了叶桢面前。 沉声道:“既然你承认自己是苏家的人,那就以家法处置吧。” 叶桢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了面前这个神色冷漠的老人一眼,最终点点头。 苏逊右手上的那根棍子,便在下一刻狠狠的抽打到了叶桢的身后。苏子意只听到两声闷响。一声是叶桢的背脊被敲打而发出的声音,一声…是从叶桢口中传出来的闷哼。 背后传来的巨大疼痛几乎让叶桢一下子便想要晕过去,但是一想到昨夜里自己的决然,叶桢的大脑恍惚又清醒了起来,再次将背脊挺直,背后那火辣辣的疼痛仿佛从未曾发生过一般。 但是口鼻之间不断上涌的血腥却是让她不自主的吐出了一口鲜血,妖娆至极的血珠便从嘴角蜿蜒而下,将她白皙的肌肤衬托得更加白净,好似透明。 苏逊见着叶桢生生受住了自己这一棍,脸上突然展现出一丝兴趣,口中似乎轻语了什么,下一刻,手中的棍子便再一次抽打到了叶桢的背部。 又是一个闷哼和一个沉重的响声。 叶桢嘴角的鲜血便再一次涌了出来,那血…甚至比她身上那一身嫁衣更加鲜艳。 叶桢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默默的守着。 苏子意听到背后传来的声响,有心想要转身去护住叶桢,但是自己已经被苏逊点了穴道,怎么都动不了。所以自己只能是在背后听闻... 这个时候苏逊开口了。 “还有七棍,受不了...直说,然后滚出苏家!” 叶桢深吸了一口气,倔强地看着面前的苏逊,便开口,想说些什么。但是嘴里的鲜血却是不自主的滴落下来,将她的前襟染得更加鲜红。不过她也未曾顾及,而是继续道:“我叶桢既然进了苏家,生便是苏家的人,死便是苏家的鬼!” 苏逊挑眉笑了笑,手上的棍子,便要再一次落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黑色的人影从外面快速的冲了进来,在棍子即将落下的时刻,将叶桢给紧紧护住了。 —谢永暮。 他没有理会一边的苏逊,也没有理会一旁不能动弹的苏子意,而是生受了那一棍之后,便紧紧的抱住了叶桢,在她耳边低语道:“九儿,我不要天下了,你跟我走吧。去他娘的苍生黎明,我想要的...只有你!” ------------ 第三十六章 大结局(悲版) 谢永暮从未曾见过叶桢这般狼狈的样子。 记忆之中的她,无论什么时候总是一身清冷,神色淡淡,举手投足之间便自有一番清贵。 无论是曾经她最初坠崖,忘记了自己的高贵,但是依旧难以掩饰她身上那一股高贵。无论是与自己连月赶路去上京,风霜侵蚀之下,她也从未曾有过狼狈。或者,在此后她歇斯底里的问自己,到底,要不要她… 但是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未曾见过她有这般的狼狈时候。 她一袭红衣跪在那苏家的牌位面前,长长的青丝泻地,头上的凤冠不知道散落去了何处,袍子上的污浊不知几何。背脊虽然挺直,但是以谢永暮的目力,怎么察觉不到她不断颤抖的身子。 这便是他从外面望进来,第一眼见到的样子。 冲进来之后,看到她的神色,谢永暮才是真的慌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叶桢那双清澈盈满风月的眸会这样暗淡下来。再也不复曾经的风华绝世,反而是盈满了一层淡淡的灰色。就像是...将死之人那般浑浊。 所有,他不顾不顾背后落下来的那一记棍子,生生的受了。便在叶桢的耳边,对着她说道:“九儿,我不要天下了,你跟我走吧。去他娘的苍生黎明,我想要的...只有你!” 叶桢的身子颤抖的幅度更大了些,但是眸色之间的黯淡却未曾消散。