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第1章 虎口救母 郭玉塘早早起了床,梳洗打扮齐整,便和母亲妹妹一起出发了。 郭家是殷岭县本地的一个小富户,父亲郭宗山贩卖丝绸起家,早年间走南闯北,很是为家里挣了些银两,只是在五六年前外出做买卖时,被贼人打伤一条手臂,想想生命可贵,便不再出门长途奔波,而是在本地置办了一些田地,租赁出去,靠收租子过活,另外也从乡下养蚕户手中收购一些生丝供掮客们上门来收购。 如此几年下来,郭家日子过得福福足足。 男主人郭宗山,女主人郭王氏琼芝,膝下一儿两女,家里用着十来个奴仆,虽然跟大户人家不能比,可比起平头百姓来要强上不少。 明天是郭夫人的高堂老母八十大寿,郭夫人要带着两个女儿前去拜寿。 郭宗山前天带着大儿子郭云翔到古里镇收丝去了,出门时两口子便已约好,今日郭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去到古里镇与丈夫儿子碰面,再一同前往岳母家。 殷岭县位于群山环抱之中,风景秀美,民风淳朴,故而郭夫人租了两顶轿子,只带了一个老仆和两个仆妇便出发了。 郭夫人乘的轿子走在前面,老仆郭义担着给太夫人贺寿的礼物走在旁边,跟抬轿子的轿夫一边走一边讲着话,经常租这车马行的轿子,郭义跟轿夫们熟悉得很。 仆妇兰香和阿美跟在后面的轿子旁边,郭家的两个小姐坐在里面。 听着大小姐郭玉塘和二小姐郭玉娴两个在轿中窃窃私语,娇滴滴的声音让兰香忍不住心里不平,自己家的女儿跟大小姐岁数一般大,还要整天劳作,郭家的两个姑娘却娇生惯养,什么也不做,还听说大小姐郭玉塘的未婚夫家是一个做官的人家,老天怎么那么不公平? 郭夫人的娘家住在离县城十多里地的恒王乡,怎么也得五六个时辰才能赶到,到那里已经是黄昏了,所以才要提前一天出发。 郭夫人估摸着下午时分才能到达古里镇,所以还携带了不少干粮,以备中午停下来歇息的时候用来果腹。 轿子出了县城,晃晃悠悠走上大路。 两个姑娘不大出远门,所以对轿外的风景皆惊叹不已,不时掀起窗户上的帘子往外看,指指点点地评议着,遇到路人了,郭玉塘记得母亲的话,便飞快地放下帘子,令妹妹好生不满:“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母亲说过,咱们女子得谨守着规矩,不能随便抛头露面。” 郭玉塘教训着妹妹,自己的眼睛可没有像妹妹那样到处乱看,母亲教得好,笑不露齿,行不露足,眼看着要出嫁的姑娘了,可别让人说闲话。 听着轿夫们呼吸渐渐急促,轿子的颠簸也开始有点厉害,郭玉塘知道他们已经走上了山路。 小时候她曾经跟母亲去过外婆家,轿子在山路上颠簸的感觉一直让她记忆犹新,有一次她甚至晕得呕吐不止。 她顾不得再教训妹妹,自己抓住窗户的边缘,用力稳住身子。 这一段山路好长啊,郭玉塘心里直发憷:“这一次千万千万别晕轿了。” 头顶上的太阳热辣辣地照着,轿子里闷热得很,郭玉塘知道山路上行人稀少,正好听见有人叩着窗户,便掀开了窗户上的帘子,阿美那带着一点体谅神色的脸出现在眼前:“大小姐,热得很呢,你们再忍一下,刚才夫人说了,待会儿到了山顶就歇一歇,到时候你们再出来凉快一下。” 郭玉塘忍耐地点点头,旁边郭玉娴忍不住叫了起来:“阿美,到山顶还有多远呢?” 阿美不敢说还有好一阵子,这个二小姐可没有大小姐脾气好,于是她和郭玉塘交换了一个眼色,回答道:“就快到了。” 郭玉塘轻轻拍着妹妹的手背:“就快到了呢,山路本来就难走,又是上坡路多,我们自己走根本走不动,还是坚持一下。” 郭玉娴没有了刚才的新鲜劲,半靠着姐姐,闭着眼睛,直嚷嚷肚子里难受,郭玉塘想着妹妹恐怕是晕轿了,又不敢说叫轿子停下,只一个劲掐着妹妹的虎口:“娴儿,坚持一下。山顶上有一家可以歇脚的驿站,还有好几棵大树,待会儿到了,一下轿子呀,那风一吹,可凉快了,娘还带了酸梅汤,可解渴了。” 时值盛夏,山间的风带着一股清凉的气息,穿过窗户吹进来,郭玉娴听着姐姐的讲述,想着那酸酸甜甜的酸梅汤,不由得口舌生津,也不好意思再嚷,只哼哼唧唧靠着姐姐撒娇。 轿夫们的脚步明显慢了,呼吸渐渐急促,他们走上一段长长的斜坡道。 突然,大家觉得周围有什么不对劲。 山间本来回荡着鸟叫虫鸣,偶尔还传来野鸡和不知名的野兽叫声,再加上那被风带得很远很远、永不知道疲倦的知了叫,整个山里有着一种生机盎然的感觉。 但是,现在,突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什么鸟鸣虫叫一声也听不见,山间静得可怕。 轿夫们放慢了脚步,开始惶然四顾:“怎么回事?怎么周围突然静悄悄的了?” 正当众人不知所以的时候,一个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众人的耳朵里才一听到那声音,心里就不觉发起抖来,轿夫们尚不知这是为何,老郭义就大叫起来:“大虫!大虫!” 众人皆大惊失色,大虫来了! 郭玉娴从姐姐肩上抬起头来:“什么是大虫?” 郭玉塘自己忍住不发抖:“就是……大虫就是老虎!” 郭玉娴惊叫一声:“老虎!” 这时,就听郭义催促轿夫:“快,快,马上上到山顶就好了!” 众人都想起山顶上的驿站,起码那里有房有墙,是一个可以躲避的地方,于是拼了命地抬腿跑起来,可是这是上坡,再想怎么快也快不起来,肩上那轿子的重量沉沉地压着。 一个轿夫就忍不住叫起来:“老郭,叫夫人小姐们下来跑吧,扔下这累赘的轿子,我们可以跑得快些。”说完这话,他差点喘不上气来。 郭夫人听见了,忙叫道:“不行,不行,我这两个姑娘怎么跑得动?” 正在这时,那老虎的叫声又传了过来,这次这声音好像近了许多。 郭义顾不得再听从女主人的意见了,叫道:“快停下轿子!夫人,小姐,你们都下轿来,我们扶着你们跑!”边说自己也边扔下肩上的担子。 轿夫们停下轿子,郭义、兰香、阿美、轿夫们三下两下把郭夫人和两个姑娘从轿子里扯了出来,扔下轿子拉着她们就往山上跑。 郭夫人幼时家中并不富裕,嫁人后为了做好一个主母倒也能吃苦耐劳,体力上倒比两个女儿强些,只见她跑了几步,回身望望两个女儿,忍不住停下脚步等着女儿。 老郭义扶着郭夫人,见她停下,急得直叫:“快跑啊,夫人!” 郭夫人觉着那危险越来越近,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急着叫那几个轿夫:“她们跑不动的,你们快背上她们。” 一个轿夫正想弯腰背郭玉塘,另一个轿夫就拉着他:“大哥,快走,保自己的命要紧!” 正想弯腰的轿夫一听,立即直起身来,拔腿便跑,转眼间,四个轿夫只剩下了一个轿夫头。 那轿夫头为难地看看两个娇滴滴的小姐,又看看同伴的背影,正犹豫之间,郭夫人已看出了当前对自己这方不利的形势,立即大叫起来:“小哥,小哥,若是你也走了,今天我们一家三口就要葬身在这荒山野岭了,你别抛下我们!” 听了这话,那轿夫头倒是没有自己先逃走,来回看看郭家姐妹,为难地说:“我只能背一个哇。” 郭玉塘看看脸色吓得苍白的妹妹,忙说:“你先背着我妹妹跑吧。” 那轿夫头弯腰背起了郭玉娴,跑了两步,扭头对郭夫人说:“那我就先背着你家二小姐到山顶去,你们自己,就自己尽力吧。”说完,背着郭玉娴就跑了出去。 老郭义不管了,拉着郭夫人就跑,兰香和阿美早已吓得脚瘫手软,勉强跟着众人,此刻看见轿夫们跑了,轿夫头也背着二小姐跑了,郭夫人和郭义又跑在前面,大小姐柔弱的身体也早已花容失色,没跑几步就喘息不已,心里大急:“哎哟,我的大小姐,你能不能再快一点?” 郭玉塘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行不露足,快步走的时候都很少有,哪里有跑过的时候? 此刻,她只觉得脚步被裙边绊得踉踉跄跄,喉咙里像火烧一般,旁边的兰香和阿美急得不停地拉拽自己,心里又急又怕,一边又想让她们先跑,各自去保她们的命,一边又害怕她们把自己抛在这里,孤单一个。 郭夫人跑出不远,回头看看女儿没跟上来,忍不住又折回身来,老郭义急得直叫:“夫人,夫人,不要管她们了,我们先走吧。” 还没等郭夫人回答,兰香听见这话就不乐意了:“好啊,只顾自己,我们也只顾自己去。阿美,我们先走。”说着,兰香就放开抓住郭玉塘的手,自己一个人往前跑去。 阿美犹豫了一阵,终于也放开了郭玉塘的另一只手:“对不住了,大小姐,我不想死。”她也追着兰香跑远了。 郭玉塘骤失重心,跌倒在地。 郭夫人见状,哭着跑了回来:“玉塘,玉塘,别怕,娘跟你在一起!” 老郭义手忙脚乱,也只能跟回来扶郭玉塘。 此时,一股冷风刮了过来,伴随而来的是一股子阴森腥燥的气味,路两边的林子里发出“唰啦唰啦”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在向他们逼近。 老郭义顾不上去扶郭玉塘或郭夫人了,他站定身子开始东张西望,想看看危险会来自何方。 说时迟那时快,一头吊睛白额老虎从树丛里一跃而出,直扑郭夫人,老郭义站的位置离郭夫人还有好几步,老虎瞬间就把郭夫人扑倒在地,向着郭夫人的喉咙便一口咬去。 ------------ 第2章 前世 老郭义吓得闭上了眼睛,耳边却听见一声喊:“放开我娘!” 他睁眼一看,郭玉塘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到了那老虎的后面,一把紧紧抓住了老虎正在摆动的尾巴。 老郭义吓得张大了嘴巴,天呀,大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郭玉塘看见老虎已经扑向了母亲,心里大急,不知那里来的勇气和力气,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向了离她很近的老虎,眼见着老虎已经低下头张开了嘴,她不假思索,大叫一声,一把抓住了离她最近的老虎尾巴。 那老虎的尾巴被郭玉塘抓住,吃惊不小,回过身一转,力道已经大得把郭玉塘甩翻在地。 老虎撇下郭夫人,扑向了郭玉塘,一口咬住郭玉塘,拖着一蹿便蹿进了密林里。 郭夫人被老虎扑倒在地,只道自己必死无疑,也吓得闭上了眼睛,鼻端似乎已经嗅到了老虎口中的腥热之气,却突觉按在自己肚腹上的虎爪离开了自己,身上一轻,她睁眼一看,正看见了老虎咬着女儿离开的背影,瞬间在林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郭夫人大哭起来:“玉塘,我的玉塘啊……” 郭玉塘最后的记忆便是听见娘那揪心的凄惨的哭喊声。 山间恢复了平静,鸟叫虫鸣,风轻柔地拂过林梢,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郭玉塘从这具身体之前的经历中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脸上流着泪:“爸爸……妈妈……” 她抬手想擦眼泪,却痛得叫出声来,不动则已,一动才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无不痛得要死,根本动弹不得。 听见郭玉塘的叫声,一个人走了过来,俯身看着她,拿着一块帕子擦去郭玉塘的眼泪:“小姐,你醒了?” “小姐?”郭玉塘愣住了,看着眼前的人,是一个大妈级别的女人,穿戴可就让郭玉塘说不出话来了,分明是古装嘛。 那女人很瘦,面容却很温和:“小姐,你醒了?你肚子饿不饿,想吃点东西吗?” 郭玉塘无暇顾及对方的问话和看到的情况,她现在痛得直哭:“我身上太痛了,呜……” 那个女人轻轻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安慰她:“忍一忍啊,没有止痛的法子,再痛也只有忍着。” “给我吃点止痛药吧,我受不了了,呜……” “没有什么止痛的药,你忍忍吧。” “去叫大夫来,开一点药吧,呜……” “没有大夫啊,你忍一忍吧。” “没有大夫?什么叫没有大夫?难道我没在医院里吗?是啊,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全身都痛?”郭玉塘想着,便睁开眼睛向顶上望去。 映入她眼帘的是高高的木梁,木梁的上面看得见瓦片的屋顶,郭玉塘心里惊疑不定,自己家的小两室一厅可没有什么瓦片的屋顶啊。 她的眼睛从屋顶回转到了身边的女人身上,那女人穿着青布的衣裙,头发挽成了一个圆髻垂在脑后,髻上插着一支金钗,正用一种关心的眼光看着自己。 郭玉塘心里沉了一下:“难道说自己……穿越了吗?” 也许是她的眼光里流露出了惊慌,那女人轻轻抚着她的手臂:“小姐,你别怕,你现在安全了,只是你的伤势很重,要多养一段时间,你要好好休息呀,要不,在这里没有大夫,伤势出现反复就糟了。” 郭玉塘听着那女人声音里好像没有什么恶意,又觉得肩膀和腰部传来一阵剧痛,便申银着闭上了眼睛。 那女人帮她擦着脸上的眼泪和疼出来的汗,听她的申银声渐渐低了下去,觉得她恐怕是睡着了,便站起来出去了。 郭玉塘陷入了半睡眠半昏迷的状态。 郭玉塘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抑或是在幻想,总而言之,现代的和古代的郭玉塘的言行经历点点滴滴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一会儿疼得醒过来,茫然地望望四周,又闭上眼睛,一会儿又陷入梦境,回到自己或这具身体的过去。 现代的郭玉塘本人是一个普通的公司文员,勤勤恳恳上班,业余最大爱好便是看书听歌散步,最近被朋友拉着去参加了一个远足俱乐部,到野外很是走了几次。 眼看着郭玉塘岁数老大不小,二十六七的人了还没有男朋友,郭父郭母急得不行,四下托朋友同事帮忙介绍相亲,她也去见了几个,每次都只觉索然无味,只因心底里还是有着那么一丝憧憬,希望能找到一个能让自己心动也为自己心动的男人。 见女儿几次相亲皆无果而终,郭父郭母更是急得不得了,家人平时的言语之间也就渐渐染上了火药味,这天晚饭时,两代人的冲突又爆发了,郭玉塘忍了又忍,终于摔门冲出了家,她不想和父母吵得太难看。 在街上走了一阵,估摸着父母的怒气也散了一点,郭玉塘便往家里走,毕竟父母也是为自己着急,自己跟他们可不能太较真,又不是十七八岁的热血青年,火气没那么旺。 “等下回去先跟他们道个歉,答应他们下一次相亲尝试着跟对方相处一段时间试试……”郭玉塘边想边往回走。 远处,几辆正在飙车的摩托车开了过来,车上的几人笑着嚷着,一辆逼着一辆,一辆试图超过一辆,摩托车后座上载着的少女们更是被速度刺激得连连惊呼,引擎的叫嚣,少女的尖叫,少年的狂笑,令路人们纷纷掩耳闪避。 郭玉塘也厌恶地掩着耳朵回头看去,那刺目的灯光却已经逼近到眼前,她被失控的摩托车撞得飞了出去。 “爸爸,妈妈……” 听着床上的少女辗转着发出痛苦而模糊不清的呼唤,床前的人皱着眉头,互相对望着。 “她好像不行了。” “还是等等看吧,也许会出现奇迹。” “真可怜啊,长得蛮清秀的孩子。” 郭玉塘好像听见了有人的她耳边说话,又觉得那些声音离自己太遥远,嘤嘤嗡嗡的,真烦哪,就不能让自己清静一下。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郭玉塘醒了又睡着了,睡着了又醒了,睡着后的梦境乱七八糟,醒来时浑身的疼痛又让她痛不欲生,自己到底还活着吗? 有人来帮自己轻轻擦汗擦泪擦身子,好像自己的身上裹满了什么,有时有人揭开,换上清凉的东西,贴着皮肤好舒服,有时揭开时又让她疼得尖叫,有时还有人用力挤压着她的皮肤,这种时候,她已经疼得叫不出来了,只希望自己赶快死掉,疼啊…… 这种时候,就会听见有个男子的声音不耐烦地说:“叫什么叫啊,连这么一点点疼都忍受不了,女人真麻烦。” 有时有人撬开她咬紧的牙齿,喂她吃东西,郭玉塘呛咳着,喉咙拒绝着食物的进入,但大脑却命令自己:“吃!一定要吃,一定要活下去!” 当清晨悦耳的鸟鸣唤醒了郭玉塘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似乎完全清醒了,她能清晰地分辨出有好几种不同的鸟叫声,还有虫鸣,还有风儿掠过林梢的声音。 前世今生的记忆在她脑海里汇集,已经大概凑成了郭玉塘这个人的轮廓,看样子自己真的穿越到了古代了。 郭玉塘想着,慢慢睁开了眼睛。 面前,极近的地方,正有一个人在俯视着她。 极近,近得她可以看得清那人的睫毛,但是,那人的眼睛! 那人的左眼是,重瞳! 郭玉塘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人的眼睛,口中发出的声音不是那人预想中的惊叫,而是近乎低语的叹息:“你的左眼,你是左眼其实是看不见东西的吧。真可怜!” 那人脸色大变,伸手便扼住了郭玉塘的脖颈:“你怎么知道?” 郭玉塘莫名其妙,眼前渐渐发花,心里想:“他这是要干什么呀?”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个轻声的呼唤:“我存,我存,你在哪里?” 郭玉塘脖颈上的压力骤然松开,空气又进入到她的肺里,她又活过来了。 那人离开床铺,走去开了门,很不情愿地答道:“我在这里。” “你别去打扰她,让她好好休养。” “她已经醒了。” “醒了?”这是外面两个人同时发出的声音,紧接着,门开处,匆忙走进两个人来,那个叫做我存的少年转身跟在他们后面。 郭玉塘喘够了气,转过头来看着进来的两人。 一个是须眉皆白的老头,一个是那个极瘦的中年妇人。 老头两步走到床前,坐在床边就打量着郭玉塘的气色,那个妇人则面露欣喜,说道:“哎呀,你终于清醒了,谢天谢地!” 郭玉塘开口问道:“是你们救了我?谢谢!”这段时间她在昏迷中经常哭叫,声音已经有点嘶哑。 那妇人点头说:“是我存救的你。”她微微闪开身子,让出了站在后面的少年,这个少年个子颇高,看上去还算结实。 虽则不明白那少年我存刚才为什么会对自己面露凶光,想要掐死自己,但郭玉塘还是对那少年点头:“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那少年不好意思地挠头,没有说话。 老头开了口:“这位姑娘,你觉得你现在怎么样?” 郭玉塘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什么怎么样?才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呗。” 嘴里却只能回答:“好多了。谢谢老伯的关心。” 那老头频频点头:“这就好,这就好,我们还担心救不回你的命来了。”他回头对那妇人说:“梅娘,你去弄点稀粥来给她吃。”那梅娘答应着出去了。 老头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郭玉塘。” “你家是哪里的呀?” 郭玉塘迟疑了一下:“我家是殷岭县的。” “殷岭县?哎呀,那里离这里有一百多里呀。那老虎也真跑得快。” 说到这里,老头指着那少年说:“你要不是遇上了他,可就没命了。” ------------ 第3章 伤势 郭玉塘点点头,再次对那少年说:“谢谢你。” 过了两天,郭玉塘陆陆续续从中年妇人梅娘的口中得知,自己是被那个少年我存从虎口里救下来的。 梅娘说,平时我存出去打猎去得远,有时候出去十天半个月才回来,那天出去了才五六天就突然背回一个遍身是血的小姑娘来,可把两老吓了一跳,看看她还有一口气,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医治起来,没想到她福大命大,竟然还真的活回来了。 起先郭玉塘想问这里是哪里,想了想又忍住了,自己对这个时代一无所知,问了知道了在那里又有什么用,只知道这里离那个郭玉塘的家很远。 郭玉塘看着自己的身子,没有穿衣裳,但几乎没有露出多少皮肤来,因为浑身上下裹满了布条,简直像个木乃伊。 她受伤的地方主要是左肩左腰,那两处被老虎咬了很深的伤口,尤其是肩膀上,梅娘告诉她当时救下她来的时候,那老虎已经准备撕吃她了,肩膀上已经咬得露出骨头来,幸亏被出去打猎的我存及时发现,一箭射去,老虎当场毙命。 可能是因为老虎拖着她穿山过林,她身上的其他大小剐擦伤口更是不计其数,特别是两条腿,一直拖在地上,那皮肉里掺杂着土石,光是把那些土石粒挑出来都费了好大的工夫,身上的衣裳更不用说了,被树枝灌木剐得丝丝缕缕,救到她的时候早就衣不蔽体了。 万幸的是她虽然皮肉受伤严重,但没有骨折,这给康复带来了不少便利。 梅娘感慨着:“郭小姐呀,幸亏你遇上了我存,要是再晚一步,你的一条膀子就保不住了。” 郭玉塘不禁大胆地问道:“你们是山里的猎户吗?” 那梅娘摇头,犹豫着,什么也没有说,给郭玉塘心里留下了疑问。 “也幸亏你是遇上了我存,把你救回来,还有老爷,要是遇上别人,恐怕你也是没救的。” 郭玉塘知道梅娘口中的老爷是指那个老头,便问:“为什么?” “因为老爷略通医理,平时又采了不少草药,家里正好有配好的伤药,你运气真好。” “这附近没有大夫吗?” “这附近是荒山野岭,哪里来的大夫?” “那……你们怎么会住在这里?” “这个……原因很多……我去看看火上煮着的东西。”说着,梅娘走了出去,郭玉塘觉得她有着顾左右而言他的嫌疑,心里疑问渐多。 几天下来,郭玉塘发现这家就只有这一家三口,再没有别的人了。 每当给她换药时,总是三口人一起出动,忙个不休,老头子已经老了,坐在那里,聚精会神地配着药膏,我存扶起郭玉塘的身体,梅娘把她身上那些脏了的干了的布条换下来,又把摊好了药膏布条重新裹到郭玉塘的身子上,发现有伤口红肿化脓了,就由我存用小刀划开伤口,挤出里面的脓来,郭玉塘终于明白昏睡时为什么会有人挤压着自己的皮肤,而自己只能发出惨叫声来。 清醒时跟昏迷时不一样,除去布条的郭玉塘赤luo着身子的羞涩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疼得把尚完好的右手塞进嘴里紧紧咬住,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梅娘眼泪汪汪:“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眼泪就落在了布条上。 我存竭力不去看郭玉塘微微隆起的胸脯,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伤口上。 每次换药都像打一仗,三个人最后都是全身冒汗,郭玉塘则疼得半昏迷过去。 天气很热,伤口恢复得不是太好,郭玉塘常常高烧不退,梅娘和我存轮流守着她,用湿布帮她擦拭,一个多月后,郭玉塘才能自己翻身坐起来。 梅娘帮郭玉塘洗了个头,一边梳一边赞叹着:“多好的头发!” 郭玉塘右手持着镜子,看见了自己的脸,这是一张十四五岁的少女的脸。 这脸五官清淡,眼角眉梢微微上扬,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虽然她并没在笑,但嘴角始终带着天生的浅浅的笑意,好似这环境和身受的痛苦与她无关,总之,是一张不是特别美丽但很耐看的脸,脸上被树枝剐伤的伤疤已经落了,露着粉红的痕迹,左颈上有红红的伤痕一直延伸到肩膀上。 她搁下镜子,抬眼看着大开的门,这两天,她不发烧了,梅娘他们才敢经常为她开门开窗通风散热。 从门里望出去,只能看到院子里的一角,那里有一棵树,上面疏疏落落开着大朵的白花,那花的香味不时被风儿吹到屋里来,沁人心脾。 我存偶尔从树下走过,有时就往这屋里瞟一眼,郭玉塘觉得那眼光里有着一种琢磨不透的含义。 她现在自己身体能够自主行动了,我存就不大来帮她换药了,大概是觉得她已经清醒了,他再来换药有点尴尬吧,毕竟这是一个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 郭玉塘心里揣摩着,这个看上去岁数不大的少年那天为什么想要掐死自己呢?难道是因为自己发现了他的眼睛是重瞳?还是因为自己揭露了他那重瞳的左眼是盲眼的事实? 自己以前曾经无意中看过的书上提过“重瞳”的传说,现代医学解释说重瞳其实是一种视网膜粘连的疾病,说白了,就是重瞳的那只眼睛根本看不见,就是一只盲眼,是以她一看见就十分同情地说出了那句话。 但在中国的古老传说中,人有重瞳是一种异相,有说是不吉利的象征,但主要还是说是帝王富贵之相,正因为如此,举凡世上有这种人存在,多半被帝王权贵之人所忌讳防备,生怕这样的人来夺取自己的江山社稷,毫不犹豫地以速速除之为快,至于民间的凡夫俗子,对生个六指的人都要大惊小怪,更别提会如何惧怕这眼生重瞳之人了。 这么一想,也莫怪这少年对自己说出的话大惊失色了,自己看见他的眼睛不但不惊恐害怕,反倒说出了真相,也难怪他会心存疑虑,想对自己下杀手。 郭玉塘心里懊悔,那天自己怎么不故作娇弱状,被吓晕过去呢?醒来就装作什么也记不得了,那该多好。 “在今后的生活里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再做这类超越郭玉塘的常识的事了。”郭玉塘在心里提醒着自己。 这天清早,郭玉塘早早醒了,便想着怎么也得起来动动,早点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也省得麻烦这家人。 枕畔搁着一套衣裳,是梅娘用我存前两年不合身了的衣裳改的,布料虽然旧了一点儿,但特别柔软,摩擦到她身上的伤处也不太疼痛,梅娘偶尔扶她坐起来的时候就拿给她披着。 她费力地穿好衣裳,开了门走到院里,她脚步轻轻地走着,想着千万别惊醒了这家里的人。 远处群山上,朝阳已经喷薄欲出,山间群鸟飞翔,“吱吱喳喳”的鸟叫声此起彼伏。 郭玉塘很久没有看过日出了,她呆愣愣望着那将出未出的太阳,心里充满了一种死而复生的幸福感。 院外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郭玉塘慢慢走到院门口,从虚掩的门缝往外看去。 院门外是一方土场,拾掇得平平整整,黄土地上撒了水,因而正在土场上练武的人尽管是腾跃飞踢,仍未激起多少尘土。 练武的人是我存。 只见他光了膀子,只穿了条长布裤,在那里专心练着拳脚。 郭玉塘看得呆了,平时只见到我存安安静静、着装整齐的样子,觉得他虽然个子高高的,算是一个比较壮实的少年,此刻只见他身上肌肉虬结,阳光下闪烁的汗珠顺着黝黑的皮肤往下滚落,分明像一个虎虎生威的健壮青年。 郭玉塘觉得自己的脸忍不住烧了起来,她悄悄往后退了半步,却不意撞到了什么东西上,回头一看,原来是梅娘站在她身后。 看见郭玉塘脸色红润,梅娘点点头:“太好了,你可以起床走动了,郭小姐,如果你身上哪里还有什么不适,一定要告诉我呀。” 郭玉塘生怕那个我存听见她俩的对话,知道自己在偷看他,于是急忙答应着往院里走,梅娘正奇怪郭玉塘的举动,听见外面的动静,一想,不由得笑了起来:“我存这孩子,等我叫他下次练武的时候穿上衣裳。” 这话真正把郭玉塘闹了个大红脸,本来是无意中看见我存裸身练武,对于她来说这算不了什么,只是觉得是自己在窥视人家,有点不好意思,结果被梅娘这么一说,变成了男女之间的意思了。 小院里有五六间房子,前后院子围得比较宽,前院种了些花草树木,后院养了些鸡鸭,种着几畦蔬菜。 厨房在前院,此刻郭玉塘正坐在厨房的檐下,笨拙地帮梅娘择着菜,她的左手还绑着布条,右手伤得轻,恢复得比较快,手指也灵活得多。 我存练完武走了进来,径直走到厨房来喝水,厨房旁边,有用竹筒从山上接下来的一股水流,他走到水落处,伸手捧了水便喝。 郭玉塘见状忙叫道:“哎呀,不能喝。” 我存怔了一怔,却没停下喝水的动作,末了还捧了水往自己脸上身上泼去。 郭玉塘见我存没听自己的劝阻,顿时生气:“叫你别喝生水你怎么不听?还有,才练完身体不能用冷水冲洗,那样容易生病。” 我存抓起扔在一边的上衣擦着脸上身上的水,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多管闲事!” 郭玉塘一下子站了起来,扯得身上的伤处一阵疼痛:“什么叫多管闲事?” 厨房里梅娘听见两人好像要吵起来了,急忙走了出来:“我存,郭小姐说得对。” 看见梅娘出来,帮着郭玉塘说自己,我存不乐意了:“我从小就这样做,到现在还不是好好的。娘,你怎么帮着别人来说我?” ------------ 第4章 盛辉武 郭玉塘听我存这么一讲,顿时发现自己实在太过冒昧了,这是人家的习惯,自己多什么事呢? 于是连忙打圆场:“我不是多管闲事,只是……我听老人说过,水要烧开了才能喝,锻炼以后要等身体冷了下来用热水擦洗,要不然年轻的时候没什么,到老了容易得风湿之类的毛病。” 梅娘爱惜的看着我存:“唉,我们说着你又不听,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我存一声不吭,进屋去了。 梅娘看着我存的背影:“这孩子……” 回头又打量着郭玉塘的神色说:“郭小姐,你看见我存的眼睛了吗?” 郭玉塘没有惊讶神色,说:“看见了。他的眼睛很漂亮。” 梅娘吁了口气,想想又问:“你看没看见他的左眼……” “看见了。大娘,你别担心,我不害怕,我觉得他的人很好,外貌的美丑并不重要,而且,我存大哥他的容貌长得很好啊。” 梅娘放下心来,这个小姐,不是那种容易一惊一乍的人,看样子,是个有家教的人家出身。 第二天一早,郭玉塘才起身,就听见外面说话的声音,动静不小,她忙出门一看,只见老头子和我存各背着一个包袱,我存肩上还担着一个很大的担子,像要出门的样子,看见郭玉塘出来看,老头就笑着对她点头:“郭小姐,把你吵醒了?” 郭玉塘忙道:“没有没有,我已经起床了。你们……这是要出门吗?” “我们下山去买一点粮食和油盐、日常用品,你好好养伤,我们过两天就回来。” 梅娘站在门口,手扶着门,怜惜地看着我存,叮嘱他:“你小心一点,别让别人看见你,等你父亲把东西买好了,你把帽子压低一点,再过去帮他搬。” 我存戴着一顶大草帽,帽檐一直压到眉毛上面,不做声地点点头。 一老一少出门去了,梅娘紧紧闩上院门,过来扶着郭玉塘:“走,回屋里去,别老晒着太阳。” 两人一边往屋里走,郭玉塘一边就问:“他们要到哪里去买东西呀?” 梅娘回答:“到山下的金坑镇去,把兽皮、草药之类的卖掉,再买回粮食和其他东西。” “卖掉兽皮、草药?” “兽皮是我存打猎时积攒下来的,草药是老爷带着他上山采的。” “我存?他的名字真特别。” “这说来话长了。”可能是因为这几个月跟郭玉塘相处融洽,看她不像是一个有坏心眼的姑娘,梅娘对她说起话来也不再吞吞吐吐,又因为平时没个说话的人,两个男人又不在家,在下来的几天里,梅娘把这家里的情况多多少少跟她透露了一点。 老爷名字叫做盛辉武,是先帝治下的一个臣子,新帝登基后,听信谗言,将他削去官职,罢免为平民。 盛辉武当年也很有点骨气,被免职后立即准备带着家人回老家,谁知盛夫人过惯荣华富贵的好日子,不愿意跟随丈夫回乡下,盛辉武也不勉强,跟家人言明愿留下的留下,愿跟他走的就跟他走,结果大出他的意料,除了几个老家人和他的一个妾以外,其他的家人都不愿意跟他走。 盛辉武自以为自己一向待家人、下人不薄,这种时候应该会有不少对他忠心的家人、下人,没料到会有这个结果,气急反笑,带了一点钱银和自己的藏书,还有那三个老家人和那个妾,离开了京城龙京,离开了一妻一妾四个儿女,只道从此之后,大家路归路,桥归桥,两不相干。 梅娘就是愿意跟着他走的那个妾。 一路上风餐露宿,颠颠簸簸,盛辉武还没回到故乡,途中忠心的老家人有两个就先后因病去世了,盛辉武就地安葬了两人,挥泪告别。 出发前梅娘已经怀孕数月,路上这么一颠簸,饮食、休息又不济,腹中胎儿就早产了。 但令人痛苦的是,这早产的婴儿生下来是个兔唇,体质又极弱,盛辉武思前想后,一咬牙当夜便把这孩子溺死在屋外的池塘里。 梅娘躺在床上哭天喊地,怎么也唤不回下定了决心的丈夫,生产的虚弱和失子的痛苦使她在鬼门关上徘徊数日方才醒转。 她能怎样呢,一个弱女子,依靠着丈夫生活,丈夫就是她的天。 盛辉武面对梅娘的伤痛,没有过多解释,只紧紧把她抱在怀里,发誓说:“我盛辉武今生今世就只有你梅娘一个妻子。” 过后盛辉武跟梅娘解释说:“这世上容得下歼佞小人,容得下虚荣之人,可就是不能容下这些先天胎里带来残疾的人,如果强行把这孩子养大,将来他在这世间的生活之路将更加坎坷,他要在世人的歧视和异样的眼光下过一辈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儿子受苦。” 这么一想也有道理,可这毕竟是自己怀胎数月生下的孩子,梅娘的伤心可不是一时半会能消除了的。 过了几天,盛辉武一家主仆三人来到这乾州境内,乾州素以山高林密著称。 原定着天黑之前赶到前面的金坑镇,可是路遇暴风雨,只能在路边农家借屋歇息,待雨住之后才继续前进。 天已经擦黑,山路上非常泥泞,盛辉武和老家人东叔分别牵着一辆马车,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走着,突然就听见路边树林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婴儿哭声。 梅娘刚刚失去儿子,一听见这婴儿哭声便在车上惊跳起来:“孩子,我的孩子……” 盛辉武也听见了,东叔也听见了,还没等盛辉武出声呢,东叔忙劝阻说:“老爷,使不得,快走,说不定是什么妖魔鬼怪变化来骗人的。” 盛辉武倒不信这个,看见妻子要跳下车来,急忙拦住说:“别急,我去看看。” 他点起灯笼,上前去树丛里寻找,在树丛里果真躺着一个婴儿,只用一块锦缎草草包了一下,被孩子手脚舞动,蹬了散开来,看上去倒很健康,是个男孩子,脐带都还没掉,孩子身边什么可以说明他的身份的物件也没有。 盛辉武抱起那婴儿,东叔接过灯笼凑近举起一照,盛辉武险些把这孩子一下子扔到地上去了。 梅娘在车上直叫:“快把孩子抱给我!” 盛辉武和东叔面面相觑,眼里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了恐惧,东叔抖着声音说:“夫人,夫人,这孩子不能要。” “怎么不能要?快抱过来,我给他喂奶。”听见孩子的哭声,梅娘的乳汁已经自动溢了出来。 盛辉武紧了紧臂膀,仰天叹道:“看样子老天就是要让我养育一个这样的孩子!”二话不说,将那锦缎把孩子一裹,走到车边递给了梅娘。 梅娘接过孩子,解开衣襟,给孩子喂起奶来。 孩子吃奶很有劲,梅娘看着孩子很饿的样子,就低声说:“别怕,宝宝,你就是我的孩子,我会好好把你养大。” 孩子听不懂母亲的话,自顾自吃得饱饱的,含笑入睡。 因为路上捡到了这个小孩子,不得不停下来歇息,夜里盛辉武四人投宿在一个农家。 第二天一早,梅娘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身边的孩子,小孩子一晚上睡得很好,到现在也还没有醒。 梅娘满心怜爱地近看着孩子的睡相,觉得真是百看不厌。 孩子醒了,张开了眼睛,黑若点漆的两粒眼珠看着梅娘,梅娘一声尖叫,把屋外的人吓得跑了过来。 盛辉武大概明白妻子为什么会尖叫,于是在门口拦住了主人家:“我家夫人大概是梦魇住了,我去照应,就不麻烦你们了。”主人家点点头,自去干活。 盛辉武进得屋来,关上了门,梅娘已经吓得跳下床来,站在地上:“老爷,老爷,他的眼睛……” 盛辉武点点头:“我知道了。昨晚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东叔才说不能要这个孩子。” 他弯腰抱起孩子:“我才亲手溺死了自己的儿子,老天就又把他送到我身边,所以,我想,这是老天特意安排我们遇上他,要我们收养他。” 梅娘见丈夫抱起了孩子,也没有厌恶的样子,看着孩子的眼光里只有认命和怜惜,于是也不再惧怕,走过来接过了孩子。 那孩子黑眼睛“骨碌骨碌”转着,来回地看着这两个人,好像在说:“谢谢你们。” 盛辉武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知道不会是老天爷莫名其妙扔一个孩子在路边,这孩子肯定是因为天生异相,被他亲生父母抛弃的。 只是那家父母没有自己“狠心”。 今天一早起来,盛辉武就去跟主人家聊天,装作不经意地打听昨天门前大路上有没有什么平时不常见的人路过。 这家男主人就回答说:“有啊,昨天傍晚,有几辆很大很漂亮的马车路过,车上还有人下车来讨热水,说是要给主人使用。” 女主人就接口道:“我才从菜地里拔了些菜回来,路过车边的时候,还听见车里面有女人在哭。” 听到这里,盛辉武已经明白了大半,那家人的情况大概就跟自己家的情况一样。 还没等他接着问下去,女主人就接着说道:“我看那家男人就走到车子旁边,探头进去好像是安慰车里的女人,又招手叫另一辆车上的一个老太太过来,那个老太太进了这辆车,大概也是劝说吧,车里的女人哭得更厉害了。” “我看那个男人长得很威武,穿戴得很威风,恐怕是个什么大官呢。”男主人听女人这么一说,频频点头:“是啊,出手还很大方,给了我们不少钱呢。” 盛辉武点着头,恐怕那家也是男人做主,把孩子抛在路边,所以女人才哭得这样伤心。 想到这里,他想起了梅娘,以前在京城做官时,她不是最讨自己喜欢的一个妾,然而,现在,她却是最能与自己患难与共的妻子。 ------------ 第5章 力大无穷 有了这个孩子,他们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 盛辉武在老家安吉是有祖产房屋的,本来打算回安吉养老,现在捡到这个孩子,他心里重新有了想法:“不回安吉了,就近找一个地方居住吧,虽然人生地不熟,但是好就好在可以避人耳目,把这孩子安全抚养大。” 于是,盛辉武把梅娘安顿在这户人家住下,自己带着东叔就上了山,他进入乾州之后就留心到这山上有采不完的各种草药,自己略识医术,又带有不少书籍,住下后大可以靠这山吃饭。 他们所选之地既不能离有人烟的地方太近,也不能太远,太近了别人容易靠近,对孩子的成长不利,太远了生活不方便,对孩子的成长也不好。 就这样,盛辉武带着妻子和儿子,还有老仆东叔,就在这乾州金坑镇附近的山上落了脚,安了家。 老仆东叔前两年去世了,现在这家里只有他们一家三口。 平时菜蔬他们自己种,养了些鸡鸭,盛辉武上山采药,我存打些野兽,给饭桌上添点荤腥,野兽皮毛就加工一下,积攒得多了,爷俩个就挑着下山去卖,换些粮食和油盐酱醋、日常用品回来。 说到这里,梅娘脸上露出了笑意:“我存这孩子,真是一个乖孩子,从小就好带,又不常生病。” 郭玉塘忍不住问道:“他的名字真特别!怎么会想起给他起这么个名字?” “老爷说了,他是老天叫他一定要自己生存下来的,所以给他起名叫我存,而且,他也不跟着老爷姓,因为是在树林边上捡到的,所以就给他起名叫林我存,说早迟有一天,孩子会知道自己的身世,到时候他自己去认祖归宗,不必非得跟我盛家一个姓。”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梅娘称呼那老头为“老爷”,可是对他言行举止又不像一个下人使女般卑躬屈膝,那老头对梅娘的态度却亲密中带点愧疚的样子,就没见过他大声对她说过话。 那盛老爷已经六十多岁了,而那林我存岁数才不过十八岁,长相看上去也不像,原来这父子俩没有血缘关系。 郭玉塘之前心里所有的疑惑全部解开。 看样子,盛家是因为林我存的眼睛是重瞳而避人耳目地生活在这山上,但是,大概除了林我存本人外,谁也不知道他的那只眼睛其实是看不见的。 一只看不见的眼睛会给别人带来什么危害?可是,这世上的人不知道啊,他们只知道重瞳之人是不祥之人,会带来灾祸。 郭玉塘对林我存顿时充满了同情。 “那……我存大哥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梅娘听了这问话,立刻愁眉不展:“去年冬天,老爷生了一场大病,怕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于是把我存叫到床前,把他的身世告诉了他,结果这孩子一听受不了了,一个人冲出了家门,几天几夜没有回家,把我和老爷给急得不行。” “后来老爷就说,算了,别太挂心这孩子,他天生异禀,定不会就这样出事,他的将来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若不是大富大贵,就定是多灾多难,早点让他知道他的身世也没什么不好,对他也是一种磨练。” “郭小姐呀,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急,我不愿意我的孩子有什么大富大贵,只愿意他平安一世,可是,他生成这个样子,恐怕是难得平安的了。” “那他回来以后……” “过了几天,他回来了,整个人憔悴了一大圈,人从那时以后变得不爱说话了,不像以前一样对我们亲了。”梅娘说着,抹起了眼泪。 郭玉塘急忙安慰道:“盛夫人,我存大哥他肯定是暂时无法接受这件事,等过了些日子,你们慢慢开导他,岁数大一点以后他一定会明白你们两老的苦心的。” 梅娘抬起头来:“郭小姐,听你说话,真让人心里感到暖暖的。所以这段时间下来,我觉得郭小姐你真难得,没有因为我存的眼睛而看不起他,也没有怕他……那个,郭小姐,请问你定亲了吗?” 郭玉塘脑袋里一下子转不过弯来,不是正说着林我存的性格大变吗,怎么一下子转到她定没定亲的事上去了? 仔细一想,郭玉塘的脸红了起来,自己在这里只有十四五岁啊,正是适嫁的年纪,跟林我存的年纪也正好般配,也莫怪梅娘会联想到这上头去。 她忸怩着低下头去:“听我娘说是定了亲的。” “唉,真可惜,要不你跟我存多般配。” 郭玉塘满心尴尬,那个,真的要这个岁数就谈婚论嫁? 三天日子就在这叹息中流去。 盛老爷和林我存从山下回来了,听见敲门声,梅娘眉开眼笑跑去开门。 盛辉武跟出去时一样,身上只背着一个包袱,手里拄着拐杖,身后的林我存肩上担着的担子比出去的时候要大一倍,遮得他的上身和头都看不见,只看得见两只脚。 郭玉塘跟着梅娘后面迎上去,想帮忙又不知从那里下手,只见林我存“忽闪忽闪”两下就走到堂屋前,把担子从肩上卸了下来,用颈上的布巾擦着汗。 郭玉塘急忙去厨房里拎了壶凉好的开水出来给他喝,林我存对她另一只手里的空碗视而不见,接过壶去,嘴巴对着壶嘴就“咚咚咚”喝了起来。 郭玉塘忙说:“慢点,慢点。” 林我存斜了郭玉塘一眼,把壶递回给她,就去解担子上捆绑的绳索。 担子上是几大袋粮食,还有一些布料之类的东西,郭玉塘不禁咋舌,这一担子起码也有一两百公斤,可看着林我存,除了出汗以外,显得还挺轻松,于是不由得佩服道:“我存大哥,你真厉害,能挑这么重的担子。” 对于郭玉塘来说,这声“我存大哥”喊得亲切自然,就像是平素里就这样叫惯了,因为这几天她跟梅娘在一起聊天,不知不觉就这么称呼起林我存来了。 但是对于林我存来说,这是头一次听到郭玉塘叫他,心里不由得一跳,上下看了郭玉塘一遍,看得郭玉塘不知所措。 那双眼睛在大白天这么近,这么大胆地看着自己,似乎在考量着自己的所思所想似的,若是不知真相,那一定会觉得他这双眼睛的目光实在太过锐利。 梅娘已经招呼着盛辉武坐下,回头看见两个孩子正大眼瞪小眼对望着,于是笑道:“我存,你怎么了?赶快把东西放好,洗洗手过来吃饭。” 林我存不吭气,把粮食袋子左右胁下各夹一袋便搬到厨房旁的仓房里去了,看得郭玉塘张大了嘴巴合不拢,天呀,她从来没有见过力气这么大的人。 梅娘看见郭玉塘惊讶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郭小姐,你被吓到了吧,我家我存可是天生神力,力大无穷呢。” 郭玉塘道:“是被吓了一跳,我从来没见过力气这么大的人。” 现在郭玉塘身体渐渐康复,没有再呆在房里等梅娘端饭来给自己吃,自己主动到厨房里跟盛家人一起吃饭了。 饭桌上,盛辉武跟梅娘讲着这次下山的经历,林我存时不时插上几句,一家人显得和和乐乐。 郭玉塘听着,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来,在现代,大概自己是已经死了吧,爸爸妈妈不知会伤心多久,大概妈妈会不停地责怪自己:“要是不跟玉塘吵架就好了,她也不会跑出去,不会遇上车祸了。” 想着想着,郭玉塘泪盈于睫。 林我存首先发现了郭玉塘的不对劲,也不知道她这是为了什么,只好轻轻捅了捅母亲。 梅娘顺着儿子的眼光一看,看见了郭玉塘的眼泪流了下来:“郭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身上哪里疼吗?” 郭玉塘放下了碗,用袖子擦着眼泪:“我想起了我娘。” 梅娘恍然:“原来是为这个。别担心,等你身体好了以后,叫我存把你送回去。老爷,你知道去那殷岭县要怎么走?路上要走几天?” 盛辉武也放下了碗,筷子在桌面上划来划去,半天才说:“从我们这里到殷岭县,直线距离也有五六十里地,从没有道路的山上翻山越岭回去那不现实;如果下山走大路,那就真的是上百里地,没有马没有车,走路怎么也得半个多月将近一个月。以郭小姐现在的身体状况来看,怕路上吃不消,还是等身体完全恢复了再做打算吧。” 郭玉塘没想到自己为了掩饰伤心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引出了盛家人的关切,心里顿觉不安,想想如果自己真的要回到那郭家去,重新去适应一个新环境,心里更加彷徨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在这里住着很好,暂时不想回去。” “家迟早要回去的,只是像老爷说的那样,等伤完全好了之后再回去,让你爹娘家人也早点放心。”梅娘安慰着她。 郭玉塘点着头,想着得赶快把这个话题转移开去。 “那天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办法,可以让我存大哥安全而毫无顾忌地出现在外人的面前。” “什么办法?” “以往我存大哥出门都是戴一顶大草帽,怕万一帽子被风吹走就露馅了,只能躲躲闪闪出现在外人面前,现在我们可以给他做一个眼罩戴啊!” “眼罩?” “就是这样,用布缝成一个圆形的布块,再缝两根带子在左右两边,用这布块遮着他的左眼,两根布条系在脑后,那样也不容易掉……呣,我再想想,如果怕不牢固,那再加一根布条,从脸上绕过去,跟那两根布条一起系在后脑勺,是的,这样就再也不怕见人了。” 郭玉塘从海盗眼罩上得到了启示,一个劲比划着,梅娘一听高兴了,只要是对她儿子有利的事她都乐于尝试。 饭后,她立即找了碎布,在郭玉塘的指点下动手做了起来,郭玉塘发现自己竟然也会女红,高兴得直乐。 ------------ 第6章 成长中的渴望 眼罩做好了,梅娘唤过林我存来,叫他戴上试试。 当着郭玉塘的面,林我存有点忸怩,把眼罩戴了上去,郭玉塘一看,笑得弯下了腰:“哈哈,我存大哥,你戴着眼罩的样子真酷,就像蒙面大盗的样子,出去路边站着大喝一声‘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那一定满载而归。” “哭?”“蒙面大盗?”盛家人一起发出疑问,郭玉塘掩饰地干笑着:“嘿嘿,说了玩的。那个……你们看,他现在这样不就能够大大方方出现在外人面前了吗?” 盛辉武看着儿子戴着眼罩的样子,心里感慨:“唉,我真是老糊涂了”,自己看的书也多,阅历也不少,怎么早没想到这个法子呢,戴着眼罩虽然难看一点,但是如果别人问起来,可以说是眼睛受过伤之类的,又难看又怕吓到人,就罩起来,也就搪塞过去了,可以让儿子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人群之中。 儿子长这么大了,除了跟着自己下山采买粮食日用品之外,几乎没有跟外人打交道的时候,有时候看着他孤零零一个人在场子上挥汗如雨地练武,盛辉武心里就有点酸,要是他眼睛没问题,自己早就带着他回到安吉,他在盛家也是名正言顺的少爷,以他的相貌和人才,在那个小地方恐怕也是数一数二的少年俊杰。 盛辉武转头看着郭玉塘:“谢谢你,郭小姐,能想到这个法子,可真是心思巧妙。” 郭玉塘忙谦虚道:“这个小法子何足挂齿!我也是突然想起来,古时候不是有个很有名的大将狄青吗?据说他因为相貌俊美,怕上阵对敌震慑不了敌方,所以制作了一个面容狰狞的面具戴在脸上,作战时把敌方吓得屁滚尿流。将来我存大哥也去做了将军,到时候做半个面具戴在脸上,同样也能威震敌军。” 郭玉塘一番话说得几人哈哈大笑。 看着郭玉塘渐渐恢复了生气和血色的笑脸,林我存不由得想起救她的经过来。 那天他出去打猎,刚跑去捡起自己射中的一只野鸡,就听见远处的树丛中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动静非常大。 林我存急忙跳到了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心里猜想恐怕是一只野猪之类的,那对付起来可就麻烦一些了。 他一边想一边张弓搭箭,对准了树丛。 树丛里钻出了一头老虎来,嘴里还咬着一个人,林我存心里大骇:“难道这畜生捕不到猎物,竟然吃起人来了?也不知是是哪个过路人白白做了这老虎口中的美食?” 老虎似乎没有发现林我存的存在,大概是嫌树丛里磕磕绊绊,吃着不方便,于是把那人拖出了树丛来。 说时迟那时快,林我存毫不犹疑,对准老虎一箭射去,利箭顿时洞穿了老虎的双眼,老虎嚎叫着,摇晃着倒下了。 看见老虎不再动弹,林我存小心地走了过去,地上躺着的是一个血肉模糊的小姑娘,看样子已经死了。 林我存心里升起了一丝惋惜:“这么小就失去了生命!” 他蹬了老虎一脚,看见老虎的确已经死了,这才蹲下来去看那个小姑娘,她一动不动的躺着,风吹了过来,把她的头发微微吹动,林我存看见她的眼皮似乎也微微动了一下,心里一喜:“她还没死?” 他把手伸到她鼻下,感觉到轻微的呼吸:“好吧,就救救你试试。” 林我存撕着自己身上的衣裳,在她的伤口上敷上自己随身携带的一点伤药,用撕开的布条裹紧最大的两个伤处,背起她就往家里赶,临走还惋惜地看了看那死虎:“真可惜!等我把她送回去再来取你的皮。” 小姑娘很轻,林我存背着她,几乎感觉不到她的重量,他只觉得她的血液慢慢浸透了他的背脊,身子越来越冷:“坚持呀,你一定要坚持到回到我家。” 盛辉武和梅娘看见林我存满身是血地回来,都被吓得不轻,仔细一看,原来是他背回了一个濒死的小姑娘,急忙动手抢救,这才保住了郭玉塘的命。 林我存的生活因为这个小小的眼罩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不,应该说,他的生活因为这个笑笑的小姑娘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虽然眼罩戴不戴对他的视力而言没有区别,但是,这事他开启了人生新的篇章。 不时调整一下眼罩的位置,看着正和娘一边做事一边讲话的郭玉塘,林我存心里对她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情感。 对郭玉塘,林我存起初只是一种怜悯,就像是自己从虎口里解救下来的某种小动物,一种给自己和家人带来麻烦的小动物,能活着就活着吧。 可是,那个跟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同的身体,让他感到新奇又着迷,那又细又软的皮肤,那微微隆起的胸脯,盈盈一握的纤腰,跟自己强壮有力的身体完全不一样。 他去得最远的有人居住的地方就是山下的金坑镇,他接触过的年轻女子凤毛麟角,更别提年轻女子的裸身了,虽然那身子上满是伤痕,可他依旧好奇得要命。 最初的抢救忙乱过后,林我存偷偷跑去看郭玉塘,近近地看她,看她那两条弯弯的眉毛,轻轻翕动的眼睫毛,软软润润的粉唇,他靠得那么近,近得几乎想贴上那张唇。 他从小就被父母交待,一定要离外人远远的,他们对他来说,意味着危险。 父亲在给他开蒙不久之后就慎重地嘱咐他,他的眼睛对他来说,意味着未来人生道路上的坎坷和艰难,在他自己不能完全照顾自己之前,千万不要轻易让外人看见自己的眼睛。 父母爱他,不因他的长相,但外人就不一定了。 这并不是父母对他不好,管得很严,而是对他太好了,简直无微不至,生怕他被外人伤害,是以这样再三叮嘱他。 父母唯一不能给他提供的,就是与外人的正常交流。 这十来年来,跟他说话的就只有父母,他们教会了他很多东西,但是,有什么人能够好好跟他讲讲话,成为他成长过程中的极度渴望。 他从来没有离外人那么近过,平时跟随父亲下山,他总是躲闪地走在父亲身后,用草帽遮住脸面,跟镇上的人们最多只有一两句对话,多半都是父亲出面跟对方交涉,他跟他们接触的机会少得可怜。 平时自己一个人出去打猎,满山遍野地跑,跟他对话的只有山间的清泉,林中的草虫,它们不会计较他的外貌,他只管大声喊叫,惊起山间的飞禽走兽。 当他的嘴唇仿佛受到了什么吸引一样快要贴上郭玉塘的嘴唇时,她醒了。 当她猛然睁开双眼时,躲避不及的林我存心里大惊,正待退后,就见那粉唇里轻轻吐出一句话:“你的左眼,你是左眼其实是看不见东西的吧。真可怜!” 她的声音跟她的人一样是柔软无力的,但却犹如黄钟大吕一般把林我存给震得呆了。 自己的左眼是失明的这个秘密他连父母都没有告诉,怎么这个第一次见到他的小姑娘会知道,难道说她有什么奇异的本事吗? 林我存毫不犹疑,一把扼住了郭玉塘的颈项:“你怎么知道?” 眼见着郭玉塘无力地挣扎着,裹满布条的身子动弹不得,气息渐渐微弱,林我存稍微在手上又加了一点力,心想:“把她杀了,就谁也不知道这件事了!” 偏偏娘在这个时候叫唤起他的名字来,他只能松手去开门。 他生怕郭玉塘立即向父母告状说自己刚才要掐死她,于是缩在父母身后,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那一刻父母的责难。 然而她并没有告状,只是客气地再三向自己道谢,弄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险些以为先前发生的事是自己的幻觉。 过后林我存观察来观察去,发现郭玉塘没有什么特别异常的地方,不但没有告状,而且,她的嘴好像很紧,并没有把问他的那句话拿去问他的父母,他这才安下心来。 因为这个眼罩,郭玉塘跟林我存亲近起来。 看见林我存不时把眼罩戴起来,郭玉塘知道,自己出的这个主意实在是合他的心意。 也许他真的非常需要这个东西,好让他能坦然地进入到人群中去,过一点群居生活。 这天,林我存照旧起床练武,郭玉塘偷偷摸摸走到场子边,抬手活动着,正想做个侧腰的动作,却被腰上的伤口扯得龇牙咧嘴。 林我存看见了,笑了起来:“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才能起床活动,就不要勉强了。” 郭玉塘尴尬地点头:“啊,是。” 林我存走了过来:“来,我帮你看看。”说着,轻轻揭起了她衣裳的下摆,雪白皮肤上是触目惊心的伤痕,伤得极深的地方因为伤口的感染,反反复复,疤还没全部落掉,他轻轻抚摸着伤疤,眼神变得专注起来:“边上已经露出粉红的皮肤了,看样子等这块疤一落了,你腰上的伤就全好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 郭玉塘一边扭头想看自己的伤处,一边回答:“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事,有点伤痕算不了什么。” 林我存听了郭玉塘的话“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事!”倒有些值得回味。 脑袋里想着,手指感觉到完好肌肤的细腻,轻轻就在郭玉塘腰上抚摸起来。 郭玉塘看不见伤处,只觉得他的手指正好摸到自己伤口很痒的位置,那是快要结痂恢复的地方:“哎,就是那里,你再帮我挠一下,那里痒得很。” 林我存挠了一下,又把郭玉塘疼得一咧嘴:“哎呀,轻一点,轻一点。” 林我存回过神来,定睛一看,伤口有一处又被自己刚才用力一挠给挠破了,他顿时手忙脚乱起来:“我……把那里给挠破了……” ------------ 第7章 责怪还是庆幸 他这么一说,郭玉塘顿时觉得伤处火辣辣的疼,不知为什么,她的眼泪就下来了:“你这个笨蛋!” 林我存不是没有看见过郭玉塘流泪,可那是因为浑身伤处换药和昏迷中的哭,跟这次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失误而哭是两码事。 “你别哭,我马上给你拿药去。”说着,林我存拔脚就跑,还没等郭玉塘再骂呢,他已经跑了回来,手忙脚乱地给自己上药了。 看着林我存焦急自责的模样,郭玉塘忍不住破涕为笑:“我也不是存心要骂你,只是顺口就说出来的,你别急,那么重的伤都过来了,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林我存正好上完药,抬头看见郭玉塘还带着泪珠的笑颜,呆住了。 清晨的太阳已经出来,照着郭玉塘明媚的笑脸,眼里含着的眼泪亮晶晶的,发梢上是晨光跳动的金芒,这是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看见过的青春少女。 “腰上的皮肤真好摸”,林我存才这么想着,手臂就一紧,把郭玉塘带进了自己的怀里,他不知道自己心里跳得那么急是为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把她抱住是要做什么,他只想把她揉进自己的怀里。 他低头嗅着她发间的芬芳,只觉得自己满心满怀都充盈着幸福的感觉。 郭玉塘愣住了,他这……这是要做什么? 直到自己已经被林我存紧紧抱住,自己被笼罩在他男性的体息之中,她这才有点惊慌:“难道他要非礼自己?” 没有。 林我存只是抱着她,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手掌紧贴着她腰间的肌肤。 林我存个子甚高,娇小的郭玉塘脸刚好贴在他的胸脯上,那赤luo的、因为锻炼而汗湿了的皮肤,散发出一种让她觉得很有依靠的气息,不知为何,她没有挣扎。 “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听见梅娘的惊叫,两个年轻人这才倏地分开,眼睛都慌乱地不知该看向哪里,就是不敢看对方。 梅娘冲了过来,一把拉过郭玉塘,上下直打量她,看她是否衣冠不整。 郭玉塘被她看得不自然起来:“那个,夫人,我们没有……” 梅娘在郭玉塘身上没有看出什么,回头便给了儿子一个耳光,林我存反应敏捷,一闪便闪开了:“娘,你这是干什么?” “我叫你欺负郭小姐!”梅娘举起手来来,作势要再打儿子,郭玉塘急忙拉住梅娘的手:“夫人,别怪我存大哥,我们没有什么。” 梅娘听了郭玉塘的话,看着不欲辩驳的儿子,心里突然一动:“难道这个郭小姐因为我存救了她,所以想以身相许?” 郭玉塘和林我存自然不知道梅娘脑袋中已经想歪了去,乘她愣神的工夫,各自跑开了。 林我存一跑跑到了远远的树林里,靠在一棵树干上,他喘了口气,突然发觉自己掌心疼痛,低头一看,装药的小木盒一直被自己紧紧捏住,把他的掌心硌出了红红的印子。 那是甜蜜的疼痛。 林我存把手复又捏紧,贴在了胸前,那里还有郭玉塘已经干了的眼泪。 他眼睛直直望向自己家的方向,这个小姑娘的出现,打乱了他平静的生活,不,不能说是打乱,而是开启了他生活中的另一扇门。 她没有像自己和家人猜测的外人那样,歧视惧怕自己的眼睛,她甚至知道自己的那只眼睛是看不见的,这件事等跟她熟了一点以后,自己一定要向她问个清楚明白。 还有眼罩,那个有用的东西,有了它,自己将来也可以一个人出门了。 还有,同样是女人,她跟娘的干瘪完全不一样,她的肌肤,摸起来手就舍不得离开。 她笑起来弯弯的眼睛,不笑也弯弯的唇角,想到这里,林我存的心里好像有什么开始燃烧。 情窦初开的林我存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喜欢上了郭玉塘,犹自在那里绞尽脑汁地想着郭玉塘给他带来的异样情愫是什么。 郭玉塘一跑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一下子坐到凳子上捂住了脸:“都这个岁数了,还喜欢上一个毛头小子,真不像话!” “咦,不对,自己在这里只有十五岁啊!”郭玉塘这么一想,心安了,这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爱,是很正常的异性相吸啊。 可是,还是不对,两人相处怎么也得一些时日才能搂搂抱抱,自己和林我存才相处了一两个月,最近才开始有正常的交流,咋一步就进行到这种程度了?起码在这个时代也是不能这样的啊! 郭玉塘坐在那里,冥思苦想地分析着这突如其来的爱情到底是真是假,自己该怎么应对。 梅娘回过神来,眉开眼笑地跑去找老爷盛辉武:“老爷,我告诉你啊,那个郭小姐喜欢上我们儿子了!” 盛辉武一愣:“怎么回事?” 梅娘把自己刚才看见的那一幕讲给盛辉武听,盛辉武听着听着,皱起了眉头。 梅娘心里高兴,也说得高兴,却见丈夫皱起了眉头,就诧异起来:“老爷,你怎么不高兴啊?” 盛辉武摇着头:“你这样下结论还太早。等我跟我存谈谈再说。至于郭小姐,你侧面打探一下就行了。” 是夜,林我存的梦里出现了郭玉塘,当他惊醒的时候,才在辗转反侧中突然明白了原来读过的那两句诗,明白了什么叫做“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盛辉武没有立即找儿子谈话,他先在暗中观察了儿子好几天。 儿子那不时偷偷望向郭玉塘的眼光说明了一切,盛辉武这才惊觉自己和妻子在孩子的成长道路考虑漏掉了某些环节,人成长途中的某些本能和欲望。 这是一个极大的问题,如果郭玉塘没有出现的话,这个问题不会那么早就爆发出来。 盛辉武沉思着,不知道是该责怪郭玉塘的出现呢,还是该庆幸郭玉塘的出现。 盛家的书房不大,说是书房,也就只是单独有那么一间摆放着书籍的房间,简陋的书架是用木板钉成,书桌倒是相当平整光洁,显见是经常使用。 郭玉塘因觉得那天被林我存抱过之后,梅娘看自己的眼光里有一种非常期待的感觉,她心里觉得别扭,估计这老太太想多了。 对这突如其来的感情,郭玉塘分析来分析去,决定还是冷处理为好,因而这些天都是避开林我存,不跟他讲话。 所以,当她私下问梅娘有没有书可以看的时候,梅娘征得了盛辉武的同意之后,便把她带进了这间书房。 “我存从四岁起跟着老爷读书,这些书都被他读熟读透了。 我存只要不出去打猎,每天晚上的时间必定在这间简陋的书房里消磨。 我存……” 听着梅娘的介绍,郭玉塘眼前不由得浮现出林我存那似乎满怀心事的面孔、结实的胸膛…… “不行,我不能什么事都往他身上去联想。”郭于塘告诫着自己,快快甩掉脑海里林我存的身影,走到书架面前。 昨天她略略向梅娘表示了自己闲来无事想找几本书看看的想法,引起梅娘的大吃一惊:“郭小姐,我们女子是不读书的。” 这下轮到郭玉塘奇怪了:“为什么呀?” “有道是,男主外女主内,男人们为了求取功名、成家立业是必须读书的,女人们只要管好家中的内务,做好饭食女红,管好家中诸事,其他就不需要了。” “谁说的?我……”郭玉塘正要争辩,突然想起了自己身处的时代,忙快快地低下了头,调整了一下情绪。 “盛夫人,我以前跟着我爹爹、哥哥也学了些字,所以我……还是喜欢看书的,我的身体又不能出去跑,做针线好像也还是不太行,能不能……” 看着郭玉塘诚挚的脸,梅娘叹口气:“好吧,等我跟老爷说一声。” 盛辉武听到梅娘说郭玉塘想看书,倒还楞了一下,这个时代,识字的女子还不多,肯让家中的女子识字的人家也不多,想想于是点头首肯了。 郭玉塘看着这个简陋的书架,一点也不敢小视这些看上去古朴简单的字纸。 书一本本放在书函里,上面一点尘灰也无,看样子书的主人对它们十分爱惜。 “我触摸的就是历史吧。”郭玉塘伸出手去,自己都觉得有一种凝重的感觉,手还没有摸到书,她想想又缩回手转身走了出去,把跟在她身边的梅娘吓了一跳。 “这孩子,这是怎么了?” 郭玉塘走去厨房边,把手好好地洗了洗,擦得干干净净,这才回转书房去看书。 看着她的举动的梅娘看见她这么尊重爱惜书,不由得暗自点头。 这些书没有什么流行时尚书籍、言情小说,尽是些经史子集、兵书战法、草药医书,郭玉塘贪婪地看着,有了这些书,生活就没那么寂寞了,起码能让她消磨好几个月的时间。 书上的字是竖排繁体的,这倒还难不倒郭玉塘,平时她读的书里有港台出品的书,那些都是繁体字,她早就锻练得一目十行了。 她心里暗暗想:“我得读慢一点,要不然把它们读完就没得读的了。” 潜意识里,郭玉塘不想承认自己是借着埋头看书的理由,退缩到看书这个乌龟壳里去避开林我存。 看见郭玉塘并不对儿子的频频关注有回应,盛辉武心里又高兴又难过。 高兴的是那个郭小姐明白身为女子应具备的礼节,难过的是儿子的初次恋情碰了壁。 “也好。要不然这个郭小姐早迟要离开我们家,到时候我存他怎么办,不如现在让他早早死心。” 虽然这么想,盛辉武头一次对儿子的未来担起心来,以前他从来没有考虑到儿子的终身大事这个问题,现在看着儿子显然是惷心萌动,起了求偶之心了。 盛辉武新不由感慨:“这时间,怎么一晃就快二十年了呢?” ------------ 第8章 质问 不提盛老爷抚今追昔,林我存在那厢却坐立不安,犹如热锅里的蚂蚁。 一早起来练武,他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望向郭玉塘住的房间,那门紧闭着,里面的人丝毫没有要早起的意思。 练着拳脚,他的眼睛不时往院门瞟一眼,那关闭的院门后面,显见没有她偷窥自己的身影。 吃饭的时候,只见她低眉顺目,小口咀嚼着饭菜,一付生怕把饭粒咬痛的模样,林我存恨不能化身为郭玉塘手中的饭碗,起码,她的眼睛是时时落在那碗上面的。 “郭玉塘怎么不理自己呢?难道自己哪里得罪她了吗?还是自己那天的举动吓到她了?” “肯定是这个,她那么娇娇弱弱的一个小姑娘,本来书上就说过男女授受不亲,自己还突然抱住了她,不吓到她才怪。那好,我抽空向她道歉去。” 林我存这么想着,寻找能单独跟郭玉塘相处的机会。 他也发现了,自从那天早晨之后,父亲母亲看着自己的眼光多了些跟平时不同的东西,父亲的目光后面好像是有点思忖有点伤感,母亲的则是一味的惊喜。 在那种眼光的下面,自己主动去跟郭玉塘攀谈变得困难了许多。 郭玉塘正在书房里坐着静静看一本《中庸》,那拗口的文言使她时时停下来思索,揣度着上下文的意思,她有点烦躁地用手指耙着头发,现在没问题了,这些书不但可以让她消磨好几个月,甚至可以让她消磨一生,光是那些之乎者也、矣呼噫嘻就让她舌头打结。 觑见父母两人到屋后菜园去了,林我存闪身便进了书房。 门发出了轻微的响动,郭玉塘以为是梅娘进来了,也没有回头,梅娘时常会在做完事之后进来陪着她看书,自己在一边做着针线活。 林我存看见郭玉塘正坐在书桌前看书,也许是书里面有什么东西难住了她,只见她皱着眉头,一手插在头发里,一手无意识地在书页上点着。 她这时的样子就像一个小孩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的环境没有任何防备。 没有听见脚步声,但郭玉塘能感觉到有人接近自己,她心里诧异,回过头去。 林我存正站在她面前。 看见郭玉塘险些惊呼出声,林我存抢上一步,一把捂住郭玉塘微微张开的嘴。 “别叫!当心我娘他们听见。”见郭玉塘点头,林我存这才放开了手。 “你为什么不理我?” 郭玉塘楞了一下,心虚地避开了林我存质问的目光。 “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没有不理你。” “这些天你对我明明根本不理不睬。” “没有呀。” “那天,就是那天之后,你就不理我了。” “哪天?哦,那天呀……”郭玉塘的脸不争气地红了起来,“那个,我觉得我们那天的举动实在是不合规矩,所以……” 她不知该怎么表达才能让林我存明白自己不理他有不方便解释的原因,所以含糊地停了下来,希望他能从自己讲的话里明白自己的意思。 林我存明白了。 “我一直想要向你道歉,不应当吓到你……可是你一直都不理我。我想,这件事让你很困扰吧?” 郭玉塘猛点头:“是的,是的。” “那,如果,我跟你道歉以后,比还是会像以前一样跟我说话吧?” “这个……”郭玉塘犹豫了。 跟他说话倒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但是在说话中和说话以后,自己能不能保证自己不陷进这感情的泥潭里去? 看见郭玉塘的犹豫,林我存心里准备道歉之后两人就立即和好如初的幻想被打破。 “为什么不能?” “我想……”郭玉塘看见林我存的脸色渐渐变了,本来他是带着一点讨好的笑容进来的,现在脸色有点涨红,连眼里好像都开始冒出生气的火花。 “我想,我总有一天要回自己家去,而且,我早已定亲……所以,跟你,我不能有……我是说,我不能跟你发生任何感情上的纠葛,所以,我觉得,避开你是最好的。” 郭玉塘一口气说完,看见林我存的脸色已经有点发灰,心里又难过又释然,难过的是自己伤害了一个对自己爱慕的人的心,释然的是自己终于说出了自己避开他的理由,只是,这冠冕堂皇的理由只能骗过别人,骗不了自己的心。 听了郭玉塘的话,林我存心头一阵疼痛,他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就算父亲亲口告诉他,自己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时,他也没有这样难过。 他张了张嘴,想分辩几句,想让郭玉塘知道,自己的存在并不会影响她的将来,但是,他说不出来,只觉得一股气哽在他的喉头,他瞥了郭玉塘一眼,跑了出去。 郭玉塘见他脸色灰白,没说什么就跑了出去,心里也是一阵难受,她合上手里的书,跟了出去,林我存早就跑出了院门去了,郭玉塘只看见那身影,一阵风般地跑向了对面的山林里。 看见郭玉塘没有出来吃饭,儿子也不见踪影,梅娘挺着急,盛辉武则觉得,这其中大概有什么关联,可是好像又扯不到一块去。 山里的天气凉得快,转眼便是满山红叶黄叶,入秋了。 林我存这段日子很沉默,出去打猎的时间也比以往多了很多,梅娘只道是儿子为了过冬做准备,也没有太在意,只叮嘱儿子出门要多加小心。 这天,林我存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背着一个极大的背篓。 梅娘迎上去的时候有点疑惑,儿子出门的时候没有背背篓啊:“我存,这些是……” “我到银堆镇买的一些东西。” “什么?你一个人出去那么远的地方?也不告诉我们一声?”梅娘拔高了的嗓门把盛老爷和郭玉塘从屋里吸引了出来。 郭玉塘觉得自己好久都没有看见林我存了,确切点说,是好久都没有正眼看林我存了,而他也一样,对自己冷冷淡淡。 不是说她高傲什么的,而是她心怀内疚,那天林我存跑走以后,半夜三更才回来,第二天梅娘才发现,林我存身上有好几处伤口。 梅娘是一边心疼一边上药一边数落,郭玉塘偷眼看看,怎么看怎么觉得那是他被自己气得自残的伤口,比如手背指关节的伤,比如额角上的伤。 今天看看林我存,似乎他又长高了一点,肩膀也更宽了一点,看着自己的眼睛里,痛苦的感觉又更深了一点。 郭玉塘心里有点软:“说到底,林我存对自己也没有做什么,他对自己的感情,大概也只是因为自己是头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适龄女子而已,也许,事情并不会向自己想象的那样,并不会发展到那种非你不娶非你不嫁的程度,自己大概是多虑了。” 于是,郭玉塘也迎了出去:“我存大哥,你回来了。” 林我存放下了背篓,眼睛里因为郭玉塘的招呼而放出来惊喜的光。 “娘,你别担心,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我存,这是怎么回事?”这是盛老爷的声音。 “救郭小姐时打的那头老虎,后来我不是回去把虎皮剥回来了?虎骨虎掌我也都取了。上次我自己一个人下山就拿去银堆镇把这些都卖了,虎皮也好好硝了,请镇上的裁缝给你们二老各做了一个虎皮的背心,冬天快到了,正好用得上,我这次就去把它们取了回来,还买了些东西。” 说着,林我存从背篓里取出了两件虎皮背心,盛辉武梅娘二人接过背心,眼里都流下了眼泪,这孩子,终于长大了,终于飞出了父母的羽翼,自己翱翔在风雨中。 他们的眼泪,不仅仅是为了这两件贴心的背心,还为了儿子的独立。 “你自己一个人戴了眼罩到那银堆镇去的?” “是啊,眼罩很管用。虽然有人看着我的眼光里有点害怕,但是没有人对我起疑心。”林我存说着,眼睛就看着郭玉塘,似乎在向她报告:“你做的眼罩很好用。” 二老擦擦眼泪,互相望望,均露出欣喜的笑来。 “郭……小姐,这是剩下的一小块虎皮,我请裁缝给你做了一个皮手筒,冬天冷的时候,把手拢在里面,很暖和。” 望着林我存递来的一个小小的皮手筒,郭玉塘心里是百感交集。 自己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可还是没能看开,斤斤计较于感情的付出与否,生怕自己受一点点伤害,吃一点点亏,眼前这个救命恩人,才流露出对自己有那么一点意思,自己就忙不迭退避三舍,人家却大人不计小人过,还给自己做东西,而他自己却什么也没有做。 “谢谢你,我存大哥。” 灯光莹莹,郭玉塘左思右想,终于来到书房找林我存。 林我存也正在想郭玉塘。 这些日子他到书房看书的时候很少,因为郭玉塘几乎天天呆在书房。 今天郭玉塘拿了那个虎皮手筒,晚饭后就回自己房里没有出来,林我存才得以走进书房。 坐在郭玉塘常坐在位子上,林我存集中不了看书的精神。 他想起了那天自己进来找她,她那玉白的小手在书上轻点着,好像是敲击出了什么节奏。 林我存想得入了神,他没有发现那天自己竟然在生气和受伤的情况下还注意到了这些细节,郭玉塘的手指从头发里滑了下来…… 郭玉塘轻轻过去,从后面一下子蒙住了林我存的眼睛,故意做出粗声道:“猜猜我是谁?” 林我存早就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只有郭玉塘才能走出这么轻巧的脚步来,他刚想开口说破,却突然心里一动,抬手便抚摸着蒙着他眼睛的那双手。 细细的手指,柔滑的皮肤,因为受伤而无法恢复的几处骨节凸起,他顺着手背摸到手袖里去,那里的皮肤更柔细。 他喉咙里有点干,大着胆子说:“我猜你是玉塘。” ------------ 第9章 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唉,就知道瞒不过你。”郭玉塘松开手,在林我存旁边坐了下来。 “我存大哥,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的经历有点特别,以后有机会我向你解释。” “那天在书房里我说的话,其实也不是出于我的本心,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我为什么不理你,所以,情急之下,迸出了那几句话,伤了你的心。” “后来我想想,我那样说也没错,在你家我不知道能住多久,除非……嫁给你或是什么别的原因,我才会一直住下去。” “所以,我不想在住在你家的这段时间里,跟你发生什么特别的感情,投入太多,因为万一我将来要离开了,我们两个人都会有痛苦。” “不知道我这样说你能不能明白?” 林我存仔细地听着,试着体会郭玉塘的心情,郭玉塘说完了,屋子里静了下来。 林我存清了清喉咙:“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么……”他直起身来,伸手握住了郭玉塘的手:“你嫁给我好吗?” 听到林我存的这句话,郭玉塘惊得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呆呆望着林我存。 “就像我爹和我娘一样,两个人,在这山上住下去。” “呃,我没想那么远……” “那就现在想想。” “这个,这是件大事,不是说马上就能决定的……” “那等着过些日子,我送你回家去,就跟你父亲母亲提亲,好不好?” “那个,好像……不对!”郭玉塘抽回了手:“不对。我只是说,我想现在住在你家的时候跟你好好相处,并不是说我想嫁给你。” “那我们相处融洽之后,你就可以嫁给我了。” 郭玉塘一阵头晕,不是只进来说说两人和好的事,怎么会说到嫁娶之事上去了呢? “还是不对。在我看来,嫁娶并不是媒妁之言就够了,还要两个人相互了解……”郭玉塘突然哑然了,现在怎么看自己和林我存都在深入探讨两个人无限不可能的未来。 “好了,先别说那么多了,就只是我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里,我们两个好好相处,不去想将来会如何的那种好好相处。” 林我存似乎有点明白郭玉塘的意思了,她要的,是一个过程。 在这个过程里,如果自己能够抓住她的芳心的话,那么,他们的将来,将有无限可能。 只是,在这个过程里,自己一定要把握好尺度。 林我存不笨,虽然之前没有接触过任何这方面的事,但是,他读过书,尤其是读过兵书。 不战而屈人之兵,就是这个意思。 他重新轻轻握住郭玉塘的手:“好,我答应你。” 从这夜过后,林郭两人的相处,重新变得亲密起来。 盛老爷和梅娘自是不知道两个孩子各有各的想法,私下已经达成协议,犹各自做各自的担心。 梅娘不免唠叨:“老爷,我存的确到了该说门亲事的年纪了。可是,他的眼睛……这种情况,该怎么办?谁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郭小姐是不错,可是她是许了人家的人,早迟要回家去的。” 盛辉武则沉思地看着两个孩子,心里想着要是郭玉塘愿意嫁给儿子的话,那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林我存这些天心情分外愉快。 郭玉塘对他态度回转,两人日常有说有笑,她陪着他读书,陪着他锄地,陪着他爬山,虽然她的身体让她走不了多远,但是他在她面前,完全是一个可以保护她的人。 从郭玉塘看着他的眼光里,林我存明显地感到了她的态度已经软化了许多,也不再是躲躲闪闪。 还有一件让他高兴的事是他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那天他去打猎,举箭射落了一只野鸡之后,兴冲冲地跑去捡,却和另一个人同时抓住了野鸡,仔细一看,野鸡身上共有两支箭,不用说,其中一支就是那个人的。 事发突然,林我存并未戴眼罩,跟那人面面相觑,他忙松手退了几步:“这位大哥,好巧!” 那人微微一怔,咧嘴笑了笑,举起了手里的野鸡:“这位小兄弟好箭法!” 林我存见那人没有对自己露出惊异的表情,料想他大概没有看清自己的眼睛,于是放下心来,说道:“我的箭只是射中了野鸡的身子,大哥的箭却射穿了野鸡的双眼,如此说来,还是大哥稍胜一筹。” 那人得意地笑笑,说:“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将林我存的箭拔下递还给他,自己收了箭,将那死野鸡装进了腰间的布囊。 林我存不以为意,反正这山上的飞禽走兽多得很,自己技不如人,也就不必去跟人家抢。 两人借着机会互相交换了名字,林我存这时倒多了个心眼,只说自己叫做盛大憨,并未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想着如果那人是好人的话,将来再说明真相不迟。 那人自称叫做刁德华,是金坑镇边上的农户,遇上农闲季节,便上山来打猎,给饭桌上添一两味下酒菜,或将猎物换几个酒钱使使。 两人讲得高兴,便就着兴头,剥洗了那只野鸡,烧烤着边吃边聊,那刁德华还挂着一个小酒壶,此时便拔开塞子,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对饮起来。 林我存从来没有喝过酒,不出几口,头便晕晕乎乎,辨不清东南西北,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待他清醒时,发现自己孤身一人躺在树荫下,那刁德华已经不见踪影。 自己身上盖着一件衣裳,林我存识得那衣裳是刁德华的,心里便十分感激,这山里一入秋,天气变化快温差大,他还记得帮自己盖一件衣裳,真是一个不错的兄弟。 改天他下山,便去金坑镇寻那刁德华,一来归还对方的衣裳,二来有心乘机结交一下此人。 刁德华住的地方甚是偏僻,让林我存好找。 破烂小院的院门开处,刁德华一下子认不出戴了眼罩的林我存,惊异之后,也不多问,赶快把林我存让进院里。 林我存看着小院里的情景,心里有点诧异。 上次听刁德华说的关于他自己的话,觉得他起码是一个小康之家,可看看眼前这个破烂不堪、杂草丛生的小院,林我存心里感到十分奇怪。 不知是否看出林我存的想法,那刁德华“哈哈”笑道:“就怨为兄我爱喝两口,所以媳妇儿受不了,跑了,我也懒得打整这院子,小兄弟你可别嫌弃。” 林我存脸一红,心想自己怎么以貌取人起来了,急忙说:“刁大哥说哪里话来,我自己的住处也是乱七八糟。” 那刁德华笑着把林我存让进屋里,屋里倒还齐整。 放下自己带来当做礼物的几样野味,林我存取出了那件衣裳递给刁德华:“谢谢大哥的衣裳,还是你想得周到,要不小弟我可要冷得生病了。” 刁德华只推说:“你留着穿吧,衣裳我有的是。” 林我存忙说:“刁大哥,你太客气了。衣裳我自己也有。” 如此一来一往,林我存和刁德华渐渐熟识起来。 入冬了,山上的天气早早冷了下来。 林我存出去打猎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因为山上的猎物们也都过冬去了。 他下山的时候多了起来,一半是因为要陆续购置家中过冬的物资,一半是因为这些年来跟外界接触的机会太少,这时恨不得短时间内尽快弥补回来。 盛家两老看着儿子忙忙碌碌,为这个家忙进忙出,老怀大慰:“看样子,儿子的将来我们再也不必担忧了。” 郭玉塘则努力做着女红,赶制着自己过冬的衣物。 她身体本来就瘦弱,加上受了这次伤,气血大为亏损,中秋之后就很怕冷,所以,林我存早早给她买了不少布料棉花,让她做自己穿的冬衣。 郭玉塘缝制着自己的衣物的时候,不免就想起了林我存:“我要赶快把自己的衣物做好,赶在冬天到来前帮他也做两件冬衣。” 这时候,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里已经确确实实装进了林我存,只是一心一意地想:“他对我好,我也得对他好才行。” 这天下午,郭玉塘正和梅娘坐在院中,边晒太阳边做针线。 突然,听见院门外有人说说笑笑的声音,梅娘一愣:“是谁啊?这么多年了,这小院可从来没有外人来过。” 当年盛辉武选址的时候,特别注意了一下地形,一是地点偏僻,外人轻易发现不了,二是小院后面专门有小道通向山后密林,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当年建造这个小院的时候,生怕外人会对儿子不利,盛辉武完全没有请外人来帮忙,自己和东叔一起,两人硬是靠双肩把屋瓦背上山来,用双手亲自盖起了这所院子。 梅年看了一眼郭玉塘,眼光示意她进屋去避一避,自己就站了起来,走向院门。 还没等梅娘走到门口呢,院门就开了,林我存带着一个男子走了进来。 郭玉塘也知道按规矩,自己一个未出闺阁的少女,理应是避而不见外人的,急忙将针线笸箩连同衣料往怀里一抱,站起身就进了自己的房门。 她起身的动作慢了一点,感到背后射来的眼光里,有着一股特别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林我存没有注意到刁德华的眼光紧紧跟着郭玉塘的身影,还只管向母亲介绍刁德华:“娘,这是我的朋友,他叫刁德华。他的箭法可厉害了,我都准备好好向他学一学。” 刁德华贪婪地看着郭玉塘窈窕的身影进了屋,这才恋恋不舍地回头跟梅娘说话:“啊,大娘,我今天来你们家,打扰了。” 梅娘看见儿子带回来的一个陌生男人,心里就有点不高兴:“这孩子,怎么不事先跟我和老爷打个招呼呢?也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随随便便带回家来。” 这样想归想,梅娘还是客气地接待刁德华:“这位公子,请屋里做。” ------------ 第10章 交友的自由 林我存便带着刁德华往堂屋里去,梅娘看见儿子跟那人有说有笑,心里却又高兴起来:“我存从小到大没有朋友,这是头一个吧。算了,好好招呼他,别让儿子失了面子。” 梅娘转身收拾了自己的针线笸箩送回屋去,顺便告诉了盛辉武儿子带回一个朋友来这事。 盛辉武这两天身体有点不适,正躺着休息,听见妻子的话,吃了一惊:“儿子涉世未深,这些日子才听他说认识了一个朋友,日子都还不长就带到家里来,可见是真心对待人家。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千万别伤害了儿子。” 盛辉武便吩咐妻子:“你去注意一点,然后留他吃饭,让我也观察他一下。” 在维护儿子方面,老两口倒是不谋而合。 饭菜做好了,梅娘便去儿子房中叫两人:“吃晚饭了。” 刁德华忙站起身笑着说:“大娘,打扰了,让你劳累,我心里好生过意不去。” 梅娘听他说话得体,不由得对他心生好感:“刁公子别客气,我儿子的朋友就是我们家的客人,千万别把自己当外人。” 林我存抢在刁德华前面出来,三步两步跟着娘去到他们房里。 梅娘是去问盛辉武出不出来和大家一起用饭。 林我存瞥一眼外面,低声说:“我只告诉他我叫盛大憨,还没有告诉他我的真实姓名,爹娘你们待会可别出错。” 两老楞了一愣,顿时会心地笑了,这孩子,做事也还算谨慎。 因有外人在,郭玉塘便没有出来和大家一起吃饭。 只见那刁德华眼睛频频望向屋门口,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刚才进门时不是见家中有位小姐吗?怎么不见出来一道用饭?” 还未待盛辉武正色批驳,就听梅娘厉声道:“刁公子好生无礼,这家中女眷又不是陪酒的,怎么会随随便便出现在外人面前?” 刁德华见面色和蔼的梅娘瞬间就换了脸色,心里不由后悔自己太过猴急,急忙强笑着掩饰道:“是小子我错了,我心里一直把大憨当做亲兄弟来看,一时忘我,所以说出这种话来,打嘴,打嘴!”说着,便放下碗筷在自己面上批了几下。 见刁德华反应敏捷,自己又掌嘴,盛家两老倒还说不了什么。 林我存这才觉得这位兄长的言行确实有不妥之处,哪有随随便便就打听人家女眷的事,心里对刁德华产生了一丝反感。 接下来的饭,吃得就有点尴尬了,饭桌上四人皆不言不语,默默咀嚼。 刁德华发现气氛已然完全不对,匆匆吃了饭便告辞而去。 见两老面色不豫,林我存也没有挽留他。 盛辉武把林我存叫到屋里:“我存,以后你结交朋友一定要谨慎,要注意甄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我盛家虽然没有什么门第之见,但交友一定要交正派的人,这个刁德华虽然面孔颇为耿直,但那双眼睛滴溜乱转,显见心事太重,刚才也亏得他见机行事得快,立即道歉,可是已然让我们看到了他人品上的缺点。” 林我存心里有点不服气:“怎么能凭他一句话就判断他人品好坏?” 盛辉武本想教训儿子一顿,可看着儿子倔强的面孔,心里叹了口气,嘴上说道:“‘在家靠家人,出外靠朋友’这句老话就说出朋友的重要,我们不是要干涉你交的朋友。我们这一辈子会认识各种各样的人,不一定个个都会成为朋友,一辈子能有两三个知己就已然十分难得。” “也怪我们怕你受伤害,所以从小管你太严,以至于你才认识了一个人就把他引为知己,这是交友的大忌。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对人未可全交一片心,这话你一定要记得。” “你下去想想我说的话,自己再多观察打听一下那刁德华的为人,多用点时间来看看他的言行,那时再来下断语好不好?” 见父亲温言相劝,林我存倒不好再说什么,点着头退了出去。 心里怀着父亲对朋友的评价的不满,林我存来到郭玉塘房里。 郭玉塘刚去厨房收拾了碗筷,这也才回到屋里,她自然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边做针线边自顾自跟林我存说:“我存大哥,我很不喜欢你那个朋友。” 没料到连只见了刁德华一眼的郭玉塘也这么说,林我存有点泄气,又有点愤懑:“你怎么这样说我的朋友?” 郭玉塘见他有点生气,她却不怕,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没瞧见他看我的眼光,像是要剥掉我的衣裳一般,见到有点姿色的女子就这样的男人,会是什么好东西?” 林我存心里一跳,莫非刁德华真是一个不正经的人? 想着刁德华要剥开郭玉塘的衣裳,还没有接着往下想呢,林我存就觉得自己心里已经堵得慌了。 他不再跟郭玉塘说话,坐在郭玉塘旁边独自思索起来。 自己认识刁德华的经过虽有点巧合但也不算特别,他头一次见自己也没有惊讶,大方地与自己分享猎物,而且还为醉得睡过去的自己披上衣裳,如此作为也不算是坏人。 过后自己跟他在一起时都戴着眼罩,而他却从来没有表示过奇怪,也没有问过,这说明他不是那种爱生口舌是非之人,这对自己来说,还是松了一口气,毕竟免去了解释的诸多麻烦。 他的毛病也有一点,那就是爱夸口,只是跟他的为人相比较也只能算是小毛病了。 想到这里,林我存心里还是不服气:“等着吧,等着什么时候刁大哥做出对你们好的事情的时候,你们就不得不心服口服了。” 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如果就此事跟家人闹别扭,那可不值得,可是,自己也不能失去朋友。 于是,他心里暗暗打定主意,从此再不把那刁德华带回家来,而且自己以后如果交了朋友也决不带回来,自己已经成人,交友的自由总是有的吧,在家里好好对家人,在外面好好对朋友,那不就行了? 想到这里,林我存笑了一笑:“我跟他只是朋友相处,君子之交,至于他有什么特别的眼神,我还真没注意到。” 郭玉塘听他说话的口气,显见是对自己的言辞不以为然,刚想反驳,突然想到自己在这里只能算是一个客人,没有对他的为人及交友表示质疑的权利,于是闭上了嘴。 林我存看见郭玉塘欲言又止,只低了头做针线,知道她对自己的话不以为然,便转移话题道:“你在做什么?” 郭玉塘绽开一个微笑:“我要帮你做一件棉袄。” 林我存心里仿佛郭玉塘的微笑一般,绽开了一朵幸福的花。 这世上,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自己都不知道,近二十年的生命里,只有养父母陪伴着自己,在自己身上倾注了全部的爱。 现在,对自己好的人里面,又多了一个郭玉塘。 她的出现,让自己素净的生活多了些色彩,让自己觉得自己的存在更有价值,而且,还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目标。 “做你自己的衣裳吧。我去年的衣裳还可以穿,而且我娘也会帮我做的。” “我自己的冬衣已经做好了,闲着也是闲着。我存大哥,山上的冬天冷不冷?” “我觉得不冷。你们那里的冬天呢?” “我们那里的冬天呀……我也觉得不冷,可是下人们都说冷。” 林我存明白了,郭玉塘的家境肯定不错,她不用干粗活,冬天闺阁之中烧得暖暖和和,所以说不冷,想到这里,林我存心里立刻决定,从明天起,上山再打些柴,多烧一点炭,为郭玉塘过冬再做些准备。 看见郭玉塘低着头,露出雪白的脖颈,像玉雕一般,不,像雪堆的一般,林我存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可千万千万不能让她融化了。” 林我存的嘴唇落在了郭玉塘的脖颈上。 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了下来。 山上的雪很大,一夜过后,漫山素白。 整个山上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苍翠的树梢从白色中露了出来,点缀着清冷的世界。 盛家人基本不出门了,过冬的各种食品用品都早已准备就绪,而且下山的路早已不通。 男人们做些敲敲打打的事,或者在书房里读书写字,女人们也无非就是整理家中内务,喂家禽做针线做饭。 每天早上林我存依旧起得很早,把院中的积雪清扫出去,依旧在院外的土场上练武。 下雪之后,郭玉塘只早起过一次。 那是下雪的第三天,裹紧身上的棉衣,抖手抖脚站在院门口看着林我存练了一趟拳后便飞快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关紧了门,棉衣都没脱就跳尚了床,把自己用被子紧紧裹住,这才叹气说:“我的妈呀,山上的冬天怎么这么冷啊?” 在她的记忆里,在郭家时的冬天并没有冷到这个地步。 望着床边那个快要熄灭的炭炉,郭玉塘实在没有勇气下床去重新添炭把它烧旺,她又裹了裹被子,怀念起前生家中的暖气来。 门开了,一股冷风卷着雪花飞了进来,郭玉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林我存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他依旧裸着上身,身上却因锻炼发热而冒出腾腾的白汽,他瞥了一眼郭玉塘,被她全身裹得像个粽子的模样逗笑了,他眼光落在床边的炭炉上,便过来将那炭炉拎了出去,不多时便添好了炭又拎了回来,炉里的火已经被他吹旺了。 郭玉塘正为林我存出去没有把门关上而生气,看见那红通通的炭火,怒气立刻化为了欢喜:“我存大哥,谢谢你。” 林我存跳上床来,把郭玉塘连被子紧紧抱在怀里:“对不起,我们家里没有更好的条件。” 郭玉塘吓了一跳,忙用双手去推,却忘了自己的双手正裹在被子里呢。 “你别这样,被盛老爷盛夫人看见了就要命了。” ------------ 第11章 天生我材必有用 林我存一出一进之时,并没有关房门,冷风呼啸着在房里穿进穿出,门外,雪花落在了林我存扫过的泥地上,慢慢融化了。 林我存才不管这个:“这种天气,谁也不会出来。” 他把脸凑近郭玉塘的头发,闻那里传来的好闻的味道。 郭玉塘面孔涨红,想起了那天林我存突然吻自己脖颈的情景,再这样发展下去,她不必回什么郭家了,迟早要被他吃干抹净,留在这山上。 虽然不知道如果自己回到郭家会面对什么样的将来,但郭玉塘隐隐觉得,就这样在这山上过一辈子的话,自己肯定不愿意。 自己也才十五岁,人生还长着呢! 郭玉塘急忙想挣出双手来推拒林我存,然而她那微弱的力气和被动的动作被他有力的一抱给化解了,她像一团棉球一样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林我存不觉得冷,他的身上在冒汗,他的心里在发热,对他来说,这不是冬天,是春天。 好像自己就想这样长长久久抱着郭玉塘,就这样一辈子也挺好。 “没想到你这么怕冷,等以后我一定要给你造一所房子,冬暖夏凉,让你舒舒服服过一年四季。” 林我存这时心里并没有什么邪念,只觉得就这样就很满足了。 他的眼睛一直看到远远的银白的山峦上去:“我一直想,我要去那红尘俗世中走一遭,看一看山外的生活跟这山上的生活有什么不同,看一看我爹娘他们偶尔提起的京城里的各种风情,看一看世上还有什么样的女子……” “不过,”林我存收回了目光:“现在,我觉得世上的女子,就你一个就好了,就够了。” 这么直白的表达,让郭玉塘的耳朵都红透了,她大胆地抬起了眼睛,看着林我存:“不,也许这世上还有更好、更适合你的姑娘。” 林我存楞了一下:“会有比你更好更美的女子吗?” 郭玉塘慎重点头。 林我存默然不语,手臂紧了一紧,再怎么不通晓男女之情,他也知道,这是郭玉塘委婉拒绝自己的一次表达。 这个冬天是郭玉塘至今经历过的最冷的一个冬天。 她整天足不出户,盘踞在床上,被子就是她的外衣,炭炉就是她的密友,针线只是断断续续做着,那颤抖僵硬的手做出的物件让梅娘皱起了眉毛:“要是娶进这样一个女子来,整个冬天都这样,那这家还像什么样子?” 林我存的时间大部分都耗在郭玉塘的房间里,弄得梅娘疑窦丛生,只要儿子一进郭玉塘的房间,她就立即跟了进去,坐在两人之间当屏风。 有梅娘在场,林我存对郭玉塘倒是没有什么更出格的举动。 有时林我存就给郭玉塘讲解书上的段落,或者郭玉塘给林我存讲外面的世界,讲着讲着就露出了思乡的怅惘。 遇到这种时候,林我存则在一旁拉着郭玉塘的手,默默无语地轻轻抚摸,虽然在梅娘看来这不合礼节,但两人之间的情状怎么看都只像是两个人在互相安慰。 在梅娘看来,儿子对郭玉塘的感情要比郭玉塘对儿子的感情要强烈得多。 看着儿子对郭玉塘的迷恋,梅娘再次在丈夫面前敲边鼓:“我说老爷,你看等开春是不是就把那郭小姐赶快送回去,然后给我存娶个媳妇?” 盛辉武叹了口气:“把郭小姐送回去倒简单,可要给我存娶妻哪有那么容易?” 看见梅娘不解的样子,盛辉武再次叹气:“也就是这半年我存戴了眼罩,自己下山跟外人打交道,人也开朗了许多,你就以为人家不会在乎他的眼睛了?郭小姐不在乎不表示别人不在乎。” 梅娘这才突然想起儿子的异秉来,不由得也跟着盛辉武叹了口气。 盛辉武知道这天气郭玉塘绝对不会出屋,不怕她听见自己的说话,也就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如果真的要给我存娶妻的话,最好的对象就是那郭小姐。” 梅娘一愣。 “一来郭小姐对我存的眼睛从来没有表示过惊讶,能够接受我存的缺陷;二来我存也喜欢她;三来就是,她是我存救的,以此来向她施压,她不大可能拒绝得了。” 梅娘惊异地看着丈夫,原来丈夫也想到过这个问题。 “以前我没想过我存的终身大事,但这半年来看着我存对那郭小姐的态度,我才恍然儿子已经长大了。” “到现在生活一直平静得很,他的眼睛也没有给我们带来什么不幸,我想我们之前远离人世的做法是不是有点杞人忧天了?” “可是当年,谁敢用他的生命来做赌注啊?” “梅娘,让我们再好好想想,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还好,有一个冬天可以让我们好好考虑。” 不提两老的商量,这边林我存正被郭玉塘的态度困扰着。 林我存想起郭玉塘说的话,心里不明白,自己一个心眼只有她,她怎么会不领情呢?而且眼见着天气变冷,她提起郭家的时候越来越多,难道自己真的没有机会吗? 她的未婚夫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他比自己好吗? 想着想着,林我存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眼睛来。 林我存记得自己从四五岁记事起,也许还更小的时候,就看见母亲为自己的眼睛忧心忡忡。 母亲常常抱着自己,眼睛对眼睛,怔怔看着他良久,而后就流下眼泪来。 自己不知娘是为什么哭,吓得忙着帮娘擦眼泪。 他这懂事的动作倒让娘的眼泪落得更凶:“这么懂事的乖娃娃,眼睛哪里会是什么祸害啊?” 林我存不懂。 直到有一天,他才突然发现自己的左眼是看不见东西的。 那天,东叔帮他做了一个小弹弓,搓了好多泥丸晾在门前的石头上晾着。 东叔在忙着将砍来的粗壮树枝削去枝节,好编制成围着家畜的篱笆,他则不时拿起一颗泥丸,瞄准院墙上的突起、飞过的小鸟、树上的某根枝条射击,当他学着东叔教他的模样,闭起右眼准备瞄准院墙上的一个小窟窿时,突然眼前一片黑暗。 林我存吓呆了,急忙睁大双眼,看向院墙,院墙在阳光下巍然屹立。 林我存难以置信地再次闭起了右眼,黑暗又降临了。 他再试,再试,再试…… 他又试着闭上左眼,眼前的东叔看着自己,露出慈爱的微笑。 林我存心脏狂跳,刚想张口叫东叔,告诉他自己的眼睛的事,东叔却正好站起身来,去树荫下拿了茶壶倒水,招手叫他过来:“少爷,赶快来喝点水,别叫老爷夫人担心。” 虽然那时林我存才六岁,但已经知道父母一直在为自己的眼睛担心,一念及此,立刻闭上了已经张开了的嘴巴。 前些日子,娘又对着他的眼睛叹息时,他鼓起勇气好奇地问:“娘,你说我的眼睛哪里不好?” 梅娘吓了一跳,盛辉武在旁边听见了,就拦住梅娘准备掩饰的话,说:“我存,你的眼睛,左眼跟这世上的人生得不一样。原来我也告诉过你,不要让外人看见你的眼睛,因为你的左眼是重瞳,虽主富贵,但却是你人生道路上的障碍。” 林我存拿了娘的铜镜来看,那镜子很明亮,他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左眼。 他又去看了娘的眼睛、爹的眼睛、东叔的眼睛,甚至连家里养的鸡鸭的眼睛他都去看过,真的和自己的不一样。 此时,他却发现这只大家视为异秉的眼睛却是盲的,这算什么呢? 那时他年纪还小,只想着不要父母担心,所以就没有把自己的发现告诉父母。 等到渐渐大了,看的书也多了,他这才明白,这重瞳的左眼于自己于世人,都只不过是一个笑话。 林我存苦笑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就跑着去郭玉塘房里。 郭玉塘正裹着被子,捧着一本书在看,见林我存来了,急忙叫:“快关门,快关门。” 林我存反手关上了门,跳尚了床,一下将郭玉塘扑倒:“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左眼看不见东西的?” 郭玉塘一愣,心里叫苦,看着林我存认真的脸,脑袋里急速思索:“该怎么向他解释呢?” “那个,好像是很久以前,我看过一本书,书上说这个重瞳是一种病,其实是看不见东西的。” “什么书?” 郭玉塘想起盛家书房里琳琅满目的书,心底更是叫苦不迭:“我怎么记得?那是我很小的时候无意中看到的。” 林我存见郭玉塘不像是说谎,想了想又问:“那你说我的眼睛是一种病,该怎么治呢?” 郭玉塘哪里答得出来,只好摇头道:“书上没说,只说重瞳是天生的盲眼,无药可医。” 林我存颓然松手,倒在郭玉塘身边,眼睛望着屋顶,喃喃地说:“我还以为……” 郭玉塘忙放下书,偏头安慰林我存:“天生我材必有用!谁知道你将来会是什么样子呢?” 看见林我存难过的样子,郭玉塘想想又补充说:“老天关了一道门,肯定会在别处开一扇窗。你这只眼睛看不见,但是你的力气很大呀,那是别人没有的。像我这样的人,什么都齐全,可是,好像什么用也没有。” 林我存听了郭玉塘这不伦不类的安慰,不禁笑了起来。 冬夜漫漫,郭玉塘这时不由得佩服起古人来了:“他们是怎么能够坚持渡过每一个这样的冬夜的?” 天黑得很早,盛家老两口早早便安歇了。 郭玉塘根本不想做女红,手指只要露出被子,不多会儿就僵硬得捏不住针线了,可是,除了做针线和看书,实在没有什么好消遣的节目,她万分想念电视机、电脑、还有那彻夜不灭的电灯。 住的时间长了,郭玉塘也知道,这里照明用的灯油还是要出钱买的,再怎么无聊,自己也不好意思天天点着油灯耗着人家的灯油度过漫漫长夜吧。 ------------ 第12章 绿色的小道 她也早早熄了灯,抖索着躺尚了床。 山里的冬夜格外漫长,其他季节里随时能听见的野兽叫声一声也听不见,门外的寒风呼啸,她从来也没有在这样寂静的地方呆过。 在睡不着的时候,她想得很多,自己的前生,自己的现实,还有自己的将来。 在盛家呆一辈子?这是她无法想象的。 她还年轻,还想过一点有刺激或者有更多享受的生活。 呆在山上,嫁给林我存,他会对自己好没错,可是,每天做饭、打扫、喂家禽家畜、做全家的衣物、得空还要种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这样过下去,她怕要疯了哩。 还有,养几个孩子,也不知他们能不能像山下人家的孩子一样生活……不,不行,自己千万不能留在山上。 还是等开春以后,央求盛老爷,让林我存送自己回家去。 林我存?只能辜负他了。 哪个人没有初恋?不管结局如何,人总会好好往下走的。 所以初恋才美好,所以人生才丰富。 郭玉塘想着这世自己的爹娘,还有哥哥妹妹,还有那不曾见过的未婚夫婿,心里觉得还是很有盼头的,尤其是将来出了嫁,到了大一点的城市生活,不比这山上好得多? 想归这么想,郭玉塘心里还是产生了一点内疚,林我存对自己还真是很好。 想到这里,郭玉塘忍不住爬起身来,到窗前透过窗缝往斜对面的书房张望。 那里的灯光还亮着,林我存几乎天天晚上呆在书房。 郭玉塘在书房陪着他几次,发现他是真的在好好看书,顿时觉得自己看书的目的十分无聊,加之冬天书房根本不烧炭炉,冷得像冰窖,所以入冬以后她基本没有再踏入书房。 看了一阵,见那灯光根本没有要熄灭的意思,郭玉塘冷得抖起来,想想觉得自己很无聊,便重又回到床上去。 林我存,他真可怜,难道也就这么甘心在山上呆一辈子? 虽然他的眼睛的情况摆在那里,可是这也不能成为他不入俗世的理由吧。 不过,他逼问自己怎么知道他左眼是盲的时候,自己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还好自己机灵,搪塞了过去。 这也说明,林我存根本没有把他左眼是盲眼的事告诉盛家两老,他也真沉得住气,怕父母伤心,也证明他还很有孝心。 也是因为自己是外人,不好多嘴,要不真要劝盛家两老把家搬到山下去,让林我存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那样,他也不必全心放在自己身上,也有了更多的选择机会,那该多好。 郭玉塘径自想着,想到林我存对别的女子笑盈盈的样子,心里却微微发酸起来。 冬雪融化,厨房旁山上接下来的那股冻住的水也开始淅淅沥沥地滴起水滴来。 寒气依旧蚀骨,郭玉塘对林我存每天坚持不懈地锻炼感到敬佩万分,他如果生活在现代,那一定会是一个出色的运动员。 虽然是冬天,林我存依旧常常裸了上半身练武,实在冷的那天,也不过加一件薄布汗褂,简直跟没穿没啥两样。 见郭玉塘肯出来看自己习武,林我存便招呼她:“来,玉塘,过来跟我练上一趟拳脚,保你一整天都精神抖擞。” 郭玉塘裹紧了棉袄,林我存帮她做的虎皮手筒令她双手十分暖和,她摇着头,上牙磕着下牙:“不,算了。” 见林我存过来拉她,郭玉塘转身便逃,看见她肯跑,林我存便故意落后她半步,让她能多跑一阵子,郭玉塘果然上当,等跑得开始喘起气来,惊觉林我存怎么半天没追上自己,回头看见林我存望着她笑,这才明白自己被骗了。 她停下脚步,拄着腰喘气,林我存两步跨到她身边:“怎么样?现在身子暖和了一些了吧?” 郭玉塘道:“暖是暖和了,可是太累了。我真佩服你,能天天坚持锻炼。你的武艺拳脚是盛老爷教你的吧?” “不是。” “不是?那是谁教你的?” “一些是我自己看书学的,一些……”林我存犹豫了。 郭玉塘的好奇之心被逗了起来,难道他遇上了什么武林高手、绝世隐者? “莫非你有一个不露面的、武艺高强的师父?” 看见林我存变了的脸色,郭玉塘知道自己蒙对了:“在哪里?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带我去看看吗?” “你怎么知道我有一个师父?” “呃,我猜的。” “猜的?”林我存心里直嘀咕,难道郭玉塘暗中跟踪过自己,可想想又不像啊,她这个身体,连盛家前面的一个小山头都爬不上去,怎么可能跟踪自己而不被自己发现呢? “你想啊,盛老爷虽然爱看兵书,可他是个文官,大概是一点武艺也不懂的,盛夫人也不像是会武的,这家里好像没有别人可以教你了,那不是你在外面有师父还会是什么?” 林我存一听解释得挺清楚的,也就不再猜疑郭玉塘,但也没有跟郭玉塘讲他的师父,只是简单地说:“我在外面有师父这事,你别对我爹娘他们说。” 郭玉塘见他十分谨慎,猜想这其中大概又有什么隐情,想想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于是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点头答应林我存替他保密。 春天来了。 只有远处的山顶上还有一层白雪盖着,绿色这里那里渐渐冒了出来。 山间的鸟叫禽鸣也渐渐多了起来。 经过了一个寒冷孤寂的冬天,郭玉塘坚定了回家的决心,准备等着山顶积雪全部融化,道路畅通后就向盛老爷提出回自己家去。 只是,怎么跟林我存开口呢? 依着这段时间跟林我存相处极好的关系,总不能不先让林我存知道这件事,而且回家还得请他陪伴护送呢。 过了一个冬天,家中存粮基本告罄了,这天,林我存便向二老提出要下山去买粮食。 郭玉塘知道这就意味着下山的路可以通行了。 山间的春天仍旧寒冷,那春风吹了过来,里面还带着一股寒气。 虽已春暖花开,但大家的夹衣依旧不敢脱下。 几场春雨一下,山间的各种植物开始蓬勃生长。 林我存打猎回来,采了不少山花野菜,郭玉塘吃着,连声叫好,林我存便说:“等明天你随我上山,我带你去采,还有更多你没吃过没见过的种类呢。” 林我存说到做到,第二天一早便来敲郭玉塘的房门:“赶快起来,趁早出门,穿利落一点啊。” 郭玉塘跃跃欲试,虽然至今还在服用盛老爷为她配制的药,但自己的身体现在已经养得不错,想起前世几次登山的经历,想起那登高一呼,劲风扑面的强烈感受,她不由得一跃而起,飞速梳洗出门。 林我存早抓了两个馒头拿着,递给郭玉塘一个,两人边吃边就出门,梅娘在身后交待:“别跑太远,早点回来。” 林我存斜背着弓箭,腰间系着个布囊,郭玉塘则背了一个小背篓。 才爬了半个山头,郭玉塘便气喘吁吁、头上冒汗了,她解开衣襟上的系袢,林我存见了,急忙过来帮她系好:“春捂秋冻,千万别冷病了。” “太热了,解开凉快一点。” “山风透骨,你可别贪图一时的痛快。” 郭玉塘无奈地只好听林我存的话系好衣带,乖乖地走在他后面。 走着走着,山间的小路已经全部被杂草掩盖,那一蓬蓬怒放的野花探过头来,寻找着最佳的展现位置。 郭玉塘在林我存的指点下摘了不少野菜装在背篓里。 “我存大哥,这山路都没有了,你还识得路吗?” “当然识得,我自小在这山上长大,闭着眼都摸得到。” 郭玉塘想起了那些野外生存高手:“那你可以一个人在这山上生活多少天啊?” 林我存斜了她一眼:“多少天?你太小瞧我了,我可以靠着这山生活一辈子。” 接着,林我存便开始给郭玉塘讲这山上的种种可吃的食物,生存的技巧,简直如数家珍,郭玉塘想起自己所知道的那些所谓高手,跟林我存一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林我存讲得眉飞色舞,突然想起一件事:“走,我带你去看一个地方。” 林我存带着郭玉塘左弯右绕,也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个地方。 绕过一片密生的荆棘,郭玉塘惊讶地看见,出现在面前的,是一条绿色的小道。 真的是绿色的小道,地面上是又密又厚的绿茸茸的草径,两边是攀缘在树上的藤蔓,形成了一条长长的小路。 藤蔓的心形叶片层层叠叠,上面垂挂下一嘟噜一嘟噜的白色花朵,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郭玉塘从未见过这么清新美丽的景色,不由得呆住了。 她慢慢走上小径:“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林我存微微笑着:“大概七八年前吧,那时自己的左眼是盲的这件事不敢告诉爹娘和东叔,又不知向何人去说,只好成天往这山上跑,无意中发现的。从那以后,我时常到这里来,在这里躺一躺,想想心事。冬天快到的时候,就砍一下两边斜生的树枝,让来年发出的草和藤蔓依旧保持这个样子。” 林我存走在草径上,伸手抚摸着心形的叶片,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来。 郭玉塘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寂寞之情来,一个孤单的少年,在这里消磨了一季又一季的时光,只有这淡淡的绿色和花香陪伴着他。 情不自禁,郭玉塘抓住了林我存的手:“你……”她觉得自己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林我存侧头看着她,露出了了解的笑意:“别担心,我这不是好好长大了吗?来,坐下试试。” 林我存拉着郭玉塘坐下,两边的藤蔓像两堵墙,安全地卫护着他俩。 林我存躺了下来,用手枕着头,郭玉塘也学着他的样子跟他肩并肩躺了下来。 头顶蔚蓝的天空只是狭长的一条,不时有片片白云飘了过去。 ------------ 第13章 父亲的主意 “小路的那头有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你从来没走过去看看吗?” “没有。” “为什么?” “我害怕走到小路的尽头,那里什么也没有,抑或净是荒凉的景色,让人失望。” “……” “有时候,我不想去探寻那些事和那些东西后面的真相。就像前年冬天,我爹告诉我他们其实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只是他们拣来的孩子,那天,我差点要疯了。” “我一个人跑到山上,找了个小山洞躲了几天,心里一直一直在想,为什么我的亲生爹娘不要我,为什么我爹我娘他们要对我这么好?” “看着山洞外不断落下的雪花,堆得越来越高,马上就要掩盖住洞口了,我想,就让我一个人死在洞里好了。” “突然,我想到了这个地方,在入冬时我还曾打算来年春天移栽一些花儿来这里,我如果死了,那就再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再没有人来照料这些藤蔓花草了。” “还有,我不想活了,死了也就一了百了,我爹我娘他们岁数已经大了,身边也没有别的人,我死了他们怎么办?谁去照顾他们?” “所以,我想想就扒开雪堆回家去了,而且,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去想我亲生的爹娘的事了。” 林我存说话的口吻十分平淡,就像在说一件跟自己不相干的事,郭玉塘的眼泪却滚落了下来,放下和悲悯使这个少年小小年纪就心智成熟。 自己当初还劝梅娘说是过些日子林我存会看开的,原来人家早就看开了。 林我存听见郭玉塘的哽咽,偏过头来看她:“别为我难过。” 不说还好,一说郭玉塘忍不住哭出声来。 林我存看着郭玉塘的泪珠,从脸颊一直滚落到草叶中去,一个死里逃生的女孩子,还为别人的遭遇撒下同情的泪水,叫人怎能不喜欢她。 他侧身搂住郭玉塘:“别哭。” 郭玉塘刚想说“好”,便被林我存吻住了唇。 天地之间只有淡淡的青草香味和不知名的白花的香气。 林我存微微喘着气,放开了郭玉塘。 草里散出阳光的热气来,郭玉塘羞怯地低着眼睛,不好意思看林我存。 两人都是头一次接吻,牙齿磕到了牙齿,可是,那种柔软的双唇的接触让两颗心跳得快要蹦出了喉咙。 林我存恍然觉得自己在做梦,在自己最喜欢的地方吻着自己最喜欢的女子,人生的圆满,不过如此吧。 他哑声说:“看着我,让我也好好看看你。” 郭玉塘抬起眼睛,看着林我存,这是她第二次那么近地看着他。 他的眼珠的颜色不是黑色的,而是淡棕色的,是以瞳孔的形状格外鲜明。 他的眼光里充满了爱恋,含着情,溢着意,眼见着他的面孔向自己再次靠近,郭玉塘闭上了眼睛。 林我存再次品尝郭玉塘的滋味,这好像在梦里也曾经有过,但哪有现在这么真实。 她的双手已经环住了他的脖颈,他的一手搂住了她的腰,一手托住了她的头,两人自然而然地进入到了忘我的境界。 春天,云淡,风轻。 当梅娘叫大家吃饭的时候,郭玉塘正在捶着自己的头,痛恨自己怎么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投入到了林我存的怀抱里。 “二十老几的人了,虽然没谈过恋爱,可是没吃过猪肉也总见过猪跑吧,自己原想早迟要离开盛家,想着千万别跟林我存发展更深的关系,可上了一趟山,就完全把警觉心抛在脑后,跟他吻个不停,这下可怎么办?” “不行,还是得尽快离开这里,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今天吃饭时就跟他们提这事。” 郭玉塘打定主意,竭力不去想自己这样做会怎样伤了林我存的心。 林我存则截然相反,沉浸在甜蜜的喜悦里。 郭玉塘对他亲吻她时的配合和投入,说明了对他的接纳,两人之间的关系,是否就此又进了一步? 盛家两老觉得今晚饭桌上的气氛十分诡秘,儿子是嘴角噙着笑意,眼睛钉在郭玉塘的脸上身上,好像她的脸上身上开了一朵花,郭玉塘则垂着眼睛,对儿子的深情凝视视而不见。 正当两老暗自揣度时,郭玉塘开口了:“盛老爷,盛夫人,我想这几天就回家去。” 两老听言楞了一下,不约而同地看向儿子,林我存一听郭玉塘这话,脸色一下子变了,两老分明看见,儿子的眼睛里露出的是不解和痛苦,还有愤怒。 “郭小姐,你和我存挺处得拢,再住些日子吧,将着再养养身子。”梅娘挽留说。 盛辉武看着儿子的模样,心里约莫知道了一点他眼前的心思,于是这个冬天里自己思前想后想出的办法瞬间就拿定了主意。 “郭小姐,你再住两天,等我存把家里的一些杂事张罗好就送你回家,因为这一去路上日子不短,家里有些事还只能由我存去做,就请你体谅一下我们两老。” 两老的话,尤其是盛老爷的话让郭玉塘无法拒绝,只能点点头答应下来。 放下碗,林我存直接一把把郭玉塘拉进她屋里:“你怎么要走?” “去年冬天就说好我今年开春要回家的。” “我是说,今天白天,我们在山上已经……已经那个了,你怎么还是要走呢?” “我们是接吻了,可那说明不了什么。” “什么?你这个……你这个人尽可夫的女子!” 一听林我存这么形容自己,郭玉塘不禁大怒:“林我存,你嘴巴干净一点!什么叫‘人尽可夫’?我只不过是许配了人家而已,又不是跟每一个出现在面前的男人睡觉。” “我们在山上是接吻了,那是情不自禁,我还觉得那时刻很美好,结果给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原来你是这样一个龌龊的人。” “你听着,林我存,我就是不想再跟你发生更深的关系,才想着要回家去,让我们两人腾出时间来多想想,现在被你这么一说,我更是必须离开了。” “现在就请你出去。”郭玉塘指着房门,眼睛瞪着林我存。 林我存愣住了,他头一次见郭玉塘发火,刚才那句话他一说出来自己就后悔了,现在就更甭提了。 “玉塘,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现在请你出去。” 在愤怒的郭玉塘面前,林我存一时间张口结舌,解释不清楚,只好怏怏地退出了郭玉塘的房门。 林我存从郭玉塘房里退出来,心里对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是又悔又气。 “这些年的书是白读了。这种时候,自己应当冷静下来,然后再攻心为上,用柔情来打消郭玉塘的去意才对,可怎么气急败坏,说出了这种于她于己都不利的话来。” 现在轮到林我存直敲自己的头了。 “我存,你来一下。”盛辉武在自己房门口看着儿子这边的动静,这时便出声招呼。 林我存恋恋不舍看着郭玉塘的房门,又不敢不答应父亲的召唤。 进了父亲的房间,林我存在父亲的示意下关上了房门。 盛辉武让儿子坐下,在灯光下打量着儿子的面庞。儿子的长相是俊朗的,这无疑是应该遗传自他的亲生父亲,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睛更为他增色不少。 盛辉武叹了口气,在儿子的对面坐下,凝神看着儿子良久,看得林我存都有点不自然了,这才开口:“我存,你是不是喜欢那个郭小姐?” 林我存没料到父亲会突然问这样的话,一下子涨红了脸,但他发现父亲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取笑或揶揄的成分,倒反十分认真的样子,于是便点了点头。 盛辉武这次是心里叹了口气,又问道:“那她今晚吃饭的时候说要走,你肯放她走吗?” 林我存刚要回答,却发现父亲的问话里面有问题:“什么叫做‘放’?自己并没有把郭玉塘关起来呀。” 于是他转了个念头,答道:“我不想让她走。” 盛辉武听了儿子也算是肯定的回答,便一边打量着儿子的神情,一边小心翼翼地说:“要留下她来也不难,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一听这话,林我存高兴起来:“愿意愿意。只要能留下她,做什么我都愿意。”说着便询问地看着父亲,等待着他的解答。 盛辉武此时倒不急于说这事了:“我存,我和你娘当初选择在这里定居是经过考虑的,主要是顾虑到你的眼睛的情况,认为最好是住在一个远离人居的地方。” “当时我们没有想得那么长远,就没有考虑到你长大了也有七情六欲,也要娶妻生子,现在才想到这个有点晚了,但是天助我们,你救了郭小姐回来。” 见父亲说到郭玉塘,林我存有点羞涩起来。 “冬天之前我和你娘就觉得你很喜欢那郭小姐,但那郭小姐似乎并没有久留之意,所以你娘爱你心切,为此很着急,让我想个办法。” “如今,办法我是想出来了,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我想了很久,觉得这个办法还直截了当些,如果不是郭小姐今晚突然提出要走,我也想静观你们两人的慢慢发展,不提这话。” “我还想着她住的时间长些,跟你有了感情,再加上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到时候水到渠成,跟她求亲她也许会答应。” “可是她的离开迫在眉睫,所以晚饭时我先用话稳住了她,把你叫过来告诉你这个法子。丑话我要说在前面,这个办法的使用与否在于你,你同意了就去做,你不愿意使用也无所谓,但不要怪我和你娘想出的这个办法,我们是为你担心。” “这个办法就是,不管郭小姐愿不愿意,今夜你去和她同房,这样,她不想留下也得留下了。” 听了父亲的话,林我存目瞪口呆地望着父亲,脸上则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她不愿意的话,这不就是襁爆了吗?” ------------ 第14章 放开自己 盛辉武看着儿子的表情,突然觉得自己为老不尊,想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 林我存呆呆望着父亲,一向不苟言笑、正派严肃的父亲竟然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真是难以置信。 看着儿子呆望自己,一付难以接受的样子,盛辉武索性说个彻底:“现在你也到了嫁娶年龄,以你的情况,要实实在在寻一个愿意嫁你的女子不容易,何况一般人家哪里会敢要你这样的女婿,除非……” “可以说,郭小姐是你目前唯一的最好的选择。我看你对她十分喜爱,她对你也并非完全无情,只是……她怎么突然想要回家呢?要是再呆上一年半载,我相信你肯定能让她答应嫁你。” 这话再度勾起了林我存刚才的记忆,是啊,本来今天白天两人在山上浓情蜜意,可是才过了一两个时辰,郭玉塘就完全变了,这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我存,你再回房去想想,反正还有几天时间可以转圜,如果你没想好,跟我说一声,我再设法拖延几天。” 看着儿子一时间没有做出决定,站起身来,盛辉武也站起身来:“我存,你也长大了。我和你娘陪不了你一辈子,以后的事很多你都得自己做主,自己去面对。” 他陪着儿子走了两步,轻轻抚着儿子的肩背:“我存,我跟你说,任何事情的解决之道都不止一条。这事其实也只算是小事,将来你或许会遇上更大的事情,你切记,有时候切不可意气用事,有妇人之仁,凡事只要最后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就行了,不要去管过程。嗯?” 见儿子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盛辉武放心了,儿子心思比较细密,不会冲动做事这点最让他放心。 林我存出了父亲的房间,没有去郭玉塘房里,他径直走进了书房。 今天可真是特别的一天。 自己白天走进了天堂,傍晚却落入了地狱,到了晚上,却陷入了深深的疑惑的泥沼。 父亲的主意并非不好,就目前情况而言,这简直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为了得到郭玉塘,值得自己颠覆自己的道德观吗? 人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难道就只是娶妻生子吗? 书架上的书散发着令林我存心定的气息,在郭玉塘出现之前,自己可从来没有这种疑惑。 “大丈夫何患无妻”这话突然跳进了林我存的脑海,自己每天打猎、看书、吃饭,从来没有想过要探究一下这些书能给自己带来什么,现在,看着它们,林我存有点了悟,跳出这件事本身来看的话,自己对郭玉塘的喜爱就正说明着自己的成长。 就算没有郭玉塘,也有杨玉塘、张玉塘来让自己知道爱情的滋味。 那么,放开郭玉塘,就是放开自己。 林我存恍然大悟父亲说“放她走”的意思,激动地站起身来,冲出书房,抬头一看,父亲房间的灯已经熄灭了。 林我存心里敞亮,冲着父亲的房间露出了笑容。 他走到郭玉塘房门口,轻轻叩门:“玉塘,我有话要对你说。” 屋里的灯一下子熄灭了,一点声音也没有。 林我存也不生气:“我不想大声讲话让我爹娘他们听见,你不开门也行,到门后面来听我说。” 听见里面“悉悉索索”的声音,林我存压低了声音:“我喜欢你,很喜欢,满心都是你。” “虽然我不知道你晚饭时为什么性情突然变化,说要离开我家,离开我,但我不怨你。” “你有你的想法,你还许了人家,你担心家里人,你想家了,还有你岁数还小,我想这些都是你要回家的原因。” “我不硬留你了,等我安顿好我爹娘他们,就送你回去,你这两天就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 “今天在山上,我很高兴,心里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谢谢你!”屋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讲完了想对郭玉塘说的话,林我存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郭玉塘被林我存我脱口而出的话气得半死,什么叫做“人尽可夫”,他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吗? 看见林我存说出这句话后后悔的样子,她也知道这是他冲动之下的无心之言,可是,他知道这话有多伤人吗? 她把林我存赶出房间之后,关了门,伤心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刚才她骂林我存的时候,这泡眼泪已经在眼眶里转了很久了,要是林我存再不出去,她可保不住还能忍多久。 虽然自己的离开对林我存是个突然的打击,可他也不能这么口无遮拦,乱说乱讲啊。 “我是怎么了?怎么能在白天才跟他深情相拥接吻,到了晚上就决定离开他,我这是逃避还是理智的决定?” 郭玉塘任凭眼泪流着,她听见盛老爷叫林我存的声音,听见他的脚步走了开去。 郭玉塘回到床边坐了下来。 她要好好想一想。 白天在那个青青的小径上,两人都是头一次品尝到了爱的甜蜜。 那一瞬间,郭玉塘只想着:“就是他了!今生自己就跟定这个人了!” 可是,从山上往回走的时候,离家越近,她就越感到一种迟疑,虽然来到这个时代不知自己的将来会怎样,但是,也绝不该就是这种结果。 她心里忐忑不安,一种急急惶惶的感觉擒住了她的心脏:“一定不要这么年轻就陷在感情的漩涡里。要赶快离开,离开盛家,离开这个让自己心动的男子。” 自己跟了他,他会对自己好,可是会好多久?两人的感情完全是看不见将来的,光是想想一辈子就困在这山上就害怕,一辈子啊! 还好,还好刚才自己提出要走,趁两人的感情还未发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自己趁早离开。 想到这里,郭玉塘哭得越发厉害了:“女人真可怜,为了生活的稳定和将来的安全,连真爱也只能放弃。” 这时,她感到身上有一股寒意,要是此时有一双宽阔的臂膀能来抱住自己就好了,让自己好好的哭一哭,可是,再怎么样,她也只能用自己的双手抱紧自己。 独自一人来到这里,她不为自己打算,那谁又会来为她打算呢? “林我存,实在是抱歉了……” 正在这时,她听见了敲门的声音,同时听见林我存的声音:“玉塘,我有话要对你说。” 郭玉塘急忙一口气吹灭了蜡烛,她不想开门,不想让林我存发现自己正在哀悼正在逝去的初恋,同时,她还怕林我存闯进来。 门外林我存继续在说:“我不想大声讲话让我爹娘他们听见,你不开门也行,到门后面来听我说。” 郭玉塘擦擦眼泪,慢慢走到门后面。 她听见林我存说:“我喜欢你,很喜欢,满心都是你。” 郭玉塘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这时她头一次听到有男子对她表白。 她屏气静静听着,直到听见了林我存离去的脚步。 “今天在山上,我很高兴,心里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谢谢你!”“我也谢谢你!”郭玉塘在门后面低声地流着眼泪说。 虽然林我存的话里一句道歉也没有,但是,每一句话都是在为她着想。 可是,她能怎么样呢? 冲出去告诉林我存:“我不走了!”不,决不能。 郭玉塘为自己的自私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第二天一早,当郭玉塘红肿着两个眼泡出现在盛家人面前的时候,盛家三人皆楞了一下,显然,昨夜她睡得并不安稳。 林我存爱惜地看着她:“玉塘,你昨晚没睡好?” 梅娘也说:“要不再去睡一会儿?” 郭玉塘摇摇头:“不睡了,今天要给我存大哥赶着做一件衣裳。”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伤悲。 林我存也不再劝,只匆匆吃了早饭,挑了些东西就下山去了,他要为家里添置一些米粮和日用品,让两老在自己送郭玉塘回家的那段时间里不致断粮。 梅娘送林我存出门,郭玉塘默默跟在旁边,看着林我存远去的背影,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三天以后,林我存回来了,但盛老爷在家里却生病了。 林我存一进门听说父亲生病,就往他房里去,心想:“难道爹又在想法拖延时间了?这是何苦,也怪我没有告诉他我已经想通了。我这就跟他说去。” 林我存进到屋里,一看父亲的面容,心不由得往下一沉,爹绝不是装病,而是真的病了。 盛辉武的面容憔悴,本来还略带红润的面庞不过两三天功夫,已经变得蜡黄,脸上的老人斑一块块十分明显,把他的年龄一下子凸显出来。 林我存两步上前:“爹,你这是怎么了?” 盛辉武强打精神:“我不碍事,不过是染了风寒而已,你们别担心。我存,你去拿笔来,我写个方子,你去把药采来,煎了我吃两次就好了。” 郭玉塘急忙把纸笔拿来,盛辉武提笔写了几个字,手就开始抖了起来,林我存急忙接了过去:“爹,你念我写。” 盛辉武仰在被褥上,有气无力地念了一些药草的名字和剂量,又告诉林我存,哪种药在哪里采得到,哪种药自家已经有晒干备好的。 林我存点头应着,忙着上山去了。 郭玉塘也不去提叫林我存送自己回家的事,这种时候,还是把老人照顾好再说。 幸亏平时盛辉武带林我存山上采药时,就把自己所学所知的药草知识多多少少告诉了儿子一些,林我存很快采回了药,药煎好,给父亲服下,如此几天,他的病情才缓解了一些,面上有了一点光泽。 见父亲病情好转,林我存也就忙着去做事,留下郭玉塘陪在病床前。 听着林我存在院子里劈柴的声音,盛辉武望着正低头缝衣的郭玉塘,突然开口说:“郭小姐,你能嫁给我存吗?” 郭玉塘一楞,抬头望了望盛辉武,又低下头去,似乎要忙着做针线,嘴里回答说:“盛老爷,这事我做不了主。” ------------ 第15章 去世 盛辉武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两人就这样坐着。 劈柴的声音停止了,只听见林我存搬动柴块的声音,他把劈好的柴堆码在厨房旁边。 盛辉武的眼睛似乎要看穿墙壁,看到儿子那里去:“郭小姐,看在我一个将死的老人面上,你别回家去了,留下来嫁给我存吧。” 郭玉塘吃了一惊,忙看向盛辉武,只见他消瘦的脸庞上露出恳求的表情,她忙说:“你老说什么话呢,吃了药你会好起来的。” 盛辉武摇着头:“我快七十岁的人了,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 “自从离开京城,来到这里安家,我就把一切都看得透了。只是想想觉得我存还是有点可怜,要能找一个不嫌弃他的眼睛的姑娘太难了,作为一个父亲,总希望儿子的一切顺利。” “我想,反正你家里人也肯定以为你是死了,所以你回不回去不重要,我存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存,你们两人成亲,将来一定能过得和和美美。” “可是,你为什么不愿意呢?我真想不通。” “我存也是好孩子,要不,他如果用我的办法留你,你也走不了。” 看着郭玉塘不解的样子,盛辉武再次叹息,看来儿子真的不打算用自己想出的办法。 “我告诉我存,叫他把生米煮成熟饭,但是,他不愿意。他真的喜欢你,连你的名誉都很顾惜。” 听到这里,郭玉塘恍然大悟,涨红了脸,一句话也不说。 盛辉武叹着气,脸对着墙躺了下来。 没过两天,盛辉武的身体衰竭下去,好像并不是什么病情加重,而像是一种自然的衰弱。 看着丈夫食量减少,梅娘心里约莫有数了,哭着找出了一段人参熬汤:“这只老山参还是从京里带出来的,郭小姐,救你的时候用去了半支,还剩这半支,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熬点参汤给将死之人喝,无非是续几天命而已。 郭玉塘对此心知肚明,嘴上安慰着梅娘,心里却觉得自己的话十分苍白无力。 林我存搁下了手里的一切事情,整天守在父亲床边,衣不解带地服侍着父亲,眼睁睁看着家人的生命一点点流逝却无能为力。 他也曾向父亲提出,要把父亲背下山去金坑镇看大夫,被父亲拒绝了:“我存,我知道我的寿数已经到了,就别费那个力了,省得半路走了又要给你添麻烦。算了,顺天意吧。” 说完这话后,盛辉武就开始陷入半昏迷状态,基本上是水米不进,就靠着点参汤吊着命。 梅娘哭干了眼泪,找出去年就准备好的寿衣,又让林我存把也是去年就备好的寿材木板扛到山上装起来,做起了盛辉武的后事的准备。 林我存不是头一次面对老人的去世,前两年东叔去世时他已懂事,曾亲手帮东叔换上寿衣,这次看着父亲的症状,知道父亲这次真的熬不过去了,于是不再想去请大夫来挽救父亲的生命,陪着母亲默默做事。 作为外人的郭玉塘,到了这个时候,自己是一点手也插不上,呆在盛辉武房里又觉得别扭,只能整天呆在厨房里,要不就帮着去给菜园浇水,喂养家禽。 盛辉武给她的印象是一个慈祥的老人,博学多才,治家有方,只是打从自己不需要换药之后跟他的接触就少多了,所以对他的即将离世也不没有过分伤感。 在她心里,在意的还是林我存。 才不过几天功夫,他就像长大了好几岁一样,家里的事样样他都做起主来。 郭玉塘偶尔送东西进屋,看见林我存帮盛辉武擦拭那满是皱纹的脸,他的脸上也尽是疲惫,下巴上显出青色来。 郭玉塘看着林我存的动作,温柔体贴,生怕弄痛他父亲似的。 他一眼也没看她,就只看着父亲。 郭玉塘的心里开始痛了起来,眼看着,他就是一个没有父亲的人了,本来他就被亲生父母抛弃,现在养父又将离他而去。 对着他,郭玉塘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她从来没有这时这样觉得话语的无用。 终于,一天黄昏,盛辉武的房里爆发出梅娘的哭声,郭玉塘刚端了参汤走到门口,听见那哭声就知道盛老爷走了。 她站在门边一看,林我存正在帮父亲换上寿衣,梅娘靠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拿手帕捂住嘴,眼睛望着盛辉武的遗容,伤心地哭着。 郭玉塘轻轻走回到厨房,把那碗参汤往桌子上一放,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盛辉武安葬在小院后面的山上,跟东叔的墓挨在一起,新抷的黄土那么刺眼,母子二人换了素服,带了祭品上山烧纸烧香。 郭玉塘不知自己该不该跟着去,只能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跟着他们一起跪下来的时候,郭玉塘十分感慨,想起了之前盛老爷为了留下她而跟她说的那番话,老人临走之前还为了儿子求了她,可是她连老人的遗愿都满足不了。 头七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梅娘和林我存都没有提送郭玉塘回家的事,郭玉塘自己也不好意思主动提起。 她隐约想起古人的一些规矩,父母去世,好像是要守孝几年不得出远门的,唉,看来自己回家的事渺茫得很了。 梅娘迅速地瘦了下去,脸上没有了往日和蔼的微笑,两条纹路在嘴角两边延展开来。 盛辉武的去世对他的打击很大,毕竟他是她一辈子的寄托和依靠。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整天忙碌个不停,而是时常呆呆坐着,手里虽然还拿着针线,但那针线显然已经成了摆设,她的眼睛只怔怔看着墙上某个点,思想已经漂移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常常是郭玉塘或者林我存去招呼她:“夫人,吃饭了。”“娘,该休息了。”她才回过神来,慢慢收起手里的东西,起身吃饭或去休息。 郭玉塘干脆死了回家的心,抱着在盛家过一天算一天的想法,该做饭做饭,该喂鸡喂鸡,承担了不少家事。 林我存这段时间则有点奇怪,时常出门两三天也不打招呼,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郭玉塘有时半夜听着外面山上的野兽叫声,忍不住地发抖。 平时也听到这些声音,可那时家里好歹有两个男人可以壮胆,现在只有自己和梅娘在家,要是万一来个歹徒,那简直不敢想象。 郭玉塘忍不住爬起身来,想到梅娘房里去,可想想又退缩了,要是梅娘再在自己面前不住念要她嫁给林我存,那自己真不知还能不能抵挡得住。 眼看着天气热了起来。 这天傍晚,林我存一边侍候着梅娘吃饭,一边就说:“娘,爹去了也有两个多月了,你也不要再太过悲伤,我想爹一定不愿意看着我们伤心。我这些天想好了,还是把玉塘送回她家去。” 梅娘茫然看了看郭玉塘,点头说:“也好,本来早就该送她回去的,只是……” 思绪一转,梅娘立刻想起了盛辉武,又流下泪来。 林我存急忙帮她擦眼泪:“娘,刚才才说过不要太伤心的。” “我只是想,你送郭小姐回去,我一个人在家里,孤零零的。” “别担心。娘,我已经想好了,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的。这些天我下山去做了一些准备。” “我去打听了到殷岭县的路怎么走,又去车马行问了租马车的事,还托人照顾我们家的鸡鸭,等着我把园子里的菜和那些我采的草药挑去卖了,把存粮吃得差不多了,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娘,到时候你跟我一起送玉塘回去,路上我们慢慢走,看看景色,玉塘和我陪你说说话,你也散散心。” “娘,爹虽然不在了,但还有我陪着你,你要好好的,活到一百岁,看着你的孙儿出生、长大、成家。” 听到这里,梅娘的眼里不由得满是眼泪,这样安慰而温暖的话语,已经驱散她丈夫去世的阴影,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郭玉塘也忍不住鼻子一酸,林我存真是个细心而重诺的人,这些日子他不在家,原来是忙这些事去了,自己还以为他已经把她的事给忘了。 她低声弱弱地说:“我存大哥,这事也不急,等过些日子也行。” 林我存两眼注目于她,说:“你既然一定要回家,时间耽搁久了恐怕又生变数,拖下去我怕我又放不下你了。” 最后这一句把郭玉塘闹了个大红脸,他怎么当着梅娘的面就这么说。 可是从林我存的眼睛里,郭玉塘没有看到以往那样炽热的情感,他说这话的时候,好像只是说给她听而已,而不是显露他自己内心的感情。 这几天,盛家又有了一些生气,梅娘也不再整天发呆了,她忙着把家里的各种东西一一收拾起来,还犹犹豫豫地问儿子:“那粮食吃完了回来怎么办?” 林我存笑着回答:“等把玉塘送回家,我们也就往回走了,回到金坑镇还了马车,就顺便买一些粮食回来不就行了。” 郭玉塘在一边听了却笑不出来,这就是一个一辈子相夫教子的传统女子,除了跟丈夫从京里出来以外,再没出过远门。 林我存陆陆续续把鸡鸭挑到山下,托给人家帮着喂养,说好等回来就以一定的鸡鸭数目冲抵喂养的费用;车马行的租用价钱和时间也谈好了,出门的时间眼看就到来了。 郭玉塘踟蹰着,想找个时间跟林我存私下说说话,毕竟自己在人家家里住了那么久,还要麻烦他送自己回家,还有,两人之间曾经有过那么亲密的接触。 自从那夜林我存对她说了那番话之后,他对她就保持着一种礼貌但有些疏远的距离,让郭玉塘心里觉得有点痛苦。 郭玉塘不知道,对于林我存来说,跟她保持距离同样是一种痛苦。 那种不得不隐藏的思念,不得不压抑的渴望让他觉得浑身绷紧,无法消弭,只能借着忙碌来解除这痛苦。 ------------ 第16章 突变 这天中午,梅娘说要在出发之前再去盛老爷坟前说一声,自己一个人上了后山。 林我存在房里捆扎着行李,准备路上使用。 郭玉塘走了进去,见林我存眼皮都不抬一下,似乎不想搭理自己的样子,不由得犹豫地说:“我存大哥,你不要怪我。” 林我存忙碌的手停了一下,语气没有起伏地说:“我不会怪你。” “可是,我看见你这样子,我心里就难受,觉得我对不起你。” “你无需这样自责。” “那夜你在我门外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会记得一辈子的。” 林我存蓦然抬起头来:“记得一辈子?我要你记得我一辈子干嘛?你今后只需要记得你的夫君就行了。”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想来想去,还是只能回家去……” “苦衷?谎话罢了。我也知道,是我不能给你提供你想要的生活。” 郭玉塘被林我存说中了心事,一下子再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林我存见郭玉塘低头不语,他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两步走到郭玉塘面前,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其实,我真舍不得你走,舍不得……” 郭玉塘头靠着林我存的胸膛,熟悉的感觉使她想哭,虽然不是什么一见钟情,可是两人的感情就像山里的清泉,纯洁清澈,绵延不绝。 她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我存大哥,这次你送我回去,就到我家那里安家吧,到那时,你和我就有机会……” 郭玉塘不好意思说出下面的话,林我存却明白了,他原来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总觉得自己就要在这山上住一辈子。 可是自己喜欢上了这个姑娘。 去到人群中居住,还有可能娶到自己的心上人,这个想法令他心里雀跃起来,是啊,娘的岁数也渐渐大了,身体上的病痛也多了起来,现在爹不在了,有个头痛脑热的毛病只能干扛着,住进县城,看病也方便,买个什么东西也方便,比这荒山野岭好不知多少倍。 他点点头:“好,我再想想。”他低头在郭玉塘唇上一吻:“你要等着我,不要去嫁给那个没见过面的未婚夫。” 说了这话,郭玉塘又有点愁了,退婚好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呀。 除非…… 等回家后跟家里人说自己和林我存已经有了夫妻之实,那对方肯定不愿意接受自己已非清白之身而解除婚约,到时候自己就可以嫁给林我存了。 对,就这么办,林我存那么能干,能文能武,只要不让别人看见他的眼睛,到那时还怕不能在殷岭县里淘生活? 想到这里,郭玉塘高兴地抱紧林我存:“好,我答应你,等你来娶我。” 横亘两人之间的阴霾一扫而空,两人情不自禁吻在一起。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吵嚷之声。 两人奇怪,平时这里人迹罕至,怎么会突然出现这许多人声? 林我存放开郭玉塘,走了出去。 院门外传来一阵叫嚷声:“就是这里,那个妖人就住在这里。” 院门是梅娘出去后郭玉塘顺手就闩上了的,现在只听得门外之人把门敲得“梆梆”响,根本不管里面的人会怎么想。 郭玉塘跟在林我存后面走了出去。 门外的喧嚷声益加高了起来。 林我存走到院子中间,正觉得刚才那说话的人的声音有点耳熟,就听见院门被大力撞击的声音,紧接着,随着院门的轰然倒地,一群人拥了进来。 看见那些人的衣着,林我存约莫知道那是公门中人,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只见为首的一个皂衣人侧头问旁边一人:“就是他吗?” 旁边那人伸手指着林我存,高声说:“就是他!” 皂衣人立即一挥手:“把这歹人给我拿下!”他身边众人一听,立即一拥而上,将不知所措的林我存紧紧抓住。 皂衣人走了过来,凑近了林我存的脸,往他的眼睛仔细看了一看,倒吸了口气:“果然诡异!给我锁紧了,带走!” 郭玉塘已经奔到了林我存面前,看见他被公人抓住,公人们正往他脖子上套铁链,她立即大叫起来:“无缘无故,你们凭什么抓人?” 那皂衣人听见郭玉塘的质问,冷笑一声:“这厮目生双瞳,状貌诡异,近年来整日价出没在县内各处,偷鸡摸狗,歼yin妇女,无恶不作,犯下累累罪行,行踪隐秘,叫人好找,多亏有人指引,方能寻到这贼窝,将其拿获。怎么着,你是他的什么人?想干涉衙门办案不成?” 听了这话,林我存和郭玉塘往他身后一看,刁德华正面带得意地看着他们,不用说,这带路之人便是刁德华。 林我存忙叫道:“刁大哥,你可以为我作证,我没有犯下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呀。” 郭玉塘看见刁德华看着自己的淫邪的眼光,刹时间心底透亮,知道刁德华所为何来,咬牙道:“好一招无中生有、借刀杀人!” 林我存混乱声中听见郭玉塘的低语,顿时恍然大悟今日降临在自己身上这无妄之灾的由来,这刁德华果然并非良善之辈。 他心底愤怒,双臂一振,将抓住他的众人全部震了开去,刚套上他脖颈的铁链子被震得“哗琅琅”直响:“刁德华,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这样害我?” 刁德华躲在那皂衣人身后,作委屈状说:“大憨兄弟,那ri你喝醉了,亲口告诉为兄我说,你平时不用辛苦劳作也照样吃香喝辣,就是干这没本钱的买卖,手中银钱用尽了便趁夜又出去捞一票,有时还享受享受那些女子的身子,这种神仙日子已经过了好久,你还想拉为兄我入伙,被我严词拒绝了。” “当时我本想报官的,想想你待为兄我不错,我就想着只要你能痛改前非,再不作恶,我也就不声张了。不料你不思悔改,这些日子又犯下种种罪行,为兄我再也不能坐视不管了。” 林我存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些无中生有的罪名也亏这刁德华编排得出来,听刚才那皂衣人所说的话,本县境内是有个歹徒在长期为非作歹,那可不是小事,要是自己束手就擒,那不是自认有罪了吗? 想到这里,林我存心想走为上策,三拳两脚,把上来抓他的衙役们打翻在地,拉了郭玉塘就往外面跑。 刁德华大叫:“别让他走脱了,别让他走脱了。” 正在这时,门外面传来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怎么了?你们是什么人?” 林我存和郭玉塘一听:“糟了!” 梅娘从山上回来了。 梅娘在丈夫坟前祭奠一番,说了即将跟随儿子远行的事,坐了一阵,这才起身道:“老爷,我觉得儿子现在十分依靠得住,就连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也不放心,就凭这个,我们也没白养他这十多年,你就别为我担心了,等我们回来再来看你。” 梅娘想着丈夫临死前的遗言,心酸不已,抹着眼泪,三步一回头地往山下走去。 才到院子后面,就听见人声喧哗,偏偏后门是锁着的,她只能绕回到前门来,门前两个拧眉立目的衙役吓了她一跳,忙问出了什么事。 林我存已经拉着郭玉塘跑到了院门口,门外两人正欲挡住林郭二人的去路,看见一个老太太出现,其中一人便上前拉扯梅娘。 林我存急了:“娘,快走!”忙伸手去阻拦那个衙役。 这么一拉一扯之间,院内的人已经赶了上来。 一时间,院门口展开了一场拉锯战。 郭玉塘身单力薄,被其中一人一把拉回了院内,梅娘老迈,又生怕别人对她儿子不利,只顾拦住衙役去抓儿子,结果被人推倒在地又挣扎着爬起来,林我存一个人又要抵挡众衙役的围攻,又想救一老一小两个女人,登时手忙脚乱。 偏偏那刁德华在旁边献计献策:“官爷,这盛大憨有些武艺,我们怕一时间拿不住他,不如抓住他娘和他妹子,不怕他不乖乖束手就擒。” 皂衣人哈哈大笑:“好好好,大家伙儿听见了没有,抓住两个女人!” 林我存大怒:“刁德华,好你个黑心之人,我跟你没完。” 说着,抢步过来便打刁德华,刁德华早有准备,已经拿了根棍子,跟众人一起乱打林我存。 皂衣人见盛家三人都已经先后被逼得退回了院内,忙指挥众人将三人团团围住。 林我存已经护住梅娘退到墙边,郭玉塘则被一个衙役紧紧抓住,连连挣扎却徒劳无功。 郭玉塘想向林我存求助,但一看四周情况,忙闭上嘴巴,这种时候胡乱呼救,只能徒增林我存的困扰而已。 林我存看着郭玉塘挣扎的模样,心里急得像火烧,看着她抿紧嘴唇,一副不甘屈服却不向自己出声求救的样子,只偶尔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自己,眼里流露的是不是恐惧,而是鼓励。 对,是鼓励。 林我存心里纳罕:“这个纤弱的女子,怎么遇上这么大的事都不害怕?” 皂衣人冷笑道:“盛大憨,今天你就别想逃了,乖乖就缚吧,省得皮肉受苦,也别拖累老人家了。” 林我存身后的梅娘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刻她只有一个念头:“围绕在我存头上那个受人诅咒的魔咒终于降临了。不行,我一定要保护我的孩子。” 听见那皂衣人讲话,梅娘识得那人衣着像是个头目,忙叫道:“官爷,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我家我……”她突然看见刁德华,心里有点打鼓,这人出现在这里,而且好像是站在对方一边,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这时林我存就拦住梅娘:“娘,别向他们求情,他们不问青红皂白就来抓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刁德华忙道:“官爷,你听听,这是什么话?” ------------ 第17章 离开盛家 皂衣人点头道:“果然顽劣,弟兄们,上!” 林我存护着梅娘已经退到了厨房旁边,他抢到一支粗柴舞将起来,衙役们一时间竟然无法靠近。 林我存频频向郭玉塘张望,无奈要照顾娘的安危,只能采取守势。 皂衣人看见林我存焦急的情状,心里有了数,一把抓过郭玉塘,抽出腰刀便横在郭玉塘脖子上:“盛大憨,你投降吧,要不我便杀了你妹子。” 他并不知道郭玉塘的身份,只听了刁德华的报告便认定盛家共有四口人,两老两小。 郭玉塘看着林我存脸上的焦急,一面欣慰,一面叫苦:“这傻子怎么这样沉不住气,心里的事样样都显露在脸上,这不是让对方有机可乘吗?” 当下毫不犹豫,趁林我存还未回答,郭玉塘一声就嚷了起来:“大哥,别理他!他是公门中人,不敢把我怎么样?” 又拼命扭头对皂衣人说:“我不管你今天是为什么来这里,但是你如果敢草菅人命,拿我的命来当威胁别人的工具,早晚有一天你要吃不了兜着走。” 皂衣人倒吸一口凉气,郭玉塘说得很对,作为公门中人,他威胁归威胁,要是林我存不吃他这一套,他还真不敢拿郭玉塘怎么样。 郭玉塘察言观色,知道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思,便火上浇油道:“官家,你们是听那刁德华的告密才找到这里的吧,可是他连这个家里的情况都不知道,你就晓得他的话里到底有多少水分。” “此话怎讲?” “那刁德华没有告诉你们说我不是这家的人吧?” “你不是这盛家的人?” “不是,我是盛大哥从虎口里救回来的落难之人,家住殷岭县,并不是本地人,更不是盛大哥的妹妹。” 皂衣人听到这里,又倒吸了一口气,手里就略松了一松,心想:“这倒是奇怪了,那刁德华明明说这家有四口人,现在只见到三口,而且这女子又说自己不是盛家人,难道刁德华撒谎了吗?” 刁德华见皂衣人面色不定,脑筋一转,便叫道:“钟捕快,别听那小女子的托辞,她是这盛家人没错,这一家人刁滑之极,言语多半不可信,你万万不能相信她的话。” 刁德华这么一叫,皂衣人醒悟过来,口中重重一哼:“哼!差点中了你的歼计。”他把郭玉塘往另一个衙役手里一推:“看好她。” 回身便朝众人高叫:“加把劲,赶快抓住他。”心里恼怒自己刚才想利用郭玉塘的计策被她识破,想着进得院来那么长时间,竟然没有把事情搞定,心里有点急,手里的刀便毫不犹豫向林我存攻去。 这一下,林我存压力大增,手里粗柴没几下便被劈成数段。 他赤手空拳,跟数人搏斗,很快就处于下风。 如果他只求自保,尽快逃走的话,那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但是因为心里牵挂着娘和郭玉塘,所以只能被动挨打。 到底姜是老的辣,钟捕快带人三下五除二就将林我存逼到了院子一角。 郭玉塘一边注意着林我存的情况,一边又去看梅娘,只见老太太已经被两个衙役抓住,正犹自向儿子的方向挣扎着,口中还叫道:“我儿子是好人啊,你们肯定弄错了,你们别这样对他啊!” 本来两个衙役对付梅娘是绰绰有余,但对于一个爱儿心切的女人来说,她此刻挣扎的力道大得惊人,所以两人一时间倒还按她不住。 突然梅娘闻见一股焦糊的气味,回头一看,烟和火已经从书房里冒了出来。 这边刁德华心里恼恨着盛家人,见众人忙着抓林我存,跟梅娘撕扯,没人注意到他,转身就进了厨房,抓了根松明往灶里一塞,明子“呼”地被点着了,他拿着这点着的松明就出了厨房。 想着上次来盛家,两老对自己先礼后兵的态度,想着林我存渐渐不跟他来往,想着那个娇俏的姑娘,刁德华心里恨得直咬牙:“我叫你们看不起我!我叫你们骂我!” 他走进书房,看着那满架的书,露出狰狞的笑容:“读书之人?哼!我看你没书怎么读?”他将明子往书架上一燎,天气本来就热,书架又是木头的,很快,书房里就着起火来。 他走出来,把明子往林我存房里一扔,抱着手就看起了热闹。 看见书房着火,梅娘大吃一惊,这房里的书是她老爷的命根子,儿子也是个爱书如命的人,这火一烧,那些书还保得住吗? 她不顾一切地向书房里冲去,口中大叫起来:“赶快救火啊!” 此刻郭玉塘也看见了书房里着起火来,她又看见一旁正悠然旁观的刁德华,心中愤怒,挣扎着向刁德华踢去,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那个抓住她的衙役紧紧拉着她,不让她靠近刁德华。 刁德华狞笑一声:“小娘子,我就等着你了。” 郭玉塘此刻也顾不上理会刁德华口头上占她的便宜了,冲着身边的衙役就叫了起来:“你们赶快救火呀!把盛夫人先拉出来呀!” 那个衙役一声不吭,只管紧紧抓住她,制止着她往书房里跑。 郭玉塘见林我存那边情况危急,旁边又没有别的人,心里急得要命,只能朝书房里大喊:“盛夫人,你赶快出来呀!那些书烧了就烧了,保住你的命要紧呀!” 书房里的火越烧越大,梅娘一冲进去就被呛得咳嗽不止,屋里烟雾缭绕,她凭记忆向书架摸去,想拿一些书赶快搬出来,可是烟雾太浓了,她踉跄着,被凳子绊倒在地,还没能爬起来呢,就被烧得倒下的书架压住了。 她心里也不害怕,只觉得喉咙里呛得厉害,双手摸索着抱住了几本书,心里想:“老爷,我来了,我救到了一些书了。” 那边林我存发现书房着火,他倒是没看见娘跑了进去,但刁德华那得意而狰狞的模样被他看个正着。 心里正想着这人怎么会如此歹毒,耳边就听见郭玉塘的呼喊声,他心里大惊,急忙就想向书房那边跑。 这时,钟捕头觑准机会,向着林我存便是一个扫堂腿,林我存顾此失彼,一下被扫翻在地,众人一拥而上,将林我存牢牢抓住。 钟捕头喘着粗气说:“好厉害的家伙!那铁链锁紧,这厮力气甚大,别让他再挣脱了。” 众人各自擎出铁链,把林我存绑了个死紧。 林我存被捆得像个粽子,然而他却不觉得身上的痛苦,一心只想着赶快从火中救出娘来。 他不顾自己已经被擒,急忙哀求众人:“求你们了,放开我去救我娘吧。要不,求你们救救她吧。” 钟捕头他们这才意识到盛家的房屋已经着起火来了,可是眼睛四下一扫,发现只有厨房旁有一股山上接下来的细细的清泉,想要用这泉水来扑灭这已经蔓延了三间房的火势,却是不能。 山风吹过,烈焰携带着焦糊气息、燃烧的灰烬直向众人扑来,众人连连后退,哪里还敢冲进屋里救人。 林我存急得向屋子的方向乱挣:“让我去救我娘吧,求求你们了。”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眼里盈满了眼泪。 同时跟林我存一样心焦的郭玉塘此刻已经冷静下来了,她已看清眼前的形势,刁德华放的火,其他人在忙乱中没有注意,那么,他是一定要置盛家人于死地的了。 盛老爷已经去世,梅娘刚才冲进火场到现在还没有出来,显然是凶多吉少,林我存已经被公人抓住,罪名虽然莫须有,但想要辩驳清楚却不容易。 刁德华为什么要陷害林我存呢? 郭玉塘想着这个问题,眼睛就看向刁德华,却见那家伙得意洋洋地看着林我存,欣赏着他又气又急的模样,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难道是林我存以前无意中得罪了他,他寻机报复?还是……” 郭玉塘瞧着刁德华的眼光慢慢转向自己,心里“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不会吧,难道他真的为了自己而谋害盛家三人?那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刁德华看向郭玉塘,朝她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充满了志得意满,还有一种看着猎物即将到手的贪婪。 郭玉塘不甘示弱地回瞪着刁德华,心里却在急速地打着主意,想着自己要怎样才能脱身,要怎样才能帮助林我存脱身。 钟捕头众人看着风助火势越来越大,更加不敢靠近,拖拽着林我存和郭玉塘已经退到了院子外面。 看见林我存挣扎着、哭泣着,钟捕头摇着头说:“算了,别想救人了,这火势啊,看样子不把房子烧完了是不会熄的。你看看,都怪你,要是你乖乖就缚,哪会发生这种事呢?” 林我存哪里听得见这种话,只大声哭叫着:“娘啊,娘啊,你不能就这样去了啊,爹爹才去了,你也撇下我去了,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啊……” 他本来力气就大,此刻心绪狂乱,几番挣脱了衙役的手扑向院内,衙役们叫苦不迭,好不容易抓住他,却是个那么难以制服的人,纷乱之中,有衙役怒不可遏,一拳击在林我存头上,将其打昏。 林我存昏倒在地,众人这才舒了口气,个个瘫倒在地上喘息不止。 这时,刁德华趁机走到郭玉塘面前,抬手去摸她的脸,轻佻地说:“上次来这里,只见了你一面,不过,以后,我会天天见到你的。” 钟捕头看见刁德华的举动,皱起了眉头,斥道:“刁德华,手脚放干净一点,当着我等的面你竟还做出这样的举动。” 刁德华正欲反驳,想想又满面堆笑:“是,是,是。”又在郭玉塘脸上摸了一把,这才恋恋不舍地退到一边。 钟捕头看看房舍上腾起的烈焰,摇着头:“走吧,抬起盛大憨下山交差,总算完成了一件事。” ------------ 第18章 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各位,回到县衙该怎么说心里都有数吧,别说不该说的。”他指的是盛家房屋着火,烧死了梅娘的事。 众衙役频频点头,砍断粗树枝做成了一个担架,将林我存牢牢绑在担架上,抬着他,押着郭玉塘就下山去。 郭玉塘看着担架上昏迷不醒的林我存,脸上尽是眼泪冲出的灰烬的道道,她再回头看看盛家,那熊熊燃烧的火焰,烧去了她一年来悠然平静的生活。 此次下山,她和林我存,将面对怎样的世界? 而他们这一去,将永远回不到过去了。 天黑的时候,一行人不得不露宿在山上。 钟捕头和刁德华是老跑外的了,选了避风的山崖下,拿腰刀砍了砍四周的灌木,将树枝往地上一铺,一个个疲惫地坐下,掏出干粮啃了起来,又到旁边的溪中捧了水喝。 钟捕头向着众衙役歉意道:“今晚就这么对付一晚吧,明天到了镇上大家再好好休息。” 众人点头,因为钟捕头日常很得大家敬重,他的话大家都听。 郭玉塘见林我存已经醒来,在担架上扭动着身躯,想挣开捆绑的铁链,那动静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郭玉塘急忙道:“官家,我……看盛大哥他身上捆得太紧,怕血液不循环,能不能放松一点,让他活活血?” 钟捕头正注意林我存的动作,想着是不是把他再捆紧一点,听见郭玉塘的话,龇牙一笑:“那可不成,他若跑了,我们这一趟可就白费心力了。” 郭玉塘忙说:“就松一点,不是全部松开,好歹让他吃点东西喝点水,要是饥渴出毛病来,你老回去也交不了差不是?” 钟捕头笑笑:“小娘子倒挺关心你哥的哇。说实话,这厮要是这么就死了,我们和百姓倒都还少受点罪。” 郭玉塘见钟捕头铁了心不放开林我存,知道想让林我存借机逃跑已经无望,只好说:“那请给我一点吃的。” 钟捕头看看这个娇怯怯的小姑娘,看上去对大家也并没有产生什么危害的可能,于是叫手下给了郭玉塘一个干馒头。 郭玉塘向林我存走去,想想又折身走向溪边,看守她的那个衙役警惕地跟着她,寸步不离。 郭玉塘不理会那人,走到溪边,把馒头揣好,自己先捧水喝了个够,又抿了抿头发,这才把衣裳的前襟在溪水里浸得透湿,提起来也不拧干就飞快地跑向林我存。 林我存挣扎不开捆绑,听了钟捕头回答郭玉塘的话,益加无望,却见郭玉塘自己跑到溪边喝水去了,心里便纳闷:“难道自己看错了人,玉塘是一个遇事退缩、自私自利的人?” 却见郭玉塘直起腰,飞快地向自己跑来,到面前时将手里的衣襟向自己脸上撒来,嘴里说:“快张嘴,快张嘴!” 林我存下意识地张开嘴,清甜的溪水一直流进了他的喉咙,他的心里顿时温暖起来:“她没有只顾她自己。” 将衣襟上的水拧给林我存喝了后,郭玉塘一边喂林我存吃那个馒头,一边用衣襟帮林我存擦脸,把他脸上的尘灰擦得干干净净。 刁德华在一旁看得直吃醋,心想:“怪了,怎么这个女子的举动看上去不像是对兄长,倒像是对情人一般。” 他开始开动脑筋,想着怎样把郭玉塘弄到手。 不止是刁德华,连旁边的衙役也都有这种感觉,脸上直发热,心道:“难道是这兄妹二人久居深山,无有配偶,就这样发生不伦之恋了?” 郭玉塘想着自己下山途中产生的一些新想法,心想得赶快跟林我存做个交流,两人相互沟通,做好应对准备,要不等到了衙门里,两人再无见面机会。 于是她抬起头来,对身旁的那个衙役说:“差官大哥,我跟盛大哥有话要说,能行个方便吗?” 那衙役为难地看着林我存,又看看钟捕头,钟捕头正为刚才郭玉塘取水的举动而大感惊讶,想想这一路上郭玉塘对他们也还算配合,就算这二人现在凑在一起,料想她也无力帮林我存解开束缚逃脱,于是便点了点头。 郭玉塘心里一喜。 天黑了,众人生起了火堆,为的是驱赶野兽。 林我存被搬到了离火堆不远的地方,为了是好就近监视。 郭玉塘紧跟在林我存旁边,她轻轻坐下,双膝曲起,把头垂下靠近林我存的头边。 “我存,你觉得今天这飞来横祸是怎么来的?” 林我存正惊异于刚才郭玉塘取水的方法,现在又听她对自己的称呼的改变,好像更亲密了一点,恨不能立即挣脱锁链,将她抱入怀中。 然而他的思绪随着郭玉塘的话转到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上去了。 今天一天所发生的事,其诡秘、意外的程度,超过了他这二十年来的所有经历。 首先是娘的惨死,莫名其妙间发生的事,竟然导致了娘的死亡,这无论如何让林我存想不通,就算他真的犯了案,也不应该拖累到娘啊。 一想到那熊熊燃烧的烈火,林我存仿佛看见娘在烈焰中挣扎求救的样子,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淌。 黑暗中,郭玉塘好像知道他在流泪,伸手帮他擦着脸。 “别伤心,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我们要好好想想这件事,以及到了县衙以后该怎么对堂上县太爷说明我们的无辜,进一步如果能惩罚到恶人,那就算是为盛夫人报了一半仇了。” 林我存一惊:“是啊,这才是眼前面临的一个难关。” 钟捕头他们说自己是一个作恶多段的恶贼,而且他名下发生的各种案件已经有无数起,还都是无头案件,官府似乎也没有掌握什么证据,若非刁德华告发,那官府也绝对不会知道有他林我存这么一个人,认定是他做下了这么多案子的。 那么,归根到底,这事产生的源头就是刁德华,可那刁德华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去年入冬时自己曾经把刁德华带回家给家人认识,结果连郭玉塘这个外人都不喜欢他,后来他就再没到盛家来过,而且因为入冬后出入行走不便,自己也只跟他见过两三次面,开春后更是因为父亲的生病而跟他疏于来往,他有什么理由要诬陷自己呢? 林我存百思不得其解,突然灵机一动,想起郭玉塘不会无缘无故说起这个话题,于是低声问:“我是百思不得其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郭玉塘心里恼怒林我存的反问,心想:“这种时候,你还在这里跟我绕圈圈,你比我大好几岁,经历也比我多,怎么还这么装模作样?” 仔细一想,自己产生的那种想法也只是第六感,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解释刁德华的所作所为呢? 看样子林我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不如现在就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让他心里有个准备。 于是,郭玉塘也不再迂回,低声说:“我说了你别见笑,也别恼,仔细想想,如果你也觉得是这么回事,我们再继续商量。” “我觉得今天他们抓你这事是跟刁德华有关,因为他的告发和作证,才使官府认定你是那些案子的嫌疑人。你大概觉得你跟刁德华素来交好,他凭什么这样做?我想他是因为我。” “别不相信。记得我说过我不喜欢他看我的眼光吗?我一直都觉得他还在用那种眼光看我,就算我现在背对着他也还是有这种感觉,不信你现在偷偷看看他,别让他发现。” 说着,郭玉塘稍稍放低了膝盖,用左手轻轻托起林我存的头,好让林我存能从她膝盖上方看向火堆对面的刁德华。 林我存一看,刁德华那贪婪地盯着郭玉塘的眼光,就像郭玉塘形容的那样,恨不得从眼里伸出两只手来剥掉她的衣裳,虽然隔了火堆,却贼溜溜地像饿狼一般,就差发出绿光了。 林我存心里一凉,这理由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谁知道?绵羊怎么能揣度豺狼的心?” 听了郭玉塘的回答,林我存不说话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归根结底,这事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了,是自己引狼入室的啊。 “我想来想去,觉得这事就只有刁德华能从中得到好处。他上次来你家里的事,后来我听盛夫人说起,说他当时的言行很不得当,遭到他们的严厉斥责,最后是灰溜溜地离开了你家。” “我猜他这样做的目的,一个是报复你们对他的态度,一个就是想要得到我,只是我现在猜不出他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歼计。” “刚才我还想着他们能解开你的锁链就好了,你只管自己逃跑,这山上你那么熟,肯定能跑得让他们找不到,我就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们也莫奈我何,可惜他们不愿意解开你。” 林我存默然不语,自己被捆成这个样子,能有什么办法? “希望我们此去能遇上一个青天大老爷,能够明察秋毫,相信你是无辜的。可是,怎么能把自己的生命寄托在出现青天大老爷身上呢?” 夜风冷冷,蚊虫飞舞,郭玉塘一边冥思苦想,一边帮林我存驱赶蚊虫。 林我存暗中咬着牙,脑海里浮现着刚才刁德华的样子,还有自己和他认识的经历,实在难以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自己对他颇为敬重,觉得他的箭法那么好,几乎可以说是百步穿杨,一直想着好好找个机会跟他学学;还有就是觉得他见闻广博,自己在他哪里可以听到很多本地风俗人情、地理典故上的事,实在是一个好的学习对象。 谁知就是这么一个亦师亦友的人,竟然栽害自己,真可谓知人知面不知心。 林我存想着刁德华、想着郭玉塘、想着自己惨死的娘、想着刚刚去世的爹,心乱如麻。 “看样子我们只能从刁德华那里下手找出他的破绽了。”郭玉塘喃喃自语:“听那个郭捕头的话,好像他可以为你犯下了那些案子作证,他为什么能让官府相信他呢?” ------------ 第19章 冥思苦想 郭玉塘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刁德华,只见他正和衙役们说笑,对方听得心驰神往的样子,不由得佩服:“这人还真是厉害,看这样子连衙役们都被他收服了,他凭什么……” 想到这里,郭玉塘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不可能,不可能吧。”嘴里就忍不住说了出来。 林我存低声问:“什么不可能?” “你想,那刁德华凭什么让官家相信他说的话,相信那些案子就是你做的,无非就是真实二字。” “肯定是他的告发非常逼真,或者说就是真的,所以官府才信了他的话,上山来抓你。” “难道……”郭玉塘和林我存同时说了出来:“他才是那个真正的罪犯。” 两人皆觉得不可思议,同时看向刁德华。 刁德华不知道两人已经猜测到了他的黑暗身份,犹自在那里说得口沫四溅。 虽然只有火堆产生的闪烁的光线,但林我存和郭玉塘仍然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讶异、惊恐和愤怒。 “我们一直呆在山上,对山下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这样的话,刁德华说那些案子全是你做的,然后他说出某些细节,说是你酒后告诉他的,那你根本就没有辩驳的机会,最后你岂不是由着那刁德华捏扁搓圆了?” “他大概就打算这么做。”林我存想着白天在自家院中刁德华对自己的指证,所有的情节渐渐清晰。 自己跟刁德华来往少了之后,大概他就把原来爹娘对他的斥责当做一种耻辱牢记在心,加之涩域熏心,想得到郭玉塘,这才含血喷人,向官府告发自己。 官府大概对这个作恶之人是早已深恶痛绝,所以一听有人告发贼踪,立即就信以为真,差人前来抓捕。 想着自己认识刁德华之初,见他箭法出色,深感敬慕,也没有提防他,自己不知不觉就被他灌醉,也不知醉后他有没有搜查自己全身;那时他就看见了自己的眼睛了吧,只是这人城府太深,竟然没有露出丝毫惊异的神情,还跟自己称兄道弟。 后来自己跟他来往密切,也不是没有注意到他的言谈与他真实生活的差别,只是心里从来没想那么多,觉得刁德华是一个生活不那么顺利的人,偶尔言谈假大空了一点也无所谓,那也算是一种自嘲和寄托。 可是平白无故就冤枉一个人,那可不是一般人能下得了的手,足见此人心地狭隘、睚眦必报。 林我存轻轻吁气:“好个恶贼!” 郭玉塘脑筋已经转了几十个弯,想着怎样能够揭穿刁德华的真面目,还林我存一个清白。 可是听那钟捕头的话说林我存是“妖人”,那就比较麻烦了,但凡牵扯到神神鬼鬼的事,就很难给人好印象,官府对林我存已经先入为主,何况还有刁德华在一边添油加醋呢。 郭玉塘冥思苦想,林我存这些年来基本上不跟外人接触,对山下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加之眼睛又是重瞳,容易使平常人感到惧怕,这一点就吃亏很大了。 还有就是现在盛家两老已经去世,只有自己能为林我存作证,自己的证言是否能为官府所采纳还不知道,要是刁德华再想出什么花招来,自己为林我存说再多的好话也没用。 现在己方唯一有一张牌就是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一点一定要善加利用,千万不能浪费。 郭玉塘一边想着对策,一边感到心酸:“这是一个什么世道!林我存好好的人硬是被诬陷了各种罪名,想要一个平静的生活而不得。” 她想俯下身去亲吻林我存,给他一点安慰,但想想又直起身来,这种时候,做出这样的举动,对他们困境的接触没有丝毫帮助。 那边钟捕头不动声色地暗中观察着林郭二人,见两人不时头靠头私语,又不时看向刁德华,神情忽暗忽明,联想到今天白天的抓捕过程,心里隐隐觉得有点不妥。 究竟这不妥的感觉是因为什么,钟捕头没有头绪,只好给自己鼓气:“别多想!大部分罪犯都不像罪犯,也许那些案子真是他做的也说不定。” 这么想着,钟捕头突然站起身来,大声呼喝:“睡了!睡了!老秦,你守上半夜,小荣,你守下半夜。那小姑娘,你别跟盛大憨嘀嘀咕咕了,快睡!” 林我存正要发火,郭玉塘忙道:“好好,我这就躺下。” 郭玉塘跟林我存肩并肩躺在那里,林间的枭鸟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她丝毫没有恐惧的感觉,林我存就在身边呢。 “我存,我的想法是这样的,你现在对别人什么也不要说,也不要急于分辩,等到了县衙再说……不过,这里是属于哪个县管啊?” “武安县。” “到时候过堂看看县太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听听他们对你案子是怎么定的,再听听刁德华是怎么指证你的,看情况我再出来说自己的身份和经历,最好是一次就把刁德华驳倒。” “还有啊,我存,我说……如果再有逃跑的机会,你一个人先跑吧,别管我,我自有办法解脱困境,好歹我在殷岭县还有个家。” 林我存默默点头。 接下来虽然两人再无交谈,但彼此都知道对方没睡着。 林我存听着郭玉塘均匀的呼吸,还有旁边很快入睡的衙役的鼾声,一点睡意也没有。 原以为自己将要开始新的生活,还想着这送郭玉塘回去的路上,陪娘好好看看风景,让她开阔一下心怀,好让她从爹爹去世的悲伤中解脱出来。 还想着送郭玉塘回到殷岭县,自己就先在那里走走看看,瞧瞧自己适合做什么事,如果有机会,就先租了房让娘住下,自己回来取家里的东西,把家当搬到殷岭县去,从此在那里扎根下来。 然后去讨好一下郭玉塘的父母,看能不能娶到她,说不定自己也可以向其他人一样正常结婚生子、养儿育女。 再或者,就算娶不到郭玉塘,自己换个地方居住,也有利于自己的生活,毕竟自己还年轻,想到处看看,不可能像老人一样离群索居。 可是,这才叫做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林我存脑海里突然想起刁德华来自己家里时爹的劝说,还有他对自己说的话“做事切不可意气用事,有妇人之仁”,看看自己现在被绑缚得动弹不得,不禁悔恨交加。 要是事起之时,自己打翻几个人冲出去,只要进了林子,就如龙入大海,谁也别想找到他。 抓不到他,钟捕头他们总不会把娘和郭玉塘也抓去吧,那么,起码也可以避免了娘的死和郭玉塘的被抓。 依着自己对这些山峦的熟悉,在山上呆个一年半载,不时偷偷摸摸回家看看娘她们,等着这股风过去了,再带着她们离开也不迟啊。 就因自己一时判断失误,想着以自己的武功和力气,可以轻易地脱身,结果不但自己被捕,娘也死了,郭玉塘也被抓了。 自己身为这个家中的顶梁柱,做事判断那么没有水准,让女人们跟着自己受罪,自己有何颜面面对家人。 而郭玉塘,到现在还在劝他有机会就自己先逃走别管她,自己以后切莫再犯这种错误了。 林我存悔恨万千,几欲羞死。 陡然间,他想起爹的教诲:“任何事的解决之道都不止一条,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自己千万莫沉浸在后悔中,还是要振奋精神,面对将来。” 这晚他想得很多,到快天明才略略合了合眼。 郭玉塘清早醒来,眼望晨光,突然觉得太阳每天照样升起,而他们的人生何其短暂、变化何其快,看着身边林我存闭着眼未醒的样子,不由得悲从中来,眼泪汹涌而出。 这次林我存被捕,自然是凶多吉少,自己可以凭与盛家毫无关系这一点脱身,可是,自己还能留在林我存身边吗? 她不顾众人瞩目,抱着林我存哭了起来。 林我存被惊醒了,急忙安慰她:“别哭,别哭,我会没事的。” 郭玉塘哽咽着,在林我存耳边喃喃道:“我怕的是,明日我们将咫尺天涯,所有在一起的日子,对我们来说,有朝一日终将变成一场梦。” 林我存双手动弹不得,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只能用下巴轻轻擦着郭玉塘的头发,心里沉得如同刚过去的暗夜。 钟捕头等人只道是他二人兄妹情深,嘴里讪笑不已:“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一行人第二天中午到了金坑镇,镇上的居民听闻官府捉住了横行整个武安县的大盗,个个争相跑来围观,却见四个衙役各执铁链,分别拴住一个年轻人的颈部、腰部,一副唯恐他逃走的模样,不由得大奇。 “咦,怎么是个小伙子啊?不是说是个彪形大汉吗?” “是呀是呀,不是听说是一个横眉立目的虬髯大汉吗?” “看上去挺斯文的一个年轻人呢,不像是做了这么多坏事的人。” “奇怪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啧啧。” “那个小姑娘是谁?” “不知道……” 叽叽咕咕…… 林我存头发散乱,被四人扯得东倒西歪地踉跄着走着,听着围观百姓的纷纷议论,心里倍感屈辱,想自己自小受父亲谆谆教诲,做人要做一个正人君子,切莫走上歪门邪道,孰料自己现在竟然莫名地成了这个模样,还好父亲母亲已经去世了,要不看见自己的这个样子,岂不心疼之极。 郭玉塘跟在林我存身后,愤恨地看着衙役们那样对付林我存,对四周街景人群无暇四顾。 钟捕头找家小客店租了几间房,让衙役们好好休息,并派人值守看管林我存,见林我存跟郭玉塘在一起时平静得多,于是乐得轻松一点,仍将林我二人关在一起。 他自己则跑去租了辆马车,又临时找木匠草草钉了木笼,好运送林我存,一切安排妥当,这才回到客店休息。 ------------ 第20章 知县徐益 刁德华已经打好了鬼主意,自己一个人溜达着上街逛去了。 门口看守林郭二人的只有一个人,但钟捕头防备之极,将林我存重新捆绑起来,郭玉塘根本无法解开。 看着林我存憔悴的样子,郭玉塘想着只要他们到了武安县城,自己与林我存恐怕就再无见面的机会,哪里还会保持女子的矜持,去想着再不跟他有任何关系,只抱住捆得死紧的林我存,深深吻了下去。 林我存早晨被郭玉塘这么一说,也突醒自己与她相聚的日子时日无多,只恨自己双手不得解放,此刻也忙忙地回吻了过去。 室内只闻两人急促地呼吸和铁链细碎的“叮铃”声。 囚笼装着林我存,摇摇晃晃进了武安县的城门。 钟捕头已经派了人先回县衙报告了抓到罪犯的胜利消息,武安县知县徐益自从钟捕头他们出发后就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脸上露出了微笑,下令全员到县衙大门迎接。 马车终于在县衙门口停下,徐益看见钟新指挥着几个衙役,打开拴着木笼的铁链,从里面拽出了一个青年来。 那青年头发蓬乱,唇上略生了些须根,身材看上去不是特别健壮,他被衙役一拉,头一下子撞在木笼上,表情却不怒不气,只抬头看了跟在马车边上的一个女子。 那女子个子娇小,眉清目秀,看见衙役们粗鲁的动作,却瞪起眼睛恶狠狠看着他们,比那个罪犯还要生气的样儿。 钟新上前一步:“禀太爷,横行本县多年的偷盗、歼yin、伤人的恶贼盛大憨今已抓捕到案,钟新率属下特回来向太爷交差。” 徐益只觉肩上轻松,双眉舒展,忙忙上前搀住钟新的双手:“钟捕头辛苦了,你们辛劳多日,终于擒住了这恶贼,为民除害,全县百姓都额手称庆,从心底感谢你们呢!你们辛苦了,快快下去休息,明天一早升堂问案。” 钟捕头点头感谢,回头吩咐将林我存押进大牢,又唤了女牢的牢头来押郭玉塘进牢房。 徐益见三四个衙役分几方以铁链控制着林我存的活动范围,奇道:“钟捕头,这种绑制法却是为何?” 钟新低声回答:“太爷,这厮颇有些力气,一两个人难以制住他,故而只能用这个法子,兄弟们这两天可累惨了。” 回头瞥了一眼林我存,又低声道:“太爷,我仔细看过他的眼睛,果然与众不同,还真透着点邪门。” 徐益早先听刁德华告发林我存时特别强调了他的眼睛是重瞳,强调他是一个不吉的妖人,恐会对这个天下造成危险,当尽快除之。 此刻听了钟新的禀报,立即便招手,叫衙役带林我存过来。 林我存抱着尽量配合官府的态度,从下山后就不再挣扎,指望着给自己挣一点印象分,尽早为自己解开不白之冤。 此刻被衙役拖曳着,他也不生气,只低头向徐益走去。 徐益见青年顺从地走了过来,没有众人所想象的恶贼那般狞恶,倒有些读书人的清静之感。 徐益沉声道:“你抬起头来。” 林我存抬起了头,双目直视徐益,徐益岁数大了些,双眼有些昏花,却仍见林我存双目炯炯,分外明亮。 那双眼睛的左眼,是一只重瞳。 徐益像钟新第一次看林我存的眼睛那样,凑近了仔细往林我存的眼睛里看去,那眼里是一种异于他这个年龄应有的冷静。 徐益到底年纪大些,见多识广,故而没有一惊一乍,只看过之后就挥手让人带他下去。 钟新望着林我存蹒跚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向徐益说:“太爷,我总觉得,这个人不像是做了这么多案子的人。” 徐益眼睛一亮:“有何凭证?” “目前没有,但以我多年办案的经验,直觉使我产生了疑惑。太爷不会以为我在为犯人开脱吧?” 徐益望向林我存离去的方向,那里已经看不见林我存的背影了,只有午后的阳光正正照在青砖地面上。 他转过头来,对钟新说:“不会。不妨事,抓住罪犯是重要的,但万万不可造成冤案。” 走过长长的青砖铺就的路,七拐八弯,林我存被衙役带进了一个小院里。 这个院子的院墙跟他们刚才经过的路两边的墙相比,要高出许多,故而显得整个院子压抑逼窄许多。 院子不大,进门左右两边各有两间房,迎面正中是一面墙,正中开了一道铁门,可以看见铁门上的大铁锁已经有些斑驳的锈迹。 衙役站定了,张口便大叫开来:“老何,老何,你在哪里?” 就听一间屋里传来了答应的声音:“在这里呢,来了,来了。” 屋里应声走出了一个男子,林我存听衙役叫那人“老何”,便猜测来者是一个老头,再不济也是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结果出来的这个人岁数并不大,也就二十来岁三十岁的样儿。 老何冲衙役憨憨一笑:“刘大哥,有什么事呀?” 刘大哥一瞪眼:“带人来你这里还会有什么事,移交犯人。” “哎呀,你不说我都忘了自己还是个牢头。” “连这个也会忘记?” 老何正要回答,看见林我存,又为难地看了看那道铁门,一摊手:“哎呀,让我先找找钥匙去。”说罢折身回屋里去了。 伴随着“叮铃当啷”的声音,老何提着一串钥匙走了出来,边走还边低头在钥匙串里翻找着。 刘大哥打趣道:“怎么?你这个牢头连牢房的钥匙也丢了?” 老何辩解道:“自从去年徐知县来了之后,这武安县可平静了许多,这牢房就再没关过人,钥匙不就这样一直搁在屋里。” 刘大哥应答:“那是。” 随着开锁的“格格”声,林我存跟随着两人进了牢房。 牢房里非常的空,只是一进门的地方放着一张方桌和三条长凳,再进去就在用木隔栅隔成的五件单人牢房。 老何打开了中间的那间,让林我存进去,刘大哥就把捆绑在林我存身上的细铁链解了下来,两人退了出去,关上了单间的门。 随着那粗如儿臂的铁链上的铁锁“啪踏”一声锁上,林我存跟他的自由暂时告别。 老何和刘大哥一边说着关于林我存的事,一边关了铁门出去。 林我存站在这小小隔间的地上,一边揉搓着身体,一边环顾着自己存身的环境。 隔间很小,只在靠墙边用长条石砌了一溜高出地面的宽石阶,似乎那就是床了。 地面上非常洁净,并不像是一年多没有人进来过的样子。 林我存走到条石旁坐下,呆呆望着隔栅外正对着他的那道铁门,整个大间牢房,就只在铁门两边,高高的墙壁上,左右各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别说那窗户高得够不到,就是那窗口,也小得连林我存都钻不出去。 林我存垂下眼睛,无意识地看着木隔栅的栏杆,他突然发现,那木条已经有些朽了。 林我存走到了隔栅旁边蹲了下来,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以他的常识来看,那木头确已朽蚀了,凭他的力气,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拉断,到时候他只要躲在铁门后面,等那个老何一进门便把他打昏,自己即可逃出这牢房。 突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我奉劝你别打逃跑的主意。” 林我存正专心致志蹲在那里想着,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个倒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老何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林我存面前。 他站在隔栅外,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伸手从腰上解下钥匙串开锁,抬起眼睛瞥了林我存一眼:“如果你是被冤枉的,逃跑只会让人认定你就是罪犯;如果你是罪犯,逃跑只会让你罪加一等。” 林我存手脚有点发软,自己功夫不错啊,怎么老何一个大活人进来,自己一点动静也没听见?他爬了起来,退后两步让老何进来。 老何把钥匙串挂在腰间,提起东西走进房里。 他放下右手提着的马桶,把左手抱着的铺盖往条石上一扔:“对付着睡吧,这两天天气还不错。” 他走了出去,重新锁上了门,想想又说:“有那个力气和精神,先为明天的堂审打个腹稿吧。” 闻言林我存一愣:“一个普通牢头,怎么会用‘打腹稿’这样文绉绉的词?” 眼见着那两扇小窗户里的透进的光影移动,牢里的光线渐渐昏暗,林我存知道,天色已近黄昏。 听见门外铁锁“喀啦”作响,门开处,老何拎着一个篮子走了进来,他打开小单间的门,把篮子递给林我存:“吃晚饭啦,我待会儿再来收碗。” 林我存接过篮子,低头看看里面,是两个粗瓷大碗,一个装着米饭,饭里斜插着一双筷子,一个装着些菜,只是光线昏暗,看不清是些什么菜,只闻到浓浓的饭菜香气。 林我存抬起头来,老何已经走出去了。 他端起碗来,自从他被抓住以后,这是他头一次自己端碗吃饭,这些日子都是郭玉塘喂他吃东西。 饭有点粗糙,里面好像还有点麦粒,很有些嚼头,他伸筷往菜碗里夹了一筷送进嘴里,发现是炒包心菜,里面有点蒜粒和油渣,非常有味儿,他大口吞饭,又夹了些菜来下饭,才发现还有另一样菜,是凉拌黄瓜,里面放了不少姜丝,他又吞了一口饭,身子渐渐热了起来。 饭很多,好像老何知道他饭量大一样,添了堆尖了的一碗,林我存吃得鼻子上渐渐冒出汗来。 放下空碗,轻抚鼓起的肚皮,林我存这才觉得在牢里的生活也没那么难捱。 他靠在墙上,仰望着房顶,光线已经暗得什么也看不清了,从进来到现在,林我存连个灯盏都没看见,想来这牢里是不给灯点的。 他把手臂撑在脑后,吃饱了肚子,有了力气,空空的牢房,有了思考的空间。 ------------ 第21章 准备审案 明天堂审,不知道会问些什么,也不知道会安些什么罪名在他头上…… 林我存看着慢慢陷入黑暗的牢狱,心里也渐渐暗黑下来。 自己平平淡淡二十年的人生,竟而一日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变化,自己毫不可知毫不可控,短短不过十数日,自己就被抓捕捆绑押送到了武安县牢房里。 回忆起自己所看的书,林我存想到,要是某人真的是犯了如钟捕头所说的偷盗、歼yin、伤人的罪,而且不止一起,那么诸案累加,是要判死罪的。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刁德华为什么要诬告自己? 难道真的是为郭玉塘吗? 他的最终目的难道真的是要把自己送上不归路吗? 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林我存这些日子被捆绑押送折磨得疲惫不堪,今天算是头一次安安定定休息下来,全身这么一放松,只觉眼皮开始往下耷拉,思维渐渐模糊,他往扯开的铺盖上一躺,拉过被子一角盖住肚皮,不多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一阵金属的撞击声惊醒了林我存,他睁眼一看,老何带着两个衙役站在他牢房的门口。 “嘿,看这小子,要过堂了竟然还睡得那么香。” “果然不一般,定力够强,怪不得能做下这么多案子。” “你们就少说两句。哎,我说,盛大憨,赶快起来了,时光不早了。” 林我存坐了起来,这香甜的一觉让他恢复了不少元气。 他的心情格外平静,看见了老何,便说:“这位大哥,请给点水让我梳洗一下。” 一个衙役刚要开口,就被老何拦住了:“好的,你快点。”说着,递给了林我存两个馒头。 林我存嘴巴里觉得很干,但也不敢开口,因为老何已经出去了,只有两个衙役站在面前等着他。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忙着咽下馒头,等老何拎着水进来的时候,他的馒头已经下肚了一个。 老何很细心,不但拎了一小桶水,还拿碗端了一碗水进来。 林我存感激地看看老何,把碗里的水一饮而尽,吞下了馒头,洗漱干净,跟着两个衙役出了牢房。 衙役依例给他手脚上了锁链,带着他奔县衙大堂而去。 县衙外面早就围满了围观群众,知晓今天县太爷要审问本县有史以来最大的一个罪犯,个个闻讯前来听审。 还有的就是这些案子的受害者和受害者家属闻讯前来告状,这些人手拿状纸,已经排成了一条长龙。 听说这两天武安县写状子的代书人生意好得不得了,简直日夜赶工,不得休息。 徐益到武安县上任后,整治农务,重振商务,教化百姓,清理刑狱,不过三五个月,整个武安县的面貌焕然一新,是以牢中空空,百姓安居乐业。 所以才一听说已经抓到了横行武安县多年的惯盗,受害人等知道告状有门,于是纷纷请人代写状子,前来衙门告状。 徐益听手下前来禀报说外面已经人山人海,只是淡淡一笑,整理衣冠,缓步向前堂走去。 武安县县衙全班职官已经到齐,就等徐益一到立即开堂问审。 徐益坐在堂上,看着下面的民众,心里感慨,这前一任武安县令就是因为此案久拖不破,被弹劾下台的。 自己上任一年多来,也曾多方探查,结果仍是一无所获,倒不是自己惧怕丢了这顶乌纱帽,而是每过一天,就可能会增加一个新的受害者,这才是徐益所不愿意看到的。 如今,案犯虽然已经捉拿归案,但昨天钟捕头的一席话和自己对林我存的第一印象一扫自己听闻案犯已经被抓获的欣喜,反而加深了自己的不安。 毕竟这个案犯实在太狡猾,作案几乎没有露出破绽,让一干捕快们无从下手。 如果不是那个刁德华告发的话,也许这些案子永远没有露出水面的一天。 徐益想着,看见了钟新的面孔,那面孔上没有其他衙役脸上的笑容,自己的表情大概也和钟新一样吧。 见县太爷出来,下面的差役就叫道:“肃静!” 正交头接耳的衙役们也站直了身子,拄牢了手里的棍棒,目不斜视,堂上的气氛顿时庄严起来。 下面的百姓见衙役们仪容整肃,站得整整齐齐,急忙相互叫道:“噤声!噤声!太爷要审案子了!” 一时间,大堂内外一片鸦雀无声。 只听差役大喊:“升堂!” “原告上堂!” 只见一堆人争先恐后,嘴里直嚷:“我先来!我先来!” 差役瞪起眼睛:“排队排队!” “太爷,我家丈夫死得冤枉啊,我先来!” “凭什么你先来?我家女儿受尽侮辱,不堪人言龌龊,自投池塘而死,我的女儿呀……” “我家丈夫毕生积蓄,被这强盗尽数掠去,正逢公婆生病,无钱医治,我家丈夫急得走投无路,上吊自尽,公婆一气之下,病情加重,双双离世,好好一个家就这么毁了……” 徐益对这些案子早已烂熟于心,此刻双目望去,堂下尽是悲情的百姓,他的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愤怒:“不破这些案子,誓不为官!” 旁边夫子丘道静低声问:“太爷,我说两句?” 徐益点头,丘道静便开口:“堂下众位原告,大家都是受害者,太爷一定会为你们做主的。这样吧,众位按照各自案子发生的时间早晚排队鸣冤。” 徐益满意地点头,差役见太爷已经默许了丘夫子的提议,于是大声呼喝,让原告们一一排队。 众原告正在诉说自家案件的发案时间,按序排队,只听一声回禀:“太爷,被告盛大憨带到。” 听闻被告带到,本已渐渐平静的原告们又喧哗起来,有人怒不可遏,冲上去要打林我存,有人敢怒不敢言,只敢露出满面悲愤之色瞪着林我存。 林我存顿时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何况押送他前来的两个衙役根本没有阻拦原告上来泄愤的意思,一时间,大堂之上又像菜市场一般喧闹起来。 徐益面色一沉,拿起惊堂木往案上重重一击:“尔等公堂之上如此喧哗,难道是要藐视朝廷和本官的威严不成?” 一声脆响惊醒了众人,不管自己如何含冤,现在是在公堂之上,何况县太爷会为自己伸冤呢,于是个个急忙跪下告饶:“不敢!太爷,不敢!” 差役叫道:“原告在堂下排好队!第一个原告,站到堂上来。” 第一个原告被叫到公案左下方的位置上跪下。 衙役把林我存带到公案右下方的位置上,也叫他跪下。 “下跪原告,道出你的案情。” “是,太爷。” “小的名字叫做骆国,家住林场村,发妻已经去世多年,家中只有一个女儿骆莹。六年多以前的夏天,一个深夜,下着大雨,一个蒙面歹徒闯进了我家,将我捆绑起来塞住嘴巴,当着我的面襁爆了我的女儿,我挣脱不开捆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歹徒趁夜逃去。” “我女生性柔静,受此重创,几次寻死都被我发现给救了回来……但是,随着时间过去,周围邻居流言传出,说我家莹儿行为不检点、招蜂引蝶,故而引来了这样的歹人,我的莹儿本来身体就受伤,听了这些传言,内心更加痛苦,终日以泪洗面,终于在那年秋天趁我不备,跳了村头的一个池塘,我闻讯赶去,捞起莹儿的尸身来,一看呀,嘴唇咬破了不说,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我怎么抚都闭不上啊……” 说到这里,骆国痛哭失声,再也说不下去。 林我存听得目瞪口呆,这样的案子是何等无耻的人才能做下? 他知道,接下来,必定就是要审问自己了。 桌案后,徐益等着骆国哭了一阵,开口道:“骆国,那你女儿的案子当时报官了没有呢?” “太爷,小女受害的事情当天并未报官……” “那却是为何?” “那歹徒逃走之后,我好不容易才挣扎开捆绑的绳索,忙着抢救已经昏死过去的女儿,后来……便想着女儿家的名誉重要,这事还是不要声张的好。可是,不知为何,过了几日,这件事竟然在邻居们之间传开了,可是我也忍了,为了孩子……” “但是,我的莹儿跳了池塘之后,我一看见她那死不瞑目的模样,便奔到县里报了官,一心一意只想着要为她报仇……” 徐益点了点头,看了林我存一眼:“那么,骆国,你且看你右边跪着这人,是不是那夜闯入你家作案的歹徒?” 骆国往林我存身上上下打量了几眼,脸便涨得通红,爬起身来扑向林我存:“就是这个天杀的歹人,我要亲手杀了你……” 林我存闪避着,衙役们也上来拉开骆国。 徐益轻轻拍了一下惊堂木:“骆国,你且冷静。你看清楚了?” 骆国被衙役们拉开,喘息不止:“太爷,就是他,个头、身板都差不多……虽然那天他蒙着脸,可是我知道,就是他。” 徐益又看了看林我存:“好,你且暂时歇息。” 他转头看着林我存:“下跪的被告,报上你的姓名、年龄、住所来。” 林我存忙叩头:“太爷,小人名叫盛大憨,今年二十岁,家住金坑镇附近的山上。” “盛大憨,对林场村骆莹这件襁爆案,你认罪吗?” 林我存听着骆国的讲述,气愤难平,但他心里一直在叫:“冷静,一定要冷静!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出错。” 他冲徐益叩了个头:“我不认罪!太爷,可否容小人先说几句。” 徐益点了点头,堂前这些原告们和他们的案件,自己基本都已了若指掌,对林我存却是一无所知,让他先说说也没什么不好,也许言语间还能露出什么破绽也说不定。 林我存见徐益态度温和,心里稍定了一点。 “太爷,我先说说我的身世。因为小人自幼身带残疾,家父家母怕对我的成长不利,所以从我是个婴儿起就带我住进深山,一直长到十六岁,我都是在山上度过的。直到四年前,老家人东叔去世后,为了帮父亲采买日常用品,我才头一次下山。” ------------ 第22章 抓错了人吗 说着,林我存又叩了个头:“所以,太爷,刚才那人说的什么襁爆的案子,作案的绝对不是我。” 徐益心里暗道:“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些案子里,只要是四年前发生的,就肯定与他无关了。” 徐益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却问道:“你说你十六岁以前都没下过山,有谁能为你作证?” 这一句话,让林我存眼里蕴起了泪花:“太爷,我一家四口人离群索居,老家人东叔四年前去世,家父两个月前也去世了,家母……就在你们抓我那天也不幸身亡,这要找人来证明,实在是找不到……” “所以,我只能说我说的是真话,还请太爷明察。” 徐益沉吟着,一般这种时候,犯人不认罪、不招供,就可以用刑了,平民百姓,只要打上四十大板,不招也会招了,只是,这么多的案子,照被告的说法,起码有两年的案件与他无关,这两年大概发生过四五十起案件,他都不承认的话,打三四次板子后他也呜呼哀哉了,这还怎么破案? 且不说徐益在这里一边沉思,手已经一边准备伸向案上的签筒。 旁边的夫子丘道静突地想起了什么,凑过去在徐益耳边嘀咕了几句,徐益眼前一亮,皱起的眉头也随即展开了。 林我存的手腕被铁链坠得垂了下去,他偷眼望望旁边跪着的骆国,心想:“他怎么就认定自己就是那个歹徒呢?真奇怪。” 突然,他自己也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望向知县徐益,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相互流露出了一丝明了。 “盛大憨,你还有什么可以为你自己辩解的?” “太爷,我方才想起,这老者提到这个案件是六年前发生的,那么,当时我才十四岁,个子还没有现在那么高,身体也没有现在那么壮实,他说那歹徒的个头、身板跟现在的我差不多,那么,那个夜里在他家里作案的就绝对不是我!” 林我存一番话说出口,全场的人都惊呆了,是啊,现在的林我存身材高大壮实,但六年前的他还是个少年啊,绝对不会就长成了现在这个身量,人总不可能违背自然生长的规律吧。 徐益微微笑了一下,对这个青年欣赏起来,起码,这个场合,他还能镇定自如,为自己辩解,而且言语很有条理,为自己找的理由也很充分,不错。 徐益点点头:“有道理。骆国,虽然你的女儿死得冤枉,但本县也不能胡乱断案,你的这个案子姑且存疑,待寻找到新的证据,再来指控盛大憨。你且退下一边。” 骆国不服气,自从听到抓到了作案累累的案犯,他的心里就早已认定了被抓的人就是害死自己女儿的凶手,此刻,虽然证据摆在他面前,可是他心里就是接受不了。 “太爷,你别听他胡说,怎么可能不是他呢?他害死了我家莹儿,难道就这样轻轻放过他吗?” “骆国,休要多嘴,你的案子本县并不是不管,而是暂且放一放。再要多嘴,就定你个扰乱公堂之罪。” 旁边差役急忙上来,把骆国劝了下去。 这么一来二去,一个早上的时间就过去了。 眼看日头高升,徐益便命令众人退堂吃饭,饭后再接着审案。 钟新站在堂下听审,他跟着徐益的时间不短了,知道他工作的脾气,以往常常是工作起来就废寝忘食,这到点就退堂不是他的作风,那定然是有了新的想法,于是急忙赶进二堂来见徐益。 徐益公服并未换下,正在堂里踱步,夫子丘道静站在一边。 “太爷,我来了。” 徐益也不废话:“钟捕头,刚才那盛大憨的供词你也听见了。这一点是我们没有想到的,他的年龄。” “是呀,刚才简直让我大吃一惊,差点就敲自己的头了。” “武安县大约六年多以前就开始发案了,而且这个盛大憨的年纪看上去的确也就是二十岁左右的样子,那时他也没有那个体力能力做案,所以,起码四年前的案子就绝对不是他做的。” “不对,”丘道静在旁边接口:“只能说,四年前的关于襁爆、杀人、抢劫这类暴力的案子不是他做的,但盗窃之类的小案子可能是他做的。” “如果真如他所说,他是十六岁以后才开始下山与外界接触,那那两年间的罪案是谁做的呢?” 三人突然不寒而栗,很有可能,他们这次抓住的,并不是那个长期在武安县作案的罪犯,那么那个罪犯又是谁呢? 难道他们判断失误、抓错了人吗? 堂中三人静默了。 抓捕到了罪犯的欣喜此刻已经化为了错捕的难堪和对将来难以服众的担心,还有对真正的罪犯还逍遥法外的忧惧。 虽已是午饭时分,但三个人都没有觉得腹中饥饿,只想着眼前正在审理的案子。 徐益使劲捋着自己的胡须,自己为官也多年了,怎会还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单凭着一个人的告发就断定盛大憨必是那个作恶多端的罪犯,还早早放出风去说已经抓到了这个罪犯,结果第一天审理就险些栽跟头。 徐益回想起自己一年多前出发来武安县前,吏部尚书高云就对自己说:“友直啊,你虽为吏部员外郎,此次让你去武安县兼任知县乃是皇上对你的信任和关照,你需得尽心尽力,不负皇上重托。” 京官兼职地方官吏,多得一份俸禄,那是皇帝的恩赐,将地方职事直报皇帝,更兼是皇帝的耳目,一般人自然感激不尽,遇上徐益这样尽心尽职的官员,益加把分内工作做得锦上添花,这也是他上任武安县之后,武安县一派政清人和的景象的由来。 但是,自从徐益上任后,这狡猾的罪犯隐匿得更深了,以前是每月至少犯三四起案子,见徐益加大巡查、缉捕的打击力度,犯案次数便减少了,减少到每月一两起,又减至一两个月才发一起,更加增大了破案的难度。 所以这困扰武安县多年的潜藏罪犯一直没有被抓捕归案,始终是徐益的一块心病,这也是他一听到刁德华的告发,就派钟新立即出发抓捕林我存的原因。 徐益叹了口气,丘道静察言观色,开口道:“不如将错就错……” 徐益脸色一沉:“丘夫子何出此幼稚言语,将错就错后,姑且不说你我心里难安,若是日后真正的恶贼继续犯案,你我有何面目面对武安父老,面对上峰的诘问?” 丘道静不说话了,心里有点后悔自己刚才说出的话,明明知道徐益不是一个糊涂官,不会采纳自己的这种意见,怎么倒还出这么个馊主意,叫徐益小看了自己。 钟新心里倒没有丘道静心思那么复杂,只恼恨自己摸不着那恶贼的道,又细细回想起抓捕林我存的过程,突然对刁德华产生了疑心。 “太爷,我们抓捕那盛大憨,完全是听了那个刁德华的告发,据他所说,是盛大憨酒后失言告诉他自己作案的经过……” “我刚才也想到了,可仔细想想,那刁德华告诉我们的关于那些案子的事,都是这两三年内发生的,没有远些时候的,所以盛大憨暂且脱不了罪。” “如果这盛大憨是无辜的话,那为什么那刁德华要诬告他呢?”三个人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 “会不会是刁德华跟盛大憨之间有什么私人恩怨,所以刁德华向我们诬告盛大憨,以此作为报复?”钟新想起自己抓捕林我存时他跟刁德华的那些对白,忙向徐益讲述起这次抓捕的经过来。 徐益和丘道静仔细地听着,见多识广、经历了多少人情世故的他们怎么会识别不了人性的扭曲与沦丧呢? 徐益越听心里越懊丧,特别是听到梅娘被烧死之后,不由得叹息起来,自己的手里,到底还是沾染上了无辜者的鲜血。 钟新一直讲到回到武安,讲完了,堂中再次静默下来。 前面传来嘈杂的声音,看来,前来看下午的堂审的百姓们陆续来了。 一声“退堂”,林我存被重新带回了牢狱之中。 跟大堂相比,这里倒是一个平和安静的地方,林我存心里甚至有点感激,经历了刚才堂上那种大起大落的刺激,这种时候,太需要这么个环境来休息思考了。 今早真险啊! 在之前林我存和郭玉塘既然已经认定真正的歹人就是刁德华,此刻一想,便更加觉着刁德华的歹毒了。 自己在堂上听着那个骆国的冤情,都恨不能亲手抓住那歹徒,将他千刀万剐,可这才是第一桩案子啊。 林我存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案件在等着自己,到时候自己还能有今早的幸运来解脱吗? 衙役因下午又要上堂,便懒得解开他手脚上的铁链,这时他在牢中一走动,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声响,在空空的房间里响起了回音。 老何走了进来,依旧提着装着饭菜的篮子,他打开单间的门,把篮子往地上一放,就又锁了门,却没走,站在木隔栅外跟林我存讲话。 老何东拉西扯地讲着些关于山间的事,那些都是林我存熟悉并愿意谈的话题,可他今天实在没有心思去跟老何交谈,只敷衍地回答着。 林我存强打精神把饭菜吃完,自己怎么也得保重自己的身体。 老何收了碗出去了,林我存躺了下来,闭上眼休息,自己还有很多仗要打呢。 郭玉塘现在怎么样了?两人已经快两天没有见面了。 林我存在心里回想着郭玉塘的面貌言语,不知什么时候会让她上堂作证,两人会有将来吗? 林我存想着郭玉塘前两天抱着自己伤心亲吻的事,想着她小小的年纪,心思有时却比自己慎密得多,不由得心生迷惑:“她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孩子?” ------------ 第23章 好一个大义灭亲的汉子 他的思绪不由得飘回到了去年救她的时候去了,这时,传来了衙役前来提他上堂的叫声。 下午的案子是一个抢劫的案子,就是上午开审前,那个讲自己的丈夫被抢去了数年的积蓄,导致事主无奈自尽,事主父母双双病故的的案子,妇人穿着褴褛的布衫,脸上却满是坚决要为家人讨个公道的决心。 林我存心里苦笑,除了坚决不承认外,自己还真没有什么证据来证明自己没做坏事。 如是这样审了两三天,有的案子连林我存听了都觉得匪夷所思,比如耕牛被盗、比如婆媳吵架媳妇受不了气自尽、比如小孩子走失等等这些案子,罪名统统都安在了自己的头上。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我存对所有的案子皆矢口否认,绝不认罪,叫堂下百姓好生恼怒,纷纷破口大骂,要求官家对林我存严惩不殆。 县太爷徐益脸色沉郁,一反刚抓到林我存时的兴奋,变得十分谨慎,甚至连板子都没打过林我存一板,让一干百姓又奇怪又不解。 连林我存也感到十分奇怪,难道这个县太爷正准备着什么花招对付自己?可他也不敢随便就说所有案件的最大嫌疑人就是刁德华,自己并没有把握能够指认他,要是再叫他反咬一口,可就更难以翻身了。 徐益却有着自己的考虑,尤其是他听到了突然冒出的一些鸡毛蒜皮、偷鸡摸狗的小案子,罪名都安在了林我存身上,不禁哑然失笑,真是墙倒众人推。 他想着这些天叫老何主动跟林我存攀谈套出的那些话,证明着林我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山间猎人,特别是某几件案子发生的时间,跟林我存当时正在山间采集某种药、追踪打猎某些动物的时间高度吻合,这就说明了那几件案子未必是林我存做的。 如果林我存连这些不经意的谈话是早已经为自己做好了开脱的准备,那他也太狡猾了,狡猾得简直天衣无缝。 然而看着林我存那年轻清白的面孔,徐益不免质疑:“这些是这个年轻人能事先想出来的吗?如果他能想到这些,他就绝不会露出马脚了。” 这些案子多半发生在清早和夜晚,特点就是目击证人相当少,多半是除了当事人以外就基本没有第三者看见,而当事人所见也只是一个蒙面黑衣歹徒而已,这也是这些案子经年难破的一个重要原因,这也是刁德华一告发就引起县里重视的原因。 所以,当刁德华被传唤上堂的时候,徐益等人也如同被注入新鲜血液一样振奋起来。 “下面所跪人员,报上你的姓名、年岁、住址。” “小人刁德华,今年三十三岁了,家住武安县金坑镇李子巷巷尾。” “你且把你所知道的关于这盛大憨的情况说一说。” “去年夏天的一天,我和盛大憨到山上打猎,中途歇息下来的时候,为解疲乏,便饮起酒来,小的随身带了个酒葫芦,谁知这盛大憨是个酒徒,越喝越高兴,越高兴越喝,我拦都拦不住,结果他就喝多了。” “他喝多了之后,话就比平时多得多了,讲着讲着,突然就讲起了去年春天时发生在县城里的一桩事,就是城东富户夏家的失窃案。” “这个案子当时非常轰动,小人正巧那时进城卖打猎所得的野味,听过这个案子,知道夏家失窃了大量的金银珠宝,其中尤以一尊晶莹剔透的翡翠佛像最为贵重,街市上听众人议论纷纷,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所以,当盛大憨酒后说出是他做的这个案子,顿时把小人吓得不轻,连连问他是不是酒喝多了胡言乱语,他‘嘿嘿’笑着说:‘什么胡言乱语,要是你知道了我做的那些大事,不把你吓得屁滚尿流才怪。’” “小人听着他这话说得蹊跷,便引着这个话题,问他是不是还做了什么案子,结果他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全说给我听了。” “小人听得直心惊肉跳,原来横行咱们武安县的那个歹人就是盛大憨。” “当时我就想,怪不得这厮生了这样一只眼睛,原来是一个天生的头顶流脓、脚底生疮的坏蛋。” “他还对小人说,叫小人跟着他一起干,收成五五分,小人忙推说胆子小,干不了,盛大憨还笑话小的是个脓包。” “那么,你为什么当时没有前来告发,而是拖到现在才来告发呢?” “这个……小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 “因为那时小人已经与这盛大憨的妹子订了亲,想着他好歹也算是我的大舅子,再怎么的也是亲戚关系,又想着只要他能改恶向善,我也就不去做那种恶人了。” 这一句话,把全场人等全给惊呆了。 “好一个大义灭亲的汉子!” “要是他当时向官府告发就好了,我们也可以少提心吊胆,少受些罪。” 堂下百姓群情激昂。 堂上最为震惊的便是林我存,他万万没有想到刁德华竟然真的在打郭玉塘的主意,而且是一直在打。 他一跃而起,身上铁链“仓琅琅”直响,扑向刁德华:“我叫你色胆包天、胡编乱造!” 刁德华眼珠一转,身子一倒,委屈地叫:“大憨,我说的是实话,你知道我告发你是我的不对,可是我这也是被逼无奈,你怎么能不认我这个妹婿呢?” 徐益听了一愣,眼前浮现出林我存押到时,陪伴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姑娘,只因匆匆一瞥,记不清是什么模样了,只记得那恨恨的目光。 