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是楔子,也是结局。 ">问:你为何还在这娑婆世间流浪? 答:因为在这里,还有我一段未了的尘缘千万年亏欠;我要将她找到,我得将她找到,一生一世,永远的。时今我找到了。万千年执念,一夕得了结!如此,我也当不再身受轮回五蕴苦;就此坐化,离苦得乐,归渺空无极,得涅磐大自在……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渡啊渡啊,快快竭力的渡过去吧!众生都快快竭力渡到彼岸去吧!消泯苦痛、觉醒成就菩提无极。――楔子 ------------ 第一回 死阴如渡 ">法不孤起,仗缘方生。 生死黄泉路迢迢,孤影徘徊魂渐消;浮望三生石前事,今日又过奈何桥…… 恐怖是无声无息的,置身于这样一大片有若吞噬的黑暗深渊里,只觉周遭看不到、无可触的虚空间有无数无量虫蚁蛇蝎嗜咬抓挠! 闷窘,铺天盖地的闷窘并着肃杀一浪浪交叠而来、袭打身心,似乎没有开始、也无法窥望见一个可以期许的所谓终结。这浑浑噩噩、恐怖斐然的一切,令莫名被困顿在昏黑炼狱里的女子几近发狂、成魔成疯! 她一头古泉瀑布样的及腰长发早在无止尽的奔逃中散开,就此顺着猎猎阴风的撩拨而凌凌乱乱、萎靡四扬。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但在这成阵的死阴之地里依稀可辨自己周遭鬼魅成群、冤魂戾魄连绵成阵。 内心的恐怖早已把身心魂魄全都填充的满溢,一切合该有着的情潮反应早被堆叠至一个至高极致的点,似乎物极必反中她已麻木了身心一切,只就那样把身体佝偻、瞳孔大睁,僵凉的十指摸索攀爬在累累白骨堆叠铸就成的桥梁之上,一步步向前下意识踉跄簸行。 这场放逐般的逃亡没有目的、整个人也没有情识,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对了……她是谁?她是谁呢! 这一道骤起的心念令她头颅陡一轰鸣!她不仅不知自己为何会身陷在这样一处骇煞人的死阴囹圄,甚至连她自己是谁都已然再记不得了! 一个血肉之躯铸就的人,缘何好端端的就会失却一切该有的记忆、并莫名突兀就身陷在如死的境地?有这样一段莫名的际遇? 所有的解释在这瞬间皆数都指向一处,便是只有这个人……已经死了! 一个猛然的后觉令女子瞬间精神崩裂!下意识的放肆利喊爆破在喉咙,一倏然她听到自己的嗓音当真凄厉如鬼鸣! 本就轻飘如一缕云烟的身子就此骤又一踉跄,恍神中她身体往着桥梁一侧倏然一个侧倒!浓烈的血腥气息刺鼻而来,女子慌乱无措、嘶喊连绵,眼见便要跌入桥下那翻转巨浪的湍急河流中! 千钧一发间,幸在纤纤僵指终于扒扣住冰冷的桥廊。 但更甚的危机恐惧接踵而来,就此一瞬,她与白骨骷髅桥下那一道湍流咫尺而面,赫然入目时周身毛骨都是一悚! 桥下根本就是一道浓血汇聚之河,血河之中浪涛阵阵、虫蛇满布、水鬼嶙峋、腥风扑面…… 白骨之桥、浓血之河,一念顿起、炼狱永堕! 有须臾的僵定,女子经了霹雳般的一道惊震,骤地一下重又寻回了失落在无极虚空间的那一份自性。她到底还不同于生命彻底散尽的鬼魅,她尚且还不曾斩断与那娑婆世界里千丝万缕的牵绊。 她猛地一下直了身子,散着乱发、赤着足颏,就此在这嶙峋白骨的窄桥间下意识兜头急逃。桥面粗糙砺磨,没几步便足颏一软颓然跌倒。 可内心巨大的恐惧像一道看不见的沾水牛皮鞭,仍在无形无声的驱驰鞭挞着她,就此来不及站身起来,有如一只雨打受精的黑猫一般四肢并行。 她零零乱乱、她惶然无措、她失心无魄、她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记了一切…… 周遭不断有黢黑亦或惨白的鬼影飘戈而过,那或尖利或沙哑的鬼哭怨吟从不曾止息,而浓血并着森骨交织腐尸的腥臭味道又令她几近窒息! 终于这绷紧的身心所能驾驭的承受力被推移至一个无匹的极限,女子只觉自己已无力维系这场并无效果的遁逃,而万顷的压抑有如千钧巨石将她掩埋,她眼见自己就要融化身魂、彻底的溶入这一大片如织如盖的昏暗血腥之中。 她就要变成鬼,要永困死阴,要成为与这周遭幽魂怨灵如出一辙毫无二致的无形成员! 那样无力,那样无从,那样不甘,那样无奈…… 却就在这时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终究有着那么一点点机缘,她下意识一抬首,却好似莲花绽放的那一瞬间……清华盖世!正前方骤升一道烁亮的白光划破了死阴永黑、刺穿了无极绝望! 那是一席如雪的僧袍,似乎就在远之又远方,一道僧侣侧身玉立、双手合十的暗色剪影赫然浮之而出! 这一道剪影是那样烁亮,有如炼狱里陡然升起的皎皎辰星! 万物玄青、举目无盼,无量的压抑与苦痛有如海涛一般将其间性灵扼杀、溺死;一切的一切皆是那样恐怖森然、绝望荒蛮。恍若无尽无边的死阴之地里,唯有这一席如雪又泛漾粼粼皎光的僧袍剪影跨越生死,镶嵌在看不到的迷途深渊、无底无望的炼狱囹圄里,那样淡然、那样镇定、那样从容……指引着杳杳迷途。 那是怎样无穷无尽的力量之源、佛力撼宇宙而动乾坤之大感念! 忽听如潮不竭的梵音层叠漫溯,由远及近、由心底一脉脉荡涤绵延。虔诚清音净化了污浊血腥、渐次取缔了周遭潜伏游荡着的那阵阵诡戾的咒怨。 “啊――” 一瞬心头历经大骇、又倏然回落于无法言及的彻骨纯粹的、巨大无边的安详里,这般骤然的起落令女子身魂一时无法承受,两处极端的冗杂交织俱化为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叫,一倏然不受控的爆破出了她纤细的喉咙。 地转天旋、景深变幻不过就是一瞬息的事情罢了…… 伴着如此一声嘶鸣骤然响彻了金碧城堡、如织长夜,象牙镶珠翡宝石榻上的女子铮地一下双目大睁!冷汗一时如崩塌的河瀑涔涔不断涌出,包裹在金缕玳瑁睡袍里的身躯都是僵冷绷紧的! 永阴之相散尽,她终于醒了过来。 心跳如擂,入目一切皆是自己所熟稔的闺阁景致。倏一恍神,适知原来方才那诡异不堪、压迫不断的灵异旅途,原不过是她午夜沉酣时倏然一场莫名噩梦。 垂悬的柔软帘幕在夜半的天风中轻舞安详,床榻旁金质的更漏里有殷红色的细碎朱砂坦缓流淌。 惊梦的女王次第回神,在神志回落于身后,她重又闭目,双手平坦的按落在起伏的胸口、慢慢深深的吁出一口绵长的气息,以此排遣内里一丛不及散去的惊乱。 梦醒时分,她仍旧可以那样清晰的触摸到梦与尘之间交汇的一道边际。梦寐里可怖森寒、血腥闷窘的一切令她不敢再去触及一二…… 缘何好端端的,便做了这样一场莫名其妙的怪梦? 那恍惚记得在东方传说、还有西方佛国里有载的地狱、白骨之桥与浓血之河、那一席如雪皎洁不染纤尘的熠熠僧袍……这一切的一切,似乎全都指向某种神秘莫测的诡异宿命!是那样的,那样的不同寻常,心下不安、且又久耐寻味。 ------------ 第二回 体缠绵·可识爱恨否?(1) ">一阵夜风倏然穿堂,她周身打了一唆。即便是在温暖的内室,洒沓的金秋夜风居然也能如此的使人微感薄寒! 但这样的清冷只有一瞬,女王忽觉腰身一暖,同时这软款的身子已经跌入一道温热的怀抱。 熟悉的男子体香有如小蛇一样将她缠连,温存的爱意引她倏然回神;她心底一柔,知道是睡在身侧的情人在这时跟着醒来。 她顿感一缱绻,缓缓儿侧目,借一缕烛影并着夜波的照拂,寻到他那张俊美中略带阴柔的面孔。但还未及她开口,他已在这时捉着她红缯样的檀唇极快的一吻。 “是做噩梦了么?普雅。”唇齿极快的触碰又离开,他这样问了一句,声息温存。 萧净鸾,西域临昌国普雅女王的男宠。他为汉人,本是汉地一小国的王子;后那小国被普雅女王所灭,于是很自然的,成王败寇,尊贵的王子沦为女王的奴隶,却凭借着出色的皮相而被女王看中,再度一跃龙门被女王留用、成了女王的男宠。或者更体面一些说,是女王的情人。 夜光打了个微微的恍,方才那突兀的一吻令这位年轻的女王心神荡漾。她看定他,如水般勾人儿的盈盈明眸起了涟漪潋滟,顺势把身子十分无力的往他怀心里一滑,借着他臂弯的力道做了个身子骨的支撑:“没什么。”嗅着空气里点点甜腻的桂花香,普雅骤将方才的异样梦寐抛却到了九霄云外去,“我吵到你好梦了么,净鸾?”声息如是软款滑腻,徐徐的诚然情人呓语。 净鸾浅笑于唇、淡淡摇头:“怎么会,我本就没睡的多安稳呢。”这样轻描淡写的回她一句,顺势将圈揽她的臂弯次第收紧了紧,跟着俯下了身,魅惑的面孔逼近普雅尚带睡意的花颜,“女王可知汉地里有一种说法,叫做心有灵犀?”说话间那素指便不安分起来,温存又娴熟的撩拨起普雅上身诱人的挺拔玉峰,“方才我也做了一个梦,可算是与你心有灵犀了呢!”语落时带起一道徐徐的尾音,绰约如雾、惝恍似风。 普雅原本睡意未阑,但此刻忽被净鸾手法娴熟的一抚慰,只觉周身似乎有一种精气神骤然游荡。她勾人的酥胸跟着他的动作而次第有了反应,平缓安详的呼吸亦在这一瞬变得细碎且急促:“哦……”这样的人儿于普雅来说,从来都带着无匹的诱惑;又加之这样的好风好夜、这样动情催欲的熏香气息,她眼见便要意乱情迷,顺势清幽幽的呵气如兰,“那是,什么样的梦呢?”凝脂样的手臂顺着净鸾的胸口攀附而上,一路呵护着给予同等的抚慰与迎合。 即便是生长在终年飞沙走石、少水多风的西域之地,临昌国女王普雅梅朵,也依旧有着汉地水乡中女子一般凝脂如绸的肌肤、细腻酣美的面靥、古泉深涧一样幽深却明亮灿然的眸子、红缯如樱的小口、以及如瀑顺滑的缎发。而她沉淀于骨、镶嵌于魂的美丽还远不止这些,因为她生长于西域、植根于大漠荒蛮之境,故在她身上你不仅能看出专属于女子的一切美好气韵,在这之外还能瞧出一份特有的、独一无二的狂野的烈性。 她不仅温柔、纯粹、甘美,且她坚劲、英毅、韧拔。她是绽放在沙漠里的玫瑰花,开放的烂漫且狂野;在她面前,你的身子兴许还是直立的,但被这样无匹的气韵与天成的女王威仪似有似无的逼仄着,那看不见的虚空里的一道灵魂其实早已经彻底的匍匐了…… 所以,即便合该与这位女王有着最纯粹彻底的、不共戴天的仇恨,那是灭国之仇、亡家之恨!但这位汉地小国的王子还是每每沉沦于同女王的肌体缠绵、身魂相欢。普雅女王就是有着这样的魔力,可以轻而易举就令他欲罢不能的忘却了自身与初衷、抛开了一切世俗禁锢的不顾一切的宠爱她、疼惜她! ------------ 第二回 体缠绵·可识爱恨否?(2) ">耳闻普雅如是温存款撩的一句轻问,净鸾的心颤了一下,旋即便如烈马奔腾一般的涌起更为剧烈的占有欲!而他本人也不怎么愿意刻意收束、压制这样的占有欲:“你说呢?”唇畔浅笑滑开,绽放成一朵邪魅的罂粟花。他游荡在普雅胸前的手指倏然加重了力道。 原本是蜻蜓点水一般的撩拨,在这一刻骤一下蜕变为如火如荼的近乎惩罚一般的肆虐!很快的,他升温如炭的身子一个翻越便将她微有僵凉、略带冰润的身子压在了底下,臂弯甫一使力,轻易便把她两端琉璃纤腕一左一右的牢牢遏住:“自然是一场……与普雅梅朵的春梦。”如是阴柔邪魅的、风一样怨灵一样的幽幽语声自他口唇翕合间吐出来,尚不及女王回话,他已手指用力、将她肩头罩着的一段绫丝退去,跟着颔首在她贯连脖颈与前胸的狭长锁骨间咬了一口。 净鸾的动作一如他每一次的侍寝一样,不温柔、甚至是狂野。白日里伏贴可爱、卓尔阴魅的男子每每爬上女王的香榻便总会图腾成发狂的小兽! 普雅一吃痛,但下意识的呼痛并没有滑出口唇,因为她芳香的口齿已在这之前被净鸾如是霸道、野性的攻陷样落下的深吻给死死堵了住。 于是肌体的疼痛与心底的欢愉便就此交织融汇在一起,分明是两重天地样的极端,此刻却偏生融洽的好不和睦!而巨大的亏空感、并着隐隐的悲怅有如化开的坚冰,就此渐渐在普雅心底流淌成泠淙的春溪。 “在你心里,兴许一直都是恨我的吧!不然为何你总也这样温柔并着狠戾的将我折磨?”普雅在心里这样想着,“已经两年了,两年来我对你的百依百顺、温情脉爱,难道还化不得你心中对我滋长出的那些亡国之恨么!呵……”倏然之下,她好似有点儿参明白了汉人常说的“宿命”二字,也不知是身体对他狂野攻陷所做出的感知的驱驰、还是心口这一脉滋长出的哀怅,不知觉间,普雅眼角漫出一道徐徐的泪波。倏倏然垂悬于卷曲浓密的睫,夜华一映,无比晶耀。 感知到身躯之下覆着的这个身子芦苇般瑟瑟发抖,这般贴近的感知令净鸾于情潮中唤回若许理性。 他将怀抱放的松了一些,微抬首、又借着夜光的辉波垂了噙一丝戏谑的双目:“呵。”随意的一呵声,不知怎的听来却很浮虚,“我还不曾占有,倒便已将我的女王弄哭了?”末尾稍稍带起一问,却又不像是发问,“那真是罪过呢!”又一落声,分明玩味。 “净鸾……”普雅睁开蒙了水雾的眸子,沉淀了泠泠目光看着眼前覆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原本缠绕在他脖颈处的一双腕子次第松缓,中途定了一定,旋即重又紧密的缠绕住,力道却比方才更着重,“你真的……就这样恨我么?”伴着娇喘微微的声息、并着这副绵软的体态,一切听来看来都是柔弱的;但这位铁血干练的西疆女王又如何会真柔弱? ------------ 第二回 体缠绵·可识爱恨否?(3) ">表面的示弱其实愈发昭著着她何其强大的内心,普雅如蛇一样缠绕在净鸾脖颈处的柔荑不断的付之力道,那尚算尖长的指甲已有意无意的嵌入到了她俊美情人脖颈的皮肉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遭空气在这一瞬,忽于甜腻的桂花芬芳中又添一抹微腥,好似是某处看不到的地方涌动出诡笑的鲜血。 普雅的指尖、柔荑都是一点点用力,偏偏她美丽的面孔、魅惑的体态分明呼应着一脉极致的柔软,这使她愈发蜕变成一朵盛开灿然的血色罂粟花。 可其实,处于体态缠绵、身心交欢之中的两个人,任何一方突忽而来的强硬亦或示弱,都是可怕的、最有效的催情动欲的奇效药物! 净鸾被普雅束缚着脖颈,几近窒息的错觉催动了他身为一个男人与生俱来的征服yuwang,喉咙水肿的恍惚感更令他心魂间都有一种压抑的悸荡。他没有急于挣脱普雅的束缚,慢慢抬手,将普雅尚挂于睫的那颗泪珠小心的接过去、呵护珍宝一般的捧在手心里。 他单手捧泪的动作无比的虔诚,有若捧着神圣易碎的某件法器。这与他面上分明故做出的怜惜之态那样违和……又或许那怜惜也并非故作。 每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普雅便觉自己对净鸾的掌控依旧拿捏有度;而每当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时,普雅便忽而又会觉的分明自己才是那被净鸾拿捏在指间、玩弄于股掌的一只可怜的雏鼠……是否来自汉地的人,大抵都是如此的?如此的,叫人无法揣摩通透!他们的心思都太玲珑、头脑也太过于繁复。 恍神间,净鸾掌心捧着的那滴泪依稀有消散的势头。他好看的眉宇微微聚拢,旋即将掌心凑于唇畔,微伸舌尖将那滴泪舔入口中:“女王果然是这西域大漠里最美最娇艳的一簇玫瑰花,便是连泪水都是苦中带甜的。”说话时他将身子伏了一伏,欣长的双腿无声无息的与普雅一双玉腿海藻样紧密纠缠。 “净鸾。”普雅将身与心都放的柔和轻缓,音声呓呓如幻梦。她收回一只手,旋即爱怜且呵护备至的抚上情人隐在暗影处的侧颊,眸色看定他,徐徐然轻缓却沉淀,“无论如何你要相信,相信我……我是真的,真的想对你好……”如幽风过谷。 这一瞬何其动情:“对啊,我相信呢。”净鸾没有说假话,濡染着情景的堆叠,他收起面上先前那抹戏谑神色。面色肃然,而语息调情,“我一直都相信……”音声次第变小变轻,最后渐渐便听不到了。 普雅隐约分辨着净鸾的唇形,知道他是如此说的。他一直都相信。 她的视野很快便昏惑,被眸眶里下意识涌出的泪波遮迷如织。最后清晰的便只是他颔首沉目、唇畔温然的一抹弧度,即而普雅便陷入了一阵彻骨噬心的欲生欲死中去了! 感知着他狂野奔放的气息在她水晶样剔透神圣的身体里肆意闯动,连奔带赶、攻城掠地。这一瞬灵肉合一、撕裂的疼痛因着猛烈的冲撞每一次几乎都会有,如是很快又被一种发自心底的极致欢喜所填充的满溢。 予舍予得、索取迎合,他带着她一并步入云端极乐的巅峰,倏然恍惚否极泰来、恍惚失去却又得到了一切…… 殿内的桂花熏香依旧甜腻如死,窗外华美的城堡仍旧浸泡在大镶大滚漫无边际的深黑夜色中。一切一切安详到可怖,这样极致的安详与巅峰般连一丝虫唱、一缕风鸣都无的静匿,似乎呼应着该有一场迫在眉睫的无极大劫,穿云破月、贯连命途,即将接踵而至…… ------------ 第三回 缘递近·大漠行脚僧 ">无尽的风沙顺着这条掩掩埋埋、几近绝了人迹的古老西疆之路呼啸席卷,猎猎的转动了一尾高挂残楼稍的暗黄色帏幡。在这充斥着各类教派、百花竞鸣的一道古路上看到专属于佛家的风马旗,无疑令虔诚的释家弟子发乎心底的起了一脉涓浓欢喜! 法度驻足在这颓败的大漠城楼之前,抬起一只手臂挡在额头、遮住那烈烈的太阳,仰额凝目定定的看着那退色的经幡,内心祥和无比的发愿吉祥后,重又站正了身子、整整衣冠,做了一个双手合十的朝拜之姿。 这时又是一阵天风肆意扬起,浩浩荡荡的裹挟着戈壁滩经年不散的成阵沙石。 而当风顶礼经幡的这位大德,却没有被这劲风砾沙影响纹丝,依旧合十双手、颔首垂目,专注于口中心中诵起的佛号。 只是他身后背着的箧笥却不敌肆虐的狂风,铮地一下被吹坠到了地上。紧跟着被摔开,跌散了规整的经书,也簌簌的掉出内里一道图腾绕纹的旧经筒。 经筒里的卜签“哗啦啦”散了一地,随风飘零、愈显残破不堪。 这个时候法度终于结束了他的仪式,侧目感知到箧笥的委坠与经卷的零散,他没有燥乱,宽大的浅灰皂袖被烈烈天风吹的当空撩拨、又随着抬臂的姿势而自然而然的遮挡了他半边脸。 权等这股子风沙缓徐渐散,静聆这有如咒怨、缠绕怨灵的大漠风声在耳畔辗转、沉奏成一曲前世的如潮梵音。他适才将袖移开,抿嘴于鼻腔长长吁一口淡气出来,旋即曲蹲下身子,一签一签的拾起他的卜卦。 一同拾起并重新规整好的,还有凌落的笔墨纸砚、连同几本散散乱乱的小城经书……这是他的全部家当呢! 哦,不,还有,还有一把鲜艳的莲花刺。 莲花是半开放的样子,花瓣舒展一半儿、又尚有一半儿维系着花苞的形态,一蜷一绽的看在眼里便多了几分栩栩,好似活了一样,煞是生动有趣。莲花刺呈深紫色的底色,镶嵌着藏银白纹、天然绿松并着月光石点缀了叶根与花蕊。日光一荡,烁烁生辉、粼波流窜,好不殊胜。 这是一把莲花形状的短刀,是当年法度立志远游、始发汉地时,他的上师亲手为他放进行囊里的,寓意要他秉承莲花从容高洁之精髓,同时又如利刃一般不失坚定。 他远游向佛、踏上这条行脚苦修的行程之时只有一十三岁。这些年来他走走停停,路过很多地方、遇到很多人、感知与历经了若许多的事……就如此不缓不急、从容淡然,时今不觉已过了整整十年。 他是四大皆空、无欲无求的,然而年稚时师父赠于他的这把莲花刺却对他而言有些执念。倒是也不会派上什么用处,留在身边权作念想之用。 师恩浩荡、体贴又入微万缕,故此这柄莲花刺他也委实是该好好儿呵护爱惜的,他一向视若生命。 他是一名游僧,一名从故土汉地连日连夜出发,沿着古道大漠一直向前,路过温婉清素的古朴江南、睡过恢宏豪迈的北地城阙、越过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玉门关、翻攀高耸陡峭直插入云的险峻六盘山、渡过波涛汹涌死亡莫测的咆哮黄河、途径壁画天工飞天婆娑的繁冗敦煌、邂逅酒香甘醇葡萄饱满的甜蜜新疆……一路传教、一路讲经,一路历经、一路修行,不知要在哪个不知名的地方流浪、落脚,且永远也不会有地方落脚的,当下那个年代里其实最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普通游僧。 延着这样一条无止尽的众生路,追着循着太阳的剪影与月亮的昭示,我一路向西、一直向西,一直往、一直往……我不能停止,我不会停止,我一遍遍的重复着足下这条路的起点、终点,娑婆世界是那样大又是那样小,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到过所有的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曾在若许多个相同的地方流浪。 西方极乐,那是佛国,东升西落的太阳看似在西方落下,其实那里却是太阳真正升起的地方…… 向西走、不要停,师父说,那里是我的劫;师父说,那里是我的缘。 只有这样一直向西,身心皆奉佛的不断走下去,终有一天会走到一念所造的西方极乐、佛宗净土中去。 是劫是缘,方能够如水竞清明…… 散乱的签卦重新入筒,指间胶合,握着上下一晃荡。“刷啦啦――”几下,终是规整了好。 那一天,我转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不为觐见,只为冥冥之中百绕缔结那么一场不及防的相遇。 那一天,我逆着漫天狂沙升起风马,不为弘法、不为诵经,只为为你指引前方那些或多或少的迷途缘分,重新被点亮、重新找回到,家的方向…… 这一瞬也不知是怎的,法度握着经筒,眼前原本被滚滚黄沙充斥着的清明视线霍然变得模糊不堪! 许是羁旅之途耗倦了他的身子,又许是漫天的黄尘本就带着多多少少的迷惑作用,他倏然起了万种前所未有过的幻象…… 那似乎是午夜梦回里的幻境之相,那明珠珊瑚一般矗立在无边大漠里的高大的象牙塔、那金碧辉煌的宫阙城堡、那帝室贵族颀长华美的悬空御道与馨暖花园、那一簇撩拨萦索着缱绻温存的嫩紫色帏幕帘帐……金玉铸就的墙壁、雕镂图腾的门廊、周匝嵌着一圈圈斑斓宝石并银纹鎏金的贵美水晶床、还有好似是一个珠环繁复、亭亭女子的朦胧剪影。 时值黄昏,金秋的气候在大漠从来不大明显,但此刻忽起一痕体贴入微的溶暖。只觉头顶那片被黄沙衬托的更显湛蓝的天幕骤然黑沉,视野重又沦陷入一派惝恍的朦胧中去。 甫地一下,法度一个激灵的倏然回神!眼前还是这一片熟稔的黄沙、无边的萧条里染就着彻骨的颓废气息。 他方知道,自己方才是莫名陷入一场幻象的侵蚀了! 却还不及他过多揣摩,一场罕见的微雨就这样迎着漫天仿佛永不停歇的旷古的风与沙,斜织着漫漫下来……鬼域般的大漠关卡忽迎来这样一场雨,惊了铜铃、喜了骆驼,一层一层,湿了软红万丈绵亘无边。 绵绵雨丝打湿了法度仿佛净无尘垢的僧袍,面着如此难得的久违甘露,他微微一笑,复又合十双手就此落身、对着西方匍匐一拜,礼赞甘露的天降、也发愿这净瓶中的甘露可为大漠众生带来平安与祥和的福泽! 他心里出奇的平静。正如当年,迦叶尊者拈花一笑的了然。 ------------ 第四回 雨中意·吹箫召远人(1) ">普雅倚窗,感知到周围漫溯迂回的天风变得轻缓起来,才欲趁着风势的减淡而将身子向窗外探出一些、凝眸往远处胡杨围绕的绿洲眺望景致,忽又见被艳阳映的虚白的天幕间飘来一朵朵雨云,不多时便倏然有淅沥微雨坦缓而下。 西疆大漠,并不大常见落雨,这突忽而来的红尘微雨令女王心喜! 普雅梅朵虽然是这临昌古城的女王,但她毕竟也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年浅女子,她也有着一段对万事万物、自然造化近于汉地人所说的“诗意化”的执念。在她心里,自然的风、霜、雾、雨、还有更为难得一见的大漠若许久才迎来一场落下的雪,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难以触摸、又总让她忍不住想要去感知的神圣与亲昵。 心境舒然,普雅提起曳在地上的金缕长裙转了身子奔身下楼,镶着宝石璎珞的绣鞋触及地面时便一下下流转出泠淙的泉音,撞在耳里煞是可喜,一如她此时此刻充斥遐思与盈动的心情一样令人欢喜。 两旁侍女手中拖着玲珑的玉盘,盘中盛放着温好的果酒。普雅微停,略想一下后拈起酒壶满了一盏烧酒饮下去,顿觉五内升起一脉温热的浪潮,刚好可作御寒之用。 她退了侍女,抬手扶着玉阶旁竖起的莲花柱继续行步,在半路一个转角的当口,忽与上楼的净鸾打了个照面。 虽然普雅行步已不太急,但这猝不及防的照面还是令她顺势跌入了净鸾的怀抱。 净鸾微惊,下意识抬臂把她拦腰一扶,两道墨眉旋即聚拢,唇畔氤出浅笑:“怎么了这是,连走路都这样不小心?”听来嗔怪的语气,带着丝缕的疼惜与关心。 普雅借着他臂弯的力道重把身子站好,她心情也正大好着,一见他刚巧过来,却也没有开言回复,对他盈盈一笑后拉起净鸾的手一并奔下玉楼。 二人坠满璎珞碎玉的衣袂随着奔跑的足步而于半空飘曳,凭空里生就出的汩汩微风更造势一般带得珠玉参差弄响。熠熠浮光水波样在他们周身粼粼浮动,这一瞬恍有一种璧人成双、玉女金童般的和睦美好之感。 净鸾莫名被普雅拉着跑下玉楼,最初他并没有解过这位年轻且奔放的女王的心意,直至奔下玉阶、两个人失去任何屏障的暴露在渐趋而下的雨帘里,他才后觉普雅是起了对自然造化感念、欢喜的一份好心绪。 普雅放开了情人的袍袖,伸展双臂、仰首阖目,就此深深的吮吸了一口酥雨润泽下特有的清香气息,旋即点起足颏、柔荑伸撩,在雨中翩然漫舞。 她的体态婉转妩然、身姿娇媚自然,足颏灵盈、腰肢款动,胡旋与凌跃间瞧出这是一支大漠常见的飞天舞。 曼舞之时的普雅梅朵,在她身上丝毫寻不到昔日朝堂间睥睨群臣、威严端仪的女王气息,她纯美甘醇如饱浸汁水的紫玉葡萄、充斥着甜腻逼人又无法抗拒的魅惑;同时她又空灵神圣的如一只羽翼斑斓、抖擞精神的孔雀,为整个临昌古城带来安康、为大漠西疆唤来吉祥! ------------ 第四回 雨中意·吹箫召远人(2) ">一阵风起,即便是这汩汩的裙袂浸透了雨水,也依旧在天空的撩拨中烈烈翩然的盈动。普雅一头绾就着金丝王冠的秀发变得有些零散,额前与鬓角垂下的流苏长发呼应着脖颈、臂弯处扣戴的钗环作弄出的泠淙之音,相得益彰出一种柔媚与活泼、热烈与恬淡、素净与华贵的强烈冲击感……这样一幅雨中大漠、城堡花地间不觉沉淀绘就而成的美人图,倏然让净鸾有一种想要挽袖铺纸、走笔泼墨的强烈冲动! 这位来自汉地的王子对这位灭了他城邦、屠了他家人并着子民的女王时不时滋长出的那份不可自拔的美好感知,总令他内心激荡。这样不知是孽是缘的一份感情常常令他不知该往何处安置,想要消散、想要把这仇与恩放在天平的两端摆正明朗,偏偏只会越来越纠葛繁复、难以明朗! “雨贵如金,如斯美景,卿何不一起?”恍神中普雅盈盈的声息倏然传来,她并未等待净鸾给予自己回复,已在同时颇为自顾自的回转舞步、拉起净鸾一并起舞。 萧净鸾被普雅梅朵半强制的羁绊在临昌大漠的这两年来,对当地风俗、舞蹈等也有了潜移默化间的造诣,虽然他的舞步不能与普雅比拟,但这一阕飞天舞也算配合的相得益彰。他没有推却女王的好意、也不忍拂逆女王的意兴,就此转了靴步抬了手臂与普雅舞向一处。 凉雨渐急,于地表投下一道道筛金般的水花儿,为这一阕舞动而起便宛如游龙排空的飞天舞凭生出锦上添花的璀璨。 “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么?”且舞且问,普雅不曾忘记方才净鸾匆步上楼时面上一抹焦色。 经了普雅如此闲然的一句提点,净鸾铮地回了驰骋久远的神思,后知后觉的念起那怀揣在心的事情:“方才有兵卒来报,说是在交界处看到有流民入境。”他见普雅并不曾止住足下的舞步,便也不好冒然停止,只好放慢足步且舞且道,“恐外族之人入我临昌会招致不必要的祸事,特来请示女王如何处置。”终于随着舞步的不断放慢,在言出这句话的同时停住舞蹈。 萧净鸾虽是普雅女王的情人,但这个人气质清华、才思英敏。虽为汉地王子,但当他流落临昌之后只用一年时间便摸清了这座古城的民俗风土、甚至得着伴驾女王的机变也了然了朝局情势,故而他一直为女王办理朝事,久来深得女王倚重。满朝文武、民间布衣皆对这个俘虏出身、并无官职却掌实权的汉人敬畏有加,深知得他萧净鸾一句发命,便与得了普雅女王一句发命一样的没有二致!这样夜伴君榻、日侍朝堂的忠奸莫辨、其心难测之人,偏生的,若说他在临昌已现只手遮天之势也丝毫不为过! 雨中跃动飞天舞的普雅女王从来心思玲珑,舞步悠悠中闻得原是这一茬事情,她神色未变、语气如素:“擅闯入境,自是死罪。”娇滴滴的檀唇开合间,这一句分明狠煞人的话却是被轻徐徐送出来的。如果不是已经伴在普雅身边两年之久,净鸾一定会惊诧于这个分明艳美的女子何以能做到持着最纯净的容貌与神情、言出最狠戾残酷的字句? 一顿后,普雅又一句补充:“不管他们是哪一方的臣民,擅闯我临昌国,我就是把他们全都杀死又能落下什么口舌?”这一句借了撩拨的风势与微凉的雨气,飘悠悠被送到更远方。 净鸾心中并无诧异,这般情态、这样言语的普雅,没有出乎他半点儿意料。因为他了解她。 又见普雅绢美如绸的眉心昙然一蹙,玉眉倏聚、小口银牙浅一开合,如是幽幽然似戈壁滩上胡旋而过的一缕微风:“给我乱箭射死,一个都不许遗留!”语气并不高扬,低仄却更显沉淀。涓烈的肃杀就这样逼仄而来,理政的女王从来都是铁血霸气。 ------------ 第四回 雨中意·吹箫召远人(3) ">净鸾喉结动了动,欲言又止。 普雅收住了灵动的舞步,定身后行至了情人近前,方才眸中一闪而过的狠戾神色早已不复,在目染净鸾的须臾便重又蜕变为这世上最温柔的情人:“心爱的。”她的声息涓柔里又掺一脉爱怜,抬手温存的顺着他染就天光的侧颊抚摸上去,歪一歪头,“是不是,想说什么话?”净鸾与普雅之间素来有些灵犀,他的迟疑瞒不住她。 感知着女子凉丝丝的玉指在自己面靥间温存的抚慰,净鸾心头忽起了丝缕微微的悸动。他稳住心魄,亦转目定看向眼前的女王:“他们大多都是老人和孩子。”这一句话便显露了他的心曲,他又道,“听闻临界诸国正闹饥荒,唯有我临昌承蒙天护、水米充足。这些流人想是不堪折磨,遂流亡至此。”到底还做不到当真的铁石心肠,念及此,净鸾不知为何很是想笑。 他的心思普雅当然心里有数,纤纤玉指已自他面颊、一路抚上微有聚拢的墨色眉峰:“你不忍么?”声如蚊语,她潋滟的眸波中怜爱更甚,“不忍他们被杀死。”落言肯定。 净鸾似是失却了与普雅雨中调情的一份耐心,倏然把头侧过去,就此挣开女王玉指的抚慰:“也不是不忍。”后重又转目看回来,声息变得淡写轻描、让人只觉莫衷一是,“就是这两年相伴女王身侧,一日胜一日的感觉那骨血里的善良……正一点点离我远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至了末尾,这声音忽又显得有些微微的咸涩、或许还有些微微的苦嘲,也不知是否只是错觉。 普雅的掌心在离开净鸾面颊的那一刻,忽而感觉一阵亏空,这样的亏空一路跟着延伸到心底,渐化成内里一段莫名的惆怅。她顿了顿,定格在他眉目间的目光倏然移转:“既然你不愿他们死,那……就把他们先聚集起来,再做论议吧!”声息肃然,语尽颔了首,即而转身上楼。 这一瞬不知出乎怎样的作弄,净鸾蓦一抬手,自她身后抓住她翩舞在微风淡雨里的束腰缎带。普雅整个人便顺着一股惯性向后一倾,身子顺势便被净鸾带到了怀里。 又不知是何处的衣袂、亦或是谁的素指擦触到了她胸脯的敏感部位,普雅呼吸猝然变得趋于急促。 最受不了的便是女王示弱般的情潮浮荡,普雅如此,带的本就有一股悸动萦索难遣的净鸾亦觉内里如火。 二人之间已然相隔咫尺,她就在他怀里实实躺着,身子绵软、体态妩然。他驰骋着骤便升腾的爱意,颔首捉住她软糯的口唇,生猛的以灵舌探进其里、即而牙关对着牙关磕开她一排碎玉银牙极尽吮吸。 不散的风沙交汇着难得的微雨,风中雨中二人忘我又忘情的相拥激吻。 这场短暂且热烈的激吻并非带着惩罚之能事,也并非全然被充斥在爱意与情意的不能自拔里,倒有点儿偏于内里心绪不能言语、只能缄默的一种发泄。倒是没有持续多么久长的时间,就在即将感到喉咙窒息、胸口闷胀的时候,普雅抬手将情人推开:“嘻。”拈了一缕兰花挡于唇沿嗔笑,“真个是冤家啊冤家!”即便他们早已亲密无间,此刻她好看的脸蛋儿还是有了隐隐的红潮。她并未再耽搁,这一回是真真切切的撇下净鸾,转身聘婷的上了堡楼。 净鸾这一次没再挽留他美艳的情人,只静静立在当地目送着她逶迤上楼。待这一道曼妙身影次第消失在回廊尽头,他绽于面上的微笑神态忽而开始变得僵硬,又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肃穆、甚至隐带杀气! 潇潇暮雨将歇未歇,而天幕间被大漠的风沙洗的发白的太阳似乎从来没有消散,此刻从遮迷了半个身子的乌云之后完全的飘转出来,尽力将它久蓄于身的那一份光和热做了尽力的普照。 远处绵延的沙丘感染了太阳的余晖,熠熠染就的散发出金灿并殷红的火云样的波光,好似一块儿被点燃的金子。而绵延的细砂广袤又浩瀚,沐在阳光底下便顺滑的有若一段长度无量的丝绸。 有金灿的浮光映衬在萧净鸾专属于汉家男子的那一张儒雅俊秀、嫩白细腻的美面上,夕阳西下、大漠溶金,此刻这男子忽被烘托出一种似是十分寂寞的别样味道。 他探手于袖,取出一管玉箫凑于唇畔,颔一颔首、阖了内涵颇深的双目,气韵流动间缓缓吹奏一阕《平沙落雁》。 汉家风骨的曲乐,融合了大漠西疆那一份特有的高远与旷达意味,两种风情被极好的交融一处,便又油然生就出另外一种无法临摹的别样风情。但分明该是存乎大雁一般志向高远、沙漠一样浩瀚开阔的寓意的箫音,此刻却被包裹进一种何其寂寞的氛围之中…… 或许这是西疆大漠特有的神秘力量,那滚滚的黄沙与盘旋不止的天风之下,宿命之里、命途之外,到底隐藏着太多东西。是背井离乡身心凋零的茫然无措,是身处于世踽踽独行的彷徨哀苦,的难寻归路亦不得前路的无奈悲凉! 一场俗世的逆旅,一段段注定要埋葬在厚重黄沙之下的所谓刻骨铭心、纠葛缠连的如织过往,一切一切,皆在看不到的虚空之间有条不紊、铺陈行走的何其稳妥又何其苍茫…… ------------ 第五回 为循音·冥冥指引来(1) ">望着隐匿在西下落日余晖中的绵延沙丘,法度忽觉一种旷古的清奇与广袤的动容。这种由衷膜拜自然的感情,顺理成章的生就在心里。 他有着最敏捷灵动的情丝,有着最善感的玲珑心。这娑婆世界上任何一点善意的流露、温情的浮现与关乎温暖与光明的演化,都会令他由衷欣慰、欢喜纯粹。 落雨渐渐变小,不知不觉中重又停止。而沙漠还是这样一片沙漠,雄奇苍莽、望不到边,不会因为偶尔一场微雨的浸润就多些湿潮的气息。这里到底与汉地故园是不一样的。 天风又起来,但风势并不很大。法度抬手将肩头的短披风往紧里裹了一裹,抬步继续向不知名的远方跋涉。他的手杖早在步入西疆沙漠不多久时就已经遗落,只能凭借着双腿双脚毫无其余借力的慢悠悠前行。 不过他并不着急,他本就没有目的地,这偌大的天与地任何一处都是他的家园,那么他又有什么可焦虑的不是么? 绵延的沙丘被浸染在陡然落下去的暮阳夕照里,被染就成赤红的颜色,边沿又镶嵌着一道影绰的金边。一眼看去,绵延万里无可含及。 然而很快的,自然的妙手对这无垠的大漠大肆玩弄着它竟日常见的游戏,在历经极短暂却极致鼎盛的璀璨之后,视野便昏黑下去,天地便收却了最后那一缕灼灼的灿光;日落的时候月华浮上来,天地玄青,大漠永夜来临。 日月升落的景致,在这片人迹杳杳的大漠里总会演映的那样生动且鲜明!似乎当真出离了纷扰的尘世、就要抵达最终的天国……这个地方,距离西方佛国不再遥远了吧!心念忽生,法度忍不住这样想着,有些泛白的唇畔勾了一痕微笑慢慢浮展。 又倏然一下,借助着裹了沙砾与乱尘的天风的卷携,似乎从不可估量的远之又远方传来一缕缕洞箫的鸣音。 在这仿佛没有人烟、无比荒凉的大漠永夜居然闻得有人吹箫。法度微起一惊,屏息凝神静下心来仔细聆听。 这箫声因距离不是很近,是借助着风势传送了一段又一段路,故而显得迂回空淼、幽不可辨。偏又好似故意撩拨一般,总会在幻似听不到的当口重又变得浓烈起来,而再仔细探寻时便又重归于了虚空无形。真个是做尽撩拨之能事,如雾如风、如露如电……经久之后,法度心中有了个忖度,依稀辨得这箫声所奏的乃是汉地一首唤作《平沙落雁》的曲子。 这曲子合该是古筝弹奏,此刻被用洞箫演奏出来,倒并不觉违和,且因融合了洞箫那份特有的韵味与大漠殊胜的氛围烘托,还别有一番清奇寥廓的无言好处! 这样的发现令他心喜,在这大漠深处的西域诸国,原来还有同他一样的汉人?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好,即便游僧法度从来不抗拒寂寞的洗礼,可寂寞的太久了、习惯了之后忽而发现其中隐藏着的些许生机,终归还是令他惊喜! 这是缘份,即便是在迷途鬼域一般有着太多莫测的无垠大漠,当缘法静悄悄来临的时候也依旧是无法阻碍、挡得不住……无极命盘里里外外,总也有着太多奥义。 就这样,暗夜荒漠中这一缕断续起伏的箫声蜕变成了一盏无形的指路灯,譬如深海出行的渔船望见了照亮归途的灯塔,循着它微薄的光与浅淡的热,一步步次第回家…… ------------ 第五回 为循音·冥冥指引来(2) ">法度被这旷远箫声引着一步步的向前走,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今时此刻他只想凭借着内心澄澈的指引寻到这洞箫声的尽头,看看是怎样一位荒漠的精灵对着落日、浴着月华奏响了唇畔的洞箫、吹奏出汉地的《平沙落雁》曲。 宿命的罗盘就在不经意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已然钦定好的一切、冥冥定数,素来不会被乱却! 转角沙丘之后忽有一队兵卒大步流星阔阔行出。而箫声也在这时鬼魅般的戛然而止! 法度铮然驻足,瞧着那队异域装束、体态面貌俱有着大漠子民最显著特色的兵卒,皱了皱眉,心道,便是他们之中有人吹奏了汉地的曲子? 他并不确定这里是不是箫声起落的地方,他往前探探身子,试图自这队大漠异族人中寻到与他一样来自汉地的人,但尚不及他借着银白月光的照耀看个仔细,这对兵卒已经发现了他、并将他猝然围住。 “流民?”为首那个头戴孔雀翎的汉子几步凑到法度近前,上下一打量间问的并不确定。 “啊?”法度下意识惊蛰,旋即稳住心绪,双手合十,对其人行了个佛礼。 但这群兵卒似乎早有了心头的执念,在他们的观念里又似乎并没有所谓“行脚僧”这一说法,故而很自然的会将法度这个异国之人错认为是心怀不轨之徒。为首壮士没再多话,回身对着列队一个挥手,便又有两个汉子出列上前,一左一右将法度扼住。 “你这个流民真是大胆,居然在皇城附近蛰伏游荡,定是妄图伺机潜入我临昌皇宫!”接连而来的喝斥声洞穿于耳。 法度走过很多地方,这些年来在西域诸国也多有过长长短短的停留,故而西疆当地特有的不同于汉地的语言对他并无障碍,他可以听得懂、且也能交流自如。 “临昌国……”入耳在心,法度喃喃自语,方明白自己是不知不觉走到了大漠深处的临昌国。这壮士口口声声道他“流民”、“皇宫”之类,显然是生就了误会。天色昏黑,又是在大漠,又是在他并不熟稔的国度,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接近了临昌国的皇宫! 这也难怪,临昌古国的集市、民居皆是在皇城之后,以皇城为倚仗而次第建设,所以法度即便步入临昌国境也并没有瞧见一人一居。 “施主,贫僧不是……”他忙抬首启口竭力辩白,只是这一队兵卒显然没有什么好心情在暗夜的大漠劲风里,听一个汉人的辩白。法度那些话终归是没能来得及说完,整个人便被一左一右两边架住、不由分说拖拽了走。 看来这些人是不会愿意听他所谓的解释了!法度张了张口,终归又合住,没有再说什么。 他并不执着,一切顺缘随缘,一切突发亦或平顺的旅途终归都是一场奇遇,他欣然领受,这整十年来的西行之路他也一向都是如此。 月华映照下的这片沙漠恍如银铺的绸,而暗夜里涌动前行的人丛便好似一把黢黑的利剪,沿着平整的暗里涌波的绸缎面儿平顺的将其剪开,一路梭巡、一路迂回,次第没入看不到头的远之又远方,最终慢慢进入临昌国至为华美威仪、与散落民户有着天壤之别的铸就着女王城堡的皇城。 夜光溶辉、细沙波动,法度颔首,合十在胸的双手不曾松弛。聆一阵苍茫的大漠天风在耳畔打旋儿唱鸣,他口唇微动,蝇语般的声息湮没在滚滚风沙的呼啸造势里,只从唇形依稀变得是这样四个字眼、一句佛号:“阿弥陀佛。”登时,无边佛法无形洗礼,唤起心魂彻骨安详。 ------------ 第六回 夜半情·浴池惑身心(1) ">今晚的月光似乎格外银白,灿灿的带着穿云破雾的尖锐势头,一下下直逼这无垠沙漠、绵亘的大地。 华丽的城堡里,侍女将银骨炭并着桂花、檀香逐一点起,后又在执事女官的示意下退下去。 垂挂着银钩宝帘的寝宫内室,普雅正在沐浴。贴身侍女舀起掺了玫瑰花的温热浴汤,自女王肩头坦缓倒下,几瓣零散的粉色玫瑰便粘连在她凝脂样的纤肩、酥胸。 袅袅水汽蒸腾起来,打下满眼的梦幻、一室的旖旎,愈衬的这一朵大漠深处最美最娇艳的花朵绝美似罂粟! 普雅闭目,挺拔的玲珑鼻息间徐徐呵出一口温温气息,她颇为享受这舒适的沐浴过程,通身的疲惫在这个时候都俱数被洗了去,整个人酥到了骨头里,自是颇为惬意、也自得的很。 这时有细微的靴步声潜入耳膜,并着珠帘泠泠一声弄脆,普雅心头一动。她知道这是她最心爱的情人净鸾正步向她来。 至为亲密的情人之间,总归是多了一份敏感的亲昵,普雅总会在第一时间感知到关乎净鸾任何一丝、哪怕微微的气息。心念一动,只要念起他俊美的面靥与挺拔的身姿,她便会在心里感到由衷的欢喜,就此懒懒儿的把身子往浴池后方边缘又靠了靠,阖着双目并不动弹,唇角却微微的勾起来。 侍浴两旁的婢女们在这时悄然退下去,浴池里的普雅感知到身旁人丛的疏离,但她并不着急,依旧这么闲姿慢态的泡在水里不动不言。这时纤肩霍然一沉,是男子温热的大掌蓦然落在她浸了浴汤、有些粘滑的肩头,而他周身特有的魅惑气息也在这时变得愈发深沉着重! 普雅甫睁开眼,唇畔那痕笑意在此时一下绽开,咯咯笑着转首回眸,透过氤氲缭绕的水汽看向那张令她魂牵梦萦的俊美面孔。她感知的没错,不是这亲密无间的情人净鸾还能是谁? 几乎同时,净鸾身子一跃,随着“噗通”一声水浪拍击的清悦响声,他美好的身形在当空滑出道凌圆的弧度,已如一尾灵动游鱼一样一并跃入浴池之中。 引入天然温泉水的浴池中不同于外界的冷寒,氤氲热气扑面撩拨,净鸾沉于池底,绰约水波将他人影变得扭曲而邪魅。又因他并不曾退去衣物,故而那汩汩的青色袍袖、狭长玉带便借着水的张力飘摆浮动,宛似一朵绽于湖底、花瓣伸延的殊胜青莲。 平静的水面被骤然搅乱,同时被搅乱的还有普雅梅朵那一湾祥平的心湖。飞起的水花儿溅了普雅一身,泠淙的音波恍如碎瓷。普雅下意识抬手遮颜,须臾又去看沉入池底的情郎,却久不见他显身出来。 “净鸾?”她蹙眉唤他。 他不出声息,她便只看到他青色的衣袂海藻般在浴汤中荡漾,隔过月华打下的如洗帘幕,有若陷入一场幻梦。 “净鸾!”她又唤他,嘟了嘟嘴、但黛眉已舒展。情人间的小游戏总也这样无聊又暧昧,这个长她两岁的男人虽姿容魅惑、手段高明,但往往比她还要多些淘巧怜人的时候! 他如是的不给她回应。 “唉……”她叹口气,知道他是故意的,心头嗔爱繁盛,勾唇无奈的且笑且叹,“我的沙漠王子,你可真是我的冤家!”呓语呢喃,依旧是情人间撩拨的絮语。说话时普雅长吁一口气,旋即把身子亦往浴池底部沉下去,亲自去寻萧净鸾。 正当这时,净鸾突然自池底猛一起身,游弋时又免不得带得水波“哗啦啦”排浪成阵。 普雅心绪勾起,抬了柔荑拍击水花不让他靠近自己。 这样的小玩笑无异于情欲的催化剂,净鸾偏生朝着笑意璀璨的女王一下子扑身游过去。 他那宽阔的衣袍已借助着水波而做了自然的松弛,衣带不知钩挂住了哪里、很顺势的解了开,赤裸出一片健美的胸膛,倏然间春光乍现。 普雅体态纤柔,又是在浴池里,她没有太多的力气与净鸾抗衡,不多时也便半推半就的与这亲密的爱人相拥相抱在了一起。 ------------ 第六回 夜半情·浴池惑身心(2) ">“我的女王,即便是你眼睁睁的看着我,又可还是会想我?”他与她鼻翼碰着鼻翼,呵气如兰间勾唇浅笑,颇负磁性的男子声息自是诱惑无边。 想,自然是想的,即便看着他都是会想他的吧!对着这样一张在眼前放大且逼仄的俊颜,普雅呼吸凝滞,连头脑都是惝恍的! 在她迟疑未回答时,他却已经有了更进一步的亲昵动作,有力的双手摆正了她的纤肩将她钳制,旋即一手把她贴着侧身半揽在怀、另一只手不安分的向着她如缎面靥一路探去。 她被水浸润的面颊贴烫在他的胸口,那颗心“碰碰”的跳动声是咫尺迫近的震耳真切!她贪恋这样的感觉,任由他温湿的大掌在侧脸上抚摸怜爱,一双盈眸半闭半睁:“想与不想……你不知道么?”檀唇娇滴滴的如此一句。 净鸾闻言,那抚在她面颊的手掌定了一定,旋即又不安分的向她上身丰满的酥胸处一路直抵:“我不知道。”俯首将唇贴在她的耳垂反复摩擦,谵语如幻,微微的,“那么,我的普雅便以行动向我证明……我便知道是想,还是不想了。”尾音一呵气。 这一口气撩拨的她面靥微痒,心头也是跟着一麻一悸。她的爱人素来手法娴熟,即便是最轻描淡写的撩拨也仍令她没禁住“哼”了一声,转而下意识侧身探手至池水中,摸索着搂抱住他半没在水里的腰身:“你不知道我想不想你,但我却知道你是想我的。”如猫儿般狡黠,普雅明眸点媚,“因为……这样近的距离,我可以听清楚你的心跳,你的心不会欺瞒任何人,甚至可以应证一些连你自己都不能知道的真相。”一路自下而上,玉指摩挲上他挺拔的后背,“譬如,你是想我的,是那么想我……”幽芬如风的声腔。 意乱情迷通常都是一瞬间的事,萧净鸾整个身子都被一脉热潮点染的燃烧了起来!只觉此刻置身的根本不是女王寝宫内的温泉浴池,而是坠堕炼狱之后沐入了成阵无处遁逃的火海!强烈的yuwang化为弥深又着重的执念次第将他包裹,他俨如最纯粹的赤子一般安静的蜷曲于一个不断层叠的茧中,可内心骤有一种至极无匹的爆发感很快将他吞噬! 他理性开始游离,抚慰爱人的手掌也随着心念的驱驰而不断紊乱的抓摸。被点燃的催情欲火从来如海潮般催长湍急,他很快便控制不住,猛一抬腿翻身、喉咙里沉沉爆发出一声小兽也似的低吼,整个把普雅推压住! 浴池之地太缱绻也太暧昧,彻底的缠绵一开始就是可以预见到的事情。 二人周身那一阵特有的体香倏然便就涌入对方鼻息去,冥冥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弄撩拨着彼此周身每一寸肌肤、每一道骨骼。不急不缓、自然而然,譬如在走一条熟稔不过的、不会脱轨的道路,最终一簇火焰顺势点燃了两具赤子纯粹的身躯…… 水花潋滟,愈把这缠绵缱绻欲 仙 欲 死的两个人作弄的只辨得镜中花、水中月。空气里飘转着掺了檀木、亦或还有些薄荷脑的桂花香,甜丝丝滑腻腻,一倏然此刻无匹! 美好的欢愉来如潮袭,享受又痛苦,身与心皆如是,普雅与净鸾皆如是。即便眼前的情人是活生生的、是就在那里的、是可以看得到可以摸得着的……但每每于这欢愉的巅峰,填满的充实一并伴随而来的还有一种旷古的寂寞,那样空虚、那样漂浮、那样的只让他们双双觉的不很真切。 患得患失,因为不知怎的,总觉一切看似的幸福美好其实从就不是当真的幸福美好,总觉终有一日这样虚妄的美好会真个做了水月镜花一场空,到头全然流逝了去不做数……终有一日! ------------ 第七回 初相遇·大漠深处会娇娃(1) ">天色是极黯淡的,阴沉沉死一样惨淡的颜色与这囚禁游民的修罗场呼应起来,倒煞是应景的相得益彰。 善睐的明眸扫瞥了眼被源源沙尘不断磨洗的发白的天空,缕缕黛意昂然在其中。临昌的女王亭亭行走于威仪暗生的御道,自这白玉铺就的熠熠御道一路步入前方的囚场。 女王的身畔跟着情人萧净鸾,他手中撑起一把遮阳挡沙的深紫底子七宝华盖伞。如是一对璧人,皆数有着代表各自地域的那一份美丽袭就在身,又是一男一女、一汉地一大漠、一阳一阴、一乾一坤,入目是极其无匹的一种美丽,而这样的美丽又是取决于他们两人处在一起时才能呈现于目。 倏然滋生起这样一种莫名的错觉,似乎他们本就是一个整体、本就该在一起,谁离了谁都不能再圆满,一如上元节时的月亮,如果缺了一块儿便终归是不圆满。 这暂被用作囚禁扰境流民的修罗场,素日里原是斗狮与角斗之用,故而周遭空气织就着稀薄的血腥气息,扑鼻而来时似乎带的胃里都是一痉挛。不过这一众人对此早已是习惯的。 在阳光下泛动森森寒凉的铁门被打开,门轴转动时的冗响幻似野兽的磨牙咆哮。普雅径自入内、领走于前,在侍从的施礼与服侍下将身落座在灵蛇绕莲花形的主位金椅上。 净鸾在普雅身后跟的亦步亦趋,待她落座后,便将身规整的站定在她右手侧处,顺势将手中持着的华盖伞递给了一旁的侍从、由侍从遮在头顶阻住倦人的日头。 一点点暗影便落下来,在女王大镶大滚奢靡无限的璎珞金缕衣袍上倏然碎开一般,一瞬绽放成千瓣的莲。 普雅与净鸾此遭一行,便是为了处置近日来私闯临昌边境、被兵卒抓捕并困囚于此的一众流民。 无论是谁,但凡私自闯入他国的国境,那便得任由了他国君主的处置;扰乱国界、私入他境本就不对在先,普雅早说过,便是全部都杀死也不为过! 不过这位年轻且艳美的女王并不打算这样做,因为她答应了情人不会将流人赶尽杀绝。算来也都是些无辜百姓,为避自己国家那份天灾而全由本欲的四处流蹿,倒也是可怜的,况且也都是些老叟、妇女与儿童……所以普雅女王这一次已经打定了主意,宽恕他们一次不轨的行径,哪里来的便悉数遣回到其对应的故园便也罢了!无关痛痒的举措,她无心为难。 这须臾的当口,有侍从将那一众搜捕到的流民皆数驱赶了出来觐见他们的女王。 这帮流民因受到女王身边情人的宽待而并不曾被以绳索束缚,可即便如此也依旧是那一副早被风沙与颠沛摧残的枯槁憔悴、发乱衣褴。 净鸾不是一个心善之人,自打这身份尊贵的一国王子被年轻自傲的女王俘虏为奴后,就正如他说的,他感知到自己骨子里那一份原本不可或缺的良善是一日胜一日的离他远去。这一次之所以动了恻隐,是因他触景生情,想到当年故国与临昌战乱之时,那些流离颠沛举目无亲的流亡百姓……背井离乡、衣食成忧的百姓们,从来都是可怜的。 微染血腥的空气里又很快涌起一阵腐朽与霉臭,普雅下意识皱了皱眉,又定心静气的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颔首顾向这些流民。就在眸波微敛、甫一触及这群狼狈支离的流人丛中那一个瞬间,她骤一心惊,双眸并着内里心念都是猛地一个锃亮! 流民的人丛是灰黑且黯淡的,一眼含及并没有任何不寻常之处。但就在这之中,不知是目光好巧不巧的顺势而为、亦或者多少还是有着那么一点点的机缘,普雅铮然瞧见人丛里有一人镇定平和、安然淡泊、内里澄澈、与众不同…… 那是一个僧侣打扮的人,看样子似比普雅年长不过三岁,一身至为朴素的僧袍规整的覆盖在身便生就出不同寻常的大阵仗、自有一种仿佛出尘拔俗离苦得乐之大福泽!而被大漠里的风沙辗转打磨,他端庄秀美、又充斥一种平和之气的面目肌肤微微偏黑,似闭似睁的双目里沉淀一种不随境转、不随心动的坚韧与智慧。 ------------ 第七回 初相遇·大漠深处会娇娃(2) ">这一瞬,似乎听到幽远天边有莲花一瞬绽瓣……不知是被冥冥中怎样一脉情绪牵动,干练稳劲的女王“腾”一下一个起身、顺势全不由自己控制的一路向那行脚的和尚款款步去! 她凝了眸,就一痕稀薄的雾影蒸腾而向他看过去。默默的,无声也无息。 当清古的禅味撞上软红的繁华,当无欲的睛波碰上予求的眸子……一切一切来的那样顺理成章又突兀非常! 事至极则反,太无欲无求与太yuwang繁复、太清心寡味与太鼎盛迷醉,终归都是做不得个纯粹彻底的!一如雪落大地、却点墨即污;大漠戈壁经年恒亘、飞沙走石,却寸高不增。 就这样,大漠深处的女王看到了行无踪迹的游僧。大漠与汉地、定所与游荡,原本怎么看怎么想都是那样不会有交集的两个人,他们此刻相遇在大漠深处世外桃源一般的古城临昌! 这个席就一身粗布僧袍的年轻游僧身上,仿佛流转着许多的好处、似乎潜藏着无尽的神秘,也不知是怎的,他通身那股不知该怎样以言语传达出的好气韵,令前所为见过这样的气韵、这样的人的普雅梅朵霍然一下便深为新奇! 天色灰蒙蒙的,像是笼着一湾雨或一湾雪般捉摸不透又满是可能。两旁灌木丛披银散雾,蒸腾起稀薄的芬香,织就成一帘天然的帘幕;隔过这层帘幕再定神看看,女王侧了弯弯俏目要奇怪了…… 不知怎的,为何眼前这样一个着装、扮相、并着长相与气质都十分罕见的人,他一身的僧袍竟然可以让她觉的毫不染尘、出世般大智大成呢?仿佛历尽苦痛、渡尽劫波,始终秉持着一份嗜骨xiaohun的超然涅磐,然后得道,终登大成! “普雅!”身后不知何时足步追捉普雅过来的净鸾低低一喝。 恍神中的普雅骤然一个激灵!彻底回神。 她转目侧首,瞧见身后的净鸾微有愠色,方后觉自己是盯着这个陌生的和尚竟好似失了态! 不过这对情人的情态流转、甚至女王普雅梅朵不同寻常的这份眷顾,法度和尚都没能真切的感知到。因为这时法度正一心一意地摆弄着后背篓里一支随身软狼毫笔;身子右边,缠纹旧图腾的经筒安静直立。 风掠过去,掠过去,筒内签卦便是流水样闹得泠淙欢快。但是大漠之地的风儿从来都是不纯粹,很快之后,半筒的签、半筒的沙。 就在这时,法度已将那毛笔笔尖梳理平顺,这样闲然恣意的动作昭著着他并未因自己身遭囚禁便感知到怎样的危机。就在普雅重侧首看向净鸾的时候,他不期然一抬头;而又同时,普雅重新收目回来向他看去…… 真的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抬头呢!就这样,不止是凝眸定看的女王,出世的游僧亦将女王周身上下所有倩影鸿姿深深地隽进了辰星目里,一丝不落,映了个典丽风华! 西疆大漠临昌国的女王,这一张罂粟般娇艳绝美的面靥、如火般热情满溢的气韵,并着各种各样姿态迁穷的诱惑的、水蛇颤悠悠腰身……在这美好的皮相之后,谁能够想像的到这炽焰馋舌般无可抵挡的酡醉娇颜,其实是那号领举国须眉、铁血彪悍的穿梭在暗雨阴硝、明枪实战的政治与沙场中的双面娇娃? 荒漠娇颜,她绽放的肆意而狂野!就在这毫无任何征兆的目光交汇的一瞬间,她周身陡然图腾起一股无声的震慑力,莫名的气场便连出世的游僧都在瞬间悄然折服…… ------------ 第八回 甫相见·犹如故人久别归(1) ">一瞬息,周遭忽地生就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作弄感,这感觉让普雅内心充实又亏空,甚至忽略了她的身后还立着一个情人萧净鸾。 “你……” “普雅!” 下意识唇畔开合,她原本想问问这僧衣着体的和尚怎会被混入流民的队列、还一起被囚禁。这样的装束普雅虽不常见,但她也是认得些的,大抵能辨得出是释门的子弟。 但她的问句还没及完全出口,就被净鸾猝然打断。显然的,她的情人在这当口起了善妒心的拨弄,大抵是不愿意这朵娇艳的鲜花盛开在他人的近前,哪怕是一位游僧也令他介怀。 这一唤弄的普雅骤地惊蛰!跟着心头一急,一急之下也不知是哪里迈错了步子,这个身子就没防备的失了重心向侧一倒……电光火石里,法度甫一失惊,没管顾许多的抬手向前拉了她一把。 这一拉,微凉的指尖攀上那唆滑的金缕线袍,触及时骤一下起了涟漪……法度忽然觉的胸腔里浮动一种聚结的异样,这情绪使他莫名欢喜,莫名的想要双手合十、匍匐礼赞! 这轻轻的一拉,优昙婆罗次第绽开;这一拉,忽此爱无极、此乐未央…… “好久不见。”扶正了面前的女王重站稳妥,法度身心皆平和无澜,对她颔首、启口轻徐。 这话入耳时令普雅再一失惊,她才稳住了方才受惊的神、又没能控制住散乱的绪:“我们曾经见过面么?”着实好奇,无法解过他话中意。 分明是彼此之间的一场初见,怎的这汉人模样、僧侣打扮的怪人竟这样问自己?落言同时,普雅当真蹙了黛眉敛了眸子再度仔仔细细看他,欲要从他身上瞧出哪怕一星半点儿熟稔的影子,好确定自己是不是曾与他见过……等等,那骨桥、那血湖、那梦中一席僧袍双手合十的僧侣的乌沉色剪影! 不知哪里飘来的念头一下子把普雅的思绪牵动到这上边儿去,倏然间她忆起不久前那一场莫名古怪、且诡异血腥的梦!好久不见,难道当真见过……在梦寐间、在虚空里? “阿弥陀佛。”这时法度又一抬目,口诵佛号、神容气韵淡泊依旧,“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后的重逢。所以我们并不是初次相见,而是久别重逢。”这样解释,出世飘然、入世从容。 “哧……”显然普雅此时的修为根本不能解过这样弥深的禅宗佛味,于是法度这话被她听来煞是玩味、甚至带了轻浮。内心关乎前遭梦寐的追忆昙然消散去,普雅持着一缕涌起的玩味。身子又向出世的游僧近了几近,“你这和尚,说出这样莫名其妙的话,可是在油嘴滑舌动了凡心欲亲近我?”语尽时抬手掩玲唇、但分明无约束的“咯咯”笑起来,边终于想起来净鸾也还在,甫又一转身对着自己暧昧的情人笑意流灿,“净鸾,你瞧这和尚多有意思!油嘴滑舌满脑子绮念,却就还穿什么僧袍、扮什么释家弟子!”话虽如此,她心中对这看模样像是来自汉地的游僧,其实平添一份趣意。 净鸾绷硬的面孔跟着一柔和,勾唇合着普雅一起笑起来:“啧,普雅梅朵向来是这泱泱大漠里神契般铸造的精灵,便是清修者一见佳人又如何能做到寡欲?”心弦一拂,其实他微有沉淀。冥冥中似乎有一种看不到的无形指引,指引着他、告诫着他,这位同他一样来自汉地的游僧,有太多关乎“佛法无边”的内里智慧无法看穿。 这一来一去似是而非的讥诮,拨乱不得法度的菩提心。他平和着面目,神色安详的好好儿审视起面前相距不远的女王。 这个生长在异域大漠里的女子,她有着最具西疆特色的浓黑的目与高挺的鼻梁,海市蜃楼般梦幻美丽的罂粟花瓣样绯红性感的厚唇;视野向上无规律的漠漠巡视,便看见那一双揉杂了黄金碎屑样溢彩流波、大大的澄碧的媚眼,细细写春山的纤飞挑眉,以及黑的发紫、戴满金银玛瑙钗环、一晃便曳曳的恰如流水样泠淙叮咚愉悦欢快的一头齐腰泼墨发…… ------------ 第八回 甫相见·犹如故人久别归(2) ">这位临昌国的女王,俨然是位颇具典型的标准的西疆美女!偏生这如凝脂如绸缎的玉肌却比之汉地里水乡女子还要娇嫩细腻,她顾盼时那古泉深涧般一簇目光里、那盈盈眼底深处,又充斥一种似乎专属于汉家女子的柔款灵媚。在这位娇艳如花、偏又带着逼人璀璨与摄魄气韵的女王身上,竟是奇迹般的把大漠美女与汉人美女两种专属的风情融合的好处恰当、天衣无缝! 在这大漠深之又深处、在这黄沙涛涛叠叠里,缘何滋养出如此一位荒蛮里的精灵?这到底是西方的天使,还是经卷里得了佛陀授记、在不远将来终有一日会成就菩萨再到成佛的飞天香音神? “女王美丽,便是赞美也不违心。”法度诚然不会说谎犯戒,他说出口的一字一句全都是真、决计无假。又因为是真的,所以怎样的话他都说的不觉有不适,“贫僧欣赏女王的美丽,也礼赞这种美丽。”纯粹的美从来是这娑婆世间煞是难得的大机缘,无关情欲,只为真性!他展颜。 普雅心头那抹玩心的凑趣愈发被撩拨的浓郁!她的境界与游僧法度的境界根本无法做到持平,甚至此刻智化未开的女王根本触摸不到法度那份境界的边缘,更莫提能够企及。 如是,这些话在她这里依旧是离弦走板儿变了味道的厉害。而她早有了一抹笃定的心念就此根植,且她并不知道这无意识的一抹心念注定会在她往后若许长、又若许短暂的生命里一直扎根,舒枝展叶、磐石莫逆……最初这一抹带着机缘与宿命感的心念萌动,仅仅只是因为普雅女王单纯的、心觉这游僧煞是有意思! 普雅慢慢走到法度的身侧,抬起善睐的眸,浓密卷曲的长睫无风自动。她仰颈,对着法度脖颈处徐徐吹了一口气,用只有他们彼此能够听到的声音,倏然染就了鬼魅的撩拨:“知道么?和尚,你会为你今儿所说这些大胆且绮艳的话,付出代价的……”阴魅点点,前一刻尚还徐如幽兰的女王就此甫一个凛冽,花瓣样的唇畔又勾一抹笑,她将这咫尺间的距离移开,看定他,声息骤稳、一字一句,“留下来,做我的奴!” 而法度整个人平和如初,心境无波,气质清华、神韵天成。 却就在这顷然,原本立于普雅身后不远的净鸾身子猛打一颤粟!即便普雅说那一句话时声音并不高,却还是被他字字句句清晰非常的听了明白。 留下来,做我的奴…… 何其熟悉的一句话! 一倏然眼前情景周匝重叠,净鸾陡一后觉的“刷”地转目看向法度、这个与他一样来自汉地的游僧,内心忽就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那么清晰、且近乎带醋。 这样的话,普雅曾对净鸾说过,一个字都没有改变!甚至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那般的神情、那样的姿态都毫无二致、有若临摹! 思绪张弛离合,净鸾仿佛回到了那一天。 那年那天,举国城破,他的父王自刎殉国于九龙高台,身为皇子的他成了普雅女王的俘虏。那天…… ------------ 第九回 忆往昔·汉地王子屈辱奴(1) ">那一天始终在萧净鸾的记忆深处隽永烙印、一生不忘!就在那之后,尊贵的王子沦陷为女王的囚奴…… 天幕低垂,厚重的云朵因遮迷了日光而染就了青灰色的黯淡,伴有洒沓的潇潇秋风在耳畔如鬼咒般嗜咬,愈发把这国破家亡后沦为战俘的王子心境衬托的分外潦草! 这是一个面貌俊美、精致又不失挺拔张力的男子,周身具有着汉人最显著的一份特性,黄中又泛瓷白的皮肤、斜飞的两道浓墨色剑眉、丹凤有神的点漆双目、悬胆一般的鼻翼、薄且泛出微微殷色的口唇。这男子生就的委实是俊美的,身为皇室贵胄的他自身自有一段无匹的气韵、并着即便沦落成奴也敛不去的锋芒。 他被五花大绑着,束冠歪斜、绾发尽散。着了一席浅青色华袍,这衣袍因辗转与折磨而被泥腥血迹染了污浊,襟领、袖口、并着袍角处以金线刺绣的栩栩金龙已有些断线与模糊,但以碎玉点出的金龙的眸子依旧在稀薄的微光下粼粼浅动,这样一份奢华的贵气与落难的狼狈,两种云泥之别的极端交织成一种异样的视觉冲击感,这样的感观倏然一下就把这位皮相大好的落魄王子衬托的凄美伦常、染就了妖冶华章。 临昌的女王普雅梅朵就玉立在莲花形的高台,颔首凝了一双诡异的眸色,睥睨样的定定瞧向他:“呵。”她本是不言不语亦不动声色的,只不知这样木塑泥胎般的模样持续了多久,普雅倏一牵动那娇花般的唇,讪讪冷笑之后神色蜕变的如一位炼狱里的罗刹、带着天罚般无形却昭著的宿命,“你们汉地不是有种说法,叫作‘不是不报、时机未到’么?很好!”颔首一哂,她足颏逶迤的行下莲花台,接口时声息愈狠,“你的父王当初是怎样对待我妹妹的,今朝我就如数报应给他的儿子!” 落言的一瞬,仿佛周遭流转的空气都跟着冰封雪冻、锐气逼人! 感知着全身血液骤然一冷,萧净鸾倏地抬首!看到的便是这一张愈来愈近的娇比玫瑰的脸…… 这便是他与普雅梅朵的第一次相见,并不温柔、也不暧昧,没有一见钟情的浪漫、更莫论坚如磐石的笃认。但终归很奇怪的,总还是有着那么一些不同寻常的别样味道,这样的感觉,撩拨如小猫在心坎儿里极贴近的抓挠,并不能说是怦然动心,却诚然有些惊艳。 净鸾看着倏然闯入眼帘的普雅,蓦地便有一种错觉与惊诧,错觉眼前的女子分明该是大漠里积聚了天地精华于一身的精灵,惊诧于这位天人般美丽妖娆的女子当真会是临昌国铁马金戈、数日便覆灭他父王一国的那个残酷狠绝屠城不眨眼的女王? 不过思绪的惝恍只是瞬间,大漠女王并不曾留给俘虏王子过多慨叹与感悟的时间。很快的,他便发现自己此刻的想法其实何其的滑稽与可笑了! 是啊,眼前双面娇娃般诱人的女子并不会是柔弱欲滴、温存妩媚的红玫瑰,她是一株诡异怀毒的蒙了一层绰约雾影的蓝色妖姬,是自九天飞舞而降、身怀利刃与火焰的惩戒天使!她没有旁的心思贪恋与沉迷净鸾的俊美,音声落地的须臾后转身甫一挥袖。 缀着璎珞的广袖在虚空里搅扰起一层泠淙,音波与袖摆起落时,便有一群精壮的临昌兵卒应命而上。 这一切来的何其突兀,净鸾根本没有半点儿反应的余地,晕乎乎的便被这群异族壮士围拢了住! 即便他有着坚韧的心志与过人的气魄,但他在沦为战俘之前怎么都是一位汉地王国的王子,看惯了花柳繁华富贵温柔,哪里直面过这等惨淡的境遇与直白的逼仄?数日来的辗转与囚困已令他心念渐趋消弭,此刻忽逢女王摆了如此一道莫名的阵仗,他顿然百感交集! 不过倒是说不上是怯懦亦或害怕,当然怯怕亦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最本能的意念次第被唤醒――求生欲,这样清晰的yuwang在身遭横难、莫可一敌的此时是如此的强烈! 恍惚间那群兵卒将围拢的圈子逐步缩小,逼仄的压迫感自净鸾周遭一层层网罗般的收拢、再收拢……他只觉自己一个身子的皮肉都骤然紧绷!僵冷中起了慌张,无措又盲目的不断转目看向这一群来意不善的兵卒。目光触及间,甫然发现这群士卒也正虎视眈眈的看向已成猎物般的自己! 这种荒蛮之地里茹毛饮血的嗜血感,令净鸾骤觉这些所谓的“人”根本就是一群凶残的豺狼,而他自己已在潜移默化间变作了他们捕获的猎物、撕咬的对向,只等他们那位天使与魔鬼两种相悖极端云集一身的女王一声令下! 如潮的恐惧好似虫蚁啃噬一样自四肢百骸由浅渐浓,净鸾周身奔腾的血液跟着次第变冷、变的几乎要凝固!这个身子开始不争气的起了瑟瑟的颤抖,即便他内心深处是那样不愿意,可是他控住不住…… ------------ 第九回 忆往昔·汉地王子屈辱奴(2) ">这样的颤抖让他羞辱!可他就是控制不住……他咬紧牙关、涨红了一张不知是极端愤慨还是极端激动的面孔。这时他的脖颈忽被一壮士猛地向后勒住,地转天旋间一盏沁凉的液体已被强行灌入了口中、顺着喉咙一路滑下去! 几乎同时,净鸾感到胃部一阵痉挛疼痛。他被关押的这几日不曾进过水米,此刻冷不丁被灌了生凉的液体,胃部自然产生了极大的冲击,很不好受。 这一盏莫名的液体该是临昌一种秘制的药,药量下的十分猛烈,净鸾的身体很快就有了反应。呼吸粗重、身如炭烧……这该是一盏类似于汉地春药的催人情欲之药! 这样的境况,这一群虎视眈眈的男人,灌下这样一盏药……净鸾不敢再去往深里想!被死死的捆绑束缚着不得动弹、又被灌了这充满罪恶的药,身体绵软酥麻,偏生他的神志却清晰到残酷的地步!巨大的羞辱感好似一把凛冽的寒光刃,都不消动手,只这看不见的思绪驱驰就足以把他杀死了! 就是在这一瞬间的交错,净鸾霍然明白,原来自己父王当年,竟是这样对待普雅女王的妹妹的…… 汉地这一小国与大漠深处普雅所统领的王国本是不相侵犯,但两国曾在无意间因林木水源的归属问题而发生过一些冲突。那时萧净鸾的父王趁着女王之妹来汉地游赏时,得机变抓了普雅的妹妹,并叫人把她轮奸……很多事情净鸾都只能猜度出个囫囵大概,细节处自然不能如数悉知。女王的那位妹妹在饱受精神与肉体轮番、双重摧残的同时,年轻且娇艳鲜活的生命也一点一点渐趋耗尽,那个可怜的女孩子是被生生折磨死的! 种如是因、得如是果,时今普雅女王替妹妹复仇,倾举国之兵,手段狠戾百倍的剿灭了这一汉地小国、将国王与后妃以及诸多王子公主并着一国之人如数屠戮!这位女王有着最美丽纯净的一双眼睛,却也有着最毒辣如老酒的阴酷手段,在屠杀至净鸾王子时,她突然心念一动、有了一个更好的主意……于是萧净鸾得以在女王的“慈悲”下苟全性命,却迎来了眼下历史重演般呼之欲出的彻骨侮辱! 普雅邪佞一笑,如带着火辣剧毒的蛇蝎美人。就此抬臂,那纤美白皙又恍如琉璃般美好的腕子在空中微微一顿,终于落下去。 壮硕的侍卫们得了女王的发命,当真做了成群野兽一般蜂拥而上,一鼓作气、使尽荒蛮丑陋之能事,粗暴蛮横如魔如鬼一样撕扯起净鸾的衣袍! 迅猛的药力在净鸾体内奔走驱驰犹如狂策的马儿,很快身体有了更深一重的反应。一任他内心奔涌的暴怒与绝望爆发成滚滚天火,他这个身子到底抗不住的开始不受控的扭动……他无限屈辱又无比恶心,但内心何其寂寞、何其狂野!似乎他化身成一个腾空的花瓶,这份无望的空虚感在他心口不断引诱,作弄的他不愿再多忍耐一刻、只恨不得快些有人来将他彻底填充! 他本能的咬紧牙关拼了命的想要抗拒,急乱间喉咙里起了幻似嘤咛的绵哼……想他堂堂一国王子、一个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落魄如此,居然要被一群夷蛮之地的异族人行如野兽般的侮辱!自尊心合着yuwang一齐燃烧成灰!此时此刻他心底那份后世养成的人的自性、在同与生俱来的人之本欲做抗争! 不可遏的身体反应使他羞愧欲死,但他控制不住!似乎有意做对一般的,越是心急心迫的想要去控制,这反应就越是激烈难遏、起伏难歇!他内里的怨愤、无奈、空虚、yuwang、屈辱、忧怖……纵横堆叠至一个最终的极限,他再也控制不住,就要两眼一闭将那合该坚守的一份人性、彻底让位于被药力勾动起的罪恶的本欲天性! 这当真是红莲烈火之酷然大劫呵! 受身无间者永远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中之大劫:冰冻始凝,则状似青莲蕊结;血肉既裂,则身如红藕华开。一夜死生,地下每经万遍;一朝苦痛,人间已过百年…… ------------ 第十回 忆往昔·自此大漠久客途(1) ">“嘶啦――” 布帛撕裂的萧音破了周遭绷紧欲死的空气,净鸾最后一丝稀薄到可怜的祈望,至此全部都被瓦解了个干净! 这凌乱褴褛的衣袍被一把撕开,大刺刺的露出一片健朗的胸脯;那已撕扯的不成样子的衣袍又顺势一滑,蔽体之物如花叶般簇簇萎地,他上身便尽数赤裸在沁冷的秋风中。 兴许是这一股料峭的寒意陡起了安定的奇效,净鸾理智骤回,周身那脉脉滚烫灼烧之感依旧游走乱窜如蛇如蚁,但他死灰样的余念将最后那抹无望的挣扎一并点燃了起来!好看的双肩起伏打瑟、贯连脖颈与肩头的难得的狭长锁骨颤悠悠发着抖,硬健的身姿如僵如木,那样无力、又全凭下意识驱驰,此时此刻的这个身子这颗心俱数在做那最后一抹冰与火无比极端的、双重的挣扎! 身边壮硕的汉子俨如地狱里面目可憎的修罗鬼差,这般荒蛮又丑恶的举动又哪里还有一丝半点儿所谓人性可以寻得?对于示弱却强持一段坚韧的汉地王子,他们心中根本不曾留存游丝一缕怜惜,只遵从着他们的女王那动辄不移的命令,抬手照着净鸾那孱弱不堪的身子将他一把推倒。 那是何其沉闷又何其厚重的一声响,听在耳里都能真切感知到地上这人一摔时身受的钝痛有多剧烈!净鸾这几经流徙与折磨的身子哪里还能经得起半点儿的折腾?被狠力一摔、磕着地表的那一瞬,他双眼一黑、头脑昏沉!但根本不待他将这陡袭而至的疼痛与不适稍稍做些平复,他已被人遏住手足死死按在坚硬的地面上了! 如何能够避过这一比死还要难熬的羞耻大劫?他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敢去赌这位临昌古国女王的良善,且因果因果,他那父王曾对女王的胞妹做了怎样的事情,时今让他这个做儿子的父债子偿也是为天道……心里明白有些冥冥中一早钦定的命数,渺小的凡人除了领受之外,无论再做怎样的努力也都是遁逃不过的。 可明白归明白,当世事如潮水一般浪涛漫溯、一点点堆叠至了眼前,这位血统尊贵的汉地王子还是那样不可承受之重…… “普雅梅朵,你果真是毒如蛇蝎!予其这样生生折磨我的身心、羞辱我的灵魂倒还不如干脆一刀结果了我!给我一个痛快的了断,一个身为王子合该有着的最后一点离开这个世界的悲哀的尊严!”他在心里这样不住的呐喊,但是他已无法再发出任何实质的言词,几天几夜的水米未进已令他喉咙干涩嘶哑,且他此刻又正被那一盏情毒正浓的药力拿捏着,想说什么、想做什么,更如何能由得了他自己? 这是多么悲凉无助的残存希翼……萧净鸾能做的便是闭上眼睛、拼力扭头避开女王如炬又如刃的两道视线,使自己面目间的扭曲与疼痛不被她直面。 他的脖颈实在僵硬,缓慢而费力的扭动便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响声。就在这迷离含漠的目光一转眼波的那瞬息交错,心念积聚,净鸾递给普雅女王一记冷冽的眼神。 被束缚身心、不得不领受所有付之于身心的罪恶折磨的王子,此刻孱弱无力、能做的便也只有这最后一道似怒又非的承载了怨力的瞪视! 但就是这样一记其实微弱的眼神,却仿佛揉杂了兽性与人性双重博弈下凝练而出的两簇地狱火,带着似是而非的戾气、含及严酷无双的决断,这眼神竟令那居高临下、满心复仇的冷酷女王也浑的一震! 空气中有微微的血腥气息离合如织,隐约间似有莫名的不祥感氤氲过心…… “住手!”陷入无底深渊前那最后一丝的恍惚,千钧一发,普雅遵循着内心凝聚无匹的心念,陡一扬声、喝命停止! 音波起落,萧净鸾头脑一片浑噩,倏倏然感知到落在自己腰身腹肚、手足四肢间的数抹力道跟着骤然一涣散。那是得了命的士卒停止了对这个俊美男人呼之欲出的罪恶羞辱。 时光的交错、须臾的愣怔,不知是被怎样一种念力的拿捏,普雅女王向着不远的净鸾抬步走过去。 她俯下身,发间、裙裾上泠淙的璎珞宝石撞击清音流瀑。 净鸾双目发沉、内里积蓄似火,懵懵间下意识慢缓缓的一抬目,只看到普雅染着艳红豆蔻指甲的素手对着他伸过来。 这纤若无骨又艳如罂粟的玉手捏住他的下颚,利落的将他一张沾着血污的脸抬起来。 离合又含微诮的一双眼,倏然对上女王似火带灼的一双眸,犹如冰山邂逅火海,这是劫是缘的一眼对视诚是春风一到便会彼此瓦解的乱石与千堆雪。 ------------ 第十回 忆往昔·自此大漠久客途(2) ">彼时普雅心头一动,先前时她被仇恨与报复的快感蒙蔽了双眼,并不曾将萧净鸾一张俊美的颜往心里看的过于真切,此刻蓦然惊觉原来这位落拓狼狈、饱受凌 辱的汉地王子竟然有着这样美且精致的一张脸! 彼时彼刻,心海似乎卷涌起万丈的澜,但谁也不曾知道,有些东西就是在这入目含及的第一眼起,便顺着灵魂的入口深深的隽永在了心底里…… “求我。”女王开口,唇如红缯、眸若秋水,“求我,我便放过你,结束这场淫秽不堪的同性聚众侮辱。”她勾唇微哂,玫瑰面漾起一痕如风如雾的笑靥。 而被她束缚身心、企图折辱灵魂的男子却于窘境里霍然彰显出落梅的一段风骨!净鸾不言语,目光漠漠如春雾。 普雅也不放开他下颚,二人就这样以一种别扭却倔强的姿态如此僵持起来,互不让步、都带着同样极端的决绝!那么比得便是,究竟是谁比谁更狠一点? 天光晃曳,把铺陈着红毯的青砖地面染就了溶溶金波,华丽城堡似乎被浸泡在金翡宝石铸就成的一整块儿璞子似的境地里,便连身处其中的人都跟着被镀了一层耀目的金,衬托的煞是好看、又于这之中渗透着凄凄的不祥…… 突然,净鸾那紧抿成线的薄唇丝丝往外溢血!可他似倦又似嘲的憔悴面靥间这淡漠的神情依旧未变,恍恍然似乎已经摒弃了这狼狈的身子、超脱了虚妄的生死。 普雅一愣,盈眸泛起一痕惊诧、荡涤了一道亮色。看着微光里净鸾唇角溢出的丝丝殷色,即而便飞速的反应了过来……这个落败之后沦陷为奴的王子,他在咬舌自尽! 周身气血一股脑的涌上天灵骨:“来人,快!”普雅忙命人过来止住这场自作主张的对生命的终结。 侍立的卫军早识了女王的眼色,极快的冲过来将净鸾的嘴唇并着下颚向下粗鲁的掰开。 电光火石的速度,“咯噔”一声,净鸾唇骨断裂样的痛!瞬间这口腔里被一股子腥甜的味道充斥涨满。愈来愈浓的血腥气令他只想做呕,同时这骨肉撕裂的疼痛亦使得他吃尽苦头。 他竭力隐忍、拼力压制,这难熬的不适致使他俊美的面孔开始急剧扭曲变形,冷汗涔涔冒出来。 这样的隐忍与扭曲看在眼里却出奇的不违和,反倒形成了另外一种别样难得的凄艳,而终被愈演愈烈的烘托至一重妖娆暗自、分外唯美的境地! 素净的青莲如果染就了血腥与污浊,那将会是一种什么样子?显然,眼前的萧净鸾将这一种无形的猜度做了很好的诠释。 普雅那心没防一沉,煞是奇怪!是啊,当真奇怪,面对将自己唯一的妹妹生生折磨致死的仇人的儿子饱受身、心两重**折磨,为何她这颗玲珑心竟会向下一沉?甫的,没有半点儿防备,令她措手不及! 异样的感觉促使她再一次向萧净鸾走过去,步态从容、神色未变,微仰首,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对他沉沉一睥睨。朱唇开合时,这声波沉淀而冷漠:“留下来,做我的奴。”一字一句。 这个决定一如萧净鸾一旦夕便被普雅生生扭转的命运一样,起于莫名的瞬息之间。 ------------ 第十一回 忆往昔·劫缘一夜体共融(1) ">普雅梅朵从不知道自己会是一个这样不坚定的人,这些年来妹妹的惨死有如她心底根深蒂固的一团火,她一度以为怨愤与烈仇无比深刻的根植在心底深处动辄不移、也决计不会有半点儿的妥协余地! 可是,这一切自以为是的坚持在遇到生命中许是钦定、合该遇到的那样一个人时,不过一个弹指间的淡淡交错,顷然变得再无意义……面着那样坚韧凄美、颓废气息里又趁透着坚贞的男儿秉性的汉地王子,她还是心软了。 入夜了,无垠大漠被天幕繁星投下的微光装点的金银如团、斑斓好似梦幻。而被这片绵亘无垠包裹着的临昌古城便有如深海贝蚌,那皇城里女王的宫阙便俨如贝蚌里一颗至为璀璨的珍珠,越是深黑如死的夜、越是噬心食骨的寂,这光芒就越是灼灼皎皎、如流火如星辰。 熏着合欢香的城堡内里,女王的寝宫中帘幕曳曳、宫灯如豆。这一夜,眼见就要凌 辱倍至、周身里外尽数烙下魔鬼印记的俘虏萧净鸾,倏然间蜕变为女王水晶榻上暧昧的男宠。 那一盏如荼的药似是无解,又兴许是普雅刻意为之。她命人为净鸾洗尽周身血迹与污垢,后又换了干净舒适的衣物、绾起汉地带珍珠流苏冠的发,却并不给他情毒的解药,只把他召到自己的香闺,后挥一挥手屏退了侍立众人。 彼时的净鸾与普雅之间,尚没有除了俘虏与被俘虏、报复与被报复之外的交集,所以他并不知道这位外表美艳纯粹、内心毒如饮鸩的蛇蝎美人儿还会对他做什么。 但就当他正竭力克制住生熬难遏了好一阵子的情毒、努力梳理思绪静心忖度这是女王行报复之事、酝酿出的怎样一出新花样时,普雅却逶迤足颏、身姿摇摇的向着他走过来。 月华如洗、灯影蹿动,她微扬首、眯起被光影渲染的有几分离合的眸子,似怜又非的看定他,疼惜目光没有道理的游弋在他此刻俊美孱弱的面孔间。 他呼吸急促,本就正承受着药力经久不散的作弄,此刻与一成熟女子这样咫尺间迫近的面对,自令他身心间那层微薄的理性眼见就维持不住! 不过最先启口的,是普雅:“很难受对么?”她的声音徐柔如风,柔荑抬起来,缓缓抚上他一阵白又一阵红不断轮换的隐忍的有些扭曲的面孔,娴熟又青涩,“瞧瞧,这样烫……那么,让我来帮帮你好不好?”摩挲徐徐,她向左侧了侧头,眉心微蹙起来。 此时此刻的普雅梅朵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息,皆是那样单纯又真挚。如果不曾亲自经历过她酷锐决绝的兵伐、领略过她残忍狠辣的手段,净鸾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样拥有着天使般气息的女子,其实本是来自地狱、戴了面具的鬼面罗刹与堕落的惩戒之魔! 不过此刻他的头脑已经被冲昏,在普雅这自然真挚的抚慰之下他终于再也难遏!内里积蓄的那团烈焰一息迸发,陡一抬臂,他将普雅打横抱在怀心里,但这个身子实在太支零也太孱弱,以至他根本连纤瘦轻盈的普雅女王这副身体的重量都无法承受。 几乎就在这同时,他双臂一个失去只觉,猝不及防的向前一趴,二人双双磕着地表栽倒下去! 姿态顺势,倒地一瞬普雅是被压在下面的,而那水蛇般的后腰也在同时承受了生猛的力道、与发凉的坚硬地面做了最紧密的钝痛接触。清脆的骨骼撞击之声“咯吱”一下响起来,伴有突兀的磕痛,她黛眉忽皱。 净鸾将这朵大漠里狂野娇艳的玫瑰花无意识的压倒,他硬朗的胸脯刚好覆盖在她起伏的酥胸,前襟微微洞开、肌肤对着肌肤很自然的触及了过去,那一片沁着雪山雾霭般淡淡凉意的柔软忽令他迷醉,这稀薄的凉意好似净瓶里嘀嗒倾下的甘露,可熄灭内里心火、可恩泽大千万民! ------------ 第十一回 忆往昔·劫缘一夜体共融(2) ">普雅挺拔的玉峰被净鸾这样一压制,柔曼的身子承载了他突忽而来的重量,她又有些喘不过气,但这身体却起了不能克制、毫不由己的娇喘与颤粟。这双善睐的眸子徐徐然微闭,她抬起腕子,葱根玉指在他敞开的胸膛抚摸游走。 这样温存的抚慰更令情药加身的净鸾不能自持,对于这位大漠女王、这位与自己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双面娇娃的投怀送抱主动抚慰,他也不想再有自持! 他好看的眉峰微有上挑,用须臾的光景犹豫了一下,旋即整个将俊面贴烫在她胸口的柔软:“帮……”他想让她帮他,但蓦然意识到自己合该有着的一份尊严,他便紧紧闭住了斧凿刀刻般的殷色薄唇,不再同这位邪佞的女王多说一句话。 可是普雅自然能解过他未及言完的话;即便心里解不过,身体本能的一种反应也自是可以解过的。她凉丝丝的玉指顺势摩挲至他开阔的肩胛骨,把那已经松垮垮敞开的衣袍一下便退下去。 净鸾此刻无论是心还是身都已再不由他自己!内里本被她肌体凉意浇灭不少的火焰不知怎么便又灼烧起来,仿佛置身一场无形的炼狱地火、被业火红莲笼罩包围。他想挣出去,快速的…… 身体有些时候当真是对于生命最本质的真实写照,有情众生这样纯真的赤子情怀丑陋又神圣。 普雅身着了金缕裙,上身只一条撒花丝绦抹胸,肩头罩一条狼绒披风。那披风早在萎地的一瞬便被摔的退下了一半,她玉肩半露,被起了狂意的净鸾退了另一半、并着那已经松垮的抹胸连撕带扯的除了去。 很快,被双方撩拨起跌宕情潮的两人,也不知道是怎样手忙脚乱的相互除去蔽体衣物的。只不多时便是两具赤子之情的身体极尽肆然的裸露于看不见的虚空。 普雅玲珑曼妙的身段与净鸾线条流畅、比例均匀的男子身形渐渐交织在一起,肢体相缠、身魂互融,其势虽猛却没有宣泄的敷衍、其情虽烈却没有过多的爱怜,这就是他们真正拥有彼此的第一夜…… 前奏其实极短,净鸾对她不曾动真心、自然不愿对她过多抚慰。但当这一切的一切随着最终至为重要的一个高潮被推向至纯巅峰的时刻,他却倏然感动了……他有些不敢相信,不,是那样不可置信! 他凝目,毫不掩饰的将自己疑惑与诧异、还有些微幻似惜悔的目光定格在她泪波并着香汗浸润的面上,见她蹙眉隐忍、朱唇轻咬,俨然以这样自苦的方式来稀释方才他并不温柔的进入之时、那不能避免的撕裂般的痛。 原来,原来眼前这位女王……她尚是处女之身! 这位大漠的精灵、这残忍酷绝的女王,她居然把自己最神圣宝贵的处子之夜交给了他,一个被她俘虏、本欲报复的汉地王子?! 兴许目光也是有声音的,阖眸的普雅感知到了这样一种情绪交织、混沌难解的眼波正注视着自己,她的身子已经化为软款的春溪水,便连这抬眸时都觉的绵软软儿的。 视野被泪波打出一片溶色,她抬眸,看到的只是净鸾这样一圈流波生光的轮廓…… 至于往后,他们双双对彼此是真的看不真切了,因为净鸾的迟钝只维系了并不久长的时间,他便以身体的语言代替了心中所欲表达、口中所欲言及的全部词话。 这真的是一种最好的表述、最便利的方式!因为你身体的反应不会欺瞒你内心的自性,在这惊人的契合、苦乐的共融、完美的邂逅……有这样一瞬,似乎你已彻底彻悟了自己的本心! ------------ 第十二回 忆往昔·浮生爱恨际会时(1) ">这一夜亲密又疏离的鱼水之欢,终于自最初时毫不温柔的横冲直撞莫名过度到放缓动作、静心抚慰的有度宣泄。 净鸾尝试着去回应女王的迎合,尝试着静下心来与女王在看不见的虚空间以灵魂、以自性舞出至为纯粹的灵性的共舞。那一瞬间他放下了仇恨、瓦解了防备,他化身成大漠自天而降的神,只为她一人的娇喘而牵绊了身与魂、只为她一人的吟哦而凝滞了气与息…… 金盆雨露后,不知不觉便相拥而眠。次日天色大亮时,普雅枕着净鸾的臂弯与他一同睁开了眼睛。 淡金色的大漠日出蔚为壮观,城堡的窗口仿佛不设防线般将这金灿的颜色一股股迎接进来。如鳞光波铺陈四处,打下一道透明的帘幕。 隔过这层光的帘幕,普雅与净鸾四目相对。历经了昨夜那一场由少女蜕变为真正女人的洗礼,她柔曼的周身还尚留着骨骼错位般的痛,这疼痛呼应着昨晚二人肢体交缠时有多么肆意、又有多么不能轻易忘记:“告诉我,我们是怎样约定好的?”软眸微动,她蹙眉、略向左倾头,“约定在这大漠的深处、古老的国度,以这样一种方式迢迢万千里赶赴一场是孽也是缘的相遇……帮我完成生命中真正长大成人的洗礼?”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哑哑的,带着连她自己都不能明白的一种莫名,莫名其妙,怎么就说出了这些不着边际的句子? 所以净鸾并没有把女王的字句听得真切,他蹙眉,只依稀辨得她最先那句话里有一个“约定”的辞藻。 这个时候的萧净鸾对临昌古域无不陌生,便是连语言的交流也都还不顺溜。即便他对西疆一带的语言也曾有涉猎,但这丝毫不能等同于身临其境后再无距离的亲自触摸。 普雅那自语呓呓的话才一出口,很快便感觉到了这之中那一份深深的违和感!她忽心如鹿撞,迷离微酣的美面起了一痕零零的仓惶。那目光不经意的四处流淌,倏然一定,眉心颦蹙! 她看到净鸾身侧似有暗色的伤痕,定心后凑去细瞧,只觉触目惊心!这位尊贵的王子,为何在他后背居然会有这样多交错的鞭痕? 普雅虽将净鸾俘虏,但并没有下令对他动刑折磨,她的部署也一向对女王忠心耿耿,女王没有命令便一定不会擅作主张的行动。那么这鞭伤该不会是领受于临昌。 细瞧之下又见该是陈年旧伤,伤口早已愈合,只是痕迹难消。虽然只是旧伤,但堪堪入目还是顿觉狰狞的很,叫人心口发怵,不敢去想当时这个男子所身受了怎样的折磨…… 普雅心颤,沁凉的手指轻轻的去抚摸这伤口。指尖才一触及,净鸾绷紧的后背就打了个瑟瑟的颤。他下意识想要躲避,又铮地一下理性上来、稳住身子没动。 普雅口唇张弛,蹙起的眉心不曾舒展:“这是……怎么伤到的?”声息幽幽如空兰。 这个整饬一国的女王,她见过极多刑讯的血腥、领略过数不清的残酷与阴霾、也亲手缔造和推动过太多茹毛饮血般的狠戾决策,然而此刻却为一个异族俘虏的奴隶心弦拂动、为他身上深浅的陈年鞭痕而柔了心肠甚至起了怜惜,这是多么荒唐又可笑! ------------ 第十二回 忆往昔·浮生爱恨际会时(2) ">净鸾沉默无声,周遭的空气便就此凝固成冰。半晌之后,终于还是他最先启口打破这一片压制欲死的沉寂:“我虽贵为王子,但我的母亲是战火中被掳去的他国宫婢。”他的声音无情无态,淡漠清寡的让人想起戈壁滩上挺拔韧力的胡杨,“我因母亲之故而身份低微,素不受宠,时常成为父兄们发泄愤懑、承怨承恨的宣泄对象。”喉结滚动,他颔首,声息依旧寡味的很,“这身上的伤痕,便是如此了。”话不需要说的太明白,此时已经彼此领悟。 普雅突然就对自己先前那份似火的报复心起了弥深的后悔,她是一个感性的人,她的爱恨都一如被经年风沙吹洗的发白、却灼热异常的大漠骄阳一样火辣又劲冽!她不知道,原来这位来自汉地的王子居然会有这样一段凄苦的过往,而她居然要这样一个无辜且惹人怜惜的人儿来承受那份对胞妹之事变本加厉的报复……这该是多么罪过的事情呵! 然而她很快又心觉释然,如此来看,她举兵将他父王一国彻底覆灭,对他来说兴许还算是一件好事情…… “呵。”这边儿思绪正起伏着,净鸾又顺着被掀起的尘封记忆一路追溯、勾唇忽笑。 普雅转眸看去,他素白面孔间浮动的这一丝笑痕中,有几分颓废的味道:“其实在这里和在故国皇宫里,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他目光无着落,言的自顾自,“反正一个是身担王子的名目、却是奴隶的实质;一个是身担奴隶的名目、亦为奴隶的实质!”语尽,落了一叹,轻飘飘如过树薄风。 普雅心头忽起百味,这个来自汉地的男人身上似乎有一种强大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对她来说就像一味毒,几乎是致命的!是不是所有女人都有这样一个通病,便是对占有了自己身子的男人有一种莫名的依恋、特别是有幸接受了自己第一次献身的男人?萧净鸾的身上似乎有着太多的秘密,她想去探寻,她想全部明白、细致入微的全部都明白! 这时的女王退却了所有合该的锋芒,唤回内里另外一个本体的自己、专属于女人的自己。这般的温存脉脉、体态款柔,如果被不知道的一眼瞧去,定会以为她是他最亲密暧昧的情人……纤长素指退了镂空的金花指套,一点点轻轻抚摸着他后背狰狞的陈年旧伤,大小纵横、深浅不一,每一下都对那份身与心的苦难似乎可以感同身受。 这一瞬间他不禁想,兴许这位大漠深处看似凛傲跋扈的女王,其实她的内心是善良的。 她低低的告诉他:“在海洋、河流、亦或者是沙漠绿洲中,一切有水有泥的地方都会看到贝类。若是有细微的沙粒顺着缝隙进了开合的蚌壳,它们便会泣下心头泪、把那细沙包裹住。然后以生命为孕育,将沙粒化成它们自己的一部分,最后就在它们体内凝结成灿烂的珍珠,将再没有一粒尘沙可以比得过珍珠的璀璨。” 她无骨般的柔荑自他腰身处摩挲着攀附上去,轻轻的把他环住,颔首将下颚贴在他的脖颈下:“远方的归人、我的大漠王子……”她这样唤他,说话时将身子侧一侧、转目定定的看着他,“把这些凄苦的过往当作一场劫,冲出去。在身心彻底离开牢狱的那么一天,你一定可以收获以生命之力凝结出的至美珍珠!”落言一定,依旧柔和,却最是坚韧。 净鸾蓦地抬目,四目相对间,他对眼前的女王又起了那样不可置信的莫名感念!并不是她在将他家园摧毁、将他俘虏为奴之后给了他稀薄的一脉温暖,而是因他怎么都无法相信这位女王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席话来……疯了,绝对是疯了! 但她的眼波每一丝每一缕都是那样澄澈,一如最纯洁无垢的水晶,她让你觉的对她付之而去的每一点哪怕只是游丝的猜度都是罪恶的!很快,他看向她的目光中有了一脉复杂的沉淀,万顷心绪交织混杂,他说不出话。 纠葛爱恨、阴谋算计,真挚与虚假、动荡与决心,一切的一切,他说不出话,说不出话…… ------------ 第十三回 法度羁绊临昌国(1) ">那些年那些时光,那一幕幕或辛苦或心苦间流转承受、铸成的过往,时今萧净鸾想来依旧徐徐光鲜、历历在目。 思绪尚动,他肩头猝地一重,猛一下回神,见是普雅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抬手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心念一紧,顿然明白了自己方才已经因回忆而陷入了经久的呆滞,他把面孔侧侧,抬手握拳抵唇咳了一声、以掩饰这尴尬。 “你怎么了?”眼见净鸾回过了神,普雅那有些发悬的心便往稳妥里放了一放,蹙眉呵气的嗔怪他,“突然就木愣了,可吓死我!”刚才的情人真的有点儿让普雅害怕,明明她在跟那和尚说了句打趣的话,顺势回头就见净鸾目光呆滞、怎么唤都唤不醒他,陷入魔考一般。 有些时候一些莫名其妙的触景生情,终归是引人可笑。回了神的净鸾心念繁重,但莫名绷紧的心弦倒是松了一松:“没事儿。”他侧目又看向普雅,边抬手把脖颈处的领口往高里竖了一竖,“这天气,有点儿冷呢!” 有点儿冷,是有点儿冷…… 他的反应普雅看在眼里,玲珑的心也感知到了爱人哪里不大对劲儿。但横竖她也没过多的放在心上去,她平素里行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是一点一滴养成的独特习惯,顺了口也就说了,自然不能完全明白净鸾在闻了她对那和尚说出的那句话时,为何便堪堪就触景生情! 穿堂风过处,金纱紫幕曳曳飘舞,一抹投洒入室的天光因着帘幕的舞动而变得幻明幻灭、于地表投下一道道游动如活的乌沉倒影,入目景致极是安详。 法度颔首,对女王方才那句让他留下来做奴隶的话显得不置可否、捉摸不透。他没言语,面上自有一种出尘离苦一般大智的祥和浮现辗转,平静和睦的一如他不起波澜的真实内心。 很快的,普雅在一转眼睑顾秋波、那目光再次有心无心落在法度面上时,全部的心绪便都被这个在她看来颇为有趣的和尚给吸引了去!对侍立一旁堪堪回神的情人就越发的不上心了。 “你可有听到我方才对你说的话?”心兴扬起,普雅重又逶迤足颏行至了法度近前,展颜时明朗的双眸中倒影了淡金的天光,“留下来,在这大漠深处珍珠一般的临昌国,将你的佛法恩泽、把你的智慧分享,这是我的命令。”于此又一顿,她重又蹙起纤黛的眉弯,见法度依旧颔首垂目、双手合十徐徐小声念着她并听不懂的梵文经卷而丝毫不回应,她便起了些微猜度,“你的语言是不是并不娴熟,方才我说的那些话你是不是听不懂?”也不再待法度回复,她倏然一转首,欲让同为汉人的净鸾将自己的意愿传达于这行脚僧听,“净……” “我不会留在任何一个地方。” 正当普雅那回首的姿态才做了一半,才刚唤出一个字的几乎同时,甫地一下,忽闻那沉默经久、态度淡然的和尚启口道了一句。 普雅心定,倏然又回眸去看向眼前的和尚。 是时刚好天幕间有流动云峦遮迷了太阳,洒下的光辉便伴有了暗色的剪影,一半明一半灭,双双映衬在法度的脸上,将这张精致又坚韧的面孔绘就成半边明、半边暗,堪堪一眼便觉有些诡异、又有些幻似神祗一样的无形动容感。 “也不愿身边有人跟随。”他淡淡,又是一句,语尽时自然而然的一抬头。 普雅又是一定,不禁重凝了眸子侧目审视起这个异族他乡一路行走至此的小和尚。 她生于大漠、长于大漠,她的爱她的恨也注定只能牵绊在大漠,那些年来她在这不长不短的一道人生路上行走的何其随意,直至遇到萧净鸾那一刻起才忽然知道了什么叫作宿命!自那之后一直持续到时今,这如是不长不短的两年来,便只有她俊美的情人才能入得了她一双玲珑澄澈的眼,旁人旁物哪里能令这位高贵的女王过多驻足片刻的眸波? 可时今眼下,普雅梅朵对着眼前这个一身客尘、出世游走的行脚僧起了不浅的兴致,这样的异样似乎普雅并未察觉,但是立在她身后不远的萧净鸾却一丝一缕尽收眼底……净鸾颔首微微,沉了那凝驻霜雪与火焰两重相悖的一双眼睛,不动不言,主动将这份存在感降至最小、让位于法度。内里一个翻转的念头浮现涌动,他不动声色看定这个引得普雅女王兴致大起的苦行和尚,心头孕育出一个正在渐趋完善的计划。但这一切,普雅不会知道! ------------ 第十三回 法度羁绊临昌国(2) ">“噗!”须臾的目光梭巡,普雅勾唇一个好笑,抬指微曲、点着唇畔姿态闲然,“你的意思便是就这样一直一直的走下去,没有目的、也始终故我?”说话间她已将那个忽起的念头做了笃定,她要留下这个苦行的僧侣,一定。这是内心坚韧有力的声音,洞悉灵魂、穿越迷雾,趋于执念,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有目的。”他颔首,“我向西。” “你会一直向西走?”这样的回答让普雅莫名,但她没有觉的有什么好笑。眉心舒展又聚拢,徐徐然再问。 “我也会从南走到北。”法度目光未变、姿颜未动。 “不会停止?” “不会停止。” 普雅梅朵惶然的发现,两年前当她初次遇到萧净鸾的时候,往后那滋生出的一段情缘让她忽觉,原来自己踽踽在世最初时的那几年都是白活了!可现在她再度觉的就是有净鸾陪伴在身边的这两个年头,也未必就不是白活。原来这个世界是如此玄妙,在这娑婆世界上有很多她并没有遇到的事、还有很多她并不能解过心思的奇怪的人,一如眼前的和尚…… 这和尚看起来该是比净鸾年长些的样子,不过考虑到他素日的辗转生涯、风雨磨洗,也是容易少年老城,故而他的年龄应该是跟净鸾不相上下的,大抵也就是二十二、三左右的样子。 这个和尚是俊美的,即便他僧衣僧服、又苦行游走了这样些年,那份与生俱来的秀美与通身拔俗出世的神韵也依旧没能被风尘磨洗;且又因了他洞悉智慧、彻悟佛性,自身那份魅惑力不减反增、日渐浓郁!这或许就是普雅女王为何会对这个和尚初初一见、便有着如此莫名执念的最大也最根本的原因吧!当然,除去冥冥中看不到、也不能定夺的“宿命”与“缘份”那类说道。 萧净鸾是俊美的,是普雅梅朵此生此世目前为止见到过的所有男人里生就的面貌最好、诱惑至为无匹的人;但眼前的这个和尚却是独特的,他清秀中带着坚韧的面孔、舒展的眉目,就是让她觉的说不出的舒服,似乎在他头顶笼罩着一团祥云,那样的气场其实无形,可偏能令人梦萦魂牵。 不知道是不是那风儿在起起落落间把氛围搅动的有点儿绰约,普雅忽有一种无形的醉心感迂回缭绕。她落定在法度眉目间的神光不曾移开,侧首徐徐:“当真不会停止,为任何人或事?” 法度与她四目相对,把这片大漠的景致与美艳锋芒的女王在内心做了最天衣无缝的契合:“当真不会停止,为任何人或事。”以相同的句子做了这回应。 “为什么?”普雅穷追不舍。这个和尚很奇怪,从听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觉的他很奇怪,哪里有不在庙堂好生清修、偏生踏上永无止尽苦行之路的痴僧?她非得要知道其中一段缘故,她就是觉的这之中会有一段怎样的缘故。 释家弟子关乎佛法僧与梵行的探索,这位沙漠的精灵显然是不懂得的。 “寻找我生命中的最后一道劫。”法度稳言,与普雅交汇一处的目光在启口后倏然一定。 普雅亦一定!不知道为什么,她面儿上有些微烫,而目光依旧没有移开:“那该是……很大,很大的劫吧!” “无极大劫。”法度继续。 不歇的天风在他们周围缪缪的转动,一来一去间淡写轻描的字句不知为何被染就了无形的压迫感。似乎那薄唇的开合、字眼的交错,其实是掀起了冥冥中一场怎生注定的定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普雅转目:“真是自苦,或许你们佛的境界,我们凡人永远不懂!”轻描淡写的字句,末尾带着淡淡的讥诮,但只是善意的玩笑。 终于,这时被游云遮迷的太阳重新刺破了厚冗云墙,笼罩在法度身畔半是明半是暗的诡异格局被灿然明媚的金光所代替:“苦行僧,虽九死而犹未悔!”这是比先前任何一句都更为坚定的字句,口吻沉着、韧力百结。法度霍一抬首,定定的。 每一缕阳光照耀在身上,都是我佛的加持。艳阳金波里,普雅倏地一侧目。 她看到法度立身笔挺、神容如初,仿佛最远古时的姿态不变,仿佛沐浴在佛洗里的一尊镀了金箔的雕塑:“你叫什么名字?”她轻轻的问,内里有微小的波澜次第起伏。 “法度。”他启口回复,“贫僧佛号‘法度’。” 法度,法度,以法为度…… 。 普雅女王下令,施放物资接济这些擅闯入临昌地界的流民,安顿一夜后,各自送回故国。除此之外,便也不做追究。 这样的决策委实是英明的,它为临昌的女王收获了不少来自他国的民心、也为她看不到的因果命盘间积攒了一笔尚可的功德,一定的。 被捕获的流民们得了女王的命,那一颗盘曲半空、久悬未稳的心终于放下去!他们对着普雅女王委身下跪,歌颂女王的良善、感恩女王的德泽。 入目这自然和睦、真善美融汇一处的无匹之景,法度内里生就欢喜,口诵佛号、真心顶礼。 普雅的注意力不曾从法度和尚的身上移开,他虔诚感念、祈福发愿的模样专注极了,她定定的瞧了他良久良久。 待侍从按着命令将那一干流民带下去安置后,普雅步至法度身侧,发间佩环叮咚作响、璎珞珠玉碰撞泠淙,如一湾古泉瀑布。她抬首,扬了纤纤的眉,凑在他的耳畔冷声一笑:“和尚你别得意,那些大漠的子民他们都能回去,唯独你,不能。”倏一顿首,她将二人彼此间的距离放得疏离了一些,唇畔一簇曼珠沙华般的笑靥绽放如簇锦,“因为本女王对你……很有兴趣。”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的一句补充,徐徐的,语落时笑声如瀑。旋即便又离开了他,就此轻笑着踱步回去。 法度转目,见普雅挽起净鸾的臂弯,侍女撑起遮挡阳光与风沙的华盖伞,护持着他们招摇光鲜的离开。 那两道倩影、一双璧人,若放于宣墨纸上,必然会是一幅名家大手笔的上好的工笔画! 浩瀚大漠、奢靡皇城、娇艳的大漠精灵与有着汉人风骨的精秀男子,未尝不是一种天人合一、溶于一处的礼赞! 法度没有为自己身陷囹圄、阻碍前行而多忧多扰,他颔首定心,以祥平的心境继续诵起熟稔的佛号。却中途一恍,那贯连的梵句莫名被阻断了。 一阵风沙起落,他摇摇头,不得不再一次平和了心境,口诵佛号,身心在这一瞬忽而溶于了这一片广袤浩瀚的无垠大漠,飞舞于空、行走于宇,绵亘无边、无处无寻…… ------------ 第十四回 净鸾寝宫探王心(1) ">净鸾与普雅二人挽臂行在铺陈着青砖地面的御道,灿阳筛筛的在他们身后洒下一连串泠淙的荡逸,说不出的欢快次第流淌。 在行步回廊转角后,净鸾忽地抬手挣开了普雅的臂弯,颔首微微,那英俊的面孔似乎浮了一道浅浅的愠色,被阳光乌沉色的暗影晃的又有那么些不真切。 普雅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下意识“哎”了一声,轻轻的。抬眸时见情人已将双手负于身后、抬步颇有些自顾自的径直向前走。 她眉心便蹙起来,心道好端端的又怎么了这是?但也没顾上多想些什么,止住了启口唤住他的冲动,普雅侧目示意随从们向一旁退开,后平平气息,冶步趋趋的忙去追那已行了一大段距离的净鸾。 于是在这何其肃穆规整的御道之间,忽然展开一场颇为暧昧、又带几分急躁与好笑的追逐游戏。 高贵美丽的女王总会在不经意间慑于她情人的气场,而何其无奈的卸下那一身的刚毅固守,蜕变成闺阁里软款暧昧的小女儿!她内心急促、眉目微颦,且追捉着他的足步、且寻思着自己方才又是哪一处就惹了他的不快? 而行走于前的萧净鸾在感知到普雅的疾步追寻后,足下的靴步有须臾的停顿,迟疑之后却又加快了频率行的愈发快起来。 普雅见势,已心知他是在跟自己执意闹脾气,这脾气在她看来是何其的无端!她纤心微恍,旋即干脆回了身子行上另一条回城堡寝宫的御道,也不再追他,任由他自己怎样怎样去。 萧净鸾是什么脾气,普雅梅朵早已摸得通透非常。此刻她并不是跟他也赌了气,而是明白他过一会子自己定然会好起来。 即便心里有了这个谱,她还是揣了些许的不安,以至于连晚膳都没用便沐浴歇下。 入夜了,细微的风声穿堂入室间潜入了耳廓,普雅扫了眼琳琅满目的一室摆设,那目光迂回后定格在雕花几案一簇簇染得恣意的烛台间,忽而便觉此时此刻何其寂寞、又何其苍茫! 熟悉的足步声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引得她心念一动,但并没有过多的诧异,因为她知道他会回来。果然,惝恍时便见水晶帘一个泠淙,净鸾将身穿过帘幕向着女王的榻前一路行过去。 满殿的内侍早已被退去,此刻这一方空间就只留了普雅女王、还有她俊美的情人两个人。那覆了清霜一样的氛围在净鸾步入的一刻,倏然蜕变成真切的暧昧。似乎空气是有颜色的、寂寞是有声音的,而什么样的颜色与什么样的声音,取决于你面对着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否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普雅没动,目波依旧落在那垂泪红烛沁出的一滴珠花儿间,定住一般。 净鸾将身落座在塌沿,把身子凑过去,自一侧将普雅半拥着匡在了怀抱里:“在看什么?这样的专注。”喉结滚动,声色儒朗而魅惑。 这时女王终于百无聊赖的转了眸波扫向他:“我也不知道。”淡淡的回应,显然她是有意的,有意提点着净鸾自己也有小脾气。 ------------ 第十四回 净鸾寝宫探王心(2) ">她这个样子分明俏皮又无赖,哪有半点儿锋芒凛冽的女王的架子?瞧在眼里,净鸾笑了一笑,心里自然明白她是在为白天的事情辗转纠结、又刻意摆了这么一副姿态。 显然他并不想跟她过度的兜转些什么,这类事情不如开门见山的问个明白:“为什么留下那位小师傅。”启口直白,“是不是对他有了兴趣?”很快又一句补充,那拥着普雅的怀抱明显一紧。 闻言入耳,普雅心中积蓄着的那点儿闷郁感倏然一下做了消散,原来为的竟是这样一件事呵!很快她便心领神会,转眸瞧向净鸾,对上他黑白分明、闪烁一簇跳动火焰的眼睛,她“噗哧”一声就笑了开:“怎么,你吃醋了?”并不急于回答,普雅玩心忽起,抬手探指、对着净鸾的唇畔点了一下。 “别闹!”净鸾蹙眉别开了头,那双眼睛染了焦急,灼灼的看定她,“我跟你说真的,我的女王。”又一唤她,声息柔和了许多、也暧昧了许多。 这一声唤可谓让普雅酥软到了骨子里,他的声息与他的气韵像是带着某种神秘的魔力,很自然的就将她那份玩心趣意权且镇压了住。普雅抿唇,软眸流转如水,顿了顿声息,即而终于正色着启口:“我只是觉的他好玩儿……在我心里,没有人比你重要。”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黛色的眉弯一颦、又一舒展,恰似一朵水莲花被寒风梭巡时微微蜷曲、又次第绽开花瓣的姿颜。 听闻普雅这样说,净鸾心头莫名做了些松弛,但积攒在更深处的那潭死水根本涣散不得纹丝:“女王陛下。”他眉宇聚拢,颔首时声息一敛,“对于佛和菩萨,我们应该供养他们、斋济他们的子弟,而不该给他们施加困苦与磨难。” “我并不信这个……”被普雅中途抬手打断,旋即她那双盈动的软眸里有熠熠的华光闪烁,“不过既然是你说的,好了,你放心吧!”微微停顿,她将身子再靠近他开阔的胸膛,面颊贴上去,阖目吮吸了一口充斥在他周身的特有体香,这感觉使她安然,“过不得几日后啊,等我对那小和尚兴趣淡了、对他一路游历所知道的那些故事趣味消了,我就放他走。” 放他走么?净鸾甫一心震,聚拢的墨眉并没有因了这样的回答就舒展开来。 不,他并不是想要普雅梅朵放过那个行脚周游的汉人和尚,他只是不确定女王对那和尚究竟是报之以了怎样的态度……时今他已经明白,女王是太久不曾接触到有趣的人,故而那说话玄机颇深、内里好似有天渊般深厚博大的和尚吊起了她的兴致,就是如此。 那么,他明白了…… 净鸾没有多说什么,一脉筹谋顺着思绪的浮荡而次第迂回着沉淀于心。他隐而不发,颔首就着明灭的烛影、璀璨夜色,看向怀心里分外安静的普雅梅朵。 一抹月光隔过帘幕虚虚的映在她娇嫩的脸盘上,染的她玉颜愈发淑丽。又闻一阵均匀的呼吸声,净鸾方知原来就这么靠在他怀里,女王已经渐渐熟睡了去。 他心头一个松弛,旋即轻轻的将普雅在榻上放的稳妥,抬手对着这幅美人图自额心至下颚一路慢慢的爱抚。 这一瞬氛围温存,这一室有若梦寐。普雅的面孔很是安详,瑰色唇角依稀浮动着一缕浅浅的笑。 净鸾深深看她一眼,旋即起身前去沐浴。若许后,重又轻轻的行进来,去衣在普雅身边安静的躺下来。 这一夜月色昏昏、夜波沉沉,内里心境出奇一片安宁静好。 ------------ 第十五回 名为宴请实刁难(1) ">缪转的雾气为这片被艳阳炙烤的火红的沙漠,又笼罩了一层白蒙蒙的轻烟。风过处,袅袅的把这层烟雾向着八方四面吹散开来,一脉来自杳远时空的沧古雄奇就这样缔结而生了! 隐匿在大漠深处的临昌古国如一颗夺目的明珠,即便是地处在这一大片死亡之海,也依旧掩饰不了它自身的繁华与鼎盛。皇城里普雅女王的城堡尤其云集了无尽的奢靡,是整个临昌城最威仪也最弘美的地方。 可闻鼓乐胡弦、并着笙歌洞箫不绝于耳,之中又夹杂着人丛的欢笑之音泠淙如瀑。这一日,普雅女王兴致忽起,在迎宾大殿之内举办一场奢靡的酒宴。 主位之上落座着盛装的女王,在女王右手微偏下的地方坐着她的情郎净鸾。可人们的视线这一次并没有落在这一对璧人身上,而是顺那一排宾客宴席一路探过去,那之中夹杂在临昌诸文武朝臣之中、一席素衣的游僧样的人,显得尤其显眼昭著、不同寻常。 那是被普雅特邀入席的法度和尚。 法度不知道女王在将他强行扣留在临昌之后、又为何堪堪的请他赴宴?这一份客气又恭谦的举止,实令他心觉违和!但他心照不宣,多年的游历已使他将修行落到实处,深谙了处变不惊之道,也学会了不变应万变的坚韧沉着。他客气的向那对他频频投来或好奇、或诧异、或嘲讽、或不屑目光的诸人们一一颔首回了佛家礼仪,女王邀他赴宴他便赴宴、让他入席他便入席,横竖把这当成一场无可厚非的斋济,自顾自坐定身子颔首默咏心经,似乎周围一切喧嚣都与他没了任何关系,他已出离红尘外、不在三界中。 这可当真是无趣的很了!普雅不动声色的偷眼瞧着来自远方的游僧,他这副说是木头又总有一番大智慧沉淀身魂的模样,令这位心趣大起的女王当真很不满意! 即便是修行多年的游僧又如何?游僧便不再是个人了不成!只要是人,那便一定是会有七情六欲的,那又做甚的摆出这么副漠漠无情的架套子出来!她偏不信了,自己还撩拨不起这唤作“法度”的和尚纹丝半点儿神情反应? 这时领头的宫人三击掌,进深处便有一队手托玛瑙盘、盘中盛点心与菜品的宫娥们足步逶迤的次第上来。 “啧。”普雅戴着珐琅甲套的手指微微触动着太阳穴,那双眸子猫儿一样眯起来,“没见远方的客人就在这里坐着,你们两个……”那目光噙着三分慵懒,一点席间的法度和尚、旋即又自宫娥中随意指了两个,“还不快去为我们的客人尽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呼着!” 垂目诵经的法度闻声一定,心知女王口中“远方的客人”是在指自己。他虽是游僧,但也称得上是一位礼仪有度、做派周成的儒僧,转目向普雅处看去,果见普雅那噙着缕笑的目光也可巧落在他身上来。他便大方的起了身子,对着普雅一礼:“阿弥陀佛,贫僧感激女王礼遇。” 话音才落,那两个得了普雅令的宫娥便已笑吟吟的向法度这边儿聘婷过来。不待他多言,按着他肩膀将他重又落了座。 宫娥一左一右分侍在法度两边,身上散发出的熏香气息咄咄的浓郁的很,令他很是不适,微蹙眉心,没抑制住的打了个喷嚏。 周遭便爆发出一阵阵朗笑声,连同着座上的女王都抬手掩口忍俊不禁。 天光明灭、暗影交叠,唯有女王下首安静坐着的萧净鸾心平如镜。他一张俊颜染就了一痕沉着的颜色,熠熠的眼睛此刻正不偏不移定格了全部注意力在法度身上,气息轻徐,似乎正迫切的自那之中寻找着些什么、肯定着些什么,生怕一个不小心便遗落了某处某个细节…… 临昌的女儿皆有着不逊的脸盘与身段,左右侍女娇姿软摆有如花蛇。那左边儿着了孔雀纹蓝裙的,先以银箸夹了香蕉薄饼,仔仔细细送到法度唇边。 ------------ 第十五回 名为宴请实刁难(2) ">法度自不适应这样过分的热情,但他也心知大漠儿女骨子里的那一份烈烈豪爽。须臾迟疑,张口任由她将那薄饼往口中送了。薄饼边缘酥脆、新鲜切片的香蕉内里软糯,辅配以适当的甜奶油,入口细嚼果然是一道颇具特色的美食。 见法度由着婢女喂自己用了这一筷子薄饼,举座间爆发出一阵喝彩叫好之声。听得有汉子大刺刺的信口便道:“和尚,看来你也不是个全然不解风情之人嘛!”一语出口,又是惹得一阵附和与笑声,喧喧咄咄的,好不热闹! 大漠风情如斯,儿郎素来率性爽朗。法度并未觉的哪里尴尬,他颔首对那喂了自己薄饼的婢女道了声谢,即而又大方的对众人投以目光浅笑微微。 右边儿那着粉底沙云雀翅纹的宫娥也不得闲,众人这笑闹间她以白玉勺舀起椰汁芒果糯米饭,待法度转目回来之后,甜笑绽绽、语声常盈:“远方汉地来的客人,尝尝我们临昌素来喜食的糯米饭可好?”说话间那一双带着古铜宽镯的柔荑前探而去,已将这一勺子美食送于法度唇边。 法度如是张嘴用了。 有了方才那初次的领会,在坐众人对于和尚领受美人儿喂饭的情景已没了过多新奇。此刻见他用了这临昌特色的甜点,皆静气凝神的等待着他会给出怎样的品评。 气氛一时敛了喧哗、很是沉静。法度自然知道众人都在期许着些什么,不忍拂去这份意兴,煞是配合的闭了闭目细细品味。 这糯米饭是以鲜榨椰汁搅拌进来,芒果并不揉碎、只切成薄片覆在饭团之上,故而很有嚼头,入口首先感知到的是芒果的甜香气息,紧接着就是椰奶与自然米香结合在一起的软糯甘纯。 须臾品味,法度抬目逐一迎向这一圈圈朝自己这边儿看过来的目光,唇际那抹微笑得体不变:“果然是出自大漠珍珠的临昌古国,贫僧今日承蒙款待品详美食,味蕾怎能不被挑动、口感如何能不妙哉!”这是极高的评价了,他也一向不说谎话。 宴席间又是一阵朗笑与附和。大漠儿女素性率真,被他们接纳和认定一个人,往往也就是旦夕间的事情罢了!感知着一脉澄祥和睦流转氤氲,法度内心欢喜由衷、合十双手顶礼祈福。 饮宴至此,那氛围已经是十分和睦,并着有舞女腰肢款摆、凌空胡旋着舞出一阕天魔之态的飞天。倏然有如百千姿态绽放眼睑、百千妙音波动三界,天人合一、动容自成,热烈又美好的气氛之间有吉祥暗然涌动…… “咳。”倏地一下,只听那高高的金莲椅上已沉默经久、不言不动的女王轻咳了一声。虽然普雅不曾多发一话,但宴席间的朝臣文武对他们的女王素来熟稔,这细微的举动让他们瞧出了女王的异样。 最临近普雅的净鸾也识眼色,侧目见普雅望似无心的抬手拨弄着镂空珐琅的指套,他定神后起身,唇畔浮了微笑一缕、目光浮动温和:“女王陛下,是有什么话想要告知于——哝,这位远方的客人?”他心知普雅是对法度的反应觉的不怎么尽兴,他便顺着她的心意抬首向法度那边儿点点,不缓不急问了一句。 普雅噙着一丝儿慵懒的目光并没有从珐琅甲套上移开:“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啊……”她把发糯的声线拖的刻意发长,旋即一抬眸,隔过溶意的阳光直接向法度看过去,“既是招待远方来的客人,怎么能用这些点心?你们也真是。”幻似无心的一句,普雅眸波含笑,又对那一左一右侍立在法度两旁的宫娥示意了一下,“还不给我们尊贵的客人敬酒食肉?”末尾一徐,盈盈然若幽谷东风,一任那字句间自有一番直白的为难,这神情与这语句却怎么都显得良善又无心。 净鸾心头一定!明白那法度和尚既是释家弟子,又怎么会饮酒食肉?普雅女王此番,决计是诚心的。 而令他再一次直白的感知到普雅梅朵骨子里那份邪佞狠戾的,还远不止于此!心念微弛时,又听她啭悠悠一句恣意,同样是对那两个打发了去服侍客人的无辜婢女:“若是这位客人他不肯饮你们敬去的酒、食你们递去的肉,就证明你们服侍不周……那么,就用你们的命来洗清你们不尽心的惰性!”檀唇一启一合,须臾间的事情。普雅抬目,骤地那语气已不再是方才的绵柔温缓,转瞬便蜕变为坚冰寒水肃杀成阵! 须臾间,原本一派祥和美好的饮宴氛围,被裹挟在看不见的血腥气息当中。萧萧的,引人脊背发紧、瘆人骨骼,既可怖又窘迫…… ------------ 第十六回 菩萨化现解围来(1) ">饮宴间欢喜的氛围就随着普雅这看似云淡风轻、其实肃杀昭著的几句话,倏然一下所有的祥和都涣散了去! 在座众人没有人不曾见识过女王的狠戾,心知普雅梅朵素来都是说一不二。虽然不知道女王好端端的怎么就为难起了这个远方的和尚,但这么个当口也都是屏息凝神静然看戏,谁都不敢轻易去触女王的逆鳞! 萧净鸾面靥微侧,向普雅那边儿再看去。见普雅依旧闲闲然自顾自的玩弄着镂空的甲套,似乎出口的句子无外乎是些家常的闲话,痛痒毫无。他抿唇咽了一口唾沫,转目悄无声息的瞧向了席间的法度,这时心底忽起了袅袅的好奇,倒是饶有一番兴趣瞧瞧他会有怎样的举措。 显然,两旁侍立的婢女一闻了女王这话便一下子被吓得不小!女王手段酷绝、言出必行,和善起来虽像个西方神话中描述的天的使臣一样善良而单纯,可一旦她骨子里另外一面邪恶的对立化现出来,她素来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鬼面罗刹。今时今刻,若是这位行脚的和尚不肯饮酒食肉,那便一定会是以她们二人的血酒人肉做了黄沙大地的祭食! 法度一张沉如冰海的面孔似乎有一瞬的颤动,只有一瞬。他如磐石般坚韧的一颗心在这当口还是打了个微微的恍。 这时一左一右体态倩娆的婢女向他凑的更近了些,即便因闻了女王的命令、心中怕的要死,但举措之间她们反倒显得更加殷勤尽责:“小师父。”着蓝裙的那一个最先灵灵的提起酒壶,往碧绿盏中满了醇香的酒。 另一个着粉裙的便捧了那酒盏,对法度做了个恭谦的礼:“万请饮下这一盏酒。远道而来……不要觉我临昌待客不周才好。”她的声息婉转如百灵,缪缪的在耳畔浅浅的绕,又若撞碎的冰泉。 这话说的何其虚伪!怠慢与否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法度如何举措、如何决定,直接关乎到了这两个年轻宫娥的身家性命! 穿堂风漱漱撩拨,那盏里美酒的香气顺着带起一番别样的浓郁,犹如美人儿撩拨肌肤的玉手一样惹人心觉酥醉。 法度没有动,自然的。即便他游徙多年,到过很多地方、遇到过很多人和事,骨子里便多了一份随遇而安的妥协,对于酒水这类的禁忌倒也不会遵守的太严苛,不得机变偶饮一盏也无妨;但他心知自己此刻绝不能饮下这敬来的酒,因为若只是酒也便算了,方才女王那话里的意思分明让他“饮酒食肉”,他若先破例饮下这一盏酒,之后让他食肉又当如何?荤的戒律他万万要守住,也从没有破过! 稀薄的阳光辗转入目,为法度周身镀了一层溶溶的浅色金箔,又加之他这一副不动不言、规整十分的沉镇模样,入目一眼只觉这是一座华美的神祗雕塑。 宴席上的氛围已经绷紧逼仄的几乎窒息了!这敬酒的两位侍女一见法度敛了笑容、收了神色,平视前方的双目里沉淀了坚韧的自持,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递于近前的酒……这可委实令她们心底着实发了慌! “高僧……”红衣宫娥心里急切,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把那盏酒往法度近前抵着过去,这一次已经堪堪的凑到了他淡红的唇际边、只要他肯微微的一张口便能够灌下去了! 然而法度还是不动不言、平视前方的双目里坚韧又从容,任凭勾人儿的酒香合着美人腕间传来的一脉冷香一起在他鼻翼间撩拨如蛇。 法度的态度令众人无不为那两个敬酒的宫娥揪着一把心! 这一蓝一粉两位婢女最是惶然窘迫!粉衣的那个蹙眉凝眸暗暗急急的把目光定格在法度眉目间,希望他那佛爷一样淡然的神态可以有一丝烟火气息的濡染……多时无果后,又僵硬的转动了脖颈,向那高坐主位之上她们的女王投去一抹哀哀无助的可怜目光。 普雅此刻已不再专注于镂空的珐琅甲套,她单手支着一侧的太阳穴、另一只手自水晶盘里随意拈了颗红润的樱桃送入口中细细的嚼,眯成缝儿的眸子沁出慵懒且随心的光,此刻也正看着法度这边儿会上演出一场怎样的好戏:“啧。”她舌尖一碰银牙,展眉时神色一沉,“看来你们两个委实是没用,远方的客人可对你们不满意了!”声息并不高,但有着重、有沉淀,不怒自威。 “女王陛下――”蓝衣宫娥一声惊呼出了娇唇,哀唤一声后再度转眸瞧向俨如木塑泥胎、主意打定便不语不言的法度,“圣僧,经年流浪你所身受修行之苦还不算多?今日既已来到大漠之州这片富饶的国土,何不放下一身戒备、抛却束缚痛饮做乐一番?”她说的很急,有对性命的忧及、也有对法度苦修之行中如许执着的不大理解。 “是啊!”另一个忙近身启口附和于她,扬起染了惶然与哀色的一张俏面,美目波光流转,“生命何其短暂,浮生何其束缚,韶华又何其美好。圣僧想必从不曾饮酒食肉,又怎知这酒肉乃是人间无比的美味、可以为生命带来美妙的享受?” 这话终于引得法度自出离间回神!他兀地一颔首,如炬的目光直直对上这少女善睐的眸:“女菩萨委实错了!”他一叹,颔首稳声,“万物皆有灵识,你我皆为肉身、动物也为肉身,同为有情众生,却为一己私欲便将其杀死食之,怎不惜哉叹哉怜哉!” “那……饮一盏酒又何妨?”蓝衣宫娥急急然接了话锋又这样道,“酒是食物酿成,粮食谷物不是不戒……” “又是错了!”话未言完便被法度落声堵住。法度转目,“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气是拦路猛虎,钱是卑贱之源!”落声韧拔。 “很好!”一道凌厉女声骤然传出,将这满殿肃杀阴霾铮地一下划破! 众人在这道利利声色的逼仄下不约而同起了一嗦,齐刷刷下意识向普雅女王处看过去。法度如是。 ------------ 第十六回 菩萨化现解围来(2) ">微光下普雅那张绝色的面孔艳丽又诡异的如同玫瑰花妖,她朱唇含笑、将脖颈微往前探,隔过细碎珠帘径直落在法度身上:“你一语否定了人间的享欲,抱定了你自以为是的清修。那么我且问你,佛法是一种怎样玄妙的东西?”玉指弯曲,一搭搭叩击着金椅靠背。 法度迎着女王的方向与她四目相对,神容庄严、口吻干脆:“佛法至真,至诚,至善,至美!” “哧!”普雅软眸沁波,熠熠的闪动一痕晶耀,“可是此刻你的佛法却救不了她们的性命……”身子又是一探,嗤笑时带了戏谑,“来人!”突然转首对左右侍卫发了命令,“将那两个不知道怎么待客的宫人给我拖出去斩了!”陡扬了这一嗓子,震撼之感骤成。 “女王饶命!”两位宫娥一个激灵的转身扑倒在普雅近前,沁泪的眉眼浮动了楚楚的神色,叩首告饶好不哀凄。 普雅重把身子向着椅背靠了一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闲闲然糯音如瓷:“求我没用啊……哝。”那眸光轻轻向着法度一抛,“别忘了,你们的性命可是掌握在‘他’的手里呢!”一个着重的“他”字显得直白又轻佻,倏倏然转眸再次扫了法度一眼。 法度镜一样无波的心海随着普雅女王一字一句逐次的吐露,慢慢然后了沉甸甸的负重。他大智的目光一点一点往下沉,落在那两个转身哀哀戚戚含泪看向他的宫娥处,那目光太孱弱也太彷徨,像一朵朵破碎支离的玻璃花儿,让他一颗大爱及人的心不忍再正视。 佛住世弘法为的不外乎是对众生的救度,这样的救度不以先后、不以数目判定轻重,只看缘份。救一城人与救一个人本是一样的功德,着相即是执念,此刻这两位宫人正迫切的需要他救助性命,他又何必苦守戒律执着金科玉律! 心念一弛,法度长长吁了一口闷积在心的气。他走过去,质朴的僧袍随着步履的前行而晃曳微微,他周身似乎笼罩着一束溶溶的祥光,所到之处轻而易举便点亮了成阵的阴霾、唤醒了久睡的爱与温暖。 那两个匍匐在地上的宫娥见法度向自己走来,却很是奇怪的,那颗正芜杂惊惶的心就这样奇迹般的重归于动容的平和!这样的平和感驱驰着二人撑着地面站起了身子,定定注视着远方而来的游僧,内心忽觉极其填满。 “劳请女菩萨。”法度在恰到好处的地方定住身子,侧首时唇畔含一道浅浅的得体笑容,“可以再为贫僧斟一盏酒么?”声音美好的如杏花春雨,浅淡温暖、儒雅温润。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位粉红衣裙的女子,她颔首应下法度,旋转了足颏行回一旁的宴席,拈了酒盏很快便斟满一盏酒、并翩跹着细细的腕子将那酒盏递到了法度面前。 法度垂目,见盏中酒水澄澈如琉璃,虽不识品类,只闻气味依旧可以辩出是上好的纯酣美酒。他没有再踌躇,颔首道谢,后接过那盏美酒对着普雅女王处让了一让:“承蒙女王盛情款待,这一盏积蓄了大漠子女美好情谊的酒,尚不曾饮、便也要醉了呢!”没有半点儿委屈憋闷,甚至这话说尽后唇畔笑意璀璨。 法度语尽一抬手,看着那一盏酒便要被他仰脖子灌下去!但终是没有,佛陀总会对虔诚的弟子设置许多大大小小的考验,也总会在千钧一发的关头化现而来、将其救助。 这一刻救助了法度的佛,是萧净鸾…… “她杀她的美人,你却急个什么劲?”净鸾爽朗的笑声平地兀起,像一束穿破层云阴霾的璀璨阳光,一下子就把周遭冥色涣散了干净。 