她只是抬头,静静的看着面前这个令自己神魂颠倒的男人。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将谢永暮推开了去,喟叹道:“陛下,您是吴国的帝王,民妇是苏家的少夫人,请您放开。” 谢永暮一愣。 叶桢却是没有再看他,望向旁边的苏逊,乖巧道:“公公,您继续吧。是儿媳做错了事,儿媳便要接受家法。” 苏逊挑了一下眉头,看了一眼谢永暮,又看了一眼苏子意。最后才看向叶桢,神色有些玩味。 不过这个时候他也是反应过来了,看见谢永暮一身狼狈,又听到方才叶桢对他的称呼。微微的笑了笑,便上前,朝着谢永暮道:“陛下,您还是离去吧。苏家的家事...您就不要参与了。”虽然口中是这样说,但是面上却是没有丝毫尊敬。 毕竟如今…这是在苏府,并不是在吴国。谢永暮而今又是只身前来,所以苏逊…并不惧他。反而是挑起了头,让谢永暮出去。 谢永暮捏紧了双手,看着一脸毅然的叶桢。 深吸了一口气,不曾在意苏逊的话,而是朝着叶桢说道:“九儿…不管你跟不跟我走,我都想告诉你。这两年,我从未曾告诉你。后宫的女人,我更是一个都未曾碰过。”说道这里,他顿了顿,神色有些哀伤,看着一边的苏子意。 继续道:“那一晚…是我。水希也是我…那些日子里,你的车夫是我……如果…当时你能再等我两日…那么如今会不会不一样。可惜…苏子意终究是抢先了一步将你带走。若是...当时我肯亮出身份,让那谢永筍折辱…未必,不能救你出去。可是...时光从不曾倒退。就算我百般后悔,但是也无济于事了。” 他走到了叶桢的面前,就地坐了下来,捧起叶桢的脸,声音有些嘶哑。 “九儿,当初我曾问你……可赋你情深,会予你一世恩宠,为你带戴上凤冠霞帔,送你坐上那万千女子梦寐以求的位置,却不会为了你放弃了这锦绣山河。我问你…这样的恩宠,你要,还是不要?” “那我便回答你吧…”叶桢这个时候目光才看向了谢永暮。 她没有想到...谢永暮竟然是默默的为她做了这么多的事,所以这个时候,她微微的有些动摇了起来。 原来...那一夜,是他。 总算是放下了心病。 虽然她表面看起来不甚在意,但是心底...总归还是会有所哀伤的。毕竟她可是一国之公主,就这样屈辱的将自己的初夜给献了出来,怎么都是不愿的吧。但是...若是那个人是谢永暮...那就没有关系。因为...她一直…一直…一直都是爱着他的啊。 所以,她微微的笑了笑,但是神情依旧有些倦怠。就算揭开了心中的病痛,但是如今…她已经是苏子意的人了。就算…再怎么想要跟着谢永暮走,都是不可能的吧。于是,她眉眼一弯,便摇头嘲弄,声音却是从未有过的斩钉截铁,“不!要!” 谢永暮骤然抓紧了叶桢的双臂,巨大的力量将叶桢的手臂抓得有些生疼。他怒喝道:“你没听到…我说,要放弃天下,与你而归吗?你若愿随我走,这天下,不!要!也!罢!” 她怔住。 面前这人... 不是一直都说,江山重于美人的吗?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却又口口声声的对自己说…只要自己随他走,这江山便再也不要的话。若是…他能够早些说出这样的话...自己也就不必…不必这样嫁给苏子意了。当初在渭南…在渭南的时候,自己也就不会怒归江宁了。 可是这一切... 都来得太晚。 她眸中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怎么都止不住。 她抬头,泪眼朦胧的看着谢永暮,轻轻的,摇了摇头。 “谢永暮,我很感激你能从千里之外的上京赶来。但是...如今我既然已为人妇,便与你再无任何关系,我叶桢…也不敢与江山比重。