林我存再不多说,只将拳头招呼过去,刁德华此言,无疑亵渎了他心里最珍贵的宝贝,这几天连自己都舍不得时时把那个人拿出来想,只让她留在心里温暖着自己,这个歹徒竟然说那个人是他的未婚妻,这叫自己怎么能忍得下去? 大多数人只见林我存扑上去猛揍刁德华,刁德华一付忍辱负重、委曲求全被打倒的样子,立即一边倒地声讨起林我存来。 “原来人家一直在护着你。” “怪不得恼羞成怒了,被熟人揭了疮疤不是?” 徐益和丘道静也看得仔细,几天来众原告的任何言语都未能让这个青年动怒,刁德华的一句话却使他暴起出手,莫非二人真是郎舅关系,这盛大憨终究因为被出卖而气急败坏? 堂上堂下一时间热闹非凡,徐益连连拍击惊堂木,喝令衙役速速将扭打中的二人分开,这才恢复了秩序。 “盛大憨,你若再有异动,休怪本官手下不留情。” 他转眼看着刁德华:“刁德华,你与被告是郎舅关系,为何当初告发他时不说明你们这层关系?” 刁德华还未回答,旁边被衙役按着的林我存就大叫起来:“他胡说!他跟玉塘没有任何关系!他是见色起意,胡说八道。” 刁德华心中得意,这个大憨,还真是憨,这么轻易就被自己激怒,透露出了他妹子的名字,脸上就忍不住笑着回答:“太爷,去年我跟玉塘定亲后,我俩情投意合,谁知他家父母嫌贫爱富,想要悔婚,玉塘跟我都不答应,事情就一直拖了下来。” “在我打算告发盛大憨前,我心里一直在痛苦地挣扎,想着应不应该包庇一下我的这个大舅子,谁知这时他家父母又重提退婚的事,我一怒之下,这才来向官家报告盛大憨其人其事,也好教我那未来的岳父岳母大人看看,他们养了一个什么样的好儿子。” “告发了他之后,我心里还有点后悔,觉得在盛家人面前有点抬不起头来,又对不起玉塘,所以就隐匿了我们俩这层关系不说。” “现在,我还求太爷做主,尽管有这样的大舅子,但我还是不嫌弃玉塘,请太爷在此事过后,还是成全小人跟盛玉塘的婚事。” 犹如五雷轰顶,林我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底下竟然有这么无耻的人,要是郭玉塘真落到他手里,那…… 林我存突然后悔自己刚才情急之下冒出了郭玉塘的名字,叫这小子一口一个“玉塘”地叫了起来,似乎两人真是亲密无比。 他身子被衙役按得低低的,抬不起头来,心里急得犹如滚油在浇:“怎么办?怎么办?” 徐益有点诧异,怎么又牵扯出姻亲关系来了,这才叫做清官难断家务事。 他疲乏地揉了一下太阳穴:“这与本次堂审的案子无关,过后再说。” 被按着的林我存依旧在不断挣扎大叫:“太爷,你不要听他胡说,他根本没有跟玉塘定亲!我跟他是去年夏天在山上打猎时无意中认识的,总共他也只见过我父母亲一面,我父母对他印象很差,怎么可能跟他定什么亲呢?而且也不可能定亲啊……”林我存的解释没有人听得进去,大家都在赞叹着刁德华的品德高尚。 刁德华心里爽快极了,他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让盛家家破人亡,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美娇娘。 刁德华冲着林我存阴阴笑了一下,抬头对徐益说:“太爷,休要听我这大舅子胡说,你们不知道……”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给众人留下了一小会儿想象的时间,然后接着说:“我却也不太好意思说得出口,我这大舅子对他的妹子爱护得紧,就像……有时候我觉得就像一个吃醋的丈夫一般……”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环顾四周,满意地看着自己制造出来的一个爆炸性场面,展现给了大家一个意味深长的暧昧的笑容。 堂下百姓发出参差不齐的嘘声,连一旁的捕快、衙役对林我存也露出了揶揄的笑容:“怪不得抓到他以后,他和他妹子之间的举止叫人看了不舒服,原来如此。” 林我存满面通红,差点就脱口而出:“我和她不是兄妹,我们早已两情相悦,私定终身。” ------------ 第24章 二十大板 可因他身子被压制得厉害,心里想着郭玉塘,脑筋又转了个弯,这话终于没有说出口。 犯罪案件变成了疑似乱伦事件,徐益看着已经嘈杂如菜市场的大堂,头痛道:“退堂,明天再审。” 回到二堂,徐益坐了下来,端起茶碗,却又放了下来,站起身来不住徘徊,丝毫没有觉得一个下午的审案导致的口干舌燥。 “夫子,我怎么会有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丘道静说:“是啊,这个刁德华今天突然说出了他和盛家女儿有婚约,真是出乎意料。” “原本想着假如是他要诬告那盛大憨,必定两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料二人之间却是郎舅关系,那深仇大恨之说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徐益说:“现在他说自己和盛家女儿有婚约,那盛大憨却坚决否认,也不知这婚事到底是真是假,可惜盛家两老已经去世,要不然倒可以唤来一问究竟。” 丘道静也点头说可惜。 徐益摇着头:“这几天审下来一看,简直是一桩彻头彻尾的无头案,什么都是刁德华提供出来的,没了他,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他站住了,看着丘道静,的确,没有刁德华,就没有盛大憨此人,也没有这几天的审案和无休无止的控告、否认、焦虑、急躁。 为了省事,他倒是可以几根签子扔下去,把那盛大憨打死算数,可是这并不能解决问题。 眼见着堂下百姓群情激昂,恨不能官府立即判处盛大憨极刑,可是,在这种时候,他徐益需得更加冷静对待,决不能让民意的起伏干扰了自己的判断。 丘道静说:“不如明天提审一下盛家女儿,一方面可以观察一下这个女子和刁德华的关系是否真如他所说的一样,另一方面可以从侧面了解一下她对她兄长的另一面知道多少,说不定能从她的嘴里掏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 徐益点头道:“夫子说的是。我忽视这一点了,之前就应该了解一下刁德华和盛家的关系。” 丘道静说:“之前的审问,那个盛大憨都能很镇静地对答,可刚才刁德华才说到盛玉塘,他就气急败坏,可见他是如何看重他妹子,所以,从她那里入手,估计能让盛大憨失了常态,露出什么马脚来。” 徐益点头,正在这时,钟新跑了进来。 钟新接受了徐益的安排,这几天每天只着便装,混在前来听审的人群中,观察是否有可疑的闲杂人等,说不定能从这些围观人众中搜寻到什么蛛丝马迹。 看着林我存什么也不承认,县太爷钟益的手几次都伸向案头的签筒,脸上是再三压抑的焦躁,钟新在人群里暗自着急。 突然他听见旁边传来“嗤”的一声笑,他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少年站在自己身边,对堂上情状发出嘲笑。 钟新心里直冒火:“小小孩子,你懂什么?” 但他突然想起“人不可貌相”这句话,于是压住怒火,低声问:“小哥,这有何可笑之处?说来一起乐乐。” 那少年也颇大方,看了看钟新说:“要我看,要揭穿真正的罪犯容易得很。” 钟新大吃一惊,自己虽然跟着徐益来到这武安县才一年多,但是之前县里的捕快们也没闲着,自己到职之后,也带着捕快们是早出晚归,风里来雨里去,结果到现在都没抓到罪犯,怎么这少年竟然说容易得很。 到底是跟着徐益见过世面的人,钟新立即集中注意力:“这几年都破不了的案子,怎么会有你说的那么容易?” 那少年道:“如果没有这些天的堂审,这些案子也许会永远是无头案,但有了这次堂审,那就不一样了。” “请小哥指教。” 那少年微笑道:“指教倒是不敢,只是如果你是罪犯,我岂不危险?” 钟新苦笑一下,没想到他堂堂捕快头,竟然受质疑是罪犯,这叫他情何以堪,想想这些日子经历的辛劳,又想想就算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低三下四也不会掉块肉,于是低声在少年耳边说出自己的身份。 少年看着他的脸,便说:“给我看看你的手。” 钟新莫名其妙地伸出了双手,那少年仔细看了看,便说:“你随我来。” 走到背静之处,那少年道:“我猜这些案子中,但凡是牵扯到财物的盗案多半后来就没见被盗财物出现过?” 钟新惊得险些张大了嘴巴:“你怎么知道?” “被盗抢的金银铜钱,多半被化小了,无声无息就被使出去了,你们根本查不到,而贵重的财物,一时半会儿又无法销赃,特别在这个小县城里,所以,那些珠宝首饰、玉器佛像之类的,多多少少一定还有些在罪犯手中。” 钟新连连点头:“就是,好些财物自失窃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少年点头:“正是这样,所以,可以从这里下手。” 钟新此刻已经不敢小看这个少年了,恭恭敬敬说:“请小哥指点。” “就拿那个夏家的案子来说,被盗的翡翠佛像既然价值不菲,如果罪犯变卖不了钱或不等着钱用,那定然还留在手里,也必定隐藏得很好,恐怕连罪犯家人都未必知道藏在哪里。” “俗话说,捉贼拿赃,必得有赃物才能定那盛大憨的罪,也许你们可以说赃物藏在盛家,已经被火全部烧光了,可是,还是有必要试一试,否则,现在定了盛大憨的罪,将来真正的罪犯再出来作案,那官府的面子何存?” 钟新一听这少年的分析跟县太爷徐益的说法一模一样,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小哥,请务必指点指点……” 少年道:“这接下来就要你们演一场戏了。” 第二天一早,开堂审案,徐益一反这几天来忍而不发的态度,上得堂来,惊堂木一拍,便逼问林我存所犯那些案子中财物用在何处、藏在何处,林我存自然不承认,一来二去,大家的言语间便多了些火药味。 见状徐益便重新传唤刁德华:“刁德华,当时盛大憨酒醉之后,是否曾经告诉过你他窃得的财物藏在何处?” 刁德华想了好一阵子,终于回答说:“没有,这厮只是说跟着他可以吃香喝辣,有金有银,却没有向我吐露半句财物的去处,可见这厮牙关甚紧。” 徐益也不以为意,转头厉声对林我存说:“你可要想好了,早些供认出来,可以少受些皮肉之苦,否则大刑侍候。” 林我存倔强地回答:“还是那句话,太爷,小人绝对没有做过那些事,就是叫我编我也编不出你说的那些东西,更不用说供出它们的藏身之处了。” 徐益一拍惊堂木:“好你个盛大憨,看样子不动刑是不行的了,来呀!”说着,伸手在面前的签筒里抽出一支签子来:“给我重打二十大板。” 衙役们过来,拉了林我存就到堂边去打板子,林我存大叫:“冤枉啊,太爷,我是被冤枉的!” 林我存被按翻在地,叫了几声见没有什么作用,板子依旧又重又快地打得“噼啪”作响,便咬牙再不出声。 堂下围观百姓忍不住鼓起掌来:“好啊,太爷,早该这么做了,打他几十大板,看他招不招……” 衙役们因着熬了这些天,不见案件有任何进展,也是不耐,打起板子来也格外卖力,不多时,二十大板打完,衙役们把林我存架回到了堂上。 林我存已经跪不住了,半伏在地上没有声息。 徐益捻须微笑道:“盛大憨,这板子的滋味如何?” 林我存抬起头来:“太爷,你就算把我打死我也没做那些事啊!” 旁边还跪着的刁德华看见林我存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屁股,就洋洋得意地说:“盛大憨,你就承认了吧,如果真被打死了,那不就太可惜了。” 林我存对刁德华怒目而视,恨不能上前咬他一口的样子。 徐益见林我存还是没有招供,伸手又拿起了一根签子,作势欲扔,嘴里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再不吐实,这一回的板子定叫你到阎王殿前走一遭。” 旁边衙役也大声呼喝,以壮徐益的声势。 林我存看了刁德华一眼,那人的面庞上尽是得意,他低下眼睛,似乎在做什么考虑。 徐益就等着林我存心生畏惧,见林我存似有动摇,急忙添了一把柴:“盛大憨,你此刻若招供,还来得及,本官可以不念你之前的态度,在量刑之上会为你酌情考虑。” 林我存似乎是下了决心,抬起头来对徐益说:“太爷可要说话算数。” 徐益点头道:“那是自然。” 林我存道:“盗抢来的财物,银钱之类的我已经花销干净,只有那些大件的金银器皿玉器杂件不敢拿出来,所以就藏在了各处。” 徐益满意地点头:“好,我来问你,藏在什么地方?” 林我存疼得满头大汗,吃力地说:“因为东西太多,我不敢藏在一处,都是分散藏的,所以也记不太清了……” 徐益大怒:“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隐匿赃物?” 林我存吓一跳,忙说:“不敢,只是真想不起来。” 徐益冷笑:“一顿板子后,你什么都会想起来的。” 林我存觑见徐益手里的签子又有扔下来的趋势,忙道:“太爷饶命,太爷饶命!我说……”他四下一扫,又抬头说:“我只对太爷你一个人说。” 徐益脸露惊喜,急切地从案后走了下来,走到林我存身边,蹲下说:“好,你说吧。” 林我存抬手擦擦额头的冷汗,低声说:“太爷,我刚想起来,有些东西我藏在县城东门外五里远的土地庙……土地庙的后面,有一棵大柏树,柏树旁边的一块石头下面……” 徐益低声急问:“是哪些东西?” 林我存喘着气说:“我也记不清楚了,藏在那里之后我就没敢去看过,只记得去年偷的一个翡翠佛像也在那里。” ------------ 第25章 差点饿死 徐益大喜,站起身来走回座位,高声说:“在本县的官威之下,这歹人不得不招了,只是今天还要继续审案,明天再去他供出的地方起出赃物。盛大憨,你再继续想一想,还把东西臧在哪些地方,尽快自白,或还可保住你的狗命。” 堂下百姓交头接耳:“你听见了他说的是什么地方了么?” “没有,声音那么小,大概只有县太爷听见。” 他们没有发现,除了县太爷徐益,还有跪在旁边的刁德华也听见了。 郭玉塘被一个脸上尽是麻坑的女人带着去了,她不住地回头看林我存,看见他被人拉扯着往那个须发有点花白的官服男人身边去,他的目光跟自己相遇,里面流露着太多的不舍。 郭玉塘低下头擦眼泪,那个女人不耐烦地推着她:“快走,快走,我还有别的事。” 她被带进了一个小院,小院里杂草丛生,有三四间房子,看上去许久没有人来了,那女人抖落着钥匙串,把她推进了其中一间房里,锁上门自己匆匆走了。 郭玉塘环顾这屋子,迎着门的墙上有一扇窗户,位置很高,从窗户向外望去,只看得见一角青灰的房檐和湛蓝的天空,窗下放着一张床,上面只铺着草席,墙角有一个马桶,桶上的漆皮已经洗刷得不见颜色。 郭玉塘走到床边坐下,草席里腾起了一股灰尘,呛得她咳了几声,几只不知名的虫子从席子底下跑了出来,四处乱窜,把她吓得跳了起来。 低头一看,地上是厚厚的灰尘,从门边到床边,只有自己走过留下的一串脚印。 郭玉塘自嘲地笑了,没想到自己今生还能体会到这牢狱的风味。 她不敢去掀开草席重新驱赶一下虫子们,在床边轻轻坐了下来。 跟林我存一样,这些天来,她终于可以一个人呆着好好地想一想事情了。 但是她不像林我存一路上被捆绑,在挣扎中耗尽了力气,一歇下来就疲乏地睡去,她开始想着怎么办。 自己自保是没问题,但最大的问题是怎样帮林我存脱困。 不知道刁德华会想出什么花样对付他们,但是从目前他们的遭遇来看,往下是不会顺利的……郭玉塘胡思乱想着,浑然不觉天已经黑了。 当郭玉塘被饿醒的时候,自己正躺在草席上,新的一天来临了。 郭玉塘被饿得头晕眼花,眼看着窗户外的那一方天空光线灿烂,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她突然产生了一种恐惧,那个麻脸女人不会把自己忘记在这里了吧?要是就这样被忘记在这里活活饿死,还不如跟那个刁德华拼命划算。 她跑到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倾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幻想着能够听到脚步声,然而始终没有人到来。 天快黑了,屋子里光线越来越暗,郭玉塘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快来人啊,有人吗?快来人啊!” 郭玉塘拼命敲打着门板,试图引起外面的人的注意,但是,好像是她一个人呆在孤岛上一般。 屋子里只有她的声音,外面非常安静,她叫了又叫,没有任何回应,似乎她真的被遗忘在这个上了锁的屋子里了。 郭玉塘没了力气,喉咙疼痛,口中干得一丝唾沫星子也没有,她那尚存的意识告诉她,要保存体力,她扶着墙,慢慢走回到床边,躺了下来。 天又黑了,四周静悄悄地,只有虫子在她耳边爬来爬去的“悉悉索索”的声音,郭玉塘闭着眼睛,不去想饥饿的肚子、干涸的喉咙,她努力去回忆自己和林我存在一起的日子。 自己怎么那么傻呀,不珍惜两人在一起的好时光,为那些无谓的将来忧心忡忡,现在自己就这么白白的死了,留下林我存面对着一个无知而又险恶的世界。 那么绿的草径,那么蓝的天空,那么温暖的臂膀和微笑,都要离自己远去了,郭玉塘啜泣起来,恍惚着睡着了。 门锁“哗啦”地响着,郭玉塘从半睡半昏迷中醒来,她无力地把头扭向门的方向,看见那个女人站在门口。 “蔡大姐,请问官家什么时候提审我?”郭玉塘问那个麻脸女人。 那个麻脸女人姓蔡,大家都叫她蔡娘子,她不单是女牢头,还兼着稳婆的职业,那天郭玉塘收监的时候,她正要忙着去接生,草草把郭玉塘送进牢房就走了。 结果那个产妇难产,生了一天两夜才生下来,郭玉塘被无辜地饿了一天两夜,所以蔡娘子赶回来后对郭玉塘满怀歉意,又怕她出去后跟县衙里的人告嘴丢了自己的饭碗,所以对她格外好,抽空便把听来的堂审的进程告诉郭玉塘。 郭玉塘听得心急火燎,这些案件,即使自己在林我存旁边也没什么办法,可是,她就是想跟林我存在一起。 听她这么一问,刚进来的蔡娘子上下打量着她,露出了神秘的微笑来。 郭玉塘被她笑得发毛,急忙看自己身上有什么使她发笑的东西,却没有发现:“蔡大姐,你笑什么?” “看不出来呀,看不出来……”蔡娘子自言自语,一个劲盯着郭玉塘的脸和身子看。 “蔡大姐……”郭玉塘有点着恼,见状,蔡娘子笑着说:“看不出来你是这么一个人人争抢的香饽饽呀?” “你这是什么意思?” 蔡娘子便把今天下午堂审时刁德华的言语、林我存的暴怒等等告诉了郭玉塘,郭玉塘听得面红耳赤,好个刁德华,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大概他是天下第二,就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我就想呀,以你的年纪和人才,怎么和那个三十多岁的人订了亲呢?你家父母是怎么想的呀?”蔡娘子犹自在一边发表着感慨。 郭玉塘没有接话,坐了下来,看样子,这才是刁德华最终的目的。 愤怒袭上了郭玉塘的胸口,就为这个,梅娘失去了生命,林我存锒铛入狱,盛家家破人亡。 “他还说,你跟他两情相悦,所以要求县太爷在案件结束后还是将你许配给他,他不嫌弃你的家境。” 郭玉塘点着头:“好个刁德华!好个歼贼!” 蔡娘子看见郭玉塘的表情不对,说起“两情相悦”的未婚夫,不应该这么咬牙切齿呀,忙说:“他出卖了你哥也是他的不对,可是你哥做了那么多坏事,不应逍遥法外。” 郭玉塘深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开始详细地询问蔡娘子今天下午堂审的经过,蔡娘子只道她想知道郎舅二人对簿公堂的细节,也就竭尽自己所见所知的告诉了她。 郭玉塘听罢,为林我存的口误而惋惜,要不,只要上堂去质问刁德华一声:“你与我定亲且过从甚密,那么我的名字叫什么?”他就必定露馅了。 蔡娘子讲完了,却并不出去,在旁边欲言又止,郭玉塘发现了,便问:“蔡大姐,你还有什么话没告诉我?” 蔡娘子吞吞吐吐地说:“不是,都说完了。我只是好奇,你和你哥哥之间,真的有那个……刁德华所说的那个关系吗?” 郭玉塘涨红了脸,差点把自己和盛家无关的事说了出来,想了想,还是没有说。 但在蔡娘子的眼里,这种红晕满腮的羞涩模样说明了一切,她点着头:“知道了。”心里一边惋惜,一边鄙夷,一边就走了出去。 郭玉塘听见门落锁的声音,急忙跟过去问:“什么时候提审我?” 蔡娘子漫不经心地答道:“不知道,也许是明天,也许永远也不会。” 郭玉塘醒得很早,她睡不着,要是她能上堂就好了,怎样对付刁德华她也想好了办法,只是,这样对林我存正在经历的事有没有帮助,她就不知道了。 她慢慢地梳好头发,洗了脸,活动手脚,抻着衣角,想着怎么才能上堂去作证,她在屋里不住走动,时而又坐下来,想着自己的法子有没有考虑得不周全之处。 天已过午,外面突然传来了声音:“盛姑娘,今天太爷传唤你上堂了。” 郭玉塘心中大喜。 郭玉塘踏进武安县大堂的时候,她并不知道,她和林武存今天见这一面之后,两人将就此离别,天各一方。 围观百姓发出“嘁嘁喳喳”的议论声,郭玉塘就当听不见,她毫不畏惧走了进去,按差役的指点跪了下来,叩了头直起身来的时候,她这才看见林我存跪爬在她的右边。 她的眼里只有他,只有他被打的伤痛,只有他满眼红血丝,满是须根的下巴,而他,也正满脸焦急地看着自己:“玉塘!” “我……大哥。”郭玉塘按捺住激动和心痛,没有叫出林我存的真名。 “你受刑了?” “我……”林我存正要解释和宽慰郭玉塘,就听“啪啪啪!”上面惊堂木拍击得山响:“这里是公堂!” “下面女子,报上你的姓名、年纪、家住何处?” “小女子今年十六岁,名字和家住何处……” 郭玉塘故意停住不说,转头看向跪在她右手边的刁德华:“这要问他。” “这是什么意思?”徐益奇道,这个小姑娘看上去也算是一个清秀佳人,只可惜与她兄长不清不白。 郭玉塘再不开口,旁边的林我存有点明白郭玉塘的意思了,看样子今天她要透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徐益觉得郭玉塘的回答不伦不类,正要细究,看见了刁德华注视郭玉塘的眼光,犹如见了猎物的野兽一般,又见里林我存满脸关心和爱慕地看着郭玉塘,不由心中奇怪起来:“这盛家姑娘一进堂来,满眼只有她大哥,却对她的未婚夫视而不见,这是何道理?难道是未婚女子的羞涩吗?不像。莫非她真和她大哥有什么不伦之恋?” “我来问你,你是和刁德华定了亲吗?” “太爷,我是自幼定了亲的,但不是和什么刁德华定的亲。” ------------ 第26章 中计 “噢,那是和谁家定的亲?” “回太爷,这要问我家父母去。” 徐益想到盛家两老已经去世,不由嗔怪道:“你这女子倒刁滑,叫我去哪里询问你的父母?” 郭玉塘不回答,反问徐益道:“请问太爷是从何处听说我跟那个什么刁德华定了亲?” 徐益正要回答,忽惊醒自己才是审判者,忙一拍惊堂木:“大胆!” 郭玉塘忙叩头道:“太爷,小女子对眼前的情形不甚清楚,请太爷明示。” 徐益点头:“这还差不多。你兄长的案件审理过程中,证人刁德华说出你与他是未婚夫妻关系,请求本官为你二人做主。” “你家父母既已故去,你兄长也锒铛入狱,所以,本官本着对治下百姓的关心,愿意成全你二人的婚事,做一回月下老人。” “太爷,不能只凭着他一个人的几句言辞就证明他和我是未婚夫妻关系,凡事总有来龙去脉,有些并不为别人所知,你不能只偏听一人之言。” 旁边的刁德华这时急了:“玉塘,玉塘,这个时候,你怎么不念我俩往日情分,难道你也想悔婚不成?” 刁德华如意算盘早就打好了,他猜测郭玉塘肯定是那种家里护得很紧的小家碧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料想她无法为自己胡编的婚事辩驳,两老已死,林我存又自身难保,最后她只能乖乖地跟了自己。 不料这时看她谈吐大方,大有说服县太爷的架势,急忙连声呼唤。 郭玉塘听见刁德华叫喊,偏头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冷冷一笑:“你是?” 刁德华大叫:“我是你最爱的华哥啊,我们俩去年山盟海誓,誓言此生结为夫妻,怎么才几月不见,你倒把我给忘了?” 郭玉塘心中作呕,脸上却不露出来:“谁跟你山盟海誓了?” “去年夏天,就是六月初的时候,你和我在你家外面的小树林里私下约会,你依偎在我怀里,什么都给我了,什么都答应我了。” 堂下百姓哗然,这个小姑娘,还真看不出来呀,小小年纪,就这么放荡,才定了亲,就什么都给了男方,真是不要脸。 郭玉塘气得胸口起伏,林我存看见,忙道:“玉塘,我告诉县太爷吧。” 郭玉塘给了林我存一个安抚的微笑:“不,我来说。” 她转身看着刁德华:“如果我说,到今天为止,除了你带捕快们去捉拿我大哥那些天外,我是第二次见到你,你是不承认的了?” 刁德华做痛心疾首状:“玉塘,你怎么能这样?我们去年定亲之后,时常私下约会,那时几乎天天见面,你怎么说出这样无情的话?” 郭玉塘回头对徐益说:“太爷你听见了,他说他跟我花前月下,已有肌肤相亲的事实。” 刁德华猛点头:“就是就是,这你可否认不了。” 郭玉塘又说:“那你我之间是非常熟悉了?” 刁德华猛点头。 郭玉塘道:“那么,姓刁的,我来问你,我肩膀上有一粒红痣,你说说是在左边还是在右边?还有,我身上可还有什么特殊的印记?” 刁德华猛吞口水,这是决定他下的棋局的胜负时刻,他若答错了,这美女在怀的艳福就享不了了,搞不好还要吃官司。 他紧张地看着郭玉塘,不经意却看见林我存的眼睛盯着郭玉塘的左肩。 “这小子跟他妹子不清不白,搞不好两人已经在过一起,他肯定是知道她身上的红痣在那里,对,就是在左肩。” 刁德华胜券在握,yin笑着说:“玉塘妹子,你这是在考验哥哥我,明明那红痣就在你的左肩上,你这不是故意在众人面前出我的丑吗?” 郭玉塘不理睬他,紧接着又问了一句:“那我身上还有其他什么印记?” 刁德华暗忖:“这女子脸色白希,身上肯定也白玉无暇。”于是十分有把握地说:“这就更难不倒哥哥我了,你身上如白玉般无暇……”他故意拖长了尾音,让众人展开丰富的想象。 郭玉塘却不恼:“你说你与我已经定下婚约,请问婚书在哪里?” 刁德华暗道:“这女子怎么那么难缠?”嘴上却忙不迭答道:“我与你父母口头上定的亲,尚未写婚书。” “那就是说,只有我的父母才知道你我的婚约了?” “那可不,若非岳父母大人已经去世,我可以和他们在这公堂上对质。” 那边,县太爷徐益已经一头雾水,准备开口干扰二人的对话。 郭玉塘瞥了一眼徐益,徐益微微一愣,这姑娘一瞥和这些问话有深意。 郭玉塘转头问刁德华:“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我姓什么?” 刁德华哈哈大笑:“哎呀,跟你来往这么长时间,你姓什么我还会不知道,你姓盛啊。” “我的名字,玉塘,昨天你是头一次听到吧?” 刁德华一楞,她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给刁德华回答的余地,郭玉塘扭头看了看林我存,眼光里是一种接近于痛苦的悲伤,然后她抬头看向徐益:“太爷,这个刁德华居心叵测,一切请太爷详查。” 说着,她站起身来,拉开了自己的衣裳,露出了两个肩膀来。 堂上众人看得分明,这个姑娘的两个肩膀上,右肩上什么也没有,左肩上是大片的伤痕,根本没有什么红痣。 刁德华愣住了,突地明白自己中了郭玉塘的圈套,干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堂下百姓只见那姑娘脱衣,不由得喧哗起哄起来。 郭玉塘拉拢衣裳,跪了下来:“太爷,小女子并不姓盛,也不是武安县人,我乃是姓郭,家住殷岭县,去年夏天,我和我娘、妹妹一起去为外婆祝寿,谁知半路遇上老虎,我被老虎叼走,幸亏遇上了盛大哥,射死了老虎,把我救了下来。” “盛家两老心地善良,天天守护着我,帮我上药换药,硬是把我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这些伤痕就是那老虎所咬,我肩膀上根本没有什么红痣。” “本来这几天盛大哥就要将我送回殷岭县去,谁知就摊上了这桩祸事。” “我刚才才试了那么一试,就试出那刁德华的破绽来,他为了得到我,借着盛家两老已经去世,死无对证,竟然编排出与我有什么婚约;连你们抓捕盛大哥那时算起,我今天才是第二次见到他,他竟然说与我时常私下约会;还说是去年夏天六月初我就什么都给了他,可那时我正在死亡线上挣扎,命悬一线,生死未卜。” 说到这里,郭玉塘流泪了:“我们与这姓刁的无冤无仇,他竟然如此栽害我们,害得盛夫人惨死,盛大哥被抓,还打着要得到我的鬼主意,这还有天理吗?” “太爷,你头上‘明镜高悬’匾额,不就是为了照亮这世间的罪行与丑恶吗?你还不快快替天行道,将这歹人除去,还盛家人一个公道!还我郭玉塘一个清白!” 徐益和众人皆大惊,这女子说的她的故事,简直像天书奇谭一般,更兼她言辞铿锵,词锋犀利,将一干县吏推到清明的位置上,若胡判了这个案子,他们就是一众无为的庸吏了。 徐益忙探头问道:“你不是盛家人?” “的确不是,太爷可派人前去殷岭县查问。” “那这刁德华为何要编出与你有婚约呢?” “这就只能靠太爷明鉴了,狼心狗肺,我等良善之人如何得知。”郭玉塘到底还是说不出自己的猜测。 徐益瞪向刁德华,一拍惊堂木:“刁德华,关于郭玉塘的事你做何辩解?” 刁德华犹自强项道:“太爷怎知那盛玉塘说的不是假话?” 徐益心里困惑之极,又觉郭玉塘说的不像假话,一时间分辨不出,做不了决定,于是和丘道静交换了个眼色,下令说:“将郭玉塘收监,待本官派人前去殷岭县查询之后再做区处。” 又对刁德华说:“此事尚未厘清,你不得离开武安县,需随时等候本官的传唤。” 刁德华不敢不答应着。 蔡娘子上来带郭玉塘,郭玉塘正恋恋不舍地看着林我存,今天堂上一见后,下次见面又不知要到何时。 “大哥,你要保重,凡事要多为自己着想,要爱惜自己,好好地活下去,你要好好的,让我放心。” “玉塘,你也要好好的。” 郭玉塘含泪点头,自己的身份一旦说出,两人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毕竟自己没有牵扯到那些案子中去,而林我存,还要等着审判的结束。 退堂之后,徐益和丘道静、钟新回到二堂,三人皆是又兴奋又意外。 “太爷,没有想到,那姑娘竟然不是盛家人,怪不得我们去抓盛大憨时她对刁德华的态度并不像刁德华所说的那么亲切呢。” “是啊,如果她真的不是盛家人,那么刁德华此人的品行就值得重新推敲了。” 最高兴的还是徐益:“没有想到啊,这个小姑娘还真的为我们提供了一些盛家的资料。至于她的身份,她说得那么肯定,不确认一下是不行的,钟新啊,你派一个可靠的人,稍等带着我的信函,跑一趟殷岭县,请殷岭县县令帮忙查询,越详细越好。” “是,太爷。” “叫他速去速回,毕竟这里的案件还没有完,真正的罪犯尚未归案,他的取证也可为这些案子提供一个佐证。” “好的,太爷,我这就叫田午去,他生性最为机灵敏捷。” 钟新出去了,徐益坐下来开始写信。 黄昏时分,田午已经骑快马奔驰在去往殷岭县的道路上了。 天黑了下来。 林我存伏在条石的床上,屁股上的伤处痛得他睡不着,老何不知从哪里弄了些药来,在帮着他涂抹。 这两天,老何大概心情好,天黑了就端盏油灯来牢房里,幽幽灯光,仿佛母亲的叹息。 林我存想起郭玉塘来,才救回她的时候,自己还嫌她忍不住疼痛,觉着自己有时受了伤还不是忍忍就过了,她怎会疼得直喊,现在他疼得想大叫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以前受的那些小伤真的算不了什么。 ------------ 第27章 土地庙前 “玉塘,你是怎么忍受下来那些疼痛的啊?”林我存喃喃念着,发现郭玉塘比自己伟大许多。 老何听见他的自言自语,不禁笑道:“难道你念着那姑娘的名字就不疼了?”林我存点头。 老何试探地问:“她真不是你妹子?”林我存点头。 老和又问:“你喜欢她?”林我存还是点头。 老何叹气说:“你们之间,难了。” 林我存想了想,还是点点头,是啊,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奢望跟郭玉塘有什么将来吗? 郭玉塘回到牢房,坐在床上,身子因愤怒抖索不停,那个无耻的家伙,都被自己揭穿了他的目的了,还厚颜无耻地抵赖。 还好那个县太爷看上去颇为廉明,可是怎么林我存会被用刑呢? 蔡娘子堂审的时候一直在旁边看着她,这才了解她的真实身份,不由怜惜道:“盛……郭姑娘,原来他们说的那些都不是真的,唉,也真难为你了。” 郭玉塘回过神来,冲蔡娘子惨然一笑:“你说,我不解开衣服,他们能相信我吗?” “我就奇怪了,为什么有人告发盛大哥,随便说一说就有人相信,而我们费尽力气、甚至不顾羞耻,才能让他们相信我们一点点,你说,大姐,这是一个什么世道啊?” 蔡娘子无语,出去帮郭玉塘端来吃食,郭玉塘却没有胃口,躺倒在床上,默默不语,蔡娘子只好又端了饭菜出去。 今天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只要那个县太爷不糊涂,那就一定会派人去殷岭县查询,这样一来,自己就必定要回自己家去了。 可是,自己的心里为什么不高兴呢? 林我存,林我存,你的人生为什么这么坎坷呀? 郭玉塘把头扭向墙壁,不让又走进来的蔡娘子看见自己的眼泪。 天黑了,夜风清凉,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渐入梦乡。 城里城外皆一片漆黑,只有天上的明月照亮着大地。 林间的鸟儿已经栖息,只有一两只夜猫子倏地从树尖上掠过,悄无声息落入林中,突然又发出“咕哇”的叫声,叫人心惊肉跳。 除了某些需得乘夜赶路的人以外,谁也不愿意在这样的时辰在野外呆着,夜猫子的叫声和不知名的怪声,加上黑漆漆的夜,实在瘆人得很。 县城东门外的土地庙就在路边,庙后面是大片的松柏林,一直延伸到山上。 小庙平时香火并不怎样昌盛,只是在每年二月初二土地公诞辰和八月十五时秋报祭祀时才特别热闹。 小小的庙宇在黑夜里不若白天的平易近人,显得有点儿阴森,特别是没有大门的门洞在月亮躲进云朵背后时,黑洞洞的,似乎要吞噬什么。 门洞两边“土能生万物,地能发千祥”的对联已经黯淡无光,等待着下一次节庆时的重新粉刷装饰。 “吭吭哧哧”的声音从暗中传来,不时声音停下来,好像在聆听在什么,过一会儿声音重又响起,就这样反反复复,响动持续了两炷香的时间。 声音终于停了,月亮也终于钻出了云层,只见一个黑影从土地庙后面绕了出来,走到土地庙的前面时,黑影站住了。 那黑影朝土地庙看了一眼,慢慢跪了下来,双手合十,似乎要向土地爷祈祷什么。 突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刁德华,人善人欺天不欺,奉劝尔等立善心。” 那黑影似乎大吃一惊,跳起来想跑,随即又跪了下来:“土地爷爷保佑!” 土地爷没有出声,黑影好像看见土地庙里土地爷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在看着自己,吓得有点抖起来,忙忙地叩头下去:“请土地爷爷明示。” 过了好久,土地爷长长叹了口气:“唉,叫我怎么说你好呢?” 刁德华屏住呼吸听着。 土地爷顿了一下,接着说:“你如果真的想要女人了,哪里娶不到一个合适的女人呢?怎么偏偏要对那个小姑娘下手呢?她的年纪,可以做你的女儿了。” 刁德华一听土地爷对自己的行为一清二楚,吓得磕了个头:“土地爷爷,你连这个也知道?” 土地爷冷笑一声:“你别忘了,我是这一方土地。” 刁德华忙点头道:“是是是,我忘了。” “自从几年前,我媳妇受不了我喝酒后打她,就跑了,从那时起,我就一个人过,好几年没有女人了。” “认识了那个盛大憨后,去年入冬时节,他邀我去他家里玩,才一进门,我就看见了他妹子坐在那里做针线,见我进门,站起来一扭身进屋去了,可是她的脸面、腰身看得我是心里痒痒的,突然就想着要是能得到她就好了。” “就为了得到她,你就陷害盛大憨?” “哼!”刁德华愤怒起来:“那天在他家里,他爹娘一点好脸嘴都没给我,后来他也渐渐不跟我来往了,我心里是越来越气,本想借着跟他来往接近他妹子,看看是不是有机会能娶她,可是他这样做,就断了我的机会。” “所以你就把你做的那些案子栽赃到他头上?” “那些案子,不,那些案子不是我做的。” “你还想骗我?刚才你在庙后面的石头下面埋的是什么?” “那个……土地爷爷,我也不瞒你了。今天下午,我才知道那个小姑娘不是盛大憨的妹子,县太爷已经怀疑我了,还好那盛大憨胡乱招供说藏了些东西在这里,我藏那些东西的地点离这里不远,所以乘夜搬来埋在这里。” “那你是决心要把盛大憨赶尽杀绝了?” “不是他死,就是我死!还有,既然那个什么郭玉塘不是他妹子,看他们那样子,她肯定是他的情人,我更咽不下这口气了,我得不到,他也别想得到。” “你的心果然歹毒之极!连这种小小的气都受不了,这样说来,说不定你的媳妇当年不是跑了,而是被你杀了?” “嘶!”刁德华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两眼惊恐地望着土地庙那黑黑的庙内:“土地爷爷,这你可不能乱说!” “你别忘了,我是这武安县一方土地,再说,你连这种莫名小气都受不了,那你媳妇决心离你而去你怎么能忍受得了呢?” “对,你说得对!”刁德华激动起来,声音也高了:“我就是受不了阿香要走,她竟然瞧不起我,嫌我赚不到钱,最后我只好告诉她我做了那些案子,她又吓得要去告官,我只能除掉她。” “刁德华啊刁德华,你终于招供了!” 土地爷的话音刚落,土地庙内外灯火大亮,武安县的捕头钟新从暗处跳了出来,带着衙役们向刁德华包抄过来,庙内,县太爷徐益背着手走了出来。 刁德华先是呆呆望着众人,而后变了脸色跳起来破口大骂:“好你个老贼,竟敢哄骗我,假冒土地爷爷来套我的话,你也不怕土地爷爷怪罪你。” 徐益虚虚向土地爷的塑像拱手:“土地爷知道我这是为民除害,减少世间百姓的伤心痛苦事,他老人家是不会怪我的。” 刁德华见钟新已经蹿到了自己面前,也顾不得再跟徐益唇枪舌剑,拔脚就跑,钟新有心要捉活口,飞腿就踢了过去。 刁德华也有些功夫,跟钟新对打起来,只是他的武艺没有林我存高,几个衙役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就把刁德华按翻在地,捆绑起来。 他犹自不服,大喊大叫:“我什么也没说!你们定不了我的罪!” 徐益招手,土地庙内又转出几人,皆是城里有头脸的人物,人人都点头:“我们都听见了。” 书笔吏也藏在土地庙内,已经将刚才徐益和刁德华说的那些话记录下来,此刻便拿了过来,拉着刁德华的手指就按了手印。 土地庙前这时灯火辉煌,已经一扫先前阴暗恐怖的景象,呈现出一种喜气洋洋的气氛。 押着刁德华的衙役好容易抓到真正的凶手,此刻更是不敢松懈,除了捆绑得死紧以外,两把雪亮的钢刀一直架在他的脖子上。 几个衙役又到庙后石头下面挖出了刁德华刚埋下的、准备栽陷林我存的财物证据。 那几个被请来当证人的富户绅贾里长皆高兴地向徐益祝贺:“恭喜太爷,终于抓到了危害一方的真凶,太爷真好本事!” 徐益微笑不语,看着天边那一抹微明,心里油然升起了一种自豪:“这才是真正的百姓父母、天子之吏。” 回到县衙,天已大亮,但众人都没有倦意,各安职司。 刁德华被押入牢中,林我存被放了出来,但因配合徐益他们实行苦肉计而被打得不轻,就安置在老何房中医治。 郭玉塘也被释放了,却不能见林我存,原因却很简单,她既然与林我存没有任何关系,男女有别,只能等待田午从殷岭县带回的结果,她被安置在县衙后面的徐益家中居住。 钟新带来了破案的功臣,那个少年。 徐益敬佩地看着这个少年:“多谢这位公子,用了你出的主意,我们终于抓住了这个隐藏很深的歹徒。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那少年磊磊大方地拱手说:“不敢,小子姓祝,名揽秀。” “原来是祝公子,真是少年有为,出此奇策,否则我们还要在迷雾中摸索不知多久。” 少年祝揽秀笑了笑,没有露出什么得意的表情。 徐益心中奇怪,这么年轻的人,在断案上怎会如此思维敏捷,于是问:“祝公子莫非是公门中人,判断怎会如此精准?” “不是,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只是从小对这类事情比较感兴趣,有意在这方面多费些时间。” “祝公子家住何处?” “我不是这熹商国人,乃是卫夏国人氏。” 徐益一惊:“那你怎会到熹商国来?” “刚才我已经说了,因为自小对断案十分感兴趣,而积累这些知识的最好办法遍是多多接触这类事物,所以我便油走四方,多看多听多学。” ------------ 第28章 巧计擒真凶 徐益顿生惜才之心:“那祝公子不妨留在我熹商国,待日后老夫向朝廷保举你……” 祝揽秀忙道:“谢太爷爱惜。可我一方面尚未行万里路,见识尚浅薄,另一方面,家中还有一个妹妹,我早迟要回去照顾她,所以太爷的美意小子只能心领了。” 徐益叹息,这样的人才,若是留下来,还怕有朝一日不在刑部、大理寺出人头地? 祝揽秀看看徐益的神色,恐怕再呆下去走不了,急忙说:“之前我跟钟捕头说好的,事成之后让我看看那个盛大憨的眼睛……” 徐益点头道:“这个自然说话算数。”他招招手,让钟新带祝揽秀去看林我存。 徐益望着那少年离去的背影,不由得想起那天钟新跑了进来时的情景。 “太爷,太爷,有办法了。” 徐益不悦,钟新打断了他和丘道静的谈话:“有解决什么事的什么办法?” “太爷,是这样的,你不是叫我扮作百姓混在人群中听审吗?我还真听来了一个抓获真凶的好办法。” 徐益精神一震:“什么办法?” “刚才我在人群中遇到一个少年,他见你审案不决时嗤之以鼻,见他态度不敬,我本想教训他几句,突然想起太爷你的教诲,三人行必有我师,于是就问他为什么那样,结果他说抓到真凶易如反掌。” 徐益又惊又喜:“真的?” “真的。我本来以为一个毛头小子,能说出个什么三五六来,姑且就随便听他一听,不料他说的办法听上去似乎还挺有道理。” 看着徐益急切的眼神,钟新急忙说下去:“那少年说,罪犯手里必定还藏着不少不能出手的赃物,我们只要和盛大憨联手,就一定能让元凶露出马脚。” “和盛大憨联手?”徐益和丘道静同时发出疑问。 “他说,我们先假定盛大憨是无辜的,和他私下说好,要他配合我们演一出戏。” “在堂审的时候,叫他先依然一口咬死不招,而后太爷故作按捺不住,给他几十大板,他受刑不过,就只好供认出隐藏赃物的地点,招供的地点由我们定。” “只是他招供的时候,只能让太爷你和我们认为的最大的嫌疑人听见,然后我们留出足够那个嫌疑人将赃物转移到盛大憨所供认的地点的时间,众捕快们事先藏身在那地点附近,同时派人跟踪嫌疑人,看他窝赃地点和行踪,到时候在他埋藏赃物之时一并连人带赃擒获。” 徐益和丘道静一听,大喜:“果然是个好办法。” 丘道静眉头却皱了起来:“这个办法也有漏洞啊。” 钟新点头说:“那少年也说了,他初步判断嫌疑人是刁德华。我们要赌两种可能,一是刁德华不上钩,二是太爷你不枉法。” 徐益倒吸一口凉气,那个少年的心思如此细密,连这些都想到了。 “那刁德华如不上钩,我们也知道在盛大憨所供地点找不到什么东西,也就定不了他的罪,只是他要白受一番皮肉之苦;太爷你不枉法,那也就不会因被告这个口供而胡乱定罪,或找些什么复制的赃物藏在那个地点栽赃给盛大憨,而会另找其他破案方法。” “不过,那少年暂时想不出来,如果那盛大憨确实是真正的罪犯的话,怎么能让他现出原形?他说,他的办法是建立在盛大憨无辜的基础上的。” “太爷,我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可以试一试,因为连我也觉得那盛大憨是无辜的。” 徐益又不住踱起步来,丘道静在一旁跟着,点头说:“太爷,可以一试。” 徐益也点头:“我们来定地点,这就很有可以准备的余地了。” 三人商量了一番,定下了地点为城外土地庙,徐益福至心灵,想出了自己冒充土地爷骗得刁德华供认的一计,为祝揽秀的计策锦上添花,于是这个巧计圆满落幕。 那刁德华下午堂审时被郭玉塘揭穿自己想骗婚的事实,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走为上策,可是他心里咽不下那口气,盛大憨,一个傻小子,凭什么能到那俏丽的小姑娘,就冲这个,我也要把他搞垮。 多亏自己耳朵尖,听见了盛大憨胡乱供出的地点,这下自己可以大展身手了,没有的事自己都能说得官家相信有其事,那这种拿证据来说话的事就更让他逃不脱了。 一出衙门,刁德华还是颇为警惕,东张西望良久才缓缓向自己窝赃地点而去。 正如那少年说的那样,刁德华藏东西的地点可不止一处,可他记性好着呢,每处取一点,奔波了一夜,很快就凑够了他自以为合适的物件。 只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遇上了祝揽秀这个断案奇才。 这计谋中最辛苦的是林我存,受了一顿皮肉之苦,其次是那在庙里记录刁德华口供的书笔吏,天气又热,庙内地点又窄,怕灯光泄露使刁德华起疑,他偏安庙内一角,以黑布盖身,奋笔疾书,浑身被汗水浸透。 少年祝揽秀被钟新带进老何的房里的时候,林我存正伏在床上,闭目沉思。 从眼下的情况来看,自己已经完全解脱了嫌疑的身份,只待养好伤以后便可以回家了。 得知郭玉塘也被从女牢里放了出来,他还是放不了心。 可老何告诉他,因为他们二人没有任何亲戚朋友关系,又兼男女授受不亲,所以,就算他盛大憨是她的救命恩人,现在两人也不能随意在一起。 老何告诉他,郭玉塘现在很好,跟县太爷徐益的家室住在一起,叫他放一百个心。 林我存苦笑,这一百个心倒是放下了,可是那独独一百零一颗心就系在她身上。 她临下堂去时说,大哥,你要好好的。 她那么真真切切地说一句,所有的的情意全在这句话里,两人大概都没有料到,这一句话就是离别的最后那一句。 老何走了进来,看看林我存,以为他在睡觉,就蹑手蹑脚地想要走出去,正在这时,钟新带着一个少年走到门外。 钟新心里有数,抓获刁德华是县太爷的功劳,在外人面前是万万不能泄露那少年在其中的作用的,于是,冲老何笑笑:“老何,我带个朋友来玩。” 老何忙说:“走,到隔壁去,他睡着了。” 林我存已经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睁开眼睛说:“没睡着,没睡着,你们进来吧。”有几个人来这屋里,坐着也好,走动也好,总多了几分人气,叫人不去胡思乱想就是最好。 钟新带着那少年走了进来,那少年也不客气,两步走到了床前,对着林我存就坐了下来。 林我存本是趴着,这时就侧过身来,用手把头撑起来,看着来人。 那少年身量不高,瘦瘦的,两只眼睛十分有神,一坐下来就盯着林我存的眼睛看,看得目不转睛。 林我存在这充满探询的目光下,突然明白,他不是来玩,而是来看自己的眼睛的。 只是他的眼光并不让人讨厌,就像郭玉塘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眼睛时那样,里面没有猜度、没有害怕,而是一种纯研究的眼光,里面还有着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悲悯。 少年对林我存说:“我能凑近些看看你的眼睛吗?” 林我存微笑道:“有何不可?” 那少年站起身,弯下腰来凑近了林我存的脸。 林我存心里一跳,他会不会看出自己的左眼是盲眼? 转念一想,我怕什么呀,把自己从小养到大大的父母那么多年都看不出自己的眼睛有什么异样,难道他一个小孩子还能看出来不成? “我能翻开你的眼皮看看吗?” “当然。”就像面对一个大夫一般,林我存十分坦然。 那少年翻开他的左眼眼皮看了看,又翻开他的右眼眼皮看了看,问道:“你这左眼是天生的吗?” 林我存点头。 那少年又问:“它有没有给你带来什么不便?” 林我存心跳加剧,却摇头说:“没有啊。”想想又补充说:“除了我刚过去的遭遇和现在身处的环境。” 他的话并没有讽刺的意思,钟新听了脸上却火辣辣地。 那少年不知其中的过节,自顾把林我存的双眼看了又看,看不出什么来,也问不出什么来,没坐了多会儿就站起来要走。 钟新跟老何和林我存道了别,跟在少年的身后匆匆走了出去。 “祝小哥,你真不想留下来?” “不了,谢谢你们的好意。” “祝小哥,你别以为我们太爷只是一个普通县令,他是吏部员外郎,放出来任几年这武安县知县,不定什么时候皇帝就召他回京了,跟着他,只有好处。” “不了,谢谢钟捕头提醒。就算有朝一日我愿为朝廷做事,也得回我卫夏国才是。” 钟新默然,送祝揽秀出了县衙,两人就此告别。 回到县衙,钟新去找徐益交差,并说明自己已经极力挽留祝揽秀了,可他还是不愿意留下。 徐益闻言十分惋惜,叹息了半天。 现在案子已破,罪犯刁德华已经抓到,已经把破案的详细经过写成公文上报府里了,就等着批复下来,即可对刁德华处以极刑。 刁德华知道自己已无脱罪的可能,也挨不过那板子的“侍候”,便将自己所做案子一一招供,赃物埋藏地点也一一供出,连他放火烧了盛家房屋并导致梅娘的死亡,连当年被他杀害的他的妻子阿香的埋尸处也供了出来。 对于林我存,徐益和钟新皆有深深的歉意,尤其是钟新,自己亲手抓捕的他,见证了梅娘的死,见证了盛家的家破人亡,心里十分愧疚,便时时到老何这里来看他。 时间相处得长久了,钟新也起了爱才之心,知道林我存身手了得,便有心要叫他留下在徐益身边听用。 “我说,盛大憨,你身体恢复之后就留下来吧。” ------------ 第29章 县太爷的内宅 “我们太爷人不错,对下人都好得很,将来也有升官的机会,我们跟着他,也有上进的机会的。” 林我存不回答,他根本没有想好自己的将来应该怎么办。 世事无常也就是这样吧。 前不久还跟自己刀枪相向的捕头,在这里殷殷劝说自己留下,与他一起为官府效力。 县太爷徐益也来过一次,对着他就抱拳长揖到地:“盛大憨,对不住了,本官一时不察,中了刁德华的移花接木之计,让你受苦了,本官在这里给你赔罪了。你只管好好养伤,有什么等伤好以后再说。” 伤好以后有什么可以说的呢? 家已经不在了,爹娘都去世了,目前勉强算是最亲的郭玉塘也见不到一面,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 之前还觉得前途光明的人生,此刻好像已经走到了悬崖的边缘一般,看不见下面是什么,无着无落,又如水里的飘萍,水面之大,却无处可去。 这也是他这些日子不爱一个人呆着的缘故,屋里只要有个人,不管说着什么都好,消除着萦绕在他身边的空虚。 对钟新的劝说,林我存不置可否,其实他的建议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起码可以解决温饱和居住问题。 可是这问题有什么难解决的,回到山上,砍些木头搭起房子,打打猎,种种地,不也可以糊口吗? 老何进来了,看见林我存的模样,便有意开解道:“盛大憨,凡事你别往细里想,要不钻在牛角尖里就出不来了。” 林我存跟老何倒还谈得来,便实话实说道:“何大哥,我不知道将来应该怎么办。” 老何却不替他解答,自顾自说起了自己以前的事:“我之前有一个妻子,我不大在乎她,就想着自己到江湖上行走,能出名最好,结果,我倒是出名了,可是妻子也死了,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对我最重要,所以,随便来到这里,我就做个牢头,等着厌倦了,我再去找一个什么喜欢的事情去做。” 林我存楞了一下,原来每个人都有故事。 老何这一番话还是起了作用,林我存慢慢就想,也好,等着自己养好伤,回到山上,打猎采药,积攒起一笔钱之后,就去殷岭县娶郭玉塘,就这么定了。 林我存眉眼终于舒展开来,过去的事既然已经无法挽回,那就只能往下好好走。 郭玉塘被蔡娘子带出牢房,满脸是笑地送进了一处宅院。 郭玉塘诧异极了:“大姐,这是哪里?” “你那个盛大憨的冤枉已经解了,他被放出来在老何那里养伤,县太爷叫我把你送到他的内宅里来。” “县太爷的内宅?”郭玉塘愣住了:“莫非这个县太爷想对自己怎样?” 蔡娘子看着郭玉塘的表情变化,不由得“扑哧”笑了:“太爷说,你一个无亲无故的外乡女子,家里音讯又暂时不得知,安顿在哪里都不放心,不如就安置在他的家里,县太爷夫人人可好了,家里又有两个小姐,小的那个跟你岁数差不多,你就安心住着,等到殷岭县的消息过来吧。” 正说着,过来了一个中年人:“蔡娘子。” “樊管家,这就是郭玉塘。郭小姐,你就跟樊管家去吧。” 郭玉塘只得跟着樊管家进了县衙后面的宅子,去见徐益的夫人。 内宅虽然小,但规制齐全得很,让郭玉塘看了肃然起敬。 徐夫人虽有了些年纪,但看上去风韵犹存,眉眼倒还慈祥,却不是十分亲近人,看着郭玉塘笑笑说:“郭小姐,我已经听老爷说过你的事情了,你就先住下吧。有什么事你对樊管家说,或者跟胡妈妈说也可以。” 既然徐夫人也只是遵从自己丈夫的意见留郭玉塘住,此刻显见也没有什么真情实意,郭玉塘也不可能跟她太过亲近,忙道了谢,跟着樊管家走。 县衙后宅并不大,不过随便绕了两绕就到了一排房屋前。 屋前有一个小小的荷塘,荷塘旁边张起了丝织的帷幕,看不见里面是什么人。 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正蹲在帷幕前,好像在整理着什么东西,樊管家见了,大声问:“春香,胡妈妈在哪里?” 春香抬起头来,却并不放下手里的活计,答道:“樊管家,胡妈妈有事回屋里去了。” 正问答着,就见从屋里走出来一个中年女人,鹅蛋脸,若是没有那些皱纹,冒充个年轻美女绝无问题。 樊管家见了,忙堆笑道:“胡妈妈,这就是郭玉塘姑娘,夫人叫我把她交给你。” 胡妈妈笑笑的说:“樊管家,麻烦你了,这就交给我吧。” 樊管家窥着胡妈妈的脸,退了出去。 胡妈妈上来就拉着郭玉塘的手:“郭小姐,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听见这么殷切的关心,郭玉塘险些以为自己回到了家:“胡妈妈,谢谢你。” 然后她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到底不是一个怎样活络的人。 胡妈妈上下打量着郭玉塘:“你跟我来。”她带着郭玉塘往屋子后面走。 屋子后面是几间小房子,房前倒还栽了些花,显得很热闹。 胡妈妈一边把郭玉塘带进一个房间,一边说:“这里地点太窄了。按理说,来的都是客,怎么的也得单独住一间屋,可是,你看看……”她伸出手臂画了个圈:“这里就这么几间屋,没法子,只好叫你跟蕨儿住一间了,你别嫌弃。” 郭玉塘听得出胡妈妈话里的客套,忙说:“胡妈妈,你太客气了,我来是打扰你们了,这还多亏你们不嫌弃,收留我几天。只要我家里一有音讯来,我马上就走。” 胡妈妈不接话,只是笑着:“有什么事、要个什么东西,只管跟我说,我来安排。” 郭玉塘忙点头:“谢谢,给你添麻烦了,胡妈妈。” 胡妈妈没有再客套,说:“你先呆着,我有事要赶着去见夫人。”说着,带上门走了,把郭玉塘一个人撇在屋子里。 门这么一关,郭玉塘觉得像又进了牢房一般,只能四下环顾,小小的屋子里东西倒很齐全,床有两张,柜子有一个,还有一张小方桌。 郭玉塘看着靠里面的那张床上除了放着铺盖外,枕头旁还有叠好的衣裳,床下放着两双鞋子,知道那张床就是那个什么蕨儿睡的,于是就走到靠门边的那张床上坐下。 坐了一会儿,郭玉塘只觉得无聊,手中无事可做,自己的事情已经澄清,林我存完全是无辜的,这也让她的心放了下来,不用再去忧心林我存的事,身心都真的闲下来了。 她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想出去活动一下。 还没走到门边,郭玉塘的眼前油然浮现出胡妈妈的那张脸,口气是亲热的,笑容是亲切的,可是说不出哪里透着那么一种疏离的感觉。 她临走的时候特地带上了门,这大概就是不想让自己出去闲逛的意思,郭玉塘想着,脚步停了下来。 算了,自己在这徐家也不过呆那么几天,不会长久的,犯不着给徐家的上下留下不好的印象,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屋里吧。 郭玉塘走回到床边坐了下来。 不知坐了多久,郭玉塘连跟自己家人相见团聚的场面都想了个遍,这才有人开门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小姑娘,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纪,挽着双髻,穿着件旧旧的藕色衣裳,看上去伶俐得很。 那个小姑娘看见郭玉塘也不惊讶,显然已经有人交代过她。 “这位姐姐,你跟我来,我们一起去吃午饭。” 郭玉塘心里暗暗吁了口气,她真怕这徐家人又像蔡娘子一般,把自己给忘记在这屋里,那就又要受罪了。 小姑娘带着郭玉塘去到厨房,里面坐着三四个丫头仆妇模样的人,有袖子挽得高高的,有系着围裙的,都围坐在一张矮桌旁,边吃饭边说笑。 见有外人进来,女人们都不说话了,蕨儿见状笑道:“各位姐姐,这是暂时在我们这里住几天的郭玉塘郭小姐。” 有人就冲郭玉塘笑笑,有人则隔了饭碗上下直打量她,郭玉塘来到这世,头一次这么直接跟这么多女人打交道,只好局促地笑笑,也不敢开口。 蕨儿拉着郭玉塘走到灶边,一边拿碗添饭一边跟郭玉塘说:“以后你吃饭就来这儿,我有空我就带你来,我没空你就瞅着时辰差不多了自己过来。” 把碗筷塞给郭玉塘,拉她到桌边坐下,蕨儿对众人说:“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慢吃。”又笑着对郭玉塘说:“别拘束啊。”说完像阵风般出去了。 郭玉塘肚子已经很饿了,但在这种环境里,她还是只能先把肚皮放到一边。 “各位姐姐大嫂,打扰你们了。” 几人都不说话,有人就站了起来:“我吃完了,你们吃着啊。”放下碗走了。 中间有一个岁数大的女人便朝郭玉塘说:“不用客气。快吃吧。”说着就夹菜给郭玉塘,郭玉塘感激地笑笑,没再说话,埋头吃起饭来。 蕨儿带她过来的时间太晚了,郭玉塘还没吃几口,桌上的女人们都已经陆续放下了碗,害得她忙着扒饭,就怕落到最后不好意思。 几个女人先后走了,只有刚才叫郭玉塘快吃的那个女人和一个年轻姑娘留下来。 那个女人看着郭玉塘着急的样子,不由得说:“郭小姐,慢慢吃,别管她们。” 年轻姑娘不时偷看郭玉塘一眼,收拾着碗筷。 那个女人看着郭玉塘:“你在这里要住多少天?” 郭玉塘噎了一下,难道怕自己把这家吃空不成:“不知道,要等着我家那边有音信传来。请问,该怎么称呼你?” “你就叫我凌娘子吧。我只是问问,如果在的时间长的话,好安排你做点事。” 郭玉塘一听,忙道:“我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有什么事凌娘子你就只管叫我做好了。” ------------ 第30章 再次赔礼 凌娘子点点头:“等回头我跟胡妈妈说一声,你没事就来我厨房里帮忙好了。”郭玉塘频频点头,有事做着最好,省的被别人当做是吃闲饭的。 吃完饭,郭玉塘想想就不回屋里去了,回去也是一个人坐在那里空想,不如在这厨房里,好歹有点人气。 凌娘子做好了什么菜食,使唤着那个年轻姑娘:“福霞,你赶快把这个送去二小姐房里。” 福霞忙着洗洗手,端着去了。 郭玉塘不知道该做什么,两手垂着,张望着这厨房里的一切:“凌娘子,有什么事让我做的?” 凌娘子看看郭玉塘:“现在没有,你回房去吧。” 郭玉塘差点想哭,回到屋里一个人呆着,还不如呆在这厨房里的好,起码这里有人。 “我回屋去也没事,就在这里陪着你们好了。” 凌娘子又看看郭玉塘:“那你把那堆菜摘一下。” 郭玉塘在林我存家里住的时候,常陪着梅娘摘菜,闻言便高高兴兴拿了个小凳子坐在那里摘起菜来。 “郭小姐,按理说,你在这里住不了几天,我也不必交代你什么,想必你也知道一些这大户人家内宅的规矩?” 郭玉塘点头,心想:“不就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之类的么?” “没事你就在这厨房呆着好了,别到内院里去,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好的。” 虽然凌娘子没跟郭玉塘说什么,但福霞在的时候,跟郭玉塘却说了不少这徐家的事,也别怪她多嘴,难得有一个外人,总算给了她一个表现自己是这徐家资深丫鬟的机会。 徐益原来是吏部员外郎,一年多以前才来到这武安县任知县。 徐益家中有子女三个,这个倒跟郭玉塘家的情形一般。 长子徐中远,留在京里读书,没有跟来,长女徐茵,次女徐萝,都跟着父亲来到任上。 说着,福霞凑近了郭玉塘的耳朵:“大小姐是姨太太生的。” 郭玉塘会意地点头。 “大人娶了夫人之后,肚子过了一年多都没有动静,所以只好给大人讨了个姨太太,结果隔年姨太太就生了大小姐,可把夫人给急坏了。” “夫人的娘家很有办法,不知弄了些什么稀奇的药来给夫人吃,这样好不容易才生了大少爷,总算争了口气。” “不过,夫人生二小姐时就费力了,差点没命呢。” “所以,二小姐生下来身体也不好,夫人的娘家派了胡妈妈来帮着照顾,可费心了,这才总算把二小姐给养住了。” 福霞虽然只是一个帮厨的丫头,说起来对徐家的家事倒也头头是道,也不奇怪,这家才多大一点,而日子又那么长。 郭玉塘只是闭嘴听着,自己只是路过之人,就当轶事听听好了,可万万不能插嘴、评头论足什么的。 福霞在徐家的时间长了,也知道当着娘子的面嚼主人家的舌头根子不好,所以,只敢在做事的间隙,偷偷摸摸跟郭玉塘说。 至于跟郭玉塘同住的丫鬟蕨儿,郭玉塘基本看不见她的身影,那简直是早出晚归的模范丫鬟典型,常常是郭玉塘在梦里被她回来的脚步惊醒,天还没亮就又听见她起床穿戴洗漱的声音。 郭玉塘忍不住悄悄问福霞:“蕨儿是侍候徐夫人的丫鬟吗?怎么天天早出晚归,连个影儿也看不见。” 福霞撇撇嘴:“什么呀?她是侍候二小姐的丫鬟。”口气有点酸,接着又补充一句:“只是小丫鬟而已。” 福霞告诉郭玉塘,二小姐生下来后身体一直不好,请过很多大夫来看,有时病情重了,还请法师来瞧,有一次,她病愈后跟着徐夫人去庙里还愿,被一位高僧看见了,说她将来要嫁皇亲国戚,是极富贵的好命。 所以,在徐家,二小姐是被当做宝来供着的。 所以,挑选二小姐的贴身丫鬟可费了夫人和胡妈妈的心思了,既要机灵,又要能尽心尽力服侍二小姐,又要全心全意听二小姐的话,又要不能有逾越非分之心,还不能把二小姐带坏,因为将来二小姐出嫁的时候是要带着贴身丫鬟去的,帮不了她或有贰心的人坚决不能要。 大丫鬟香薷是胡妈妈从夫人娘家带着过来的,听说是她亲自调教的,绝无问题,挑小丫鬟的时候,下面的好几个丫鬟都想着将来跟着二小姐嫁去皇亲国戚家,那多有面子,个个跃跃欲试,头都险些争破了,最后才选中了蕨儿。 郭玉塘听着福霞的话,口气酸溜溜的,知道想必当时她也是竞争者中的一员,心里不由得暗笑:“就凭你这大嘴巴,怎么会轮得到你呀?” 听到这里,郭玉塘忍不住发表评论:“说是将来嫁皇亲国戚,谁知道是真是假呀?也许不过是那和尚随口说上那么一说罢了。” 福霞正在刮着鱼鳞的手一下子捂上了郭玉塘的嘴,她惊恐地四下张望,生怕别人听见郭玉塘的话:“你要死呀?怎么说这样的话?要叫胡妈妈或夫人听见,不把你立即拖出去打一顿。” 郭玉塘口鼻间全是鱼腥味,差点呕吐起来,忙推开福霞的手,就着手里洗菜的水一把一把抹着脸。 凌娘子进来了,看见郭玉塘的动作,脸上不悦,却没有说什么,大概也想起郭玉塘只是一个过客罢了。 “你说,这个好不容易才争来的位子,蕨儿怎么会轻易放弃呢?她肯定要在二小姐、胡妈妈和香薷面前好好表现,不被她们找岔子给开除了。” 听了二小姐的故事之后,郭玉塘对未谋面的二小姐充满了遐思,那会是一个如何漂亮独特的姑娘呢? 回到自己住的房里,看着空空的房间,郭玉塘不禁失笑,连一个小丫鬟都要为那看不见的将来去打拼,那世道这世道看来都差不多。 她打消了和蕨儿有所交集的念头,这么小的一个丫鬟,就那么有心机,这样的人,不相处也罢。 郭玉塘目前唯一的遗憾就是见不到林我存,不过既然他的罪名已经洗脱,那以后就等着他来殷岭县向自己家求亲好了。 想到这里,郭玉塘的脸上忍不住热了起来,嘴角也翘了起来。 田午回来了,带来了殷岭县县令霍智的亲笔书信。 书信上回复道,殷岭县去年夏天的确发生过一起老虎伤人的事件。 事主郭宗山家长女郭玉塘在去其外婆家祝寿的路上被虎掳去,当时事发后官府还出动了不少人丁上山搜索,均无果而归,在当地经验丰富的老猎人看来,多半凶多吉少。 郭妻哀痛不已,大病一场,至今仍时常流连病榻间,忽闻女儿未死,喜出望外,精神大好,郭家人无不感激徐知县,他们将随后就来接郭玉塘回家。 郭玉塘当时舍身救母的行为被老家人郭义传了开去,深受当地百姓称颂。 “原来这事是真的。”徐益看着手里的信,喃喃道。 丘道静接过书信看了一遍,也“啧啧”称奇。 “这样看来,那盛大憨非但是个无辜之人,而且是一个古道热肠的好汉,虎口救人,非常人所能为之。” “这么一来,我更想留下他在身边了,听钟新说,他的功夫相当不错,是一个人才。” “可是,我们把他抓来这事,不知道他是不是很介怀,钟新不是说了,已经劝了他好几次请他留下,他都不答应。” “唉,也怪我这次太过心急,没有核实事情真假就贸然出手,还害得他母亲也受害而死,我真是愧对于他,也怨不得他心里对我有怨言,不愿留下跟我。” 徐益满面惭色,唉声叹气,为官多年,头一次判断失误,害人不浅。 突然他站起身来:“夫子,我要再次给那盛大憨赔礼道歉去,要盛情将他留下。” 丘道静有点不以为然,这么一个憨头楞脑的青年,值得县太爷这么付出么? 刘玄德三顾茅庐,请出的是诸葛孔明,打下了蜀国的三分天下,他徐益低三下四,去请的只不过是一个山野村夫罢了,能有多大作为? “太爷,你已经赔礼道歉过了,就不必再去了吧,至于误判之事,我们可以适当给他一点银钱做补偿。” 徐益摇头:“不不不,我心已定,夫子你就不必再劝我了。” 说完,徐益也没换身上的便服,快步就往牢房而去。 林我存已经能起身活动了,他站在院子里,看见自己被关在里面好几天的牢房,已经没有才来那天看上去昏暗恐怖了,阳光之下,那几间房子看上去普普通通。 他在小院里来回走着,老何蹲在门口看着他:“盛大憨,听说你功夫不错,哪天我俩切磋切磋?” 林我存回答他:“什么功夫?你别听钟捕头瞎说,我这只是为了上山打猎防身,学了几手三脚猫而已。” “跟谁学的?” “没有谁,有的是看书自己比划,有的是在山上遇到了其他猎人,大家互相教对方两手。”林我存也学乖了,不能什么都实话实说。 老何表情上有点不相信,从他的话里又挑不出什么破绽来,只好“嘿嘿”一笑:“你家有什么武学秘籍呀?” 林我存有点不懂:“什么秘籍?” 想想又回答:“家里就是我爹的一些兵书什么的,上面有拳脚棍棒的图式,我就照着练练。”又说了几本书的名字,老何听了却没有什么特别的书,也就索然了。 徐益匆匆走了进来,看见林我存,上前就拉住他的手:“盛大憨,盛公子,老夫这里向你赔罪了。” 说着,徐益便要下跪,林我存急忙拉住他:“太爷这是何意?” “徐某人为官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办过这么错误的案子,给你和你家人造成了难以挽回的伤害和损失,我再次向你道歉,我一定要补偿你,请你留下在我身边做事,将来若有机会回到京中,我一定设法保举你、提拔你。” ------------ 第31章 一定要淡定 为官者,尤其是为官多年的官场老油条,绝对不会轻易许下这样重的承诺,可见徐益此时赔罪的心情之真实和迫切。 林我存虽不知徐益这话的分量,却被他的真情所感动:“太爷,我从来没有埋怨过你,要说错,也是那刁德华引起的,所以,你别这样说,你的一番心意我领了。” 徐益再想说什么,突然看见了老何旁观者的眼神,心里微微打了个突:“刚才我的话说得过了点,但这盛大憨还是没有领情,够了,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于是,激动的徐益慢慢恢复了常态:“盛公子,你既然另有他谋,我也不便再挽留你。哦,对了,殷岭县的回信来了,郭玉塘的确是殷岭县人氏。” 林我存面露惊喜:“太好了。” 刚洗完菜的郭玉塘听到樊管家亲自来告诉自己,殷岭县那边已经有回音了,心里高兴之余又暗自发愁,虽然可以离开这陌生的徐家,可郭家对自己来说也是一个陌生环境,自己能习惯吗? 看见郭玉塘笑盈盈的模样,凌娘子一拍手说:“好了好了,终于可以回家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诚心诚意的欢喜。 蕨儿这晚回来得早,郭玉塘也不去问为什么,自顾缝着一件衣裳,那是前两天凌娘子请她帮忙做的,她要乘着郭家人还没来到武安接自己的时候赶快赶出来。 蕨儿关了门,一屁股坐在床上,半天不说话。 郭玉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蕨儿脸上隐隐有羡慕的样子。 “郭小姐,你马上就要走了吗?” “大概快了,樊管家告诉我,说是我家人在那个田捕快出发后不久也就出发了,只是没有田捕快骑马跑得快,但可能晚几天就到了。” “真羡慕你,郭小姐,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你不能经常回家吗?” “我没有家。” 郭玉塘默然了,自己问到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我从小就被家人卖了出来,到徐家之前记不得被卖了几次,还好到了徐家,这家人总算不错,是一家好主子。” “可是,还是有不如意,只能靠自己了。” 这大概是说争着去做二小姐的丫鬟的事,郭玉塘暗自在想。 “真希望能遇到一个好男人嫁了,好好和他过一辈子,不用去做什么下人,我就知足了。” 郭玉塘不抬眼睛,只专心做着针线,偶尔撩起眼皮看一眼蕨儿那边,只见蕨儿的脚在床边荡呀荡,荡来荡去只踢到空气。 “郭小姐,你许了人家了吗?” 郭玉塘想了想,不管是郭家给自己定的亲,还是自己和林我存私定终身,都可以这么说,于是点点头。 “你命真好。” “我想,努力了总会有结果的。”郭玉塘安慰蕨儿。 也许是因为郭玉塘不是这徐家的人,也许是因为她马上就要离开,跟她说话不用再那么有顾忌,蕨儿今晚说话就比较放得开了。 “郭小姐,我听他们说过你的经历,你真的被老虎咬了吗?” “是啊。”郭玉塘想起记忆中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小姑娘郭玉塘怎么那么有勇气,竟然敢抓住老虎的尾巴,既然老虎屁股摸不得,老虎的尾巴大概也是抓不得的。 “你胆子可真大!” 见郭玉塘只是微微笑着,好像脾气很好的样子,蕨儿眼珠一转,问郭玉塘:“那,他们说的,你跟那个救了你的盛大憨,你们有那个关系吗?” “哪个关系?”郭玉塘听着着带着暧昧感觉的词语,不禁失笑。 “他们说,你们……”蕨儿到底不好意思,从她床上跳了下来,跑到郭玉塘身边坐下,贴着她的耳朵问:“你们上过床了。” 郭玉塘猛地扭过脸来看着蕨儿,果然是人言可畏,自己先被关在牢房里,紧接着又被送来徐家内宅里,外面有什么传言她不知道,可是怎么都传成这个样子了? 她想发火,看着蕨儿的眼睛,她突然发现,那眼睛里正有一种产生了兴趣的期待,期待着自己失态,期待着自己露出真实情感。 郭玉塘笑了笑:“你觉得呢?” “我怎么会知道?郭小姐,那种时候,你觉得很快活吗?” 郭玉塘突然觉得有点恶心,年纪轻轻,情窦初开,对异性有好感,这都很正常,闺蜜之间交流些床帏之秘也不是不行,可是对一个近乎陌生的人就直截了当问这种问题,那也太粗俗了吧。 她压低声音:“那个,蕨儿姑娘,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机灵的蕨儿察觉了郭玉塘笑脸下隐生的怒气,忙道:“我也是听说的,郭小姐,你别生气。” 郭玉塘笑笑,心里默默念叨:“淡定,我一定要淡定。” 林我存打算离开武安县了,他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老何也没帮徐益留他,只说:“乘年轻,没什么牵挂,到处去看看也行。” 对林我存的眼睛,老何保留了谨慎的态度:“你那眼睛,还是得蒙起来,尽量别让人看见了。”说着又凑近了看看,摇着头:“真邪门!好好的人,怎么会长这么一只眼睛?” 林我存只不说话,现在也没人帮他做眼罩,只能等有机会多做两个备用,他撕着布条,准备出发的时候拿来裹头和眼睛。 这时,县衙里,来了一个人。 徐益听报迎了出来,来者是昌顺府知府虞国治手下的兵曹万震宇,两人见礼后坐了下来。 “万兵曹,这是哪阵风把你吹到这武安县来了?” “徐大人,这是虞大人的亲笔书信。”万震宇递上了书信一封。 徐益展开信一看,愣住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徐益心里暗想,脸上却不得不露出官场上的笑。 “万兵曹,虞大人信上所说的那个盛大憨已经离开武安了。” 万震宇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徐大人,若非我已经知道他尚未离开武安,倒要被你给骗过去了。” 徐益又是一愣。 万震宇欣赏着徐益的表情:“徐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我之所以不声张,偷偷一个人先到武安来见你,恐怕等我带人赶到时,那个盛大憨就真的已经离开武安了吧。” “万兵曹这话是何意思?” “信上虞大人也说了,请徐大人见信立即重新拘捕妖人盛大憨,待紧随我而来的府兵一到,立即将其押往昌顺府。” “盛大憨牵涉之案已经了结,他本人纯属无辜,所以……” “我所来并非是因为案子的事,而是因为他的眼睛,目生双瞳,不是妖异就是逆党!” 徐益全明白了。 不知是什么人将盛大憨的眼生双瞳之事暗中上报了昌顺府,这昌顺府知府虞国治那里会放过这么一个邀功的机会。 虞国治的老师是国丈支高,现在支高一手遮天,权势炙人,突然听说有这么一个双瞳人,说不定会威胁到虽然并非属于他的江山社稷,当然不会放过盛大憨了。 徐益心里叹气,又有点焦急,思忖着怎样能给盛大憨送个信去,叫他赶快逃走。 他心里后悔极了,要是当时打他板子的时候稍微装模作样一点,盛大憨也就无须留下养伤,早已远走高飞去了。 这个青年从一开始给徐益留下的印象就不恶,加之的确是冤枉了他,所以徐益对林我存始终是有那么一点愧疚的。 万震宇像是看穿了徐益的心思:“徐大人,这盛大憨并非你的什么亲戚吧?你何苦非要保护着他呢?” “虞大人只要向国丈美言几句,徐大人,你这抓获妖异逆党的功劳可不小啊。如果你非要替这盛大憨出头,怕会被归到逆党之列中去。” 万震宇看着徐益的脸色渐变,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继续说:“徐大人你岁数不小,倒是无所谓,可是,听说令郎文采斐然,刚进了国学读书,皇上上次召见国学学子时,对令郎非常赏识……” 徐益满头大汗:“万兵曹,不敢,不敢,我这就命人前去拘捕盛大憨。” 钟新接到再次拘捕盛大憨的命令,大为疑惑不解,传令的衙役也讲不出原因来,钟新就来找徐益想问个明白。 一进堂,看见坐着的万震宇,粗中有细的钟新突然明白这一切大概跟这人有关,也就没有开口问徐益此事,闲扯了几句别的,就带人直接往牢房去了。 林我存正在活动着手脚,这些日子,身上的功夫好像荒废了,连筋骨都有点舒展不开。 他慢慢打着一路拳,不期然间想起了自己的师父。 那个瘦瘦的青年,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样子,虽然只断断续续指点了自己三年多,却比自己之前摸索着胡乱练习的那些拳脚强得不知多少倍。 对了,等着回山上去的时候,先去找找师父,他看上去很有主见的样子,让他也给自己出出主意。 林我存身上微微冒汗,他心里责怪自己,怎么才动弹了那么一下就虚成这个样子,不成,得赶快加紧锻炼恢复才行。 看见钟新的身影出现在小院门口,林我存忍不住笑:“我不会答应你的,钟捕头。” 钟新擦擦手心里的汗:“盛兄弟,我有一事相求。” 林我存只道他还是要挽留自己,就摇头道:“我还想回山上去,不能答应你留下,钟捕头。” 钟新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衙役,气氛顿时就有点奇怪。 林我存觉得不妙,全身绷紧戒备起来。 钟新苦笑着说:“盛兄弟,刚才县太爷又下了令,要我等再次将你拘捕入狱。” 他回头看看那几个衙役,大家都是一脸为难无奈的表情。 “盛兄弟,你的功夫我们是领教过的,现在……”他咳嗽着:“可不可以你不要为难我们,让我们好回去交差,你自己进牢房去吧。” 林我存浑身皮肤一片紧,这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太爷下的令,谁敢去问?” ------------ 第32章 父女相见 老何闻听院里说话声,也走了出来:“钟捕头,这是干嘛?” 钟新三言两语讲了眼前的状况,向老何诉苦道:“我们也没有办法,上头叫你做什么就得做什么。老何,你也帮我劝劝?” 老何一听,扭头对林我存说:“你还不走?” 林我存闻听,摆开架势便要打将出去。 钟新心道:“糟了。油” 他一边心里暗恨老何,一边膝下一软,跪在林我存面前:“盛兄弟,你别为难我们,我们都是拖家带口的人,而且,这事多半跟太爷无关,他大概也是受人驱使的。” 林我存犹豫了,钟新徐益他们除了把自己误认为是罪犯的时候以外,其实对自己不错郭。 钟新见状,忙接着说:“依我来看,恐怕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大概还是案子有什么差错未能辨清,只要过后弄清楚了事情原委,应该很快就会把你放出来。盛兄弟,体谅体谅我们吧。” 旁边衙役也知道要拿下林我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看见作为捕头的钟新都跪下来求林我存,想想也不去管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了,也“扑通扑通”跪了下来。 老何见状,摇着头,心想,这个阵仗,盛大憨怕吃不消。 果然,林我存心软了,身正不怕影子斜,自己没做什么坏事,怕什么,不要让钟新他们为难才是。 他抬头看看碧空,才出来没几天,又要跟它诀别了。 自从传来郭家人很快就会到武安的消息后,徐家下人对郭玉塘的态度亲近了许多。 郭玉塘也只是淡淡的对待,毕竟自己只是这里的过客。 什么富贵命的二小姐、一心往上爬的蕨儿、精明之极的胡妈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的人生,只和殷岭县,只和林我存有关。 郭玉塘正在想着林我存,从心底发出喜悦的微笑来,就听见樊管家的声音:“郭小姐,郭小姐,你的父亲和哥哥接你来了。” 郭玉塘“腾”地站了起来。 旁边凌娘子和福霞高兴得直笑:“郭小姐,恭喜你可以和家人团聚了。” 郭玉塘一边道谢,一边告别,跟着樊管家就往外走。 才走了没几步,就遇到了胡妈妈,也是笑逐颜开:“恭喜你呀,郭小姐,终于可以见到你的亲人了。” 郭玉塘忙陪笑:“胡妈妈,谢谢你的关照,这些日子,打扰你们了。” “郭小姐说那里话来,你这样的稀客,我们求也求不来。”听到这里,郭玉塘忍不住腹诽:“你的态度,可不像是欢迎我的呀。”然而,表面的工作不能不做,她含笑和胡妈妈告别,同时为没有亲自跟蕨儿话别而难过。 等在县衙门口的郭家父子望眼欲穿,终于看见樊管家把郭玉塘带了出来。 郭宗山跑了过来:“玉塘,你真的还活着?”眼泪就“刷”的下来了,旁边郭云翔也是泪流满面。 郭玉塘一路走还一路想,见到“郭玉塘”的父亲哥哥的时候,自己会不会觉得陌生,流不出久别重逢眼泪来,那可就糟了。 可是,当那个头发胡须已经有点白的中年人郭宗山把自己揽进怀里的时候,郭玉塘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理由。 这就是血脉相连吧!郭玉塘边哭边想。 郭宗山抱紧了女儿,又把她放开,打量着女儿,仔细端详着女儿的气色:“玉塘,你瘦多了。” 郭云翔一边用袖子擦着眼泪一边说:“爹,你不是说要谢谢县太爷他们吗?” 郭宗山忙拉着郭玉塘就要进县衙,被郭玉塘拉住了。 郭玉塘转身对还没离开的樊管家说:“樊管家,就有劳你进去通禀太爷一声,我爹爹他们要当面拜谢他。” 樊管家本来就是徐益派来看看郭家父女重逢的场面是真是假的,这时将郭家人悲喜交加的相聚情景看在眼里,正想着立刻进去回禀,郭玉塘这么一说,正中下怀:“好,你们等着。” 徐益闻禀心里高兴,自己总算做对了一件事。 郭玉塘的事,要换个不管事的县太爷,那最多也只是当做她胡说八道,一头老虎叼着一个大活人,怎么还会跑那么远,打住打住,就这样吧,也就断了郭家人团圆的机会了。 他穿了便服,走了出来,郭玉塘见了忙拉拉父亲的袖子:“爹,这位就是县太爷徐大人。” 郭宗山“咕咚”一声跪在徐益面前:“太爷,可真是谢谢你了,帮我找到女儿。”郭云翔也跟着跪了下来,因为林我存郭玉塘根本不想跪徐益的,看见爹和哥哥都跪了,也只能跪下来。 看着这悲喜交加的一家人,徐益有点自得,面上就压抑不住笑容了:“哪里哪里,郭公休要多礼,一家人终于团圆,可喜可贺。” 郭宗山高兴之极,把感谢的话颠来倒去说了好几遍,郭玉塘忙在他身后拉他的衣裳,他这才恍悟:“太爷,小人们就不耽误太爷的公事了,再多的言 tang语也不足以表达我郭家的谢意,谢谢太爷。”说着,郭宗山郑重其事地冲徐益磕了个头。 徐益看着眼前的三人都磕下头去,急忙搀扶,彼此又客气了一下,郭宗山这才带着两个孩子离开。 郭玉塘很想问徐益,林我存现在怎么样了?他的伤好些了吗?可是在爹和哥哥的面前,她问不出来,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武安县衙。 郭宗山担心着家里的妻子,于是根本没有在武安停留,就带着儿子和女儿踏上了回家的路。 郭玉塘看着马车外面缓缓后退的武安景色,心里突然空空的,那里有什么东西没有跟着她离开武安。 “我存,你要赶快来殷岭县找我呀!” 从小郭玉塘就羡慕那些有哥哥的同学,现在自己也终于有了个哥哥,高兴得不得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在这里,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家了。 虽然心理上郭家人跟自己是陌生人,可是这身体,到底是跟他们有血缘关系,不由自主地令人亲近。 她看看郭宗山那略现苍老疲惫的脸,看着郭云翔那青春抖擞的脸,分外亲切,在殷岭县,会是什么样的生活在等着自己?不如趁着路上这段时间,跟他们多说说话,了解一下那边的情况。 她兴奋多话的状态在郭家父子俩看来就是有问题,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妹子一向是文静淑雅的少女,怎么现在变成了一个随时喜滋滋跟他们说话的活泼小姑娘了,他们实在有点难以接受:“难道说,被老虎叼走这件事对她的惊吓太大,以至于精神上受了刺激,变成另一个样子了?” 父子俩不时地交换担忧的眼光,又看看对一路上景色东张西望的郭玉塘。 停车歇脚的时候,郭云翔便偷偷问父亲:“爹,你看妹妹……”他手指着自己的脑袋:“她这里是不是受了伤了?” 郭宗山心里虽然也这么想过,但儿子这么一说,他倒不乐意了:“云翔,怎么能这么说你妹妹呢?也许她是见到我们太高兴了。” 他心里暗自嘀咕着:“夫人,你见了玉塘可千万要好起来啊。” 想到时常卧床,精神处于半疯癫的状态的妻子,郭宗山心里就一阵伤感。 大女儿从小就是一个很乖的孩子,跟郭夫人的感情最好,那事情一发生,郭夫人当场瘫倒在地,是被老郭义喊回轿夫们把她抬回家的,自此精神上就不太好了。 郭宗山父子在古里镇左等右等不见娘三个的踪影,想想不对,一路上找了回来,还未进县城就听闻了这事,回家只见郭夫人的状态,顿时悔不当初,要是她们跟自己一起出发,或者自己爷俩个别去收什么丝等着娘三个一起走,那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他们夫妻二人的感情一直不错,郭夫人一病倒,郭宗山也不顾生意了,整天就呆在家里照看夫人,生意上的事多半交给了儿子去做。 到底是长子,郭云翔实实在在把这个担子接了下来。 这一年多以来,银钱方面倒不致匮乏,但精神上郭家人过得很辛苦,所以一听到县衙传来郭玉塘还活着的消息时,个个喜出望外,连平日里不懂事的郭玉娴也说:“嗳哟,总算姐姐还没死,娘呀,你就赶快好起来吧,我要我以前那个娘亲赶快回来。” 郭宗山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望着笑盈盈的女儿,要是她回去看到自己的娘变成什么样子了,那该有多么伤心。 不过,一家人总算又团圆了,那不是大好事吗?女儿的性子变了一些又怎样,她到底还是自己的女儿。 郭宗山精神一振,走过去抚着郭玉塘的头发:“活着回来就好了。” 郭玉塘微微一愣,父亲嘴里说着这样安慰人的话,可脸上的表情却是伤感的。 郭宗山永远忘不了自己焦虑不安地回到家中,却只见痛不欲生的妻子和吓得呆若木鸡的小女儿的那一天。 老郭义详细向男主人讲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结果,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颤抖。 郭宗山难以置信,自己那弱不禁风的大女儿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勇气,郭夫人见了丈夫,只是哭叫着:“宗山,赶快去救玉塘呀!晚了就来不及了!” 郭宗山迅速报了官,县太爷霍智闻听十分重视,立即派人召集各处人员,请了当地的猎户做向导,上山去搜寻。 老猎人们就摇头,从来没有听说过从老虎口中能逃生的先例,别说完整的尸体了,怕连骨头都找不到一根。 霍智也摇头,对众人说:“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如此搜寻了几天,果然没有任何蛛丝马迹,霍智只能昭告全县子民,出行注意自身安全,如果发现跟郭玉塘相关的事,速速向县衙禀告。 郭宗山本就没有抱着任何希望,这时也只能感谢县太爷费心,回家安慰妻子。 ------------ 第33章 母女相见 郭夫人好像没有听见丈夫的话,只会喃喃说:“玉塘,你别怕,娘这就来救你。”说着,爬起身就往外走,郭宗山急忙拉住,旁边的兰香看见郭夫人的举动,脸上露出害怕的表情:“老爷,夫人怕是疯了。” 郭宗山斥道:“还不快来帮忙拉住夫人。” 父子俩和兰香阿美好说歹说总算把郭夫人劝住了,郭宗山忙使人去请大夫,大夫来看了,也只是叹息说:“令夫人乃是受惊过度,心里又牵挂令嫒,所以心智糊涂了,等过些日子自会慢慢恢复。” 从此,郭夫人的神智就这样时好时坏。 清醒的时候,她想起为救自己已遭不测的女儿,泪如雨下,糊涂的时候,又会对着小女儿叫“玉塘”。 此事在一向平静的殷岭县掀起了不小的风波:老虎出来吃人了,这是什么世道,难道天下要大乱了吗? 那条山路自此荒废下来,无人敢从那路上走。 郭宗山想着自己一家人这一年来的痛苦,看着阳光下正和儿子说话的女儿,心里高兴,等琼芝看见女儿,病情该好了一大半了吧,这个家,看样子总算可以恢复原来的模样了。 他心里的阴晦已经一扫而空,脑筋里就直接想到今后的日子去了。 自己的年纪还可以再打拼几年,等着儿子娶了亲,女儿嫁了人,将来儿孙满堂,那自己的这一辈子可就算是对得起老祖宗了。 不不不,女儿才回家,就先别忙着去想她嫁人的事,让她在家里多呆一段时间,好好陪陪她娘,一嫁人,就又难得回家了。 郭宗山为自己的各种想法好笑着,忍不住擦去眼角笑出来的一滴泪。 道路渐渐平坦,眼见着路旁人家房舍越来越多,郭玉塘知道,自己快要到家了郭。 没有任何时候能比得上此时,“回家”这个词让郭玉塘感到格外温暖和安全,自己总算不再是寄人篱下的过客了,就算那时让自己呆着很自然的盛家,也没有让自己有家的感觉。 现在,一切都好了,一切都慢慢走上正轨了。 自己回到了家,有父母哥哥妹妹,家境也算小康,就等着林我存来跟自己相聚,那么,在这一世,自己的日子也不算难过,也算圆满了。 “原来,自己的姻缘是到这一世才能被老天成全。” 郭玉塘庆幸着自己终于遇上的初恋。 郭家老少三人星夜兼程,赶回了殷岭县。 自从郭家父子出门后,老家人郭义天天出来在门口张望,心里不止一次暗自嘀咕:“会不会是假消息啊?怎么可能有从虎口里生还的人呢?” 郭家房屋坐落在县城的东边,是一个三进的院落。 家中卖身给郭家的仆人不多,长住郭家的有管家郭义、侍候大小姐郭玉塘的丫鬟芫均、侍候二小姐郭玉娴的丫鬟雪静,还有厨子老柯,马夫大泽,其他下人都是早来晚走。 站在门口,看着兰香磨磨蹭蹭往这边走的样子,郭义的火就不打一处来:“兰香,你来这么晚,还走得那么慢,怎么不拿出去年逃命时的速度,快点来干活?” 兰香正为家中的事烦恼,听见郭义的叫声,一声就呛回了过去:“我可不像你,是郭家的人,不得不为他们卖命,惹急了我,拍拍屁股就走人。” 郭义才不吃她这一套:“你走试试?你家男人的一屁股酒债谁去还?你闺女嫁人、你儿子讨媳妇,难道都不要钱?在郭家这种主子那么厚道的人家你都呆不下去,看看以后谁家敢雇你干活?” 兰香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软了下来,可偏偏嘴头上不肯服软,哼了一声,越过郭义往里走:“若不是这个月还没做满,怕拿不到工钱,我立马就走人。” 郭义知道她的脾性,见她仍旧嘴硬,心里暗笑,于是见好就收了:“算了,兰香,都是下人,只要你好好做,谁会平白无故赶你走?” 兰香头一扭,自顾自进了大门,先去郭夫人的房里侍候。 郭玉塘被老虎叼走以后,芫均就来侍候郭夫人,倒还让兰香轻松不少,至少每晚芫均守着郭夫人,她就可以回家了。 才到房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说话声:“芫均,玉塘怎么还不回来,是你在骗我吧?” 就听一个轻柔的声音说:“夫人,大小姐没事,老爷和大少爷去武安县去接她了,算着日子,差不多就该回来了。” 郭夫人焦躁不安,把手里的梳子一摔:“肯定是你们合起伙来骗我,玉塘明明被老虎叼走了,怎么可能还活着?肯定是你们安慰我才这样说。” 芫均劝道:“夫人,谁会骗你呀,是县太爷派人来亲口告诉老爷的,那还会有假?” 兰香心里叹了口气,自从那时起,夫人的病就时好时坏,想想也真可怜,这个时候就最容易看明白,钱多有什么用,该死的还是要死,该疯的还是要疯。 她一步跨了进去:“夫人,你可别胡思乱想,赶快打整起精神来,把身体养好 tang,等着大小姐回来,要不,她回来看到你这个样子,不伤心死才怪。” 郭夫人倒还爱听兰香这话:“对了,我赶快收拾收拾。” 又想起什么,忙叫芫均:“大小姐的房里你收拾出来没有?等她回来住进去不满意,看我不收拾你。” 芫均见郭夫人的思绪已经从牛角尖里钻了出来,笑嘻嘻地回答:“我天天去打扫几遍,衣裳也熨平了,鞋子也赶着绣了两双。” 郭夫人见挑不出芫均什么毛病,这才肯坐下来好好让兰香帮她梳头。 看着街上鳞次栉比的房屋,熙熙攘攘的人群,郭玉塘睁大了眼睛,好久没有看到这样的世情百态了。 街上就有人跟郭宗山打招呼:“郭掌柜,你回来了?” 有人就窃窃私语:“是被老虎叼走女儿的郭家人吗?” 一传十十传百,郭玉塘回到殷岭县的消息迅速传开,好奇的人们把郭家的马车围得水泄不通。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大泽赶不动马车,只好下来,拉着马笼头慢慢往前挪。 郭宗山急得掀开车帘,在车头上站了起来,连连抱拳:“诸位乡亲,诸位乡亲,你们的关心和好意我郭宗山心领了,小女一切都好,现在赶着回家去见拙荆,请诸位让开一条路吧。” 有人听了这话,就帮着驱散围观人群,郭家的马车这才顺利到达家门口。 郭义远远望见人群簇拥着马车过来了,老脸上笑开了一朵花,忙叫身边的小厮:“小四,快去告诉夫人,老爷少爷小姐回来了!” 小四机灵地跑向后院,一边跑就一边大声叫:“夫人,夫人,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回来了!” 郭夫人梳好头,坐了一会儿,心里开始烦躁,又觉得刚才兰香和芫均的话好像是在糊弄自己,正要找由头使唤一下芫均,这时便听见小四的叫声,心里一亮:“玉塘真的回来了!” 她忙站起身来,想要出门,想想又上下打量自己身上的衣着,扭身对着镜子看看自己,这时,芫均听见小四的叫声就跑了过来:“小四,真的吗?大小姐真的回来了?” “真的!老郭叔叫我赶快来告诉夫人。” 芫均心里说声:“谢天谢地!”就进房里来,看见郭夫人不知所措地正对着镜子看自己,忙说:“夫人,你听见了吗?大小姐回来了。别担心,你看上去精神好得很,来,我扶你出去。”说着,过来搀住了郭夫人。 郭夫人声音有点颤抖:“芫均,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夫人,是真的。” “原来你们真的没骗我?” 芫均哭笑不得:“夫人,谁会拿这种事来骗人?”心中不由恻隐,好好一个夫人,就被这样一桩飞来横祸给打击成这个样子了。 “夫人,大小姐回来了,你就再别胡思乱想了,别让大小姐为你担心。你想啊,大小姐能从虎口逃生,那是多么难得的好运气呀,你不也沾了她的好运气身体好起来了吗?所以,别担心了,家里会越来越好的。” 郭夫人呐呐说:“是真的!是真的!那就好了……” 说着,便往外走,芫均急忙扶住她,两人一起走出房间。 这时,郭玉塘已经下了马车,由父亲哥哥陪着往院里走来。 她心中微弱的犹豫被一进家门那熟悉的房屋布置,下人们的笑脸给打消了:“这里就是自己的家,这里就是我的家。” 她的脚步自动地向后院走去,刚进后院的门,迎面就看见了一个中年妇人由一个丫鬟扶着,匆匆向自己走来。 一看见那位妇人,郭玉塘的眼里就情不自禁地涌上了泪花:“娘,娘,我回来了!” 她提起裙摆跑向那个妇人,踉跄着跪倒在妇人面前,抱着妇人嚎啕大哭起来。 郭夫人抱紧了女儿,也痛哭失声,一边就拉起女儿的身体:“让娘看看。” 她看见女儿颈项上淡红的伤痕,看见了女儿消瘦的身子:“哎哟,我的心肝宝贝哟,你是受了多大的罪哟!” 娘俩哭做一团。 郭玉塘没料到自己会那么伤心,简直哭出了一整年的眼泪。 之前心里揣测着自己是否会认不出郭夫人、是否哭不出来,还想着到时候怕要自己在自己腿上拧几把,痛得流泪才算,没想到一见到郭夫人,自己就无法控制地扑向对方,眼泪更是像泄洪的闸门口一样,喷涌不止。 是这具身体的血缘亲情使然、是自己来到这世后终于能够宣泄对父母的思念使然、是自己终于能够被一个无比关爱自己的人搂进怀里的妥帖放松使然,她哭得几乎脱力,旁边的芫均和兰香差点搀不住这母女二人。 郭家哭声震天,连跟进来的老郭义也连连拭泪。 郭宗山见母女二人相互搂抱着哭得坐倒在地,两人都渐渐喘不上气来的样子,急忙一边擦泪一边招呼家人:“琼芝,别太伤心,玉塘回来了,这 是喜事啊,赶快进屋去,担心身体吃不消。” ------------ 第34章 大小姐的恩情 下人们忙左搀右扶,将母女二人架进屋去。 兰香把郭夫人搀到床上躺下,芫均也把郭玉塘给扶到床边坐下,母女二人手拉着手,说什么也不松开。 郭宗山道:“琼芝,咱们玉塘福大命大,好生生地坐在你面前了,你这回终于放心了吧。” 郭夫人顺了顺气,这才点头:“你们没骗我,玉塘真的回来了。” 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郭玉塘:“玉塘啊,这一年多以来你都受了些什么苦啊?跟娘说说。” 郭玉塘哭得头昏昏的,正想回答,就听旁边有人说:“大小姐都回来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夫人,先让大小姐回房去换换衣裳,歇息一下,过后你们娘俩再慢慢说。郭” 郭宗山听了芫均的话便点头,老婆是久病的身体,女儿看上去也是虚弱得很,他实在是怕这娘俩哭得过分伤心了出什么问题。 “琼芝,先让玉塘回她屋里歇息一下,你也喘口气,定定神,休息一下,啊?” 郭夫人看看女儿的一身朴素旧布衣裙,又见女儿低头擦泪的样子,比记忆中的样子更加弱不禁风,忙答应说:“好好好,玉塘,你快去歇息一下,芫均,你侍候好大小姐,兰香,你去厨房叫老柯做几样玉塘爱吃的菜,你们看看,她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说着,她的声音又哽咽起来。 郭宗山忙向芫均猛使眼色,芫均也生怕母女二人又抱头痛哭,急忙搀起郭玉塘:“是,夫人,我这就陪大小姐回房。” 郭玉塘忙跟郭夫人说:“娘,我这不好好的回来了,你就别再伤心了。” 郭夫人频频点头,自己的大女儿就是好,一回来说话就这么体贴。 芫均扶着郭玉塘,径直往后院走,嘴里直念叨:“小姐呀,没想到你还活着,一听衙门传来消息,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郭玉塘的记忆里,这个丫鬟对自己是忠心耿耿,于是也不掩饰自己的感情:“芫均,我也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活着回到这个家。” 主仆二人皆想起去年的事,一时间都没再说话。 郭玉塘住的房子按本地的惯例,是在后院的西厢。 有钱人家盖的是两层的绣楼给未出阁的小姐住,郭家没那么有钱,又有两个女儿,故而西厢多盖了两间,郭玉塘住在左边。 芫均上前两步开了门,偏在一边让郭玉塘进去。 一踏进房内,郭玉塘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熏香,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绣花的物件,墙上挂的,桌上铺的,地上踩的,无不如是。 芫均进来,掩上门,眼泪就落了下来:“小姐,我还以为我又要被卖了去,心里正想着一死了之,就听说你还活着,我心里真是高兴……” 郭玉塘正为原来的自己的品味而惊讶,听见芫均的话,忙转身问:“怎么回事?” “大小姐,你是知道的,我一向只侍候你,去年你出事之后,我就没了主子,还好夫人病倒了,我被叫去侍候她。” “夫人病了很久,老爷整天忙着顾家里的事,外面的事是大少爷在负责,大家说起来都觉得大少爷能干,实际上却不行。” “怎么了?”郭玉塘刚回到家的喜悦被芫均的述说给冲淡了一些,莫非这个家里也有什么为难之事? “侍候大少爷的弥浦,你还记得吧?”郭玉塘含糊地点头,脑海里模模糊糊出现了一个愣头小子的样子。 “你知道,他长得有点像我弟弟,所以我对他一直很好,他有什么事也愿意同我商量。” “去年秋天收丝的时候,大少爷不知是弄错了什么事,一大笔钱收不回来……”芫均放低了声音:“他不承认是自己的错,就赖弥浦偷了那笔钱,结果老爷相信大少爷的话,报了官,把弥浦抓走了,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他。”芫均说着,想起了那个很像自己弟弟的少年,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后来过年前的一天,我路过东厢房的时候,就听见大少爷跟人说话,说如果不行的话,就把我卖了去,我吓得一口气跑到了夫人的房里,想求夫人别卖我,可是看看夫人神智不清的样子,我也不敢说什么,就这样一直提心吊胆过到现在。” “大小姐,你回来就好了,起码我侍候着你,还有点用处,谁也不会把我卖去,如果,大小姐,他们真要卖我的话,你一定要为我说说话,把我留下来,求求你,大小姐,我做牛做马,侍候你一辈子。” 说着,芫均跪了下来。 郭玉塘刚才与母亲重逢的激动心情已经平复不少,听着芫均的话,她扶着桌沿,慢慢坐了下来。 看样子,哪里都没有山上清静,只要自己重回到这尘世中来,就必然要卷进复杂的人情世故中去,哪怕这里是自己的家。 芫均所求,只是自己的一个承诺而已,自己张口答应即可,只是她说的关于大少爷的事,是真是假自己暂时也判断不了。 但那有什么关系,自己在这个家里,记忆所及和刚才的情 tang境来看,大概只有母亲是真正关心自己的人。 父亲是男人,古代男人,别指望他对女儿会有多贴心;大少爷这个人,从芫均的话来看,很有问题,而且将来这个家是他的,自己也别想去沾光;小妹嘛,暂时还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所以,在这个家里,自己总要有个把自己的人才行。 想到这里,郭玉塘点点头:“好,只要我在郭家一天,就不会让他们动你一下。” 芫均大喜,抹抹脸上的泪,冲郭玉塘叩头:“谢谢大小姐,你的恩情我一辈子都会牢牢记在心里。” 里面的卧室稍好一点,香味没那么浓郁,触目之处皆是粉色白色的纱幔锦绣,就是一般人想象中的小姐闺阁的样子。 芫均得了郭玉塘的承诺,脸上就一直掩饰不住地笑着,她手勤脚快地在西厢房和厨房之间来回跑着,叫着阿美一起,把大桶大桶的水提进郭玉塘的房里,侍候郭玉塘沐浴更衣。 郭玉塘趁此间隙,慢慢巡视自己住的这房子。 做女红该有的东西一样也不少,桌上甚至还有几本《女诫》、《孝女传》之类的书,书上有的句子被笔勾划起来,似乎原主人颇为赏识这些孝女节妇的事迹。 桌案上没有花瓶,也没有纸笔,看样子原主人的主要工作就是做女红了。 郭玉塘打开柜子看看,里面的衣裳同样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她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沐浴完毕,郭玉塘穿上芫均拿来的衣裳,顿时被那些花边绸带给缠绕得头晕眼花:“芫均,能不能把这些给拆了?” 芫均楞了一下:“小姐,这些都是你原来好不容易才缝上去的。” 郭玉塘顿时无语,原来这是自己的大作,算了,还是等以后慢慢调整好了,突然改变得太快,恐怕别人也会生疑。 郭玉塘这么一想,就只好任由芫均帮自己打扮,搽粉涂朱,描眉画唇,最后芫均总算满意地说:“可以了。” 郭玉塘对着镜子这么一瞧,忍不住笑了,怪不得说女人要靠打扮呢,这么一描画,镜中的女子还真是一个美人。 芫均见郭玉塘笑,只道她对自己的手笔满意,也忍不住得意地说:“小姐,好久没帮你化妆了,手都生了。” 芫均又张罗着带郭玉塘重新去见郭夫人。 才出房门,就听见一声脆生生的叫声:“姐姐,你回来了。” 郭玉塘定睛一看,是一个穿着翠绿色衫子的少女,疾步向自己走来。 她心想,这大概就是自己的妹妹郭玉娴了,她的样貌长得跟自己还是有点像,只是嘴唇是薄薄一条线,一抿起来,看上去就颇为刻薄的样子。 “玉娴。”郭玉塘也叫了她一声。 此时郭玉娴已经走到郭玉塘面前,拉起了她的一只手:“姐,你没怎么变呢?” 郭玉塘微笑着:“运气还好。走,一起到娘房里去。” 郭玉娴撇嘴:“我才不去,现在你回来了,娘肯定满心眼里只有你一个。” 郭玉塘心里偷笑:“这个小姐还真说得出来。”嘴里就说:“怎么会?我们一家人好久没有见,坐在一起好好讲讲话。” “我才不去,这一年里,娘一见到我就说‘怎么被老虎叼走的不是你?’,吓得我根本不敢到她面前去,难道是我害你被老虎叼走的?怎么全赖到我身上来了?” 郭玉塘一听,这个妹妹对郭夫人的意见颇大,看样子在家里不是太受宠,心想,可别让她的怨气一直积蓄着,最后发作的对象可就是自己了,于是忙笑道:“妹妹,千万别这样想,娘肯定是受了惊吓,所以说话才这样没有边际,我们做儿女的,可不能跟她这样计较。” “所以,我才一听说你没死,就说‘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你回来了,娘也能恢复正常,好了,起码我就不用整天呆在自己房里了。” “算了,走吧,姐姐,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好了,省得又被她说些什么。” 说着,郭玉娴拉着郭玉塘就走。 姐妹俩一起来到郭夫人的房里,郭夫人也重新梳洗了一下,换了身衣裳。 郭玉塘重新跪下来拜见自己的双亲,前世没有做过的事,这一世就都补上吧,她这样想着,想象着面前座上的,是自己的爸爸妈妈,这么一想,她的动作分外自然。 郭夫人一把拉起郭玉塘:“来,让娘好好看看你。” 郭夫人上下打量自己女儿的同时,郭玉塘也在看自己的娘亲。 郭夫人脸上原来圆润的地方出现了褶子,明显比原来瘦多了,一双眼睛红彤彤的,看着自己,似乎随时要落下泪来,她的双手在自己脸上身上轻轻抚摸,生怕不小心就弄痛了自己。 郭玉塘眼里浮起了泪意,是不是所有世上的母亲都是这样爱自己的儿女? ------------ 第35章 孝女牌坊 “从你出事的那天起,每天夜里,我在被子里偷偷求神仙、求佛祖,请他们保佑你能活着,后来说是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我就求神仙他们,希望你死得不要太痛苦……油” 眼见着娘又要落下眼泪,郭玉塘忙摇着她的手:“娘,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那些伤心的事就不要去想了,要不又伤身体,我和大家一样,都愿意看见健健康康的你,这个家,没有你主持不行。” 郭夫人被女儿这么一说,想想也是,有些话颠来倒去的说,家里人大概都听腻了,等以后私下跟女儿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再说吧,便就势问:“玉塘,那你是怎么得救的呢?” 郭玉塘便把自己被林我存救助的经过说了一遍,听得郭家人惊心动魄,郭夫人直拍胸口:“我的老天,我的孩子,你受了这么多苦啊!如果没有盛家人,哪有你哟,我一定要当面感谢盛家人。” 郭玉塘脸色黯淡下来:“盛家两老已经先后去世了,林大哥被无辜地卷进了一桩案子中去,暂时脱不开身,等以后再说吧。” 郭宗山见天色将晚,忙吩咐开饭,只说来日方长,女儿的经历过后慢慢再说不迟。 晚上,郭夫人非要让女儿在自己房里睡,郭宗山无可奈何地答应了,谁叫大女儿最乖巧听话、最让母亲心疼呢? 母女同床共眠,郭玉塘也不敢说太多自己的心里话,究竟自己和郭夫人亲到什么程度,她是拿不准的,而且今后日子长着呢,还怕没有时间说? 她嘟嘟囔囔假装睡意朦胧,对郭夫人的话半听不听,合上眼睛,就感觉到郭夫人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发出叹息声来,又听见郭夫人低声吩咐芫均,明天要弄些什么好东西给自己吃。 郭玉塘的眼角沁出了眼泪来,这种母爱她已经久违了。 郭玉塘就这样顺利地在殷岭县住了下来郭。 郭夫人明显地感到了郭玉塘的变化。 原来的大女儿乖巧得很,非常听自己的话,自己叫她往东,她绝不会往西,不是不敢,而是压根儿没有对母亲的话产生过异议。 每天大女儿不过是做做女红,跟自己学学管家的各种方法,出事前那段时间想到女儿的年纪,恐怕出嫁之期不远了,还专门教她学算账,大女儿虽嘴里娇羞地念着才不嫁人呢就愿一辈子呆在娘的身边,可也还是乖乖地学着。 这回来之后的郭玉塘,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叫她做个什么事,她不是乖乖马上去做,而是想想以后,说另一个做法比较好,话说有时候的确是她的法子比较好,可是她没有听从自己的安排,这一点叫郭夫人很不舒服。 至于女红,她现在不怎么做了,甚至撤去了自己房里不少布置陈设,连自己以前最爱穿的那些衣裳,也被她陆陆续续改了个面目全非。 郭夫人私下问芫均发现大小姐的变化了吗,芫均猛点头,却又说不出个什么特别异样的地方来,都是些小事。 郭夫人又把自己的疑惑向丈夫讲了,郭宗山也是点头:“在回来的路上我和云翔就发现她有些地方跟以前不一样了,可是,好像也不是特别大的变化,她还是我们的玉塘。” 想了想,郭宗山又说:“我就想,是不是因为她被老虎叼去,受了惊吓,转了性子,一时间又转不回来?” 郭夫人点头赞同:“我想也是。算了,变就变了吧,只要她还活着,对我们也还言听计从,这些就够了。” 对于郭玉塘的变化,郭家两老出于对女儿的疼爱,也就顺其自然地接受了。 这天,郭玉塘刚刚起床,梳洗完毕正端了水在喝,就听见外面敲锣打鼓的声音,还没等她产生疑问呢,芫均就进来了:“大小姐,大小姐,你的孝女旌表下来了!” 郭玉塘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去年你被老虎叼走后,县里的人都传扬你孝敬母亲,不惜以身饲虎的事迹,后来县太爷就将你的事上书报了上去,要为你建一座旌表牌坊,现在这个认可的文书已经批下来了,可以正式为你建一座牌坊了。” “噗……”郭玉塘刚咽下去的一口水就这么喷了出来:“牌坊?贞节牌坊?还是其他什么牌坊?” 她眼前立刻浮现出夕阳下的荒郊古道上,一座座孤零零的石头牌坊立在那里,残阳如血,牌坊后面埋葬着一个个鲜活的青年女子的生命。 “这……这是什么意思?”她有点口吃地问。 正在这时,郭夫人走了进来,脸上兴奋莫名:“玉塘,你的旌表牌坊马上就可以立起来了,我们郭家就要因你而名声大振了。” 郭玉塘忙问:“娘,什么牌坊?我只是听说过……”她的眼睛落到了《列女传》上面:“我只是听说过贞节牌坊……” “不是贞节牌坊,是孝女牌坊,不过跟贞节牌坊可是一个地位,这可是咱们殷岭县头一座孝女牌坊啊。” 郭夫人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不愧是自己亲自教养出来的,还没出阁就为郭家 tang挣得了这么大的面子:“好了,这件事娘就是专门过来告诉你一声。现在娘要到前面去应酬来祝贺的人了,你自己要稳住,别因为这事儿得意猖狂,从此做人要益加谨言慎行才是。” 郭玉塘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频频点头,这个时候,除了点头,好像自己也做不了什么。 郭夫人满面春风地出去了,留下郭玉塘呆呆捧着杯子坐在那里。 这牌坊到底是什么意思? 郭玉塘跳了起来,抓过《孝女传》、《列女传》等书翻了起来,把所有相关的东西看了一遍后,她颓然坐倒在床上。 立牌坊之前该怎么做她不知道,可是立了牌坊之后,她不能做什么却十分清楚了。 她必须更加谨慎地生活,更加孝顺自己的父母,更加勤于女红为他人做表率,不能出任何纰漏,否则就污了这牌坊代表的声名。 也就是说,这牌坊竖起来了,那就坚决不能让它倒下,自己纵然费尽移山心力,也得把它给撑住了。 来到这世本来就不自由,现在多了这个牌坊的枷锁,自己岂不是要被限得死死的了? 郭玉塘欲哭无泪:“林我存,你赶快来把我娶走吧,我跟着你上山去住,远离这人世禁锢。” 她在心里呐喊着,真心实意地祈求老天让林我存快来。 郭玉塘愁闷地呆在自己房里,正堂上郭家两口子却从来没有这么风光过,就是成亲的那天也不及今天。 上门祝贺的人络绎不绝,士农工商各界人士都有,郭家两口子满脸放光,热情洋溢地招呼着大家。 县太爷霍智亲自带着人来了,送上了锦盒装着的旌表和坊银,连声向郭宗山表示祝贺,道是郭家出了这样的孝女,乃是吾县的光荣,可喜可贺云云。 郭宗山郭夫人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缝,褒奖的区区三十两银子他们倒没放在眼里,牌坊带来的荣耀才是真正令郭家面上光彩的原因,有了这座牌坊,他们郭家在本县也是有地位的人了,不说别的,光是对将来孩子们的婚事都大有助益。 郭云翔帮着父母在贺客中周旋着,心里暗自思忖着大妹妹这事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 郭玉娴听雪静来告诉自己姐姐接到了皇帝亲自颁布的旌表,心里不由得直发闷。 照理说,自己在这家里是最小的一个,应该最得父母宠爱才对,可是事实恰恰相反。 她小时候就有这种感觉,姐姐永远是被放在自己前面的那一个。 到了前两年自己渐渐长大,略动懂人情世故的时候,一次无意之中的偷听,才让她知道这是为什么。 那时家里的下人还挺多,有一个自己的老奶妈昝氏,很疼爱自己。 因为昝氏人缘很好,下人们闲来无事常常就聚到她这里来聊天,郭玉娴还记得,每到下午时分,自己午睡,雪静也坐在床前,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昝氏就在外间,和下人们低声说笑着,有时还嗑着瓜子,发出“的的”的声音。 那天下午自己不知怎地,睡着睡着突然惊醒过来,看看雪静也没在房里,她自己便慢慢爬起来,穿了鞋子就往外走,这时,就听见有人问:“昝妈妈,你说老爷夫人怎么好像不太喜欢二小姐?” 昝妈妈叹气说:“喜欢,怎么不喜欢,只是没有喜欢大小姐那么喜欢罢了。” 一个声音就问:“我总觉得老爷夫人更偏爱大小姐,所以还曾经以为二小姐不是他们亲生的,可是看长相,姊妹俩又像得很。” 昝妈妈便说:“怎么不是亲生的?都是夫人肚子里出来的。” “这事说起来话长了,但是也简单得很,就是因为大小姐的亲事。” 郭玉娴躲在门后面屏息听着,她终于可以知道父母的偏心所为何来。 “当年老爷年轻时外出做生意,遇上了强盗,把他打成重伤……” “咦?老爷不是只是手臂受了轻伤么?” “你听我说。强盗把老爷打成了重伤,抢走了他身上的所有财物后把他扔在路边。” “老爷在地上躺半天多的时间,一直没有人路过,老爷自己都以为必死无疑,正在这时,有一辆马车路过,马车的主人救起了老爷,把他送到前面的一个镇子上养伤,照料了他好几天,见老爷已无性命之忧了才离开,临走还留下银子嘱咐客店老板代为照料。” “老爷心里感激不尽,也没来得及和对方深交,只知道对方叫做管尔平。” “老爷养伤大概养了一个多月才起得了身,正打算回家的时候,他的救命恩人管尔平出现了。” “原来那个管尔平遇到受伤垂死的老爷时,是因为家中老父病重,赶着回家探望老人的,结果因为救了老爷,照顾老爷又耽误了几天,结果回家后才知道家中老人病重不治,等不及他回去就去世了,他连老人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 第36章 夫妻夜谈 “老爷一听因为自己耽误了人家父子相见最后一面,不由得万分自责,管尔平反过来安慰老爷叫他不要介怀。” “老爷无以为报,也不管自己岁数大小,当下便硬是拜了管尔平为兄长,只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愿把自己的女儿嫁与恩人的儿子,将来代替他侍奉恩人。” “那管尔平推辞不过,只好认下老爷做兄弟,而且他也正好有儿子,就又答应了这门亲事。” “当时老爷身上什么东西也没有,对方就拿了一个玉玦做订婚的信物,还写了婚书,说好两个孩子的差不多了年纪到了就来迎娶大小姐。” “因为管尔平,老爷才能活下来,回来后对夫人讲起这事,我那时还侍候着夫人,所以知道,至于为什么对外要说是轻伤,也不外乎怕别人听说了幸灾乐祸。油” “所以,对这桩婚事,老爷夫人十分看重,知道对方是做官的人家,因此一心一意要把大小姐教养好,将来出嫁去管家才衬得上对方。” 众下人纷纷叹息,原来大家都以为很好的一桩婚事后面有这么多故事,这么说来,大小姐那人人羡慕的婆家也未必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好,平民人家的女儿,嫁到富贵人家,那有得些苦吃呢郭。 郭玉娴听到这里,蹑手蹑脚地又回到床上去了,她不太明白昝妈妈话后面的意思,只知道姐姐将来的婆家很有钱很好。 昝妈妈后来病故了,那两年郭家的生意和田里的收成时好时坏,所以下人换了不少,知道郭玉塘这门婚事后面的故事的人也就不多了。 可郭玉娴知道。 她有时候就恨,为什么自己不是大姐,要不然,定亲的就是自己了;有时又恨父亲,为什么说亲事的时候不顾小女儿;有时又恨母亲,平白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都是将来要嫁人的,难道大姐嫁的人家才是好人家,所以要好好调教? 去年大姐被老虎叼去后,说实话,她心里有点窃喜,要是因此而改让自己嫁去管家,那该多好。 听说了要为姐姐上表请立牌坊,她心想,立就立吧,反正一个死人,什么也不知道了。 只是母亲的态度让她很不舒服,有一次又哭着说:“怎么被老虎叼去的不是你?”她便恼怒地说:“娘,难道你忘了你不止郭玉塘一个女儿,我同样也是你的女儿呀,你怎么到现在每天还只念着一个死人,不管自己身边活人会怎么想?” 娘怔怔望了她一阵,便掩面接着嚎哭起来,这到底是为什么哭,郭玉娴也不知道了。 所以,听说郭玉塘还活着的消息后,郭玉娴心里有点轻松:“好了,姐姐回来也好,起码能看见娘的笑脸,胜过每天整个家都在忧郁中过日子。” 看着姐姐的清瘦的脸和身材,郭玉娴也恨不起来,郭玉塘实在是一个不会引起任何人怨恨的人,她与世无争,不但从来不和她争什么,反倒时时让着她,包括去年把逃生的机会都让给了她,这叫她怎么好意思再去责怪姐姐抢了父母的爱心呢? 可是,这孝女牌坊的树立还是叫郭玉娴心中不爽,怎么什么好事都让姐姐碰上了呢? 她却忘了,去年自己同样有舍身救母的机会。 郭玉娴站在门口往姐姐房间那边看去,只见房门紧闭,鸦雀无声,她低声问雪静:“姐姐也去接旌表了吗?” 雪静摇摇头:“刚才夫人到她房里去了,好像是交待了什么,夫人走后,房门就一直紧闭着,里面没有动静。” 雪静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窥探着主子的脸色:“二小姐,立了这牌坊除了名声以外也没什么好处,反倒处处要循规蹈矩,事更多。” 郭玉娴点头:“对呀,依着自己爱说爱动的性格,那不被憋屈死才怪,算了,也只有姐姐这个乖小姐才做得到,本小姐就不奉陪了。” 想到这里,郭玉娴的心情好了起来。 晚上,前来郭家祝贺的宾客纷纷离去后,郭家两口子回到了自己房中。 自从郭玉塘去年出事后,郭家的气氛一直低迷,到郭玉塘回来后终于开始好转,到了今天算是达到了顶峰。 郭夫人卸了妆,让下人退下,这才绽开了压抑了一整天的喜悦的笑脸,毕竟白天在外人面前不好太过外露自己的得意的心情。 “老爷,没想到我们今年是喜上加喜呀,玉塘好好回来了不说,现在又为她立孝女牌坊,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现在这么风光过,活到这个岁数上,有了这个,值了。” 郭宗山也像郭夫人一样喜笑颜开:“是啊,没想到玉塘那么为郭家争光。这一个多月里,我简直就像是在做梦。” “玉塘真有福气!”郭夫人想着大女儿的获救、回家、旌表、婚事,无一样不让自己称心,笑得益发畅快。 郭宗山显然也想到了这些上,便说:“琼芝,你务必加紧督促玉塘的女红、持家的能力,算算玉塘也十六岁了,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我估摸着今年或明年管家就会来迎娶她了,到时候别因为这些小事而 tang影响我们家的声誉,丢了郭家的面子。” 郭夫人得意地笑着说:“老爷,有了这座牌坊,郭家也配得上那管家了,以玉塘的性子,将来嫁去也不会让他们家挑三拣四的。” 想想又说:“虽然之前我们已经开始动手准备玉塘的各种嫁妆,可是去年她出事以后,我想着她死了,那些准备工作就停了下来,是啊,现在我要赶快准备了。”说到这里,郭夫人急了起来,自己怎么把大女儿已经到了适婚年龄的大事给忘了。 她的脑筋已经急速开动,把家里的已有的物件过了一遍,又想着该添置什么,恨不得立时叫了下人们起来开始忙碌。 郭宗山此刻却想到了另外的事上去了:“琼芝,我们别光只顾着玉塘呀,也要考虑一下云翔的婚事了,他只比玉塘大一岁。” 郭夫人一听,摇头笑了:“别急,有了玉塘的那座孝女牌坊,明天还不怕没人上门来提亲?别说云翔了,就是玉娴的婚事我们也不用愁。” 她站起来,觉得这一年来围绕在自己身上的戾气烟消云散,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神清气爽过:“老爷,云翔和玉娴的婚事不用急,我们有的是慢慢挑的时间,慢慢挑的人,倒是玉塘的嫁妆的准备,多亏你提醒我了,明天我就开始着手。” 两口子躺了下来,皆是兴奋得半天睡不着。 郭夫人拐拐丈夫:“你说的那个管尔平家到底是做什么官的?是几品官哪?” 郭宗山想了半天想不起来,他的记忆模模糊糊,当时自己感激之心占据了所有意识,只想着要报答对方,也没有仔细询问,要是……他心里突然一寒,要是那管尔平是骗自己的呢? 当时因为管尔平救了自己,自己相信对方相信到了极点,根本没有想到要去核实一下对方说的是不是实话,要是他并不是什么做官的人家,而是一个流氓无赖的人家,那岂不是白白把女儿送入火坑? 郭宗山有点发冷,转头看看妻子,生怕妻子看见自己变色的脸,可是黑漆漆的夜里他也看不见妻子的脸。 他想着,犹豫着,摇摇头,驱散自己的这个怪念头,终于还是没有把刚刚突生的臆测说给妻子听。 郭夫人想着该准备的种种物件,又猜测着对方家境是否殷实,终于又对丈夫说:“老爷,不管那管家多有钱,做多大的官,这一方面上咱们反正是比不上了,可是,玉塘嫁过去也不能太寒酸,总得多带两个人过去吧。你看,是不是再买两个人,到时候好做陪嫁?” 郭宗山沉吟着,姑且先当做管家是做官人家吧,侍候大女儿的丫鬟只有一个,换做本地家境相当的人家,女儿出嫁时带着这个丫鬟嫁去,同时请些人工帮忙也就够了,可是管家是京城里做官的人家,一个丫鬟,怕真的是寒酸了一点。 “你说要买几个人?” “我想呀,得再买一个丫鬟,还得买一个将来能帮上玉塘的得力的妇人才行,要懂得些在大户人家做事的规矩、知道该怎么应付人家上下的心计,玉塘那么乖,我们也不知道那管家的家中有些什么人,有没有难缠的小姑和不好侍候的公婆……” “你这是什么话?那管大哥既然能路上出手救助陌生人,怎么会不好侍候?” 郭夫人忙赔不是:“老爷,我说错了,我说错了。玉塘那么弱,总得有个得力的人帮衬指点着她,要不,她一个人呆在陌生的京城,万一有什么事,想找人商量都找不到,一想到这个我就心疼……” 郭夫人说着,联想到女儿孤零零的样子,就有点哽咽。 郭宗山一想,是啊,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是嫁了过去她有什么做不周全的地方,这可要叫对方耻笑自己的家教不好。 想到这里,郭宗山点头:“你说得对,应该买那么一个人。” 听见丈夫同意自己的建议,郭夫人就自言自语:“唉,可惜昝妈妈死得早,要是她在,让她陪着玉塘去就行了,我才不用操这份心。” 夫妻二人又商量了一下添置嫁妆还需要多少钱财,什么东西要赶着做,家中的钱银如何调配,直到天色发白,才模糊睡去。 第二天一早,郭夫人一边梳洗,一边就跟兰香说:“待会儿吃过早饭,你帮我去叫卢娘子来。” 卢娘子是个人牙子。 兰香心里突突一跳:“莫非郭家又要把谁卖掉?” 看着郭夫人心情甚好,兰香想了想,大着胆子问:“夫人,家里要添置人口?” 郭夫人也不隐瞒:“我想着玉塘将来出嫁时,总得带着几个陪嫁的人走,现在家里人手不够,只能再买两个。” ------------ 第37章 第二天 兰香心里狂跳,她一下子想到了自己的大女儿小曲。 小曲比大小姐还大一岁,因为一直要帮着自己养家,所以到现在还没说婆家,眼看着岁数大了,要说个称心的婆家更难了,自己这些日子一直为这个事在发愁。 小曲如果嫁了人,自己就少了一个帮手,自己养家糊口的担子更重了,但这也不是耽误女儿青春的理由啊。 如果把小曲卖给郭家,自己得一笔钱不说,也不要自己再负担什么陪嫁,女儿的将来也是有保障的,大小姐脾气好,不会苛待下人,跟着她不会受太多委屈,将来陪着她嫁到京城去,能见大世面不说,说不定可以嫁一个好一点的男人,起码比嫁给这个小地方的人强。 想到这里,兰香二话不说,给郭夫人跪下了,把郭夫人吓了一跳:“哎,兰香,你这是怎么了?” “夫人,大小姐要不要丫鬟,如果要,我大女儿小曲正合适。郭” “你女儿?”郭夫人楞了一下。 “夫人,你是见过她的,今年过年前,家里不是很忙吗,我把她叫来帮过一阵短工的。” 郭夫人苦笑,自己那时神志不清,连过年祭祖都记不得,何况这些小事。 “我是要给大小姐买一个丫鬟,将来大小姐一出嫁她就要跟着去,不能留在这殷岭县了,你舍得吗?” 兰香猛点头:“舍得,怎么舍不得!大小姐就像夫人你一样,脾气又好又能干,跟着大小姐,我也放心了,而且,不用经过卢娘子的手,夫人,你还可以少出一点钱不是?”兰香生怕郭夫人不买小曲,一个劲猛拍郭夫人的马屁。 郭夫人点点头,兰香很能干,她女儿如果像她,那也可以:“好吧,你就把你女儿叫来让我看看。别忘了,回头你去叫卢娘子来。” “夫人,你不是答应买我家小曲了,怎么还要叫她来?” “又不是只买一个丫鬟,况且,我还没见过你的女儿,怎么知道她合不合意?” 兰香不敢多嘴了,侍候完郭夫人便回家叫自己的女儿来见主人,一路上千叮咛万嘱咐。 郭夫人一看兰香的女儿小曲,倒不像兰香那般粗壮,是一个纤细苗条的姑娘,柳眉细目,看上去很温顺的样儿。 “小曲,你娘对你说了?” “是的,夫人。”小曲的眼眶红红的。 “你的女红怎么样?”郭夫人又问,兰香在旁边忙抽出自己的手绢递给郭夫人看:“夫人,请看看,这是小曲绣的。” 郭夫人一看,手绢上绣的几朵杏花,轻轻一抖就像是可以落下花瓣来,兰香看郭夫人的神情,知道事情快成了,忙更加努力推荐:“夫人,你看她缝的衣裳。”边说边就撩起小曲的衣襟来给郭夫人看,郭夫人看了更加满意:“好吧,兰香,丫鬟就要你家小曲了,今天你回去帮她收拾收拾,明天就住进来。” 兰香喜出望外:“谢谢夫人。” 卢娘子被叫来了,听了郭夫人的要求,皱起了眉头:“夫人,要买个丫鬟什么的倒是好找,这要个成熟老道的妇人却是难了。一般这个岁数的妇人,都是有家有室的,顶多也就是像兰香、阿美那样打打短工,贴补一下家用,哪有这个年纪还卖身的?” 郭夫人诉苦道:“我这不是请你帮忙吗?我也是糊涂了,到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要这么一个人,我家大小姐将来嫁出去,身边得有一个帮得上忙的人,我才能放心。” 卢娘子又就着郭玉塘的孝女牌坊赞叹了一阵子,郭夫人脸上十分光彩,便承诺说:“卢娘子,如果你帮我找到合适的人选,那经手的费用可以再加一成。”又补充说:“一定要能干的才行。” 卢娘子神色为难,听了郭夫人的承诺,却也没有敢立即答应,只说自己尽力而为。 卢娘子走了以后,郭夫人想了又想,觉得只买两个人,加上芫均才三个,还是有点少,就想着等晚上还是跟丈夫商量一下,再买两个粗使丫头,怎么的也不能让那管家小看了自己女儿。 晚上,郭夫人便把自己的打算跟丈夫说了,郭宗山却没有昨天爽快,半天没有接话。 因为女儿老婆的事,郭宗山这一年多以来把生意上的事全交给了儿子,今天想到家中诸事均已步上正轨,自己在大女儿的嫁妆上也得破费一些,这一年来生意上收支究竟如何,有多少盈余,自己也得开始重新接手过来,于是便溜达着来到自己的店里。 说是店里,也只不过是租来的一个小小的门面,支着张桌子权充柜台,主要是后面附有一间比较大的房子,用来摆放收来的生丝等货物。 郭宗山一脚踏进店里,桌上只伏着一个陌生的青年,似乎因为生意的冷清而在打瞌睡。 听见郭宗山进来的脚步声,青年忙抬头起身:“请问客官是要买丝还是要卖丝?” 郭宗山愣住了:“请问这家店,是郭家的店吗?” “是是是,我家掌柜的出去了,只留我在店里招呼客人。来,客官 tang你请坐。” 郭宗山心里奇怪,自己这个小小的店从来没有招用过伙计呀,怎么突然冒出一个伙计来了呢? “请问,你家掌柜是……” “我家掌柜叫郭云翔,客官你知道我们殷岭县头一座孝女牌坊是为谁立的?就是我家掌柜的亲妹妹,你说这得多光彩呀。因为这件事,今天他的几个朋友让他请客,所以只留下我守店。客官你是要买丝还是要卖丝啊?今年的丝……” 还没等那个伙计说下去,郭宗山已经背着手,走出店去了。 不像话,自己的妹妹立孝女牌坊,哥哥觉得有面子是正常的,可是为此立即就去请客,简直也太过分了吧,连他身为一家之主的郭宗山也还没来得及往这个方面去想呢。 郭宗山有点不高兴,低着头就往家里走,没走几步他又站住了:“请客?云翔哪里来的钱?” 想到这个上面,郭宗山也顾不得生气了,迈开两腿就往家里奔。 去年自己把生意上的事交给儿子的时候,是把账本和钱箱一起交给儿子的,这两样东西他绝不会放在店里,赶快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郭宗山进家门后就直奔儿子的书房,他知道这两样东西儿子一般是放在书房里。 书房的门锁着,郭宗山看了就有点放心,儿子做事是挺稳当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等他回来后再问他不迟。 郭宗山回自己房里,妻子在隔壁和卢娘子在谈着想找个合适的帮手的事,他就躺倒在窗下的榻上小憩。 自从大女儿出事以后,他很久没有那么放松了。 店里请了一个伙计,说明店里的运转很顺利,云翔也很忙,否则不会出这份多余的钱的,自己刚才大概是多虑了。 自打儿子开始接手生意后,就从没向他叫过苦,也没有抱怨过什么,常常忙得早出晚归,反正家里用钱就向儿子要,儿子也从没皱过眉头,才跟着自己跑了几回,就事事自己动手,这样的儿子不错了。 郭宗山想着儿子,不由得微笑起来。 想着想着,郭宗山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吃过晚饭,还不见儿子的踪影,他就问郭义:“少爷一般是什么时候回来?” 郭义回答:“一般都要掌灯以后才回来,有时候半夜才回。” 郭宗山吃了一惊:“怎么那么晚?” “无外乎和朋友、商家应酬交往。” “他是这么说的?” “是呀,这一年多来,少爷基本上没在家里吃过晚饭。” 郭宗山想了一下,依稀记得儿子小女儿在一起吃饭也是过年时的事了,便摇摇头不再问下去,只说:“少爷回来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郭宗山想着立牌坊的诸项事宜,明天得跟着地方绅宿、里长、衙门里的人一起忙碌,还有相关的一些细节小事,直到听见郭义在叫:“老爷,少爷回来了。” 郭宗山走出自己的房门,却不见儿子的身影:“云翔在哪里呢?” 郭义提着一个灯笼:“少爷喝多了,我刚叫上大泽把他送回他房里去了。老爷,还要叫他过来吗?” 郭宗山想了想:“不用,我去他房里吧。” 郭义便引着主人往少爷房里去。 大泽守在郭云翔房门口,看见主人来了,忙让朝一边。 “大泽,你下去歇息了吧。”郭宗山吩咐着,又扭头对郭义说:“老郭,你也去休息吧,我看看云翔自己回房。”郭义也走了。 郭宗山走进儿子的房间,烛光明亮,他看见儿子躺在床上,衣裳也没脱,好像喝醉了,不言不动地躺着。 他走过去:“云翔,云翔,爹有话跟你说。”他推了儿子几把。 郭云翔口中喃喃地说:“别闹。” 郭宗山哭笑不得:“云翔,爹是想跟你说,玉塘回来了,家里的事也上了正轨,所以爹有空来管生意上的事了,这段时间你辛苦了,也乘这个机会歇一歇,等玉塘嫁了以后,也给你说门亲事,到你成家以后爹就把生意全部交给你。” 郭云翔口中“咕噜咕噜”不知说了几句什么,郭宗山有点不耐烦了,我做父亲的都还没有睡,等着你回来,结果你却喝得醉醺醺地回来就躺下,连父亲说话都充耳不闻,简直不成体统。 郭宗山又推了推儿子:“云翔,账本和钱箱在哪里?” 这次郭云翔倒是听见了:“在……在书房的柜……子里……” “那钱箱的钥匙呢?” “在……在这里……”郭云翔说着,伸手在自己怀里乱摸,摸出一个小袋子来,郭宗上接过袋子捏了一捏,觉出里面是钥匙的形状,就站起身来:“那你就先睡吧。我现在就去看看账目,等明天你醒了再来跟我好好说说。” 郭宗山帮儿子拉了被子盖好,吹熄了灯,关上门走去隔壁的书房。 ------------ 第38章 质询 他拿出账本和钱箱,觉得钱箱轻飘飘的,打开一看,里面除了有两张银票和一些散碎的银子铜钱外,空空的,他心里一凉,急忙拿起账本翻看起来,不看不知道,一看惊呆了。 账本前面是自己前两年经手的各项交易,每一笔都非常详细,但是自从去年儿子接手后,只记了寥寥数笔,后面全部是空白的。 这就是说,这一年来,自己家的生意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从账本上根本看不出来,而空空的钱箱也说明,生意的进项堪忧。 郭宗山脑中“嗡嗡”作响,他把账本使劲往书桌上一摔,一下子站起来直奔儿子的卧房。 进了儿子的房中,他也来不及点灯,冲到床前便弯腰伸手摇自己的儿子:“云翔,云翔,你醒醒!跟爹好好说说账本和钱的事。” 郭云翔哪里听得见,早已进入甜睡梦乡。 郭宗山摇了一阵,见儿子没有动静,自己连急带气,加上摇儿子用力过度,一屁股坐在床边直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远远听着敲更鼓的声音,不知坐了多久的郭宗山艰难地站了起来:“也罢,反正账本白纸黑字,空钱箱也在那里,云翔也跑不了,明天一早他醒了再问他。” 所以,当妻子问自己是否考虑再买两个丫头的时候,郭宗山根本不想回答,买下人要钱,这钱到哪里去了呢?难道儿子在外面做了什么事? 郭夫人听丈夫半天不出声,只道他不愿意,想着不如暂时不提,等过两天等那牌坊立起来以后再趁机说项,也就没有追问。 被这事煎熬了一夜的郭宗山早早醒了,一骨碌爬起来就出去告诉郭义,叫他去大少爷房里看着,大少爷一醒就立即把他带过来。 郭夫人被丈夫起来的声音给惊醒了,看看天色,说:“老爷,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郭宗山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焦虑的心情了:“睡个屁!什么时候一觉醒过来变成穷鬼了都不知道!郭” 郭夫人平白无故吃丈夫一顿抢白,差点就忍不住想发火:“这老东西,怎么一大早脾气就这么冲?” 正准备叉腰做茶壶状的郭夫人看见丈夫的脸色,心里顿时觉得不妙,成亲这么多年,哪怕做生意赚不到钱、哪怕上次受了伤、哪怕女儿被老虎叼去,都没见过丈夫这种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样子。 调整了一下呼吸,郭夫人低声问丈夫:“你今天怎么了?” “等一下云翔过来你就知道了。”郭宗山自顾自穿衣梳洗。 听说儿子一会儿要过来,郭夫人也只好起了床。 郭义看见主人从昨天起就在找少爷,脸色越来越差,心里觉得家里有大事要发生。 作为从小把少爷带大的老家人,郭义觉得自己有义不容辞的关心少爷的责任,他偷偷溜进了少爷的房里。 “少爷,少爷,你醒醒!”郭义开始摇晃郭云翔。 郭云翔头有点痛,他听出了老家人的声音:“别烦了,老郭叔,让我再睡一会儿。” “少爷,老爷从昨天下午起就开始到处找你,昨晚你回来了他都还来你你房里看你,只是你睡过去了,你说会是什么事?” 郭云翔半天才集中起精神来,父亲找自己会有什么事,不就是要钱吗?这一年多来,自己就是造钱的工具。 “怎么了?娘的病情又有反复吗?” “没有,夫人很好。刚才老爷叫我来找你,叫你一起床就去见他,我看他的模样有点吓人,所以赶快来叫你。” 郭云翔也只好起身,梳洗的时候,郭义急忙去端了醒酒汤来给他喝,一边就交待:“少爷,也许老爷是因为你晚归而生气,你多陪不是就行了,别跟老爷犟嘴。” 郭云翔木然喝了醒酒汤,抹抹嘴就去父亲房里。 看见儿子脸色蜡黄,眼睛都还有点睁不开的样子,郭宗山气不打一处来:“云翔,我来问你,这一年来的账目怎么没有?”说着,郭宗山把账本甩在桌子上。 郭云翔没想到父亲是问这个,脸色立即由黄变白,低下头去。 郭宗山一看儿子一付自承有罪的样子,憋了一肚子的火冒得三丈高:“还有,钱箱里的钱都到哪里去了?怎么只剩两张银票了?” 郭云翔的头垂得更低了。 郭宗山抓起桌上的账本,就往儿子身上摔去:“你这个逆子,说,钱都到哪里去了?” 郭夫人一听说到钱和账的事,立即支起了耳朵,及到看见丈夫似乎要对儿子动手,爱子之心使她立即站在儿子一边。 “老爷,一大早的,发什么脾气?云翔,你爹问你话,你就照实回答就是了,看把你爹给气的。” “慈母多败儿!琼芝,我在问儿子话,都是生意上的事,你不懂,别插嘴!” “老爷,有什么话好好说,何苦一大早就生气?” “你知道什么?你病了这一年多,我照顾着这家里的事和你,生意上的 tang事就交给了云翔,昨天我就想玉塘也回来了,你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我想着玉塘就要出嫁,紧接着又要给云翔讨媳妇,所以想着儿子这一年辛苦了,我暂时把生意收回来,想让他歇歇,结果你看……” 郭宗山拾起账本:“这一年来他做了什么?一点明细也没有!你看……”他又拿起桌上的钱箱,打开给妻子看:“这一年来,照往年的水平,再怎么着,流水也有几十两银子,可是你看,这里有多少钱?” 郭夫人看着箱子里空空的程度,也愣住了。 郭夫人不由得询问地看向儿子:“云翔,是不是生意上支出的银子暂时没有收回来?” 郭云翔摇摇头。 郭宗山一见儿子闭嘴不言的样子,像是对自己的态度很有意见,却碍于自己是长辈而不敢发出反对的声音,就气不打一处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给我说清楚呀。” 郭夫人忙向丈夫转圜说:“老爷,你别那么大声音,吓坏云翔他更不敢说了,让下人们听见你在这里大吼大叫,传出去影响多不好。也许是云翔年轻,好些事情没有经验……” “没有经验?有什么问题他不会来问我?也怪我大意了,看见他从来没向询问过生意上的事,还以为他一直好好经营着,谁知是这么一个蠢货!” 听到父亲贬低自己的责骂,郭云翔忍不住抬起头来:“这一年来,爹你只顾家里的事,娘又整天病歪歪的,我有事来找你时,你都在忙着找大夫,照顾娘,我又不是没有开口问过你,才一开口,你就挥手说:‘全交给你了,你自己拿主意。’家里大小开支个个都找我要钱,我哪里去找那么多钱,不就只能先从钱箱里支出?” “光是家常开支,加上你娘的药钱,也用不了那么多呀。” 郭云翔又低下了头,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光和声音里多了一种坚定:“我在外面有了喜欢的姑娘了。” 这话不啻一个晴天霹雳,把郭宗山两口子惊得目瞪口呆。 郭宗山一听,直觉就是儿子是在那秦楼楚馆有了相好的了,心里就一阵明了:“怪不得这钱花得这么快”。 郭夫人一听,高兴地点头:“好呀,是哪家的姑娘?跟娘说一说,说不定咱们家今年要双喜,不不不,三喜临门了。” 郭云翔不说话,郭宗山瞪着儿子:“不许她踏入郭家大门一步!” 郭云翔梗起脖子:“我就喜欢她!” 看着父子俩大眼瞪小眼,郭夫人不明白了:“是哪家的姑娘呀?老爷,你知道这事?” 郭宗山看了妻子一眼,该不该向妻子说明呢? 郭云翔没给父亲这个机会:“娘,我喜欢的是翠柳院的子爱姑娘。” 什么?翠柳院?郭夫人愣住了,那不是风月之地么?她求助地看向丈夫。 郭宗山此刻已经顾不上账本钱箱的事了,把儿子的心从那个什么子爱姑娘身上拉回来才更为重要:“从今天开始,你不许踏出家门一步!自己在书房里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知错了,不提这件事了,才得自由。” 郭云翔再想说什么,郭宗山抬手把他的话压了回去:“姑且不说现在玉塘拿命换来的这个名声经不起玷污,就算是没有玉塘的事,我郭家也不会容许一个青楼女子做媳妇。” “一日三餐,下人会送到你书房去,你自己好好想想。” 郭宗山正想到门口叫郭义“押送”儿子去书房,突然想起一件事,又回过身来:“店里的那个伙计是怎么一回事?我郭家的生意还没有大到需要雇伙计的程度。” 郭云翔不想理父亲,却又不能不回答:“那是我要在外面跑生意,怕店里没人招呼耽搁了生意,所以找一个人看店。” 郭宗山一声就骂了起来:“我一个人忙里忙外的时候,也没有招什么伙计,你这个不知赚钱辛苦的小子,拿着老子的血汗钱胡花,你这个逆子,我,我要打死你!” 郭宗山突然怒气爆发,他冲向儿子,郭夫人吓得花容失色:“老爷老爷,云翔是我们家唯一的儿子,你把他打死了,我们将来怎么办?” 说着,就横身拦在父子二人中间:“你打吧,把我也一起打死,我和云翔路上还有伴。” 越想越气,郭夫人索性嚷出声来:“不就是花了你一些钱吗?我们将来去了,这家都是云翔的,家中的东西钱财,早用晚用,早花晚花,不都是他的吗?” 郭宗山被妻子一拦,话这么一说,顿时泄了气,打他有什么用,用了的钱是追不回来的了,用在姑娘身上的心也是追不回来的了,这还只有冷处理一个办法。 他看着妻子一副护犊的模样,叹着气,叫郭义把儿子送入书房,让他和大泽轮流守着儿子,没办法,只有先堵住他外出的脚步。 ------------ 第39章 必须团结 接下来几天,郭宗山忙极了,一边是立牌坊的事,一边是店里的事,家中还要时时关注儿子女儿的近况。 店里的伙计在帮着他清点完存货以后就被辞退了,郭宗山是不容许这种可有可无的人吃自己的闲饭的。 今年开春以来殷岭县的雨水不太好,降雨不足,所以桑叶生长受到影响,连带着蚕丝的产量也受到影响,所以店里的存货并不多,很快被外地客商收购走了油。 郭宗山思忖今年蚕丝产量低,自己再往乡下跑也没有用,反正丰年小年是轮流来的,今年大概摊上了小年,没有办法,还是往别的事情上去做,先把立牌坊的事了了再说,于是关了店门,等待明年再开张。 还没等他喘口气,郭夫人的哭诉又让他烦恼顿生:“老爷,前两天你说云翔的话说得重了,这两天他都不吃不喝,每天老郭他们端进去的饭食总是原样端了出来,这样下去怎生是好?” 郭宗上恼怒地说:“这个逆子,倒还绝食抗议起来了。别管他,饿两天他就告饶了。” 事实证明,老江湖的话也有错的时候,郭云翔不但把绝食抗议坚持了下来,而且已经到了半昏迷的状态,郭义、大泽灌食灌水都灌不进去。 郭宗山闻讯来到儿子的房间,儿子被自己关进书房的那一天,正好头晚上喝酒喝醉了,身体就不太舒服,加上几天来水米未进,现在躺在床上动弹不了。 郭宗山看着儿子憔悴之极的模样,有点心疼,却还强绷着说:“为一个花娘成这个样子,像什么话?云翔,你……郭” 还没等他开始说教,郭云翔挣扎着把脸扭向墙壁,郭夫人见了,心疼道:“老爷,不就是一个歌女么?就让他讨回来算了。先置两房小妾,也没什么不好,郭家两代单传,也需要多多开枝散叶。” 敢情这郭夫人这几天背着丈夫偷偷来看儿子,对儿子的情况已经了若指掌,现在替儿子说起情来了。 郭宗山听了妻子的话,心里一动,妻子说得有道理。 郭宗山自己只有姐妹,没有兄弟,到了儿女这一代,也只有儿子一个男丁,将来两个女儿嫁出去,就只有儿子一个,如果儿子出了问题,孙辈再这么冷清下去,他郭宗山岂不是郭家的罪人了。 他心里埋怨着早先妻子对自己想要纳妾的想法一哭二闹三上吊,几次皆弄得无果而终,又看看儿子瘦削的脸,心里一软,叹着气:“好吧,云翔,就这样吧,该吃什么吃一点,精神好了我们再商量。” 待过了两日,郭云翔身体渐渐调理好转,这才向父母讲明自己愿与那子爱姑娘结识的经过,表达了想娶那子爱姑娘为妻的愿望。 郭宗山两口子怎能容忍一个青楼女子做儿媳。 郭家此时在殷岭县已经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了,娶媳妇那必定是一件慎重之极的事,这些天的确如郭夫人所言,已经先后有媒人上门来给郭云翔说亲了,对方皆是大家闺秀,郭家极有挑选的余地,怎么会让一个青楼女子做一匹黑马呢? 几经讨价还价,说服教育,郭家两老终于让儿子明白,不论是从眼前利益来看,还是子孙后代来看,还是为了郭家的脸面,这子爱姑娘只能做偏房,不能当正妻。 郭云翔不笨,大妹妹给自己家和自己带来了这般好处,冲着她的名声,以往不会把他纳为女婿候选人的大户人家,此刻已经将他视为最佳女婿,光是看看这几天媒人来往穿梭,就是最好的例证。 他点头答应了父母的要求,准备在大家闺秀中挑选一个合适的做妻子,子爱姑娘,自己关在房内好好疼爱就是了。 所以,经过郭云翔的绝食抗议,郭家今年不止是三喜临门,而是四喜临门了。 只是这个子爱姑娘入郭家的时间颇费斟酌。 按郭云翔的意思,恨不能立时就把子爱抬进家门,可在郭家两老看来,怎么的也得正妻娶进门以后再说。 还有就是子爱赎身的钱,不是一笔小数目。 子爱是翠柳院妈妈苦心栽培的摇钱树,银钱还在树上“叮当”作响,没有落下来让妈妈收获呢,她怎么舍得轻易就放了子爱? 郭宗山苦心经营半辈子,不是没有积蓄,可眼看着几桩喜事在即,净是要花钱的项,近期又没有入账,心里就有点着恼,对于儿子的意思,他就尽量采取拖延的战术。 郭云翔也知道这一次和父母的谈判结果来之不易,不如见好就收,于是也不过分催促,生意上的事情自己也不用管了,落得个轻松,于是在母亲那里要点钱,成天便去翠柳院报到。 郭玉塘才坐下来,想着今天该做些什么,芫均就进来了:“小姐,刚才夫人让郭管家来说了,说是给你买了一个丫鬟,待会儿兰香会把她带过来。” 郭玉塘诧异,自己日常起居没有什么大事,有芫均侍候着也就够了,怎么还要再买一个丫鬟? 芫均把自家小姐的诧异看在眼里,轻轻一笑说:“小姐,大概是夫人嫌人手不够吧?” “怎会不够……”看着芫均笑得可疑,郭玉塘突然恍然大悟:“不是现在不够,是将来不够。” 她微红了脸,自己的婚事这件事头一次那么真切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只知道对方是在京城里做官的人家,姓管,叫什么就不知道了,更叵论他是丑是美,是高是矮,脾气是好是坏,性格与自己合得来否。 这么想着,郭玉塘心有点慌,要是管家在林我存来到殷岭县之前就来迎娶自己怎么办? 既然郭夫人开始考虑陪嫁的丫鬟,那可以想见,不久的将来,就要开始准备嫁妆了,那是否说明,管家的迎娶已经迫在眉睫了。 不行,得去告诉郭夫人去,自己不嫁那个什么管家的公子,自己要等着林我存来接自己。 郭玉塘站起身来,想想又坐了下来:“芫均,你还听说了什么?” 听见主子直截了当问自己,芫均却很谨慎:“我什么也没听说。” 郭玉塘心中恼怒,自己本来消息就不灵通,加上那座该死的牌坊,更是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出入,哪里能听到什么新闻,不就指望着这个丫鬟通风报信吗,她倒还拿起翘来了。 郭玉塘微笑:“你既然要我保住你留在郭家,或者将来跟着我一起出去,那就不要在我面前隐瞒什么,你知道了什么,告诉我一声,我可以对当前的形势有个判断,才能做出决定,有些事,就凭你一个人,也起不了作用。毕竟,我是你的主子,我好了,你也才会好。这话,你得一直记着。” 芫均这些日子得了郭玉塘的应承,心里是高兴得很,加之后来又有了孝女牌坊的事,她好像也沾了光一般,自己的主子出了名,连带着他们下人的腰板也直了不少。 只是这个小姐从回来以后脾气就变得多了,虽然也很好说话,可是没有以前那么温顺了,有时候看着她沉思的样子,会突然给人一种感觉,她的思想跟她们的都不一样,像是有点魂游天外的模样。 这种感觉让芫均有点害怕,难道真如下人们私下议论的,大小姐受虎叼去的影响太大,变了心性? 所以,她现在跟郭玉塘在一起的时候,会尽量少说话,不做太大的动作,免得引起小姐的注意,她害怕小姐那双明亮的眼睛。 此刻听了郭玉塘的话,芫均打了个冷战,自己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小姐,不是我不想跟你说……是我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 “住在这么人多的家里,会没有什么可以说的?”郭玉塘笑了起来,莫非自己还用了一个不问世事的单纯丫鬟? “那到了将来跟着我嫁到管家去以后,谁能帮上我呢?帮不上我的人,我要了做什么?” 芫均在郭玉塘的轻笑中又抖了一下,忙跪下去:“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有点……有点怕你……” “怕我?”郭玉塘一愣,随即有点明白了:“你不用怕我。说实话,我们在这世上,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只是,你我身份不同,我没有你,可以,你没有我,不行,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芫均一头的冷汗出来了,自己应当对小姐忠心耿耿才是,主子好跟着她的下人才会好呀。 “小姐,我知错了。” “那就说说吧。站起来回话,不要老是跪着,人的膝盖骨不是那么软的。” “是。”芫均站了起来。 “夫人跟老爷说要为你备嫁妆了,所以想到下人不够,就要买两个,一个丫鬟,一个妈妈,正要请卢娘子来,兰香就自告奋勇,把自己的大女儿小曲卖给郭家了。” 郭玉塘听得扬起了眉,自己卖自己的女儿,真匪夷所思。 “兰香也不容易,一个人拉扯着四个孩子长大,所以小曲一直帮着她养家,到现在还没有说亲,我也奇怪兰香怎么舍得卖小曲,她很能干,家里家外,做着多少事。” “你认识小曲吗?” “认识。今年过年夫人病倒,家里很忙乱,兰香就叫小曲来家里做了一段时间,所以,我们都认识她。”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脾气好得很,人也勤快,最拿手的是那一手绣活,我们好几个都跟她学,学不好。” 芫均偷偷看着小姐的神色,见她一手拄着下巴,低着眼睛,似乎听得似乎很专注。 “我猜是夫人看中了她的手艺,想着要为你赶嫁妆,所以特地买她来。” “那个妈妈呢?” “卢娘子说找不到合适的人,夫人不死心,托她千万要寻一个,将来好相帮于你,到现在还没有回音。” “那我娘这么做,是不是那管家有什么消息来?” ------------ 第40章 抓阄 “不是,还没听说。老爷只是说,按岁数来说,大概管家也就在这一两年之内来迎娶你,所以时间上不能再耽误了。” “原来是这样。”郭玉塘明白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的年纪差不多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芫均,发现她好像还想说下去的样子油。 “还有呢?” “大少爷闹着要娶翠柳院的姑娘。”说到花边新闻,芫均益加精神。 “翠柳院?” “听老柯说,是一处风月之地。”说出这个词,芫均脸都红了。 “咦?”还真有被青楼女子迷住的人呐,郭玉塘有点好笑,自己刚刚接了孝女牌坊的旌表,转眼哥哥就要娶风尘女子,这么鲜明的对比,真不知外人会如何看待郭家。 见郭玉塘不惊不急,一副十分沉得住气的样子,芫均也就坦然了许多郭。 “大少爷把老爷交给他的钱箱里的钱都花出去了,又要娶那种女人,所以老爷一气之下,把他关进书房,结果大少爷不吃不喝,逼得老爷夫人只好同意他的要求。” 还真看不出来呀,郭云翔竟然还是个情种,郭玉塘笑了起来。 芫均不知小姐为何发笑,也跟着笑起来。 “那后来呢?” “后来就没有了,好像老爷夫人的意思是要等娶了大少奶奶进门后才准那个女人进门呢。” 郭玉塘想着这些事,跟自己的事好像没有什么关联,可她的心里就是难以平静,她烦躁地站起身来,在房里来回走,这个时候去跟郭夫人谈心,讲自己心里另有所爱,时机全然不对,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还是等等看吧。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说话:“大小姐,我给你带人过来了。” 郭玉塘瞥了芫均一眼,芫均忙到门口说:“进来吧。” 进来的是兰香,带着一个姑娘:“大小姐,我奉夫人的命令,给你带了一个丫鬟过来。” “这是小曲。小曲,这是我们大小姐。” “大小姐。”小曲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袱,施了礼,她的声音很甜。 兰香看着郭玉塘,原来的感觉又浮现出来,两个一般大的姑娘,境遇就差了那么多,她悚然一惊,女儿已经卖给了郭家,自己不能再这样想了。 “大小姐,容我多两句嘴。小曲是我的大女儿,人是再文静听话不过,又能干,要不是我家里是这个样子,耽误了她好几年,也不至于要卖身,我也真舍不得,还请小姐多多关照。” 郭玉塘想了想,说:“她卖身到我家以前是什么样子我不管,可是跟了我,就得懂我的规矩,那样我自然不会亏待她。” 兰香忙陪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郭玉塘看向小曲:“小曲,听芫均说你原来在我家里做过活,想必家里的规矩你是知道一些的了,你去跟芫均住一间吧,不懂的规矩你问芫均就是了。” 兰香看郭玉塘一板一眼,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不由得再叹了口气,告退下去了。 郭玉塘看着小曲身上的旧衣裳,看着她手里那个小小的包袱,和她那挺直的背脊,心里明白,这是一个贫苦家庭出来的孩子。 “芫均,你拿钱去,给小曲做两身衣裳,你也做两身吧,旧的再找两身给她,让她有个换洗的。” “小曲,你的名字很好听,就这么叫吧,我也不替你改名字了。” 小曲没料到才见大小姐,就得到这样的赏赐,听着郭玉塘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声音,心里感激,脸上却不表露,跟着芫均施礼道:“谢谢大小姐。” “你们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芫均带了小曲下去,自然向小曲一一交待郭玉塘的规矩。 经过之前郭玉塘的教训,她不能不跟小曲搞好关系,将来小姐出嫁到外面,她们三个,也许加上那个还未找到的妈妈,就是一个关系密切的小集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千万不能不团结。 郭夫人见家中终于平静,各种事情都在顺利进行中,便开始好好挑选儿媳妇的人选。 来提亲的人家有不少是冲着郭玉塘这孝女牌坊来的,想着这女儿都教养得如此之好,那儿子肯定也不在话下。 郭夫人见媒人们送来的女子们的名单,有点飘飘然了,这其中,除了有钱的商贾、有名的士绅外,还有不少诗书传家的书香门第人家,连这些平时很高人一等的人家都看中了自己的儿子,郭家简直太有面子了。 她得意洋洋地把跟自己家有交情来往的几户经商人家排除在外,这些人家,现在已经不能和郭家相提并论了。 她精心选了几户人家,有本县最大的富商家,县令帮忙作伐的名士家,县里最为人称道的夫子家,还有一户本地世家家和一户京中有靠山的人家。 下午,郭夫人兴冲冲地去正堂找丈夫,郭宗山正和几个人在商讨着立牌坊的事宜,见郭夫人进来,正好商议也告 tang一段落,几人纷纷告辞,留下夫妻二人对坐。 “老爷,这是我挑选的几个人家的姑娘,你来看看,哪一个做云翔的儿媳妇好?” “急什么,等玉塘的牌坊的事做完了再说,一样一样来。” “老爷,我总觉得那管家很快就会来迎娶玉塘,哪有妹妹出嫁了哥哥还没成亲的。趁着这高兴热乎劲,咱们一口气把所有事办完那该多好。” 郭宗山一听,觉得老婆说的也有道理,本来去年就想给儿子说门亲事的,结果女儿出了事,也幸亏她出了事,耽误了一年,今年儿子才有这么多的选择余地,今年把儿子的亲事办了,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他点点头,从老婆手上接过了名单,郭夫人见丈夫默允,忙探头伸手在纸上指着,讲解着各家姑娘的情况。 莫家有钱,那是一定的,陪嫁不会少,但是听说他家用来说亲的这个姑娘,不是嫡出的。这个不行,这样子的话,自己的儿子和自己家就变成了人家家庭的陪衬了,还不如随便娶哪个商贾家的姑娘呢。两口子对视一下,把莫家姑娘否决掉了。 经家家境虽然一般,但听说这姑娘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有时竟能与父亲兄长的朋友高谈阔论,非常出风头,在本地士子之间小有名气。那怎么行?我们是讨儿媳妇来相夫教子,不是请她来做辩士的。这个也算了。 房家这个值得考虑,听说夫子严格遵循孔孟之道,认定男主外女主内,所以家中的姑娘从小是在父母的严格要求下长大,个个淑静典雅,恪守妇道。这个不错,适合我家云翔,将来家中生意交给云翔,他的外面忙,家里有媳妇管得好好的,这个家就很像样了。两口子心有灵犀,相互点头,这个可以。 裘家家大业大,在本地已经有百年历史,是殷岭县人人皆知的大户人家,虽然这些年有点衰败了,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也是在殷岭县跺跺脚地皮都会颤的人家,势力不可小视,换做平时,人家都不带斜眼看郭家的。两口子犹豫了,这个好是好,但是就怕将来儿子被媳妇欺压。暂时放着。 缪家的姑娘家境跟郭家差不多,唯一一点值得考虑的就是,听说姑娘的小舅舅是在京里做官的,如果讨了这个姑娘,将来大女儿嫁到京里去,兄妹两人多多少少能彼此有个照应,也算是他们两口子为儿女做的一点长远打算。 看完了这五家姑娘的情形,郭家两口子迟疑了,可以挑选的选项太多,也是麻烦啊,要是只有一个选择,那该多好。 郭夫人直叹气:“我还想着好决定呢,谁知连你都定不下来。” 郭宗山也怪妻子:“你收那么多媒人的帖子干嘛,随便那一家都很好,可是都放在一起,叫人无所适从。” 莫家、经家都先否决了,剩下房家、裘家和缪家了。 房家家教严人品好,娶进来自己和儿子将来都不用再操心家事;裘家有钱有势,虽说将来郭家能沾不少光,但不要的话现在也得罪不起;缪家虽说目前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但将来说不定能帮上女儿,而且,听媒人说了,这缪家小姐不但勤于女工,而且长得那是花容月貌呀。 两口子愁眉不展,倒像是面对着无比棘手的事情一般。 突然,郭夫人说:“老爷,不如抓阄吧。” 郭宗山喝道:“浑说!这等终身大事,怎能用这样不着边际的手段来决定?” 郭夫人说:“老爷,你先听我说。我是说,把这三家的姓氏写在纸上,叫玉塘来抓阄,让她帮我们做决定。你想,她能从虎口逃生,是何等的福大命大,她抓出来的人选,必定是最好的。” 听起来还满有道理的,郭宗山犹豫了,郭夫人又说:“你想想,这会儿我们在这里难以选择不就是她带来的事吗?让她来决定吧。” 郭宗山终于点头,女儿制造出来的事就让女儿解决,何况不管抓到哪一家,都是很好的选择:“好,就让玉塘来决定。” 郭夫人忙冲着屋外叫:“兰香,你去把大小姐请来。”兰香答应着去了。 “不许告诉玉塘我们叫她抓的是什么,否则传出去是个笑话。”郭宗山低声叮嘱着妻子,一边在写着抓阄的纸条,郭夫人猛点头。 等郭玉塘来的时候,等待着她的是笑容满面的爹娘和桌上一个托盘里的三个小纸团。 “玉塘,我和你爹有点事难以做决定,想着你运气很好,就叫你过来帮我们抓个阄,做个决定。” 郭玉塘差点笑出声来:“爹,娘,家里的事,你二老做主就行了,再不行就叫哥哥来帮你们参谋参谋,干嘛要叫我来定呀?何况抓阄本来就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要是抓得不好,你们还不得怪我?” ------------ 第41章 说服 郭夫人听女儿不想抓,忙说:“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抓到哪一个都是好的,都不怪你。来来来……”说着,郭夫人站了起来,把郭玉塘硬拉到桌前:“喏,就是这三个纸团,你抓一个吧。” 听到母亲的承诺,郭玉塘这才忍笑伸手,却悬在半空:“不管抓到哪个都不怪我?” 两口子点头。 郭玉塘往手里吹了一口气,一把抓了下去。 郭夫人急忙把郭玉塘抓起的那个纸团抢了过来:“好了,好了,玉塘,你去吧,这儿没你的事了。” 郭玉塘是又好气又好笑:“娘,是抓什么阄呀?让我看看行不?” “不行,不行,你去吧。芫均,赶快陪小姐回房去。”郭夫人连推带说,把大女儿请出了房去。 屋里又只剩下夫妻二人,两人忙头挨头地展开郭夫人手里的纸团,纸团上是一个“缪”字。 郭夫人拍手笑道:“果然是玉塘的运气呀。”连郭宗山也觉得不可思议,难道女儿知道将来京中有人好办事,所以就抓中了缪家? “好吧,就这样定了。老爷,我这就准备着下定的事去。”郭夫人兴高采烈地走了。 郭宗山楞了一阵,也高兴起来,这些日子接连着家中主要的事都解决了,他觉得浑身开始轻松起来,也好,儿子成了亲,娶了媳妇,应该更懂事了,他郭宗山也就放心了。 郭玉塘和芫均一边往后院走,一边纳闷:“爹娘到底是什么事要自己抓阄呀?搞得神神秘秘的。郭” 芫均也陪着她猜了一阵,主仆二人万万想不到,郭家少爷的婚事就在这个抓阄中定下了。 郭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婉言回绝了其他人家,请媒人代自己向他们赔不是,而后紧锣密鼓,下定问名合八字,请先生算了日子,就定在年底,这下她更忙了,不但要准备女儿的嫁妆,还要为娶媳妇做准备。 郭云翔听说自己的亲事已定,也不去想为何定的是这家而不是那家,他才无所谓,他在意的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子爱姑娘何时能进自己的家门,于是,某天下午,想着母亲午睡起床了,便溜达着到郭夫人房里来。 郭夫人这几天睡着了都会笑醒,醒着的时候就想唱歌,她看见儿子进来,便招手:“云翔,你过来。”忙着把自己喝的银耳羹递给儿子喝。 “云翔,你这些日子还到那翠柳院去?”郭云翔心不在焉地点头。 “那从现在起,你就别去了,忍一忍,啊?”见儿子不解地抬起头看着自己,郭夫人低声说:“眼看着你成亲的日子在即,你还去那种地方,要传到女方的耳朵里,是要遭非议的。娘知道你只是去看那个姑娘,不是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但是别人可不这么想,所以,从现在起,你就别去翠柳院了。” 郭云翔点点头:“行!娘,我就是想来问问你,什么时候让子爱进门?” “娘想着等个一年半载,如果新媳妇没有见喜,那才有理由让那个姑娘进门。” “什么?还要等一年半载?”郭云翔不乐意了,一下子跳了起来:“我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你不知道,打子爱主意的男人可多了,再等一个月我都嫌长,更别说一年半载了,我现在就要讨子爱进门。” 郭夫人头痛地看着儿子,他怎么那么不听话呢? “马上就要娶媳妇了,你却要先讨小妾进门,这不是给缪家难看吗?” “我才不管。要是前些日子就让子爱进门的话,那该省多少事?我就是事事听你们的,才会落得那么被动,到现在竟然还要我等一年?” 他看着母亲有点瑟缩的神色,突然灵机一动:“你们,你们不给我先把子爱讨回来,我就绝食,死给你们看。” 此言一出,郭夫人吓坏了,双手一把拉住儿子,生怕他马上就跑回屋里去躺下不吃饭:“云翔,你就为爹娘想想,好容易玉塘为咱家挣得这么大面子,咱们自己可要小心谨慎,别给外人落话柄,要是家里有什么不合规矩的事,玉塘这牌坊就要被撤掉,到那时,郭家怕没有脸在这殷岭县呆下去。”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郭云翔就更来劲了,郭夫人这话,分明暴露了爹娘二人所害怕的事,那自己就往这些事上去走,看他们顺不顺从自己。 “我才不怕,那又不是我的牌坊,你们看着,我要闹出事来,让这牌坊立不成。”说着就往外走,郭夫人死命拉住他:“云翔,你千万别做傻事!有什么话好商量。” “我就要先把子爱讨回来!” 看见儿子态度坚决,郭夫人没了主意:“那好,云翔,你别胡来,一切等我和你爹商量以后再说。” “你要保证说服爹,马上就去帮子爱赎身。”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的脾气,说不行就不行……” “我不管。说让子爱做妾也就罢了,还左拖右拖,是不是想把这事拖黄了?” 郭夫人有点尴尬,儿子也说中了一点他们的小算盘。 郭云翔生怕自己刚才的表演是白白的努力,于是趁热打铁:“哼!我就知道你们这么想。我不管了,一个月之内,我一定要把子爱娶回来,你们做不到,就别怪我不顾这个家。”说完,郭云翔拍拍屁股走了。 郭夫人心情一下子糟糕起来,这该怎么跟丈夫开口呢? “夫人,干夫人来了。”郭夫人一听,自己的好友来了,忙请她进来。 看见郭夫人面有愁容,干夫人笑道:“琼芝,这个时候,你怎么不高兴?” “哎呀,还不是云翔这个冤家。”对于好友,郭夫人倒不隐瞒。 干夫人一听,笑了:“这种小事,值得全家闹个人仰马翻?” 看见郭夫人不解的样子,干夫人解释说:“纳个妾,对于男人说来是最稀松平常不过的了。你家郭老爷没有逛窑子这个爱好,所以你不知道。” “好些男人,在花街柳巷看中了什么姑娘,跟妈妈谈谈价钱,一乘小轿从后门就抬进家了,何须什么隆重的仪式?等过了那个新鲜劲,还不是视同残花败柳一般。你记得……”干夫人讲起了两人都认识的某人的情况,开始八卦,一讲就讲到傍晚。 郭夫人听了干夫人的话,心里有了底,晚上便吹枕头风:“老爷,我说,我们先把云翔喜欢的那个子爱姑娘给他讨回来吧。” 郭宗山不依:“这怎么行?” “我说,这段时间他天天往翠柳院跑,我们整天忙着,也看不住他,外人知道的是他为那子爱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天天流连在那种地方,这不管是对云翔、对玉塘、还是对我们家的名声都不好。” “把她先讨回来,又不用大操大办,实际上也不影响娶儿媳妇的,这样云翔的心也定了,我们俩也不用再为他操心了。” 郭宗山何尝不知道纳妾不影响娶儿媳妇,只是自己也算节俭半辈子,叫他一下子拿一笔钱出来,他有点心疼,还有就是儿子之前花钱如流水,过后也不知道反悔,还变本加厉提要求,所以想让儿子尝一下不是什么东西想要就可以要到的滋味。 “他今天下午来过……” 郭夫人把儿子下午说的话讲给丈夫听,把郭宗山气得七窍生烟:“这就更不行了。我们不能事事顺着他。”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值得这么较真吗?老爷,图个省心吧。” “有了这个妾,可以把他圈在家里,至少在玉塘出嫁以前别惹事生非,我们可就省心不少。” 在郭夫人的劝说下,郭宗山终于答应先为儿子纳妾。 儿子住的东厢房本来就开始修葺,现在更好,一道手全办理了。 郭云翔看着房子一天天簇新起来,心里高兴,又去催促郭夫人,叫父亲赶快去翠柳院帮子爱赎身。 郭宗山觉得自己出面办这种事不妥,毕竟女儿的牌坊在那里建着呢,于是托老友解掌柜的去帮忙办理,只叮嘱老友务必尽量把子爱的赎身钱压下来。 解掌柜平时倒是喜欢去翠柳院那种地方走动,受朋友托付,自然不会辜负,这天便往翠柳院来。 解掌柜去的时间早了一点,翠柳院妈妈喜笑颜开,虽然这个人很面生,但这么早就有人上门,可见翠柳院的影响力有多大。 “这位……哦,解老爷,许久不见,难得你今天有空,来来来,荷生,赶快打热手巾,去叫姑娘们下来。” 解掌柜忙摇手:“别叫姑娘了,我今天不是为这个来的。” 翠柳院妈妈心里纳闷,来这里不是为这个那是为什么? “我今天来得早,可不是为了玩乐。我受朋友之托,来帮他赎一位姑娘来了。” 翠柳院妈妈一听,立即全神贯注起来,这可是大事:“不知贵朋友看中的是哪位姑娘?” “子爱姑娘。” “咦?”翠柳院妈妈惊讶起来:“子爱姑娘?” 解掌柜也惊讶了,把郭云翔迷得朝思暮想的姑娘,难道还是一个清倌人? “想娶子爱姑娘,要看她姐姐愿不愿意了。”看见解掌柜疑惑的眼神,翠柳院妈妈解释着。 原来这个子爱姑娘并不是卖身翠柳院的姑娘,她姐姐子喜才是翠柳院的人,因为家中父母双亡,子喜卖身翠柳院,妹妹子爱没有安置处,只能跟着姐姐一同在翠柳院居住。 所以翠柳院妈妈挺惊讶,子爱并不出来待客,怎么会有人误会她是院中的姑娘呢? 解掌柜听翠柳院妈妈一解释,也大为奇怪,难道郭云翔弄错了人了吗? 翠柳院妈妈忙问:“那敢问解老爷,是哪位贵友请你来帮忙保媒的?” 解掌柜想了想,咳了一声:“是我的一位侄子,叫做郭云翔。” “原来是郭公子。”翠柳院妈妈恍然大悟,接着又大为惊奇:“郭公子一直喜欢的不是子喜姑娘么?” ------------ 第42章 弄错了 解掌柜也糊涂了,难道是老友记错了姑娘的名字?忙说:“有劳妈妈了,等我回去问实在了再来不迟。” 解掌柜赶快忙着回去问郭宗山,郭宗山也奇了,把儿子叫了过来:“你到底是想要哪个姑娘?” 郭云翔楞了,想了半天才忙着解释:“我喜欢的是子爱。” 郭云翔是去年开始出入翠柳院的。 他跟着朋友去到翠柳院,那天正是中秋前后,月光分外明亮,他第一眼就被子喜吸引住了,只见她月光下明眸善睐,秋水为神,风流婉转,正好因为不胜酒力,髻鬟微斜,披袖拽裾,恍若月宫仙子一般油。 从此,郭云翔十天半月就自去翠柳院一次,只为见那子喜姑娘,所以钱箱中银两,就这样大半进了翠柳院妈妈的腰包。 今年开春,因为郭云翔的频频光顾,在妈妈的示意下,对郭云翔也有点动心的子喜终于对郭云翔敞开了自己单独住的小院的大门郭。 三月风正好,桃花的芬芳笼罩着整个小院。 那天清晨,郭云翔从子喜的闺房出来,站在走廊上才伸了一个懒腰,就被屋角转出来的一个身影吸引住了。 那身影袅袅婷婷,一直走到了桃树下面,伸手折了一枝桃花,大概打算拿回屋插瓶用,似乎感到有人注视着她,她回过头来。 郭云翔这才知道,自己之前对子喜的迷恋多么浅薄,这个姑娘才应当是男人心目中的最佳情人。 从此以后,郭云翔再上那翠柳院就不是为了子喜,而是为了那天清晨看见的姑娘,子爱。 他生怕子喜发现自己的移情别恋,毕竟自己刚刚才在枕上对她山盟海誓过。 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跟子喜的关系,暗地里偷偷探听那姑娘的情况,这才知道她是子喜的妹妹,然而生怕子喜知道,他不敢做得太明显。 紧接着便传来大妹还活着的消息,他陪父亲赶往武安县接人,直到回来后才又出入翠柳院,所以对于子爱并不是翠柳院的姑娘这件事他并不知道,而且为了让父母能早日实现自己的愿望,他还谎称喜欢子爱的人多得很,要尽早下手。 郭宗山哭笑不得,同时心里又有点庆幸,这样说来,子爱也还算清白,那么等到讨她进家门的时候,面子上也说得过去了。 解掌柜则哈哈大笑,促狭说:“那不如姐妹两个同时抬进郭家,成就一段佳话。”这话换来郭宗山几大个白眼:“解老弟,你这还嫌不够乱吗?” 解掌柜得了准确消息,高高兴兴又去翠柳院,此刻天已经黑了。 华灯初上,翠柳院灯红酒绿,热闹非常,解掌柜被迎了进去,翠柳院妈妈笑逐颜开:“解老爷,打听清楚了?” 解掌柜开口道:“问清楚了,就是子爱。” 话音才落,就听见门外“哐啷”一声,有人打落了什么东西。 屋里的人闻声看去,只见一个着粉色云裳的丽人脸色煞白地站在那里,脚旁是摔得粉碎的一个茶盅。 翠柳院妈妈失声叫道:“子喜,你怎么了?” 那子喜白着一张脸,摇摇头,咬紧的嘴唇里半天才吐出一句话:“郭云翔他要娶子爱?” 解掌柜不知所以,看看翠柳院妈妈,又看看子喜,点点头说:“是啊。这不,我正同妈妈在商议着吗?” 翠柳院妈妈看见子喜的情状,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一个满腔深情系在那个无情男人身上的女人失望之极的表现,忙笑道:“子喜,你来得正好。既然你家中没有长辈,你妹妹的婚事也就靠你做主了,来来来,坐下,我同你一起跟解老爷说。” 子喜摇摇头:“妈妈,我今天不舒服,改天再说吧。”说完,子喜一转身,径自回房去了。 翠柳院妈妈忙跟解掌柜打圆场:“既然子喜不舒服,谈不了她妹妹的事,就只有请你明天来了。” 解掌柜说:“那妈妈你做主不就行了吗?” “既然子爱不是我院里的姑娘,她就是一个自由身,我可做不了主。我看你还是明天再来吧,待会儿我去看看子喜,同她讲讲,子爱若跟了那郭公子,倒比在我这里呆着强。” 解掌柜无功而返,跟郭家夫子讲明情况,只道自己明天再去,好好跟子喜和翠柳院妈妈商谈,绝不辜负父子二人的托付。 郭云翔听说子爱不是院中姑娘,心里更加满意,说实话,男人怎么会不在乎女人的清白与否呢,像子喜那样的姑娘,玩玩是可以的,娶进来的确有点不太好,他完全忘了前两天自己拼命跟父母抗议的事。 子喜回到自己房中,把丫鬟赶了出去,关了门,一头扑在床上痛哭起来。 丫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听见她的哭声,忙去叫二姑娘子爱,子爱闻讯跑了过来,却敲不开姐姐的房门。 正在这时,翠柳院妈妈赶来了:“二姑娘,你去绣你的花,让我跟你姐姐说。” 翠柳院妈妈敲门,子喜不敢不开,背着身子擦拭脸上的泪痕。 tang 翠柳院妈妈反手关了门:“子喜,我早跟你说过,对男人,不要把心掏给他们,他们都是吃了碗里又看着锅里的,来这里不过是玩玩而已,谁会当真呢。” “倒是子爱的婚事,我要劝劝你,姓郭的家境不错,子爱嫁给他,比在这里呆着强。” “可是,妈妈,你不知道我心里多难过……” “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也是过来人哪。干我们这一行,千万别对男人抱什么幻想……” “可是,他跟我说过,将来要娶我的。” “枕上被中,那种话谁不会说,只要他一抽身起床,那些话都是放屁!” “可是,妈妈,我的心里……” “别多想了,要为子爱打算打算,你不是最疼爱子爱的么?”平心而论,翠柳院妈妈的心地不算坏。 “可是,妈妈,我方才在前面才听说,云翔已经跟缪家小姐定了亲,他怎么会诚心来对子爱呢?” 刚才子喜便是听说了郭云翔定亲的事,借口给妈妈送茶过来打听一下,结果反倒听到了对自己犹如晴天霹雳的话。 “我也听说了,所以才过来跟你商量,那个解老爷我已经请他明天再来了,让我们为子爱好好商量一下。” “你想,郭公子在定亲之后、成亲之前就要来娶子爱,说明他的确喜欢她,这个我们就可以跟他讨价还价了,为她去争取最好的,不能委屈了她。” 子喜渐渐止住了哭泣,翠柳院妈妈已经不止一次跟她暗示过,子爱生得美,要是入了行,也能成为这殷岭县的头牌。 可是,自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就千万不能让妹妹再受苦,可她能保护妹妹多少年呢? 要是像妈妈说的那样,大大方方成全妹妹,让妹妹将来过上好日子,这可比姐妹俩同时沦落风尘好得多。 见子喜心里有点活动了,翠柳院妈妈便拉着她的手坐下:“子喜,将来你总不能带着子爱去别人家做小妾吧,让子爱看见你所有的丑陋的一面,那你在她心目中是什么地位?” “你想想要等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来为自己赎身多难,也许一辈子也等不到,让子爱也陪着你长久呆在这里,然后随便嫁一个什么人?” “这是子爱的一个最好的机会,郭家现在在县里名气多大,多少千金小姐想进他家门都进不了,何况这还是他自己主动想娶子爱的。” 子喜轻轻点着头:“妈妈,你去忙着吧,让我好好想想。” 翠柳院妈妈放下心来,这个子喜,就是懂事:“好,今晚你就歇了吧,想好了明天再跟我商量,我帮你参谋一下,别叫子爱吃了亏。” 送妈妈出了门,子喜依旧关门一个人静静坐着,回想起自己跟郭云翔恩爱的点点滴滴,泪珠就禁不住滚落了下来。 自己原来也像大多数风尘女子一样,秉持着决不能对恩客动心的原则,谁知这个郭云翔的到来,打乱了自己坚定的心。 经过长时间的往来试探,她认为郭云翔心里也的确有她,才真正把心门向他开敞。 这一年多以来的来来往往,子喜的心已经牢牢系在郭云翔的身上了。 多少个夜晚,郭云翔在她耳边打包票,不久的将来,一定要用一顶大红的花轿把她抬进郭家大门。 她已经偷偷做好了大红的喜服,亲手绣好了龙凤盖头,这些,都是深夜没人的时候悄悄做的,生怕别人知道了笑话自己。 同时,在小姐妹之间,子喜心里也暗暗得意,郭云翔年轻英俊,也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其他姑娘是比不上的,有时,她甚至想象着自己嫁给郭云翔那天,姐妹们羡慕的样子。 子喜想着,哭着,哭着,想着。 秋天的早晨,很有些冷意,郭义起床出来,忍不住缩起脖子:“嗬,天开始冷了。” 他拿起扫帚,准备去清扫大门口,一打开大门,一具尸体迎面荡了过来。 郭义压根儿没想到会开门见尸,只见那尸体迎面而来,吓得惊叫一声,一个后仰,倒退了好几步都没稳住身体,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的扫帚摔得老远。 飒飒秋风吹过,吹动着那尸体身上穿的红衣裙,诡异的是那尸体头上盖着的红盖头竟然没有被吹落。 郭义抬头看了一眼,凄厉的叫声惊醒了整个郭家。 整个县城轰动了,郭家,殷岭县眼下最让人眼红的郭家,竟然一大早在他们家门口发生命案,叫人怎不好奇。 太阳才出来,郭家门前看热闹的人就聚集得密密麻麻,连县衙里派来查勘的差役都差点挤不进去。 那女尸是挂在郭家门头上的,门前几级台阶上散落着三四块石头砖块,显示那女子是用这几块石头砖块垫着脚,将腰带挂在门楣上,上吊自尽的。 尸体已经被赶到的差役解下,平放在门外的地上。 ------------ 第43章 子喜 随后赶来的县太爷霍智吩咐仵作验尸。 仵作上前去掀那尸体的红盖头,竟然掀不开,不由得大吃一惊,以为鬼怪作祟。 旁边的县吏忙提醒:“太爷,你看那尸体腰上,似乎系着一封信。” 霍智一看,果然,便叫仵作取过来。 信用一根红色丝带结了个同心结,封面上写着“郭云翔亲启”,霍智看了,便叫衙役:“你去唤郭云翔过来。郭” 郭家女眷不敢出门,在大门外等候着县太爷到来的只有郭宗山父子俩和几个男下人,闻听县太爷召唤,父子俩忙赶了过来。 “郭翁。”霍智叫了郭宗山一声,算是打招呼油。 “郭公子,你可认识这个女子?” 郭云翔惊恐地看了一眼那尸体,摇头说:“不认识。” “那你来看看这封信,认识吗?”霍智把信递给了郭云翔:“既然收信人是你,就应当由你来开启。” 郭云翔接过信,看到封面上的字迹,脸色大变,尸体他不认识,可这字体他很熟悉,那是翠柳院姑娘子喜的笔迹。 郭云翔抖着手,撕开了信封。 信是子喜写的。 “郭公子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妾已魂归天外。” “自去年中秋与公子认识,妾一颗心全系于公子身上,心中牢记公子诺言:‘终有一天必将娶子喜为妻。’妾满心欢喜,始备嫁妆吉服。” “孰料公子不知何时已经移情他人,而此人正是吾妹子爱,妾同时闻听公子已经与缪家千金定下白首之约,这双重打击令妾满腹心酸惶然,无所适从。” “妾无能责怪自己或公子,只怨这老天的不公,思前想后,唯有一死。” “公子家教森严,今愿娶吾妹子爱为妻,妾不胜感激,妾这残花败柳之身,早晚会玷污郭家声名,不如早早归去,皆大欢喜。” “只愿公子履行诺言,娶子爱为妻,妾便死而无悔。” “妾担心公子再次食言,因着妾的身份,不娶子爱,故行此下策,亦属无奈,望公子践约,否则妾九泉之下,死不瞑目,就算大闹阎罗殿,也要回转向公子索命。” “妾平生愿望,是能够有朝一日穿上自己亲手所做大红吉服。今日妾之所为,令妾无颜见人,盖头已缝死在衣上,就让妾穿着这身衣裳下葬,了却平生所愿。” 郭云翔浑身抖个不停,原来这子喜竟然如此烈性,知晓自己要娶的不是她,而是子爱,便到自家门口上吊,以明心智。 还好,还好早先没有暴露自己已经暗自喜欢子爱的事,要不然那子喜怕不当场发作,连自己也结果了。 县太爷霍智看郭云翔看完信后颤抖不已,脸色剧变,命人拿过信来,一看,不由暗自赞叹:“好一个烈性女子!” 遂吩咐正打算割开红盖头的仵作:“不必掀开那盖头了,就这样吧。”仵作只能掀开盖头一角,验清该死者确是上吊自尽无误。 子喜尸体一经抬走,郭家忙关上大门,商议此事该如何处理。 郭宗山在门口恨不能给儿子几个耳光,好容易女儿挣来的面子,此刻已经被儿子丢得一干二净,他接过县太爷递来的子喜的遗书看了一遍,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 大门一关,郭宗山顾不上下人在旁边了,他一把抓起门边立着的门闩,兜头便向儿子打去,正在院内等待消息的郭夫人看见丈夫的脸色,知道那是极怒的表现,那根粗大的门闩,打下去怕不把儿子给打死,急忙上来拦阻:“老爷,老爷,你息怒!”她忙着冲郭义使眼色,郭义也忙着拉住门闩。 “我打死你算了!隔不了几天就要生出一桩事来,早迟我这家要败在你手里,与其这样,我不如早点把你打死,落得个清静!” 郭夫人死命拉着丈夫的手,大哭起来:“老爷,你这是说什么话?我们养大这孩子容易吗?就算他杀了人,也还有挽回的余地,何况他没杀人啊!” 郭宗山的手被下人们拉着,妻子的哭声在耳边刺耳地响着,他心烦地扔下门闩,走到堂上坐下。 郭夫人拼命用手捅着儿子的腰,咬牙切齿地说:“你娘在这里帮你求饶,你自己也去求求你爹呀!” 郭云翔对父亲刚才的暴怒心有余悸,拖着脚走到离父亲好几步远的地方跪下:“爹,我错了。” 郭宗山无力地摇头,这边厢,郭义已经悄悄把刚才的事大致向郭夫人说了一下,郭夫人一听愣住了,这事,该怎么办呢? 叫下人们退下去,郭家两口子关起门来,开始和儿子商议怎么解决这件事。 这子喜是上吊自杀,与郭家无关,这法律的层面上郭家倒是不用担责,可是道德上呢? 还有就是也不知道这事对玉塘的孝女牌坊的事会有什么影响。 子喜的丧事用度这些就自己家出钱去操办吧,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事。 最棘手的是子爱的事 tang,本来郭云翔倒是打算纳子爱为妾,可是子喜的遗书上写得那么清楚,不娶她为妻,子喜绝不答应,这样一来,那缪家姑娘又该怎么办呢? 还有,子喜因郭云翔自尽,那子爱还愿不愿意嫁入郭家呢?愿意的话,嫁到郭家来,中间横着子喜的阴魂,那日子还过得下去吗? 郭宗山头大如斗,郭夫人也终于直瞪儿子:“云翔呀,你怎么这么不晓事,惹出这么多事来,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听着妻子的唠叨,儿子弱弱的解释,郭宗山拍案而起:“就这么定了。娶那个子爱为平妻。” 见妻子儿子瞠目的样子,他一阵鬼火:“明天,我们一起去缪家负荆请罪,请求他们的原谅。” “对子喜,我们郭家要负起责任来,以郭家妾室的名义操办她的后事。” “至于迎娶子爱的事,就和缪家姑娘一起进门吧。改天去那个翠柳院找妈妈把这事定下,该准备的准备起来。” 郭夫人正要反对,被丈夫凌厉的眼光吓住了。 郭云翔也想反对,凭什么还要纳那个女鬼为妾呀?死都死了,跟他郭云翔就没有什么关系了吧。 但是,他从来没有见父亲这么生气过,同样也只能把话咽回到肚子里。 出了子喜子爱的事,缪家对郭家的态度就不善了,当天就叫媒人传话来,说要退亲,把郭家两口子给急得半死,郭宗山立马带上妻子儿子,跑到缪家,打躬求饶,各种好话说尽,承诺缪家姑娘进门后,依旧是她为大,这对外说子爱是平妻的事,也就只是堵住外人的嘴而已。 郭家如此低声下气,缪家想想也就作罢,毕竟已经临近成亲了,这关头上退亲,对女儿的影响还是很大的,于是提了不少条件,要郭家一一承诺方才罢休。 郭宗山此时只要求息事宁人,于是所有条件悉数答应下来,这才平息了缪家的退婚风波。 第二天,筋疲力尽的郭宗山不敢稍停,叫上解掌柜陪着自己直奔那翠柳院。 子喜昨天深夜跑去郭家门口上吊,临走同样给妹妹和翠柳院妈妈分别留下一封遗书。 对于妹妹,子喜没有表示出嫉妒,显见对自己的人生已经认命了,只要求她看在自己的份上,为了她自己的将来,一定要嫁去郭家,嫁到郭家后务必尽好自己为妻的各种本分,勿要因自己的死责怪郭云翔。 对翠柳院妈妈,子喜倒没报太高期望,只向她赔礼道歉,拜托她为子爱操办好婚事。 翠柳院妈妈却是伤心得死去活来,自己怎么没有看出子喜的心事来呢?这个死丫头这么一死,自己要损失多少客人和银子呀? 见郭宗山和解掌柜上门,翠柳院妈妈一心要维护好子爱的权利,以便能从中谋取一点补偿,便按捺下伤心和郭家人商谈起子爱的婚事来。 有了解掌柜的从中斡旋,郭宗山也不管自己的荷包要失多少血了,只求尽快把事情平息下来,于是子爱的婚事也立即就谈妥了。 子喜的安葬非常风光,达到了她生前的愿望,翠柳院的姐妹们对她的后事的隆重程度的确表示出相当大的羡慕,可惜,她看不见了。 这年秋天,郭家的大事就是大女儿的孝女牌坊立好了,儿子的亲事也操办完毕。 眼见着两个儿媳娶进门,虽然坊间百姓私下仍对关于郭家的事津津乐道,但郭宗山两口子终于喘了口气,总算这事郭家两口子处理得相当妥当,终于脸面上没有那么大压力了。 看见两个媳妇都漂漂亮亮,春兰秋菊,各自擅扬,郭云翔高兴得合不上嘴,可是,问题来了。 因为子喜子爱的事,正妻缪孟光对夫君郭云翔冷冷淡淡,虽然也跟他同房,对公婆也算恭敬,但神色间总有那么一股不屑之意。 另一边,因为姐姐的事,子爱,娘家姓应,则根本不愿意与郭云翔同床共枕,只要他一靠近,便亮出一把剪子指着自己的喉咙,吓得郭云翔倒退几步,不敢上前,然而这事还不能对父母说。 郭云翔苦恼哇! 子喜在郭家门口上吊那天,郭玉塘从芫均那里得知这件事的始末,不禁感慨万分,这就是一个青楼女子的一生:对爱情彻底绝望的女人退而求其次,名声比什么都重要! 依她猜测,这么一来,哥哥给别人一定留下了花心和不负责任的印象,而郭家也会落个家教不严的名声,恐怕先前定亲的缪家会退亲,而虽然有姐姐的遗命,子爱却未必会嫁郭云翔,毕竟哥哥于子爱,是一个“杀姐仇人”。 然而,结果让郭玉塘大跌眼镜,两个如花女子竟然都如期嫁给了郭云翔。 郭玉塘想不通,难道只要有媒妁之言、只要有长辈做主,姑娘们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事实证明,果然没有。 两个嫂嫂过门没几天,一封书信打破了郭玉塘相对宁静的生活。 ------------ 第44章 嫁不嫁由不得你 京城里的管家遣人送来一封信,只道两个孩子年龄渐大,已经请了先生看过两人的八字,道是腊月初八那天是为吉日,因路途遥远,故而略了问名过贴等步骤,来人直接带了聘礼前来,请郭家速速回信回复是否做好了准备,那边一接到回信就立即前来迎亲。 郭宗山两口子手忙脚乱,真的是今年就要把所有大事办齐喽! 郭宗山看着送信人鼻孔向天的样子,首先心里暗自怯了几分:“敢问这位管事尊姓?” “不敢,随主人姓管。” “管管事,郭某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来人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郭宗山也不知对方是说自己可以问呢还是不可以,等了一会儿,才偷眼看看对方:“管管事,当初我与管兄结为儿女亲家时,不知道管兄究竟在京中任何职,不知现下你能告知否?” 那管管事的眼珠就瞪了起来,心想:“大人怎么那么糊涂,对方竟然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还为二公子定亲?”然而却不能不回答:“郭老爷,我家大人在京中任着翰林院侍读学士,乃是从四品官职。” 郭宗山倒吸了一口气,我的乖乖,看不出来那管尔平竟然是这么大的一个官。 随即喜笑颜开,自己误打误撞竟然攀上了这么一门好亲事:“管管事,请稍事休息,我这就写回信。” “慢着,郭老爷,这是聘礼的礼单,请过目。” “好的,好的,管管事,请坐,请上坐。” 郭夫人闻听对方官位,张大了嘴,今年郭家交了好运了,事事如意啊! 管管事收好了回信,到院中将聘礼一一清点给郭宗山两口子看,两口子看得目瞪口呆,管家好大的手笔郭。 郭宗山心里就暗自着急,也不知道自己家的嫁妆准备得怎么样,他偷偷转头看妻子,却发现她也是满面焦急的模样,心里便开始慌乱起来。 郭宗山努力镇定着,挽留管管事多住两天,那管事只道要尽快回京复命,道是两个月之内定来迎亲,带了送聘礼的人,一阵风似的走了。 关起门来,郭宗山忙问妻子:“咱家的嫁妆准备得如何了?” 郭夫人愁眉苦脸:“本来我觉得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可今天看了那管家的聘礼,只觉得我们家准备得太寒酸了,看样子还得再添不少,可大概还是不能跟管家比。” 郭宗山长吁短叹,为了解决儿子的事,开支剧增,自己的老本已经花了不少,看样子还得继续花销。 他咬咬牙:“琼芝,把你的私房钱也拿点出来吧,我这里再添补你一些,务必要让玉塘风光风光地嫁出去。” 殷林县有晒聘礼的习俗,聘礼均一一拜访在院内供亲友邻里参观,以示男方家对女方很看重,让女方身价倍增。 闻听郭家大小姐的婆家下的聘礼十分丰富,于是百姓陆续来看,郭家也乐得就此挽救因儿子失却的颜面,也不做阻拦。 好事之人把这事一传出去,郭家的名声再次大噪起来。 “到底是郭家大小姐,给父母增加多少光彩?”说这话的人,心照不宣地交换眼神,心里在想着郭云翔的事,对他的齐人之福深表羡慕。 芫均兴奋地跑进郭玉塘的房里时,她正跟着小曲学绣花,恨着自己的呆笨,怎么同样的针线,自己绣出的花草就像木头。 “小姐,小姐,你的夫家下聘来了!”芫均高兴得大声叫着。 郭玉塘一针就刺在自己左手上。 看见郭玉塘听到这个喜讯却面无表情,两个丫鬟都有点楞住了。 “小姐……”芫均轻声叫着,郭玉塘的心里好像什么都没想,但芫均的声音却一直在她耳朵里轰轰响。 蓦地,郭玉塘扔下手里的绣活针线,就往房外跑,她要去找郭夫人,告诉她自己的心事,不能嫁那个什么管家公子了。 郭夫人刚回到房里,正吩咐兰香赶快去请卢娘子去,拜托她找的妇人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信。 正在这时,郭玉塘那匆匆跑了进来:“娘,娘,我有话要对你说。” 看见女儿,郭夫人打从心底里笑了出来,天底下最好的女儿就是她了,从来没让自己操心过:“玉塘,你来得正好,娘有话要对你说。” “娘,我都知道了,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郭夫人奇怪了,这个时候,女儿怎么没有羞涩的模样,反而十分焦急呢? “怎么了,玉塘?出了什么事了吗?” “娘,我不嫁那管家的公子,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什么?”郭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紧跟着郭玉塘到郭夫人房里来的芫均和小曲也惊呆了,领命正准备去请卢娘子还没离开的兰香也竖起了耳朵,这可比大少爷闹出的事只大不小。 郭玉塘瞟了一眼下人们,芫均和小曲她不担心,只是那个兰香有点多嘴。 她 tang放缓了语气:“娘,我心里有别人了,请你和爹取消我和管家公子的婚约吧。” “你,你,你,什么时候……”郭玉塘的话给母亲带来的冲击太大,郭夫人语不成句。 兰香悄悄往外走,她要赶快去散播这个惊天消息去。 看见众人的表情,郭玉塘突然后悔起刚才自己的孟浪,自己刚才太冲动了,这话应该私下跟郭夫人说。 她没放过兰香的动作:“兰香,你要去哪里?” “我?夫人叫我去请卢娘子去。” “小曲跟着我,她很能干,我很喜欢她,就像我娘希望我好好的一样,兰香,想必你也希望小曲好好的吧?” 兰香倒吸一口凉气,大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有点惶恐地看了郭玉塘一眼,发现她那总是含着微笑的眼睛里并没有笑意。 郭玉塘见自己的话让兰香害怕了,便接着道:“这些天小曲在我身边,我发现她跟你真不一样,好些地方都比你强,比如不多嘴……” 兰香明白了:“小姐,你说的是,我刚才什么也没听见,我这就去请卢娘子去。”说完一溜烟走了。 郭玉塘叫芫均和小曲到门口等候。 关起门来,郭玉塘跪倒在郭夫人面前:“娘,我刚才激动了,没有想到说话的场合。” “娘,我一回来就想跟你说这件事,可是那时看你的身体不好,也就没敢说,怕你的病情加重,后来家里又出了这些事,我更不好开口了。” 郭玉塘急切地看着郭夫人,想着林我存,心里后悔万分,早知道一回到郭家就跟父母吐露心事,却总是不好意思,想着那个什么管家的事怕是还早,结果你看看,到了火烧眉毛的关头,再不说就晚了。 郭夫人这时好像才从梦中惊醒一样:“你说什么呀?玉塘,你刚才说的是吓我的吧。” “娘,没有,我说的是实话。” “你是不是想着才办了你哥的婚事,家里没有钱,怕我和你爹给不起你的陪嫁,体谅我们,所以才这样说?” “不是,娘,我心里真的有人了。” 郭夫人看着女儿认真的脸,突然清醒过来:“你心里有人?是谁?什么时候认识的?” “娘,就是救我的那个人。” “那个山上的猎户?”郭夫人冥思苦想,模糊记得女儿讲述过的那个青年。 “是。” “他是什么样的人?”女儿讲到那人的时候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呀,当时似乎也没有表现出小女儿家的情怀,怎么会? “玉塘,你说老实话,你是不是不想嫁给管家的公子,所以编排出这样一桩事?” 郭玉塘哭笑不得:“娘,我说的是实话,我真的喜欢他,对那个什么管家的公子,我一点也没有嫁他的意思。” “胡说!管家的亲事是你爹早就定好的,你不得违抗!”郭夫人终于想起了这个主要理由。 “娘,我知道你是最疼我的,你不想看到我嫁一个不喜欢的人,郁郁不乐地过一辈子吧。” 郭夫人有点动摇,然而她是经过多年三从四德教育过的妇人,绝对不会因为女儿这么一哀求就立即心软:“胡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千百年来祖宗定下的规矩,岂是能由你随意破坏的。” 郭玉塘没想到郭夫人立即就搬出妇德之类的话来说服自己,心道:“完了!” 心里一急,眼中便落下泪来:“娘,话是这么说,可是我实在不能嫁去管家,我已经和我喜欢的人私定终身了。” 郭夫人又急又气:“什么?你已经和他私定终身了?”看见女儿点头,她心里哀叹,自己还是没有教养好女儿。 “玉塘,你怎么能做出这样无耻的事,岂不知这女儿家是千万不能跟男子私定什么终身的,要是这样,女儿家的名节何存哪?” 郭夫人顿时想到女儿的孝女牌坊,心里大急,这事要是传出去,这郭家的地位和颜面算是完蛋了,儿子惹出来的事老两口好不容易才忍辱负重地平息下来,现在女儿又突然跳出来说自己已经另有所爱、和别的男子私定终身,要退婚,这可怎么得了? 郭夫人想到这里,忙起身到门边叫芫均:“芫均,你快去请老爷过来。” 回身就对郭玉塘说:“不行,万万不能退婚!” 郭玉塘痛叫一声:“娘!”她算是明白了,在这个时代,自己作为女儿,丝毫没有选择的自由,连跟女儿最亲近的娘都绝对不会站在自己一边。 郭玉塘想了一想,只有下最狠的招数了,她膝盖骨虽然已经跪得生疼,但还是只能继续:“娘,我……我已经……”,该怎么说呢?,“我已经是他的人了!”是这样说的吧。 郭夫人脸色大变,紧盯着女儿的眼睛,抖着声音问:“你已经和他……” 郭玉塘猛点头,这招再没用的话,她也无计可施了。 郭夫人踉跄了一下,手就 扶向额头:“完了,完了,这下子郭家完了。” ------------ 第45章 出嫁 郭玉塘看见娘摇摇晃晃,似乎要立即晕倒,不由得急了,忙站起身去扶郭夫人,她的手还没有触摸到郭夫人的衣袖,就见她抬起手来,劈面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油。 郭玉塘被打得耳朵里嗡嗡作响,脸上一麻,随即火烧火燎起来。 郭夫人从来没有打过女儿,这平生第一次动手,却是悲愤交加,自己对女儿的教育是完全失败的,怎么会教出这样一个不要脸的女儿来呢? 看着女儿手抚着脸,一脸茫然和伤心地看着自己,郭夫人忍不住又抬起手来,这时,郭宗山已经赶到了。 “琼芝,你这是干什么?” “我要打死这个死丫头!好容易生活才平静一点,她又要丢尽郭家的脸,我打死她,我也不活了!”郭夫人的话跟前些日子郭宗山打儿子时说的话如出一辙。 郭宗山才踏入房间,就见妻子举手欲打女儿,急忙拦阻,拦住了妻子,却发现女儿脸色苍白地站在一边,芫均伶俐地关上了房门,让一家三口在里面自行解决问题。 郭夫人伤心失望之极,忍不住哭了起来,哭得郭宗山莫名其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郭夫人当着女儿的面,到底说不出女儿已经***的事,只哭着说:“玉塘她说要退婚!” “什么?为什么?”郭宗山十分震惊,转头看着女儿。 郭玉塘已经想通,不管自己说什么,父母绝对不会尊重自己的意见,但是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只好回答:“我已经另有心上人了。郭” “什么?”郭宗山跟妻子一样惊愕。 他的思维比妻子更加敏捷,顿时想到了郭家现在的处境,他根本不去问女儿的心上人是谁之类的屁话,立即说:“不行!” “这门亲事对郭家上下的将来都十分重要,不管是什么理由,绝对不能更改。” 又转头教训妻子:“你是怎么教育玉塘的?到了临出阁了,还生事?还不赶快教她打消这个怪念头,好好备嫁。” 郭夫人有口难言,只恶狠狠瞪着郭玉塘,仿佛郭玉塘是她的杀夫仇人。 郭玉塘也不退让,静静看着夫妻二人。 看见妻子和女儿的僵持,郭宗山低声喝道:“玉塘,现在是全家人的性命都在你的手上,你嫁,郭家上下后半辈子都过得好,你不嫁,郭家就全完了,何况,现在管家的聘礼我们已经收了,全县都知道你即将出嫁,所以嫁不嫁,由不得你。” “琼芝,好好说说她。”说完,郭宗山走了,好像根本没想起郭玉塘说的自己另有所爱的事。 走到门外,看见屏息站在一边的芫均、小曲二人,郭宗山站住了:“芫均,小曲,你们两个听好了,从现在开始,大小姐的一言一行你们都给我注意了,要是她在嫁到管家之前出什么事,我拿你们二人是问。” 芫均和小曲不敢不听老爷的,忙回答道:“是,老爷。” 郭夫人看见丈夫说了一通威胁的话就走了,把这个难题又丢给了自己,不由得哭声更大了,这个从不让人操心的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哭了一阵,郭夫人也终于想到,哭也没有用,还是面对现实要紧,便擦擦眼泪,招手让女儿过来。 “玉塘,娘刚才是气急了,你不要怪娘。” “刚才一听你已经是那个人的人了,娘就失了主张。女儿家的清白之身最为重要,将来你出嫁,对方若知道你非白璧,定会闹个天翻地覆,你说,娘怎么不急?” “娘也不想去问你和那人之间的情形了,反正现在郭家的情况你也清楚,是再也不能再来一次打击了,无论如何,玉塘,你必须嫁去管家。” “实话跟你说,从去年你出事后,你爹照顾着我,就没管生意上的事,到今年你哥就没赚过钱,还使出去了不少。” “到办完你哥的婚事,家里的积蓄现在已经所剩无几,田里今年的收成已经预支了一部分出去了,备办了你的嫁妆,就亏空得厉害,还指望着你的聘礼填补一下,若是退婚,不说面子上过得去过不去,光是缺钱这件事,郭家就得喝西北风去。” “所以,玉塘,无论如何,你必须嫁!” “你心里的那人就把他忘了吧,就当他没存在过。你想,他一个山间猎户,你跟着他将来肯定吃苦得很,不如嫁去管家,日子也好过得多。” 说到这里,郭夫人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冲郭玉塘跪了下去:“娘求你,为了郭家,为了你自己,嫁吧。” 到了这个地步,郭玉塘还能说什么呢? 一方面,郭宗山交待了芫均小曲二人务必紧盯大小姐,在出嫁前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另一方面,他又交待了妻子,尽快为女儿找一个贴身的陪嫁妇人,好对女儿进一步严防死守,不要再出什么纰漏。 郭夫人的想法何尝不是跟丈夫一样,但是女儿已经并非完璧这个秘密,她只能牢牢藏在心里,这就更增添了她内心的一份煎熬。 卢娘子被请来了,然而郭夫人想要的那种妇人,却是一时间难以找到,在郭夫人的恳求下,只能答应她自己尽快去找。 郭玉塘回到自己房中,倒在床上只是闭目不语,这个时候她脑中想的尽是怎么能尽快脱离眼前的困境。 留下,只能乖乖去京城嫁人。 离开,自己能到哪里去?自己没有什么本事,要在这个时代生活下去并非易事。 去找林我存?可是他现在在哪里? 还有,郭家人现在离不开自己,自己一走,郭家怕要家破人亡,自己从武安回来之后,家人待自己都不错,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郭玉塘想着,翻过身来把脸埋在被子里,痛苦地叫了一声:“我存!” 她认命了! 小曲帮着她赶出嫁的衣裳被褥,本来已经做得够了,可郭夫人看了聘礼后,不得不再增加一些。郭玉塘做着做着,常常停下来发呆,林我存怎么还不来,难道他又遇上什么事了吗?可是,这个时候,他来了也没有用了,他除非他能带着一大笔钱来解除郭家目前的经济危机。可是,他又从哪里能找那么多钱来呢?所以,不用去指望他了。 她常常这样胡思乱想着。 两个丫鬟偷偷的监视自己也不是没有察觉,那一定是爹娘的叮嘱了,唉,他们哪里知道,自己根本无处可逃,也没有自尽之类的勇气。 郭玉塘不禁佩服起子喜和子爱来,一个是有脱离现实的勇气,一个是有愚忠愚孝的勇气。 那边,郭宗山两口子已经清点着嫁妆,在掐着指头算着对方到达的日子了。 本地女子嫁到远方,娘家人是不兴送嫁的,所以从新娘子一出娘家门的那一天,她就是一个人在战斗了,陪嫁的人不但必要而且重要。 郭夫人急得天天打发兰香去催促卢娘子,卢娘子烦不胜烦,心里骂着:“早死哪里去了?现在急得火烧屁股似的。”脸上还不得不陪笑反复说自己尽力在找了。 这些天,郭夫人天天到大女儿房里去,耳提面命,讲述着一些交待了又交待的老生常谈,从治家到育儿,从侍奉公婆到应对家事,最后终于含含糊糊,提到了新婚之夜。 郭玉塘木着一张脸,听到这里,再愁苦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些知识,自己知道得比郭夫人多得多,看样子,郭夫人还真以为自己已经不是***了。 看见女儿笑,郭夫人却误会了,抬手便拧住了女儿的耳朵:“怎么?又想起你的那个男人来了?” 郭玉塘恍惚了,自己和林我存,最亲密的举动也不过是拥抱接吻,哪里就有什么过分的举止。 早知道两人不能在一起,那时就应该放纵自己一点,把自己给了林我存,好歹他是自己深爱的人。 看着女儿恍惚含情的笑容,郭夫人暗暗叫苦,即将出嫁的姑娘,竟然还想着自己以前的丑事,简直,简直不像话。 她加大了手里的力道,痛得郭玉塘“嗳哟”一声:“玉塘,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把心收回来?” 她瞟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家里,我自会管束好兰香,不把你的事说出去,芫均和小曲你一定要叫她们闭紧嘴巴,要不,这事传到管家,你和我们就都完了。” 郭玉塘猛点头:“好,娘,我知道了。” 郭夫人叹口气:“没想到到头来让娘最操心的反倒是你。”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芫均的声音:“夫人,卢娘子来了。” 郭夫人精神一振,这说明自己托她找的妇人找到了。 卢娘子带来的夫人约莫四十岁来岁年纪,体态丰腴,眉目姣好,郭夫人一见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个妇人长得漂亮了一点。 妇人神色端庄,举止大方,这倒让郭夫人很满意。 卢娘子介绍说,这位妇人姓宗,夫家是这殷岭县人,早先两口子在昌顺府的一个大户人家做事,后来公婆先后病重,两口子只能回到殷岭县来。 没想到前几年丈夫不慎溺水身亡,留下宗氏一人侍奉公婆,生活得非常辛苦,去年公婆先后去世,她安葬了两老后欠了一屁股债,可因相貌不错,又是一个人生活,招来不少好色之徒的***扰,日子过得极不安宁,这次听说郭家在找人当女儿的陪嫁妈妈,于是便找上了卢娘子,想着自卖自身之后还了欠债,还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卖身于郭家,自己的将来也有保障。 宗氏的条件还是不错的,没有儿女,没有后顾之忧,她又在大户人家做过事,知道一些大户人家的规矩,单看她的举止就知道了。 郭夫人想了想,宗氏只是长得好了一点,其他的没有什么问题,女儿出嫁的时间已经迫在眉睫,自己家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于是便买下了宗氏。 ------------ 第46章 重逢 郭玉塘知道自己又多了一个陪嫁之人,不由得叹气,自卖自身,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比自己更苦,算了吧,就这样吧油。 宗氏见到郭玉塘,心里赞叹:“这郭家大小姐看上去十分聪慧啊,果然当得起那座牌坊。” “宗妈妈,我娘已经跟我说了,今后就是你跟着我了。” “是,大小姐。” “有些话……芫均,你们出去吧。”芫均和小曲忙出去了。 “宗妈妈,如果你是从小跟着我的妈妈,那我无须再交待你什么,因为你对我是了解和忠心的,可是,现在你才来我家,有些话我要说在前面。” 宗氏忙点头:“是,大小姐,有话你请说。” “一出郭家,你、芫均、小曲和我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这个比喻虽然有点不妥,但事实就这样。” “主子过得好,下人也就吃香,这个道理你明白?” 宗氏点头,她怎么会不明白,大户人家里的明争暗斗她还见得少吗? “好,宗妈妈,我虽然不指望你我亲如母女,但是你我之间有很多时候要无话不说,有你的相帮,我将来也好在管家立足。郭” 宗氏慢慢点着头。 “只要你我之间不逾越主仆的本分,又有朋友的交心,那么我们一定可以相处很好。” “是,我明白了,大小姐。”掂量着郭玉塘的话,宗氏明白自己遇上一个好主子了。 稍后,郭夫人咬咬牙,把宗氏叫到自己房里,暗地里告诉她自己女儿已非完璧的事,叫她在郭玉塘的新婚之夜无论如何要设法将此事隐瞒过去。 宗氏听了大吃一惊,这个大小姐,真是人不可貌相,联想到她的那座牌坊,心里不由得暗暗生出鄙夷来。 管家迎娶的大队人马终于来了。 郭家拼命凑起来的二十抬的嫁妆让前来迎娶的管事丁绍元和宣妈妈直撇嘴:“这么寒酸!”他们在郭家人面前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视。 照理说,迎娶时新郎应当亲自来,可丁管事说了:“我家二公子近来陪伴銮驾,不敢轻易离开,所以我家大人就派我二人前来。” 听到女婿是要陪伴皇帝,郭家人哪里还敢说什么,只得低声下气奉承着两个管事。 吹鼓手吹吹打打声中,郭玉塘被郭云翔背上了花轿,轿子颠簸着出了殷岭县城,她幻想着什么时候会突然跳出来,将自己自从这个婚姻中解救出来的林我存,始终没有出现。 郭夫人抹着眼泪,目送大女儿上了轿,轿子越走越远,直到连影子也看不见。 说实话,离别的伤心很快被如释重负的情绪给掩盖了,但郭玉娴不知道这些,在母亲身后就酸溜溜地说:“娘,别看了,姐姐已经走远了。” 郭夫人回过神来,一边往自己房里走一边说:“玉娴,你不知道,娘的心里有多难过。” “娘,你还是那样,只记挂着远处的姐姐,不在意你身边的我。” 这次小女儿伤心的语气终于引起了郭夫人的注意。 “玉娴,你怎么这样说?” “怎么不是?”姐姐出嫁了,郭玉娴终于敢大声说出来了。 “从小你和爹就只对姐姐好,从没有把我放在心上,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在别的人家早就是全家的宝了,只有我们家……你们心里只有姐姐,你们偏心!”说着,郭玉娴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郭夫人这才恍悟小女儿这么多年的别扭性格是因为什么,她一把搂住女儿:“玉娴,不是娘偏心,你不知道这后面的事。” 没等郭玉娴说自己知道,郭夫人就说开了。 “当年你爹回来说帮玉塘定了亲,还是那么远的地方,我就不答应,可你爹说男人说话一言九鼎,更改不了,叫我好好教玉塘。” “因为怕玉塘没有学好女红、持家之类的事,将来嫁去婆家受气,我只好整天拿着玉塘来管教,可能就忽视了你。” “可是,你只看到你姐光鲜的一面,她学着各种东西的时候,你不都在玩吗?” “还有,我才不希望女儿嫁那么远,嫁出去也许一辈子都不能回来一次,所以,玉娴,别说娘偏心玉塘。” “其实娘只偏心你,娘已经帮你看了好人家了,就在本县里,这样,你有什么事,娘和家里人还可以帮你。你想想,你姐这一出去,就只能靠她自己了。” 听着娘的解释,郭玉娴慢慢想着以前的事,是啊,自己被管束得的确比较少,而且娘说得对,夫家还是要离娘家近一点才好。 看见娘搂住自己,眼泪婆娑的样子,郭玉娴觉得自己幸福极了,现在,家里已经没有人来争夺娘对自己的宠爱了。 而姐姐,远远地在京城,婆家是什么样子也还是未知,光看来迎亲的两个男女管事就知道了,不会是一个什么好人家。 她突然对姐姐再也不羡慕了,甚至产生了一丝幸灾 tang乐祸。 郭玉塘从来没有这样凄惶过。 明明喜庆的鞭炮还在耳边炸响,自己坐在颤动的轿子里,渐渐离开了自己的故乡。 蒙面的红喜帕遮住了她脸庞,红巾下她是什么表情谁也不知道,但那呜咽的哭声却直钻进旁人的心里去,比那嚎啕大哭更让人心酸。 宗氏和宣妈妈频频点头,不哭嫁的女子不是好女子,只是这个大小姐的哭声太过压抑,叫人心里生不出一丝喜气来。 轿子里,郭玉塘终于忍不住揭开红盖头,扭头看去,可她只能看见轿子的内壁,也是红彤彤的。 虽然在殷岭县郭家住了那么两个多月三个月,可是这里是自己的“家”呀,自己渐渐熟悉亲切的房间、家人、下人,还有那湿润而明净的天空。 她擦着眼泪,从现在开始,她又是一个人了。 大红花轿和嫁妆队伍越走越远,秋天的气氛越来越浓重了。 花轿日夜行进着,穿县过府,越高山,渡江河,这天傍晚来到了水红县。 天色昏黄,丁管事忙着去找客店,花轿和嫁妆队伍停在了路边等候。 宗氏忙着到轿前探问郭玉塘的情况。 郭玉塘轻轻掀开轿子的窗帘,只露出半边脸来,跟宗氏讲着话。 忽然就听街上传来一阵呼喝:“闲人避让!闲人避让!”只听见“嗒嗒”的马蹄声和“嶙嶙”的车轮声传了过来。 按规矩,郭玉塘应当马上放下轿帘,不让外人看见自己,可是她陡然听见这奇怪的声音,下意识就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只见一队兵士,押送着一辆马车走了过来。 郭玉塘呆了一呆,正要放下帘子,一眼就看见那马车上囚笼里的那个人。 那人被枷约束着站在笼中,只有头露在笼外,只见他满面胡须,头发蓬乱,眼睛微闭,似乎正在养神。 郭玉塘险些惊叫出声,那人不是林我存是谁?他怎么又变成了阶下囚了? 正当郭玉塘为看见林我存而震惊呆木的时候,林我存听见道边的围观百姓突然高起的议论声,睁开了眼睛。 两人就这么重逢了。 林我存看见道边的大红花轿,还没等他脑中有什么相关意识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新嫁娘的脸。 那脸,是他熟悉的,梦中常常出现的,微微笑着的脸。 只是那脸上,此刻出现的不是笑意,而是一种惊讶和难以置信,而她头上,还搭着一副掀开了一半的红盖头。 “她要嫁人了!”这个念头犹如一道闪电击中柴堆,火苗熊熊燃烧起来。 林我存猛地挣了一下,想扑上前看得更清楚一点,只听那囚笼“铮铮”作响,竟然是铁制的。 押送的兵丁见人犯突然挣动,只道他要逃走,急忙刀枪出鞘,纷纷指向林我存。 郭玉塘看见林我存的模样,心里大恸:“他怎会如此受苦?”眼泪便“扑簌簌”流了下来。 两人遥遥相望,万语千言在各自心中涌动,可是,相逢的时间那么短暂,一车一轿就这样擦肩而过。 宗氏看了几眼押送队伍,只见那笼中匪徒一付穷凶极恶的模样,心里“蹦蹦”直跳,回头一看,大小姐的轿帘还没有放下来,而大小姐的脸上,已然泪流成行,她的眼睛还一直望向那匪徒,而那匪徒,也拼命扭身想看向这边。 见状宗氏心里跳得更快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忙着把郭玉塘的盖头放了下来,轿帘也放了下来。 丁管家找好了客店,吆喝着下人们尽快入住,早些休息。 郭玉塘一进屋就躺了下来,连水都不想喝,林我存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黄昏的街道上传来一阵阵敲锣通告的声音:“水红县百姓知晓了,现有妖孽盛大憨,眼生双瞳,身有反骨,意欲谋反,幸而被官军擒获,押往京中受刑。现路过本县,在乐清街口示众七天,众百姓可前去观看,以儆效尤。” 那声音反复地响着,郭玉塘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她猛然坐起身来:“芫均,你去请宗妈妈过来。” 