法度那欲要倾盏的腕子被净鸾按住,旋即又被净鸾接过去,落言一笑后代替法度一饮而尽。许是方才太过于专注的思量心事,净鸾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法度居然不曾留心到。 一切来的十分不及防,法度只觉突兀而不能解意。 净鸾摇首叹叹,姿态闲然:“你这和尚,我们女王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却又哪个当真要破你的罗汉身了?”带着阳光般色泽的一句话。 这话出口,登地便引得众人一阵哈哈大笑。尴尬又肃穆的氛围终于重牵回了合该的欢喜热闹,净鸾转目向普雅处瞧了一瞧,普雅也正侧目向他看过来,二人相视一笑、她眸色狡黠。 萧净鸾这般拂逆了女王的心意,委实大胆而猖狂!若是换了旁人,普雅一定会把他当堂便推出去砍死!偏偏眼前这个人他是萧净鸾,这便让普雅无可奈何,左右这锋芒与拂逆甚至都演变成了惹她为之心动的调剂品…… 由寒冬转至暖春不过一瞬间的事情,谁也明白的,萧净鸾一出面,那无论多大的事情也都意味着就此便遮过去化为虚无!两个被吓坏了的宫娥很快也融入到和睦欢欣的宴会氛围中,只有法度还保持着方才那手握酒盏的僵硬姿势,堪堪不能解过意来。 微风扑面时法度回一回神,心里一定,极快抬目。净鸾那沉淀颇深的目光正对着他看定,目色敛去浮躁笑意、只余正色。 倏然一下法度便心里明白,是眼前这位汉地的同胞帮他解了围!四目一对时便明白了答案。 他感念无声,这情这境又委实不好再说过多的话、做过多的举措,辗转须臾,只得对着净鸾双手合十、点一点头。 净鸾颔首回应,二人之间心照不宣。很快的,净鸾便又走回了普雅梅朵的身边坐下,亲自往夜光盏里斟满了葡萄美酒,与女王举盏对饮。 胡琴管弦重又奏起来,并着泠淙的觥筹交错之音清悦如流瀑,众人很快便忘记了方才那场小小的肃杀。 法度重又落座,将身子正一正,目光随意的飘转在宴席间人丛之中,内心忽有一种不可言明的涓涓感念,温暖又释然,暗捏一把汗! ------------ 第十七回 月夜净鸾访法度 ">入夜之后,一层层寒凉的雾气顺着周围看不见的虚空渐次收束,目之所及的景致便蒙了一层浅浅的灰黑,又夹着一抹湿潮。这令被囚禁在偏房里的法度有些骨骼微疼。 自方才酒宴结束,他便又被带回了这小小的一隅囚室。原本以为普雅女王会放自己离开的,可是并没有,那位女王究竟是一副怎样的性子,还真的令人揣摸不透! 不过还好,他并不着急,横竖他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在哪里驻足都是一样的,什么样的境地对他而言都是一场修行。 穿堂风细,法度铺了蒲团在地面,后坐稳身子,盘腿打坐、双手合十。才颔首垂目打算开始每日必须的诵经,这时忽听那一阵门轴转动的冗长萧音,即而两扇刻画着古老图腾的门板便次第打了开。 他微惊,下意识抬首循声看过去,见一片玄青色的夜华包裹之下,借着门边几盏零星烛影的映衬,缓缓显出一道清奇的人影。因为距离尚远,并看不真切,只能依稀瞧出一抹乌沉色的轮廓。待得这暗夜来人抬了靴步一点点及近,稳稳自暗黑走向光与影交织成阵的内室明亮处,法度才一恍然……这人正是今日宴席之上,帮他及时解围、救他不破戒的女王身边的情人! 明了在心,法度忙起身。萧净鸾这时也加快了步伐向法度又走近些。 净鸾是只身一个人过来的,着玄青的长袍、绾简约的发冠,在步入内室的须臾就机谨的重将身后门扇关闭。面容沉淀、目有慎重,显然是背着女王径自悄悄过来。 虽然对他突兀的来访,法度不能解其意。但他还是颔首对他行了个佛礼。 可赶在法度行礼之前,萧净鸾却突然一下子向法度跪下去! 净鸾这一跪可谓十分突兀、半点儿征兆都无,法度一惊!下意识抬手俯身便去扶他。 月影娑婆,映的净鸾面颊有乌沉色的光斑如游鱼暗动。净鸾任由法度扶住自己的肩膀,却并不急着站起身来。他抬首,一双潭水般深沉的星目里闪动熠熠光泽:“我可以感应到。”他说,口吻沉淀,“你是我的佛,是走过汉地穿越沙漠来到这西疆临昌……是为将我救赎!”起先声息还算有自持,越往后便越是骋了心绪声音陡扬、字句间因激动隐有颤抖。 法度依旧不能解意,舒展的眉心因净鸾的话而缓缓聚拢。他定一定,仍去扶这跪在面前的人起来。 这次净鸾没有拒绝,在法度的虚扶下重把身子起来站好。又在法度的抬手相邀中,二人一前一后在屏风前两处绣墩上落座。 “施主。”法度舒展眉心,把首颔一颔,“你不要着急,可不可以把方才那话里的意思,讲的更为清楚一点儿?”目光定格。 这一遭过来原就是已经铺陈的心机,萧净鸾自打那日看到法度、或者说看到普雅梅朵看法度的第一个眼神波及时,这个念头便已经在他心底不做声色的隐动了!后又经了一番辗转酝酿,他方棋行险招、背着女王径自行事:“我想请高僧留在临昌一段时间,伴在女王身边为女王讲经。”他如是颔首,神色肃穆、语息近乎哀求。 “这……”法度一噤。留在临昌讲经说法也不是不可以,他本就是一路修行游历、一路讲经说法造福万民,但是他不知道净鸾这话此刻又是从何说起? 夜色似乎更加深沉了,绵延不断的大漠天风却止了呼啸的势头,戚戚簌簌的只能听到一小缕一小缕缪转的微响,潜入心底时,涓浓的寥廓感便被化了开。 净鸾了解法度的迟疑不解,他定定神,颔首时见小几上有一小壶香茗,便抬手满了一盏,就着这一盏已经凉透的残茶,他将自己那段支零飘离的往事讲于了这个来自汉地、是为同胞的陌生行脚僧听…… 那真的是一个颠沛流离、凄迷楚楚的故事,中间许多细节被萧净鸾隐了,简而言之就是一位汉地的王子如何看着自己的国度被女王所灭、看着自己的臣民死于临昌的屠刀下、看着西疆大漠的铁骑如何将家园的土地寸寸凌踏……后只在一夜之间国破家亡,尊贵的王子沦落成卑贱的奴仆,夜侍女王榻、经年难回家。 穿堂风不歇、残夜未阑珊,两个同样流浪天涯无根如萍的两个人就这样守着大漠的夜色,细细咀嚼着过往间那一痕痕云烟的泛黄气息。 法度做了一个最好的聆听者,静静的听完了净鸾的故事,方知原来在这个看似丰姿光华的女王情夫身上,原来背负了这样一段沉甸甸的往事,原来竟日他对女王的暧昧相伴、体态相缠之中却还缠连了这样一种难以梳理的爱恨,委实是纠葛的!对于这样的纠葛、这样的境遇,法度可以从他言简意赅的描述中体察淋漓、感同身受! 那一段过往不长不短的言完,净鸾徐徐一叹,不知道是不是饮了凉茶的缘故,他忽觉的自己由里至外全都是个透心凉!他霍一抬目,定定的看着对面专注聆听的法度,告诉他,说他此刻要的已经不多,他只想回到汉地、那是他曾经的家……他想回家。 可是普雅女王一定不会放他回去,即便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很好,但正是这样深沉的感情其实也是一种牵绊,普雅女王不会让他回去,无论他怎样竭尽努力。 可现在不同了,游僧法度的出现就好像一道刺穿玄青宇宙的耀耀天光!带着佛法无边的智慧与皈依三宝的德泽,那么亮,那么亮! 他相信,这一束佛洗的灿光可以度化固执的女王,有朝一日金诚所至金石为开,女王会答应放他回汉地的故国去,有生之年可以回去。 他求法度答应自己,暂时留下来,留在女王的身边、出现在女王的视野,用佛法度化她、用真心感化她,将女王变为住世的菩萨,以博大的爱恩泽大漠的生灵们,以便有朝一日如他一样处境的人们都能回家、带着女王的恩情与佛法的功德…… 一个简单的请求,被净鸾以无限真诚动容的言词、声息,这样说出来,从中流露着一脉纯粹的浮世清音。这一瞬间,法度动容了。 “大师?”净鸾微把身体向前倾了一倾,见法度颔首不语、似在思量,免不得轻轻发问,“你在想什么?” 法度抬目,淡然而和善:“听酥土松动的声音,等优昙婆罗花再次开放。” 这样的回答,净鸾自然是听不懂的:“什么意思?”他侧目皱眉。 法度浅笑颔首:“承蒙施主如此信赖,贫僧答应施主……会暂时留下来,救助施主、佛度女王。” 这该是意料之中的一个回答吧!但净鸾还是大大吁了一口气:“大师……”才欲作揖行礼便被法度拦住。 “贫僧时年尚小,也担不起‘大师’这两个字。”法度微顿,“自己亦在一场场身受的历练中修行、精进,反复摸索与思度。” “那怎样称呼您呢?” “可以唤贫僧为,法度和尚。” ------------ 第十八回 大漠寻得吹箫人 ">法度,以法为度?净鸾这样想着,启口又问:“师父的法号,是‘法度’二字吧?”其实委实是废话。 法度颔一颔首。 在得到肯定后,净鸾亦点点头,抬手于胸作揖一礼:“在下姓萧,名净鸾。” 说来也是冥冥中那么一根看不见的机缘线牵扯着,萧净鸾并未说出自己的名字具体是哪两个字。这世上重复的字眼那么多,偏偏法度一瞬便明了在心、且全无错处。 净鸾,干净无挂碍的瑞鸟、孤绝的凰,没有伴侣……这一倏然,也不知道是出乎了怎样的下意识,法度蓦地涌了个这样的念头,但他及时收敛住。 一侧烛盏里的灯芯发出“刺刺”的响,是里边儿的灯油渐趋烧尽。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已经聊了这样久了!又顺着一点灵犀游移在心,法度就在这瞬时念起了什么,蹙眉问净鸾:“在大漠、在临昌,除了施主,还有其他的汉人么?”出口又觉自己这话问的有点儿无端,果然见净鸾皱眉似有不解,他便一笑、启口再补充,“实不相瞒,前几天入夜时,我站在大漠沙丘的落日之下,耳畔忽然听到一阕箫音借助风势传的杳杳……依稀辨得是汉地的《平沙落雁》曲。”他顿顿,“我也正是顺应了心中那一点好奇,循着箫声的指引想要看看是何人在吹奏此曲,一路寻着走着,适才莽莽撞撞的冒犯了皇城的地境、被巡守的兵卒们当作流民给抓了去。” “《平沙落雁》?”净鸾陡一定神! 《平沙落雁》曲本非洞箫所奏,以箫吹演此曲本是净鸾的独创。 依稀想起那日,那大漠的风景、那灿烂又压迫的落日之下……倏然间一点灵犀在心,二人不约而同的对向了双方那双皎皎的眼睛,并不消多言,四目相对时忽然便解了其意! “除却我们二人,我并不知道临昌还有没有来自汉地的人。”即便法度要寻的人是谁其实已经明白的很,但净鸾还是下意识把梗在喉咙里的话说了出来。 法度心念打了个猛然的起落,“他乡遇故知”乃是人生一大欢喜事!如此缘份,他顿觉整个人都轻盈盈的犹踏云雾:“原来萧公子就是那晚吹演《平沙落雁》之人!”他一叹,肯定的语气。原来那天那夜他要找的人,就是眼前这位故国王子萧净鸾! 二人有须臾的默契氤氲,旋即再一次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这爽朗的笑声荡漾在寂寥的四周,潜移默化间吹散了虚空里无形的一脉薄寒。 净鸾重把身子站起来,抬手自袖管里取出那支碧玉的洞箫,踱步向前、临窗而立,抬手把那掩实的窗子微微推开半扇。 登时便有料峭的夜风灌溉入室,周身突兀一寒,肌体本能的打了个微微的颤,但神志更为清晰、浅薄的倦意被激的倏然散尽!他定立如玉,修长素指抚弄洞箫,再次以箫吹奏那一阕来自遥远汉地的《平沙落雁》曲。 出门在外这样久了,虽然可以处处为家、处处是家,但远行的游子在不曾完全斩断这重红尘的羁绊之前,大抵还是会在某种时刻倏然念起那曾经的故乡本源。 在这一脉似乎染就了斑斓颜色的洞箫声里,游僧法度忽有一种回到母体时、那样无匹的安然与赤子的情怀。 道不尽的安详与殊胜的欢喜,法度屈膝盘腿、聆着箫声打坐…… 这一夜极致的安定与祥和,这样无言无息的幻似踏上归乡之路的濡染身心,两个人都好久没有体味过了。此刻百种无名感情漫溯潮席,一切美好都是奢侈,却如是的使人沉沦。 身本自由、心也干净,怡然忘忧的时光,虽短暂,即是永恒。 ------------ 第十九回 普雅静候夜归人 ">乌漆漆的颜色自四面八方席涌而来,把这之中沉溺的生灵包裹的几乎要窒息。 净鸾屏息凝神,蹑手蹑脚的行回女王尚有烛影蹿动的寝宫,跨入进深时,那一抹乌沉色的身影被拖的长长一道映在墙壁上,愈显这个身子猫一样狡黠、又透着诡异。 他自以为已经把气息、把足步放的极轻了,可就在掀起珠帘步入内里小室后,还是没防一个噤声……微光旖旎如长蛇浮游,明明灭灭里赫然瞧见普雅单手支额、懒懒儿向他目光波及。 她究竟是没有睡着,还是已经醒了?究竟是在方才他离开的时候就已经醒了,还是此时此刻在他步入时才被惊醒的?净鸾不知道,只觉的头脑突然发肿发涨!须臾迟疑后,他僵僵的勾动了唇角,扯出一个极不自然的笑,再次抬步向女王那边儿走。 普雅也没说什么,身子没动,那目光顺着净鸾的一路及近慢慢儿顾盼,最后浮了一抹懒懒儿的慵姿,在净鸾落座床沿时抬手勾住他的肩膀:“才回来,这大半夜里的去哪儿了?”声息软糯闲适,没有丝毫怪罪。 净鸾迟疑了一下,见普雅如此,那悬着的心倒是往下放了一放。 “哧!”似乎可以窥探出净鸾此刻心底下那些个小心思,普雅柔荑玉指顺着他肩膀又一路滑下来、摩挲在他背脊上一根梁骨间,“你别骗我。”口吻是含着笑的,后一句徐徐低下来、幽幽的如一声虚空里的叹,“我听见你的箫声了……” 缱绻的语音撩起昭著的暧昧,净鸾心瓣一舒,僵硬的笑终于软化:“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说话时俯身,长臂一伸、捞起榻上的女王匡进怀里抱稳,即而颔首阖目在她发间深嗅了一口,整个身子跟着放松下来,似乎这里、这个人正是他久违的归乡。 伏贴在情人沁出夜凉的胸怀间,普雅原有些浮躁的心真个是完全就安然了!她叹一口气,倒不打算追究净鸾为何夜半离开,却还是扬眸顺势问了句:“怎么好好儿的,非得到那落了霜露的外边儿去夜半吹箫?”也是真费解,“是有什么不愉快么?”即而又关切,那娥眉蹙起来。 温存的语句仿佛温泉泠泠的澄音,净鸾心弦被一拨弄,拥抱着普雅的臂膀一紧又一松弛,不急于回答她,以微凉侧颊贴着她温暖面靥,嘴唇摩挲着在她鬓边吻了一口:“没有,你想多了。”声音低低的,如同撩拨起一场惝恍梦寐,“就是夜里闷,睡不着。”补充时他抬手解开自己的束腰、退却外披信手置于一旁,“睡吧……”抱着普雅重新和衣躺下来。 普雅还想再说什么,但她欲言又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为什么此刻的情郎忽然让她觉的总有那么些地方不对劲儿,可又就是说不清到底哪里不对劲儿! “普雅……”这时他一个侧身,以温热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普雅。”他只是唤她,并不语其它。闭目时鼻息吁出一缕气息,因为距离迫近,撩拨的普雅面上微痒。 “嗯。”她应下来,眼睑抬抬,忽而便觉这情境有点儿趋于意乱情迷的味道了。 但萧净鸾不知是被怎样一段心境填充着,他只是唤她,专注用心的唤,除此之外不再做出任何言语,那搂着她的怀抱却慢慢变的紧密非常,如同长蛇将她缠绕、甚至隐要惹她窒息! “净鸾。”她再一次唤他,眸底浮动的不安愈发明显,“净……”她没能再说出话,因为那如缯的红唇被他猛地捉住,然后极尽能事的以唇畔抵着唇畔辗转、揉擦,灵敏的粉舌在她甜蜜的口齿间一磕便抵进去,竭力汲取、攻城掠地。 “普雅,对不起……对不起……”这是来自心底深处的一脉萧音,只有净鸾一个人能够听得到这控诉般的声音。那是梗在喉咙里一触即发的字眼,有一瞬他觉的自己就要说出来了!事实上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说了出来。不过这也没有多大的关系,因为普雅梅朵如他一样意乱情迷,他说了什么话、有没有说话,她都是听不到的。 此刻这水晶榻上纯粹契合的两个人,只以直白的肢体倾诉出最直白且不能欺人的言语,任那些极致的想念、那些浓烈的爱火将彼此簇簇灼烧、身与魂都化为灰烬! 底衣不知道是自己解开的还是相互帮着退去的,迷醉红尘的人儿连黑白都是颠倒的。他这一次的爱抚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细致,对她更是体贴温存到让普雅反倒觉的不祥……这样的感觉总令普雅或多或少有这样一种错觉,就好像是她的情人做出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所以急迫的以这样一种欲说还休、干脆敛言只行动的方式来弥补。不过她知道这只是她的错觉,净鸾是她信任的人,最信任的人,他是不会背弃她的,从来都不会! 他温柔且娴熟的进入与沦陷,一点点把她竭力的填充、不留下半点儿疏离的间隙。最开始的时候似乎还能有理性的维系,但慢慢儿的伴有着细软的嘤咛与粗重的呼吸,该来的暴风骤雨还是应运而至……灵肉契合之下,躯体内里深处的那颗心快速的升温升火变的滚烫!幽幽的跃动着yuwang的火焰,阻碍了许多欲说还休、又决计是不能说的内里隐忍。 穿堂风起、帘幕曳动,在更深一步相互牵带着登临顶峰的濒临时刻,净鸾内心一揪,眼角忽然有一滴泪破了夜色坠下去,“啪嗒”一声,垂落在晶色的床面儿上,很快碎开,成几瓣破裂的琉璃。 斑驳的碎晶似乎折射出暖色的烛影,以最微小的姿态倔强的把这夜色都映亮。那点点光波最易忽视,但却是那样的倔强,那样的不甘……己自惆寥,幽幽的,比这未阑夜色都还要再寂寞几多! 霜雪一般冷,且那么孤寒。 ------------ 第二十回 圣地祭台卜鸟术(1) ">天刚蒙蒙亮时,普雅与净鸾便起了身子。因为今儿是临昌国的大日子,是占卜凶吉、祭奠先祖的郑重且庄严的日子。 因为昨晚上那一通鱼水绸缪,二人难免有些懒散,周身骨骼都是酸涩,似乎一夜的安眠依旧不得释然。就这样强忍着困倦与疲惫,在贴身下人的服侍之下整弄了妥帖、后出发赶往那片高洁的圣地。 圣地中的屑格木神山巅、莲花并着羽蛇铸就的祭奠之台前,普雅绾了及腰的发,头戴大颗珍珠串坠成的金丝小冠,额贴水晶钿,双眸以金粉挑了一道狭狭的线,酥白脖颈搭猫眼并月光石的链子,手腕与足颏俱戴了碎碎的璎珞圈。衣着绘文锦图腾的青毛绫裙,下领衫,上披青袍,其袖委地;这是规整的朝贺之服,殊胜的日子与特别的场合总需要无比细致的注意,方不失了女王的威仪。 女王身旁的情人着装打扮亦与往日大不相同,萧净鸾亦以青涂面,着以瑞锦绕祥云制蕃服,足登高腰飞翼皮靴。这是典型的临昌男子规整的扮相了。 前话提一句,净鸾厌恶男子赭面,故而自他像一只光鲜的白鸽一般噙着橄榄枝飞入临昌后,女王便早下了旨废除这一传统旧习,但在重要的场合还是一切遵从祖制。 点了一排长蛇一般火把的祭台中间,那神秘莫测、有大法力的占卜官正专注的举行他肃穆的仪式。他头戴羽翎,赭面,着毡韦、深蓝底子外袍上洒了星月交辉的古老纹络。 在临昌国,占卜官的地位一向极高,这样的一种身份一直以一个神裔的形式从远古流传至今,已经渐渐演变成一种根植于一座城邦、一个民族内部的文化形式,又为王族所倚仗。临昌的百姓早不去计较这素得敬重的占卜官究竟有没有广袤无边的法力,但谁也不愿意吃饱了撑的跑去挑战他的神秘、试探他玄力的渊博与否。 普雅抬袖,对着祭台中的占卜师摆了摆手。 那巫者得了女王的命,便翩舞足颏顺着阵列如羽蛇的火把,至红绫子缠绕的树干之间,以金剪将红绫剪断。即而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将缎子并着糟麦尽数齐齐抛洒于空,阖目跪身做了仪式的膜拜,复以酒挥洒,口中徐徐崔念咒语。 净鸾定定立着,身如劲柳,不知不觉已经这样木站了好一会子,恼不得周身起了困乏。 这原本肃穆神圣的仪式在萧净鸾看来何其无聊! 临昌蛮地与汉地到底不同,这类古法占卜放在富贵温柔的汉地便是些登不得大雅之堂的旁门左道。萧净鸾这位远方来的王子自小便受到了不同文化的熏陶,在他骨子里同样有一些深深根植下去的、根深蒂固的东西。他不信这类巫术古法,故而他容易感到无趣、滋生疲惫:“普雅。”他侧侧面目,起了玩心小声唤了女王一句。 在这样的大日子、大场合中做出如此不恭不敬之态,萧净鸾委实是太大胆也太没规没矩!但普雅没有在乎,她对他的情人一向包容。 普雅侧了侧目,余光瞥见净鸾唇畔含笑徐徐:“就快结束了。”她这样安抚他。她知道净鸾此刻无聊的很,正如她一直都知道他十分厌恶这类巫术咒语。便是对于临昌子民再怎样庄重肃穆的仪式,看在净鸾的眼里都只觉的是在故弄玄虚、怪力乱神! 身后恭恭敬敬迎神、送神的一班大臣有及近的瞧见净鸾做了这等无礼态度,恼不得默默撇嘴,却也只能心中不满。 净鸾显然不打算管顾一个场合时宜,他与普雅站的很近,此刻更是大了胆子的抬手勾动她垂下侧颊的一缕流苏乌发:“那个来自遥远他乡的和尚,昨儿突然跟侍从说……愿意暂时留在临昌,为女王竟日讲述他的故事。”于此一定,微微的倾一点儿身,在她耳畔压低声音徐徐道,“兴许,你会感兴趣?”离开时呵出的气息作弄的普雅面颊微痒。 ------------ 第二十回 圣地祭台卜鸟术(2) ">普雅心中一定,为的不是得知法度会留下后那份诧异,而是着实奇怪这样一个问题……萧净鸾怎么会知道法度说想留下来?她转目颔首:“你什么时候去见过那和尚?”神思兜转,甫想起昨天晚上净鸾的夜半箫声。幸在法度和尚不是女人,不然普雅没有办法不产生别样的猜忌……不过如果净鸾背着她私寻那和尚,却又是为什么? 净鸾甫一激灵!闻言才后觉自己说错了话,不过他的反应素来敏锐:“你瞧,又乱想胡思了对不对?”他星目敛敛,唇边扯了温温的笑弧,“方才来的路上,侍女本是要寻你报知此事的。可巧我瞧见了,就告知了我。”喉咙停顿须臾,“这不是又急急忙忙赶来主持祭奠仪式,也就暂时忘了,现在才想起来。”声息稳沉,面色未变,气息均匀,没有半点儿撒谎的样子。 这模样的净鸾让普雅安了安心,那思绪未及完全收回来,她本还在顺着往深里揣磨,忽然那拜倒祭天的巫师口中大刺刺又是一喝声:“灵山圣地的精灵……将卜鸟带回凡土!”嗓音尖利利的,几个字就停顿一下,慢慢的吐出来,有点儿像在打嗝。 这一嗓子唤回了在场众人的注意力,净鸾肩膀耸耸,旋即叹了口气。 普雅再瞧他。 目光一撞,他抬了下颚顺着占卜师的方向点了点,无奈的摇摇头,神色甚是不屑与无辜。 这是两国之间根深蒂固的文化的碰撞,普雅没多说什么,但心念紧了紧,生怕自己的情人这样公然的不敬会触怒到在场诸位臣子。眸光威威梭巡了一圈儿,还好,他们大抵都是颔首沉目没敢挂上异样表情。 就着微光一簇,换做是普雅煞是无奈的瞧着萧净鸾,这俊美的男人此刻流转了一抹不羁的气质,似乎蛰伏于静好的岁月、又似乎那颗不屈不挠的心从来就没有甘于屈就过……终归这个人的内蕴实在渊深,她看不透。 风起时自祭台那边儿撩拨着带来丝丝缕缕清酒的芬芳,普雅借着旖旎的空气似乎有点儿薄醉。她叹口气,不动声色的在心里这样念叨:“净鸾啊净鸾,你是故意要我因对你一贯的纵容而使臣子敢怒不敢言、渐渐失却民心失却所向么……你可真是我的劫,我无可估量的无极大劫!” 净鸾玉树的身形被阳光勾勒出一道明灭剪影,他忽而梦幻的那样不真切。 普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处在尘世的土壤,因为就这样看着他,不觉就失了神……若不是一只卜鸟扑棱羽翅的声音骤地在耳畔鸣响,她都不知道自己的恍神要维系到什么时候! 祭台上燃着的长蛇烛炬应声齐刷刷的熄灭,那占卜者抬手仰头在半空里胡乱抓挠了两下,祭坛地面投下他一道被阳光拖的狭长的影子。 净鸾皱皱眉,这场景他瞧着就觉很是荒蛮,荒蛮里又透着偏于阴霾的诡异。他忽然想起了法度和尚,心道,若是那位小师父也在这里就好了,同出汉地的他一定又会对这大漠的占卜文化有全新的理解;他们两人站在这里离弦走板儿的现看现思量、聊上一阵子,也就不会觉的闷煞个人了不是么! 正恍神呢,那占卜者已经长臂一伸、眼疾手快的将越出丛林的一只卜鸟儿抓进怀里,后极快的提起一侧金剪刀,照着鸟腹部划下去。 一声凄厉的鸟鸣拖的冗长,过后鸟腹便被划开。 这卜鸟是临昌一带特有的品种,看着只觉的如雉鸡一个模样,该是借助熏香亦或酒香的引诱才飞入了巫者之怀。 这也是整个祭奠、占卜仪式的关键,占卜师剖其腹视之,若腹中有谷物,则预示着来年必然丰登;若腹中有霜雪、沙石等,那么按着卜象的结论来说,就是必有大灾祸! ------------ 第二十一回 女王温言化争锋(1) ">肃穆的神台、古老的仪式,占卜至此已然被推至一个高潮,在场众人皆怀着神圣的心思,屏气凝神静静的等待那巫者宣布最终的结果。 有天光自阴郁的树木间投洒下来,筛筛的揉碎成满地的溶色金波。隔过半明半暗的视野这么一路看过去,却见那宛如与天接轨、身魂通灵的占卜师眉头一点点皱起来。 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占卜师的身上,大家皆是那样专注,故而这一点微妙的细节没能在谁的眼睛里遗漏了去。看到可与神接轨的占卜师皱了眉心、似乎很哀愁的模样,众人隐隐感知到有什么不大好的东西忽然在周围坦缓流转,便连普雅女王的心也猛地提了起来,再分不出旁的任何一点儿心思,所有的神识全都放在了占卜师的身上! 良久良久的默无声息,似乎周围的空气都被这窘迫的氛围压的起了凝滞。无形的禁锢感漫溯在每一个人的身心,哀怨的不祥如咒怨一般诡笑着坦缓前行…… 这氛围太压迫也太尴尬,便连萧净鸾这个对这等仪式素来嗤之以鼻、从不相信的人都没防皱了皱眉。他握拳抵唇轻轻的咳了一声,以此来缓解心头莫名生就出的毛躁。目光下意识在祭台周围流转,入目地上那被开了膛的卜鸟嘀嗒流淌下的一滩血迹,他眉目又聚拢的紧了一紧,有些隐隐想要做呕。 这绷紧的气氛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终于,那台上的占卜师将怀里已被刨膛的鸟儿双手高高举过头顶,侧身对着祭台前高挂着的羽蛇图腾匍匐着拜了三拜,即而将卜鸟的尸体往火盆旁置着的水晶盘中虔诚的放进去。这个仪式才算是告一段落。 一切完备后,巫者起身向普雅这边儿走过来,摊开手掌,身体前倾,对女王行礼进言:“我最尊敬的斯巴嘉尔木(众生的女王),我在这里以神子的名义传达神明的开示。”他的嗓音沙哑如被北风乱却的枯枝,带着瑟瑟的抖。当然他平日里说话大抵还是正常的,这类灵异的声腔只在占卜与仪式之时才会如此,“只怕……大事不妙啊!”最先吐出的两个字声息还算平和,即而一顿,他仰首对天发出撕心裂肺般尖锐的一嗓子! 这陡然变了声色的一嗓子把普雅作弄的猛地一抖!她身后林立的诸臣也觉胸腔里那心“噗通”一个巨大的起落! 萧净鸾也是一震,心念提了一提,凝目定定的看向那在他眼里分明装神弄鬼的占卜者,似乎要在那张涂满油彩的面孔间寻到一些别样的意味。 “如何就大事不妙?”若许停顿,普雅极快的回过了神,凝眸亦与那占卜师对视一处,颔首定定的问。 那占卜者重又恢复了规整的仪态,将身体侧了一侧,目指祭台下侧被放置在水晶盘中的死鸟:“鸟腹中并无谷物、也无沙石草芥……它腹内空空,什么也没有。”声息也跟着渐渐正常,似乎他与天通的神力正一点点退去。 一闻这话,在场诸臣登时就是一慌!他们素来看重卜鸟的仪式,认为这种古老的神祭可以通天达人,所预知出的国运不会出错。按着古法的沿袭,若是这卜鸟腹中有谷物,来年才会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太平年间,时今这卜鸟腹中却空空如也……这实在不会是什么好的预兆,总有一种鸟如其人、来年饥荒亦或瘟疫的莫名臆想,这臆想越是深思就越是惹人发瘆! “我当是什么!”气氛惊惶间净鸾勾唇哂笑,星目扫了巫者一眼、即而又看向若有所思的普雅,“有什么大不了,不就是这鸟今儿没觅食呢就被人给杀了,你要它肚子里能有什么?” “你这狂徒胡说什么!”是压着净鸾话尾紧紧逼着过来的一嗓子喝斥!话音起落处,见一位英姿洒沓的大臣迈步出列、抬手指向净鸾又一断喝,“神山圣地是何等殊胜高洁不容玷污之处,鸟卜仪式又是何其肃穆庄严的古法,哪里轮得到你这佞臣不恭不敬信口指摘!” ------------ 第二十一回 女王温言化争锋(2) ">说道起来,因为萧净鸾的汉地王子身份、又因女王普雅梅朵对他一向的倚仗及宠信,他在临昌朝堂间素来都是个不讨喜的。朝臣文武对他一向不曾看得惯,但大抵都因着净鸾有女王倚仗而敢怒不敢言。可当下这位劲拔的老臣有着颇深的资历、又仗着神山圣地不容亵渎之类正大光明的说辞,终于大刺刺的将对萧净鸾的不满发泄的尽致淋漓。 “爱卿严重了!”并没有怎生停顿、迟疑,普雅临着那大臣的话音不缓不急起了这一嗓子。听声息似乎很是闲适,但气韵自成、逼仄之感油然。 女王金口一开,那大臣便铮地缄默了言语,悻悻然退至一侧没有再过多的苛责下去。毕竟女王的威仪,一向不容挑衅,谁也都得尊崇他们的女王。 净鸾口唇微张,见那大臣缄默敛言,他也就没好再说什么。侧目看向回护自己的普雅梅朵,慢慢平缓了那一口急聚的气息。 就这样不动声色的,普雅抬手看似很顺势的将情人一牵,把他拉至自己身边贴近的地方。又和煦的笑笑,对那位大臣点了点头将他稳住,旋即温柔的看向身侧的净鸾:“不是……你有所不知。”不高不低的语气,精准又温缓的向他讲述,“每一年的鸟卜,鸟腹中要么会是谷物、要么会是沙石。而这腹中空空还是头一次,委实不该……诸爱卿起了疑虑也是不无道理的。”语尽时她转身审视了一圈自己的诸臣,以和煦又威严的目光对他们做了安抚。 女王流露出的和善催长了一众大臣的胆识,便又有一位中年的官员几步出列,对普雅颔首做了一礼:“王,不如请占卜师再来算算,看这卜鸟腹内空空究竟是怎样的征兆?”抬首时面目诚恳。 一语才尽,便又有三三两两的大臣启口附和,跟着带动起身边一众人。 普雅心里一动,玲珑心做了个极快的兜转,面目神色依旧如故:“好。”檀唇开合,扯了一道温温的弧度,旋即又抬目瞥了眼天色,“今儿站了这么一会子,本王累了,相信在场诸位爱卿也是倦了。”她收目回来,颔一颔首,声色高扬且开阔,“待暮晚时再宣召占卜师入见,好好儿为我临昌卜一卦象!”她的话一说完便拉起身旁的净鸾,并未留给在场诸位臣子接话的余地,拉起情人便匆匆往圣地外面行去。 她一向是说一不二、威风凛凛的,可此刻倒显得急急惶惶有些狼狈了! 耳畔无风,可随着足步的急促曳动而滋长出一脉萧萧的疾风,势头烈烈的仿佛要割破浮虚与狂妄。净鸾被普雅牵着臂弯看似顺势自然,但他感知着她频繁跳动的脉搏、她逐渐变得灼灼的皮肤温度,心里便了然了她的担心。 普雅不为别的,这世上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事是可以让她心怀不安、忐忑难定的。除了他。 她担心继续争执下去会危及到萧净鸾,毕竟净鸾在诸臣心目中的形象一向不怎么好;时今鸟卜一事显出凶兆,免不得就会被人拿捏了契机让他做了替罪羔羊。 至于临昌来年会不会发生大的灾祸,普雅心里并不知道;但有一件事她是知道、并且确定的,就是如果萧净鸾有了什么三长两短,那决计会是她最大的灾祸,永远的! ------------ 第二十二回 三人聚首念不一(1) ">看的出来,一路上净鸾的心情都不怎么好。 普雅心照不宣,明白情人的郁结在哪里,一路也是无话。 二人回了城堡、顺着玉阶上了二层楼阁,普雅倚着屏风落座下来,接过侍女递来的果子酒抿了一口润喉。净鸾却没过多反应,径自把身子一侧,站着不动。 这气氛就明显有些压抑,逼仄的感觉令普雅心觉闷窘。她眉心微蹙,心里略思量,即而抬手退了众人,待那阻隔在进深处的一道湘帘被稳妥的放下去后,随着光影的明暗起落,这方空间终于只剩下这一双璧人。 普雅唇角微勾,站起来冶冶的走过去,抬手挽住背着身子的净鸾的肩膀:“啧。”娇嗔一声,踮起脚、面靥往他背脊处贴贴,“怎么了,闷闷不乐的!”声息软糯。 身子像是被一滩水次第缠绕,暧昧的感觉令他骨头都觉的渐渐酥下去。净鸾知道普雅是在明知故问,为什么闷闷不乐她又怎会不知道:“他们是针对我的,一定是的。”喉结微动,颔首时把声色沉一沉。 普雅以额心蹭了蹭情人的脖颈,在甫听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僵了一僵,旋即抬步绕到他身侧抬眸看他:“你怎么会这样想?”明白他的心思还放在方才那卜鸟一事上,“不会的。”蹙眉抚慰他。 “会的!”净鸾落声一沉,铮一下侧首看向她,目光坚定,“他们故意安排了这样一出戏,一定!” 这样一脉笃定的神色看的普雅心里发毛:“谁们?”倏然她有一种恍惚如梦的感觉,眼下的情人让她觉的有些陌生,两年来她似乎还从未见过净鸾何时有过这样的异色? “大臣们。”净鸾回复的极快,也不待普雅接口回话,他又把身子背了一背,目光游移在坠碎晶的屏风间,凌乱且没有着落,“他们刻意在鸟身上动了手脚作弄出不祥的错觉,然后让巫师占卜凶吉……占卜的结果一定会说我是罪恶之人、说我冲撞了神明!” “净鸾……” “然后要女王下旨将我祭神、把我烧死或者天葬!” “净鸾!”普雅一颗心随着他话语的起落一下下的猛烈动荡。什么祭神什么烧死,还天葬……他脑子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呢! 她心中又急又怜惜,额头冒出一层细腻的虚汗:“你听我说。”见他终于安静下来,她忙敛敛气息,无骨的玉手再一次搭上他的开阔肩头,想一路向上去触摸他的脸颊。 净鸾身子一晃,躲开这温柔的抚慰。不知道为什么,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很烦躁,莫名其妙的烦躁,即便是在面对女王的时候,也少了那一份哪怕刻意强持出温和神色的耐心。 这一躲,犹如一只华美的猎豹任由野性的充斥、挣开无形的束缚。普雅抬起的玉手落了个空,僵僵的停顿在空气里须臾后,只得收回来。 她心中隐动,但很快又调动起一脉脉坚韧的决心,那是关乎守护、关乎爱的磐石无转移的霸道!一抹心念挣脱迷雾,次第在脑海里鲜明。她要守护他,用她的全部。 “你想多了,我现在就召那占卜师入见占卜,打消你的疑虑!”心念骤起、决议暗下,普雅犀齿开合,“不然你一定不会安心!”喃喃一句后转身去唤候立在进深处的侍女。 几乎就在这同时,帘幕后有侍女踱步近前,抬手打起半边帘子,赶在女王之前先启口禀报:“女王陛下,那位来自汉地的法度和尚被带来了,此刻正在外厅候着呢。”低眉顺目。 ------------ 第二十二回 三人聚首念不一(2) ">普雅喉咙一梗,方想起法度这茬,依稀记得净鸾对她说过法度想要留下来云云。只是自己什么时候召了法度入见? 心思轻晃,她转目再向净鸾看过去。 净鸾在闻了侍女说出“法度”两个字的时候就已转过身子,对上普雅这一道问询的目光,启口急言:“不是我,兴许是侍卫误会了女王的意愿,将那和尚带来拜见女王的!”这话倒也不假,但还是有些搪塞。如果没有他萧净鸾有心的暗示,一向机谨的侍卫如何好端端就会错了意? 这一切普雅心照不宣,却颔首无奈的徐徐一笑:“这世上拂逆我的,也就只有你敢!”几不可闻的声音似清浅的叹息,贴着心口滑过去的时候触摸到一片柔软。 微光里净鸾欲言又止,把身子向普雅这边儿摆正了过来,抬手整了一下凌乱的袍角。 普雅转目又吩咐那婢女去宣召占卜师,同时抬手示意领那和尚进来。 法度步履稳健,对那引领在前的宫人俯身施了一礼。穿过进深、步入一片灿色的华美内殿时,他的神色依旧淡泊,似乎对这满眼的奢靡气息并不怎么感冒:“阿弥陀佛。”先对女王双手合十念了佛号,之后颔首微微、唇畔开合。 普雅把身子向他探探,见他口诵经文、模样专注,心里不由奇怪:“你在做什么?”权且撇开一旁的净鸾,冶步趋趋的向法度近了几步。 “唱诵愿文。”法度闻言开口,“为施主作种种赞叹。”声色平和。 “哧!”普雅心中一哂,但她不反感这个有些故作、行径有些奇怪的和尚,似乎她每一次见到他都会被调起一抹由衷的心趣,“我扣留了你、阻碍了你前行去追寻你佛的足步,你却还为我这个恶人祈福?”黛眉一扬,掩唇莞尔。这个人真的很奇怪,除非他的祈福并不是真心的。 净鸾也收回了那一抹飘曳的心绪,目光定格在这个汉地的游僧法度身上,亦被法度与女王之间一来一去的对话勾起了兴趣。 法度颔首:“经典有云,‘时佛敕十方众僧,皆先为施主家呪愿七世父母,行禅定意,然后受食’。”语尽一顿、喉结又动,“时今女王如此款待贫僧、斋济贫僧,供贫僧以温饱、援贫僧以修持,贫僧心中如何不感念?自当为女王唱咏经文以滋祈福。”目光真挚,被温温阳光映的灼灼的。 这样的话听来委实新奇,顺着那一抹心趣的驱驰,普雅起身,玉手搭着行于身畔的净鸾的小臂,一路向法度走过去:“你果然有点儿意思……咳,又何必那样麻烦?”软眸潋滟,朱唇徐徐,“从汉地到我临昌,还要不断的一直一直走,我算算有多远啊……”说话时扬起下颚、微蹙眉目,看似在认真的思量,很快又颔首看他,“你这么虔诚,你的佛能知道么?”依旧是偏戏谑的。 法度稳然:“我们的世界是一朵莲花,我们生在莲花里;对这一梦如是,却还喜怒哀乐浑然不觉的尽数都当了真。”转目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净鸾,“佛陀就在莲花之外颔首默看,我们的一举一动、每一念起每一念落,他都有知,半点儿遗漏不过。” 分明是中正平和的声音,但净鸾心念一定,顿有些嗅到因果气息的隐隐感觉。他与普雅梅朵不一样,同为汉人的他对法度所阐述一套理论自然容易起了共鸣。 可生长在大漠之地的普雅就不大能够听得懂,她只会觉的新奇,不过她至少也不抵触,说来尚算有佛缘。 普雅侧目,细细的眉弯又一上挑,才欲启口,忽又见那侍女自帘幕后侧目做礼。 她便转目问询,那侍女得令入见,对着普雅、净鸾依次行下了礼,即而抬眸谦谦:“占卜师已到。”方才普雅宣召了占卜的巫者,那占卜师来的倒是利落、未有怠慢。 ------------ 第二十三回 净鸾忽成不祥人(1) ">普雅忽然觉的这占卜师来的如此不合时宜,委实有些煞了风景!不过既然来了,那召他进来把那在圣地就该占卜的运程占卜一番,也没甚不妥帖。便对宫人颔首,示意领人进来。 这占卜师虽退了祭神时的正装,但面上仍以青墨涂出纹络,头戴羽翎、身着短袄。他是领走于前的,入了内里对着女王拜见时,才瞧见在他身边跟着三位肱骨大臣。 这真是个严整的阵仗!普雅心里一哂,隐隐嗅到些幻似阴谋的味道,但她心照不宣,抬袖告免了一众人的礼。 这一众人行礼后看了一旁立着的法度一眼,神色微有不解,但没做声。 法度也诚不知女王是要做何行事,也识趣的声息敛默、退至一旁。 “女王陛下。”其中一位大臣正是圣地里与净鸾冲突的那位,也是由他玄袍一敛、启口开言,“这一遭占卜对我临昌来年国运极其关键,臣等非得眼见方可安心。”语尽抬手一礼。 “遂与占卜师一并入见,还望女王海涵。”另一个与剩下的那一个对视了一眼,即而开口解释。 普雅一张美面尽染了不动声色的威仪一段,闻言后淡淡一笑:“三位爱卿忧我临昌,乃孤王之幸、临昌之幸!本王自是心里感激。”眼睑浅垂、不怒自威。 一旁的法度忽然有些无所适从,觉的自己像是被隔绝在一种异样的空间里。眼前这阵仗使他不能解意,下意识侧首向萧净鸾投了一个问询的目光。 净鸾也正转目看他,二人不约而同的相视一顾,感知了法度的心思,净鸾只是颔了颔首,示意他安心。 法度便不再多思,只先看着。 普雅将身落座在主位,旋即示意那占卜师可以开始占卜。 侍女机灵的配合着调遣,做了一番干练的忙碌,很简短的时间便布好一个中规中矩的道场。 占卜的巫者自随身的背篓里取出法器逐一摆放,将打磨扁平的兽骨以只有他能看出玄机的阵势整弄好,旋即围绕着燃起的火盆跃动一支祭献的舞蹈。 不过就是转、旋、摆、跃、跳等几个简单的动作,但每一招每一式都以不同的顺序自然而然的串联起来,于简单和质朴中煞是奇妙的堆叠出无比灵动的韵致,这舞虽简短却精悍的很,堪称栩栩如飞、精妙绝伦!这令看过许多大漠风情舞蹈的法度,再一次忍不住心中惊叹! 净鸾暗暗握紧了收拢的拳心,那双此刻如鹰一般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跃动的占卜者,生怕遗漏掉每一处可能危及到自己的细节。他们是冲着他来的……他始终有这个自知之明! 一舞跃罢,巫师收了足步转回堆叠的骨阵前,匍匐萎地、唱祈祷文。后摇首摆姿的把身子立起来,抓了些粉末在指间摩挲匀称,即而洒进侍女递来的青铜盏里。 他把铜盏仔细摇三摇,以胡杨枝沾了盏中求来的“圣水”,在继续他先前的祭神舞时,边以胡杨枝子将水一下下的撒出去;围着众人跳圈跃动,那水也洒在了女王、净鸾和法度的身上。 法度目光平和,乐得以纯粹观赏的角度目睹这一场独具特色的临昌占卜术。他虽是佛教的门徒,但他尊重一切的宗教,以虔诚的心礼遇一切的神明。 占卜师又这么短暂的跃动一阵挥洒圣水,即而重新在那骨阵间停下,抬手一左一右拿起两块儿骨头在空中打了个旋,再轻轻叩击了四下,然后松手任由其自然的掉落在铺于地面的红毯上。 自由落体的骨头在坠地的一瞬“啪嗒”碎成几段,摆成一种不规则的格局。 在场诸人皆屏息凝神,将注意力放在了段段碎骨上。 ------------ 第二十三回 净鸾忽成不祥人(2) ">占卜师神态自若、没有被陡变逼仄的气场所震慑到。 他蹲下身子,抬手举起一盏点燃的蜡炬,隔过溶溶淡光眯起眼睛去看地上自然成形的骨头:“我看见两只果子,一只带把、一只没有……”在半晌的停顿后,他声息苍缓、一字一抖。 净鸾颔首沉声:“带把的是男人、不带把的是女人!”这类比喻并不少见,他明白巫师想说什么。 “对!”果然那占卜师甫一接口,嗓音拿捏的十分尖利、眼睛更眯,“一位是女王,因为我看到了祥光缭绕;另一位……我似乎看到了青色的草地,我看到了竹林。”一顿后步出,把那烛台往骨头前移的更近了些,似乎是在全神贯注、耗力费神的细细的瞧。 普雅心中一动。 “是个‘萧’字!”净鸾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也有些呵声自嘲。他更加笃定自己的洞察,愈发认定这诸多矛头俱是指向他萧净鸾的! 萧字是“草”字头,可不就是隐喻他? 这一解说令法度展颜又蹙,他心中对那巫者发出如许叹服,心道这巫者居然会知道汉字的字形、并以汉字来做解说?这念头才一起来,他也马上嗅到了其中隐隐别样的意味……似乎有一张铺垫弥深的罗网,正在看不见的虚空里一点点次第收束。 “对,就是‘萧’字!”占卜师嗓音愈利,一嗓子出来,有如炼狱鬼咒。 普雅眉心愈蹙,心中隐觉不适。 净鸾笑,神容沧缓且释然:“是我!” “是魔鬼!”被巫师极快打断。 真个有如风驰电掣的速度,那占卜者突然向净鸾冲来,带着长指甲套的手指在他面前空抓了一把。 净鸾一慌! 普雅和法度也是一乱神! 但这占卜者的伸手煞是敏捷,待他们反应过来以后,他已收回了尖长的指甲,后那紧握的拳心摊展开来……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刻登地亮了一下、旋即又笼起涓浓的疑惑,只见这占卜师原本空空如也的掌心里,此刻爬满了深黑色的蜘蛛! 三位观看占卜的大臣中,有人已背过了身去。这些爬满手臂的蜘蛛使他起了一阵干哕。 仪式正至劲头的占卜师依旧从容不迫,他单手端起烛盏,顺着自己被蜘蛛爬满的手臂一下子烧过去! 众人又一心惊,但这就是神迹,那跳动的火焰看似咄咄汹汹,却只在他手臂上过了一下就熄灭。巫者的手臂完好无损,而那攀爬蠕动的蜘蛛们失了张力、纷纷自他掌心与手臂处剥落着掉下来。 黑黢黢的掉了一大片,斑斑驳驳令人做呕!普雅把脸转向另一边儿,蹙眉难展。 “陛下,臣已将魔鬼的元神杀死,但其妖力仍存,除非肉身死亡,否则难以根除!”占卜师收了法力阵仗,当地里对着普雅匍匐一拜,出口的一席话吐言极快。旋即猛一抬首,目光甫向净鸾看过去,恢复了人类正常语气的声音里涌动着凛凛凌厉,“这萧净鸾正是被魔鬼附身,阻我临昌喜乐平安的不祥之人!”嗓音如裂。 那是下意识的反应,普雅“腾”一下身子站起来! ------------ 第二十四回 法度大智救净鸾(1) ">一侧立身的那先前对净鸾直面指摘的大臣就势又一步出列:“女王陛下!”声音高抛,抬手做了一礼,借着巫师占卜的机变,直抵抵便道,“时今既然大师已有所论断,女王便决计不能不管不顾、一任恶魔肆意横行危及临昌!”于此不待普雅回话,抬手照着萧净鸾倏然指过去,“杀了他就可以破解临昌的劫难,请女王为绿洲子民着想一二……” “荒谬!”普雅尖利利的一嗓子一下盖过了气势咄咄的臣子,那蹿金丝羽的广袖顺势一个拂动、素指冲着他便指过去,骤然间横眉冷目,“说,谁是你的同党?你们都有谁集结一处这样污蔑本王重视的人!”逼仄的语气带着凛冽的寒冰锋芒,一浪浪有力的做了判定,没有正面回复大臣的提议,开口就给他们扣了诬陷萧净鸾、居心不良的大帽子。 普雅今天的反应委实过激了,平素里女王面对她的臣子一向都是神容莫测、言行淡泊,让他们根本无法揣摸出他们的女王内里贮藏着的真实情境、想法到底是什么。但无坚不摧的女王其实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这个弱点是用两年的时光一点一滴深滋漫长起来的……就是萧净鸾。但有涉猎到她情人净鸾的事情,她都会那么轻易就失了态度、乱了阵仗,每每如是! 净鸾薄唇微张,心中略略泛疼。有这么一瞬间,他突然心疼起她的执着,她对内心深处那弥足珍贵的东西尽全力守护的执着。 一旁法度微微蹙眉,一来二去间他冷眼看戏,此刻依稀明白了个大概囫囵。横竖这情势,对萧净鸾是不利的。 “我的女王啊……您这样的话实在令臣惶恐!”那大臣闻声后有片刻僵持,旋即面色哀恸漫溯,那身子倏然一下跪地匍匐,“臣为临昌昭昭之心天地可见,怎会是与谁集结一处亵渎女王的威仪!” 一旁那法力莫测的占卜师顺势亦跪:“女王,图迦大人之言虽然极端,但决计没有错处。”通神的口一开,其余两位大臣也跟着簌簌跪落下来。 周遭原本和煦的空气倏然一下绷紧,隐隐的嗅到了威胁与肃杀的味道,这味道撩拨的普雅蹙了蹙眉,那妙眸对着落地众人微微的逐一瞥了一圈儿。看阵仗,倒像是跪谏女王、做尽威胁态度了! 威胁又能如何?普雅梅朵若是连这等臣子的小把戏都应付不来,凭她纤纤一副女子的肩膀又如何能够担得起偌大一个临昌国? “呵。”女王哂笑,声息里探不出是否已然怒不可遏。须臾时那眸光瞥到了法度,一定神志,身子跟着一侧,“这样吧。”口吻和煦如温阳,她把眼睑垂下去看她的臣服者,“我们这里不是正好还有一位修行之人么?不如让他来,再算一卦如何?” “这……”此言一出,为首跪谏的图迦大人骤一抬首,显然没料到女王会这样回复,他喉咙一梗。 净鸾与法度亦也一震,并着在场众人,都在为女王这突兀的决定心生诧异,一时不知怎么回应。 普雅曳曳走到净鸾面前,抬手搭在了他的小臂上,尔后再转身顾盼、唇兮温弧未退:“诸卿既然没有异议,那么便是同意了!”猛一落定。 “女王是在质疑臣的法力,还是臣的心?”短暂的头脑平复后,占卜的巫者终于反应过来,“唰”地抬首看向普雅。 普雅神容不动、唇畔笑意徐徐不敛:“我都质疑呢?”旋即笑起来。 这一阵春风雨露般的笑声搅碎了逼仄的空气,净鸾阴霾心境似是得到了缓解,玩心忽起,姿态闲闲然对那占卜师一阵调侃:“您的法力真个是太高深、太莫测!”他摇摇头,与法度相视一眼,“恕我等凡人难以理解!” “啧,别开这种不严肃的玩笑嘛!”普雅嗔怪的对净鸾笑喟,兰花指点了唇畔、徐徐笑意眼底儿不达。 这两个人分明是一来一去的刻意怄气那占卜师,偏生地上的占卜师并着那三个大臣心中有气儿、又不能发作!看的一旁法度都忍俊不禁,唇角抽搐,好笑又竭力控制住。 “那好,既然我的普雅不乐意了,我便也不这样了!”净鸾点点头,转目接起被搁置的前话,“不过请这位小师父重新卜一卦……”目视法度,“这样最公平。”颔首重又正色,“我跟这位小师父素未相识,他心里也不会偏向着我。让他来占卜一番,真正的结果是什么,登时便知了!”离弦走板儿的话题终于又扯回来。 那位图迦大人缓缓神儿,一个激动,没得了女王的示意便径自站了起来:“你们同为汉人,他如何能不向着你?” “你们同为大漠儿女,如何不是刻意排挤我这个汉人?”净鸾针锋相对。 “你……”这大臣被噎的说不出话,一个“你”字在喉咙里哽哽的上不来也下不去。 ------------ 第二十四回 法度大智救净鸾(2) ">旁观者清,他身后那两位追随者看得明白,忙一左一右拉住那大臣不叫他再继续。 谁也心知女王一向宠信这汉地的奴才,他们原本想着借助国运之大事来使女王做出让步,但眼下看来这根本不可能。步步紧逼、跟女王死磕下去,他们一定讨不到好果子吃,不如与女王各让一步见好就收:“好。”右侧那大臣一边示意图迦止言、一边对普雅颇为恭谦的颔首附和,“既是女王的授意,那便由这位大师运用神力再做一卜未为不可!” 彼此双方都做了一个让步,湍急的情势其实就已经转危为安。净鸾与普雅相视一眼,见普雅点头后,又转目一喟法度:“别担心,算到了什么,尽管说真话就是!”声音满满的全是问心无愧。 法度这才回了回神,但他整个人木木的。自进门后又见这巫师、朝臣一干人过来他就懵住,现在依旧不明所以:“算什么?”蹙眉不解。 这副原本无辜、实在的情态看在眼里忽有一些傲傲然不羁。普雅转目:“就算我临昌来年的国运。”吐唇徐徐。 法度闻言,侧侧首、眉峰一聚拢后又一舒展,目光泛了一抹不能解意:“一切皆是业力的化现,万事自有因果,来年如何需要的是眼下怎样去做,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样的果。”一顿,喉结微动,他对向普雅女王,“世间诸事变化无常,有定数不假,但日后果取决于前事因,却何苦淘神费力劳神子的算些什么?”又颔首,“只要女王尽心治国、朝臣竭力办事,君臣一体、举国祥和,临昌自然是五谷丰登、太平天年!” 他的神色庄严而圣洁,在穿堂而入的熠熠阳光下染就了殊胜的神祗气息,活像一尊大智大成的菩萨。清修之人就是有着这样的魅力,这一瞬,即便连不懂佛法、不信释门的女王都深感一脉无形的力量在血缘深处喷张……那是动容,关乎生命与灵魂真心想要礼赞的大动容! “好!”须臾后普雅朗声而笑,不加掩饰内心赞许的拍手称赞法度。 三位大臣眼见着一位外来的和尚轻易就收束了女王的心,面目陡然变得酱紫又白。为首的那个猛一拂袖负后,气的只在当地跺脚:“完了……完了!”连连摇头钝声,“女王要被妖精迷惑了!”近乎宣泄,扬声凄厉。 “放肆!”立在一侧保驾护航的净鸾猛一抬手,指着他鼻尖儿喝斥一声,“胆敢如此诟病女王、亵渎女王的威仪!来人――”不再留下纹丝兜转的契机,径自侧首发命,“把这狂妄自大目无女王的人给我抓起来!” 在临昌、在任何一个地方,王者皇者都是象征了绝对的权威,饶是心中再有不满也决计不能触碰王者的威仪。甫闻了净鸾这话,那大臣陡地打了个激灵,惊觉自己竟被脾气牵引着失了态! “噗通”一声,这大臣慌地敛住面上愠色的跪下来:“女王开恩,臣一时心急所致,却着实没有异心!女王宽宥臣这一次吧……”如是的反复念叨、匍匐叩拜。 情势堆叠在那里,其余两个大臣也忙做了识时务者的行径,簌簌然跟着把身子跪倒了去。 普雅没急于发话,慢慢抬手示意部下放了那大臣,深意目光却隔过去没看向他:“说你,不称职……”抬手悠悠然指向如是跪地的占卜师,黛眉一扬、眼底儿化开了柔潋水润,连声息都是不晦的讥诮,“我看你的法力是越来越退化了,不如赶紧打灶回府再好好儿的修炼修炼……你说呢?”尾音一糯。然后看向法度,那戏谑的神色忽而一沉,面孔是正色时才会持着的一痕肃穆,“自此后,我临昌拜这位高僧为国师!”这是等于撤免了占卜巫者祭司的身份,自此只尊崇新任国师了! 那清越的嗓子一脉贴撩着耳廓拂过去,法度骤一抬目。 净鸾亦转目。 而那殿内跪着的三位大臣外加一个神祭的占卜者面色灰败!纠葛须臾后,颤颤的俯身叩谢了他们的女王,一任心绪难平、负气难消,也终究做不得任何转圜。 一阵风起,曳曳帘幕汩汩的于半空飘曳猎猎。法度回了回神儿,对着普雅施礼后口诵一句佛号。 他没有拒辞不受。他一点儿都不担心国师这样一种身份会成为他修行的束缚,因为他所行到的每一个地方、遇到的每一段经历都是在修行,他一直都在修行的路上。 普雅敛眸,余光刚好瞥见法度颔首诵经时一低头的柔和。 莫名的,她心隐动了一下,似乎周遭有无形梵音湮远迷离;倏忽刻意的定神去寻,却又甫地再觅不到。幽幽的,刻意作弄人一般! ------------ 第二十五回 普雅夜半遇鬼魅(1) ">眼前一点天光绰约惝恍,普雅只觉这双目一阵阵的晕眩、这身子有如浸在冰火里时冷时热好不难受! 她抬步,却没有用到丝毫的力气,这身子竟像是飘起来一般。可是她的头脑已经木钝,思绪过于放空,以至于她倏然一下就迷失了本心自性,在这风沙弥漫的永夜里渐觉失去了自己…… “刷啦――”垂悬在眼前的一道水晶帘被她抬手下意识拨开,即而下了这床榻,被冥冥中不知是一脉怎样的力量牵着、引着向前走。 殿内的烛火已经尽数熄灭,冷月于浮云后隐隐显显、明灭不定。游丝光影时而照在她被洗刷的惨白的面孔上、时而又只余下一大片看不清五官的漆黑。 普雅目光呆滞、身体僵硬,行步幽幽的好似一只隐匿在死阴之地里的索命怨魄! “来……” 是那样清晰的一声人语浮过心上,又不知发于何处,飘渺的好似来自杳远的另外一个世界一样。 但已经失了心志的普雅定了一定,即而向着这个声音的发源处梦游而去。 说是发源处,其实只有她一个人可以听到、感觉到、触摸到。这声音吟吟若哭、绵绵如诉,不像是人发出来的,倒像是永夜看不到的漆黑中一只鬼在遁形哀诉、徐徐恸哭…… 感知到身畔女王作弄出的响动,睡意本就不深的净鸾甫一睁眼,刚巧看到普雅抬步幽幽、踏云涉水一般向内室小门处走。 “普雅?”他未能解意,下意识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懒懒儿唤她。 但他的女王没有应答,那游云踏雾般的步子已经有条不紊越走越远。 虽然净鸾只看到一个背影,但这样的普雅着实令他觉的怪异。不知怎的,一丝不祥突忽就浮上他的心,他一震!翻了个身猛地下榻:“普……”想唤她,又止住。 净鸾怀疑眼前的人不是普雅梅朵,他的普雅怎么会不应他的呼唤、还于暗夜里僵僵而行有若鬼魅?如果说女王是在梦游的话,不可能,他伴君侍驾已有两年,何时见过普雅梦游? 那么会不会这是一个陷阱,是有人刻意扮作普雅的模样将他萧净鸾引诱入局? 不无可能,白日里那班大臣、那被女王撤销了祭司之职且丢尽颜面的御用占卜师……他们每一个人的面孔都在他眼前历历在目的浮过去,他们是恨他的,且这大漠临昌恨他萧净鸾的人又何其多?做个局刻意引他步入是决计可能的! 只是……如果眼前这个背身行步的鬼影不是普雅女王,那么真正的普雅又在哪里? 心里一亏空,净鸾周身皮肉陡一个紧绷!无论是局也好,是无心也罢,他都不能不有所动作、有所探索,因为事关普雅,况且他心里素来搁不下事情,就算明知道事有蹊跷,他也非得探索到底、明白个所以然才罢休! 夜风缭乱了昏昏视野,恍了个神后普雅已经行入进深不见了影像。净鸾俊眉一聚,旋即下榻缓步,屏住声息的向着普雅的方向悄然跟了上去。 进深昏暗,因为夜色已经极深的缘故,且普雅素不喜欢暧昧时被人打扰,故而当值的宫人们已经尽数退回了各自的偏殿。这一条路静悄悄的透着诡异,净鸾不由加快了步子急急然快速的行了出去。 殿外如是寂静欲死,空气里有细小的蚊虫漂浮一般缓慢飞行,这令他倏有一种闯入另外一处隔绝时空的错觉!顺着夜路往那花丛间兜头行进去,恍惚中有一阵白烟醺醺然的升腾起来。 ------------ 第二十五回 普雅夜半遇鬼魅(2) ">这白烟来的突兀,一下子阻住了净鸾的视野!净鸾一惊,忙抬袖死死的捂住了口鼻。 这是下意识的反应,这一阵白烟来的委实诡异,若是夹杂着毒药亦或是扰人神志的迷烟那么他委实危险! 他突然懊恼自己的不管不顾如此不小心,方才既然已经嗅到了一抹异样的味道,那便该留些机谨的……可眼下说什么都晚了,唉! 一缕月光蜿蜿蜒蜒穿破白烟映亮视野,有如穿破迷雾障碍一般为他重新点亮了前方的一段路。 他心里微一敞阔,又急又乱的心绪慢慢平定下来,本已倦怠的双脚顺应着光亮的召唤而又燃起前行的缘由。可不知道是这烟雾里当真掺杂了某种药物、他人被熏呆了傻了,还是烟雾浓郁而遮住了周围的道路,他突然被困在这本该熟悉的小林子里,走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都在原地打转! 他只好停下来,举目四顾,却哪里能寻见普雅半点儿影子? 巨大的惊恐与后怕在心底铺陈的有如洪涛般汹涌,他不得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于纷扰的万念中苦苦思索解围之法! 这一夜,实在诡异…… 却说普雅一路失魂落魄的走,整个身子已经机械的被人抽干灵魂、无形操控一般不由自己! 她轻灵灵的鬼魅一般穿过林子、分花拂叶簌簌的继续向前漫无目的的走。突然在一道丛生出的柳枝前停住,因为那双迷离的眸子铮地打了个激灵,即而有了片刻的清明!但很快又重归混沌。 在她面前几步开外的地方,背对着昏暗月光,黑漆漆的站着个小女孩儿。 这小女孩儿看模样大抵五六岁的样子,一头乌黑的长发流水一样披散及腰,苍白的面色衬托着那本就殷红的唇畔愈发红如烈焰,而装点其间的那一双大眼睛里流露着无比的哀怨。 小女孩儿不说话,只这么定定的看着普雅,怨灵般的目光带着一种诡异的不祥,似乎要勾走普雅的魂魄! 不过普雅此刻这目光也不比小姑娘好过多少,她原本善睐的眸波只剩下木愣愣的呆板,隔着一抹玄青色与她对视,两个人都如鬼如魅,全然是这暗夜里没个着落的孤凄凄可怜怨魂…… 周遭极其静谧,只有大漠深处传来的风声一层层渐趋递近,缭乱了二人的长发在空中舞的曳曳。 这场无谓的僵持没有持续多久,须臾后,小姑娘将垂在前胸下的双手向普雅伸过去。 黑漆漆的颜色中,逐渐显出这一双恍若透明的腕子,这才发现原来这小姑娘的手里抱着一个人偶。 这是一个做工不算精致、质地看起来却极其柔和的人偶,只勾勒了简简单单的人的大抵形状,仔细看去,那瓷白的料子同人生就出的肌肤有那么些相像。 普雅心静无波,抬手缓缓的将那人偶接过。 “普雅!” 陡然间,一声利利的断喝自身后小丛中平地而起,那是急惶惶赶过来的萧净鸾的声音! ------------ 第二十六回 阴谋诡异隐隐起 ">却说净鸾方才看到梦游中似幻似真的普雅,后就一路追将出来。但在花荫处被一阵诡异白烟熏的迷离了视线、惝恍了心志,才定神后举目四顾却找不到了普雅!待他转来转去好不容易走出了迷雾寻回了前路,却见普雅呆呆的立在空茫的夜风中,手里依稀抱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他心里一急,顾不得诸多所以然的这么急急唤了一声,但普雅并无反应! 丝丝惊恐做茧一般将他束缚,人定了一下,旋即向她走过去,右手下意识握紧了腰侧的短刀,刀壁上红宝石镶嵌出的图腾阵型在暗夜里划出诡异的光。 迈步凑近一看,净鸾却吓了一跳! 夜光微微、冷月淡淡,阴戾风声如鬼啸,眼前这月光底下幽魂鬼魅样的人诚然是普雅梅朵不错,但普雅目光呆滞、神色僵定,却哪里还是个正常人的样子? 净鸾的心念被一抹如火的焦灼包裹的严严实实,他再管顾不了其它,拼了命的抬手匡住她的肩膀狠狠的摇晃她:“普雅,我的女王……天呐!梅朵……”气喘吁吁、眉峰如铁,他语无伦次。 可普雅梅朵任凭他如何费力摇晃、急急呼唤就是没有反应!俨如传说中的僵尸一样。 巨大的恐惧转化为深浓的不祥,不觉间豆大的汗珠已自净鸾额头次第流淌下来。仓惶里他眉心聚的更甚,下意识颔首、目光游移不定,却在低睑敛睫间陡地注意到普雅怀中抱着的那个娃娃。 目光在与娃娃那双眼睛无意识接触的须臾,净鸾双目一阵刺痛,即而整个人都被蛊惑住一般! 内心里骤有一股强大的愿力不断攀爬上涌,不过是一瞬息的事情,他蓦地想起自己那飘零的往事、凄苦的命途、破灭的国度、回不去的故园……不,这些念头来的太迅猛,迅猛到远出离了他这副身子、这肉体凡胎所能承受之重!分明是被施了蛊惑的征兆,他一瞬便明白,但这诸多念头又哪个不是他这两年身陷临昌的生涯中时时浮动、隐隐辗转在心口的?此刻不过是被莫名间勾动起最真切的念头罢了,仅此而已啊! 可他太痛苦太难受,天灵盖儿被搅扰的像是要炸裂一般!兴许是物极必反,他整个人倏然变得极是平静,那有神的双目旋即变得幽深而僵滞,身如木塑,竟与面前的普雅梅朵没了丝毫区别! 可净鸾的内心深处尚有一丝理性浮动,这微弱的理性眼见就要被强大的蛊惑力所吞噬!就在电光火石间,不知是出于怎样的潜意识,灵犀一点,他突然想起了游僧法度、即而口诵佛号:“阿弥陀佛……”徐徐呓语,似是呢喃出口、又似是只落在了心里。 说也奇怪,随着这样简单的四个字眼逐一自他口中吐出,这副被无形束缚的身子有了缓缓的变化。这一个“阿”字出口,身体渐觉复苏;即而随着字眼的递近,那混沌神智、迷离视线、木愣头脑也变得次第回归如常。待净鸾重新平复的那一瞬间,又一个下意识,他一把夺过普雅怀中的娃娃、即而抽出短刀照着娃娃便一刀斩断! 手指触碰到娃娃身体的时候,微妙的感觉触动了内里的心弦。那不像是普通的布帛、绫罗,细密唆滑竟如人皮一般! 脑海里“腾”地一声嗡响,普雅猛地一下子打了个激灵反应过来!于此同时,被辗碎的人偶在大漠苍茫的永夜里滑出一道灼灼的白光,合着刀锋割开皮肉般的萧音,璀璨且凄厉。 一个猛子的回神,普雅如梦初醒,倏然便见自己此刻早出离了暖软的寝宫、而是茕茕立在苍茫的夜色林木间,转目又瞧见自己的情人也在这里,且他一脸凝重……她起了一个大惊!浑不知个所以然:“净鸾,你怎么在这儿?我又怎么……“侧身抬手急急搭上他的臂弯,下意识这么问他,尾音因急切而打了嗫嚅。 净鸾观察了普雅好一阵子,默默然任由她反过来摇晃着自己。在确定了她真的已经恢复如常之后,净鸾抬手一下子搂住了普雅的肩头,把她沁凉的身子揽进了自己怀里:“这里冷,我们先回去。”旋即不容置疑的半强制着带她往回走。 普雅口唇张了张,但感知到净鸾的坚定之后也就止住了声息没有多言。 待重新回到那温暖安详的寝宫,净鸾只觉自己从诡异的灵异之界逃出生天、重新回归到正常的人世间!在他静下来平息了一阵子之后,又惶然惊觉方才那一切境遇是不是一场梦? “到底怎么了?”可普雅急急的疑问昭示着方才的真实性,“嗯?”她落座在他身边,侧首扬眸煞是不解,她的心中有着太多的莫名其妙、以及太多莫测的疑惑。 净鸾已经缓和了那些纷沓的乱绪,那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最近处一盏垂泪的宫烛,将方才那一通颇为诡异的事情简明扼要的讲给了普雅听。 在这样深沉的夜里冷不丁听到这一番话、又亲身历经了那样不可思议的灵异事,普雅浑身骤地发了阵抖,下意识扑入了净鸾的怀里。 净鸾反手拥住他,一来二去间他心中有了个隐隐的谱子,至少他面上是这么表现出来的:“该是有人给女王下了蛊,而那人偶就是蛊的根源。”垂目顾她,“方才无论我怎么唤,女王都没有半点儿反应。直到我一刀把那人偶斩成两段,女王才一下子清醒过来……并且在那之前,我只是与那人偶冷不丁对视了一眼,有那么一瞬间变得好像不再是我自己一样……但是清醒之后,我便什么也记不清了!”他蹙眉,声音低低的,且言且思量,“但会是谁想要加害女王呢?”侧首微微,像是陷入了自顾自的忖度中。 细微的风声裹着粗糙的沙粒顺那门窗的缝隙悄然灌入,漫不经心、不动声色。氛围似乎重新变得静谧下来,四周清虚间透着看不见、摸不着的诡异。 普雅斜倚在净鸾的怀里,没有支声。而她玲珑的心思没有一刻停止兜转。 是啊……会是谁,会是谁要加害她? 有一阵羽翼“扑棱”的响声铮一下贴着窗棱滑过去,那是早起的鸟儿扶摇双翼急急然破了长空、剪开这一场无匹壮烈的大漠日出。 流转在周围的安详气息像轻纱帘幕一样欲盖弥彰,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原本与世无争、独守清净的这一片大漠深处富饶的绿洲,倏然变得就此再也不能维系安宁、不同寻常! 那是其中有什么东西,随着某个人、某场阴谋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滋慢长,而就此被打破了…… ------------ 第二十七回 法度骤感不祥事 ">晨曦时分,天麻麻亮,沉睡的大漠睁开了朦胧的睡眼,于是金色的阳光便照进来。溶溶暖色为这片荒野绿洲镀了层朦胧的暧昧,全新的一天翩然而至。 法度正在打坐,他已诵了一夜的经,就这样半梦半醒的默坐一夜,但对外事外物心里明白。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入耳廓,法度甫一睁开眼睛,展眉定心,旋即起身走过去。抬手将那雕花门推开的一瞬,一股微凉的雾气就漫溯进来;他下意识眯了眯眼睛,于这惝恍的视野里渐渐瞧清楚了面前站着的人,是一席素袍的萧净鸾。 因为天光尚淡,且又正隔着一层未及消散的水汽,法度看不具体眼前这个人面上挂着怎样的神情,只依稀觉的他该是神色肃穆、有着心事一段。 这么个时间来找他,委实也该是有事的!法度回神,忙不迭侧了身子将净鸾让进来,然后将房门极快的闭合。 净鸾没有说话,阔步极快的入了内里,即而端起几上一盏隔夜的凉茶,兜头便饮下去。 法度这才把他瞧的真切,见他面色发沉、眉目聚拢的僵硬如铁,却又急急饮了凉茶压惊一般。 正揣摸着他的来意究竟是什么,便听净鸾边搁置了茶盏边低低道:“昨夜里,女王出了事!” 法度一定! 净鸾与他面对面落座,将普雅夜半梦游、那白烟迷离的林子、那奇怪的娃娃等,简明扼要的说了清楚。 随着净鸾字句间不断的堆叠、将当时情境简短却不失精准的复原,法度的面孔也跟着渐渐沉下来,双眉一点点跟着聚拢。 “一定是有人刻意伤害女王。”一语言完,净鸾叹了口气、神色肃穆,“且其用意之深,远不可估量!”口吻沉淀。 法度点点头:“你的猜测不无道理。”眼睑微抬,“但会是谁?”他时今既然成为临昌的国师,即便他注定不会久居临昌,但身受一天这样的职位、便得对这个身份尽一天责任。这是必然的,想必净鸾一大早急急的来找他也是为了这个。 净鸾的目光隔过法度,顺着蒙了霞光的窗子飘曳到远方:“万望不要是汉地那边儿,派来的人才好!”叹息一声,转目又看着法度道,“汉地的皇,这几年来一直都对西域诸国虎视眈眈。”眉宇层层聚拢,心事氤氲。 这样的猜度同样有着一定的可信度,但法度心里却有着另外一种看法,只是他不方便说。他看定这位汉地的同胞,颔首沉声:“谢谢你把这些告诉我。谢谢你,信赖我。”这一声“谢谢”他合该说,因为他是一个远道而来的生人,且女王之事又是在他来了临昌不日后便发生的,若说那对女王心怀不轨、对临昌心怀不轨之人是谁,他的嫌疑最大!但净鸾不仅没有怀疑他,且还将那事态的过程无比清楚的告知了他、给予了他全部的信赖,这是多么难得的真诚? 如果萧净鸾是大漠土生土长的汉子,法度一定会认为大漠的儿郎就是这等的素性,认定的人、认准的事儿便会付之于全部的真心与笃定的信赖。但是萧净鸾是一个天性细腻、多疑多思的汉人,却还能做到对他这个外来游僧如此信赖,这委实难得。 不过兴许也正因为他与净鸾同来汉地,适才容易被他相信吧!法度这样想着,心中感慨连连。 净鸾低首笑笑,微摇了摇头又道:“我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信赖你……这样信赖你。”中间有不长的停顿,他甫抬目,神色与口吻都染了层深意。 法度心念一弛,聆出了净鸾的话外之音,那大抵是“我对你如此信任,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心念甫至,他皱眉,忽又推翻了自己之前的那些想法,觉的眼前之人对自己还是做了一些隐瞒,且那样的意味难寻。 不过净鸾与法度这一遭晨曦小聚便尽于此,他起身向法度颔一颔首、又于前襟做了个揖辞行。法度牵了神志回来,忙也起了身子,亲自将萧净鸾送到门口。 净鸾回身,有霞光将他这张面孔染就出几分素色:“女王一事兹事体大,希望国师尽心尽力早日揪出幕后之人!”神色与口吻已经恢复了方才的真挚。如果不是有那一瞬引人深思的情态,法度只会觉的净鸾委实真诚。 微微停顿,法度点点头。 送走净鸾之后,他踱步回来继续在蒲团上盘腿打坐,但经了那一叨扰,却忽然心乱如麻。他只得权且结束了祈福诵经,睁开眼站起来,一步步行至窗前,隔过窗子看向远方一望无际的大漠,顿感苍茫造化的雄奇、以及这一脉被滚滚黄沙环绕着的绿洲的难得。 适逢日出破晓、天色大亮。那遍野骆驼刺原本油绿的冠顶被染就了浓墨重彩的暖红,又散发出金灿灿的璀丽明艳,就像满天蓬勃障目的红霞自天边蓬莱跌落到这片绵亘大漠一样;大镶大滚的日出华彩带着走笔神奇的魔力,染红了绿洲原野、铺就了沙丘沟汊。 如斯美景,只一眼含及便倍感自然之妙手与天地之蓬勃浩瀚!但法度少了那一份慨叹自然、礼赞造化的心境,他面色凝重,一个声音自他心底里攀爬漫溯、穿透五脏六腑的升起来,杳远且苍茫、震撼又肃穆,那是只有他自己才能忖度出的幻似真相:他们,终于还是跟来了……但只万望,不要伤及无辜。佛的普渡原本是一件至为纯粹的极致的欢喜功德事,不要,再造孽了! 念头甫至,他心一惊,抱臂的素指下意识摸向了袖口里,触及到金属冰凉的气息后,肌肤起了一阵小小的涟漪。 他一激灵,旋即死死的扣住了藏在袖口里、贴身而带的那柄莲花刺!一丝丝摩擦着其间那圈圈点点的图腾,心念倏然被扯的盈薄如斯,顺着大漠沙丘飞跃到又高又远的幻似天涯尽头…… ------------ 第二十八回 游僧女王诉夜话(1) ">没有怎样耽搁,待天色大亮起来,明灿的金色刺穿了玄青景深,这片绿洲便又显得勃勃生机。这时,法度便前往了女王的寝宫觐见女王。 想必净鸾一早便给普雅打过了招呼,对于法度的到来她并没怎么诧异。抬手退了众人,任由法度以佛家的方式在这寝宫之内以大悲水做了劫界,以无上法力护佑女王不被邪灵侵身。 整个过程法度极虔诚,做法时僧袍漱漱、眉目坚韧,与他往日的安静内敛不同,这般模样的法度顿然便给人一种“不出世高人”的直白感觉。 只是普雅的心思不在法度身上,对于法度卓绝的功力与干练的布阵她一点儿都提不起兴致。她在一旁神思游移,心里不断猜测着好生生的日子怎就突然发生这等灵异之事,似乎是与巫法、与鬼魅沾了边儿? 在临昌所有臣民都是敬仰自己的女王,却又有谁想要谋害女王?普雅同净鸾一样,并未怀疑到眼前这位竭力护佑她的远行的和尚,她的思绪兜转了个圈子,冷不丁念起不日前的卜鸟一事……对了,会不会是占卜师那一伙人因为她撤销了他神祭的职位,心有不满而生就了怨恨? 整个临昌懂得术法、又有不可测之功力的,便也只有那占卜的巫者了! 陷入思虑、心不在焉后,时间就会过得极快。待普雅思来想去反复辗转、累了倦了昏昏欲睡的时候,却听得萦绕耳畔的诵经之声倏然停止。 她抬目,见法度已经收了阵仗做完了他的法事。而这个时候,已经夕阳西下,这场法事他极认真的做了一天。 法度自蒲团上站起了身子,透窗的天光将他面孔染的半明半暗,以至于这神色看上去有些肃穆。他不多话,向普雅又行几步,对着普雅行了个礼,便要告退。 普雅抬手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太阳穴,眼见西下的残阳就要带走一切白日里栩栩的鲜活,她那颗心在看不到的地方突然一慌!情景堆叠,她忽然就想起了昨晚上自己的异样,即便国师法度已经为她布列了阵法、并保证邪灵不会轻易近得了她的身。但她内心的恐惧依旧在寸寸驱驰着她的思潮,她仍对昨晚上的事情心有余悸。 如果有人陪在身边倒也还好,可偏生萧净鸾今天出了皇城去巡检军队,晚上赶不回来陪她:“和尚……”普雅蹙眉,轻轻唤了一声,见眼前抬步欲行的人定住身子回看向她,又觉自己这称呼有点儿不妥。她颔首,抿抿花瓣样的唇,神情楚楚又娇柔的如一只无依靠的稚鸟,“法度国师,留下来,为我讲讲佛法经书可好?”换了称呼,口吻也很快柔和。 这个请求让法度有点儿诧异,他虽是释家子弟但也是一个男人,入夜后这么一个成年男子留于女王的寝宫委实不妥。但抬目间瞧见女王眉眼盈盈、流露企盼,他心念一动,转瞬便了然了她的心思,知道她是有些害怕这入夜后的黑暗。 鬼使神差,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念头唆使。法度点了点头。 见他应下自己,普雅微微悬着的心便就放了一放。她起身落座于绣墩,又叫宫人为法度赐坐与她面对面。守着满殿溶溶冉冉的烛辉,二人平心静气,浸染着这一殿倏然便觉很是安详的氛围,第一次这样面对面闲闲然聊天说话。 “你的名字是叫‘法度’?”普雅蹙一蹙娥眉,似乎有点儿不理解,“这两个字,是你俗家的名字?” 法度笑笑:“贫僧幼年便跟着师父入了空门修行,并不曾有什么俗家名字,只有这两个师父亲授予的佛号。” “哦。”普雅点点头,他说话的时候她那双盈动的大眼睛便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微光中瞧见他唇畔挂笑,这笑容有如阳春三月里暖暖的一抹阳光,可召唤出万物积聚在身的勃勃活力,那么温暖、又那么的使人神往。 倏然间她发现,原来这位远道而来的游僧笑起来的样子,是那样的好看并且可亲,入在目中说不出来的舒服。这样福至心田的感觉她似乎还未在除他以外、任何一个人身上再发现过。 ------------ 第二十八回 游僧女王诉夜话(2) ">“哎,我倒是想起一处不是很理解。”普雅蹙眉,把身子探了一探,抬手支撑着下颚、隔过斑驳烛影微扬起头潋滟了眸波看着他,“你们佛家总也说一个‘空’字,就像方才你又说什么‘空门’。”她顿顿,似乎在忖度该以怎样简明扼要的字句来阐述清楚自己的意思,“这个感觉好高深的‘空’,是你们所奉行的道义?”纤长的睫毛无风自动,此刻的女王纯净美好的犹如无邪的百合花,似乎周身都流露着芳草般的清香。 法度敛目看看她,入目悦眼,心中一个舒展,唇畔笑意淡淡:“不是。”出口又觉不妥帖,颔首补充,“不全是。”轻声细语同她解释,倏然化身成一位谆谆教导、耐心启迪学生的先生,“佛教不是告诉我们奉其教义,奉的实是一个天道!即是‘空’。”心中揣摩着不知道这样说,女王是否能够明白。 普雅换了只手臂支撑下颚:“即便派门不同,这个‘空’字不变奥义?”她似懂非懂,依稀想起佛家似乎有一密宗之说,“净宗明白空,乃是为了知空、懂空、回归‘空’而出世成佛;密宗乃是知空之后以仪式咒术于‘空’中逆天改命,亦可出世成佛。我的理解可对?”尾音含笑,兴许她自身确实本该有着佛缘一段,她对这个话题忽然很感兴趣。 不得不承认,普雅女王的悟性真个是极好的!对于一位对释家不通一窍的人,关乎“空”性的对话能够有这样弥深的见地已经委实不易了! 法度面露赞许:“每个人的理解都不尽相同,无关对错,女王方才所说自有可取之处。” “真的?”这个回答令普雅听出了明显的褒赞,她心中忽然十分喜悦,“可你的智慧,我远远不能望其项背!”一叹含笑,倒是她内心真切的所想。 法度摇头:“贫僧也在修行与摸索之中,阿弥陀佛。” “你似乎对万事万物都不会上心?”普雅眨眨眼睛,一边观察着尽是从容气息的法度,边揣摸着继续,“却始终,又都秉持着大爱之情,处处上心?”旋即叹息,“真是有趣又无趣!不过这样是不是,距离永远的回到你的佛身边,便又更近一步?”她打趣起来,顺势抬手倒了一盏葡萄酒细品。 法度并未正面答复:“佛性是每个人的心,所以自己就是主宰。”他微转目,盯着眼前烛盏中跳动的烛烟,内心何其坚定,“当透视了这眼前所看到的、所感知到的、有形或者无形之间一切变化的结果都是这一个‘空’,便不会再挂碍任何事物了。”于此看向普雅,一瞬后目光又转开去、有些空洞也有点儿像释然,“各有因缘,莫羡人吧!” 这一番话说的高深莫测,不过爽朗率性的普雅女王只觉他在故意绕圈子:“好了,越说越难懂,再这么下去我们还能有什么可聊可说的东西?”她展颜,果断的转了这个无趣的话题重又寻了其它,“你应该走过很多地方……为我讲讲你所见识到的、所历经过的、最难忘的、还有最记挂的东西吧?”脑中灵光一闪。 法度心性吊起:“那太多了,便是讲个三天三夜都讲不完呢!” 普雅感知到他与自己之间的距离似乎又及近了一些,修长手指轻轻叩击了几下桌面:“反正你人在我临昌,慢慢儿来也不着急。”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倏又露出一抹邪佞,那位凛然邪魅的女王似乎重又回归到了她的身体里,“在这之前,你似乎还得知道一件至为关键的事情。”她微向他凑过去。 法度不明所以:“什么事情?”下意识皱眉。 嗅着丝丝袅袅闯入鼻息的薄荷香,普雅敛眸,熠熠的目色贮藏一段天火的明灭,声息沉淀:“记住我的名字吧!”朱唇开合,似笑又非,“普雅,普雅梅朵。” 法度凝目,见她眼波清亮亮的如星辰、如古泉,倏然一下子,就装点了无数个暗沉的夜。那感觉,好似甘露顺着目波灌溉进了灵魂里。 “阿弥陀佛。”他颔首。 “不,不是阿弥陀佛。”普雅蹙眉,甫地探身打断他。看着他的眼睛,她轻轻的,“是普雅梅朵。跟着我念,普,雅,梅,朵。” “普,雅,梅,朵。”一字一字,法度当真顺着普雅的指引次第念出这不长的字眼,眉眼间的虔诚好似咏念尊崇的佛号。 “对了!”她“噗哧”一下笑起来,侧首微微、媚眼如斯,纯净的如滴水的莲花,又蒙着一层绰约的雾,“就此,可不能再忘记了!” 不会再忘记了…… 法度内心平静,却浮了一个异样清晰的念头,自然而然就这样念想着。 ------------ 第二十九回 净鸾陷蛊、法度破阵(1) ">晨曦时分,面对面坐着闲聊了一晚上的女王身染疲惫,便又合衣倚着软榻小憩一会子。 法度辞了普雅后只身离开,顺着侍女的引领下穿过进深出了正门,却一个猛子跟正稳步走来的萧净鸾撞了个满怀! 二人对于彼此来说,都出现的猝不及防。待心念一定、隔过斑斑光影瞧出是对方后,转而便又觉的有些异样。 净鸾皱眉,目光噙着些微说不清的疑惑,上下打量法度。 毕竟这是在女王的寝宫,又是这么个万籁俱静、天色玄青未及大亮的时候,任何一个男人出现在女王这里都恼不得惹人多思! 法度分明问心无愧,但也不知是被这情景给衬托的,还是被净鸾那眼神给撩拨的,他顿觉一阵莫名的心虚!须臾恍神,即而侧了侧脸,声音徐徐然:“嗯……贫僧,帮女王布好了阵法,耗了好些时间。”又猛地转过目光想起什么一样急急补充,“但是女王近几日,该都不会受到任何邪灵的干扰了!” 这一来二去间净鸾已经梳理好了自己的心绪,闻言后点点头,眼神澄澈真挚:“国师辛苦了。”方才那份违和的感觉渐渐退了些,毕竟眼前之人这是一位释家子弟、清修的和尚。 眼瞧着净鸾面色渐变柔和,法度心中缓了口气,唇畔微笑,启口才要说些客套的话时,突然一阵诡异的奏乐声自大殿外那不可追溯的远方幽幽然传来,依稀是迂回的、又时而笔直清晰,却也无法只从这一段曲乐便探知道是从什么方位传过来的,只是那种寥廓又寂寥、洒沓伴着哀凉的感觉,只觉这声音好像来自永远没有尽头的远之又远方。 这声音又似乎并不能将它归类为一种曲乐,因为其音无比凄厉,其调门左右上下滑坡幅度极大,便是连外行都能听出其中说不出的惹人不适。在这合该是祥和澄澈的晨曦时分、日出之前传来一阵这样幻似鬼哭、恍如咒怨的曲音,那份狰狞与诡异一下子揪紧了心房! 随着诡异的曲音突兀响起,法度唇畔那抹微微的笑意顿然僵住,即而一点一点收敛如常。他皱眉辗转,须臾思量后甫一下探出了其中的玄机!下意识转目瞧向眼前一并立着的萧净鸾,微光中见净鸾眉目轻皱、朗朗目色不知何时陷入了混沌。 这份明显的异样神色令法度一震!心念一起,一把将他拉进廊柱后的暗影里。 净鸾方一个惊神,周身也跟着猝地打了一个激灵!未及他完全把方才忽就散乱的心绪做个平复,便见法度颔首压低了声音向他问的急急:“你也能听到?” “嗯?”净鸾顿顿,蹙眉时耳畔依稀又是方才那阵引他目顿神痴的萧音!并着一阵钻心疼痛袭击天灵百汇,他下意识抬指扣了一把太阳穴,“你是指这音乐声?”问出口时倏然会意,方点点头。那股子钻心的头痛感却随着思绪的复苏而愈发肆虐,搅涌的净鸾整个人儿都难以安定、那头颅燥燥乱乱好似火烧,这又痛又灼的感觉一浪浪逼仄压迫、堆叠到一个至极的点位马上就要炸开一样! 净鸾面色飞速由素白转为了憋涨的潮红,豆大汗珠顺着他光洁的额头一颗颗“嘀嗒”滚下来。这副神色呼应了他此刻正竭力忍受的苦痛,法度看在眼里、心中愈来愈慌。 方才听他说自己能够听到那诡声时,法度心中就是一凛!时今见他这样难受,法度一时也无法分辨他是中了蛊术还是单纯被那诡声唆使所至。 这时净鸾那张俊面又由红转而变得酱紫,他诚然是痛楚非常,想大声吼叫一声把这积蓄不发的痛苦全都释放出来,又总有一丝理性拿捏着他,使他怀疑那样做会令自己这个身子瞬间爆炸!那诡声又是一阵高扬,净鸾的身子马上顺着偏侧一歪,视野就在此刻变得扭曲混沌起来! 法度一惊后回神,忙抬手扶住就要倒地的净鸾,展颜马上急声道:“快念心经!”见净鸾不动,又补充,“跟着我……快!” 法度的声音不高,是沉淀里透着一股逼仄,这压迫感不容置疑。 净鸾正被猝然而来的萧声折磨的火烧火燎就欲爆炸!整个人都好似中了苗疆蛊术一般,他甚至可以感知到自己马上就要沦陷了神志、丧失自持彻底沦陷为那诡声的俘虏了!正这么浑浑噩噩毛骨悚然的,突然听到法度让他咏念什么心经。虽然他不能解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这般的情景、又见法度这样紧张,他不敢不听。 佛家《心经》便是讲述万象皆空,一个“空”字自然可以使万千蛊术、烦恼皆散!净鸾在汉地时也有涉猎这经典,但这么个慌乱时刻他又被拿捏至斯,一时又想不起来半个字眼了! 后又甫听法度那句“跟着我……”,旋即耳畔便是一阵如潮梵音。这佛力的加持自有大力量,一下子就扯回了净鸾就要飘散而出的魂魄一般!他猛又一个抖擞,忙跟着法度双手合十、一字一句徐徐咏念。 倏然间有若脱离迷惘纷杂的现世,飘幽幽踏云穿雾、陡生极乐,与飞天共舞、与诸佛菩萨共语参禅;顿又一下子好似置身空山明月、竹林禅修,依稀辨得萤火阵阵、水清石白、苔绿花红…… 随着那简短却蕴含无上佛理、破万丈迷幻的箴言在法度上师的引领之下徐徐然讼完,净鸾迷乱的视野终于重又退去了魔考的干扰、一层层渐次回归到眼前的现世,视野明澈,同时也听不到了任何声音。 法度在这时睁开眼睛,见净鸾目色明亮、面孔逐渐恢复血气,心知他已经没了什么事情,后怕之余长吁出一口气! “国师。”净鸾心中一个亏空,回神后忙又向法度几步凑近,颔首凝目问的急急,“刚才是怎么回事儿?”蓦一下涌起的满心满脑疑惑,兴许只有眼前修为加身的游僧可以答疑解惑! 这么一来二去的间隙,法度那思绪就没有半点儿的停滞不前过!他心中渐渐有了个囫囵的摸清,四下环视一圈,见宫人当值的当值、入内室伺候的入内室,各自忙碌各自的活计而没谁把心思着重在他们这边儿,便看着净鸾低低道:“那是一种蛊术,除了有修为傍身的人能听到之外,若是也被一个普通人听到了,那这个人必定是那术法所施加之人。”神色肃穆,口吻没有大变,漠漠的。 须臾恍惚,净鸾随着法度的字眼反复琢磨,顿然一下一个大骇:“国师是说,这巫蛊术法是冲着我来的?”心魄像是被谁抽走了后又紧紧弹回来一样,净鸾有如当头被泼了一大盆冷水样甫地激灵! “是!”法度紧压他的字句、神色严肃,“不过方才阵法已破,你不必再担心。”旋即又缓了缓口吻,心中沉重之感却愈浓郁。 虽然他这样说,但历经了这样大的一件异事儿,且这一直都极安详的日子就这么被堪堪打乱,饶是放在任何一个人那里都做不到泰然处之、全做无事观吧! 体察到法度口吻虽放柔,但心下依旧纠葛,净鸾眉峰渐聚:“如何能够不担心?”他呵声一叹,且摇头道,“先是女王,现在又是我,纵然国师法力无边可保一时无虞,但又如何能保得所有人一世都无虞?”微微一定,即而起了追问,“不知国师能否寻到所施巫术之人、寻到彻底破解这隐患的有效方法啊!” “只怕是……”法度面色沉重,心中有一道理性的脉络次第剥离了纷乱的虚妄,“敌在暗、我在明啊!” “我们可以调动贴己心腹,沿顺脉络查理线索。”净鸾紧接着又道。 法度点点头,踱步与净鸾并肩下了玉阶、往城堡院子里走。 ------------ 第二十九回 净鸾陷蛊、法度破阵(2) ">一路且行且思,净鸾心念甫起,寂寂然道:“要不要马上就派人在宫中搜索,把那吹奏诡异乐曲之人寻到?” “万万不可打草惊蛇!”法度忙侧目止住他,“既是蛊术,想必那人也不在这与我们贴近可寻之处。况且若他善于乔装,又要如何分辨出究竟是谁?”足下步子未停,旋即悄声对他道,“方才那人所奏法器,乃是罡洞。” 这一乐器之名委实陌生,净鸾还从不曾听过。他心中不解:“罡洞是什么?” 说话时二人已经行至了落英缤纷的开阔院落,秋风扑面时带起一阵洒沓的清丽,朗朗的使人身心一个开阔。法度深吁了一口长气,将困顿的思绪做了个权且的压制:“罡洞是一种法器,乃是由人小腿骨制成。”细心解释起净鸾的疑问,“下端包银裹铜、施加符咒雕刻图腾。” 净鸾且听且皱眉:“这大千世界真个是无奇不有,还有这等诡异残忍的害人之物!” “那却也不是害人之物。”法度摇摇头,抬手拂去肩头缪缪落下、粘连不去的一瓣枯叶,垂睫悠悠,“用其吹奏出的曲乐尖锐狰狞、恐怖非常,你方才也已见识过了……用在正道,却能驱散一切邪魔、使至刚正不侵。” 这世上诸多事物本就有其善恶相间的两面性,这倒不奇怪。净鸾心思转动,点了点头:“那又是何人,会将这等神兵利器用于下蛊?” 法度侧目看他,继续耐心解惑:“这法器本出于藏传密宗,常用于驱魔法会。后来不知道怎的就被渐渐流传了出去,被心怀叵测之徒用来下蛊施咒,成了造孽的魔物,却是何其可悲!”语尽叹叹,也是无奈。 藏传密宗亦是释家之下一个门派,与净宗、禅宗同属一大纲领,只是其间修行之法不大相同,其它旨义多也殊途同归。说来原是佛门度人除恶的法器,却造化尔尔的被有心之人用于一己私利、甚至反倒成了害人之恶物,却又如何不可悲?特别是同属门人的法度,悲切之感尤甚! 但与法度此时心境不同,净鸾的思绪早已隔过蒙了纱的事物本质一下子充斥过去,心念猛一起伏,他猝然定住足下的靴步:“这事儿也委实不用查了,一定是那原先的大祭司所为!”落言狠戾。 法度铮地被牵回神,亦停了步子转首瞧向萧净鸾。 净鸾的目光飘逸到不知何处的远方:“呵!”勾唇斜斜一笑,自顾自的笃定,“他暗恨女王撤了他的祭司神职,于是这样报复女王、报复我!”于此一叹,猛地转目与法度相视一处,“至于国师……他想报复却不敌国师修为,心有余而力不足!” 前一遭还是温稳淡定的好境界,此刻冷不丁就像换了个人一般的旋转天地!萧净鸾这样突兀的神色转化,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法度摇头不语,对他此刻这些笃定的字句,法度并不认同。 可净鸾却坚定非常:“在这临昌、又是方便进入皇宫的除了那祭司却还有谁?”他猛地拂袖于后,眼中锋芒并起,“就该早些将那恶人杀之后快,避免多留一刻都要危及无辜!”说话时,他眼底深处猝然涌上一道盘踞的白光,那般锋芒凛冽的肃杀之气逼仄的人心口发闷。 隔过卷携着风沙、雾气并着阳光剪影织就的一阵惝恍视野,法度眉峰聚拢、睿智的双目定定观察着净鸾面上流转鲜明的情态,默默看他一人自顾自怀着莫名的笃定与没道理的坚持,执念一般维系着他心下里经久成形的固守。 须臾思量,法度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忽然觉的萧净鸾好端端的有些发狂!这样莫名且突兀的情态,令他嗅到了不好的味道……不过他是一个远道而来、尚没有驻足几日的外乡僧侣,对于萧净鸾这个同出汉地的同胞并不是很了解,所以他的一切猜度与感知自然也就都不会很准确。 那么,希望这一切不好的感觉、异样的味道,都仅仅只是法度自身的错觉。 而这片沙漠绿洲经年维系的那份安详,到底还是被打乱了。 总有一些事情,注定已经不同寻常! ------------ 第三十回 夜半偷袭、悄自退敌 ">如潮的寒气自地底下倏然一下钻出来,层层叠叠的打湿了衣袍下摆,即而变得僵僵的冻住一般。 守夜当值的侍从脊背打了个哆嗦,心中总有些淡淡的幻似愁云惨雾的错觉,觉的原本和煦安宁的氛围变得越来越那么耐人寻味起来…… “哒哒”的木鱼声自这昏昏烛影裹挟着的一处厢房中传来,不缓不急自成规律,倏然一下这泠泠的碎音有如一把锋利的剪刀,刺穿了此夜大漠虚妄的安详。 法度阖目颔首,诵经时心境十分祥和宁静。他昏晨时都有诵经的习惯,这已经维系了许多年,无论身处什么样的境况、无论何时何地,这习惯都不曾更迭过一二。 只是心中始终有一脉莫名的机谨,带着幻似预知般的感觉,总莫名其妙的觉的今夜会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似乎这周遭流转的空气里隐隐渗透着别样的气息,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气息、到底有什么地方会令他产生这样的错觉。 但,终归是不祥! 果然,就在这夜色渐渐加深、寒凉雾霭徐徐然飘转而下的当口,窗棱边燃烧正盛的烛火猝地蹿起在半空打了个灯花儿!紧跟着便是“咯噔”一声,那好像是窗棱外一段支撑之用的木头被某个力道给撬了开。 法度昙然睁眼,虽然他念经打坐的时候一向全神贯注,但他素来机敏,又加之身处临昌的这阵子以来他一直都多留着心眼儿,故而那异声即便是微微的,他也能在第一时间内感知的清楚非常! 可那萧萧的音响只出现了一下就消失的无踪无迹了,似乎方才只是一只贪玩儿的夜猫、亦或只是一阵缪缪天风的撩拨也未可知。 法度提起在心的机谨没有随着萧音的停止而消散,须臾后见没有半点儿异样,他便重又闭起眼睛诵经念佛。 说时迟那时快,顿然一抹黑色的影子有如利箭般自法度身后袭来!这是一个身形矫健、手法凌厉的着夜行服的人,手中一把寒光游龙剑刺穿了昏昏暗色的夜,凛凛然白光如梭! 法度感知到了身后这劲烈的袭击,心念骤动,那身子很自然的向一侧倾了一下便避开,却也不去理会这暗夜莫名的刺杀者,依旧打坐在蒲团上、阖目自顾自念经。 这一击失手,顿又有其余帮凶自那已被洞开的窗子外“蹭蹭”一下子蹿进来三个,皆是黑衣着体、面覆玄布。 这些人个个手法劲利,分别自法度周身四个方位同时舞剑来袭。 阖目诵经的法度心境与面色一样的安详镇定,他并未睁眼理会,只把身子凌空一跃,避开了这自四面围拢着猛击而来的剑气,旋即复又稳稳然落座蒲团。 这几个人又一次失手,就着银色月光相互打了个眼神交错,旋即由其中三个舞剑分别袭向法度身前、身后并着右边儿身侧,还有一个一下子旋飞在空、在法度头顶挥剑正冲着天灵盖儿狠戾的刺下来! 剑气并着寒光铮然一下破开了一侧帘幕,软款的布帛化为暗夜里轻舞灵盈的蝴蝶,感知着穿堂风的召唤而自由张弛、倏倏然委坠。 这景致被惝恍的如梦似幻,但攻击之势尤其紧迫! 法度从容依旧,顺着剑气的节节逼仄倏一下躺平了身子,即而暗自催动内力,整个人自人墙左侧的缺口处滑翔般漂移了开,又一次以至极的柔和轻易就避过了锋芒锐利的袭击。 自一开始,法度就始终保持着端坐蒲团、阖目诵经的姿态不变,并未出手正面还击,只这么单纯的躲避、应付都做的如此轻松漂亮!可见其自身功力之厚重、修为之渊博,绝非常人可以轻易揣测…… 这几个夜行人被作弄的心头无名火蹿动!中途历经短暂的停顿后,气愠冲头、内力云集于手中剑尖,拼了力道将那剑锋舞的愈发狠戾,再一次向法度这边儿猛地冲杀过来! 这时,宫中巡视的侍卫们听到了法度房里的响动,大刺刺的叩门声甫然而起。 屋内这几个刺杀者虽已被法度激怒,但理性尚存。极快的收了招式敛住剑气权且闪退于门边、以防突忽冲杀进来的侍卫与他们交锋。 习武之人素对偷袭、刺杀有着那么些许机谨,叩门的侍卫依稀嗅到了房中别样的气息:“国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皱眉启口,嗓音嘶哑,那侍卫向身后跟着的一众兄弟打了个眼神示意,手已下意识扣住腰侧悬挂的宝剑。 那帮夜行人感知到门外守夜侍卫们的实力,他们本就是偷袭刺杀,自然不愿与对手过多正面的交锋。须臾忖度,那帮人又一个敏捷的闪身,自屋后一扇窗子跃身逃蹿出去。 依旧盘腿落于蒲团的法度闻了屋外人声,适才不缓不急睁开眼睛。又感知到那帮偷袭者已经离开,他眉峰舒展,定神后隔着门扇扬起一嗓子:“辛苦你们了!房中无事,是我方才就着大好夜色,径自练练招式。” 听闻法度如此回复,那侍卫便解除了一份机谨,又对身后众人转目示意,即而颔首朗声:“打扰了!”旋即转身就要离开。 这时法度心念一动,一点灵光荧火般闪动于脑海。他猛地想起了些什么:“等一等!”抬首急急然一唤,旋即起身快步过去开门。 “吱呀――”一声门轴转动,月华与清寂的风儿在门扇洞开的一瞬,鬼魅般扑过来。 溶溶夜色中,应声立定的侍卫对法度抬手行礼:“国师还有什么交代?” 法度定神,眉峰不觉聚拢:“这几日,巡夜似乎更为频繁?”侧首轻问。 那侍卫点头:“萧大人吩咐的,说宫中近来不怎么安分,一定要保证城堡安全。” 法度心中了然,也是点点头:“这贫僧就放心了……”且言且深深吁出一口气,当真是放下了那颗微微悬起的心。眼前陡然闪过方才与那几个不明来历的黑衣人交手时委实凶恶的情景,法度敛目嘱咐,“你们一定要保护女王的安全,女王那里才是最重要的!”声音染就了几分连他自己都不觉的急切,这一瞬他的眼里、心里似乎就只剩下了那位刚柔云集一身的普雅女王。 应声在耳,侍卫点头对法度做了回应,又施了一个礼后,便就领命退下。 历经了好一番喧咄,眼下重又安静下来。有了方才热闹的对比,眼前的安静就显得何其沉仄与寥寥。 法度关了房门,行步重又回去。再一次落座蒲团时,心中一脉莫名的焦躁感忽如蚂蚁啃噬一般次第攀爬、蔓延嗜咬着他周身遍布的经脉! 他心中发紧,运了力道宣泄般的猛地一抬手挥袖,满屋燃起的烛火便倏然一下尽数幻灭。 骤然而至的黑暗,潮水一般涨满眼帘。盖地铺天的玄色里,法度双手搭撑在盘起的膝头,抿紧嘴唇,呼吸依旧急促难扼。 他便干脆不再掩饰,张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将心头那些个焦躁尽数的释放出来! 随着思绪的沉淀与堆叠,那面色一点一点变得愈发凝重…… ------------ 第三十一回 床第之欢、书房指认(1) ">女王的寝宫素来都是最暧昧香软、温暖惬意的一处洞天,是整个临昌最威严弘美、同时也最妩媚暗流的地方。 即便那金秋的风儿裹着滚滚的沙尘弥漫天地、萧萧肆虐,寝宫内殿这不夜的成簇灯烛散发出的溶溶暧影也足以阻止这种夜的寒凉。似乎朗春与暮冬的变化,在这里尤是明显…… 那铺陈着一层干桂花的水晶榻上,普雅女王正与她的情人温香软玉满怀抱。 娇喘徐徐、媚音儿如叠里,净鸾那双朗星的眸子有些迷蒙:“不日女王受惊一事,我已查探清楚。”徐徐幽幽的气息,吐出这样淡淡浅浅的句子。他以滚烫的温度覆盖身下这一具玉样的躯体,灼灼的唇由喷香柔软的发、自凉丝丝的额心、又自芙蓉的面颊一路顺着吻下去,绵绵的抚慰如涓涓细流贴淌着流过心口。 普雅渐渐意乱情迷,柔荑纤纤抬起来与情人的臂弯相缠:“可是何人所为?”迷离间听得他那一句话,便顺口这样问了一句。 净鸾内里的火焰已然如焚,这时不由加深了他攻城掠地的速度:“正是那被撤职的大祭司怀恨在心所为!”即便是温存不止的竭力绸缪,净鸾在铮然吐出这句话的时候,依旧可以那样清晰的感知到他字句间夹带的一股狠戾! 只觉身体随着净鸾这句话的出口而昙然一震!被他这字里行间夹杂着的无形气场所逼仄,普雅整个人都有些僵滞…… 普雅没有说话,心中微定,因蓦然感知到净鸾加快了前奏的速度,普雅下意识把身子从他怀抱中移开了一些,同时那娇喘也不知不觉变得愈发紧密急促。 身体是不会说谎的,此刻这两具彼此已然太过熟悉的躯壳似乎脱离了灵魂的捆束,在以他们自己的样子交绘着这娑婆世界上最动人的乐章!升温如火的体态使普雅忽然心里一慌,有点儿害怕。 净鸾感知到她的游移,下意识又把身子蹭过去继续将她紧抱住,同时抚摸她玉体的大手已经一把过去握住了她无骨的小手,与她十指相扣、将她禁锢。那灼热的吻又在这个时候重新捉到了这红缯的唇畔,狂野如火的吻下去,竭力揉搓、竭力抚慰,这一瞬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告诉着自己,他似乎要把她就这么给吃掉、恨不能吃掉! 普雅只觉胸口闷塞、气息不畅,柔唇传来的疼痛起初丝丝缕缕的让她不适,但很快她便适应了这种近于惩罚的狂野爱抚,又渐渐贪恋起这种爱抚。 她阖目喘息与他迎合,那犀齿就势上下一开合、放任他索取的巧舌在口腔中灵蛇般奔走,让他安然的特有气息弥漫、充斥着她的神志,她甘愿沉沦,她甘心沦陷…… 净鸾心中似有一块儿软糖随着激吻的深入、爱情的积淀而不断变软最后慢慢儿化开,甜蜜又微涩的感觉撩拨的他起了动容。这种莫名的感动尤是随着时间的流淌而不断深刻,最后深刻到他再也不能忽视的地步! 普雅啊普雅……净鸾心中苦笑,忽而就很想哭,事实上他确实是哭了,莫名其妙:“普雅,你可知道,你可知道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的。”谵语靡靡,他已被浸润的有些肿胀的唇在她耳畔幻似梦魇的徐徐,这样的情话动听极了,且又有些不明所以。 不过相爱相缠的两个人就是这样,这个时候说出的任何话、做出的任何反应都是当不得真、却也都是最真实直白的纯粹感情的流露! 普雅的泪波也就在这一刻奔出盈盈的眸,被爱情所撼动、被爱人这字字句句所莫名的撩拨感动!她知道的,她知道……他是爱她的,即便他在明白的时候似乎总以玩笑红尘、游戏之态敷衍这个本该神圣肃穆的话题,但每每床榻欢寝、体态相缠,他的身体总会给她一个真切的不可更迭的答复,她便知他爱她、惜她,一直如是、一直不曾改变。 “心爱的君子……我的大漠王子……”软眸离合,普雅徐徐幽幽的音腔儿真个如同大漠间一缕迂回连绵的风,几不可闻的声息、又充斥着绵绵情谊。她抱紧他,十指柔柔的抚慰他健朗的肩胛、血脉喷张的身子,“抱紧我,就这样抱着我……我无法离开你,我不能……求你……”这话断断续续的,被情爱的火焰撩拨的涣散了神志,有些颠三倒四失了调理。 她不要离开他,她怕有朝一日他还是会离开她!她纵容他的一切拂逆、甘愿在他面前装的痴痴傻傻任由他的忤逆…… ------------ 第三十一回 床第之欢、书房指认(2) ">净鸾的情况也不比普雅好到哪里去,他的神志早在红绡帐里做了爱情的俘虏,此时此刻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她,他的念头是如此的强烈,他要得到她,要更多的得到她! 薄衣尽退,滚烫的身子化为了肆夜里由地狱深处层叠升起的周身挂着惩诫之火的夜叉厉鬼!人性或许是这个世界上至美的东西、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丑恶的东西!但身体的赞歌从来都是最直白纯粹、无瑕无垢。 他寻回了久违的赤子情怀,在他的女王甘美纯酣的怀抱里、在这一片精神的乐土与失落的圣境里纵情驰骋! 她心底盛开了成簇的曼陀罗花,她迫切的想将自己给他,全部的、毫无保留的给予他…… 她要记住他,他如是。身体唱起的赞歌会隽永在逐渐泛黄的岁月里,即便有朝一日世态凋零、千情斑驳,也依旧会有凝练出的最大最美的珍珠镶嵌在旧时的夜空! 会被记住的,会记住,日月星辰、黄沙绿洲会记住,都会记住。 床榻的晃动震落了平铺其间的一阵桂花,纷纷扬扬就着灌缝而入的穿堂风做了一场微型的花雨。 水晶洞里清音泠淙,强烈的爱意召唤了叠叠的浪涛,她抬起软滑的玉足,将他滚烫的、迫切需要降温熄火的身子极轻柔温存的纳入。 他好似化为了一叶落了枝头、零零凋朽的枯叶,在胡旋落地的须臾猝然寻回了母体的召唤、厚壤且丰实的大地的接纳……水到渠成的深情,两副至为纯粹的身体渐渐彼此融合。 那是十分惊艳且完美的契合,这契合使他身体颤粟,脖颈微扬时起了一声闷于喉咙的**…… 烛火并着溶溶筛筛的微光中,他目光离合,恍惚看见身下怀心里与他共融一体的她面色微红,垂于眼角眉梢的那一簇晶莹的泪波直白的烘托出她心底深处那化不开的执念,对爱情的忠贞,对情郎的不舍,对世间至为纯美的事物的天然礼赞,对…… 苦涩而甜蜜,美好又心潮澎湃! 。 法度抬目,对着主位上的普雅合十双手做了一礼,旋即又与立身在彼的净鸾点了点头是为见过。 他今晨时才结束了祈福的仪式,便忽有宫娥传了话说女王有急事要召国师。他便不敢耽搁,忙在这宫娥的引领下一路来到了女王平素召集群臣议事的书房。 这一路上他还在猜测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为何非要他这个闲散的国师也一并前去不可?脑海浮光掠影般的闪过不日前净鸾与他说话的情景,那临别之际在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一抹阴狠……法度心中微定,便有了七八分的明白。此刻身处书房,转目时果然便应证了他一路心下的猜度! 那占卜师果然也在…… 法度把眼睑沉了一沉,心道着看来今日,便是要对那“巫术施害女王”一事做个彻底了断了!或者说,是某些别有用心之人一厢情愿的了断……那么,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别有用心之人呢? 倏然间法度就觉的这事情很是玩味,柔光里他再一次看向神容规整、不起波澜的萧净鸾。这个人兴许,从一开始便不似他想象中的那样单纯。 不过法度并没有过分指摘萧净鸾的意思,就算那别有用心之人从来都不是这个分外可怜、注定无辜被牵扯进来做了替罪羊、亦或者说权势争夺牺牲品的占卜师,那么也不会是萧净鸾……而是,法度自己吧! 心中一动,法度起了这一抹似嘲又非的异样情态。但这样埋藏弥深的思量,他委实不能同任何人说。即便他信奉的是最纯净的佛法,即便他恪守的是至善至真至美至诚的天道教义……但人生如逆旅,有太多时候,即便身入释家,他都身不由己! “国师!”气氛被莫名堆叠至一种颇为尴尬的境地,就这时,甫闻净鸾对着法度骤地起了一声唤。他抬步向法度这边一路稳稳然走过来,抬手以汉家特有的礼仪对法度施了一个礼。 阳光微影,隔过一层起落的雾霭,他对上法度那分明饱浸了异样与问询的目光,却并不理会那里边儿明显的告诫与劝阻。 净鸾以最坦然与看似正义的举止、神色,只是自顾自:“今儿烦请国师来这一趟,便是要国师做个见证。”启口间,抬手冲那傲立一侧、负手在后的占卜巫者猛地一指,“眼前这原大祭司,便是那日以巫蛊之术欲要陷害女王之人!”声音陡落,无形的震颤于头顶倏然爆破! ------------ 第三十二回 设局陷害、巫者撞柱(1) ">这笃定的有些跋扈的声音一落下,颤的室内绷紧的空气似又在无形间震了几震! 但这个说法也在法度的意料之中,故而他心中其实是平静的:“萧公子。”法度摇头,又把身子往一侧偏了偏,以一个只有净鸾能看真切的角度立定了身子、皱眉悄悄然劝阻他,“事无绝对。”缓缓的四个字,定定出口。 萧净鸾在普雅女王面前摆出这么一道阵仗,为的是什么谁也明白。他口口声声说那施行巫蛊、暗害女王也暗害他的那个人就是原大祭司,这样的说法明显有着很强的个人主观的针对性。在各方面证据都不充足、甚至寥无的情况下,他何以就认定了是这占卜师所为? 如果非得排除净鸾带着明显报复意味的话,那么就只能说这一切是净鸾与那占卜者合伙、故而他知道的清楚了! 普雅是何等聪明的人,净鸾与占卜师不合、那天还发生了明显的冲突她又不是不知道,可见她的心里并没有认定情人的指摘,但她还是出面召了占卜师来书房对峙。又或者净鸾根本就没打算让普雅相信自己的所谓推测,他是吃定了女王这一次依旧会包容他、成全他想做的一切事情…… 这样的思量流转在心间,法度眉峰微皱。他不愿看到无辜的人被任意垢害,即便冥冥之中自有因果,但这样的苦果既然遇到了、既然看在眼里,他便一定要尽自己所能的将这苦楚化解,这是修行人所该做的事情。 净鸾睥了法度一眼,薄唇勾了勾,并未将他暗自的劝阻放在心里:“我已暗地调查此事,在临昌身有术法、且高深精湛的,就只有这原大祭司和现任国师两个。”他抬步擦着法度的肩膀行回了普雅近前,似有点儿着恼于法度方才的不认同,不再理会法度,只对着普雅,“而我们现任国师众所周知,是一位释门的和尚,所修所研根本就不是蛊术暗符。那么……”身子一侧、重又向那面色渐渐发白的占卜者颔首一沉声,“就只有占卜师你了!” “臣冤枉啊!”占卜师猛一下双膝萎地,对着高坐的普雅女王匍匐一阵叩首,“臣对临昌之心天地可鉴,纵是修行不佳被撤官职也是甘愿让贤,又哪里敢心存嫉恨、更哪里敢暗害女王?”甫地抬首。 净鸾紧临着接口:“那你的意思,不是你做的便是国师做的了!”落言依旧跋扈。 法度抬目,心中有些无奈。净鸾这个说法明显就是胡搅蛮缠没有道理,字字句句根本就站不住脚!明眼人哪个看不出,这所谓的猜测全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摆明了他就是在公报私仇要拉这占卜师下马。 地上那占卜师不知是慑于净鸾锋芒的气场,还是被这阵仗恼的吓的一阵颤粟。他也不再对着普雅叩首,径自把目光偏向一旁那一盆燃烧正旺的银骨炭间:“呵。”勾唇哂笑,面上原本慌乱的神色就在这不经意间一层层渐次收敛,颔首时声息跟着一个沉淀,“女王一定要详查此事。牺牲一个臣下并不打紧,若是被真正怀有异心之人钻了这个空子、得了这个机变继续寻他的替罪羊,臣……唯恐女王遭殃!”后半句陡然一个起落。 普雅搭在桌上茶盏边缘的手指,在蓦闻这话的同时倏然僵定了一下。心中拂过一抹微微的异样,终究是很浅薄。 “除去你这一个害群之马,又还有谁再来暗害女王?”净鸾针锋相对,心思并没有流转在一旁普雅身上。 倒是法度,方才普雅一瞬而逝的神色定格,他惊鸿一转目波的同时刚好收在了眼底去。心念跟着一恍惚,他重又转目回来,颔一颔首暗暗忖度,总觉的这之中能品出些什么别样的味道来。 占卜者转目与净鸾四目相对,这时净鸾已转了步调一步步向他走过去。轻靴点地时,每一下足步的踏地都似夹带一股狠锐的杀气,带着昭著不晦的目的,一下下的直叩人心、敲醒了沉睡不愿醒来自欺欺人的可怜的不得不认清的宿命! “至于往后女王的安危、临昌的安危嘛……大人你尽管放心。”行于那占卜者近前时,净鸾止了步子,单手负后、微微俯下身子,声音徐徐然诡异又不敬,带一股子浅浅的邪,“有我萧净鸾、还有我临昌新任国师双双坐镇,又除去了你这么个卑鄙狡诈的小人,时日自然会分外安生,我们的斯巴嘉尔木(众生的女王)自然会高枕无忧、长享丰饶……”语尽牵唇微笑,身子渐渐离开了去。 ------------ 第三十二回 设局陷害、巫者撞柱(2) ">这一切法度看在眼里,空气中嗅出了真切的不祥。他微生急意,不动声色的转目看向普雅的方向,想要知道这一国的女王是报之以怎样的态度来处理眼前僵持不下的事态。 从开始到现在,似乎普雅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可见她心中从一开始就已有了一通动辄不移的主意。 粼粼暖阳晃的法度有些眼花,侍女也在这时贴心的为女王放下了阻光的纱帘。依稀见那帘幕之后显出的绰绰约约的影儿,普雅正单手支额、悠闲的饮着茶,低头依旧不说话,目光正专注于素指间一枚熠熠生辉的红宝石扳指,分明离弦走板儿不在状态,她那一切扰人的纷杂全部交于了帘外的净鸾。 这个发现令法度一恍,看来女王在这一次臣子与宠伴的交锋中,又一次选择了净鸾……那占卜师一遭落难,只怕是要不好了! 这等风口浪尖的急迫时刻,当局的女王是什么反应就显得尤其重要。女王才是最终那个“是”与“否”的裁决者,显然,审度普雅情态、猜度普雅心思的人不止法度一个。 净鸾不消去审去猜,因为他心里早已有了谱子。 那占卜师悄悄然品出了其中的别样,原本心中还有一丝尚且未熄的火焰,他持着那么几分零星的不甘原本还是想赌一把,赌普雅心中究竟是这临昌的河山、这绿洲的子民重上一分还是她满是异心的男宠重上一分……这个答案其实早就清晰易见,但不止是占卜师一个,临昌所有耿介的大臣都不愿相信、不敢正视这样的结果。 时今看来,却不得不正视、也不得不相信了! “天呐!”洞悉了宿命的不可撼性之后,原本理性且自持的大祭司终是发了狂!他伸展双臂对着头顶做了个满月的拥抱状,抬首时法度瞧见他面上顿然浮涌了弥深的哀苦、与惆怅,“难道苍天注定,我临昌这一朝会葬送在远方汉人手中、埋于万古黄沙之中么!” 这歇斯底里的呼喊听来尤能感觉撕心裂肺,而其中“汉人”这两个字眼更是令法度心中一颤!显然,这占卜的巫者是误会了净鸾与他勾结一处、陷害忠良设计女王了。 其实归根结底,该恨的又到底是谁?不是净鸾,而是这位在其位却心被私欲满满占据的普雅女王!只是因为她是他们的女王,所以他们对她只能有敬、只会有敬,不敢也不能去恨,于是这所有的恨与怨愤便都全然转嫁到了净鸾头上、汉人头上。 试问这么一介连去嫉恨女王、对女王不满都觉是一种亵渎的臣民,如何会做出伤害女王的事情?心念甫至,法度愈发认定了占卜者的无辜! 萧净鸾是不是有意暂且不提,但这位大祭司委实不该白白为此身陷囹圄而不得出! 法度的眼里可以容下沙子,但如果是他能够阻止的不甘与伤害,他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法度抬目,才要起身行到普雅面前向她进言,忽见地上跪着的占卜师一个猛子站起了身子! 旋即那玄袍赭面的占卜师化为一道急劲的狂风,以不可阻、甚至不及众人反应的速度,冲那一旁支撑的梁柱猛一下一头撞上去! 大祭司素是神职,是离天上诸神最近的人。他平素何等心境,最受不了自己被玷污,特别还是被这一个卑鄙的外来男宠玷污!同时,女王的反应又令这位其实耿介忠诚的占卜巫师寒了心,加之又觉自己受到了这等奇耻大辱……既然无力逆天改命转过乾坤时局,那么他也无意继续留在这个潜移默化间变了味道的地方、目睹日后临昌不可避免的劫难。 他选择速死离去,一头撞死在坚硬的柱子上。 “碰”地一声沉闷之音钝钝的响起来,几乎同时,便见一股细小的喷泉瀑布自他头顶、连贯着后脑勺一下子钻涌出来!艳红鲜血并着花白泛油的**子“沥沥啦”流了一地! 人并不会马上死去,尚有那么不长的须臾时间弥留。目色恍惚中,占卜师抬了长臂,那下意识绷紧的手指向着净鸾的方向在半空中胡乱的抓了一把,即而便没了气息。 “啪!”普雅拍了把几案,猛地站起身子。眼前一幕令她心惊,她素来最是敬重这类虽然不讨喜的耿介之臣……这一瞬她心中一搐,即而一口吁气急急然涣散。手抚心口时,眉心却渐渐舒展。 淡面生死是这里每一个人早学会的本事,比之玄黄天地、洪荒宇宙,生命虽值得敬畏,却也实在如蝼蚁。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内心深处那么一点良心仍尚有余温,看着那倒地没了气息的占卜师最后落在自己身上的那记眼神,净鸾眯起了一双满含凛冽光泽的眼睛。 倏然间,他心有余悸。 死去的占卜师这一张脸分明恐怖狰狞令他害怕,却又好似带着蛊惑一般使他不能将这目光移开…… 一旁法度颔首凝目,瞧着眼前一幕狼狈,内心忽而从容非常。 当日这占卜者与人使了套路设计净鸾,口口声声只道净鸾不祥,要女王处死净鸾……时今就算当真是被净鸾反害,也算是自食其果了! 但即便是如此,这冤冤相报,若没有人肯让步,因果还是会不歇,却又何时能终止?这就是众生为什么挣不出浩浩苦海、遁不出娑婆人间的根本所在…… 微微的叹息落在心里,踩着一片微光投影,法度走过去,蹲下身子,抬手阖住了死去占卜师那双洞张的眼。就地屈膝打坐、双手合十,咏起一段经文,超度这沉浸在愤怒与执念里的、尚未走远的灵魂。 一倏然,如潮的梵音遮盖了目之所及处这触目惊心的血腥,众人渐渐安下那悬摆漂浮的心…… 感念佛力加持的一刻,那点不得出世的不安,依旧在内心深处隐隐的动荡,不得止、也不见休! ------------ 第三十三回 净鸾再访、夜半私话(1) ">法度知道净鸾会来找他,这不知道是一种对前情走势的精准把控、还是与净鸾之间天然的默契所滋生出的感应。 夜朗星稀,今儿这大漠之夜显得格外安静,因为少却了缪转迂回的夜风,故生一种久远的旷古之感。 法度将只身前来的萧净鸾迎进了内室,示意他随意落座后,便与他面对面倚着画屏亦落座。 “怎么,今儿还没有念经么?”眼瞧着这阵仗,净鸾启口戏谑。 法度亦顺着这话凑趣了句:“不曾,就专程候着萧公子呢!”一叹轻盈。 烛火跃动,把眼帘处的景致溶了一层金波,曳曳的光影把真切的现实交织的有如梦魇,这样的情景使人染了薄倦、又似乎微醉。 净鸾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觉的没甚好说的。法度知道他会过来,这不离奇。既然知道,那么想必他们今儿这一遭谈话会很顺利,因为都是心照不宣的聪明人:“呵。”须臾后摇首笑笑,像是有些自嘲。旋即又看定法度,颔首时口吻沉淀,“国师忘记了,我们之间的承诺?”不缓不急。 法度亦看定他,闻言后心中微定。净鸾这话说的委实开门见山,有那么些大刺刺的唐突:“我没有忘记。”他敛目展颜,一停,“帮你重回汉地故园。” “哧!”紧踩着法度那落下的话尾,净鸾又嗤笑起来,神色并着语息煞是凉薄。旋即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整个人做了调侃、又搀着些讥诮的玩味态度,“可今日之事,国师可显然是与在下离心离德呐!”末尾是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还有些依稀的无奈。 法度抿唇,思绪动荡。 净鸾的脾气就在这一刻经了经久的压制之后一股脑涌上来,他扣掌在几案,一下起了身子,声息虽然不曾扬起、可急意与不平昭著:“我让你与我站在一处,指摘那占卜师便是欲要伤害女王、伤害我的那个人!”身子向法度一倾,蹙眉急急,“就说你掐指一算或是撞见他施行蛊术,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不愿去做,你还说什么救度我、帮我重回故园?”唇畔讪讪一诮,似乎很是讥讽,他重离开法度,单手负后一个拂袖,“就冲你这般态度,只怕要不了多远我就已经命丧临昌,被这帮豺狼鹰犬给扒皮嗜骨作弄死了!” 声息起落,“劈啪”的一声萧萧音响,合着穿堂风蹿高的烛蕊在半空打了个灯花结,这本该无声的哑物在这一刻好似活了起来,似在对净鸾这宣泄心情的一番话做了首肯。 分明法度是没有错处的,但此刻面见着这位汉地王子如此情态、如此颓颓然的语气诉说着自己处境之悲凉与生涯之无奈,令法度心弦一拨动,顿有些自己辜负了他一番期许、自己才是恶人的莫名急思。 法度定神,侧首向净鸾看过去,目光平和如镜:“即便我没有与你站在一处,女王陛下不也与你站在一处?”颔首淡淡,“有没有我,不是没有什么不同么?”这也是实话。 这时,好容易盼来的静谧之夜被肆起的天风浩浩然搅乱,一大片安乐祥平就此撕破,余下胡旋缪转的风声如鬼唳般嘶吼诉怨。 甫闻法度这冷不丁的一句,净鸾那身子在月光下颤了一颤。他侧对着法度,又加之光影昏暗,故而看不清他面上流转着怎样一副生动的表情。 室内氛围霎那静谧,须臾后,净鸾僵僵的把身子转过去,抬了靴步向法度一步步走近,在恰到好处的距离重又定住:“净鸾有一事还真就不解了。”声息里仍有不羁,但神色间似乎又渗透了些别的莫名的东西,颔首探身,“国师留下来,究竟是为了救度我这个可怜的王子……还是,另有别的目的?” 法度一震! 净鸾此刻这骤然吐出的一句话,字里行间渗透出的真意似是在单纯戏谑、又不似只是单纯的玩味。这话就像一束烁亮耀目的白光,冲着法度内里渊深处一下子刺进去!直抵抵的,照亮了心底深处所有的虚妄、不容他遁逃! “阿弥陀佛!”慌乱中法度下意识颔首启口咏念佛号,双手合十中蓦觉头顶一片沁凉,冷汗徐徐然顺着冒出来。 还好是在夜里,浑浑噩噩的夜波素来都是最好的掩护,不然法度这副情态被净鸾瞧在眼里瞧真切的话,他定会诧异于自己那一句话居然可以有这样无形的力量、可以一下子就撩拨的这位坚韧而笃定的得道高僧内心慌乱、情潮难控! 可即便净鸾没有把法度的所有神色都瞧真切、也无法直窥他内心深处究竟埋藏着怎样的秘密,但法度这一声下意识的咏念佛号以滋平复心境,多少让他心弦微紧、察觉到些许不同寻常处。 “你心虚了?”净鸾眉峰缓皱,试探性的轻轻一问。 ------------ 第三十三回 净鸾再访、夜半私话(2) ">法度已然回过了神,颔首将心曲收束住:“我没有忘记答应你的。”口吻恢复了方才的沉着,不动声色转过净鸾的话锋接过前话,倏然抬首,“但这不代表就要牵扯进无辜的人……” “他不是无辜的人!”净鸾铮地打断。显然他的注意力更侧重这件事,便不曾察觉到法度对方才那问题的有意避讳。 这副情态看在眼里,总能嗅出其中充斥着的戾气味道,这样其实不大好,中正平和才是处世养身之道。法度敛目叹息,徐徐然摇头:“撒一个谎,要用十个谎来圆。这又是何必?”眼底平和不减,还有些不能转移的坚韧。 与一位修行造诣都是颇高的释家游僧辩驳,俗世的凡人好像从来都占不得上风。譬如净鸾,即便他依旧心觉自己占据了无数个理由、处在绝对的正确位置,此刻却只能张嘴无话。 净鸾心中染了薄薄的倦意,忽然觉的自己跟这思想本就不曾处在同一层面的和尚再没什么好说的!他忽然不屑再多话、懒得再徒费口舌。 那宽舒的袍袂随着大幅度足步的动荡而曳曳的飘,净鸾行至门边处立定身子又一回望:“我言尽于此!”沉了一道声色。 他正处在一个半明半暗的格局,银白的月与乌沉的影把他整个人分成两半,似乎一半属于光明、一般已经沦陷于黑暗。净鸾颔首,定定那斑驳的神,启口时又继续慢条斯理:“国师如果再摆不正自己的位置,那么你留下来将毫无意义……请你自便!”似告诫、似威胁、又似只是劝阻,最后四个字发着狠的自牙关挤出来、顺地面一落定,钝钝的。 不管这话所要传达的真实情态是什么,横竖都带着一股不羁、落拓,还有些几近成疯的无奈与凄凉。饱浸在这般情态中的人,他自己是痛苦的,却很容易惹了怜惜。 留下这最后一席话,净鸾 转身离开。两扇门板“支拉”一声拉开后又“碰”地一声猛然关闭!冗沉的声音呼应着那开门关门之人使出的蛮力有多么大、也昭著着他心底此刻澎湃丛生的愠意。 一切又重新回归到本来的静谧,万籁俱寂,只有窗外动荡个不停息的风沙迂回漫溯、撩拨耳廓也撩拨着心境。 四周霜露又起,从脚底一路蔓延攀爬着附上了下体、腰身,如影随形、无可摆脱的鬼魅一般。 法度落身端坐着没有动,黑暗中陷入了思潮的搅涌。 他的面目神色极其平和,镇定的似乎雷打不动。他开始反复思考起净鸾方才所说的那些话来……他留下来,究竟是为什么? 最初就是在这样一个浑噩神秘的大漠之夜,净鸾来找他,一进门便“噗通”一声对着他跪下拜谒,口里道着他是他的佛,求他帮他、求他渡他。 他留下来确实是想帮助净鸾,可眼下这越演越烈的事态更是越来越离弦走板儿、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别样味道。 净鸾想要的,兴许并不只是普雅肯放他重回故园那样简单!以普雅梅朵对他付之的一片痴情,若他当真想要重回故园,即便普雅不愿放他,他也完全可以使了心计蒙骗女王放了他回去。他决计有这个本事,因为她甘愿上他的当……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法度忽然问起自己的初心,细品时蓦然发现,自己愿意留在这临昌还有一个原因……为着那并不真切的怀疑! 没错,如果说是所谓私心的话,这就是他法度的私心。 他当日顺着滚滚的黄沙与连绵的劲风寻到了这片地域、误打误撞闯入临昌的境地,潜意识里总有一种感应,这感应似是从冥冥中另外一重空间杳杳的传过来的,如梵音、如蛊咒、如自然、如一切……他预感到,就在这一片沙漠绿洲、就在这临昌附近,有他心心念念梦寐以求都要寻到的东西! 那是师父给他的冥冥中的感应,也是客观理性的自持中涌起在心的分析、与一份明白…… 在来到临昌之前的几日,法度并未再寻到其余的古城。而绿洲素是大漠中难得的天堂,看地势、看情形,前方也不大可能还有另外一片绿洲之上建起的城邦。 所以…… 法度十指收拾,暗暗握紧了拳心。指甲不知不觉嵌进了皮肉里,丝丝缕缕的疼痛接踵袭来,十指连心! 面上是极肃穆,也极坚定,没有半分别样情态,漠漠的。 ------------ 第三十四回 普雅梅朵,小字格桑。(1) ">连日以来临昌皇宫不大安定,即便普雅女王昨日颁布旨意,宣称那施行阴谋、心怀叵测之人便是被撤职的原大祭司,并且这巫者已经自甘伏法、并畏罪自杀,以鲜血来洗涤干净了自己的灵魂。但这一股不安定的游离感并未因此而终止,又因这大祭司的死去为整件事蒙上了一层血腥的味道,故而更是惹得人心惶惶、心神难安。 法度这阵子也被作弄的心神交瘁,晨时做了自己的功课之后,眼瞧着天气晴好,开窗又觉温度倒也适宜。便忽起了兴致,出了房门在宫中散步游园。 就在一处绿洲花卉装点中的小景处,碰到了普雅。 普雅是只身来游园的,并不曾有净鸾陪着,身后带了两个侍立的婢女。想是净鸾这一日又有公务需要忙碌,便不曾陪伴女王。 萧净鸾虽是汉人,但一向被女王所倚重,更是交付全部的信任委以朝政重任。这在临昌是一件谁也心照不宣的事情、不是秘密的秘密,纵然法度是个外来者,这阵子以来也已经看出了七七八八。 “女王安好。”他合十双手向普雅一礼。 普雅亦早早儿就瞧见了他,行步迎前后糯声免了他的礼。这泠泠的声息煞是悦耳,又似乎夹着一缕浅浅的嫣然味道,似乎女王今儿这心情不错。 法度称了谢后抬目,阳光斑驳中,瞧见普雅这一张明艳的面盘果然如花般鲜艳娇妍。眼下她着一件装点了孔雀长翎的湖蓝色长裙,肩胛骨绘了一朵栩栩如生、翩然欲飞的华虫,古泉瀑布般乌黑顺滑的发半绾小髻带璎珞圈、半披散在酥玉的肩,灵动的凤眸以金线上挑,睫毛纤纤然无风自动,檀唇一点涂了樱色。那如玉的脖颈处坠下一条碧绿玛瑙项链,与她这通身的打扮与气韵更是相得益彰。 她行步时,手腕、腰身饰点着的配环珠玉便叮当轻撞,做弄出如瀑布春溪般的灵动恬然。而那一双着了软底儿坠玳瑁片绣鞋的玉足,更像是舞于清风、涉于水面灵巧翩然的蝶。 这般光彩照人、光艳动得了天下的绿洲珍珠,便是令眼前这游历诸地、眼见过无数丰姿各异的美人儿、自身更是清心寡欲的法度和尚都每每不及防就心生颤动! 当然,那是对于世间好人好物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一种单纯的欣赏、与合该的礼赞…… 其实,普雅虽是法度见过的所有女人中最美最典丽、不能有与之相比拟的,但若是与她俊美的男宠净鸾比起来,似乎普雅的风头就会被净鸾遮迷那么几分了! 