多谢你真情付我…但是,我不能随你走。你是吴国的王,而我…是苏家新妇。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意,也不能,随你走!” 声音清浅,犹如从天边传来。 …… 谢永暮愣了很久。 久到…苏逊已经上前将他给拉开,他都未曾回过神来。 他不是一个喜欢回忆往昔的人,但是这个时候…他的眼前却是骤然出现,曾经与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赌书笑对泼茶香… 对镜描眉... 明明所以的一切都在他的眼前,但是...怎么都抓不住了。 …… 苏逊这个时候解开了苏子意的穴道,自己反而是离开了。这个时候…他一个老辈,大概是不适合呆在这里吧。 苏子意在一边听着两人的声音已经好久,所以一被解开穴道,便直接到了叶桢的身边,将叶桢给紧紧拥住,看着一边面色惨败的谢永暮,冷声道:“陛下,请离开吧。苏家…不欢迎你!” 谢永暮无知无觉。 他只是直直的看着面前被苏子意拥住,一袭红衣的叶桢,笑得苍凉。 “九儿…九儿…若最开始…从未曾遇见你,那…该有多好?” 他闭了闭眼。 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便又睁开双眼,一行血泪,从眼角蜿蜒而下,将他本就是狼狈的脸庞衬托得更加瘆人。他看着叶桢,叹息道:“此生曾经有你…我谢永暮,亦是…不虚此生了!” 语毕,身子便直直的向后倒去。 再也...不省人事! …… “谢永暮!” 叶桢凄厉的叫了一声,便挣脱开了苏子意的怀抱,连背后的伤痛都未曾顾及。便朝着谢永暮倒下的地方飞奔而去。许是速度太快,她身上又有伤,刚刚抬脚便已经摔倒。但是她也不曾停留。 —既然不能跑,那我......爬,也要爬过来! 长长的红袍曳地,在她身后划出了长长的一道凄厉的红。 她刚刚抓着了谢永暮苍白而冰凉的手,便因为背后的疼痛而一下子倒在了他的身边,嘴角又是一口鲜血吐出,将她身前的红袍染得更加妖冶,也为她的脸染上了一丝病态的红,看起来...甚至是有几分娇媚可人。 她吸了吸鼻子,便将身子伏倒在了谢永暮的胸前,想要…试试… 他究竟,是否…还,活着。 但是... —没有声音。 —没有,半分声音。 他身子还是柔软的,明明手心还可以感受到他身子的温热,连…他脸上的血泪都是温热的...但,就是感觉不到,来自他的心跳。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他整个人的气息,都消失在了这个世间。 叶桢此时反倒是笑了。 她偏头,看向一旁惊愕不已的苏子意,柔和的笑了。 “抱歉,苏子意,我可能不会陪你走过这一生了。” 说完,也没有等苏子意回答,便倒在了谢永暮身上。 …… 两人的身子终于在这一刻,紧紧的靠在了一起,像是...前世修来的夫妻。任谁,都无法分开。 永暮… 黄泉路上。 我来陪你。 …… “清九!” 苏子意悲呼一声,便也直直的倒了下去。 …… ****** 历史的车轮总是滚滚向前,任谁都无法停留下它的转动。 庆和三年,刚刚出嫁的楚国长公主叶桢与吴国帝王谢永暮双双毙于苏府。 庆和四年,楚国全面攻打吴国。 庆和五年,吴国半壁江山沦陷。 庆和六年,吴国仅余下上京死守。 庆和七年,楚国帝王改国号为“念桢”。 念桢一年,吴国灭,楚旗插遍天下。 ------------ 第三十六章 大结局(美满版) 一段故事结束,总有另一段故事开始。 念桢八年。 云水村。 一个七岁左右,身穿鹅黄衣衫的小女孩坐在村头那座老旧的石碑碑头,抬头看着头上方那株结满脆枣的枣树,神色有些垂涎。