过了半天,宗氏才匆匆跑了来:“大小姐,宣妈妈突发急症,正请了大夫来看,丁管事叫我来请示你,是否在这里多歇息两天?” 郭玉塘一听,正中下怀:“好吧,就多歇息两天,让宣妈妈好好看病,你去回了丁管事安顿好了再到我这里来,我有事找你。” 宗氏匆匆去了,半天才算得空过来:“大小姐,我来了。” 郭玉塘示意宗氏关上门,招手叫她来近前:“宗妈妈,我有事要请你帮我去问问。” 郭玉塘刚才已经想好,自己先前看见林我存时来不及掩饰的眼泪和情态都已经被宗氏看见了,这样的话,有些事倒还不如叫宗氏去做更好些,芫均和小曲到底年轻些,保密这关怕还是靠不住。 “刚才你也看见了,街上 我们遇到的那个犯人,劳你去帮我打听打听,他的来龙去脉,越详细越好。” 宗氏急了:“大小姐,你这是在出嫁的路上,不该为任何人和事分心。” ------------ 第47章 深夜行动 郭玉塘正色道:“我凡事皆会为郭家和管家着想,绝对不会闹出什么事来的。” 宗氏正想拒绝,看见郭玉塘那坚定的样子,又听见她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不去,那我自己去。”不由得妥协地点头。 晚上,宗氏带回来林我存的消息。 说这是一个眼生双瞳的逆党,意欲谋反,被官军抓住了,正要押往京城,待皇帝亲自过目后便凌迟处死,这队官军押送着他,一路上遇县、府、州便停下来示众七天,好让百姓看看这妖孽的模样。 因为这逆贼力大无比,一般木笼关不住他,所以押送的官军还特地打制了一个粗铁枝的笼子关押他,使他无法逃跑。 郭玉塘心里一算,不由得一惊,这样说来,自从自己离开武安县不久之后,林我存就被抓住了,因为一路上每到一处就停留示众,所以两人才能在水红县相遇郭。 郭玉塘沉思着,宗氏担忧地看着她,忍不住开口:“大小姐,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郭玉塘笑笑:“宗妈妈,你放心,我一切会以大局为重。” 然而,她心里在想的是,要怎样才能帮林我存逃跑。 第二天,芫均和小曲因为可以在这里歇息几日,又没有那个宣妈妈的紧盯,借着出去买东西的理由早早便出去逛街了。 郭玉塘也不阻止,她还指望着两人逛街回来能够带来她想知道的消息呢。 果不其然,午饭的时候,她们便跟郭玉塘讲起了上街的见闻。 水红县的风俗民情跟殷岭县的多有不同,两人讲得是兴高采烈,说着说着,她们提起了看见正被当街示众的林我存的事。 芫均拍着胸口:“大小姐,你没看见,那个恶人太吓人了,他才看了我一眼,就吓得我浑身发抖。” 小曲却有不同的看法:“大小姐,我看他很可怜。” “小曲,他是坏蛋,怎么会可怜呢?”芫均不解。 “我们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就觉得脚挺酸的,我们回来就可以坐下来休息了,可是你注意到没有,他是一直站着啊。那个笼子很窄,他的头又卡在笼子顶部,他只能一天到晚地站着,根本不能坐下来。我还想,难道他吃饭解手都不能出来么?” 郭玉塘不由得愤怒了,从昨天傍晚到现在,她一直沉浸在重新见到林我存的复杂心绪中,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站笼,是最不人道的一种刑具,犯人站在笼里,因为头部卡着露在笼子顶部外面,身子只能依着站笼的高矮站立在里面,不得坐卧。 昨天看林我存倒还不怎样,遇上一个个子高的犯人,只能屈膝站在里面,遇上一个个子矮一点的,就活活吊死在站笼里,从古至今,能在站笼里活下来的人屈指可数。 想到这里,郭玉塘浑身汗毛立了起来,林我存是受了多大的罪呀,大概若非他身体一向强健,是不能支撑到现在的,可是,那时在武安县的时候他不是还受了刑么,要有怎样顽强的生命力才坚持到现在? 不行,无论如何一定得把他救出来,郭玉塘想着。 她装作不经意地问:“那个犯人示众的地方离这里远吗?” 芫均说:“不远,就在几条街以外,出大门右转过去,穿过两条街道就是了。” 郭玉塘点点头,吩咐芫均小曲去自己的陪嫁里拿了一匹布,说准备做衣裳,两个丫鬟奇怪,怎么这个时候做起衣裳来了,郭玉塘淡淡地说:“闲着也是闲着,先试着做两身衣裳给未来的夫君。” 芫均小曲不疑有他,开始陪着郭玉塘忙碌起来。芫均的动作稍慢一点,小曲则很麻利,到晚上这衣裳就基本成型了。 郭玉塘打发了两个丫鬟去休息,自己关了门就开始缝眼罩和别的物件,如何帮助林我存逃跑在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个底了,现在是在赶做一些将来用得上的东西。 一想起那站笼,郭玉塘就不寒而栗,自己再不想法帮林我存脱逃,他怕熬不到京城就站死在那囚笼里了。 郭玉塘不眠不休地缝制着,丝毫不觉得疲倦,她手里飞针走线,脑筋急剧转动,把自己行动的步骤反复地想了一遍又一遍,生怕遗漏了和错判断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郭玉塘叫来了宗氏:“宗妈妈,我要请你帮我几个忙。” 宗氏一听就头痛:“大小姐,你自己的事可以,我不会推辞,可是如果再是像昨天那事就不行。” 郭玉塘软声哀求道:“宗妈妈,前天进城时遇上的事你也看见了,我也就不瞒你了。那人是我的心上人,他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既然在这里遇上了,临走前我无论如何得去见他一面,要不他不知什么时候死在哪里……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想着林我存的样子,郭玉塘的眼泪就下来了:“宗妈妈,你别担心,我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的。” 宗氏心道:“原来是这个男人,大小姐的眼光可真奇怪,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穷凶极恶的歹人呢?” tang “宗妈妈,请你去帮我买一套男人的衣裳和两双鞋子,我昨天看见他的样子,恐怕时间也拖不了多久了,怎么的也得穿一身新衣裳走,烦你再买几个饼子之类的干粮,我偷偷塞给他吃。” 宗氏听着郭玉塘的要求也不过分,她哀求的模样也让人不忍拒绝,于是犹豫着说:“大小姐呀,这事要是让人知道了可不得了。” 郭玉塘擦着眼泪:“宗妈妈,我这不就只能依赖着你帮忙吗?只要我去看过了他一眼,我也就死心了。你想想看,他这个样子,还能活几天呢?” 看见大小姐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宗氏心软了,一个活不了几天的死囚,也怪可怜的,她点点头出去了,回来便交给郭玉塘一个包袱,又低声问:“大小姐,你什么时候去见他?” 郭玉塘说:“宗妈妈,我需要你帮忙的时候再跟你说。” 宗氏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恐惧,大小姐太平静了,她不会想去殉情吧,这个岁数的女子,有时做起事来冲动得很。 她惊恐的眼神对上了郭玉塘,郭玉塘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苦涩地笑笑说:“宗妈妈,你别担心,我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现在更不会为谁去死,而且要是我真有那个勇气,早在管家前来下聘的时候就去死了。” 宗氏被惊了一下,大小姐还真直白。 “宗妈妈,你把从这里出去到他被示众的地方怎么走的路线好好再跟我说两遍。” 这天黄昏,郭玉塘将所有需携带的物品分作两个包袱,开始做最后的准备。 宗氏约摸知道她今夜想行动,心里不由得直打鼓,自己从旁协助,算不算是一个违背了妇德的女人呢? 郭玉塘晚饭吃得很多,今夜她将竭尽全力。 当她把目光投向宗氏时,宗氏有点不敢正视,这个女子此时浑身散发出来的坚定和勇气令她胆怯。 天黑了,郭玉塘早早叫芫均和小曲去睡了,然后把宗氏叫来:“宗妈妈,今夜二更天以后我就从客店后门出去,你帮我看着门,至多一个更次,我就回来了。” 宗氏有点害怕,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做过这类偷偷摸摸的事:“大小姐,要不你别去了,等明天白天我帮你去看他,把东西转交给他,你想对他说什么我帮你转告。” “宗妈妈,都到这个地步了,你别再想让我改变主意。” “要是……要是……” “你是想说要是我不回来呢?”宗氏猛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 郭玉塘叹口气:“宗妈妈,要怎么说你才相信,我是绝对不会丢下你们私奔了的,我要对你们和郭家负责,不说了,就这样吧,我先躺一会儿,如果我睡着了,二更时分你叫醒我。” 说完郭玉塘吹熄了灯,就往床上一趟,闭目养神,宗氏则一脸焦灼地坐在一边,看看郭玉塘,忍不住站了起来走来走去,又怕吵了她,只好又坐了下来。 其实郭玉塘哪里睡得着,只是在努力镇定自己罢了。 听着外面更鼓响,郭玉塘睁开眼睛,起床摸黑开始换衣裳,此时外面已经万籁寂静了,宗氏看着郭玉塘的举动,突然害怕地扑跪在她面前:“大小姐,你还是别出去了。” 郭玉塘一边换着早已放在枕边的一身深青色的衣裳,一边安慰宗氏:“宗妈妈,已经决定的事不能再改了,今夜不去见他,我此生内心都不会安宁的。” 她将发饰和首饰一一摘下:“宗妈妈,你去门外看看还有没有人走动?” 宗氏出去看时,郭玉塘快速将自己的香囊和几样首饰包成一个小包,揣在怀里。 等宗氏回到屋里,郭玉塘已经背好了包袱,准备出发了。 到了这个时候,宗氏无奈,只好带着郭玉塘蹑手蹑脚地往后面走,中秋已过,月光不是太明,宗氏帮郭玉塘打开后门,却又紧紧抓住她的手,希望最后能让她改变心意。 郭玉塘只是拍了拍宗氏的手臂,将她的手拉开,低语:“宗妈妈,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你先关了门回去睡觉,等一个更次后再出来帮我开门,谁先到这里就等着,不要着急。” 宗氏苦笑,这么一来,自己还能睡得着吗? 郭玉塘紧了紧束在腰上的小包裹,往街上行去。 因为不是从正门出去,郭玉塘费了一会儿功夫顺着墙绕到客店的前面,这倒好,找路的过程中让她摸索到了一根粗粗的木杠,也不知是谁放在那里的,使她待会儿的行动减少了寻找工具的麻烦。 打更的人已经走得远了,郭玉塘在忽明忽暗的淡淡的月光下前进着,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在黑暗里益加难以辨别方向。 郭玉塘却没有想到这些,尽快到达林我存所在的地方是她此刻最大的心愿。 ------------ 第48章 回头再说林我存 月光突然明亮起来,眼前视野也陡然开阔,郭玉塘知道,她到了那个街口了,远远望着靠着一堵高墙立着的那个站笼的模糊影子,她恨不能展翅飞将过去。 但是,这时,暗地里突然发出的声音让她的心脏险些停止了跳动:“我说,老哥,这个时候了,怕不会有什么人来吧。油” 另一个声音就回答:“是啊,已经这样子过了两个多月了,什么屁事都没有发生过,要我说,守什么守呀,这么个铁笼子,叫鲁班来也得拆几天。” “那是。已经入了秋,每天夜里渐渐冷了,再这么守下去,他没站死我们倒被冷死了,队长他们倒是在被子里暖和和地睡着了,我们哥俩天天轮到守夜,真不公平。” “走,别管了,回去睡觉去,等明天一早我俩再早一点出来守着就行了。” “好,走!” 墙边暗影里走出了两个人,可以看出他们手持长枪,权冲警卫的样子。 两人走到笼子边,对着里面说:“兄弟,对不住了,你站着吧。”说完,两人飞快地走了。 郭玉塘等着两人的身影和声音完全消失,这才快速地向笼子跑去。 到了笼子边上,郭玉塘手抓笼子的铁条,探头向那个身影轻声呼唤:“我存,我来了。郭” 林我存从半梦半醒里突然惊醒,他听见牢房外远远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外面有很多人向这里走来,又是新的一天。 他想坐起来等着门开看个究竟,忽又觉得不妥,这么迫切地期望有人进来岂不让来人笑话,不如静静看看来人是谁和他们的意思,于是他就躺着不动。 牢房门开了,林我存听见熟悉的几个声音,有徐益的,钟新的,还有几个衙役的,但其中那个最大的声音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让我看看那妖孽怎生模样?” 林我存心里顿生反感,这是什么人,怎么口气如此跋扈? 就听见徐益低声说:“万大人,牢里躺卧那人便是。” 听着徐益的声气,林我存猜测,这个万大人的官阶职位应当比徐益高,否则徐益不会如此低声下气。 可他一想,徐益堂堂吏部员外郎,还有九品知县,说起来已经不算低了,这个万大人的职位还高的话……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听见那姓万的大嗓门:“牢里那贼子,过来让本官看看。” 听到这话,林我存火大,一个转身,干脆面向墙壁背对众人。 万震宇吃了瘪,顿时火冒三丈:“好你个盛大憨!果然生着反骨!钟新,你去把他给我拖过来!” 被点到名的钟新苦着一张脸:“万大人,那盛大憨颇有些力气,我一个人拖他不动。” 万震宇环顾众衙役:“你们一起上!”众衙役纷纷摇头。 万震宇更生气:“徐大人,难道本官连你的手下人都支使不动?” 徐益忙赔礼:“万大人莫生气,不是我的手下懒怠,而是那盛大憨有点难对付,好不容易才将他关进去,还是不要妄动的好。” 万震宇大怒:“开门!看本官亲自动手,我就不信他有多大能耐。” 一直在旁边的老何这下倒是手脚麻利,立即上前开了门,让万震宇进去,徐益忙阻拦:“万大人,万万不可……” 还没等他的话音落地,万震宇已经走进了林我存的牢房,一干衙役这两天对万震宇的倨傲本就看不惯,这时皆抱着看好戏的态度观望。 万震宇走到石台边,伸手便去扳林我存的肩膀,林我存反手一抓,将万震宇的右臂抓住,只一抡,万震宇便结结实实摔倒在地。 众衙役险些欢呼鼓掌,被徐益一瞪,忙把到口边的声音吞了回去。 钟新心里暗乐,表面还不得不做心疼状,忙上前去扶万震宇:“万大人,万大人,你摔到哪里了?” 此刻林我存已经坐了起来,面带愠色,徐益忙上前拦阻:“盛大憨,盛小哥,切勿动手。” 林我存看徐益的表情,却不似那万震宇那般骄横,而是带着一丝无奈,于是便按下怒气:“太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徐益脸色益加难堪:“盛小哥,本官这是情非得已,请你在这牢房里关押期间,看在大伙儿的面上,稍安勿躁,不要让本官难做。” 被钟新扶起的万震宇听见徐益这像是赔不是的话,勃然大怒:“徐大人,莫非你要和这妖孽沆瀣一气?” 徐益好不容易说得林我存脸色稍霁,听到万震宇的话,不由得也动了气,回头对正扶着腰的万震宇说:“万大人,得饶人处且饶人。” 万震宇见一直对自己很客气的徐益板起脸,他身后坐得挺直的林我存正盯着自己,眼睛里透出一股寒气,那寒气令自己刚摔疼的屁股和腰更加疼痛。 “钟捕头,扶万大人出去歇息。” 徐益吩咐着,看着钟新将万震宇扶出了牢门,这才回身对林我存低声说:“盛大憨,这次将你重新关 tang进牢里,并非是本官的意思。本来你伤一好就可以自行离去,可是,不知是谁向昌顺府告密,说有你这么一个人,所以,昌顺府知府虞国治派人前来捉拿你。” “刚才你也看见了,虞国治派来他的心腹万震宇,气焰如此高涨,所以本官实在无能,只能保你在本县期间的安全,至于将来,本官实在是……” 说到这里,徐益也觉自己的言语实在苍白无力,对林我存的处境没有任何帮助,便停住了。 林我存想想,问:“他们要把我怎么办?” “本官也不知道,只是他们把你定位为‘妖孽叛党’,这就使本官帮不上忙了。” 林我存点头,此时,他并未意识到这个定位将令自己陷入更加险恶的境地。 徐益心里一边骂自己可耻,一边咳嗽了几声,找着恰当的言辞:“盛大憨,你在本县的这段时间里,如果不生出什么岔子的话,本官代全县子民向你致谢。” 林我存想了想说:“只要不像刚才那人那种态度对我,我可以答应你。” 徐益忙点头答应,吩咐老何好好对待林我存。 平时没人来牢房的时候,老何是让林我存在这个小院里自由活动的,他知道林我存的自觉,因此很放心。 明里暗里老何多次劝林我存逃走,可林我存只说自己走了让徐大人他们难做,于是只能心里暗暗叹息,这个年轻人,阅历还少了一些,跟官府中人,还讲什么义气。 这样过了好几天,徐益和那个万大人再没来过,只有钟新像是例行公事一般每天过来转转。 钟新初一见林我存又呆在院子里,急得不行,老何便冲他使眼色,把他拉朝一边说话,接下来,连钟新也习以为常了,只叮嘱若是哪天上面来人了,林我存就赶快进牢房去,别让人看见他在外面晃荡。 约莫过了半个来月,这天中午,就见一个衙役匆忙跑来:“老何,钟捕头叫我告诉你,上面来人了。”说完就跑走了。 正在说话的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林我存便站起身来,自动向牢房走去。 老何叫住了他:“盛大憨,拿着。” 林我存接过老何递来的东西,是一柄小小的匕首,薄得像纸一样:“把它放在鞋里,说不定什么时候用得上。” 林我存讶异地看了老何一眼,想想便接了过去:“谢谢。” 林我存才把那匕首放妥在鞋里,正来回走着,试着看会不会硌脚,这时牢房门开了,不是平时老何那种轻轻的开法,似乎是才一打开锁,房门就被猛力撞开,门扇打在了墙上。 一群人一拥而进,为首的正是万震宇。 只见万震宇神情兴奋,高声叫道:“快把这妖贼给我装进笼子里!” 他身边的人就不是林我存平时熟悉的衙役们了,而是手持刀枪的军士,徐益和钟新他们一个都没有出现。 大概是嫌老何动作太慢,钥匙已经被军士抢到手里,他们打开门,刀枪便指向林我存,一付如临大敌的模样。 万震宇狞笑着说:“盛大憨,刀枪无眼,你给我乖乖地出来吧。” 林我存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什么情况? 面前雪亮的钢刀、一把把长枪逼住了自己,他只能慢慢移动脚步向外走去,小院里,老何靠着墙边站着,投向自己以怒其不争的眼光。 林我存被押送着出了牢房,押到了街上,那里停着一辆马车,上面立着一个囚笼,那囚笼的式样跟上次押送自己的不同。 笼子的一侧敞开着,看样子就等自己进去了,林我存环顾一下四周,看见了徐益和钟新,两人的面色皆如土色一般。 今天近午时分,传来专门押解盛大憨的囚车已到的消息,万震宇高兴万分,亲自出门去看,同时派人去请徐益。 而后,他也不等徐益的来到,自己带了军士就去牢房提出林我存。 徐益闻讯出去看囚车,一看便大吃一惊,这站笼已经废弃多年不用了,而且以前除非巨恶强匪,一般人也不会使用站笼来关押,怎么这个时候对一个平民百姓倒用起来了? 还没等他和钟新说话,林我存便被押着出来了。 看见林我存被押着出来,徐益和钟新交换着眼色,不知道这盛大憨在这囚笼里能支撑多久,而这,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万震宇把虞国治的亲笔信给徐益看了,只道是盛大憨其人其事已经上达天听,皇帝命令将盛大憨押送进京,待他亲自过目后将其凌迟处死。 徐益心里就如自己错判了案子一般,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愧疚与悔恨,如果,这盛大憨因此而死,那么,罪魁祸首就是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当初误听刁德华的密告将盛大憨抓来,那也就不会有他走进站笼的今天。 然而,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他想到之前本朝从来没有能从这站笼里活着走出来的人,只能在内心暗道:“盛大憨啊盛大憨,你千万别怪我,那不是我 的本意,愿你早死早超生。” ------------ 第49章 双重折磨 林我存背上被枪尖戳了几下,意思是叫他进囚笼里,他看着徐益,抱拳道:“太爷。” 徐益满脸惭愧,说不出话来,钟新嘴里也叽咕着什么,此刻当着万震宇本人的他的手下,徐益钟新二人已经不能再说什么了,只能偏过头去。 林我存钻进笼子里,有军士就叫林我存站正了,将笼顶的两爿铁栏合拢,卡住林我存的头,笼门关了起来,马车缓缓起步出发了。 林我存满脸不解看着徐益,上次押解他的囚车也只不过是让他坐在笼子里而已,而这一次,他只能站着油。 徐益羞惭不已,马车才出发,他就回县衙去了,那晚上,他硬是一口饭也吃不进去,心里只想着这个重瞳青年短短的一生。 载着林我存的马车走了一段路,停在一个铁匠铺门前,早已做好准备的铁匠们走上前来,手持红通通的铁勺,将笼顶两爿合拢的铁栏缝隙浇上熔好的铁汁铸死,就这样,林我存的身子被牢牢禁锢在这铁笼中。 林我存这才发现,自己完全失去了自由,他大叫:“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没有人理他,他又叫又猛力摇囚笼,囚笼晃动得厉害了,有兵士便跳上车来,将钢刀横在他的脖子间,把他的脖子逼得紧紧靠着铁条,铁条上传来的温度让他的皮肤不大一会儿就变得通红,起了水泡,他不敢再叫再动了郭。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话用在这里一点也不错。 林我存不知道他们这样做是为什么,但看着那个万震宇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妙了。 接下来几天,林我存发现了这站笼折磨人的地方。 他从早到晚只能站着,根本不得坐卧休息。 他唯有两手可以活动,双脚站得极累了,也只能抓住笼顶铁栏,让双脚轻松一下。 至于吃饭,也是万震宇等人想给他吃什么便吃什么,想什么时候给他吃就什么时候给他吃,只保证他不在进京前饿死便成。 他们还曾经将食物放在笼子面前,笑着说:“只要你能碰到,随便你吃多少。” 笼子的栏杆之间的距离并不很窄,他的脚可以从栏杆间伸出去,但他的头动不了,而且就算他力大无穷,却也不能徒手掰开铁制栏杆。 林我存目测着自己与食物的距离,发现如果自己拼命伸长一只脚,也许能碰到,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在山上打猎时下过的套,现在这食物就是诱饵,自己如果屈服于饥饿的诱惑,那失去的就是自己仅有的自尊。 他偏过头去,闭目不看,不管他们怎样哈哈大笑。 大解小解更甭提了,根本不可能放他出来解决,万震宇等人只看着他憋不住了解了一裤子便哈哈大笑,过后嫌臭又用大量的冷水冲他,任由山野里的风将他吹干。 林我存万般不解,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他动用自己所有的知识和脑力,以及万震宇说的那些话,终于明白,就是因为自己的眼睛,父母当初竭尽全力、远离人群所避免发生的,就是这样的事。 林我存一旦想通这事,心里顿时后悔万分,当初老何劝自己逃走,自己还一意孤行,想着不要让徐益他们难为,想着大概是刁德华的案子还有什么尾巴,说不定马上就能解决掉,于是自愿留下。 结果现在,自己被关在这样的笼子里,别说逃跑,就是想摇动它也很难,因为自己吃不饱没有力气,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长时间站立根本没有足够的活动,双腿已经酸胀疼痛,腰部也开始慢慢疼痛。 肉体上的这些疼痛远远比不上心灵所受的打击,在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什么可以让自己信赖? 林我存不是没有想过逃跑,然而,最好的机会已经失去,就在自己走进这笼子的时候,自由就跟自己永别了。 也不是所有的军士都坏,他们里面有一个很年轻的,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伙子,从来不参与他们对自己的侮辱,偶尔在轮到他值守自己的时候,还偷偷把藏起来的干粮给自己吃,他也不说话,只用同情的眼光看着自己。 林我存没有想过请这个小伙子帮自己逃跑,首先他做不到,其次自己不能牵累他。 接下来最让林我存承受压力的事就是示众,所有前来观看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就像他是一个什么特别新奇的动物,随着他无法修饰自己的外表,观看他的人的眼光里开始多了一种恐惧,就像他真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坏蛋一般。 有人用石块砸他,那是不懂事的小孩子,有人朝他吐唾沫,那是一些不明真相的百姓,也偶尔有眼含同情,匆匆而过不忍直视他的人,可那是极少极少的。 林我存不免想起郭玉塘来,她是唯一一个从认识自己开始就从未害怕、嫌弃、恐惧自己的人。 夜风里,少了百姓的围观,林我存终于可以借暗夜稍微休憩一下的时候,才舍得将深藏在心里、宛如珍宝般的郭玉塘拿出来仔细怀想。 郭玉塘,那是很遥远的事了。 她现在在哪里?算算日期,大概已经和她的家人团聚了吧。 自己身陷囹圄,跟她已经有如云泥之别,而且,自己现在离她越来越远,也许将来终不会再见面。 不知是因为饥饿还是因为折磨,林我存只觉得心中郭玉塘的面目越来越模糊,他想,总有一天,自己会将她完全忘记,就趁现在还想得起来,那就多想想吧。 林我存忘记了自己的肉体伤痛,一心一意只想着郭玉塘,他发现,自己这么做的时候,外界对自己的打击伤害好像降低了很多。 “我还能坚持多久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林我存便心惊,自己从未想过,从小到大,父亲就教育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轻易放弃生命,那自己一定要好好活着,进京看看,那个狗皇帝长得什么样?是长是短、是扁是圆?那样一个昏庸的皇帝,是怎么坐稳这江山的? 想到这里,从婴儿时期就扎根于林我存血液里的求生意志强烈爆发,他白天尽量合眼假寐,暗中练习双手双腿的力气,夜里便尽量趁看守人睡着的时候,举手投足,增大自己的活动量,想着只要一有逃离机会,绝不因自己体力不支而错过。 他曾经偷偷取出老何给自己的那把小匕首来削笼子的铁栏杆,然而他失望了,那并不是什么削铁如泥的宝贝,至多只能防身罢了。 对于前景,林我存渐渐开始悲观起来,就像到来的秋天一样,有渐增的变冷的天气和飘落的树叶。 那天黄昏,跟郭玉塘的相逢就像一个梦境,以至于当林我存的囚笼被押送到乐清街口示众的时候,他还是没有能够从中清醒过来。 她要嫁人了?嫁的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连串的疑问涌了上来,林我存恨不能立即脱离这牢笼,去找郭玉塘问个究竟。 她不是答应自己等着自己的吗?怎么才两三个月的时间就变心了呢?嫉妒的火焰炙烧着林我存的心,他失去了自从想通自己困境以后的自制,焦急的面容让围观的人们纷纷后退:“这厮面容果然凶神恶煞。” 他不像平时那样只顾休息,开始在前来围观的百姓中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然而他总是失望,只能苦笑着想:“谁见过新娘子在街上闲逛的?”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失望的灰霾在林我存心里蔓延,也许那天真是自己看花了眼也说不定。 夜幕降临,四周慢慢寂静,两个守卫开始发牢***,林我存突然听见不远处黑暗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的好耳力还是在山上练出来的,那会是谁呢? 两个守卫离开了,那脚步声飞快向自己靠近,那人的面孔已经贴在了笼子的铁栏杆上:“我存,我来了。” 林我存奋力想低下头去看清郭玉塘,然而却不能够,他身处的这个笼子放在了一个台子上,只能听见郭玉塘的声音,她现在的位置在靠近自己膝盖那里。 “玉塘?玉塘,真的是你吗?” “是的,我来救你来了。” “你怎么嫁人了?” “这事说来话长……等有空给你说。” 郭玉塘放下了身上背着的包袱,从里面开始往外拿东西。 “玉塘,你上台子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不行,我们的时间不多,我不知道能不能在这个时间里把你救出来。” 林我存只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知道郭玉塘在忙着什么,他低声叫起来:“玉塘,别费力了,我力气那么大都拿这个笼子没办法。” “有些事情不是……有力气就能解决的。”郭玉塘不知在做什么,开始微微喘起气来。 “玉塘,你怎么嫁人了?嫁给谁?”林我存只管把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问出来,可就是没听到郭玉塘的回答。 “他妈的!”一声咒骂从台下发出,林我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郭玉塘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竟然骂脏话。 “怎么了?”林我存问,他觉得郭玉塘好像想爬上台子来,却没做到,随即下面安静了下来。 林我存既看不见郭玉塘又听不见她的回答,心里焦急,刚要张口询问,就听见郭玉塘出声了:“我存,台子的边缘太窄,我上来没有站立的地方,更别提要有用劲的空间了。你能不能用力把笼子摇得倒到台子下?” 林我存知道自己站的笼子后面是一堵高墙,脚下大约是半人高的石台,平时这里大约是官府发布公告时差人站立所用。 还没等林我存回答,就听见郭玉塘自言自语:“等等。不成,要是头朝下压到就糟了。” “你要做什么?” “我没空跟你解释,别说话,让我好好想想。” 郭玉塘的口气让里你我存很不舒服,她从来没跟自己这样说过话。 ------------ 第50章 脱离牢笼 “不,你还是赶快摇,让笼子整个倒下去,记着,把你的两手放在你脖子那里挡着缓冲一下,来,接着,这是衣裳,你拿了垫在脖子那里。” 林我存就感到自己的腿边有东西在触碰自己,他用力伸长右手,够到了那东西,是布制品。“你要怎么做?”林我存有点明白过来,郭玉塘真是来救他的。 “我没空跟你说,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郭玉塘有点不耐烦了,现场的有些东西出乎自己的预料。 “好,你让开一点。”林我存向后伸出自己的腿,用力蹬着那堵高墙。 幸得他这些日子并未自暴自弃,他的力气仍然有一部分在他身上,只听得笼子在石台上缓缓移动摩擦发出的刺耳声音。 “会不会有人听见或者招来看守自己的人?”林我存想着,最后用力一蹬,只听“哐啷啷”一声巨响,笼子一头砸到地面上。 林我存两手用力抓住自己脖子前的铁栏,虽有衣裳垫着,可是冲击力仍然使得他的喉头撞在栏杆上。 这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分外响亮,林我存和郭玉塘都屏住呼吸,静听着周围传来的动静。 夜已深,辛苦了一天的人们都已甜睡,即使有人听见了这个声音,他也会觉得:“唉,又要下雨了,这么大的雷声!” 半晌周围没有任何动静,林我存的脸俯向地面,闻到了笼子砸起的灰尘,呛得他直想咳嗽,然后,他感到自己的双膝触到了地面,这是他两个多月来双脚以外的部位头一次落地。 接着,他感到一双手在摸着他的头:“我存,你还好吧。” 林我存手脚并用,让自己转过身来,月光下,一个人影正俯身向着自己。 郭玉塘跪了下来,双手捧住林我存的头,重重吻了他一下,便起身开始忙碌郭。 林我存只伸着手:“玉塘,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别废话,要赶时间。” 林我存的屁股也终于落地了,他用手撑着地,抬头去看郭玉塘在做什么。 郭玉塘拿出的是自己这两天精心缝制的布条,她用布条系住两根栏杆,打了个死结,将自己刚才顺手拿到的木杠插到布条中间,开始顺时针转动木杠。 林我存看得莫名其妙,她这是要做什么? 布条开始扭成麻花,越扭越紧,在两根栏杆之间绷得紧紧的,郭玉塘喘了口气,笼子倒了下来,自己就可以坐在笼子上行动,便捷了不少,只是自己体力太差。 她拼命转着木杠,林我存也忍不住从栏杆缝隙里伸出手去帮着她转,随着布条的绷紧,每转一周,用的力气要越大。 林我存忍住不再问郭玉塘,因为他看见了她认真奋力的脸和喘息,突然,他听见了轻微的断裂声,铁栏杆的某个部位断裂了。 林我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见了希望,于是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然后他感到自己使出去的力气使了个空,栏杆断开了。 林我存听见郭玉塘低声嘟哝:“不行,还不够。” 她站起来,从地上的一堆东西里重新拿出布条来,在刚才绞断的那两根栏杆旁的两根上重新系起来。 林我存不再出声,等郭玉塘一系好,穿上木杠,他便用力帮着她转动着。 栏杆再次断裂。 “我存,你的头能从笼顶缩下来么?” 林我存知道,只要自己的头能缩到笼子里,他就可以从刚才扭断了的地方爬出来,他双手杵着地面,试图将头缩回来,然而,下巴和后脑卡在铁条间。 郭玉塘再次骂了一句脏话,又重新取了根布条,在林我存头旁的两个铁条之间系好,这次却比刚才那两次难度大得多。 用在这里,木杠就嫌长了,每转半圈就要拉出来,否则就会打到林我存的脸,要不就戳在地上,转动不了。 幸亏笼顶的铁条比笼身的铁栏细得多,虽然费了比刚才多的时间,但终于还是断了。 林我存的头擦着铁条缩回到笼子里,他手脚并用,从栏杆断了地方爬了出来。 郭玉塘忙着去拖林我存,当他从笼子里出来的刹那,两人滚到了地上,郭玉塘喜极而泣,紧紧抱住林我存的身体。 林我存抽出手来,也将郭玉塘紧紧抱住,两人就这样相拥落泪。 郭玉塘猛然警觉,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怎能容许儿女情长,她轻推林我存:“我存,赶快起来,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她推开林我存爬起身来,去收拾起笼子上的三根布条,这可不能留在这里让别人看见,她将布条塞进刚才放在地上的包袱里,重新背起了包袱,回头却见林我存坐在地上没起来。 “怎么了?” “许是站得太久,两个膝盖用不上力。” “胡说!刚才蹬墙时不是挺有力的吗?” “那跟走路不同啊。” “好了,来,拄着这根木杠,我 tang扶着你,赶快走。” 郭玉塘早就想好,救出林我存就尽快离开水红县,要不天一亮有人发现他已经逃跑,肯定要全城搜查,还是尽快出城。 郭玉塘想着他们进入水红县城都是从南门进城的,出城就不能往南门出去了,搞不好守门的兵丁还记得林我存。 郭玉塘赌运气,白天听芫均她们说这县城不大,还说在街上买到了农人从西门挑进城来卖的梨子,于是估摸着方向,带着林我存就往西走。 没走两步,郭玉塘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我存,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衣裳,你赶快换上。”郭玉塘解下包袱,摸出衣裳给林我存换,林我存边换边问:“我们去哪里?” 郭玉塘答道:“我送你出城去。” “你不跟我一起走?” “我不走。” “为什么?”林我存猛地抱住郭玉塘:“你要忙着去嫁人?” 听着林我存质问的口气,郭玉塘又是委屈又是心酸,趁黑暗偷偷拭去眼泪:“我有我的难处。” 林我存的声音高了起来:“当初你说好等着我、嫁给我的!” 郭玉塘伸手在黑暗中摸到了林我存的脸,把手掌捂在他的嘴上:“小声!我存,这事说来话长,简单说吧,如果我不嫁,整个郭家就完了。” 林我存转头避开郭玉塘的手:“你爹娘他们逼你嫁的?” “不是,是我自己愿意嫁的。” “那你还是变心了!” “没有,我存,我对你的心没有变,只是整个郭家的现状不容许我不嫁。” 林我存的手收紧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先把衣裳换好,我们边走边说。” 林我存吞进继续质问的话,开始换衣裳,这是他才发觉,自己身上的旧衣裳已经破烂不堪了,还散发着恶臭,他把脱下来的衣裳在自己身上胡乱擦了几下才扔掉,心里便想,玉塘可千万别闻到我身上的味道。 郭玉塘哪里注意到这些,她神经高度紧张,满脑子只想着怎样送林我存尽快逃离,然后自己在天明前顺利回到客店里。 “换好了吗?” “换好了。” “来,把这个小包裹贴身系好。”郭玉塘摸索着,从自己腰里解下单独包好的小包裹,摸着林我存的腰身就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 “这里面是我的一个香囊和几样首饰,别说话,听我说完,香囊里是我平时存下的一些散碎银钱,你路上花用,那些首饰你别轻易拿出来让人看见,要不以你现在的样子,很容易被人当做是偷来的。” 郭玉塘一边帮林我存往腰里系包裹,一边叮嘱:“你尽快逃,逃得远远的,然后理理发刮刮胡子,改变一下外表。” “如果香囊里的银钱花光了,那就到大一点的城市里去,找那种典当行把首饰当了,当成死当,这样换得的银子可以多一点,进那些地方态度要自然一点,穿着不要太脏,别让人家小看你,编个合理的典当理由。” “今后要去哪里、做什么你自己决定,只是你太单纯,很容易受骗,所以以后跟人相处一定要多个心眼,看见那种眼睛珠子滴溜溜转的人尤其要小心。” 郭玉塘帮林我存系着腰带,眼泪止不住往下淌,她忍住不发出哽咽:“走吧。” 走了不知多久,两人远远看见了高高的城墙在青空里的剪影,郭玉塘忙把林我存拉向墙边。 天边已经微微发白,正是所谓的黎明前的黑暗时分。 郭玉塘自言自语:“不知这里是不是五更末就开城门?” 林我存一直听着郭玉塘在说话,自己插不进嘴去,这时便说:“你跟我一起走吧,我们逃到深山里去,我可以养活你,养你一辈子。” 郭玉塘惨然一笑,这话听起来很窝心,可是,如今自己肩上背负着郭家人的名声和饭碗,哪里能随便逃走。 “我存,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可能无法想象我这样狠心不跟你走……” 听着城墙头上传出击鼓的声音,郭玉塘知道城门要开了,她解下背在自己背上的那个大的包袱,从里面把刚才那三根布条拿了出来。 “我存,待会儿我把这布条绑在你头上,你就装作伤重的样子,记得啊,一只手拄着木杠,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好像马上就要断气那种,最好脚也是一跛一跛的,其他的话我来说。” “但愿……连我也不用说什么话,如果……如果有人起疑心了,那你就别管我,只管往城外跑便是,逃得越远越好。” 城门那边传来“吱呀呀”开城门的声音,郭玉塘狠狠心,拔下头上插的唯一一根簪子就往左手腕一戳,血一下子流了出来,林我存惊呼:“你做什么?” 她浑然不觉疼痛,将手里的布条就往伤口上胡乱擦着,很快,布条上染满了郭玉塘的鲜血,她看看差不多了,就抽出自己的手绢将自己手腕紧紧缠 住,林我存忙着帮她紧结止血。 “你蹲下来一点。”郭玉塘指挥着,林我存乖乖蹲下,郭玉塘便将布条缠在林我存的头上和颈部,连胡须也缠得只看得见鬓边的一点。 ------------ 第51章 回家的路 “走吧。” 林我存被郭玉塘指挥着,拄起了木杠,搭着她的肩膀便向城门走去吗,他心里在担心着郭玉塘手上的伤,还没等他说话,只觉得腰间一疼,被郭玉塘拧了一把。 原来已经快到城门口了,两三个兵士站在那里,打着哈欠,看见郭林二人走过来,不觉精神一振,这么一大早就有人出城? “喂,你们两个,怎么这么早出城?” 林我存浑身紧绷,全神贯注做好了打斗一番的准备,就听郭玉塘带着哭腔的声音郭。 “大哥,谁愿意这么早就在外面奔波,不是我哥出了事,我们也不会这么早出门。” 兵丁们的眼光齐齐转向林我存,只见一个佝偻着腰的男子,瘦瘦的,头上和颈上缠着带血的布条:“他怎么了?油” “我们兄妹俩在城里帮工,昨天我哥帮雇主修房子的时候从房顶上摔了下来,摔得头破血流,立时就起不了身,我说要请大夫,雇主贲老爷不让,说休息一下就好。” “结果我哥夜里吐血吐了好几次,贲老爷怕他死在家里晦气,就把我俩赶了出来,我想只有赶快陪我哥回乡下家里去,死也要死在家里。” 郭玉塘想着自己马上要和林我存分别,眼泪流得分外顺畅,兵丁们一听,顿生同情:“那赶快去吧。” 郭玉塘架着林我存,尽量缓慢地走出了城门。 一走到兵丁们看不见的地方,郭玉塘便拉下了肩膀上林我存的手,两人闪进了路边的树林里。 “我存,我就送你到这里,我要回去了。” 林我存一把拉住郭玉塘的手:“跟我走!” “不行。”说着,郭玉塘帮林我存解下头上颈上的布条,扔到远远的灌木丛里。 “怎么不行?” “我说了,我身上挂着郭家人全家上下的性命,我父母已经收了他家的聘礼,我跟你一走,他们无法对他家交待,而且,你带着我,是一个累赘,逃跑起来十分不便。” “你根本就是变了心,想着跟我会吃苦,所以只愿意嫁那个让你享福的人。” 郭玉塘无言:“我存,我再说你也不信,那我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我想,我们的缘分就仅止于此吧,以前你救了我,现在我救了你,我们俩扯平了。” “来,这个包袱里是一身换洗的衣裳,还有两双鞋子,你自己要保重,暂时不要回你家去,说不定他们抓不到你,会回你家去守株待兔等你的,而且武安县认识你的人又多。” “包袱里还有一些干粮,你先逃到附近山上躲一躲。还有,我给你做了几个眼罩,也在包袱里,你以后出现在别人面前一定要带上,你至今为止遇到的所有的事都是因为这眼睛而起,你自己以后一定要注意了。” “我要回去了,要不我的人发现我不在就糟了。”郭玉塘抬腿要走。 林我存紧紧地拉住郭玉塘:“玉塘,玉塘。” 郭玉塘回头看着林我存,这次是真的要分别了,她忍不住投入林我存的怀抱,心道:“我存,不要认为我狠心,其实我是真的爱你。” 又忍不住低声说道:“我存,你要好好的过下去,别让我担心。” 林我存觉得郭玉塘抱住自己的双手特别有力,以为她回心转意,低头便去亲她,郭玉塘也不顾他胡须有多扎人,两人深深吻在一起。 猛然,郭玉塘推开林我存,转身就跑,一口气跑到了大路上,林我存追了几步,觉得双膝酸软,不由得弯腰拄住双膝,看着郭玉塘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自己的视线。 他对着她离去的方向望了一阵,发现她真的不会回来了,这才死了心,也转身向林中走去,没走两步,他想起了郭玉塘扔掉的布条,就走过去在灌木丛里找了起来。 林我存找到了那三根带血的布条,不由自主把它们放到嘴边舔了舔,满嘴的血腥气,那是郭玉塘的血。 自己救过她,她也救了自己,难道这就是老天叫他们认识的唯一原因吗? 他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上天派来救他的使者,就这样很快地离开了自己。 林我存抬起头来,脸上流露出了坚定,在自己想尽办法都逃不出来的那个铁笼子,郭玉塘一个弱女子竟然有本事来救出自己,那就是肯定是老天要叫他好好活下去,那么,无论这世道再艰难,他也要勇敢地走下去。 他把那带血的布条用几片树叶包了包,往怀里一揣,拄着木杠向山上走去,天色已明,用不了多久,自己逃跑的事就会被发现,他要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尽快逃上山去。 他估摸着即使水红县城里发现自己逃跑,肯定要在城里先搜,搜不到了才会想到说不定他已经逃出城去,那起码也得一两天以后,自己逃跑的时间还是很充裕的。 到了深山里,那就是自己的天下了,从小在山里长大的孩子,还愁活不下去? 林我存虽然有点气喘,但越走越有劲,自由的感觉真好, tang浑身上下所有毛孔都张开在呼吸新鲜的山野空气,走到半山上,他听见身后远远地传来鼓号齐鸣,脸上不由得露出嘲讽的笑容:“万大人,你们忙去吧,我林我存已经远走高飞了。” 林我存一边走一边整理着思绪,逃走的过程因黑夜显得益发鲜明,郭玉塘破坏囚笼铁栏杆的办法可真妙,她是怎么想到的?自己力气那么大,都无法徒手弯曲任何一根栏杆,她只用几根布条和一根木杠就让栏杆应手而断,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而且,她做出的每一个决定,目的都那么明确,判断也极为准确,根本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就拿出城这一招来说,巧妙得令人叹为观止,想必她返回城里时也能想出让守门的兵丁信服的理由。 时间那么匆促,她那小小的脸让自己怎么看也看不够,她的身上,除了自己熟悉的聪明伶俐之外,更多了几分成熟和坚强。 谁有福气娶到她?林我存想着,心里泛起了一阵妒忌,可低头看看自己的样子,他不由苦笑,任是谁也不可能跟着一个逃犯到处躲避,在深山里过一辈子。 日头过午,林我存走到一条小溪旁,他放下包袱,取出藏在怀里的那三根布条,在溪水里揉搓起来,血水从布条里蔓延出来,他使劲揉搓着,溪水渐渐清澈,布条上却仍留下东一块西一块黄色的印迹洗不掉,林我存将布条挂在树枝上晾干,自己喝了点水,坐在树荫下开始吃干粮。 包袱里面有几个干干的大饼,也就够他吃两天,接下来的日子,他怎么办? 林我存躺了下来,望着那被风吹动的布条,开始想着自己的出路。 好久没有这样舒舒服服躺下来了,跟大地亲密接触的感觉真好,林我存翻身趴着,尽情吸入落叶和大地的芬芳。 林我存不期然想起了郭玉塘刚才的叮嘱:“别回家,也许那里有人埋伏着等你自投罗网。” “可是我能去哪里呢?”林我存想,“不管了,还是先回去看一看,起码要回去收敛埋葬一下娘的尸骨,让爹娘两老能葬在一起。” 想到这里,林我存站了起来,那三根布条已经被风吹得半干,林我存从鞋子里取出老何送他的那柄小刀,走到溪水边,以溪水为镜,把胡子刮干净,他重新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用其中一根布条把它扎好,现在,出现在溪水中的,是一个打扮得精神、整洁的青年。 林我存用另外两根布条扎紧裤脚,背起包袱,辨了辨方向,继续自己的回家之路。 老何送他的小刀这一路上发挥了极大的作用,捕猎时用得上,休息时用得上,还可以挖出土里的山药黄精果腹,他根本不担心万震宇他们追得上自己,那些人,在野外行进生存的水平,跟他相比差远了。 过了半个来月,林我存进入了武安县境内,他不敢走大路,依旧在山间奔走,他去找自己的师父,谁知那山崖下两间小屋人去屋空,屋里什么也没留下,连房前的小小菜园子也像是被千军万马踏过似的,那些长势极好的蔬菜已经化为土里的肥料。 “难道师父也受自己牵连了吗?”林我存心生愧意,转念一想,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啊,师父武功那么高,闲杂人等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他根本不可能出事,可是,他到那里去了呢? 林我存不由得想起师父曾经对自己说过,他是一个漂泊不定的人,跟自己的师徒情谊也只是一种缘分,说不定什么时候这缘分就尽了,看来,这个时候到了。 黄昏,林我存爬上了家对面的山头,往日若是这个时候,家中屋顶上早已飘出袅袅炊烟,现如今,那里一片空旷死寂。 林我存看着,眼里渐渐浮起了泪水,那是他长大的地方,是他回去就有热饭热菜等着他的地方,是他回去就有两老的笑脸迎着他的地方,而现在,自己只能远远眺望。 他想着郭玉塘说的话,慢慢向自己家靠近,这自由来之不易,他不能掉以轻心。 夜幕降临,自己家的废墟边点起了一堆篝火,果然,有人在等着自己,林我存冷冷一笑,也罢,就让他们为自己的父母守着灵吧,自己还是走为上策。 林我存趁夜绕到了屋后的山上,在父亲的坟前好好叩了几个头:“爹,孩儿辜负了你的教诲,识人不清,头脑简单,考虑不周,险些丧命,从今以后,我会牢记你的话,谨慎交友,自强自立,好好活着,你和娘就不用担心我了,等我有朝一日成家立业后,我再来给你和娘上坟。” 好男儿志在四方! 林我存抱着这个想法上路了,他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就想着虽然自己读的书没有万卷但也有几百卷,可行的路却实在太少了。 ------------ 第52章 惊马 这导致了他见识不广,思想单纯,这固然是父母从小呵护他太过,但也跟他出门跟人打交道太少有关,那就不如趁这个机会出去好好看看。 要是他阅历丰富一点,何至于受那刁德华的骗,何至于轻易就答应钟新重入牢笼,若非有郭玉塘,他怕最多熬到京城便被杀头了,可见,还是得跟人多打交道。 换做一般人,想到自己的眼睛异于常人,恐怕要逃进深山里躲起来,可林我存偏不,他从自己这两次遇险的经历中看到,一味逃避是没有用的,只有跟那些人那些事正面交锋才能见胜负,而到那时,就算是失败了,也是值得的,因为自己去做了油。 现在,没有了父母的牵挂,自己可以轻松上路了。 林我存从包袱里取出一个眼罩系好:“玉塘她想得可真周到,从吃到穿,从眼罩到银钱,还有千般叮咛万般嘱咐。” 自己当初想好将来搬去殷岭县居住,想着将来攒钱就去娶她,现在这个梦想已经化为泡影,林我存自嘲地想着,那就把殷岭县当做自己的第一个目的地吧。 那条路是自己早就打听好怎么走的,林我存无限感慨地踏上了自己的第一段旅程。 一路上只要是能够免费获得食物,林我存就尽量不动用手里的银钱,时已秋天,正是收获的季节,他一路走一路上帮人做工,搬东西,割谷子,赶马喂牛,平整晒场,常常是只要雇主管饭管住便成,即使收工钱也不收太多,这样一路行来,不但没有饿到冷到,反而为郭玉塘的香囊增加了一点分量。 这天,林我存从头一天做工的一个农家出发,根据农人的指点,大概今天下午便可到达殷岭县城郭。 走了约两个时辰,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官道十分平整,远远可以看见路边伫立着一座高大的牌坊,阳光下牌坊的石料显得新簇簇的,上面刻着的各种吉祥图案尚未被风雨磨蚀。 旁边有一个茶摊,林我存走了过去:“大娘,来一碗茶。” 守摊的老大娘给林我存端了碗茶水过来:“小哥,你歇歇。” 旁边就有人羡慕地望着那牌坊说:“要是我家闺女能挣上这么一座牌坊,叫我死也甘心。” 另一人就嗤笑道:“你闺女?你闺女能跟那郭玉塘相比?” 听到旁人口里说出了自己心上人的名字,林我存立刻全神贯注起来。 “不过那郭家大小姐出阁时可真风光啊,听说那嫁妆足有几十台。” “你说什么呢?那天郭大小姐出嫁时我去看热闹了,亲眼看见嫁妆只有二十台。” “二十台?那也是不得了的大数目啊!” “在我们这种小地方当然是大数目,可是她嫁去的是京城里的做官人家呀,那种人家,起码要五十台才称得上。” “那她嫁的是哪个官宦人家?”这话是林我存忍不住问出来的。 讲话的那人似乎为了显示自己的消息灵通,也没有在意是谁问的就回答:“听郭家的仆妇传出来,说是一个什么学士,那名字拗口得很,她记不住,我也问不出来,反正是个四品官。” “四品官!”众人一片惊呼声,林我存却黯然了神色,一个逃犯和一个四品官之子,谁都会掂量掂量。 众人一边赞叹一边继续赶路,只留下林我存坐在那里。 他想想便问守摊的老大娘:“大娘,他们刚才说的那个郭玉塘跟这座牌坊有什么关系?” 老大娘一边收拾着茶碗,一边骄傲地回答:“这话座牌坊是皇帝亲自旌表给郭玉塘的孝女牌坊。” 随着林我存的询问,老大娘把这座孝女牌坊的来龙去脉跟林我存详详细细讲了一遍,林我存这才知道,郭玉塘在殷岭县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名人。 这让林我存对郭玉塘又多了一种认识。 林我存走在殷岭县的街道上,左顾右盼,这就是郭玉塘从小长大的地方。 他还没决定好今天到底在不在这县城里住下,就听迎面传来一阵惊叫:“快让开,马惊了!” 随即就听到杂乱的马蹄声向自己这边奔来。 林我存抬头一看,一辆由受惊的马拉着的马车横冲直撞地冲了过来,马夫拼命拉着马缰绳,却阻止不了马的疯狂。 马车在青石板的路面上颠簸着,马夫终于没能再次驾驭住惊马,一个倒栽葱从马车上摔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几滚就不动了。 林我存眼见着路边玩耍的孩童不少,深恐惊马踩踏到孩子,便瞅准时机,抢步上前,在马车冲过自己身边的一刹那一把拉住飘扬的缰绳,力沉丹田,双足紧扣地面,硬生生将马车拉停。 跟在马车后面跑得气喘嘘嘘的一个老汉终于追上了马车:“小伙子,你救了我们全家呀。” 林我存也顾不上跟老汉寒暄,回头就去看那个从马车上摔下的马夫,旁边已经有人过去照看他了,有人就忙着去找门板。 林我存见自己帮不上忙,正打算要走, tang那个老汉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小伙子,你别走呀,我要好好谢谢你。” 林我存刚要说几句客气话,马车上发出了一阵抖抖索索的声音:“老郭叔,外面没事了吧?” 那被称为‘老郭叔’的人忙转头回答:“少爷,没事了,你先下来吧。” 车上下来一个青年,脸色被吓得惨白,上来就拉住老汉的手:“老郭叔,吓死我了。” 老郭叔忙拉起林我存的手:“少爷,我正要谢谢这个救命恩人呢。” 那青年惊魂未定的样子,冲林我存施礼道:“这位大哥,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旁边人就叫道:“来个人帮把手,把大泽送跌打伤科去。” 林我存从不吝啬自己的力气,闻听便过去帮忙,帮着把摔伤的马夫大泽送去看大夫。 待大夫为大泽包扎固定伤处之后,林我存又相帮着将大泽抬回了家,老郭叔和那受惊的青年一直跟在后面。 回到伤者家里,这家的主人亲自过来向林我存致谢,他这才知道,自己来到了郭玉塘家。 因为郭家先后有立牌坊、娶媳妇、嫁女儿等等几件大事,花销相当大,这不,租出去的田地里的稻谷刚刚打下来,郭宗山就等不及租户送粮进城,叫大少爷郭云翔亲自下乡去收租子。 马车拉到门口,郭云翔刚刚上车,老郭义正在交代一些注意事项,马不知怎地就突然惊起来,一路狂奔而去,老郭义又急又担心,跟在马车后面紧追,可那里追得上,马夫大泽怎么拉也拉不住缰绳,若非林我存出手相救,那最终的伤亡人数还不知有多少。 郭宗山看看儿子惊魂未定的样子,看着大泽摔得昏迷不醒,听着老郭义讲述着这惊险的一幕,不禁感激万分:“这位小兄弟,这次可多亏你了,要不是有你帮忙,我儿子也不知会出什么事。” 林我存帮忙把大泽送回郭家的时候,才知道这家的主人就是郭玉塘的父亲,没来由一阵心慌,好像是毛脚女婿要初次见丈人一般,转念一想不禁好笑:“郭家人怎么知道我是谁?而且他们也未必知道我跟玉塘的关系。” 大泽从马车上摔下来伤得很厉害,腿断了一条,头也摔破了,上药后包得有两个头大,抬回家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 郭宗山一面庆幸自己的儿子没事,一面十分焦心,眼看着日前为准备女儿的嫁妆,欠了那些衣料铺、木器作坊等等的铺子的钱,已经过去了那么长时间,不能再拖了,管家的聘礼自己家已经变卖了不少填补着其他亏空,有些东西还重新改头换面了一下充做嫁妆给女儿带走了,要不也凑不齐那二十台嫁妆。 今天本想着让儿子赶快下乡去收回些粮谷来,好卖了还上其中两家店铺的钱,结果,马车还没离开郭家就出事了,这他一阵愁眉不展。 林我存不知道郭宗山的为难,看见大泽已经安置妥当,自己老呆在郭家也不是事,便拱手道:“郭老爷,那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郭宗山刚想着是不是留此人吃一顿饭以做感谢,突然灵机一动:“小兄弟,我看你不是本地人吧?” 林我存点头:“是,我只是碰巧路过此地。”心道,哪里是什么碰巧,根本就是专程来救你儿子来了。 “那,小兄弟你也看见了,我家马夫摔成这个样子,可家中最近正好需要频繁使用马车,看上去你对马很有一手的样子,你若是没什么事……”他上下打量着林我存,这青年像是一个四处漂泊打工为生的人:“能在我家帮一段时间的工吗?” 林我存一愣,想了想便说:“也可以,就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事?” 郭宗山见林我存应允,马上高兴起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做大泽平时做的那些事,赶赶马车呀,接送一下家人出门办事呀,没事就打扫一下院子的卫生之类的,等他好起来了,你也就……” 林我存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想想如果留下在郭家做一段时间的事,好像能更接近了解郭玉塘的生活,于是便答应了。 郭宗山忙说管吃管住,又说了一个比在本地雇一个同样的工人更低的工钱,林我存竟然也答应了。 郭宗山高兴万分,自己捡了个大便宜了,这个傻小子,看样子还不知道自己的劳力值多少钱,殊不知人家林我存是看在自己女儿的份上留下来帮忙的。 林我存就被安排跟大泽住在一间,顺便他可以照顾大泽,省去了照看的人力。 当天下午,迫不及待的郭宗山就叫上林我存,赶着马车亲自到乡下去了,本来他还想叫儿子去的,结果郭云翔早上受了惊吓,回房后就打死也不愿意再坐马车出门,没法子,郭宗山只好老将出马了。 ------------ 第53章 小少奶奶 路上郭宗山坐在马车上,因为身旁没有什么人,他一个人唉声叹气个不停。 林我存装作听不见,才认识的人没必要过多关心,省的别人以为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 郭宗山闷闷开口:“小林,你家住在哪里呀?” 林我存这段时间学乖了:“老爷,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人,我的养父母去世时也没告诉我。” “你是一个孤儿呀?怪可怜的。油” “还好,习惯了。” “小林,你成家没有?郭” 林我存楞了一下,他怎么会问这个?答道:“没有。” 郭宗山也不出声,好像这番对话让他想起了什么。 到了租户家里,人家是早已将打好的稻谷装好袋了,看见郭宗山,陪着笑说:“郭掌柜,不好意思,我还说过两天我亲自送去,谁知你们急着要,这谷子还没晒太长时间,拉回去后要再晒晒才行。” 郭宗山不耐烦说:“知道了,我这不是急用吗?” 林我存不敢使出全身力气,故作吃力地多搬了好几趟才将粮食袋子装上车,饶是这样,还是引起了那租户的羡慕:“大哥好力气。” 郭宗山吩咐林我存直接将马车赶往城里的粮行,把刚装上车的粮食全数卖掉,粮行的管事说:“郭老爷,这谷子的水分太重,蚀头太大,这价钱可上不去。” 郭宗山不顾老脸,跟那管事讲了半天,总算得到了一个满意的价钱,那管事无奈地说:“郭老爷,你娶媳妇嫁女儿,光那嫁妆聘礼看着就让人眼红,你家够有钱的了,怎么还跟我等计较这小小利润?” 郭宗山苦笑一下,只当那管事没说,拿了钱就走,转头就叫林我存把马车赶去衣料铺和酒坊,把之前的欠账一笔付清,再走出来时,脸上就容光焕发了许多。 “小林,千万千万不要欠债,这是我一个过来人传授给你的金玉良言。” 林我存不知郭宗山为何发这样的感慨,便频频点头作听懂状。 这样在郭家住了半个来月后,林我存对郭玉塘的家人有了认识。 看上去抠门得很的郭老爷,强要面子的郭夫人,大事不会做小事不屑做的大少爷,两个深居简出的少奶奶,还有从来没见过面的二小姐,管家老郭义人很好,就是对主子有着盲目的忠心,总之,这个家是外面的人看过来光鲜羡慕,家里的人过得十分辛苦。 对于林我存的眼罩,起初郭家人和周围的人很有些因此对他敬而远之的,后来不知怎样传出他的眼睛是少时被恶人打坏,受伤严重,唯恐惊吓到世人,故而蒙上,加之见他做事卖力,又不多话,为人也热心,就觉得好像他也没那么狰狞。 伴随这郭夫人喃喃念着的“玉塘应该已经到京城了吧”的话,冬天悄然降临。 林我存呆在郭家渐渐只觉无味,但想到冬天自己继续行程的话,一路上打工的机会就少得多,自己生存恐有困难,于是便决定留在郭家住到开春,估计到那时大泽应该也可以下地了。 冬至头一天,郭夫人就派兰香来吩咐,现在家里的女仆除了侍候两个少奶奶的今燕和珠儿、侍候二小姐的雪静外,就只留下兰香一个了,明天一早,小少奶奶要去上坟,让林我存早早备车侍候着。 兰香吩咐完毕,又交待林我存今天先出去买一点香烛纸马备用,林我存点头应承着。 兰香才一走,躺在床上的大泽便跟林我存解释这个小少奶奶的称呼何来,讲着讲着便讲起了大少爷郭云翔的风流韵事来,从子喜一直讲到了同时娶回两个少奶奶来,然而大泽却没像常人那样表现出羡慕来。 “我跟你说,小林,那个小少奶奶至今没让大少爷近身呢。” 林我存一愣:“这种事你怎么知道?” “侍候小少奶奶的珠儿原来是侍候她姐姐子喜姑娘的,因想着把小少奶奶娶回来没有人侍候,所以就把她一并赎了身,买进郭家来专门侍候小少奶奶。” “原来我常去翠柳院接送大少爷,所以认得珠儿,所以有些事她倒不瞒我。” “不过,这事老爷夫人都还不知道,夫人时常叫大少爷多去小少奶奶房里,大少爷不去,就是因为去了也没得吃。”大泽吃吃地笑着,对郭云翔发出尽情的嘲笑。 林我存不由感慨,郭玉塘以自己的自由为代价,换来这个家庭暂时的、表面上的和睦,这到底值得吗? 珠儿搀了小少奶奶应子爱的手,上了马车,便指挥着林我存将马车赶往郭家祖坟,那里埋葬着埋葬子喜。 应子爱从姐姐死后一直好恨,恨姐姐的自私,恨她就这样撇下自己一个人孤单地活在这世上,还要背负着自己抢走了她心上人的包袱。 那天才起床,就听珠儿惊慌失措地跑来叫:“二姑娘,大姑娘死了。” 头一晚,子爱本来是想去找姐姐说话的,可才走到她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悲悲切切的哭声,子爱知道姐姐又伤心了,自己不 tang便打扰,于是便转身回自己屋里去,谁知才隔了一个晚上,就传来这样惊人的噩耗。 紧接着,翠柳院妈妈也跑来安慰她,让珠儿一直陪着她,过了两三天后,才把子喜留给她的遗书拿给她看,这一下她才知道姐姐的死亡原因。 这很难让应子爱接受,那个什么郭少爷,她是见过那么一两面,但根本没有什么特别印象,加之姐姐后来私下里提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多,她就明白,姐姐是喜欢上他了。 谁知,那个无耻的男人竟然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嫌弃起姐姐的身份来了,还说什么喜欢的是自己,天呀,一想到这个,应子爱就忍不住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可是,不知姐姐是怎么想的,竟然还要自己嫁给他,应子爱一看完姐姐的遗书,立即就要去跳井,还是就这样跟着姐姐去好了,省得不但孤单地活着,而且要招人耻笑:姐姐因为那个男人而死,妹妹却还要嫁给那个男人。 翠柳院妈妈早有防备,立时将子爱软禁起来,同时派跟子喜子爱相处得好的姑娘对她不断轮番进行劝说,最后是珠儿一句话打动了子爱。 “二姑娘,你这么一死倒是一了百了,可大姑娘不是白死了吗?” 是呀,姐姐自寻死路的举动是为了什么,说到头来就是为了自己的将来有保障,为自己不再步她后尘,自己要是也去寻死,那姐姐不是白白送了一条命么? 珠儿见子爱有回心转意的意向,立即补充:“二姑娘,能借此机会离开这个火坑,那是再好不过,你的后半生也有保障,你去嫁给那个郭少爷,去把他家里搅个乌烟瘴气,为大姑娘报仇。”珠儿对子喜倒是忠心耿耿。 这么一想,应子爱立即答应了翠柳院妈妈,愿意嫁给郭云翔,但是要带着珠儿一起去。 翠柳院妈妈忙不迭答应了,这子爱的养育费、珠儿的赎身钱,以及子喜死后自己的损失,基本上可以从郭家身上挽回了。 嫁进郭家那天,郭云翔是在大少奶奶缪孟光的新房里过的夜,应子爱很高兴,只要他不来烦自己就好。 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是屁话,面对自己的杀姐仇人,谁还能产生什么爱慕之心、你侬我侬的情感? 应子爱自己揭了红盖头,把那交杯酒往地上一倒,卸了妆,叫珠儿自去休息,自顾自也就睡了。 没想到第二天,那郭云翔不知是为了均分雨露还是急着一尝夙愿,天一黑便来到应子爱的屋里。 郭云翔一进门便摆手叫珠儿出去,自己就忙着关门,转身就一头向应子爱扑来,应子爱正为他的出现而诧异,看见他的动作,不由又气又羞,自己嫁的这个男人到底是一个怎样不要脸的人? 应子爱没想到郭云翔那么无耻,在自己姐姐尸骨还未寒的时候就那么急色,也不考虑一下她的感受,也不要他的那张臭脸,还以为自己真的愿意嫁他,迫不及待就要跟她上床。 她随手操起了自己早已备好、搁在枕边的剪刀,指向自己的喉咙,谁知那郭云翔毫不在意,上来就抢她手里的剪刀,应子爱急了,举起剪刀朝着扑过来的郭云翔扎去,郭云翔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的新媳妇会来那么一手,急忙闪避,还没等站稳,下一剪刀又冲着他身上招呼过来。 郭云翔手忙脚乱,又是闪避又是试图动手阻拦,结果衣裳袖子都被扎破,他退到门口,这才偷空抬头去看老婆的脸:“子爱,你这是怎么了?” 应子爱不回答,这次又从枕下抽出一把匕首,直奔他而来,郭云翔顾不上再问了,扭头开门逃了出去,门外,珠儿正低头忍笑。 郭云翔正要大骂,忽醒起这是他新婚的第二天,且不说这事让父母知道会有多闹心,就是让住在对面屋里的另一个老婆缪孟光知道了,自己也是被她暗暗嘲笑的嘴脸。 缪孟光长得有种恬静的美,昨夜新婚之夜对自己的态度也是淡淡的,有时斜看自己一眼,眼光里分明有一种不屑,想必对自己同时娶回那子爱姑娘很有意见,所以,这事万万不能让她知道。 郭云翔忍住气,慢慢掸着长衫,走回书房去,那里好像还放着几件衣裳,先换了别让缪孟光知道。 郭云翔对应子爱的态度百思不得其解,换好衣裳就回缪孟光屋里去,缪孟光正打算上床,看见他进来,有点诧异,想想却没有问什么,只起身帮他更衣。 过了一段时间,郭云翔终于发现,两个老婆对自己都很看不起,只是一个隐藏一个明显罢了。 缪孟光恪尽新媳妇的本职,该做什么做什么,哪怕是***,好歹也敷衍着;而应子爱,就是一个刺猬,浑身的刺随时竖着,叫人靠近不得。 ------------ 第54章 大年夜 郭云翔内心苦闷无法释解,渐渐又往翠柳院之类的地方走动起来。 这下,应子爱终于松了口气,哼,这样总算为姐姐报了点仇了,叫你郭云翔看得到吃不到,叫你郭家损财折本。 林我存看着小少奶奶在一座新坟前跪下,口里喃喃说着什么,珠儿在一边抹着眼泪烧着纸,他看了一眼,把马车拉到一边让马吃草。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不知道自己家那里现在是什么样子,总有一天,自己一定会回来为两老好好重修坟墓的。 林我存冲武安的方向跪了下来,认真地叩了三个头,他的举动被珠儿看见了。 回家的路上,珠儿就跟这个平时她从不正眼看的青年说起话来:“我说小林啊,刚才你怎么无缘无故叩起头来?郭” 林我存淡淡说:“刚才看见少奶奶哭,我就突然想起了我去世的爹娘,我又不能回去跟他们上坟,就这样磕几个头作数。” 珠儿同情地问:“你父母都去世了?”林我存点头。 珠儿又问:“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啊?”林我存摇头:“没有了。” “哎呀,你跟我们一样,都是没有家人的人了。”珠儿叹着气,看了看应子爱。 从这天起,珠儿跟林我存仿佛亲近了许多,有时无事还过来他房里帮他缝补缝补,引得大泽嫉妒不已:“我说小林,你是怎么搞的?怎么那么快就讨珠儿的欢心了?” 林我存但笑不语,珠儿跟他只能说是同病相怜罢了。 就因为跟珠儿的融洽关系,让林我存知道了郭玉塘是真的爱自己的。 今年冬天的棉衣林我存不得不自己掏钱去买了,珠儿看见了,就帮他做了一双棉鞋,送到后院马圈里来。 林我存正在喂马,看见珠儿送鞋子过来,十分感激,只说一定要给钱,珠儿生气地说:“再提钱字,以后就别想叫我再给你做东西。” 说着,突然看见林我存棉衣的袖子那里被剐开了一个口子,忙道:“赶快把棉衣脱下来,我帮你补补。” 林我存知道珠儿心直口快,也就再不避讳,脱下棉衣递给珠儿,珠儿从衣襟上取下针线,帮着他缝补起来。 林我存为了避风,就站在了马的后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珠儿突然说:“你见过我们家大小姐么?”林我存不知道她说的是谁,茫然摇了摇头。 “我倒忘了,你不是本地人,当然没见过,我们家大小姐,在这里可有名了。” 林我存陡然醒悟她说的是郭玉塘,便点头说:“我听说过那个孝女牌坊的事,那天我来殷岭县时还从它旁边路过呢。” 珠儿有点羡慕地说:“那牌坊我都还没见过。” “就因为大小姐,郭家在本县可出名了,另一个少奶奶就是冲着这名声嫁过来的。” “不过,”珠儿有点神秘地说:“小林哥,你不知道,我们家大小姐出阁前还差点闹出事来呢!” 林我存故作不在意状:“哦,什么事?” “哎,你不要跟别人说啊,我这是听兰香说的。说是……”珠儿说着,降低了声音,把身子向林我存这边挪了挪:“说是大小姐的夫家来迎娶她之前,她跑去跟夫人说她已经有心上人了,说不嫁了,把夫人给急得半死。” “真的!”林我存尽量要自己不露出太惊讶的样子,也学珠儿压低了声音:“这可不好。” “那是。大小姐当时大概是真急了,当着兰香和两个丫鬟的面就讲出来了,说是喜欢上了救她的那个人,后来兰香她们被赶了出来就没听见下文了,不知道老爷夫人是怎么劝说的,后来出来后大小姐又说嫁了。” 林我存这才总算相信郭玉塘是爱自己的了,这世上,有哪个女子能够勇敢地在出嫁前夕说出自己有心上人的话。 大年夜,郭家的下人在侍候完了主子之后,聚在了一起,在厨房里煮了热气腾腾的大锅菜一起吃年夜饭。 老管家郭义就感慨地说:“这一年郭家过得可真是特别。”他环顾着在座的下人们,往年这个时候,除了他们这些卖身给郭家人的外,还有一些打短工的下人不回家,拼起来的大桌子围得满满的,现在小小一张方桌旁却只坐着五个人。 兰香回自己家去了,今燕和珠儿都在陪着自己的主子,只有他自己、老柯、大泽、林我存和雪静,以往的那些热闹场景是没有的了。 听了他的话,在座各人都陷入了沉思中。 林我存头一次过没有家人陪伴的大年夜,而且知道,从今往后,这样的大年夜他将一直过下下去。 自己来到了殷岭县,郭玉塘却离开了,如今不知道在哪个男子的怀抱里温存,她会想到自己吗? 郭义端起了酒杯:“好了,大家都来喝一杯吧,过了今夜,又是新的一年,惟愿新年新气象,明年要比今年好。” 几人附和着,相互说着恭喜的话,各自喝尽自己杯子 tang里的酒。 林我存在郭家这几个月,就算他不是故意去打听,也陆续将郭家的事听了个清楚,拼凑成了郭玉塘的日常生活情境。 其实现在郭玉塘已经走出了他的生活,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 旁边大泽就又自动自发地喝干一杯,哑着嗓子说:“今年老爷他们给的红包可真少。” 郭义很有同感地点点头:“唉,算了,老爷夫人今年都不容易,我们拿到多少算多少吧。” 老柯站起来把方才包好的饺子下了锅,煮好了一人端了一碗:“吃吧,吃完好睡觉。” 大泽反驳着:“一年到头总算有个机会大家可以在一起聊聊,那么早睡干嘛?一起说说话守岁多好。”他现在可以拄着拐杖挪动了。 “喂,小林,平时不听你说你家的事,嘴怪紧的,今天有空你说说吧。” 林我存微微一怔,大泽这个人好奇心还真重,不过这却无所谓,自己早已想好该怎么对别人说自己的身世了。 “我是个弃儿,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养父母前两年去世了,我一个人没有牵挂,就到处流浪,打短工。” 听林我存说完,大家都感慨一番,这时,就听到外面传来爆竹声,新的一年来到了。 林我存喝了一杯,牢记着刁德华的那件事,其余的酒就只略略沾唇,等到众人喝得七歪八倒地各自回屋去的时候,他还清醒得很。 林我存安顿好醉醺醺的大泽,这才躺下睡觉。 他毫无睡意,远近传来断续的爆竹声,他摸着藏在胸前的那个香囊,忍不住紧紧捏住,那是郭玉塘的心。 突然,院子里传来有人踏雪而来的声音,林我存听着奇怪,这个时候还有谁回来呢?难道是郭家闹贼了吗? 正当他全神贯注戒备的时候,敲窗的声音和一个人低声的呼唤让他放松了,那是珠儿。 “小林哥,小林哥,快醒醒。”她大概以为他也喝醉了。 林我存怕惊醒了同屋的大泽和左右两隔壁的郭义老柯,忙小声回答:“醒了,别叫了。”他急忙起身,边套衣裳边去开门。 门外,雪光映照下,珠儿满脸慌乱:“小林哥,不好了。” “出了什么事?” 珠儿吞着口水:“刚才,少奶奶……她把少爷给杀了!” 林我存一惊:“真的?” “晚饭后我陪着我家少奶奶聊了一会儿,她想起了大姑娘还哭了一阵,才刚要睡觉少爷就来了,喝得头重脚轻,我才一开门他就倒了进来,然后爬起身来就往少奶奶身上扑,撕扯她的衣裳。” “我才去拦阻,就被他打得撞在墙上,半天爬不起来,就看着少奶奶和少爷两人扭打在一起,最后,少爷力气大,把少奶奶压在床上,少奶奶摸到她平素藏在枕下的匕首,往少爷身上乱刺,等我爬起来跑过去一看,少爷已经不会动了。”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还不赶快禀报老爷夫人,派人去请大夫?” “我想……这家里只有你靠得住,所以我来找你,想请你帮我和少奶奶逃出去。” 林我存愣住了,这种要求,自己答不答应呢? 这种大雪的天气,他们能逃多远?一想到这里,林我存便摇头,硬起心肠回答珠儿:“不行,我不能帮这样的忙。走……”林我存刚想说“我陪你赶快去禀告老爷夫人去”,突然觉得不妥,自己的身份特殊,千万不能卷进这样会吃官司的事情中去。 他低头匀了一下呼吸:“不行,我有我的苦衷,我不能帮你们,你自己赶快去告诉老爷夫人去吧,就当没来找过我。”说完,林我存回身进屋,把房门一关,跳上床用被子掩住耳朵,把珠儿的哭泣和怒骂当做听不见。 良久,珠儿才离开,林我存更睡不着了,如果那郭云翔死了,就是人命案子,官府是要过问的,那他们下人也避免不了要跟官府的人打交道,到那时,自己会不会被官府里的人认出来呢? 郭玉塘帮自己逃走后,官府是下过追缉文书的,只是自己外形改变不少,又蒙住了那只眼睛,所以一直没出过什么纰漏,但是,这次…… 林我存胡思乱想着,等待着郭家开始大乱,然而直到天明,郭家上下都静悄悄的,就像所有平常的新年第一天早晨。 郭义来敲门了:“小林,起床了,出来把雪扫一扫。” 林我存答应着,起身穿衣,他刚把衣裳穿好,就听见郭义气喘吁吁的声音:“小林,先别忙着扫地,去把邓大夫请来。” “好的。”林我存答应着,思忖着这必是因为郭云翔而起,便忙着出去了。 街上也是一个银白的世界,林我存好不容易去到邓大夫家,又深一脚浅一脚将年老体迈的邓大夫背回了郭家。 郭义指挥着林我存把邓大夫送到了大少奶奶缪孟光的屋里,而后就打发他继续去扫地。 ------------ 第55章 都有救 林我存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昨晚珠儿来找自己那事是自己在做梦?莫非大少爷并没发生什么事? 他偏头望望小少奶奶应子爱的屋子,那屋子的房门紧紧关着。 大年夜,郭宗山和妻子祭完祖,体贴地让儿子儿媳、女儿去休息,也让下人们早点自去吃他们的年夜饭。 两口子坐在桌前,面对着桌子上的酒菜,不由得同时舒了口气,今年总算过去了。 今年对郭家来说,是幸运的一年,也是艰难的一年。 幸运的是,大女儿还活着,平安地回来了,还给家庭带来了荣誉,给儿子带来了好亲事,自己也好好地出了嫁,还有就是郭夫人的病情完全康复了郭。 艰难的是,儿子不成器,做生意做不成,又跟烟花女子裹缠不清,闹出人命来,险些失去上佳的亲事,最后虽然都用钱摆平了,但家里的亏空恐怕明年才补得上,因为拮据,家里的下人都只留下最需要的了。 两口子相对看看,互相碰杯,饮尽了杯中的酒:“老爷(夫人)辛苦了。” 两人讲着话,喝着酒,按老习惯守着岁,等到午夜过了,这才脱衣上床睡觉,还没等做一个新年开门红的梦呢,房门被敲响了。 郭宗山惊醒了,没好气地问:“谁呀?什么事?”心里就怪下人没眼色,怎么过年半夜三更来敲主人的门。 门外静了一下,一个声音抖着说:“老爷,夫人,我是珠儿,我有事要禀告你们。” 珠儿?被惊醒的郭夫人顿觉事情不妙,这个儿媳应子爱嫁过来后,总是静悄悄的,根本不引人注意,连婚前一向口口声声非她不娶的儿子都几乎不到她房里去,让她觉得这个媳妇还不错,可她的丫鬟怎么这个时候来敲门? 郭夫人三下两下穿好衣裳,打开了门,珠儿见到郭夫人,立马跪倒在地上:“老爷夫人,求你们不要怪罪小少奶奶!” “什么事不要怪罪?” “刚才少爷喝醉了,到小少奶奶的房里来,意欲强暴小少奶奶,小少奶奶奋力反抗,结果把少爷给扎死了。” “什么?”郭宗山两口子异口同声地叫出声来。 “强暴?什么强暴?两口子之间的事怎么能叫做强暴呢?”郭夫人反应过来,一边骂珠儿一边就往东厢房跑。 郭宗山早已跑在前面,最先到达出事的房里。 眼前的一幕让先后进来的三个人惊呆了。 儿子郭云翔歪趴在床边,儿媳应子爱则高高吊在屋梁上,裙边随着郭宗山推门卷进来的风翻卷着。 老少两个女人同时发出惊叫,被反应迅速的郭宗山一左一右两只手给同时捂住了嘴。 四只眼睛惊恐地望着郭宗山,对他的举动显然不能理解。 “别出声!”郭宗山先颇为震慑地瞪着两个女人,见她们点头,这才松手,将两个女人拉进房里,赶快关上了房门。 郭宗山扶起应子爱脚下踢翻的凳子,站上去够了一下,又下来忙着去拖桌子,珠儿有点明白了,也忙着帮他把桌子拖过来。 郭宗山道:“你快上去解绳索!”珠儿爬上桌子,下面郭宗山拼力托起应子爱的身子,郭夫人也醒悟过来,上来帮着丈夫,总算把儿媳放了下来。 两口子把儿媳平放在地上,始终有点岁数了,都喘个不停。 珠儿从桌上下来,跪倒在主子的面前,眼泪直淌:“少奶奶,你怎么那么想不开?” 郭宗山低声喝道:“哭什么哭?先看看有救没救?” 珠儿忙伸手去探主子的鼻息,又摇着头哭了起来。 郭宗山忙叫妻子:“你去看看。”郭夫人忙蹲下来,也去探儿媳的鼻息,脸色霎时也白了,想想又不死心,又伸手在儿媳胸口摸了摸,脸上一下子高兴起来:“还有心跳!” 这句话给旁边两人打了强心针,珠儿忙去一边拿了茶壶里的水往主子脸上撒,郭夫人也忙着在儿媳胸前顺着气,也算应子爱福大命大,上吊的时间也不长,抢救得及时,总算缓缓醒了过来。 看见儿媳醒了,郭宗山也不多说,马上转身就去看儿子。 床边地上还有儿子身上,都是斑斑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这下子轮到郭宗山发抖了,这是他的儿子啊,唯一的儿子。 他颤抖的手伸向儿子的鼻子旁边,试了又试,总算感觉到了儿子的呼吸,郭宗山脚一软,瘫倒在地上。 郭夫人和珠儿又忙着来扶郭宗山,郭宗山咬着牙:“去,拿酒来。” 珠儿楞了一下,跑去柜子旁,拿了一壶酒过来,那是她们主仆两人本来打算今晚喝却没喝的酒。 郭宗山嘴对着壶嘴,“咕咚咕咚”把壶里的酒一饮而尽,这才好像有了力气,爬了起来。 他仔细看看儿子的伤势,吩咐道:“珠儿,你去大少奶奶房里,把她叫起来,别说发生了什么事,只叫她准备一下,我一会儿把少爷背到她房里去,动静小一点,别 tang吵吵得全家都知道。” 珠儿点头,忙去对面叫开大少奶奶缪孟光的房门,交待老爷说的话。 缪孟光不明所以,以为丈夫在应子爱那里喝醉了,急忙重新铺床,等着公公把丈夫背过来。 及见到丈夫的模样,缪孟光也骇得花容失色,然而,她到底是大家闺秀,受过处变不惊的教育,立即不慌不忙,开始接手照顾丈夫。 郭宗山放下儿子,坐在旁边直喘,喘够了这才吩咐儿媳:“媳妇啊,云翔这事千万别声张,我看了伤势,估计没有什么大碍,你先帮他包扎一下伤口,等天亮我叫人去请大夫,你只要照顾一下好他就行。” 缪孟光点点头,心里对丈夫和这个家厌烦之极。 郭宗山这才回到另一个儿媳应子爱的屋里,两个女人正试图把她抱上床去,郭宗山忙叫珠儿:“你先收拾一下床上地下的血迹。” 郭夫人忙指挥着珠儿换了床上的被单,把地上的血迹擦了擦,珠儿心疼主子躺在冷冰冰的地上,便对郭宗山说:“老爷,先把小少奶奶弄到床上躺着,其他的我待会儿慢慢打扫。” 郭宗山点头,两个人都有救,这下他总算松了口气。 他看了一眼儿媳,儿媳那凌乱的头发,呆滞的面容,颈上的勒痕让他不好再说什么,只交待珠儿:“你照顾好少奶奶,别让她再有什么事。” 珠儿直点头。 郭夫人这时也才觉得力气耗尽,一下子坐在床边:“珠儿,你把事情经过详细给我和老爷说一说。” 珠儿忙把事情经过细说了一遍,自然不敢提自己先跑去向林我存求救和意图逃走的事,郭家两口子听得直叹气,孽债啊! 两口子在两个儿媳房里交待完毕,这才回自己房里,都一头倒在床上动弹不得。 郭夫人刚才强撑着没有流下来的眼泪终于淌了下来:“今年老天爷还是不叫我们郭家安宁!” 郭宗山烦恼地说:“别说了!幸亏这事是今天发生,要是平时,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唉,我看云翔没有大碍,等天亮请邓大夫来看看,他是老熟人了,应该不会说出去。” “老爷,你说这事是不是那个子喜的鬼魂附在儿媳妇身上,所以她才做出这种事来。” “别胡说!说实话,这门亲事本来就不是两厢情愿的事,所以出现这个结果也不足为奇。你要叮嘱女人们,叫她们管住嘴,别把这事说出去,我们郭家,再禁不起闹腾了。” 所以,林我存一夜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邓大夫看了郭云翔的伤势,安慰老两口说不要紧,这都是皮肉伤,没有伤到要害,所以只要好休养就可以恢复。 郭宗山满脸难堪地对邓大夫说:“今天是新年第一天,请你来我们家的事和云翔的伤势,希望你不要告诉别人。” 邓大夫点头:“郭掌柜,这个我晓得。这些年你家老老小小的生病了都是照顾我的生意,我当然有为病人保密的责任。” 郭宗山又叫林我存将邓大夫送回去,这才完完全全放下心来。 郭夫人早已从珠儿的口中问出,自从成亲之后,儿子和应子爱竟然还没有同过房,那是两老完全没有料到的。 原来只是想着因为应子喜的缘故,应子爱对儿子恐怕不会太热络,谁知事实比这个还严重,应子爱竟然抗拒儿子的亲近。 “老爷,珠儿刚才说,子爱到现在还是不言不动,像木头一般,我们到底该拿她怎么办?” 看见丈夫满脸劳累,郭夫人又小心翼翼地问:“那这事报不报官?”吃丈夫眼睛一瞪,郭夫人就知道自己说错了。 “那该怎么办?有了第一次,谁敢保没有第二次?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着,小两口就像仇人一般,这样的日子能过得下去吗?” 郭宗山仰靠在椅子上:“等云翔好起来再说。” “老爷,你看,云翔被扎伤,另一个媳妇儿看上去也不是太心疼,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看着就叫人来气。”原来,郭夫人也看出了缪孟光的不满。 “是啊,让我想想,怎么样才能让这个儿媳妇对儿子实心实意,又怎样才能让那个儿媳妇不惹是生非?” 想来想去,终于让郭宗山想出一条妙计来。 等过了几天,知道应子爱已经能说能动恢复了一点生气了,郭宗山便叫上妻子一起来到她的房间。 应子爱正靠着被褥在吃着珠儿喂她的粥,见两老进来,只是瞟了一眼,也不起来迎接行礼。 郭宗山按捺着内心的不满,制止着妻子的怒气:“媳妇啊,你好点了吧?” 珠儿忙在旁边回答:“老爷夫人,少奶奶好多了。” “你嫁到我们郭家,我和你婆婆都知道,委屈你了。”此话一出,郭夫人忍不住想插嘴,被丈夫给拦住了。 “云翔在感情上对不住你姐姐,所以作为补偿和了却你姐姐的遗愿就娶回了你,原想着你们夫妻二人能够相 敬如宾,好好过日子,让你姐姐在九泉之下也可以放心,无奈看样子你对云翔生不出情意来,以至于发生了这样的事。” ------------ 第56章 解脱1 郭宗山干咳了两声:“虽然你伤了云翔,但看着云翔的身体一天天恢复起来,我们也就不追究你的过错了。” “我和你婆婆也就想了,你们像这样过下去也不是办法。你们夫妻二人同住在一起,早不见晚见,也不知将来还会发生什么事。” “照理说,你做了这种事,我们郭家把你休了也是名正言顺,但是那对你的名声也有影响。” 郭夫人一直想插嘴,听到这里,她好像有点明白丈夫的意思了,终于耐下心来静听。 “不如这样吧,城外坪林山上有座明月庵,你婆婆也常去那里烧香吃斋捐香火钱,你不如到那里去住吧,跟着庵里的师傅一起念念经打打坐,反省一下你的过错,这样对你自己对我们郭家都有好处。油” “我们会对外面的人说,你是因为思念你的姐姐,故而舍弃人间烟火,自愿落发出家修行的。” 应子爱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什么叫做黄鼠狼给鸡拜年了,原也没想着做了这事郭家会给自己好嘴脸,但这样的做法无疑比打骂之类的惩罚更来得冷酷郭。 大年夜自己连扎郭云翔数刀后,珠儿急得没了主意,慌忙跑去找人,自己一个人面对着那尸体,冷风飒飒,寒气透骨,她却根本不害怕,只说:“姐姐,我为你报仇了。我这就来陪你。” 她没有多想,站上凳子,往梁上抛了腰带系紧,伸头进去,蹬翻凳子,只待跟姐姐重逢。 谁知,老天爷不让她那么轻易死去,还要留下她在这世上多受些罪。 也怪自己力气太小,又是被郭云翔那个醉鬼压着,使不出劲来,结果只是在郭云翔的左半边手臂、身子上扎出一些皮肉伤来,至于他像死了一般,那只是他喝多了。 珠儿听了,忙跪下来哀求郭宗山:“老爷,少奶奶知错了,以后她一定会好好对少爷的,求你别让她出家。” 见郭宗山面容冷酷,不为所动的样子,珠儿被吓到了,这是平时慈眉善目的老爷吗?她转向郭夫人:“夫人,求求你了,少奶奶平时人很好的,那天晚上大概是鬼迷心窍了,求求你,夫人,别让她上山去。” 郭夫人心里佩服丈夫的妙计,这样一来,大家都不伤脸面,家里也能和和睦睦,所以此时她怎会听得进去珠儿一个小丫头的话:“我和你公公就是这个意思,珠儿,你帮着少奶奶收拾一下东西,明天一早,我就叫小林赶车送你们上山去。” 又盯着珠儿:“你也跟你家少奶奶住到山上去,要个什么东西呀,传个话呀,就靠你了。看紧你家少奶奶,别又上吊,要不别人还以为我们郭家又做出什么对不起她应家的事。” 珠儿还要继续哀求,就听应子爱大叫一声:“姐姐,我好恨,我怎么那么没用,连个畜生都杀不死?” 闻听三个人全都惊呆了。 郭夫人听不得儿媳骂儿子,就指着应子爱骂道:“果然出身青楼的女子都不是好人,姐姐到我家门口上吊,害得郭家颜面尽失,妹妹不但不感激自己的恩人,倒还要杀害他,你们姐妹真是蛇蝎心肠!” 听了这话,应子爱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像郭夫人扑去:“你这个老虔婆!我敬你岁数比我大,又叫你一声婆婆,没想到你竟然这样诋毁我们姐妹,果然什么样的娘养出什么样的儿子来!我应该要连你一起杀!” 看见应子爱状甚疯狂,郭家两口子均后退几步,想着不能跟疯子硬拼,一边就说:“果然是疯了!这样的话,送上山的事更是不能更改了。珠儿,你给我们看好你的主子,明天一早就上山去。”一边就退出房间去。 珠儿拼命拦住应子爱,把门关了起来:“少奶奶,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珠儿,我好恨呀,我们姐妹俩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人家?又不讲理,心肠又恶毒……”应子爱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 对面房里的缪孟光听见了,也倍觉心酸,对于这个女子,自己从见到她的那一天起,就从来没有觉得她是对手,只觉得自己跟她一样可怜。 她恨恨地盯了床上的丈夫一眼,那个面容俊秀的男子,却是一个没有心肝的坏人,总有一天,自己也…… “自己也什么?”缪孟光悚然而惊,自己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她忙低首定心,默念出嫁前娘教给自己的话:“忍!忍一忍,一辈子就过去了!” 郭云翔不知道爹娘已经为他解决了问题,犹觉得伤口疼得很,在那里乱骂应子爱,缪孟光恍若未闻,心定如老僧,只顾低头做女红。 第二天一早,林我存刚喂了马,正打扫着马圈,就听见老郭义在外面叫:“小林,小林,你来一下。” 林我存放下扫帚就出去了:“老郭叔,什么事?” “老爷夫人叫你过去。” 一般情况下,郭宗山和郭夫人是不直接吩咐林我存做事的,他们几个人的事都由郭义安排。 林我存一边想着这次召唤会不会跟大年夜有关,一边就往正屋去。 tang “老爷,我来了。” “小林啊,今天你要忙一下了。小少奶奶打算到城外坪林山上的明月庵出家,我们劝也劝不住,只好答应她的请求,所以你就辛苦一下,把她们主仆两人送上山去。” 林我存十分讶异,这是什么意思?小少奶奶怎么会要去出家呢?连正月都等不得过完吗? “是,老爷。” “雪化了一点,上山的路都比较陡,你路上还得多加小心。” “是,老爷。” “老郭岁数大了,要不我就叫他跟你去,小林,你平时做事还是比较稳重的,所以我就放心地让你一个人去办这事了。” “来,这是我写给明月庵庵主思齐的一封信,你一定要把这封信亲手交给她。” “是,老爷。” “还有,”郭宗山压低声音:“你过来一点,我有要事要交待你。” “小少奶奶大概是思念她的姐姐过度,所以精神上有点恍惚,你一定暗暗注意着她,路上千万别出什么事;还有,你一定要亲眼看着她们主仆在庵里安顿好了再回来。” “是,老爷。”林我存竭力按捺自己问为什么的意图,把信塞进了怀里收好。 “去吧,珠儿已经把小少奶奶的东西收拾好了,你去帮着搬一搬,然后就出发。” “是,老爷。” 林我存往自己房里走去,他要去添一件衣裳,外出上山是挺冷的。 “小林,小林。”听见有人叫自己,林我存转过身来,是兰香。 “小林,你帮我把这个东西给珠儿。”兰香递给林我存一个小布包。 “好。可是你为什么不亲自去拿给她?” “唉,小林,我刚刚才知道珠儿她们主仆俩要被送上山去,夫人盯得那么紧,我怎么敢过去小少奶奶那里,还是麻烦你了。” “噢。” “这是我女儿小曲留下的一个簪子,之前珠儿见到时就很喜欢,我还舍不得给她,现在她就要走了……说什么也没意思,就告诉她,我把她当做我闺女看待。” “兰香婶,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老爷叫我送她们俩上山。” 兰香看了看四周,悄声说:“你不知道,小少奶奶大年夜晚上把少爷给杀了。” “真的?”林我存故作惊讶状。 “真的,”兰香点着头:“只是少爷福大命大,只是伤了皮肉没有死,现在在大少奶奶房里养伤。” “那晚,小少奶奶就想不开上吊了,多亏老爷夫人去得及时,把她给救了下来。” “接下来的事我就不大清楚了,但总不过是老爷夫人的主意,把小少奶奶留在家里始终是个祸患,还是送出去清静。” “可惜了,年轻轻的,去出家,伴着泥塑木雕过一辈子……”兰香摇着头走了。 林我存愣住了,本来自己没答应珠儿帮她们主仆逃走就有点内疚,现在知道了她们俩的下场,他更加内疚了。 他穿上棉衣,把马车赶到了大门口停好,就进来搬东西。 说归说叫珠儿收拾东西,郭夫人却还是跑来,监视指使着珠儿收拾,凡是郭家的东西,哪怕是当时娶应子爱给的嫁妆,她都不许她们带走。 珠儿心里愤恨,却无可奈何,只好收拾着主仆两人为数不多的东西。 当林我存来的时候,珠儿正抱了一个小包袱站在门口张望着,看见林我存来了,她眼睛一亮:“小林哥,快来帮忙。” 林我存进去帮珠儿搬东西,不过是两付铺盖和一些衣裳之类的,都已经用大块的布裹好了,林我存搬了几趟,珠儿搀着应子爱就出来了,郭夫人紧紧跟在后面,在外人眼里,好像是一个心疼她的慈母出来送行,可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彼此再不看对方的脸。 没有什么告别,两个女子的出门就像是一次永不回头的远行,郭夫人殷殷地看着,直到马车艰难地在雪路上远去。 见马车走得离郭夫人远了,珠儿就对林我存说:“小林哥,你别送我们上山,把我们送到别处去吧。” 林我存不出声,他也在想着这个可能,如果能有个去处的话,自己当然乐意为之,可是,自己在这里人生地不熟,除了遵照郭宗山的命令行事外,自己还真没有什么能力。 “对不起,珠儿,我不知道你们有哪里好去?” 是啊,她们能去哪里呢? 珠儿和应子爱都陷入了沉思。 马车支起了棚子,但遮不住凛冽的寒风,主仆二人缩做一团。 应子爱想起了自己的一生,从有记忆起,都是姐姐带着自己,自己脑海里根本没有父母的印象。 姐姐在自己家小小的一间房屋里辛勤地劳作,整天绣花缝补,可是那房子还是没能保住。 翠柳院妈妈伸出援助的手,自己跟着姐姐住进了翠柳院,从此,姐妹俩的生活好多了, 连自己也都单独有一间房子,布置得很温馨。 ------------ 第57章 解脱2 当姐姐告诉自己没事不要到她那里去的时候,当珠儿拦住她想见姐姐的时候,当她看见一两个男人搂住姐姐的时候,当她听到姐姐呕吐和痛哭的时候,她就知道,姐姐跟以前不一样了。 翠柳院是什么地方,她也很快就明白了油。 离开翠柳院时,自己还是挺高兴的,可是,对郭云翔的厌恶和他的举动,使她有了才离虎口又入狼窝的感觉。 现在她的脸冻得冰凉,珠儿把她的手揣在怀里,眼里也流露出一种绝望。 珠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小林哥,你不是告诉过我,你等大泽的伤好了以后你就要离开这里的么,那到时候你能不能带着我们走?” 林我存楞了一下,带着女人到处流浪,他没想过,而且,自打知道郭玉塘到出嫁前都还说喜欢自己的时候,自己隐隐就有个想法,想一路走着,到京城去,见见郭玉塘,或者,离她近一点也好。 女人,只适合于居家生活,在外面漂泊的日子,很难。 林我存摇着头:“珠儿,我一个人到处去,在一个地方不好待了我拔脚就走,可是带着你们……” 话语中,很明显的有她们是累赘的感觉。 “而且,”林我存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要去找我的未婚妻,带着你们,恐怕引人误会。郭” “你有未婚妻?”珠儿吃了一惊:“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我把她放在我的这里。”林我存把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 两个女人不说话了。 马车开始走山路了,山上入冬少人走,雪更厚一点,马车走得很吃力,林我存跳下车来,帮马拉着一点车辕,马儿顿时感到十分轻松,心里不由得暗暗感激。 太阳出来了,照得雪地上直反光,远远看去,群山犹如琉璃世界。 马车爬上了一个坡,放慢了一点脚步,鼻子里喷着热气,应子爱突然叫道:“小林,让我们下来走几步,你和马车也歇歇。” 林我存不疑有他,因为这山的确陡峭,还亏自己力大,帮马使着点劲,要不这马今天非累死在这半山上不可。 应子爱和珠儿下了马车,跟在马车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珠儿劝应子爱:“二姑娘,你还是回马车上去吧,雪水一下子就把鞋子浸湿了。”一出郭家门,她就改了口。 应子爱惨然一笑:“鞋子湿了有什么关系?珠儿,你真贴心,这些年,多亏你照顾我们姐妹二人。我的东西也就是你的,将来我不在了,你一个人也要好好过。小林,到时候帮我照顾着珠儿一点,她,其实很喜欢你。” 林我存有点尴尬。 珠儿也脸红了:“二姑娘,你说什么呢?”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哪个男人,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和被一个人喜欢是什么感觉,所以,我很羡慕你们,珠儿,小林。” “我只是不甘心,我为什么就活成了这个样子?”话音未落,应子爱的身影已经飘向了山崖下。 林我存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郭宗山的叮嘱,急忙飞身去救,饶是他功夫不错,却也只抓住了应子爱衣裳的一角,伴随着布帛清脆的撕裂声,应子爱的身体有如被冻得飞不动的燕子,瞬间向山崖下坠落。 “二姑娘!” “少奶奶!” 山间响起了珠儿和林我存的呼唤,但是这次,没有什么幸运可言,应子爱终于解脱了。 珠儿惊叫痛哭着,要跳下山崖去追随她的主人,林我存紧紧抱住她,无言地看着白雪皑皑的山谷。 等珠儿终于冷静下来,林我存才小心翼翼地问她:“你有什么地方可去?” 珠儿无力地摇头,林我存想拿出郭宗山写给那个什么庵主的信来看,手碰到了一样东西,是兰香要他转交珠儿的簪子。 他把簪子递给了珠儿,珠儿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小林哥,你把我先送到兰香家去躲着,等到你离开殷岭县的时候,你带我一起走。”她满怀希望地看着林我存。 林我存看着珠儿的脸,想起了那夜珠儿来求自己帮她们主仆俩逃走时也是这样的表情,他的心软了:“好吧。” 珠儿的脸上放出了光,这是希望的光。 兰香家住得还算偏僻,林我存和珠儿原来都去过兰香家,所以他们很顺利地就进入到她家里。 帮珠儿搬了一点必要的东西下来,林我存不敢耽搁,赶着马车就回郭家复命去了。 郭宗山两口子听林我存说应子爱突然趁他不备跳崖自杀的时候,先是一惊,而后又舒了口气,那对于郭家来说,不正是一个最好的结果么? “那珠儿呢?” “我正忙着去救小少奶奶,等我从山崖下爬上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 “这个贱丫头!好了,别管她了。” 郭家大张旗鼓地雇人从山崖下找到了应子爱的尸体,举办了风光的葬 tang礼,外人只道应子爱想不开,没有做郭家媳妇的福分,从此,郭家太平了。 春天来了,大泽的脚也好得差不多了,林我存看够了郭家人的自私和虚伪,又想着自己走遍天下的梦想,便跟郭宗山辞工。 治疗郭云翔的伤,举办了应子爱的葬礼后,郭家的财务又吃紧了,郭宗山正想着如何开源节流,林我存的辞行来得恰到好处。 把自己的几件衣裳和鞋子包一包,林我存找老郭义拿了工钱,离开了郭家。 兰香跟了出来,只忙着回家叫珠儿,她虽然想把珠儿留在身边,可是从郭家的角度来看,珠儿是一个逃走的丫头,窝藏也是同犯,她不敢冒险。 这些日子下来,兰香也看出了林我存人不错,也为珠儿的将来放心,在她看来,虽然外表有点瑕疵,但林我存仍不失为一个很好的丈夫人选。 兰香不敢明目张胆地为珠儿送行,只带着她走到背街上便分手了,林我存跟珠儿一道,离开了殷岭县城。 平时在郭家并不多话的林我存,一路上就更加沉默寡言了,他后悔着自己的心软,有道是男女有别,带了一个跟自己没啥交情的女人上路,自己真是白痴。 要是跟着自己的是郭玉塘的话,那该多快乐和有趣呀! 林我存大步流星就向前走,珠儿走得脚痛,却不见林我存的怜香惜玉,她又不敢叫苦,小跑着跟在他后面。 一天下来,珠儿也开始后悔了,自己干嘛要出来受这样的苦呢?早知道林我存是这么一个木讷的人,自己还不如留在郭家,低声下气地侍候郭夫人去。 林我存不知道珠儿的想法,但他正好也在想着珠儿,这么个累赘,该怎么安置、安置在哪里才好呢? 天色已经黄昏,林我存看着身后一跛一跛的珠儿,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珠儿忍不住叫了起来:“小林哥,已经走了一天了,也该歇歇脚了。” 林我存看着珠儿:“我就说你跟着我吃不了苦的,也是因为冬天到了,我才在郭家住下来做工,现在天气渐渐热了,我要到处走一走,不会在哪里长久地停留。” 珠儿哭了起来:“那你就忍心看着我在郭家受苦?” 林我存无奈,只好迁就着珠儿在路边的农家住了下来。 越走珠儿就越后悔,林我存并不如她所想的是那种关心体贴人的男人,更别提为她买个什么牲口代步了,于是她便开始为自己打算,想来想去唯有一途:“小林哥,等到了下一个城镇,你就把我留在那里吧,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林我存倒有这个想法,但他只想着即使留下珠儿在当地,也得找到放心的人家,让她有事做,能自己养活自己。 这一路而去,前面便是荆湖路的西陵府,那可是比昌顺府还大的地方。 林我存心想,不如等到了西陵府,在那里为珠儿找一个落脚之处。 这天中午,两人正走在一座山的半坡上,早上从山下的一家小店出发时,那小店老板便说:“这位大哥,前面这座迎风岭最近可不太平,前几日从山那边过来的客商就被洗劫一空,你们兄妹二人可要小心。要不,再住上几日,等着要过此山的人多一些,再一起走,彼此壮胆和相助。” 林我存讶异:“我道是越近中原地区,应该越富庶太平才是。” “谁说不是呢?可是,大哥你不知道,”店老板压低了声音:“虽说这里是荆湖路的地段,可是,去年荆湖路、江南路两地都遭了旱灾,百姓的日子难过着呢,要不,谁愿意干这刀头上舐血的买卖呢?” “那老板你是知道那山上打劫的是什么人了?” “哈哈,大哥你可真会开玩笑。”店老板干笑着,避而不谈。 林我存见打听不出什么来,又想着自己功夫却是不错,问明了只要不停留,最多下午过半即可到达山那边,于是便带了珠儿出发了。 珠儿有点胆战心惊,一路上紧紧跟着林我存,半步也不敢拉下。 本来正是春天,万物萌生的季节,但最近走过的地方和这山,比他俩前些日子走过的山显得绿意较少,显然跟植物水分不足有关。 两人一边走一边分着吃一个干饼子,正想着找个什么阴凉地方歇一歇,弄点水喝喝,就听路边树丛中一声大叫:“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这个声音还没念完开场白,旁边一个声音就高叫道:“管他娘什么山什么树,过路的,只管把你身上的东西留下便是!” 林我存要紧退后半步,将珠儿护在身后,珠儿吓得直发抖:“小林哥,还真让我们遇上了。” 树丛里跳出两个人来。 林我存一看,这那是什么强盗,分明是两个跟自己一样的穷苦人。 为首的那个声如洪钟的是一个彪形大汉,想必那句“管他娘”就出自他的口中,旁边是一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 ------------ 第58章 真是强盗 还没等他开口,“看什么看?交出你身上的东西,可以饶你不死!”那大汉吼道。 旁边那个中年男子就拐拐大汉的腰:“别这么说。” “不这么说怎么说?难道还像你上次一样,‘兄台,在下等人已经腹中缺食多日……’,等你讲完,他们早就逃走了。” 林我存和珠儿看着两人斗嘴,不由得想笑,这哪里是什么打劫,分明是搞笑来了。 也许是看见两人在笑,那大汉瞪起眼睛:“笑什么?快交出你们身上的东西。油” 林我存忍住笑:“不好意思,我身上的东西也是我仅有的一点财产,给你了我就什么也没有了。” “好你个小贼,竟敢跟爷爷油腔滑调,看打!”那大汉作势欲冲上来,林我存忙道:“慢!这位大哥,这样好不好,我们兄妹俩只是路过,你们就当没见到我们俩,让我们走算了。郭” 大汉有点语塞,想想却又瞪大眼睛:“胡说!这样我们还打什么劫?” “那就这样吧,只要你打得过我,我就留下我的东西,要是你打不过我,那你们可得放我们走。” 那大汉看看林我存的身材,点头答应,把旁边中年男子的阻拦给挡开了。 林我存瞅着那大汉身高力壮,心里却也不敢小瞧,将包袱递给珠儿:“你拿好了,退后一点。” 珠儿忙抱紧包袱,退到一棵树旁站好。 林我存站好望着那个大汉,大汉也不犹豫,直直向他扑了过来,看样子是想一拳将他打翻,看着那大汉的架势,林我存笑了:“他不会功夫。” 林我存在那大汉扑到自己面前时轻巧地一闪身,将那大汉让了过去,侧身一手抓住大汉的后衣领,一手抓住大汉的后腰带,一用力,将大汉举过头顶。 那大汉失去自由和平衡,在林我存头顶手脚乱动,嘴里大骂:“好你个小贼,快把爷爷放下来,爷爷饶你不死!” 林我存笑道:“你这是煮熟的鸭子,只剩嘴硬,你有本事,自己下来。” 大汉骂个不停,又因林我存不断作势将他扔出去而大感头晕目眩,渐渐声音小了下去。 珠儿看见林我存赢了,高兴得直拍手:“小林哥,你真厉害!” 那中年男子抢步上来,冲着林我存直作揖:“这位兄台,请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放过我这鲁莽的兄弟。” 林我存也不得寸进尺,只说:“我也没啥要求,今天你们放我们兄妹俩过去就行了。” 中年男子满脸焦急:“兄台,请将我兄弟放下来,我们绝不跟你们为难。” 头顶上的大汉听见了,又骂了起来:“你这个死郁子,这种时候冲上来帮我就是了,还在那里求饶,真丢脸。” 这时,林中突然传出叫声:“大哥,求求你,放开单福哥!”随着说话的声音,林子里钻出一个小孩子来。 紧接着,他后面又陆陆续续走出了不少人,看得林我存和珠儿两人目瞪口呆。 林我存只道糟了,没想到对方有这么多人,又后悔带着珠儿,要不,打不过他们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跑啊,可是,仔细一看,他呆住了。 出来的人虽然多,可是不是老就是小,衣着皆十分褴褛,有两个小孩子就眼巴巴看着珠儿手里的饼子。 林我存疑惑的眼光望着众人,最后落到了那个叫郁子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低声说:“兄台,你看,我们也不瞒你,在这路上行此劫道之事,也是无奈。这群老老小小,都指望着我们两个身强力壮的人生活。” 林我存心里疑惑之极,将那大汉放了下来,那大汉摇摇晃晃,终于扶住一棵树站住了,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一点精力,他立马就冲着那男子嚷开了:“郁子,你说那么多做什么?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服输,让他们走。” 林我存这时倒没那么急迫了:“你们今天没劫到什么东西,那吃什么呢?” 那男子苦笑道:“以前还有点余钱,买点米面熬糊糊,挖点野菜煮在里面对付着吃呗。” 怪不得那些林子里钻出来的老少看上去都面有菜色,原来是没有足够的食物。 林我存心中恻隐之心顿起,他也是过过苦日子的人,他招手让珠儿过来:“把里面的干粮拿出来给他们吃吧。” 珠儿一脸不愿意的表情:“他们刚才要抢我们呢。” “算了,你看看孩子们。”林我存向珠儿伸出了手,珠儿不敢不把包袱递给他。 林我存打开包袱,将里面所有的干粮拿出来递给孩子们,那几个孩子看上去很饥饿了,但在食物面前,竟然出乎意料地自制,没有一个人向他伸出手来。 林饿存忙向郁子和那个大汉投去求救的眼神,两个男人互看一眼,叹了口气,点点头:“吃吧。” 话音未落,几个孩子同时团团围住了林我存,伸手接过干粮去。 接过干粮,有的孩子并不马上就 tang往嘴里塞,而是跑向了老人:“爷爷,你先吃。”这么一声叫,让林我存两眼湿润起来。 “来,你们俩也吃点吧。”林我存把最后几个饼子递给了郁子和单福,两人又再次互看一眼,这才接过去吃起来。 林我存跟着他们在道边坐下,问道:“你们怎么想起干这没本钱的生意?难道真没有什么事好做了?” 郁子不像单福那样狼吞虎咽,他相对文雅地小口吃着,回答林我存:“还不是去年荆湖路、江南路两地的旱灾。我们是西陵府下辖名雄县人,天那么干,田里几乎绝收,可租子却不能少交一颗谷子、一文钱,村里的人不过是跟来收租子税钱的差役们抗议了几声,谁知隔几天,青壮年们就都被官府派来的人抓走了。” 珠儿问:“那你们两个呢?”凑近些看,那个郁子的岁数并没有那么大,也就是三十岁上下,只是面相显老一些罢了。 “我和单福正好出徭役去,回来才发现村子里只剩下老弱了,家里的粮食已经被收走了,万般无奈之下,只有我们两个青壮年担起村子里的人的口粮了。” “本来开春了,可以把粮食种起来,可是,种子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找人工呢?所以,只好荒废了天地,走上了这条路。” 林我存听着也觉得心情沉重起来,说千道万,填饱了肚子才能谈礼仪道德,这也不能怪郁单二人的行径了。 林我存问:“你们住在这山上吗?” 郁子点点头:“催租催税催捐的差役们时常来,村子里只留下一些女人和老人了,愿意跟着我们出来的就跟着我们住山上。” 林我存说:“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呀?” “谁说不是呢?我们也不愿意就这么背上强盗的骂名,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 林我存想了想:“要是有钱买种子,然后那些被抓起来的人能放出来的话,就可以种地了。” 两人点点头:“可是哪里来的钱呢?” 林我存在自己的包袱里翻找了一下,把郭玉塘给自己急用的几样金银首饰翻了出来:“拿去,找个信得过的当铺当了,能起多大作用就起多大作用吧。” 郁子和单福大吃一惊,头一次遇上能够主动伸出援手的人,还真不习惯:“不行,我们不能要。” “要是只有你们两个大男人,我也就不管了,可是,还有劳有小,不安置好可不行,你们就别推辞了。” “这么贵重的饰品,我们不能收。” “这是我未婚妻留给我做急用的,现在我不正是遇上急事了吗?无论什么财物,能发挥最大用途就是最好,你们别再说了,收下吧。” 说着,林我存就把首饰塞到了郁子手里。 话已至此,郁单二人已经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单福站起来拍着林我存的肩膀:“好,不打不相识,我单福今天认识了你,值!” 林我存想想,又拿出了郭玉塘的那个香囊,把里面的碎银铜钱倒了出来,自己拣了一小块碎银收回,余下的也递给了单福。 单福没有再推辞,紧紧握住林我存的手:“小林,谢谢你了。” 郁子也感动不已,频频用手背擦着泪。 林我存摇着头:“可惜我只有这么多。你们赶快回去吧,节气不等人。” 两拨人一起走到山下分手,各自奔向各自的前程。 跟郁子单福他们分手后,珠儿就埋怨林我存:“早知道你有那么些金银首饰,我们也就不用那么吃苦了,多的不说,买个牲口给我骑骑代个脚也好。” 林我存乜了珠儿一眼,也不说话,忙着往前走去。 珠儿不依不饶:“我说小林哥,你怎么那么大方,连金银首饰都舍得送人?”一付惋惜而眼馋的样子。 林我存心里对珠儿的反感油然而生,平时看上去挺不错的小姑娘,怎么这时这么吝啬小气,若说自己很自私,不管她她还可以这么说,可是自己一直照应着她,待她也不差,她有什么理由责备自己? 况且,这金银首饰是自己的,还是郭玉塘给自己的一个纪念,但主人都舍得了,旁观的人又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呢? 首饰虽然值钱,但拿去可以救一村人,跟一直装在自己身上闲置着,相比之下是很划算的事。 这事就可以看出人品的高下来了,林我存悲天悯人,心怀大爱,故而能舍弃身外之物,而珠儿,不过是区区一个小家子气的普通人而已。 林我存重重说道:“那些东西是我的,我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珠儿顿时哑口无言,还算她机灵,马上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要是你在殷岭县将这首饰典当了出去,早就可以买下一块地自己种了,不用出来受苦了。” “珠儿,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是要到处去的人,你跟着我不方便,可是你非要跟着来……”“我错了,小林哥,我不该说你。”珠儿到底是见惯别人眼色行事的人,立即向林我存赔礼道 歉,林我存见状,也就不再说什么,只心里想着怎样早日摆脱这个女人。 ------------ 第59章 世上还是好人多 接下来这一路上,林我存就辛苦得多了,并不是说他怕吃苦受累,而是带着珠儿,不能自由选择工作和停留的地点。 比如,遇上农家需招短工,干个十天半月,可是珠儿就嫌住的地方四面透风,吃的也是粗茶淡饭,工钱又少,就不让林我存去做。 这样下来,林我存手上仅剩的那一小块银子很快用完了,两人身无分文油。 这时,距离西陵府还有几十里地,珠儿忍不住叫苦连天:“小林哥,我们该怎么办?” 林我存叹着气,同样是女人,差别怎么那么大呢? “如果不是样样要由着你,珠儿,我早就可以自苦自吃,不愁没活做。” 说到这个,珠儿就有点气短,从殷岭县出来以后,自己基本上没做过什么,全靠林我存生活,虽然自己早就嫌林我存小里小气,不想再跟着他吃苦,可在这田野之间,自己还真的什么也不会做。 “等着,等着到了西陵府,我就跟他分道扬镳。”珠儿暗暗地想,这一点,两人倒是不谋而合。 前面是一个市集,林我存交待珠儿:“我们已经没钱了,现在不管遇到什么活计我都要去做,你不准拦。”珠儿猛点头郭。 这是一个乡村的集市,林我存想要找到一个临时工作却很难,因为这里都是本地的乡民来赶集,卖或者买一点东西,看看别处的贩子贩售的货色,并没有什么要搬东西之类的事可做。 林我存绕了几圈,也厚着脸皮问了几家大一点的店铺,都没有找到活干。 珠儿跟在他后面,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几次想要说什么又忍住了,看样子她还是不便同林我存翻脸。 路边有一个女子,跪在地上,头上插着一根草标,这标识珠儿可太熟悉了,当年她就是这样被卖掉的。 两人都同情地看着那女子,女子生得颇美,但脸色木然,似乎已经习惯了各色眼光。 “小娘子,你这是要自卖自身么?”一个嬉笑的声音在问,林我存抬头看了一眼,是一个身着紫色锦缎交领长袍的男子,被一群家丁模样的人簇拥着,正很有兴趣的看着那个女子。 那女子抬头看看问话的人,点了点头,那人上前几步,弯腰去托起女子的脸来仔细地看,那女子神色窘迫,把脸偏向一边。 “哟,还害羞呢!”男子调笑着:“说吧,多少钱?要是不贵的话,跟了爷去享福。” 那女子羞红了脸,终于开口说:“这位大爷,小女子卖身葬母,要价就是能将我母亲安葬的钱。” “哟呵,还是一个孝女!好了,小爷我就当做好事,把你买下了。” 那女子脸色犹豫,似乎也知道跟着这男子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是对方已经开口了,自己也不能不回答:“大爷,一共要十两银子。” “十两?说错了吧,埋一个老太婆那会要那么多钱?就随便挖一个坑,用席子裹裹就埋了算了,也省力省心。”说着,那男子便去拉女子的手:“小娘子,走吧。” 他偏头看见了林我存,伸手向他一指:“小的们,拿一两银子给这个独眼龙,让他去把人埋了。” 那女子大惊,边挣扎边说:“不成的,大爷,这十两银子除了安葬我娘以外,还要还欠别人的账,还要安置我的弟弟。” “怎么那么多事?来呀,拉走。”他的手下便冲上来拉那女子,周围的人纷纷指责,被那人指挥着手下,三两下驱散了。 有人认出那男子的身份,便低声跟旁人说着:“这是知府大人的小舅子,快走,别惹事!” 有人就奇怪:“什么知府大人的小舅子?他的小舅子怎会在我们这个小地方?” “这人是知府大人的第十三个小妾的堂弟,也算是他的小舅子了,自从上个月那小妾抬进知府宅子里,她家的人就风光起来了。” 林我存听着旁人的议论,看见那女子在那些家丁的拉扯下挣扎着,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住手!” 他的声音在周围人敢怒不敢言的低语声中十分响亮,引起了那人和家丁们的一阵嚎叫:“小子,你找死!”“独眼龙,你要强出头?” 林我存冲上去将那女子拉了回来,不顾珠儿在旁边拉着他的衣角的劝阻。 听见林我存打抱不平的一声怒吼,那男子一跳八丈高,想不到自己在这里横行了好一段时间了,竟然还有人不买自己的账,跑出来跟自己对着干,简直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中了。 “小子,你怕是活腻了!小的们,给我上去打,狠狠地打!” 林我存迎了上去,把耀武扬威冲过来的家丁们打得步步后退,见林我存以一挡十占了上风,那男子恼羞成怒,眼珠一转,看见了缩在一边的珠儿和那个卖身的女子。 “你们先给我把这两个女的给抓住!” 闻言跑过来三四个家丁,把珠儿和那女子几把就拉到了那男子身边。 珠儿和那女子拼命挣扎,可是哪里抵 tang挡得过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珠儿慌忙大叫:“小林哥,小林哥,快来救救我!” 对于打架,林我存是不怕的,但是他忘了,自己还要护住珠儿和那个女子,这时两个女子成了他的死穴。 他转身冲向珠儿她们,看见林我存的焦急表情,那男子知道自己这招走对了,他冷笑着,命令着手下人将珠儿和那女子紧紧抓住,冲着林我存胜利地笑着:“你小子,再敢动手,我就要对她们不客气了。” 林我存见那几个家丁将珠儿她们俩的头发和肩膀抓住,两人都疼得仰着头,眼泪直淌,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这时她们已经知道自己如果再呼救,只能让家丁们下手更狠,自己也更遭罪,所以不敢再出声了。 林我存看见珠儿她们的样子,不由停住动作,被对方的几个人一拥而上,打翻在地:“叫你逞能!叫你出头!” 林我存正要还手,就听那男子嘿嘿笑着:“你他妈是活腻了,竟然敢太岁头上动土,今天不打你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我就不姓杭!你敢再动手试试,我现在就把这两个女人的头给拧下来!” 他环顾着四周的人,百姓们眼睁睁看着林我存被暴打,两个女子被抓住,动弹不得,都不敢出声,有胆小的人就先溜走了。 林我存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强龙难压地头蛇了,一来被对方抓住了自己的弱点,二来没有一个能帮得上忙的人,再加上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功夫再好,也没有用,总不能拿珠儿和那个女子的生命当玩笑吧,他屈服了。 眼见着林我存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头破血流,好像已经昏了过去,那男子才意犹未尽地上前狠狠踢了林我存一脚:“跟我作对?你去死吧。”说完,一挥手,带着家丁,抓了那个卖身的女子,扬长而去。 珠儿连滚带爬到了林我存身边,这才敢哭叫起来:“小林哥,你醒醒啊。” 见那伙人走得远了,才有人陆续走过来帮珠儿扶起林我存,一边就说:“小哥,你逞什么能呀,在这里的地面上,谁能斗得过杭家呢?” 林我存喘着气,睁开了眼睛,刚才不知是谁在自己腰上踢了一脚,自己疼得闭过气去,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才让那姓杭的以为他不行了而放过了他。 路边茶水摊的老头就端了碗水来给林我存喝,看见林我存的伤势,摇着头:“小伙子,你还太年轻,这个不平,还是不要随便乱打的好。” 珠儿也哭道:“小林哥,叫你别出头你偏不听,你看看你这个样子,我们以后怎么办?” 老头指挥着别人,把林我存扶进了他的茶棚里坐下,众人围观叹息了一阵,见日头西斜,也就陆续散去。 林我存靠着茶棚里的木柱,半天才缓过气来,听见珠儿的责备,他心烦意乱,本来被打就够伤人的了,她还这么说,一阵懊恼让他重重叹了口气。 老头看看天色,说:“我这也要收摊了,小伙子,你们住哪里呀?” 珠儿在一边就说:“大爷,我们还没个去处呢。本来我们只是路过这里,想找个事做做,赚点行路的钱好去西陵府,可是遇上这事,我哥他被打成这个样子……”说着,珠儿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那老头也叹了口气:“算了,吃一堑长一智,小伙子,下次遇到这样的事,多想想再动手,不是谁都能遇到包青天的?” 他看看两人的样子,说:“这样吧,我这摊子今天就不收起来了,你们晚上住在这里,把那边的篱笆拉过来围住,也可以挡挡风,喏,这壶热水你们就留着喝吧,明天早上我再过来。” 珠儿连声道谢,老头收拾了家什,挑着回家去了。 珠儿坐在林我存旁边,两人默默看着市集上的人越来越少,只留下一地的杂物。 天渐渐暗了下来,两人的肚子都发出了“咕咕”的声音。 珠儿偷偷看了看林我存,他脸上的伤已经开始青肿起来。 “小林哥,你身上还有哪里疼?伤没伤到骨头呀?”珠儿终于想起问问林我存的伤势。 林我存身上的剧痛已经消失,现在只传来一阵阵钝钝的痛了,他轻轻活动着手脚,跟以前那次钟新抓他时的打斗相比,这些家丁的手脚却更重,因为他们只管往死里打。 但是,跟他站笼的那次经历相比,好像又算不了什么,林我存咳嗽着,站起来要把桌椅拼凑起来,这样他们待会儿才好睡觉。 这时,就听外面有人说话:“小姑娘,你过来一下。” 两人抬头一看,一个中年妇人站在茶棚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小笸箩,珠儿忙走了过去:“大婶。” 那妇人看看她,又看看林我存,低声说:“你们也算做了一次好事,好人不该饿着肚子,来,这几个饼子你们拿去吃。”说着,就从笸箩里拿出饼子往珠儿手里塞。 ------------ 第60章 病倒了 林我存的鼻子一下子酸了,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珠儿正要婉拒,闻到饼子的味道,往外推的手就有点软,林我存想想就走了过去:“谢谢大婶,我们正好也没有吃的,就不客气了。” 珠儿听见林我存这么说,也就将饼子接了过来,那妇人拿着空笸箩匆匆走了,大概是怕停留时间过长被人看见。 珠儿扶着林我存到桌边坐下,拿起老头留给他们的那壶水,倒了两碗水,也跟着坐下来开始吃饼子。 那饼子很粗糙,不是纯麦面的,不知里面搀和了什么,吃起来有点涩,还有点粗剌剌的刮嗓子,珠儿吃得直皱眉:“这是什么做的呀?油” 林我存一吃便知道,那是冬春交接时青黄不接,老百姓用杂粮面搀和着野菜树芽烙的饼子,这是地道的农家吃食。 “别说了,有的吃就不错了,赶快吃吧。郭” 珠儿也不敢言语了,大口用水吞咽着,肚子里有东西总比饿着强。 两人吃完了便围起篱笆,躺在拼起来的桌子上休息,林我存把自己包袱里的衣裳拿给珠儿盖着,自己只和衣而睡。 春夜里,还有些寒气,半夜的时候,林我存被冷醒了,他听见外面有轻轻的脚步声,在茶棚外停了停又离开了,如此三番四次,竟有好几个不同的脚步声出现在茶棚外。 他想爬起来看看,无奈头重脚轻,半天起不了身,旁边珠儿倒还睡得熟。 正经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林我存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直到卖茶的老头到来,搬开篱笆,开始张罗着烧水,他和珠儿这才惊醒过来。 老头就说:“那张桌子上的东西是刚才我来的时候放在茶棚外面的,我想是你们的,就拿进来放在那儿了。” 两人一看,有像昨晚那个大婶给的那种饼子,有树叶包着的菜团子,还有一件长衣。 珠儿不知所以,直嚷嚷:“不是我们的。”林我存却心头热乎起来,自己昨天做的事,还是有人暗中赞成的,他点着头:“大爷,你就替我谢谢他们了。” 那老头看着林我存:“没事,人人心里有一面镜子呢。哎,你们不是要去西陵府吗?我刚才出门,遇上了老洪,他是赶车的,正要往西陵府方向去,我就跟他说,看能不能搭你们一程,他说行,你们赶快拾掇拾掇,去跟他碰头。” 林我存和珠儿喜出望外:“谢谢你了,大爷。” “谢什么谢。赶快,水烧得了,你们喝一点就去赶路吧。” 林我存和珠儿谢了又谢,带上东西就赶快去赶车了。 啃着别人夜里送来的饼子,珠儿由衷地说:“小林哥,还是你做得对,要不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帮我们。” 林我存不说话,还是那句话,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他现在在想的是昨天的事,细细一想,那事自己的确有点鲁莽了。 每件事都有不止一种的处理方法,每次做事前要想想怎样做才能获得最大的效益,自己以后万万不可再如此冲动行事了,当初自己被冤枉抓捕的那次还没吸取够经验教训么?他告诫着自己。 老洪是到二十里外的龙华镇去拉货的,他一付憨厚的模样,也不爱说话,下午到了龙华镇才指着一条大路说:“小哥,你们顺着那条路走,大概明早就能走到西陵府。” 林我存和珠儿忙道了谢,向西陵府走去。 阳光很好,林我存却觉得身上有点冷,奇怪,自己怎么了?他抱紧双臂,有点晕眩,身上的伤处开始一点点疼了起来。 林我存的脚步不若平时有力和快速,珠儿倒走得轻松,但随着林我存的脚步越来越慢,她觉出了不对头:“小林哥,你怎么了?” 林我存摇摇头:“不碍事,只是头有点晕。” “是不是昨天哪里伤得厉害?” “不知道,现在好像浑身上下都在疼似的。” “等到了西陵府,我们找个大夫好好瞧瞧。” 林我存点点头,觉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天色渐黑,珠儿往前面张望着,叹气说:“看样子今天赶不到西陵府了。” 林我存没接珠儿的话,他觉得自己太累了,看见前面路边有一个窝棚,忙着走过去,一屁股坐下来就不想动弹。 窝棚里有些干草,林我存伸手扒拉着堆了一下,往上面一靠,整个人就瘫软下去。 珠儿有点慌了,一路前来,林我存总是一付精神抖擞的样子,这样萎靡不振还没见过。 “小林哥,你是不是病了?” 林我存闭着眼睛,只是摇头,路上传来“吱呀呀”的声音,珠儿一看,是一个汉子推着独轮车走了过来。 那汉子看见林我存和珠儿,一个站着,一个躺着,就有点好奇,眼睛直往他们身上看来。 珠儿招呼道:“大哥,请问从这里到西陵府还有多远?” 那汉子答道:“还有十来里 tang地。怎么,他病了吗?” 珠儿蹲下来摸摸林我存的额头,烫得厉害,她这才确定林我存真的病了。 那汉子看着珠儿为难的样子,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就有点同情:“你们要到西陵府去?” 珠儿点着头:“我哥从来身体都好得很,怎么这突然说病就病了呢?天这么晚了,又在这荒郊野外,我可怎么办?” 林我存昏昏沉沉,听见珠儿的话,强撑着睁开眼睛:“别担心,珠儿,我稍微休息一下就起来,我们争取尽快赶路。” 那汉子说:“小哥,你不嫌弃就到这独轮车上来躺着,我推你一段路。” 林我存想拒绝,但是,才一抬手就觉浑身酸软无力,他点头说:“好吧,大哥,就劳烦你了。” 珠儿和那汉子将林我存扶到独轮车上躺着,那汉子说声“走了”,推起车就往前走去,珠儿背着包袱跟在后面。 独轮车很小,林我存与其说是躺着,不如说是只有上半身担在上面,他的手脚统统都在车身外晃悠,那汉子“嘿哧嘿哧”地推着。 天已经昏暗了下来,他们不知走了多长时间,那汉子突然停下来说:“二位,对不住了,我到家了,你们就自己走吧。” 珠儿扶着林我存,道了谢,目送着那汉子推着车子,向远处的一处农舍走去。 林我存头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赶到西陵府去。” 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除了让人干着急,一点用也没有,去到那里,不管是找大夫,还是找事做,都容易得多,起码,就算自己病倒了,在那里,珠儿也安全得多。 “珠儿,今晚我们就不休息了,一直走吧,要不,我真病倒了,你更没办法。”珠儿直点头。 两人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月光还不错,长路像一条蜿蜒的河通向远方。 天明时分,两人终于看见了西陵府的城墙。 林我存松了口气。 到底是繁华地方,早起的人们已经开始忙碌,城门早已打开,迎送着远方的客人。 两人在街上走着,街道宽阔平整,连上面跑着的马车和人都透着那么一股子精神劲儿。 林我存更加难受了,他觉得嗓子在冒火,两只眼睛望出去,眼前的景物都是朦胧的,他咳嗽着,终于忍不住在路边的柳树下坐了下来。 珠儿尚在那边东张西望,对看见的每一样东西都感到新鲜。 林我存把头靠在柳树上,才那么一低眼睛,就看见树根脚下落了一个荷包,一个很大的荷包,红色的底子上绣满了金色的花朵,荷包上还拴着一根五色的绸带,打了个花结。 他伸手把那荷包拣了起来,入手只觉得沉甸甸的,他打开一看,里面的光泽耀亮了他的眼睛。 荷包里装满了珠宝,有挂拇指肚大的珠子的项链,有精巧的金锭,有镶各色宝石的手串,还有好几个硕大的戒指和几样他不知名的首饰。 这一个荷包里的东西,比林我存这二十年见过所有财物加起来都值钱。 林我存疑心自己病得眼花了,不由得揉了揉眼睛,眼前还是那些东西,他忙叫道:“珠儿,你来看。” 珠儿闻声跑了过来,一见之下,先是大吃一惊,后来就喜笑颜开:“小林哥,我就知道,跟着你会享福的。你看看,才到西陵府,你就捡到这么多值钱的东西,我们发财了。” 林我存摇着头:“你在说什么?要是这荷包的主人发现丢了这些东西,不急死才怪。” 他重新系紧荷包的带子,把荷包塞进怀里,潜意识里他觉得这包东西不能交给珠儿保管。 珠儿眼巴巴看着珠光宝气从自己眼前消失,不由得嘟起嘴来:“别人不是常说,捡到的就是自己的。我们拿着这个荷包,先随便当了其中的一样东西,就可以为你看病,还可以有地方住……总比流浪街头,病得起不来的好。” 林我存无力跟珠儿说理,他靠着树干,闭着眼睛,脑袋里朦朦胧胧在想,就在这里等失主来找吧。 珠儿在林我存耳边说了半天,见林我存不为所动,气得在他身上打了一下:“你这个不开窍死木头!”她又不敢跟林我存去抢,一个人坐在旁边生起闷气来。 太阳出来了,路上的车马渐渐多了起来,各种声音嘈杂起来。 林我存的头越来越昏了,从小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生过病,一来是梅娘照顾得好,二来他身体底子比较好,又习武,所以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得过。 但是这次,他被打伤后没有及时医治,当夜在茶摊里露宿睡觉时受了寒,加之饮食不济,又接连赶路,终于彻底病倒了。 林我存迷迷糊糊想着,怎么失主还不来?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这时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说:“喂,树下坐着的那个小子,你抬起头来,我有话问你。” 林我存精神一振,抬起头来,面前来了一辆马车 ,车上跳下一个红衣少女,正对他说话:“我来问你,你看见这附近地上有个荷包吗?” ------------ 第61章 美人相救 林我存集中精神,正要回答,就听旁边珠儿“哼”了一声说:“要求别人做事还那么没礼貌?” 那红衣少女变了脸色,正要发火,就听马车里有人说话:“银锁,你这是怎么说话呢?” 红衣少女收敛了怒气,忙对马车里的人说:“姑娘,我这不是急得给忘了吗?” “你客气一点,别讨人厌。”马车里的人似乎是在教训自己的手下人,但这话好像也是说给珠儿听的。 珠儿怎会听不出来,一下子跳了起来,正要发飙,被林我存给拦住了:“珠儿,别这样。姑娘,我是捡到一个荷包……油” “真的!”那红衣少女惊喜万分:“快还给我!” “先等等。”林我存吃力地说:“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来冒领这个荷包的?郭” 那红衣少女顿时气结:“荷包本来就是我家姑娘的东西,我怎会胡乱冒领?” “好,那你说说,这个荷包是什么样子?里面有什么东西?” “我家姑娘的这个荷包是用上好的红罗锦做的,上面用金丝绣了富贵牡丹的图案,荷包上还拴着五色绫做的带子,系的是合欢结,里面有好些姑娘的首饰,有一条赤金联珠的项链,上面的那颗东珠比手指肚还大……” “好吧,你说对了,这个荷包是你家姑娘的,拿去吧。”听到这里,林我存再无怀疑,也不必再听她讲下去了,他从怀里取出那个荷包,想站起身递过去。 刚站直身子,林我寻只觉一阵地转天旋,他再也无力支撑自己,一头摔倒在地上。 林我存听见有人在说话,他勉强睁大眼睛,眼前出现的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 “你醒了。”那女子轻声说,用手帕帮他擦着额头上的汗。 林我存茫然四顾,这显然是一间闺房,虽然他从来没有进过哪一个姑娘的闺房。 房间里浮动着淡淡的清香,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的被子又轻又软,头顶上的罗帐薄得像轻烟,床前立着一架屏风,半透明的屏风面上绘着花草禽鸟,屏风外面有人走动,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银锁,再去换水来。”女子轻声吩咐着,有人就从屏风外走了进来。 林我存闭上眼睛,自己的头疼得厉害,身上的伤也因为现在终于得到彻底的放松而全部发作起来:“珠儿呢?珠儿在哪里?” “珠儿?她跟我的婢女在一起,很安全。”听到这个让自己完全放心的回答,林我存总算再也没有什么牵挂地昏睡过去。 那柔软的被褥好舒服,那个轻柔的声音永远恰到好处地响起,那双温柔的手帮他擦着身子,在喝完苦苦的药汤后永远有一粒甜甜的糖放到他嘴里。 林我存昏睡中就觉得,生病可真幸福。 不知过了多久,林我存终于醒了。 他躺了多久自己也不知道,之前的病中的记忆他十分模糊,好像是一直有人照料着自己,就像娘一样,不,比娘还好。 林我存睁眼环顾着自己所在之地,这张昏迷时他曾经看过的床,轻烟般的罗帐,大概是天黑了,床头一盏纱灯绽放着柔和的光亮,屏风外面没有人,那边的门是关着的,整个房间静悄悄的。 林我存动了一下,身体已不复病时的极度酸痛,他抬起头来,突然发现床边伏着一个人,那人坐在床边的脚踏上,上身伏倒在自己身边,似乎是累得睡着了。 林我存恍惚觉得那是郭玉塘,因为那人有着漆黑的长发,枕在头下的手臂袖子滑了开来,露出雪白的皮肤,而且那么关爱地照顾着他。 “玉塘。”林我存叫道,然而他的声音非常嘶哑,自己都听不出自己发出的是什么字眼。 那人听见声音,陡然惊醒,抬起头来,那不是郭玉塘,是一个比郭玉塘美几百倍的女子。 眉不描而翠,唇不染而红,肌肤不施粉而润白,增一分太肥,减一分太瘦,眼睛里流露着惊喜:“你醒了!” 那女子迅速爬起来,绕到屏风后面,端了一个盖碗过来。 她把盖碗放到床头的小几上,熟练地跪到林我存身边,用力托起林我存的上身,把一旁的抱枕塞到他背后,让他能斜靠坐着。 林我存看那女子看得呆了,他从来没见过那么美的女子,见那女子忙碌,不由惭愧,想自己来,然而他的身体没有力气,勉强用手杵着床,让那女子把抱枕塞到自己背后靠好。 那女子大概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么一番动作下来,已经娇喘细细,她坐在林我存旁边,端起碗,把盖子揭了,就要喂林我存吃东西。 林我存大为窘迫,自己一个男子汉,怎么倒要这个天仙般的美女侍候着:“我自己来吧。” 嘶哑的声音让他自己吓了一跳。 “你就别逞强了,病还没全好,这段时间我不都是这样照顾你的么?”那女子浅浅笑着。 林我存红了脸,说不出话来,那女子谅解地笑笑,舀了碗里的 tang东西就送到他嘴边:“快吃吧,这鸡汁粥已经在锅子里保温了好久,再不吃就凉了。” 林我存张开嘴,一口一口吃下那女子喂的食物,他从来没有这样被人侍候过,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那女子似乎看出了他的不自在,自言自语般说:“真不知道有人干嘛要那么逞强,病了就病了,乖乖让人照顾着不是多好,大家都省心。” 林我存险些被呛住,那女子笑了起来:“别嫌我说话不好听,你醒来就这样别扭,那还不如……还不如继续昏睡的好,那样,我想怎么照顾你就怎么照顾你。” 林我存涨红了脸,嘴里弱弱地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那女子却没有常人的那种“没关系”或者“你本来就是麻烦虚情假意干嘛”的样子,看着林我存,脸就慢慢红了起来,轻轻叹了口气,拿着盖碗又绕到屏风外面去了,再回转来手里又多了一个杯子。 “你把这药喝了。” 林我存忙接过去,一口气把药汁喝尽,他刚要把杯子递给那女子,那女子探过身来,用手绢轻轻帮他拭去嘴角残留的药汁,紧接着,一粒糖塞进了他惊讶的不及闭上的嘴里。 “你终于醒了,我也就放心了,天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看着那女子又绕出去的身影,林我存呆若木鸡,嘴里的苦涩和甜蜜交织:“她是谁?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林我存自郭家出来之后,从来没有这样好好休息过,困倦使他对那女子的疑问很快消失了,他又睡着了。 天亮时分,林我存醒了,听着外面轻微的走动和打扫的声音,他再度环顾着这个房间。 就像那个荷包一样,这房里的东西都是价值不菲,林我存虽然叫不出每样东西的名称,但他知道,这绝不是普通人家能置办得起的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病倒多长时间了,还有,珠儿怎么样了?好像昏睡中那女子告诉过他,珠儿很好,跟自己的下人在一起,那么,这是一个有钱人家了。 还有,每次喝完药以后吃的那粒糖,普通人家哪里吃得起,那是富贵人家才消费得起的,自己也只是在书上看过有做成一粒一粒的糖,而自己也只吃过褐色的糖粉,还是在过年的时候才舍得买一点,放在祭祖的点心上,过后家人分着吃掉。 门外传来脚步声,几个身影相继进来,把手里的东西一一放在外面的桌子上,又都出去了。 “姑娘,你还要继续照顾那个叫花子呀?”外面有人问,林我存依稀记得是那个红衣少女的声音。 “什么叫花子?不许乱说。” “那你怎么对他那么好?莫非你喜欢……” “你这张嘴!再胡说我撕烂它!” “知道了,姑娘。”这拖长声调的回答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暗示,似乎在表明,你的心思我已经看出来了,你再隐瞒也没有用,只是我不再明说而已。 “好了,我叫你去买的东西你记住了么?” “记住了,姑娘。” “那快去吧。” 那女子脚步轻轻地走了进来,回身掩上了门,又轻轻走了进来。 听见主人来了,林我存忙着掀开被子,准备起床,主人都起来了,自己怎么好意思再睡? 那女子看见林我存的举动,忙过来制止:“你别动,你身上的伤……” 林我存低头一看,脸顿时红了,自己全身***,不着片缕,他忙拉回被子,遮住身体。 那女子也红了脸:“就说你是一个不听话的病人!”说完扭头出去了。 林我存的心“怦怦”直跳:“昨晚那个女子说‘我想怎么照顾你就怎么照顾你’,那么自己病中一直是那个女子在照顾自己,这样说来……” 林我存不敢往下想,他的手在被子下面摸着自己的身体,身体干干净净,也没有汗腻的感觉,莫非也是那女子帮自己擦的身?他更不敢想下去了。 那女子在屏风外面似乎是平静了一下,就端着一个盆进来了,她没有看林我存,把盆往几上一放,拧了手巾就来帮林我存擦脸。 林我存低声说:“姑娘,我自己来吧。” 那女子绷着脸:“不行。”说着,手巾就覆上了林我存的脸,林我存屏住呼吸不敢动,那女子感到他的紧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房里的气氛就轻松下来。 那女子耐心地帮林我存擦完脸和脖子,正要抬起他的手来擦,林我存突然一抖:“刚才她帮自己擦脸的时候,好像没有任何阻碍呀?” 他急忙往自己脸上一摸,糟了,他的眼罩不见了! 林我存顿时紧张起来,直往那女子脸上看去,那女子看见了他的动作,若无其事地说:“我看你那眼罩已经破了,我就把它给扔了。” 林我存心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 第62章 叫你哥哥 那女子接着说:“我也看见你的眼睛了,别怕,这段时间全部是我一个人侍候你的,我不准他们进到这里面来,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看见,连你的珠儿也不知道,更别提下人们了。油” 林我存放下心来,揣度着那女子的表情,低声问:“你不害怕?” “我为什么要害怕?一个被冤枉的人、一个救了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人的人、一个拾金不昧的人、一个勇敢的人,我为什么要害怕?” 这女子,竟然知道自己的经历?林我存不由得提高了警惕。 那女子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盯着林我存的眼睛,认真地说:“看见你生病昏倒以后,珠儿又哭又叫,还说你们没钱又没去处,我就把你们都带回到我这里来了。” “后来珠儿就把你在殷岭县郭家做工时的事告诉我了,又讲了你是怎样救她、怎样救那个卖身的女子、怎样生病的,我想你连看见那么多珠宝都不贪心,肯定是一个好人。” “再后来,你发烧烧得稀里糊涂,有一次你无意中睁开眼睛,被我看见了,吓了我一跳,不是被你的眼睛吓到,而是我想起了去年听说过的一个逃犯的事,我觉得你十有八九就是那人,所以急忙把你搬到我房里来住,就不许下人们接近里间,所以你放心,你在这里是安全的。” “我如果要出卖你,就不用为你医治,在你生病的时候直接把你交给官府,那样我不但立了大功,还有奖赏呢。” 林我存听那女子把救自己的经过说得很清楚,也解释了他现在的处境,心里这才松懈下来:“谢谢你。” “不用谢。我该怎么称呼你,是跟着珠儿叫你小林哥,还是……叫你盛大哥,还是……”那女子的眼睛看着林我存,声音里有一种撒娇的意味:“我才不要跟她一样叫你,我要叫你‘哥哥’。” 林我存听着那声软软的“哥哥”,心一下子跳了起来,好像那声音里有什么在轻轻***动着自己的耳朵郭。 他不敢看那女子的眼睛,伴随着那一声“哥哥”,那女子看着自己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种情意,如果他正视了,就好像是接受了她,那他怎么对得起郭玉塘呢? 那女子见林我存不看她,有点委屈地说:“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叫什么名字呢?” 林我存好像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忙看向那女子:“请问救命恩人尊姓大名?” 那女子看着林我存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又是“噗嗤”一笑:“什么救命恩人,你这么一叫,倒把我给叫老了。我叫书繁,读书的书,繁华的繁。” 林我存忙抱拳,却觉得自己躺在床上冲别人施礼,姿势滑稽得很:“书繁姑娘,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书繁把林我存的手拉下来,塞进被子里:“谢什么谢,这都是应该的。” “我的衣裳呢?”林我存想到了这个要紧的问题。 “你的衣裳破破烂烂,帮你擦身的时候我就叫下人拿去扔了。别急,刚才我已经吩咐银锁出去买了,一会儿买回来拿给你换上。” 看见林我存有点尴尬的样子,书繁好像也想起了他的裸身,脸上也泛起了红晕,看上去益发显得娇艳可人。 林我存看了两眼,只觉得口干舌燥,忙把眼睛转了开来:“自己也不是没有看见过、喜欢过女人,怎么面对着书繁,显得像一个毛头小子呢?” “书繁姑娘,我的包袱里还有两套换洗的衣裳,不用去买新的了,要不太浪费钱了。” 书繁笑了笑:“你的是你的,我买给你的是我买给你的,我愿意出那份钱。” 林我存被她说得讲不出话来,这书繁姑娘,说话简直太直截了当了。 林我存坚决拒绝书繁再喂他吃饭吃药,那书繁见拗他不过,只好让他自己来。 但擦身上那些伤处的药,书繁却是一定要亲自帮他擦:“这是我叫人去西陵府最大的药材店买来的最好的跌打药酒,你反着手擦不好弄撒了可惜。” 林我存只好随她去,只听她一边念叨大夫说要这样大夫说要那样,一边低着头,认真地帮自己擦着,在有些淤血的地方,那小手索性放下了棉布,直接用手蘸药酒轻轻帮他揉着,生怕弄疼他似的。 林我存从来也没有享受过这样无微不至的体贴照顾,整个人都沐浴在这温情里,原来僵硬而不自然的身子也在书繁柔情似水的关照下柔软下来。 午饭有人送了过来,书繁侍候着林我存吃了,就去屏风外面把通向外间的帘子放了下来:“哥哥,你睡一下吧。” 林我存正觉得困倦,便点头说好,书繁放下罗帐,自己顺势和衣躺在林我存身边,林我存的睡意被全吓没了:“书繁姑娘,你这是……” “我也困了,让我也歇一下。”书繁说着,眼睛渐渐合了起来:“这段时间,我都没怎么好好睡……” 林我存忙骂自己胡思乱想,伸手便将被子拉了一角给书繁盖着,自己尽力调节气息,平静沸腾的气血,可是鼻端尽 tang闻到书繁身上清淡的香气和女性的气息,半天也没有作用。 可是书繁看上去真的累了,不多时就睡着了,林我存见她对自己毫无防备,心里暗骂自己胡思乱想,终于也渐渐睡了过去。 就听门外有人轻轻地喊:“姑娘,姑娘,你出来一下,我有事要禀告你。” 林我存见书繁没有醒,刚想叫她,就见她眼睫毛一动,马上要醒来的样子,于是急忙装睡着,书繁轻轻嘀咕着:“又是什么事?”便起身走了出去。 林我存听见她开了门,听到银锁的声音:“姑娘,妈妈又遣人来问了,说是你这么多天没有迎客,金风阁生意简直一落千丈,这还不说,那些个冲着姑娘来的达官贵人们简直要把门槛踏破了,妈妈说她已经把所有的借口都使完了,没招了,今天请姑娘你怎么也得去露露脸了。” 林我存听着外面静静的,书繁半天也没有说话,他心里恍然大悟,原来书繁姑娘是个青楼女子,看样子还是个当红的姑娘呢。 他心里不由得惋惜,这么好的一个女子,怎么走上了这条路呢? 就听书繁开口了:“你去回妈妈,就说我今晚过去,叫她别过来扰我的客人。你也记得告诉其他人,叫他们不得走进这屋子的里间。” “是,姑娘。”银锁的声音里有一种高兴的语气:“这是按你的吩咐买的衣裳鞋子。” “好,去吧,过一个时辰过来接我。”书繁又走进屋里来。 林我存听见书繁在床边坐了下来,然后就是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气,他忍不住张开了眼睛,书繁坐在那里,脸上是一种跟她的年龄和容颜极不相称的落寞,林我存突然心生爱怜:“她也有自己的苦衷吧。” 他伸出手去,轻轻盖住书繁放在床上的手:“你怎么了?” 书繁一惊,脸上随即换上了笑容:“你醒了?来,这是银锁为你买来的衣裳,待会儿我出去了你就起来试试。你起身时要小心一点,别太猛,大夫说你要再多休息一段日子。” 林我存点着头,讶异书繁的脸色变化之快,奇怪她怎么不跟自己提要去迎客之事。 晚饭时分,银锁接走了书繁,只留下林我存一个人呆在屋子里。 书繁很细心,出门前就帮林我存把灯给点着了,下人送来了晚饭,按书繁的交待,只敢放在外间的桌上就退出去了。 林我存见房中无人,屋外声音渐远,这才爬起身来穿衣裳。 衣裳倒是布的,但是那是一种很细的布,林我存依稀记得父亲有那么几身细布的衣裳,娘说那是当年在京城做官时置办的,后来就再没做过那么值钱的衣裳了。 这个很贵吧,林我存想着,手轻轻抚摸着衣料,书繁为什么愿意为自己做这么多事呢?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呢? 一直都再没有人来,林我存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他自己吃饭、自己喝药、自己擦药,在屋里走来走去看各种摆设,时间过得怎么那么慢,书繁何时才有空来陪自己? 墙边案上有数本书,林我存取来一一翻看,不过是些品茶饮酒、说佛论诗、花前月下的消遣书而已,闲来无事,又不能随便出去,林我存耐下性子看起书来。 这里展现了一个跟他自小辛勤劳作、不做不食的生活环境截然相反的世界,是有钱有闲、声色犬马的人的世界,林我存有点迷惑了:“为什么有些人必须整日辛苦劳动才能勉强填饱肚子,为什么这些人能够不用流汗出力就能坐食酒肉?” 看着书,时间就流逝得快了一点。 天极黑了,林我存这才躺下来,听到远处传来的更鼓声,这才惊觉,书繁今晚都不会来了。 他闷闷地睡着了。 书繁第二天下午才过来,脸上没有了这两天容光焕发的颜色,脸上现出一种疲惫,眼睛下面出现了淡淡的青色,看见林我存,她露出了笑脸:“哥哥,我现在才有空来看你。” 看着书繁的疲惫神色,林我存突然想起了小少奶奶应子爱,还有她那自己不曾谋面的姐姐应子喜,她们的结局让他心里突然黯淡下来,她们,包括眼前的书繁,左右都不过是为了淘生活罢了,自己的地位跟她们相比也不见得谁高谁低。 林我存这么一想,立即对书繁肃然起敬,在这个污浊的环境里,她依然保持着真诚和同情心,而且还有做人的良知,那就够了。 何况自己的病不还依赖着她才好的么,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看不起她,没有她的付出,自己现在能这么安逸闲适地坐在这里看着书,等着下人送饭送药,侍候着自己? 林我存有点鄙视自己先前对书繁的看法,于是对书繁轻轻握住自己的手的举动就全然没有拒绝。 ------------ 第63章 珠儿的打算 看着书繁殷殷的笑脸,林我存胸中的闷气一扫而光:“没什么,你看上去很累,也要好好休息。” 书繁笑了笑:“干我这行,哪有什么休息的时间?前几天照顾着你,才算偷空透口气。别说这个了。” “我想,我昨夜今早一直都没能来陪着你,你恐怕有点冷清了。” “没有没有,我看看那些书,时间也过得挺快。油” “如果你只住一天两天,我也就不说了,可是你身体还没好全,不知要住多长时间,而且……我希望你能多陪着我住些日子,所以,”书繁停下说话,看着林我存的脸,观察着他的表情,犹犹豫豫地接着说下去。 “早晚有一天你会从别人口里知道我是做什么的,那不如现在我自己亲自告诉你……我是这西陵府最大的花楼金风阁的头牌姑娘……你会嫌弃我吗?” 书繁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表情楚楚可怜,眼睛望着林我存,似乎要滴出泪来。 林我存想起昨天自己听到书繁和银锁的对话,加上刚才的想法,他没有太过惊讶:“我知道,我怎么会嫌弃你呢?你那么好。郭” 书繁似乎有点惊讶:“你真的不嫌弃我吗?别人表面对我客客气气,可心底里是极瞧不起我这样的……烟花女子的。”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林我存把书繁的手包在自己手里,低声说:“真的,我不嫌弃你。”心里就暗暗想着自己从现在起开始一定要对书繁好一点。 书繁展开一个终于放下心来的笑容:“哥哥,我就怕你看不起我这出身。” “不会,我一辈子也不会看不起你。” “那你要记得你说的话哦。” 林我存点着头,觉得自己跳出了不以出身论人好坏的圈子,又长大了一点。 看见林我存昏倒,红衣姑娘银锁忙着捡起跌落在地上的荷包,那是昨夜陪着书繁姑娘出来应酬时,自己保管不慎,什么时候落下马车的也不知道。 发现这装满首饰的荷包不见了,银锁急得直哭,书繁按捺着怒气,带着银锁乘着马车往来时的路上找去,幸亏被林我存捡到了,要是被别人捡去,那多半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珠儿见银锁根本理都不理他们二人,转身就往马车走去,显见是立即就要走人,一下子急得大哭起来。 听见珠儿的哭声,马车上的人奇怪了,探头看来,珠儿正求救般看向马车,见状立即跪倒:“姑娘,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哥吧。” 那姑娘看见昏过去的林我存,眉头皱了皱:“他怎么了?” “我哥病了两天了,还受了伤,我们刚到西陵府,人生地不熟,现在又哪里有钱看得起病啊,请姑娘看在我们拾金不昧的份上救救他吧。” 书繁想了想,吩咐车夫将林我存搬上车,拉回了自己的住处,珠儿跟着他一起住进了这金风阁单独为书繁配置的小院。 本来银锁是安排林我存和珠儿住在一间下人的屋里,等着大夫来为林我存看病的时候,书繁姑娘过来了一趟,正逢林我存高烧难受,不断辗转翻身,把眼罩给弄得脱落了。 书繁弯腰帮他重新系好,直起身的时候却立即吩咐下人们将他搬进自己的房里,亲手照顾,根本不要下人插手。 珠儿和众人皆觉得十分奇怪,难道天仙般的书繁姑娘看上了这个穷小子了? 安顿好林我存,书繁便将珠儿叫去,仔细询问了他们二人的情况,为了证明自己和林我存都是落魄的好人,珠儿便将二人自认识以后的经历详细告诉了书繁。 书繁听了也不说什么,只叫珠儿安心住下,待林我存病情好转后再做打算。 可以白吃白住,又不用做什么事,连林我存都不要她照顾,珠儿哪里会不愿意呢,忙点头应允。 不过一两天后她就知道这里是什么样的场所了,这种地方,她不陌生。 之前想离开林我存的念头立即浮上了她的心头,现在是多好的机会,要是能跟着书繁混,那可比继续跟着林我存流浪好不知多少倍。 反正林我存之前就说过自己要到处去的,她一个女孩子,虽然对林我存有那么一点意思,可是又没有得到林我存的婚姻或爱情的承诺,她怎么敢赌上自己的人生呢? 既然书繁姑娘看上去对林我存颇好,那等找机会求她留下自己应该不难,珠儿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对这个院子里的人便十分殷勤。 珠儿自己心里虽有主张,但也没有外露,每天只随着银锁等人进出做事,观察着这个地方的人的行事特点,跟原来翠柳院有什么不同,心里暗暗谋划着自己将来所想占据的位置,要是能将银锁取而代之就好了,可是银锁那是跟了书繁多少年的丫鬟,连那个荷包险些丢失这么大的事,过后书繁也并没有责罚她,就可见她的地位的不可撼动。 还有,自己始终是殷岭县那个小地方出来的,有些时候就有点小家子气,没有银锁那样大气和有决断,所以,还是有点自知之明, tang做个次一等的丫鬟算了,珠儿打定主意,就等着哪天林我存身体好些,自己去看他时,偷偷请他帮忙跟书繁说说,留下自己在她身边做事。 既然林我存将来是要离开西陵府的,到时候自己就说自己不愿意拖累他,留下算了,想必林我存也不会不答应,少了自己,说不定他还更自由。 可是,珠儿每天只被派着帮别的下人打打下手,连书繁的房间她都接近不了,更别提想见林我存一面了,不过她可有耐心,大家都说书繁姑娘对林我存好着呢,那自己好歹也算是林我存答应带着她照顾她的,怕什么。 时间悠悠忽忽过去了几个月,林我存早已康复,书繁也照常接客应酬,闲暇时间就跟林我存呆在一起消磨着,房间里时常传出两人的说笑声,林我存跟书繁相处极其融洽,把自己要走遍四方的理想暂时丢在脑后。 书繁只说自己从小到大,被逼着学习的只有琴棋书画、吟风弄月,从来没有学过女红,叫人帮他重新做了眼罩,让他可以在下人们面前出现。 下人们都知道高傲的书繁姑娘终于为情所动,喜欢上了这个小伙子,虽然他有只眼睛不好,但打扮起来后样貌也算能配得上她,虽然寒酸了点、跟其他公子老爷相比露怯了点,但表面上还只能捧着不能得罪,要不然在书繁姑娘面前可吃不了兜着走。 金风阁的妈妈眼界自然跟翠柳院的妈妈不一样,她早就得知书繁捡了一个生病的青年男子回来,而且对那人有莫名的好感,不但衣不解带地侍候了那人好几天,还因此推辞掉了好几天的应酬,她心里当然不乐意了。 可是她对自己的姑娘是了解的,书繁从来不做无本生意,可是既然那人没有什么潘安之貌,也无子建之才,更无敌国之富,那她必定是对那人动了心了,这可不好,很不好。 不过自己虽然亲手养大了书繁,但这丫头厉害得紧,在开始成为金风阁的摇钱树之后,就跟自己签订了协议,其中有一条就是自己不能干涉她院子里的事。 于是金风阁妈妈叫来了银锁,叫苦连天地说了几句那几日的生意一落千丈的话,银锁这个鬼灵精,自然会去禀告自己的主子。 当晚,书繁姑娘就照常迎客了,但是,她先专程过来了金风阁妈妈房里一趟。 “妈妈,你相信我吗?” 金风阁妈妈装作听不懂:“什么相信不相信的?” “妈妈,你就别装了,我说的是我留了个人在我房里的事。” 金风阁妈妈只好点头:“我知道,可我没干涉你呀。” “我就怕妈妈你沉不住气,早晚有一天过来我那里把他打出去。” 金风阁妈妈脸上有点尴尬,她是有那么个意思。 “妈妈,你信我的话,就别管我留这个人干什么,我对他怎么好,等到将来好处来的时候,少不了你一份。” 金风阁妈妈看着书繁,那美丽面孔下的脑袋里在琢磨着什么她一点也猜不出来,可是,从之前书繁交际的手腕、判断来看,她是从来没有吃过亏的,于是金风阁妈妈点了点头:“只要你不耽误生意,不因他而推掉应酬,我就不管你。” 书繁伸出雪白的双手,跟金风阁妈妈击掌为誓。 珠儿找空跟林我存说明了自己的想法,林我存自然忙不迭点头同意,只说等自己临走的时候再跟书繁提这件事,只是什么时候走,那就等等再说吧。 珠儿心里有点急了,自己跟林我存不一样,他那是座上客,说更进一步,是书繁姑娘将来的入幕之宾,他想闲着就闲着,谁也不敢说什么,可自己,其他人早已知道自己并非林我存的什么亲戚,老是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地吃闲饭,下人们话语中就有了轻蔑之意,她再怎么脸皮厚也吃不消哇。 ------------ 第64章 我也愿意 这天下午,瞅着书繁刚刚进门,珠儿几步跑了过去:“书繁姑娘,你来了。我有几句话想斗胆跟姑娘说一说,不知姑娘有空没有?” 书繁一边往房里走,一边说:“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珠儿四下一看,侍候书繁的丫鬟仆妇们四五个人围在身边,她哪里好意思开口说自己的要求,只是唯唯诺诺不出声油。 书繁见状,知道她是想避开众人说话,便说:“你来房里说吧。银锁,你们下去。” 进屋看见林我存不在,书繁有点失望,在桌边坐了下来,珠儿忙帮书繁倒了茶:“书繁姑娘,这段时间承蒙你的照顾,留下我们住了那么长时间,谢谢你了。” 书繁端起茶来喝,打量着珠儿,珠儿见林我存不在,心里便更大胆了一点:“书繁姑娘,你也知道我和小林哥没有什么亲戚关系,只是因为他心地好才一直带着我,我也成了他路上的包袱。” “小林哥将来是要继续云游四方的,我是一个女的,他带着我也不方便,我也不想再成为他的累赘,想在一个地方住定下来,所以,书繁姑娘,求你收留我吧,你叫我做什么都行。” 书繁喝了口茶,微微笑了起来:“这怕要问问哥哥的意思,始终你是他带来的,我不能做主啊。” 珠儿心定了:“姑娘,我早就求小林哥跟你说这事了,可他说等等再说,我老闲着,在这里住得不安心,姑娘你的话小林哥一定会听的,你就留下我吧。郭” 书繁听了这话像是很受用,笑着点头:“好吧,我先跟哥哥说说再安排你个事做,总归你是他带来的,不会叫你去扫地做饭。” 珠儿完全放下心来:“谢谢姑娘,我这就放心了。” 正巧外面传来了下人们的招呼:“林公子,你回来了。”书繁站了起来,珠儿忙又道了一次谢,这才退出去。 “哥哥,你到哪里去了?叫我等了半天。”书繁嗔怪着,帮林我存掸着身上的灰尘。 这段时间的相处,林我存才知道书繁比自己还大着三岁,只是她已经那么称呼自己并说不打算改口,他也就随她去了。 说实话,书繁在自己面前,除了照顾自己的时候有些“霸道”外,其他时候却是显得比自己小好几岁一般,尤其是撒娇时的小女儿情态,哪里看得出她年纪比自己大。 林我存忙说:“我闲来无事,想出去走走就回来,谁知在茶馆听了一场书,听得我入了迷,听完了我想起来没跟你说过我要出来,这才忙着跑回来。” “听了场什么书啊?” “说的是去年安西将军英勇对敌的故事,听得我是热血沸腾,好了,不说这个了,你等了我好久了吧?” “也没有多长时间,只是你不在,好像时间就过得特别漫长。” 听到书繁的回答,林我存心里是说不出的感动,自己也跟书繁一样,她不在的时候,自己也觉得这时间过得特别慢。 书繁经常是下午才过来,至多晚饭后就走,自己晚上和早上常常等她等得心慌,想她想得心慌,今天也是这样,所以午饭后就想着出去走走,转移一下注意力,赶着在她来之前回来,结果还是来晚了。 “实在对不起,叫你久等了。” “没什么。刚才我跟珠儿说了会儿话,她说她以后想留下来跟着我,我说要问问你再说。” 说到珠儿,林我存顿时想起了自己答应她的话,忙说:“我早就想跟你说这事了,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想请你把她留下来,又怕给你添麻烦,今后继续带她走,我一个男人带着不相干的姑娘到处去也麻烦,我真为难。” “为难什么呀?哥哥,只要你开口,别说留她一个人,就是连你留下养你一辈子,我也愿意。” 听到这么直截了当的真情告白,林我存惊呆了。 他看着面前的书繁,她的脸孔因为刚才自己说的话而羞红,水汪汪的双眼却大胆地望着自己,好像在说:“我已经说出来了,你呢?” 林我存心跳如擂鼓,原来郭玉塘跟他之间的感情非常理性,到自己表白的时候,郭玉塘却是考虑了很久,好不容易才答应了他,而且如果不是因为父亲去世、自己被抓坐牢等事,她和自己的感情进展将更为缓慢。 现如今遇上这个书繁姑娘,却是一个深情外露,没有太多顾忌的女子,这也许是两个女子的性格不同。 林我存脸上发热,呐呐地说:“我有什么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书繁眼里放出热情的光芒:“那天第一眼看见你,我还真觉得你就像一个叫花子,只是是一个有骨气的叫花子。”她轻笑着,没有讽刺的成分,含着一种怜爱。 “后来我听珠儿说了你们的事,就觉得在我的生命里从来没有遇到过你这样的男人,肯负责任、肯担当,又不怕权势,还有本事,我照顾了你几天,每天看着你,就觉得要是今生能嫁给你这样的男子为妻,那我的一生就没有遗憾了。” tang“可是,我也知道我的身份,一般正经人家,哪里会要我这种女子做媳妇,将来我的命,也不过是嫁给一个有钱的糟老头子去做妾罢了,所以,我要趁你还在我面前,心里还喜欢我的时候,告诉你我也很喜欢你,我的心里只有你。” 林我存说不出话来,书繁把她自己的心掏给自己看了,自己还能无动于衷么? 他伸出手来将面前的书繁抱进怀里,这时候,他没有想到郭玉塘或者珠儿。 书繁见林我存的动作,知道他已经在自己的真情面前臣服了,便毫不犹豫投入林我存的怀抱。 端了燕窝羹过来的银锁刚上了一级门前的台阶,从半掩的门缝里一眼看见自己的主子正被林我存抱住,她立即轻手轻脚,上前将门关紧了,自己下去留神着,要是晚饭时分这门都还不开,自己就得编着法子去跟金风阁妈妈为主子告假去了。 书繁正想着要抽身关门去,听见门被关紧的声音,心道:“银锁这个小丫头还真机灵。” 林我存抱住书繁,只觉软玉温香抱满怀。 林我存有点喘不过气来,似乎书繁身上的香气让他晕眩,他刚低下头,就觉得她那软软的嘴唇正好碰到了他的唇,像有磁性一般,两人的嘴唇紧紧粘在了一起。 林我存的双手收紧了书繁的腰,书繁的双手也自动自发攀住了林我存的脖子,拉掉了他的眼罩。 林我存的身体发起热来,好像丹田里燃起了一股火苗,那火苗一头一头往上蹿着,往他四肢百骸蹿去。 他没有多想什么,只是尽力吮吸着眼前的甘甜,书繁嘴里发出嘤咛声,双手推着他的肩膀,他这才惊觉,自己险些要把书繁的腰给搂折了。 林我存喘着气,他抬头看看,房门早已关严,黄昏的天光打在窗户纸上,晕出一种温暖而暧昧的情调。 眼前的书繁,双眼水汪汪的,嘴唇被自己咬破了一处,那猩红的一点分外迷人,林我存歉疚地说:“你的嘴唇……” 话还没有说完,书繁就又重新把嘴唇递了过来,林我存也就没有再说下去。 “你还在等什么呢?”书繁在他耳边呢喃。 林我存脑中已不复清明,伸手将书繁拦腰一抱,绕过屏风就往床边走去。 不久,里面一室旖旎。 过后,林我存的手从书繁身上松开了,他仰面躺在那里,干喘气。 他满面羞惭,自己在书繁面前简直太丢脸了:“你别这样。” 书繁抬起头来看着他:“我愿意。” 她双手就抱着他:“哥哥,我们现在重新开始。” 她拉开被子,将两人盖住,她带领着他,在床上翻来覆去。 “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书繁说,林我存跟着她,也喃喃地说:“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转眼就到了秋天,林我存每天只顾着跟书繁缠绵,远游的梦想早已抛在脑后。 书繁对他的态度却渐渐有了转变,来得没有那么勤了,对他的求欢也开始推诿。 林我存尚不觉得,下人们就已经看出来了,只道是书繁姑娘已经开始厌倦这个男子了,于是也开始怠慢他了。 珠儿现在是书繁手下除了银锁外就数她最得书繁信任的丫鬟,下人们就说,这“哥哥”还不如“妹妹”有眼色。 珠儿对于林我存,现在是不敢也不愿抱有非分之想了。 当初在郭家的时候,她对林我存是怀有少女的梦想的,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不是殷岭本地人,总觉得如果嫁给他要比嫁给大泽之流的无知下人们好得多。 及到他愿意带自己离开殷岭县,那种非他莫嫁的想法已经根深蒂固,路上难免有撒娇依赖的时候,偏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人家林我存根本没拿她当婚恋的对象看待,也就让她渐渐淡了这份心,想着还是只能为自己打算,总不能一直被他嫌弃还跟着他吧。 ------------ 第65章 重新立志 不过总算沾着林我存的光在书繁姑娘这里站稳了脚跟,这个倒是要感谢他,但看着书繁姑娘对他的好和两人在一起如胶似漆,珠儿又十分庆幸自己没有对林我存再抱什么幻想,跟主子抢男人,怎么抢得过? 虽然心里十分诧异那国色天姿的书繁姑娘怎么会看上林我存,但珠儿现在已经不想这个问题了,还是想着怎么讨好主子、怎么跟银锁和其他人搞好关系比较重要油。 下人们起初看见书繁留下了珠儿,想着那不过是看在林我存的面子上,可是看着书繁对珠儿的益发信任,就知道这跟林我存无关了,私底下就叹道:“珠儿姑娘还真不简单。” 这天林我存因着书繁已经几天不来,每日胡思乱想着她的别的男人身下的模样,心里发闷,一早醒来便到院子里练武。 他好久没有这样活动身体了,起初是因病,后来便是贪恋床第之事起不来,如今稍微活动了一下就觉气喘,心里就益加郁闷。 “哥哥好武艺!”耳畔响起了书繁那娇柔的声音,林我存收住势子,见书繁正为他鼓掌,不由得十分高兴:“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书繁撅嘴道:“平时来得晚你不高兴,今天好不容易抽空早早来陪你你也不愿意?” 林我存忙赔笑:“没有不高兴,只是有点意外。” 书繁上来拉着林我存的手:“没有想到哥哥还有一身好功夫,就凭这身本事,也能谋个一官半职。” 说着拉着林我存的手就进了房:“昨晚我去知府包如文家里作陪,见到了一位客人,说是定西将军诸世忠手下的什么副将,姓左,我倒是跟他刻意结交了一下,心想等着找机会就把你推荐给他,跟着他做事,谋个差事,将来也好成家立业。郭” 林我存听了却不高兴,自己堂堂六尺男儿,怎么要靠着自己的女人去找饭吃?脸上就流露出不悦来。 书繁察言观色,知道他心里所想,却也不去劝解,冷笑一声:“我说这话你别不高兴,虽说我肯养你一辈子,可是始终是在妈妈手下讨生活,妈妈早就见不惯你了,你若不去做一番事业来,不但给妈妈留下话柄,也枉费我对你的一片心。” 跟书繁相处这么长时间,林我存头一次见她真正对自己生气,不由得软了下来:“我只是不想让别人觉得是靠着你才找到事情做。” “不要我帮忙,那你就自己去找事做呀?眼高手低,整天闲着,平白让下人们看笑话。” 林我存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尖刻的话语,是那个善解人意、体贴入微的书繁说出来的么? 原来她早就把自己看成是吃软饭的了! 林我存只觉气冲顶门,抬头正要跟书繁分辩,就听屋外有人叫:“书繁姑娘,妈妈刚刚派人来请你去,说是左副将今儿来邀你一同去赏枫叶。他已经等着了,妈妈叫你快去。” 书繁看了林我存一眼:“别嫌我的话难听!你自己先想想,我去应酬他了,等你想通了,我就去跟他开口。” 书繁说完就走,走到门口又回身几步跑过来,投到林我存怀里:“哥哥,你别生气,我刚才说那些过分的话也是恨铁不成钢,总想着你现在去努力,将来能过好一点的日子。” 林我存见书繁似乎要流泪,心里又软了下来:“我知道,我知道。” 书繁匆匆去了,留下林我存一个人在屋里坐着生闷气。 渐渐,林我存就发现,书繁来或不来,下人们的态度都大不同。 先说饮食,书繁来的那天,必定燕窝羹、牛羊肉、时鲜菜少不了,她不来的那几天,端上来的饭菜中荤腥少得可怜。 再说卫生情况,书繁来的时候,屋里打扫得窗明几净,自己的衣裳也被下人们洗得干干净净、熨得平平整整,她不来的时候,自己脱下来的衣裳,几天都不见挪动一下。 最令他难以忍受的是下人们的态度,书繁在场,下人们口口声声“林公子”,书繁前脚出门,后头他再叫人,就没人应声了。 林我存觉得面子上绷不住了,自己连下人们的脸色都要在意,那呆在这里还有个什么劲。 反正现在书繁也不常来了,于是,林我存每天早早起床,跑着步去到城外国峰山上,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温习自己的武艺,秋天清冷的山间,秋意染红了树梢,凉意的侵袭,体力的恢复,林我存这才渐渐清醒,自己这半年多来到底是在做些什么呀? 若说是生病,可病已经好了,还一直留恋在书繁那里,这算什么? 那书繁待自己已经不薄,帮自己治好了病不说,还供自己吃,供自己穿,那都是用她的皮肉和青春换来的呀! 林我存脸上发烧,自己还对书繁颇多怨言,近来更是怪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成天陪着自己,怪她没有管好下人,以至于下人们尽是势利眼,现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自己有什么资格怪她? 作为一个男子汉,对自己喜欢的女人身陷火坑无能为力就已经够羞惭的了,还使小性子,拒 tang绝书繁为自己托人情找事做,唉,这哪是那个曾经豪情万千的林我存。 林我存顿起离意,好男儿志在四方,自己才不过走出几百里地去,就陷进这温柔乡里,何谈什么走遍天下,做一番大事业的雄心壮志? 只是,怎么跟书繁开口呢?她是一心一意要帮自己在西陵官府中谋一个差事的,而自己无论如何是不想靠她,让人说自己是靠女人,那可不丢脸死了? 林我存思前想后,拿不定主意,到底是依着书繁,先让她帮自己找事做,还是践行自己的理想,先到处走走看看再说。 看着日头过午,林我存觉得腹中饥饿,这才擦着汗水,将外衫穿上,一边系着腰带就一边往山下走。 忽然,远远地传来“呜呜”的号角声,林我存心里一惊,忙抬头四顾,看见远处山下的大路上,缓缓走来一列军队,军容整齐,旌旗飘扬。 这大概是左近的荆湖路下属永定军的军队。 他不由得站住了脚,带着敬仰的心情看着队伍移动,这段时间自己常去茶馆听书,安西将军的故事在他脑海里深深扎下了根。 突然,一个念头跳了出来:“不如从军去,“战罢沙场月色寒,匣里金刀血未干”,既然熹商国近来并不太平,边境常有战事,身为我国男儿,当为国家效力,哪怕血染沙场,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自己武艺不差,力气也大,脑袋也算灵活,父亲的藏书中,有大量的兵书自己都钻研过,在军中一定能用上,将来如果能够立下战功,何愁没有升迁的机会,到那时,自己有了职位,就前来迎娶书繁,让她看看,她看中的男儿,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 想到这里,林我存心情开阔,将腰带紧紧一系,健步如飞,往山下跑去,等书繁来了,自己就跟她说明自己对她的心,告诉她,不辟出一个新天地来,自己就不回来见她。 回到小院,院中冷冷清清,只是林我存心情已变,便不再在意这些,他叫了两声,见无人应答,自己便去厨房寻吃的。 厨房里灶里倒是有火,但无人做饭,林我存干脆自己动手,做好了正端着碗吃了几口呢,就听院门一响,有人回来了。 “哎,吉嫂,那个小白脸还没有回来吧?” “我看看,好像没有。” “怯,你说,书繁姑娘怎么看上那个男人了,又是个独眼龙,又闲着什么事也不做,还现在还整天对姑娘嘟嘴使脸的,也是姑娘性子好,喜欢他,换做是我,早把他打出去了。” 林我存一口饭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硌得他胸口发痛,原来下人们对自己果然意见不小。 吉嫂说话了:“是啊,正经跟着他一起来的珠儿倒还不错,手脚勤快……咦,说曹操曹操就到,珠儿姑娘,你来了?” “吉嫂,书繁姑娘叫我来帮拿她上次落在这里的一个披肩,待会儿要用。嗳,跑得急了,我口干死了,给我口水喝。” “来,我倒给你。”吉嫂推门进厨房,看见林我存正端着碗,瞪着门口三人,不由得尴尬极了,刚才自己和平婶的对话,不用说,他全听见了。 林我存哪里还吃得进去,他把碗“当”地往桌子上一放,回屋里去了。 珠儿愣住了,很少见到林我存这种脸色,她询问地看着吉嫂二人,两个女人尴尬地笑着,说了两人先前的对话和被林我存听到的事。 ------------ 第66章 分析一下 珠儿一顿脚:“这话虽然是真话,可背着人说说也就罢了,还让事主听见了,你们呀……” 吉嫂忙道:“珠儿姑娘,你去林公子面前帮我们说两句好话,请他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我俩计较,要是他去书繁姑娘面前告嘴,那我们俩肯定完了。” 平婶也在旁边求着情,珠儿想想这段时间书繁姑娘对林我存的态度,又想想好歹自己是跟着他才混到今天这种好日子,于是落得做个人情:“好好,我帮你们说说去,有用没用我可不知道啊?” 说完,珠儿便也进屋去了油。 林我存正坐在桌前生气,这些下人,也太狗眼看人低了! 珠儿进来,也不关门,她得避嫌:“小林哥,你别跟她们一般见识。” 林我存胸口堵得慌,哼了一声,珠儿低声说:“小林哥,我说几句你可别生气。吃闲饭的日子长了,难免会惹人嫌。” 林我存一怔,珠儿也这么说郭? “我记得你原来是很勤快的,怎么在这里呆着就闲得懒了?记得那时我请你帮忙去求书繁姑娘给我个事做,就是觉得其他人看我的眼光很不屑,不过那时你生着病,倒也还没有到我这地步。” “我还想着,你病好以后说不定就要走,或者也请书繁姑娘帮你找个事做,可没想到你竟然一直让书繁姑娘养着你,也亏她喜欢着你,不在意这些。” “可是我听银锁偷偷说过,妈妈已经不止一次在书繁姑娘面前念叨你吃闲饭,虽然没有明说要赶你走,可是那话里的意思,连白痴都听得出来。” “你想,书繁姑娘那么漂亮有才,有多少大人老爷争着讨好她,想包养她、娶她,她还是只对你好,这是多少男人求都求不来的。” “别的不说,就说那个左副将,这段时间天天过来见她,那个喜欢劲就甭提了,也莫怪她这些天没空来见你。” “小林哥,趁着现在书繁姑娘还不讨厌你,你赶快振奋起来,去找个事情做,将来在她面前也能挺直腰板做人。” 珠儿到底还有点淳朴,说着说着就说出了心里话来:“小林哥,再怎么说,书繁姑娘到底是个……那种女人,她现在倒还喜欢着你,等她以后遇上有钱有势的新欢的时候,或者对你厌倦了以后,会不会就把你丢在一边?” 林我存怒气渐渐平息,他陷入了一种慌乱中:“书繁对自己那么好,口口声声心里只有自己,可自己还拿不准她的心思,谁知道她有朝一日会不会真的抛弃自己?” “也别怪我直说,小林哥,假如说,就算是我,喜欢你嫁了你,可是你整天闲着不做事,我还会对你一点意见也没有?” 听了珠儿的话,林我存更加心慌,自己这段时间还真是闲散惯了,根本没想过这些,一转念,他立即点头:“珠儿,你说的对,的确是我错了。吉嫂她们说的一点没错,我就是一个吃软饭的!” “等着,我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让书繁和你们看看。”林我存振作起来。 珠儿点头:“对了,这才是我熟悉的那个小林哥。我先前听书繁姑娘说,要帮你跟左副将讨个差事?” 林我存点头:“她的确这么说过。” “太好了,小林哥,我看那个左副将好像已经迷上了书繁姑娘,我想只要她开口,肯定能成。” 珠儿说着,突然想起了自己过来这里的理由,急忙到柜子里找到那披肩,跟林我存说了一声就忙着走了。 林我存对珠儿最后这句话却不认同,靠女人找活计?哼,不如继续去打猎或种地。 林我存打定主意,只等书繁来见自己就向她说明自己的打算,而后同她好好温存一番,郑重话别,自己不成功,就绝不回来见她。 从黄昏等到日落,林我存等不来书繁,倒是吉嫂平婶二人,因为下午的事有点胆怯,还好好做了饭给他吃。 林我存食之无味,眼睛一直往门口望,可那丽人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 天黑了,林我存独自在屋里,翻了几页书,觉得心浮气躁,又站起来走动,还是静不下心来。 “不如,上金风阁找她去。”这么一想,林我存就迈开脚步往外走。 书繁的这个小院是在金风阁后面的一条街上,平时林我存顾忌着书繁的想法,从来没有往那个方向去过。 今晚是他到西陵府以后,少有的几次夜间出门,林我存走到街上,才转过街角,就被眼前的灯火辉煌给镇住了。 这金风阁所在的街道上,怕不有十来家青楼,家家门口热闹非凡,一家跟一家赛着挂大灯笼,弄得像过元宵节似的。 林我存的脚步就有点迟疑,这个地方,不是自己来的。 也亏得这迟疑的步伐,让林我存正正看见金风阁门口的一幕。 金风阁大门口立着一匹骏马,马蹄正不耐烦地踏着地面,马夫安抚地搂着马的脖子,而马的主人,正站在门口等人。 门里迤逦出来 tang了一个女子,林我存一看,正是书繁,只见她浓妆艳抹,美艳不可方物,后边银锁退得远远的,好让书繁在门口灯光下的出现更加醒目。 只见那骏马的主人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搀书繁,书繁抬眼浅浅一笑,就递了一只手过去。 那男子双手捧住,脸上尽是惊艳而赞叹的表情。 林我存心里骤然绞紧,这是书繁在做生意迎客吧,可是,他受不了书繁对着别的男人笑,这也是他从来不问书繁她的事、不到前面这条街上来的缘故。 光是想想就让人心痛,现在亲眼看见了,那种感觉,让林我存恨不得上前一刀砍断那人的双手把书繁抢过来。 边上马车就拉了过来,那男人亲自搀扶着书繁上了马车,这才飞身上马,一车一骑并肩而去。 林我存不知不觉跟了上去,他想做什么自己也不清楚,就这样跟在车马后面。 车马去的是城里的名楼华彩楼,那楼飞檐高翘,重檐斗拱,在夜里显得分外高耸,只有第一层的檐上飘摇着一盏灯笼,暗淡无光,跟刚才那条灯火通明的街道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男子搀下书繁,吩咐自己手下:“在这里等着,没事别上来。”书繁也同样吩咐银锁,两人牵着手,并肩上了楼。 林我存看见黑夜暗处,立即往那个方面想去,莫非此人要对书繁欲行不轨?可看此人的装束,像是珠儿说的那个左副将啊,怕没自己想的那样不堪。他安慰着自己。 华彩楼为内楼梯,木制结构,黑暗中那人亮起了火折子,扶着书繁往上走,林我存却是不便跟在后面,光是脚踩着楼板的“吱呀”声就难以掩人耳目。 他在楼后向上看了一看,虽有四层楼,自己徒手攀援却是不难,黑暗里他摸索着,一层层攀了上去,等到他攀到楼顶,伏在檐上,喘匀呼吸,偷偷从窗口往里一看,却见书繁被那男子压在墙壁上。 林我存险些就要一跃而进,勇救美人,他忙镇定了一下,细听里面的声音,如果书繁呼救的话,那自己肯定毫不犹豫地冲进去。 但是他没有听见什么呼救的声音,只听见男女双方不均匀的粗重的呼吸,显见两人正在进行着某件事。 林我存对那声音自然不陌生,此刻听着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心慌气浮,恨不能上去分开二人,可显见那人并未强迫书繁,因为书繁发出的声音享受而魅惑。 许久,楼中两人才缓缓分开。 “书繁姑娘,你的味道不错。” “左将军,你也不差。” 听着两人的对话,林我存热血沸腾,自己女人正在享受别的男人给她的吻。 就听那左将军说:“书繁姑娘,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邀请你来这既不热闹又不舒适的地方?” 书繁道:“这我怎么知道?将军带我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好了。” “若是要你选,你愿意选在哪里?” “只要是将军在的地方,我书繁就觉得十分安宁稳妥,所以,这里就很好。” “姑娘的话说得可真周到。”那左副将的声音里似乎有一丝嘲讽,但很快消失了:“我请姑娘来这里,是想让姑娘看看跟平时不一样的月亮。” 左副将揽着书繁走到窗前,天空一轮明月正照着大地,时近月半,那轮淡黄的月亮高挂在空中,映得四下分外明亮。 放眼望去,从楼上可以俯瞰半个城市,另一半要转到林我存所处这个窗口才能看见。 林我存听着左副将的声音,心里就有点疑惑,那声音里有一种苍凉,这不是一个正沉浸在男欢女爱中的人会发出的声音。 城中繁华的地方,现在看过去正如密集的火堆,一簇一簇集中着,那些贫民区,却是黑漆漆的,偶然亮着一星半点灯火。 左副将就在那里搂着书繁,静静望着夜空,以及夜空下的城市。 书繁也沉得住气,不做声地陪着他站在那里,林我存借着左副将手里的火折子一看,觉得书繁的一身装扮这时显得那么刺眼,跟这木楼、青空、明月一点也不搭调。 左副将站了良久,不知在想些什么,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火折子往楼下掷去,那火折子翻着跟头,落到地面砸熄了,整个楼中漆黑一片。 月光让林我存看见,那左副将扭身将书繁一把揿在墙上,整个人就压了过去,他不由得出气粗了起来,谁能看着自己的女人跟别的男人卿卿我我呢? 左副将猛地转过身来,冲林我存这个方向喝道:“谁在哪儿?” 林我存浑身一激灵:“这姓左的一副好耳力!”他不敢应声,更不敢停留,一个翻身,从第四层一跃,跳到了第三层上,他感到那姓左的已经赶到了自己刚才所在的窗口前,急忙连着几跳,一直落到地面,奔进楼后的暗影里。 ------------ 第67章 左副将 他遥遥听见那左副将的声音:“好身手!好汉不妨留步!”他不敢作声,屏住呼吸抬起头看着楼上。 楼上窗口,有个影子正向这边俯身看来,林我存似乎看见了那人炯炯的目光穿透黑暗,盯着自己。 也许是受了林我存的打扰,那左副将和书繁并没有在华彩楼上多停留,稍过片刻,两人就下楼来,各自上车马,往回走去。 林我存不敢再跟着了,他绕着路,回到了小院里。 下人们不知是不是都到前面金风阁去帮忙了,小院里没有人,林我存摸着黑进了屋,灯也没点,和衣就躺上了床。 刚才的一幕好惊险,如果让他们发现了自己,那多尴尬,说不定书繁还会责怪自己打扰了他二人,因为看样子,那左副将的确被她给迷住了的样子郭。 唉,自己再这样下去,早迟要被吃醋给逼疯了,书繁做这皮肉生意,今天跟这个,明天跟那个,自己嫉妒得过来吗? 而且,自己能忍受得了这种情况多久?要想摆脱这种状况,唯一的办法就是帮书繁赎身,可听珠儿和其他下人的口气,书繁简直红得不得了,那自己哪里来那么多赎身的钱呢? 林我存胡思乱想,在床上翻来覆去。 就听小院门“吱呀”响了,有人走了进来:“咦,怎么没人?” 竟然是书繁的声音!林我存跳起身来,刚经历了窥探之事,自己实在是不好意思见她,他四下一瞧,还没个躲处,只能往床下一钻。 还没等他调整好身子的姿势,书繁就走了进来:“银锁,你关了门没有?”银锁把手里的小灯笼挂在外面,进屋点了灯。 “关了。姑娘你喝水。”就听脚步声绕过屏风,有人走进来好像是四下看了看:“姑娘,林公子不在。” 就听见书繁说:“这么晚了,他会到哪里去!” “别管他了,姑娘,这姓林的什么也没有,你怎么对他那么上心?” “什么也没有?不!他有的东西很多,只是你们看不见罢了。”听到这里,林我存心里甜甜的,还是只有书繁了解自己,对自己好。 “姑娘,你怎么突然要回这里来?不过,我以为刚才左副将会带你去他那里,可是怎么把你送回来就走了?” “这个我也奇怪,不过我想是跟先前在华彩楼上遇见有人刺探有关。” “华彩楼上?”银锁奇道,书繁便把华彩楼上的事简单说了说。 银锁又奇道:“那跟你回到这里来没有关系啊?” “我就想回来看看哥哥在不在。” “莫非姑娘怀疑那个人是林公子?”银锁的声音更惊讶了。 林我存背对着床外,自然看不清书繁主仆二人的表情,但他心里顿时毛骨悚然,书繁怎么会想到是自己呢? “他会到哪里去了呢?” “姑娘你别担心了,晚饭的时候,珠儿跟我说起吉嫂背地里她们对林公子冷嘲热讽,被林公子听见了,也许是他生闷气,出去逛了也说不定。” “冷嘲热讽?怎么回事?”银锁便把经过说了说,就听书繁恼道:“我怎么对他是我的事,什么时候你们这些下人也多起事来了?” 银锁陪笑道:“她们哪里知道姑娘的苦心。” 书繁站起来不住走动,半天才听见她说到:“苦心?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哥哥也真叫人生气,好心好意要帮他寻事做,他还不领情;还有,刚才若不是遇上那个隐藏的人,那左副将就已经屈服在我的手腕之下了。这事才最叫我生气。” “不行,我一定要在短时间内让哥哥出去做事,时间耽误长了就不好了。” 银锁道:“可惜林公子不识姑娘一片心意……” “你们先别对哥哥露了口风,等我把事情敲定,不由得他不去。到时候若是他知道我费了那么大力气,就一定不会不答应我。” “好的,姑娘,你对林公子真是太好了。” “你给我下去吩咐他们,没事别在哥哥面前乱嚼舌头,我说他归我说他,他们可得给我把嘴闭紧了。走吧,刚才妈妈还说那个京里来的什么大人在等着。” 银锁吹熄了灯,拿起小灯笼,引着书繁走了。 听得院中再无声息,林我存这才往床底下钻出来,重新躺回到床上。 书繁的话句句为自己着想,连自己的自尊心都考虑到了,林我存心里真是分外感动,可是,自己真能等着她为自己找好事情做? 不,那不是一个真正有骨气的男人做的事! 林我存一个翻身,爬起来点着了灯,还是走自己的路去吧。 他在箱子里翻找着自己的东西,那个包袱还有两身旧衣裳旧鞋子都还在,被那些细布的衣裳压在最下面,林我存把它们拿了出来。 看见旧衣裳,林我存陡然想起了郭玉塘,她现在还好吗? 没有再想下 tang去,林我存打好包袱,坐下来给书繁写信。 第二天一早,下人们依旧进屋给林我存送洗脸水和早饭,却见人去屋空,桌上只留下一封信。 书繁闻讯匆匆赶来,只见信纸上寥寥数句:“书繁,此去不知会有多长时间,但我不成就一番事业,绝不来见你。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书繁顿足,林我存的突然出走,让自己的盘算完全落空,惟愿他不是因为知道了自己心底暗藏的秘密而离开,剩下的,就只能看自己命运的造化了。 林我存不是连夜走的,他还是睡了一觉才走,只是在清晨离开。 换上自己的旧衣裳和鞋子,包袱里只有另一套衣裳和一点散碎铜钱,林我存如同来时一般,轻装离开了书繁的小院。 走在秋天清冷的空气里,林我存感慨万分,去年的这个季节,郭玉塘将自己从牢笼里救了出来,今年的这时,书繁将自己从温柔乡里惊醒,自已遇上的这两个女人,都真好。 他已经打听清楚,荆湖路的永定军就在西陵府东边四十里外驻军,自己这就投军去。 四十里地,对于身体健康的林我存不在话下,没两天的功夫,他已经到达三越,永定军的驻地。 熹商国近年来跟邻国战事不断,兵力大减,故而适龄男性,只要自己愿意,都可以从军。 林我存才到军营前招募处一站,就让负责招募的军士眼前一亮,这样的身高、这样的体质,实在太好了,只是眼睛有点问题。 林我存忙拍着胸脯,说自己一向体质强健,眼睛有一只不好从来没有对自己的生活有什么影响。 正说着,就听身后有人问:“什么事喳喳呼呼的?” 面前那几个军士就站了起来:“左将军,这人要投军,但他的眼睛有一只是瞎的。” 林我存一听那人说话的声音,心里便一跳,再一听“左将军”,顿时叫苦:“投军怎么会投到他的手下来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夜被林我存打扰了好事的左副将。 林我存只觉背脊凉飕飕的,好像那双黑暗里的眼睛正盯着自己,他慢慢回转身去,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风度翩翩、秀眉明眸、温文尔雅的青年男子。 左副将自然不识林我存,上下打量着他:“按律例,身带残疾可以免除兵役。” 林我存急了:“这姓左的跟自己是冤家对头吧。”口中忙道:“将军,小人只是一只眼睛看不见而已,身体那是倍儿棒,而且,如果投军不成,小的没有其他生路,只能做流民去了。” 那左副将显然只是路过随便问问,也并不是想为难林我存,听他这么一说,便点点头:“好吧。” 林我存这才吁了口气,转身报名,被人带着到营中去了。 这军营乃是常驻军,所以并非是扎帐篷居住,而是有着连片的房子,林我存等人只觉好奇,东张西望,发现竟然有带家眷居住的,更是大为惊奇。 几人被带进一处挺大的房舍中,领头的兵士径直回去了。 屋里已经有好些人在排着队等候了,看见新进来的人,自然注目于他们,就听有人惊呼:“林大哥,你也来了?” 林我存听那声音有点熟悉,好像是在叫自己,忙定睛一看,竟然是当初在迎风岭打劫过他和珠儿的单福和郁子二人,正要寒暄,就听有人不悦的声音:“既然要来当兵,就得遵守纪律,不得高声喧哗!” 三人忙各自做个眼色,做立正状不敢出声。 刚才叱责他们的人是个面如重枣的长须中年人,他手持毛笔,面前摊着一本簿子,正对着面前排队的新兵一一询问。 原来这里是新兵的登记处,主要是记录新兵的个人情况,还有就是有携带家属的新兵要单另分房居住。 登记完毕,单身的人被带朝一边等候队长来领人,携家属的就先去安顿家属。 单福郁子二人忙朝林我存这边挤了过来:“林大哥,你怎么也来当兵了?”林我存摇摇头:“一言难尽,不就是没饭吃了呗。你们呢?” 原来单郁二人得到林我存金银首饰的馈赠后,自然赶快拿找去当铺当了,买上种子农具回到村子里赶紧赶着播种。 那些被抓的青壮年们陆续被放了回来,有了他们的回归,今年的春种总算没有耽误,可是两人忙前忙后,就是忘了忙自己的地,等到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能零星种点小春作物,眼见着秋天来了,要收粮交租了,两人看看自己那一片白地,想起去年那些被抓走的村人的经历,想想自己反正是单身汉,索性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林我存忍不住笑起来,他们比自己更放得下。 “我说林大哥,你妹子呢?”单福还记得珠儿。 “她在西陵府找了个活计做着了,何况她也不是我亲妹子,”林我存小声说了自己和珠儿认识的过程:“我也没有什么亲人了,所以和你们一样,干脆当兵来了。” ------------ 第68章 支援 正说着,各个小队长来领人了,有人一眼看见单福和林我存,便抢步过来,一手抓住一个:“这两人我要了!” 另有人就大叫:“石大头,你不仗义,每次身强力壮的都是被你抢着去了,将军看见次次比武都是你们胜,还说是我们训练不到位,不行,这次大个子得给我们。”说着,就有人上来跟他抢单林二人,两人被拉得东倒西歪,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 看见场面混乱,崔兆恒,就是那个负责登记的人走了过来:“怎么回事?”一看全明白了:“石大头,你不像话,怎么每次都像是抢牲口一样呢?退一边去,我来分。油” 崔兆恒说着,让林我存他们站好,依着自己的判断和对各队的了解,将新兵们打乱重新分配。 幸运的是,因为石大头历来好抢强壮的新兵,所以他队上的人体质好得太多,其他队的素质要差一点,因而林我存、单福、郁子三人被分到了另一个小队吉林队上。 石大头眼睁睁看着自己瞧中的两条大汉落入了吉林手中,直唉声叹气:“两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听得林单二人新鲜不已,怎么自己变成了鲜花了呢? 吉林是一个瘦伶伶的高挑汉子,三十来岁,看上去有气无力,刚才一片混乱抢夺中,他根本没有上前参与,此刻见了林单二人,无视其他队长的羡慕神色,仿佛无所谓似的。 有了新兵的补充,吉林的小队人数终于恢复了正常,五十人。 过了些日子林我存总算弄清楚了永定军的概况郭。 永定军分为步兵、骑兵、辎重三个部,每部下辖的营数目不一,步兵营数要多一些,营下即为队,队下为伍,就这样组成了一个数量不低的军队。 林我存脑海里左副将坐在马背上,陪在书繁的马车旁的仪态一直抹不去,于是想去骑兵部,却被告知,须得各项考核出色、武艺出众、骁勇善战才能做骑兵,考核一年只有两次,骁勇善战却只有在战争时才显现得出来,这只能等了。 当兵的日子简单枯燥:出操、训练、吃饭、睡觉,偶尔洗澡。 林我存他们三人坚持了下来,林我存是不想再次失言,加之自己身体的确不错,单郁二人却是没有去处,无所谓,虽然郁子的身体单薄了一点,但在吉林那个要求并不很严格的队长手下,也很容易就过了关。 冬天来了,有家有口的兵士早早就穿上了棉衣,像林我存这样的单身汉,只能打算出钱求那些兵士的家属帮自己做棉衣。 这时,新兵们才知道吉林的为人和大家为什么服他当队长的原因,他早已让自己的老婆帮几个单身汉做好了冬衣。 当他把几个年轻人叫到他家去拿棉衣的时候,有两个人甚至当场就哭了起来:“吉队长,你太好了,就像我的亲爹一样。” 吉林只是拍着他们的肩膀,什么话也不说,他本来就是一个讷言的人。 出操、训练之余,大家基本没有空闲时间,偶尔林我存也会想起书繁来,那个令人迷恋的肉体,还有郭玉塘,遥远美丽得像少年的一个春梦。 定西将军诸世忠并没有在军营里,他是住在京城里的,日常管理永定军的,却是那个左副将,他名叫左含香。 初一听到这个名字,单福忍不住喷出笑来:“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取个女人的名字?”被一个老兵钮元捂住了嘴:“别笑!左将军很厉害的。” 林我存也跟着笑了笑,心里却在想着这个左将军说不定这些日子都常去西陵府见书繁呢?想想自己曾经撞破了他们的好事,林我存就忍不住想笑,可一想到他能在男女情事之时还能发现自己偷看,就觉得他不一般,可见不能用名字来衡量一个人的本事。 每两个月,军中就要举行比赛,比的是日常训练的那些项目。 这个时候,就看出各队兵士体质强健的好处了。 石大头的手下毫无意外在几个项目中都取了头名,唯一一项没有落到他们队上的桂冠是举石锁,这个第一被林我存夺得。 石大头对着吉林再次摇头叹息:“你看看,我的眼光多好,可惜白白便宜了你。” 吉林这次倒没有再无所谓了,他高兴得脸色发红,上去就直拍林我存的肩膀:“好样的!”看样子之前他已经对自己手下的实力不抱任何希望了。 但林我存也谈不上高兴,这只是他力气大的一次证明而已。 他对日常训练产生了疑问:“为什么左含香从来不训练排兵布阵呢?” 从报名那天后他就再也没见到过左含香。 纽元告诉他们,这左将军乃是将门之后,所以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副将,参加过不少战役,跟着定西将军出生入死过好几次。 这倒让林我存对他刮目相看了,一个看上去挺文雅的人,想不到会是一个沙场老将。 左含香对手下兵士唯一要求严格的是遵守纪律,要他们一定要无条件地听从上级的命令。 腊月二十,正当所有人准 tang备着过年的时候,一道圣旨颁布了下来,要求永定军火速赶往广济支援天威军,天威军正与东境侵犯的格穆人作战,现在显然支撑不住了。 一声令下,永定军开拔了。 天寒地冻,整个队伍仿佛被冷得出不了声,静悄悄地在原野上移动着。 单福就骂道:“他奶奶的格穆人,等我们把年过完了,天气暖和一点再开战不行吗?” 吉林喝道:“噤声!省点力气赶路。” 眼见着越来越靠近战场,林我存只觉得开始兴奋起来,他马上要真正参加到战争中去了。 军队扎下营来,等待着探子的回报。 很快,消息传来,天威军被困在广济城内,格穆人十分有耐心,将整个城池团团围住,每天在城门外叫阵,天威军伤亡十分严重,元气大伤,已经无力无心应战,整天闭门不出。 闻听永定军已到,格穆人已然做好准备,只待将两支熹商国的大军全数歼灭。 左含香闻报,只是点点头,叫手下加紧巡防,勿使对方有机可乘,其余的并没有做什么安排。 夜里,吉林和他手下的伍长都被暗中唤去左含香帐中听令,因为比赛获得名次,林我存已经被提为伍长了。 左含香的帐篷坐落在整个营寨的正中,外表只比其他帐篷大一些,从外面看上去黑黢黢的。 待掀开门帘,里面是一个热腾腾、明光光的天地,几根粗如儿臂的蜡烛点着,虎案后面,坐着将军左含香,他是这次行动的主帅。 林我存大胆地盯着左含香看,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俊美的男子,看上去文质彬彬,加上手里正握着一卷书,看上去哪像指挥战斗的将军,简直是一个夜读诗书的书生。 他好像在仔细读着什么,半天才抬起头来:“吉队长。” “在。” “今晚我特地叫你和你的手下过来,是有个特别的任务交给你们。” “听凭将军安排。” “今夜你和你的小队,设法穿过敌阵,进入广济城,跟天威军的将军龚志义取得联系,告诉他要他做好准备,后天正午我们同时发动进攻,到时候里应外合,将格穆人歼灭。” “是,将军。”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交待好各自的手下。” “是。” 林我存惊讶地发现,一向温吞的吉林此刻显得十分干脆,平时的有气无力被精神抖擞所取代,而左含香呢,则没有什么表情,仿佛是在吩咐着一个自己的老部下。 “你们赶快下去准备,稍后我会派队袭击格穆人,你们趁乱行动。” “是。”吉林带着林我存等人急忙出去,回到吉林住的帐篷里,吉林将五人聚拢,低声快速交待了注意事项,林我存赶快下去安排。 没多大会儿功夫,林我存带着自己手下的十人集中到了吉林帐中,其他四名伍长已经不见了,大概也是去做准备了。 大家皆穿着短装,厚棉衣已经脱下了,免得待会儿行动不便,各自只挎了腰刀和背了根短矛,以便行动时近身作战。 吉林却将他手下这五十人分为三组,自己带着林我存这一伍,其余四伍分为两组,各自展开行动。 大家熄了蜡烛,屏息等待着行动的开始。 林我存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参加战役就接下了这么艰巨的任务,心里不免“扑通”乱跳,他偷眼看了看吉林,这个跟平时完全不一样的队长,等着过后要好好跟他请教,看样子他也是一个人才。 突然,外面金鼓大作,喊杀声四起,吉林一振身:“走!”十一人快速绕向杀声震天的营地左侧,向着广济城的方向快速前行。 永定军扎营地离格穆人的营地有三十里地,从军事上来说算是比较近的距离了,林我存也有点疑惑为什么本军扎营会离格穆人那么近,原来是有目的的。 那边好像已经开打,这边吉林却不说话,带着林我存等人只管哈着腰飞跑。 渐渐远离了喊杀声,吉林稍微减缓了一点速度,低声跟手下说:“待会儿如果遇上格穆人,不要多说,只管开打,不要硬打下去,虚晃一下,只要他们躲闪,我们就只管跑。” 林我存跑起来倒不觉吃力,这个时候,他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平时吉林这一队时常是以训练长跑为主,原来主要是用来长途快速奔袭的。怪不得吉林对石大头的冷嘲热讽从来不介意,原来他是暗中接受特别任务的。 他对左含香顿时肃然起敬,什么书生,那外表也是会骗人的。 才这么想着,十来人已经跑出很远去,把杀声震天的战场抛在远远的后面。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一行人的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裳,但是没有人叫苦,这时,能最快完成任务才是最重要的。 ------------ 第69章 突破敌营 林我存想着另外那两组人到哪里去了,怎么这半天还不见踪影,就听吉林低声说:“趴下!” 林我存和众人应声伏倒,前面影影绰绰出现了举着火把的人影,长矛的矛尖的火光下闪着寒光。 陌生的口音让林我存等人立即提高了警惕,这就是格穆人,吉林带着林我存他们已经绕到格穆人的左侧大营边上了,看样子这边的格穆人已经收到永定军袭击的消息了,所以有所防备,加紧巡逻。 再多绕路避开格穆人是不现实的,时间非常紧凑,他们还是只能尽快突破格穆人的营寨。 吉林静静地看着那些移动的人影,心里在飞速地盘算着油。 “队长,要不,我带着几个人上前把他们引开,好让你带着几个人进去?”林我存建议。 吉林摇摇头:“别说话!郭” 林我存不敢再出声,只管和大家一起等待着,时间在一点点流逝,身上的热量也在一点点流逝,刚才跑得热腾腾的身体渐渐冷却,寒气开始浸透大家的衣裳。 有人的牙齿开始打起抖来。 吉林好像有点焦急了:“他们怎么还不行动?难道是出了什么事耽误了吗?” 正说着,就听前方有人喊道:“谁?有人!” 随着大叫,只见火把灯笼通明,对面仿佛早有准备一般,一声鼓响,一排队伍已经列开一字形,等待着猎物的落网。 林我存有点喘不过气来,难道他们这样就被阻断在这里? 他紧张地看看吉林,火光掩映下,吉林的表情有点兴奋了,这是什么情况? 正在这时,只听他们右侧林中有人大喊:“兄弟们,上啊!”而后便是一阵喧嚷,只见林中万箭齐发,射向格穆人的一字长蛇阵。 格穆人猝不及防,持盾的军士来不及上前,纷纷被箭射中,就听惨叫声声,阵脚大乱,对方主将急忙大喊:“快退后,快退后,速速闭上营寨大门!” 还没等格穆人退回去,就听林中喊声震天:“冲呀,杀啊!” 林我存正看得目瞪口呆,耳边传来吉林的叫声:“快走!”他不敢怠慢,一跃而起,跟着吉林就飞奔到格穆人的营寨栅栏边。 自然有眼尖的格穆人看见了他们这些陌生人,正要喊叫,吉林一手抽出背后短矛,随手就甩了过去,那人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短矛刺中胸口,倒地不起。 他们十来人就顺着栅栏边,一直溜进了格穆人的营寨中。 因为迎战的格穆人尚未完全退回营中,所以这里面也是一片混乱。 大家遵守吉林出发前的规定,尽量不要显现自己的身形,也不恋战,只觑着大营的后营方向而去,吉林带着众人,沿着帐篷的阴影里疾走。 林我存一面盯着吉林的背影,一面不时扫视着四周,这是一个潜伏着杀机的地方。 眼看着大营的后营栅栏就在前面,有人就松了口气,出了这个营寨,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三分之二了。 这时,就听后面传来一阵喊杀声:“别让熹商人的细作跑了!” 吉林恼怒地低声说了一句:“糟了,还是被发现了。” 林我存已经恍悟吉林的安排了,另外两组想必就是隐藏在林中发箭的那些人,用声东击西的方法掩护着他们前进。 这时,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低声对吉林说:“你们先走,我带人来断后掩护。” 吉林迟疑了一下,带了四人向前冲去,因为前面已经有人应声而出,开始拦截。 林我存带着另外五人,回身准备对付追来的格穆人,他伸手掏出火折子,在旁边的帐篷上点起火来,他的手下看见了,也如法炮制,纷纷放起火来。 格穆人一看,惊呼不已,顿时乱做一团,有叫救火的,有叫继续追的,有红了眼朝林我存他们杀来的。 林我存哈哈大笑,借着混乱,抽出腰刀,向对方砍去,他的手下也跟着他,开始大砍大杀,林我存杀归杀,耳朵却听着吉林他们那边的动静,大概格穆人没有想到敌人会深入到后营这里,防备稍弱,就听追击吉林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林我存放心了,他虚晃一招,说了声:“走!” 旁边一个手下程二正杀得高兴,大叫:“我再砍死他几个!”林我存忙叫道:“快走!别耽误!”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对方一个将官模样的人带马冲了过来,冲着程二便劈下一刀,林我存想上前救他已经来不及了,只见血光四溅,程二已经身首异处,倒在血泊中。 虽然跟这些人相处不过三四个月,但林我存和大家已经建立了深厚的战友情谊,此刻见程二被杀,不由大怒:“拿命来!” 他隐藏已久的武艺在这时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他一跃而起,从半空里迎头劈向那将官,格穆人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凭空能跳得那么高的,个个呆滞地望着他,那将官也吓得呆了,竟然没有丝毫反抗,就被 tang林我存一刀劈于马下。 林我存顺势落在马背上,叫道:“挡我者死!”剩下四人见状,纷纷拥到林我存马旁,以他为中心,迅速向后营跑去。 等到格穆人醒悟过来的时候,林我存他们已经跑得远了。 冲出格穆人的营寨,林我存这才惊悟,刚才他并没有同吉林约定好突围出来后的碰头地点,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等着自己这些人。 不管了,还是向广济城出发,最终是要把消息传递到那里。 正在这时,就听见有人轻轻喊道:“林大哥,是你们吗?” 林我存一听,是跟着吉林先走的单福,不由得高兴起来:“是,你们还好吗?” 单福从一个土堆后面跳了出来:“吉队长已经带着其他人先走一步,说叫我等着你们。咦,你还弄了匹马?” 林我存跳下马来,有点高兴见到熟人,他忽地想起什么,回头问道:“大家都好吧?” 这一问才知道,还有人受伤不轻,正巧有了这匹马,驮着伤员,向广济城进发。 但他们和吉林等人会合的时候,已经是天明时分。 天亮了,吉林和林我存他们来到了广济城下。 城墙大约三四丈高,墙下的护城河已经结了冰,只是冰面看上去不太牢固,吊桥高高悬着,城墙上可以看见旌旗,隐约有人影晃动,整个广济城看上去一副戒备森严的样子。 远远看见城外有人靠近,城墙上就有人大喊:“什么人?再靠近就放箭了啊!” 吉林急忙大喊:“不要放箭!是自己人!” 城墙垛口间有人探出头来:“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前来支援你们的永定军的兵士,替左将军前来送信给龚志义将军,有要事禀告,请赶快放我们进城。” 城墙上的人似乎打量着他们:“真的?好,你们等着。” 吉林等人在凛冽的寒风里抬头望着,期盼着城门早一点打开。 不知过了多久,林我存他们生怕有追兵过来,已经开始回头向格穆人大营方向张望,这城墙之上才有人探头说:“我来问你们,永定军怎么会是左含香带领,定西将军呢?” 吉林耐心地说:“不知道这次朝廷为何没有派定西将军出征,只命令左将军带领我们速来救援。” “那好,进来吧。开城门。”随着那人的呼喊,城门“扎扎”打开了,吊桥放了下来,吉林带领众人急忙奔进城里,吊桥复又拉起,城门又关了起来。 一群兵士已经如临大敌一般等候在那里,看见林我存他们便用刀枪指着他们叫道:“放下你们的武器!” 林我存只觉寒风中这些兵士衣衫褴褛,瘦弱不堪,意志仍然十分昂扬,心里就有点激动,想着只等到明天中午里应外合后,他们就能补充给养了。 林我存正在想着,就听吉林扬声说道:“放下武器。”林我存等人只好把腰刀和短矛一一放在地上,那些士兵就上前来搜了他们的身,这才放了点心:“说,你们为什么要见将军?” 吉林便说:“事关机密,我等要面见将军才能说。” 旁边站的一人看了多时,这时便说:“带他们去见将军。” 林我存看了一眼那人,是一个文人模样的人,奇怪他怎么能指挥起兵士来了,突然想起武安县知县徐益身边的那个师爷,心里就有了底,这是来暗暗观察他们的人。 吉林招招手,带着众人便去见将军,受伤的人自被带去治疗。 天威军的领头将军龚志义住在知府的府衙里,府门前戒备森严,林我存他们被带着进去,三绕两绕,便绕到一座堂前:“你们等着。” 领他们进来的人绕到堂后去了,不多时,就听见里面传出脚步声,几个人走了出来,为首的一人,穿戴着全副戎装。 吉林和林我存等人忙施礼:“见过将军。” 那人往案后一坐:“领头的上来回话。” 吉林对林我存使了个眼色,两人举步上前,其他人被拦在阶下。 两人上前跪倒叩头:“永定军麾下步兵一营十五队队长吉林、伍长林我存见过龚将军。” 那龚将军上下打量着他们:“你们是怎样突围过来的?” 吉林便把他们设计冲营的经过讲了一遍,那龚志义抚掌笑道:“有道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左含香手下果然有的是能人。说说你们这么拼力进来是为什么?” 听着龚志义漫不经心的口气,林我存觉得十分不快,见到前来报信的援兵,应当十分高兴才是,怎么这龚志义会如此无所谓。 吉林倒很恭敬:“龚将军,左将军派我们来,是……”他看着龚志义身边的几个人:“事关机密,现在在这里讲话方便否?” 龚志义脸上怒气频现:“他们都是我的心腹,你但讲无妨。” “左将军叫小的们禀告龚将军,他已经在外围做好攻击准备, 请将军也将城内天威军召集起来,整顿军械,饱食一餐,明日正午,天威军与永定军同时向格穆人发动进攻,里应外合,将格穆人的营寨一举击破。” ------------ 第70章 落入彀中 “好好好,我们就等着左将军的到来。我会去安排我的手下,吉队长,你们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下边就有人过来将吉林二人带了下去。 林我存边走就边觉得疑惑,这龚将军的态度真叫人奇怪,他想着就看向吉林,发现吉林也正在看他,眼里同时也充满了不解油。 林我存他们被带到了一所房舍前,四周好像都住的是兵士,领路的人便说:“诸位辛苦了一夜,先歇息一下,待会儿会有人来给大家送饭。”说着,那人开门将一行人让了进去,就关了门走了。 屋里是长长一溜大通铺,好几人一阵欢呼:“终于完成任务,可以休息一会儿了。”说着便纷纷到铺上躺下休息,吉林和林我存二人站在那里不动,正要同时开口,突然门开了,两人忙闭住嘴。 进来的是两个天威军兵士,搀着他们受伤的同伴,将他扶到铺上躺下:“这位队长,他的伤势不重,只是因为伤在腿上,走路不便,要多养几天。” 吉林他们忙道了谢,两个兵士也走了。 铺上的同伴们兴奋地讲着昨晚的经历,屋里喧哗不已,吉林冲林我存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墙角低语:“队长,不对头。” “我也觉得不对头。可是说不上是哪里不对。郭” 两人费力地思索着这一路进来的过程,虽然心里有觉得别扭之处,可是要叫他们讲一讲哪里不对,又全然没有头绪。 “先休息一下再说吧,注意一点,提高警惕。”林我存点头,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便贴着门缝往外望去,霎时脸色就变了。 吉林见了林我存的举动,也蹑手蹑脚过来,同样贴着门缝往外望去,他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门外站立着两个全副武装的兵士,仿佛是在为他们做守卫一般。 