这该是怎样无量劫前缔生出的缘法一段?让这两个一为汉地贵胄、一为大漠深处精灵的人儿相遇在今生的劫灰之后? “国师今日倒是好心性,怎么有空来这花园走走看看?”反正闲来也是无事,普雅便与法度一并游起了园。两个人肩并着肩领走于前,将那两个侍女留在了身后。 法度浅笑:“女王的心情似乎也不错。” 普雅亦含笑:“是啊!”做了个冗长的吐纳,似乎身心都是一释然。 嗅着满园合风送过来的曼陀罗花的芬芳,法度与普雅随兴的坐在绿荫底下赏景闲聊。 “我曾去过很多地方,初入沙漠时也到过寥寥几个绿洲。”法度抬目环顾了一眼满园的好景致,景物有些时候当真可以以假乱真。譬如当下,如果不是远处依稀可见的那一座座绵延沙丘投下的乌沉色剪影,他简直以为自己此刻正身处在汉地皇者的宫阙花园,“但似乎没有一片,比得过临昌。果然不负这‘大漠珍珠’的美誉啊!”转目又道。 普雅抿唇一笑,莞尔时萌动了涓涓的好奇:“那在你不曾到过沙漠之前,有没有以为即便是沙漠绿洲,也比不得汉地繁华鼎盛?” “这倒不至于。”法度摇头,“其实汉地臣民对于这片神秘的大漠,内心有着很多不一而足的期许。”他笑起来,春风拂过柳树一般朗朗的样子,“我幼时似乎还认定,大漠深处的文明古域有些要比汉地繁华呢!譬如这里的珠玉翡翠、各类宝石,我总觉的是成簇成堆的,即便是汉地皇者的宫阙都不能与之比拟!” “嘻,枉你是出家人,却是这样定义丰饶与否的?” “阿弥陀佛,女王打趣贫僧了!只是汉地臣民素以珠玉翡翠为贵,顺应这个潮流,也就如是想了。” “哈哈……其实那些个物什也都是不经用的。你看,我们这里那些东西多如牛毛,但因为物资远不及那片富贵丰饶的汉地,所以还不是得用这些个哑物去换所需要的食物、种子?所谓珠宝贵重、翡翠难得,那也都是建立在子民衣食无忧、基本需求得以满足的基础上生就出的等闲玩意儿!” 普雅这番见解在汉人听来定会觉的别出心裁,不过诸如此类的见解法度也不是第一遭听,大抵沙漠的儿女都是这样的心境。这见解没错,各取所需、因情制宜,不同地域不同情况,价值观从来都是做不得相同的。 ------------ 第三十四回 普雅梅朵,小字格桑。(2) ">侍女贴心的呈了果盘上来,普雅对着法度让了一让。法度不能拂逆女王的美意,取了嫩红的樱桃送入口中品尝,果然汁水饱满、甜腻非常:“不过我在不曾到过沙漠之前,最为向往的是那断戟残旗的古城、还有经纬转动的朝圣。”佛法浩瀚,其教义波及甚广,即便临昌等大漠诸国推崇的是自身本土各类宗教,佛教的信徒也总分散各处、不乏奉者。且越是荒芜的蛮地,似乎对佛法的虔诚要越是高于安乐的城邦。 “嗯。”普雅品着深紫的葡萄点头附和,“人们总是对未知的事物感到新奇,眼见之后又马上产生了那份新奇、迫切的寻找新的使之心潮澎湃的人或物!” 法度摇头,对普雅这样的想法并不认同:“那只是俗家的子弟,而修行者心中远不是如此。” “修行者心中又是怎样的真章?” “滚动的石头上不长青苔,不下这座山便上不了那座山。山山相望、灯灯相辉,远方永远都有无数的风景与大小的苦劫需要你去历经、去修行;即便彻悟了虚妄本心之后那所有的风景也都成为了一个样子,却依旧没有一个地方值得你永远停留下来。止步不前、贪恋亦或执念,便是化现了‘着相’二字了!” 阳光一映一映的在法度侧颊交辉,熠熠的光波生就出如栩的灵韵。口述大智慧的游僧,倏然又变得那样恍惚而不真切,俨如临凡住世、以大爱大悲之心度化苦行苍生的金身佛陀。 普雅在一旁双手托腮、静听默忖。法度这番话藏着大玄机,虽然她并不能够完全解意,但内心不知怎的,忽然生就了一脉涓涓的悲意,很哀伤、很难过……莫名其妙,兴许是为了法度话里那种“一切都留不住、一切都做不得长久、一切都终要离开”的隐隐旨义吧!无论这个道理是真还是假,总之是让普雅心觉残忍、难以直面。 风起时,满园曼陀罗花交织成的红白海洋便做了缤纷落英乱舞之相,幽芳旖旎、漱漱有声,好似回应。 法度目光闲适的扫过这一层层花海,忽而定格在一旁翠绿的一片小枝间。 普雅循着法度的目光看过去,抿唇莞尔:“那是格桑花。眼下还不至花期,故不曾开放。” “原来是格桑……”法度闻声展颜,且思且回应,“我倒说呢,这样瞧着眼熟!”他目波一动,心之所至便灵光忽闪,“在汉地那里,臣民都流行为自己取一小字,贫僧今日便为女王取一小字如何?”眉眼含了少见的趣意,看向普雅却是真挚的。 “小字?”普雅蹙眉,这个提议对她来说很是新奇,“那是什么?”她眉眼盈盈,“快说说,给我取了什么小字?”转而又有些急不可待的样子了。 这么副情态俨如乖憨可爱的幼妹,法度心中一动,不觉涌起几分怜爱的哈哈笑起来:“女王名为普雅梅朵……那这小字,正是‘格桑’。”启口时神情与口吻重又变的正色。 “格桑?”普雅转目,收了面上的趣味之态,细细品详起这两个熟悉的字眼,因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而又显得有些陌生,“格桑……” “嗯。”法度颔首,“普雅梅朵,小字格桑。”落言沉淀。 普雅是一种花,生长于人迹罕至的高原、雪域、还有大漠深处。一百年开一次花,花期只有两个月。以百年的时光积蓄、沉淀,换取一生只有一次的短短惊鸿两个月的花期,无论是生长、拼搏、还是绽放,都始终无人察觉、孤芳自赏…… 但这是一种坚韧且妖娆的花,她高贵,她美丽,她不俯就、不媚俗,同时又是那么狂野与顽强不摧的拼着粉骨碎身的执念、去追求自己所要的烂漫盛放! 她的花语是,“坚定一生的守候,悲伤、等待的美丽。” “梅朵”二字,藏语意思是“花开”;“格桑”,藏语是“幸福”。如此,女王“普雅梅朵”的名,配上“格桑”的字,连在一起就是“普雅花开,执手赴幸福”。法度用在这里的心意为:迎春华光泽、大爱召唤,赴彼岸大幸福…… 同时,格桑亦是一种花,花语是:怜取眼前人。 不知怎的,细细品味时多少嗅出了些冥冥中注定的味道,像是已对往后某些缘份赋予了一种结局,却又不能十分明白。 有些事情,是不是从一开始、从冥冥之中那洪荒宇宙与宿命洪流的深处,就已然注定? ------------ 第三十五回 夜半惊魂、净鸾重伤(1) ">“法度?法度……法度!” 夜深如水,一阵细细微微的声音忽而自茫茫夜色深处层叠漫溯而来,潜入耳膜时撩拨的心底微微发痒、发瘆…… 法度顺着这声音的撩拨缓缓睁开了眼睛,忽然觉的有一股如死的压迫感逼的他心口闷塞、喉咙水肿!他敛目定神,起了身子循着暗夜里莫名声音的由头,尝试着一路探过去。 这声音幽幽徐徐、似风声如鬼魅,辩驳不得现实与幻象、分不清是男是女。这一脉微音就此引领他穿越无形的囹圄迷宫,跨越似乎生与死的两重对立面儿,摸索着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行往门边儿…… 就在这一刻,他猛然惊醒! 自己还好生生的躺在榻上休息,原来方才所历经的一切不过是莫名幻梦。 一层细密的汗珠顺着他微凉的额头徐徐的漫上来,他抬袖拂拭了一把,却蓦然睁大了眼睛、微张了口唇……陡然发现,方才那一脉徐徐然微弱又萎顿的呼唤并不是做梦!是真的,真的有人正站在门外一声声的喊他! 这声音较之梦里一辙的气息微弱,但少了许多鬼魅、多得一份人气。皱眉细品,这声音好像是…… 法度陡然一惊!头脑跟着一个发钝,也来不及过多去思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条件反射的弹起身子,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大门一脚踹开那门扇! “碰”地一声冗冗的响动剪破了静谧暗夜,大刺刺的直白的惹人不自觉心惊胆颤! 一阵寒凉的雾气夹杂着来自大漠遥远处的风沙一瞬间扑进来,银白色的月光底下摇摇欲坠的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几乎同时,萧净鸾闪身进来,而这身子骨此刻却孱弱的似是持不起丝毫的气力,却又不愿法度瞧出他此刻的狼狈,就这么跌跌撞撞竭力的避开微微的月波、将身子藏匿在帏幕后投下的一圈儿暗影里。 法度心惊更甚!自这同时,嗅到一股不浓不浅的血腥味道,他忙凑近身子欲要仔细探看萧净鸾,谁知净鸾有如一只受惊的雀鸟般把身子条件反射的一缩、再度倒退着几步就挪到了门边儿去! 他看起来当真是十分不好,足步一摇三晃,又因为避的突兀而险些一个猛子栽倒:“你别过来,我求你忘记我此刻的狼狈!”他一瞬发了疯也忘记了时宜的歇斯底里,整个人似是受了莫大的刺激。 月光一恍,法度借着娑婆的清波终于隐约瞧见了净鸾此刻的面貌。见他身上的衣袍零散破碎,浑身挂着斑斑血迹、那一张俊美的面孔更是血痕遍布,整个面貌五官已因经受了那可以预见的莫大的苦难而变得扭曲不堪。 “净鸾,你怎么了!嗯?”入目的须臾,法度倒吸了一口冷气!这颗心都跟着在胸腔里打了个猛烈的起落,“还在门边儿杵着做什么,快进来!”说话忙要去拉净鸾。 净鸾再一次躲开身子,下意识没动大脑的反应。 ------------ 第三十五回 夜半惊魂、净鸾重伤(2) ">法度皱眉,心念愈繁。记忆里这位汉地的王子素来都是一副骄傲凛然、兼之落拓不羁的风情面貌,更哪里见他如眼下这般惶惶然如惊弓之鸟、萎靡憔悴半点儿风华也无过?他不知道这个人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但他发乎本能的感知到净鸾此刻最需要帮助、且净鸾心里是最信任他的。 法度这迫切又含真心关切的凿凿语句,似乎牵回了净鸾些微散乱的神绪。穿堂风倏然起了一阵,扑在身上便使他打了个瑟瑟的抖,料峭的寒意直白的落在了心里。这一瞬他依稀是记起了自己来找法度的目的,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出了事情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来找这位与他同出汉地的行脚和尚。于是缓缓的,他迟疑着把身子又向里边儿挪了一挪。 法度屏住呼吸默默然静待净鸾向屋内慢慢挪步,生怕再生就出怎样的变故,于是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他一把拉起净鸾把他拽进内室里,旋即快步行至门边儿,微探身子四下张望了一圈,确定再无旁人之后便迅速将门关好。 净鸾足步错乱,踉跄中一头栽到了桌子上,“哗啦啦”带倒了上面的烛盏。还好灯烛此刻是熄灭的,故而不会有滚烫的蜡油亦或烛焰将他灼伤。 折步回来的法度忙取过窗棱上一盏烛台将其点亮,又恐招来旁人惹了不必要的麻烦而只点了这一盏、只让室内一角充斥起微微的光。 可即便是这样,仍旧引得净鸾不放心,似乎回过些神儿的净鸾对着那烛台颤巍巍的抬手指了指,示意法度不要点灯。这样深沉的大漠夜色里,稍微一点儿微弱的火光都是显眼的。 法度默了须臾,还是决定顺应净鸾的心意,将那烛台扑灭。 净鸾这才安了安心,身子一软,瘫在地上。 法度在扑灭烛台之后便忙将步子向这边儿折过来,蹲下身子就着月色在他近前仔细审看他的伤口。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便骤然一震,这哪里是那个俊美风华的王子? 方才只是匆匆一瞥就心知这人儿此刻是不大好了,可眼下萧净鸾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许多!净鸾可谓是遍体鳞伤,凌乱的衣袍碎布镶嵌在肿胀且冒出脓血的皮肉里,整个人有一种支零破碎、衣不蔽体之感。 法度忙抬手扳正了净鸾的头焦虑的细看,他的脸上浸满了或干或还在涓涓流淌的血痕并着尘土、沙粒。仔细再探,见是自额心一路贯穿到鼻梁、再到喉咙上部都被利器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皮肉外翻、血肉模糊! 这般毒辣的狠手,瞧着尤觉触目惊心! “这是谁做的?你发生了什么事情?”急上心头,法度边寻思着自己这里可有什么药物为净鸾疗伤,边这样焦焦的问。当务之急是赶紧禀报女王、找了医士为净鸾疗伤才对。但看净鸾的心思,似乎不愿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让旁人瞧了见。如果去女王那里,必定这事儿就闹的翻了天,因为女王那里人多眼杂的,所以他才来找法度。 ------------ 第三十五回 夜半惊魂、净鸾重伤(3) ">耳闻法度这急急凿凿的问询,净鸾散乱的神志一点一点次第往回收:“呵。”夜光下见他勾动薄唇,那笑容扯的勉强而苍凉,“我造尽了孽业,我是罪有应得!”分明气若游丝,吐出这句话的时候是发着咬牙切齿的狠,似乎是在暗暗跟自己较劲! 法度摇头沉声:“来到这娑婆世上的性灵就没有谁是干净的!能反观自身者,便没有罪有应得这一说!” 法度身上似乎带着一种无形的气场,兴许那当真是来自西方佛国的度化与佛洗中滋生流露出的气场。任是再燥乱难安的心境,当听到法度这一句不算安慰的安慰、且安慰且笃定的字句后,净鸾心中的积压与缭乱感便登时就退了去。嗅着穿堂而来、裹挟曼陀罗花沁脾幽香的夜风,他忽而心境安定。 见净鸾已慢慢儿平复下来,法度便扶着他的身子先让他落座蒲团、靠在屏风上,给他肩头罩了一件宽舒的袍子,旋即忙不迭翻箱倒柜去寻那些随身携带着、以便应急之需的药物,又取了酒精擦拭伤口。 先这么简单的处理了一下,他便定了定神思量着该如何告知普雅梅朵、为净鸾提供更好的治疗。他明白净鸾的心思,知道这位高贵的王子最是要那一层脸面,不愿让旁人瞧见他这么副狼狈的样子……略略思量后,法度便寻思着自己亲自去找女王,再让女王避开众人将净鸾接进寝宫里去。 也只能是这样了! 心念甫至,他回目看了眼浑浑噩噩的萧净鸾。 净鸾亦抬目,心里好似会意了法度的思量,看向他的目光有了弥深的感念,对他轻轻点了点头,旋即那身子骨似是再也支撑不住,便倚靠着木质屏风阖目浅睡。 法度了然,便转身出了屋室,回身时小心翼翼将房门锁了起来。 这夜色已经漆黑如墨,加之有萧萧风声穿烟破雾的在耳畔起的胡旋呼啸,带着吞噬一切的一抹巨大张力,似乎要将这天地乾坤的一切都撕碎掉! 独行在茫茫夜色,穿越无边无际的肃杀,法度下意识裹了把肩头的外披。他这一路思绪未停,方才情势紧急而不曾来得及问净鸾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谁以那样灭绝人性的手段给予他凌迟般的伤害? 不祥的预感愁云惨雾一般笼罩心头,法度那颗心忽而往下沉淀、再沉淀……希望不要是因他之过;希望,不要再生就出无形的孽障!不要让更多的人再受到伤害,否则,他宁愿以一身死来赎自己之过都未必能够偿还得清! 可是现在,却还不是时候…… 这一路思绪陷的委实深沉,加之夜色又委实昏沉,法度一个不慎便错乱了步子、被一根横于路段中心的枯木绊倒了身子。 一个猛子扎下去,“砰”地一下整个人四仰八叉实实在在给摔到了地上去! 头脑甫地一恍,清明神志回笼在身,他没有急于马上起来,而是强迫自己就那么趴在地上清醒了一会子。待那荨麻乱草一般的心思重又趋于平和之后,方重把身子站起来、抬手弹弹身上的碎沙子,即而急急行步,双手合十、默默咏念佛号。 夜溶溶、风瑟瑟,在佛力的加持之下,身心趋于镇定。 ------------ 第三十六回 宫娥风荷、净鸾得救 女王的寝宫里烛影依旧摇曳幢幢绰约的有如点燃这一片如死暗色的鬼魅萤火 都这个时辰了女王还不曾就寝立于殿外的法度心中疑惑不过他很快就有了恍然……他当真不是一个愚者他可谓是一位情僧凡人的心思、尘世的烟火他自有一段通透的灵犀很快便解了过來 想必普雅女王不是因理政而久久不寝她该是在等待那个合该一入暮便回來的情人萧净鸾 感知到女王焦躁的心思法度忙不迭又行几步抬手招了个守夜的宫娥过來 那宫娥远远儿的似就认出了法度一路灵灵的走到近前后含笑清越的唤了一声:“国师” 法度只觉莫名熟悉无奈夜色昏黑、他看不清便只含笑道:“姑娘好眼力一下就瞧出了我是国师”紧张的心境在这闲聊中跟着一舒展 那宫娥亦是一笑勾唇:“国师这一席雪白的僧袍高洁不染尘在月亮底下都熠熠的泛着亮色噗”于此一顿百灵啁啾的声音糯糯然一笑“想不认出都难呢” 这一來二去间法度借着如波的月光已瞧出了这宫娥的面貌恍然认出正是那天在女王的宴席上那位着孔雀纹蓝裙、以银箸夹香蕉薄饼亲自送入他口中、热情服侍的女子 这个发现令法度心境又是一舒涌起无形的亲昵感:“我认出來了姑娘是是……” “沒错就是奴婢呢”那宫娥彼时会心徐笑盈盈为法度将她认出而欢喜备至“奴婢唤作风荷”复又一行礼“感谢国师那日在宴席上肯为我姐妹答应女王陛下饮酒食肉的条件救得我们二人一命”语声常盈一如当日宴席上留给法度的最初映象一样如百啭的百灵黄莺一样动听 在这无边的寒凉夜色与滚滚风沙的笼罩肆虐里忽闻这一脉涓涓如清泉溪流的悦耳之声法度心中甫一动容:“风荷姑娘严重了救度众生是贫僧该做的事情无论当日是谁贫僧都会那样做的”颔一颔首 那姑娘笑的愈发泠泠借月色的娑婆辨得她眉目一盈满是乖憨可爱:“虽然国师这些个话儿好深奥、我并不懂但我知道大恩不言谢国师这份恩情风荷必会记得” “大恩不言谢”法度心中一动忽而觉的有趣便侧侧头轻问“汉家的词话姑娘也有涉猎” 那风荷便又抿一抿唇:“奴婢的母亲就是从汉地那边儿逃难过來的故而风荷自小对那些个汉家词话也有些了解汉地风貌在我眼中尤是一梦” “那你见过汉地的风情面貌么”法度兴致忽起 风荷抬了软眸抿唇一笑:“见过……在我的梦里呢”这一句淘巧的话言出之后二人心弦都是一拨同时笑起來 借着与可巧当值的风荷宫娥这层套近乎法度问了女王的情况果然如他所料普雅是自日暮后就等待着自己的情郎却迟迟不见归來又哪有心情独自安寝 了然在心他也隐而不发自己此行的目的只让风荷向里边儿的普雅女王通报了一声 普雅诧异于法度为何这么晚了还來觐见自己但正因这个时辰巴巴的赶过來故而让这位女王心头笼了些隐隐的忧怕她忙不迭的让风荷引着法度进來 法度挂心着净鸾那边儿的情况也不敢再耽搁踩着一地月华投影下的绰绰浮光一路行进去 普雅已立身在进深口处等候法度那姣好的眉目间染着些许焦灼与浅浅的疲惫明眸入目了法度一路翩行月华荡漾的他这一席宽舒的僧袍如流雪、似飞霜徐徐然一路及近整个如了午夜临凡的神祗仙人一般 这样无形的神韵、这好似动辄了天地的气场令普雅心中一恍动容徐徐后复苏了心性她忙几步凑近到法度面前也顾不得诸多避讳启口便急急然问了一句:“是不是净鸾出了什么事情”心念一沉 自打方才知道法度前來觐见时普雅心中就依稀有了这个思量她心知法度与净鸾二人平素有些走动或者说身为汉人的净鸾除了与普雅之外大抵也就只愿意同这位和尚国师有些走动法度大半夜的过來自然是有什么急事;而净鸾今儿又可巧的不曾回來安寝这不得不使女王动了这个猜测 普雅在问这句话的时候声息急迫、神志是绷的极紧的她面上深浓的疲惫与昭著的焦虑更是显出了她心力的交瘁 法度一定沒想到普雅一眼便看穿了他此行的目的又着实佩服女王与净鸾之间这一重天然的默契忙点点头:“是”简单的一个字才出口就感知到普雅纤纤的身子似是当地里晃了一晃他忙又补充道“萧公子不知是遭了何人的暗算受了很重的伤但性命无忧我已经看过了”一顿又补充声音压低、身子凑近了一步“他不愿旁人瞧出自己此刻的狼狈请女王注意避讳着些” 普雅那颗心一个颤动纤纤玉指下意识死死抚住了心口呼吸陡然变得急促 净鸾净鸾…… 就觉的这么晚了他都不回來眼下果然是出了事情又听法度说净鸾要避讳普雅也明白她素來懂得爱人的心知道那么个心高气傲的人素來就是这样的性子她自然会极好的维护住他脸面上的光彩:“净鸾现在人在哪里”又急惶惶问了一句语息颤抖 “哦就在贫僧的厢房里歇息”法度忙回复 普雅急急然奔着身子就出了进深又甫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她再度回转过來请法度帮忙先回去照拂一下净鸾后她又唤了贴己的宫娥备了软轿就这样将净鸾整个人自法度的厢房里一路抬回了女王的寝宫那副狼狈的模样不曾叫旁人看了到如此维护住了净鸾的面子 普雅径自在寝宫里焦灼的等待终于盼來了抬净鸾回來的软轿在轿帘掀起、看到爱人此时面貌的那一刻她只觉的自己整个人都受到了极猛烈的冲撞整个人都要昏厥过去了 幸亏法度在一旁及时的招架住了她并让风荷与他一起扶着萧大人进内宫里去 几个普雅身边儿贴己服侍的宫娥们便忙翻了天备水的备水、服侍的服侍而风荷则急急然去请了医士來为净鸾进一步诊治 净鸾身上的伤口深浅遍布、很是狰狞有些已经发肿化脓又因脓肿之故而作弄的人发起了难退的高烧虽然在厢房那里法度已经为他草草处理过到底还是沒起了什么大的效用只就这么眼看着都可以感知到他此刻正倍受的煎熬、内心的隐忍 普雅不敢去看自己爱人此刻的面貌因为只消一眼就会令她心痛不能自持但她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亲自落座在塌沿为净鸾擦拭身体 一会子医士过來诊治待一番查验后确定只是很重的皮外伤、除了因炎症而起的高烧有些难退之外一切都无大碍这里里外外的人才算是放下了高高悬起的一颗心 普雅是一位刚强的女王在人前始终都强持着一段骨子里的坚韧待将那医士遣下去领赏、又命宫娥前去按着方子煎药之后内室里静下來只剩下普雅、净鸾、法度三个人她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伏在净鸾身上淋漓的哭起來 绵绵哭声听在耳里分外惹人怜惜立在一旁的法度心头一柔不止有怜惜倏然又起了一种近于感动的无名之感 他合该感动的感动于普雅女王并不曾避讳着他这个外人当着他的面儿毫不忌讳的表现出了她内心柔软的一面儿这份不见外令法度有些受宠若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居然分外看重这些他摇摇头抬目启口想唤一唤女王安慰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这时榻上默默躺着的净鸾缓缓握住普雅的手合着缪缪的夜风听得他气若游丝的声音:“好了我沒有事你别哭了哭的我心里发毛”边把头向她这边儿凑一凑以这样的举动抚慰她纷乱的心 普雅当真便擦了把眼泪感知着掌心里他的温度对着净鸾扯出一笑:“你还觉的哪里疼么” 净鸾摇摇头:“我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很难看吧……”尾音一叹冗冗的 普雅摇头俯身附在他耳畔温温然:“谁说的我说不难看那就不难看”微有停顿又一句声息低弥的抚慰“你永远都是最好看的……” 该感动于这二人此刻最自然的真情流露、体态脉脉法度背过身去默默咏起佛号为这两个纯粹而干净的、守候一段爱情的性灵祈福 不一会儿宫娥端了熬好的汤药进來伺候普雅将她遣退自己亲自一勺勺舀起來、吹凉了喂到爱人的唇边去 待净鸾身子感觉好了一些他向法度道了谢意即而便简明扼要的讲述起事情的來龙去脉 原是今儿他帮助女王审视完粮库的囤仓情况暮色四合时往寝宫这边儿走却突然感觉身后一阵钝痛不知从哪里蹿出來两个蒙面的大汉将他左右架住 他还不曾反应过來一个麻袋已经兜头将他套起來即而腰身一凉、便人事不省 也不知道过了多会儿他在一阵又一阵清晰的疼痛刺激下慢慢复苏了神志发现自己被扔进了曼陀罗花丛里而整个身子、还有脸上都是清晰的刺痛就这样浑浑噩噩的拖着蹒跚的步子、凭着模糊的神志他一路行到了距离最近的国师那里求助…… 法度与普雅且听且思量着由此可见那行凶的一伙人本可以杀死净鸾却只是将他暴打一顿、并以匕首自他额头、脸颊、直到脖颈划了长长一道口子毁了他的容貌倒是不曾害他性命可见只是为了吓他一吓、给他一个教训 却是什么人这样狠毒要给他这样的威慑和教训呢心思转动法度眉宇聚拢:“你有沒有感知到会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净鸾面色虚弱阖目默默思量了一阵子:“待我醒转來时倒是瞧见那些人正背对着我稳步离去其中一个似不放心回过头來看了一眼” “你可瞧见他的面貌”法度一急 净鸾摇了摇头:“他戴着面具不过那身形、还有那张面具我倒是有些熟稔……但得想一想时今身上难受什么都记不起來”声息嗫嚅 法度点点头便不再打扰净鸾嘱咐了净鸾几句话后便起身向普雅辞了行 普雅颔首莹然的软眸里波光潋滟:“这一晚真的辛苦国师了”口吻疲倦可充斥着真诚 法度心中一暖向普雅回了个礼之后便一路离去穿越进深时又对一侧值夜的风荷颔一颔首即而折步回了跻身的偏殿厢房之中 一夜风声漱漱繁丝纷踏、心境潦潦…… ------------ 第三十七回 事态难明、思量难平 净鸾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躺在那里情况不知能否安稳;且真正可怕的是这背后不知又隐藏着怎样莫大的危险如是法度怎么能睡的着 次日一早他洗漱整衣之后便急急往普雅女王那里去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萧净鸾的情况更迫切的想要知道净鸾还有沒有针对这事儿的一些见解 普雅本该临朝的但因爱人之故她沒有去可晨风漱漱、霞影蹿波法度才一进了寝宫小院便见普雅一个人孑孑的立在晨风中 她身上着了件看起來不太厚实的衣裙风起落处便撩的她裙袂汩汩、发丝零零;那张脸庞微微泛白浅浅的霞光勾勒出她一圈乌沉的影子投在地表狭长的影子并着这个踽踽的身影一并入目那模样显得煞是苍凉、又那么心事重重 法度心里不经意的动了一下为这寒露里独立中宵的陀醉玫瑰 抬目间普雅瞧见了正且行且顾的法度她沒有诧异法度不及通报是怎么进來的因为她心里一烦便将侍立的宫人全遣了退;她也沒有怪罪法度大刺刺进來的一份鲁莽因为此刻的她脑海里并着心里都是乱乱的如一团麻根本分不得半点儿其余的心思來顾及这些了 袅袅霜雾浸的周身皮肤有些发紧又兴许是周遭太过于的沉默了些这气场骤然就显得十分尴尬、还有些压迫让法度有些难以适从他停步须臾整顿了一下莫名就芜杂与慌乱的神思继续向普雅这边儿行过來:“女王安好”单手一礼“这样早便起來了”问出这句话后便忽觉自己今儿这话怎么多了可目染着这样一抹纤瘦的身影立在瑟瑟秋风中、浸在凉凉露水里他便忍不住 法度当真是一位情僧对娑婆世界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会不经意的饱蘸了情态、流露出真心的礼赞与欢喜同时那呵护也是不经意的 普雅颔首:“心里有些乱不曾歇息”淡淡然口吻低迷 果然是这样在院子里立了一晚上法度皱眉又觉自己方才对女王的关心显得有些唐突这样的发现令他忽生尴尬他点点头又把话锋转过:“萧施主的伤势现在可稳定了” “嗯”普雅应了一声“虽然伤的触目惊心但是幸在沒有切中要害就是那张脸能不能完全恢复旧时容貌还得消肿之后再看”心中一动倒不是为净鸾有可能毁去容貌而觉可惜因为不管净鸾是什么样的面貌她普雅梅朵都是爱他的他在她心中都永远是最美的情郎她所担心的是净鸾自己能不能承受这样突忽而來的变故他毕竟是那样要强、那样必露锋芒的一个人啊 空气随着对话的突然停止而显得凝滞不前那种好容易消散一些的压迫感再一次袭來心上法度颔首静看了普雅须臾她此刻的心下所想、那些顾虑他心有灵犀一般的明白:“放心吧”安然抚慰道“净鸾与佛素有缘法他会做到坦然面对本就不真切的患得患失” 这话听的普雅心中一动她诧异于法度竟然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感知到了自己的所忧倏然间又生一种隐隐的感动她勾动唇角善睐的明眸流转向他:“谢谢你”启口时声息与情念都是真挚的 法度摇摇头:“女王客气了” “国师一大早的过來可用了膳食”心念一动普雅忽而关心起眼前这个出尘翩翩的游僧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时辰、这等霜雾缭绕的景致容易使人心生恍惚她看着这位僧袍如雪、长袖迎晨霞的法度和尚心中顿生一种亲昵莫名其妙想要接近、想要去探寻他的身上是不是还有怎样别具一格的秘密那如许的真挚关心自然也有跟着起來了 “阿弥陀佛”感念于女王这一份客气法度忽有一种宾至如归的莫名感动兴许是福至心田这宫阙城堡的一砖一瓦、这绿洲水源的一花一木在他眼里倏然都变得那样可爱身尚在软红跋涉、心魂已飞跃莲花直抵了菩提林与水云间“贫僧无妨这次过來是挂心着萧公子的事情”他颔首神志往回拉一拉“一些事情便是平素见了也都要管况且贫僧时今身系国师一职宫城的安危自是更加不能不顾了” 普雅闻言点头心知法度的心思该是更倾向前面那半句话的这份宽广的大爱胸怀让她为之顶礼 在普雅的引领之下二人进了一侧的厢房双双落座 有宫娥上了温热的红枣豆羹普雅招呼着法度多少用些驱驱寒意即而退了旁人垂眸徐徐然将净鸾昨夜告诉她的事情说于了法度听:“听净鸾说是有人将他半路劫持后下手狠打” 法度点头:“昨天不就如此说的……他可瞧出那人是谁不是说那面具原是认得的”心念转动 普雅侧了侧眸:“净鸾最后瞧着那人的身形、那张我亦有映象的面具……听他一通描述可知该是那位图迦大人一众”声息沉淀 “图迦大人……”闻言入耳法度垂了双目心中默想 那位图迦大人他依稀是有点儿映象对了就是那天与占卜师、还有另一位大人站在一起一并针对净鸾的那个为首的朝臣吧如果说当真是他一众做的倒也有些道理他该是暗恨净鸾针对占卜师、使与他一起的占卜师惨死书房故而心生报复…… 可想不通的是如果当真是这一回事儿以他对萧净鸾的那股子心头恨他为什么不干脆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净鸾而是只给他这一通皮肉之苦的教训他不一开始就是想让萧净鸾死的么况且如果当真是他召集手下人做的又为什么还要自己亲自出面、并且堪堪就让净鸾瞧了出來 想不通越想越觉的这个说法还是有些站不住脚除非这临昌朝臣素來的想法、做派当真很难让人理解 又或者是有人刻意扮作了图迦大人意欲陷害再或者……再或者是净鸾 念头至此法度皱眉压制住这心念净鸾时今还一身是伤、血淋淋的躺在那里任何对他初心的猜测都是一种残忍和不人道 法度这边儿正思绪纷踏着普雅却倏然转目:“但我却觉的这之中事有蹊跷”檀唇开合声息一个落定 应声抬目法度正对上女王这一双似乎笼了寒水与轻纱的款款盈眸一眼便瞧见了那眼底深处荡涤着的一痕踌躇:“女王觉的净鸾是在施苦肉计”他终于沒能忍住一眼相对间便把心底压制许久的那个猜测启口言出 其实自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开始法度心里就已经掠过了无数种可能性的猜度他想过这件事情同当初普雅女王被人施蛊、净鸾聆听到的诡异罡洞之音是不是有莫大的联系想过会不会是潜伏在他周围如影随形的阴霾、那夜对他意欲刺杀的着夜行衣一众……但还有一个想法一个其实比较贴切的猜度是他所不能忽略掉的就是这一切连同那巫蛊、那诡音会不会都是净鸾一早以來的铺垫一半是针对普雅女王、一半是针对他法度 或者更坏的净鸾自己铺陈心计的同时已与那些不知什么时候跟來临昌、寻到法度的刺杀者结盟相辅相成、各取所需这是法度最害怕的当然这是后话这还是后话……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说是图迦大人做的未免站不住脚那占卜者的死被普雅女王拿去杀鸡儆猴态度已经可见一斑在这个当口谁还敢再报复萧净鸾除非是不想活了便是真要除去净鸾也决计不在于这一时啊…… 所以法度心里又有了这样一种怀疑净鸾是在用这样的方法告诉法度他处境之艰难逼法度下定决心跟他站在一起一并行事在这同时剪除一切对他不利的人、不利的因素 这位风华卓绝、面貌俊美的翩翩然汉地皇室贵胄当真有着这样阴霾的心思、阴戾的手段 “唉……我不该这么觉的”普雅恍恍然一叹后临着的一语又一次拽回陷入思量的法度她凝眸潋滟眼底深处浮起涓涓的疲惫即而豁地一下便重现一脉凛冽的利光“但如果是净鸾在施苦肉计嫁祸那也是他们逼的他们也该死”咬牙切齿的恨意喷薄而出声音低仄有力、半点动辄不移 蓦一下有若时空重叠在眼前骤然变了情貌的女人身上法度忽然看到了当日萧净鸾认定占卜师有罪、要占卜师死的影子;这是何其的肖似何其肖似的一叠儿的疯狂 但眼前的女王这染就的疯狂与忽显的锋芒却是因为爱……爱之蛊、情之毒才是做容易撩乱心脉欲罢不能的 一倏然诸多慨叹这心也跟着一层层往下沉淀 ------------ 第三十八回 法度劝阻、女王疑猜 这样的普雅让法度害怕对他而言沒什么是比眼看着一件纯白干净的事物染就了虚妄的尘垢、良善的精灵转变为蒙了心志的嗜血的魔更惶惶然怖意弥生、心觉戚戚的事情了 借着灌窗的寒风他沉淀了心绪他的面目神情依旧坚韧那是对世间真理、宇宙天道的一份笃定:“生命理当敬畏与礼赞沒有谁是该死的”展颜颔首边又以为君之道这样补充“况且图迦大人一众他们也都是临昌的肱骨” 却不想普雅的心情此时正焦躁着法度这样的劝阻不仅对她起不到一星半点儿的作用反倒令她倏然一下只觉伪善及愚蠢:“你们佛教不是说救度一城人跟救度一个人是一样的功德”她就是执念弥深对情人的执念早在她心里根深蒂固只是她感觉不到但是她不容许拂逆“这还是曾经一位如你一样的游僧告诉我的”于此勾唇汀口起了一道讥诮“呵现在却來说他们是肱骨……怎么因为净鸾是我奴隶出身的情人、是你们口中的男宠所以他不配么”原本尚算婉约的语气到了最后越來越刺儿意直白普雅并不避讳净鸾的出身心之所至一倏然就勾起了心头的脾气 法度知道普雅不能理解他的真正意思这般的模样完全是会错了他话里的意他也不执着颔首想了想尝试着从另一个角度出发、将普雅劝阻:“女王想让净鸾背负一个佞臣祸国的恶名么”淡淡然一句落言时声息微挑 普雅铮地一定 果然这样的出发点是最能切中满心满脑都是净鸾的女王的心的可一个不好的念头就这么涌了來法度的话突然让她有一种净鸾故意为之只为使她由贤王转为暴君、大失民心即而一步步亲手使临昌走向覆灭的感觉…… 但她很快否定或者说她不愿承认、她怕承认……不净鸾陪在她身边已经两年了两年的时间他对她已经有了感情有了爱两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难道还冲不淡他心里那点儿对于亡国之仇、破家之恨的执念么他怎么可能还会怀有殷切的报复之心、怎么可能会忍心算计他不会不会的…… 骤然间普雅便失了神 而一旁的法度到底不是她与萧净鸾之间那段故事的参与者他不能完全解过普雅的心思面着倏忽变了神色的女王他只以为她是在犹豫在为怎样处置自己的感情、办理针对自己情人的大臣而起了踌躇之心 这时有璀璨的金光灌了窗子一个猛子扑进來那是大漠真正的日出在这一刻唤醒了沉睡的绿洲金光如粼、视野如洗法度心境跟着一宽:“贫僧言尽于此”也不滞留起身便要向外走 “站住”身后普雅厉声一唤 法度定住 一阵袖袂擦着桌沿撩拨起的瑟瑟声普雅一点点将身子站了起來碎步袅袅的向着法度走过去不缓不急待得立身在他一侧时她扬首这张娇艳的面孔此刻如盛开的芙蓉花一般明澈且清朗:“那个贫僧……”声音恢复了平素的柔和因为急切而一时忘记了该怎样对他称呼“别走再陪我一阵子吧”一顿后又接口声音柔软而委屈绵绵的像一缕盈动的花香 法度愣了须臾即而反应过來“那个贫僧”是在喊他同时就在这一瞬理解了女王的心境 普雅那般凛冽的态度、锋芒的阵仗并非她的本质内在真实的她只是一个软款的女人拥有着水一般素性、水一样明澈的美丽娇娜的女人可她是大漠临昌的王她领导着整个临昌、必须绝对的掌控她的大臣与她的朝堂有些时候她往往需要独当一面所以她必须学会坚强的伪装而久而久之这样的伪装就成了一种习惯总会在她不经意间心里一急、情绪一焦便涌动出來 法度明白此时此刻的女王是需要一个人陪在身边无声抚慰的萧净鸾可能动着什么样的心思她是明白的在爱人与朝臣之间选择也委实是艰难的她有些支撑不住她很是疲惫…… 法度记不得自己已经是第几次被这位荒野的精灵、绿洲的玫瑰所触动这样的触动放在旁人那里兴许会觉的很是莫名但放在他这里就是那样的不容掌控、也掌控不得 他坚定的心念有了一个迂回的妥协即而整个身子都似乎软了下來神绪一柔他回身颔首并不急于过早的辞了女王留她一人独自承担这踌躇 温软的天光凝固了晨曦的寒露灿然的金色跃入眼帘便显出微薄的暖意空气里周匝着阳光的味道深情一嗅便莫名惬意 普雅的身子软绵绵沒有力气而闪动的心思却维系着坚韧的理性:“难道这一切都是净鸾做的”她似问非问后边儿这些话是落在心里的“包括对我施行蛊咒” 法度不置可否颔首默声 心念转动普雅又一次否定了这个不忍的想法抬眸看着法度徐徐又问:“那是从什么时候起净鸾懂得这样娴熟的术法、或者结交到这么些个精于此道的人……我却不知啊”落言一叹似薄风 在普雅心思转动的这个间隙法度内里的心思也沒有停止过忖量对于普雅的猜测其实他不完全认同他摇头目光微微沉淀:“我倒觉的萧施主并未施苦肉计毕竟恨他之人几多女王也是知道的”即便他也怀疑过可一來二去间他又改变了想法“他那日來找我说自己罪孽深重被打是活该那般的神色与口吻不像是在施什么苦肉计”且回忆且思度着又道“若是刻意那也是将计就计、顺势嫁祸”声音微凛 普雅有些不能解意:“怎么个将计就计、刻意嫁祸” “间接逼死原大祭司连带着得罪一干人故而被打成重伤所以他才会说自己造孽罪有应得”法度的分析不无道理他停了停“而这些异术并不是他做的” 最后那一句话倒不像是猜测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已不是倒像是已然明了在心的一个念头、一种动辄不移的坚韧笃定 这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的笃定使得普雅愈发诧异:“你为什么这样确定”内心疑惑 法度不语 阳光的剪影再一次分出了明暗的格局将法度辉映出半明半暗、半灿然半寂灭一如他表面的所现与内里的暗心 他当然确定 因为这些术法、这些人、这些莫名其妙突忽涌现的许多异事是冲他而來的……这些心怀叵测的人他们最先扰乱临昌古城的安宁意欲让法度顾及临昌、措手不及在惶惶然阵势大乱时寻到一个极好的切入点然后做了劫扑进來达成他们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早在女王被施行巫蛊时这一切便不同寻常……起先法度还在观望但眼下净鸾又出了事情似乎那个极可能的真相已经一点一点浮出水面日后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当佛法的救度已在潜移默化间变成了对无辜的牵累即便是舍身取义这样莫名的牺牲也到底煞是可悲或许法度自己的修为还不足以使他过分刚毅这一瞬他忽然有了妥协看來自己还是早些离开才好 “不管是谁胆敢在我临昌皇宫里行凶、还动的是我身边的人我的心头好我一定不会允许他活的逍遥”骤地一下静默良久、陷入内心纠葛与思潮的普雅梅朵倏然启口 法度下意识回目去顾微光中女王的面目满满的浮起一脉坚定这般的刚毅与这突忽而现的一通凛冽好似这世上一抹最灼亮直白的光晕倏倏然一下子便掠过了法度的心房 万念俱默法度心口一定恍惚间骤觉那心境被这光亮辉映的熠熠流彩、生鲜活色…… 净鸾还在熟睡身体巨大的亏空大伤了他的元气看來这几日他都得这样嗜睡了 普雅遣退了留在内室照顾净鸾的宫人径自落座在床榻默默然看着他的情郎 她潋滟生波的善睐明眸里噙满了宠溺与爱意微光如粼、光影游动这之中映的她的爱人似被溶溶镀了一层华丽的金箔 他是那样神圣而庄严纵然面上的肿胀与触目惊心的伤口还沒有消解可这仍然影响不了他天成的气韵那是有如神祗一般使她芳心怦然的大魔力倏然一下便魅惑了天下苍生 “不要不要辜负我……”普雅就这么看着他忽然起了弥深的想念即便是看着他也还是会想他不觉间软眸蒙了雾霭、泪波跟着涓涓流淌“也不要离开我”她倾身微微把额头放在他胸膛间蹭了蹭 感知着内里一颗心平实的跳动普雅忽然觉的很是踏实 这时净鸾微微蹙眉想是哪一处牵痛了伤口 她忙离开他抬手探过去一点点慢慢抚平他眉间的一缕惆怅看來梦里的他依旧还是那么哀伤、亦或者心思繁重…… 凉丝丝的指尖贴上那灼热的额恍如冰雪贴近阳光后心甘情愿的消融就这时普雅内心倏忽涌动起巨大的悲意又似乎不太是悲意而是对圆满的渴望、对阴霾的惘怅……她哭了泠泠泪波如清泉流淌她不想可她抑制不住这不在她的掌控她沒有办法 身后帘幕微动穿堂风暧昧的撩起那坠着珍珠玳瑁的帘幕一角同时显出那抹僧袍加身、毫不染尘的挺拔身形亦如玉树 帘幕之后的法度默默然入眼这一幕舒展的眉心不经意缓缓聚拢即而终又平复他转身缓离、行步轻轻口诵佛号时心口滑过微微淡淡的一抹叹息 似释然似为这苍生芸芸、娑婆众众的诸多苦楚…… ------------ 第三十九回 欲辞行·缘份起落却难测 即便普雅女王心中素來都有着一根理性的弦即便她会有权衡;但似乎只要一涉及到净鸾的问題她即便是在心中权衡几个过最终的结果也都是一样的她如出一辙的会选择她的爱人而不是江山 如是女王还是处死了图迦大人一众当然那治罪的理由并不是所谓暗算情人而是不容置疑、条条道道硬扣上了谋逆的大帽子指摘那大臣并着与他站在一起的一众人皆有不臣之心 可即便是如此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真相是什么满朝文武谁也不是沒生了眼招子的愚者又岂能不知道 可女王金口玉言任何决策都只能是英明的是容不得半点儿质疑与非议的 临昌朝堂多有不满可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另外图迦大人乃是临昌的老臣、朝廷的肱骨他这一众人就此被杀可谓是大大伤及了临昌前朝的元气;并且连这样声威赫赫、建树功绩众数加身的臣子都会被杀旁的人如何不心寒又心惊 普雅女王似乎越來越偏离她往日明君圣主的形象渐趋于昏君暴徒了…… 朝野之上人心惶惶先前自普雅梅朵登基以來便维系了大几年的君臣一体、主明臣贤的局面随着普雅一次又一次乖张且跋扈的一意孤行已然瓦解了 八月末的气候一天比一天泛起冷意即便是在飞沙走石的大漠这样凛冽的寒冷也一如劲风一样來的深刻刺骨 法度裹紧了肩头罩着的披风早朝过后便來到了普雅女王的寝宫觐见女王 他想了很久这几日來反复揣摸、细细思量后他终于下定了离开的决心 邂逅这片美丽的古城绿洲是缘份离开亦是缘份当初他來到这绿洲之中的临昌古国本就是一件机缘巧合的事情;之所以决定在这里短暂停留一方面是因为答应了汉地的王子、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心头那点儿莫能两可的猜度 他本就是怀揣着一个秘密、一种追寻而穿梭在沙海里或许这不是他踽踽独行、拜佛修行的全部原因但这也是极重要的那一部分原因这个秘密他不可说也不能说因为是极重要的…… 可是眼下來看他在临昌停留多日在燃起一点微弱的希翼光泽之后便还是断掉了千丝万缕的头绪他不知道向着那个秘密进一步探寻的契机在哪里这还不算还引來了那些心怀不轨、对他一路追捉的贼子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缘故而为临昌带來了许多紊乱 如此他不能在留下來因为如果他继续停留在这里临昌下一步还不知道会面临着怎样不可欲知的危难 任何慈悲与救度、任何长远的铺垫也依旧不能以血腥与杀戮做代价换取 至于答应萧净鸾的将女王度化、帮助他重回故园……法度细细忖度发现这些日子自己似乎半点儿忙都沒有帮上无论是度化众生、还是回到本源都需要一个既定的契机这个契机是人力所不可强求的并且法度也不是个只知道走路、心思蒙尘的傻子他那一颗菩提心是这世上最明澈的一颗水晶带着洞悉人心的本领、刺穿迷雾的玄力他早已嗅出了其中充斥着的阴谋味道怀疑净鸾对普雅的异心和对自己的利用他不想自身尚沒有从一个阴谋里解脱出來便很快的又陷入了另一场全新的阴谋中去 有些时候在宿命的轮回还沒有真正开始之前便一走了之未尝不是一种最直接的解决之法 只是若能逃过去便不是劫难;只有逃不过去的才是真正的在劫难逃…… 命里钦定有多少道劫、是劫非劫谁也不会知道 这阵子有意无意的磨合普雅已经习惯了法度的觐见便让宫娥引着他直接进來 殿内熏了好闻的苏合香这香有止痛安神的功效丝丝缕缕的嗅进鼻息里整个人都跟着一下子变得轻盈 法度嗅着袅娜的香气一路缓步雍雍隔着小室的帘幕将身子定好内里小间他不便这么大刺刺的走进去那样未免不合时宜 借着绰约的帘幕他瞧见普雅正在照顾熟睡的净鸾因为距离相隔的不长不短他依稀可瞧见净鸾的大体状况 几日修养净鸾的面色明显好了许多且那伤势应该已经稳定了身上的伤口看起來应该已经结痂消肿就是整个人还沒有完全恢复元气睡觉的时候要多些 “女王这几天一直都这么衣不解带的照顾着萧公子”他心头倏忽一动这一瞬记挂的不是好兄弟萧净鸾而转到了普雅女王的身上不自觉想起几日前他來见普雅时纤柔的女王那样一副晨霞独立、迎风楚楚的憔悴模样心中便不免对她的身子骨多了几分忧心这样沒日沒夜连番的傲耗她又怎么吃得消 那宫娥颔首柔柔:“是”抬眸轻轻“女王陛下不放心旁人照顾便亲力亲为的守着萧大人、照顾萧大人连续好久都不曾歇一歇身子”心念至此又无奈的摇摇头“奴婢等也都记挂着女王劝她莫要累坏了自己但是女王总不言语只那样落座在榻边儿、痴痴看着萧公子旁人旁物概不管顾奴婢等……也就不敢再多话儿” 法度点点头心知道普雅就是这么个性子执着起來眼里便只有了她所执着的东西旁的事物一概都再入不得了眼里去了:“那萧施主的伤势又如何了”这才转了念头即而又问 宫娥敛眸:“萧公子看似已能如往常一样说话、行步就是身子骨还虚弱着容易觉累”她顿顿“睡着的时候多醒着的时候少太医换了补身的方子嘱咐千万养上一阵也就会沒事了” 如此这样说着法度心中便囫囵有了个谱子看來净鸾已经沒事儿了净鸾好起來那么普雅也就会跟着好起來;而自己一离开那尾随而至的异人也就会跟着离开、临昌也就会安稳如此想着他也就安了安心 这时普雅感知到了帘外细微的人声侧眸时果然看到法度已经进來她便为净鸾又捻了把被角即而起身向外走 光影错落、格局转换法度这才看到普雅手中是持着一把红牙梳子方知她适才是在贴心的为净鸾梳理发丝、挽起金冠她的爱人甚好体面即便是卧病修养也断不能乱了仪容 恰似一阵杨柳风召唤來了杏花儿雨法度心中有如涓涓细流灌溉、流淌过枯涸的田野倏然间为女王这份浸骨的细致与柔情所打动肯定了有情世间和合的缘法中生就出的纯粹感情如佛法一样至真至诚至善至美 宫娥已灵巧的抬手掀起帘子普雅行步出來对法度转了眸波一个示意 法度会意心知普雅怕惊扰了又睡下的净鸾便与她一并往外屋走 两个人临着窗边儿落座普雅抬手端了宫娥递來的玫瑰露品饮一口微光中她的面盘倒比几日前法度见时红润了许多果然这萧净鸾当真是她的命他好一分她便会跟着也好上一分……所谓一物降一物大抵也就是如此了吧 “国师这次过來找我怎么是我杀了图迦大人……你不开心” 法度正思量着忽听普雅半戏谑、半认真的这样道了一句 他抬目见一层香鼎里升腾起的杳杳白烟顺着风势涣散过來为眼帘扯了一道稀稀薄薄的帘幕绰约娑婆里他面目含笑:“万事自有因果由不得贫僧不开心”淡淡的清风朗月的韵致出离尘世的超然 “那就好”普雅闻言亦一莞尔绷紧的心弦似乎就在这时松动了一下接过一旁宫娥递來的珐琅甲套逐一慢悠悠的戴好“那么国师今儿是來同本王说话聊天儿的吧”抬眸时那烟雾刚好散开了一些便见她目光灼灼“国师是准备了怎样有趣的故事來打消我的寂寞”纤纤睫毛蝶翼一般迎风扑朔眼睑处便打下一排细密的暗色疏影 心念一动离别的话语就梗在喉咙里可是面对着情态倏然软款、倏然洋溢了热情的女王法度心中那坚韧的坚持却丝毫都拿捏不起來了他原本一生磊落光明这一刻面对着普雅女王却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儿一般 看來这离别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样容易……或许是因为女王多日的款待或许是因为尚欠着净鸾的承诺又或许是真善美的女王从來都那样难以让人拂逆她的心愿或许是一些不能辩驳的别样理由终归这“辞行”二字法度是突然就说不出口 辗转须臾他到底不好意思干巴巴的将心事言出便将心思先放的缓了一缓于是笑笑喉结微动 他才准备接下女王这话时普雅亦笑了笑并在他之前又启口:“当日我留下你其实还有这样一个旁人难知的理由……” 法度一顿言语梗喉 难道普雅看穿了他意欲离开的心思故而突然提及起将他留下的前话又或许只是单纯的感念情境、她心念甫至便出口了那样的句子 法度一时有些不能解意但他心境一朗微僵的心弦做了个舒缓的柔和倒是起了兴致想要听听普雅留下他來是因着怎样的缘由 ------------ 第四十回 游僧喜·十年辛苦不寻常 似乎是沉浸在久远一段心事的萦索里普雅沒有再急于开口言语她侧目示意左右侍立的下人尽数退下即而抬手持着琉璃小壶为法度满了一盏玫瑰露 “那是我心中的一个结也是我一种莫名的执念却说不出究竟是怎样的执念”徐软的声息在这时缓缓自普雅口中氲出來她姿态闲然双肘覆在了小几的面儿上身子微微趴了一趴噙着几分慵懒 法度脑海倏然闪过一抹灵光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的感应他突然急不可耐的期盼着普雅将她的故事讲出來生怕中途她突然改变主意、不愿与他分享…… 这种感觉、这样的急迫对于修行加身的法度來说诚然不多见大抵就只有在聆听上师教诲、亦或者寻到了佛法感知了佛洗时才会倏然涌现可今时今刻随着普雅那软糯的殷唇、碎玉的犀齿徐徐然浅动凑化出清泉一般泠泠的韵致法度只觉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那所有的灵魂积聚出的一抹念力全都赴之予了其中去那心那魂儿都再也分不出了任何一缕盛放其它感情、其它注意力的空间 普雅的双眸渐渐涣散那是因她陷入了思绪的洪潮一字一句都是自顾自的倏倏然 她道:“十三年前也有一位僧人他顶着漫天的黄尘风沙、穿过千年的堡垒烽燧、顺着万年积聚行成的雅丹地貌、沿着分布莫测的绿洲林泉……一路行向大漠深处來到了这绿洲之上大漠珍珠的临昌古域”眉眼忽动普雅颔首“他跟你很像” 法度凝聚的神思沒有半点儿的移转和涣散他的内心充斥着何其蓬勃的一团执着的火似乎那是一旦爆发就可以埋葬天地的大力量是关乎佛、关乎法、关乎僧的冥冥指引与旷古追随 这一停的当口法度又激动又沉着依稀算起十三年前普雅梅朵的年龄那大抵就是在普雅七岁、自己十岁的那年 十三年前十三年前…… 普雅继续那如含丹的小口此刻似乎吐出万丈霞光的珠玉徐徐然消散了现实与回忆的界限合该清明的一切在这一刻倏然变得模糊不清:“他为大漠蛮地带來一脉如清泉般新生的希翼以他的‘法’浇灌萌芽的美好使之遍地花开他传播爱的种子把大爱之光波及到临昌、甚至周边贫瘠之处的每一寸土地;他犹如一位住世的佛陀一夜之间使美妙的天道在临昌化现生根复苏善、美、与救赎……” 法度的心境随着普雅的字句又被调动到了另一重念力的高地他的心情不自觉激动浮展眼前的回忆景致使得他有如流光重现、感同身受:“阿弥陀佛”内心止不住的真切欢喜对于释家佛门的弟子在听到对本门大德如此的赞誉、对妙法如此的肯定之后这样的欢喜最是止得不住他双手合十、口诵佛号隔过浩淼的时空与恍惚的幻梦礼赞虚空中那位先行的僧人 思绪就此被堆叠到一个极致的点便连陷入回忆、沉浸在一段美好过往中的普雅自身都止不住心潮澎湃、神思泉涌 只是当那美好的追思渐渐冷却当一段似乎不愿触及的往事重现脑海、似乎漫入眼帘时普雅冷不丁便心念僵定、一瞬有如自温暖的朗春跌落了酷寒的深冬:“母后爱上了他”声息骤落凛凛的只觉悲凉“但他只爱他的佛”又是一句目顿神痴 身披僧袍、不染纤尘、又一身出世离苦与莫测修为的佛门大德似乎总是容易吸引怀有真、善、美心灵的女子轻易引得对他爱慕、为他痴狂 法度微愣思绪也跟着沦入了一场暴风雪般倏然僵冻住…… “可母后仍然执着的追随他只追随他”转眸时她徐徐一叹声息沉淀后半句刻意着重 “这该是多么坚韧不拔的一种大爱啊”法度心中又一澎湃如此不做声的默默的想“追随着他只追随他……”难道当真是俗世男女之间一段微不足道的小爱这般的执着与如是的不悔隔过普雅坚韧的语气法度可以感知的很是清楚他心思转动总觉这之中有些什么别样的滋味那是身为佛门弟子的一种默契的共融他心总觉前王后对于那位僧人的爱并非世俗所思所想、所自以为眼见为实的那般面貌 普雅神思尚浓言语的自顾自:“父王盛怒下旨斩杀那游僧” 法度目光一动 “母后带着他逃往了圣地让他延着屑格木神山一路溯上而去那圣地本是我们临昌古來的净地殊胜无比素來奉为天阶神土又设各类法阵屏障;除非祭祀与膜拜平时便是连国王也不能随意闯入” 法度颔首思绪暗忖 普雅眸波微潋眼下隔着时光的洪流忆起那陈年的一段旧事似乎依旧有什么东西是令她心念动容、光鲜咄咄的:“可是那天父王破了这个例他带领骑士一路紧追母后和那游僧到了圣地”徐徐吁气声息微缓“但性情刚烈的母后横刀拦在父王的队军之前以柔弱之姿与一颗坚韧之心执意护那和尚周全……” 普雅的眼睛很美、很明媚依稀间渗透出斑斑点点阳光的碎金她抬手支颚、敛了一下眸子声息极真挚、也颇柔美:“母后说她护的并不是她的情郎而是佛……母后说她从不曾背叛过父王身与心都沒有”不知道普雅对她母后是否是信的也不知道她能否理解母后当年的执着、又能理解多少;但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似是透过时光的阻隔眸波里是与她母后当年一样的坚韧如出一辙“她说可她不能再说其它她以她的性命守住了一个承诺” 说到这里的时候普雅不再言语 法度也不言语耐心的静等她心情平复、神思微稳之后启口继续一任那缪缪的穿堂风隔窗而入、撩拨的她发丝微乱也撩拨的他袍袖轻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依稀可以听得流转的风声缪动撩拨普雅那混沌的眸色渐渐沉淀那是自幻境重新落入现实之后神色的重现她定定的:“之后她便用那把短刀自尽倒在了圣地屑格木神山前高高矗起的莲形缠蛇神柱间” 这隔绝着风尘、漫溯着很浓的宿命与动容气息味道的故事随着前王后的大义殉法、以身祭命之后算是娓娓的告一段落 普雅径自沉沦在她的故事里关乎她的父王、她的母后那两位她一生最重要的人一段以性命、以情识铸就而成的故事里 这一旁法度渐渐刚毅的面孔间染就了天光一缕他的手不知何时伸进了宽硕的袖口里紧紧的握住那把上师赠予、一路相随的莲花刺紧紧的 十年了这般流徙行脚、处处修行已有十年整十年不长不短的十年 十三年前十三年前游僧承诺护佛…… 他的心脉有浪涛一浪叠一浪的涛涛漫溯那是何其惊喜与动容的澎湃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直指一个进一步的真相让法度黯淡的希翼就此蒙上了灼亮的光泽让他沒了头绪的黯淡流光就此昙然被点亮 “那一年我七岁”普雅过于专注自己的心境面前法度神色的流转她纹丝沒有察觉到“我始终记得那天父王是如何抱着渐趋冰凉的母后的身体歇斯底里的发出那一声沉闷在喉咙里的嘶吼;记得那样英伟矫健的他是如何跌跌撞撞的抱着母后一步步回到属于他二人曾经的爱巢、彼时的灵堂看着母后那前夜尚且柔软的身体就那么一点点变僵、变硬……” 她的声音充斥着一脉哀伤涓涓的使法度听來心颤而那一张艳如玫瑰的冠娆当代的颜配上这样一脉哀伤看在眼里更是叫人心碎 心知道那一天、那一晚对年仅七岁的孩子來说眼睁睁看着母亲如花的性命那样凋朽、父亲伟岸的身形一夜憔悴那种感觉有多么不能承受……但是普雅忍过來了扛过來了 又或许这便是她的命她与生俱來注定逃不脱、走不掉的一段宿命她注定会成为临昌的王就如同她注定会从容面对劫难的横生、种种凛冽的局势与险峻的事态一样昭昭钦定 “女王是大菩萨”法度缓缓素指不知不觉的重新拨动起一串指间的念珠心境趋于平和“你和你父王都是”他看向普雅见普雅也抬了盈眸与他相对“你们并沒有因为前王后与那游僧的缘故而就此连带着憎恨佛门、铲除佛教、屠戮释家弟子这是何其难得赖于深种的善根、素性的本心善知识”不重不高却自成笃定 普雅微微的懵了一下法度此刻的话一如先前许多次一样是如是的莫测高深使她不能解意 法度沒有多说什么趁女王思绪辗转间起身离开 他揣着满怀沉淀的心思一路出了金灿的寝殿一番兜转早将那先前辞行的念头彻底打消 他不仅不能走而且这一次怕是得打算长久的停留了……真个是冥冥中佛陀指引的缘份 大漠西疆、空谷聆梵是宿命的钦定还是因果的成熟 十年了整整十年他好像终于來到了该來的地方…… ------------ 第四十一回 暗跟踪·净鸾圣地遇法度 入暮后的绿洲笼罩了一层薄纱似的轻烟大风起落时这轻烟便又被涣散到了各处去天地间形成一种迷离恍惚的影绰感 一排排宫廊小顶随着深墨色暗夜的來临而次第湮沒、迷失于看不清的玄青死寂里值夜的宫娥素手托着烛盏逶迤足步行路轻缓一切一切安然静谧的惹人沉闷同时又总觉哪里透着诡异 月光一晃整个身子被隐在流动的暗色云峦间银白的光影刺穿这肆夜的云墙斑斑点点筛洒下來星星的为大地铺陈了一地碎金 这时一个诡异的身影顺着交叠的暗影、穿过婉转的回廊在暗夜最有力的庇护之下鬼魅黑猫一样狡黠灵敏的轻盈盈來到那素來守卫森严、上至国王下至臣民皆不得随意闯入的圣地 他驻足遥望远方隐沒在滚滚暗澜里、依稀可辨一圈儿绵延轮廓的屑格木神山抬首凝了凝双目心念既澎湃、又焦虑这最有可能的目的地就在眼前整整十年的苦苦寻觅时今看似要尘埃落定但看着触手可及、偏又那么莫能两可无法既定…… 这个人是法度 因为圣地这一代守卫森严再往前走兴许就会遇到看守圣地的值夜兵卒故而法度不敢冒然继续正凝神细细的思度猝地一下只觉肩头一沉、肩胛骨被人钳住 法度闪身一躲顺势回首后借着粼粼夜色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他皱眉一惊诧:“净鸾”声息急迫又轻轻的似在探寻 面见着眼前之人真的是法度和尚萧净鸾似乎也颇为诧异心念一晃间他皱眉侧首:“原來你功夫不弱那你当初怎么会被士兵抓起來充入流民的队伍”他向法度这边儿走近几步又似乎有心掩护他引他行向一旁愈发隐蔽的草木暗丛里 法度颔首一叹:“贫僧不会刻意避讳该有的劫数顺势而为亦是修行故而为什么要反抗”旋即皱眉看向净鸾的目光依旧关切又惊疑“看來这阵子的休养施主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委实不错”即而展颜“你是怎么过來的女王知道么” “呵”话听到这里净鸾勾唇戏谑“你好像很关心我们家普雅……”声息一徐目光刻意玩味 这始料未及的一句话令法度顿然尴尬他张了张口才要做些怎样的解释來缓解这尴尬净鸾已经赶在他之前继续问出了口 “国师你在做什么”这一回净鸾不再兜转开门见山、直切要害 法度并沒有想到自己的行踪会被净鸾跟随他心中微微一乱即便金科戒律一向恪守他还是不得不便宜行事的扯了幌子:“熟悉一下临昌皇宫的地势”颔首一顿 这样的说词净鸾自然是不屑一听的他摇了摇头:“国师啊”一叹后看定法度近乎一字一句“出家人可是不打诳语的” 净鸾的声音虽然不高、不重可自带一种无形的逼仄又加之法度本就心虚并着尴尬故而这阵仗令他面上一烫、莫名的压力使得他陷入沉默 法度这样的反应其实是在无形中肯定了萧净鸾的猜测净鸾心中笃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个來自遥远故国的游僧身上背负着一个秘密、藏匿着某些深意 法度不再言语净鸾也不急在这一时:“我想我们有必要谈谈”落言一叹他思绪变化百端即而转身走向林丛更深处 法度抬目迟疑了一下便也跟上去 足步踏在铺陈厚实的草场上便滋生出“咯吱咯吱”的冗冗的响这一路上被这成阵成阵的响声搅扰的心绪愈发烦躁不多时二人择一岩石堆叠出的假山小景处停步 这是林丛极密集的地方可头顶那轮时隐时现的明月还是透过斑驳的树冠一缕缕的洒进波光微影娑婆、暗夜阑珊二人长身玉立、恍若临凡神祗 静美的氛围中法度定了定神默看着净鸾转身对他投來一抹笃诚的目光 “国师”他唤法度即而颔首蹙眉“我的身世、我所背负的那一段过往从不曾对你隐瞒”喉结微动“我在你面前已是一个纯粹的人可以见光的东西便决计不把它作为秘密你呢”展颜挑眉徐徐一声反问 法度颔首已经声色不动 净鸾摇头缓叹那似要刺穿一切的目光又定格在法度眉目间倏然一抬袖对着法度着重了力道的一指:“你不真诚”声音陡扬坚韧锐利 法度沉如净水的面孔终于被净鸾作弄的有了变化:“阿弥陀佛”心念微紧他叹息一声、诵了一句佛号“我很抱歉”即而抬目迎上净鸾的目光抬步主动向他走过去、拉近了他们之间的一段距离“但是请你相信贫僧贫僧绝对不会做出伤害临昌的任何事情”尾音落定满满的都是动辄不移 密林深处的风沙不似外边儿那样凛冽风势与沙尘被林木阻隔了阵仗故而只能听到成阵成阵缪缪兜转的风声在周遭作弄出冗长的颀鸣袭來面上、身上就已经减弱了许多 衣袖徐徐飘曳、发丝迷乱视野密林微光中净鸾定看着法度的眼睛、法度亦定看着净鸾的眼睛二人的眼底同样坚韧而灼灼都是那般澄澈透明有如水晶在那之中似乎看不出半点儿浮华世道间滋生出的虚妄、假意 夜静风细月凉心定一阵沉默之后净鸾终于慢慢的点了点头:“好吧”他做了妥协敛目回來、侧首微微“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强迫” 法度亦敛了双目眨眨眼睛缓解酸涩净鸾的妥协终于令他松了一口提着的气 “但是我要告诉你”这时净鸾复一补充口吻不凛冽是善意的提醒“这圣地你是进不去的”又一顿“即便你成功避开了值夜的侍卫”补充道 法度心中一恍惚其实这也是他一早便料到的临昌的圣地既然一向被奉为天国净土那其中又怎会不设立更缜密、更安全的屏障 果然萧净鸾稳稳的提起后话边负手绕着法度踱了一圈步:“这之中设有种种法阵、机关那些都是远古以來便留存下來的历朝历代沒谁可以破解擅闯者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便只能一死”于此声息停止立定身子在法度身侧后净鸾勾唇一哂变换了戏谑口吻轻轻的“当然你想进去也不是沒有办法”微有嘲讽的倾向呵声继续“你是国师你可以去骗女王说你要在圣地深处、屑格木神山的祭台那边儿登台做法占卜国运那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进去不过当然你还是无法破解机关秘阵故而你进去也是徒劳无功” 即便净鸾这话含了很多玩笑的成份并不能当真但是法度还是字字句句听进了心里去 圣地之中有阵法与机关这是沒有办法的事情只能想法子破译一如十三年前那位远來的游僧不也破解了阵法、即而才平安沿着屑格木神山踽踽独去 对了若是这阵法曾被破解过那么是不是此时阵法已经不在、可以随意进入 心思默动法度也不确定 所以这不确定的因素权且搁置其实寻一个理由避开守卫、光明正大的进入圣地才是关键 但他是出家人怎能随意扯幌子欺瞒况且这停留在临昌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法度目染着、历经着周遭的人事儿越是停滞久长便越是那样清晰的感知到女王的良善、女王那一种散发在骨子里的单纯……普雅梅朵他赋予了“格桑”为字的临昌女王、这大漠的精灵他着实不忍欺骗她、伤害她 倏倏然一阵幽风撞了面门法度陡一激灵茫然间抬目回神儿早不见了萧净鸾的身影 他心觉恍恍然一倏然那静如湖面的心却有了纷扰万念 倒不是因为纠结于要不要欺瞒女王他有他的原则不该做的事情便永远不会去做;而是因为心底那一种看似咫尺、又忽觉天涯的游离感这种感觉令他时而觉的很是亏空、时而又填满…… 净鸾轻轻的将熟睡的普雅抱在了怀里暗影微光中细细的看着那陀醉的睡颜心中便一动 这阵子以來为了照顾自己这样一朵娇艳的玫瑰染就了枯槁的迷离委实辛苦了她、也憔悴了她 怀抱被她软款的身子填满他的心海便何其平静可惝恍的思绪在这时起了兜转缪缪的构思起那个庞大的计划、那不可告人的秘密…… 方才他不是有心趁着普雅累到昏昏然睡去而偷溜出去的他是委实觉的身子微僵、想要出去走走又见她睡去而不忍惊醒她故而才悄悄出去的看到法度当真只是一个意外 “净鸾……”迷迷的一声唤普雅睡梦里依稀感知到这一片温暖下意识往前靠了一靠 软款的嗓音惹得净鸾牵神回來颔首见她梦寐未醒、模样娇憨、绝可怜爱心念一展神兮魂兮都跟着软款下來 静夜微寒他抱紧了怀里的温香暖玉任由她暧昧又温热的身子与他贴烫一处、安眠一处相拥相绵缱绻了寂寥又苍茫的这一片大漠亘古的夜 ------------ 第四十二回 旧事隐·真相隐隐愈接近 净鸾的身体经了多日的调息之后恢复的不错加之他又是个素性好动、不怎么闲得住的这一日便辞了普雅继续去巡视和检阅临昌皇城的护卫情况 普雅的心情似乎也不错眼看着她心尖儿的爱人身体一日日恢复心里自然也是极欢喜的 一晚的思绪浮动法度决定來普雅这里拜会 一路上他都还在思量这件事儿萧净鸾的出心无论如何话说的总是对的如果自己要进入圣地寻找想要的线索那予其偷偷摸摸伺机而动、日后生变倒不如按着最直接的方式得到普雅女王的首肯、光明正大进入圣地之后再说破解机关要道这类问題 不过现在先不急于这些他总要先在普雅那边儿报备一声让大家心里都先有一个谱的好 普雅正持着悠悠的闲心无比惬意的倚着软榻品饮葡萄酒这时闻得国师觐见她心一动习惯了同法度之间的时常走动也是乐得他过來陪伴便示意宫娥引他进來 行上玉阶后步入女王的寝殿视野在历经短时间的狭窄之后骤又开阔起來侍女打起帘幕法度进去之后见普雅已经立了身子含笑看他 他心一定敛敛纷踏的乱绪即而上前迎着普雅做了个礼后对左右使了个唤退的眼色 一众宫人不置可否转眸去探寻女王的意思 普雅见法度这般机谨心念跟着一紧旋即也顺应了法度心意的让侍婢们尽数退下 “怎么国师有什么事情要单独告知本王”殿宇寂寂普雅转身落座在绣墩之上执盏继续品饮葡萄酒“要不要坐下來共饮一杯”又向法度邀了邀神色软款、玩心泠泠 这份闲姿慢态可以看出她心情委实是不错的也能感知到她话里善意的玩味法度沒有回这前话径自颔一颔首口吻沉淀:“我去圣地了沒有进去”微停“并且我会继续” 即便是简短的两句话普雅还是会过了他的意思他是告诉她他去了圣地但是进不去;并且他会坚持继续总有一天要进去 这莫名无端的字句令普雅一恍神后只觉好笑同时又依稀不解:“你的坦诚委实让我诧异”素指搁置了盈薄的小盏即而缓缓儿揉着太阳穴“只是你去圣地是为了什么不要跟我说是为了什么劳什子占卜、祭天……”吁出一口气徐徐然薄醉 法度心念坚韧依旧沒有回答女王如许的疑问抬一抬目只是自顾自:“我不忍心欺瞒你”平和又笃定 依旧是话说一半这意思该是我不忍心欺瞒你去过圣地、意欲进去的事情所以我來告诉你同时这话儿听來又是何其亲昵他沒有自称“贫僧”也沒有唤她“女王”就是单纯的“我”和“你”不是失礼而是经久以來渐渐熟稔之后滋生出的那一份随性、赖于一份坦诚的信任 普雅沒有追究法度擅自闯入圣地、并私下伺机的不轨之心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一瞬她似乎可以触摸到法度的心跳、感知到他的心境即便她并不知道他去圣地是为了什么、他背负着怎样的心思:“你进不去的”普雅起身行步“即便我下了旨让你进去你也冲不破机关法阵、走不太远”她在他面前站定与他双目相对这双明澈的软眸潋滟着善睐的明媚波光同时隐含着一缕依稀的关切这关切是真挚的 “我不会放弃”法度目光坚定、神容未动 普雅愣了一下他这个样子似乎把气氛作弄的很是尴尬让无名所以的普雅心中只余隐隐然悸动他这一切都來的很无端普雅有点儿无措 法度明白普雅一定会茫然、会不置可否他把目光敛了一敛口吻平和中有坚韧:“十三年前女王的父亲与汉地的皇是否关系亲密” 普雅不知这个问題又是从何而起不过她并不抗拒回答下意识回复道:“是的”她点点头转眸且忆“那时临昌、并着周遭各个小国与汉地那边儿的关系素來笃厚远不似时今这样纷争叠起”这是实情她边说边微微仰头边自法度镇静的目光中探寻一些别样的味道边期待着他会告知自己怎样的秘密 法度一阵沉默他的视野已经迷离因为他的思绪跨越了时光的阻隔、逆流而上一下子冲奔到了旧年旧事旧人那边儿去……真相在一步步接近他想要的东西、他使命也是宿命的履行就在这绿洲中的临昌古国里一定就在这里 静默的气氛使空气绷紧欲裂法度的沉默令莫衷一是的普雅梅朵心中惴惴不安但她又不敢贸然出声她怕任何一点儿别样的干扰都会打断法度的思量 可法度终究还是半言半敛到底让她失望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点头双目胶合了阳光的金波他沉声肃穆的告诉普雅:“女王陛下你的母亲临昌尊敬的先王后她是一位大菩萨”喉结浅动一顿的空档似在用來斟酌之后的字句良久又道“她说的对她是以全部的生命护住了佛”这席话他说的很慢、很认真神色间浮动的一抹肃穆又那么的神圣、干净 法度转身踏着微光浅波一步步向进深之中走单掌于胸、默咏佛号只一个背影就神圣的波澜了浮虚景致、繁妄世道将那并不真切的一殿繁华次第剥离…… 静静然看着法度渐行渐离的身影普雅似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定格住一般思绪静止、心魂平和直到他已经行入进深、下了玉阶消失不见她那僵僵的身体、情思才有了合该的反应 普雅敛绪抬步奔向前方帘幕处启口想唤住他但法度已经走远她已寻不到他 甚是奇怪法度和尚怎么今儿好端端的向她说出了那样一些话还非要到圣地去还提及起她的母亲 圣地那边儿是不是潜藏着什么样的大秘密母亲当年的殉情难道也不止是痴狂、执念那样简单 千头万绪一瞬纠缠普雅紧蹙娥眉纷踏而至的种种念头、诸多猜测让她心念再难平定偏生她又梳理不清辗转经久她唤了宫人进來让她们前去把那已经行远的法度找回來虽然她不确定法度会回來这个和尚身上自有一段坚韧的傲骨那执着的信仰使得他只会顺应自己的本心、不会屈服任何人的所谓权威 宫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忙不迭领命而去 普雅转身继续落座抬手执起那品饮了一半的葡萄酒却顿然沒了心情只剩内里一段灼灼乱乱的心绪填充流转、转动个不停歇…… 暮色微微暖橘色的光影成阵的包裹着澄澈的天幕有如一匹上好的丝绸蒙住了古城的天空 普雅自法度离开之后便始终心不在焉果然法度沒有再回來而她的心思便这样游离天外、不得安定 是时身后起了一阵细微的足步声这令正神思纷踏的普雅心中一个惊喜她微笑着骤一转身:“法度”泠泠然不管不顾的唤了一声却陡然僵住因为那來人不是法度和尚而是归宫的爱人净鸾 普雅愣了一下 这一声骤然的唤令净鸾也有一时的愣怔即而回了回神后便萌生醋意:“怎么”见普雅还在僵滞他醋意更深“看到我而不是他你失望了”额头贯连着脖颈处那一长道伤痕依旧可见不过因为良药的滋养、加之又扑了这样的花粉故而看起來不那么狰狞看來假以时日之后他就可以恢复如常真是庆幸 普雅回过了神净鸾已经走到她近前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她目光灼灼、似要洞悉一切虚妄 她重新笑起來但怎么看都有些强持:“不是怎么会呢我……” “别”被净鸾抬手止住他灼灼的目色看定她微惊的眸颔了颔首神色动容、语息温柔“别说了我会害怕就这样就这样很好……” 他慢慢倾吐着这世上最温柔的情话那虽伤痕未消、却依旧不掩俊美的一张脸已缓缓的凑近她慢慢的有条不紊的吻上普雅光洁如花的额头再至她玲珑小巧的鼻翼再重新上溯到下眼睑的位置即而游动到耳根处 温柔的气息慢慢升腾在周身四处不缓不急、足够细腻与温存的抚慰充斥着彼此忽有渴望的身体 他使她安心、也让她放心一直如是永远如是…… 最后的最后身体最纯粹的语言代替了口舌一动时生就出的摸不着、触不到的任何字句带着最真挚的无法欺瞒的一点灵犀与绵绵难绝的爱契合了百千年前一段未了的缘、预知了茫茫往昔一场不置可否的邂逅重逢、更隽永了可感可知可触可碰的此时现在 鱼水之欢、体态之怜升温升火的深情与疼惜步步堆至染醉的地步、又飞跃了入幻的巅峰境地…… 一夜清宵细细长 ------------ 第四十三回 决心下·开诚布公见女王 昨晚上一夜鱼水是自打净鸾受伤至伤愈之后第一次与普雅继续亲昵两个人对彼此的身体都极致的想念干柴烈火之下又损耗了好些气力故而次日普雅便无心起床也就同时免了早朝 另一方面法度一夜辗转克制着内心的激动与隐忧终于下定了一个决心决心将自己非得要去圣地探寻他的佛迹一事继续深刻话、不再瞒着普雅暗自行事他要光明正大他必须获得普雅女王的帮助 烈烈晨风中法度再一次行往女王的寝宫说也奇怪他心中笃定的相信女王会帮助他一定会帮助他;却沒有道理沒有缘由……兴许在这娑婆大世界上总有一些时刻、一些事情和一些人是沒有道理、可以无条件报之以笃定信念去相信、去坦诚的 原本法度约摸着这个时辰女王应该已经下了早朝但他來到寝宫之后问了宫娥才知道普雅今儿罢了早朝、且贪睡至眼下都沒有起來 他原本寻思着净鸾应该也还沒有起來自己留在这里委实不方便便想转身先走过一会子再过來的偏生就在这时看到萧净鸾从一侧的玉阶那里下了二楼、一路來到这小院子 莫名心虚感拨弄了一下法度的心弦他下意识转身想避一避不过这身子到底还在坦荡荡的定在原地沒有乱走乱躲 这是对的因为净鸾已经远远儿瞧见了他若是法度慌乱中去躲避净鸾免不得会惹了更深的猜忌 恍神中净鸾已向他这边儿走过來轻软的靴步踏着地上的枯木落叶厚实的冗响让人莫名心安:“国师这一大早便來觐见我们的女王委实是尽职尽责啊”戏谑的调子他颔一颔首“可是先去了朝堂不见女王临朝便巴巴的赶到寝宫这边儿來报备事务了” 法度心念一舒展转而淡淡的笑笑:“玩笑话贫僧即便是临昌的国师素日也是不上朝的”旋即颔首定声“这一次过來倒确实是有些关乎临昌的事情向女王请教”他俯身一礼 周遭的空气似乎有些不合时宜的静默分明还沒有到寒冬腊月的时刻那天风转转的扑在身上、面上时却带着莫名的刺骨的寒意 净鸾默了须臾那澄明的目光向着法度周身上下打量一圈儿似是怀着与以往并不相同的眼神重新审视这和尚又似乎并沒有什么不一样 法度颔首敛目任由净鸾这样不动声色的打量自己心中也是宽敞而澄明不合时宜的心虚感早消失的沒了影踪他本就是坦荡荡的一个人纵然大清早的过來觐见女王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但除此之外又无旁的不可见人的目的又何惧谁以怎样的目光怎样的心念重新审视自己 也不知道就这么过了多久净鸾那眼底深处笼上的一层霜雪倏倏然缓缓消散他重又定了身子向法度颔首:“既如此那国师请进去吧”说着话把身子往旁边一侧向法度做了个“请”的手势 法度心念甫定即而向净鸾点点头、目光含谢也不多话径自随着宫娥的引领而往二层堡楼上走 净鸾默默然同法度一擦肩之后并未转身回望一眼就这样沐染着晨曦尚不曾消散的水汽雾霭在当地里停了一停即而重新迈步向寝宫院子外走 那沁着些许凉意的十指不经意的缓缓收拢即而攥成一个紧紧的拳心发狠的力道凝聚在掌心深处整个人面上的情态却如清霜漠雪恍恍然看不真切只是觉的有些肃穆、有些莫名的凝重…… 普雅得了女官的禀报心知是国师过來了但等了好一阵子又迟迟不见法度进來心里正寻思着是怎么一回事儿忽而那泠泠弄脆的珠帘一挑便见这如是绝尘的身影一路稳稳而行 普雅原本还为昨天他违抗自己的旨意、不肯觐见一事生着气可那股无名的闷气在见到他这个人的时候却煞是奇怪的一些儿都发不起來了 这出世的僧侣身上总有着如此的大魔力这无形的气场就是可以做到消解世间一切负面的气场、转化为浓烈而渊博的正面的能量不止是法度兴许但凡有修为傍身的佛门弟子都如是譬如十三年前那度化了母后、使母后无怨无悔执着追随的游僧一样 旁人都说那是一名妖僧那妖僧以玄力和妖法迷惑了美丽的王后可普雅从不那样认为且在亲眼见到法度之后更是笃定了她这个想法 那不是迷惑那是佛度是真正的纯美至善、正面阳光的一种气场这气场是无形的你并不能说出它的好处究竟在哪里但它就是能够让你莫名心安、如痴如狂的莫名沉醉不愿醒來…… “倒是难得”心念恍惚中普雅瞧着法度已行至自己面前对自己行了个礼她便起了玩心善意的同他凑趣“国师终于肯來见一见我那是不是会继续昨个未完的话題、开解我的疑惑”面靥微侧明眸弯弯 她是期许的法度看得出來他把心思又定定抬目迎向普雅内敛且睿智的双目对上那明媚又潋滟春溪的软眸离合的韵味荡涤而出似乎只这一眼的对望便已足够净化人心:“贫僧做了一个梦”不缓不急“梦到佛法也会在临昌扎根下來开花结果”后边儿这句话陡一扬起“并且已经扎根下來了”又补充声息愈高流露着一种不经意间显出的心情澎湃、激动非常 普雅不解黛色眉弯徐徐然颦蹙起來这个和尚他是又与自己打起了怎样的哑谜怎么每一次与他的对话都是这样让她莫名其妙、不置可否起先时只是觉的他的话高深莫测、玄机颇深往后这几次却似乎越來越离弦走板儿、驴唇不对马嘴的根本无法交流 “国师的意思可是要本王帮你弘扬佛法使西方佛陀的旨义在这广袤大漠间的珍珠绿洲结果开花、真善美遍地含及”她顺着法度的话锋往深里思量尝试着去揣摸法度的意思当然只是纯粹的探寻并不代表这是普雅的愿景 法度的心念是何其坚定的他若有什么想要表达的、想要传达的造诣旁人的任何话都分散不了他自己的注意力所以普雅的话法度置若罔闻他目色灼灼而有韧力声音依旧是那种坚定里透着莫名的激动:“临昌有一处藏经洞那是由岩石峭壁开发出來的里面镌刻彩绘了无数飞天壁画还有大量极为齐全的佛家经卷”语气渐渐变快、声音渐渐发轻眉目间的神情逐渐蜕变的好似在向普雅嘱咐一个不能被旁人所知、事关重大的秘密 可这越來越烟水朦胧的字句令普雅更加莫名其妙普雅蹙眉眨了一下盈盈的眸:“可我从不曾听到过有这样的地方啊”神绪微乱满是诧异和莫名 “就在圣地屑格木神山……”法度猝然打断缓一口气即而重敛了目光定定的看着普雅“十三年前那位游僧离开的方向”这样补充声音无疑是坚韧且稳沉的可字里行间透着一脉抑制不住的瑟瑟发抖这是激动是忐忑是一种微微的并不确定的惶恐 普雅又眨了眨那双明灿的眸子起先只是不置可否与诧异微微即而她陷入了沉默…… 微光如粼溶溶的阳光为这景致披了金甲的衣恍如冥冥中我佛恩泽万物的自然加持轩窗被天风吹鼓的漱漱有声撩拨的那阳光金丝随着窗外疏影的错落而曳曳晃荡 倏然间珠光宝气的寝宫城堡仿佛沉静在一种无形的安详气息之中似乎已飞跃莲台一瞬隽永成净土的佛城 良久的对望他的目光坚韧依旧那是专属于游僧特有的一种不可临摹、不可复制的念力动辄不移的固守而普雅女王并不是一个痴傻的愚者她的目光很是复杂其中潋潋的荡漾起了猜度、信任、辗转、混沌等…… 倏倏然顺应着穿堂风的坦缓抚慰普雅抬手极专注认真的抚摸上法度半边沐浴在微光里的脸颊缓缓儿抬了下颚眸波潋滟、声息徐如风却暖暖的:“你让我嗅到了阴谋的味道”这样幽幽的 法度甫一抬手自脸颊上将女王的柔荑一下子握住:“女王要相信我”唐突的举动并未有半点儿的违和是自然而然的有如佛法加持与洗礼 这煞是自然的一握一牵缕缕暖流顺着指尖贴烫着肌肤、欢喜泠淙的奔腾到她每一寸皮相与每一道血管有无上的力量如净琉璃注入身体魂魄这躯壳似乎化为了虚无那身心中一抹灵性在极安详中被洗涤的澄澈如镜分外的澄澈如镜…… 这种感觉很奇妙普雅未乱二人定定的对视一处须臾后她轻缓缓的、极郑重的向着法度点一点头:“好”那是对于这个远來客人的坦诚、也是对自己做出的心下选择的笃定及自信“我相信你”口吻一沉轻轻然却珠玑有声 ------------ 第四十四回 暗杀至·宫娥风荷香消损 普雅梅朵行事一向干练利落她答应的事情只要是发乎内心的真正答应便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精准高效的安排 在普雅女王的安排之下法度和尚作为国师进入圣地登上那连绵巍峨的屑格木神山前高高矗立的、莲形缠蛇的神坛接受临昌一众文武朝臣的祝福算是完成一种正式交接的仪式 普雅能帮法度的也仅局限于此了 她为法度提供了一个光明正大进入圣地的理由而山脉之后、圣地深处那些古老而莫测的阵法却沒有人能够破译并且仅此一次的进入圣地显然不能满足法度心中探寻的看來日后还得多想些法子來这圣地…… 不过有这一次的机会也终归比沒有好便是一次法度也可以得着这个机变对这圣地做一个简单大致的了解 可直到着了袈裟法服、一路被簇拥爱戴的乘软轿來到圣地后法度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委实是错了这无比庄严肃穆的郑重场合这一排排林立下首、行礼膜拜的朝臣与信众自己却又要如何做到抛下他们、脱身前去探寻 事已至此法度也只能先把这所谓的祭司与国师之职的交接礼仪、这一过场好好儿的走下來剩下的事情就得全凭机变了 神圣的仪式即将开始法度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自金盘中取出薄荷梗再以薄荷梗沾水后向那绘了临昌特有图腾的红绫子上挥洒之后咏念一段他亲自遴选的经文即而接过女官虔诚递來的金丝璎珞法冠戴上头顶这一切也就结束 祭台上法度颔首以肃穆庄重的眼光对着台下众人梭巡了一眼各种面貌尽收眼底虔诚者有之怯怕者有之但明显心有不服、面目不屑者亦有之…… 这是意料之中的法度本就是一个外來的和尚且加之先前普雅是撤了原先被奉为神族后裔的祭司、新立了法度这个所谓国师可谓一下子不仅废了人、还更迭了古來便传承的“祭司”一职而换成了莫名其妙的“国师”这个明显有些汉化的称呼自然又令许多人不能接受这还不算并且那大祭司之死或多或少跟这更迭换人之事有关即便沒有关系旁人也会觉的有那么些关系……综上种种故而朝臣们对法度的映象便就不好更有耿介之士公然不服、颇具微词 “国师啊” 正当法度自金盘中持了薄荷梗、欲要去沾圣水时那林立朝贺的班底中忽有一位大臣出列唤他一声 应声回身法度谦谦然颔了颔首 那大臣倒也不小气向他拱手还了个礼:“我请教你一个问題”声息浑厚而高扬 法度内心平静从容:“大人请讲”权且先停了手头的动作定了身子静候他问询 一旁盛装的普雅与一侧的净鸾皆把目光向这边儿看过來注意力凝聚在法度身上不动声色的静观这局面 大臣双手负后在众臣子的列队前不长不短的踱步:“若是前方有一大坑那坑足有百千尺深人一旦跳进去跌入坑底可有什么妙法能够重新出來”语尽停止了他的踱步戏谑的看向法度 这大臣是打心眼儿里要给这位新任的汉人国师一个下马威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却也算是给那些愤愤然憋着一口气、不服又不敢表现公然的臣子们出了口恶气 普雅蹙眉下意识与净鸾对视一眼 净鸾的目光中亦有猜度他与普雅一样一时被这大人的问題给作弄住反复辗转着猜度在这看似平淡无奇的字句背后可是隐含着怎样的深意或者这之后有什么刻意侮辱、亦或讥讽的味道 但无论怎样就是参悟不透这煞是无端的字句间周匝了怎样的别样味道净鸾与普雅不约而同的为法度和尚捏了把汗心道连这字句背后的寓意都不能解意更谈何针锋相对的给予回击 众人的注意力全都齐聚在祭台间法度的身上只见那殷红坠碎玉袈裟着体、姿容体态镇定从容的和尚在天风里缓缓定神即而颔首向那大胆且乖张的臣子浅浅一笑:“若当真跳入深坑可否给贫僧一根绣花针呢”声息亦是稳稳的这等气度煞是超然即便是被众人所逼、毫无心之所向的情况下他都最是淡泊从容、安然处事 “可以啊”那大臣不解其意哈哈的笑着言了一句揣着一抹不屑的态度倒要看看这和尚会怎样回答 “好”法度唇畔朗朗笑意如风澄澈他于神台间单手负后、踱步微微“便用绣花针在脑门儿上刺一个小洞把头脑里积攒的水全部都放出來让那水波流淌充斥、填满深坑人自然也就可以借助浮力浮游上來了”语尽时足步刚好又停定在了祭台正中分明该是玩笑的回答却分明正色的颔首含笑定定看那大臣 这回在场众人不免又陷入一阵深思转而开始忖度法度和尚话里充斥着怎样的玄机了 普雅心中微动那频频对法度施加压力的大臣她是了解的这人素性耿介、倒也淳朴良善可这人根本就是个粗人他的话里又能真正有什么别样的意味 这一点净鸾也识得所以这一刻净鸾也不免诧异他原本以为那大臣就是信口扯了话題虚张声势不想法度还真个就跟他一唱一和的对答了起來莫非法度对那问題有自己独特的见解或者法度也是信口开河陪他练嘴皮子玩味 “哼”这大臣并沒想到太多全凭下意识的哼了一声瞥了法度一眼满是不屑“人的头脑里哪里有那么多水么” “哦”法度踩着话尾巴紧紧临着就是一句“要是头脑里沒有那么多的水为什么好好儿要往深坑里头跳呢”神色款款、口吻单纯而无辜 这果然是够坑的话音才落在场众人也顾不得端着的架子顿然一阵哈哈大笑 这大臣明明是想在法度的交接礼上戏弄法度一番不想却反倒被法度给戏弄成这个样子损他脑子进了水短暂的僵滞后他顿然反应了过來那张脸“唰”一下憋红的像煮熟的猪肝 普雅掩唇笑的抑制不住妙眸便见那大臣在当地里又羞又恼愤愤然只能干瞪着眼儿在当地里直跺脚 净鸾也忍俊不禁的勾唇笑叹……突然他温朗的目色里晃过一抹凌厉一颗心陡然一悬:“小心”他几步过去拥着普雅将她身子一侧、向后一护 普雅下意识一个失惊同时便见自这祭台一侧陡然蹿出一伙夜行装束、戴青铜鬼面獠牙面具的人 这氛围顿然变得紧迫又肃穆这变故來的委实突兀好端端的神圣仪式上却出现了闯入圣地的刺客怎不骤生惊蛰 “快保护女王和国师”净鸾的反应委实迅速一嗓子吼出那命令同时已经“唰啦”地拔出了腰侧的佩刀 禁军忙将普雅簇拥在中间围护的紧密净鸾带着另一小队人马便要冲上祭台护佑法度 说时迟那时快还不待净鸾的队列冲奔而上那群异人却直接绕过普雅女王、直对着祭台正中的法度国师便袭击了去这般强烈的目的性令普雅、净鸾、并着一众人全都吃了一惊 法度心念一动不想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交错忽有一抹蓝色的身影涨满了他的眼帘……镇定平和的心脉陡起了一痕惊蛰法度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而那抹蓝色的身影已经挡在了他的身前紧接着便是皮肉被利器穿透、撕裂的萧音大刺刺洞穿耳廓 这一切全都來的太过于突兀错乱中法度定睛一看见是那宫娥风荷扑了身子过來为他挡下这直抵抵的一刀 一瞬间忎是再镇定与从容的心境都被搅的起了波澜:“风荷”法度只觉气血一阵不受控的冲头他歇斯底里、半是吼叫的喊了她的名字一声旋即挥袖格挡过侧面逼來的一剑即而几步跨前的蹲下身子将风荷拥住 那蓝衣的柔媚宫娥此时已是气若游丝徐徐然娇喘间眯了眸子转首深深看他一眼什么话也沒能说出來痛苦的紧蹙了眉弯倏然间就此毙了气息 意想不到危险骤袭的关键时刻最先反应过來、并由不得半点儿思虑耽搁的扑身护在身前为他挡下一剑的人却是这只有寥寥数面之缘的宫人风荷若不是那日机缘巧合下正逢她当值甚至到她死时法度都不能知道她的名字 别样的味道聚集在肺腑法度心中感念知道这位姑娘是念在他当日宴席上愿意饮酒食肉、救得她一条性命这份稀薄的恩情他早不记挂可她却一直念着……乃至无悔的为他挡下这一刀、还了他的这一恩情 这真是一个痴痴的姑娘啊 人活着时纵有高低贵贱可死亡却全无是类法度抬手怀着极虔诚的心境缓缓的阖住了她迷离的眼睛为她咏念佛号超度 眼前的视野似乎变得昏沉迷离一时有如水月镜花看不真切再转头时感受着迎面破空袭來的一道凛冽剑气法度凝神定定的看着那刺來暗刀的青面獠牙之人只一瞬间眼神蜕变的锐气如潮 ------------ 第四十五回 古阵催·化骨消形露锋芒 法度抱着风荷的身体极迅的向后一退即而将她放到了一旁荷塘小景间、昆黄色的荷花宽叶上便有旁的宫娥忙上前去照拂住已沒了气息的风荷 法度向她们颔一颔:“劳烦你们了”即而跃了身子迎向那也正对他步步紧逼的人丛 法度手无寸铁只以薄荷梗格挡但可以真切的感知出他是真的愤怒了那双眼睛最开始的时候是隐隐泛着血色的即而才被他以心念压制住 对于法度此刻这无昭著、霍然一下子便撩拨起來的愤怒普雅可以感知到其中那一段耐人寻味处这与风荷看似有关其实又无关;因为法度一向如是伤及他可以却不能伤及任何无辜的性命啊他最不能容许的便是牵连无辜生命本就该是值得尊崇与敬畏的且还是在他眼中那样至善、至美、至真的生命 这场打斗委实激烈几个异类人持着寒光粼粼的剑合力围攻法度一个其招式之变化多样、來势之凶狠咄咄以至于萧净鸾带队的禁军都不知该从何处破结冲进去 可当真也是让人感慨纵然法度再愤慨再内心起伏的澎湃他也始终都有一个清楚明白的“度”是心心念念所恪守的且看一任对方招式再凌厉、再招招不留情面的直为取他性命而來他却都只试图擒拿、而不伤及其性命 始至时今普雅才可谓是真正意味上的见识了法度和尚的身手这极漂亮也极干练的功夫时而狠戾凛冽、时而又如春风化雪以柔制胜但归根结底并不凶狠却恍如有大乾坤昭著流转在其中 这令普雅并着身边儿的净鸾起了这样的疑惑原來法度和尚不仅有可钳制鬼怪的修为且还有着极利落的功夫傍身那么当日若是他自己不愿意谁又能将他硬生生的留在临昌、混入流民堆中显见他是有意的…… 因着这样一层倏然的后觉净鸾那边儿莫说冲不进前方的阵列里去便是能寻到突破之法他也刻意忽略只有意立在一旁不动声色的清闲观战倒要看看这法度和尚有着怎样渊深的城府和不可测的真功夫 只是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便是法度和尚再能应付、再有身手他一个人也委实是耗不过一群人的狠劲夹击的便是这么轮番的消耗都够把他耗垮了 渐渐的法度显出不支之态 而一旁普雅女王也愈娥眉颦蹙、心头紧 刚好这是在禁地往深里走走的话便可以触动古老阵法的第一重倒是得着这么个机变处…… 心念甫至普雅唤了净鸾一声转眸示意他 净鸾闻唤回对上普雅递來的一记眸波后心中隐隐一动他二人素來心有灵犀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再转而面着祭台上与黑衣人激战的法度净鸾沒有再犹豫将腰侧的青锋剑倏然出鞘后便轻靴点地、跃上高高的祭台与法度一并对敌 法度这边儿正奋力招架着甫然间净鸾就这么迎上來帮助他心中一感激与净鸾打了个回转、并肩一处时却闻净鸾侧在他耳畔微声徐徐:“国师你且只往后退、万不要迎前把这些人留给我招架待我将其引到神山之后的列阵中” 言完这一句后二人很快又分开净鸾将法度推到一旁红绫倒悬的帏幕间自己提了宝剑冲上前去厮杀混战 法度心中一凛明白了净鸾的意思可这些人明显是冲着自己來的净鸾纵是以身为引的往圣地深处跑这些异人又岂会放弃他法度而转向净鸾 刻不容缓法度沒有犹豫飞身跃上缠了红绫的神柱之顶抬手一把扯住那冗长的红绫即而顺着帏幕的延展而滑行向远方 果然这些人并不恋战一见目标已经遁走便抛下净鸾径自猛追 便是法度只身为饵的到了圣地深处他又哪里知道机关阵法在何处净鸾定了一下心神忙不迭的跟上去 普雅那善睐的软眸定定的盯着前方混战的人群一刻都不敢回转并着紧绷的心念也是半点儿都不敢放松眼见着法度与净鸾一并遁身往屑格木神山的方向去了她下意识抬步跟上去即而又停住 禁军瞧见这阵仗为的将领忙迎向普雅问她要不要跟上去护佑国师、萧大人的安全 普雅心中有数净鸾便是得了她的授意方去诱敌深入、催动阵法的这禁军若是跟着也只会凭添麻烦便定定神示意他们不必跟随只专注护佑在场诸位大臣的安危即可 却说法度、净鸾那边法度最先顺着冗长的帏幕一路滑行在尽处足颏一点地、即而下意识往一侧灌木丛中蔽了身子他也委实不知道该向何处诱敌不敢妄动正抬目四处观察着 这时紧随其后的净鸾便已经追了上來身手极好的越过了追兵、拦在了最前方 这一來二去间净鸾也已经反应了过來心知道他们这伙人目的很明确那目的便只有法度和尚一个心念甫至他一把拉起法度与法度双双做了古阵的诱饵 这群人见状也无瑕顾及许多忙不迭又是一路追击 却就在这时净鸾将身子往其旁一侧抬手催动大理石菱形廊柱随着廊柱的徐徐然偏转地心忽显火红六芒星 这六芒星火光熠熠、状如流霞看在眼里只觉神圣又诡异引得法度心中浮涌起弥深的好奇下意识向那阵法步去 “小心”被净鸾一把拉住 果然就这时那追兵已被引入列阵才临着六芒星边缘那六芒星便仿佛自身带着磁石般的吸引力一样一下子就将这伙人一个不落、全然吸引其中 法度一个后惊 这时净鸾再度转了棱柱登时便有乱刀自地表处簌簌然破土而出 根本來不及思绪流转只须臾的空荡那被引入列阵的异人们便被地上短刀自下而上刺穿身躯鲜血迸溅、惨叫鬼嚎听來震心 这何其惨烈的场面令法度心弦紧绷他何其不忍将身子侧向一旁颔默默咏念佛号倏然又听不到了利刃刺身、惨叫狼嚎之音他一诧异再度回身时却见这阵法似可将人化骨消形一般那被乱刀刺死的众人身形以极快、极迅捷的度倏倏然消散到了最后只剩下一缕缕白色的粉尘天风一吹便四散无形 果然是极精妙的古法阵仗看的法度一时忘记了血腥和残忍恼不得内心惊赞、咄咄称奇 “走吧”净鸾并无诧异似乎已经司空见惯又似乎似这六芒星样的阵法也不过只是圣地古阵中的冰山一角他侧目唤了法度一声即而径自回了身子向來处走 随着净鸾步履渐行地上的六芒星光影便渐渐涣散消泯沒了形状眼前不过就是一片极平常易见的酥土宽地若不是空气里尚且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道提醒着这里生过的一幕惨剧法度兴许以为自己方才是做了一场迷离大梦 须臾定神他抬微光中瞧了瞧净鸾渐行渐远的身影心念跟着往下一层层沉淀 且回想着方才那一幕景象这六芒星之阵虽噬了人的性命可最开始的时候并不算残忍方才净鸾诱敌入阵后完全可以将异人生擒但他又不假思索的催动了阵法的第二层生生将他们以乱刃刺死、并消骨化形……这拥有一副绝好皮相与一种儒雅卓绝气质的王子在他内心深处到底拥有着怎样不能于旁人道的秘密、还有那狠毒残忍的决绝手段啊 念头甫至法度心头一凛脊背骨沁出阵阵凉意他忙又压制住这个念头不做深想毕竟这一次是净鸾在乱刀下与他一并迎战、救得他的性命只这一点他就理当感念又如何还能这样作想他 借着天风的梳理思绪法度又定定神一下敛了乱心颔后抬步稳稳的往回行去 好好儿一场“祭司”与“国师”之间职位的交接仪式合该是神圣非常、肃穆非常的且普雅女王在圣地摆了这一仪式为的也是帮助法度却谁又想竟然横生出这样险象环生的一出 萧净鸾作为女王的心腹与倚仗才一回去复了命后便忙不迭去查理这异人的幕后主使、这事态的真实隐情 下午的时候法度则突忽入见、请示女王询问能否准许他在花园里摆个简单的法阵度为护持他而陨命的风荷姑娘 他这样的举动令普雅起了些玩味心道其当真不是个无趣的、只知念经的榆木一般的和尚 法度这样的举动令普雅心觉有趣果然是个对美好事物有着执念的苦行僧者若给他一个“情僧”的名号怕也是能担得起的普雅这样想着颔了颔便准许了法度的请求允他带着侍从径自去准备 法度礼赞这是女王的德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况乎是度人成佛 普雅也只是笑了一笑对于这类法度所执着、所坚定不移根植魂魄的东西她时今也只是一笑置之而已 ------------ 第四十六回 悼玉魄·游僧女王月参禅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在花园简易的灵堂之前.普雅袅娜而行. 她的突然出现让法度眼前一亮.一时不知女王堪堪的过來是有什么事情. 普雅感知到他由眼及心的惊疑后.颔首笑一笑:“国师这样有心.肯为一个宫人煞费心思的布阵超度.我岂有不心存感念之理.”又向法度身边行了几步.“自是与你一起祭拜.方不违背良心.”声息柔柔的. 法度心中一朗.只觉普雅女王真个如普雅花、如格桑花一般的圣洁且可爱.他合十双手对普雅一礼:“女王本是菩萨.阿弥陀佛.” 夜幕已经降下來.徐徐的月华银浪一般波及过寸寸土地、濡染了玉树长身.似乎日月华光下、天光疏影间的游僧法度总带着无形的魅惑力.总能那样轻而易举的便使普雅身心迷醉、甚至隐有忘乎所以之势. 普雅看向他的目光有些恍惚.即而转眸“哧哧”一笑:“说什么出家苦修.却还不是六根不净.”戏谑着一叹.笑盈盈扫了眼风荷的牌位.又摇摇首.缄默至此. 倏然间法度便明白普雅是误会了他.心念一动.忙不迭侧首急急然道:“女王陛下.贫僧与风荷姑娘沒有其它.这话委实不知从何说起啊.”落言一叹.旋即转了思绪复又补充道.“风荷姑娘念及曾经饮宴之上的旧恩.她心有感念.故而在危急关头替贫僧挡下一刀.这是贫僧的德泽.更是风荷姑娘的恩德.” 顺着法度这话.普雅一路追思起來.依稀间想起了当日她留了法度在临昌、强迫他赴宴并有意让那两个宫人给他灌酒夹肉一事.当时她是说过.若是法度不肯饮酒食肉便要杀了那两个丫头.却不想就在这堪堪间无意的铸成了一段予舍予得的缘份. 这却又是谁的功德.谁的业障.普雅心中好笑.唇畔一哂.面目却挂了一丝不置可否的玩味. 法度见她静默了言语.知她听进了自己的话.转目缓了口气.又抬首望了眼头顶天幕上被流云遮迷后、又重新浮出面靥的皎皎明月:“风荷姑娘善根弥深.來生必将升入天人界.”口吻不高.但笃定与坚韧并存.这不是一句祝福的话.委实像是某种冥冥中的传达和授记. 这无形的力量又如甘露水般润泽过心.再一次很神奇的定格了普雅的浮躁乱思.她莫名觉的心口完满又充实. 二人便不再说话.双双不约而同的起身.立于灵位前.待法度默默然颔首咏完一段经文之后.普雅便与他一起点了长香拜了三拜. 她还是头一遭这样祭拜一个人.且还是一个宫人.她是临昌一国的女王.平素只在庄严殊胜的大日子里祭拜天地、先祖、与丰功伟绩之前臣.旁人还不见谁有这个荣幸可以得她普雅女王亲自祭拜.不过这一刻她却并未觉的自己有多么高尚.也沒有觉的得她祭奠的宫娥风荷有多么蒙受殊荣.她的身心、甚至魂魄都是极其安详的.这兴许就是冥冥中如法加持的佛法的无形力量. 待得这一遭礼仪周成.趁着天气难得的晴好.二人便也沒有急于各自回去.双双择了开阔的林地抱膝坐下來. 这一瞬内心何其澄明.不知道是这夜色如水惹人欢欣.还是有法度这个修行者在身边而莫名宁静.普雅敛了敛软款的水眸.心念顺着缪转的思绪不经意漫溯:“风荷的死去.令你哀伤么.”不知怎么就问出这一句. 法度面色与心境一辙的平静.那一种秋风落叶各自栖息的静美感使人陶陶然微醉:“她并未死去.她只是回归到了本心自性.”淡淡然一句.不会觉的很无情.只是觉的很大智.醍醐灌顶、又说不清道不明. 普雅缓缓氲了口气.倏然那心情就有点儿落寞:“旁人无法看穿生死.为何你却可以.”明眸微敛.有些好奇、也有些猜度. 法度沉目:“一念无明生三细.境界为缘变六粗.” “什么.”普雅不解.黛眉微微聚拢. 法度转首.目光定格在她探寻的双眸间:“一切你眼见到的‘实’.其实都是虚假.是无明妄动的幻象.”缓缓一定.又道.“它其实只是‘空’.也是无明.” “‘空’.”普雅转了转目波.半思量着徐徐然又道.“‘空’的概念我依稀是可以预想到的.嗯……但‘无明’又是什么.”她眨了一下眼睛.神色蒙了些娇憨. 法度看在眼里.眼前月夜下的女子纯美且觉可怜爱.他牵唇笑了笑:“譬如‘一念无明’和‘无始无明’.一念无明为‘见’、‘欲’、‘色’、‘有’四种住地的烦恼.”他也不敢讲的太过于深奥.尽量以一种不曾涉猎佛门典籍、不知释家用语之人也仍能听懂的思路浅显一些的讲解. 果然普雅还是不懂的.那一双宝石般璀璨晶耀的眼睛煞是无辜的看着他. 法度颔首聚拢了一下眉峰.即而展颜又道:“所能维系世间种种所谓实相的根本力量.正是执取和贪嗔的根源.而生死流转之根本惑体.便为无始无明.”这样解释. 依稀的.普雅恍惚中似乎可以解过一些道理. 法度便又继续道:“平等法界之理不达.妄隔平等之理性.依此无明之间隔而生种种烦恼.造种种业.受种种果报.便是如此了.” 可算是自这玄机昂扬的字句里听出了“因果”一词.普雅微微展眉:“造业、果报.便是为你们常常说起的‘因果’不虚.”问的也不确定. 法度颔首:“谓‘凡一切有为法.乃因缘和合而生’.”目光沉淀.肯定了女王的参悟.“现世之果.由前世之因而生;前世之果.更由前前世之因而生……如是推究.故知无初始、无终结.” 这字句间通顺的道理.至此可谓是梳理了个明白了.道理也越來越简单易懂了些. 不过虽然字面儿上的道理是解过了.可背后隐匿的深意又令普雅委实不明白:“不会吧.”她展颜又颦.看定着法度、目光期待.“怎么也得有个头呢不是.”这是她的理解.也是大多常人的理解.是啊.鸿蒙大荒、宇宙无极.若是沒有一个头绪.那这之后千丝万缕的后世因果、缘份和合.却又是如何平地而起.法不孤起、仗缘方生.若是沒有这个木之根、水之源.那这前缘又是仗何而生. 法度心中对此自有一番定论.诸如整个世界是圆的.这一点儿有些互通于道家的“阴阳鱼”.首尾相扣、起始亦是终结.所以无始无终.缘份与时间、与宇宙中的种种也都是这个道理. 但他不能这样说.因为这不可说、说不出的茫茫天道凡人自是解不过的.他有须臾的停顿.定神后稳稳道:“若以为有初始.即是无因生之外道.而非佛法.”稳妥的一句.中庸的道來. 法度身上似乎蕴含着弥深的玄机、承载着万顷的天道.随便一点、任意一条拿來都足以令普雅陶醉、令她狂热的想要去探寻与追随. 从前她很是不理解母亲.不知道她为什么放着好好儿的日子、稳妥的荣华与权势不过不享.偏生要去追寻那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一路过來的苦行的僧者. 但在遇到法度之后.久而久之的.她便渐渐明白了母后…… 这是一种不由人的吸引.这莫名的吸引似乎是冥冥中无形的念力.它指引着你、它驱驰着你.就这样一路自然而然的.自然而然的走向佛法的普照之处、走向你心中独一无二的那尊度苦救难的佛. 普雅有些痴痴的.可她一时又着实分不清了.分不清这样无上的吸引力到底是來自法度自身、还是他的佛与他的法. 风儿幽幽、月色清清.普雅颔首枕着玉臂.徐徐然轻飘飘的一句:“那我们的相遇.又是怎样的因果.”泠泠句调有若梦寐.那份轻盈与那份莫名的憧憬.又似乎是连梦寐也都含及不到的地方. 这声音清幽的如蚊蝇细语.恍惚中显得妖、而且细.像是一根柔弦漫溯过心.撩拨的法度心中一动.抬目时.这景致便倏然的看不清了.犹如置身璀璨琉璃的七宝莲台. 法度:“……” 对着普雅梅朵.他忽而陷入沉默.缄了万语千声.只这样四目相对、静静然凝目注视着彼此. 时间与空间的距离总在凝神敛眸、屏息定思的时候.变得那样可感可触、又止步不前.时间与空间的错落、离合.本就是虚空间一场大幻象.人心与业力作弄出的东西.总归当不得真.故而当那一场慰籍人心的领悟、与穿透魂魄的感念骤然袭來时.这界限自然也就变得一击破碎、消散无形. 月夜静好、天气晴好.二人的目光都是那样的虔诚.真挚纯净的似净水、似天际流动的云. 他的沉默不是因为他无法回答普雅的问題.而是这一眼交错、目光含及时.普雅的神情令他心中莫名一紧张. ------------ 第四十七回 夜恍惚·女王心性起紊乱 请记住本站的网址:。只闻得细细风声在耳畔迂回撩拨.萦萦绕绕似在浅吟低唱着某一曲神秘的圣歌.而周遭这景致也变得分外朦胧.恍惚间有如自七宝莲台又一倏然飞向佛国极乐.即而又一层层的沉淀下去、跃往九霄蓬莱…… 二人下意识渐渐凑近.那身子并不能听从自己心念的控制.又或者说这心念在这一刻本就是懵懵木木、沒了半点儿理性自持了. 普雅这张明艳娇俏堪比玫瑰的面孔在法度眼帘间放大.如瀑的华光洒沓.这视野便被她点染的赏心悦目.内心是何其欢喜. “我可爱么.”倏倏然的一下.普雅扬了绯色的唇畔.最先这一句话将沉默打破.“我是不是你心中可爱的姑娘.”紧跟着又是一句.声音似在玩味、又带着略略的认真.听來终归是辩驳不出真实情态.又或许连她自己其实也是猜度不到心中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这细细的嗓音娇俏又轻徐.借助着风势的撩拨.一下下飘曳在耳畔、又倏倏然回落在心里.法度默.定定的看了普雅好一阵子.那游荡的心思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飘摇到了哪里去.目顿神痴中当真就开始思考起普雅的问題……不.不是在思考这个问題.因为她无疑是可爱的.且她还是美丽的.这无需质疑.法度的痴愣是因他下意识欣赏起女王的美丽、定定的在心底深处斟酌着女王的可爱.俨如欣赏一件精致细腻的青花瓷. 夜风撞面.他冷不丁一个激灵.目光凝聚时对上普雅灼灼热切的眼波.才猛然一下子反应过來.下意识侧首转目不再看她. 这情态令前遭还沉静在满心憧憬、默默等待法度答复的普雅起了戏谑.见他侧了面孔不看自己.她偏生把身子迎向他正前方追问的不依不饶:“如果不是.那么你心中可爱的姑娘又是谁.”微停又急急道.“是你的佛还是你的菩萨.”不走心的善意的句子.听來其实单纯可爱. 可这轻薄的句子传來耳廓时.法度心中一惊.一下子发了慌.顾不得普雅不依不饶的相对相问.忙抬手合十、低首敛目咏念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原本只是起于无心的一句玩味.可随着事态的推移.这情这景实在太暧昧.法度自身的神容举止入目便又显得何其温柔.加之他自身那一段临摹不得、复制不得的出尘气韵.一切交织相辉.何其殊胜.这样的殊胜很奇妙的化为了小溪一般涓涓的清泉.勾动起由浅至深的吸引力.令普雅霍然间就肃穆了心绪. 侧首只顾念经的法度忽觉面靥一阵微凉.细腻的感触令他侧颊的肌肤起了浅浅的涟漪.心念一落.他陡然睁开双眼侧首去顾.果然是普雅抬了柔荑徐徐然抚上他的面孔. 她轻轻的扳住他的脸.以极致温柔的姿态让他这样正面对着自己:“看着我.”声音低微.浮展着梦一般的恍惚感.却是那样不容置疑、也不容逃避.“回答我的问題.”有些逼仄. 法度当真沒有再逃避、也沒有再抗拒.就那样任由着普雅指间温柔的束缚.定定的与她目光相凝、心境相汇. 她明灿的双眸里跃动着日出一般璀璨的浮光.扑朔潋滟间为这周遭景致镀了一层活色生香的金箔.这是一件钟灵毓秀、丰物绝顶的美好事物.是云集了这大漠深处神迹绿洲所有精华与所有殊洁的美好事物.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吝惜对她的赞美呢.为何要放着这样一位翩然灵动的精灵仙子视若无物、置之不理.而吝啬一句对她由衷匹配的赞美. “我可爱么.”普雅红唇又启.幽徐的俨然是撩拨起的一阵夹着荷露、还有隐隐桃花香的夜风.那么的惹人惝恍.直叫人如醉如狂. 两个人的距离极其迫近.细密的呼吸拂來面上便痒痒的.这浅浅的悸动荡涤着、回旋着.一路就这样幽幽的落定在心坎儿里. 法度的目光霍然便移不开了.冥冥中似有一种莫名的加持力引他定定的看着普雅.念力坚定.他不得不直直的看着女王璀璨的眼睛:“可爱.”启口稳稳.却凭添了几许莫名的暧昧.不是因为法度自身表达出了怎样的暧昧.而是此情此景交织一处时染就的错觉. 如果说普雅方才还依旧有些玩味的态度.那在法度定定的看着她、又肃穆的说出“可爱”两个字的时候.她忽然心里一动.即而被不能控制的莫名一股复杂情绪驱驰.身体一探、下意识凑上了法度的唇……但又在中途突然停住. 法度也定定的.那周身的情识与思绪真个不知道飘落到了哪里去. 又只是须臾间.突然二人都回过了神儿.惶然一下察觉到此时不合时宜的暧昧.身子都是一激灵.下意识同时向后退开去. “阿弥陀佛.”在距离普雅几步开外的距离处.法度微有些发慌的稳住身子.先是颔首念了一句佛号.即而就自己方才的失礼向女王告罪.他的理性与该有的自持、还有那一份明白.在这时一下子全都寻了回來.敛住方才莫名其妙的芜杂乱绪.他转身离开. 夜空玄青、天风猎猎.独立一旁的普雅愣了一下.即而便被法度那似嗔又非、忐忑却压制的窘样一下子逗笑. 清越的银铃儿笑声在他身后荡漾成潺潺的溪.法度恍恍然只觉心头笼了一层稀薄的雾气.似乎风儿一吹便能消散无踪.又似乎总有那么丝丝缕缕的迂回撩拨、欲罢不能.他颔首展眉.足下的步子迈的愈发快速.却不失稳重. 寒露染就了金缕的裙摆.夜风中普雅目送法度疾步离开.看他那道似乎散发着溶溶玉色的背影就此于玄青中渐行渐远、终而不见. 她渐渐觉的有些乏力.唇畔泠泠笑意渐渐平复.声息俱沒时.善睐多情的眸光重新变的呆滞.同时那内里一颗玲珑心也就此跟着越來越沉、越來越着重…… 莫名的感情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看不见的地方徐徐然聚拢.有如织就出的巨大蝉茧将普雅很快便包裹、便吞噬.她定心平气.即而折了步子在一处玉阶前落身坐下來.就那样双手抱膝、抬首望天.清泠泠的目光渐渐变混沌. 净鸾的面孔出现在她脑海里.那样俊美阳光、使她向往又引她魂牵的暧昧的情郎……然后又是法度的面孔.那般出尘卓绝.带着独一无二的佛洗一般巨大的吸引力.那样干净澄澈.淡淡的感情似有若无.又撩拨、又莫名. 两个男人的面孔在她脑海里不断交叠、不断重合……到了最后只化为了水月镜花愈发的看不通透. 普雅心中莫名焦躁.下意识慢慢抱住了头.带着镂金花指套的长指甲死死扣住太阳穴:“來人.”陡然扬起的一嗓子.高高的.予其说命令倒更近乎是在嘶喊了. 这一嗓子扬出去.大刺刺的好似一下子就把夜色都剪破.这声息吓得普雅自己都是一激灵.不能解过自己怎么突然就起了这样过激的情态. 内殿里方才被遣退的侍女一闻这声音.还以为是女王这边儿出了什么事情.吓的心中一震、赶忙奔出來.面目慌乱、神情忐忑. 普雅在这时慢慢的放开了紧扣太阳穴的手指.侧目时声色与神情都有了缓和.但依旧是僵僵的. 她什么也沒多说.只让宫娥倒了冰镇的果子酒. 那宫娥不明所以.但瞧见女王这般模样也是心有后怕.忙领命下去.须臾后奉了盛好的酒水过來. 普雅忽然觉的身心何其疲惫.她再沒了半点儿多余的力气去说话、甚至是思考.抬手接过酒盏.仰脖将那一盏酒饮下去. 透心的凉意瞬间便潮席.这身子沒防备的就打了个激灵.可整个人逐渐平复.无端纠葛的火热内心也在这时渐渐的.渐渐变得平静. 那纤纤的腰身却在这时陡然一温.普雅心念再紧.來不及反应过來便已经跌入了一个怀抱. 熟稔的气息接踵而至.须臾便使普雅心念一平复.渐渐由慌乱转变为弥深的安然. 她知道是她的情郎夜归而來…… 沒有多加思考.极顺势的一下子.普雅转身抬臂便反搂住净鸾的脖颈.柔曼的身子就这样扑入了他可令她安然的怀. 净鸾微惊.不知道他的女王眼下这是发生了怎样的事情.怎么这情绪就这样的波动.他下意识的紧紧搂住了她.目光却有意无意的扫过正前方风荷的简易灵堂.内心滑过一丝猜度. “亲爱的.”她的声音在他耳畔浅浅的绕.引他重新回神落定在她的身上.“走吧.我们进去.”即而是何其温柔的一句. 不知道是不是净鸾的错觉.普雅的声音酥麻麻的.依稀间有些像是掺了哭腔.惹人怜惜、诱人心颤. 他又还能说什么.在她声息的盈盈然拨动之下.他铁血的男儿身躯便渐渐的被她软化.带着何其无奈的甘心的臣服.向她颔了颔首.以目光做了无形的抚慰.渐渐将她心念安定下來. ------------ 第四十八回 疑心生·女王床榻问净鸾 请记住本站的网址:。空气里细腻的合欢香袅袅入鼻息.微甜中又流露着草木的芬芳. 普雅敛了敛眸子.合该是温存浪漫的感觉.但眼下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觉的心趣寥寥、寡欢非常.无缘无故的失落.即而便是无缘无故的烦躁.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为什么而失落、又是为什么而烦躁. 她与净鸾两个人平躺在水晶铺干花瓣的大床上.身体僵硬的有点儿像冰.在这好夜静谧里.平素有着的那些对爱人的想念、对他身体与气息的贪恋.此时此刻半点儿兴致都提不起來. 普雅有点儿自嘲.难道当真是同法度相处的久了.这人也就跟着变得心如止水. 法度…… 无心的这两个字眼浮过脑海.她心念一紧.忽而净鸾抬臂揽住她的身侧.把身子靠近过來.将她半拥在怀的同时.阖了双目对着她发丝嗅了一口幽幽发香. 普雅心念骤回.却沒有合该的对这暧昧的迎合.身子未动、声息却沉:“看來前遭那施行巫蛊欲害我的.不是占卜师.”定定一句.有点儿突兀. 委实是突兀.此刻良宵在即、美人儿在怀.女王这句话不仅突兀.且还那么不解风情、惹人无趣. 原本情念渐起的净鸾因普雅这句话.顿感周身有点儿冷.那兴味也就大减了一半.须臾沉默.他抬手继续抚上了普雅的面靥.尝试着重新撩拨她的yuwang:“也有可能欲害女王的.就是占卜师.今日闯阵之人与他根本就沒有任何关系、这两件事也都沒有任何关系呢.”似问非问.心不在焉. 偏生普雅今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那心思一门的全都付在了问及出口的事情上.情人有心的抚慰与撩拨对她根本就沒有作用.她不仅沒有半点儿迎合的意思.且把身子向净鸾处侧侧.即而抬手将他的手掌握住.凝眸认真的与他对望:“今日在圣地神山.为什么要不赶在阵法催动前止住.”中途一定.即而又道.“阵法虽莫测.但前期机关我们还是可以控制的.有些更是你不催动它便不会继续下去……你为什么却不管不顾.任那阵法将那几个闯入者杀死.”这是她心中真切的疑惑.顺着这疑惑她冷不丁的想到了许多不好的东西.她不得不怀疑净鸾的用心. 净鸾心念甫至.见普雅问到了这里.刚要说话却又被普雅急急的继续抢了话锋. “留下活口不就能知道背后的主使是谁.”普雅将意思又补充的详细些. 净鸾反握住普雅的玉手.不抗拒半分的与她四目相对.目光灼灼的.看起來煞是坦诚:“情况紧急.我沒想那么多.”眉峰聚拢.口吻真挚.还带着些后知后觉的着急. 只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也不是一朝一夕了.萧净鸾他一贯是何等样的做派、何等样的心思与面貌表露.普雅总能够轻易便看了穿.故而眼下无论他做出怎样的情态都不能使她轻易消除心头的认定:“你是不是怕我知道什么.”她丝毫都沒理会他有心无心的表态.定定的这样继续问. 诚然普雅不喜欢兜转.即便是在净鸾面前也如是.这样的问題、这样的神色与口吻听起來让净鸾很不舒服. 那流转在身畔的稀薄的空气陡然就有些料峭、有些冷. 须臾的沉默.普雅与净鸾相视在一起的目光谁也沒有移开.而那两双眼睛里又都积蓄了极凝重的坚定与肃穆.倏然的一下.净鸾陡地把身子半起、抬高了声音:“你怀疑我.” “我就是怀疑你了怎么了.”普雅下意识也一厉声. 这一嗓子铮然吼出來.两个人都愣住了.即便普雅梅朵平素再怎么凌冽如刀、说一不二.在她的情人面前她决计是沒有摆出过这样不客气、不温存的阵仗. 心口打了一个剧烈的起伏.净鸾一下子就接受不了.而普雅这样的反常使他顿有一种恍然如梦、一切一切都那样不真切的错觉. 永夜静默.殿内冉冉的烛影合着风势晃曳摇波.在安然的宁静中.两个人都把心念渐渐的收整了一下. 净鸾沒急着与普雅针锋相对.他的心口流淌过一脉酸涩的挫败感.又惶惶然不知道挫败给了谁.这感觉尤其难受. 普雅转了转目.声息与心境都稍稍平复了些.但她沒有话说一半的习惯.对自己贴己的人更沒有隐瞒心思、一味曲意逢迎的习惯.须臾辗转.她重又侧首看着身边儿自己的爱人.予其说她心中对他怀疑.倒不如说她是在隐隐的期许些什么.期许趁着这一次直白的诘问.可以令他有所表态、令自己就此安心.“你本就是汉地的王子.这两年來甘心侍我难保不是怀有异心.那些人兴许一开始就是你的人……你怕他们落网后说出你來.故而将他们灭口.”这一席话说的何其顺势.看这架势自然不是一瞬间头脑发热想出來的.自然这是在心底下酝酿、辗转了经久经久之后.此刻借着情势一下子全都说出來. 这样的坦诚显然不对时景.即便普雅的初心不是质问净鸾、更不是让净鸾感到自己与他的疏落.她是在害怕.自从这个男人像一件上天赐予的礼物一样突忽降临到她的身边时.她就一直都在害怕. 她与净鸾之间纵然是注定的天缘.但这其中的恩怨纠葛很是复杂.她不确定净鸾留在她身边的初衷是什么.不确定这两年的光阴、这朝夕的相伴与日夜的恩宠及缠绵究竟有沒有消磨掉他心里的恨.她不确定…… 换言之.普雅梅朵即便是这大漠绿洲的精灵、西疆古域最神圣最受尊崇的斯巴嘉尔木(众生的女王).但在她内心深处也终归是一个敏感的小女儿.她在净鸾面前、在这位将她倏然一下就迷倒了神魂颠覆了宿命的來自汉地的俊美王子面前.她始终都不够自信.不自信自己真的可以留住他的心、临昌的丰饶土壤真的可以囚住他的人. 她想要一个答复.想要她的情郎明白她的心、体贴她的意.给她这样一种正式的起誓般的答复.发誓他们会在一起.会永远在一起…… 可男人跟女人的心思素來不同.男人的心即便再细致也是粗犷的.自然沒有女人那么多的情愫与丝丝缕缕乱麻一般的小心思.此刻普雅自以为是的对净鸾的紧张.看在净鸾眼里却只觉的她是对自己失了兴趣、渐渐冷淡. 净鸾沒有说话.内心时如冰雪、时如烈焰的冷热两重天的交汇使他整个人颤颤发抖. 他肩胛的起伏在这玄青的暗夜里.借着摇曳的烛光与生波的月华很是显眼.普雅定定的看着他、妙眸定定的瞧着他面上乱纷纷一痕情态的流转.迫切的想要从这之中看出些她想看到的东西. 可净鸾这一次一定会让她失望了. 这一瞬间潮席而來的凌乱的思绪、乱麻般的心情把他整个人作弄的无所适从.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一些被普雅戳中要害、那见不得人的心思被一语拆穿后滋生的尴尬与无名火. 良久良久.普雅都沒有再发一语.而那灼热的目光带着强烈的洞悉一切的yuwang.大刺刺的更是沒给净鸾半点儿喘气、思考的契机. “我算是知道了……”穿堂风徐徐.撩拨的帘幕曳动.也撩拨的净鸾耳畔的流苏发凌乱且细碎.“我算知道了.普雅梅朵……这么多年來你一直都沒有真正爱过我.你一直一直都在把我当玩物、都在戏弄我.”这饱含真挚感情的声浪叠着一浪高过一浪.净鸾的面色由铁青逐渐变为赤红.最终那一嗓子落定时他陡然抬手.底袍在夜色中滑出一道圆弧.单手负在了身后去. 他看上去极生气.溶溶月色映的他额头上的肤色瓷白.瓷白里清晰可见已经爆起的道道青筋. 普雅无论是神思还是心境其实都是惝恍的.她一味的沉浸在自己缔造出的某种执念里.故而她方才的头脑其实有点儿模糊.冷不丁被他一吼.顿然就回了理性. 看着眼前的爱人起身披衣.她心念骤紧.下意识一个劲儿直摇头:“净鸾.净……”急急然呼唤他.抬手想要从身后抱住他. 但净鸾已经翻身下榻.决绝的迈开步子大刺刺的离开. 徒留下后知后觉也依旧慢了一拍的普雅女王心急如焚、抬手倏然拨开水晶帘幕. 那单薄又笔挺的身影一路走的万分决绝.干练的身姿在夜色中似乎化为一道翩然的惊鹄.还是那样好看、那样使人迷醉.连生气的模样都是那样神迹雕琢、欲罢不能…… 普雅的心口陡地起了一个亏空.似乎那积蓄的心灵起了一个破裂的缺口.有什么经久以來小心呵护、弥足珍贵的东西顺着那越裂越大的口子涓涓的一股脑往外涌.很快便遮迷了她眼中清凌凌的天幕、还有那鸟语花香世外乐园一般丰饶的水源绿洲…… ------------ 第四十九回 入梦境·上师冥冥点爱徒 请使用访问本站。茫茫夜色无边.这颗依旧狂热跳动、起的灼灼的心也那么无收无束难以安置. 行走在昏黑的宫道间.净鸾一路气焰昭昭的横冲直撞.丝毫不理会值日夜宫人面上的惶然与一丝丝忧怖.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很可怕.脸上也都是灼灼的感觉.那该是不断上涌的心火带起了皮肤的温度.内心散乱的情绪有野草一般越來越膨胀.即而很快便把他整个人都填充了一样. 他只觉的自己此时此刻有是一个内里填满了干枯稻草的草人.似乎只要一把火……不.只要那么零星一点儿微弱的火星向他燎过來.就可以把他整个人都倏然一下子便点着了、便足以燃烧出冲天的阵仗了. 行步太急又心念太繁复.净鸾一个不小心.一头撞上了回廊转角处隐在暗色中的廊柱.他心火就倏然一下全部蹿上來.他干脆止了风行的步子沒有继续.把身子冲那廊柱赌气般靠上去. 又是一阵生猛的用力.身体接触那坚硬柱面儿的时候脊梁骨都镉的甫一阵钝痛.不过正是这清晰的疼痛感做了最好的良药.一下子便使他牵回了零散、飘忽的不像样子的神绪…… 普雅沒有追出來.这位女王即便心中那爱情的火焰燃烧的再怎样肆虐.她也有她行事的一贯基调.不会真如小女儿一般七情六欲皆有显现.这也正是普雅最令人心疼的地方.有些时候一些情绪表现出來其实还好.若是不表现出來.就那么压着、拘着.任由负面的东西积攒逼压在五脏六腑、独自一个人承受那煎熬.久而久之身子骨也会垮掉. 念及此.净鸾忽又开始担心起普雅來. 他会担心她.真的会.即便他从沒有去思考过自己究竟爱不爱她、对她是不是真情这类的问題;不是迷茫不能定论.而是他不敢去触及、不能去触及. 他与她原则上该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她斩杀他的父母兄弟、屠戮他的百姓、毁灭他的家园、瓜分他的城池……条条框框哪一个不该使他对她恨之入骨.所以.如果他不仅不恨她、反倒爱上她.或者他对她爱恨并存.那只怕九泉之下的父母与那一城枉死的百姓都不得心安、化为厉鬼也不能原谅他. 其实换一种角度再來想想.净鸾之所以会怕触及这类问題的涉猎、会不敢直视这一些感情.便证明他已经对她有爱.若不然他不会选择屡屡的逃避. 不同的是.生长在西疆蛮地的普雅梅朵与汉人的兜转不同.她不能理解汉地之人那些迂回的心思、明暗的心机.在她的世界里.天就是天地就是地.一花一草甚至一沙一石都是那样历历在目的清楚明白.爱就是爱了.又哪里有那么多反复猜度、若即若离.人生不过就是这短短的百年光景.弹指一挥就过去了.却还要在这白驹过际的短暂生命里浪费大把的时间用作对感情的猜度.忒自苦个人的. 因着这样一种根植于骨髓的不同感悟.即便普雅隐隐的猜度出净鸾对她的态度.她的心也依旧芜杂飘摆、起伏难安.她总在潜意识里觉的.如果净鸾真的爱她就该给她表明一种态度.如果她得不到他的回应、看不到他不兜转的真切的态度.她永远都不敢肯定他对自己的心究竟怎么样. 即便缠绵缱绻之时那坦诚的相见、那不能欺瞒自己的身体反应已将这态度表现的淋漓尽致.普雅在事后理性重回时.心中的执念也依旧沒法轻易释然. 换言之.汉家的一些女子大抵都更喜欢看实质的举措;而普雅梅朵对于那些飘渺的誓言.更能令她心安. 普雅就是这样一个简单、干净的女人.你若对天起誓.她便会信你.且深信不疑.即便有一日她眼见了你对誓言的违背.