这女孩生得漂亮,眉眼如画,扎着一个小巧的马尾辫,双眼清亮无比,但是粉白的小脸上却是挂了挂着一缕可疑的晶亮。在粉嫩的小脸上显得煞是好看。 她看着头顶上似乎离自己只有两个手臂长的脆枣,微微的皱起了眉头。她先是踮起了脚尖,再伸长手臂,如玉藕一般的手臂便从宽大的衣袖之中展现。但是...依旧是够不着。她嘟了嘟嘴,一脸的不高兴之下,才朝着村子的方向呼唤了一声。 谢!隽! 伴随着她的这声呼唤,村里便响起了一阵的鸡飞狗跳声音。不多时,一个穿着天青色衣衫的少年郎便从村口朝着女孩的方向跑了过来。年纪虽小,但却是剑眉星目,想来过几年,又是一个令姑娘们害相思的美男子。 那少年郎来到这石碑下,双手一撑便跳了上来,看了一眼那树上的枣,又看着面前的女孩,戏谑着说道:“你叫我什么?” 那女孩轻哼了一声,别过了头去,最后才不情愿的,轻身唤道:“哥哥。” 少年郎这才眉开眼笑起来,嘿嘿的笑了一声,便踮起了脚尖,走到了女孩身边。他比女孩大概高上那么两个头,所以一伸手便为小女孩摘了一把的脆枣,朝着女孩儿递了过去,笑着说道:“记着,我才是哥哥!” 小女孩得到了枣儿,也不和面前的谢隽说话,拿起其中一颗泛着红的枣儿在手臂上擦了擦,便迫不及待的送到了嘴里。 “娘说了,这个要洗净了再吃。”见着她就这样吃了,少年郎微微的皱眉,对着女孩劝诫着说道。 但是女孩却是不理她,囫囵不清的说道:“可是爹爹索了…这脆枣儿就四要刚刚摘下的,才好吃!”说着,便跳下了石碑去,朝着村头跑去,再也不看自己的哥哥一眼。 谢隽无奈的笑了笑,白净的脸上却是浮现了一抹宠溺。 这个比自己小上三岁的妹妹,从一出生,便是自己的心头肉。 想着,他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渐渐移向正中,想来父亲也快回来了,便也就没有离去,就在这村头的石碑处等着了。不过目光却是看着前方蹦蹦跳跳的小妹,嘿嘿的又笑了。 这个时候是初秋,云水村下面那水潭的秋蟹正肥,蒸熟了,打开蟹壳啊,那是一溜的蟹黄正是美味之时。谢隽想想,便觉得口齿之间已经是弥漫了蟹黄的香气。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个穿着青色麻衫的男子从桥的那边缓缓而来。 那人的嘴角噙着微微的笑意,头顶的阳光将他黑色的发染得微微有些泛黄,简单干净的青色长衫和抚在鱼篓上的修长手指。 谢隽眯了眯眼,随后便跳下了石碑,朝着那人跑去。 人还没有到,但是声音却已经是传到了那人的耳边。 “爹—” 那人的脚步顿了顿,看着面前这个已经长到只比自己低一个头的少年郎,一噙温和的笑意便出现在嘴边,他摸了摸少年郎的头,问道:“隽儿今天的功课温习了吗?瑾儿呢?” 谢隽嘿嘿的笑了一声,“妹妹回村子了,爹爹你考考我吧,我可是将娘亲最喜欢的弹指词和饮水集都背诵下来了。” 那中年男人便又笑了笑,将左手的鱼篓给放到了右手,随后便说道:“那爹可就考你了,说说…纳兰大家的金缕曲简梁汾的上阙是什么?” “嗯...洒尽无端泪,莫因他、琼楼寂寞,误来人世。信道痴儿多厚福,谁遣偏生明慧。莫更著、浮名相累。仕宦何妨如断梗,只那将、声影供群吠。天欲问,且休矣。” “背得不错,那下一阙呢?” “情深我自拚憔悴....转丁宁、香怜易爇,玉怜轻碎…哎呀,记不得了。” “哈哈,后面是’羡杀软红尘里客,一味醉生梦死。歌与哭、任猜何意。绝塞生还吴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闲事。