两人轻手轻脚走到铺前:“睡吧睡吧,大家先好好休息一下再说。” 两人紧靠在一起,用被子蒙住了头。 林我存低声说:“队长,你看他们为什么要这样防备我们?” “不知道啊,看样子是不打算让我们出门了。” “队长,看样子他们也不打算结果了我们,要留着我们有用处。” “这就奇了,我们明明是送来喜讯的人,为什么还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莫非他们不信任我们,把我们当做格穆人的奸细?” “很有可能。也莫怪他们,毕竟被困了这么久了,小心驶得万年船。”想到这里,吉林松了口气,换做自己被困,对远来的人肯定也不放心。 林我存却没有被吉林这个说得通的说法说服,他扭身闭上眼睛,开始思索这一切。 吉林好像睡着了,同伴们也都彻底放松,进入梦乡。 之前的经历使林我存养成了一个将事情彻底思考的习惯,他试着倒过来想,他们关自己干什么呢?无外乎是不相信自己,还有就是不愿意自己知道什么事,或者不让他们出去随便乱走动,这又回到不信任上面去了。 林我存想着,觉得也有点疲倦了,正要朦胧入睡的时候,脑海里突然跳出了郭玉塘对刁德华的一句评论:“只有他能从这件事里得到好处。” 那么,是谁,谁能从他们身上得到好处呢?又会得到什么好处呢? 近午时分,有兵士送来了饭菜,早上领他们过来的那人又出现了,说:“诸位,对不住了,将军交待了,在明天正午之前,请大家呆在这屋里,哪里也别去。委屈大家了。” 吉林和林我存互相看看,点了点头,那人似乎怕他们生疑,便陪笑道:“因为这局势乱得很,所以不能不做些防备。不过明天正午你们就可以出来了,到时候你们可以和龚将军一起上城墙观战。” 吉林见这人说的跟自己想的一样,也就释然了,笑道:“知道知道,听凭龚将军的安排。” 林我存也陪笑点头,心里却在想着怎么设法溜出去看看,好做进一步分析判断。 然而这屋子只有一门一窗,那窗户小得只能让小孩进出,而且同伴们没有人像林我存一样产生疑心,他也就不便声张,只能在肚子里盘算。 入夜,守卫的兵士道了声歉,一把大锁将房门锁了起来,断了林我存想乘夜出去探查的路。 吉林见林我存气闷,便说:“明天正午事情便可见分晓,现在我们这样,再多想也没有用。” 林我存默默点头,躺下休息。 是不是自己多疑了?林我存想着,把郭玉塘的“好处论”又搬了出来,谁能从他们的到来中获得好处? 他们的到来,能解广济之围,救天威军和广济城于危难之中,这就没必要对他们严加看管,应当视为座上宾才对。这个说不通。 如果他们送来的信息泄露,那么只有格穆人能从中获益,提早做好防备不上当,可这也说不通啊,自己这十来人中只有自己和吉林知道机密内容,他俩是不会走漏 tang这个消息的,难不成龚志义或他的手下还会将此消息泄露?这可是叛国之罪。 龚志义和他的手下想投敌,也就不必顽强抵抗至今,等着永定军前来救援,这还是说不通。 慢着,等着永定军前来救援! 林我存脑海里一亮,对,就是这个,他们是在等着永定军前来,好将其一举歼灭。 林我存“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天威军被围困?这是一个天大的骗局,格穆人和龚志义联手设好了局就等着永定军前来送死!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这往下想就让林我存想不明白了,他也不想想了,“腾”一下坐了起来,把旁边的吉林给惊醒了:“怎么回事?” 林我存重新躺下,把自己的猜测悄声给吉林讲了一遍,吉林脸色大变:“那我们不就是永定军的罪人了吗?” “不管他,我们自己先做好准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明天正午如左将军所设想,两下合击将格穆人打败,那就当我是杞人忧天;如果明天龚志义和格穆人合伙,我们怎么的也得尽力而为,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兄弟送死。” 林我存爬起身来,走到门边从门缝往外张望,两个守卫的兵士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冷躲起来取暖去了,还是因为门上了锁而十分放心,已经不见踪影,他仔细看了看又听了好一阵,确认没有人在外面了,这才走过来将同伴们叫醒。 大家睡眼惺忪:“这是要干什么呀?” “别响!大家聚拢过来听我说。”听到林我存严厉紧张的口气,兵士们立马醒了一多半,这是出了什么事? 林我存把自己的猜测快速简洁地讲给大家听,众人听了觉得不可思议:“林头,你太多疑了吧。”“怎么可能呢?早上进城的时候看见天威军的士兵,不像是已经暗中投敌的样子啊。” “正是因为这个我才起疑心的,你们想啊,士兵们衣衫褴褛,面带菜色,那龚志义和他身边的人却满面红光,衣着光鲜,多鲜明的对比。你们想想,要是我们被围困了那么久,左将军会是只顾着自己吃饱穿暖的人吗?” 众人纷纷摇头又点头,低头思忖起今日白天之所见来,的确,那龚志义和他的心腹们的外表气色根本不像是被围困了一个来月的样子。 “那龚志义讲了一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他说‘好好就等你们来了’,听上去像是盼望了我们这些援兵已久,可是仔细想来,他的口吻是一种终于成功守株待兔的轻松,而不是见到远道而来的本国人的欣喜。” “再就是他们为什么要把我们关押起来?除了把我们当做奸细外,难道不是怕我们发现他们的秘密吗?” “大家可能会怪我太多虑,仔细想想,我们从格穆人营寨里突围出来的时候,最后竟然没有追兵,也许他们会认为我们进了广济城就根本逃不了,但大家想想,后来是不是他们有意将我们放了过来?” 众人坐在那里,开始仔细回顾这一天一夜的经历,这么一想,还真有不少可疑之处。 “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就在这里白白等死?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明天正午左将军带着永定军踏进着格穆人和龚志义设下的陷阱?” “不,从我的观察来看,龚志义和他的心腹虽然投敌叛变,但天威军的兵士们却未必,他们或许被龚志义所蒙蔽,待到明天正午,龚志义指挥他们和格穆人一起围攻永定军时,他们才不得不被卷入叛变的深渊,那个时候,他们没有选择。” 吉林听了半天,这时才开口:“那小林你有什么办法?” “擒贼擒王!” “擒贼擒王?” “对!既然他们明天正午要我们一起上城墙去迎接最后大战,那我们就抓住这个机会!” “单福,明天正午你和老六扶着匡子上城墙,就说我们一定要亲眼目睹格穆人吃败仗,他的安全就交给你们两个了。” “到时候龚志义一定会派人对我们每个人进行戒备,那我们就各自对盯着我们的人下手,先夺得兵器再说,只要是来阻挡我们的就杀;我主要对付龚志义,将他抓到,就不怕了。” “要是你说的这些不是真的呢?” “那就最好不过,我们到时候就同天威军一起杀出城去,将格穆人打回格穆去。” 经过林我存这一番讲话,吉林他们那里还睡得着,心里一直挂着左含香和永定军,心里暗暗祈祷林我存说的那些都是臆测。 天终于亮了,大家还没等吉林林我存叫就都起身做准备了,所以,当送早饭的人进来的时候,被他们的整齐给吓了一跳:“唷,大家都起得那么早?” “是呀,想到今天这一场死战,我们都睡不着,索性都起来了,就等着上城墙去观战,为我熹商国军队加油。”林我存暗有所指地说。 ------------ 第71章 的确如此 那人“嘿嘿”干笑:“那是,那是,我们盼这一天盼好久了。” 饭后倒是没有再锁门,但门外的兵士多了起来,看样子林我存的猜测好像是真的了,众人交换着眼光,开始紧张起来,见状林我存不由失笑:“大家放松一点,要紧张,到城墙上再紧张不迟。” 大家一想也对,既然昨天龚志义都没有杀他们,那么这时也不会,大概真如林我存判断,要到城墙之上才见分晓,至于是拿他们做人质,还是拿他们当诱饵就不知道了。 日头渐渐高升,外面也开始喧哗起来,看样子,最后的准备已经开始。 昨天领林我存他们过来那人出现了:“诸位,龚将军请大家一起上城墙观看战势。咦,你怎么也要去?”他说的是受伤的匡子油。 旁边单福就憨笑着说:“大人,眼看着战斗就要开始,你说谁坐得住?”那人干笑点头:“也是也是。” 单福和老六架起匡子,大家一起走了出去,外面的兵士见屋里的人出来了,立即走了过来,那人就说:“大家来到这里,都不太熟悉,还是让这些兄弟们陪着你们上城墙吧。郭” 林我存的猜测再一次得到了验证,大家有点佩服地看着他,林我存也不说话,领头走在前面。 吉林看着林我存的背影,心里有点高兴,自己手下出了这样一个人才,连自己都省心好多,只是他的猜测一一印证,接下来和那龚志义不知会是怎样一番较量。 众人一路走上城墙,就听有人大声禀报:“将军,属下已经全部准备完毕,就等你一声令下,去将那格穆人杀他个片甲不留。” 林我存心里暗暗点头,看样子天威军属下的兵士基本还不知情,只道今天一战,可以与那格穆人一决高下。 “知道了,待会儿听我号令!嵇副将,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行事。” 林我存等人上了城墙顶,只见旌旗招展,中间立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柱,上头一面烫金的大旗,上书斗大的一个“龚”字,正迎风猎猎飘扬。 龚志义穿着簇新的帅袍,身上的铠甲也是雪亮,他看了看林我存他们,招手道:“来来来,快过来看看,看样子格穆人也预感到什么了,他们好像也开始变化阵营了。” 林我存他们走了过去,凭着城墙往外一看,格穆人的大营那边似乎是正在移动,他回头对龚志义说:“难道左将军他们提前发动进攻了?” 龚志义“哈哈”一笑:“不管是什么时候开战,我龚某这里早就恭候多时了。” 林我存不再搭话,怕再讲下去就泄露了自己的愤怒心情。 “龚将军,正午已到,是不是开城门杀将出去?” “嵇副将,你稍安勿躁,我们等等看再说。”那被唤作嵇副将的人一脸不解,郁闷地退在一边。 随着时间的推移,格穆人的大营似乎开始乱了,林我存他们听到了熟悉的金鼓声阵阵传来,他不由得开口道:“龚将军,此刻杀出去,完全来得及。”他是意思是此刻还有后悔和赎罪的机会。 龚志义笑了:“别急,机会有的是。” 林我存心里叹息不已,这已经是一个完全不知悔改的叛国者了。 就听有人叫道:“来了来了!” 林我存定睛仔细一看,从对面格穆人的大营中,杀出了一彪人马来,为首的那个骑着一匹黑马,犹如天神降临,英姿飒爽,他心里惊叹,左含香果真是一员猛将。 他偏头看看龚志义:“龚将军,我们左将军来了。” 龚志义脸上放光:“好,就等他了。来人啊……”他话音未落,林我存猛地一跃,跃到了龚志义面前:“龚志义,你这个无耻的败类!” 龚志义猝不及防,被林我存一拳打在下巴上,还没等他摔倒,林我存已经拔出了他的佩刀,“仓朗朗”雪亮的钢刀已经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见林我存动作,他的同伴们也毫不犹豫展开袭击,纷纷夺得了兵器。 “吉队长,你来看着这老贼!”林我存待吉林赶到,用刀逼住龚志义后,他探头向城墙下看去,只见左含香的马已经停了下来,似乎正对广济城里的毫无动静而疑惑。 林我存大喊:“左将军,别过来,赶快回去,这里是一个陷阱!”然而大风将他的声音吹得四散,远远地左含香和永定军士兵什么也没听见。 这时,对面的格穆人大营中一声炮响,只听号角阵阵,左含香和林我存他们一看,格穆人大营营门打开,整齐的军队开始向左含香带领的永定军掩杀过来。 林我存大急,他四顾一看,除了吉林押着龚志义以外,自己人已经各自抓了个人质为要挟,退到了自己身边,龚志义的几个心腹和那个嵇副将一脸焦急,正指挥着天威军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情势万分危急,林我存不及多想,挥刀向“龚”字帅旗旗杆砍去,钢刀嵌在木头里拔不出来,他上前抱紧旗杆底部,左右摇晃着,硬是将那旗杆拔了出 tang来,他将旗杆高高举起,扔下了城墙。 城下左含香看见帅旗落地,脸色一变,急急开始指挥永定军士转身列队迎敌。 城墙上林我存看见左含香已经没有再向广济城过来,心里就一定,想到刚才嵇副将的话和表情,料想那嵇副将对龚志义的所作所为完全不知,于是便回头大叫:“嵇将军,你们龚将军已经叛变,难道你也要跟随着他吗?” 嵇副将脸色大变,刚说了句:“你胡说!”及看到龚志义的表情后,下面的句子再也吐不出来。龚志义“哈哈”大笑:“你以为你是什么人?随便说几句话,我的老部下就会听你的吗?嵇副将,快快将我救下,这可是大功一件。” “龚将军,我们现在是立即冲出去支援永定军呢还是再等等?”嵇副将已经看见了格穆人的动作,要紧想出了这么个问题。 “废话!先救了我再说!” 嵇副将一听龚志义避而不答,有点心惊,指着林我存:“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哼,是真的又怎样?嵇副将,快快将我救下,以后保你在格穆国升官发财。” 嵇副将脸色涨红:“龚将军,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人,我们天威军兵士……”他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林我存赶快道:“嵇将军,你先将龚志义的几个心腹拿下,再出去救援永定军,这才是大功一件。” 孰料这时,忠于龚志义的部分军队已经哗变,在得知龚志义被俘为人质之后,纷纷过来救他,城中一时大乱。 那嵇副将也不是吃素的,镇定下来之后,立即指挥着自己的手下开始行动,迅速抓捕龚志义的几个心腹,并叫人四处宣告外面永定军已经赶到,广济城不久即可解围,叛军愿立即反正的,既往不咎。 林我存见总算还有顾大局的人,心中已定,和吉林一起,三两下绑了龚志义,叫人严加看守,这才聚到嵇副将周围听令。 嵇副将又悲又怒,被主将龚志义蒙骗了这么长时间,如果不是林我存反应敏捷,发现了他的阴谋,那他们天威军现在就是熹商国的罪人了。 虽然悲愤,但他指挥若定,今天如果不能助左含香杀退格穆人,剿灭龚志义手下的军队,那么,这场对格穆国的战役,就将以熹商国的完败而告终,熹商国军界的后起之秀左含香也要命陨于此,这叫他怎么向朝廷交代,怎么向左含香的父亲镇国大将军左麟交代? 到底龚志义之前唯恐天威军兵士知晓自己叛国而不服自己,所以他培植的手下数量还没能成大器,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嵇副将已经指挥着没有叛变的士兵将其收服,派人看管起来。 “嵇将军,赶快出城去支援左将军吧。”林我存等人纷纷要求。 嵇副将看了看态势,现在左含香率领的永定军与格穆人正打得难解难分:“我们兵力现在不多,而且因为供给不足,兵力不强,所以不能硬拼,只能智取。” 嵇副将唤来手下,详细说了自己的安排,这才开始行动。 城外率领永定军杀进来的左含香心中不解,怎么这格穆人的大营如此不经打,随便冲击了一下就溃不成军,及遥遥看见没有丝毫动静的广济城的时候,他的不安达到了顶峰。 太顺利了,一切都太顺利了! 他勒住马,站了下来,举头往广济城城墙上看去,那里似乎有人在叫喊着什么,没过多会儿,那烫金的“龚”字帅旗“轰然”从城头上倒了下来。 “不好,城里有变故!”左含香才冒出这么个念头,就听身后格穆人大营中一声炮响,回头一看,格穆人已经从大营里冲了出来。 “中计了!”左含香一念及此,心中大怒:“好个龚志义,竟敢吃里扒外!幸亏我也留有一手,没有全部兵力押在这上面。看我对付了格穆人之后再怎么收拾你!”他不去多想,开始指挥永定军士转身列队迎敌。 嵇副将将自己手下可用兵力分为三股,瞅准格穆人以为广济城里还是龚志义做主,所以毫无顾忌一心一意全力对付永定军的时机,两股较大兵力全力袭击格穆人的两侧,一股较小兵力去支援左含香。 林我存心里激动:“我随你们去支援左将军。” 嵇副将已经看出来,虽然吉林是队长,但这个独眼年轻人才是有将领之风:“好吧。” 林我存虽然不太会骑马,但他仍然跟着大队骑兵前去支援左含香。 在马上作战又跟在地面上作战不一样,林我存除了强烈的杀敌救援之心外,还多了几分新鲜。看见广济城门打开,里面涌出了大量兵士,左含香心里叫苦:“这腹背受敌,我恐怕要命丧此地了。” ------------ 第72章 两次提升 ------------ 第73章 报到 ------------ 第74章 训练 ------------ 第75章 送入虎口 ------------ 第76章 再次提升 裴显达这才显出一付疲态来,毕竟强撑了好几天了:“好了,林部将,这次你虽然是被翁副将蒙蔽的,但是你有勇有谋,不但救了本将军,还将那万俟孔射杀,这是大功两件,待我具表奏明皇上,为你请功。” “还有,你也看到了,本将军这次受了伤,军中不可一日无将,在我伤好之前,由你暂待副将之职,统领整个锋翼军。这支队伍就交给你了。” 林我存大惊,急忙摇手道:“不行,使不得,裴将军,小将才疏学浅,军中尚有不少前辈可以充任此项重任……” “不用说了。光是这次战斗就可以看出你调停的能力和对兵士的训练,换做是我,即使能顺利脱逃,兵士大概也得折损过半,你的手下,连死带伤也只有三十六人而已,这谁能做到?郭” 说到最后一句,裴显达严厉地扫视着堂上诸将,他也知道,不服林我存的人会有很多,自己得帮他撑腰才行。 林我存只能接受命令,暂代副将之职。 他疲惫地回到自己家里,躺在床上,窗外马棚里,没有传来铁浮那轻轻的喷鼻声,嚼食草料的声音,还听见陆道安走到马棚边,发出失望的叹息。 林我存哭了,铁浮是自己多好的伙伴啊,它那么通人性,上次被那红衣女子叫了过去,后来对自己就好像十分内疚的样子,听话得不得了油。 “林将军,吃点东西吧。”看见林我存的模样,陆道安退了出去,一匹好马对一个战士一位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 林我存心里对左含香暗暗地说:“左将军,我一直想有朝一日将铁浮完完整整还给你,现在不可能了,等着,我会送一匹好马给你。” 夜深人静,只偶尔传来巡营士兵的脚步声,林我存咬咬牙,睡吧,再伤心也没有用了,突然,他就听见院门外传来轻轻的马蹄顿地的声音,他疑心自己思念铁浮过度出现幻听,再凝神静听,那马蹄声又传了进来。 林我存一跃而起,两步就蹿到了院门边,才把门一打开,一个马头就拱了进来,一直拱到他怀里:“铁浮!” 裴显达下令对翁晓强进行审讯,使用的当然不是什么温言细语的劝说,而是用军人的武力方式,直接严刑拷打。 依他的想法,这事绝不是翁晓强一人所能为,必定有同伙或背后指使者,那等着审讯出详细结果后再酌情处理。 结果翁晓强还颇硬气,楞是坚持了两天没有开口,行刑的军士怕把他给打死,只好暂停审问前来禀报裴大将军。 裴显达好生恼怒,不顾还吊在脖子上的右手,直接就进了军牢。 既然想谋害一军之长,这牢里的待遇自然好不了多少,翁晓强被打得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听见裴显达的怒吼:“翁晓强,你说还是不说?” 翁晓强嘴角挂着微笑:“既然已是阶下囚,将军想如何处置都行,说是不能说的。” “说,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翁晓强摇着头:“你想,能想出这样一石三鸟计策的人,会怕没有办法等着你的报复?” “引敌军入境已是叛国之罪,加上出卖自己的手下将士,这更是罪加一等,这到哪里都是一个死字!” “既然事情已经泄露,我左右都是死,更是什么也不怕了。只怪林我存那小子本领太强,你运气太好,要不,今天就是我坐在中军大帐里了。” “做你娘的美梦!”看着翁晓强一副不再搭理自己的模样,裴显达转身出了牢房。 是继续审讯下去,还是等着押送回京交兵部处理?裴显达粗中有细,反复地想这个问题,一想到翁晓强的那句话“能想出这样一石三鸟计策的人,会怕没有办法等着你的报复?”他心里就一惊,看样子自己早就被某些人给盯上了,只是自己浑然不觉。 原想着等审讯结果一出来就将这次事情经过具本上奏,看来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裴显达毫不犹豫:“继续拷问,直到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军士不敢怠慢,继续拷打起翁晓强来,没过两天,翁晓强就被活活打死。 裴显达的奏折里对翁晓强的死亡轻描淡写地带了一句:“该犯受不了刑讯,自杀身亡。” 如果押送翁晓强回兵部处理,那会有什么结果很难预料,不如就将这个恶人解决在自己手里为好。 林我存很快就被任命为锋翼军的副将,这是很难得的了,短短两三年内连升***,军中之人自然是羡慕的多,嫉妒的少,毕竟那是人家拿命换来的。 国境线上只平静了几个月,后周不堪主将被杀,多次向熹商发动攻击,裴显达林我存调兵遣将,也多次化解了危机。 裴显达放开对林我存的偏见,倒不失为一个良师益友,尤其在对敌的战术上林我存获益良多。 时光匆匆,转眼两年就过去了,又到了一年之秋,看着日影下自己不知何时更加高大健壮的身躯,林我存心里隐隐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这样吧,做一辈子军人。 他甚至开始盘算去向书繁提亲,这几年自己的军饷一文未用,全都攒着呢,这应该配得上书繁了。 他哪里知道,京城里的暗流益发汹涌,自己又将被推上风口浪尖。 秋末,一纸调令发到了龙岗,林我存被调任万敌军将军,即日起出发进京接受封赏,而后再提上任之事。 裴显达欣喜地握住林我存的手:“林副将,恭喜你。” 林我存被这巨大的惊喜打击得昏昏沉沉,这是真的吗?自己也有做将军的一天? “听说万敌军将军荀科在任上病故,我们还想着朝廷会安排谁去任职,没想到是你,所以,林将军,恭喜你呀。” “谢谢裴将军。”林我存只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回家途中,一路上都有兵将不时跟他道喜,说着相同的话,毕竟几年相处下来,大家对林我存的印象都不坏,尤其他很爱惜手下的士兵。 回到家里,陆道安高兴得活蹦乱跳:“林将军,我还没去过京城呢,你带我去吧,你跟裴将军说说,带我走好不好?” 林我存看看这个勤快的小兵,笑着点头,赢得一阵欢呼。 接着,好几个手下都来找自己,要求让他们当他的侍卫,跟他一起进京。 升到将军了,有几个侍卫是可以的,林我存心也软,仔细想想也就答应了下来,好歹是自己的手下,知根知底,比进京现找强多了,为着避免落人口实,连陆道安一起,林我存也只敢带了十人。 裴显达倒不以为意:“怎么尽挑些瘦猴儿?从我手下给你再挑几个。”不由分说,又塞给林我存十个人。 带着二十人,骑着铁浮,林我存再次踏上升迁之路。 熹商建国一百余年,国都龙京,都中繁华,笔墨不能描述。 林我存他们都是行军的健将,不出一个月,就赶到了龙京。 一直在边塞的军汉们哪里见过这样的繁华,那路边招徕客人的女侍简直让他们红了脸,林我存却视而不见,说到这种应客的手段,他已经在书繁那里见识过更高级的。 他马不停蹄,直奔兵部报到。 兵部值曹看见一群风尘仆仆、面带喜悦的大汉突然出现,被吓了一跳,及林我存呈上公文,这才忙不迭接待。 兵部主事迎了出来,将林我存带了进去,一一交办手续,又命人带林我存等人去找住处,忙乱了一天,这才安顿下来。 过了两天,林我存才被宣进宫领命谢恩。 高大的宫墙,肃穆的气氛,林我存顿生虔敬之心,想着待会儿可别做错了什么,叫人笑话他们军人粗鲁不懂礼。 走在冷硬硬的青砖长道上,突然,林我存想起了几年前的事,那时自己被关在站笼里,要押进京来,有段时间支撑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便是进京来瞧一瞧这个狗皇帝,凭什么为一只眼睛就要那样折磨一个人,要一个人的命。 林我存有点恍惚了,自己跟这个狗皇帝应该是仇人才对,怎么自己倒还为他卖命卖了好几年? 他没有时间想下去,因为他已经踏上了勤政殿的地面,往里走几步,是一群穿朱着赤的人在等着看自己。 郭玉塘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往城里跑去,她的心好痛,是自己把他推得远远的。 守门的兵丁看见了她,问道:“小姑娘,你怎么又回来了,你哥呢?” 郭玉塘哭着说:“我哥倒在路边不行了,我要回去找贲老爷讨个公道去。”说着,拼命向前跑去。 守门的兵丁看着她的背影,摇着头:“可怜呀,一个小姑娘……一个人去讨公道,难了。” 他们不知道,这个小姑娘的眼泪是情人之间离别的悲伤。 郭玉塘心里此刻却已经将林我存抛到了脑后,天色已亮,尽快回到客店才是正经。 但是,她迷路了。 黑夜里,他们走过哪几条路她根本记不得了,她胡乱拐了两个弯,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街头。 郭玉塘急中生智,跑向路边的一个早点铺。 那铺子里的掌柜刚往灶里加了把柴,就见一个小姑娘跑了过来:“大叔,请问到四方客店怎么走?” 掌柜揉了揉被柴火熏得发红的眼睛,手往前一指:“喏,从那条街直走下去,到……向西,再……” 郭玉塘忙道了谢,拼命跑着去了。 远远看见四方客店的正门,郭玉塘方喘了口气,客店的门已经打开了,正有早行的客人要出来。 郭玉塘忙顺着墙边,跑向客店后门。 客店后门虚掩着一条缝,郭玉塘的手刚放在门板上,里面就伸出一只手一把把她拉了进去。 “哎哟,大小姐,可急死我了。”眼前是宗氏焦急的带着黑眼圈的脸。 “快回屋去。”宗氏拉着郭玉塘就往她屋里跑,一进屋,郭玉塘全身瘫软,倒在地上,把宗氏吓得直叫:“大小姐, 大小姐。” ------------ 第77章 婚礼前夜 郭玉塘面带微笑:“别怕,宗妈妈,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宗氏见郭玉塘已经回来,心放了下来,看看郭玉塘的模样,想想她去了这么长时间,疑心顿生:“大小姐,你没闹出什么事来吧?” “没有,宗妈妈,你先打水来让我洗漱一下,别让芫均小曲知道。” 宗氏看着郭玉塘一身泥灰,衣裳的袖子、前襟和肩膀上还有不少血迹,心道这让人看见了可不得了,于是忙着去张罗,顾不上再问郭玉塘了。 洗漱完毕,换了衣裳,郭玉塘躺在床上,终于可以放心休息了油。 宗氏拿了伤药来帮她的手腕上药,一付又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郭玉塘也根本不去解释,只闭上眼睛假寐。 “我刚才穿的那套衣裳,宗妈妈,你帮我拿去灶下烧了吧,上面的血迹大概也洗不干净了。”宗氏答应着,看着郭玉塘的鞋子,鞋子上面沾满了灰尘,似乎走了很远的路,郭玉塘好像也想起了鞋子,低头去看了看:“鞋子上面没有血,洗洗还能穿。郭” 此刻,天已大亮,芫均和小曲过来侍候郭玉塘吃早饭,芫均无意中看见的郭玉塘左手腕的伤处,吃惊地问:“大小姐,你这手是怎么了?昨天还好好的。” 郭玉塘淡淡地说:“早上天没亮,我摸黑起来喝点水,被椅子绊倒了,手拄在了桌角,一下拄在放在那里的簪子上,倒还戳到了手,我真笨。” 芫均看看那根簪子,上面果然有血,急忙拿去水盆里擦洗,这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鼓号声,随后不久,街上就出现了杂沓的脚步奔跑声,人人觉得奇怪,小曲就说:“这是怎么了?等我去问问。”说着就出去了。 宗氏满心狐疑,抬眼看了看郭玉塘,却见她镇定地举着手里的勺子,把一勺鸡粥递进嘴里。 小曲很快回来通报自己打听到的消息:那个被示众的犯人逃跑了,现在官兵正全城追捕中。 宗氏听了,脸色发白,大小姐是去会那个犯人的,又出去了一夜,还带了衣裳干粮……那些东西就没见回来,宗氏不敢往下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家闺秀,像是能做这种事的人吗? 她偷眼看着郭玉塘,发现她听到小曲的报告,脸上露出了若有若无的微笑,那种若无其事的神情吓得她心里一凉,这事跟大小姐绝对脱不了干系,只是,她一个弱女子,是怎么做到的呢? 接下来的几天,水红县城里闹得鸡飞狗跳,所有的人家、店铺都被搜了好几遍,万震宇反复查看了那个倒在地上的铁笼子,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到底盛大憨是怎么逃脱的? 专门为盛大憨特制了那个站笼,就是因为知道他力气大,一般木笼对他无济于事,但是,连铁笼子的栏杆都拗断了,这得多大的力气?这事可真透着妖异。 而且整个城里都找他不到,莫非他插翅飞走了不成,可若说是有人救了他,这又说不通了,为什么不早在前面路边歇息过夜的时候救,偏偏在这闹市里救,应该之前的机会更多啊。 盛大憨就像他的出现一样,又神秘地消失了,万震宇逼着水红县知县出人出力,城里城外,搜了几天都没有结果,只能灰溜溜地回转昌顺府向虞国治禀报不提。 宗氏趁着午饭后厨房人少的时候,借着为自家小姐熬药的理由,去厨房里将郭玉塘那天夜里穿过的那身衣裳给烧了。 本来宗氏还多了个心眼,想把这衣裳留下,将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对自己有利的时候用上,可是她转念一想,有些事情,还是让它在此了结算了,将来是什么样子,谁知道? 她一边用烧火棍把衣裳捅散,好让它们燃烧得更完全,一边想着大小姐那张脸,虽然年轻,虽然清秀,但骨子里透出的那份坚定顽强,却不输于任何她所认识的年长的女人。 宣妈妈病好了,可是新娘子却病倒了,急得管家人像热锅上的蚂蚁,宣妈妈自怨自艾道:“都怪我哟,嘴那么馋,吃什么咸酸哟,害得大家行程耽误了不说,连新娘子都被我拖累病了。” 郭玉塘忙安慰:“宣妈妈,你不要这样说,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我不过是受了些风寒,歇息两天就好,你千万别自责。” 一夜的奔波,出智出力,郭玉塘料想是自己体力透支太多,故而出现虚脱,心想借此好好休息一下也不失为平静心情的良机,因此也不多想,身体倒恢复得很快。 没过几日,他们又启程了。 郭玉塘内心再无波澜,她知道从此后,她和林我存将路归路桥归桥,再无瓜葛。 丁绍元和宣妈妈催着迎亲队伍,紧赶慢赶,终于在腊月前赶到了京城。 管家早就为郭玉塘安排好了下处,主仆四人顺当地住了下来,宗氏这才松了口气。 这一路上,宗氏暗暗窥探自家大小姐的神态举止,发现比起在郭家时,益发冷静端庄了,也许,她真的是把那个男人给放下了? 现在,就该准备出嫁的事项了。 宗氏首先就想到 tang了郭夫人暗中对自己的交待,心里就有点烦躁,却又不能不按捺着脾气过来叮嘱郭玉塘。 郭玉塘正在专心绣花,她新近跟小曲学了一种绣法,听见门响,她抬眼瞟了一眼,见是宗氏,便不以为意地低下头去。 宗氏关上了门,上紧了闩,走向郭玉塘:“还真不好开口。”她心里暗想。 郭玉塘觉察到了宗氏的诡秘,诧异地抬起头来:“宗妈妈,什么事呀?看你神神秘秘的。” 宗氏看见郭玉塘已到出嫁前夕,竟然十分悠闲,自己样样操心,累得半死,顿时就有点来气,紧赶两步到了郭玉塘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大小姐,夫人嘱咐我,到了京城,临到新婚日子前,要交待你几样事情。” 郭玉塘睁大眼睛,难道母亲有什么持家秘籍要传授给自己? “夫人对我说,大小姐你已经不是处子之身,要我帮你准备一下拜堂成亲后,新婚之夜怎样应付新郎的事。” “哦,是这个。”郭玉塘顿觉索然无味:“不用准备了。” 宗氏大吃一惊:“要让管家发现你已经不是清白之身,那不但你完了,连整个郭家都完了。” “我说,我还是处子之身,你不用在这个上面操心了。宗妈妈,你就忙别的去吧。” 宗氏楞了一下:“那夫人怎么说……” “那是我不想嫁胡诌的,她还当真了。”郭玉塘想起自己拼命抗争不嫁,最后还是只能屈服于家庭和世俗,脸上不由得露出怅惘的神色来。 宗氏看郭玉塘说得认真,知道她不会诓自己,心里一下子就轻松了:“哎哟,大小姐呀,你要早说呢,让我心里一直压着一块大石头。” 郭玉塘微笑起来,怨不得宗氏日常看自己的眼光里常带着一种不屑,原来是因为这个:“宗妈妈,我从未看不起你过,你也别看不起我。” 宗氏知道自己之前错了,忙点头道:“大小姐,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从今只把你好好当主子。” 郭玉塘还是那句话:“我们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而已,宗妈妈。” 宗氏对这句话满怀疑惑,下去自办其他事不提。 成亲前三天,管家就派了人过来帮忙,个个都是老道的人,宗妈妈大为轻松,本着将来和平相处的原则,宗妈妈不露声色地暗自收集着管家人的只言片语,小心翼翼地跟那些人聊天,以期从中能得到关于管家更多的信息,毕竟郭家人对管家的情况知道得太少了。 一路上和现在收集到的信息加起来让宗妈妈吃了一惊,管家是个不小的家庭。 家中的老太太,管尔平的母亲已经年近七旬,身体依旧硬朗;管尔平有一妻两妾,正妻羊氏,生了大少爷管俊文、二少爷管俊武、三小姐管真真,郭玉塘嫁的就是管俊武;两妾分别是於氏和惠氏,於氏生了大小姐管秀秀,惠氏生了二小姐管青青和三少爷管俊双。 大小姐管秀秀早已出嫁,嫁了太仆寺主簿为妻,是填房,那主簿已经年近四旬,但个个都说她嫁得不错,一个妾的女儿,能嫁去就做正房夫人,很可以了。 大少爷管俊文前两年也娶了妻甄氏,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把管家凑成了一个四代同堂的大家庭。 但是,最头疼的在这里,二少爷管俊武房里早已纳了两个妾了,其中一个已经身怀有孕,即将为管家添丁。 宗妈妈思忖再三,还是只能先过来给郭玉塘打预防针:“大小姐,有句老话叫做知己知彼,我从夫人那里也没有听到过多少关于新姑爷家的事情,这些日子想了想,我就打听了一下……” 宗妈妈就把自己打听到的关于管家的事情说了一遍,郭玉塘闭目不语,自己千祈祷万恳求,唯一的要求就是老天赐给自己的这个丈夫起码不花心,是一个专情的人,那么,两人的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可是,她怎么忘了,这个时代跟自己的那个时代不一样。 她心里“嘣嘣”跳着,好像比那天夜里去救林我存时还要紧张,没想到还没过门,就要做好打仗的准备。 她睁开眼睛,看见宗妈妈焦急地望着她:“大小姐,你一定要稳得住阵脚,别急,我会给你出主意的。” 郭玉塘脸上挤出笑来:“知道了。” “有些事情,等明天再交待你就来不及了,我先跟你说说。新婚第二天一早要去给长辈请安,而后那两个女人要来给你奉茶,你一定不要给她们好脸嘴,先给她们一个下马威再说。” “知道了。”郭玉塘机械地回答。 宗妈妈不敢告诉郭玉塘的是,这二少爷管俊武根本不想娶她,所以对亲事是又推又拖,管夫人最爱这个儿子,本就对丈夫擅自为儿子定亲不满,被儿子在面前念了几遍,自然就去管尔平那边软硬兼施,所以婚事一直拖到今年,老太太放话了,这才不得不着手备办起来。 ------------ 第78章 成亲这天 这婚前就不待见未婚妻,那婚后怎么会对妻子好呢?宗氏直叹气,为自家大小姐忧心不已,消除了对大小姐的误解,她发现,大小姐人还真的不错。 这么一个好人儿,明天起就要开始受苦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她跟了自己喜欢的男人去,想到这里,宗妈妈急忙扇了自己几下,胡思乱想什么,大小姐明天就出嫁了油。 郭玉塘半天没睡着,自己的人生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那些希望,那些揣想,都被无情的现实给击破,自己为郭家做出的奉献显得那么可笑。 早知道,不不不,有钱难买早知道,自己应该早有心理准备,连小县城里的哥哥都是一妻一妾,何况这京城里的管家二少爷呢? 宗妈妈怕她难受,特地在她房里睡,听见她的叹气,就幽幽道:“大小姐,这就是女人的命,你要往好处想,你是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谁敢拿你怎么样?” 郭玉塘不接话,宗妈妈听了一阵,只道她睡着了,这才放心地睡去。 鞭炮声声震耳,郭玉塘木然地坐在轿子里,两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脑中出现了大考前那种紧张的空白。 天还没亮,管家人派来的喜娘丫鬟等人早早就进来帮她净面开脸梳妆起来,芫均和小曲只有被那些人使唤的份,宗氏则是因为身份在那儿摆着,倒没人敢使唤她。 郭玉塘暂时顾不上为自己的丫鬟撑腰,现在还没过门呢。 宗妈妈叫厨房煮了糖水鸡蛋来,碗底还卧了十多颗白果,郭玉塘默默吃了,这是她今天一天的唯一一次进食郭。 门外的爆竹响了起来,有人说:“来了来了。” 郭玉塘又被宗氏逼着小解了一次,这才正襟危坐,等待舅舅来背自己上轿。 郭玉塘在京城里哪来的舅舅呢?这就要感谢郭父郭母的先见之明了,这个“舅舅”不是郭玉塘的亲舅舅,而是她大嫂缪孟光的舅舅。 一到京中,宗氏就急忙派人将郭宗山的亲笔书信送到了缪孟光的舅舅家,信上拜托亲家舅舅在自己女儿出嫁那日背女儿上轿,做一回郭家的娘家人。 那缪孟光的舅舅在京里只任着国子监的一个助教,听闻这个亲家外甥女嫁到翰林学士家,相当于自家高攀了了一门好亲戚,心里大为高兴,忙不迭叫自己的夫人也准备一下,待郭玉塘出门那天,去给她们帮个忙,壮壮声势。 看见管家人派来的下人都那么能干利落,助教夫人也只能在一旁袖着手发呆。 轿子平稳地走着,没有出现什么颠轿之类的事,前面的仪仗鼓乐喧天,郭玉塘却只觉得整个世界静得可怕,没有人能为自己提供依靠,轿子前骑着马的那人,也不过是顶着“新郎官”称呼的一个男人而已。 轿子停了下来,喜娘掀起轿帘来,往她手里塞了一样东西,然后便搀了她出来,踏上了红毡:“出来了出来了!那就是新娘子!”看热闹的人们笑着说着。 喜娘的手搀了郭玉塘,低声提醒:“前面要跨门槛了。” 郭玉塘小心翼翼抱紧了手里的百宝瓶,低头看着自己面前那一小方地面,轻轻巧巧的跨过了门槛上的马鞍,连脚尖都没露出来一点,但比她动作更快的是,当她前脚才迈进门槛落地,后脚还在马鞍上方的时候,有人已经迅速将马鞍抽掉了,正所谓“烈女不嫁二夫,好马不配双鞍”。 立即有人接了她手里的百宝瓶去,只听闻一阵细碎的物体落地声,有东西就撒在自己身上,那是撒谷豆钱草辟邪呢。 郭玉塘只看得见自己脚下那一点点地面,听到的尽是嘈杂的声音,有跟主人道喜的,有久未见面相互寒暄的,有叫跑开的儿女的,混杂着阵阵鞭炮声,热闹非凡。 喜娘引着郭玉塘上了几级台阶,走了几步,终于站定了脚:“中堂到了”。 郭玉塘估计着自己从大门走到中堂这里的距离,心里感慨,这个管家还真大。 郭玉塘看不见的是,堂上早已摆好了天地桌,备好了两把太师椅,就等着拜堂的吉时到来。 突然间,周围静了下来,就见有人上前燃香点烛,乐声爆竹声重又响起,一段乐曲奏毕,司仪高声喝令:“新人站位!” 郭玉塘手里被喜娘塞了根绫带,不用说,那就是同心绫了,身子被她扶着轻轻转了个方向,耳边就传来司仪的声音:“一拜天地!”郭玉塘拜了下去。 “二拜祖先!”郭玉塘被转了个方向,又拜了下去,司仪略停了停,而后便又叫到:“三拜高堂!”郭玉塘有点头晕了,肚子里面好饿! “夫妻对拜!”喜娘将郭玉塘身子又转了一下,她知道,自己手里同心绫带的另一端,就是自已的丈夫了。 郭玉塘才拜下去,周围宁静的气氛一下子被喜笑声打破:“好了,好了,送入洞房!” 那根同心绫前面引着郭玉塘,渐渐离开喧哗的中堂,似乎走过一条很长的走廊,走入了洞房。 喜娘将郭玉塘扶到床边坐了下来,这才吁了 tang口气,交待郭玉塘:“二少奶奶,二少爷没挑盖头之前,你千万别动啊。”说完走了。 郭玉塘感觉到新郎并未离开洞房,心里开始“怦怦”跳了起来,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惧怕自己与新郎单独相对的时候。 就听外面传来闹嚷声:“闹新房!闹新房!”那似乎正在打量郭玉塘的男人听见声音,不由得笑出声来:“连哥哥我的新房也敢来闹?”说着转身迎了出去,只听外面一阵推拉扯让的声音,新郎官竟然陪着朋友喝酒去了。 郭玉塘一个人坐在那里,心里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自己浑身绷紧的酸痛,新郎官走的时候也没有关门,阵阵寒风吹了进来。 郭玉塘真想站起来去把门关上,可是今天她不能动,要到新郎官把她的盖头挑了她才有活动的自由。 早上宗妈妈给她吃的白果鸡蛋糖水实在很有效,她到现在也没有便意,只是肚子真的有点饿了。 “小姐。”有人偷偷在叫,是芫均的声音:“要我给你拿点吃的吗?” 郭玉塘忙低声道:“不用,你把门帮我关上就行。”芫均也不敢多留,关了门就赶快走开了。 屋里燃着红烛,门一关,不多时就渐渐暖和起来。 郭玉塘枯坐着,觉得今天真像一场梦,只是自己作为梦里的女主角,是永远走不出去的了。 之前还同情家里的两个嫂子,现在,同情自己吧,不过,两个嫂子看上去是和睦相处的,自己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怎么的也得撑下去,因为,郭家是再回不去了。 郭玉塘振作了一下精神,本来自己对这场婚姻一直是很淡然的,并没有抱过高的期望,主要是昨天听说管俊武已经有两个妾的事实刺激到自己了。 她挺直身子,开始冷静思索,自己为什么会在乎管俊武有没有别的女人?难道自己也将这男人视为自己的唯一吗? 笑话!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 那为什么要觉得那两个女人的存在伤到了自己呢?郭玉塘反复地想着。 那种别的什么穿越中的桥段,好,有女人为你暖床,有女人当你的床伴,有女人为你生孩子,这都正好,我可以一个人自由自在地过着我的幸福日子,别好笑了,这是不可能的。 这管家是一个大家庭,每天睁开眼来,就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除非自己一进门就立誓只吃斋念佛,不管别的事,那倒还有可能清静,但也只是有可能而已。 自己吃斋念佛?那还不如当年留在山上陪林我存呢。想到林我存,原以为自己已经将他放下的心骤然绞痛起来,郭玉塘险些不能呼吸。 “我存,你在哪里?你现在还好吗?”郭玉塘连连深呼吸,方平静了内心的波澜,忙忙地把思绪转回到现场来。 自己和林我存一样,面对的都是不可预知的将来,所以,不见得谁比谁好多少。 自己可以不把管俊武放在心上,但自己还是要尽作为妻子应尽的义务,这就很难将肉体与情感分离开来,这就是女人的弱点;同时,为了自己和自己的手下,还有将来两人或许会有的孩子的利益,怎么的也得将夫妻之间的关系弄融洽了。 还有妻妾之间的关系,将来嫡庶孩子之间的关系,婆家人的关系,都是一个个大难题,直到昨天,这些事情才实实在在地出现在她眼前,让她脑袋里乱成了一团麻,自己能应付得过来吗? 红烛慢慢燃烧着,外面的喧嚷声渐渐散去,偶尔穿来的一两声更鼓,告诉她时间已经不早,新郎官大概也快回来了吧。 郭玉塘在盖头下只能看见自己的手,已经扭得关节发痛了,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了,拿出自己当时为了解救林我存而当众解衣的勇气、为了挽救郭家答应出嫁的勇气、深夜救出林我存的勇气,应付一点小小的家务事还会比那些困难吗? 郭玉塘深吸一口气,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这样一步一步见招拆招地走下去。 终于,外面出现了嘈杂的脚步声,有人说:“我没……醉!”有人就嬉笑着说:“二哥,别忘了,今夜可是你的新婚之夜!” 门“嘭”地一声被撞开,有人踉跄着跌进屋里来,几个男子听上去也醉得不轻,身子在门板上撞得“空空”响:“快……起来,老二,新娘子在等……着你。” 就听见一个妇人的声音骂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快走!” “是是是……”那几个男声回答着,很快消失在屋外。 那妇人不知是谁,大概看见躺在地上的管俊武,叹着气:“俊武啊,你怎么那么不懂事,今夜好歹是你的新婚之夜啊。春光,明富,来,帮我把二少爷扶起来。” ------------ 第79章 新婚 郭玉塘本来有点昏昏欲睡,头被那凤冠压得低了下去,被这一阵乱给惊醒了,只能屏息听着动静。 那妇人才开口的时候,郭玉塘还以为那是自己的婆婆,因为听着那些男子对她的态度很恭敬,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像,婆婆会这么晚还出现在洞房里? 就听见三人呼哧带喘扶起地上的管俊武:“春光,你快去厨房,吩咐他们弄碗醒酒汤给二少爷喝。”那叫春光的丫鬟答应着去了。 “明富,帮我把二少爷扶到床边坐下。”听见有人吃力地移动着物体的声音,过了一阵,郭玉塘就觉身边一震,一个身躯倒了下来,在她身旁发出带着酒臭味的浓重呼吸油。 郭玉塘心里油然升起一种厌恶,喝酒喝得忘了事、忘了人,这样的男人怎么靠得住?她身子不由得往另一边倾了倾,那妇人大概是看出来了,忙着解释:“二少奶奶,你莫怪二少爷,他今天是太高兴了,所以喝多了点儿。” 郭玉塘当然不可能回答她。 外面,那个春光脚步匆匆,端来了一碗解酒汤,几人合力,连劝带哄把汤给管俊武灌了下去。 “好了,春光,明富,我们走吧。”那妇人叫上两个下人一起走了,临走体贴地关好了门郭。 郭玉塘真想赶快躺下休息,明天还要早起拜见公婆、老太太呢,听着四周寂静无声,她偷偷掀起了盖头的一角。 屋里红烛高烧,映得红彤彤的洞房里益发喜气洋洋,桌上放了几盘干果酒食,还有就是那醒目的酒壶酒杯和秤杆。 她回眼看向躺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男子,只见他正呼呼大睡,一点清醒的意思也没有。 这个男子看上去相貌不错,尤其是一双菱角嘴,大概很有些凭这嘴吃饭的本事。 郭玉塘定定神,知道从现在起,无大事绝不会有人来打扰自己,不如……她轻轻站起身来,一边瞟着熟睡的管俊武,一边就向桌边走去。 她拿起那根秤杆,自己挑开了盖头,把凤冠也卸了,这下呼吸总算可以顺畅一点了。 她执壶往杯子里倒了点酒,想想又把另一个杯子也倒满了:“亲爱的夫君,新婚快乐!”郭玉塘嘲讽地冲床的方向举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口,夹了点菜吃了,又举起另一只酒杯:“郭玉塘,新婚快乐!”将杯中酒喝了一多半去,坐下来径自吃起东西来。 吃得差不多了,郭玉塘换了衣裳,洗了脸,把床上的管俊武挪了挪,放下帐子,拉开被子,自己躺在旁边也睡了。 这么劳累了一天,郭玉塘很快睡着了。 她睡得正熟,突然就觉得身子上压了什么东西,压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对陌生环境的戒备心让她陡然清醒,睁眼一看,躺在身边的管俊武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这会儿正欺上身来,要对她履行丈夫的义务。 郭玉塘又羞又气,这男人只知道喝酒睡女人吗?怎么酒才醒就要做这档子事? 大概是春光端来的那碗醒酒汤的作用,那管俊武此刻好像突然想起了应该做什么,手忙脚乱就来脱郭玉塘的衣裳。 郭玉塘急忙婉拒道:“夫君,今日已晚,不如明天再说。” “你说什么呢?”一股酒气扑面而来,郭玉塘屏住呼吸,“来吧,让我看看我老婆的身子。”那声音里就多了一种挑逗。 郭玉塘脸红耳热,这到底跟林我存的耳鬓厮磨不一样,眼前这人是自己名正言顺的丈夫,自己怎么可能拒绝,还有,自己险些忘了,明早婆家是要验新娘子是否贞洁的。 她正想着,管俊武的身子重又压了上来,这次,两人皆是***裸的了。 郭玉塘不敢看管俊武的脸,她不能拒绝,无法拒绝,这男人的言行举止丝毫不能让她动情。 她闭上眼睛,竭力避开他散发着酒臭的嘴,任他在自己身上为所欲为,双腿间的疼痛让她浑身绷紧,管俊武却满意地笑了。 事情结束得很快,管俊武从她身上翻了下去,很快又睡着了,郭玉塘擦着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愤恨流出的眼泪,坐起来将铺在身下的白帕子在腿间抹了一抹,那殷红的痕迹宣布自己已经告别***之身,成为一个妇人了。 郭玉塘将那白帕子折好,放在枕边,重又穿了衣裳,这才睡下。 这睡眠短暂得很,郭玉塘只觉得才闭上眼睛,就听见芫均小小的声音:“小姐……不,二少奶奶,快五更天了。”五更天就要去拜见公婆了。 郭玉塘一个骨碌爬起来,桌上的红烛还未燃尽,红绡帐底,自己的丈夫好梦正酣:“听见了。” 她忙着去开门,芫均她们好像已经等了好一阵子,见门一开,急忙端了洗脸水进来,看见床上男主人还睡着,就迟疑了。 “先别管他,帮我先梳洗好再说。”郭玉塘吩咐着,小曲就忙捧过来今天要穿的衣裳。 郭玉塘不去理床上的男人,自顾自把自己打整妥帖,宗妈妈早就教芫均小曲学会梳妇人的各种发型,此刻没有管家的 tang人在,两人默契地相互帮着,很快为郭玉塘梳好了头,为了头上的插戴,两人险些争执起来。 芫均说是头一次见公婆,不用太华丽,小曲说头一次见管家人,不能太让人小看,郭玉塘忍不住微笑起来:“左边插个玉簪,右边插个凤头钗吧,别争了。” “吵死了!叫人怎么睡得安生?”床上的男人被她们的争执声给惊醒了,发出了咆吼,芫均小曲二人噤若寒蝉,互相望望,不敢言语。 郭玉塘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夫君,你醒了?要叫人来侍候吗?快五更天了。” “什么?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叫我?”管俊武责怪着郭玉塘,立即就起身,大声叫:“明富,明富,你到哪里躲懒去了?看我不剥你的皮!” 外面明富似乎早已做好准备,管俊武话音才落,他人就跑了进来:“二少爷,我帮你去取衣裳了。” “算你乖巧,快,侍候着。”说着,大剌剌就开始换衣裳,芫均和小曲涨红了脸,眼睛不知道该往那边看,郭玉塘见状,看看自己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就打发两人下去,两人逃也似地跑出了新房。 说时迟那时快,房里突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了好几个人来,有宗妈妈,还有郭玉塘不认得的两个妇人,看上去比宗妈妈岁数还大些,还有一个模样挺狡黠的丫鬟,正端了水进来侍候管俊武,眼睛却不住地偷偷打量郭玉塘。 郭玉塘佯做不知,慢条斯理地往自己头上插簪子。 那两个妇人和宗妈妈什么也不管,进门就直奔床头,其中一个一把攫住床头那块白帕子,就像猫儿抓住老鼠那般得意,她展开帕子一看,脸上笑开了,另一个妇人和宗妈妈也笑了,三人会意地出去了,两个妇人自去禀报自己的主子,宗妈妈心安理得回自己屋里去了。 “春光,来帮我梳头。”管俊武叫道,郭玉塘心道,原来这个丫鬟就是春光。 那春光又有点得意又有点惶恐,偷眼看着郭玉塘,郭玉塘没有什么表情:“快点儿,马上就要到五更天了。” 总算,打五更的时候,管俊武带着郭玉塘准时出现在了管家正堂上。 腊月里,五更天的时候,天还黑得很,管家正堂上鸦雀无声,却隐隐有着一种压抑的兴奋,这家里好久没有发生什么新鲜事了,这个新媳妇会带来什么新东西呢? 眼见着时辰快到了,新郎新娘依旧不见身影,望着对着厅门频频张望的婆婆,管夫人脸上就出现了一丝不悦,大儿媳甄氏见状心里暗暗高兴。 管俊武带着郭玉塘,一前一后走进了正堂。 管俊武满不在乎地引着郭玉塘,走到老太太面前:“奶奶,这就是你的孙媳妇儿。喏,我已经把她娶进门了,你以后可就不能随便再说我了。” 郭玉塘恭恭敬敬地施礼,旁边下人就倒好了茶,郭玉塘接过来双手奉上:“奶奶,请用茶。” 老太太笑眯眯地端起茶碗,旁边的丫鬟紧接着就往郭玉塘端的茶盘里放了个小盒子:“二少奶奶,这是老太太的见面礼。” 郭玉塘知道今天早上一定会收获不少好东西,虽然看不见盒子装的是什么,但价值绝对不菲,于是连忙重又施礼道谢:“谢谢奶奶。” 管夫人按捺自己想知道老太太给郭玉塘的是什么的心情,装作目不斜视的样子。 “过来让我仔细瞧瞧。”郭玉塘看了看管俊武,他做了个上前的示意,她便走到了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头发已经白得像雪一样了,两眼却依旧很有神,她拉着郭玉塘的手,仔细打量着郭玉塘,郭玉塘却也不过分羞涩,静静注视着老太太。 老太太看着郭玉塘的眼睛,点着头:“好好,好秀气的女子,虽然瘦了点儿。俊武呀,你找到个好媳妇了,要好好对她呀。” 郭玉塘直觉这老太太对自己印象不恶,便抿着嘴微微笑了笑。 管俊武有点不乐意了:“奶奶,我哪里对她不好了?” 旁边管尔平忍不住就发话了:“俊武,你这是怎么对奶奶说话?你奶奶也不过就那么打比方罢了。” 管俊武趁机一把拉过郭玉塘:“来,这是我爹。” 郭玉塘行了礼,奉了茶,借机打量了一下公公,明明公公岁数比父亲大,看上去却要比父亲郭宗山显得年轻,大概是保养得好的缘故。 只见他看着自己的目光里没有什么关切,显见只是把自己当做一个家里新添的人口来算的,心里就有点心酸,父亲巴巴地把自己最好的女儿送了来,也只不过是做了人家家中的普通一员罢了。 婆婆面无表情,郭玉塘心里暗道糟糕,最难相处的婆媳关系看样子自己遇上了,她接过茶去便随手放在旁边的几上,没像老太太和公公一样还作势喝了一口,她旁边的丫鬟也在盘子里放了两样东西,是一只金镯子和一支碧玉簪子:“这是我和你公公给你的见面礼。” ------------ 第80章 见面礼 “谢谢公公婆婆。” 管俊武看了镯子和簪子一眼,嘴就撇了一下,想想却没说什么,指着坐在管尔平旁边的一男一女说:“这是我大哥大嫂。” 郭玉塘没有忽略那大嫂看见婆婆给她的见面礼时,脸上掩饰不住的笑容,心里就一沉,看样子这有什么是自己不了解的,难道婆婆当年给大嫂的见面礼比这个好得多,所以大嫂心里得意? 管俊文身形略瘦,一派温文尔雅:“弟妹,欢迎你到管家来。” 大嫂甄氏看上去伶牙俐齿,似乎不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主,可今天却好像强忍着似的,冲郭玉塘笑了一笑,迸出一句话:“弟妹,这家里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来找我。郭” “是,谢谢大哥大嫂。” 放在盘子里的,是一付长命锁和一块玉牌,显见是为她将来的孩子准备的油。 坐在管夫人下首的,就是管尔平的两个妾室於氏和惠氏了,两人看上去也如泥塑木雕一般,没有笑容,茶倒是接了,可也像管夫人一样,转手就搁到旁边去了,给的东西寒酸得很,两人像是商量好了一般,都是给的一个金戒指,只是一个的是镶着块红宝石,一个的是镶着块绿宝石。 郭玉塘并不介意,照样连声称谢。 两个小姐和三少爷就没有来,说是还睡着呢,老太太也没说什么,发话说各自吃早饭去,这“拜公婆、分大小”就散了。 一出正堂,管俊武拉下了脸,在前面走得飞快,郭玉塘追都追不上,心里只纳闷:“就算大家给的见面礼不好,他也不至于这样啊。” 好容易进了自己的小院,就听见管俊武在屋里拍桌子:“他妈的,气死人了!” 郭玉塘紧赶两步,走了进去:“怎么了,夫君?” 管俊武瞪了一眼郭玉塘,指着跟在后面走进来的芫均手里捧着的盘子:“你看看,他们给的是什么见面礼?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家伙!要是我讨的是二品大员家的姑娘,他们敢只给那么一点儿东西?” “我娘还一直说最心疼的是我,却只给我老婆一个金镯子和一支玉钗,竟然骗我!” 郭玉塘初来乍到,不便对管家人置评,便劝道:“我觉得不错了呢,夫君,你别太放在心上。” 管俊武一听,差点跳了起来:“不错?你没见过,我大嫂进门的时候,我娘给她的是一个五色钗和一个五色臂钏,你怕听都没听说过,更别提见过了。” 说到这里,管俊武上下打量起郭玉塘来,半晌,流露出一种后悔的神色:“老天,你怎么会配给我一个乡下土包子?看见两个金戒指就以为是好东西了。” 郭玉塘听管俊武说话的语气十分有趣,像是一个想要吃包子却得到一个馒头的孩子,忍不住笑了起来,看见郭玉塘没有生气,倒笑不可抑,管俊武不由得自己也讪讪干笑了两声。 郭玉塘就叫芫均打开老太太给的那个盒子,里面的一股碧光随着盒盖的开启,流淌出来。 管俊武一看大为讶异:“奶奶这是什么意思?” 郭玉塘小心翼翼拿出来一看,是一个碧绿透水的翡翠手镯,管俊武就着郭玉塘的手捧着仔细地看了:“没错,就是这个镯子。” “这手镯有什么寓意吗?”郭玉塘问。 管俊武腾出一只手来,托起了郭玉塘的下巴直打量,郭玉塘被他看得别扭,忍不住说:“怎么样?比土包子稍好一点了吗?” “想不到奶奶会看中你。收好了,这个镯子金贵着呢。”说着,管俊武整个人似乎精神焕发起来:“明富,帮我更衣,我要出去。”刚才的愤怒被这个翡翠手镯一扫而空。 “不吃完早饭再去?”郭玉塘问了一句,得到的是管俊武的一个瞪眼:“我最恨别人管东管西。” “是,夫君。这镯子……” “以后你就知道了,你自己收好,别需要的时候拿不出来。”话音未落,管俊武人已经去得远了。 宗妈妈也过来看各个长辈给的见面礼,这时,屋里只剩了郭玉塘主仆三人。 芫均没见过世面,觉得这些东西已经很不错了,宗妈妈却像管俊武那样撇着嘴,手指像挑拣菜摊上的菜色一般,将盘子里的东西拨弄了一下就不看了。 郭玉塘依旧笑吟吟地,吩咐芫均去拿首饰匣来,将这些东西收好。 同样,宗妈妈也是瞩目于那只翡翠手镯:“这个镯子好。”听芫均的讲解,她点头道:“等过后打听一下,这镯子上有什么名堂。” “二少奶奶,我倒听说了一点管家的家事。现在家中是大少奶奶管家,家中大小事她做主。” “也好,我就省事了,最怕管家,要管大事小事,吃喝拉撒睡,烦得很,有人撑着就好。”宗妈妈一听,也瞪了郭玉塘一眼,这是一个上进的主子么? 郭玉塘装没看见,昨天大概是婚前抑郁症,胡思乱想了一整天,整个人十分疲累。 过了昨夜那一关,自己浑身轻 tang松,看上去管俊武也还好相处,现在自己可以抱着手当豪门少奶奶了。 早饭刚吃完,有个仆妇跑来报告:“二少奶奶,麴如意要生了。” “麴如意是谁?” “麴如意是二少爷的小妾。” 郭玉塘一时消化不了这个消息,呆呆望着那个仆妇,宗妈妈在旁边就问:“有谁在旁边陪着呢?” 那仆妇就回答:“有她的丫鬟明丽、明华,还有,我过来的时候,家妈妈已经带了两个人赶过去了。” “好,知道了,你下去吧。” “谁又是家妈妈?”郭玉塘问道,宗妈妈就告诉她:“家妈妈是二少爷的奶娘,在这家里多少管着点事,就是今早和我一起进来取白帕子的那两个妇人中的一个,就是先拿到帕子的那个。” 郭玉塘想了想,好像是一个身量颇高的老太太,面貌却记不清了,她摇摇头:“宗妈妈,那边既然要生了,我是不是该去看看?” “看什么看?你糊涂了?”宗妈妈厉声说,把郭玉塘吓得不敢出声。 “一个贱妾生孩子,是多大的事?轮得到正房太太亲自过问?你给我把持住了,别让人欺到头上去!”宗妈妈正颜厉色地说。 郭玉塘不懂宗妈妈的意思,忙点头:“懂了,我懂了。” 宗妈妈看着郭玉塘半懂不懂的样子,不由得叹气,怎么一进门就遇上事呢?管他的,也算是对二少奶奶的一种磨练,越往后这种事越多:“二少奶奶,妾生的孩子只是庶出,你别担心,就算她生的是儿子,就算她早生十年八年,也永辈子占不了咱嫡出的位置去。” 郭玉塘明白了,这就是妻妾的分别,也是妻妾生的孩子的分别:“我只是觉得,一个女人生孩子不容易,得关心一下。” “关心不关心都有人看着呢,你别闹笑话。谁家的妾生孩子主母会去探看,都不是等孩子生下来后抱过来就行了。” “抱过来?” “是你的孩子呀,你当然得看看。” “什么?”这次轮到郭玉塘拔高了声音。 “只要是二少爷的骨血,不管哪个妾、婢生的孩子,只要二少爷承认,管家承认,就都是你的孩子,他们都得管你叫母亲。” 老天,郭玉塘心底里暗叫,这么说来,自己不必生育就可以当现成的娘了。宗妈妈看着郭玉塘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心里也有点不舒服,才过门就要开始收拾丈夫制造的烂摊子了。 “二少奶奶,这孩子你要养也可以,让他亲娘养也可以。” “让他亲娘养吧,我怎么忍心拆散人家亲生母子。”郭玉塘忙不迭摇手。 “那你就要小心这孩子以后跟你不亲。” 郭玉塘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心里却莫名其妙,人家生的孩子,当然应该跟亲娘亲才对,怎么会跟自己亲呢? 午饭管俊武没有回来吃,郭玉塘睡了个午觉,把早上的事丢在脑后,指挥着芫均和小曲摆放起自己带来的东西。 快到晚饭时分了,管俊武还是没有回来,下人却来禀报了:“二少奶奶,麴姨娘生了个儿子。” 郭玉塘沉吟了一下:“芫均,你带上十两银子过去,就说是我叫你去看看她的,叫她好好坐月子,把身体养好,这段时间就不用来给我请安了。” 宗妈妈在旁边听见了,忙想阻拦,被郭玉塘制止了:“宗妈妈,你别管,我有我的处事方法。”宗妈妈只好叹气。 上灯了,管俊武才回来,又喝得有点多,进来就嬉皮笑脸去拉郭玉塘:“娘子,让为夫我好好看看。” 郭玉塘推拒着他:“夫君,下人在呢。你吃了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现在就想着吃你了。”说罢就要抱郭玉塘,郭玉塘无奈:“夫君,跟你说件事,就是你的那个麴姨娘,今天生了,给你生了个儿子。” 管俊武的酒似乎有点醒了,他看着郭玉塘,似乎想看出她是怎么想的,郭玉塘见他停手,松了口气:“你不去看看他们母子?” 管俊武一摔袖子:“这贱人,早不生晚不生,老子成亲她倒来生孩子,这不是添乱吗?” 郭玉塘有点火了,这生孩子的事,也不是女人想生就可以生出来的啊,她按捺了一下脾气,微笑道:“夫君,你怎么不说‘好啊,这是双喜临门!’?” 管俊武拿不准郭玉塘说的话是不是反话,只道她吃醋,便自鸣得意地笑着说:“娘子,你别介意,我这两个妾,都只不过是消愁解闷的对象而已。” 郭玉塘脸不变色:“夫君,你当爹了,就别再做跟身份年龄不相符的事了。” 管俊武勃然大怒:“郭玉塘,你别蹬鼻子上脸,念着我们才新婚,我想在这里多住几天,给你点面子,你倒还说三道四起来。别说你,就连我爹我娘的话我都不听,你别拿孩子来说事,要不,我立马把他给结果了。” ------------ 第81章 两个姨娘 郭玉塘愣住了,她发现管俊武大概是一个贪玩的人,新婚第一天就往外跑,还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于是本想借着孩子的事,看看能不能劝管俊武不要老往外跑,可他竟然是这么一个荤素不忌的主,一时间白了脸,说不出话来。 管俊武看自己镇住了郭玉塘,心里得意,便又过来搂郭玉塘,平日里接触到的尽是妖艳迷人的女人,这次讨进来的小家碧玉清秀可人,倒别有一番风味,所以引起了管俊武的兴趣。 只是这兴趣能保持多久就不知道了。 郭玉塘僵了身子,刚才还要结果孩子的性命,这一转眼就又来搂抱自己,她实在不能理解管俊武的思维。 管俊武是个我行我素的人,做起什么事来向来是不管下人在不在的,明富很明白主子的这个脾气,看见主子两眼放光搂住二少奶奶,他立马就退了出去,顺手拉了芫均一把。 芫均又想护住自己的主子,又实在害怕二少爷的言行,只能跟着退了出来,掩上了门。 明富看看芫均一脸担忧地看着房门,便说:“其实,二少爷是最好对付的了,只要什么事都顺着他,那就一点问题也没有了。” 郭玉塘实在顺不了管俊武,扭身让开了他的搂抱,管俊武的气也粗了:“别躲,别来那套,乖乖跟我上床。” 郭玉塘恨不能给管俊武一拳,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家不管,孩子不管,一回来就拉着老婆上床,简直不可理喻。 管俊武哪里知道郭玉塘心里的鄙视和厌恶,一心一意只想满足自己的***,两口子就这样扭打起来。 郭玉塘根本不是管俊武的对手,没过三下两下就被他按倒在床上,郭玉塘悔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跟林我存学两手功夫。 管俊武有点恼怒,但看见郭玉塘楚楚可怜地躺在床上,就忍不住心里软了一点:“叫你别跟我犟,乖乖的不就行了吗?”边说边就脱郭玉塘的衣裳。 郭玉塘只觉心里又苦又涩,看样子,自己所托非人,早上还觉得管俊武不错的看法完全是个错觉啊郭。 他是这么一个不讲道理、不可理喻的一个人,自己还要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这叫人怎么忍受得下去,想到这里,郭玉塘的眼泪流了下来。 管俊武没有看见,或者说,他看见了也假装没看见,他根本不去想那么多,只要自己过得舒服、过得好就行了。 昨夜的洞房装饰都还没有撤去,如果不是郭玉塘眼角流着泪,那看上去也还是满像洞房花烛夜呢。 管俊武觉得很适意,郭玉塘虽然对自己不主动,但也不多话,也不大声哭闹,是个很不错的老婆。 对着这个年轻清白的身子,他觉得实在新鲜得很,酒意又让他硬得恰到好处,一时半会儿也泄不了,他满意地低头看着郭玉塘,她偏着头,闭着眼睛不看自己,身子也是没有什么温度,正好合适他的热度。 “玉塘,我叫你玉塘,你回应我一点好不好?我要让你的身子热起来。”管俊武说着分不清是醉话还是情话的话,嘴巴便在郭玉塘脸上身上亲来亲去。 郭玉塘闭紧眼睛,压抑住自己内心的厌恶,期待着他尽快结束。 这个夜是如此漫长,就像这场婚姻一样,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一早,郭玉塘刚从公婆那里请安回来,就听下人来禀报:“二少奶奶,封姨娘来给你请安来了。” 管俊武还在床上睡着,对于儿子不来请安,公婆好像也都不介意,这会儿听见下人的禀报,管俊武翻了个身:“叫她赶快进来奉茶,奉完茶赶快滚出去,别扰了我睡觉!” 郭玉塘白了管俊武一眼,扭头对下人说:“就在堂屋里见吧,多备一份碗筷,我和她一起吃。” 郭玉塘卸了妆,重新换了衣裳,又重新化了妆,这才出去见封姨娘。 封姨娘穿了件簇新的皮裘,削肩蛇腰,看上去眉目如画,她看见郭玉塘走了出来,倒楞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新进门的二少奶奶看上去如此年轻,简直还有点稚气未脱的样子。 “给二少奶奶请安了。”说着,封姨娘就拜了下去,郭玉塘心安理得地受了一拜,叫芫均把准备好的回礼递了出去。 那是郭夫人事先准备好的簪环首饰,都是殷岭县最好的银楼出品,只是到了京城里,入不入得了这些见惯世面的人的眼,就不知道了,反正昨天早上去见公婆老太太的时候,回礼也是这些东西。 封姨娘伸手接了,嘴里说着感谢,就又施了一礼,郭玉塘慢慢道:“封姨娘,东西不论好坏,是个心意。今早也辛苦你了,一起用早饭吧。” 郭玉塘本来也不太爱说话,没想着留她下来吃早饭要套什么话,只是想观察一下这个姨娘对自己的态度,所以只是默默吃着,倒弄得封姨娘精神紧张,这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吃罢早饭,郭玉塘只说不耽误封姨娘做事,把她打发走了。 她也听说了二少奶奶对麴姨娘和孩子的态度,心里想着这个少奶奶可真 tang会做戏,现在看着和蔼可亲,等着日子长了就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可今早一见,封姨娘没料到新二少奶奶那么随和,还想着不知是怎样刁蛮的一个人,自己做好了应对的准备,然而白准备了,一点也没用上,但不知怎的,她心里丝毫不敢轻视这个看上去很年轻的二少奶奶。 她回到自己屋里,就开始愤恨地捶着枕头,丫鬟明喜和明乐就忙关了门,只敢远远站着,不敢到近前来。 封姨娘看着两个丫鬟缩头缩脑的样子,心里就来气:“你们两个死丫头,难道我是瘟疫不成?离我离得那么远。” 明喜跟着她去给郭玉塘请安,心里自然知道主子是因为这个不痛快,可一想,妾怎么都翻不上正房夫人的位置,心里就有点鄙视,自己已经做了妾,就本本分分做好符合自己的身份的事,心里又不甘心,又没有本事闹腾,只能拿着下人出气,这算是什么主子? 心里虽然嘀咕,可脸上又不能不陪笑:“姨娘。” “你打听到了新二少奶奶的什么事了?” “我只听说这个二少奶奶是一户普通商户出身,家里没有什么官职和钱,是个普通的人家出来的。” “那倒奇了?我看她的气势很足啊,像是她家里有什么人帮她撑着腰一般。” “我只是听说,这个二少奶奶曾经获得皇上亲自颁布的旌表,家乡还立了一座她的孝女牌坊。” 封姨娘倒吸一口凉气,什么家大业大,跟这个牌坊比起来,都差得远了,这是她自己亲自辛苦得来的牌坊,谁也抢不走。 “怪不得。好,以后你们给我注意点儿,别叫人家挑了咱们的毛病。” “是。” “麴如意那贱人生了儿子,二少爷怎么说?”明喜忙把听明富说的管俊武说到孩子的那些话给说了,封姨娘高兴得笑了起来:“麴如意还以为生了儿子二少爷就会对她另眼相看,那是做梦。” 封姨娘心里平衡了,麴如意生了儿子又怎么样,可惜遇到的是管俊武这样薄情寡义的男人,她自己却忘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也就是这个男人。 封姨娘想着麴姨娘的下场,心里就高兴起来,不过,看样子,管俊武有段时间不会到自己这里来了,唉,真是“只闻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啊。 宗妈妈对封姨娘的评价就是“风***有余,胆子不足”,昨晚自己到底还是忍不住去看了一下那个麴姨娘,刚生了孩子的女人,浑身洋溢着母性的光辉,看上去丰盈秀丽。 听说二少奶奶派人来看自己了,麴姨娘露出了一阵惊慌,险些就要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 关于庶出的孩子的事,她听得太多了,也见得太多了,那些明里对庶出孩子笑脸相迎,暗里将孩子虐待个半死的事可不少见。 她看见的是一个明媚的丫鬟和一个漂亮的妈妈,丫鬟和妈妈都是这样的人才,那主子还会差到哪里去?麴姨娘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儿子生得很艰难,自己可以说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二少爷却到现在也都不闻不问,正经自己最不愿意看到了二少奶奶却派人来了。 丫鬟传达了二少奶奶的话,放下了银子,那个妈妈却没说什么,只睁着一双锐利的眼睛把这里看了个遍,又盯着自己和孩子看了好一阵,把她看得心里直发毛。 “麴姨娘,你就好好坐月子,缺什么就叫丫鬟来跟二少奶奶说,我们二少奶奶心最好了。”丫鬟说着,这就要走,麴姨娘急忙冲明丽使眼色,明丽急忙抓起备好的红鸡蛋:“这位姐姐,你就赏光吃两个鸡蛋吧。” 芫均笑着,这个麴姨娘这里倒还自在:“好,那就沾沾喜气。宗妈妈,你也吃一个?”宗妈妈只瞪了芫均一眼,转身就出去了,芫均调皮地一笑:“宗妈妈就这样,你们别介意。我走了。” 宗妈妈就觉得这个麴姨娘看上去倒还好相与,只是大概是因为要护着孩子的缘故,所以不敢露出锋芒来也说不定,她跟郭玉塘说了对两个姨娘的看法,末了说:“二少奶奶,只要注意了,别让他们在二少爷面前使坏,她们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郭玉塘默默点头,同为女性,她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悲哀。 管俊武睡到中午才起来,吃完饭,看见郭玉塘要睡午觉,便又来厮缠,郭玉塘只好强打精神应付着,心想,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不来缠自己呢。 “夫君,大白天的,别叫人看了笑话。” “管他们说什么,老子才新婚,喜欢这个调调,不行吗?” “可是,旁人说什么可以不管,万一婆婆说我不劝你节制……一点,我岂不是背上了那个……骂名?”郭玉塘说不出“淫妇”一词来。 ------------ 第82章 老太太病了 婆婆似乎本来就不待见自己,现在丈夫又整天缠着自己,自己还怎么做人? 管俊武“哈哈”大笑,一边解着郭玉塘的衣裳,一边就说:“他们是嫉妒!嫉妒我们的新婚。别理他们,要是说起来就拿我来搪塞。” 郭玉塘苦笑,这个夫君还真是头脑简单啊,要是婆媳关系有他说在那么容易相处就好了。 管俊武入迷地看着这具身体,前两天夜里也急了点,没有好好看看,今天白天仔细瞧瞧,她身上竟然有不少伤痕:“这些是什么?”他点着郭玉塘肩上腰上的伤痕问。 郭玉塘怅然想起了林我存,他的手指也曾这样轻轻划过自己的伤处:“是原来被老虎咬到的伤痕。油” 管俊武不屈不挠,非要郭玉塘把经过讲了一遍,这才“啪啪”直拍自己的大腿:“好一个打虎英雄啊!值得深交。等着,多咱回去的时候,你带我去认识一下他,把他弄来给我当贴身侍卫,那该多棒!” 郭玉塘先听着管俊武赞扬和感谢林我存的话,心里就有点高兴,正惆怅着不知回去是不是还找得到他,紧接着一听要见他是把他弄来当保镖,心里就一个咯噔,这个夫君,水平也就到这里了。唉,所嫁非人啊郭! 管俊武看着郭玉塘身上的红色伤痕,突然冒出一句:“玉塘,你等着,我去跟皇帝要一点御医制作的药膏,一定要把你身上这些伤痕给擦没了,让我整天可以抱着一个白嫩嫩的老婆。” 听前面的话,郭玉塘感动了,及到听到后面的话,她哭笑不得,这个夫君的思维,还真是跳跃得很。 转眼就到了过年,正如郭玉塘所想,大少奶奶甄彩压根儿没舍得放开自己手里的权力,管家家中所有的事一直都是自己大包大揽,表面上对外人说起来还表现得十分体贴:“二少奶奶刚进门,小两口新婚燕尔,过得正是蜜里调油,就不打扰他们了,让他们多亲热亲热,早日为管家再添几个儿孙。”说得管尔平夫妻二人点头赞扬不已。 管尔平夫妻俩对管俊武的这个长子倒还比管俊武重视一点,不但派人去看了,还送了不少东西,又安排了一个妈妈两个丫鬟去照顾帮忙,管尔平还按照辈分,亲自为这个孩子取名叫管秀路,让麴姨娘心里好生感激,觉得这老爷夫人还向着自己。 新年刚过完,老太太病倒了,请了大夫来看,说不过是普通的受了风寒,煎几服药吃吃,注意保暖,发发汗就好了。 谁知过了好几天,老太太的病一点起色也没有,管尔平急了,自从父亲去世后,自己就把母亲接来一起住,想着就只剩这一个娘了,所以平日里一直好生侍候着。 随着母亲岁数越来越大,自己就怕她生病,周围但凡岁数大的人一病,那很少有能痊愈的例子,多半就是一病不起,呜呼哀哉了。 现在母亲病了好几天,看着大夫说的小病却一点病情好转的迹象也没有,管尔平心中沉重,看样子母亲怕是大限要到了,所以他强忍心中不祥的预感,干脆搬到母亲卧室隔壁居住,早晚侍奉,以示自己孝顺。 管老太太倒不乐意了:“尔平,你不要为我耽误了休息,影响了公事,还是回自己房里住吧。” “母亲,你病成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放心?” “这个……”管老太太想了想:“我倒是挺喜欢俊武家媳妇,你叫她来陪我吧。” 有了老太太的话,郭玉塘被叫来陪伴侍奉起管老太太了。 郭玉塘心里暗道,这古代人还真麻烦,病了就病了,哪个家人愿天天来照顾你那是孝心,怎么自己隔了一辈还被点名去当孝子孝女。 心里嘀咕归嘀咕,还不是得马上就过去。 说实话,这个离开管俊武的机会叫郭玉塘松了口气,侍奉老太太有什么难的,比整天在屋里被管俊武厮缠着好。 虽说管俊武目前对自己的迷恋让自己在管家的地位显得很稳固,可是在喜欢个人身心自由的郭玉塘看来,这简直是受罪。 这照顾老太太的规矩呢,郭玉塘还是略懂一点的,首饰是一点都不能戴了,衣裳呢,也换成了素净的浅青色的一身,连鞋子也换成了不带一点绣花的轻便布鞋,这装扮上可就不能鲜艳了,不要让人觉得你不把老太太的病放在心上,整天只顾着自己打扮。 随身常用的东西就叫芫均她们收拾了几样,搬着就到老太太那边去了。 听着孙媳妇这就搬过来照顾自己,管老太太精神了一些,叫人搬了张榻放在自己卧室外间,让郭玉塘睡。 为着方便,熬药的小炉子早就搬了两个放在隔壁的房里了,这熬药的“重任”毫无疑问就落在了郭玉塘头上。 宗妈妈是有侍候生病的老人的经验的,这时也就派上了大用场。 她一一跟郭玉塘交代清楚,自己总不能老是呆在二少奶奶身边指导,这会给旁人留下话柄的,连丫鬟也只敢留了芫均一个。 以宗妈妈的理解,管老太太好就好在身体尚能活动自如,要人来贴身照顾无非就是想 tang有个解闷说话的伴儿罢了。 郭玉塘来见老太太,才一进屋里,就被各种气味呛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屋门上挂着厚厚的棉门帘,屋里一扇窗户也没开,整个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还有老太太供奉的观音菩萨面前燃着的香的味道,还有老人特有的身上的气味,还有长时间不开窗户闷着的各种味道。 郭玉塘忍住奔向窗户的脚步,走到病床前跟管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我给你请安来了。你今天觉得身体怎么样?” “叫什么老太太?太生分了。” 郭玉塘有点惶恐地抬起头来,看见斜倚在被褥上的管老太太正盯着自己,站在床边的老太太的贴身丫鬟明光冲自己直使眼色。 “奶奶,那是孙媳妇的不是。”郭玉塘急忙改口。 “这还差不多。起来吧,来,过来坐。” 明光急忙搬了个凳子放在床前,郭玉塘偏着身子坐了下来。 “怎么样?嫁给俊武还喜欢吗?”管老太太问道,郭玉塘微微红了脸,这叫自己怎么回答:“奶奶……” “这就好。”看着郭玉塘的羞涩模样,管老太太点着头:“俊武这个粗小子,我总觉得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受得了他,看样子,大概你能克得住他喽。” 郭玉塘不敢接话,自己对管俊武的了解不过几个月的相处而已,哪有他亲奶奶熟悉? “奶奶,我要去熬药去了,等药熬好了,我再来陪你说话。”郭玉塘看见门口有丫鬟拿着药包在那里探头探脑,便跟管老太太说。 管老太太点点头,摆了摆手,郭玉塘忙行了礼,退了出来。 屋外的空气虽然有点清冷,却比屋里清新不知多少倍,郭玉塘思忖着怎样说服管家人开窗透气,一边就走进隔壁屋里去。 隔壁屋原本是管老太太待客的地方,有时候儿孙们前来问候,也多半在这间屋里,现在屋里同样弥漫着浓浓的药香,这却又比她卧室里的气味纯净好闻得多。 屋中原本放在中间地上的桌椅全部搬在靠墙一边,进门靠窗下就支了两个小炭炉子,一个煨着药,另一个上面坐着把水壶,正缓缓冒着热气。 说是要郭玉塘亲自煨药,其实也就是下人把药已经放进药罐里煨上了,只是让二少奶奶亲自看守着而已。 郭玉塘坐在炉子边的小凳子上,守着药罐。 芫均跟着她来到管家后,跟各处的丫鬟相处得不错,很是交了几个朋友,这时见自己无事,便去找人聊天了,她也知道自己的行为郭玉塘是默许的,因为自己打探来的各种消息最后都得汇报给郭玉塘。 郭玉塘坐在小凳子上,闻着药罐里渐渐散发出来中药的香气,觉着这天气的欲暖还寒,突然间想起了在林我存家住的那段日子,自己在山上住了一年,整整一个四季。 那时,自己才是那个被照顾得无微不至的人,梅娘,盛老爷,林我存,各人的音容笑貌就像还在自己眼前一般,如今才不过一年的时间,却已经是物不是人亦非了。 郭玉塘把头伏在臂弯里,掩藏着自己的心事,却没有太多感慨,各人因为各种原因走的路不一样,自己现在已经过得很好了,不能再有更多奢望。 郭家,从自己出嫁那天起就没有再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对得起他们了;管家,管俊武,虽说是官宦子弟,却是一个只知玩乐的公子哥,自己配他也绰绰有余,剩下的,不过就是为自己而活,过得轻松一点。 既然来到这个世上,还就只能遵循这世上的规矩行事,该干嘛就干嘛。 郭玉塘抬起头来,探头看了看药罐中的药液,又看了看旁边的线香的长短,这才拿帕子包了药罐手柄,将熬好的药倒进碗里,又用细布滤了一遍,待药液冷得差不多可以入口了,这才放进盘子里,边上用小碟子盛了几片雪花糖,匆匆走去隔壁的房间。 才一掀门帘,就听里面传出一阵说笑声,一听那声音,就知道是自己的小姑子管青青来了,郭玉塘心里松快许多。 嫁进管家门过了两天,郭玉塘才见齐了管家的人。 二小姐管青青是一个文静的女子,大概是因为出身的关系,所以总是低了头,小心翼翼的样子,听说她已经许配了人家,开春不久就要出嫁,是工部郎中封内清家的二公子封博,虽然不是长子,但好歹是嫡出的少爷,嫁过去面上也是十分光彩的。 三小姐管真真个子不高,小巧玲珑,因着有张巧嘴,最讨老太太的喜欢,只要她一在场,就常常传出阵阵欢笑。 三少爷管俊双年纪还小,倒看不出什么来,见到郭玉塘,慎重地施礼:“嫂嫂!”那态度让郭玉塘不敢轻慢,急忙回礼。 ------------ 第83章 久病不愈 郭玉塘走了进去,脸上露出笑容来:“原来真真在这里。” 管真真笑道:“二嫂,我说老太太今天怎么气色大好,原来是二嫂亲自侍奉。” 郭玉塘淡淡一笑:“那里,是因为妹妹你来了,老太太才更加精神。” 说着,郭玉塘将托盘放在床边的几上,亲手端了药碗递给管老太太,管老太太皱着眉,还是将药液一饮而尽,郭玉塘急忙接过空碗,另一只手就将盛着雪花糖的小碟子递了过去。 管老太太一边笑着,一边拈了一片糖放进嘴里:“你们看看,我就像一个小孩子一般,吃药还要拿糖哄着。” 郭玉塘忙说:“奶奶,看你说的,小孩子哪会一口气就把药全喝了。”说得屋里众人皆笑了郭。 郭玉塘趁机说:“奶奶,你看,外面春暖花开,等你病好了,我们陪你一同赏春去,刚刚我进来的时候,看见院子里的那株垂枝海棠开得正盛,可真是好看极了。” 久居屋里的管老太太被郭玉塘的话打动了:“今天我觉得身体好多了,来,明光,搀我起来,我要到院子里看看海棠花。” 众人忙拦阻,郭玉塘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忙在旁边劝解说:“奶奶,我只是说等你病好了陪你去,可没说让你带病出门,这样吧,我把窗户打开,你在屋里也可以看见海棠。” 说着,郭玉塘便把面向院子的窗户打开了一扇,从管老太太的床上刚好可以看见那株垂枝海棠,只见粉红的花簇弯曲下垂,随着春风飘飘荡荡,看上去娇柔鲜艳,从屋里望去,灿烂的春日阳光下,整株海棠花犹如彤云密布,美不胜收。 下人们整日忙着侍奉老太太,生怕她病情加重,丝毫不敢打开窗户,这时,微风带着花香轻轻吹了进来,整间屋子好像突然苏醒了一般。 管老太太望着那海棠良久,脸上现出笑容来:“唉,我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了,一病就忘了季节,大家也跟着我受累了。” 管真真笑着往管老太太身上靠:“奶奶,你快好起来吧。” 管老太太揽住管真真的肩膀:“哎哟,我的宝贝,有了你这句话,我的病立马好了一大半。” 郭玉塘看见几个下人都面露发自内心的笑来,想想见好就收,走过去把窗户又关了起来:“奶奶,看一会儿也就行了,还是仔细一点,别又受了风,等着待会儿风小一点再开窗吧。” 管老太太看看郭玉塘:“玉塘哪,你心很细啊。” 郭玉塘心里“嘣咚”跳了一下,难道老太太看出自己的意图来了?她微笑道:“奶奶,看你说的,大夫不是说你是受了风寒才病的吗?这才好一点,就不能不小心了。” 正说着,厨房已经把午饭送了过来,郭玉塘忙亲手盛了,坐到床边一口一口喂管老太太。 管老太太大概是习惯了别人的侍候,也根本没有自己动手的意思,就张着嘴等着郭玉塘喂,一顿饭吃了好一会儿。 饭后郭玉塘又和明光一起,扶着老太太在屋里走了几圈消消食,等侍候了她睡下之后,郭玉塘和下人们这才退了出来,各自去吃饭。 郭玉塘不用说,就在隔壁的房里吃了,边吃郭玉塘边就笑了起来,没想到自己还是一个称职的护士呢,不过,说实话,老人身上的气味还真不是一般难闻,大概也是很久没有洗澡了吧。 入夜,郭玉塘就睡在管老太太外间的榻上,支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明光睡在牢太太床前的地上,睡之前偷偷跟她说:“二少奶奶,你就放心地睡吧,有什么事我会叫你的。” 看着明光同情的眼光,郭玉塘微笑点头,差一点就想说“谢谢”。 这榻冷而硬,郭玉塘又不敢时常翻身,睡到半夜醒来,只觉浑身酸痛。 黑暗里,她睁着一双无眠的眼睛,静静听着里屋传来的声音,那细细的呼吸应该是明光的,白天她大概太累了,一直没听见她翻身,那重浊的呼吸就是老太太的了,听着呼吸声还算均匀,说明也是睡熟了。 郭玉塘翻了个身,强迫自己赶快入睡,没有好的睡眠,自己怎能应付白天的劳累呢? 郭玉塘侍候了十来天,管老太太的病情不见好,倒是管俊武还来过几次,给老太太请了安之后,偷偷摸摸看着立在床前的郭玉塘的脸,在老太太面前,郭玉塘面无表情,低眉顺眼。 只是在管俊武眼里,这个老婆微微上翘的嘴角就像钩住了自己的心一般,让他急不可耐。 老太太大概知道他的来意,也只是笑而不语,也不提让郭玉塘回去的话,管俊武好像颇为忌惮自己的奶奶,倒是不敢在她面前施展自己胡搅蛮缠的手段。 郭玉塘其实对侍候老太太也有点生厌了,她来了几天之后,发现这老太太的病情好像没有大家说的那么重,似乎有装病的嫌疑,大概是喜欢众人环绕围侍的感觉。 郭玉塘自己尚不觉得,芫均就发现郭玉塘这几天明显地瘦了,本来嫁进管家后好不容易才长出的肉很快就没了。 趁着郭玉塘守着熬药的时候,芫均悄悄对她说:“二少奶奶,你这些日子瘦多了。”郭玉塘有点惊异地摸着自己的脸:“是吗?我倒没觉得。” “老太太的病怎么还不好?像这样再熬些日子,少奶奶你怕要瘦成皮包骨了。” 郭玉塘一瞪眼:“别乱说话。等老太太身体一好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芫均见郭玉塘小心谨慎,也就不敢再出声。 管尔平过来探望自己的母亲,面上强做欢喜的样子,一出门就满脸沉重,叫人心惊肉跳。 城里的大夫有名无名隐姓埋名的都被请来看了,结果都说老太太身体好得很,不日即将痊愈,说得管尔平眉头皱得像把锁,这就怪了,既然身体上没毛病,为什么就一直不好呢,难道母亲是有什么心病吗? 管俊武也不来了,大概是在外面又有了什么新鲜玩意,偶尔被父亲逼着来一趟,也是匆匆就走人,根本看都不看郭玉塘一眼。 郭玉塘才无所谓呢,她只是在心里琢磨:“这老太太到底要干啥呢?” 大少奶奶倒是来得勤,每隔两天就来一次,有时还带了儿子管秀格、女儿管秀丝来,哄得老太太满面笑容,而且每次都带了不少补药补品来,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她自己又不吃亏。 这天下午,老太太午睡起来,精神好了许多的样子,叫人打开窗户通风,就跟郭玉塘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玉塘啊,听说你在娘家的时候,就得了一座皇上旌表的牌坊呢。” “呃,奶奶,那是大家的抬爱。” “你太谦虚了,光是从虎口勇敢救下你母亲这一条就任是谁也比不上的。” 郭玉塘低了头不说话,老太太突然提起这件事做什么? “要是我有那么一个儿孙肯为我不要命,那我死了也要笑醒。” “奶奶,那种事不是谁都能遇上的,我不过是碰巧罢了,像你这样多福多寿的人,哪里就会遇上这样的事。” 郭玉塘说着,心里却是鄙夷万分,一个养尊处优的人,把那种玩命的事拿来羡慕,纯粹是无病呻吟。 管老太太不说话了,眼睛一直看着窗外,郭玉塘半天没听到老太太的回答,偷偷抬眼一看,她正望着窗外发呆。 郭玉塘心思也没放在这上面,这些天她总算体会到侍候病人的劳累了,明光、明芬这两个侍候管老太太的大丫鬟,也是强撑着,年轻的脸上都露出疲倦来。 郭玉塘浑身都是酸的,因为要陪着老太太,也是多少天没有洗澡了,老太太哼一声,一群下人全拥了上去,老太太一咳嗽,个个心里直发抖,虽然管尔平不是那种随便就责罚下人的人,可是作为直接侍候老太太的人,谁的心里不是沉甸甸的? 自己本来岁数也不大,正是发育的年纪,去年被老虎咬伤的时候,元气大为损伤,恢复得很慢,回到家里后总算养胖了些,紧跟着出嫁,一路上颠簸不已,为救林我存又劳心劳神,病了一场,进了管家门后,心总算定了下来,慢慢才又恢复了些。 这么一劳累,作息饮食时间都不规律,郭玉塘虽不觉得自己瘦了,可精力上明显地感到不足,宗妈妈体贴地偷偷派小曲送参汤鸡汤过来,郭玉塘也是吃不下多少,你想,偷偷摸摸背着下人吃东西,传出去还不叫人笑话,所以每次都是随便吃一点就算了,而且因为虚不受补,她的嘴边起了一溜燎泡。 管老太太见了也不问,也不开口叫郭玉塘回自己房里去。 郭玉塘心里疲惫,也只得每天强撑着自己。 春雨落了下来,院里的垂枝海棠花瓣早已落尽,露出碧绿的枝叶来,整个院子里湿漉漉的。 郭玉塘依旧坐在小凳上看着熬药,黄昏的天色叫人心里憋闷,她轻轻扇着炉子,脑海里突然冒出那天管老太太的话来:“要是我有那么一个儿孙肯为我不要命,那我死了也要笑醒。” 她的心脏加快了跳动,难道老太太是那个意思? 郭玉塘反复想着那天管老太太的话,她问自己孝女牌坊的事不是无缘无故的。 郭玉塘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到桌边去找自己的妆匣,自己的东西先后拿过来了好多,闲暇时自己还可以做做女红消磨时间。 她从匣中取出了剪刀,慢慢走回炉子边,想想又折回去在匣子里找够了东西,这才又回到炉子边。 她慢吞吞地将炉上的药罐取下,把剪子在暗红的火苗上反复地烧着消毒,又把药罐放回到炉子上去。 她在膝上摊好了自己准备的物件,这才卷起袖子来,这时分,大约明光或明芬会来帮着自己看着药罐,或者来催促药怎么还不好。 ------------ 第84章 割肉疗亲 郭玉塘脸色有点发白,自己接下来的作为到底有用没用,是管老太太希望的那个意思吗?一个现代青年,怎么会相信并遵从这些古代的愚昧风俗呢? 可是,自己有选择吗? 听着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和交谈声,郭玉塘猛地一咬牙,把左手臂伸到了药罐上方,右手的剪子对准左前臂的肌肉处扎了下去。 她咬着牙齿,眼前一片白光,剧痛使她微微哼出声来,脚步声说话声越来越近,她睁开痛得闭上的双眼,抖着右手,将扎进手臂的剪刀张开了口,用力了剪下了一片肉来,那肉片和着血水落进了药罐,这时,门被推开了油。 进来的是明光和芫均,两人正说着话,一看见郭玉塘的所为,两人同时惊叫起来:“二少奶奶!” 听见二人的叫声,几个丫鬟仆妇赶了过来,一看见郭玉塘的样子,全部惊呆了,有两个岁数大的仆妇先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来帮忙。 有人就匆促地找寻着止血的药粉,拿来帮郭玉塘撒在伤口上,伤口挺大,血一时间还止不住,她们忙着用郭玉塘放在膝盖上的布条帮她绑住伤口,把痛得脸色发白的她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好。 一阵慌乱之后,郭玉塘的伤处被处理好了,看着那浓黑的药汁,所有人皆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做郭。 郭玉塘靠着椅背,喘着气吩咐:“赶快把药端去给老太太吃了,别浪费。” 明光抖着手,将药液倒了出来,甚至还弄撒了不少,芫均哭得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一个劲念:“二少奶奶,我的二少奶奶!” 郭玉塘看着一干下人手忙脚乱,心道:“莫非自己做错了?”嘴里斥道:“哭什么哭?这么点小事。”芫均哽咽着,用力压制着自己的哭声。 几个年纪大的仆妇看着郭玉塘的眼光里就多了些敬意,暗暗点头,果然是孝女啊! 明光抖着手,眼睛看向郭玉塘:“二少奶奶,这药还是你亲手端过去吧。” 旁边就有人附和:“是啊,二少奶奶,这是你的一片心意,还是你亲手端过去比较好。” 郭玉塘喘了口气,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伤口处,血正缓慢地渗出在包扎的布上,她拉下袖子,站起身来,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并无不妥,于是接过明光手里的盘子,向隔壁走去。 管老太太正合了眼靠着,听见郭玉塘进来的声音,有点厌倦地说:“这药我也吃得怕了。” 郭玉塘脸上堆了笑:“奶奶,这药你一吃下去,包你马上就好,再吃两次,立马可以出去跑了。” 管老太太笑了:“玉塘啊,你这嘴,怎么越来越会说了呢?”明芬帮她坐直身子,她接过了郭玉塘递上的药。 郭玉塘也不说什么,反正如果真是老太太暗示的那个意思,自己又把时间拿捏得正好,过后自然有下人会跟老太太禀报这一切的,那么,老太太就不可能再继续装病下去了,那,自己和其他下人也就得到解放了。 管老太太喝完药,把碗递回给郭玉塘的时候,这才注意到郭玉塘的脸:“玉塘哪,你怎么了?看上去脸色很苍白啊?” 郭玉塘微笑道:“奶奶,没有什么,我们就盼着你快好起来。” 郭玉塘正在吃晚饭的时候,就听见管老太太一声高叫:“玉塘,玉塘,你快来!”她暗自撇嘴:“又要去装模作样了。” “奶奶,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了吗?” 管老太太激动地一把揽住郭玉塘:“我的好孙媳妇啊,就是你有这个心啊……”说着,眼泪就直往下淌,郭玉塘被她搂在怀里,身子半跪不跪,别扭得难受,鼻子里尽是老太太身上浓重的气味,害得她险些呕吐出来。 管老太太心情激动,把郭玉塘的身子扳正了:“快,让奶奶看看,你的伤口怎么样?” 郭玉塘故作不知:“奶奶,我哪有受伤?” “你就别瞒我了,我都知道了,我的好孙媳妇啊,快,让奶奶看看……”说着就去拉郭玉塘的手,郭玉塘佯装恼怒地瞪着四周的下人,满厢不情愿地拉起袖子。 管老太太哭得更厉害了:“哎哟,我的好孩子啊,真是难为你了……”郭玉塘忙道:“奶奶,这是孙媳妇愿意为你做的,就希望你能好起来,所以,你快别哭了,当心哭坏了身子,我可担待不起。” 管老太太的哭声这才小了下去,又忙着叫人去找好的伤药,又赶快让郭玉塘不用再侍候她了,回自己屋里歇着去。 郭玉塘哪里敢答应,只说只要奶奶一天身体不好,自己就一天不离开。 管尔平夫妻闻听下人来报儿媳郭玉塘割肉疗亲,脸都吓白了,管尔平顿时大为懊悔,这割肉疗亲应当是自己这个儿子所为,怎么先前自己就没有想到呢? 夫妻俩忙到管老太太这边来,正赶上下人为郭玉塘换药,看见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两人都忙把眼光避了开去。 管老太太就说:“尔平啊,看在这孙媳妇这么侍候我的份上,我这病再不 tang好就不像话了,明天你再去请大夫来给我看看。”管尔平急忙答应。 羊氏见郭玉塘脸上似乎依旧带着微微的笑容,仿佛此事与她无关,心里不由得骇然,自己作为儿媳,尚不能如此侍奉婆婆,年纪轻轻的孙媳妇就有如此胆色,怎不教人敬畏,只此一项,就足以抵消她家境背景的劣势。 第二天,郭玉塘照旧熬了药端去,管老太太知道药还是昨天那一罐,便含着眼泪将药喝下。 新请的大夫来了,号脉重新开了方子,管老太太拿着佛珠,一心一意念着佛号,不知是祈求自己快点好起来,还是感谢上天赐给自己这么一个孙媳妇。 没过几天,管老太太的病好了,起坐如常,大家惊讶得不行,纷纷传说着郭玉塘的故事。 郭玉塘可没想那么多,她终于可以回到自己的院子,第一件事就是赶快洗了个澡,宗妈妈和小曲相帮着芫均侍候着,看着她手臂上的伤口,宗妈妈暗自点头,这个二少奶奶,还真豁得出去。 晚上,管俊武回来了,头一件事就是跑来看郭玉塘手上的伤,惊讶地问:“你不疼么?” 郭玉塘懒得回答,径自扭头睡去。 管老太太身体痊愈后,管家人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这时大家才惊觉时光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端午节了。 下人们早就做好了过节的准备,到了端午这天,管家人还陪着老太太专门出城看了一回赛龙舟,看见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管尔平这才深切地体会到,家人无病无灾才是全家人莫大的幸福。 看完赛龙舟回到家中,全家人聚在一起吃了春节以后的第一次团圆饭。 没有陪管老太太出门的大少奶奶甄彩在管老太太一行人回来之后,跑去见羊氏,婆媳二人在房中嘀咕了良久,出来的时候,两人都是满脸的喜气洋洋。 饭后,几个未婚的子女和小孩子皆跑到院内斗草、编络子、比香囊,看见管老太太精神极佳,羊氏便开口笑道:“婆婆,你的身体好了是一大喜事,还有另一桩喜事呢。” 管老太太心满意足地看着院子里跑来跑去的重孙:“还有什么喜事?赶快别卖关子了。” 羊氏含笑瞥了一眼郭玉塘:“婆婆,你又要增添一个重孙了!” 管老太太惊喜地看向郭玉塘:“玉塘,你有了?” 郭玉塘正为羊氏这一瞥而奇怪,听到管老太太的问话,心里明白了,不由得微笑起来:“奶奶,这还真不是我。” 管老太太的笑容凝固了,羊氏没料到自己的婆婆竟然只想到郭玉塘,顿时有点尴尬,神色间也僵硬了:“婆婆,是大少奶奶。” 管老太太有点百无聊赖般地掸了一下袖子:“我还以为……”她看向大少奶奶甄彩:“有多长时间了?” 甄彩为着老太太的态度而气愤,只能压制着自己的怒气,赔笑回答:“奶奶,两个来月了。” “唔,还是要注意好好地保养保养。不过,已经生过两个了,问题应该不大。” 听着老太太轻描淡写的话,甄彩肺都要气炸了,什么“已经生过两个了,问题应该不大”,换做是郭玉塘有喜了,怕不得马上护送回房休息。 羊氏马上站出来为大儿媳撑腰:“是呀,婆婆说得对,虽说是已经生育过了,但还是得注意一下。我说,二少奶奶,什么时候才能听到你的好消息啊?” 郭玉塘知道自己的肚子到了一定时候会有人瞄着,可没想到这个时候,自己的婆婆竟然把火力集中到自己身上来了。 她欠了欠身:“婆婆,该来的总会来的,有时候,急也没有用。” “你进门也快要一年了,怎么肚子还不见动静?”羊氏意有所指地看着郭玉塘。 郭玉塘不出声了,这叫她怎么说,说怀孕不单要有性生活,还得有一个良好的心态?自己从嫁入管家,就好像进了一个笼子,整天心情憋闷不已,压根就没有新婚的喜悦和快乐,更别提什么盼望有喜的好心情了,这叫她怎么怀孕? 管老太太不依了:“媳妇啊,你这话可不能这么说,玉塘嫁过来瘦得什么似的,总算养胖了些,又来侍候我,累得比之前还瘦,整天围着我转,跟俊武在一起的日子也不多,你说话要公道些,不要叫下面的孩子们看笑话。” 被婆婆这么一说,羊氏涨红了脸,突然发觉自己刚才说的话十分不合自己的身份,忙打圆场:“婆婆,我错了,怪我心太急了。等着,回头我去请两个大夫来,开几帖药帮二少奶奶调理调理。” 管老太太见儿媳道歉,这才作罢,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甄、郭两人身上。 ------------ 第85章 中秋夜 管老太太看着甄彩,又看看郭玉塘,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说俊文家的,你既然有了身子,慢慢地行动会越来越不便,更别提还要坐月子了。这样吧,从明天开始,就让俊武家的管家吧。不过你先别忙着休息,先带……” 管老太太的话犹如晴天霹雳,甄彩一下子愣住了,这可不在她今天说出自己有喜后自己预计的范围之内啊。 原想借婆婆的口告诉大家自己有喜了,一是得到大家的关注,自己趁机恃宠而骄;二是借机羞辱一下郭玉塘,怎么嫁过来这么长时间还不见动静,可怎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忙道:“奶奶,不妨事的,孙媳妇做惯了的事,是不会觉得累的,何况,还有几位管家都很得力。” 管老太太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大少奶奶甄彩,慢悠悠地说:“之前你也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二少爷怎么还不成亲,等他成了家,有个人来帮着你,分担一下你的劳累就好了。现在二少奶奶已经进门了,你也正好有喜,就此休息一下,难道你还不愿意么?” 甄彩见实在已经挽回不了老太太的主意了,她求救一般地看着自己的婆婆,羊氏却正好看着院中的孩子们,没有能够帮得上她。 她吃力地回答管老太太:“我愿意。奶奶,孙媳妇在此谢谢你的关爱。” 郭玉塘看着大少奶奶甄彩精彩多变的脸色,不由得想发笑,这管家的权力,怕只有她才稀罕,自己可一点也看不上。 郭玉塘低头无声地叹气,管老太太这么一安排,自己就彻底把婆婆羊氏和大少奶奶甄彩给得罪了,更别提那些管家的麻烦事。 大少奶奶真可怜,可自己不也一样挣脱不了这个家庭的桎梏么? 宗妈妈闻讯笑得合不拢嘴:“二少奶奶,你没有白白侍候老太太那么些日子。老太太也是个明理的人。” “可是我真的不想管什么家啊!” “胡说,嫁为人妻,怎能不以管好这个家为己任?郭” 晨昏定省起得早,管家起得更早,天还没亮,宗妈妈就叫醒了尚睡得正香的郭玉塘,这些日子管俊武连个影子都见不到。 郭玉塘在床上痛苦万分地挣扎:“我不想管什么家!” 宗妈妈不由分说,和着芫均、小曲,把郭玉塘从床上拖起来,把头还一点一点的她梳洗完毕,扶着就往正堂去。 这些日子,甄彩再怎么不情愿,也只得帮着郭玉塘熟悉管家的各种事情,这两天总算功成身退了。 一进正堂,郭玉塘清醒了,条理分明地一项项安排着家事,去年还十分看不起郭家的管管事、丁管事也只能欠身听着她的安排。 管家二少奶奶,年纪虽小,也是一个能干的人呢。 时近中秋,郭玉塘考虑到管老太太年纪已大,这节日呢,过一次就少一次,中秋节又是一个团圆的日子,想必公公管尔平会很在意这类事,于是节前好些日子就开始隆重地准备了。 郭玉塘亲自去城里有名的糕饼铺订做月饼,指定了月饼的样式和馅心,又叮嘱糕饼铺老板专门做几个鹅油的月饼给管老太太吃。 中秋那天,这些日子不常回家的管俊武很难得在晚饭前回到家里,一家老小在摆满供品的供桌前虔敬地跪拜后,这才嬉笑着回到桌前,分食月饼,赏月赏菊。 院子里摆满了各色菊花,那是管家的花匠提前精心准备的,在灯火的映照下,菊花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主人们吃的月饼遵照郭玉塘的嘱咐,油、糖都减了量,清香的绿茶水伴着清淡的月饼,管家人个个赞不绝口。 等到月上中天,管老太太打了个哈欠:“我岁数大了,就不陪你们玩了,你们再说笑一阵子也去睡了吧。” 郭玉塘忙上前搀扶老太太,老太太倒还吃她这一套,就势回房歇息去了。 见老太太都歇了,管尔平两口子也说了几句早点休息就走了,院子里只剩下了小辈们,这下大家玩得更开心了。 郭玉塘侍候管老太太睡下,这才回到院中来,见管俊文家两口子已经回房,管俊武也不见踪影,只有管真真带着三个小的在玩,于是说:“小姑,这时候也不早了,该回去睡觉了。” 管真真嘟着嘴:“二嫂,你要变得跟奶奶一样唠叨了。” 郭玉塘赔着笑:“这不是怕大家睡得太晚,明早起不来么?”管真真想到明天一早的请安,还有大侄儿已经开蒙,明早同样要早起读书,于是只好嘟着嘴,安慰着几个小孩,各自回房睡觉。 郭玉塘指挥着下人,收拾好了桌椅碗盘供品,这才拖着疲惫的双脚回自己的小院。 宗妈妈也觉得累了:“到底上了点岁数喽!还好这一年只有一个中秋节。芫均、小曲,你们……咦,小曲呢?” 芫均从小丫鬟手里接过灯笼:“你也赶快回去睡吧。小曲呀,刚才送老太太回房时就没见到,肯定躲回房去偷懒了,等我回去教训她。宗妈妈,虽然一年只有一个中秋节,可还有其他的节日呀……” tang 听着芫均应答宗妈妈,郭玉塘忍不住笑了,是呀,这些节日一个个过下来,一年也就这样过去了,这样一年一年过着,人的一生也就这样过去了。 中秋的夜风倒还不怎样凉,吹得四周的树木竹叶“唰唰”作响,郭玉塘住的小院门口站着一个身影,看见郭玉塘她们过来,便回身要进院子。 宗妈妈的老眼倒是一点也不昏花,早已看清是谁,一声就叫了出来:“春光,黑咕隆咚地,你一个人站在那里做什么?” 那人站住了,回过身来,芫均的灯笼一照,果然是春光。 只见她神色有点惊惶,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宗妈妈的疑心顿时加重了:“春光,二少奶奶在问你呢。” 春光的眼光从宗妈妈的脸移动到了郭玉塘的脸上,郭玉塘只说了一句:“说吧。” 郭玉塘从第一次见春光起,就不喜欢她,觉得她好像随时在窥探着自己,不是替什么人,而是她自己的身份使她如此。 到后来,听说了这春光乃是管俊武的贴身丫鬟,自小就跟着管俊武,名字都是管俊武起的,所以跟其他丫鬟不一样,她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了,一个供主子玩弄的丫鬟罢了,身份要比一般丫鬟高一些,但最多也就只能做个婢妾罢了,最终身份也超不过麴姨娘、封姨娘去,是可怜又可悲的丫鬟。 春光的眼神不定:“二少奶奶,没有什么。” “没有什么?怎么一看见我们来了就要跑?” 看见郭玉塘不出声,宗妈妈咄咄逼人的追问下,春光似乎下了决心,“咕咚”一下跪了下来:“是二少爷叫我守在这里的,说是你们一来就叫我去通报他一声。” “为什么?”依旧是宗妈妈在问,但郭玉塘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就是有不可让她知晓的事么? 这段时间管俊武在家的时间不多,郭玉塘早已有了某种猜测,只是不想去多想,从宗妈妈的眼里她也见到过隐忧,她很想对宗妈妈说这不算什么,首先自己并不爱这个男人,其次少了他的厮缠,对没做好要孩子准备的她也是一种解脱。 只是今晚为什么要在她的院里做这种事呢?难道……郭玉塘的心一沉,想到了一件她最不愿意发生的事,她绕过春光,向院里走去。 宗妈妈也明白了,紧跟在郭玉塘身后走了进去,只有芫均不明所以,忙提着灯笼跟在后面,把春光撇在黑暗里。 整个院里只有郭玉塘的卧房亮着灯,郭玉塘疾步向那里走去,不知道现在还来不来得及? 上了台阶,郭玉塘已经能清晰地听见里面传来的喘息和呻吟的声音,她的脸有点红了,心却黯然地沉了下去,来不及了,而且是早就来不及了。 门并没有从里面栓上,郭玉塘推开了它,在她平时睡的床上,在她的婚床上,正有一男一女在纠缠着,***裸的躯体以一种古老的姿势纠缠着。 也许是听见了郭玉塘她们的脚步声,也许是门被推开带进来的风,也许是某种做贼心虚,床上的女人扭头看向这边,发出一声惊叫。 她身上的男人回头看了郭玉塘她们一眼,不屑一顾地回过头去,继续着自己的动作。 这样就形成了一种尴尬的局面,床上的女人在挣扎着想起身,床上的男人则不管不顾地耸动着,还发出了斥骂:“小婊子,你给老子专心一点,让老子插得你上天去。” 宗妈妈和跟进来的芫均目瞪口呆地看见了这个场面,芫均羞得立刻转身退了出去,宗妈妈则担心地立即看向自己的主子。 怪了,她从主子的脸上,并没有看见愤怒,只看见了痛心和伤感:“二少奶奶。” “走,出去吧,让他们做完再说。”郭玉塘转身走了出去,站在阶上,仰头看天上的月亮,月亮又大又圆,但人间没有那么多完满。 管俊武心满意足地走了出来:“玉塘,谢谢你给为夫面子。”他束着腰带,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那么坦然,好像刚才躺在自己身下的是自己的老婆。 “管俊武,”郭玉塘叫住了正要离去的丈夫:“你不要再动我的手下人。” 管俊武轻佻地笑着:“不是我要动她们,是她们自己送上门的。”说着便走了。 抖抖索索从屋里走出来跪下的,是小曲。 “去,把春光给我叫进来。”郭玉塘吩咐着,自己先转身进了屋。 宗妈妈知道主子爱洁,急忙跟进屋去开窗,芫均跑去叫春光,小曲也跪着蹭了进来,只见郭玉塘坐在桌前,手扶着额头,嘴里喃喃道:“小曲,小曲……” “二少奶奶,我错了……”小曲哭了起来,声音低低的,不敢大放悲声。 ------------ 第86章 给她想要的 只听见郭玉塘的叹气声,半晌才迸出来一句话:“我答应过你娘不会亏待你的。” “谢谢二少奶奶!请二少奶奶开恩。”小曲泣不成声地说。 宗妈妈又气又急,已经按捺不住,上前就是两个耳光,把小曲打翻在地:“你这个死丫头,竟然勾引自己的男主子!二少奶奶待你不薄啊!” “别打了。”郭玉塘摇摇手:“打了也只是出出气罢了,有什么用?都怪我这些日子忙着管家,没有觉察到你和二少爷之间的事。” 宗妈妈恨恨踢了小曲一脚:“说,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曲抽泣着:“是……二少奶奶去侍奉老太太的时候……”宗妈妈倒吸了一口凉气,从那时小曲和二少爷就有了私情,自己怎么一点也没觉察,真是失职郭。 “那个时候就开始了?”郭玉塘微微一愣,一想,自从自己去侍候管老太太后,管俊武起初到来了几次,可后来就踪影全无了,他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迷上了小曲吧。 “二少奶奶,真不是我主动的啊!……那个时候你不在,二少爷有时就对我动手动脚,后来有一天下午就把我叫进屋里来……” “别说了!”郭玉塘提高了嗓门。 芫均拉着春光走了进来,见郭玉塘正在教训小曲的样子,便没有出声,春光听见郭玉塘的高声,一下子也就跪了下来。 “看这个样子,只有帮二少爷再置一房妾了。”郭玉塘自言自语一般。 听见这话,宗妈妈大吃一惊:“二少奶奶,万万不可,这丫头心比天高,你还不怕她抢了二少爷的心去?” 小曲则带着满脸的眼泪,露出了惊喜的笑容来,连连叩头:“谢谢二少奶奶!你大人大量,手下留情,给了婢子一条生路。” 芫均气得直跺脚,却不敢开口。 郭玉塘微微摇头:“你以为我会怕她抢走二少爷么?错了,我是给她她认为最好的结果。”她盯着面露喜色的小曲说。 “如果我像一般人家的主母,立时将她随便卖了出去,为奴为妓,她必定一辈子怪我容不下她,怪自己命比纸薄,一生就这么废了。那我现在就给她她想要的身份,让她尝尝她以为的所谓幸福的滋味。” 看着小曲的脸上出现的迷惑,郭玉塘又叹了口气:“本来我是想等着过两年,在管家立住脚,好好帮你和芫均挑挑,挑两个实诚的青年,贴你们点体己嫁过去,小两口恩恩爱爱,自己做事,胜过一辈子为奴为婢,看样子,小曲,你没有那个福分。” 芫均涨红了脸:“二少奶奶,我一辈子侍候你。” 郭玉塘感激地冲她笑笑,看着小曲:“没想到不是我不护你,而是你不爱惜自己。唉……” 宗妈妈惊异地望着郭玉塘,她知道郭玉塘会为她们做打算,但也没想到竟然想得那么周全,连下人的后半生都考虑到了:“二少奶奶。” “好了,不用说了,就这样吧,明天我禀告太太、老太太,择日子就把这事办了。” 郭玉塘看着小曲:“小曲,从今往后,你我主仆的缘分已尽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听了郭玉塘这一席话,小曲似乎有点稀里糊涂,呆呆地看着她。 “春光,你说说吧。”郭玉塘转向春光,有点疲惫。 “二少奶奶,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春光低着头,声音弱弱的。 “你就别装了,且不说你的主子的风流帐你知情不报,就拿刚才来说,你为什么看见我们来了,不进来通报你的主子,叫他们避开?” 春光吃了一惊:“没有,二少奶奶,我没有来得及。” “不,你来得及,这种夜里,芫均提着的灯笼你远远的就可以看见,可你非得我们到了近前你才装模作样要进院子里。” “我……” “别耍这种小聪明,春光,会害了你的。”郭玉塘露出了她精明的一面:“你是存心这样做的吧?” 春光没想到郭玉塘会这么问,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只是我不明白,你这么做,是要把事情弄得更复杂,还是要让我知道二少爷和小曲的事?” 春光偷偷看了小曲一眼,突然往前一扑,抱住了郭玉塘的腿:“二少奶奶,既然小曲已经不能侍候你了,就让我来替她的位置吧,你去跟二少爷说说,求你了!” 郭玉塘没料到质问之下,春光不但不解释,倒还向自己示弱,心里有点纳闷,她可不敢把管俊武的心腹收在自己身边:“我自己身边需要什么人,不用你来安排。” 低头看着春光略带惊惧的眼神,郭玉塘突然明白了春光的举止,想想便说:“这节过的……天晚了,都下去歇了吧。芫均,你陪小曲回屋去,别有什么闪失。宗妈妈,你留下,我跟你说会儿话。” 小曲看郭玉塘的表情,也并不像是生气,据她对主子的了解,她既然说要把自己纳为二少爷的妾,那是绝不会食言的,所以定了定神,冲郭 tang玉塘磕了个头,这才和芫均一起出去了。 跟在芫均后面,黑暗里,小曲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她就知道,郭玉塘的心肠软,即使出了这样的事,她也不会把自己打出家门去,二少爷管俊武,自己不过是在他面前卖弄了一下腰身,就得到了这样的结果,真让她觉得成功来得太容易了。 春光那个小贱人,原来早就存了吃力扒外的心,幸亏自己没有把她当知己,不过,她也不是自己的对手,自己只不过在她面前露出些轻蔑的神情,就刺激得她忍不住向郭玉塘泄密,真是一个沉不住气的人,等着,等着自己站稳了脚跟后向管俊武说一声,早晚剥了她的皮。 管家二少爷的妾,还是比一般人的老婆要享福吧,二少奶奶说什么呢,小曲想着,收回笑容,进了自己的房,她还得在芫均面前装几天可怜人呢。 春光本已站起身来,见芫均小曲两人走远了,这才重新跪下:“二少奶奶,当着小曲的面我不敢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他们之间的事就从来没有瞒过我,从一开始二少爷就叫我望风。我看你一直什么都不知道,心里很难受,所以趁今天这个机会,把它揭穿算了。” 她跪着向郭玉塘膝行了几步:“所以,二少奶奶,刚才你这么一说,小曲将来一定会在二少爷面前告状,依二少爷的脾气他一定不会放过我,求求你了,二少奶奶,你一定要救救我,把我从二少爷手下要过来,要不然,我就完了。” 郭玉塘看着春光:“我怎么知道你对我是真心还是假意?不是要在我身边刺探我?” 春光一下子哭了起来,又怕别人听见,压低了声音:“二少奶奶,你不知道我在二少爷身边过的是什么日子,从他第一次强迫了我开始,我就想我一定得从这种日子里逃出去,不然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死,又会死在谁手里?” “别人只看见我的风光,有谁知道我受的罪?我就一直盼着,能有一个明理的二少奶奶,也许我就能解脱了,可能老天听见了我的祈祷,派来了你……二少奶奶,这些日子我眼睛不瞎,看得见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今天才大着胆子求你……”她哭得喘不过气来。 郭玉塘默默听着,打量着这个看上去狡黠聪明的丫鬟,她敢说这样的心里话,也不怕自己去告诉管俊武,可见的确是向自己吐露真心了,想想她说的话,不是么,除非她有自己或什么人庇护,否则,只要小曲跟管俊武吹个枕边风,那她下场好不到哪里去,管俊武能忍受自己身边出奸细么?解决个把丫鬟也算不了什么。 郭玉塘点点头:“你先回去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二少奶奶,你千万要救救我,只要小曲和二少爷一见面,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说着,春光连连叩头,郭玉塘却不急于回答,只示意宗妈妈把春光请出去。 夜深了,郭玉塘睡不着,虽然芫均和宗妈妈已经帮她把被褥全换了,但她还是能嗅到这床上散发着的如同朽烂般异样的气味。 有些事情眼不见为净,有些事情可以充耳不闻,但这是自己亲眼看见的啊,虽然那个男人不是自己爱的,但他连夫妻间最起码的忠诚也没有,而且还当着几个下人的面践踏她的自尊,她到底该怎样走下去。 自己无法脱离这个家庭,想到不知还要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下过多少年,郭玉塘遍体生寒。 她竭力让自己的思绪从自我中挣脱出来,对,想想春光,这个丫头到底是不是发自内心地愿意来跟她做事…… 一整天的劳累终于使郭玉塘迷迷糊糊睡着了,她梦见自己回到了娘家,推门一看,残垣断壁,心里大骇,想着虽然这不是真正的自己家,可总是一个无望时可以回归的地方,孰料才一年不到,怎么好像就家破人亡了。 她扶着门正想着,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二少奶奶,二少奶奶……”是谁在叫自己,郭玉塘拼命扭头回去看,眼前却白茫茫一片,怎么也找不到呼喊自己的人。 “二少奶奶……”一双手在摇着她,郭玉塘终于从梦中惊醒,只见芫均惊慌地摇着自己,看见自己醒了,忙忙地说:“二少奶奶,刚才丁管事使人来报说,春光投井自尽了!” 郭玉塘的睡意全无,她一下子坐了起来:“怎么回事?人救起来没有?” “丁管事叫人来禀报你,说是一早下人担水打扫卫生,在偏院的那口围栏井里发现一个人,急忙叫人打捞,捞起来一看是春光,摸摸还有气,人倒是救过来了,现在已经派人去请了大夫来看,叫我赶快禀告你一声,人就安置在昆叔的房里。” ------------ 第87章 两件事 郭玉塘往窗外一看,天还黑漆漆的:“这事都有谁知道?” “丁管事说,就是担水的阿杰,守夜的昆叔,还有他自己知道,刚才他派阿杰来告诉我,也只是悄悄把我叫到院里,悄声跟我说的,说完他就走了。” “你告诉了宗妈妈没有?”郭玉塘已经起身,一边穿衣一边问。 “还没有。” “你赶快叫她过来我这里,不要惊动别人,尤其是小曲。” “知道了。郭” 郭玉塘就着夜里没使用的洗脸水擦了把脸,这是什么情况,难道那春光当真没有丝毫活下去的意志了么? 宗妈妈也是一脸疲倦地走了进来:“二少奶奶。” “情形芫均跟你说了?”宗妈妈点头,“那我也就跟你交个底,她既然已经走上绝路,可见她昨夜说的那些话都不假,那我只有把她要过来了,要不她难以活下去。” 宗妈妈不赞同地摇着头:“毕竟她跟着二少爷那么多年了,狗改不了吃屎的性子,万一过些日子,天下太平了,她又惹是生非怎么办?” “这倒不怕,我既然敢收留她,也就有制她的办法,我只是先告诉你一声,将来用她也要防她。” “这又何必!二少奶奶,你就是心太软了,这种贱婢何须管她死活,难道小曲还不足以让你吸取教训吗?” 郭玉塘愣住了,她只想着怎样挽救一个人,没想如何学着让自己心肠变硬,她低头沉思了良久,最后还是抬头朝宗妈妈微笑:“我相信世上还是好人多。” 宗妈妈无奈地摇头,只想着自己以后还得分神多留意春光这个丫头。 昆叔的房里只点着一盏小油灯,灯光摇晃着,芫均一推门,那一点火险些熄灭。 大夫刚走,说春光只是呛了些水,没有大碍,稍微养养就好了。 丁管事看见郭玉塘,忙走过来:“二少奶奶。” “叫阿杰和芫均一起,赶快把春光送回她屋里去,别叫人知道。” 郭玉塘走到床前,春光遍身湿透地躺在那里,眼睛大大地睁着,没有焦距地看着屋顶,郭玉塘心生不忍,轻轻拂开春光额头上的乱发:“春光,你别担心,一切有我。” 听见郭玉塘的话,春光的眼里似乎有了生气,眼珠终于转过来望着郭玉塘,她张张嘴,说不出话来,眼泪却像珠子一般滚落。 看着阿杰和芫均搀扶着春光离开,郭玉塘转向丁管事:“丁管事,这事不要声张,我下来会处理。阿杰和昆叔嘴都还紧吧?” 丁管事虽不知这中间有什么关窍,但看见当家的二少奶奶这么慎重地叮嘱了两次不要叫人知道,急忙点头:“他俩嘴都紧得很,我会再交代他们一遍。” “好。”说完郭玉塘便向外走,走了两步,又不经意地问:“平时阿杰都是到那围栏井担水的吗?” “不是,平时常从厨房或后院的那两口井担水。只是一早我突然想起来昨晚大人交代说今天下午要请人来赏菊,叫我派人把东跨院的花厅打扫出来的事,昨晚太忙没来得及安排,所以我先前就叫阿杰赶快把东跨院里檐下的那两口大水缸挑满水,等你安排好今天的事情后我就派人去打扫,阿杰一想这口井离东跨院近一点,索性到这里来担,这才救了春光姑娘。” “哦,是这样。”郭玉塘点点头,看样子春光的确抱定必死的决心,到这平时不会有人来的围栏井自尽,孰料阿杰为省时间,歪打正着救了她。 是绝望让她这样做的吧?郭玉塘想着,有点后悔自己当着小曲的面说穿春光的心思,这简直是置她于相当不利的境地,郭玉塘一边想,一边回房换了衣裳,这才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把家中的大小事情安排妥当,郭玉塘才往公婆那里去请安。 公公管尔平已经上朝去了,婆婆羊氏神色淡漠,郭玉塘也习惯了,婆婆始终把自己当外人看待,自己也不必热脸去贴冷屁股,没有这个必要。 看着郭玉塘请完安以后还不走,羊氏有点诧异,郭玉塘忙说:“婆婆,媳妇还有两件事同你商量。” “什么事?” 郭玉塘似乎踌躇了半天,才满脸不情愿地说:“自从端午节过后,媳妇也想了很多,我过门这么长时间了,肚子也没有动静,我想来想去,还是帮夫君再纳一个妾吧。” 羊氏真的诧异了,原来她想着郭玉塘起码得到明年肚子还大不起来的时候,才不得不提这种事,不料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就做出了这种决定,还真出人意料。 “唔,那也行。你问过俊武的意见了?” “还没有,我想先跟婆婆你说一声再跟他说,不过我想他不会不愿意的。” 羊氏看着郭玉塘不情不愿、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样子,心里笑开了,这总算出了她的一口气:“那,你看好哪家的姑娘了?” “这个,婆婆,内举不避亲,就是我身边的丫鬟小曲。” 羊氏心里暗暗 tang唾了一口,好个内举不避亲,表面上好像十分为丈夫着想,暗中怕是安排自己的贴身丫鬟先占住俊武的心和他身边的位置吧,不过,那个丫鬟长相确实是挺秀气的。 想归想,羊氏脸上还是露出了笑容:“不愧是我管家的媳妇。那你就看着拣个日子办了吧,这事回头我跟老太太说一声。” “那就谢谢婆婆了。还有另一件事就是小曲既然不能侍候我了,我这里就要再添一个丫鬟,媳妇想着也没有必要再买,反正夫君回家来都是到我这里或各位姨娘处住,不愁没有人侍候,不如把他身边的春光调来给我用吧。” “春光?”羊氏又诧异了,这个丫头也是俊武的人,照理说儿媳是应该视为肉中刺的,怎么倒会来要她,难道是想除去这个丫头? 想到这里,羊氏摇了摇头:“春光是俊武的人,你要得向他要去。” “是,婆婆。那媳妇就告退了。” 看着郭玉塘离开的背影,羊氏还真琢磨不透她的心思,但在这个妇人看来,这不过是妻妾婢之间的争斗罢了,也好,让这个儿媳多历练历练。 郭玉塘动作倒很迅速,从婆婆那里出来她就立即直奔丈夫的书房,昨夜那么晚了,他已经从小曲那里得到了满足,应该不会再出去。 还没到书房前,远远看见明富在房前走来走去,不住地活动着手臂,不用说,管俊武在。 “明富,二少爷起了吗?” “回二少奶奶,还没呢。” “你去叫他一声,说我有话跟他说,我在这里等着。” 明富露出为难的表情,主子还在睡,自己去叫醒他?那简直是太岁头上动土,可看看二少奶奶一脸冷冰冰的样子,想想二少爷昨晚的行径,明富硬着头皮敲门去了。 不出所料,管俊武大发雷霆,不知手边的什么东西一下子扔过来砸在门上,把明富吓得后退了两步,可怜巴巴地看着郭玉塘。 说实在话,昨夜的事还历历在目呢,郭玉塘也不想现在就跟管俊武说话,可是,不抓紧这个时机,自己待会儿就要忙家事去了,管俊武不定什么时候起床就出去了,什么时候才回来也不知道,要是让他和小曲见了面,那春光铁定是要不过来的了。 她走上前去敲门:“夫君,我有要紧话跟你说。” 里面管俊武嘟囔着,不知是想起了昨夜的事有点内疚还是怎么的,起来开了门,郭玉塘不想让下人听见自己跟管俊武的交谈,迈步走了进去。 管俊武开了门,又走回床边坐下,一脸没睡够的样子:“怎么,要来兴师问罪?” 郭玉塘调整了一下呼吸,按捺住心中的厌恶,说:“昨夜的事我想了,既然你喜欢小曲,我也不阻拦,就禀告了婆婆,决定帮你把她纳为妾室。” 管俊武也真有点惊讶了,抬起头看着郭玉塘,那张小小的面孔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在他看来,是一种无奈,他笑了起来:“你也太当真了,我没有要纳她为妾的意思。” “不管了,我已经禀告婆婆了,婆婆也很赞同,叫我尽快择个日子把这事办了。” “随便你们,反正我没那个意思。” “那就这样吧。”郭玉塘说完转身要走,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对了,夫君,既然你纳了小曲,我这里就缺了一个人,我也不想随便买一个生人来,所以想把春光要过来侍候我。” 管俊武笑了,看样子这个老婆还是吃醋了、怄自己的气了,又不敢向自己发火,干脆要自己的贴身丫鬟过去虐待,迁怒于春光,真是花花肠子多。 管他的,就做个顺水人情算了,春光跟了自己那么多年,也玩得腻味了,现在又有了个小曲,自己也不差那么一个女人,何况即使春光跟了郭玉塘去,自己还不是想睡就睡。 他笑着说:“好吧好吧,就把春光给你,让你出出气。”他站起身来,走向郭玉塘,想表示一下自己的歉意和亲热:“你不要生气,我对那些女人都只是玩玩而已。” 郭玉塘避开他的手臂,自己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不必再进一步表演了:“那就好,我今天就叫她搬过来我这边。记住啊,以后不许动我手下的人。” 管俊武点头:“好好好,不动不动。”看见郭玉塘的脸色有些松活,他也乐得轻松,事情都解决了,可以继续睡觉了。 郭玉塘出来,立即吩咐下人,叫春光立即到她手下听用。 快近午时,春光已经来到郭玉塘这里,她一进门就叩头,眼泪是不停地流,当着不少下人的面,她什么也不敢说,在别人看来,春光是怕二少奶奶怕得要死,所以吓哭了。 重阳节未到,郭玉塘就把小曲的事给办了。 看着容光焕发的小曲,她心里感慨,一个县城里的卖身丫头,竟然那么有心计,真是看不出来,不过,既然暴露了,那就决不再掉以轻心。 ------------ 第88章 赏梅 第一场冬雪落下了,算算日子,郭玉塘嫁到管家已经一年了。 郭玉塘妯娌俩正在陪管老太太和羊氏坐着闲谈,下人送进来一个帖子,郭玉塘接了看了,不知道应不应该做主,于是把帖子递给了羊氏:“婆婆,这个应该怎么办?” 羊氏接过来一看,是工部侍郎的千金羿舒寒发的邀请函,说是家中梅花开得正好,邀请翰林学士家的小姐前去赏梅。 羊氏笑着说:“也莫怪你不知道,你从小地方出来的,不知道我们这里夏赏荷花冬赏梅,住在深闺里的小姐们变着法子找乐子,这是请真真去赴会呢。” 郭玉塘心里鄙夷地“哼”了一声,小地方出来的?就像你家祖宗世代做官似的油。 “那,婆婆,我就告诉真真去了。” “等等,”羊氏似是责怪郭玉塘的急躁:“别急,按规矩呢,大户人家的千金是不轻易抛头露面的,出门在外总得有家人陪伴。这种场合,两个哥哥是不能去的,以往都是你大嫂陪着去的,”羊氏看了一眼甄彩那即将临盆的肚子:“今年就由你陪她去吧。郭” 郭玉塘叹气,她可不想去那种名媛汇聚,衣香鬓影的场合,但既然没有其他人选,她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甄彩也叹了口气,她可真想出去透透气,在那种场合,总找得到几个谈得来的妇人,一起交流一下别人家的家长里短,探听探听各家女子的隐私,可惜了,自己这次怀孕,真倒霉。 管真真见了帖子可高兴了,羿舒寒也算是她的闺蜜,好久不见了,可有好些话要说呢。 到那种聚会上去,一个是比才学,说不定要吟个诗做个对子什么的,另一个就是要比财力了,比比那家小姐穿得最贵气最优雅。 看着管真真忙着叫绸缎庄的人送衣料来选,又找裁缝讨论衣裳式样,郭玉塘忍不住笑了,还好,家里还有这么个年轻有活力的人,总算不是一个死气沉沉的家。 赴会那天,天气晴好,雪微微有点化了,空气中冷了不少。 郭玉塘和管真真各乘一乘轿子,来到了工部侍郎家。 工部侍郎家的下人训练有素,见郭玉塘她们的轿子来了,就有人上来打轿帘,有人在在轿门前铺下一领毡子,好让娇小姐们的鞋子落地不致潮湿。 管真真的丫鬟明净、明彤赶紧过来搀扶管真真,管真真也矜持地仰着头,向里面走去。 郭玉塘考虑到春光对这些人家的情况比较了解,就只带了她出来。 管真真披的是新做的狐裘,颜色染得很罕见,是粉色的,一进门就吸引了好些人的注意,羿舒寒疾步迎了上来:“真真,好久不见,可想死我了。” 郭玉塘跟在后面,含笑望着这场面,她作为陪衬,可不能太亮丽了,穿的不过是银灰色的棉袄。 春光靠近郭玉塘一步,偷偷告诉她那些打扮得花团锦簇的女子中,谁是谁,郭玉塘一一记着。 在花厅里喝过一轮清茶,各家小姐移步花园中,开始欣赏那清冷傲姿的梅花。 一众陪伴的妇人,大多数早就经历过这些场合,彼此间十分熟悉,就没有到小姐们中间去煞风景了,未出阁的姑娘们,有的是悄悄话要讲,于是各自找了熟人,在暖和的花厅里东一堆西一堆地围坐聊天。 郭玉塘一个人也不认识,加之之前听说这工部侍郎家的梅花很有名,所以就抱着欣赏的心态,向园中走去。 园中遍植梅花,郭玉塘虽然不懂梅花的品种、花型之类的,但眼中看见那纯白的、粉红的、淡绿的、深红的花朵,鼻中闻到那若有若无、时浓时淡的沁人香气,还是不由得赞叹不已,这个时代,交通如此不便,竟然还有人能把这么多品种的梅花齐集一园,真是不容易。 春光跟着她走了几步,见她并无与自己交流的意思,揣测主子大概要自己独自欣赏,于是也不说话,退到檐下跟那些丫鬟婆子们站在一处。 郭玉塘走到一株梅花前,站住了,望着眼前的花朵,花瓣雪白如雪,花萼淡绿色,枝条不若其他梅花般呈深褐色,是深绿色的,两相映照衬得花瓣竟有些发绿,郭玉塘闻着那清雅的香气,不由有点发呆。 这时,耳边响起了一个清亮的声音:“这株梅花叫做‘金钱绿萼’。”郭玉塘回头一看,心里暗暗喝了声彩:“好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 只见面前的姑娘上着火红的裘皮马甲,两只袖子却是雪白绸料,茸茸的毛领衬得脸色白里透红,下着不是裙子,竟然是裤装,两只脚上穿的是牛皮快靴。 那女子头上梳个堕马髻,偏向右耳,一只珠凤在髻上颤颤巍巍,一副马上就要跌落的架势,只见她也抬头看着那梅花,眼里流露的是一丝怅惘。 那怅惘稍纵即逝,她冲着郭玉塘一笑:“这位……”她打量着郭玉塘发式衣着,又看着郭玉塘的面孔,好像有点拿不准应该怎么称呼:“这位,是哪家的少奶奶?” 郭玉塘忙施了一礼:“这位姑娘,我是翰林院侍读学 tang士管……”没等她自我介绍完,那姑娘笑了:“我知道了,你是卫指挥使司副使管俊武的妻子。” 郭玉塘头一次听说管俊武的官职,她正对接下去怎么讲而迟疑,闻言急忙点头,那女子笑笑,打量着郭玉塘:“你也喜欢这金钱绿萼?” 郭玉塘的目光重又移向花枝:“也说不上喜欢不喜欢,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花,今天头一次看见,很诧异。” 那女子挑起眉毛,郭玉塘继续说下去:“它怎么能是雪白的但看上去又像是淡绿色的呢?这是它的障眼法吗?莫非是想隐藏什么不让人们发现?要是人能像它一样,面对旁人的任何眼光都能淡然处之就好了。” 那女子仔细看了一眼郭玉塘,又重新注目于金钱绿萼,低声说:“头一次听人这么说它。” 两人不再说话,就这么默默欣赏着眼前的梅花,微风过处,花香益浓,两人皆静静呼吸着这芬芳。 远处传来各位千金小姐的说笑,惊醒了沉浸在静谧之中的两人,那女子冲郭玉塘一笑,她的美是明朗的:“能认识你真高兴。有什么事你可以来找我,我叫芮红照。” 郭玉塘还来不及回答她,就见她已经移动脚步走开,临去回头又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可惜。” 郭玉塘愣愣看着那女子远去。 众千金已经向郭玉塘这边走来,她不欲跟她们接触,便也迈步离开。 看着郭玉塘向这边走来,春光迎了上去:“二少奶奶。” “刚才跟我说话的那个红衣裤装的女子是谁?” “回少奶奶,她叫芮红照,是兵部尚书的女儿。” 郭玉塘点头,春光低声说:“她的故事有点长,等回去婢子再慢慢跟你细说。” 这一天赏梅会圆满结束,管真真小出风头,兴高采烈,回到家就跑去跟管老太太叙说,老少两个欢声笑语高兴得很。 郭玉塘处理完家事,回房休息时已是上灯时分。 春光一边侍候着她,一边就跟她讲那个芮红照的事,宗妈妈和芫均也凑过来旁听。 芮红照的外公是前太子太师,父亲芮海峰也是一步步风雨血汗地提升上来的,因此为人为官上都比较谨慎自律。 芮红照是芮海峰成亲五年后才生的第一个孩子,下面的弟妹来得更晚,所以自小就受家人娇宠。 她因从小身体不好,后来拜了个师父开始习武,芮海峰两口子见女儿身体逐渐健壮,也就不加拦阻,养成了她孤傲不合群、骄横跋扈的性格,这性格倒还不怎样,她的终身大事的波折才是她在京城里出名的原因。 芮海峰有个老友左麟,是三代公卿出身,两人曾在战场上结下生死之交,往来十分频繁,两家生儿育女后曾经玩笑说要结儿女亲家,但因种种原因,这话始终只是一个玩笑罢了。 但是芮红照和左麟的儿子左含香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加之时常一起习武学文,早已情根深种,互许爱心。 到了适婚年纪,左含香和芮红照满心期待父母提出两人的婚事,谁知等来的是一个噩耗:左麟为左含香挑选的妻子是北郡王的小女儿司马茹,这明显是一桩利益联姻。 一听这个消息,左含香和芮红照立刻相约私奔,知子莫若父,左麟大约早已猜到儿子的举止,两人没过几天便被截了回来,左含香被绑了回去,芮红照被交还给了芮家时,芮海峰吃了左麟几句风凉话,两人险些打了起来。 过了几个月,左含香被绑着进了洞房,当天,芮红照疯了似的要去劫新郎,也被芮海峰绑了起来,一绑就绑了一个多月。 左含香那边固然是一点也不肯碰新娘子,芮红照这边却是大病了一场,险些救不回来,大夫看了有的说是伤心过度,有的说儿时的痼疾发作,莫衷一是,急得她娘整天拜神求佛,好不容易才慢慢好转。 左、芮两家从此闹翻了脸,再无来往。 这几年间,左麟和芮海峰两人官位上升,左麟坐到了镇国大将军的位置上,芮海峰也爬到了兵部尚书的职位。 左含香时时自愿出征,经年不回家一趟,芮红照年纪不小了,这亲事却是难说得很,大家都知道她和左含香私奔的事,人人揣度她早已并非完璧,有门第低一些的人家不嫌弃她的名声,愿意来攀的,芮家又看不上。 芮红照知道父母操心她的婚事,却恼了,只说今生绝不嫁人,整天依旧练武不缀,身手倒是益加了得,可这不是她父母乐见的事啊,但能有什么办法呢?女儿的心早已经死了。 所以,芮红照已经二十六七岁了,依旧没有嫁人,妆扮上偏爱红色衣裙,整天骑马一阵风似的来来去去,京中人家早已见怪不怪了。 ------------ 第89章 做寿之前 春光讲述的口气含着一种同情,大概觉得同为女子,一生就这样被一个男人耽误了,同病相怜。 宗妈妈芫均二人听得直叹气,是呀,那芮红照真是可怜,郭玉塘却觉得今天所见到的芮红照,从气色上来看也好,从精神上来看也好,是一个真诚可亲的人,并非春光嘴里说的那种“孤傲不合群、骄横跋扈”的人。 怪不得她看着那金钱绿萼的样子会有点惆怅,怪不得她对自己的评论若有共鸣,原来她的爱情之路如此坎坷。 郭玉塘也终于为芮红照叹了口气,因为她联想到了自己的婚姻,虽然有丈夫有家,可比芮红照也强不到哪里去油。 郭玉塘打听了一下管俊武的官职,却只是一个没有品级的闲职,大约是管尔平为儿子谋的职位,因有两次公务与皇帝接触,口齿伶俐,颇受皇帝喜欢,后来便时常奉旨进宫陪伴皇帝,也算是皇帝面前一个小小的红人。 郭玉塘闻听瞠目结舌,管俊武这样无德无行的人竟然能受皇帝的宠爱,那这个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郭玉塘好久没有见到管俊武了,不在家的时候不说,回来了也只是往小曲屋里钻,宗妈妈直叹气,怪郭玉塘心太软。 郭玉塘心中冷笑,由来只有新人笑,以管俊武的脾气,他会对小曲长情她才不信,看着吧,他有了新欢后还会记得小曲郭? 这年一过,人人又长一岁了。 小曲的现世报来得很快,她怀孕了,孕初反应有点重,当着管俊武的面呕了几次后,管俊武便不再去她房里了,改到郭玉塘这里来了。 郭玉塘并不高兴,现在跟丈夫在一起变成了一种痛苦的应酬,原本打算培养一下的夫妻感情,因着亲自撞见他和小曲的丑行而彻底放弃。 见管俊武来了,春光便来倒茶,当着郭玉塘的面,管俊武大喇喇地拉住春光的手,春光吓得手一抖,茶碗也打翻了一个。 郭玉塘拈起笸箩里的绣花针,冲着丈夫的手背上就是一针:“早就说过不许对我的人动手动脚!” 管俊武一时不防,被刺了个正中,血珠子一下子冒了出来,他向郭玉塘瞪起眼睛,却发现她对自己毫不畏惧。 他抬手用嘴吮着血珠,“嘿嘿”笑着:“顺手惯了,你别介意。”说着就来搂郭玉塘:“玉塘,好久不见了,我怪想你的。” 郭玉塘为丈夫的厚颜无耻而无语。 大少奶奶甄彩生了,生了一个女儿,郭玉塘依礼前去看望,望着那襁褓中粉嘟嘟的婴儿,她有点发呆,生个这样的女儿也不错,软软的,香香的,过上一两年就可以叫妈妈了。 宗妈妈看见郭玉塘的表情,顿觉自己应该为二少奶奶的子息这件事上点心了,毕竟二少奶奶已经嫁过来一年多了,不管两口子感情如何,为了她在管家的地位稳固,这孩子是不能少的。 下来宗妈妈就问郭玉塘月事的日子,又问芫均二少爷近来到这里过夜的次数,又问春光二少奶奶近期的饮食起居,忙得不亦乐乎。 郭玉塘没有注意,她正为二小姐管青青出嫁的事忙得不亦乐乎,原来家中有女儿出嫁是这么复杂的一件事啊,自己当初怎么就不觉得呢? 总算顺顺利利把管青青送出门去,为管老太太做寿的事又摆上了重要位置。 依着管尔平的心思,是想把母亲的寿宴办得热热闹闹,请些亲朋好友来为老太太祝寿,既可以联络彼此的交情,又可以让大家看看,自己是一个多么孝顺的儿子。 可管老太太却像是跟他拗着干似的,这次生日坚决不许他大操大办,只说到了那天,借此机会让管秀秀和管青青回来跟父母团聚一下,全家人凑在一起热闹热闹就行了。 管尔平有点惊讶平素爱热闹的母亲的决定,却怕顶着不孝的名头而不敢违拗,听了婆婆的指示,郭玉塘也就有点难办了,怎么才能掌握好尺度呢? 她叫春光趁老太太午睡的时候把明光请了过来:“明光姑娘,这回老太太的寿诞之事,婆婆已经跟我说了,可我觉得不应该这么简单就把这事给办了,老太太岁数这么大了……” 郭玉塘停住了,她知道明光跟着管老太太的时间最长,在这个家里,怕连管尔平这个儿子都不如明光了解管老太太。 因为上次割肉疗亲的事,明光亲眼见了郭玉塘是如何不厌其烦地侍候管老太太的,这个二少奶奶可没大少奶奶那么虚情假意,因此对她心怀敬意,颇为敬重。 “二少奶奶,不瞒你说,对此连我也感到奇怪,你想,每逢节日,老太太都高兴得什么似的,这次给她做寿,是以她为主啊,按往日她的脾气,早就要我们搬这挪那,装点房间了,可这次却冷清清的,跟她的脾气一点也不相像。” “那她可跟你们说过什么没有?” “没有啊。” “这可就怪了……”郭玉塘没辙了,连明光都不知道的事,还有谁能知道呢? “那就照老太太的意思办吧。明光,麻烦你跑了这 tang一趟了。”明光连说不敢,生怕老太太突然醒了要找自己,也忙着站起身来告辞。 郭玉塘正想着自己也午睡一下,突然明光又喘着气跑了回来:“二少奶奶,我想起来了,会不会是这个原因?” “刚才我走到廊上,听见有人在说清明节想回家上坟的事,我突然就想起来,过完小年的时候,有一天半夜老太太忽然被恶梦困扰,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醒不过来,我急忙叫醒了她。” “当时她满脸惊恐地对我说,适才梦见了已经去世多年的老太爷,伸着手对她说:‘夫人,我想你了,这段时间,我就等着你的到来了。’” “好像从那天以后,老太太的精神就不如平时好了。我真蠢,怎么之前都没想到这个呢?怪不得这些日子,老太太整天愁眉苦脸,连饮食都减少了。” 郭玉塘沉思着:“是为这个?春光,你先去吧,让我想想。” 看来迷信的管老太太是觉得自己大限快到了,所以对于自己的寿诞也提不起兴趣来,郭玉塘险些笑出声来。 她闲闲跟宗妈妈说了这事,宗妈妈慎重地说:“二少奶奶,人到了这个年纪,那可保不定。” 郭玉塘问:“那应该怎么办呢?” “这也容易,到庙里请高僧做一场法事,多多布施一些香油钱,消弭这次劫难就行了。” 也只能这样了,要不是绝不会好好过这次生日的,也就闹得全家都跟着她不开心,下来郭玉塘便打听这京城里或者附近哪家寺庙最灵验、香火最旺盛。 然而两者不可得兼,香火最旺盛的未必灵验,这龙京城附近最灵验的是南城外的重光寺。 郭玉塘派人去与重光寺约定了时间,而后便来禀报管老太太。 “奶奶,前些日子公公婆婆跟我提到甚是思念已故的爷爷,为弥补过些日子清明节不能亲自回老家上坟的遗憾,所以命孙媳妇我去重光寺约了场法事,想着奶奶你亲自前去现场拈香,也能了却心里的挂牵。” 管老太太惊异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儿子媳妇那么善解人意,所作所为恰好就正中自己的下怀。 管尔平夫妻听了郭玉塘的禀报,也频频点头,即使儿媳此举只是一种揣测,但只要能让老太太开心起来,那也不失是一个好方法。 管尔平是没空亲自陪老太太去的,这个任务就落在了郭玉塘和羊氏的身上。 天气乍暖还寒,管老太太一行人出发去重光寺了。 重光寺依山而建,寺庙飞檐重壁,掩映在层层叠叠的树木间,远远看上去十分幽静。 本来郭玉塘安排了轿子抬管老太太上山的,可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诚心,到了山下,管老太太硬是要自己走路登山,郭玉塘劝解了半天才答应说走一小段就坐轿。 老太太既然要走路,羊氏和郭玉塘也只能陪着,这是郭玉塘嫁到管家以后头一次远离管家那一方狭窄的天地,亲近自然。 因为这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所以山道之上,香客、游客并不多,显得人数较多、比较引人瞩目的就是管家一群女眷了。 及到管老太太终于上了轿子,郭玉塘才总算舒了口气,忙把婆婆羊氏也请上了轿子,让两老都累到了那可是自己的失职。 眼看着山门并不远了,郭玉塘便想着自己走上山去,毕竟好久没有这样自由呼吸过了。 管老太太和羊氏只以为郭玉塘的举动是行孝,故也不疑心,两乘轿子在一群丫鬟仆妇的陪伴下走到了前面,一乘空轿则慢悠悠地跟在她们后面,随时听候召唤。 郭玉塘和芫均、春光慢慢走着,芫均春光二人有点不解郭玉塘为什么放着轿子不坐,情愿走得呼哧带喘,绣花的鞋子上也沾上了青苔。 可她们一看见二少奶奶的表情,这才觉出了一丝轻松,在这里,规矩和举止可以暂时抛在脑后,她们也嗅到了春天的气息,山林间鸟儿叫声清脆婉转,朝阳的阳光从林间透过,落在地面形成各式斑点,这在管家深宅里怎么看得到。 郭玉塘尽情地欣赏着,不时仰头看着天空和林梢,这些让她想起了在林我存家里住的某些片段。 身处幽闭宅邸,这才觉得自由的可贵,大自然的广阔情境,让人心也开阔起来。 郭玉塘只顾看四周景色,没有留意到脚已经踏到了登山石阶的边缘,那里有着未经践踏的厚厚的青苔。 突然,郭玉塘耳边传来了提醒:“当心脚下!”她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脚下一滑,身子便向后仰倒。 郭玉塘仰面朝天,只见树木天空在自己眼前放大,心道糟了,却只能伸出两手在空中乱抓,两个丫鬟为着不打扰她的好心情,离她有着好几步远,看见她跌倒,却是来不及过来抢救了。 ------------ 第90章 寺庙私会 郭玉塘闭起眼睛,准备接受摔个头破血流的结果。 一只手稳稳托住了她,确切地说,是支撑住了她的后背上部,让她不致摔个倒栽葱。 郭玉塘的双手还徒劳地在空中舞了两下才止住,那手稍稍用了些力,将她倾斜的身子推正,看她站直了,稳住了重心,这才放开。 芫均春光已经赶了过来,脸都吓得变色了:“二少奶奶,你没事吧?” 郭玉塘定了定神:“我没事。” 她转过头去:“谢谢你。咦?我……郭” 郭玉塘看清了扶住自己的那人,即将说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眼前站着的,是一个潇洒男子。 只见他身着浅褐袍服,两条挺秀的眉毛下,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眸正关切地望着自己,那只扶住自己的手尚未缩回去,另一只手袖在身后。 那人见郭玉塘突现讶异的神情,也露出讶异的神情来:“这位少夫人,我们见过么?” 郭玉塘伸手掩住了嘴,摇摇头:“谢谢公子相救,否则我可要摔得不轻。”芫均和春光也忙着道谢。 那男子点点头:“不用谢,走路留神脚下。”说着便举步向前,不多时就将郭玉塘主仆三人抛在了身后。 郭玉塘呆呆望着那男子的背影,突然觉得有点眩晕,她扶住了额头,芫均忙招手叫轿子:“快来,二少奶奶身体有点受不了了。” 芫均春光两人把郭玉塘扶上了轿子,跟在轿旁,向前面的管家人追去。 郭玉塘坐在轿子里,两手直直按住了自己的心脏部位,原以为自己早已经把林我存放下了,没想到一个陌生的男子,竟然能够搅动自己的心房。 只能怪那个男子,长着一双跟林我存一模一样的眼睛,只是他的两只眼睛,是正常的。 郭玉塘后怕地想起刚才自己险些把那人错认为林我存,险些失声喊出了林我存的名字,还好,及时刹住了。 郭玉塘摇着头,赶快把刚才那男子带给自己的震撼从心里驱赶出去,马上就要到寺庙里了,在管老太太和羊氏面前,可得正正常常才行。 重光寺是接待惯了达官贵人的,也早从下人的口中打探到了这家人的身份,早就派了知客僧出来把她们迎接进去,略歇了片刻才引领着她们进入偏殿,开始做法事。 也许这法事正中管老太太的下怀,只见她双目微和,跟着僧人们的唱诵轻轻点头,一副十分虔敬的样子,羊氏和郭玉塘也恭恭敬敬陪在她身边,双手合十倾听着。 这场法事做了约莫两个时辰,做完后时间已经过午,管老太太脸上露出疲乏来,知客僧忙殷勤地带着管家人到客房歇息,又命人忙去备素餐。 吃完午饭,管老太他依例要休息一下,便吩咐羊氏说:“你和你媳妇也下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等我起来了,要跟大师请教一些存在心里多时的问题,你们也不必陪着我,就各自行事吧。” 羊氏知道婆婆心里有事,此时大概正好要跟寺里的大师求教,于是忙点头应允,和郭玉塘一起退了出来。 郭玉塘忙说:“婆婆,隔壁早已安排好房间,你就在那里休息吧。”养尊处优惯了的羊氏也巴不得赶紧歇一歇,毕竟自己岁数也不小了,刚才站了两个时辰,也够自己受的,待会儿婆婆忙完她的事,说不定又要马上离开,自己还是抓紧时间休息,于是点头进屋去了。 刚才做法事时那庄严肃穆的气氛,让郭玉塘很快静了心,这时,她倒没有想休息,只想借此机会游览一下这重光寺,又嫌两人跟着自己太累赘,便让春光也去歇息,自己带着芫均向寺内走去。 芫均跟了郭玉塘这些日子,发现她跟失踪前最最不同的就是比较注重个人的独处,常常一个人呆着也不觉得孤单,对她们的过于亲近相反倒不喜欢。 刚才上山时也不说话一个人走在前面,就是一个证明,于是她便退后在几步远的地方跟着,见郭玉塘果然没有异议,便大胆地远远落的后面,只注意不要让主子落单就行了。 郭玉塘走了一段路,见芫均识趣地落在后面,心里十分愉快,这是自己难得的“偷得浮生半日闲”。 重光寺内庭院广阔,看样子香客们也只是在几个大殿烧完香,有的吃一顿素斋,很少有到寺内闲逛的,一路上看见来去的僧人也不算多。 春光灿烂,寺内的花木不少,郭玉塘走上一条石径,夹径两旁是两排桃花,粉光灿灿,刚发出的一点点绿叶衬着,热闹之极。 郭玉塘从树下走过,微风拂面,她遍身落得尽是粉色花瓣,伴随着微微香气,犹如梦境一般,她忍不住在树下停留了许久,在树间穿梭。 芫均看着十分好笑,不就是桃花开了吗,二少奶奶怎么至于如此开心呢? 从一株桃树后绕了出来,郭玉塘突然看见了一个身影顺着墙边走来,闪身就进了石径尽头的院子。 郭玉塘眼尖,一眼就看见了那身影是芮红照,只是今天她没有穿那众人皆知的 tang红衣,而是穿了一身藕荷色的衣裳。 凭着赏梅会那天的直觉,她觉得芮红照对自己印象不恶,在这个地方,两人如果能有空聊上一聊就好了,说不定自己在京城里能够交上一个真正的朋友。 打定主意,郭玉塘蹑手蹑脚赶了上去,打算吓芮红照一跳。 小院的门虚掩着,大概芮红照顾不上关,郭玉塘走到门口,正要推门进去,就听里面传来一阵低语:“……想死我了……我也是……”声音既低又软呼吸又急促,郭玉塘听不出是谁的声音,难道里面的人不是芮红照? 她停住手,贴近虚开的门缝一看,顿时红了脸,怎么自己老是碰上这样的事? 院里檐下,一男一女正紧紧拥抱着,不用说,那女的正是芮红照。 那男子似要把芮红照揉进怀里一般,两条手臂箍住了她,片刻才放松了些,芮红照也抱住了那男子的腰,把一张脸全部埋在他的胸前,及到手臂松开,紧紧贴在一起的,便是两人的唇了。 看到这里,郭玉塘忍不住退了一步,里面两人看上去如饥似渴,无疑那是倾心相爱的两个人,自己这个时候进去,不止是打扰,简直是煞风景,还是速速走开为妙。 正想到这里,就听那男子说:“我去把门关上。”就听芮红照应了一声,那男子依依不舍地松开芮红照,向院门走来。 郭玉塘急忙转身躲避,还是看见了那男子的面孔,正是早晨上山时扶了自己一把、眼睛长得很像林我存的那个褐衣男子,她来不及多看,忙忙地向石径的那头跑去。 身后传来关门的“咿呀”声,郭玉塘不敢回头,只盼那男子说关门就只是关门,千万不要往外看。 接下来的游览郭玉塘就有点心不在焉了,不愿嫁人的芮红照竟然有私下约会的男人?而且还长得很不错,这消息要传出去,那京城里绝对又是轰动一时。 那男人特地过来关门,说明两人下一步必定是……想到这里,郭玉塘的脸***辣的,不敢再想下去。 那男人是谁? 郭玉塘胡思乱想着,被一阵诵经的声音给惊醒过来,抬头一看,自己已经不知走到哪里来了,看见郭玉塘茫然站住,芫均便疾步走了上来:“二少奶奶,是不是该回去了?晚了怕老太太、太太她们找。” 郭玉塘点点头,和芫均一起往回走,芫均看见她有点心不在焉,便无话找话说:“二少奶奶,刚才你在桃花林那里的小院子里看见了什么?我看你吓得往回跑,也吓得我忙赶着过来。” 郭玉塘镇定了一下:“没看见什么,好像那里是僧人住的地方,才到门口我就觉得自己好像在偷看似的,怕里面突然有人出来,就急忙往回跑了。” 芫均信以为真,也就没有再问,两人一起回到了管老太太休息的偏院里。 看样子,这次到重光寺来做的这场法事,的确对管老太太起了很大作用,回家的路上,管老太太的精神状态就明显好得多了。 回到家里,再提起做寿办得隆重一点的时候,老太太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郭玉塘被家事一乱,没两天就把在重光寺里遇到芮红照跟人私会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管老太太寿诞那天,郭玉塘忙得脚不沾地,还好这时大少奶奶甄彩也迫不及待地想重掌管家之职,自告奋勇出来帮忙,郭玉塘才算减轻了一点负担。 男客们都由管尔平亲自招呼着,管俊文、管俊武哥俩相帮着在前院接待,女客们就由甄彩、郭玉塘负责招呼了。 女眷们笑语欢声,环佩叮当,后院呈现出郭玉塘嫁到管家之后从来没有过的热闹气氛。 郭玉塘指挥完管事下人后,也去换了桃红柳绿的衣裳出来应酬,她只觉得身上酸痛,好像劳累过度一般,心里就想着,等到这事完了之后,自己还真得让贤,让那不知劳累的大少奶奶甄彩重新接手,自己好好歇歇去。 “二少奶奶,今天你真是漂亮得紧!”听见这清脆的声音,郭玉塘猛地扭过头去,依旧一身红色衣裳的芮红照正含笑看着自己。 “哪里哪里,我哪有芮小姐漂亮。”郭玉塘也说着客气话,芮红照的父亲的官职使她也在今天受邀的宾客之列,只是郭玉塘忙不赢单独招呼她。 “能借一步说话吗?”芮红照也知道郭玉塘今天忙,郭玉塘直觉她要说的话是跟那天重光寺的事有关,于是急忙跟甄彩打了招呼:“大嫂,我有点事要回房去一下,你在奶奶面前瞧着点。” 甄彩看见芮红照跟郭玉塘讲话,心里就有点瞧不起,于是故作担心地低声说:“二少奶奶,这个女人的名声……”郭玉塘忙摇头:“我去去就回。”说完拉着芮红照就走。 ------------ 第91章 说往事 郭玉塘觉得芮红照大概也听见了甄彩的话,觉得甄彩是故意的,可又不便在外人面前说自家人的坏话,于是心里生着闷气,低着头直走。 芮红照笑道:“二少奶奶这步伐,简直连我也追不上。” 郭玉塘恍悟自己的反应有点过激了,也许是因为自己在乎芮红照这个朋友,所以家人对她的轻慢让自己很生气,她抬头苦笑了一笑油。 芮红照轻轻拍了拍郭玉塘的手臂:“别去管他们怎么说,要是为这种事生气,那你怎么气得过来?” 郭玉塘平静了,连当事人自己都那么说了,自己还有什么好介怀的呢? 进到房里,郭玉塘吩咐芫均在门口看着,不要随便放人进来,顺手关上门,请芮红照坐下,亲手倒了茶。 芮红照也不客气,坐下来打量着房内布置,看得出来主人爱的是清雅素净。 郭玉塘也坐了下来,不善于客套的她摸不清芮红照单独找她说话是为什么,一时间也只能端起茶杯喝茶。 芮红照站了起来,似是要浏览房内布置一般,向窗子那边走去,郭玉塘正搜肠刮肚想着找一个不那么生分的话题时,芮红照幽幽地开了口郭。 “二少奶奶,不知你心里有没有藏着一个心上人?” 郭玉塘愣住了,芮红照这个问题让人真难回答,芮红照回头看着郭玉塘,仔细搜寻她脸上微妙的变化。 郭玉塘险些想要回答“有”,可终于忍住了,她觉得好像芮红照的这个问话并不是要一个确实的答案。 芮红照又回过头去:“从前,有一个女子,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郭玉塘屏住呼吸,芮红照在说的这个女子肯定是她自己。 “两人略知人事的时候,就把自己互相交给了对方,发誓一生一世永不分离……”芮红照的声音里有着一丝甜蜜。 “可是,到了婚嫁之年,因为种种原因,两人并没有能定下婚约,共结连理。” “虽然那女子情愿做男子的妾,好两相厮守,男子却不愿她委屈自己,只道若要她在身边,就一定要堂堂正正娶她为妻。” “两人那时也曾试过一起离开,却被家人发现,拦了回来;后来,男子被迫娶妻,女子却至今未嫁,因为她知道,那男子也和她一样,为对方保持着忠贞。” “男子为着避免与妻子共处,便自请在外公干,从此,他俩劳燕分飞,天各一方,偶然重聚,皆是两人最难得最珍惜的美好时光。” “一天,男子好容易回到女子所在的地方,两人私下约好相会,不料女子因故耽误了时间,到得晚了些,被她一位朋友给看见了……” 果然是在说她自己!原来芮红照还是把自己当做朋友看待的,郭玉塘心里有点激动,张口便说:“你放心,那天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也跟他这么说,说你会保密的。”芮红照也改了口,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郭玉塘:“否则依着他的性子,是要追上你把你和你的丫鬟给了结了的。” 郭玉塘倒吸了一口冷气,没想到那褐衣男子,左含香还是看见了自己,他怎么那么狠,直接就要人命?她吃吃地说:“我保证不说出去。” 芮红照看见她有点惊恐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别怕,我已经跟他说过你是我的朋友了。” 郭玉塘方舒了口气,芮红照说:“别怕,他的性子就那样,一旦消除了疑心,就放心了。” “我之所以不要脸地来跟你提这件事,是怕你不知道我们是被无数眼睛盯着,只要被人发现,他的前途就会受到影响。” 芮红照声音低低,无限凄凉地说:“要是,有朝一日,他能够爬到某个位置的话,我们的关系也许就不再需要惧怕别人的眼光,可以重见天日了。” 郭玉塘忙说:“芮小姐,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办法?这么些年了,我们硬是没有想出一个能够让所有人满意的办法来,只能寄希望于他,能够升职到他父亲他岳父所不能控制的位置上,也许才能摆脱这个困境。” 郭玉塘也无计可施,只能走上前去,轻轻握住芮红照的手。 “走吧,我们出来的时间太长了。切记别让人知道我和含香还有来往。”芮红照频频叮嘱,郭玉塘忙不迭点头。 “待会儿就说我跟你讨教一些关于举办寿诞宴席上的事,别的就不要说了。” 两人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外面传来芫均的声音:“二少爷,你来了。” 接着就听到了重重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推开了,管俊武走了进来,只见他面色微红,酒气熏人,估计喝得不少。 明富跟在他后面,解释着:“刚才有客人敬酒,把酒弄撒在二少爷身上了,所以他现在回来换衣裳。” 管俊武看见芮红照,眼睛一亮:“芮大小姐,稀客呀!”说着,脚步轻浮地走了过来,似乎要去拉芮红照的手。 郭玉塘急了,平时在自家 tang人面前拉丫鬟的手之类的事也就算了,怎么来了客人,还是这样不知检点,她一步上前,挡在了芮红照面前。 管俊武差点收不住身子,撞在老婆身上,他一看郭玉塘怒气冲冲的脸,便嬉笑着:“玉塘,别生气。” 芮红照却是不怕,她见惯了管俊武这样想占自己便宜的男人,她冷冷一笑,拨开郭玉塘,一把握住了管俊武伸过来的手。 管俊武的脸色变了,想挣脱芮红照,无奈自己就像老鹰爪子下的可怜小鸟,没有逃脱的力量。 “哎哟,芮大小姐,你手下留情。”跟无耻的程度相比,管俊武讨饶的速度也毫不逊色。 芮红照笑了:“管二少,我还没用力呢。” 管俊武龇牙咧嘴,腰弯了下来:“请你松手吧,我给你赔不是了。” 芮红照看看郭玉塘脸上的难堪,抚慰地一笑:“看在你娘子的份上。”她松了手。 管俊武甩着被捏得生疼的手,让开了路,目送郭玉塘和芮红照走了出去,脸上露出了又气又恨的表情。 郭玉塘看着自己丈夫在朋友面前丑态百出,自己颜面尽失,不知该跟若红照说什么,像来时一样,低了头便走。 芮红照轻轻拉了拉郭玉塘:“妹妹,你别难过。” 听着这么体贴的话,郭玉塘的泪珠落了下来。 小曲环顾着自己的小屋,心满意足地笑了。 她做了管俊武的妾以后,单独住进了隔出来的一个小小院子里,虽然只有三间房子,但她已经很满意了,这是自己迈开前进的第一步。 郭玉塘只配给了她一个丫鬟,她心里万般不满,却还是陪着笑谢了二少奶奶,这个丫鬟是新买的,还是个小姑娘,进到管家,重新给取了个名字叫明珠。 因为小曲原来的身份是丫鬟,不像麴姨娘和封姨娘,一个出自清白人家,一个虽然出身歌妓,但还是要比她强一些。 自从娘那天回家跟自己说了要卖掉自己的时候,她哭了,但哭过之后,发现娘已经做了决定,自己再没有抗拒的可能,便下决心要为自己打算。 看见了那个纤细瘦弱的郭大小姐,小曲心里暗暗瞧不起,她不就是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里吗?要不,她连怎么养活自己都不知道。 才到郭家,大小姐那赏赐般给的新衣裳,芫均找给自己的旧衣裳,她都统统瞧不上眼,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等着,有朝一日,我要做到主母的位置,想要什么就要什么,不必等着主子什么人的赏赐。 小曲知道自己的相貌不错,原先在殷岭县的时候,跟街上裁缝铺里的小伙计也曾有眉来眼去,但那时她就想过,自己还是不想跟娘一样,随便就嫁人,生一堆孩子,在艰辛中过一辈子。 卖身郭家,是她人生的一个转机,她虽然气娘的绝情,但仔细想想娘的话,到了京城里,哪怕配一个管家的小厮,也比在殷岭县过一辈子强。 所以,离开殷岭县,一路颠簸,这些对于小曲来说都不辛苦,因为每一天都是一个崭新的开始,她拼命观察着、学习着、寻找着机会,她就不相信,自己只有配小厮的命。 机会始终青睐有准备的人,当管俊武对郭玉塘的新鲜感过去了以后,丫鬟小曲突然进入了他的视线。 那段时间郭玉塘去侍候管老太太去了,芫均小曲偶尔去给主子送点东西,多半还是芫均跑得多些,小曲就留在院内做女红。 那天下午,天气很热,管俊武午睡醒来,觉得心头燥热,一看屋里没人,便大叫:“来人。” 明富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半天没见动静,管俊武起来抓过桌上的茶壶灌了几口水,想着不如出去遛遛,伸手拿起长衫随手一披,只听“刺啦”一声,长衫在桌角挂出了一个口子,管俊武恼了,正要骂人,有人轻轻走了进来。 管俊武回头一看,原来是郭玉塘的陪嫁丫鬟小曲,只见她怯怯地说:“二少爷,有什么事?” “刚才叫你来倒杯水,你死哪里去了?现在我要出门,你重新给我拿件长衫,然后去把明富给我叫来。” “是,二少爷。”小曲走到桌前,倒了杯水递给管俊武:“二少爷,请喝水。” 管俊武看见小曲伸过来的手,心里一动,顺着那手臂就看了上去。 天气热,小曲穿着薄薄的布衫,手袖滑了下去,半截手臂露了出来,细白匀净,倒不像她外表看上去那么纤细。 管俊武吞了口口水,也不接杯子:“小曲,你怎么不去侍候少奶奶?” “回二少爷,少奶奶说了,叫我们没事不要往那边跑,免得扰了老太太的休息。二少爷,你的长衫怎么了?”小曲看见了管俊武长衫的裂口。 管俊武低头看看:“剐破了……”他想起来好像听说郭玉塘两个陪嫁丫鬟里有一个女红做得特别好。 ------------ 第92章 端午节 “我看看能补上不?”小曲还举着杯子,扭身探头过来仔细看他长衫上的口子。 那杯子随着小曲身子侧倾,歪了,水流了出来,小曲这才惊觉,手慌脚乱地把杯子放了下来:“二少爷,对不起,把水弄撒到你身上了,我……” “没什么,正好凉快凉快……不如,你也陪我泄泄心头的火吧……” 管俊武抖开长衫,一把抱住了小曲,小曲惊叫着:“二少爷!” “别叫!你是陪嫁丫鬟,早迟都有那么一天的。” 就是这句话使小曲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攀住管俊武,谁说陪嫁的丫鬟只能陪男主人睡觉,她偏不信她不能得到更好的郭。 接下来的日子小曲都十分小心,她得寻找一个适当的机会,不能暴露得太早。 在管俊武面前,她总是先拒后迎,用身体无声地告诉男主人,你很棒!满足着管俊武的生理和心理。 在郭玉塘面前,她依旧是那个乖觉听话的好丫鬟。 在芫均面前,她还是那个需要关照的小丫鬟。 连宗妈妈都被她瞒过去了。 唯一她瞒不过去的就只有春光,但她并不担心,这个丫鬟管俊武轻易就能搞定,而且,她最后终于利用春光的妒忌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只是春光也颇有心计啊,到现在小曲也没弄明白,春光到底是怎样到郭玉塘手下去的,是她说服了郭玉塘吗?还是郭玉塘要折磨她才把她弄到自己手下的。 只不过,春光现在已经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了,管俊武是她的了,只看看隔壁小院里封姨娘那嫉妒的眼神就知道了。 现在,她可以放心大胆地在管俊武面前显示自己的魅力了,这些日子,管俊武天天都到她屋里来,比跟郭玉塘成亲后在一起的时间更勤。 仗着管俊武对她的新鲜热络,小曲连郭玉塘都没放在眼里。 她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自己下一步的行动了,首先得赶快怀孕,生个自己的孩子,最好是个儿子,将来自己的地位才会稳固。 麴姨娘已经生了个儿子,但不见得到管俊武的特别关爱,那是麴姨娘没有本事,换做自己,哼哼,起码也要利用儿子来提升一下地位。 小曲就忘了管俊武这类男子喜新厌旧的速度,和这个世界上根深蒂固的、不可逾越的规矩。 小曲怀孕后,没料到自己的反应竟然那么重,连管俊武都受不了她整天呕吐的模样和满屋子的酸腐味,最后干脆不来了。 小曲身边没有宗妈妈这样的人相帮着照料,自己的娘亲又远在故乡,那种难受劲儿就别提了,时常呕着呕着就呕出了眼泪,为了是自己的孤单和管俊武的无情。 她时常打扮齐整,派明珠过去正房那边或书房那里去请管俊武,可是明珠岁数小,好些事情还要府里的妈妈们边教边做,自然也没有能帮助主子把二少爷请过来的能力。 小曲心里那个憋气呀,可是总不能自己老是叫明珠去请,听说管俊武这段时间都在郭玉塘那里,于是就猜测肯定是郭玉塘不许管俊武到她这里来。 俗话说,疑心生暗鬼,除了整天准备肚子里的孩子的衣物外,小曲本来也没有什么可以消遣,加之做女红的时候,脑袋是闲着的,二少奶奶郭玉塘在故意整自己的想法就越来越强烈。 可是,正房太太吃妾室的醋,不许男主人到她们的房里去,这也是正常的事,妾室们除了等待外,没有别的办法,除非那男主人特别偏爱哪一个。 小曲思来想去,觉得就是二少爷在自己身边待的时间太少,还没能充分了解自己的好处,所以不愿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加之二少奶奶对自己怀恨在心,故意冷落自己,她越想越觉得恼怒,难道这就是郭玉塘中秋夜所说的“让她尝尝她以为的所谓幸福的滋味”的意思? 隔壁院里住的是封姨娘,当工人开始将她住的小院分为两半,砌起隔墙的时候,她才知道又要有人跟她分享同一个男人了,她银牙险些咬碎,脸上却还得不露声色。 明喜早就打探了新小妾是谁,禀报给了主子,封姨娘听了“哼哼”冷笑,笑话,一个丫鬟,竟然能一步登上妾室的位置,可见二少奶奶是多么有心计的一个人,连这种位置都要先使人占住。 按照朝廷的规矩,一般官宦人家纳妾的数量是固定的,不能逾越,像管尔平,也只能纳两个妾,管俊武纳了三个妾,虽说小曲只是婢妾,但数目上已经是逾越规矩的了。 她出身歌妓,以前常出入大户人家,知道的就比较多,见识自然也比小曲那种只以为做了妾就升了等级的女子强。 这些天不见管俊武过来隔壁了,封姨娘正高兴呢,明喜回来报告说小曲有喜了,这个消息再次刺痛了封姨娘,膝下无子一直是她心中的隐痛。 她比麴如意还要进府进得早,但因为自己原来所处的环境,这想要生一个孩子简直太难了,虽则她知道妾的孩子在家中的地位,但没有孩子是七出之罪啊。 管俊武已经久不到她房里来了,上次来还是在纳小曲之前,麴姨娘还带着孩子,二少奶奶似乎也没空侍候他。 等到小曲生了孩子,将来二少奶奶也生了孩子,自己一个人,连个依傍也没有,管俊武对自己也早就没了感情,那自己怎么办? 封姨娘的面容因妒忌和对未知的将来的恐惧而扭曲了,看得明喜明乐一阵惊慌。 端午节到了,艾草、菖蒲和粽叶的清香在管家飘荡。 管尔平父子一早上朝去了,今天宫里举行庆祝活动,比较隆重,万万不能缺席。 管老太太兴致勃勃,指挥着两个少奶奶和家中下人编制长命缕,又忙着看丫鬟们挂的五时图正不正,又蘸着雄黄水亲笔在几个孙儿重孙的额头写上“王”字。 然后,羊氏和甄彩陪着老太太出去看了一回龙舟竞渡,这才高高兴兴地回家来,郭玉塘待在家里,准备各种食物。 算算她开始管家的时日,到今天也有一年了,每天忙碌家里的各种事情,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郭玉塘心里感慨,没想到,这种没有追求,没有进取的日子,自己竟然也过得甘之若素,要是,能有一个能够心灵相通,互敬互爱的丈夫,那就圆满了。 郭玉塘摇头苦笑,自己太贪心了。 管尔平父子兴高采烈地回来了,今天皇帝高兴,百官皆赐了黑玳瑁腰带,管尔平和任职国子监学正的管俊文都各得了一条。 但最得意的是管俊武,竟然独得皇帝赏赐水鸟纹绫裤一条,只见他已经把它穿在身上,走路昂首阔步,趾高气扬,姿势都与众不同。 在众人羡慕地围观时,管老太太问:“为什么只有俊武得到这裤子的赏赐啊?”只见管尔平和管俊文面面相觑,露出一种好像是尴尬又好像是难以开口的表情。 管俊文见父亲不开口,只看着自己,无奈只好清清嗓子:“是这样的,皇上叫众人作诗一首,应应今天的景。” 他瞄了瞄弟弟,揣摩着这话说出来他会不会不高兴,可看看管俊武鼻孔朝天,一副鼓励自己说下去的模样,他摇了摇头:“结果俊武做的诗让皇帝哈哈大笑,立即让宫人取这裤子赐与俊武。” 众人皆好奇不已,难道平时文不成武不就的管俊武做的诗,还比他翰林学士的爹和国子监学正的哥哥还强? “什么诗?快念给我们听听。”管老太太的好奇心也被逗了起来。 管俊文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一板一眼念出那首诗:“五月五日时,天气已大热,狗龇牙欲死,老牛吐长舌。” 念完诗,管俊文终于绷不住笑了,管老太太等人楞了一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郭玉塘尴尬了那么一秒钟,看看管俊武得意洋洋的样子,也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这个丈夫,还真不是一般的无知和厚颜。 也亏得有管俊武的诗,接下来的时光充满了欢乐,全家团聚吃粽子、喝菖蒲酒,热闹到了黄昏时分。 管俊武的几房妾室都没有出席家宴,倒不是郭玉塘不让她们来,而是管老太太规矩严格,不许她们列席。 管尔平的两个妾於氏和惠氏因着辈分的缘故,倒还出现在了酒席上。 那边小曲听着隐隐约约传来的欢歌笑语,心里翻倒了五味瓶,本来一早就打扮好了,等着跟管家人一起团聚,自己也想好了应该怎么表现,好让管家人能更深刻地记住自己,结果,等到了黄昏,却什么也没等来。 这个时候,小曲的无名火彻底爆发了出来。 因为这两天孕吐终于停止了,她想吃粉团,派明珠去厨房叫厨子做,结果明珠瘪着嘴回来了:“储姨娘,小曲本姓储,厨房里说现在忙着做席上要吃的东西,你要的粉团等一会儿才有空做。” 这粉团本是端午节常用食品,常常是一早做好,随时想吃端上就可以冷食,管家这么大的一个家,竟然却说要等会儿才有空做,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小曲把桌上的杯子向明珠砸去:“你这个蠢货!跟了我这么长时间了,什么事也做不好!” 见平时待自己很温和的储姨娘突然发火,明珠吓呆了,不知躲闪,被杯子砸在脸上,眼角顿时沁出血珠子来,老实的她又惊又痛,一下子哭了起来。 小曲见明珠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哭哭哭!你就知道哭,主子叫你做个事,你整天偷闲耍滑,自己躲懒,还好意思哭?”说着,上去便拧明珠的脸。 明珠吓得直躲闪,小曲的肚子才出怀,动作还算敏捷,一把抓住明珠的头发,就是几个耳光:“你好大胆子!主子打你你就撑着,还敢躲?看我不打死你。” ------------ 第93章 好好说说话 明珠“呜呜”直哭,被打又不敢躲,更不能还手,没多时就挨了好几下,哭声益发大了。 小曲听见明珠的哭声大起来,便又是两记耳光打过去:“你哭给谁听?巴望我在管家的名声臭了你才高兴?” 明珠总算反应过来,不敢大声了,哽咽着哀求:“储姨娘,我错啦,你就饶了我吧,今后我一定好好侍候你。油” 小曲不解气地又打了几下,才松开明珠的头发,捧着肚子走去桌边坐下,捶着自己的胸口:“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正在这时,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喊:“储姨娘,储姨娘。” 小曲耳尖,听出了是春光的声音,心里一喜,莫非她来叫自己去正堂去? 她忙拉拉衣裳,对镜子抚抚头发,瞪着明珠:“还不出去迎去?” 明珠急忙擦擦眼泪,也学小曲拉拉衣裳,却止不住哽咽,走了出去。 就见春光和一个仆妇站在院门口,对于二少奶奶身边的人,明珠也知道应该客气陪笑,可是,此刻她怎么笑得出来郭? 看见明珠脸上带伤,哽咽不已还勉强挤出笑容的样儿,春光诧异了,可是在这府里也呆了多年,有些事情自己实在不适合插手。 她装作没看见明珠的模样:“明珠,二少奶奶叫我送些粽子过来,说是过个端午节,大家都尝尝,应个节气。” 她说着,便从旁边那个仆妇手中的食盒里取出一盘子粽子递了过去,明珠低下头去,让其他下人看见自己被打的惨状,实在是丢脸。 春光本来只是奉命送粽子给三个妾,此刻正要走开,却又不忍心,回头就对明珠说:“待会儿明光来教我们结一种新的络子,你侍候了你主子睡下后,也过来吧。” 明珠抬眼看着春光,这个丫鬟姐姐看上去没有平时那么严肃了,她点点头。 小曲见明珠捧进来一盘粽子,又听见春光在隔壁院子门口讲话的声音,心情又低落了下去,连过节吃个粽子,都要等着二少奶奶的赏赐,这种日子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 春光又走去隔壁,也同样送了一盘粽子给封姨娘,明喜明乐对春光却是颇为戒备,毕竟她在二少爷二少奶奶面前都能说得上话。 封姨娘却是亲自出来,说了一通感谢的话。 去到麴姨娘院里时,麴姨娘正拉着儿子的手在院子里学走路,对春光倒是很客气。 明丽急忙上来接过粽子,又拿了一条长命缕给春光:“春光姐姐,你别嫌弃,这是麴姨娘亲手打的,给我们各自一条,这是给芫均姐姐的,麻烦你带给她,谋婶子,这是给你的,你也别嫌弃。” 春光知道麴姨娘做事周到,也就点点头,接下了。 往回走的时候,谋婶子点着头:“春光姑娘,不是我说的,这府里呀,除了二少奶奶以外,就数麴姨娘人好了。” 春光不出声,这些事,她心里有数得很。 天黑了下来,府里也渐渐安静了。 小曲坐在屋子里,虽然屋子不大,也有明珠陪着,可是她始终觉得这屋子里空落落的,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只有肚子里的孩子偶尔的动静还让她觉得有点活气。 她拿起一个粽子来,却觉着胸口堵得慌,一点胃口也没有,想想她又放了下来。 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了在家的辰光,那时每年过端午节,娘依旧要去郭家做活,家中里外上下全部都靠自己一个人,那时也没想那么多,粽子也是自己一个人包的,但晚上娘回来以后,全家人围坐着吃粽子的情景是那么温暖。 小曲眼睛有点朦胧了,正在这时,有人敲门,明珠看了主子一眼,急忙跑去开门,还没见人,就听见亲切的说话声:“明珠,储姨娘睡了没有?” 明珠回答没有呢,那人说着话就进来了,小曲一听,原来是封姨娘。 她动都不想动,自从单独住进这小院后,她跟隔壁的人可从无来往,说白了,她跟她们是冤家对头,能避开就避开。 封姨娘显然不这么想,她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带进一阵香风:“储姨娘,我过来叨扰一下。” 小曲故意用手捧着肚子,做出难受的表情,这时肚子是最好的挡箭牌。 封姨娘恍若未见,走到小曲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跟在她身后的明乐把手里的提盒放在桌上,就退了出去。 封姨娘关心地看看小曲的脸色:“哟,妹妹,我托个大吧,我怕大着你好几岁,你脸色有点差,上次二少爷来我屋里的时候,说你害喜害得厉害,现在好些了吧。” 提到管俊武,小曲的脸色更难看了,封姨娘的表情里就有了一种委屈:“妹妹。你可别怪我,腿长在二少爷身上,他要去哪个院子里就去哪个院子里,这一年以来,总共也不过来我院里三五次罢了。” 小曲想想,心里舒服多了。 对于封姨娘这个“对手”的情况,她也做过了解。 封姨娘进管家之 tang前是一个比较有名的歌妓,一次管俊武在宴会上见到后,惊为天人,立刻跑去她妈妈那里,三下五除二谈好价钱,立即纳入家中。 那段时间是封姨娘的黄金时代,她没有竞争者,全心享受管俊武的宠爱,直到麴姨娘进了门,管俊武才转移了重心。 可是他本***玩,管老太太又催着他娶妻,所以他在家的日子越来越少,最后不光是封姨娘,连麴姨娘也空守着闺房。 至于二少奶奶郭玉塘进门以后的事,就更是有目共睹了。 想到这里,小曲心里平衡了许多,面前这个女人,是一个完全失宠的妾,自己在担心什么呀。 封姨娘观察着小曲的表情,这时才小心翼翼地说:“现在,我左右不过是挂着个空名,就这样熬着日子罢了,妹妹也不必防备于我,我根本对你构不成什么威胁。” 被封姨娘说中了心事,小曲有点尴尬,终于开口了:“姐姐说哪里话来,我不过是因为害喜难受,没有对姐姐不礼貌的意思。” “我哪里会多心呀,你愿意把我当姐姐对待,我们姐妹俩能时常在一起说说话,消磨一下时光,那就最好不过了,我还求什么?” “明珠,赶快倒茶水来。”明珠在门外正和明乐说话,听见小曲的呼唤急忙答应,跑去隔壁屋里提茶壶。 隔壁屋里有一个小小的炉子,为着不必时时跑厨房,烧点热水方便使用。 茶水倒上了,封姨娘从提盒里取出了几个碟子和一个盘子,小曲一看,碟子里装的是几样点心果脯,盘子里的也是和自己一样的几个粽子。 “之前我们俩没有能够好好说过话,多半是你防我,我防你,今天这种日子里想想,有什么必要,在二少奶奶眼里,我们连蚂蚁都不如。”封姨娘一副哀怨的样子,喝了一口茶,拈了片杏脯含着。 “我就想呀,二少奶奶他们看不起我们,我们可不能自我轻贱了……”封姨娘的话说得小曲频频点头,这么说了一阵,她觉得自己的心里也不那么烦闷了。 “讲了半天话,我的肚子也饿了,来,既然今天是端午节,怎么也得吃个粽子……唉,粽子有点冷了,明乐,你拿回去把粽子热一热再拿过来。” 明乐答应着,过来端粽子,小曲阻拦道:“不用了,这粽子凉着吃也很好吃。” 封姨娘忙说:“这可不成,糯米本来就不好消化,你又怀着孩子,还是不能大意。”说着就让明乐端粽子。 小曲想想也是,忙叫明珠:“明珠,你把两盘粽子都端去隔壁热一下,明乐,你不用跑回去了,待会跟明珠一起也吃两个。” 封姨娘也就没有再叫明乐,只是继续跟小曲说着话。 热腾腾的粽子端了上来,明乐明珠忙着帮各自的主子剥好粽子,放在小碗里,自己才退去隔壁也吃起了粽子。 天已经黑了,小曲送封姨娘出门,心里有种高兴的感觉,原来这个女人,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难以相处,等着哪天要问问她,她脸上擦的是什么粉,看上去又白又细。 明珠看见主子高兴,心里也轻松了许多,她还惦记着晚上要去春光那里,于是忙着侍候小曲睡下,等主子睡熟了,这才关上门,偷偷往郭玉塘院子里去。 春光自从跟了郭玉塘以后,和芫均相处得还好,毕竟芫均把她从昆叔那里扶回自己房里,又帮自己换了衣裳,从那天以后,两人之间好像少了层隔膜,亲近起来了。 她原先就跟明光处得拢,现在跟了郭玉塘,知道这个主子该宽则宽,该严则严,像这种节日里,一般是不太拘束身边的下人的,所以这才敢邀明光过来玩。 明光则是正式向老太太告过假的,她可不想有人揪着这事做把柄。 几个丫鬟在屋里,桌上搁着从厨房里讨的一壶酸梅酒,还准备了几样小菜,边说话,边各自比着学着手工。 明珠进去的时候,几个丫鬟已经喝得脸色粉红,眉欢眼笑了。 见明珠来了,春光笑眯眯地招呼着,给她也倒了杯酒,明珠忙摇手:“春光姐姐,使不得,等会儿我回去还要侍候储姨娘呢,要让她闻见我喝了酒,那还饶得了我?” 芫均故意逗她:“怕她作甚,她也是丫鬟出身,会体谅的。” 明珠摇着头,说了一句才学来的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句话倒让几个丫鬟都收起了笑容,这句话是她们生活最真实的写照。 春光看着明珠眼角的伤痕,背着她冲芫均偷偷摇手,芫均注意到了春光的目光所及,刹那间明白了,拉住明珠的手:“来,坐我身边,我先教你打个同心结。” 明珠高兴地坐下,明光自然也看见了她脸上的伤,又看看她额角茸茸的头发,她们才进管家时,年纪也才这么大,也是什么也不懂,也是挨打骂受气,现在虽然习惯了,可受过的罪一点也忘不了。 ------------ 第94章 深夜病发 她怜惜地摸摸明珠的头,拿起一块白玉糕:“明珠,来,先吃块糕,边吃边看。” 明珠忙推辞:“明光姐姐,我才吃了粽子,肚子里一点东西也塞不下了。” “怎么才吃过粽子?油” “刚才封姨娘来我们院里,跟储姨娘聊了好久,最后才叫我们热了几个粽子吃,我和明乐都吃了,我吃的其中一个是小枣馅的,味道跟我娘包的一样,所以我又吃了两个,边吃边想我娘。” 明珠说着,抹起了眼泪,几个岁数大的丫鬟心里也酸酸的,屋里的气氛顿时很低迷。 春光忙劝明珠:“明珠,既然已经来到了管家,就想着家里的人都好好的,别的就不用多想了。来,专心学,争取今晚就把它学会。” 几个大丫鬟不过是借着学打络子的机会在一起聚聚,说说话,明珠却不知道,马上聚精会神学了起来。 过了好一阵子,春光正要说散了吧,就见明珠捂着肚子叫了声“哎哟”,她忙问:“明珠,你怎么了?” 明珠苦着脸:“我肚子突然疼了起来。郭” 春光想想说:“不要紧,刚才你不是说你吃了几个粽子,大概是吃伤了食,等我找几粒山楂丸给你吃吃,睡一觉,到明天就好了。”说着就站起身来,到墙边柜子里找药。 明珠听着春光安慰的话,很想回答好的,肚子里却传来一阵剧痛,她的腰弯了下去。 明光一看明珠脸色煞白,忙说:“不对头,怕得赶紧找大夫瞧瞧。”才说着,就见明珠身子倒在地上,双手捂住肚子,弯成一团。 几个丫鬟慌了,忙去扶明珠,明光到底经历得多些,看见明珠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突然背上就冒出一股冷气来,叫春光:“赶快禀报二少奶奶一声,到底我们是在她的院子里。” 春光被提醒了,急忙奔出去禀报郭玉塘,芫均也跑去叫宗妈妈,只剩下明光和另一个厨房里的丫鬟霜红,两人合力把明珠架到春光床上躺下。 郭玉塘已经睡下,听见春光的禀报,心里就有点烦,这种事情最多跟宗妈妈说一声,向丁管事报告一下,请个大夫来看就行了,怎么也要来禀报自己。 她起身穿衣,想着明珠的样子,突然记起这是小曲的丫鬟,如果她在自己院里出事,那有的是猜忌,于是叹口气,往春光屋里来。 郭玉塘进门的时候,宗妈妈已经看过明珠的样子,叫芫均去报告丁管事了。 郭玉塘松口气,到床前去看明珠,明珠好像已经疼得昏迷过去了,对身边人的呼唤一点反映也没有。 郭玉塘心里正奇怪,袖子就被宗妈妈一拉,她一看,宗妈妈冲自己使了个眼色,于是便跟着宗妈妈走出屋子。 宗妈妈看了看四周,低声跟郭玉塘说:“二少奶奶,我看不对头,恐怕是中毒。” 郭玉塘倒吸一口凉气,瞌睡早就抛到九霄云外:“怎么说?” “刚才我问了,说是明珠来到这里的时候,高高兴兴的,后来也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也没有喝过什么东西。” “那她怎么会中毒呢?” “这就难说了,说不定是来这里之前就吃过的东西里面有毒。” “怎么会?”郭玉塘差点失声惊叫。 “你想想明珠是谁的人?搞不好那贱人知道明珠要过来春光这里,就弄什么毒药给她吃了,让她在这里毒发身亡,你说这不是要故意害你是什么!”宗妈妈说得义愤填膺。 郭玉塘觉得匪夷所思,小曲为什么要这么做? 主仆二人正说着,丁管家赶到了,看见郭玉塘:“二少奶奶。” “你派人去请大夫了吗?” “派了。二少奶奶,她会不会是吃坏了肚子,倒显得我们大惊小怪?” 郭玉塘摇摇头:“不太像,还是小心一点吧。等大夫来看了,把结果告诉我。” 丁管事应着,进屋去看明珠,郭玉塘跟在后面也进了屋里,就听见丁管事详细询问着几个丫鬟今晚的情况。 郭玉塘听了,也听不出什么来,只好回屋里去,叫宗妈妈也回去睡觉,自己关了门,也打算上床去,管俊武吃完晚饭就不见踪影,她早已习惯了。 郭玉塘才坐到床上,突然惊跳起来,明珠说的,她来春光这里之前,储姨娘封姨娘明乐和自己都吃了粽子,会不会…… 她急急穿上衣裳,跑去叫宗妈妈,宗妈妈刚上床,才一听郭玉塘的分析,脸上也变了颜色,这可就不是明珠一个人了。 两人匆匆来到春光屋里,丁管事刚要离开,几个丫鬟都在,郭玉塘便吩咐道:“丁管事,先别走,霜红,你守着明珠,其他几个跟我来。” 丁管事等人莫名其妙,跟着郭玉塘出了院子。 夏夜天气热,月光明亮,简直不需要灯笼,看着郭玉塘走的方向,丁管事心里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才走到小曲住的院门口,就听见屋里隐隐约约传来 tang痛苦的呻吟,宗妈妈和郭玉塘面面相觑,难道她们的猜测是真的? 宗妈妈一马当先,冲进屋里,床上被褥凌乱,小曲已经从床上滚落到了地上,捂住肚子,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大家的眼睛都看得见,小曲的身下汪着一滩血。 丁管事脸色凝重起来,作为管事,这大户人家里的种种情形,他见得太多了,不需要郭玉塘的吩咐,他说了一声“我去叫人”便自动转身出去了。 几个女人合力将小曲扶上床去躺着,宗妈妈便指挥着芫均、春光,有条不紊地准备起来。 没多会儿功夫,管家的几个老妈妈赶到了,带着下人和随身用具,接手照顾小曲。 正在这时,有人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二少奶奶,你在这里,太好了!” 郭玉塘回头一看,原来是封姨娘的丫鬟明喜,明喜也看见了这混乱的场面。 “二少奶奶,你快来看看吧,我们姨娘也病了。” 郭玉塘和宗妈妈互看一眼,这里的场面太吓人,一时间让她们把隔壁给忘了。 她们跟着明喜来到隔壁封姨娘屋里,只见封姨娘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哼着,看见郭玉塘来了,便满脸歉意地想起身招呼,却又捂着肚子倒回到枕头上。 “二少奶奶,对不起,妾身不能起身招呼你。” “封姨娘,你那里不舒服?”郭玉塘问。 “我只是肚子疼罢了,大概是吃坏了,不碍事的,明喜这个丫头,这么点小事都要惊动你。” 明喜不服气的在旁边争辩说:“封姨娘,又不单是你一个人病了,连明乐都病了,我怎么能不去叫人呢?只是我们运气好,二少奶奶就在隔壁。” 郭玉塘不做声,静静看着,脑海里不由得出现春光屋里、小曲屋里、封姨娘屋里,多么相似的场面啊。 这绝不仅仅是简单的吃坏了肚子的事! 郭玉塘蓦然回身,走了出去,宗妈妈忙跟着出去,外面,丁管事请来的大夫看了明珠,现在刚赶到这边来。 叫人带了大夫进屋去,郭玉塘招手把丁管事叫了过来:“丁管事,你马上带人,把明珠、储姨娘、封姨娘和她们的下人,全搬到西跨院里去住。记住,把储姨娘和封姨娘分开来,不要让她们接触说话。” “然后,春光屋里、储姨娘的院子、封姨娘的院子,全部封起来,里面的东西一概不准动,等天亮再处理。” 丁管事张大了嘴,这是什么处理办法?可是,立刻他就会过意来,今晚这几起相似的事件,起因不那么单纯。 “是……可是,二少奶奶,明珠已经死了。” “什么?”郭玉塘险些惊叫出声,她回身看了看宗妈妈,宗妈妈也面带惊异之色。 “大夫到的时候,明珠已经没气了。” 好毒的药,好狠的人! 郭玉塘袖子里的手捏紧了拳头,好吧,一定要查清楚,这事到底是谁干的? “先把明珠搬到她自己屋里放着,然后请大夫一定要尽力救活病倒的这几个。” 丁管事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女主人,平时那张总带着笑容的脸,今夜格外严肃。 天亮以后,管家上下都知道了昨夜家中发生的这几件事。 二少爷的妾储姨娘怀的孩子流产了,是一个已经成形的男胎。 储姨娘的丫鬟明珠死了。 二少爷的另一个妾封姨娘主仆二人双双病倒。 事主都是二少爷房里的人,流言很快就产生了。 郭玉塘没有时间关心这些,昨夜她一夜没合眼,等待着妈妈们和大夫对小曲的抢救结果,当她知道孩子保不住的时候,心不由得往下一沉。 羊氏在郭玉塘去请安的时候,闲闲说了一句:“媳妇啊,虽说死个把丫头也算不了什么,可是你把阵仗闹太大了,不好收拾,平白叫人说闲话。” 郭玉塘只觉血往脸上冲,婆婆说这种话,分明就怀疑是自己下的手。 她张嘴想分辩几句,脑袋里却一片空白,昨晚一晚上就出那么多事,明珠是在自己院里死的,小曲的胎儿也流掉了,现在共有三个病人躺在那里,这都是活生生的证据。 自己现在别说分辩了,连事情的起因经过都没有一点眉目,简直比窦娥冤一百倍。 她低下头不做声,请完安就出来回自己的房里,她要好好想一想。 宗妈妈见郭玉塘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里,怕她想不开,自己也急得团团转,拉住芫均和春光:“你们在屋外听着,时间长了没动静的话,就赶快找个由头进去看看。” 郭玉塘听见了宗妈妈的话,想笑又笑不出来,她和衣倒在床上,开始细想这件事。 昨晚家宴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好的,大家都高高兴兴,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晚饭后散了席,各人回各人的 屋里去,看着下人开始收拾碗盘桌椅,自己也回到自己房里来,管俊武没有回来,大概一散席就出去了。 ------------ 第95章 没有眉目 自己就叫春光去给三个妾送粽子,那些粽子是自己特地安排厨房单独包好留下的,想着过个节,她们三个又不能出席家宴,心里多少有点疙瘩,自己意思一下算了。 到这时一切都正常油。 不知道事情是不是就出在这送粽子上? 郭玉塘摇着头否定了这个想法,三个人那里都送了粽子,麴姨娘那里就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不过为什么是明珠呢? 是自杀吗?不像,春光她们说明珠昨晚很高兴。 为什么是小曲呢?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还有封姨娘、明乐,这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郭玉塘有点糊涂了。 如果说当年林我存家破人亡的事件是刁德华心胸狭窄、图谋报复、从中渔利所致的话,那在昨夜的事件中,没有谁能得到好处啊郭。 郭玉塘翻来覆去想了又想,忍不住翻了个身。 她一拍头,对呀,没有谁能得到好处,可是一定有人会因此得到坏结果,除了死去的明珠、失去孩子的小曲、病倒的封姨娘、明乐,还有人会因此背上黑锅,千夫所指的那人就是,自己。 郭玉塘猛地坐起来,是有人冲着自己来的吗?为什么会这样? 自己来到管家后,自认为做人低调,做事也谨慎,应该不会得罪什么人呀? 连羊氏都以为是自己要除掉几个姨娘,可见管家上下现在已经有些什么传言了。 时近中午,天气开始热了起来,郭玉塘身上淌满了冷汗热汗。 如果真有人是冲自己来的那就糟了,昨晚有件事自己没做妥当,那就是把春光等几人的屋子院子封起来的事,在别人眼里,这分明是自己想掩盖自己罪行的手段。 不行,得尽快处理昨晚的事,加上天气热,明珠的尸身不能老这样放着。 郭玉塘站起身来,在屋里走来走去,这事要是搁在现代就好了,马上报警,现场保存得也还完好,一定能还自己的清白。 可是,在这里,别说报衙门,这种家事根本不能让外人知道,但光靠自己、宗妈妈、芫均就想把这事弄清楚根本不可能。 能向谁求援呢?管俊武?不可能,即使他在这事件中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以他的脾气,听别人那么一说,不把自己当凶手就算是好的了。 还有谁能依靠呢?郭玉塘嫁入管家后头一次觉得自己那么彷徨无依。 她一屁股坐在床边,告诫自己,冷静,冷静,拿出当年救林我存的冷静和坚强来,只有自己能救得了自己。 郭玉塘眼睛看向门,她知道,芫均和春光一定守在门外,说不定正商量着要不要进来看看自己是否还安好。 自己把自己关在屋里,说是逃避也不为过,但自己能逃到什么时候? 郭玉塘茫茫然的眼光从门移向了窗户,平日里这个时候,芫均她们早就过来把窗户支起来,挂上防蚊蝇的碧罗纱了。 突然,郭玉塘脑海里出现了窗户那里有一个人在走动,不时说着什么的样子,对了,自己可以去找芮红照呀。 她精神一振,芮红照和她的左含香在外面多多少少认识些人,说不定能给自己出出主意想想办法。 郭玉塘好像看见了一缕曙光,对,就这么办,事到如今,也只能试试看了,芮红照也曾对自己说过有事去找她,当时说那话的时候并不像是随口一说。 郭玉塘想好了下一步怎么做,起身换了衣裳,开门出去。 芫均和春光见郭玉塘半天没出来,自然急得不轻,正打算进去呢,看见主子脸色如常地走了出来:“去老太太屋里。” 管老太太大概是这家里最晚知道这些事的人,明光知道瞒不住她,始终昨夜自己在春光屋里,脱不了干系,与其别人告诉她后自己被骂,不如现在就骂好了。 管老太太听完后只说了声:“玉塘这孩子。”明光也不敢接话。 听闻郭玉塘来了,管老太太忙说:“快进来快进来。” 郭玉塘看见明光的表情,知道老太太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于是也不再绕圈子,开口说:“奶奶,昨夜家里发生了几件事,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怎么说,可孙媳妇要告诉你一声,这些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看见老太太一脸不相信的表情,郭玉塘苦笑了一下:“我只有一张嘴,无法为自己辩驳,又不想背这个黑锅,所以,奶奶,我求你一件事。” 管老太太到底在这深宅大院里住得久了,看人的真假也还是多少看得出些来,她看郭玉塘似乎不像是说假话,就点头说:“说罢。” “我想去请人来帮忙,帮我查清昨夜的这几件事。” “请人帮忙?这家里的小事,就没必要了吧。” 一听管老太太的口气,郭玉塘就有点急了:“奶奶,别的我不想说,但是我的清白我要澄清,我在这家里还要再呆几十年,不想一辈子被人在背 tang后指指戳戳。” 管老太太听到“还要再呆几十年”,不由得看向郭玉塘的脸,看见那脸上的青春光华,再低头看看自己搭在靠枕上的手,老人斑突兀明显,自己不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吗? 管老太太微合上眼:“好吧,只是我要交待你一句话,这事最后不许闹大,让外人笑话管家,也不许牵连什么人。” 保密问题不大,不牵连人怕做不到,老太太这话里有话,郭玉塘顾不上再想,得了老太太的首肯就行了,她马上站起身来施礼:“谢谢奶奶。” 回房郭玉塘立即写了封信,让春光送去,等春光带着回信回来,她看过信,立即换了衣裳,叫了轿子,带着芫均、春光一起出门去了。 郭玉塘去的正是芮红照的家。 芮红照已经在家里等着了,见面便拉住郭玉塘的手:“妹妹,别急。” 郭玉塘刚才写给她的信上只说了有急事要上门拜望,问她现在是否方便,具体什么事也没有说,芮红照正好在家,只好赶快回信叫她过来。 郭玉塘心里安定了一些,芮红照的言行给她一种可靠的感觉,她没有犹豫,也不再耽误,把昨夜发生在自己家里的事情说了一遍。 “姐姐,我实在是想不出来,到底有谁要害我、要害明珠、要害小曲?” 芮红照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我也想不出来。要是含香在就好了,他的脑筋可好使了。不过,你等等,我想起来了。” 说着,芮红照向门外叫了一声:“锦绣。” 门外慢吞吞走进一个人来:“什么事?” “你去帮我把松大哥请来,告诉他,我这里有急事,请他马上来。” 锦绣应了一声,又慢吞吞向外走去,芮红照一看:“锦绣,你动作快一点啊,我要被你急死。” 锦绣哼了一声:“烦死了,这么热的天气。”又瞥了郭玉塘一眼,这才向外跑去。 郭玉塘看着那瞬间消失的身影,惊讶得张大了嘴,芮红照苦笑:“管教无方啊,惭愧。” “她跑得好快。” “这也是被迫练出来的……以后再说她的事给你听。” “好的。姐姐,我先谢谢你了。唉,这事委实蹊跷,我想破了头都想不出来。” “我叫锦绣去请的那个人一定能帮到你,别急。” 郭玉塘和芮红照说着昨夜的事,心里不免猜测她所说的一定能帮上自己的人是谁,尚未觉得不耐烦的时候,就听屋外传来一个声音:“小姐,你要的人带到了。” 芮红照急忙迎了出去,嗔道:“什么叫我要的人?不要让人笑话我的人没有规矩。”郭玉塘只听见锦绣“嗤”了一声,显见是对她小姐的话不以为然。 “松大哥,你来了,赶快请进屋歇息片刻。” 就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你叫锦绣把我从好眠中拖来,是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锦绣也真是的。不过,松大哥,我这里有件案子,包你听了根本不想睡觉,来……” 说话间,芮红照手里拉了一个人进来,郭玉塘急忙站起身来,只见那人穿一身细白夏布的衣裳,姿容淡雅,虽然头发凌乱,衣着不整,但掩不住他风致洒然,潇洒脱俗之态,郭玉塘红了脸,这人根本就是还在睡觉中,只穿着内衣就被锦绣拉了来了。 芮红照却恍若未见,忙着介绍:“这位小娘子是卫指挥使司副使的夫人郭玉塘。” 那人拱手:“幸会。”郭玉塘只觉得那人的眼睛往自己身上一扫,好像什么都被他看清楚了似的。 “红照,你怎么的也得让我穿上衣裳,你看当着客人的面,我这打扮……” 芮红照这才好像注意到了这一点,大叫:“锦绣,你这是怎么搞的?”话音未落,门外飞进一个包袱来,“啪”地落到了芮红照脚前。 芮红照捡起来打开一看,没了声音,包袱里装着一套男人的衣裳。 郭玉塘忍笑低下头去,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人已经将衣裳穿上了身:“红照,什么时候把锦绣给我吧,这么细心的丫头,实在深得我心。” 芮红照却不接话,走回到郭玉塘面前:“这个妹妹才是深得我心,所以请你一定要帮她。” 那男子重新打量郭玉塘,郭玉塘也把那男子看了一看,却觉纳罕,芮红照认识的男人,怎么个个都是出色的人物。 那男子大概跟芮红照熟得很,直接走到桌前,自己倒了水喝,芮红照忙着把郭玉塘的来意说明。 那男子打断芮红照的话:“让管二夫人自己说吧。” 郭玉塘虽不知男子来历,却还是认认真真把昨夜那些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那男子听完,没有说话,郭玉塘发现他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来,她一看,顿时心定了,想必他已经发现什么线索了。 芮红照也看见那男子的笑了,高兴地说:“松大哥,你有办法了?” 那男子懒洋洋坐了下来:“我也不卖关子了,省得被你打。”芮红照一听,更是作势要打的样子,那男子也作势闪了一下。 ------------ 第96章 高手出马 “这只不过是有人玩的一个小小的花招罢了,还什么大案子。” 郭玉塘愣住了,连明珠都死了,还小小的花招? “那个,松公子,我把昨夜的现场都给封起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再说?” “如果非要看才能说服你们的话。” 芮红照忍不住给了那男子肩上一拳:“松涛,你别卖关子了。” 松涛仪态懒散:“这种案子我见得多了。”看着芮红照瞪眼抬手,他忙摇手郭。 “这就是大户人家妻妾之间关系不融洽,争风吃醋引出来的。管二夫人,想必你对你家管二爷管教有方吧?” 听了这话,郭玉塘苦笑了一下,也不说话,跟一个陌生人,总不能说家中夫妻离心、妻妾不和的事吧。 松涛了解地一笑:“管二夫人,我对你不了解,所以不能置评你家内宅是否失和,但是既然这事你要找外人来查清,而不是隐瞒下来,那就说明要不这事不是你做的,要不就是你很有把握,能够瞒过我的眼睛。” 他那看似柔和的眼光突然精锐起来,直直盯着郭玉塘。 郭玉塘的反应犹如被羊氏怀疑时一样,脸一下子热了起来,还没等她开口,芮红照就嚷了起来:“松涛,我请你来是破案的,不是来诬陷我的朋友的。” 郭玉塘急忙拉了芮红照一把:“姐姐,让我来说。” “我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只想在这个世上好好活下去,有尊严地活下去,而且,我觉得不管是死的人也好,活着的人也好,总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受伤害。” “松涛公子,虽然我不知道你曾经遇到过些什么离奇的案子,但我想死亡的人、被冤枉的人,想为自己伸冤,那总是可以的吧。” “正因为我觉得每个人,不管是丫鬟,还是姨娘,还是我这个正房夫人,都一样是人,我才来请你帮忙,而不是为了掩人耳目,随便找人查查,走走过场,找个替罪羊就完了。” 那松涛闻听郭玉塘的话,大为惊讶,立即收敛起懒散的神色,肃穆起来:“那好,我就随你去走一遭。” 松涛站起身来,想想又说:“你来请我这件事,管大人知道吗?” 郭玉塘知道他问的是公公,于是点头:“我已经禀告家里的老太太,老太太说凡事有她做主。” 松涛点头:“这就好,要不我可不想管大人看见我出现被吓一跳。” 说着,松涛对芮红照点头:“我先回家一趟。”说完走了。 芮红照高兴地说:“好了,松大哥愿意帮你,你不用再担心了。你先回家去等他吧,我就不过去了。” 郭玉塘抓紧机会问出自己心里的疑问:“这个松涛是谁?” 芮红照笑道:“他是我们熹商国鼎鼎大名的名捕啊。” 回到家中,郭玉塘叫家人做好准备,等待着松涛到来,随即自己就向老太太禀报了自己请松涛来勘案的事,管老太太一惊,随即明白了,郭玉塘真是清白的。 “那好,我还是那句话,不许喧嚷出去让别人戳我们管家的脊梁骨。” 公公管尔平已经下朝,郭玉塘思之再三,还是向公公禀明了请来松涛之事,管尔平大吃一惊,且不说儿媳妇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光是请到松涛,说明这个儿媳妇还是有点本事。 郭玉塘察言观色,知道松涛肯定是一个有名且让某些人忌讳的人,急忙说明了管老太太的要求,并承诺绝对不会因此事影响管家的声誉,管尔平这才放下心来。 对于松涛此人,管尔平多少有些耳闻,知道他是一个重诺的人,既然答应了儿媳妇帮忙,又不泄露自家的事,那他也就不干预了,只是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晚饭时分,松涛来到管家,郭玉塘忙亲自接待,她不想错过这个名捕查案的每一个过程。 管尔平不放心,暗中叮嘱丁管事那松涛的身份,叫他全程跟随,也不要错过每一个细节。 松涛吩咐着:“管二夫人,你先把昨夜所有跟这事的人全部叫来,等候我传唤。” 在等着下人们集中的过程中,松涛先到春光屋里,春光皱着眉,到底明珠是死在自己屋里,自己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她心想:“这屋子以后自己还住不住啊?” 松涛背着手,低头看着地上的痕迹、桌上的食物残渣,随手将酒壶酒杯、各个碟子拿起来闻闻,又到床上看了一眼。 听着昨夜在场的几个丫鬟的叙述,松涛也不置可否,听完就叫她们下去了,回头便问丁管事:“昨夜请来的大夫还留在府里么?” 丁管事忙回答:“半夜,封姨娘她们救过来以后就回去了。松大人,是否要叫他来?” “这个大夫是府里常用的么?” “是,多年来管家人生病请的都是靳大夫。” “哦,是靳柱冰。” “是。” “那还是烦劳丁管事把他请来吧。” 说完,松涛便叫人带路去小曲院中。 房门一打开,扑鼻便是一股血腥气,天气那么热,苍蝇已经一堆一堆集聚在地面和床上的血迹上。 郭玉塘险些做呕,急忙捂住鼻子,管家几人都不想进去,站在门口观望。 那穿一身白皱纱的松涛却没有什么表情,走了进去,也是低头看了看地上,昨夜桌上的盘盏已经被明珠收拾下去了,桌上只堆着那些前来抢救小曲的妈妈们带来的一些物件,他也是走到床边看了一看,又去小曲的梳妆台上翻看了一下。 “这屋里没动过什么吧?” “没有……也不好说,昨夜这里人很多……”这是郭玉塘的回答。 “没有,把储姨娘搬走以后就封起来了。”这是丁管事的回答。 “那个,松大人……明珠说她是收拾好了杯盘,侍候了储姨娘睡下后才过来我那里的……这个算不算?”这是春光的回答。 松涛冲春光笑了一笑:“算。”这笑容让春光红了脸。 “松大人,死去的丫鬟明珠的尸身就停放在隔壁她自己的房里,你现在看吗?”丁管事问。 松涛点点头,在丁管事指引下向隔壁走去。 春光和芫均有点害怕地看看郭玉塘,她们虽然跟明珠认识,可是根本不想去看她的尸身,那是要做噩梦的。 郭玉塘却不管了,她要最后看看明珠这个可怜的女孩子,等今天松涛查验过后,明珠肯定就要下葬了,这天气,尸体可不能放太久。 隔壁的门一打开,一股子说不出的味道蹿了出来,松涛一马当先地走了进去,跟得最近的郭玉塘却迈不开脚步,那气味,实在太难闻了。 她向前迈了一步,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跑到一边的院墙下呕吐起来。 丁管事跟在郭玉塘后面,看了跑去呕吐的郭玉塘一眼,心道:“这总算像一个少奶奶了。” 他虽然也闻到了那股味道,但他牢记着管尔平的叮嘱,便一步就向屋里迈进。 进明珠屋里比进储姨娘屋里容易,储姨娘的屋子有她流产挣扎的种种痕迹,类似于产房一样,是一个不洁的地方,而明珠屋里,只是停放着她的尸体而已。 一团黑雾腾空而起,向进屋的两人袭来,松涛只抬手挥了挥,便照旧向床边走去。 丁管事才踏进屋里一步,那臭味直向他鼻端袭来,他压制住胃里的翻腾,又向前迈了一步,那黑雾被松涛的袖子挥散了,重又凝聚起来,向丁管事袭来。 丁管事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苍蝇,扑向自己的面孔,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怎么这么多……”就觉口中已经飞进了好几只苍蝇,加上那气味,这下,他终于也按捺不住,转身退出房外奔到墙边,也吐了起来。 芫均和春光本来就故意退了几步跟着,看见主子和丁管事都吐了,这下更是退避三舍了,甚至不敢上前照顾郭玉塘,只站在院门口叫:“二少奶奶,你快出来吧。” 郭、丁二人都没有再进屋的勇气,自然也看不见屋里明珠的情况,过了一会儿,松涛便走了出来,脸上依旧声色不动:“下一个地方。” 丁管事擦擦嘴,带着松涛走进隔壁的院子里。 封姨娘的房里就干净多了,就像平常的女子闺房一样,只是床上的被褥有点凌乱,床下搁着盆子,松涛四下环顾了一下,到封姨娘的梳妆台上看了看,又去明喜、明乐的房里看了一下,便退了出来。 郭玉塘看着松涛,在管家的松涛身上散发着一种严谨的气氛,她也改了口:“松大人,那要去看看那几个病人吗?” 松涛看了看这个少奶奶,很难得见到这样不羞涩、不做作的女子,样貌虽然不是特别美丽,甚至及不上芮红照,但她身上有一种在这一个阶层女子身上难得看得见的坦诚。 “走吧。” 西跨院前站了两个家丁,那是丁管事遵从郭玉塘的嘱咐安排的,为的是记下进出西跨院的人和防止再出事。 见二少奶奶和丁管事亲自陪着一个陌生人前来,两个家丁并未拦阻他们。 “有一个姨娘是小产了么?”松涛问到,郭玉塘点头:“就是明珠的主子。” “那就不去她屋里了,你叫两个昨晚照顾过她的妈妈来说话。” 郭玉塘点着头,转头对丁管事说:“储姨娘那里就不去了,让她好好歇息休养。” 小曲和封姨娘按郭玉塘的吩咐,分别安排住在一个花坛的两侧,其实两人就是想来往接触也接触不了,因为都躺在病床上。 明喜正端着一碗药走到房门口,看见郭玉塘来了,忙招呼:“二少奶奶。”同时急忙放下手里的托盘,给郭玉塘打起门帘来。 因着是女眷,所以郭玉塘走在前面,避免男人们先进屋的尴尬。 封姨娘依旧躺在床上,脸色看上去毕昨夜好些了,郭玉塘趋近一步:“封姨娘,我来看看你,正好也想问你一些 事。” ------------ 第97章 案件分析1 封姨娘忙示意明喜帮自己背后垫了靠垫,直起上身来,这才正眼打量郭玉塘一行人,眼光顿时被松涛吸引住了:“二少奶奶,别费心来看我,多去看看储姨娘才是。” “封姨娘,储姨娘有人照顾,你就别担心了。油” “封姨娘跟储姨娘相处很好?”这是松涛的问话。 “是的,我们就像亲姐妹般。” “昨夜你们在一起过节?” “是呀,都是孤单单的,在一起说说笑笑还热闹些。” “既然是过节,那你们在一起少不了喝酒吃菜了?” “没有呀,储姨娘身怀有孕,不能吃酒的,我们只是喝茶吃了点心果脯,还有粽子……二少奶奶,你送来的粽子包得真好。” 松涛瞥了一眼郭玉塘,没有再问。 郭玉塘疑心松涛听了这话大概要怀疑自己在粽子里做了手脚,不由气馁郭。 这时松涛却转移了问话的目标:“那明乐怎么样了?”他问明喜。 明喜答道:“好些了,刚才还说肚子饿了,喝了一碗粥呢。” “她的肚子还疼吗?” “不疼了,其实她的肚子从昨晚上起就不怎么疼,还没有我们姨娘疼得厉害。” “走,陪我看看明乐去,让你家姨娘和二少奶奶说说话。”松涛说着,不由分说举步便往外走,明喜看了封姨娘一眼,跟了出去。 从松涛进门起,他都一直温文有礼,并没有特别独断的时候,郭玉塘对他此刻的言行感到十分奇怪,突然想起他大概是发现了什么,说那句话的意思无疑是要自己跟封姨娘聊着,好让他抽空去查看。 还没说几句话呢,封姨娘便拔高了嗓子叫明喜:“明喜,快给二少奶奶倒茶。”又对郭玉塘抱歉地笑:“这丫头,竟然没给二少奶奶倒杯茶,真是不像话。” 还没等明喜有动静呢,突然外面就有人吵嚷,郭玉塘听不真切,想着这院子里病人多,自己还是去看看。 她刚走出去,就见一条人影向自己扑来:“郭玉塘,还我儿子的命来。” 郭玉塘猝不及防,一下子被那人影撞翻在地,还没等她看清是谁,那人就扑到她身上乱打乱踢,郭玉塘脸上身上结结实实挨了好几下。 杂沓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有人赶来,将那人拖开:“储姨娘,你冷静一些。” “就是这个贱人害了我的儿子,你还我儿子……”那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很难想象出自小曲这个看上去很秀美的女人之口。 “别乱说,快进屋去躺着休息。”拖着小曲的那两个仆妇丫鬟简直制止不了她的疯狂,只能连声劝着,拼命拉住她。 郭玉塘被扶了起来,芫均和春光皆惊慌地看郭玉塘有没有受伤,刚才她们的反应实在太迟钝了。 郭玉塘摸着被抓破的脸,看着状若疯子的小曲,再扭头看看,封姨娘扶住门框站在那里,正看着自己,隔壁松涛听见动静走了出来,也正看着刚才发生的这一切。 “郭玉塘,你就是因为我抢了二少爷的心,你就下此毒手,你好狠毒的心啊,我可怜的还没出世的孩子啊……” 看见小曲哭叫着,一副要继续上前拼命的架势,丁管事已经叫来几个力大的仆妇,上前掩了她的嘴就把她往屋里拖。 郭玉塘那种被冤枉的感觉猛然袭来,面对着自己的前任丫鬟,她竟然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她求救般地望着松涛,松涛面无表情,恍若未见。 再回头,就看见小曲已经被那几个仆妇拖着进屋去了,地上留下一溜血迹,那是她挣扎时再次出的血。 看见郭玉塘也不解释,也不慌乱,也不发怒,丁管事倒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这种主母妻妾当着外人吵闹的场面,他还没有处理过,尤其是当家的少奶奶一声不吭。 天渐渐黑了下来,郭玉塘招呼松涛:“松大人,先去用了饭,明天再继续勘查吧。” 松涛摇了摇头:“不必了,早点把这事了了吧,管二夫人,烦你把家中跟这事有关或必须知道这事的人集中在一起,我来告诉你们答案。” 管家几人皆大吃一惊,松涛这么看了一圈,就知道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了? 郭玉塘松了口气,这就好,既然松涛这么有把握,那当然早了早好,恢复平常的生活节奏,那该多好。 她立即吩咐丁管事,将管老太太、公公婆婆、大哥大嫂、小曲、封姨娘全请到西跨院旁的花厅里来,丁管事出去吩咐了下人,回来又问:“二少爷今晚正好在家,要不要请他一起过来?” 郭玉塘一手扶额:“怎么把这个人给忘了?管俊武好歹是二房里的男主人啊,小曲流产的是他的孩子,其他的当事人差不多都是二房里的人,也该让他知晓这事的始末。”于是点头,丁管事这才跑着去了。 松涛看着这一切,觉得很有趣,男主人却是被忽略、最后被想起来的一个,这不常见。 