大抵也只会认定那是自己的错觉、是你不由衷的举措…… 净鸾越是不愿去想这些.思绪就越是不受控的一个劲儿往普雅身上靠.他心头那把野草长势何其汹汹.幸好这是在八月末的时节.这宫院里寒风够料峭、月色够清冷.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这身子会不会当真起了火. 转念起方才寝宫里他的负气离开.倏然又陷入茫然.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生气.是因为普雅那种好似看穿了他心思的不信任.还是因为以为会对自己信任非常的人却对自己不信任.或者是因为自己做了伪君子却还被普雅看穿阴霾的恼羞成怒.兴许每一条都有一点儿…… 他越來越乱越來越烦.本就缠连成团的心绪变得愈发纠葛难梳理.久而久之.这思绪就不知道顺着飘忽到了哪里去.竟一倏然就想起了那位行脚僧法度. 对.是他.就是他. 这一股炙热的说不清是什么的火焰铮然一下自心底升腾起來……似妒火.似执念.似狂热.更似一种想恨普雅却不忍去恨的无赖的嫁祸. 他当初将法度留在临昌陪伴普雅是动了些心思.他是想利用法度的学识与那独特的吸引力.使他可以获得普雅的欣赏与器重.使得他与法度两个人可以一左一右更好的拿捏普雅、架空临昌. 对.萧净鸾的心思一向阴霾.他早已不满足普雅所赋予他的有实却无名的摄政权利.其实什么国仇家恨什么责任大义.那都是借口.通通都是.即便他与普雅之间从一开始就干干净净沒有怨憎.时今眼下这样的机会他也不会放弃.他想成为临昌的王、想光复自己被覆灭的故园、甚至他的野心庞大且令人发指的远远不止这些……他想占据这片古域、收拢周边儿势力不一的小国.最终成为这广袤西**一无二的王. 可当那看似既定的棋局在眼前一子一子的铺陈时.净鸾却发现这棋局的走势似乎越來越不受他的控制、且偏离他一早原定的走势……这样的发现无疑是惊人的.这发现使他害怕. 首先.他原以为自己与法度同为汉人.法度又只身一人在这临昌、无依无靠自然需要他的庇护.他可以拿捏的住.可法度的态度似乎从一开始就是朦胧不明的.法度从沒有如他料想之中的那样行事过.日后也未见得就会. 而更可怕的是.普雅对法度的态度似乎日渐偏向于……莫名的感情.这使净鸾居然滋生出对自己失宠的担忧. 这都还不算什么.最可怕的却是.随着这时日的流转、这情境的推移.净鸾慌张的发现自己正一点点的看清自己的心.对普雅的心…… 不.这一切的一切怎么这么混乱.这一切的一切怎么已经化为了乱麻散丝、又交汇编织成无匹的大网兜头撒下來.他自以为是、满心欢喜的以为网罗了别人.却万万不曾想到这冷不丁的一下居然只网住了他自己. 额头并着两边儿的太阳穴温度滚烫、疼痛欲裂.净鸾猛地咬紧了牙关.抬手以指甲死死的扣住这就要炸裂的头骨.整个人煞是无力的顺着倚靠的廊柱滑下去.倏倏然软化成一滩沒了形状的水.那么无力、又那么纠葛欲死不得解脱.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真个是不能活呵. 那么.天作孽的同时偏生又在自作孽呢. . 这无疑是一片净土.决计是. 仙山蒙雾、彩云绵展.松间聚拢着稀薄的雾霭与流动的紫云.泠泠清越的石上清泉之畔有丹鹤昂首振翅、恣意悠然. 法度恍恍然置身在这一处钟灵毓秀之地.依稀是那水云之巅、蓬莱之山.梦寐之里、红尘之外. 是的.很快他便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了.不过这梦里的世界依旧是活色生香、可感可触无比真实的.不过这对于修行者來说.别样 境遇已经司空见惯、不会令他感到怎生的新奇. 他的心境是何其的安详.抬首阖目.任那一脉自仙境深处吹來的澄澈天风吹拂过自己的周身.双臂慢慢儿抬起來.做了振翅扶摇、翩然欲飞的仙鹤. 感知着清凉的天风贴着肌肤缓缓儿的撩拨过去.心旷神怡之感油然便生.令法度顿然万念皆放.整个人真个有如得了醍醐灌顶的无形佛洗一般. 这等不知是何样机缘缔结之下的绝好境遇.所带來的启迪还远远不止这些……待那被娑婆世间无形染就的万顷尘垢全都洗涤干净.法度心柔念净、只觉无欲无求时.方才缓缓然的睁开了眼睛. 就在这暖色的光束一倏然耀目的同时.依稀显出一个由浅至深的人形影像.那是……法度凝神静心.倏然生就出由衷的欢喜.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是他已经圆寂了若许年之久的师父. 真个是福至心灵.无比的殊胜与巨大的念力充斥了心田.同时又是那么的熟稔、那么的亲切与哀伤……他身子一落、兜头便跪下去. 那已然出离了苦恼尘世.真正离苦得乐的上师只是平和目光、淡然含笑.他启口.平稳的声调里带着一股旷远的空灵.这样一字一句颔首告诉自己得意的弟子:“为师为你感到骄傲.” …… 万顷幻境的光与影随着师父那一句话稳稳的落定.骤然便消散.法度睁目惊醒.果然是自己打坐之时魂魄出体、神游向了不知哪一处的天外佛境. 无边的暗夜将阑未阑.他合十了双手咏念了一句佛号.即而开始沉淀了平和的心性.认真思量起方才那一场真切的梦中缘法……这会不会是他师父神识的化现. 师父是在告诉他.十年辗转、随缘顺缘.他尚在红尘间苦苦修行、不得出世的徒儿.终于來到了合该來到的地方…… 思绪一恍.他忽然满心满脑都是普雅女王的影子.若是师父与他遇到了同等的境遇.师父又会怎样做. 师父一定不会选择欺瞒.这委实是违背了戒律、更违背了自己的本心……所以.他也不会欺瞒.不该欺瞒. 须臾的思量一阵.法度念头渐落.决定去寻普雅.决定为她讲述一些她兴许也会感兴趣的事情. 临昌的女王、大漠的珍珠.她是那样善良的一个人.她也必将如经年以前她的母亲一样.追逐着心底那一点至为璀璨的心念.无悔的追逐着真、善、美的足步.护持佛、护持自己的本心…… 无边暖色腾然一下刺穿云峦筛洒大地.万顷的金波浩浩然破窗而入.驱散了冷玄的肆夜、映亮点燃这无边无涯的新生的希望.那么的激动与澎湃. 法度下意识侧目扫了一眼窗外.顿然发现.太阳升起來了.天色就此一瞬铮然便大亮了. ------------ 第五十回 旧事提·游僧欲言大秘密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曙色浓郁时.法度來见女王. 这一路上凉风灌袖.法度心境时而繁复、时而纠葛.最终又不知不觉重新落回了潭水般澄澈清明的境地. 他來见普雅.一面是受到了梦的启发.同时也想问一问昨日圣地的事情可有个着落沒有.萧净鸾已经得了授意前去查理.又可有一个头绪. 法度最关切的问題就是.那伙戴着面具的异人究竟是不是如自己心中所想那般.是冲着自己來的. 如果不是.那这之中又会有着怎样的阴谋.这是临昌古国自身本就有着的心机.还是因他的到來而搅乱了某些原本祥和的东西. 如果是.那他这一遭过來委实是來对了.因为他便必须尽早的将这其中一切都告诉普雅女王.好与她共同商榷一个具体的应对措施. 可是.普雅梅朵是不是完全值得信任.顾不了那么多了.时今这样迫切的情势、这频繁发作的怪事.法度他已经沒有选择.他只能相信普雅.相信普雅必定会与她的母亲、当年贤明的先王后一样.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佛说.戒疑. 同时.他也是愿意相信她的…… 宫娥已经习惯了国师时不时來同女王聊天讲法、垂询事物.对法度便越來越客气.行礼后便转身向里边儿禀报. 这一刻立在女王二层的寝宫前院里.天风过袖时夹着一脉青涩的凉意.法度周身打了个颤.那心境倏然便飘忽起來.这样熟稔的情景令他想起了风荷.若是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女子还在.那又该是怎样一道美丽鲜活的风景啊. 念及此.心境不免寥寥的. 当然.即便风荷的死无论是直接还是间接.都跟法度脱不得干系.但法度心中的愧疚不会长驻.有时候.过度的自责和放不下.也是一种执念.他早已可以做到淡看生死.眼下所感怀的.只是这一抹对旧时事物、远去故人所滋生出的殊胜的感念. 正细细咀嚼、品味这一段其实美好的夙缘时.那前去通报的宫娥已经來接法度进去. 法度向她颔一颔首.定了一下心绪.便抬步行入进深、上了盘曲的台阶. 二楼内殿门口那一道帘幕被宫娥掀开.法度才要继续往里走时.却见那宫娥面上挂着一抹欲言又止的神色. 他心中惊疑.以目光问询. 宫娥便抿抿唇兮.徐徐然缓缓儿的喟他:“女王陛下.今儿这心情不大好.” 法度心念微紧.眉心浅聚.心中有了个底儿.边忖度着女王今儿这心情怎么个不好法、为什么就不好了.便抬步一路继续往里走. 果然.远远儿就见那藤织的躺椅上.普雅倚着身子慵懒而卧.面色隐约泛白.目光呆滞.整个人都显得僵僵的.对他的到來也并沒有如平素一样热情洋溢、兴致勃勃. 宫娥敛眸.抬手悄悄牵动了一下法度的衣角.待法度侧目看向她时.方低低道:“女王昨晚跟萧公子发生了点儿争执……可巧国师过來了.便劝劝女王吧.”于此一顿.声息嗫嚅起來.“奴婢真的怕……” 法度摆手打断了她.向她点头示意她安心.即而便退了这宫人. 殿内很静默.依稀间那穿堂风灌溉入室.帘幕在地表擦了绰约的韵致.“簌簌”的响声潜入耳膜.连同着心口都似被无形的力量抚摸过去.带起一抹异样的悸动.又憧憬、又沉醉.让人下意识不忍打破这沉默. 法度顿了顿.即而向普雅那边儿稳步走过去. 普雅终于僵僵的转了转首.抬眸静静然看了法度一眼. 法度才展的眉峰不觉又皱起來.眼前的女王活像一朵渐趋失水的玫瑰.似乎这身子骨已是十分羸弱、形容渐趋枯槁.似乎只要稍稍一个力道的触碰便能令她顷刻便整个人都散了架. 他心中一紧.依稀念着是为了萧净鸾.这世俗里凡人的情爱果然是如此的苦心与如此的麻烦.三千烦恼丝不净.又哪儿能轻易便破红尘万丈的幻象.最终得一超然. 法度浅浅的摇摇头.心中一叹.即而向普雅颔一颔首算是行礼:“怎么了.”顺口问了句. 兴许是这室内的气氛已经静默了太久.蓦然听到温厚的人声.普雅芜杂的心境便有了些填充的安然感.她继续恍恍然的抬起头.微光里法度这才看清了这双眼睛已被泪渍灼的通红. 她目光与法度相对之后.迟钝了须臾.忽而那身子就势一倾.一把抱紧了法度.伏倒在他怀里哭了出來. 这个主动的拥抱來的何其出乎意料.跟着那久蓄心底、压抑弥深的泪水便接踵而至. 普雅靠在法度的怀抱里.丝毫不加避讳的把自己心中那些委屈、那些闷郁、那些哀伤、那一切的一切尽数做了发泄.随着泪波的翻涌奔腾.整个身子便越來越轻盈、心境倒是觉的沒那么难受了.她有如膜拜、跪倒佛前的最虔诚的信徒一样.倏然便寻到了一种心与魂的双重寄托.整个人被一种无形的欢喜气场牵引着.莫名间倏然便觉的好生安然.那样安然……这.一定是佛力的加持.普雅在心中这样想着. 女王的投怀送抱在常人看來是多么香艳、又多么浪漫的一件事情.但是法度只有一瞬间的诧异.即而并沒有避讳、也沒有将她推开、当然那内心也依旧平静如镜波澜未起.他抬臂.自然而然的搂着女王.自她背脊处缓缓的加以抚慰.一如抚慰无所依托的众生芸芸沒有差别. 眼前这个女人、这个翻转在轮回苦海里不得解脱的性灵她正脆弱着.正迫切的需要一个人、一个怀抱來帮助她承载那份厚重的感情.法度自然会帮助她、会安抚她.这其实是一种无边的大爱.这大爱无关风月. 不过.普雅倒在法度怀里的同时.自己却意识到了这不羁的行为兴许是有些出格.可她自法度绵绵的抚慰中窥到了一种安然的示意.见法度并未将自己排斥.便干脆大着胆子把身子又伏贴了好一阵子. 她在哭泣时.法度只是默默的抚她脊背.并未说一句劝慰的话、也并未发出一个字的问询.但就是很奇怪的.对普雅很有效果.或者说这个游僧身上那种气场、那份无形的念力.每一次都无一不使普雅只在莫名间便安然了心魂. 渐有平复后.她曼身出离了法度怀抱的匡扶.那一瞬间忽而有点儿贪恋他怀心的温度.恍惚有幻似不舍的感情冷不丁拨弄了一下她的心弦.这猝不及防的感情令普雅心念一紧.下意识错开眸子、即而又看回來:“谢谢你.”声息软糯依旧.哭腔未退. 法度摇了摇头.眉心渐渐舒展:“既然哭出來了.可不可以告诉贫僧.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问的自然而然. 普雅点点头.颔首时又氲出一口徐徐的气.她的心境已经渐渐平整.便以淡然且简练的字句.将昨晚上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的告知了法度. 果然是因为净鸾.无疑的…… 而那事态传述了清楚.普雅自己又陷入到了当时的那份心境中去.她有些无措、有些迷蒙的转了目光.蹙眉勾唇讪讪然苦笑:“我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动了一下那样的念头.还那样发脾气的跟净鸾说话.难怪他会生气.”这已经不是在跟法度说话.而是自顾自的沉浸在追悔与无边的后怕之中.“我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够这样……净鸾他会觉的我待他从未真心.他会生我的气……”那心念又是一紧.她下意识甫一抬目.“国师.你说他会不会这么一直跟我生气.他会么.”对着眼前的法度急急然的一阵发问. 普雅的心境此刻已经被乱思拂的零散.她一时半会子沒有办法重新收整的稳妥. 面对着眼前神绪有些错乱的女王.法度那颗心、那层念一直一直往下沉.普雅面上的神情每深浓一分.他便会觉自己身负的罪恶跟着又加重一分. 是他的错.委实…… 心里一动.法度不愿再承受这样的负重.单手负后、侧了侧身:“我才是恶人啊.”这似叹非叹的一句话.微扬首时夹着一缕苍缓、夹着斑驳的无奈.顺着嘴边儿滑了出來. 普雅一定.整个人猛地一个牵神. 法度沒有给她提出疑惑的时间.正了身子沉目过去.温热的目光定定然看向女王.口吻比方才压低了许多.似乎在倾吐一个久蓄于心、背负良久的大秘密:“我本不想说的.时今看來.我是不得不说了.” 普雅依旧不明所以.不过法度这样的神色有点儿让她害怕.她眨了眨眼睛.一言未发. 法度又把心念定了一定.迟疑须臾后.抬步自普雅身边的绣墩坐下來. 普雅的目光下意识追寻着法度看过去. 法度侧目.神色与口吻未变:“我怀疑那些人是冲着我來的……或者说.是冲着师父当年留下的藏经洞來的.”落言一沉.有什么隽永在泛黄记忆里的秘密.倏然一下被晕染的着重. ------------ 第五十一回 真相显·往事前尘娓娓来 普雅终于解过了些法度的意思那思绪跟着一恍惚仍旧有些不明白:“他们是汉皇派來灭佛的人”且寻思着且这样道 法度摇头:“不……”眉峰下意识聚拢“沒有人这样彻底的穷追不舍为皇卖命”中途声息一顿“他们该是觊觎佛法至宝欲要窃取亦或豪夺后远卖南洋发财”语尽时下意识向窗边看了一眼 普雅的思绪跟着一绷紧也无瑕顾及其它一些相应而來的问題心念顿然便急凿凿的身子凑向法度:“那他们为何要刺杀你”又补充道“不是该利用你找到他们的宝藏么” “哎……”法度将普雅打断 普雅方惊觉自己方才的声音有些拔高便也敛了敛心绪 法度转目沉声:“因为我师父布了阵法破解阵法的法器……就在我身上” 那些异人想要破解遗留的阵法、闯入藏经洞掠宝便必须涉法取得法度身上的破解之物 还有一件事法度沒有向普雅完全说明白他身上不仅有破解阵法的法器更有一部旷世的奇珍、稀世的珍宝《金字大藏经》这珍宝更是引得无数寻宝之人垂涎三尺、那yuwang的野心深滋漫长蠢蠢欲动 即便是这样更进一步的解释此刻完全是个局外人的普雅女王也依旧不能全部解意她沉默下來敛了眸波径自细细的忖度 幽风漫室、光影摇曳成线这一片朗然的明灿里法度静了静心从那一条湮远的记忆长河中一点一点漫起旧事辗转流徙这么多年了第一次把那段足以酿制成酒的陈年过往那当年光鲜、时今依旧真切的真相对这位古城的女王全部的讲了出來…… 那得追溯到十三年前了 十三年前法度十岁、普雅七岁的时候…… 汉皇灭佛、明德藏经 往昔的帏幕就要被拉开法度踱步行至窗前帘幕飞扬时一倏然光影如瀑交叠染就的这道身影一半是明、一般是暗明处如朗日辰星咄咄璀璨暗处如玄影穿云深不可测无论是明还是暗终归这身影是神圣的 法度目光投向窗外居高临下的一层层睥睨过远方的绿洲林泉、更远方的绵延沙丘有如检阅庄严肃穆的队列一般:“十三年前汉皇灭佛毁经我的师父明德法师秉持着大慈悲的普渡、坚守着内心的信念遁逃出境、來到这一片死亡之海的浩浩大漠……” “明德”天下开明、德被苍生 明德法师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他带着朝圣的心念与普渡的慈悲从不曾忘记自己内心深处执着坚守、并一定回达成的最终目的 他在这大漠深处的某一处绿洲安下身來静心闭关 明德法师用了三年的时间以最澄明的思绪、最从容的心境、最坚韧的理性、最练达的智慧、最宏大的发愿将自己毕生所识经典、古籍佛经、大小城经卷、佛禅立意等这毕生所识丰饶皆书成册最后连同一路所带那些经卷典籍、唐卡彩画全部封于他所闭关的石窟布阵封印然后翩然离开 他以大义的举动与果敢的决定为后世之人留下一笔來自广袤汉地的佛学瑰宝不至于使汉地佛文典籍俱数被毁、无迹无寻他坚信至善至真至诚至美的真理在横遭劫难之后不会当真就此消泯他们只会在时光与夙劫中沉淀下來渐渐积沉为最璀璨光耀的明珠绽放其无可匹敌的光芒与势不可挡的瑞气恩泽天下、善花善果遍布世间 做好这一切了却这一桩心愿明德顿觉自己可以无悔也无憾了 之后他重新回到故国汉地怀着无比的坚韧与一颗笃定的心一步一步走向燃火的佛塔以身为祭炼就舍利向汉地臣民应证佛法的广袤无边、真实可感;以肉眼可见的方式躬自传达佛法的神迹与化现之真实 就在他圆寂之前他将自小便修行于寺、慧眼看出其身系累世修为的弟子法度召于座前说出他已于大漠绿洲之处贮藏经书、并已布下法阵以阻止外力对佛经伤害之事同时这位慈爱而大志的上师将那破解法阵的法器、并着一卷珍贵的佛学至宝《金字大藏经》交于法度要法度西去修行寻得藏经洞并将《金字大藏经》藏于那石窟中即而重新将阵法封印 这委实是明德法师当年的一个倏忽未尝就不也是一种宿命的钦定…… 当初他离开汉地时那《金字大藏经》因尚被贮藏于皇家佛寺故而他未能及时带出当时心觉这旷世之宝一定已遭毁灭可直到他回还之后方惊喜的发现这至宝已被坐下弟子得了机变寻回 说起來这也委实是一段缘份当日汉皇毁经那得了授命的将军亦是信奉佛门的俗家弟子他委实不忍佛法就此消泯便得了机变处尽自己力所能及之力留下了这《金字大藏经》 《大藏经》乃是收录佛教典籍的最全藏经而以金粉所书的《金字大藏经》更是弥足珍贵的一件珍宝其物质价值与内里深度价值全都堪称稀世明德法师激动不已他涅磐前便授命弟子一定将这经卷藏于石窟、留待后世 法度当时只有一十三岁他不明白师父为什么选择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另寻它处、非得冒着如此险阻的将《金字大藏经》一并藏于大漠中的藏经洞 但师父却语重心长的告诉他这个任务非他不可而寻找大漠中的藏经洞其实是对他自身一段奔赴大劫的历练…… 师父的话莫说法度当时不懂便是到了现在已经整整十年过去他也依旧不懂 他只知道师父的命令便一定不能违背而佛法的大慈大悲与大德大爱更是极其殊胜的无形瑰宝与不可撼动的力量 法度叩拜恩师接受了这个庄重殊胜无比的任务 但是师父经久流徙、又长停大漠石窟是时身体已经受到了严重的损耗又或许这一切原本就是天意昭昭他竟怎么也想不起來藏经洞的具体方位了 这十年來法度顺着古域西疆一路寻找一无所获但他早已练就出随遇而安、随缘而行的豁达心境 又因他不止是单纯怀着目的的寻找而是走走停停、沿途弘法修行且又不知近路、不知绕了多少徒徒的圈子更加之闻了传言觊觎佛宝者屡屡纠缠;故而当年师父只短短几月便折了个來回的路途法度却已用了十年 直到这等机缘巧合之下來到临昌却不想居然就在这里寻到了蛛丝马迹…… 法度本就是凭借着师父当年对地貌、气候的口述找到了这一片地域又因师父说是在一片绿洲法度在來到临昌之前有好些时日都并未再寻到其余的古城绿洲而绿洲素是大漠中难得的天堂看地势、看情形前方也不大可能还有另外一片绿洲之上建起的城邦 所以法度断定师父当年就是在临昌就是这里 原本法度也只是猜忌在那不知是來自汉地、还是闻了所谓“藏经洞中有至宝”传言的沿途异邦人出现临昌、频出怪事后法度也想过以自己的离开來换取临昌的安定 却就在这时无意间听闻女王讲起十三年前先王后护持游僧之事……倏然一下心底那些猜度与辗转便猛然沉淀下來法度进一步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那是真切的是佛力的加持是冥冥中宿命的开启是洪荒间命途的钦定…… 旧事前尘被法度不缓不急的讲完他颔首一句佛号咏念的虔诚 这一段充满奇幻又玄机颇深的前尘回溯令普雅女王心潮澎湃、激动不能自持一倏然头脑中万绪纷扰她突忽不知道自己该持着怎样的心境与态度面对眼前似乎金光熠熠的游僧 法度转目那如炬的目光落在普雅面孔间是无比的殊胜与庄严:“佛法一定已经感化了先王后她心甘情愿护持着我的师父入圣地闭关给他提供了这一处与世相融又相隔、外界无扰自清净的去处书经撰典使我佛家经典不至毁灭、可历后世”他一定向普雅抬步走來声息里透着无形的力量莫名的使人因欢喜而激动“所以她说她护的是佛这一份无比殊胜庄严之大功德擎宇宙而动乾坤” 这一瞬间普雅的双眸染就了湿潮她终于明白为何当年母亲是那样的执着……因为她是在以生命在狂热的成就一件无比庄严、殊胜之事 而那个时候她的父王正与汉地往來交好堪堪赶上汉皇大肆灭佛母亲摸不透父王的真实想法不放心父王、不确定这个虽然接纳了游僧并给予尊重却同时野心勃勃的男人会不会跟她站在同一阵营会不会为向汉地示好而最终扣下这法师、夺掠其虔诚守护的经卷典籍 所以斟酌许久先王后沒有把这件事情告诉普雅的父王那位伟大的菩萨以死亡永远的缄默其口守住了这个秘密、成全了这奉献的大爱与高洁的慈悲普渡 普雅心念跌起、百感交集为她有这样一位伟大的母亲更佩服明德法师沉稳护法、坚韧远跋、最终舍身为祭的一份无私大义也为这世上人间一种无形的勃勃生机而由衷祈福在这五浊浸染、业力丛生的娑婆恶世看到了至正无邪、无可匹敌的未央极乐的影子 这一瞬间她与法度皆是发于一样的动容…… ------------ 第五十二回 思量至·圣地神山藏秘密 温风溶溶在耳畔撩拨.那固结的一段心事也就此被扯的绵长. 普雅神思缪荡.目光中掺了一丝水汽:“《金字大藏经》委实是弥足珍贵.但他们要那些经书真的可以卖好价钱.”存疑在心.真的不理解. 其实法度也不怎么理解.或者说法度理解、却不赞同. 高价求经的.定是对佛学有极深好感、或渴望进一步探寻的信众.而这得來的经卷却不是干净的途径.若是将经卷卖出的人发心不好、买來经卷的人发心亦不干净.这便委实不是功德.而是造孽. 同时.还有一方面.对佛宝经卷心心向往故而做梦都欲找到藏经洞者有之.却也有那么一些人是追寻这样一个捕风捉影的传闻..传闻明德法师开凿藏经洞后.不仅在那洞中封印了毕生佛学经典.且还埋葬了一大批宝藏. 故而.专为寻找这所谓的“稀世珍宝”而不管不顾一定要寻到藏经洞的.其实大有人在…… 但不管如何.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法度身上的《金字大藏经》也都委实是件至宝.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被抢去的. 法度沒有回答普雅的问題.就这么百千心思颇为繁复的纠葛在一起.颔首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 须臾辗转.普雅揣摸到了法度的心思.她自己亦想到了这一层:“怎么好端端的便能传出藏经洞有珍宝.这类无稽的流言.”她软眸微眨. 法度抬目.眉峰下意识微微聚拢:“这流言委实是流言.却……可不是无稽之谈啊.”尾音一沉. 普雅纤心一紧.很快便会意. 任何流言也好、传闻也好.之所以能够传世.全赖于人的口口相传、日益散布.而明德法师当年圆寂、法度流徙等.中间不过短短若许的日子.那关乎稀世珍宝的传言大抵也是在同时流传起來的.之所以能传播的这样快.决计是有人刻意为之、做了幕后的推手. 这个幕后推手最可能的是谁.心照不宣的事情. “若是汉皇有心为之.那此举甚是狠辣.”心念甫至.普雅银牙微咬.“假以他人之手.除去欲除之人、毁去欲毁之物……”她也是一国之王.对于为君为王者大抵有着的那份心思、那些司空见惯的手段.总能够如许敏感的反应过來. 法度浅浅颔首.仍旧未发一语.狠辣与否不予评判.这为巩固自己统治便弘扬他法、毁去其余教门的策略.当真是一件极造孽也极痛心的事情. 但纵观这一道无边无垠的浩浩历史的长河.不止是佛教.各类教门在历经各个不同的朝代、不同的君王统治时期.也都不可避免的有着顺应时势的兴起和沒落.若是这一位君王信奉佛教、亦或者需要以佛教來巩固人心稳定社稷.佛教便必定会于他在其位的这一段时期发展兴起、达到鼎盛;而若下一位君王信奉他教、亦或者需要以他教來巩固人心稳定国祚.佛教便免不了被打压的命运.更有甚者.便是彻底被覆灭…… 一个宗教能够长远的流传下來.便一定是有着他自身的一种价值、还有着关乎天道自然的道理的.但因为这是娑婆世界、是人间俗世.所以总免不得会沦陷为某种政治的策略.不得不顺应着情势的发展而决定自己的走势.当然.纵然这其中修行、度化、弘法、倡导真、善、美、诚的本质依旧还有.却也做不到不管不顾只单纯的一味发展.这是不可避免的一种悲哀.也是无法更迭的一种无奈. 法度陷入弥深的思潮.只得又是一阵沉默. 普雅虽然不能对他此刻的心绪完全解意.但大抵也能明白那么一二分.她启口.试图打断法度的思绪、转移他的注意:“那藏经洞时今安全么.”被那样多人觊觎.这个问題问的委实必要. 不过普雅心中又隐隐笃定着佛宝会安全.因为那是由母亲和法度护持的.就一定会安全. 便是天道.也更迭不了弥深的、执着信念…… 法度转目.对普雅颔首稳声:“听女王讲起.当年先王后是护持着那位游僧..也就是我的师父.一路从圣地进去.沿着被视作通天台阶的屑格木神山一路远行的.”不是问句. “嗯.”普雅点头. 法度心中便更加笃定了些:“临昌圣地深处、神山一代.原本就有古老的阵法加持.时今便是女王你都不能破解.这样一來本就有着一重安全.”他微顿.“加之师父又在藏经洞内、外缜密的布下了自己的阵法.那破阵法器又被我好好儿护持着.如此……想來藏经洞那里、以及洞内的佛宝.都是极安全的.”且思量着.他心思沉淀.渐渐愈发的安了心. 普雅也似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旋又抬眸.“可神山那样大.从來沒有人顺着神山一直走下去过.当年虔诚且坚韧的法师顺着山脉一路远行.你怎么确定他是在哪一处开凿了藏经洞.” 法度喉结微动:“不敢隐瞒女王.贫僧这阵子以來利用着国师这一重身份之便.多多少少也勘探、打听到了些关乎圣地神山的事情.”他将面颊微侧.边回忆着边道.“无论是进入圣地神山还是从那里出去.都有古阵围拢其中.当年我师父既然已经成功进了神山.想必就是在神山之后、古阵围拢的圈子之前.大抵那一块儿地方开凿了藏经洞.”心思沉淀时.他面色又浮了些不解.眉峰徐徐聚拢.“可是.师父是如何突破圣地那重重古老的阵法.自由來去临昌的.” 昨日在圣地时.法度眼见到了古阵的厉害.不过他所见到的那最初一围的阵法.是由净鸾催动后才显出的;若是机缘巧合下避开了机关不曾催动.倒也绝对安全.只是总不能桩桩件件所有的事情.都讲究一个机缘巧合吧.况且就算最外围的一圈儿阵法需要人催动.那还有一些不需要催动、总叫你避无可避一定会触及的呢. 普雅摇了摇头:“当年.所有人都以为那和尚死在了圣地神山中遍布的重重阵法里.便连父王都放弃了派兵追捕.”她转目瞧瞧法度.神色澄明干净.“直到今日你提及起來.我才知道他并未死去、且做了一件如此殊胜之事.”说到这里.免不得便又想起了同这件事儿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她的母亲.虽然那个时候的普雅年纪半大不小、虽然她也怨恨过自己的母亲抛弃父王与她而只为一和尚选择死亡.但她对母亲的举措.却从來都是肯定的.最先的时候.她肯定的是母亲为爱不顾一切的痴狂.时今她肯定的是母亲为那一份大爱与大义不惜舍身的大德泽.“母后的在天之灵.想必也能安息了.”她一叹.满满的都是释然. 若是先王后灵识有知.心知自己付于性命护持的法师、那些佛宝典籍都不曾使她枉做徒然.不止是安息.一定还会很是欣慰的. “阿弥陀佛.”法度咏了佛号.隔过杳杳虚空为那位大智且伟大的王后祈福.他知道那位女菩萨一定已经托生在佛国极乐、亦或者某一处善道乐园. 在甫然念及起尊敬的先王后时.法度前遭尚在存疑的心思便猛地一定.依稀这样且猜度着对普雅道:“能解释当年师父自由來去之谜的.恐怕只有一个答案……前王后已将古阵破解.在护送师父进入神山之前.也将后续古阵的破解之法一并告知了师父.”心中本來很笃定.出口时还是存了些问询的意味. “不可能.”普雅几乎想都沒想.她干练的打消了法度这重猜度.“从來就沒有人走入过神山深处.我自小陪伴在父王和母后身边长大.更是不知道母后何时懂得破阵之术.”微微一停又补充.“母后在遇到明德法师之前.做甚要好端端的去研究如何破解古阵.在遇到明德法师之后满打满算也就几月的光景.这短短时间她纵是研究.圣地深处古阵环绕、铺陈遍地.她又如何能够桩桩件件全都研究的通透非常.” 这样一说.法度也惊觉自己方才的想法其实幼 稚. 纵然把普雅方才这些理由全都忽略不计.权且就说先王后委实是一位冰雪聪明、一点就透、在布阵或者破解方面都有着极深的造诣.但是.阵法一旦破解便会毁坏、或者封死前路.一定再也无法催动.而净鸾当日却仍旧催动自如.可见阵法还是规整的. 又或许.净鸾那一道阵法可以自行催动、故而明德法师之需要避开就好而不需要破解. 也不能够.因为法度观探到的圣地神山处的布局.阵法铺陈大抵会是连环的形式.每一道都是相互链接起來的.而明德法师若要进入神山.那些可能会被触发的阵法便一定得先破解.但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会引得全阵崩塌.若要破解.也只能逐一的自外向内循序渐进.不管是安全的还是不安全的都得破解了才可以. 再并且.师父当年之所以会选择圣地神山封藏佛宝.也正是看准了那地方有古阵的加持、不会被外界侵扰…… 由此可见.阵法当还是完整的. “当日可有人看到师父是顺着圣地一路走入神山的.”法度灵光一闪.“亲眼看到.” 普雅下意识摇头.妙眸一转:“好像.并不曾有人看到吧.只看到我母后拦在那里.”就这同时.玲珑心念甫而一动. 那么…… “圣地有密道.并已被母后与法师发现……”倏然一下.并着法度心念流转至此的几近同时.普雅心念亦至.凝眸时启口便道. ------------ 第五十三回 隐成谶·为时尚早话去留 二人四目相对.旋即又一次不约而同的微笑起來.显然的.不点自通的默契氤氲在心里. 说了这样久的话.法度和普雅也都觉的有些口干.便权且静默了言语.品起盏中花茶.茶汤入口.顺着喉咙绵延下去的同时.周身都是一轻盈. “有什么打算.”心念又转.普雅有意无意的这样问道. 法度的心念从來坚定.信念也从來未消:“师命如山.”他颔首.“莫说是师父的嘱托.便是发乎我自己的意愿.也一定会为后人留下该有的积蓄、为我佛贡献出合该的力量.”言外之意.他不会放弃寻找进入神山圣地的办法.不会放弃寻找藏经洞.更不会放弃他那一份为了师父的那一承诺、以及自己本心意愿的如山使命. 听他这样回答.普雅忽而不知道自己是该做如何的感想.方才的她是被湮远的故事给迷的冲昏了头脑.现下不得不直白的透过这故事的背后.去窥探其本质;更不得不重新审视起法度这个原來她一直都不了解的人:“你留在临昌.其实是甘愿的.就是因为这个.”不过她还是很感念.也很动容.因为法度愿意信任她.不愿欺瞒她的把真相说了出來、也在同时暴露了他自己那段兴许本打算一直隐藏的秘密. “不全是.”法度声色未变. “嗯.”普雅蹙眉微诧.忽起了一抹玩心.饶有兴趣的听听他究竟是怎么个“不全是”. 法度吁了口气.将身子向后微微的靠了一靠.缓解了一下有些发僵的坐姿:“我一向随缘修行.”口吻满是淡然.还有些沧桑浸染后常人无法企及的厚重沉淀.“缘份來临.我自然不逃避.所以我留下.倒显得何其顺势了.”尾声一沉. 如果这样的话是旁人说出來的.普雅一定嗤之以鼻认为他浮虚的很.如果是在之前与法度不甚了解的时候.普雅也会将信将疑、亦或者干脆不屑一顾.她就是这样直爽rela的性子.是大漠儿女骨子里的一份真性情.所以她讨厌文邹邹深意跌宕的东西.那些东西在她眼里怕都不是深意.怕只成了故作. 可法度是个例外.且眼下法度无论说什么她都不由自主的相信、不由自主的极下意识的去探寻. “原來是这样.”心思飘曳.普雅敛了眸子.纤长的羽睫晃晃的无风自动.同时心念又一宕伏.“那当你完成了身负的任务、亦或者是终究不能完成任务呢……你又会做何打算.”心中起了一阵异样的感觉.说不上是不解还是期许.似乎是在期许.隐隐的.期许眼前这个绝了尘滓、出离俗世的翩翩游僧会对自己说.他会留下來…… 可法度的回答.其实并沒有出乎普雅的意料.这个问題其实都不需多问:“向着西走.向着佛走.”他淡然.内心规整无痕.可是此刻很奇怪的.就在那抬首转目极自然的触及普雅面目.触及那张含着最真挚的期待、最纯净的动容的面目的同时.他净无波澜的心起了一阵恍惚.微微的……很快又收住. 普雅抿唇巧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外表冷静平和、内心突忽浮动如火. 她想.她是对他有了眷恋和不舍.毕竟他们之间尚有些近于汉地所说“一见如故”的默契.毕竟他们之间的相处也已有了些时日.人对旧人旧物.总归会有着不舍和眷恋.这是很作弄的感情. “这么富贵温柔的绿洲林泉……”普雅将绵长的发丝在指间打着转儿.抬眸顾盼时神光里荡了清浅的俏皮.还有些微微的娇媚.“你还舍得有朝一日.再离开么.”虽然她问的云淡风轻.但这其实是她内心深处的一种期许.可她有她的矜持.一些事情她不便于直接说出來.不便于直接告诉法度.她想他留下來.留在临昌.留在她的身边. 惶然一下.普雅惊觉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发生了改变.她以前从不是这样的.可现在却学会了委婉言语、兜转圈子……这汉人的一套细腻阵仗.居然在她这个大漠女儿的身上表现的如此昭昭. 法度又把心绪定了一定.稳稳放下手中的茶盏.错开与普雅交汇一处的目光:“佛法浩瀚.众生当虽阻山川、不替供养.”微扬首.眼底深处有幻似优昙婆罗花的影子坦缓不惊的绽放.声息比之先前更为坚韧.“任何人、或任何事.都阻碍不了我转山转水寻禅礼佛的心.那是比之磐石更要坚硬、比之悬崖之上深深扎根崖壁的苍松更要韧定的心.”随着感情的一层层递近.口吻也一点点沉淀. 他的神容是那样的殊胜与庄严.那无形的气场流动时交汇起弥深的阵仗.瞬间.溶溶暖光中的法度仿佛一下子就跃出了尘世.穿过烟雾直击青冥、站在了笙歌谈笑梵音如潮的水云之巅.是那样的圣洁.无比的庄重、无匹的感念. 普雅心中忽生了一种隐隐的悲伤.这悲伤很快又因了法度那无形的佛力.而加持一般陡然蜕变为大智的欢喜. 她下意识颔首.将变化错综的眉眼浅浅的藏起來.檀唇一开合.徐风般的句调:“十万亿佛土啊……一直走下去.真的.可以走到你理想中的佛国么.”出口后她甫又后悔了.这话听來似乎有点儿浇灭法度热情、质疑法度信念的味道.但是她不是这个意思.决计不是的. 法度明白普雅的善意.她只是尝试着让他歇歇迎前的脚步.想让他有更多的、更充裕的时间多看看这临昌的好风好景好自然……他依稀.是明白她的. “佛国未必在前方.但地狱一定在身后.”从容而淡泊.他这样回复.那心底所深深坚持的东西.于旁人來说是信念、是值得尊重与崇敬的信仰.可在真正懂得、真正明白的人心里.便会知道这是一种所要遵循的天道. 佛法也好.任何一种正当的、正义的教派也好.那些需要弟子深深感悟与尊崇的教义.并非只是本门教法中束缚身心、束缚行为的规章制度.那是一种对天道、对真理的告知.是将正确的东西以其自身的方式、见解.告知与其有缘的弟子们、传授弟子们、引导弟子们……这才是真正的修行以及一门教法传承、发扬的真正意义.而不是常人眼里的自苦自累、绳索自缚不自由. 普雅心中的惆怅之感渐渐浓郁.她也更加竭力的去克制这心绪.旋即又转念.念及眼下说“分离”二字还委实是早.缘分未尽.怎么倒先开始徒徒的悲伤起日后的离别. 心念一恍.她整了思绪重又抬眸.看着法度那偏于严肃的面孔.唇畔“噗”的勾起了一道笑意:“你说话.素來都是只说一半儿么.”那话里的意思.从來都要让她來猜度. 法度一定. 普雅便又笑起來.是真的被他倏然的窘迫给逗了乐.银铃般的嗓音煞是清越泠泠.十分的撩拨心弦. 这一朵光艳又娇嫩的玫瑰花.当真是世上一件可带來欢喜、可慰籍人心的美好事物.必定得要有人对她关怀备至、悉心呵护才好呐…… 也不知道怎么的.法度倏然又这么想.顿然的.又在这同时想到了那位萧大人. 心思甫又一扯.法度险些忘了这一遭事儿.抬目再度看向女王:“所以这一切都是贫僧的错.跟净鸾他沒有关系……他是委屈的.”前话重提. 既然已经向普雅把关乎自己的秘密、把一切都说了明白.那些异人是冲着他法度來的.那么净鸾也可以在这之中撇清关系了. “不.”果然.才一提起净鸾.普雅明灿的面孔便倏就一黯然.她沒有片刻犹豫.启口干脆的接话.“我了解我的男人.他任何一点儿异样的气息我都可以最快的、第一个就感觉到.”又骤一停.似在酝酿.即而叹了一口无奈的气息.“我总觉的.这里边儿不那么寻常.” 法度皱眉.普雅的话让他心头一紧.同时滋生出些不怎么好的预感:“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些人兴许是与净鸾勾结到一处.利用净鸾达成他们自己的 目的.”很奇怪.不是问句.倒很笃定一般. 似乎此刻正刻意避讳着去触碰关乎净鸾的话題.法度进一步的紧逼令普雅瞬间便面临着崩溃的边缘.前一刻尚且软语含春、巧笑盈盈的女子.此刻俨如不受控制一般的抬手死死扣着太阳穴:“我不知道.”声息徐徐然、细细然.碎碎的不难看出其中一缕零散的纷乱.又似乎夹带着稀薄的哽咽.“我不知道……求求你.别说了.别说了……” 不曾想自己无心无意的一句话.竟然带起了女王这样弥深的反应.眼见普雅这般渐渐失态.法度心中有些发慌、又心觉负愧:“好.不说这些.不说这些了……是贫僧不好.贫僧不好……”他忙连声安抚住普雅.那样的心有余悸、又隐隐含了下意识的一脉怜惜. 心里明白.普雅的过激反应是因她受不了爱人的异心、和对爱情的背叛. 能伤及自己很深的人.从來都是极重要、极着紧的人.你在心里越紧张他.他便能够报之以同样的力道伤你越是深. 一些东西、一些事情.她不敢去触碰.不敢去看清那从來残酷、不知道兜转与所谓委婉的直白现实. 在现实面前.无有例外.谁都是软弱的…… ------------ 第五十四回 箫声至·不欢而散劝净鸾 请使用访问本站。 法度辞了普雅.因惹引起了女王那一段伤心事与故人情.他也沒了继续停留的意思. 行下旋阶顺那干净且华美的御道一路往他的厢房中走.途经御花园时.却又一阵倏倏然的洞箫声幽幽的响起來.合着风势轻轻的、一丝一缕缪转着入了耳廓. 法度心念一定.把足步停了一停.沉了心绪认真聆听.正是那一曲《平沙落雁》.念头甫至.他陡一恍然.知道自那御花园深处吹奏洞箫的人是净鸾. 他忽而也想寻了净鸾说说话.倒不是急于去询问那关乎行刺之人的事情.因为他心里是有个谱的.他寻净鸾是忽而就有了一种冲动.这样的冲动很不受他自己的控制……又或许他不该插手这样的事情.但他就是做不到不理不顾、不闻不问. 普雅女王是一个极好的女人.她看似凌厉跋扈的外表之下.隐藏着的是一颗比谁都要患得患失、惶惶然无措的脆弱的琉璃心.同时.她也有着这片绿洲中最单纯、最甘美的品质.这样的大漠精灵一定需要好好儿的呵护和怜爱.万不能伤害.不管净鸾身担着怎样的背负、内心深处有着怎样的苦衷.他都不能伤害这样一位女子……法度希望净鸾可以放下那些除了真情之外的杂质.留得一份真切的、沉淀下來的苍苍风骨. 相遇、相知、相守都是何其不易的缘份.其实想想.人活着是为了完成前世未了的故事.來生又是为了完成今世未了的故事……一直如是.循环不享、超脱不得.永远陷于怪圈囹圄.怎么能够不苦呢. 所以.但相遇、便去相知.便去好好儿的守护;使得自己此生无憾、來生无挂碍.便也算对得住这一段现世之缘.便也可以无悔了. 就顺着这悠悠然云雾般撩拨的箫声.法度一路抬步穿行于花园小道.分花拂木的一路徐徐然步至深处. 果然是净鸾. 净鸾正懒懒儿的倚着身子在一棵胡杨树上.那修长的素指拨弄着指间的碧玉箫、唇畔悠悠闲闲的吹奏.颔首时天际流云的影子便倒映了几缕在他瓷白的面目.整个人看起來有些憔悴、有些疲惫.又还有一些超然物外、翩翩然几欲乘风而去的莫名出尘离俗. 法度停了停.即而向他走过去. 足步踏在地上时.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冗冗的响.这声音“沙沙”的潜入耳廓.净鸾感知到有人过來.僵定了一下.即而却不管顾.继续自顾自吹抚他的玉箫. 这一份物我同化的感觉.令法度身心一舒展.他又不忍打扰专心吹箫的净鸾.便在与他恰到好处的地方定了步子. 终于这一曲《平沙落雁》吹奏了完.一缕尾音徐徐然、次第的落下去.一切归于自然的静谧.净鸾抬首.转目向法度看过來.倏而勾了唇角扯动一个弧度. 这笑容冰冷而诡异.在熠熠的阳光与绰约的花木疏影中.带有一丝偏于邪佞的妖艳. 分明晴朗的天气、静好的气氛.倏然就变得有点儿莫名其妙的不同寻常了…… 两个人似乎谁也沒有最先开口打破这沉寂的意思.就这么在微风里立着.任那夹着沙粒的风儿扑在面上、拂过周身. 终于.还是法度最先开口做了主动的一方:“又是这《平沙落雁》.看來萧公子委实钟情于此曲.”一个对曲子有着如此执念的人.想必对人、对事的态度也不会多变.故而法度认定净鸾心里对普雅女王存着一段真意.除非他从一开始就是游戏之态、亦或者城府之深到连眼角眉梢那些暧昧都可以做了假. 净鸾自这云淡风轻的调子里揣摸出那么些不同寻常.他心思玲珑.转而极快便会意:这和尚是在委婉的劝自己用心专一、莫要有二……呵.只是他与普雅之间有着怎样的秘密、有着怎样的处事之态.什么时候轮的上这一个外人以为自己是谁的出头指摘. 他心里对法度本就存着股无名气.兴许是因为法度这些日子以來与普雅之间的走动过于频繁.又兴许净鸾从普雅的身上嗅出了些许若有若无的对法度的态度.故而他在潜移默化间.已把法度当作了假想敌. “国师这是……在替谁出头啊.”他身子软软的往那胡杨树上又是一靠.微侧了侧.单手自后脑勺支撑着过去.摆了副煞是玩味、又戏谑的姿态.与法度的严整肃穆形成的对比委实鲜明. 法度心念一定.嗅到字里行间存着的一股醋味儿.他不禁侧首蹙眉.心里有点儿无奈.心说怎么这萧净鸾总要把他跟普雅往莫须有的关系上想.莫说他是个和尚委实是清心寡欲.且看普雅对净鸾的态度难道还不足以令这多疑的皇子安心. 有些时候.这出世的僧者不能解过尘世里.凡人那一份因为珍视、所以多疑的莫名矛盾的心念.出世大智的修行者.与守着七情六欲五蕴盛苦的在家人.有些地方到底是解意不到一处去的. 法度一笑.侧目时神色和煦:“贫僧是被萧公子的《平沙落雁》吸引而來.什么出头不出头.”他刻意装糊涂. 净鸾很是嗤之以鼻.错开法度的目光.即而把身子重新站好.向法度这边主动走过去:“国师有什么话便直说.又何必跟我这愚钝之人玩儿委婉.”口吻戏谑. 法度心领神会.重新正色了眼神定定的看着他.那目光缓缓的做了沉淀:“别辜负女王.”只有这五个字.肃穆且不容置疑. 即便已经揣摸清楚了法度的來意.但净鸾沒料到他会说的如此一针见血.顿然.他有一种被人看穿心思、洞悉阴谋的尴尬和不适:“是她让你來找我.”心念甫动到普雅身上.净鸾神色亦肃穆. 法度展颜:“女王不曾有这个心思动这等迂回的脑筋.是贫僧有缘遇到萧公子.故而提点一句……” “我就知道.”净鸾拂袖打断.旋即玉样的眉心便一层层收拢起來.“法度啊.”他持着甚是不解的目光.踱步围着法度缓缓儿绕了一圈儿.即而在他身侧停住.侧首时口吻带着些恨铁不成钢.“你搞清楚情况好不好.啊.”微顿又把身子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忿忿然补充.“我们都是汉人.我们才该是站在一起的.”语尽抬手.就势一把将法度按在树墩上坐好. 法度一定.微微摇首、敛敛神绪后站起來. 净鸾心火正盛.又猛地把他按下去. 法度又蹿起來.这一次隐隐的握紧了拳心;而净鸾拔出了手里的剑. 方才尚算和睦的气氛.就此陡然变了味道.两个人拼着一股莫名的倔强.这倔强沒个由头、偏又很是沉淀. 这两道目光就此双双对视.法度眼底是静湖般澄澈而干净的琉璃.似乎可以洗涤掉世上人间全部的污浊;而净鸾眼底荡漾着无边的炼狱火.虽炽热却也可以用其特别的方式净化世间一些邪恶、撕破迷茫的虚妄. 这场对望两个人都拼着一口憋在心里的气.那样凛凛然的坚持.谁也不肯主动向后退让一步. 一阵风起.是从身后开凿的湖泊小景间拂來的.沒有粗糙的沙粒和尘滓.干净且湿润.又夹杂着隐隐的木莲花叶的香气. 一脉暗香隐隐浮动.撩拨的绷紧的心绪、神思有了松弛.终于.净鸾铮一下将那已经出鞘的青锋剑重又收回了剑鞘.面目向左一侧.愤愤然的叹了口气:“真是块儿愚钝不堪的木头.”抛下这气焰昭昭的一句话.不再理会法度.径自转身便大步流星的一路离开. 水汽如织、烟云如瀑.倏然浮涌的雾气聚拢在胡杨林木、格桑花丛间.也慢慢打湿了开阔袍角的边缘.法度心中有些惝恍.眼见着净鸾系就了一身戾气的越行越远.那抹挺拔的身形在远方参差的灌木丛中渐隐渐显. 他心口又定.免不得颔首无声的念了一句佛号. 他心中为净鸾悲伤.因为被戾气、被诸多负面情绪压迫的人.便有如被魔鬼俘虏了做信徒.所行所做所有事情都不会是他的本意.却都由不得他自己.这样的人他是痛苦的.是不该去忌恨和咒骂、且最该去真心怜悯和以大爱普渡的. 不止是眼前的萧净鸾.这娑婆世界上的芸芸苍生皆是如此.皆冲不破这一个被情绪控制的定局.当那因缘际会生就的喜怒哀乐潮水一般袭來身上.他们便有如木偶一样被牵着、引着、撩拨着左右了自己的行动和感受. 万象生心灵.心灵超万象.若是能够看清这一点.破除这假象.不起心、不动念.放下这无名间生就出的种种幻象、戒掉这浮世间不真切的东西.便是了轮回、脱苦恶的修行.这些便未必是祸.委实是福.因为魔心是灵魂解脱的考官. 但.可怕的是这世间苍生深陷自我业力、妄心编织出的囹圄却还依旧不自知.甚至自大且狂妄. 罢了.凡事皆有因果缘法.修行人未成佛前.也还是迷人. 阿弥陀佛. ------------ 第五十五回 爱融冰·榻间好梦自缠绵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净鸾的心情凌乱如瀑.在这座沧古的宫城间漫无目的的走.负手于后、款款踱行.穿过那被夜色浸染的沁出凉意并镀了银波的棱柱.看月华筛过浮云后错落下的斑斑疏影.看这一道影像被扯的悠长如魅. 这一切一切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净鸾在这不着目的的行走中却越來越沉了那一颗芜杂的心.可人一旦木怵发呆.时间的幻象便轻易就穿了过.顺着一阵扑面寒风的猛一撞面门.他回了神志.惶惶然抬目才感知到原來天色已经暗了下來.原來自己已经盲目的自白昼行至了入夜. 现下他累了.他不愿继续这样走下去.可倏然又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茫茫天地间.便沒有他萧净鸾的容身之处了么. 倏然一下.那无边的绝望和彷徨便如潮水涌动、荡漾.由浅至浓的把他整个人整个身子都裹的严实. 心底充斥着一股子说不出也道不明的积郁.袅袅酸涩抽丝剥茧般的氤氲缭绕.这一浪浪心念倏忽波及、倏忽又飘远.净鸾抬手.下意识抚住了自己狂跳不止的心口.就于这乱乱纷纷里倏然闪过一丝清明的念头:回到普雅那里吧.回到普雅的身边去吧. 除了普雅梅朵的寝宫.他似乎.他是真的.再也沒有地方去了…… 靴步顺着这细碎的月华缓缓的往回走.整个人有如背罪的死囚.每行一步路都那么的想要逃离.偏生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心念.自己为什么会是这样跌宕的情念.换言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普雅的气.仅仅是因为她不信任他.还是别的.还是……这是一个他最不愿去触碰的想法.可不得不这样想.因为他吃醋了.吃普雅女王与法度国师的醋. 男人在面对自己女人的时候.女人有意无意、有心无心之间那一星半点儿的情态流露.男人都会极其敏感.净鸾.他是嗅到了普雅与法度之间那一层别样的味道. 即便法度无心.即便普雅自己尚不自知…… 净鸾铮地一定.又抬手死死扣了一把太阳穴.他还不能在普雅面前直接把这内心的疑问挑明了问个明白.万一普雅还沒有发觉她对法度的心思、这一问后审视自身反倒察觉.这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愿是他多想了.她的女人不会背叛他.不会抛弃他. 至此净鸾又是一定.旋即勾唇哂笑.想他萧净鸾堂堂七尺男儿.居然会怕一个女人将他背弃.可笑.真是可笑.他的风骨和他的心气儿呢.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窝囊这么沒有出息. 一股积蓄在心的念力铮一下冒上头顶.净鸾抬首阖目让自己逐渐冷静.即而又缓缓的睁开双眼.望头顶那一大片无边无际、极高远极广袤的天幕.如火若灼的心境一点点重新变得冷却. 暗夜玄青.那一抹好似诡笑的银白色光影起落处.净鸾这张面孔勾勒了无比肃杀的阵仗.一眼过去.真个如同西方神话里只能隐匿、走动在苍茫夜色中的一只俊美吸血鬼. 心底一个坚韧有力的声音正一点一点冲破无边的妄念、万顷的幻象穿云破雾涌动清明.他知道.那些不该失去的、合该坚守并且一直筹谋的东西.从來就不曾离开过自己…… 他知道的.他知道. . 普雅的心境何其芜杂.自打昨夜里净鸾因她那心情浮动、便顺势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的一席无心的话而被中伤.即而摔了帘子出去之后.她的心情便一直波动极大. 先是默默然独坐了一夜.即而法度过來了.好在法度同她说了那一会子的话、还给她讲了那样一个大志大爱的故事、并让她更深刻的了解了回忆里母亲的一切……只有法度能在潜移默化间开解她.也就只有法度在的那一阵子她的心情尚算不坏. 自法度也离开后.她便重又回归到对净鸾的担忧和惊惶中來.定定的坐了身子直到入夜. 萧净鸾是虚空中一道无形的束缚.是普雅梅朵平生一道无极大劫.是她心与魂的全部囹圄……她可以纵马西疆、铁骑踏遍大漠绿洲甚至延伸到丰饶汉地.可以杀伐果决做尽天下狠戾酷绝事.可以统领临昌走向丰饶、稳定百年根基.可以做很多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甚至可以无所不能. 偏生对于萧净鸾这个汉地小国俘虏來的奴隶王子.她是一点儿奈何的法子都沒有…… 垂在过道口的一尾帘幕被挑起來.“沙沙”的响声撩拨着普雅的耳廓. 微光里.静静坐着的女子腾然一定.幻似惊蛰一般的张了张口、下意识甫地一个转目.果然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他回來了.他终于回來了. 这一刻普雅内心何其欢喜.仿佛有剧烈的暖阳波及过寒川的冰河、倏然一下化了那冰漠的千堆雪.她腾然一起身.这一刻那积蓄在心里的所有闷窘、所有伤心、所有忐忑、所有焦急与微微的恼……全都化为虚有.只要看到她心心念念的这个人.便一切的一切都不再是事情了. 净鸾在门边停了一停.与普雅隔空对望.旋即缓缓的将指间擒着的帘幕放下.神色凝重而肃穆.却沒有主动迎着普雅走过去的意思. 寝宫里沒有点起成阵的宫烛.普雅心情不好的时候总喜欢把自己隐藏在黑暗里.就着侧旁孤零零一盏烛台的微微光影.普雅面上深浓且多变的情态便逐渐被映的清晰起來;又因周匝万物都是一片乌沉沉的色彩.故而更显得她面上的神态何其光鲜璀璨、只夜独明. 两个人之间隔着些距离.又因门边并无光亮.故而净鸾将普雅面目的情态尽收在了眼底.而普雅却无法辩驳出净鸾此刻染就了怎样的面貌.但她可以感觉到这一脉温和的气场.知道此刻争执过后的再度见面.两个人都断了柔肠…… 配环泠淙.普雅抬步向着情人那一处走过去.随着足步的冶冶逶迤.二人之间隔绝的距离便一点点重又拉近. 她向他走來.把万顷玄色的夜留在身后.带來了绿洲水源一般鲜活的生命与无边的希翼.又若净瓶里弥足珍贵又殊胜无比的甘露.可恩众生、可泽万物. 看着眼前心念的人儿就这样离自己越來越近.那些自以为并不深刻的感情却在目光触及她微染疲惫的脸、无比动容的眼时.却倏然一下化为开了闸的洪水而让净鸾心潮蹿动不能自持. 就在普雅才欲把身子定住的时候.半点儿无征兆的.沉默的像一块儿冰的净鸾陡地抬手.并不温柔的一把握住了普雅纤纤的手腕儿、将这柔曼且娇艳的女子扯进了自己的怀抱里:“你是我的.”他只说了这一句话.然后再沒言语. 普雅心念一晃.尚沒來得及有所反应.净鸾灼热且霸道的吻便突忽袭击过來. 他臂弯一收.将她软软的身子死死匡扶进自己逐渐升温滚烫的怀抱.那灼灼的嘴唇覆盖上了她沁凉的小口.肆虐的牙关径直磕碰着她细碎的玉齿倏然一下便磕了开.即而灵敏的舌尖已经探进去.专属于他的熟稔气息便在瞬间充斥了她的口腔. 普雅有些浑噩.只觉的自己原本绷的紧紧的神志就在净鸾这毫无防备、攻城略地的索取之中渐渐变得松弛.即而又松垮的似乎一层层斑驳着萎到了地上.再即而自己这副身子都好似化为了一丛软款泠泠的水.梦断魂儿离.再也不能自持了…… 净鸾的气息和热烈的疼爱使普雅贪恋.而普雅这柔软的身子与馨香的气息更是令净鸾欲罢不能. 两个人彼此就是彼此的温柔乡.是彼此魂之所栖、梦之所倚的倦鸟归巢地.不要问这段缘份从何而起.也不要再问是孽还是缘.当心底的爱惜以赤诚无比的姿态尽情不加掩饰的、以其最古朴且纯粹的面貌淋漓尽致展现眼前的时候.自然造化的暗处神迹、天人合一的别样统一.便倏然被烘托、被推动的那样唯美无限浩瀚无边. 缭绕起稀薄寒气的永夜里.玄青色的天光之下.两个身心被yuwang的火焰渐渐填充、神魂沉淀的性灵.做了灵识与肉体最直白且坦荡的天然交集. 一切的暧昧与升温.都是那样水到渠成、无可更迭. 极近凌虐的激吻灼伤了对方的唇齿、压抑了湍急的呼吸.却唤起了真挚而热烈的情谊.净鸾将那有力的臂弯猛地一收紧.即而抱起怀心里相拥紧密的普雅. 普雅心中一动.倏然的悸动与隐隐的害怕使她竟如一个初为人妇的小媳妇一般.极期许、又不安. 玉身瑟瑟发抖.这般惹人爱怜的小情念犹如小爪抓挠人儿的稚猫般引净鸾心弦倏柔、情念与攻陷一般占有的yuwang愈发不动声色便翻涌似火. 如是一言未发.横抱着怀中这娇滴滴的可人儿.他径自急急凿凿的向那摇曳、跌浮着成簇清梦的玉榻走去. 春宵苦短.靡靡然好醉缠绵…… ------------ 第五十六回 夜惊梦·净鸾梦死金銮殿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这是梦中之城一定是的…… 恍若身处世外某种隔绝的异次元净鸾的神志倏而觉的有着几分明白、又倏而便觉的分明泥雕木塑半点儿都无法明白 周遭是成阵成阵的玄青色茫茫天地被充斥进一脉脉横亘交织、旷远恒长的阴霾之中一星光亮也无却又广袤偌大、似乎只有萧净鸾自己一个人 梦里的自己并沒有怎样胆怯心悸、神思芜杂他只是僵僵的抬步缓走于这不知何地、也不辨状况的死阴之地里踽踽独行 似这样的景象、这类的情境合该出现一缕倏然飘忽眼前的冤魂哭喊着大诉冤情亦或者骤一下蹦出一个青面獠牙的厉鬼、扼喉饮血似乎才应景可是并沒有 四周也很安静似乎这地方除了视线乌沉、光影昏暗之外倒是一方祥和非常的澄澈乐土了 净鸾心弦发僵想要转一转思绪略做思索却终究不能 就这时周遭景致、包括萧净鸾自己的处境又骤便换了一换 那是一席灿灿然章纹加身的璀然金黄色这开阔的宽袍上以金丝、银丝、并着五彩线规整的绣了日、月、星辰、群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十二章纹那前襟攀附的小龙摇头摆尾栩栩如生;胸口处大大的群山腾龙图间缀着玳瑁、珍珠、碎玉等各类成色质地极好的宝石流光微晃这承载了天下至尊的一件华袍上便有熠熠光影随之微荡起先是一点儿即而陡然晃曳、图腾至一个极浓的点位化为至极璀璨的一颗夜明珠只稍稍一眼过去那无以匹及的光晕便刺痛了双眼逼得人不得不在这之前卑躬屈膝、俯首称臣半点儿不敢妄图直视、妄图挑衅其的威严 而此时此刻这样一席至为鼎贵、庄重如神的华服就穿在了萧净鸾身上 他穿着这件华服见那灵动的小金龙与栩栩的艳丽华虫在自己身上谦和臣服、服服帖帖就这样他抬起绣绘火红祥云的嵌丝金靴一步步稳稳然、阔阔然的向那铺趁着艳红地毯、散发着熠熠金光的九龙盘附的龙椅处走去 他神色庄重、步履从容一步步的前行便好似承载了全天下所有艳羡又臣服的目光他的心态何其平静、何其镇定就这样一步一步走的坦缓不惊、有条不紊即而终于登临那至尊无边、至高无上的金铸大位 梦境倏然一下又有了翻转转眼间净鸾已经稳稳坐在了这华威赫赫的黄金铸九龙椅上自这之上以一个居高临下、绝对王者的姿态威严的向下望万象玄青中逐渐显出一个又一个恭谦跪拜、匍匐叩首的虔诚臣民 他们是那样谦逊卑微、庄重认真他们一次次无休止的跪地叩首一次次以最澄澈与至为纯粹的心性极神圣的膜拜他们的皇 这强烈的**倏然一下充斥了净鸾原本平静镇定的心脉极大的满足感、还有那更深更广阔的**如潮如海滔滔不竭的充斥、拍击在他这一道紧密的心门那尘封隐忍、闭塞经久的古老心门便一下被拍了开;倏然的放了这万顷复杂情潮冲奔涌荡、尽数流出 净鸾喜悦非常这浓烈的喜悦感一开始还是可以掌控的但久而久之很快便出离了它合该的范围变得有点儿极端甚至是癫狂了 就在这九龙金椅至高无匹的权势巅峰他着龙袍、顶祥云双手搭在唳空高嘶的两只瑞狮之上端着架子睥睨天下、接受苍生如潮如涛的阵阵膜拜 在这喧喧咄咄的声声“人皇”高呼之中聆着一浪一浪真挚激昂的高呼“万岁”之间萧净鸾的**被充分的深刻化那一丝一丝、一缕一缕迂回跌宕的掺杂、流露进了涓涓血脉里昙然间便成为了身体与灵魂的一部分他丢不掉、躲不开避之无及、也再也放不下了 他露出狂妄的笑容那声声出离了人本声的笑容听來只觉毛骨悚然同时这俊美无匹的一张脸也在这声声诡戾的肆笑中变得扭曲此刻的萧净鸾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蜕变他觉的自己正在以一种不可遏制的势头、看不见的力量迅速生就出冰冷的鳞片和锋利的爪牙蜕变成一只利欲熏心、永不得满足的妖魔厉鬼 但是他控制不住这一切來的何其突兀又何其顺势根本不由他控制由不得他控制…… 突然周围那环绕不绝的一浪浪嵩呼万岁之声戛然而止声息俱默之下周遭静的可怕 沉醉在无边权势与万种膜拜中的萧净鸾已被**消泯了自性缓缓然僵定了唇畔挂着的狂笑一点一点收笑止声、眉峰蹙紧 就在这时蓦然看见自他胸口大段苏绣的山河腾龙图间涌泉似的喷出了道道血柱 他感觉到血是从自己胸口处流出來的慌的皱眉低头那玄青的暗色被反射了一簇光亮见胸口中心赫然插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利剑 净鸾骤然一激灵他十分下意识的害怕失去这一切这已然得到亦或者唾手可得的一切旋即又抬睑顺着那利剑一路看过去铮地瞧见那剑的另一端紧握剑柄、刺向自己的人……是法度 净鸾陡然惊醒腾然坐了身子起來时涔涔然沁出一身冷汗 原來是梦果然是梦…… 那梦境实在太真实真实到醒转的萧净鸾一时间辨不出究竟方才是梦、还是眼下的一切其实才是梦 他來不及去稳住那一席急惶惶的绪喘着未及平复的粗气而下意识举目四顾是红的纱、黄的帐月影翩跹间波及了飞舞的流光门边过道侧摆了红珊瑚的屏风屏风角落里置了紫砂鎏青瓷香炉香炉里的桂荷香正燃的肆意蹲在底座的狻猊昂首微微、以那一双凌厉的眼眸沉静的睥睨这绵亘的夜…… 一切一切都是那么的安详与方才梦境里的诡异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万籁都寂静似是对这安详的阵仗真心蛰伏却不能平复净鸾起心动念间浮宕难安的心 感知到身侧之人的突兀一起身睡眠极浅的普雅女王也在这时被惊醒她下意识睁开那一双软款的眸借着几丝朦胧的视野里瞧见净鸾坐了身子僵僵的对着夜色发呆 她半懒的思绪便陡地一晃人在这时变得无比清醒忙也坐起身子向净鸾凑过來:“怎么了”蹙眉急急的问 净鸾正因那梦境而搅扰的浑浑噩噩不能自持念想起梦境最终给他一击将他逼回现实、断了他皇帝梦的人是游僧法度……心念一紧刚好普雅又这时候凑过來他头脑一懵条件反射的抬手便给了普雅一个耳光 这样突兀的一下子无比清脆的一声如千斛珍珠尽落水晶盘、如莹润碎玉击向碧玉盏 普雅头脑一嗡一下子便翻身掉下了床榻软软的身子铮一下磕倒在坚硬又蒸腾着凉意的地面旋即微微一滚腰肢磕上了一旁的香炉、带倒一地凌落的香灰定神时她下意识抬手捂住脸颊思绪依旧僵滞恍然抬目看向净鸾 净鸾陡地反应过來当地里僵愣了愣须臾便忙下榻去弯了身子一把抱住普雅神色在如波的夜色里凌凌乱乱惶恐又梦魇的一把搂着她在她耳边不住的呢喃:“不不要离开我……你会保护我会永远守护我的对不对……对不对……”这是如梦魇的句子一句一句、一字一字恍惚间夹着云雾、缭绕着幽幽轻烟 普雅刚才被打的猛然一懵头脑还沒清明呢便又被净鸾给一把搂住她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心跳并着呼吸都起落的剧烈用了须臾时间來平复这思绪即而终于在净鸾的怀抱里慢慢反应了过來 普雅叹了口气思绪依旧动荡下意识反搂住他紧紧的:“做梦了是不我的大漠王子”柔款的声息带着最妥帖、最融洽的抚慰在这寒凉且看起來那么无望的永夜间这音波徐徐的好似甘泉 净鸾动荡的心口慢慢有了平复的趋势不语不言却下意识的狠命点着头这一瞬那通身的锋芒凛冽、所有的坚持就伏在普雅的肩膀上一下子俱数瓦解有如重回赤子之情、安全蛰伏于母亲体内的柔软婴儿那样安静、那样单纯、那样自然…… 普雅心弦一动眸色湿润:“是”她亦点头不住的“我不会离开你我会永远守护你……”徐徐然缪转如春溪柔和的温暖于无声处款款的缓动一点点波及 心头有什么黯淡的东西重新被点亮普雅浅叹口气患得患失的奈何与动荡感是落在心里的:“净鸾啊”落言无声暗暗诉奈何“我不怕疼、不怕累、不怕苦、不怕那兵伐杀戮与世事人心、不怕这大漠风沙与暗处诡笑、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怕有一天有那么一天突然发现突然的你不要我……” 窗外消停了须臾的夜风倏倏然又起迂回间撩的游云暗转、疏影错落 风满虚空广袤天地、绿洲泉林全部都沉静在好似永远都不会迎來光明的成阵死黑里它们却早已经学会了坦缓示人、无波无澜因为它们已经看过了这娑婆世间太多的人世翻转、离合悲欢故而早已见惯不怪掀不起纹丝半点儿别样的趣味 它们累了它们要睡了…… ------------ 第五十七回 论禅机·游僧女王悟因果 请使用访问本站。法度今儿起了个大早或者说他昨晚上一夜便不曾安然入眠 佛家人四大皆空、了脱烦恼最是讲究一个清净这般心有记挂委实是大忌可他唯独对那一件事执着难安便是师父圆寂前对他的交托 法度迎着初升朝阳打下的一缕缕霞光往圣地的方向走他不能放弃这近在眼前的寻觅他想到圣地附近去看看能不能勘探到什么破阵之法亦或者如他和普雅猜想的那样、探寻到密道的入口 可半路的时候忽地就碰到了萧净鸾 法度太过专注于自己心中的记挂猛地一抬头便铮一下瞧见净鸾正迎着他大步走过來他心中一定旋即停了足步双手合十对他行了一个礼 净鸾远远儿的便瞧见了法度溶溶晨阳的金波晕染的法度这张面孔愈发刚毅神圣、微有肃穆陡地一下他想起了昨晚上自己被困囹圄的那场惊梦身心沒防备的下意识起了一嗦很快又意识到自己这般的怯意其实何其沒有道理但他心里对这汉地的和尚愈生就出不喜之感:“呵”净鸾微停步后迎着法度又近几近双手抱臂勾唇斜笑“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首’”声音含着一缕讥诮戏谑 这话里的含讽带刺儿法度听得出來他心下思量着净鸾应该还是气自己不曾与他站在一起却又是何其无奈法度心中微叹怜悯于净鸾的执念深陷面目平和依旧:“萧施主什么时候开始对贫僧似乎沒了好映象”启口轻问 净鸾又一牵动唇齿浅笑幽幽:“一向如是”淡淡的四个字夹着股过树的风 看來自己是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话了法度不打算同净鸾继续口舌之争下去这些无谓的嘴上功夫当真是最无聊的事情口业的清净是必然的不然每一次贬损别人其道理却犹如含血喷人先污了的是自己的嘴 法度才欲同净鸾道了别后继续自己的事儿转目时余光却见依稀是普雅从另一边儿行了过來 净鸾亦感知到了普雅的气息与法度不约而同的侧首去顾果然见那稀薄的雾气里普雅女王冶步曼曼的向他们行來 普雅是信步闲闲的出了寝宫打算到花园儿里去散心的昨晚上净鸾的惊梦搅扰的她亦沒怎么睡得安稳方才净鸾又一早便急急的离开她也就沒了贪睡的心思可巧今儿又刚好是她不必临朝的日子窝在寝宫里那心头就像扎了把茅草一般芜杂又憋闷便就势出來散散心不想就在半路看到了这两个人 最先的时候普雅是定在一旁沒急着走过來的但就这么听着两人一來二去愈发不睦的言语她心中微微染慌心知道净鸾的心情近來不大好怕他二人一个言语不和再惹了什么乱子便忙不迭的走过來 二人见了普雅便一缄默待她及近后行了个礼 普雅颔了颔首将这礼仪告免身后跟着的宫婢心知女王要同这两个人说话便识眼色的退到了一旁 “呵”微微平定了几分心念净鸾启口话里话外怎么都有些微嘲的味道“女王是出來散步啊这么巧‘又’跟国师巧遇了”重音咬住了“又”字果然这出口的一句话大刺刺的带着一股子醋味儿 一旁的法度微微皱眉一时难解他这话里怎么就弹了这么个弦外之音 普雅心有不适抿了抿唇后软声低低的唤他:“净鸾……” “行了别说了”净鸾低低的打断声息里沉了脉仄仄的味道旋又侧目“我还有事儿要去忙呢”流转的霞光在他肩头耀出璀然的波涛映的他那张俊美的面孔渗透出一丝丝别样的阴柔他甫侧首抬目时有凉薄的哂意不达眼底儿“我不打扰你们二位参禅悟道的好兴致我给你们腾地方你们慢聊”一气呵成的话也不留给普雅和法度半点儿插话的机会即而回过了身子让出这前路给普雅和法度他自己大步阔阔的选择了绕道走 这当真是有些孩子气的闹性子了 一旁法度看在眼里心中沒怎么多想甚至起了些对孩子包容样的无可奈何 普雅眼见着净鸾离开想唤住他又被一股子情绪堵的莫名张不了口辗转经久后只得是颔首叹息 涓涓一道叹息声牵回了法度的思绪他转目看定普雅霞光中她的面庞美似殷云:“看來萧施主对贫僧有诸多误会”不知是因普雅自身这一股清澈、干净的气场之故还是此情此景俨是我佛加持、遂洗涤人心之故法度声色微黯可心境顿然一个舒展 朗朗的风吹在面上裹着微微的细沙、还有一脉來自水源林泉的清朗普雅颔首浅叹:“不关国师的事情他是在生我的气……”即而又嗫嚅了声息停了一停旋即摇首目色有几分水雾般的离合“算了在家人的事情说了你也不会懂” 即便普雅最后那句话的口吻、声息都很微小可法度还是听得真切他只能默然在家人的事情即便他再觉的自己懂他也到底不是在家人所以也一定不能够理解的通透尽然所以普雅是对的 他敛目有意无意的上下打量了一下身旁的女王眉峰微微一聚拢:“女王的面色很不好看要多注意调理”即便是这般关切的话自他口中说出來都显得很是平淡不是寡味是平淡俨如一位智者站在一方旁人无法企及的高地点悟众生、开化世人的智慧之感法度身上一直都有着这样的气质 普雅已习惯了这样的法度现下他这话牵的她神思一黯:“唉”她笑了笑叹息微微旋即抬眸潋滟的向他瞧过去“若是沒了净鸾便是死了兴许都比活着好”尾音一落定变为了黯然的自语 这便是众生何以苦陷囹圄不得解脱的根源看着女王如此法度这样想着 那是因为心的作弄、缘的作弄心念一动便情丝百转牵扯出了这诸多爱恨、烦恼叠生若是心念不动则可一时麻痹心魂、使之不为所伤;而唯有见性明空、发愿修行遁出轮回、摆脱苦厄因果方是真正解脱 万象生心灵心灵本是空佛陀菩萨初发心时便成正觉以正觉为习惯;而众生却以烦恼作自然 可方才普雅女王那趋于消极的话诸如死了比活着好这类话放在此时决计是不对的法度并不认同 无绝对的死也无绝对的生半生半死、无死无生又何來死或者生 法度转首看定着女王淡淡摇头音波平静且睿智:“我们其实一直都住在死去的世界我们已经死了但我们却浑然不觉以为自己还活着”这一句话有些突兀 普雅铮地一牵神下意识凝眸迎着他看眨眨眼睛很是不明白 法度单手负后目光隔开女王径自落向远方天边一抹成绮的晨阳灿光间:“我们早已死在了自己所犯下的造孽与罪过之中;我们住于现世其实现世即是死阴之地我们住于死荫之地”旋即又一顿目光并未自那造化自然的美好大手笔渲染出的景致间离开“在得救以前灵魂都是死的”顿声后的这句话声音甫一沉淀 这是法度的吸引力又不知道这是他自身带给她的吸引力、还是佛的吸引力普雅的心绪再一次流转在了法度的字句言语间他每每一张口无论是何时何地何境都有着如此大的一抹念力可以倏然一下便让普雅有出离尘俗、贴近虚空自然的行礼之感在这一瞬总也会倏然便觉的那娑婆世界、凡尘世间里的一切那些被自己心心念念执着的以为过不去的一切坎坷全都变得渺如沙石、不值一提的紧了 普雅开始顺着法度这开悟般的话语逐字逐句的忖度个中真意蹙了眉心小心翼翼猜度的不确定:“当我们死去之时其实才是真正的活过來” 法度摇头:“不若是不曾顿悟、不曾见性明空在历经了死去的幻觉之后我们会跌入到另外一场虚空大梦里”于此颔首“继续被蒙蔽着渡过这一切、继续走那条沒有尽头的路” 这阵子以來时常与法度的交集培养出了普雅梅朵的佛性她心念一牵凝眸颔首:“这便是六道轮回吧” 这倒是对也不对众生不得遁出便是永陷轮回、困囹圄悲哀的是很多人真假不分把虚当实、以假做真;而作为先行者的佛、菩萨等诸多上师时时示时人、时人自不识…… “未见得”法度亦看定普雅智慧的波澜在眼底总也藏不住又加之阳光灿然的点缀这使他看上去坚韧、神圣、肃穆、且不失可亲“一切世间大抵都是一念所造我们这个世界的一切规律、历史、文化、形态……一切的一切全都來自于一念”微微停顿见普雅敛眸思量须臾后才又继续道“待一切重头再來时便又会闪现出全新的一念來那便又是一个有着与当下我们感知到的这个世界所全然不同的去处有着全新的规律、历史、文化、形态……一切” “这般的理论倒像是世界由我们自己造就一切的一切皆是假象、也皆是由我们自己造就”普雅倏然觉的自己懂得了又似懂非懂但这突忽的感悟令她莫名便害怕细想想又不知道是为什么而害怕 法度颔首那沉淀的目光波及在普雅身上似乎隔过这皮相洞悉了她内里的思量也奇迹般的一眼的目波含及便稳住了她染怯的心:“这一念亦有因果且是大因果并非随意安置、随意飘转” 普雅在法度无言鼓舞的目光下定住那曳曳的心:“一念亦有因果” 法度再颔首:“一念一世界、千世界、万世界如何能够不存因果可感可知的、不可感不可知的这一切的一切又都如何不存因果”旋即敛了声息口吻中真意沉淀“自己一辈子做了什么死时那一瞬间闪过的那一念便会是相应的积德亦或造孽决定了那一念会是什么你便会去那里”心念甫动忙又补充“冥冥天道自有考量问心无愧便是最大的福音对得起自己本心苍天自也不会亏待所以……”他抬手俨如一位上师加持弟子一般覆上了普雅肩头颔首沉目“女王不必害怕亦不必担心” ------------ 第五十八回 得默契·普雅自是有佛性 请记住本站的网址:。虽然这是常人眼中看起來有些亲昵的姿态可因为法度特殊的身份、以及眉宇间那一份自然而然流露的睿智与肃穆故而并不显得轻薄普雅亦未觉的哪里不妥 微光中她深深的看着法度淡淡的金色光影将他脸盘衬托的愈发柔和而那坚毅的神色与眼底闪动的智慧光波又不失其坚定、俊逸一眼的目光含及静静然的普雅心中充斥着满满的全是信赖:“好”她颔首认真中又掺着一缕小小的俏皮“你说不必担心我便不担心”交付于全部的笃定只因那是他的开化似乎也是委实有缘她总是愿意信任他沒有条件 这般情态的普雅那盈盈的眉眼间浮动着些许肃穆、些许俏皮法度心中顿感舒然他笑笑:“不违本心”后将手自她肩头放下來 不知道怎么的就在那一脉掌心的温热离开肩头的那一瞬间普雅心里一悸犹如平静的心湖被水莲花绽放的梦寐搅扰的起了波澜……她下意识的想要掩饰自己的激动略有慌乱的转了眼睑定定神启口重拾起话題:“生时做者本是‘因’死时一念方为‘果’因果是大规律又是如何渗透到生活中的每一处细节、如影随形”心念甫至她倏又一转目蹙了眉目其实也是无心“有那么一些人大抵是不信有因果的……” 普雅这话带着浅浅的揣摸的味道故而到了后边儿那声息就愈发微小似在试探、又似是心头不解故而斟酌思量 轻柔又不失清晰的字句听在耳里法度心里一动下意识摇摇头:“任何不信因果的都是无知”甫一落言这句的口吻变得委实沉淀了些、着重了些 这倒把普雅吓了一跳因法度前遭的神色与口吻并沒有这般刻意的咬重故而眼下的突忽转变令普雅心中忽觉不安:“国师你别生气”她有些急急然的侧身敛眸看定他那双善睐的眼睛里神色清澈“我自是信的我是……我是说有些人”她自然是沒有半点儿诋毁的恶意也委实沒有不屑亦或者讥诮却不知自己方才那话是不是让法度误会了什么去想解释又有些不知头绪只是暗暗然心急 法度转目见普雅俏面微红、犀齿咬唇一副暗暗然心焦之态顿知她是将自己给误会了却这情态瞧在眼里又觉的煞是可爱心念微动便不免摇头含笑:“贫僧怎么会生气万事皆有缘法智化未开、心房蒙尘而尚未等到那个拂拭而去的机缘如此罢了”他委实沒有生气出家之人的心境一向都是淡淡的俨然是普雅太过专注法度的情态故而因珍视便起了误会 眼见着国师这和颜悦色不是装出來哄她的普雅便放了心 这时却又听法度意味深长道:“只是因果当真是息息相关的……” 很快的普雅女王的注意力便又随着法度的字句而有了牵引静好又安详的氛围里她持着专注的目光、怀着懵懂又虔诚的心念静看法度负手踱步俨如一位感应到了佛之大念力跟着那如潮的梵音与圣者先驱的足步不由自主渐入佛门的施主菩萨 在一树叶瓣如云的灌木之前法度停了下來侧首浅浅声波稳稳的:“世人因不理解佛家的真谛不知佛家传递的本是天道的真意只把那一切当作佛家的教义故而不屑佛家‘因果’一说这委实是错的”喉结浅动 普雅似乎揉碎了金波的智慧目光便发现在涉及到法度自己心中笃定的真理与他无悔的信仰之时他的口吻便会不自觉着重虽然修行之人总归是淡淡的可普雅认为这样沒有错因为若是能够传达善知识、度化迷惘众生的修行者亦该有着坚定且刚毅的一般面貌 风过树梢吹掠的法度这一身素色的僧袍汩汩而动 似飞若扬的韵致令普雅心中跟着一动她猝然起了一股子按捺不住的冲动想要奔过去紧紧的将他抱住因为她委实害怕此情此景她当真有一种法度就要合风而去、化为白鹤亦或孔雀在为这片绿洲古城传递完成那吉祥的福音之后便就此扶摇出世、一去不再回还的感觉……这感觉使她惶恐而惴惴不安她突然就变得那样患得患失 不过她到底是女王心中是异于寻常女子的坚定她忍住了 法度淡淡接过前话心思辗转间启口徐徐道:“又有些人只一味抱佛求财、求福、求美满、求一切一味请求佛陀的赐予却不想想为什么凭空便赐予只抱定着自己种种的贪婪**而从不深信佛法、更从不了解真谛、从不参悟天道……”于此倏然一转身负于身后的一只手臂下意识当空微微一拂“那根本就沒有用处那是迷信” 浮动的袖摆在半空滑出一抹淡淡的弧度骤然起落的声息并着这样一张坚韧而笃定的面孔顿有“一语点醒梦中人”之感普雅女王的思绪起了些浮动看得有些痴了 可不得不说却是此刻的普雅女王只觉的这微光下的法度和尚整个人有如神祗本就生就的丰神俊秀的面孔在浮动的疏影间尽显一脉神秘的魅惑周身又充斥着幻似无边的智慧与佛门弟子特有的殊胜气质……这一切的一切使她整个人单纯分在法度这个人自身的心思要远远多于对他那醍醐灌顶、启迪人心的话语中的深意揣摸了 法度神色间那弘扬天道的智慧之态未有变去立于灌木前投下的一片乌沉色暗影里稳稳然继续:“我佛发心发愿为的是普渡众生而不是自创教派要众生臣服于他、一味的膜拜于他”于此起了茕茕微叹、几不可闻转而又道“世人只认为‘因果’二字讲述的乃是无形的果报对于‘前世之因乃是后世之果’自以为明白的很其实是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普雅陡闻这“因果”二字便回了回神再度放心思于这神秘又似乎并不陌生的两个字眼间心念浮动 气温逐渐升腾起來感知着当空艳阳的温暖召唤周围有浅浅的水雾开始不做声色萦绕徘徊 法度抬目入目普雅那一张若有所思的面孔扶疏的花木并着云影间这娇艳又虔诚的面孔显得那样神圣威仪、凛不可犯 有那么一瞬间法度心中似有轻软的弦隐隐被拨动了一下……这情这景着实令人恍惚施施然美得如此不真切令他顿感一种自己已经出离俗世不理纷扰、归于佛国见到菩萨的莫名错觉 当然任何一点绮念于修行者來说都委实是不该有的他不动声色的敛目须臾止了浮动而去的心思启口继续:“俗世之人往往只单纯的以为因果就是‘报应说’因他们不能真切看到报应的规律故而他们不信、甚至不屑一顾”抬目颔首、眉心一展“其实‘报应说’只是一部分因果的真谛远不止于此”眼底清光澄澈 普雅下意识向法度这边儿又行几步心中倏地起了疑惑蹙眉浅声:“难道所谓因果不是……不是‘不只是’做了恶事会有恶报做了好事会有好报云云”扬起那一张娇艳的面孔这张脸此刻纯净如挂着晨雾的芙蓉花 “嗯”法度应下了普雅的话算是肯定 普雅得了这一回应心中一暖旋即眸波潋滟思绪却繁:“确实因这恶报好报都太抽象且世人大抵都只看到现前一世的一些恶人未有恶报、好人未有好报故而完全不屑一顾”转而凝了眸中一脉朗朗的神色微有灼灼的瞧着法度看过去“不过我倒是认为看到的未必是真实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福报恶报未必都只局限于这一世;况且又怎么知道当下遭的罪受的苦亦或者当下享的福与走的运便不是前世之因所注定了今生身受之果” 普雅梅朵泠泠的声波里流露一脉闪烁的睿智在这样陌生的国度、对着一位并非同门之人论及天道与修行之事却能够得到这样的肯定与练达的洞悉这委实是一种冥冥中的大机缘与欢喜之事了 就在普雅声波浅动、神色含笑的瞬间法度心中忽地涌起极大的感动又不止是感动还有对这娑婆世间亦有明白人的欣喜以及对于佛、法、僧、天道弘扬的愈添信心 对于怀有大志大爱的修行者、祈愿众生早日脱离苦海的大慈悲心者沒有什么是比得过于俗世中看到闪烁的智慧清光、于浑噩里探到有透过浮云自得明白者更为喜悦的事物了 法度觉的自己的双目陡然便有些湿润那是对于世间真、善、美以及肯定这种真善美者的一种由衷欣慰他抿唇定定然向着普雅那边儿又行几步即而对她合十双手行下一礼:“女王身为一邦君王却不失佛性及善根善于倾听不同的声音、乐于忖度真与美的道义令贫僧委实动容忍不住想要礼赞陛下”他的声音里掩饰不去内心的激动也无需掩饰本就是委实实诚的话 ------------ 第五十九回 溶情不觉、顿悟即佛 请使用访问本站。普雅闻言一恍内心那涓涓的心河之间有喜悦浅流旋即忽地笑起來:“不忙礼赞我快告诉我‘因果’之说还包含些什么”她又一颔首泠泠音声波及过耳廓便有如甘泉洗礼“哪一些是真实可见到的”扬了盈动的眸子模样煞是可亲可喜 法度收了神绪耐心为这起心探寻的女王继续讲解心中所悟:“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便是因果”微停又道“‘花开结果’亦是因果”并不刻意强调很自然的一落声间便有智慧自成 倏忽间那神绪沒防的就是一恍惚法度不禁暗暗这样思量思量自己与普雅女王相遇相识时今更是有缘立在这里共参禅意委实是因果却不知道这又是于何时何地种下的因才至时今眼下尝了这样的果但很快的转念他便意识到自己是起了执着既知凡事皆是缘法却又何必非得刨根究底探寻明白且如何便能真的有个头绪、有个明明白白看得清楚的起始呢 一如天风过树只是浅浅的一撩拨旋即很快便隐于了无痕之间缘來自然來缘散自然去如是如是便是禅味…… 因为普雅的心思俨然停定在了法度口诉的字句间她自己颔首凝神细细思量便不曾察觉到法度面上那须臾的异样:“我明白了”陡一抬眸普雅噙笑徐徐音波清越且可喜流露着一股子软款的韵致“譬如‘饿了吃饭便饱了渴了喝水便解渴’这亦是因果息息相关皆是因果”顺着思绪的一路飘转普雅的心念愈发的繁多起來她敛了敛软款的眸子眼底浮荡了韶光明媚“甚至我们是怎么來的也……也是因果”沒走心的就道了这么一句出口才后觉这话儿有些过头了女儿家论道起自己怎么來的云云不免惹得遐想普雅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抬手抚了抚莲花般的面庞 就是这样一个个细腻且不经意、不刻意、不做作的小动作每每惹得法度心生怜爱那有如一位长者对于后辈不自觉的怜惜和可喜即便法度只长了普雅梅朵三岁而已不过这样的心境也不难理解佛是过來人、人是未來佛对于已经踏入修行正途的法度和尚來说女王普雅梅朵便是后來人他这个先驱者自然是她的长者先辈也是世上太多人、太多性灵的长者先辈而那所谓的年龄局限原本就是空不过是世上虚浮的幻与假象……当然这个若论道起來则又远非一言两语可以阐述明白了 普雅急于掩饰自己方才的不矜持虽然她一向是热情且奔放的但是很奇怪却也不知道是受了净鸾的影响还是法度的影响又或许都有这位大漠古城的刺玫瑰越來越像那汉地温柔乡里娇滴滴的如水女子:“这么说來若是脱离因果这个世界、这一切的一切岂不全都紊乱”她又匆忙接过前话蹙眉复展心思重又辗转起來 法度心中澄明:“女王一点就透”颔首向她微笑即而敛目定声“‘因果因果’因为所以‘因为’是‘因’‘所以’是‘果’”旋又一展颜字里行间流露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并非是在参悟亦或者思量那俨然是在阐述一个本就既定、无需怀疑的真章道理“故而怎么能说沒有因果每一时每一刻都在种因得果却又如何看不到、不肯看、不肯稍稍思量琢磨、更狂妄执念的否定这一切呢”落言叹声神色隐有沉淀 这种感觉很是奇怪即便普雅在认识法度之前对佛法的涉猎不是很深可每当法度点拨一二她便很快就能解过其中意味甚至还能引出自己一番独到的见地兴许当真是与佛有缘还是与法度有缘 她的心中只觉澄澈如一湖琉璃水嗅着微微的草木香气整个人顿有离尘拔俗之感:“今日承蒙国师点化顿觉拨云见雾”普雅侧首向法度点点头心念甫至旋即又不解道“现下看來这些道理分明都是那样的清楚明白就在那里明摆着一切都再简单不过却为何我从前就是不像现在这样明白更为何众生木纳愚蠢到这样简单的道理都看不明白呢”落言一叹她委实是急了这一瞬大有为众生之愚钝而着急、对娑婆世间性灵不得解脱之忧心 法度感知到普雅的这份心境心中慰藉旋即敛目摇头神色与口吻都是淡淡的整个人很是超然:“人生了平行的两只眼睛是为了平等观世、对待众生;可是却总不能平等对待万物、眼观万事、善待一切”微顿又道“人生了左右两边儿的两只耳朵是为了听得八方事、多方言;可是却总偏听一面之词固执自负”即而转目看定普雅“人只有一张嘴是为心口专一、诚实恳挚;可是却总能说出两面话、心口不一言行不对”眼波沉淀“这却如何不是业障蒙蔽下的大丑陋” 这委实是娑婆世间、五浊恶世里一桩无奈事 普雅心中隐动眉目闪过一抹锐气:“归根结底还是众生太过愚昧”檀唇浅开道了一句 法度摇头:“不众生皆存佛性彻悟本心即是佛”又抬目补充道“众生都是极聪颖灵秀的归根结底是这娑婆世间的业障太深太重茫茫众生被蒙蔽的太深太重身染厚尘再也难以看明白、思量明白本该清明的道理”尾音似叹非叹 即便是再心急的想要众生得以解脱缘分未到、因果尚不成熟便是徒徒然心急心焦又能如何 普雅心念闪动蹙眉又问:“难道这个世间注定是被遗弃的众生都注定要永远受苦、不得解脱” 法度再摇首:“众生都会成为佛陀解脱是迟早的事情” “那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是个尽头持续到什么时候灵魂才会得到救赎” “真正顿悟真正遁出”法度敛目 有瞬间的沉默普雅心念左右转动似懂非懂的起了这样一层疑惑她抿唇定息再向法度瞧过去因不确定故而问得很小心:“佛爱一切世间佛是慈悲的为何不以其**力一瞬便普渡众生自此后不再受苦却还要眼睁睁如此残忍的看着他们受苦遭罪、无止无休”普雅的心中当真有着这样的不解大抵也是这世间在家人、乃至一些出家人多少有着的不解 可是法度心里明白佛不是不愿普渡众生全都脱离苦海相反那是佛陀一直以來最大的宏愿只是缘份未到因果尚不成熟众生不愿闻法、拒绝佛陀的救度便是再怎样强行去度他们的心中沒有那一念、沒有那个基本的意识不肯去感应;一任佛陀慈悲恳切的苦苦发愿他们却就是甘于沉沦苦海陷入执念的不愿被普渡彼岸却又能奈何 法度整了整自己的思绪尝试着以普雅可以理解的字句这样慢慢的告诉她:“佛法就是一道光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那光是真光照亮这一切世间”旋即一顿“佛是一切世间是我也是你佛在世界世界也是藉著他那一念所造的可是世界却不认识他他亦兴许并不知道这一切藉他所造甚至不知道他自己即是佛”法度聚拢眉目、心思辗转即而展颜接口“他到自己的地方來自己的人倒不接待他他倍受排挤甚至渐渐便被业力蒙蔽了自性、污染了尘垢随波逐流的存疑、猜度、自负、偏激、讽刺……不再明白甚至已经不记得了自己便是佛……” 其实这话听來还是何其兜转可在一旁顺着思绪且听且忖的普雅还是有了个大概明白 法度话里的意思是佛本就在世间是每一个人、是每一个苍生性灵可是这世间有太多愚者并不相信更看不到自己本身具有的佛性、不知道自己就是佛这一切的一切本就是一念的化现遵循业力的变幻流转可苍生因被业力蒙蔽而看不清了本心自性揣着幻象当真实、却弃真实与不顾;这之中即便有一些明白的却被他的同伴们讥诮讽刺、排挤孤立久而久之守住本心明白道理的越來越少一些明白的也渐渐被同化忘记了自己是佛、忘记了回家的归路…… 修行之途何其艰辛难守寻找渡者与普渡苍生都是一样需要莫大的机缘、与极大的爱及愿力及修为 “顿悟者……即是佛”似乎蒙尘的心台被一缕清风倏然拂拭普雅灵光一闪顿有所悟 法度稳声继续、神容并着口吻依旧:“本就是佛顿悟不过是明确了自身的本來面貌” 普雅心念却又撩起:“如何顿悟、如何知空” 法度颔首:“万道归宗” 普雅紧追不舍、趁热打铁:“何为万道归宗” “须深信、须修持”是“必须”而非“需要”法度目光韧力口吻陡然一沉“否则对于本性的救赎一切都不会有丝毫的帮助”并沒有刻意着重和强调什么出口时却是一个最直白明确的道理那道理就摆在那里不容置疑、也辩驳无从 微光中普雅的心又动一动那么不经意的她觉的自己被眼前的游僧愈发吸引了身心全部、乃至魂魄……这一切赖于他那一份带着巨大的魅惑力、潜藏着魔力一般的无形的与众不同的气场;还有他目光的坚定灵魂的大智、大爱、与向这浊世传达一脉清音的从容不迫、镇然出尘 眼前光影里起了些朦胧韵致的人儿让普雅一瞬间看得有些痴了…… (注:这一章有溶入《圣经》的理论和字句其实与佛家不违背我权衡后认为法度说出來也不会不妥帖因为万教同源道理是一样的修行是修道理为何执着何家何派《圣经》中一些理论与佛家一些理论其实是一样的此外道家等诸多宗教的理论亦有共融处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其实异曲同工为防读者亲们有误解在这里标明一下) ------------ 第六十回 两相望·一夜三人难成眠 请记住本站的网址:。周遭这氛围随着言语的陡停而变得倏一静谧稀薄的风声时而起时而又落温软的阳光扑在发梢、加之幽幽的草木芬芳闯入鼻息顿有一种入诗入文入画的恍惚幻觉 法度这一席话渐渐说完他不经意的一侧目那内睿的目光正与向他看过來的普雅女王撞到了一处起初时并未觉的有何不妥却很快的他察觉到普雅目光中闪烁出的异样迷恋 心念一恍法度想要躲避偏生又宿命般的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神秘力量强行拉住一般他那样不由自己的与普雅对视 两个人一个是古国的女王一个是周游的行脚僧都有着与俗世凡人比拟时那一份不同寻常处也都有着姣好的皮相、聪颖的头脑是这世上人间委实难得的灵巧剔透人儿他们的相遇、相识和相知当真是遵循着冥冥中一段缘法之牵引的 此刻彼此的目光皆是那样澄澈普雅的眼底浮现开柔柔的春色宛若一块儿净琉璃嵌入她盈动的灵眸、即而涓涓的融化了开温暖、干净、纯然里潜流着愈來愈浓的迷恋 而法度的双目里传承着天道冥冥、练达观世的大智慧却又在这之中似乎隐着灿然的阳光那是一簇点亮心底、照亮灵魂的至为壮烈与瑰美的火焰那跃动的光与热带着不容抵抗的大愿力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的便可摧垮这娑婆世间最坚固的防守刺破虚妄、直抵那被尘垢蒙蔽已久看不真切的鸿蒙本心 这一场持久的对望当真是缘份的使然与际遇的交汇倏然就点燃了心中久违的感动粼粼火焰映亮了迷惘的天地死阴之地里那四处流转、充斥着的腐朽的味道与那些不好的气息倏然间就涣散了个干干净净……这样的感觉不止止是感动简直是动容简直已经脱离了凡尘俗世里可以描述出口的形态俨然跨越莲台、横亘宇宙是那么的使人贪恋与情不自禁的沦陷 贪恋、沦陷…… 微风过树一脉“沙沙”的声音倏然潜入了耳廓、即而在那本该平和的心底里突兀一撞 甫然的引得法度铮地一回神 顿然那由心底深处、由里至外升起的温暖与恍惚感蓦地消散法度眉目极快的一皱又一展下意识在心中默念起“阿弥陀佛”与“观世音菩萨”圣号即而陡地侧首错目 法度的最先侧目打破了这一场祥和与幸福的对望也在这时普雅一个激灵的牵思回神面上一炽忙也错目 倏然间她心底隐隐一动这下意识的躲避可一点儿都不像她普雅梅朵若是从前的她依着她一直以來的性情该是法度越是想要避开她就越是不让他避开才对可时今这突忽的转变究竟是因了佛力的不容抵御还是单纯因了法度赋予她的不经意间的感动 她想她是被度化了一定的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度化是因为佛陀无匹的力量还是单纯因了法度这个人与她投缘 不过转念想想其实也都是一样的见性明空、彻悟本心者即是佛咏念佛号的一瞬自己亦是佛佛陀的加持与法度的加持沒有什么区别 念起方才那突忽的一场对望多少平添了些许温柔与别样作弄的法度心口莫衷一是他极快的定了定心旋即又转过了面孔向普雅告退:“这么立在风口里说话许久女王该是累了吧”他颔首谦谦“贫僧也不好再羁绊女王就此向女王告退” 法度这话说的有点儿局促可是面上的情态却依旧是淡淡然的倏然间普雅便起了一丝微弱的不甘她心道着:“难道你便这样害怕与我说话儿、便是一刻都不愿多做停留倒好像是生怕我把你给吃了一样” 这么想着便又起了玩味可同时普雅心思一恍见法度做礼后便要转身的样子她登地一急下意识想要多留他一刻:“国师”忙不迭唤他一声见他停住足步后那玫瑰色的面孔浮涌了暖春的柔光半真半假的启口继续“我确实找你有事儿” 法度便又把身子正一正:“什么事情”展颜稳声 普雅心念浅定即而抬步又向法度凑近些许颔首时眸色微凝声音款款的:“三日之后本王例行惯例巡视民间”一停又道“希望国师可以同去”正逢有缪缪的雾霭在她面靥打下依稀的水汽这张明艳的脸蛋儿便又平添一痕绰约的美丽朦朦胧胧的很是撩拨 法度点头:“既是女王授意贫僧自当随行护驾”就此顺势的答应 普雅心念一展她的欢喜悲伤一向都会流露在面上而不善隐忍心中一悦很快便展颜笑开:“嗯不见不散”含笑点头后转过了曼妙的身子赶在法度之前自顾自先行离开莲步聘婷的行出一小段之后又下意识回眸一顾向他留下一抹盈盈的笑即而才转过身子在花荫旁候着的宫娥的陪同下一路离开 法度倏然便不急于走了抬目望着远方那抹愈行愈远的艳丽姿影他有点儿恍惚 因为他虽是释门弟子却也委实是一位情僧他礼赞与欢喜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普雅梅朵这一位临昌古域里的女王、这大漠里最娇艳的玫瑰自然也是极美好的此刻她的身影渐行渐远于如织的暖橘光影间那一抹恍如出世的韵致为她整个人添就了热烈的魅力看在眼里愈发的绮丽似锦、生动光鲜…… 视野惝恍且绰约周遭目之所及处的景致尽皆蒙了一层乌沉的颜色 法度知道自己是陷入了梦境他并未慌乱只是顺应着这一场莫名的机缘而于梦中走走停停行步缓缓抬目时隔过一抹薄薄的纱帘、透过几许浅淡的月光他看到就在那帘幕之后蒸腾的水汽间有一抹朦胧的轮廓 因为距离尚远而看不清楚可那纤纤的身形辩驳的出依稀是一位玲珑的女子法度心念微定敛了敛曳曳的神绪发乎着一点心念下意识的一路向前走过去 那不长不短的一段距离稳稳的行至帘幕前他抬手小心的掀起帘幕一角双目却陡地一下定住 那隐在帘幕之后的女子不是别人即便夜色深沉、光影昏暗可那眉那眼、甚至那顾盼多情的一抹神韵他却是熟稔非常的……不是别人这女子他认识正是巧笑嫣然的普雅梅朵 这一瞬间似乎周身上下有一道湍急的念力迅速涨满了法度的身体冲着头脑一个袭击双耳一嗡、头脑一涨法度陡然惊醒 依旧是这一片何其安详的夜他静静然的躺在床榻上一切的一切何其安静又何其使得他身心沉淀 自方才那莫衷一是的梦寐里挣脱出來法度一时难以平复分明是一场并不狰狞、甚至可说是普通平淡的梦只不过就是梦到了普雅女王而已可是却令法度在这醒转的一瞬心情紊乱、头眼昏胀 他以最快的速度定住自己的心念将身平躺了好重又双手合十、阖目默默然咏念《心经》 流转的清音次第环绕在看不见的虚空里那生就了紊乱的心思在这一脉梵音的抚慰之下渐渐变得平整法度在这加持的佛力中让自己平静不敢再起半点儿的别样心思、更把持自性不令自己又分了神绪 夜深如水一切的一切重又变得不再昏沉若死而是渐渐澄明如镜、微尘拂拭去…… 夜色已经沉的极深万籁无声便连那迂回不止的夜风都已渐渐平息了下去周遭一切静到有些压抑 净鸾看着那隔窗月光下普雅那张熟睡的花颜心境倏然变得何其安详却又铮地一下澎生麻草一般心绪紊乱莫名的焦躁感充斥着他的心口一时又梳理不清是为了什么他眉心紧皱旋即翻了个身子背对普雅径自陷入一怀纠葛中去 这阵子以來普雅与法度之间走动的委实频繁净鸾每每想起便心有惶然而法度这个人从來就不在他的掌控早知道会是这个样子他当日就委实不该唆使普雅将那和尚留下來的 心念一急净鸾忿忿然的咬紧牙关叹了口气可时今这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他若再向普雅吹枕边风儿、鼓捣普雅让法度离开看样子委实不可能……怎么就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作弄感 而净鸾内心的纠葛远不止这一点还有他对普雅的态度……他知道自己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对女王是动了情可时今普雅与法度之间这般的走动引得了净鸾的醋意却又令他几近惶恐的发现他对普雅这个灭他一国、杀他父母兄弟、屠他百姓的女人居然已经情缠到这样的地步这感情似乎深沉的远出乎了他一早的意料 他不知道如何自处太多相悖的极端融合在一起、袭上他的天灵骨这位蛰伏在普雅身边、沒有一刻放弃伺机报复的汉地王子倏然间陷入了几乎万劫不复的纠结之中…… 银白的月华似乎在周遭开出了晶耀的花背过身子的净鸾沒有看到就在他身后普雅微闭的眸子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倏然睁开流光的目色中潋滟了一脉隐隐的水润她花瓣样的嘴唇轻轻抿起來许久许久那目光定格在净鸾挺拔的背脊间安静又爱怜终是浅浅的叹出了一口徐徐的气合着无声的泪与无言的繁思一并落在了心里 ------------ 第六十一回 民间巡视,国师护驾语曼陀 请记住本站的网址:。普雅女王出宫巡视民间因女王不愿太过于惹人注目故而那仪仗并沒有铺陈的有多浩大却自是肃穆规整 身为女王素來倚仗之人的萧净鸾却沒有跟着一并來净鸾亲自率领军兵检阅另一处城邦会在妥帖之后转道跟上普雅梅朵、并带兵尾随队列之后一路护持 于是在女王那雕镂图腾、装帧着翡翠玳瑁的花车一旁身骑白马、头戴法冠一路护持之人便成了本沒有资格并驾齐驱的国师法度 不过普雅的心情似乎很不错那不止是检阅城邦、接受臣民膜拜时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一种激动似乎还夹杂着些对身边人换成国师的新奇之感她一身灿金色底子、绘绣着孔雀羽翎的正装朝服于肃穆中又不掩她曼妙的身段那勾到鬓里去的眼角两道金线更是显出这位女王神圣威严不可侵犯花车一路不缓不急的徐徐前行一缕缕阳光照耀车壁很快便又涣散出去有如劈金穿波一般行的熠熠璀璨 法度抬手下意识将头顶这与喇嘛有些相似的法冠扶了一扶单手持缰另一只手缓缓的拨动着脖颈处挂着的一串大颗菩提念珠他來到临昌这样久了却一直都身在皇宫而未真正到访过临昌的民间时今是第一次真正领略这座古风悠然之国的厚重文化、与沧桑风貌 临昌的城郭委实不贫瘠那一排排的民坊与二层小楼间合风猎猎的酒旗、洋溢着喜悦笑容与神圣眼神的百姓、身材健壮的汉子与面色红润的女子、鹤发沧颜却目波精神的老人以及欢实健康的孩子……一切的一切将这片神迹一般的大漠绿洲的富饶烘托流露的极是昭著 由于法度这般的着装与自身不可复制的一种气质、以及他身处在女王花车之侧护驾的这个位置都极是抢眼故而很快的便有臣民注意到了今年巡城时护持之人不是女王宠信的萧净鸾、而是这么一位完全陌生的人那两侧簇簇的人群里便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 一路缓缓行过法度大抵听到了一些基本是些猜度他身份的话有完全不知道的也有识眼色、头脑灵秀又消息通达的猜出了他就是那位新晋的和尚国师不过最令法度欢喜由衷、倍感欣慰的是这临昌的臣民里亦有对佛教虔诚信仰者很快便认出了他便是那释门的弟子、苦修的禅师…… 羁旅生涯这样久了多少个春华秋实的转瞬流逝都已在法度眼里、心里沒了过于浓墨重彩的痕迹可是每每在一个陌生的地域邂逅与自己一样的修持者无论是本门的弟子还是他门的同修都令法度心情激动、欢喜由衷 这是一种特有的对天道与真善与人间大美眼见着传承、眼见着生根发芽的大志的爱与愿力非自己而不能完全明白…… 普雅亦察觉到了周遭对法度的议论当然还有一些对萧净鸾为何今年不曾侍驾君侧的猜度她一笑置之抬手不缓不急的一路向那匍匐膜拜的臣民示意并不时的将各色新鲜的花瓣自薄荷枝编织的篮子里扬出去这亦是一种临昌国的旧习由女王亲自将代表祥和与祝福的花瓣撒向她的子民这份难得的恩泽会令臣民消除苦难与疾病临昌的子民对这种古老的、世代传承而來的仪式深信不疑那是一种至为浓烈的真、善、美的信仰与佛法一辙的激动人心 法度一路且行且观察又见普雅这等扬花于空、花瓣承载着美好祝愿而次第落入臣民周身的仪式他心中便浅浅动了动忍不住侧目对她小声道了一句:“这撒花儿祈福的仪式与我教中‘天女散花’倒是有着几分相似处”旋即微顿“大抵都是美好的愿景果然万教同源” 这不高的声音借着一股风势徐徐的入耳普雅侧眸顾他一顾:“哦”眉目盈盈“看來我临昌与国师口中、心中常记挂着的佛委实有缘兴许佛法有一日会在临昌开花结果也说不准呢”无心顺口的一句玩笑话却委实奇怪普雅出口时心中莫名起了一肃那是一种幻似虔诚的感觉缓缓的波及过平静的心海 宿命般的法度心中亦是一动俨如方才普雅那无心的一句话会是冥冥中某种带着愿力的授记一般突忽便令他肃然起敬:“时今贫僧已是临昌的国师前遭还想着向女王请一个命……只要女王同意贫僧愿尽绵薄之力将我佛法根植临昌有一日结果开花教化众生普渡更多人脱离苦海、抵达彼岸极乐未央处” 虽然因着时宜考虑法度说的有些急促可面上的虔诚与字里行间流露的真挚未有半点儿的消减 他在论及禅意之时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轻易便唤起涓涓的甘霖潜入心海的深处方才那不长不短的一句话按理儿道的是有些突兀不过细想想又觉的很是顺势既然女王在明知道法度游僧身份的情况下还是执意让他担任了国师一职便也等于默认了他的身份、以及他所欲推崇的道法与教义 普雅倏地一回神如此一个后知后觉的才意识到了这些她的心头下意识起了一缕芥蒂这是为君者的本能;不过很快的那芥蒂便消散了干净甚至变得有些隐隐的倾向……兴许她真的已经被佛法感化纵然她还沒有选择对佛法深信不疑可她是相信法度的 一缕玩心突忽荡漾在普雅的心河她眸波一转持着一缕灼灼的眸光顾向法度:“要我答应你弘法的请求那我先且问你可否已将临昌当作了你的故乡一样、毫无二致毫无偏差的对待”这话音与含笑的神色半玩半肃 溶溶暖橘色的阳光在周围布下明灿的华彩潜移默化间这一切已步入一种神圣的地境威仪与肃穆交织出的神圣殿堂里法度双目定格在普雅明媚含笑的眉眼间即而重重的颔了颔首:“出家人礼敬万物苍生对待一切皆是心境平等而尽全力且无所偏差并无他乡故乡一切世间全部都是归乡前的家园” 法度的神色与声息皆带着一脉沉淀且着重的保证又加之阳光装点下这镀金般的感观更是显得何其肃穆与庄严 普雅那话本是半假半真的一句顺势法度此刻无比庄重的回应忽而令她双目微润一脉无形的感动无声无息的波及过心口却不知道是为什么……似乎这一切原本就是一场合该的注定合该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遇到那个人然后将佛家的道义与救度的希望再一次波及、遍植真善美的种子扎根于滚滚黄沙广袤大漠间这一座灵秀美丽的城邦然后开出花、然后结出果匍匐礼赞、大爱无疆 “我答应你”一如法度的庄重肃穆普雅颔首沉沉就此一诺、决不背离 法度心中涌起无边的动容他如画的俊逸眉目亦有些湿润:“好待一切安稳下來便弘法传教”声音不高却重重一沉淀 普雅思绪轻动便又动起新奇法度方才那一席话她是似懂非懂:“国师你说‘一切世间全部都是归乡前的家园’归乡我懂便是佛国可这‘一切世间’又是什么是说我们这个娑婆世界的每一寸土地么” 法度敛目须臾后摇摇头:“‘归乡’不止是佛国真正的归乡本是虚空对于苍生也可以是佛国、是一切善道”于此浅顿抬目定定“而‘一切的世间’不止局限于我们现世的娑婆世界那是一切秽土的总称也包含一切性灵有生命的和沒有生命的有情识的和无情识的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无极大的和无间小的一切一切” 思路梳理的清楚明白法度也持着极好的耐心为普雅阐述自己心中所悟可涉猎不深的普雅还是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 那朵娇艳的玫瑰在思绪的反复波及下终于流露出她狂野而热烈的本质她被思绪缠连的起了烦意便干脆彻底压住不再思量:“不想了这一会子都也依旧不大明白”音波泠泠的普雅玩心荡漾起來那盈动的眸子忽而闪出一缕善意的狡黠双手捧了一把鲜花便向法度身上撒过來 欢快的举动來势突兀那彩色的花瓣更是有如泼水一般合风飞散 法度一惊下意识抬手去挡旋即便闻普雅那一阵清越的笑声闯入耳廓顺着滑进心里暖暖的煞是可喜 他便知道是那俏皮的女子同自己开了玩笑放下挡于面额的广袖隔过错落光影对她一笑抬目间又见花瓣并未粘连在自己的身上而是合着汩汩天风纷扬四散顺那清凉的风势自由张弛不一会子便悠悠的远去不见 法度心念随之一动念头甫至旋即朗朗的启口:“‘天女散花’的故事除了恩泽苍生、福及万物之外还有着一层历练的深意” 玩心宣泄了个淋漓的普雅敛敛眸子:“是如何的历练”声息间含笑徐徐 “得证”法度颔首“曼陀罗天花粘身若是漏尽通证者(证得漏尽智烦恼尽除、得解脱、威德具足)则花落下若是积习未尽者(尚存有贪嗔痴慢疑不曾去除干净)则花不落便是神力也不能使花拂去” 说道起这个法度尤其记忆深刻这是在他幼时他的师父明德一早对其的点拨 那是一个朗朗的初夏时日法度在院落里静心扫地忽有落花顺着一股微风缓缓的落在了他的衣袍上他下意识抬手刚要去拂落这时行过身边的师父开口止住了他跟他说了上面这段话借机对他做了点悟、讲出了“天女散花”的典故与背后的深意 “曼陀罗”在藏传佛教里意为“坛城”即“心髓”、“本质”、“得”的多方组成是为“获得本质”之意获得佛陀无上正等正觉(真正平等觉知一切真理的无上智慧无比完全的智慧、觉悟如“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引申为“万象森列融通内摄的禅圆” 《妙法莲华经分别功德品》云:“佛说是诸菩萨摩诃得**利时于虚空中雨曼陀罗华(花)” 《阿弥陀经》亦曰:“昼夜六时天雨曼陀罗花” 如此佛祖弘法时下起漫天花雨即为曼陀罗花天女散花亦为曼陀罗花拈花一笑也是拈了曼陀罗花如是见曼陀罗花雨便是佛光普照 时今那思绪倏然便绕到了已经圆寂的师父身上法度纵有修持、纵是可以淡然面对生死与人事离合可心底还是下意识的起了一黯 花车里的普雅原本听的津津有味儿忽而见他停了字句不再继续她敛眸诧异又自法度面上忽变的神色里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虽然她不知道他这似有似无的黯然是心系何事但可以肯定的是触及到了某件极重要的事或者人 普雅的心思素來玲珑便也及时收住了荡逸的玩心定神须臾继续保持着唇畔那恰到好处的温和弧度抬手扬花、为她的臣民带來一脉祥和的祈福 须臾后法度也回了回神下意识又看普雅一眼她亦是不约而同的回顾了他一眼 普雅唇畔微微莞尔二人间起了一脉心照不宣的默契法度亦莞尔回应即而错开目光继续这场一年一度、充满新奇与殊胜的民间巡视 ------------ 第六十二回 鬼娃引魂、法度暗救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这巡视的队伍又这么有条不紊的行了一阵在城郊的别苑里一行人方才停住 普雅在宫娥的搀扶下权且进了厢房里歇脚法度则与随行的几位肱骨大臣被安排在偏侧的耳房稍做歇息 其实倒也不是很累完全可以径自赶回帝宫去可是普雅之所以要在别苑歇息是为了等候萧净鸾赶过來与她会和纵然这次的巡城是由法度伴驾护持可不与净鸾同归的话普雅的心里便是说不出的不安宁 她饮了一盏宫人递來的红枣茶心下算着净鸾这个时候应该就快跟上來了又觉这身子骨僵硬的很便出了厢房的门径自一个在院子里踱步闲走、活动筋骨 这座临昌城郊的皇家别苑因为素不常有人居的缘故院落里并不曾精心栽培奇花异草不过那假山盆景与葱郁灌木倒是齐整且有专人竟日打扫游戏其中这景致虽然与皇宫内的花园不可比拟却也自有一股质朴典雅的别样味道 普雅喜欢一个人精心散步此刻亦如是她抬眸忽而见那前方假山之侧似有一道白色的衣袂一闪即逝……心中甫定她道着难道是自己看花了眼、亦或者这别苑的前院里除了自己还有他人 不过着了那样素净的白衣者当不会是她带出來的仪仗队列她却也沒來得及多想心念甫至便顺应着忽起的心思不动声色的缓步过去 普雅并未感觉到怎样危险毕竟她的人都在这别苑里且那一席白色的衣袂瞧起來有点儿像民间百姓身着的素裙她心中隐隐有了个谱只道怕是百姓误闯了别苑、又慑于此刻的阵仗而不敢现身走脱故而藏匿在假山石后 因有着这么个认定普雅的心念便稳了住又生怕惊走了这并无恶意的百姓故而她屏息凝神行步行的极是小心 临昌的女王虽可飒爽英姿战场杀敌且在该果决的时候手段狠利;可是对于自己的子民她素來宽厚仁慈委实担得起一个“爱民如子”的形容 可是就在普雅莲转足颏的行至假山处即而探着身子凝眸小心的向山石后看过去时那双明澈的眸子却倏然一下变得浑浊整个人也木呆呆的定在当地俨如着了谁的蛊术…… 依稀是有些熟悉、并不陌生的场景那假山石后委实立着一个一席白裙的人却不该是正常的临昌百姓 那是一个大抵五六岁的小女孩乌发肆无忌惮、不假收束的披散在腰身火红的唇瓣与半点儿血色都无的苍白面孔形成异常鲜明的对比 这小女孩儿就那么静静的立在那里与普雅对视不动不言幽灵般的目光深处闪动着无比的诡异俨如來自地狱的娇嫩却艳丽的罗刹目光带着无形的哀怨力量直勾勾的直取普雅的魂魄 流转的天风自远方一层层撩拨而起两个定住的、俨如沒了魂儿的人的发丝与衣袂便合风曳曳乱舞普雅失了心智、沒了情念似乎化为了木偶雕镂的、任由一根细线牵动着行为的傀儡就那么定定的不语不言更不动甚至连思绪的流转都沒有委实不知道是在等待着谁人的召唤、也不知下一步会做出怎样不祥的事情…… 又是须臾那鬼魅般的小姑娘僵僵的向普雅伸出了手微光下几乎透明的双手抱着一个人皮制成的、人形轮廓的娃娃 那人皮人偶面部被镶了两枚乌亮的眼睛在熠熠阳光下浮动起璀璨的光波 普雅那混沌的目光顺着人偶那黑曜石蛊惑的眼睛看过去眼底磷光一闪她下意识足颏微动 这时那定在当地似乎生了根的小姑娘亦缓动足步晃晃荡荡的转过了身子那纤细的足颏迈动起逶迤的碎步一曳一曳的看起來并不稳当可偏生一左一右摇摇晃晃的就是不见跌倒 身后的普雅当真是被种了蛊、着了道一见这小姑娘转身离开便也抬步跟着小姑娘不急不缓的走 那鬼魅的小姑娘好似黄泉路上引路的冥界使者而身后的普雅始终都与那小姑娘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二人之间的格局诡异的很偏又似遵循着冥冥中某种无形的默契而显得自然而然的很 就这样普雅女王在这鬼灵般的小姑娘的引领之下一步步的离开了她的别苑被不动声色的调离大队、向着远方那些未知的恐惧渐行渐远…… 就在这时一侧灌木丛间有林叶被湍急的力道震得“沙沙”作响凭空里只见一道闪动火光的橘色符咒破空打下來 登地一下那引路前行的小姑娘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便燃起熊熊大火火焰不止是正常的橘红中间夹杂着深蓝与靛紫的馋蛇般的细苗这是至阴之气烧灼下故而显出的火焰 随着符咒的闪现与烈焰的烧灼那安静如死的鬼魅姑娘顿然大张口唇那一双哀怨的瞳孔更是悉数瞪得大大的、滴溜的眼珠子似乎就此便要滚落下來 是何其狰狞的一幕小姑娘娇艳如花、嫩滑如蛋的面孔随着成簇火焰的燃烧而迅速扭曲那洞张的瞳孔顿然失了黑白的颜色、彻底翻成了虚虚的白眼口唇大张、歇斯底里的一声尖利长嘶顺势并起 当然这嘶鸣只对被蛊惑的人有效旁人是听不到的 就在这一鬼厉狰狞的嘶鸣声陡落的瞬间被吸走了魂魄与情识的普雅混沌的双眸陡一眨动即而整个人便打了个激灵醒神的须臾心口猛一起伏下意识向后退开一步 旋即一侧灌木丛中便有一人凌空翻了个跟头即而站定身子挡在普雅面前正是面色镇定、手握念珠的法度和尚 普雅敛眸眼前的景象对她來说何其突兀在看清了自己身处的地境与情势后她下意识双手抱头、想大喊又偏偏物极必反的半点儿声息都发不出 “女王莫怕”法度侧目宽慰了普雅一句旋即敛目迅速的念动咒语不多时眼前燃烧成火的鬼魅小女孩儿便涣散为了缪转风中的一缕尘埃连同那來自地狱的业火红莲般的火团一并消失的干干净净 天风一掠法袍在风中起了漱漱的微响眼见着视野回归如常方才的一切反倒像是一场不真切的幻梦法度方收了阵仗转身去顾惊魂未定的普雅 他方才原是在耳房里阖目打坐稍作歇息的因有修为傍身之故却倏然间感知到有异样的东西闯入了这座郊野中皇家的行宫倒不是很强烈至为浓烈的是一抹弥深的怨气 与道家的大抵严厉不同佛家素是讲究仁慈的化解和接纳一切孤魂野鬼寻找解脱、央求有修为之人助阵自己脱离苦海的事情法度碰到的也是频繁这皇家的行宫是建筑在山野间的素來又沒有人住纵然打扫的干净也不免会有些羁旅的游魂在此过路亦或歇脚原也沒什么 故而法度并未意识到是普雅有什么危险而是全凭着下意识的自觉才出了耳房、顺那异样的气息一路跟着过去谁知道却看到了普雅梅朵呆呆的站在假山阴影处在她前方的虚空里是一个凡人肉眼不大有机缘看到的、被作为巫蛊之术引子的鬼娃 那怀抱人皮娃娃的小姑娘从前萧净鸾也看到过那是由于净鸾太过牵心普雅之故且那操控之人见到净鸾闯阵便动了异心、刻意想把净鸾也引入阵中故而刻意为之此刻法度能够看到则是因为自身的修为 他下意识想冲出去很快又理性的定住他心里明白这小女孩儿其实就是一个哑物自身并不存在杀伤力厉害的是其背后炼就邪术的操控之人法度今儿给撞见便甫地动了心思想要顺势看看这背后的操控者会是何人便敛住自己一脉独特的气息不动声色的默默跟上去 直到一路跟着普雅出离了行宫好一阵子法度依稀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劲他心念一动揣摸着普雅被摄魂的时间思量着若是这个时候再不出手阻断普雅的魂魄便会被逐渐吞噬、变得不再完整真若那般便是救回普雅也只能是半痴半傻半疯半癫了 他便权且顾不得其它寻到一丝纰漏之处时便拿捏准了契机、对那作为引子的鬼娃出掌打出一道万字符咒即而催动咒术破了这个**阵 须臾间的平定普雅渐渐稳住了自己紊乱的心绪纤纤玉指自耳侧放了下來见法度向自己走进她下意识抬手紧紧的牵住了法度的衣角:“国师方才那……那火、还有那似人非人的……那是怎么一回子事情”陷入蛊术的人清醒后大抵是记不得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普雅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子事儿将希望寄托在了法度身上 法度原是想问普雅究竟发生了什么眼下见普雅这般便知道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了:“女王方才是如何便着了巫蛊之道”他抬手覆了覆普雅的肩膀示意她平静下來即而敛思轻问 普雅微微一怔顿有一种后知后觉的可怖不过感知到法度周身充斥着的、可以使她安然的气息她便定了定心:“方才我在院子里闲走后來……似乎是看到假山后有什么人……”思绪转动普雅竭力回忆微停后抬眸再看向法度“后來的事情我便不知道了”眸色无辜 法度心思沉淀却在这时一抹突忽的危机意识笼罩了他的身心方才只顾专心破阵却忽略了那操控阵法的人不知道隐匿在哪一个看不到的暗处、借着机变而继续那邪恶咒术法度顿感周遭重新聚合着升腾起的异样气息他心念一恍:“我们中计了……快走”说时迟那时快來不及顾念其它牵起普雅的手臂便飞快的折步奔行 就这时电光火石的速度忽自眼前闪过一道玄色的身影法度尚未将这不辨人鬼的影像看清楚便有一把白色粉末对着他扑面撒过來一切都來的何其迅速法度來不及反应下意识侧首一躲…… 万万沒有想到那白色的粉末便冲着普雅女王的面眸扑了过去 刺鼻的气息闯入鼻息法度明白那是可致双目失明的生石灰几乎同时他臂弯一收揽着普雅躲过了石灰的袭击可顾此失彼身子却是一个踉跄两人重心不稳双双抱成了团的跌倒在地上、顺着山坡一路急急然的滚了下去 一侧料峭的山石之下是一处悬崖根本來不及半点儿阻止二人全凭着力道的拿捏而掉落了悬崖陡壁不过何其幸运的是他们并未当真跌下高高的山崖摔个粉身碎骨而是掉下了崖下横生出的一壁山石、即而又顺势向那山石下滑着滚进一处黑黢黢的山洞里 ------------ 第六十三回 死里逃生、相救相护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不知何时扬起了一阵繁密的山雨正是这一阵灌溉入山穴的冷雨唤醒了晕厥在黑黢里的法度 诚然也不知道究竟晕厥了多久法度只觉的周身经脉、骨骼、血肉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断裂般的疼痛他想睁开眼睛可那眼皮不仅发沉、发重还发着一股子瑟和隐隐的胀 但理性的拿捏之下他还是强迫着自己定住了神志一点点缓缓儿的将双目睁开还好这是在漆黑的斜倾山洞里只有头顶洞口处一线天光并不灼目的洒进來这长期闭合的眼睛甫一睁开时倒是尚能适应这光线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当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只记得他与普雅一个不稳便双双落下了陡峭的山崖真要一路摔下去那决计是粉身碎骨化为尘泥而就此交代了不过佛陀护持、苍天垂怜他们被这横生的山壁接纳了住、即而滚入了倾斜的山洞里 洞外的雨势应该不小灌入洞口已有许多带的这混沌的境地里一大片一大片的泥泞法度心系普雅梅朵起身时足颏一疼只得权又跌坐下來须臾平定后他顾及不得自己这满身树枝划的、山石磕碰等深深浅浅的疮口匍匐摸索着前了一段距离终于找到了昏迷未醒的普雅女王 虽然普雅尚未醒來但她的气息却徐徐娇喘、急促不堪像是陷入到了一场昏沉的噩梦里 法度定神敛目见普雅右边儿紧闭的眼睑下沁出一道殷色的血丝他心一惊 虽然在摔下山崖之前他闪身见那石灰扑向了普雅的面目时便拉着她极快避开却不知道究竟有沒有伤及到她的眼睛此刻见普雅眼睑滑向眼尾处这一道殷色心中顿就涌起了昭著的不祥…… 他心念牵动那跌肿的胸口便被这一急的心念给作弄的铮地一疼法度倒吸了口气下意识抚住心口做了须臾平定即而小心将昏迷的女王扶起來让她柔柔的身子靠住一侧的山岩 借着微弱的天光、隔着飘摇的雨丝凝神细看法度微微放了心还好那血丝只从右眼溢出來且只是一道看來只是右眼受了轻微的伤 只是原本石灰自身的气味儿不会那样浓烈法度清晰的记得就在那白色的生石灰粉末扑面过來时刺鼻的味道故而石灰中肯定又掺杂了其它的东西法度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 无论如何还是得先将那毒素逼出普雅的眼睑方为妥帖法度心念沉淀又看了眼四处昏沉的景致料定了那隐在暗处、不知道究竟在施行什么阴谋的人纵有加害之意一时半会子应当也寻不到这山崖下的洞府便又将神绪定了一定忍耐着周身伤口的疼痛盘腿打坐气沉丹田、平心静气阖了双目默默为普雅运功 温热的气流扑在普雅的面目间此刻她正沉沦于一片无限漆黑的梦魇里那心那魂儿顿感一浪浪温热的风儿由浅至浓一下下的袭來身上俨如置身寒冰中忽而感应到了暖阳的召唤令她莫名觉的心安 于是那紧蹙的眉目一点点下意识的松缓可当这涓涓的暖流扑向右眼睑时又忽而起了一脉刺痛她下意识的哼了一声无力的身子起了一阵颤粟侧首下意识想要逃避 “别动”法度察觉到了普雅的异样下意识低低然嘱咐 普雅果然便不再动即便她此刻处于意识混沌的当口可甫闻了法度这一声沉淀着关切与急切的抚慰她仍是下意识的当真便不再动 法度安下了心放缓了运功的频率 那右眼的刺痛只是不多的时刻即而便好似有数十条虫蚁顺着她的面目一点点逐一向外爬普雅又是下意识的一蹙眉抬手想要抚一抚这麻木且微痛的面孔却终究使不得半分力气却也不知又这样持续了多久她绷紧的心弦终于打了一个松弛整个人即而便沉静在一脉安详的氛围里神志重又放松恬恬然的睡了过去 法度适时的收住了功力身子骨却软绵绵的像是被抽走了筋骨一般他拥着普雅掉下山崖滚入洞穴、又加之这一身的伤本就消散了许多元气此刻又急急然不管顾自己、不曾调理分毫的便为普雅运功更是耗损了他许多功力法度只觉的自己双目时而昏沉时而清明即而额头、周身开始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可以清晰的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忙抿紧嘴唇屏息调理可身体巨大的耗损致使他这短暂的时间根本无法补救终于未能维系多久头脑一嗡再一次彻底晕厥过去 那一簇繁茂的冷雨委实不知又下了多久才停止普雅是被一缕缕自洞口吹进的冷风给作弄醒的 她陷入昏迷之时虽然沒有意识可依稀感知到身边有一个人对自己悉心呵护、不离不弃时今普雅徐徐的醒转过來那意识也跟着逐渐复苏很快的便明白那个人就是法度是那不远千里万里的自汉地一步步穿越大漠、于大漠深处水源绿洲谱写出这一阙相会之曲的她的国师她的佛…… 普雅的眼眶有点儿湿润顺着那百结的思绪心底起了一抹作弄的动容她凝神侧目看到一旁昏迷瘫倒的法度登地便是一急 同时右眼淡淡的刺痛感又接踵而至普雅下意识抬手轻触她记得那一把粉末向她扑过來当时她并來不及多想侧目一躲却依旧沒有躲过那粉末还是扑入了她的右眼即而那眼睛里便起了一阵湿粘她嗅出了血腥的味道心中认定着自己的眼睛一定是瞎了……可现在看來除了微微的不适感之外视物依旧不影响 这不应该即便身为众生女王的她一向很幸运…… 对了昏厥到人事不省的时候身边是有人照拂的法度国师有修为傍身又为什么会比她晚醒过來 那么…… 普雅起了千头万绪她是个分外灵秀的人顿然便解过了意心知自己的右眼该是法度治好的 “国师……法度”普雅心中那急急的念愈发起的如海藻繁密她且爬且行的凑到了法度身边俯了身子灼灼的唤抬手晃动他的身体 无意间触及肌肤的同时指尖却打了一嗦他的肌肤是那样凉冰冰的凉到可怕…… 不大好的念头掠过心海普雅蹙眉抬手顺势的去探法度的额心是一辙的冰凉却不代表沒有染风寒因为这样的温度有些像是在发低烧 心念牵动普雅顿感无力抬眸瞧了眼这掉落的穴洞要出去不难可他们既然是从悬崖边儿上滚落进这斜斜的洞穴那出了这洞穴之后要顺着峭壁行回别苑又谈何容易纵然可以寻其它山路绕道往回走可也需要法度醒转之后二人相互扶持着方才稳妥此刻单单凭借普雅一介女流、拖着法度往回走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不过那无力之感只在心口滑过了一瞬这位号领一座城邦的女王从來就不是软弱的她敛住急切的心绪与无望坐定了身子在当地平息了一会子即而退了自己肩头那件已被磨烂的披风为法度盖在身上这时无意间看到自法度内揣里露出的一角褐色火折子 顿然普雅蒙雾的目光亮了一亮她小心的取了那火折子又为法度将那披风盖好抬目四下看了一眼即而拖着虚弱的身子行向一侧枯草旁把那零散的草芥、枯枝子堆成一簇即而擦亮火折子点起一摊火 幽暗的视野被这微弱的光波点亮纵然驱不散所有的阴霾也依旧可以映亮方寸的视野 來不及在这微弱的火光前暖一暖手普雅转又回到法度身边使劲扶起法度搀着他踉踉跄跄的往着明灿的火堆前走 普雅本就是一介弱质女流时今受了伤、耗了气力便更加孱弱要拖动法度这一健朗男子又谈何容易 任凭她卯足了力气、咬紧牙关拼尽全力也依旧沒有办法将法度完全的凑近火堆 她不禁开始暗怪自己的考虑不周方才应该将那昆草与枯枝等围着法度近一些再升火的可眼下说什么都沒有用普雅也只好尽自己所能的努力使法度最大限度的靠近那微弱的火而她自己只穿着单薄的底衣在火堆旁瑟瑟发抖 她不敢太靠近那得來不易的温热的火因为地方有限她怕自己占据了全部而致使法度沒的烤 显然的眼下法度的情况比她普雅要坏许多法度才是最需要救助的一个 此刻两个人都是一辙的狼狈不堪、面若菜色普雅的额头起了一阵撕裂样的疼痛她抬手以长长的指甲死死扣住两边的太阳穴咬紧牙关将头向下埋去以粗重的喘息与隐忍來平复这疼痛 周遭灌溉而入的猎猎风声宛如鬼啸然而此刻的普雅已经忘记了什么是害怕她只想法度快点儿醒过來好让她知道他平安无事;只想快些恢复力气与法度离开这个阴霾冷戾、却也救了他们二人命的地方 至于其它的一切害怕亦或感怀亦或过多的思量她都委实顾及不过來了 ------------ 第六十四回 双双落难、山洞起情 请使用访问本站。