知我者,梁汾耳’…” “爹爹好厉害。” “你娘喜欢的我当然会记得…” “……” 阳光下,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一路走一路对答,有风将他们的衣摆微微扬起,光是远远看去,便会心声喜气。 …… 自念桢一年开始,便有无处可去的流民渐渐的汇聚到了云水村,经过这几年的发展,云水村已经是恢复了当年的生气。在田间劳作的村民们看着这对父子结伴归来了,善意的笑声便从四处响起。 “哎哟,谢家小郎君,可是越长越俊了,看我家姑娘怎么样,等你及冠呀…我就做主把我家的小女儿许配给你怎么样啊?” “谢隽,可别听你黄伯乱说,要说啊,你这么俊的小伙子,以后出去了啊…一定是能当大官的,可别娶了他家的姑娘…” “老刘头,你这是摆明了拆台不是,我家姑娘哪里不好了?要相貌有相貌,要才气有才气…” “嘿…你家姑娘也就会写自己的名字罢了,看看人家谢家小郎君,可是写得一手的好字,你说说,能配上吗?” “诶诶诶,老刘头,你今儿个是摆明了和我过不去是不是?” 谢隽看着这因为他而起来的争吵,无奈的笑了笑,便上了前去,对着两位争论不休的老人说道:“黄伯,刘伯...两位的心意小子心领了,不过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子也是违背不得的…”说着,又朝着两人分别再次作揖婉谢。 两人倒也不会真的因为这事闹得脸红脖子粗,见着正主出来说话了,便又嘿嘿的笑了,最后收起了手中的锄头,也跟着父子两人走了。 这会马上到正午了,到了饭点也都是要回去的。 父子两人也不在意,大大方方的在前面走着,一直走到了云水村深处,一处用篱笆围成的院子前才停了下来。小院的背后是一片合欢树的树林,正值秋季,合欢开而欲燃。合欢树繁复的枝叶垂到屋顶,将小院里的阳光遮挡了一大半,余下的光芒洒在被岁月斑驳了的墙面上,留下点点光斑。 谢隽见着了家的门,便快步跑了过去,大力的推开了院门,对着里面大声喊道:“老妹,快出来,看爹带什么好东西出来了。” “谢隽,什么好东西啊!” 随着一声明明是略带着奶声,却依旧装作大人口吻的软糯女声响起,一个小女孩便提起了裙脚,便从后院里飞奔了出来。 那漂亮的脸刚刚出现在谢隽面前,便已经拱到了中年男子的鱼篓边,连爹都没有叫,便凑了上去。 “啊,螃蟹,好多只大螃蟹!”只是看了一眼,谢瑾便呆在了那里,然后才如梦初醒一般,攀上了男人的手臂,对着那男人的脸吧唧一口,高兴的叫了一声,“爹爹,等会你要蒸螃蟹对不对?” “谢瑾!谢隽!谢永暮!” 一名脸上带着隐怒和担忧的妇人从后院快步走了出来。这妇人眉眼温柔,明明是由着喝声出现的,但是一瞧,便只觉得好生温柔。眼角虽然有了丝丝的皱纹,但却依旧难掩她的风情万种。 谢永暮看了她一眼,嘴角便浅浅的勾起了一个弧度。 朝着她轻声唤道:“九儿,过来。” 妇人怪嗔了他一眼,走到了男人的身边,轻声道:“你就这样宠这瑾儿,也不怕她长大了以后嫁不出去。” “九儿,我这么宠你,你不也嫁出来...而且还是嫁给我了!” 叶桢白了他一眼。 即使是这样没有大家闺秀风范的动作,但是在她的身上看来,却是一番的娇嗔,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总是有一种女人,即使容貌老去,却依旧绝代风华。而叶桢,无疑便是这样的女人。 “爹,娘,我饿了!” 谢瑾软糯的声音从两人之间响起,惹得叶桢抬手便敲打了她的额头。 “这么贪吃,以后嫁出去了可怎么办?” “我家妹子…嫁不出去也没关系,以后我养着她就好了!”谢隽插了一句,作为十足妹控的他,除了对自己的妹妹喜欢直呼自己名字有所不满之外,其他的地方,可对谢瑾是万分溺爱,和谢永暮如出一辙。 