管老太太等 tang人差不多都是刚吃了晚饭,就听下人们来禀报说二少奶奶来请他们过去,说昨夜家里发生的事有了眉目,皆楞了一下,这种事,处理了就完了,过后来告诉他们一声也就行了,怎么还这么大动干戈? 西花厅最近没什么事,缺了打扫,桌椅上皆落了些尘灰,郭玉塘他们进去的时候,丁管事安排的几个下人正忙着擦抹。 蜡烛已经点了起来,夏夜里不知名的各种昆虫从外面向着灯火扑来,下人们又忙着去张起窗纱阻挡。 通知的人一时间没有来到,松涛坐了下来,开始喝在管家的第一杯茶,炎热的天气下,这茶水甘甜可口,让他恍然想起曾经的某个时间。 随着脚步声、说话声,管家的大小主子先后来到,松涛站了起来,自己到底是客人。 管尔平不想跟松涛太过亲近,他的身份始终让人有所忌惮,两人虚虚客套两句,各自分开。 等着人来得差不多了,丁管事这才吩咐下人去抬两个姨娘。 小曲甫见郭玉塘,忍不住从软榻上直起身子,做欲扑之势,仆妇们忙按住,松涛走上前两步:“储姨娘,你稍安勿动,我一会儿就告诉你是谁害了你的孩子,到时候你再发作不迟。” 小曲看着松涛脸上的诚恳表情,这才仰倒下去,恨恨地盯着郭玉塘。 封姨娘被抬进来的时候,看见一屋子人,忙着挣扎要下地给老太太他们请安,也被拦住了。 最后进来的是管俊武,他今天刚从朋友那里得了一册春宫图,拿回来正忙不及地在欣赏,听见丁管事来请,心里做恼,想想父母都去了,自己也不能不去,这才不情愿地收好宝贝,缓步前来。 “各位,我被管二夫人请来……”他含蓄地说:“说到底这是管家家事,我是不便插手的,但管二夫人言辞恳切,说事关几人性命和她的清白,我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待会儿我一走出管家大门,那今天我就绝对没有来过管家,至于管家发生过什么事、又是如何处理内务的,将来外面怎么说,自然更与我无关。” 松涛先抛出一颗定心丸,让管尔平放心,管尔平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他这个人,是朝中出了名的守口如瓶言出必行,心里大定,脸上就放松了许多。 管俊武看见松涛,心里就极不舒服,像他这样的公子哥儿,对松涛这种有本事有官位的潇洒人物心里是嫉恨的,再一听是郭玉塘请他来的,脸色就益发难看。 以管俊武那种狭隘的眼光来看,松涛恐怕跟郭玉塘有一腿,要不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帮她呢? “本来下午我听了管二夫人说出昨夜的事情的时候,心里就有了一个谱,可能是我经手的案子太多的缘故,这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太直接不过的小案件。” “只是光说是没有用的,没有实地看看现场,也不能拿事实说服大家,那诸位对我的判断结果是不信的,所以我才来到这里。” “天晚了,我就简洁明了地说快一点。如果明珠不死,那这事绝对不会找到我那里去,最多就是说天气太热,大家吃坏了肚子,病倒了几个人而已。” “这个过程中最不幸的是储姨娘流产了,失去了她的孩子,到这里也许有人会怀疑这是管二夫人下的手,毕竟她嫁入管家快两年了,自己还一无所出,所以嫉恨怀了孕的姨娘,这是最直接最简单的想法。” “但偏偏明珠死了,虽然死的只是一个下人,但总归出了人命,而且管二夫人不想自己被冤枉。” “我跟靳柱冰,靳大夫交流了一下,明珠的确是中毒而死。” “谁会害明珠呢?一个才买进来的小丫鬟,跟管家上下都还没有熟悉起来,怕还不会有什么仇人吧?只能有一个结论,她是被人误杀的。” 花厅里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昨夜的事还真是有凶手在后面。 “我们已经知道了,明珠是侍候了储姨娘睡下后才偷偷溜去春光屋里玩的,当春光她们叫她吃些东西的时候,她说自己才吃了不少粽子,什么也吃不下去,所以在春光屋里她是一点东西也没有吃的。” “所以让她中毒的食物,必定是在到春光那里之前吃的。” “因为储姨娘身体的缘故,我还没有向她问过话,但从封姨娘和明乐那里,我们知道晚饭后,储姨娘、封姨娘和明珠、明乐在储姨娘的院里吃过粽子和点心果脯,两个姨娘还喝了茶。” “毒药就是这个时候吃进去的。如果是晚饭时吃进去,那明珠应该还没到春光那里就毒发身亡了。” “我在储姨娘的屋里,没有看见桌上有吃食盘盏,明珠是一个勤快的孩子,已经把它们收拾下去了。” “在明珠屋里,那些盘盏还放着,没来得及洗,大概明珠急着想去春光那里,想着等玩回去以后再洗,那盘子里剩下的粽子上,还残留着毒药的气味,但碟子和杯子里没有。” ------------ 第98章 案件分析2 全场哗然,难道是明珠下的毒,结果没料到把自己给毒死了? “我又在明珠房里的小炉子上发现了一个小锅,锅里还有一些水,也有毒药的残留。” “后来我问到明乐时,才知道那小锅是煮粽子用的,昨夜天已经晚了,储封两位姨娘聊的得腹中饥饿,便叫明珠将粽子热热吃,明珠和明乐将粽子放在小锅里煮热,端去给两个姨娘吃。” “这就说明毒药不是放在锅里,就是放在粽子里,但因为明珠也吃了粽子,还吃得不少,所以这毒药就不会是她下的。” “难道凶手是明乐?”屋里众人纷纷猜测着油。 “明乐说当时她只是坐在门口的小凳上,边和明珠说话边看着明珠煮粽子,粽子是明珠从储姨娘桌上端过去的,她根本没有碰锅或者粽子,因为明珠已经死了,没人能证明她的话,而且她自己只吃了一点点粽子,这姑且存疑。” “既然这毒是在锅里或粽子里,那就说明凶手要害的就是这几个吃粽子的人。郭” “锅是储姨娘院里的,平时不常用,只有明珠能接触到,储姨娘现在的身份,大概是不会碰的,而且一般人不大会跑去别人院子里用别人的锅吧,所以我们暂时推定毒是在粽子里的。” 说到这里,松涛转向了郭玉塘:“所以,管二夫人,粽子是你派人送去的,你的嫌疑最大。” 满屋子里的人鸦雀无声,都看向了郭玉塘,郭玉塘却不慌不忙,镇静地看着松涛。 “可是,同样收到粽子的麴姨娘却没有事,这又说不过去,她同样应该是管二夫人的眼中钉。” “所以,跟前面的理由一样,凶手要害的就是昨夜在储姨娘屋里吃粽子的这几个人。” “我问过春光,管二夫人叫她送粽子的时候,有没有交待她哪盘特定的粽子送给储姨娘,她说没有,都是她随手取出一盘递过去的,所以这毒并不是管二夫人下的。” 屋里众人这才吁了口气,谁知松涛接了句:“毒不是管二夫人下的,并不代表她没有指使春光下毒。” 众人一听这话,联想起小曲是如何坐上这姨娘的位置的,春光又被郭玉塘弄去手下受罪,顿时皆把怀疑的目光投向春光。 春光脸一下子就白了,她也想到了自己有被怀疑的一面,自己跟小曲算是有矛盾的,在众人看来自己乘机报复小曲是有极大可能的。 她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谋婶子一直跟我在一起,她可以为我作证,我除了到每一个姨娘那里把装粽子的盘子递给丫鬟时,我都没有碰到粽子。” 松涛赞许地笑了:“当春光和谋婶子去厨房取粽子的时候,厨房里的人并不知道这粽子是要给谁吃的,所以厨房的人嫌疑不大,而春光和谋婶子可以互相为对方作证证明两人都没有下毒,这毒还是落实到两个姨娘院子里的人身上。” “储姨娘可以排除在外,在昨夜的事件中,除了明珠死亡就是她受的伤害最大,那么,剩下的嫌疑人就只有封姨娘和明乐了。” 众人面面相觑:“她们主仆俩也中了毒啊!” “不错,她们也中了毒,但是这只不过是凶手的障眼法而已!” 听到这里,久经世事的管老太太明白了:“松大人,我明白了。” 松涛看向管老太太:“所以,老太太,你没看走眼,那个人的确是不错的。” 听着松涛和管老太太像打哑谜的话,管俊武不耐烦了:“奶奶,你明白什么了?说吧,松大人,到底是谁下的毒?” 松涛也不再卖关子,颇耐人寻味地看着管俊武:“管副使,凶手便是封姨娘。” 屋里一片静寂,有人忍不住叫了起来:“不可能啊。”大家一看,原来是小曲支起身子嚷出来的。 “封姐姐待我很好,像姐姐一样关心我,她怎么会害我呢?” 松涛冷笑一声:“‘待你很好,像姐姐一样关心你’,这是你自己觉得的吧?难道她不是昨天才头一次到你院里去的吗?如果像你说的待你很好,你在那里也住了半年多了,怎么到昨天才有来往的呢?” 小曲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封姨娘斜倚在软榻上,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松涛,像要喷出火来一样:“这位松大人,你是二少奶奶请来的,当然向着她说话。你说是我下的毒,你有什么证据?” 松涛毫不示弱地盯着封姨娘:“证据?证据就在你床下。” 听了这句话,郭玉塘和丁管事都拼命回忆封姨娘的床下有什么东西,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床下放着一个盆子,里面是你昨夜呕吐出来的东西。” “那是我在储姨娘房里回来后,觉得胃里不舒服,最后忍不住吐了,这有什么不对吗?” “昨夜中毒的人,储姨娘、明珠、明乐,都腹痛,只有你一人呕吐,这说明了什么?”松涛的声调略略高了起来。 “这说明了你,凶手,知道 tang自己下的是什么毒,所以一回到屋里,就急忙饮了一杯童子尿,那是你晚饭后叫明乐去跟麴姨娘要的,说是被蜂蜇了,要用尿来洗伤口,然后说自己不舒服,想吐,叫明喜拿了个盆进来接着,而且,你知道不会有人想到这上面去,还可以把这个当做是生病的证据,所以盆就没有拿去倒。” “明乐吃的粽子少,所以,只是有些腹痛,躺在床上休息,明喜看见你们两人都病了,忙着想去找大夫,出门却发现隔壁都是人,叫了管二夫人他们过去,这才让大家知道封姨娘你们主仆也病倒了。” “你梳妆台上的粉盒里放在正是毒药,你连隐藏都不屑,说明你早就想好了行动步骤,让谁也不会怀疑到你身上去。” “现在,你还想否认这一切吗?” “我为什么要给自己下毒,我有那么蠢吗?” “这正是你精明的地方。你也中了毒,明乐也中了毒,你们都是受害者,谁也不会怀疑到你的头上来了。” “看到春光送来了粽子,又听她说是二少奶奶特地命厨房做的,这是一个多好的机会,于是,你立即开始了你的行动计划。” “你支开手下两个丫鬟,在你的这盘粽子里放进了毒药,然后乘这个节日储姨娘心情不快之际,乘虚而入,跑去储姨娘那里套近乎,跟她姐妹相称,故意停留了很久,而后说肚子饿,让明乐回房去热粽子。” “在储姨娘这里,又何必跑回去呢?储姨娘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叫明珠端下去热去了。” “明珠把两盘粽子混在一起下锅煮了一会儿,然后端上桌侍候主子吃了,这才下来吃自己的那份。” “明乐不爱吃粽子,所以只吃了一点点,剩下的就给了明珠。” “明珠吃了小枣的粽子,怀念起她的娘来,于是忍不住多吃了几个,这样,她就成了无辜的冤魂。” “我为什么要害储姨娘啊?我跟她无冤无仇。”封姨娘也叫了起来。 松涛冷冷地说:“管家内宅风波,我这等外人岂能知道。只是,一般情况下,女人之间的矛盾,无非因着男子的偏爱、分心、移情别恋而生,也有因着家产、财物,还有有无子女的情况……” 松涛看了一眼管俊武,又转头对封姨娘说:“你的目的,就是不想让储姨娘拥有孩子,利用端午节送粽子这个机会,顺便陷害管二夫人,不过如此罢了,只是能想出这种一箭双雕的计策,封姨娘,你还是很聪明的。” 话音未落,小曲已经跳了起来,扑向封姨娘:“我一心待你当姐姐,你却这样害我,你还我儿子的命来!” 封姨娘也脱去了虚弱病人的外衣,爬起来跟小曲扭打起来:“凭什么你一个乡下丫头,还抢去了二少爷的心……” 屋里仅有几个各房的贴身下人,见状忙上前想分开两人,这边厢,管俊武的脸涨得通红,只见他迈开脚步,众人只道他要上前拉架,却见他向郭玉塘走去,劈面就给了郭玉塘几个耳光。 管老太太和管尔平夫妇见状都惊呆了,回过神来才大叫:“俊武,你这是做什么?” 西花厅里一片混乱。 松涛恍若未见郭玉塘被打,走到管尔平面前:“管大人,告辞。”又向管俊文、管俊武拱了拱手,也不待他们看见或没看见,回礼或没回礼,就转身走了出去,丁管事忙跟上前去送客。 管老太太心疼郭玉塘,忙叫儿子去拉,管尔平见儿子竟然当众打自己的老婆,心里又惊又怒,自己的儿子怎么变成了这样一个人。 管俊文上前拉开了自己的兄弟,管尔平还没质问出声呢,管俊武就冲着郭玉塘大骂:“你这个贱人,你是怎么管她们几个的?好好一个家,被你弄成了这个样子!” 郭玉塘正庆幸松涛为自己洗清了冤屈,没料到丈夫竟然会做出如此举动,被打得眼冒金星,摔倒在地,额头撞在了桌脚上,血一下淌了出来,把一旁的甄彩吓得直哆嗦,心想:“还好自己的丈夫是管俊文。” 芫均和春光本来正在拉开小曲和封姨娘,见主子被打,又奔了过来,忙着扶起郭玉塘。 那边管老太太就忙叫:“玉塘,你快过来,让奶奶看看,别怕,奶奶给你做主。” 又骂管俊武:“俊武,你为什么要打玉塘?难道是她让储姨娘怀孕的、是她让封姨娘下毒的?”管俊武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刚才松涛看自己的很有意味的那几眼,让他受不了了,这家伙,分明是在嘲笑自己,嘲笑自己妻妾成群却管教无方,那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两个姨娘又打了起来,更是火上浇油,于是他向郭玉塘冲去。 郭玉塘耳朵里“嗡嗡”直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打我!管俊武竟然打我!” ------------ 第99章 只有忍耐 这种只会拿着自己的老婆来出气的男人,是最下等的男人,没想到竟然让自己给碰上了,郭玉塘的眼泪流了出来,不知是心痛还是伤痛。 芫均和春光把郭玉塘扶到管老太太面前,又拉了个凳子过来让她坐下,管老太太伸手摸着她的脸,那长满皱纹的手微微发着抖,自己的孙子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当初自己说的他找到个好媳妇了这话一点不错,可自己的孙子,配不上她呀。 “别哭,玉塘。丁管事,你快去请大夫来帮二少奶奶看看。俊武,过来,给你媳妇道歉!油” 管尔平手指着管俊武:“俊武,你怎么能这样呢?” 管家这样的家庭,书香传家,诗书继世,家教应当不致如此之差呀,他不知该怎样斥责儿子,就去看自己的妻子。 羊氏也被自己儿子的举动吓到了,自己在家教子还是有方的,怎么会养出一个打老婆的儿子来呢? “俊武,有什么话你好好说,不应该动手呀。”羊氏半天才迸出这样一句话。 “哼,在外人面前让我丢脸,我要给她好看。”管俊武这样哼了一句,也不理管老太太,也不理管尔平,拔脚就走了。 郭玉塘不由自主地抚着脸,茫然地看着管老太太,她的眼里并没有老太太那张慈祥的脸,鲜血和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心里只想着,这日子过不下去了郭。 靳柱冰再次连夜被请到管家来的时候,心里多少有点嘀咕:“管家这两天是怎么了,怎么那么不太平?” 当他知道是为管二少奶奶治伤的时候,不免有点好奇:“是谁把她打成这个样子?”然而管家人都闭口不言,他也知趣,为郭玉塘把脉开方、包扎伤口后便尽快离去。 郭玉塘对怎么回的房、怎么上的床一点记忆也没有,她的心里只想着:“我该怎么办?” 跟以前的想法一样,离开管家并不现实,这里是封建社会,哪里容得下一个女子自由离去,更别提将来的日子该怎么过了。 还是只有忍耐吧,为了自己有饭吃有衣穿,有房子住,能过上稳定的生活,“我真可悲!”郭玉塘这样想。 宗妈妈闻讯赶到郭玉塘身边,看着郭玉塘脸上的巴掌印和额头上的伤,忍不住骂道:“那个挨千刀的哟,把我们少奶奶打成这个样子。” 郭玉塘躺着,眼泪已经干了,芫均拧了湿手巾,帮她轻轻擦拭着干了的血迹。 宗妈妈跟郭玉塘一样,也没有想到,在这种官宦诗礼之家,还会有使用暴力来解决问题的主人,而且是当着全家人的面,她只能安慰郭玉塘:“二少奶奶,别难过了,忍一忍吧,好在老太太、老爷他们都知道这事,也都站在你这边。” 郭玉塘轻轻摇头,心道:“没有用的,这种事情,说不定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伤心的是我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丈夫。” 宗妈妈坐在床边,看着郭玉塘闭上眼睛,好像睡着了的样子,自己不由得抬手擦擦眼泪,向芫均、春光使了个眼色,吹熄了蜡烛,退出屋去。 郭玉塘怎么睡得着,她满心都是愤懑,管俊武凭什么打自己,昨夜发生的事,说到底就是他一人造成的,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松涛揭穿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管俊武脸上挂不住了,却只会拿着自己出气,这算什么男人? 家中出了人命案子,不好好反省自己在这事中有无过错,却拿着不相干的人出气,错了,却拿着跟自己要过一辈子的老婆来出气,这算什么? 林我存他不会这样吧?郭玉塘想起了林我存,不过如果是林我存,也就不会有什么妾了,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郭玉塘正想着,突然听见推门的声音,一个人走了进来,她扭过头去看。 借着月光,郭玉塘一下子看出了那身影正是管俊武。 管俊武走到桌前,点着了蜡烛,看向床上,两口子四目相对,没有说话。 管俊武大概没想到郭玉塘还醒着,瞬间脸上堆出笑容来,他走到床边坐下,伸手轻轻摸了摸郭玉塘的脸,郭玉塘把头一偏,脸也扭开了。 管俊武声音里充满了后悔:“玉塘,你原谅我,我刚才太冲动了,所以才忍不住打了你。” 见郭玉塘不理他,他声音更加温柔:“玉塘,玉塘,你别不理我……”说着,他拉起了郭玉塘的手来抚摸,郭玉塘挣也挣不开。 “玉塘,那一刻我太生气了,封丽明她太可恶了,竟然害了我的孩子,还陷害你,当时我一时间糊涂了,只想着平时是你在管家,怎么没有发现她的险恶用心呢?所以我就忍不住打了你,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说着,他便去扳郭玉塘的身子,硬是将她抱在怀里,低头就要亲她的脸,看看伤处的样子,顿时敬而远之,又抬起头来:“玉塘,对不起,我以后再不这样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郭玉塘蓦然想起自己前世的一个同事,看上去外表文质彬彬,后来竟然爆出 tang了对媳妇家暴的事,她犹记得那个同事的媳妇哭着说:“他第一次打我后,跪着哭着跟我道歉,说以后再也不这样了,我就原谅了他,谁知道一而再再而三,竟然没有了尽头……” 管俊武会不会这样呢? 她张开眼睛,从管俊武怀里挣扎出来,正色道:“管俊武,我们两口子成亲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好好说过话,今天我就跟你说说。” “这婚事是你我的父母定的,再不满意你也怪不到我身上,自从嫁到这里,你有几个妾我都不管了,我就想着好好过日子,好好跟你过一辈子,我对你反正是尽到了我全部的责任和义务,你对我如何你心里有数。” “我自问到你家以后,家也管得不错,也没有出什么错,谁知道你竟然是一个打老婆的人,我也是一个人,凭什么就该受你的气?” “别说什么以后再不这样的话,我对你反正也彻底失望了,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你如果敢再动我一手指头,我也不会再对你客气!” 管俊武听了郭玉塘的话,反倒笑了,哟,柔柔弱弱的老婆,绷着个脸,讲出这么硬气的话来,可惜声音是软绵绵的,对自己一点威胁也没有,不过,只要她现在原谅自己就够了。 他重新抱住郭玉塘:“好的,好的,我以后再也不会打你了。” 郭玉塘一把推开管俊武:“好了,你走吧。” “咦,我不是你的丈夫吗?怎么你倒赶我走,我连睡自己的床都不行么?” 郭玉塘负气扭身自己向里面睡了,管俊武讪讪地也没再自找没趣,躺在她身边也睡了。 第二天一早,看见二少爷从床上起来,倒把进来侍候的芫均和春光吓了一跳,看看二少奶奶理也不理他,又看看他一脸没事的样子,这才放下一点心来,心里还有点纳闷,二少奶奶就这么原谅二少爷了? 宗妈妈看着管俊武的样子,偷偷问郭玉塘:“二少爷跟你道歉了?” 郭玉塘点点头,宗妈妈放心了,却看见郭玉塘脸上并无喜色,心里又暗自担心,二少奶奶和二少爷两口子的关系看样子前景堪忧啊。 正想着,下人来报,储姨娘要给二少奶奶来请安。 自从管俊武纳了小曲,仗着管俊武的宠爱和郭玉塘的不严格要求,她是不大来给郭玉塘请安的,这次出了这事,她的身体又不好,还要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宗妈妈想叫郭玉塘别见了,否则小曲发起疯来,又闹得大家心里不愉快,郭玉塘却说:“叫她进来吧。” 小曲被一个中年仆妇扶着,歪歪斜斜地走了进来,昨夜跟封姨娘拼命,气力耗得太多,一时间难以恢复。 “给二少奶奶请安。” “好了,坐吧。”郭玉塘也只是淡淡的。 “二少奶奶,我想了一夜,是我把你想错了。”小曲倒跪了下来,郭玉塘忙向那仆妇使眼色,让她扶起小曲,芫均也上去帮忙,总算把小曲扶了起来。 经历了失去孩子的痛苦,小曲似乎有点想明白了那时郭玉塘所说的“她以为的所谓幸福的滋味”是什么意思,现实跟想象反差实在太大。 自己除了衣食无忧以外,至今什么也没有得到,尤其是她以为很有把握的、能得到的管俊武的心,相反,还失去了自由。 郭玉塘答应的能好好待她,也的确做到了,她现在毫不怀疑,那时郭玉塘所说的以后帮她们好好找门亲事,是的确会帮她们好好找的。 到底是一夫一妻白首偕老好,还是像自己这样苦苦等候一个男人的光临好,小曲心里十分矛盾,想到天亮也没想明白这一点,只是认定终究得向郭玉塘道个歉,自己才心安。 “虽然我还没有太想明白中秋节夜里你说的话,但我现在觉得你才是真对我好的,我不应该勾引二少爷……呜呜……”说着小曲也不顾管俊武在场,哭了起来。 郭玉塘看了一眼管俊武,当着男主人的面,这该说什么好呢? “别想太多,储姨娘,好好养身体,孩子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可以生。” “我想回来侍候你。” “别说傻话!”郭玉塘斥道。 管俊武笑了起来:“小曲呀小曲,你的脑袋瓜可真灵呀,看见做姨娘也有风险,不如回来做丫鬟,同样可以侍候到我,还很安全。” 郭玉塘朝管俊武瞪了一眼:“别听二少爷的混话。你回去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正在说着,突然有人来报,封姨娘自尽身亡。 昨夜松涛解开了端午节多人中毒的谜团,最后封姨娘被拉回屋里关了起来,等候发落。 本来封姨娘制造出这么多事来,管家可以把封姨娘送官了事,可是一想到管家家丑不免因此透露出去,于是管尔平犹豫了,羊氏却吩咐丁管事,将封姨娘关起来,等明天二少奶奶去处置。 ------------ 第100章 中秋谈话 这里有两招,一是如果封姨娘识趣,就自己把自己解决掉算了;二是交郭玉塘处理,那就同样跟两老无关了。 封姨娘的确识趣。 今天一早,明喜送早饭进去的时候,封姨娘已经死在床上了,她大概是服毒自尽的,面上犹有不甘之色,她的毒药是从哪里来的也成了个谜。 郭玉塘吩咐安葬了明珠和封姨娘,心里却在感慨这女子的命,在这世上也太贱了点油。 封姨娘和储姨娘院子的隔墙重又拆了,依旧是一个小院,院子的主人换成了储姨娘,丫鬟倒还没有变,依旧是明喜和明乐。 对于打郭玉塘的事,管俊武认为自己道了歉事情就过去了,依旧像平时一样,该玩就玩,该乐就乐,偶尔在家过夜简直就像给郭玉塘和两个姨娘恩赐一样,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日常行为有什么不妥。 管尔平对这个浪荡的二儿子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怪老婆羊氏教养不当,羊氏不承认自己对二儿子的纵容和偏爱,两口子一说起这个来就要吵架。 管老太太知道郭玉塘受委屈太多,虽然她是家中长辈,但大家尊敬她不过是卖她辈分年纪的面子,所以她也管不了管俊武,只能私下关心贴补郭玉塘,以此安慰这个自己喜欢的孙媳妇郭。 郭玉塘对管俊武完全死了心,管俊武道过歉后就像没事人一般,也没有任何要改善夫妻关系的言行,她看看想想也觉得什么夫妻感情都不用提了,还好有管家的事务来分着心,整天忙碌也不觉得日子难熬。 宗妈妈察觉到了二少奶奶两口子夫妻关系日渐淡漠,心中焦急,明说暗示郭玉塘却总是一笑而过,她一点办法也没有,看着郭玉塘消瘦的身体,想着什么时候二少奶奶才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麴姨娘一心只扑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对管俊武、郭玉塘以及这个家都是淡淡的,倒是极容易相处的一个人,她看郭玉塘待人平和,在下人们中口碑甚佳,也没有要“抢”走她的儿子的意思,渐渐对郭玉塘敬重起来。 小曲比以前好多了,待明喜、明乐也不苛刻,那种一心要往上爬的气势消磨了不少,见到芫均和宗妈妈都很客气,只是宗妈妈总不给她好脸色看。 中秋那天,管尔平下朝回来,口里直叹气,饭后便跟管俊文单独饮酒,管俊武连晚饭都没有回来吃。 管俊文想着今天这个合家团聚的日子,父亲却脸色沉重,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心地陪在父亲身边。 家宴上管尔平已经喝了不少酒,一直面带笑容陪着老母说话,现在单独跟儿子在一起,卸下了伪装的欢乐,面上现出疲态来。 “俊文,你可知道现在俊武跟着什么人鬼混?” 管俊文摇摇头,这个弟弟一向跟自己不一样,彼此都无法理解对方的作为,这也是管俊文能够读书做国子监学正,而管俊武却什么本事也没有,靠父亲的关系才任了卫指挥使司副使这个闲差。 “我今天无意中得知,俊武现在常和支存真在一起玩耍。” 管俊武楞了一下,支存真是皇帝的小舅子,最是无法无天的一个人,偷鸡摸狗、玩风弄月、横行霸道,在京中的劣迹数不胜数。 以管家的家世、家教来看,本来是根本不可能跟那种人有什么相同点和共鸣的,但偏偏管俊武就跟他臭味相投,玩在一处。 “俊文啊,我虽然不指望俊武能够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可也不希望他去跟支存真那种人混在一处,像你这样该多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管俊文想起这朝中上下对支高、支存真父子的评价,因支高是国丈,所以溜须拍马的人也不少,太子又出自支高的女儿支皇后膝下,是以支氏父子权势炙手可热,到了近两年,支高的权势简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也不敢得罪他,但凡是有点骨气的官吏,一般都对支家父子敬而远之。 弟弟跟支存真混在一处,管俊文是早有耳闻的,又不敢跟父亲讲,怕弟弟怪自己告嘴。 又因为弟弟一向蛮横,自己也不敢劝弟弟跟那支存真断绝来往,只能稍微点到即止,要不,弟弟不知什么时候跟支存真说漏了嘴,那自己将来可要倒霉的。 管俊文看见父亲一脸焦虑,自己也不能撇得太清,于是忙说:“父亲,我早就劝过俊武不要跟支存真来往……只是,也不知他听不听得进去?” 想想老二的性格,管尔平叹气,连自己这个当爹的话他都不听,还会听得进老大的话? “我才一听就愁了,我们管家又不靠做那种人的跟班发达起来,唉,俊武年纪小,不懂事,现在倒是好玩,可将来说不定会因为这个吃大亏的。” 因为父子二人都是文官,所以明哲保身的态度都很一致,既不想攀龙附凤去沾好处,也不想引火烧身被牵连。 想到这里,父子二人同时将各自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又同时叹了口气。 皇帝生性不爱朝政,只愿闲游玩乐,国丈支高揽去一部分朝政之事,皇帝也不以 tang为意,乐得轻松。 支高一手遮天,若非还有内阁几位要员是他无法撼动的,那他简直要代替皇帝做起朝政的主来。 时势近来有点不太平,皇帝一味地相信支高,支高这一派的人气焰相当嚣张,都察院御史汲谦已经数次上书弹劾支高,皆无果而终,武将之首镇国大将军左麟态度暧昧,一直保持中立,默不作声,令一众爱国忠君的臣子望而兴叹。 这一两年来边关战事不断,亏得熹商国有得力的军队在镇守着边关,左麟的长子左含香去年冬天就亲自率领着永定军打退了格穆人的侵袭,这些天又听说了中州路的锋翼军与后周国之间摩擦不断,大有立即开战的阵势。 这外有侵犯,内不团结,熹商国的现状就像这即将到来的深秋,肃杀,冷冽。 这么一联想,管氏父子顿时陷入到忧国忧民的思绪中去,把管俊武结交损友的小事抛到了脑后。 过后,管尔平还是抽空把二儿子叫来教训了一顿,大意就是你既然已经成家,就得有个成熟的样儿,不能再像未成亲前那样贪玩了,不管在家庭还是在工作上,都得做出点样子来,不要丢管家的脸。 管俊武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玉貔貅,那是支存真随手送他的,却比自己家中最好的那个还要好,放弃了这样的朋友和东西,岂不可惜得很。 他的耳朵自动屏蔽了父亲的唠叨,心思早就跑到了待会儿跟支存真约好的事情上去,见父亲好像说得告一段落了,他忙点头:“父亲,我知道了,我这就照你说的去做。”说完,不待父亲回答,站起身来就跑。 管尔平不知道儿子到底听没听进去自己的话,只能叹着气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发呆。 冬天很快就来了,郭玉塘依旧忙碌,管家父子依旧忧国忧民,管俊武依旧放荡不羁,整个京城洋溢在过年前的喜庆气氛里。 年过完了,日子也就这么一天一天过了下去。 冬去春来,时光如水,夏尽秋至,岁月如梭,转眼就又是一年过去了。 这一年里,郭玉塘和管俊武的关系没有太大改善,麴姨娘和储姨娘先后又有了喜,郭玉塘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宗妈妈急得私下寻找各种养血暖宫的种子方,恨不能自己亲自上阵,监督这个二少奶奶的房事。 郭玉塘心里有数,且不论自己有没有从这房事中得到过快乐,对自己的不迎合,管俊武怕也是索然无趣的吧,是以管俊武跟自己同房的次数,一年下来屈指可数。 没有性生活,何来生儿育女?从这里也可以看出,麴姨娘和储姨娘倒还比正房的二少奶奶得宠些。 只是现在两个姨娘和二少奶奶相处融洽,管家二房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治理有方,团结和睦的景象。 大少奶奶甄彩一直不得重掌管家的大印,心里是不爽的,可郭玉塘管家管得无可挑剔,也找不到什么借口来替代她。 管老太太今年生日前夕,又要到城外重光寺去吃素捻香,前年在生日前夕做的那场法事,好像效果很好,自己身体一直平安得很,所以尝到了甜头,这两年每年都要去上那么三五次。 老太太既然点名要郭玉塘陪她去,羊氏和甄彩乐得轻松,尤其郭玉塘不在,甄彩暂时接管管家事宜,心情别提多愉快了。 管老太太到了山上,说是要多住几日,日常就是静坐听高僧说法,下来自己又和着几个结缘的香客共谈佛理,倒又不要郭玉塘陪了。 郭玉塘本来又不信这些,也没心思念什么经,常常是由芫均和春光陪着在寺里寺外走一圈,而后便回到自己住的小院里做做女红。 避开了尘世的繁华,在这里,郭玉塘也放松了身心,享受大自然的平和。 这天,管老太太刚从佛堂里出来,就见迎面来了一行人,却是自己认识的,兵部尚书芮海峰的妻子芮邴氏和女儿芮红照。 芮邴氏倒客气,上来招呼了管老太太,芮红照也上前来跟管老太太施礼。 听芮邴氏说是特地来进香的,管老太太顺口就说:“芮小姐啊,待会儿你有空就过来我们住的院子里跟我的孙媳妇聊聊,她陪着我上山,不像我只管烧香拜佛,整天呆在屋里,一个人也怪孤单的。” 芮红照眼睛一亮:“管老夫人,是二少奶奶吗?” 管老太太点头,她隐约想起听谁说过芮红照跟郭玉塘相处得蛮好,看着这个有活力的姑娘,管老太太巴不得她的生机勃勃能够传染给郭玉塘一些,那孩子,静倒是静得下来了,可就是有点老气横秋。 ------------ 第101章 左芮情事 午饭后,管老太太正要午睡,就听明光来报:“芮小姐过来拜望你老人家。” 管老太太笑了:“这丫头,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告诉她我知道了,谢谢她的关心,叫她直接去找玉塘吧。” 郭玉塘正打算到寺里的藏经阁去看看,这次来她才听说寺里有藏经阁,内中经书典籍非常之多,正要出门,就听见一个声音传了进来:“妹妹,你这是要去哪里?” 她抬头一看,脸上露出喜悦的微笑:“芮小姐。” “什么芮小姐?到了今天你还改不了口?油” 郭玉塘憨憨笑着:“这不是叫习惯了吗?” “你给我改过来,要不我倒是不习惯,只觉得你是一个陌生人家的少奶奶。郭” “是,姐姐。”郭玉塘改了口,芮红照拉着她的手,冲芫均和春光说:“今天下午你们少奶奶跟我在一起,就放你们半天假了。”说完不由分说拉着郭玉塘的手就走,郭玉塘只来得及给两个丫鬟以安慰的笑。 芮红照拉着郭玉塘的手,不歇气地一直走到了一个院子里,停下脚步,郭玉塘这才看清,这就是前年自己不慎偷窥到芮左二人相会的那个小院。 芮红照喜欢郭玉塘的一点就是她不多嘴,根本不问自己是为什么来这里的,是什么时候到的之类的话,看见郭玉塘的眼神,她也露出甜蜜的笑容来。 “好妹妹,你猜我带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郭玉塘摇头,她怎么知道,芮红照总不会是带自己来见左含香吧? 院子的门一响,两人扭头一看,芮红照已经燕子般飞了过去,来人伸手接住了她,两眼却紧盯着尴尬地站在那里的郭玉塘。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左含香,那双酷似林我存的眼睛,毫不客气地盯着郭玉塘。 芮红照这才发现了左郭二人间的尴尬,忙松开抱着左含香的手臂:“含香,她就是我告诉你的那个郭玉塘。” 左含香眼中的警惕并不因芮红照的解释而放松,依旧盯着郭玉塘。 郭玉塘全身不舒服,人家一对情侣,也许还是久别重逢的,正处于密会之中,自己插在中间,算什么事呀? 她急忙说:“幸会,左将军!芮姐姐没有告诉我你会来,我这就走,不打扰你们了。”说着便迈开脚步向外走去。 芮红照拉住了她:“别走呀,我正要好好介绍你们认识。” 郭玉塘尴尬极了,退也不是,进也不是,那左含香对郭玉塘的识趣并不十分领情的样子,倒有点责怪地看着芮红照。 芮红照在他的眼光下有点瑟缩:“含香,我只是想让你认识一下我的朋友。” 左含香依旧不说话,郭玉塘被这种气氛冷到了,急忙挣脱芮红照的手,口中解释着:“左将军,我是陪府里的老太太来进香的,刚才才知道芮姐姐也来到这里,我对你的到来一无所知,我走了。” 左含香终于开口了:“红照信得过你,我也信得过你。” 郭玉塘点着头,又像上次一样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小院,也是头也不敢回。 路上她心里就埋怨芮红照,她自己约会就约会吧,把自己拉去当电灯泡是什么意思,看左含香的眼神,依旧一点也不相信人的样子。 唉,也难怪,他身居要职,跟芮红照难得相聚,怕是嫌自己打扰了他们了。 郭玉塘陪着管老太太先离开了重光寺,只派春光送了封信过去,也不知道那左含香还在不在,更不知道左含香此次回京的目的。 左含香这次却是私自进京,故而对外人的眼光皆是警惕得很,与芮红照的私下约会恨不能定在深夜,无人瞧见最好,无怪乎对郭玉塘难得产生好感。 林我存调离之后,左含香没有挪窝,一直待在三越。 父亲左麟的来信是每个月都有一封。 而每次左含香看完信后也都是冷冷一笑,将信在烛火上烧去。 这些年,除了皇帝下旨召他回京之外,他没有回过家,心里唯一觉得对不住的,就只有自己的娘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当年左夫人为儿子的这桩婚事伤透了心,她知道儿子只和芮红照心心相印,故而一心要帮儿子把芮红照娶回来,不料丈夫擅自就和北郡王家定了亲,她不知跟丈夫吵了多少回,每次都是气得直哭,身体是益加柔弱。 自己婚后不愿碰那司马茹,正巧当时西北出现叛乱,自己便主动请战,跟着定西将军褚世忠带兵前往平叛去了,而后更是跑去三越永定军去做副将,就是不愿回京。 家里只有自己一个儿子,两个妹妹都已出嫁,也不能常常回家陪伴母亲,就算芮红照再得母亲的心,还有父亲在那里,芮红照也不可能时常去左家陪着母亲。 父亲这两年态度软化得多,大概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倔强,心里有点不过意了,不过在信中他可从来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说些朝中的事,然后便提起母亲的身体又如何不好,司马茹却能时 tang时侍奉着婆婆,是一个不错的女子。 左含香有时想想,那司马茹何尝不是一个受害者呢?只是只能自己对不住她了。 上月父亲的信里提到母亲又咳血了,左含香心里就有点紧张,母亲的身体是不好,可一般来说,她在秋季才容易犯这个老毛病,怎么今年夏天会突然发作呢? 左含香心里牵挂,左思右想,反正近期无事,不如偷偷回京看一看母亲,自己也有一年多没有回去了,虽然前年、去年芮红照都偷偷跑来看自己,可是距今也有一年了,不管心里生理都怪想她的,于是便私下回京了。 跟芮红照的约会只能在回家之前,因为回家只能在夜里,还不能让家人看见,谁知道左府里有没有别人的耳目呢?等回家看过娘一眼后,还是得立即回转三越。 左含香到了城南山下,雇人送了封信给芮红照,自己便往山顶树林中去避让,等着芮红照到来。 重光寺内这个小院子,是自己当年跟芮红照定情的地方,到了后来,却是成为两人私下约会的场所了。 重光寺的方丈慧理大师,时常闭关精研佛理,近年来岁数大了,更是基本不问世事,寺中事务多半交由主持慎知办理,慎知却是左含香多年的朋友,所以能无偿为他们提供这个幽会场所,只要求他二人务必注意门禁,别让外人看见了说三道四。 左含香一人上到山顶,极目远眺,只见苍茫天地间,京城城池巍峨,城中屋舍高低错落,远远可以看见皇宫屋顶琉璃瓦的灿然光芒。 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左含香心中怅然,这样有家不能回的日子、这样躲躲闪闪幽会的日子,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父亲的态度已经没有原来强硬,母亲的身体也是一年不如一年,自己和芮红照、司马茹的关系总不能就这样下去吧…… “当当当……”山下的寺里敲起了钟,打断了左含香的思绪,他想起了慎知对自己说的一句话:“不要以为你现在已经失去了很多,等到将来,你会发现自己失去的比自己能想象的还要多。” 到底该怎样把自己婚姻之事处理好,能够出生入死、运筹帷幄的左含香却迷糊了。 在山顶坐到日头过午,吃了干粮,估摸着芮红照该到了,左含香这才慢慢下山去。 小院里却传来芮红照和另一个人讲话的声音,左含香听了一听,却没有听到回答,芮红照会带谁来这里呢? 进到院中一看,却是自己前年见过背影的郭玉塘,她的丈夫管俊武是一个脑满肠肥的公子哥,只知吃喝玩乐,是左含香从来不正眼看的那类人,他的老婆,想来好不到哪里去,红照交友的眼光,值得探讨。 今天一见,左含香却楞了一下,管二夫人看上去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相貌谈不上美貌,却很耐看,尤其是弯弯的嘴角,透着一股灵气,她的举止很得体,大概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很不妥,拒绝芮红照的挽留,忙着走了。 左含香毫不犹豫上前就关了院门,好不容易才有相聚的机会,怎能让一个不相干的女子来打乱呢? 芮红照正待解释,却被左含香拦腰一抱,抱着就进屋去了。 带着一点轻微的怒气,左含香把芮红照往床上一抛,自己又回身去关了门,做好安全工作,待会儿的行动才不受干扰。 明明是下午的时间,房门窗户一关,加之屋后墙外的翠竹森森,屋里立即暗了下来。 芮红照这才恍悟自己今天过来主要是要赴左含香的约的,其他都在其次,大概是早上接到左含香的信,骗娘一起来进香,出来得又顺利,在寺里又巧遇管家老小二人,高兴过头了。 她忙道:“含香,你别生气……”话音未落,左含香已经跳上床来:“别说话!” 床帏落下,左含香的手已经抓住了芮红照的腰,往自己身上一带,两人翻倒在床上。 ------------ 第102章 回到家中 夜幕降临了,街上已无行人,镇国大将军府中的灯光也渐渐熄灭。 左含香在城门关闭前才进了城,自去寻了个僻静地方呆着,待天黑便往自己家里去。 家中建筑均无变化,只是庭中的树长高了许多,左含香毫不停留,直往母亲房中去。 母亲房里还亮着灯,里面传来轻轻说话的声音,左含香侧耳听了一阵,好像是一个女子在跟母亲说话,听上去不是哪一个妹妹的声音,那大概就是司马茹了。 想到司马茹,左含香便联想起芮红照来,今天下午在重光寺内的幽会,两人皆是如饥似渴,分外缠绵油。 这样想着,左含香的下身便绷紧起来,正在这时,房门轻轻开了,两个女子走了出来,又关上了门,边说话边走了开去。 “小燕,你明天记得提醒我去买些燕窝来。郭” “少奶奶,你老是只想着别人,不想自己,对那负心之人,你怎么总是……” “小燕!”先说话那人提高了声音,声音里多了些严厉,吓得那个小燕不敢再说下去。 “我现在是左家的媳妇,就要为左家人着想。你别一天说些有的没有的。” 小燕不敢说话了,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往黑暗中走去。 左含香知道这便是司马茹主仆两人,他根本不去想两人的对话,四顾了一下,跃上前推门进屋去,把正要开门出来的一个人吓了一跳。 左含香手疾眼快,一把捂住那人正要惊叫的嘴,那人看清了是他,生气地也一把拉下了他的手:“少爷,你要吓死我呀?” 左含香赔笑道:“这不是不能让人知道吗?”说着,迈步便往里走。 听见说话声,屋里斜倚在床上的人往这边看过来,脸上立即露出惊喜的神色:“含香。” 左含香几步上前,半跪在了床前,握住妇人搭在床边的手:“娘,我回来了。” 床上的妇人坐了起来,反手就去拉左含香:“快起来,到这里来坐,让我好好看看你。” 走到门边的丫鬟绿艾已经跟了过来,熟练地把蜡烛重新剪了剪烛心,又再燃起一支蜡烛,这才退到门外去望风。 左含香只看见娘的脸色憔悴,头发也蓬了起来。 左夫人一手拉住左含香,另一手便摸着左含香那生出了胡茬的脸:“含香,一年多不见,你瘦了,怎么那么不爱惜身体?” 左含香一边起身坐到床边,一边就四下看了看,枕边的银盒里放着几粒丸药,那是备了半夜咳得厉害的时候含服的。 左夫人只道儿子是担心丈夫在不在,说:“别担心,这几天我夜里咳嗽,怕影响你父亲的睡眠,叫他去糜姨娘那里睡了,他不会来的。” 左含香放了心,又在心里鄙视父亲,对于妻子的病情加重,不但不在跟前嘘寒问暖,却乘机到姨娘那里去住,这是什么样的夫妻感情啊,想着母亲的病因,左含香这才凝神细看母亲。 母亲年轻时的姣好容貌已经被岁月和疾病磨损了不少去,但仍是儿子心里最美的母亲。 “娘,怎么这个季节你的病情会突然加重?” “没有啊,只是这两天有点咳嗽而已。你怎么会回来的?” “那人寄来的信里说的,我放心不下,又想着很长时间没有回来了,这段时间正好没事,我就想着干脆回来看看你。” “哎呀,你不是因为公事回来的吗?那现在已经看到了,你就赶快回去吧,娘没事。” 驻外军队将领若无皇帝宣召,私下不能擅离驻地,否则便是死罪。 左含香听着母亲只担心自己,心里酸了一下:“娘,我来都来了,还怕什么?我再待会儿就走。” 左夫人看着儿子,虽然有点疲累的样子,却掩盖不住英姿勃勃,想起了往事,就流下眼泪来:“要是当年……” 左含香就怕娘提起这个,急忙打断她的话:“娘,就别老想这那些伤心事了,对你的身体不好。” 左夫人道:“唉,在难受的时候我就想,要是当年……总有一个人在我身边,那你就不需要担心我,像这样偷偷摸摸回来看我,要是被朝廷知道了,那就糟了。” 左含香忙拉着母亲的手摇了一下:“娘,你别担心,我一路上过来,都小心得很,我的功夫摆在这里,不会让人发现的。” 左夫人眼睛片刻不离儿子,她知道儿子是冒着风险回来看自己的,母子二人也就有这么一两个时辰的相聚时间,于是破涕为笑:“含香,那你还有空去看看红照吗?” 左含香略一犹豫,便说了实话:“我白天就到城外了,想着不能明目张胆地就进城来,所以先和红照见了一面。” 左夫人笑了,又有点遗憾:“司马茹那孩子不错,含香,你不如……” 左含香立即摇头:“娘,我已经辜负了红照,再不能辜负司马茹了。”说完这句话,左含香沉默了,成亲后就没有正眼看过 tang那司马茹,自己早已辜负了司马茹。 可是,如果自己碰了她,那更是无法说得清楚自己的心意了:“娘,我一心只有红照,司马茹的事,将来我一定设法处理,绝对妥当地处理,让你,让我自己的心里都安稳。” 左夫人轻轻叹息:“以后,谁的青春能够被这样消磨呢?” 左含香又沉默下去,更鼓敲过三更,他眼见着母亲显现出疲乏的样子,在极力忍住不咳嗽,想到虽然距离天亮还早,可是母亲必须休息了。 左含香将母亲的手捧在手中:“娘,你就早点歇息吧,时辰差不多我就要走了。” 左夫人虽然舍不得才团聚了这么一会儿,但心里实在也担心有人发现儿子私自进京的行踪,于是故意打个哈欠:“好吧,娘也想睡了,你自己一人在外,自己千万要注意身体啊。” 左含香频频点头,把母亲的手放在脸上蹭了蹭,这是他打小就有的习惯,左夫人心中难受,却不敢表露,轻拍儿子的脸:“好吧,你去吧。” 左含香帮母亲放下帐子,又吹灭了两根蜡烛,只留下墙角一点烛光,他在床前的凳子上坐着,听着母亲呼吸渐渐均匀,这才开门出去。 他刚要和门口的绿艾说话,就听见母亲睡梦中咳起嗽来,又担心地回头张望。 跟绿艾说起母亲的病情,她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说觉得过完年后,夫人的身体就时好时坏,将军倒是常请有名的大夫来看,吃了药又好些。 左含香知道绿艾跟着母亲的时间长了,自然是一个贴心的丫鬟,也不怕她会把自己偷偷回来的事情说出去。 再三叮嘱绿艾一定要照顾好母亲,左含香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母亲的房前。 左夫人并未睡着,只是她知道自己不睡着,儿子就不会离开,故而也是装睡,母子团聚,竟是那么难,时光也是那么短暂。 左含香沿着家中回廊,向左府的院墙而去,刚绕过假山,就听有人低声说话:“少爷。” ------------ 第103章 父子对话 左含香一惊,家中竟然有人发现自己回来了? 那人从假山后面绕出来,深施一礼:“少爷,将军想见你一面。” 左含香看身形听声音,知道那是家中老仆左荣,也算是看着自己从小长大的、知根知底的老人,就放了心。 但对于左荣说的父亲想见自己一面,他却哼了一声,不予理睬。 左荣自然是知道将军父子二人的恩怨的,深知他家少爷的脾气,为着婚姻之事,这几年是根本不理睬将军大人的,于是急忙又躬下腰去:“少爷,你就不要为难我了。” 左含香心道父亲这招倒见效了,对于这个老仆,自己是不会抹他的面子的,于是又哼了一声:“他在哪里?郭” 左荣不敢流露出喜悦的心情,忙说:“将军在书房等你。” 左含香一边迈步走,一边问:“他是怎么知道我回来的?” “我偷偷地告诉你啊,你千万别说是我说的。自从上一封信寄出之后,将军就叫我天天晚上在夫人房外的暗处等候,只要你一到,就马上去禀报他。” 咦,难道父亲知道自己接信后一定会回来吗?或者,根本就是他故意在信中把娘的病情写重一些? 父亲把计策都用到自己儿子身上了,怪不得娘的病情看上去并没有父亲信上说的那么重,姜还是老的辣啊。 左含香暗暗摇头,径自走向书房,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父亲要把自己骗回来干什么?” 冒着儿子私自进京被人发现掉脑袋的危险,把儿子骗回来,难道就是想让他们母子团聚一小会儿吗? 左含香的脚步略略迟疑了,这会不会是父亲的一个什么花招? 书房到了,左含香正犹豫是不是马上掉头而去,左荣就已经进去禀报了,算了,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吧,他不待左荣退出来,自己就一步迈进屋里去了。 镇国大将军左麟显然是等候已久,看见儿子进来,忙挥手叫左荣下去。 父子相见,不像母子相见时候说不尽的无限思念和相互安慰,却有点尴尬。 左含香这些年也有了不少历练,自然能沉得住气,他冷冷地看着父亲,等着父亲先说话。 左麟看着自己这出色的儿子,心中骄傲伴随着苦涩,关于儿子的婚姻,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他没有想到儿子的反应会那么激烈。 这几年,自己每次给儿子去信时都提出要儿子回来,京里好歹自己也有点势力,给儿子安排个位置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儿子从不回应。 有时候,左麟恼怒起来,想着索性帮儿子把职位定下来,让吏部进行正常调动,儿子总不能抗旨吧,可是细细一想,又觉不妥,连成亲都是绑着拜堂的人,现在更是成熟了许多,怎么可能还会听凭自己的摆布呢? 要是自己真这么做的话,儿子现在外面,君命有所不受,要是干脆跑得自己找都找不到那怎么办? 想着儿子真会这么做,左麟犹豫了,成亲第二天儿子被绑着和新媳妇一起前来给两老请安的情景犹历历在目。 那天儿子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脸扭曲着,不顾新媳妇和下人在场,对着自己破口大骂,最后迸出一句:“若不是为了我娘,我早就想离开这个家了。” 左麟想到这里,叹了口气:“含香,这么些年了,你也经历了不少事,总该知道我的苦心,能体谅我一点了吧?” 左含香不出声。 “这几年,我和你娘岁数都大了,身体也渐渐不行了,想着如果你回到京中来,我们彼此多少也可以照应一些,只是你一直都不回信,又有两年没有回家了,所以我才出此下策。” 原来是这样!左含香放下心来,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要亲自面见自己才说。 “我给你找了个空缺,都指挥检事,也不敢勉强你,只等你点头,我就安排人着手去办。” 左含香微微摇头:“凡是你定好的事,我都不干。” 左麟默然了,儿子还是对婚姻之事心怀芥蒂。 左含香慢慢道:“司马茹和红照的事情不了,我就不回京中来。” 左麟苦涩地问:“那你想怎么办?我们坐下来好好商量吧。” “我要休了司马茹,而后明媒正娶红照回来。” “这不行!”左麟想都不想,一句话脱口而出。 左含香笑了:“你看,还说好好商量?” 左麟摇着头:“休了司马茹这话提都不能提,北郡王现在跟支高走得很近,如果休了她,我们就和北郡王府结了仇,那也就跟支高结下怨来。” 左含香道:“我就这么个解决办法,其他的都不行。” “你就不能委屈芮红照一下,让她做小?” “红照愿意,我不愿意,连自己的女人都不能给她承诺,算什么男人?才十五岁她就什么都给了我,那时我就说过,我只要她一个女人。” 跟儿 tang子讲到那么深入的地步,镇国将军老脸有点红了:“当年我想着你做了北郡王的女婿,他又深受皇帝敬重,你的仕途会一帆风顺的。” “你就没有想到会有多少人因为你的这个草率决定而痛苦一生!” 书房里一阵寂静。 左麟被儿子的这句话激怒了:“人往高处走,作为父亲,我为自己儿子筹划好将来有什么不对?” “你就是自以为是,样样事情你做主,才导致了现在这个局面。” 左麟气得不轻:“我是一家之主!” 左含香摇着头,转身就走,还讲什么讲,没啥好讲的了,照这样下去,再来二十年都不会有结果。 左麟见儿子不再听自己说话,转身就走,气得上前一把抓住左含香的肩膀,左含香反手一挥,父子二人竟交起手来。 听见房中打得“乒乒乓乓”,左荣急了,想着要是惊动了其他人就不好了,于是一下子冲了进来,正巧看见左大将军一拳击向儿子,被儿子伸臂一挡,踉跄了几步,坐倒在地上的情形,急忙上前搀扶,就骂左含香:“少爷,你怎么用这么大力气,把将军摔坏了怎么办?” 左含香看见父亲倒地,被吓了一跳。 ------------ 第104章 关于时局 待看清父亲只不过是摔了个屁股墩,左含香放了心,见左荣把父亲扶到桌边坐下,貌似没有什么事了,他转身就要走。 “左荣,你给我把少爷拦住。” 左荣急忙上来拉住左含香:“少爷,少爷,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再这么负气一走,又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回来了。再这样下去,你们父子俩心里的结什么时候才能打开?油” 老左荣讲的是心里话,也是事实,左含香不禁犹豫了一下。 左麟被儿子反震倒地,心里的吃惊和怒气半天才平息下来,听见左荣的话,突然想起要紧的事:“左荣,你去门口望着,我还有话跟含香说。” 左荣见将军也没有因摔倒而冲儿子发火,少爷也没有冲出去,知道他们已经平静了些许,这才出去关上了门。 “说着家事,被你气得连国事都忘了。”左麟说着,示意儿子过来坐下。 “近年来朝中很有些不对头,上次广济城龚志义跟格穆人私通卖国之事,到后来只是将那龚志义诛灭三族了事,就没有下文了。” 左含香听父亲说起国事,也就坐下郑重听着郭。 “前年中州路锋翼军裴显达也曾险些命丧自己人之手,只是那叛徒翁晓强已经自杀身亡,他背后没有人指使就不知道了。” 听父亲提到中州路锋翼军,左含香有点专注了,令自己印象深刻的林我存就是调往锋翼军任职。 “我虽是镇国大将军,名义上总揽着全国军队管辖大权,可是你也知道,没有皇帝的旨意、兵部的配合,我也是调动不了军队的。” “现如今支高一手遮天,卖官鬻爵,汲谦已经数次上本弹劾他了,都被皇帝给挡了下来。朝中不少人都望着我,希望我能出面支持汲谦,可我哪里敢那么做。” 看见儿子询问的眼睛望着自己,左麟重重叹气:“我只要一跟支高作对,含香,那我们左家就完了。” “你不知道,本来我这职位也只能算个虚职,是先帝见我战功卓著,又念我祖父父亲一生为国的功劳,这才特地设了这么个位置,这位置本身就树大招风,我只能谨言慎行。” “我若出头跟支高作对,只要支高在皇帝面前进几次谗言,比如他说你我父子有逆反之心,父子联手,我在京中掌着军权,你在外面手握重兵,只等时机成熟就造反,我们左家就完了。” “皇帝现在整天只知玩乐,已经基本不理朝政,对外面的事一概不清楚,政务都是交由内阁和支高办理,你说,他是相信他岳父的话,还是能明白我们父子都有一颗爱国的忠心?” 左含香大吃一惊,没想到朝中已是如此之乱。 “当时才听说调动永定军前去广济支援,我心里就有了一种怀疑,只是实在没有证据,你也不搭理我,而且你也大胜而归,没有丝毫损伤,我也就把这怀疑藏在心里了。” 左含香忍不住问道:“什么怀疑?” “你是我的儿子,我所做一切,不过都是为你着想,连这个怀疑,我也是担心你,我总觉得,是有人想故意把你送到那危险的境地去,想除掉你。” 左含香倒吸一口凉气,怎么自己当时的想法也跟父亲的一样,觉得是有人要对付自己,他点着头:“当时我也有这种感觉。” 前年广济之战,他就觉得不对头,若非自己进攻之前留有一支队伍的后面迂回,城内林我存及时发现龚志义的叛变,及时示警,那战役能否获胜就是未知数,而自己能否在战斗中活下来也未可知。 广济之战后自己奉旨回京了一次,也就是接受了皇帝的赏赐,见了一见母亲和芮红照,跟父亲并没有太多交流,所以虽然心有疑虑,却没有向任何人说。 “你也有这种感觉?” “是。当时我觉得,要说支援,宣州道的武定军距离比我们永定军更近,为什么不调他们去呢?我就想,是谁想要干什么?冲永定军的士兵来的吗?冲我来的吗?还是等永定军离开三越,他们要在三越做什么?” “结果,我还是觉得是冲着我来的。” 父子俩同时沉默了,感到某种黑暗的阴影要开始吞噬他们。 “如果你在广济之战中阵亡,那我对于他们,不,现在可以明说了,我对于支高就没有太大的威胁了,你想,唯一的儿子死了,手中军权皇帝随时可以收回,这样的镇国大将军还怕他做什么?” 听着父亲话语中的凄凉,就近仔细看着父亲的面孔,左含香突然感到父亲老了,他心里产生了一种恐慌,这个曾经的名将、跟自己斗气多年的大将军也会老吗? “前年裴显达差点出了事,锋翼军可是在熹商和后周边境上的重要军队啊,这就不由得我不再次产生怀疑了。” “裴显达那人我是了解的,他不会阿谀奉承那套,跟谁都不亲近,一心只在军队中,这样的人是不容易让人嫉恨的,谁都看得见他的功劳和不可或缺,他要是倒下了,那边境上绝对大乱,还好他 tang手下的一个小将救了他,才让翁晓强那叛徒暴露出来。” “翁晓强是支高的远房侄子,这点知道的人不多,我想这是他们的刻意隐瞒,也是支高在军中埋下的一个伏笔,我还以为那翁晓强会拿出支高来压裴显达以脱罪,没想到他竟然会自杀,所以这又成了一个无头案了。” “现如今,支高的门生弟子遍布天下,我怀疑,总有一天,这天下必将改姓支。” 左含香再次大惊,一向谨慎的父亲竟然说出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难道时局真的到了要改天换日的程度了? “所以,我骗你回来不仅仅是想叫你回京任职,我们全家团聚,还有一点就是要让你知道朝中的某些情况,这些东西我又不能在信里写明,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你如能回京来,任个闲职,让支高抓不到任何借口来除掉我们,我们也就能保全身家性命了。” 左含香险些想仰天长笑了,镇国大将军已经到了只想保全身家性命的年纪了? “为什么要向支高示弱?难道我们不能跟他抗衡或揭穿他吗?” 左麟忧虑地看着儿子:“恐怕不能。我想,你一定在心里笑话爹的胆小了,可是,你且听我跟你说。” “皇帝一向信任支高。你不知道,皇帝刚登基时,就是听了支高的谗言,罢免了一批老臣的官职,我记得其中有一位右佥督御使叫做盛辉武的,大着我十来岁,就因禀公执事,得罪过支高的小舅子,结果被免了职,黯然离开了京城。” “当时像这样的例子有好几个,弄得朝廷上下人心惶惶,以前得罪过支高的人个个生怕他去皇帝面前进言,也不知自己何时会落到那步田地。” “现在两代皇帝都已经捏在了支家人手中,国丈支高深得皇上信赖,太子是支皇后所出,这是最高层的情形。” “官吏就不用说了,支高的门生弟子遍天下,恐怕都巴不得有他上位的那一天,人人都好从他那里分一杯羹。” “这两年来,我隐约感到我的权力已经开始被架空了。这几次国中军队调动,虽然只是一般的换防,我竟然都不知道,可见皇帝大概已经听了某些谗言,对我有了戒心。” “全国一百零八路军队,我怀疑起码有半数军队的将领是投靠了支高门下,剩下的一半,肯定又各自有自己的小算盘,说不定等着看风向的人占大多数。” “你想想,还会有多少人会为黎民百姓着想,为国家安定着想?所以这个时候,我也只能为自己家人着想了。” “含香,你就回来吧,起码我们全家在一起,你娘也少些担忧,你我也都不怕那支高的猜忌和陷害了,就算是遇上事,你我都有商量的对象,不至于抓瞎。” 左含香不说话了,他没有想到这天下,竟然要乱起来了,个人的恩怨跟国家存亡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原来只想着远离父亲就好,现在看看却是不行了,可是,自己现在已经是永定军的将军了,带永定军的时间那么长,一时间也舍不得离开,况且自己走了,谁来接手?要是支高的人又怎么办,岂不是把一支军队白白拱手相让? “不行,父亲,”自从成亲跟父亲闹僵后,左含香第一次这么叫左麟,左麟眼泪差点淌了出来,他急忙用手擦擦,掩饰着。 “我不能回来,如果我回来了,那就正中了那些人的下怀,把我培养得好好的永定军拱手送了出去。” 左含香站起来踱步:“那贼子现在还没有暴露他的真实面目,他们在明处,我们在暗处,可以静观其变。凡事我们做好准备,一旦有风吹草动,先看他们如何动作我们再行动。” 说着,左含香坐了下来,跟父亲头挨头地商量起来,把各自的猜测、准备、解决方案等等都说了个遍,父子二人又推演了一回,确认无误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天空已经微明,夏日的晨光总是来得那么早。 说得激动的父子二人相对望望,这才惊觉两人刚才是那么的亲密,完全没有几年不说话的生疏,看来到底是血缘之情难斩断,父子二人挪开目光,复又相互再看,彼此露出了和解的笑来。 “含香,你的婚事上我的确有些……” “不用说了,父亲,总有一天,这事会解决的。我这就走了。”左含香站起身来,跟父亲施礼告别。 门外的左荣一直绷紧了神经,听着里面的动静,只待父子二人再打起来就冲进去,可是却只听见父子二人低声说话,仿佛亲密得不得了,于是放心地把注意力转到书房四周的动静上去。 ------------ 第105章 总有一天 看见天要亮了,左荣有点心慌,少爷这个时候还不走,天亮了就更容易被人发现了,直到左含香走了出来,他才松了口气:“少爷。” “荣叔,我这就走了,父亲这里你就多操心着一点。油” 左荣忙点头,再抬起头来,他的少爷已经不见了踪影。 左含香混在人群里,匆匆出了城,他的马寄存在重光寺山下的一户农家,他要去取了马,速速回三越去。 “含香!”正当左含香准备策马飞驰而去的时候,他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呼唤,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是芮红照。 他扭头一看,芮红照从路边的树丛后面走了出来,他忙跳下马来:“你怎么在这里?这么早?” 芮红照看四下无人,奔过来投到他怀里:“我要跟你一起走。” 这句话已经变成芮红照的口头禅了,左含香苦笑:“不行。”怀里的那个身子僵硬地靠着他,表达出她心中的不快。 他伸手拉住芮红照的手,却觉触手冰凉:“你一早就在这里了?” “昨天你不是告诉我把马寄在这里吗?我就想着再看看你,跟你说会儿话,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过来取马,所以半夜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了。郭” 左含香眼眶发热,把芮红照紧紧抱在怀里:“再等等,很快就会有办法了。” 平素泼辣的芮红照此刻依偎在左含香怀里,乖巧得像个文静的闺秀:“好的,我等着。你在外面,可不许有别的女人。” 这也是芮红照的一个老生常谈了,左含香又苦笑:“不会的。” “我才不信,你那么出色,就算是倒贴也有女人愿意陪你。” 左含香想起了前几年某几次应酬时遇上的女子,面貌十分模糊,那时自己之所以还逢场作戏地去了几次青楼,大概也是空虚了些吧,现在这种时候,应该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形了。 “我只愿意你一个人来倒贴跟我。”左含香的嘴唇在芮红照耳边低语,轻轻含着她的耳垂。 芮红照不再说话,只紧紧抱着左含香的腰身。 远处传来骡马嘶鸣的声音,两人皆不约而同抬头望望,相互无言拥抱,离别之情尽在深深的一吻中。 不提左含香快马加鞭赶回三越,芮红照看着远处那马蹄扬起的尘灰,弥漫,落下,除了绵延的官道,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怏怏回头,往山上走去。 芮邴氏之所以被女儿一说就能劝得到重光寺来,也完全是为了女儿的终身大事。 当年两个相处得好好的孩子被左麟棒打鸳鸯,芮邴氏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伤心之余便责怪丈夫,怎么不去跟左麟交涉,告他左家悔婚。 芮海峰只是摇头叹气:“现在的左麟已经不是当年的左麟了,他说结儿女亲家不过是玩笑之言,连我都没太当真,他还会承认不成?” 芮邴氏气结,想想却也如此,只能怪自家老父已经告老还乡,帮不了自己的忙了。 那时没料到女儿竟然与左含香私奔了去,又被左麟抓了回来,把女儿交回芮家的时候,左麟凉凉地说:“芮大人,请约束好你家大小姐,若有人将来说是我左家败坏了她的名声,我倒是不依。” 芮海峰正为找不到女儿而着急,现在女儿却被左麟送了回来,听了这几句话,想到女儿乃是私奔出去的,内心气怒交加,就要上前动手,结果被两家下人拉住,路边就有人笑开了,这才让芮海峰冷静下来。 芮邴氏心里堵着一口气,就想为女儿找一个更好的婆家,气死左麟,可是女儿的性子放在哪里,她哪里是会由父母做主的人,这婚事就拖了下来。 所以女儿一脸忧愁地说想来重光寺进香,她想起听人说过来这里烧香求签非常灵验,立即答应陪女儿一起来。 女儿说是要进香,却在大殿里拜了一拜后就不见踪影,芮邴氏只得自己一人,带着丫鬟仆妇,恭敬地一处一处地烧着拜着进去了。 迎面来了个胖大和尚,芮邴氏刚要侧身避让,突然想起之前似乎在前殿见过此人,说是他就是这重光寺的主持慎知,于是急忙含笑点头招呼:“慎知大师。” 慎知也含笑跟她点头,同时上下打量着她,旁边的一个小沙弥就低声介绍:“这位是兵部尚书芮海峰的夫人。” 那慎知眼睛一亮,说:“芮夫人,可否借过单独说两句话?” 芮邴氏楞了一愣,她可跟这慎知没啥交情啊? “大师,不知……” “夫人,今日你到这重光寺来,可是为着你家女儿?” 芮邴氏大吃一惊:“大师,你怎么知道?” 慎知就看着她身边的丫鬟仆妇,小沙弥机灵:“几位施主,天气正热,走,一起去喝本寺有名的五味茶。” 几个丫鬟仆妇都看着芮邴氏不敢动,芮邴氏已经急着想知道慎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于是便摆手:“你们去吧。” 慎知 tang看下人们都已走远,这才正色对芮邴氏道:“夫人莫急,令爱的姻缘,是时辰尚未来到。” 芮邴氏本来还对慎知有点戒心,一听他直接就提到自己女儿的婚事,立时就急了:“红照岁数这么大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慎知自然不会告诉她芮左二人一直有往来,而且就是自己为芮红照和左含香提供着约会的便利,他神色庄重:“夫人,天机不可泄露。” 芮邴氏再问,慎知却不肯再说了,她只能将信将疑看着那胖大的身形走远。 等芮邴氏再次看见女儿的时候已是黄昏,却见她容光焕发,于是心里暗道:“莫非这重光寺灵验香火开始生效了?” 此时,慎知却在山门外堵住了正要进城的左含香,跟他讲述了自己下午遇到芮邴氏的经过,说:“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在寺内住了一夜,芮邴氏一早起来,脑海里还想着昨天慎知说的话,心想:“大家都说这寺内香火灵验,连跟我素不相识的主持第一次见我就这么说红照的事,那我也别急了,就耐心等着吧。” 正要叫丫鬟去唤女儿,就听门一响,女儿一脸闷闷不乐地走了进来,芮邴氏开颜道:“红照,走,回城去,娘前几天跟井记绸缎庄约好要去看衣料的,今天就带你去做几身衣裳。” 中秋节刚过,天气才微凉,管家来了一个客人。 是郭玉塘的大哥郭云翔,带着大泽和一些土特产,进京来看望自己的妹子来了。 郭云翔态度倒是大方,跟亲家大人问了安,又见过管家各色人等,这才道出了自己的来意。 郭夫人从去年开始身体欠佳,到今年益发不行了,也许是当年大女儿被虎衔走后伤心致病后形成的痼疾再次发作,现在一心只想见大女儿一面,所以特地命儿子进京来接女儿回家,请亲家开恩同意。 郭玉塘嫁到管家这几年倒真还没太想起郭家的人,自从自己出嫁那天,就已经尽了作为一个郭家人的义务,心里做好了今生不再见他们面的准备。 她没去想自己这一生还会跟郭家有什么往来,毕竟路途遥远,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己大概是一辈子也不会回殷岭县去的了。 是以她听到这消息,也只是惊讶地看着哥哥,没有什么更进一步激动的表示,管家人只道二少奶奶沉得住气,管尔平忙向老婆示意,羊氏便问道:“舅少爷,亲家母的身体究竟坏到了什么程度?” 郭云翔说:“大夫都说了,只怕熬不过今年去,所以……” 母亲将死之前想见儿女一面,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能不应允,于是,没等郭玉塘反应过来,她的公婆立即答应她可以回娘家探望母亲。 郭玉塘试着回想郭夫人的模样,却发现自己记忆中郭夫人的面容跟自己妈妈的面容混合在一起,毕竟自己在郭家只住了两三个月,特别是到自己说不想嫁之后,跟郭夫人的关系就急速恶化了,那一丝丝亲情也淡漠下来。 管他呢,就回去看看吧,这几年在管家也压抑得很,跟管俊武的关系也冷淡得一塌糊涂,就当是散散心吧。 听说可以回殷岭县去一趟,宗妈妈、芫均都惊喜不已,毕竟那是自己的故乡,可两人看着二少奶奶一脸淡漠的样子,心里感到十分奇怪。 且不说郭玉塘这边在忙着收拾回家的物品,那边小曲就听说了此事,思母之情顿上心头,立即跑来找郭玉塘。 “二少奶奶,听说舅少爷来接你回娘家,我可以和你一起回殷岭县吗?我想去看看我娘。” 郭玉塘不出声,只看着小曲凸出的肚子,小曲的眼光也随着落到自己的肚子上,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伤心地哭了起来。 宗妈妈在一旁凉凉地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郭玉塘有点不忍:“储姨娘,现在你身子这么重,路途又遥远,路上颠簸得很,你的身份跟以前不一样了,家里怎么会放心你跟我们一起回殷岭县呢?你有什么话和什么东西,准备一下,我们帮你带到就是了。” 小曲现在在郭玉塘面前已经收敛了不少,凭心而论,这个二少奶奶当真不是什么尖酸刻薄之人,自己在她面前也不怕真情流露。 “出来这么长时间了,我真想我娘和家里的弟弟妹妹,原来想着大概再没有回去的机会,现在有机会了,我又……” 郭玉塘默然,因为自己的出嫁已经为郭家做出了牺牲,又对郭家的人没有什么特别深的感情,所以那个娘家也只是一个名词罢了,可小曲不同,兰香是她真正的娘,殷岭县是她真正的故乡,加之她在管家也受了不少罪,想家想娘也是必然的。 “路上颠簸是不用说了,来回怎么也得两三个月,你眼看着快要生了,怎么可能和我们一起回去,别多想了,好好养胎把孩子生下来,说不定下一次你就可以和我们一起回去了呢。”郭玉塘如此安慰着小曲。 ------------ 第106章 回娘家1 小曲哭了一阵,想想自己回殷岭县的愿望确实不能实现了,这才回转自己房中去收拾东西。 连二少奶奶这种正房的娘子,想回娘家都得老爷太太同意,自己一个婢妾,哪有讨价还价的资格,也是二少奶奶心软,还好好劝解她,换做其他女主人,怕早就几句话把自己喷回去了。 听说了小曲回家的愿望落空,麴姨娘派明华送了两块衣料过来,只说是给储姨娘家里的老太太的一点心意,小曲感激地收下了,自己其实也没攒下什么,能多一点东西带回去也是好的,麴姨娘的人情,自己以后慢慢还也就是了。 春光和宗妈妈、芫均在忙着收拾东西,见小曲来了,又腾出手来招呼小曲。 看着小曲哭啼啼地走了,春光收拾东西的手脚就有点慢下来,联想到这段时间两个姨娘都有身孕,二少爷在这院子里停留的时间明显多了,不知道二少奶奶这次回去会不会带上自己,要是不带的话,自己一个人留下守着这院子,面对着二少爷……她不禁打了个寒噤油。 自从被二少奶奶要了过来,免去了二少爷的***扰,自己真的清静不少,总算有了点重见青天日月明的感觉,到后来看看小曲的遭遇,更加庆幸当初自己的决定是多么正确。 哪怕做丫头苦点累点,可是少了跟二少爷的纠葛,腰板都要挺直很多,她毫不怀疑,将来二少奶奶会好好考虑她和芫均的终身,在这种安稳的气氛里,她连恶梦都再没做过郭。 春光没有再多想,惶恐地向郭玉塘说:“二少奶奶,你这次回娘家会带上我吧?” 郭玉塘瞥了春光一眼:“怎么不带?不带你路上谁侍候我?”春光看着冷淡的二少奶奶,突然明白她是知道自己意思的。 收拾好必备物件,又准备了些回家的土礼,忙而不乱中,郭玉塘带着宗妈妈、芫均、春光和两三个男仆踏上了回娘家的路途。 马车离开了管家,驰出了京城,郭玉塘骤然有了自由的感觉,精力才集中到哥哥带来的消息上。 那么说来,郭夫人的病情是很严重的了,否则几年没有联系的郭家也不会突然来接自己回去,想起郭夫人就想起了自己的妈妈,郭玉塘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旁边的宗妈妈暗暗点头,当众隐忍,背后饮泣,这才是一个大户人家女子的样儿。 郭云翔在管家的时候,由于时间和规矩的限制,也没来得及跟郭玉塘细述她出嫁后郭家的情形,这回家的一路上,到了住店、歇息的时候,才慢慢跟她讲起她走后郭家发生的一些事。 郭玉塘出嫁后,小少奶奶应子爱自尽身亡;那一年中,大少奶奶缪孟光生了个儿子;过了一年,小妹郭玉娴也出嫁了,嫁的是本城一个富商人家,生活很优裕,现在也生了一个儿子了;郭夫人的身体在小妹出嫁后就渐渐弱了起来,病情渐渐加重了,大夫也看不出什么眉目来,只是开了调养的方子,整天吃药。 郭云翔讲到这里,就叹气说:“也许是你们都出嫁之后,娘没了牵挂操劳,平时镇着压着的病才发作出来。” 郭玉塘料想大概郭夫人之前就有什么潜藏的疾病,只是到了时间就发作了,也未必跟她们出没出嫁有关系,可又不便反驳,只是点头附和,又问家中生意如何。 郭云翔就皱眉道:“前两年雨水都少,旱得厉害,桑树都干死了不少,更别提养蚕了,所以生丝生意早就没做了。” 郭玉塘这才有空正眼打量自己的哥哥,衣着还算不错,可说不出哪里总透露着一种落魄的神气:“那家里的田地收成还行吧?” “唉,别提了,还是因为旱灾,收成差得很,也不好逼雇农交租子,他们也没有什么可交的,先欠着呗。” 郭玉塘楞了一下,自己在管家那一方小天地里,整天只忙着应付上下家事,丝毫没听到外面的世界有什么不妥,没想到京城之外,竟然闹起了天灾。 像是知道郭玉塘在想什么,郭云翔低声说:“单是天灾倒又不怕了,反正差的年景总是会过去的,让人害怕的是人祸。” 看见郭玉塘惊讶的样子,郭云翔接着说:“听说有好几路的地方都有荒民闹事,后来被官府镇压下去了,殷岭县僻静,倒还没有出现这种情形。” 郭玉塘叹气,没想到在这世,自己的有生之年里,还会有遇上乱世的时候,荒民闹事,说大一点不就是造反吗? “大哥,那在我们回去的路上会不会遇上这类人?”她有点担心地问,真想平平安安回家。 “没事,这一路是天子脚下,倒还平静。” 秋风瑟瑟,郭玉塘一路上话也不多,好像劳累许久的人,总算有了个可以安静休息的时间,看见她不太搭理人,大家也都不去打扰她。 郭云翔则觉得这个妹妹更加稳重成熟,加之婆家的地位摆在那里,他对郭玉塘产生了一种略带敬畏的心理。 马车驶过水红县的街道,宗妈妈想起了那一个自己生平最心惊肉跳的不眠之夜,眼睛就看向自己的主 tang子,她的二少奶奶不知想没想起过去,眼睛只望着一堵墙下的一个石台。 林我存,他现在怎么样了?郭玉塘抬眼看着远处的山,林我存出城后是从那里上山的吧?天高任鸟飞,他应该飞得很远了吧? 一路上郭云翔心急火燎,催促着几辆马车日夜赶路,还好真如他所说,回家途中都还平安。 几年来,母亲虽然时时提起大妹,却从来没有说过要接她回来的话,身为人家媳妇的女儿,是没有随时可以回娘家的自由的。 这病了一年多了,家人也曾提过是否捎个信给郭玉塘,叫她回来探望一下,都被母亲拒绝了:“玉塘在婆家不容易,还是不要麻烦她的好。”就这么拖了下来。 谁知前两个月的一天,母亲竟然把自己家两口子叫到床前,当着父亲的面说:“我大概是快要不行了,还是把玉塘叫回来吧,让我们娘儿俩最后见上一面。”这话把他们父子几人吓了一跳,急忙安慰郭夫人,叫她别胡思乱想,想到病人的愿望,郭宗山还是安排儿子马上进京接女儿。 也不知道自己出来后母亲的身体怎样了,虽说郭云翔有着公子哥儿的脾性,但母亲始终是最为疼爱他的一个人,想到一旦母亲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像她那样疼爱自己的人了,郭云翔就莫名地心慌。 随着儿子出生,自己岁数增大,郭云翔爱往花街柳巷去的毛病改了不少,不过大半也是因为囊中羞涩,跟父亲要钱他不敢,母亲那里也没有多少钱供他玩乐了,老婆那里他不好意思去伸手,郭家的教养还不算太差,他总算还有点羞耻心,看着缪孟光整天绣花做女红,知道她的钱也来得辛苦。 有时溜达到了青楼、饭馆那些老地方,想抬腿进去的时候,摸摸空空的口袋,低头便绕着走开了,这种时候出现得多了,郭云翔渐渐明白,不管去哪个场所都得拿钱来撑着,要不,谁理你? 回想自己做生丝生意时的辛苦,想想父亲一把年纪还在奔波,郭云翔总算明白了这钱的来之不易,只是,自己有什么赚钱的本事呢? 想到这里,郭云翔有点羞愧了,自己甚至还不如老婆,好歹老婆绣花还能拿去卖钱。 到了母亲病情加重,家中经济拮据起来的时候,郭云翔开始幡然悔悟自己前些年的错误了,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啊!子喜、子爱,还有缪孟光,都是自己对不起的女人,正想着,远远看见了那高大的孝女牌坊,郭云翔吁了口气,终于到家了:“玉塘,你看看你的牌坊,不知羡煞了多少姑娘家。” 郭玉塘揭开车帘,那高高的石头柱子和横梁上,已经长出了斑驳的青苔,风吹日晒下,那些吉祥图案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青灰色,看上去那样陌生,仿佛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想到自己为了这牌坊的付出,郭玉塘冷冷哼了一声,放下了帘子,宗妈妈奇怪不已,难道主子并不因此而骄傲吗? 芫均则兴奋地向春光和其他下人介绍着二少奶奶的光辉历史,看着他们眼中敬佩的光芒,她的心里得意极了,好像那牌坊是自己的一样。 马车进了城,郭云翔催促着大泽,也不知道母亲的病情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他莫名地心焦起来,这种心情是突然出现的。 才转过街角,大泽就惊呼:“少爷,家里怕是出事了!” 郭云翔急忙探头一看,可不是,自己家门右边墙上已经贴上了一张白纸,虽然看不清上面的字,可是,在家中只有重病的母亲的时候,还会是什么事呢? 郭云翔顾不上叫大泽赶快赶车了,一个跨步就跳下马车来,向前狂奔:“娘,娘,我回来了!” 门前正迎接吊客的人抬起头来,是父亲郭宗山和老仆郭义,看见奔来的郭云翔,主仆二人老泪纵横:“云翔(少爷),你回来了。” 郭云翔踉跄着,跪倒在门前,郭义急忙指挥着人,为自家少爷穿戴孝服,郭云翔嚎哭着,向门内跪爬着进去了。 看见前面的马车加快了速度,郭玉塘乘坐的马车也跑了起来,“的的”的马蹄声中,郭玉塘似乎听见了阵阵哭声和哀乐的声音,她惊疑地望着宗妈妈,宗妈妈对那声音是再熟悉不过的了,立即沉静了面孔:“二少奶奶,恐怕太太是过去了。” 郭玉塘心里“嘣嘣”直跳:“难道郭夫人真的死了?”脑海里才一产生这个念头,她的眼泪就情不自禁落了下来,口里便哭出声来:“娘,娘!” ------------ 第107章 回娘家2 哪怕郭玉塘对郭夫人再没有多少感情,可血脉相连,她的这具身体怎会没有反应呢?郭玉塘跟郭云翔一样,掀起车帘就要往车下跳,宗妈妈一把拉住了,从小跑的马车上跳下去,二少奶奶还不得摔个半死油? 马车在郭家门前停下了,郭玉塘下了马车,像郭云翔一样,很快被迎上来的妇人们带进院里去,在房中披麻戴孝打扮起来,这才到灵堂去祭拜。 这接下来的日子里,郭玉塘就像是在梦游一般,被周遭的妇人们指挥着,迎宾、祭奠、送殡、安葬……,因是出嫁了的女儿,倒是无须由她出头主持相关事宜,大嫂缪孟光处置得井井有条。 郭夫人是在郭玉塘兄妹二人到家前五天去世的,还好请了风水先生来看过日子,那几天正好不宜下葬,所以兄妹二人才赶上了办理丧事。 郭夫人下葬后,郭家人才有空坐下来相互安慰。 既然母亲已经去世安葬了,郭玉塘便不宜久留,至多再呆上几天就得回京,照理说,小妹郭玉娴大可陪着姐姐多说说话,诉一诉离别几年来的想念之情,毕竟郭玉塘这次再一走,又不知多少年以后才回得来。 可之前姐妹感情既淡,自己都有了儿子了,姐姐还没有孩子,看着姐姐,郭玉娴就觉得跟姐姐相比,自己过得也差不到哪里去,甚至还更强些,因此言语间颇为冷淡,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屑,仿佛姐姐是一个穷酸的远房亲戚一般,母亲下葬后郭玉娴便回家去了。 郭玉塘似乎悲伤过度,对妹妹的态度也没什么特别表示,只陪着偶尔有空的父亲说说话,对于郭玉娴,她没有什么特别喜欢或憎恶的地方,这个人,甚至不如芫均她们重要。 她回来住的依旧是自己出嫁前的闺房,只是那里现在已经改做客房了,房中的陈设早已改变,是一种几近寒酸的素淡。 芫均把小曲托带的东西送给兰香去,才知道她早就没有在郭家做事了,不是她不愿意做,而是郭家再也出不起多用一个下人的钱了。 兰香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做了管家二少爷的妾,先惊后喜,这个女儿,果然没让自己白操心,她小心翼翼地问芫均:“大小姐她对小曲怎么样?郭” 芫均想起她们被小曲蒙骗的经过,生气起来:“二少奶奶心地那么好,你还担心她吃了小曲不成?” 看着兰香陪笑的样子,芫均又有点不过意,把小曲做妾的详细经过和悲惨遭遇讲了一遍,听得兰香心惊肉跳,眼泪直流,又心疼女儿,这妾不是那么好做的!又赶快收拾了一点东西,托芫均带回京去给女儿。 从家人的言谈、芫均她们听来的各种小道消息、自己的观察中……郭家的老下人现在只剩下两个了,郭义和大泽,听到父亲和大哥大嫂讨论丧事的用度,看着郭家后院被隔出来卖掉的房子,郭玉塘恍然为什么会觉得大哥身上有一种落魄的神气了,郭家,已经过得一年不如一年了。 当年郭云翔、郭玉塘两人的婚事,不但没有什么收益,反而支出了大笔的银钱去,淘空了郭宗山的老本,最小的郭玉娴出嫁,把郭夫人多年积攒的私房也用得一干二净,加之这两年天灾不断,郭家已经坐吃山空了。 郭玉娴出嫁后,郭宗山成天往乡下去,试图把生丝的生意继续做起来,为了省钱,连马车都不坐,只靠两条腿走来走去,可老天不开眼,收来的生丝寥寥无几,自然也卖不出多少钱去。 郭夫人的病情加重之后,家中的开支益发紧了,郭宗山跟儿媳一商量,家里的下人该辞的辞,该卖的卖,只留下郭义和大泽两个,还有就是缪孟光带来的今燕了,因为能干,缪孟光一直舍不得让她去嫁人。 随着郭夫人病情的严重,为了给她治病,家里的田地陆续卖掉一多半去,旱灾又快要断绝了郭家的口粮了,郭宗山只好把后院的房子砌墙隔了一下,也卖掉了。 郭夫人的死,对于她本人和整个郭家来说,都是一种解脱,她再这样病下去,不知还要用多少钱,现在她死了,办丧事的开销固然大,但还是长痛不如短痛的好。 跟郭玉塘很生疏的缪孟光见她不像郭玉娴那样指手画脚,只是静静听从大家的意见,对她就有了几分好感,所以,当郭玉塘把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绣囊递给自己的时候,看着那微弯的眼睛里透出的了解的目光,她没有推辞,接了下来:“大小姐,谢谢你。” “大嫂,我这次走,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大哥不争气,就靠你支撑这个家了,为了你照顾好他们,我要谢谢你,这里有两样小玩意,是给金生的,你别嫌弃。”说着郭玉塘又递上了一个金丝荷包。 金生是郭云翔和缪孟光的儿子。 缪孟光情不自禁握住郭玉塘的手:“大小姐,你……费心了。”她不能不接下来。 郭玉塘走了,再次离开了殷岭县,这次她的心绪并不复杂,将来,也许到了父亲郭宗山去世的时候,她还会回来一趟,但看样子,大嫂把父亲照顾得很好,那就不知会是多少年以后了。 想起面对父亲态度 tang恭顺的大嫂,郭玉塘心里便庆幸郭家祖上积德,娶到了一个那么好的媳妇,父亲跟着哥哥大嫂他们生活,应该会被好好孝顺的吧。 送别郭玉塘,郭宗山父子回到家中。 郭云翔偷偷溜进房里,看见缪孟光正守着睡午觉的金生做女红,他轻轻走到老婆面前,递给她一个青布包:“喏,这是玉塘给的。” 缪孟光诧异地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包银锞子,她的眼睛有点模糊了,不仅仅是为了小姑子的体贴,也为丈夫的改变。 回京的路上,郭玉塘他们就没有来时那么赶了,时节虽然跟她当年嫁去管家时差不多,心情却完全不同了。 她想想自己来到这世不过五年,还是在一个交通和通讯都很闭塞的年代,竟然也能经历那么多的事,也算是不虚此生了。 她用一种人在旅途中的眼光来看路上的风景,田野上的晨雾久久不愿散去,太阳光照在身上让人感到十分舒服,路旁的树叶已经落了大半,有点干枯的树枝伸向天空,农人们在田里收割着因干旱而结实不多的粮食,哪怕落下了一枝也要拾起来。 郭玉塘看着,心里有一种沉重,缺少食粮,他们的生活可怎么过?想着又摇头,自己怎么那么容易同情别人,自己在管家虽然不缺衣少食,可是精神上呢?谁来同情自己? 眼看着这些年的时间缓缓过去,自己对将来也丝毫没有期盼,只想着过一天就算一天,仿佛这季节的更替一样,自然而然地、听天由命地变换着。 那曾经有过的心跳、曾经有过的心痛,早已成了往事,郭玉塘轻轻叹息,放下了车帘。 在入冬的时节,郭玉塘一行人平安地回到了京城。 马车进了城,郭玉塘莫名地感到心安,好像这里才是自己的故乡一般,空气、周遭的人声,无不让她感到亲切,她掀起车帘往外看去,欣赏着久违的城市。 路边酒楼里走出来两个人,郭玉塘乘的马车已经驶了过去,可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两人,便叫停了车子,芫均春光见她要下车,忙过来搀扶。 郭玉塘含笑往回走了几步,停下来等那两人发现自己,正说笑着走过来的,是芮红照和松涛。 “咦,这不是郭玉塘么……妹妹,你回来了?”芮红照依旧快言快语:“上个月我去找你,你府上的人说你回娘家去了。”芮红照的目光落在了郭玉塘的身上,她还为母亲戴着孝。 郭玉塘忙回答:“是,姐姐,我今天刚回来,还没到家呢,正巧就在这里遇上你们。”说着,她向旁边的松涛笑了笑。 松涛本来就微笑着,见郭玉塘打招呼般地向自己笑,也欠身含笑跟郭玉塘打招呼。 芮红照安慰郭玉塘:“节哀顺变。”郭玉塘也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跟她约好了过些日子见面,三人这才分道扬镳。 郭玉塘带着下人回到管家。 听闻郭夫人已经去世,管尔平两口子安慰了二儿媳几句,管老太太则拉着郭玉塘的手无言地抚拍着,在他们的眼里,这个孝顺的女儿一定是为母亲的去世伤心得死去活来。 看见大少奶奶见到自己后那突然凝重的脸庞,郭玉塘便乘机跟管老太太、公公婆婆请辞管家之职:“奶奶,公公,婆婆,儿媳这次回家,路途颠簸,身体不适,加上母亲病故,我心痛欲绝,在这种心力憔悴的时候,恐怕无法管好这个家,儿媳就在这里告个假,还是请大少奶奶继续管家之职吧。” 大少奶奶甄彩心里乐开了花,嘴里还客气着:“二少奶奶,这个家没你不行。” 郭玉塘疲倦地摇头,这并不是什么客气话,一路上马车很难坐,自己真想好好歇歇,休息休息,因此,她早已想好,回到管家后,暂时就不管家事了。 管老太太心疼这个孙媳妇,看样子她回娘家这一趟累得够呛,还真是得好好歇歇:“俊文家的,你就多费心吧,让玉塘休息一段时间。” 叙完回娘家经过,郭玉塘才回转自己的院子。 天色已是傍晚,照平时,家中早已吃晚饭了,宗妈妈早就指挥着下人将她们的行李等物搬回了房中,正在一一收拾着呢。 见郭玉塘回来了,宗妈妈和芫均她们一起,侍候着她吃了晚饭,洗漱完毕,郭玉塘便躺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大家都下去休息了。” 管俊武没有回来,郭玉塘毫不介意,长途跋涉的劳累很快让她睡着了。 ------------ 第108章 有喜了 一阵说话的声音惊醒了她,就听见芫均的声音:“二少爷,你回来了……”话还没说完,就听“当”一声响,房门就被踢开了,门扇撞在了墙上。 “滚开!没你们什么事,我有话要跟你们二少奶奶好好说说!”郭玉塘本来就不太舒服,被这声音一吵,顿时觉得头痛欲裂,她慢慢坐起身来油。 几个月没见,再疲惫也得起来应付一下,郭玉塘这么想着,便忍住头痛,爬起身来点着了灯。 门口站着摇摇晃晃的管俊武,从他说话的声音和步履的不稳来看,显见是喝多了酒。 郭玉塘套了鞋子,上前去搀扶管俊武,在旁边扶着他的明富和芫均松了口气,帮着把男主人扶到床边坐下。 郭玉塘体谅两个下人:“你们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我再叫你们。”明富和芫均退了出去,郭玉塘上去关了门,回身来照顾管俊武。 管俊武沉着个脸,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郭玉塘,郭玉塘没有在意,走去桌边帮他倒了杯水,匣子里寻了一粒解酒的丸药,拿着过去给他吃。 管俊武浑若不见,还是只盯着郭玉塘,郭玉塘柔声劝道:“夫君,你把这解酒的药先吃了吧。” 管俊武手臂一挥,把杯子和丸药打落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那边刚上床的芫均听见了,心想:“二少奶奶又是一夜不得安宁了。” 以往管俊武喝醉了以后,常常以闹腾为主,静静睡去的时候很少,起先芫均她们被吓得整夜守在门外,后来郭玉塘习惯了,也就让下人们只管去睡郭。 郭玉塘也不生气,捡起杯子和药放回桌上,她只想息事宁人,赶快休息:“夫君,不想吃药,那就洗漱一下睡吧。” 管俊武见郭玉塘走近自己,伸手要帮自己解衣,他一把就抓住她的手:“说,你这个贱人,背着我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郭玉塘莫名其妙,心想管俊武这是怎么了,难道在发酒疯吗? “夫君,我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 “哼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天我可什么都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我今天才从殷岭县回来。” “你勾搭着的奸夫?和你才分开几个月就忍不住了,今天你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和你见面。” “你说什么呀?”郭玉塘一头雾水,管俊武又在说什么醉话? 管俊武的手用上了劲:“你还装?那个什么松大人,不是在一进城里的那家一家春酒楼候着你么?” 郭玉塘一想,原来是说下午遇到芮红照和松涛的事:“没有呀,我是碰巧在那酒楼前遇到芮小姐和松大人的。” 管俊武置若罔闻:“我道端午节松涛为什么来帮你解围,原来是你们早有私情。” 郭玉塘愣住了,管俊武怎么会这样想呢?“不是,端午节的事是我央请芮小姐帮的忙。” “哼哼,你们两人之间的事就怕别人知晓,所以拉着芮红照来打掩护,芮红照也不是什么好货,说不定也跟那松涛有一腿。” 听到管俊武污蔑芮红照和松涛,郭玉塘忍不住生气了:“管俊武,你说什么醉话呢?你真喝多了。” “我没喝多,不过要不是今天到一家春去喝酒,也碰不上你们私下约会。” “我没有和谁约会!” “你故意停下马车等着那松涛,两眼只盯着他一个人,笑得那么***……” 原来丈夫是怀疑自己跟松涛有私情!郭玉塘听不下去了:“管俊武,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管你怎么想怎么说,反正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没有做的事就是没有做。” 管俊武见郭玉塘一点也不承认自己跟那个松涛有一腿,想起下午亲眼看见郭玉塘和松涛站在酒楼门口相视而笑,心里就醋意顿涌,怒火直冲脑门,当时若不是碍着有几个朋友在一旁正吃喝得高兴,怕早就忍不住冲上去打那对奸夫淫妇了。 好容易散了席,管俊武直接便回家里来,一路上想起这两年来郭玉塘对自己淡淡的态度,心里火就直冒,哪家的老婆不是出嫁从夫,对丈夫百依百顺,丈夫说一她们不敢说二,偏生自己的老婆,身上就是有着那么一股“你别想我顺从你”的架势。 这种感觉让管俊武很不舒服,虽然老婆没有跟他大声吵闹过,没有跟他拼命厮打过,可是浑身散发出来的就是一种让自己亲近不得的气氛。 尤其是那次端午节事件自己打了她后,她那种对自己敬而远之的态度,令自己失去了对她的兴趣,到两个姨娘那里走动才勤了许多。 上个月麴姨娘和储姨娘先后各生了一个女儿,管俊武有点失望,应该多生点儿子才好,支存真就有四五个儿子,自己会被他们笑话的。 想到孩子,管俊武就想起了老婆,老婆嫁过来已经四年了,可肚子还是没有动静,而且她似乎也不以为意,难道她就不想为自己生孩子吗? 等到今天在酒楼前看见老婆和松涛相视而 tang笑,管俊武恍然大悟:“老婆心里装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松涛。” 管俊武酒意上涌,完全感觉不到天气寒冷,怒冲冲回家质问老婆。 郭玉塘见天色已晚,自己无论说什么丈夫都听不进去也不相信,跟管俊武已经无法解释得清楚,心里益加悲哀,跟连自己老婆都不信任的丈夫还有什么好说,算了,就当是一个醉鬼在说醉话。 她试图挣开他的手:“你喝醉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我没醉,你别想搪塞我,今晚你就给我说个明白。”管俊武不依不饶,一把就把郭玉塘往自己跟前拉。 郭玉塘回娘家来回一路奔波,身体本来就消瘦了不少,哪里禁得住一个醉酒的青壮年男子的拖拽,被管俊武一把就拉到了他身边。 管俊武发红的眼睛逼近郭玉塘,想着她在自己的责问下恐怕早已惊慌失措,谁知她眼里并没有惊恐,而是流露出一种厌恶,平时那弯弯的嘴角此刻抿成了一字,益发增加了那种厌恶的力度。 挫折感从管俊武心里升起,难道老婆已经事无忌惮到了连自己都不怕的程度了?他感到老婆的手臂在自己的掌中想用力向外挣脱,顿时怒发冲冠:“你挣什么挣?”他手臂一用劲,将郭玉塘拉倒在床上。 郭玉塘本就头痛得厉害,这么一头摔在床上,差点背过气去,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管俊武就扑了过来。 “你为什么不像对松涛那样对我笑?”他抓着郭玉塘的头发,把她的脸扭向自己。 郭玉塘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管俊武见状,呵呵直笑:“你哭也没有用,别以为一哭我会心软就放过你。” 郭玉塘还没说话,管俊武的手就伸过来撕扯着她的衣裳,醉鬼的力气三下两下就把衣裳扯开了:“你的身子那松涛碰过了吧?” 郭玉塘听见管俊武的话,摇着头:“没有。”她想这时只能顺从着这醉鬼一点,少受点皮肉之苦就行了,于是接着说:“夫君,我从来没有对你不贞过。” 管俊武摇摇头:“我不信,今天你跟松涛眉目传情,分明是早有来往,怎么可能没有跟他上过床?” “真的,夫君,我可以对天发誓,我郭玉塘的身子生平只有你一个男人见过碰过。”她脑海里闪过林我存的身影。 管俊武见郭玉塘神情不似说谎,心里有点动摇,就略微放开了一点手,虽然如此,郭玉塘却不敢过于推拒丈夫,生怕他又突然发飙。 “夫君,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管俊武却是不动,眼睛就盯着老婆,郭玉塘觉察到他的视线,低头一看,自己的胸脯完全露在外面。 没等她伸手拉过衣裳遮盖,管俊武的身子就重重压了上来:“唔,像这事,我们也好久没做了吧?” 看见老婆的雪白身体,管俊武的火气已经转移了位置,他伸手继续拉开碍事的衣着:“就连这事,你也总是敷衍我,是觉得我做得没有那个松涛好吗?” 郭玉塘看见丈夫眼里的嫉妒和***,心里有点发慌,她根本不想跟丈夫在这种情况下发生关系,本来两人之间就几乎没有两情相悦的时候,现在他这样做,根本跟强暴没有两样。 “住手,管俊武!”她的呵斥和开始反抗没有产生作用,管俊武三下两下就脱光了衣裳,压制住了她的手脚。 “这些日子我还真想你呢,你跟她们不一样……”管俊武的声音里多了一些挑逗的意味:“有时候我想起你这小小的身板时,还会冲动起来呢。” 管俊武开始兴奋了,这个时候,他好像才没有看到老婆脸上有那种厌恶冷淡的神色,这让他心里好受多了。 “来吧,我们好好地玩一玩。”管俊武用力挤开郭玉塘的两腿,不管她是不是愿意,强行占有了她。 郭玉塘好久没有跟管俊武做这事了,此刻除了一个“痛”字以外,她再没有别的感觉。 郭玉塘不能呼救,因为这是她的丈夫在行使他的权利,她也反抗不了,因为她势单力微,打不过他,她抓打丈夫的双手无力的松开,落到了身体两旁。 她痛得想尖叫,又使劲忍住了,一边拼命做深呼吸,一边祈祷丈夫赶快完事。 她闭着眼睛,不去看身上那个男人的丑陋嘴脸,她多想也闭上耳朵,可以不听见那人的呼吸,要是自己没有任何感觉就好了。 冬夜的寒冷就这样一点点侵蚀着她的肌肤,桌上的烛光摇摇晃晃,好像随时要熄灭的样子。 过了很久,在郭玉塘看来,大概有一万年之久,管俊武才抽身翻倒过去,一下子就呼呼大睡起来,郭玉塘艰难地起身,听听有无下人听见动静赶过来,还好,没人,她找到干净的手巾,沾水擦拭着自己的身子,真冷啊! ------------ 第109章 怀孕这件事 她听见管俊武的呼噜声,扭头看了看,这叫什么事呢?嫉妒竟然让一个人如此下作,两人本来就不十分牢固的婚姻,因此又多了一丝裂痕。 第二天一早,管俊武醒来,发现自己睡在老婆身边,想想昨夜,模模糊糊想起了一些片段,他偏头看了看,郭玉塘正睡在自己身边,那昨夜的事是真的了,他想到这里,伸手去推郭玉塘,手掌却碰到了一片滚烫。 郭玉塘病了油。 管家人都只道是二少奶奶的病因是思母心切,心痛过度,又兼长途跋涉,身体不支所致,无不同情,芫均虽然也猜测主子生病是不是跟二少爷有关,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算了,别多想了,还是侍候好二少奶奶就行了。 郭玉塘卧床不起,一直发烧,绵延不退,其他却又没有什么特别症状,这一病就病到了过年以后,才略微好转,起得了床。 管老太太还亲自过来看了郭玉塘一次,看见这个孙媳妇发烧烧得面容绯红,却强颜欢笑撑着跟自己说话,顿时大为不忍,后来只派下人来看,就再没来打扰了。 管俊武怀疑老婆跟松涛有染,实际上却没有什么把柄,私下也曾叫来下人们询问,却也问不出什么结果来,才觉得还是自己冤枉了老婆。 他当然不会分析自己和老婆之间关系恶化的缘由,只要老婆的确没有给自己戴绿帽子就行了。 看见郭玉塘病得起不了床,管俊武知道定在自己喝醉那夜霸王硬上弓让她受了寒,就有点不好意思,对她客气温柔了许多,每天都住在郭玉塘这里郭。 这天下午,郭玉塘精神好转,起身到院子里走动,抬头看见了树上结着的小粒的青梅,口中立刻涌出了酸水,她转头望望,看见春光和宗妈妈正坐在檐下说话,便叫道:“春光,你去叫人来,摘几个青梅给我吃吃。” 闻听郭玉塘的吩咐,春光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宗妈妈却有点异样的神情,几步就跑了过来:“二少奶奶,你怎么突然想吃这青梅?太酸了。” 才说着,郭玉塘就忍不住踮起脚尖,伸手攀下了一根梅枝,摘下一颗梅子就吃了起来。 宗妈妈喜笑颜开:“二少奶奶,酸不酸?” 郭玉塘摇着头:“不酸。” 宗妈妈笑得合不拢嘴,跑着就出去了,春光叫了人来摘了一小兜青梅,拿去洗了,才放在桌上,郭玉塘就忙着跟了过去,伸手拿了便吃,春光看着直吸气,虽然自己没吃,可嘴里觉得酸水直冒。 正在这时,宗妈妈和家妈妈一起走了进来,两人窃窃私语着,上下直打量着郭玉塘,不多时,来了一个人,郭玉塘一看,认识,是大夫靳柱冰。 靳柱冰冲郭玉塘施了一礼:“管二奶奶,别来无恙?” 郭玉塘点点头,心里觉得莫名其妙:“这靳大夫来干嘛?”,还没等她说话,宗妈妈就上来扶她坐下:“二少奶奶,老奴我做主请了靳大夫来帮你把把脉。” 靳柱冰擦擦手,也坐了下来,手指便搭在郭玉塘的腕上。 只见他闭目凝神,另一只手不住地捻着胡须,不过片刻,他睁开眼睛,冲郭玉塘一笑:“恭喜,管二奶奶,你有喜了。” 郭玉塘正在想靳柱冰怎么会来帮自己看病,这段时间自己生病,派人去请他时,他家人回说是他外出有事不在家,所以请来的是另一个大夫。 “自己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怎么还要请他来呢?”郭玉塘正想到这里,耳中就听见了靳柱冰的话,好像是在说着她根本不明白的一件事,她茫茫然跟着重复道:“我有喜了。” 她的眼光从靳柱冰那微笑的脸扫视到了旁边宗妈妈那笑逐颜开的脸上,突然惊声说:“我有喜了?” 靳柱冰猛力点头,周围的下人们发出了一阵欢喜的祝贺声,这个向来宁静的小院里沸腾起来。 很快,管家上下都知道了二少奶奶郭玉塘有喜的事,最高兴的要数管老太太,马上到房内供的观音菩萨面上顶礼膜拜:“谢谢菩萨慈悲。” 管俊武回来听说老婆有喜了,也是一楞,随即便高兴了起来,这样一来,别人就不会说自己的老婆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了。 郭玉塘的心情却是复杂得很,开始是诧异,立即想起了定是自己从娘家回来的那夜种下的果,一想到那夜,她就恨得咬牙,那是自己多么痛苦的一夜。 随即她想到了自己的情况,如果自己有能回到现代的机会,那么,多了个孩子,多了个牵挂,自己还能走吗?想想她又对自己的胡思乱想嗤之以鼻,来了这么几年,哪里可能有回去的机会? 她不由自主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那里面已经孕育了一个小生命了吗?真难想象。自己之前不是没产生过想有自己孩子的想法,可孩子总是不来,她也就把这个念头抛到脑后了,现在孩子来了,自己应该感到高兴啊。 是啊,应该高兴啊,自己在这个世上,总算要有一个跟自己息息相关的人了,有了她(或他),那将来的日子,必定更加充实 tang吧。 郭玉塘高兴起来,无论如何,为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自己也应该高兴,怀着喜悦心情孕育生下的孩子,应该比忧愁厌恶中生下的孩子质量好吧。 宗妈妈她们可没有发现郭玉塘亦忧亦喜的反复,宗妈妈开始考虑着准备迎接这个小主人需要的物件,芫均她们则向管家的老妈妈们请教怎样侍候孕妇,伴随着春天的到来,管家这个小院里,也充满了新生命的气息。 对于老婆怀孕这件事,管俊武蛮开心,对她也轻言细语、和蔼可亲起来,郭玉塘对他的态度倒没有太多变化,要说是恨呢,始终两人之间有了这个孩子,但爱,却又爱不起来。 小曲听说了二少奶奶有喜的事,呆呆坐了一阵,听见女儿的哭声,这才想起该给孩子喂奶了。 侍候她的明喜明乐见状也不敢出声,这个姨娘,能从一个乡下小丫头爬到管家小妾的位置,自然有她厉害的地方,轮不到她们去劝她,帮她出主意。 快要入夏了,这天下午,太阳热得像夏天一样,郭玉塘觉得身子笨重,躺在床上就睡着了,芫均见没有什么事,春光宗妈妈又不离二少奶奶左右,想起自己前些天跟小曲要小孩子肚兜的花样,于是跟宗妈妈说了一声,抬腿便往小曲院里去。 小曲院中有一棵枝叶浓密的树,芫均才走到院门口,就听见小曲在轻声说话,她探头一看,原来是小曲正抱着女儿在树下乘凉,口中喃喃跟孩子说着话。 芫均抿嘴一乐,这个女人,当了妈以后,跟原来不一样了,她走进院中。 芫均跟她的主子一样,都不太记仇,这段时间过得平静,她也就淡忘了小曲是怎样瞒过她们,爬上二少爷的床这件事。 “储姨娘,我……”芫均止住了话,她看见小曲冲她摇手,慢慢欠起身来,原来孩子睡着了,小曲要把她放进旁边的摇篮里。 小曲放好孩子,又帮她盖好小被子,这才转头过来对芫均说:“好容易才哄睡着,别又把她惊醒了。” 芫均伸头看看小孩,那红扑扑的小脸可爱地露在小被子外面:“储姨娘,二小姐很乖巧啊。” 小曲一听芫均在夸自己的孩子,心里就有点得意,轻拍着身边的小凳子:“来,芫均,到这里来坐。” 芫均故作害怕地说:“在主子面前,哪有我们下人坐的份?” 小曲做了个打嘴的手势,恼怒地说:“来坐就是了,什么主子下人的?你我不都是从殷岭县出来的么?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芫均小心翼翼走到她身旁坐下:“这可是你说的噢,别过后又在别人面前说我不懂礼。” 小曲大概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也不出声了,半天才问:“你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前些天我不是跟明喜说过,要向储姨娘你借用一下做兜肚的花样子么?” “哦,是了,我去拿给你。”小曲站起身走进屋去,出来的时候,看见芫均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摇篮里的婴儿。 听见小曲的脚步,芫均头也不抬地说:“等再过几个月,二少奶奶也就要生了。” 小曲心情黯然,走到芫均身边,蹲下低头跟她一起看着睡得正熟的孩子,两个人都不说话,在想着各自的心事。 半晌,小曲才轻笑一声:“芫均,你还记得吗?二少奶奶出嫁前,跑到郭夫人房里,说她已经有心上人,不嫁二少爷了,没想到,她不但嫁了二少爷,还要为他生孩子。” 芫均点头:“是啊,那天把我吓得够呛……”说到这里,她惊觉地抬起头来,这话让别人听见了可不得了。 这不抬头不要紧,一抬头,芫均吓得魂飞魄散,站在院子门口,铁青着一张脸,分明把她俩的对话全听见的,不正是二少爷管俊武? “二少爷……”芫均的声音在颤抖:“我们是说着玩的……” 没等听芫均解释清楚,管俊武一言不发,转身就往外奔去。 芫均愤恨地瞪着小曲:“你好狠!等着,我再跟你算账。”说完,她也向外面跑去。 芫均看着前面二少爷的背影,分明就是二房院子的方向去的,心里大惊,他是要去质问二少奶奶么? 糟了,糟了,小曲这个死丫头,随时存着一颗害人的心,自己怎么大意了? 都怪自己没听宗妈妈的话,要对小曲保持着警惕之心,自己还越来越大意,跟那个女人有说有笑,结果你看看,还是自己吃亏啊。 芫均懊悔着自己的言行,拼命迈开双腿,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追上二少爷去掩饰,或者先跑去跟二少奶奶说一声,讨个对策。 ------------ 第110章 又没了 管俊武外出回来回到自己房中,却见郭玉塘午睡得正好,自己干坐着没啥意思,想想许久没有到两个姨娘那里去了,便溜达着过来,不料才到小曲院门口,就把小曲和芫均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油。 原来郭玉塘对自己的不屑一顾是从出嫁前就开始了哇,连自己的面都没有见过就说不愿意嫁,那她对她的心上人可真是痴心得紧了,管俊武一想,怒火中烧,转身就回自己院里去,他要去向郭玉塘问个清楚明白,到底她的心上人是谁,是不是至今还一直牵挂着他,所以对自己那么冷淡疏远。 管俊武怒冲冲回到院里,宗妈妈见了,忙站起身来,放下手里正缝着的小孩的东西:“二少爷,你回来了,二少奶奶还没醒呢。”宗妈妈的意思是提醒管俊武,别进去打扰郭玉塘的睡眠。 管俊武理都不理,抬腿就往房里去,宗妈妈也不好阻拦,只能站在门口望着。 管俊武走到床前,低头看自己的老婆,老婆怀孕后长胖了一点,比原来瘦瘦的时候好看多了,她似乎被说话声和脚步声惊醒了,睁开了眼睛。 “郭玉塘,我来问你,你的心上人是谁?”管俊武不管三七二十一,劈头就问郭玉塘。 郭玉塘睡得迷迷糊糊,身上出了一声汗,正觉得烦热,乍一听见管俊武的话,一点也反应不过来。 看见郭玉塘不做声,管俊武恼了,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衣领:“你今天不把你的那个什么心上人给我说个清楚,就别想蒙混过去!” 郭玉塘被彻底惊醒了,看着面前管俊武骤然放大且暴怒的脸,她心想:“这家伙又怎么了?”口中就机械地问:“说什么?” “刚才我听见小曲和芫均说了,你出嫁前就想悔婚,告诉你娘说你有心上人了,不想嫁给我。” 郭玉塘愣住了,这自己几乎忘记了的话怎么又被提了起来,还是那个最不该知道的人提起来的郭。 “我没有……”还没等郭玉塘说完话,管俊武爆发了:“你又开始抵赖,这次是有两个人证的。我说你嫁给我之后怎么老是一副离心的样子,原来心里还有着另一个男人,说,他是谁?” 郭玉塘衣领被管俊武紧紧抓住,颈部有点提了起来,非常难受:“夫君,你能不能放开手,好好说话?” “你别想推三阻四闲扯淡,快给我说!” 正在这时,芫均跑了进来,看见屋内的情况,来不及跟焦急的宗妈妈说明事情始末,就冲了上去,攀住管俊武的手:“二少爷,你先放开二少奶奶,有话慢慢说。” 管俊武偏头看见是芫均:“好了,人证来了,芫均,你说,你家二少奶奶是不是说过她已经有心上人的话,还说她不想嫁我。” 芫均险些哭了起来,这叫她怎么回答:“二少爷,没有的事,你别听储姨娘乱说,她那是妒忌二少奶奶。” “你别以为我没听见,你刚才不也说那天把你吓得够呛?” “我……我……我是说我那天被郭夫人和二少奶奶的争执吓了一跳……” 听到这里,管俊武放开郭玉塘,回手就给了芫均一掌:“打死你这个护主的死丫头!之前说的可跟这说法不一样,还谎话连篇了。”说着就冲着被他打得坐在地上的芫均乱踢。 这时,宗妈妈跑了过来:“二少爷,这是怎么了?” 管俊武瞪着宗妈妈:“好,你来说,二少奶奶是你带大的,对她的事你就更应该了解了,她的心上人是谁?” 宗妈妈心中叫苦,看样子二少爷是从哪里听到了二少奶奶出嫁前说过的话,拿着根究来了,可是自己能说吗? 看着芫均被打的样子,宗妈妈哪敢说实话:“二少爷,那是没影的事,别听人瞎说。” 管俊武大怒:“难道我连自己的耳朵都不能相信啦?我亲耳听见的还会有错?你们主仆三人,合起来一起骗我!” 看见宗妈妈弯腰去扶芫均,管俊武不假思索,上去就给了宗妈妈腿上一脚,宗妈妈“哎哟”一声,摔倒在地,当即扶着后腰就起不来了。 这时郭玉塘已经从床上起来了,她才打算穿上点衣裳,正想着该怎么答复管俊武,就见芫均和宗妈妈都被打倒在地上。 看见宗妈妈一脸痛苦地扶着腰躺在地上,郭玉塘也火了:“管俊武,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怎么又动上手了呢?” 说着,她走过去想扶起宗妈妈,这时,什么结果也问不到的管俊武已经恼羞成怒了,郭玉塘刚好从他面前过,他抬起腿来,冲着她踢去,只听见一声惨叫,郭玉塘也摔倒在地。 管俊武这一脚,不偏不倚,正踢在郭玉塘的小腹上。 宗妈妈和芫均吓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就忙着爬过去搀扶郭玉塘,郭玉塘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双手捂住肚子,疼得话都说不出来。 宗妈妈腰部疼痛,起不来,仰头对着管俊武大叫:“二少爷,你这是造的什么孽呀?还不赶快叫人来,救救二少奶奶的命呀!” 管俊武动了手,觉得心里的怒火散了不少,他也没注意自己踢到了郭玉塘哪里,听见宗妈妈的话,哼了一声:“你们主仆这就接着装吧。”说完,竟然走了。 芫均哭叫着,冲出房门去叫人,这事很快惊动了管家上下,等管老太太知道了赶来的时候,郭玉塘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保不住了。 管老太太老泪纵横:“孽障!这个孽障!” 郭玉塘被家中几个老妈妈照顾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已经过去,她面如死水,嘴里喃喃道:“我要跟他离婚。” 旁边的人自然听不懂她的话,小心地问:“二少奶奶,你说什么?” 郭玉塘偏过头来,正巧对上管老太太的眼睛,她白着脸,表情坚决,毫不犹豫,清清楚楚地说:“我跟管俊武的夫妻之情到此已经结束了,等我身体好了,我们一起到官府去,请判义绝。” 屋里听见这话的人全都惊呆了。 管老太太看着郭玉塘眼里的坚定,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旁边大少奶奶甄彩只当她说的是气话,就忙打圆场说:“二少奶奶先好好养身体,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管尔平听说了二儿子的恶行,恨不能立即把儿子叫来教训一顿,只是管俊武踢倒了郭玉塘以后就走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管尔平和羊氏并未把二儿媳说的“义绝”的话放在心上,想着那不过是儿媳妇被打流产后说的气话,事情起因在于儿媳妇,儿子只是做事冲动了一点,手脚粗鲁了一点,所以过后两口子把二儿子叫来责骂了一顿之后,见儿子认了错,并且十分后悔的表情,就认为儿子已经知错并不会再犯了,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羊氏又单独跟儿子说了说话,这次倒是真从大局出发,劝儿子还是要对媳妇好一点,并且掏了不少私房钱出来,安慰郭玉塘。 两口子十分庆幸二儿媳的娘家在得远,京里没有什么人可以出来说话,为她撑腰,要不,儿子把媳妇打得流产这事一嚷出去,管家的脸面何存哪。 宗妈妈伤心欲绝,虽然自己只是郭夫人买来陪伴二少奶奶的,但是这几年相处下来,她发现这个二少奶奶实在是个不错的主子,也就全心全意以照料帮助好二少奶奶为己任。 二少奶奶怀孕以后,宗妈妈只担心着两个姨娘,尤其是小曲会对她不利,于是格外防范,每天视线几乎不离二少奶奶,根本没有想到最后问题会出在二少爷身上。 这些日子,看二少爷二少奶奶两口子感情虽然不十分亲密,但大概是有了孩子,所以看上去相处颇为融洽,怎么二少爷说着说着就下了毒手呢? 宗妈妈跌伤了腰,起不了床,自然也照顾不了二少奶奶,她从芫均那里得知了管俊武那天突然对主仆三人大打出手的原因,这才知道问题是出在小曲身上,可是,如果前去找小曲追究,她也只会说自己是不经意说出来的,根本不是故意的,她们也就拿她没有办法。 宗妈妈想来想去,只有把对小曲的怨恨埋在心里。 虽然管尔平和羊氏并未把二儿媳说的话放在心上,但管老太太就不同了,一个在深宅大院里生活了七十多年的老人,看了孙媳妇那天说话的表情,怎么会不知道那是恩断义绝的表示? 从明光那里,管老太太知道了孙子把媳妇打得流产的原因,不由得叹息,如果那是真的话,也就怨不得孙媳妇对孙子一直看不上眼,原来心里早就有过更好的人。 如果孙子是个关心体贴老婆、对这个家有责任心的人,那说不定孙媳妇也会忘了旧时爱人,爱上他,好好跟他过日子,可孙子那么游手好闲、不负责任,就莫怪孙媳妇冷淡了,可冷淡归冷淡,她还不是把管家管得好好的,一点怨言也无。 “作孽呀!”管老太太直叹气。 因此,当郭玉塘身体逐渐恢复之后,她在一天早上前去给管尔平两口子请安的时候,重新提起了“义绝”这件事。 管尔平两口子惊讶地看着二儿媳,他们都以为那事就那样过去了,没想到儿媳妇竟然是说真的。 羊氏抢先开了口:“媳妇呀,你千万不要这样想,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成亲了这么多年,感情总是有的,俊武行事鲁莽,做错了事,我和你公公已经说过他了,他保证以后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你就原谅着他一点,不要再提这事了。” 郭玉塘慢慢摇着头:“公公婆婆,我之所以提出义绝,并不是怕管俊武他以后再打我骂我,而是觉得我们之间的夫妻缘分已经尽了,没有再过下去的必要。” 羊氏见郭玉塘口气严肃,不像是还有转圜的余地,便为难地看向丈夫。 ------------ 第111章 走还是留 管尔平为难地假装咳嗽一声:“媳妇啊,我们也知道俊武的脾气古怪,你就多包容着他一点,如果你和他义绝,将来管家在这京里的名声……”说到这里,他也觉得自己说的不像话,说不下去了油。 本来,郭玉塘因为男方暴力的原因提出离异,那男方家根本没有什么理由阻拦,他们怎么能用顾全管家颜面的理由硬是留住郭玉塘继续在这里受罪呢? 郭玉塘起身施礼:“对不起,公公婆婆,你们都待我很好,可是没有了这个孩子,我觉得再不能在这里过下去了,就请你们成全我吧。” 羊氏突然灵机一动:“这事就算我们同意了也不行,家中的大事,总得老太太点头才行。”管尔平一听,明白了妻子的意思,也点头附和。 郭玉塘无奈地叹气,她就怕跟管老太太去打交道,总体来说,老太太对自己不错,要是她软言央求自己留下,自己还真不好开口拒绝。 这边,郭玉塘才打算去见管老太太,那边,管尔平两口子就迅速把郭玉塘已经跟他们说过义绝之事通报了老太太,言下之意不言而明,就是要管老太太设法劝得孙媳妇回心转意。 管老太太也直叹气,发愁地看着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这天管老太太午睡才起来,就听见下人来通报二少奶奶过来给她请安来了。 郭玉塘走进管老太太屋里,经过了流产休养的几个月,天气已经开始冷了,屋里窗户依旧关得严丝合缝,气味依旧闷浊难闻。 “奶奶,我来给你请安来了。” “来来来,快坐下,让我看看,好点了没有?郭” “好多了,奶奶。” “要好好休养呢,要不以后……”管老太太险些想抽自己一嘴巴,真是越活越过去了,这孩子和怀孕的话题是此刻万万不能提的呀。 郭玉塘笑了一笑:“奶奶,我身体养得好呢,你看看,我脸上都长肉了。”她拍着自己的脸,安慰管老太太。 管老太太见孙媳妇对自己的话装作没听见,便也笑了:“这些日子,我怕打扰你,就都没去看你了。我叫明光她们送去的药你还吃着吗?” “吃着呢,奶奶,谢谢你心里惦记着我。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管老太太立刻打断郭玉塘:“如果是那天那话,我不爱听,别再提了。” “不行,奶奶,我一定要说,我跟管俊武已经没有任何感情可言了,这样的日子我再也不想过了。” “我知道,你的心里不好过。其实我第一次看见你就知道俊武根本配不上你,只是他不懂得珍惜,让你受罪了。” “奶奶,谢谢你的体谅。”郭玉塘的声音有点哽咽了,这个家里大概只有这个老人是了解自己的。 “只是,你从这里出去后有什么地方可去?” “我想暂时先回殷岭县去。” “亲家母已经不在了,你回去的日子大概不会好过。” 郭玉塘想着自己父亲看见自己因为离异回去的情形,有点踟蹰,嫂嫂缪孟光虽然上次回去看上去不错,可长久相处下去谁知道呢? 管老太太察言观色,看出了郭玉塘的犹豫,马上叫明光:“你派人去,把老爷家两口子、大少爷家两口子、二少爷都叫来。” 郭玉塘不知管老太太要做什么,难道她想叫全家人都来劝自己留下吗?她急忙阻拦:“奶奶,你别……”管老太太才不听,就势拉住她的手:“别怕,你留下,我给你做主。” 不多会儿,管家的大小几个主子全部集中到了管老太太这里,管尔平两口子大约猜到了母亲叫他们来的意思,心里笃定,有老太太在,这事就不必自己操心了。 管俊武听说是老太太召唤,也只好过来,一进门看见郭玉塘在,立刻转身要走。 自己踢了老婆以后,总共就只去见了她一次,还是被父母逼着去赔礼道歉的,过后就再没去她房里了,他也听说了老婆要跟自己上官府义绝的事,当即就发火:“我还没有要休了她呢,她还好意思要跟我义绝。” 旁边明光急忙叫人拦住管俊武,那边管老太太就叫了:“俊武,你过来,我有话要跟大家说。” 听到是跟大家说,不是针对自己,管俊武才磨蹭着走到羊氏旁边坐下。 “大家也都知道了,玉塘要跟俊武上官府义绝,我给拦住了。别急,”管老太太安抚地拍着郭玉塘的手:“等我说完。” “玉塘才进我们管家的时候,我就看中她是个好孩子,所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把祖传的翡翠流光镯给她了。” “什么?”管尔平两口子、管俊文两口子都惊呼。 管俊武得意洋洋地说:“是真的,我那天亲眼看见了,还是奶奶最心疼我。” 管尔平倒还不怎样,很快按捺住了自己的惊讶,羊氏就沉不住气了:“婆婆,这事怎么一直没听你说起过?” 管老太太看都不看羊 tang氏:“这翡翠流光镯的含义,管家人都是知道的,玉塘你大概不知道,我告诉你。” “这翡翠流光镯是管家祖传的宝贝,向来是传媳不传女,哪一辈的媳妇得到了这个镯子,那她就是将来管家的一家之主。” “玉塘,等我去了以后,这管家上下的大小事,都由你来管。” “你进门之前两年,家事都是我做主的,只是身体渐渐不好了,才交了一部分给你婆婆和大嫂,我现在如果说叫她们把管家等等的权力交回来给我,她们也不敢不听。” “玉塘,我相信我一双老眼不会看错人,那年我生病的时候还拿你试了一试,你果然不辜负我的期望。” “所以,别跟俊武一般见识,他一个不学无术的少爷,将来说不定还要靠着你吃饭,你留下来,也不用怕,有了我的交代和这翡翠流光镯,将来这管家,也是你做主,总比义绝回家去看家人的脸色好得多。” “俊武呀,你是个笨蛋,不知道珍惜玉塘,换做我是你,那会去管她以前有没有心上人那种捕风捉影的事,只管好好疼爱她就是了,你看看玉塘管家的时候整天劳心劳力,我们过得多舒服。何况你自己还有两个姨娘呢。” “玉塘,奶奶把话说这儿了,我一把老骨头,也活不了几年了,这管家,还非得你来管不可。” 郭玉塘愣住了,那个翡翠的镯子原来有这么个背景,怪不得那天管俊武一看,就高兴得把其他见面礼引起的不快抛到了脑后。 看样子,留下是自己最好的选择,有了管老太太这席话和那个手镯,自己已经奠定了在管家的地位,管俊武之流无足挂齿。 管老太太这一发话,管家上下,从此就以二少奶奶为一家之主,凡事只管请示二少奶奶做主。 下人们很快也知道了管家的主子是谁,虽然各人有个人的主见,可那些从前没把郭玉塘放在眼里的人,心里面也得掂量掂量了,自己以后想混得好一点的话,就不能再忽视二少奶奶了,所以虽然表面上不太明显,暗地里对二房里的人却都客气起来。 宗妈妈听闻这个消息,高兴得直念“阿弥陀佛”,二少奶奶总算熬出头了,这样的话,即使二少奶奶没有孩子,她在管家的地位也是稳固的,她不用再过分担心了。 芫均也觉得扬眉吐气了,她想,等着二少奶奶忙过这一阵,把身体再养得好一些以后,她一定要把那天小曲故意在二少爷面前讲出郭玉塘婚前说的话的事好好跟她说说,一定要治治那个坏心眼的女人。 春光更加庆幸自己择主的决定正确,跟着二少奶奶,自己过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 管俊武被自家奶奶当着家人贬得一文不值,面子上有点下不来,可仔细想想,就算是被说成这样,可将来是老婆当家,自己总体上来说也不吃亏,加之他平时脸皮也厚,没两天就把这事抛在脑后。 管尔平和管俊文也无所谓,这几年他们也看见了,郭玉塘管家管得公道公平,而且她管家主要是管理家事,又管不到他们的头上来,因此也心平气和。 最为想不通的是管夫人羊氏和大少奶奶甄彩。 老的这个是想着自己做了那么多年的媳妇,眼看着总算有熬成婆的机会了,却被老太太无情地粉碎了她的希望。 少的那个是想着从嫁入管家起,自己没少为这个家庭操劳,自己应该能够从老太太手里接过管家的权利。 可是一家之主老太太已经做出了决定,这是谁也更改不了的,羊氏作为婆婆,表面上还得做出一副大度的样子,公开时只说自己老了,该抱着手享享儿孙的福了。 大少奶奶甄彩可就平静不了了,想想自己儿女齐全,竟然还不能比过那个没有孩子的小女人,越想越觉得火大,在管家人面前又不能失了面子,改天便借口娘家有事,拖儿带女回娘家去了。 可怜管尔平和管俊文少不了各自劝慰自己的老婆,或默默承受她们无名的怒火。 管老太太自然知道自己的决定要得罪不少人,但她为了留下郭玉塘,也顾不上了,在她心里,已经认定只有郭玉塘能够将这个家管好,让这个家福泽绵长。 郭玉塘又重拾管家大业,常做之事固然已经得心应手,但多了要妥当应付婆婆和大少奶奶两人,却更加忙碌。 这之后,管俊武有一次腆着脸要回来住,被郭玉塘叫来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仆堵在门外进去不了,在院门外破口大骂了一阵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离开,从此知道老婆再不会像以前那样为了顾全脸面而对自己委曲求全。 还好,在经济方面,老婆对自己不算苛刻,当一个甩手掌柜,管俊武也满足了,女人,外面有的是。 ------------ 第112章 再次重逢 这样,郭玉塘转世到了这个时代,几年的忍耐下来,终于能够扬眉吐气,不必为了别人而低声下气,委屈自己。 有了事情做,便可以忘却自身的那些烦恼,偶尔夜深之时,郭玉塘想起了孩子和丈夫,也只是叹气摇头,很快就能放在一边油。 在她看来,有失必有得,自己这世的人生,大概就能这样平静祥和地过到老了吧。 天一冷下来,很容易就让人想到快过年了。 腊八节前夕,管老太太想到今年家中的大事总算了结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想到自己在重光寺烧香拜佛许的愿,也算是应验了,该去还愿了。 寺庙在腊八节那天一般都有施粥的风俗,为了求平安吉祥,管老太太便叫上郭玉塘,一定要在腊八那天到重光寺去喝一碗腊八粥,兼烧香还愿。 到了腊八那天一早,郭玉塘早早安排好家事,自己便陪着管老太太和羊氏一起往城南而来,今天老爷管尔平和大少爷皆要上朝,皇帝照例要赐腊八粥的。 难得二少爷管俊武有空陪着她们几个女眷,骑匹马溜溜达达跟在马车旁边,大少奶奶甄彩只推说身体不适,待在娘家还不愿意回来。 出了南城门,只见路上车辆络绎不绝,皆是往重光寺而去的,郭玉塘瞧着心中纳罕:“难道那重光寺的香火真那么灵验吗?” 马车到了山下,竟然还有点堵,各家的轿子依次排着,总算抬着各自的主人往山上鱼贯而行,郭玉塘照旧要走路,芫均和春光依旧陪着她,管俊武想骑马上山的,但正好碰上一个朋友,两人便说说笑笑跟在后面走郭。 虽然天气够冷的了,但还没有下雪,道旁的青松翠柏苍翠有劲,直冲云霄。 郭玉塘低头默默走着,路边衰草上落了一层白霜,远远看去像是下了一场薄雪,她走得喘起气来,这半年以来,自己的身体差多了,以后还是得锻炼锻炼。 不时有轿子从她们身边越过,也有那些虔诚的平民百姓,扶老携幼地超过她们,还惊讶地回头看看,这个有钱人家的娘子怎么会走路上山呢? 郭玉塘可没注意到别人的眼光,她只在想着这古人的思维,为什么要把寺庙建在偏僻的山间,分明就是不想世人靠近,可越这样,世人就越发追求以图接近,并把祈望寄托在这虚无的神仙身上。 快到重光寺了,只见路两边的轿子停得满满的,远远可以看见寺门口人头攒动,远近的人们都想来喝一口腊八粥,好沾点佛祖的光,添一点福气。 郭玉塘招呼着两个长辈下轿,抬头寻找可以歇息的桌椅。 重光寺年年腊八节施粥,这迎客的功夫就做得足了,依着寺院墙壁,搭起了一溜粥棚,热气腾腾,从天未明时就开始热闹了。 场地的另一面,也搭起了蒙着油布的棚子,专供城里来的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们歇息。 下人们搀扶着管老太太和羊氏就朝油布棚子走去,刚走近棚子几步,就听见有人打招呼:“那不是管夫人吗?赶快来这边坐。” 羊氏听那声音有点熟,抬头一看,急忙含笑道:“徐夫人,你也来请用腊八粥啊?”便招呼着管老太太和郭玉塘走过去。 迎接她们的,是一个雍容的妇人,旁边还有一个看上去十分柔弱的女子,蒙着面纱,见她们过来,便要起身迎接。 羊氏忙制止道:“二小姐,不用客气,别起来了别起来了。” 那蒙面女子身边的丫鬟正要帮着她站起来,听见羊氏的话,动作就缓了一缓,羊氏忙上前对那个雍容妇人说:“徐夫人,赶快叫二小姐坐下,不要起来招呼我们了,她这身体……” 那雍容妇人便转向蒙面女子:“萝儿,听见管夫人的话了吧,都是熟人,我们也就不用客气了。”那蒙面女子站起来似乎显得很费力的样子,一听这话,就顺水推舟,坐着不动了。 羊氏这才松了口气,对那雍容妇人说:“这才对呀,徐夫人,你我之间就不用那么客气了。承蒙你招呼我们过来坐,要不今天还真难找到位子。” 那徐夫人矜持地点点头,对管老太太说:“老太太,赶快来坐下,这外面冷,棚里暖和一点。”便把她们让进棚里。 棚里的确比较暖和一点,郭玉塘心里有点感激,这个徐夫人为人不错,正要客套,那徐夫人就注目于她脸上:“这位是……” 羊氏忙介绍:“徐夫人,这是我家二儿媳,还有我家老二今天也跟着来了。俊武,俊武,你来,见过徐夫人……” 没听见回答,几人回头看看,管俊武和他的朋友好像又遇上了认识的人,正站在那里说笑,根本没听见羊氏的呼唤。 羊氏有点尴尬:“俊武这孩子!徐夫人,你们家是谁陪着你们来的呀?” “是……我家女婿。”徐夫人的样子有点尴尬,还有点不屑。 羊氏道:“咦,他今天可以休息吗?”她依稀记得徐夫人的女婿是有官职的。 徐夫人脸 tang色更难看了:“不是大女婿,是小女婿。” 羊氏更吃惊了:“咦,二小姐什么时候成亲了?怎么不通知我们一声,我们好去吃一杯喜酒啊?” “都是徐大人做的主,事情办得有点急,所以……唉,怠慢得罪了很多朋友。”徐夫人的话语有点含糊,似乎别有隐情的样子,羊氏便不好再问下去。 郭玉塘没空听他们寒暄,安排了几个下人去前粥棚前排队领粥。 这时,突然听见几声喊:“让开让开,滚粥烫了人可不管治啊!”众人抬头一看,场子里聚集排队领粥的人群分开了一条道,三四个大汉端着粥碗,忙忙地朝这边跑来。 徐夫人见众人瞩目,脸上益加难看,大汉们的嗓门和举止让她觉得失却了面子,她张了张嘴,终于忍住什么也没说。 几个大汉跑了过来,把粥碗往桌上一放,讨好地对徐夫人说:“老夫人,粥已经领来了,你们赶快趁热喝吧。” 有一个汉子又回头冲场子里叫道:“将军,将军,你动作快点,将军夫人怕等得急了。” 那蒙面女子旁边的一个丫鬟就唾道:“呸,什么等得急了?你才是没喝过腊八粥,急得想马上喝进嘴呢!” 那汉子讪讪地抓着头,不敢再说话,众人瞧得有趣,这分明是富贵人家的女眷,却由几个粗鲁的汉子来侍候着,怎么看怎么不搭调,那他嘴里的将军又是什么样子呢?众人皆向场中瞧去。 疾步走过来的,是一个身着暗红的棉袍,身材高大,形容威武的男子,只是他左眼蒙着一只布制的眼罩,给他颇为俊秀的相貌增添了几分狰狞。 郭玉塘一看,呼吸顿时停止,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多年之前自己舍命相救、最后却不得不忍痛离别的林我存。 郭玉塘眼睛里只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形慢慢靠近,周围壅塞熙攘的人群就像凭空消失一般,她耳朵里面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 她不知道她的脸色已经由初见林我存时的通红,渐渐变成了煞白,她动弹不得,只看着那身影走进棚子里。 林我存端的那碗粥,施粥的和尚添得满了一些,他想着这粥撒了大概不吉利,所以放慢了脚步。 一进棚子,他就小心翼翼地把粥碗放在了那个蒙面女子身旁的桌上,看着放稳了,才柔声问那女子:“你现在就喝吗?还是先冷一冷?” 郭玉塘只见着林我存抬起手来,要去抚摸那女子的肩膀,那女子好像有点瑟缩,林我存察言观色,又缩回手来。 郭玉塘正坐在那蒙面女子右首的桌边,见林我存瞧着那女子,满眼都疼爱,刹那间满腹辛酸直冲胸臆,不是因为嫉妒,而是那种猛然见到久别的亲人的感觉,令她的眼眶瞬间酸胀起来。 仿佛为了挣扎出这令人窒息的空间,郭玉塘猝然站起身来,也不顾什么礼节了:“我去看看他们是不是领到粥了。”眼睛也没有看向任何人,抢步就出了棚子。 林我存收回了正伸向妻子肩膀的手,心中气馁,刚要找话说,突然就听见了一个似乎很熟悉的声音说了一句话,接着,一条身影掠过他身边,向棚子外面去了。 武者的本能使他急速转身,却也只看见了那身影的侧面,但这就足够了,他认出了那人,郭玉塘。 那个身影明明是离开,却像迎面撞进了他的心里,他仿佛被人兜胸打了一拳,整个胸口充溢着疼痛,让他一时间无法呼吸,她在这儿! 她的个子比以前长高了一点点,但还是那么瘦,飘然就走向场子那边去了,两个丫鬟紧跟在她后面去了。 林我存定定站在那里,半侧着身看着郭玉塘远去,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失态。 郭玉塘到了排队的人群中,做了几个深呼吸,平静着自己的心情:“没什么,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这里谁也不知道自己和他的关系,就像第一次见面的人那样应对了就是了,没什么的。” 她以为自己已经把他忘记了,但现在才发现,没有,根本没有。 芫俊和春光奇怪着二少奶奶的举动,谁家的夫人小姐会亲自去取粥啊:“二少奶奶,你吩咐我们一声就是了,我们会来看的,你快回去吧。” 郭玉塘假装踮脚张了一张,只见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人头攒动,觉得心绪已经平复下来,这才慢慢回身:“唉,人太多了,也看不见他们在哪儿,你们说得对,我们还是回去吧。” 芫均春光忙点头,陪着郭玉塘往棚子走去。 管俊武听见那几个大汉的大呼小叫,也注目于他们身上,见是往自己奶奶母亲所在的棚子而去的,便走了过来,好巧不巧,把郭玉塘和林我存二人的情状看得一清二楚。 ------------ 第113章 正式认识 看见郭玉塘的脸色和她匆匆起身离开,他心里大奇,老婆是那种七情不上脸的人,一般总是弯着那含笑的唇角,尤其对自己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今天见了这个男子怎么会突然脸色大变,举止失常呢油? 紧接着,他又看见了棚里那个男子的模样,一看见自己的老婆,便也是脸色骤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儿,这里面一定有鬼! 管俊武沉下脸,慢吞吞走到了林我存旁边:“这位……怎么称呼?” 林我存听见问话,回过神来,见面前站着一个身穿撒花绸面狐裘的男子,正一脸阴郁地盯着自己,他拱手刚要说话,旁边一个汉子就道:“这位是新任万敌军将军,皇上钦封的忠武将军林我存。” 管俊武一听,前不久好像听说过是有这么一回事,皇帝新封了几个将军,都不过是做做人情,提拔些人起来封个官职,让他们感恩戴德,死心蹋地继续为他卖命罢了,无非是些草莽村夫,不值一提,于是嗤之以鼻:“原来是从边地回来的,怪不得看见女子就像猫儿见了鱼。” “你这人是怎么说话呢?”那几个大汉外表虽粗鲁,却还听得懂这讽刺的话,边说边就围了上来。 林我存脸色一变,伸手拦住了自己的几个手下:“你们也去喝碗粥吧。”却是欲息事宁人的态度,大汉们心里虽不平,却也知道这个将军做事的风格,知道他不欲挑起事端,便三步一回头地去了。 林我存目送自己手下离开,眼光瞟到了正走着回来的郭玉塘,他惊觉自己刚才的失态,忙收回目光,对管俊武说:“这位兄台,我不知道你说的话的意思。” 管俊武回头一指正走近的郭玉塘:“那是我老婆。我的意思就是说,为什么你一看见我的老婆就死死盯住她不放?” 棚内空气瞬间凝固,管俊武的质问其实也是好几个心细的人心里的怀疑,于是,众人的眼光齐刷刷地集中到了林我存身上。 林我存看见郭玉塘的背影,心里只想着“她怎么会这么瘦,难道她嫁得不好么?”听着管俊武那挑衅的问话,这才知道面前这个纨绔子弟是郭玉塘的丈夫,也才发现自己刚才的反应实在太过明显了,竟然让她的丈夫给看了出来,他略一思索,微笑道:“我没想到在京里的富贵人家,竟然还能看见面如菜色、骨瘦如柴、仿若灾民的人?我觉得十分奇怪,莫非……郭” 这话一出,羊氏和管俊武脸色就十分难看了,郭玉塘本来就瘦,因为流产这事就更加瘦了下来。 虽然管俊武踢得自己老婆流产的事管家拼命捂着,可怎么捂得住,过了没多久,就悄悄地在京里的官宦人家之间传了开来,大家当面虽然不说,可私下对管俊武和管尔平两口子多有不齿。 管家人也是明白纸里包不住火这个道理,可没有人明着说也就算保住面子了,现在林我存这么一说,好像就直指此事,嗤笑郭玉塘因为受到管家的虐待,所以才消瘦得这样厉害。 看见旁边的那个夫人和面前男子的表情,林我存惊觉,自己蒙对了,可是,那不就意味着郭玉塘确实是过得不好? 郭玉塘不知道棚子里的两个男人已经因为自己交了一次锋,管俊武败下阵来。 郭玉塘本来就个性坚韧,这几年也不是白过的,在回转棚子的途中,她已经镇定了许多,恢复了往日那微微含笑的淡然神情。 当她走进棚子里的时候,那个徐夫人正在说:“……我就跟徐大人说啊,还是到重光寺来上一炷香,请慧理大师再看看,怎么今年身体又不好起来……” 看见郭玉塘进来了,管俊武便大喇喇地问:“怎么?还没有端到粥?”他心里对林我存的解释是半信半疑,那解释可以说明林我存的失态,却说明不了老婆的异常。 他眼珠一转,叫道:“玉塘,你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新认识的朋友,来,这位是忠武将军林……将军。” 刚才徐夫人看见自己的女婿说的话刺中了那娘儿俩的痛处,羊氏和她儿子一脸尴尬的样子,虽然她对自己的女婿不满意,但总不能胳膊肘往外拐,而且还是得顾全两家的面子,于是急忙没话找话,说起自家今天来重光寺的原因,总算把现场的气氛给调整得和谐许多。 郭玉塘看管俊武在自己一进来就带着比平时亲切热络的笑容跟自己说话,就知道他准没安好心,想着大概是刚才自己失措的模样被他看见了,便浅浅一笑,朝林我存施礼:“林将军。” 借着说话,她抬起眼睛,正大光明地看向对面的林我存。 因为岳母跟羊氏说话,林我存便坐了下来,也不敢再看向棚子外的那个身影。 眼角捎带着那条身影移进了棚子,林我存就像初次接近郭玉塘那样,屏住了呼吸,她带来了一阵冷风,伴随着一股药香,就像多年前一样。 听见管俊武的介绍,林我存心想,看样子郭玉塘的丈夫故意要让他俩难堪了,他心思一下子想到郭玉塘的境地,看她婆婆和丈夫的样子,大概她在男方家过得不是很好,如果自己再过 tang分表示出对她的关注,那会不会更加影响她将来的生活? 这样一想,林我存便冷静下来,既然现在两人已经各自婚嫁,而且此刻双方的丈夫妻子都在旁边,那无论如何再不能有出现什么纰漏,让各自为难。 于是他站起身来,抱拳道:“不知这位少夫人怎么称呼?”他甚至不知道她所嫁何人。 旁边他的岳母徐夫人便介绍道:“这位的翰林学士管尔平的母亲,这位是管夫人,这位是管二少爷,这位是管二少夫人。” “管二少夫人。”林我存施礼,郑重地看向郭玉塘。 她实在是太瘦了,瘦得都有点脱了形,只有那双眼角微微上扬的明亮眼睛和含笑翘起的唇角还是和原来一样,她的举止没有了原来青春少女的灵动,而是增加了一种成熟稳重的风韵。 他比原来高大了许多,肩膀更宽厚了,身材也更强壮了,原来青春时期略显局促的眉眼已经完全长开,一眼看上去竟是一个俊秀的青年,如果没有那只眼罩的话,毫无疑问,他一定更加耀眼。 两人正面相了那么一相,眼睛定定看了对方眼睛一瞬,来不及交换什么眼神,就各自移开目光,坐了下来。 旁边管老太太就说:“天气这么冷,玉塘,你就别出去了,小心身体。”郭玉塘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一刻,对老太太感激万分:“是,奶奶,我会注意的。你累不累……”老少两人就这样讲起话来。 徐夫人见棚内气氛已经缓和,便招呼自己的女儿:“萝儿,来,吃一点粥吧,吃完了我们赶快进寺里去见慧理大师。你这身体,别在这屋外冻久了。” 林我存听见岳母这么一说,忙端起桌山的粥碗:“正好,不烫也不凉,阿萝,来,喝吧。”说着,便向妻子递去。 那蒙面女子终于抬起手来,接住粥碗,却轻轻说了声:“太多了。”林我存忙说:“不多,不多,你能把这碗粥喝了,你的身体就会好很多。” “我喝不完,你先喝一半吧。”那阿萝将碗向林我存推了推,仿佛向他撒娇一般,林我存有点尴尬地看看四周,想想便端起碗来,一口气喝了一多半去,这才递给妻子:“剩下这些喝得完了吧?” 阿萝头部动了一动,点点头,接过了碗,撩起面纱,缩回手去,大家只来得及看见面纱下一团雪白的毛裘。 郭玉塘佯作没有听见那边的对话,对管老太太说:“奶奶,你看,明德他们也领回粥来了。”说着,便欲立起身,像是要上前接过明德他们手中的粥碗。 明光芫均等人哪里会让主子亲自动手,立刻迎上前去,接过男仆们领来的粥碗,送到主子面前让他们食用。 管俊武看了半天,再也没有看出自己老婆和那个将军之间有什么疑点,这才不甘心地端起了粥碗。 自然,徐夫人那一家人先喝完腊八粥,冲羊氏他们告辞:“管夫人,我们就先走一步了,你们慢慢用着。” 林我存只是陪在妻子旁边,什么话也不说,眼光只停留在妻子身上,一副小心翼翼护住她的样子,随着徐夫人的告别,随意向管家人方向拱了拱手。 羊氏注意地看了看林我存,很想问问徐夫人,怎么会挑上这样一个女婿,她一边想着等找个什么机会单独跟徐夫人谈谈,一边也起身相送。 管俊武眼睛只死死盯住自己的老婆,想从她的言行举止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可是,他再次失望了,郭玉塘只是冲徐夫人施礼,而后便坐下来继续陪着老太太说话。 等管老太太喝完腊八粥,管家人陪着她,一处一处烧着香进去的时候,徐夫人他们已经向慧理大师告别,准备转回京城了。 林我存把妻子照料着上了轿子,这才吁了口气,扳蹬上马,离开重光寺。 他几乎快要把她忘记了。 一路上,林我存才有空想想郭玉塘的出现,那么突然,两人相对的一刹那,竟然没有重遇的喜悦,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故做不识,从她的眼睛里,他看不见往昔的爱,只有空白。 可是,他为什么又想起了两人之间过去的情感呢?那种心里满满都是对方的爱,还有她说过的“你要好好的”的时候,眼泪如同珠子滚落的情景,一直深藏在他的心里,就像从来没有忘记过似的。 还有,为什么他还要为她着想,担心她在夫家过得好不好?为什么会注意到她那嶙峋的手指? 几年来的军中生活极其单调,偶尔闲暇时分,他想起最多的女子是书繁,郭玉塘好像已经完全从他生活中淡出了。 ------------ 第114章 他乡遇故知 现在,因为种种不确定的因素,两人竟然在双方都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重逢,那他们将来,还会不会有再见面的机会呢? 林我存踏上了勤政殿的地面,和与自己一起受封的几个人跟着司礼太监走进那深深的宫殿里去。 按规矩,几人皆低着头,跨进大殿几步后便立即跪倒伏地,连头都不能抬油。 司礼太监叫道:“段大伟、富裕、巫雪相、焦廷玉、林我存觐见!”那拖得长长的声调在那高阔的空间里回荡着。 林我存的眼角只觑得见两旁站着的那两溜大臣露在官袍下摆外的脚尖,那些脚尖肃穆地一动不动。 远处高高的地方传来一个声音:“叫他们走近些。” 在太监的示意下,林我存他们起身向前走了十来步,这才重又跪倒叩头,口中一起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罢了,平身吧。” 几人又重新叩头:“谢皇上。”这才小心翼翼爬起身来,却依旧不敢抬头,这时,几人的视线所及范围就宽多了郭。 林我存依着太监刚才的唱名,站在另外四人的后面,突然就听见那个声音说:“那个,站在最后的那个,你站出来让朕看看。” 林我存心里一跳,为什么单独点自己的名?旁边的太监看见他不动,忙凑上前来轻声说:“林将军,请站出来。” 林我存忙向右边跨出一步,叉手道:“小将林我存参见皇上。”说归说参见,可也不敢抬头。 上面那声音就道:“你抬起头来。” 林我存心里“嘣嘣”直跳,这个皇帝是要做什么?他慢慢抬起头来,直视前方阶上的龙座,坐在上面的那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瘦猴,想必就是当今皇帝了。 那瘦子皇帝看着林我存:“林将军,你的眼睛怎么了?” 林我存心道糟糕,忙镇定地回答:“那是小将幼时过年放鞭炮,不慎被鞭炮给崩坏了的。” 皇帝感兴趣地说道:“哦,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在战场上受的伤。那,你解开蒙眼布我看一看。” 林我存一听,完了,自己解开眼罩,那真相不就全部暴露了,他哪有什么被鞭炮炸坏了的眼睛啊? 难道天要亡他?多年前这个皇帝想要自己的命,他却幸运地遇上了郭玉塘,现在自己不好好在外面珍惜这宝贵的自由,却主动送上门来任皇帝宰割,真是! 林我存低下头正想着该怎么回答,就听右前方有一人轻轻咳了一声:“皇上。” 皇帝似乎对这声音的主人很重视,忙着就问:“国丈有什么话要说?” 那声音开口了:“皇上,今天是你册封他们官衔的日子。”言下之意,似乎是有点责怪皇帝东拉西扯。 这话正好给了林我存一个台阶,他故作惊惶状道:“皇上,我这眼睛伤得厉害,露出来恐怕惊扰圣目,还是让它蒙着得了。” 那皇帝哈哈一笑:“国丈说得对,朕真是不务正业,好了好了,就这样吧,林将军。” 在太监的示意下,林我存站回了原位,险些想抬手擦去额头上冒出的冷汗,真是涉险过关。 接下来便是一套赐封的过程,林我存等人皆被封为忠武将军,分任各路的领军大将,不日即可到各路上任。 皇帝又说了一番勉励的话,食君之禄,敢不为君死?林我存等人忙表忠心,为皇帝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皇帝要处理的公事显然不止这么一件,林我存他们被太监带出了勤政殿,往外走去,没走多远,背后传来了“退朝”的声音,紧接着,又走出了一批大臣来,旁边太监就解释道:“皇上还留着内阁几人小会。”林我存他们似懂非懂地点头。 那太监低声道:“诸位可以慢走几步,等着后面诸位大臣跟上来,你们可以跟他们认识结交一下。”几人忙点头,放慢了脚步。 那些人分作几个团体,一边各自说着,一边缓慢向外移动,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林我存他们面前。 见他们似乎是停下来在等自己这一群人,有一人便向林我存他们拱手:“恭喜几位将军了。” 几人忙抱拳,说着客套话,有人便指着一位看上去器宇轩昂的高个官员说:“来,几位,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这位是镇国大将军左麟。” 左麟按理说是全国武将之首,几个新封的武将忙施礼,见过自己的上峰,那左麟并无与他们亲近之意,只是微微颌首后便一个人先走了出去。 那人好像也知道他们的意思,索性顺着介绍身边这一群官员,林我存他们施着礼,努力记住这些人的姓名、官职和样貌。 “这位是吏部尚书徐益徐大人。”那人热络地说,并冲徐益笑着,显见是熟人。 林我存顺着他的手势一看,心道糟糕,今天怎么什么坏事都让自己给碰上了,先是皇帝要看自己的眼睛,现在又遇上了一个老相识。 吏部尚书徐益,正是多年之前任武 tang安县知县的、将林我存抓进大牢的、害得他险些在站笼里丢掉性命的那个徐益。 只见他须发益加花白,面皮上的皱纹一条条十分明显,冲林我存拱手道:“老朽徐益。林将军年少有为,可喜可贺。” 仿佛今天是第一次见到林我存一般,他的眼睛里,看不出曾经认识林我存的样子,表情和动作都十分自然,林我存正惊疑间,只见他用同样的表情和动作,同他的几个同伴一一打着招呼。 林我存已经无心再应酬了,接下来介绍给他们认识的大臣他都漫不经心地应付着,眼睛直瞟着走到前面去的徐益。 他认出自己了吗?但愿他经过了这么多年,早就已经忘了自己曾经审理过的案子及相关人员。 可是,像自己长相中有这么明显特征的人实在不多啊,他没有理由记不得自己…… 林我存胡思乱想着,什么时候回到所住的驿馆也不知道,陆道安侍候着将军,觉得他今天特别地心不在焉,只以为他是受封后高兴过度,便也不多加打扰。 另外几个侍卫就不如陆道安那么心细,吵嚷着叫他请客,他只好带着他们出去到酒馆里痛饮了一番,闹到半夜才回来。 林我存酒喝得多了一点,一觉睡到天亮,昨天的烦恼重又涌上心头,正枕着手臂沉思着呢,就听外面陆道安禀报:“将军,有人要见你。” 林我存奇怪了,他在京里没有认识的人啊,便起来开门问:“是谁?” “他们不肯说,喏,将军,这是其中一人递进来的名帖。”陆道安递上了一张名帖,林我存接了过来。 徐益求见! 林我存愣住了,这一大清早的,自己避他都避不及,怎么那徐益就像阴魂不散似的,追上门来了。 “陆道安,你说有两个人,除了那个老头外,另一个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陆道安对林我存的未卜先知感到十分奇怪:“将军,你莫非有千里眼,怎么知道有一个老头?哦,另外一个是个看上去很精明强干的一个中年人。” “我先洗漱下。你出去也别问东问西,过一会儿再请他们进来。” 陆道安应着,出去了。 林我存忙重新换了衣裳,洗漱起来,又赶快把门窗大大敞开通风,将被褥收拾整齐,住在这驿馆里,每间客房就那么一点大,想掩藏遮蔽什么杂乱是不行的,待客总还是要整洁一点。 林我存暗自思忖,那另一个中年人大概是钟新吧,当年在武安县的时候,就看得出来钟新跟徐益关系不错,尤其是后来极力来游说自己留下的时候,言语之间满是对徐益的推崇。 他们来干什么呢? 昨天在紫禁城里,徐益可一点也没露出什么异样来,林我存便觉这老头城府可真深,要是他面露诧异之色,倒又让林我存放心了。 林我存背对着房门,重新系紧自己的眼罩,就听见陆道安报告:“将军,客人带来了。” 林我存手停了一停,也未转身,说:“好,你关上门出去吧。”随之传来陆道安让客人进来的声音和他退出去关门的声音。 林我存慢慢回过身来,在门边站着的,正是徐益和钟新。 看见门已关上,林我存索性取下了眼罩,一双澄明无波的眼睛直望着来者。 徐益此刻脸上的表情变化,就跟昨天大不相同了,先是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接着便双目发红,泪光闪动,上前几步,不顾林我存的尴尬,一把紧紧抓住他的手,上下直打量林我存,嘴里喃喃说道:“没想到啊,没想到……” 林我存自从被万震宇从武安县用站笼带走后,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遭受这非人的待遇是因为徐益,但他一想到自己走进那站笼后徐益那痛苦伤感的表情,就又把自己的猜测推翻了。 这个县太爷总体来说对自己不错,尤其是并没有将错就错,在刁德华的案子上把自己打成死罪,而是设法为他明冤,这就说明他是一个良心未泯的好官。 后来在郭玉塘的帮助下顺利逃脱,林我存便把武安县那段经历渐渐淡忘了,没想到在多年后的今天,故人竟能重逢,重又勾起了那段回忆。 那段回忆是沉重而悲惨的,林我存失去了母亲和爱人,失去了对别人的信任,失去了青春年少的单纯。 “林将军不要担心,我今天前来看你的事没有告诉任何人,更不会把你那段过去和你的眼睛的事情公之于众。”徐益平静下来之后就先给林我存吃上一颗定心丸。 “徐大人,钟捕头,好久不见了。”钟新也冲他点头,脸上倒没有徐益那么激动。 “来来来,快坐下,我们好好说说。”徐益偏头擦去眼角的泪花,拉着林我存坐了下来。 “林将军,这几年你是怎么过的?” 林我存心存顾忌:“徐大人,你既然不打算揭露我,那我也就直说了,我觉得我们之间并没有叙旧的必要,那么,你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也就不必相互打听 了。” ------------ 第115章 清晨来访 徐益呛了一下:“那个……” “对于徐大人的关心和保密,我在这里先谢过了。”林我存想着徐益现在是吏部尚书,管的便是天下官员,要是他打算揭露自己,那自己还真没有可以逃避的机会,说是死无葬身之地也不为过。 至于他这话的真假,也尚未可知,所以还不能不对他客气一点,以免他觉得受气不过而翻脸。 徐益脸色难看,顿了一顿后说:“不管林将军怎么说,我今天一早而来,就是要跟你说说我这些年来的内疚。” “本来那年刁德华的案件了结之后,我想既然留不住你,就等你伤好之后便补偿你一些银钱,派人护送你回家,帮你安葬令堂,重修房屋。郭” “不料就在那几天,昌顺府知府虞国治竟然知道了有你这么一个人,派了他手下的兵曹万震宇前来抓捕你,并且好像知道我有爱你之才之心,可能会私下放你逃走,便拿我儿子的性命和前程来威胁我,使我不得不命钟新将你重新请入大牢。” 林我存想起了那日钟新带着县内一干捕快,跪请自己入狱的情景,便点了点头,他听出了兴趣,也想知道事情经过究竟是怎样的油。 “万震宇你是见过的,就是后来被你在牢中抡翻在地的那人。但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会使用站笼来押解你,所以那天我一见那站笼就打了个哆嗦,这是已经废弃多年的刑具了,没想到他们会用来对付你这个平民百姓。” “看着你进站笼之时依旧对我信任地告别,我羞愧欲死,连治下的百姓我都保护不了,我还算什么一方父母官!” “说实话,你被装进站笼押走的那夜,我一夜没有睡着,想着在这个刑具的折磨下,你早晚一定性命不保……”徐益的声音有点哽咽了。 这时,钟新在一边补充道:“第二天早上,我们看见大人的时候,个个大吃一惊,大人的须发本就有点花白,一夜之间又白了不少。” 林我存看看徐益的白发,也不说什么。 “后来,传来了你在水红县深夜逃走的消息,我高兴万分,险些想放鞭炮庆贺,想着你总算有本事逃出生天,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昌顺府很快下了命令搜捕你,叫我派人前去你家的废墟上守候,用守株待兔之计将你抓住,钟新奉命带了些人去,却都是暗暗祈祷你不要回来。” 林我存默不作声,他的确回去过了,还好按照郭玉塘的交代,没有贸然靠近。 “我为官多年,从来没有犯下如此错误,当我自我反省的时候,我就想,到底那虞国治是怎么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的呢?” “思来想去,知晓你是重瞳的人,除了那个案件的始作俑者刁德华以外,就只有县衙中的一干县吏捕快牢头,捕快们都是本地人,老老实实,没有什么关系,钟新和老刘我是放心的,看来看去,可疑者就只有我的师爷丘道静了。” 林我存顿时想起县衙大堂上站在徐益旁边的那个颇有仙风道骨的文人,“你想得起这个人来吗?”徐益问,林我存点点头。 “丘道静是我到武安县任职之前找的师爷,人很能干,但就是有点好高骛远,总想立即做出一番大事,好博取上峰欢心,尽快得到高升。” “我心里对他产生了怀疑,但也没有戳穿他,过了一年多,因为一件公事的处置,我与他发生了争执,他便说早有另择明主之心,我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向虞国治告的密,他当时也气极了,口不择言地说就是他告的密,本来上好的向皇帝献媚的机会,被我白白放弃,不如给他做个垫脚石。” “我才确认,的确是他向虞国治告的密,虞国治又是国丈支高的门生,巴不得向自己的老师多多邀功,所以,你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受了一番罪。” 林我存这才知道,为什么明明刁德华的案件已了,竟然又平地起波澜,自己被站笼押送进京送给皇帝“御览”,险些冤死在路上。 “当下,丘道静就离开武安县,投奔虞国治去了,现在他已经做到了户部主事一职。我在武安又待了一年多才回到京城,提升为这吏部尚书。” 徐益的话说到这里,就算告一段落了。 林我存点点头:“谢谢徐大人,让我知道这事情的经过。”他见徐益讲得动情,似乎不像是做戏,于是对徐益增添了几分好感。 “昨天我在勤政殿一见到你,惊得我是半天回不过神来,想不到你竟有如此能耐,做出了一番事业,只是在那种场合,我只能故作不相识,这要请你谅解。” 林我存只能再次感谢,这些还是徐益这种老官场做得周到些。 屋里一时间静默下来,林我存觉得也找不到什么话题接着说下去,可是徐益主仆二人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奇怪了,以前的事情经过自己也知道了,徐益又不打算告发自己,那么他还有什么事留着不走呢? 停了半天,徐益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林将军,我今天来还有另外一件事要麻烦你,请你务必要答应。” 林我存想了想:“徐大人,我也不敢马上就答应你。不过只要是我能做得到的,做起来也不违背我的做人原则的,看在你为我的身份和眼睛之事保密的份上,我可以去做。” 他这话虽然是答应了,但也附加了几个条件,只备万一听听不想去做,或者做不到,便可开口拒绝。 徐益苦笑了一下,他能明白林我存的戒心。 “林将军,我有两个女儿,大的那个已经出嫁,小的那个尚未婚配,就请你娶了小女吧。” “什么?”徐益此话一出,不但林我存目瞪口呆,连钟新也大吃一惊。 “林将军,我思前想后,无以表达对你的歉意,又想着因为原来的事,你会一直对我抱有敌意,加之,你和我家小女年纪也算相当,你又是一个年少有为的青年,我一直非常赏识你,所以,我诚心诚意地向你提亲,请你一定要娶我的女儿。” 林我存连连摇手:“徐大人,不可,万万不可!你的心意我领了!” “徐大人,二小姐的婚事,不是说是你同夫人商量过了吗?”钟新也颇为焦急低说,他是知道徐家家事的人。 “我女儿的婚事,我一个人做主定下就行了,不必要夫人同意。”徐益回答得很果断。 林我存这次倒真的有点失措了,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只是来说说以前事情的因果的吗,怎么扯到自己的婚事上去了? “不行,徐大人,这我不能答应你。”他站起身来,摇着双手,连连推拒。 “林将军,你有妻室了吗?” “没有,但是……”林我存眼前浮现出郭玉塘的脸,稍纵即逝,随即占据空间的,是书繁的面孔,而且,他想到了,既然徐益来同自己谈这事,大概也是查过他的履历的,那就没有什么隐瞒说谎的必要了。 “林将军,你既然还没有娶妻,也没有婚约,那么为什么不能娶我的女儿呢?” “这个……” “既然你没有什么明确的理由拒绝,我们就现实一点说吧,你娶了我的女儿后,你我成为翁婿关系,我会全力保证你的仕途平顺,遇上有提拔的机会,朝臣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上位的几率就比其他人大得多;而且你也不必再防备我,将来你到任上去,妻子留在京里,我还可以帮你照顾,免去你的后顾之忧。” “这个……” “而且,还有一件事我也可以同你先说过,小女身体不大好,所以,只要能保证她的正房之位,小妾随便你纳几个都行。” 这话把林我存的脸说红了,怎么还有这么为女婿着想的老岳父啊! 钟新在一旁干着急,几次想插嘴,被徐益的手势给制止住了。 “你我既然重逢,本来这婚姻之事可以从长计议,可是,你们既然已经被任命完毕,不日即将上任去,到那时你我相见的机会就不多了,再谈这事大概更加匆促了,所以趁着你还在京里,我跟你立即谈妥了此事,择日把婚事办了,你还能多出好些天成亲的假日,那时你就可以在京里多待些时候,我跟你促膝好好谈心,让你我增加彼此的了解。” 林我存见徐益自说自话一般,根本不把自己的拒绝当做一回事,心里就有点恼了:“徐大人,这男女婚姻之事,须得双方皆同意方为美事,我不愿意,你一个人在那里剃头挑子一头热有什么意思?” 徐益正说得急切,一听林我存这话,立即哑然了。 这边钟新也恼了:“林将军,徐大人跟你说这事自然有他的用意,你不知道,他为了你,双手可不惜染上鲜血啊!” 林我存愣住了,钟新这话是什么意思? 旁边徐益调整了一会气息,想想自己刚才说的话,也确实是性急了一点,没有给林我存考虑的时间,无法让林我存充分了解自己的心意。 “唉,钟新呀,你怎么那么嘴快?我还说等以后再慢慢告诉他的,不过,这事早迟要告诉你一声。” “昨天白天在紫禁城里见到你,回家的一路上我都在想着,这次无论如何,我一定要保护好你。” “入夜时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当年见过你并知道你的事的人里面,目前对你最有威胁的人便是那丘道静。” “虞国治后来调到别处去了,万震宇也跟着他去了,大概他们不会把京城里提拔了一个独眼将军跟原来的事联想在一起,可是丘道静就不同了,他亲眼见过你,现在又在京里,只要碰上他你就暴露了,所以……” 徐益放低了声音,看向钟新。 钟新却毫不犹豫地接口说:“所以,昨夜徐大人把我叫去,吩咐了我一件事,乘夜去把那丘道静给结果了。” ------------ 第116章 定下终身 林我存差点跳了起来,从钟新口中说出来的这个“结果”的意思,毫无疑问就是他杀了那丘道静。 虽然他也曾在战场上杀过人,可那种场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况且是为了保家卫国,如今在这天子脚下,竟然有人为了保护一个人而杀害另一个人,这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谋杀,在任何时候都是重罪,就算那是为了自己。 “你们杀了丘道静?” 徐益和钟新点头油。 徐益看着林我存逐渐沉下来的脸色,自然知道他内心所想,试想,有谁在知晓一桩谋杀之后还能喜笑颜开的? “我并不想拿是为了你着想的借口来为自己的罪行开脱,也不想让你认为我要拿这桩事来逼迫你答应婚事,婚事跟这事无关。郭” “丘道静那样的无耻之辈,根本不配做一名官员,杀他,我毫无悔意,这,你知道就行了。” “当年,我判断失误,险些害死了你,间接害死了你的母亲,这些事在我心里萦绕了很久了,现在,能够保护你不再受那些奸佞之徒的伤害,我会竭尽全力。” “你也许会觉得我这是在粉饰自己的行为,但是,你只要回想一下当年你在站笼里遭受的那些罪,你就会觉得,即使他只是为了自己向上爬而出卖了一个平民百姓可以原谅,但他是能够预见到那出卖带来的后果而不去做那事的。如果不是你福大命大,那你也不会有今天在这愤慨我的行为的机会。” 林我存站起身来,在室内走动起来。 徐益毫无掩饰地告诉他这一切,就真的只是为他着想吗?难道不是为了报复当初丘道静对他的背叛? 不像,老头说得都很有道理,当年自己在站笼里受罪的时候,也曾无数次咬牙切齿,发誓要将陷害自己的人千刀万剐,现在,有人帮自己做了这事,虽然没有了亲自复仇的痛快,可心里的恨意是可以稍微缓解一点的。 林我存看了看徐益和钟新,徐益脸上是一种如释重负,钟新脸上是一种疑虑。 那么,徐益今天一大早的来意至此应该已经全部说完了,剩下的就等自己考虑是否答应徐益为他女儿的求婚。 林我存慢慢踱步,仔细考虑起此事的可行性来。 在经过了这些年的磨砺后,林我存自然知道很多事是事在人为的,像现在这个机会就非常之难得。 朝野风气历来是重文轻武,一般官宦人家选婿,都会在文官里面挑,武将们文化低些,得不到皇帝的重视,皇帝的近臣、内阁人员皆是文官,这就可见一斑。 自己历经生死爬到这个位置,也就算到了一般武将的职业生涯的巅峰了,想在职位上再有建树,那就非得倚仗人力了,自己父母双亡,没有什么亲戚,除了年少时拜过的一个学武的师父以外,也没有什么师父老师可以依靠,当年对自己颇有帮助的左含香和裴显达现在职位也没有变动。 这样的话,自己只要娶了他的女儿,就可以得到他的助力,将来还有上升的空间,想来想去,自己可就占了大便宜了。 不过这里面好像还是有点不对。 林我存绞尽脑汁想着,想不出娶了徐益的女儿,他能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这么看来,他的确说的是真心话,因为他没有哄骗自己的必要。 难道他的女儿长得很丑嫁不出去,故而硬是要推销给自己?他满怀疑虑地看看徐益,一个皱巴巴的老头,能生出什么样的女儿? 徐益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轻轻拍着自己的胸脯说:“林将军,我可以用我这条命做保证,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你我联姻只会有好处,而且不瞒你说,我家小女长得不错,只是身子骨弱了一点,但她的两个丫鬟都很出色。” 林我存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这些不必说。” 钟新忍不住了:“林将军,就冲着我们大人愿意为你去杀人,你就不应该怀疑他,更应该把婚事立即答应下来,有了徐大人,很多事情你不必操心。” 林我存犹豫着,答应了这婚事就意味着自己虽然能得到很多,但也要失去一些东西,不过,权衡一下,还是得到的比失去的多,而且,自己是被求的一方,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虽然对郭玉塘这个初恋难以忘怀,但造化弄人,她毕竟已经嫁人了,而且嫁的是谁他也不知道。 现在横亘在这桩婚事中间的无非就是书繁而已。 话说自己当年离开书繁的时候,只说功成名就就去接她,并没有直接表示就一定要娶她为妻,特别随着见识的增长和职位的提高,他也知道,一个烟花女子是做不得将军夫人的,若他真要娶书繁为妻,那他就跟这个社会格格不入了。 娶了徐益的女儿,也算门当户对,更不用提她带来的效益了,书繁,那就将来稳定后将她接来,自己多多疼爱她就是了。 想到这里,林我存站住脚,冲徐益深施一礼:“岳父大人,莫怪我多虑。” 徐益的老脸上绽开 tang了笑容,钟新也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徐夫人一觉醒来,得知丈夫已经为小女儿定下亲事,并且吩咐管家开始做举办婚事的准备,当下又急又怒,冲到书房找丈夫去问个清楚。 “老爷,你怎么也不同我商量一下就为萝儿定了亲?” 正忙着提笔写信的徐益头也不抬:“事情紧急,来不及同你商量。” “紧急个什么?最小最心疼的女儿的终身大事怎么可以随便就定下来?你一早出去的时候还什么事也没有,一两个时辰以后回来就说定了亲,怎么会急成这个样子?” “夫人,我同你说一下,我为萝儿定下的这门亲事前途无量,你不用多问,把婚事张罗起来就行了。” “什么好亲事?那更应该详细跟我说说。” “我为萝儿选的这个女婿,叫林我存,是前些日子皇上刚提拔起来的忠武将军,已经被任命为万敌军率军的将军。” “什么?是个武将?”徐夫人急了,眼前立刻出现了一个容貌狞恶、举止粗鲁的汉子的形象。 “是的。” “不行,我的萝儿可不能嫁给那种粗鲁汉子。” “林将军一点也不粗鲁,他文武双全,是个难得的人物。” “不行,我虽不信那富贵好命的说法,可也总得为萝儿挑一个温柔体贴、文雅俊秀的女婿,而不是嫁给一个五大三粗的军汉。” “林将军一点也不五大三粗,他会是一个体贴萝儿的好丈夫。好了,不多说了,你去做你该做的事吧,萝儿的嫁妆等事宜就交给你了,我这里还要写好几封信,没空陪你聊天。” 徐夫人气不打一处来:“谁跟你聊天?我们这是在讲萝儿的终身大事啊。” 徐益好像听不懂夫人的话,继续着自己的思路:“对了,林将军父母双亡,家里没有其他亲人,所以在婚事的办理上,你要多多操心,聘礼之类的,等我问问他有多少积蓄,如果太少我们贴补他一些。” “什么?不但是个莽汉,还是一个穷鬼?”徐夫人更急了,眼前又出现女儿在夫家吃不饱穿不暖的可怜样子。 “不要嫌贫爱富,他现在穷并不代表他会一直穷下去。” “那……那好,可是婚事的准备也要一段时间,要置办各种用品……可以先慢慢准备着再说……”徐夫人听林我存的条件那么差,心里已经有了成见,不管丈夫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一点都看不上他,于是施出缓兵之计,想先拖一下再说。 “这个啊,这么急着是因为皇帝已经下了旨,新任命的这几个将军不日即将前往属地领军,所以要赶在他出发前把婚事办了,那还有几天假期。” 官场上的制度徐夫人多少知道一些,一听一下子气急败坏:“他一出去一年半载回不来一次,在外驻军的将军又不可以带女眷随军,你叫萝儿一嫁人就守活寡?” 徐益头都不抬:“多少军官的家属不都如此?又不单林将军一个。” “不行,这门亲事我不同意!”徐夫人的声音近乎尖叫了。 徐益抬头看看妻子,妻子会有什么样的态度他早已料到:“淑芬,自从你嫁了我之后,我从来也没有骗过你吧?” 徐夫人迟疑地点头。 “我已经年过半百,你也快五十的人了,萝儿的身体状况摆在那里,将来你我老去之后,谁来照顾她?” “与其选一个游手好闲的官宦子弟,不如挑一个吃苦上进的有为青年,这样萝儿的将来更有保障。” 看着妻子听了自己的话开始冷静下来,徐益接着说:“林将军这个人我之前多少了解一些,是个很有本事的人,而且非常重情,将来绝对不会亏待萝儿的,这一点我敢用我这颗脑袋做担保……”徐益心里苦笑,他的命今天早上已经担保了两次了。 “这么着吧,我可以先答应你,将来萝儿出嫁以后,你可以随时问她,只要她向你说林将军待她有一点点不好,那么,我立即将萝儿接回家来,跟林将军离异。” 听丈夫说得这么决断,徐夫人犹豫着,丈夫现在官至吏部尚书,于公于私识人的眼光应该没有问题,他这么拍着胸脯保证,那就应该相信他才是。 可是,她实在舍不得她娇滴滴的女儿受一点点罪啊! “而且,这些年你我都好好想为她挑一个称心的女婿,可是看来看去,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还好林将军出现了。你就听我的吧,准没错。” 徐夫人看丈夫苦口婆心的样子,想想女儿的身体和年纪,终于咬牙将信将疑地说:“好吧,就听你的,要是将来萝儿过得不好,那我就跟你拼命。” “不会不好的,相信我吧。好好好,你赶快去忙你的,我也要忙我的。” ------------ 第117章 婚事从简 徐夫人出去了,徐益重新开始写信,他是要邀请几个老友和有用的人来作伐、帮忙,将来他们会感激自己并给予回报的。 徐益把信写完,派人送出以后,终于坐下来长舒了一口气,这一天一夜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漫长了。 昨天在勤政殿乍见林我存,徐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盛大憨竟然还活着,不但活着,还改了名字,还活得有声有色。 他是怎么做到的油? 怀着重重的疑问,徐益也不敢流露出自己之前是认识林我存的,敷衍地应对了一下便直奔吏部公事房,借口要重新看看几位新提拔的将军的履历,在吏部待到了晚饭时分才回到家里。 家人并未注意到徐益的心事,只当他是为了公事在忧心,也不去打扰他,他一个人晚饭后在书房里坐到天黑。 那重重的暮霭渐渐掩去了屋里的陈设,徐益坐着,想起了多年之前自己送别林我存之后的那个夜晚,跟今夜是何其相像。 徐益看了林我存的履历,为他庆幸,在这样艰难的时世,他竟然还能做出一番事业来,真有一身铮铮铁骨郭。 当他惊觉自己已经在书房里坐了很久的时候,便站起身来要去点蜡烛,突然,一个念头跳进了他的脑海里,把他吓了一跳,“咕咚”一声又坐回到了椅子上。 他不敢去仔细想那念头却又忍不住不想,时间就又流逝了很久,他才站起身来点蜡烛,当烛光带来了一室光明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刚才的念头太可笑了,那怎么可能呢? 徐益在屋里来回走动起来,自己活了这么大年纪,见过的稀奇古怪的事情也多了去了,可是,像林我存这样的遭遇和经历的人他还没有见过,尤其是他能从一个山间的猎人一直爬到了领兵的将军。 没有任何人脉就到了这个位置,难道能说不是老天在眷顾着他吗? 徐益眼前浮现出林我存那只重瞳,放大无限倍地在他眼前晃着,那,能不能说,是因为他的眼睛才有他这短短却传奇丰富的人生? 徐益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自己不妨试试,即使最后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那也不损失什么。 外面传来更鼓的声音,徐益扬声叫道:“徐六,去,请钟爷过来。” 钟新一直跟着他,在徐家下人的心目中,已经算是半个徐家人了,看见主子对他的关心爱护,下人们都尊称他一声“钟爷。” 这么晚了还要叫钟新过来,徐六感到十分奇怪,却迅速地去把钟新叫了来。 钟新已经睡下,听见徐益召唤,心里同样感到奇怪:“大人,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心里有事,睡不着。” 钟新等着徐益说话,却见他欲言又止,表现与平时大相径庭,想想便问:“大人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还是你了解我啊……我这可是天大的烦心事。” “大人不妨跟小人说说,说不定我可以为你分忧解难。” “不瞒你说,我这么晚把你叫来,就是因为这烦心事还只有你能解决。” “噢,那就好,把事情告诉小人,小人去办就行了。” “这事非常让我为难,我自己如果能做,就绝不麻烦你,如果能叫外人做,我也不麻烦你,可是,这世上这事只有你能做,而且还一定要做成功才行。” 钟新被徐益的话说得引起了兴趣:“大人,我跟随你多年,风里来雨里去,从未叫过半声苦,也亏你提携我这么多年,为了大人你,我万死不辞。” “话虽这么说,我也不能将你的生死置之脑后,所以这才叫我为难。” “大人,我这命都可以交给你,何况只是为你办事而已,请说吧。” “若不是因为这事需要绝对保密,我是不会叫你来的,我信得过的人也只有你一个……这事,你务必做得干净利落,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而且,你不要问我为什么,所有的一切,有朝一日你一定可以知道原因。” “是,大人,我绝对保密,也绝不问多余的话。” “那就好。今夜,你去把丘道静给杀了,一定不要留任何后患。” “为什么?”钟新一听徐益叫他去杀人,疑问立即脱口而出,但看看徐益那略带责备的眼神,他闭嘴不说了。 大人为官清廉,为人正直,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那么,即使他要杀人,也是杀那该杀之人,何况将来总会知道原因的。 忠心耿耿的钟新这么一想,马上冲徐益施礼,连夜把事情办妥。 当徐益把从简办婚事的想法告诉妻子的时候,遭到了徐夫人的强烈反对:“我们徐家嫁女儿,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况且那林我存拿不出多少钱来,我们也拿钱给他凑聘礼充面子了,难道还怕我们花他的钱?” “不是那么一回事,夫人,你怎么不明白我的意思呢?我不是嫌这个女婿寒酸,而是只想动静小一点,将来你会明白我的苦心的,就听我 tang一次吧。” 徐夫人对于丈夫的执拗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丈夫是在怕什么呀? 她虽还想争执下去,但胡妈妈的劝说慢慢打消了她的念头:“夫人,有些事情可能老爷不想给我们知道,他对二小姐的疼爱我们都有目共睹,他是绝对不会做对二小姐不利的决定的,夫人你就不必跟他争了,照着他的意思办就行了。” “可是,萝儿一辈子就嫁那么一次,我不想她那么不声不响地就嫁了。” “这桩婚事我也觉得很突然,我跟钟爷旁敲侧击了一下,竟然什么也打听不出来,可见这婚事的内情有秘密,要不就是只有老爷知道,要不就是因为事情的隐秘,所以连钟爷也不肯告诉我。” “连钟新也不知道?” “所以我说,夫人你就顺着老爷的意思办就行了,你再跟老爷这样争吵下去,徒伤你们两口子的感情而已。” 徐夫人想到这桩婚事的蹊跷之处,只能无奈地听从胡妈妈的劝说。 徐益想到林我存婚后就要到平汉路去统帅万敌军,故而建议林我存将新房置办在自己府邸附近,便于将来他不在京中的时候,徐家可以就近照顾女儿。 当喜庆的鼓乐响起,一个吹打班子将迎亲的队伍接进徐家的时候,徐夫人先是楞了一楞,迎亲的人数就那么十来个人,除了林我存的侍卫以外,就只有徐益请来的几个朋友和驿馆里凑热闹的人了,等她看见披红的新郎的脸时,她险些昏倒。 新郎只有一只完好的眼睛,另一只眼睛用眼罩罩着,想必那眼罩下,是一个极大的黑窟窿吧。 徐夫人颤抖着,转身寻找丈夫的身影,只见丈夫双目注视在女婿身上,一副热切的模样,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反应。 她上前一步,想要拉住丈夫问个究竟,他怎么事先没有告诉自己,女婿是一个独眼龙呢? 正在这时,一只手拉住了她,她回头一看,原来是胡妈妈,只见胡妈妈冲自己拼命使眼色,大概怕她挣脱上前,于是又加上了另一只手,让她动弹不得。 徐夫人不得不稳住脚步,胡妈妈一脸愤慨地附到她的耳边:“夫人,老爷怎么为二小姐挑了这么一个女婿?” “我事先一点也不知道啊!我这就去问他。”徐夫人气急了,丈夫把最要紧的一件事给隐瞒了下来,这不明摆着是欺骗自己吗? “不行,夫人,婚礼已经开始了,这个时候悔婚已经来不及了……这样吧,你在这里照常进行仪式,我赶快回去交待二小姐和香薷她们。” “我不想……”徐夫人口不择言,声调高了起来,被胡妈妈在手臂上狠狠拧了一下:“这个场合,夫人,你不要失了身份。”她的声音里有警告的意味。 徐夫人楞了一楞,胡妈妈最有心计,这个时候她叫自己不要声张,那自己还是闭口的好:“那你要去跟萝儿交待些什么?” “现在来不及跟你细说,等过后有空再讲。”说完,胡妈妈匆匆往后院去了。 鞭炮阵阵,徐中远把小妹背上了花轿,徐家两老目送花轿离开,心里各有各的滋味。 等花轿一走,大门一关,徐夫人就向丈夫扑了过去:“徐益,你竟敢骗我!” 徐益见妻子突然变了脸色,一付好像要跟自己拼命的样子,急忙抬手招架:“淑芬,淑芬,有话好好说。这话从何说起?” “你怎么不告诉我,林我存是一个独眼龙?” “我说了啊。” “胡说!你根本只字未提。” “那肯定是我忙得忘记了。” “胡说!你根本就是怕我知道不同意这门婚事,所以隐瞒到他出现为止,你骗我!” 徐益压根就没想起要跟妻子说林我存眼睛的事,在他看来,林我存是双目俱全的人,没有什么缺陷,却忘了除了他和钟新以外,谁都认为林我存是个独眼龙。 “淑芬,淑芬,你听我说,我是真的没想起来……”徐益招架着妻子的双手,却还是被徐夫人在脸上抓了好几条伤痕。 下人们不知道两口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上来劝,最后在外面的F管家听见徐益连连呼痛声,这才跑进来将徐益救了下来。 徐益有气无力地挥手:“你们都下去吧,让我跟夫人单独谈谈。” 下人们看着徐益的胡须被揪得七零八落,帽子也扯歪了,脸上还挂了彩,个个忍不住想笑,听见他叫他们下去,都禁不住为老爷担心,要是夫人再发起威来,老爷的命还保得住么? 大家一步三回头退了下去,徐益上前往外看看,确认下人们都走得远了,这才把门关上,走回到妻子身边。 徐夫人停止打骂丈夫,却又坐到椅子上痛哭起来:“我可怜的萝儿呀,你命怎么那么苦……” 徐益“咕咚”一下跪倒在妻子脚下:“淑芬,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他眼睛的事情我真的忘记跟你说了。” ------------ 第118章 也叫他“哥哥” “这么大的事怎么会忘记,我可怜的萝儿呀,整天要面对着一个吓得死人的丈夫,这日子可怎么过得下去啊……” “淑芬,有的事情我真的不能跟你明说,我有我的苦衷……”徐益见妻子哭得伤心,险些将林我存眼睛的事情全盘托出,可是他立即想到,如果自己告诉了妻子,那么,没几天,徐家上下的人就会全部知道了,那么,过些天,外人也会知道了,那林我存的性命还保不保得住就很成问题,所以还是不能讲。 “淑芬,我用我的脑袋,我的性命跟你保证,我没有骗你,萝儿嫁给林我存,真的一点也不会吃亏、一点也不会受罪,这其中有些事情我现在的确不能告诉你,等到将来的某一天你就知道了。” 徐夫人怀疑地看着丈夫,丈夫下跪的举动有点吓到她了,一向严谨重礼的男人,对女人下跪,那简直是天方夜谭油。 “有些事我不能跟你说,因为怕你守不住秘密,还是让它压在我一个人心里好了。夫人,我们夫妻多年,你就相信我吧,我绝对不会害萝儿受罪的。” 徐夫人看丈夫说得郑重,自己也哭得差不多了,才犹豫着点头,待看见丈夫的外形时,不由得笑了出来。 林我存将徐萝迎回新置的宅中,主婚的是徐益的老友芮海峰,因为没有新郎这里没有亲属,所以,这婚礼的仪式进行得十分迅速,新人很快就送进了洞房。 因为没有亲属,张罗他这边事宜的人除了芮海峰以外,还有徐益的两三个朋友,他新买的管家乌云海指挥着同样新买的几个下人,把徐益的这几个朋友,再有就是同林我存一起提拔的几个将军,数人凑成一桌,加上林我存的手下,总共就是两桌酒席,稍显冷清的喜宴开吃了,林我存的婚事就这样办理完毕郭。 林我存到桌上陪着众人喝了几杯酒,看乌云海招呼得十分周到,席上人等又催促他快去洞房陪新娘子,他这才道声“告退”,缓步走向洞房。 这所宅子不大,事先徐益的想法就是这只不过林我存在京中时才住的地方,等林我存一走,他便将女儿接回家中照顾,林我存想想也同意了。 也许别人会说自己靠岳父家吃软饭,但他这多年的从军经历使他明白,丈夫长期在外,家中只有妇女是很艰苦辛劳的,况且听说妻子自幼身体不好,那自己不在的时候还是得把她托付给岳父才放心。 所以这房子,只不过是小小的两进院子。 洞房里红烛高照,新娘子静静坐在床边,林我存走到房门口的时候,两个丫鬟似乎很是畏惧地看了自己一眼,又很快把目光移开,但其中那个年长一点的,又大胆地抬眼看着他。 林我存想起徐益说过的两个丫鬟很出色的话,便留意看了一眼,年长的那个丫鬟,杏眼桃腮,身段袅娜,个子稍矮,年纪小一点的那个瓜子脸儿,双目含情,眼珠却滴溜乱转。 林我存微微一笑,迈步进了房间,他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花在女人们身上。 他回手关上门,新娘子像尊雕塑般一动不动坐着。 林我存闻到房里的熏香,看到满眼的大红,这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真的成亲了。 他走到桌边拿起秤杆,转身走到床边,挑起了新娘子的红盖头,那一瞬间,他的心里蠢蠢欲动,毕竟他是一个正常的、很久没有碰女人的男人。 红盖头挑了起来,出现在林我存面前的那张脸让他目瞪口呆。 林我存一揭开红盖头,大吃一惊,呆呆看着那张脸说不出话来。 徐益形容自己的女儿长得还不错,那简直是自谦到了极点,徐萝长得岂止是不错,简直是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一眼看去,她的肌肤晶莹剔透,仿佛是半透明的一般,今天出嫁画了点妆,越发明艳动人,可是,林我存怎么看都只觉得那脂粉是多余的东西,倒把她的天生丽质掩盖住了。 林我存半天说不出话来,心里只想着:“有了这样美的老婆,谁还会看得上别的女人呢?” 徐萝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注视,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看着林我存,见林我存一副震惊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林我存只觉得眼前犹如繁花盛开,心情也随着那笑容暖洋洋起来。 “我……”林我存说了一个字,却想不出下面该说些什么,徐萝看着林我存结结巴巴的样子,又笑开了:“你真有趣。” 林我存被人称赞说有本事、天生神力、武艺高强等等等等的时候很多,听人说自己有趣,这还是头一遭,听着徐萝那软软带点童音的嗓音,好像一个撒娇的孩子在赞美逗乐自己的人。 “之前她们告诉我,你很吓人,可是我现在看了,你也没那么可怕。” “谁说我吓人了?”林我存有点不高兴,在美人面前被人贬低,很伤面子。 “你问那么多干嘛?只要我喜欢你就行了。” 林我存挠挠头,无言以对,心里却很高兴:“她喜欢我就行了。” “不是还要喝什么交杯酒吗?来,你抱我到桌边去。”她向林我存伸出双手,似个孩子等待大人来抱。 林我存楞了一下,一个女子怎么会随便就要人抱? 徐萝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说:“我身体不好,今天一大早就被胡妈妈、香薷她们叫起来,又是换衣裳又是化妆,弄得我好累,她们说喝了交杯酒就可以睡了,所以赶快抱我过去喝交杯酒吧。” 她的语音里满是委屈,等待着林我存的安慰,林我存忙伸出双臂,将徐萝抱了起来。 林我存简直不用使什么劲,他的妻子的身体非常轻,他可以闻到她身上除了脂粉的香气以外别的香气,淡淡的带点药香。 徐萝用两臂搂住林我存的脖颈,把头贴在他的肩膀上,仿佛两人间熟稔得不得了了,林我存恍惚间,竟然觉得自己抱着一个孩子。 林我存两步走到桌边,把徐萝放了下来,又去倒了酒,递了一杯给徐萝,徐萝却不伸手接,只是伸过头来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林我存又愣住了,看着徐萝皱起的眼眉,又不禁想笑:“不好喝吗?” 徐萝点着头,眼睛就去桌上搜寻,看见盘子里的点心,急忙伸手拿了一块就咬,咽下去后才说:“好难喝。” 林我存恍忆起自己头一次喝酒的情形,手臂却被徐萝轻轻摇了摇:“我想睡了,你叫香薷她们进来侍候我。” 想想徐萝又睁大眼睛看着林我存:“我该叫你什么呢?” 她低下头去,自言自语:“像我娘叫我爹一样叫‘老爷’吗?”她抬眼看看林我存,摇着头:“不行,你没有那么老。” “你可以叫我……” “你别说别说,让我来想。”徐萝轻声叫了起来,林我存忙闭上了嘴,可不能让她不高兴。 “刚才你抱着我的时候,就好像你是我大哥一般,我就叫你‘大哥’……不,跟我大哥重了,就叫你‘哥哥’吧。” 林我存啼笑皆非,怎么徐萝对自己的称呼跟书繁的如出一辙?书繁叫出来是一种亲密和暧昧,徐萝叫来却像是妹妹在叫自己哥哥一般。 “还是叫夫君吧?” “不要,很生疏。哥哥,快叫香薷她们进来。” “这是我们的新婚之夜呀。”林我存的冲动早已消失无踪,徐萝给他一种对待不同女性的全新的体验。 “新婚?对了,她们跟我说,爹爹跟娘已经约定好,如果你要硬来或是对我不好,我就可以休了你。” 林我存不禁抚额坐下,他这新婚夜还真是与众不同。 他不是没有看见自己迎亲时岳母震惊的模样,想必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女婿是个独眼龙被吓坏了,这亲事果然只是岳父一个人的主意。 虽然之前岳父徐益已经跟他隐约透露过岳母徐夫人不大中意他,要他慢慢来,逐步讨得徐家人的欢心,可岳母她们连新婚夫妇的床事也要干预,那可真就是不近人情了。 林我存原想成亲后就有了个家有了个老婆的满腔热情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他照老习惯站起身在屋里走动起来,这门亲事很大程度上算是一种利益交换,只是好像是自己受益多一点,那自己也得付出点什么吧,比如不能跟自己的妻子睡觉之类的。 没有女人的军旅生活自己也早已习惯了,那就这样吧,有得必有失,自己对外来说好歹有了个家,还有一个愿意并却能够帮助自己的岳父,这就够了。 林我存想到这里,回身跟徐萝说:“好吧……”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红烛下,徐萝半个身子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林我存仔细看看那张脸,这脸,这人,言谈举止,美得无邪,实在让自己讨厌不起来,也罢,等日子过久了,双方彼此增进了了解以后再说吧。 林我存轻轻走到门边,拉开门,门外,刚才那两个丫鬟和一个中年妇人正守在门外,看见他出来,竟毫不掩饰她们偷听的动作。 “夫人睡着了,你们进去侍候她上床吧。”林我存看见那个妇人眼里流露出一种如释重负,三人你争我抢地冲进屋里去,根本没有理睬他。 林我存心里觉得奇怪极了,他跟了进去,只见三人跑到徐萝身边,上下左右直打量她,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不时又回眼偷看他。 林我存略一思索,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怒气:“难道这几个人以为自己会虐待徐萝吗?”这么一想,他本来平静的脸色就变了,那三人看得是胆战心惊。 “二小姐,二小姐。”小一点的那个丫鬟轻轻叫着徐萝,徐萝哼了两声,却是不动弹,三人像是怕把她碰坏似的,只围着她叫,却不动手摇她。 ------------ 第119章 蕨儿的叙说 林我存实在看不下去了,像她们这样,那光是叫醒她岂不是要费上一夜功夫?他走了过去,三人惊吓地自动让开了,林我存弯腰抱起徐萝,把她放回床上去:“快帮夫人卸了妆,我也要休息了。油” 那中年妇人像要说什么,却眼珠转了一下,没有出声,三人围在床边,七手八脚帮徐萝卸衣卸妆,林我存没功夫理睬,自顾自走到屏风后换衣裳,顺便把眼罩系紧一点,现在成了家,外人太多,自己可得注意别露了行藏。 三个女人在林我存垮着脸的注视下,终于匆匆结束了手上的工作出去了,林我存这才走到床边坐下,看着自己的妻子。 徐萝的身体大概真的很差,被香薷……就是那个年纪大一点的丫鬟……叫了好久才半梦半醒哼唧着醒来,还喝过两种不同的药才被放去安然睡下。 林我存小心地在她的身边躺下,偏头看看睡熟的妻子,轻轻叹了口气,就算她愿意,看她这个身体,想要欢好怕也没那个精力,不过,管他呢,自己总算有了家了。 林我存眼睛看着帐顶,思绪却没有向新婚之夜应做的那事想去,而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过去的岁月。 那时有父母在的家的感觉真的太温馨了,以至于现在能回忆起来的所有细节都那么珍贵,后来遇上了郭玉塘,还想着两人就组成一个同样温暖的家。 自己先后遇到的几个女子,郭玉塘大方果断,珠儿机灵狡猾,书繁善体人意,这个徐萝却是稚气未脱,美在无邪,几个女子,正如春兰秋菊,各自擅扬。 造化弄人! 要是没有遇到刁德华,那自己应该早就娶了郭玉塘了吧?现在两人各自都成了亲了。林我存苦涩地笑了,旁边徐萝却睡得不安稳,一只手就弯了过来,抱住了他的手臂。 林我存偏头看了看,徐萝把脸贴在他肩头,放心地睡着,能被人全心全意地依赖,林我存突然觉得成了这个家,也还不错郭。 明明胡妈妈早已暗中通消息给徐夫人,说二小姐过得不错,可三日回门,她一见女儿,还是忍不住抱在怀里左看右看,生怕少了一块肉。 胡妈妈的计策却也简单,想必这个女婿是看中了徐家的家境背景想高攀的,为了保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他一定会委曲求全,所以只管嘱咐单纯的徐萝,不许林我存碰她,拿徐益和徐夫人的约定来做要挟,不由得林我存不乖乖就范。 至于长远该怎么办,两个女人也没有定论,只是模糊地想着还是等将来看徐萝自己的选择。 看见女儿精神不错,问她夫婿待她如何,她回答说比大哥对她都还好,徐夫人放了点心,又偷偷问女儿,女婿眼罩下的那只眼睛吓不吓人,徐萝摇着头:“不吓人,他对我可好了。” 所谓的“对她可好了”是林我存不厌其烦地整天把她抱进抱出,这种想去哪里就能随便去的快乐是徐萝近二十年的生命中鲜有的感受,她当然喜欢林我存了。 林我存的婚假却到腊月十五就要结束了,徐夫人看见女儿开心自然高兴,可以想到女婿就要出发,不由得满心都是对丈夫的埋怨,要是女儿嫁的是京中的人家,那该多好。 腊八节到了,徐夫人照例带着女儿去重光寺,眼见着女儿成亲后身体见好,她还真得去寺里好好请教一下慧理大师。 林我存自然成为最佳陪伴,他带着自己的侍卫护送着徐家母女直奔重光寺。 上山的人还真多,但在这些在战场上能在敌阵中杀进杀出的兵将们看来,简直不值一提。 侍卫们抢到座位后安置女眷们坐下,而后便冲进了等待施粥的人群。 林我存端到粥碗,里面的粥盛得有点满,他放慢脚步,走在后面,听见侍卫巴樵松一声喊:“将军,将军,你动作快点,将军夫人怕等得急了。” 他心里暗笑,这个巴樵松,怎么教教不会放低声音,他加快脚步走进棚子。 林我存和郭玉塘在京中并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腊八过后,他便开始做动身前往平汉路的准备。 这天,他正在收拾着自己的衣裳,蕨儿……就是那个年纪小一点的丫鬟,扶着徐萝走了进来,他就听见妻子问:“蕨儿,那天在从重光寺回来的路上,你不是说你认识那个什么管二少夫人吗?怎么忘了给我说她的事了?” 林我存听见“管二少夫人”几个字,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她们在说郭玉塘? 这两天他忙着准备赴任的事,尽力把全付精力投入到公事中去,偶尔想起郭玉塘时,就会觉得她过得很不好,心里便很难受,本想找人打听一下,可是自己在这京中并无至亲好友,想不露痕迹地探听另一个女子的事情,实在是太难了,恐怕引人误会,只能作罢。 他想,既然老天让他们在各自成家之后才重逢,那两人间的缘分也就仅止于此吧,男人到底比女人更能放得下。 可是,此刻一听到“管二少夫人”几个字,林我存还是忍不住想知道蕨儿知道她一些什么?奇怪 tang了,蕨儿怎么认得她的呢? 就听蕨儿有点支吾地说:“二小姐,我有点记不清楚了,等我想想,有空再对你说吧。”徐家这几个陪嫁的下人,却是根本没有改口叫徐萝为夫人。 林我存有点诧异,虽然跟徐家这几个陪嫁的下人相处的时间不长,可这个蕨儿给他一种很爱嚼舌头的感觉,既然先就说过知道郭玉塘的事,现在主子在问着,肯定是急不可待地一口气说出来,说不定还要加油添醋。 林我存眼睛就看向蕨儿,却见蕨儿也正在偷看他,看见他发现自己在看他,急忙掩饰地帮徐萝整理着衣襟。 林我存顿时明白蕨儿是在顾忌自己,大概腊八那天在重光寺外,自己的失态被她注意到了,所以这时不愿意当着他的面说郭玉塘的事。 于是他灵机一动,站起身来走出屋去,叫陆道安:“备马,我要出去。”说完回屋去拿了件披风,跟徐萝说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他快步走到前院,吩咐正拉着马过来的陆道安:“陆道安,我临时有事要去别处,你牵着马去随便遛遛吧。”说着自己就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陆道安觉得莫名其妙,看着鞍鞯已经配好的铁浮:“你说,有佩戴着全副行头去遛的马吗?”铁浮喷了一声鼻息,像是在赞同他的话。 林我存飞快地走到自己宅子的后面,看看四下无人,越过院墙,潜到自己卧室的后墙下,天冷,窗户没开,所以不用担心被屋里的徐萝和蕨儿发现。 他侧耳细听,就听见蕨儿说:“……二小姐,我刚去看了,林将军已经出去了,我说的话可不能让他听见……” “为什么呀?哥哥听见也没什么呀?” “哎呀,二小姐,你刚才不是问我那个管二少夫人的事吗,这可不能让他听见。” “为什么?” “二小姐,你还记得重光寺那天,林将军和那个管二少夫人两人看上去一副老相识的样子,彼此看着对方含情脉脉,如果不是碍着我们大家在场,恐怕早就拉着手叙旧了。” “有吗?我怎么没有看出来啊。”徐萝到底单纯着一点。 “有啊……好了,这个不说了。我之前就听说过这个管二少夫人的事,只是没有把她和我认识在那个人联系起来。” “二小姐,你还记得我们全家跟着老爷住在武安县时的事吗?” “记不得了,我只记得那段时间特别爱生病,整天躺在床上,难得到院子里去一回。” “噢,是呀。那年,老爷断了个案子,说是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无恶不作的惯盗,偏偏还有一个女子跟他混在一起,后来不知那女子怎么把自己身上的罪名洗脱了,等着家人来接她,老爷见她无处去,可怜她,就把她留在我们家住了一段时间。” “咦?我怎么不知道这事,我没有见过她呀?” “胡妈妈把她安排在厨房里做事,住是跟我住在一起,所以你没有见过。那女子名叫郭玉塘,虽然那时年纪轻轻,但已经很风流了,听说那时就已经跟那个惯盗住在一起,有过那个男女关系了。” “那她跟管二少夫人有什么关系呀?” “所以腊八那天我一见到她也是大吃一惊呀,郭玉塘就是管二少夫人呀。” “真不知道她怎么这么有本事,竟然嫁到京城里来了,还做了翰林学士家的少奶奶。”蕨儿的口气里是掩藏不住的羡慕。 “然后呢?”徐萝显见也对郭玉塘产生了兴趣。 “只是她的本性掩藏得好,所以嫁到管家很受家中老太太的喜欢,你记得那天那个跟夫人坐在一起的白发老夫人吗?那就是管老太太。” “这个我记得,她看上去很慈祥的样子。” “管二少夫人现在管着整个管家,算是顶厉害的了,可是……”蕨儿的声音放得低了许多,但对林我存来说,一点问题也没有,他依然听得见。 “可是她在家里可过得差透了。管二少爷打她!”听到这里,林我存心里“嗵”的一下,郭玉塘被丈夫虐待? “呀!”徐萝惊呼起来,林我存可以想象出她那小小的双手捂住嘴巴的惊恐样子。 “她被打过不止一次,最近那次,她肚子里的孩子都被打掉了……”蕨儿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同情,好像,有着一份幸灾乐祸。 徐萝的再次惊呼已经引不起林我存的注意了,他的心底升起一股愤怒,打女人的男人算什么男人? 紧接着,林我存心里隐隐疼痛起来,那个清清秀秀的女子,竟然嫁给这么一个无耻的丈夫,怪不得那天眉目中藏着一份哀愁,看样子不但是失子伤痛,还有所嫁非人的痛苦。 ------------ 第120章 赴任 那个管二少爷的样子看上去就很令人生厌,原来自己的本能没错。 可是,自己能做什么呢?自己所听到的这些,道听途说也罢,事实如此也罢,说到底,也只能袖手旁观罢了。 林我存再没听下去,他甚至有点恨蕨儿,干嘛要告诉徐萝她认识郭玉塘。 很快,林我存收拾行装要离开京城。 徐萝哭得死去活来,好不容易嫁了一个自己还算喜欢的男人,对自己又关心又体贴,谁知成亲才几天他就要远行,她可接受不了。 林我存临行前就把妻子送到了岳父家,这是岳婿两人事先就讲好了的,听见徐萝的哭声,徐益的鼻子也酸酸的郭。 徐夫人守着女儿,一边劝女儿一边骂丈夫,自己也忍不住抹眼泪。 “香薷,蕨儿,你们快去把哥哥叫回来,我舍不得他走。”香薷和蕨儿心道怎么可能叫得回来,只是劝:“二小姐,你可快别哭了,你的身体可受不了啊。” 林我存也听到了妻子的哭声,那声音缠绕着他的心,让他陡生退意:“家中有这么一个依赖自己的人,任是谁也舍不得抛下她一个人在家。” 可是,自己不但是领君命行事,而且也是为了做一番男儿的事业,不能为了这儿女情长就丢下自己努力了多少年的结果。 林我存咬咬牙:“岳父,就请你照顾好阿萝吧。” 徐益只挥着手:“去吧,去吧,家里一切有我。” 林我存转身刚走,就听见一声叫:“哥哥呀……”他转头一看,徐萝哭着踉跄着跑了出来,平日里徐萝多走几步路都很吃力,更别说跑了,见两个丫鬟请不回丈夫,一下子生了气,从床上爬起来就跑了出来。 香薷她们吓得直叫:“二小姐,你没穿鞋子呀!”原来她只穿着袜子就跑了出来。 林我存回身一看,见妻子张着双手向自己踉跄而来,急忙上前伸手迎接,手刚碰到徐萝,就见她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林我存吓得不轻,紧紧抱住妻子就往屋里跑,嘴里叫着:“赶快请大夫!” 跟出来的徐夫人看见女儿晕过去,又气又急,冲着丈夫就嚷了起来:“都怪你!要是萝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就不活了。” 徐益一面忙着指挥下人去请大夫,一面就对林我存使眼色,林我存舍不得地看了看妻子,想想如不乘她还没醒就走掉,那等她醒来肯定又是一番哭求,于是站起身来冲着岳母说了一声:“岳母大人,我这就走了,还请你多照顾阿萝。” 徐夫人也明白丈夫和女婿的意思,自己也劝阻不了,只能点头哽咽答应,眼睛直望着床上的女儿,这婚事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林我存忙走出房间,跟徐益再次道别,这才离开京城。 寒风阵阵,临近年关,路上的行人稀少,偌大一条官道上只有林我存带着侍卫们赶路。 听着侍卫们偶尔迸出的抱怨声,林我存觉得又回到了在锋翼军的岁月中,现在,自己是将军了,带着手下这几千人,可得对他们负责。 想着公事的时候,京里的事情不时会跳入到他脑海里去。 岳父徐益见缝插针地在他的新婚生活中跟他增添了不少朝野知识,总算让他知道了混混沌沌的官场中的不少真相和内幕,尤其是近几年来平地起的不少波澜。 同之前徐益的讲述片段一样,现在国丈支高和他的手下几乎染指了整个熹商国,朝野上下,几乎没有人敢得罪支高一派的人。 如果不是内阁首辅宰相巴山雨尚且正直为国,其他四位内阁辅臣中也有三位是忠心耿耿的老臣外,那这天下早就变易为支家的天下了。 徐益毫不隐瞒自己的所知和根据形势研判的各种预测,讲的有些话,大胆得令林我存惊异,这些话,随便拿一句出去就可以杀头的,可见这个岳父的确对自己是掏心掏肺,故而林我存对徐益也恢复了不少过去的尊敬。 关于广济城之战和跟后周国的各种纠葛,徐益根据林我存的讲述也向他分析了不少情况,使林我存茅塞顿开。 支高是文官,文官历来跟武将是死对头,尤其是手握兵权的武将,镇国大将军左麟是先帝所任命的官爵,他的儿子左含香又那么出色,左家父子在军中可是一呼百应的角色,所以早就被支高视为劲敌。 支高的女婿本是二皇子,因太子出事而上位,最后竟然做到了皇帝。 支高从此不可一世,在皇帝面前进谗言导致多位忠臣良将被免被贬被杀头,但到了左麟这里,皇帝的脑筋还不算糊涂:“父皇去世前交待过我,只要熹商国有镇国大将军父子在,我们的边境就可永葆和平,这江山也才坐得稳。” 支高听得皇帝口风,也就不敢轻举妄动对左麟父子下手,可他怎么会不设法铲除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呢? 徐益知道林我存对左含香比较敬重,故而叹气说到:“所以那广济之战,险些断送了左将军的性命,这可要多亏你的相救。” “但是,就因为广济之战后,左含香和嵇尉上表保举你,对你多有溢美之词,引起了支高的注意和警惕,他生怕左氏的力量继续发展壮大,故而迅速将你调往锋翼军。” “你在锋翼军那里怕不见裴显达的好脸色吧?”见林我存点头,徐益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裴显达这人倒不坏,但大概是觉得你是绣花枕头吧,那么,有没有遇上什么特别的事呢?” 林我存见岳父分析得头头是道,便将自己在锋翼军的经历和盘托出,徐益仔细听着,脸色就变了,看来,自己对形势的估计还是有点不够啊,不过,这也可以从侧面反映出,自己的女婿林我存,是一个人才,以至于很快被人发现他的锋芒,欲将其除之而后快。 “不用说,那翁晓强肯定是要除去你,或是奉命除去你,不过,还好你本事大,只是,任命你为万敌军的将军,这有什么目的呢?” 林我存听着,觉得背上有点寒意升起来,国丈支高难道对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不满足了? 看来,自己前去万敌军任职,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这样想着,面对即将到来的新职务,林我存心里升起了一股迎接新挑战的激动,自己是多么热爱这一行啊!多亏自己当时决定去投军,否则不会有今天。 想到自己从军的始末,突然发现,这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决定,而是受了郭玉塘潜移默化的影响,当年在山上的时候她说过自己“将来做了将军,带个面具……” 原来,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有着她的功劳。 万敌军同熹商国其他军队一样,约莫有五六千人的建制,之所以命名为“万敌”,是因为在前朝的时候,曾经出过一位非常有名的将军,带领着这支军队,打败过敌军近两万人的兵力,当时的皇帝赞曰:“真是万夫莫敌呀!”从此,这支军队就被命名为“万敌军”。 林我存对万敌军是下过一点功夫去了解的,这是一只训练有素、英勇善战的军队,充当着熹商国西南方向的防卫主力,他满心憧憬,自己一定能让这支军队更加出色。 他对这支军队充满着期待,那里,那里的兵士,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天气是越发的冷了,马蹄蹬踏着冻硬的地面,声音越发的清脆,一离开京城,林我存就像从梦里醒来了一般,想到自己因为婚期推迟了去万敌军的日期,现在军队由副将兼任统帅,也不知道会管成什么样子,就有点心急,催促着大家快马加鞭前进。 侍卫们也都是吃得了苦的人,一言不发,只管跟着林我存扬鞭飞奔,一行人终于在大年三十赶到了万敌军所在地平汉路的古城。 这天天色微明,林我存他们穿过县城,人们在忙着买卖年货,街上热闹非凡。 出了县城,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远行的人们都回到家里,团团圆圆,准备过年。 侍卫们叹着气,因为想起了自己的家人,但又很快高兴起来,毕竟马上就要到可以落脚的地方了。 想着很快就可以有热汤喝,有暖和的被褥睡,大家都抖擞起精神来。 远远地可以望见万敌军的营地了,众人都有点激动起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迎接他们。 没有。 非但没有,连屋顶上的旌旗都有气无力的耷拉着,整个大营静悄悄的,好像一个空无一人的营地。 林我存心中奇道,难道这一营人一早都出去训练去了,怎么那么安静?可是也不对啊,哪有全营的人都不在的,况且今天还是大年三十。 巴樵松站在大营门口,已经忍不住嚷了起来:“喂喂,出来个喘气应答的人啊?”但是没人出来,好像营房间还回荡起了巴樵松叫声的回音。 林我存皱起了眉头,他们二十来人已经站了了大营门口,里面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这么松散的管理,要是此时有敌军进攻,那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占据整座营寨。 他略一偏头,几个侍卫就上前“轧轧”推开营门,林我存策马走了进去,这是他熟悉的环境,那么,右侧的几间房屋就应该是守大门的士兵所停留休息的房间了。 离房门还有很远,他敏锐的耳朵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呼喝笑声,他仔细听了一会儿,明白了,里面的人正在赌博。 陆道安他们看见林我存脸色沉了下来,紧跟着走近了也听见了里面的声音,知道林将军本来就不喜这个,加之这也是军中明令禁止的行为,于是急忙上前推门。 门关得很紧,陆道安推了两推推不开,抬头看看将军的脸色,忙抬起左腿就是几脚,门被踹开了,屋里的情形却被门帘给遮住了。 ------------ 第121章 诸事由来 这时,一个侍卫忍不住了,一边大骂:“你们这些该死的!还不赶快出来迎接将军。”一边挥舞起腰刀,将门帘“唰唰”几下削做几片。 一股酒味臭味传了出来,怪不得外面的人不大听得到里面的声音,里面的人对外面的动静也没反应,原来门帘是厚实的夹棉,窗户也被棉被从里面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屋里炕上桌上的地上的人被林我存他们这阵举动给惊得呆了,个个张大双眼望着门口方向,看见了一群风尘仆仆的男人。 有人就突地跳起来大喊:“你们这些狗东西,竟敢来打扰老子的好运。”这位大概正在赢钱,只见他东张西望,似乎想要拿个什么武器来给林我存他们点颜色看看油。 旁边有人似乎觉出了不对劲,急忙上前将他拉回来,陪笑对陆道安说:“请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有人看了几眼,大概觉得这些人的到来跟自己没有关系,于是互相使个眼色,又拿起了手里的骰子,开始吆五喝六。 林我存坐在马上,皱眉看着这一切,心想:“看样子,这万敌军不如自己所了解和想象那样啊,真是耳听为虚。” 巴樵松一声骂了起来:“新上任的将军到了,怎么你们还不来迎接?郭” 屋里的人一听是新任将军到了,吓得屁滚尿流,忙扔下手中的赌具,一溜烟跑出来跪了一地“不知道将军驾到,请饶命啊。” 看着那些被吓得变了脸色的兵士,林我存哼了一声:“你们就是这样当值的?”这些兵士没有一个穿着军服,更别提武器丢在墙角地上到处都是。 看样子,这万敌军真要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惊喜了! 林我存想着,一个跪在地上的兵士就结结巴巴地说:“将军,我去请弓副将。” 林我存不怒反笑:“不用,我倒要看看,这里还有什么在迎接我?”说罢,圈马回头向大营中走去,又回头叫陆道安:“叫上他们,跟在后面,不许他们去通风报信。” 陆道安回头向那些兵士道:“听见将军说的了,如果这时敢去通风报信的,就等着最后被加重处罚吧。走。” 林我存策马走在前面,不时停下来命侍卫们踹门查看,结果屋里的情景各不相同,有倒头大睡的,这个最多,毕竟是寒冬的清晨,还是被窝里暖和。 还有拥女作乐的,有忙着缝缝补补的,也有自己在收拾食材,打算正常过这个年三十的,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的队伍,越来越壮大,却不敢大声说话,显得有些诡秘。 终于这支几近无声的队伍走到了营地中心的一座建筑前,陆道安已经从兵士口中问到了这就是万敌军大营的中军,平时是万敌军将军所居住,现在由于将军还没有来,所以暂代领军之职的副将弓武暂时搬过来住在里面。 有兵士就手抖抖地指着大门,磕磕巴巴地说:“弓副将就在里面。” 正在这时,大门开了,里面走出两个人来,各自执着长枪,一人在理着自己的腰带,另一人正抬手捂住一个大大的哈欠,乍一看见房前那么多的人,吓得呆住了。 待看清楚是自己人之后,那个打哈欠的兵士就大叫:“隗老五、蓬客……你们这是做什么?要吓死人啊!” 被他叫了名字的人拼命朝他使眼色,却得不到回应,不由得个个仰面望天无语。 那人终于注意到了林我存,手一指:“你们是什么人?”这人大概自觉自己守卫将军府邸,地位要高一些,所以说话的声气都要大许多:“隗老五,你歪什么嘴?当心我给你一下子。” 侍卫们扭头看那隗老五,只见他脸上肌肉抽搐,终于忍不住大骂起来:“你这个笨蛋!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还不赶快跪下,迎接新来的林将军。” 众侍卫忍住笑,再回头一看,那两个兵士已经忙着跪了下来,口中咕噜着:“请将军恕罪!恕小的有眼无珠。” 看到这里,林我存一点也笑不出来,沉声问:“弓副将呢?” 两个兵士相互望望:“回将军,我们不知道。” 林我存火气“腾”地上来了,他压抑着:“不知道?” “弓副将不喜欢我们打扰他,所以他一回后堂我们就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了。” “他还没起床?” “回将军,”这两个礼貌倒很足:“这个我们也不知道。” “他一般什么时候起床?” “回将军,近来他一般近午才出来。” 