人间至真的光和热驱散了笼罩四周的阴霾与寒冷那直抵人心直击灵魂的温度即便是星星之火却也是可以倏然一下烧燎原野的 梦里依稀看到一脉跃动的橘色火焰微微的、淡淡的时而模糊时而明朗就是不断追寻着这一脉似有若无、却总也可以真切感知到的慰籍人心的热度法度徐徐的醒转过來 他的眼皮愈发的沉重与酸涩又缓缓的闭合了一阵子即而睁开睁开眼睛的一瞬法度一时也有些发蒙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依旧身处梦中沒有彻底醒來 因为映入眼帘的当真是这一脉溶溶的、微微的暖橘色有微弱却也真实的热度自他周遭缓缓儿的撩拨过來 转目的须臾他看到了自己身上盖着的披风……心念甫定知道这一切是真实的而非梦境果然顺势的抬目看过去便瞧见了在距离一堆生起的微火很远的地方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普雅梅朵 她已经醒了过來是与法度一辙的支零憔悴、萎靡狼狈那散乱的青丝随意披散在沾了污浊与血痕的肩头双手抱臂、俯额将头埋下去整个人都缩成了团该是又冷又累又酸又痛很不好受 法度皱眉心道着普雅为何不敢离这火堆近些灵光一闪须臾便瞧出了女王的良苦用心知道她是有心把一点微微的暖留给他故而不敢占据这本就不大的光热范围 凡世的真情虽然作弄、虽然往往自苦但那些下意识的感动与真挚的善美还是值得礼赞的感动在心口氤氲融化开他抿抿嘴唇笑意由衷在他心中对这位大漠娇艳的玫瑰本就有太多的赞美时今女王这般先急他所急的待他更是令他对这位女王肃然起敬敬重之感愈深 而又在这同时似乎起了一点私人的杂念法度只觉心中有一根柔柔的弦突然缓缓的拨动了一下…… 转首时簌簌的磨擦声引得思绪绷紧的普雅铮一抬首隔过微光转目见法度已经醒來她那张本就退了血色、又被火光与暗影烘托的更显虚白的面孔陡地浮了一喜下意识起了身子急急然的向他奔过來可周身气力所剩寥寥加之那足颏一软、整个人沒防的一个踉跄那身子却是正正的摔在了法度身上 这一下子來的委实突兀二人都沒有反应过來法度只看到普雅向自己这边儿一下子跌倒來不及多思多想下意识抬手将她顺着后腰搂了一把 普雅便倾在法度的身上沒有掉下去又是下意识的四目相对微微的光影将彼此的面孔映在对方的眼眸里那大抵是一辙的虚白素色退了华彩 流光似乎就此停滞二人在这一刻头脑木顿顿的沒了情态那胸腔里的一颗心似乎起了频繁的跃动、又似乎根本就听不到也感知不到那心的跳动 就在这阴暗湿潮、泥垢污泽的山崖洞穴里守着一脉纵微弱也何其难得的火堆感知着微微的温暖与浅浅的心悸两个人忽而觉的浮世静好、岁月坦缓……那湍急流逝的时光与留不住的缘份似乎都在这一刻阻止了前行的足步除了彼此一切一切便都显得不那么明显了 这个姿势有些暧昧了对这非情侣更非伴侣的两个人來说更是有些出格了又不知道就这样静静然相对相望的过了多久最先回过神來的是法度 法度心念一紧旋即侧了侧首与普雅错开目光即而抬手顺着肩膀将普雅稳稳的扶起來 普雅亦回神双颊似乎有一痕温热的感知她就势离开法度在一侧稳住身子却也不言那心中有如小猫抓挠般微微的、痒痒的这样的感觉令她似乎有些憧憬、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二人谁也沒急于多说一句话法度抬手撑住地面站起了身子即而重新捡拾了凌乱散落的枯草、干枝等接过普雅配合有度的递來的火折子重新生起一堆火 这堆火比普雅方才费力生起的那堆火焰要浓烈许多所波及的范围、带來的温暖也催长了许多 看着法度干练麻利的忙了不多时便将火生好普雅忽而一笑带着些对法度的赞许、又带着些对自己的自嘲:“还是我手忙脚乱的办不成什么事情瞧着国师如此利落的就完了那事儿” 法度在普雅身边隔了段恰到好处的距离后落坐下來闻言时侧目笑笑:“贫僧游历各地对一些基本的生存技能娴熟也是应该的女王客气了” 普雅摇摇头只是噙着一缕温温笑意却也不言其它心中亦是暖暖的 就这样与他并肩坐着烤火纵然是身陷死阴囹圄却自心底莫名生就出一痕别样曼妙的滋味那种隐隐的撩拨感似甜蜜、似暖软总之这是普雅先前所不曾体味过的 算起來似乎自打法度这个身系霞光头笼祥云、周身俨如熠熠浮动金波的神圣的远來僧侣的出现普雅的生活便逐步变得不同寻常起來无论是机缘巧合还是必然联系她所历经的事情不仅诡异、且还刺激不过这为她坦缓走过的浮世流光平添了许多不一样的体会这于佛家的角度似乎亦是一场修行…… 念头氤氲普雅颔首徐徐的又一展颜那微微的声音是落在心里的:“法度啊你究竟还会给我带來多少惊喜那往后的日子又究竟还有多少新奇等着我去历经、去体会”心念忽柔一时有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次第开放、幽芬习习 周遭氛围既安静又祥和二人边烤着火法度边侧目看着普雅稳稳道:“等一下恢复些气力我们就出洞寻找回别苑的路” 普雅回神:“嗯”对法度颔首示意 僵凉的身子渐渐变得恢复了些温度四肢也不再冷凝、重又柔软下來那百结的思绪自然也就在这时候变得浮动联翩 二人沒有再多说话不约而同的回忆起方才那突发的一桩事情 那帮人显然对临昌皇族的风俗熟稔于心算计好了普雅女王会在今朝例行惯例出外巡行故而在半路设下大局先以鬼娃引得女王出离别苑、走出队列所能含及的范围即而进一步有所举动 是因法度一路尾随破了阵法若是法度不出现诚不知道那操纵小鬼的背后之人又会对普雅做些什么、真实意图又是什么…… 随着思绪的辗转浮动法度觉的这些人应该与那前一拨隐在暗处伺机对自己出击、抢夺《大藏经》与破阵法器的人不是同一拨 对了他亲眼看到那些人被净鸾引入圣地后的阵法中、即而全部被阵法吞噬而无有生还……就是不知道究竟是全部阵亡、还是仍旧留有余党 不过就算是留有余党应当也不会是那些人因为那些人的目的是他而非普雅且能对女王出行时间、地点掌握与算计的如此精准只能是临昌自己人、或者熟悉这座古城的边陲之人…… 法度的心思与普雅是一辙的 方才一切來势汹汹过于情急时今冷静下來细细的思量普雅便明白了是有谁对她这个女王伺机报复、欲要取她性命 只是她是一国之王为了维系国家的安稳与臣民的统治她对内对外都委实树敌太多一时半会子实在难以把那思绪梳理明白;掌握的线索又诚然只是蛛丝马迹她也沒有办法顺着那似有似无的脉络随便猜度到谁的身上去 谁要害她、目的又是什么、动机又是什么、是发乎自身的本意还是背后更有强大的体系支撑、是找她寻仇还是只为夺她政权取她而代之……一切的一切犹如雾里看花水窥月一般莫能两可、无从着手 不过有一点普雅与法度都是明白的显然普雅时今撞见的那小女孩与当日她在帝宫里撞见的那小女孩儿一般的面貌当是同一个人滋养的小鬼而当时普雅听任净鸾的挑唆而处决了所谓幕后主使的原大祭司显然那大祭司死的冤枉纵然当初就明白那是净鸾带着个人因素的伺机报复可当初那个决定放在时今便显得何其愚蠢想必真正的幕后之人早便笑开了花乐得看着他们这一众人揣着明白却装糊涂的为了一己私心与对爱郎的纵容便牺牲自己的人给真正的敌人屡做替罪羊 念头甫至普雅那心顿觉有些悲凉可是思绪动荡间她禁不住又这样想净鸾是她的情人、她的爱人他要做的事情她都不会去拂逆便是早知今日这苦果让她昨日再现的重新选择一次她还能怎样做她一定还会选择顺应净鸾的心意和目的一路走下來的 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便是苦果深尝、作茧自缚她亦甘之如饴无怨无尤 只是却连累了法度同她一并受苦遭罪…… 心念甫至此处普雅禁不住茕茕一叹侧目下意识看了法度一眼 火影微光中他俊美且坚韧的面孔映出斑斑的乌沉色影子这侧面被剪影的挺拔英毅、如胡杨亦如劲松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普雅心底动容眼眸深处浮了一层稀薄的雾霭隐隐的愧疚之感徐徐然的浮拢而來她抿紧嘴唇眉心因压抑情绪而微微颦蹙 ------------ 第六十五回 火堆微温、就事讲法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察觉到普雅在看自己法度下意识侧首正对上普雅这一湾缭绕着水雾的盈眸 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笼罩的雾气令他心口一惊旋即皱眉关切:“女王怎么了”声色稳中掺着微灼 普雅敛眸后启口徐徐一叹:“是我不好……”浅顿复道“因我之故累及国师同我一起在这地方受苦遭罪、横生磨难”旋即眸波又是一敛眼底温润愈甚 普雅这话全是真心她心中对法度当真是抱愧的 念想起与法度初识之时她委实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对这位居无定所的远游和尚这样倚仗当初那只是在流民队伍里匆匆无心的一眼她只是觉的这个和尚无论是打扮还是气韵都那样与众不同故而生就了兴趣便顺应着缘份的作弄而把他扣留在了临昌 她对他并非一开始便敬重甚至她在那大摆的酒宴之上企图当众侮辱于他、使他破戒 算來她对他当真是不好很不好可是他却以自身那厚重的修持、博大的胸怀与大志的爱而屡次包容她其实并非出乎恶意的捉弄即便她对他几番戏耍他却从一开始就以赤诚与救度之心将她包容、真挚对待……他当真是一尊熠熠生辉的住世菩萨、甚至是佛 他是她的佛是自那不远万千里的迢迢之路、顺着冥冥中机缘的点拨而一路來到大漠深处的古国疆域为的只是同她邂逅、同她相识、同她相逢亦或者是重逢…… 闻了普雅如此说、又目染着普雅眉梢眼角那一份盈盈姝色法度觉的这位女王那善良与真诚的本质再一次显露无疑他展颜摇首:“女王陛下何出此言”目光与口吻皆是坚定的“且不说贫僧出家之人救护众生是一早发出的宏愿、自然而然的事情于私贫僧身为临昌的国师时今又暂时代替萧大人为女王保驾护航周身所系这份职责亦不容怠慢又哪里來的牵累不牵累的话呢”落言沉淀 普雅心里知道法度一向怀有大爱、赤诚坦率的面对一切故而法度才会令普雅每一次都那么轻易便起了动容可是此时也不知道是这境地太清索、还是这火光太溶溶普雅与法度相对一处时随着他这一番慰籍心底的话渐落下去普雅心中却甫地牵动一念:“法度”她敛了一下眸子徐徐唤他声音变得微弱如风、飘曳似雨“若你不是我的国师、也沒有出家人身系的那一份慈悲大义你还会不会会不会这样一次次的真诚对我、每逢关键时刻无怨无悔的救我、护我……”她美丽的面孔在微光下染了陀醉的颜色眉目间盈动的水汽又使她看上去楚楚哀哀脱似一朵微光里挂了露水的娇妍玫瑰 普雅心中对法度的回答委实是期待的但她期待的是什么、想听到的又是怎样的回答莫说此刻的法度亦或者她自己都尚不能完全弄明白只单纯看法度便委实给不了她真正想要的答案…… 酣美的女子散发出沉淀在骨子里的柔弱和纯净无瑕且不染纤尘的韵致令法度只觉她是一件内外澄澈的七宝净琉璃他颔首慢慢的看定她以目光中流露的愿力与坚韧慰藉于她:“救度世人原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事情大家皆自‘空’中來最初时的本來面貌皆无二致大家本就是一体的你、我、他、众生……全都沒有任何差别”法度略略缓言“救度苍生一切便也等于救度自己无论‘在家’亦或者‘出家’都是一样的自是无悔无怨又哪里会有悔有怨”声色落定法度目光里的坚韧与大志之爱愈发浓郁“这是一种本能的举措、天道的自然” 这一席话在外人听來禅机与奥义实在深重可于法度、于修行人來说却是一种合该的道理是摆在那里本就明朗的事实并未有什么需要参悟、需要费神思量的玄妙 可于普雅梅朵却是越听便越紊乱、甚至心中生就了隐隐且莫名的一段抵触:“这是因你早闻佛法故才懂得的道理亦或者是累世修行而本就明白的天道”她一时忘却了许多时宜又向法度这边儿急急凑近“我是说我的意思是……若你只是一个普通的、甚至智化未开的愚不可及的凡人你会不会因了你我之间这阵子以來缔结的情分只单纯的因为这情分而一次次的将我救助、无怨无悔”她的思绪如莲花剥落般的凌乱甚至千头万绪委实难以梳理她也不知道自己这话传达出的意思究竟有几分明白、法度又是否听得明白她只是这一瞬便起了浓郁的心绪委实焦灼委实想要明白一个兴许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问題 即便普雅此刻神绪迷乱、字句兜转可法度大抵是明白了个囫囵框架:“会”他沒多思量 只这一个简单却稳沉的字眼出口普雅万千芜杂的情绪便皆数有了一个稳稳的着落动容莫名可就在她勾了玫瑰般的唇畔徐徐展笑时法度那之后又道出的一句话却有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 他继续道:“对每一个人贫僧都会” 普雅那心顿然一寒木木的僵在了当地里 光影绰约法度并未察觉到普雅面上此刻的不适侧过了面目启口继续声波是一样的稳沉:“相聚离别诸多都是机缘既然让我遇见便一定会帮扶与救度”浅顿接口“救人本是救己怨与悔更从何谈起” 普雅不知作何言语启口欲言又止、因为委实无话只是她那颗被陡地浸在寒冰里的心此刻重又有了些许复苏她明白的算了法度是佛家的苦修者自己这个俗世的在家人又何必对他苦苦相逼算了算了…… 一股劲风烈烈的灌入洞穴火堆间蹿起蹿动的火星风助火势迸溅出的星点火焰向着二人撩过來差点儿燎烧了普雅的裙摆 法度猛一回神:“小心”起身拦在普雅面前 普雅醒神慌地把身子缩在了法度身后几乎与法度拦在她身前是发于同时的 这是一种本能的举措柔弱女子在危险袭來时若有可令她信服的男子她大抵都会下意识的躲在那男子身后那是抵挡风雨的脊梁、是慰藉心底的屏障…… 不过星星之火也未必当真可以燎原零散的火星在沒入地面的须臾便消散不见不过虚惊一场 微微定神后法度将身子让了让即而双双重又并肩坐好不过距离在不知觉间依稀有了靠近 想起方才那自然而然的一幕普雅心中一动转眸看向法度法度亦转眸顺势的瞧她一眼目光相撞时二人相视一笑就势敛住那问不出答案的话題 兴许是方才那一幕微微的失惊时下意识的小动作使得二人间又添了一份贴己闲來也是无事便干脆权且烤火权且闲闲然聊天儿 阴暗中流露着微光的氛围使普雅下意识又想到了那勾她魂魄两次的小姑娘蹙眉转眸就口问了法度一句:“国师那引得我屡屡失了心智、迷了自我的小人儿她真的是恶灵么”不解中隐有些不甘心 法度看向她:“那小姑娘是已死的尸体是有异人操控着僵尸养成小鬼行迷幻之术”旋又补充“活着的时候该也是个委实可爱的小姑娘”他与普雅是一辙的心思二人都有弥深的善根纵是被那小姑娘纠缠对她也依旧是怜惜与慈悲远多于其他 普雅闻言时只觉的心里一颤她喜欢小孩子非常喜欢但有涉及到对孩子的伤害便总能令她轻易就起了翻涌的情绪:“居然要把好好儿的孩子作弄成这个样子就不怕其化为厉鬼报复么”半解恨半存疑的如此一句心思一晃又想到了什么“对了……”对法度急急道“那小姑娘被这样操控着生魂还有机会得到超脱、升入佛国么” 法度颔首:“那要看她自己”见普雅敛眸不解他稳着字句继续“本來一切皆空全无是类乃是众生死后因执念不散故才有所谓魂魄魂魄因看不穿悟不透而又入轮回苦海一世世兜转”旋即沉淀了声息言语多了强调“若执念散去、知空悟空则莫说超脱了成佛亦有机缘” 成佛亦有机缘…… 那最后坚定落定的一句话普雅闻言及心双目跟着一明亮:“众生亦如是么” “众生亦如是”法度眼底闪耀星芒坚韧依旧微停后展颜微微“但解脱归解脱成佛得另说”声音柔和了几分 “嗯”普雅又生不解 法度辗转了须臾将零零思绪且做着规整且耐心讲解道:“成佛不仅需要知空悟空、万般皆放还得具有利益众生之菩提心”目光看向普雅“若不曾唤醒这颗菩提心归于‘空’时只会魂兮魄兮涣散虚无、回归到‘无’中去”浅浅停顿留给普雅一个思绪转动的时间即而接话继续“只有菩提心贮方可凝聚愿力不散有百千亿劫难遭逢之大机缘登果位成佛”尾音着重 普雅心中渐渐有了一个规划即便她依旧不能理解全部不过她心中这样想着归于“空”之本來面貌那委实是佛的境界对于众生茫茫而言若是死后能上善道、往佛国得解脱便亦是委实不易之大欢喜了 法度见微光间的普雅女王似有所悟复又继续:“若成佛前的发心不够、愿力不够、亦或机缘未到但成佛之心坚定那在一世修行与积攒功德福报之后则凝聚此生修为不散要么往生善道乐土继续完成课业修持;要么继续入世、累世修行成佛一切凭借机缘与不可知的因果定数了”尾音一落徐徐的释然 普雅敛眸:“若是有大福报、大功德、大修为在苦苦努力经久仍做不得了清俗缘、一念飞升即而放弃成佛之心不愿继续呢”她心兴忽起这样问道 法度颔首:“如此未免可惜却也是因果与机缘”转而补充“若当真因果如此那会在转生之后得善道、得好去处享受自身未完的丰厚福报、福果” ------------ 第六十六回 女王心事、法度开解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法度这一席话言的认真且耐心普雅心思氤氲微有了然轻轻的点了点头 原本是在谈论小姑娘的却说着说着话沒注意就越來越远了些虽如此可言罢之后普雅却不经意的又念起了前话时那可怜的鬼灵 对小孩子她总也有着一份自然而然的亲昵思绪转动时眉间心上便氤氲了些微愁绪不由檀唇浅动、微微叹息 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其实不大好察觉可也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距离迫近依旧被法度极快便察觉了到前一刻尚在好好儿的说话此刻便见普雅愁绪氤氲法度心中微微诧异:“女王何故叹息” 甫一闻言普雅那沉静在自己心境里的情绪便被勾动起來侧首对法度笑笑:“实不相瞒”她敛眸颔首浅浅一顿“说起小姑娘我免不得哀怨”口吻黯淡 法度观其神、闻其声心中了然明白普雅女王是触及到了一桩不知怎样的心事他不好多话只静静的看着她听她自顾自将那心事告诉自己 普雅又是一叹微微的氤氲在唇畔:“我想有个孩子我做梦都想有个孩子”后半句陡一强调听得出心绪恳挚旋一抬眸眉心微蹙“可不知道是为什么我与净鸾始终都沒有自己的骨肉……”声息到了后边儿便徐徐然变低她说不下去 原來是这样 法度心中了然须臾后启口道:“凡托生其子女者要么是讨债而來、要么是报恩而來”他并沒有无谓的劝导普雅而是以实质的为她排解疑惑“若是沒有冤亲债主、或是沒有该对自己报恩者自然沒有这等机缘”不悲不喜却不让人觉的无情和抵触 “那么我便此生、这一辈子命里注定不会再有孩子”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普雅已经十分信任法度甚至是极其信任她越來越离不开这位释门出身的国师而她自身与法度之间那段灵犀亦是一点便通透他说什么她都是信的且也是悟得出的故而听法度如此说后她委实便急了 法度以目光宽慰她:“女王且别急凡事沒什么是不可以逆转和化解的只要相信”颔首沉声 普雅抬眸对上法度这坚定的目光芜杂的心思多少得了些收整即而又心思游离顺着念头开口又道:“若是自身沒有机缘得子便也罢了可是难道我和净鸾都沒有这等的机缘么”眉心又一次蹙起來才消散的急意再度浮拢而上 这样的疑惑是在情理之中法度耐心又道:“只是‘有’还不够还需要机缘”即便是有了适合托生为子女的缘份还需要一个时机的缘份 凡事皆是需要机缘况且眼下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前世的“因”缔结出的“果”还是为后世之“果”而根植下的“因”如此人力委实渺小且脆弱万事都难真正顺应了自己当前的心思一路走下去除了顺应那冥冥中一早的注定、秉持一颗平常心的走完自己该走的路万事等待机缘、顺其自然之外似乎再怎么折腾怎么纠葛也都是沒有用的当然这之中不能放弃对万事的“相信” 因法度这阵子以來伴在身边时有熏陶之故普雅的心境也跟着有了连自己都不知道的转变她默了须臾又是低低然叹息了一声 眼看着普雅的落寞法度的心绪也随之一层层的沉淀他再启口委婉的对普雅进一步开示:“杀业是最要不得的果报啊”声息不高也不算沉一落时带着轻轻的叹 法度话里话外的善意提点普雅是明白的同时她亦感念法度此刻的婉转知道他是怕伤害到她故而小心 其实沒什么的便是法度不说她也隐隐能够想得到她是一国的女王若要整饬国风稳固统治杀人见血那是免不了的;不说别的萧净鸾这位汉地小国的皇子又是怎么流落到这临昌、伴随在她身边的那一国上至皇室贵胄、下至臣子百姓便都是被普雅女王灭了个干净那一滩滩猩红发瘆的鲜血波及了整个皇城殷殷的血色遮迷了日出也染红了天际伴随那场只为报复的血腥屠戮随之而來的戾气、怨愤、孽业、冤屈之几多身后又有多少冤亲债主伺机索债、久久不散呢 甫然而至的心念令普雅脊背一紧:“呵”她勾动唇兮错开眸子转而自嘲“果然是我杀的人太多造的孽太深重” 听她的话音不难辩出这自嘲背后心中真切的悔 只是事已至此若是能够诚心忏悔、多行善事才最是妥帖的过于放不下那身上的包袱亦是一种无谓的执念 心念微动法度继续开解她:“有些时候特定的身份总会做出不由己的事情”颔首浅顿“但佛包容万物真善美永远都不会抛弃你若是及时回头认知之后忏悔并换一种方式处世会渐渐挣脱旧日的苦海得更多的欢乐”这一字一句真挚又拿捏有度的似乎开出了花沒有苛责、沒有放任而是冷静且理性带着一脉无形的生命力、还有点亮心头阴霾的无限希望 闻言入耳后普雅动容眉目舒展、抿唇含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只以这无声为一种承应法度是理解她的她原本还担心这位佛门弟子会不会因她杀戮众多、有心无心间缔结出的血腥与残酷而对她有所责备可是他沒有他只是在以那大志的爱帮助她、救度她并且最主要的他知道身为一国之君的她有着许多身不由己、事与愿违;他理解她是真的理解她…… 普雅心头的一片阴霾被俯吻的春风次第渲染出一抹灿色她看到了自己追寻光与爱的前行的缘由急急然抓住那一抹希望扬睫又问:“那我此生已为一国之王我的身份注定了我此生沒的选择若想解脱还会有机会么”转念又补充“我是说我尚还贪恋这浮华人间、靡靡娑婆在身后往生之前我可还有机会得一现世安稳、顺心如意的福果” 溶溶光波里普雅善睐的眸子起了一点盈色法度由衷的感念此刻这怀揣着一颗至诚、至真的心向他似在告求的女子的真挚他的唇角徐徐微扬:“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但欲知后世果今生做者是”颔首后多了几分贴己“所以往后的现世果报会如何看得是眼下会怎样做”旋又一思量“其实不需执念太深女王只要换一种心境发心和善、消除戾气利用这一国王者的身份便利而尽自己所能为百姓谋福祉、为国家献心力且在同时把握好一个度一些可为、一些不可为”须臾停顿后又起了幻似告诫的一句嘱咐“一念悟到便可就地就时挣脱无量劫、升善道天堂;一念迷障便是傍身修为皆化虚无、无边地狱弹指堕” 是佛是魔在于那一念一念成佛一念又为魔啊这一念必须清净;这真、善、美、诚的本心自性务必要守好 法度的话字字句句普雅都是听到了心坎儿里的似乎她本就与释门有着许多机缘不知那是累世的积累还是幼时母亲多多少少的影响故而即便她并无信仰却也从不抵触这些法度每每与她论及起佛理禅意她也都怀着极虔诚的心认真倾听、真挚且勤奋的顺应着思量 此刻这一番话作弄的普雅心中动容愈深她敛了一下眸子纤长的睫毛无风自动声音柔柔的:“我若能与国师一样自一开始便得这佛缘想必会早日得到大智慧、化解诸多不必要的痛苦和烦恼却又多好呢”尾音带着一丝浅浅的惆怅 法度闻声摇摇头他并不认可这样的话个人因果个人背每个人所负担的因果不同、來到这个世界上走一遭的路途也不同却其实是殊途同归、皆为修行 他启口一喟:“只有先拿起、故才能放下女王所历经的一切亦是修行的一部分”回家的路就在足下却也需要一寸寸的走完它中途遇到怎样的风景、邂逅怎样的机缘亦是这回归的一部分酸甜苦辣个中滋味造孽也好享福也罢都是非得去历经不可的 且有些时候若不是诸般情境都有历经又如何能在感知万世沧桑、坎坷无常之后一瞬彻悟“空”之本性向那空门消烦恼 其间涌现出的业力与因果其实无可避免;不同的是怎样去对待是胆怯还是直面是彻悟还是蒙蔽其它一些本质性的东西无论是佛还是人其实全无是类 一切皆是虚幻执念缔生世界、囚困住的是真正的自己当有一日一念明白、茅塞顿开便会发现其实沒有谁在为自己赋予烦恼那些烦恼委实是自己缔造的自苦那些认定的执着亦是虚妄那一瞬会发现根本沒什么是放不下、过不去的而从前一直都在庸人自扰罢了 ------------ 第六十七回 因果再论、女王迷心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法度这番话是为了劝慰普雅但另一方面其中暗涌的深意是可以由小见大的 普雅那心中的疑惑顺着调动未阑的兴致一路浮展她将这席话在心中隐隐记下了又顺着引申而问:“众生其实都在修行所历经的、所遇到的、所困惑的、所有知觉和无知觉的、还有那息息相关的喜怒哀乐贪嗔痴等……这一切的一切其实也全都是各自避无可避的修行” 法度颔首 “可是却要如何点拨方能幡然察觉到自己所执着不放的原是一点执念、而彻底跳脱生死苦海的轮回”普雅潋滟眸波 她想这娑婆世界在佛陀、菩萨、以及上师们眼中不过就是何其简单的一片虚幻可于之蒙尘的众生却是何其混沌复杂、难以看得明白这诸般痛苦万样执念又要怎样以一脉清音荡涤心志、洗刷灵魂即而彻底得一解脱 法度启口:“各退一步”他明白普雅有直面过往的勇气便不再婉转可依旧小心“譬如当初屠城的女王……若是女王可以退后一步、为惨死的逝者祈福而不是执着于无谓的报仇;若是那些因女王之故而冤死的无辜生魂可以放下索债的执念、有大智慧而修持自身冤冤相报的因果便会就此消散涉及其中的性灵们便自然可得解脱、遁出怪圈” 法度知道普雅梅朵与萧净鸾之间这一段往事这一场恩怨难清的纠葛因为这在临昌帝宫、甚至整个临昌国其实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他以此为例向普雅阐述道理亦有点拨与劝解之意 兜转之后那话題还是重又绕到了点子上此刻这一场濒临生死的劫难让普雅顿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即而看清本质的心境又加之法度素日以來潜移默化的熏陶她已然沉淀了心绪重新认识和检点自己的所行:“委实是我种下的因不知又该得偿何样的果”颔首浅浅普雅直白而不兜转往后那一席话委实真诚看得出她当真已经领悟了自然真章“我对自己所做诸事一直不以为然时今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蹙眉徐徐“我是女王该有的杀戮自是避免不了可是一些可有可无的、甚至何其无辜的杀戮我却刻意为之那便是在造孽、是不能得到谅解的暴行是何其残忍的了”声息陡地一落沉沉的很有一番磨洗之后大浪淘沙的洗涤感 法度微微颔首依旧静聆普雅言语权且不说话 普雅敛了一下眸子缓气幽幽且言且回忆:“譬如我为报当年妹妹被那国王折磨至死之仇冤有头债有主我执着的做不到放下仇恨那杀了国王一人、亦或者再牵带些直接施暴者便也罢了”眉心颦蹙之后的声息变得轻了几分“可我却是将那一国的皇室、臣子、百姓全部都残忍屠戮这些无辜的性灵枉死在我的屠刀之下便是我一手造出的孽业……如此丧心病狂且偏激到泯灭人性的地步的我那一瞬便已坠入地狱沦陷成魔与当初残暴狠戾的生生折磨死我妹妹的国王又有何差别”委实干净的剖析和认知这话言的真挚其间饱含着的满满的感情亦也是真挚普雅女王银牙微咬语尽复一叹带着些宣泄 “阿弥陀佛”法度颔首咏念佛号抬目与普雅对视一处“女王时今能够幡然悔过、彻悟本心实是欢喜功德事”喉结微动“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永远都为时不晚” 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委实骄傲、且身份地位皆是高贵的人肯幡然回头去重新认知自己所走过的每一步路直面自己所犯下的错、并起了忏悔与领悟委实需要莫大的勇气但是普雅梅朵她做到了正如法度所说只要肯回过头去看看、只要肯静下心來重新定位自己的行事便永远都不算晚 这一瞬普雅女王得到了真正的度化…… 那样清楚的感知到心底深处根植深谷的莲花就此破土出泥、不染纤尘的次第盛开那种很微妙的感觉只有自己身临其境方能领略其中妙处 普雅心真情也真那出口的字句更是真她一双软眸看定了身旁的法度:“若是早些遇到国师我想我一定不会犯这诸般的错……不过各有机缘早些时候机缘不曾成熟我也是遇不到的”旋即勾唇一笑清净无染恰似一朵莲花款款然舞于清风 法度点点头亦回之普雅一笑:“我们每走一步路皆是因果与定数该历经的是逃不过的这委实也是女王修行的一部分”他顿了顿“但能不能通过历练修持到底、遁世离苦还得看各自的因缘造化” 凡事都逃不过因果和机缘普雅敛眸似自语:“因果的链条是维系这个世界的本质环环相扣不能阻断吧” 法度接过这话锋:“‘环环相扣不能阻断’是这个世界的**且也正是这一种无奈的悲哀才造就了这无边的苦海”话尾浅浅一声叹即而抬目“若是其中可以跳脱则会离苦得乐得大自在回归清净欢喜处” 普雅顺那话音极快的一抬首展颜凝眸看定着法度起了急语:“跳脱跳脱可有一点我却不知”长睫微颤她心思一氲思度着举了一个这样的例子“譬如我杀了一个人之后那个人的儿子为父报仇又杀了我这不便是因果不是两清”眸光单纯又无辜 这个例子字面上來看杀人偿命似乎并沒什么不妥帖处可是如果当真静心推敲却又发现并不尽然…… “清不了”法度叹了一声沒有丝毫思量即而看着普雅沉淀了口吻“你杀了他的父亲那是你与他父亲之间的纠葛而他的孩子却又來杀了你是这确实是你所得的果那孩子为他父亲报了仇”浅有停顿双目燃了灼灼的智慧光泽“但就在这同时那孩子因杀了与他沒有直接干系的你便又为他自己种下了新的‘因’他必将为他这个‘因’而得一个后世对应的‘果’”眉宇渐聚了一下旋即又舒开“你便会是他的冤亲债主便是你有大智慧而你不去为难他天道循环、因果不歇因果的报应也依旧不会放过他除非他亦有大智慧肯忏悔、知对错” 徐徐然一语言完普雅蹙眉颔首转了**的目光就此陷入深思…… 须臾默声后法度向普雅处又微微靠近了一些耐心进一步阐述:“有因必有果先前种下的因日后必定会得一个果;而日后得了果的同时这个果若是人为那这个果于种因之人是果而与那将此果缔结之人就又是因譬如女王方才所说……”侧首继续“一人害死了另一人那被害人的儿子在日后便为父报仇、又把害死父亲的这个人害死了那么对于这个害死其父亲的人來说这便是他的果;而对于那早先被害人的儿子來说他为父报仇而杀死了杀父仇人这便又是这个孩子新种的因日后也必然会有其要承受的或是天罚、或是人为的对应之果同时日后那个果即而又是一个全新的因……就如此真可谓是生生不息因果因果近似于冤冤相报何时了” 方才女王所举的是一个通俗的例子而法度此刻却是以玄机概括了那例子背后的深意转而又道:“但这五浊恶世就是这样正是因这‘因果’不间断业力方能继续这个世界方能继续”法度目光微沉“这便是世界轮转的大规律何其无奈、何其悲凉”倏一抬睫“而要跳出这个困苦的囹圄、结束这悲凉的无奈便只有修行、早日遁世而出但这修行的机缘实在实在是百千亿劫难遭遇故此得人身不易得闻真法更是不易需得把握、莫有枉费” 普雅且听且思量着倏然又依稀是明白了明白为什么那些得着大智慧的高人总是淡淡的 因为诸如法度所说这些道理有些修行之人心中自是明白深知各有因果的机缘那是无法强求的所以他不执念阻止他只将这规律如斯讲解于世人听要世人洞悉前事、明白自己现状为何会是这样那样;同时也预见了日后日后注定还会遭逢这当前之人事缔结出的或甜、或苦的果 这一番话颇为耐人寻味普雅思量的有些头脑发涨 这时二人身上的气力也恢复了一些法度望一眼那跃动的烛火转了思绪回來:“无论怎样我先为那**控了身躯、怨念不散的小姑娘做法超度” 这一话茬重提起普雅回神:“嗯”向法度点点头 法度规整的将身稳坐盘腿打坐下來阖了双目、合十双手咏念那超度的经文 普雅在一旁凝眸那潋滟的水样眸光流转在他神圣庄严的面目上即而放松了一些她单手托腮侧过面眸就着微光静静然的看着他 纵是置身这寒冷阴潮、又泥泞且污渍不堪的洞穴法度的心境也依旧不会被这浮虚的尘埃所染他的神情淡然忘我超然物外、遁脱世俗周身似乎被笼罩在一脉溶溶的金波里散发出的气息每一丝、每一缕都带着引人入胜的禅机还有一脉大爱、大志不可复制、不可临摹的魅惑气质…… 有那么一瞬普雅清楚的感知到自己胸腔里这一颗心“噗通噗通”的剧烈跳动猛地一下子跃过去顿然的有若要刺破胸口就此一下子跳出來了 亦有那么一瞬普雅的整个世界便只剩下眼前这独特无双的游僧她的心魂儿、她全部的注意力毫无保留的全部都凝结在了他的身上再也收不回來了就如此不经意的似乎彻底的遗忘了她自己…… ------------ 第六十八回 净鸾苦寻、半路不测 请使用访问本站。昨日才停的大雨在晌午过后再度倾盆一般淋漓的扬洒下來在这座被浸染在雨帘里、平添了一层神秘与诡异的空山净谷中萧净鸾疯了般的查询普雅的下落 依照原先既定好的计划他与普雅女王的队列分开两路在巡行完成之后便于这座城郊山野间的皇家别苑会和即而一并回帝宫去 可是净鸾因吃了一口法度的毒醋心道着普雅身边儿有那国师跟着随行护持他便故意耽搁了许多时间久久不曾去与普雅会和当他终于一路走走停停的带兵士回到别苑却瞧见那女王的阵列中所有人都发了慌、着了乱 净鸾心口登地便涌起一股不祥只道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那时众人见他回來便似寻到了救星一般尚不等他问便急急然将事情告诉了他净鸾如遭雷击如此才知道原來是女王陛下失踪了…… 即而便又知道跟着女王一起失踪的还有国师法度 那一瞬间净鸾当真是十分恨他自己恨自己这堂堂七尺男儿做甚要与那小女儿一般有事儿沒事儿乱起妒意、起嗔恨心的吃什么醋若是他不曾在路上刻意磨蹭着耽搁了与普雅会和的时间若是他急急赶到别苑來普雅也不会有这横生出的劫难此刻他们说不定都已经回到了皇城帝宫 不过转念净鸾念着国师与女王是一起失踪的他那颗燥乱跳动的心便多多少少的有了些慰藉虽然此时的他对法度的映象早已坏到离谱可是他还是愿意相信法度的思量中他倒是沒把那两个人怎样乱想他明白普雅身为执掌生杀大权的女王自然有着很多仇家抓紧了每一次机会伺机报复;同时一个纤纤女子却坐了女王的位置心有不服、怀不轨者也自是极多这一次普雅好端端的失踪直觉告诉他极有可能就是上述这两种人做了动作 再者就是女王出外散心却迷了路不过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普雅什么性子净鸾是了解的他知道她一定会在别苑一直等他更哪有那等子闲心荒郊野岭的出外散什么步若说是国师法度唆使的净鸾对法度也多少是了解的心知法度决计不会有这等无聊的心绪去唆使普雅出外、走出离别苑那么远的距离散步赏景 如此既然眼下女王与国师一起失踪那国师应该就在女王的身边有法度在身边纵然普雅真的有了什么横难想必也能够逢凶化吉、化险为夷吧想到这里多少令净鸾安了安心不过他害怕的却是若法度同他一样亦是在察觉到女王失踪之后才堪堪的去寻情急之下忘了告诉众人、也忘了带些人手只他一个这么去了却不曾与普雅在一起可又如何是好…… 胸腔里贮着一团滚烫的火那一浪浪翻涌的心念堵在头脑里俨如炸开了锅净鸾不敢继续想若是普雅女王当真有了什么不测一來他怕是再难以原谅自己;二來这临昌诸多恨他、看不惯他的人也委实不用再徒徒费心的寻找什么借口只以此事便是最好的理由可直接削了他的首级 可算來已在这空山别苑处自天色未亮时找到了这晌午的光景却沒有普雅亦或者法度的蛛丝马迹越是找下去便越是令那心念亏空沒个着落 这一座山野说起來虽然不小却也沒有大到什么程度而净鸾比照着行宫的位置忖度出了普雅最可能处在的范围围绕着这个范围去寻去找便又多了许多精准 可这么一通找下來可谓任何细节都不曾放过偏生就是不能寻到欲寻之人 净鸾情急之下只好将人手分成几路将搜寻的范围扩大各自去不同的路段寻找 就当他自己带着一小队人顺着葱郁的灌木林一路穿过去后视野豁然一阵澄明因为在他面前的又是一段岔路虽是岔路却极是光影璀然因为一侧林树斜出的地方是一道断崖那些天光与云影少了遮迷的崖石故而沒了收束的散漫而來光影熠熠的涨满了整个眼帘映的人视野开阔心情也下意识跟着一舒展 净鸾就势停了一停将身立在悬崖边儿上举目远眺任由那迂回的天风撩拨在面眸间 山野的风带着一股有别于皇城帝宫的劲头而又沒有城外连绵沙丘间那一脉脉的粗犷甚至吹在脸上还能感觉到之间夹杂的一痕水汽、带着些斑驳的草木幽香阖目一嗅便心旷神怡 他以这须臾的停顿來缓解自己焦躁又如火似灼的心绪 可就在这时耳畔传來一脉空气被割裂般的声音……净鸾陡地一凛出乎一种本能的反应他很快便明白了这是剑气划破空气时的一缕异样 几乎是随着思绪的浮现而同时做出的举措净鸾铮地将身子一侧果然便见一把寒光凛凛、如蛇如龙的利刃贴着自己的胸脯滑过去还好他反应极快不然这一剑已经顺着他的后背洞穿他的胸膛了 只这不多不少一剑的交锋便令净鸾清晰的探知出对方该有极深厚的功底纵然他自己的功夫不算很弱可与这么一个堪称高手的人交锋胜算也实在寥寥 打紧的是并不止是一个人…… 顺着那熠熠生就银波的剑锋看过去见这人一头金碧的波浪卷发、黑绸蒙面除了能看出是这西疆一带的生人之外便看不清是何样的面貌了就在这领头之人一剑刺來之后又自那一片灌木之中蹿出两个如是黑衣蒙面之人 净鸾带來的人不算多且只为寻找女王故而大多都是些宫娥宦臣只有少数侍卫显然这三个黑衣人都是高手以那些普通的侍卫去抵御委实是说笑了 净鸾自己与这一个为首的苦苦斡旋而半点便宜都占不到其余两个在这时已经不废吹灰之力的解决了那一干侍从 前一刻尚是活生生的人此刻却都化为了一具具冰冷、挂血的尸体这一切的一切來的委实是快只在顷刻间便结束了一切…… 这边儿净鸾耳闻那一声声嘶吼与尖叫他的心底尚有一处柔软在面对无辜的弱势者好端端被强势诛杀时心底难免不起波动这凄厉的声息令他心口不住打颤可沒过多久便再也沒了人声心里明白那一众人已经全部被杀死 心头生就出的怨愤之气化为了戾气净鸾咬紧牙关在苦苦缠斗之时得着对方一个疏忽将身子当空凌跃到向这边儿奔來的另外两人正前斜了一剑过去冲那跑在最前面助阵而來的黑衣人便是一个猝不及防 那个委实沒料到正与为首者缠斗的萧净鸾居然会在这时候收了剑锋、转而刺向他去就是得着这么个出其不意的机变登地一下这一剑直直刺中了那人的心窝……净鸾猛地将剑收回便有涌泉般的一道血柱自那人心口喷薄而出灿灿然的颜色在这青素的景致间委实耀目即而很快的这人便失了气力身子铮地向后一倒、气息全无 可委实奇怪的净鸾在这时铮地发现这倒在地上的“人”根本就不是“人”虽然有血有肉可就在倒地的一瞬整个身子便**一般分散了开即而很快散做了一缕烟尘消匿无痕 这等咒术净鸾在研究西疆文化时有所涉猎依稀记得这是一种炼尸的蛊术是操控着已死之人的尸身将其掏空内脏、四分五裂后浸在一罐特质的液体里浸泡待得身体各部位都饱浸了液体、那罐中液体被吸收干净之后便以桃木枝子缠覆符咒后将其重新组建成人形施以另外的祭祀之术变为可供自己操控的死卫 可一旦刺中心窝倒地后便咒术尽散、化为尘土…… 陡地想到了这一处净鸾忆及方才那喷薄而出的鲜血似乎也不大像是血因为那红色中又掺杂着珠玉般晶晶的亮华、委实耀目的厉害完全超出了血液本该有着的颜色与光泽 想來应是不差的…… 既然明白其命门在哪里净鸾也來不及再过多忖量抱着一试的心态又是一剑直击另一个黑衣人的心窝 那命门一被击中果然这个的状况与先前那个沒有二致倒地后化为了尘泥随风散去 净鸾來不及缓一口气方才那与他苦缠的为首者又向他扑來 他忙抽剑回來、护在身前以作格挡 心中明白这个人与那两个非人的手下不同这样与他缠斗不休的是一个真正的人且也是一个真正的高手想必便是他操控那两个僵尸为其行事看來这个人不仅武功了得、且对那巫蛊之术也精通的很 只是为何要好端端的劫杀他萧净鸾或者说这人是冲着普雅女王來的与普雅的失踪一定脱不开干系这人为何要对女王不利呢 “你是谁”喘息的当口净鸾扬声利利的问了一句 可那蒙面人不做言语一路只管冲他杀将而去 净鸾的心中委实沒个底儿对功夫、对这人都沒有底儿……说实话他是汉地的王子流落临昌之后也瞒着普雅、得着机变暗中收整了人马和旧部为自己办事儿临昌所出一些异事有一些确实是与他有关的可眼下这一茬这不知來历、不识目的、不知名与一切的人决计同他沒有半点儿关系 ------------ 第六十九回 千钧一发、三人汇合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在抵抗方才那两个黑衣蒙面人时.净鸾之所以挥剑潇洒、杀伐果决且顺利.那是因他知道这炼尸之术控制的死卫一处死结在哪里.可是.此刻他面对的是一个招招狠利的真正高手.挥剑如龙、掌力如风.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净鸾这个在汉地长大的王子所不曾熟悉的.且招招置死、不留余地. 似乎从一开始.净鸾就沒有半点儿主动出击的契机.对这人便只能抵挡和回避.起初还能寻到些机变处的回旋一阵.可须臾的交锋后.这人对净鸾所出招式便有了个心中了然.知己知彼.出手便愈发的娴熟和大胆. 一个完全是知己知彼.一个是根本就摸不清套路甚至探不到底.谁胜谁负那是必然的事情.基本上是不可能有任何回转的余地了. 双锋格斗.净鸾渐渐便感觉到明显的体力不支.那持着剑的手已经变得酸麻滑软.他心里明白的很.再这么下去他的命决计会交代在这座空山静谷里无疑了……但是这位王子的头脑素來灵光.心知正面的交锋一定是赢不了的.他便极快的动了一个心思.开始刻意诱敌.往那一侧的悬崖边缘步步逼去. 可聪慧的不止是萧净鸾. 那黑衣人明显也识得了净鸾的意图.招式却放缓了下來.并不复最初时的咄咄相逼.他似乎是起了“以彼之道还至彼身”的意图.刻意逗着净鸾玩儿一般.反倒起了要把净鸾逼下悬崖的意图. 净鸾嗅出了这意图.可他容不得回头.只得这么一路往悬崖处挪走.他的心中闪烁着强烈的不甘.不甘就此把这年轻而鲜活的性命便交代在这里;且普雅还依旧沒有半点儿消息.是生是死尚是未知…… “净鸾.” 登地一下.尖尖的一嗓女声自身侧岔路口的曼陀罗叶丛处传來. 净鸾陡地一惊.那是普雅的声音.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起了幻觉.是不是当真听到了普雅的声音.就在这一恍神间便分了心.那黑衣人借机猛地一阵夹击.净鸾心口陡惊.身子向后一个倾倒.顺着那滚落的碎石倏然便跌下了陡峭的悬崖. 说时迟那时快.他以青锋剑猛一下刺入崖壁.死死抓着剑柄支持着自己、不令自己跌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耳畔天风烈烈、眼睑光影与云影流转生波.净鸾下意识颔首一顾.足下是缭绕云烟雾霭的万丈深渊……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又心口陡震.來不及过多的思量和反应.他的眼前掠过一席红金色法师正装的身影.即而整个人便被扶揽腰身向那悬崖之上飞跃了去. 思绪摇曳、视野错落.当净鸾双足重又着地后.他整个人依旧处在魂离般的状态之下.一时沒能反应过來. “净鸾……” 直到普雅细细急急的声音再度传入耳廓.且不同于方才的遥远.而是在他身畔迫近处时.净鸾方才一回神.侧目看到普雅凑到自己身边.衣裙凌乱、发丝萎靡.那盈盈善睐的软眸正满是焦灼和后怕的看着他. 他沒有看错.这是普雅.当真是普雅. 净鸾心头一阵大喜.是劫后余生、故人再面时发自心底的感恩和倍加珍惜.又转目.看到是一席法师正装的法度立在自己近前……方才那将自己自陡崖峭壁处救上來的人.正是国师法度. 早先法度与普雅觉的身体恢复了一些气泽后.便小心翼翼出了洞穴.沿着一旁那些虽崎岖了些、却尚不至于陡峭的山壁寻找上去的路.因法度对地貌的观察有一定的造诣.他们很快便寻到了一条近路.不想才上了悬崖往行宫这边儿赶.便遇到了苦斗的萧净鸾. 这一瞬时.净鸾心中动容.对法度颔首、目光致谢. 法度向他点一点头.旋即示意二人退到一侧安全的地方.自己则迎向那不知底细的黑衣人. “你自己小心.”普雅凝眸向法度嘱咐了一句.见他颔首应下自己后.便回眸一心一意的将心思付在净鸾身上.抬手抚上了净鸾的侧颊.神色颤动、目光里充满着倚靠和爱怜. 净鸾抬手牵住普雅的柔荑:“來.”低声温柔的嘱咐她.即而拥着她退到一侧花期未至的曼陀罗丛中. 那黑衣人见出了这等枝节.半路杀出來个法师装扮的人、且还是和普雅女王一起.他登时便愣了愣.即而很快便又反应过來.对法度拔剑相向、只管厮杀. 这黑衣人该是认得法度的.最基本的也该有个映象.因为正是他以鬼娃引普雅入局、即而被法度破阵.只是不想.这二人居然如此命大.便是摔下悬崖都沒能死去. 法度手中并无兵器.只暗暗运气于掌.避开那锋芒凛冽的剑刃与那黑衣人赤手搏斗.其实就算法度他有兵器在手.也大抵都是格挡多于出击.他是出家人.素不愿使凶器. 法度有修为傍身.与那黑衣人搏斗起來远不似净鸾那般吃亏.且法度的功夫不弱.若是同样赤手空拳、或者同样以兵刃相对.法度决计是会占上风的.可时今一个赤手一个使剑、加之法度身上的元气又沒有完全恢复.故而几个招式下來便也委实难分胜负.甚至隐见处于下风之势. 避身在一旁的普雅不由蹙眉敛眸.那素色的面孔浮动起真切的焦灼. 身边的净鸾看在眼里.禁不住为法度这一身精干漂亮的功夫再一次暗暗称绝.又见这二人难分高下、且法度渐渐吃亏.他心道着这个时候乃是攸关生死之事.便也顾不得讲究什么以一敌一、方是公平之道义了.侧首看向普雅:“我去帮他.” 普雅闻言回目:“嗯.”对上净鸾的眼睛.她颔首定定. 二人目光一撞.便双双领会了对方的心思.净鸾又将普雅往花丛深处稳稳的推.即而轻靴点地、拔了腰间佩剑再度冲杀过去加入了战斗. 法度正拂了袖摆将那劈面而來的剑气震回去.与那黑衣人双双向后倒退.这时后腰被净鸾扶住.又一把推上去. 他方稳住身子.回首见是净鸾來助阵.面上浅一动容. 净鸾向他颔首.法度回应.即而二人摆开阵仗.收整了气息全力迎敌. 那黑衣人一个凌空翻.旋又停在二人近前展开招式. 法度功力不弱、净鸾招招狠戾.这二人真可谓是取长补短配合有度. 这局面顷刻就发生了逆转.二人双双呈压倒之势.很快便使得那其实已经久战成疲的黑衣人败下阵來. 这黑衣人其间也动过些许脑子.企图奔至普雅处钳制普雅以威胁.无奈法度与净鸾看出了他的心思.且也原本就留心着普雅的安危.将那路堵得死死的不容他有半分妄动. 又是一通乘胜追击.净鸾一把扼住那黑衣人左肩、法度钳制了其右肩.即而不约而同的齐齐一点穴.就此将黑衣人降服住. 这般漂亮.看得普雅心中一赞.旋即启口扬声:“留活口.”她怕净鸾一个冲动将那人结果. 这次必定得留活口.只有这样才能知道这整个事件背后交织着怎样的秘密. 危机已经解除.普雅抬步自花叶丛中走出來.在法度身边立住. 净鸾将宝剑挽了个剑花后收回.即而抬手扯下了那蒙面人的黑色面纱. 这是一张标准的西疆人的面孔.黄发深目.神色桀骜中又有着些许诡异.那是因为相由心生.他修习邪术故而便沾了邪气. 正这时.目光触及这一面纱后真颜的须臾.普雅梅朵心口一震.下意识后退半步.有须臾的愣怔. 净鸾与法度瞧见普雅这样.心中生疑.便下意识去看普雅. 就这么一个沒看住.再回目时.便见这被擒住的蒙面人嘴角溢血……几人大惊.近前一步再看时.他已经咬舌自尽. “呵.”普雅那身子有些发软.她目色微恍.启口讪讪轻轻的一抹自嘲.“果然是我造孽太多.这个人我认得……”尾音徐徐. 法度与净鸾都是一诧.双双转目向普雅看來. 普雅敛眸微叹.声色黯然:“若许年前我才接替了父王的大位.根基不稳.朝臣多有异心.我便拿其中几个开刀以杀鸡儆猴.刻意寻了由头.斩了他们全家.”这样充斥着戾气的事情.却被普雅淡淡然如此顺势的讲了出來.纵然她面目再有疲惫与无奈.听在耳里看在眼里也仍觉残忍.普雅微一抬目.睥着地上那已经沒了生气、速死解脱的人.“这个人.是其中一位大臣养于府内的门客.当日不知是何等机缘叫他侥幸走脱……不想.时今來布局辛苦引诱我.”中途一顿. 果然这是來向普雅寻仇的……那么想必.前遭以那小姑娘将普雅引入花园的.也是这一伙人.与那一路跟踪法度欲要夺宝的、还 有被萧净鸾一口咬定的占卜祭司.都沒有关系.委实是错怪了他们. 法度眉目微沉.心中隐隐的颤动了一下.原來普雅女王所造杀业之重远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以为普雅对无辜的大肆牵累.只有屠杀净鸾那一国所有百姓那一次.时今却又听得她说杀鸡儆猴斩杀全家……这还是他已知的.他不知道的、普雅梅朵不曾说起过的又都还有多少.法度不忍去想. 这一条条无辜冤死的生灵.冤屈与戾气又该有多么繁重.若非普雅本是君王、得蒙天命护持.只怕她的境况要远比现今潦倒. 不过即便如此.法度心中也仍不曾将普雅女王当作嗜血的魔.他能够感知到她弥深的善根.能够感知到她骨子里那份善良、与灵魂中那份修持. 可是.这世上纵有太多身不由己之事.但似普雅这般滥杀无辜.仅一句“身不由己”是决计不能敷衍过去的;即便她要杀鸡儆猴做出牺牲.便只牺牲那大臣一个便也算了.何故又要这般狠戾牵带全家.兴许那也是普雅的思量.她怕若不斩草除根.会引來报复.但事实证明还是引來了报复.只是早晚问題而已…… 只希望日后.普雅可以重新思量、重新忖度自己的所行所做.不要再继续造下原本可以避免的孽业;真心造福百姓、着手治国. “阿弥陀佛.”法度咏了一句佛号. 普雅向他看了一眼.依稀明白了他此刻的心情.她敛眸定神.示意他安心. 法度对上普雅的目波.探出了她眼底的真挚与决心.便定了心念.颔首向她示意.他信任她.并且他也愿意帮助她、他会帮助她…… “你们两个看來看去的不走做什么呢.”陡地一下.净鸾那利利的一嗓子波及过來.夹着点儿锐、也带着丝醋. 这二人才猛地回神.似乎才迟钝的想起了这里还有一个萧净鸾呢. 普雅转首.见净鸾眉宇微皱、示意她过去.她忽而觉的净鸾的这般模样很是有趣.带些嗔怜的摇摇头.又与法度相视一笑. 净鸾却沒了耐心继续等她.转身径自走了. 法度和普雅见状.便也不多滞停.忙不迭稳步跟上. ------------ 第七十回 还宫摆宴、落井下石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普雅女王在出巡时横生出一段劫难.这是事先谁也都不曾想到过的.其间诸多担惊受怕、之后诸多久久后怕与隐忧便不一而足.不过幸在只是虚惊一场. 之后.一行人匆匆回转至行宫收整旧部.便就在国师法度与萧净鸾愈发紧密、不敢怠慢毫厘的护持之下.普雅女王安全回宫.众人实实然的歇了一口气. 帝宫中.早有兼礼官贴心的筹备了宴席为女王压惊. 也是为了得了好彩头、驱驱那阴霾邪气.普雅领了这份周到的好意.特又邀了朝臣肱骨一并落座入席. 净鸾和法度一左一右坐在普雅两侧.这便令在场之人委实多了一段玩.味.都只道着.先前都见女王身侧坐着的是那萧大人.时今却又令国师一并落座于身侧. 这足见女王对国师的宠信与倚仗. 朝臣中有认为萧净鸾即将失宠的.也有认为这是国师法度工于心计、手段颇有一番的. 有人的地方便委实有是非.这些议论自然是避免不得.不过也沒谁敢刻意去触女王眉头、大刺刺的议论.全都是小声呢喃、心中思量. 普雅这边儿倒是不介意.而法度与净鸾更是沒把心思放在那一处.法度是素性淡然.净鸾是委实不屑. 当胡琴羌笛、并着琵琶管弦的乐声徐徐然响起时.这宴会便正式开始.普雅招呼了在场众人一番.即而便命了宫娥上菜.歌舞也在这时跟着翩然而至. 这一次.普雅体恤法度本非俗家子弟.便刻意在他面前的长案命人摆了一道道精巧的素菜.这般细微的关切.令法度感动.他侧目向普雅颔首致意.普雅颔首.二人沒说什么话.却有心照不宣事. 再转目回來时.法度面着眼前这重重的丝竹管弦、歌舞胡琴.以及眼前这一道道颇具临昌风情的菜肴.那心念便开始不由己的倏然飘曳而去了. 何其相似的情景.法度遥遥的想起了在他初來临昌之时.当日宴席上那红裙和蓝裙的两位女子.想起了那位在他生命里委实只是淡淡一瞥.却不管什么时候触及都仍然色彩浓重的、为还报与他之间这一段匆促缘份的宫娥风荷. 当日便是风荷同另外一名女子.一起侍奉于他左右.为他布菜、且亲自招呼入口的.心念涌动间.他面上的神色便不由起了些异样.不是黯然、也不是惆怅.说不清是什么.看在眼里只能感觉是有着一段思量. 普雅高高的坐在正中的主位.这格局的便利使得她有机变将坐下诸臣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她却沒那个心思过多体察旁人.只分了许多神到净鸾和法度的身上. 净鸾坐在那里.面色与举止俱是谦和周成.倒是沒有什么别样;普雅转眸瞧向法度时.却隔着一层微光隐隐的看出了他眉目间的别样柔和. 看在眼里.普雅心里一动.干脆侧首面着法度启口笑道:“国师可是觉的情景何其相似.”这一句话直戳心坎儿.她素來善于体察.特别是对身边的人.故而法度的心思瞒不过她. 闻了女王这突忽的柔柔一言.法度回神. 这时普雅抿唇浅笑.盈眸潋滟着又道:“想当初国师初來我大漠临昌.那时普雅不知国师乃是一位大善知识、身载无量德.”于此浅顿.把身子向法度处探了一探.声息和煦又轻软、眸光熠熠的很是真挚.“且普雅当时也太浮躁.这其中诸多误会与得罪处.还请国师包容、万不要再往心里去.”颔一颔首. 初见时因彼此都不熟悉.普雅女王对法度的态度委实轻慢且含着玩味.可时今这一阵子的相处和每每的交集.俨然令普雅有了颠覆性的改观.整个人都变得比以往更加平和了几分. 这样的转变.看在法度眼里委实是一件欢喜的功德事.他见普雅借着宴席的契机向他道出这一桩心事.忙以茶代酒向着普雅敬了一杯:“不曾.女王待贫僧一向周到且善意.更哪里有什么误会与得罪处.”摇一摇头.“女王委实见外了.” “哧.”这边儿话音才一落下.便闻得那一侧静默了经久的净鸾鼻息一哼.面上起了层讪讪然的不屑.边把.玩着指间的荷叶盏.且酸溜溜的道了句.“那如果不见外.有些人还真把自己当自己人了.”不着重.听來轻飘飘的. 普雅转眸.心知道净鸾这是与法度之间的误会尚未完全消去.到底是在宫宴这样较为庄重的场合.她蹙眉.示意情人止声. 净鸾对上了普雅的目光.领略了她告诫的神色之后.便将头偏向一边.唇畔牵着的那一抹淡淡讥诮不见敛却. 有须臾的空气僵滞.不过这在场的一众人谁也不木讷.这小小的尴尬沒谁敢迎着往上扩大化.片刻后.法度与普雅相对一望.会心的笑了笑.这茬就此算是敷衍过去. 法度素來沒有诸多计较.此刻念着女王未免面上尴尬.便转念拉回了话锋.故作轻松的且忆且道:“当日贫僧初到临昌.女王陛下也是这般设宴.尤其记得那悉心照拂的二位姑娘.”喉结浅动.他停了停.即而微叹着笑笑.“特别是其中一位名唤风荷的蓝裙女子.尤其映象深刻……想不到短短一月的光景.飘转多少人事.那位女菩萨已然往生极乐.” 那周遭的氛围在短暂的紧张过后.随着法度陷入回忆的洪流而重新松缓下來.而法度自身亦是全心全意的陷入了对故人的追忆.昔日风荷姑娘鲜活栩栩的笑颜、那明灿如春的姿容.都在他眼前装点深刻、不曾蒙尘:“不过.这看似的远行其实是‘了脱苦海’的福报.”他颔了颔首.“人活在世.其实归根结底本是‘身’在受苦.不懂‘舍身’、不愿‘舍身’.又如何解脱、不再受苦.如此.风荷姑娘是聪明的.” 法度的话里又贮藏了一缕禅机.顺着话意逐次领悟.我们每个肉体凡胎的人活在这世界上.都要受诸多苦楚.而其实都是这身子在受苦.想要解脱苦海.不舍弃这受苦的肉身又怎么行.贪生怕死其实是不懂、也做不到舍身.缺少那份觉悟与坚定.故而只会使得自己苦海沉浮、越陷越深. 如此看來.那懂得舍去束缚灵魂之肉身、避免让自己再受苦的宫娥风荷.委实是冰雪聪明.在她忘却自我、甘愿舍身以救法度的那一刻.她便已经有了遁出苦海的决心和愿力;而有这等机缘让她舍身.亦是因果福报.她委实该是得了大自在、有了好去处. 普雅心中隐隐思量.抬眸瞧向法度时.见他面上这一层神色依旧深浓.她那柔柔一根心弦便就此拨动了一下.徐蹙眉弯.对着法度真心慨叹:“你这般多情.入了空门委实可惜.”复又摇手笑笑.“你可真该配个‘情僧’的名头.方为妥帖啊.”落音一叹. 这是普雅含了真情的真心话.法度和尚不仅有着深厚的修为、内敛的积蓄.且还有着一种对这万事万物细腻多情、又绝非凡情的特殊感触.那想必便是菩萨中常说的“觉有情”吧.是委实的欢喜心与慈悲心.又在这之余多了一份牵挂与特别的体悟. 不过在这同时.普雅亦是明白.这位自幼便怀高蹈之节.俊秀英飒、气宇不凡的修行僧人.其实剑胆琴心、温柔慈悲而不失其坚韧英毅. 这两个人一來一去的别有默契.令在场另外一个人怎么瞧着、思量着都觉的那么不对了个中的滋味儿.净鸾独自在一旁喝着闷酒.面上神色已经委实不好看的紧了.只是普雅与法度都专注于各自心中的一番忖量.谁也沒有分出心思管顾净鸾这边儿. 可旁观者委实不少.那在场的群臣中有一多半都对萧净鸾这个人极不满意.不仅因其出身之故.前阵子更是因他而害得大祭司与图迦大人含恨惨死.他们委实不敢怪罪与谈及女王的过失.这笔帐自然便加注在了净鸾的头上.此刻女王对国师的态度.令这一众大人心中起了玩味.加之又正得着一个机变…… 于是.其中一位资历颇深的大臣心念一动.觉的兴许时机來了.便与同坐之人不动声色的使了眼色.即而突然起身、一步出列.对主位的女王行礼一拜:“陛下此番巡游民间却横生差池.原是萧净鸾萧大人护驾不周、委实失职.臣.肯请女王赏罚分明.治其玩忽职守之罪.” 一语才尽.便又有一干大臣顺应着起身出列.与这为首的一并跪落在女王面前.借机围攻萧净鸾. 前遭还一派和睦的氛围.此刻突忽摆出了这样的阵仗.普雅猛一激灵. 那正闷头喝酒、自己跟自己怄气的净鸾亦是神思一恍.甫一下抬了双目. 喧嚣歌舞的宴会便因了这不曾想到的横生出的一段枝节.而下意识猝地静默了声息.那才和煦不久的氛围再一次变得尴尬萧瑟、充斥进一脉隐隐的肃杀味道.带着幻似剑拔弩张的逼迫感.一切显得那样诡异且不祥.似乎一场沒有硝烟的血腥杀戮就要一触即发. ------------ 第七十一回 法度解围、净鸾不受 请使用访问本站。法度在目染这事态突生的须臾思绪也是一紧他只专注于沉湎自己的情绪且那一路上又都在为成功脱险之事而心有余悸与普雅都委实忽略了净鸾这茬 萧净鸾被女王授命带兵协助巡游理应在约定好的时刻便赶过來到别苑会和的可是他却迟到了且他也沒有想到女王可能有难、而特意安排些人手专门守着女王贴身保护这一层故而说他玩忽职守也不算过 可是萧净鸾在临昌前朝的处境一向都很尴尬…… 论道起來普雅赋予他的实权极大且她自身又不大喜欢过多浸泡在朝事里故而素日里除却一些重要的举措之外朝政大抵都是萧净鸾般她打理着前前后后的净鸾也积攒下了一些人脉和势力但也正因如此他这个异族人、王子奴隶出身之人便越发引得了一些耿介且不畏强权的肱骨朝臣猜忌这些人对他越來越忌惮生怕女王有朝一日被他架空、亦或者顺理成章将王位让于这个异心人故而总有那么一些人甚至是在临昌举足轻重、地位绝对的人算计着打压萧净鸾、除去萧净鸾 时今真可谓是天赐良机就净鸾失职一事而让这些瞪大了眼睛竟日竟日寻找契机的人抓住了纰漏想必定会死死的咬住这一点不放拿來无限扩大的说事儿了…… 此刻净鸾是一定会被推到风口浪尖儿上他的处境委实是危险的 普雅、法度、净鸾自己谁也都明白 思绪的辗转需要一个过度的时间在几人皆默的当口那跪落堂前的为首大臣已发起第二波攻势:“女王陛下一向果敢决断、公私分明既有错处便一定要责正如有功便一定得赏一样……纵是女王宽厚不予怪罪萧大人这赏罚的条令摆在那里也是不该违背的吧”声音不高但字字都充斥着一股狠戾 “是啊……”话音才落跪在他身后的另一位持重大人便抬首接口“萧大人素得陛下倚重为陛下躬自庖代、处理我临昌诸多政务时今他犯下错误便更该秉公惩戒是以为我临昌诸多官员之表率才不至于失了人心律例、致使法纪混乱懒散”语尽又拜浑然一副为国为民的无私面貌 这般大臣如此举动这是把普雅硬生生的逼在了这里声威并着阵仗是造了出來当下这架势看來若是不惩戒萧净鸾女王则会被扣上徇私的大帽子委实失了威德这于一位君主來说是最要不得的大忌;且更怕这几位大臣有心与普雅对着來干脆便以此为借口刻意使令手下消极怠工、散漫度日……这则更是可怕的了 普雅的面色很不好看自方才那大臣出列到时今她都一句话都沒有说她在思量之中的斡旋之法却随着事态的递近、朝臣的相逼整个人有些颤颤的抖那是强自压制心口急气而生就出的自然反应 一旁的净鸾“腾”一下便站起來一双威凛的双目里闪动着昭著的戾气他素來厌恶这些含沙射影苦苦逼迫的小人要对付他便放马过來何需一次次的非得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來装点他们那一颗颗浮躁的心他瞧见一个个那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就恶心 “萧施主且慢”眼见着净鸾就要离席行至群臣面前、免不得一番争执一旁静心思忖的法度忙启口止住 净鸾便收了这才迈出一步的步子与普雅同时看向法度二人面上都是一灼 法度心中自有乾坤计策他对净鸾点点头、又对普雅点点头稳住这两个人之后即而起身离席站了出來:“委实是误会误会了”他心中思量着为净鸾解围对几位跪在普雅面前的大臣们温和一笑单手负后、旋即又稳声道“诸位大人有所不知女王陛下这一次巡行那护驾的责任是交由我这个国师全权负责与萧大人并无干系”于此浅顿面上和煦之余又添一痕谦卑“护驾不周委实是贫僧的过错要惩处便请责罚我吧”语尽微倾身目光有了些沉淀 这样一來等于是为净鸾揽了责任是啊究竟这护驾的是法度还是萧净鸾其实也就是普雅那一句话普雅说是谁那便是谁旁人又岂能得知法度将这责任揽过來普雅那边儿再一逢迎便能将萧净鸾洗的干净了 净鸾心念一定胸腔走了个坦缓的起伏铮地侧首瞧向法度目光露了薄惊 那跪在女王脚下的臣子亦是一诧他们只一心算计萧净鸾却忘了把这国师考虑进去委实忽略了国师会站出來为那个汉地同胞解围…… 这须臾的沉默里普雅的思绪跟着一转很快便反应过來:“咳”她叹一声旋即将那身子懒懒儿的向座椅之后靠了一靠神色刻意闲适而随意“既是误会说开便也是了”那双妙眸又向着法度处一顾盼口吻含温“国师也切勿过于挂怀这次你已然尽心尽力为救本王更是拼尽自身全力”于此又顿目视群臣这话是说给一众臣子们听的“况且事发突兀却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国师实是无过有功” 普雅不愧为临昌的女王一番话拿捏的好处恰当、阵仗天成尽显女王说一不二的威仪与庄重 这步步紧逼的事态便有了颠覆的逆转同样的事情放在萧净鸾那里他耽误了会和的时辰、又忘记了安排专人贴身保护女王委实是失职;而若放在法度这里法度是一路护持女王、谁都瞧的见的且又在女王出事后第一时间发现并追出去这亦是尽职尽责便不能说是失职如此法度此刻将属于净鸾的护驾之责揽在了自己身上则委实是化险为夷、转危为安谁都不好去寻净鸾的不是、也难挑法度的错处了 气氛又有须臾的静默群臣们心中忖度一二上边儿那些个道理也是明白的很又加之女王已经放了话认同了国师那么无论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都也是只好作罢这萧净鸾萧公子委实是命硬的很每一次的明暗夹击下他都能逃出生天、毫发无损这不得不说是委实令这一班大臣们恨的牙痒痒…… 不过此刻不是一意孤行、意气用事的时候他们在须臾的缄默是以忖度之后便也顺着普雅这话下了台阶:“既然是一场误会便还请女王陛下、国师爷不要怪罪”为首那个最先启口向普雅一拜、转而又向法度颔首行礼 普雅声色未动的敛了敛眸子法度则是对那人浅笑颔首、从容如故 在这一带动之下另一些大臣亦附和告罪 普雅抬手揉着太阳穴一一将其赦免:“诸公皆是为我临昌、为了本王……好好儿的赏宴何必闹的这么谁也不愉快的”旋即抬手示意“且都回去就坐吧”那丝竹之声便在此刻悠悠的复又起來 这一场宫宴似是又回到了和睦的主调方才那横生出的小小不快似乎变得不再怎样明显 法度与普雅对望一眼眼底又安下心來、缓下一口气的释然二人含笑点头会意在心 随着群臣顺应着普雅递來的台阶走下來净鸾这边儿也便慢慢的将身重又落座方才那大臣的话令他心里委实窝火那大臣道着不要让普雅和法度怪罪却直接绕过了他这个当事人他才是最合该去对着说“不要怪罪”的那个人好不好人家这是摆明了不把他萧净鸾放在眼里 这边儿净鸾正气儿不顺着无心一转目间刚好又看到普雅、法度两个人眼神交集那份默契与自然而然的亲昵感登地一下就刺灼了净鸾的心那些忿忿然的感觉迂回在心底净鸾默默的握紧了拳头面目的颜色很是深浓:“呵”冷不丁的一下子他依旧沒控制住的勾唇笑道“我的过失我自该承担不需要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国师站出來为我说话”铮然一转目正对向法度 法度倏一抬目 “來人”未及这二人谁再多发一句话便赫然听得普雅冷冷的一嗓子、转目去顾见她整个人姿态依旧闲适面上的神情坦缓不急间又自是不可拂逆的威严“萧大人醉了送他回去醒酒”不容置疑尾声遂沉 净鸾那边儿感知到了普雅的心急可他此刻正被自我的执念充斥着头脑一身从里至外全部都是嗔恨与妒火 有两个宫娥即而便向净鸾处行过來对他颔首款款然的一礼 净鸾也不答话更不曾去看普雅、或者法度任何人一眼就此站起來冷哼一声大刺刺的离席走了出去 这宴会骤然一下静的发寂谁也不敢多发一句声息周遭自有无形的气场流转翻腾、凝滞如冰 良久良久后普雅僵硬的勾唇笑笑招呼大家继续饮宴 法度心境平和却不免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这时普雅下意识向他看过來他抬目与普雅对视一眼旋即又见她一敛眼睑眼底深处晃过一丝微微的疲惫有如一阵虽淡却真切的晨风甫一下撩拨过他心口而去…… ------------ 第七十二回 女王有孕、净鸾疑心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因净鸾的提前离席令普雅委实沒有继续饮宴的一份心境且又因了宴会上发生的那小枝节亦令在场诸人谁都少了那份饮宴赏曲儿的雅兴宴会早早便宣布散席 入夜后的帝宫被笼罩进一簇簇银白的灿光里有徐徐的夜风夹着细沙和水汽缓缓的撩拨而來那灌木丛并着疏影便一起在天波下晃荡俨如一层层拨弄开梦寐的轻纱 普雅一步步上了城堡寝宫的二楼纤细的足颏有点儿沁凉那步子也迈的委实急切宫娥为她撩起绣云母的纱帘一席轻软的月光底下、那微微浅浅的烛影里早先一步回來的净鸾已经负手立在了那里 看到净鸾是在这里普雅便安了安心旋即将身行进去抬手屏退了一干宫人糯声唤他:“大漠王子”徐徐然又款款然轻而撩拨的心底微悸 其实净鸾早在普雅上楼时就感知到了她的足步却依旧佯装并不曾知道的背对着她不予理会此刻听她在唤自己也不再继续装下去:“嗯”喉咙浅动淡淡应了一声不曾将身转过 这么副不冷不热的敷衍态度俨然是把普雅视如空气了普雅明白净鸾是在闹脾气心中好笑之余颔首叹了叹旋即主动行步至他近前方去与他面对着面:“好了净鸾”展颜扬起一张脸就着一缕月华温柔的看着他边抬了青葱般的玉指亲昵的挽住他臂弯“你是怎么了……” 净鸾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陡地一下就觉这周身充满了戾气拼着那一股狠劲儿一把甩开了普雅 这力道來的猝不及防普雅那身子下意识向旁边一仰惊惶间下意识扶住了廊柱就这时胸口翻腾起一阵浑浊的气息她突然一阵干哕忙蹙紧了眉心抬手抚住心口一张脸登地就是一阵抽空了血气一般的素色的白 净鸾本也无心伤及普雅方才那一下子只是无心为之转目看到普雅这副模样顿然就慌了神忙紧走几步过來扶住她:“普雅普雅你怎么了”就势一把将她抱住急急然瞧见她纤纤的手指抚着太阳穴、敛眸竭力隐忍且顾及不得同他说话的样子心口顿又是一阵近于窒息的痛“普雅我错了你别吓我别吓我啊……”转念猛一醒神忙让宫娥去传太医 普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就方才净鸾那负气时推了的那一把委实不至于令她头昏心慌想要呕吐兴许是酒宴上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又或者是走的急急而夹杂了凉气她边示意净鸾自己沒事却始终都提不起力气多说些什么话又平复了一阵子方才好起來 这时宫娥隔着帘子报说太医已经到了 净鸾忙让太医进來免了他的行礼而直接给女王问诊 普雅这么副样子委实吓坏了净鸾他心下思量着会不会是普雅在外面儿受了什么伤而他与普雅都未曾察觉若是女王落下了什么病根、亦或者身中了什么毒与蛊术则是更为糟糕的事情了 不过净鸾的担忧沒有再持续多久那太医为女王仔细诊脉查理了半晌之后却面上陡然一喜、忙不迭跪落于前向普雅行了个礼:“恭喜斯巴嘉尔木(众生的女王)您有了身孕”铮地一声扬起來有如一缕最灼亮的阳光顿然间刺穿了层叠的云峦、涣散了阴霾的天幕 心口蓦有一脉惊诧狠狠的拂过去净鸾顿然一木 而普雅梅朵亦是一愣旋即那娇艳的面孔间化开了水波般层叠涟漪的笑颜她委实激动一下子便站起了身子凑到净鸾身前开心的抱住他:“净鸾听到了么听到了么……太好了我们有孩子了我们有自己的孩子了”泠淙声波里掺着深浓的喜悦和感念那抹浓郁的动容之声听來只觉幸福的想哭 同时这殿内侍立的宫人们甫一闻了这个消息更是一下子便欢欣起來一个个感念着他们女王此时的喜悦不断向女王、向萧公子道贺 只有净鸾似乎这场俗世的欢喜与浓郁的福泽与他这个孩子的父亲是那样的不相干……他整个人的面目极其压抑甚至那冷然到有点儿过分的神色间充斥着一脉阴郁面色更是在这合该喜悦的倏然间就趋于铁青很不好看若不是夜波与月华的浮光为他添置了些变幻不清的遮掩这样的萧净鸾看在眼里是可怕的 原本怀揣着满满的喜悦普雅以为即将做父亲的净鸾会与自己一般的高兴因为这喜悦不该是她一个人的、还该是萧净鸾的可情人的表现安静的有点儿异样令普雅很快便心念一动不过她此刻正被突然有孕的消息乐得冲昏了头脑她是那样的渴望着可以有一个孩子满心期待与憧憬的、怀着至为虔诚的一桩肃穆心愿的祈祷着那个小生命走入自己的世界……她太专注故而忽略了净鸾的许多异样:“我们有孩子了有孩子了呢净鸾”以为净鸾是尚沒有反应过來这样自顾自欢欣着又道 净鸾甫一牵神下意识看向普雅唇兮微扯、僵僵的笑怎么都是敷衍而无力的 得了净鸾这一笑的回应普雅并未上心的去过多计较此刻她俨然开心的过头身边他的不大对劲儿便自然而然的忽略了去旋即转眸莞尔时自顾自的呢喃轻语:“我这一桩氤氲沉淀了经久的心愿时今终于是达成了对了……”念头一转普雅徐徐敛眸声音依旧低迷“得找国师给我的孩子赐福合该这样我的孩子得蒙了佛法的加持好运与福德必会护持他的一生” 净鸾甫闻了普雅这微如蚊蝇的一番自语又猛地一下心念往下一沉 倏然间普雅察觉出周围这气氛有些不对劲儿是因净鸾过于的沉默纵然这个男人一向不愿失态可在闻得自己即将成为父亲的消息之后依旧这般故我与淡然这委实是不合时宜的了 她敛住那心口与脑中浮动着的诸多不自禁的喜悦侧目时徐徐收了笑眨了眨眼波蹙眉浅问她的爱人:“你怎么了你不开心么”一顿微倾身又道 净鸾觉的自己此刻这颗心被灌了铅般沉重的再也跳动不起來甚至他周身并着神志已经木顿的麻痹了所有的只觉他都要怀疑自己此刻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倏然听到普雅发问他强持住那最后的一丝理性:“沒什么”淡淡启口声音不高然后沒给普雅过多解释的就此撇下她走出去 “哎”普雅下意识微唤而净鸾未做停留 净鸾的漠不关心令普雅顿然兴致大减这时身边儿的宫娥却笑盈盈的在她近前娓娓道:“陛下萧公子他是害羞了”旋即掩唇而笑“初为人父男人的喜悦与女人的喜悦表达方式多少是不同的呢” 这一道声波泠泠的开解重又牵回了普雅的热情何况这阵子以來似乎也已经习惯了净鸾的喜怒无常又加之有了孩子委实是得尝了普雅经久的夙愿当沒什么是比这件事更是令她欢喜非常的了 所以她很快就忽略了净鸾的那层异样、以及净鸾是否当真不开心也不愿再顾及所谓的场合时宜忙让侍女去请国师 她迫不及待的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法度要第一时间告诉法度了这是佛法的加持是佛法的洗礼、是法度的点化才让她有了这个孩子 这不仅是她与净鸾两个人的孩子也是法度的孩子更是临昌古国的孩子最是佛的孩子……是佛赐予她的至为珍贵的礼物是法的衍生、是佛心神迹在这广袤丰饶的绿洲本源落地开花的最真实的化现 不同于寝宫之内欢喜如春的氛围径自离开的净鸾将身隐在林木极深处借着一缕缕月光的氲色憋着那一口气的抬手握拳狠狠的击打树干那皮肉甚至连着骨骼的疼痛大刺刺的袭來他却感知不到一般继续故我似乎这样的发泄才能令他心觉舒畅一些似乎在这样的刺激下他那麻木的身与心才能渐渐有一个缓解、知道自己还真切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普雅梅朵有了孩子有了他萧净鸾的骨肉是他们两个人爱情的结晶……他该欢喜的换了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遇到这样的情况都合该欢喜的难道不是么 可是他委实是欢喜不起來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欢喜、还是该哀伤 憋屈当真是普天之下又一大憋屈 念头至此净鸾狠狠的咬紧了下唇握住那已经血肉开裂的拳心再一次对着眼前的树干狠狠的一通击打 两年了普雅跟他夜夜欢好、日日相依就那样如胶似漆蜜里调油酥软到骨子里的都沒有孩子这么久了都沒有要是能有早便有了却为何眼下这出去巡游一趟、跟法度一起掉下山崖过了一夜后上來就有了孩子 不是他乱想是这一切來的实在突兀他当真就不信这天底下真的就有如此凑巧的事情 要怪便也真的只能怪这是造化在弄人萧净鸾他怀疑普雅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而是法度的……这个念头随着他放在心里隐而不发的酝酿是越來越清晰明朗他整个人陷入了一种自苦的执念魔症般的渐渐认定了自己的女人背弃了自己 是普雅梅朵她是女王他萧净鸾不过就是她的一个男宠她可以有很多男宠他不算什么什么都不算……只是这样的感情还是作弄的净鸾吃了苍蝇般的恶心 为他那被女王戏耍玩弄又不得脱离的境遇为那口是心非荒淫不堪却满嘴的仁义道德的和尚……为这一切这荒唐无端待他萧净鸾何其不公的世道、人心、宿命、造化的一切一切 ------------ 第七十三回 夜半闻喜、法度道贺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法度原本在厢房里歇息.宴会上的枝节令他多少有些玩味.不由想起那几位对萧净鸾步步紧逼的大臣.又想起净鸾离开宴会时那道挺拔似玉、惹人深思的背影……倏然间.他觉的自己从前对这个人的了解都是自以为的.实在太片面. 他慨叹净鸾为何会有那样渊深的心境和算计.但他从沒有真正理解过萧净鸾这个人.直到今日宴席之上.他才幡然一下有所顿悟…… 法度可以包容普雅.一方面是因了他那包容万物的菩提心;而与普雅之间的默契.还有一方面是因他了解女王这个人.几番交集和相处已令他对她的情境可以感同身受. 而与净鸾.纵然法度再怎样去理解.他都毕竟不是萧净鸾.二人之间闲话的时候多、真正论及禅宗佛法的时候委实是少.沒有了更深层次的交流.又如何敢说自己对这个人就有多了解. 眼下法度守着那灌溉入室的月华清波.缓缓的沉淀下那怀心念.仔仔细细起了忖度. 萧净鸾本是汉地的王子.若非普雅梅朵横生出的那一大枝节.纵然他日后不能接替父亲成为国王.却也应该会在故国富足稳妥的渡过这一生.可一切都因为那个命里注定的女人的出现.而弹指间便被搅乱了.尊贵的王子沦落为卑贱的奴隶.即而又凭靠着绝俊的姿容而爬上了女王的榻、成为了女王离不得身的至为爱惜的男宠. 这一切在外人眼里大抵只会觉的坎坷.在普雅女王心里会因自己的过失而加倍补偿净鸾……可是于之净鸾.却是等同于灭顶的劫难.且普雅越是对他好、越是加倍的想要偿还于他.则越会在他心里加深那自卑感.会让他觉的自己就是一个只能依附女人的卑微低贱的男宠.且在这之余.随着女王不断的给予、以及净鸾对权势的大包大揽.也在潜移默化间为他招致了许多的祸端.使这位才华横溢、心思缜密、又得女王离不得身之宠的王子成为了众矢之的.成为了朝臣日夜介怀、屡屡想要除去的首要人物. 萧净鸾是个凡人.他不是修持者.更不是解脱者.那么试问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谁人还可以永葆那一份颠仆不破的单纯.故而净鸾的城府之深、心计的工于.也都在情理之中……就今日宴会一事來看.法度第一次那样真切的贴合着心境、情境感知到了净鸾每日所处的环境与所负担的压力.难怪在最初的时候净鸾会动着心思留住法度、让法度帮他…… 这不怪萧净鸾.只是.若是能够顶住这苦其心志、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的非常人能够企及的重重压力而努力修持、竭力守住本心保持自性不变.那这无疑是极丰饶与可贵的修行的制胜法宝. 只是.若是法度则委实是宝.若是旁人则怕会一念非成佛、而遁入魔道…… 法度皱眉.倏地想起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月色朗朗的夜晚.净鸾來见他.他们之间第一次正面交集.那时.净鸾一进门便对他跪下去、跪下便拜. 他说:“你是我的佛.是走过汉地穿越沙漠來到这西疆临昌……是为将我救赎.” 那时的法度是何其的坚定.那时的萧净鸾又是何其的真挚.那一瞬间.在萧净鸾对着他说出那么一句话的弹指瞬间.法度素來平和的心口掀起了巨大难遏的动容. 他答应了净鸾要将他救度的.若是可以将他救度、若是当真这个机缘已经成熟.那么在萧净鸾这走的何其坎坷、何其昏惑的一条漫漫人生长路上.若是法度可以在一旁为他指点迷津、将他从每一个抉择惊险的岔路口重拉回康庄正道.那么他的所有经历必将是一笔可遇不可求的宝贵财富.是佛陀垂怜时将他引入极乐、引向果位的恩赐.世间修行成正果者.相当一部分都是得了这等难遭逢的大机缘.忍常人未能忍受之苦、在轮番彻骨的折磨里守常人未能守得之心.即而加持自身、历练自身、并从中有所感悟……当然.佛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在你心觉疑惑、心觉支撑不住的时候化现帮你一把.给予你无量的自信与重新前行走下去、无所畏惧秉持自信的灿然明亮、不容置疑的缘由. 当然.这样的缘法会不会來、这等缘法來临之后会不会得到佛陀的指点和化现.看的还是你自己愿不愿意得到其指点和化现……这是旁人即便急昏了头脑、断了柔肠都不能取而代之的. 法度希望.净鸾可以如普雅一样.不要排斥、乐于相信.有此等了脱生死之大机缘.不要浪费了委实难得的一段境遇、将原本系猿脱锁前的福祉当作了坠往恶道的捷径…… 而魔心.是考验一个人真正解脱困苦、沉淀修为的最有力的检测.现今的净鸾.大抵已经、或者就要处于这样的地步. 这世上的每一次交集亦或离散.每一个人之间都有缘份.论道起來.法度与净鸾之间不止是有缘.且那缘份还委实深沉:那一晚.他们以《平沙落雁》曲引为知己.在最初的时候亦是以这《平沙落雁》曲才将法度引到临昌.可以说.沒有净鸾无形中的牵引.就不会有法度得以寻到师父所遗藏经洞的契机.更沒有与普雅梅朵之间的这一段缘份……如果当真可以因法度的到來而成全一些人、更福泽后世.这也委实算是萧净鸾的一大功德了. 不过缘份的事情.人事永远不能左右…… 念及至此处.法度敛住心绪.重又于蒲团上打坐下來.正欲念经时却见女王差遣了宫人來寻他. 这么晚了普雅找他.令他不免存了疑惑.顺势一问.方见那宫娥一脸的喜悦.告知他是女王有孕了.要国师前去一叙. 法度心中登地一下便溢满了喜悦.那样的感觉不亚于凡世男子有了自己孩子时的那份由衷欢喜.他是真的为普雅高兴.又因曾对怀胎一事而点拨过普雅.故而法度也不觉的普雅得了消息便急急然唤他前去有什么不妥.他知道她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跟他的. 便沒有耽搁.法度跟着这宫娥的引领.前去女王的寝宫亲自向普雅道喜. 普雅已经等了法度一阵子.内心是喜悦并着焦灼一并撩拨.终于见那帘幕一动、法度前來.她面上敛住的欢喜之态便愈发起的昭著.忙遣了宫人们都下去.即而亲昵的唤法度与她对面而坐. “恭喜女王了.”法度已经知道了普雅有孕一事.何时双手合十向她道贺. 普雅一双潋潋的眸子里是藏不住的喜悦:“国师的贺喜.一定会保佑我的孩子顺利降生、活泼聪颖.”她颔首莞尔. 法度心情更舒.亦颔首定定:“一定会的.” 普雅内心的欢喜之感依旧浓烈.这之余她又急急然的同法度述起了自己的猜测:“国师.”她唤他一声.敛眸低低.“你说.会不会是那日在山洞里.那个**控的小女孩儿的怨灵得到了超度.为感恩而转生成了我与净鸾的孩儿.”虽是问句.却有着那么几分的笃定.当然还有几分的不确定. 普雅忽然觉的这一生是何其美好.她身边有了挚爱的净鸾.有了倚仗和敬重、且还有点儿依赖并也愿意供她依赖的法度.时今又有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与净鸾的孩子……忽而发现.这便是一种极其真切的幸福.这样的幸福真切的一如阳光底下可以看到的、落在空气里的清晰可见的柳絮与细沙.质朴无华.又一切都充满着圆满和希望. 法度颔首.他很高兴普雅能够这样问.证明她对当日的禅道有了参悟:“本有缘法.她为报恩前來.实有可能.”法度说的是真心话.他很开心普雅女王种下的因果得到化解、开出一树善花. 普雅无声笑开.身心皆是那样轻盈.这一瞬似乎听到了优昙婆罗花舒展花叶、次第绽放的梵梵福音…… 她勾唇缓缓的绽放欢颜.双眸光泽盈盈、礼赞是真挚的:“谢谢你.国师.”无比庄重又无比的神圣.普雅看定了法度.即而又敛了眸子回归到凡人的情态.显得羞赧又可爱.“真的……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感激之情.真的谢谢你……”欢喜与激动起來.便思绪难以梳理. 法度看在眼里.是真心为女王开心.众生都可得到福报便是最值得开心的事情之一.法度再颔首.唇畔笑意温温:“各有因缘.是女王的福缘与善根得到了洗涤.故而化现的明白.沒什么好谢谢贫僧的.” 普雅点点头.月光在她善睐的软眸中倒影出斑驳的碎金:“你说的对.一定是你的佛接纳了我.他度化了我.”声音轻轻徐徐.细致的入骨入髓. 法度点头.把身子微向普雅倾了一倾:“也是你的佛.” 普雅微木.旋即后知后觉的忙又重重的点头:“对.也是我的佛.是众生的佛.是一切世间的佛……”她内心的欢喜浮动在明灿的面孔.那对自然的赞美与佛法的膜拜使她虔诚又圣洁的有如天女. 这一时.临昌的女王当真成为了众生的女王.在寻回了自性本心之后.她整个人退去了游.走于世时沉积于身的许多污垢尘杂.倏然间琉璃澄澈、内外通明. 法度感知着普雅的诚挚.复又启口.辰星般的一双朗目定格在她含喜的眉目:“善因善果已经化现.但愿女王自此之后更求精进.自度度人.双修福慧.”交心的嘱咐. 普雅一个字一个字的记在了心里.待法度言完后.定定的点下头去.无形之间.已然化为一种承诺. 月光下的两个人有若玄色里盛开于世的两朵清莲.以红尘世味化道场菩提.云水禅心缭绕于娑婆五浊.熏熏染染.万象已经虹销雨霁、彩彻云衢…… ------------ 第七十四回 无心碰面、误会加深 请使用访问本站。那沉沉的月色缭乱了净鸾的眼睛.也使得他那颗芜杂而浮动的心有了一个渐次的沉淀. 他发泄了这好一会子.时今整个人感觉舒服了许多.也是沒意思的很.便转身折步往普雅的寝宫那边儿继续回來. 这好一通发泄之后.虽然令净鸾整个人都有了些舒坦.可内心深处那郁郁的结却依旧不得真正的消解……他甚至倏然就十分绝望.觉的自己这辈子走到这里已是过的何其失败.那无助与迷茫感很快便填充了他整个人、整颗心.偏生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方式來消解这绝望.他委实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了. 院落里侍奉的宫娥见了净鸾便点头行礼.净鸾克制住那心绪.恢复了些淡淡的理性.才想问问普雅现在怎么样了.在转目的时候却陡地一下又定住.双目顿然便有如被什么给刺灼了一下一样.生生的. 就着这朗朗的月色与微微的游云剪影.他自那二层宫楼一道进深口处.看到了身如青松、雅步慵慵的国师法度…… 这委实得慨叹一声造化作弄.这么个时候又是这么个当口看到法度.若是净鸾与普雅一般对法度敬重、亦或者净鸾自身本就是敬爱法度敬爱佛的.这便也沒事儿;可偏生净鸾这阵子以來与普雅之间的隔阂.虽然起因看似是那天晚上普雅对净鸾无心的一句诘问、让净鸾以为普雅不信任他.可净鸾自己却清楚的很.这之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净鸾他看出了普雅与法度之间走的委实近.他嗅到了那几分隐隐的不同寻常. 所以.又是这么个月黑风高的时候.在女王的寝宫看到法度这个男人.是.他是和尚不假.可他也是男人啊.一男一女这么晚了还共处一室.这让看在眼里的女王的爱人会怎么想……他心中本就几乎认定了普雅怀着的孩子是法度的.时今看到法度出來.则更令他这念头执意的加重了大几分. 就在这一瞬、这一下子.净鸾那好不容易才压制了些的心头火.便登地一下重又蹿起來. 法度亦在抬目间看到了风尘仆仆往寝宫走的净鸾.他并不能知道净鸾此刻怀着的心思.只一心觉的这个就要做父亲的男人在知道女王有孕后.一定会非常欢喜.法度心情煞是清越.足步轻盈的向他走过去.颔首为净鸾道贺:“恭喜萧施主了.”微停后笑笑.“女王陛下.有了身子.”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喜悦是昭著的. 可是.并未如法度料想中那样迎來净鸾如是的欢喜.却见月色下的萧净鸾面色煞是不好看.还不及法度转念思量.净鸾却冷冷的哼笑一声.侧首徐徐:“该欢喜的是你吧.”声息带着讥诮. 在看到法度面上流露出的真切欢喜后.净鸾那心情便越是沉淀越是忿戾.法度和普雅每开心一分.便为他那心底的柔软处又深深的插了一刀.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伤痕累累.拼着一口气幻似苟延残喘一般强撑在这里. “嗯.”这一句话委实无端.法度皱眉.不曾反应过來.即而那思绪又甫地一转.似有恍然.面上笑意绽放.“是啊.女王得子.举国都该是欢喜的.”言罢合十双手、浅浅礼赞. “你不是一向淡看一切富贵荣辱、处变不惊无嗔无妄么.”净鸾的面目并着心念都燃烧的灼灼.他再也看不下去、听不下去法度的虚伪.终于不再压制着心念.正面对着他陡地便是一句. 法度又愣.敛目时整个人都讷讷的. “呵.”净鸾看着他这副面貌.忽而冷冷一笑.双目噙着的讥诮与薄蔑委实不减.后边儿这一番话阴阳怪气.“女王得子委实是该欢喜.可惜啊.这欢喜跟我沒有什么关系.”刻意用了风轻云淡的语调.徐徐然一叹声. 铮地一下头脑嗡鸣.至此.法度才终于察觉到了萧净鸾字字句句间有心的针对.甫地转目看定他.声色冷睿:“你什么意思.”眉宇聚拢. 忽地有一阵撩拨的夜风自幽远处漱漱然而起.扑面迂回时带起料峭的寒凉.那紧绷的情势被这一阵微冷的天风烘托的有若冻结.就这样定定然、静静然.一任天风将这衣袍吹的汩汩的、灌入袖口贴着肌肤打下真切的颤抖. 这样的缄默又持续了小一会子.终于.在这一股风儿即将落下去的时候.净鸾陡地一侧首.那鹰一样阴霾锐利的眼睛死死的盯住法度.启口接话.一个字一个字的:“你真是枉为出家人.”昭著的狠意就此袭來.字字都化为了利刃.似乎洞过法度的胸口要将他整个人刺穿刺破. 在丢下这一句在旁人听來无由头的话后.净鸾冷冷一睥.即而拂袖擦着法度的身子径自步入寝宫. 杳杳风势、洒沓微寒里.就着一缕天际冷月铺展下的余韵.法度立定在那银白色的一道光辉间. 明灭的变幻为他这张亦是俊美的面孔造势的有些朦胧、有些绰约.依稀见他眉目间由最初的诧异渐渐转变为昭著的了然.法度那纷沓的心念逐次往下沉淀.倏然间猛一下后觉也后怕.萧净鸾为何会对他与普雅女王如此误解. 充斥在自己缔结出的囹圄、不肯挣脱执念的人是可怕也可怜的.他们往往听不进去任何人的劝说. 可这一切的因果又是从何说起. 法度想不明白.那心境时而觉的被什么东西充斥的满满的、时而又亏空到发虚发寂…… 他就这样又在昏明不定的月影清波中立了好一会子.甫一下回了回神.只觉索然.但有些事情是执着不得的.譬如净鸾对他二人的误解.难道要法度这个时候追上净鸾、追到女王的寝宫里向他解释么.就算是解释了.净鸾也未必会听.况且这等子事情只能私下里说道.若是放在明面儿闹的大了.最沒脸的只能是普雅女王. 看來净鸾对他法度的介怀.已经在不知觉间顺着一个莫名的趋势渐渐变深了……法度心中有了个沉淀.思量着明日见到净鸾再逐步跟他说明白. 颔首敛目.法度只得踏着月色权且抬步离开. . 清泠泠的月光下.普雅正将那满头的钗环在宫娥的服侍中拆去.那雕花铜镜平整的镜面儿上倒影出一个人. 普雅温柔的目波倏然一亮.就此一喜.忙回身去顾.那是她心念的爱郎萧净鸾. 净鸾已经大步快速的走过來.抬手温柔的按落了欲要起身的普雅.即而遣退了那正在服侍的宫娥.亲自为普雅将剩余的钗环拆下來.后又抬手握了红牙梳为普雅将那如瀑青丝梳理平顺. 普雅静静的享受着爱人无微不至的照顾.心境何其安详、又何其幸福.这种幸福唯有净鸾可以给她.时今她又有了他们的孩子.这样的幸福便愈发显得圆满……普雅梅朵很知足.委实是知足了. 她把身子往净鸾那边儿又靠一靠.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倏然起了倦意.又有些薄醉:“方才你那么急匆匆的出去.是去做甚了.”缱绻的口吻. 净鸾那握着木梳的手指顿了一下.旋即接话:“我出去.平复了一下.”他不知道怎样面对普雅.可他又不得不面对这个同床共枕的女人.他只能尽量避讳提及那个问題.只能强自压着心绪、强迫自己忘记.即便不可能真的忘记.即便不可能永远都不会被提及. 普雅闻话.心中却是一阵暗喜.果然净鸾是过于兴奋.结果反倒显得冷静而木讷了.她抬手抚上了净鸾的臂弯.将头徐徐然的靠过去.阖了软眸、声色恬然:“净鸾.真好.不是么……”我们有了爱情的结晶.我们的爱情就要开花结果.一如那缺残的弦月其实不是悲凉.而是预示着日后的圆满一样. 这两个人分明怀着两种迥然不同的心境.同人不同境.何其的无奈. 就在听到普雅这一句分明温馨的话时.净鸾再也做不得强持中的一抹平静.他的手指有些颤抖.可面上是依旧的从容、别无异样. “早点儿睡吧.”喉咙浅动.良久良久后.他言了这么一句.边掷了那木梳. 普雅太过于沉静在自己的幸福中.心里幸福了.眼中看这一切便都觉的那样温馨可爱.她全沒有觉的净鸾又是哪里不对.勾唇浅笑着点了点头. 净鸾心头生就百味.却沒有再说什么.径自前去沐浴. 他整个人都是无情无态的.因为内心那情态已经充斥的太过饱满.故而反倒觉的白纸一般干净无垢了.待他不多时回來后.普雅已经安安稳稳的躺在榻上睡着了. 她委实太累.又加之怀有了身孕.整个人的精气神儿自然不能与往日相同. 月光与微微的玄影下.她一张美丽的面孔何其安详.唇兮都隐隐的向上勾都.连睡着了都是笑着的. 这样的普雅女王看在眼里很美.又不止是美.在美丽之余又添就了一份庄重.神圣的有如暗夜降临凡尘的吉祥天.让人忍不住肃然起敬、又不顾一切的想要对她爱怜与疼惜…… 净鸾看着眼前这一幅睡美人图.内心渐起的纠葛是何其的澎湃汹涌.他不敢再继续看下去.忙轻轻的上了床榻.在普雅为他留出的一方空位躺好. 静静的.看着那银白色耀在面上、身上的凛凛月光.他强迫自己阖目去睡.而那神志却绷紧的、清晰的厉害非常.怎么都不能将整个人催眠了睡去.即便他真的累了.很累很累…… 一夜无眠. ------------ 第七十五回 温柔如幻、深夜噩耗 请使用访问本站。清晨时分.绰约的光影灌窗入室.一缕缕撩拨在普雅的面眸间. 普雅渐渐自沉睡中醒转过來.一夜的欢欣好梦令她心情也是大好.不急于睁开这懒懒儿的眼睛.下意识往身边人处靠了靠. 却不曾触碰到枕畔净鸾的身子. 她也不着急.再度向他靠靠.可仍旧沒有. 这时普雅那静好的心便起了一揪痛.她睁开眼.一痕水汽天光的晕染下.蓦然发现净鸾已经不在.她身边儿的地方是空空的一片. 净鸾平素里极少这样突然消失.况且时今普雅有了身孕.他却还犹如匆匆然的一股风儿似的來去.普雅委实不记得这临昌还有什么事务是需要净鸾这般起早贪黑的忙碌.心念神驰.普雅心中莫名的揪了一下…… 这时宫娥感知到了内室的响动.心知女王已经醒來.便进來服侍.普雅就口问了那宫娥一声萧净鸾的情况.这服侍的宫娥说话间神色嗫嚅、似有吞吐.只道着萧公子昨儿夜里就走了. 这一下子.顿然间.普雅忽有一种自己化身为被丈夫抛弃、独守空阁的小女儿的错觉. 夜半便匆匆然的离开.就这么急着将她抛弃而不管不顾.纵然他有什么样的理由、什么样的初衷.这都委实是说不过去的. 加之普雅有孕之后.那性子不免就变得比素日暴躁许多.她甩开那正服侍着自己更衣的宫娥.胸腔肺腑里涌了一股子急气上來.娥眉一挑、双目含凛:“你告诉他.走了就别再回來.” 分明和煦温存的氛围.倏然间便见女王摆出了这等凌厉的阵仗.这阵仗自然是大刺刺的直白又突兀.把那服侍的宫娥吓的忙不迭跪地行礼.即而将身极快的退出去. 普雅酥胸起伏.却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跟谁生气.她头脑昏昏、双目发胀.便顺势又躺下來.歪在床上徐徐然的平复那心绪.不知不觉陷入浅眠.便又睡了一会儿. . 普雅因身子骨疲惫之故.加之心情也有些沉淀.便不曾上朝、亦不曾理政.就这么懒懒儿的躺了一整日. 待得暮晚时分、天色已入微玄时.一整日都不曾回來看看她的萧净鸾终于是回來了. 普雅这一日是睡着多于醒着.头脑昏昏沉沉的.也沒空去跟净鸾怄气.有孕的女人发些等闲的脾气也是正常的.普雅亦如是.故而在看到净鸾进來的时候.普雅心头还是一喜.转念时才恍然记起自己似乎还正跟他闹着脾气. 不过.净鸾倒像个沒事儿人般的半点那茬都未提.手中拎着一个菱形绘孔雀的食盒.见到普雅时.将那食盒往榻旁几案一放.启口温存:“我亲自给你炖了补汤.要不要尝尝.”目光和声音看起來听起來都是温柔的.不过就是觉的其中夹带着些淡淡的异样.一时也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自己的错觉. 普雅沒有往心里去.只专注在净鸾为自己炖了补汤一事上:“是你亲自炖的.”她单手支着额头撑起了身子.敛眸含着温存笑意的问了一句. 净鸾忙过來扶住她.颔了颔首. 这时普雅心中有若一块儿蜜糖被氤氲着化了开.她的心底涌动着真切的欢喜.净鸾这个男子有着如此细腻的一面.可以在她有孕之后煞是贴心的为她洗手做羹汤:“我的大漠王子.你究竟还会带给我多少出乎意料的惊喜.”普雅潋潋的眸色藏着一抹缱绻.抬手缠缚上他的臂弯.倾身在他面颊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 同时思绪闪动.普雅想到自己晨时发的那通脾气.便又是一急.她不确定宫娥有沒有把她说的那句“走了就再也别回來”的话带给净鸾.不过既然是她这个女王的命令.那么宫娥想必也是不敢怠慢的……这可如何是好呢.普雅后悔了自己对净鸾发的那无名火.心思辗转间.小心的启口:“我白日里头有点儿晕.不知怎么了.”说的很委婉. 净鸾沉默须臾.他明白普雅指得是什么事儿.论道起來昨晚上突然的离开也原是他做的不周.可是他不能过度欺瞒自己的情绪.他需要一个调整的过程.那是即便整整一晚都未必能调整的好的. 不过那一晚上的深思熟虑冷静思考.做出的决定理性与否无从得知.可一定是戾气弥深.净鸾明白.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再也回不了头的、疯癫且可怖的成魔之路…… “是我心情不好.害累你了.”他喉结浅动.顿了顿.这样回复了普雅. 这样的回答令普雅心房一暖.也放了放心.这却使得她更加心觉是自己的不对.是自己不懂得体谅净鸾.她摇摇头.抬起善睐的盈眸看着他.心念缓动.那是思量了经久经久之后已然做出的决定:“净鸾.你明白的.你知道我对你一向都是什么样的心.”吐口温存.暧昧不减.又有点儿撩拨.“现在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决定在孩子生下來之后给你一个惊喜……” “好了.”净鸾中途打断了普雅.他还是不能去触及关乎“孩子”这个问題.这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让他面对着一个怀了非自己骨肉的自己的女人.还得和颜悦色、还得深情款动.这已经是一件极困难的事情.难道还要让他陪着她一起畅谈她与法度的孩子日后会如何如何的聪明.如何如何的惹人喜爱.真是笑话.净鸾眉峰聚拢又展.强自压着心头那些脾气.“汤凉了.快喝了吧.”耐着性子嘱咐. 普雅便当真不再说话.俨如一个乖憨的妻子那样.顺从着自己丈夫的意愿.接过自净鸾手中递來的羹汤. 这时净鸾持着小勺舀起一口.凑于唇边吹凉了之后.亲自喂普雅喝下去. 普雅内心的柔情化都化不开.这丝丝缕缕的甜蜜已经将她包裹、就要把她消融了一般.她满含欢喜的饮下净鸾递來的羹汤.软软的身子倚靠在他宽厚的怀抱.觉的整个人都惬意非常.被这情毒情酒作弄的俨然浅醉. 净鸾以宽厚的臂弯有力的将她圈揽.稳稳的扶住她.俊美无匹的面目在烛影下显得有些邪魅. 怀抱里这个美丽的女人、这泱泱一座古国至高无上的国王.此刻俨然是那样的孱弱支离.显得那样无依无靠.似乎她所有的倚靠与所有的信赖全部都交付在萧净鸾一个人手里.他一个人手里. 净鸾的一颗心就此一点一点的向下沉淀.到最后俨如濯了铅般持重的不能自已.他似乎已然被这心的负重坠的肚烂肠穿.他再也经受不起这种幻似冰与火双重煎熬的折磨. “普雅.”温存的声色带着融化万物的缱绻.净鸾在女王耳畔亲吻一下.呓语谵谵的徐徐然轻诉.“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一定会有的……”尾音有如一阵过了山谷、拂过绿洲的山谷一般.幽幽的.惝恍非常.“你要.相信我.”两道眉峰缓缓聚拢.净鸾的神色英毅果断锐气天成. 普雅忽然觉的自己好累好累.觉的这一副身体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一般煞是疲倦.她便懒懒儿的倚靠在净鸾的怀抱里.阖目浅浅睡去.迷迷糊糊的听得他这样一句话.她下意识点了点头.轻轻的. . 玄色笼罩下的安详临昌.深夜里.最是华美威仪的皇城帝宫中突然起了一阵紊乱. 法度本已打坐着咏完了当日的佛经.才欲歇息时.便被这外头一阵嘈杂碎碎的人声给搅扰的起了疑虑. 凭直觉告诉他.宫中怕是出了什么事情……他眉峰聚拢.忙开了房门走出去.寻见一个宫人便启口问了一句. 这不问不打紧.一问之后宫人的回应令法度整个人都有如触雷.那当头的霹雳就这样顺着天灵盖儿一下子打在了心窝深处.女王的孩子.方才掉了…… 普雅女王好不容易才有了自己的孩子.她是怀揣着那样真挚的欢喜与那样虔诚的礼赞.她多希望可以把这个孩子平顺的孕育着生下來.看着他将來长大成人、看着他文武双全福慧双修……可为什么时今.眼看着种种善花即将开放、结出颗颗善果的当口.这个已与普雅结下缘份的小生命却又不声不响的离开他的母亲. 普雅是那样渴望着有一个孩子.那样渴望.渴望了那样久……这样的打击.无疑比要了她和净鸾的命都要巨大. 净鸾……登地一下.法度心中一乱.触碰这个字眼的同时下意识想到了昨日萧净鸾的异样. 普雅的气色不错、且太医也对女王的身子格外上心.这孩子才堪堪的怀上.如何能够说掉了便掉了. 这之中千丝万缕的关系.普雅那感恩的心.净鸾那怨愤与陷入执念的几近癫狂的脸.这一切的一切栩栩在法度眼前辗转浮现.不断涌动、不断堆叠.到了最后便晃成了一副飘摇的江山、撕碎了满目温存的景致的圣洁的殿堂. 孽.果真是孽.当真是孽…… ------------ 第七十六回 巧才成书、误会深种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那是一片漆黑无比的黑暗.这黑暗的境地是何等样的熟悉.似乎早在无量劫以前便一直置身于此.似乎那个时候是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拼尽了气血神思寸寸愿力才好容易逃出去……逃出去已经太过不易.她不愿意再这么轻易便回來.委实不愿意就这么回來. 普雅整个人都被围困在这天渊弥深探不到底儿、无止无尽沒有边缘的死阴之地里.头脑与神思皆是那样的迷茫且无助. 她想喊.喊法度、喊净鸾、至少喊來一个有血有肉的真切的“人”……可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喉咙已经水肿的有如核桃.她只能无力的一路奔走、一路仓惶.却又发现自己好像一直都在原地里兜圈子打转.不断的兜圈子打转. 她逃不出去.似乎连步子都沒有迈动出去.似乎那所谓的奔逃只是自己的错觉. 可前方始终有一束光柱.那光柱是那么鲜亮那么明灿.在光柱的中心处站着一个小小的影子.那小小的人儿只能瞧见一道乌沉色的剪影.依稀是个小孩子.却辨不得男女、也不知其相貌. 普雅闪烁着一点执着的心念.抬手不断的向前探.向前探……她下意识的想要去抓住他.抓住那个光束中那么璀璨、那么鲜亮灼灼的孩子.多么想. 可是她沒有办法.她别无选择.她只能那么无力的看着那个孩子与自己越來越远.看着那道照亮整个昏沉死阴的光束一点点渐次收束.随着光影的不断流转与收敛.她再也看不到了那个孩子.她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不.不要.不要. 不要啊…… 那是内心无力的恸喊.普雅倏地一下化作了一股风儿般轻灵灵的飞起來.带着超越一切的爆发力.倏然间挣脱了虚空间看不到的束缚.向着那最后一点灿然的明媚处一路飞跃而去. “普雅.普雅.” 就这时.耳畔传來一道熟稔非常的声色. “普雅.你醒醒……你回來.普雅.普雅.” 接连着又是一阵.煞是紧密.一阵又一阵. 那是净鸾的声音.急切中带着昭著的焦灼. 飞身于空、追捉光束的普雅被这声音唤的回了回神.有须臾的迟疑. 这时又闻一阵如潮的梵音次第在她耳畔波及.一字一句一点一滴全都是彻骨的加持与灌顶的智慧.这声音似乎是法度的.又似乎还有辩驳不出的陌生的回音附和.带着巨大的愿力.超越了空间的幻象.刺穿了生死的格局. 就这样.净鸾的呼唤、法度的佛音、上师的加持一起在普雅耳畔混杂交织漫溯潮袭.那声音似乎不是通过耳朵听得到的.而是來自心里.來自灵魂深处一抹无形的默契交集.一种“他心通”的、不容任何人拂逆和拒绝的巨大愿力. 就这样.如是一切都不能由自己控住的.普雅那已经飞跃出去的身子再一次被生生的扯了回來.那是凡尘俗世里斩不断的牵牵绊绊唤回了她就要消散而去、陷入妄念与执着的魂魄…… 那是极快的速度.这时速似乎已经穿越了无间的轮回、横跨了莫测的生死.快到來不及普雅有所反应.她蓦地一下睁开眼睛. 因为是陷入了长久的昏迷之后突然睁开双眼.那灼灼的亮色刺的普雅下意识又将双目闭合.随着魂魄的回还.她肉体凡胎间流转的疼痛与疲惫也都跟着一起涌荡.普雅蹙紧了眉心竭力压制.即而又尝试着将眼睛一点点的重又睁开. 有了这样一个缓冲.她的双目慢慢适应了室内的光线.醒來后映入眼帘的是净鸾这一张染就着疲惫、写满了深邃的面孔. 这面孔有些憔悴.眼角眉梢挂着些普雅看不懂的沉淀. 她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觉的自己的身子很是疲惫与酸疼.特别是小腹那片儿更是稍稍一动、甚至一呼吸便觉抽丝剥茧般的绞痛:“净鸾……”她颤颤的抬了柔荑.缓缓去抚净鸾那张染着憔悴与疲惫的面孔. 净鸾定定的看着醒转过來的普雅.面上的神色有如覆盖了寒凉的冰.又在这之余跃动着隐隐的看不见的火.那是他心底深处最真挚的压抑.那是在彻底的沦陷为魔、与保留一份本质纯善间不断的做着斡旋. “孩子沒了.”定定的一句.在普雅即将触摸到净鸾面颊的时候.自他口中沉沉的吐出來. 普雅一顿.那纤纤玉指定格在半空里.打了个僵滞.头脑却一懵. 净鸾的心念已经沉淀到似乎再也不能往下毫厘的地步.此刻的他自己都觉的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他那双冰冷的眼睛里此刻浮起可以真切看到的滚烫的火.一跃一跃的.逼仄的似乎能把眼前孱弱的、失了孩子的母亲全部彻底的融化. “对.”他启口一讥.眉峰舒展.“是我做的.”目光未动.声音吐露的云淡风轻. 这是怎样巨大无比的双重打击. 作为一个怀揣着深浓喜悦、真切企盼与虔诚告慰的怀了孩子的准母亲.却在有朝一日一觉醒來时得知自己的孩子沒有了.且这一切正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一手做的……这到底该以怎样厚重的沉淀、怎样坚韧的心态才能安然承受而不起一丝波澜. 这一瞬.普雅耳畔嗡鸣、头脑昏黑.她有如从一个梦过度到另外一个梦.她那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真的.真的听错了.要不就是她在做梦且这大梦还未醒. 可有些人偏偏连一丁点儿缓解的时机都不给她.净鸾俯身过去.对着普雅那枯槁的脱了水分的侧颊吻了一下.这个吻沒令普雅察觉到丝毫的温度.反倒是那样冰冷.那是刺骨的冰冷. “昨晚上临睡前.你不是答应过我.将來我们会拥有自己的孩子么.”他的声音极轻.完全不同于普雅失去骨肉的悲伤.甚至带着一点儿兴奋、一点儿幸灾乐祸.还有一些别的什么……是纠结和不确定.是微微的强自按捺的悔恨.还是别的什么. 普雅凝目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俊美的不像凡人的男人.她觉的眼前这个男人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魔鬼.一个彻头彻尾的、邪佞无匹的旷世的魔鬼. 对于普雅眼中闪烁的惶恐与陌生.净鸾心情异乎寻常的激动.一种报复的快.感与男人的征服欲占据了他的整个心扉.他抬手.以修长的素指缓缓抚摸普雅的面颊.这般温存的呵护有如最亲密的情人.不.本就是最亲密最得信赖的情人的慰藉…… “很快的.我们便会有自己的孩子了.你是相信我的.”他的声音极轻极柔.恰似杏花春雨.目光中浮拢了软款的和煦.“宝贝儿.很快.”又是一句.温柔的能拧出水來. 这般反复无常的萧净鸾令普雅委实害怕.这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男人.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情潮堆叠在这里.她一时整个人都发僵发颤.忘记了避开净鸾这与他所行所做迥然不同的温存抚摸.她一双柔然的眸子款款翩然:“我到现在.到现在都不能相信.都不能啊……”唇畔煞是孱弱的启口.字字句句有若呓语.普雅目顿神痴.“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侧眸潋潋的看着自己嗜血样的情人.最后一句陡然扬起來.声色利利的一嗓子. 净鸾的火气一股脑充斥上脑海.就着普雅这利落的一嗓子.他亦陡地扬了口吻厉声喝道:“你自己做的事情还需要我來回答么.”不待普雅有所反应.他又是一句.戾气并着心火不减.依旧声音高昂.“这孩子根本就不是我的.是你跟那和尚的.”沉淀了几多的渊深心事就这样顺势吼出來. “啪”的一声.普雅铮地给了净鸾一个耳光.以这最直接的行动昭著了她内心的愤懑、激动、和失望. 她不知道净鸾为什么会这么想.居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來.这不仅是对她普雅梅朵的不信任.也是对法度的侮辱、对佛的侮辱. 就是因为这么一个不知道怎么就头脑发热的猜度.萧净鸾他居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的亲生骨肉. 普雅内心坚韧的防线就在这时彻底崩塌.那涛涛的洪水倏一下决了堤.趁着心念的繁复与情绪的堆叠.她酥胸起伏、气喘吁吁.再也不愿意看到眼前这张分明深爱、此刻却感到无比恶心及龌龊的面孔.普雅抬手狠狠一指自己的情郎.横眉冷面、歇斯底里:“你给我出去.出去.”那是俨然崩溃的模样. 面对着在他面前发了狂的普雅.净鸾缓缓的抚摸了一把挨了她一耳光的侧颊.经了这猝然的一下子.他整个人的神志似乎被牵动着恢复了一些.他意识到了自己的疯癫.却沒有过度的起伏.兴许是物极必反的平和、又兴许是整个人依旧处于失心断魂的状态尚且沒有真正的牵回來. 阳光微影里.净鸾缓缓的起了身.想要潇洒的走出去.却迈不动足下这步子.辗转须臾后.他颔首.低声对普雅道了一句:“对不起.” 普雅心潮起伏依旧.把头侧向一旁不再看他. 这个小动作再一次勾起了净鸾的心头火焰.他玩味并着气焰一齐在胸腔里翻涌.即而颔首.轻轻且讥嘲的道:“看來你是不愿意见到我了……”于此一顿.徐徐然吁了口气.尾音夹着股幽幽的风.“那好.我叫国师來陪你.”煞是温柔与缱绻的调子.与这情境如此的不合时宜.愈发衬托的这个人邪佞不祥到令人发指. 普雅甫闻这话.忿忿的一转目. 就在这时.刚好有婢女贴着进深处的门帘儿向普雅禀报:“女王陛下.国师來了.” “……”普雅那脑海顿然又是一阵轰鸣. 这么个节骨眼儿上法度过來.才说了要他过來他便过來.这般颇为玩味的巧合委实令这几个人都尴尬. 而净鸾亦是一怔.整个人僵僵的在当地里停顿极久.半晌之后他那僵定的面孔终于回过了些常人的神志.目色陡沉:“普雅梅朵.你行……你好.你好的很.”声色一利.即而净鸾薄薄的唇畔徐徐勾动、他层层的展颜.赫然单手负后的转身.踏着那一殿倾泻而入的流光.就此狂笑着走出去. ------------ 第七十七回 毒醋积心、秘密说出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普雅眼见着自己的情郎就如此一路大笑着拂袖而去.倏然间.她身为女王的那些骄傲与那份不容质疑的权威一下子便漫溯心头.普雅自巨大的打击中牵回了些神志.撑起身子对着那足步疾风的男子厉声一喝:“萧净鸾.你到底要怎么样.” 这时净鸾已经走到门边儿.抬手才要掀起帘幕走出去便听得了普雅这一声喝斥.他亦心头血冲头.甫地立定了身子.基本沒停滞的突然回身走向普雅榻边.那双熠熠的眼眸中喷涌出吞噬一切般的火滔:“我要你将我招为王夫.”这一句话一字一句发着狠也带着宣泄.出口时心魄便是一震. 前一刻尚且被那烈烈心绪湮沒了神志.此刻忽被净鸾这么大刺刺的一句话一撩拨.普雅整个人下意识定住. 微光中两人目光交汇.皆是执拗的死磕到底的眼神.眼底粼粼生火、胸腔里两颗心“怦怦”跳动有若刺穿一般. 周遭的空气在这一瞬陡然凝滞.净鸾这突兀的一句话使普雅整个人都变得越來越凌乱.也不知道这样喷火的四目相对持续了多久.普雅凝眸.缓缓的抬手、小心翼翼抚摸上净鸾的面颊.一如一位主母怜爱自己稚嫩的孩子般.旋即目光有点儿迷离.普雅沉声:“别闹……” “我沒有闹.”净鸾甫一下甩开了头、挣出了她温存的爱.抚.踩着普雅的话尾巴厉厉逼仄.即而双眼中闪烁的磷火愈发变得戾气扑朔.净鸾把身子站了稳.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势睥睨着榻上的普雅.定定的.“你心里有他对不对……”最初时是极细微的一句.一如风声潜入耳廓;即而无可抑制的赫然一拔高.恢复了先前甚至更甚的凛冽.“你变心了.你爱上他了.”抬手赫然一指普雅.即而又一把抚上了两边太阳穴、死死的扣住. 净鸾的话令普雅心口甫震.她一时重又变得木怵怵.那些弥深的气焰与涓浓的心绪就在净鸾这又一句诘问之后.昙然涣散了干净.只剩下若死一般的空与芜杂. 不同于听到净鸾说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时候、那种弥深噬骨的愤怒与失望.因为那是净鸾对她的污蔑.故而她可以心情激动、可以反应剧烈.然而此刻.净鸾这话字字句句都在指向一个真相.一个若是净鸾今儿不曾提及起來.兴许连普雅自己都不大能看得明白的心之所向…… 普雅无话可说.说不出任何的话來.因为萧净鸾的话让她顿有一种拨云见日、想逃避却偏又不得逃避的惶恐.她的心中是有愧疚.登时.素日里那些于脑海中时不时念起的人儿的身影.那闲暇时静静的想着一个人便暗自微笑的时光.那只消知道他在身边时就觉的何其圆满的岁月……那一切的一切.是的.沒有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时常的、频繁的念及忆及起的人儿已经不再是她的爱人萧净鸾.而是远道而來才相识了一月多日子的国师法度. 这样突兀的看清事态.令普雅心觉可怕.同时又是那样的惶恐.她总患得患失的担心净鸾有朝一日会离开她、背弃她.可时今她自己这又算什么. 若是占着女王的身份.她这样的精神出轨委实是无可厚非的.因为她是一国之君.她有着选择爱与被爱的权利;可她不愿以这冰冷的身份去约束身边人.那样得到的感情也必定是虚假的、是不屑一顾的.所以.站在爱情的角度.是她首先在精神上背叛了萧净鸾.她对其余男子起了不该起的恋慕之心;而从女人的角度.即便她的身子仍然只属于净鸾一个人.可是她的精神上已经不忠了. 普雅梅朵.她在精神上失贞于爱情……从來都沒有想到.原來最先辜负对方的那个人.会是她自己. 眼前这富贵的皇宫.这碧玉的床、水晶的窗、象牙的琴、鸵鸟蛋壳的镶金灯……这无边的繁华.登时化为满眼的飞灰、无尽的虚妄. 净鸾沒有再急于多说其它.他倏然冷静下了神思.定定的看着普雅.即便越是这样的目光定格便越是令他心中绝望.可他还是怀揣着那样的不甘.近乎卑微的又一次放低了姿态的苦苦渴求着、渴望普雅可以启口给他一个否定的答案.哪怕骂他打他叱他薄情叱他多疑.哪怕就是骗骗他也是好的……可是.沒有.他沒有等到自己想要等到的那个结果. 内心的悲妄是何其汹涌澎湃.在燃烧过不屈的希望之后又一次毫不留情的将这星星火焰彻底幻灭.这是何等样彻骨弥深的深渊般的绝望. 沒什么好说的.再也沒什么好说的……便是他狠心打下了她心心念念渴求着盼望着才好不容易有了的孩子.那又如何.那是孽种.是孽.便是留下來也是孽.这个世界又太繁复太险恶.來到这个混沌的恶世也是为了受苦.倒还不如在出生时就掐死、在尚不曾來到之前就直接消灭.省得出世之后还要通过苦苦的修持來等待有朝一日的遁世离开. 念头炽热.净鸾已经丝毫都沒了对普雅的悔愧.他再也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甚至隐又觉的自己这样做反倒是对普雅好、更对她肚子里的孩子好. 周遭的空气绷紧欲裂.净鸾狠狠把那心念一沉.看定着颔首错目不敢面对他的普雅.良久良久.咬紧牙关再度铮一下转身便走. 也当真是作弄.即便这个男人带给普雅梅朵弥深的伤害.可在这一瞬.普雅心中突然一动.从身后一把抱住了他. 腰身骤地一暖.净鸾迈出的步子不得不停住.他的心中已经沒了半点儿温柔与不忍.只剩下讪讪的凉薄与弥深的讥诮. “呵.”净鸾冷笑.慢慢的转过了身.抬手.缓缓的隔着微光疏影一点一点爱怜的抚摸普雅的脸颊.微微倾身.目色温存.情人般的絮语.“你不必为我感到愧疚.真的不必要……”旋即一顿.侧首微微.目光里的温柔不变.口吻仍旧是徐徐然软款飘幽.“忘了告诉你.我从未放弃过复国.你临昌有隐在暗处的人与我结盟.要重迎我回汉地为王.”于此一顿. 普雅铮地抬目. 净鸾依旧这么一副闲姿曼态.缓缓的为普雅将一缕流苏抿到耳后.不急不缓:“我是有心惑乱你的朝纲.适才留在你的身边曲意逢迎的.”又是一停.颔首微微、目光含笑着沉淀.“你的法度小师父亦是……”尾音一徐.曳曳的. “你说什么.”普雅的心念在甫闻“法度”二字时.又一次潮袭于顶.她下意识启口.利利的一句. “呵.”净鸾再笑.果然在她心里头那个最着紧的人.一直都是那个游僧.他目光中笑意未敛.“怎么.你不相信.”那身子又向普雅靠近了些.倾身前探.在她耳边持着不高不低的声音.稳稳然残酷继续.“你以为他当初一心西去.为什么会那样顺势的就答应留下來.这么些日子.他是个多么坚定的人.我们聪明的女王陛下不会不知道吧……”恰到好处的停顿.见普雅胸脯起伏、喘息紧凑.净鸾心头一阵异样的快.慰并着刺痛.他邪佞继续.“法度和尚是为了帮我.才留下來做了这个由我举荐的国师.同我一起在你身边架空你、迷惑你的.”话尾刻意咬紧了牙关狠狠的一落.这珠玑字字的句子.有如一把利刃直直的镌刻在普雅的心底里.在那最柔软的地方斧凿刀穿、刺划出极深极深的痕迹. 普雅整个人已经置身冰窟.面对咄咄逼人的净鸾.她本能的向后躲去、想要抗拒.却又发现自己沒有说“不”的权利.第一次.无比深刻又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身边这个同床共枕了两年之久的男人.他原來这么的可怕. 净鸾这一席添油加醋的话带着报复性的目的.把身子站定后下意识的一转目.却见那一道帘幕隔绝之后.映出的一抹人影.他心一动.知道那是法度过來了.知道自己方才与普雅说的这些话法度也都听了到. 趁着情绪未阑.净鸾再度转目向普雅哂笑徐徐.颇有些阴阳怪气儿的刻意:“呦.我忘记了.国师这不已经來了么……快叫国师进來问问啊.”于此一颔首.浅顿.“好让我们的女王.安心不是么.” 净鸾的话说的慢条斯理.对普雅却是一步又一步紧密的打击.普雅摇头.却又发现自己的脖颈已经僵硬非常.她只得大睁着那美丽的眸子.眼底流露出哀怨的光泽.良久都是无话. 而净鸾就站在她的近前咫尺处.含笑看着她.不离开.也远沒有离开的意思. 这内室的气氛便僵在这里.帘外的法度看在眼里觉的何其残忍.面对这被戾气充斥的满溢、已经丝毫寻不回了本质自己的萧净鸾.又觉何其的悲哀. 既然这事情的起因归根结底与自己逃不开干系.他便无法退拒…… 法度抬手.从容的掀起了帘子.后一步步稳稳的走进來.俊美的面孔上那清逸的皓月眉目沉淀着刚毅. 他原本是在后半夜听闻女王掉了孩子.心急又因避讳之故.待得晨曦天亮时來探看普雅的.不想却刚好瞧见了这一出. 见法度一步步自己走过來.净鸾愣了一愣. 而榻上的普雅在须臾错愕后.涣散的目光渐渐退了惶然的恍惚.凝成一抹沉淀.直直看向法度:“是不是.”她问.轻轻的.却很恳挚.心知道法度已经听到了自己与净鸾的话.那么他也该清楚自己问得是什么. 法度看向普雅.目光与她孱弱中带着一抹希翼的目光定视一处.眼前的女子整个人皆是那样的娇柔.形容枯槁的脱了水的玫瑰一般看在眼里楚楚可怜. 法度的心忽然疼了一下.他不愿让她失望.可是出家人不打诳语.他最开始答应留在临昌时还不知道自己要寻觅的藏经洞就在这里.所以一半是缘份.一半确实是因答应了萧净鸾要帮他重回故园、说服女王. 所以.法度在历经短时间的沉默之后.只好颔首说:“是.” 是…… 淡淡的一个字.启口时耗尽了周身所有的力气.法度顿然觉的自己已经归于了一片虚空.可整个人依旧如行尸走肉一般木木的立在当地里. ------------ 第七十八回 女王崩溃、人艰不拆 请使用访问本站。直白的现实从來都是残酷的.这等时局与情境容不得法度逃避.即便法度他的本心是要救度更多的人离苦得乐.即便他从未如萧净鸾所说那样意在架空女王……可论道起是他与净鸾达成了无形的、帮助其回还与度化女王的共盟.他这一个“是”字认的不假. 这亦是他法度的因果.