叶桢看着面前的一大两小,无奈的摇了摇头,便又转身去了后院。 只是,脸上的线条却是越发的柔软起来。事实上她明白,只要有他在,无论是谢瑾,还是谢隽,都不用她操心。 距离那年已经有十二个年头,当时自己以为...谢永暮因为自己而死,自己便也追随着而去。 可是谁能想到...那苏家的老爷,原来是自己父皇的姓名至交,怪不得…苏家能做到那样的规模。那个时候打自己,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治疗以往种种伤痛而落下的病根。也是为了替自己的母后,来验一验谢永暮对自己的真心罢了。 当时的谢永暮,也只是一时心火攻心,而引起的假死罢了。 有母后那一手本领,怎么可能让谢永暮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也怎么可能,让自己也死去。所以...当时的自己与谢永暮,其实都未曾死去。在后来,纷纷清醒了过来。 只是... 负了苏子意,也…负了江月白。 这一生欠他们的情意,恐怕……来生都难以偿还。 …… 不过后来,木久竟然是嫁给了苏子意,唉…自己也不知晓,到底该如何面对。不过...既然是木久自己选择的,那自己这个做老师的,也只能是祝福罢了。 最后的最后呢... 母后还是原谅了父皇,两人双双住到了扶风的青云山去。 据说…父皇每年的春天,都在为母后酿桃花酒。而其他时候呢,便是陪着母后到处走走停停,前些日子到了这云水村,还给自己和谢永暮带了两坛。 梦生和道天歌也成婚了,不过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诞下后嗣。据说…梦生不想以后被小孩子烦着。不过却是很喜欢我家谢瑾,来几次都说,要把谢瑾给带走。 嘿...不过上次来的时候,自己还是见着了…梦生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就说嘛…她还是要给邵家,诞下一个继承人。 而江月白,则是娶了叶容。 自己那位小侄女。 哈哈...知己好友就这样小了自己一辈。 其实自己从来不曾知晓两人之间的交集,别人的事情,终究还是别人的。这世上,自己不知晓的,也不知何其多。 人活在世,别人的人生终究是别人的。 谁…都帮不了谁。 谁…也救赎不了谁。 …… …… “娘,来吃蟹黄了,爹爹说这个季节的蟹黄可是最鲜美的呢!” “来了。” “爹爹还说,明日做娘你喜欢的蟹黄糕呢。” “爹爹说...你怎么不记得娘说的?” “嘿嘿...娘,我错了,隽儿记得...娘说...要熟习纳兰公子的词对不对。” “那你可是会了?” “嗯...刚刚还不太会,但是回来的路上,爹爹又教我了。” “那等会娘可要考考你。” “好。” …… 云水村的午后,一个合欢花开而欲燃的小院里,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郎和一个脸上沾满蟹黄的女孩正拿着正各自拿着一只蟹腿,一边吃,一边说着话。 窗外,一匹已经老到几乎站不稳枣红色老马,吃饱了,正在对着窗边打嗝。 而另外的一间屋子里,好看的妇人看了一眼因为劳累而正在午睡的男人,随后又看着两个因为贪吃,还未曾下桌的儿女,嘴角勾起一个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弧度。 云水村的午后小院,静谧而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