林我存一听,怪不得军营纪律那么松散,原来领头的将领就是个散漫的人。 “好,带我到大堂去。” 到了堂上,林我存四下一看,地上案上尽是灰尘,抬头看看檐上,也尽是蛛网尘灰,显见是很久没有使用过了。 他往案后椅子上一坐:“来人,给我击鼓点卯!” 一个侍卫就到门口立着的大鼓面前,“咚咚”地敲响了同样蒙着灰尘的大鼓,鼓槌落处,阵阵灰尘扬了起 tang来,呛得这个侍卫偏着头直咳嗽。 冬日里静寂的营地上空响起了鼓声,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的兵将们惊跳起来,难道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兵将们纷纷从床上爬起来,从自己屋中冲出来,顾不上穿戴整齐,抓了兵器便往中军跑,整个兵营里顿时传出嘈杂的声音,“等等我!”“怎么了,老刘,发生什么事了?”“快点,莫非弓副将今天要练兵?” 伴随着杂沓的脚步声,中军外面的空地上很快就站满了赶来的兵将。 后来的人看见跟着先到的那些兵士们,就奇怪道:“好啊,今天你们跑得挺快。”先到的士兵只敢偷偷告诉他们,新任将军到了,好奇之人便踮脚翘首往大堂上望去,却见人影重重,什么也看不见。 林我存见后堂迟迟未见有人出来,正要唤人去叫,就听堂后有人说到:“是谁在哪里乱击鼓呀?”那声音非常低沉,隐隐有一丝不悦。 林我存稳坐不动,但等那声音的主人出现,如无意外,那人就是弓武了。 半晌才见一人摇晃着走了出来,似是宿醉未醒,看见堂上多了好些陌生面孔,忍不住睁大了眼睛:“你们是什么人?”话音未落,他看着林我存的眼罩,突然明白了过来,急忙绕到案前跪了下来:“副将弓武,欢迎林将军的到来。” 林我存打量着这个弓武,只见他面容憔悴,胡子拉碴,看上去比自己大着几岁的样子,也算是一个相貌堂堂的汉子。 “弓副将,拿兵士的名册来。” 弓武跳了起来,转身就往后堂跑去,把林我存等人看得莫名其妙,莫非那兵士的花名册在后堂摆放?不是应该马上传唤书记官,叫他把花名册拿来,怎么倒往后面去了? 外面的人群里,明白今天是新将军到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头一件事肯定就是要点卯,于是挨挨蹭蹭就走进不少人来,这些都站到堂下,静立等候,不用说,站到这里的,多少任着一个职务。 “林将军,小将来迟,望乞恕罪。”伴随着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后堂走出了一个人来,后面跟着弓武,两人一同到案前跪下。 那人双手举起一叠簿子:“林将军,这是万敌军兵丁名册,请查点。” 林我存和他的侍卫们都愣住了,这个自称“小将”的,竟是一名女子,只见她全身做男子妆扮,连头发也是束在头巾里,乍一看,还以为是一个小伙子。 “你是什么人?”林我存问,示意陆道安接过簿子来,陆道安急忙接过簿子放在林我存面前。 那女子叩了个头:“回林将军,小将是本军副将牧野平,兼任书记官。” 一个女副将! 林我存等人皆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心里皆纳罕不已,林我存就责怪自己,之前怎么就没了解到这万敌军中有一个女副将呢? “好,你们都起来吧。”弓、牧二人起身站到了边上。 “先不多说,点卯。”林我存翻开名册,一口气顺着副将、部将、队长名字点了下去,结果,只来了一半多一点的人。 林我存手指轻点着名册,脸色黑得像锅底:“本将军今日到任,虽未指望大家夹道欢迎,可也没想到会遇到这么散漫的军队!” 他的声音高了起来:“你们看看,连点个卯人都来不齐,更别提仪容不整、无人值守、兵器离手、聚众赌博、军中招妓这些事情,传出去简直是笑话。” “弓副将,你来说说。” 弓武听见林我存点自己的名,只好站了出来,嘴里像含了块石头:“那不是,以为你过完年才会到的么?” 林我存气得一拍桌案:“我不来,你们就这样?要是今日有敌军进攻,你们怎么迎敌?” 弓武还要辩解,旁边牧野平就一拉他:“我来说。林将军,事情是这样的,荀科将军病故后,起先说是要派左含香将军前来领军,后来又没了动静,就这样拖了好几个月,上面也没有什么说法,只好弓副将和我挑起这统军的担子来,到上月才听说派你前来。” 牧野平口齿很清楚:“其中有些事情当着众人也不好解释,待过后再跟将军你细说。这段时间以来,本军辎重物资供应严重不足,我们已经先后几次向朝廷报备,又向本地官府讨要物资供给,结果无不是回复寥寥。” “在这样的情况下,军中只好降低兵士训练的运动量,因为食物刚刚够吃,少动一点可以慢一点饿;入冬后,棉服的供给也不足,是以兵士只好轮换着穿棉衣,没有棉衣的就只能在屋里呆着、床上躺着保暖,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至于赌博与招妓的事,那是我和弓副将失察了,我们愿意领罪。” 听牧野平这么一解释,林我存顿时明白了,自己来之前做的功课还是不足,没有料到人为因素在这其中的干扰,他再细看弓武的面容,原来那不是宿醉未醒的憔悴,而是食物不足的虚弱。 ------------ 第122章 好好过年 “原来是这样……”林我存沉吟着。 牧野平误以为他不相信,忙又上前一步:“林将军,我说的句句是实,绝无半句假话。就拿今天来说,谁不知道今天是大年三十,谁不想在这一天吃点肉,喝点酒,煮几个饺子,可是你看看我们的清册上,哪里还有肉和酒,连大米白面都快没有了,回不了家可以,竟然连年都不能好好给大家过。”说到这里,牧野平一直平静的脸上也露出了悲愤之色,声音也有点哽咽起来。 林我存这才恍悟军营中的安静何来,想起今早他们路过的古城街道上的热闹,心里不由得一阵心酸,当兵的在这年节时候还要坚守营地,这样的付出竟然连年三十都没有吃食,这也太伤心了。 当下,他毫不犹豫地说:“好,先不用说别的了。弓副将、牧副将,你派些人,赶几辆车,带着我的人去市集上采买年货。小陆子,你拿我的钱跟着他们一起去。” 弓武和牧野平瞪大了眼睛,这个将军怎么这么大方郭? 林我存只挥手道:“好了,今天不说别的,先把这年三十热热闹闹地过了再说。” 看着弓武和牧野平等人欣喜若狂地吩咐下去,外面的人群发出欢呼的声音,林我存知道牧野平说的不会是假话了,要紧接着交待了陆道安几句采买应当注意的事项,这时弓牧二人也走了回来,站在一边听着林我存说话油。 两人对林我存又增添了新的好感,新来的这个将军不但通情达理,而且还很细心,把很多细节都考虑进去了。 林我存看看堂内情景,挥手说:“先散了吧,先忙过年的事去。” 堂下的人群纷纷散了开去,侍卫们分了几个跟着去采买了,牧野平看看,急忙安排几个手下:“快去,把后堂我们的东西给搬出来,安顿林将军。” 兵士们“哗啦啦”跑着去了,不多时便将他们的东西搬了出来,又叫库房的人搬了些被褥等物,很快把林我存他们的房间给准备好了。 林我存也不多说,只招手让弓、牧二人随自己来,进了自己的房间,这才问:“那为何对于万敌军的缺衣少粮,朝廷和本地官府不予理睬呢?” 弓、牧二人摇头,林我存眼尖,发现弓武脸上掠过一丝迟疑,他心里顿时产生了疑问:“他知道什么?” 这时,牧野平答道:“我猜测有三个原因,一是荀科将军去世后,本军没有主掌大局的人,我们两个副将人微言轻,无人理睬;二是去年全国各地几乎都有大大小小的旱灾,本地虽然灾情较轻,但现在到了年末,对于军需供应还是有点吃力;第三嘛,”她那双明亮的眼睛直直看向林我存:“恕我直言,林将军,大概是有人要给你一个下马威。” 林我存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设法处理这些问题。从今往后,你我同为万敌军将领,当齐心协力,共治军务,重振万敌军军威。” 他特地看向弓武:“如有什么问题,我希望我们三人不要相互隐瞒,否则各怀异心,这军务之事可就难以搞好。” 他看见弓武的肩膀轻轻一震,说明自己的话还是刺中了他的心,只是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林我存站起身,一边解着自己的披风,一边就说:“好了,公事上说完了,就说说私事吧。” “牧副将,我还真被你吓了一跳,没想到我们万敌军中,还有这么一位女中豪杰。” 一直爽言快语的牧野平微露羞涩的表情:“林将军,家父生前也是万敌军中的一名部将,我自幼在军中长大,别的事不会做,练兵打仗之事却最是喜欢,所以也就走了从军的路子,承蒙各位军中的叔伯关照,才有我的今天。” 林我存道:“原来是女承父业,可敬可敬!” 他看看一直不说话的弓武,想起刚才是弓武跑进来将牧野平唤了出去,那他们两人是同住在这中军后堂了,那他们俩的关系…… “我看你们二位,关系非同一般,莫非……”林我存留住了半句话,只见牧野平脸色微红,瞟了弓武一眼:“你问他。”说完就跑了出去。 直爽得像个男人的牧野平露出了这样小女儿家的神态,不用说,她跟弓武之间,定然有着男女之情。 “弓副将,看来你艳福不浅啊。”林我存打趣着,眼睛却紧盯着对方的脸。 弓武涩涩一笑:“林将军说笑了,事业未立,不敢成家。” 这就是说,弓、牧二人尚未成亲,只是未成亲就住在一起,说起来有点难听,林我存转念一想,在军中这样豪放不拘的地方,有这样的事也不足为奇,还是等以后慢慢看着打听一下详情再说。 “好吧,弓副将,你也去准备一下,我们晚上一起喝上一杯。” 弓武施礼告退,走了。 林我存望着弓武那微驼的背影,心里一直在想着他那迟疑沉默的表情。 兵士们赶着车,到附近市集和古城市集上,将那些即将收摊回家过年的摊贩们手中的食材年货一扫而光,兴高 tang采烈地回到大营,帮着厨房的人洗洗切切,高高兴兴地准备过年。 林我存换了衣裳,打盆冷水来洗了把脸,那刺骨的井水使他更加清醒,迎接自己的是全新的挑战,万敌军整体应该不差,单看两个副将就看得出来,军务方面自己应该很快能上手。 自己面对的,是那朝廷中隐形的黑手,针对的是左含香或所谓左氏一派的自己,自己还没到任,就先准备好一个绊脚石给自己。 林我存冷笑着,自己也算死过几次的人了,还怕这点小难题? 他叫人拿来军中各项清册,自己细细看了一遍,直到日头西斜,他才长长伸个懒腰,叹出了今天第一口舒心的气。 万敌军最好的就是兵士,人员数量质量非常稳定,七成以上的兵士是世袭兵,起码三代以上都是当兵出身,肯吃苦训练也非常有素。 军中马匹、兵器皆十分齐全,粮秣目前也还算充足,这就是去世的荀科将军的功劳了。 当前最缺乏的是人的食粮和冬服,这个倒还不算难解决,林我存沉思着,提笔开始写奏折,向朝廷奏报军需的情况,写完之后又写了一封给本地官府的信,待春节过后交由牧野平以公文形式发出去。 陆道安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林将军,我们运气真好,基本上你交待的所有的东西都买到了,哎哟,可把我的腿给跑断了。” 林我存也笑了起来:“走走走,我跟你去看看。” 现在整个大营中已经呈现出了一种跟早上完全不同的景象,到处都是人,场地上一堆堆的火生了起来,上面架着大锅,锅里咕嘟出浓郁的肉香菜香,男人女人们来往穿梭,手里端着大小盆子,里面装着各种食物,有小孩子跑来跑去,不时响起一两声爆竹响,那是忍耐不住的小孩在偷偷放上一个鞭炮。 看着这些,林我存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来,无论如何要让大家过一个好年,他偷偷问陆道安:“钱够不够用?” 从京里出来的时候,因为之前操办婚事,他的积蓄剩的不多了,还好岳父徐益偷偷塞了一包银子给他,徐萝之前哭虽哭,却也拿了个匣子给他:“哥哥,这是我的一些积蓄,你带着去,不够用了就赶快写信来给我,我叫爹爹派人再送些给你。” 他还是遇上了一门好亲事。 陆道安也低声回答:“还够,这里有些东西比京里便宜。” 一路看去,众人的脸上都放出光彩来,他们看着锅里的食物,咽着口水,等待着爆竹炸响,一起共度这除夕之夜。 有人认出林我存来,偷偷跟旁人指点讲述着,有人就大胆地招呼:“林将军。”林我存点头应答。 走到营中练兵场上,那里聚集了更多的人,牧野平正在搅拌一口大锅里的东西,看见林我存,就迎了上来:“林将军,就等你来说几句。” 林我存跃上旁边的一个土台:“诸位兄弟姐妹,我林我存初来乍到,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先好好过个年。恭喜发财!” 他的话引来一片笑声,牧野平补充道:“我们要谢谢林将军,没有他,我们这个年过不成,待会儿,大家都要敬他一杯!” 众人哄笑着,林我存想到近来食物匮乏,猛然喝酒定然对身体有害,忙大声道:“注意啊,可别喝多了,当心身体。” 随着他的手势,爆竹炸响起来。 到了大年初四,林我存想想库中存粮,便不再耽误,带着几名侍卫就直往万敌军所在地宁边府而去,他要直接找宁边府知府山国生谈谈这军需供给的事。 这粮食衣被供给不足,士兵们根本操练不起来,缺乏训练,到打仗的时候兵力是要大打折扣的。 林我存这两天也跟弓武和牧野平聊了聊,原来荀科在世的时候,跟宁边府知府山国生相处颇佳,是以军需供给从无短缺。 去年秋初荀科病故后,军需供应就开始减少,最后直接中断供应了,弓武他们等不来新的统帅,无奈他只好亲自跑了一趟宁边府,结果却以跟山国生大吵一架反目而归。 “他只说治下百姓生计艰难,不忍再催逼交粮交布,我却是不信,宁边府向以富庶闻名,怎会短缺这点东西,所以跟他吵了起来。”弓武如是说。 林我存此番前去就是想探个究竟。 路过市镇街道,开张做生意的商家寥寥无几,人们脸上带着过年时节喜悦的笑容,纷纷出来看戏、放焰火、赶庙会、买点稀罕的吃食给孩子,慰劳辛苦一年的家人。 不过中午时分,林我存他们就到了宁边府,到底是一方州府的中心,府城里更加热闹,远远地林我存他们就听到了敲锣打鼓的热闹声响,从马上望去,只见街头搭起了一座高高的戏台,上面的戏子们正卖力地表演着。 ------------ 第123章 拜见知府 林我存只看了一看,心里想着见了山国生该怎么开口,对那些热闹戏码视而不见,陆道安他们则觉得十分难得,频频引颈相望。 几乘马到了知府衙门,却被告知今天仍是假日,知府大人不洽公。 陆道安忙对门子说:“就请进去通禀一声吧,我们乃是万敌军兵将,今天是有要事特地来拜望山大人。油” 那门子甚为倔强:“管你是谁,就是皇帝老子来了也不能打扰大人休息。”大有一夫当关的气势。 陆道安一听:“哟,好大的口气,只怕皇帝来了你跑得比谁都还快。” 两人争吵起来,林我存正要劝阻,就听门内有人问:“谁在那里争执吵闹?”接着,走出了一个人来,是一个面色苍白,留着三绺长须的中年人。 那门子一看,脸上露出大为懊悔的表情:“大人,小的吵到你了。” 林我存一听便知道这就是知府山国生,急忙跳下马来上前拱手:“山大人。” 那山国立看见林我存的装束,又看看他身边的人,约莫猜到了他们的身份,便也拱手道:“这位将军有礼了。郭” “小将是万敌军新任统将林我存,才一到任,即来拜望本地父母官。” 那山国生怔了一怔,脸上露出应酬的笑容:“多谢多谢。”他打量着林我存:“将军年少有为啊。” “客气了。值此新春佳节,祝大人新春愉快!步步高升!” “同祝!同祝!”到这时,山国生只有把林我存等人请进院内,下人奉上茶来,侍卫们自在檐下等候。 “山大人这是要出去?”林我存看着他的装扮和刚才突然在门内出现,猜测着。 “下官正要出门去与妻儿会合,他们一早出去看戏去了。”山国生毫不掩饰自己马上要出门的意思,大有随便扯几句就送客之意。 林我存心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郑重地向山国生拱手:“小将新年之际就来拜望,一是联络双方感情,再一个……既然大人马上要出门,我也就直说了,万敌军军内存粮和棉服不多,我也问了军中粮草官,只说是去年入秋以后,这军需的供应就有点不足了……” 山国生脸一沉,厉声道:“将军莫非来指责下官供应不力不成?” 林我存听到山国生的质问,心里不快,但想想自己初来乍到,万敌军和本地官府之前是否有过什么摩擦和纠葛,自己也不太清楚,本来应该多深入了解一点再来,但冬天未过完,军中物资已然匮乏,再耽误就来不及了,到时候军队出现什么问题,那可就拿自己这个将领来开刀了。 既然迟早都要来受这个气,那么是早是晚都没有区别。 林我存赔笑道:“小将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该向谁求助,当然只能跟本地父母官开口了,同时,我也向朝廷上了奏折,请朝廷下拨些物资救急。” 山国生脸色稍霁,想了想才说:“前年、去年州内连遭旱灾,去年我已全力征收粮草冬服,可是,数量和质量远远不如往年,所以,只能征收到多少就送去军中多少,其他下官是再也无能为力了,这些去年入冬时节我已跟贵军将领说过。” 听见山国生的讲述,林我存沉默了,这样说的话,不是人家不尽力,而是尽力了也没有多少用,看此人不像是那种油滑之人,当不是说假话。 山国生看林我存好像不信的样子,心里恼怒起来。 去年秋天征粮的时候,他这里还闹出了好几桩人命来,有征粮的小吏打死缴不出粮的老者的,有征走人家全家口粮后家中妇人因绝望而自尽的,他好不容易才平息了这些民怨。 加之本地出产一种“长粳香”香米,十分难栽种,每年只能产一季,还年年都要上贡,说是皇帝特别喜欢吃这种米,去年旱成这个样子,长粳香的产量更少,那些长年栽种此米的农人都愁眉不展,他只能上奏折竭力跟皇帝抗争,总算减免了一半的量去,可还是不够,只能往中间掺了不少别的米送进京去,只希望皇帝不要吃出来其中的差别来。 昨天深夜,本地的赡养所,也就是官府出资修建赡养孤寡老人的地方,突然失火,他连夜带人救火,天旱水少风高,烧死了好几个老人,让他心里十分难受,回到家里天已经快亮了,他勉强眠了一眠便起床了。 平时自己忙于公务,陪家人的时间就很少,本来早就说好今天陪妻儿去看戏的,结果自己还是失言了,只是妻子体贴自己,让自己多睡一会儿,所以先带着孩子去了,自己怎么也得赶去亮亮相。 可是,正要出门就遇上这个林什么将军,一副了不得的样子,叫睡眠不足的山国生的肝火一下子旺了起来:“怎么?林将军不信?” 林我存忙摇头:“不不不,我信。只是这军中无粮,兵士们的体力都无法保证,也无法正常训练,这叫我好生为难。还有一个就是冬服不足,兵士们只好轮番穿着出来换岗。” 山国生也说不出话来了,军需供应不足, tang说到底也只能追究自己的责任,因为熹商国规定,本地官府供应本地驻军的军需,违者还是本地官员受责。 两人都沉默了。 林我存看看山国生疲惫的神色,想想自己的来意已经表达了,也见到了山国生,也不能太过逼人,还是差不多就行了,有什么等下次来再说,好歹今天还是新年的一天。 于是他站起身来:“山大人,小将这就告辞了。我说的事请你放在心上,我这边也再想想,办法总会有的。” 山国生也不挽留,站起身来:“好吧,我也再想想办法。走,我同将军一起出去。” 山国生和林我存两人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就往外走去,两人走上了大街。 林我存他们依旧要从演戏的那条街道上穿过,陆道安牵着铁浮跟在后面,和其他侍卫一样贪婪地看着台子上的表演。 街上看戏的人群不时发出喝彩声,引得远处的人潮往这边挤来,益发拥挤不休。 林我存正跟山国生说着话,话音被人群的喧哗给盖了过去,他刚要提高嗓门再说一遍,就只见山国生嘴巴翕动,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的背后,露出惊恐的表情。 林我存急忙回头一看,只见戏台对面的一座观戏的楼台被拥挤的人群给挤得摇晃了起来,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好像是搭建楼台的某根木柱要断裂了。 这观戏的楼台无疑是哪家有钱人出钱搭建的,约莫两丈来高,上面披红搭彩,十分富丽,四周围了布帘,把里面的人遮个严严实实,只露着这朝向戏台的一面,便于看戏,此刻只听见上面的人连声惊叫,净是女子的声音。 林我存再看山国生,只见他脸色大变,已经双手拨开人群,想向那楼台挤去。 可是,此时,看戏的人向这边涌来,楼台附近的人怕楼台塌了被压住,纷纷向四下散开,形成了一个十分混乱拥挤的场面,山国生想挤进事发中心去,却是不容易。 林我存当机立断,跃上马背,站起身来,运足内力,大喝一声:“统统给我站在原地不准动!” 他的声音盖过了唱戏的声音和人群的嘈杂,在街道上空“嗡嗡”回响,众人像被施了定身法,都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有人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林我存从铁浮背上飞身跃起,身子再下坠时已经落到了几丈开外的一个卖煎饼的棚子顶上,只见他右足在棚顶点了一下,身子又再次跃起,如此几次,就落到了那个楼台下面。 楼台已经“吱呀”着向一边倾斜下去,楼上女子尖叫声益发刺耳了,伴随着“扑通”一声,竟然有人从上面跳了下来,摔在地上,翻了一下就不动了,周围的人一看,原来是个仆从打扮的年轻男子,大概是怕楼台倒了摔死,所以不顾一切地跳了下来,结果同样把命给丢了。 人们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顷刻间就死在面前,不由得更是惊叫着后退,场面又开始失控起来,林我存再次大喝一声:“任何人都不准动,违令者斩!” 呼喊间,他早已看清楚,那楼台左边那根立柱已经断裂,是以整个楼台上层开始向左边斜倒下来。 他抢步上前,双手牢牢握住那断裂木柱的上段裂口处,用力向上一撑,只见那楼台倾斜的势子一下子稳住不动了。 林我存回眼一看,陆道安他们已经排开人众,拼命挤了过来,口中大叫:“林将军,你坚持住!我们马上来了。” 林我存徐徐吐着气,这楼台的重量尚不及他在红日谷口所托举的那块巨石的重量的一半,所以他并不觉得很费力:“你们先别管我,先把上面的人接下来再说。” 有了他大喝声的震慑,人们都站在原地不敢动,等到看见喝令者是一个独眼男子,而且一人就支撑住了那整个楼台的重量,个个都吓得目瞪口呆,有人喃喃道:“天神!天神降临!”有迷信的老头老太太那么一看一听,就跪了下来:“老天爷显灵了!” 陆道安他们挤了过来,不敢不听他的话,就先从楼梯上一个一个接下了上面的人,山国生见上面的人无恙了,便跑到了林我存面前,一副又惊讶又佩服的样子,围着他绕着圈子,手足无措:“林将军,你坚持得住吗?要我怎么帮你?” 林我存四顾了一下:“请大人叫四周百姓稍安勿躁,慢慢退开,不要发生踩踏!各人抱紧自己的小孩。” 山国生如梦初醒,忙回过身去:“众人听着,不得喧哗惊慌,慢慢散开,各人带好自己的孩子!” 认识山国生的人就比认识林我存的人多了,山国生在本地口碑甚佳,父母官的话大家更听得进去,于是相互传着话,慢慢向四周散开。 ------------ 第124章 父女求亲 等山国生回过头来,楼台上的人都已经被接了下来,他们一脚踏实地后,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各自抱着哭得更加厉害。 有几人就冲了过来,抱住山国生大哭起来:“老爷,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爹爹,我好害怕……”“爹爹,你怎么现在才来?” 林我存一看,是一个打扮很朴素的女子和三个孩子正抱住山国生,又哭又叫,无疑这就是他的夫人和孩子了油。 还没等他讲什么,陆道安就跑了过来:“林将军,上面的人已经全部救下来了,你可以放手了。” 林我存看看四周,只见百姓们已经退让出了好大一块地方,戏台上的戏子们看见了这惊险的一幕,个个都呆愣愣站在那里,忘了继续唱下去。 他本想像上次那样,将楼台往旁边一扔,自己跳开就行了,可是看看那些虽然散开,却还是继续着围观动作的百姓,他只能把手中木柱缓缓放下,待落到了地面上,他微微摇了几摇,看暂时没有倒塌的危险了,这才放手走到边上。 “山大人,还是叫百姓们暂时不要靠近这楼台,这台子恐怕还是有倒塌的危险,要尽快找人来把它拆了。” 刚才那种险些要失去亲人的惊恐让山国生暂时忘了自己的身份,他双手拢住家人,仿佛自己的双臂能够保护他们一样,听见林我存的讲话,才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急忙放开了家人,整了整衣裳,顺便抹去眼角的一滴泪。 “林将军,多亏你救了他们,我代表这些被救的人感谢你!”说着,他便深施一礼:“今天若没有将军在这里,死的人怕就不止台子上的这些人了。郭” 如果台子塌了,除了台子上的人摔死外,台子下怕也要被压死几个,更别提现场那么多看热闹的百姓惊慌之下发生踩踏事故出现的伤亡人数了。 林我存正要谦虚客套几句,就见一条人影向自己扑来:“这位将军,我要嫁给你。” 林我存听见是一个女子的说话声,不由一惊,这是什么人?她要做什么? 他急忙向旁边一闪,只见那身影扑了个空,踉跄着摔倒在自己身后。 他回身低头一看,那女子整个扑倒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旁边就有丫鬟惊叫着:“小姐,小姐。”冲过来扶她,待扶起来一看,竟然是一个打扮得极其艳丽的女子,满脸浓妆艳抹,是个什么长相一点看不出来。 林我存憎恶地瞥了一眼那女子,竟然当街当着那么多的人向一个陌生人求婚,简直一点羞耻心也没有,他差点唾了一口。 林我存心里对那女子不屑,自然也就没有把心思放在她身上,顾自转头就跟山国生说话。 山国生早就忘了适前对林我存的讨厌和敷衍,热络地同他说起话来。 周围的百姓看见一场危机消弭无踪,而那个英雄则面不改色,不由得爆发出一阵欢呼,林我存已不是昔日那个单纯青年,他举止自然,冲着众人连连做平息下来的手势。 山国生满面笑容:“林将军,百姓的声音就是最真实的表达,你不用谦虚,这是你应得的。我也要感谢你救了我的家人。” 林我存冲百姓微笑着,回头对山国生说:“原来大人的家眷也在那楼台上,这真是巧了,多亏我们来得及时。”他不提同时救了山国生家眷的事,这种事不用自己随时挂在口上。 山夫人走了过来,冲林我存施礼,嘴里说着感谢的话,又叫了自己的孩子过来,施礼感谢。 这时,就听远远传来一阵大叫:“我的儿啊,你在哪里?” 林我存不明所以,想叫声方向看去,只见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老头,须发皆白,一脸焦急和惊慌,旁边的人扶着他,嘴里说着:“老爷,你慢点!” 老头边跑边叫,不知是在叫谁,突听身边有人答应:“爹爹,我在这里。” 林我存一看,回答的原来是刚才向自己扑来的那个浓妆女子,那老头听见那女子回应,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我的儿啊,我才一听说楼塌了,我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上,生怕你又出什么事。” “没事的,爹爹,这位林将军救了我。”她站得近,听见山国生称呼林我存。 她回手一指林我存,冲他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爹爹呀,这位将军救了我们,我一眼就看上他了,我要嫁给他。” 林我存一听这女子又提要嫁给自己,便狠狠瞪了她一眼,谁知那女子不以为意,反倒拉住那老头的手直摇:“爹爹,你快去问问他愿不愿意娶我?” 林我存心里倍觉可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知廉耻地在自己父亲面前说要嫁一个陌生人,那老头大概会给她一个耳光吧。 孰料老头顺着自己女儿的手指一看,见是一个英武的青年,眼睛立刻一亮,对自己女儿说:“你看上他了?” 那女子毫不害羞,眼睛爱慕地瞧着林我存直点头。 那老头毫不迟疑,几步走了过来,冲林我存拱手:“请问这位将 tang军怎么称呼?”他一下子看见旁边站的山国生:“老父母,你也在这里?” 林我存还未及回答,就听山国生道:“谷太公。”一听他们之间便是认识的。 他一看,山国生的表情显得十分热情,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谷太公就冲着山国生问:“不知老父母可愿意为我女儿保媒?” 山国生笑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眼睛就笑眯眯地望向林我存,林我存只觉不妙,还没来得及思索,就听那谷太公道:“这位将军,就请你答应这桩婚事吧。” 女儿发花痴也就罢了,老头子一大把年纪,怎么也跟着花痴一起疯,林我存觉得不可理喻,正色道:“这位太公,我已有家室,不愿背弃自己的娘子。”他脑海里就浮现出徐萝那娇弱的样子来。 那老头不但不退缩,倒“哈哈”一笑:“娘子?休了便是。” 旁边陆道安见状正要反驳,被林我存伸手一拦:“这位太公说哪里话来,你年纪也有一大把了,岂不明白‘糟糠之妻不下堂’的道理?” 那老头大概很少遭到别人的拒绝过,这时听着林我存的话便露出惊讶的表情来:“娶我的女儿意味着什么你可知道?” 林我存心想,既然这老头跟山国生认识还颇为熟络,自己虽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但言语之间还是不能太过得罪,于是他微微一笑:“这位太公,不管我是因为什么娶了我家娘子,但我既然娶了她,就一定要对她负责,不会因为想从别的女人身上得到什么好处而休弃她。太公试想,如果我现下休妻娶了令嫒,将来又遇上什么能带来好处的女子,那时我再休了令嫒去,太公你可乐意?” 那老头真的惊奇起来,要是他对现场的任何一个男人说这样的话,那人怕早就连滚带爬地伏到他脚下舔他的鞋子,对他的青睐感到荣幸之至了。 山国生见林我存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那谷太爷的请求,心里直喊可惜,揣度林我存初来此地,未必知道这谷太公的大名,和他名字背后的含义,不如提醒他一下:“林将军,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谷啸天谷太爷。” 林我存一听这名字,恍然大悟这老头为何有这样的底气了,这谷啸天,乃是熹商国中的大富商,据说富可敌国。 他年过半百,膝下只有一女,谁要是能娶到他的这个独生女,那他身后的万贯家财也就到手了。 谷啸天深思般地看着林我存,看见他听见自己的名字后的正常反应,然后便以为自己可以看到他后悔的面容。 谁知他只见林我存冲自己抱拳:“久仰谷太公大名,幸会幸会。”言语之间只是一般见面时的寒暄,并无卑下讨好之意。 老头子见过多少世事沧桑,见此不卑不亢的青年将军,也收敛了脸上的傲慢,可还是忍不住试探了一句:“我家女儿你真的看不上?” “太公,令嫒年轻貌美,将来必能遇到如意郎君。”林我存如是作答。 谷啸天见面前这个青年军人不为富贵折腰,暗暗点头,在他的一生中,遇到这样的人实在太少。 旁边他的女儿听见好事不能成,一下子就不依了,她跺着脚:“爹爹……”嘴巴就瘪了起来,谷啸天见状如临大敌,急忙拉住女儿的手:“走走走,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再说。”然后只来得及冲着山国生和林我存摆了摆手,就拉着女儿上了轿子。 林我存只听见那轿子中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道旁的人无不捂住了耳朵。 山国生有点好笑地冲林我存解释:“谷太公最怕他女儿哭,所以忙着走,怕在众人面前露丑。” 林我存点头,看看远去的那一群浩荡人群,不由得失笑,今天过得还真是精彩。 山国生对林我存观感因他救人之事已经完全改变,这时便想起他来找自己的缘由,不由得心怀愧疚:“林将军,对于你之前所说的军需供给的事,我不是没有尽力,而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他拉住林我存,走到一边,开始讲从去年旱灾后发生的种种事,林我存听着,眉头越皱越紧,连百姓都没了口粮,那哪里来的军粮? “也罢,山大人待我如此掏心掏肺,毫不隐瞒,那我也不会再对大人有什么误会了。我想,这事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大人也不必着急,我们慢慢设法便是。” 林我存抬头看看,经过这么一场乱,日头已经偏西了,于是对山国生道:“山大人,今天就这样吧,时辰不早了,也该回去吃晚饭了。” 山国生这才发现时间不早,想到林我存他们还要赶路,于是忙道:“都怪我太兴奋,拉着你说个不停,既然你我如此合缘,那以后自然有的是时间,林将军,我就不挽留你们了。” ------------ 第125章 国将不国 林我存告别了山国生,踏上了回营的路,今天看上去没有收获任何实物,但是,他无形中得到了山国生的敬佩和谷啸天的欣赏。 看见林我存空手而归,弓武摇着头:“林将军,你看看,我就说了,那山国生就是一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林我存也摇着头:“不,弓副将,那山国生大概没有骗人。这个就不提了,既然要不来东西,我们还是得自己先想办法,不能再等待了。油” 他走到窗口,看着不远处的山峦:“眼看着立春已过,我们可以自己动手。” 听完林我存的想法,弓武跳了起来:“不行!我坚决反对,我们是战士,不是农民。”他也是世袭兵,是个血液里流淌着战斗因子的汉子。 牧野平则眼睛一亮:“林将军,好主意,只要弄来种子,我们的确可以自己栽种蔬菜和粮食。小时候,我就跟我爹爹在屋后种过蔬菜。” 林我存的意思就是让万敌军的士兵在训练之余,自己开垦荒地,种植农作物。 “不,弓副将,我意已决,就这么办了。种菜种粮,不管收获是多是少,总比等待着别人的施舍要好得多。” 林我存遣人带着自己的银子,去找山国生,请他设法帮自己购买各种种子,山国生听了他的相反,也深感意外,可也不得不佩服,这个青年将领是有那么一套郭。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帮林我存买到了各种种子,又以军需的名义,送了些农具过去,万敌军的务农大业就此开始。 林我存自己则带着兵士,上山去抓捕各种野生动物,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抓活的。 面对着众人抓回来的野猪、野鸡、野羊,弓武目瞪口呆,林我存也不多解释,带着兵士们砍树枝扎篱笆,将野物们圈养起来,看着那些在圈里左冲右突的野物们,林我存擦着汗:“等到今年冬天过年的时候,我们就有肉吃了。” 弓武恍然大悟,心里不由得对林我存开始佩服起来,加之林我存不管是训练、打猎、还是种植,他都身先士卒,自己带头先去做,让下面的人不好意思偷懒。 兵士们被他的热情所感染,想到过去这一年的冬天和差一点过不了的年,慢慢也想通了他的做法,这是非常时期的非常办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们心里对林我存感到好奇,这个将军在武艺上那是无可挑剔,可在农事上也那么在行,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林我存的过去的生活就整天与这些工作密不可分。 当万敌军兵士们收获了今年第一次稻谷的时候,整个军队沸腾了,这个作战勇猛的队伍,竟然也是一个种粮的好队伍。 伴随着“隆隆”雷声,夏天来了,跟往年不同的是,今年不但没有发生旱灾,而且雨水还多得不得了。 有老人看着这异常的天象,念叨着:“大旱之后必有大水,这老天呀,可不要出什么事呀!” 说不得,这年还真有大事发生。 徐益给林我存的家书,每月一封,半年多来从无中断,大都讲一些朝中秘事,官员起落,最后提一下徐萝的身体健康状态。 信是由钟新亲自送来,林我存看后便遵徐益嘱咐烧去,从这些信里,他得知为何万敌军的军需迟迟没有到位,那是弓武和牧野平的奏折根本到达不了内阁,在这之前就被支高的人截留了。 徐益说,看来支高是有将万敌军打压得永世翻不了身的意思,所以,包括林我存上任后的奏折,同样到不了内阁和皇帝手中。 最近的一封信中提到,左含香已被升迁至禁军外卫统领,主要职责便是担负京城的外围保卫之职。 这一提升不是支高的意思,而是内阁做出的决定,皇帝也是亲笔朱批同意的,不管他的老丈人怎么不情愿,他对自己的安危还是很在乎的。 林我存心里为左含香感到高兴,他不像是那种一辈子就窝在一个地方等着老死的人,他有很强的能力,应该得到重用。 但是,随着暴雨时节的来临,徐益的家信就再没有出现过。 平汉路几个州府皆是暴雨成灾,让人不由得联想到国内的其他地方是不是也如此,在帮着山国生排涝救灾的同时,林我存担心起徐萝来。 正当他担忧地考虑着,是否要派个侍卫进京看望岳父及妻子的时候,惊天噩耗传来,西北边境外的若羌人长驱直入,直扑京城,龙京已然落入外敌之手。 消息并非来自官方,而是谷啸天带来的私人消息。 自从向林我存求亲失败之后,谷啸天虽然也心疼自己女儿,可他并未为此事继续纠缠,也没有就此不理睬林我存,反倒对林我存另眼相看,不时会到万敌军大营探望林我存,或邀约他到自己府上做客,再不就是同去拜访山国生,谷、山、林三人虽然年岁相差有点大,但是已经成为莫逆之交。 大年初四那天,谷啸天重金请来戏班子到宁边府演戏,并且专门搭了一个台子供自己家眷和亲朋 tang好友观戏,结果差点发生意外,还好遇到了林我存出手相救。 他见林我存本领高强,心里就有结交之意,他本已同山国生熟识,借着山国生从中牵线,跟林我存交情渐渐深厚起来。 谷啸天既然是商人,生意遍布天下,东西南北人员往来十分频繁,对于时势的变化更加敏感,才一得到消息,谷啸天立即亲自往宁边府来,他知道这些天林我存正在宁边府同山国生商议迁营的事。 万敌军大营的一角在河边,此季节河水暴涨,眼看就要波及到军营安危,林我存不得不决定将大营的一部分另迁他址,近来正同山国生商议此事。 此次迁营所需人力畜力需由宁边府来出,因为忙于救灾,人力畜力就十分有限了,这让山国生也很为难。 两人正商议间,见谷啸天匆匆走了进来,还没来得及同他们打招呼,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满脸愁容:“完了完了。” “什么完了?”山、林二人异口同声地问。 “国将不国!” “什么?”两人皆不明白谷啸天的意思。 “我刚得到京里传来的消息,若羌人已经占领了龙京。” “什么?”山、林二人皆惊呼,满脸难以置信。 “那皇上怎么样了?”“这怎么可能?”山国生和林我存又同时问出了自己最先想到的事。 谷啸天脸色沉重:“皇帝已经落入若羌人手中。” “不可能啊,守卫京师的禁军两万多人,这还是外卫,内卫起码也有一万多人,加起来就有三万人之众,想要击破这卫护,起码也得两万人以上,何况外卫现在是左含香在统领,他不可能那么容易被击溃啊。” “左含香上月被调去平息富平路的叛乱,至今尚在那边未归。” “那就难怪了……不过,不对啊……”林我存像是自言自语。 “这可怎么是好?”山国生急得团团转。 林我存还在质疑:“那若羌人虽是精于马上长途奔袭,可是从西北方到龙京那么长的距离,他们一路而来,竟然没有惊动任何人任何军队?……他们有多少人?” “这些我怎么知道。我愁的是,我在京里的生意一定会大受影响了,不,不止,今年的收益一定要减少不少。” 林我存见谷啸天只牵挂着自己的生意,别的事也说不出什么来,立即便向山国生告辞:“山大人,我这就回万敌军大营去,如果谷太公这消息属实,那么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得到确实的消息,我得先回去做准备去,你这里也得做好准备。” 林我存所说的“做好准备”是指要山国生带领宁边府的百姓,做好抵抗外敌、坚守城池的准备,山国生会意,点点头,两人拱手告别。 谷啸天向来消息灵通,他那里出来的消息,绝对不会有假,特别是这个,谁会敢拿亡国和皇帝来开玩笑呢? 刚才自己急了,也没有问问他是什么时候的事,不过从已经好久没有从岳父那里收到关于京里的任何消息来看,大概那时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呀,那徐萝和岳父他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一想到娇美纤弱的妻子落入若羌人手中,被……林我存不敢想下去了。 林我存心急如焚,怪不得岳父的来信中断了,原来龙京已经沦为铁蹄下的屈辱之地。 连京师都不保了,那熹商国正如谷啸天所说,国将不国! 虽然这个皇帝自己不喜欢,但是他好歹是一国之君,有他在国家好像才有主心骨,现在主心骨被抽走了,这具庞大的身躯会不会就因此而倒下呢? 林我存把铁浮赶得要飞起来一般,陆道安他们在后面追也追不上,只能大叫:“将军,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呀?” 林我存边走边想,回到营中,先集合起手下兵士,让他们做好战斗准备,然后赶快跟平汉路的其他几支军队取得联系,看他们知不知道这个消息,如果不知道,那让他们也尽快做好准备去。 林我存赶回万敌军大营中军,一边往大堂上走,一边命令:“击鼓!军情十万火急!” 听见了急促的鼓声,万敌军的将士个个惊异,有好久没有听到这让人热血沸腾的军鼓声了,他们纷纷放下手头的事情,着装拿武器,向中军这边赶了过来。 弓武和牧野平也赶了过来,林我存见片刻间,大堂外面,操场之上,军容整齐,兵士齐聚,心情就从刚才的焦急变得平静了一些,有了这些好兵士,还担心什么。 “诸位将士,我们现在必须做好备战准备。具体情形等确实消息一到就立即告知你们。从现在起,停止一切外出活动,所有人各就各位,做好警戒,任何人不可松懈。” ------------ 第127章 支高的计划 京师周边地区的人,因若羌人时常出来掠夺,闹得鸡犬不宁,于是也纷纷踏上逃亡的路。 收到太子手谕的将领似乎不少,但真正能够出兵勤王的却是不多,除了像侯世忠、宓允那样只求安稳的以外,还有的就是想保存实力,静观这局势的变化,到最后再看风向定自己的位置,还有的则是模棱两可,出是出兵了,前进的速度却慢得像蜗牛,再有的就是像锋翼军的裴显达和左含香那样因时因事根本无法离开的。 林我存据手下的打探得知,总共只有十来支队伍向京师而来。 他就觉得奇怪了,据自己所知,起码应该有半数的军队会打着勤王的旗号,跟支高速速靠拢集结才对,这是多好的向支高拍马屁的机会呀油。 假如,像岳父徐益分析的那样,这些军队的将领已经投靠支高,那么,这时支高便可借机集合这些军队,挟太子以令天下,这样,熹商国也就改天换日了。 这样说来,不是所有的人都投靠支高了,要不,还能有什么解释呢? 还有,为什么太子能够逃出来而皇帝没有呢?林我存反复想着这些问题,真希望能有人跟自己分析分析,能够为自己的迷惑拨云见雾。 在离龙京不到五十里的地方,万敌军扎下了大营郭。 林我存向四下里派出了哨探,先去打探若羌人的情况,只等其他勤王的军队到齐,大家齐聚商议一下进攻的策略再行事。 这时候,陆道安回来了,他一见林我存的面就险些哭了起来:“林将军,夫人下落不明。” 林我存的心沉了下去:“怎么说?” “我到了京城外面,好不容易易装混进了城中,我赶快回到家里去,谁知房子里竟然住进了一群若羌人,我没敢进去,赶快又跑去了老太爷家里,谁知也是人去楼空,同样是一群若羌人住在里面。” 陆道安擦擦终于忍不住流下的眼泪:“我就偷偷跑去问隔壁的邻居,他们说他们也不知道徐家人是什么时候不见了的,因为城破那几日,家家关门闭户,不敢出门。” 林我存心里绞了起来:“可怜的阿萝,她现在在哪里?身体怎么样了?难道自己又要没有家了吗?”旁边众人看着林我存的面容悲戚,都不知该怎么安慰。 片刻之后,林我存振奋精神:“好了,我知道了。现在城里是什么情形,你给大家说说。” 大家见林我存很快转移了悲伤,心里敬佩他的自制力,也佩服他的一心为公。 城里的情况十分糟糕。 若羌人占据了各条交通要道,整天吃喝玩乐,投降了的禁军士兵被他们驱使着搬运武器等物,偶尔有反抗的,尽皆被杀。 城中住户皆被要求不得闭门锁户,以备若羌人可随时进门搜查,家中但凡有武器者,只要是大过菜刀的刀具,必须全部交出,若日后搜查出来,那就全家灭门。 若羌人还要求每家人必须管理至少三个若羌士兵的饭食,胆敢下毒谋杀者,也是满门抄斩,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此外,若羌人还打量搜刮财物,不管是宫内的奇珍异宝,还是民户的铜钱首饰,统统不放过,他们甚至还征用民夫牛马,将这些抢夺来的东西统统运回国内。 为首的若羌人将领名叫元利休,是若羌人首屈一指的大将,跟若羌大王若都里满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以心狠手辣而著名。 陆道安的打探还是颇有价值的,从每户必须管三个士兵的饭这一点来看,京城民户大概有三万户,那么现在城里至少有十万若羌人,那从逃亡的百姓中听说的若羌人大概有几万人的说法就有点不靠谱了。 可是,十万之数的大军长驱直入,为什么熹商国军队会毫无反应呢? 林我存不解,按理说西北边境就向自己镇守的西南边境一样,总有几支对付已经他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军队镇守着,这么多的人,这么大的动静,总不可能一点也不知道吧。 大家听着,议论着:“若羌人怎么攻下了京师之后就再无动静了,难道他们的目的就仅止于搜刮财物吗?” 一个国家如果要占领另一个国家,那应该至少打下半壁江山,打得其军队溃败无力再战,让民众知道自己的厉害才会收手,而不是只停留在一个地方吃喝玩乐。 陆道安加上了自己的猜测:“若羌人会不会等搜刮够了之后,他们就自动撤回若羌国去了呢?” 陆道安的猜测被众人嗤之以鼻,熹商国土地肥沃,物产丰富,若羌国那贫瘠的沙地、稀少的农作物是根本比不上的,这也造就了若羌人强悍的民风,他们如果没有长期占领熹商的想法,那就不会在京城停留这么久了。 然而,谁也不知道的是,陆道安的话的确言中了某些人的目的。 那边厢,国丈支高正沉浸在极度的愤怒中。 他筹划了多年的完美计划正一点一点被打破。 若羌人的入侵是他的计划之一。 不久之前 tang,皇帝不顾他的反对,起用了左含香任禁军外卫统领,把他想把左氏父子永踩脚底的想法给打破了。 他气愤之中突然产生一个想法:“难道皇帝看出了自己的目的了吗?”这让他惊恐起来,他以为皇帝是一直被自己捏在手心里的。 他竭尽全力把这个女婿扶上了皇位,女婿对他还算感激,不但任命他为右丞相,还赐予了他可以行走内廷的权利,这让他在朝野内外如鱼得水。 这是多么辉煌的一段岁月啊! 然而他忘了,女婿毕竟是一个有着皇室血统的人,怎能容许一个外姓人在他面前趾高气扬、越俎代庖呢? 从皇帝不肯按自己的要求处置左氏父子起,支高便暗暗起了异心:整天在女婿面前低三下四,何如自己坐上那万人之上的位子。 支高开始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全力捞钱,这非常容易,谁不想巴结他呢?尤其是大家都看到了他是怎么对付以前得罪过自己的人、不肯低头为他效力的人的下场之后。 将众将之首镇国大将军左麟和他的儿子左含香除掉是一直他的头等大事,可惜了,龚志义那笨蛋,竟然功亏一篑,白白费了他的苦心栽培。 还有就是他不得不断绝了跟格穆人的私下来往这条线,因为那个林我存的突然出现使战局扭转,事先答应格穆人的好处统统化为乌有,格穆人暗中送书信给他,发誓要报损兵折将之仇,弄得他忙不迭去信赔不是,答应将来若有机会,一定会设法给格穆人提供好处。 还有就是那翁晓强,死得不明不白,虽然没能完成自己交给他的任务,可总算没有辜负自己,没有把自己给供了出来。 本想借着后周大军的力量,除去裴显达和那个林我存,让自己的侄子上位,多一支将来自己便于控制的军队,谁知事情又被那个什么林我存给破坏了。 那林我存是哪里杀出来的一匹黑马,竟然接连两次坏了自己的好事,既然左含香全力保举过他,那他肯定跟左含香穿一条裤子,自己可不能眼睁睁再看着左氏的力量壮大了,怎么的也得除掉这个林我存。 将林我存派去万敌军任职也是一个策略,只待时机成熟就可以除掉他,铲除这个左氏父子的羽翼,可惜啊,这个时机还没来战争就爆发了,不过,机会还是有的。 皇帝好像越来越不信任自己了,内阁中唯一一个自己心腹近来也被皇帝给免了职,巴山雨那老头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有着太多的幸灾乐祸。 皇帝甚至当着众大臣的面说:“国丈,你年岁已大,不如让众臣为你分一点负担吧。”当时自己惶恐不已,连连叩头,挤出几滴老泪以表忠心,皇帝这才笑笑:“国丈,我是怕你太过劳累。” 不行,自己绝不能坐以待毙,得抢在皇帝对自己下手之前动手。 支高毫不犹豫,给自己早有联系的若羌大王若都里满休书一封,讲了自己的要求,承诺了如果若羌人照办到了,自己会给他们些什么好处。 若都里满看到肥肉自己送到嘴边,哪有不吃的道理,立刻派大将元利休领兵进攻,在支高的授意下,西北守军网开一面,将若羌人这条饿狼放入中原大地。 没有任何防备的熹商国其他军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最终让若羌人直扑京师,把皇帝劫为人质。 禁军外卫统领左含香事先已经被支高调去镇压叛乱,想回身救主却是鞭长莫及。 而后就是支高没有预料到的了,他的书信上是要求若羌人杀死皇帝,而后便像以往一样,携带掠夺的财物退走,让自己“舍命救下”的太子登基做个傀儡皇帝,自己来做摄政王,一掌天下。 可是若羌人怎么不按牌理出牌呢?他们继续停留在京城里是什么意思? 支高不明白,急忙暗中写信去问,得到元利休的回复是,要他们立即杀了皇帝以后就退兵可以,但是熹商国人必须与若羌人议和,并承诺岁贡白银若干、绢帛若干、马匹若干、美女若干。 支高气得直跺脚,若羌人又坏了自己的一步计划。 正当他考虑是否答应若羌人的议和条件时,他的耳目传来消息,熹商国内多支军队接到太子的密令,已经开始进兵京师勤王。 完了,这完完全全打破了自己所有的计划了,没想到,自己以为完全捏在手心里的太子……自己的外孙,也脱离自己的控制了。 支高气得头晕眼花,不顾一切就去找太子,一进门,就看见太子正和镇国大将军头挨头在一起说话,看见他进来,便高兴地说:“外公,我已经接到报告,说是有好几支我们的军队已经逼近京师了,击退若羌人,救出父皇指日可待。” ------------ 第128章 是战是和 “太子殿下,谁给你出的命令国中各路军队进京勤王这个主意?” “哦,外公,那天我来不及跟你说,你正好也没在,是左大将军的主意,他说,以我们国中军队的能力,只要聚集起来,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若羌人消灭。” “胡说!若羌人能够长驱直入打进京师,打得我们毫无反击的能力,那岂是好对付的。”支高恨恨瞪着左麟:“况且,我这边刚接到若羌人首领的议和书,正要来找太子商议,我们还是以议和为上。” “什么?”太子和左麟都惊呼起来。 “不行!”左麟首先开口:“太子殿下,在完全有把握可以战胜若羌人的情况下议和,岂不是有点可笑?” 他转向支高:“国丈!那若羌人长途奔袭到了京师,接续的人力物力是跟不上的,据我推测,他们虽然号称十万军队,但绝对不会有那么多人。郭” “国丈。”太子年纪虽小,却也还是明白事理的,他脸色一沉,对支高的称呼也变了:“你是文官,在打仗的事情上没有左大将军那么有经验,我觉得还是听左大将军的为好。” “太子殿下,你听我说……”支高犹自挣扎。 “国丈,不用说了,我的意见同左大将军一样,主战!” 支高傻眼了,太子在他眼里一直是个小屁孩,根本没有什么做决定的能力,怎么才短短数日,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 哼,如果不是当时为了防着那若羌人不守承诺,对自己和太子下手,那他就根本不要左麟来护着自己逃跑了,结果,你看看,才几天功夫,就把太子给教坏了。 这时,如果自己坚决要议和的话,倒显出自己居心叵测了,不行,得委婉些。 支高眼珠一转,好像想起了一个最为要紧的问题:“太子殿下,我们逃出来后,我本来也是想着调集国中军队和若羌人决一死战的,可是,我心里挂念着皇上啊,你想,我们要是向京师进攻的话,皇上的性命会不会有危险啊?” “这个……”太子果然迟疑起来,就看向左麟。 左麟楞了一愣,这次战争中最大的顾忌就是皇帝的安危:“这个,我想,皇上应该不致有什么危险……”说着,他的底气也明显地不足起来。 “我们投鼠忌器啊。”支高摇晃着头,心里得意极了:“当然,这个比喻没有对皇上有什么不敬之意。” “而且,等国中的军队调集齐了,也不知会是多长时间以后的事了,更别提等把京城攻下来需要多久,到那个时候,太子殿下,皇上的安危……”他意味深长地摇着头。 太子到底是个孩子,听到这里就惊恐起来:“左大将军,还是听国丈的话议和吧。” 左麟沉默不语。 当儿子左含香被皇帝钦点调任禁军外卫统领的时候,他已经衰退的第六感官突然敏锐起来,这是一个不平常的调动。 禁军内外卫统领历来多为皇帝亲属担任,这事关皇帝本人的安全,外人一般不会被托付此重任的。 这个调动的经过,左麟也略有耳闻,说是国丈坚持提名北郡王的侄子司马明德任此职,北郡王说来是皇帝的远房堂兄,他的侄子也可以说是皇帝的侄子,这样的安排非常妥当。 皇帝却突然想起了左含香,说是他已经在外领军多年,功劳苦劳都有,也该调回京中,一方面是与父母妻子可以常相见团聚,另一个方面也该回京享享清闲了。 内阁大臣全都赞同皇帝的意见,因此左含香被调回京中。 皇帝连自己的岳父、侄子都不信任起来,那么,支高和北郡王那边出现了什么问题呢? 因此儿子回京后,父子二人还专门就此问题谈了一谈,却想不出什么眉目来,只猜测皇帝大概是对支高产生怀疑了,想从此培养一些自己的亲信。 这是好事,起码在皇帝的心目中,左氏父子还颇有点分量,左麟为此高兴起来。 两个多月前,朝廷接到急报,富平路那边出现暴民作乱,内阁办理结果是,急调当地军队前去平乱,同时朝廷派一名官员前去监察,请当地官府全力配合,这也是通常的做法。 结果支高跳了出来,力荐禁军外卫统领左含香代表朝廷前往富平路,理由十分充分,左统领既有作战经验又有领导能力,朝中将领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有人反驳说:“难道皇上的安全就不重要了吗?” 支高的原话是:“想我堂堂奚商国京都,屹立中原多年,国中那么多军队将它护在中央,难道还会发生什么危险吗?” 就这话,成功地堵住了旁人的嘴,左含香作战经验丰富,对付那些区区暴民易如反掌,至多一个月便归,大概皇帝也是这么想的,因此左含香便被派往了富平路。 没过多久,左麟接到了儿子捎来的信,说是叛乱即将平定,不日即可回归,他悬起的心才放了下来,儿子走后,他一想到支高与自家历来不合,和其力荐的热心程度,内中 tang似乎有着什么阴谋,就心神不定,现在儿子既然不日将平安回来,那就好。 谁知才不过几天,一天夜里,已经睡下的左麟突然被惊醒,有人在敲门,糜姨娘的丫鬟很不高兴地开门应答,又气呼呼地进来通报糜姨娘:“姨娘,绿艾过来说,夫人有急事要请老爷过去。” 虽然年纪也大了,没了原来年轻时吃醋的劲头,可糜姨娘的脸色还是不大好看,不就是这段时间老爷常来自己这里住吗,犯不着总是叫丫鬟来叫人吧。 左麟想着大概是妻子的老毛病又犯了,心里便有点厌烦,可现在跟儿子的关系才稍好一点,自己总不能又把它破坏了,于是只好安慰着糜姨娘,自己也不情愿地起床穿衣过去。 去到妻子屋里,妻子没有娇弱地躺在床上,而是反常地在屋里走动着,一见他进来,就忙递上一封信:“老爷,你赶快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左麟打开信一看,里面只写着:“京师即将有难,速速离开。”信没有上下款,但笔迹依稀是儿子的。 “这信是哪来的?” 左夫人迟疑了一下,低声说:“是红照刚才送来的,她放下信,只说了一句‘快走’,其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走了。” “你还跟芮家有来往?”左麟火了。 “含香喜欢红照……不说这个了,老爷,这信是什么意思?” 是呀,这信和芮红照的话是什么意思? 京师有难!难道是有人叛乱?莫非是怀王司马孝反了?这个可能最大,怀王的司马昭之心可是积蓄很久了。 左夫人有点害怕:“老爷,红照从来没骗过我,你看这信上的字也很像含香的,会不会是他叫人送来的?我们还是赶快离开京城吧。” “胡说!就凭这一行字和芮家那丫头一句话你就信啦?”左麟朝妻子吼了一句,见妻子那委屈的脸,立即又后悔了:“月华,你身体不好,就别瞎想了,国中近来十分太平,我们又住在京城里,在天子脚下,你担什么心呢?快早点睡吧,等明天一早我就派人去打探打探。” 说着,不由分说将妻子撮哄着上床躺下,这才出来吩咐绿艾:“夫人身体不好,你也别在旁边瞎起哄。” 左麟又回到糜姨娘那里躺下睡了,他没有把妻子的话和那封信放在心上,只想着等明天再去跟芮海峰说一声,叫他管好自家姑娘,而后便一觉睡到天亮。 天明上朝,一切如常,富平路已经传来捷报,在左含香的指挥下,官军已经直捣叛民的老巢,不日即将结束平乱。 左麟私下观察皇帝和大臣们的神态,皆如平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这个芮红照,简直没有一点闺阁女子的自觉。 散了早朝,左麟紧跟两步,追上了芮海峰:“芮大人,留步!” 芮海峰讶异地回头,这个“老友”已经多年不跟自己说公事以外的话了:“左大人。” 旁边路过的大臣们见两个冤家对头站下来说话,其惊讶程度也不亚于芮海峰,有心想在旁边偷听,却苦于没有理由,只能匆匆而过,盼望一阵风儿能捎来只言片语。 左麟自然知道别人的眼光,便等着旁人皆走远了,这才压低声音:“芮大人,再次请你约束令嫒的言行,不要给别人造成困扰。” 芮海峰不明所以:“左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左麟看着芮海峰那茫然的样子不像是装的,便收敛了点怒气:“昨天深夜令嫒跑去我家里,给我夫人留了一封信,什么也不说就跑了,半夜三更的,这不是吓人吗?” 芮海峰涨红了脸:“这个死丫头!我回去收拾她……她留什么信?” 左麟心里一动,说不定芮海峰知道这信中内容的意思,于是他紧盯着芮海峰的脸:“我不是怀疑芮大人你啊,不过既然是令嫒送来的信,那说不定是你的授意,所以我要请教大人这信中的意思。” 芮海峰的脸涨得更红了:“我根本不可能叫红照送什么信去你家!信上说了些什么?” “信上说,叫我们赶快离开京师,迟则有变。” 芮海峰的脸色大变,匆匆冲左麟一拱手:“左大人,教女不当,见笑了,请原谅小女的胡言乱语,我这就回去教训她。告辞了。”说完竟然小跑着走了。 左麟望着芮海峰的背影,也陷入了沉思,看样子芮海峰还真知道这信里的意思:“来啊,左小胜,你速速跟上芮海峰,看看他这是去哪里,不要被他发现。” 贴身侍卫忙跟了上去。 左麟回到家中,照惯例先去看妻子,才到房门口就听见一阵杂乱的声音,走进去一看,鼻子差点都被气歪了。 左夫人正指挥着绿艾在收拾着东西,看样子的确有离开的打算。 ------------ 第129章 是走是留 “月华,你这是在做什么?” “老爷,我一夜没有合眼,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离开京师为妙。” “胡说!我刚刚才质问了那芮海峰,他都说没有什么的了。” 左夫人脸上出现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你去问芮海峰信的事了?” “他女儿吵得我们一夜睡不好,我当然要找他说个清楚明白了。” “你这个笨蛋啊,红照既然是深夜来的,那就肯定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事,你还去问她爹,你这……你这不是出卖红照吗?郭” 左麟有点语塞:“哼,我看他们是一家人,芮海峰明明是知道点什么的,可就是不跟我说。” “这不是该怪你吗?要是当年……” “别提当年不当年了,绿艾,叫你别跟着夫人瞎起哄,你赶快停下,把东西放回原处。” 绿艾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眼睛看着老爷又看看夫人。 左夫人又气又急:“红照是我看着她从小长大的,她什么时候骗过我?而且我觉得那信上的字明明是含香的,肯定他们来不及告诉我们原委,这才只写了一句话。不行,我相信他们两个,我要走。” 左麟也急了,这个妻子就是太感情用事了,怎么会相信一个对头的姑娘家没来由的话呢? 正在这时,左小胜跑了进来:“禀大将军,我已经打探清楚散朝后芮海峰的去向了。” “什么?你派人跟踪芮海峰?”这边左夫人一声惊呼起来。 “先别说这个。左小胜,你说。” “那芮海峰一出紫禁城就直奔回家了。” “没有再去别处?” “没有。” “这就怪了。”左麟沉吟着。 左小胜想了想:“大将军,还有一点我觉得可疑,不知该不该说?” “你说。” “我远远看着他进了家门,再没有出来过,可是他家中出来了好几辆马车,往城外去了。” “往城外去了?你跟着去看了。” “没有,马车往我身边过的时候,我听见车上的人说到了‘赶快出城’几个字,风吹起车帘,我看见车子上坐着的是芮夫人和他家最小两个小姐。”由于左芮两家是对头,是以下人们对对方的家庭内部情况都比较了解。 “咦,这倒奇怪了。”左麟再次沉吟着,左小胜询问地看着主子,左麟想想便吩咐道:“你再叫上两个人,去芮府前后守候,只管看着他们家的动静,别的什么也不用管,一有什么就赶快回来禀报给我。这事别叫任何人知道。” “是。”左小胜答应着去了。 “芮海峰为什么要把家眷送出城去呢?”左麟自言自语,坐了下来。 左夫人听完丈夫主仆的对白,心里好像也明白了什么,紧跟着也在丈夫身边坐了下来:“老爷,怕是真的有什么事了。我们也赶快走吧。” 左麟苦苦思索芮海峰的言行,作为兵部尚书,芮海峰应当对军队动向比较了解,这是不是意味着,近来要有什么大的战事,而且,这战事还是在京师附近,所以才着急把家眷送走。 他的心突然跳得激烈起来,这就完全说得通了,芮红照要被父亲送走,她跟自己妻子的感情深厚,所以深夜给妻子送信,让她也尽快离开。 京师附近会有什么战事呢?左麟冥思苦想,完全不得要领。 周围国家的军队进攻?不可能啊,这里远离任何一处边境。有人谋反?这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几个有这种意向的王爷动静也尽在朝廷掌握中。 左麟想不出来理由,左夫人见丈夫似乎有点动摇了,便叫绿艾继续收拾东西。 下午时分,左小胜又回来报了一次信,说是芮家早上出城的马车回来了,不久之后,芮家大小姐骑着马,也跟着车出城去了,这是他亲自跟到城门口目送的。 左麟百思不得其解,看着妻子那略带惊恐的面容和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的东西,心软了:“好吧,月华,你们先到庄子上去住些日子,等过段时间看看,没什么事我再接你们回来。” 糜姨娘虽然不愿意,可到底自己做不了主,收拾收拾之后,黄昏时分跟着左夫人一道出城到左家的庄子上去了。 左麟心里不愿意相信芮海峰,可以他以前对芮海峰的了解来看,他不是那种容易一惊一乍的人,凡事肯定是拿实在了才会去做。 他在心里说服自己,这事就算是自己突发奇想,送妻子出京休养几天而已,跟那芮海峰的举动没有任何关系。 现在看来,当时跟着芮海峰做完全跟对了,左夫人离京后的第二天夜里,刚刚睡下的左麟被一道皇帝口谕叫了起来,若羌人铁骑十万,闪电进袭京师,现在北门即将被攻破,皇帝命令镇国大将军左麟协同国丈支高,速速保护太子和皇后离京。 这是一个令人如同在梦里的消息,左麟只穿了盔甲抓了兵器,来不及带其他东西 tang,骑马便走,到了紫禁城,皇后护住太子刚刚登上马车,国丈支高也只穿了便服,也是一副刚从被窝里被叫起来的模样。 两人交流了一下眼神,也不说话,带领随从、宫中内侍等人就要走,耳边传来惊叫:“那皇上呢,皇上怎么办呢?” 左麟一看,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密密麻麻跟了许多朝臣官吏,支高就沉重地道:“皇上要亲自指挥禁军跟若羌人决一死战,圣旨要我们务必护得太子安全,我们这就速速离开。” 有臣子就叫道:“皇上,我们忠君爱国,死也要跟着你。” 支高嗤之以鼻:“诸位,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没有多少时间了,愿意同我们一道走的这就动身。” 一行人浩浩荡荡奔南门去了,京城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百姓人家拖儿带女,大呼小叫,也想离开这是非之地,却被禁军给拦住了,得让太子先走。 那一夜,左麟回想起来简直就是一场噩梦,逃命的皇家队伍对百姓的性命简直如同草芥,那一夜,光是逃跑时践踏挤压而死的人不知凡几。 他们出了京师,一路奔逃,不做任何停留,一直逃到了别都建宁,这才总算喘了口气。 看着其他臣子拖家带口狼狈不堪的模样,左麟十分庆幸自己的家眷早一天已经送出城去,也安排了几个信得过的家丁侍卫守护。 这时,他才发觉这次逃亡不对劲的地方,除了自己以外,只有支高没带家眷。 这固然可以说是支高忠心耿耿,来不及安排家事,可是,看着他提及家人丝毫不伤心担忧的模样,想起他以往种种可疑之处,左麟心里产生了怀疑,他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事先听到了什么风声。 他想起了芮海峰,可是那位兵部尚书和一些忠臣一样,跟着皇帝留在了京中,想找芮海峰解开他心中的疑惑却是不能。 而且还有一点,对于皇帝在京中的安危和对将来的茫然恐慌,除了他们这些臣子和太子外,皇后和国丈却是一点也无焦急之态,他们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还没等左麟提议请诸位藩王和军队将领进京勤王,就传来京师陷落的消息,一时间,建宁的臣子们更加陷入了一片愁云惨雾中,皇帝都落到了若羌人手里,那这熹商国国运还有多久? 左麟去找支高提出自己的建议,却被告知国丈有事出去了,不及思索支高的去向,左麟便觉得这是一个跟太子进言的好时机,平时支高跟太子跟得甚紧,旁人根本没有接近的机会。 左麟立即去觐见太子,说出自己的想法,同时请太子亲笔写下数封书信,自己派人送给各位藩王和军队将领。 现在就等待着军队的全部到来和组织起有效的进攻了,支高却跳出来说什么议和,他是什么居心? 现在太子和支高两双眼睛都看着自己,好像在等待着自己做最后的决断。 左麟把心一横,就看看支高到底想做什么:“太子殿下,微臣还是主战。” 太子张着嘴,呈现出一种呆怔的样子:“左大将军,那我父皇的安危怎么办?” “殿下不必多虑,待我熹商军队集结完毕,众将汇聚,集思广益,一定能有一个万全的办法能救出陛下,驱除强虏。” 太子听着左麟铿锵有力的声音,立即又像充足了气一样,支高见太子似乎又动摇了,心里又气又急,心里暗骂:“这个墙头草!” 他忙着想主意驳倒左麟:“左大将军,这是一件大事,光凭你我二人也做不了主,太子年纪还小,还得听听皇后的意见。还有,不妨将众臣召集在一起,听听大伙儿的看法,说不定能有什么奇计。” 太子一听:“对啊,父皇曾经跟我说过,凡事要多听多采纳众臣的意见,不可偏听偏信。” 支高忙谄媚地道:“太子殿下,你说的是。我这就命人召集众臣前来觐见。” 支高得意地瞟了一眼左麟,忙出去命人去唤众臣,私下赶紧叫人去请皇后。 左麟看见支高对自己那毫不掩饰的毒蛇般的眼神,顿时确信支高这“议和”之中定然有着不为人知的阴谋。 在建宁的大臣们都被召集前来了,内阁首辅巴山雨到了建宁之后就病倒在床,一直起不了身,四位内阁大臣之前已被罢免了一个,现在只有三人前来。 一时间,屋里站满了人,听完支高的召集陈述,看着太子的神色,许多大臣就沉默不语,虽则这事关国家命运,可是,有这么多人在这里,这个时候,出头的椽子先烂,不如要死就大家一起死吧。 左麟一看众臣的神态,不由得心里凉了一半,照这样看来,那些自顾的大臣是不会投自己的赞成票的,而在这里敢于开口的,除了极少数不要命的人之外,就只有支高的亲信了。可是,自己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熹商的天下从此变成若羌人的附庸吧? ------------ 第130章 富平平乱 “诸位同僚,我这里可以跟大家做保证,国中军队已经有数支靠近了京师,马上就可以向若羌人发起进攻,在这个时候,我们自己可千万要挺住,不能自己灭了自己的威风。油” “这次战事来得太急,以至于我们根本没有还击的机会,可是,我们可以想想,若羌人为什么在占领京师后就稳坐不动了呢?这不符合他们那种游移不定的作战风格,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说到议和,按说应当是拿对方无可奈何才议和,也是在我们的军队聚齐后仍然打不过他们后,我们来提出议和,可是,若羌人现在是占据了有利地位,他们怎么会主动提出议和呢?” 众臣听到这里,交头接耳议论起来,支高听得出了一身冷汗:“妈的,这个左麟,不能再留下这个祸根了。”顿时后悔自己之前怎么没能除掉左麟,抑或在离京前命另外的武将保驾,让左麟留在城内尽忠去算了。 又联想起禁军外卫副统领司马明德那个笨蛋,竟然连逃命都不会,结果被若羌人给杀了,要不,肯定就只会让他来保驾逃跑,而不是叫这个跟自己唱反调的左麟来了。 支高正后悔不迭,忙着想法转移众人的主意力时,就听堂后传来一阵哭声,支高一听,心里乐了,皇后支燕喜来了。 支燕喜是支高的大女儿,生得那是花容月貌,美艳动人,一直深得皇帝的宠爱。 众臣尚未醒过味来是谁在哭,支燕喜走了出来,身边女官轻声报到:“皇后娘娘驾到。” 大家急忙跪下见礼,皇后也毫不客气,一屁股就在太子身边坐了下来,这才拭泪道:“刚才是哪位大臣提出的主战呀?”眼睛就看着左麟。 左麟硬起头皮:“是微臣提出的。” 皇后不说话,一把抓起太子面前的茶杯砸了过来,多亏左麟闪得快,杯子在他脚前砸得粉碎郭。 “你这个别有用心的逆贼,皇上现在在若羌人手中,你还主战,这不是要加快皇上命丧黄泉的速度吗?” 支高心里暗暗叫好,不愧是自己的女儿,一上来就给左麟一个下马威。 左麟忙辩解:“皇后殿下,以微臣作战的经验来看,我们国家军队的实力是远胜那若羌人的,所以,我们实在是不必惧怕他们。” “胡说!谁惧怕他们了?我们只是担心皇上的安危呀?若是皇上现在好好地在这里,那何必动请各位来出主意想办法呢?更不必我们孤儿寡母在这里又担惊受怕又受罪了……” 说着,皇后又痛哭起来,众臣忙跪下:“皇后殿下,请节哀……皇上不会有事的……”屋里马上显得混乱之极。 有人就忙向支高说:“国丈,你赶快说几句吧。” 支高得意地看了看左麟,这才满吞吞开口:“皇后殿下,请节哀,保重凤体,如果你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什么人来照顾太子殿下呢?” 皇后听了慢慢止住哭声,看着支高:“国丈,你有什么主意呢?” “老臣的意见是议和,而且,这也并非是老臣的主意,是那若羌人送来了议和书信。” 一听不是自己这方首先提出的议和,有人就动心了,觉得这并不伤熹商国的面子,刚才左麟提出的疑问瞬间就被抛到脑后。 左麟见大部分人瞬间就倒向了支高一方,心里起急:“诸位,万万不能议和呀,若羌人肯定会得寸进尺的,我们唯有不惧他们,拿出决一死战的勇气来,跟来到的军队并肩作战,才能收回失地,救出皇上来。” 没有人再理会他的说话声,大家沉浸在即将可以重来的安宁中。 有人就悄悄说:“算了,左大将军,你就省省心吧,让他们去议和算了,这样你也可以避免重返战场,吃苦受累了。” 皇后握住太子的手,环顾着众人:“诸位爱卿,既然大部分人的意见是议和,那就这么办了,议和吧,难得国丈为此操心,就请他继续再受累一点,作为议和的特使去办这件事吧。” 众人跪倒在地:“皇后殿下、太子殿下英明。” 三个内阁大臣中虽然也有和左麟想法一样的,但皇帝不在、巴山雨不在,他们也同样受到这颠沛流离、即将失国的痛苦,纵然有再多忠君爱国的思想,久经官场沉浮的他们在心里也审时度势起来,如果此刻力挺左麟主战的话,他们的声音只会淹没在支高附庸者的声潮中,从此刻起必然要受到支高一派的排挤。 议和已经有了基础,若羌人主动示好,而左大将军的救援军队能不能聚齐、能不能把皇帝救出来还是个未知数。此时,皇后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太子在母亲和镇国大将军之间无疑只会选择听母亲的话,对支高表示支持决定着他们将来的命运。 将来若是救出了皇帝,他们也可以说之所以支持议和乃是为了皇上的安全着想,皇帝绝不会怪罪他们,法不责众嘛;将来救不出皇帝,那天下是此刻他们所拥戴的太子的,太子现在看见了谁曾经反对过他和皇后、国丈,那他们将来的日子还会好过吗? 而且,谁不知道支高现在就像是半个皇帝了,谁敢得罪他呢? 所以,除了几个武将支持左麟外,其他大臣竟毫无异议,一致同意议和。 看见支高得意洋洋,好像在向自己示威的脸,左麟已经气不起来了,他叹着气,皇上呀,你怎么就这么没本事逃出来呢?如今这天下,看样子就要易主了。 不过,他还抱有一丝幻想,要是儿子能在议和的使团出发前赶到建宁的话,那重提打仗还是有点希望的,他比自己有办法。 左大将军不知道,左含香在富平路也遇上了变故。 左含香领君命到了富平路,挥远军将军班永超和致远军将军仰重思对左含香的到来表示出一种亟不可待的欢迎,对他的战略部署表示了十二万分的赞同,二人服从着他的指挥,率领着挥远军和致远军向暴民发起了进攻,很快将暴民逼得退回了老巢漓乡。 二人时刻紧随在左含香身边,好像不这样就无以表达内心的敬佩似的,如此的热情却引起了左含香的怀疑。 本来他是不想到富平路来的,因为刚回到京师任职,职务上的事他也才上手,对皇帝如此的恩宠正在进一步的理解中,如果不是有需要到他的地方,皇帝绝不会把这样一个重要的位置交给他,看样子皇帝遇到了麻烦了。 正待观察皇帝和他老丈人之间出了什么问题,这富平路的暴乱就好巧不巧地发生了,而且,支高力荐自己前来,那其中肯定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作为执掌一方的战将来说,本来自己有能力解决的事,有人偏要横生枝节地干预自己的职权,任何一个人都无法释怀,可是,班永超和仰重思看上去怎么对自己毫无芥蒂,难道他们连解决一方平民的暴乱的能力都没有,就等着朝廷派人前来吗?那么,这两个人的军事才能就很有疑问了,可是,他们像自己以前一样,也是执掌一方帅印的将军啊? 而且,富平路清华府的知府秋畹仪对自己一直避而不见,自己想找他了解一下本地百姓、风物都见不到他,这让左含香心中不快,虽然自己不是一个什么高高在上、喜欢有人前呼后拥的官员,但到了一地,跟当地官吏见见面了解一下民情也算是正常的吧,怎么他有那么大的架子呢? 眼瞅着两军即将对漓乡发动最后的猛攻,可以将暴民首领一举拿下,结束这场暴乱之时,左含香还遣人回京给父亲送了一封信,只道自己很快便能回京。 那天下午,左含香在军营中随意地走动着,查看着士兵们的准备工作做的怎么样了,再过上三天,他们就要向漓乡发动总攻。 班永超和仰重思寸步不离地跟在他后面,班永超口才好些,一直在不停地同他说着话,话语中不乏谄媚阿谀之词,而仰重思则一言不发,拧着眉毛走在旁边,对于两人不同的态度,左含香都觉得不喜,好像在他们这样的言行后面,有着另一张面孔,在偷偷地窥视着他。 但左含香没有表示出自己的厌烦,他走到了一堆武器物品前面,突然站住了:“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旁边的士兵看了看班永超和仰重思,似乎在询问他们该不该回答,仰重思略颌首,那士兵才谨慎地答道:“回左统领,这在前两天跟暴民作战时,缴获的各种物品。” 左含香接着问:“都是从暴民那里收缴来的?”那士兵给予了肯定的答复,左含香道:“这几仗打得不错,我们很有收获啊,看样子我们大概快把他们的老底给缴光了。” 班永超立刻说:“那是左统领指挥有方啊……”还没等他赞扬完毕,左含香含笑摇头,边说边就往前走去:“哪里哪里,还是两位将军平日里训练到位,我只是借花献佛罢了,等到回京之后,我一定在皇上面前提提两位将军的功劳。” 班永超和仰重思对视了一下,笑着说:“那我们就先谢谢左统领的美言了。” 左含香就像自己以前在永定军一样,将军营巡视了一遍才回自己的屋里休息,待班、仰二人离开,关上了门,左含香的脸色就变了,这场暴乱,背后一定有不欲为人知的秘密。 在那堆所谓的暴民那里收缴来的东西里面,有几样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刀和剑,还有几支长矛。 对于一般人来说,这些都不过是武器而已,但在在从军多年的左含香眼中,那刀剑矛散发的信息不仅仅表明这是武器,而且还有材料、制造工场、配给哪支军队,对他来说,甚至有些兵器他一看就可以说出制造者的名字。 ------------ 第131章 庆功宴 本国军队的武器都由官府指定固定的工场制作,民间根本不能也不敢制作兵器。这几样武器都是专门制作仅供军队使用的,士兵却说是从暴民手里缴获的,那暴民是从哪里获得这些武器的呢? 左含香心里提醒自己冷静,别是自己想多了吧,也许这些武器是暴民起事时从官府府兵那里抢到的,不对,府兵手里的武器没有这么精良,而且挥远军和致远军在自己到来之前并未与暴民交过手啊! 左含香坐了下来,自己陷入到一个怎样的陷阱里了?难道这场暴乱是有人故意制造的,目的就是要把自己引到富平路来? 这个陷阱是用来对付自己还是别的什么人的?为什么是自己?左含香想着,自己的到来有那么重要吗油?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不,不是自己的到来,而是自己的离开!自己被一场所谓的暴乱调离了京师,缺了自己指挥的禁军外卫将失去某种作用。 有人要对皇帝下手!左含香呼吸有点急促了。 左含香回想着这一切的始末,益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为什么挥远军和致远军两支军队随便哪支就能解决的平民暴乱问题要闹到自己亲自前来,为什么班仰二人对自己寸步不离,这一切,背后都显示出一只对付自己、对付皇帝的黑手。 左含香顿时心急火燎,恨不能立即胁生双翅,飞回京师,看一看那里到底会发生什么、抑或已经发生了什么郭。 他伸手去拉门,想要叫贴身侍卫邢琳立即准备回京,但他又缩回了手,这样就凭着自己的猜测贸然回京,会给人落下口实,到那时不但毁了自己的前程,也会牵连父亲。 左含香冷静下来,回想着从开始起班仰二人那慢吞吞的调配军队的举动,终于明白他们是在尽量拖时间,哼,想凭这个拖延自己回京的时间? 他拉开了门,张口唤道:“邢琳,立即去把班、仰二位将军请来。” 班永超和仰重思立即来了,他们心里对左含香的突然召唤产生了疑虑,左含香道:“两位将军,我决定今夜向漓乡发起进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班、仰二人呆住了,两人对视一眼,班永超小心翼翼地问:“左统领,不是说三天以后才进攻吗?” 左含香冷冷道:“班将军,难道你没听说过兵家用兵,虚虚实实吗?说不定我们在这里准备三天以后进攻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漓乡,暴民们已经做好了防守的准备,或者就趁着这个时候逃跑了,不管是那种,都不是我们乐见的结果,所以,我决定今夜就开始进攻。” 班、仰二人又对视了一眼,他们一直对左含香俯首帖耳的态度使他们此刻难以提出异议,脸上现出一种为难的表情。 左含香看在眼里,心中冷笑,速战速决,自己就可以尽快回京了。 当夜漓乡一战,挥远军和致远军大获全胜,将富平路暴乱彻底解决。 黎明时分,左含香接到了胜利的消息,但他的心里毫无高兴之意,有人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就为把自己调离京师,那京师和皇帝到底会面临着什么样的危机呢? 看着那些被抓住押送回来的暴民,左含香心里感慨:“这世道怎么了?连灾民都不是灾民、饥荒也不似饥荒,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 但是,对于那些暴民的身份以及昨夜他所猜测的某些内情他却不欲追究,现在他最迫切的事是马上回京去。 从支高力荐自己到富平路的热切来看,这事无疑就是支高一手策划的,皇帝、自己和大多数人都被支高蒙在鼓里了,只是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现在已经是权倾天下的人了,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莫非,他想做那万人之上的那一人?”左含香微微摇头,支高还不至于要跟自己的女婿、外孙抢位子吧?不过,也别急,这一切,回到京师就知道了。 班、仰二人看着左含香那没有表情的脸,心里直嘀咕:“这样一位出身世家,南征北战的将领,自己真能对付得了吗?” 两人私下交换着眼神,揣度着最佳的开口时机。 看着士兵们将抓获的人全部押解进城收监,左含香才淡淡一笑,冲班、仰二人开口:“班将军,仰将军,既然这次暴乱已经平息,所有的暴民头目都已经抓获,那本官这次的任务也算圆满完成了,就劳烦二位将军收拾一下残局,本官这就回京向皇上复命去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班、仰二人大概没有料到左含香这么快就要走,楞了一下,班永超急忙上前一把抓住左含香的手臂:“左统领,留步!” 可能他太急了,手下的力道就大了些,这于礼数上就有点不合了,左含香顿觉不悦,刚要运劲将他挥开,那班永超却也乖觉,立即松开手,陪笑道:“左统领,一听你要走,我这心里真的非常难受,舍不得你离开,下意识就拉住了你,勿怪,勿怪。” 左含香也虚虚地笑笑:“没想到才这么短的时间,班将军就对我有了如此深厚的感情,等将军有空到京中,一 tang定要到舍下做客,本官一定会好好奉陪款待。” 班永超忙道:“一定去,一定去!我还想说的是,知道了左统领率领我们剿灭了暴民,清华府知府秋畹仪大人已经在府中摆下盛宴,为左统领庆功,让我们请左统领务必赏光。” 左含香这次真的诧异了,秋畹仪自自己到了这里就一直不露面,怎么自己要走了他倒跳了出来,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这时,一直不说话的仰重思也跨上一步,神情恳切,言语真挚地说:“左统领,末将是个粗人,也不大会说话,但是,这打了胜仗,庆功酒一定是要喝上一杯的,还请左统领务必赏个脸。” 班永超见左含香似在沉吟,也趁热打铁:“左统领,就去喝上一杯再走吧,也算是我们为你送别。” 左含香心想,既然已经摆下庆功宴,那自己立马就走也说不过去,现在过去喝上一杯,应酬一下便走,谅他们也不敢阻拦自己,于是点头应允。 班、仰二人见左含香答应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几人骑着马便往知府府邸过来,府门前早就聚集了一群清华府各级官吏,见他们过来,个个脸上堆上了笑容,拱手迎接。 左含香看那些官吏服色,知道秋畹仪并不在其中,心里就觉古怪,旁边班永超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解释道:“左将军,秋大人今天身体有点不适,他在厅内等着我们,走,我们这就进去吧。” 左含香跳下马来,抬脚往里面走去,前面就有人在引路,将左含香一行人带到了府邸后面的一个花厅。 走到庭中,左含香看见檐下、庭院里摆放了好几桌酒席,上菜的下人们川流不息,甚是热闹。 他抬眼一看,厅中已经摆好了一桌酒席,正对着厅门的主位上坐了一人,看见自己到来,却还没有站起来,无疑,那人就是清华府知府秋畹仪了。 班、仰二人只管热情地将左含香往屋里让,其他官吏也就在庭院里找寻各自的位子,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除了坐着的秋畹仪。 左含香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他慢步走进厅中,眼睛便盯着那个坐着的人,此人怎么如此傲慢? 他已经可以看见秋畹仪的脸了,那张脸脸色发白,嘴唇蠕动着,好像要说什么又没有力气似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眼珠子好像用力过度般瞪得鼓了起来。 左含香正要回头询问班、仰二人,就听身后“哗啦啦、空嗵嗵”一阵响,似乎什么东西从空中落了下来,重重撞到了地面上,屋子好像都因此震动了一下。 他反应十分迅速,随手抽出腰中宝剑,挽个剑花护住身体,这才回过身来。 原来就在他注意力集中在秋畹仪身上的时候,花厅的大门上落下了一道铁栅,将左含香和秋畹仪关在了厅中。 左含香并不慌张,眼睛往四下一看,窗户全部都是关着的,那里肯定也早已做过了手脚,自己和秋畹仪被禁闭在这花厅里了。 “班将军、仰将军,你们这是何意?”左含香还是没有表情,隔着铁栅问站在外面的班永超、仰重思等人,可是,他已经看见,自己的贴身侍卫邢琳等人,已经被班、仰二人的手下团团围住,缴了手中的兵器。 班永超、仰重思此刻脸上已经轻松无比了:“左统领,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要留统领在这里多住几天,还请统领勿怪。” 仰重思也现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左统领,我们没有别的办法挽留你,只能用这个笨法子了,请统领出来之后千万不要责怪我们。” 左含香听他们二人的话语中并无危害自己性命的意思,更加不慌不忙了:“私自关押皇帝钦差,那可是死罪。” 班、仰二人对视一下:“等统领出来就知道了,我们把你留下来是为了你好,就请左统领安心住上几天,到时候我们一定恭恭敬敬送统领安全离开。” “请左统领在这里放心住下,需要什么东西就跟我们说,也希望统领不要让我们为难。”说罢,班、仰二人大手一挥,手下人迅速收拾庭院内酒席、桌椅,不过片刻,整个庭院就恢复了平时清静的模样,那些官吏们张口结舌,被士兵们押着也出去了。 班、仰二人跟平时一样,恭恭敬敬向左含香施礼后才离开。 这也难为班、仰二人了,为了演好这场戏骗过左含香,竟然在细节上毫不含糊。 左含香见两人对自己说的话毫不惧怕,庭院里霎时间空空如也,院门也关了起来,知道想立刻获得自由是暂时不可能的事了,于是把宝剑入鞘,回身来看坐着的那人。 ------------ 第132章 勤王统帅 那人依旧坐着,对刚才发生的这一切似乎无动于衷,左含香却已经看出了那人的不对劲来,他走了过去。 “你是秋畹仪?” 那人点头。 “你怎么了?油” 秋畹仪的眼睛看看左含香,又看了看桌子上的酒菜,又看了看左含香。 “酒菜有毒?” 秋畹仪摇头,又重复了一边刚才的动作。 左含香不明白了:“难道你想吃这些酒菜?”在这种时候还有胃口能吃得下去,还真不是普通人郭。 秋畹仪却点头了。 “那你就吃吧。”左含香只觉好笑,想吃就吃吧,难道还要等自己喂他? 秋畹仪的身子却似坐不住了,身子向侧面倾斜过去,左含香手疾眼快,一把拎住了秋畹仪,手上的感觉让他一愣,秋畹仪好像一点力气也没有似的。 左含香脑中灵光一现:“你饿得没有力气了?” 秋畹仪点头,于是厅内出现了一个让人不可思议的场面,禁军外卫统领左含香亲手喂清华府知府秋畹仪一口一口吃菜。 约莫一个多时辰之后,恢复了一点体力的秋畹仪才慢慢向左含香说出了今天这事情的始末。 大约一个月前,国丈支高派人来到清华府,找到了秋畹仪,命令他设法让即将到来的平叛监军在清华府多停留些日子,即使是动用武力也在所不惜。 秋畹仪科举出身,本就对支高这样的仗势欺人、以权谋私的人极其厌恶,又不知道支高为何要对付平叛监军,想来就觉得有鬼,因此一口回绝了那人。 这下糟了,本来已经答应出兵的挥远军和致远军突然停止了动作,只说军需供给不足,暂时无力支援,而那些暴民也突然强势了起来,很快就占领了好几个村镇。 秋畹仪心里觉得奇怪,而手下设法打听到的一些事情让他益发觉得疑心重重,说是那些本来只有锄头、镰刀、棍棒的暴民手中突然多了些兵器,势力也越发强大,手下判断大概是有官府中人在暗中支援。 这下这暴乱的意义就变成了叛乱了,秋畹仪大惊,正待向朝廷禀报,就被班永超和仰重思给软禁在这花厅之内,隔三岔五给一顿饭吃,结果就把他饿成这个样子。 秋畹仪所说的跟左含香猜测的差不多,只是两人现在已经被软禁在这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被放出去,而到了他们自由的时候,那京师和皇帝必定是出了大事了。 林我存和先后赶到的几位将军正聚集在一起商议着进攻战略,他们自然不知道皇后与太子已经授意支高与若羌人议和,犹自做着开战的准备。 这时,突然有人进来禀报:“怀王驾到。” 林我存心中便是一怔,他现在自然知道,这怀王司马孝乃是皇帝的五弟,对皇位早有觊觎之心,他的野心非常明显,在诸位藩王中,只有他时常以各种理由上奏,找各种借口要求进京叩见皇帝,跟京中的一些人走动得非常勤。 据他揣测,太子未必向他发出过求援的信,对于这位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叔父来说,向他求援无异于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地位。 正想着,怀王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始终他是王爷,地位摆在那里,众将只好全部站起来迎接他,他满脸肃穆,径自走向帐中的主位坐下,丝毫没有谦让之意。 “众位将军,不必客气,请坐下,现在是非常时期,请勿拘礼。” 众人坐了下来,还没等其中哪一个开口呢,怀王便道:“众位将军,现在京师陷落,皇上也已经落入若羌人手中,在这危急时刻,本王愿意一肩挑起这勤王领袖的担子,请诸位多多支持。” 林我存他们并非不需要有一个人来领导熹商国这次战事,因为他们各人只是一名王权之下的将领,无法完全在战事中领导所有到来的军队。 可是,怀王的狼子野心在这个时候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知道他的任何人都毫不怀疑,如果打败了若羌人,让他进驻京师,那他绝对将会取皇帝或太子之位而代之。 林我存心道,本来这里就已经够乱的了,再加上这个怀王,岂不是让人更加防不胜防,正面要看那元利休好不好对付,背后要防备怀王这样居心叵测的人,那他们还要不要打仗了? 是以听了他的话后,林我存跟其他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接话,良久,林我存看众人无言,便首先开口道:“怀王殿下也接到了太子的手谕?如果他的手谕中任命你为这次勤王的领袖,那我们便听从王爷的领导。” 怀王楞了一下,众人便明白了,太子并未下手谕给怀王,脸上各自就露出笑来,看样子,太子并不糊涂。 看见众人的面容,怀王一下子恼了:“什么手谕不手谕的?我二哥出了事,我赶来救他,谁敢说半个‘不’字?” 林我存自忖自己跟怀王两不相干,因此也不惧他:“王爷,我们皆接到了太子手谕,才敢离开属地前来……” 怀王的脸 tang色就不好看了,他未接到任何命令,只是想着机会来了,皇帝落在那若羌人手中,定然凶多吉少,于是尽快赶到京师来,借用这些勤王的军队将京师夺回,而后自己便除去太子,登上那金龙宝座。 他一心想抢着在其他藩王前面到达这里,那时只有自己是皇室血脉,谁敢不买自己的帐,他压根就没有多想,没有皇帝(现在是太子)的命令,他还是不能轻易离开自己的封地酉城,否则也是死罪。 林我存想想还是得给怀王一个台阶下:“王爷,这冲锋陷阵的事就交给我们去做吧,王爷只管回归酉城去,安心坐等我们的好消息。” 怀王怎会听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的话,他好不容易遇上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错过,就不知今生能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了,他向林我存把眼睛一瞪:“你是何人?敢对本王指手画脚!” 旁边一人就突然站起身来:“王爷,他是我们几人公推的本次勤王的统帅林我存。” 林我存一下子愣住了,他们几个将领虽然在一起聚了几次,也商议了一下勤王的事宜,却并未协商推荐什么人为这次战事的统帅。 他一看,原来是跟自己同时提拔的另一位将军焦廷玉,还没等他说话呢,另外几人就附和道:“正是正是。” 气氛顿时有点尴尬起来,怀王上下一打量林我存:“怪不得你一心要我离开,原来你是怕我抢了你的位置和功劳啊。” 林我存见那怀王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看焦廷玉他们那鼓励的眼神,硬起头皮说:“王爷,我林我存一心为国,并未想过什么功劳官位,只要江山仍是熹商国的,那小将即使血洒疆场,也在所不惜。” 林我存的话掷地有声,说得那怀王开不得口,想了想方道:“既然诸位已经自己推举了领头的,那我也就不掠美了。林将军,我虽然不能亲自上战场,那也愿意为你们提供后备援助,看到我熹商王朝重振天威。” 说来说去,这怀王就是不愿意离开此处,林我存跟其他将领交换了一下眼神,说:“王爷,那就辛苦你了。” 怀王见自己在场众人就不说话,似乎颇为忌惮自己的身份,自己好像是多余的一般,想想既然在大家伙儿面前已经亮了相了,谅必他们也不敢不顾及自己一些,自己现在虽然占不了先机,可是就让这些军汉先去打好了,到时候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岂不同样轻松,便说:“诸位,那我就先去休息一下,有什么事,只管来告诉我一声。” “恭送王爷。”众人站起身来。 看见怀王走远了,林我存才责怪焦廷玉:“焦将军,你怎么这么说?” 焦廷玉恨恨地说:“什么叫‘赶来救皇帝’,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觉得自己的憎恶有点明显,不知这里有没有怀王的耳目,于是忙把话扯回到了林我存身上。 “林将军,刚才我说的那话虽然没有经过大脑就说出来了,急了一点,可那是我发自内心的想法,我对林将军的战绩和能力早有耳闻,对你是敬仰佩服不已,所以,我说出那句话绝非虚言,我愿意奉你为统帅。” 焦廷玉话音才落,其他几人也接口说:“我们愿意奉你为统帅。” 林我存心头一热,环顾众人,几人的眼中露出的均是信任和支持,自己肩上担起了一个沉沉的重担。 见到熹商军队陆续到来,驻扎在京中的若羌人开始警惕起来,龙京四道城门的卫兵加强了戒备,想要进去打探情况变得困难了。 随后到来了其他军队听说先到几支军队已经推举林我存为统帅,于是也就随大流视林我存为领军之人。 林我存一统计手下军队,连万敌军一起,共有十二支军队,人数约莫五万人上下,兵力只有若羌人的半数。 怀王带来的军队约莫有七千人,他口头上虽然说愿意出力,却根本不把自己的手下交给林我存管理,林我存也不可能指挥安排他做事,因此只能先把他放在一边。 秋末,林我存领导的勤王军队向龙京发起进攻。 若羌大将元利休亲自率兵出来应战。 战场上双方根本没有先派什么手下出战,两个主将直接上阵,元利休自恃身高力大,舞动狼牙棒便冲了过来,林我存毫不畏惧,举起手中长枪也迎了上去。 双方助威鼓声响彻天空,元利休的狼牙棒被林我存挡开,圈马再回来时,他的心里已经暗生怯意,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并不是特别高壮的对手力气竟然如此之大,自己这条狼牙棒下,一棒下去砸死不知多少兵将,今天是头一次险些被震得脱手。 林我存力道使足,见元利休巍然不动,心里产生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精神大振,又冲了上去,长枪如银蛇,枪枪刺向元利休的要害。 ------------ 第133章 攻城经过 元利休向来是仗着狼牙棒威猛,数招间就将对手打落马下,对于林我存这样既有力又灵活的对手却有点招架不住了,没过十来招,便被林我存在腿上刺了一枪,只能瞅空档拍马逃回自己阵中去。 熹商军队见自己主将大胜,顿时群情激昂,士气高涨,在林我存带领下,向若羌军队冲杀过去,杀得若羌人节节败退,退入城中去,自此再不应战油。 勤王军队携着首战大胜的余威,先后向龙京发动了数次进攻,但龙京作为一国之都,城高墙厚,护城河宽十来丈,根本无法进行强攻,屡次都败下阵来,士兵伤亡数千人。 林我存急得上了火,若羌人根本不出来应战,他自己再能打,熹商兵士士气再高涨,也拿他们无可奈何。 这天,众将领围在林我存帐中,商议怎么才能将若羌人引出来交锋。 这时,外面有兵士进来禀报:“右丞相派人前来传信。” 右丞相支高?他不陪着太子在建宁,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众人皆感疑惑。 那人走了进来,递上一封信,林我存打开一看,脸色就变了,众将忙着问:“信上说了什么?” 林我存语气沉重地说:“太子命右丞相为议和特使,前来京师跟若羌人议和,命我们停止战斗。” “什么?”众将惊呼,这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从现状来看,并不是熹商军队打不过若羌人,只要若羌人敢露头,己方一定能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郭。 林我存忙问送信人:“右丞相已经到了何处?” 送信人道:“右丞相刚从建宁出发,为避免我军继续作战给若羌人造成不必要的误会,给皇上的生命造成威胁,所以特地命我先来送信,叫你们知道太子殿下的意思。” 林我存不出声,送走了送信的人,将众将解散,静下心来想想这“议和”后面的潜台词。 “议和”,多么谦卑的一个词,作为一个武将,怎么能够接受这种软弱的结束战争的方式呢?而且熹商自建国以来,从来没有以主动议和而结束的战争。 太子是什么意思,想必他是考虑到皇帝的安危而决定休战议和的吧,难道他对自己国家的军力没有自信吗?就算他年纪小,不太懂,可身边有镇国大将军左麟呀,难道左大将军也赞同议和吗? 不,不对,左含香的父亲,两朝老将,在这种事上是不会含糊的,咦,对了,左含香怎么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禁军外卫在这次失城之事中应当负大部分责任,要是左含香在的话,起码龙京不会失守得那么快。 林我存忙叫来陆道安和几名贴身侍卫,叫他们分两路,一路前往富平路探寻左含香下落,另一路前往建宁与左麟取得联系。 林我存再三嘱咐几人,此去一定秘密行事,寻到了左麟父子俩后,要跟他们私下进行联络,把当前京中的形势好好讲一将,并请他们提出建议。 在林我存心目中,左含香早就脱离了“情敌”的范畴,他就是一个良师益友,在危难之时定能及时向自己伸出援助之手。 虽则派人去联系左氏父子,但林我存不能就此休战,若羌人还没有到了背水一战,拉出皇帝来当挡箭牌的程度,自己不趁着熹商军士士气正旺的时候一鼓作气将龙京拿下,救出皇帝,那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对熹商军队不利,要是到了冬天就更麻烦了。 不过,林我存也猜测若羌人不会在龙京久呆,毕竟龙京离若羌国路途遥远,虽然物资供给可以在本地解决,但军力的接续不易持久,若羌人是一个马背上的族群,他们是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安稳地定居下来的。 龙京虽然物力充沛,但也并不是充沛到让十万大军能停留一年半载都消耗不完的程度,所以,采取围困的办法是行不通的,因为这样做首先遭殃的就是城中百姓。 想到百姓,林我存的心中就是一紧,他出身也是平民百姓,知道他们需要的不过是一方屋檐、一碗饭、一件衣、一个安稳的环境,可这样的要求也很难保持长久,战争一起,他们往往最先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陆道安之前的探查也说了,京城里的百姓人家每天都要被若羌人欺凌,所以,尽早攻下龙京,解救的不仅仅是皇帝,更有几万百姓。 况且自己现在统帅着这十来支军队,每天的粮草供应也不是一个小数目,眼见着冬天即将来临,保暖衣物被褥都需要很大的量,这无疑又要给百姓增添更多的麻烦。 林我存心里做了决定,只要支高尚未来到,自己就绝不放弃攻打龙京,他就不相信,只有议和才能解救皇帝,如果在支高到来之前就救出皇帝,那他们更无话可说,自己率领的这些军队也才发挥了勤王的作用,没有白跑一趟,也才不辜负那些牺牲了的弟兄。 林我存镇定心思,坐下来细细思索自己以前读过的兵书,攻城之战,所用方法无非水攻、土攻、火攻等等,水攻在这里是不能用的,引水将龙京一淹而没倒是将若羌人全军歼灭,可皇帝和城中百姓也难免一死,龙京城高墙 tang厚,直接用火攻等方法也不适用,看来只能用土攻,从地面上着手了。 这段时间以来的进攻,无非使用望楼、云梯、飞桥、抛石机等等强行进攻,但望楼高度不够,看不见城墙上守兵的情况,那接下来云梯、飞桥统统发挥不了足够的作用。 飞桥常被若羌人射火箭烧去,而云梯虽然每次都有几架勉强能够靠近城墙,却同样因高度不够,没有防范设施而被城墙上的守兵消灭殆尽。 唯一只有抛石机能够发挥一点作用,打死几个守城的人,可若羌人将那被飞石打死的人的尸体抛下城墙来,熹商士兵一看,却尽是本国禁军服色的兵士,看样子,在战斗一线,若羌人是逼迫被俘的熹商禁军士兵上阵作战。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林我存飞速转着脑筋,在这种时刻,他益发镇定,把所有细节想清楚,直到想得停当,他这才叫人进来,一一进行安排。 当他把增加望楼、云梯、飞桥、抛石机的大小的想法说给众人听的时候,有老资格的军中匠人全得一就提出了质疑:“林将军,这么大的器械光是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还能够做得出来、立得稳呢?” 林我存鼓励地冲着众人微笑:“我相信你们这些能工巧匠,你们想想,既然在这些东西没有的时候,就有人能够创造得它们出来,那我们可以试试,继续把它们发扬光大。” “如果你们现在就觉得没有这个能力的话,那我们就全部停止进攻,歇息着等右丞相到来,议和算了。”这是他故意用的激将法。 看样子对支高有好感的人太少,众人听了,皆全部摇头,领命出去开工去了。 这边工匠们在赶制攻城器械,那边,林我存又安排了数营人开始挖掘地道,直通城墙下面。 龙京城因为没有内城,所以城墙筑得相当厚实高大,既然难以接近攀登上去,那就只能设法破坏城墙,制造进攻缺口了。 林我存的攻敌之计既好,众人又都想着在支高到来之前将城攻下,避免那议和的千古骂名,是以个个精神振奋,不辞辛苦,没日没夜地赶起工来。 但是,问题很快来了,制造更大的望楼、云梯等物,那就得极大的木头,营地周围的大树都被砍伐一空,周边五十里地内的树木也很快砍光了,木料还是不够,工匠们就只能找到林我存这里来了。 听了工匠们提出的要求,林我存皱起了眉头,这么大的大木头到哪里去找啊?他在屋里踱起了步来,工匠们的眼珠就随着他的步子左右移动。 林我存想了半天,想不出眉目,正想问问他们能否想办法用小一点的木头代替,抬眼一看,正巧看见老工匠全得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全师傅,你有什么好主意?” “呃,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全得一吞吞吐吐。 “说吧,看你的法子能不能用上,如果有什么问题,我来调停。”林我存鼓励到。 全得一一副把心一横、豁出去的样子:“佛祖,你不要怪我,我也是为了让战事尽快结束,百姓少受战乱之苦!”他闭着眼睛,喃喃念着经文。 林我存奇怪了,这个老师傅在做什么? 良久,全得一才张开眼睛:“林将军,十多里地外有一座重光寺,寺内的建筑都很高大,所用木料皆是上好的大木料。” 众人一听,对呀,寺庙建筑高大雄伟,立柱、大梁等等皆为木制结构,人们建筑之时,怀着崇敬的心理,往往都使用上好的粗大的木料,在这个时候,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看见众人看着自己,全得一有点结巴了:“我年轻时,重光寺扩建,我曾经参加过,所以知道那有大木头。” 林我存点头:“全师傅,你说得对。” 可是,熹商国上下民众,皆对佛教极其尊崇,这拆庙之事,姑且不提寺庙方面会不会同意,就是军中匠人,也大部分不愿意,是以全得一讲出这个办法之前要犹豫许久,现在,人人面上现出为难之色,只看着林我存,等他定夺。 林我存却毫不犹豫:“为了尽快收复京师,我们必须这么做。” 为着向重光寺说明军情紧急,拆庙征用木料非不得已而为之,林我存第二天一早亲自前往重光寺求见主持慎知。 深秋的山峦深黄橙红,显现出一派明亮成熟的秋色。 林我存为显示诚意,先遣手下前去通禀,让带来的军队在山下休息,自己慢慢拾级而上,在这宁静的秋天早晨,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惬意时光。 ------------ 第134章 借木料1 越接近重光寺的屋舍,路边山坡上的百姓就越多,有人就解释给旁人听:“这是为避战祸而逃到这重光寺来寻求庇护的。” 寺门前原来是一片广阔的土场,但现在林我存几乎看不见地面了,那里也密密麻麻搭满了大小的帐篷。 寺门口,却依然支着几口大锅,散发出阵阵粥的香气,看样子重光寺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用自己的方式在救助着流离失所的百姓。 接到先前士兵的通报,慎知和尚已经在大门口迎候林我存了。 上次腊八节林我存陪妻子岳母到这重光寺来喝腊八粥,因为人太多,来去匆匆,并没有见过这主持慎知油。 今天一见,林我存楞了一下,他以为身为一方名寺的主持,这慎知和尚定然是一位德高望重、宝相端庄的老和尚,谁知一见面,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位宛若弥勒佛的青年僧侣,正笑吟吟地对他合十相迎。 “慎知大师。”林我存忙抢先开口,上前施礼郭。 “林将军,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慎知团团的面孔上闪过一丝疑惑,他盯着林我存的脸,好像试图确认他是不是以前认识的人。 林我存虽觉慎知神情有点古怪,但想想他大概是在看自己那只蒙着的左眼,于是也不以为意,顺着慎知的手势就向里走去。 寺门内跟外面一样,原本空旷宽阔的庭院里都一堆堆挤满了人,林我存顺着看了过去,发现老弱妇孺要多一些,还没等他发问,慎知就说:“林将军,这冬天快来了,逃难的百姓生病的越来越多,我寺只能将病情重的人安排在屋里住,老弱妇孺就只能在这庭中露宿,至于寺外住的,是相对身强力壮一点的男人们。” 林我存道:“大师想得周到,胸怀众生,正是佛门本色。” 慎知边走边笑着同百姓们打招呼,有个妇人就抱着一个男孩走了过来:“大师,小宝才一直吵着要找你。” 那男孩约莫一两岁,看见慎知,那还挂着泪珠的面孔上瞬间笑了起来,嘴里喊着:“爹爹,爹爹。”就伸出手来要慎知抱。 慎知摸摸孩子的脸,笑眯眯地说:“爹爹正在待客,等会儿再来抱你好不好?”小宝才的嘴就瘪了起来,那妇人看看林我存他们,赶快哄着孩子走开了。 林我存他们听得目瞪口呆,和尚也有儿子?那慎知甚觉有趣地看着他们的样子,脸上笑容益发加深,也不做解释,引着他们走进一间屋子里去。 林我存想着自己那边制造攻城器械的进度,如果今天这里顺利,那寺方答应同意拆了,那拆除和运输也需要时间,因此便不再客套,一坐下来就直奔主题。 “慎知大师,我今天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特地向你求援来了。” 慎知不知他的来意,说:“我重光寺佛门之地,不知能向将军提供什么支援?” “大师你也知道,这京师被若羌人占领,皇上也落到了他们手中,本来我军有实力将其打败,但他们仗着城坚墙厚,拒不迎战,我们只能强行攻城。” “眼看着冬天即将到来,如果战事再拖下去,攻城将更为艰苦,所以我军准备加大攻城的力度,现在制造这些攻城的器械缺乏木料,远近的大一点的树都被我们砍光了,木料还有不少缺口,所以,我只能向贵寺求援,希望能得到你们的支持。” 慎知笑道:“将军说哪里话,为国家出力是应当的,只是我们寺中哪里来那么多木料……” 说到这里,慎知脸色变了,一下子停住了话头,他初以为林我存他们需要木料,是指寺中准备扩建西大殿所准备的那些木料,但才讲了一句话,就突然明白了林我存的意思。 历朝历代常有寺庙被毁于战火,并不是说交战双方在寺庙内进行战斗,导致寺庙被推倒损毁之类的,而是寺内建筑的木料在战争中常常被征用,那些木制结构一拆除,寺庙也不再成其为寺庙了。 慎知不出声了,林我存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不说话,等着他的回答。 林我存紧盯着慎知的脸,那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笑容,他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外面百姓们的嘈杂声音传了进来,室内益发显得安静。 林我存心里已经想好,今天自己先礼后兵,如果重光寺配合,那将来自己必定设法给重光寺以加倍的赔偿,如果重光寺不同意,那不同意也得同意,自己立即率领手下强拆这座古刹。 良久,慎知方才抬起眼睛:“林将军,为国家河山完整,百姓不再受战火荼毒,重光寺区区一座寺庙,全数捐出又有何妨?” 林我存一颗心放了下来,他站起身来,深施一礼:“大师一片慈悲心肠,我代表众多黎民百姓在这里先行谢过重光寺,本将在这里承诺,现借得重光寺内木料,还我熹商太平安宁,等到将来重整河山之后,我一定加倍偿还。” 慎知盯着林我存,只说:“愿将军高奏凯歌。” 两人接下来便商量这拆除之事,慎知要求林我存给他们半天时间, tang好安置这寺内外的逃难百姓,林我存慨然应允,并派出士兵帮助搬迁安顿。 到了下午,林我存的手下就已经开始拆除这寺中佛殿法堂了。 林我存见事情圆满解决,自己急着回勤王军队大营了解查看地道挖掘情况,当下便慎知跟告辞,慎知出于礼貌,就送着他出门去。 寺门外的人群已经迁往寺后空地,腾出地方为的是便于搬运木头,马夫为林我存牵过马来,林我存正要上马,听见慎知“咦”了一声,两眼就注目于马的身上。 “林将军,这马好生面熟。” “哦,这是铁浮,左含香将军当年送给我的。”林我存解释着,双手便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铁浮的脑袋。 “左含香送给你的?对了,这是他的那匹铁蹄马!”慎知恍然,惊讶地重新打量起林我存来。 林我存想起当年左含香对自己的提拔和不吝,心内感激,发出由衷的赞美:“左将军非常了不起!” 慎知点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在这时,寺里匆匆跑出一个小沙弥来:“慎知师父,慧理大师要见一见拆重光寺的将军。” 林我存正要上马,闻听就转身走了过来:“寺里哪位师父要见我?” “慧理大师是重光寺的方丈,前不久闭关修行,今天大概是出关了。”慎知解释着,心想这个林将军不知有没有这个耐心。 林我存忙向寺中走去:“你去告诉方丈大师,说我马上就去见他,请他不要出来了。” 他心里想着,这慧理方丈才是这重光寺一寺之主,那更得见上一面,而且既然他之前是闭关修行的,对当前局势未必了解,自己得速去跟他说明借木料的情况,要不然老和尚走着出来,看见已经开始拆除的殿堂,岂不要被吓一跳。 慧理大师就在其方丈内闭关修行,林我存被引领着来到屋里,小小一间屋子,干净整洁得就像没人住一样,一个老和尚静静坐在蒲团上,听见有人进来便睁开了眼睛。 看见林我存,老和尚……慧理大师的眼睛瞪得大了一些,小沙弥退了出去,慎知却跟了进来:“师父,刚才我做主,将寺内木料捐与这位林将军率领的勤王军队使用了。” 慧理大师点点头:“你做得对。好了,你先去吧,我跟这位将军谈谈。” 慎知小心地带上门出去了,慧理大师的眼光重又落到林我存身上。 林我存急忙施礼:“慧理大师,小将林我存有礼了。” 慧理大师点着头:“林将军。” “去年腊月初八我陪妻子和岳母来过寺中,却跟大师无缘相见,此次见面,也算是了了我心头之愿。” 慧理大师沉吟着,似乎在回忆林我存说的话,突然抬起了眼皮,紧紧盯住林我存:“你是徐萝的丈夫?” 林我存不知所以,心道这老和尚莫非有天眼,怎么一看就知道自己是徐萝的丈夫,他忙点头:“正是。那天岳母和阿萝进来见你,我被拦在了外面,所以大师没有见过我。” 慧理大师目光转向墙边立着的那尊佛像,喃喃道:“果然是天意。” 林我存听不懂,又想着赶快说明来意,于是便把自己决定怎样进攻若羌人的经过讲了一遍。 老和尚静静听着,听完后重新看看林我存:“林将军,老衲要同你打个商量。” 林我存忙道:“大师只管说,只要本将做得到。” “我刚才也听说战事又起,我只希望等到战火波及这重光寺的时候,将军能出手相助,保护这寺内寄居的百姓安全。” 林我存一听老和尚是为了寺内民众的安危着想,不由得生出一股敬佩来,急忙答应:“大师,我这一回去就立即安排一支军队,专门过来寺中保护寺众。” 慧理点点头:“这就好。” 室内又寂然无声,林我存见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于是拱手告辞,那慧理老和尚起身送别,站在门口说:“林将军,能够像你这样有能力又能付诸行动的人,必成大事。” 林我存含笑告辞:“谢大师吉言,我不会辜负重光寺舍己救国的行为,一定还众生一个清平世界。” 不过数日,熹商勤王军中匠人已将攻城器械造成,只等林我存一声令下,发动进攻。 本来林我存想等到陆道安他们带回左氏父子的消息后再决定进攻时间或者改变进攻策略,但支高的先遣人员已经到达,再次传达了太子的命令,要林我存他们停止一切战斗行为,现在事情迫在眉睫,等不到陆道安他们回来了。 军人不是为了议和而存在的!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这天早晨,林我存指挥士兵们向龙京城发动了进攻。 ------------ 第135章 借木料2 当熹商勤王军的望楼高高竖起来的时候,士兵们都发出了惊叹的声音,大家所见过的望楼最高不过三丈,他们的望楼竟然有五丈多高,基本上跟城墙高度齐平,有望哨的士兵像猴子一般伶俐地爬了上去,向下面的人大声喊出他看见的城墙上的布防时,大家都欢呼起来。 有人在望楼下面推动着四轮的车子,望楼缓缓向龙京城而去,城墙上的守卫士兵大概是被这望楼的高度给吓坏了,半天没有动静,接着,城墙上也爆发出一阵叫声来,不过,那是惊叫的声音。 紧接着,士兵们如潮水推动沙滩上的漂浮物一般,将工匠们制作好的飞桥给运了上来,向着护城河逼近,城墙上的守兵们也终于发现了今天事情的不对劲,墙头上的羽箭就如同密集的蝗虫般向架设飞桥的士兵们射了过来。 早有准备的熹商士兵竖起了高高的防护板来,遮住士兵们的身体,他们移动的速度丝毫没有减缓,很快到达了护城河旁,将飞桥在河面上搭了起来,冒着敌人的密集箭矢,河面上出现了一座宽宽的浮桥。 城墙上的守兵就大叫:“快射箭,射火箭!”等他们取来火箭,射向那木制的浮桥时,却发现这火箭射到桥面上根本着不起火来,对浮桥一点威胁也没有,原来在他们准备火箭的时候,熹商士兵手脚不停,在木制浮桥上铺了一层干柴,又铺了一层苇草,最后加上了一层泥土,火箭射在泥土上,对下面的木制桥身毫无影响。 几座望楼上的士兵不时向下面的队伍发出指令,同样比原来大几倍的抛石机向着城墙上守兵密集的地方抛出石块,很快,城墙上的若羌人就死伤过半了,剩下的士兵乱成了一锅粥。 有了一座浮桥,就有第二座、第三座,很快,熹商士兵们已经攻到了城墙下面,云梯也推了过来,有士兵仗着梯顶牛皮护板护身,开始往上爬了。 城里,接到南门外军情紧急禀报的元利休策马赶到了南门下,他一跛一跛登上城墙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已经如蚂蚁一般附在墙上的熹商士兵,他大吼一声:“快烧滚油!” 烧好的滚烫的热油往城墙上一浇,正在爬墙的士兵们不死也得褪层皮,而且那油浇在墙上,别提多滑溜了,谁还能上得去? 正在这时,就听对面空中一声大喊:“元利休,纳命来!” 元利休抬头一看,对面高高的望楼上,一人正持弓对着自己,那弓弦已经拉得如同满月一般,说时迟那时快,利箭已经向自己破空飞出。 元利休只来得及看清那人正是刺中自己的熹商将军林我存,来不及多想,保命要紧,元利休紧急关头,倒也反应灵敏,他上身往后便是一倒,那利箭擦着他的鼻梁飞了过去,射中站在他后面的侍卫郭。 他爬起身来,正要叫人拿弓箭来反射过去,就听身后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好似夏天的雷声,城墙上的若羌人皆惊得回头望去,只见远处隐约可见北边城墙那里腾起一股黄烟,同时伴随着人喊马嘶的声音。 他正要派人前去询问,就见里面城墙下奔来一匹马,上面坐着的若羌士兵冲着自己这个方向就大叫:“大将军在这边吗?” 他探头出去,那士兵看见了他,就高声喊起来:“大将军,不好了,北边城墙的守卫已经被熹商军队攻破了。” 元利休惊道:“好一招声东击西!” 原来林我存了解到北边的城墙有一处比别处略薄些,便决定从那里入手,他派遣几队工兵,在北城外面暗中从地下向城墙方向掘进,坑道挖得极深,一直从护城河下面挖了过去,在薄弱处的城墙下方坑道内埋置好他们仅有的一点火药,只待南门发动进攻,将大批若羌人兵力引到那边后,这边才引燃火信,炸塌城墙。 城墙一塌,暗中埋伏的熹商军队立即铺设浮桥,从倒塌的城墙缺口处攻入城内,被炸得头昏眼花的若羌士兵不知出了什么事,见己方这里已然失守,纷纷四散逃窜。 元利休抬头看看北边,看了看四下里惊慌失措的自己的手下,又转头看了一眼望楼上正继续张弓搭箭的林我存,顾不得再布置抵抗了,他大叫一声:“快走!回紫禁城。” 城墙上的若羌士兵见主帅已经撤退,也就作鸟兽散,下城墙策马跟随元利休而去。 从云梯登上城墙的熹商士兵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有效的抵抗就占领了南城墙,他们下去打开城门,将熹商大队人马放进城内。 林我存也骑马率兵进城,根据前方哨探的报告,若羌人在元利休的带领下,已经向紫禁城退去。 无疑,他们是想退入紫禁城做最后的顽抗,而且,在那里,他们可以用皇帝来做挡箭牌,林我存一想到这个,便立即下令不准稍停,全力追击元利休。 林我存估计错了,元利休是想拿皇帝来做护身符,但他并不想在紫禁城内被困死,而是要立即领残军回转若羌国。 之前元利休接到了支高的回复,说熹商太子愿意跟若羌国议和,请静候他本人作为议和使者的到来。 元利休心中得 tang意,这次奇袭龙京,自己根本不费吹灰之力,看来这熹商国人,尽是软骨头,多亏自己又灵机一动,捏住支高的脉门,向他提出议和的条件,欲为若羌国再增加一些收获。 只是没有想到,熹商军队来得挺快,自己认为软弱的熹商人中,竟然有林我存那样的厉害角色,在两人首次交手中,自己就受了伤,若不是逃得快,差点就丢了若羌人的脸。 所以,元利休高挂免战牌,安心休养,只等支高率领的议和使团到来,管他勤王军队在城外骂破了嗓子。 可是,怎么事情的变化那么大,难道那林我存不听太子的命令么?竟然还要继续进攻,结果还真他妈厉害。 元利休奔进了紫禁城,一连串吩咐道:“快快收拾行囊启程!把那个皇帝带上,他可是我们的护身符,在回到若羌之前千万要看住他。” 若羌人素以游牧为生,拔脚就走,下马即住,闻听大将军说撤离,毫不犹豫,各自行动,有人就把皇帝给带了过来。 元利休想着这次战事虽以自己败退而结束,却也算不得失败,起码各种财物是捞得盘满钵满,而且还捎带上了一个皇帝,实在太划算了。 “哈哈哈,司马恩泰,我们走吧。” 皇帝司马恩泰比以前更瘦了,但他高昂着头:“去哪里?” “跟我回若羌国吧,看一看我们塞外的风景跟你的江山有什么不同。” 皇帝倒吸了一口冷气,自己丧失了国家不说,难道还要让他承受去国之痛? 没有给他更多哀叹的时间,几个若羌士兵三五下就把他塞进一辆马车,锁紧车门,跟着队伍一起出发了。 元利休也算果断之人,见对方现在占了上风,一想自己远离国土,孤军作战,还是不能太贪心,否则什么时候霉运上身也不知道,还是走吧。 若羌军队如同来时一样,去得也迅速,他们毫不留恋自己受伤的同伴,只带了掠来的易携带的财物,风一般从西城门冲了出去。 林我存带着手下赶到紫禁城时,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城。 有战战兢兢的宫人看见他们的衣着,这才敢哭着冲了出来:“将军,你们终于来了。” “若羌人呢?” “刚才他们已经一窝蜂走了。” “走了,带走了好多的金银啊……”宫人哭着,想着那些好东西。 “那皇上呢?” “皇上?对啊,皇上已经被他们带走了。” “什么?”原想着与元利休决一死战的林我存呆住了,这个结果出乎他的意料。 怎么办? 有人就在旁边七嘴八舌地说:“追吧,我们追上去,把若羌人杀他个人仰马翻。” 林我存驻马思索,现在立即乘胜追击,己方的士气正盛,只要追得上,应该是能够把若羌人消灭掉的,可是,他眼前突然浮现出怀王司马孝那不怀好意的笑容来。 好不容易才攻打下龙京,自己率军去追击,那一直休憩的怀王和他的手下肯定要乘虚而入,占据龙京,说不定就立即取太子而代之,他那种暴戾的性格,比起现在的皇帝来,坏得不知多少倍,而且自己也算得罪过他,他一上位,那肯定要把自己往死里整,不行,自己现在不能离开龙京。 想到这里,林我存举手示意,众人见了忙停下来听他说话:“穷寇莫追!” 果然不出林我存所料,他刚把手下人马布置好,怀王已经率领着他那七千手下快马加鞭地赶进城里来。 怀王骑在一匹枣红马上,一脸急迫地出现在紫禁城外,当他看见那整齐有序站在那里的卫兵时,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林我存安排的是焦廷玉带着他的手下守护紫禁城,为着怕他人手不够,还特地多拨了些人给他,为的就是防备怀王这一招。 看见怀王那眼睛直往紫禁城里望,焦廷玉不由得好笑:“王爷,我奉命率人守护紫禁城。” “为什么?这紫禁城何须守护?” 焦廷玉心中暗笑:“何须守护?就是为了不让你这样的人进去。” “王爷说哪里话来?紫禁城乃是皇上住的地方,当然需要守护了,现在禁军内卫已经溃不成军,只能由我们来守卫。” 怀王没有料到紫禁城会有卫兵,他一直派人盯着勤王军队的动静,听说龙京已经被攻下来了,他便立即带人马进城,只想着趁林我存他们还在跟若羌人战斗,自己先奔进紫禁城去抢占这个熹商国的中心枢纽,而后便顺理成章地登上宝座。 这个位子,他已经梦寐以求好多年了,现在是近在咫尺啊。 ------------ 第136章 太子回京 “好啊,好啊,你们想得周到极了。焦将军,现在请让开一条路,让我进去吧。” “王爷,不行,请不要为难我。”焦廷玉一脸无奈地说,心里却乐开了花。 “我是熹商皇族,我有资格进去。”怀王虎起了脸,冲焦廷玉发起火来,他身边的随从也冲着焦廷玉他们大呼小叫起来,一时间,紫禁城前好不热闹油。 焦廷玉有林我存的命令在手,也带有七八千人,因此根本不惧他:“王爷,你这是什么话,这紫禁城是谁想进去就进去得了的?” “平日里,若无皇上的召见,谁能走进那道大门?这个道理你比我懂吧。” “林将军想得周到,生怕紫禁城里进了外人,有个什么闪失,将来无法向皇上交待,所以特地命我守在这里,防范一切闲杂人等乱闯,所以请王爷千万不要让我为难,我在林将军面前是立下军令状的,只要紫禁城里飞进一只鸟进去,我这项上人头就保不住了。” 怀王恨得牙痒痒的,偏偏焦廷玉说的话都很有道理,自己辩驳不得,他把心一横:“哼,你不给我进去,我就硬闯。” “来呀,给我往里冲!” 怀王的手下知道今天他们的主子是抱着什么心思来的,也知道如果他们今天帮主子达成了愿望会有什么好处在等着自己,因此毫不犹豫就向守着紫禁城的卫兵冲去郭。 焦廷玉哪里会示弱,一声令下,手下人各自擎出兵器,跟怀王的人打了起来,紫禁城外出现了一场混战。 林我存一边号令军队不得扰民,一边就叫人发布公告出去,告知京中百姓,熹商军队已经将京师收复了,百姓各安其事,不必惊慌,自己就带人往北城去看城墙炸出的缺口了,现在龙京已经在他们手里,那势必得尽快修复城墙,以保城内安全了。 他心里盘算着是否马上派人送信去建宁,告诉太子他已经率军光复龙京,请太子速速回来主事,看要怎样处理皇帝被掳走的事。 正想着,就听城中传来激烈的喊杀声,他一惊,难道若羌人的余孽尚未退走?仔细一听,明白了,是紫禁城那边传来的声音,看样子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林我存踢了铁浮一下,马儿箭一般地蹿了出去。 林我存赶回紫禁城外的时候,两边人马正打得不可开交,他一眼看见正手舞足蹈指挥着手下的怀王,气不打一处来,拍马冲了上去。 簇拥着怀王的一些门客文人突然看见一条黑色的影子像闪电般袭来,还没有看清楚是什么,他们的主子就已经落到了那黑影的手里。 “你们给我听着,放下武器!”那黑影林我存高声叫着,他手里高高举起的,是怀王那胖得像猪一样的身躯。 听见那声叫喊,很多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了过来,看见林我存面不改色地举起怀王那胖大身躯,怀王的手下惊呆了,只要林我存随便那么一松手,怀王不死也得半残,不由得便软了手脚。 怀王像要被杀的猪一样连声惊叫起来:“林将军,林将军,快放我下来。” 林我存沉声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自己人跟自己人打起来了?” 焦廷玉赶了过来:“林将军,我奉命守卫紫禁城,谁知怀王爷来了,非要闯进去,结果就打起来了。” 怀王此刻也顾不上绷住架子了,在空中连声叫:“林将军,是我手下的不对,也怪我没有拦阻他们,你快放我下来吧,我一定严惩这些不长眼的下属。” 林我存自然知道这跟怀王的手下没太大关系,但一想,怀王好歹是皇亲国戚,自己怎么的也得卖他个面子,于是厉声说:“王爷,请约束好你的手下,要不将来在皇上和太子面前不好说。” 怀王连声答应,林我存眼睛四下一扫,怀王那些手下被他看得直发抖,这个平时看上去挺温和的将军,今天身上脸上溅满了鲜血,尤其是那只左眼的眼罩上,鲜血似乎还未干,散发着一股森冷之气,个个不由得低下了头。 林我存巡视一圈,见已经震慑住了现场的人,这才把怀王放了下来。 怀王一落地,林我存胯下的铁浮才终于松了口气:“妈的,这个死胖子,害得老子险些丢了我们铁蹄马的面子。” 林我存看着站不稳脚步的怀王,冷冷地说:“王爷,请自重,皇上虽然不在,但还有太子,这天下仍旧是你们司马家的天下。” 怀王不敢反驳,低着头由人扶着去了。 林我存不敢耽误,立即写信禀报建宁的太子,只道京师已经光复,但皇帝被若羌人掳走,请太子尽快回京,主持大局,信中还说了京中现状。 支高来到京师的时候,满怀着的议和热情被迎头浇了一瓢冷水,但他随即又高兴起来,元利休虽然不济,没能坚持到自己到来,但总之说话还是算数的,把皇帝也给带走了,就看他们什么时候处决那皇帝了。 只是这林我存……连元利休这样的大将他都能打败,龙京这样牢固的城墙他都能攻破,值得重视 tang,一定要防,更加要防。 怀王司马孝听闻国丈支高已经进京,勤王军队的总统帅林我存完全服从支高指挥,心想如果支高得知了自己想硬闯紫禁城的行为,那一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还是走为上策。 他只说既然京师已经光复,那他也没有什么可以久留的理由了,还是回自己的封地酉城去吧,带着手下一走了之。 既然怀王已经走了,林我存也就没有跟支高说什么,那是他们司马家的家事,跟自己无关。 建宁的太子得知了勤王军队获胜的消息,高兴得无法言语,这下,母亲和外公坚持的议和方针作废了,自己总算没有做一个丧权辱国的太子。 左麟刚刚送走了林我存派来的人,听闻京师已经收复,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个林我存还真有本事。 他还跟林我存的侍卫交待说,一定要叫林我存他们坚持到左含香回来一起商量,现在看看,没有这个必要了,想到不日即将回京,他心里高兴起来。 皇后也像自己的父亲一样,瞬间就高兴起来,这个别都,没有龙京好住,什么都不方便。 林我存很快接到了太子即将回京的消息,心里舒了口气,在他们到来之前,自己只要保持京中稳定即可。 他派去找左麟的侍卫回来了,但带回来的话已经无用了。 他派去找左含香的陆道安等人也回来了,说是没有打听到左统领的下落,怪了,那么大一个人竟然消失了,何况还有好几个侍卫呢。 还来不及做出找寻左含香的决定,太子和皇后在左麟的保护下安然回到了京中,在支高的安排下,很快恢复了各个衙门的职能,太子暂时职掌国家大权,代皇帝行事,可国中不能长期无君吧,皇帝该怎么营救成为最最迫在眉睫的事。 而且,这勤王的军队不能老呆在京师附近,这对皇家政权来说是很危险的事,而且住得越久,消耗的军需就越多,这也是很不方便的。 焦廷玉他们几人都先后跟林我存说了好几次,问他们是否可以回转各自的属地去了,林我存也正纳闷,这太子和国丈要把他们留这么久做什么,圣谕下来了。 林我存被封为一等忠义伯,即刻便率兵出征若羌,将皇帝解救回来,其余各路将领也分封不等职位。 林我存不但继续领导这十来支参加勤王的军队,在前去征讨若羌的途中,还可以调配其他路军队。 派自己前往解救皇帝,这事是在林我存意料之中,只是封了爵位,倒让他受宠若惊了。 出发前,太子亲自为他送行,那个跟皇帝一样瘦弱的少年举起酒杯:“忠义伯,本宫期待你陪伴父皇凯旋归来。” 林我存看着太子那瘦弱的身形,旁边那威严肃立的国丈支高比他还有一国之主的架势,冬天冷冷的阳光下,太子瘦小的身子完全笼罩在支高的阴影里。 林我存依礼将那酒撒落地面敬祭天神,而后便拔营起寨,踏上征途。 在林我存率领的勤王军队进京后,京师百姓对士兵们不惊不扰,迅速帮助建造被毁的房舍、平整地面、安抚老弱之举等等都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加之他率军此去是为了救回皇帝,因此闻讯便扶老携幼在道路两边送行,欢呼之声不绝于耳。 林我存没有注意到这些,他脑海里还残存着刚才那太子携百官为自己送行的一幕,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太子的态度合乎礼节,对自己父亲的生死未卜表现出了恰当的悲戚,可是,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出一国之君应有的气势来。 他并没有忧虑此行的艰巨,连龙京这样的坚城他都能攻下,此刻,没有什么战斗能难倒他。 西征的队伍走出京师,将越过那广袤的平原,趟过湍急的河流,穿过大半个熹商国,载着辎重的车队辚辚地跟在队伍后面。 一出京师,林我存的注意力就完全转移到了这次出征上,把送别那一幕抛在了脑后。 一路上都有百姓给队伍让路,大约也是知道了他们的使命,站在路边点着头赞美着这支军队,这些人都是战事初起时逃出京师去的,此刻闻听京师已经光复,便慢慢回归京师。 林我存骑在马上,看见那些归人,心里想起了妻子一家人,进京后他也抽空去自己家中和岳父家中看了一下,正如陆道安所说那样,人去屋空,只留下若羌人居住过的痕迹,遍地狼藉。 他们到底逃到哪里去了?会不会在这次战乱中已经丧失了性命? 林我存想着心事,两眼便茫然地看着前方,目光的焦距并没有落到任何地方任何人身上,他冒出一个念头,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有一个安定温暖的家? ------------ 第137章 第三次重逢 队伍前进了半个来月,来到了永州境内。 永州知府郗成律殷勤地款待了林我存,现在林我存的威名已经传扬到大半个熹商国了,大家都把他看做是救国的英雄。 这还多亏那个戏班子,当年林我存在宁边府勇救戏楼上的看客,那个戏班子的人惊敬之余,就把他的这段事迹编成一出戏,走到哪就演到哪,到现在他力克若羌大将,将京师夺了回来,人们把他的故事更加传得像神话一般。 林我存无暇应酬,往后的作战策略他已经有了腹稿,这段时间,他不断跟自己的下属、诸位将军、僚属进行着商议,不断完善着自己的计策。 出了永州城,路旁还是有些夹道欢送的百姓,林我存已经习惯了这个场面,特意将马勒得紧些,防止踩踏到路旁的人。 突然,道旁站着的人群中,有一人踉跄而出,若不是铁浮机灵,闪避得快,马蹄就险些踏上了那人郭。 林我存皱着眉,正想责备那人怎么那么不小心,可凝神一看,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身后他的侍卫已经拍马上前,叱责起那人来:“冲撞西征大帅,你想找死不成?” 林我存恍过神来,忙摆手让侍卫退下,那人站稳身形,抬起头来看着他,正是他深埋心底的那个人,郭玉塘。 郭玉塘看上去气色很差,身体也瘦得不成形,穿戴也朴素得如同寻常人家女子,可那双眼睛却明亮如昔,她怔怔望着高高在上的林我存,眼神中有一种错综复杂的情感。 林我存张了张嘴,想要问问她怎么会在这里,却发现自己喉咙里干得一丝唾沫也没有,他努力吞咽了一下。 身边的队伍已经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去了,有人在喊:“大叔大哥们,你们好好去打个胜仗,回来我们杀猪杀羊慰劳你们。”这喊声惹来阵阵笑声。 在这哄然的笑声中,郭玉塘似乎想起了什么,便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走上两步,到了林我存的马头前高高举起:“林将军,祝你此去马到成功!” 她的声音略带嘶哑,好像也大声叫喊过似的。 林我存不由得弯腰伸手接过那个小布包来,他依然注意到了郭玉塘那嶙峋的手,和手上那因冬天而皲裂的皮肤。 他的眼睛对上了郭玉塘的眼睛,那眼睛里此刻似乎已经漉出了一丝水汽,但他只觉得从她眼睛里看见了自己。 后面的人马已经紧跟着上来了,侍卫们倒也还没有敢表示什么,铁浮却不耐地踢着土,一波又一波的士兵从他们身边走过。 郭玉塘移开目光,扭头看了看那些兵士,仿佛被扬起的尘灰迷了眼一般,她用力眨了好几下眼睛,这才回转头来,对林我存微微一笑说:“去吧,他们在等你。你要好好的,你们都要好好的。”这后一句话,她仿佛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口。 林我存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表示,铁浮好像听懂了“去吧”一词,立刻迈开脚步,加入前进的队伍中。 林我存身不由己往前而去,当他反应过来自己还什么也没有对郭玉塘说的时候,再回头,刚才停留的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了郭玉塘的身影,地面上只有铁浮的蹄印。 他抬眼四处搜寻,目光所及之处,根本看不见那个瘦削的身影,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这是梦吗? 林我存迷惑了,可是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还照着自己,低头看看,手里还握着郭玉塘递给自己的那个小布包。 四下里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自己,林我存按捺住想立即打开布包一看究竟的急切心情,将布包揣进怀里,回头再试图找寻那个身影,然而他再次失望了。 他收回目光,踢着马,“踏踏”地继续向前而去。 晚上,当林我存终于一个人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帐篷里时,他取出了那个布包。 这个布包不大,是用青布做的,大小就像当年郭玉塘从站笼里救了自己以后,送给他的那个一样,林我存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他舍不得立即就打开它,他要慢慢享受这布包带来的神秘的喜悦。 他捏了捏,里面的东西形状不规则,是碎银子吗?不像,重量没有那么重。他颠了颠,没有什么特别的声响,是什么首饰珠宝吗?也不像,看她今天的穿戴,怕是落魄了。 林我存的心里绞了起来,这么多年了,自己一直想把她忘记,却是太难,自已一度以为已经忘记了,却是在骗自己,自己的心里,一直装着她。 林我存把布包放在鼻子前,布包散发出极淡的一缕香味,淡得几乎无法捕捉,终于,他打开了它。 布包里面装的是一把干蚕豆。 林我存险些失笑了,难道自己还幻想里面装着什么相思红豆之类的定情物吗? 蚕豆的颜色是灰白的,表皮干干的,皱巴巴的,上面挂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能吃吗?答案是肯定的,林我存毫不怀疑,郭玉塘绝对不会给自己有毒的东西。 他拈起一粒放进嘴里,那是一种咸中带甜,还有着一股淡淡乳香的味道,非常好吃,非常特别,在林我存已经不再为吃什么而发愁的这个时期,这东西,这味道,依旧是他没有尝过的。 他慢慢咀嚼着,尝着那回甘的味道,她永远给自己一种特别的感受,林我存想着,将那把蚕豆重新装进布包,紧紧系住包口,再次放进怀里,他要留着慢慢品尝这再次重逢的滋味。 躺在床上的时候,林我存竭力回想今天遇到郭玉塘那短暂的时刻,她还是那样说“你要好好的”,那双不笑也像在笑的眼睛里,有眼泪吗?自己太震惊了,竟然什么也没有注意到。 她怎么会到永州来的呢?也是为了避战乱吗?可是,京里逃难出去的人,差不多都陆续回京了啊,难道她没有能力回京吗? 林我存突然后悔极了,自己是被她的出现惊吓到了吗?还是惧怕旁人的目光? 自己应当立即跳下马来,问一问她的情况,不好的话自己完全有能力安排她过好一点的生活啊。 他跳起身来,冲到帐篷门口:“小陆子。”陆道安闻声跑了过来。 “今天早上,我们刚出永州城不久,就在路边遇到了一个女子,险些被铁浮踩踏到,你去帮我打探一下那个女子的下落,如果她的现状不好,替我送些银子给她。” 陆道安茫然地摇着头,那时他刚好没有在林我存身边,自然不知道林我存说的是谁。 林我存看看陆道安茫然的模样,忍不住说:“那个女子就是去年我陪阿萝和岳母去重光寺进香时遇到的那个什么指挥使司副使的夫人。” 陆道安点头,这个他倒是记得,可是,大帅怎么对别人的老婆感起兴趣来了? 林我存却不欲对他进行解释,这种事情,越描越黑,就让他去瞎猜好了。 陆道安领命去了,林我存这才放下心来,等着,等自己这次出征回来,一定要设法打听一下郭玉塘过得好不好,如果不好的话……如果不好的话,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然而,数日之后,陆道安并没有带来好消息,他折回到永州,四下查探了好几天,却根本没有查到郭玉塘的下落,郭玉塘就像偶遇那天一样,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在这不能停步的征途中,林我存只能按捺下内心的不安,把郭玉塘暂时放在一边。 到达与若羌国接壤的西铸,征西的兵马扎下大营来。 征西大军十五万人的队伍,这一路上浩荡而来,若羌人怎会不知道熹商军队的动静,对他们来意自然也知道得一清二楚,边防之上早已全神戒备,立即将消息层层快马传递进国都大兴。 之前若都里满见元利休带伤归来,还是被吓了一跳,毕竟能让元利休受伤的人太少,而且将他打得只能飞速逃跑的更加凤毛麟角了。 他对元利休将熹商皇帝司马恩泰劫掠回来感到有点不满,己方已经获得了巨大的物质利益,在这种时候,跟支高讲什么诚信,直接把皇帝留下,让他们自己窝里斗去算了,现在带了回来,变成了一个累赘。 倒不是他惧怕熹商,而是嫌处理这些事啰嗦,一个瘦猴一样的皇帝,抓来了还要管他吃住,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待遇是要给的,怎么处置也是一个麻烦,没想到熹商人居然很有胆量,紧追着就来了,若都里满急忙派人打探熹商军队的统帅是谁,结果让他暗暗一惊,来者竟然是将元利休打败的林我存。 若都里满紧急召见手下,开始商议对策。 元利休现在是站在自己的地盘上,伤也养得差不多了,所以底气很足:“大哥不用担心,到时候我前去迎战就是了,我就不相信,在我若羌的土地上,我还不能把他生擒活捉。” 若都里满微微摇头:“小弟,你别想得这么简单,虽然我们是以逸待劳、养精蓄锐等着他们送上门来,可是他们这次来是下了决心的,我们绝对不能轻敌。” 旁边有一人就道:“大王,我想那熹商军队不远千里而来,肯定是为了那个皇帝,不如跟他们谈判一下,把那个皇帝让他们带回去,双方握手言和,岂不省事?” 元利休听了这话就跳起身来,冲到那人面前:“我们若羌人没有主动跟家门口的敌人言和的习俗!你这个懦夫!” 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来了,若都里满一阵烦躁:“都给我住嘴!” “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元利休带着伤能够安全地回到我若羌,那还得多亏那皇帝,有他在,没人敢正经好好打一仗,才让他钻了空子,所以,这个,就不必埋怨元利休了。”他还是很维护自己的兄弟的。 那人听了,也不再出声,心想:“反正怎么说都是你们兄弟有理。” ------------ 第138章 暗度陈仓 旁边丞相克尔沙就说:“大王,依属下之见,有一个办法能让他们主动自己退兵。” 若都里满高兴了:“丞相请说。” “他们十多万人远道而来,所携辎重定然有限,现在冬天即将结束,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们只要不应战,拖他三个月以上,他粮草供应一旦不足,只能退走。” “好啊。”若都里满赞叹:“丞相的这个计策好。” 元利休不依了:“不打仗就不能算是若羌人!油” 这次,若都里满不偏向自己兄弟了:“我们能够节约一点兵力、物力就节约一点,你当打仗好玩吗?用点脑子,作战的方式不止一种。” 元利休嘟起嘴不说话了,于是,克尔沙的方法就定下了郭。 林我存却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自己率兵远道而来,就怕受制于粮草供给不足,所以在战略上只能采取速战速决的方法。 林我存首先给若都里满写了一封信,信上言明,只要他们交出皇帝司马恩泰,并交还从龙京掠去的财物,向熹商国皇帝写国书致歉,那么两国可以不开战,如果不能答应以上条件,那就等着十万大兵压境吧。 若羌人一反以往那种对外极其强硬的态度,默不作声,也没有回书,林我存知道若羌人定然已经做好准备恭候自己了,还是发动进攻吧。 接连进攻几天,熹商军队都没有遇到强有力的抵抗,似乎若羌人兵力不足一般,打着打着就退走了,熹商军队因此向前挺进了五十多里去。 此次行军参谋仲谋急忙阻止林我存:“大帅,我觉得有不对的地方,若羌人怎么好像无力抵抗我们一般,这跟他们平时的风格不符啊。” 林我存没有犹豫:“我们就是要这样打下去,打得他们忍不住出手,这样我们才能和他们的主力正面交锋。” “可是这样会不会中了他们的埋伏?” “我看暂时不会,据我估计,他们是想采取拖延战术,拖得我们物资供应不足,人心涣散,不得不自行退兵,我们就得迎难而上,尽快结束战争。” “我已遣人探明,皇上被关押在离大兴三十多里地的肃宁,现在之所以指挥大队军马往前挺进,就是因为我已经想好了这么做……” 仲谋听了,连连点头,这计策好,可以一试。 面对林我存的咄咄逼人,若都里满安之若素,元利休就坐不住了:“大哥,你就忍心看着敌人的马蹄踏上我们的土地?” “稍安勿躁,我们已经拖了他们半个来月的时间了,你遣人暗中去打探一下,看他们军营中士兵是否已经开始人心不稳了?” 元利休将信将疑,派人潜入对方营地打探,所得结果果然是熹商士兵因为衣着和粮食的供应不足,已经开始牢***满腹了。 元利休有点相信大哥的话了,打仗可不能只凭着蛮力。 这天夜里,元利休刚跟若都里满告辞,还未离开,就听有人急急来报:“熹商大批军队突然掉头直转西南方向,不知有什么新的动作。” “有多少人?” “夜里看不清楚,大概不会少于一两万人。”探报也看不清楚,于是这样估摸着说。 “那熹商军队其他人马呢?” “其他那些人马前天打到了衣列,现在依旧扎营在那里。” 元利休一想:“他们大概是知道他们的皇帝被关在肃宁了,现在肯定是趁我们不备,要去救回他们的皇帝。大哥,请给我一支兵马,我速去抵挡。” 若都里满此刻十分懊悔,要是将那皇帝关在大兴就好了,只是自己的老父住在肃宁,闲来无事,想看看那险些亡国之君的丑相,自己乐得讨好老父,于是早就将那司马恩泰送去,让老父整天取笑逗弄,以娱老怀,结果却惹出这么多麻烦来:“好,速速前去,保护父亲要紧。” 元利休领命去了,若都里满本来想睡下,结果想想还觉不妥,又命另一位大将达尔罕再率兵前往支援,命他一定要跟元利休一道,不要让熹商人救走他们的皇帝。 他放心地躺下了,可是不久之后又心神不定地醒来,他起身在屋里走了一阵,突然就听见外面喊声大震,有卫兵就跑进来禀报:“大王,城外突然出现一支熹商人的军队,已经快要攻下南大门了。” “什么?”若都里满难以置信地叫出声来,他们不是去肃宁救皇帝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大兴城外? “来了大概多少人?” “禀大王,深夜黑漆漆的,看不清楚,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边,只知道很多,而且……他们静悄悄地,一点声音也没有,很瘆人。” 难道说林我存他们像若羌军队上次攻入龙京一样,长驱直入,一直打到大兴来了?若都里满一边想就一边往外走:“别急,不要乱了自家阵脚。” 他一边走就一边想,难道自己的阵营里也有了内奸了吗?要不然衣列距离大兴有几百里地,自己不可能一 tang点也不知道他们的动静呀。 难道他们前半夜去肃宁是虚晃一枪,目的是为了吸引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将兵力部署到那边去防范,而后全力来攻打自己。 若都里满心里恼怒,自己也算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了,怎么还会被林我存这样的老花招骗了:“带马,我亲自去看。” 若都里骑着马还没跑到城南,就有人来报:“大王,群崑城来报,他们那里遭到熹商军队猛烈进攻,现在已经快支持不住了,请求大王速速派兵支援。” 群崑城是衣列过后的一个通往国都大兴的要塞,那里一旦失守,整个若羌腹地就暴露在来犯者的面前。 若都里满迷惑了,熹商军队不是已经分别打到肃宁和大兴了吗?怎么还会在攻打群崑城呢? 自己现在从大兴派兵去是来不及了,而且,若是把这里的兵力再分散一些出去,那大兴也岌岌可危了:“来人,速速派人前去海乌堡,就说是我的命令,命他们立即派兵支援群崑城。” 若都里满带着手下,登上了城墙,却被目光所及的景象吓得一愣,照以往,这么声势浩大的攻势,城墙外早就已经是喊杀声震耳,火光一片了,现在却诡异得很,看出去黑压压一片,却悄无声息。 城墙上的火把点得如同白昼一般,却也照亮不了太远的地方,只见城下,模模糊糊可以看见有人正抬着一件不知名的巨大物件在撞击城门,城门被撞得摇摇欲倒,城墙上的若羌士兵们感到脚下开始摇摇晃晃了。 若羌士兵纷纷向城墙下射箭,也不知射中了目标没有,竟然如同泥牛入海一般,连一声呼痛的声音也没有。 “滚木礌石!”若都里满高呼,手下人畏畏缩缩地回答:“没有料到熹商人会打来,所以城墙上没有准备。” 若都里满大怒:“连最常用的防守武器都懒得搬到城墙上来,你们这群废物,如果熹商人打进来了,第一个派你们上去。” 他急急奔到城下,城门后面,自己手下的士兵们正拼命往大门后面搬运石块,以期能抵御住外面的撞击。 “顶住,一定要给我顶住!”若都里满有点慌了,正在这时,一匹马奔了过来,马上的骑士几乎是摔了下来:“大王,不好了,我们几个刚出东门去,没跑几里地就被暗中埋伏的人给乱箭射回,无法前进,只有我一个逃了回来。” 若都里满一看,原来是自己刚派遣去海乌堡传信的人之一,难道,整个大兴已经完全被熹商人包围了吗?若都里满颤抖了一下。 搞不好,之前出去的元利休和达尔罕也遇上了埋伏。 一想到这个,若都里满追悔莫及,自己手下最得力的两员大将都不在身边,早知道派他二人去作甚,那个死皇帝,被救走就救走算了。 他振作精神,重又上了城墙,这时,丞相克尔沙也赶了来,两人站在城墙上往下望去,对那片看上去漆黑无底的人海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大王,只要坚持到天亮,我们就可以看清对方人数阵势,也可以设法派人出去求援,所以,大王不用太担心。”克尔沙对自己军队的能力还是很相信的,所以这样安慰自己的主子。 城墙下的撞击声一声一声撞击着若羌人的心脏,他们从来没有遇上过这样神秘的对手、这样迅猛的攻击,伴随着黑夜,无情地向他们袭来。 不知过了多久,城里的兵士们终于搬运了滚木礌石上来,向城墙外投去,大门外面的撞击声终于停止了。 若都里满他们还没来得及吁口气,就听遥远的地方传来好似打雷一般的声音,他们扭头一看,只见天边一刹那间通红起来,好像那里烧起了大火一般。 “肃宁,肃宁着火啦!”有人先反应过来,指着那个方向就大叫。 若都里满的心沉了下去,完了,肃宁肯定已经被熹商军队攻下了,他的父亲、他的兄弟、他的爱将…… 然而,这种时候,他怎么敢再派人过去呢? 等天明,一切都只能等天明。 城外的进攻好像得到了什么暗示似的,完全停止了下来,远远传来“窸窸窣窣”细碎的声音,就像有极多的老鼠在来回穿梭一般,还好那声音似乎渐渐远去了。 城里的若羌士兵们不敢出声,静静听着外面传来的各种声音,城墙上的人睁大眼睛朝黑暗中望去,什么也看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城里的人终于舒了口气的时候,外面突然“嘭”的一声,紧接着,火光冲天,城墙上的人看得分明,一支火箭远远射来,正正落在城门的外面,然后,火就着起来了。 难道熹商人改用火攻了?若都里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下要苦战一番了,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就听克尔沙的惊呼:“大王,大王,你看,城外没人!” ------------ 第139章 肃宁之夜 若都里满睁开眼睛往城外看去,只见熊熊大火之外,空地上一个人也没有,再往远一点的地方看,只要是火光范围之内能见的,都没有一个人影。 诡异的事情再次发生!若都里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刚才那猛烈的撞击是鬼做的油? 他的眼睛和克尔沙的眼睛对在一起,两人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恐惧。 城门外大火一直烧到天明才熄灭,这期间,若都里满督促各方守卫睁大眼睛,不得松懈,因为不知道熹商人,确切地说是林我存,还会玩什么花样。 天明之后,若羌人在城墙上看着确实城外无人,这才敢打开城门,出外查看。 探马很快回来禀报,大兴城外二十里地之内,没有发现敌军踪影,但是,地面上残留有大量人车马移动的痕迹。 若都里满站在城门外对着那堆烧到天明方才熄灭的余烬和多得挡住大门的滚木礌石,那余烬里尚存的融融余温令他浑身热血沸腾:“上当了!” “林我存,我要与你决一死战!”若都里满的狂叫声回荡在城门洞里。 昨夜对大兴的进攻并不是林我存的真实意图,他的目的是肃宁,或者,反过来说,如果若都里满派重兵去防守肃宁,他就来取大兴,至于群崑城,那是势在必得的一座城池,反正若都里满鞭长莫及,谅他也不敢贸然出城。 肃宁和大兴,随便取得那一个,自己手里就有了讨价还价的筹码,到那时若都里满要战也不怕,要和也可以郭。 熹商士兵以牛皮木板作为防护,配合马拉着捆起的长木撞击城门,让对方射不伤自己,制造出巨大的声响,使若羌士兵心生恐惧,加之林我存施以心理战术,命手下士兵皆不得出声,也不得点火把,让对方不知道自己的实力,反正大兴城墙上的火把光亮已经足够照亮他们的攻击目标了。 所以,若都里满一看见那所谓“巨木”的余烬、听说四下里并无熹商兵马后,立即知晓自己上当了。 林我存自己呢,则在去肃宁的那支队伍里,救出皇帝是他的首要目标。 他们到达衣列后,打听得皇帝被囚禁在肃宁,这正中林我存下怀,皇帝没有在大兴,就不怕若都里满拿他做挡箭牌了。 林我存便命人暗中寻找当地的汉人,以熟悉若羌地形者为佳,依他们的描述绘出衣列至肃宁,衣列至群崑城,衣列至大兴的地形图。 林我存自然知道熟悉地形的人莫过于当地的猎户,于是派人专门到山间去找,还真被他们找到几个老猎户。 事不宜迟,林我存派副帅焦廷玉等人带领一支队伍潜往大兴,他自己则带另一支队伍前往肃宁,剩下的熹商军队,则由另一个副帅伊天伟带领,强攻群崑城,这不但可以迷惑对方,也同时进攻这座必须攻下的城池,无论他们两支队伍出不出去打、胜败又如何,自己都必须持有可以同若都里满讨价还价的一个筹码。 林我存带了三千人,都是万敌军的老部下,这时,用自己亲手教出来的人更加顺手,他们也更能领会自己的意图。 为了掩护焦廷玉那支队伍,林我存这边出发便大张旗鼓了,不但人喊马嘶,而且弄得尘土飞扬,似乎是大队人马前进一般,给若羌探马造成错觉,错报了军情。 前面已经可以看见肃宁城的城墙了,他们没有遇上任何敌军,林我存心中忐忑,莫非若都里满看出自己的意图,所以没有派人过来。 这倒有点省力了,他们事先已经说好,焦廷玉那边见大兴没有派出兵马,那就不要现身攻击,只管暗中等候自己这边得胜的信号。 正想着,斜刺里传来“哒哒哒”迅急的马蹄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大声的呼喝:“兀那林我存那个独眼龙,你给我站住,我们俩重新来较个高下。” 原来元利休只怕截不到林我存,所以独自一人急急拍马跑在前面,他的手下马没有他的那么好,所以落后了一点。 元利休见终于截到了林我存,高兴得勒住了马:“你还想暗中偷袭肃宁,没门!先过了你爷爷我手下这条狼牙棒再说!” 林我存哂笑道:“败军之将,也敢言勇。” 一句话说得元利休恼羞成怒,大喝一声:“看棒!”就高举起狼牙棒向林我存拍马冲了过来。 林我存举起手中长枪,跟元利休交起手来,两人来回了十几个会合,竟然不分胜负。 林我存圈回马来,精神一振,能遇上跟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也是一种挑战,这时,元利休的手下也已经赶到,在一旁为自己的将军助威。 林我存刚要拍马向前,突听身后弓弦响,他本能觉得不对,下意识一闪,一支羽箭呼啸而来,射进了他的左肩背。 换个人也许就被射中后背中心了,可是林我存自幼在山间长大,眼睛又有一只看不见,所以耳朵早已锻炼得比平常人更加灵敏,加之习武之人,素来本能及反应都要比平常人强不少,所以他一听弓弦响,下意识地就闪了一下。 tang 这次出击轻装简从,所有人都没有穿铠甲,林我存也如此。 因此他只觉一件东西飞速扎进自己身体,左肩背一痛,身子不由得向前一倾,这时就听见有人大叫:“你射偏了!”是牧野平的声音。 林我存回头一看,只见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正为自己加油的万敌军将士队伍前头,自己的老部下,万敌军的副将弓武正举弓箭对准自己这个方向,眼看是要发出第二箭了。 一看火把下弓武那绷紧的表情,林我存便知道他不是要射元利休失手,而是目标就是自己。 旁边牧野平已经攀住了弓武的手:“当心!” 弓武脸露狰狞:“我射的就是林我存!” 牧野平之前以为是弓武想射元利休,结果不小心射偏了,现在听了弓武的回答,不由得惊叫道:“你疯了!” 弓武不耐烦地掸开牧野平的手:“放开!”说完,重又拉满了手中的弓。 电光石火之间,林我存突然明白了,在他初到万敌军的时候弓武的态度,以及为什么这次出征朝廷会毫不犹疑把自己任命为西征的统帅,那不是皇帝的决定,而是支高在背后搞的手脚。 支高为什么一定要除掉自己呢?难道真的只是把自己视为左含香的党羽?见自己羽翼已丰,害怕左氏一派力量增强,所以处心积虑,在自己身边埋伏下这么一个人。 可是弓武,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呢?万敌军中,还有多少人是跟弓武一路的? 一想到自己在前面拼死作战,身后却有难防的暗箭,林我存怒从心头起,飞身从马上便跃了起来,直扑数丈外的弓武,手中长枪直直刺向弓武的眉心。 弓武没想到林我存能跃起那么高、跃得那么远,手里弓箭根本来不及抬起向上方再次对准林我存,眼看长枪已经快要刺中弓武了,旁边牧野平一声哭叫起来:“林将军,林将军,看在我的份上,你就放过弓武吧。” 林我存一听,牧野平不知道这事,心里就一软,对这个女副手,他一向觉得十分敬佩,因此手中枪便偏了一偏,刺中了弓武的右肩,一下子把弓武刺得滚落马下,手中弓箭摔得老远。 牧野平也忙着跳下马来,顾不得去看弓武的伤势,扑着就膝行到落地的林我存面前叩头:“林将军,弓武他被猪油蒙了心,你就大人大量,饶他一条命吧。” 林我存瞪着弓武:“是支高叫你做的这事吧?” 弓武捂住肩膀:“没有你,我早就可以当万敌军的将军了。” 林我存明白了:“他答应你,只要你除掉我,就把你提升为万敌军的将军?” 弓武说:“荀将军去世后,按理说应该我替他的位置,可是偏偏朝廷派了你来……” 林我存明白了:“弓武,你被当枪使了。” 弓武不太明白地看着林我存:“我一直想,等到做了万敌军将军,就可以娶阿平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今晚是最好的时机。” 牧野平哭叫道:“我从来没有要你做什么将军啊!” “你不懂,男子汉大丈夫,没有立业,怎能成家?” 林我存叹不出气来了,要是上面愿意用弓武,早就用了,何必要等他做成某件事,比如杀了自己,后才提拔他。 “你错了,即使没有我,也未必会提拔你做万敌军将军。” 那边元利休也圈马回来,见对手自己阵中乱了起来,觉得莫名其妙,到看见林我存飞身刺弓武于马下,才知道对方起了内讧了,这不正好是自己得手的机会吗? 他用力一踢自己的马,抡起狼牙棒,向背对着自己的林我存冲去。 林我存正向继续说话,只听得马蹄声渐近,耳后生风,面前跪着的牧野平刚刚抬起来的面孔上霎时出现惊恐之色,他明白一定是那元利休暗中偷袭自己来了,急急回身,已经来不及双手握枪了,便只右手单手持枪向元利休来的方向一送,不偏不倚,正正刺中元利休的小腹。 元利休正想着这一招必定能击中林我存,没有想到林我存反应会有那么快,马头一过去,因为自己高举着狼牙棒,整个胸部以下全部暴露在林我存的攻击范围内,而他一枪就刺中了自己。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刺入自己腹部的长枪,随着那枪的拔出,他手中高举的狼牙棒无力地垂下,胯下的战马无人操控,跑进了万敌军的队伍里,有人趁空上前拉住马,元利休的尸体这才“啪嗒”一声摔到马下,血水内脏淌了一地。 若羌人见自己的主将竟然连一个受伤的人都打不过,一枪就被挑落马下,顿时发一声喊,转身就逃,林我存心里已经想出一个主意来,忙叫:“你们给我速速上前追拿,不论死活,一个也不要走脱。” ------------ 第140章 皇帝归国 万敌军士兵从刚才自己将领的互斗和自己主帅的一招绝杀中惊醒过来,慌忙冲上前去,将若羌士兵抓的抓,杀的杀。 这边牧野平忙着帮林我存将肩上的箭拔出来,撒上药包裹起来,却又心疼着弓武,眼睛就不时往他那边看,林我存见弓武坐了起来,自己挣扎着试图包扎伤口,便说:“牧副将,去帮弓副将也包扎一下。” 牧野平恨恨地说:“谁要帮他?” 林我存道:“牧副将,你别怪他,他是受了蒙骗了……有些事情,其实我和你们一样,都不知道内幕,就被牵扯进里面去了,想要刺破那重重迷雾,却还得费些功夫……油” 林我存没有说下去,因为有些事是自己的猜测,不便说给旁的人知晓。 若羌士兵还是跑掉了几个,林我存知道事不宜迟,立即叫人将那些俘虏集中起来,他得尽快赶在达尔罕到达之前到达肃宁,并利用这些俘虏去叫开肃宁的城门。 肃宁并不是军事要塞,守兵数量不多,而且丝毫不觉得危险已经逼近,被俘的若羌士兵按林我存的吩咐,只说是大王若都里满派元利休带他们来帮助防守肃宁的,结果元利休大将半道上坠马受伤了,要尽快进城。 肃宁守兵见黑暗中城下尽是若羌士兵,丝毫没有怀疑,打开了城门,熹商士兵一拥而进,很快占领了肃宁的主要防守位置郭。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林我存向俘虏们打听到皇帝被关押在城东的一座宅邸里,那里是若都里满父亲的府邸。 这简直是瞌睡遇上了枕头啊,林我存带人直奔那座府邸时,心中已经想好,在救出皇帝的同时,将那若都里满的父亲抓住,也作为人质带走。 若都里满的父亲名叫赛都穆图,因为岁数大了,不得不让位于儿子,好在若都里满还算孝顺,在父亲禅位给自己后也没有对父亲有什么不敬的行为,就像这次,他才一说要那熹商皇帝来解闷,儿子就把那司马恩泰给送来了。 老赛都穆图年老体衰,正好睡不着觉,听见外面吵嚷,一下子蹦了起来:“谁那么大胆子,竟敢在外面吵嚷?” 外面的人已经冲了进来了,两把腰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一个独眼青年走了进来,看了看他,问押进来的下人:“是他吗?” 下人点点头,看都不敢看赛都穆图。 独眼青年摆手:“带走!严加看管,不得伤他一根汗毛。” 下人被押着带他们去到关押皇帝的牢房,那是一间阴暗的地牢,打开牢门,里面黑黢黢的,林我存手持火把先走了进去。 熹商皇帝司马恩泰蜷缩在墙角,在这冬天的寒夜里,身上只盖着一些干草,听见动静,他挣扎着抬起头来,两只暗淡无光的眼睛被黑暗中突然出现的火光给刺得眯了起来。 林我存不觉一阵心酸,自小享尽荣华富贵的皇帝落到了这种境地,很难让人恨得起来。 他忙上前一步,跪了下来:“小将林我存,前来营救皇上来了。” 乍然听到乡音,司马恩泰有点激动了,他挣扎着想爬起身来,却浑身无力,只能斜靠着墙壁坐着,林我存忙把火把递给手下,上前扶起了皇帝:“皇上,此处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快走,有什么事路上再说。” 他转身将皇帝背在身上,一行人匆匆出了这座府邸。 林我存寻了个身高体壮的士兵,准备待会儿将皇帝背负在他身上,好快马驰回衣列去,快到城门口时,有手下就来禀报:“外面有人叫开城门,说是达尔罕率兵已到。” 林我存说一声来得好快,转身对那皇帝说:“皇上请稍待,待我出城去将那达尔罕击败后再走。” 皇帝听了他的话,似乎精神大振:“好,林将军,我到城头上观战,为你助威。来,扶我上城墙。” 见皇帝蹒跚着踏上登上城墙的石级,林我存转头:“开城门。” 城门外达尔罕见城门打开,刚要催马进城,就见城里驰出一彪队伍来,同时城墙上传来阵阵喊叫,却不是自己人的声音,心道不好,急忙勒住战马。 林我存默不作声,立马在达尔罕面前,达尔罕一看,是一个独眼的青年,林我存的相貌元利休早已跟他们描述过,见此人他不由得心底一颤:“这人怎么会从城里出来?” 城墙上不是自己人,迎接自己的也是敌方将领,达尔罕顿时明白,肃宁已经落入了熹商军队的手中了。 难道元利休没有赶到? “你错了,元利休已经被我枪挑于马下。”对面那独眼青年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冷冷地说,旁边兵士就扔出一个人头来,滚到了达尔罕的马头前。 达尔罕凝神一看,地面上竟然真是元利休的人头,他不由得心胆俱寒,元利休果然还是打不过这林我存,自己呢? 可是,再怎么惧怕,自己也不能表现出来,达尔罕鼓起勇气:“林我存,你哪里走?”说着,拍马就冲了上去,两人不过打了二十来个回合,达尔罕就被林我存一枪 tang刺中咽喉而亡。 如果不是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念头,或许达尔罕还能多支撑住一会儿也不一定。 林我存再次打败若羌援军,虽然肩膀上的伤口痛得要命,心里却兴奋之极,自己今晚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了。 现在他们可以没有任何压力地离开肃宁了。 他回过身来,向城墙上挥动长枪,示意上面的皇帝可以下来了,一边就策马往城门走去。 正在这时,就听见上面隐隐约约飘来皇帝司马恩泰的声音:“我无颜见列祖列宗啊!林将军,太子就托付给你了。” 话音刚落,在一片惊呼声中,就见一条人影从城墙上飘落而下,砸到了地面上。 林我存和手下赶过去,举起火把一看,地上躺着的,是熹商皇帝司马恩泰死不瞑目的尸体。 皇帝司马恩泰被关在地牢里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没有比这个时候更坏的了。 此时在这个恶劣的环境中,过往的一幕幕回忆,那么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 从小到大,自己深知自己的身份,一直谨小慎微,谨言慎行,唯恐触怒了父皇、得罪了太子,后来太子有了政变的意图,被父皇给及时发现,最后弄得个赐鸠酒而死的下场。 没有想到父皇在众多皇子中,竟然选择了自己为继任太子,当时圣旨一宣布,自己都被吓一跳。 岳父支高这时才透露,他为女婿能继任太子使了多大劲儿,这一点,当时自己是万分感激岳父的。 可是,渐渐地自己就后悔了,在自己赋予了岳父巨大的权力之后、在岳父的各种丑闻不断传入自己的耳朵之后、在发现岳父越来越膨胀的野心之后,自己是追悔莫及呀。 可是,在自己还没来得及壮大自身力量,削弱岳父的根基时,事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个京师失守的深夜无论何时回想起来都觉得像是一场噩梦。 当自己被从嘈杂的人声中惊醒过来的时候,站立在自己龙床前的已经是入侵的若羌人了。 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被囚禁在寝室中,有时候看着窗格外的天空,自己会想,难道祖先打下来几百年的熹商江山就这样亡在自己手里? 直到被元利休下令拉上马车,一直带到若羌国中,自己才从那梦中猛然醒来,自己已经是一个失国之君了,少少几个被临时拉上马车侍候自己的宫人在这仓惶的旅途中已经毙命,自己是怎样坚持活下来的也不清楚。 从元利休和那若都里满口中,自己终于得知了自己这凄惨的现状的原因,完全是国丈支高一手炮制的,苦痛中只能恨自己眼睛太瞎。 那个曾经属于自己的美丽的国家,自己是永远回不去了,就算是若羌人愿意放自己回去,但他只要一只脚踏上熹商的国土,支高一定会立即派人将自己暗杀。 自己也算享过福了,吃喝玩乐自己一样也没有拉下过,此生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死就死吧,混沌的大脑中唯一的牵挂只是自己的儿子。 皇帝起初还想着支高大概只是怕自己发现他的恶行,所以才把自己出卖给若羌人,他看在皇后的面上会善待太子,可是有一天自己突然醒悟,支高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除掉自己,而是要得到那个位置。 他的心为儿子的安危跳动起来,这大概也就是自己能坚持活下来的唯一理由吧。 若羌里满也不说怎么处置自己,对自己还算不错,不知有什么打算,可是,那天若羌士兵们突然把自己架上马车的时候,自己的的确确是怕得要命,他们大概要送自己去见阎王了吧。 不是,可是,结果不比见阎王好多少。 那个比自己更瘦的老头,天知道他的心里是怀着怎样的仇恨,整天就以折磨、恐吓自己为乐,自从落到若羌人手中,皇帝头一次产生了想快快死去的念头。 那个独眼将军林我存的突然出现,就像上天在自己眼前洒下金色的光芒,自己有救了。 林我存背着自己走出牢笼的时候,自己才觉得自由的空气是那么清新,黑暗的天空中星星是那么明亮。 自己的手按到了林我存的左肩背,觉得他浑身战抖了一下,自己也才发现自己的手上立即沾上了血,他负伤了,正在继续渗出鲜血的布条告诉自己,他是在这次营救中负的伤。 听着他有条不紊的安排,皇帝心定了,看样子,自己能够安全地逃出若羌人手中了。 达尔罕的出现使皇帝清醒了一点,归国的路途是艰辛的,回国后的战斗还没有开始。 一刹那间,皇帝已经做出了决定:“好,林将军,我到城头上观战,为你助威。来,扶我上城墙。” ------------ 第141章 怀王造反 看着那个负伤的林我存与达尔罕战斗,皇帝心里感慨万分,要是自己当年眼睛放亮一点,没有过分信任支高,早早把左含香和林我存这样的人才用起来,自己何至于落到今天这种狼狈的地步。 这时候,只能怪自己有眼无珠,说不定在自己登基后不久处死、免职的那些臣子中,有不少是被冤枉的油。 唉,来不及了,都来不及了…… 战场上的打斗和四周人的助威声就像是空茫中传来的细碎的声音,被皇帝的耳朵自动屏蔽在外。 自己回去又能怎么样呢? 如果一切顺利,回到龙京,继续做皇帝,会有多少人服自己,在世人的眼中,一个昏庸的皇帝、险些丢了自己王位的皇帝,一点公信力也没有了吧。 而能够顺利回去大概也只是一种幻想,从刚才跟林我存断断续续的讲话中,自己了解到了现在熹商国内的情况,大政已经全部被支高握在手中,连左含香也下落不明。 这样的话,不难判断出,林我存之所以被派来征西,不用说,一方面是支高要除掉林我存,另一方面就是要若羌人下决心解决自己。 想到回国之后重登王位的艰难,皇帝心里黯淡无光。 自己再也经历不起人生中的曲折坎坷了,算了吧,好歹在这种情况下,林我存他们一定会将自己带回熹商国的郭。 至于自己挂念的太子,就听天由命吧。 皇帝想着,笑了起来,示意身边的士兵走开一点,他把身子探出城墙外面:“我无颜见列祖列宗啊!林将军,太子就托付给你了。”而后一头栽了出去。 林我存又气又急,跳下马来跪到尸体面前:“皇上,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们已经把你救出来了啊!” 城墙上的士兵已经跑了下来,看见皇帝已死,吓得目瞪口呆。 林我存急问道:“你们是怎么守护皇上的?” 那几人皆吓得发起抖来,有一人勉强开口说到:“皇上看见你把那若羌将刺于马下,高兴得直笑,身子就扑在城墙豁口上,我们叫他小心一点,他说不妨,他要跟你说两句话……就这样,他什么异样也没有,探出上身去跟你说话,而后就一头栽下去了……” 林我存明白了,皇帝是自己存了必死的心了,只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就无人能解答了。 “把皇上的尸身好好包裹起来,带回衣列去。” 肃宁大火燃了起来,让攻打大兴的焦廷玉立即得知林我存已经得手,于是立即收兵,速速退去。 若都里满不久之后就知道了若羌军队这一夜的失败程度,群崑城已经失守,兄弟元利休和爱将达尔罕已死,熹商皇帝已经被林我存率人救走,同时把自己的老父也抓去做了人质,这就像在他脸上打了个大耳光一般,简直就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啊。 怒不可遏的若都里满当即就要立即发兵前去进攻群崑城,被丞相克尔沙给拦住了:“大王,万万不可呀,老大王现在在他们手中,这个时候,熹商军队已经反客为主了,我们只能跟他们进行谈判,万万不可打仗。” “胡说!之前你不是说只要拖上一拖,熹商人就坚持不下去了吗?现在他们离国已经那么长时间了,现在怎么又万万不可了呢?” “大王,他们现在已经占据了群崑城,那里的物料可样样不缺啊,何况熹商国和群崑城之间的道路已经完全掌控在他们手中了。” “大王,春天已到,对于熹商军队来说,青黄不接的时刻即将远去,而我们,才面临着更大的难题。” 克尔沙的话中之意若都里满听明白了,若羌人历来是凭着劫掠维持生计,冬天好不容易过去,春天来了,这正是他们再次出发的好机会,而且,林我存现在斗志正盛,自己没有任何计划地冲上前去,无疑是拿着若羌男儿的性命当儿戏。 自己可不能凭着一时的血气之勇去打一场冒险仗,若都里满不出声了。 克尔沙见若都里满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便接着说:“大王,你忘了,熹商国中还有一个支高呢,他若知道林我存成功救回了皇帝,那他会让皇帝重新回到龙京么?所以,我们可以想象,皇帝和林我存回国后,国中会有什么在等着他们。大王,我们只要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再有,支高的把柄握在我们手中,如果将来局势对我们不利的话,只需恐吓支高,说要把他的阴谋透露给熹商国人,那何愁他不能乖乖听我们的指挥呢?” “现在,我们首要目的就是把老大王救回来,再收回群崑城,其他,可以慢慢从长计议。” 若都里满点头,他的最大长处就是能听得进去旁人的建议,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自己还年轻,熹商政局即将陷入不稳定中去,机会总是会有的。 林我存将皇帝的尸身带回群崑城,命人妥善保存,严令军中不得走漏皇帝已驾崩的消息,密不发丧,一切只等到回国后再说。 本来林我存是打算救出皇帝之后,乘着士气 tang旺盛,索性一鼓作气将大兴攻打下来,将两国之间的恩怨一次了结,可是皇帝之死改变了他的计划。 他猜测赛都穆图在自己手中,若都里满未必敢轻易对自己发起进攻,那就等若羌人先开口吧。 果不其然,没过两天,若都里满的书信到了,信上提议双方还是坐下来谈判,和为贵嘛。 这正合林我存心意。 几天之后,双方选择了一处地点,坐下来谈判。 有着赛都穆图和群崑城在手,林我存丝毫不客气,一要若羌向熹商俯首称臣,岁岁进贡,年年朝拜,二要若羌大王向熹商国皇帝写国书致歉,三要若羌交还从龙京掠去的财物,并补偿龙京因战火造成的损失十万两白银。 谈判的人回来把话向若都里满一转达,他鼻子都气歪了,克尔沙忙道:“大王,这几点均可商榷,称臣有何难,现在答应了他就是,今后反悔也就反悔了,跟熹商人何必讲什么道义,谁有本事就来打吧,我们在这儿等着他。” “同样,国书也就是一张纸罢了,对于那个还不知道能不能重登王位的皇帝,这张纸也代表不了什么。” “退换财物和补偿,这个可以谈啊。” 若都里满一旦想通,这些就都不是问题了。 最后双方握手言和。 若羌向熹商俯首称臣,岁岁进贡,年年朝拜;若羌大王向熹商国皇帝写国书致歉;若羌交还从龙京掠去的部分财物,并补偿龙京因战火造成的损失一万两白银。 熹商送回完好无损的若羌老大王赛都穆图和一大批俘虏;群崑城却不归还若羌,而是双方以此为界,各自退后五十里;熹商军队立即退兵。 林我存早已派人回境内传信,要他们做好迎接自己胜利回归的准备,并且留下一部分军队,镇守着新边界。 待到赛都穆图和俘虏们回到大兴,若都里满才知道自己又上当了,熹商皇帝已死,他们还哪能看支高与皇帝的火拼呢。 不过,皇帝死了,熹商国中还是有很大的不稳定因素,自己的机会还是很多的,若都里满厉兵秣马,以伺熹商之变。 林我存却怕事态有变,和平协议签署之后便立即率军保护着皇帝的尸身快速返回熹商,一进入国境之内,立即全军素服,将皇帝驾崩和与若羌签订和平协议这两个一好一坏的消息火速传递进京,而后自己便扶柩缓缓向龙京方向而归。 消息很快传递到京中,又很快传遍全国,立即引起举国哗然。 这边是太子伤心不已,那边是支高暗自高兴,另一边,怀王司马孝闻讯却立即便反了。 熹商国内立即陷入动荡不安的局面。 林我存扶柩不过才走出百里,就接到了太子的命令,命他火速向酉城进发,前去平息司马孝的叛乱。 林我存心中感叹,这皇帝生前虽然不讨人喜欢,可这国家一离了他,还真不太平。 太子……将来的皇帝,也是自己将来的主子,从现在起要面临的是怎样一个错综复杂的局面啊,林我存心里为那个瘦弱的孩子而感到担忧。 他将手中军队拨了一万人护柩回京,在这种时候,这事还大意不得;而自己,带了余下约十万军队,向着酉城进发。 京师之难解除后,怀王司马孝灰溜溜地回到了酉城,可他的心中,那想做皇帝的***却没有丝毫减弱。 听闻太子派那个林我存西征若羌去救皇帝,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最好是以失败而告终。 听到皇帝已经驾崩,司马孝哈哈大笑:“我的机会终于来了!” 上次进京自自己大意了一点,带去的人太少,现在自己手下又收罗了不少人,加上酉城周围的几支偏向自己的驻军,加起来也快有十万人了,这回,熹商天下是自己的了! 林我存对这次平叛丝毫没有担心,他尚沉浸在战胜若羌人的喜悦中,如此远征都能高奏凯歌,何况去对付一个之前已经尝过自己苦头的人。 林我存之前也对这个王爷有所耳闻,听说他权欲心极重,早在先皇去世后就一直不甘寂寞,蠢蠢欲动。 因为皇帝的严密监视和支高的极力笼络,司马孝一直没能寻到可乘之机,现在皇帝驾崩,太子年少,丞相又有异心,内阁首辅巴山雨一直卧病在建宁,他当然不肯放过这难得的机会了,他打着为熹商王朝除去奸佞,进京辅佐年少的太子的旗号,自称义军,“揭竿而起”。 对付司马孝也并不难,林我存深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所以一路上都没有放过任何增加了解怀王的机会。 林我存不断派出哨探,打听得司马孝的种种动作,听闻他已经离开酉城,一路上招兵买马,向着龙京而去,沿途百姓遭了秧了。 ------------ 第142章 怀王之死 当听说现在司马孝手下已经聚结了近二十万人的时候,林我存皱起了眉。 真是树倒猢狲散,皇帝死了,国家好像没有了主人一般,太子登基成为新帝,也得等皇帝灵柩运回龙京,安葬过后择日才行,那不知得等几个月。 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些流民百姓不用说,自然有奶便是娘,可是国中各路军队的将领,怎么那么糊涂,不愿为国锄奸,那就袖手旁观好了,怎么还加入到叛军中去呢? 仲谋听说了怀王手下的军队人数已经远超己方的数量,不禁也忧心忡忡,光是凭这人海战术,他们打起来可要吃力一点了。 林我存他们到了瑶台县的时候,司马孝的军队似乎也听到了风声,停在永海就不动了,一场大战即将开始。 林我存召集手下商议对敌之策郭。 仲谋说:“依属下看来,我们现在已经让叛军暂时停止了前进的脚步,不妨先向朝廷要求增兵。” 不少将领纷纷点头附和。 伊天伟说:“永海并不像群崑城那样防守坚固,大帅,我愿意领一支兵马前去攻打。”攻打下了群崑城后,他也觉得自己的能力大为增强。 旁边的一个参将宫和平摇头说:“伊将军,这里的情形跟群崑城不一样,群崑城当时只有三万多守军,永海和附近的三武个县的叛军加起来怕有十来万人,更别提假如我们一发兵,从周围立即就可以赶来支援他们的武旗军、将旗军、雕旗军,这跟在若羌完全不同。” 林我存明白了众将的担忧。 有了利欲的驱动,现在司马孝的人气节节高涨,向前推进的速度越来越快,中途加入到他的手下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跟这样风头正劲的对手打交道,还是得避其锋芒。 “你们有谁认识武旗军、将旗军、雕旗军的领军将领?” 宫和平说:“大帅,我跟将旗军的宁可畏是同科武举出身,那时还算谈得来。” 仲谋猜到了林我存的想法,也立即说:“武旗军的仇不同是我的同乡,大帅,我愿意亲自前往去说服他,请他至少不要参与叛乱。” 林我存见仲谋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意图,不由得赞许地看着他,点头道:“这便是我们首要的任务……先瓦解对方内部的势力。” 众人纷纷点头,各自回忆着叛军中自己认识的人,力图将这个分裂的网撒得更大。 接下来,大家开始分析这些人的人格品性,对待哪一个人要用哪种方法,他们中哪些值得信赖,哪些值得怀疑,以免自己前去做说客时被出卖,而且要绝对避免将来打仗时他们突然临阵反水,那样就会打乱自己军队的进攻布置。 林我存只切切交待众将各自行动,千万不要把其他将领的行动透露给自己的说服对象知道,这也是保护那些人的人身安全的办法。 待众将散去,各自准备出发去进行离间活动的时候,林我存叫仲谋留了下来:“仲先生,我这还有一个办法,你来帮我参谋参谋。” 仲谋听完林我存的方法,赞不绝口:“大帅,好计策!属下时常想,同样是吃饭长大的,为什么你的脑袋瓜就要比我们的灵活许多?” 林我存只是微笑着,什么吃饭吃屎,自己只不过是比别人善于分析对方的情况罢了。 接下来的几天,林我存他们驻扎的瑶台县及周边地区发生了不少士兵抢夺百姓财物的事,而一向军纪严明的林我存,似乎也对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过问,瑶台县县令栾玉林愤怒地找上了林我存。 “林大帅,听闻贵手下一向自律甚严,怎么最近却在本地四下***扰百姓,百姓苦不堪言……” 林我存打断了栾玉林的话:“栾知县这话就有点过了,这怎么能叫***扰呢?兵士们练兵之余,外出走走,与百姓之间发生争执是难免的。” “大帅,你不知道真相啊,你的手下不但偷鸡摸狗,还强抢百姓财物……” “强抢财物?栾知县,你可知道,我的手下随我出生入死,才保得这国家安宁,别说是跟百姓拿点财物,就是老百姓们,也应该主动送一点给我的手下们用用。” 看见栾玉林气得脸红脖子粗,林我存淡然道:“栾知县,别急,当初我们打到肃宁和群崑城的时候,兵士们获得的战利品可比这多得多,不要说是这些寻常百姓的几钱银子,就是他们双手奉上几十两白银,我的手下也未必瞧得在眼中。” 栾玉林见连军队的主帅都是这样无理的人,知道讨不回什么公道来了,不由得摇着头,摔袖离开:“盛名难副,盛名难副!”心里只想着一定要回去写奏折,向太子参他一本。 类似消息很快传到了司马孝耳中,他哈哈大笑:“看来这个林我存治军甚严的话,都只是谣传罢了,说不定就是因为他的无能,才没有能够把活着的皇帝救回来。” 他也只管把这种消息传了出去,告诉手下,千万不要听说西征将军林我存的名字就害怕,那是假的,何况自己的兵力 tang比那边多一倍,现在的太子也就有这最后一个倚仗了,只要打败林我存的率军,就可以长驱直入进驻龙京。 而且,看样子林我存手下的士兵手中,从西征到现在,肯定金银财物颇丰,打败他们,钱财是不用愁的了。 司马孝的手下,除了有自己带出来了两万多人外,其余的都是半路上被他利诱而来的,正规军有那么三四支,他向外宣传自己的所谓的“一呼百应”也只是一个假象,剩下都是散兵游勇、闲散泼皮、绿林盗匪等等,都想跟从司马孝,好好捞上一笔钱财,将来他做了皇帝,自己能捞个一官半职更好。 所以,这支饿狼般的所谓“义军”过处,市镇皆若白地一般,听了主子这般说法,益加信心十足、贪心十足。 所有前去当说客的人都回来了,基本上都道自己向对方晓以大义,对方权衡利弊之后,有默不作声的,有恍然大悟的,有立即反正的,有愿做接应的,当然也有执迷不悟的。 林我存制定了进攻的计划,又派人把进攻时间通知到叛军中的那些“自己人”,一切准备就绪后,发动了攻势。 司马孝听说讨伐自己的军队已经开始向永海移动,他不慌不忙下令:“不要慌,这一仗打完,明天我们就可以直奔京师了。” 司马孝已经忘记了自己当初被林我存高高举起的狼狈样,眼前只浮现出自己身披龙袍,满面红光登上宝座接受百官朝贺的喜庆场面。 他喜悦地登上永海城外凌波阁的台阶,感觉就像自己在一步步登上王位,他要到上面去居高临下观看自己的胜利。 看见讨伐军队缓慢而来,司马孝发出一阵嘲弄的笑声,旁边的人谄媚地说:“陛下,你看看,他们一点阵型都没有。” 手下人投其所好,在司马孝一造反那天就改口称其为“陛下”,他也喜欢别人这么叫他,所以也没有反对。 有人就点评着那军中士兵的笨拙:“你看看,什么东西都带在身上,这还成其为军队么?” 众人凝神细看,果然,林我存手下的士兵们大多都背着个小包裹,有人的腰间似乎也是鼓鼓囊囊的。 司马孝的亲信暴天龙带着人马迎了上去,他们当然也看见了对方的笨重,暴天龙狂笑起来:“这就是西征救过皇帝的军队?来啊,给我冲!” 叛军人马一拥而上,林我存一方的士兵们也不惧怕,两相里交战起来,慢慢地,对方的体力好像有点不支,里面不知是什么人就发一声喊:“打不动了,快走!” 队伍中有人便向后跑去,一人后退,百人跟随,就像有人抽去了队伍的骨头一般,刹那间,林我存的手下便如一个强健的青年变做瘫痪的老者,全部散了架。 暴天龙只见对方军中有几名将官在拼命抽打阻拦自己手下的颓势,却是蚍蜉憾大树,无能为力,自己也被卷裹在其中身不由己地向后退去,他不禁哈哈大笑:“兄弟们,追呀,把他们打个屁滚尿流!” 叛军见己方占据了战场上的优势,也得意洋洋地追了上去,见状,那些讨伐军中的士兵们更加拼命地逃跑,这时,就有人把自己身上带着的包裹丢了下来,减轻了负担,跑得更快了,有人就嚷道:“东西丢了不要紧,命丢了可就没有了哇!” 叛军士兵有人捡起包裹,打开一看,里面尽是金银财物,旁边跑过的士兵看见了,也学着捡起包裹,里面果然也尽是金银首饰,哎呀,不得了,打个仗都会发财了,于是士兵们个个弯腰忙着去捡讨伐军士兵扔下的包裹,打开里面尽是值钱的东西,个个笑得看不见眼睛。 有人就把捡起的财物献到暴天龙面前,把暴天龙也高兴得直乐:“兄弟们,怎么样?跟着陛下就是好吧。” 众兵士点头,继续追击,但忙着捡拾包裹的更多,有人甚至相互抢夺起来,这时,凌波阁上有人觉得不对劲了:“陛下,我怎么觉得这好像是个圈套啊?” 话才说完,就听远处一声炮响,一彪人马掩杀过来,同时,刚才拼命奔逃的讨伐军士兵也调转头来,向着已经四散的叛军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很难想象刚才那支犹如残兵败将般的队伍,现在的势头就像猛虎下山一般,把正在忙着捡拾财物的的叛军冲了个七零八落,就像大海的浪涛卷走小小的沙粒一般。 几乎没给暴天龙和司马孝等人反应过来的时间,林我存的军队已经打到了凌波阁下。 司马孝惊呆了,刚才那种胜券在握的感觉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侥幸和恐惧:“城里甘十二会出来增援我们吧?还有武旗军、将旗军、雕旗军他们,不是早就叫他们也发兵的吗?怎么还没赶到呢?” ------------ 第143章 不如反了 司马孝还指望着周围的几支之前笼络好的军队会来增援自己,加上永海城内外自己的队伍,起码也能跟林我存的兵马抗衡一下,毕竟自己的人数是对方的一倍啊! 可是,他望穿秋水,也没有等到那些增援自己的队伍来到,凌波阁就已经被林我存围成铁桶一般。 林我存没有立即强攻凌波阁,他要抓活的怀王去见太子,好作为向他登基成为新帝的贺礼,同时也震慑一下国中的其他叛军:“你们的兵马有怀王多吗?你们的声名有怀王显赫吗?看看,他都是这样的下场,你们还能跟朝廷做对多久?” 把怀王这个熹商国内最大的叛军头目给拿下,是一种警示,让国中其他叛军自动解散或者向朝廷归降,林我存可不想又用上几年的时间来在全国各地平叛,那也是很累的好不好油? 怀王正奇怪自己的兵马怎么这样就无声无息被消灭了,援军也久候不至,就听得阁下有人大喊:“上面叛军头目司马孝听着,你若立即下来投降,可保你多活些日子,死后留个全尸,将来也许还有被新帝赦免的机会,如若不然,你死无葬身之地。” 那声音正是林我存的,司马孝听得全身发抖,自己称帝的美梦就这样破灭了? 他环顾自己的手下将士和谋士门客,那些人全都面面相觑,眼珠子乱转,谁也不说话。 阁子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阁上的其他人听了,你们不是此次叛乱的主谋,自己下来投降,可免一死。郭” 这声音是如此地具有诱惑力,那些人几乎全部动心了,这种时候,保命要紧,没有必要向司马孝显示自己的忠诚了。 司马孝的几个谋士相互看了看,彼此的意图各自心里明了,其中一人上前向司马孝深施一礼:“王爷,别怪我们无义,这种时候,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一起下去吧。” 司马孝的脸色由刚才那种涨得血红变成煞白:“好啊,我这才一失败,你们就个个要离我而去,当初说好的辅佐我称帝的那些豪情壮志到哪里去了?” “果然是成者王侯败者寇啊!不行,死我也要你们陪我一起死!” “来啊,司马明星,把下阁的楼梯立即给我拆了,我要你们全部给我做陪葬!”司马明星是他最信任宠爱的一个儿子。 众人的眼光齐刷刷看向司马明星,司马明星却好像有点迟疑了:“父王,我可不想死!” 司马孝一听,一个耳光就打在儿子脸上:“你这个懦夫!枉为我司马孝的儿子!” 他正骂着的时候,想降的人更怕了,司马孝翻起脸来可不得了,趁现在他还在教训自己的儿子,赶快跑吧,于是大家开始偷偷往下跑了,有司马孝的贴身护卫便上前拦阻。 求生的希望使那些文人谋士等人的力气增大,那些护卫们又要防着下面的人攻上来,又要拦住上面的人逃下去,阁子上一下子变得嘈杂无比。 林我存喊话后,听见阁子上静寂了片刻,便又乱了起来,知道自己的话生效了,于是便做个手势,手下的人就开始向阁子冲去。 凌波阁的大门很快就被撞开了,还没等林我存他们的人冲进去,就有人高声叫着:“林将军,我们愿降,我们愿降!”一群人紧接着就冲了出来,那是司马孝曾经的亲信、好友、故交、手下。 当林我存他们冲上去的时候,司马孝已经砍死了自己的儿子,爬上了凌波阁的窗户,他探头向下看着,眼中露出了恐惧,可回头再看看面对的林我存,目光中就露出了仇恨:“我司马孝就毁在了你这个独眼龙的手里,你等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林我存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这时说这样的狠话有什么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可是司马孝已经听不进去了,他望着远处山峦间的夕阳,猛吸了他这一生最后一口空气,松开了抓住窗棂的手。 司马兄弟的死法,竟然是那么相似。 这边凌波阁上下内外喊话游说,那边战场上林我存已经命人立起几面大旗,上书几个大字“降者免死”,叛军士兵们见大势已去,本就不十分牢固的主从关系立刻破碎,纷纷弃械投降,霎时间降兵无数。 后来光是打扫战场就用了好几天的功夫。 司马孝等不到的那些援军将领陆续率军向林我存投诚,这些都是林我存的手下去游说过的,其中有幡然悔悟的,也有见风使舵的,只道自己一时糊涂或遭受胁迫,反正怀王已死,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被迫加入叛军。 林我存命手下将战场上那些金银财物全部收集回来,而后便带人去见栾玉林,把这次战事的经过和结果讲了一遍,着重说明自己手下士兵强抢百姓财物实在是自己的计策之中不可缺少的一环,请栾知县原谅那天自己的无理,并命人将那些财物抬到县衙门口,叫人沿街敲锣打鼓公告出去,请之前财物被抢的百姓自行到县衙认领,实在是找不回来的由军中补偿。 栾玉林已经写好了奏折,闻言恍然大悟,不由得惭愧不已, tang一把将奏折撕得粉碎:“我就说,林将军一向风评极佳,断不会做出纵容手下兵士这种事,我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再次打了胜仗,林我存这一等忠义伯的名声益发响亮。 谁知还没有等他班师回朝,一个爆炸性的消息迅速从京师传来,国丈支高突然废黜了太子,自己登上皇帝宝座,改国号熹商为顺昌,年号为大行。 山河变色,国家即将陷入更深的动荡不安中。 这个消息说实话丝毫没有令林我存惊讶,它仿佛早就存在于他的意料之中,好像从太子亲自送自己西征那天起,就进入了他的意识中潜伏了下来。 现在那个脑海中隐隐的想法变成了事实,林我存面临他人生中再一次重要的抉择:是继续奉那被废的太子为主子,还是改投支高的门下? 不管怎样,林我存觉得还是先回京交差再说,毕竟朝廷还在龙京。 照惯例,这样为了某事而集结起来的队伍随着事情的结束,也就可以解散了,林我存手下现在共有四十来支军队,这样带着跑来跑去也不行,还容易引起别人的猜忌,正当林我存准备解散讨伐军,而后自己回京的时候,一道圣旨传了下来。 圣旨上说,之前林我存西征打败若羌人,救回了前朝皇帝,虽然前皇帝崩了,但震慑住了若羌人,仍算大功一件,现在又平灭了怀王的叛乱,也是大功一件,但是,就是因为功高盖世,该人恃功而骄,明明平叛之事早已完毕,却仍不肯解散军队,胸怀叵测,意图不明,现着令林我存立即就地解散军队,让各路队伍回归自己的驻地,他本人自行进京接受皇帝及各职司的问讯。 接到这样的圣旨,林我存还没有来得及生气,他手下的各路将军便嚷了起来:“这不是胡说吗?我们在林大帅的带领下,浴血奋战,才总算取得了今天的胜利,不提给他加官晋爵也就罢了,怎么说是他胸怀叵测呢?” 自从军以来,林我存头一次感到了悲愤莫名,为这个国家、为这个朝廷,自己带着手下出生入死,怎么这个新皇帝一句话,就完全抹杀了自己的功劳,还附加了莫须有的罪名。 林我存沉了脸,半天才从嘴里迸出一句话:“明天解散讨伐军,各自回自己驻地去。” “大帅你呢?” “我当然回京交差。” “交什么差啊,大帅,说不定你一回京,那什么大行皇帝就立即找个什么借口把你下到大牢里了,你可千万不能回去呀!” “是啊是啊!” 伊天伟一声叫了起来:“若是这样,大帅,还不如他娘地也反了,我就不信,你带着我们,会打不出自己的一个天下!” “胡说!”林我存忙制止了伊天伟的说话,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听在有心人的耳朵里,那自己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大家不要再说了,我相信,等着回到京里,自然能够向朝廷阐明我的清白。好了,多余的话就别说了,大家下去歇息吧。” 手下人不忿地接着嚷嚷起来,林我存没有再接话,一个人回转到自己的营帐去了。 一直到天黑了,营帐里也没有传出什么声音。 没有他的传唤,手下人自然不敢来他帐前喧哗,连陆道安也是小心翼翼地在门口踮着脚尖听听就走开了,遇上这样的事,任谁都受不了,还是别去触大帅的霉头,要是大帅突然发脾气,那可就不得了了。 林我存回到帐篷里,卸下戎装,换上便衣,躺倒在床上。 大战之后的林我存,也不过是整肃军务,准备归程的行装,放松的弦突然被这两件大事给重新绷紧,他的心里有点浮躁起来。 此刻,一个人呆着,在这似乎空空的帐篷里,充溢着令人烦闷的空气,林我存翻着身,发现这床也是硬邦邦地,令人很不舒服。 奇怪了,怎么官职越高、越混下去事情就越多越麻烦呢? 从军以来,发现自己真的适合干这一行,从来没有什么苦和累的感觉,今天怎么这么疲惫? 他不由得往今天接到的圣旨这件事上想去。 为什么支高要说自己胸怀叵测呢?难道他真是认为自己会恃兵造反,那他当初何必要让自己一步一步升到高位呢?让自己一直待在锋翼军,一辈子得不到升迁也就是了。 而且还设了弓武这个暗哨,结果功败垂成,枉费了那么大的心力。 林我存心里突然想起了往事,刁德华为了郭玉塘陷害自己,徐益为了保儿子抓了自己,这些,都是为了自身的利益。 ------------ 第144章 黄袍加身 那么,支高对自己的不断提拔,也就是为了他的利益,对,应该就是这样。 支高也算是个慧眼识人的人,能看出自己的能力而善加利用,真是厉害,他使用自己收复京师,西征若羌,救回皇帝,镇压叛乱,这大概都是他的手下做不到的,或者是他舍不得自己人去拼命。 看样子,现在自己已经帮支高扫清了眼前最大的障碍,他要过河拆桥了,正所谓狡兔死,走狗烹,自己只是他手里的一条狗而已,用完后可以杀了吃了油。 林我存慢慢想着这两年自己的经历,心里悲凉无比,自己喜欢当军人,愿意保家卫国,竟然连这也要被人利用,那还不如像伊天伟说的那样,自己带兵造反算了。 他倏然坐了起来,在他所受的教育中,没有“造反”这个词啊,这样做,会让九泉下的父亲失望的。 那不如设法去救太子,而后辅佐他除灭支高,还熹商天下,想着太子那张瘦削犹豫的脸,林我存也犹豫了,那实在不像是一国之主的脸,何况他的母亲是支高的女儿,自己可别枉费了力气,最后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他复又摇着头,躺了下来。 支高自己现在做了皇帝,恐怕比之前做丞相的时候更加跋扈,现在又一心要除掉自己,那自己去给他溜须拍马表忠心也没有用,何况这也不符合自己的性格。 算了,不如等着明天一早,解散了讨伐军后,自己一个人继续游走天下去算了,也许可以回去看看书繁。 书繁……还有郭玉塘,她现在在哪里?还活着吗?林我存的手就不由自主地伸到怀里去,拿出了那个小小的青布包来郭。 包里的蚕豆还剩着五粒,他隔很久才舍得吃上一粒,但现在也快吃完了,他拿起一粒又放下,最后只舍得舔一舔豆的表皮,因为吃下一粒就又少了一粒了。 突然,林我存发现,只要自己拿着这个青布包,想着郭玉塘,他的内心就格外平静,是的,只有她,没有让自己觉得有压力。 或许,自己干脆去找到她,把她抢走,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两人过着幸福的日子。 黑暗中,林我存哑然失笑,自己已经是什么年纪了,怎么还有这么单纯的想法,单纯……对了,自己是有妻子的人了。 林我存就这样,一忽儿想到朝野中重重黑幕,一忽儿想到自己遇到的这几个女子,就这样慢慢睡着了。 他的睡眠很不安稳,梦中好像徐萝在找他,需要他的怀抱,而郭玉塘呢,只是静静跟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书繁却没有出现。 遥远的地方响起一声号角,林我存被惊醒了,帐篷上隐隐发白,天快要亮了,早早起来把自己打扮整齐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为的是避免旁人看见自己的眼睛。 他心里已经做好决定,今天一早便解散队伍,而后,自己带着侍卫回京,但行踪要隐秘,到达京师后,先暗中去找左麟,打听一下这时局的情况再做打算,要是能跟左含香见面谈谈,那就更好。 照往常,他梳洗完毕走出帐篷。 太阳照耀着大地,眼前是自己手下的数十名将领,静悄悄地在等待着自己出来,看样子他们等了很久了,前面这几个人的眼中尽是红血丝。 林我存刚要说话,伊天伟和仲谋就走了上来,一直走到他身边,伊天伟突然抖开手里的一件衣裳,披到林我存身上,仲谋也伸出手来,帮着把那衣裳整理系好。 林我存愣住了,对于他们的动作,他只感到高兴,他们还蛮体贴自己,这是军营中的男子汉们身上少见的柔情。 但他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不由得大惊失色。 自己的身上,赫然披着一件龙袍。 林我存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仲谋和伊天伟,还有身边这些部下,惊得说不出话来,周围也静悄悄的,就像是一片空阔的旷野。 林我存伸手就去解袍子的带子,仲谋死死拉住他的手,冲伊天伟使了个眼色,伊天伟也紧紧抓住他的手:“大帅,这是我们全体将官昨夜商量了一整夜的结果,只有这样,我们的心里才觉得不枉你这几年戎马倥偬,血染沙场。” “大帅,我们之前对你不了解,有人对你还有误会,可是跟着你这段时间,打了这几仗,才知道没有人比你更合适做我们的领袖了,你的智慧、你的勇气、你的能力都能够担当起一个国家的责任。” “就拿上次西征和这次平叛来说,说实话,我们自问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能力像你这样,用最快的速度、最少的伤亡,获得了最大的胜利。” “这个大行皇帝的品性大家心里都有数,也早就看不惯了,只是以前他是国丈,有皇帝为他撑腰,谁都敢怒不敢言。现在皇帝尸骨未寒,他就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这不平我们不踩谁能踩?” “你如果回京,等待你的是什么大家都清楚,轻则丢了官职,重则丢了性命,难道我们这样出生入死,就是为了帮他把难题解决了,而后被他一脚踢开?就算是他养的狗,怕也不舍得这样吧? tang” “我们连夜请人做了这件龙袍,就是要今天一早给你披上,昭告世人,这天下,就要改天换日了,我们为民除害,还给世人的,是一个清平安宁的世界。” “我们不是为了自己的将来才这么做的,因为我们早已认定,不管你做到皇帝,还是只是跟我们一样的普通将军,都不会让我们吃苦受罪的。” “还有,也是我们的一点私心,我们一直跟着你打仗,相处又融洽,那皇帝会不会也把我们当做你的党羽,过后设法又把我们分别处置掉?” “与其被他分散力量再各自单独消灭我们,我们不如趁现在还没有解散,打他个措手不及,就让他看看我们的厉害。” “大帅,我们愿意奉你为皇帝,一起去讨伐支高,把他赶下台去,重建一个大好河山。”这话,是众人一起说出来的。 林我存只觉得热泪盈眶,自从和郭玉塘在永红县城外分别后,他再也没有这样流过泪,现在,一群热血的汉子,信赖他、支持他,他能不激动吗? 可是,自己能担起这个重任吗? 一想到这个,林我存就冷静了许多:“诸位将军,让我想一想。” “你还想什么,大帅,就这样吧……”有人叫道,林我存微微摇头,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帐篷。 帐篷里的东西都还摆在原位,可是林我存觉得,那些东西上面都镀上了一层金光,新鲜耀眼,令人兴奋。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照着老习惯,在帐篷里踱起步来。 这些部下胆子也真大,竟然敢私制龙袍,并当众给自己披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龙袍,不由得苦笑起来,光凭这件袍子,自己就是死罪,为了不死,那不就只能被赶鸭子上架了? 不成,自己不能受他们的摆布。 但是,自己拒绝他们后会怎样呢?会不会被他们乱刃分尸?林我存笑了起来,他突然察觉,这个时候,自己还能笑得出来,说明自己也并不惧怕即将到来的事。 是啊,怕什么,自己孤身一人,没有什么牵挂,就连娶了妻子这事,知道的人也很少,将来就算是自己以失败而告终,至今没有下落的徐萝他们大概也不会受什么牵连。 连外面那些拖家带口的将领们都敢踏出这一步,自己还有什么不敢的呢?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如果将来真的能够打下一片江山,做了皇帝,那就更好了,自己不用再担惊受怕眼睛的事,也能够设法找到徐萝,接来书繁,让她们都过上好日子,对了,还有郭玉塘,到时候就下旨命令她丈夫不准再欺负她,不,直接把她抢来,让她跟着自己享福就是了。 对,就这样!先干起来再说,至于将来,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了。 林我存拿定主意,迈步走了出去。 当天,林我存率兵起义,自称“武烈皇帝”,向顺昌王朝宣战。 大行皇帝支高接到紧急驿报,心中顿生烦恼,他最怕的就是这个。 他早就看出这个林我存能耐过人,又紧跟着左含香,唯恐左氏一派势力壮大,忙着把林我存调去锋翼军,结果翁晓强不但没能把他解决掉,倒反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接下来,把他调去万敌军,他也干得风生水起,弓武那个懦夫,到了西征时才敢下手,而且同样是失败了,自己怎么总是遇上这样无能的手下,就不能有一个林我存这样的人来帮助自己。 他却忘了,是自己先防备并谋害林我存的。 就是因为太子,才让林我存升迁到了今天这个程度,支高怨恨地想着自己的外孙,外孙渐渐长大,有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地位即将不保,还好自己主动出击,把太子给废黜了,要不然,等着林我存一回来,他们再跟左氏父子一联手,那自己还有什么好果子吃? 不过左含香也真厉害,竟然能从班永超和仰重思那样严密的关押中逃走,还顺手救走了秋畹仪,真他妈有能耐。 本来自己命班永超和仰重思将左含香关起来,而不是立即把他杀掉是有着自己的用意的,从目前自己治下的臣子来看,还真需要左氏父子这样有威望、有能力的武将辅佐,还想着等把林我存解决了再将左含香押进京来进行说服,结果前两天让他给逃了,现在他逃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林我存也紧跟着凑起了热闹。 支高烦恼不已,看看殿上那些大臣,自己登基后,并不敢过分为难原来熹商的臣子,他也明白,自己的那些门生手下有多少草包,有多少人是靠着钱买下的官职,这些人,和平年代附庸在自己身边是可以的,但现在这种紧急的时候,完全派不上用场。 ------------ 第145章 软玉温香 做事,还得靠老臣子们。 “镇国将军。”支高叫道。 左麟不情愿地站了出来,勉强应了一声:“陛下。”声音含含糊糊。 支高心里恼怒,却又不便发作,要不,众人会说自己不能容人:“左大将军,这林我存已经率领手下造反了……” “唔……”左麟心中暗暗高兴:“好样的,林我存。”表面上还得做出无动于衷的样子。 “他们已经向帝京而来(支高登基后已经把京师改名为帝京),眼看着快要到隆陵关了……郭” 左麟不出声,支高总不会还叫自己这样一个快六十岁的老头去带兵打仗吧。 “现在令郎下落不明,我朝中也缺乏他这样的领军人物,看来看去,我觉得还是只能劳动左大将军亲自出马。” 什么?左麟一下子急了,心想我们就等着林我存来除去你这样的奸贼,怎么你倒让我带兵抵挡去呢? “陛下,老臣虽有报国之心,但年岁已大,实在有心无力,还请陛下另寻良将。”左麟想起自己揣测支高早已得到国中半数军队的支持,那些将军随便调哪一个都比自己合适,莫非支高想利用这个机会把自己也除掉? 况且自己上了点岁数后身体的确就渐渐不行了,再去这样行军打仗,无疑是一种折磨,说是去送死也不为过。 一想到这个,左麟就悲从中来,支高口中所说的儿子下落不明,也只是他的说法,自从富平路叛乱平息后,儿子就杳无音讯,自己早怀疑儿子已经被支高谋害了。 也罢,不如跟儿子一起去吧,死在林我存手中总比死在支高手中好。 支高自然知道熹商旧臣并不服自己,是以总是采取怀柔的手段,他正要恩威并施说上几句,就听左麟慢慢道:“如果陛下实在相信老臣有那个能力,那老臣愿意前往。” 左麟回到家中,叫下人收拾行囊。 他保着太子从建宁回来后,等太子安顿好了之后,自己才忙得赢命下人从庄院里接回了家中女眷,看着满目疮痍的家和平平安安的家人,心里不得不感激芮红照。 左麟有心想跟芮海峰联系联系,向他表示一下谢意,可是,芮海峰在若羌人进京的时候,率领着部分禁军跟敌人血战,结果身受重伤被俘,一直被关押着,没有得到足够的医治,等林我存将若羌人赶跑之后才获救,因为伤势太重,到现在都还卧床不起。 左麟说什么也不会亲自到芮海峰家登门拜访的,于是作罢。 芮红照母女后来听说也回来了,只是她整天忙着照顾父亲,帮母亲打理家事,也没有空过来陪左夫人说话,自己想直接当面向她表示谢意也不可能,最后只能请妻子私下转告了。 左麟心里很好奇,芮海峰是怎样知道若羌人来袭的消息的呢?他怎么不立即向皇帝示警,说不定能避免皇帝被掳,直至死亡的惨剧发生,不过,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他没有自己先跑了,也算是一个忠臣。 左夫人她们到了庄院不久就听说京师已经被外族侵占了,吓得不知所措,幸好左麟派的几个侍卫一直跟着她们,又相当得力,所以她们倒没有什么危险。 这时左夫人就深深感激起芮红照来,若不是她通了消息给自己,自己现在就陷在京师里了,但她也不敢跟别人说这事,芮红照事先能够得知这类消息,定然是有她特别的渠道,自己一说出去,就把芮红照或者她后面隐藏的人给暴露了。 回到劫后的家,左夫人险些昏倒,这还是自己的家吗?于是她忙着整天指挥着下人重新收拾打扫房舍。 儿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可不能让他看见这家被糟蹋成这个样子,免得他为自己担心,而且他是那么爱干净。 那时儿子从永定军被调回京中,左夫人高兴得流下了眼泪,儿子出去了那么多年,现在家人终于可以团聚了。 难得儿子也没有对调回来这事有什么反对意见,她真怕儿子的犟脾气又发作,连皇帝的话也不听了。 父子二人现在好像关系融洽了不少,至少儿子在家中还叫丈夫一声“爹”,有时也能看见父子二人对坐说话,没有原来的那种视而不见的冷漠。 见儿子回京后父子和睦,左夫人又不知足了,要是儿子的夫妻关系能同样有进步就好了,司马茹这孩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怎么儿子就是看不见呢?红照是很好,可是两人的关系就这样一直不清不白,像个什么话。 这一天,司马茹难得回娘家去,左夫人想来想去,知道儿子这天休沐在家,便到儿子房中去,打算跟儿子好好谈谈。 左含香回京后并没有跟司马茹一起住,而是单独住在后面的一进小院中,根本不管家人外人怎么想。 走到小院门口,左夫人有点迟疑,家中就有这么一个儿子,两口子从小就想着把他培养成一家之主,能撑起这个家来,所以儿子个性很独立,做事一直比较有决断,不是那种随便受人摆布的人。 这从他 tang自己的婚事上就看得出来,换做别的人家的孩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人能反抗得了,可他就是偏不,而且说到做到,多少年就是不碰司马茹,唉,也难为他了。 左夫人吞了口口水,给自己打气,娘亲还怕自己的亲生儿子?他总不会冲自己发火吧? 绿艾看着左夫人迟疑的样子,有点好笑,她倒不是很怕左含香,作为一个大户人家的大丫鬟来说,自己算是一个幸运儿。 自己跟着夫人这些年,从个人安全方面来讲,完全不用担忧什么时候老爷会突然侵犯自己,老爷不是那种色迷迷的人,这一点就比自己知道的很多丫鬟命好。 少爷呢,年轻英俊,又有本事,也曾经是自己少女心怀里的梦中情人,可是没想到他是那么专情的一个主,旁人根本没有能插足的余地,自己早就死了这个心了。 所以,绿艾很敬重左含香。 在左夫人的示意下,绿艾走朝前面去禀报,另一个丫鬟红叶就扶着左夫人走在后面。 