谁也逃不去的因果…… 周遭的氛围随着法度方才步入时.有如昙花一现般突忽明灿了一瞬.可在一瞬过后.便又重新沉沦到刻骨的黑暗中.甚至是比先前愈发的黑暗. 便连抱臂而立的萧净鸾都委实沒有想到.法度居然会承认的这样顺势. 微微的溶光与错落的疏影间.两个人清晰的看到了这一个不重不清、直击心门的“是”字.是如何带着毁灭天地的杀伤力一般.彻底打垮了普雅女王心里、灵魂里最后的那道坚守的防线. 普雅欲哭无泪.那双盈盈的眸子里甚至是含着笑的.苦苦的笑.几近自嘲. 一个人在苦海里漂泊无依时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可就是连那微弱的稻草都要自掌心里游出去……历经崩溃的边缘濒临无望时.往往会物极必反.普雅怒极反笑.那笑声涩涩哑哑的.听來一下下的狠狠敲击在血肉铸就的心房. “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普雅慢慢的抬起头.双眸是无尽的混沌.这孱弱的调子听來似是在自语.她陷入了恍惚的回忆里.“在无尽的黑暗中.一个小小的孩子在不断的向我伸手……我拼命的.拼命的想要抓住他.但最终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就那么消失在黑暗里……” 这时她退了血色的面孔顿然涌起一抹因急气而起的红潮.普雅转目直勾勾看过去.隔过法度.抬手怒指净鸾:“你可以利用我.可以欺骗我.但是不许你玷污我对你的感情.”嗓音陡利. “是玷污么.”净鸾亦抬目厉厉. 法度倏然侧首.他想开口化解这个误会.可此时此刻这两个人都怀着无比的激动.他委实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插进话去. 普雅张了张口.却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來.她柔曼的身子颤颤的发着抖.她实在被这个丧心病狂的男人连气带刺激的就快要遗失她自己了. 须臾的恍惚中.净鸾忽然便笑起來.亦是近于虚脱、又夹着些嗜血邪气的笑.他的身子有点儿摇晃.抬手扶着一旁橱窗的雕花木棱.双目便也在这时放了空:“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相识后相拥而寝的第一个晚上……你跟我说过的那些话.”声息趋于低微.净鸾徐徐然看着普雅. 普雅沒有理会.整个人木塑一般. 净鸾也沒有管顾她的不理会.径自呢喃浅诉:“你说.在海洋、河流、亦或者是沙漠绿洲中.一切有水有泥的地方.都会看到贝类.若是有细微的沙粒顺着缝隙进了开合的蚌壳.它们便会泣下心头泪、把那细沙包裹住.然后以生命为孕育.将沙粒化成它们自己的一部分.”他渐渐敛住唇畔挂着的不庄重的笑.整个人显得有点儿惶惑.却又透着一脉莫名的笃定.“最后就在它们体内凝结成灿烂的珍珠.将再沒有一粒尘沙可以比得过珍珠的璀璨……你告诉我.把这些凄苦的过往当作一场劫.冲出去.在身心彻底离开牢狱的那么一天.我一定可以收获以生命之力凝结出的至美珍珠.”落言一定. 显然.这段话是净鸾与普雅之间微妙的共鸣.是普雅在他们初识之后第一个床榻之欢的夜晚时.对他逐字逐句说出來的.想不到时隔两年.他依旧还记得这般清楚明白. 普雅终于渐渐凝贮了一抹神色.浅浅的看着净鸾.听他要向自己表达怎样的深意. 净鸾颔首.口吻沉淀了一些.混沌双目陡地一凛.言词亦比方才有力许多、也锐利许多:“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原本已经万念俱灰、毫无希翼的我起了复仇的心思.开始忍辱负重的留在你身边继续硬着头皮的活下去……呵.”他勾唇一笑.罂粟花般邪魅.“我倒要感谢你对我如此厚爱.正是在你的提点之下.我才一步一步走到今日.沒有枉费我萧净鸾这一辈子在这世上白走一遭.普雅梅朵.连你这个杀伐果决的一国王者都被我玩儿了伤了.我满足了.我非常非常的满足了.” “够了.”普雅再也听不下去了.发狂般打断了癫疯的萧净鸾.缘起缘灭无非业力.爱恨仇怨俱赖因缘.这一次所必然要历经的一切.亦是他们两人间谁也避免不得、迟早要说清楚的果.“为什么.”普雅把身子又往起撑了一撑.冷然目光中重又添了一痕灼热.她定定的看着萧净鸾.“为什么点燃你死灰心中希翼的是仇恨.而不是我对你最初时的爱.” “呵.”净鸾霍然一笑.似乎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东西.很快的.他颔首将声色一沉.“因为最初时的我只有仇恨.沒有爱.” “滚.”淡淡的一个字.不同于方才的情潮跌宕.倏然便自普雅枯槁的唇齿间发出來.低迷徐徐. 净鸾愣了一愣. 一旁默立良久、说不得话也做不得事的法度亦一抬目. 这时普雅那双迷蒙的眸子铮然一凛.抬首对着法度与净鸾两个人是已然的撕心裂肺:“都给我滚出去.” 这陡然的一声断喝自这个娇柔的女子口里传出來.作弄的净鸾、法度一震. 事态已经渐渐堆叠至此.一时半会子难以有一个清明的梳理.且.法度自觉沒脸继续站在这里看着普雅.他颔首微微.紧抿了起了细小抽.搐的唇瓣.须臾后一回身. 净鸾亦缓了神.缄默住那万千的心头绪.就此屏一口气.回身与法度一并离开女王的内宫. 洒沓的足步渐渐远去.那微微晃动的帘幕昭示着方才一切的真实.周遭顿然安静下來.接连双耳之内便是一阵放空的颀鸣. 普雅呼吸堵塞、胸口闷窘.这般情态使她万般不能自持.不住的摇着头让自己清醒.即而那身子便软软儿的顺着床榻一下子躺下去. 压迫欲死的呼吸适才渐渐平稳了一些.她的头脑被千丝万缕别样不一的情绪填充的满满的.她已不能再去触及、再去做想.此刻似乎加注须臾的负重都会令她头脑爆炸.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她将那双眼睛无力的闭合.让自己彻底沦陷于一大片无边的黑暗里.神志浑浊、气血低迷.万事万物、有形无形.一任她有沉淀的智慧与天成的灵性.也就此再也辨认不得、无从洞悉…… 这一切的一切.普雅再也看不清楚.再也看不清楚了. . 殿外的空气似乎比方才又冷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驱使. 法度与萧净鸾默无声息的行下楼层.在寝宫外的小院子里一步步往外走. 心念甫至.法度且行着足下的步子.且淡淡自口中道出一句:“人艰不拆.”他沒有去看身边的萧净鸾.可影射之意自成. 净鸾心中一动.并未言语. 法度有心无心又道:“这一条人生路已经是何其艰难.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身不由己.纵然是阴谋算计已然铸成.可有些心照不宣的事情.为什么就一定要拆穿呢.”落言一叹.微微的. 净鸾倏地一侧目.神色自然是很不好看.声音也陡地冷沉下來:“什么意思.”如薄霜覆盖. 法度猝地停住步子. 净鸾亦停住. 一阵料峭的风儿撩拨过面.将二人漱漱衣袍撩拨的汩汩而起.天风中.法度与净鸾看向一处.神色无比的凝重.那心头一抹念力坦缓沉淀.终于在一着重时陡一漫溯:“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对女王.”这陡然凛冽的声音后半句是高扬的.这着实有违他出家人一向淡淡的气韵. 可有些话.该说的法度都必须要说清楚.人世间不平事何其之多.每动一次念、被凡事扰一次心神便是下了一次地狱.可为了救度众多沦陷地狱而不自知的人脱离困苦.一些先行者们却不得不竟日穿梭于一个又一个的地狱、动那一次又一次的心念…… 为什么那么残忍的要告诉普雅.纵然净鸾这位异族的王子一开始便是其心不纯.普雅梅朵也不是不明白、且也依旧还是那样深深的爱着他;便让这种心照不宣的事情延续下去.直到有一日二人逐渐升温的真情将其中诸多浮虚的假象焚尽、只留下大浪淘沙之后沉淀而下的凝结出的最珍贵的明珠.这也不失为一种温柔的化解之法.这样不好么.又为什么非得由明明可以得到的善果.转而变为生生摘下的恶果. 好吧.纵然这当真是不可避免的“果”.净鸾他在普雅痛失腹中孩子的当口又给她这当头一棒……这般狠利的手段居然是出自他这么个竟日连天温存相伴、缱绻呵护的枕边人这里.这个人他是不是要丧失了全部的人性、而将自己就此彻底的沦陷于万劫不复的苦海深渊啊. 醒醒吧……该醒醒了. ------------ 第七十九回 交心道心、残酷难拂 可陷入执念的人永远都是最可怕且不可理喻的,况且凡人与修持之人、与圣贤之间的区别有些时候亦是不可互通的。若想融合,也委实不能奢求在这一时一刻。 世间置身苦海的凡人永远看不破的镜花水月,佛说,“不过我指间烟云。世间千年,如我一瞬”。这便是区别。有分别是识,无分别是智。 面对法度近乎叱责的质问,净鸾的态度依旧散漫而不羁。他想问问他凭什么这么质问自己,有什么资格质问自己!可到底沒有,因为这时的法度在他眼前是何其的虚伪。 “国师认为我卑鄙无耻,还是残忍非常?”净鸾不怒反笑,看向法度的目光里噙着一抹诡异,他抱臂就着一片林荫立住了身子,“大千世界蝇营狗苟,熙熙利來攘攘利往。这世上之人为了追逐名利便不择手段,像苍蝇一样飞來飞去、像狗一样的不识羞耻,这是凡人的共性,比我萧净鸾卑鄙无耻残忍龌龊的又何其之多!”锐利不减,神色与口吻都是不善的。 法度摇头,他的内心澄澈如明镜,可他知道此刻的萧净鸾、还有这世上许多许多人都是明镜台被染了尘埃而不能明白。他向净鸾走过去,与他相隔近了一些:“这娑婆世间是地狱的化现不假,可这五浊恶世也正是极好的修行之处!佛国地狱在于的是自己的一念之心、在于自己如何应对如何去做!”口吻沉淀,法度苦口婆心,怀揣着满腔的诚挚与恳切,希望这沦陷痛苦深渊的人能够慢慢登上平地将自己救赎,“人正是在自我中不断觉醒,才能破除自我!先拿起才能放下,这是为修行。” “你少在这里虚情假意大装特装你的虚伪!”被净鸾猛地打断,净鸾目色寒凛、口吻咄咄,“我方才所说的这世上诸多凡人所有的共性,便连你法度和尚也算一个!我告诉你,你亦不得免俗!” “我何曾说过我得以免俗?”法度不曾着恼,临着净鸾的话尾接口继续,“故而我在修行,修行者便赖于不断的修持与克制,在这之间日渐精进……沒有谁是生來便得正果金身,难道就因來到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生灵都具有恶性,便就此甘于沉沦而不再修持?” “我沒有兴趣跟你讨论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佛理!”净鸾再一次打断了法度,他正气血冲头着,法度这与他文不对題的谈话着实令他忍受不住。他向法度走过來,利剑般的目光似乎要将他剜出个洞一样,“我们既然已经把话说到了这里,便來说点儿切合当下实际的。”他尽量把情绪克制住,声音平缓了一些。 法度亦收住了心绪,看着净鸾点点头。 二人又向那假山石堆叠出的小景处走了一走,在山石背面儿,双双停住了脚步。 泠泠小瀑布前,阳光被折射出五彩的斑斓,濡染的这虚空间像是架起了一座通往幻境的桥。 这瑰丽的自然美景似乎使二人的心境又都缓了缓,净鸾侧目叹了口气,即而看向法度:“沒错,最开始的时候我确实一心想回汉地,我求你帮我也至少有着那么半分的真心。”就此颔首。 法度沒有带着异样的眼光看待净鸾,他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静静听着,见他沉默后启口淡淡:“那为什么,之后有了变化呢?” 净鸾敛目:“因为我爱上了她。”定定的一句。 法度双目一灼! 这时净鸾紧接着启口又道:“我发现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已经爱上了这个与我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女王……可就在这同时我也发现,她已深深的爱上了你!”那带着毁灭天地般光泽的双目就此重又化了利刃,嗓音厉厉! 这俨然是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令法度倏然一下起了迷茫,直直愣在了当地! 而净鸾湍急的情.潮调动未歇,薄唇染就了可怜的哀伤,又充斥进报复般快慰的火焰里:“是,这两年來普雅梅朵待我委实不薄,可眼下我更加能够看到的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默契……”微有停顿,“我已经能够预知到,我是留不住她奔向你的那颗心的……既然这一切注定只是一场实在不真切的鸳鸯幻梦,我便选择在这一场云烟梦醒之前以焚烧自我为代价,撕毁你在她心中的那些美好,我情愿身化绚烂烟花,跟你法度和尚一起在这西疆临昌陌生的国度寂灭!” 净鸾的声浪并着他的情念皆是一浪盖过一浪的高,法度可以感知到他贮藏其间的澎湃心潮,可他仍然沒有自净鸾道出的所谓真相中彻底明白过來。 看定着眼前被自己情绪吞噬的萧净鸾,法度眉峰微微的聚拢,敛目惝恍的看着他,问得莫衷一是:“你说……女王,‘爱’我?”着实是太过诧异与不确定。 若是同修告诉他女王爱他,他不会有这般的反应。因为他知道女王必然爱他,那爱正如他真切诚挚的爱着佛、爱着法、爱着天道因果、爱着自然一切一样! 可这样的话是萧净鸾说的,那么净鸾所说的“爱”,与法度所认同的“爱”自然是不一样的。这别样的意味令法度微微有些乱心,但在这之前更多的是诧异和不可思议。 净鸾眉宇紧皱成铁,抬手一把将法度推开些距离:“你装什么糊涂!”一落声又启口,“纵然你是讲究四大皆空的和尚,可你沒长眼睛么看不到么!” 纵然法度的心境不大容易被什么人、什么事掀起波澜,可不得不承认,眼下萧净鸾很容易便将他那明澈的心湖搅扰的生了波动。可事态已经委实混乱,不再容得下他法度继续将这混水搅动一把:“萧施主,你……” “不要再跟我说那些空旷的大道理!”净鸾笃定了心思不给法度说话的契机,他迎着被推开的法度又行几步,敛住眼底跳动的火光,寻回了一丝冷锐的神色定定的看着他,“你真的无欲无求无私奉献?”一顿又道,“真的舍身为己大志大爱?”旋即薄唇霍而勾笑,目光带了些挑衅,声息却一定,“好啊!那么你便用你的行动來证明你的发愿……你让女王把你招为王夫,从此代替我陪在她的身边,她就会放过我、放我走。怎么样?”须臾又道,“牺牲你的梵行、你的金身、你西去的坚韧來救度我。你们佛家不是说救一城人与救一个人一辙无二么,我要你牺牲此世成佛的机会只救我出囹圄,你愿意么?” 萧净鸾这话里话外自然不是认真的,他是在挑衅法度,是在拼着自以为是的笃定來卖弄他轻巧的智慧。 可法度是当真的。 净鸾说的沒有错,度好一个人与度好一城人,若发心一样无私,则亦是无量的功德。不会因数量的多少而去决定先救度谁,而是凭借着一个“机缘”。若是机缘所至该救度这个人,则委实不该为了一个数量的权衡而抛弃眼下这一个、去先行管顾其他。 舍“小家”为“大家”是无私与智慧,但救度这方面却沒有舍少数救多数一说,因为众生平等,人人都有被营救的权利,不该生就出任何的分别心! 时今的萧净鸾委实是需要救度的,极需要的…… 基本沒有什么犹豫,心念一定,法度倏然抬目:“我愿意。”定定的三个字由他道出,顺势的有如一股风來、一阵雨落。 净鸾一震…… 那是一种不可拂逆的佛力般的护持,就在这一瞬,净鸾心中那丛芜杂的火焰似乎被隐隐的甘露浇灭了许多。他整个人有些惝恍,有点儿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听错了! 就这样与法度对视,那灼灼的双目对上淡然清朗的眼神,二人眼底皆有着弥深的沉淀、自己的执着。 良久良久,净鸾如是定定的,那目光重又变得灼热非常、韧力难拂:“‘我’不愿意!”一字一字,牙关间挤出的声息。重音落在“我”字上。 法度缓神,倏然间明白了净鸾不过是闹脾气,心下隐隐的叹了一口气。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題必须问萧净鸾,普雅的孩子究竟是怎么沒有的…… 兴许也是心有灵犀,净鸾离开了法度一下,徐徐的叹了口气,持着不重不轻的声音告诉法度:“如你猜测的那样,普雅梅朵的孩子是我打掉的。”并无波澜。 法度反倒不心惊于这个真相,他只是惊诧于净鸾的疯狂! 净鸾沒有理会法度面上神色的微变,盯着他的眼睛继续自顾自道:“是我亲自熬了堕胎药给她送去,并亲自喂她一口一口喝下去的!”一字一句,牙关森寒。 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心火无处宣泄,法度也并不是一时急躁,他诚然是起了一些激昂的举措,下定决心替普雅女王、替那个好端端的还不曾出世便被亲生父亲葬送了性命的孩子,替他们來教训萧净鸾! 于是,煞是不及防的一下,法度抡起臂膀一拳把净鸾打翻在地上! ------------ 第八十回 把剑相向、惊雷霹心 净鸾的身子随着这个力道,老老实实的磕在了地面。登地一下便是一阵钝痛! 他怒从心中起,半撑起身子猛地一下拔出腰间的佩剑,刀光凛利中便要向法度刺过去。他心中已是无限的抑郁,甚至是气急败坏!这个和尚凭什么教训自己,他以为他是谁,他不过就是一个烟云般的过客,一个暂在临昌落脚的不相干之人他凭什么! 法度眼见净鸾拔出了腰间佩剑,忙又先他一步俯身夺过他的剑。尚不留给净鸾半点儿反应的时间,法度手挽剑花,以剑尖指向了净鸾的鼻尖。 “你想做什么!”净鸾心中一慌,法度是以一个居高临下的格局以剑尖指向他,这一瞬间他起了微微的惶然。 面对着阳光下净鸾那张晕染了个中复杂情态、有些扭曲却仍不减其俊美的脸,法度眉目沉淀,冷下声息一句一句的告诉他:“萧施主你听好,我法度行事磊落光明,纵然你不相信我,你怎么连女王都不相信!”口吻陡一着重,那剑锋又向净鸾近了几分,是直直对着他的喉咙,几乎就要触上去了!法度沉声继续,“你这么不了解她,这么质疑她,你枉费她对你不曾更迭的无怨无悔的深情!”又一着重,剑指净鸾的姿势沒有变动。 纵然是普雅对不起净鸾在先,净鸾要报复普雅,要复仇,这些都是常人眼中可以理解甚至是包容的事情,凡世之人看來并无错处。可冤冤相报何时了,一个人执念的陷入又会在这同时造成多少无辜的性灵受到牵连、濡染出多少的流血牺牲?先前的普雅梅朵便也是了,时今的萧净鸾难道要法度眼看着再走上无数迷人走过的老路、于人困扰也于自己罪孽深重不得幸福么! 况且,若是净鸾一心复仇这也罢了,那便是另一回事,该从另一方面劝阻和点化。可真相是这位來自汉地的王子他爱上了女王,且爱的深沉而疯狂!这样的感情兴许是一见面时缘份的契合,又或者是日积月累点点滴滴沉淀的情愫,可就是爱了,别无选择毫无道理的爱了! 那么一件事是一件事,且说当前这一件,从一个爱人的角度來看待事态,净鸾质疑自己忠贞的妻子与旁人有染,甚至还因他疯狂的质疑而亲自害掉了妻子腹中未成形的胎儿,这样的举动与仇恨诚然与恩怨无关,就单纯只是因为疯狂的爱情致使他起了莫名的疑心,从而做出决绝狠戾吞噬人性的举动,是多么丧心病狂残酷决绝的行动! 萧净鸾他已经陷入了迷茫,在他整个人彻底沦陷不得挣脱之前,他必须被点醒! 不知是法度的剑锋直指喉咙、濒临幻似生死的边缘之时总能使人寻回理性,还是这实实在在的一摔而扯回了净鸾的几分理性,他的头脑渐渐变得清晰下來,虽然做不到完全的明白,但是他可以听进去法度说的话。 眼见着净鸾眼底的混沌之色似有散去的趋势,法度慢慢的将那剑锋自净鸾喉咙处移了移,却沒有完全移走。他缓了些语气,目光也不似方才那般冰冷凌厉:“你知道女王她多想有个孩子么,有一个她跟你的孩子……这是她一直以來的愿望,一个女人并不算奢求的愿望。因为她珍惜你、深爱你,故而她想让你们的爱情得以在这个世界上延续,要与你有一个爱情的结晶,要这份爱情得以圆满。”他说的不缓不急,神色未有多大的波动。于此一停,即而接口,“可是你却是怎么做的?她好不容易盼來了一个成熟的因果、盼來了这个孩子,但你无视她的欢喜与她的真诚,你质疑她的人格与对爱情的忠贞,只因为你自己一厢情愿的愚蠢的猜忌,连争辩的机会都不给你所怀疑的我们,连听她怎么说都不愿意……便瞒着所有人自作主张的下手,残忍的杀死了你自己的亲生骨肉!”一顿后起的声音,是重归于的高扬,凛利的化作了寒冰利刺。 这一瞬,地上的净鸾忽然有点儿明白普雅了!明白为何普雅越來越离不开眼前这个和尚,明白为何每当提起法度时普雅面上、眸中都会荡漾起化不开的异样温柔……就方才那一番话來看,法度和尚居然可以这样了解普雅梅朵,把她的心思与她的祈盼她的渴求、甚至是她的一切都在心中了如指掌! 这份冥冥中宿命一般的默契,便连萧净鸾这个身伴普雅两年之久的人都自问不如! “你想知道这是为什么?”法度忽然又启口。 他自净鸾面上这层奔涌的神色,依稀猜度出了他的心中所想,知道他是诧异于自己对女王的了解。 净鸾抬目,眼底退了几分凌厉,多了些许脆弱。 法度看定着他,神色规整而肃穆,一字一句敲击心扉:“因为你从來就沒有真正静下心來,去了解、去对待一个人。”缓了口气,“纵然是你留在她身边一年,十年,还是一百年一千年……若一直都持着猜度算计、玩味莫测的心态,那无论多久都沒有任何区别!”尾音沉淀。 法度说这样的话不是在向净鸾表明自己的心迹,不是因为他已经爱上了普雅、动了凡心才会去认真了解她、对待她。而是因为,他有一种全心全意去了解、去对待身边有缘人的“下意识”,在凡人眼里很不能理解的毫无杂质的包容、接纳、不求回报的去对任何一个人好,在法度这里却是一种与生俱來的本能。 万物本一体,一切都是一体,帮助别人等于帮助自己,那是无数个自己而已,却又何來分别心? 这便又是出世先贤,与在世凡人之间一个本质的区别! 这该是会引起歧义的一番话,因为在家人毕竟与出家人不相同,他们大抵都无法理解那种不求回报、并无分别心的一视同仁与对待万物都是一辙的博爱之大爱,故而他们会以为对一个人好便一定是有所图报、或者这个人对他很重要他起了别样的心。 可是很奇怪的,兴许是被法度周身这气场给震慑的,眼下的净鸾似乎有点儿明白法度话里的意思,似乎可以感知到法度在某些时刻便是佛、是菩萨的化现,是这娑婆世间苦海无边中指引迷茫苍生的上师。那份博大的胸怀与对万事万物一视同仁毫无分别、又毫不敷衍的对任何事物都付诸全部的大爱,他在此时的法度身上隐隐的触摸到了些边缘。 净鸾开始静下了心來,凝了目光定定的看着法度,像是在酝酿心事、又像是在专注的聆听法度一言一语。 法度的神色与面貌随着净鸾的冷静而变得更加平和,他启口又接回了前话,淡淡的:“女王她曾跟贫僧说,等过几日,等孩子再足月些、最晚等到这个千呼万唤的小生命降生于世之时,她便正式退位,做你的王后、拜你为临昌的王。” “嗡”地一声!净鸾脑海有如崩裂……他双目中陡地浮了一道熠光,那湍急的喘气声一丝一丝清晰可辨,并着繁密的心跳就要令他窒息了! 普雅她居然,会动了传位于萧净鸾的心思……这,是真的?这怎么可能? 净鸾面上神色的变化,法度看得清楚。他启口继续,神色与声息未变:“可你却亲手撕毁了她梦寐以求的幸福。你曾恳求我度化女王,却在因果已经成熟的时候又亲自毁了这机缘……原本的幸福、圆满,就这样变成了无边的苦涩与悔之无从。你真是……”他顿了顿,意识到自己在这一刻忽而染就了些凡心,其实不该对净鸾起怨怪的,他委实有些过度。法度平了平心境,复又继续,“罢了,这也是无量劫前种下的因、化现于此刻的果。强求不得,只能随缘吧!” 萧净鸾已经完全听不进去法度在说什么,他的心念极乱极乱……茫惑中陡然想起昨晚普雅的反应,普雅颔首敛眸无限温存的说,要给他一个惊喜。这惊喜难道是……难道就是日后扶立他为国君? 她心甘情愿退居幕后成为他的后,可是为什么当他说要她将他招为王夫时她反倒犹豫? 近乎同时的,净鸾不得不无限痛苦的再一次认定了自己的猜测……先不说普雅与法度之间到底还是不是清白的,至少有一点,普雅对法度,已然不同寻常! 法度沉默了须臾之后,舒展眉峰却摇了摇头:“况且为人子女者,必有因缘。要么是为报恩、要么是为报怨。”浅浅一顿,叹息无声的落在心里,“施主与女王的孩子本为报恩前來,时今你却亲手结束了这一切、剥夺了那个孩子來到世上的权利。如此,恩变成了怨!”浅顿继续,“若本是为报怨讨债而來,你结果了这一切,便是怨上加怨!”后边儿这话变得沉淀,不是苛责而是告诫,“这一切都是莫大的罪孽,你不仅辜负了女王对你的真情真爱且你还造孽弥深罪孽深重,醒醒吧!”中途那句话不加停顿,“你醒醒吧!”又一落言,法度在这同时掷了手中剑,转身拂袖而去。 净鸾周身的气血在这一瞬似乎放空,伴着那利刃磕着地面发出的“咣当”一声泠泠的响,他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 灰败,那是前所未有的彻底灰败!惶惶的感觉与失心的错觉令他无措,他有如置身一片阴暗之中不断摸索着、不断攀爬着寻找光束的幽灵一般,就此魂飞魄散、情丝尽灭,只剩下近于迷惘的苦笑,却连牵一牵僵冻的唇角都再也持不上了力气…… 他这一生,这一辈子,从沒有觉的如此失败过!却与天无关,与人无关,他败给了他自己! 可是,这莫不是冥冥的安排、前生的注定? 不过,这样的“注定”却也正是铸就的“因果”! ------------ 第八十一回 冰释前嫌、情人断肠 法度沒有立刻回到自己的去处,即便他知道自己已在普雅面前失了颜面、也沒脸继续入见,可对这位女王还是有所牵挂。 抛开女王的身份不说,一个普通女人受了这样大的打击,只怕一时半会子极难平复。加之普雅梅朵性情刚烈又痴情执着,万一陷入执念的囹圄而不得解脱,即而做出什么傻事,便又是一大孽业! 该历经的便是躲不掉的,中途自杀便等同于逃避自己所该受的果报与福德,又如何能不了了之?那不是真正的解脱,那是因一时的愚昧而生就出更深的业障,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这之后不知又会落到怎样一个更为苦海深沉的境地里去了! 法度所担心的正是如此,他不能让普雅有事。 况且当前这一切的一切其实细细思量、追究起來,种下那“因”的人不止是净鸾一个,他法度亦有责任。若是法度不曾机缘巧合下來到这片美丽的绿洲古城,不曾误入帝宫邂逅普雅与净鸾,那么就不会有净鸾对普雅的猜忌,不会有这之后诸多的事情发展…… 该來的躲不掉,但该承担的更应勇敢承担。由此看出,这一切的因与果亦是法度的因与果,有他所该经历与领受的,故而他更因竭力将这因果伤害减免到最小。 一路稳稳的行至了寝宫之前,那宫人瞧出了是法度,却并未将他阻拦,而是请他径自上楼。 法度心中微疑,浅聚眉弯问道:“女菩萨,不需先去通报女王一声么?” 那宫娥摇首谦然:“女王陛下早有命令,若是国师与萧公子前來,便不需通报、径自入见便是。”又一浅顿,“若是旁人,则一概不见。”于此将身子做了个“让”的姿势,即而领走于前,引着法度上楼入见。 法度心中隐隐了然,普雅是知道他与净鸾必定还会回來看她。肯见他们便说明还不至于彻底怨愤、彻底排斥他们。 这样想着,法度心中漫起一脉感动,为女王的包容,同时又觉的自己先前诸多担忧其实不必要,普雅善根深种、与佛有缘,该明白的道理她自己也会想的明白! 才上了几段台阶,便嗅到空气里一阵阵浓郁的药汤味道。法度皱了皱眉,心里明白普雅时今受挫不小,病倒是必然的,这药石又不知道得用几副! 不多时上了二楼,宫娥将过道口阻着的一道帘幕撩起來,旋即对法度颔首简单的一礼:“国师请便,奴婢就不进去了。” 法度回神,向她点点头,即而行步进去。 内室里已经被遣退了侍立的宫人,法度踏在铺着染红的天鹅绒地毯上向里走,每一步都觉是落在心上。 绰约的帘幕之后,远远儿便瞧见普雅那一道分外憔悴的人影儿。她整个人安静的躺在那里,婀娜的身姿水分渐退,不过一夜之间,整个人隐要瘦成一把骨头,似乎只要轻轻的一个触碰,便会全身散架一般! 法度心念沉淀了一下,在中途停了一停后又稳步向前,在恰到好处的距离时唤了一声:“女王陛下?” 榻上的普雅睡得昏沉,浑浑噩噩中听到了法度的这一声唤,她心知是法度过來了,煞是费力的抬手,隔过帘子对他摇了一摇,示意他过來。 看到那抹纤纤的手腕在帘幕间映出一道乌沉色的影子,法度不由起了一抹怜惜,他下意识加快了足步一路过去,在隔着帘幕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下,即而也不再管顾诸多束缚的礼仪,抬手掀起帘子。 微光流转,眼前的女王似醒非醒,娇艳的玫瑰愈发失了水润,形容枯槁的躺在那里,一眼看去就是说不出的心疼,甚至是几近心碎! “阿弥陀佛。”似乎那双眼睛不由自己的湿潮了些,法度下意识颔首咏念了一句佛号。 榻上的普雅面目动了一动,徐白的唇畔勾起一道虚弱的笑颜:“真好……阿弥陀佛,这个时候闻得这一句佛号,这心里头,是说不出的快慰。”那是雾一般的声音,徐徐的、幽幽的。虽然细微,直触心底。 法度抬目,他想对普雅说些饱含大智慧的鼓舞的话,他想尽力宽慰普雅、使她尽快从痛苦的深渊中解脱出來,可是良久良久,他都只能喉结滚动、一言难发! 时今的他在普雅面前已经愧对,女王不怪他那是女王的包容,他却又有何颜面沒事儿人般的劝阻? 那辗转了经久,一任心湖何其的平静也做不到涟漪不起。法度抿唇敛绪,终于出口了一句话,却只有三个字:“对不起!”落言一定,声音却微微的。 可,兴许是该欣慰与礼赞的。于凡人的眼光來看,此刻普雅该对法度有所嗔怪,但是普雅却沒有。她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唇畔笑意渐敛,微微睁开若兮的双目,虚脱的面孔变得庄严、着重:“国师啊。”她唤他,又因虚弱的缘故而不得不先吁了一口气,即而目视法度将她扶起來。 法度沒有多话,小心的扶住普雅的身子,为她垫高了软枕,让她可以靠在枕头上和自己说话。 普雅稳稳的调整了气泽,即而认真的看着法度,神光隔着一层雾:“我不管最初如何,我知道,那之后你是心甘情愿留下來、留在我身边的……对不对?”虚弱的语气流转在干枯的唇畔,不是疑问和怀疑,这句子含着笃定。 法度心中一动,她是了解他的,他忽而动容,眼底的湿润愈发着重。他含笑,定定的:“……对。”亦是极轻的一落。 轻轻的一个字眼,契合了普雅心中的那些认定。她知道自己沒有看错人,也不会看错人。 这个世界已经何其无奈,这一条娑婆尘世的路走的注定会何其艰难,中途会有这样那样的选择、这样那样的羁绊,横竖都是一场修行归家的历经。而认定一个人、一件事,从來都不是听谁亲口去说、甚至你的眼睛你看到的都会蒙蔽你,而是认真的去感悟、去品味……心中感悟到的、体会到的,才是真实的。既然明白,那便顺着感觉走,不要再怀疑!只有这是值得认定的,其它的一切都是虚空中的虚空、假象中的假象,于自身毫无任何价值,除了自苦! 普雅不觉含了泪波,晶耀的泪水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净瓶中滴落的甘霖。 法度亦不觉含泪。 两两对望中,彼此只觉的欣慰! 病体孱弱,那是灵魂与躯壳最不稳当的时刻,灵魂因为支离的病体而一半游离在外、一半还牵挂在体内。故而,这个时候的人似乎更能够与自然通灵,也变得更为敏感。普雅愈发深切的感知到自己对法度的渴望,这样的渴望分明是令她害怕的,却又那么控制不得、欲罢不能! 特别是眼前微光中的他,美的不可方物、无与伦比!带着最干净无垢的琉璃般的心与灵魂,这个远來的游僧一步步來到这绿洲的临昌,持着那不知几世几劫之前遗落的缘法一段,宿命般的与她相遇、邂逅在这美丽又神秘的土地……带來智慧,带來福泽,带來感悟,带來真、善、与美,带來大志与大爱,带來救赎! 她内心对法度的渴望是那样弥深,并非凡世男女之间纯粹的欲望与肌体的欢愉,而是一种弥深刻骨的大欲望,与他的大爱与大志一样,她渴望可以同他在一起,永远的在一起,在佛国,在虚空里!在未央的极乐里! 普雅心念跌浮、喉咙哽咽,那不自禁的欲望令她下意识倾身一覆、一把抱住了法度。 法度身子未动,任由普雅抱着自己,自然与爱相互合一的感觉,就此莫名的在他平和的心湖里打了个回旋。 这一时,普雅忽而无比的委屈,这样的委屈带着点儿沒道理的任性。 她倏然便理解了净鸾…… 她了解净鸾,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不,或者说是就感情一事最了解她的人。她知道净鸾是痴爱她的,忽而便对净鸾付诸在她身上的感情感同身受。 那种分明真切的渴望,却害怕自己得不到、却忍不住患得患失的作弄……她有多么痴迷法度,净鸾便有多么痴迷她!那求之不得的对法度的感情伤害她有多深,她便伤害净鸾有多深。 可是这些话、这些心思,她不能说,委实不能说…… 孱弱的气泽流转的唇齿,普雅的身子忽而失了力量,乱纷纷的便向一侧滑落。 法度心念一牵,忽地收了怀抱一把抱紧了普雅!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主动的去抱一个女人……就在这一瞬间,不经意的,法度的心口忽而动了一下。 普雅心念亦一波动,那剧烈的欢喜感是由衷的!这是惊喜,委实是惊喜,她陶醉在佛陀的怀抱里,她贪恋着绵绵的救赎、这不解的温暖!哪怕只有一次,哪怕,只是一瞬…… 二人就此冰释前嫌。 而这同时,就在那阻隔进深的一道飘曳帘幕之后,映出净鸾一张憔悴的面孔。他双目赤红,室内二人的举止言行他默默然不动声色的看得一清二楚! 可此时此刻,净鸾自身已沒有了过重的戾气,那占据了心房、填充在内外的,是一抹真切的哀伤,还有悲凉…… “情与无情,同圆种智。”无论是有情众生还是无情众生,所看到、历经、感知的一切一切都有一个共同的根源,,皆是由心自虚空中化现出來的。 一切唯心造,但这一座明明知道却依旧沉沦的牢笼,若要冲破,需要何等的机缘与何其的坚守? 有情众生苦,修行苦,苦苦苦……何日可了脱生死证菩萨道,得一无尘无垢无诸多烦恼苦楚的自在大解脱! ------------ 第八十二回 隐有所感,微妙不可说…… 一阵足步声自身后突忽传來,法度与普雅同时感知到了这音声,下意识回身看去。 淡淡的光影间那个次第而來的人,是失魂落魄的萧净鸾。 净鸾的面目似乎笼罩了一层稀薄的水汽,那张俊美的面孔此刻覆盖了寒冷的薄霜,又似乎很快的便融化了去。他整个人很是疲惫,那躯体似乎就要支撑不住,似乎每一步都是那样的沉重。 二人慢慢的将怀抱松开。 法度敛目,且思量着净鸾现下來此的目的,边定定的瞧着他。眼下的净鸾已经退了周身笼罩着的那一层戾气,整个人看在眼里是那样的疲惫,甚至眉目间终于浮现了一层悔愧。又不知道是不是当真悔愧,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只是错觉。 普雅在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内心却已经沒了半点儿起伏的波澜,她整个人都是那样的平静,似乎是受了巨大打击之后自然而然的返璞归真、沉淀心绪,又似乎是因为有法度在身边、而让她寻到了倚靠的缘故。 周遭的气氛很是安静,甚至静谧的有点儿诡异,那样的让人感觉不适。净鸾自己的心念是何其的潦草,时而觉的整个人由内至外被填充的满满当当,时而又觉的那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彻底的芜杂!他轻靴的步子有条不紊的一点点向普雅这边儿走过來,在距离床榻恰到好处的距离时停住。 由于普雅、法度两个人是坐着的,故而净鸾的姿态便显得有些居高临下。 三个人都静静的看着彼此,谁也不先说话,似乎是等待着对方先说话,又似乎是全都倦了、累了,而不愿再多发一言。 就这样目光相对,平和中又都隐匿着欲盖弥彰的深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到底是净鸾颔首微微、先启了口:“普雅。”他唤她一声,隔过了法度不予理会。 普雅侧目,错开与净鸾的对视。这一错目并不是因为耍脾气闹性子,而是因为她忽而不知道该以怎样的面貌去面对萧净鸾,她也不知道该怎样接过净鸾的话,故而下意识选择了逃避。 一旁的法度感知着普雅的心绪,可既然净鸾已经进來,又是这么一副面貌,便说明他心中已经思量了明白,是有话要对普雅说的。 故而,必须有一个人先开口真正的打破这尴尬。法度这样想着,他想做那个中间调解的人,但是他亦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中间千头万绪委实繁复,凡人的情丝与处世方式从來都是那样的复杂错综!他张了张口,肃穆的眼光看了一眼净鸾、又看看普雅,喉结微动,到底还是沒能发出半点儿言语。 普雅的反应也是在情理之中,净鸾自己心中也已经有了个底儿。但他那已经麻木的心此刻还是沒防备的忽然就疼了一下,他竭力的将这心绪克制住,即而颔首,那低低的一句话沉淀在喉咙里、徐徐然的唤出來:“我对不起你。”不高,但带着几分逼仄。 旋即,不待普雅、法度这边儿有所反应,那是极快的一下子,净鸾趁着心头一抹湍急的情念浮动涌上的当口,猛地一下侧过了身子,奔向镶嵌着贝壳石英的窗台,翻身便要跃下去! 虽然女王的寝宫只有二楼,可这一处侧面的窗台之下,对应的是一大片寒冰湖。秋冬的时候不予管顾,到了夏天便是至宝,绕着冰湖落座下來,感受着丝丝扑面而來的凉气,那大漠至极的燥热便会消散的无影无踪。 可是那冰湖委实凛冽,血肉之躯的人一旦跌入,必将寒气侵体、驱之不得而死! 净鸾对普雅寝宫一带皆是熟稔非常,他此举意在自尽…… 法度因不了解这之中诸多大概,故而沒有及时反应过來。 可就在同时,榻上撑着身子的普雅心中一定,陡地明白了净鸾的意图!她心底甫一揪痛,下意识颤颤的向净鸾抬手,干涸的唇兮嗫嚅呢喃,却因过度急切而发不出任何声音,想拦而沒能拦住! 这倏然的一下子,法度亦回神,脑海中一闪灵光,很快便解过了净鸾的意思!他铮地一下站起身子,忙一个凌空翻跃后落地,三两步便追上了已经倾身出去的净鸾,自他后腰一把抱住他,把他整个人拽回來。 净鸾的头脑自昨夜起就一直沒有清醒过,方才虽然退了周身的戾气,可他仍然沒能寻回自己失落的清明理性。此刻被法度一把拦住,他下意识拼力挣脱。 法度心念一横,发着狠的运了功力猛一下把萧净鸾拉回來摔向一旁:“萧施主不要再冲动了,难道因你一念的冲动而酿成的苦果还不够多么!”那是厉厉的一声喝,不是苛责也不是怨怪,只是告诫,犹如拯救一个濒临绝谷的人悬崖勒马。 很奇怪的,法度此刻这当头一棒对净鸾是极有用的。他果然安静下來,即便胸口仍然因为激动而过度起伏,可整个人的面目、神情已经一点点有了安定。 虽然净鸾的脑海依旧时而纷乱时而空白,可这样的冷静看起來是一个好的兆头。法度面见着他如此,绷紧的心弦在这下意识间缓缓的松弛了一下,即而微微倾身,向净鸾伸出手去。 有片刻的迟疑,净鸾本能的停顿了一下,接连便抬手覆上了法度的手心,任由法度将他拉起來。 阳光从窗外一缕缕灌溉而入,比方才更为暖溶,将这目之所及处的景致蒙了橘色的华彩,入在目里便起了春暖花开一般的韵致。 法度向净鸾颔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一位长辈般的姿态同他交心:“万事沒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也沒有什么是大不了的。那些都是自己的一场历经,其间并无悲苦也并无幸福,本就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旋即缓了缓声,“而这一切于圣者,是最宝贵的通往佛国的阶梯;对愚者,却是万劫不复的深渊。究竟是圣者还是愚者,是佛国净土还是深渊死阴,在于的是自己如何看待、如何面对、如何去做……萧施主,该有的因果是逃避不得的,正如该还的债与该收回的债,它就在那里,便是身死之后也不能够逃脱,能做的只有端正心态坦然、勇敢的去面对。你明白么?” 这一番话说的委实语重心长,掺杂了法度真挚的善意。他是希望净鸾可以从自性的囹圄里解脱出來,本來无一物,喜怒哀乐嗔痴恨怨也都是虚无,是庸人自扰、绳索自负!过去的已成注定,在于的是如何向前走。 净鸾安静的听着法度一句句的讲解,即便他与法度之间有着许多莫名的隔阂,但是他并不抵触佛法。而此刻,法度身上的气场又是那样不容他抗拒,那是俨如一位开悟的智者在对迷途的苍生加以点醒。 净鸾沒有回复法度,慢慢的颔下首去,眉目隐匿在一抹黯淡的疏影间,良久无话。 法度知道净鸾多少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此刻已经算是稳住了身心。他舒一口气,留给净鸾充分的思考的时间。 这时有宫娥在进深处向里边儿请示,说是女王的汤药已经热了好,请女王用下。 法度回神,抬步向门帘处走,自宫娥手中接过了汤药,略略思量后仍然让宫娥退下,即而自己亲自将这汤药端了进來,给普雅送过去。他知道普雅这时大抵是不愿意见到旁人的,有他与净鸾在身边,便就够了。 普雅的身子此刻已经孱弱不堪,但当法度将药碗递过她的近前时,她抬手使力将法度推向一旁。 法度微微一怔,其实此刻的普雅女王根本就沒有多少力气,但他可以自这柔柔的一推中感知到她的坚韧。 这时普雅隔过了法度,一双含着水汽、又沉淀了一抹凌厉的眸子向净鸾看过去,檀唇开合,徐徐中有着坚定,这坚定让人心疼:“你是我最爱最爱的人,我不能杀你。”她一顿,目光愈凛,“但是……我却可以杀了我自己!” 陡然一下,法度心中一定,普雅的这句话成功的让他吓了一跳!赶在净鸾之前,法度重又走到普雅近前,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杀了你自己,你傻不傻?他要灭你的臣民亡你的国家,你却还要连自己的性命都赔上……你亏不亏?” 这且玩且认真、又分明字字都昭示着一个真相的字句,令一旁的净鸾心口甫震。 法度却不曾再去看净鸾,对着普雅极快又道:“你身为一国女王的责任呢?嗯?”这时口吻重归于严肃。 普雅一默,下意识颔首未言。 一旁的净鸾亦是未言。 法度有片刻的停顿,即而抿唇继续:“这件事纵然有诸多的误会,可贫僧怎么也是当事人之一,合该出來做个了断。”不重不高,笃定自成。 普雅下意识一侧目。 净鸾亦倏然聚拢了眉目:“你要怎么了断?”问的顺势。 法度甫一抬手打断了净鸾可能的后续,那含灼的目光缓缓的将他看定,在他眉目间一层层的沉淀下去:“给我记住了,好好对待女王!”这是少见的凌厉,他用了“我”而不是“贫僧”,也不再称呼净鸾为“施主”。后续这话,声音是定定的,似是在对萧净鸾与普雅梅朵的祝福,又俨然是对自己内心一段莫名情绪的告慰,法度一字一句,“你与女王,会一直幸福下去。” 并未再有过多的强调和滞留,法度转过眉目深深看了榻上面露微诧的普雅一眼,那朵美丽的格桑花终有一日会大簇簇的盛开、怒放于阳光之下,漫山遍野次第绽出那至善至纯至美的欢颜,顺应着成熟的“果”,追寻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够了,这便委实是够了! 这一瞬间,法度忽而觉的很是欣慰,他淡然又坚韧的眉目间隐隐含了笑意,即而转身不再留念,幻似万般皆放的一步一步出了女王的寝宫,整个人都是轻盈盈的、似在飞翔。 穿堂的风曳曳的撩动起他宽硕的袍角,那荡逸的韵致令普雅心中微动。倏然间,贴合着神圣与庄严,她隐隐察觉到一抹别样的味道,欲说还休、又沒有由头。 萧净鸾下意识对着法度行了注目礼,一时心情亦是芜杂。同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莫名感受困扰心房,那感觉良久良久驱之不散,似是对茫惑未來某种冥冥中的洞悉,又似乎什么都沒有…… 一切,都将回到最初时的那般清貌。 一定的。 ------------ 第八十三回 哗变 法度决定放弃寻找藏经洞,放弃他一直以來心心念念的目的。 这样也沒什么不好,放弃那心中一点俗世的愿景,反倒可以助他愈发离开凡尘的困扰、得一最终的解脱。他想,即便是师父尚且住世,也一定是支持他的,一定的。 出家人,戒执念、戒执着…… 这片广袤大漠之中极安详的绿洲古城原本是一方祥和的乐土,这里的女王是大漠里最可爱的精灵,这里的臣民享受着丰沛的欢愉、喜乐(音le)而平顺,原本这是一方人世的净土,原本这样的地方该是与世无争、与人无扰。 可直到有一天,顺应着冥冥中某种天定的缘法,他法度來了……是他的出现打乱了临昌的平静,在这之余更是牺牲了太多无辜的生命! 且,也正是他的到來,扰乱了女王与她俊美的情郎萧净鸾之间美好而缱绻的爱情! 若是他不曾來过,那么临昌依旧还会是那片梦回之时祥和的乐土,而美艳的玫瑰般的女王也依旧还会与她的情郎享喜乐幸福,一直快乐下去。 不过时今这一切的归结,却也还不算晚。只要法度离开,那么一切的一切便都仍然会回归到本來的样子,顺应着那最本质的面貌。且也正因法度曾经來过,故而他在女王心中根治了启迪的种子,他已帮助女王看清了因果与缘法,他相信日后的普雅女王一定会比先前过的更好,成为更称职的一位众生的女王! 这样很好,不是么? 法度决定就此离开临昌古域。沒什么不好,这是极好的,极其好的…… 希望和爱会永远传承,生生不息! 况且另一方面,纵然知道师父开凿的藏经洞就在那片圣地之后、那褐色沙丘包裹下的难得的山川里。可这重重机关破解起來又是谈何容易,所谓的密道有沒有还得另说,便是有那寻找起來也非一朝一夕。 那些尾随而至、伺机夺宝的异人们究竟还会不会再來,究竟有沒有被净鸾上次以阵法的催动而消灭干净都还是未知。法度自身的秘密又能藏多久,一旦暴露又会带來怎样徒徒的灾祸也是未知。留下來未必能够得偿所愿寻到藏经洞,而离开却可以使得诸多人远离困苦、消减灾祸! 转念想想,就藏经洞这一条來看,法度是那些一心夺宝者的目标,法度在哪里便会引得那些人在哪里。如果他在这个时候离开了临昌,刚好可以混淆视听让别有用心者以为藏经洞不在临昌,从而护住佛宝…… 就着蒙蒙亮的天色,法度不告而别。 就这样一席素净的佛衣,一如他來时的装束无二。远行的僧人再一次踏上了他修行的路途,一如这些年來他到过的每一个地方、停留之后顺势离开一样,不曾有回头、不曾挥一挥手。 天边浮动着一点绮色,殷云镶嵌着灿烂的金边,天**曙,就要破晓。 待天色大亮之后,这座因他而被扰乱的城池便会回归到原來的祥宁,一切的一切都会重回到原先的样子,依旧浮生静好、岁月安稳。 一切的一切,与以往再也沒有什么不一样…… 心念一动,法度忽而觉的双目中起了一层淡淡的湿潮。他的内心平静而安稳的一如这静谧的晨曦,同时又是何其圆满、何其的幸福与安泰。 。 普雅一整日都睡的不安稳,那些流转的云峦并着淡青色的雾霭在她眼前一圈圈的飘忽,把她整个人的心境作弄的何其潦草、又何其的芜杂! 她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地,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处何处,她也看不清眼前的景致,又兴许眼前这一切根本就只是一片障目的云烟而沒有任何景致。 她的头脑是昏沉的,就在这一片有若万物玄青的瘴气里,她苦苦的寻觅着一个人的身影,寻觅那一席佛衣素净而立、不消装点便已出尘挺拔如松如珠玉的人影,寻找法度的人影…… 可是只能让她失望了,何其的失望! 一任普雅睁大了那双美丽的眼睛、凝住了眼底深处所有的华彩,拼命的寻拼命的找,却依旧一无所获,依旧只看到这一大片接连涌动的云峦与青烟……那是无限的绝望与嗜骨的悲凉! 就在这一瞬间,忽而发现,原來万物玄青、娑婆苦多其实都沒有什么,真的沒有什么。只要有法度在她身边,她便总会觉的安宁,那样安宁。只要有他在,便是十八层炼狱都不会吓退普雅梅朵,她已然含笑奔赴不加犹豫的、快速的迎向他的身边! 纵然是整个世界、一切世间都将她遗弃,她也不会有畏惧,她是真正的无有恐怖。却不是因为无挂碍,而是因为恍然发现,原來她所挂碍的、最深最重的挂碍着的,早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他,成了这位带着救赎的希望翩然而至、來到这片绿洲的游僧,这临昌古城至为善与美的国师…… 腾然一下,普雅忽而睁开了眼睛醒过來。 她好好端端的躺在自己的寝宫里,入目的是一片已然破晓的、被霞光染的灼灼光鲜的景深。 意识也在这时骤一回笼,蓦地发现,原來方才那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做不得真的梦……可梦亦有根源,便真的是做不得半分的真么? 翩然而至的意识令普雅下意识心房一紧,她启口想唤贴身宫娥前去国师那里瞧一瞧,瞧瞧国师在做什么。却又缄默,因为眸光触及到了正自门边款步过來的净鸾。 净鸾见普雅已经醒了,那双黯淡的眼波便亮了一亮,微微停定了身子之后,加快了向普雅这边儿过來的步伐。 普雅敛了一下眸子,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境。在历经了这一场彻骨的打击之后,她与净鸾之间多少添了些尴尬。 净鸾在榻边落座,抬手缓缓的探向普雅徐徐苍白的面颊,又在半空定住:“恨我么?”淡淡的问,听不出情态。 普雅心口一波动,即而摇了摇首。她不恨净鸾,她只恨她自己,恨她自己造下的这如是的因、却又注定时今要來受这如是的果……有那么一瞬间,普雅忽而好想抛下一切不管不顾,只去寻法度,然后跪在他的面前请求他将她收做弟子,自此她愿同他好好儿修习佛法,体悟那天道与因果的奥义、聆听那虚空里妙法的梵音,认真的寻找这一条离俗出苦的路,早日摆脱这痛苦的娑婆深渊,寻回本來面目,回到那个一直以來苦苦寻觅、却在万丈红尘里渐迷方向的最终的大家园!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强烈,那是深陷苦海迷途知返的性灵在苦煎熬啊盼救赎! 可内心尚且还有一点牵绊,这牵绊是萧净鸾…… “呵。”普雅勾了勾唇角,无声的自嘲落在了心里。这个俊美无匹的男人当真是她的劫,也是她一手造出的孽、作弄出的业!似乎无论他做了什么事情,任何事情她都会原谅他,一次次的原谅他、纵容他。说不清为什么,普雅知道,一定是自己亏欠了他,说不清几世几劫之前就亏欠了他! “那就好。”净鸾自顾自的点点头,无视了普雅面上神色的变动,那僵在空中的手掌终于落到她娇嫩的面孔上,极认真的抚摸,“你累了,我的女王、我的梅朵……我知道你累了。”他忽而起了一阵呓语,绵绵的,状似哄慰一个襁褓里的婴儿,那样认真与温存,“那么,便让我來分担你的疲惫,让你就此不要再这么累……”徐徐如一股风。 陡然一下,普雅自情人靡靡的呢喃中嗅出了一种别样的味道,这味道令她心悸又微惶。 净鸾依旧对她心境的兜转不加理会,素指掠过普雅额前一缕发丝,将他的言语自顾自一路说下去:“反正法度国师,已经不告而别……他说要成全我们,他所谓的‘了断’原來就是他的离开……” 普雅那双美丽的眼睛蓦地一下大睁!就在听到法度已经离开的消息时,那一霎那,她胸口涌动一抹湍急的气焰,即而喉咙一哽、口腔一甜,生生的咳出了一口血來! 净鸾皱眉,似乎这阵子已经直面过太多的打击,时今普雅的咳血并未令他的心湖再起涟漪。他平静的拈过一方帕子为女王拂拭干净了嘴角,小心翼翼又无限爱怜。他将普雅圈揽在臂弯里,缓缓的让她躺下去,声息绵绵有如魔咒:“自此后,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我会是临昌真正的王,也会是汉地的王。”于此浅顿,这般可怕的字眼被这个邪魅的有若魔鬼的男人说出來时,变作了云淡风轻的顺势。 普雅心念跌宕,眉心深深蹙起,脑海里嗡嗡然一阵嘶鸣! 净鸾就这样看着她,徐徐的笑起來,那笑颜极美,有若滴血的罂粟花:“而你,会是我最美艳、最幸福的王后……你本就要将你的王位传于我,这也不算拂逆了你的心意,难道不是么?”他颔首在她生出一层虚汗的额头落了一个吻,眼里盛满了温柔,可此情此景越是这样的温柔便越是让人感到由衷的可怕! 普雅呼吸湍急、酥胸起伏。 这时净鸾站起了身子,转身时便已是另外一副别样的面貌。英姿洒沓、双目沁寒。 有一排武士自进深处稳稳的走进來,他们都是净鸾收整的潜于临昌的汉地旧部、与一些识眼色懂得良禽择木的临昌心腹。 净鸾颔首,以一个无限威严的王者的姿态凛凛的开言发命:“前朝那边儿已经被控制,女王可千万给我仔细安顿好了!”落言有如僵硬的石子投入结冰的湖。 “是!”为首的将领利利一应声。 接连着,普雅便耳闻一阵羽林战甲泠泠的微响。她想开口、想喊人、想说话……可是时今这个身子已经太过于疲惫与困顿,她却连一个字眼都发不出,很快的,便也什么都再也意识不到了。她陷入了幻似永久的昏睡之中,似乎聆听着那一阵又一阵引她欢喜的佛音,可是那个熟稔的人、那抹魂牵梦萦不知不觉再也离不开的身影,仍然就在她的眼帘深处越來越远,越來越模糊。到了最后,变为了斑斑驳驳的一道暗影。 下雨了,整个世界似乎被打湿了,就在这弹指间的顷刻…… ------------ 第八十四回 病入膏盲唤佛引 法度沉醉于这大漠沙丘起伏如波的景致,沉醉于天际那一抹流动的云峦发出灿然的光泽。他一路踽踽而行,一如当初他的來到一样。 只是,來如一阵风、去留两袖空,看似一切沒有什么不同之处,看似他还是那个自在而洒脱、随性随缘淡看一切的游僧法度。可是为什么,内里这一向平和的心境却倏然间有了满满的沉淀,那别样的感觉是从前落脚任何一块儿土地、之后从任何一块儿土地继续起程离开时,都前所未有过的! 便是曾经自汉地故园出发,他心中虽有千丝万缕不能免去的一份情,可又因他修习了佛法而心中有着一份清明、知道世间一切秽土都不是真的归乡,而真的沒有过多执着。 可是此刻,这与他在先前并未有过交集的临昌古域,这一次的离别却为何令他心有戚戚然,似乎有无限的挂碍仍然坚韧的驻守在临昌,那不死的心与不屈的念委实是真切的,他知道自己在这一瞬沒有守住清明的本心,那芜杂的念头他是妄动了…… 法度不敢多留,他加快了足下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茫茫大漠的远方,远方有更加未知的际遇在等待着他。他告诉自己收整心绪,即而以满满的热情与全部的激情去迎接前方那另外一场场别样的历经、感受不同的修行。 事实上,他也这样做到了! 法度和尚双手合十,边走边咏念佛号,每念一句便拨动一颗指间的菩提珠。他俊美且坚韧的面孔含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似乎那天、那地、那沙丘、那微风也都跟着淡淡的微笑了。就这样一路继续走向远方,不知不觉把那搁置了他一段际遇、也藏匿了他一段未了心事的临昌古城抛撇在身后。 四海当家,念世间苍生;拂衣五湖,钓天涯月明;深谷松台,笑白马西风;心净琉璃,观莲花静开…… 。 昏昏沉沉不能辨得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又或者还要继续昏睡多久。 普雅在浑噩的昏迷中,肌体的感知与情识倒是也沒有完全消散,她还是保留有一丝意识,意识到自己被人抬來抬去,意识到身边有一些异心昭著的人燥燥乱乱让她无法得安宁! 那是萧净鸾的人手,就在她昏迷不醒、人事不分的时候,净鸾彻底的占有了临昌的前朝、掌控了临昌的政局吧!普雅这样想着,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但是她的心力与体力都已不足,不能做到有效的阻止这一切了。 她待他很好,极好,以至于一直渴望着可以待他更好。她对他的感情无怨无悔,她甚至沒什么大的渴求、也不奢望他的回报,她只希望他也可以待她好一点儿,不是敷衍与曲意逢迎,而是发自内心深处的真真正正的好……但是到了底,这一切都是不是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即便事到如今,这个虽然只有短短两年、却是她付诸全部热情与全部的爱情用心爱了一辈子的男人,他给予她连番的打击和伤害,先是亲手除去了他与她之间至亲的腹中胎儿,即而又在法度因好意的成全而离开之后、趁着她病体未痊的时候占据了她的朝堂,她的心中亦是不怪他的。 并非因为她如法度一样有着包容万物的能力与大志的爱,而是因为她的软弱,她怕了,她怕到连恨都不敢去恨了!任何一星半点儿的恨意都会令她心痛难持、不能自己……那些情与那些爱还有那些过往,只稍稍一触碰便会疼的牵心不已,却又哪里还敢还有恨? 也沒有力气去恨,她整个人已经疲倦到连寻找自己的力气都沒有了!又谈何去恨? 只是无奈的很,予其说无奈倒不如说是无所谓的很了! 这一瞬普雅觉的自己已经脱离了凡胎肉体而羽化于空中,觉的自己化为了一阵缪转的微风。 她就这样任由着无形的灵魂出离了束缚她自性的躯壳,一路飘散到天空中。看着自己于云峦间不断的穿梭,看着身边有无数怀抱琵琶、面含笑颜的飞天欢欣而舞! 周遭的空气里,似乎流转着一脉无比清澈的欢喜之音,并着隐隐的香气,那香气是她在人世间从來不曾闻到过的芬芳…… 这时一阵艳红并着粉、玉、白、紫的花瓣雨洋洋洒洒的下來,那美丽的花瓣在天风中自由张弛、胡旋曳曳,此景委实殊胜又委实难得! 蓦然地一下,普雅猛地想到法度曾对她讲过“天女散花”的故事,说花开见佛,见曼陀罗花雨者,则恶自去除。清净污染无垢之后,时值难以遭逢、不可思议之大机缘,整个人身会被包裹在层层的莲花里,意味着即将在那莲花开放的一瞬间,见到佛了! 佛…… 她的佛不就是法度么?她只认得法度这一尊佛啊! 她爱佛,她拼尽全力的爱着佛,无怨无悔的爱着佛,在她有限的认知里承载不了太多无形的大智慧,可她只要有他在就够了,因为她的佛会帮她打理好一切,会在她身边护持着她、守护着她,有他在身边她便是周全的,整个人都是妥帖的了! 可时今他在哪里?他又在哪里! 普雅澄澈祥和的内心骤然涌起一抹焦焦的急切,她有点儿慌神,她不能就这样遗失了她的佛,即便他不要她、他抛弃她,她也不能就此便失去了他!不……佛是不会抛弃任何人、任何性灵的,他说过的,他又怎么会欺骗她? 普雅着了疯般的扑至身畔飞舞的飞天前询问,问她们可有看到法度的身影? 那一位一位殊胜而美好的飞天菩萨都只是含笑而不说话。 普雅便愈发乱了神,下意识想要拦住她们轻盈翩跹的去路。可是她的柔荑在她们面前形同虚设,她们一下子便穿过了她的身子奔向远方,那里有着未央的极乐与极致的大欢喜…… 可是,却唯独沒有她想要的大欢喜! 天昏地暗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净土与地狱的轮换也不过就是在一念之间。普雅的世界开始变得昏沉黑暗,她的视野被乌云瘴气涨满了眼帘,她再也看不到前路,她下意识的转身、拼命的遁逃。 事实上她逃过了,她真的逃过了,那飞天散花的景致就在她眼前起了变化,她看到了一座座神殿佛塔高高矗立,看到有虔诚的僧众、喇嘛、俗家弟子不断的踏向那一条朝圣的路。这样的场景令她心口莫名便是一激动! 她就这样飞过那一排排的房檐与塔顶,又自这无与伦比的澄澈与安宁之中彻底的陶醉自身。可是,她尚有一丝俗念不曾了断,她还沒有找到他,找到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为什么在生命渐渐孱弱、灵魂已半出体之后,贴合着那份亲切的自然,她似乎彻悟了本性、又似乎沒有,可是这至为真挚的天人合一的一刻,她所思所想中完全沒有萧净鸾,沒有她辛苦打理经营了若许年的临昌王城,沒有那对她敬仰尊崇被她视如子女的临昌臣民……什么都沒有,而是法度,只有法度? 亦是法度告诉她的,人在死前会有最后一念,可这一念是不由自己控制的。那是需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经营和积累,即而顺应着因果而生成的那最后的一念、决定去向的一念。 想必这一念饱含了太多太多, 那是对本心的彻悟,是真正证得了自己本心的无所欺瞒的真挚!有自己累世的修为,也有自己最放心不下的一点痴执…… 便是这最后的一念,决定死后的归宿。那么很好,便让她顺应着这发乎本能、不由控制的一念,回到佛的身边去吧!回到他的身边去吧! 忽而心念攒动,普雅的心中闪烁出至极的欢喜与澎湃的期许,而果真是一念生就,她眼前祥宁美好的景致继续变得光怪陆离,这般模模糊糊、娑婆如烟水中,她似乎回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那是在流民堆中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刻,那是在花园里他赠她“格桑”小字的时刻,那是在寝宫中他为她讲述前人过往的时刻,那是在圣地里他飒爽英姿的时刻,那是在洞穴中他体贴相护的时刻,那是在病榻前他端药照拂的时刻,那是在每一个他为她讲经、与她参悟、帮她开解、有他在身边的时刻! 这一切一切景致变幻的极快极快,令普雅心中的悲喜不断交叠,她觉的自己这肉体凡胎就要承受不得这诸多种种繁杂的心力!好在最后的最后,她果然回到了他的身边,她看见了他! 看见了那抹珠玉在侧、苍松劲拔的身影正背对着太阳孑孑远去,即便只是一抹背影也依旧是那样坚韧笃定、愿力自成! 普雅顺应着心中突忽而起的一抹动容,下意识用尽了全部可用的力气极快的追上去…… 她來到了他的身边,她來了。她不会再离开,不会,永远的。 “女王,女王,,” 现世里,普雅梅朵的病榻之旁,那贴身服侍的忠心宫娥不断的摇晃着普雅梅朵发凉、且不断冒虚汗的身子,那般急急然又恐被人听到的唤她,不住的唤她。 可她就是不曾醒來。 那宫娥心急如焚,却在这时依稀间看到女王唇兮缓动,那憔悴的面目也在瞬间变得前所未有过的柔和。 这一份倏忽的美丽,骤地惊了这宫人一跳!她停止了对女王的摇晃,慢慢俯下身子极认真的去听。 女王唇兮浅动、皓齿微启,唤出的是那用尽一生书写成的魂牵梦萦的两个字眼:“法度。” 法度,法度…… 飘渺而又透着热烈的企盼与至极的真切,微微弱弱、如风一般。 ------------ 第八十五回 人离缘牵心难离 法度他走过很多地方,看到过很多别样的风景,遇到过很多不同的人,邂逅过很多各异的际遇……但却沒有一个地方、一处风景、一个人、一段际遇是值得他永远停留的,沒有什么是可以牵绊住他的。 前行的路途看得见也看不见,看见的是现世中所谓的“实”,看不见的是归家中真切的路。只要心念秉持、清净无染,那么无论身处何方也都不会有所干扰! 一连几日的跋涉,令他的身子微微的染了疲惫。不过他的运气不错,又行了一阵便看到另外一座城郭的郊野。 看地形与风貌,这不是一座富饶的绿洲之上构建的城池,而该是于这沙漠中尚算平稳的地段、引绿洲水源入城而维系日常的一座城池。 可即便如此,城中的子民依旧过的祥宁而安详,因为法度所见到的老者与壮士、还有孩童,他们的面上沒有瞧见悲苦的颜色。 人就是这样,无论落在哪一个地方,都会有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独特的乐趣,每个人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无法临摹和描绘的平淡的幸福,不一定谁都要轰轰烈烈,那份平实感会令心灵得到安宁。问心无愧,在不违天道的基础上不违心,何必计较孰对孰错孰是孰非?这便会活的洒脱而自然了! 这份奔走中显出质朴的、负于生活气息的感觉,令法度的心境愈发落实了些。他抬步向这城池一处门楼过道里走。 这时有一位粗衣白发的老者看到了法度,老者那双虽眼尾布满褶皱、却依旧精神抖擞的双目在瞧见这僧侣装束的年轻人时,顿然亮如星辰!他拄着拐杖急急然迎他走过去,对着法度颔首行礼:“阿弥陀佛!师父可是远方到來的客人?”声音苍老,却也不失浑厚。 法度忙驻了足,须臾愣怔后便是无尽的欢喜,知道这是一位与他一样潜心礼佛的老者,这般娴熟的礼仪与这一声分外亲切的“阿弥陀佛”无一不在说明这一切。 “他乡遇故知”说的也莫若于此了!法度微笑,向那老者合十双手行了一礼:“贫僧是自汉地而來的游僧,居无定所、万事随缘。途径宝地,心情亦是欢喜。”他步出,又是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那老者闻他温温的声音如此说,心中崇敬之情愈发弥深!信佛礼佛之人看到佛门弟子,心中那抹共鸣一般的欢喜,非自身而不得尽数体会!他热情的邀请法度到他家中落脚歇息,他好备了素菜斋僧。 佛教信众波及甚广,这一路上法度也遇到过不少如老者一般虔诚礼遇的俗家信众。他不好拂逆这热情。 可是时今他才來到这里,自己也不知道那些一路尾随、跟踪夺宝的异人是不是真的已经寻他不到、是不是真的已经全部身死。他怕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再牵累了这老者可怎样是好! 微有思量,他婉言谢绝了老者的好意,只说自己想先行在这福地里走走看看。 老者也不执着,仍是无限敬仰的礼仪一番,即而便也各自去了。 法度穿梭在这与临昌国建筑也是相似的街道之间,这里应该不是皇城,可即便沒有皇城那一份车水马龙的繁华,这样质朴的风貌在他眼里也自是安详静好的。 他的思绪下意识又一波动,这阵子以來,尾随着他的那些夺宝之人都沒有什么动作,安静的有如一场微雪后落入地表、很快便沒了痕迹的雪花儿。这样的安静使他心中反倒不安! 十年了,有数不清的人一拨拨的找上了他法度,或是耐着性子于暗中期待着法度寻到传说中藏有至宝的藏经洞,或是按捺不住的干脆于明处意欲夺取他随身携带的《大藏经》,更有知道些的让他交出破解藏经洞阵法的法器……麻烦是无穷无尽的,才化解了一拨过不得几日便又有了新的一拨,法度自己也不确定这些人的背后究竟只是一个人、一伙人、还是纷纷散散不同的人。 可有一点他是确定的,十年了,整整十年他法度在修行之余不断的与这些人斡旋,都沒能彻底的将他们摆脱掉。难道只在临昌圣地里被净鸾灭除了那少数的几个,当真就可以彻底摆脱、再无困扰? 他不相信,凭着直觉也凭着本能…… 思量间下意识一抬头,法度看到一座二层的酒楼林立近前。那楼顶上挂了一尾洗的发白的经旗,与斑驳的泥土墙壁一起昭示着它的苍老。 即便是酒楼,可进去饮一杯清茶、用一些素菜也不为过吧!可巧法度的身上还有些盘缠,虽然他一路上主要靠着化缘与接济,不过时今初來此地、身后又有着不能欲知的危险,他需要无比小心,便先进这酒楼小坐片刻,也在同时打听一些这个陌生国度的具体情况。 这样想着,法度抬步行入了酒楼。 酒楼的掌柜是个略胖的中年人,一见法度这副僧侣的打扮,笑意也是和善。 法度随意的择了个位置落座,即而要了一碗素面。 身边临桌有一家三口正在用饭,女的瞧见法度之后,附耳对那男子道了句:“当家的,那位小师父是个和尚,咱们换一个位置吧,不然这满桌的肉食让他瞧见,岂不是对佛陀的不恭?” 虽然这妇人的声音不高,可因为距离不算远,法度无意间还是听到。他心中一暖。 那男子亦是附和:“娘子说的对。”语尽拍了拍孩子的后背,示意他跟着自己和母亲换了桌子。 法度在这时侧首唤住他们:“施主不忙!”他怎么能够因自己的缘故而害累旁人不方便?不过他方才倒是沒留意这些,时今人家的好意他若不领也委实不妥,便自己起了身子,“贫僧无碍,施主有此心便已是福德。害得施主不便,委实是贫僧之过,还请施主安心用膳。”语尽自己换了个位子,与这一桌距离远了些。 那对夫妻便也不再执着,大漠的汉子素來爽直,哈哈大笑着道:“纵然我是个粗人,但我与妻子素來对佛礼敬,见了师父自是恭顺,怕这浊气扰了净土!” 法度感念其好意,便口诵佛号顺势开示:“施主有此心,贫僧是真欢喜!”一顿继续,“不过净土在于心念,凡间可看到的土地皆是秽土。真正的清静、污染地,在于自己的念。心中若是菩提树、念念处处是佛国!” 那对夫妻似有所悟,须臾忖度后,二人相互对看一眼,那男子抱拳对着法度行了个汉家的作揖礼:“时今遇到小师父,委实是福缘!谢过小师父点拨。” 法度含笑颔首:“施主客气了。” 这时小二已将热腾腾的素面上了桌,法度拈了木箸才欲用饭,就在那身子微微前俯的瞬间,忽然心口一疼! 这一疼來的委实猛烈,虽然只有一下子,但足以令他头脑中一闪心念……莫名其妙的,委实无端的很。可在这同时,似乎冥冥中有一根牵动难断的线,法度预感到是临昌那边儿出了事情! 那是全凭着自己的下意识,法度甫地起了身子便欲往临昌回转……又理性一迟,他停住。 自己已经从临昌那边儿出來,时今就为了这么一个不知真假、不辨情势的念头而再度回去? 法度静下心來,眉峰微微的聚拢。换言之,他不知道这下意识的灵光一闪究竟是当真与临昌有所感应,还是他为自己的回转而寻了一个无端的由头……是的,不得不承认,他放不下临昌。 在那座美丽的绿洲古城,有他失落的回忆,有他不该这般动念的心念的记挂。以至于他所行这一路上,似乎沒有一刻是真正的忘记了那座城池,甚至來到这另外一座陌生的城郭,他都在下意识的将这座城池与临昌做比较! 这样的念头委实不该,他在不知不觉中似乎隐隐的起了分别心、执着心、动了俗世一抹剪不断的念……不,这一切其实都还在萌芽之中,他这时即时将这不该有的一切斩断,尚为时不晚! 这样想着,法度重又将身缓缓的坐下來,却又僵定住…… 不对,纵然他因自己的情绪有所沦陷而对临昌有所介怀,可方才那清晰的一抹念头在他脑海里动荡的那样真切,拨开重重的云雾可以看到内里一脉清澈的洞悉,他确实感应到临昌出了事情! 当然,这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地方会出事情,总不能桩桩件件都让他法度去管。可是看到的、遇到的便不能不去管顾,既然让他有所感应,他又怎能佯装什么都不曾知晓? 但是,但那到底是不是真切的感应呢…… 时而觉的那样真切,时而又觉的那不过是自己下意识的一阵恍惚。可为何心口会陡然一疼,且疼的如此清晰而猛烈?似乎是什么人与他连心! 但那只有一瞬的刺痛,那一瞬的记忆,他当真可以感知的清楚? 但他知道的,自己认定的事物便不该有怀疑,他明白认清事物并不能只凭借着眼见和臆想、猜度,该是相信自己的直觉…… 可是…… 法度眉心聚拢,下意识摇了摇头。他陷入了一脉左右辗转的纠葛之中! 正这么犹豫不绝沒个定论的,蓦然间他肩膀一沉,有人拍上了他的肩膀。 法度一个惊诧,心念跌生起一脉不安,忙的下意识侧首去看,却见一个着了束腰棕衣、头戴斗笠的纤瘦之人立在他的身侧…… ------------ 第八十六回 再赴临昌转足步 法度有须臾的诧异,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且又是这般突兀的搭讪,更是令他觉的莫名。 由于他所身负的特殊使命,法度不得不多留心眼儿自保。他下意识暗自运功,边静下心來细细体察。感知到眼前人沒有伤害自己的意思,且这个人气场偏弱,迟迟不语不像是在酝酿,倒像是在做着某种试探。 须臾后,他便收了心,也将那暗暗酝起的功力渐渐散去。又见那人迟迟不语,便最先颔首开言打破了这沉默:“施主是?”轻轻一句。 眼前那人却不急于答话,隔着垂了暗色面纱的斗笠又看了他一会儿,旋即才抬手一把将面纱摘下來。 目光触及的须臾,法度一恍然,那面纱之下露出的这张脸孔妩媚而微有红润,原來是个女扮男装的娇俏女子! 法度凝住目光在她面上略停了停,即而目光一亮。他认得这个人,这是普雅女王的贴身宫娥,曾与风荷一并值夜來着……时今怎么好端端的却出现在了这另外一座距临昌不近的城郭? “国师,奴婢可算是找到你了!”正待法度发问,那宫娥却先于法度颦眉急急然的一句,旋即那一张芙面便露出了无限的动容。 法度心中又是一定,这样的神情与这样的口吻俱令他心中思量。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原委!便寻思着,忙邀了宫娥与他一并落座下來详细的说。 二人相对而坐,微微平定了一下起伏的心念之后,宫娥将法度离开之后临昌发生的事情逐一说了于他听:“国师。”她压低声音,身子微微的前探,旋即沉了面色定定的一句,“女王有危险!” 那不重的语气才一落定,法度心中便是一揪! 果然他方才的预感沒有错,兴许他与普雅梅朵之间那一段缘份至此还不该断绝,兴许他与临昌这座大漠古城委实有着不浅的渊源,故而临昌那边儿、普雅身上出了什么差池,即便他已经离开都也依旧可以感知到。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法度抑制住起了波澜的心河,面色依旧很镇定,又问这宫娥。 宫娥敛眸急急然道:“女王发现国师不告而别后,也就病倒了。这个时候萧大人忽然带着手下人包围了临昌的朝堂、控制了朝臣,同时又将女王囚禁在偏殿。”她与普雅之间主仆情分倒是不浅,边说着话不由便湿了眼眶微微喘息。 法度且听着,原來是萧净鸾动了异心,原來他最终的告诫与好意的成全并沒有真正的将这位王子点化、使其领悟……归根结底他还是选择了背弃普雅的感情、顺应着那份近乎执念的心性起了哗变夺权! 又见这宫娥面上挂泪,法度忙为她斟了一盏茶递过去:“女菩萨别急,慢慢说。”这样劝慰。 那宫娥也沒心思饮茶,但是顺着法度的慰藉而稳了稳心继续:“女王因流产之故身子骨本就还沒恢复,后又闻了国师离开的消息更是一蹶不振……萧公子把女王移到偏殿的厢房里边儿关着,那时候女王就已经半睡半醒、昏迷无力了。”于此又顿,抬手拭了一把流于双颊的眼泪,“奴婢放心不下女王,几经周旋、打点,才终于见到了女王一面。可是……女王已经几近弥留,她在昏迷中只唤着国师的名字!”身子前探,下意识抬手一把握住法度的手腕,“奴婢沒有办法了,怕这样下去女王会死啊!故而悄悄溜出帝宫,出了临昌顺着大漠一路前行,终于黄天不负,让奴婢在这里寻到国师,还请国师随奴婢回去见女王一面,解一解女王这块儿心病,救女王一命吧!”后边儿这一番话说的虽有短暂的停顿,但是很急。语尽后这宫娥起身,对着法度作势便要跪拜。 法度忙将其拦住:“女菩萨快起來!”方才他的思绪随着宫娥的讲述而不断飘转,他沒有想到普雅对他的**居然已经这样的痴狂,沒有想到自己的离开会使得普雅一蹶不振、使得萧净鸾有了可乘之机!这一切的因果算來也是他与普雅、与净鸾三个人之间的共业,由他了却委实是应该的,“贫僧定当竭尽自己所能,保女王陛下周全!”那是掺着一抹心力的发愿,是一种坚韧且不能拂逆的笃定! 法度不会让普雅有事,他在心中暗暗的起誓。绝对不会让她有事! 而在这同时,虽然这一切的一切算來本是一段未了的缘份、一场他亦有参与的因果,可在这下定决心重回临昌的一刻,法度身心间忽而有了一抹极浓墨重彩的大释然,那种身心间由内而发的喜悦是那样真诚,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是只有他自己才能真切明白的…… 就在这一瞬,他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理由,一个可以毫无介怀的、堂而皇之回到临昌的理由!在潜意识里,他一直都在隐隐的渴望着有一个让他回转的理由,即便这委实不该,但他拼命压制也依旧不能罢休,直到眼下才发现原來这抹心念是那样的强烈,原來自己从來就不曾真正得以压制和涣散过这样的念头! 那宫娥无比感念法度,见法度答应的毫不犹豫,她心中亦是漾起了一层欢喜。她知道临昌的女王是有救了!国师现、天下平,只要国师答应回去,那么不仅女王会恢复到往日的生动光鲜,连同被外人占据的临昌城池也依旧会恢复到素日的安宁祥和!一切的一切都会回归到原先的正轨,会得真正的喜乐平安、康泰周成! 迎着漫天萧萧的风沙,法度与那宫娥带着斗笠、玄纱遮面,调转了前行的足步、急急然的往临昌赶。 來时一路走走停停,那足步似乎濯了沉铅般不容易迈动,那是因为尚有牵挂,那些俗心的挂碍阻绊了法度前行的修行路。而回的时候,他两袖清风、整个人无比的快,那是因为这一颗心已然先这人一步的跨越了褐色的沙丘、穿过了嶙峋的乱石,乘着风的翅膀与梦的旋律,倏然间飞回了临昌,飞到了普雅的身边! 他急于回到临昌,急于去找回这一颗失落在那里的心! 冥冥中牵引的细线是机缘也是劫数,法度的双目在面纱之后有些湿润,又或许那是有微小的沙粒进了眼底而作弄出的不适。又或许那只是一痕微小的水汽,或许只是错觉、仅是错觉。 禅心剑气相思骨,化做樊难一寸灰;骨纵相思当寸断,禅心怎舍未了缘…… 。 不过才短短几日,但眼下的临昌已经换了天地,是由萧净鸾一手掌权。但因时日毕竟尚短,故而他还沒有直接废除女王自己登位,而是挟了普雅、打着普雅的旗号从而号令天下。 故此,法度与这宫娥二人自是不能光明正大的进宫。不过这宫娥是临昌的老人,她既然有本事瞒过净鸾的眼线偷溜出宫,便也自然有办法可以带着法度瞒天过海的混进去。 她让法度换上了一件卫军的衣服,又给法度戴上了小帽,如此一打扮便成功的掩饰了他和尚的身份。即而引领着他寻了帝宫一道人迹罕至的偏门,又为保险而趁着当值卫兵换班儿、防守松懈的空荡,二人自这偏门处偷偷的溜进去。 时今宫内发生哗变,故而防守比先前更为严密了一些,不过他们二人一路进來倒是沒有遇到什么麻烦。 月朗星稀,法度一心记挂着普雅时今的安危。那宫娥亦是记挂,却也不敢图近路,而是机谨的引着法度自僻静的小道往普雅身囚的偏殿处赶去。 即便这二人已经分外小心,能避开的都已算计着避开了,可在中途还是遇到了个麻烦!正正撞见了巡夜的兵丁。 偏生这兵丁法度还是见过的,便是当晚他遭到异人偷袭时,及时敲门吓走了那群人的那位首领! 这宫娥猛一个激灵!而那军爷自然也瞧出了二人神色的不对,便抬手止住了巡夜的队伍,径自迈步向他们二人走过來。 这心已经是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宫娥委实不知该如何应对,情急之下干脆一把牵住法度的衣角便欲转身逃跑。可就在这时,法度一反手隔着袖子牵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住! 她心一慌,下意识看向法度。 法度亦向她看过來,不动声色的对她点点头。 时今他们已经被发现,便是要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帝宫既然已被萧净鸾掌控,当真惊动了净鸾那一下令搜捕,要抓他们却还不是举手之劳?如此,倒不如从容以对。这军兵毕竟是临昌的男儿,且又一直臣服于普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兴许还有突围之法…… 眼看着为首的将领一步一步稳稳的向他们走过來,银白色的月光之下那张面孔肃穆又凝固的有如沁寒的冰! 危险就在眼前,一旦被拆穿,以临昌当前情势他们必是凶多吉少……不过,那宫娥虽然心神慌乱,但对上法度递來的一记目光,她心中便也跟着莫名一沉淀,选择了相信国师的主张,略把那跳荡到嗓子眼儿里的心安了一安。 ------------ 第八十七回 国师临危不辞任 “为什么在这里鬼鬼祟祟!”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近,那将领已经看出了两个人是谁。 那位宫娥是普雅女王一向贴身且忠心的宫人,他自然识得;而身侧另一位虽然着了兵丁的服侍,却头戴小帽,且气质完全与兵丁不相同,他免不得心中存疑。当今帝宫本就紊乱,且正处于非常时期,他不得不多些心。 宫娥思绪百转,才欲开口这样一言,可这时法度已经先她一步将身子向前站出來,对那行至近前的将领颔首一礼:“大人,当真不记得在下了么?”他沒有自称“贫僧”,而是“在下”,声音也不高。 这一下,那将领心中一定,就着娑婆月色凝目看定,须臾后一震……这不正是前不久一言不发、不告而别的法度国师么! 在辩出法度身份之时,他忽而有些犯难。法度虽然离开,可是普雅女王并沒有免去他国师的职务,也就是说时今的法度仍然是国师。所以,虽然代行国务的萧净鸾萧大人已经下旨不许宫人肆意走动,但法度国师的身份怎么都算是神职,这身份摆在这里,他是将法度拿了去见净鸾不是、可对他行礼问安又不知道该还是不该。左左右右权衡之下,到底还是心念一定,对法度欲要行礼。 法度见状忙将他拦住,他并不想就此表露出身份,那样的话只会把事情搅的愈发难办!思量须臾,他选择了对这将领开诚布公:“将军能否借一步说话?”又颔首道。 那将军思量须臾,点了点头,回身向身后的兵军们做了安排之后便跟着法度、宫娥至一旁林荫暗影中说话。 “国师不是已经离开临昌,时今却怎么又回來?”这将军最先启口,他心中亦有猜度。时今法度突然回來,且法度与萧净鸾同为汉地之人,他不确定法度是不是也已经倒戈了净鸾,“时今这临昌……可不比当日了!”落言浅叹。 法度心中一思量,观其神色、听其言语,这位将军既然这样同他说话,便足以证明其虽是面上倒戈了萧净鸾,但其心并不见得真正认同。也是,这净鸾到底是一个异族人,虽然动用手里的兵力出其不意的发动变革囚禁普雅,可临昌之人最是忠义且知变通,他们心中想必也不会真心臣服,怎么着普雅都还在,自然寻思着要等女王苏醒之后再做权宜! 这样念及着,法度心中隐隐有了个谱,看來眼前之人兴许会是贵人也未可知:“实不相瞒,贫僧正是听闻了临昌的惊变,故而回來探看女王的安危!”他不愿隐瞒心迹。 “唉!”那将军一声叹息。 一侧宫娥也在这时忙不迭启口,柔柔然的劝阻那位将军:“大人,我们一向都认女王陛下。时今女王被萧公子折腾到了偏殿,萧公子有篡权之嫌。能阻止这一切的唯有女王陛下自己……可她只认国师,若是见到国师,那病症兴许会好。”于此浅顿,她蹙眉微微,双目中尽是恳挚,“请将军念在自己身为临昌臣民的份儿上,千万帮我与国师一把啊!”语尽敛襟一礼。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也就不用再扯什么虚浮的东西了!事态是个什么样子那将军也已听得明白,必然是眼前的宫人瞧出了当日时局的不对,便悄悄混出了宫追寻远去的法度。 说实话,他在君王手底下做事,他的任务就是听从上一级的指派。时今是萧净鸾掌控了临昌的大权,他这个巡夜的护卫首领自然是听萧大人的指派。可若是说他自己,他的立场自然是站在普雅这一边儿的! 只是时今普雅也被萧净鸾给囚禁,生死未卜、人事不知,要指望女王自己醒來结束这混沌的局面……莫说女王一时半会子醒不來,便是醒來又能如何? 况且…… 他又一叹! 法度默默然将他面上的情态尽收眼底,心中起了一恍惚,聚拢了眉峰又问那将士:“大人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问的紧迫。 宫娥亦一恍惚,潋滟了眸子静静然等他回复。 那位将士抿了抿嘴唇,干脆把心一横:“事到如今我也就跟你们说了吧!”沉沉一落声,单手抱臂、一手托腮,“女王宫里的宫娥亦能在大是大非面前分清立场、为女王忠心不二的谋划,我堂堂七尺男儿怎能不如一个姑娘?时今撞见了你们回宫欲寻女王,纵是萧大人明令禁止不得探视,我既然撞见了也自然不会为难你们。” 那宫娥闻言一笑,与法度相视一眼。 将军却又摇了摇头道:“只是你们此去注定会扑一场空,因为女王陛下已经不在偏殿了!”落言一定。 “什么?”法度一震,身畔宫娥亦是一惊! “在下却还胆敢欺瞒国师不成?”那兵士见他二人这般反应,心怕他们怀疑自己,又急急然补充道,“就在不日前,安置女王陛下的偏殿中忽然邪门儿的起了一把火。不过幸在只是一角,火势不大。”他微停,且思量着又道,“但是那里毕竟有女王在,自是引得一干人忙忙碌碌……待得将火扑灭,却不见了女王!这时大家才都明白,该是有人蓄意使得偏殿走水,即而趁乱劫了女王出去的!” 那宫娥一闻这茬,早已吓得花容失色。 而法度则是沉淀了目光细细思量这之中诸多真相。 那将军又自顾自继续:“萧大人知晓此事后,整个人更是有若失了心般的疯狂!”声息一转,“不过他很快冷静下來,并下令严守风声不可外露,对外只道女王陛下还在偏殿,其实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时今这大抵已经是个人尽皆知的秘密,也就国师与姑娘不知道……” “你们怎能如此疏忽大意,连女王都能丢失!”不等这将领说完,那位宫娥已经急急然一嗓子逼问过去。 “哎!”法度忙唤住她,“你且别急,这未必是坏事。”旋即一顿,“女王若是还在宫中,反倒是危险的!”这一句话自有深意。 那将士点了点头。 这宫娥在历经了须臾的诧异后,渐渐也有所解意…… 时今这情势,既然是萧净鸾想要隔过普雅梅朵自己掌权、即而择一时机逼女王退位而登基大宝,那么普雅留在宫里自然是要被利用的。利用过后的处境则更不敢想像。 可当下萧净鸾还委实需要女王这方旗帜,他自然不会让普雅离开帝宫。所以劫走普雅的,应该才是真正关心普雅、希望普雅好起來的人! 且看时今临昌的朝堂,虽然朝臣文武并未有异动,那也只是因为普雅女王还在,萧净鸾不过是个“代行女王之权”的名头,以及他以武力威逼朝臣不可反对自己执政。但这些朝臣之中耿介者诸多,纵有趋炎附势的倒戈之辈,可大多还是对女王敬重有加的。 最可能的便是这些朝臣策划了这一场走水事件,从而将女王转移出了帝宫,待女王日后身子骨恢复,再另行打算! 此刻普雅遗失了,最着急的该是萧净鸾。有普雅在一日他便可以打着女王的幌子行事,而普雅一旦不在那他就是明摆着的篡位谋反,再要征讨他则是师出有名了…… “时今既然国师回朝,在下也不愿再欺瞒自个那心里话!”这一默思量的当口,将领又哀哀道,“女王这一病倒,临昌的朝纲便也跟着乱了……群龙无首,难免有异心人借此兴风作浪!”他微停又道,“这时候是极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人站出來,迎女王陛下回朝、肃清奸恶的!”转目看定着法度,眼角眉梢浮动的情态委实真挚,“虽然与国师的交集并不多,但在下看得出国师是有这个能力的,且也是深得女王倚重、真心对待女王的。” 法度颔首。 将领继续:“纵然我们时今看似听命于萧大人,那也是因为他有女王做幌子。若是女王好端端的站在诸臣面前控诉他的种种异心、条条罪状,他却还能怎样兴风作浪?”目光一沉,口吻着重,“时今还请国师排除万难,千万救我临昌免于易主!”语尽对着法度便是一跪。 月色下这将士的面孔显出无比的恳挚,这种倾心对一个外乡人、且付诸全部信任的笃诚令法度感动。法度见势,忙将他扶起來:“大人如此深明大义,又对贫僧如此信赖,委实令贫僧动容!”说的是真话,一顿后侧目又道,“女王失踪,贫僧亦是焦灼,且也是一定要将女王迎回來的。”言至“一定”二字时,法度下意识着重。旋即又一敛目,“但这之中千头万绪的,不知大人能否给贫僧一个线索?” “这……”那将领在脑海中竭力思索,可当日情况委实焦灼,乱哄哄的他若是看清女王是如何失踪的、是被谁人带走的,那想必女王也不至于会这么离奇的不见了! “我知道!”冷不丁的一下,一侧沉默着静心思量了许久的宫娥猝一开口。 法度转目,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自那之中瞧出一抹沉淀的智慧,眼底深处熠熠流转的华彩昭示着她心头的笃定,隐隐的。 ------------ 第八十八回 急寻女王挽狂澜 这位宫娥委实是有了一番忖度。既然女王的失踪不意味着她身处险境。相反如果女王在帝宫里那才是真正的身处险境。那么将女王救走的。则一定会是素來倚为心腹的诸臣。 而普雅真正的心腹大臣们都有谁。侍奉左右的宫娥多少是知道的。 他们二人也不敢耽搁。恐日久生出变故。便捱到天明时。这位宫娥带着法度在上朝的路上。拦截住了那两位心腹肱骨。 这二位大臣自是机谨非常。时今萧净鸾掌权。他们不得不防备。加之法度又是一个外邦之人。他们委实不知道这是不是萧净鸾故意设下的圈套來对他们加以试探。 不过那位宫娥是女王的身边儿人。她的出现、她所说的话。多少是起了些作用:“二人大人。”宫娥颔首蹙眉。急急然道。“纵然国师也是汉人。但奴婢常伴女王身侧。也是极认真的瞧见了国师对女王的好。”她一顿。灵眸微敛。“便是在女王陛下卧病不起的那阵子。她口里呢喃念叨的最多的也是国师。时今萧公子架空实权。能够结束这局面的唯一方法便是迎女王回朝。而女王有一道心病。便是还想见一见不辞而别的国师……时今能医治女王的。唯有国师了。”落声一叹。 那二人大臣见这宫娥眼底深处荡漾着的恳挚。相互对视一眼。陷入沉默。 法度合十双手行了一个佛礼:“阿弥陀佛。”眉目间亦沉淀了真挚的恳诚。他颔首对二位大臣道。“贫僧虽不是临昌本土之人。但临昌时今出了这样大的动摇国祚之事。贫僧自是不会袖手旁观。”他敛眉。“救度众生乃是本能。纵是二位大人不解贫僧此意。且贫僧时今担任临昌国师一职。便有一份义务为临昌安危出一把力;况且与女王之间的交情也委实不浅。又岂能眼瞧着她身处险境而听之任之。”这时法度微微停顿。目光中的坚韧之光闪烁的愈发明显。他掀袍一礼。向那二位大臣单膝跪地。“请二位大人千万告知贫僧。女王陛下现今身在之处。”那嗓音比方才略高了些。其中饱含了愈发弥深的情态。 这二位臣子也是临昌老臣。心心念念的自然都是普雅。见法度如此。心中登地一定。忙将他扶起來。 “国师有此心。老臣委实感念。”其中一个终于启口。又身后另一个一眼。二人目光示意后继续对法度道。“那萧净鸾借着女王卧病突然兴兵宫禁。我们才知道这两年來他一直都在心怀不轨、收整旧部。一夜之间那军队控住了整个朝堂。”思绪似乎回到了当天那一场巨大的变故中。他面上露出哀哀的苦涩。 另一个的肩膀有些颤抖。趁着他一默的空荡。亦行了几步于法度近前接口继续:“只是那萧净鸾太不了解临昌男儿的忠贞与智慧。我们虽素日待人接物多是豪爽。但在紧要关头也难免不动些心思……因女王还在他手里。我们便不敢轻举妄动。为行权宜而只得先行屈就。虽然表面上我们对他当政沒有表现出任何异议。但这临昌上下沒有几个是真正甘心臣服这个奴才的。” “那狼子野心的家伙将女王囚禁在偏殿里。他究竟要怎样做、打算怎样做。委实猜度不透心思。我们怕他情急之下杀了女王。便暗中派遣心腹将女王移了走。” 果然就是这茬。法度心中一定。双目闪烁出星光的灿然。面色动容。急急然问道:“那现今普雅女王身在何处。”不过在这同时。他纷乱的心曲也定了几定。既然普雅果然是被出于保护而秘密移走。那眼下想必是安全的了。 大臣感染了法度焦灼的心思。忙又安抚他道:“国师放心。既然大家都是出乎于对女王一辙的忠诚。我们一定知无不答。” 法度便稳了稳心境继续听他说话。 这时另一个皱了眉头开口且叹:“只是……”一叹又沉目道。“当时是章大人全权安排的。而宫中已经被萧净鸾那个狗贼的兵军围住。要出宫唯有地下通道。” “地下通道。”法度不解。 那宫娥亦是诧异:“奴婢服侍陛下多年。却也不知道这临昌城堡之中还有通向宫外的地下暗道。” “是啊。在章大人不曾提出之前。我们也是不知道的。”那大臣接口道。“这暗道也委实久远。章大人又是三朝老臣、素得历代君王器重。他一人知道也是不足为奇。但他说这是先王的嘱托。就是为宫中生出突变而留有这么个通道。委实是机密。故而不能告知我们具体通道在哪里。” “那二位大臣便不知道女王现在何处。”法度心中才燃起熠熠的火。时今忽而便又一黯。但仍有不甘倔强的残存。 那大臣摆手安稳住他:“那倒不是。我们不知如何从这宫中延着地下通道出去。不过却知道女王在何处。便为国师画出路线图。请国师出宫之后自行去寻便也是了。” 这一句话的出口。令法度、那宫娥二人都顿有心中一块儿大石稳稳搁置而下之感。二人都长长吁了一口气。 那宫娥蹙眉摇首:“大人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喘气。可吓死了人的。”在当地直跺脚。 法度心中一舒畅。瞧见她这副面貌便有些忍俊不禁。与二位大臣一并笑起來。 “时今女王陛下身处险境。还请二位大人指引。”须臾后收整了心思。法度稳稳然又问。 那大臣们便也肃穆了神色:“女王在郊野一处木屋里。” “什么。”那宫娥一听这话便登地急了。“陛下万金之躯。怎能被安置在那样的地方。” 她的心绪法度是可以感应到的。这一瞬法度淡然的心境变得起了狂澜万丈。可他的心与魂魄全都被掏空了一般。压制住心底的急意等待大臣进一步言话。 “若是不这样做。万一瞒不过那狗贼萧净鸾被他给找了到怎么办。”大臣无奈。 “那你们是让女王一个人身处在那荒野之中么。”宫娥又急急然道。眉目间沁出一层薄汗。 大臣摇头:“当然不是。臣又如何胆敢这样对待女王……是章大人安排了对女王的照料。” 闻言后。宫娥多少定了定心。 法度亦明白这之中的诸多机变处。也知道他们不会将普雅弃之荒野不予管顾。那宫娥是委实急了才会乱了头脑问出这等沒必要的问題。 “二位大人考虑周全。想必女王是极安全的了。”且思且道。 “唉……”其中一位老臣深深的叹息一声。面上凄楚之色难以掩饰。“都怪我们无能。才让女王陛下吃了这等苦楚。” 法度心心念念的已全然都是普雅。忙又敛了眉目急急道:“大人不必过度难以释然。事已至此便也是多说无用。还是赶紧救出女王方是正经。”眉目焦灼。但理性沉淀。 这一下甫将那大臣们的散丝给拉了回來。也不敢再耽搁。忙对法度低低嘱咐了一番。又自袖管里掏出小册和朱砂笔。绘就了一个简单的路线图。 法度全神贯注的静静然着、听着。不敢有半分的分心走神儿。 待得了那二位大臣画出的路线图。且将叮嘱逐一记取在心里之后。他便忙不迭的寻思着出宫之法。 时今这帝宫已是萧净鸾的人掌控。又加之天色大亮。这个时候即便是从偏门出去也难免会被什么人撞见。左右权衡之下。几个人得出结论。予其偷偷摸摸的倒不如光明正大一些。 故而。便由其中一位大臣突然装作身体不适之故。不曾赶去朝堂。而是原路折回去。他将自己原本带进宫來的下人留在了偏殿柴房。让其与法度互换了衣裳。使法度扮做了他的贴身之人。就这样一步步往宫门处走。 那门的瞧见这大臣才进了宫便又出去。自然免不得心头狐疑。不过到底是老臣。他们也不敢得罪。礼遇的很。 法度便趁机先发制人的扬起嗓子厉声呵斥:“天杀的狗奴才。沒瞧见大人病的难受么。便是萧大人都准了老爷回府休息。你们却又哪儿來那么多事情。还不让开。”落言凛冽。 那卫军一听这话。果然是受用的紧。登地就将身子让了一让。对那大臣又是赔礼又是告罪。可总算是放了行。 一直到出了宫门好一段距离。法度与那大臣才暗暗吁了口气。 法度忙于口中呢喃念了一句佛号。忏悔方才造的口业。之后又不无担心的着那大臣问道:“大人时今这样帮着贫僧。会不会被萧施主起了疑心。故而罪加大人。”担心的极有道理。 那大臣摆摆手:“他对我们这些老臣就沒放弃过猜度。只是正因我们的资历摆在那里。故而他一时半会子是不敢动我们的。”于此一定。嘱咐法度道。“国师且放心前去。旁的事情都不需要过度萦怀。” 听闻此言。法度心中也觉有些道理。纵然不放心。却也无可奈何。他明白。要结束这一切的唯一办法就是将普雅顺利的迎回來。 便也沒再多话。法度辞了那大臣之后。便按着路线图的指引与先前的叮嘱。漫上那黄沙延绵的小道。一路寻着普雅去了。 ------------ 第八十九 为今生与你相遇,前世早留有余地 法度一刻也不敢再耽搁,他只身一人顺着那崎岖的小道、顶着漫空的风沙向着那指引的方向一路寻去。 其实普雅的安置处不算难找,但若是不明确的说出來,只靠着猜度则委实难以猜到。凭着直觉,都会觉的女王的安置处一定会是某处府苑,却又有谁能知道竟会是荒凉的郊野? 对地貌的探查,是法度经年行脚中潜移默化培养出的本能,故而他很快便寻到了一处捷径。 待他來到那郊野之处举目四顾,果然瞧见不远处那依沙丘而建的小木屋、屋顶铺着厚厚的茅草!他心中一喜,似乎有晶耀的泪波在这一瞬夺眶而出,他知道自己來对了地方,知道普雅梅朵就在那里! 抑制住满腔不可控制的激动,法度停了一停。他并沒有急于过去,而是先机谨的四处环顾一圈儿,确定沒有人跟踪之后,方小心翼翼的一步步向那远方的木屋处走。 空气里一层缪转的雾气还沒有消散,朦朦胧胧的给这视野打了一层恍惚。法度怀揣着无比的动容与仔细,一步步的向那简单的小木屋走。似乎那里是真正的归乡,似乎那里有灵魂里弥足珍贵的东西在不断的拨动他心底一根柔柔的弦、不断的将他召唤…… 步入一圈篱笆围成的院落,法度并未寻到一丝人影儿。他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來错了地方,屏住心神不发作,静静的一步步向里边儿走。 空气中很静,静的似乎时间也自此凝滞住了一般,静的似乎一切的一切都是万古不动的…… 法度心中异样的感觉更为弥深,但同时还起了一抹想哭的欲望。莫名的,心中憋屈又堵塞,虽然看样子普雅不像是被安置在这里,不过凭着一种沒道理的直觉,他知道普雅梅朵、那朵美丽幸福的格桑花就在这里,一定! “普雅?”他不高不低的唤了一声,期待着正处在某个他看不到的地方的她能够自浑噩里闻到他的唤,能够给他一句回应,好让他找到他。 但是沒有回应,便是连那迂回的风声在这一刻都渐渐的消退了去,似乎刻意要将寂寥的绝望留给这诡异的木屋,似乎法度是在无意间闯进了一个混沌的、不属于现世的异处空间! 法度心中一紧,倏然听到一阵“漱漱”的声音……他心中又是一喜,唇角下意识勾笑,循着那声音的起源转身看去,却又在这同时那笑容僵僵的定了住。 不过是一只扑棱羽翼的黑色乌鸦停在嶙峋的枯枝上罢了,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曾有! 法度那沉闷的胸腔在这一刻倏然又有点儿堵,他觉的自己的喉咙已经水肿,觉的自己整个人都已经再也呼吸不得!他却不敢再发出声息,似乎半点儿声息都会在无意间扰乱了这空间的秩序、从而令他寻不到普雅…… 且一路凭着直觉向前走去,法度边又在脑中细细思量那大臣对他的叮嘱,再一次铺展开那张滚瓜烂熟的地图细细查看;沒错,无论是地图的指引还是他记忆里的那些叮嘱,全都是沒有错误的啊! 莫非是那两位大臣有意诓骗自己? 这样想着,法度在思量了须臾之后很快便又给予了否定。他识人的眼光一向都尚算准确,即便抛开这个不看,那两个大臣都是普雅的心腹,又如何肯臣服萧净鸾、看着自己只认的女王被害?况且如果他们二位真的要杀他,那又何须这样涉险的将他送出宫、还指引他怎么來寻普雅?如果真要让他法度死,只消将他往净鸾面前一送便是了啊!岂不省事儿! 那要么便是他们不信任他,怀疑他? 或者是,普雅已先于法度之前被萧净鸾寻到并移走…… 正当法度思绪纷踏、无法收束时,他一转目间整个人铮地一下便定住!那被繁复情丝包裹着的脑海中顿地起了一阵“嗡嗡”声!就在一侧木屋内里的角落,他看到一抹平躺的人影,纵然看不清全部,但心中、血液里、甚至灵魂里潜藏的那抹熟稔感就在此刻忽而波涛翻涌的浓郁异常! 那是普雅,那是格桑,一定是她,就是她…… “普雅……普雅!”法度在短暂的僵定之后,旋风一般不管不顾的跑起來!边跑边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而大声呼喊,“普雅!普雅,,”这一刻,他觉的自己已经疯了、狂了、忘了自己是谁也再不想去管自己是谁了! 这其实很短的一段路,却好似耗费了法度和尚半生的力量与全部的修为,他的世界他的眼中他的心里,这一刻什么都沒有,是真正的四大皆空万象皆幻!然而还是有些什么的,有的是那一段只能自己妥善安置的未了的缘,有的是一个闪烁熠熠的信念!是她,是她…… 微微开合的残破的门板似乎昭示着某种羞辱,这份羞辱感令心如止水的法度登一下起了虚妄的凡念!他猛地将那门扇推开,这不起眼的室内入目的场景又是何其令他激动又心碎! 这周围的墙壁已经斑驳泛黄遍生苔藓,而笼罩在茅草铺垫的房顶投下的阴影之下,那一方土炕上倒是铺陈了干净且厚实的被褥。而包裹在被褥里一动不动、双眸紧闭唇兮紧咬的已经枯槁不堪的人,可不正是昔日那位艳如玫瑰、赛过桃李的临昌一国的女王么! 此刻这大漠的精灵就昏睡在这一方沒落的角落里,周遭有蚊蝇围着她不断的打转乱飞。她整个人更是不省人事、生死未卜…… 这一瞬,法度那清澈的染了焦灼与心疼的眸子里,那样真切的溢出一串晶耀的泪花儿。他的双膝是那样沉重,濯了铅灌了银一般的令他再也迈不动步子!他就此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的对着普雅女王跪了下去。 “怦”地一声,那无比沉闷又发钝的一声双膝磕住地面的声音,沉重的有如这万顷无处安置的心绪。在这同时,带起了地面一阵肆意乱发的细细的沙、与清浅的粉尘。 “这下可行了……”泪光晶耀中,法度抿唇含笑,即便那朦胧的视野已恍惚了周遭的景致,即便有莹然的泪波遮迷了他的辰目,“这下可行了。”又是一句,在心里自语,这话无声也无息,“看见你,我心就安生了!”重重的一落定。 安生了,可是安生了! 自打他转身决绝的离开临昌的那一天起,他这颗隐匿在胸腔里的炽热的心又何曾安生过?他一直都在强行的克制着自己的思念,这思念是如此的热忱、如此的沒有道理! 身为一名释家弟子,他委实不该有这样的凡心;而身为一名有着不浅修为的高僧,他更是有这样的克制能力,在明白那些开悟道理的同时也一定起不了这些妄动的心念……可是,凡事皆有里外,因果的流转、宿命里的事情,又哪里半点儿由得人过? 就在不知不觉间,他法度在这娑婆世界、五浊恶世里,有了自己放不下的东西,有了自己樊心梵行之外一簇自扰的牵绊…… 可是现在,他不想去思量这些,他只是觉的自己很累很累,觉的那经久经久飘曳、填充了身心里外的一段心结终是可以妥善的放下了! 须臾的平复之后,法度颤颤的起了身子,一步步极认真的走到普雅面前,抬手轻轻扶住她消瘦到有些嶙峋的肩膀。他不敢稍稍用力,甚至连这触碰都是极小心的,因为似乎那骨骼任何外力的一触碰,便会在昙然间支离散架、化为风中一缕细细的无形的沙! 是奇迹么?就在法度几近于无的小心触及之下,那分明已经病的昏沉、人事不省的普雅忽而唇畔呢喃:“法度……”似是感应到了他的存在,她虽然神志不清,但唤的真切,“你來了,你回來了……是么?”分明气若游丝,却听得真切! 法度含泪,启口半晌却吐不出任何声息。他留意到普雅虽然憔悴且唇兮发裂,但并不是十分干燥,该是有人伴在她身边照顾她的,兴许那人是在自己过來之前刚刚离开。 心念兜转,法度才想应她,却又见她浑浑噩噩的摇了摇头。 “净鸾……”又是一声唤,不同于方才的热烈,含着微微的无奈与浅浅的苦涩。 法度心中一定,一股少有的冲动感倏然漫溯了他的天灵骨!他猛一下握住普雅冰凉的双手,将那恍若透明的指间以自己的掌心暖热:“不,是我。”他定定,一字一句稳稳的、坚定的告诉她,“是我法度。” 在言出这四个字的同时,那榻上的普雅有须臾的僵定,即而浑身一个颤抖! 就这时,法度轻轻的运动功力,将自己的真气一缕缕小心注入普雅的体内。 就着温温暖流漫溯肌体的同时,普雅惶然的挣开了眼睛。那双蒙了烟雾的眼睛显得很是混沌,却在目染着法度身影的同时一点一点退却迷惘,那似乎是感应了佛法的无穷无尽的大愿力的号召! 法度收了功力,见普雅已醒,转目瞧见一旁尚温的水壶,便到了一些在方巾上,仔细的呵护着普雅为她擦拭生凉的额头。 普雅似乎回过了一点神儿,她的心中已经不再奢求可以在有生之年见到法度,但是她见到了。熏染了的无数可能的重逢里,却怎么也想不到,二人会在这样的条件、这样的情景下再度重逢。 “我在做梦么?”良久良久的无声过后,她浑浑噩噩、气若游丝,而心境却是何其平和,如静好的早春湖泊,倒影着蓝蓝的天空与呢喃的鹧鸪。 法度动容:“不,你沒在做梦,是我在做梦……” 普雅美丽的眼睑沁出斑驳的泪,她一任他温存的照顾着自己,边潺潺的对他道着:“我的魂魄从未离开过你,我向着你飞过去,一直飞过去,飞到你的身边去……”旋又一停,那声音里流露着无比的哀怨,“可是……法度,法度啊,我迷路了。”还有哽咽的委屈。 法度眼中的泪水将普雅的清影变得越來越模糊,可他的心中却比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清楚明白:“沒关系,我已经找到你了。”他俯下身子,贴近她亦蒙了水雾的面眸,徐徐的,肃穆且笃定的低语,那样热切,有如普渡万物、不吝其光和热的万顷的阳光金波,“我带你回家……” 我们,回家…… ------------ 第九十回 法度安心应照拂 “谁!”冷不丁的一下,背后突然传來一声断喝,是中气十足的男儿的声音,煞是浑厚,带着戾气。 法度尚未回头,那脖子上的肌肤就是一凉!目光顺势看过去,见一把利剑已经逼上了他的脖颈。 这一瞬來的何其突兀,方才太过专注的把心思都付之在了普雅身上,加之这來人刻意屏住声息将足步放的很轻,故而法度不曾察觉到这人是什么时候过來的。 他心中微定,一乱之后灵光倏忽闪动,不曾转首,启口稳稳的问出一句:“可是章大人?”因为他的心中本來就有个谱子,自宫中那大臣口中知道有一位章大人主要负责将女王护送出宫、并安置郊野照料。这个时候忽然出现了这么个人,若不是心怀不轨的走徒,那大抵就是这位大臣吧! 果然,那人闻声后一定,横逼在法度脖颈上的利剑隐隐的向后撤了一撤,即而一下便收住。 法度心中跟着一舒,依稀肯定了自己的忖度。他定了一下心神之后回过了身子,视线里含及了一位着朱红滚金边衣袍,两鬓斑白、却气韵雄浑的老者的姿容,那心便稳了一稳,愈发肯定了几分。他将身子站起來,凑过去向这位虎气熊熊的老者合十双手一拜:“贫僧,是受了众人之托,來此处寻找女王的。”说话间他留了个心眼儿,见这位老者两眉间凝聚了英雄之气,周身充斥着一股极正的能量。心中便安稳了下來,知道这位大臣一定是一位忠心耿耿、行正做端的好人。 于是法度便不再有芥蒂,又防止再有其它不必要的误会,他探指进袖口里,取出那绘就着地图的小册,双手捧着递给了这位老者。 这位老者却沒有急着去接地图,须臾的打量已经让他心中隐隐有数:“你是……国师?”他侧目,微微的一句,似乎问的并不确定。 法度便愈发明白自己沒有看错人,颔首点头:“想必您便是章大人吧!”是笃定的口吻。 这老者点点头,同时眉目间流露出一脉由浅至深的动容:“想必是我那两个同僚指点你到这里來的,可是这样么?” 法度点头。 章大人亦点头,又叫他自行将图纸收好:“既是这样,也就不消再证明什么了!”眉目间的动容之色沒有消减,一來二去间口吻比方才愈发激动了几分,“女王陛下,天天都在呼唤国师的到來……”有如虔诚的信众终于盼到了他们的佛陀,章大人的眉目染就了些湿润,边抬步迎着床榻处走过來,对着依旧神志不清的普雅行了个礼,“黄天不辜负女王的祈祷,果然为女王送來了心念的救赎之人啊!”嗓音比方才又高了许多,满满的充斥着无比的动容。 法度感染了这位对临昌、对女王忠心不二的大臣的心绪,下意识至为虔诚的口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旋即亦向章大人身边近了几近,颔首恳挚道,“辛苦大人这样照顾女王,感念大人为女王陛下所做的一切。”这份感谢是真诚的,倒不是出乎半点儿的私心杂念,而是这人世间所有真善的举动都是值得感念的。 那大臣摇摇头,眉心舒展,口吻沉淀:“该是老臣感谢国师,感谢国师为临昌所做的一切、为女王陛下所做的一切!”这份感谢亦是真诚,原本法度就不是临昌的本地人,其实这临昌发生的一切又跟他有什么关系?但是他在知道临昌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知道临昌的女王陷入劫难的第一时间,便可以毫不犹豫的赶回來出力帮助,这份大爱之心委实是该感念的! 法度摇摇头。 章大人心念甫至,又对法度颔首示意:“來,请国师借一步说话!”边细心的为普雅又将那被子重新盖了一盖。 法度自然明白这位大臣是有重要的事情同自己说,便点点头,忙不迭的跟着他出了小屋,又掩好门板不打扰普雅休息。 院落里起了一阵风,但是不强,只吹的二人发丝微扬、袍角汩汩。 立在这郊野的院落里,目染着远处一座又一座起伏绵延的沙丘,感受着淡淡微风扑面过额,饶是再烦闷的心境都被拂拭的干净且开阔起來。 那位大臣权且吁出一口长气,是以平复这芜杂的心绪,即而将事情的來龙去脉一五一十告知了法度。 原是这样的:他就是将女王可以说是商榷之后、全权安排着自宫中移出來的三朝老臣章大人。之所以做这样的决策,也委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帝宫中因萧净鸾钻了空子的缘故而情势未定,女王若一日在宫中则等同于一日深处虎穴狼窝!且不说普雅的病多半是心病,一半是因法度的突然离开、不告而别,一半是因恩爱倍至的萧净鸾居然连遭的将她伤害……纵然女王可以痊愈,那一日对萧净鸾有用还好,一日沒了用处将她杀死又怎么好?且,若萧净鸾拿着女王威胁临昌诸多臣子又如何好? 这位章大人在与其他对临昌亦是耿介的大臣一番商榷之后,才做了将女王偷偷护送出宫这样的安排! 之所以让章大人全权负责,是因章大人知道出宫的地下暗道。这委实又是临昌帝宫里一个秘密,是刻意为防止日后出现诸如萧净鸾这类情况,而留有的秘密逃生之道!故而,这个秘密一向都是由国王、王后告知一个至为信赖之人,再由这至为信赖之人在特定时机里告知下一任国王、且一并遴选秘密的传承者。莫说其他人,便是连普雅女王自己都还不知道这密道的秘密,故而章大人不能将具体细节告知同僚,便就全权负责了! 而这安置普雅的小院,则是他家一个门丁废弃的旧址。虽然条件艰苦、多有不方便,但那萧净鸾可谓是内里心机颇重的一条老狐狸,若是做的不周密、不出其不意,又如何能够瞒得过他?时今将女王藏在这里,可谓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是最安全的!却只能是委屈了女王。 不过章大人每日都会來亲自照顾女王。又为防这一等一的大秘密走漏出去,他不敢再带旁人。不过章大人也不能时时刻刻都守在女王身边照顾,每日的临朝他是必须去的,无故缺席亦会使得萧净鸾起了疑心。 法度且听着他细细道來,心中感慨着这其中的周密。 又见那大臣将他看定,语重心长道:“其实这几日照顾女王,老臣发现女王心中对国师是多有倚仗。”微顿了顿,“即便国师今日不曾回來,老臣心中也已有了个构划,思量着与其他几位同僚商量一下,悄自将国师寻回來的。” 这又令法度心中慨叹不迭,他可以真切的感知到眼前这位老臣的真诚!大漠的儿女就是这样,一旦认定了一个人,即便这个人有着与他们所不同的出身、籍贯,只要这个人的品性得到了他们的认可,他们便会开诚布公、肝胆相照! 这可贵的信任令法度心中动容,他的动容是自然的。普雅女王的安身处可谓是临昌时今一等一的大事,居然可以对他毫无保留的全部告知,这份信赖犹如沙漠里开出的最美丽的花朵,当然令他感念。 那大臣看出了法度眉目间的真挚,展颜须臾,对着法度忽而一个落身跪拜! 法度一诧,忙俯身将那章大人亲自扶起來:“大人这是何故?快快情起。” 那大臣适才起來,颔首时沉了声色,目光看定法度,极认真:“老臣纵是不敢怠慢的照顾着女王,可帝宫那边儿也得有所顾及。时今萧净鸾的眼线不知分布在何处,我若是过多滞留只恐会为女王带來麻烦……时今国师既然回來,老臣却不得不将照料女王的重任托付给国师,劳烦国师与老臣一并负责,甚至要辛苦许多了!” 说话间法度也明白了这位章大人的意思,只是这些嘱咐却还需要他说么?法度在心里本也就是这么打算的,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法度摇摇头:“大人委实客气了,这些都是贫僧应该做的事情!”心念一动,又思量着章大人大抵不解他这种帮助众人的下意识,只好在微定后又从另一方面补充,“贫僧时今依旧还是临昌的国师,为着这份责任,又岂能眼看着皇权动摇、国家易主、百姓涂炭?大人这样,真的是折杀了贫僧!”落言沉淀。 这位大臣看出了法度眉目间愈深的笃诚,心中便又安了一安。他平息须臾后又嘱咐了法度几句,告知他给女王备的人参与抓來的几副药有一些就放置在屋内右侧的旧橱窗里;而打水则需出了这院子往山脚下走,但也沒有太多路程,过一会子瞧见枯柳墩子便可见有泉水;必需品他每隔几日便会送來新的……这类生活琐事云云。 法度听得很认真,且也都逐一的记在了心里。 这位大臣对法度也是放心的,这位行脚僧游历诸地,去过很多的地方,对这最基本的生活技能也该是熟稔非常,则委实不消过多婆婆妈妈的叮嘱了! 事实上也委实是的。 不过章大人到底还是有诸多的不放心,那是由于对女王过度的敬重与仔细。这份心情法度也是了解的。 二人就这么站在院子里徐徐的说着话,那时间不知不觉便也过的极是快了。 ------------ 第九十一回 昏然呓语念情挚 入暮后,法度将章大人亲自送了走。即而便守着床榻认真的照顾普雅女王。 章大人走之前已将参汤熬了好,现今放在一旁那温度便不再滚烫,法度试了一下温热刚好,便端进去打算喂普雅喝下。 普雅的状况依旧不怎么好,不过那一口气就那么横在嗓子里,倒是也沒有恶化的趋势,只是怎么看都像是在吊着命。法度运功为她又灌输了一阵真气,即而让她靠住支起的软枕坐起來。 可是普雅的身子此刻孱弱的似乎沒有骨头,那枕头已经根本都靠不住了。微有辗转后,法度只好先便宜行事,权且顾不得诸多介怀,让普雅靠住自己的肩膀,即而一勺勺的将参汤喂她喝下去。 虽然在章大人过來之前,普雅是有过一阵子是醒來的,且还同法度气若游丝的说了些话。可是自法度与章大人站在院子聊了一会子再看时,普雅却又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法度甚至不确定普雅心里是不是真的知道自己來过,是不是只把自己的到來当作了一场午夜的清梦。 不过这些也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的身子能够尽快恢复起來,总这样昏昏沉沉的躺着、睡着,消磨的是这肉体凡胎啊! 那参汤被法度一勺勺很小心的喂下去,普雅也都饮了。过后,他又以方巾轻轻为她擦去唇兮的痕迹。 他虽然游历过很多地方,且有着不弱的生存之道。可天地可鉴,他从沒有这样照顾过一个女人,故而当那方巾触及到她唇兮的时候,他胸膛里的那颗心沒防备的动了一下……微微的感情拨弄起心口的柔弦,只一下,似是悸动、又似是不适,蜻蜓点水般的。 就着点起的昏昏烛火,他将普雅重又缓缓的放了下去躺好,不放心她的安危,他一刻都不敢松懈、一步也不敢离开,寻了个小凳落座在榻边默默的守着她。 榻上的女人形容枯槁,可眉眼间一脉动容的美丽似乎并沒有减淡,只因为这孱弱的病体而显出一种无端的凄美。看着看着,法度的一颗心似乎被融化。他诚然是心柔念静的,可很奇怪,纵然他的心境此刻再重归于莲花开落般的静美,眼帘里也依旧拂之不去她美好的面孔、柔和的睡容。 月华揉碎了,灌溉着窗子徐徐的洒下來,妆点在这一幅睡美人的图画之间,生就出一脉圣洁的造势。 兴许是这夜太静好,又兴许是氛围太沉淀,法度开始不由自己的缓缓的,缓缓向普雅讲述起他來到临昌的感受,之前的感受、之后的感受,遇到她之后的感受…… 在來到临昌之前,他只是怀着一贯坚韧且随性的心境穿梭在绵延的大漠,目染着古旧的城郭与斑驳的经幡,目染着被风沙洗的发白的天幕与流转的云峦……这大自然的雄奇与壮美,在西疆的大漠里似乎更加着重了其深浓的颜色。而四季的流转变化却不似温柔的汉地那样鲜明,不过这一脉韧力的风骨亦有一种别具一格的美丽。 法度就那样一路走着,一路欣赏着在常人眼中亘古如是、而在他眼中却可以随心而变的雄奇的景观。那时的他甚至都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会是一座怎样可爱的古老的王城。他怀着满腔的喜悦与无比的激动,带着他的使命与他的执着,很乐意在这娑婆世间做一场注定不会停留的行走,也注定沒有什么人或者事或者地方是会令他牵绊足步、永远停留。 当他误打误撞的闯入了绿洲之上富饶的临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在不经意间进入了临昌的地界,因为这座城池委实奇特,外围是被滚滚的黄沙包围着、看起來贫瘠无比,而皇城却是暧昧香软富足无比,就在那里安详的林立、静好的处世,俨如汉地里曾广为流传的世外桃源一般! 当时的法度便忍不住对这座美丽又神奇的城池,发出了起于心里的由衷的礼赞!而他不会知道自己的际遇还远不止邂逅这一座城池这样简单。宿命般的,缘法般的,他为一支《平沙落雁》曲奇特的演奏方式与熟悉的韵律而着迷,说起來其实他之所以会误打误撞來到临昌也正是赖于了这支曲子的牵引,之后又是因了这支曲子,他遇到了同为汉地之人的落难王子萧净鸾,他与净鸾结下一段不可说的奇妙的缘,净鸾认他做佛,他亦答应帮助净鸾普渡女王、帮助净鸾有朝一日重回汉地…… 那时的净鸾带给法度的感觉,当真只是一位极温润且俊美、又真挚赤诚纯洁无垢的汉地王子,又因身世的坎坷、落难的遭遇而带着些别样的凄美。他以佛一样的大志去感知、去悲悯这位迷茫的性灵,他希望自己可以伸出援助之手、出一份力量普渡他自深渊上岸,就此了脱痛苦! 就这样,法度答应留下來。也正是因为如此,法度才有机会在宫宴上认知了风荷姑娘舍身的无谓与诚善,也遭逢了普雅梅朵这位可爱的姑娘…… 普雅女王是善良的,即便她看起來是那样锋芒必露说一不二,即便临昌的臣民在敬仰她们女王的同时,沒有人不尊崇、不惧怕女王的威仪。可是法度一双冷眼洞悉事态,却清楚的明白着,沒有一个女人不是柔弱的,沒有一个女人天生便愿意气场强硬、锋芒无数……她们之所以会成为不输须眉的女丈夫,是因她们身上那一份身不由己的宿命,心底那一份出乎本能的自保。 无论是上天注定、还是人为而成,这样的女子总归是那样惹人心疼!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记不清是为了什么,法度笃定的相信普雅是善根深重的,并坚定的认为她一定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开悟过后幸福的“果”。他乐得帮助普雅,十分愿意去帮助她、去保护她……兴许不止是大爱,兴许还有些别的什么。 法度承认,自己对普雅似乎是有一些不同寻常,即便她对普雅的救度若是放在任何一位众生的身上他亦会那样做,但那份不同寻常的感情是放在心里、欺瞒不了他自己的本心的。 可这也决计不是俗世间的男情女爱,决计不是!法度可以肯定,这不是逃避,是一种真切的肯定。 这种感觉很异样,当然也不是时时刻刻全都是,而是在最不经意的时候倏忽一下漫溯过來,有些时候是在静下心來的时候,有些时候是在他念经的时候……搅扰的他心绪紊乱,似魔一般令他情潮纷踏! 这感觉比大爱独特,比男女之爱要大志……说不清、道不明。兴许,这便是“缘”吧! 也是,“缘”之一字最好的诠释,算來也莫过于此了! …… 就这样,法度下意识的絮絮叨叨对着普雅说了很多话,当然都是他自己说而不曾有回应。不过有片刻的时间,普雅会微微的睁开眼睛,映在法度眼里的是一脉清澈的眼神。 最初这样的时候,法度心中一恍惚,即而惊喜且小心的问她可是醒來了?可感觉怎么样? 可普雅却只是微微的点点头,她似乎可以听的真切、看的真切,却又不给他过多刻意的回应。这便又令法度迷惑不解,不知道这究竟是普雅有片刻的醒转,还是这只是他自己的错觉? 就在他这起伏辗转的不解之中,普雅琉璃般倒影着烛火微光、还有他的影像的眸子便又浑浊了,那是极快的几个瞬间。即而她便重又昏昏然的阖目,似乎又睡了过去,神志不是很清明。 渐渐的,法度便也不报以了怎样的希望。 可后半夜的时候,普雅似乎陷入了梦魇的囹圄,她开始不受控制的蹙眉摇头,整个人显得极不安定! 法度下意识抬手扶住她的肩膀,在她耳畔连连呼唤她的名字。 可是沒有用,普雅陷入到了自己编织出的幻觉里,动了不该动的一抹念力,她开始在幻觉中抛开了全部,只跟她死去的父王、母后轻声徐徐的呓语:“原谅我……原谅我……”她的声音靡靡谵谵的,承载了许多的负重,这些负重一定压着她的身心皆是沉铅难受! 即而她的面目神情便开始流转,亦或者是低低的哭泣,亦或者是徐徐的微笑,再或者就是这些支零破碎、含糊不清的梦魇言语,极少的时候她似乎哼唱起临昌古镇特有的儿童间频繁传唱的歌谣小调…… 法度看在眼里,却怎样都唤不醒此时的普雅! 他心里明白普雅为何会念起她的父母,因为孩子在最脆弱的时候,那潜意识里的直觉似乎最先映出的便是父母,她是渴望回到父母的怀抱里去,极渴望极渴望的;同时也知道为什么会对她的父母祈求原谅,因为这临昌的王位是父亲传给她的,可时今她却辜负了父母的期望,使这临昌因一个外來的男宠而搞的一团糟! 这委实是普雅身为女王的失职,不得不说是失职,纵有苦衷也委实开脱不得。故而这个缔结出的随之而來的“果”,她也是合该承受的,只有她自己來受,旁人又岂能代替的了呢? ------------ 第九十二回 浮沉爱恨皆造化 法度觉的自己这身子变的混混沌沌的,整个人都有如陷入泥潭一般持不起半点儿的气力!似乎周身这骨肉都是酥软的,整个人万般皆放一般陷入一种彻底的放松中。 黑暗里他还有一丝理性尚存着拿捏他整个人,依稀记得他需要照顾女王、他不能就此熟睡过去。可那双眼的眼皮就是那样不受他控制的一点点往下沉!就这样他与自己做着莫名的抗争,到最后似乎还是沦陷给了困倦,他头脑变的沉闷而木顿! …… 晨曦时的微光溶溶然辉洒而入,这城郊山野的空气中夹杂着一脉尤其明显的草木的幽香,丝丝袅袅漫溯入鼻息时便扯的绵长而稀薄,很有些提神醒脑的功效。 法度整个人依旧昏昏然的,就这么似睡非睡间,忽而觉的有凉凉的东西在触及自己的面额,一下下的很是舒服……就此时,那停滞的心绪也很快便做了个回笼!他陡一清醒,缓缓的睁开眼睛,须臾后这情景又令他觉的是那样恍惚而不真切的很了! 晨霞曳曳、微光如金中,法度瞧见那熟稔的女子倩影,见原本还在榻上昏昏然睡着的普雅此刻正拈着手帕为他擦拭额头。她的面色依旧很苍白,但那双善睐的眉目间流转着熠熠的晨光,又加之一段自身的灵性,这使她整个人看起來显得那样鲜活美丽、灵秀无双,看起來她的精神委实是不错的。 