进了小院,惯常侍候左含香的邢琳几步就从旁边的小屋里跑了出来,冲绿艾直打手势,低声说:“绿艾姑娘,左将军房里有客。” 绿爱偏头看看后面的左夫人,邢琳也看见了,苦笑着:“要不,请夫人稍候?我去禀报一声。” 绿艾沉了脸:“少爷在接待什么重要的客人,连夫人也不见?”她说“少爷”,就是凸显自己跟左含香比你邢琳跟他要熟得多。 “那不是……左将军昨天就吩咐说今天来客一律不见么?” “夫人怎么算是客人?”绿艾恼了,说完这句话便带头向里面走去。 邢琳跟了两步,见左夫人也紧接着走了过来,脸上是不悦之色,便犹豫了一下,这给了绿艾以可乘之机,她紧走了几步,上了台阶,张口便叫:“少爷,夫人看你来了。” 台阶还没有上完,就听门开的声音,绿艾笑着抬头刚要说话,就看见开门的左含香的脸色,被吓得张着嘴不敢出声了。 她的少爷很少有这么难看的脸色,以往就是不爱笑一点,但也不至于满脸冰霜,而且自回京后总是高高兴兴去看夫人,所以今天突然这么反常,也无怪乎吓到她了。 “怎么回事?难道连主子的话都可以置若罔闻了吗?”那声音里更是透出寒气来,绿艾哆嗦了一下,最后那一级台阶硬是没有敢踏上去。 “含香,你跟绿艾发什么火?她这不都是因为我来了,要忙着禀报你吗?”左夫人忙在后面打圆场,绿艾抖了一下,急忙退回到左夫人后面,但也不敢露出委屈的表情。 今天被少爷这么斥责,她才突然醒悟过来,这段时间自己太过大意了,忘了主子就是主子,他对你再怎么温和,两人的地位摆在那儿呢。 左夫人想着今天的来意,提醒自己万万不可硬来,更要避免冲突,现在看着儿子正正站在门口,分明是不想让别人进去,那屋里是什么要紧客人? 左夫人忙摆手:“你们几个退下去。”绿艾红叶如蒙大赦一般,带着后面的几个小丫鬟、仆妇就退到了院门边。 邢琳看着这一切,又同情又好笑,瞄了一眼自己的将军,见他正跟夫人说话,便低声对绿艾说:“你看看,还是老下人了,连主子的脾气都摸不到。” 绿艾瞪着邢琳,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含香,你在接待什么重要客人?要不要我改天再来?”左夫人做出要走的样子,心里就奇怪儿子的打扮,如果是要紧的客人,他怎么穿得那么随意? 左含香犹豫了一下,迈步过来扶自己的娘:“是一个要紧的人。但是,娘也是我心中重要的人。” 左夫人听了儿子的话,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怎么样,自己的面子就是大吧?不过她心里也很好奇屋中客人是谁。 进了屋里,左夫人左右一看,没有什么人,通往左侧的卧室的帷幕还未张开,屋里有一股甜腻的味道,看看儿子的打扮,想想那帷幕后面场景,左夫人脸热了起来,这是什么事哟,儿子肯定是带了女人回来过夜了,所以才说今天不见客。 对呀,以儿子的习惯,常常是早早起来习武、读书的,这么晚还不起,那还用说,自然是软玉温香,缠绵床榻,唉,自己来得还真不是时候。 转念一想,不对呀,儿子敢那么明目张胆带女人回来睡,也不怕媳妇知道,左家失了颜面? 想到这里,左夫人顿时升起维护儿媳的念头来:“含香,你带女人回来,让媳妇知道了不好。” 左含香正忙着去开窗,闻言只是回头笑笑:“我怕什么。” ------------ 第146章 公开出入 正在这时,就听见卧室里传来说话声:“含香,你在跟谁说话?”那声音软软的,好像刚从梦中醒来,柔情绻缱。 左含香听见那声音,脸色柔和起来:“是我娘。” 左夫人一听那声音,险些栽倒在地,那女子的声音她认得,是芮红照油。 左夫人这边一时间还想不出该说什么,卧室里面就一阵“悉悉索索丁玲当啷”乱响,好像里面的人在忙着起床结果弄得手忙脚乱的样子。 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左夫人涨红了脸的同时,觉得一阵头晕,忙扶着桌子边坐了下来。 听见里面的响动,左含香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嘴角露出笑意来,冲里面说:“红照,别急,慢慢的,慢一点娘又不会怪你。” “你说是吧,娘?”这句话是跟左夫人说的,左夫人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儿子跟红照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极深自己是知道的,那年两人私奔后大概红照已经是儿子的人了,这事大家都心照不宣闭口不提。 而后根据他们的观察,儿子跟红照私下还是有来往的,可像今天这样***裸带回家来过夜还是第一次,明显是要在外人面前公开两人的关系,这不是要命是什么郭? 左夫人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芮红照在儿子这里过夜的事没两天就会传出去,儿媳和她娘家那边会是什么反应,外面又会传成什么样子?对两家,不、三家人都有很大影响啊。 “含香,你……你们这也太不知检点了,怎么能这样呢?” 这话说得重了一点,左含香却也不动气,依旧微笑着:“我怕什么。” “你们就算是要在一起,也不该在家里啊。”左夫人急得口不择言。 “如果不是怕芮叔叔赶我出来,那我就去红照家住了。” 什么?左夫人倒吸一口凉气,就知道儿子这脾气,什么都不管不顾。 “我早跟你说了,司马茹那孩子大度得很,她不会拦着你纳妾,你就正大光明把红照纳回来不就行了……” “娘,我也早说了,这事呢,非黑即白,要就我休了司马茹,堂堂正正把红照娶回来,要就像现在这样过下去。” “你们现在这个样子,不怕外人说?要是红照有了孩子怎么办?” “我怕什么。”左含香还是那句话:“有了孩子就生呗,我想你大概早就盼着抱孙子了。” 左夫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儿子怎么这么毫无顾忌? 这时,帷幕拉开了,芮红照红着脸,扭捏地一小步一小步地蹭了出来:“左夫人……”完全没有平时那种大方豪放的样子。 未婚女子在男人家过夜,还没起床,就被一个不能拒之门外的长辈撞见,她再怎么不拘束,也免不了羞涩满脸。 左含香见状不禁失笑,被芮红照狠狠瞪了一眼,意思是说,这个时候你不来帮我,还在看我的笑话,你等着。 芮夫人一眼看见里面床上帐子放下一半来,露出来的那一半被褥凌乱,更惹人遐思,床边椅子上还搭着儿子的衣裳,地上更扔着芮红照来不及收拾的发簪、袜子。 看着芮红照,左夫人又爱又恨:“红照,你过来。”芮红照蹭到左夫人身边坐下。 左夫人拉住芮红照的手,轻轻拍着,这双算不上细皮嫩肉的手这几年给了自己多少支持啊,自己怎么忍心责怪她。 “红照,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别误会我刚才的话,我只是担心你的名声……” 芮红照想要大笑,又生生忍住:“夫人,在跟着含香私奔那天,我就不要什么名声了。” 左夫人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这是什么话,可是,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可见她也是什么都豁出去了。 这时,左含香已经走了过来,盯着母亲的眼睛,他揽住芮红照的肩膀,颇有宣誓意味地说:“娘,你看,红照为了我什么都不顾了,那我还怕什么。” “我现在已经想清楚了,人三十而立,到了这个岁数,我也不在乎什么了,我不想我深爱的女人永远见不得人,畏畏缩缩躲在暗处,未必只有成亲了我才能当众爱红照,谁要说什么就让他们去说吧。” 左夫人一片茫然,早把自己的来意忘得一干二净。 从这天以后,芮红照竟然时常在左家公开出入了。 她还是有点避讳左麟和司马茹的,因而常常是往后门直接到左含香的小院去,避开左麟和司马茹的出入路线。 左夫人有口难言,有心跟丈夫说吧,又怕丈夫生儿子和芮红照的气,做出什么驱赶的举动,把儿子又给气走了;不说呢,世上又没有不透风的墙,将来丈夫知道了,首先责怪的肯定是自己,说自己连内院的事都管不好。 她又宝贝儿子,也心疼芮红照,也不想得罪儿媳妇,思前想后,打定注意,将来他们二人的事情一旦暴露,自己只推不知道。 绿艾偶尔在左夫人面前提起芮红照在左家的一 tang些事情,左夫人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根本不接话,也不听绿艾说,久之,绿艾也明白了,于是便也不再提这话,但凡哪个下人多嘴,就被她斥住。 左家下人都是多年的老下人了,有不少是看着左含香和芮红照长大的,也都同情两人感情的坎坷,也很通人情世故,知道这家早迟是少爷的,现在不必做得罪他的事,所以芮红照在左家出入的事,竟然没有人去向左麟告状。 但纸永远是包不住火的,左夫人担心的那一天终于来了。 这天中午,左夫人正等着丈夫回来一起吃饭,就见丈夫怒气冲冲走了进来:“月华,你又叫芮红照来我们家里了?” 左夫人心里一跳:“终于来了。” 她佯作不知:“老爷,你说什么,红照已经很久没来看我了。” 左麟见妻子毫不知情,就奇怪道:“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见一条人影往西院厨房那边去了,很像是芮红照,我还奇怪,怎么她在我们家里那么自然,就像这里是她家一样。” 左夫人心道:“这不已经把这里当她家了嘛。” 两口子正要吃饭,就听外面有人叫:“夫人,夫人,不好了。”外面绿艾截住了那人:“怎么回事?” 那是平日侍候左夫人的一个妇人,慌张地说:“刚才我看见少奶奶带着小燕和小莺,还有其他几个人,到少爷的院子去了。” 绿艾一听要糟,忙斥道:“你胡说什么糟不糟的,少奶奶去少爷那里正常得很……”便说边就冲那妇人使眼色。 可惜那妇人这几天害眼,对绿艾的暗示视而不见:“绿艾姑娘,你赶快告诉夫人一声,我看少奶奶的样子是怒气冲冲的,恐怕是去对红照小姐不利。” 完了,绿艾心里哀叫,正想上前把那妇人拉走,左麟已经听见了,刚平息下来的怒气又升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他走出来问道。 左夫人也听见了,忙着出来,也问道:“怎么回事?” 这时绿艾已经抓住了那妇人的胳膊,狠狠便拧了一下,那妇人一激灵,这次倒看见女主人一脸茫然的样子了,心知不好,再不敢出声了。 等左麟两口子赶到儿子住的小院的时候,事情已经结束了。 两口子只看见儿子揽住芮红照的肩膀站在台阶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儿媳妇,儿媳妇带去的下人东倒西歪地跌了一地,正忙着爬起来,儿媳妇站在院子中间,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台阶上的两人。 芮红照也看着司马茹,脸上并无得意的表情,却充满着同情。 那天下午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到现在左麟两口子也没完全弄清楚。 看见左麟两口子来了,左含香只管携了芮红照,出门去了,而司马茹看见老两口,眼泪“唰”一下下来了,哭得是犹如梨花乱颤,可怜极了。 见惯了儿媳妇什么都是淡然处之,对长辈温良恭让,从没动过气、发过火,性格好得没话说,现在哭成这个样子,让左家老两口手足无措。 左麟骂着儿子,借口追了出去,把儿媳妇这个难题丢给了老婆。 左夫人无奈,只能上前抚慰儿媳妇,谁知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几句,司马茹哭得更是不能自禁,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左夫人指挥下人,把司马茹扶回了她的房里,却又不便立即离开,只好坐在一旁陪着。 司马茹哭了一个下午,左夫人也坐了一个下午,到了傍晚,司马茹慢慢止住了哭声,理智好像才回到了身上,这才看见坐在一边陪着自己的婆婆,忙不迭赔礼道歉。 左夫人不知该怎么开口,只好犹豫着说:“媳妇儿啊,你别太伤心,等着过后我去说含香去,他也太不像话了,怎么……” 司马茹摇摇头,打断左夫人的话:“不用了,婆婆,今天我总算明白了含香的意思,我也死了心了,你不用去说他什么,也不用拦芮小姐过来家中,就当今天这事没发生过,大家照旧继续过日子,平时怎么过今后还怎么过。” 左夫人一下子愣住了,儿媳妇讲出这么决绝的话,是受了多大的打击呀:“媳妇儿呀,你别这么想……不过,刚才是发生了些什么事啊?” 司马茹闭口不提:“婆婆,没什么。走,我送你回屋去,今天一下午你跟着我受累了,媳妇在这里先向你赔礼了。”说着,站起来冲左夫人深施一礼,而后便搀扶左夫人,硬是没有容她再问下去,便将她送回自己的房中。 过后左麟问老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左夫人也说不上来,因为她后来先后找了那天在场的人来问情况,大家的说法都差不多。 那天中午,少奶奶临时叫厨房加一个菜,可半天没有送来,她的丫鬟小燕就去厨房问。 ------------ 第147章 我的女人 小燕才到厨房门口,就听见里面的说笑声,平时很拿乔的厨娘斜大娘正在说话:“芮丫头,今天我专门给你蒸了个百花蛋羹,在那边蒸笼里,你自己快去拿了吃掉,凉了就腥气了。油” 一个小燕从来没听见过的女子声音撒娇般地说:“大娘,我倒有得吃了,可含香回来吃什么呀?” 斜大娘笑着说:“你还担心我不给少爷做菜?” “他不是还没回来吗?我要等着他回来一起吃。” “你们两个呀……从小就这样,非要你等我,我等你……” 听到这里,小燕突然恍然大悟,这个女子是芮红照。 少爷和芮红照的事小燕也多少听说过一些。芮红照现在竟然能在左家自由出入,连厨房的人都被她收买了,还专门为她开小灶!小燕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就回房告状去了。 这时司马茹在自己房中,正听着另一个丫鬟小莺说一件怪事。 少爷左含香调回京后,根本不来司马茹房里住,到宅子后面的一个小院单独去住了,少奶奶司马茹也不生气,也没有非要求着左含香过来自己这里,只是常叫下人送些东西过去。 今天小莺刚巧送了些果子过去,离着小院还有一段路,就见院子里出来了一个女子,身着梅红色的衣裳,头发挽了个随云髻,上面不知插着什么发饰,她走得又快,那头上的发饰就发出细碎的“玎玲”声,一路往厨房那边去了。 小莺进到院子了,左含香还没有回来,他的几个侍卫也没在,只有花匠厉伯在忙碌着,小莺便上去问:“厉伯,刚才出去的那个女子是谁?郭” 厉伯呆呆看了她一眼:“什么女子?” 小莺奇了,一个大活人刚从这里走出去,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是一个穿着梅红色衣裳的女子,头发是这样梳着的。”她边说边比划着。 厉伯只管摇头:“没看见。” 小莺问不出什么来,左含香的屋里她又不敢进去,只好放下果子,回来禀报自己的主子。 两个丫鬟两厢一对口,事情就明摆着了:那芮红照今天来左家了,大概还准备留饭。 司马茹也生气了,家里来了外人自己竟然不知道,不用说,下人们在这中间肯定帮着隐瞒遮盖,这也太不把自己这个主子放在眼里了。 自从嫁到左家,除了左含香无视自己的存在外,公公婆婆都待自己很好,把这个家都交给自己管了,下人们也一直很服帖自己,怎么现在会出现这种状况? 司马茹起身:“到少爷那里去。” 这就是之前有仆妇看见少奶奶带人往少爷那里去的经过。 到了左含香院里,左含香还没回来,小燕不忿,上前去推门,门开处,正在摆碗布筷等着左含香的芮红照抬起了头。 “你这个贱人,竟然还有脸敢出现在我们家里?”护主的愤怒使小燕忘了芮红照有功夫在身,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芮红照轻巧的闪开了,她一眼看见院子里站着的司马茹,顿时明白了,这是寻衅来了,她几步就跨出门外,到了司马茹跟前。 众人没料到她动作那么快,本来先冲到台阶下的丫鬟仆妇们只道她要对少奶奶不利,重又折身回来,这一来一去之间的功夫,芮红照已经闪身到了司马茹肩旁,附耳跟司马茹说了几句话,就只见司马茹脸色大变,难以置信地瞪着芮红照。 “夫人,这时少爷就回来了,不问青红皂白就冲了上来,把我们全部打倒在地上……”小燕跟左夫人讲那天的事的时候,边讲就边哭。 “哭什么?你倒是给我说清楚啊,红……芮红照跟少奶奶说了什么?” “不知道,我们离得那么远,怎么听得见……明明是那个芮红照要打我们少奶奶,可是少爷为什么还偏袒她?”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们仗着人多要欺负红照嘛?”左夫人在心里暗暗地想。 “那少爷他说了什么没有?” “说了,他说‘司马茹,你别以为我不敢动你和你爹!你以后再敢碰我的女人试试!’” 左夫人点头,这大概就是司马茹气得发抖的原因了,可是红照跟她说了些什么,以至于她不敢再出声了呢? “小燕啊,少爷这话大概是气头上说的话,你们听过了就过了,不要往外传,听见了吗?”这明显跟北郡王家对立的话是万万不能传出去的。 小燕也识相地点头:“少奶奶已经交待过我们了,请夫人放心。” 左夫人暗自点头,对儿媳妇的识大体十分欣赏。 这事后来就没有了下文。 司马茹就像前几天的左夫人一样,对关于左含香和芮红照的话题再也不提,也不准自己手下的那些人说,就当家里没有这两个人一般。 芮红照不大过来了,左含香则在家的时候少了。 反正没有多久,城里的人就知道禁军外卫统领左含香公然带着 tang以前的情人芮红照回家住的事,一方面窃窃私语着,想看北郡王会有什么反应,一方面又幸灾乐祸,想瞧瞧芮海峰又会有什么反应。 但是,很快左含香就被派往富平路平叛,紧接着若羌人就打来了,没有人再去关心这件事。 左夫人正为儿子的下落不明而整天以泪洗面时,丈夫下朝回来就叫下人收拾行囊,她不由得惊讶:“老爷,你这是要去哪里?” 左麟悲怆地说:“看样子我要去见含香了。” 去见儿子?左夫人霎时间明白了丈夫的意思,一大把岁数的人了,忍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上前就抱住了丈夫的胳膊:“老爷,老爷,你这去了我可怎么办?” “你不知道,支高称帝以后,提拔的多是他往日的所谓‘门生’,那些人之前向他上贡了不少的钱财,这时便变本加厉要捞回来,弄得百姓怨声载道,国中多地都有揭竿而起的队伍,这其中最大一支就是林我存率领的讨伐怀王的军队。” “不知支高是怎么想的,竟然诬陷那林我存有不轨的企图,大概把林我存惹恼了,所以索性自称武烈皇帝,带领手下向京师袭来,誓要把支高拉下台来。” “林我存本是一员上好的战将,以我来看,恐怕只有含香能跟他一分高下,现在京中无将,支高不知为何,竟然不调动他手下的军队,今天殿上就派我去抵挡林我存,叫我与他决一死战,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你想,现在林我存势头如同猛虎一般,换做含香或许能挡得住,我这一把老骨头,这次怕是要丢在战场上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是换了一个皇帝也一样。 支高登基之后,对前朝的官员以笼络为多,下手除去的倒没有几个,他自己以前掌权的时候,异己已经被他排除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这些,除了左氏父子这样避其锋芒的,其他都是不敢跟他作对的。 太子已经被支高废为庶人,幽禁在了城西的上炎宫,他母亲支皇后也被安置在那里,大概是监视的成分居多一些。 支高之所以暂时没有杀太子,一方面大概是因为他好歹是自己的亲外孙,另一方面在世道这么乱的时候下手,更加给人以口实,反正众人都知道,太子的命不长了。 听着丈夫这么悲观的说法,左夫人哭得连咳带喘,更加厉害了,绿艾忙着去拿药,红叶就忙着去倒水。 左夫人想想,吩咐绿艾:“你去请糜姨娘也过来一趟,跟老爷话别一下。”这个时候,不是妻妾闹矛盾的时候,真说不定,丈夫这么一去就回不来了呢。 左夫人又吩咐下人速速去两个女儿的婆家请女儿回来跟丈夫再见一面,一时间,家中下人忙得不亦乐乎。 糜姨娘闻讯,赶着过来,进来就见到左夫人哭倒在椅子上,左麟正沉着脸,吩咐左荣赶快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见状,糜姨娘的眼泪也忍不住下来了:“老爷,你要保重啊。” 看见家中女人哭做一团,左麟更加心烦意乱,都是些没用的娘们,一个能帮自己的人也没有,他环顾着屋里,突然发现,此刻最该出现在这里的一个人……司马茹没有在。 “儿媳妇呢?” “儿媳妇不是前两天她父亲北郡王身体不好,把她接回去还没回来么?” 是了,太子下台后,司马一家的人日子都不好过,就连以前跟支高关系不错的北郡王也缩头缩脑不露面了。 管她的了,也怪她没有本事迷住自己的儿子,要不然,儿子不在了,留个孙子好,起码也给人有个盼头。 也罢,左氏一脉看样子就这样绝在自己手中,左麟悲观地想。 正在这时,有人来禀报:“芮小姐来看望老爷夫人。” 这丫头,来添什么乱?左家两口子同时这样想着,互相望望,异口同声说:“不见。” 左夫人大概又觉得自己态度有点生硬了,补充了一句:“你去叫红照改天来,今天我们都没空。” 那下人左老柱有点迟疑:“可是,芮小姐她……” “已经说了不见了,你没听见吗?你看看今天家中的样子。快去,叫她回去。” “为什么要叫我回去?”伴随着一个清脆的声音,一个人快步走了进来,是芮红照。 她今天穿了一身海棠红的衣裳,没有像平时那样穿着长裤,而是下着长裙,跟在她身后的是她的丫鬟锦绣,一副警惕四顾的样子。 看见芮红照,屋里的人全部呆住了,不为别的,为的是她那圆圆凸起的肚子。 左夫人最先开了口,她手抖抖地指着芮红照的肚子,“你……你……”个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芮红照笑了,跑到左夫人面前:“伯母,我听说左伯伯要率兵出战,我来看一看他,顺便看看你。” “你这肚子里是含香……的孩子?”左夫人终于迸出了一句话。 ------------ 第148章 左麟战败 芮红照点点头,脸上难得现出一抹娇羞的红晕:“本来想等着含香回来告诉他,让他再转告你们的,可他一直又没有音讯,加上我又要照顾我爹,就没来得及过来。” 左家人呆愣着,消化着这个应该说是大好的消息油。 左夫人已经止住了哭,此刻她好像立刻忘记了丈夫即将出征的悲伤,一把紧紧抓住芮红照的手:“快,快坐下,别累到了。” “伯母你说什么呢?走这两步累不到我,我还是骑马过来的呢。” “什么?”芮红照的话引起了一片惊呼,孕妇还骑马,简直是拿自己和孩子的命开玩笑。 “使不得,使不得,你待会儿坐轿子回去,叫下人帮你把马牵回去就好了。” 一时间,话题的重心立即从左大将军的出征演变成了对孕妇的关爱了,但左麟毫不介意,刚才那种悲观的心情也已经化作了喜悦,他根本就想不起来自己是不待见芮红照的。 自己好歹也算是有后的了,这一去也没有遗憾了,只可惜含香不知道他要有儿子了,左麟这样亦喜亦悲地想着。 天知道,新生命给人永远带来希望。 司马茹在家中闻听公公即将出征的消息,不得不立即赶回家来一趟,谁知一进门,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郭。 锦绣最先发现司马茹一行回来,她的任务就是要保证她的小姐的安全,威胁无疑就来自司马茹那个女人,她提高警惕,盯着她们。 看见司马茹,芮红照站起身来:“左伯伯,祝你此去凯旋归来!我先走了。”说完就走。 司马茹并没有发飙,而是心绪复杂地盯着芮红照的肚子,目送着她离开。 左麟率兵出发,前去迎战林我存。 他对林我存的记忆是从林我存收复龙京以后才开始的,之前的印象模糊得很,好像只在接受皇帝赐封时见过一面。 自己护送太子回京之后,忙于公事,跟林我存并无太多交集,直到林我存奉太子的命令西征时,太子携百官前去为他送行。 那个独眼青年接过太子的酒,庄重的祭拜天地,而后上马,在拨转马头挥手下令出发的一刹那,太阳光照耀在他的身上,给他披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芒。 那一刻,左麟恍惚了,他好像在林我存的身上看见了儿子的影子,何况他骑的是儿子以前的坐骑铁浮,儿子也是那么英姿飒爽的一员武将啊! 好像从那以后自己才注意起这个独眼将军来,之前儿子对他的评价也很高,说这是一个很有潜力的青年,如果好好栽培,将来必定是国家栋梁,这话看来一点没错。 林我存顺利救回皇帝,差点拿下若羌国都,还让若羌人臣服,那速度和能力让左麟暗自赞叹,真是江山辈有人才出,一代新人换旧人,有了这样的青年才俊,熹商的未来有希望了。 在皇帝薨了的消息一传来,朝野一片悲伤,大家正忙着准备皇帝的葬礼和太子登基的各项事宜时,支高的狼子野心终于爆发了。 一夕之间,熹商立即换了天下。 这早在左麟预料之中,支高选择这个时机太好了,真是天时地利样样占全了,至于人和,谁敢不和,那就是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左含香下落不明,左麟没有可以商量的对象,兵权自己手里并无多少,芮海峰尚在家中养伤,大概也是无能为力的,内阁成员早被支高控制,想发符调兵来勤王也是不能的,就这样,支高顺利登基。 没有了儿子,左麟什么都不在乎了,不是司马家的天下又怎样,就这样浑浑噩噩当自己的镇国大将军得了,哪天支高看自己不顺眼把自己给杀了也无所谓。 真好笑,那时还为了跟司马家攀上关系而娶那司马茹做儿媳,现在司马家已经变成了一块臭肉,人人避之不及。 左麟擦去笑出来的一滴老泪,迎面而来的山风立即将泪痕吹干。 在隆陵关前,左麟率领的军队和林我存率领的义军正面对垒了。 林我存听说支高派左麟前来对付自己,眉头就皱了起来,左麟和左含香等原来熹商的故将都不是他愿意碰上的。 尤其这是左含香的父亲,这里面有着自己私人的感情,他始终是非常敬重左含香的,自然不愿意伤及左麟。 可是,他能不打么?左麟现在代表的并不是左含香,而是支高。 这点自私的想法还不能跟下面的人说,要不怎么能服众,思来想去,林我存决定自己亲自上阵,以免交战时手下的将领下手太狠,伤到了那老头,他记得左麟岁数不小了。 一路走来,林我存的手下人数翻了一倍,很多人听说过他的声名,愿意追随他,这是他之前没有预料到的,看这样子,连老天爷都在帮助自己了。 已经入夏了,山风吹得旌旗猎猎作响,林我存坐在马上,看着对手,那老头脸上有着一种一去不复返的悲壮,这让林我存心里很不好受。 “左大将军,你不是我的对手 tang,我也不忍心对你下手,你还是快快撤军吧,回京告诉支高那老贼,赶快开城门投降!” 左麟惨淡地一笑:“林将军,各为其主罢了,不用多说了,放马过来。”说罢,自己先驱马冲了上去。 林我存轻轻踢了一下铁浮,也冲了过去。 左麟也是使长枪的,他一枪向林我存刺去,林我存抖起枪尖,往上一磕,只见左麟手里的长枪晃晃悠悠飞上了半天去,余劲使左麟身子摇晃着,险些摔下马来。 林我存枪交到左手,在两匹马一错身的功夫,伸右手一摘,犹如探囊取物一般将左麟从马上拎了下来,直冲着左麟阵中而去,在阵前一松手,把左麟扔在地上,圈马而回。 林我存这边见他只一招就制服了对手,欢呼之余却见他把对手送回对方阵前,一时间不由得鸦雀无声,只有仲谋捻着胡须,点头道:“好好好!” 旁边的人就不解道:“仲先生,好什么好?” “把左麟放了回去,有两点,一是他作为主将已经战败了,只能退兵;二是回去后,那支高定然怀疑他怎么败退得那么快,引起他们的内讧,再次派兵定然有顾虑,这就给我们赢得了充分的时间。好!陛下这一招好!” 众人纷纷点头赞叹。 那一边,左麟被摔在地上,险些闭过气去,他浑身骨头无一处不疼,多年养尊处优加上岁数一大把,这让他怎么受得了,半天没缓过来。 他的手下忙过来将他扶了起来,他摇晃着站定了,看着远处立马望着自己的那个青年,听见他朗朗的声音:“左大将军,回去吧,见了令郎,替我问好。” 左麟满面灰败,被手下扶着重又上了一匹马,他回头再望望林我存,挥手退兵。 这一战极其短暂,却在林我存登上王位的道路上发挥了极大的作用,本来已经有数支顺昌军队在支高的命令下向他们移动,听闻了这场战斗,都不由得停止或减缓了前进。 他们也要看一看风向。 现在义军已经逼近京师了,而且力量已经壮大到了他们合起来都未必打得过的程度,各路军队自己有多大力量自己心中有数,现在去跟气势如虹的林我存斗,无异于拿鸡蛋去碰石头,就算支高再给自己许下多少承诺,拿命去换到底不值得。 自己不动,将来换了天下,那林我存也会看在自己没有向他出手的份上放自己一马的,那自己的位置起码还保得住,好几个将军这么一想,立即决定驻足观望、静观其变。 左麟回营后觉得自己右肩疼痛,叫来随军医师一看,右肩膀已经骨折,只能包上草药慢慢静养。 闻听左麟兵败退回来,支高大怒,但也无法,只能急急催促、调动其他军队过来支援自己,同时下令将左麟立即处死。 众臣纷纷为左麟求情,只道他已经尽了全力,没有功劳有苦劳,又是一个老人了,又道阵前斩将,多有不利,还是请皇上多多开恩。 支高见为左麟求情人数众多,便故作大度:“众卿都为左麟求情,朕也就给大家一个情面,就先削去其官职,听候处置吧。” 他突然产生一种想法,可以把这左麟当做一个诱饵,如果逃走的左含香回来,那自己总能利用到这两父子,因为据班永超和仰重思禀报,他们并没有透露过关押左含香是自己的授意,自己还是有机会将左含香纳入自己麾下的。 到时候以左麟要挟左含香,让左含香和林我存对阵,那该是多么令人期待的事啊! 支高下令将左麟关进大牢,等待左含香的到来。 林我存隆陵关一招战胜左麟,接下来的路途就非常顺利了,他们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有效的抵抗,离京师越来越近。 眼看着最后的胜利即将到来,林我存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京师去年冬天自己亲自攻打过,对它是再熟悉不过了,即便支高现在负隅顽抗,他也能够对付。 支高现在并未获得有力的支援,却尚未离开京师,这倒是奇事一件,众人便猜测不已,怎么他们已经如此逼近京师了,支高还没有惊慌之态,难道他要跟义军议和吗? 林我存百思不得其解。 随着义军的推进,林我存他们来到了重光寺的山下。 即将对京师发动最后的攻击,林我存内心很不平静,这个时候,他跟普通人一样,想起了寺庙,想到那里也许能够给自己未来的人生指点迷津,想要到这里寻找一种能让自己宁静下来的东西,黄昏时分便带着人上山来。 一路上,他想起了自己去年答应重光寺的主持慎知和尚,等自己有机会一定要加倍补偿重光寺捐出木料的损失,光复京师后,自己把自己的所有财物叫陆道安送到了重光寺来,也不知能起多大作用。 ------------ 第149章 深夜杀手 远远地林我存看见了重光寺的大门,虽说是大门,却只有两边的墙立着,门框门板之类的东西是没有的,看样子,这重光寺需要的不止是一点点银两了。 寺内依旧有很多难民,因为义军和支高的决战即将开始,才回归家园不久的百姓们又再次逃到这里来油。 好在天气渐渐热了,人们都露宿在院子里,和尚们点着蒿草驱蚊,有人摇着蒲扇给孩子说故事,如果不是身处寺庙,倒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和谐美好的夏夜。 林我存先去见慧理大师。 老和尚依旧静静坐在那里,就像上次自己走后他就根本没有移动过一般,他抬起那双洞明世事的眼睛,看着林我存。 林我存在慧理大师面前盘腿坐了下来,两人就这样沉寂了很久。 林我存见慧理并无同自己说话的意思,便主动开口:“大师,我现在内心有一件事,让我难以平静。” 他知道慧理不会接自己的话头,也就自顾自说下去:“我被众人推举出来担了这个重任,实在并非出自我的本意,而且,面对即将面临的更大的责任,我心里并没有把握。” 他指的是自己被手下黄袍加身、称帝起义之事,还有即将到来的治国重任。 慧理大师合起眼睛来,半天才张开:“陛下,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老天他没有找上别的什么人,就是你,那就是你了。郭” 老和尚也称呼起自己为“陛下”来了,他消息还真灵通,林我存有点诧异。 但林我存不懂他的话,什么就是自己,莫非这老和尚也要向自己宣扬“天注定”这类说法么? 他从来不信这些,自从自己的娘冤死之后就更加不信了,他更相信自己,相信事在人为。 “大师能否明示?” “陛下,像你这样有勇有谋的人,只需直面自己的内心,倾听那里面发出的声音,照着去做就行了,就像去年你收复京师时那样。” 林我存恍然大悟。 自己从在水红县获得自由之后,一直听从自己内心的呼唤,选择着每一条道路,这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现成的师父就在自己身上,何必来求教什么神佛僧侣呢? “大师,我明白了,感谢你的指点。” “明白就好。陛下,不要忘了你许下的诺言。” “是,大师。”林我存施礼后走出了方丈。 慎知已经恭候在外面,他客气地请林我存到他的房里去喝杯茶,两人谈及重光寺的修缮情况,那慎知皱起眉头:“连年战争,现在想要化得重修重光寺的费用太难了。” 林我存微笑道:“大师,我既然说过会尽力帮助重光寺重建,那就一定会做到,请大师放心,在不久的将来,重光寺一定会建得比以前还好。” 两人说说谈谈,竟然谈到了天黑。 “林将军,下山道路漆黑,今夜就在寺中留宿吧。”慎知对林我存的称呼却没有变,林我存也不介意,望望天色,也就答应了下来。 在难民众多的寺内,慎知竟然还为林我存专门腾出一间小屋来,可见也还是要拍拍这位未来的君王的马屁的。 那屋子是在一个小院之内,旁边几件屋子里堆满了各种佛像、法器、经书,慎知抱歉地笑:“林将军,对不住了,寺内简陋,也只能这样了。” 林我存忙道一声“叨扰了”,陆道安他们被安排在院中搭了草棚住下。 林我存打量着这个小小的房间,一边想着明天下山后怎样安排攻打京师,一边解衣上床,床上很干净,还竟然隐隐有股香味,这令林我存十分奇怪,难道这是那慎知金屋藏娇的处所? 他为自己的臆想而好笑,吹灭了灯火,躺了下来。 山间十分宁静,只听见虫儿的“唧唧”鸣声,林我存内心已经获得了平静,渐渐合起眼来睡着了。 夜深了,寺内的人们皆已入睡,除了几个大殿上的长明灯还亮着外,其他地方的灯火也都熄灭了。 林我存在黑暗中突然惊醒过来,他感到有危险在靠近,这是本能,他那幼时锻炼出来的眼睛看见了暗中有一条黑影在向自己逼近。 他一把抄起放在枕边的腰刀,这是他多年的习惯,拔刀出鞘:“谁?” 那黑影见露了行藏,立即加快了动作,一道闪电向他前胸袭来。 林我存自然知道那不是什么闪电,而是利剑发出的光芒,他急忙闪避,同时挥刀便向对方砍去,腰刀跟利剑磕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惊动了屋外的侍卫们,纷纷跳起身来向小屋冲来。 林我存只听见陆道安和巴樵松他们在门外大喊,却腾不出时间来回答,那人却不慌不忙,剑招丝毫不乱,招招攻向林我存的要害,林我存有点手忙脚乱了,这人是谁? 侍卫们开始踢门了,那人的剑招却逼得林我存退到了后窗下,那窗户是开着的,显见那人刚才就是从这里进来的。 无奈之下,林我 tang存跳出了窗户,那人紧逼了上来,利剑恍若银蛇一般,紧紧追着他,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凶狠而不拖泥带水。 “你是谁?有什么目的?”林我存好不容易得喘口气,急忙问道,那人也不回答,一剑快过一剑,林我存本想奔向前殿方向,那里的人多些,可是,那杀手就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一把利剑招招狠辣,将他的去路封得死死的,他只能被逼得直往寺庙后方遁去。 奔逃间,他的头上沁出了冷汗,这是他活到这么大经历的最危险的时刻,就在他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死亡逼近了自己。 林我存被激发出了斗志来,他从来不是那种愿意屈服在命运脚下的人,他要尽全力保护自己。 可是他的武艺头一次显得那么蹩脚,对手的功夫实在太高了,而且是有备而来,侍卫们的呼喝离自己越来越远,迎面而来的重重黑暗好像要立即吞噬自己。 那人的轻功同样了得,紧追着林我存不放,好像对这寺内布局十分清楚似的,将他逼进了一座佛殿之内。 那是观音阁。 慈祥的白衣观音双目微合,眼光慈悲地望着边打边进来的两人,林我存险险避过那人的一招,眼罩也被削落在地。 他已经抵挡不了那人的进攻了,这是一个可怕的对手,招招要置他与死地,无疑,这是支高派来的杀手。 林我存奇怪自己这时竟然还想到那些事上去,怪不得支高对义军的逼近一直没有惊惶,原来早就准备好了这一招。 这个法子虽然卑鄙了一点,却是最有效的,只要自己被杀死,那义军就群龙无首、人心涣散,顷刻间即可瓦解。 可惜了,自己未竟的事业,没有能够好好关爱的亲人、女人,林我存想着,竭力做着最后的反抗,一定要再坚持一下等着侍卫们的到来,到时候众人合力,一定能将此人擒获。 可是,他的侍卫们对重光寺并不熟悉,找到这里大概要费些时间,林我存喘息着,用力挡开那人一剑,但那人好生厉害,剑势一转便向自己的腰间刺来。 林我存回刀自救已经来不及了,看样子,自己要死在这里了,林我存才想到这里,就觉得手中一空,自己持的腰刀已经被那人击落,“哐啷啷”滚到墙角去了,那人乘胜追击,“唰唰”几剑将林我存逼到了莲台之下。 因为寺内灯油缺乏,佛前只供着一盏灯,那人手中的剑“倏”地削过林我存的脸颊,林我存好容易闪避过去,剑风将灯火扫灭了。 最后的余光让林我存看见了那人。 那人身着深色衣裳,却只以一方白巾掩住口鼻,在脑后系结,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来。 深夜行刺,竟然以白巾来遮掩,这简直是不怕暴露自己,也可见这刺客的自信。 林我存刚刚看见那人的脸,就觉剑尖已经刺入了自己的喉头,那剑气冷冷地沁入了自己的皮肤。 “我命休矣!”林我存最后想。 林我存屏息等待着那死亡的疼痛的到来,半晌后却发现那宝剑并没有再向前推进一分。 他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丝毫不乱,稳定绵长,好像在思考着是杀自己还是不杀。 他试图说话,却发现自己只要轻轻一动,那剑尖就立即紧紧抵住喉头,林我存能够感觉到喉头上的伤口开始沁出血来了。 突然,“啪”的一声,殿里亮了起来,确切地说,是那人手里亮起了一个火折子。 那人将火折子向林我存的脸递了过来,好像想看清他长得什么样似的,林我存想,难道他要确认自己是他要杀的那个人吗? 随着那人身体的前倾,林我存把那人蒙着的脸看得更加清楚,虽然有着那块白巾,但他还是认出了那人:“左将军!” 那人不动声色,“啪”地熄了手中的火,殿内又陷入了黑暗中。 林我存急急说道:“左将军,你何必助纣为虐?” 喉间那剑尖又往里刺了一刺,林我存不敢再开口了。 又是“啪”的一声,火折子再度亮起,林我存发现,左含香将火折子再度靠近了自己的脸。 林我存为着左含香的不分好歹而生起气来:“左将军,你要杀便杀,不必这样费神了,我就是林我存本人。” “你自己拿着火折子,靠近你左眼旁边,让我能看清你。”左含香终于开口了。 林我存小心翼翼接过火折子,一瞬间,他想将火折子抛向左含香,看自己能不能有逃生的机会,可是,喉头上传来的剧痛使他知道,这个法子行不通。 林我存举着那个火折子,靠近了自己的左眼,那热度使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眼罩已经脱落了,那只盲眼没有因火光的靠近而眨动,它发出冷冷的光,跟对面的左含香对视着。 左含香微微向林我存倾过身来,仔细地看着他的左眼,林我存不敢稍动,他知道自己不是左含香的对手。 ------------ 第150章 远走高飞 “原来是你。”左含香的声音里有着一丝波动,那是林我存不明白的。 林我存觉得自己能够说服左含香:“左将军,我不敢说我是对的,可在支高那老贼的逼迫下,我不得不走这条路,否则我也是死路一条。” “我敢说,我取了这天下,坐上王位,一定比那司马家和支高更能为黎民百姓着想……” 左含香好像在想什么,抬起手来止住林我存的说话。 良久,远处隐约传来了林我存侍卫们的大呼小叫,林我存有点惊喜,只要自己再坚持一下,那或许…… “林我存,你听着,我只说一遍。”左含香开口了郭。 “我本来今夜是要来取你项上人头的,因为支高要我拿你的命去换我父亲的命,但是,因为你的这只眼睛,我改变了主意,决定辅佐你夺得这天下。” “你明天只管进京师吧,那会是一条畅通无阻的路。” “但是,我有三个条件,你必须得答应我:一、从今天开始,你必须全心全意地相信我,因为我绝对不会害你;二、将来你必须保证我左家和芮家的安全;三、你登基后必须封我爵位,主掌国中军队,如果你设内阁的话,我必须是其中一员。” “只要你答应这三条,我可以无其他任何附加条件为你拼死得到并保住这天下。” 林我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左含香愿意辅佐自己,那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可是,自己能相信他吗? 难道左含香也相信那重瞳主天下的传闻,那么,现在自己倒头一次因这眼睛而得福了,林我存心中说不出是苦涩还是应该欣喜。 “你可以故作考虑地多拖一会儿时间,可这并没有意义,要杀死你,我易如反掌。”左含香将手中的宝剑往前送了送,林我存这才醒悟过来,在他面前,自己实在是不必玩什么伎俩。 左含香并不立即迫使林我存回答,他还是给林我存留了一点思考的时间。 左含香提的条件中,保左家的安全没问题,现在他放过了自己,为这个也值得;保芮家的安全,他大概是考虑到芮红照,不过因为芮海峰是岳父的好友,又是自己的主婚人,这个问题也不大。 但是他要掌兵权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对这天下也有野心?自己就是凭着这些军队即将打下天下,自然知道手握兵权的含义。 还有那第一条,全心全意相信他,任何一个人怎么可能相信一个曾经要刺杀自己的外人呢?他掌握兵权后,将自己赶下台那是眨眼间的事,林我存犹豫了。 左含香是一个有能力的人,自己一直很敬佩,能得到这样的人的辅佐,那简直求之不得的事,这样的人甘愿臣服在自己脚下,这能让人相信吗? 蓦地,他想起了慧理老和尚的话,“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对,自己内心一直是相信左含香的,那么,现在就算是直觉也好,赌一把也好,不妨答应他。 况且自己除了这条命以外并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这天下,说到底现在不是还没到自己手中吗?自己从一介平民,到了今天这个地位,已经算是不枉一生了,还怕失去什么呢? 功名利禄在死亡面前微不足道。 “好的,左将军,我答应你,我相信你,将来若是我取得天下,一定封爵与你,但在兵权上我也有条件,兵权是不可能全部交给你的,最多平时军队由你管理,但遇事必须有我、你、兵部、内阁四处同时同意方可调兵遣将。”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左含香毫不犹豫收回了手里的剑,向林我存伸出手来,林我存也伸手跟左含香重重一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左含香却不多说,转身要走,林我存忙叫住了他:“左将军,那你没有杀了我,怎么去向那支高交代?左大将军的性命岂不是危险了?” 左含香顿了一下:“这个我自己去设法,如果解决不了,再来向你求助。” 他回头又看了林我存一眼,眼光仍旧琢磨不透的:“牢记着你的承诺,将来你如果治理这天下不当,我依旧取你的性命。”说完,人就消失在那茫茫的黑夜里。 众侍卫赶到观音阁的时候,林我存已经系好了眼罩,正仰望着嘴角含笑的观音菩萨。 左含香收回宝剑,向黑夜中潜去。 他熟门熟路地来到了一间小屋里,屋里的人似乎等得焦急了,见他一进来就立即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含香,怎么样?得手了吗?” 左含香摇摇头,放松地坐了下来,倒水喝。 那人急了:“不可能啊,你的功夫据我所知不差啊。” “慎知,你别急,坐下说。”等待左含香的人竟然是重光寺的主持慎知和尚。 只见他急得头上泌出汗珠,光头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慎知,之前你说得对,你叫我再好好看看、想想,我看了,也想了,决定改弦易辙,奉那林我存为主。” “什么?”慎知吃 tang了一惊,他看看左含香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便也坐了下来,沉思起来。 这个幼时的玩伴自己是了解的,他做事非常深思熟虑,一般来说,很少做出错误的决定,可是,他今晚的行为决定着这个国家的将来,他真的想好了吗? “你被他说服了?”慎知冷静下来,斜眼望着自己的好友。 “他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你就跟着他?”慎知不相信。 左含香摇摇头,放下杯子,站起身来:“这事等以后再跟你说。现在我要回京去,有很多棘手的事要去连夜处理。” 他没有再向慎知解释,乘夜下山进京。 左含香被班永超和仰重思设计关在了清华府知府后院的花厅里,一同被关押的还有清华府知府秋畹仪。 左含香已经判断出自己现在的处境定然跟京师和皇帝有关,也跟右丞相支高有关,现在他急的是他们要把自己关到什么时候? “秋大人,外面的人有你认识的吗?”看着厅外来回巡逻的兵士,左含香不抱希望地问秋畹仪。 秋畹仪如同他所猜测一般摇着头:“这些大概都是挥远军或致远军的兵士,我一个也不认识。” 左含香不免气馁,这些天,他偷偷四下查看,窗户上无一不被加了铁栏,门口的铁栏更粗,屋顶的瓦片上加了一层网,而且班仰二人派了兵士在厅外来回巡逻,从早到晚,从不间断,看样子是把自己当做要犯了。 日常的饮食倒是不差,显见对方是不想太过难为自己。 自己的几个侍卫因为自己的关系,大概是不会被处死的,但被关在哪里也不知道,不过左含香猜测距离不会太远,因为集中关押要方便管理得多,所以大概也是在这知府府邸中。 这秋畹仪是很好的一个谈话对象,但在逃走的事宜上对自己毫无助力。 换个人,也许就安静地住下来,等着未知的命运了,可左含香心里挂着京城、父母,还有芮红照。 自己被调回京城这段时间,总算跟芮红照在一起过了一段神仙日子,两人就像真正的夫妻一般,同吃同住同出入,再也不去在意别人的眼光。 看着跟自己在一起时芮红照那开心的笑脸,左含香深深心痛,自己耽误了她多少青春时光,为了自己她什么都不要了,自己一定要抓紧时间补偿她。 可恼的就是那支高了,总不让人过几天舒心的日子,等着,自己脱身后一定要找他算一次总账。 自己现在有的,就是手里的一支宝剑了,还有自己的头脑。 “秋大人,你把府里的布局再跟我说一遍。”左含香靠在榻上,对秋畹仪说。 秋畹仪不明白左含香反复问他府里的布局是什么意思,但仍然耐心地又向他详细讲了一遍府内外的房舍布局。 班永超和仰重思来过两次,只是看看他是否还健在,不跟他说话,也根本不进来,让他无从下手。 左含香闭目沉思,总得想个办法出去,突然他听见窗外的守卫士兵的交谈声。 “哎,你听说了没,京师已经被若羌人占领了。” “什么?不可能啊,那是京师啊,守卫森严,城防坚固,你在说笑话吧?” “什么笑话,是真的,我是听班将军的侍卫说的。” 左含香跳了起来,偌大一个帝都就这么轻易失守,这怎么可能?如果自己没有出来平乱,统领着禁军外卫抵御,那决不至于如此。 对了,这就是支高把自己调出来的目的,绝对是! 左含香大怒,支高这老贼,一手遮天、陷害忠良、卖官鬻爵、鱼肉百姓都罢了,竟然连自己的国家都要出卖,简直不是人! 他奔到窗前:“那皇上怎么样了?” 那几个守卫士兵被左含香的声音吓到,看看他焦急的脸色,相互看了看,又环顾了一下四周,一人便说:“左统领,说与你知也不妨,皇上落入了若羌人手中,生死不明。” “那太子呢?” “太子和皇后被支丞相和左大将军保护着,逃到建宁去了。” 是这样。左含香没有再问下去,回到榻边坐下。 支高的意图虽不太清楚,但看他保着太子逃走,那就可以猜测他将来卷土重来的时候,是要打着辅佐太子的旗号的,可是,怎么连父亲也跟支高在一起了呢? 既然支高的目的已经达到,左含香猜测那班仰二人近期必定亲自过来看自己,而且就会谈到相关的事宜,比如说要自己选边站之类的,那就等着他们来再说。 左含香想着,不断做出种种推测,不行,无论是哪种推测,都不如自己亲自出去查探为好。 不料一个来月过去了,班仰二人并没有来,自己被关押的生活一如既往,左含香打定主意,不能再等了。 秋畹仪半夜被冷醒了,他挣扎着起身一看,自己的被子已经掉到了榻下,他弯腰拉起了被 子,只见一道影子映在自己的手上,半夜三更,难道是鬼? ------------ 第151章 先回家看看 秋畹仪心中“怦怦”直跳,想要叫左含香,可想想这么点小事就把他叫醒,又觉得不妥,他鼓起勇气,抬头往影子那边望去,一看之下,吓得魂飞魄散。 左含香高高挂在房梁上。 秋畹仪吓得呆了一呆,不假思索地大叫起来:“快来人哪,快来人哪,左统领上吊了!” 门外守卫的士兵奔了过来,隔着铁栏一看,也吓得不轻,可又不敢轻易拉起铁栏进来看,忙着去叫小队长。 那小队长睡得正酣,被叫醒一听,也吓得魂飞魄散,这么重要的人,在自己看押期间上吊死了,那自己怎么向班仰两位将军交代? 小队长奔到花厅门外一看,左含香的确高高挂在房梁上,那秋畹仪正抱着左含香的腿在哭:“左统领,你怎么那么想不开啊……” 小队长看秋畹仪只穿着内衫,光着脚,抱着左含香的腿哭得鼻涕眼泪横流,不像是假装的,于是便大叫:“秋大人啊,你先把他放下来再哭啊……快拉起铁栏!” 铁栏“轧轧”被拉了起来,小队长带着手下奔了进去,口中直叫:“天呐,左统领,左将军,你怎么不给小的们安生?” “这就给你们安生!”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众人惊呆了,那高悬在梁上的死人动了起来,寒光闪过,进来的人全部倒在地上。 秋畹仪被左含香踢翻在地,呆呆看着这一切,当看见左含香已经掠出门外时,他猛然醒悟,大叫起来:“左统领,不要丢下我!” 左含香略略一顿,口中发出奇特的唿哨声,身子却未停顿,回身便掠回屋内,将秋畹仪拦腰一抱,再度掠出屋子。 左含香把秋畹仪放在屋顶上,静听周围传来的动静,只听得府邸某处也传来了那种唿哨声,左含香才说了句:“你在这里呆着!”便飞身走了郭。 秋畹仪探头看看地面,浑身发抖:“左统领,你不要丢下我。” 整个府邸内已经乱了起来,一个个火把,一盏盏灯笼亮了起来,到处都是士兵们奔跑的身影,有房子开始着火了。 秋畹仪正抖得厉害时,左含香终于回来了,他携着秋畹仪,在屋顶上如履平地,地面上的人发现了,向他们射起箭来,但是没有用了,左含香已经远走高飞。 左含香设计成功逃走,同时救出了自己的侍卫们,还顺带救走了秋畹仪。 国都已经沦陷,听说太子已经下令各路军队进京勤王,可在左含香看来,熹商国中真正的乱局这才开始。 除了真正忧国、卫国的人外,那些早有异心的、想趁火打劫的人无疑也都开始行动了。 他该往何处去? 左含香不似林我存,要等着太子下令才敢动作,他心里早就做好了计划。 这个时候,手里没有点实力是不行的,还好有一支自己能够调动的军队,他派秋畹仪带着自己的侍卫们持自己的宝剑前去三越调动永定军,那是自己的基础,现在由一个老部下戎书生带着,命他们火速向建宁进发。 左含香自己则只身前往建宁,决定先去见父亲和太子,到时候等永定军来会合后再做打算。 但是等他赶到建宁的时候,太子已经回京了。 左含香听说京师已被林我存收复,心里一宽,看样子,自己当年没看走眼,这林我存确实是一个可塑之才。 有林我存在他就不着急了,决定还是等着永定军来了一起走。 皇帝被若羌人败退时掳走,国中不可无君,太子下令林我存率兵西征,要他务必救回皇帝的消息一一传来,左含香却半天没有等来永定军,只好顺着永定军来的大概方向迎去。 永定军在前往建宁的途中不断遭遇到各种拦阻,这显然是有人在暗中作祟。 戎书生只能一路走一路打,幸而说是勤王之师,也有不少人加入进来,之前稍微看着点风向的几路军队也陆续加入了永定军前行的队伍。 左含香终于找到了永定军的时候,前线已经传来了西征大军的捷报,说是林我存已经打败若羌人,找到了皇帝,只是皇帝已经驾崩了。 本来已经决定要让永定军回三越的左含香立即看到了危机,他率领永定军马上掉头向京师前进。 国中的混乱局面并没有因为林我存西征的胜利而稍加稳定,等到支高废黜太子,自己称帝的时候,混乱终于达到了巅峰。 左含香本想迅速与林我存取得联系,两人合力直扑京师,将那支高赶下王位,但是,各地烽烟四起,他只能边走边打,同时打探着林我存和京师的消息。 很快,他知道了林我存消灭了怀王,平定了现在国中最大的叛乱集团,但是,支高却要对林我存下手,在下属的力挺之下,那林我存已经反了,自称“武烈皇帝”,向京师发起了进攻。 太快了!太乱了!这是左含香听到林我存称帝的第一个反应。 同样,他也陷入了类似林我存称帝之前的迷思,是进京保支高,谋取自己的前 tang途,还是设法救太子,恢复熹商皇朝的血统,但不可避免的是,不论他选择那一条路,都要先和林我存交锋。 一人不能投二主,他选择跟了这个,就必须跟另外两个做对手。 他率领着这一路走来集结的五六万军队,来到了离京师不远的江都,停了下来,等待,观望。 闻听林我存的义军已经逼近京师,自己的父亲抗击失败,败退回京,左含香叹气了,看样子父亲也是被迫出征,这个岁数的人了,打什么仗。 这时候,皇帝支高的圣旨下来了,着令原禁军外卫统领左含香立即进京见驾。 原来,支高一直在关注着自己的动向,左含香暗暗冷笑,怪不得他那么沉着,林我存大军压境他也不怕,原来他等着利用自己去和林我存拼个鱼死网破。 想着左家一直以来深受支高压制,左含香便按兵不动,想来支高要用自己,是暂时不会对父亲下手的,他要等着看看,支高是怎么被林我存赶下王位的。 但紧接着,支高的第二道圣旨来了,左含香如不立即进京,他的父亲左麟性命危在旦夕。 左含香无奈只能进京。 京师现在已经进入紧张戒严的状态,城门每天开关的时间缩短,守城的兵士对进出的百姓盘查甚严,看见左含香,有认识他的士兵脸上就露出笑来:“左统领,你回来了。”禁军外卫的士兵们对左含香的印象不恶。 左含香点头招呼着,直奔自己家中而去,他要先回家去看看,到底父亲的情况如何。 左府守门人左老柱惊见左含香,眼珠子险些瞪了出来:“少爷,你还活着?”一听这话,左含香就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的下落,除了支高外大概谁都不知道。 “我爹呢?” “老爷兵败回来就被关进大牢,到现在都没回来。” “我娘呢?” “夫人伤心过度,整天以泪洗面,病倒在床了。” 左含香把缰绳一扔,向母亲房中而去。 左夫人正躺着,想起丈夫的情况,泪流不止,正擦着呢,左含香冲了进来:“娘,我回来了。” 左夫人几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半年多没见面、大家都认为凶多吉少的儿子突然回来了,她扭头一看,不正是儿子跪在了床前吗? “含香,真的是你?你没有死?”左夫人的手抖着,抚上儿子的脸庞,那面颊上的胡茬刮过她的手,真是儿子! 左夫人又惊又喜,挣扎着起身,却突然昏厥过去,左含香急得一边连声叫“来人”,一边狠狠掐着母亲的人中,绿艾刚到隔壁去拿东西,听见有人叫,忙跑了过来,也被左含香的归来吓了一跳。 半天左夫人才悠悠醒转,一手就紧紧拉着儿子的手不放,左含香一边擦泪,一边安慰母亲:“娘,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你别再难过了。” 左夫人一边坐起来,一边说:“含香,你回来就好了,快想想法子救救你爹吧。” 左含香点头:“我就是为这个回来的,娘,你等着吧,最多今晚就给你带来好消息。”说完,站起身就要走,他打算立即去见支高。 左夫人一把拉住儿子的手:“含香,你还不知道吧,红照已经怀了你的孩子了。” 什么?芮红照已经怀孕了?左含香又惊又喜,左夫人接着说:“她时不时过来一趟看看我,这段时间你爹被关着,多亏她来陪我聊天解忧。” 左含香不急着出去了,他坐了下来,突然知晓芮红照怀孕这事让他猛地冷静下来,看来,自己不但要保护好左家,还要保护好芮家。 左夫人靠着枕头,断断续续跟左含香讲了他去富平路以后的事情,一直讲到前些天自己获准去探望丈夫。 “含香呀,你不知道,你爹在大牢里可受罪了,睡的是木板床,只有一床薄薄的被子盖着,他的肩膀又受了伤,我看他行动都已经十分不便了,你去向皇上求求情,先给你爹换个舒适一点的地方,他那么大岁数了……” 求情?支高正巴不得自己去求他呢?左含香暗想着,另一句话引起他的注意:“爹受了什么伤?” “你不知道,他去迎战那个什么义军的林我存,被林我存把他摔在了马下,结果把肩膀的骨头给摔断了,还包着药呢。” 林我存一招战胜父亲,把父亲摔到了马下,这左含香是知道的,可是摔断了骨头,他就没听说了:“好,我会跟支高说。” “含香,你别这样,叫人听见了就糟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我们是他的臣民,为了你爹,自然还是只能顺着他,你去求求他,说你愿意去打那个林我存,你爹就可以放出来了。”左夫人不知不觉说出了心里话。 “娘,这话是谁教你说的?”左含香刹那间变了脸色。 ------------ 第152章 真相与现实 左夫人有点害怕了:“不就是那天去看你爹的时候,旁边的那个官员说的吗?” 左含香暗想支高果然厉害,竟然事先就给母亲洗了脑,知道自己最听母亲的话,现在母亲一说,自己只能乖乖去听支高安排了。 母子二人说了好一阵子,左含香也了解了不少情况,心里想了些主意,这才出门去。 他并没有去紫禁城见支高,而是直奔芮红照家。 左含香去芮家,一要看看芮红照,看看她的身体和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二要去问问芮红照,她是怎么事先知道若羌人突袭京师的。 芮家的守门人自然也认识左含香,口中便叫道:“姓左的,你来做什么?”身子却偏了过去,左含香含笑走了进去,那守门的还大呼小叫:“左含香,你怎么硬闯呀?郭” 左含香一边笑着想着芮家下人的老把戏,一边直奔芮红照的房间。 锦绣听见了外面的叫声,惊喜地跑去报告芮红照,芮红照正在午睡,听见后也是又惊又喜,忙着起身,她的身子已经开始笨重了,脚尖在床边搜索半天也找不到鞋子。 “锦绣,你这个死丫头,不会来帮着我一点吗?”芮红照正嘟囔着,就见左含香大步流星走了进来,锦绣正要上去帮忙,见状急忙出去了,她可不想碍事。 看见大腹便便的情人,左含香心头热了起来,这是自己青梅竹马的爱人,永远在等着自己的爱人。 他爱她依旧手忙脚乱的样子,爱她毫不掩饰的天然,他上前去一把将芮红照抱了起来,嘴唇就情不自禁亲了上去。 芮红照双臂也紧紧搂住左含香的脖子,两人的嘴唇胶在了一起,半晌,左含香才缓缓放开芮红照,看着她的脸庞。 芮红照这才顾得上惊叫:“当心别压到孩子。” 闻听左含香忙放松手臂,将芮红照轻轻放回床上,他伸手过去摸摸芮红照的肚子,脸上绽开幸福的笑容:“没想到,才多久不见,我就可以当爹了。” 芮红照嗔怪地捶了左含香一下:“你怎么才回来?”她相信他的能力,倒是从来不担心他的安危。 “事情有变化。我回来也是被迫的,事情紧急,其他的我们以后再说。我现在来是想问你一件事,就是京师被若羌人突袭之前,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我娘说是你半夜通知他们离开京师的。” “这个呀,是松涛通知我的。” “松涛?” “若羌人来之前的有一天晚上,家里突然来了一个人,说是松涛派他送封信给我,你知道我跟松涛的交情……”左含香点着头,对于这个松涛,他一度还相当吃醋。 “我就出去见他,见是一个中年人,说自己是做生意的,在盘城遇到松涛,他有个十万火急的消息要忙着通知我,但他正好有事走不开,因为之前松涛救过他的命,所以他答应替松涛跑一趟。” “说完,那人就从发髻里取出一个蜡丸,交给我就走了。” “蜡丸里有一封信,我打开一看,吓了一跳,松涛信上说他之前在达特拉遇上了若羌人的军队,无意中听到他们交谈要奇袭京师,杀死皇帝,但他手中事情太忙,来不及回来通知我们,所以写信叫我们速做准备,有条件还是尽快离开京师。” “是这样啊。”左含香有点失望,他还以为能够听到什么秘密的情报来源,原来只是松涛听来的只言片语。 “我也有点不信啊,达特拉离京师那么远,怎么可能几天就能到达了呢?而且他们要穿过熹商国的大片土地,途中还有那么多的熹商军队,难道还挡不住他们?但是,信上有一句话有点吓到我了,他说朝廷中有若羌人的内应,所以此事一定会发生,发生的早晚就看若羌人的速度了。” “我想想就把信拿给我爹看,我爹一看,脸色立即就变了,叫我和我娘马上收拾家中财物,明天一早就赶快带着妹妹出城去。” “我就问我爹怎么不赶快禀报皇上,我爹说你懂什么,不准我跟任何人说这事,叫我别多管了,赶快收拾东西去。” “我想想就赶快写了两封信,连夜分别送到了你娘那里和郭玉塘那里,也不敢多说,只叫他们尽快离开。” “我怕你爹不相信我,那信还是我还模仿着你的笔迹写的呢。结果第二天我爹下朝回来,把我臭骂一顿,说我为什么要通知左麟那老东西,催着我们就赶快离京了。” “但我爹坚决不走,说要跟皇上一起,后来嘛,就那样了。” 原来如此,松涛大概也不知道内应是谁,而芮海峰呢,大概猜到了内应是谁,但他对皇帝的忠心使他留了下来,左含香终于明白了,若羌人对京师的奇袭、洗劫完全就是为了支高今日的位置做铺垫。 支高对权力的渴望已经到连自己的女婿都嫌碍事,拿熹商的江山来跟若羌人做交易,顺带清除异己,为了这个皇帝的宝座大费周折,真是阴险狠毒的人! 左含香搂住芮红照,内心感到沉重无比,现 tang在就算知道了真相,他也没有轻松多少。 不过,自己还是有可以谋划选择的余地的,左含香告别了芮红照,走出了她的房间。 下午时分,原禁军外卫统领左含香在威仪阁觐见大行皇帝支高。 他在日头下跪了很久,才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呼唤:“宣……原禁军外卫统领左含香觐见!” 刚到威仪阁门口,左含香便看见自己的父亲被两个卫兵押着,正颤颤巍巍从房子侧面绕了过来,平时那挺拔硬朗的身体此时已经微微佝偻了下去,低着头小心翼翼看着路的样子,走路步履蹒跚了许多。 左含香正要喊一声“爹”,就听屋里有人说话:“左统领到了吗?怎么还不进来呀?” 那个有点阴沉的声音,左含香自然识得,是支高在说话。 左含香瞥了一眼父亲,先一步走进阁中,他低着头,行下礼去,支高热络地说:“左统领,平身,平身,来,给左统领看座。”旁边的宫人就端了个凳子过来。 左含香道声“臣不敢”,依旧直直地站着,这时,左麟已经被带了进来,踉跄着跪了下来:“罪臣叩见陛下。” “镇国将军,你来看看,这是谁来了?” 听见支高的话,左麟这才敢抬起头来,一见儿子,立即惊喜万分:“含香,你还活着?” “爹,我回来了。”当着支高的面,左含香却是不欲过分表露自己的感情。 “你们父子也有段时间没见了,本来应该让你们合家团圆的,可是镇国将军上次出战失利,国法不容,本应处死的,若不是众臣求情,朕也差点保不住他了,朕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左含香只好违心地说:“多谢陛下开恩。” 支高笑笑:“现如今,左统领回来了更好,朕欲让你官复原职,仍旧掌领禁军外卫,左统领意下如何?” 左含香心道:“这老贼还要绕什么圈子?”嘴里便回答:“蒙陛下不弃,臣怎敢不效命?” “左统领,令尊肩膀上的伤久拖不愈,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有点不妙啊,左统领怎么能够忍心见自己父亲受罪呢?” “来了,开始绕到正题上了。”左含香心道。 “臣正想向陛下求情,看着他为国效命多年的情分上,请陛下法外开恩,能让臣父回家治病养伤。” “这个……”支高故意拖长了声音做出一付很为难的样子,心里高兴万分:“你左含香再是年少有为,智勇双全又如何,还不是只能仰我鼻息。” “左爱卿,这叫朕很为难啊,我若无缘无故放了镇国将军,恐惹天下人不服啊……” 支高沉吟着:“不如这样吧,现在那个林我存带领的叛军已经逼近了京师,对京师产生了威胁,朕有你们这些忠心的臣子,自是不怕,但是时间久了,他们的存在始终是个隐患,不如,左统领,你率兵去消灭他们吧。” “如果左统领能够将叛军打败,朕在众人面前也才好为令尊开脱,儿子为老子戴罪立功,谁敢不服?” “这个……”左含香也沉吟起来:“臣既然重领禁军外卫,自然以保卫京畿安全为重,迎击叛军的这个重任,还请陛下另觅人选。”他分明看见支高对自己的犹豫表情和话语产生了一丝惊慌。 支高见左含香推辞,便微露失望状:“左统领,朕以为你是最佳人选,当初林我存曾做过你的手下,你对他也比较了解,而且,说不定你一出马,他就不战而降了。” 他看着左含香想继续推辞的样子,便用不容质疑的口吻说:“就这样了,左统领,镇压林我存叛军的事,就全权交与你了,无论你用什么方法,只要将他人头取来,就算大功一件。” “左统领,为了国家社稷,为了你的父亲,为了你未出世的孩子,为了朕寄予你的厚望,你莫要再推辞了。” 一听支高提到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左含香浑身一震,看着支高那狡黠的三角眼里的寒光,他明白了,芮红照怀了自己孩子的事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用来要挟自己的砝码,又多了一个。 看见左含香脸色变了,支高终于舒心地靠在龙椅的靠背上,对付不同的人,还是得用不同的招数。 看见左含香神气败落,好像屈服于自己了,支高才闲闲地说:“左统领,现在各地军队一时间集结不齐,所以,你现在能指挥的,大概只有附近的天秩军和天捷军,这些困难,就只能请你设法克服了。” 左含香心里冷笑,自己好歹也官复原职了,禁军外卫他怎么舍不得拨给自己指挥,看样子还是防备着自己。 “陛下,这样的话,兵力悬殊,我们就不能跟林我存正面交战了。” ------------ 第153章 改变主意 支高点头,没想到那林我存还真有号召力,手下一下子就汇集了那么多的人,这一点自己倒是失算了:“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吧。” 左含香看着支高,这样的计策也只有这种人才想得出来。 支高没有想到,当皇帝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油。 那时他终于得知了熹商皇帝的死讯,自恃国中军队自己已经掌控了半数,这才敢发动政变,废黜了太子。 为此他是早有心理准备的,像他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帝,天下人都不服,可是,没有料到的是林我存的突然造反,将国中乱局推向了失控的***。 当他听说林我存已经向京师进军的时候,他也曾心慌过,想着是否向上次一样,先逃到建宁再说,可是,逃去建宁又能怎样,照现在的情形来看,林我存依旧能够一步步蚕食自己的领地。 自己这天下也是抢来的,不如背水一战,跟林我存拼个你死我活,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而已。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下草包太多,完全是烂泥巴糊不上墙,简直没有什么可用之才,自己防备的左家父子,现在变成了绝对主力了,没办法,还是得用,还得让他们服从自己。 当初那些发誓愿意追随自己的各路军队,现在已经自立为王的自立为王、集结成群的集结成群、加入叛军的加入叛军,大部分根本不听自己指挥调动了,他哪里能调来大批军队呢郭? 现在国中局势异常混乱,他必须先得把林我存这样的已经形成气候的义军消灭掉,而后再慢慢一路一路地收复各地乱局。 是以支高虽然任命左含香为迎战林我存的主将,却没有能力交给他多少军队。 说实话,左含香已经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对于左含香,支高还是有点忌讳的,毕竟他是司马恩泰最后提拔任命的一个亲信,要是他还对司马恩泰存有报恩忠诚之心的话,那自己还得提防他为太子所用,所以别说是自己手里没有军队了,就是有军队也不给他。 现在最关键的是不要让林我存的义军影响到自己的皇帝生涯,所以,左含香用什么办法解决林我存他都不管。 左含香回家路过芮红照家的时候,发现芮家外面已经站满了御林军士兵,而到了自己家的时候,情况也同是这样,看样子,自己不为支高除掉林我存,支高是不会放过左家和芮家了。 左含香冷冷笑着,跟母亲打了招呼后便出城去了,他立即回江都,将自己所辖军队调动前往京师,在京师和林我存前进的道路上布下阵营。 他也不知道这能起多大作用。 自义军离京师有百里地之遥的时候,左含香就不断派人打探他们的动向,现在,最新的消息传来了,义军已经驻扎在了离京师不足五十里的地方,还有就是义军头目林我存在下午时分,只带了十来名侍卫上南山去了,看样子是去重光寺。 左含香毫不犹豫,立即做出了亲自去暗杀林我存的决定。 林我存现在气势正足,跟他对战,自己并没有把握,况且自己不足对方五分之一的兵力是个硬伤,还有就是林我存去年才打过京师,对周边环境了若指掌,自己想设个什么埋伏之类的肯定瞒不过林我存。 至于将来是否奉支高为主子,还是重新扶持太子,那就等到杀了林我存,让自己父亲和芮家得到安全再说,他就不信了,在原熹商军队中自己还不如林我存那么有召唤力,将来还不能凭着自己的能力在国中振臂一呼、万众响应? 左含香骑匹快马,直奔重光寺,进得寺中,躲躲闪闪先去找主持慎知。 慎知见到左含香,也是又惊又喜:“含香,你还健在?” 左含香不及细讲,将今日来意告诉了慎知,慎知一听,摇着头说:“含香,据我所知,你对林我存也算有恩,你还把铁浮送给了他,可见原来你是很器重他的,林我存对你也赞不绝口,难道非要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程度?” 左含香无奈,只好将自己父亲和芮家已经被支高控制的事情告诉了慎知,慎知愣住了,左含香道:“你以为我愿意去干这暗杀的勾当?说实话,现在支高当皇帝也罢,林我存当皇帝也罢,我都无所谓,自从那天知道红照有了身孕后,我就什么都不想去管了,只要给我一个安妥的生活环境就好,可是,现状逼得我不得不行此下策。” 慎知点着头,他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挽救这个局面,想了半天才说:“你要我怎么做?” 左含香讲了自己的安排,他要慎知设法留林我存在寺里过夜,其他的就交给自己了。 慎知口宣佛号,看着自己好友,不知自己这样帮他到底对不对。 当慎知故意陪着林我存说话说到天黑,而后留林我存住下,把他们一行人安顿好之后,过来告诉左含香:“我把那林我存安排在你和芮小姐相会的那间屋子里住下了。” 左含香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以为把他安排在那间屋子里我就下不了手了?”说 tang完就要走,准备去那院子附近潜伏下来,等待深夜到来。 慎知却拉住朋友:“含香,下手之前你再多看看,多想想,好好想想,不要立即就做决定,以免将来后悔。” 左含香拍拍老友的手:“我会的。” 只是左含香没有想到林我存睡觉会那么警觉,但林我存的武功不如自己,他一试便知道了,今晚他胜券在握。 侍卫们已经被惊醒,冲过来敲门,左含香一时间杀不了林我存,只能将他逼出房去,这重光寺内外,自己熟得不能再熟了,随便把林我存逼至一处死角,时间稍长,林我存必将授首。 左含香不回答林我存的问话,他看出了林我存想往寺前去的意图,“唰唰”几剑将他撵向寺后。 林我存奔逃进了观音阁,左含香追了进去。 左含香一直不去看林我存的脸,生怕自己心软,总的来看,林我存做的并没有错,而且他是一个好将领,只是生不逢时。 左含香的武艺是自幼父亲请了高手来传授的,比林我存自学外加那短暂的师徒教授要强上不少,没有多大功夫,林我存的眼罩就被他削下,又过了一会儿,腰刀也被他挑落。 左含香微笑起来,父亲和红照有救了,他一剑向林我存刺去,林我存用尽最后力气闪开,剑锋带起的风“呼”地将莲座前的那盏油灯扑灭了。 阁里陷入了黑暗,但在灯火熄灭的一刹那,左含香的剑尖已经准确地找上了林我存的咽喉。 可是,是什么使自己的剑没有再刺进去? 左含香觉得自己大概眼花了,灯火熄灭的一刹那,他看见了林我存的眼睛,确切地说,他看见了林我存的左眼。 那只眼睛,是重瞳? 不行,要看个清楚!左含香点着了火折子,凑近了林我存的脸。 没错,那是一只重瞳! 左含香的心跳了起来,脑海里浮现出无数的事情,林我存开始说话,又急又快,但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心烦意乱,将手中剑往前送了一送,终止了那令人烦躁的声音。 “啪”,他熄灭了火折子。 黑暗中,他听见林我存那急促的呼吸,还能感觉到林我存求生的***。 “管他那么多,杀了就是了!”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萦绕。 蓦然间,他想起慎知的话:“含香,下手之前你再多看看,好好想想,不要立即就做决定,以免将来后悔。” 是的,有些事将来后悔就来不及了。 左含香再度打着火折子,向林我存递了过去:“你自己拿着火折子,靠近你左眼旁边,让我能看清你。” 林我存依言做了,左含香看见那重瞳冷冷地看着自己,像是在说:“你刺呀!你杀吧!” 他长长吐息:“原来是你!”难言的情绪如冰冷的浪潮席卷了左含香的胸口,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林我存又开始说话了,左含香抬手止住了他。 他已经做出了决定:“林我存,你听着,我只说一遍。” 林我存考虑得也很快,没多大功夫就答应了自己,左含香伸手跟林我存击掌为誓,转身便走,他还有很多的事要在今晚去解决。 林我存的确不坏,还担心地问:“左将军,那你没有杀了我,怎么去向那支高交代?左大将军的性命岂不是危险了?” 左含香顿了一下说:“这个我自己去设法,如果解决不了,再来向你求助。” 这种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左含香想着,催马向自己队伍的驻地奔去,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关于武烈皇帝林我存兵不血刃,顺利进京那天的事,在不同的人眼里有着不同的版本。 禁军外卫的士兵的记忆是这样的: 深夜了,城门早已关闭,有着左含香的军队驻扎抵御叛军,守卫们都放心了许多,除了值夜的士兵外,都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敲碎了宁静的夜,守卫的士兵探头望去,只见黑暗里,一彪骑兵奔到了城下,为首那人高声叫道:“我是左含香,叛军头目林我存已经被我杀死,他的首级在此。快快开门让我们进去,我要向陛下去报喜。” 左含香?守卫认识,是自己的老上司,近来正被皇帝重用,现在又是有要事进城,哪能不开门呢? 城门“轧轧”拉了起来,守卫们奔下城墙,正好遇上左含香:“左统领,恭喜恭喜。” “林我存已死,叛军阵脚已经被打乱,我那边正派人继续围剿,可能会有大批散兵游勇会向京师而来,恐对京师造成威胁,我还安排些人过来协助你们。” “是是是。” 左含香带领着自己的马队,“哒哒哒”地向紫禁城奔去。 ------------ 第154章 惊人发现 守卫们看着左含香的背影,注意到了他手里提着的那个滴着血的包袱,那里面就是林我存的头颅吧。 回头看看,左含香手下的军队已经整齐地开进了城里,有士兵觉得不对头,没有上峰的许可,无缘无故他们不能放进这么多的军队来呀,正要有异议,进来的军队很快便冲了上来,占据了城防要位,但凡有反对、反抗意图的,立即缴械抓起来。 禁军内卫的士兵的记忆是这样的:“哒哒哒”的马蹄声惊醒了沉睡的紫禁城,巡逻的士兵们闻声围了过去,却发现是原禁军外卫统领左含香带着一小队骑兵。 “祖队长劳你速速通禀进去,就说我左含香已经取得了那叛贼林我存的项上人头,特地连夜来向陛下报喜。” 禁军内卫各队长皆早就得了皇帝的密谕,说只要是左含香前来报喜,即刻传进,被称为祖队长那位立即赔笑道:“左统领少待,我这就给你报进去。油” 左含香一行人在黑暗中站在午门前,等了很久似的,才听到遥遥的黑夜里传来一声叫声:“传……左含香宣政殿觐见。” 左含香下了马,提着手里的那个包袱,向里面走去,他身边的随从也要跟着进去,被拦住了:“只叫传左统领,诸位就在这里等候吧。郭” 只见左含香的身影,穿过门洞,向宣政殿走去,很快湮没在黑暗里。 一过了很久,突然听见暗夜里传来了奇怪的唿哨声,内卫正觉怪异,眼前那一队左含香的随从便动了,一时间刀光翻飞,血肉横流,有内卫急忙吹响了报警的哨子,当众多内卫兵士赶到的时候,看见警报发出的现场,无不惊得目瞪口呆。 左含香站在了死人堆上,高高举起皇帝支高的人头:“你们的主子在此,谁还要继续为他效命就跟着他去吧。” 有人退缩了,有人就叫道:“皇上虽然已死,但太子还在,兄弟们,立功的机会到了。”他口中的太子指的是支存真,左含香一行人虽然勇猛,但人数不多,内卫们一拥而上,怕不把左含香一行人剁成烂泥。 听了这鼓动的话,有人蠢蠢欲动,正在这时,紫禁城外传来一声号炮,惊动了整个京城,众内卫扭头看去,只见一支队伍闪电般奔来,刹时间将他们团团围住,带队的正是前兵部尚书芮海峰。 太监德赞的记忆是这样的: 好不容易服侍着皇帝睡下,德赞却不敢休息,这几天皇帝的脾气喜怒无常,时常半夜起来叫人要这要那,稍慢一点立即遭受处罚。 “小弘扬,你们可别睡着。”德赞交代着门口的值夜小太监,小太监懂事地点头。 “我就在那里歇会儿,待会来换你。”德赞说的“那边”,是值夜太监稍事休息的小房间。 德赞刚刚躺下,就听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说话:“请问哪位公公在?” 德赞忙一骨碌爬起来开门:“是我。”他看见禁军内卫队长祖小东。 “德公公,快去禀报皇上,就说左含香已经杀死了那个叛军首领林我存了,现在正带着他的人头在午门外等候觐见呢。” “谢天谢地。”德赞拍拍胸口,皇帝这几天不就是为了这事睡不好么,现在好了,大家都安生了。 “你稍等,我去禀告皇上。”德赞匆匆跑向寝宫。 “陛下,陛下。”德赞小心翼翼地叫了几声,这个尺度可得把握好,要是惊到了皇帝,那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什么事?”里面传来了皇帝支高阴沉微怒的声音。 德赞一听,忙说:“陛下,好消息,好消息啊,刚刚祖小东来报,说左含香已经杀死了林我存,现在正带着他的人头在午门外等候觐见。” “什么?哈哈哈,太好了,德赞,立即宣他到宣政殿等候。” 德赞匆匆跑出去传达消息给祖小东,而后便忙着回来侍候支高。 皇帝已经亟不可待了,他只匆忙穿了便服,便向宣政殿而去。 左含香已经在殿外跪着了,支高志得意满地坐了下来,这一刻,他又显得不着急了:“请左统领进来吧。” 左含香走进殿里,复又跪下:“陛下,臣不辱使命,特来报喜,向陛下献上逆贼的人头。” 支高微微欠起身来:“呈上来。” 德赞走了过去,左含香递上了手里提着的那个包袱,德赞伸手要接,又觉得不妥,四下一看,走到一边取了个茶盘来盛那个人头。 包袱里还在往外渗着血,很快茶盘底上就汪起了薄薄一层血水来,德赞忍住恶心,端起盘子走向皇帝。 “把包袱打开我看。”支高吩咐着。 德赞将盘子放在地上,解开了包袱皮,他不敢看那血淋淋的一团,移开目光,把盘子端起来,高举双手向皇帝呈了上去。 他只听见皇帝支高一声含怒带惧的惊叫:“左含香,你敢骗我!”手里便一轻,盘子被皇帝一把掀翻在地,那人头“咕咚”一声掉在德赞脚边。 德赞低头一看,跟那人头的眼睛对了个正着,妈呀,咦?不对呀,这人头有两只死不瞑目的眼睛,可那林我存听说不是个独眼龙吗? 德赞就听见左含香的声音冷冷地响了起来:“你今夜不是已经知道了我要送人头来见你吗?怎么见了人头倒不高兴呢?” “你什么时候发现秋畹仪是我的人的?” “自然就是你下旨宣我进京的时候。” “那你今夜没去刺杀林我存?” “去了,但是我临时改主意了。” “你也要造反?” “这不都是你逼的吗?” 话音刚落,左含香的身子犹如大鹏展翅一般飞了起来,直直扑向支高,德赞只听见支高叫出两个字来:“来人……” 雪亮的光闪过,支高的人头也滚到了地上,跟左含香之前拿来的那个人头正好撞在了一起。 德赞早已腿软得跪了下来,这时便抖抖索索地小声叫了起来:“左……统领,饶……命啊……” 左含香捡起了支高的人头:“德公公,你是侍奉过两朝皇帝的人了,知道该怎么做吧?” 德赞跪在支高的血泊里,抖得说不出话来,只知道点头。 “安抚好宫中众人,不要跟着胡闹,将来皇帝身边这位置,依旧是你的。”话音未落,一声唿哨响起,左含香已经掠出殿外。 朝中众臣的记忆是这样的: 近来时局不稳,众臣心态各异,当然,最怕战火烧到京师,一些熹商旧臣回想起去年陪着太子逃亡到建宁的经历,无不胆战心惊。 可是,皇帝不离京,臣子谁敢走? 这些天,天天面对着皇帝那如同晚娘一般的脸色,众臣个个噤若寒蝉,生怕说错一个字,走错一步路。 所以,当半夜三更一声号炮响起的时候,睡不踏实的大臣们惊跳起来,难道林我存像若羌人一样,在黑夜里攻进京师来了? 众臣家家乱作一团,大半立即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包裹、跳上天天睡前叫下人备好的马车,打算马上逃离京师。 但是,他们打开自己大门一看,街道上已经布满了军队,个个整装戒严,不准一个人上街,更别提逃跑了。 众人只能关上大门,在屋里团团乱转。 这时,有人挨家敲门通知众臣,道是皇帝连夜召见大家,有要事相商,命众人速速前往宣德门。 听见皇帝还在京中,大臣们心里安定了一点点,忙着换了朝服,赶往宣德门。 宣德门前火光熊熊,照得通明,众臣站在那里,半天不见皇帝的出现,个个面面相觑,忐忑不安。 随着一声号角响,宣德门的台阶上,走出了一个人。 那人身着黑衣,右手提着一把剑,左手提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众人看得呆了,这人胆子怎么那么大,竟然敢站在平时皇帝站的位置上。 正在这时,那人开口了:“诸位大臣,支高多行不义,令国人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人人得而诛之,我今决定为民除害,另迎新主。” 说着,就将那手中黑乎乎的物事向人堆里扔来,众人急忙闪避,借着火光一看,原来是皇帝支高的人头,有人就吓得尖叫起来。 大部分人都识得那人的声音,那是原禁军外卫统领左含香,难道他也反了? 有人大着胆子问:“左统领,既然如此,是否要迎回太子司马明成?” 左含香冷冷道:“我已奉林我存为新主,现在就看诸位的意思,如果不愿跟随我,那就如同此贼!” 他的话掷地有声,让底下众人做声不得,这不是明摆着吗?只能跟着你呀,要不就是死路一条。 这时,人群中颤颤巍巍走出了一个人来:“左统领,我不愿跟随你,要奉新主,当迎回司马家后裔来。一个异姓平民,如何能做我们的皇上?”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原熹商皇朝内阁首辅巴山雨,有人心中佩服此人的大胆,有人心中就暗想,难道左含香连巴山雨也舍得杀吗? 巴山雨作为内阁首辅,已经辅佐了司马家两朝皇帝,论才学、论胆识,都是一等一的,支高登基后曾经笼络过他,他却不理,支高也拿他没办法,只好封了个闲职给他。 左含香动容了,这位老臣,一向被众人敬重,此刻他有勇气站出来表示反对,很有骨气,但是,他不能成为例外。 “巴大人,林我存能不能成为明君,要拭目以待,我们不能因为他的出身而否定他,巴大人,你再想想?”左含香劝说着。 巴山雨执拗地摇着头。 场地上的气氛凝结了。 左含香出手了,手中宝剑刺穿了巴山雨的胸口,两朝老臣就这样倒在地上。 连巴山雨都杀,可见这左含香是铁了心要投靠林我存了,见状,众臣谁还敢摇头,纷纷点头说:“我们愿意追随左统领。” ------------ 第155章 肱股之臣 黑暗中的火光里,闪烁跳跃的影子落在左含香脸上身上,反衬得湮没在黑暗中的他身形更加高大,众臣隐隐觉得,左含香才是一位真正的帝王。 在京师百姓的记忆中,那一夜似乎颇不宁静,黑夜中街道上传来的奔跑声、马蹄声、各种高高低低地的呼喝、叫喊、砍杀声持续了一夜,当天明之后,街上反倒安静了下来,只有说话声和仿佛是清扫街道的声音。 有人就大着胆子从门缝里向外看,只见有士兵在将一具具尸体、各种弃在地上的武器、杂物搬上马车、牛车运走,又有士兵提来大桶的水冲洗街道油。 当阵阵锣声响起,有人呼喊着“众百姓听着,今日午时,家家户户不得闭门,皆要在家门外跪迎新帝林我存率忠义之师进京!”那声音反复响着,一条条街道叫着过去了。 于是,京师百姓都知道,这天下又换了新主人。 这个林我存,去年收复了京师,百姓们对他还记忆犹新,现在一听,虽然觉得不知道这人治理天下的手段如何,但从现在起,大家大概又可以过一段时间的太平日子了,于是便放心大胆地打开了家门。 林我存骑在马上,听着不断传回的线报,知道京师真的已经为自己敞开了大门,自己可以毫无阻碍地进京称帝了。 顺着这平坦的大道,一直走进京城去,走向那权力的巅峰,林我存心中兴奋的同时又有点迷惑,这么快就达到了自己是目的了吗? 左含香的确实践了他的诺言,为自己打通了前进中最后的障碍,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帮助自己呢?就是为了今后坐上那高高的官位?还是说,他是一个识时务的人郭? 京师的巍峨城墙已经出现在视线里,容不得林我存再深思下去,路边除了军队整齐的列队迎候外,还有百姓的夹道欢迎。 快到城门口的时候,有人来禀报:“左含香率领文武百官在城外跪迎陛下。” 林我存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一夜之间左含香连文武百官都搞定了,他还真是厉害,有这样能干的下属,是自己的运气吧。 旁边仲谋道:“陛下,太顺利了,这里面会不会有诈?还是请先留步,待我再派人前去详查,。” 林我存微微摇头:“不,我相信他。”说罢,驱马带头向前而去,众将官只好跟在后面,暗自交换着眼色,做着防备突然袭击的准备。 阳光刺眼,百官跪在泥地上,看见林我存的帅旗出现了,方才全部俯下身去,左含香跪在最前面,朗声说道:“左含香携百官恭迎陛下进京。”也叩下头去,旁边就有人高高举起盛着支高和他的几个心腹的头颅的盘子。 看见左含香那带着疲惫和尚未清洗干净血迹的脸,林我存心里突然十分笃定,左含香不会食言,绝对会对自己忠心,他跳下马去,扶起左含香:“左将军,快快请起,你出淤泥而不染,当机立断,除去支高那老贼,避免更多的杀伐流血,为国立下大功,我会铭记在心。” 左含香趋前一步低声说:“你要自称‘朕’。”而后大声说道:“属下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说完,便搀扶林我存踩蹬上马,自己去牵马的缰绳,林我存有点尴尬,就着左含香的手上了马,铁浮听见了旧主人的声音,拿头直蹭左含香的肩膀,左含香拍了拍铁浮的脸颊,拉住它向城里走去。 众人看着这君臣二人的互动,见昨夜宛如帝王般的左含香今日竟然如此低眉顺眼地侍候着林我存,不由得暗自吃惊:“没想到左含香早就成了林我存的手下,怪不得一直隐忍不发,原来是在等待这最佳时机。” 略微知道左林二人渊源的人心里更加惊异,想当初林我存乃是左含香提拔起来的,他跟左含香是一派的也就罢了,要说君臣主仆关系,应该倒过来才是,怎么现在完全反了呢?弄不懂,弄不懂。 但从今日起,众人皆知道左含香跟林我存关系匪浅。 接下来的日子,左含香皆在朝中奔忙,忙着准备林我存的登基大典等事宜,而且林我存也当着众臣发了话:“从今往后,朝中大小事众人皆要与左将军商量。” 他要看看,这左含香对自己是不是真的忠诚、会忠心到什么程度,自己先把大权放给他,只要自己保持足够警惕就行了,暗中看他会不会恃宠而骄、倚功自傲,只要他一暴露欲夺权的面目,自己再除掉他不迟。 百官当然乐得事情有人做主,自己少担做错事的风险,事事都去请左含香定夺,左含香益发忙得不可开交。 半月之后,林我存登基称帝,依旧定都于旧京师,并将称呼改回“龙京”,改国号为建元,年号为泰始,称武烈皇帝,这一年他二十七岁。 林我存登基后赐封手下众人,左含香被封为柱国上将军,一直紧紧跟随他的将军焦廷玉、伊天伟、宫和平等六人被封为柱国将军,略逊于左含香,左含香成了最大的功臣。 其余的将官也各有分封,弓武虽然对林我存下过黑手,但林我存并未责怪于他,后来也一直用 tang他,就当没有发生过那事一般,现在更是任命他为万敌军将军,令他择日赶快与牧野平完婚。 弓武对林我存的大度感激不尽,对自己的行为羞愧万分。 分封下来自然也有将官不服:自己跟随林我存南征北战,流血流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没来由被左含香来横插一杠子,他的职位倒比自己高。 仲谋把林我存对左含香的信任看在眼中,私下便劝解:“诸位切莫眼袖,你们想想,陛下跟左将军认识的时间可比认识你我早得多,如果没有最后的关头左含香的帮助,诸位,你们想想,我们还要费多大的劲儿才能打下京师?还有,你们可别忘了,你我行军打仗厉害,可人家是两朝官宦,你我治国怕不如左氏吧?” 一席话说得几人如梦方醒,连连点头,的确,有些事大概自己不知道,说不定林我存跟左含香早就暗中串通,方成就了今天的胜利,。 朝中百官皆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只是诧异这左家,倒还成了哪个皇帝都离不了的肱股之臣了。 忙完林我存的登基大典,左含香这才疲惫地回家,这是他自开城迎接林我存入京后头一次回家。 一进家门,林我存依旧先去自己父母的房里问安,父亲在自己诛支高那夜就被救出来,送回家来安养了,现在身体恢复得如何也不知道。 一路走进去,左含香就觉得下人们看自己的眼光有点异样,想必有人会觉得自己是卖主求荣的人吧,但他却不放在心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谁要说就让他说去好了,自己得顾自己的家人。 左含香才踏上母亲房前的台阶,就听屋里传来声声怒喝:“叫他滚出去!我没有这样的逆子!” 是父亲左麟的声音。 左含香自然明白是下人进去禀报自己来了,所以父亲才那样暴怒,他冷笑一声,迈步进去。 迎面飞来一个茶盅,左含香闪身躲了过去,绿艾她们在一旁瑟缩不已,左含香挥手叫她们下去,几个下人如蒙大赦般跑了出去,脚步声“踏踏”消失在房外,大概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去了吧。免得被左大将军的怒火波及到。 这些天来,左家下人可受了罪了,本来老爷被救回来是件大喜事,但是,左大将军一听说是儿子杀了皇帝支高,开城门迎进林我存并恭迎他登基,用支高的首级换来了自己的自由和儿子的官位,就暴跳不已,有这样亲手弑君的无耻的儿子,实在是丢脸之极。 好吧,就算那支高该死,可奉迎新主也得迎回原熹商太子司马明成,怎么会迎进林我存那叛贼呢?他忘了自己也曾经对林我存的反叛行为暗自叫好。 左大将军想立即就找儿子来斥责一番,叫他立即改弦易辙,可是儿子忙于公事,根本连家都回不了,只好整天拿着妻子和下人来出气,听说儿子今天回家了,他这积蓄了多少天的怒火才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左夫人见丈夫回来,本来是高兴万分的,可是这些天天天被丈夫责怪,心里也是委屈得很,这时一边忙着拉住丈夫把身边东西砸向儿子的手,一边对儿子说:“含香,快来劝劝你爹。” 左麟看见儿子向自己走来,便一把甩开妻子,向儿子冲去:“你这个逆子,我左家的脸都快被你丢光了,你怎么这样背典忘祖,忘了司马家对我们左家的恩宠?跪下,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左麟怒火中忘了儿子早就对自己的父亲权威嗤之以鼻,自己的体力也早就不是儿子的对手了,何况现在自己的右肩膀还受了伤,他的左手还未触到儿子的手臂,就被儿子一把抓住手腕,反扭到背后,用力一搡,搡得他踉踉跄跄跌向床铺。 左夫人忙去扶住丈夫,心里又气又急,眼泪就下来了:“含香,你怎么能这样对你爹呢?他的肩膀还没有好……” “我这样对他还算客气了,要不是因为他是我爹,我早就连他也给杀了!” 听着儿子咬牙切齿说出的话,看见儿子那铁青的脸色,步步逼近的凶狠模样,左夫人吓呆了,儿子怎么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你只知道效忠你的熹商皇帝,只知道为了你的官位委曲求全不敢出头,只知道拿儿子的终身大事换取你在朝中的稳定,只知道为了保全自己而抛弃了亲生骨肉,有你这样的爹,我更觉得丢脸!” 听见儿子一步步逼近自己,一一数落自己的不是,捂住肩膀坐起来的左麟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脸色更是难看,勉强从喉咙了里挤出一句话:“扯那么远干什么?” ------------ 第156章 左家往事 “我为了保全你的性命,保全红照和孩子,只好答应支高去除掉林我存。支高又不给我配备军队,我只能去暗杀林我存,呵呵,一个堂堂将军,竟然只能用暗杀的手段去击败对手,说出来怕天下人都要笑掉大牙。” “若不是那林我存武功也还不错,抵挡了不少时间,没有让我在黑暗中得手;若不是剑尖刺进林我存咽喉的一刹那,那将将熄灭的灯光使我一眼看见他的眼睛,就险些铸下了大错,那将使我悔恨终身,幸好,幸好……” 左含香说到这里,眼睛里射出仇恨的光芒,紧盯着自己的父亲:“你知道吗,我为什么临阵倒戈,是因为去刺杀林我存的那天夜里我看见了他的左眼,他的左眼,是重瞳!” “重瞳?”左家夫妇喃喃重复着儿子的话,片刻后皆大惊失色:“重瞳?林我存的左眼是重瞳?” 见儿子肯定地点头,脸上没有半丝亲情,盯着丈夫的眼里只有愤怒,左夫人明白了,一声就大哭出来,本来扶住丈夫身子的双手用力往外一推,双手便往丈夫身上乱打:“都怪你,都怪你,我那苦命的含珠啊……” 左含香也不去劝阻母亲的行为,只恨恨地接着说自己的话:“丢脸?哼,出生在有一个抛弃自己亲骨肉的爹、一个暗杀自己的哥哥的家庭里,才是丢脸。” “所以,当我看见林我存的眼睛的时候,我就决心,无论如何要帮着他达到他的愿望,支高、司马明成,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亲弟弟,才是值得我付出的对象。” 左含香逼近自己的父亲:“所以,外面的人怎么说我都没关系,你,没有资格指责我,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都是因为你,我娘才伤心了那么多年,都是因为你,我险些杀了自己的亲弟弟,你说你这样的人,配跟我谈什么道德礼仪、规矩方圆,你配来教训我,配做我的父亲吗?” 左麟被妻子一推,又倒在床上,他听着儿子的话,抖得像被猛然推进冰窖里似的,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的思绪回到了多年之前。 二十七年前,左麟的家乡亲族翻修祖祠,当年自己的父亲临终前提到此事,要他一定要把此事完成,了却老人的遗愿,于是多年没有回故乡的左麟跟皇帝请了假,带着妻儿前往郭。 当时左夫人已经身怀六甲,本不想去的,可是拗不过家规族规,只能拖着笨重的身子同去,在回来的路上,左夫人生产了。 这也没有什么,左夫人的陪嫁妈妈武妈妈对产妇经验丰富,虽然前不挨村后不挨店,可是在马车上也顺利地将孩子接生下来,是一个健壮的男孩子。 但是,在场的几人一看孩子的眼睛,都被吓坏了,那孩子的左眼是一只重瞳,这是不祥之兆啊! 左麟想起关于重瞳的种种传说,又惊又怕,想到回京之后,只要这个消息一传出去,那皇帝还能容得下自己吗?于是左麟立即要将孩子给掐死,以绝后患。 但左夫人舍不得,这是自己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子啊,两口子争执了很久。 当时才三岁的左含香在爹娘的争执声中,扒着襁褓看弟弟,他呆呆看着弟弟的眼睛,这么漂亮的眼睛呀。 最后,左麟不顾妻子痛哭伤心的反对……出嫁从夫,你得听我的……决定将小儿子抛弃,他咬着牙:“好吧,就依你,把这孩子给扔在路边,如果他命大,就能活,听天由命吧。” 就这样,早已经给孩子取好名字的左夫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丈夫将儿子抱进路边的树丛,其他下人只知道小少爷刚出生就死了,老爷悲痛地将他就地掩埋了。 左含香永远记得娘那天哭得死去活来,一路上哭回到京中,从那时起,娘身体就渐渐不好了,而后再无生养,后来左麟才纳了糜姨娘,生了两个妹妹,而他,再也没有见过有着黑亮眼睛的弟弟。 当时和武妈妈一起接生的仆妇是左家忠心的老仆,所以这事就从来没有外泄过,外人都只道是左家二少爷在路上夭折了。 到了长大一点以后,左含香想起此事时,跑去问当时还在世的武妈妈,武妈妈叹着气跟他讲了实情,左含香才知道自己的父亲原来那么冷血,从那时就再也不把父亲奉若神明。 知道左夫人生了个重瞳子的人不过左家夫妇、左含香、武妈妈和那两个仆妇,随着三位老仆的相继离世,大家都把这事淡忘了,皆想着荒郊野外,又是雨后天气,一个才出生的婴孩怎么能活下来呢? 现如今,现任皇帝林我存就是当年他们狠心抛弃的小儿子左含珠这个突如其来的震撼消息,将左家夫妇完全击懵。 “你会不会弄错了?说不定林我存是另一个人……也长有重瞳。”左麟狡辩的声音越来越低,他自己也觉得这种概率实在不大,重瞳之人,几千几百年来也只听说过那么几个而已。 “林我存今年二十七岁,又是在三越投的军,三越离当年你抛弃弟弟的乾州才有多远?我那年举荐他的时候也问过查过他的身家,他自称家住殷岭县,父 tang母双亡,是个孤儿,家中连一个亲戚也没有,殷岭县就在乾州境内,你说,还要什么才能说明他的身份?” 左麟无力地低下头。 左夫人听着儿子对丈夫的指责,勾起了她心里深藏的回忆,她想起了自己那个从来没有忘记过的小儿子,她那心心念念、日夜想念的心肝宝贝啊,她哭得喘不过气来,突然站起身来就向外走:“我要去看看含珠,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左含香一把拉住母亲:“你疯了,这个时候去认什么亲?你能跑去说你是他亲娘,当年害怕他的眼睛会带来灾祸,所以把他抛弃了?如果他早知道自己是个弃儿,难道他会不恨你?而且就凭你空口无凭地说这么一句话,他能认你吗?他现在的身份,能认你吗?如果他不知道自己是个弃儿,你去那么一乱,不被当做疯子才怪。何况他的眼睛一直是蒙着的,他的左眼是重瞳这事,恐怕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啊。” 左夫人哭倒在儿子怀里:“含香,那怎么办呢?我实在想看看他。” 左含香搂紧母亲:“别急,娘,我们知道他现在是好好的就行了,我会一直帮着他、保护好他的,等到将来有机会的时候,我一定设法让你见他一面。” 说着,他回头憎恶地看了自己父亲一眼:“至于你,等过些天自行上书称病告老回家,不要在朝中任职了,免得丢我的脸。” 左麟一想到自己将来要去小儿子面前俯首称臣,面对面跟他打交道,心里就忐忑不安,所以对大儿子的话,竟然一点也没有表示反对。 左麟上书请辞退休回家养老养病,林我存却是极力挽留,一方面是看在左含香的面子上,另一方面却是有点内疚,如果不是自己把他摔得骨折,他也不会病这么长时间。 他把询问的目光看向左含香,左含香冷静地与他对视了一眼:“陛下,镇国大将军的确年岁已大,身体又是这个样子,实在不适宜再担任公职,还请陛下恩准。” 连左含香都不为他自己的父亲说话,林我存也就无可无不可地照准了。 左麟跪伏在地面上,耳朵里听见两个儿子的对话,心里后悔莫及,自己就是因为惧怕小儿子的天生异秉而将他抛弃,结果他竟然还是能够当上皇帝,真是老天注定,早知道是这样自己怕什么,好好养大他,让他少受些苦,他打下这天下后,自己就是名正言顺的太上皇了,唉,人算不如天算哪。 当皇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林我存也尝到了这个滋味,虽然从来没有有过这样的经历,但有着左含香的帮助,他也渐渐进入了角色。 每天早起晚睡,批阅奏折,为国中大事小情操心劳累,虽然有内阁为他预先处理了部分奏折,但最后需要他御览决断的事还是有很多。 巴山雨死了,内阁首辅一直空缺,林我存也暂时没有补上合适的人选,这个时候,内阁成员之一的左含香默默担起了这个重任,另外三名内阁大臣早已看好了风向,有些事情,不是嫉妒就能干得了的,皇帝的信任和个人的能力才是最为重要的。 何况左含香表现出来的能力简直是大大超过所有人的希望,他可以几天不睡,接连向前去镇压各路叛军的军队发出准确的作战命令,他可以为了了解江南江北各地的水旱灾情而调阅堆成山的档案文件资料,连他的情人芮红照为他生下儿子的那天,他也还在御书房连夜跟皇帝商议如何对付若羌人的蠢蠢欲动。 别人尚未知其辛劳,其他三名内阁大臣看在眼中,对他是敬佩得五体投地,这才知道他并非是凭着跟皇帝的关系上位的,下来不免感慨到底要对新皇帝有多忠诚才能做到这个程度。 这天下午,林我存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屋里屋外静悄悄地,太监德赞就候在门口,观察着屋里的动静。 德赞是宫内太监总管,左含香杀支高那夜,他非常识时务,按下了某些宫人的蠢蠢欲动,是以那夜宫中格外平静,事后左含香也没有食言,依旧留用了他。 现在的皇帝林我存的日常起居还是由这个德赞太监照顾。 御书房里有着两个太监一个宫女,太监是专在御书房听用的笔墨太监,识文断字,举止有度,把笔墨张罗好了就远远地退到了墙边低头站着,准备皇帝的随时召唤。 离书案稍近一点的地方,站着一名宫女,不时抬头看看林我存有无需要,又低下头去。 ------------ 第157章 徐萝归来 过了很久,林我存觉着口渴,便伸手向一边的案上摸去,他记得茶碗是放在那里的,与此同时,这个宫女向那两个太监瞥了一眼,又转头望着门外的德赞,德赞略略点头,那宫女便端起茶碗递向林我存的手中。 林我存摸不到茶碗,正要抬头,就觉伸出去的手里多了一样东西,又柔软又坚硬,他诧异地抬起头来,正好看见那宫女缩回手红着脸低下头去。 他看看手里的茶碗,明白了,自己摸到的柔软是那宫女的手,坚硬的是茶碗。 他身子往后一靠,一边举起茶碗喝茶,一边就上下打量那宫女,那宫女生着纤秾有度的身材,从林我存的角度,只看见她涨红的脸、隆起的胸和交叉在腹前的手。 林我存微笑了,她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呢? 林我存想着想着就想起了徐萝,自己自从入主紫禁城,整天忙于公事,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用在男女之事上,而且到现在徐萝父女都还没有出现,看样子自己怕是要在这几天发出通告,在全国找寻徐家人了。 那宫女自然不知道林我存打量了一下自己后,就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犹自惴惴不安,想着自己这么一试,是否会得到皇帝的青睐。 林我存站了起来:“来人,准备一下,朕要到城防营去一趟。” 屋里的宫女和屋外的德赞皆愣住了。 更衣出来的林我存正往外走,就听太监来报:“柱国上将军求见。” 林我存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叫他别进来了,陪着朕去城防营走一趟。” 左含香站在宣德门外,听见太监回话,楞了一下,林我存要去城防营干什么?就见林我存大踏步走了出来,看见左含香,便大声说:“左将军,陪朕去城防营走一遭。” 左含香问:“陛下为何突然要去那里?郭” 林我存掰着手指,活动着肩臂:“这些日子朕整天坐在书案前,不是批奏折就是看塘报,这一身骨头都闲得懒了,今天怎么的也得出去活动活动,我想干脆到城防营去,看看兵士们的训练,我也去走几圈马。” 说着就四下一看:“马呢?”旁边德赞就小心翼翼回答:“陛下出行,还是乘坐御辇方合规矩。” “放……胡说,快去拉马来,给左将军也备一匹。”林我存生生忍住自己快要骂出的脏话,好不辛苦。 左含香忍住笑:“是,陛下。” “左将军,上次跟你刀枪相见,我是算服了你了,收放自如,待会儿你陪我练上几趟,我倒要跟你好好请教请教。” “臣不敢。” 君臣两人上了马,前有开道的御林军,后有守护的侍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城防营而去。 街上挺热闹,如今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看见皇帝御驾出行,百姓们纷纷避让在道旁。 这时,前面似乎突然出现了混乱,有人高声说着话,御林军就上前拦阻,左含香收敛了笑容,双目也警觉地望向前方。 就听御林军士兵说:“圣上的御驾在此,你们竟然还胡搅蛮缠,拦住道路?” 有人就大叫:“我是皇上的岳父,你们赶快……”下面的话就听不清了,只听见士兵们叱责的声音。 陆道安就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有人就回答:“前面有一群人,本来已经避让到一边了,听说是圣驾来了,却全部跑到路中间来挡着路,为首的那老头还说自己是圣上的岳父。” 林我存听见了,难道是徐益?他心中激动,顾不上仪态:“怎么回事?” 那士兵又解释了一遍,这时就听远处那声音喊了起来:“皇上,皇上,我是徐益!” 林我存没有再听士兵说下去,他听出来了,那苍老嘶哑的声音的确是徐益的,他立即驱马跑到了御林军队伍的前面,一看,那里稀稀拉拉站着一些人。 为首的那个老头,须发皆白,衣裳破旧,正跟拦住他的士兵扭打着,林我存高喊一声:“住手!” 那老头扭头一看,老泪纵横,用力甩开那士兵,向林我存冲了过来:“皇上,皇上,没想到我徐益还能活到今天再见到你呀!” 林我存跳下马来,上前搀住徐益。 徐益扑到林我存面前便跪了下来:“皇上,老臣拼尽全力,终于保护得皇后陛下安全归来!” 林我存双手搀住徐益,只见他那乱蓬蓬的须发已经完全白了,脸上的皱纹深刻得就像干旱田地里的裂缝,自己扶住的双手还不停地颤抖着。 林我存又惊又喜,想起自己刚才还想到徐益一家的情况,现在他们就出现了,莫非是心有灵犀:“岳父,你们这是到哪里去了?怎么一直不见踪影,也没有音讯?” 徐益硬是跪着不起:“皇上,这段时间的波折简直一言难尽,等稍后再向你禀报。请皇上快将皇后陛下接进宫中,皇后陛下这段时间身体又不大好了,需要请大夫赶快医治。”说完这才起身,拉着林我存向 tang身后一乘小轿走去。 只见轿前有两人,正探头向轿中,不知在说些什么,而后更是伸手进去,似乎要阻拦轿中的人出来似的。 徐益走到轿前:“香薷,你们站开。”那两人缩回头来,正是徐萝的丫鬟香薷和蕨儿,香薷就辩解着:“二小姐非要出来。” 徐益斥道:“什么二小姐?从今往后,要叫皇后娘娘。” 而后便恭敬地向轿内人施礼:“皇后娘娘,我们终于回到京城里了,正巧在这里遇上了皇上,你就放心吧。” 就听轿中人惊喜地叫了一声:“哥哥!”随着轿帘掀动,一个身影闪了出来,看清轿前的人,就向林我存伸出手去:“哥哥。” 旁边众人皆纳罕,这个人怎么这么特别,竟然冲着皇帝叫“哥哥”,待定睛细看,不由得全部呆住了,轿中出来的女子,虽然满脸病容,那张脸却美得令人不敢逼视,士兵们忙低下头去,又偷偷抬起眼睛来窥视她。 林我存心底绽开喜悦的花:“阿萝。”看着她像以往一样冲自己伸出双手,等待自己,也没有多想,不由自主就上前一步,像以往那样,把徐萝给抱了起来。 徐萝双手环住林我存的颈项,把脸埋在他肩上,哭了起来:“哥哥,你不在,我好害怕……我们遇上了好多好多的事……” 林我存听着徐萝那轻轻软软委屈的声音,觉得她的眼泪浸进了自己的衣裳,想着这一年多来自己根本没能照顾到她,又看看他们的状态,大概近来没过什么好日子,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姐肯定受了不少罪,心中内疚,不由得软了声气:“不怕不怕,有我在,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 左含香听见林我存称呼徐益为“岳父”,心里有点吃惊:“林我存什么时候娶了徐益的女儿做老婆了?这件事怎么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 徐益的小女儿命格特别,要嫁达官贵人这个传说,京中的官宦人家大多是有所耳闻的,只是后来一直没有下文,加上世道变幻,更是谁也顾不上管别人家的事了。 当时林我存称帝之后,左含香本想提议在户部尚书这一职位上还是继续用徐益的,因为他为官的口碑一直不错,可是徐家竟然一家老小不见踪影,连他的大女儿也没听说过他们的去向,于是只好作罢,现在徐益竟然突然出现,而且还成了林我存的岳父。 左含香沉思地看着徐益一家,徐益比以前显老了不少,再看看他身后的一家人,皆是神情疲惫,一付听天由命的神态,看他们身上的尘灰,大概也是奔波了很久才回到京中,后面还有一乘小轿,看上去也是摇摇晃晃随时要散架的模样,那里面坐的大概是徐夫人吧。 左含香再看看林我存,从背影上来看,他那么小心地抱着那个女子,完完全全把她包容在自己怀里,像是疼爱无比,他心里一宽,按徐益的为人,教养出来的子女应当不错,弟弟的婚姻,大概是幸福的。 左含香走上前去:“陛下,恭喜陛下与皇后陛下重逢,天气尚热,陛下还是起驾回宫吧。” 又冲徐益施礼:“徐大人。” 这时却听林我存声音急急地叫了两声:“阿萝,阿萝。”原来徐萝乍见林我存,惊喜交加,哭了几声便昏了过去,急得林我存抱紧徐萝,抬头便喊:“快来人,快传太医。” 左含香上前一看,徐萝双目紧闭,靠在林我存怀里一动不动,他立即招手:“快把御辇抬过来。” 林我存虽不愿乘坐御辇,但宫人们还是依着规矩,抬着御辇跟在后面,这时听见召唤,忙忙地抬了过来,林我存不愿假他人之手,依旧抱着徐萝,登上御辇,一连声催促着宫人们赶快回宫中去。 左含香和徐益跟在后面,心情却各不相同。 左含香看见徐萝的模样,心里一沉,实在太美了,却身体那么差,会不会应了那句老话:红颜薄命? 而且看着弟弟那么紧张她,这会不会成为将来影响他成为一代明君的因素呢?他偏头看看,却看见徐益那紧张的神色,也难怪,父女连心啊。 徐益的确是紧张万分,自己好不容易保护着女儿回来,这个时候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就白费劲了。 御辇进了紫禁城,左含香和徐益却只能止步,左含香看见林我存自从见了徐萝之后,整个心思都扑在了她的身上,对周遭的事完全没有注意,此刻更是低头看着怀中的徐萝,根本无暇顾及自己和徐益,心里不由得暗暗叹息,原来他也有在乎的人哪。 朝中百官闻听突然冒出一个皇后来,惊讶之余有人不免失望,本想着这个皇帝还是黄金单身汉,有女儿的人家已经做好了准备送女儿选秀的决定,只等着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不料却半路杀出个徐萝来,唉! ------------ 第158章 划上句号 不过,他们还是有机会的,皇帝不可能只有皇后一个女人吧。 那边林我存为徐萝的身体忧心忡忡,这边左含香却为自己的婚姻划上了句号。 自从左含香全心全意辅佐林我存之后,回家的时间就很少,更不用说陪伴芮红照了。 芮红照不以为意,她记着开城迎接林我存的那天黎明,左含香带着一脸一身的血跑到她屋里来的情形。 那天夜里她睡得很不好,听见主屋里乱糟糟的,大概是父亲有什么事起来了,有心想起身去看看,却只觉得身子笨重,十分懒惫油。 左含香前去富平路后不久,芮红照便发现自己怀孕了,这对她来说是件惊喜交加的事,这么多年,两人在一起的次数屈指可数,她早就想有个两人的孩子,能够在他不在的时候陪伴着自己,可是一直不能如愿。 现如今,左含香已经在京中公开了自己的身份,她除了没有那个名分外,受到的爱惜完全跟他的正妻没两样,或者说,那个司马茹一点也不如自己郭。 自己早已抛开了大家闺秀的脸面,一心一意只跟着他,完全不去顾忌别人怎么说,这也使她对自己怀孕之事感到高兴而不是害怕的原因之一。 另一点就是,父亲虽然表面上异常反对自己跟左含香在一起,但是私下里,她发现,父亲完全是睁一眼闭一眼装糊涂,要不,前段时间左含香在自己家里公开出入,有时跟父亲打了个照面,父亲也只是含糊地应一声左含香的礼貌招呼,而后速速遁去,根本没有责难的意思,更不会像外人所猜测那样大怒着把左含香打出门外。 母亲就更别提了,好像是为了赌一口气一般,对左含香照旧客气得很,完全把他当半子看待,芮红照有一次就听母亲得意地说:“左大将军又怎样,只要含香还在我这里,就说明他根本管不了自己的儿子。”想必自己怀孕的话母亲也不会不高兴的。 自己的年纪不小了,再没有孩子那大概就是不会生了,前些天她还悲观地想。 为了以防万一,芮红照把自己怀孕的事隐瞒了起来,她得等到纸里包不住火的时候再说,到那时就算是天王老子来反对也没有用了。 还没等到她肚子大起来,松涛送来了京师要被若羌人突袭的消息,父亲命她赶快陪着母亲和妹妹避出城去,这倒好,只要身体吃得消这颠簸,根本就不必刻意去隐瞒了,谁也没空来注意她的肚子。 等到林我存驱逐若羌人,芮红照母女这才回到京师,才得知父亲身受重伤,自己只能整天和母亲一起忙着照顾父亲。 芮海峰被从大牢里救了出来,回家养伤,当他清醒过来,一眼看见女儿那凸起的肚子时,也只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芮红照放下心来,肚子里这个孩子,可以安全降生了。 那夜芮红照费力地翻着身,想着要是左含香在就好了,可以帮着自己翻身,安慰自己,生平头一次突如其来的委屈涌上心头,芮红照忍不住哭了起来。 正在这时,就听有人叩门:“红照,是我。” 芮红照一听是左含香的声音,又惊又喜,急忙爬起来开门,又忙着回身去点蜡烛,转头一看,被吓了一大跳,左含香浑身是血地站在门口。 “含香,你受伤了?”芮红照忙上前去看。 左含香也不说话,跨进门来一把把芮红照抱进怀里,身上那股血腥味呛得芮红照险些呕吐出来:“你怎么了?伤到哪里了?”芮红照上下摸索着林我存的身体,想要找出他的伤口。 “我没受伤,身上是别人的血。” 芮红照舒了一口气:“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之前我隐约听到我爹起来的声音。” “红照,你一直相信我吧?” “当然。”芮红照抱紧左含香的腰,虽然现在她的肚子已经使她环不住左含香了。 “今天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我抽空来跟你说一声,以后一段时间里我可能都不能来陪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今晚以后,可能很多人会用异样的眼光来看待我,也许还包括你,但是你要相信我,我今晚所做的事都是有原因的。” “我一直都相信你。” 听了芮红照的话,左含香再一次重重抱了她一下,在她脸上亲了亲,就转身走了。 天亮之后,这天下就换了主子了,而最大的功臣便是左含香。 芮红照算明白为什么左含香那夜要特地来交待自己一声了。 当芮红照生产前的阵痛开始时,把芮邴氏急得团团转,一连声叫下人赶快去请左含香,下人去了,回来禀报说左少爷尚在宫里,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了,把芮邴氏气得直骂林我存:“含香又不是美人,整天留他在宫里干嘛?”倒把芮红照逗笑了。 左含香处理完若羌人在边境***扰试探的公事后,这才得知芮红照已经生了一个儿子。 当抱起那个小小的身躯,左含香知道 tang,自己无论如何得给芮红照一个交待了。 司马茹自从自己前去富平以后,就经常回娘家,到了自己被封为柱国上将军之后,才总算又回到了左家。 左含香自然明白司马茹如今是要仰自己鼻息过活了。 支高纂位之后,司马家的地位一落千丈,北郡王固然跟支高关系不错,可究竟支高还防着司马家的人,于是北郡王很快就被支高疏远了。 到了林我存当了皇帝,虽然对原熹商太子司马明成还不错,封了他个巫山王,让他到巫山去了,但其他司马家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泰半被削职为平民,个个的日子过得苦了起来。 所以,司马茹回到左家也就是为了保住娘家的安危……权势已经不敢提了。 她依旧是从前那种温柔的模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公公婆婆,完全不在意外面的人怎么猜测她和左含香、芮红照的关系。 这天下午,司马茹正在给婆婆捶背,一边陪着婆婆说话,公公左麟在一旁写着大字,他辞官回家之后,也只能看书写字消磨时光。 左含香走了进来。 他扫了一眼屋里的下人,下人们皆屏息退了出去。 左夫人忙着招呼儿子,她也好几天没看见儿子了,不过这个儿子是为了那个儿子,所以她没有什么不高兴。 左含香跟父母行了礼,而后便对司马茹说:“你大概也知道红照为我生了个儿子的事,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为了红照和儿子,我只能休了你。” 司马茹如释重负地站了起来,似乎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很久的样子,她脸色发白,嘴唇轻轻颤抖了一下:“左含香,本来我不欠你什么,不应该受这种侮辱,但是为了我的家人,再多的苦我也只能受着。你休了我没问题,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只要你在这个位子上,你就要保证我娘家人安全。” 左含香已经料到司马茹会跟自己谈条件。 他也多少知道一点司马茹的脾性,她不是那种会无赖撒泼的女人,而且嫁到左家这么多年,也算受了不少委屈,因此之前就打定主意,只要司马茹不跟自己胡搅蛮缠,那自己可以适当补偿她。 现在她不过要求自己保障她娘家人的安全,那很容易,北郡王原来也不是特别强势的人,现在更是只求保命,也没有能力再搞什么小动作了。 左含香点头:“我答应你。” 司马茹笑起来:“没想到我还有用。” 又回头跟左家两老叩头:“公公婆婆,我司马茹这就走了,不能再照顾你们了,你们要好好保重身体。” 左家两老不敢向儿子求情,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不吵不闹,司马茹就这样静悄悄离开了左家。 接下来,左含香便在自己的将军府里隆重地举办了自己和芮红照的婚礼……这府邸还是封爵之后林我存赐给左含香的……朝中官吏无不前往祝贺,以左含香现在的地位,这个马屁不得不拍。 左含香实践了给芮红照一个完美的结果的诺言。 想看芮海峰发怒的人失望了,芮海峰闭口不提以往死也不把女儿嫁给左家的誓言,笑吟吟地把女儿送出了门。 想看左麟发怒的人也失望了,他现在对儿子根本管不了,从自己长远的安稳来看,他只能祝福两位新人幸福。 最高兴的人当数左夫人和芮夫人了,两个女人终于看到了儿女的花好月圆。 因为芮红照嫁得好,下面的两个没出嫁的妹子可就成了香饽饽了,上门说亲的人踏破了门槛,都想沾沾左含香的光。 林我存闻听左含香休妻另娶,也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只是送去了一尊玉狻猊和大批玉帛作为贺礼。 婚后,芮红照才知道,自己的父亲很久以前就和夫君左含香秘密和好,达成了共同对付支高的协议。 这也是左含香诛支高那夜,在宣德门外得到芮海峰及时支援的的原因。 当左含香被支高召回京中那天,左含香看望芮红照时就顺便探看了一下自己未来的岳父,两人就当前形势等等情况交流了意见,暗中做好充足的准备。 芮海峰虽然在家养伤,但他毕竟曾经任过兵部尚书,手里多多少少有点实权和兵力,左含香发动兵变那夜,他给予了准女婿大力的支持。 经过这多年的隐忍,左含香、芮红照以及芮家人终于扬眉吐气了。 左含香现在在京中的地位就像当年的支高,处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人就在暗中诅咒他不得好死。 左含香不知道,不过知道了他也不会有什么反应,这种拿对手没有办法,只能靠咒骂来出气的行为无异于孩童之间的吵闹而已。 左含香的婚事才毕,武烈皇帝林我存册封皇后的庆典仪式也提上了议事日程,只是因为徐萝的身体欠佳,所以一推再推。 ------------ 第159章 坏事的女人 但是皇帝下的一道旨意让大多数人皱起了眉头。 皇帝诏曰:着令荆湖路西陵府寻找一名名叫书繁的女子,速速送进宫来,与徐萝一道册封,她将被封为贵妃,仅次于皇后。 突然冒出的这个无名女人令众官讶异,及听说这女子乃是一个烟花之女后,更是有臣子每天向皇帝进言,道这样出身令人不齿、品行不佳的女子怎能充实后宫,更无法起到德彰天下女子的作用。 这些进谏的话被林我存一句话就驳了回去:“你们这些酸腐的文人懂什么?当年朕贫病交加之时,此女救过朕,那时你们在哪里?” 左含香一听书繁的名字,微微皱起了眉头,他记性很好,立即想起了那个妖娆的女子,林我存怎会跟此女扯上关系?幸而当时自己只是借书繁陪伴消愁,并无对那书繁有过进一步的举动,否则将来有知情人说起来,还真是难听郭。 徐益听说了女婿借册封女儿为皇后之机,要再立一个贵妃,而且是久远以前的老相好,也皱起了眉头,背着手往自己房中去。 徐益回来后,皇帝不但立即下令修缮徐家的房屋,还将周围几家人全部迁走,扩大徐府的地皮,重新加盖房屋,徐家成了另一户扬眉吐气的人家油。 皇帝只道徐大人护得皇后安全归来,劳苦功高,歇息些日子再参与公事,到时候户部尚书一职仍请徐大人担任,另加封为元阳郡公。 有人就对徐益的识人眼光表示出了极大的羡慕,这老头怎么那么有先见之明,挑了一个能成为皇帝的女婿。 当初女儿成亲时,徐益请来帮忙的几位朋友,果然林我存登基后还记得他们,都给安排了很好的位置,几人在徐益回京后陆续前来探望并向他表示了深深的谢意。 徐益乐开了怀,女儿嫁了林我存后自己付出的辛苦劳累总算没有白费,只是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青楼女子,将来要跟女儿争宠,总不是件好事,还是先去跟妻子商量一下再说。 徐益走到自己房门前,以往门前常在的几个丫鬟仆妇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门口冷清清的,他刚要迈步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妻子和胡妈妈说话的声音。 “夫人,这可怎么办才好?二小姐近来的身体也不好,如果要那样的话,也不知道她吃不吃得消?” 听见胡妈妈那尖细的声音里含有一种焦急,徐益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侧耳细听,她们在说关于女儿的什么事? 就听见徐夫人说:“不要紧,现在也还来得及,想必太医要比市面上的大夫医术好得多,等萝儿的身体恢复以后,叫她一定尽快跟那个独眼龙同房,要是能尽快怀上身孕就更好了。” 而后徐益又听见胡妈妈的声音里有一种懊丧:“也怪我们,当时就想着姑爷多吓人,恐怕对二小姐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才叫她别太顺从姑爷,结果二小姐那脾气,只把姑爷当做哥哥,这可怎么是好啊?” 听到这里,徐益气得头顶冒烟,这两个女人,专门坏自己的事! 一向脾气温和的徐益一脚踹开门走了进去,里面的两个女人吓了一大跳,等看清楚是徐益之后,徐夫人一声就嚷了起来:“老爷,你这是怎么了?吓人一跳。” 胡妈妈看见徐益那勃然大怒的脸色,吓得拿手在下面轻轻拽着徐夫人的袖子,徐夫人也发现了丈夫这从来没有过的难看脸色,一下子愣住了。 “你们俩干的好事!都瞒着我做了些什么?” 胡妈妈伶俐,见状就不敢出声了,徐夫人看看胡妈妈,硬着头皮回答:“老爷,没有瞒你什么事。” “胡说!刚才我都听见了,明明是你们教唆萝儿,现在挽回不了犯下的错,又在想别的馊主意试图来补救,还说没有什么!” 徐夫人和胡妈妈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 “淑芬,你先说。”徐益向来不喜胡妈妈,也就不屑问她,先拿自己老婆开刀。 “是这样的……萝儿成亲那天,我不是看见独眼……姑爷……皇上是独眼么,我就不大中意,所以胡妈妈给我出主意,说叫萝儿不要跟皇上同房,如果他要强来,就跟他离异,重新挑一个满意的女婿。”徐夫人头一次不敢跟丈夫回嘴,把之前的事讲了出来。 徐益一听,气得直拍大腿:“我徐益苦心经营萝儿这场婚姻,就是为了今天,结果被你们两个没有眼力的婆娘给坏了事了!怪不得成亲之后萝儿没有怀孕,原来是你们的馊主意。” 这回徐夫人和胡妈妈听出了重点:“老爷,你早看出来那人今天会当皇帝?” 徐益点着头,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唉,我们现在挽救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还好看上去皇上对萝儿不错……” “你们在家里不知道,皇上现在派人去寻他以前的一个女人去了,要在册立萝儿为皇后的同时册立那女人为贵妃,那女子是个风尘中人,狐媚之术定然不差,你们想,这么多年了皇上都忘不了她,那等她来之后,萝儿的位置……” 要是徐萝 tang跟林我存成亲之后有过夫妻之事,那么她说不定早就生下儿子了,那现在她的位子也更加稳固,正宫娘娘,生了太子,谁能撼得动呢? 徐益这话一出,两个女人大眼瞪小眼,说不出话来了。 徐益瞪着两人:“真是妇人之见,目光短浅,当年,为了今天,我在皇上面前低声下气才求得他答应这门亲事,结果,被你们搅成这个样子,还不赶快想办法补救,这些事,就交给你们了。” “淑芬,胡妈妈,当时既然能够让萝儿不给皇上碰,现在你们想必也有办法让萝儿尽快怀上龙种吧。” “闺房中事,我一个老头子,无能为力,你们如果不把这事尽快补救过来,哼哼,淑芬,别怪我不讲夫妻情分,胡妈妈,也别怪我不念你为徐家做了多少年的事!” 西陵府知府仍旧是那包如文,他接到圣旨后吃了一惊,新皇帝怎么会跟书繁那个娼妓有情呢? 虽说书繁在本地的青楼女子中算得上是一个佼佼者了,识文断字、能画善琴,倒是个色艺双绝的女子,可身份那么卑贱,怎么配得上皇帝呢? 不过,说不定这皇帝出身也是微贱,所以才识得书繁,其中的奥妙自己自然是不知道了,管他三七二十一,自己立即去寻到书繁,客客气气将她请来,待准备好车马,恭恭敬敬她打扮得美轮美奂送进京去,还怕皇帝对自己迅捷、周到的工作作风不满意? 只是自己最后纳的那名小妾实在是太令自己沉醉了,所以已经很久没有跟金风阁或书繁打交道,实在不知道书繁的近况如何。 包如文想来想去,这事交给哪个手下去办也不放心,还是亲自带人走一遭吧,其他公事嘛,摆在那里慢慢办好了。 包如文带了一乘大轿,亲自就往金风阁来寻书繁。 时近中午,整条街道懒洋洋的,没有什么行人,包如文心里也在想知道这事的人越少越好,以免百姓们暗暗取笑这皇帝的品味,自己作为一个基层官吏狎妓是可以的,但皇帝狎妓,总有点不伦不类,这样轻浮的皇帝,靠得住么? 随从上前去敲金风阁的大门,门人开门一看,笑得看不见眼睛,急忙把大门敞开:“原来是知府大人驾到,哎呀呀,稀客稀客,快请进来。” 包如文绷住脸:“叫你们妈妈出来回话。” “大人你要找符大娘呀?她……还是请大人先进来坐吧,待小人去叫。” “不必了,叫她出来回话。” 门人见知府大人一心只找符大娘,知道他今日到来并非是为了风流之事,便陪笑说道:“大人,符大娘到后面那条街上的书繁姑娘院子里去了,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请大人上座,小的这就跑着去叫她。”说罢就要跑。 包如文一听符大娘正好在书繁那里,转身就要去书繁那里,一想不对,别是这符大娘听说了皇帝要召书繁进宫之事,抢先一步去把书繁霸住,而后自行送书繁进京,抢去了自己的功劳,急忙问:“符大娘去书繁那里做什么?” 门人笑道:“大人有所不知,书繁姑娘这几个月借口生病,一直没有接客,符大娘三请四催都唤不来她,金风阁的生意受到很大影响,到了今日,符大娘再受不了了,一大早气哄哄地就往书繁姑娘那里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包如文一听不是自己所猜那样,转身就走,还是得赶快去,否则自己刚才的担忧迟早会变成现实。 包如文带着轿子绕到后街,还隔着三四家人的门脸就听见那符大娘的大嗓门:“你再说什么我也不信,反正今天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门里就隐约听见有女子的哭声,还有几个女人的声音在劝解着,包如文忙走了上去,随从也上前喊话:“符大娘在里面吗?” 那小院子的门开着,站在门口直接就可以看见院子里的情景。 只见符大娘背对着门,正双手叉腰站在院中间,不时抬起手,指着房门对着里面的人就乱骂。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符大娘诧异地回过头来,一看便喜笑颜开:“包大人,你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赶快请进。” 说着便闪身让包如文等人进去,完全没有想起来这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上。 看见符大娘大概还在为书繁迎客的事情而发飙,包如文知道自己这功劳是立定了,因此也毫不客气,迈步走了进去。 院子不大,包如文走上台阶,跨进房中,只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不时还传来几声咳嗽,他没来过书繁这小院,也没进过她的房中,于是便抬眼四顾,发现咳嗽声是从里间传出来的,忙挑开帘子走了进去。 ------------ 第160章 都在打主意 符大娘不知包如文来这里是什么意思,也跟着进了屋,银锁和珠儿两个丫鬟看见符大娘也进来了,吓得只往后退。 迎面的床榻上,躺着一个病美人,头发全散在枕头上,衬托着那张苍白的脸,显得整个人是虚弱之极。 包如文一看,这女子正是书繁,心里先自舒了口气,而后便关切地弯下腰去:“书繁姑娘,是我,包如文。” 书繁勉强睁开眼睛,看了包如文一眼,便又无力地闭上了,口中有气无力地说:“包大人,实在对不住,书繁病重起不了身,还请大人见谅。油” 一看昔日美艳妖娆的名妓竟然落到这个地步,包如文顿时心生恻隐:“书繁姑娘,你还能行动么?” “大人,依我的脾气,若还是动得,怎能忍得住大娘在那里对我百般凌辱……”虽在病中,书繁的口齿却不饶人。 包如文后面站着的符大娘不依了:“书繁,你这是说什么话来,我养你这么大,花出去的银子像淌水一样,如今不过是叫你出去做点事,挣些银两好来赡养于我,这又有什么不对?哪里凌辱你了?” 听见符大娘的抢白,书繁睁开眼睛,拼命想挣扎起身子来,却是无力地倒在枕头上,银锁和珠儿忙过来安抚:“姑娘,你就别起来了……郭” 包如文也忙按住书繁的手臂:“书繁姑娘,你就好好休养,等我寻城中最好的大夫来给你看病。”说完就叫人进来,吩咐他们速去请大夫。 这边符大娘看着心里就盘算开了,看样子知府包大人对书繁颇有情意,这可不能放过了,要是他愿意替书繁赎身,那可得多要些银子。 书繁淌出眼泪来:“包大人,谢谢你对小女子的关心,等我病好了,一定要报答于你。” 包如文忙回头道:“书繁姑娘,这可不敢当,下官是奉圣旨前来寻你,自当为你治病,好让你早日康复,进京面圣。” 听见这莫名其妙的话,书繁和符大娘都愣住了,书繁反应极快:“包大人,圣旨要我进京做什么?” “书繁姑娘,如今皇上下旨要下官寻找到你,护送你进京……听说,要封你为贵妃呢!”包如文想到自己的将来,在书繁面前不由得说出自己知道的事。 听了这话,书繁的眼睛亮了起来:“包大人,当今皇帝叫什么名字?” 包如文不敢怠慢:“书繁姑娘,当今圣上姓林,名讳上我下存。” 符大娘等人还在那里思考着这“上我下存”是什么意思,书繁就明白了,顿时大笑起来,笑得直咳嗽,急得银锁和珠儿又是拍她的脊背又是帮她顺胸口。 “符大娘,你这有眼无珠的东西,你大概没料到我也有今天吧,哈哈哈,包大人,对凌辱贵妃娘娘的人该处以什么刑罚?” 包如文瞥了一眼符大娘:“按律当斩,诛三族。” “好,包大人,你就帮我把这个贼老婆子给拖出去砍了!” “是,娘娘千岁。来人,给我把这个老婆子拖出去,下进牢里,写明所犯罪行上报,待刑部核准后,立即处死!” 符大娘什么也没明白过来就被拖了出去。 “娘娘千岁,就请你移驾下官宅邸,待养好身体,本官亲自送你进京。” 宫中此时正忙着准备皇后册立大典。 林我存除了忙于朝政外,其余的时间都陪着徐萝一起度过,宫中人看得分明,皇帝对皇后那是一片深情。 皇帝有着这样美的老婆,他还会把注意力放在别的女人身上吗?德赞暗自摇头,看样子,其他女人想要博得皇帝的欢心太不容易了。 “飞霜,你就断了这个念头吧,平日里好好干活,过两年放出宫去,好好寻一个人家,爹多帮衬着你一点,总好过在这宫里遥遥无期地等待。”德赞这样劝自己的干女儿。 他的干女儿飞霜就是那日在御书房侍候林我存的那个宫女,入宫已经有三年了,人是聪明伶俐,拜了德赞为干爹,有心借着干爹的力,想能得沐皇帝雨露、再攀高枝,可是偏偏新帝是个不好女色的人,她在一旁想尽办法也不能得到林我存的青睐。 飞霜听了德赞的话,有点不以为然:“爹,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谁说我没有机会了?” 德赞看了干女儿一眼,更不以为然,他的宫中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勾心斗角没见过,就楞是没见到过一个无名小宫女能攀多高的例子。 前朝也有小宫女偶然得到皇帝的临幸的例子……不过说实话,那时大概是皇帝正好需要泄泄火,而那宫女正好在旁边罢了……结果没有一个好的。 没怀孕的运气还好一点,好歹还活着,怀孕了的就别提了,不是被皇后就是被妃子找借口给除掉了,就是算皇帝记得有这么个人,后妃们忌惮着不敢动,待孩子生下后却只留孩子不留母亲,这时皇帝也是不会管的,连结下白首之约的皇后有时他也未必长厮守,无名无姓的宫女们他怎么会记得,他也只要孩子。 当初飞霜跟德赞 tang才说了自己的打算,德赞就摇头,但拗不过干女儿的软磨硬泡,只能答应下来,结果你看怎么样,皇帝根本就没那个意思,现在好了,皇后出现了,又是吏部尚书的女儿,生得又美,性格也好,关键是皇帝是那样地疼着护着她,谁还能插得进去脚呢? 看见干女儿执迷不悟,德赞又摇头:“这样的话,将来如果出了什么事,你可别怪干爹保不了你。” 飞霜那里听得进这种话去。 徐萝的病渐渐好了起来,身边有着大群的人拥着护着,又有着全国最好的太医治疗着,加上林我存有空就陪着自己,她开心不已,心情一好,病情自然好得也快。 林我存本住在乾明宫,徐萝来了之后,安置在坤元宫,林我存也就自然而然住到了徐萝那里。 为了照顾徐萝方便,林我存特地下旨,徐夫人和胡妈妈可以每天出入宫中,在他处理朝政的时候陪伴徐萝,让她尽快适应这个环境,恢复身体健康。 有了徐益说出的狠话,徐夫人和胡妈妈开始给徐萝洗脑,只要她身体恢复得较好以后,就尽快跟林我存同房。 这事一定要在那个什么狐媚子女人进宫前办妥了,否则到时候叫那女人用身子迷惑了皇帝,那她们才是真正的要捶胸顿地了。 有了胡妈妈的授意,香薷和蕨儿二人也严密监视接近皇帝的女性,一定要断绝其他女人靠近皇帝的机会。 徐夫人本想再送几个自己家的丫鬟进宫,明说是侍候皇后,暗地里也是为了壮大自己女儿的力量,结果被林我存给否决了:“宫里那么多宫女,都是有定制的,外面的女子就不要送进来了,以免乱了规矩,给将来阿萝管理后宫的时候添乱。” 皇帝都这么说了,徐夫人还敢做什么,只是设法每天补养女儿身体,再三交待女儿,如今已经比不得在家里做小姐和将军夫人的时候了,该立起皇后的威风来。 徐萝听着母亲和胡妈妈的教诲,心里有点糊涂了,只觉得哥哥待自己已经很好了,怎么母亲他们还要叫自己一定要缠住他、抓住他的心。 听到胡妈妈跟自己说那男女之事,徐萝捂住耳朵:“胡妈妈,我不要听。”气得胡妈妈不断威逼利诱,又后悔自己以前出的馊主意,只好又请来宫中的老嬷嬷,请她再为皇后传授男女床第相处之道,这么一来,徐萝终于知道,自己的将来跟以前是不会一样的了。 林我存不知道徐夫人和胡妈妈究竟在忙些什么,徐益身体略微恢复了一些之后,不敢托大,立即重返工作岗位。 如今已是君臣关系的岳婿二人相处极其融洽,林我存感激岳父在兵荒马乱之时尚能保住徐萝的安全,因此对他的逃难经历不免好奇。 徐益能得到消息及时逃难,这还多亏了他的好友芮海峰。 芮海峰那夜听女儿说了松涛托人送来的信的内容,立即猜到了那名内奸就是支高,只是以自己的能力,实在无法扳倒他,还是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于是他立即将家人送出城去,在百忙之中,也只来得及通知了几个好友,徐益便是其中之一。 徐益主要便是保女儿的安全,其次就是儿子,所以一听密信,立即收拾了一下便带着家人仓促出走。 他出城之后才临时决定直奔武安县去躲避,毕竟自己老家太远,武安略微偏僻一点,想来兵乱不至于很快波及到那里,但路上徐萝不耐奔波,很快就病倒了。 他为官一直比较清廉,又不是世家子弟出身,所以家财也不算多,路途之中为了给女儿治病,为了躲避那先后作乱的军队盗匪,又一路打点着,很快就耗尽了银两。 还好到了武安县,那些衙役跟他的感情都还算深厚,就把他们一家偷偷安排在牢房当中居住,这一住就是半年多,好不容易才听说一位独眼将军讨伐纂权皇帝支高,成功夺得天下的消息。 徐益闻听大喜,跟老何借得银两,一路艰辛好不容易才回到京城。 林我存连连点头:“朕一定要重赏芮尚书。”芮海峰也借着女婿左含香的光,恢复了兵部尚书的官职。 芮海峰现在也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对于亲家左麟,他也可以鼻孔朝天地藐视对方了。 这日,林我存正和内阁大臣商议如何赈济各地这因连年战乱、天灾人祸造成的灾民时,伸手翻开了清华府知府山国生的一个折子。 “诸位,这折子看过没有?” 有人点头,有人脸上就露出揶揄的笑容来,林我存将身子往后一靠,将那折子随手敲打着桌面:“那众卿说说,朕该不该接受他的条件呢?” 左含香却没看过这折子,现出一付莫名其妙的神情,林我存知道他忙,也不可能事事躬亲,就把折子递给了他。 ------------ 第161章 为人的风格 左含香接过来一看,也忍不住失笑:“陛下,他竟然跟你谈条件。” 原来这折子是山国生写的,大意是其境内有一名商人谷啸天,听闻现在国库吃紧,又逢战乱灾年之后国家需要大批财物来赈济,愿意贡献出自己的身家,为陛下效力,最后希望陛下笑纳其女入宫。 山国生与谷啸天私交甚好,这林我存知道,但是他竟然明目张胆地打着为国效力的旗号为老友作伐,大有用财物来要挟自己的意味。 林我存一面感叹谷啸天爱女心切,一面就好笑这两人是怎么想的,自己从那时起就已经完全拒绝了谷啸天为女求亲的事,根本对那女子没有任何印象,更谈不上有好感,难道现在会为了钱财就出卖自己? 左含香等人自然不知道林我存跟谷啸天有什么渊源,于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陛下,我觉得那谷啸天既然曾为熹商首富,家财万贯,他愿意贡献出来,你不妨就真的笑纳了,反正陛下后宫尚空虚,不在乎多这么一个两个女人。油” 林我存似笑非笑地看着左含香:“左将军,若是你,为了钱财要纳一个从无好感的女子,你愿意吗?” 左含香愣住了,自己竟然吃了林我存一呛,是的,换做自己,肯定不愿意,自己跟芮红照好容易走到今天,整天腻在一起都不会厌烦,那里还插得进第三者呢郭? 左含香顿时明白了林我存的意思,点头道:“陛下公私分明。” 林我存见左含香领悟了自己的言下之意,便说:“你们给山国生回复,就说朕说了‘请他做事要公私分明’。” 左含香见林我存不因钱财而改变为人的风格,心里更加定了一点,这个弟弟,还算有主见,将来有朝一日,必将能够不须任何人的助力而大展宏图。 另外,林我存不好女色,这还真是一个优点,如果他有这方面的癖好,那说不定有一天会沉迷其中,自己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兄弟二人搞不好因此而翻脸。 傍晚时分林我存才回到坤元宫,徐夫人和胡妈妈已经出宫去了,他一面换着衣裳,一面就问:“皇后用了晚饭没有?” 德赞忙答:“回陛下,皇后娘娘说要等着你回来一起用饭。” 林我存急了:“她怎么这样小孩子心性!”说着便忙着去看徐萝,徐萝像往常一样半倚在床上,看见林我存走进来,两只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哥哥。” “阿萝,你怎么那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早就跟你说不用等我,你先吃饭,要不身体受不了。” “哥哥,我就想着你一个人那么辛苦,我先吃了,到你吃的时候一个人孤零零的没个伴,所以我才要等着你一起。” 林我存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意,有一个人关心着自己,等待着自己,怕自己孤单,这就是家的感觉。 “好了,下不为例,今天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不能这样了,否则,影响你晚上吃药,身体又该不舒服了。”说着,林我存走过去抱起了徐萝。 在宫女太监们羡慕的眼光中,林我存将徐萝抱到了桌旁坐下,有宫女就上来布菜,林我存最烦这个:“去去去,都退到外面去。” 两个人好好一起吃饭,旁边站了一大群人不说,还有人不时帮菜夹到自己碗里,这也罢了,但凡自己多吃了哪个菜几口,糟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甭想看见那个菜的影子,这还美其名曰怕皇帝嗜食某菜,贪图口腹之欲而误国,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徐萝笑眯眯地看着林我存发火,难得看见自己的男人生气的样子,他生起气来都那么好看。 “怎么了?我脸上长花了?”林我存逗着徐萝,一边给她夹菜。 “没有啊,但是我觉得哥哥比那些花好看。”徐萝认真地说,慢慢地吃起来。 晚饭后华灯初上,林我存却依旧要伏案批阅奏折,看各地传来的驿报,往日里,徐萝早就哈欠连天,先上床去睡了,可今天却一反常态,坐在林我存的身边一动不动。 林我存专心看了一会儿奏折,抬起头才发现徐萝还坐在一边:“阿萝,你怎么还不去睡?” “我要等着你一起睡。”徐萝的脸上浮起了红晕。 林我存没有注意到:“我这里还有一大堆折子要看,不到半夜看不完,乖,你先去睡吧。” “不,今天我要跟你一起睡。”徐萝拖长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缠人的音调,林我存只觉心脏“噗通”一跳,徐萝从来没用这种像女人的口吻跟自己说过话。 他认真地看向徐萝,发现她的两颊浮起了可疑的红晕,在明亮的烛光下分外显眼,也衬托得徐萝多了几分女人味。 徐萝见林我存认真地看自己,脸益发红了,忸怩了一下,站起来急步走到林我存面前,眼睛看了一下笔墨太监和宫女,吞了口口水,轻轻俯身跟林我存说:“我今天要等着你一起……” 林我存突然明白了徐萝的意思,只觉下腹一热,胸中腾起了一股火苗,他心道:“莫非阿萝开了窍 tang?” 在林我存眼中,新婚之夜固然是有胡妈妈等人的干扰,但探其究竟还是徐萝太纯净,纯净得就像一个孩子,让人无法生出***。 她自进宫之后就一直处于养病的状态,林我存每夜睡在她身边总觉得自己真的就像她的哥哥,让她依靠着安然入睡,忙碌和对徐萝的心疼让他在此期间根本无暇往两人情事上想。 现在,徐萝一反常态地隐晦但主动地向自己表示愿与自己同房,那今夜应该才算是自己的新婚之夜吧。 林我存站起身来,伸手将徐萝揽入怀中,徐萝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听见他的呼吸比以往急促,一颗心也“怦怦”跳个不停,跟以往自己听过的那样稳妥的感觉截然不同。 “那,我们今晚早点睡。”林我存抱起了徐萝,向寝室走去。 见惯了林我存搂抱徐萝的场面,各太监宫女皆见惯不怪,想着两个主子总算要去睡了,自己终于也可以早点歇息。 香薷她们历来是有点怕林我存的,见他又抱了徐萝进来,忙上来侍候她洗漱沐浴,又给她准备了药丸饮水后才退下。 整个寝室里安静无声,林我存走进去的时候,看见徐萝正忐忑不安地在房中走动,那隐约带起的轻风将烛光掠得一摇一摇。 昔日像个纯真孩子的徐萝头发披散下来,掩住她婀娜的腰身,白色的亵衣却显出她那成熟的体态,林我存心中一荡,自己从来没把徐萝当自己的女人看待,现在这么一看,徐萝还真是别具风情。 见林我存走了进来,徐萝再次涨红了面孔,她想起了胡妈妈和宫里的嬷嬷们讲的那些男女之事和再三交代。 林我存走过去,拉起了徐萝的手:“阿萝,你这几天身体……能吃得消么?” 徐萝鼓起勇气,抬头看向林我存:“哥哥,我喜欢你,从一成亲那天起就喜欢,所以,为了你,我愿意……她们说,都要走这一步的……”虽然说的是自己的真心话,可是说到这里,她到底羞得说不下去,把脸埋在林我存的怀里。 林我存抚着徐萝的长发,一直抚到她的腰上,把她的身子往自己怀里紧了紧,嘴唇就印在徐萝的头发上。 那头发散发出一股香味,刺激着林我存的嗅觉,让他心神荡漾:“你搽了什么?好香。”他的嘴唇也跟手一样,往下就亲到了徐萝的嘴唇上。 那百合花一般的唇瓣轻轻颤抖了一下,轻轻地贴上了林我存干燥而热烈的唇,他的唇试探了一下,便紧紧粘了上来,霎时间把火也烧到了徐萝身上。 林我存虽已久不跟女子缠绵,但他性启蒙的道路上,遇到了书繁这个好老师,就好比你学会了什么东西,虽然很长时间没有用到这个方法,但是重新使用它时,那隐藏脑海深处的记忆就会复苏。 “唔,哥哥……”徐萝刚来得及发出这么一声,就被林我存给吻住了,久远的记忆浮现出来,徐萝口中那女子的甜香,身上发上的异香,以及她那颤抖地缓缓环住自己颈项的双手,缓缓贴紧自己的身体,无不向他表示着:“来吧,带我一起同攀那极乐世界吧。” 林我存吻着徐萝的樱唇,只觉她呼吸跟自己一样越来越急促,知她亦开始情动,便抬起头来,定睛细看,只见徐萝闭着眼睛,微颤的脸颊色红得像要滴血一般,张着嘴喘了几口气,这才把眼神集中到了自己脸上。 林我存松开抱紧徐萝的双手,正待继续向她身上抚摸,就见徐萝抬起手来,拉下了他的眼罩。 这是徐萝头一次看见林我存的面貌,以往为着安全起见,林我存连在徐萝面前都不敢懈怠,总是把眼罩牢牢系紧,加之他比徐萝晚睡早起,是以这么长的时间以来,徐萝从未见过他眼罩下的左眼。 徐萝定定看着林我存的眼睛,嘴里发出一声叹息:“哥哥的眼睛好漂亮!” 林我存此时哪里还集中得起精神同徐萝探讨自己眼睛好看不好看的问题,随手将她身上亵衣解开。 徐萝哪里经历过这些,林我存的双手才合到她胸上,她就忍不住嘤咛了一声,身子便软了下来,林我存将她打横抱起,走到床边放落在锦被上。 他脱着衣裳,一边就低头看着徐萝,徐萝却因着身无片缕,羞涩地侧过了身子,微微拳起的双手好像要挡住自己,却大概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摊开在身子两侧。 徐萝娇生惯养,身体虽然病弱,却足够莹润,刚才林我存才摸了那么一把,就只觉触手柔腻,完全没有骨头似的,满掌都是腴绵的触感,加之视线所及的身子现出的犹如浓浓牛奶般的白腻,完全叫林我存移不开眼睛。 ------------ 第162章 书繁与徐萝 “阿萝,”林我存哑着嗓子叫:“你早一点给我那该多好。” 徐萝轻喘着分辨:“你不能怪我……” 林我存复又堵住了她的唇,唇缝里的话语便是讨好了:“不怪你,不怪你,以前那不是你身体不好么?今天,今天给我也一样。” 徐萝刚要跟林我存再道歉,就觉他的手不老实起来,这一下陌生的接触弄得她全身绷紧,哆嗦起来。 “阿萝,阿萝,你不要紧张。” “不要这样……痛……”陌生而迅猛的情潮席卷了徐萝,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这感觉,声音里就带了点哭腔郭。 林我存听见徐萝的哀泣,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忍不住长长吐了口气,低头一看,徐萝拿手捂住嘴,发出无声的啜泣。 “别哭,”林我存抬手替徐萝擦去眼泪:“好好,我现在不动了。”他俯身下去吻着她,低声在她耳边说:“过了今夜就不会痛了。” 徐萝点着头,睁开眼睛看着身上这个男人,虽然现在他带给自己的是疼痛,但是刚才他抚摸着自己让自己多么舒服呀。 她突然想起了胡妈妈和宫里的嬷嬷们告诉她的那些秘密话语,想起了这好像是其中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于是伸手挽住林我存的颈项,将他压向自己。 徐萝想起了压箱底的那些陪嫁的画儿,以往自己根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现在,她懂了,虽然她现在还是痛,但是看着身上这个男人的隐忍,她心里清楚地意识到,即便自己再把他当做兄长般看待,但他仍旧是一个正常的、需要妻子的男人。 心里还是有点害怕,索性也闭上眼睛不去看他,反正身下的疼痛已经让自己有点麻木了,她心里念着:“今夜过了就好了。” 林我存放松地倒了下来,半天才想起徐萝还被自己压着,忙挪开身子,却见徐萝正睁开双眼望着自己,眼神里依旧是满满的信赖。 他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住,这个自己呵护得如同掌中宝的女子,今夜终于成了自己的女人。 第二天徐萝便起不来床了,宫里的嬷嬷过来一看,心中就有点诧异,怎么这皇后昨夜的情形好似初夜一般,心道皇上果然与众不同。 徐夫人和胡妈妈进宫一看,喜不自胜,总算完成了徐益下达的任务了,但她们还是交代徐萝,只要身体状况允许,近期务必多多留皇帝同宿,以期早日受孕。 徐夫人对丈夫能预知林我存的富贵感到十分奇怪,女儿成亲时他什么也不愿意说,只说自己不会看错人,事实证明他的确没有看错人,可是他当时就怎么那么笃定林我存将来能成大器呢,难道他有什么天眼能看见林我存的将来? 她私下问丈夫,徐益却不愿意回答,林我存至今不愿意露出那只蒙着的眼睛,自己怎么敢吐露说是自己看到皇帝的重瞳,凭着猜测拿女儿下了这个赌注呢? 书繁已经找到下落这件事上报到林我存手中,看完折子,林我存抬起头来,回想着与书繁相处的那段时光。 之前说是要举行皇后的册立大典,有大臣就委婉地提出了请皇上趁此机会广采秀女,充实后宫,当时林我存便诧异,谁说皇帝都要有三宫六院的,弄得几个守旧的老臣眼泪婆娑,直说万万不可违了祖制。 那时他突然想起了书繁,自己当年就是不愿意吃软饭,所以才离开了那个令自己心醉神迷的女人,后来一直想着能够混得更好一点再回去迎娶她,结果一拖再拖,拖到了一个不可能娶她为妻的地步,自己不愿反悔当时许下的承诺,怎么的也得给她一点补偿。 现在,陪伴在他身边的女子只有徐萝,当然他的心也偏向徐萝多一些,徐萝那新鲜娇嫩的身体还等待着自己的开发,他怎么会分心到别的女人身上呢。 书繁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收留了自己,也算是贫贱之交,不能忘,所以他才顶住舆论的压力,提出了将书繁接进宫来,至于封号,那就是自己给她的一个最大的回报,在宫中,她不必再过以前那种日子,可以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随着年龄的增长、经历的丰富,林我存看待事情的角度跟以前有所不同了,在自己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谁对自己好一点都铭记在心,现在,自己什么都有了,就只看谁对自己真心。 徐萝父女二人对自己那是不用说的了,左含香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目的,但目前只看得见他的鞠躬尽瘁,其他人,还得走着瞧。 书繁跟自己,已经那么多年没有见面,她从事的又是那种迎来送往的行当,自己一直没有给她音讯,说不定她早就把自己忘了,自己接她进宫,也只是在自己能力的范围内给她的报答。 是啊,跟自己有关的女人,还有郭玉塘…… 林我存放下包如文的折子,拿起了另一本的奏折。 经过半个来月的调养,书繁身体恢复了健康,固然包如文尽心,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来为她看病,但一半原因还是书繁自己,她唯恐夜长梦多,于是逼着自己大口大口吞下苦涩难闻的药 tang液。 她跟徐益一样,都是因为见到林我存那只重瞳,联想起从古至今的传说,因而对林我存下了赌注,只是徐益是拿女儿去赌,书繁只有拿自己去赌。 没想到这一念之差还真的变为现实,怎不叫书繁惊喜莫名,一想到符大娘被拖去下了大牢,只待处斩,她的心里就痛快之极,这些有眼无珠的家伙,看看你们会落得什么下场。 想起林我存她心里不是不感激的,毕竟已经隔了这么多年,他又久久没有音讯,自己已经把他忘记了,他竟然还记得自己,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巴牢这座最大的靠山。 银锁和珠儿难得的还跟着她,也算是患难见真情,自己也就带着她们进宫去,在那里人生地不熟,有两个自己的心腹也不错。 珠儿得知自己口中的“小林哥”已经做了皇帝,惊讶得张大嘴说不出话来,下来心里就后悔极了,要是自己当初眼睛放亮一点,心思再花巧一点,让小林哥娶了自己,那现在自己不就是皇后娘娘啦? 明明自己认识小林哥比书繁姑娘认识得早,但是现在书繁姑娘竟然被封为贵妃娘娘,自己还只是一个小丫鬟,这叫人心里怎么平衡? 珠儿捶胸顿足,懊悔不已,心里就暗暗盘算,等到进宫去,一定要设法爬上小林哥的床,做他的女人,起码也得封个妃嫔才不枉认识他一场。 相较之下,银锁倒还无欲无求,心中只为将来的富贵繁华生出无限憧憬。 包如文亲自送书繁进京,一路上竭尽各种拍马屁之能事,书繁享受着被人捧上天的愉快,嘴里却轻易不答应包如文拜托她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的请求,她那还没落到手中的权力可不能随便滥用。 其实她不知道,她将来哪里会有什么权力,她所知道的关于宫中的事,不过是戏台上看来的剧目而已。 包如文拱手目送载着贵妃娘娘的车子消失在紫禁城的城门内,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接下来,自己只需要等待了,或许是皇帝、或许是娘娘,总会给自己一点好处的。 林我存早就吩咐将西边的承明宫收拾出来,给这位未来的贵妃娘娘住,德赞闻听来报贵妃娘娘已经进宫来,忙率宫人在殿前恭候。 见惯了徐萝那等美貌,书繁的美就显得俗了一点,加之年纪到底大着几岁,又刚病了一场,穿戴也并不时新,看着她,宫人们多少露出一点不屑的表情来,德赞瞥了众人一眼,喝了一声:“打起精神侍候着!”把众人吓得一个激灵,怎么忘了老德赞还在一边呢。 宫里专管宫女内务的女史刘夫人也过来迎接书繁,她的目的和德赞一样,也是想看看这位新贵妃的模样。 书繁路上打定主意,自己孤身进宫,还是不能太显山露水,等时间长了慢慢再说。 于是,她走下车来的时候,显得疲乏无力,脸上却带着含蓄的微笑,昂着头从一众恭敬的宫人间走过,银锁和珠儿东张西望,被这庞大的宫殿群惊到了,两人脸上露出怯意。 刘夫人和德赞的眼光交汇了一下,看样子对方也都明了这新贵妃大致是哪种类型的人,接下来安排人手就有数了。 第二天一早,书繁按规矩,早早起来前去给皇后徐萝请安。 远远看见一队明黄色的仪仗匆匆往前面去了,有太监就上前低声跟书繁说:“贵妃娘娘,那是皇上的仪仗,赶着去早朝呢。”书繁点点头,伸长脖子向那队伍中看去,却看不到林我存的身影。 看见坤元宫的气势,书繁心里突生妒意,什么样的女人才配住在这宫殿里,就是因为她先嫁了林我存?难道她比自己还美吗?书繁对自己的美丽一向很有自信。 ------------ 第163章 君要臣死臣就死 她却不懂,很多时候,人的一生的确是跟出身有关,虽然林我存能走到今天好像是个意外。 书繁身边那太监就跟坤元宫的宫女打着招呼,有宫女便来引着她们往里走。 书繁被示意着站在阶下侯着,皇后似乎还没有起床,殿门前的宫女太监皆鸦雀无声地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才听见后面有动静,门口人动了起来。 书繁站得两脚发痠,腰酸背痛,却不敢开口移动,不管今天皇后见不见她,她都得这样等着油。 太阳渐渐照到了琉璃瓦上,发出灿然的光芒,书繁终于听见了有人走到门口叫:“景贵妃觐见。”书繁原姓景。 有人来引着书繁绕到了另一处殿前:“贵妃娘娘,请。” 书繁吸了口气,她要去面对她从今往后最大的敌人皇后,这头一仗万万不能输了气势。 殿内散发着浓馥的香气,那香味是书繁从来没有闻过的,这么大一间殿堂,要处处都能闻到这香气,那该烧多少香料郭。 书繁偷眼看看,殿中除了宫女太监外,只有自己一人站着,正面的座椅上空空如也,不见人影,她心头生起一股火气,自己在外面已经等了那么久了,现在进来还要等。 就听着屏风后面有人低声说话:“慢一点。”随着“悉悉索索”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群宫女簇拥着一个丽人出来了,其中两个宫女就把她扶到那正中的座位上坐下。 书繁不敢怠慢,立刻叩拜下去:“臣妾景书繁叩见皇后陛下。” 就听见一个柔弱无力的声音说道:“平身。看座。” 有宫女就来示意书繁坐到旁边的座位上去,这时,书繁才得空看那宝座上的皇后。 不看则已,一看,书繁心中一凉,自己算什么美人,任何女子在这皇后面前,恐怕都无颜见人。 皇后欠了欠身:“景贵妃,你昨天才来到宫中,一定十分劳累吧?” 听着皇后的声音里似乎是很关切,书繁心里冷笑:“假仁假义。”嘴里忙回答:“还好,谢谢皇后陛下的关心。” 两人就这样说了几句,书繁看着皇后那模样,心里就来气,装什么娇柔病态,莫非她就是这样博得林我存的欢心? 皇后掩嘴打了个哈欠,旁边那个宫女就上前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站直了身子后便宣道:“皇后身体不适,今天就这样吧,请景贵妃退下。” 书繁忙站起来告退,等她抬起头的时候,只见皇后又被搀扶着,走到屏风后面去了。 这头一仗她算是打输了。 后来书繁才知道,皇后徐萝是真的天生多病,又因进宫以后,皇帝夜夜宿在她宫内,恩宠无比,以皇帝那行伍出身的强健身体,皇后怎么吃得消,所以更加显得纤弱。 这些传言,都是分来侍候书繁的太监詹平偷偷告诉她的。 听着这些话,书繁心内烦闷,可是自她进宫后,林我存从来没有到她这里来就是一个明证,看样子到底还是皇后的吸引力大一些。 换做别的女人,能够进宫做妃嫔,且皇帝皇后也不是那种爱找事的人,那就应该知足了,但是书繁不,她始终相信,只要自己努力去争取,将来一定会得到更好的。 册立皇后这一天,举国上下的人都穿上了节庆盛服,张灯结彩。 宫中御道上铺设红毯,焕然一新,午门内各宫门、殿门红灯高挂,乾明宫和坤元宫悬挂双喜字彩绸,宫人们来回穿梭忙碌,脸上一派喜气洋洋,动作却轻捷无声。 林我存分别祭告天、地、宗庙,徐萝盛装朝服,由内官引领着自皇宫正门进入至拜位,宣册女官跪拜授册,礼乐高奏,礼毕后被送出宫门。 皇帝林我存又率皇后徐萝至宗庙行谒告礼如常仪,谒毕后徐萝又拜林我存行谢恩礼,这才礼毕还宫。 自今日起,徐萝的皇后之名名正言顺。 景书繁的封妃之礼则简单得多。 天下人中徐益笑得最为开心,这不是自己识货是什么,他有点得意忘形:“钟新,现在你明白了我当年为什么非要将萝儿嫁给那林我存了吗?这要多亏了你去杀了丘道静,杀了他一人,我们都跟着受益啊。” 钟新佩服地看着自己的主子,他识人的长远目光非常人能及,现在自己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那个盛大憨,的确不是普通人,原想着二小姐嫁给他会吃苦,可现在一看,却是享尽人世间的荣华富贵,这也只有二小姐配得上,那二小姐富贵好命的传说果然是真的。 徐益动用手中权力,给钟新安排了一个闲职,算是给这个心腹的回报。 林我存得知徐益的安排,也不说什么,这种事自己不便出头。 天下太平了,自然会有人没事找事。 对于后宫女人的数量,臣子们一直颇有怨言,既然皇后册立大典已经进行完毕,何时能诞下皇子皇女便被提上了日程,林我存被搅得心烦不已。 这时 tang,另一件事又引起了众臣的不满,事关柱国上将军左含香。 “启奏皇上,柱国上将军从皇上登基之时,上朝、进宫都是佩剑而入,从无忌讳,显见是没有把皇上你放在眼中。” 在某些臣子的眼里,左含香现在变成了那个一手遮天的人物,骄横跋扈,连皇帝都没放在他眼里似的,皇帝大概也是怕他吧,所以在这事上一直忍着不出声。 随身携带武器出入宫廷,这历来是死罪一条,可是林我存视而不见,竟然容忍了这事那么长时间,是以有臣子主动跳出来为皇帝出头。 林我存瞥了一眼站得离自己极近的左含香,想起了重光寺内的那个夜晚,自己的确技不如人,那夜不是被打得只有逃命的份?就算自己现在再拜师学艺,苦练武功,估计还是及不上左含香,不论何时,他随时可以要自己的命,所以,他随身佩剑出入宫廷自己根本无所谓。 林我存心里一动,难道自己对左含香已经放心到了极点?如果不是今天这大臣说出来,自己竟然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根本没有注意到左含香一直是佩剑出入的。 他看着左含香,左含香也看着他,那双明澈的眼睛里毫无畏缩,坦然地接受着他的凝视。 林我存只觉得一股安定的情绪涌上心头:“这事,众卿不必再提,朕的命是左将军的,只要他要,随时可以拿去。” 百官皆倒吸一口凉气,皇帝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左含香的权力已经到了他也无力处置的程度?有了他这句话,有朝一日左含香突然有异心怎么办? 这时,左含香开口了,他盯着那名启奏的大臣,把那人看得心里直发毛,而后便转向林我存,撩袍跪了下来:“臣随身佩剑,也不过是为了保护陛下的安全,臣这一颗心,从那夜之后就全部为陛下而跳动,陛下要臣死,臣立即去死。” 这话说得简洁明了,众臣谁也开不了口,可是,左含香说的那夜是什么意思,难道皇帝和左大将军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听着这君臣二人的话,看着他二人的模样,两个同样俊朗的男子,皆是人中龙凤,有人就想歪了去,啊哈,怪不得皇帝对充实后宫之事一直推搪,原来他有断袖之好啊,啧啧,可惜了皇后那么个美人啊。 唉,也怪不得左大将军那么多年没有什么绯闻传出,只有芮红照一个青梅竹马的女人,搞不好是拿来障目的,遮掩他有龙阳之好的癖性。 怪不得左含香屈居臣子,死心塌地地为皇帝卖命,怪不得皇帝如此信赖于他,原来两人之间有着世不能容的不伦之恋啊。 众臣一边幻想,一边点头,一边摇头,从此后再也没有人提这个话题,他们可不能拿自己的饭碗开玩笑了。 按惯例,每年秋天,皇帝总要到怀仁去行猎。 对于眼下四海升平的建元国来说,行猎的目的是提醒着皇帝不能只记得文治,忘却了武功,须知这天下,是马上得来的。 武官自然不用说,皆骑马相随,就连文官,为着与皇帝接近,也只得攀上马背,胆战心惊地跟在队伍后面。 这几日的行猎所获颇多,林我存难得有这样重回野外行走的机会,心胸为之开阔,心想:“等着有机会,一定要带着阿萝出来走走。” 这个时候,也就看得出皇帝所器重的臣子是谁了,那些紧跟在他身边,陪着他骑射说笑的人,大多是原来随着他南征北战的将官,左含香只是默默陪伴在一边。 这种男子汉时间,文官们是插不上话的,也只有像左含香这样允文允武的人才游刃有余。 林我存总算一扫登基以来的沉闷,在大自然中汲取了新鲜的能量,是以在归途之中也是一直兴致勃勃。 下午时分,前面的市镇已经做好了迎接銮驾的准备,皇帝一行人要在这里稍息片刻,而后直接回京师。 林我存在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应官府的要求,镇子上最大的酒馆特地歇业一天,做皇帝在这里打尖休息的准备。 他四顾着这家酒馆,这里不大的厅堂和陈旧的环境使他想起了自己多年前流浪的生活,那时这样的酒馆是自己连进都不敢进的地方。 他仿佛向过去的自己致敬一般,举起杯子,冲着空气对了对,便张口饮下,杯中只是水而已,但林我存喝出了一点苦涩。 外面远远地传来了人声,似乎有人在争执着什么,左含香本来站在门口的,闻听便出去了,不多时有人就回来禀报:“皇上,有人嚷着非要见你一面。” 林我存正被回忆所困扰,这事正好可以让自己脱离出来,于是点头道:“叫他们过来吧。”又随口问道:“是什么人呢?” 兵士回答:“那人说他是原来的卫指挥使司副使管俊武。” ------------ 第164章 献美献媚 林我存一愣,管俊武?此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我存登基之后,对原熹商国的旧臣们都还是统计了一下,除了要害部门、司马家的、支高的亲友心腹外,能用的还都留用了。 对于郭玉塘的婆家的情况,林我存还特地留意了一下,他还记得自己称帝造反前的想法,这时便打算将郭玉塘从她丈夫的手中解救出来,跟着自己享享福,结果却是令他大失所望。 管尔平和长子管俊文在若羌人袭击京师那夜被若羌人杀害,管家大少奶奶甄彩带着自己的三个孩子在若羌人入京后投奔了自己的娘家,所以还留在京中,二儿子管俊武和其余的家人下落不明。 到了京师被林我存收复之后,原来的不少逃离京师的官吏和大户人家都陆续回来了,管家人却不见踪影。 支高纂位后,有人见过管俊武跟在太子支存真鞍前马后走动,但好像也没有听说获封什么官职郭。 再后来林我存入京后,管俊武就跟支存真一起消失了,而管家的府邸一直空着,主人还是没有回来。 林我存的盘算落了空。 新国建立,林我存忙碌不堪,连自己的老婆都来不及去找,更不可能特别关注一个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人家,以免落人口实,于是暂时把这事放在一边,心里只想着等政局平稳,国家安定后再下令寻找管家人的下落,到后来也就淡忘了此事。 现在失踪已久的管俊武突然出现,这是怎么回事呢? 正想着,只听侍卫们喝道:“跪!”林我存一看,在酒馆大门外面的台阶下,几个人跪了下来。 为首的正是管俊武,只见他依旧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穿戴也新崭崭的,没有一丁点儿落魄的样子,看来消失的这段时间他过得很滋润。 只见他跪下重重磕了个头:“臣管俊武参见皇上。” 听到管俊武自称“臣”,周围认识他的人皆露出笑容来,他算哪朝哪代的臣啊? 林我存不出声,只盯着管俊武,看看他下一步要干什么。 管俊武对周围人的嗤笑毫不介意,磕完头后也不等林我存允许,就大大咧咧直起身来,对旁人的笑从善如流,冲着林我存拱手道:“小人过去曾经得罪过皇上,感谢皇上大人大量,没有追究小人的过错……”他是指那年腊八节在重光寺外两人的一番舌战。 他不提过去还罢了,一提林我存顿时全部想起来了,郭玉塘嫁给这个无赖,受了多少罪。 他眯起眼睛,盯着管俊武,脸色变得严峻起来:“这无赖要做什么,现在郭玉塘在哪里?” 管俊武似乎也察觉了林我存身上散发出来一股怒气,忙陪笑道:“皇上,你大人不计小人过,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现如今,皇上英明神武,雄才大略,文韬武略,励精图治,把一个建元帝国建设得繁荣富强,可喜可贺啊。” 听着管俊武的溢美之词,周围的人更是发出笑声来,这个管俊武,说这些空话套话是面不改色,通畅流利,换做一个喜欢被溜须拍马的主子,也许他就上去了,不过,原来他不就是凭着这张嘴博得旧皇帝司马恩泰的喜爱么。 林我存嘴角微咧,原来郭玉塘嫁的是个这样的人啊! 旁边的焦廷玉就忍不住急躁地叫了起来:“你这厮到底要说些什么?赶快直说,再这样不着边际地说下去,我可忍不住要开打了。” 伊天伟忍笑拍着焦廷玉的肩膀,朝着林我存直努嘴,他这意思是皇帝不急,你急什么。 管俊武闻听忙道:“哎哎,皇上,我这就要说到正事上了……” “皇上,小人闻听皇上后宫妃嫔甚少,众人都说皇上不好女色,整天勤政为民,但以小人看来,皇上也许是没有见到喜欢的那个女人……” 说着,他指指旁边跪着的一个人:“是以小人斗胆为皇上寻觅佳人一名,特地送进京去,不料在这里就遇上了皇上的銮驾,拣日子不如撞日子,小人就在这里将此女献给皇上,请皇上笑纳。” 周围的人全部惊住了,见过无耻的,却没见过这么无耻的,竟然大张旗鼓、明目张胆地送美女给皇帝,向皇帝献媚,真是丢翰林学士的脸啊,有人就叹息,但是人人的眼光就忍不住落到他旁边的那个女人身上去。 那女子身着一身月白闪缎的衣裳,看上去也是簇新,身材瘦削,头部却用黑布罩着,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双手却被绳索反绑在身后。 只见她不时地挣扎一下,却被一左一右两个妇人挟裹着,挣挫不得。 她抬起的头被那两个妇人按了下去,又挣着抬起头来,两眼直望着厅堂中正坐的林我存,似乎想要表示什么。 “为什么要绑着她?” “那是因为她不愿意被我献给皇上,不过,皇上,这样烈性的女子,征服起来才够味不是?” 林我存听了,说不出是该笑还是该怒,这个管俊武,还真不是一般厚颜无耻。 朝臣数次进谏皇帝多 tang纳妃嫔,皇帝都置之不理,可见这个皇帝并不好女色,旁边众臣等就等着看管俊武的笑话。 林我存半晌才开口:“那,管俊武,你凭什么就以为朕会喜欢你献来的这名女子呢?” 管俊武毫不惧怕,依旧扬着头:“皇上,喜欢不喜欢,要等你看看这名女子的面貌再说……”说着,他做了个手势,那两名妇人就搀着那个蒙面女子向酒馆里走去。 林我存讶异管俊武的言辞,难道他寻来的这名女子比徐萝还美? 他才这么一想,就见两个妇人将那女子搀上台阶,向自己而来。 他定睛一看那蒙面女子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陡然一震,那是一双充满焦急、祈求的眼睛,甚至那眼里已经盈满了泪水,她要表达什么? “怎么,管俊武,你送一个哑巴给朕?”林我存转向管俊武,试图从他那里得到一点启示。 管俊武满不在乎地笑着说:“这女子脾气有点倔,我怕惊扰了皇上,所以用布堵住了她的口,皇上,只要你看见她的脸,你就知道,她绝对是你梦寐以求的女子。” 三个女子离林我存只有几步远了,侍卫们见皇帝似乎对这蒙面女子颇有兴趣,而且也没有下令他们拦阻,便只等着揭开那蒙面的黑布,也好看看那女子的样貌。 蒙面女子左边的那个妇人打量着林我存,看他注意力已经集中到了自己搀扶的人身上,便伸手拉下了那女子脸上的黑布。 这时,就听外面一声大叫:“起!” 瞬间,酒馆内外发生了异动。 林我存正盯着那蒙面女子的眼睛,在记忆中找寻它的主人的谁,甫一看见扯落的黑布下的那张脸,呆住了。 听见那叫声,就见那女子拼命挣脱两个妇人的双手,向林我存冲了过来。 与此同时,那两个妇人也没有管蒙面女子的行为,各自掣出身上暗藏的兵器,向林我存袭来。 左含香听见外面有吵嚷的声音,心里防备,走出去探看。 看见是管俊武带着几个妇女和下人在嚷着要见皇帝,他打量了几眼,没有多想,心道这个人翻不起什么浪来,求见林我存大概也是想拍拍马屁,又想起殉国的管尔平父子,于是让卫兵通禀进去。 管俊武不是一个能做大事的人,这一点左含香十分清楚,他也就是跟着支存真那些人在一起鬼混罢了,只是失踪很久的人突然出现有点令人生疑,怕的是有什么人在他身后暗中指挥,要生事端。 左含香想到了支高被自己杀了后,再提剑去东宫寻找支存真的时候就已经扑了个空,支存真已经闻讯逃走了。 等扶持林我存登基之后,左含香还是派人四处调查支存真的下落,以期斩草除根,可是那支存真躲藏得十分隐秘,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躲得无影无踪。 管俊武在这几年都跟支氏走得近,所以左含香看见管俊武便想起支存真,当下提高警惕,叫人盯着管俊武,而后自己便向四下去巡视,探看守卫的布置是否到位。 等他看了一圈,放心地走回那酒馆的时候,突然听见了那一声:“起!” 左含香大叫一声:“不好。”心中顿时愤恨欲死,自己怎么那么大意,没有留在林我存身边保护着他,光想着外围会出问题,没想到那管俊武才是最大的一个祸害。 左含香飞身而起,直往那酒馆扑去。 他一眼看见那管俊武背对着自己这个方向,正指手画脚,对着突然冒出来的一些身着黑衣,胸前一个狰狞的虎头图案的人喊叫:“大家伙儿一起上,杀了那姓林的!” 侍卫们已经掣出兵器,跟那些人打在一处。 酒馆外侍立的文武百官们听见那叫声,也知道有刺客了,武官就忙着各自去取自己的兵器,刚才歇息下来,兵器都跟马放在一起,有几个诸如焦廷玉之类的皇帝的爱将这几天倒是随身带着兵器,此刻便也冲了上去。 文官们就苦了,皇帝来了,街道上本已经清场,连四周百姓也都关门闭户不准出门,可是那些刺客就是从百姓的家中冒出来的,他们想躲闪也没个去处,又没注意到底有多少刺客,这时便惊慌失措,四下乱跑,有的就躲向武官身后,现场一团混乱。 左含香后悔着自己的大意,对那好像是行刺指挥的管俊武恨之入骨,手中宝剑毫不犹豫地刺向他的后背,管俊武正叫得欢,被左含香一剑刺中背心,倒地身亡。 左含香不待停歇,直直向酒馆中腾身而去,却只见几名侍卫跟刺客打在一处,而令他肝胆俱裂的是,另外有三四个刺客同时从几个方位袭向林我存,他欲上前救助却是鞭长莫及,只来得及大叫一声:“陛下当心!” ------------ 第165章 重要的女人 林我存看见那妇人拉下黑布,露出了一张他令他魂萦梦牵的脸,那是郭玉塘。 只见她口中的确塞着一个布块,脸上已经淌满了汗水,抑或是泪水,他也不知道,只是心中立即觉得莫名地绞痛起来,那眼睛依旧饱含着情意,那泪水依旧能够打动他的心,他情不自禁站起身来,就听见外面的叫声,随着那声音,整个屋子内外情境发生了变化。 只见郭玉塘猛然挣开那两个妇人的挟持,向自己冲了过来,林我存不由得伸手去迎接她,管俊武竟然无耻地利用自己的妻子,她受了多少苦? 却只见郭玉塘的目光已经从自己的脸上移开,似乎看向了自己的左肩,林我存只道她身子站立不稳,急忙迈上一步,想要接住她,却只见她拼尽全力般一跃,整个人合身向他左边直扑过去。 林我存伸出的手只接到了空气,他的指尖触到了郭玉塘的衣裳,微微的一擦而过,只有仿若蝴蝶翅膀一般的触感,伴随着两声咒骂,郭玉塘就像一片坠落的树叶般,飘落到了地上油。 左含香只看见那个月白色的身影扑向林我存,只道那也是刺客,心里只来得及蹦出一个词:“完了!”却只见有两个从林我存左边偷袭的刺客收不住势子,刀剑同时刺进了那月白色的身体。 “玉塘!”林我存扭过身来方看见郭玉塘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他恍然大悟,她是为了替自己挡住袭击而扑向自己的左边郭。 看着郭玉塘那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身体,那两个刺客正忙着从她身体上拔出刀剑来,林我存怒形于色,腰刀出鞘,两刀便结果了那来不及拔出武器的两人的狗命。 还没等他去查看郭玉塘的情况,一股冷风从后面袭了过来,林我存下意识地一低头,一柄钢刀已经削断了他眼罩的带子,伴随着一绺头发落到地上,有刺客在他身后发动了袭击,林我存转身应战,两眼直冒怒火,“唰唰”几刀把那刺客逼了开去,就这么一眨眼功夫,左含香已经赶到。 “你们这些狗贼!纳命来吧!”左含香悲喜交加,这短短一瞬间,自己仿佛经历了生离死别一般,他也看清楚了,庆幸着有那女人替弟弟挡了那么一挡,否则结果还真不好说。 其中一名刺客突然看见了林我存的眼睛,大骇,尖叫起来:“鬼呀!”身子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左含香暴怒之下,痛下杀手,手中宝剑如同闪电一般,立时追着刺穿了那人的身体。 见武艺高强的柱国上将军赶来援救,而且手下毫不容情,连杀几人,把屋里剩下的刺客吓得胆战心惊,只道不好,连声说:“退!速退!”侍卫们士气大涨,跟着追击出去。 外面的刺客们见管俊武已死,屋里的伙伴似乎也没落得什么好,连皇帝的衣服边也没碰到一角就连死几人,惊叫着退了出来,顿时显出颓势,连连呼哨,各自往不同方向逃去。 左含香追到门口,心里又记挂着林我存,忙叫道:“保护陛下要紧!”见外面的卫兵们追杀过去,自己便折回来看林我存。 却只见林我存跪坐在地,抱着那倒在血泊之中的女子,连声呼唤:“玉塘,玉塘……” 林我存见刺客们已经撤退,左含香掌控了大局,于是忙回身过去看郭玉塘。 他放下腰刀,小心地把倒在血泊之中的郭玉塘的身体翻过来,只见她双目紧闭,脸色煞白,他忙抱住她,伸手拉出她口中的布块,拂开她脸上沾着鲜血的头发,连声叫起来:“玉塘,玉塘……”又忙着抓起腰刀,割开她的绑绳。 似乎是听见了林我存的呼唤,郭玉塘睁开了眼睛,看见了林我存那焦急的面孔,安慰般地微微翘起嘴角:“我存,你没事吧?” 林我存手慌脚乱,一边摇头说:“我没事。”一边想要拔出郭玉塘身上的那一刀一剑,就听左含香的声音:“动不得!”扭头一看,左含香赶了过来,低头看着郭玉塘的伤势,制止了他的行动。 “刀剑一拔出来,血流得就更快了。”左含香认出了这个女子,诧异她怎么会跟林我存认识,又忙着转身叫人:“赶快叫医官过来。” 林我存闻听不敢再拔了,他也知道不能拔,只是慌乱间下意识地想要动手减轻她的痛苦罢了,再看郭玉塘,只觉她气息越来越微弱:“我存,这次你怕是救不活我了……只要你好好的……” 林我存看见郭玉塘含着笑,闭上了眼睛,她的声音越来越缥缈,消失在这空荡的酒馆中,犹如突然有一把利刃生生把自己的心给挖了去,胸腔内剧痛莫名,眼泪就迸了出来:“玉塘,你别走!” 左含香惊讶于林我存跟郭玉塘称呼和举动的亲昵熟稔程度,知道这女子对弟弟一定很重要,于是忙招呼着赶来的医官对郭玉塘进行抢救,一面就吩咐立即备车马,准备医官替郭玉塘包扎后就立即送她回京。 医官看见林我存紧紧抱住郭玉塘不放,自己无法展开救治,为难地看着林我存:“皇上,请到一旁等候,容下官施救。”见林我存好像没有听见,便把求助的眼光看向左含香。 左含香 tang一看这不是办法,上前劝说:“陛下,请把这女子交给医官救治吧,再耽搁就来不及了。” 对左含香的话,林我存好像还听得进去一些,他抬头茫然地看了左含香一眼,医官乘势接管了郭玉塘,左含香忍不住拉起林我存的手:“陛下,不要着急,我们尽人事听天命。”他看郭玉塘伤势严重,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 林我存任由眼泪淌下,他看着医官剪开郭玉塘的衣裳检查、上药、包扎伤口,抬头冲他们微微摇头,好像已经无力回天,忍不住一把推开那医官,抱住郭玉塘痛哭起来。 酒馆内外众人皆呆呆看着,这个从来都是以冷静沉着而著称的皇帝,今天怎么如此失态,他怀里的那个女子,对他究竟有什么意义? 马车已经备好,林我存却不愿假手别人,自己亲自抱了郭玉塘上车,不管浑身的血迹,一路上毫不松手。 左含香骑马跟在马车旁边,看见林我存不断低头亲吻郭玉塘的脸颊嘴唇,嘴里一直轻声呼唤:“玉塘,你一定要坚持下去,等回到京师,我会召集所有最好的大夫来救你……玉塘,你如果就这样走了,我绝对不原谅你……” 左含香心中一沉,这个郭玉塘,恐怕才是弟弟生命中最最重要的女人,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查查她的过去,她死了倒还罢了,如果她不死,那一定会在弟弟未来的生活中掀起不小的波澜。 看见皇帝行猎带回的不是猎物,而是一个伤重欲死的女人,整个京师沸腾了。 皇帝亲自将那女子抱进长生宫,一向不会对下人发火的他似乎被急怒烧灼着,一会儿嫌太医动作太慢,一会儿嫌宫女换药的手脚太重,一会儿又嫌宫人进出的声音太吵,大发雷霆,声震屋瓦,把宫女太监们吓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最后皇帝赶开宫女,亲自为那女子换药,一直守在床边,天黑了,德赞冒死进去提醒:“陛下,夜深了,该就寝了。” 皇帝猛然转过脸来,盯着德赞,那只奇异的眼睛把德赞吓得一抖:“她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拿你们给她陪葬!” 德赞不敢再出声,倒退着出去了,冲着阶下候着的人们直摇手。 第二天,皇帝没有上朝,这是他登基以来的头一遭,为了一个突然冒出的女子连朝政都不顾了,这在建元朝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然后,皇帝的左眼是重瞳这件事终于传了开来,这又掀起了一场轰动,而皇帝,大概也不想再遮掩了,自此之后就再没戴眼罩。 有人就说,怪不得林我存能做皇帝,原来是因为他长着这样一只眼睛。 听着宫中传出的各种绘声绘色的说法,有臣子坐不住了,在左含香面前直敲边鼓,左含香也不好说什么,回想着他从妻子以及其他途径打听来的情况。 听说郭玉塘是殷岭县人,曾因虎口救母被前朝皇帝颁过旌表、建过孝女牌坊,几年前嫁到管家后,深得管老太太喜爱,把管家的权力交给了她。 只是她丈夫管俊武不成器,一直不断生事,还曾经将妻子打骂至流产,夫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 若羌人进京后管俊武、郭玉塘夫妇和管家人下落不明,但管俊武又跟支存真一起出现过,这好像又说明两口子并不在一起,只是这次管俊武利用她当诱饵,让林我存眼里只有她,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异象,而后突然发动袭击。 这就可见管俊武是知道林我存和郭玉塘之前是认识的,这就奇了,当初林我存投军时说自己是殷岭县人,莫非郭玉塘出嫁之前就和林我存相爱了? 左含香推理来推理去,也只有这个解释能说得通,面对着德赞禀报来的皇帝不吃不睡,整天就守候在床前,只把那郭玉塘的手捧在脸旁,望着那昏迷不醒的人不时流下眼泪的情景,不禁也皱起了眉头。 这个女人,对林我存的影响实在太大了,惟愿她尽快康复,让林我存的理智也尽快回到身上。 对于这次刺杀皇帝的事件,他们知道得实在不多,刺客们逃走得相当迅速,而且,即使是那些受伤倒下的刺客,也有人补上几刀再逃走,所以,现场竟然连一个刺客的活口也没抓到,所以,这事幕后的主谋究竟是不是支存真,也还是有疑问。 也许,等到那个郭玉塘清醒过来,或许可以从她那里了解到一点情况,毕竟她是跟管俊武他们一起出现的,也算是当事人。 ------------ 第166章 等待奇迹发生 至于郭玉塘是否能醒来,只有等待着奇迹的发生了。 另一个对郭玉塘的出现惊讶万分的人是徐益。 皇帝有别的女人这不是什么大事,他深信自己女儿的魅力,可是当他知道皇帝整天守在病榻前的时候,有点沉不住气了,叫妻子进宫时打听一下,结果报回来那女人的姓名让他大吃一惊。 郭玉塘!那么多年了,她竟然会出现在宫里。 稍加打听,徐益也知道了郭玉塘嫁人后的情况,心里隐隐觉得不妙,当年自己看林我存和郭玉塘两人就是情深至笃的模样,之后经过这么多年,虽然各自婚嫁,但现在重逢,郭玉塘又再次救了林我存的命,那他们两人定有夙缘,必定旧情复炽,对女儿一定会构成威胁。 要紧他忙叫来妻子询问女儿是否已经有喜了,结果看见的是妻子的那张愁眉苦脸郭。 徐夫人和胡妈妈之前见皇帝日日宿在皇后这里,问问情形,两人同房的次数也是不少,却不见皇后有孕,心里焦急,趁皇帝出猎便偷偷请了太医来为徐萝检查身体,得到了一个令她们万分懊丧的消息。 徐萝因先天体质羸弱,身患各种虚证,为了治疗吃了不知多少药,那各个大夫开的方子不同,药材也不尽相同,但诸如紫河车、红花、麝香之类的药用得极多,加之她一向喜爱熏香,房中的香料常年不断,进宫之后所用香料更为名贵,皆是西域重金购来,辛香伤阴,导致她无法受孕,也就是说,徐萝今生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听了妻子吞吞吐吐的回答,徐益额头上冒出冷汗,这一个结果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千算万算,一招失算,本想母凭子贵,将来徐家能借着徐萝生个儿子巩固地位,更上层楼的打算全部落空,看来只能重新调整战略了。 徐益之前脑海中出现的设法除掉郭玉塘的想法立即发生转变,这郭玉塘不能除,还只能叫女儿笼络住她,只要她们二人关系维持得好,那对女儿一直不错的林我存也不至于会冷落女儿,至于将来,那要走着瞧了。 就这么办!徐益吩咐妻子,叫她和胡妈妈务必要将女儿今生不可能受孕的秘密严丝合缝地守住,一点也不能走漏风声。 徐夫人连连点头,这事当然要保密,这关系到女儿将来的幸福,要不皇帝以此为由广纳妃嫔,那女儿不得独守冷宫了? 但她听到丈夫安排,叫自己进宫告诉女儿,一定要对那郭玉塘殷勤探看,和谐相处表示十分不理解,又被丈夫责备了一通:“还亏你是个女流之辈,连‘爱屋及乌’这起码的道理都不明白?” 徐夫人不敢还嘴,出来就跟胡妈妈说了,精明的胡妈妈点头道:“老爷说得有道理啊。” 本来正为自己不能生育之事而暗暗伤心的徐萝,听了母亲和胡妈妈的交代,心里再是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叫香薷她们准备了些东西,亲自往长生宫探望郭玉塘。 林我存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在他的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如果睡着了,等醒来时,郭玉塘就会离他而去。 往事在这白天黑夜里,一幕一幕出现在他眼前。 自己的一生,就以郭玉塘的出现划分为两个阶段。 之前,平静安宁,按部就班,一天天在山野间愉快地度过,虽然对将来有向往,但也不知道从何入手。 她出现了,自己的生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不是她,自己今天断断不会坐到这个位置上,更不必谈具备指点江山,睥睨四方的万丈豪情了。 那个清淡玲珑的女子,就这样一次次悄悄出现在他眼前,又默默离开,在他的生命中充当了一个导师的角色。 而且,她三次救了自己的命,没有她,自己早就因刁德华的诬告,死在武安县了,更不用提她那令人匪夷所思的能力,把自己救出站笼,还有这次舍身扑救的千钧一发。 郭玉塘,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为什么看见她似乎无救的时候,自己的心会痛得那么厉害? 林我存自登基以来,整天忙碌不已,在再一次与死亡擦身而过的时候,头一次静静坐下来思考着关于自己和自己的生活的问题,虽然没有睡眠,但他的脑海里清醒之极。 除却自己的地位,自己是谁? 自己又是为了什么而活? 在这样人人畏惧,一呼百诺,万人之上的位置,按理说应该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可是他的心,却因一个女人的生死不明而动摇。 如果她死了,不,不能这样想,她是一个坚强的女人,连老虎都夺不去她的性命,在这里,有自己的守护,有太医的治疗,她不会活不下来的。 林我存想着,只觉得眼中发酸,自己这几天是怎么了,怎么动不动就流泪,这不是一个男子汉的行为。 这时就听到宫女来报:“皇上,皇后前来探望这位……夫人。”宫女迟疑着该怎么称呼郭玉塘,林我存没有介意。 皇后来了,是,自己是皇帝啊,自己这几天怎 tang么忘了还有阿萝要照顾呢。 林我存站起身来,轻拭眼角,迎了出去。 徐萝正要往里走,看见林我存迎了出来,才多长时间不见,他的脸颊上长满了胡茬,眼睛里尽是红血丝,两颊也凹了下去,身上的衣裳虽然回来后也换了干净的,可现在看上去皱巴巴的,往日帝王的威风一点也没有。 看见林我存,徐萝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这么多天了,哥哥都不来看自己一眼,在床上的山盟海誓就像假话一般,难道他已经忘了自己了吗? 她双膝一曲,刚要施礼,就觉林我存已经抱起了她:“阿萝,你这几天身体怎么样?” 听见他关切地询问,双手环住林我存的颈项,徐萝立时把刚才心里的委屈抛在了九霄云外,把脸伏在林我存的肩窝里,闻到熟悉的他的气味,心里定了下来:“他还是关心自己的。” “我很好。听说了哥哥一直陪着救了你的那个人,我想来谢谢她。” 听说到郭玉塘,林我存的神色黯淡了一点:“她还没有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也不知能不能挺过去。” “哥哥,让我进去看看她吧,就一眼。”徐萝要求着,她心里也很好奇这个女人是什么样子。 林我存没再说什么,抱着徐萝就走进房中。 走到床前,徐萝略略松开一点手,探头看看床上的女人,只见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双颊瘦削,实在看不出那里美来。 她偏头看看林我存,只见他双目注视在那女子身上,眼神中透出的伤痛热切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她心里一凉,看样子,自己的丈夫真的很在意这个女人。 “哥哥,你不要担心,她一定会好起来的。”徐萝安慰道,这是她的真心话,她历来心软,看见了伤得这么重的人顿生同情之心,又想着只要她好了,林我存就不会整天守着她了,才能把注意力重又转移回自己身上来。 林我存听着徐萝的软声安慰,不由得把她更抱紧了一点,自己何德何能,竟然娶到了一个这么无私的妻子。 送走徐萝,林我存重回床边坐下,仔细看着郭玉塘。 好像自水红县分别后,自己就没见她胖起来过,总是那么清瘦的一个,仿佛一株修竹般,等到她好了,自己一定要把她养得胖胖的。 这样想着,林我存微笑起来。 左含香已经杀了管俊武,杀得好,换做自己,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不过,这样说来,自己将来可以名正言顺地把郭玉塘留在宫里了,让她整天陪着自己,就像当年一般,一同出入做事,一同生活。 呵,对了,还有名份,当初自己想得不周到,竟然把书繁立为贵妃,那个位置应该留给郭玉塘的,看样子,只能立她为德妃了。 她那么独立坚强,应该不会在乎这名份的问题吧。 自己这三个女人,还都各有各的优点,叫自己难以说出到底是谁最好。 林我存这样想想,那样想想,到底几天没睡,想着想着,只觉得上下眼皮打架,伏倒在郭玉塘身边睡着了。 梦中,他看见郭玉塘醒了,冲他灿烂地笑,而后便毫不留情地离开,自己冲上去拉住她的手:“玉塘,你怎么又抛下我?” 郭玉塘笑道:“我没有抛下你呀,从头到尾,都是你抛下我啊。”说罢,挣脱他的双手,飘然远去了。 林我存惊得一身冷汗,一头挣了起来,四下一看,心才定了,郭玉塘依旧静静地躺在自己的身边。 林我存擦擦额头上的汗,探头去看郭玉塘的脸,那脸平静得像是已经永远地睡去,把他吓得心头乱跳,伸手去探她的呼吸。 那细细的呼吸让他心安了,她还活着。 林我存合起眼祈祷:“老天,求求你了,不要把她带走,让我们二人可以白头到老。”这个想法一出,林我存竦然而惊,自己怎么会突生这个念头。 之前,不管是书繁还是徐萝,两个女人都从来没有让他产生过要白头到老的想法,只是觉得,有个妻子、有个女人陪伴,对自己好,自己不至于孤单,尤其是徐萝,跟她成亲更有利益瓜葛在里面,只是她人实在是不错,相处下来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但是也没有到了无她不可的程度。 林我存再次仔细端详郭玉塘的脸,难道是因为她是自己认识的第一个女人吗? 正在这时,他看见郭玉塘的身子轻轻动了一下,那平静的脸庞上慢慢出现了痛苦的表情,嘴里也发出了呻吟声。 林我存起身到门口叫人:“速去请太医过来。” 待他回到床边时,郭玉塘已经张开了眼睛,她茫然地望着帐顶,似乎一时间无法判断自己身处哪里。 ------------ 第167章 进宫探亲 林我存惊喜交加,跪倒在床前:“玉塘,你醒了,谢谢老天。” 郭玉塘脸上出现了一种苦涩的表情,喃喃说:“我还活着……” 林我存捧住她的一只手:“玉塘,是我,我是林我存。” 郭玉塘眼珠子转了过来,两眼里渐渐汪起了水汽:“林我存……要是从一开始没有遇上你就好了,那时让我死在老虎口中,也就一了百了了……油” 林我存见她伤心,忙道:“现在事情都过去了,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什么都不用操心。” 郭玉塘好像没有听见他说什么,把眼睛移开,自顾自说了下去:“那时我回到殷岭县,一直等着你来,结果到上轿那天你也没有出现……救你的那个夜晚,你不知道,我多想跟着你去,可是,我家人怎么办……那年腊八节,遇到你,可是,你我都有各自的家了……在永州的路边遇到你时,我真希望你一把把我掳上马背带走……可是,我们都有太多牵绊……” 郭玉塘的声音断断续续,细若游丝,却那么分明地传到林我存的耳朵里去,那声音里有着太多情绪,有伤心,有不甘,有痛苦,有无奈,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着一颗颗泪珠从郭玉塘的眼角流出,滚落到枕头上去,晕染出一团深色。 郭玉塘说完那些话,似乎已经累得不行,重新合上眼睛,闭上嘴巴再也没有开口,房中静悄悄的,林我存几疑她刚才说的那些话是昏迷之中的呓语郭。 太医赶了过来,看见郭玉塘已经苏醒,心里一下轻松多了,只要醒来就好办了,这个女人命还真大,他重新给郭玉塘把了脉,又开了药方。 林我存想着郭玉塘刚才的话,是啊,两个人就这么一再错过,不,这次自己一定要把她留在身边,过当初自己许诺给她的生活。 他依旧陪着郭玉塘,喂她喝药,帮她换药,同以前一样,每次林我存给郭玉塘换药的时候,她总是狠狠咬住嘴唇,这点痛算什么,生活给她带来的痛苦远远比这深重多了。 有了活下去的想法和精心的侍候,郭玉塘的身体康复得很快。 林我存这也才放下心来,把重心转移到国事上去。 按照郭玉塘的说明,左含香派出的人在离京五十里地的一处名为“潇湘山庄”的地方找到了管家的其他人——尽是老幼妇孺——他们是被管俊武派人强行押到这里来,关在一个小院里。 山庄里本来住了很多携枪弄棒的汉子,但在那天管俊武带着郭玉塘一起离开后,不过下午时分,有人匆匆回来,没多会儿,这山庄里的人就走得一干二净。 管家人等到天黑也不见有人来送饭,孩子们饿得哭啼起来,管老太太躺在床上只会叹气,麴姨娘见人人都望着自己,便大着胆子喊了几声,要是照以往,只是孩子哭了几声都要招来怒骂,今天却没有动静,于是她指挥着仅剩的三个男人:丁管事、阿杰、昆叔,搬了桌椅叠高,翻墙出去,这才发现,整个山庄里只剩下他们一家人。 这倒好了,山庄里柴米油盐各色物件齐全,麴姨娘带着下人们关了山庄大门,煮了饭饱食了一餐,到了第二天见仍旧无人回来,才敢大着胆子烧水洗漱沐浴,找了衣裳来换洗。 本来按照羊氏的意思是立即就离开这里,免得夜长梦多,可是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离京师到底有多远,现在郭玉塘不在,他们好像就没有了主心骨一样,而且管老太太一个劲念叨:“我们走了,玉塘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这就只能住下来等待了。 麴姨娘心里只觉得郭玉塘被管俊武带走是凶多吉少,但也不敢跟管老太太说,只好暗暗叮嘱丁管事他们多注意、多小心。 那些人始终没有回来,郭玉塘和管俊武也没有回来,管家人等来的是禁军外卫的士兵们,看见官军,这让他们漂泊恐惧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管家人终于回到京中,得知郭玉塘是被管俊武利用去行刺皇帝,管老太太和羊氏脸都吓白了,所以知道管俊武已死的消息时,她们倒没有太过悲伤。 得知郭玉塘现在在宫中养伤,管家人皆觉得奇怪,却又没有个问询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说管大少奶奶已经另觅人家,准备再嫁了,家中的事情现在只能由麴姨娘暂时管了起来。 这个冬天不是特别冷,连雪似乎也落下得特别的缓慢安静,整个京师笼罩在一片祥和宁静的氛围中。 到了开春,管家人接到了一道圣旨,管二少奶奶被封为德妃,留在宫中陪伴皇帝。 咦,皇帝竟然看上了二少奶奶,这真是奇事一桩! 虽然觉得二少奶奶就这么顺从了皇帝,或者是她贪图富贵,有违妇德,可管家终究拗不过皇权去,管老太太和羊氏面面相觑,只能伸手接旨,管家不明不白还就成了皇亲国戚了? 话说经历了这几年的乱世,管俊武又是那样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且也死了,二少奶奶也不一定会为他守寡,跟了皇帝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管老太太思 tang前想后,觉得还是得把事情弄个清楚明白才行,要不哪天自己突然去了,还带着未解的谜团,那怎么甘心,于是请奏皇帝,只说自己年老体弱,不久时日,望陛下能容许她探望德妃娘娘。 皇帝应允了。 管老太太带了羊氏和麴姨娘去,叮嘱她们二人,先把要问的事情想好,要不进得宫去,没有许多时间可以让她们寒暄唠家常,而且,这进宫的机会,一年也难得有一次,下一次,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春光烂漫,长生宫内的桃花、樱花开得极盛,正是万物生长的季节。 宫女太监们引着管老太太三人进了殿去。 郭玉塘穿了正装坐在那里,面上除了那天生的笑意外,没有别的表情。 管老太太三人行了礼,郭玉塘缓缓道:“看座。” 有人就来搀管老太太,坐到了离郭玉塘最近的那个位子上。 “老太太,你身体还好吗?” 听着郭玉塘那熟悉而又有点陌生的声音,管老太太忍住眼泪直点头:“好好,托德妃娘娘的福,老身一切都好。” “这我就放心了。”郭玉塘说着,看了看周围的宫人:“你们都下去吧,我要跟老太太她们单独说会儿话。” 说是下去,也只是有几个小宫女到殿外去了,其他几个都站在殿门旁。 郭玉塘无奈地看看,跟管老太太说:“老太太,也就是这个样子了,有什么话赶快说吧。” “德妃娘娘,你身体怎么样?” 郭玉塘见管老太太一来就只关心自己的身体,心里一暖,这就是家人吧? 她点点头:“我很好。” 管老太太看看殿门旁的那些宫女,心想这大概是皇帝或什么人安排在这里监视着郭玉塘的,心中便有点难受,她这不是才出狼窝又入虎口么,说不定皇帝只是图一时的新鲜留下她玩弄一下,过些日子便将她打入冷宫。 想到这里,管老太太不寒而栗,再也忍不住了:“玉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被皇帝看上呢?” 她虽然是压低了声音,但旁边的羊氏和麴姨娘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竖起了耳朵,欲一听究竟。 郭玉塘知道管老太太也是关心自己,这么巴巴地进宫来,不就是想了解一下皇帝到底是看上自己哪一点了,还有,就是自己受不受宠,管家人能从中得到多少好处。 到现在,她也算是想明白了,自己跟管家的缘分早已尽了,将来,最多也就是为下面几个孩子打算一下,其他人,隔膜着自己这地位,还真不会再有往来了。 管老太太在这次颠簸漂泊中,能活到现在已属运气,她的寿数还有几年也不知道,双方相聚的次数还有几次也是未知,就当今天是跟她话别吧。 “老太太,记得那年管俊武听了小曲和芫均说的话,把我肚子里的孩子给踢掉了的事吗?” 管老太太和羊氏尴尬地不说话,郭玉塘微微笑了笑:“那时小曲和芫均闲聊说起我出嫁前说过我已经有心上人的话,结果被管俊武给听见了。” “小曲并没有乱说,在出嫁之前我的确有心上人了……”管老太太和羊氏、麴姨娘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个人便是当今皇帝。” “如果不是管家前来迎娶,我或许……”说到这里,郭玉塘又摇头:“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所以,老太太,你不用为我担心,皇帝待我很好。” 看着郭玉塘波澜不惊的脸,管老太太吃不准她说的是真是假,只好顺势点头说:“这就好,这就好。” “皇帝你们是见过的,他就是那年腊八节我们去重光寺进香时遇到的户部尚书徐益大人的小女婿。” 管老太太和羊氏再度吸气,现在家中并无成年男丁,皆是女流,是以她们自回京后一直深居简出,对当今朝廷了解不多。 “老太太,我就在这里说一句不吉利的话,今天这一面之后,也许我们将来再无见面之日,现在我是皇帝的女人,自然也不可能再把管家当做自己家,你们回去之后,小心谨慎度日,将三个孩子养大,将来只要我有能力,自然会帮衬他们,其他,就不必再提了。” 管老太太这次进宫只为看看郭玉塘,知道她过得不错也就放心了,对于她的话倒也不在意,这几年若不是郭玉塘照顾得好,自己说不定早就去九泉之下见丈夫了。 羊氏却不依了:“我说二少奶奶,你这话说得不对呀,你就算再醮,也是从我们管家出去的,我们管家好歹也养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就忘了本了呢?” 郭玉塘按捺住心中不快:“从管俊武那天强行把我绑走,我就发誓不再把管家当做我的家、把你当做婆婆、把他当做丈夫了,老太太对我情深意重这另当别论,其他人,得看我高兴不高兴理他。” ------------ 第168章 开始回忆 羊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才知道自己此刻能坐在这里,完全是托了婆婆的福。 说完话,郭玉塘再不看羊氏,把眼光转向麴姨娘。 这个女人,在这场浩劫中也展现出了她坚强能干的一面,自己不在,管家也无须发愁。 麴姨娘听着郭玉塘一如既往的果断,心里佩服,见她看向自己,忙低头施礼道:“德妃娘娘,我有一个问题。” “现在管家家中无主,谁来当家?”这话问得厉害,麴姨娘分明是要为自己讨一个身份了油。 管老太太岁数已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升天了,到时候若是羊氏当家,那麴姨娘可得受罪了。 郭玉塘毫不犹豫:“麴姨娘,这一路之上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管家现在只你一人得力,自然是你当家。郭” 想想她又补充道:“若是将来那甄彩以秀格他们的名义要来分家产,就说是我说的,问她当初大家一起共患难的时候她在哪里。” 娶姨娘得了回答,含笑站到了一边。 到这里,似乎所有该交待的已经交待清楚了,殿中安静下来,大家都没有什么话好说,管老太太勉强问:“德妃娘娘,要不要把春光送进宫来侍候你?” 郭玉塘想了想,摇摇头:“不用了,宫女多得很,她来也是受罪。” 再也无话了,管老太太站起身来告辞,宫女们过来将她们带出来,管老太太走出一段路去,忍不住回头看看,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站在殿门口,似乎正向自己这边张望。 老太太想抬起手来叫郭玉塘赶快回去,可是胸口中堵得慌,手终究没抬起来,只能扭头继续往外走。 郭玉塘看见管老太太那佝偻的身体慢慢向外走去,不由得站起身来,她们这一走,自己就算彻底跟管家没了关系,伤感是有一点的,毕竟是相处了好几年的人,可是,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 她这样处理她和管家的关系,说长远了,也是为管家好。 她走到殿门口,目送着管老太太三人的背影离去,她看见管老太太回过头来频频向自己这边张望,似乎还留恋不舍,她没有再看下去,走回房里去,从现在起,她终于是一个人了。 郭玉塘坐了下来,侍候她的宫女清白和明白过来帮她卸妆更衣。 清白和明白在宫里也有好几年了,为人自是小心翼翼,可自从被派来侍候这位德妃娘娘之后,她们发现,还真没有见过比这个主子更不爱说话的人了。 在养伤的时候,她整天躺着不说一句话,连皇帝陪在她身边时,两人也是默默无语的时候居多。 到了可以起来走动以后,她忍着痛也不出声,只是扶住桌子墙壁自己慢慢移动,她好像特别不喜欢下人跟她离得太近,所以很少叫她们来帮着自己。 只有沐浴更衣那没有办法让她们不碰自己,清白和明白初次看到这位德妃娘娘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皆被吓了一跳,却被她那冷冷的一瞥给止住了惊叫。 德妃娘娘起止完全能够自理之后,也只爱呆在屋里,常常捧着一本书可以看一天,如果皇帝不过来的话,那她更是懒惫,常常一天只吃一餐饭,有时看着那些菜筷子也不动一下,好像不会饿似的。 见过了前朝其他妃嫔争宠的手段,清白和明白就完全知道,这个德妃娘娘压根没有要去讨皇帝欢心的念头,皇帝在她眼里没有什么特别的。 偏偏皇帝就爱到长生宫来,换了便服,坐在她旁边看书,或者逗她说话,他说的那些话清白和明白完全听不懂,好像是在说着什么往事,这个时候,偶然就可以看见德妃娘娘露出笑容来,和皇帝轻声说着,两人之间仿佛有着一种与这宫廷无关的亲密。 皇帝不常在这里过夜,据说还是在皇后那边多一些。 以两人的观察来看,皇帝和这位德妃之间好像并无肉体上的关系,而皇帝似乎也不以为意,这是很令人奇怪的。 郭玉塘换好衣裳,走去窗边自己常坐的榻上靠着,拿起旁边的书看了起来,然而,也许是今天管老太太她们的到来,让自己很难集中注意力。 郭玉塘放下书,仰看着窗外的天空,陷入了回忆之中去,从她和林我存在重光寺相遇后,这整整两年的时光,她过得实在辛苦。 那天从重光寺回到家中,郭玉塘筋疲力尽,好像之前一直在家人和外人面前强撑着,这会儿终于得以放松下来。 今天突然见到林我存,真是想不到。 看他的样子,活得不错,已经当上了什么将军,那他还是从军去了,他的性格和能力适合干这个。 郭玉塘苦涩地笑了起来,没想到过了这些年,自己以为已经把林我存给淡忘了,可一看见他的那一瞬,那心跳加速的感觉令她无法畅快呼吸,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管俊武阴沉着脸进来了,他对郭玉塘跟那个独眼龙一定有什么暧昧关系的怀疑一点也没有消除,看着郭玉塘静静坐在那里,似乎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中 tang去,便阴阳怪气地在一旁道:“娘子,你还惦记着他吗?” 郭玉塘心里一跳,那么多年都隐藏得好好的,今天自己可不能露了馅,她白了管俊武一眼:“你在说什么呢?” 管俊武冷笑一声:“我这鼻子可嗅得出奸夫淫妇的气味。” “哦,那上次你嗅到了奸夫淫妇的气味,把你的孩子给踢掉了,这次又嗅出了奸夫淫妇的气味来,那你打算怎么做?” 管俊武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自上次自己吃醋把老婆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了以后,郭玉塘没再让他上她的床,虽说不缺女人,可他男子汉的自尊心还是深受打击。 再去小曲那里追问她和芫均说的那句话是真是假,小曲就改了口,只说自己不记得先前说过的话了,弄得管俊武无可奈何。 “好吧,就当是我捕风捉影,可是,郭玉塘,你要记住了,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在我的面前露出马脚,否则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管俊武丢下一句狠话,转身出去了。 芫均刚巧走过来,听见了管俊武的话,吓得脸都有点变色,她被管俊武打过,对这个男主人已经心生恐惧了。 她是来请示一些准备过年的事宜的,说完之后,才犹豫着:“二少奶奶,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郭玉塘正想着能有什么事来分分自己的心,省得老是去想着林我存,越想越伤感,于是点头道:“你说吧。” “就是关于上次二少爷打你的原因。那天,我正在小曲那里……”芫均就把那天自己跟小曲的对话过程说了一遍,又迟疑了一下。 “二少奶奶,我当时一眼看着小曲来不及收起的表情,根本没有像我一样吓得脸色都变了,甚至还带着一点笑意,我当时就后悔死了,不该忘了宗妈妈的话,防着小曲那贱人。” 郭玉塘之前也奇怪自己当年出嫁前说过的话怎么会传到管俊武耳朵里,心里隐约猜测是从芫均或小曲那里走的风,因为毕竟当年只有她们二人在场,现在听了芫均的讲述,心里明白了,自己待小曲再怎么好,她也是一头养不家的狼。 “我知道了,这事不用对外人说。” “我知道,我只跟宗妈妈说过。二少奶奶,你可得想个法子治治她,要不她可要蹬鼻子上脸了。” “我心里有数。” 冬去春来,管府人波澜不惊地生活着。 管尔平忧虑着小儿子的生活,像他这样整天只跟着支存真往来,始终不是个事儿,由于有这么个儿子,连平日里相处甚好的同僚也渐渐疏远了自己,唉,养不教父之过啊。 管俊文近来则受着妻子的折磨,甄彩见老太太把家交给郭玉塘管,心里不服,从娘家回来之后就不停地跟管俊文吹枕头风,要他去跟公公婆婆说,想分家单过。 这怎么行,管俊文是疼爱妻子的人,平时对妻子也算言听计从,可在这事上他就坚决不答应了,好好的一家人,怎么能分开过呢?这于情于理都不合。 所以,管大少爷两口子现在正处于冷战状态。 这一年管老太太的生日就过得比较平静了,老太太考虑到要积福,所以坚持要将用于自己做寿的钱拿来施舍穷人,到寺庙里为路边倒毙的孤魂野鬼做法事超度,显出了从来没有过的热心,管家人只好由着她。 这期间郭玉塘跟芮红照见过一次面,看她满面春风,一问之下才得知左含香已经被调回京中,任禁军外卫统领,两人可以时常见面了。 