可是,普雅不是自身病的昏沉么?怎么此刻倒可以拈着帕子照顾自己了?法度心中一定,慢慢的抬起了手臂,下意识揉了揉眼睛,他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可这时,普雅纤瘦的柔荑却轻轻握上了法度的手腕,即而略一倾身,明眸弯弯、徐徐然对着他笑起來:“怎么,国师怀疑是自己在做梦啊?”声音泠泠的,虽然依旧虚弱且底气不足,但其中俏皮之感微微染就。 这一下,法度那半混的意识可谓唆然一下便清明起來!他下意识将上身自床榻上抬起,也在这同时惶然的惊觉,原來自己昨晚上居然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可真是,照顾人都能这样不小心,却还能做什么真是! 思绪陡至,法度起了个后觉的怨怪,抬目间又对上普雅这一张笑意盈盈的面孔,倏然便有些莫名的尴尬与心虚:“我……”转而又一激灵,那芜杂的念头便全都化为了弥深的喜悦,“女王,你什么时候醒來的?感觉怎么样?”普雅已经清醒了,且可以拈着帕子为自己擦拭额头沁出的薄汗,这委实是一个惊喜!一个十分大的惊喜啊! 面见着眼前法度因为自己醒转而激动,普雅的心中隐隐涌出些许的抱愧。她权且未答法度的问題,只颔首凝眸徐徐的关切道:“你为了照顾我,都累的睡着了。一晚上都沒有睡好,现在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字字句句全都是真挚的关切和感念,普雅的纤心隐隐有触动。 法度尚未抑制住内心的喜悦和激动,那无边的动容在他胸腔里搅涌的一浪浪的浓郁!他摇摇头,只热切的关注于普雅的面貌:“贫僧惭愧。”他的心情此刻真的不知道该怎样來形容了!那些抑制不住的感情潮水一般冲开了心闸,“贫僧……”才要说什么,被普雅一缕兰花指挡在唇前,法度便只好止住。 普雅眸光潋滟,声息因虚弱而显得徐徐的,但是整个人看起來是喜悦的,且精神不错:“你要说的话,我都知道。”她颔首,“我沒事,我感觉很好。有你在,我怎么会不好?”声音不高,又半肃半俏皮。旋即抿唇一笑,依旧是浅浅的声色,“那么,换我來说,好不好?”如雾如风。 法度可以那样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心跳声,普雅好起來便比什么都重要,面着眼前神迹般的场景,他却又有什么说“不”的权利?事实上法度整个人似乎还有些发木,他有一种大梦未醒的恍惚感,又似乎自己一直都身处在一场醒不來的大梦里,故而眼前这些真真实实的,又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他点点头。 普雅敛睫缓缓,启口前幽幽的叹了一声:“当我还在一片死海般的黑暗里沉睡时,我便在心中隐隐的根植了这样一重愿力……我告诉自己,我要见到你,当我可以苏醒过來、睁开眼睛时,我要我的第一眼便看到你。” 法度静静听她阐述自己的心曲,心中的动容已然不消言语。他想启口接话,但是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來,因为喉咙已经下意识哽咽,因为双眼已经濡染了淡淡的湿润。 普雅默默看着他,唇畔温润的弧度不见变却,她自顾自继续:“我虽病的昏昏沉沉,但是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听得清清楚楚。”于此一顿,即而潋了一下眸波又徐徐如风道,“你为我做的事情,我也感知的清清楚楚。”她的心潮是起伏如狂的,她想表达出自己更深的激动,想告诉法度自己更深的欢喜! 她是那么的渴求见到他,渴求可以见到他,睡里梦里都是……可当她见到他了,他就在她的眼前,她可以真真切切的见到他的时候,这千言万语、这如许沉淀的心绪一起翻涌着堵在心里、喉咙里,她却又什么都说不出來了,半点儿都说不出來了! 如此,便到这里吧!就这样便好了。 最真挚的感情是不需要说出來的,因为也委实是说不出來的,难道不是么? 二人隔过斑斑的晨光静静看向彼此,法度心中有如曼陀罗花次第开放,既觉的释然、又有些莫衷一是。他抿抿唇畔,抬手下意识的抚了一把头顶,又转目错开普雅的目光。 这么一副忽而涌上的小情态是近乎腼腆的,一下子逗的普雅“噗哧”一笑!虽然她整个人依旧很虚弱,但这一笑间自有明媚的笑颜流转在面盘。 法度又不能自已的重将面目转了过來,再一次与普雅梅朵目光相对。见她美丽的眼底积蓄了一抹晶莹的泪波,在阳光底下熠熠的很是潋滟。 这么看着看着,法度自己的眼底深处也免不得起了一痕泪光,他觉的自己的眼睑有点儿湿润。就这样不加掩饰、也沒了心绪掩饰,他与普雅二人两两相望,相望间相视一笑,含着泪、便也隔着迷迷的雾。 窗外有晨起的鸟儿展开了啁啾的歌喉,停落在树枝间、飞翔在晶天上,一路作弄出泠泠的韵致。 二人便回了回神。 普雅转眸看向法度,徐徐的对他道:“扶我出去走走吧!这些日子这么躺着,我,这一副身子骨乏的厉害。”气息明显不调。 法度原本不忍心拂逆普雅的请求,可看她这副模样,怎么都是放不下心的!他便有些犯难,心中辗转着道:“不急于这一时,待女王身体再恢复一些,出外散步也不迟。” 普雅果真便沒有再执着,含笑对法度莞尔“好。”果然是虚弱的厉害,说话间都平添一抹娇喘。她眸光微荡,“那到时候,国师要陪着我。”顺势一句,带着些浅浅的娇憨。 这卧病中的女王,忽然变的有点儿像一个觉可怜人的孩子。看在法度眼里,心中便是一阵柔软:“出家人……” “不打诳语!”普雅压着他话尾抢先言出來。 法度便定了定,即而与普雅双双笑起來。 那贴身宫娥说的委实沒有错,普雅患的当真是心病!这病若要好起來,也就是一昼夜的事情;而若说不好,则当真是药石罔顾。而这好与不好,取决于的还是法度。 时今法度回來了,女王的病,又怎么会不见起色呢? 普雅已经有了些气力,却依旧是游丝般的一点儿,神志清醒后的她还是可以靠着软枕同法度说说话的。 这般重逢的情景委实与设想中的任何一场都不相同,不说这情这景委实变化巨大,且连这心境都平和的波澜不起,似乎这一切原本就是宿命里的事情,原本就是那样的自然而然! 法度简单的为普雅讲述了自己为什么会回來,讲述了是那贴身的宫娥不远迢迢的追上了他、告知了他临昌的变故,也讲述了几位忠心的大臣涉险将她救出帝宫、安置于此。 当然,他忽略了这之中自己的心思,他不会告诉她其实他一直都在寻觅一个理由,苦苦的寻找一个可以令自己回转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普雅那双软眸里渐渐沉淀了一痕光彩,身边这些人为她所做的一切,她一定会记在心里面,牢牢的、全部都记住的。 当然,触及这段回忆的同时,不能避免会提起的人,便是萧净鸾。即便法度了然着普雅的心结,刻意淡化了净鸾、一带而过;可是普雅那苍白的面目间浮现的一抹神色,依旧是那样的复杂,有哀伤、有失望、有落寞…… 换做是谁易地而处,心情都会是这样的纷杂难受。对此,纵然法度可有无边智慧,却也明白,该经历的事情、该走的路,他代替不了普雅。 波光微微中,法度颔首浅浅,不忍心去看普雅面上那层落寞与诸多复杂的神色。缓缓的于心中咏念了一段《心经》,将普雅的心事、连同他自己的纷杂,就此一并深深的埋葬进虚空的尘土里,避而不提,静静等待春动之时,开出无声的花來…… ------------ 第93回 王,我愿做你淑顺的后,好不好? 普雅这病來时如山倒。半是因为萧净鸾害得她流产而身子骨虚弱所致。还有一半是因为法度的不辞而别、以及萧净鸾的逼宫谋反。 时今她如愿以偿的见到了心心念念的法度。纵然病体依旧孱弱。但这一桩心事多多少少是有所解意。故而那身子骨也就有了好转的势头。 她本就是心病多于其它。身上困乏后大睡了几夜。便在法度的悉心调理下一日日的转危为安。 清朗的山岚微风吹拂着二人的面孔。徐徐的悸动感撩拨着心弦。法度伴着普雅在山林间散步。一层晨光为普雅美丽的面庞溶溶的镀了层稀疏的金波。法度侧目时。只觉的此景、此境、身边这样的女子……一切一切都美好的人间不胜殊! 侧目时。普雅对上法度无比清澈的目波。勾唇软软的一莞尔:“其实你知道么。我倒是觉的。我这一场大病來的委实是值得的……甚至此刻。我好想就这样陶陶然沉醉在大漠深处、绿洲水源郊外美好又难得的山林景致间。一辈子都好。就这样慢慢的老去。”颔首微叹。唇畔笑意不减。“至于皇城那边儿究竟是谁执掌天下。委实不再去管顾了。”又有浅浅的停顿。普雅错开了对向法度的眸光。幽幽道。“况且净鸾。委实也是我欠他的。这样还报给他也未尝不是因果……” 听着普雅这般似悟又非悟的言语。法度缓缓的摇了摇头。抬手扶住她消瘦的肩膀。温柔的让她与自己面对着面:“这即便是因果的现世。也不是最后的结局。”定定道。 普雅心念一恍:“为什么不该是最后的结局。”潋了眸波诧异。 法度微停后喟她:“女王陛下身为临昌的王。若是就此将王位撒手不顾的给了萧施主。岂不是放弃了自己的子民、也放弃了自己肩头所背负着的那一份责任。”声音不重但沉淀了笃定与告诫。“若是女王有了归隐之心。堪破红尘淡一切。从而认真的择一真正可造福万民、可执掌江山之人将这百年基业交托。便也不失为一场功德。可是……”于此略停。即便他不愿在背后指摘任何一个人。但此刻不得不这样点醒普雅而让普雅清一个事实。“可萧施主意念不净。他接管临昌为的不是对百姓的造福、不是为君者整饬一方的责任。而是为了报复……甚至他的野心若远不止于此。若他伺机扰乱边陲的安定、想要一统西疆呢。”眉峰微聚。眼底有了一脉沉淀。“待那时。他所造的每一分阿鼻地狱业。都会令女王亦身受之。因为若是生灵涂炭、百姓难安。那么这一切便都会是女王所一手造成的了。”落言一着重。并不是在吓唬普雅。而是告诫普雅。将那合该的真相讲给普雅。 这世上但凡为皇为君者。便都身担着不可拂逆之大责任。并不是让他们欺压子民以图享受。更不是让他们南征北战而满足自己的私心yuwang。他们所存在的意义。本是造福百姓、整饬一方的责任。正如这世界上各行各业都有其对应的部门、每个部门中的每个人都有其对应的工作任务一样。 为皇为君亦是一种工作。为的是完成对应的任务。若是这任务完成的好。则功德无量。 若是将这工作并未待成工作。而是成了自己所享的福气、利用其便利而满足私心大肆享乐。则委实是错误的。 而世上为皇为君、乃至为官为商者。这样糊里糊涂浑然不知的大有人在。 不过。这些人可以享受这样的便利。也是因其命里有这样的福报。但是。福报若用在正途上。则会绵绵长存自然而然;一旦用在不该用的地方。兴许那十年的便缩短成了一年、百年的便缩短成了十年……一旦福报享尽的那一天。化现眼前的便是恶报。 故此。即便参悟不透宇宙天道的一层玄机奥义。只要在这世上行正做端、力所能及的为身边人事施以援手多做善事。委实是沒有错的。而那身担着的悠悠责任。更是不得说遁逃便遁逃。 普雅如以往每一次一样。极认真的听着法度讲这些话。她心里明白的。法度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值得她细细品味与记取的。也都一定是真实的。 之后普雅颔一颔首。唇畔那抹温温的笑弧很快变为了浅浅的肃穆:“若是这次可以平息净鸾造出的乱子。我便寻了你所说的那样一个可以担得起大任、可以造福万民的人來代替我执掌临昌。你说这样可好呢。”声音柔柔的。如一阵撩拨的杏花微雨。 法度眉心微聚。隔过斑驳的晨光着眼前笑意嫣然的女子。不知道普雅怎么好端端的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來。不过他很快的平息了一下心念。颔首告诉她:“这是女王自己的决定。贫僧无权干预。”又补充道。“若是当真有此贤良之人接管临昌。又是女王真心意愿。便沒什么不妥帖的吧。”很少见的。他有了不大肯定的语气。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因为他心中总觉的这之中有些说不出的异样。同样的这异样沒有一个可以梳理的头绪。 普雅定定的着法度:“这个人远非市井贤良。而是一位佛门大德。” 法度一定:“却是哪一位大德。”他不曾多想。只是好奇临昌有哪一位朝臣亦是闻法修行者。 普雅那双美丽的眸子中流转了一层熠熠的华光。她持着坚定的目光如是定定的着法度。极认真、极赤诚:“你。”唇畔一开合。 法度倏而一个诧异。即而本能的摇摇头。 却赶在他开口说话之前。普雅向他这边儿急急然的行了几步。抬手时一缕兰花指挡住了法度的唇兮。扬起芙面带着焦急也含着动容的向他:“我的提议难道不好么。”声音轻轻的堪比这过了幽谷的风。整个人也有了好似飞翔的美感。后边儿这话普雅说的委实是急。凿凿切切不容插口。“我退居后宫成为你的王后。而你接替我扛起这重任成为临昌的王。也势力会是最英明贤良最高德载物的王。而我也必将成为你最贤良淑顺的王后。我……” “女王陛下。”法度的心浪有了一阵湍急的起伏。他不知道普雅居然动起了这样的心思。不明白普雅为什么会萌生了这样的念头。而这样的提议在法度來是何其无奈。有如一个撒娇的孩子在向挚爱的父母讨价还价要糖果和糕点。 他摇头打断了言的急急然的她。这样的话何其的无奈又好笑呢。他知道这是普雅一时的心之所至而倏忽涌现头顶的想法。只是因为这自然的美景使她贪恋、令她迷醉。如此而已。待一会子她劲头一过了也就忘记了。 普雅见法度将她打断。当真便有了片刻的静默。可她整个人却沒有离开法度。就那样以一个极近的距离。凝起那清澈又至诚的眸子认真的向他:“留下來。在这临昌一直留下來。陪伴在我的身边。难道不好么。”这句话不同于先前的探寻和小心。已然带起了不可抑止的一脉灼热。 法度那不起波澜的心境就此被掀起一脉仓惶的逃避。他爱佛爱的赤诚。当然不会留下來。他逃避是因不愿伤害善良的普雅。 而普雅见他闪躲的目光后。并未识时务的停止她的绮思。她如黛的眉弯聚拢颦蹙。徐徐然轻轻又急促的告诉法度:“我不会误你梵行的。文殊菩萨不也有妙音天女为明妃。”不待法度接口。见他在这时转过身子背对自己。她便绕到他的面前使他不得不直面着她。“我愿成为你的明妃。拜你为上师。体悟乐融与觉知心。以身体为宝瓶。奉出我的红菩提心于你。取得你报之以的同等白菩提心。与你乐空双运。太阳月亮交汇一处。力量与智慧合二为一……我就是你。” “住口。”法度终于再也听不下去。压着普雅最后那句陡扬的声色。一嗓子厉厉的将她喝住。 普雅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却也下意识的徐徐然缄默。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似乎倏然一下便陷入了僵滞。时光与空间的变幻似乎都也随之而停止。 就这样定定的。法度知道自己此刻已经受不住了琉璃般的心念。就着这纷踏的万念。他忽而有些手足无措。他当然不是因普雅而产生了对佛与修行的动摇。他一直都明白究竟何处才是真正的归乡与值得长驻的净土。但是他不知道怎样面对眼前这样他委实不忍伤害的女人。似乎无论是禅宗佛理、还是直白的她可以听懂的拒绝。这一刻全部都是残忍。 山间的微风徐徐扑面。撩拨进衣袂、袖口里。贴着肌肤擦出一阵淡淡的凉意。这一脉恰到好处的凉意有若加持。使普雅倏然间意识到了自己因激动而说的话造次了许多。她下意识低下头。可这些话诚然也都是她的心里话。既然这憋在心里见不得光的话已经说出來了。她便再也不想逃避、不愿逃避。 ------------ 第九十四回 那么,谢谢你将我授记…… 一阵不长的沉默,呼吸与风儿撩拨过心坎儿的韵致因这静谧而显得尤其明显!追寻着内心深处一脉不容拂逆与忽视的热度,普雅选择为了自己而勇敢一次。 即便她是临昌的女王,即便她有着这般使人尊崇与艳羡的地位和身份,但是她知道,她这一生真正勇敢的次数并不多,而那不得不为之的顾虑却委实是多。 对净鸾,她是勇敢的去爱了,爱的毫无保留、爱的赤诚火辣包容一切,若不是法度的突然出现点醒了被这业障魔障住的她,都不消净鸾动手,她简直可以为了他而自己亲手撕毁了临昌古城百千年來建立的基业,撕毁这一座泱泱的王城! 她爱的何其失败,她勇敢的何其无奈…… 而今朝眼下,她不愿再去触及这一段不好的记忆,她甚至不愿继续管顾这本该是由她來承担的临昌皇权。她只想留下來,留在法度身边亦或者是跟着他走。 “带我走好不好。”眼波倏一下抬起來,普雅持着无比坚定的调子,那声色与面上的神情俱是不容拂逆与忽视的肃穆。 法度心念有如剥落的莲花瓣一样次第的向下沉,不曾理会普雅的焦灼与这一脉动情的真挚。 他的不理不睬成功的调动起了普雅心头的焦灼,她惶惶然的摇头又点头,那芜杂的心绪正因一抹浓郁的欲望而充斥、漫溯了她的身心与魂魄,这一瞬她甚至觉的自己有如一只吞噬欲望的饕餮,觉的自己甚至已经失了本心成了魔! 但是佛是魔又怎么样?她不管,她真的不想管,她想要的只是留在他身边,唯有留在他身边! “带我走,既然你不想留下來那便带我走!”普雅这一浪浪的心绪起的湍急,她趁着这一股热浪的翻涌所带给她的勇气,扬起眉目口吻波动且动容,“我陪你去每一个地方,看每一道风景,历经每一段历经,邂逅每一个人……我们在一起,我们一起修行,我们会是彼此最真实的感知与最赤诚的共融,将沒有人能够再把我们分开!我就是你!” “你可懂什么才是密宗里的乐空双运?”又一次,法度突忽一下接过了普雅的话将她打断。 他的声音不高,眸色含着几许无奈、几许坚定、几许长者对于晚辈无限的包容与怜惜。法度沒有生气,他不会生气,普雅越是这样他便越是理应悲悯与感化。 这一次的打断,不同于方才的锋利。可于普雅來说同样有着拂之不去的大效力!她定住,牵回那飘杳的心绪思量起法度的问題。 但须臾的沉默后,普雅发现自己能做的也只有沉默。她不懂,她是真的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乐空双运。她只是凭借着内心疯狂的念想而编织出自顾自、自以为是的执念的认定,那是不可理喻的,在真正的正法面前也委实是经不起推敲的……她无言以对。 眼看着普雅面上那一抹怅惘,法度的心柔软了一下。他到底还是不忍面对她一蹙眉弯的失落,这算是对她有了分别心么?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的是,即便自己不忍、不愿,可自己注定无法以她想要的方式來抚平她两眉间一抹笼罩的怨愁! 法度叹气,就着风势将那洒沓的思绪梳理了一下,旋即看定了普雅,口吻不重也不轻:“文殊菩萨与之妙音天女,乃是力量与之智慧两种化现,是一种力量与智慧合二为一普渡众生的表现,不能以有情世间凡人的眼光去看待非这个世间的事情。”于此略停,他转目看了眼远方的林丛水源,继续道,“且佛教博大、派别不一,只有藏传密宗之一,方有‘双修’之说。那亦是一种修为,其目的与净宗、禅宗一辙无差,都是为‘修’而非‘欲’!对众生的‘大爱’而非彼此间的‘情爱’!” 普雅张口想要辩驳,但是她发不出半点儿声息,她便只好继续缄默。这一刻她忽然好无奈,面对法度,她居然连辩驳都无从! 法度隔过普雅这一张纠葛的花颜,收整了片刻思绪之后,再看向她时便恢复了往日的平和。他面色严肃,对她定定的告诫:“因爱其美丽、想与其一处,皆不是修行!便是尚未证得菩提之身的苦修人亦深谙此道,修行中的伴侣与俗世里的伴侣有着天地之别,为的是慈悲与智慧一体,悲智合一、感受无极涅磐大乐,从而具备救度苦厄的大功德。除此之外,沒有丝毫嗔爱淫欲。”心思涌动,法度缓一口气即而补充,“同时,此密宗修行大法亦艰苦不易,若生一念由清净心变淫秽爱恨心,则由佛而瞬息成魔!” 这时普雅僵定的思绪有了一个迂回的兜转,她敛了一下眸子启口急急:“可我被你吸引,想与你一起,真正发心与你一同修行,修智慧、修慈悲、修一切……” “无上菩提心,乃是追求无上佛道众生大利益之愿心,岂是女王所想那样的亵渎!”法度不住的摇着头,在该有的原则面前,他不会留有丝毫的客气,再一次不容置疑的将其打断。 兴许是法度面上突忽而现的一脉严肃,令普雅有了震慑感;又兴许是普雅自身本就为她的诸多念头而一直虚心着。在法度落声的顷刻,她纤纤的身子便起了一颤,忙下意识离开法度几步,眉心一定后又凑过去:“你别生气……不要生气……”声音徐徐款款,有些嗫嚅。 法度方意识到自己不该对尚在病中的普雅如此严厉,他顷刻便涣散了面上的一层肃穆,却不愿再继续与普雅纠缠这样一个无谓的话題:“女王身子还沒有完全恢复,我扶你回去且再躺躺吧!”收心回來,法度是真的关切普雅。 普雅亦知这个话題不得再继续下去,可横竖她将自己隐匿极深、甚至在此之前连她自己都不曾洞悉的一桩心事告知了法度,这一刻她觉的自己整个人在他面前已经沒有了半点儿的秘密!不过这样也好,正是因为这莫名的契机,使她借机倾吐了自己的心事,也在这同时梳理清楚了自己的心事、看明白了自己的心。 人生难得糊涂,却也难得明白。正如有分别心本是“识”、无分别心则是“智”一样,糊涂是福气、明白却是对自我一种合该的洞悉。 普雅有些莫衷一是,见法度这样问自己,她点点头。 法度便也沒再多说什么,事实上他不曾将普雅方才所说那些话放在心上,又或者是他刻意避讳这些、使自己快速的忘记这些。若是普雅知道他这样的心思,她一定会伤心的,因为最令她伤心的不是他的拒绝、不是他的冷漠,而是她将这一腔心事当作至为重要的大事情、而他却只当是无足轻重的她的一时兴起…… 一路向不远处的小院里走,普雅转眸看那啁啾的鸟儿在林丛间嬉戏玩耍,那本已黯淡的心绪在这一刻似乎感染了鸟儿的欢喜。念头微动,忽而想到法度方才所说那句“淫秽爱恨心”时他面上的神情,她便心境一舒,沒禁住的“哧”地一笑。 法度瞧见了她这淡淡的嫣然,心中不解,下意识问她:“女王,看是瞧见了什么有趣的事物?” 普雅也是寻着机变有心将方才的尴尬快些淡化,她侧目对上法度的眼睛,徐徐然凑趣:“你还真是练达的很!”微顿,“‘淫’之一字说的,居然能这么脸不变色心不跳。”尾音落的很轻,心中又是一动。 法度甫一静默,须臾间明白了普雅的所指。而清净的出家人素來都是有着不得触碰的避讳,即便他再豁达,听到普雅以此來打趣时还是免不得微有尴尬。不过很快便将这情态敛了,法度认真回复道:“我心中磊落,为何不能说的坦荡?” 眼见着自己的一句玩笑话就要勾起法度的认真,普雅心中倏而无奈:“啧!”灵巧的舌尖触着牙关徐徐的一声,她叹了口气、目波含笑,“我逗你玩儿呢!怕了法度大法师了还不成?”尾音是善意的讥诮,她起了个小俏皮。 法度心中却一悸,倏然间反观自身,顿觉自己怎么会屡屡陷入这湍急的情念中!他忙于心中暗暗咏了一段心经。 这时又听普雅的声音有点儿落寞,还有些浅浅的憧憬:“我只是想着,能够成为你的女人,跟在你的身边……一定是一件极幸福的事情吧!”声音柔柔的,尾音像是一抹几不可闻的叹息。 法度心头顷刻变得柔软非常,他停住了足下的步子。 普雅感知到他的停顿,有些好奇,亦将那步子停住。 隔过溶溶一抹阳光的微影,法度看定了普雅:“女王本是佛国一朵高洁的白莲,渡尽劫波之后会回还佛国的净土。那里才是女王合该长驻的地方,那里是光和热的源泉、智与爱的恩泽!”他说的极坚定,也极动容。 便勾起了普雅一抹如是的动容:“你是在祝福我么?我的佛。”淡淡的,眉梢眼角澄澈如净水生波。 “是礼赞、是告知。”法度定定。 普雅便含笑一喟,徐徐的:“那么,谢谢你将我授记……” 胡琴琵琶诉说着风的喑哑,徒壁深凿那嵌彩飞天低语着她的情话。 谁是谁轮回翻转了一千零一次放下不得那八苦根源?谁是谁心头拂之不去如法加持那一点朱砂? 我发心三宝,我翻十万大山踽踽远去,我呪愿一劫一无量的杳杳清音。寻着你的梵行次第剥离我的嗔妄,焚毁受想行识五蕴盛苦浮虚爱恨,抛却所有仪轨却仍渴望能在三大阿僧祇劫之后、与你再度相遇在一朵莲花怒放的一瞬…… 这茫茫的苦海性灵苦煎熬啊盼救赎! 着相耶?非相耶?虔心发愿顶礼供养你、顶礼供养佛,愿佛……将我度化! 阿弥陀佛! ------------ 第九十五回 浮生哪堪长欢时? 二人一路各自有着一段不能道出的心事,发于一处,但细节不同。 法度的修为是不可置疑的,虽然他这一辈子在这世界上只有短短二十三载的岁月,但是那一份累世的修行是随身而带着不会丢失的,且他又已历经了整整十载的流徙生涯。可是,一任他那颗迎着佛国一步步回家的心何其坚定,一任他那淡然超凡的心境何其波澜不起,在临昌国女王面前,也往往都会破例。 他想,这一定是他的劫!对了,师父早在他离开汉地行往西疆时便告诉他,向西走、不要停,那里是他的劫、那里是他的缘……他曾以为,每到任何一个地方,每遇到任何一个人,那都会是一场注定的缘;可时今法度免不得起了一次猜疑,是不是自己会错了师父的意? 事事时时皆是缘份这沒有错,可是“劫”呢?难道每个地方都是劫、每个人每件事也都是劫?倒也如是…… 但,是否这屡屡惹得他心烦心乱、似乎与他有千丝万缕关系却又似乎并沒有怎样过度关系的临昌,便是他的劫之所在、劫中之劫? 不过转念,法度觉的这一切其实都是不重要的,因为身在娑婆,本就已经处在一个不可估量、也不可思议之大劫里,又何必执着于还有什么劫或者沒有什么劫?横竖都是一场历经一场思量,横竖都是值得认真完成的课业、值得细心体悟的缘法…… 而普雅的心思则有些沉淀,她在法度面前表现的从未如方才那般的露骨过,她一向都是骄傲而矜持的,对法度也是由最初时的好奇和扰乱、变作了发乎心的真挚与敬重!而她方才却说出了那样轻薄的一席话,这还不是可怕的,可怕的是普雅在一不小心间看清了自己的心思,原來自己心中早已将法度放到了一个极重要且独特的位置,那位置不可取代,甚至使她萌生出要一辈子追随他、永远追随他的心思! 那么,萧净鸾呢? 普雅下意识想回避这个问題,却又蓦然间发现这个问題她在往日便已下意识回避过很多次了!扪心自问,如果净鸾不曾篡夺她的王位,如果净鸾不曾打掉她腹中的胎儿,她对法度的情是不是会减淡许多?辗转过后普雅发现,不会……这一切的一切委实是因果,若不是她在潜移默化间移情于法度,净鸾又怎么会因心生醋意和怀疑而害她流产?若非她的态度令他起了不安定的惶然,又怎不会将他感化、使他愿意放弃一切留在她的身边? 而即便如此,若要问她现在还爱不爱净鸾,她委实是爱的,她依然爱……可是,对法度不知何时滋生出的爱,却与净鸾怎么对待她沒有半点关系!无论净鸾对她好或者不好,她爱法度都是一个既定的事实。 可即便她爱上了法度,却也并不违背她依然爱着萧净鸾。两个男人在她心中一样优秀,在她心中的地位皆是独特,她也无法分辨出自己究竟爱谁更多一分。但委实的,法度的地位似乎更高一些,那是因为她已将法度视为了她的佛,她被他的佛法与大志而感化…… 爱不是唯一的么?不是只有深爱一个人的权利么?可是为什么她会陷入感情的囹圄,会陷入一种极度的贪恋,贪婪的渴望着这两个男人都可以陪伴在她的身边不离不弃,永远都在她回眸一笑目之所及的地方呢! 净鸾有如触手可及的珠玉,她爱他待他亲如一体,她可以为了他负尽天下人,牺牲一切在所不惜,因为她爱他爱进了骨子里、刻入了灵魂里;而法度则是净土的莲花,她爱他瞻仰他如顶礼佛陀,他周身的魅力使她不可抗拒,使她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起可以忘记一切、抛开一切、心甘情愿不管不顾的向着他奔过去,将自己全部的祭奠,化于虚空、消失无痕! 似乎一个是凡世间最正常的男欢女爱,而另一个则是恋慕之余图腾出的因对佛的仁慈、智慧、大慈大悲大救度大力量无可抗拒的贪嗔痴……可是她就是爱了,不管是什么样的爱,不管这爱发于何处、起于何处,她就是爱了,就是起了凡人自然而然的贪婪,她做不到回到最初,她已经管顾不得她自己! 普雅心中一揪,唇兮间下意识起了一叹。 法度的思绪被她这一叹给拉了回來,转目问询。 普雅亦回神,自纷乱的思绪里定了定心,摇摇头,示意他自己沒事。 就在这时,二人已经步入了小院,却在抬目无意间向前一看时,那心顿然震了一下! 法度在晨曦陪着普雅出外散步时,那房门明明是落锁的。可眼下房门却微微开了一条缝,内里依稀是有人。 非常时刻,二人免不得诸多机谨。下意识相视一眼,法度忙拉过普雅避到了墙壁一侧,示意普雅安静的站在这里不要出声后,他一点点将身子探出去,目光对着门缝向里边儿看。 果然有身影攒动,内里的人似乎也有着极敏锐的洞察,即便法度已经放轻了脚步与气息,还是被那人感知到!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厉厉的一嗓子传出來。 法度一震,可这同时那提起的心又稳稳的向下一放……却在这同时,那门扇被一把拉开!法度本是倾着身子向里边儿探看,这冷不丁的一下门扇洞开,让他整个人便顺着惯性下意识的扑倒了进去! “法度!”普雅在法度身后贴墙站着,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着法度这么向前一扑,她心一急,陡地抬步奔出來。 这时法度已经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一根门棱,感知到普雅在自己身后,忙抬手示意她沒事儿:“章大人。”定了下神,对眼前立着的雄壮老者恭敬的唤了一声、颔了颔首。 “国师,你这是?唉!”那章大人在拉开门的瞬间也看清了门外鬼祟的人是法度,这一刻知道一切原本是一场误会,一时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原來是章大人。”须臾的空档里,普雅把心神定了一定,凝了眸子打量了眼近前的臣子,面上倏地绽了一抹浅浅的微笑。 章大人瞧见了法度身后的普雅,眉目间顿然涌起一抹浓重的动容:“女王陛下恢复的这样快,老臣实在是……实在是喜悦不能自持!”那是饱含真挚感情的一落声,即而回神,忙不迭对着普雅跪身便拜。 普雅见状也是一惊,忙紧走几步将他亲自扶起來:“大人怎么这样说呢!”她的心海亦是起伏,心中的感念也是极深极沉的,“若是沒有大人忠心耿耿为孤王谋划,孤王又如何能够成功脱险于帝宫?更又如何能够恢复的这样快、且还见到了一直想要见到的国师?”普雅说着话,不由便至了动情处,眉目间的颜色深浓起來,声息里夹着微微的哽咽,“这阵子以來,我人虽昏迷,可心却不曾瞎……谁待我的好,我都一一记取着;谁对我是假意虚情,我也都一一的明白了。这一场大病,要我说,委实是病的好!让我看明白了身边趋炎附势之人的心,也看明白了真正待我之人的心!” 普雅说的极是恳挚,也都不是假话。不过她隐住了一点沒有说出來,便是这一场病却让她再一次见到了已经离开的法度,并且得着法度日夜不离的亲自照顾。她想,便是病了这一场过后,死了都也是值得了!若是不病,她又怎能够收获这般多?这该是她这一辈子最刻骨铭心、也最念念不忘的一段回忆了!死后若有识,也该会带到灵魂里,带到各处去的。 法度在一旁默默看着如此君臣一体的画面,心中的感动也委实真挚。 这时章大人不住的摇着头,双眼含了一层泪:“能得女王陛下这样感念和体恤,老臣实在是惭愧!”一落声后,那语气陡然便是一凛,牙齿似乎咬得“咯咯”作响,“萧净鸾那个狗贼害累陛下遭此大罪,日后迎得陛下回朝,臣绝对不会放过他!” 普雅面上微微一钝,神色变得煞是纠葛。 法度明白普雅的心思,知道普雅在心里仍旧不曾怨恨净鸾,便启口有意将这话锋转过去:“时今女王身子有了起色,便是最大的欢喜之事了。”含笑微微。 普雅侧目对上法度清澈的眼波,眼底潋滟起无声的感念。法度明白,心照不宣。 章大人回了神來,忙不迭附和法度:“可不是么!”旋即又对法度免不得一番感谢,“委实辛苦了国师!正是有了国师的照料,女王陛下的身子才能恢复的这样快。” 法度摇头:“大人委实客气。”旋即又侧目微疑,“对了,大人时今怎么过來了?” 章大人回复道:“在国师不曾寻來之前,臣原本每日都会过來为女王准备早膳、加以照料。但前些日子萧净鸾看的紧,我恐有闪失,故而耽搁了。时今放心不过,便忙过來看看,还奇怪怎么不见人呢!”于此笑了笑。 法度了然。 章大人继续道:“臣已将早膳备好,二位快些來用吧!” “原來不消我们自己忙活了!”普雅此刻的心情不错,含笑打了个凑趣。 几人便哈哈大笑起來,旋即相互礼让着步入内室,在几前一条木头横凳上坐下。 ------------ 第九十六回 无心插柳柳成荫 早膳自然是些清淡的素粥小菜,虽然比不得宫中繁琐丰富,倒也尚算是色味俱全。 晨曦时空着肚子散了那好一阵子的步,此刻确实也是腹内饥饿,普雅、法度尝了一下,味道自是极好。 章大人在普雅的邀请之下一起落座下來享用。 晨风灌窗,吹在身上并不冷,还带着一丝丝山间特有的清凉,很是沁人心脾。心情跟着一朗,氛围便愈发溶溶。 “爱卿手艺好,本王从不知道原來我们三朝元老的章大人竟会做得这一手好饭菜。”普雅噙笑夸赞,旋即眸中浮了一丝狡黠,“夫人有福气!” 一旁法度也点点头,含笑微微。 章大人见女王兴致不错,心境也是一舒,顺着她那话儿凑趣道:“男人嘛,顶天立地之余,就得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才是呢!” 二人便又被这话引得哈哈一笑,宴席间的气氛很是和睦且欢快。 这时普雅隐隐觉的身子有些沁凉,便下意识将罩着肩头的披风又裹一裹。这个小细节被章大人注意到,心念甫至,他出于关心而不无担忧的嘱咐道:“女王时今身子尚且虚弱,只一心呆在房里就好,怎么晨时风露那样重的,却出去散步了!”这是一位慈爱的老者,对普雅女王敬重之余,也体贴如对孙儿。 普雅闻言笑笑:“无碍,我这镇日镇日的躺着,身子僵乏,也想动动。”颔了颔首。倒是实话,她这身子骨已经躺了这样久,早便僵乏不堪,确实需要舒展舒展。 一旁法度却附和了章大人一句,对普雅关切道:“大人提醒的委实是对的,时今是我的疏忽,往后还是多注意。”眉峰微微聚拢。 普雅恼不得抿了抿唇蹙眉佯做嗔他:“啧,你与我才是一处的,怎么时今见了章大人,便又与他站在了一起?”眼角眉梢带着浅浅一丝俏皮,煞是可人怜爱。 法度摇摇头,心境一舒,觉的眼前的女王如同一个怜人的邻家妹妹:“我自是与你一处……但大人说的委实是对,横竖也都是为了女王好嘛!”什么时候开始,法度哄孩子的技术似乎在潜移默化间提高了,这话听起來温暖又贴己,沁着一缕清泉暖意。 普雅眸波一潋,含笑错开了眼睑。 两人这般一來二去间自然而然的亲昵,看在章大人眼里便生就了一层别样的味道。他原本想着心照不宣,可一时间心念甫至,也是无事,便闲聊般的顺着心思把话问了出來:“待不日后收整人马迎得女王还宫之后,国师有何打算?”转目看着法度。 法度回目,心思顺话一动:“这……” 有何打算,他又能有何打算?他本已决定就此离开临昌,若不是中途出了这样大的惊变,他也决计是不会再回转的,即便他的心中其实是那样热切的渴望回转……沒有人束缚他做出什么选择,佛与法也都不曾给他压力,只是他自己心中始终都明白一个道理,便是这世界上一切欢喜亦或悲哀、不舍亦或幸福,其实都是假的,唯有真正回到净土、回归虚空才是真!而若被这假象牵绊,则会彻底乱了阵脚、失了累世的修为一身的明白!他不愿自己沦陷苦海,且他还要救度沦陷苦海的芸芸苍生,故而他不会动摇他向着佛走的信念。 从头到尾,法度都是分外理性的…… 但是,此刻却让他如何开口回答章大人的话?他不打诳语,但普雅的心结便在他法度身上,若不是他当日不辞而别,萧净鸾兴许还会跟他继续斡旋一阵子而不会这么快钻了空子;且普雅那个时候才流了产,正是他一厢情愿的所谓成全,才致使她的身子病的愈发虚弱!他法度自以为自己是一切祸端的根源,以为只要自己离开就可以使临昌回归到往日的静好、使得一切都回归到从前的样子。事实证明这是何其的荒诞!殊不知因果已经深陷,不由得他说离开就离开! 时今普雅这身子好容易才好了一些,若是他还执意说离开,普雅又会怎么样?所以法度陷入踌躇,迟迟都不开口。 一旁的普雅梅朵在听得大臣问出这个问題时,那颗心也是一阵跳动的紧密!即便她可以欲知到法度的想法和可能的回答,但是她还是渴望他可以回答出她所想要听到的回答。比如……留下來。纵然是不与她有任何俗世男女之间可能会有的关系,只要他留下來便也好啊! 她本想以临昌子民的名义來求他留下來讲经弘法,但她又不愿给他过多有形无形的压力。她知道,自己已经乱了他合该的步伐,为了避免这样的紊乱继续下去,他兴许是非走不可的……这次之所以回來,也是出于救度之心。 见法度迟迟都不回答,章大人有点儿尴尬,又依稀猜到了些什么,不禁后悔起自己的冒失。 而普雅却又起了一阵后怕,她怕法度在一番权衡之后,还是会将那个她已经明了在心的答复说出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受得了,只要他不说,她便还可以有梦;而如果他一说,她便连梦都沒有了!时今的她已经沒了净鸾,难道还要连做梦的权利都沒有么? “大人。”心思攒动,普雅勉强牵了牵唇,唤了章大人一声,“孤王前遭病的昏昏沉沉,大人能不能为我讲讲帝宫生变的具体细节?”以这一句话,把话锋做了扭转。 法度心里一定,知道普雅是为他解了围,缓缓的松下了一口气。他侧首,隔过一层晨曦的雾影看着身畔的她,纵然因病而依旧憔悴,却仍然绢美智慧、曼华绝伦!这样一位美好的女子,理应是世间真正卓尔贤良的君子才当匹配的!可也是造化因果,让她成为了一国的女王、担起了不输于男子的一份重任,她的青春韶华连同她的爱便也跟着全部都掩埋进滚滚的黄沙里。抛开因果宿命的旨意不看,单看这些,便免不得让人觉的可惜、可叹! 萧净鸾委实不知珍惜身边的红粉爱人,即便他亦是可怜、可叹,且是无奈的。但是法度真的觉的,已然走到时今这一步对立的萧净鸾,他的心中应该也是苦涩的,难道这便是净鸾他想要的么? 诸多种种,凡人的烦恼,俗世的纠葛,却也只能低吟一句“阿弥陀佛”,把这一切全部囊括了…… 章大人闻了女王这样发问,便也一回神,目光自法度身上移开、对向普雅:“唉!”未言先叹,只要忆及起这茬,他便是数不尽的纷杂思绪与悠悠心念,“女王有所不知。不过说起來,女王这身子骨病的委实突兀,莫说您自己,便是我们这一班大臣都只觉的措手不及,甚至都怀疑是不是被谁给下了药刻意害累的!”他饮了一口清粥,润了润喉咙继续,“这突兀的一病,却也刚好给竟日里守着内宫、伴在女王身旁的萧净鸾得了机变,他拿准了这个时机叛变、挟持了病重的女王!” “呵。”且听着,普雅免不得起了一诮,唇兮无奈的浅浅一叹,“这么说來,横竖都是怪我自己……若是我不曾这一病,便也不曾会使他下定篡权的决心。”绵绵然十分无力,带着认命的恍惚感。 法度稳稳的握了握她的手,即而重新离开,只以目光示意她,这不怪她。 普雅心中一动,转而眸中的落寞化为了温温的阳光,便也缄默未语。 章大人未曾留心到普雅的异常,缓了口气后继续又道:“我们寻思着决计不能让女王留在宫里被利用,思量之后,便由我通过地下暗道将女王送出了宫秘密藏起來……就是圣地神山下的那条密道!”于此一停,又饮了口粥。 倏然的,法度猛一激灵!双目间熠熠的闪过一亮! 圣地神山…… 普雅亦是一下子福至心田! 法度与普雅下意识对视一眼,二人的眼底皆涌荡着无比的激动与热烈! 当日法度曾与普雅说起过藏经洞的秘密,二人分析得出明德法师开凿藏经洞的地点该是圣地之后的屑格木神山,且当年先王后便是通过密道护送着明德法师成功逃走的。虽然后來传闻是先王带着一众人追着王后与游僧去了圣地,却忽略了当时圣地只看到王后一个,游僧已经不在…… 而能神不知鬼不觉进入圣地的,唯有密道,因为古老的法阵无人可以破解。法度本想去寻师父留下的藏经洞、完成他的使命,但苦于进不得神山、寻不到密道。却不想,时今居然自这位大臣口中知道了密道的存在! 既然章大人能用密道将普雅梅朵成功的送出宫,那么他也一定知道密道的所在与开启之法!只是不知道,这会不会就是他们一直想要寻找的那一条密道? “大人。”法度压制住心中的激动,急急的转而问出,“那条地下暗道的具体方位与催动之法,恳请大人告知!”声息恳切。 “这……”那位大臣原本是在讲述这事情的來龙去脉,却不想法度居然会对这地下暗道如此上心。只是这密道乃是临昌圣地的一件秘密,他委实需要三缄其口不能对外道出!不过章大人转念,思量着时今本是非常时刻,国师问这密道的相关也是无可厚非,兴许他就这将女王迎入宫中一事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 如此,章大人便又起了踌躇,有些举棋不定,犹豫的看向普雅。 普雅心中亦是急急灼灼,见章大人面露难色又看向自己,忙不迭向他点点头。 章大人见女王有了授意,他那摇摆的心便定了一定。他是信赖女王的,临昌的臣子也素來都是极看重他们的女王。又加之时今本是非常时期,一切的一切皆可行便宜之权宜…… “好吧!”他将心念一横,就此下定了一个决心,抬目稳稳道,“待用完了早膳,老臣便将这一等一的秘密告知你们!” 闻了章大人如此一句保障,法度那颗悬在半空的心倏然间有了安定!平和的心境充斥了许多感念,有对章大人的、也有对普雅的。这段整整十年苦寻却不得的责任,时今终于有了一个尘埃落定的进一步体察!他的双目有些发润,下意识与普雅相对一眼。 普雅眸波善睐,亦含笑看着他,似乎眼底翩跹了涟漪水润。 心照不宣的默契流转开來,二人相对一眼,含笑微微,内心皆荡涤了如出一辙的欢喜,彻底的、无比的欢喜…… ------------ 第九十七回 一幅画作一成谶 那位章大人真个将他所知道的关乎地下暗道的事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告知了法度与普雅。 他说:“这密道不仅通往临昌帝宫之外的郊野,还通往圣地神山。说起來,这是先王后无意中发现的……” 闻言如此,法度便知道自己是找对了人,倏然间明白了原來他的回转亦是天意与大机缘! 若是法度不曾回到临昌救普雅女王,那么便无论如何都不能有如此机缘的知道密道一事了!且他一旦离开临昌便委实不知道多久才会再回來,又兴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回來了,这便注定会与明德法师留下的藏经洞失之交臂、成为永远的遗憾! 普雅的心情亦是激动的,她对法度的心境是感同身受,且这之中又牵扯到了她的母亲,她明白母亲护持明德法师的心。原本这种明白只是一抹浅浅的影,直到她也有了自己想要护持与跟随的人时,她才明白母亲当日的心是多么的赤诚!明白母亲为何胆敢以一己柔弱之姿面对着当时气焰咄咄的父王、只身阻挡大军进入圣地! 其实圣地之中有着许多机关古阵,而明德法师又走的是地下的暗道,当时的临昌王便是带着大军进了圣地也委实无法追捉上明德法师。故而,王后那样做其实也是为了护住国王与一众人,使得他们不做无谓的牺牲、使得他们不会被阵法所吞噬。 这位王后委实是一位贤良又明白是非的王后,是如吉祥的孔雀一般降临在古国临昌的天人,是整个绿洲的恩泽与福气,是真正的大菩萨啊…… 心绪转动,带起的感怀是良多的。 而章大人陷入了当时的回忆,继续稳稳然言语:“王后娘娘素來信任老臣,还曾命老臣催动密道救了一位高僧。当时那密道是王后游园时无意间催动的,事后她嘱咐老臣,不到万不得已时,一定不要将这个一等一的大秘密告知任何人,因为那密道一定是先人遗留下來、供后世子孙有突发情况时逃生之用,沒想到时今果然派上了用场、救了我们最尊敬的女王陛下!”章大人不无动容,眉目间有点儿湿润。 “阿弥陀佛。”法度心中的感怀亦是激烈,“前因后果,花报果报,委实不会有假啊!” 若不是前王后发现了这密道并嘱咐了该嘱咐的人,时今普雅便不会得救;而若是法度不曾回來,则他注定会与藏经洞就此绝缘;再往前推,若是明德法师不曾得到先王后的护持,这密道兴许也不会发现……诸多种种,已经难以梳理清楚一个源头了。但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累及的福报不仅会报于自身,且还会荫庇后人! 普雅心中亦是有着一番忖度,倏然间愈发对佛法天道的传承而深信不疑;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忽而怀疑,是不是自己此遭的受难,便是母亲冥冥中心愿的凝结,为了引出地下暗道、成全法度延续着明德法师未了的使命! “母后。”她心念甫至,下意识启口呢喃,心中也隐隐的感念着母亲的功德,是这功德救了自己成功脱险于帝宫。 因果不虚,造化神奇,其中诸多奥妙委实不一而足啊! 章大人颔首敛目,且言语间心思便有了飘曳,顺着记忆的洪荒河流不断漫溯,依稀回溯到当年王后半夜急急然的秘密召见于他、将这一个于她來说最大的秘密告诉了他,付之于他全部信任的要他将她心里最虔诚敬重着的法师送入密道、护送其平顺稳妥的离开时的情景。 当时美丽年轻的王后将她全部的信任都无保留的交给了他,这委实深重的信赖足以令他动容!便足以令他不问缘由、稳妥无保留的完成这一件交付好的任务!这么多年他亦完成了这秘密的固守,与王后一样,曾答应了的、曾承诺了的,便是一定不会拂逆…… “当年王后委托大人护持着进入密道的法师,便是我的师父!”微有停顿,法度定定的一句,声音不高但沉淀。 章大人肯将心中的秘密毫无保留的告诉自己,法度觉的自己亦该坦诚一些。 此情此景怎不令人激动?章大人闻言,整个人便是一个大惊,下意识便要从位置上站起來了! 一旁普雅的双眸里闪动着一缕明媚,又有水润浮上了她的眼睑。 章大人心潮奔涌,面对着法度灼灼的星目、又转而瞧着普雅含波的软眸,须臾后忽而笑起來。即而他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面上的神色何其动容:“这难道便是冥冥中自有着的一段宿命么!”宣泄的一句自他喉咙言出,他渐渐收笑,旋即又颔首叹了一口长长的气,似乎将积蓄多年的心事就此涣散了干净,“一位是王后的女儿、一位是高僧的徒弟……难道是苍天有心施以此等的契机,为这个秘密选定了其最直接的传承人?”无声的诘问,也委实问不出一个答案,宿命里的事情却又何曾能有什么答案?章大人心念一横,目光平视前方时,眼底有了一抹坚韧的沉淀,“也罢!那密道的入口,就在王后寝宫的花园里。” 这是何其顺势的一句话,这个关乎佛法的护持、关乎藏经洞的秘密、关乎王后的嘱托与使命的延续、关乎大爱的传承……就在这一瞬间宿命般的,随着这个秘密听來自然而然的告知,顿然一下落地生根,在这绿洲丰饶的土地上舒展枝叶、倾吐幽芬,开出至为澄澈的花! 千年计地,万年计地,造化的神奇与生命的雄奇注定一代一代永恒传承、生生不息…… 。 此刻的心情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甜蜜与苦涩是搀半的。 普雅落座在院落一侧的大石头上,微微仰望天空,澄澈的眸波里翩跹了几丝淡淡的哀愁。 法度正在执笔为普雅画像,无意间一抬目时看到了她眼底动荡的隐忧,心中一动,启口告诉她:“章大人已经与其他几位大人筹谋回宫一事,女王不必担心。” 普雅闻言后收了目光回來,牵动唇畔虚弱的笑了笑。她自然不担心回宫的事情,她哀伤的是这样悠哉悠哉的时光眼看着就要画上句号……一旦回宫,她又哪里还能有机会这样与法度朝夕相伴,哪里有机会这样与他贴近着的、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得他为她作画一幅? 心绪波动,普雅强迫自己面上做了足够的从容,她颔首对他浅笑嫣然,声音柔柔的:“我不动了,你画吧!” 法度却摇摇头,只管俯身走笔绘就着心中的美人图,却沒有去看普雅:“不用,女王的模样就在我心里,不消照着自能画出來。”云淡风轻的,带着一股不经意的洒脱,与他这话说的一样的不经意。 就是这不经意的一句话,却令普雅心中一动! 听者有意,法度可以不经心,普雅却一字一句全部都记取在了心里去!他说她在他的心里,原來她对他來说已经何其的熟悉…… 心中柔软的地方似乎正在一点点的融化,这时见法度已经收了最后一笔,那幅美人图落成。 普雅便起身,迎着霞光向他走过去,站在他的身侧,如这世界上最亲密的情人一样并肩看那一幅落成的画卷。 画上的女子栩栩如生、唇角含笑,与普雅有着九分的相像;还有一分是那至为关键的双眸里的点睛一笔,有了这一笔,画上的女子便登时就活了起來,与普雅梅朵自是十分的相像了! 不得不感慨法度画技的精湛,也是全赖于这最终极是关键的一笔点睛,将普雅女王眉目间那一抹传神的气韵烘托的活灵活现。笑意温和、骄傲威仪又含着柔柔的情,似嗔似喜中更添一抹温柔并存着俏皮,这一切一切传神极了!倒不像是刻意临摹,倒像是由心而发、由情所现,心之所至便一挥而就的大手笔。 这么看着竟让普雅有了一丝错觉,似乎自己的魂魄已经不经意的走入了这画卷一般…… “好了。”见普雅对着这幅画卷起了神驰,法度心中一舒又一黯。他明白了她心中的所想,知晓了她此刻的贪恋,这样看着她,定定的一句劝慰,“聚散有时,执着不得。” 执着不得,戒执着……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事实上,法度自己的心底深处也跟着闪过一抹哽哽的怅惘,深浓的悲伤莫名间波及了他的心房,令他隐隐难过、甚至有了想哭的欲望。不过法度拿捏的很好,他知道自己起了心下的妄,他将这不合时宜的情绪收拢住,面上便依旧是风轻云淡的出尘与睿智,旁人不会瞧出他真正的喜乐、也不会直面他的脆弱。 温风徐徐的撩拨而起,带的纸张纷飞起來。普雅忙抬手将这画卷按住,静然的等待天风停歇后,小心仔细的卷起來:“这幅画便送给我了,我会好好儿的珍藏。”心中莫名的一定,似乎有什么凝固不化的缘份就此定格,只是这一时她却不能知道。 法度颔首。 普雅刻意忽略了法度方才所说的“聚散有时,执着不得”。但垂眸时心念还是一个翩然,她发现自己其实无法真正的忽略了去。绝口不提不代表真的可以当作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心绪甫至,普雅定了定这步子,目光变得有些混沌,那是因为她陷入了思绪的洪潮:“我方才不觉便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声息轻软,噙着迷雾与水烟。 ------------ 第九十八回 这道无极大劫,我想,我找到了 法度抬目又敛目,心境跟着一紧密、旋即却又舒展。这种感觉很奇怪,不受他自己的控制。 他不经意的看着眼前笑意柔软的她,颔了颔首,不语不言。 普雅的心绪隔过眼前的景致,倏然间飘飞而起,顺着回忆的河流,念起她第一次与法度初见时的情景。 具体面貌、那幅画卷已经永远的留在了她的心里,无需继续用语言多加阐述了!但是她尤其记得他对她说过的一句话,当时她只将那话当作等闲视之,眼下却忽而觉的怎么会是那样哀伤、那样不能承受之重……却又好像是一早注定的天机,由不得人不去看穿、不去堪破的一段宿命! 普雅微微把身子侧了一侧,隔过一层淡淡的阳光微影,那张面目像化为了一滩水,她款款道:“那时你说过,你会一直走,不会停。为寻找生命中的最后一道劫,无极大劫。” 过往的神秘面纱就这样被普雅揭开,有些淡淡的、微微的苦涩的味道缪转其间,又似乎喉咙里被什么东西横着梗在那里,上不來下不去的很作弄!法度抿唇徐徐,思绪亦顺着这话锋飘忽起來。 普雅侧目苦笑:“当日你所说的那道大劫,一定不好闯。”转了眸波看向他,字里行间流转着别样意味,隐约意有所指。 法度明白了普雅的意思,即便他的理性告诉他不该这样做答复,可是他欺瞒不得自己的心:“实闯不过。”淡淡回复,只这四个字,却带着一脉浓烈的情愫,这感情欲说还休、欲罢却不能! 说实在的,普雅沒想到法度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在听得法度如此回复后,她心中便是一震!然而很快的,她便又起了如织的动容,那动容如浪涛一般绵绵的将她整个人灌溉,使她有若醍醐,又心甘情愿将时光永远的停留在眼前这一刻、再也自拔不出…… 克制着翻涌的心潮,普雅无声饮泣,旋又浅浅问他:“那为何,不避反找?”既然知道是劫,既然知道是一道大劫,既然早已预知到这一切,又为何还要來、为何不避开、为何要回來? 法度抬目,这目光里闪烁着一脉坚韧,如苍松、如劲柳:“因为避不过。”又是淡淡的五个字,似乎不加情态、又似乎情态自成。 普雅听在耳里,那心境何其芜杂,她忽而有些惶惶然不知所措:“那该怎么办……可该怎么办呢!”颦眉徐徐叹息,这字句不像是在问法度,而是在自问。 该怎么办?可怎么办啊!这劫闯不过也避不过,但又注定不得不去闯,不得不面对那最终注定的分离…… 法度有着他加身的责任,有着他的路要走;而普雅亦有着她的历经,有着她合该遇到的人和事。或许当真是她太过于执着,但这万丈软红、娑婆俗世,执着者又何其之多?有情众生苦,故而明知道一些事情是注定的求不得、注定的会失去、甚至连真正的开始都不能有,但就是依旧自苦的使自己陷入囹圄,使自己苦苦熬着、耗着,遁形不出、也挣脱不得! 目染着普雅面上这一层纷乱,法度心境是何其的平和,这份平和起源于他对命里注定的事物一种特有的坚定感知。他看定普雅的目光沒有离开,颔首一字一句:“闯不过,无法成佛。”俗世尘缘自有因果,花报果报俱是缘法,若是了结不干净、若是就此牵绊住,便无法成佛,无法回家……可是该了断的不去了断、该经历的不去经历,曼陀罗花扬洒而下时那花瓣便依旧还是会粘身,便是往去净土,又如何做到真正的无牵无挂、永恒自由? 普雅心中一动,敛了一下眸子,又定定问:“得多久?”这蚊蝇般的发问很是撩拨,撩拨的心下酸酸涩涩的。 却也不知道问的是得多久能闯过这劫,还是得多久才能成佛,亦或者是得多久才能结束……还是,其它一些别的什么? 这一刻,法度看着普雅被阳光染就的一张芙蓉面,那是比挂着露珠的玫瑰花还要娇艳欲滴的一张面孔!他的心倏然一动,就在这一瞬间,有这么一瞬间,他觉的自己已经沦陷,且他甘愿沦陷!心甘情愿就此牵绊在如织的幻象里,永堕阿鼻、万劫不复! 循着心中不可压制的一脉动容,法度目光里有磷火浮动昭著:“永远。”唇畔开合,两个字眼背后隐匿着太多厚冗的欲说还休! 永远,永远闯不过,永远无法将她放下,永远沉沦在这一道生命中最后的大劫里、无极大劫里,耗尽累世修为一身报!再也挣脱不出了么…… 这却又该是一段什么样的因果?这样牵绊住一尊净土的佛,又该身受怎样不能承受之报应呢?一定是会遭报应的吧! 普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她不敢相信法度会有这一刻几近失心失态的动容!即便她知道过不多时候,这动容便会消失不见,他还会是那个淡然出尘的法度和尚、大志大爱的修行法师:“永远不成佛?”侧首徐徐,普雅声息如朝雾。 法度的神志被一阵风扑向面目的势头,引的回了一回。他神志半醒半醉,他觉的自己沦陷在善道与恶道的边缘!纠葛难平之际,法度默咏了一段心经,抬目时眼中肃穆:“自有天数。” 普雅张了张口,只是无声。旋即又将那眸子错了一错,心中万念纷沓,又不知自己是被浸泡在一种怎样的情绪中:“那你现在,找到了么?”慌乱里就口又问。 那道无极大劫,你,找到了么? 那道无极大劫是在这大漠绿洲之上的沧古疆域么?是……我么? 终究还是会怕这一切的一切本是自己自作多情,但普雅问的又怕又期待。她期待着自己心中的臆想不是臆想而是真实,时今她已不再苛求法度会一直陪伴着她、或者带她走;但她仍然想要保留做梦的权利,即便她知道这是一种苦海的沉沦。可是,她放不下!她唯愿苦中作乐长醉不愿醒啊! 她承认自己是陷入执念了,陷入执念的人是被业障蒙住了自性的,一任那净土佛国再美丽再极乐,她都只愿如此苦海翻腾,守着梦与欲望贪婪的渡过着苟延残喘的岁月,因为她不愿意真正的对他放开手……这茫茫的苦海性灵苦煎熬啊盼救赎! 唯,盼救赎! 法度看定着普雅的目光一直都不曾移开,淡淡的金色光波里,趁的他眉目如画、眼中翩跹着睿智的金波,一切一切看起來俱是那样不可抗拒的生动与光鲜:“我想,我找到了!”定定然一落声,字句珠玑,有如落地生根、顷刻后绽出一簇超凡入圣的曼陀罗华! ------------ 第九十九回 我柔情万种,他去志更坚 普雅猛地一抬目! 他说他找到了,那一场无极大劫已然找到了…… 这大劫他“实闯不过”,他“找到了”。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不甘心沉沦,不甘心抛却一切自然而然的含笑赴劫难、人间也好地狱也罢恶道也罢全都欣然领受之? 法度那声音回的并不高,是法度一贯有着的沉淀、稳然、坚韧、大智……这让普雅心中惊喜欢欣却也沒有底气!她觉的自己面对着的是一位真正的大德,她觉的自己在他面前从來都是身躯直立、灵魂匍匐。 面对着这样一位救度世人远离苦厄的法师,她便只剩下慑于他威仪而不断颤粟的份儿,又哪里还敢有其他半点的奢求? 可是她的心中仍然有残余的希翼倔强的闪烁,她不甘心,不问出她心中的疑惑,她想她这一辈子都是无法真正安生了! 普雅身子未动,面上的神色流转的急促,即而惶惶的一抬首,目波里荡涤了一脉湍急:“既然找到了,你还会走么?”问的不确定,甚至声息间期许又害怕。 “会。”法度知道这样的回答是何其残忍,但是他知道更残忍的是对她的欺瞒。她既然如此看重自己、敬慕自己,那么她便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她不该被万丈的迷惘与嗔妄遮迷了双目,她该同他一样、这有情世间的所有性灵都应同他一样,飞跃出苦厄的轮回、挣脱出无边的幻象、待莲花开放之时真正离开苦海飞升极乐长驻净土觐见佛陀! 果然,普雅听到法度这样的答复时,心中好容易涌起的希望再一次被生生的幻灭。她心中一痛,不过也并不意外,若是法度回答她说他自己会留下來那才委实是意外! 普雅以片刻的时间调整了一下心绪,抬目缓问:“又是为何?” 法度当真是一个矛盾体,至少眼下他所对她说的话便委实是矛盾的!若非普雅对他已经相当的了解,在听到他说自己闯不过那一道无极大劫、并且不能成佛的时候,她简直以为他是答应了自己要永远的留在她身边,以一辈子的时光來真正了却这最后一场缘了! 可是果然,他说他还是会走。闯不过也好、不能成佛也好,什么都好,都不会成为他停留在此地的牵绊……他都是要走的,他会走的很决绝。 这样的法度,真的很残忍…… 耳闻了普雅这样的疑问,心中也明白着普雅的想法。 法度沒有急于马上回答她的问題,而是抬目看了眼头顶那片亘古未变的天空,向那阳光洗礼、灿金烧云的地方定神敛目,旋即稳稳的:“往西走,是为了邂逅这劫缘;再往西走,是为了断绝这劫缘。”不缓不急,就此一气呵成的句子,铮地一下阻隔了所有不该的憧憬,还有所有不切合实际的妄念和贪欲,是这样的决绝且残酷! 普雅勉励使得自己不至于失态,事实上她这副柔曼的身子已经摇摇欲坠几欲倒地。她以一抹理性强自支撑住这躯体,抬首凝眸,顺着法度的目光一路看向那抹溶溶镀金的绚烂的云:“你在看什么?”她这样问,心知他看到的未必就是云,因为他的眼中、心里,对这个世界的感知从來便与旁人不一样。 法度反倒不再继续看了,他缓缓的阖上了双目,抬手展开双臂,对着虚空似乎做了一个拥抱的姿态。感知着大漠深处郊野林丛间难得的清风一缕缕吹拂过身,心境跟着一舒然:“每一缕阳光照耀在身上,都是我佛广袤无涯、浩瀚无边的度化。”温温的声线,动容口吻。 普雅也不自觉跟着起了憧憬,阖眸深深的嗅了一口带着灌木香气的幽风,那纷乱的思绪当真是被梳理的有了几分清明。 “法度啊!”就着这一份几欲乘风归去的错觉,于这羽化飞仙的须臾,普雅睁开双眼又唤了他一声。 法度亦睁开双目,收整了姿态向普雅看过來。 普雅微染雾霭的双眸里,终于在这时重又有了几分熠熠的明澈,她对上他淡然的眼睛,侧了侧首、眉心微颦:“你会一直走下去……一直向西走,一直走一直走么……”不是疑问的调子。 声线里夹着些苦涩,呼应着这似乎极贴近自然、又似乎只是贴近了内心深处一份感伤的氛围。 法度顺势:“我会一直走,一直走。”将心中一直以來从不曾加以掩饰过的那段心曲再一次诉于普雅听,“迎着太阳、追着月亮,一路往西、但不止是往西。”后边儿的补充,便显得禅机深沉了。 普雅颔首在心中辗转,才要再度顶礼于法度的发愿时,思绪却倏然一动!她蹙眉,品味出其中几分不同寻常:“向西,迎着太阳……不对啊,太阳升起的地方,那是东边儿啊!”一语出口,恍若惊醒一场久久不散的梦。 面对普雅的存疑,法度神色如常:“太阳升起的地方,是西天佛国。”又一补充,定定然间口吻因濡染了激动而不由抬高了几分,“西天极乐世界,太阳升起的地方,它永不落下!” 正巧又一脉盈盈的风灌过袖口,撩拨的整个人都衣袂汩汩。似乎有意造势一般,将这神圣且肃穆的大阵仗倏然间便铺陈起來,一切一切入在目里何其的神圣、又何其的肃穆威严庄重动容! 洋洋洒洒的势头吹乱了普雅的发丝与衣袂,她似乎懂得了、又似乎依旧不懂得,趁着心头热浪流转攀附,她敛敛眸子问的急急:“为何‘佛在西方’?”一顿继续,“佛宗净土极乐世界为何称为‘西方极乐’?那是天外的西方么?”她的心中流转着一脉真切的不解,她渴望去了解。这样的渴望似乎与法度有关,又似乎与法度无关。但无论有沒有关系,普雅梅朵若是有朝一日真正往生佛国净土,那委实是法度的一件功德,委实是法度的功德。 因为是法度将普雅一步一步引入佛门,使她怀揣着无比的喜悦与激动、怀揣着探寻的欲望与福泽,满心期待的迈入另外一个看似未知、其实早在冥冥之中缔结出了缘法一段的注定的世界…… 法度,佛度。 其间自有缘法,众生皆可得度! ------------ 第一百回 染有生死,净无诸佛 法度微微摇头:“西方极乐世界就在那里,并沒有所谓的方位、现世的实体。”他浅顿,“那是阿弥陀佛一念所造的世界,普渡众生、救脱世间。”念及普雅方才另一个问題,法度单手负后、缓缓又道,“之所以世人多称极乐世界为‘西方极乐’,是因‘西’同栖‘息’。”他又顿,“还有说是,早在无量劫前佛陀驻世弘法,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这个世界曰为‘南瞻部洲’,而佛在西方弘法,故而一代代传承之后便就有了‘佛在西方之说’,以‘西天’指。西天极乐原为佛国一处净土,如是如是,故此‘西’非彼‘西’。” 普雅了然,点了点头:“故而此说,其实是依了一个流传下來的习惯。” 法度又道:“且东西南北本是称谓,多问本是着相。”颔首看定普雅,“佛,在你我心中。” “原來……”普雅且思量着徐徐又道,“这个世界的一切皆是业力的化现,而佛国极乐、净土天堂,一切一切也全部都是化现?”心中依稀是有着一番理解,却也不曾得证,不知对是不对。 法度点点头,念头甫转后又耐心道:“莲花生大师说,‘我从未离弃信仰我的人,或甚至不信我的人,虽然他们看不见我,我 的孩子们,将会永远永远受到我慈悲心的护卫。’但我想,能有缘得到大师慈悲心护卫的性灵们,即便当前不信仰、不知道,那日后也终会有所识、并且信仰的!”浅浅一停,“不然又怎么会有缘得到这护持?” 边闻边忖度,普雅顺着法度的言语把话锋接过來:“神佛菩萨从來不会抛弃任何一个身受苦难的性灵,但即便神佛菩萨想度,那性灵却不信、又因不信而无法感知到神佛菩萨,同时神佛菩萨也就帮助不了他。”是近于肯定的语气。 这般见解委实有些道理,法度再点点头:“诚然。正如西方极乐世界乃是阿弥陀佛用一念造出來的一样,你沒有那一念,又如何与神佛菩萨有所感应、又如何见到神佛菩萨并得到救助?”且思量着,“所以,如果能在不信仰、不识得的情况下被神佛菩萨默默护卫的生灵,一定是累世之中生就了这佛缘的。” 不是着重的口吻,却令普雅心中一沉! 她忽而想到了自己,在遇到法度之前,纵然有她的母亲信仰佛法、以生命护持佛法并执着追寻在前,她对这些个未知的东西也都是不了解的,甚至沒有什么兴趣。而在遇到法度之后,这一切便都得到了改变……看來法度的到來委实是机缘;而她身入佛门,兴许也会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不过普雅梅朵与法度口中说的,大抵还是有一定的区别的。因为她遇到法度便已是缘份;而一些性灵完全不解佛法、甚至不知有佛却依旧能够得到救助,则亦是冥冥间佛缘的注定! 法度稳声继续:“有了这样冥冥中的一段注定,那么就只是早与晚的问題,因有这缘份的牵引,那么终究会有一日,他们会回去,会找回真正的自性、回到真正的佛国之家。”平和的语气里,是真挚且坚韧的感情流露,是一种天道冥冥的传承,“而佛法本是天道……你看见或者看不见、你相信或者不相信,他都在那里,默默流转、默默的护持着这诸多世间、数类种种的一切无形规律,使之不会乱却。” 普雅心中浅动,眉目间起了一痕略略的润泽,她徐徐含笑:“我想,我明白了。” 法度转目顾她一眼,亦含笑浅浅。 转而,普雅娟秀的眉目间又起了略有黯淡的一颦。 这情态被法度收在眼底,忙问她可是身子又有哪里不适? 普雅摇摇头,美丽的软眸中黯淡与苦涩丝丝缕缕融化开:“我只是想着,出世归于虚空间的、了脱生死苦厄与诸多痛苦的佛,为什么可以永远保持着无极的快乐与清醒的智慧。而我们这些芸芸的苍生、何其渺小的凡人,又为何会有那诸多的苦楚,苦苦辗转、死死煎熬,终究不得一个解脱!” 法度感知着普雅的心绪,他忽而有一种抬手去抚平她眉目间一痕怨惆的激动!但是这激动被他按捺住了,他到底沒有这样去做。 他不断的在心底里咏念着心经一段,静心凝神,压制住波澜动荡的心海。颔首再抬时,冷静与庄严之相自成:“劫缘之间、命途千里,依识染、染有生死,依智净、净无诸佛。”浅顿又道,“一切自有有为法,因果的缔结与应证,从來都是一瞬间看似无心的一个举止、甚至一记眼神……”尾音不由被扯的极是轻飘,他喉结微动,转而缄默。分明是一句智慧的阐述,却为什么放于此时此刻,怎么都觉的自这之中平添若许别样的味道! “依识染”,凡夫依八识,染着五欲。“依智净”,佛依四智,住清净法中。 “染有生死”,众生依识而住,随境贪染,流转生死,是染污法。“净无诸佛”,佛转八识成四智,清净法中不增不减、不垢不净,故“无诸佛”。 八识乃是佛教唯识将一心分成八识,即: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末那识、阿赖耶识。 四智乃是四种如來的智慧,即:成所作智、妙观察智、平等性智、大圆镜智。 依识染,染有生死。是指凡夫俗子。 而依智净,净无诸佛。是指佛陀菩萨等一切了脱生死、得大彻大悟大智慧者。 …… 一叶绽放一追寻,一花盛开一世界。沙里世界花中天堂并不是一个不切实际的传奇,只要有心,只要有那一念清净无染之大愿力,世间一切何愁不随心?一切世间又何愁不清净? 一念游遍虚空法界,从一个世间至另一个世间,念念皆净土、念念皆地狱!本就无定论、无所谓实也无所谓虚,善道与恶道存乎在尔心。 于这纷噩之世间守住自性,又以自性的清净而无所谓纷杂亦或者浑噩。这是一种极大的智慧,却也是一念知“空”中,极简单的,一件事情! ------------ 第一百零一回 一切该有归结,注定已是注定 一阵脚步声不合时宜的打乱了这深思,凭着感知该是章大人走了过來。不过法度与普雅的心思尚且不在那里,故而沒有察觉到这诸多的不对劲处。 “你们二位站在风里,这是做什么呢?”待有所察觉时,已传來了章大人那一抹熟悉的声音。 倏地一下,法度与普雅一个激灵,那飘曳的思绪就在这时从清净地被拉回现实!转目时,果然见章大人正立在一侧,颔首皱眉十分不解。 也是,当今的情势委实是紧密的,这么看來法度与普雅这两个人未免太过诗意、也太过浪漫了些!这样脱离繁杂俗事、可以随时随地进入状态品味玄机,在世人眼里看來一定是有些不务正业了!且是委实难以明白。 法度微颔首,普雅也转目微微不语不言。 这般情境令章大人顿有些尴尬,觉的自己的出现是不是不合时宜,是不是搅扰了女王与法度两个人间无法道出的谈话、亦或者是……别的什么?他也素來识得眼色,忙一顿后择了话題主动打破这沉默:“时今女王身子恢复了不少,已经可以还朝。”略停,“臣已与另外几位心腹大臣集结了人马。” 法度且听着,心中有着诸多难安。净鸾时今控制了皇城帝宫,而章大人又是如何在他眼皮子底下集结人马、又能够集结多少人马?有沒有足够的把握可以护得普雅安然回朝? 其实在法度心中,他隐隐动着这样的想法,思量着要不要寻几位绝对可以放得下的心腹之人,组建一个安全有力的护卫队,然后自宫外密道的出口护送着普雅进入,再留些人脉与帝宫那边儿有所接应,最后给萧净鸾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很快,法度便明白了自己的忧心委实是不需要的,那些筹谋也委实是不需要的了! 身侧普雅徐徐的一声叹息,红缯唇畔濡染了些讥诮、还有些无奈。 即便法度不能解意,但自这样的情态中也依稀辩出了普雅心中该是沉淀着一抹心事,或者说普雅的心中自然有着一个忖度的。不过,这是普雅与她的大臣之间心照不宣的思量,法度这个不知太多内情的人委实沒有发言权。 微风缓缓的撩拨面靥,肌肤起了痒痒的涟漪。普雅在风势的作弄中阖了一下眸子,旋即很自然的启口,那声音有点儿落寞、又夹杂着浅浅的涩与略略的伤:“净鸾还做不到知己知彼便敢擅自行动。他,委实是太过于自信和冲动啊!”落言一叹,又有些无奈,普雅摇首。 这话听得法度心中又是一思量,他下意识皱眉不解。 普雅展颜侧目,幻似自语的继续:“他以为掌控了前朝和帝宫的禁军,便掌控了临昌?”停顿须臾又缓缓然道,“国王的亲卫军一向隐在暗处……”红唇一徐,夹着股隐隐的幽香。 法度一震,这才如此后觉的明白了普雅的气定神闲与章大人的胜券在握! 这一句关乎局势最直接扭转的真相,就这样被普雅自然而然的道出來,这时又见普雅那双软眸甫地一眯,眼底流转着一脉熠熠的亮光,那是直入心中的凛冽:“养兵千日,为得就是可能会出现哗变时的那一时啊!”尾音一落,又是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不知道是在叹息萧净鸾的失败、还是叹息自己这阵子以來徒徒然的疲惫。 “是啊!”章大人附和,颔首时面上的神情便流露了几分不屑,“我临昌的皇权岂是任何一个人都能亵渎的?呵!”鼻息一哼,“若是要架空,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才是!”很自然的,这个人他对萧净鸾沒什么好映象。 或者说萧净鸾在临昌的处境本就近于众矢之的,加之时今他更是做出了大胆且乖张的伤害女王的举动,那临昌岂能容得下他?只怕时今心中真正还隐隐怜惜他、悲悯他的人,除了法度不提及外,便也只剩下普雅梅朵一个人了! 念想起这些,法度隐隐然也是一声叹息。为净鸾、为这挣脱辗转在轮回六道里不得自性清明的所有生灵! 不过在这同时,法度也不得不感慨于大漠子女的一份烈性与智慧!他们是直爽热情、奔放不伪,但在遇到危险、在紧要关头,这些烈烈的子民们他们也会为了自己所心心念念执着守护的事物,而滋生出一份机巧的智慧! 时今这一场局,净鸾该是傲慢非常的,他觉的自己已经占据了最主要的契机,觉的自己已然成功;可即便如此,破阵之法也委实简单,只消将女王接出宫來不被控制,那么这些耿介的臣民们便可以动用手中外人并不知的奇兵,毫无忌讳的突围! 不过念头甫至,还是有着一些后怕的……譬如说,如果净鸾当初再狠一点,干脆直接把普雅给杀了、然后欺瞒天下人说女王被他秘密的送走养病,那样一來这些臣民就是想救出女王也委实找不到,且又因顾及女王的安危而不敢动手。即而,他再把手段施行的狠戾一点、事情做的决绝一点,这一切只怕又会是不一样的处境了! 这大抵就是人间所说的“无毒不丈夫”!可是,果报是无形的,这样的话并不适用于任何时机任何事情,莫说举措行动了,便是每一动念间滋生出的果报都会现前,只是被蒙蔽了本心的凡夫俗子不能真切感知到罢了!却又总喜欢揣着虚幻的执念当作真正的智慧,又怎么不令人感慨、令人悲哀? 且观萧净鸾,兴许他对普雅的感情亦是极深厚、极独特的。他只是想占了普雅的王位,是以实现他对于复仇的执念;而他亦是真心爱着普雅梅朵,故而他不忍心真正的伤及她,他还要跟这个女人地久天长、一世不离呢! 其实这一切也用不着这样麻烦,当初若是女王怀中的胎儿不被他这个父亲亲自下药打掉,那么依照着女王最开始的打算,临昌的王位迟早都会传给净鸾、而她会心甘情愿退居幕后成为他最美艳且贤惠的王后。 那样一來,则委实是一个美满幸福的好结局了!既成全了净鸾对汉地父母手足、以及百姓臣子的交代,也使得普雅在还了对他债务的同时也成全了他们两人的爱! 可是造化何其作弄又何其明白,万事只循因果而难遂心愿。这一切的一切就这么看着看着,还是以一个不可逆转的势头走到了时今这样的地步…… 无奈,也是注定!接受不接受,却也只能面对而不得再逃避与侥幸! ------------ 第一百零二回 半是紊乱半是殇 命数里一切的相遇或者离别都是缘法的铺陈,会在什么时候遇到一个什么样的人、经历一件什么样的事,亦是不可拂逆的顺势。 看似充满未知,其实一切注定…… 注定萧净鸾这位卓绝无双的汉地落难王子,他不会成为临昌的取代者、更不会成为西疆大漠得以一统的真正的王;而历经百千年沧桑的临昌古城,时今的国运亦注定不会就此终结。 普雅女王的重新还朝,一切一切都显得那样顺势且轻而易举!似乎这一遭横生出的紊乱并不是临昌的劫难、而是某种冥冥中刻意为之的牵引着的成全;似乎萧净鸾的横插一杠为的不是复仇,而是为了给法度一个顺理成章掉马回转、再见到普雅再续这段不该了却的缘份的理由! 女王的亲卫军全部都是训练有素的兵士,个个骁勇如虎、精英利落、出手不凡!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国家昔日里秘密的训练他们、并将他们以及他们的家人供以最好的物资与最优厚的待遇,为得就是千钧一发之际他们可以派上用场!时今迎普雅女王回朝便委实是他们一大用武之地,也兴许会是他们这一辈子仅此一次的用武之地,故而个个都有一种摩拳擦掌、热血沸腾的兴奋。 更加之,普雅本是临昌一国的王,而萧净鸾不仅是个乱权的肖小、且还是个异族的俘虏出身的佞臣,人心士气自然全都依顺在普雅这边儿。 这一日,法度在这心腹大臣、有勇有谋的章大人的安排下,与亲卫军一并护送女王回朝。 他们这一队人马气势雄壮,根本就沒有半点儿旁门左道的大动心思,而是直接走了临昌皇宫的正门。在这之前,持重沉稳的章大人为防止萧净鸾那边儿听到风声后挟持百官做人质,已向各个层次与部门、且忠心不二的大臣们那边儿提前传了信儿,每一个都做了充足的准备。 皇宫的守卫认得女王的印玺、且多也认得自己的女王。他们本就是临昌的同族人,自然不会为难自己的正主!麻烦的是已被净鸾调动起來围住皇宫内层的、他自己的人马。 不过这也不足为惧,本就有以一敌十的女王亲卫军的护持,加之普雅这边儿一路自正门里进去时便也将临昌的部众收拢了许多,其阵仗大摆了开,纵然净鸾的部众亦是骁勇,却也很快便显出了不敌之势! 其间法度生怕他们突袭女王,而一刻不敢怠惰的亲自护持在普雅的身边。 这一切都行的委实周密,故此,基本上是不废吹灰之力,一对人马高唱大捷之歌的浩浩荡荡行进帝宫深处的朝堂! 纵然一路凯旋前进,但此刻越是热烈的阵仗与激昂的胜利之歌,便越令御马上的普雅感受到一脉如雪的寂寞……这般的心绪纠葛而繁复,个中真意旁人是不会理解的。 甚至有那么一刻,普雅突然想要侧转马头打马便逃离!她不想管了,这一切的一切,这一班人这所谓的肩头千金重的责任……她通通都不想管了! 她对自己说,算了吧,要不就这样算了吧!原本就是自己亏欠他的,净鸾他未必不是一个好的君王…… 她知道,自己的心绪普天之下似乎只有一个人可以解过來,那便是此刻护持在她身边、为她保驾护航极认真的游僧法度。 但是她心底有一脉心虚,这心虚致使她不敢去看法度!她知道若是她将自己的心事、这满腔的纠葛告知法度,法度一定会告诉她,纵然是她亏欠萧净鸾在先,却也不能以这泱泱一个国家、这所有临昌的臣民來做赌注!因为,她普雅梅朵有任性与选择的权利,而她的臣民永远都是处于一个被动的境地,不能因为当权者一个自私的举措就交代了自己一生的既定! 可是越靠近那熟稔的不能再熟稔的皇宫深处,普雅便越是心中忐忑难安,她的心跳在不经意间跃动的频繁且快速,她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面貌去面对萧净鸾…… 说净鸾伤了她、害了她,这沒有错,他对她的伤害都是极深的;可在早年前,不也正是她将前辈人的恩怨全部且报之以十倍百倍的加注在了这代人的身上,伤他、害他委实深沉且残酷?她普雅有这一座城池的百姓要顾及,难道萧净鸾便不该因她屠戮那一城的百姓而报复?他不是圣人,他当然有憎恨和报复的权利,故而这一切都是她深深种下的因、结出的果! 况且于私,她依旧是爱着净鸾的,那是她心底一道不可拂去的柔软处……就是这样一个來自异族的男子,轻轻带她撩开了关乎另外一个世界的神秘面纱,让她体验到了爱情的滋味、让她感知到了许多许多不一而足的情爱的美好。 时今让她面对着对她生了异心的他,不,应该说他们两个一个对爱情有了三心二意、一个对爱情做了抉择性的辜负,他们站在一起直面对方,她所施行的对他任何的惩处,她都无法真正的做出來!且她觉的自己沒资格,沒有资格! 可是朝臣文武、可是临昌百姓,他们都委实不会体恤女王的心境,即便他们会尊崇女王的决定,但正是因为这样的尊崇才更加不能令他们失望! 可是即便免去净鸾的一死,对他做任何的判决都会令普雅哀伤不能自持,甚至连如何面对他她都不知道……她该怎么办、她要如何做,如何做才能够救度她即便时今也依然爱着的大漠情郎? …… 法度一路默默然看着身侧的普雅,她的心绪他可以感知到,她的处境、净鸾时今的处境他也都明白。 说來不多不少,他刚好经历了净鸾对普雅由恭顺、爱怜,到生了逆骨并且真正做出反叛的这一段路程,他们的故事他这个局外人多少也能有所揣摸。 净鸾委实是苦的,普雅亦是。这娑婆世界所有的有情众生就沒有不悲哀的! 法度一路都沒有说话,因为他这个时候也不好冒然开口打断普雅的思度,他知道她需要一个人好好的静一静。 其实不止是普雅,便连他法度都不知道该怎样处置净鸾……这本就是一场无奈的纠葛,却不得不面对残酷的时局。 这是一桩委实棘手的事情,左右都是无奈。法度微微定心,决定到时候看着权宜再做行事了! ------------ 第一百零三回 萧净鸾失踪 就这样怀着不可说、却二人谁都心照不宣的心事一路前行,这样的纠葛与隐痛直到來到朝堂时,普雅与法度才终于暂时松了一口气,那是近乎侥幸的心态! 因为萧净鸾并着他驻守于此的人手,都已经沒了踪影…… 如此,自然也就不存在惩处萧净鸾、和面对萧净鸾的问題了! 净鸾之所以可以乱政,本就是打着女王的名头。而时今女王安然回朝,以行动控诉了净鸾将其迫害、并假传圣意的种种罪行。这样一來,他自然便成了名副其实的谋反篡位。 临昌的臣民自然忠诚于他们的女王,可其中也不乏有自作聪明的肖晓者临阵倒戈。普雅女王重又高高的落座在属于她、也只有她才能配得起的那把金椅上,在一片拥护、膜拜之声中秋后算账,逐一惩治那少数临阵倒戈之人。 当然,无论有心还是无意,萧净鸾这个罪魁祸首时今失了影踪,普雅都是不能不做出半点儿反应的!于是她亲自命人去搜寻萧净鸾及其余党,可奇怪的是,搜遍了皇宫倒是落网了不少余党,却唯独找不到萧净鸾! 这委实是令人奇怪,净鸾是在普雅回朝时听到风声才匆匆蹿逃的,而那守卫的兵丁并未瞧见其离开皇宫,这么短的时间、又加之章大人早便布了眼线把守宫门监视,净鸾应该还是身在宫中不曾逃走,为何一任寻了个地覆天翻也就是寻不到? 不过这个人素來机谨的很,也不乏他早便闻了风声瞧出不对便做了筹谋逃走,亦或者做了何等样的装扮來瞒过众人的搜捕。于是群臣谏言,女王便又下令加强宫中的防守,且将搜索的列阵波及到宫外…… 在这之外,普雅女王耀升了章大人为首的这几位出力最多的老臣,并将他们的妻子御赐封号、子嗣御赐爵位;向那苦苦去寻法度报信的贴身宫娥,亦褒奖无数、封赏无数。 此处不多提及了! 。 这一天因忙碌而历事重大,故而很快便过去。直到月色漫上云端,为这世界笼了一层泠泠的银辉时,普雅适才得了半点儿闲适,留了法度在寝宫中两个人说些贴己话。 这次还宫之后,还有委实需要谋划的一件大事,便是那通往圣地藏经洞密道的事情…… 两个人心照不宣,退了殿内侍奉的宫娥,便临着绣屏相对而坐。 普雅亲自斟满了两盏清茶,将其中一盏推至法度近前:“我知国师不是俗世之人、不可等闲视之,故而便不曾对国师多做封赏。”淡淡一句。 周围的氛围是何其的温存,这样的皓月清风并着眼前一盏袅绕茶烟的清茶,令法度身心都是无比的欢愉。闻了普雅这一句话,他含笑微微,心中欢喜着普雅对自己的了解。 二人之间存了灵犀一段,普雅心中会意,与法度双双品着清茶,旋即又道:“谢谢你。” 法度微诧,自普雅的神色中瞧出些许欲盖弥彰。他眉峰微聚:“怎么,突然说这个?”是当真的不能解意。 隔着烛光与月影,普雅瞧着法度面上这副情态,心中原本的笃定在这一时变得有些恍惚了!法度不该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啊,除非……难道是她猜错了? 普雅也不兜转,蹙眉又浅声道:“谢谢你将净鸾藏了起來,使他成功避过了宫内众人的搜捕。”她委实是这样想的,因为净鸾一个好好儿的大活人,若不是得了谁的救助,又如何能够藏匿的这般形迹不露? 闻了普雅这句话,法度陡地一恍然!才知道原來普雅是以为他帮助了净鸾、把净鸾藏了起來。可他委实不曾这样做:“女王陛下,贫僧一直都跟你在一起,何曾见过萧施主?”他展眉,知道普雅是误会了,颔首又道,“便是有心救他一救,也委实沒有这个机变去寻到他、且将他藏起來呐!”这也是实话,他因担心普雅这边儿再生差池,是一刻都不敢怠慢、不敢离开,又哪里能分出另外一半儿去管顾净鸾? 净鸾的凭空蒸发委实奇怪,法度辗转多时,也不能知其下落! “嗯……”普雅一诧,顿觉头脑中那惶惶然的乱绪就此便是一散,“原來净鸾时今并未脱离险境!那……”如此一个后觉,普雅是相信法度的,故而她整个人马上变得心如火灼、不得安宁! 这一天她虽然过的疲惫,但也算是安然。就是因为她心中认定了净鸾是得了法度的救助,因为她明白法度与净鸾之间本就存乎的情义,更明白法度那份推己及人的大爱,且法度也明白她普雅的心思知道她亦不愿亲自惩处净鸾……可是眼下突然让她知道,原來净鸾的失踪与法度沒有干系,原來净鸾并不是法度悄悄保护了起來! 那,这么一个好生生的大活人就此突然便不见了,他又能去哪里?会去哪里?这一切的一切,未免太过蹊跷了些! 眼看着普雅的神色在自己面前变化流转的极快,法度心中知道普雅的焦灼与惶然。他才想劝劝普雅先稳住心念,又甫见普雅面上浮起一痕微微的恍悟、即而变成了无尽的担忧! 他心一定,也下意识蹙眉欲问。 普雅已经喃喃启口:“难道……”那目光顺着一层的小窗向外看过去,面色瞬间变得惨白! 法度随着普雅的目光一路看去,倏然明白,普雅是怀疑净鸾投湖自尽了!毕竟那小窗之下是一簇冰湖,且尤记净鸾当日却也做出过欲要自尽的动作…… 心念一至,法度也是一定!但他很快又一转念,凭着直觉认定了萧净鸾此刻应该沒有事情:“女王且别乱想,以他的本事……想要避开众人的搜捕,应该不会是难事。”法度说的很笃定,他对这个人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普雅回神,法度的话有如一记良药,让她多少安了安心。 微光溶溶里,法度紧锁的眉目显得尤其肃穆,他转目间陷入另外一重思量中:“我怕的是他还在宫中……肆意报复女王。”又是定定的一句。 普雅陡震! 以她对萧净鸾的了解……不,她忽然很不了解这个男人,忽然觉的这个男人何其深邃又何其危险,她竟然是一点儿都无法了解! 这时法度甫一抬目,看定着普雅稳稳然不容置疑的嘱咐:“非常时期,一定要加强防护的人手!” ------------ 第一百零四回 临昌……亦不得永久。 普雅眸波里被月华映出一片琉璃色,她转而侧目,颔首时徐徐一定声:“他若真要害我,便让他取我性命就是!”不重,却有力。即而又一抬眼睑,眸色中晃过一道凛冽,银牙似乎因心中的笃定而咬的死死,“不就是下地狱么,我替他便也是了。”出口的句子不着重,但宣泄了湍急又压抑的心情。 眼前的普雅梅朵分明就是陷入了自己内心的执念,被这七情六路情绪作弄出的诸多苦楚编织成的大网给兜头笼住。这时候的普雅无疑是痛苦的!她急需要一个人、一个契机把她点醒。 法度瞧在眼里,缓缓的摇了摇头:“你若真想救他,便该救他离苦。”心知道于普雅來说,此刻她的心结是在萧净鸾身上,只有从这心结处入手,才能将她自妄念里拉回來。法度又颔首,“更何曾有地狱?”存乎尔心罢了!天堂如是,佛国如是,一切如是。 法度开口后,普雅倒是有了须臾的醒神。她敛眸徐徐,顺着法度的话且思量道:“一念被业障障住,故而有了地狱。”她是明白的。 法度点头。 穿堂风将袅袅的烛烟吹的涣散,周围的景致显得更加烟雾朦胧,将这本就恍惚的一切引的愈发入幻。 普雅的思绪有些绰约,普雅心念动荡:“可是……可我就是无法使得自己心念不动,使得我们改变这状况!”尾音一落,且是叹息,又带着昭著的苦涩和无奈。 这是众生的困惑,一直都如是,不止普雅女王一个。因为众生被业力蒙蔽、障目,故而看不得自性的清明,能够在这浑浊的世间守着一份明白便已是不易了,又何况是顺着这念往深修持? “一切法从心想生,想什么就变现什么、就來什么!”法度身心的智慧在这一刻缓缓燃烧,他希望普雅可以顺心如愿、可以摆脱苦厄。于此一顿,“那都是假的,是阿赖耶(心识)变出來的幻象,是不真实的!”再这样补充。 普雅思绪如潮,却依旧是纷踏如流。她强迫着自己控制住、按捺住这心绪与这纷乱的情识,强迫自己往好的地方去想、去发现真善美的事物。但是她发现这却是极难的一件事情,便是念头波及都是极难的一件事情! 一旁法度见她面上神色多变,心中明白了普雅的辗转。微一停顿,法度聚拢了眉峰又稳稳然的嘱咐:“不,予其强迫自己去试图改变世界,倒不如守得个身心清净……有想全是妄想,有念都是妄念!真正的正念是无念,无念便是归于虚空、成佛的境界!”中途微停后,那后边儿这一番话说的急急切切! 陷入纷踏思潮的普雅,再一次很自然的被法度以言语禅机拉了回來。蓦然闻得其中那两个字:“成佛……”普雅抬手抚了一把两边的太阳穴,恼不得在心里自嘲,眉目间起了一痕微微的波动,“那般的好境界,岂是凡人可以求得的?于国师來说近在咫尺,于我和净鸾……呵!”不消再过度的言及了,这话说到这里已经是十分的明白。 法度敛目坚定:“亦在咫尺!”沒有过多耽搁,也毫不拖泥带水。 普雅甫抬目,视野有点儿恍惚。 周遭流转的空气似乎是感应到了佛力的召唤,在这一刻有了凝固的势头。法度敛敛心头那一抹徐徐的气息,起身踱步至屏风之后:“佛陀最初在菩提树下成道时,曾感叹说,‘奇哉!奇哉!大地众生皆有如來智能德相,只因妄想执着而不能证得。’如此……”他一转身,眼底星光朗朗浮动,“挣脱妄念、不被障目,便可成佛。” “还是这一念……”普雅错开与法度对视一起的软眸,勾了勾唇却委实半点儿也笑不出來,“若业障未消尽,想必也不得一念清净的……不要说了,我好痛苦!”这个时候的她委实沒有心力去使得自己返璞归真,她尚且放不下这软红万丈里的诸多挂碍,徒徒思量便只会使她头脑纷顿、痛苦难平复。 机缘不成熟委实是不能逼迫的,法度真切的体谅与理解着普雅的心情,眼瞧着她如此痛苦,忙回身至她身侧颔首急急然安抚:“好,不说了!”他念头甫转,唇畔起了一叹,“但纵然不说这些,江山如画、人生却也不过百年不到,所执着的又能留住多久呢!”这于凡世之人的角度來看,怎么便不是如此? “是啊!”这样的话令普雅再一次起了共鸣,她颔首微涩,“只有这临昌是永久的。” 法度一默:“临昌……亦不得永久。” 普雅骤惊!下意识急急的扬起了眉目,瞧着月光底下法度这张肃穆且沉淀的面孔,这样的神色令她心中芜杂的很,周遭动荡起一脉隐隐的不祥:“不。”普雅眨眨眼睛,芙蓉额间浮起一缕微微的惝恍,抬手牵住了法度的袍角,“你别吓唬我……别吓我。这样的口吻和神色,会让我害怕的。”有如呓语。 临昌是普雅女王的家,是祖辈都定居、且更是由皇族管饬的地方,那是远比生命要看重许多的东西!时今法度这一句“临昌亦不得永久”的定论,令普雅惶恐之余又哀伤不能自持。 法度喉咙梗了一下,他并不执着要将残酷的真相告知普雅,但他又委实是可以洞悉宿命的。临昌的宿命,乃至这片大漠各处珍珠一般点缀着的各个城池的宿命、绿洲水源的宿命,早在他一开始步入这一片西疆时就已经心里有数。 不过,让普雅知道这些也沒有半点儿意义,提起这些本也就沒什么意思。法度将声息缄默、心绪落下,沒有回答普雅的呓语,也沒有再继续将自己的心中所知说出來。 月华氤氲下一道道溶溶的波澜,内室盛了这自然的天光,周遭一切便好似衍化成一座微型的天国。目染着这一派不合时宜的安宁静好,下意识的,总有一种风雨來临前乌云压顶、逼仄闷窘的抽丝剥茧的灾患…… ------------ 第105 相见时难别亦难,怎诉胸中语万千 普雅也是有一段灵性的,她下意识感知到不久之后就要面临的生死…… 生死? 心念又跟着甫地一牵动!普雅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生就出这样的想法,却又是谁的生死、谁生谁又死? 这一瞬间,她沉沦进了一脉脉动荡不安、又纷杂非常的燥乱里,她被心念与乱绪、还有那压制不得的第六感应所湮沒到近乎吞噬了!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她隐隐的有了一痕渴求,渴望着自己可以像当初降临到这个完全未知的世界上一样,去再一次的步入、融合到另外一个充斥着未知的祥和的世界,她忽然极渴求真正的遁世化形,她愿意付之以全部的热情去敞开心扉坦然接纳生命的流逝,她凭着直觉认定那才是一个真正的归乡解脱…… “普雅,普雅……你怎么了?”侧目时便瞧见普雅女王神色惶然,法度皱眉,启口不迭的呼唤着她将她的心志唤回來。 闻言后,普雅下意识贴着法度的臂弯一把抱住他! 法度的身子顺着这动作而惯性的一颤,即而眉心又聚、须臾再展,他沒有动。他知道普雅此刻是极需要他的,他在她身边便可以使她那芜杂动荡的心有所安然。 感知着身边人真切的体温、气息,普雅那心与魂便下意识的有了个安定。她知道这也是一种“着相”,但是她的智慧自认为是有限的,她也自知自己距离真正的开悟还远之又远,故而她甘心这样的着相,即便这般看似平稳祥和的感觉其实是饮鸩止渴的慢性中毒。 便是不说什么万相皆幻,身边这个看似真切的法度,也迟早会有一天是要离开的,难道不是么? 心念甫至,普雅心口又是一钝。她隐而不发,又想起法度方才那说了一半的话。话说一半更令她惶然难安,倒是不如听到全部还好一些! “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普雅转目看定他,又补充道,“关于临昌。” 法度抿唇,目光对上普雅那不容置疑的探寻的眼波,心中还是一横:“临昌,日后会被掩埋进这一片无垠的黄沙里。”淡淡一落声。 果然,身边的女王明显身子一颤抖,但是她抬目示意他继续,她的心中需要有一个底儿,即便这样的结局本就是宿命,本就是人力所不能扭转的事情。 法度不忍再面对这样纠葛的普雅,颔首错开了目光,微微一停后继续:“自这临昌的风水、地势可以真切的看出來,整个格局分明就是一座天然形成的陵墓的样子……大自然冥冥之中,一切都已然是注定!”尾音沉淀,似叹又似宣泄。 这样的夜色里说出这些冥冥中濡染不祥、又诡异许多的字句,带着呼之而出的一缕莫测、还有些造势般的恐惧!那恐惧是从四面八方逐一涌來的,一点一点、无声无息,就这样将人全部的吞沒。 普雅觉的自己这身子有点儿发凉,她缓缓的放开了抱住法度的臂弯,转目徐徐,启口呢喃如梦魇:“难道我们一直都存活在陵墓里,就在这样一座注定的棺椁中载歌载舞、离合悲欢……或为情为爱忧怖欢喜,或为权为欲辗转执着,可其实这一切的一切不过就是死亡前回光返照般的衍变、是何其可笑的东西?”唇畔起了徐徐的一抹自嘲。 法度皱眉,心中也是不置可否。凡人大抵都是这样,地狱从來在人间,普雅说的沒有错,不止是临昌,这泱泱万丈的软红、这迷离无边的娑婆,更何处的性灵不是这般?何处的境地不是不断演绎变幻着荒唐与可笑? 只是凡夫俗子,素來都是迷茫,如此而已! “难道……”普雅牵了牵神,再一次看着法度,黛眉蹙起來,声音轻轻的,“难道临昌的风水、构建、地形、时宜等等诸多因素铺就起來,其实就是一座苍天一早便挖掘好的陵墓?”难怪这里的人总也那么自苦,难怪她与净鸾全部都不得自由、不得顺心!呵。 不过推小及大,这整个的世间也同样如是…… 法度的神色肃穆:“若是这样还好,但可怕却在于……整个临昌不过只是陵墓里的一口棺椁!” 他的神色与口吻皆是一辙的规整镇定,但越是这不合时宜的镇定越令普雅感到惶然害怕!她紧紧的看定着身边的高僧,扬了眉睫急急然追问:“那陵墓是?” 法度回复:“是这广袤无边的整个大漠!”其实也是整个宇宙……是一切! 倏然一下,普雅只觉自己整个身子中所有强持的念力、那苟延残喘的希望一下就顺着法度这话消散干净!她半点儿气力都无,整个人心念一个巨大的亏空,倏然间放开了抱住法度的臂弯,猛地一下子瘫倒在座椅上! 法度不曾想普雅女王的反应居然会如此强烈,他的心智一下子被牵回來!忙俯身亲自去扶女王,声色急急的安抚住她:“是我不好,不该说这些……”这些本就是百千年后的事情,他现在当着临昌当朝国王的面儿告诉人家国家要覆灭,这却不是多此一举平添烦恼又是什么? “不。”普雅打断了法度,转目看向他,“我知道人生应该直面残酷,但是……请允许我适当的软弱。”她毕竟是这一国的王,临昌于之她來说是亲如母亲的。在洞悉了这座城池往后不可逆转的注定宿命之后,她做不到不起波澜。 这是凡人的悲哀,也是一种执念。兴许这悲哀的不是注定好的事情,而是注定挣脱不出这执念! 法度了然着普雅的心境,扶紧了普雅。 感知着这一脉真切的可以触及的安慰,普雅只觉的只要这个人在自己身边,那么一切便都会好起來,一切的惶然与恐惧也都变得委实不再有多重要、有多么的不能承受了! “法度。”蚊蝇梦魇般的絮语,她定定的,“你是不是会离开我……很快就会离开?”那是不报任何侥幸的句子,但是普雅还是忍不住这样问出來。若是不问出來,放在心里她会是极其的难受,她会很不安宁;而在得到法度直白的回应之后,她亦会被伤的很重。 可是,此刻她的身边已经沒有了净鸾,她便只有法度,只有他了!他承载的是,她全部的希望与寄托…… 法度一定,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些动摇了一贯的坚持。他对自己说,要不便留下來陪伴她一阵,就一阵?因为这个时候的普雅梅朵、他的格桑是这样的需要他,迫切的需要。这未尝不是一种对众生大志的普渡啊! 可是…… ------------ 第一百零六回 我的心中有佛……也有女王 辗辗转转的,即便法度有这一瞬间的幻似被感性所动摇、被情识所吞噬,但他整个人也依旧是理性不可拂逆。 甚至就因这每每不经意间不能控制的情念扰心,才更加的加重了他必须离开的决定,且是极迫切的需要离开! 那么,便在这可能会出现的一切不按常规走向一路走下去的紊乱之前,便离开吧!这样对谁都好……嗯,便在寻到圣地神山间的藏经洞,完成师父的嘱托之后便离开,继续他流浪修行、居无定所的生活,忘记临昌,忘记这一切,就一如这十年來他去过的每一个地方、所历经的每一件事和邂逅的每一个人一样,假以岁月的调酿,将这一切过往淡化成恍惚的梦寐,淡淡的、微微的,不去记取、也不会忘记。 兴许这样,委实才是最好的…… 法度陷入了沉默,于沉默中又暗暗的下定了远行的决心。 普雅感知着法度扶着自己肩膀的手臂渐渐收紧,知道他陷入了某种心绪的囹圄、又似乎是某种决心的拿捏。 普雅心中一动,她不愿对他步步紧逼,因为她知道自己要的答复他怕是永远都是给不了的……若是他当真可以给她,她也未必会真欢喜,因为他原本可以离苦得乐成为菩萨、甚至成为金身的佛,若是因她这个愚钝不堪又充满罪恶和欲望的凡夫俗子牵绊住了他出世的脚步,她委实是负罪!身负罪责不止是对他的惋惜,还有这个世间、这诸多世间所有灵性对他的惋惜与对她的抱怨! 那便真的是她想要的么?她不清楚。 而就这样看着他一步步的远离自己,再也不会回到她的身边,这则是她所甘心且能够坦然从容相对的么?她不知道! 月色惝恍出一帘的静好,若是当真可以就此永远的沉沦在梦寐的化现里、有他在身边的每一寸定格中,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普雅不再执着于方才无果的问題,转了话锋徐徐然又启口:“先前你曾说,你并非一直往西边儿走,而是迎着太阳走向佛国。”于此一顿,长睫潋潋,“可是,你若是迎着日头向东,又是如何会在这经年风沙掩埋、无边无垠的大漠西疆里,遇到我?”这究竟是冥冥中宿命的牵引,还是命格里钦定的召唤? 法度随着普雅的再次开口,而平和了心境。他依旧还是那个一向从容、不起波澜的得道高僧:“因为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稳稳一句。 普雅恍然明白,法度所说迎着太阳亦或者是背着太阳、往东或者往西,就一如极乐世界在西方这个概念一样的只是代称,是执着不得的一种随性和比喻,若是执着便是着了相!看來,是她愚钝了。 果然,法度见普雅隐隐然有所悟,颔首微微,向她进一步解释:“我不是一直往西行,但不代表我不往西行。”目光沉淀了一抹熠熠,智慧的金波揉碎在眼睑里,口吻依稀起了一脉由欢喜而生的激动,“东、西、南、北、中,我走过很多地方,从不永久停留、也从不既定方向。”微停,敛目又道,“顺心而走,随性而走,随缘而走。”即便是师父已然交托了重任,但若是命里有缘那该寻到的东西自然会寻到,就比如眼下他在临昌寻了到。 普雅明白,这也是为何当年明德法师只用了若许的时间便來到临昌,而法度却要整整十年才得以同她邂逅的原因…… 法度身子微微定了定,身披了一抹冷溶的月华。他感知着月华的召唤,勾动起心中的念想、不远不近的回忆:“时而迎向曙光,时而背道而驰。”心念于此甫动,毫无征兆的。法度颔首再次看向如是认真看着他的普雅,眼中神色认真且赤诚,那是无需躲避的坦率,极认真道,“我也不知为何,我走到了这里。”尾音带些浅浅的叹息,是对心绪的一种释然,也有些对宿命的笑迎、坦然的面对。 普雅且这样听着,静静然无话,其心中感念弥深。就着涓涓如波的心绪,那些感动有如沉淀的珍珠一般依次回落,使得身心俱是一个满满的填充:“随意的走,胡乱的走……”柔柔的声色不像是在对法度,倒委实像是自语,普雅薄笑,“走到了这背着太阳的西疆大漠,走到了这亦如死海却又充斥着一脉勃勃生机的临昌,然后遇到我。”口吻是平和的,似乎是有些苦涩、又似乎是有些激动。 西疆并不是背对太阳,因为佛法终有一日会在这临昌落地生根、开出最美丽的花。大漠的苍生都会得到佛法的度化、感知着佛力的温暖与大志,得大慈大悲的垂怜与救度,了脱苦海、往生净土未央乐! 法度聆着普雅的呢喃,心中应和:“阿弥陀佛。”口诵佛号。 普雅闻了佛号,却调动起心头一抹湍急的热浪,急急然的扬了眉目,眼睑间流转着一抹熠熠的赤诚:“你的心中有什么?”一急又补充,“你的心中有沒有我……到底有沒有我?我的佛……”心念所至,她一把抱住了法度,那明澈的双眸中噙着软款的浮光,神色是那样的生动光鲜、明灿自成! 这一突忽的拥抱其实是出格的,且又显得那样突兀。普雅的心跳紧密又繁重,呼应着她万顷的心绪流淌如瀑!这一瞬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期许着什么,又在盼望着什么,她莫名所以,她无以名状的憧憬与激动! 法度沒有躲,任这朵急需倚靠的玫瑰抱紧了自己,一如接纳迷惘苍生、慈悲渡世的佛。 但是他心中仍然会有激动,即便那激动是浅浅的,是微微的…… “回答我,为什么不回答我?”普雅骋着这似瀑的心浪,不留给法度沉默的机会,她打定了主意这一次一定要问出法度心中的所想,即便那是她意料之中的回复她亦是惊喜的! 法度喉咙微动,知道自己避不开普雅的执着,也不愿再避开!他垂目,缓缓的,缓缓的启口,那是顺应着心绪的忖度、还有些隐然流动的真挚的化现:“我的心中有西方。西方有佛……也有女王。” 也有女王…… 那一瞬,圣洁的莲花在这夜波氤氲的方寸土地一倏然盛放如冶! 普雅惊诧,诧异之后那浓烈的欢喜与感动、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就此填充了心里的空虚、与灵魂的燥妄! 她想她听懂了他的话,又似乎并沒有懂。但懂与不懂又都有什么重要? 他是佛,他的爱注定只能是大志且慈悲的,但是他的心里是有她的……即便这是一份与对苍生一样的爱,但也是有她的。 她不信她的存在与他來说不是一种别样的独特,即便他有朝一日会铸就金身、身披莲花高坐莲台,但至少她也曾波澜过他这一段人间岁月一闪即逝、不值一提的浮生。 这就够了! 只此一瞬,倾城倾世此间一瞬……她满足了,她的欲望太多又似乎并不算多。就这样、只这样,委实,当也是满足了! ------------ 第一百零七回 寝宫探秘道 光影的流转为这周遭景致平添出一抹陆离的璀璨,同时又添就了许多朦胧绰约的美态。 法度的心底是跌宕了一脉动容,似动容又似乎是莫名的激动、还有理性的压制。却又委实是不知道自己在压制些什么。他下意识的避开这思绪不去触碰,转目感知着泠泠月色濡染在自己的周身上下,与自然极是贴近的感觉就这样应运而生了。 普雅缓缓的收了收心,压制住心头跌伏的情绪。她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淡然且从容,她保持着这样一副清漠的模样,努力使自己如法度一样的沉稳而持重。即便她其实沒有办法做到,即便这刻意的强持与自然而然的流露其实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有风盈袖,顺着面靥一扑时这肌肤便起了涟漪。普雅转了话锋,淡淡轻轻的对法度开口:“走吧。” 法度回目,一时不能解意。 普雅敛眸徐徐然:“我们去寻密道机关!”一句干脆。 法度心中一定!方在这时下意识回了神,想起了自己与普雅要去办理的正经事。 不及他回复间,普雅已经起身抬步,对法度做了个示意之后便径自领走于前。 淡淡的月色在她那张美丽的面盘上打下了溶溶的光泽,将这位淑丽绝伦的女子刻意造势般的显出一种锋芒却也柔和的美,暗夜下、微光中的她足颏聘婷、身姿曼妙,看在眼里有如一尊至为圣洁的白玉雕塑。这倒是与她身后定定立着、半晌不动的法度那神祗般的面貌,有那么几分微微的相似。 法度静静的看着普雅那道纤柔的背影,内心起了一阵微动,整个人有淡淡的神驰。他不禁起了怜惜,他是那样怜惜眼前这个美丽无比的生灵,是那样的怜惜…… 但终究,他收住了这飘曳的思绪,将内里心绪做了个辗转的沉淀。他明白的,一切都是一场空妄的追逐,过多的妄念波及很可能使自己就此着了幻相!而他不能着相,因为这娑婆世界本就已经何其凄苦,却又为何还要让自己永远沉沦苦海、永远不得挣脱? 他不能,不仅他不能,普雅女王亦是不能,这苦海深处苦煎熬盼救赎的性灵们也都是不能! 法度平复了微有涟漪的心海,即而抬步稳稳的跟上了领走于前的普雅。 之间委实是有着一段灵犀的存乎,普雅感应到身后的法度并沒有追上來。她便也不急,她将步调放的不缓不慢,有意等着他一点点的跟上來后才加快了足步。 终于,在迈入进深不多时,法度便已经跟上了普雅,二人之间这一段距离拿捏的不远不近、恰到好处。 普雅在迈出进深、行下玉阶的须臾,忽而将身子停住,等法度与她肩并着肩时,方侧目蹙眉嘱咐:“我们就这样去寻机关暗道,未免太引人注目了些!过会子下了楼,你且看我眼色,我们绕路走。”她的担心不无道理。虽然这一次不是去那禁忌的圣地,但先王后的寝宫一直都不曾有人居,又加之他们两个人的身份一个是女王一个是国师,就这么大晚上的就着夜色的掩护而往先王后的宫殿处走,想不引起人的主意力都是不能够的! 法度了然,其实他亦想到了这一层,便是普雅不说他都要同她提及出來的。 普雅便沒有再多话,与法度双双下了玉阶后,她转目对林立的宫娥吩咐:“孤王要同国师往御花园拜月,为我临昌祈福。这等仪式非得静心凝神才最虔诚,故而你们谁都不许跟着打扰!”声色是一向的不怒自威。 众宫人自是不敢拂逆。 只有女王的那位贴身宫娥,因顾虑着时今萧净鸾之乱才堪堪平息,十分记挂女王的安危,故而心有微慌。不过转念,思量着女王身边有这位身怀大本事的国师跟着,便也不会出什么乱子、想來是极安全妥帖的了!这样思量着,也就放了心,为普雅往肩头披好抵御寒气的披风,也便退了下去。 两个人就着不算昏沉的月色,不缓不急、看來何其气定神闲又自然而然的绕过了开阔的宫道,信步在花间石板铺就出的小径上。 十月初的天气已经有些冷,入夜之后更是不免凛冽。不过还好,在这大漠深处的绿洲林泉之上建立的国度,比之那片浩瀚无边的死亡之海从來都是安详非常。 心念甫至,普雅那念头又一次不由自主的兜转至了法度所说的,日后这泱泱一座临昌、甚至大漠中珍珠般洒落的一座座城池全部都会被掩埋进滚滚流沙中的预言,她心中便免不得起了悲意。不过转念再想想,不说这大漠西疆,便是这娑婆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度,又都有哪个可以永远伫立、恒久不变的展示其盛世里的雄奇风貌? 所以,无论这座大漠是不是苍天注定挖掘好的陵墓,宿命也都是一样的!但她只是害怕……怕这大漠中的所有性灵也如这挖掘好的陵墓一样,从一开始就是上苍选定好的祭品,待有一日全部消逝之后会被带进陵墓里,死了也一如生时一样,还依旧得苦苦挣扎、苦苦煎熬,而不得有一个救赎! 心念一动,普雅眉心忽跳……不过转念,她的心便又稳了一稳。这当真是上苍宿命般的安排,宿命是怜惜这些智化未开的子女们的,故而派了明德法师、还有法度这一些高僧大德前前后后的來到这片被诅咒一般的死亡之海,一路传教、一路讲经,历经千辛、排除万难,度化着懵懂迟钝的众生芸芸,以慈悲的德与大志的爱感化了有缘法的人,唤起内心蛰伏着的深浅不一的善根,使得他们寻回本心清明自性!盼救赎、得救赎!然后……成佛! 普雅面上的神色此刻生动、鲜活、多变,使一旁的法度俱数看在眼里:“女王陛下在想什么?”他随意的问道。 普雅回目看他,目光动容、口吻却很平和:“我在想,我此时此刻所做的事情,是不是一如我母亲当年一样的功德。”定定的,眸色沉淀,她颔首。 法度心中一动:“无量功德。”不曾犹豫,如是定定。 普雅心中动容,与法度目光交集时起了一抹会心笑意。她抿抿檀唇,这欢喜在心里落地生根,何其安详、何其完满,不消再言语! ------------ 第一百零八回 几疑回从前 就着娑婆月色打下的一层恍惚,这越來越深的夜色是最好的掩护。普雅与法度两个人这么一路过來,倒是中途也安全的很,并不曾出了什么乱子。 按着一早章大人的告知,他们穿过先王后寝宫侧门一道篱笆围起來的、与辉辉宫殿看起來那样不相符合的小院,借着昏昏月色的映照,小心的向里走。 “王后为何要在此处开辟这一方小院?”法度总觉的这之中该是有着什么秘密,故而启口问了普雅一句。 普雅小声喟他:“我母后并非出身名门望族,而是父王有一次巡城时从民间带回來的姑娘。”她蹙眉,“我也不知道母亲的出身究竟是怎样,但她甚喜欢自己养花种菜,觉的这是靡靡帝宫中时刻警醒、不被繁华障了身心失其本质的有效之法,故而让宫人开辟此地。” 那位美丽的先王后委实是个蕙质兰心、又贤良非常的好姑娘,这也不难怪为何在普雅父王统治时期的临昌,会进入一个历史上的全盛之态了!由小见大,自眼下这般细微的举止便可看出这位王后的德行,有此贤妻辅佐,临昌王自然如虎添翼、临泉又逢太阳雨的滋润非常了! 法度了然,心中对这位王后又添了许多敬重。他停住步子,并不急于前行。 “怎么了?”见身边法度突然停步,普雅心中不解,又起了机谨的下意识轻问。 法度以目光示意普雅安心,面色未乱,稳稳启口道:“我是觉的,我们就这样冒昧的进入王后的寝宫,即便这里的主人已经往生极乐亦或者其它善道,可是该有的尊敬却不该免去。”这样安抚住普雅之后,法度便不多言,就着一痕清冽月色掀袍落身,即而双手合十、对着天幕中那轮皎洁的月儿匍匐一拜,“阿弥陀佛。”呢喃咏讼佛号。 普雅心中一动,觉的法度此举十分妥帖,又恍觉自己这身为女儿的更该对母亲礼遇、是为尽孝。 但是普雅并非佛门弟子,与法度一般行下这个规格极高的佛门礼仪多少不妥帖。她便定住心念,站着身子未动,以单手覆胸,也对那天幕皎皎夜光行下一个临昌本地的规整礼仪:“母亲。”她在心中告祷,怀着无比虔诚的心与情丝去感念、去动容,“您辛苦守护一世的那个承诺,早已在不经意间为这片绿洲土地根植了最美的善根,不仅护持了你心中的佛、更在这一次救助了女儿乃至临昌摆脱困境。”她一定,倏然觉的心如水晶,“时今我将当日那位法师的传人带到了您的面前,如此,您那虔诚的护持当也可以圆满了。您,当也可以天外有知、欣慰无遗憾了!” 就在这两个至真的灵魂匍匐于先王后飞升的英灵之前,那天人合一的自然美感流转的昭著的同时。蓦地一下,普雅明澈的双眸中闪烁出一道微微的惊惶! 那是何其突兀的一抹影像,普雅以为自己是眼花了、亦或者是因太过于思恋自己的母亲故而看错了产生幻觉了!就在正前方小院开阔的央处,那石莲花形态雕琢的石墩上,赫然便见她的母亲、昔日临昌最美丽的女人凌空而立,体态曼妙、神容鲜活、唇兮含笑、双眸点晶,宛如生前! “啊……”普雅思绪甫至,陡地一个失惊! 虽然是微微的一声下意识的唤,但是专注行礼的法度亦感知到。法度下意识起身看过去,本以为普雅是发现了什么情况,但却见她目光里是前所未有的惊惶、即而变为了至为浓烈的动容! 他心中一定,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亦看到了石莲花上那抹点水轻盈一般的生动人影! 那是一个身着浅紫色绣鸾、坠珠玉千层裙的女人,姿容淑丽而风华,隔着水汽夜色朦胧中窥探到那一张精致绝伦的脸,眉目间虽与普雅梅朵有着些许相似,但那却是比普雅还要标志还要绝代的面孔! 普雅女王已是举世不可多得的美人,但这位含笑慈悲的女子的美貌却足令普雅黯然失色!而那周身流转着的一抹无形气场又使她圣洁娟秀、不染尘垢。且她娟秀的眉目间浮噙着的微微光波,则让她看起來温柔慈爱的有如大慈大悲、度脱苦厄的观世音菩萨! 难道…… 法度心念甫动,心道着,难道眼前这位似乎穿越时间与空间重现在他们眼前的女子,便是普雅梅朵的亲生母亲、临昌最美丽也最殊胜的先王后? “母后……母后!”踌躇间已听得普雅动容无比的一声唤,即而身边的女子便不管不顾直直向那石莲花幻影处奔跑过去。 月色下普雅的身影纤柔曼妙,短短的曳地华盖在她身后随着步韵的动荡而一下下的波动。她的身形呈落了泠泠的银色的月的华光,整个有如在做着虔诚的皈依、奔向命中注定的菩萨! 陡然一下,法度骤地一激灵! 他意识到了诸多不对劲处。既然圣地可以有古老的阵法一层层护持,那这通往宫外、同时也通往圣地后神山的地下入口难道便不能有机关? 先王后已经死了,无论她是处于善道恶道还是已经成为菩萨,她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存在,此刻又怎么会突然出现?且还是可以令法度与普雅同时看到? “普雅,小心有诈!”心思陡至,法度下意识想拉住普雅,但是她足颏盈动,已然侧着他的衣袂一路奔向了前方母亲的怀抱、那归家的方向! 法度便扑了个空。他不敢耽搁,忙抬步急急的去追普雅。 他还是沒能完全追上普雅,是与普雅同时抵达那抹淑丽的倩影之前的。 可就是这时,浅笑微微的王后影像变得稀薄透明,面色与身形皆数变得模糊起來。 普雅此刻已然忘记了执着母亲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她只知道这是她的母亲,这就是她的母亲,她这些年來一直一直疯狂想念的母亲!眼看着母亲再一次于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渐渐走远,她心中委实焦灼惶惶、无法安置! 就着汩汩夜风,普雅展开双臂对着母亲投去拥抱,下意识想将母亲死死的拥在自己的怀心里、就此再也不让她离开……可是,就在身子向前一扑的须臾,那影像倏然消散! 普雅自然扑了个空,借着惯性眼看着便向前栽去。 法度忙将她拉住,她整个人适才重又站了定。凝目时,眼前便又只是一片黑漆漆的景深,沒有神迹、沒有母亲,什么都沒有! ------------ 第一百零九回 昔年幻术师 有如沉静在美好幸福中的人猛然惊醒、却发现自己不过是历经了一场不切实际的大梦! 普雅在短时间里经历了极惊喜与极失望,她的情绪起了很大的波动,良久良久都气息起伏、难以平复。但是她还是理性的,若是沒有这份理性的加持,她一个柔弱女人也委实做不得这泱泱一个国度说一不二的王。 周遭的空气有些凉,空气里似乎还残存着先王后一脉冷香,可是分明故人不再、倩影更难存! “方才那是,怎么回事儿?”普雅压制住心头的情绪,转目定定向法度问道。她娥眉微蹙,面色不怎么好看。 法度的目光不曾看向普雅,径自定格在方才显影的一处虚空里。他抬步稳且小心的走过去,就着月色俯下身子凝目细看那莲花台。 普雅心中起了一疑,亦走过去与法度一并去看。却分明就是一只简单的花朵形状的小台,并沒有什么稀奇特别之处。 可是,法度的神色却在这时忽而沉淀,眼底肃穆、气息笃定:“我想……”他定定的,“我们也委实來到了该來的地方!”不容置疑。 普雅双眸一敛,诧异微噤。 “女王且看。”法度引着普雅一路看向那莲花台,就着月色的溶溶,普雅这才瞧见莲花台是大理石铸成的面儿,且也并非全部都是石刻的,而在其间点缀了一痕晶耀的珠玉。 “这该是王后生前亲自布下的迷惑阵仗。”法度颔首,“王后用的是幻术。” 普雅心中又是一惊! 是了,那往昔的记忆顿如涌泉,蓦然间想起了幼时母亲曾将她抱在膝盖上为她变幻各种戏法。当时年幼的她认为自己的母后一定是身怀着天赋一般的魔法,不如是如何做到可以凭空变出纷飞的彩蝶、亦或者是啁啾的鸟雀? 而大漠西疆,也一向都是一个通神的地方,这里的子民有着最质朴的品德与虔诚而真挚的心灵,故而他们有着与上天相通的本领。那一任一任遴选、继承的占卜国运的大祭司,不就被奉为神族后裔一般的存在么?那么她美丽又善良的母后会些通灵的魔法又何足为奇? 不过,母亲有时候会爱怜的抚摸着她古泉瀑布般的长发,微笑着告诉她,这些所谓的神奇法术不过是用來哄骗小孩子的,这些根本就不是法术,而是戏法。戏法与法术有着最本质的区别,有如民间吸引人眼球的杂耍,都是障眼的法子罢了!呼风唤雨、驾雾腾云是做不得了,素日里变化着权作一玩儿倒是尚可的! 当时的普雅年纪尚幼,她只知道看着母亲变出的法术甚是奇妙又瑰丽,有得看有得玩儿便是了,懒得去计较究竟是自然的魔法还是障眼的戏法! 在她日后慢慢长大,母后便也不再以这些小手段逗她。不过普雅是临昌的公主,自然不缺少新奇的玩艺儿,身边也有许多有趣的人陪着她玩儿,且母亲的法术于她來说也早已不神秘,久而久之也便淡忘。 时今想起來,母亲她该是幻术师的女儿亦或者门徒! 但幻术师一向出身高贵,多为名门望族。先王后的出身不曾听谁说起过,时今已然成了一个迷。 同时,幻术也绝非像母亲所说只能哄哄孩子、逗逗乐子。所谓“幻术”,幻觉与幻化! 这其实是一种可怕的职业、可怕的术法,可以杀人于无形,制造出种种幻象编织出心灵的囹圄,以心施压、以幻引得对方入境,即而一点点的折磨、一点点的摧残,以达到自己的目的。有点儿类似催眠,不过却比催眠更为狠戾与残酷,被拉入境地的人若是不得一念觉醒,最终一定会死于这诸多幻象中,以为是受人陷害,其实是自己把自己给生生折磨了死! 其实这与诸多处在软红娑婆、深受种种假象蒙蔽而不自知的芸芸苍生们,又是何其的相似…… 普雅思绪兜转,不由便往深里想去,想到母亲在嫁给父亲、成为王后之前,是不是也身负着某种任务、怀揣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做过些如她一样的错事……故而,那位得道高僧的到來才会如一场春风雨露一样,最及时的润泽了母亲的枯泽、为母亲唤醒了一念的禁锢,即而摆脱执念的囹圄、点化负罪的因果,才会那样轻易的便走进了母亲的心,成为她所执着的,心心念念都要护持、甚至不惜奉献生命的认定的全部! 有因必有果,每一段缘份的來临都不是毫无道理的,与每一个人的邂逅、对每一件事的经历也都是自然有着铺陈的。普雅知道,关于母亲的往事前尘时今已然化了微风再也不可追,而关于她普雅梅朵的一段际遇也迟早会被埋葬在滚滚的黄沙尘埃里。这些都是不可避免,委实是执着不得! 随着法度的指引,普雅瞧见这石莲花的又一处机巧。顿然明白,原來幻影的成像乃是因为石莲蕊处的一块儿水晶!那水晶中雕琢了王后的小像。很小的一幅,却画的极精致,不仔细看决计看不到。 “幻术师对地理、气候的感知是敏锐的。”法度继续,“因为这些因素都是他们做法布阵时可以用到的条件。同时不可或缺的是还有各种罕见、神秘的植物。想必这也是为何王后会开凿小院亲自种植花卉、果蔬的原因之一。” 普雅一个后觉,点了点头。 “眼前这个小小的阵势布的委实精巧,看來神秘的很,但也简单的很。”法度略停,“在特定的环境与气候下,借着月华微光的反射,莲花的水晶蕊便会折射出泠泠的清光,内里嵌着的小像便会被投影在半空,便形成了方才我们看到的、恍如昨日重现的生动影像。只要水晶完好,法阵便不会失效,可留得后世久长。”心念沉淀,“并非英灵尚未走远、香魄留恋不去。” “母后委实是有心的……”普雅思量。 法度点头:“王后的用心委实体贴,她布下这法阵是为震慑心有不轨之人。”转目看向普雅,“心是善的,看到王后的倩影便会是圣洁、美丽的菩萨。而若是一颗不轨之心,那自己本就是心中有愧,看到此般幻影重现,则委实会当成是索命厉鬼而吓的不得不从长计议!” “那么母后之所以会在此处布下法阵……”普雅心思辗转思量,于此蹙眉转目看向法度。 二人目光一触,心中同时有了一抹熠熠的亮痕。法度的猜度是对的,王后如此乃是因为……密道的入口就在这石莲花处! ------------ 第110回 能霸占你的唯一方法就是杀了你 “章大人是怎么说的來着?”兴许是心情的起伏变化的太快,普雅一激动便觉的这头脑有点儿发懵。 法度思量着道:“章大人告诉我们,一切还得随缘……他虽指引了方位,可能不能寻到机关便全在于我们自己了!不过……” “不过应往莲花台处寻!”普雅接口,顿然间有些福至心田。 法度颔首。 二人心照不宣,怀揣着无比激动与些微忐忑、还有些探寻味道的心情,小心的围绕着石莲花四处踱步、审视。几乎可以肯定那暗道就在这莲花台下,可委实不知该如何才能催动阵法。 月色幽幽,石莲花这大理石的面儿光华且晶耀,可除了被烘托的委实圣洁美丽之外,若想一下便寻得突破口则委实是有些难度。 心念甫牵,法度下意识抬手覆上了莲花伸出去的一道花瓣,略有犹豫后,运了功力微微转动……果然,这莲花是可以转动的! 普雅心中一喜,忙也停了步子静看法度催动法阵,之后这整座石台便缓缓的转动起來。 略显厚冗的声色化为了剪刀剪破这暗色的夜,二人屏息凝神,心中有无尽的欢喜与激动就此氤氲开來!特别是法度,这一刻他感知到佛法与愿力是无比的殊胜,这整十年的苦寻、随缘的历经,终于在今时今刻,眼看着那身负重于万金的师父的遗命就要在此刻完成! 可是…… 突兀且凛冽的一下子,一抹剑光如游龙般凛凛自一侧林荫处袭來。不及反应,便见一道锋利的剑气直直的逼向普雅! “小心!”猛地回神!一声高呼,因情势湍急他來不及抵御,只一把抱住普雅替她挡下这一剑。就在目光交错的须臾,抬目时法度整个人一震!这突忽蹿出來行刺他们的并不是旁人,而是莫名失踪、人间蒸发一般的萧净鸾! “法度!”普雅心头一急,下意识一声失惊。有粘稠的液体濡染了她细白的手臂,月色下只见法度的左臂被利剑刺穿,喷出一道煞是抢眼的血柱。 而一抬目间,普雅亦看出了眼前憔悴枯槁、满目愤怒的刺客,正是自己心心念念苦苦寻觅的心尖儿人、她的大漠王子萧净鸾! 顿然的,普雅愣在了当地里…… 而法度则委实不能过多的懵木,须臾回神,他调整了那理性的心境,猛地将普雅护在身后。这同时净鸾又是一剑袭來,不偏不移直对着法度心窝! 法度运气在指,猛一用力挡开这一剑,又怕时今已如丧家之犬的净鸾丧心病狂便刺杀普雅,便刻意引着净鸾与他双双离了普雅、斗在一起。 一个挥剑利利招招狠毒,一个赤手空拳心有余慈,这一场巅峰的较量似乎已与功夫无关,这一刻已然图腾至了一种善与恶的、以及精神上冥冥中某种坚持的无形搏击! 寻着其中一处纰漏,法度对着净鸾的面门便是一拳过去。 净鸾微惊,顺势挽了个剑花退开几步:“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來,你还是放不下!”厉声冷面对着法度喝斥。 此刻的萧净鸾浑身上下似乎沒有一处不是在颤抖,那是一股昭著的气焰将他一点点的蚕食,他自己那份自性似乎在这一刻已经全部被吞噬,泯灭的零散、即而便要干干净净。 法度亦将身子定了一定,目色也是一辙的凛中带厉:“你有负我对你的信任!”一句话便回绝了净鸾的疑问,虽然沒有正面回应,但这是最好的回应。 净鸾飘忽的心念此刻一恍惚,即而冷冷哼笑一声,握着剑柄的手掌逐渐加重力道。 法度左臂方才受了净鸾一剑,那涓涓冒出的血液已经凝固,在月亮底下显出猩红的颜色,看在眼里冶冶的煞是夺目。 一旁普雅看得心惊,而转目再看面色虚白、神容憔悴的净鸾也如是的心疼。净鸾已在宫中提心吊胆的躲了这样久,此时此刻整个人都该是困乏不堪的。 而眼前这两个拔剑相向的男人都是她所深深爱着的男人,这样不分伯仲的爱使她慌乱,她的灵魂似乎就在这一刻猛一下飞跃了出去,却又惶惶然的沒个着落处,不知道自己该站在谁那边儿、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该怎么办! 无论是谁受到伤害,普雅都是心疼难耐的。如果这是注定要消磨掉的一份罪业,她宁愿是她自己身代他们受过,恨不得在这一刻登时便失去意识!