郭玉塘虽不知芮左二人将怎样处理他们之间的事,可是还是为自己的朋友欢喜,到底,芮红照被自己喜欢的男人一直不变地爱着。 夏天到了,这一年京师的夏天特别热,连树上的知了的叫声听上去也是有气无力的。 这天傍晚,已经好几天没有着家的管俊武突然回来,叫明富忙着收拾自己的东西,显见是要出远门的架势。 当他带着明富正要往外走的时候,管尔平叫住了他:“俊武,你这是要去哪里?” 管尔平心中不悦,小儿子回家来一不过来请安,二不跟家人一起吃晚饭,简直不像话。 “我跟支大哥到他庄子上住几天,避避暑。” “俊武,跟有些人要少来往,这不好……” 没等管尔平的话说完,管俊武就打断了父亲的话:“爹,你就别管了,我跟你们不一样,你和大哥书读得太多,酸腐想法太多,前怕狼后怕虎的,你们就等着瞧吧,这天下……等着,包管我们管家翻身,你们就等着跟我一起吃香喝辣吧。”说完就走了。 管尔平气得吹胡子瞪眼没办法,旁边的管俊文和郭玉塘急忙安慰他。 听了管俊武的话,郭玉塘心里一动,今年夏天这么热,不如也劝老太太她们到管家乡下的庄子上去住几天,也避避暑。 ------------ 第169章 避暑还是逃难 自嫁进管家以来,类似出外避暑之类的事她还从来没有经历过,管家到底还是一个节俭的人家。 只是郭玉塘现在掌了管家大权,自然知道这家中并不缺那点钱,只是没有舍得消遣的意识,于是她就开始安排此事。 管家在乡下的庄子有好几个,其中老家那两个最大,每年秋末便把庄子里出产的粮食鸡鸭送到京里来,管老太太每次一尝到家乡的食物,便顿起思乡之情。 只是去避暑便不用去那么远的地方,郭玉塘仔细看了管家另外几个庄子的位置,选定去离京百来里地的泊州,那里的气候比京里凉爽不少。 她把这个想法提了出来,除了老太太,其他人皆举双手赞成,而老太太,不过就是岁数大了些,怕路途颠簸不适,郭玉塘急忙说出自己会做足安排,就请老太太放心油。 管尔平同意是因为公务太忙,无暇陪伴家人,不如让家人出去散心;管俊文同意是因为妻子最近逼迫太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想着妻子出去走一趟,也许就会转了心性;女眷们就不用说了,能离开这个四方的院墙围困的空间,出去见见外面的天空,就像犯人终于得以放风一样。 郭玉塘开始安排人手做出发前的准备郭。 这天深夜,郭玉塘看完自己写好的各种临行前的准备事项,满意地一一打上勾,正要叫芫均和春光进来帮自己洗漱,就听窗外有人敲窗格。 郭玉塘吓得浑身一抖,半夜三更,难道有贼? 她大着胆子问:“谁?” “是我,芮红照。” 郭玉塘一听的确是芮红照的声音,这才上前去开门,芮红照闪身进来,顺手就将门掩上了:“妹妹,我说几句话就走。” “就是一件事,你赶快收拾收拾,离开京师吧,迟则有变。” “芮姐姐,这是怎么了?来,坐下说。”郭玉塘拉着芮红照的手。 “也来不及跟你细说,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这是我得到的确切的消息,最近京师里会发生大事,留在这里危险很大,赶快走。我过来告诉你一声。我走了。”说完,芮红照拉开门就出去了。 郭玉塘看着芮红照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不由得愣住了,芮红照这简简单单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走回到桌边坐了下来,如果不真的是急事的话,芮红照大可明天一早派人送个信来,这个辰光她一个人亲自跑来,又急匆匆说完就走,显见当真是紧要的事。 郭玉塘想着她的话,叫自己赶快走,留下危险很大,会是什么大事呢? 在这个时代,好像不会发生什么特别的大事吧,除了战争、除了皇权更迭,还有什么能干扰到自己的生活呢? 这里是一国之都啊,会发生战争吗?天下最近太平得很,也没听说皇帝的身体有什么不好,郭玉塘苦苦思索,思索着“大事”的可能性,突然,前几天管俊武临出门前说的那句话跳了出来“……你们就等着瞧吧,这天下……等着,包管我们管家翻身……” 她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管俊武跟支存真走得近,支存真是支高的儿子,支高一手遮天,难道……这天下要换皇帝了,这可能吗? 郭玉塘管家之后,因着跟外界接触较多,自然也多少知道一些京中的新闻,又听过公公和大伯子唉声叹气这司马家的衰落,对时事也相对敏感些,综合丈夫的异常言辞,当下立即判断芮红照所说的大事肯定跟政变有关。 她想了半天,听到外面的更鼓响,这才上床躺下,也没再叫芫均和春光了。 郭玉塘想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催促下人赶快备齐远行的物件,又叫丁管事过来:“丁管事,请你亲自去芮家走一趟,如果到门前看他们家跟平时一样,就去求见芮大小姐,请她务必过来家里一趟,说我有要事见她,如果见他们家人正有出外的的举动,就不用进去了。” 丁管事知道二少奶奶跟芮家大小姐较好,大概有什么急事,可是最后那句话他又听不懂了,只好忙忙地一个人去了,转过街角,才看到芮家的大门,就见几辆马车“辚辚”驶出,芮家大小姐骑在马上,跟着车,沿着大街瞬间走远了。 丁管事见状遵命往回走,到家就去禀报郭玉塘:“二少奶奶,我去了,远远就看见芮家的几辆马车出去了,芮家大小姐坐在马上,跟着车,跟你说的一样,所以我就回来了。” 郭玉塘听了只是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忙吧。”丁管事对这莫名其妙的差事十分不解,嘀咕着自去做事。 听到丁管事的回报,郭玉塘心跳得很快,连芮红照都陪家人离开京城了,那她所说的必定是真的,自己也要赶快带着家人离开。 管尔平父子二人已经上朝去了,这先不管,等他们回来再说。 可是,跟管家其他人怎么说呢?说是芮红照通知的自己,这不是出卖她吗,而且,究竟会发生什么事,芮红照并未说清楚,自己也是全凭猜测,怎么能告诉管家人呢? 郭玉塘心 tang跳如擂鼓,这是分秒必争的时刻,晚走一天,就有可能遇上大事,全家的性命就无法保障。 把昨夜想好的说法在心里过了一遍,郭玉塘吩咐芫均她们分别去通知各房准备今天下午就出发,各自带好自己的值钱物件,而后便去见管老太太:“奶奶,本来我打算是五天以后出发,可是昨天我瞧了黄历,那几日都不宜远行,所以既然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不如今日就出发吧。” 管老太太疑惑道:“那就慢慢儿走吧,这事不用急。” 郭玉塘按捺住心里的焦躁:“奶奶,却是非今日走不行了,孙媳妇无意中得了一个消息,说是京里最近会有妖魔作祟,我们还是尽早出去避一避。” 管老太太楞了一下,妖魔作祟?这是什么说法,但她看看郭玉塘的样子,眼神中透出了一股焦急,跟平时那种平静稳定的样子大为不同,心里便隐约觉得有事要发生。 自从将这个家全权交给郭玉塘去管以后,管老太太觉得人生已经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现在,不过是早出发几天而已,不用去胡思乱想吧。 管老太太决定还是随和一点,于是点头道:“好吧。” 郭玉塘松了口气,叮嘱明光她们:“把老太太的首饰匣子、钱箱都带好了,衣裳等物件再多带些。” 然后她匆匆回屋,丁管事已经按郭玉塘的吩咐,将管家的房契、田契、地契都带过来交给她,同时心里感到十分迷惑:“不就是出去避个暑吗?值得这么大张旗鼓把所有家当都带上?” 郭玉塘同他清点了一番,这才郑重地收了起来。 在一片纷乱嘈杂声中,管家人出发了,这倒也好,要出去避暑的事大家都知道,只当做是提前出发罢了。 郭玉塘没有忙着走,特地等公公和大伯子回来告别。 管尔平和管俊文回来看见管家已经空了大半,十分诧异,郭玉塘忙屏退下人:“公公,大伯,媳妇今天安排大家提前出发,实在是情非得已。” 她谨慎地看看屋内外,低声说:“我听到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最近京里要发生大事,是什么事我也不知道,所以决定今天就出城去,就当是提前去避暑,我就等着你们回来跟你们说一声,是否要我们在城外哪里等着,如果真有事发生了,你们速速出城跟我们会合。” 管尔平和管俊文惊讶地对视一眼,儿媳妇这是怎么了,怎么说些他们听不懂的话:“媳妇啊,要提前走怎么不先跟我们打个招呼呢?算了,走了就走了吧。你也赶快去追她们吧,别叫她们老等着。” 郭玉塘见公公不明白自己说的话,急得想跺脚,按理说,他们应该比自己更敏锐才是。 她叹气:“好,那我们就先走了,如果有事的话,你们也到庄子上去好了。” 管尔平和管俊文心里都在想:“没有什么事,我们哪里离得开京师。” 出了城门,郭玉塘总算松了口气,到底京师会发生什么事,这三五天之内必见分晓。 一行人中尽是妇孺老幼,是以管家人前进的速度非常慢,郭玉塘几次说要加快速度,总遭大大家的反对,只能按下心中的焦虑慢慢前进。 到了第三天傍晚,她们刚宿在单河镇的一家客栈里,正吃着晚饭,就听外面马蹄声急,没过多大会儿,就有人跑了进来,大声嚷着:“不好了,不好了,京师被若羌人占领了!” 旅客们都惊恐地从各自房中跑了出来,纷纷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大声报信的人也只是听说来的,详细情形却什么也不知道。 管老太太听见那人的叫声,突然明白郭玉塘为什么要提前出发了,她忙问:“玉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郭玉塘镇定地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你说的妖魔作祟……” “那只是我怕你坚持不肯走胡诌出来的,世上哪有什么妖魔。” “你怎么知道会出事的呢?” “我只是无意中得了一个要出事的消息,具体是什么事也不知道。”此刻,郭玉塘心里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后悔,庆幸的是她们已经离开了京师,后悔的就是没能再跑得远一点。 “哎哟,尔平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俊文现在怎么样了?”羊氏和甄彩异口同声地嚷起来。 郭玉塘忙叫丁管事出去打听一下具体情况,然后说:“你们也都知道了,现在京里是个什么情形,谁知道若羌人会不会一路上打过来呢?所以,我们还是得尽快赶路,早日到达泊州,那里相对安全一点。” “不行,我要回京里去,死也要跟俊文在一起!”这是大少奶奶开始歇斯底里的声音,虽然跟丈夫时有矛盾,可到底也算是感情不错的夫妻。 ------------ 第170章 拦不拦呢 令郭玉塘恼的是,旁边羊氏竟然也附和着。 “大少奶奶,这个时候我们能够远离京师就是一种幸运,现在自然是跑得越远越好,要不将来官军跟若羌人打起仗来的时候,不管哪一方,他们是根本不会顾及百姓的性命财产的啊。”郭玉塘耐心劝着甄彩。 “我不管,叫丁管事准备,我带着秀格他们回去,你怕死,你就逃你的命去吧。”甄彩眼泪下来了。 这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既然知道要出事,为什么不叫上公公和俊文一起走?” “你忘了,我之所以让你们先走,我随后才赶来,就是专门等着和公公、大伯说了一声才走……可是他们不听,说有公事在身,不愿意一起走。”郭玉塘黯然了。 听到这儿,甄彩这才无话了郭。 这时,丁管事跑了进来,满头大汗:“二少奶奶,我打听了,就是若羌人昨夜突然袭击并占领了京师,听说连皇帝也落到了他们手中。” “那官军呢?官军一点也没抵抗?” “若羌人来得太突然,官军一点准备也没有,连禁军外卫都没能抵住。” 郭玉塘站起身来:“大家赶快吃饭,吃完就立即出发,继续往泊州去。” “不行,我要等着知道俊文的消息。” 这回,旁观良久的管老太太发话了:“这样吧,我们在这里等两天,丁管事,你派人立即回京去看看老爷他们的情形,我们两天后就出发,探听消息的人只管一路上来找我们。” 郭玉塘想想,点头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她们女眷多,走得慢,丁管事派人回去打听,自然是骑马去,来回就快得多,而且两天之内,大概京里逃难的人也出来了,说不定能了解到更多的消息,甚至,更好的可能就是管尔平父子也逃了出来,跟她们一起走。 丁管事派人回京去探听主子的消息,看着那人离去,他走回客栈去,突然想起二少奶奶非要带着房契等上路的事,又联想起出发那天早上她叫自己去芮家那一趟,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联系,二少奶奶真是消息灵通,有先见之明啊。 郭玉塘按下焦急的心情,不断盘算着将来应该怎么面对,在这种动乱的时候,她们一群女流之辈唯一的办法只有远远避开动乱的中心,也不知若羌人到底有多少人,他们是打算先擒贼擒王占领京师,而后统治全国,还是只是一路上打打仗,掳了财物便走?不管是那一种,对她们来说都会是巨大的威胁。 郭玉塘愁的是她们这一行人中,没有个做主抵事的男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再保持着原来的排场继续前行,恐怕会惹来无妄之灾,还是低调小心些为好。 第二天一早,郭玉塘跟管老太太商量了一下,安排了宗妈妈带着几个仆妇丫鬟,把自己和老太太以及下人的绫罗绸缎衣裳全部拿了去,到镇上的估衣铺里,去换成普通的青布黑布衣裳布料回来。 甄彩吃饭时看见管老太太和郭玉塘以及几个下人都换上了粗布衣裳,本来为丈夫的安危担心的她忍不住失笑:“奶奶,你们这穿的是什么呀,难道这就叫入乡随俗?” 羊氏也觉好笑,只是不敢像大儿媳那样说出来。 管老太太正色道:“我正要跟你们说,明天你们也都把各自的绸子衣裳拿去换成布的。” 甄彩一听,要叫她穿下人才穿的粗布衣裳,立刻就不依:“这些衣裳都是我自己买的,可没用别人的钱。” “不是,大少奶奶,现在是特殊时期,我们还穿得那么好,在外面容易招灾,不如换成普通百姓家女子的穿着,可以少惹事。”郭玉塘解释着。 羊氏和两个姨太太於氏、惠氏以及麴姨娘都点头了,可甄彩和小曲脸上仍露出不服气的表情,甄彩就说:“我们好歹是四品官员的家眷,谁敢不卖我们面子?” 郭玉塘失笑:“这个时候,不要说你是四品官的家眷,就是你是天王老子,照样有人不卖你的帐!大少奶奶,为了我们一行人的安全,还是把好料子的衣裳换了去吧。现在这种情形,面子就暂时不要顾了,还是安全第一,保得命在,还怕将来没有好衣裳穿?” 甄彩无话可说,回房去只好叫丫鬟开始收拾自己的衣裳,看着看着又心疼得嘀嘀咕咕,想来想去只拿了些穿过次数多一点的衣裳出去换。 这一天就在这样眼巴巴的等待中过去,到了天黑丁管事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 到了半夜,就听见外面有人喊马嘶的声音,一片嘈杂,郭玉塘睡得不安宁,闻声立即醒了,叫人出去一问,原来是从京里逃难出来的人陆陆续续来入住。 这下管家人睡不着了,大少奶奶甄彩不断叫丫鬟出来问那些逃出来的人,路上是否遇到了翰林学士管尔平,是否认识国子监学正管俊文,好像他们俩是天下人都该认识的,结果收获的仅仅是摇头而已。 郭玉塘关心的重点却和甄彩不同,她叫丁管事去打听若羌人到底来了多少,是不是有可能发生大规模的 tang战斗,得到的回答也是千奇百怪,让人抓不住重点,主要还是因为这些人都是趁夜逃出京师的,记忆中只有恐惧。 郭玉塘只能安慰家人,要她们还是各自回房安歇,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天亮了,郭玉塘站在客栈的楼上窗口,就可以看见大路上的人流比昨前天多得多,看看穿着服饰就知道不是本地人,无疑,这些人都是从京里逃出来的。 郭玉塘的心里开始沉重起来,看样子公公和大伯凶多吉少,要不,以自己走之前的提醒,京里那夜一发生变故,爷俩就应该立即反应过来,走为上,可以在昨夜就到达这里的。 午饭前,郭玉塘通知家人,等到晚饭时分,再没人来就出发,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大少奶奶甄彩眼睛红红地出来了,看上去是哭了一夜,她没精打采地在桌边坐了下来,突听有人叫:“那不是姑奶奶么?” 大家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中年妇人正往门前过,瞟见屋里的人,发出了这一声叫来。 甄彩一看,立即高兴起来:“束妈妈。”原来这是甄彩娘家的一个下人。 寒暄两句后,大家立即切入正题,这才知道,甄彩的大哥很有本事,前夜硬是携全家人逃出京师来了,而且他凭着自己家中门客众多,护得全家毫发无损、财物未失,这在那种凌乱的夜里简直不可想象。 他们也是昨夜到的,只是在后半夜,客栈全部住满了,老板只好让出自己家人住的小院安排甄家人。 甄彩闻听自己的大哥在,立即有了主心骨,一句话不说就去见自己大哥了,没多时就回来叫丫鬟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便来见管老太太和郭玉塘:“奶奶,能遇上我大哥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我已经答应我大哥,跟着他们一起走。” 管老太太默然,这个时候,拦不拦呢? 郭玉塘心想,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甄彩跟着她娘家人,自然比跟着自己这一批娘子军的好,可是:“大少奶奶,你不等着公公他们的消息了?” “我大哥他们立即就要出发,我不等了,反正以后总会打听得到他们的下落的。”这一刻,甄彩显露出了精明的本相,似乎把昨天对丈夫的关心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郭玉塘看看老太太,老太太合起了眼睛,郭玉塘明白了:“那好,大少奶奶,你能跟着你娘家人在一起,我们也再放心不过,你要注意身体,带好侄儿侄女,等这场乱过后我们在京中相见。” “如果有了公公和大伯的消息,我会设法通知你的。” 甄彩见老太太不出声,郭玉塘的话也就代表了老太太的意思,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好像连郭玉塘最后说的那句话也没听见。 羊氏见大儿媳不顾自己和婆家人而去,恼怒不已,却又不好表现出来,这可真应了那句话了,大难临头各自飞,白白枉了自己平日里疼她一场。 郭玉塘遣人把甄彩和她的三个孩子送过去她大哥那里,心里突然轻松了一点,要是将来真的逃起难来,说不好听一点,这一女三幼还真是一个累赘。 听说她大哥也是行伍出身,只是后来没有做官,经起商来,人有本事,路子也比较广,光看这次出逃的经过就知道了,甄彩跟着她娘家人在一起,总比跟着自己这一窝女人强。 只是她只顾自己,也不提要带着老太太和婆婆随行,甄家那么多男人,多带几个女人应该问题不大,而且管家人自己也有马车和下人,她分明也是怕累赘,这一点就让人摇头了。 甄彩哥哥家的车队很快就出发走掉了。 郭玉塘没空再去想这个大少奶奶,没了甄彩的拖延,她要催促下人准备出发。 郭玉塘她们向着泊州继续前进,过了三四天,丁管事派出去的人终于赶上了她们,带来的是一个晴天霹雳:管尔平和管俊武父子在若羌人袭击占领京师那夜,同不少臣子一道,为进宫去保护皇帝,双双被若羌人残杀。 下人把这一消息一说,管老太太立时昏了过去,羊氏她们来都来不及哭就忙着抢救老太太,老太太一醒来立刻哭叫起来:“老天呀,你怎么不叫我这个老不死的去替他们死啊!我的儿啊,我那还年轻的孙儿啊……” 听着老太太哭,周围的女人们终于也忍不住哭成了一片,好不凄惨。 郭玉塘也忍不住哭了,一家人就在这一夜之间骨肉分离、阴阳两隔,自己跟他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到底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好几年。 可以想见管尔平父子虽然是文人,但还算有骨气,在紧要关头气节是没有丢的,在惋惜的同时,郭玉塘觉得十分感慨,同时,感到一个沉甸甸的担子压到了自己肩上。 ------------ 第171章 路途艰险1 现在家中成年男丁只有自己的丈夫管俊武了,可是从他的行踪上来看,大概暂时顾不上管家的这些女人们,就算他在,也好不到那里去。 眼下,还是只能往远处走,离京师越远越好,郭玉塘想着自己以前看过的书籍,伴随着国家易主、政权更迭的往往是连绵不绝的战乱,时间的长短却是不好说。 在国家已经没有了主人时,各路的英雄豪杰……说不好听一点就是强盗土匪,要开始出来兴风作浪了,他们大都会趁此机会捞一点好处,就看谁能笑到最后油。 她心里疑惑着怎么会是异族的入侵结束了熹商王朝的气运,难道支高跟这事无关,可是他的儿子支存真分明又在若羌人到来之前就转移出去了,郭玉塘想半天也没想出个眉目来,管他的,不想了,还是怎么保好这一家老小才是真。 悲伤管悲伤,路还是要赶,她们无论如何,必须在各地开始乱起来前赶到泊州。 郭玉塘一面感谢芮红照的提前通知,要不是她,说不定这时管家全家已经是若羌人的刀下亡魂,再或者,被迫陪着管尔平父子为国殉难,想到这里,她打了个冷战,以公公的脾气,搞不好还真会要全家陪着熹商王朝殉节。 另一方面,郭玉塘又庆幸,还好自己没嫌麻烦,带出了全部的房契等文书,手上的财物也全带了出来,如果不发生什么意外,加上各房手里的积蓄,她们应该能坚持很长一段时间。 郭玉塘一面叫人紧急去购置孝服,全家人都穿上,一面安慰着老太太,劝说着羊氏等人,不能就此停留下来。 老太太还是顾大局的,悲伤之中不忘接纳郭玉塘的建议,要大家坚持着往前走郭。 管家一家人披麻戴孝往前行路,这倒成为了她们最佳的掩护。 当她们终于到了泊州自家的庄子上的时候,眼前的场景令她们大吃一惊。 原本一个丰饶自足的庄子,现在变成了一片废墟,丁管事呆呆看着这场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以前他是来过这里的,记忆中这里住着十几户人家,不说是牛羊成群,也是鸡鸭遍地,更还有那连片的庄稼地,聚集成一个小小村落的几十间房舍。 现在出现在她们面前的,除了那一片烧成废墟的屋舍外,还有那散倒的秋天的草垛,零乱地点缀着这一片荒野。 丁管事一下子慌了,这下,他们这一大家子人该到何处去? 郭玉塘看着这废墟,明白这就是乱世的症状之一,平民百姓是无力自保的:“丁管事,最近的地方有什么集镇?”她还是得先把家人安顿下来。 丁管事镇定了一下:“二少奶奶,离这里最近的一个镇子叫宾宜镇,约莫有着十来里地。” “好,我们先到那里去住下,再设法打听这庄子上的情况。” 一行人掉头忙赶往宾宜镇,毕竟天气渐渐凉了,天黑得也比以前早了。 紧赶慢赶,管家人终于在天黑透以前赶到了宾宜镇,找了客栈住了下来。 安置好家人,郭玉塘叫丁管事去打听庄子为何会变成那个样子,庄子里的佃户又到哪里去了。 在客栈里,打听这个倒是不费吹灰之力,客栈老板侃侃而谈:“不就是那庄子上相对富裕一点吗?多打了些粮食、多养了些鸡鸭吗?这些都是会引人眼红的啊,这不,前些日子世道乱了,谁知道附近山头有人自称山大王,立起了大旗,招兵买马,这不就需要粮草吗?结果庄子上就遭了殃,被那伙人抢得一干二净,末了一把火把房子烧得干干净净。” “那庄子上的人呢?”丁管事急问。 “被那些强盗杀死、烧死了好几个,剩下的没办法,各自投亲靠友去了。” “那庄户管事龙老大呢?” “他最惨,老婆孩子被活活烧死,人也给打成了重伤,还没抬到这镇子上就咽了气,唉……你打听这些个干什么?” “唉,大哥,我们是龙老大的亲戚,也是逃难过来投奔他的,结果……” 客栈老板为他们深深叹着气,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帮他们。 郭玉塘听丁管事说了事情经过,也只能表示同情,但这时,她最要紧的是帮全家人找一个安身之地。 管老太太听说后,闭上眼睛想了半天,这才道:“玉塘,看样子我们还是只能回老家去避一避了。” 回老家,那可得奔波上好几百里地去,且不说路上安不安全,光是颠簸就怕这些女眷吃不消,可是,呆在这人地生疏的地方,同样面临着许多不测。 郭玉塘想了又想,把家人全部召集在一起,讲了老太太的意思,羊氏想要反对,却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只能点头。 郭玉塘又召集了所有下人:“各位,大家也看到了现在的情形,我们只能回老家去,路途遥远,我也无力保证大家的安危,现在就请大家自己拿主意,愿意同我们一道走的,我先谢谢,不愿意同我们一道走的,管家会给大家一点遣散的费用, tang将来世道太平了,我们也回到京里了,到时候愿意来继续帮衬管家的,我也欢迎。” 带的人太多,不但开支大,更会惹眼,引起不必要的纷争,不如先裁减一点下人,也好减轻负担,至于人手少,她们会更劳累一点,安全性也会降低,这就顾不上了。 跟着她们一起来的丫鬟仆妇男仆车夫加上丁管事,约莫有三十人,共有十辆马车,这都得减去不少,免得队伍太过醒目。 下人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半天有一个人大着胆子说:“二少奶奶,你们要减人手,那马车减不减?”这是车夫叶老培。 “人少了,马车看样子也要减,要不车太多了不好招呼……”郭玉塘沉吟着。 “那,二少奶奶,我在管家这三年的工钱都没有结,我现在也不要了,就拿马车来抵工钱和遣散费吧。” 这叶老培倒是打得好主意,一辆马车,加上马和车上装饰,比他三年的工钱可多得多。 郭玉塘直觉是不划算,可是,马车总归要卖掉几辆,不如做个人情,她正想着呢,有人又开口了:“二少奶奶,叶老培说的你不同意的话,那就再加上我吧,我这几年的工钱也不要了,把马车给叶老培和我吧。” 郭玉塘一看,原来是侍候羊氏的一个妇人,一直跟叶老培相好,这次,看样子是要为心上人豁出去了。 郭玉塘心里有点感动,为这妇人对叶老培的真情:“好吧,就这样吧。”她抬手拔下自己头上的一根簪子:“什么也不给你们也说不过去,这根簪子就当是我送你的一个纪念吧,希望你们二人过得好。” 有人开了头就好办了,不多会儿,除了各人房里的丫鬟,侍候老太太的一个仆妇,麴姨娘手下的一个奶娘,还有丁管事、昆叔、阿杰,和四个车夫外,其余的下人全部遣散了。 郭玉塘安排人重新收拾了一下东西,这才带领全家绕道永州回转老家忠孝县。 然而,世道已经乱得厉害了,不管她们再怎么祈求一个平静的生活,该遇上的劫总是会到来。 才出发没过两天,走到前面的一座名为鸡泽山的山脚下,事情发生了。 管家人正与几个赶路的旅客结伴前行,突然,前面道路两旁就“哗琅琅”响起了一阵类似于拨浪鼓的声音,伴随着那声音,从树丛后、山坡上冒出了许多人来。 郭玉塘他们一起的两个人大叫:“不好,有劫道的!”边叫边就拼命往回跑,郭玉塘坐在马车里,又惊又怕,恨不能自己像那两个单身旅客一样,也下车自顾自逃命去。 才那么一闪念,那些劫匪就轰然而至,将他们团团围住。 就听见有人叫:“大哥,就是那几辆马车,车上都是有钱人,我跟了两天了。” 郭玉塘心里暗暗叫苦:“什么时候自己家人露了白,叫人盯上了。” 丁管事骑马走在前面,只能硬着头皮应答:“好汉,我们只是普通旅客,路过此地,不知有几位好汉在此,多有惊扰,万望原谅则个。” 就听见有个声音回答:“不要说这些文绉绉的话,老子听不懂,老子就一句话,留下钱财,免你们受苦。”是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 旁边另外几个旅客各自抖索索地掏出身上的银钱,有喽啰就过来拿走,看见钱财,那大汉果也没有食言,微微偏头,那些喽啰们就让开一条道,让他们逃命去了。 丁管事还想周旋一下:“好汉,我们这车上全是女眷,都是回家奔丧去的,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请好汉行个方便,放我们走吧。” 那些强盗们一听,发出一阵怪笑来:“女人,好啊,山上就缺几个女人陪我们睡觉,大哥,把她们全掳上山去。” 那大汉没有出声,用手搓着下巴上的胡子,似乎在考虑手下人的想法的可行性。 丁管事一听糟了,这样管家的女眷们岂不是全部要受辱?正当他左右为难的时候,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这位大哥……” 丁管事扭头一看,二少奶奶郭玉塘走下马车来。 郭玉塘在车上听了一阵,见势不好,想了几想,鼓起勇气走了下来。 那大汉看见郭玉塘,眼睛一亮,及看见她身上的重孝,眼神又黯淡下来。 郭玉塘施了个礼:“大哥,小妇人不过是陪着家中长辈回乡奔丧,因着长辈年岁已大,才租的这几辆马车让老人乘坐,我们并非什么有钱人家。” 她打定主意,先否认自己是有钱人家,本来她们都早已换了普通粗布的衣裳,贵重首饰也早就收了起来,除了马车以外,实在没有哪里可以显示出来她们是有钱人。 旁边一个声音尖尖的汉子叫起来:“胡说,我在宾宜镇缀上你们的时候,你们的马车有七八辆,下人有二三十人,怎么不是有钱人?” ------------ 第172章 路途艰险2 郭玉塘心里暗叫不妙,自家的行踪早就被人看尽了:“大哥,你说得不错,当时我们的确租了七八辆马车,雇了二十来个人来帮忙,但是现在因为已经快没有钱了,无奈只好解雇了不少人,又退了几辆马车回去。” 那大汉听到这里,驱马走上前来,用马鞭挑起郭玉塘身后的车帘细看,郭玉塘心里乱跳,还好那辆马车里乘坐的正好是管老夫人,正惊恐地瞪着一双老眼看着他,旁边一个戴孝的丫鬟模样的人正抱着个孩子半掩住脸面,也露出一双满含着恐惧的眼睛盯着自己。 他摔下车帘,走到第二辆马车前,再次掀起车帘,只见两个同样身着重孝的中年妇女吓得紧紧挤在一起,眼里已经吓得淌下了眼泪,那是管尔平的两个妾室。 大汉摔下车帘,走了回来,把郭玉塘上下直打量,最后才瓮声瓮气地说:“看你说的好像不是假话,不过,不留下点钱财说不过去。” 郭玉塘心里暗喜,表面上却十分为难:“大哥,我也不知道你们要多少,如果我拿得出来的你们嫌少怎么办?如果我拿不出来你们要的数目怎么办?” “少废话!有多少拿多少!”大汉瞪起了眼睛。 郭玉塘回身向自己乘坐的马车走去,掀起一角车帘,示意芫均把自己早就分包好的一个小包裹拿给自己,又分别到另外车上去各自取了装有银钱的包裹,这是她事先交待好各人单独包好的,拿给丁管事递了过去。 那大汉狐疑地看了看丁管事:“他是你什么人?” 郭玉塘忙回答:“他是我租用马车的车行里的管事,前来押车的。” 大汉挥挥手,叫下面的人闪开一条通道,让郭玉塘他们过去。 郭玉塘急忙道谢,登上马车,匆匆催促车子前行。 今天跟郭玉塘乘坐一辆马车的是麴姨娘,她睁大眼睛佩服地看着这个正房夫人,由衷地说:“二少奶奶,我真佩服你。郭” 郭玉塘不说话,等着马车驶过那些道旁的盗匪,跑出好远去,才敢伸出手来:“麴姨娘,你看。” 麴姨娘定睛一看,郭玉塘的手心里全是汗,双手还在颤抖个不停,她这才知道,这个二少奶奶也是为了众人强撑着,心里益加敬佩。 丁管事生怕有变,催促着马车跑得飞快,车上的人被颠簸不已,也咬牙撑着,不敢叫苦。 原以为这事就算完了,没想到才出几里地去,后面就传来了急促密集的马蹄声,丁管事只觉不妙,催促着车夫加力赶车,结果没多大功夫,还是被后面的人追上了。 来者正是刚才那一伙强盗。 “咄,那贼婆娘,老子险些被你骗了!”那络腮胡子大叫着,冲了上来。 郭玉塘叹气,没想到还是没能骗过去。 那些人又将几辆马车团团围住:“车上的人全部都给我滚下来!”那大汉怒吼着。 原来,羊氏吓糊涂了,竟然递出了装有自己全部私房的那个包裹,郭玉塘怎么知道,全数递给了盗匪们,她们前脚走,后脚那些盗匪打开包裹一看,顿时知道肥羊刚从口边溜走,于是拍马追了上来。 女人们被拖拽着拉下马车来,有人就开始哭泣,郭玉塘抬起头,做着最后的努力:“大哥,你想要什么就拿去,只是不要伤害我的家人,而且,我们回忠孝县还要赶很远的路,又尽是老的小的,又怕路上生病,总得留一点点钱给我们吧。” 那大汉不信地看看郭玉塘:“哼,你们这些有钱人,总是说一套做一套,留什么留,再叫老子就连你们几个女人一起带走!” 郭玉塘不敢吭声了。 那些盗匪跳上车去,将车上的东西掀下来翻找,看着尽是一些普通衣裳,便扔朝一边不要,把几个人的首饰匣子和银钱包裹统统拿走。 丁管事看见那大汉的手下似乎连马车都要拉走,心里大急,没了马车,这老老小小、娇生惯养的主子们能走多远? 他灵机一动,扑到那大汉的脚下直磕头:“好汉,好汉,这马车可关系着我们几个赶车人的身家性命,好汉如果将马车拉走,我们留在家中的老小都没法活了啊!”说着,想起主人已死,路途艰难,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那大汉看了看,觉得丁管事还像是跟自己一样的劳苦人,便挥手道:“马车不要动他们的,让这些娘们也少受点罪。” 这时,有一个盗匪就一把拽住明光的手,把她往树丛里拖,明光吓得花容失色,连声惊叫:“救救我,二少奶奶!” 那大汉听见明光对郭玉塘的称谓,脸色就变了,眼睛便恶狠狠地盯着郭玉塘。 春光胆子大,冲上去拉住明光的手,阻止着那人的进一步行动。 管老太太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直叫:“明光,明光。”郭玉塘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也冲了上去,狠狠一把推开那男子,将明光和春光护在身后。 那大汉冷笑起来:“原来真是有钱人家的少奶奶了,这我倒还没有尝过。”周围的盗 tang匪们听见他们的头子说的话,都猥亵地笑了起来。 郭玉塘知道或许今天大家都逃不过去了,一行人中的男人们都被刀枪指着,谁也不敢动,什么忙也帮不上,再怎样全家都指望着自己一个人。 “大哥,盗亦有道!”郭玉塘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这容易,只要你陪我睡上一睡,那么我不但可以放过你,还可以放过你们所有的人、马车,还可以给你一点点路费。”最后这一句话,那汉子是逼近郭玉塘轻声说出来的。 管家人全部愣住了,这怎么行,妇可杀不可辱,那边羊氏就大叫起来:“玉塘,就算是死也不能受这种侮辱!” 郭玉塘闭上眼睛,难道自己要像羊脂球一样把自己奉献出去,到时候会有人领自己的情吗? 她睁开眼睛望向管老太太,这里,似乎只有她能给予自己支持,管老太太眼里透出的却是一种求生的***,看样子,为了管家,自己还真的只能献身了。 “大哥,你说话要算话。”郭玉塘咬着牙齿说出了这句话,那边宗妈妈就发出了凄厉的尖叫来:“不行,二少奶奶,这位大哥,让我替她吧。” 那大汉瞥了一眼宗妈妈,发出嘲笑来:“你太老了。” 郭玉塘拨开春光抓住自己的手,走向那大汉,那大汉狞笑着,一把攫住郭玉塘的手,伸手便拉她的衣裳,郭玉塘偏过头去:“大哥,给我在家人面前留点颜面。” 那大汉有点惊讶,却毫不犹豫,拖着她便往树丛后面去,这边羊氏就发出尖叫来:“玉塘,要尽名节,尽名节啊。” 那大汉回头看了一眼众人,伸手便撕扯着郭玉塘的衣裳,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当看见她满身的伤痕时,大汉有点诧异,但他并不因此就停止了自己的行动。 郭玉塘咬住嘴唇,心里就想:“不过是让男人睡了自己而已,这个强盗和管俊武有什么区别?”这么一想,她内心平静了一点,但胸口就止不住作呕。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天空中的太阳一点热气也没有,郭玉塘全身冷冰冰的,身上被草叶树枝划出了一道道伤痕。 那大汉站起身来,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呸”了一声:“臭娘们,像条死鱼一样。”他胜利地走出树丛,发现管家的女眷们全都掩住面孔,瑟瑟发抖,男人们也脸色苍白地看着自己这个方向。 郭玉塘擦擦身上的唾沫,起身穿起衣裳来,还没穿好就“哇”地一声呕吐起来,吐完了,她擦擦嘴,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旁边的盗匪们听见自己头目在树丛后“呼哧呼哧”卖力的声音,个个裆下蠢蠢欲动,这时,有人就大叫:“大哥,你快活了,让弟兄们也快活快活吧。”他的提议引起了盗匪们热烈地赞同。 郭玉塘的脸色益加白了:“大哥,你说话要算数。” 那络腮胡子盯着郭玉塘,似乎在琢磨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最后挥手道:“放他们走。” 在其他盗匪们不满的声音里,郭玉塘艰难地爬上马车,一句话也不说就躺了下来。 马车跑出了怕有几十里地区,天快要黑了,马已经跑得呼哧带喘了,丁管事才敢叫停车。 这时,羊氏也才敢大呼小叫起来:“郭玉塘,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竟然***于一个强盗,不配做我管家的儿媳,你怎么不去死!” 宗妈妈坐在郭玉塘身边,拉住郭玉塘的手,光擦眼泪说不出话来。 管老太太听不下去了,掀开了车帘:“羊氏,那种时候你怎么不出头去尽名节?事后在这里叫什么?玉塘是为我们所有人才这么做的,你不安慰一下玉塘倒还说她的不是,你还是人吗?” 老太太几句话说得羊氏不敢吭气了:“名节,要尽名节的话,得知尔平死的消息那日,你就应该跟着他去,那现在你也不用在这里说这些伤人的话气人。” 老太太见自己镇住了羊氏,这才颤巍巍走到郭玉塘的马车前,探进身去抚摸着郭玉塘:“玉塘,别听你婆婆胡说,我们全家都会记得你的好,都会记得你为我们的付出。” 郭玉塘合着眼睛,什么话也不说。 麴姨娘大为震撼,当年郭玉塘进门的时候,自己还对她孝女牌坊的获得有点质疑,等到她为管老太太割肉疗病的时候,她有点信了,加上平时作为正房太太来说,她对自己和小曲都颇为不错,也就渐渐卸下了防备,跟她融洽相处。 到如今,郭玉塘竟然为了保家人的安全而献出自己的贞节、自己的名声,这是怎样一种了不得的境界。 “盲目地殉节于事无补。”这是刚才她听见郭玉塘回答宗妈妈的话。 ------------ 第173章 客栈里 第二天一早,整夜忐忑不安没有睡好的管家人从小客店里各自的房里走出来,郭玉塘已经早早起床了,正和丁管事一起在门房里结账,看着她若无其事的样子,羊氏肚子里积攒了一夜的气又准备爆发了。 正在这时,麴姨娘毕恭毕敬,拉了儿子管秀路和刚会摇摇摆摆走路的女儿管秀莲来到郭玉塘面前:“二少奶奶,请你原谅我之前对你的不恭敬之处。来,秀路、秀莲,过来跪下,叫‘娘’。油” 六岁的管秀路已经有点懂事了,大概也记得自己亲娘昨夜的叮嘱,立即向郭玉塘跪了下来,“咕咚”一声磕下头去,嘴里便叫了声“娘”,小小的管秀莲不大明白,被麴姨娘把头按下去,也在地上撞出响声来,抬起头来的时候,小嘴就开始瘪起来了。 郭玉塘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心中一热,眼眶就有点湿了,忙伸手去扶两个孩子,麴姨娘忙说:“二少奶奶,你不答应,我就不准他们起来。” 郭玉塘一把抱起管秀莲,掩饰着自己的眼泪,连声答道:“哎!秀路、秀莲,快起来吧,娘答应你们了。” 一向恪守明哲保身原则的麴姨娘从来对郭玉塘都是冷冷淡淡,礼貌多过亲切,说白了就是作为妾室,对正室的防备心理甚重。 孩子开始会认人之后,除非必要,她也是尽量不让郭玉塘跟孩子接触过多,生怕她夺了孩子对自己的爱去,还好郭玉塘并不在乎这个。 现在她的态度突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主动让孩子称郭玉塘为娘,表明了自己完全打心眼里认可郭玉塘这个主母的位置,这转变无疑是跟昨天发生的事情有关。 “二少奶奶,我麴如意从小也读过几本书,对书中所说的‘女中豪杰’一词根本不明白,女人总归是在家里,能做出什么豪杰之举呢?昨天我总算是明白了,二少奶奶你就是女中豪杰,从今天开始,二少奶奶,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绝无二话。”说完,她也跪了下去,跟郭玉塘磕头。 听了这话,宗妈妈和芫均春光抬起手直擦眼睛,管老太太也频频点头,看见这个症状,羊氏到了嘴边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郭。 郭玉塘心想,看来自己的付出总还有人懂,只有羊氏那样的白眼狼,得了便宜还卖乖,苟且偷生还装做大义凛然。 她把家人手里的财物集中了一下,幸好还有不少,像她自己之前是仔细地把几张银票和几样首饰分别缝在衣裳和鞋子里,麴姨娘是把财物藏在了孩子的包裹中,管老太太虽然老迈但思维也算敏捷,被拖下车时,还藏起了一个小包在自己身上,於氏和惠氏也分别藏了点银子首饰在各自的假发髻之中,只有小曲摇头说自己的银钱首饰本来就不多,也就全部包成一个小包,结果被抢走了,最笨的就是羊氏,所有值钱东西一样没剩,全被强盗抢走。 银钱集中了一下,还好,能支撑着走到永州,郭玉塘不敢说自己还有银票,谁知道将来还会发生些什么事呢?她只说到了永州再想办法。 天气渐渐冷了,管家一行人磨磨蹭蹭来到了永州,本打算稍事停留后就出发,但管老太太病倒了,郭玉塘所能庆幸的是老太太没有在荒山野岭之间生病,要不,连大夫也请不到一个。 她们住的这间客栈名为“忆江南”,听名字就让人觉得这家客栈的老板要么是文人,要么就是客居此地的江南人。 听说客人生病,这个名叫幸运的客栈老板倒是热心,忙前忙后地帮着请大夫,叫小二抽空帮着熬汤药。 这永州城本来就是一个南来北往的重要枢纽,因着战乱,各处的人涌入永州的极多,客栈近几个月来的生意非常之好,人来人往就像流水一样。 郭玉塘偷偷叫宗妈妈拿了张银票去银号里兑了银子拿回来,这才算接上了银钱短缺的口子。 幸老板见这一大家子人虽然穿着寒酸了点,但房钱饭钱隔三岔五都能准时支付,因此对管家人倒也十分殷勤,不曾刻薄。 管家人本想单独要一个小院居住,但无奈客栈里实在腾不出房来,只好住在客栈主楼的二楼之上。 二楼上是上房,共有十二个房间,管家的人就占了一多半去,丁管事和几个男仆则住在楼下的相对便宜一点的房里。 接连奔波了那么长时间,借着老太太养病,管家人和下人总算得以偷个时间,休息一下,时间一长,闲来无事,大家也就大着胆子,到街上溜达逛街,要不整天呆在屋里,不得憋出病来。 女眷们到底忌惮着自己的身份,不大敢出去,整天的活动范围也就在这客栈里。 二楼上的其他旅客来了又走了,换了不知多少拨,常住的就只有管家一家人和另外一名男子。 那男子身量高挑,古铜面色,一双眼睛看人之时略含忧郁,似乎正为什么事忧心不已,只见他带着一个童儿,每天早出晚归,十分忙碌,在走廊之上与管家人相遇,就急忙闪避,把眼睛只望朝别处,一付谦谦君子十分有礼的模样。 时间稍长,大家也就约莫从幸老板那里听到 tang了一些关于这个男子的一点个人情况。 据说他名叫司天成,是常州人氏,这次世道一乱,他带着妻子孩子也逃难出来,结果在快到永州的时候,跟妻儿走散了,现在他每天出去,就是发疯般地找着他的妻儿,然而每天都失望而归。 这种情形在这个世道实在是太普遍了,所以郭玉塘听后只是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她自己和管家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这天下午,郭玉塘刚疲惫地走出管老太太的房间,就见丁管事匆匆上楼来,低声但高兴地说:“二少奶奶,刚刚我在外面听到了一个好消息,京师已经收复了,听说太子都从建宁回京去了。” 郭玉塘也一阵高兴,这下,她们再不用东奔西走了,等管老太太身体一好,她们也可以立即出发回京去。 那个司天成也正好从外面回来,满脸颓丧地走过郭玉塘和丁管事身边,冲他们点头致意,而后进自己房里去。 丁管事满含同情地看着他的背影,叹息道:“看样子他今天又白跑了一天。” 第二天造成,郭玉塘正打开门准备去管老太太房里,正好与那司天成打了个照面,那司天成脸上堆起笑来,招呼道:“管二夫人。” 郭玉塘有点诧异,却也不得不回应般地点头,从此之后,只要与那司天成相遇,他总是殷勤地打着招呼,有几次还停下脚步,欲与郭玉塘攀谈。 不知为何,郭玉塘觉得这人的态度十分不庄重,就算是出门在外,不用过于拘礼,但这个世上起码的礼仪应该有吧,这人好像十分急于同自己熟识起来一样,令自己十分不舒适,因此也只是淡淡对待,而后索性绷了脸,装作没看见他一般。 那司天成也就讪讪走开,慢慢也不再跟她打招呼了。 但是,除了郭玉塘和生病的管老太太外,其余的管家人渐渐同这司天成熟识起来。 羊氏起初是带着窥探郭玉塘的行为的目的偷偷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好从中找出她不守妇道的证据来,谁家的女子会自告奋勇献身强盗的,这个二儿媳的动机肯定没那么简单,搞不好是本性***。 可是看来看去,她不但没有找到郭玉塘跟外面的男人有勾搭的迹象,自己倒被那司天成的礼貌客气、衣冠楚楚给吸引住了,听了他的遭遇,不禁大为感动,为之洒下好几滴同情的眼泪。 管老太太是在病中,身旁丫鬟现在只有明光一个,因此郭玉塘和宗妈妈等人整天围着老太太转;於氏和惠氏受了强盗的惊吓,多半是闭门不出,两人呆在房里念佛吃素;麴姨娘就不用说了,带着两个孩子,虽然明丽明华在,奶娘也有,但还是忙得不可开交,因为她主动揽下了所有人衣裳鞋袜的缝补制作工作,整天也是呆在屋里,一面教着儿子习字,一面埋头做事;只有羊氏和小曲,既不做事,也不帮忙,闲极无聊,能有司天成这样的外人来陪着说话解闷,那是再好不过。 眼见着冬天来临,天气越发冷了,虽然管老太太的病情渐愈,但郭玉塘仍在考虑,是否老太太痊愈后再在永州住些时日,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再出发,这样对大家都好。 这天一早,郭玉塘正往老太太屋里去,就见明喜走了过来,样子有点忐忑不安,看着她对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郭玉塘忍不住问:“明喜,怎么了?” 明喜大概也是正想着怎么开口,听见二少奶奶问,便吞吞吐吐地说:“二少奶奶,我今天一早起来就没有看见储姨娘,心里觉得有点……” 郭玉塘刚听了明光过来说老太太昨夜又有点咳嗽,心里就惦记着她的病情是不是又加重了,听见明喜的话,也没往心里去,只问:“储姨娘什么时候起来的、什么时候出去的?那她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我大概是睡得太死了,都没有听见储姨娘起床出去的声音。”因为开支的关系,现在各人的丫鬟都跟自己的主子住在一间房里。 “也许是她一早出去买什么东西了。”郭玉塘心不在焉地说着:“她有没有说过?” “我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储姨娘倒是说过今天想要去买点针线来,帮於姨太和惠姨太绣一幅经幡。” “这不就是了,你也算一个老下人了,连主子要做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多看着点儿。”郭玉塘责备地说了一句,就忙着去老太太房里了,留下明喜呆呆站了半晌。 吃午饭的时候,储姨娘还没有出现,明喜害怕了,跑去找郭玉塘,郭玉塘正在羊氏的屋子里跟她说着老太太的病情。 ------------ 第174章 小曲私奔 羊氏一面听着,一面在想着昨天傍晚自己在走廊上“巧遇”司天成时的情景,这个能说会道的男子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巧嘴使她想起了自己的儿子管俊武,他们说出来的话都是那么中听,让人听了觉得心里十分妥帖。 “二少奶奶,我觉得不对劲,储姨娘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明喜冒冒失失跑进来说了这么一句话,把羊氏给吓了一跳油。 “明喜,你眼里还有没有主子?怎么一点礼貌也没有?”羊氏斥道。 郭玉塘急忙打圆场:“明喜,怎么回事?” “夫人,二少奶奶,我觉得不对劲,储姨娘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听了这话,郭玉塘才集中起精神来,是不对劲,就算是去买针线,客栈外面过去一条街上就有一家铺子,来回最多也就半个时辰,不可能到中午了还回不来。 是不是路上出什么事了?郭玉塘顿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立即道:“去叫丁管事来。” 明喜跑着下楼去了,郭玉塘跟羊氏简单解释了一下,便走出门来。 丁管事和明喜上楼来,郭玉塘才讲了下情况,正要吩咐他安排人出去寻找小曲,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哭声,几人探头一看,司天成身边那个童儿阿福一边哭一边走了进来。 就听幸老板过去问:“阿福,怎么了?跟你家司大爷走散了?”他是随口便问了出来郭。 谁知这一问,阿福的哭声陡然增大:“是啊……呜……” “这有什么好哭的,来,擦擦脸,回房里去等着他,说不定他也是在到处找你,也许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呜……那好吧……可是我害怕……害怕又像以前一样一个人到处流浪……” “不会的啦,别哭了,先回房去等着吧。司大爷人很好的,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幸老板安慰着阿福。 阿福拿袖子一边擦着眼泪鼻涕,一边就走上楼来,看见明喜,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明喜姐姐,储姨娘回来了没有?” 明喜愣住了,这孩子怎么知道储姨娘出去了? 郭玉塘和丁管事也一愣,郭玉塘正想着阿福那句“害怕又像以前一样一个人到处流浪……”的话有点奇怪,听见他问小曲回来没有,而他的主子也不见踪影,心里立即雪亮,当下也不说破,开口道:“丁管事,先别忙着出去找。明喜,你先回屋去看看储姨娘的东西在不在。” 丁管事和明喜一听,也明白了大约是怎么回事,就一同往小曲和明喜住的屋里去。 明喜冲进屋里,急急奔去床头翻找衣物,经过这段时间的奔波,大家的随身物件都少得不能再少,明喜这么一翻,哭出声来:“没有了,不见了,什么都没有了。” 郭玉塘站在门边,此时刚才心里的那种焦急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好笑地回想着这一切,怎么这种事情竟然发生在自己身边。 “二少奶奶,储姨娘的衣裳只留下了几件粗布的,她的好衣裳全部不见了,还有,她的几样首饰和一点银子也没了。” “她还有首饰和银子?”郭玉塘诧异了。 “有的,那天她说她的财物全被抢了是假的,她不想让你们知道她还有钱,怕以后自己没得用的。” 郭玉塘叹气,这做法还真是符合小曲那自私自利的风格。 回过身去,郭玉塘看见了阿福那莫名其妙的脸:“阿福,你也回你们房里去找找,看看你家司大爷的东西还在不在?” 阿福的眼里也现出了恐惧之色,转身奔进他们住的房间,不多时,房里就再次响起了大哭的声音。 郭玉塘走过去那房间,看见阿福手里拎着一个包袱皮,站在床前,手足无措地放声大哭。 幸老板听见楼上的响动也赶上楼来,看着这一切,莫名其妙:“这是怎么回事?” 郭玉塘没有回答,向阿福招手道:“阿福,来……跟我说说,你今天早上是在哪里见到储姨娘的?” 阿福走到郭玉塘面前,抽噎着回答:“管二少奶奶,我今天早上是在天福楼后面的米店旁看见储姨娘的。” “那你的主人司大爷呢?” “今天天还没亮,我就听见司大爷起床的声音,以往他起来以后总是会叫醒我,今天没叫,一个人悄悄穿着衣裳,好像要出去的样子,我就害怕了……”说着,阿福又哭起来。 “先别哭,然后呢?” “然后我就爬起来,叫了他一声,他就说‘你再睡会儿吧,我先出去一下’,我就又睡了,可是心里老担心他会丢下我一个人,就睡不踏实,听见他收拾东西的声音,我就问他是不是要走啊,他说不是,要把自己的衣裳收拾几件给一个穷人去穿,我就没有问了,等司大爷拎着那个衣裳包出去以后,我就马上爬起来跟着出去了。” “你为什么怕他会丢下你呀?” “我爹娘就是丢下我跑了,我到处走着找他们,后来在一个叫做同镇的地方遇上 tang了司大爷,他就带着我一起走了。” 旁边幸老板伸长耳朵听着,这时就诧异地插嘴:“你在同镇才认识司大爷?你不是司大爷家里的家生的下人吗?” 看见郭玉塘他们不解的神色,幸老板解释说:“同镇是永州下辖的一个小县城。”他想起了什么,便问阿福:“那你遇见司大爷的时候,他的娘子和儿子在哪里?” “他没有什么娘子和儿子。他叫我不要多嘴,装作是他的下人,他会供我吃穿,带着我走,我一个人心里害怕,就跟着他了。” “吔,原来司天成是个骗子。”幸老板发出感慨。 郭玉塘听着阿福的解释,心里更加笃定小曲是跟着那司天成私奔了,只是她对司天成的身份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就是个谜了。 “那,阿福,后来你跟着司大爷出去,看见了些什么事?” “我偷偷跟在司大爷后面,看见他走到那个米店的旁边,左顾右盼,好像是在等人,我就想,他是不是在等着那个跟他拿衣裳的人。天气好冷,我冻得直哆嗦的时候,看见了储姨娘走了过来,她也拎着一个包裹,我还想,今天好巧,出门还遇到了住在一个地方的人,莫非她也是要送人衣裳吗?” “后来我看见储姨娘走到司大爷面前,两人好像在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就拉着手,像是要一起走开,我心里害怕,就从藏身的地方跳了出来,追上去。” “司大爷看见我,脸色变得好怕人,眼睛也瞪了起来‘你跟踪我!’他怒气冲冲地说,旁边储姨娘就拉拉他的手,弯腰跟我说‘谁叫你来跟着我们的呀?’,我就说没人叫我跟踪他们,是我害怕司大爷不要我了,储姨娘就笑了起来,跟司大爷说‘你看看,这是你的尾巴。’司大爷脸色就又像平时一样和蔼了,拿了十来个铜钱给我,叫我先去前街吃早点,今天可以去吃我之前很想吃的那种小笼包和胡辣汤,吃完后先回店里来等着他,剩下的钱就赏给我了。” “看见他笑,我就不怕了,这样的他不会丢下我的,我就转身去吃小笼包了,走了一段路,我回头看看,只看见他们一起登上了一辆马车,不知要到哪里去。” “吃完小笼包,我心里不放心,就回到那家米店门口等着,可是等到米店都开了们,店里的人都开始做午饭了还不见他们回来,我心里又害怕了,赶快就跑回店里来,想着要是我回来晚了,司大爷恐怕会生气的……”阿福的话语消失在他的哽咽声中。 旁边听着的人全明白了,毫无疑问,那司天成和储姨娘相约私奔了。 幸老板不死心地又问:“那你们每天出去寻找司大爷的妻儿的事是假的啦?” “是的。我们每天出去只是到处乱逛,坐下来休息的时候,司大爷就把他编的故事说给旁人听,好些人都同情他咧。” “我靠!”幸老板愤怒地骂出声来:“亏老子还被他的故事感动得热泪盈眶,原来却是被他骗得团团转。” 司天成从不欠账,衣着得体,举止得当,到哪里都是客店老板欢迎的那类人,现在却暴露出他是一个骗子的本相来,难怪幸老板难以接受了。 郭玉塘转过身去,向丁管事交待这事就到此为止,不必再去寻找储姨娘了,而后叫上明喜,一同去向管老太太禀明此事。 管老太太听了只是摇着头:“这样的女人,走了也就走了吧,留下来倒说不定什么时候变成祸害。”她的想法倒是越来越开明。 羊氏听见外面有人说了一阵话,也听不清楚说些什么,正在好奇,郭玉塘带着明喜进来了,把小曲的事情那么一说,羊氏就炸开了锅:“老二家的,你是怎么管储姨娘的?” 郭玉塘只是诺诺,也不反驳,小曲她选择走怎样的路是她的事,自己没有必要拿她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回想小曲跟着自己的日日夜夜,郭玉塘才发觉,小曲走出的每一步,其实都是她自己选择的,这一点,她比自己强得多。 但郭玉塘哪里想得到,她对小曲的宽容并没有能够得到相应的回报。 首先是小曲为跟那司天成私奔,连自己的女儿管秀苑都抛下不顾了。 小小的孩子没有看见母亲,终于哭了起来,郭玉塘恨那狠心的母亲之余,只能自己亲自带那孩子,麴姨娘那里够忙了,不能再给她添麻烦。 等过了两天,另一件事终于被发现了,小曲在私奔之前,不但带走了自己所有财物,还分别盗取了管家人不少的财物。 於氏和惠氏房里小曲常去,两个人的银子首饰被小曲偷得一干二净;管老太太手中的银子全都交给了郭玉塘,郭玉塘也不是时时在房里,连带着之前兑回来的银子不知何时被她摸走了也不知道;还好麴姨娘房里时时有人,东西倒没有丢失;各人的损失报给郭玉塘,郭玉塘只能苦笑。 ------------ 第175章 祝你马到成功 宗妈妈查了查她们房里,发现郭玉塘交给她的准备再去兑银子的一张银票也已丢失,气得她一边责怪自己不够小心,一边口不择言地连郭玉塘也给骂上了:“都怪你,二少奶奶,要不是当年你心软,留下她这个祸害,我们现在也不会遭受那么大的损失了。” 郭玉塘也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光,什么叫自讨苦吃,这就是,明明早就知道小曲这人心机甚重,给自己也下过绊子,可是自己怎么老不长记性。 但现在再怎么后悔也晚了,郭玉塘眼下面临的,是已经到来的冬天和开始拮据的手头。 这时,车夫们向郭玉塘提出了要走,这几个车夫的家是在京里,想着陪主人出来游玩,不用多长时间就可以回去,结果遇上了那么多事,一耽误就快半年了,这心里也牵挂着,可眼看着快过年了,他们还得再呆上几个月,心里就不踏实了。 这些车夫并不是管家的家生子,只是雇佣关系,所以人家要走,自己也没有什么理由非得留着人家,何况自己也拿不出重金来挽留人家,郭玉塘咬咬牙,叫丁管事把马车拿去卖了两辆,所得的钱就拿去打发这几个车夫回家。 至于将来回京的时候谁来赶车,郭玉塘也不去想了,反正没有办法的话,只能丁管事、昆叔他们几个上了。 看现在情况,她们的确只能等到开春再回京,那在这里住的这几个月里,手头的钱就必须省着点用了。 这客栈虽然住着也算方便舒适,但出了小曲的事,从长远一点来看,安全和费用就必须重新考虑了。 郭玉塘想来想去,跟麴姨娘商量了一下,现在郭玉塘跟麴姨娘相处融洽,其他人又老的老、病的病、不管事的不管事,所以跟她倒还可以相互出出主意,想想办法,商量之下,她们决定到外面单另租一个小院来居住,这样更便于管理家人。 于是郭玉塘拜托幸老板帮找找房子,幸老板极力挽留不成,也还热心,给她介绍了一个牙人。 那牙人听了郭玉塘的要求,很快帮她介绍了一所房子,那房子是一个独立的小院,有前后两进,价钱与大小都非常适合,只是房子稍微偏僻了一点,在靠近城边的地方。 郭玉塘不管了,叫丁管事带人去打扫了一下,租赁了一些家具,没过几天就赶快搬了过去郭。 现在她们过的是近乎普通人的生活,几个老的是不能也不会做事的,几个下人也忙不过来,所以郭玉塘和麴姨娘两个人哪能闲着。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两个本来是对立关系的女子,竟然结成了战友般的情谊。 平时什么事都不用亲自动手的郭玉塘现在家事样样都做,把个宗妈妈心疼得直拿着小曲骂,眼睛恶狠狠就瞪着管秀苑,把孩子吓得直往郭玉塘怀里躲,郭玉塘又好气又好笑,反过来劝她:“算了,宗妈妈,这些事做做我也少不了肉去,别吓到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为着省钱,郭玉塘连那些以前常用的擦脸擦手的膏脂也不买了,尽量给几个老人和孩子买好一点的木炭取暖。 看着如此能吃苦的二少奶奶,管家主仆无不佩服,老太太当初让她来当家的选择是没错的。 这一日,天气晴好,郭玉塘心情不错,知道附近有个集市,正好可以把这些日子女眷们抽空做的鞋子之类的东西拿去卖卖,顺便买点年货回来。 宗妈妈和芫均陪着郭玉塘,把要卖的东西分成几包,各自挎了一包便出门了。 市集很小但很热闹,郭玉塘她们很快卖了自己带来的东西,走走逛逛买了些年货,宗妈妈和芫均忙抢过去拿着,突然就听见远处传来鼓角争鸣,有人就问怎么了,有人就嚷嚷着:“走,看看去,听说太子派了征西大将军去打若羌人,说是要去救皇帝。” 芫均就忍不住在旁边问:“征西军队是从哪里来呀?” “听说都是京里来的。”芫均一听,扭头就对郭玉塘说:“二少奶奶,我们去看看去吧,好歹是从京里来的。” 从京里来的,难道他乡能遇到故知吗?郭玉塘摇着头,却架不过芫均那哀求的眼神,于是三人随着人流向官道方向走去。 西征军队迈着整齐的步伐,义无反顾、浩浩荡荡地向西而去,队伍绵延出去十几里地去,百姓们平时哪里见过那么大的动静,这时就全部聚集在官道两旁看热闹,不多时,路两边挤得人山人海。 郭玉塘含笑看着那些精精神神的士兵,这种时候,她才突然觉得,正因为有了这些舍己为国的人,人生好像还是有希望的。 郭玉塘随着人群向前移动,也同那些人一样伸长脖子向着队伍看去,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和宗妈妈芫均已经被人群挤散,等到她发现的时候,周围已经尽是陌生的面孔了,她苦笑了一下,看来自己要单独回去了。 正在这时,就听见有人叫道:“来了,来了!”挤在郭玉塘身边的人纷纷朝一个方向望去,郭玉塘心里奇道:“谁来了?”也忍不住翘首向那个方向望去。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过 tang去,郭玉塘就呆住了,那骑在一匹乌黑的骏马背上,昂扬而来的,不正是林我存吗? 只见他高高在上,眼睛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道旁人们的欢呼,他把马控制得很慢,好像在接受着人们的敬意一般。 郭玉塘心里悲喜交加,没想到在永州这个远离京师的地方,竟然还能够遇到林我存。 旁边的人就问:“那是谁啊?” 有人就回答:“这你都不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独眼将军林我存啊,上次打败若羌人、收复京师的人就是他。” 郭玉塘眼睛紧紧盯住林我存,只怕这一次见面后,两人就再也没有相遇的机会了,战场上刀枪无眼,自己在这世上也还不知会经历些什么事情,两个人的距离就这样越来越远,终至毫无可能。 眼看着林我存骑着马越来越近,郭玉塘的眼睛也贪婪地看着他的英姿,他是自己年少时的梦,他是自己一去不复回的青春。 周围的人兴奋地大叫起来,有人就拼命往前挤,郭玉塘不防之间,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一下子被挤出了人群,踉跄着往道路中间倒去。 郭玉塘心道糟了,她拼命平衡着自己的身体,觉得那马蹄就要踏上自己的身体,而后闪避开去。 她耳畔就听到有人叱责的声音:“冲撞西征大帅,你想找死不成?” 她勉强站稳身子,想挤出一个笑容来面对马上那人,可是,此刻,她心里的苦水泛滥起来,一直泛到她的嘴里,她抿起嘴唇,抬头看着林我存。 只见林我存整个人被阳光笼罩,浑身发出耀眼的光芒,他嘴巴动了动,好像要说什么却又无法张口的样子。 军队士兵那整齐的踏步声“踏踏”从他们身边走过,有百姓大声叫着:“大叔大哥们,你们好好去打个胜仗,回来我们杀猪杀羊慰劳你们。” 阵阵欢笑环绕着他们,但是郭玉塘笑不出来,自从下山之后,两个人的相遇就像是一场场演出,曲中人散,或曲未终人已散,都是那么短暂,那么令人伤感。 郭玉塘从林我存眼里看到了惊讶,而后浮起的就是她也看不清楚的感情。 他是坐骑不安地踢着,似乎急于离开,郭玉塘习惯性地想着:“我能给他什么呢?” 蓦地,她想起自己身上好像还带着点东西,一小包蚕豆,这是她前些日子做了给三个孩子当零嘴吃的,昨天分了几粒给他们,剩下的就顺手揣在怀里了,在这样的境遇下,自己能拿出来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她伸手进怀里,取出小布包来,走上两步,到了林我存的马头前高高举起:“林将军,祝你此去马到成功!” 她喉咙在这太阳下干涸得粘在一起似的,说不出话来,自己都觉得声音有点嘶哑。 林我存弯下腰来接她手里的布包,他的手指触到了她的皮肤,郭玉塘只觉那轻轻一点的地方滚烫起来,两人的眼睛对在一起,近得彼此仍能看见对方眼里的自己,她眼里好像进了沙土,只好扭过头去。 马好像更不耐烦了,踢起的土粒扬到了郭玉塘的裙边上,郭玉塘为自己那不知不觉要流出的眼泪痛苦起来,自己有什么资格哭,她用力把眼泪眨回去,回头对林我存勉强绽开一个微笑哑着嗓子说:“去吧,他们在等你……你要好好的……” 那马儿似乎通灵性一般,听见“走吧”两字,立即迈开大步,加入前进队伍,霎时间远去了,郭玉塘呆呆看着那背影,冷不防一只手伸过来将她一把拽进人群中去。 郭玉塘回头一看,原来是宗妈妈,她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看着自己,想必刚才那一幕她全部看在眼中了。 旁边还有人在开玩笑:“这位大姐,你送了将军什么好东西?” “宗妈妈……” “什么都别说了,快走吧。”宗妈妈拉着郭玉塘,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走到人群之外,宗妈妈不出声,拉着她拼命往前走,郭玉塘走得喘不过气来:“宗妈妈,慢一点。” 宗妈妈见四下无人,这才敢停下脚步,长出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郭玉塘摇摇头:“别担心,宗妈妈,百姓送出征将士一点东西不算什么。” 宗妈妈沉默半晌才说:“二少奶奶,我认出他来了。” 郭玉塘心中一惊,没想到这么多年,宗妈妈还记得只见过一面的林我存,不过她对宗妈妈已经十分放心:“那,宗妈妈,这么多年了,你看我跟他还有什么可能吗?” 宗妈妈不说话,想半天拉起她的手:“二少奶奶,苦了你了。” ------------ 第176章 双嫁1 两人默默无语,向住的地方走去。 芫均见人挤,就不敢往前去,反倒最先回到家中。 这新年很快就过去了,春天到了,前线传来捷报,林我存大败若羌人,救回了皇帝。 郭玉塘她们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做着回京的准备。 三月的一天,郭玉塘她们退了房,踏上回京的路途。 这个时候,她们不知道林我存正被派去平定各地叛乱,支高已经准备纂位郭。 她们请不到车夫,两辆马车只能由丁管事和昆叔、阿杰轮换赶着,而他们驾车的经验并不丰富,加上那些车夫走后,他们对怎样把马养好也不擅长,马儿瘦骨伶仃的,没有生病就算好了,所以前进的速度是相当缓慢。 绵绵的春雨落了下来,道旁农田里偶尔可以看见农人在耕作,老的小的勉强挤在车上,丫鬟仆妇就只能跟着车慢慢走着。 这一日,她们来到了江应县境内,却是尚未离开永州境内,郭玉塘心里焦急,像这样慢吞吞走下去,不知猴年马月才赶得到家,但是急也没有办法。 天空中突然乌云密布,似乎是要下大雨的样子,昆叔抬头看看天,嘴里嘟囔着:“这老天爷,邪了门了,才春天怎么就这样大变脸。”说着便跳下车辕,拉着车辕帮着马使劲。 郭玉塘看天气大变,急忙招呼丁管事:“丁管事,你们能先走就先走吧,先把老太太他们送到前面的乌横镇去找个客栈歇息下来,我们慢慢赶来。”丁管事和阿杰赶的那辆车马比较健壮一点。 丁管事望望天,应了一声,同昆叔一样,和阿杰一起,拉着马车便先走了,侍候老太太她们几个的丫鬟仆妇忙紧紧跟在车后去了。 郭玉塘这辆车上坐着她和麴姨娘,还有奶娘和三个孩子,还放着大家的行李,宗妈妈和芫均、明丽、明华只能在车下走着。 前面出现了一个小山坡,丁管事他们的车很快翻过山坡走了。 突然间,头顶一个炸雷,把几个胆小的女人吓得尖叫起来,郭玉塘她们忙捂住孩子的耳朵,安慰着他们。 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哗哗”的雨声很快盖住了所有的声音,女人们咬着牙,一声不吭往前走,这时候,叫苦也没用。 油纸雨伞很快就被风吹得翻了过去,折的折,破的破,郭玉塘在车子上坐着,又是心疼又是无奈,车上又坐不下,她们都是好下人啊。 突然,昆叔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那马好像也承受不了车子的重量了,站下不走了。 芫均她们几个忙上去扶起昆叔,却见他满脸痛苦,捂住膝盖动弹不得,芫俊就扬声叫起来:“二少奶奶,昆叔摔伤了。” 郭玉塘不假思索,掀开车帘跳下马车来:“来,大家把昆叔扶到车上去。” 昆叔不依,哪有下人坐车,主子走路的:“使不得,二少奶奶。” 郭玉塘怒了:“那你就在这雨里泥里躺着,我们陪着你?” 昆叔不敢出声了,几个人七手八脚把昆叔搀上马车躺着。 在雨里,大家相互呆呆看着,谁也不会赶车呀,郭玉塘就伸手去拉马的缰绳,那马倔强地扭过头去,不理睬这群女人。 宗妈妈心疼自己的主子,上前帮着郭玉塘拉马,那马跟她们僵持着不动,好像在比赛看谁能坚持到最后似的。 郭玉塘发一声喊:“大家都来帮着推车呀。”几个女人七手八脚地走到车的后面,郭玉塘想想又叫道:“别在车的后面,到车的两侧去,要不车子往后滑后面的人就危险了。” 所有人齐心协力地推着车,那马好像有点感动了,终于肯迈开脚步,一群女子就这样在暴风雨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推车前进着。 麴姨娘在车上,看着郭玉塘浑身上下淋得透湿,一面擦着流到眼睛里的雨水,一面拼命拉着马的缰绳,忍不住淌下眼泪来,二少奶奶这还是大户人家的少奶奶吗? 宗妈妈也看见郭玉塘的模样,心里就在想,要是当年她跟着那独眼的青年走了就好了,现在也是将军夫人了,何须在这里风里雨里的受苦,想着想着,她忍不住也哭了起来,风雨声盖过了她的哭声。 在她对面的郭玉塘没有发觉,自顾拼命拉住马,在这个山坡上,车上又是孩子又是伤员,要是撑不住了,马车滑下去的话,那伤亡可就大了。 正当她们精疲力竭的时候,就听见远远有人在叫:“管二少奶奶,管二少奶奶……” 郭玉塘精神一振:“大家再努点力,这就有人来了。”一边说就一边回头答应:“在这里。” 雨中山坡顶上出现了两个身影,大概也是看见马车,就快速地向她们跑了过来,跑在头里的那个就大声问:“是管二少奶奶吗?” 郭玉塘拽住马:“我就是。” “丁管事叫我们来接引你们。” “你们是……” “我是前面乌横镇上韶家客栈的老板 tang,那是我儿子,”那颌下蓄着点短须的中年男子说着,向身后努嘴:“丁管事说叫我们赶快来接你们。”说着,就把手里抱着的几件蓑衣分给大家。 后面那青年就抢上来接过郭玉塘手里的缰绳。 郭玉塘一边喘气,一边系着蓑衣的带子,说:“你们来得正及时,我们快要撑不住了。”正说着,就听对面“哎哟”一声,宗妈妈脚下一滑,身子一下子滑到了路边的一个土坎下。 那客栈老板忙跑过去,伸头一看,毫不犹豫就跳了下去,将宗妈妈扶了起来:“伤到没有?” 宗妈妈也是精疲力竭,她摇摇头,试图往土坎上爬,却是没有可以抓着借力的东西,这时,她只觉身子一轻,那老板将她抱了起来,用力推举到了土坎上。 宗妈妈连滚带爬站了起来,刚要回头说声谢谢,就见那老板利落地爬了上来,拉住她就往马车那里走:“快,快上车去。” 宗妈妈还没来得及反对,就被那老板推上了车。 有了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的帮忙,那马也不敢不合作了,没多大功夫,这第二辆车上的人就很快到达了韶家客栈。 前面那辆车上的老太太她们都已经安置好了,下人们就过来帮着第二辆车上的人。 郭玉塘这时才只觉得浑身无力,一屁股坐在客栈门厅的椅子上就不想动了,当她看见同样疲惫地走进来的宗妈妈时,却忍不住站了起来:“宗妈妈,你受伤了?” 宗妈妈摇摇头:“没有。” “那你脸上怎么有血?” 宗妈妈伸手往脸上一摸,摸了一手的血,旁边正帮着下人在搬行李的客栈老板听见了,伸头一看:“别动,我去拿药来帮你擦。” 不多时,宗妈妈被那老板按坐在椅子上,动手擦药包扎起来,看见郭玉塘焦急的样子,那老板说:“管二少奶奶,别担心,大概是她摔倒的时候额头磕在了石头上,伤口不大,又只是皮肉伤,好得快得很。” 全家老小安顿好以后,天已经黑了,那雨依旧不依不饶地下着,客栈老板韶弘忙里忙外,帮着去请了大夫来给昆叔看伤。 看样子,管家又要在这里停留不少时间了,郭玉塘愁闷地想着,也不知道现在她们所剩的银钱够不够支撑她们回到京中。 昆叔经过大夫的检查,右膝的膝盖骨摔碎了,只能包草药静养,至于将来那膝盖养好后还能不能恢复原来的功能也未可知。 乌横镇不大,镇子上就这么一家客栈,现在也只住着她们一家客人。 客栈老板名叫韶弘,有一个儿子韶品端一个女儿韶品兰,一家三口打理着这韶家客栈。 韶弘起得很早,所以当他看见起得更早的郭玉塘时,被吓了一跳:“管二少奶奶,你怎么起这么早?” 在他的理解里,有钱人家的少奶奶大概都是日上三竿才起床,整天对下人呼来斥去,只动嘴不动手,不过那天雨里郭玉塘留给他的印象实在是太震撼了,以至于心里很久都不能抹去。 郭玉塘不说话,只看着那淅淅沥沥的小雨,这春雨也下得忒烦人了。 “二少奶奶,你怎么就起来了?”宗妈妈的问话跟韶老板的如出一辙:“这里跟家里不一样,你多睡会儿吧。” “我睡不着,习惯了。”郭玉塘闷闷地坐了下来。 宗妈妈站在郭玉塘身边,看着这个少奶奶瘦弱的肩膀,扛起了管家人这个重担,想起前不久遇上的那个人,宗妈妈再次叹气。 时间很快过去,管家人在这里住得久了,自然跟镇子上的人有接触,对这个民风淳朴的小镇有了进一步了解。 镇上人口不多,却因为坐落在永州通往京师的必经之路上,所以还算繁华,交通和消息都比较便捷灵通。 这时,传来了支高纂权称帝的消息,郭玉塘一听,索性在这里安心地住了下来。 这天下午,郭玉塘正坐在院子里看着管秀莲和管秀苑玩耍,就见韶弘走了过来,有点迟疑的样子,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郭玉塘也迟疑了一下,她生怕韶弘来说要涨房租的事,现在对于自己来说,囊中实在羞涩啊。 “管二少奶奶,请问你现在有空吗?我有事要对你说。” 郭玉塘心里一跳:“完了,肯定是要涨房租。”脸上只好堆起笑来来应道:“没事没事,韶老板,你说吧。” “可不可以单独……谈谈。” 郭玉塘示意奶娘她们把两个孩子带走,这才低声问:“韶老板,请问有什么事?” 那韶老板不自然地干咳了几声:“管二少奶奶,我想问一下,那个……跟着你的那个宗妈妈有没有丈夫?”他说话的声音低了下去,脸色便涨红起来。 郭玉塘呆了一阵,突然醒悟过来,忍不住微笑起来,可见自己想的事跟实际发生的事是完全不同的:“韶老板,宗妈妈没有丈夫。” ------------ 第177章 双嫁2 那韶老板脸上放出光来:“管二少奶奶,我……我……看中她……不是,喜欢上她了,可不可以请你行行好,把她嫁给我?” 郭玉塘突起顽皮之心,一本正经地说:“宗妈妈眼光高得很……”她故意拖长音调,看着韶老板。 韶老板涨红了脸,匆忙地说:“我有这家客栈,生意也不错,家里还种着不少地,养着牲畜鸡鸭,要是她愿意嫁我,这些都是她的。油” 郭玉塘忍笑继续逗弄道:“韶老板,你这话就不对了,这家现在是你的,将来是你儿子的,怎么可能轮得到宗妈妈?” 韶老板擦擦额头上冒出的汗,吃吃地道:“我说错了,我说错了,她如果愿意嫁我,我的那份就是她的……还是不对……管二少奶奶,你就饶了我吧,反正就一句话,她嫁了我,我会好好对她,不让她受苦。” 郭玉塘点着头:“这还差不多。韶老板,等我去问问她的意思,如果她不愿意,你也不用再提。” 韶老板频频点头:“好,好。” 晚上,郭玉塘特地叫宗妈妈去自己房里,陪着自己做女红。 “宗妈妈,你觉得韶老板他们家怎么样?郭” 宗妈妈的手顿了一顿:“韶老板?不错,他人很好。对了,二少奶奶,我跟你说,我看他家韶品端对芫均很有点意思,整天眼睛就随着她转。” 咦,这一问话还竟然问出了其他姻缘来? 郭玉塘忙凑近宗妈妈:“怎么回事?” 宗妈妈嘀嘀咕咕跟郭玉塘讲了她的发现,原来芫均跟那韶品端两人似乎是相互看上了,整天有空的时候便在一起说话,宗妈妈还发现芫均背着人偷偷帮那韶品端缝衣裳。 这是好事啊,郭玉塘心里一喜,随即又黯淡下来,如果这样的话,自己成就了韶家父子和宗妈妈、芫均的姻缘,当年跟着自己从殷岭县出来的人就一个没有了,自己就只得孤零零一个人了。 郭玉塘也不提那韶弘求亲的事了,只管低头做事,宗妈妈说了一阵,也发现了主子的情绪低落,只道她为家事发愁,便叫她早点休息,自己回房去了。 郭玉塘一个人坐在那里,一口气补完了一件衣裳,这才停下手来,想着刚才这事。 是成就宗妈妈和芫均的姻缘,还是自私地留下她们帮着自己?这是个难题。 管家人将来总归是要回到京里去的,公公和大伯已经死了,这个家能不能靠得到管俊武还不知道,管家多半还是靠自己撑着,有她们两人和春光的帮助,自己能省很多力。 可是,那就是一个无穷无尽的深渊,几个人很可能就这样把一辈子耗在这个里面,想到这里,郭玉塘打了个寒战,不行,已经牺牲了自己,不能再带害更多的人了。 郭玉塘下了决心。 她没有再去问宗妈妈。 第二天一早,郭玉塘叫韶弘去请媒人来提亲。 韶弘听见郭玉塘交代自己说是请媒人说两桩亲事,眼睛就瞪了出来,及听清楚郭玉塘的交代,顿时满心欢喜,跑着便去了。 媒人受请来帮韶家父子提亲,这事立即惊动了管老太太,但郭玉塘在她面前立场坚决:“这是她们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有好的姻缘就不能错过。这是我的人,我做主了!” 管老太太品着孙媳妇这两句话,没有再提反对意见。 宗妈妈和芫均自然是又惊又喜,可回过神来便跟郭玉塘说:“二少奶奶,不行,我们不能嫁。我们走了谁来帮你?” 郭玉塘微笑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难道你们一辈子跟着我不嫁人?女人,嫁得好就一辈子都好。我看韶家父子不错,待人实诚,心地也善良,家境也蛮好,你们嫁了,相互有个照应,比跟着我在那狭窄的管家大院里盘桓强。” 话说到这个份上,宗妈妈和芫均都哭了。 “我也没有什么陪嫁给你们,这是你们的卖身契,拿去吧。”郭玉塘抽出两张纸来。 宗妈妈和芫均哭得不能自抑,房外的人听到了,不禁奇怪,虽说新娘子出嫁前都要哭一哭的,可是她们两个也哭得也未免太伤心了点吧? 镇上的居民都很热心地来帮忙,韶家父子的亲事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办了。 看着宗妈妈和芫均都做新妇打扮,容光焕发,郭玉塘发自内心地为她们高兴。 韶弘妻子已经去世多年,他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长大,一直没有再娶,在镇上的百姓中也算是一个口碑甚好的人,虽然比宗妈妈小着两岁,但宗妈妈本身长得漂亮,根本就看不出来。 宗妈妈也没有想到,自己还会有枯树逢春的时候,虽然跟着郭玉塘时自己也算是能干的人,可是,能有个男人依靠总比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好,还是得感谢二少奶奶。 当年那个柔柔弱弱的大小姐,现在看来,却是比谁都坚强。想着郭玉塘的经历,宗妈妈不禁合十向上天祈祷:老天爷,给二少奶奶一个幸福的未来吧! tang 这么一来二去,又耽误了些日子,管家人这才重新上路,向京师走去。 郭玉塘只觉得浑身轻松,宗妈妈和芫均都找到了好的归宿,将来自己再看看,帮春光也寻个好人家嫁了,那也就算圆满了。 这个时候,郭玉塘不由得想起了小曲,要是她本本分分,说不定嫁给韶品端的就是她了,不过,谁又知道她那种行为的结果幸福不幸福呢? 夏天来了,天气又热又闷,在太阳下赶路真是辛苦,这天下午,郭玉塘她们走到一处凉亭边,见有一个茶水摊,便停下来歇息片刻。 大家正喝着水,聊着天,就听见远处的路上传来马蹄声,不多时,一辆高大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凉亭旁边。 车里就传出一个女子娇滴滴的声音:“郜大哥,我们也下去歇歇,喝口水吧。” 一个男子殷勤地回答:“好好好。” 那马车的车夫忙把踏脚凳放在车厢门前,一个男子矫健地跳了下来,伸手搭下一个女子,众人望去,只见那女子走了出来,打扮得花团锦簇、娇娆如花。 但是,让管家人瞩目的不是那个女子,而是扶她的那个男子,那个被女子称为“郜大哥”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在永州忆江南客栈与储小曲私奔的司天成。 管家人众目睽睽之下,那郜大哥顿了一顿,若无其事般毫不在意众人的眼神,搀扶着那女子进了凉亭坐下,又跑去跟茶水摊老板买了两碗茶,端过来亲自递到那女子唇边。 两人眉来眼去,看得管老太太、羊氏几个直摇头,像是他在自己在***一般,羞得倒把眼光避了开去。 郭玉塘看着,心就沉了下去,看样子这司天成另寻到新欢了,那小曲…… 春光察言观色,就过来说:“二少奶奶,是不是该起程了?” 郭玉塘眼睛看着司天成,有点犹豫不决,春光趋前一步,低声说:“二少奶奶,你被储姨娘害得还不够吗?这个时候还在为她担什么心?” 郭玉塘知道春光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她说这话也不无道理,按理说,小曲从她抛弃孩子、盗窃财物私奔的那一天,跟管家就断绝了关系,自己还为她瞎担什么心。 “那种女人,死一百次都不够消弭她造的孽!”春光恨恨地说,抱起了管秀苑向车边走去。 郭玉塘本想叫那司天成过来,问一问小曲的下落,看见春光的举动,便也将此念头置之脑后,站起来招呼管老太太她们上车。 马车开始前进,郭玉塘从车窗看出去,只见那司天成陪着那女子殷殷地说笑着,一副眼里只有她的模样,郭玉塘突然明白,这男人就是一个靠女人、靠讨好愉悦女人而生活的人,在他的眼里,这个女人跟那个女人并没有什么分别,只要她们有钱。 小曲的下场不会太好,郭玉塘这样猜测。 路途之上,她们渐渐听说了些时局的变化,好像天下人不服支高当皇帝的甚多,所以现在天下又开始乱了。 这个她们无能为力,只想着赶快回到京师自己家中去,这一次,死也要死在家里,不再奔波了,这颠沛流离的生活实在让人害怕。 接下来这一路上,老太太、几个孩子,最后连羊氏、於氏、惠氏都轮流着病过来了,把个郭玉塘和麴姨娘给忙得够呛,耽误的时间也不少,消耗的银钱就更不用说了。 以至于有一次管老太太又生病了时便说:“算了,让我去死吧,别拖累你们了。” 郭玉塘生气道:“奶奶,京师已经近在咫尺,你还说这种气话。” 是啊,眼见着道路两边的市镇越来越繁华,她们终于快要回到京师了,而且,郭玉塘还听到了一个令她无比激动的消息,林我存已经取支高而代之了。 这是多么大的转变啊! 郭玉塘初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和自己一起情窦初开的男人,竟然从一个山间猎户登上了皇帝宝座,中间经历了多少坎坷? 真好,至少他不用再担心会因自己的眼睛受到迫害了,郭玉塘含笑想着。 眼看着再走一两天就可以到达京师,管老太太精神振奋了许多,原以为自己会死在外面的,结果竟然还能顺利回来,这不能说不是郭玉塘的功劳。 道旁的林荫下站着几匹马,马上的骑士眼睛紧紧盯着每一个路过的人看,似乎是在等什么人似的,远远看见了管家的马车,那些人就又集中起精神来,伸长脖颈向郭玉塘她们望来。 等马车到了面前,有骑士就突然驱马出来,拦住了她们的去路:“请问,马车上乘坐的,是翰林学士管尔平的家眷吗?” 看见那人突然冒出来,丁管事被吓了一跳,待听到他的问话,心里便一喜,难道是二少爷派人来接他们来了:“正是,正是,请问你是……”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那人狂喜,扭头冲着后面大叫:“他们在这儿,他们在这儿!” ------------ 第178章 半道拦截 叫完,那人转头回来,堆起笑来:“想必你就是丁管事了?” 丁管事忙点头,那人就接着说:“请在这儿稍候片刻,管统领马上就到。” 管统领?丁管事正疑问间,那人解释道:“就是管俊武大人。” 丁管事心想,自家二少爷终于成器了,竟然做到了统领的位置上,也不知是什么统领。 于是他急忙转头跟车子里的管老太太和羊氏他们说了,又下车到后面的车边,跟郭玉塘也说了此事油。 郭玉塘一听,心里一阵高兴,总算有个人能来接手这一家人了,自己终于可以轻松一下。 管俊武当了统领?是什么统领?这倒奇了,难道林我存也喜欢管俊武这种靠嘴吃饭的家伙,被他吹捧得不知东南西北,所以封了个官职给他郭? 郭玉塘叫丁管事:“你把那报信的人叫过来。” 那人过来了,郭玉塘便说:“这位大哥,你去叫管统领不用过来了,我们直接回家去,跟他在家里碰头便是。” 那人陪笑道:“管统领已经交待了,只要一看见你们,就立即通知他,不管在哪里,他都马上赶到。” 郭玉塘奇道:“他怎么知道我们会从这条道上来?” 那人笑道:“管统领在京师周围的几条道上都安排了人守着。” 郭玉塘有点感动,这需要好些人吧,看样子管俊武还真成器了,可是……不对呀,他一向是跟支存真在一起的,这下怎么会到林我存手下当统领了呢?莫非是他见机行事转投到林我存手下去了? 等了半天还不见管俊武的踪影,老的小的都不耐起来,郭玉塘再次叫来那人,那人只说管统领马上就到,再次阻止了郭玉塘她们回家的想法。 郭玉塘心中狐疑,管俊武这是什么意思,按理说得知家人安全回来的消息后,若是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的话,应该安排他那些手下护送家人先回家休息才是,怎么倒叫一家老小苦等着他? 正在这时,远远传来马蹄声急,管家人闻声探头一看,都被吓了一跳,只见急速驰来一群马队,马上的人皆穿着黑色的衣裳,在暮色中显得十分阴沉。 那些人跑近之后,散开队形,和先前那些人一起,将两辆马车团团围住,手里的兵器全部指向马车,一副大敌当前的紧张模样。 在那队伍后面,不紧不慢跑来一匹马,马上的人摇头晃脑、左顾右盼,似乎在边走边欣赏路边的风景。 郭玉塘看见那马上的人就来气,这管俊武也太不像话了,先把家人晾半天,现在又把她们当做敌人一般对待。 不过,看管俊武的气色和打扮,倒还真像是混得不错的样子。 管俊武吊儿郎当地走到车前,先去跟管老太太和羊氏打了招呼,然后才来到郭玉塘乘坐的马车前:“娘子,好久不见,让为夫我看看,啧啧,这么瘦。” 郭玉塘按捺住心里的气说:“管俊武,叫我们老老小小地在这里等着你算什么,现在赶快一起回家吧。” 管俊武打量着郭玉塘,心里想着自己的打算,招手叫那些黑衣人:“走吧。” 有人就上来牵这两辆马车的缰绳,赶车的丁管事和阿杰也没有多想,把缰绳交给了对方,车辆起步了,却是往回走。 郭玉塘觉得不对:“管俊武,怎么倒往回走了,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管俊武的脸上露出了捉摸不透的神色,冲自己的妻子笑着:“自然去该去的地方。” 郭玉塘突然觉得不妙,丈夫说话的语调里有种胸有成竹的得意,她看向周围的那些黑衣人,却不由得心头一战,那些狡狯如蛇鼠的目光,竟然全部集中在自己身上,看得她直打冷战。 “管俊武,你做了什么统领?”看着那些人的服饰,郭玉塘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管俊武既然任了职,怎么不见他穿着公服,而他那些手下,也是同样没有穿公服。 管俊武“嘿嘿”一笑:“这你就别管了,我现在官职大得很,说了你也不知道。” “还是先回家去再说吧。奶奶身体刚刚痊愈,需要很好的休息,而且,她还挂着回去操办一下公公和大伯的后事。对了,管俊武,公公和大伯的遗体安置在哪里?” 管俊武楞了一下,他慢吞吞地说:“我这些日子不在家,爹和大哥的遗体嘛……”他拖长了话音,没有说下去,这一楞一拖,更加引起了郭玉塘的怀疑。 “我们要先回家去!”郭玉塘大声说。 车里的麴姨娘楞住了,二少奶奶她要做什么? 管俊武看见郭玉塘的执拗,似乎也不想掩饰自己的行为了,他变了脸色:“不行。走,加快速度!” 黑衣人本是牵着马儿走着,一听管俊武的命令,立即跳到车辕上坐着,扬鞭赶马,马儿“的的的”地跑了起来。 郭玉塘看到马车跑起来,益发觉得管俊武的举止可疑,便叫道:“管俊武,你要把我们拉到哪里去?你要做什么? tang” 管俊武也不正面回答,只冷笑着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说罢便驱马向前,车里人只听见他的声音:“给我看紧了,别让她跑掉。”那些黑衣人回答“是”的声音重重压向管家人的心头。 天黑十分,两辆马车被赶进了一个庄子,从车帘车窗的缝隙里,管家人可以看见这是一座庞大的石头垒砌的建筑群。 管家人被毫不客气地赶进了一个小院,院门口站了几个手拿刀枪的黑衣人,分明是把她们关在这里了。 管老太太直问:“俊武,这是哪里呀?” 羊氏也叫起来:“俊武,你把娘带到这里来做什么?怎么不回家呢?” 管俊武站在院门口,眼睛只盯着郭玉塘,半天才说:“你们怎么那么话多?好好歇着去吧。”说完就走了。 小院里有四五间房,看见管俊武并没有派人来招呼,管家人只好自己动手,将各人安置好,晚饭有人送来了,菜色也还不错。 大家心里忐忑不安,本来快要到家的喜悦被这半道拦截给拦去了大半,二少爷他要做什么?谁也猜不透。 过了好几天,管俊武才重新露面,羊氏有憋了一路一肚子的话想跟儿子说,可儿子连理都不理她:“娘子,跟我走一趟。” “去哪里?”郭玉塘戒备地问。 “去见一个朋友。”说着,有黑衣人就上来拉郭玉塘,根本不管她愿不愿意去。 郭玉塘被拖拉着出了小院,七弯八拐,绕到了一个房间前,那些黑衣人退了开去,管俊武上来一把拉住郭玉塘的手,将她带进那房间里。 房间里早有一个人在了,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那人转过头来,郭玉塘并不认识那人,只见他个子很高,面容阴郁,似乎有点病容,腰身微微佝偻着。 看见那人,管俊武招呼道:“支大哥。” 这一声,郭玉塘恍然大悟,管俊武还是一直跟支存真在一起,并没有到林我存手下去做事,不用说了,他把全家劫到这里,肯定有什么阴谋。 郭玉塘正想着,就听见那支存真开口说话:“想必这位就是管二少夫人了,久仰久仰。” 郭玉塘还没来得及反应,管俊武就一脸热切地说:“支大哥,我把她带来了。” 支存真指着一个座位说:“弟妹,请坐。”说着,他自己也坐在了郭玉塘的对面。 管俊武看郭玉塘依旧站着,便一把将她按坐在椅子上,自己在她旁边也坐了下来。 支存真有点疲惫地说:“我叫支存真,弟妹也许听管贤弟说过。弟妹这段时间也受了不少苦了吧,不过,这种情况很快就会结束。” 他瞟一眼管俊武,接着说下去:“明人不说暗话,何时能够结束这种局面,就全仗弟妹你了。” 郭玉塘完全不明白支存真的意思,她也不开口,等着他说下去。 “弟妹也许听说了,如今这支家的天下,已经被一个名叫林我存的人夺了去,他为了取得这皇帝的宝座,竟然杀了我的父亲……当今天子支高。” 郭玉塘听了只觉得好笑,虽然天下到底属于谁说不清楚,可是支高称帝的过程,实在不光明正大,所以也谈不上夺不夺。 “我有心要为父亲报仇,无奈那林我存一直对我追杀不止,致使我的手下也死伤不少,只能暂时避其锋芒,隐居在这里。” “这期间,我也想过多种办法,可是……都暂不能实行,还好,多亏了管贤弟出了一个好主意,一个十拿九稳的好主意,使我对这支家天下的光复重又充满了希望。” 郭玉塘看了看丈夫,只见他满面得色,不由得心里唾弃,他能出什么好主意? “时间也很紧,我也就跟管二夫人明说了,请你务必帮我这个忙,将来得回天下,管贤弟伉俪就是我顺昌国复国第一号功臣。” “听闻管二夫人与那林我存是旧识,而且交情不浅,我想那林我存定然对管二夫人还念着旧情,就请管二夫人去与林我存约会,将这东西放进他的吃食里,你不必再做什么,就大功告成了。”说着,支存真两指间多了一个小小的纸包,沿着桌面向郭玉塘推了过来。 郭玉塘浑身发冷,这就是自己丈夫的好主意,没有本事去真刀真枪地打,就只能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来害人。 “支公子错了,我不认识那什么林我存。” “胡说!上次在重光寺我就看你们眉来眼去,一副老相识的模样,怎么现在还否认?”管俊武跳了起来,大概郭玉塘说的话让他觉得在支存真面前没有面子。 “你向来疑神疑鬼,看我跟谁都眉来眼去。”郭玉塘不甘示弱。 支存真见郭玉塘否认,阴阴一笑:“我这管贤弟是不会骗我的,他说有就是有,弟妹不要再否认了。我也有其他办法可以用,但这个办法是最直接最有效也最省力的办法,所以我才把你请来,好好跟你商量。” ------------ 第179章 恍若一梦 郭玉塘摇着头,这种下毒的法子实在卑鄙,而且要她去毒杀林我存,这绝对不行,林我存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而且她坚信,林我存能当个好皇帝油。 看见郭玉塘坚定的神色,管俊武恼了,一掌便煽在了她的脸上:“我叫你这个臭婊子还护着他?你旧情难忘是不是?” 郭玉塘摇着头,不再回答。 支存真就这样看着管俊武对郭玉塘拳打脚踢,也不劝阻,半晌之后才说:“算了,俊武,她不会答应的。看来我们只能用另一个法子了。” 管俊武喘着气,看着被自己打倒在地的妻子,他心里并没有内疚,这个女人,拒绝了自己丈夫的要求,阻断了他的前程,不但该打,还该死。 郭玉塘被架回了那个小院,管家人见状全被吓呆了。 管老太太尚不知道郭玉塘是被孙子打的,颤颤巍巍地去扶郭玉塘,口里便骂跟着进来的管俊武:“俊武,这是怎么搞的?谁把玉塘打成这个样你也不管管?” 麴姨娘看着管俊武那阴沉的表情,隐约猜出了是谁打的郭玉塘,但她心里不敢相信,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抢着上去扶郭玉塘。 郭玉塘身上痛得直咬牙,强撑着走去屋里,听见管老太太她们叫管俊武,而管俊武根本不理就走掉了。 面对管老太太她们的询问,郭玉塘自然不敢说出管俊武要她去给林我存下毒的事,但对管俊武打自己的事却没有遮盖,她要让管家人知道,管俊武,比以前更加无情无义。 接下来有好长一段时间,管俊武和那个支存真没有再出现,郭玉塘的身体也开始慢慢恢复郭。 看见管俊武似乎是无暇顾及这个小院里的人,郭玉塘想着终于又可以过一段平静日子了,可是,宁静再度被打破。 那是一个清晨,管俊武突然来看自己的母亲羊氏,他打算跟羊氏说说自己现在的处境,叫羊氏帮着自己向郭玉塘施压,好叫她就范。 羊氏看见儿子像从前那样陪着自己说话,态度和蔼,言语亲切,便忘了前些天儿子对儿媳的暴力,跟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这次逃难的艰苦,说着说着,羊氏竟然说起了郭玉塘被那强盗强暴的事。 “俊武哪,当时我就说‘要尽名节,尽名节’,可是你媳妇她充耳不闻,我在那里,脸上无光,老脸都被她丢尽了……” 这一刻,母子二人并未去想郭玉塘的付出是为了大家的安全,只想到管家的面子,管俊武忘了自己是来叫母亲帮忙的了,怒冲冲站起身来就冲出去。 侍候在旁的春光听到羊氏开始说二少奶奶被辱那件事时,就知道糟了,但她来不及去通知郭玉塘,而且,在这里,郭玉塘能躲到那里去呢? 管俊武冲出去以后,春光狠狠地瞪着羊氏,说了她平生第一次对主子大不敬的话:“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老婆娘,当时就应该让那些强盗把你活活奸死!” 在羊氏目瞪口呆的神色里,春光也冲了出去,她要去护住郭玉塘。 但是,她连郭玉塘的房间都进不去,管俊武把门反闩了,在里面对郭玉塘是又打又骂,最后仍旧用男人对女人最无耻的行径……强暴……来结束这场磨难。 郭玉塘正想着管俊武这样跟支存真沆瀣一气,将来也不知会有什么下场;他们会把自己和管家其他人关到什么时候;自己的将来又会怎样,这时,管俊武一边骂一边闯了进来。 郭玉塘被打倒在地,生平第一次觉得生命的无趣,难道老天让她转世来到这里就是来承受这些苦的吗?那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她凭什么要被管俊武打呢?于是她挣扎着拼尽全力跟管俊武搏斗着,可是她怎么打得过他呢? 没有人来帮她,没有人能帮她,她气息奄奄,昏迷前只听到了外面春光和其他人哭叫着帮自己求饶的声音。 隔壁管老太太听见孙子骂骂咧咧的声音,听见了孙媳妇和孙子打斗的声音,听见了下人们哭求的声音,在她活了这么多年的岁月里,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对自己的亲人、自己的亲孙子产生了无比的憎恶。 天气渐渐冷了,秋天已至,管家人被困在这个小院里已经两三个月了,可是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这季节的更替,因为他们的二少奶奶一直在死亡线上挣扎。 这次二少奶奶似乎没有了以前的顽强和斗志,醒来后便那样一直了无生息地躺着,管俊武来了一次,看见她的样子后也被吓了一跳,急忙叫来大夫治疗,百般抢救总算是救回了她的命,不过也只是为了自己的目的救她的命而已。 可是,哀大莫过于心死,郭玉塘对管俊武、对羊氏、甚至于对管家的感情似乎就此消弭,连平时她带得最多、最心疼的管秀苑在叫着她“娘”的时候,她也只是漠然看上一眼,叫小孩子好不伤心。 麴姨娘开始负责起全家人的事来,不过,在这里,她也没有什么要特别操心的。 管俊武突然来得勤了,到郭玉塘房门前探看的时候也多了起来,郭玉塘看见 tang他,就像看见一根木头一般无动于衷,连春光她们都惊讶,难道二少奶奶被二少爷打得傻了? 其实,郭玉塘比谁都清楚,随着管俊武出现的频率增加,自己面临的更大苦难将很快到来。 “春光,去,把麴姨娘叫来,轻声点,不要让羊氏知道。”一天夜里,郭玉塘如是交待春光,春光看着二少奶奶那清醒的样子,顿时高兴起来,莫不是二少奶奶好起来了? 麴姨娘哄着孩子睡觉,自己差点也睡着了,听见春光的悄声报告,忙穿鞋赶到郭玉塘屋里来。 “来,麴姨娘,来这里坐。”郭玉塘招呼着。 麴姨娘看见郭玉塘好像已经恢复了神智,高兴得差点淌下眼泪来:“二少奶奶,你好了?” “麴姨娘,我有事情要交待你。你一定要记清楚了。” 郭玉塘拉过自己的一个衣裳包来,翻出了自己的一件棉袄:“这件棉袄里缝有管家全部的房契地契田契,你要保管好,等着将来回到家,才有你做主说话的余地。”说着就把那棉袄递给了麴姨娘。 麴姨娘一听郭玉塘说这话不对呀,像是在交待临终遗言似的:“二少奶奶,这些重要的东西还是你亲自保管比较好。” “我在的时候当然是我保管,可是我不在的时候,就由你来管了。”郭玉塘把棉袄塞给了麴姨娘。 麴姨娘疑惑地看了春光一眼,春光也同样困惑地回望着她,大概二少奶奶还是有点糊涂,两人都这样想着,麴姨娘就接下棉袄,心想,等着过几天再还给她也就是了。 “还有,就是老太太了,老人呢,侍候得好一点,也就可以多活几年,你们要替我好好照顾她。”麴姨娘和春光猛点头,这怎么越来越像留遗言哪。 “还有,就是春光了,她人很好,我原想着给她寻一个好的人家嫁出去,不要留在管家受罪,可是,看来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我不在的时候,让她去侍候老太太去,将来有合适的人家就嫁了吧。” “麴姨娘,你呢,就操心一点,把三个孩子带好吧,你不要偏心,秀苑跟她娘不一样,不要把对大人的偏见强加在孩子头上。”这话倒是在理,又不像是糊涂的样子。 麴姨娘和春光就这样一会儿觉得郭玉塘糊涂,一会儿又就得她清醒得很,听着她一一交待家里的各种事情,一讲就讲了一个多时辰。 “好了,家里的事大概就是这么多,有什么我暂时还没想起来的,有机会我再跟你们说。” 看着郭玉塘有点疲倦的样子,麴姨娘和春光忙说:“二少奶奶,你也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天一早再说。” 郭玉塘笑了笑:“如果还有明天的话。” 春光送麴姨娘回房去,两人相对愁眉不展,看样子二少奶奶是糊涂得紧了,怎么会没有明天呢? 结果郭玉塘的话一语成箴,第二天一早,管家人刚刚起床,管俊武就带着一群黑衣人来了,二话不说,将郭玉塘从床上拖起来带走了。 麴姨娘抱紧管秀苑,把她的脸按在自己肩膀上,不让她看见她父亲的丑恶嘴脸。 郭玉塘被带到了一间房子里,支存真在那儿,看见她,依然笑容可掬:“弟妹,那天我的提议后来你想得如何?” 郭玉塘缓慢地摇头,支存真一付痛苦的模样:“那你就莫怪我们狠心了,来呀。”两个女人走过来,把郭玉塘带到隔壁去换了衣裳。 出来的时候,管俊武还在那里劝说:“郭玉塘,你还有选择的机会!” 郭玉塘轻声说:“你也还有选择的机会。”管俊武听得恼羞成怒,又要动手,被支存真给阻止了:“今天她可是很重要的角色。” 大概是支存真他们觉得她没有什么威胁,所以在她面前并没有掩饰他们的行动计划,听到管俊武要利用自己去刺杀林我存,郭玉塘的心凉了,这时的自己,还有什么能力能救林我存呢? 郭玉塘被塞上嘴,反绑了手,头上给罩了个黑布罩子,只露了一双眼睛,最后被推上了一辆马车。 再度看见林我存的一刹那,郭玉塘眼睛湿润了,这大概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他吧,他是那么的俊朗潇洒,自己来到这一世,大概就是为了与他相遇吧。 不行,他的命运已经够坎坷了,好不容易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自己怎么得也得提醒他一下,可是,自己被捆成这个样子,又被塞住了嘴,左右还有那两个女人挟持着自己,自己哪有什么办法? 看见林我存看着自己的目光里充满疑惑,郭玉塘真想高呼:“是我啊,你怎么看不出来呢?” ------------ 第180章 养老的打算 听着管俊武那无耻地说话声,郭玉塘急得冒出汗来,林我存,你怎么连我也看不出来了,快呀,快认出我来呀! 两个妇人挟着郭玉塘往酒馆里走去,郭玉塘看见林我存的目光越来越迷惑,似乎在竭力回想着什么,看样子他快要想起来了,可是,来不及了,她左边那妇人已经拉下了她蒙在头上的黑布,林我存看着她呆住了油。 郭玉塘此刻只记得管俊武之前说的他们的计划:“林我存左眼既然是瞎的,那他对他左边的反应定然要慢一拍,到时候发动进攻的时候,左边安排两个人同时进攻,一定可以得手。” 他们欺林我存的左眼看不见,所以,自己能帮到他的,也就是为他挡一挡左边的暗算了。 身体上传来的剧痛使郭玉塘清醒地认识到,这就是自己人生的终点了,不过,这已经没多大关系了,管家人自己已经交待给麴姨娘负责了,其他,也就没有什么牵挂了。 她合上眼睛,向着死亡走去,可是遥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了林我存的呼唤,郭玉塘睁开了眼睛,看见了林我存那焦急的面孔,安慰般地问:“我存,你没事吧?” 此时郭玉塘的心已经从之前的焦急万分安静了下来,亲情、爱情、友情她都经历过了,真的,这人世间没有什么值得自己留恋的了,活着也只是痛苦罢了,她气息越来越微弱:“我存,这次你怕是救不活我了……只要你好好的……” 林我存下朝后没有多想,径直往长生宫来,看见清白、明白两人和其他宫女站在门口,心里就明白了:“德妃睡着了?” “回皇上,德妃娘娘靠在榻上,似乎是憩着了,她不叫,我们也不敢过去打扰。” 林我存蹑手蹑脚走到窗边,看见郭玉塘双手环在胸前抱住自己,似乎有点冷似的,而她那闭起的眼睛里,正有泪水流出来郭。 他心里一痛,他的玉塘怎么了,连睡梦里都在哭,他上前一步,往榻边一坐,伸手便把郭玉塘抱在怀里,郭玉塘猛地惊醒过来,原来这两年的回忆也不过只占用了自己一下午的时间。 林我存抱紧郭玉塘:“这天气乍暖还寒,你要小心一点,别受凉了。”又问:“你怎么哭了?” 郭玉塘道:“我没哭啊。”伸手便往脸上摸去,摸到一手湿,她随手抹了抹:“大概是做梦了吧。”便挣扎着要起来,却被林我存紧紧抱住。 “朕老是觉得,你好像并没有跟朕在一起。”林我存看着郭玉塘,认真地说。 郭玉塘浅浅一笑,没有说话。 “朕一下朝就来你这里,你应该高兴啊。” “我很高兴啊。” 听到这个回答,看着她浅笑的面庞,林我存有点气馁,郭玉塘自完全清醒后就是这个样子,对什么都是淡淡的,自己还算常来这里陪着她,有时说起以前的事的时候,她倒还恢复了一点以前的模样,跟他说说笑笑,可大多数的时候,她总是这样淡漠的样子,好像拒绝他进入她的世界。 有时候他就想,是不是因为两人分别的时间太长,所以觉得现在的对方都不是自己记忆中的样子了,以至于在一起的时候无话可说。 可是他不相信,当年自己和她认识的时候,对对方一无所知,两人还不是一见钟情,深深爱上了对方,那么,在经历了这么多坎坷以后,两人间的感情应该更加深厚才是。 可为什么记忆中以前那个全心全意热爱着自己的女人没有回来,自己这一腔的热情竟然无处投放。 他低头去吻郭玉塘,只觉得她在自己的唇下僵硬起来。 “你不愿意朕亲你?”林我存生气了,怎么她会这样呢?难道自己让她如此憎恶吗?连两人间的亲昵都无法进行下去。 “也不是,只是……”郭玉塘停顿了,她能说出自己的想法吗? 林我存放开郭玉塘,站了起来:“好好吃饭,朕走了。” 郭玉塘看着林我存带着隐隐的怒气离去,忍不住惨然一笑。 清白和明白见状,相互看了看,清白忍不住说:“娘娘,你不该让皇上走。” 郭玉塘看看两个忠心的宫女,根本不接话,自己的心事不必让别人知道。 那天自己以身相救林我存,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自己来到这世,坎坷实在太多,令人觉得幸福的事情没有几样,到了最后就算发挥点余热吧,而且那个男人好歹是自己爱过的。 是以那刀剑刺入身体的疼痛让郭玉塘感到安慰,这下,自己终于能离开这个令人痛苦的世界了。 当身体上的疼痛渐渐唤醒了郭玉塘,她听见了身边有人呼吸的声音,有人把手放到了自己鼻端,手指甚至碰到了自己的嘴唇。 有人走动起来,说:“速去请太医过来。” 那声音好熟悉啊,郭玉塘慢慢睁开了眼睛,就像当年转世时那样,目光所及之处,是明黄色的帐子顶,上面的云纹让她精神慢慢集中起来。 “玉塘,你醒了,谢谢老天。” tang她听出了这声音是属于谁的,是林我存,看样子,自己还是要留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受苦:“我还活着……” “我怎么还活着呢?”郭玉塘觉着心酸,自己连死都死不掉吗?难道自己还要留在这个世界上跟继续林我存再有什么纠缠吗? 所有跟林我存相关的记忆出现在她脑海里,那山间草木的香气,两人青涩的初吻,离别的心痛,再见的无奈……重重情绪迅速代替了她醒来的伤感,自己一直这么坚强,可是谁能知道自己一直是强撑着的呢? 她也很想有个肩膀可以依靠,很想躲在某人的羽翼下被宠爱,可是她没有这个运气,她忍不住喃喃自语:“那时我回到殷岭县,一直等着你来,结果到上轿那天你也没有出现……救你的那个夜晚,你不知道,我多想跟着你去,可是,我家人怎么办……那年腊八节,遇到你,可是,你我都有各自的家了……在永州的路边遇到你时,我真希望你一把把我掳上马背带走……可是,我们都有太多牵绊……” 她的眼睛是花的,看不见林我存的脸,只能听见林我存话语中的惊喜,他还是在乎自己的吧。 不知道林我存听见没听见她讲的这些话,可这就是她的心声,就是她渴望着被人爱的所有话语,要是林我存能听见并听懂这些就好了,要是他立即将自己抱进他怀抱就好了,那自己一定在他怀里痛哭一场,把这些年受过的委屈通通付诸于泪水,让自己被冰封的心就此融化。 可是,没有,林我存大概是没有听见她这像是呓语的语句,他只是伏在她身边,看着她。 郭玉塘像是身处虚空,躺在那里,等候着太医的诊治,她所期待的的那个人,并没有给予她所期待的拥抱。 既然死不掉,那就只能活着了,郭玉塘很快弄清楚自己身处深宫,而且以林我存待她的态度来看,是不会放她回管家去的了。 管俊武后来怎么样了,她一点也不想知道,以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那人现在应该无法***扰到自己了吧。 当春天到来,郭玉塘的身体康复得差不多的时候,圣旨下来了,她被封为德妃,赐住长生宫。 也罢,就当自己在这后宫里养老吧,这些年也苦得够了,现在就当是休闲享福,在深宫渡过余生。 以林我存的能力,这江山应该是能坐得稳的,只要自己不贪心,不去跟别的女人争林我存,那么自己就能够享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宁静。 林我存,呵,林我存,当年一心一意只要自己一个人的林我存,现在已经做了皇帝,虽然没有三宫六院,可是也有一后二妃,将来还会有别的女人来分享他,郭玉塘内心深处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想就此埋得更加不见天日。 爱情,真的只能是年少时的梦吧。 以郭玉塘有限的知识,在后宫做皇帝的女人,其实也是一件容易的事,只要耐得住寂寞就成。 郭玉塘的本性也不是那种爱说爱动的人,要做到这一条实在太容易了,何况她现在是如此地清心寡欲。 按郭玉塘的打算,只要自己待林我存冷淡些,他自然也就慢慢不来这里了,那自己只要再小心些,不要怀孕生子,不引起皇后和那个贵妃的嫉妒,那自己的养老计划就完全可以实现了。 一想到怀孕生子,就想到要跟林我存肌肤相亲,郭玉塘心里就忍不住泛呕,以前自己遇到的男人,带给自己的实在全都是丑恶嘴脸。 所以就算是林我存,也实在提不起她对性的好感来。 而且如果生了孩子,在这深宫里,就要面对一场看不见硝烟、看不见未来的战争,那势必又要投入全副精力去对付皇后和别的女人,以及那些女人生的孩子,这一切,实在是麻烦。 所以,郭玉塘打定主意,自己一个人在这宫里,只能自己保护自己,其他的,免谈,不是自己不愿意再为林我存付出,而是他,已经不需要她再为他付出。 分来侍候她的一等宫女清白和明白,还有太监黎风也不是那种爱说话的人,这个长生宫里,当真清静得可以修禅了。 从长生宫出来,林我存的怒气伴随着脚步的迈开而上升,郭玉塘是怎么了,难道岁月能把一个人的情感全部吞噬了吗? 他还记得水红县城外离别时两人那痛彻心肺的一吻,那样炽热的感情怎么就这样消失了呢? 本想在郭玉塘这里过夜的林我存此刻满怀不解,抬头看看,已经走到了升平阁,现在回乾明宫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他略略迟疑了一下:“摆驾承明宫。” 好久没有去贵妃那里了,这个时候,同样是故人的书繁应该不会像郭玉塘一样吧。 ------------ 第181章 赏花 书繁进得宫来,一步登天的喜悦散去,这才发现,宫里的生活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 那所谓的权力,自己是一点也没有的,自己有的,最多只是处罚自己宫里太监宫女的权力,其他,全得听皇帝皇后的,更别说那各种规矩了。 想要跟外面的人接触,根本不可能,皇后的母亲和奶娘可以经常进宫探望皇后,那是皇帝特许的,而且,皇后的出身也让书繁倍加气馁,人家父亲是户部尚书,腰杆硬得很。 自己呢,自小就被亲生父母卖给了金风阁的符大娘,别说依靠,连他们长得是什么样子都自己都记不得了,这外戚上自己就根本没靠山油。 平日里,她连承明宫也不能出去,其实也不是不能出去,而是有着那么一种无形的桎梏囚禁着她,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就算出去了,她能去哪里呢?又不能走出后宫到街上去,还不是在另一圈围墙内转悠,搞不好让皇后不待见了,那可就遭了,皇后是有处罚妃嫔的权力的。 虽然林我存念旧,将她接了来,但两人之间的情分也就仅止于此。 当年,在初出茅庐的林我存面前,书繁可以充当他的老师,但是,经过了腥风血雨的磨砺,此林我存已经不是彼林我存了郭。 看见过年轻美丽的皇后,书繁知道,以色事人这一点自己已经占不到上风了,还是只能打旧情这张牌,林我存还有点良心,起码他还记着自己就是证明。 在她进宫后,林我存也只来过承明宫五六次,也并不是次次都跟她翻云覆雨,好像只是把她这里当做一个放松的地方,或者是既然有她这么个人,也就过来应酬一下似的。 她还记得进宫后初见林我存时,自己是惊喜万分地跪了下来:“皇上。”眼泪就情不自禁地掉了下来。 虽然她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但她觉得两人相见时,林我存定然会激动地来拥抱自己,但是,那穿着龙袍的男子只是摆摆手:“景妃,平身吧,在朕面前,不用那么多礼。” 就是那么一个动作,让书繁清醒了,现在林我存是皇帝了,不再是那个任由自己摆布、被自己迷惑得东西南北不辨的毛头小伙了。 可是,他来自己这里的次数那么少,呆的时间那么短,想要通过两人慢慢叙旧的方式来笼络住他的心实在太难了。 还没等书繁想出一个什么办法,就发生了皇帝行猎遇刺的事情,当詹平跑来告诉她,皇帝抱回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并亲自照料的时候,她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 自那以后,书繁密切地关注着长生宫那边的动静,而太监詹平也不负她所望,不时给她传递回来最新的消息。 那女人醒了。 那女人可以起床了。 那女人被封为德妃了。 那女人名叫郭玉塘。 虽然那郭玉塘的名号在自己之下,可看看皇帝对她的重视就可见她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了,为了救她,皇帝整天守着她,在她醒来前甚至连早朝都不上了,更别提那段时间连皇后都备受冷落,想想这个,书繁心里就平衡了一点。 但书繁毫不怀疑,如果没有自己,这贵妃的位置肯定就是那郭玉塘的。 所以怎样才能让皇帝重新宠爱自己成为书繁现在的首要目标。 “皇上驾到。”太监进来通禀,詹平也急匆匆地跟了进来,在书繁耳边说:“听说皇上本来一下朝就去了长生宫,可是没多大功夫就怒气冲冲地出来了。” 看来,那德妃得罪皇帝了,书繁心里一喜,自己的机会来了。 “皇上。”书繁跪拜迎接。 林我存也不说话,大步往里走,书繁忙爬起来跟了上去。 “想来皇上还未用晚膳,是不是在这里和臣妾一起用饭?” 林我存点头,放松地往椅子上一靠,书繁忙向詹平、银锁他们使眼色,詹平忙出去吩咐厨房赶快炒菜。 书繁察言观色,看见林我存脸色果然不悦,心里暗喜,手下也不闲着,倒了杯茶就递了过去,林我存生着气,正觉得喉咙里干干的,抬手就把茶水一饮而尽。 书繁又轻声问:“皇上还是换了便服吧,更自在些。” 看见书繁侍候着自己换衣裳,一副体贴入微的模样,林我存心里叹气,要是郭玉塘有书繁对自己体贴的一半就好了,自己也不会被气成这个样子。 他丢开去想郭玉塘,伸手揽住书繁:“书繁,”他没有叫她的名号,心里有一点内疚:“不要怪朕不常来你这里,朕实在太忙。” 这倒是真的,他是一个尽责的皇帝,常常五更就起床,天黑了才回宫,还要连夜看奏折、处理国事,他的生活现在实在简单得很,没有别人所想象的整天依红偎翠、酒池肉林。 书繁忙点头:“臣妾知道,只要皇上心里还有臣妾的影子就行了。” 真是一个好女人啊,林我存感慨着。 桌上尽是林我存爱吃的菜 tang色,书繁知道他不喜旁边人多,将宫人驱到门外候着,又专门拿了一双筷子为他夹菜,端上来的玉清酒也清凉可口,林我存满意极了,刚才在郭玉塘那里生的闷气已经一扫而空。 饭后书繁又陪着林我存在庭院里走了走,这才伴着他坐在桌前批奏折,掭墨间隙,林我存看见书繁在埋头做女红:“你在做什么?” “我在绣枕头上的花样。我想着,虽然皇上的东西样样都有人备好了,可是在我这里,得用我亲手做的东西,这样,在皇上没来我这里的时候,有皇上用过的东西陪着我,就像皇上整天陪着我一样。” 书繁的话语中有着孤寂,林我存感动了:“书繁,你也知道,朕后宫就只有你们三个,在我心里,对你们是一视同仁的。” “谁说的,皇上现在明明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听见书繁诋毁郭玉塘,林我存顿时本能地不悦:“你知道什么?不要乱说。” 书繁看看林我存突然不高兴,也不知道自己那里说错了,忙把话题转了开去:“皇上,听说御花园的景色很美,尤其是春天,何时皇上能有空去看看?” 林我存想了想,这御花园自己还真没去过:“等过两天,我这里事情忙完了,就来举办一个赏花宴,让你们三个也聚聚,说说话。” 徐萝见郭玉塘身体恢复了以后,林我存还是常常去她那里,心里便不是滋味,可是如今的她已经不是深闺里的娇小姐了,现在她是一国之母,在后宫众人面前,她得有个母仪天下的风范。 父亲已经叫母亲和胡妈妈再三来叮嘱过自己了,她的地位不同,跟那后宫妃嫔没有争风吃醋的必要,况且,现在皇帝的后宫也不过两名妃子而已,这样就吃醋的话,那将来妃嫔的人数增加,那她还不得酸死。 听到林我存说过两天去御花园赏花,徐萝高兴起来,自己的身体使自己经常只能在室内活动,他能抽空陪自己出去走走蛮好。 可是林我存接下来的话就让徐萝不高兴了:“朕自登基以来,也没有时间多陪陪你们,这次就借这个机会让你们几个好好说说话,以后可以常来常往。” 上次去探望郭玉塘已经很勉强了,还要她们以后常来常往,徐萝蹙起了眉头。 郭玉塘得知这个消息,也皱起了眉头,这林我存还真是,难道还真以为他的妻妾可以结为好友? 清白和明白就忙开了,那天穿什么衣裳可重要了,既不能比皇后过分,又要比贵妃出色,还要让皇帝记得,郭玉塘哭笑不得:“穿什么都可以,只要符合身份就行。” 虽已暮春,御花园却不因没有主子的光临就不好好照料,花园里百花争艳,竞相绽放着自己这一年一度的辉煌。 郭玉塘心里再怎么不情愿,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是只能早早往御花园来等候,贵妃娘娘来得稍晚一些,含笑同郭玉塘打招呼。 “德妃娘娘,你来得好早。” 郭玉塘忙还了个笑容:“贵妃娘娘,我也是刚到。” 宴席设在花园里的一个花厅里,木制墙板全部被拆开,四壁通透,花香飘拂,人在其中,就像置身于花海里。 这气氛是郭玉塘喜欢的,如果没有别人的话,她真想站起来在那些花丛里流连漫步,可是,她现在甚至都不能表现出自己喜欢。 她心里轻轻地吁了口气,只想着坚持半天就好了,至于这花香甜美、景色宜人,就当是来春游吧,平时呢,长生宫里的小花园内的花也足够看了。 “圣驾到。” 皇帝和皇后是一同出现的,想来是昨夜皇帝宿在皇后那儿,所以今早一同出行。 皇后的打扮是一贯的娇嫩黄色,贵妃略略鲜艳些,是玫红色调打扮,郭玉塘还是选了自己一向喜欢的蓝色系,被清白和明白否定了又否定。 林我存看上去心情极好:“众位卿家,朕自登基以来,还从未这样心情大好过,来来来,先饮上一杯。” 郭玉塘默默喝了酒。 皇后也说了几句,无非是应着时令,共赏美景之类的官样文章,郭玉塘又喝了一杯,这下,她庆幸自己天生脸带笑意了,不必勉强堆笑,笑得肌肉发酸。 “德妃娘娘,你最喜欢什么花?”皇后的一句问话将郭玉塘的思绪从飘荡里拉回。 郭玉塘想了一下:“回皇后陛下,妾身没有特别喜欢的花。” 林我存皱起了眉,当年在山上的时候,郭玉塘曾经对他说过自己最喜欢栀子花,“又白又香”,她原话是这么说的,当时自己抱着她,把脸埋到她脖子里去,她也是又白又香。 “我觉得吧,咱们女人就像花儿一样,美丽鲜艳,我最喜欢牡丹,看上去美不胜收,只是现在不是牡丹开的季节,好可惜。皇上,等着牡丹开的时候,你再为我们办一个赏花宴吧。” ------------ 第182章 吐真情 林我存宠溺地看着徐萝:“好。” 郭玉塘移开眼睛,看来自己的定力还不够,看见林我存对别的女人好还是会伤心。 “你们三个要和睦相处,我之所以不想选秀,再进妃嫔,就是觉得此生能有你们三人足矣,不想再有别的女人来分心。” “谢陛下。” 三人回答着,郭玉塘心里就忍不住笑起来,果然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女人喜欢独占,男人喜欢众揽,都有三个女人了,还足矣,换做自己有三个男人,他怕不立即翻脸郭? 徐萝和书繁则是松了口气。 “朕已经陪了你们半天,另外半天你们就自己消遣吧,朕要去处理国事了。油” 林我存特地看了一眼郭玉塘才走出去,心里还为她那句“没有特别喜欢的花”耿耿于怀。 第一次看见德妃,书繁松了口气,这个德妃娘娘样貌普通,在长相上占不到什么优势,且听说自上次皇帝怒冲冲离开后,近来就再没去过她那里,看样子她离失宠不远了,自己只需讨好皇后便可以了。 刚才皇帝的话无疑给书繁吃了一颗定心丸,他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当年说有了成就就来接自己,后来果然来了,现在说后宫不再进人,那大概是不会再进的。 那么,现在自己跟皇后搞好关系,再讨得林我存的欢心,看皇后那身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去了,那自己搞不好也有做皇后的机会? 想到这里,书繁便笑盈盈跟徐萝聊起天来,郭玉塘不想加入她们的谈话,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嗅着花香,想着自己的事。 蕨儿站在徐萝后面,偷偷看着郭玉塘,当年与自己同一屋子居住的女子,如今已经爬上了德妃的位子。 想不到皇帝竟然看上了她,真让人想不通,看着她那副懒洋洋、根本没把皇后放在眼里的样子,蕨儿就来气,等着有一天一定要设法在皇帝面前说说她的德性,皇后也是的,怎么不告诉皇帝郭玉塘之前的那些事情,她也太仁厚了一点。 郭玉塘也看见蕨儿了,这种从来就是自私自利自顾自己的小角色她至今已经见得多了,连正眼都不去看那种人一下。 她抬眼望向外面,风正好,花正香,应该去花海中徜徉才不枉这一春的,可是却不得不浪费着生命在应酬。 “皇后陛下,臣妾告退。”郭玉塘站起身来施礼。 徐萝已经看见了郭玉塘茫茫然望着外面的举动,正觉得她大概有点无聊,没想到她竟然站起来告退:“怎么了,德妃,再坐一会儿吧。” “皇后陛下,臣妾突感身体不适,想是不胜酒力,还是赶快回宫去,要不就要在陛下面前出丑了。” 看着郭玉塘晕红的两颊,徐萝点点头:“那德妃就赶快回去休息吧。” 恋恋不舍看了御花园里的鲜花一眼,郭玉塘叹着气,乘上软轿,回长生宫去。 林我存处理完今天的奏折,想想便往长生宫来,对郭玉塘,他到底气不起来。 夜已经深了,掌灯的宫女在前面碎步走着,风带来了远处的花香,整个紫禁城陷入静谧中。 到了长生宫门口,司门的太监见是皇帝来了,急忙要进去禀报,林我存制止了他:“朕自己进去,就别惊扰德妃再出来迎接了。”殿内黑黢黢的,郭玉塘大概已经睡了吧。 檐下的灯笼发出荧荧的光,林我存踏进殿门,一股熟悉的香气蹿进他的鼻端,黑暗中,栀子花的香味分外浓烈。 林我存怔住了。 徐萝和书繁的房里,总是浓浓的那些香味奇异的香料的味道,熏得多了,徐萝从骨子里都散发出那些香味,书繁也是,做了贵妃后,在各种香料的消耗上跟皇后较着劲似的,只多不少,起初他还喜欢,到后来便麻木了。 只有郭玉塘这里,散发的永远是自然的花香。 这夏天才开的栀子花,春天就开了,想必花匠费了不少力吧。 黑暗中,人们的视力受限,听力和嗅觉就格外灵敏,这花香让林我存眼前立即浮现出郭玉塘常睡的榻旁那张小几上的一个盘子,青花冰纹大盘,盘中浅浅的清水里,漂浮着几朵白色栀子花。 在盘子中放几朵时令的鲜花,再把盘子搁在床边或桌上,这个习惯是郭玉塘过去在山上就有的,从她醒来能走动起,就这样表现出她对花的喜爱。 那时她用的盘子,是自家一个缺了口的灰色陶盘,用来装鸡鸭的食料,被她洗了洗,就拿来当容器了,别说,还挺美。 那时院子里种着栀子,林我存犹记得花开的时候郭玉塘那惊喜的样子,在栀子花开的季节里,她的发髻上,每天总少不了一朵。 头一天头上插过的,她就把它放在盘子里,搁在桌上,再过两天,花瓣黄了蔫了,她就把它收集晾干,缝制成香囊悬在床头。 又白又香。又苦又甜。这是两人的感情。 林我存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tang此刻他鼻端嗅到的,不仅仅是栀子花的香气,还有山里夏天的风,以及风中带着的草木香气,还有那时的家的气息。 他觉得喉头有点哽咽。 郭玉塘睡得不踏实,翻了个身,隐约觉得门开了,睁眼看看,门口立着一人,外面的灯笼给他打了个背光,隔着帐子,她看不清楚,心里吓得“咚咚”跳:“谁?” “是我。” 听出是林我存的声音,郭玉塘的心落了下来:“是你啊,快来睡吧。”她翻过身去,继续入眠。 不对,睡意朦胧间郭玉塘的脑海里突然跳出来,这里不是自己家,这里是皇宫,那里站的是皇帝。 她连滚带爬地起身,脚才落地,林我存就已经走到了床前,将还未站稳脚跟的郭玉塘抱进怀中:“你为什么说没有喜欢的花?” “什么?”郭玉塘还没全醒,茫然无知。 “你不是最喜欢栀子花的吗?” “哦,那个啊……我懒得解释了,所以就随口说没有喜欢的。” “为什么懒得解释?” “不为什么。” “我希望你们三个好好相处,后宫和睦,这样我才能放心地去操心国家大事。” “是,我会和她们两个好好相处。” 一听郭玉塘这样顺从淡然的回答,林我存心里就没来由地恼火起来,他最恨现在郭玉塘的这个样子。 “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总要用这种语气来回答我,一点真心实意也没有,好像我不值得你对我说真心话似的。” 郭玉塘被林我存揭穿她敷衍的事实,一时间接不上话。 室内默然无声。 门外的灯光摇曳着,把他们俩的影子投到了床上。 林我存将郭玉塘轻轻推开了一点,黑暗中他看不太清郭玉塘的脸:“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你最了解我,那些天我一想到会失去你,心里就空空洞洞疼痛极了。” “各自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我们俩仍旧能够重聚,这就说明了我们的确是有缘分的,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了。” “可你为什么会变成这种跟我疏远隔膜的样子呢?” “你怕什么?或者是你要什么?玉塘,你说吧,只要我能弄来,就是天上的星星我也设法去摘给你。” 听着林我存那发自肺腑的话语,郭玉塘心里一热,在黑暗中,她心中这些日子好容易砌成的那层防备的壳突然卸下。 “我存,我要的是你,不是什么‘皇上’,在我的观念里,只要我爱他他也爱我的男人一心一意地对我,但是现在的你怎么做得到?” 林我存愣住了:“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郭玉塘想起了自己刚刚苏醒时喃喃自语的那些话,眼泪忍不住流下来,她抱紧了眼前的这个强健的身体。 跟来的德赞偷偷探头看看,看见皇帝背对着房门,抱住德妃在说话,便知情识趣地伸手把门拉上了,室内陷入了更深的黑暗里。 “我存,你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从在武安设法为你的案子开脱之后,你觉得我是不是很能干、很坚强,可是,不是那样的,我也很害怕,后来在水红县救你,那是用了一点点小窍门,可是那天夜里我同样很害怕,而且,最最无奈的是,救出了你以后我不得不跟你马上分开,你知道我是一路哭着回到城里的吗?你知道我那夜过后我大病了一场吗?” “在管家,管俊武是怎么样对我的,你不知道,别人也只看得见我是光鲜的管家二少奶奶,我满腹的委屈能跟谁说?” “在战乱中,我的经历就更别提了,为了保护管家人,我付出的更多……那些时候,我也想过,要是你在我身边那就好了,可是,那时能让我依靠的人在哪里?” “所以,那天替你挡住袭击的时候我就想,就这样死了吧,一死百了,可是,老天他不让我死,我还得在这个孤单的世界上一个人坚持下去。” “你能了解我的心情吗?不能。” “我一直一直想要有人能依靠,可是除了在山上那年以外,我靠不到任何人……” 郭玉塘哭得抽噎起来,身子软软地靠着林我存,林我存惊讶莫名,原来在郭玉塘坚强面孔和冷淡神情的背后,竟然藏着这样一个无助的女子。 他双手环紧郭玉塘,不知该怎么劝解,只会说:“别哭,别哭,这不有我呢……” 郭玉塘脑中“轰轰”作响,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有这样宣泄过自己的情感,突然这么畅快淋漓地说了出来、哭了出来,她浑身的力气就像被抽走一样,软了下去。 林我存想抱紧她,想像她所说的那样,给她一个依靠,可是,那身体却似自己无法接近一般,自顾自蜷缩下去,让他抱也抱不住。 郭玉塘推开林我存,爬上床去,拉过被子盖住自己,在被子下蜷做一团,继续哭泣。 ------------ 第183章 再吐真情 林我存呆呆站在黑暗中,两手里湿湿的,不知是自己的汗还是郭玉塘的泪。 夜深了,林我存的拥抱始终没有跟着过来,郭玉塘抽噎着睡着了。 第二天,陆道安接了皇帝的旨意,要他到管家去接一个人。 听了圣旨,麴姨娘有点诧异:“难道德妃娘娘改了主意,想叫个原来侍候她的人去陪她?”她忙叫春光收拾打扮了一下,跟着陆道安去。 春光对大场面倒是历来不惧,见了紫禁城的金碧辉煌也只是张大眼睛看看,跪倒在皇帝面前时才吃了一惊,她还记得这个人和重光寺前面发生的那件事,为此二少爷还借机***扰了二少奶奶好久油。 这时正是午饭时分,御书房里静悄悄的,宫女太监们全部被驱开了,只有皇帝的那几个贴身侍卫在外面巡逻着。 皇帝单独召见一个小丫鬟,这不免让人十分好奇郭。 “你叫什么名字?” “春光。” “你跟了德妃娘娘多长时间了?” “德妃娘娘嫁过来……第二年的中秋节过后,我就去侍候德妃娘娘了。” “一直到她入宫前?” “是的。” “那她嫁到管家前的下人呢?” “宗妈妈和芫均已经嫁人了,小曲跑掉了。” “这就好,你把从你侍候德妃娘娘起这些年的经过全部说一遍给我听。” “全部?” “全部。” 春光口齿本也伶俐,一想皇帝这么隐蔽地将自己接来,显见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一来就询问二少奶奶的过去,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想挑剔二少奶奶的过去不成? “那可要很长时间。” “这倒不妨,你说得越详细越好。” “我说的话不会影响德妃娘娘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吧?” 林我存失笑,郭玉塘还真养了个好丫鬟:“不会,绝对不会。” 他略一思忖,对这个忠心的小丫鬟说了实话:“德妃进宫之后,一直郁郁不乐,朕心里难受,想要知道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好对症下药,解开她的心结。” 春光吁了口气,这就好,二少奶奶这些年的遭遇还真值得说上一说。 听着春光的讲述,林我存的眉头越蹙越紧,郭玉塘过的这叫什么日子,当时蕨儿在徐萝面前说的那些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罢了,讲到郭玉塘为保管家人的安全,自愿被那强盗凌辱,林我存的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了,这是什么样的遭遇啊。 讲到管俊武不但不体谅郭玉塘的付出,反而觉得是伤了他的颜面,因而对郭玉塘大打出手并施以强暴时,林我存终于忍不住向桌面狠狠一击:“该死的管俊武!” “所以,二少爷死了,我们都很高兴。” 原来郭玉塘过的是这样的生活,这就是她昨夜说的那些话背后的故事。 林我存觉得呼吸都有点困难了,那些事像一块石头重重压在他的心上,原来郭玉塘背负着这么多这么沉重的事,怨不得她连自己也不愿相信。 “好吧,你先回去吧。不过,如果让你进宫来侍候德妃娘娘,你愿意吗?” “愿意。” 林我存扬声招呼陆道安,来带了春光出宫去。 林我存站在御书房门口,仰望着蓝天白云,觉得刚才听到的那些话真不像真实的事,可是,它们偏偏发生在自己爱的那个女人的身上。 有了这些细节,他终于知道郭玉塘那种不安全的感觉来自何处,也知道该怎样才能让她重新接纳自己。 真笨,自己怎么早没想起从别人口中了解郭玉塘的过去这个办法来呢,要是早一点知道了,两人之间的感情也不用再走弯路了。 郭玉塘一觉醒来,心口憋闷,觉得昨夜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对林我存倾述了自己内心的伤痛,可是醒来后残存的记忆和眼睛的胀痛又使她觉得这不是一个梦。 “黎风,昨夜皇帝来过吗?”她终于忍不住问太监。 黎风面不改色,恭敬地回答:“回娘娘,昨夜皇上来过。” 郭玉塘顿时懊丧不已,自己的心事原本不打算向任何人透露的,那会使自己在他们面前太软弱,说不定还会给别人以可乘之机,肯定是昨夜林我存的肺腑之言让自己心软了。 不过,说都说了,也收不回来了,只能说幸好是林我存而不是别人。 郭玉塘把此事丢朝一边,不去想了,既然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嘴,那么后果只能由自己承担,林我存知道了又怎么样,如果他为之感动的话,那昨夜早就上床来抱住自己,安慰自己了,可见那些话说了也是白说。 想起昨天赏花的不尽兴,郭玉塘自去花园里消磨时间,长生宫里小花园的花也开得挺好。 林我存处理完公事,到长生宫去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郭玉 tang塘正坐在桌前梳着头发,唉,在这里洗头就是麻烦,还不能剪头发,要不,剪成个齐肩短发那该多轻松。 她想起了久远的前世,露出了恍惚的表情,林我存止住宫女的传禀,走进屋里来,正看见镜中郭玉塘的表情。 从山上的时候起,他就发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时离自己很遥远。 郭玉塘从镜中也看见了林我存,她收敛了之前的神思飘忽,微微笑着,打算站起身来。 林我存上前一步把郭玉塘按坐在凳子上,看见她的一只手刚把梳子搁在桌上,就拿起梳子帮她梳头。 他手里握住那一把长发,发丝间还有点潮湿,头发很顺滑,他一下一下地梳着,两人没有说什么话。 屋里的烛光极其明亮,梳着梳着林我存一眼看见郭玉塘头发里竟然夹杂着一根根银丝,她竟然有了白发!她比自己还小好几岁!林我存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郭玉塘从镜子里看见了他的表情:“你怎么了?” “你有了白头发。” “喔,大概是上了岁数了吧。”郭玉塘毫不介意,顺口说着,这些年自己劳心劳力,后来又营养不良,身体都极瘦,何况那头发呢。 林我存见郭玉塘不以为意,心里益加难受,她是怎样才养成这样豁达的心态? “玉塘,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吗?” 郭玉塘迟疑了,说“能”好像有点违心,说“不能”,他大概又不高兴。 “这么说吧,皇上,”郭玉塘决定还是说实话:“现在比不得在山上那时,你我所处的地位已经不平等了,各自的生活标准也不相同,想要跟以前一样也就不可能了,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我们可以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林我存双手搂住郭玉塘的肩膀,两眼就定定看向镜中的郭玉塘:“你在我心目中跟她们两个不一样。” 郭玉塘本想调侃两句,把这个沉重的话题扯开去,可是一看见林我存的眼睛,就觉出了他今天的异常,她双手反上去盖住林我存的手背,抚慰般地拍了一拍,没有说话。 林我存低头把她的头发放到唇边吻了吻:“只有在你面前,我才常常想不起来要自称‘朕’。” 郭玉塘的心跳了起来,林我存这是在暗示什么? 林我存回过头去,示意宫女太监出去。 “你帮我逃走以后,我就想着像你说的那样,到处走走,见见世面,你猜我最先想去的是哪里?” 林我存并不是要郭玉塘回答,又自顾自说下去:“我就先去了殷岭县。” 郭玉塘睁大了眼睛。 “而且,很巧的是,才一进县城,我就拦住了你哥哥乘坐的受惊的马车,避免了他的受伤,因为大泽摔伤了,所以我在你家里做了好几个月的工。” “真的?”郭玉塘来兴趣了,自己还真不知道两人分手后林我存的经历。 “我在你家里目睹了小少奶奶被你家人逼上绝路的经过,觉得十分憋闷,后来就走了,当时侍候小少奶奶的那个丫鬟珠儿也偷偷跟着我走了。” “我们一路上打工走着,我当时的想法是游历了差不多就进京去,离你近一点,但到了西陵府的时候,我病倒了,正好遇上了书繁救了我……书繁就是贵妃景书繁……我在她那里住了好久,有点贪恋那种被她闲养的日子,直到书繁要为我找一个门路去做事,又听到了下人的风言风语,我这才下决心去从军,这大概也是受了你的影响。” “我走的时候,就留书告诉她,等我做出一番事业就去接她,珠儿也就留在那里给书繁做丫鬟……现在她也跟着书繁进宫来了。” “所以,你不要对书繁吃醋,当年没有她,我就病死了,我现在接她进宫来,也只是对她的一种回报,现在仔细想想,我那时年轻,对她还是肉体上的迷恋多些,绝没有对你这样深的感情。” “我参加的是永定军,当时率军的副将是左含香,他现在是柱国上将军,在广济一战中他曾经救过我的命,后来经他的举荐,我被任命为锋翼军的部将,在跟后周的一次战役中,救了锋翼军将军裴显达,射死了后周大将万俟孔,被提拔为锋翼军副将,后来就被任命为万敌军将军,到京里接受赐封。” ------------ 第184章 花好月圆 “在京中,我遇到了徐益,他来找我,说出当年我为什么会被用站笼押送进京的缘由,并且为了我,叫钟新去杀了那个丘道静,让我更加安全,他说,为了补偿我他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我娶了徐萝,这样在仕途上他对我更有助益。” “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了,自然知道娶徐萝对我有利无弊,而且,即使徐益要出卖我,我也尽可以拿他女儿做挡箭牌,而且我也很想有个家,思前想后我就答应了。” “这就是那年在重光寺遇到你之前的一些事。后来我就去平汉路率领万敌军了,再后来,进京勤王,被派去西征,回来后又去镇压叛乱,结果还被支高说我有不轨的意图,我的手下气忿不过,连夜赶制龙袍,为我黄袍加身,奉我为帝,一起讨伐支高。” “在我们的军队打到京师面前的时候,那夜我住在重光寺,半夜左含香来刺杀我,结果最后关头他弃暗投明,愿意辅佐我,这样我方顺利进京称帝。” “登基后,玉塘,你不知道有多少臣子多少次劝我广采秀女,充实后宫,我都觉得没有意思,要那么多女人干嘛,有阿萝和书繁也就够了,但老天对我还是眷顾的,把你又送回到我身边。郭” “阿萝心思单纯,是个好女人,书繁虽然心眼多了点,但也不是什么坏人,你们三个应该能够和睦相处的。” “到见到你醒来的时候,我这一颗心才终于落回了腔子中,那一刻,我忍不住落泪感谢上天让你回来,这跟当年在山上救了你以后发现你醒来时的感觉截然不同。油” “如果没有这些生离死别,玉塘,你我怎能知道相互的情感,所以切切不可让那些不堪的过去来毁了我们的现在。” “玉塘,我们历经千辛万苦重又相聚,应该珍惜这难得的缘分,你要相信我,我会像从前一样对你好的。” “不论你有什么痛苦的经历,不论你遇上的其他人如何让你失望,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能够消除缠绕你的一切苦难,让你幸福。” “以前,在你有难的时候我没有机会出现帮你,现在,只要我不死,就绝对不会再让你受一点点苦。” “玉塘,你相信我。”这最后的一句话,是林我存抱住郭玉塘在她的耳边说出的。 郭玉塘震动了,两人走的道路都同样充满了艰辛,自己的经历也只是昨夜跟他说了一说,而自己之前也不知道他的经历,现在他这么一说,才知道对方的心里都还有彼此。 “我存,我不知道……”郭玉塘的话还未说完,林我存的嘴唇就贴了过来。 年少之时,两人情之所至,不过是搂搂抱抱,相互抚摸,至多便是唇齿相接,再无更进一步举动,并非不敢,乃是秉持着礼节忍耐着,想着有朝一日两人的关系合理合法后再说。 谁知这一别便是多年,如今重聚之后又各怀心思,尤其郭玉塘,因着之前的***并不和美,对于林我存的求欢举止十分抗拒,以至于两人至今也没有过多的肌肤相亲。 现如今,林我存的动作里满是亲怜密爱,仿佛要解除缠绕郭玉塘多年的梦魇一般,嘴唇只轻轻附了上来。 郭玉塘心里升起一种慌乱来,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想拒绝呢,还是该接受,自嫁与管俊武后,她从来没有过这般百转千回的感觉,待朱唇被贴,不由得像当年在山上初吻时那样,浑身颤抖起来,闭上双眼,任林我存双唇温柔抚慰。 林我存感觉到臂弯里的人仿佛骨头被抽去了一般,正一点一点地软了下去,屋里的烛光似乎也知情识趣地暗了下去,林我存只见她秀丽的脸庞线条益加柔和,闭上的眼睑轻柔地颤动。 知道她开始接受自己,心里便炽热起来。 他伸手拉下一重重帷幕,将自己和郭玉塘关在了两个人的世界里。 床上的被褥早已铺好,这春天的气温也刚刚合适,帷幕把烛光掩映得更加醉人。 待到郭玉塘略略喘了口气的时候,她已经被林我存抱了放在了床上,抬眼看看,林我存正深情款款地看着自己,那只重瞳里,装着两个自己。 林我存虽不知郭玉塘原来夫妻之间到底和谐与否,但从之前她对自己的亲近都很抗拒来看,自己是万万不能急躁的。 他按捺了一下心头的热气,也躺在了她的身边,一手圈住她的身子,另一手就顺着那散开的衣襟探了进去。 这么多年了,她这里好像没有长多大,林我存回忆着过去心里就在想,手顺着往下一滑,摸到了郭玉塘的腰,也是纤细一捻,一丝多余的肉也没有,他转念一想,心里顿时难过起来,这也说明她的日子过得不好。 “肉太少了,我要把你养得胖胖的。”林我存在郭玉塘耳边悄声说着,意有所指,手复又上来覆在她的胸上。 郭玉塘被那手上的热力熨着,只觉软弱无力,脸上也烫得难受,鼻里的气息也热烘烘的,脑袋里一阵阵糊涂,一阵阵清醒,手就去攀林我存的手:“不要……” “这么多年 tang了,我一直在想着这一刻,玉塘,”林我存接着将她的衣裳拉开:“要是我们以前大胆一点,勇敢一点,早早互许了彼此,那该多好,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了。” 他的头往下了一点,亲上了她的颈项:“现在,现在已经不用再担心惧怕什么了,你还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么?” 是啊,自己总总共共就爱过他那么一个男人,而且到现在自己对他也还有情,他也还对自己有意,自己要抗拒什么呢? 这样想着,郭玉塘的手便软了下去,却觉着林我存一处一处亲着她的肌肤,一边说:“我记得你这些伤痕,这里……这里……这里我也要把它记在心里。” 林我存何时将她的衣裳脱去她也不知道,只觉得他那暂时的离开让自己无比空虚,忍不住张开眼睛望去,只见林我存站起来脱他自己的衣裳。 郭玉塘见那身躯渐渐光裸,心中想要移开目光,可眼珠却是像被磁石吸住一般呆呆看着,并无以前看着管俊武***那般羞涩难堪。 林我存跨上床来,压住郭玉塘,意外地发现她竟然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身体,心里不由狂喜:“玉塘接受我了。” 伴随着他身体的侵占,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情感突袭了郭玉塘的身心,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打开,在渴望着林我存的到来,她看向林我存,他也正凝视着自己。 这一刻,两人好像回到了山上那青翠的小径上,那时的他们,眼中只有对方。 再不能等了,时光在这凝视的刹那间又流逝了不少去,他们还有多少时间经得起消磨? 林我存双手抚摸得她的身子好像着了火,她的手也忍不住在他身上摸索,两人的肌肤寸寸贴紧,再无一丝缝隙。 林我存双唇捉住郭玉塘的唇瓣,与此同时,两人完美结合在了一起。 林我存见此时郭玉塘的神情妩媚入骨,知她动情,想想她的过去,心里发狠,天底下所有人中,只有她能值得自己这般付出,今夜要让她好好享受这天地间的至美滋味。 他把双手插到郭玉塘双臀之下,用力一抬,自己益加深入,耳边郭玉塘发出的嘤咛之声宛如天籁,叫他神魂俱化,忍不住低头在郭玉塘耳边轻咬:“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俩如此合拍,早该共享这天伦之乐,看你我浪费了多少好时光?” 郭玉塘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人生极乐的滋味也不过如此吧,只觉眼前这人是自己心中最最在意的人,两人如此亲密,人生再无遗憾。 林我存耳边是她娇颤的声音,眼中是她如痴如醉的神情,那羞涩却不舍躲避的眼神,背上觉着她的手臂将自己紧紧抱住,散发出与往日冷淡截然不同的娇媚来。 见林我存也看着自己,郭玉塘不知该怎样回应他的深情,便收紧双手,抬头去吮他的双唇,学着他,将舌头探进他的嘴里。 林我存噙住那软软滑滑的舌头,俯身用自己的胸膛挤压着她,恨不能把她揉进自己的身子里去。 郭玉塘成亲之后,管俊武也有好些时日爱在她屋里盘桓,起初他还没有暴露出自己太多的本性的时候,郭玉塘对夫妻之事也并不拒绝,只是还没等体会到床第间的快乐,就看清了丈夫的真实面目,于是在床上敷衍和应付成为了不变的主题,每次只求速速了事,不求什么和谐美满。 加之后来逃难中遇到强暴,又因此事再被管俊武侮辱,整个人身心俱对这人世不再眷恋,于男女之事上就更无所求。 今夜林我存吐露真情,两人过去的感情已是最好铺垫,他万般体贴之下,郭玉塘想要排拒已是不能。 身体上的感觉难以言喻,浑身上下一时紧绷一时酥软,郭玉塘不知该如何才能释放自己,口中呜呜咽咽似要哭出声来,眼里便汪出了一些儿水意,顺着眼角沁了出来,手也从林我存的背上松了开来,痉挛地抓住了林我存的手臂。 ------------ 第185章 太监詹平 今夜跟郭玉塘在一起,林我存不像跟徐萝和书繁在一起时那样,顾着自己的性情行事,而是全副身心都想着要让自己爱到心底里的这个女子舒畅,因此无刻不注视着她的情形,此时见状,已知她高嘲将至,不由得发力勇猛重击,撞得郭玉塘仰头叫出声来。 郭玉塘只觉百骸俱散,浑身颤抖得收束不住,手也紧紧抓住林我存的臂膀不放,眼前绽放出灿烂的烟花来,脑中一片空白,魂魄似已离身。 待到她魂魄归来之时,一张眼就瞧见林我存正痴痴瞧着自己,只觉刚才自己太过放纵,不由羞得无地自容,将脸往他怀里藏去。 耳边就听见林我存柔声问:“这次还好么?” 郭玉塘涨红了脸,半天才低声娇嗔道:“从没这么好过。” 林我存听了心内疼痛,将郭玉塘紧紧抱住:“只要你要,我天天都可以让你这么舒服。” 郭玉塘羞不可抑,把脸藏在他怀里再不出声,不多时便缓缓睡去。 值夜太监宫女听得屋内一夜隐约传来的缠绵声响,不由得个个耳红脸热,躲却没得个躲处。 德赞早早便来侍候皇帝去上朝,却不见林我存身影,听小太监一说,暗暗叫苦,皇帝欢愉一夜,今早定难起身,到时候自己去叫醒他,可就困难了。 眼看着五更已过,屋里依旧静悄悄地,德赞看看四周众人,硬起头皮走到门口,低声叫:“皇上,皇上,已经五更天了。” 更鼓声中,林我存早已醒来,手臂被郭玉塘压得酸软,可他看着她睡得香甜,动也不敢动,生怕惊醒了她,想想待会要上朝,还是准备起床吧。 正当他从郭玉塘脑后慢慢抽出自己手臂的时候,就听见德赞的叫声,眼见郭玉塘就要被惊醒,急忙一个翻身起来,披件衣裳就去应答。 德赞还没听见任何动静,就见房门悄然打开,皇帝一脸怒气站在那里:“叫什么叫?不要惊扰德妃安睡!朕唤你们了你们再来侍候!”话音一落,门就又关上了。 德赞眼尖,看见皇帝只是赤身披了件袍子,光脚连鞋子也没穿,就奔出来叱责自己,心道德妃娘娘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果然与众不同,只是……早朝怎么办? 林我存回到床边,正想着是否就此起床穿戴齐整去上朝,一看郭玉塘,正蠕动着身子,嘴里软软叫出一声“我存”,便不假思索,解了袍子重新上床去。 左含香携百官在勤政殿等候,日上三竿也不见皇帝踪影,正猜测皇帝是不是身体不适,却传来了林我存是因为昨夜宿在德妃娘娘那里,早上起不了身。 众臣哗然,这个德妃娘娘在皇帝心中到底是什么地位,登基后勤于朝政的皇帝,两次未能早朝都是因为她。 左含香也皱起了眉头,看来这个郭玉塘对林我存的影响太大,恐怕自己迟早得干涉一下。 虽然詹平没能打听了什么回来,可是他对贵妃娘娘的心态是太熟悉不过了。 作为熹商王朝后宫一名出色的太监,詹平深得当时自己主子的喜欢,伴随着熹商王朝的没落,他们这些后宫的太监们犹如丧家狗一般惶惶不安。 林我存登基之后,后宫编制大幅缩水,许多太监沦落到了打扫庭院,看守宫室的地步,有些岁数大的直接送到安养局去了,詹平是走了德赞干女儿飞霜的门路进了承明宫。 当他得知这武烈皇帝不喜女色,后宫只有两位后妃的时候,对自己出手的迅速深感庆幸,没能去侍候皇后娘娘也不要紧,侍候好了贵妃娘娘就可以了。 詹平暗自观察揣度着这位贵妃娘娘的一切,好找寻能够更加让她信任自己的机会,借以得到更加有利的地位。 当然,詹平自有他消息的来源,很快弄清楚了贵妃娘娘的出身和皇帝之所以会要这样一个女子进宫的原因,并且他很快发现,这位贵妃娘娘虽然没有什么地位背景,但有一颗不甘屈居人下的心。 跟以前的妃嫔们一样,书繁同样渴望着皇帝的驾临,可是这皇帝跟别的皇帝一样,除了勤于公事外,在女人方面也有着偏好,对贵妃娘娘似乎并不太感冒的样子。 眼见着贵妃娘娘日渐焦躁,心态不稳,詹平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夏天来临,天气炎热,下午时分,宫中静谧极了,不管是主子还是宫人,除了非做不可的事情外,无不在阴凉之处歇息午休。 书繁躺了一阵,心里烦躁,伸手抓了身边几上的水来喝,抬眼看看四下无人,心中顿生怒气:“来人!” “来了。”随着回答,詹平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走到书繁床前,接过她手里的杯子,放回到几上去。 “银锁她们都死哪儿去了?怎么一个人的踪影都不见?” “回娘娘,适才她们几人瞌睡得很,奴婢自作主张,让她们下去歇息去了。奴婢来侍候娘娘。” “你胆子倒大,敢指使起我的人来了?”书繁火气直冒,一个小小太监,竟然做起主来了。 詹平一下子跪倒在书繁床前:“娘娘恕罪,此时有奴婢一人侍候你足矣。” 书繁想想,眼前倒是没有什么事,可是少了那种被宫人环绕的感觉,便觉自己有点孤单,把那些丫头们叫来,也不过是站在旁边像木桩一样,没什么意思,倒是这詹平会做人这一点要比银锁她们强得多,换做银锁她们,只贪自己得闲,哪会帮人。 “没有我的许可,以后不许再如此。” “是,娘娘。” 见詹平柔顺地低头跪着,书繁道:“算啦,帮我捶捶腿。” 詹平听见书繁好像怒气退了点,偷眼看看,她已经合上眼睛假寐去了,便膝行两步,跪到床边,帮书繁捶起腿来。 书繁似睡非睡,只觉得詹平的两只拳头捶在腿上不轻不重,力度适中,过会儿又帮她拿捏着小腿后面的肌肉,十分舒服,心想这太监不愧是在宫里久在的,为人和做事都地道得很。 正想着,就觉詹平两手捶着捶着就从小腿向上捶到大腿上来了,书繁正觉不妥,正想斥责,突然心里一动:“且看看他要做什么。” 詹平身为太监,入宫已经多年,侍候过的妃嫔已有不少,对于试探这些寂寞的女人很有一套,如果妃嫔对他逾矩的举动没有呵斥,那么,他成功的机会就增加到了九成。 这贴身服侍就是一种,万试万灵。 见书繁对他逾礼的动作没有反应,詹平心里暗喜,双手便缓缓向她大腿内侧探去,十指轻轻施力,与其说是按摩,不如说是抚摸起那柔滑的肌肤来。 书繁心里大惊的同时,觉得那双手似乎挑动起自己的欲望来。 皇帝已经是久不到她这里来了,虽说她以前的皮肉生涯使她对男子心生厌恶,需求并不是很大,但始终她是一个正常的女人,不时也需要男人的抚慰。 感到舒服的同时,书繁心中在想,这个詹平在做什么,难道他不知道,调戏妃嫔是死罪吗?抑或这是宫里太监侍候妃嫔的一种方法? 她忍不住抬头向詹平看去,只见那个白希的男子正跪在那里,专心致志地为自己按着腿,四周平静得跟往常一样。 是自己多虑了吧?书繁想,正要继续靠下去,就见詹平抬起头来,看向自己。 书繁楞住了,那双温顺如兔子般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一种欲望,一种属于男性的欲望,这对于她来说一点也不陌生,可出现在一个太监的身上,那就奇怪了。 “娘娘,奴婢侍候得你还舒服吗?”詹平的语调里多了一点点跟平常不一样的东西。 书繁喘了口气,平稳了一下心跳,她也不是吃素的,是在男人堆里打滚长大的,什么样的事情没有见过:“詹平,你好大胆子。” 虽然是骂人的语句,可是却没有跟上严厉的表情和拒绝的动作,詹平知道自己成功了,心里狂喜,脸上却依旧微微笑着:“只要侍候得娘娘舒服,娘娘怎么责骂奴婢都没关系。”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 书繁被那双手折磨得浴火焚身,又不好明着叫詹平更进一步,看看天光,觉着目前情状实在危险,便把身子往床里一挪:“今天就这样吧,你先下去。” 詹平应了声:“是。”便站起身来退后一步,又低声道:“娘娘,需要奴婢的话,就只管使唤,奴婢一直候着呢。” 看着詹平退了出去,书繁用力在自己腿上一拧,疼得一下子清醒了一点,刚才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已经饥不择食到了需要太监来抚慰自己的地步了? 还是那太监詹平有意挑逗自己,想看看自己有什么反应?他是受人指使的吗?然后等自己上钩以后好爆料看笑话? 想到这里,书繁全身的血一下子冷了下来,还好,刚才自己自持力还够。 一连几天,书繁都没再使唤詹平,只是偷偷观察着他的举动,却发现他毫无异样。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还是那天下午自己做梦?书繁沉不住气了。 詹平的过去她也从银锁珠儿那里听说过一些,说他熹商朝时是侍候蓟淑妃的,深得蓟淑妃的喜爱,以至于皇帝司马恩泰安葬后,宫里所有的妃嫔都要送去感恩寺带发修行,蓟淑妃死活要带着他去,被传为笑柄。 不过能在这只有一后二妃的宫里再次某得一个好位置,那没有相当的靠山和能力是不行的,或许,自己也能利用到他。 书繁这么想着,心态就平和了,这宫里和外面没什么不同,大家都是相互利用和被利用,有可用之人不用,那不是浪费吗? 于是,这天下午,书繁又把詹平单独留下来陪着自己。 “詹平啊,你这手怎么这么巧?是跟谁学的?”书繁一边享受着詹平为她捏肩敲背,一边问。 ------------ 第186章 詹平的能力 见贵妃娘娘又单独留下自己侍候,詹平更加胸有成竹了:“回娘娘,这不都是为了生存下去吗?哪有人教啊,都是自己摸索着学的。” “听说你对原来的主子蓟淑妃忠心耿耿,以至于她对你也是念念不忘。”说到这里,书繁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什么忠心耿耿,搞不好是主仆二人间有着见不得人的勾当?”越想她越觉得是真的,心里便猜测,这詹平,说不定借着讨好自己在寻找新的靠山。 这下好了,就看看他有什么“能力”吧! 想到詹平并非是别人指使,书繁心里一定,这下自己可就放心地享受这太监的“贴身”侍候了。 “那,给本宫说说,你当年是怎样侍候蓟淑妃的啊?” 书繁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詹平从心底里笑了出来:“那个,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娘娘,只待日子久了,你享受到奴婢的侍候,也就知道了。” 书繁想到这太监少了那么件东西,已经不是正常的男性了,他能怎么“侍候”好女人的呢?想想过去自己皮肉生涯里的所见所闻,心里不由得略略失望,不过是用手或别的什么物件而已,终究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也罢,聊胜于无吧,书繁想着,当詹平那双细软的手摸上她的胸脯时,她没有再出声。 接着詹平拿出来的,是宫中受皇帝冷落的寂寞女子们常用的物件,勉子铃和玉祖,他熟练地在书繁的身上用着,看着这个贵妃娘娘在他手下的激情模样,他心里笃定了,从此他在承明宫中的地位牢不可破。 书繁也不羞惭,自尊心这种东西她早已抛弃了,人,就得为自己而活,要是叫她在宫里年年月月默默苦等皇帝的临幸,那不如自己寻找些快乐,反正詹平终究不算是一个男人,也谈不上丢脸不丢脸。 詹平既然能在众多太监中脱颖而出到承明宫来,自然有他的能力,自己在宫里没有什么权势和人脉,需要他的地方还多着呢。 想着想着书繁又苦笑,原来,这么多年来,深宫中的女人们就是靠这样的人、这样的物来度过漫漫长夜的啊,自己进宫前那些美好的猜测都是幻想,连自己很有把握能掌控的林我存都变了,那自己也只能随之而变。 夜深人静,承明宫中烛火昏暗,太监宫女们早已下去安歇,在贵妃娘娘书繁的寝殿里,正上演着一出男欢女爱的好戏。 贵妃娘娘书繁年岁虽长,但自来保养得宜,在烛光下,那裸露的身躯散发着成熟女人的魅力,扭动的躯体和断断续续发出的申银看得男人眼中冒火,加快着手中的动作。 “詹平,要是你能……要是你是真正的男人就好了。”书繁不够满足地从齿缝中迸出这句话来,手就去拉扯着詹平的衣裳。 詹平轻轻笑着,也不说话。 “你脱了衣裳上床来吧?”面对这个任何时候总是衣着整齐的太监,书繁向来也不以为意,以为他是对自己的残缺之身遮遮掩掩,不欲暴露,但今夜,她格外觉得不满足,她需要一个男性的身躯来触碰自己,压住自己。 “娘娘,奴婢不敢脱,怕你见怪。” “胡说,现在本宫叫你脱就脱,叫你上床就上床。” “娘娘,要是奴婢脱了,你责怪下来,奴婢可吃不消。” “说那么多废话干嘛?快脱!不管什么,本宫都不怪你。” 詹平听了,站起身就脱起衣裳来,书繁那喷着火的目光随着那衣裳的脱落,变得呆滞起来,到最后简直大吃一惊。 “詹平,你没有净身?” “娘娘,小声些,当心隔墙有耳。”说着,光着身子的詹平爬上床来:“奴婢前来侍候娘娘。” 又是渴望又是惧怕的书繁不知该不该把身上这个男人推开,在她迟疑犹豫的功夫,詹平已经顺利入港,开始行动起来。 “娘娘,奴婢侍候得你舒服不舒服呢?” “你怎么做到的?”书繁不忘这个令她又惊又喜的发现。 “这还多亏了蓟淑妃娘娘,当年若不是她力保我躲过几次查验,那奴婢现在就真的只能望女兴叹了。” 原来,詹平入宫时确实是净过身的,但那部位隔了两年复又长出,那时他已经调去侍候蓟淑妃了,蓟淑妃为着贪图这难言的快乐,三五年一次的复查都叫宫监给免了,这才保住了他,也因此,蓟淑妃才舍不得离他而去。 “那你怎么不早说?” “不是怕娘娘不信任奴婢,怪罪于我吗?” “不怪不怪。”痛快之中的书繁哪里还怪詹平,只恨他没有早日贡献出自己来,有了这么个人在身边,皇帝来不来都无所谓了。 银锁和珠儿觉得贵妃娘娘日渐宠爱詹平,心里觉得哪里有点不妥,可又说不出来,詹平到底只是一个太监而已,不过看着娘娘平日里的怒气见少,笑容增多,宫女们都少受责骂,个个又深觉庆幸,庆幸承明宫有这么个能够让贵妃娘娘开颜的好太监。 林我存白手起家,天性也不好色,又视立妃等规矩若无物,使后宫的妃嫔的人数已经减少到了历代皇帝中最低的程度,无形中避免了后宫的争宠混乱,却还是没有考虑到他这几个女人个体的差异。 见除了那日外,皇帝起居朝政又正常了,群臣们也就无话可说。 三个后妃中,只有皇后娘家有点权势,可也盖不过柱国上将军去,贵妃和德妃的娘家都默默无闻,皆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也不会因受宠而牵动谁的利益,是以群臣们的顾虑显得多余得很,这事说起来无非是皇帝的一时贪恋,算不上什么大毛病。 这日,仪罢朝政,太监正要叫“退朝”,就听左含香说道:“启奏陛下,重光寺六月初八要举行水陆法会,这是重光寺重建后第一场大规模的法会,主持慎知大师写了书信来,诚邀皇上莅临。”说罢,呈上一封书函。 太监接过,将信呈给林我存,林我存看了,不由得看向左含香,他想起了那个被追杀的深夜,左含香也看着他。 林我存登基之后,为了报答当年重光寺的付出,从国库中拨付大笔金银给重光寺进行重建,想来也差不多重建完毕了。 “说来这重光寺,倒是朕的福地,朕应当前去祝贺,左将军你去安排吧。” “是。” 六月初八一早,皇帝的御驾早早启程,文武百官跟随在后,浩浩荡荡前往重光寺。 重光寺修葺一新,寺门上“敕建重光寺”几个金字闪闪发光,太阳下,人们被晒得大汗淋漓,等候着皇帝的到来。 主持慎知还是那样胖,今日穿着紫金袈裟,收敛着脸上的笑容,显得分外庄严。 看着法会的隆重进行,林我存心思有点恍惚,自己怎么就顺利当了一年的皇帝了呢?他不由得看向了那个助自己登基的男人。 左含香凝视着众僧,脸上有着一种心不在焉的神情。 这个出色的男人,怎么会愿意屈居人臣,为自己效命,想当年,他是自己心目中的偶像,现在仍旧是,他处理国事的能力和手段,有时连自己都赞叹不已,自愧不如。 林我存把眼光转向法会会场,想起了久远的一件事,自己的母亲还一直没能好好安葬,父亲也在葬在那大山上,等着,过几天,要把这事提上日程,将二老的骨骸迁往父亲的故乡安葬,让二老叶落归根。 林我存也心不在焉起来,这些年东奔西走,南征北战,想的尽是自己的将来,如何打出自己的一片天下,除了郭玉塘外,还真忘了过去的很多事情,现在虽不至于到了年老怀旧的年纪,但是人总不能忘了本。 也就是到了寺庙这种清净的地方,也才能静心下来,想想某些平日里忙忙碌碌时想不起来的事,那时遇到的事情,跟后来随时刀光血影的事相比,简直微不足道,可是,对于当时的自己来说,一个未谙世事的毛头青年,是怎样的压力和痛苦呀? 林我存摇头拂去脑中升起的一丝悲哀,让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面前,人,不能太沉湎于过去。 法会到了下午才结束,周边的百姓闹闹嚷嚷,让整个场面嘈杂不已,百官之中也有人显得不耐,他们不知道这重光寺对于皇帝和柱国上将军的重要性,在阳光下站久了,疲累之下也开始嘀咕起来。 左含香看了看,对林我存说:“陛下,天气太热,不如下去歇息一下,让众臣也都歇歇再走?” 林我存点头,这时,陪在一旁的慎知走上一步:“皇上,自从皇上登基之后,忙于国事,再没到寒寺来过,如今托皇上的福,寺内寺外都翻修一新,不如,借此机会,小僧带皇上到寺内走走?” 林我存本身不信佛,敕建重光寺只是为了报答寺方当年无偿的支持,此刻见慎知满脸热忱,倒不好拒绝,想想这重光寺自己也没有看过全貌,今天瞧瞧也无所谓,于是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 左含香叫人传下令去,命众臣稍事歇息,等皇帝小憩后便启程回京,此命令赢得众臣一片欢呼,待皇帝一转身,便各自寻找阴凉之地歇息。 慎知和林我存并肩走着,一边就指点介绍着寺内风物,那颗光头上被晒出汗来,亮晶晶地,煞是好看。 左含香退后一步,手按腰间宝剑,跟在林我存身边,侍卫们则远远跟着,保持着警惕。 不多时,来到了观音阁前,慎知回头看看后面的侍卫们,说:“皇上,这阁内观音已经重塑金身,跟以前大不一样,皇上可不要走马观花,要好好进去瞧瞧。”说着,便带头走了进去。 看着这观音阁,林我存眼前浮现出那夜那生死攸关的一瞬,他转头看看左含香,左含香却没有如同往日一般用坦坦然的目光回应他,而是避开他的目光,眼睛直望到阁中的暗影里去。 ------------ 第187章 母子相见 林我存有点讶异,左含香今日的态度有点奇怪,而慎知也是,听他那口吻,似乎是知道点什么似的。 难道,这阁里埋伏着杀手,等着取自己的性命?如果左含香有异心,他会选择今天在这里动手吗?林我存顿时生疑,再度看向左含香,此时,左含香已经收回目光看着自己了。 那目光里,没有狡狯,没有阴谋,只有一种艰难的痛苦。 林我存一震,左含香怎么了? “左将军,你我一同进去。”林我存不再犹豫,自己反正不是左含香的对手,他若有心除掉自己,断不会选择今天。 “你们在外面候着。”林我存对自己的侍卫们说,而后,便抬脚走进阁内,一边说:“左将军,走进这里,我就想到,没有你,就没有我林我存的今天。” 跟在他身后,左含香也走了进来,并顺手关上了阁门。 林我存正惊讶左含香的举动,浑身上下便绷得紧紧的,自己未带兵器,只能等他一动手,便出声招呼侍卫们前来救驾。 阁中静悄悄的,只有莲座前袅袅升起的香烟。 左含香关了门后并没有动,只是站在那里,林我存不见先进来的慎知,正待出声询问,就听观音像后脚步声起,紧接着,走出了三个人来。 那三人走了出来,左右两人搀扶着中间一人,左边那个林我存认识,是先进来的慎知和尚,右边那个林我存也认识,是告老回家的前镇国大将军左麟,只有中间那人他不认识,那是一个五十上下、一脸病容的中年美妇。 看见林我存和左含香都进来了,那慎知便松了手,冲林我存施礼:“皇上,小僧先告退了。”也不做进一步解释,便开门走了出去,又把门给关上了。 林我存只听见外面慎知的声音:“皇上在和左将军礼佛,稍后便出来。” 林我存大奇,这是怎么回事?自己还以为左含香要对自己下手,现在出来的不是刺客,而是他的父亲,看左麟搀着那妇人的样子,恐怕那就是左夫人了,这跟自己想象中刀光剑影的场面差得远了去了。 林我存见那妇人看着自己,眼中泪光盈盈,好似马上就要落泪的样子,便转头问道:“左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左含香绕到他身前来,看那妇人激动的样子,便没有回答,忙着去搀住那妇人。 看见左含香对那妇人亲切温柔的态度,林我存知道那是左夫人无疑,他见左家老两口诡秘地出现在这观音阁内,连主持慎知也插了一脚,心里奇怪到了顶点,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只能等着对方开口。 左含香看了看母亲,这才扭头看着林我存,这时,林我存看见了自己从来没在左含香身上见过的犹豫、迟疑、痛苦,这不是平时那个叱咤风云、冷静自若的左含香。 “陛下,臣有一件事想对陛下说明,请陛下按捺着不耐听完,到时候陛下想怎样就怎样,臣等绝无半句怨言。” 林我存奇道:“以你我这样的君臣关系,左将军要说什么说就是了,怎么绕这多弯子,专门跑到这里来?” 这时,林我存已经镇定下来了,猜测大概左含香想求自己重新起用他的父亲,又因为他自己原先把话已经说死了,现在不好开口,所以拉着母亲,跑到这个僻静地方来说项。 “臣还记得,当年陛下在三越投我永定军的时候,说到自己的身世,说自己是个孤儿,殷岭县人,养父母已经双亡,无牵无挂,所以投军讨碗饭吃。” “不错,我是那么说过,但是……”因为之前恰好想到安葬父母亲的事,林我存犹豫着是否要将自己家的真正位置告诉左含香。 “臣斗胆问一句,陛下被你养父母收养的地方是否在离武安县金坑镇不远的一条山间小路边?” 因为当年父亲盛辉武将自己的经历很清楚地讲给自己听过,所以这时林我存听见左含香的问话,惊得脸色都变了:“这个,左将军怎么知道?” 左含香并不回答,颜容上多了些悲戚,又接着问道:“当时陛下的襁褓,外层是黑地撒银莲花的夹棉绸缎,里层是南地所出的雪白细柔棉布,系着襁褓的带子上面满绣着金线福字?” 后来梅娘曾经把捡到林我存时包裹他的襁褓拿出来给林我存看过,因此他对襁褓的印象非常深刻,还记得娘摸着那料子说:“我存哪,看样子你的亲生父母家家境非常不错。” 所以这时听了左含香的话,林我存更加吃惊:“左将军,你怎么连这个也知道?” 左含香听着林我存的问话,知道他的反问不过是为自己原来的判断下了更加肯定的注解,虽然原先已经把这场面想过无数遍,可现在看着林我存的面孔,还是难以开口。 正在这时,左夫人终于忍不住了,她往前走了一步,向林我存伸出手来:“我苦命的含珠啊!”眼泪随着滚滚落下。 林我存不知所措,呆呆望着左夫人,看见她那苍白憔悴的容颜,看着她那哭泣凝视自己的双眼,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了一种也想流泪的感觉。 他看看左麟,那左麟却只是偷偷看着自己,见自己也看着他,便快速把眼睛低了下去。 他又看看左含香,只见左含香也默默流泪,一刹那间,他突然恍然大悟,左麟夫妇乃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饶是林我存身经百战,临阵不危,这个时候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击蒙了,他来回看着三人,想从他们身上找出一点否认的表示,但是没找到。 “这是真的?”林我存这话是对着左含香问出的,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里有着忍不住的颤抖。 左含香点点头:“是的,你就是我的弟弟。本来我想着就这样辅佐着你,看你好好的便成,可是娘的身体越来越差,老想着要认回你来,在她余下的生命里好好对你,所以我才出此下策,请你到这里跟娘见上一面。”激动之中,左含香也忘了自称“臣”了。 “这不可能……”林我存摇着头,脑中转过无数念头,左麟夫妇为何要抛弃自己,以左家的条件,又不是养不活自己,难道真如当年父亲猜测,他们也是惧怕自己这只眼睛? 可有一点就说得通了,左含香能力出众,却甘愿居于臣位,扶持自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他的弟弟。 那夜左含香刺杀自己的点点滴滴瞬间浮上林我存的脑海,左含香那夜奇怪的举动原来是这样,原来那时他发现了自己的眼睛,认出自己是他的兄弟,所以才临阵反水,诛杀支高,把自己扶上王位且一直任劳任怨地辅佐自己。 一年多来,萦绕在自己心里最难解的一个问题,答案原来这么简单。 林我存胡思乱想,就是不愿意把思绪转到眼前来,直到耳边又听见左夫人一声哀婉的低喊:“含珠!” 见林我存不言不动,似是难以接受,左夫人又是心痛又是伤心,叫出自己小儿子的名字。 “为什么?”被左夫人叫回魂魄,虽已隐约猜到缘由,但林我存不由得还是问了出来。 左含香不回答,把怨恨的目光投向自己的父亲,左麟在儿子的逼视下,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含……珠,那时我见你的眼睛生得怪异,生怕给家人招来杀身之祸,所以,不顾你娘的反对,把你给……遗弃在道旁……”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微,最终闭上了嘴。 果然是这个原因! 林我存心里悲愤莫名,还是这只眼睛,就是这只眼睛,差点毁了自己的人生的这只重瞳呀! 林我存怒视着左麟夫妇:“就算我长了这么一只眼睛,也是你们把我生下来的呀!” 左麟心虚地躲避着小儿子凌厉的眼神。 “含珠,你就怪娘吧,娘没有能力把你保护好!”看见林我存扭曲的脸,左夫人有点害怕,小儿子发起怒来,看上去比大儿子凶多了。 “我的父亲母亲早已去世了!”看着左麟的畏缩,看着左夫人的胆怯,看着左含香的无言,林我存突然觉得胸口那里堵着个什么东西,气就有点喘不上来了。 “他们把我养大成人,甘愿为我献出他们的生命,他们才是我的亲生父母!”林我存说完,拉开阁门,旋风一般冲了出去,左含香急忙追到门口,只看见林我存飞奔而去的背影,还有那些茫然的侍卫,有的忙着跟去了,有的就呆呆望着左含香。 林我存冲了出来,眼里看不见任何东西,就想着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自己喘不过气来的地方。 他飞奔着出去,跳上铁浮,策马狂奔。 铁浮虽然上了点年岁,可是雄风犹在,见主人不住鞭策自己,只道今日主人来了兴致,自己也很久没有这样兴奋畅快地跑过了,于是撒蹄狂奔,没多会儿就把那些侍卫远远抛在了脑后。 耳畔风声呼呼,林我存微微弯下腰去,脸几乎贴在铁浮的鬃毛上。 自己年少时所想象过的事实摆在自己面前时,是那么的令人难以接受,左麟夫妇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因为惧怕儿子的眼睛,所以遗弃了他,这是什么道理? 他总以为自己很早以前就已经能够很豁达地看待这事了,完全没有意识到,到了这个岁数,自己对于被遗弃这件事还是耿耿于怀,结果,在真相面前,还是脆弱地溃败了。 还有左含香,是自己的哥哥?这么好的哥哥,他倒是愿意接受,可是他们怎么会是那样的父母的孩子呢? 林我存胡乱地想着,一会儿又想到盛辉武和梅娘的身上去,一会儿又想到左含香身上去,到京城几十里路,转眼间就跑到了。 看见皇帝一个人骑着马跑了来,人们纷纷闪避,林我存才突然觉悟,自己这是要往哪里去? ------------ 第188章 追进宫中 人遇上伤心事的本能是直奔自己的家里躲起来舔伤,可是他的家在哪里,紫禁城里吗?那个空阔浩大的地方。 可是,那里没有温暖,没有等待自己回去的人,没有可以让自己倾诉的人,不对,自己还有郭玉塘啊! 林我存不假思索,策马跑向了紫禁城。 内卫见有人直冲城门,正想喝斥,仔细一看,原来是皇帝,急忙打开城门,林我存看都不看,扬鞭便走。 紫禁城里的宁静被“哒哒”的马蹄声击破,宫女太监闻声看去,不由得闪避在一旁,下跪迎接,但皇帝并没有停下,直直跑向长生宫。 长生宫守门的太监远远看见皇帝来了,急忙闪身迎接,却见马儿一直跑到殿门口才停了下来,林我存翻身下马,跑进了殿内,留下铁浮一匹马高兴地站在那里喷着鼻息。 郭玉塘正低头看书,听见脚步声响,抬头一看,林我存已经跑到了自己面前,她刚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林我存一把紧紧抱住。 郭玉塘只听林我存鼻息“咻咻”,觉得他胸膛起伏不定,似乎是跑了很远的路,喘息不已,便道:“皇上,先坐下来歇歇吧。” “不准叫我‘皇上’!特别是你,不要叫我皇上。”头顶上传来林我存闷闷的声音。 郭玉塘知道今天林我存去重光寺参加水陆法会,却没想到他会回来得这么早,而且,听上去似乎心情很不好。 “好吧。我还以为你要到晚上才会回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郭玉塘顺着林我存。 抱住郭玉塘的一刹那,林我存觉得心怀都是满满的,他低头嗅着她发上的香味,那里依旧簪着一朵栀子花,他一颗心顿时沉淀下来。 在这个女人面前,他无须装模作样,她见过最最本真的自己,见过最最狼狈的自己,见过最最显赫的自己,但她仍然待自己如同往昔。 那声人人喊来饱含着尊敬、畏惧和谄媚的“皇上”,从郭玉塘口中喊出,自己始终就觉得有点刺耳和生分,所以宁愿她直呼自己的名字。 该同她说说今天发生的事情么?林我存迟疑了,这事关着自己和左家的声誉,也许还会影响自己的地位,不是随便轻易就能跟人说的,可是他能跟谁说呢? 可是这事堵在他心里,不说说他会被憋死,郭玉塘向来很有主见,也许能够帮自己理清心里的乱麻,而且,两人相识的时间那么长,别的不说,就凭她几次舍命救自己,还有什么不能相信她的呢? “玉塘,今天发生了一件事……”林我存迟疑了一下,扭头对宫女太监说:“你们都下去吧,不叫不准进来打扰。” 郭玉塘乘机挣脱出来,顺手搁下书,把他拉到椅子上坐下,顺手倒杯水给林我存喝。 林我存抓住郭玉塘的手:“我今天见到我的爹娘了。” 听见林我存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郭玉塘直觉是他去参加水陆法会,虔诚心至,所以看见盛老爷和梅娘显灵了,可一想哪有什么神鬼,莫非…… 郭玉塘一想明白了,顿时为林我存高兴起来:“好啊,恭喜你。” 林我存摇着头:“我不明白……而且我不想认他们。” 郭玉塘想了想,觉得能明白林我存的心情,被父母抛弃的孩子,要叫他马上就能接受那狠心的父母,当然有点为难他了,于是便伸出另一只手盖在林我存的手上:“你先回来静一静也好,等想通了再去见他们。” 见林我存低下头好像在思考自己说的话,郭玉塘便随口问:“他们是谁?” 那低下去的头发出一个抽泣的声音来:“是原来的镇国大将军左麟和他的夫人。” 郭玉塘真正地吃了一惊,左麟夫妇她没见过,可是他们的儿子左含香,那是鼎鼎大名啊,她有点口吃地问道:“那左含香……” “是我的哥哥。”说出这句话,林我存终于忍不住抱住郭玉塘哭了起来。 郭玉塘恍然,当年第一次见到左含香的时候,慌乱之中看见两人的眼睛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自己差点把他错认为林我存,原来两人是亲兄弟,自己跟芮红照还真有缘分。 这么多年过去了,相逢之后,郭玉塘这也是头一次见到林我存哭,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此事对林我存的打击恐怕不亚于当年梅娘死亡的事。 她环住林我存,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言语在此时已经是苍白无力的了,自己所能给他的,也只有这一点安慰。 殿外宫人听见里面隐约传来哭泣的声音,大感讶异,有人忍不住探头探脑,一看,竟然是皇帝抱住德妃娘娘在哭,德妃娘娘则在安慰他。 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了? 左含香安顿了一下父母,急忙出来去追林我存,侍卫报说是皇帝骑马往京城方向跑去了,他才稍微放了一点心,一面派人继续打探皇帝的去向,一面就率领了文武百官回京。 没多大会儿功夫,众臣便听说了观音阁那里发生的事情,因为对其始末尚不清楚,于是种种猜测便出炉了。 看见皇帝好像是气冲冲走的,而后柱国上将军焦急地紧紧追了出来,便猜测是不是柱国上将军在观音阁内对皇帝有什么非分之举,所以皇帝恼了,一走了之。 各种香艳旖旎的场面在众臣脑中盘旋,左含香心里却是焦急不已,林我存愤怒离去的表现使他心里充满了担忧,生怕他一气之下失控,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来。 原想着林我存大怒之后,便会冷静下来考虑考虑,自己再多做些解释,看着母亲那模样,任是铁石心肠的人也未必忍心看她失望,没料到林我存连话也没等他说完就一走了之。 一方面母亲这里对母子团圆又要等得失望,另一方面才惊觉自己对弟弟实在了解得不多,究竟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会不会因为自己被遗弃的身世变得心态扭曲,对亲生父母充满怨恨,根本不接受左氏夫妇。 他会不会就此不再信任自己,会不会因此把左家满门抄斩,永绝后患?左含香心情沉重。 对于今天这个让母亲跟弟弟见面的办法,左含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左夫人开春以后,身体突然虚弱下去,除了旧病复发以外,又添了心病,若是不知道小儿子还活着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朝思暮想,只觉得当年丈夫抛弃儿子,自己未能全力护住,作为一个母亲,实在失职,于是终日便只想着能够认回儿子来,了却自己心中背负多年的愧疚。 左含香被母亲纠缠了无数次,自己也安慰推脱了无数次,看着母亲日渐憔悴,觉得母亲生命大概也时日无多了,便决定设法满足母亲的愿望。 碰巧重光寺举行水陆法会,左含香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让母子二人在寺内见上一面,既不会惊动任何人,也不会引起别人的疑心,便先把父母送到重光寺内隐藏,当然老友慎知也给他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左含香心里思绪万千,到了京城外的时候,前面派去打听消息的人已经回来禀报,说皇帝已经回了紫禁城,直接去了德妃的长生宫。 左含香听说林我存已经回宫,心里便安定下来,想着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算了,可是他转念一想,过了今天,自己想在林我存面前再提起此事就难了,不如一鼓作气,管他认还是不认,对左家怎样处置,先去讨个结果,回去也好跟母亲有个交待,于是便策马往宫里来。 左含香佩剑直接出入宫中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内卫们也就没有阻拦。 左含香这时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皇帝回宫后去的是德妃那里,而不是皇后宫中?” 发生了大事,林我存最先想到的不是发妻徐萝,而是郭玉塘,看样子郭玉塘对林我存来说,真的是一个特别的人。 在若有所思中,左含香到了长生宫,明日禀报进去,心情刚刚平复了一点的林我存暴跳起来:“不见!叫他滚!” 从来没见过皇帝发怒的明日被吓得战战兢兢,急忙转身要出去,郭玉塘出声拦阻道:“等一下。” 又低声对林我存说:“我存,你还是见见他吧,听听他怎么说。左将军我听你说过,人是很好的,又对你忠心耿耿,他这个时候想出这个办法来让你和左夫人见面,大概真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事你早晚要面对,听听他的说法也没什么坏处。” 之前郭玉塘的安慰劝解还是起了一点作用,林我存想想逃避也不是一个办法,且看看左含香他怎么说。 郭玉塘见林我存平静下来,忙冲明日说:“你去请左将军进来吧。” 门外左含香倒是听见林我存那一声怒喝了,心里苦笑,林我存向来待手下不错,极少说这样重的话,可见今天当真是气急了。 他迈步走进殿内,只见林我存坐在椅子上,眼睛也不看自己,一手拉着站在旁边的郭玉塘的手不放。 郭玉塘见左含香进殿来,林我存还拉着自己,这有点不合规矩,急忙就想挣开,却被林我存死死拉住,原来,他还是需要一个支撑,郭玉塘左右为难,想走,林我存又不放,不走,左含香那神情分明就是嫌自己多余,她只能望望左含香,勉强笑了一笑。 左含香施了礼,看看郭玉塘,没有觉出她的尴尬,说:“陛下,臣有事要单独向陛下禀报。” 林我存抓住郭玉塘的手,冷冷说:“左将军,有事就说,在德妃面前,朕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左含香咀嚼着林我存这句话。 “没有任何需要隐瞒的!朕这条命,是德妃给的。” 左含香想起郭玉塘为林我存挡住刀剑的事,又想想林我存回宫是直奔长生宫,说不定他已经向郭玉塘讲过了寺里发生的这件事,于是便开了口:“陛下,之前臣安排父母在重光寺内等候见陛下一面,也是万般无奈的下策,母亲自多年前……的那时起,身体就每况愈下,今年越发差了,请了大夫来看,只说是病入膏肓,无非再拖延些时日,臣此举也不过是满足一下母亲的最后愿望。” ------------ 第189章 恕难从命 郭玉塘楞了一愣,原来是左夫人身体欠佳,这下林我存要为难了,她偷眼看看林我存,见林我存也是一愣,看来他并不知道母亲身体的情况。 “本来臣以为,只要臣竭力为陛下效忠,看着陛下身体康泰,国家安宁也就足够了,可是从母亲的那颗爱子之心来看,是远远不够的,她需要她的儿子原谅她过去纯属无奈的行为,在身边陪伴她走过最后的时光。陛下,就请你原谅他们吧。” “至于父亲,我们不去管他,等到母亲故去之后,你我仍是君臣关系,臣当竭力继续效忠辅佐陛下,或者,陛下认为臣已无用,将臣削职为民,臣也毫无怨言。” 左含香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不是他硬要来攀亲,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左夫人,只要林我存认回左夫人,他愿意抛却这一切荣华富贵。 已经冷静下来的林我存脑中现出观音阁里左夫人那憔悴可怜的面孔,转瞬间,他又想起了梅娘那慈爱的面容,两张同样是母亲的面孔在他脑海里此起彼伏。 就那么一刹那,他做出了决定。 “左将军,我还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我从小到大的经历吧?今天就不妨跟你说说。”自己拿定主意,林我存又恢复了往日的气势。 林我存慢悠悠从自己怎样被盛辉武家两口子相救讲起,他是怎样被盛家两老养大,又是怎样得知自己的身世,怎样救了郭玉塘……一直讲到被手下黄袍加身被迫称帝,最后攻打京师遇到左含香为止。 左含香听得动容,没想到弟弟这短短二十多年的经历,比大多数人半生人的经历都丰富,也都悲惨,而这,原本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郭玉塘也一样,自己以前对她的猜测泰半是错的,她并不是凭着什么狐媚之术迷惑了林我存,也不止是管家的二少奶奶,更是弟弟的初恋和心上人,如果不是造化弄人,两人早就可以共结连理,平静度日的。 眼前这两人,是同甘共苦的一双人,历经风雨才走到今天的一双人,而不是无知的世人所传言的君夺臣妻、狐媚惑君的一双人。 他不由得在心里暗恨自己的父亲,他的行为,让弟弟受了多少苦;还有徐益,原来跟弟弟却是老相识了,他倒还更有眼光一些。 “大哥,你说,这些经历叫我能接受那样的父母吗?你这个大哥我认,因为在你我初相识还不知道我是谁的时候,你对我就很好,到现在好得更是没话说,但令尊令堂,恕难从命。” “至于你说愿以官职来换得我的回归,那是不可能的,哪怕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认这样的父母,大哥,如果,你觉得这样的我是一个逆子的话,那么,这颗脑袋你随时取去。” 左含香看着林我存那冷静的面孔,又看向他紧紧握住郭玉塘的手,心沉了下去,本以为林我存看在自己的份上,看在母亲病重的份上,经过考虑后早晚会认祖归宗,可此刻这话语中的绝情,彷如寒冬中的冰碴,生生刺得自己说不出话来。 “还有,大哥,若是你要用不辅佐治理这天下来威胁我,那么,这江山我也不要了,谁喜欢谁拿去,反正,当初我也没想要当皇帝。” 郭玉塘在旁听着不对劲,林我存怎么说着说着就像是义断恩绝似的,忙轻轻拉扯着林我存的手:“我存,别说气话。” 林我存斜了郭玉塘一眼:“大哥,若不是男女有别,我倒想让你看看玉塘身上的伤痕,还有她心里的伤。” “什么叫付出?这才是。那两个现在跑来说是我亲生父母的人,只是把我生下来就什么都不管的人,我不认识,也不想去认识。你回去转告令尊令堂,就说他们的儿子左含珠,早在二十多年前乾州的山道上,就已经死了。” 左含香不知该如何再开口,他看看林我存,又看看郭玉塘,见郭玉塘一脸无能为力的样子,只好施礼:“臣告退。” 看着左含香离去,郭玉塘觉得林我存松了一口气,自己被他捏得生疼的手也才获得自由。 “我存,你不该这么说。你没看见左将军一脸为难吗?他肯定是为了他母亲,也是没法子才揭穿这件事的,要不,怎么这一年他都什么也不说?” “你不用管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郭玉塘只能无言。 林我存见左含香走了,这才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总算把自己想说的全都说出来了。 他之所以拉住郭玉塘不放,一方面是怕自己把持不住,一方面也是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思。 左含香的为难他也能理解,可这不在他考虑的范围里,他又不是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需要他了就拣回来,不需要了就扔掉,这算什么? 活到这个岁数,他偏不相信这些所谓道义礼教,那是管束别人的,跟自己无关,以前在这上面,自己栽过多少跟头。 以前左夫人没有自己,同样不是活得好好的,现在有了自己,也未必长命百岁,凭什么要用自己的不愿去挽救他们想要忏悔的灵魂。 他在观音阁里看见左夫人的样子,确实可怜,但是,回到长生宫里哭过后,仔细想了想,当年知晓自己是被遗弃的孩子后,心里还有万般难受,可是,父亲母亲给自己的是一个温暖美满的家,已经完全能弥补心灵的缺憾。 当时自己也是太过震惊,以至于气血上涌,没能冷静地思考这事,震惊过后,理智回到了他的身上,他想起了当年父亲盛辉武所说,遇事切不可意气用事,有妇人之仁,凡事只要最后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就行了,不要去管过程。 自己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温暖的家,一个自己爱她她也爱自己的女人,到后来遇上郭玉塘,至今两人重聚,现在自己的人生已经圆满了,哪里还需要什么亲生父母跳出来认亲,闹什么母子团圆的戏码,左夫人,那是一个陌生的妇人,除了血缘外,跟自己没有什么联系,至于做主遗弃自己的左麟,更是不值得一提。 林我存想想刚才自己伤心哭泣,就不觉微笑起来,这样的自己,也还算是有血有肉的俗人吧,真是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每过一个坎,自己便战胜了以前的自己,又前进了一步。 他没有发现,此事在他的心里,又悄悄埋下了一颗不拘常理的种子。 郭玉塘看着林我存轻松的表情,虽不知道他是怎样想的,但是,只要他过得好,自己也就放心了。 左含香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中,左夫人正眼巴巴等着儿子带来好消息,结果她被林我存不愿认她这个回答给击溃了,倒在枕头上就哭成泪人。 左麟心中后悔万分,原来小儿子比大儿子更绝情,更倔强啊。 芮红照在一旁抱着儿子问:“真没其他挽回的办法?”见丈夫点头,她也不禁黯然,片刻后又挣扎着说:“含香,你设法安排我去见见德妃,我求她帮我们求求情。” 左含香摇着头:“当时林我存说这些话的时候,德妃就在旁边,她根本连插句话的余地都没有。” 皇帝从重光寺狂奔回来后直奔长生宫,而后便抱住德妃失声痛哭,后来柱国上将军赶了回来,在长生宫内跟皇帝和德妃密谈后失落离去,这件异常的事很快引起了宫内外上下的注意。 可是长生宫中的宫女太监一向嘴紧得很,别人什么也打听不到,个个心急火燎,益加想探听其中的奥秘。 书繁是知道这个消息较早的那一群人中的一个。 这些日子以来,有詹平的陪伴,书繁的日子殊不寂寞,可是人嘛,总是得陇望蜀,这个时候,她渴望起更多的东西来。 詹平自是能猜到她的心思的,与书繁相处日久,他也发现了她是一个不甘居于人后的女人,刚好跟自己一样。 詹平的目标是取代德赞,成为宫里的太监总管,在他看来,贵妃娘娘不但是想博得皇帝的宠爱,更有想取皇后而代之的“理想”,这么一看,主仆二人都是求上进的主,没有理由不去试试,一旦成功了,他们便是这后宫的主人。 只是这都是他的猜测,得找个时机试探一下贵妃的心思,那才好展开行动。 皇帝近期只在长生宫里住,连皇后那里也不去了,闻讯,书繁的脸上像下了一场厚厚的霜,银锁和珠儿屏息不敢抬头,就听见贵妃娘娘接连砸烂了几个贵重的杯盘。 詹平一面冲银锁她们摆手,示意她们退下去,一面就上前安慰贵妃娘娘:“娘娘,息怒,息怒,气坏了身体可不好。” “关于德妃和皇帝之前的关系,奴婢现在打听到了一点点。” 书繁一听,马上转了注意力:“怎么回事?” “奴婢的干妹妹飞霜不是向来在皇帝身边侍候么?她跟皇后带进宫里的那个侍女蕨儿现在相处极好,听说了一些事。” “说是皇帝在显达前有段不为人知的事,这事蕨儿也不太清楚,但是那时皇帝和德妃就已经相识了。”蕨儿连猜带蒙,算是说对了一点点事实。 “德妃那时被牵扯进一桩强盗案子里去,后来洗脱了,才嫁进京里来。” 书繁听听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便摇头坐下,詹平忙上前帮她捏着肩背:“娘娘,以奴婢的经验来看,德妃受的恩宠只会越来越深,皇上对你的恩情会越来越淡。” 这话说中了书繁的心思,她的面容顿时僵了起来:“詹平,你说本宫能怎么办?皇帝本来也不爱来承明宫,我又年老色衰不受皇帝的宠爱,也不过就这样过一天算一天了。” “娘娘风华正茂,有的是机会,就看你愿不愿意试试了?” ------------ 第190章 借腹生子 书繁听着詹平的声音里有着一种阴谋的意味,不由得扭头看着他,詹平脸色不变,跪了下来:“娘娘,人生不过就是那么几十年,奴婢自从净身进宫以来,看到的勾心斗角也不算少了,而且,在这宫里,妃嫔不受宠就是白白耗费着青春,谁不努力一点,就要受气,被别的得宠的妃嫔给压着,所以,奴婢斗胆向娘娘建议,我们可以试一试,看能不能出头。” 书繁的心跳了起来:“什么法子?” “奴婢也是冒死向你建议的,如果奴婢说了,娘娘和奴婢可就走上一条不归路了。” 书繁摇着嘴唇沉思了一下,自己已经三十出头了,因为原来的从事的职业,生育是不可能的了,她还有什么资本博取皇帝的欢心和后宫的地位呢? “好,你说吧。” 詹平附在书繁耳边,把自己的计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书繁起初脸色有点难看,可是听着听着,神色渐渐坚定了起来,詹平说得对,自己不尽力去抢,自然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郭玉塘听明月来报说贵妃娘娘书繁又前来看望,心里大奇,入宫以来这个女人一向跟自己没有往来,怎么最近来得这样频繁。 若说是她常来是想藉此遇到林我存,那又不像,她总是在林我存下朝回来之前就走;若是说想跟自己套近乎,可眼里时隐时现的对自己的憎恶又出卖了她。 “你知道吗?”书繁跟郭玉塘并肩坐着,低声笑语,像是再亲密不过的姐妹俩:“当年我才一见到皇上的那只眼睛,我就知道他一定能成大事。” “所以你才对他好?”郭玉塘讶异地问,她可从来没觉得林我存那只重瞳跟他将来的成就有什么关系。 “是呀,不是说重瞳者皆王侯将相也,从古到今也没有几个,没想到这一步还真走对了,哥哥那么成器,而且还重情,最后也没忘记我,我也算有福气的人了。”书繁故作幸福状,故意用“哥哥”这称呼来表现自己与林我存的亲密程度。 郭玉塘微微笑着,她也不想去揭穿书繁的装模作样,心里只在想,能有什么办法不让她来这里。 送走贵妃銮驾,郭玉塘叹了口气,这时,旁边太监黎风很难得地开了口:“娘娘,奴婢有一事想向你禀报。” 郭玉塘一边揉肩一边道:“你说吧。” “詹平……就是贵妃娘娘的贴身太监,这几次来都老是跟我打听娘娘的过去。”郭玉塘扬起了眉:“后来呢?” “我说我不知道,娘娘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他就又打听皇上跟娘娘在一起的……那些事情。” “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也不知道,他就恼了,说我既然当了表子,还要立什么牌坊,已经当了太监了,何必还假清高呢。” “那,这个詹平,是什么来历?” “他比奴婢早两年进宫,很受蓟淑妃宠爱,因为他人很机灵,能讨蓟淑妃的欢心。” “那你觉得,詹平是有什么目的?” “这个,奴婢就不大清楚了,只是他向来不做无利的买卖,所以奴婢心里觉得很不妥。” 郭玉塘心想,连自己手下太监都觉得贵妃的手下有什么意图,那就说明,贵妃娘娘这段时间常来自己这里,定然是有着某种目的。 “黎风,清白,明白,你们也知道,我素来喜欢清静,可这段时间,这里热闹得像市集一般,你们给我出出主意,要怎样才能让他们不再来长生宫?”郭玉塘不得不求教于下人了。 “除了装病,还真没有别的办法。”黎风皱着眉说。 “可是,如果说娘娘病了,她会借着探病来得更勤。”明白说。 郭玉塘也想不出什么主意来,又不想把这事捅到林我存那里去,这样对谁都不好,心里只能盼贵妃娘娘书繁的这个热乎劲赶快过去。 林我存下朝来,听说景贵妃才从长生宫离开,他自然早知道这段时间书繁常去长生宫,心里便想,莫非这些时日她往长生宫那边跑是想见到自己,想想这段时间自己的确是少去了她那里,心里有点内疚,便往承明宫来。 徐萝近来身体又不好了,林我存倒是还常去她那里坐坐,只是纯属探病的性质,总有这样那样的国事牵挂,有时就心不在焉,陪徐萝说会儿话也就走了。 这些日子,他跟郭玉塘的关系可谓是蜜里调油,再甜蜜滋润不过了,两人之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山上那种无拘无束,没有丝毫杂质的爱恋时光,加上只有郭玉塘知道自己的身世,陪他度过最艰难的时刻,这事益发把两人的关系连得更加紧密。 看到书繁,林我存就讶异,自己当年的审美观怎么会那样,也不是说书繁就不美就不好,只是她分明就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一种类型,不过,那时好歹她也对自己付出了很多。 看见皇帝到来,书繁惊喜万分,急忙出来迎接,亲自侍候着他换了便装,坐了下来,旁边珠儿就来奉茶。 入宫后书繁向来也不在意自己带来这两个下人,只觉得自己携她们进宫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此刻和林我存暂时无话,眼睛便注目到了珠儿身上。 这一看,书繁看出问题来了,珠儿那含情脉脉的眼光、微红的面颊和将茶捧到林我存手上的动作,无不显示出她心里有鬼。 书繁顿时心里暗恼,好个珠儿,这么多年了倒还惦记起主子的男人来了,她不动声色:“珠儿,你下去吩咐,今晚皇上在这儿用饭,叫他们用心些。” 珠儿恋恋不舍地又偷看了林我存一眼,这才转身出去。 这个发现让林我存的到来给书繁带来的好心情一下子全没了,接下来的好一阵她都敷衍着跟林我存说话,心里只在想怎样把珠儿这个小娼妇给处置掉。 詹平发现了书繁的心不在焉,过后便跟她提起此事,书繁气不打一处来:“珠儿见了皇上,就像苍蝇见了蜜。” 詹平想了想,低声跟书繁说了几句话,书繁变了脸色:“你这是要将我置于什么地位?” 詹平笑道:“娘娘,你往长远里看,就像你当年对皇帝下的赌注一般。” 书繁沉默了,她想了半天才终于下了决心,这左右不过是一场场赌局么,现在自己是庄家,主动权掌控在自己手中,不管谁胜,自己都能稳赚一把。 她把珠儿叫了来,屏退了其他人。 “珠儿,你跟着本宫也有好几年了吧?” “是,娘娘,已经有某某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 珠儿不知道贵妃娘娘要跟自己说什么,谨慎地等着她说下去。 书繁想了很久,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招手让珠儿走近一些:“珠儿,本宫的情况你都知道,现在皇上也不大来承明宫了,来了也不过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这些日子你也看见了,德妃更受宠些。” “我也看得出来,原来你对皇上有那么一点意思,只是阴差阳错,后来天各一方……你别害羞,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跟了我那么多年,我怎么的也得拉你一把。” “你也知道,皇帝现在什么都有了,就是缺个儿子,本宫现在的身体,已经是生不了了,皇后的身体也不好,就只有德妃有机会,可我又不甘心,现在她受宠就已经够骄横了,等将来生了皇子怕不骑到我们的头上去。” “珠儿,你就算帮我,或者说是为你自己,给皇上生一个孩子吧。” 珠儿的心急剧地跳了起来,难道说,自己的机会来了? “给皇上生一个孩子?” “是啊,只要你答应,剩下的事我来安排。只是……我为了自己将来养老有个保障,我要你把生下来的第一个孩子过继到我名下。” “你想,皇帝是一个念旧的人,只要你生了他的孩子,名分绝少不了你的,起码也封个贵人,将来万一你的儿子立了太子,那我还要仰仗你的鼻息呢。” 珠儿听着,心里打开了小算盘。 进宫前她就想着将来一定寻找机会获得皇帝的青睐,可是皇帝很少来承明宫,连贵妃娘娘整天都是望眼欲穿的,自己虽是她的贴身宫女,也根本没有接近皇帝的机会。 现在,机会突然送上门来,不赶紧抓紧了岂不可惜,贵妃无非是想借自己的肚子生个孩子,这一点珠儿心知肚明,但是她更自信,有了皇帝的青睐,自己能够在这后宫博取一个位子,过去失去了机会,这次一定不能再放过。 珠儿自然不能在书繁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远大理想”,便故作惶恐地说:“娘娘,这……要是皇上怪罪下来怎么办?” 书繁见珠儿呈现出答应的趋势,便笑道:“这个不用你操心,你只需做好准备便是。” 郭玉塘听太监来报,说贵妃娘娘快要到了长生宫门口了,不由得叹气,这个贵妃到底是要闹哪样? 又听太监说,今天贵妃娘娘是约她一起去探望皇后,不是来串门的,心中更烦,你要去表现你的体贴恭敬,自己一个人去就是了,干嘛非要拉上自己。 腹诽归腹诽,郭玉塘还是准备起来,她也听说徐萝这次病情绵延了很久,想起那张倾城绝世的美容颜,心里就叹息同情她红颜薄命。 徐萝喝了药,正昏沉沉躺着休息,就听宫女来报说贵妃德妃前来探望,不由厌烦道:“叫她们走!” 旁边徐夫人想起了久未见面的郭玉塘,便制止道:“萝儿,这应当见见。” 徐萝发起了小孩子脾气:“不见,就算皇帝来了也不见。” 胡妈妈忙上前劝解:“皇后娘娘,你应当见见,让她们看看,你气色好得很,身体好得很,别让她们觉得你已经病得不行了,巴不得等着要占你这个位置。” ------------ 第191章 夹枪带棒 徐萝倒没有觉得自己这个皇后的位置有多好,只在意林我存对自己没有原来那么好了,听了胡妈妈的话,想起郭玉塘的模样和近来的传闻,挣扎着就爬了起来。 看见徐萝听话的样子,徐夫人和胡妈妈交换了个眼色,对她的懂事感到十分欣慰。 等着徐萝梳洗打扮更衣出来接见书繁和郭玉塘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景郭两人再不耐烦也得等着,这是规矩。 看见徐萝的模样,郭玉塘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分明是硬用粉和妆掩盖着病容,强撑着出来见她们,这是何苦呢? 她略一转眼,就看见徐萝身边站立的两个妇人,目光灼灼正盯着自己,是她认识的……徐夫人和胡妈妈。 郭玉塘能觉察出那两道目光中的恨意和妒意,心里不由得喟然,命运之手让徐家人在那么早的时候就跟自己连在一起,当年的自己,被她们所藐视,现在的自己,大概已经是她们的心头刺了吧。 “我一定要低调,低调。”郭玉塘在心里默念:“我惹不起还躲得起。” 她自然明白林我存这段时间住在自己那里,会引起多少人的羡慕嫉妒,可是,她又赶不走也不愿他去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只能自己承担这一切,小心处事。 “德妃,这些日子本宫身体不佳,皇上常住你那里,你要代我多多照顾他。”徐萝的声音把郭玉塘的思绪拉回现实,她忙低头应道:“是,陛下。” 徐萝看着这个占据自己丈夫的心的女人,说不出心里是什么味道,可又不能不端住皇后的架子做谆谆教导状。 胡妈妈忍不住凑在徐萝耳边说了几句话,徐萝涨红了脸摇着头,胡妈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徐萝一眼,转头对郭玉塘和书繁说:“皇后自幼心地良善,家教甚严,有些话不大说得出口,可是你们两位妃子也该知道,现在摆在大家面前的,是皇帝的子息问题。” “德妃,你身为二妃之一,应该劝皇上多纳妃嫔,早生麟儿,而不是只顾着自己,把皇上天天留在你长生宫中。” 听见胡妈妈义正词严的责难,书繁心底笑开了花,她压抑着心里的愉快,故作愁眉不展状,低头不语,皇帝又不常去承明宫,这把火反正是烧不到自己身上来的,除了生不了孩子以外,胡妈妈可挑剔不到自己。 郭玉塘见胡妈妈擅自就替徐萝发言,指责自己,脸上一下子火辣辣地烧了起来,那不就是说自己一个人霸着皇帝,不让别的女人靠近他吗? 这是什么话?如此说来,自己不就成了一个霸着林我存不放的狐狸精了? 想起自己也曾怀过孩子,和失去孩子时的痛苦,又想想林我存的身世,郭玉塘脸上青白交错,身上寒热交加,直想呐喊出来:“你们知道什么?” 可她仍然按捺住自己:“胡妈妈,你说得是,我会劝皇上的。” 见郭玉塘不痛不痒地回答了这么一句,胡妈妈气不打一处来,可也不能再说下去了,自己始终不是宫里的人,管她的,好歹今天也敲打了她一下。 徐萝看着郭玉塘,觉察不出地冲她微笑了一下,笑里隐隐有着歉意,对于这个清瘦的女子,她恨不起来。 郭玉塘抿着嘴回到长生宫,卸妆时,难得地把手上的东西往桌上一拍,吓了清白明白一跳,德妃娘娘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少见的隐隐约约的愤怒。 林我存下朝后习惯性地往长生宫来,宫里却是不同于以往的安静,他走进去,只见郭玉塘斜靠在榻上,拿着一本书在发呆。 林我存看看清白明白:“德妃怎么了?” 清白明白对视一眼,清白谨慎地回答:“回皇上,今天德妃娘娘和景贵妃去探望了皇后娘娘。” “皇后身体不好了?”林我存心里一跳。 “回皇上,皇后娘娘看上去气色倒是不错。” “你就别问她们了。”郭玉塘在那边听见了,跟林我存说:“你过来,我跟你说。” 听着德妃娘娘这跟平常大不相同的说话语气,清白明白知道今天这两位主子之间肯定要发生冲突,见皇帝走了进去,两人急忙叫上其他宫女,退了出来。 “来,我存,我跟你说。” “今天景贵妃来约我去探望皇后,有人就说,叫我不要自私,应当劝你广纳妃嫔,早日为我建元王朝增子添女。” 林我存看见平日温吞的郭玉塘一脸怒气,倒觉得有趣,“哈”的一声就笑了出来,把郭玉塘气得七窍生烟:“所以,陛下,从今天起,请你移驾别的妃嫔宫中,不要让别人以为真是我郭玉塘独占着你一人不放;而且,陛下还是采纳百官的意见,早日广开宫门,多进些女子来充实后宫。” 本已经想好跟林我存郑重地说完这些话,转达了皇后那边的意思就行了,可说完之后,郭玉塘心里升起一股子委屈和酸意来,那酸意闯进鼻腔,直冲她的眼里,呛得她眼泪汪汪。 这段时间以来,林我存常住她这里,早出晚归,很有点两口子单独过日子的味道,郭玉塘已经渐渐习惯了天天能见到他的日子,如果不是贵妃常过来和今天去探皇后,她还真忘了这里是一夫多妻的世界。 林我存见郭玉塘说完话,像是要哭的样子,也不敢笑了,上前来把她抱住:“今天你怎么了,怎么说话的语气和内容都大异于平常?谁给你委屈受了,跟我说。” 郭玉塘满心的委屈被林我存这么一说一抱,顿时化作眼泪流了出来:“也没有什么,只是我自己心里难受罢了。” 她怎能说得出自己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这个要求,在这个世界上,不流行这个,林我存已经算是好的了,也还是放不下徐萝和书繁。 林我存觉出郭玉塘哭了,便扳着她的脸帮她擦眼泪:“你别管她们说什么,只要有我在,谁也不敢拿你怎么样。” “这些话是皇后说的吗?”林我存难以想象徐萝那小巧可爱的嘴唇里会吐出这么世故冰冷的话语。 “不是,是胡妈妈说的。”郭玉塘听见林我存是向着自己的,心里就平衡了一点。 林我存微微点头,这话的确不像是徐萝所说,她的心思不会那么复杂:“胡妈妈,那个奶娘?她是有点护短,算了,你也算是一个主子,别跟她一个下人计较。” “可是她的话让我听了不舒服,你还是别老呆在我长生宫了,去景贵妃那里吧,我听不得别人说我的闲话。” “你以为我去景贵妃那里她就可以为我生孩子了?”林我存笑了:“她可生不了了。不过,说到这个,我也只愿意……你……为我生孩子。” 听了林我存这话,郭玉塘心里升起一股甜蜜来,嘴里却倔强地说:“不是还有你的皇后吗?” 林我存一怔,刚才那句话他毫不犹豫脱口而出,脑海里丝毫没有想到其他女人,这时郭玉塘一提醒,他眼前便浮现出徐萝那张娇滴滴的脸庞来,她自己都还像个孩子呢,随即他摇摇头,把徐萝的面容抛向脑后。 这段时间,他得到了这些年来从来没有过的安宁,而这一切,他觉得全部拜郭玉塘所赐,两人相处的平和、自然是他在别处得不到的,他可不愿意轻易打破这种宁静。 对于后宫的平衡,林我存一向很有把握,当时接书繁进宫的时候他就想好了,一心一意对徐萝,偶尔驾临一下书繁那里就行了。 对徐萝,他心里是疼爱万分的,这么一个娇小姐,嫁给自己这个穷光蛋,自己平时又照顾不到她,让她在战乱中受尽惊吓,吃了不少苦头,现在好了,自己绝不再让她吃苦受罪。 对于书繁,自己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也知道她不过是一个高级的娼妓,她对自己的感情到底有多少真情在里面,是可以斟酌的,后来他也常常想到书繁对自己好的时候的举止,总觉得她的态度里有着一丝不真实,特别是跟郭玉塘一比较,就益发明显,所以,让她进宫来,只不过是履行自己的承诺,和对她的一种报答。 只是没想到还能和郭玉塘重逢,这一下,他心里懊悔不已,因为他这才发现,在他心底深处,从来没有谁能取代郭玉塘的位置。 徐萝是明媒正娶的,皇后的位置没有办法随意改动,但贵妃品级比德妃高,让郭玉塘屈居书繁之下,这让他心里十分不过意,还好,郭玉塘对名利淡薄得很,从来没有在这个上面计较过。 有她们三个就够了,林我存这么想,徐萝和郭玉塘都不是会争宠的性子,书繁呢,虽说过去是那种女人,但现下看着也还谨言慎行,这样的后宫,是再安稳不过的了,他可以全心用在国事上。 可是,今天听了郭玉塘的话,林我存心中有点嘀咕了,难道这后宫要开始不平静了吗?也怪自己,这段时间老呆在长生宫,给别人落下口实,还是自己尽量来扭转局面吧。 第二天一早,他便跟郭玉塘说:“玉塘,从今天起,我就各宫轮流去吧,你不要多心。” 郭玉塘能说什么呢,林我存此举,也算是为她开脱。 见林我存又来坤元宫并打算在这里过夜,徐萝吃了一惊,想不到郭玉塘还真敢跟皇帝说,可随即心里就欢喜起来,因为林我存在她这里时,总是温温柔柔地待她,让她觉得自己是他最重要的人,这就够了。 林我存看见徐夫人和胡妈妈,想起了郭玉塘的话,想到二人干扰后宫中事务,有心想叫她们二人别再进宫,可是仔细想想,自己也不能时时陪着徐萝,没了两个老的关照着,徐萝还是孤单了些,遂又作罢。 书繁听说皇帝第二天就去了皇后宫中,心里诧异郭玉塘对林我存的影响,不过心里也高兴起来,自己的计划成功的几率增加了。 ------------ 第193章 计划的一步 ------------ 第194章 皇后有喜 ------------ 第195章 下毒经过 ------------ 第196章 无处辩白 ------------ 第197章 当场抓包 ------------ 第198章 飞霜与詹平 ------------ 第199章 唯有玉塘 ------------ 第200章 皇后驾崩 ------------ 第201章 交待遗言 ------------ 第202章 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