便是死了,也好过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两个心中极着紧的人相互对峙、左右不能自持! 见净鸾只是冷笑,面上桀骜不减、却不再做言语。法度一步步的向他逼近过去,沉淀的神色变得煞是肃穆:“我就是看你对女王情深意重,才放心离去、把她交付给你,可是你呢!”猛一嗓子压迫! 普雅一颤…… “这一切都是你们逼我的!”就在这同时,净鸾猛地启口利利扬了这一声。 法度的声浪被净鸾盖过,周遭有一瞬陷入了仿佛亘古的静默。 月色如粼,流转在净鸾这张因神色凌乱而愈发美到窒息的面孔间,带着那般不能抵抗的诱惑,这诱惑有一股子邪魅的不祥,极具杀伤之能力!他趁着这一默的空档,铮然看向普雅:“为什么……啊?”声息似雾如风,面色受伤又似在可笑,“我在你身边两年,整整两年……比不过他在你身边两个月!”这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般的一声诘问,即而又是陡扬起的一道声色,歇斯底里、万顷的幽幽心事无处搁置,“为什么!” 普雅无力回答净鸾的诘问,虽然她面上沉静如水,可那惨白的颜色昭著着她心底深处无声的一脉歇斯底里! 为什么……不知道,她自己亦不知道为什么! 顿然间,眼前净鸾因情绪厚重而扭曲的面孔,铮地变幻出一脉危险的信息。看得一旁法度下意识起了一凛。 净鸾看定普雅的目光沒有移开,就如此陷入一怀弥深的阴霾里,定定的,牙关寒冷的似在打颤:“能霸占你的唯一方法,就是杀了你!”果然,这一句话出口时那样让人不能相信,即而又是一个笃定般的落声沉淀,“从此之后,你就只是我一个人的!” 就这时,净鸾已经一个点地跃身而起,那把被他使的入化之境的青锋剑直勾勾冲着普雅心口便袭去! 法度大震! 也是那冥冥之中遁逃不过的恢恢天意,石莲花铮地一下停止了旋转,“轰隆隆”一声巨响,伴着幻似大地裂开般的摇晃,地下密道的入口在这时訇然中开! 來不及有再多的想法和感念,法度一个激灵,牵住普雅的臂弯便护着她避到了密道里! 净鸾在这时甫一回神,不及多想,亦纵身一跳、跟了进去! ------------ 第一百一十一回 暗道迷路,因果恩泽后来人 言情穿越更新首发,你只来+ 二人顾及着身后萧净鸾已经追了进來这一路也是仓惶急迫的很生怕身后的净鸾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这么惶惶然的一路奔逃沒有发现净鸾追上來 这倒委实是奇怪了因为方才明明是到净鸾进來了怎么转瞬便又不见了人这墓道不同于外围的院落在院子里还可以借着光影与草木等将身遁藏可这密道之下就是不宽不窄的一条通道两边是土黄色的墙壁若不是法度擦亮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亮了方才在入口处急急捡起的一段枯枝视野都是昏昏然一片却又如何能够藏人 可是委实沒有时间顾及那么多既然进來了、且净鸾有可能就尾随在身后那么再折回去就委实不可能法度只得隔着衣袖牵住普雅的柔荑一路前奔 在半路的时候法度又甫地放缓了步子转目对普雅:“还是应当小心万一这密道里有机关呢” 而普雅目色一沉淀双眸中闪现出笃定的色彩:“不会”她极认真的着法度告诉他“我了解我们临昌人的作风既然特意留出这一条密道通往神山就不会再设置机关法阵不然这地下通道就失去了它自身的意义”说的急促倒也详细 法度且这样听着思量间也心觉有理便点点头 虽然好半天都不见净鸾追上來但他毕竟也与他们一样是身陷密道故而这两个人还是半点儿都不敢耽搁的疾步一路奔行 行了一阵后借着幽幽的火光赫然发现正前方对着的是一堵昏黄、斑驳的墙 法度猛地拉着普雅停住奔走的惯性使得这两个人险些就一头撞上了墙壁平心起了微微的诧异心道这里便沒了道路不成 这时法度转目普雅亦眸波潋滟二人在同时发现原來眼前这堵墙的两边对应的是两条不同的路他们是身处在抉择的岔路口 这……却倒是应该走哪一条路虽然普雅笃定的认为这地下的暗道不会设置什么机关阵仗但是万事也都难说的很万一两条路一条通往生、一条通往死却又如何 不该指望可以在走错路之后再度重新折回來选择正如人生有些时候往往都只有选择一次的权利一样若是要选择第二次则委实是不可能故而眼下这选择可以说是至关重要 “怎么办”普雅心中乱的很自己无法拿捏一个决策便转而下意识问法度“我们……我们到底应该走哪条路” 法度眉峰聚拢心中亦在忖度但是他相信既然冥冥中的机缘指引他來到这西疆大漠、绿洲之上的临昌且在他已经转头离开临昌之后又再度机缘巧合的回來、还如此顺势的找到了密道便证明他与这藏经洞的缘份委实的不浅那么他一向修佛行善、度化世人自身的福报委实是深厚的苍天也不该会对他刻意开这样的一个玩笑在这眼着就要目的达成的最后一步将他戏耍 故而法度自身也是有着相当的笃定他笃定着自己一定会顺着冥冥中的一段机缘做出最正确的抉择 “法度……”普雅心中却越來越沒个底子见法度迟迟不语则更是令她心生焦灼恼不得又是徐徐的唤了一声 这时法度的眼波随着昏昏火把的映照在投向一侧的墙壁时倏然便一定眼底有一抹神彩熠熠的闪动 一旁普雅也感知到了法度的异样忙将身子向他这边儿凑过去二人对视一眼即而法度引着女王不曾说话以举止让她这一侧的墙壁 “我记得章大人说过这地下的暗道不仅可以通往圣地之后的屑格木神山还有一条是通往宫外的”法度颔首 普雅灵光一闪心念甫至:“我也想起來了委实是如此” “所以……”法度将火光对着眼前这左侧过道处的墙壁一股莫名的念力在他心里起的野草般的蓬勃似乎这是一种冥冥的指引、无形的吸引“直觉告诉我该是在这里”倏然的一句十分顺势、却笃定非常 这倒令普雅委实诧异:“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直觉”虽然在心里她认定着法度和尚永远都不会错但还是下意识问了一句她知道法度做事一向都很谨慎此刻这般关键的时刻怎么反倒开始凭借所谓的直觉來说事儿 可是普雅的疑问法度回答不上來就如当初他已远离了临昌却依旧可以在倏然间的时候心口那么一瞬间一下子拂过一脉真切的心痛即而感知到是临昌出了事情一样时今又是何其相似的第六感对于自己的直觉他是相信的 但是毕竟也是紧要的关头多留些心眼儿也委实是沒有害处的法度凝目自这墙壁上慢慢的过去忽而发现一处斑驳、脱落的墙皮处似乎有一点殷红的颜色 在这一刻普雅的目光下意识顺着法度的眼波一路过去也顿然察觉出了这一点鲜明 墙壁是昆黄且残破的而这殷色的一点在这里镶嵌着就委实觉的夺目抢眼的很 须臾的静默法度紧走几步过去抬手顺着那墙皮次第的一剥离目光却凝……呈现于眼前的这一点殷色原來是一点莲花形的绘画以朱砂笔绘就于墙壁又不知道除朱砂之外还掺杂了什么颜色故而可以保得长时间栩栩如生、生动光鲜 “难道……”一瞬间福至心田不止是法度普雅思绪甫动间亦起了一灵光脑海里浮现出一抹思量 “这应该是师父留下來的指引标识”法度接过了普雅的话目光定格在墙壁的莲花上沒有移开 权且不说“莲花”本就是佛教中极其殊胜与独特的一种花卉而且眼前这一笔朱砂绘就出的小莲花形态与师父当年交于法度的破解阵法的法器、那一柄莲花刺委实是相似 同样都是半开放的样子莲瓣舒展、栩栩如生 ------------ 第一百一十二回 选定方向,一朵莲花默护持 顿然的,那是隔着虚空的景深、穿越世间的幻象而与已经圆寂的师父所滋生出的一脉共鸣!法度是如此笃定的认为这是师父预知后事之后,刻意在此留给后人的指引。万般的佛洗之感就于此刻兜头灌溉下來,前人的德泽注定会荫庇后人的善果! “阿弥陀佛。”极虔诚的一句,法度放松了一路绷紧着的繁密心态,对着墙壁稳稳的跪下身子便是一拜。 一旁普雅在这一刻亦有无尽的动容之感,不觉间思绪神驰,感念着曾经的明德法师便是在这里留下了指引的记号,怀着无比的虔诚与对佛法天道的笃定而坚信着会有后人延续这等不可思议之缘法,一路沿着他所走过的这条路缓缓而來,寻到他安全又稳妥的凝结半生心血的佛法至宝…… 当然,这个后人不一定就是他的得意弟子法度,也可以是后世每一个人、任何一个人。缘份委实是微妙的,就如同在不曾经历后事之前,普雅梅朵又如何能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可以邂逅游僧法度?可以延续着这样一条古老又神秘的地下暗道去探寻法度所要探寻的至为珍贵的东西?更如何会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与佛贴近的如此之迫切,如此的,渴望着佛陀将她度化、使她了脱生死的轮回而离开苦厄,涅磐大自在?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着这样若许的未知,因未知而彰显其娑婆世界的大本质。即便冥冥中的宿命本是钦定,但就是因为凡人总不能知这种钦定、这一切对凡人來说都是未知,适才会觉的这已经何其艰难的生活沒有失去了全部的乐趣。而如果一个人在彻悟本心、了解这全部的规律与定数之后,却还因俗缘尚未了断干净而不能立刻归位,那么在这已经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知道,便沒了半点儿新鲜与趣味的世界上生存,对那个人來说便该是一种残忍了! 故而有些时候,离苦之前,苦中作乐也未必是坏事。关键的是不该沉沦、不该被假象迷惑而渐渐沦陷却更不能自知…… 这时法度已经结束了他的膜拜,慢且稳的自地上站起了身子。目光无限热切又无比尊崇的对着那莲花深深看了一眼,即而转目看向普雅:“我们,就走这左边的路!”落言一定。 普雅心中了然,如是肃穆且尊崇的对法度点点头。 这一瞬,似乎莲花在看不见的虚空法界里次第舒展,那澄澈的琉璃韵致荡漾在昏昏的地下暗道。两个人心中有着不可言喻的动容与默契,那心灵的瞬息契合所滋生出的美感更是令他们欢喜无比! 两人有须臾的沉默,即而相视一笑。法度举着那点燃的枯枝领走于前,有如身怀光和热的先行智者指引身后陷入苦海茫茫的信徒。 普雅亦步亦趋的跟在法度身后,是最虔诚的信众在紧紧跟随着他们的佛陀一般! 这过道因长年不见阳光而生就出一抹湿潮,伴着墙壁间长出的一层苔藓而涣散着近于腐朽的味道,随着一路的走向深处而越來越浓郁。 在最初的时候,普雅是极不适应这种味道的,这味道刺鼻的引她十分难受,又因经久在这暗道中行走而不呼吸新鲜空气的缘故,她的心口有些发闷。 不过因为法度在这里,故而在无形间便为她稳了稳这原本因境而变得芜杂的心。 两个人一前一后坦缓的向里走,谁都沒有说话,皆是怀着无比虔诚的探寻、与对未知前路的一抹激动,在这暗道中完成他们的一段课业,这样的经历也注定会是极宝贵的一段课业。 这样的沉默并沒有让任何一个人感觉到怎样的压抑,相反,又似乎谁都极珍惜这难得的沉默,又于沉默中感受着自然的默契。似乎生怕自己一个略略粗重的呼吸便打破这沉默、这般幻似安详的氛围…… 也不知道又行了多久的路,狭窄的通道在这时豁然一下变得渐渐开阔!而那股腐朽的味道、并着闷胸堵塞的感觉也随着步履的前行在慢慢减轻。 一开始,普雅原本以为这该是心里作用,因为内里的道路不断变得开阔而觉的不再压抑。但是渐渐的,她无比真切的感知到有新鲜的空气正从周围看不见的地方源源不断的灌入,故而她的呼吸才会不那么困难和凝重! 只是,这是地下开凿出的暗道,又如何会有空气?难道在当初开凿的时候,便煞是贴心的留了通风的小孔?普雅暗暗猜度。 法度亦在暗暗猜度。他将步子又停一停,抬目时发现手中的枯枝已经燃烧了大半,不由心头一紧:“那两条岔路口,左侧是通向屑格木神山,也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他一喟普雅,微停,“而右侧是通往宫外的。应该是预留了通风口自右侧处引入空气。”此刻他眉目一定,“如果我沒有猜错的话,我们应该就快要走到目的地了……但是,若前边儿真正的开阔处燃烧着长明灯火,那便不会再如这里一样预留出通风的小孔。因为那样长明灯会熄灭。” 普雅点点头,思量着若是地下别有洞天,那委实是该会有长明灯火林立护持:“可如果你猜错的话,那前边儿这一段路便还是黑漆漆的……可是这枝条快要烧完了,我们就不得不在漆黑里赶路。”她心念一动。 法度点头:“所以,我们得快些走!”心头忽而起了少见的趣意,在对普雅故作神秘的打趣了一句后,法度很快便抬步继续向前走。 普雅愣了一下,法度突忽而起的俏皮神色令她一时半会子沒能反应过來。又见他极快的迈步前行而把她一个人留在当地,她适才猛地一醒神:“法度!”急急然忿忿唤他一声。 而前边儿已经行出一段距离的法度闻言后笑起來,笑声朗朗然的很是温润,却并未停下前行的步子。 普雅银牙轻咬,只好认栽的朝他紧跑几步追上去!这时忽觉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下意识惊呼了一声,即而蹙眉极痛苦的俯身停在了当地! ------------ 第一百一十三回 方才那一刻你的心里只有我 法度原本是起了心趣同普雅梅朵开个小玩笑的,却不想这时忽而听得她一声惊呼! 他心头一紧,忙不迭转身急急然向她奔过去,却见她面上隐忍、神情痛苦。越是这样,法度的心弦便越是绷紧欲断,委实后悔自己方才的不庄重!气息也变的煞是焦灼:“女王陛下,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说话间已奔至她的近前。 普雅紧蹙的眉心不曾平复,抬手借着法度的肩膀支撑住,转目对他徐徐低低:“我……我的脚好像是扭伤了。”气息微弱。 法度心中一沉淀,心道一定是女王方才见自己转身走了,追的太急而一下子将脚腕扭伤!这委实是他的罪过,果然心是不可妄动的,不动便也不会出了这诸多差池! 这样想着,法度心里一急,便要俯身去看普雅的伤势。 普雅却双手揽住了他的肩膀,自然而然的借着他的身体做了支撑:“别忙,你先答应我,不会把我丢在这里……纵是背着我、抱着我,也要让我同你在一起!”这娇俏又软款的一嗓子,听來多少像是在撒娇。 而这时的法度心里满满想着的都是普雅,故而不曾留意到这个姿态其实有些暧昧,也不曾留意到那句“也要让我同你在一起”其实是承载了普雅几多顾左右而言它的心事! “放心吧,我怎么会丢下女王呢!”法度急于探看普雅的脚扭伤的重不重,这样应下她一句,也是发乎心的真挚。 他自然不会丢下她,怎么会就这样丢下她?她的疑问是不必要的,担心也委实是沒有道理的。 在得到了法度这一句随口却真诚的答复后,普雅心中有如温泉徐徐撩拨。又见他眉目间满满的都是焦灼与担心、还有淡淡的悔与自责……她心中便又是一动,旋即竟是“哧”地一声笑了起來! 法度一愣,抬目下意识看向她。 这时普雅心中又是一阵柔和:“我沒事。”低了眼睑徐徐款款的告诉他。 法度一时不能解意,眨了一下眼睛。 “啧。”普雅见他愣神,便自他肩膀上慢慢的收回了缠连的双手,旋即站定了身子向前走出几步、又在当地里转了个圈:“你看嘛,我真的沒事儿!”落音一笑。 这一切看在眼里,法度适才回了回神,仍下意识不解道:“那女王你,你方才……” 这般有点儿发木的情态又引得普雅一个会心:“好了,我是在跟你开玩笑的!”且说着话,又折步走回了法度这边儿,扬起一张天真的面孔凝眸看着他,“你不会怪我吧?”口吻仍旧含笑徐徐。 法度猛地一恍然!原來是普雅诓了他。心中一舒展,又叹口气,有些无奈的看她一眼、摇了摇头。 普雅银铃般的欢快笑声便在这时响了起來:“谁叫你转身就走在先的?”于此一顿,嘟唇微微,“既是你同我玩笑在先,我这一遭哄你,也算是扯平了!”委实是玩心荡起,此刻的普雅其天真烂漫本质尽显。 法度又一转念,即而愈发无奈,同时也觉好笑。这一刻他面上的神色生动极了,哭笑不得又忍俊不禁! 微微的光影里,普雅内里的一颗心就此又动一动。她装作扭伤了脚腕儿委实是想同法度开玩笑,但这时她真的后悔自己沒有一直装下去!若是她一直装作脚腕儿扭伤亦或者旧疾未好,那么她可以得到法度的怜惜、可以享受他付之于她身上的那份柔款的情愫。即便她知道这不是真正的男女之情,可是她编制一场美好的梦境,就这样骗骗自己,饮鸩止渴委实也是好的…… 亦或者他会一直背着她、抱着她,让她同他在一起,让她与他之间贴近一点儿,再贴近一点儿…… 但是兴许,她内心与灵魂中的那些罪恶因子真的已经在他传承于她的佛法中被洗涤了,她做不到安然骗他,做不到沉沦在这虚假的温柔而看他被自己耍的团团转,故而她最开始都沒有动这样的念头,时今起了这样的念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罢了。 普雅面上的笑容一点点的僵住,呼应着她的心绪。 法度看到她面上的变化,他沒有怪她,才想开口安慰她时,她已经先他一步开了口。 “方才那一刻,你的心里只有我。”哑哑的一句,沉淀了肃穆与哽咽的味道。 却令法度心中一震! 他心里只有她的时候,似乎不止那一刻…… 譬如,眼下这一刻。譬如,他初初见到她时第一眼的那一刻。譬如,他为她取了小字“格桑”的那一刻。譬如,在怀疑她有难与得知她有难的那一刻。譬如,在寻到她的那一刻。譬如,在须臾时看到她的那一刻。譬如,在每一次同她讲经时她提出问題、每一次同她认真说话的那一刻!很多很多的那一刻…… 他的心有点儿乱,他不能自持。因为他不能忽略这一朵玫瑰精灵至为纯净的美,一见难忘的美! 法度错目,皱眉敛住那乱绪。 普雅徐徐然重又展笑,敛了一下眸子,如是黯淡的开口:“你就要走了,就要离开我了。”一顿,“在寻到藏经洞、完成你身负宿命的时候,对不对?”尾音轻轻的。 法度心里一揪! 他明白,离别是必然的,而要直面离别委实需要勇气。他有这个勇气,可是他在刻意的避讳不提,因为他不忍,不知到底是不忍去想还是不忍提及…… 普雅垂眸:“我只是害怕,怕你会丢下我……从此之后让我彻底断绝掉与佛的亲昵,与你的贴己。”她也不知道该怎样描述自己此刻纷乱的心绪,她不知道自己这话里话外、字里行间的意思传达的究竟是否明确。她是害怕的,委实是害怕的,她在向他告知着自己的害怕;她是想要挽留他的,委实想的,可她又知道自己一定挽留不住他。 “不会的!”法度心中一脉念力驱驰着他起了冲动,就此骤一开言,“相见与离别亦是浮虚的化现,见不到不代表真正的离开,而佛不会真正的离开你……我亦不会真正的离开你!”微顿又补充。 普雅心中倏地被点燃起一脉新生的光,冲动中甫一抬眸与他四目相对:“真的?” ------------ 第114回 十万亿国土,有世界名为极乐 这是怎样澄澈如净琉璃的眼神啊!这之中又扑朔的闪动着粼粼的期许、还有隐隐的希翼如磷火跃动。这样一双眼睛委实是两颗灼亮璀璨的星,饶是她对你说出再怎样的奢求,你都不得不为之心生颤动,不忍,也不能拂逆! 要拒绝这双眼睛,委实是需要天下最果断的残忍与最坚韧的决绝的…… “真的。”法度内心坚定故而神色坚定,他颔首,极认真的以一双同样如琉璃、又贮藏着焚毁一切虚妄火光的眼睛看着普雅,出口的字句不容置疑、莫名又自然就安定了芜杂的心,“只要你呼唤我,我便会向你走。哪怕那边儿是地狱,我也向你走。”不高,但落言往下一沉一定,“也”字着重,有细微处可见其真章、可安其心性! 普雅抿紧了花瓣样的薄唇,眸光水润、神情动容,良久后不能说话,才好不容易勉力张了张口时,却在尚且未言出字句前便被法度打断。 法度沉目:“然后,将你救赎。”一语落地便生了根,那是至善至美的莲花根植进澄澈坚韧的酥土!落地生根,开花是迟早的事情了。 就在这一刻,微微的火光起了个摇曳,原是那枯枝间跃动的火蕊在凭空里蹿起來打了个结。 普雅不知道该怎样安置这万顷的心绪,她看着眼前的法度,倏而患得患失,倏而又满足、很快则心碎!她知道自己是留不住他的,她知道他就要离开自己,只要完成这身负的使命便会离开自己……因为他的远行不止是为了师父的遗命,更是一场随缘而去的放逐中的修行。 可是,她的心绪很摇摆,左左右右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我宁愿不要你的救赎,我宁愿你跟我一起沦陷地狱……”顺着这一脉心念的翻滚如火,普雅仰头凝眸疾声一句!可是话语尚未说完,她整个人便就此又是一僵滞,即而缓缓的有如梦魇样呓语,“不,你不能,地狱这个地方让我一个人在就好了,你该身坐莲花、高处云端,以高洁而恩泽茫茫万物、芸芸世间。你不能……”这内心是何其的纠葛,普雅隐觉的自己这头脑里被种种相悖的情绪作弄的嗡声轰鸣、疼痛欲裂!她陷入了不能自持的迷茫,这样的迷茫让她沒有办法看明白自己的心性,似乎那心性也原本就是不甚明白的。 “普雅。”法度目染着眼前的女王就此陷入编织的囹圄,有如一个被噩梦困扰的人越是努力的想要醒來便越是醒不來。他需要帮她一把,故而他轻轻且细腻的呼唤她,希望可以将她唤醒。 可是却沒有用,普雅长长的指甲死扣住了额头两边儿的太阳穴,这个生命陷入了不能遁出的矛盾中,面色痛苦又纠结,有如美丽娇艳的玫瑰渐渐焚毁于肆虐的大火。 见唤她却沒有用处,法度心念一定,旋即脑海中闪现出一抹灵光:“普雅……格桑!”他扬了语气又是一唤,却唤出了“格桑”两个字。这是两个委实独特的字,因为这是他曾经在浮生半闲时为她所取的小字。 果然,随着“格桑”两个字眼出口落定的须臾,普雅纷乱的眸色陡然一沉!即而整个人便清醒了过來。 法度感知着她双眸中情念的变化,知道她已不复方才那般的纠结,便抬手缓缓的将普雅仍扣在太阳穴间的手指放下來,然后扳住她的肩膀让她与自己直面相对着,颔首沉目,以授记一般的虔诚定定的告诉她:“听着,沒有所谓的地狱,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误会了我的意思……那个地方不好,真的不好,我不会去、女王更不会去!”一定后,沉淀了愈发肃穆的神色对她嘱咐,“现世本是念力所化,十法界亦是念力所化,沒有什么不是凭空里想像出來的幻象……既然尚做不到以无念为正念而达成佛的境界,那么便让自己这一念编织出可感佛宗的善念、往生到善道净土。”法度不知道普雅是不是真的可以懂得他话里全部的意思,他希望她可以懂得,委实希望她可以懂得,旋即又定定道,“所以,有朝一日我们会相聚,让我们一起相聚在至为美好的世界里,在那个世界里,沒有什么不是随心所欲心满意足的,也沒有什么不是清净自在无尘无扰的……佛与我们同在,一切世间与我们同在,我们亦与对方同在;又沒有对方;有一切,又什么都沒有……这便是‘空’的好境界,我们是真正的同归一体、永不分离!” 法度后边儿这话越说越是带了情绪,那是剥离了所有的凡心凡念,真正达成的至为纯净的大爱大志的境界!在这昏沉的地下暗道里荡涤起这样的一段话,便是不解其间真味,只听这口吻、闻这声色便亦能察觉出这之中一脉何其热切与真诚的感念与愿力! 似乎虚空间生就出一脉深浓的力量,这力量是那么那么的强大,强大到可以搏击一切、可以穿透一切、可以感化一切放下一切度化一切…… 沒有人能够拒绝至真的佛法,正法的宏愿与德泽素來令众生下意识膜拜臣服、不能自已。 普雅光鲜的双眸中有烈焰奔腾,那是有如剥离虚妄的业火红莲一般的惩戒之焰,又带着涅磐重生的预示! 她是太想抓住他了,因为她什么都沒有了,她的身边只有他了……她想,除他之外,她是真正的累了、倦了、对这现世生活索然无趣也四大皆空了!此刻法度这样大志大诚的话,唤醒了她体内沉睡的灵性,在这同时又起了善意的欲望,她想抵达那样的地方,想要马上抵达,想要与他永不分离!永远都不再分离…… “你要等着我。”那是哽哽的一嗓子,普雅说不出其它,只这样缓缓徐徐的,声波柔软。 “我等着你。”法度沉目看定她,心头一阵情绪莫名,可动容仍存,声波依稀有些黯然、又似乎带着厚积薄发的欢喜愿力,“在极乐中等着你,在虚空中等着你!”落言一定,最后一句的口吻依稀有了拔高与着重,暖如春波、映亮黯淡、唤醒希望的字里行间流露着最自然而然、毫无雕琢的极致的欢喜与笃诚! ------------ 第一百一十五回 似对非对、疑点重重 普雅是欢喜的,极真切的欢喜。 这欢喜源自于法度带來的希望与感念!但是在这一刻,随着思绪的重重落地,她又有了真切的担忧与微怖。 法度很明显的看着她这一双明眸善睐、万种风情的眼睛里,那一轮熠熠的明灿变得黯淡孤寥,有如滑过天幕一瞬耀眼后很快作灰的流星。 他心绪一驰,目光问询。 普雅不待法度开口时,已是徐徐然颔首一声茕叹:“我罪孽深重,极乐佛国还会接纳我么?”念佛信佛者众多,真正能够往生者却只有寥寥。普雅有担心,她害怕,有怯懦……却始终不曾怀疑,她不会去怀疑法度、也不会去怀疑佛。 法度了然着她的担忧,这担忧对他來说其实却是云淡风轻的浅浅一瞥。他颔首喟她:“精进不止,会当克果(会有成果),何愿不得?”旋即一顿,凝目沉声、定定的,“只要诚心真意,亦可带业往生!”一句笃定,根植在了心里、又顺着心境而扎根在灵魂里。 如此,有法度真切的做了保证,本就深信的普雅心头那层笼罩的云烟雾岚顿然便虚化了去!有如天降的甘霖水顺着心灵灌溉而入、铺展至魂兮魄兮!她心念动容,对上法度闪烁着坚定与希翼的如星眉目时,不觉便极认真的含泪含笑哽咽着道:“那……你要等着我。”哑哑的一嗓子,是信赖、是决心、是挚诚、也是交托。 法度内心坚韧且笃定,这一瞬,因这美丽且善良的女子在他眼前再一次化现出其纯粹的一面,更在弹指间唤起了他心中愈发弥深的那救度一切世间、指引无涯迷途的宏愿! “我等着你。”何其激昂的誓言,他一诺倾城,目色坚韧,驱一切虚妄浮躁! 我,等着你…… 法度,佛度。 。 行至此间开阔处时,其实便已经切入了要点、來对了地方,且不久后眼看着便会走到了。 果然又这么行了一阵路,先前的心口开阔之感渐渐又消退了去,胸口腹肺都变得何其憋闷、呼吸也开始繁重。诚如法度所料,这之后的一段路点燃了神奇的长明灯火,古老的墙壁虽墙面有所剥落,但似乎在这松土之内又沒入了石铁,故而看起來支撑的委实是稳固的。 可巧,视野灿然时,手中持着的那根照明之用的枯枝也在同时幻灭。 法度与普雅相对一眼,两人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就在前方忽而发现又一道高高的台阶,十分陡峭,是直接通往地面上的! 难道这便已经到了目的地,出去之后便是神山的境地? 心念一动,二人也不敢耽搁,忙不迭行向那陡峭的台阶。 法度流徙各地,行过许多险阻之地,这等阵仗自然是难不倒他的。他颇为顾惜普雅的安危,上了台阶之后便不敢行的太快,侧身伸手向普雅,要她搭上自己的臂弯:“女王且小心,这台阶陡峭的很。” 普雅却抬目瞧他一眼,忽而含笑微微,并不曾抬手搭上法度的臂弯,也不说话,而是径自加快了步子行在了法度之前。 那般轻盈的步调、自然且从容的举止,看起來似乎比行步稳沉的法度还要轻松几分,令法度看在眼里时双目跟着一亮! 这时普雅停住身子侧首一嫣然:“啧,高僧也太小看了我们大漠的女儿,连台阶都有了,却还能说是陡峭?”于此瞧着他面上微木的神色,“噗哧”一声笑的欢悦! 法度方才甫一回神!念起普雅本是大漠的精灵,大漠儿女素來与汉地女子有着不同,骨子里有着狂野而奔放的热烈,又有着许多坚韧沉淀于骨血,不然又怎么做到在这大漠戈壁生活的如鱼得水?委实是他多虑了!于此又觉好笑,笑着点点头。 普雅亦抿唇微笑,待得法度跟上來后,两人并肩而行。 越往上走便越是觉的有新鲜的空气漫溯过來,二人心中都是一喜,同时又掺着些对未知前路的激动与思量,皆心道着看來出口就在不远。故而,视野即便越來越黑,也都沒怎么在意。 可这世间诸事往往都不存乎一个常理,越是神秘的地方似乎越是沒有常理可寻! 就在法度与普雅上了这台阶之后却发现,大大出乎意料的是,台阶之上并不是所谓的出口,而是这地下暗道的又一层! 这哪里是什么地下通道,看來根本就是一处地宫的格局!当日章大人护着普雅是要出宫去的,自然早在岔路口时便选了通往宫外的那一条道走,想必那条道路只有一层,只要一路走下去便是宫外。可这圣地神山委实受到临昌人的敬崇,故而便在这一条设置了两层地道。 可是这样的用意又是什么? 甚至这一刻,法度忽而怀疑起自己方才的选择,他觉的是不是自己走错了路,故而被引到了这地道的第二层。顺着第二层地道走下去是不是便成了回头路?是不是应该走右边儿那一条,之后才会有新的引路标识指引着通向神山?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师父留下的莲花印记又是什么用意…… 而普雅这时想的是,难道自己与法度进错了地道,章大人所说的地下暗道难道并不是那朵石莲花之下的这一条? 可是,如果当真如此,章大人为何会让他们往莲花台处寻?即便她与法度当时也并未去看院子里还有沒有其它的莲花台,但是,如果当真走错的话,母亲又为何要留了幻影布了阵法在这里?难道是为设下陷阱、刻意引人进入虚设的暗道…… 二人各自怀揣起了一段思量,思绪辗转间,法度亦想到了普雅所想的那一层,心觉会不会是师父与王后一起虚晃一招? 可这暗道留的委实精巧,这般的建筑若当真只拿來虚晃一招委实浪费!那么,莫非这是通往另一处的地道?是通往某位国王的地下宫殿?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则委实得加倍小心!若是地宫,当会有机关重重! 可是,即便有着诸多怀疑,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则委实要去探个究竟的!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即而小心的向前方重又沦陷入一片黑暗的地方继续走。 ------------ 第一百一十六回 前寻宝洞、后起危机 奇迹是在两人步入一簇湮了光线、渐趋黑暗的过道之后,又行过转角后发生的…… 这开阔的空间展现出一副别有洞天的旷世奇观!有源源不断的新鲜空气自周遭预留出的小孔中引入,虽然长明灯不再、视野黑漆漆一片,可仍然消散不了此刻二人铮地就澎湃起伏的心情! “我们现在,应该已经在屑格木神山底下了!”法度侧目对普雅说,语气已经有些颤抖。 是的,此处便是明德法师扩张开凿出的藏经洞! 原來明德法师就地取材,不曾出了这地下暗道,而是依着地道向外扩建、开凿洞府…… 这样走了几多的路程,跨越了几多的光阴,历经了几多的人和事之后,法度终于不负当年师父所托,延续着他朝圣的足迹而寻到了师父遗留下的这一处洞天福地、丰饶瑰宝! 他袖管里那道精巧的莲花刺似也在这一刻起了共鸣,贴着肌肤发出一阵颤颤的抖,又不知道是不是法度自己在颤抖。 他此刻的心情委实不能以语言描摹一二,此刻这无疑神圣与虔诚的心念在他胸腔里起伏翻转的煞是强烈! 而普雅的心情亦是激动的,虽然她是在法度之后才反应了过來,但因她了解法度、她贴近着母亲当年的心思、她亦崇敬佛陀的加持,故而她的心情亦是无语言说的激动! 那伟大而广袤的佛法在这一刻有了于人间的化现,纵然眼前黑漆漆一片、纵然只能通过感知和触摸才能知道这周遭嵌彩的壁画,可就在这一时,正前方一尊大佛身上倏然流转起熠熠的金波!那金灿灿的颜色就这样无征兆的一下子映亮了视野,以其澎湃与浩瀚的胸怀、以其可载万物的慈悲示现于这千辛万苦历百千劫的虔诚的信徒! 法度与普雅面上一惊,那是真切可见的佛法的加持,是落于现世的佛陀的显灵呐! 也就在这同时,随着浑噩视野被映亮的瞬间,法度肯定了自己方才的感知,他看到此刻他们身处一道洞门之前,这委实是落于娑婆世间的一个神迹!一个不可思议之殊胜大功德! 这正门之外是以一尊硕大的佛像坐镇,想必打开这道正门,内里便是师父开凿的藏经洞了! 看到佛像在这昏黑的地下示现,这一瞬,法度面上的神色是何其的动容!他感念着佛陀的慈悲、上师的智慧,他倏然有了一种已然归家的大欢喜与大动容感! 他不知道自己是迈着何样的步调一路行前的,就此对着那尊大佛,在佛光围拢成圆的熠熠波及、普照之下匍匐膜拜,眼含泪水…… 普雅梅朵这位临昌的女王此刻双目大睁,充满无上的敬仰与新奇的凝眸顾向那一尊雕镂的徐徐如生的大佛。 其实并非雕工有多精细,仔细看时发现不过是依照墙石而寥寥数笔的开凿,但就是显得那样传神熠熠、栩栩鲜活! 心中有什么、眼中便有什么;眼中有什么、下笔后绘就出的便是什么。这一瞬普雅委实不知道,究竟是自己与法度心中有佛,故而眼中看到的便是如此夺天工造化的传神殊胜之作?还是当年隐蔽于此的明德法师因心中有佛,故而才能寥寥数笔便雕琢出这一尊神迹般的大佛?亦或者是两者都有? 而此刻佛陀周身散发出的那一道道蒲扇般圆的熠熠金波却是那么的真实,那不是所谓蒙蔽的幻术,那是佛陀的显灵、那是正法的化现! 此等人间不可遭逢之无比殊胜奇景,能够见到该是有着多么难得的机缘!此刻,普雅真切的看到了佛法的真实与至美,真切的理解了法度、明德法师、还有无数先贤后者为什么会对内心的信仰那般坚韧的抱定了!因为这不是虚无缥缈的法门,这法是真实的,是那样的真实而赤诚……可感、可触、可叹、可看,且在时时示时人之余,亦时时显灵告慰迷惘不知回转的芸芸世间! 却就在这时,普雅诧异的看到佛像间散发的万张金光倏然消失!她一诧异,突忽的一道亮色便驱散了无边黑暗自一侧进深处如瀑布般快速涌來…… 无征兆的暴露在光明之下的两个人下意识起一大惊! 法度一个激灵的站起身子,转目时突然发现自进深处跃进來的萧净鸾! 这还不算,在净鸾身后跟着的一群黑衣人皆未蒙面,法度一眼便瞧出这些人都是來自汉地的汉人!而在同时,他们手中高举的火把映亮了这幽暗的地宫,将这周遭一切装点烘托的如此生动光鲜、又如此璀璨无边! 这是一脉诡异不祥与安详慈悲的冲撞,此刻这最至极的两种极端就这样一倏然的泉涌出现,心境纷踏、万念皆焚…… 思绪甫至,适才猛一个后觉的明白了为何在他们三人跌入地道的时候,净鸾便好似失踪一般不见人影。原來他方才沒有急于跟进來,是想法招架住了就要关上的密道入口,从而……好让这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与他成为一派的汉地來人一并跟着进來! 不用说,这么煞费心思屏息凝神的跟进來,自然是为了夺取佛门至宝。这也解释了为何这些人有一阵子消失无踪、不再骚扰法度;因为他们为的是不会打草惊蛇,他们等的正是时今这么一刻! 普雅的心绪一浪浪冲奔心口,她不可遏制的起了一脉湍急的情绪,对着萧净鸾怒斥:“净鸾,你干什么!” 这一利利的一嗓子就这样铮然将静谧剪破,周遭流转的空气在历经了极端的凝滞之后终于循着这么个突破口一下子涣散,那些绷紧的情念与错愕、诧异、惊疑、后觉、肃穆、诡异……诸多的心绪就在这时顺着这突破口一并喷涌而出,原本安详宁静的佛国净土在骤变为阴森可怖的阿鼻地狱之后,又在这转瞬沦陷为嗜血的修罗场! 而这一切的转变当真是突兀非常。一念起灭,万缘难测,无从定论、也无从征兆,那么的使得这苦海挣扎死死熬耗的性灵们心有戚戚且情念惶惶! ------------ 第一百一十七回 经年心计渐呼出 “如你所见。”净鸾一挑俊眉,声息并着言语是那样的轻佻,俊美无匹的脸因为这不合时宜的淡写轻描之神色,看上去诡异中透着嗜血的邪。他不顾普雅苍白的面孔,颔首时稳声继续,“我与汉地的好汉们合作,我帮他们找到藏经洞,他们护送我还朝、让大汉的皇者将我敕封为王让我重回我父王的故国!”后边儿这话说的委实激动了,随着心绪的调动,他整个人的神色显得那样狂热如冶! 起初净鸾随意又玩味的神色令普雅感到愤怒;而之后净鸾接踵而至的关于真相的告知,则委实令普雅对眼前这个人产生了弥深的恐惧! 普雅的胸腹随着净鸾话语的落定而起起伏伏,她红缯的唇畔徐徐开合,张口欲言。 这时,一旁沉默经久的法度却甫地抬手将普雅挡在身后,尔后他整个人对着净鸾以及他身后的那一群人上前几步,面上的神色无比镇定且从容。他稳稳然启口对萧净鸾:“所以你挟持普雅,也是为了引我回來?” 心中忖度,法度一瞬又似乎有点儿理解为何净鸾在普雅失踪之后仍然表现的那样无所谓,即便知道是有心腹的大臣救走了女王也沒有按情理之中那样的严查大臣、逼问女王的下落了。因为这个人的目的是为了引法度这条真正的大鱼入网,醉翁之意不在酒,萧净鸾也沒有天真的以为发动一场哗变就能稳坐临昌的江山,这一切一切根本就是他与这些汉地之人布下的一场大局、做出的表面假象,如此而已! 面对法度的问題,净鸾并沒有半点儿逃避的意思。他直言不讳:“不错!”颔首点头,“你果然回來了,沒有让我失望。”后边儿这话言的轻飘飘的,带着些玩味。 这般面貌的净鸾,真的让普雅与法度两个人感觉是那样的陌生!普雅已经惶然而不能自持,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了,是不是眼前这一切全部都是一场无端的清梦? 法度的心境却是一贯的镇定自若,他从容自处,闻了净鸾如此昭著的应答之后,他沉淀了一下心绪,目光定格在净鸾含笑的面孔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了我的秘密……跟这些人搅在了一起?”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里、事情已经明摆在了这里,法度便也无心再去多加兜转,一顿时目指了指净鸾身后那一群夜行衣着身的汉人。 只是,这个时候的萧净鸾不禁要在心中好笑了!他颔首微微,双手抱臂:“法度啊法度,枉你这和尚自诩聪明!”且叹且如是玩味的一句,旋即那眼底深处沉淀了若许深意,“却不知道,你认为心怀不轨夺你佛宝的人只是利欲熏心想发财想疯了的?”如此反问,后边儿的言语十分急促。 法度心中微定,一时有些恍惚,思绪顺着净鸾这无端的一句话一路延伸,依旧不能解意。 普雅目光亦是一定,不明所以。 火光映照之下,这地宫目之所及的昏昏视野被镀了暖橘色的溶金,却半点儿都感知不到其间的暖意。看在眼里,俨如这里是最贴近无边炼狱的地方…… 净鸾挑眉,又徐徐舒展了一口气:“这之中是有一些这样的蠢货,可一直将你纠缠不散的,那幕后主使之人……”急启口接过前话,在最关键的时刻停住,旋即眉心一沉、字字句句都是着重,“正是时今汉地的皇者、我的叔父!” 法度震! 这震撼不全是为了净鸾口中言出的是汉地皇者为主使的真相,而是他之后的那一句,,我的叔父! 时今汉地当朝的皇者,是萧净鸾的……叔父? 法度身后立在暗影里的普雅也是一震!她的精神并着有些恍惚,恍恍惚惚、摇摇欲坠,整个人都是那般飘曳惝恍、无所适从……这样的真相放在以前兴许是无关痛痒的,可时今她却不得不认清楚,原來萧净鸾当真一直都在她的身边布局下棋,原來他真的是从沒有一刻放弃他内心狂野的欲望与执妄的报复! 可是,若那汉地的皇者、净鸾的亲叔父当真是怜惜这个侄儿,当真是想要救这个侄儿回去、帮助他复辟被覆灭的王城,又为什么会等到今日,等到这委派而來的作难法度之人到來时与净鸾达成什么互利的共盟?难道不该无条件的在第一时间给予支持?换言之,当日净鸾被普雅所扣住,生死未卜之际他的叔父为何不來派兵营救这个侄儿? 以汉皇的实力,难道打探不出他的侄儿萧净鸾不曾死去,难道不知道这个血缘至亲的侄儿还活在世界上么? 如此可见,汉皇对这个流落在异邦的孩子并不是真心的着紧。那么,从前不着紧,时今却突然想明白了、看开了,觉的一家人应该互帮互助,故而与侄儿达成共盟各取所需?显然,这委实难以被人信服…… 所以萧净鸾,他该是被人充分的利用了其深切入骨的报复心、与狂热无边欲望,是被算计、被利用了!这委实是最有可能的一种局面,局外人瞧的清楚,而萧净鸾身陷局中却不自知! 普雅与法度,皆是这样忖度着。 无言的氛围使这空间又蒙了一层寂寥,那一排排高举的火把在地上透出一圈圈乌沉的暗影,似乎呼应着死亡的逼近、生命与自性腐朽的气息。 净鸾又一启口,神色肃穆下來,以沉淀且认真的口吻打断了这煎熬、窘抑般的沉默:“汉皇他要得到的,是这整个藏经洞的宝藏。”于此抬目环顾四周,他整个人有些癫狂,似乎血脉里有热流翻滚跌宕,转而再一次看定眼前依旧镇定的法度,“留着你的性命不杀你,不过是要借助你寻到这藏经洞。”这时心念一兜转,净鸾甫一定声,一句一停,“时今,你已经沒有利用价值了,你可以去死了!”尾音在半空打了个高抛的起落。 直白的情境一点一点逼至眼前,净鸾领队于这一群黑衣人之前,在这咄咄逼人的阵仗之下,一旁半明半暗的景深中立着的法度、普雅便显得那样孱弱,那样的势单力薄。 但又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包裹在二人身畔,那是一脉有如加持的正义与光明的力量,飘忽不定、捉摸不透,却偏生又是那样的直白真切、不可忽略…… ------------ 第一百一十八回 箭在弦上、一发千钧 特么对于+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 这一瞬法度的心情再一次起了狂澜巨浪他不是为自己寡不敌众、眼见便要走向寂灭的结局而是着实悲哀这世人的愚钝与无边的狂妄 法度的心中涌了巨大的哀伤这哀伤是何其的无奈一如当年佛陀劝导魔王、反被魔王不屑顶撞后那无能为力又悲其苦、哀其伤时淌下两行清泪一辙的心情 “为何这么多年皇上仍不放弃灭佛……为什么”任那一怀充盈的心绪缓缓的填充满了自己这副身子法度觉的自己被吞沒在无边的死海里他慢慢的转身颔首目光定定的凝视着正门前那一尊形魂具备的大佛目光是那样的虔诚、无奈、慈悲、又有点儿无从……他是真的伤心那么的伤心、那么的无力 普雅缓步向法度凑过去抬手覆住他的肩膀以这样一种细微的小举动做了无声的安慰 这一幕在净鸾眼里顿有如天雷地火就此被勾动那如是狂野的心浪亦涓涓的就此翻涌、就此漫溯他压制住自己动荡不堪的心绪目光隔过普雅逼视在已经被中伤的法度声音依旧稳稳然的肃穆:“或许是这佛教让皇上想到了不愿触及的往事或者是有异邦人出高价要得到佛宝”于此一顿有须臾的沉默后喉结浅动“到底为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落言一叹 是啊为什么真正的为什么谁又能够猜度的明白只有那个人他自己知道往往有些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众生真的很迷却又偏生总是下意识的忽略这一簇簇的迷、总是不到自己的迷故而最悲哀的并不是众生的愚钝与慧根蒙尘也不是众生流落苦海不能回家而是他们**苦海着了种种的“相”、却又偏生都还不自知 感知着肩头一脉温柔的抚慰法度渐渐回神侧目时对上普雅舒展眉目暗自鼓舞的眼神那眼神很清澈以至于法度一度怀疑普雅女王的双眸是不是当真是那佛国里化现人间可耀其明、可明其性的至宝净琉璃 就在这四目相对目光缓缓波及的一瞬那样无声无息、又那样自然而然的法度倏然间唤回了那方才有片刻弥留的理性他恍然惊觉自己是在做什么啊惊觉了自己的错误同时心中闪烁的信念如暗夜里灼烧死黑的荧火那坚定、执着的一脉念力重又于芜杂的心底次第回落 他不能够软弱也不会软弱他是坚定的是最坚韧不拔的修行者他不该被净鸾几句话的真相挑破便觉的何其伤神他还有更重要的使命……若是自己都做不得穿过情绪的幻象而保持本质不变又谈何救度众生又凭什么救度众生 更何况此刻身边还有普雅梅朵这位临昌一国的王啊 普雅女王是因法度之故才无辜被牵累的此番若是因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害得临昌易主、百姓涂炭那么法度有负于的又何止是女王一个那是满朝的文武、一城的百姓、甚至更多 不过此刻普雅心中却是另外一番思量她念及着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是自己牵连了法度法度原本都已经离开了临昌若不是她突忽病倒、若不是临昌横生了一段劫难那么法度也不会回來自然也就不会如眼下这般陷于难以突破的死地…… 法度是因她普雅才身遭此死劫的这且不算只若是这么一位修行加身、大爱大智大志大诚的高僧就此死去那于之芸芸世间、天下苍生该是怎样一种不可弥补的损失啊有太多挣扎苦海的性灵需要法度去点化、去救助可他却因她之故而牵累着死在了这异邦的临昌“出佛身血”已是常人难以承受之重了何况她却是害累着他就此丢了性命 周遭的光影有些恍惚而火把的热滔在不断的吞噬着新鲜的空气以至于众人都有些多多少少的闷窘 景深又一次陷入宁静这样的宁静沒能使纷乱的情绪做个理性的梳理反倒飞扬的愈发肆意 兴许只是兴许当初法度的到來兴许就是一个错误……但这一条人生路该经历什么、该遇到什么诸多诸多都是缘法的使然却又何曾能说是什么错误 万象皆幻在这幻象织就的囹圄里将那心绪情痴全部都耗了干净深深沦落于此、却不被所迷所障待得一朝还清了所有的债、了却了万千的缘这人儿也自然就变得一身轻盈得安逸无垢无凡无挂碍了吧 法度收整了一下这如莲花次第斑驳的乱绪重新持着冷睿的目光向净鸾口吻沉着、处变不惊:“所以这阵子这群人不再有动作为的就是我们自己寻到神山的入口、等待这一刻藏经洞的开启”他的举止、神容、气韵、姿态皆是那样好处恰当那般的阵仗忽而给人一种自由筹谋、自信磅礴的错觉即便这当真是一种错觉 净鸾背后那一群林立无声的汉人似乎有些慑于法度的气场这样的气场令他们觉的他是那样不合时宜的从容不由转了心思忖度着是不是这周围有什么埋伏 净鸾沒什么好说的颔首默认他对法度是了解的即便他亦震撼于法度这等临危不乱的气度与从容不惊的处变但已经走到了这彻底撕破脸皮的一步他们之间却又还能有什么好说的沒有余地了沒有了早便沒有了从一开始的时候他萧净鸾所踏上的这条浮世之路便已注定是众叛亲离、孤家寡人的一条路这条路注定了他会一直走下去、只能一直走下去无法再回头也回头无从 一旁的普雅于紊乱的情绪中苦苦思量突围之法却不得她明白的即便法度功夫不弱、又有佛力加身但是双拳难敌四手这么一群人带着凶器将他们围起來想要突围怎么可能 还有更糟糕的这些人显然是冲着佛宝而來可她记得法度曾对她说过他的身上还有一件至宝“金字大藏经”若是这至宝也落得这些人手里则委实是最大的遗憾 这一刻普雅忽觉自己整个人都亏空了无奈与迷茫之下她甚至想着若是自己就这么与法度死在一起死在所心心念念几代人护持的佛道上也未必不是一件最幸福的事情……不过转瞬她又回了理性她在心中暗暗的祈祷着虚空法界中的佛祈祷着最是慈悲的佛陀、菩萨、一切上师们可以护佑他们的可以显灵救度他们最为虔诚与真善美的弟子 ------------ 第一百一十九回 江山我要,你的人我也要! 言情穿越更新首发,你只来+ 法度感知到普雅覆盖在自己肩膀的玉手有些颤抖他知道她是紧张的转而侧目她一眼以眼底的磷光驱散她内心的微怯 即便法度知道眼前的情势是何其的紧迫且不利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不知是冥冥中佛力的加持、还是他内心太过于自信和笃定他此刻坚定的认为自己会与普雅双双脱险即便这兴许是一种错觉但相由心生、境随心转有着这样的直觉未必是坏事只会使自己受益 普雅着法度慢慢的也退去了芜杂的琐思她颔首顺势定了定心 法度得了普雅的示意后便转目即而又向净鸾:“你从一开始便是汉皇的人”心中的疑问他要问得清楚、个明白 净鸾闻言后忽而冷笑周身气韵流转间起了一抹疏狂与落拓:“我萧净鸾认的只是我自己不曾是谁的人”且叹且道即而又敛目与法度对视一处声息沉淀“我最初的时候求你留下來确实是想利用你与我一起迷惑普雅梅朵”诚然的他毫不掩饰 法度面上的神色依旧肃穆又稳沉沒有过多变化、也沒有启口任由净鸾说下去 普雅的花靥有须臾的微颤那双水眸抬了一抬即而也恢复如常心中早有的认知沒什么可惊疑的难道不是么 净鸾不去管顾二人是持着什么样的情态面对他启口稳声继续:“你是远行的佛佛法浩瀚只要你愿意你完全可以架空整个临昌的思想、收罗民心为己所用”且思量着他的情绪又一次被自己作弄的调动了起來这字字句句都是他一早原本的构思他只是恨铁不成钢颔首咬了咬牙继续“我原本以为我们同是汉人你理应与我是一起的……如果我们联手搅乱了临昌的朝堂、架空了女王与临昌国那即便是不能重回汉地复辟故国却可在临昌为王为皇称霸绿洲”最后他的情绪委实是被堆叠至一个太高的点位他委实是急了字句凿凿的迫切且无停顿 面对着眼前这个深深陷入自己缔造出的执念的囹圄、一厢情愿又不得遁出的人法度坚韧的双目中涌现出一脉悲悯的神色 净鸾已经全无顾及眼前的人和事讪笑一声径自启口接了前话继续:“为了方便行事我甚至都帮你坐上了临昌国师之位”双目对着法度又一定眼底有磷光被点燃好似要喷出灼灼的火“你也不想想临昌素來只有祭司又哪里有什么国师”声音一轻后很快便又落定“沒有我普雅梅朵会封你什么国师但是你你却跟这女人站在了一起”抬手对着法度便是一指声音也在这时猛地一拔高字字句句有如控诉 这是一直潜伏在萧净鸾体内的压抑这一声诘问是自灵魂深处漫溯着奔涌出來的 法度与普雅的心境都是一疏朗法度痛惜净鸾这位风华卓绝的王子落得个竟日自苦的境地 而普雅则悔愧自己对净鸾的伤害……即便似乎净鸾亦伤害了她但是归根结底萧净鸾此刻落得个这样的地步也是她这个女王一手造成的是她把他的国家一举覆灭、是她把他困在临昌成了自己的男**、又是她对爱情不忠而起了他心;故此就这样将自己的性命都交付于他以当日王城的覆灭作为普雅那被生生折磨死的可怜妹妹的告慰、而以普雅自身的性命与这整个临昌国作为对萧净鸾这个人的告慰如此如此是否也算是相抵得过了 但是法度…… 普雅心中隐隐的叹息那些素日里法度教授于她的佛理此刻在她脑海里闪现她倏然有些隐隐的了然知道法度的因果与她相干、又不相干法度落得怎样的结局是他自己业力的化现她帮不了他她也不能代他领受什么…… 可是即便如此法度、甚至上溯到当年的明德法师他们都是至善至诚至真至美的、有着最完美人格甚至已经超越了完美人格的人啊他们所做一切皆是为了佛法的延续他们不该得一个苦果他们该与佛法一样恒远流长、耀目灼灼 普雅心头动容心境变得一半明亮一半有黯淡明亮的是因这样的想法而令她起了希翼让她认定了因果的交替会使得法度今日摆脱困境、得偿所愿;暗的却是眼前的情景分明就是对他们不利那所谓因果的真实效益令她不禁有点儿怀疑且更让她悲伤难耐、不能自持 相比起普雅的辗转摇摆法度依旧从容豁达、心柔念静 净鸾定定的着这两个人心头一哂、面色狠戾:“既然同为汉人的你不愿帮我那么我只好另寻它法……”陷入了回忆的追溯净鸾微侧首沉目“在一次偶然的契机中我发现了你的秘密”又铮地定法度 法度双目微熠 净鸾忽而有了些宣泄般的快。感说起这些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显得那样激动牙关紧紧咬住一字一句都憋着一股较劲儿的狠戾;逐字逐句间的声调在不断拔高到了最后一句是近乎嘶吼出來的:“于是我与他们开诚布公我跟你的敌人站在一起、让他们帮我复辟我的政权重回我的故国” “你疯了”终于普雅猛地扬起一嗓子尖利利的磕着他话尾打断他 “我早就疯了”净鸾亦是一声吼猛地转目向普雅“被你灭掉的王城我要复辟江山我要你的人我也要”他已然神志混乱、歇斯底里 法度启口一唤:“萧施主……” “住口”净鸾再一次对着法度怒目而视就着这心头涌起的千般狂风万顷巨浪他声息凛冽“你还不是跟我一样我利用女王伺机恢复曾经的故国、谋求大权而你却是利用女王寻找你师父留下的藏经洞”他的内心动荡如焚这一刻深感人性的阴霾与世道的险恶但凡这个世界上游。走的性灵果然都是造了弥天大孽的那么谁跟谁都是一样的卑鄙龌龊无从分别谁都不比谁高洁 ------------ 第一百二十回 到底谁应了谁的劫 法度摇头,他不愿回复净鸾的话,因为他看出來此刻的净鸾是根本就听不进去任何话的。他的心中自有着执念般的笃定,他已陷入了一种近乎万劫不复的深渊,能不能挣脱出來、该怎样挣脱出來,还得看他自己那一念是不是能够醒悟! 而倏然间,法度又起了些许同当初第一次见到净鸾时一辙的感觉,十分微妙、也十分异样:净鸾,干净无挂碍的、形单影只的鸾鸟,注定只能是一个人,一个人來、一个人离开,又似乎不曾來过也并不曾真正的离开,凤也难求凰……是最孤绝的王者,孑孑然來去无牵扯! 这时身侧的普雅心头起了百味的搅涌,这百味汇聚成起伏动荡的涟漪。她几步凑上前去,抑制不住那灵光闪动之下牵扯而出的念:“你这个疯子,你真的相信他们的鬼话你被他们利用了!”这一句话因起的急切,而之后不曾有停顿。普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的如此的笃定而沉着,似乎冥冥中她自有一番真切的感应一样。 很微妙的一种直觉,呼应着之后这微妙且充满突兀的事态,只见普雅这话才一说完,净鸾身后距离他最近处的黑衣人便铮地宝剑出鞘,对着不及防被的净鸾的后腰便刺了一刀! 一切都來的何其沒征兆,这般突兀的袭击令净鸾心口骤惊!他甚至还來不及反应过來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腰身处已经冒出一道涓涓的艳色血柱。 普雅一震,下意识抬手捂住口唇起了一个失惊! 须臾的僵滞,法度一下子反应过來!顺势的几步奔上前一把将净鸾推开,旋即冲上去将那又是一剑逼仄过來的黑衣人挡在了一侧。说时迟那时快,这一群人的队伍便在这时有了进一步的行动,一个个皆拔了宝剑舞于空中。他们的目的倒是明确,兴许是为避免节外生枝,目标很明显,全部都对向了法度! 很快的,法度便同这群人招架到了一起。 这一个个黑衣人全都有如扑食的豺狼与饿虎,法度又恐他们会伤及普雅和净鸾而刻意诱敌深.入、将他们引的离普雅那边儿远了些。 普雅灵光一闪、急心一起,忙紧跑几步急奔上去护着血流不止的净鸾退回到一旁。妙眸瞧见佛像之后有一条暗道,便扶着净鸾闪身避了进去。 前边儿是法度以一敌众,又是赤手空拳对着那招招致命的剑式。“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委实是夸大,法度很明显的处于下风,且情境被动。 而净鸾因为受了伤、这一剑很深的刺入了腰身,整个人更是登地变得十分浑噩,在普雅将他扶入暗道之后身子便软了下來、即而整个人便滑到了地上去。 普雅一骇,忙蹲下身子将净鸾紧紧的圈揽住,让他靠进自己的怀心里:“净鸾,净鸾……”她低眉颔首急急徐徐的呼唤他,生怕他在这时突然便睡过去、便离开她! 她心中的猜测委实是对的,方才一瞬间掠过去的念头被眼下的情景所应证了。那位泱泱汉地的皇者根本就沒想与这个流落异乡多年的侄儿达成什么所谓的合作,这群黑衣人为的是利用净鸾帮助他们找到藏经洞……藏经洞委实是一个一等一的秘密,他们又哪里能容得下他人知道这个秘密?所以,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除了他们之外,那个人便只能去死!故而在目的达成之后为了防止多生枝节,干脆便给了净鸾一剑,要将萧净鸾杀死在这临昌地下的暗道里啊! 只是可叹,净鸾以为他一直都在利用着法度完成他自己所谓的合作、从而进一步达成一个各取所需的完美目的。却不曾想,原來他自己亦是从头到尾都被人给利用的彻彻底底! “如果你想要我的临昌,说一声就好了……却又为何宁愿相信这些所谓与你同出一族的汉人,却都不愿相信我这个与你同床共枕的、世上最亲密的枕边儿人?”普雅呢喃,这一脉柔柔的声息就此徐徐然的在净鸾耳畔缭绕。 却不知道是因普雅认定了这次他们会与佛经一并埋藏地底、故而有了视死如归的精神,还是这万千情绪堆叠心底、从而反倒变得沒了情态,她整个人只是淡淡的,沒有半点儿哀伤与哽咽:“我原本就有心将临昌的王位让给你,这两年來也一直都是你在帮着我兢兢业业的打理……纵然朝臣们介怀你的出身,但无论是他们还是临昌的百姓、亦或者是我,却都不能否认你的功绩。”普雅将怀里的净鸾搂抱得更紧了些,开始喃喃的同他说着话,“你是真正的身怀才学,治国处事远要胜我一筹……当日我怀了你的亲骨肉,我便想着这一定是苍天的恩赐,我便想着等着孩子呱呱坠地、或者再于我腹中长大一些时,便筹备传位于你、我退居幕后成为你王后的事情。”她勾唇莞尔,因回忆起最初时的那段谋划而不自觉的蒙了一层幸福的味道,“那个时候,你是临昌最俊美无匹的王,而我则会是你最贤良淑顺的王后。我们还会有可爱的王子、美丽的公主……我们一家人这一辈子,永远,永不分离,会很幸福很幸福的在一起,多好……” 多好呢…… 唇畔呢喃的慨叹像一阵波及心底的风,这一切是多么美好、又是多么幸福! 如果不曾出现后边儿净鸾使普雅掉胎的事情,那么这一切都会按照普雅一早的设定而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法度会离开,哗变不会有,他们也不会一夜之间莫名其妙便走向对立,时今眼看着就要葬身于此的悲剧也不会有。 可是,净鸾他亲手撕毁了这幸福美好的一切…… 但转念,萧净鸾是何其骄傲的王子,他真的会甘心低下姿态与普雅化解那不共戴天的仇怨,安心且淡然的接受普雅所一厢情愿安排的这一切么?这看來、听來无限美好又惹人憧憬的一切,当真就会如料想中的那样完美无双幸福非常么? 可是,时今的萧净鸾已经沒有办法给普雅半分的回应,他的神志在一点一点变得混沌,双目紧闭、冷汗涔涔,面上的表情极其痛苦、且因隐忍那疼痛而显得有些扭曲。 ------------ 第一百二十一回 命悬一线来斡旋 这边儿法度寡不敌众,他已经是在拼命的格挡了!却偏生这里容不得他有所退避,且不说來时路被这群黑衣人封堵的死死的,纵是不封不堵他也委实不能就此逃走!因为藏经洞的秘密已经泄漏,便是此番身死魂散也决计是不能眼看着佛宝被盗、被毁! 普雅一方面照顾着怀心里冷汗涔涔的净鸾,另一方面又不得不为法度捏着一把汗、悬着一颗心。 净鸾经过这须臾的平复之后,情况似乎是比方才好了一些。但是,虽然那一剑是伤在腰上、且就在刺向要害的第二剑袭來时被法度及时给救了下,却也已经伤的极深,又失了太多的血,故而净鸾气若游丝、拿不起半分力道。 普雅一会儿瞧瞧净鸾、一会儿又看看法度,见法度此刻也已经是挂了一身的伤口,殷色的血痕自他肩膀、胸脯、腰身等地方渗透出來,显眼的很,耀了这一双急迫的眼睛。 突忽一下,只见一阵剑气自法度右侧袭击,法度想要避开,却又在转脸的同时被左侧一道剑气逼的无所适从。就这样左右两侧一并夹击,法度避无可避,一下子被掀翻在地上!又在同时极快的一下,他才想跃起身子,却被人狠狠的踹了一脚,那挂了一身伤的身子便“骨碌碌”滚入了普雅这边儿的暗道。 “法度,,”近乎于歇斯底里了!心念充斥,普雅她放怀了净鸾后哭喊着向法度扑过去。 那些黑衣人已在这时紧围上來,将法度并着普雅两个人紧密的围拢住。 法度借着普雅的搀扶而挣扎的起了身子,才欲带着普雅冲出这重围,已是“漱漱”一阵利器之声,他们四周被一柄柄刀锋直抵着逼过去! 两人本就已经够狼狈落魄的了,此刻又被这一圈刀锋逼对着,便又沦陷到了更深的一重窘困之境去。 面对着眼前道道剑锋、个个戾气加身的黑衣人,无边的绝望如潮水一般很快便将两个人吞噬!于法度、于普雅,俱是平生第一次与死亡那样亲密的接触…… “法度。”普雅转目轻轻的唤他一声,启口徐徐,倏然又似乎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的都是什么了。她内心有很多情绪就如此充斥在胸腔腑肺间,但是逼压的太过繁重,以至于她什么都说不出。 法度侧首看定普雅,他的面目依旧是镇定且从容的。即便是直面生死,他都一定不会皱一皱眉头,因为他知道本就无生也无死。他示意普雅镇定,同时自己亦在镇定。即便情势再怎样湍急,却也还沒有到真正的最后关头不是么!希望还有,只要还有哪怕一丝的希望那都可以将这希望无限的扩大、充斥进这世间的每一个角落,点亮心头的大爱之光、点燃这心头一把赤诚之火! 在得了法度这一记示意的眼波之后,普雅很自然的安了安心。她的心绪不曾芜杂,方才只是有点儿急迫。虽然她尚且达不到洞悉无生无死的境界,但是她觉的只要有法度在身边,那么便是在这一刻登时死了、立刻死了,也决计都是值得的不是么! 普雅梅朵本就已经该死了,在净鸾架空朝堂、她病的浑浑噩噩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若不是法度的半道折回将她唤醒,她却又哪里还有命能够活到时今?而在这短暂一场如惊鸿的美丽生命中,可以邂逅萧净鸾、法度这两位皎皎的君子,她觉的自己这一辈子都是值得的;且更弥足珍贵的是她何其有幸的闻得了佛法、爱上了佛法,这更是百千亿劫难遭逢的莫大机缘,这一世更是來的何其值得,难道不是么? 故而,普雅笑对死亡,她知道虽是死了,其实却也是一种别样的活着……她们,永远都不会死了! “贫僧知道,时今劝诫各位施主回头是岸,怕是沒有用处的了吧!”法度见普雅与自己一样的笃定,内心便了却了这世上的一缕牵挂。他转目定定的对着那以剑锋逼在他们脖颈的一群黑衣人,目光沉淀、口吻肃穆。 黑衣人们的面上都沒有什么表情,如果说是有表情的话,那便是寒冷,來自寒冰炼狱般的寒冷……他们都是汉地训练有素的死士,在他们的心中沒什么是比完成任务更重要的事情了,是根本就听不进去任何劝解、也不会跟着谁的循循善诱而唤醒半分已经沉睡的心!念及此,法度心中悲哀。 法度抿唇后又道:“可是,即便你们时今寻到了这藏经洞又如何!便是强自夺了我身上破解石门之后阵法的法器又如何?”目光一定,“如何使用、如何催动,只有贫僧一个人知道!”尾音一着重,不高却有力。 虽然法度是汉人、也是在同汉人说话,但是这几年來他一直都身处在西疆大漠,那西疆话说的习惯了,一时忘记了换成汉语。这便无心的使普雅听懂了法度说的话。 “少废话,快将打开石门的法器交出來!”为首的黑衣人迎着法度的话尾厉厉一喝斥,抵着他脖颈的剑锋又向内逼近半分。 普雅一定,她心思素來灵动,知道法度不会真的将法器交给这群人、更不会帮助这些人破解阵法打开大门,因为在他的生命里除了佛与众生之外,论及俗世之上生就的挂碍,当沒什么是比这护佑佛宝、完成师命一事更为重要的了! 那么,法度此刻忽而主动提及起这破阵一事,为的又是什么…… “既然诸位施主这么喜欢做交易,那贫僧便也与诸位施主做一场交易如何?”法度不曾接口前话,径自提及出另外一个话題。 普雅心中恍悟,知道法度是在动脑筋寻求脱身之法了! 那为首的黑衣人与左右相互看了一眼,即而转目冷着声音又问法度:“什么交易?” 法度目光再一次沉淀,侧首目指了身旁的普雅女王一眼,即而对那黑衣人稳声:“不要牵连无辜,诸位施主若是答应贫僧放女王陛下以及萧大人离开,贫僧定会让你们得偿所愿!”落言一定,字字句句皆是笃定,看不出半点儿虚假。 普雅双目登地一睁! 身后倒在地上气息微弱的萧净鸾亦是一颤!纵然他昏沉难扼,可那边儿发生的事情他还是什么都感知的清楚。 ------------ 第一百二十二回 我爱你 “法度”这一瞬來不及多想其它普雅急急的唤他一声柳眉微竖、气息急利 “怎么样诸位施主可答应”可是法度非但不理会普雅且还将声音提了很高而将普雅的声色压过去对那黑衣人又是一句 空留得一旁的普雅胸脯起伏、气息急促她怎么可以让法度因她和净鸾而于净土一瞬便跌落地狱呢她不能她不能啊……故而她必须及时站出來阻止这疯狂的一切:“法度你给我听着你若当真因我与净鸾而同这帮人妥协那我宁可死也不成为你的牵累”说着便扬了脖颈抵向那寒光凛凛的剑锋 被法度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他侧首将目光定格在普雅眉目间一字一句灼灼烈烈:“听着若贫僧当真动了这样的心思便在起心动念的同时这一念便已经游遍虚空法界、地狱业便已经造出來了那么女王死或者生都已改变不了这事实”落言一定他重又向为首的汉人声息稳健不减“怎么样诸位施主可想清楚了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一定说到做到”又怕普雅伺机自赴剑锋他钳制普雅的力道拿捏的很是着重 “出家人不打诳语”可事实上法度却一个劲儿的在心底里暗咏“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但是他时今不得不行一个机变恰恰是用这世人都道的“出家人不打诳语”而打消这群黑衣人的疑虑护得普雅与净鸾一个周全了 那为首的黑衣人显然沒想到法度所谓的交易居然会是这个明明暗暗的他们也与这位坚韧的游僧有过些接触怎么都觉的这不该是他的作风;但是着他面上的认真与眼中的肃穆又似乎不像是假的…… 他们觉的法度不该会这样答应但又觉的法度也不该会诳语哄骗他们左左右右的委实沒个具体的参详 若是答应了法度也沒什么不妥的因为法度说的对即便他们找到了藏经洞、自法度身上强夺了法器又怎么样这阵法的破解之道他们沒一个人明白如何催动亦是不懂逐一研究便不得不再耗费好多时间若是能得这明德老和尚的传人帮助则委实是再好不过了 可是即便如此这盘大棋已经行出了九百九十九步法度寻了十年难道他们的主上不也是跟着辛苦了十年这最后的一步自然该分外分外的机谨 心思一定为首的黑衣人缓缓转目颔首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定法度 法度抬目沉着的应上了他的目光不躲不避、气势自成:“怎么样诸位施主可下了决心不曾”字句有力声波洪亮 “呵”那黑衣汉人轻笑一声音色亦有沉淀“放了他们难道让他们回去搬救兵來对付我们么”旋即不待法度接口又是一句“但念在我们都是汉人的份儿上我可以保证只要小师父你帮助我们破解了阵法、顺利入洞……”他挑眉声息轻慢且引人遐思“我们自然会在安全退出地宫之后放了他们……和小师父你一起回去” “法度”按捺多时的普雅再受不得这气氛的逼仄即便她在心中还是不相信法度当真会愿意去达成这样的交易但是她还是急了抬手扳住了法度的面孔焦灼万分“你听好了他们不可能会放了我和净鸾因为我们都知道了藏经洞的秘密今儿是一定会被他们灭口、会命丧于此的”她心道着即便法度沒有当真想做交易那也是因她而打了诳语而造了地狱业她又岂能着他如此即便业力已起也该在还不曾加深时及时收住 普雅打定了主意心中一急料想法度有自己的坚持于是她又急才忽生聪颖的顺着他的理论來急急的劝他:“即便你说你在起心动念间已经生了地狱业但这地狱业是因我而生的你有你的业力我也有我的我不会让你因我而生了地狱业、从而害累我也背了这地狱业所以我不会答应你你也沒有权利让我答应你” 普雅这一双美丽的眸子即便是在濒临生死的最后关头也依旧是璀璨生波、动人鲜活法度静静的着她身心都有了一个进一步的沉淀忽而觉的在这样一双直抵灵魂深处的眼眸中映出了另外一个专属于凡尘、凡境里的自己 到底要走多远的路才能遇见自己…… 普雅沒有专注的等待法度的回应她只是定定的着他将她心下的真章渗透到他的灵魂里让他感知到自她内心深处流露出的极致的美与善:“你知道么今生今世我普雅梅朵这一辈子所历经的最珍贵也最短暂的东西便是与你邂逅相处的时光”这声音分明是沉淀的又于这沉淀之中夹着一股温润似乎有晶耀的泪水波及过她的眼眶她含笑定定的“你说过会等着我你说过会带着我一起走的可你怎么能够食言呢怎么能够呢……”这微微的苦涩顺着言语的递近而开始层层的剥离普雅颔首沉了目光“我想我们在一起我要我们在一起”不是很着重的声浪却是牙关间咬的重重的字句“因为……”她微倾身无惧那些架在脖子上的刀光向着法度耳畔凑过去徐徐的三个字梦魇一般、谵语一般却是那么着重又虔诚肃穆的有如膜拜她命中的佛“我爱你” 这是顿然点亮一切黑暗、驱散一切阴霾的字眼柔美的、真挚的、软款的自她唇兮一点点吐出來为这世界蒙上了别样的光彩为这浮生妆点了肃穆的神圣 法度聆得一脉清音自脑海中涣散开那是有如天降的甘霖一般将他洗礼的福音他转目使劲儿睁动着沉重且略有些干涩的眼皮好让这双眼睛变得舒服一些、又似乎是在以这样的举止來遮掩他万顷繁杂的心绪 普雅抿唇不再言语动容是无声的内心深处有弥足珍贵的璀璨花朵在这一瞬生根并绽放了她以这一生的惊鸿來完成了她最后一次的表明心迹她在生死的关头、在与死亡那样贴近的关口里向她珍贵的佛诉说了她深切的爱她终于说出來了 终于终于是说出來了……那么便再也沒有什么遗憾了 境随心转、相由心生这是何其动容与动情的一刻啊血染的修罗场不再是狰狞可怖的人间炼狱便连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腥都化为了幽幽的莲花瓣的芬香 ------------ 第一百二十三回 今天……我便带你回家! 法度在面对普雅突如其來的、满怀真情的表明心迹之后,内心很自然的起了无措与芜杂。但是渐渐的,他便被自己内心深处突忽而起的另一脉温暖、那有如暖流贴烫过血脉周身的感觉所填充且取代。 那是很神奇的有如佛洗一般的情态! 生或者死本就是两种形态,是世人既定的悲哀或者喜悦;來或者去更是不曾有。万相皆空、万缘皆幻,本來无一物,堪破与看穿之后自然出得了(liao音)这苦海泱泱! 法度稳稳的转首,目光沉淀着肃穆,就此看定向明眸灼灼的普雅:“好,今天我们便寂灭在一起。”他低声,一脉沉淀的坚韧流转在字句间。他一停,声息沉淀了可令人安心的坚韧与笃定,“今天……我便带你回家!”尾音铮地一扬起。 这是何其神圣与庄严的一个时刻,乾坤天地的扭转变化就在此刻生就的那么生动、那么的光鲜易见!就在法度扬起这充斥着全部热烈的、利利的一声之后,趁着黑衣人一个不注意,他运功使力猛地挡开架在脖颈处的刀剑,扑向一旁,触动了暗道石壁上莲花瓣形的机关! 就在方才,法度已凝神静心细细探查出了周遭的异样,他也熟悉师父所布下的法阵,更知道似师父一般机谨的人不会只在内里布下稳固的阵法。而暗道墙壁上莲花瓣形的一笔朱砂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本也是不确定的,但事已至此,却也只能拼上全力做这一试了! 只是这布在暗道贴近内洞的这一道阵法,法度心中隐隐的明白着会预示着什么,那是不到万不得已的关头决计不能去用的办法,因为这阵法一旦触碰,所代表的便是四个字,,玉石俱焚! 法度原本想着设计这黑衣人,使他们放过普雅和净鸾,在这之后他催动法阵以生命护住这一笔世间无双的瑰宝。但是普雅的分析委实是沒错的,法度是一时心绪紧绷而起了急意,一急便乱了阵仗忽略了理性分析。这群黑衣人不会放过普雅和净鸾,因为他们不会允许世间有知道这藏经洞秘密的活着的人,即便是表面答应了法度放走普雅和净鸾,也一定不待他们二人走出暗道便将他们杀死的! 天道宿命、因果轮回,看來钦定了时今他们会死在一起,会以全部的性命、将这个法身毫无保留的奉献出去守住这佛宝…… 法度的速度委实是太快了,这帮黑衣人尚沒能够反应过來发生了什么事情,随着这严密阵法的忽然催动,突然起了一阵地转天旋的摇晃!整个石窟外壁就要塌陷,所有人都将被活埋在此处。 这一瞬,普雅明白了法度的用意,她含笑看着他,紧紧的牵住了法度的臂弯,她要与他在一起。她知道自己沒有看错他,知道他一直都是坚韧且睿智的,他怀揣着无以企及的大爱与大志,他是最慈悲与坚韧的现世佛陀! “法度。”普雅呢喃,有如一位最温存乖憨的小女儿一般,将头缓缓的贴近他的肩膀,声息软款,“我们在一起……我们,回家。” 这一瞬,感知着身畔咫尺可感的温暖,法度忽而觉的春天降临了这阴暗昏惑的地宫,感觉此时身处万顷花海、春暖花开! 那群黑衣人被这大地的颤动给作弄的顿然便乱了阵仗,原本围拢着法度与普雅的队形开始七零八落杂乱无章。 有夯土细细的自头顶、自两侧的墙壁缝隙中溢出來,这时法度又醒了醒神,发现原來这个阵法催动之后并不是石壁塌陷,而是因这墙壁的两侧被贮满了沙子,会是大地颤动、引得沙子一点点灌溉入内,将这身处暗道中的人全部活埋! 而就在那暗道出口处,一道石门正缓缓的自上而下垂下來,就要将死亡的气息留在内里、阻隔住与外界最有一线生的缘份。 这时这群黑衣人有了反应,忙争先恐后的向那入口处跑过去。 灵光一闪,法度与普雅对看一眼,先他们一步起身堵住那出口! 他们两个人都是极安详的,就此相依相偎,以一种既亲密、又似乎带着些区别于男女暧昧的姿态,在这同时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一切都结束了,就要结束了…… 可这一切不会结束,不会的。 就在这眼看着黑衣人渐渐追上來、石门也就要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那原本已经瘫倒在地上沒了气息的萧净鸾,突然拼出了全身最后一抹力气,猛地一下凌空翻身、跃在了黑衣人之前! 这般突忽的情况委实惊煞了众人! 原來净鸾不曾昏死,他方才在不动声色的对自己的身体做着一个调息,之后又隐而不发的伺机而动,为的就是等待一个恰到好处的契机,做这最后力挽狂澜的一个突围! 他不是一个坏人,更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兴许他萧净鸾一辈子沒有做成过一件大事,兴许他萧净鸾这辈子辜负了很多人,又兴许他伤害了普雅、亦或者与普雅之间的恩怨已经委实难以梳理清楚……但是在这一刻,一股弥深的念力在他血脉深处起的却是那样不可拂逆!他要做一件他想做的事,他也会做成他想做的事…… 普雅与法度见到突忽跃起的净鸾,蓦地一下神思僵滞!而净鸾沒有丝毫耽搁,在眼见着冲到二人近前的同时,忽而使出那全身的功力打出一掌,突兀的一下,狠狠推了倚靠在一起的法度和普雅一把! 二人心中一震,旋即已经顺着这猛烈的力道而直冲着石门飞出去,就这样被推出了即将灌入流沙、与外界彻底阻隔的暗道。 那紧追其后的黑衣人见势头不对,亦是发了狂般卯足了劲头疯狂的扑过去! 这时石门极快的落下,已经落了一半。净鸾反身,借着这个迎前的机变以自己的身体堵住逃生的路口,边奋力格挡、死死拉住已最先冲过來的一个黑衣人。 火把被七零八落的随意扔在地上,并着细沙一并灼烧,发出“滋滋”的诡异响声。流转出的一抹光影为净鸾平添出些许柔和,使得他这一张精致的面孔、染血却舒展的身姿看上去有如镀金,仿佛是特意为这世间一道美好的事物造出的势…… ------------ 第一百二十四回 因果一念、佛陀化现 暗道之外法度和普雅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愣了须臾的神之后才反应过來!就这样,眼见那隔绝两处景深的一道大门缓缓儿的、一点一点放下來。 此时里边儿奋战的净鸾已经一身是血,但他仍旧拼着自己的一口气奋力搏击,阻止黑衣人冲出暗道!眼下之计只有将这群黑衣人困于此处才可护住这藏经洞,才能保得普雅、法度二人顺利脱身! 法度心中的感情此刻起的非常复杂,为净鸾垂死前的回头是岸,为净鸾心中真、善、爱的念头冲破了他的魔心魔障! 法度知道,萧净鸾到底是真诚且善良的,他只是被一时的欲望与执念蒙蔽了头脑、障住了本心;而在濒临生死的关头,他的理性重新被唤回來,他整个人开始逐渐清醒,他以自己这至为真挚的、无声胜有声的举动來洗涤了他周身的尘垢,他是真正的大菩萨! “净鸾!净鸾,,”回过神后的普雅不住高呼着净鸾的名字,她的心弦紧紧绷滞、即而抽痛,眼见着自己曾那样亲密无间的人、她的情郎她的爱人一身血淋,她控制不住,她觉的自己的心都被作弄的百孔千疮了! 普雅梅朵的心中有萧净鸾,一直都有。即便她对法度动了仰慕与爱恋的妄念,但她的心中也依旧还是深深的爱着净鸾,且将他放置在一个无可取代的位置上。 净鸾是她这辈子第一个爱上的人,也是第一个使她初心萌动、感受到真切纯酣的“爱”之滋味的人!她无法割舍这个男人,她放不下这个男人,她看他痛他苦,自己便觉的柔肠寸断、丹心似焚…… 而法度亦在她心中有着无可取代的地位,法度引她走向了一个全新的、充满着光与爱与大志与大慈大悲与大清净的世界!那是她从沒有涉及过的世界,从不知道原來还会有这样一个世界、一种境界、一个人……从來都不知道这一切的一切居然可以平地生就出无限的美好与无边的光明璀璨! 这两个如是优秀、意义不同的男人,波澜过了普雅梅朵这一辈子的整个世界,宿命般的在特定的时间、遵循着特性的缘法而出现在她的生命,带给她毫不相同又都如是珍贵的别样体味。无论失去了谁,无论谁受伤害,普雅那颗心都会沉浸在无边的负重里,都会觉的生不如死、不能安置这身心魂魄…… “净鸾……”又一声唤,声息徐徐然低迷,普雅的双目已经有了混沌,她失魂落魄、沒了神志也沒了理性,抬步便要向那暗道奔进去! 就在这情急的关头里被法度理性的拉住。法度明白萧净鸾的苦心和用意,这个时候任何人再冲进去都是无谓的牺牲。且净鸾以身子死死的挡住那即将全部落下的石门,无论是里边儿还是外边儿的人也都决计是冲不进去的,这样只会使他分心而不能帮得了他半分。 净鸾已经做到了舍身,舍去这用以受苦的法身,他就要走向一个大福德包围的清净,他会走向他合该往生的善道,他不会再有痛苦…… 普雅在法度的钳制下死死挣扎,那狂跳不止的心与燥乱若灼的魂魄只觉的就要离开她的身体! 法度心中亦是动容,但在这之外他远比普雅理性且多了一份笃定,双手有力的束缚着普雅不得松懈。 这一刻当真是生与死两重极端走势之间的直面!分明是尽在咫尺的人,可暗道之内与暗道之外周匝着两重意味别样的景深……暗道之内无间化现、暗道之外逃出生天,充斥着死的阴霾与生的希望,血液若灼、骨骼欲裂、胸口闷窘而呼吸湍急! 一切都会结束,会的…… 终于,眼前那沉闷的石门“碰”地一声全然放下,最后的那一眼含及,生花溶溶的目光里,普雅与法度只看到搏斗中的净鸾突然被打的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在这同时,萧净鸾腰身挺直、双手下意识抬起來去抵挡迎面袭來的拳脚,却无比巧合的形成了一个跪地拜佛的姿态。溶溶的光影在他身上招摇流瀑,这一瞬他似乎金身塑造、光芒万丈,如佛临凡、如莲身坐! 自打净鸾被法度救下、与普雅一起藏匿暗道之后,他便始终都沒再跟他们说一句话。他是那样孤绝,在那心念一横、决心落定要去做最后一件大事的时候,他的心中也未必就不是笃定而安详的。 厚重又古老的仿佛不知年岁的石门“砰”然一落,石窟的暗道其实是围拢藏经洞布下的一层外壁,这保护在瞬间塌陷、并灌入流沙。那些心怀叵测、业力蒙蔽而不得解脱的人被活埋在这里。 内室贮藏瑰宝、壁绘千佛与飞天的藏经洞的正门终究沒有打开。长埋地下的丰饶宝藏,无论是有形于外的、还是无形于内的,就此留给有缘的后世之人…… 炽热的火光就此被冗冗阻止,肃杀一般,整个世界重又落入一片昏沉的黑暗,有如贴着无间地狱的咫尺生天。 思绪骤然回转,普雅一下子瘫软在了法度的怀抱里! 法度定神,小心的将普雅倚靠在一层的墙壁,即而四处摸索着去探看可有什么机关能够打开石门、或者进入大佛坐镇之后的藏经洞。 倒是被他摸索着寻到了些遗漏的法阵,但是却发现这阵法已经不能再催动,除非等到百年之后布下的阵仗自己失效。 既然在催动毁灭外壁阵法之后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造成了石窟的封锁,如此一來,那破解内里一圈阵法的莲花刺,也委实用不上了。 法度重又回到了普雅的身边,缓缓的扶住她。 普雅在黑暗里找到了一抹最后的依托,同时下意识的一头埋进了法度的怀抱里!夺眶而出的泪水在这个时候起的愈发肆意,她无收束的将这万顷的悲伤尽情挥洒! 法度沒有避开,心中异常的平静,那是因生死历经过后有些反常的淡然。他启口,低,却着重的告诉普雅:“佛接纳了净鸾、救赎了净鸾。萧施主是幸运的,因为他在最后关头选择了舍身,这也委实是他的福报。”浅一停顿,“他比我们更早一步回到了原本的家,他成了这世上众生芸芸的先行者……” ------------ 第一百二十五回 一切皆空。凡事,戒执迷。 出了那昏黑的地下暗道再度返回临昌后那光鲜的蓝天与流动的白云、那远处连绵的沙丘与近处疏离的树影一切一切都是那样生动光鲜充满希望 只有在历经过真正的生死之后在充分的识得“死”之幻象所带來的悲哀、深切、苦楚、无奈之后才能更为深刻的领悟那一份“生”之幻象随之而來的幸福、珍惜、不易、欢乐 当然这是仅对于无法遁世的凡人智者与得造化的修行之人已然四大皆空不起心亦不动念不被外界种种幻象所干扰那是真正的离苦得乐一念清净 法度扶着普雅默默然的自地道口钻出身子來两个人谁都沒有说话面上的神色亦是一辙的徐白且肃穆 他们无论是身还是心此刻都已大不复先前闻知密道时的激动更何曾有欢喜 王后的寝宫小院中景深一切如常但是因为这里不再住人在眼里还是免不得感慨一声物是人非 法度小心的将那暗道口封住普雅却在一旁幽幽一叹 即便这是蚊蝇一般细不可闻的叹还是被法度尽数的听了清楚潜入耳膜的须臾心中便一牵动法度净琉璃一般的本心倒是不曾乱却不过神思先晃:“生死如幻一切皆空”他转过了莲花台且向普雅颔首轻言“凡事戒执迷”一句落定即而又了这封住的入口确定已经恢复如初之后便行步至普雅身边 普雅缓缓的抬目着阳光下法度这张面孔被镀了溶溶的金暖暖的感觉荡涤在她心扉深处 他的眉心微微蹙起着她的目光不知道是被阳光熏染的、还是本就如此起了一痕春波般的涟漪普雅心念一牵那沉睡在她骨子里的俗世**在这一刻被阳光唤醒她面上神色未变、口吻亦无情态:“如果是我取代净鸾葬身于地下暗道你是否也会如此刻一般淡然而豁达”尾音微扬问的直言不讳 即便她是明白法度的即便她是信赖佛的即便她也知道生与死不过就是凡人眼里的自苦囚牢、是虚空中编织出的大幻象但是她毕竟也是一个凡人是凡人便一定会有起心动念的时候便会有“着相”的时候同时她也知道法度此刻亦是凡人那么凡人该有的情态他应该也会有只是因为修行的缘故而被他压制、而渐渐淡化这一切全赖于身处的虚空幻境它是“娑婆世界”这遗憾世间里最本质的特点便是有“情识”这是有情世间里行走、生存的有情众生所不能避免也不能否认的 凡人有道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普雅便一定要知道、非得要知道法度那少有的几次起心动念是不是因为她有沒有因为她的时候 法度沒有马上回答权且先是一默 这很不该的因为诸如这样的问題其实是浅薄且无知的法度合该很快便回答出來的 不会不能因为他早已知道这一切皆幻生死亦是幻那么他又如何会着相、会**、会为了什么悲伤而悲伤喜悦而喜悦 但是这一刻他却沉默了不是因为自己的答案会令普雅难过而他不忍其实是因为因为法度当真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題他将净鸾生死永隔之时的那副场景下意识往普雅身上想像他也想知道自己会不会……但是他却惶然一下起了惊怖 因为就是那么一个下意识的他发现他却发现若当时那暗道里拼死阻住敌方的人是普雅那么即便知道一切皆幻法度却也免不得在那一时被业障住免不得着相了 若是那样他会悲伤不能自持任何深谙的道理与恢恢的真谛在那一刻妄念袭來时都会被很快的便冲击涣散很快的令他心觉不能自持、无法自持 一念是佛、一念是魔本无佛魔行佛事为佛、魔事便是魔而在这同时对方是魔是佛也取决于自己的这一念 如果普雅的牺牲令法度感其至善、直面至美真挚坦诚的为她超度那么普雅委实是佛;而若普雅的牺牲令法度失了清明、蒙了自性茫然无措幻象蒙目那么普雅便会是他的魔障 念头一起法度忙颔首叹了口气他不能不能害累普雅、害累每一个人造下地狱业他必须不断的修持自己、不敢怠慢的精尽修持只有这样才能度化与他有缘的一切世间只有这样才会使得众生芸芸少受一份苦楚 法度的辗转纠葛普雅不能全部明白但他此刻的沉默令她生就出或多或少的误会她以为是自己的问題使他起了犹豫当然这犹豫不该是对她是否动了凡心因为她知道他是那样理性且得大智慧的人她知道他不会对她动凡心;故而普雅认为法度的犹豫是在犹豫着要不要、该不该告诉她他的真实答案因为那个答案普雅自己也可以预见因为他是那样善良的一个人他不忍心伤害她 阳光熠熠周遭灌木间起了一层缪转的浮雾普雅神思一牵:“好了”在法度抬起眼睑的当口猝地先扬唇启口急急然的止住 法度稳顿 普雅有些慌乱的错开了向他的眸光声息徐徐然的无力:“不要说了”旋即一抬目“请给我多少留些做梦的权利” 法度心中微微波动知道是普雅误会了他的想法这一刻面对她孱弱的面孔、哀伤又含着点点自嘲的眼睛其实他是有一瞬起了一脉冲动冲动的想要将自己方才的真实所想告诉她管她什么佛魔什么着相他只要换得她此刻一瞬的欢喜 那些炽热的异样感情已经随着千丝万缕的情话一并堵在喉咙里了但是法度一个理性的全部收住 他知道他不能说因为他任何一个字眼不经意的吐露都很可能将她带入歧途、引入万劫不复…… 所以他沉默只是沉默抿紧唇畔辗转着隐忍了经久经久后颔首沉淀了双目、不能言语一字 ------------ 第一百二十六回 这最无情的人不是我,是你 “女王陛下,国师!” 清越的女声倏然间自院落另一头传來,引得法度、普雅同时回神。下意识转目一看,原來是普雅的贴身宫娥带着一对宫人自院落外赶來。 一瞬间心领神会,二人明白定是这宫人寻不到了普雅故而着了急,便急急抽调了人手一并寻找他们二人的下落。 恍神间宫娥已经快步赶过來,对着普雅与法度行了个礼后,也顾不得普雅示意便又急急然的蹙眉一问:“女王陛下与国师可是去了哪里?叫我们好找啊!” 这宫娥委实是急了,兴许不止这宫娥,临昌诸朝臣并着一干宫人应当也都是急了!毕竟普雅女王才刚刚回宫、临昌繁乱不堪的局面也还不曾真正的安定下來,这个时候女王便又一次失踪、还是与国师一起失踪,怎么能不令他们心生焦灼呢? 这也是法度与普雅当初欠考虑,只一心寻思着趁夜急急去往藏经洞,思量着不时也就回來了,却又谁曾想到会在地宫里横生出那样的事情、耽搁了许多时间? “阿弥陀佛。”法度颔首诵了句佛号,对那宫人稳言,“是我们考虑的不甚周全,害累大家担心了!” 宫娥摇头,面上动容:“回來了便什么都好了!只是……”旋即目露疑色、声波一顿,“为什么女王陛下与国师的面色,都这样惨白?”她看出了两个人此刻的虚弱,目光一梭巡,这才骤地一下看到了法度袍子上的血痕,便又是大吃一惊! 虽然法度在方才为恐旁人撞见,便已将最外面罩着的一层袍子里外换了一下穿,可那血迹又如何能够遮掩的去?方才这宫娥太过心急,瞧见了他们委实是欢喜,便在潜意识里忽略了法度身上的异色,此刻一触及这血痕、顺着又仔仔细细瞧出了他身上深浅不一的伤口,看着不由触目心惊! 宫娥下意识启口欲问:“这……” “去准备一处神案、以及果品茶酒。”普雅定定然的突忽启口,将那宫娥未言出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宫娥便又一定,再度下意识看向普雅,只认真的听着女王的命令,并不敢再多问法度的事情。 法度目色一凝,心知普雅该是要祭拜那已经逝去的萧净鸾。 果然,普雅双眸微敛,眉心处起了一丝略略的纠葛、即而又展开,口吻沉淀:“我要……祭奠你们的萧公子。”淡淡然、徐徐然。 这一句才落定,那为首的宫娥以及身后跟着的一班宫人皆是一个大惊!显然女王的话令他们过于震撼,他们不知道昨个还神奇的人间蒸发一般的萧净鸾,今儿便已经去了? 可诧异归诧异,并沒人敢触及女王的威仪而多问一句,原本萧净鸾这个人此刻是死是活对他们來说也就是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 “是。”那贴身的宫娥微微惊震后,便领了命要下去准备。 这时法度眉目一动,倏然启口:“且慢。”将她止住。 宫娥便下意识定步看向他、又看向女王。 普雅眸波一亮,转而面着法度。 法度颔首对普雅:“交由贫僧來安排这一切吧!”他一顿,口吻不容置疑,“贫僧为萧施主做三时系念超度,发愿他永离业海、证圆满菩萨道。”一句沉淀。 普雅纤长的睫毛无风自动,她沒有说什么,须臾便点了点头。 微光中的普雅女王眉梢眼角显出一抹乌沉色,她整个人已经很是疲惫,似乎此时此刻以人的形态站在这里已是耗费了她周身极多的气力,孩子被亲生父亲打掉、爱人的背叛、帝宫里的生死濒临、可以预见到的即将來临的另外一场尘世生离……她是真的被这种种接连而至的事情给搅扰的心魂欲散,她委实沒有了更多的心力和气力了! 法度了然普雅的心境,其实他此刻这身子也有着相当一段亏空。他在宫人的安排下退了这件血袍,净身沐浴,也來不及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便行至院落里搭建起的道场为净鸾超度。 普雅也很快便來到这里,按着惯例的抬手屏退了所有人。她就在一旁默默然的立着,看着法度静心念经做法不加打扰。这一时普雅的心境委实是空茫的,空茫中又似乎掺杂着一些别样的滋味,她不好表露,又似乎这心情來的委实无从。 待法度将第一部分的法事告一段落之后,抬目见普雅向自己走过來。 普雅面上的肃穆与法度有些相像,但又多了一份孱弱与颓废。 “凡世间的爱欲是含殇的,且会被中伤。”她启口喃喃,旋即颔了颔首,面上神色并无变化,“我知道这伤有多痛,我不想以等量的痛去伤净鸾,可我又不得不去伤他,因为我爱上了你……”就这样煞是简单的一层一层递近的话,将她心中拂之不去的感情做了最好的阐述。 兴许是因普雅不是第一次表明她的心迹,法度此刻已沒了那一簇亏心无措的感觉。他颔首微微,敛目徐徐。 普雅“哧”地一声勾唇浅笑,目光微潋:“所以我理解净鸾,在爱情面前从來都是动了他心的那个略显迟钝、而另一个多些敏感的。若不是我这般对爱情不贞而激化了他,兴许他不会……不会这么快便拂逆我。”也不会这么快便离她而去,这句话普雅沒有说出來。 普雅在中途打了个停顿,她原本想说的是若不是因为她,兴许他不会拂逆她;但同时又觉的这个说法委实站不住脚,便改成了不会那么快便拂逆她。 法度抬目,将目光平视向正前方,而于心底默默的咏念经文。 普雅却陷在了自己的心念里,倏然变得失魂落魄,便是连行路都跌跌撞撞:“呵。”徐徐然将唇畔那抹微微的笑意绽放如冶,她的声音由低至高一浪浪逼仄,“我真是这天底下最冷酷、最残忍、最铁面、最无情的人!”那是咬牙切齿的发狠,旋即心念甫至,普雅又猛地回神目指法度,那原本混沌支零的目光中登地显出一抹猝然而至的凛冽,“不,这最无情的人不是我,是你!”那是猛然扬起的一嗓子,大刺刺如此直白的滑过周遭的空气与静好的景深,不留情面、不辨真伪,却让人不得不正视这之中昭著的一脉喷张力! 法度双目一顿! ------------ 第一百二十七回 证得真涅磐,参详大自在 普雅面上的神色此刻有如一条破裂的冰河 是无尽的动容与无比的起伏 她整个人被心绪湮沒的干净 而她内里那一怀真实的心境究竟是什么 却无法看的清楚明白了 法度静静的听着普雅这失了理性沒了心的诘问 目染着这一朵娇艳的玫瑰花此刻的失态 他的心口似乎有劲柳沾着水狠狠的一抽痛 是痛么 倏然他便又一次显得很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这颗心的反应究竟是不是在痛 微风撩拨的树冠在地表打下一层浅浅的影子 这境界被渲染的分外疏离、又带着些薄薄的温度 时冷时暖的一如这不能收束、不能看透的心念一样 缓缓的 法度自蒙了红绸的蒲团上站起身 下了法坛 一步步走到普雅这边儿 他面上的神色肃穆而祥和 是一贯的无喜无悲、又大慈大悲 是佛陀的庄严相 他想安慰普雅 想以语祝福净鸾也祝福普雅 告诉普雅净鸾其实并沒有离开她 他会在虚空里看着她、永远的护佑她、永远与她同在…… 而普雅却甫一抬目 在法度之前先开了口 “能不能告诉我 ”她目波凝住 对法度徐徐一喟 十分认真 “净鸾 他的去处会是哪里 ”这句话无论是口吻、声调 还是她自身的态以及面貌 都不复是方才的歇斯底里、波动非常 她已然在辗转间渐渐的使自己恢复了平静 或者说是少许的平静 这样其实很好 看着眼前渐趋平静下來的普雅 法度松了一口气 须臾后启口回答她的问題:“那要看他自己 ”一顿 法度颔补充 “但一定会是极好的地方 ”这句话刻意沉淀、刻意着重 法度坚信净鸾不会沦陷恶道 因为这个灵性他自身本是善良的 且他是那样的狂热的去爱着他的所爱、护着他所想要去护持的事物 不要说他做过许多错事 那也是一种因果 这世上之事本无对错 看得是自己心中那一抹念力 看得是可知忏悔、可记初心 且不论净鸾最后一刻有沒有忏悔 他都是在那般的机缘巧合之下以他自身的性命、气血 洗涤了因他而生就的罪过 他将汉地的人带到了地宫里 便也由他将这一切终结在地宫里 这亦是一种天道裁决的宿命 而他与普雅之间的伤害与被伤害 他们两个人的所谓爱本就是纠葛的 其中的爱恨早已梳理不清楚了 普雅对净鸾來说 委实是有着灭国杀亲等不共戴天之仇 却也在冥冥之中让这个骄傲、疏狂的女人痴执疯癫一般的、狂野而不顾一切的爱上了萧净鸾这位被她动了一时恻隐、不曾杀死只是俘虏的王子 之后她在这一场由孽开始的爱里辗转纠葛 终究被他伤的体无完肤 而再难以回到从前 这一切 亦是因果 全部都是因果…… “我记得你说过一些话 大抵是这样的意思 ”普雅颔了颔 再抬时目波微微一流盼 声息徐浅 她且回忆着道 “死后的去向取决于生前的因果 如果一生行善、心境平和 死后会往生极乐、会有好去处 ”略顿又道 “而若生前为恶、戾气颇重 死后会來到自己为自己编织的地狱 那是生前就为自己掘好的坟墓 死后才感到真切的躺在那里 ”落音沉淀 也不知道怎么了 她突然就想起了这些 显然 她说这些话的意思不是因她认定了萧净鸾一生做恶 这世界上做恶者又是几多 当然 不能因为旁人不干净我们便要跟着同流合污 但普雅只是觉的 似乎这善恶的定义有些时候 不 是往往都很难下结论辩驳的清楚 法度敛目徐徐 须臾后斟酌着心绪继续这样告诉她:“万象唯心 一如现世乃是虚幻中的一念而生就出的一样 死后的世界其实也是 ”他微有停顿 单手下意识负后 “一念善则编织善地 一念恶则编织地狱 天堂和地狱本就沒有 都是自我的一念而生就出的东西 西方极乐世界也是阿弥陀佛一念造出的净土、接引有缘的众生 ”思绪甫至 他又补充 是已经强调过很多遍的道理 “但是 这死时的最后一念究竟是善是恶 却是需要一生的积累才能修來的结果 ”景所致 法度不得不提起净鸾 他看着普雅将目光沉了沉 声色愈稳 “萧施主生时陷入业障、死前却做到舍身 一定会有福报 ”这不是一句假话 不是说出來只为让普雅安心的假话 这世界上万事万物的聚合与离散、历经与逃避也都是机缘 净鸾他能有此等契机走这一条人生路 能有此等缘法舍身救人、与地宫佛宝经卷并着佛与菩萨长眠 这亦是他不知在几世几劫之前便修來的结果了 不止是净鸾 所有众生都是 我们的视角有限 只能以这凡人的眼光看到其中一角 我们难以看到全部、知晓全部 但这一切自有知晓者 即是天道 普雅静静的听着法度如此说 她虚弱的面孔间浮起一丝无力的微笑:“但愿吧 ”有若叹息的一句 她转身 失魂落魄的向着远方來时路一路缓缓的走 那似超脱又似遗失的声色就此淡淡然起的颓废 “这茫茫的众生、这幻幻的宇宙 太苦 太苦了……念念不去**、事事不离沉沦……爱恨缠连、痴嗔际会 此间烦恼 清净是乐 ”旋即那声色一顿 定定然的 “解脱 是清净 ” 法度的一颗心是笃定的 普雅说出这样的话既使他诧异、又似乎并不怎样出乎他的意料 那道纤柔的身影渐行渐远 微风把普雅轻徐的呢喃若有若无的送传过來:“无我就自在 心灵无尘埃 ” 倏然的 普雅梅朵生就了一种几近随风而逝、就此归于虚空的恍惚感 似了然了俗世里的万般苦 似了悟了娑婆幻象的诸般空幻…… 结根未得所 愿托华池边 法度静默的看着普雅就此走远 他的心境很平和 平和中似乎还是生了不易察觉的、若有若无的波 他不得不再一次起心动念 思量着 便是在世间的种种虚空幻象里 有些感、有些人 依旧是值得记取与稍示执着的 因为他们真挚的有如大浪淘过之后真正沉淀下來的珍珠 一辈子都不会输给时间 萧净鸾对普雅如是 对他亦如是 普雅对净鸾、对他……也都亦如是 心念在凡俗的境地里起了一抹飘荡 法度回神 即而重新转身坐回到法阵中的蒲团处 静心除念 这一刻天人合一、无我无他 入空之境地继续为远去的性灵诵经超度 心是空 是空 恨是空 缘是空……证得真涅磐 参详大自在 ------------ 第一百二十八回 梦魇遇缘 又是这样的梦,那无边无际的昏黑如潮水一般向普雅涌來,因视野的不明朗而处处都带着未知的死亡气息、还有不能测量的弥深恐怖! 普雅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又似乎并不能知道的十分清楚。就在这莫名、无端、又有点儿荒诞的梦里,她遗失了自己…… 人往往在最危急的关头中,总会下意识的去呼喊那个赖以倚靠、深深信任的人。此刻普雅的脑里心里很自然的便浮起了法度那抹清奇又出尘的身影。 她会來救她的,一定会來的,可是她想喊他的名字却喊不出口,这嘴唇麻木、声息哽咽、喉咙也有如水肿了一般! 她迷失在梦魇的囹圄…… 普雅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梦到身处在一片漆黑中,又是这一片漆黑!她似乎很熟悉、又想不起來是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经历。 但当前的情势让普雅看得明白,心知呼救是不能了,她只得靠着自己的下意识而一路摸索着向前走。 那双软眸睁的大大的,她四下打量却只能看到一片漆黑,其它的什么都看不到。连一丝光都沒有,什么都沒有,似乎这里是一处被遗忘的缝隙。 而人的恐惧恰恰來自于对未知事物的妄自剖析。普雅免不得的心念一起,忽而觉的似乎这周围该有些什么的,比如索命的冤魂厉鬼,比如追讨的冤亲债主…… 这个念头才一起了,普雅便觉的周遭不知从何处刮來阵阵阴风!她整个人登地一阵背脊发僵,本就零碎的足步这一刻更是定在当地再也迈不动了! 可是,又似乎沒有什么东西、什么力量在制约她。她下意识想要飞奔前逃,可越是心急便越是发现这步子濯了铅一般的沉冗! 这时,方才原本死一样静的虚空间有一阵诡异的笑声充斥了耳畔,这笑声起的毫无征兆、登时便袭击而來。似鬼哭,似咒怨,似野兽嘶吼,似豺狼磨牙…… 普雅心中一恍,不能自持的跟着就是一阵害怕!弥深的害怕使她颤粟、她恐惧、她沒了心智失了理性忘记了全部……她,迷失了自己,眼看着就要沦陷为这虚空里魔王的俘虏! 其实眼下普雅所经历的这一段奇遇,恰恰是许多众生死去之后、魂兮离体时都免不得要有的一段经历。他们会在昏黑的囹圄里颤粟、害怕、受制、茫然、彷徨……越想逃走就越是无法逃走,越是挣扎着想出來却偏偏总也看不到一条清明的前路! 那样无望,就那样沉浸在无始无终、无边无际的恐惧中,一念蒙心、万灵皆障。 就在普雅那绷紧的情绪已经被弥深的恐惧覆盖、潮袭而堆叠至一个不能再多添毫厘的点的时候,赫然一下她看到有一只泛着粼粼绿光的利爪冲着她扑过來。那利爪看起來似乎生就着密麻而尖锐的鳞片,留着长且锋利的指甲,似野兽的、似鬼魅的、又似西方的吸血鬼亦或者万年复活的僵尸! 铮地一下,普雅喉咙里被一浪浪心力逼仄、暗堵的有了最深刻的爆发,她紧闭双目吓得“啊”地尖叫一声,即而整个人便顺势蹲在了地上!无法避开,避无可避,她不知道要往何处去避,也不知道就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何处可以供她遁逃、何处可以寻到她想要的救赎…… 而救赎当真会有,一定会有。万缘生根、法不孤起。 就在这时,在普雅阖目颔首之前的最后一刻,她的眼帘之前似是忽然闪过一抹清光…… 虽然只有一瞬间的含及,但普雅可以感知到那一抹光影委实清澈,如水波、如琉璃、如水晶、如珠玉翡翠,终归该是至为圣洁美丽的东西。 但是她不敢动,她觉的自己此时此刻是何其的狼狈!接踵而至的惊吓使她的心力已经无法再承受这突变,故而那闭起的双目不曾再睁开,她屏息凝神静静然的等待着聆听那可能中的打斗声。 可是,就在这清光一闪的铮然间,声息俱沒、万籁俱静,四周似乎沒了异动、极是安静! 这安静一如方才的喧嚣一样來的不合时宜!普雅抱着头以长指甲死死的扣住太阳穴,却蓦然地感觉有一道温度覆上了她的肩膀。就在这同时,她整个人吓得都是一抖,内心蹿动出想要逃离的欲望,但是却依旧物极则反的欲望太强便反倒动不得了这身子! “普雅别怕,是我。”凭空里陡然起了一道声色,极是温润与儒雅,是从那将掌心覆盖在她肩膀上的人口里发出來的。 有须臾的恍惚,即而普雅陡然一震! 这声音,这,那,那是,那是…… 心念一动,万般的情念就此在她心底里堆叠的厚重而湍急!控制不得内心充斥着的弥深喜悦与不敢置信,普雅猛地抬头,又在抬头的同时下意识紧紧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 她怕这是自己的一场梦,怕一看之后梦就会醒來…… 那人感知着普雅的心情与念动,整个人依旧是淡泊且平和的。他已然出离了繁杂纷踏的欲望之海,离开了那片娑婆世界,故而他已经退去了浮躁、平添了出尘的风韵,他俨然可以直面一切、笑迎一切:“普雅,你看看我,不用怕,來……看看我。”不缓不急,持着温和如春波的调子缓缓对她引导。 这般的声色带着柔美的魔力,令人不能抗拒。普雅在这人的引导下徐徐的睁开眼睛,却蓦然发现眼前那一大片无边的黑暗已经不在,这景象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有了变幻。 现下的她置身一片莽苍的云海,周遭似乎流转着从未听到过的如潮的仙乐,整个人都跟着不自禁的心生随喜,飘飘然衣袂汩汩恍若谪仙! 而她面前立着的人,那般明灿蹿动的微光云影里,青莲般高洁、珠玉兮在侧的,正是,那个她心心念念却已然不能于现世归來的闺阁枕畔梦里人…… 疏影与斑驳的碎金间,他含笑微微的颔首看她。 无边的激动与喜悦流转在周遭云海,看不见的欢喜与美好就此在心底流动坦缓、惊鸿生光,如此的动容又如此的不可拂逆之美好光鲜! ------------ 第一百二十九回 隔绝虚空再相逢 如果不是太过思念而以至于梦回,却又如何能在今时今刻再度见到自己想要见到的人? 普雅克制住心底深处这一脉动荡的心念,按捺住百千种交叠一处、不得排遣的情绪,千万般的慨叹就此化为一道涓涓的声色,承载着她所有的情绪与无尽的动容:“净鸾?” 这是细细的一声,轻轻的一声,唤得有太多的不确定与不可思议。这一声唤出口时普雅才陡然发现,自己此刻已经可以说话了,可以将这内心的感情以言语的方式表达出声了! 这是神迹,是大神迹,是上苍的垂怜与她自身的福报委实不曾枯竭啊…… 是的,眼前这已然羽化登仙一般翩翩然无尘无垢的人儿,正是普雅女王心心念念不得释然、曾一度与她如胶似漆那样亲密无间的好儿郎萧净鸾! 闻唤之后,云端处的净鸾含笑,并沒有怎生故人重逢、隔绝生死之后再相遇时的那本该的刻骨之动容。他沒有急于回复,只是浅浅的点一点头,儒雅、卓绝、俊美、飘逸,而又稳妥。 是萧净鸾沒有错,但是普雅在这一刻又起了一抹恍惚,因为净鸾在她映象中若是遭逢这样的场景,他委实不该是这样的反应。转瞬时普雅心中又起一嗔笑,她心道着:“呵,时今到底是阴阳两隔,他那处与我这处到底还是不一样了啊!”可是心境却又变得何其平静,这时才蓦然发现原來一丝波澜都不起的感觉居然会是这样的美好、这样的欢喜备至! 普雅的眉目间免不得有了一抹浮动,似乎是染就了微微的笑。 而那一朵盈盈云朵上林立的谪仙,在这时已然驾着云雾腾着云峦向她一点点飞过來。净鸾那张被普雅熟悉的不能再多一份熟悉的眉眼似乎比他生时显得愈发如画又似泼墨。他面上的神情持着一抹别有的味道,那般淡然超凡的让普雅只觉分明是那样贴近心坎儿的熟悉……思绪兜转间,依稀想到这该是与法度有些相似的神情。 随着距离的不断即近,普雅女王凝起眸子细细审视她曾经的凡世情郎,眼前的净鸾已全然洗涤干净,沒了半点儿浮躁与乖张的戾气。但是这样的净鸾让她感觉似乎彼此之间已经隔绝了什么,陌生又疏离。 这样的感觉便又作弄的普雅起了几分惆怅,喉咙里有微微的涩,撩拨的痒痒的。不过那由衷的欢喜心依旧还在,那欢喜心常驻不灭。于是两种感情、或者其实是有许多种感情就这样充斥在普雅的身心间,起了一抹微妙又别样的动容,这般的心绪似乎是普雅从不曾体味过的,这般的感觉很奇怪,也很引她神往、使她莫名憧憬…… 神思打了个微微的恍惚,这时净鸾已经将云朵停靠在普雅及近处。微光波动、光影如潮,浪浪的似乎将一切复杂与污垢都冲洗了个干干净净! 温软有如润玉的男子对着普雅含笑徐徐,即而抬臂迎前、向她伸出手:“來。”一字颔首,目波温温,简单且干净。 普雅又回一回神,有须臾的犹豫,即而心境跟着一阵莫名的舒然,她侧目莞尔,并未再忌讳什么的抬了柔荑,纤纤玉手搭上了他似乎绘绣着图腾的手臂。 就在这一刻,普雅的身子也是一阵轻盈,似乎是魂魄离体、又似乎是卸去了所有无谓的烦恼与凡世的负重! 普雅微惊,被净鸾掌心一收、握得更紧。她便下意识侧目,对上他含笑又暖如春的双目,见他微一侧首,普雅随着他目光的指引而看到自己的足下亦生就出青云一朵、身畔亦缪绕着流转的云峦……她倏然一展颜,这种感觉委实奇妙,似乎是登仙羽化再无烦忧! 二人飞起來,在这广袤无垠的晶天之中欢声大笑,那份洒沓与大自在的感觉使得退尽了一切凡俗的忧伤,使得人在一瞬间便开悟了绝顶的大智慧!洞悉了世间种种烦恼自苦、娑婆间种种遗憾本空,这样的境界无疑是惹人向往的,而能感知到这样的境界便一定不愿意就此离开,便愿意此刻即是永恒,唯愿以一切换却如此刻这般永远沉静、永无挂碍与忧伤! 这是一种无我的境界,这是一种浑然忘俗的境界!耳畔流转的梵音仙曲一阵一阵如潮不迭,每闻一阵便有荡涤心魄洗涤灵魂之感。 净鸾侧目,对着陶然沉醉的普雅温声如故:“你想去哪里?”轻如一阵风、又似俨如一缕雾。 普雅回目瞧她,心境倏然、无欲无求:“这里就好,随便哪里都好呢!”她说的很大声,伴着有泠淙的欢笑声煞是动听的灌溉耳廓。 “是这样啊……”净鸾了然呓语,即而那牵着普雅的掌心处又甫地氤氲了力道,“那我们走了!”话音才一落,二人飞行的速度便委实又快了许多。 铮然的一下子令普雅下意识惊呼一声,即而又与净鸾双双大笑起來。 飞得又高了些,视野便又开阔了些,那些入眼的云海便显得愈发可喜、愈发的无边无尽浩瀚广袤! 二人执手一处,就这样一路飞入月宫里、飞入彩云间、飞过琼瑶殿宇、飞过一切想要飞过的地方……这一瞬,普雅的心情委实是她这一辈子有情识以來最快乐的一瞬,煞是欢喜,煞是激动,煞是满足,煞是圆满,当沒有哪一刻是比眼下更为说不尽、道不完的心满意足之美事了! 而萧净鸾亦是飘逸的,他那张脸依旧俊美的无以匹敌,但那份卓绝之外的出尘与大乐却又远非凡尘中普雅所认识的、所知道的他历经过的任何一种情境可以比得过! 俗世之人难以解脱,是因他们的灵魂受制于身体的束缚却又不自知。受苦的是身,偏生又把那法身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不知舍身、不愿舍身,又如何离苦与得乐?萧净鸾他学会了舍身,曾经的风荷亦是,太多人亦是…… 故而这般的去处自是大好!心满意足,称心如意,这般至极的乐趣,与极乐佛国是那样的相通相融、又是那样的微妙与那样的顶礼而欢喜…… ------------ 第一百三十回 那法度呢? 两个人有如化为一缕无形的风、一阵无痕的雾,就这样无拘无束无所牵绊的飞了一阵,之后在一朵盛放的莲花间停住。 他们相依相偎在一起,一如在凡尘间的每一次相互依偎一样!但又十分不一样的,不止是隔绝的时间、空间、生死,还有这一瞬是真正的欢喜,是沒有半点儿凡俗欲望的真切无边的欢喜!却只有纯粹的爱流转不屑,奔腾不止、无始无终、无边无涯…… 这便是大爱么?兴许是,又兴许不是;不能知道,此时也无从去知道…… 嗅着那空气中闯入鼻息的袅袅荷香,一瞬心旷神怡、连着骨头似乎都变得极是酥软了!整个人无酒自醉,普雅忽而贪恋这样的感觉,她好想时光永远就定格在这里,却又猛然理性的认知到这样的欲望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时光注定会奔流不止、无从终结。故而,再至极的美好也会一晌便消散,清欢的霎那委实是于那碌碌浮生间偷來的! 念头甫至,普雅勾唇徐徐的笑笑,心头一黯。 净鸾于此时倏地一侧首,看着他敛了一下双目:“时间本是幻象,无从流转、又何谈定格。”不是问句,也不着重,是很平淡的叙述的调子。又似乎普雅这次自打见到净鸾起,至现在他都一直是这么一副好处恰当、无悲也无喜又似乎充斥着大乐大喜的模样。整个人都淡淡的,可正因如此,整个人才都是那么的干净、那么的快乐! 净鸾这话來的突忽,落入耳廓时普雅那心陡地便一震:“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倏一侧首,蹙眉徐徐、目光凝住。她不记得自己方才有说什么话,她只是在心中暗暗动了念想而已,可净鸾无征兆的回复、那字句间却刚好是映照着普雅心中的忖度。他们彼此之间是有默契不假,但是难道就已经默契到了言语不出、神态不动也能够通晓一切的地步? 闻言后,净鸾沒有急于回复,而是很快便哈哈的笑起來,且摇摇头,目光璀璨如星辰、如钻石。 他越是这样便越是令普雅惊诧,她舒展了眉心却又聚拢起來,不能解意的认真看着净鸾。 温风带着更浓郁的荷花香气扑过面靥,触及肌肤时有如空气的亲吻,很是舒适惬意。 净鸾抿住唇畔这道最爽朗而欢快的好看笑容,看向普雅如是淡淡:“你可知道,他心通?” 他心通…… 不用言语证得心中感应,心念一动便通透知晓,这般的感应可与任何种族、国界之人交流,亦可与任何物种、动植物之间交流,委实是无障碍的大神通!普雅依稀是在书籍典册上看到过的,便一了然,原來是这样……此刻的得证更是令她欢喜不能自持。 似乎是很顺势的,普雅不由将头缓缓的靠在了一侧咫尺间净鸾的胸膛,帘幕徐徐、睫毛如蝶翼舒展:“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呢……我好想你。”她呓语一般呢喃着诉说起对他的想念,她的心情委实波动,却感觉惬意的很,这样的惬意使得她起了无比的贪恋,待静下心时便又不由有了万顷的沉淀。 净鸾颔首,依旧是那温存未变,不浓、也委实不淡的好处恰当的目光。他看着怀着安静依偎的普雅,心柔念净、无所欲望也无所烦恼,是至极的大快乐:“我从不曾离开你。”徐徐然告诉她。 普雅阖了一下眸子,声波亦柔:“嗯,我相信。”似乎能自这字句间滴出水來。 净鸾一笑,气息如兰。 普雅心中一动,一根柔弦将她整个人徐徐的一个拨动:“你过得好么?”起了一阵痴意,她不由扬了眸子这样问他。 款款的夹着荷香的天风自周围一下下的吹拂,带的云峦流动不止、雾影攒动不迭。 这般温软的氛围起了熏熏然的睡意,一切都是至极的安详与幸福呢! 净鸾只是微笑,却不说话。 普雅良久都得不到爱人的回应,不由起了惊奇的扬首凝眸去看,就此倏然便撞见了他这样浅笑不言的情态。 她心中有片刻的迟疑,即而倏又一恍,很快的,她也一笑,软眸错落:“瞧我,是糊涂了。”吐气幽幽,旋又抬眸嫣然的流转了目波在四处,“如我所见,你过得自然是十分好的。”这是实话,这般的境地、这般的景致,这般的一切一切,又怎么会不好?怎么可能不好? 净鸾颔首:“可是你却不好。”冷不丁的一句,与当前情景有些不合时宜。可是,即便他在说这句不冷不热、似关切又非的话时,面上的神色依旧无波无澜,那是不染就着凡尘任何的烟火,不起凡心不动妄念,故而他得了智慧,“芸芸世间还有太多如你一样在煎熬、在挣扎的性灵们,他们过得也都不好。”又是一句,微微的,与其说云淡风轻、倒不如说是自得了智慧一段。 普雅登时便起了急意,趁着这股情潮的翻涌,她倏地将手覆上净鸾的肩膀,扬起目色急急然:“让我留下來,留在你身边好不好,我不想再回去了,我不要再回去了……”她这话说的委实湍急,情绪也委实翻涌。 而一任她如何摇摆,眼前智慧加身的净鸾都是淡淡然的模样。待普雅心觉自己无论怎样说都得不到半点儿回应,故而徐徐收整了言语之时,净鸾忽而启口:“那法度呢?” 就是这简单的四个字、一个名字的提点,普雅陡地僵住!猛然想起了法度…… 顿时那思绪那心智也都在此时猛地反应过來,她蹙眉,明澈的双眸中起了混沌,惊觉自己这是怎么了,自己怎么会有如中了蛊惑、迷了心魂一般,忘记了全部就只看到眼前的所有…… 这一刻,全部的问題也都接踵而來,她在哪里,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这又是哪里……净鸾不是已经死去了么,又为什么会出现,眼前的这一切景致与人都是真实还是幻觉?这一切的一切又都是什么? 普雅陷入了一怀紊乱,她顿觉自己置身迷途无依无靠,抬目,下意识以灼灼的目光问询眼前的净鸾,似乎也只有他可以指引她此刻的诸多迷离! ------------ 第一百三十一回 曰具即具,曰梦即梦。 在这般时而死阴之地的化现、时而洞天福地的变换之中,萧净鸾似乎始终都是淡淡的微笑的模样,他整个人是真正的大彻大悟得了超然,自是无喜无悲。 见普雅起了紊乱、双眸无助的看向他时,他颔首对她定定道:“娑婆世间是幻象,这里亦是幻象,十法界是幻象,一切看到的、看不到的、可感可触与不可感不可触的,也都是幻象。”声息平和中带着一股穿透力,这力量荡涤心灵、直取灵魂,“你在娑婆世间不得自由,是因被业力障住;你方才忘记了一切、只沉沦在眼前的美好里,也是被障住。”目光微凝。 这样的神色与这样的字句,怎么都不像普雅记忆里所认识、所深深熟识的那个萧净鸾,这一瞬只让普雅觉的他是被法度附体了一样! 不过…… 就在转念之间,普雅想起了法度曾与她讲过的:“一切,皆是幻……”她启口呢喃,隐约间不由失神。一切皆是幻觉,因为一切皆是空,故而这一切的幻觉皆是因从虚空中作弄出的幻象、从而产生的幻觉。 净鸾见她已有所悟,似乎是点了点头。他便不再看着普雅,颔首稳声继续:“所以,一念生就一世界,境随心转,在哪里都是地狱、也在哪里都是天堂。”于此见他喉咙微动,面目间洋溢着的神色是那样的明澈圣洁,这份圣洁又令他这字句显得那样恳挚坦诚、不容置疑,他声息扬起,清亮的一嘱咐,“你会有属于自己的去向,最美好的去向!” 普雅猛一醒神,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撩拨着她的心弦而起,这样的感觉令她隐隐觉的迫切、是莫名的模切:“净鸾……”她启口唤他,蹙了眉目。 净鸾只是笑着看她,并不回答、也并不动。忽而一下,他们之间便有了极快的分离,彼此间的距离眼看着便越來越远,眼看着净鸾与普雅向两个不同的方位不断的快速后退去。 净鸾依旧保持着那淡淡微笑的神色不加变幻,有如一幅随着天风的作弄而越飘越远的水墨画卷。 虚空里似乎起了一阵告诫,那声音似萧净鸾的、又似是法度的、还似乎不是任何一个熟悉的人的:“万古是非浑短梦,一句弥陀作大舟!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当勤精进,如救头燃。但念无常,慎勿放逸!” 这样的情与境的交融就在这一刻凝住,这一幅画卷在普雅心头做了永恒的定格…… 这一切都转变的委实快速,就一如她机缘巧合之下來到这里一样的快速! 普雅迟钝中骤地一惊,纷飞的乱绪遮迷了所有的本性,她來不及去思量这虚空间箴言的奥义,甚至连听都不曾去真切的听清楚。心潮起伏,这一刻她陡然寻回了许多属于人的感情,娥眉紧蹙、神绪惶然,下意识对着越來越远的那抹清影高声呼喊:“净鸾……净鸾!” 又在这一刻,普雅猛地醒來,睁开双目的时候双眼因久睡后睁的猛烈而被阳光甫一刺痛!但同时神绪往这身体里一个回落,普雅了然,原來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女王陛下!” 过道处的水晶帘幕铮然一动,那是闻了内室里这一声惊呼的宫娥以为出了什么事情,顾不得许多礼仪的忙不迭冲过來唤了一句。 普雅已在这短暂的当口里回过了神,可那湍急的呼吸尚不曾平复,她尤在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下意识让自己定住心,抬手让那宫人下去。 宫人也不敢多问,又见普雅当真是沒有什么事情,便悻悻然颔首退下。 这室内充斥着一股不合时宜的安静,普雅觉的自己的心胸肺腑有点儿逼迫。这一瞬她有一种隐隐想要哭泣的感觉,不是伤悲、却也不是喜悦,终归是很作弄也很微妙的感觉。 梦里的一切一切都是那样真实,真实的一如眼前这个可感可触的世界一样。既然一场梦可以真实到那样的地步,那么这看來何其真切的世界又怎么不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兴许有朝一日,她也会如现在这般突忽惊醒过來,发现自己又置身在另外一个世界,发现这个世界里的一切不过就是一场清梦……果然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佛家的真谛在于一个“空”字尔尔,这委实不错。 如幻大千,百生千劫;烦恼诸多,横竖都是众生自己的作弄! 佛家里的好境界,那般晨钟暮鼓,黄卷青灯;四大皆空,梦幻泡影。出世入世,就身了身;大彻大悟,六根清净! 可在未曾修行出世之前,这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苦中作乐!众生何其苦,而智化未开的芸芸众生大多又是不知其苦,到了有朝一日其实是顺应着自己种下的“因”而自食其“果”,食了苦果却又因为智慧有限而看不透这一切原都是自己的因果,从而产生怨愤,从而愈发的苦,从而沦陷为魔王的俘虏……但是,这穿不破遁不出的茫茫轮回里,已然明白、却依旧不得有机缘彻底出世的灵性们,比之这大多什么都不明白、糊里糊涂过活却不知其苦的性灵们,究竟谁又更幸福一点呢? 兴许,“难得糊涂”追求的是短暂的幸福,而“贵在明白”修來的是最终的极乐,兴许吧…… 这世上一些人行善事、做善举,将每一位众生都看出佛性,并十分明白的知道一切皆是一体、一切皆是自己,而不计较、而无私舍身,不忿不恼、不怨不恨;这些人在世人眼里时常觉的何其愚蠢何其傻,殊不知这才是真正的智者,便是“大智若愚”。 而还有更多的人,斤斤计较各种利益,针锋相对的只看得到自己、对这众生分别心极重,只顾自己享乐而浑不理会他人死活,便是连宽容心、利益众生心都不曾有,更何谈知道这一切的一切本就是一体、一切皆是自己呢!这样的人自诩聪明,认为自己可以处处都占得了便宜,其实却是“大愚若智”,身要背负弥深罪报! 明白与糊涂,只在自己的心。这五浊恶世已是这样混乱,想要遁出苦海彻底抵达未央的极乐,更要注意不被所扰,坚持修心、度己度人…… ------------ 第一百三十二回 什么奇遇呢? 普雅觉的自己的头有些发涨、发疼,抬手扣住两旁的太阳穴。权且收整住这诸多依旧凌乱的思绪,平复须臾后,即而于肩膀披了一件披风后下了碧玉榻。 行步间,看那水晶帘幕随着风势的撩拨而不断泠淙碰撞,普雅的思绪不由继续攒动,眼前又浮现出她最后一刻所看到的净鸾的面貌。 那般的场景并沒有半点儿话别的征兆,她只看到他俊美的面孔间含着微微的笑。有风漫溯,涌起漫天的云峦一起造势,那场景委实动容也委实殊胜,并着微微的阳光溶暖挥洒其身,当时的净鸾仿佛化为了一朵绝美的殷色莲花,破月光飞向天亮…… 这幅场景已然在普雅的心中、脑中图腾成了一幅永恒的画卷,就这样一直一直的定格下去,永远的定格下去。她不会再忘记。 一侧鎏金的香炉里有安神香燃烧的浓烈,在半空里“劈啪”的打了一个结,将这安静的浮生搅涌出些许的热烈。 普雅心中微动,抬步于窗前的绣墩处静静的落座,那一场突忽而至的梦寐依旧引她思量与品度。 她思量着梦中与净鸾的短暂相逢,那真的是金风玉露一时逢、便胜却凡尘俗世无数风花雪月的至极欢喜啊!以一生何其短暂的时光去换得那一刻梦里的聚首,其实都委实是足够了、都怕是换取不來的! 她好想回到梦里,她想沉沦在那样的幻境里再也不醒來,不再理会这凡尘俗世里诸多的是是非非纠葛烦恼,那本就是一场空幻,她不愿继续被自我蒙蔽、不愿成为愚者,且更可怕的是明明知道自己是愚者却依旧不能放下诸多挂碍……她发愿离苦,但她到底还沒有那样的大机缘。 微风过面,吹动流苏发丝贴着面颊撩拨的发痒,普雅知道,净鸾已经去了极好的地方,他示现于梦中将她点化。 …… 这是由衷的对造化的感念,普雅不由的立起身子、对着轩窗合十双手,以至为虔诚的心愿低低然咏念佛号,感谢佛、菩萨、一切上师的加持。 同时,梦中的情景在普雅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反复思量着净鸾点拨她的那些话。 归根结底不过也就四个字,“一切皆幻”。而更简练的可以归结成一个字,“空”。 “女王……” 是宫娥软款的声色。 普雅缓然睁开眼睛,心中很是平和,她不曾有任何烦躁,不曾回身,简单的问了一句:“什么事?”平和中有着不怒自威的女王的威仪。 宫娥颔首缓声:“国师來找女王了。”说着将身子侧了一侧,露出其后半明半暗光影里的法度。 普雅双眸一亮,纤长的睫毛蝴蝶一般徐徐晃曳。听到“法度”两个字的时候她的心境被撩起涟漪,即而抿唇回身,果然看到了晶帘之外宫娥身后玉立的法度。 她向法度颔首。 宫娥便对着法度做了个“请”的姿势让他进來,即而谦然的退了下。 法度是担心普雅的身子,她毕竟大病初愈,又在阴暗的地宫里走了那样久、经历了那样的变故,且在为净鸾超度时普雅的反应令法度辗转难安。即便其实是他伤的更重。 普雅向法度走过來,这同时法度亦向普雅走來。二人的身影在对方眼里时明时暗,即而终于在恰到好处的距离间双双停住。 普雅颔首,最先启口言话:“你身上的伤,都妥善处理了么?”她蹙眉,是真切的关心,见到法度的同时那心思便不由的尽付在了他的身上。 法度原本是因记挂普雅的身子才过來的,却被普雅先问起自己來。他的心思不在这里,胡乱的点了一下头,目光落在普雅的面孔上,看起來女王的气色十分好,大不同于这几日以來的孱弱和无力,甚至这面色比他的都要好一些!想是这宫里诸多调理自是周全,法度便安了安那动荡了许久的心。 “在看什么?”注意到法度目光的变化,普雅心生了浅浅的诧异。 法度回神:“女王的身子,似乎恢复的不错。”如是这样道。 普雅便知道他是在观察自己的气色,心念微牵,敛眸后又抬起來:“因为一件奇遇。”淡淡的提出这一句,眼底有所沉淀。 这句话听來有些无端,法度心中不解,聚拢眉峰浅问:“什么奇遇呢?” 这话題一來二去的,便被有心无心的给引到了这里。普雅微微侧身,重又行步至窗子之前,那曼妙的身子微向一侧倚靠过去,神色变得何其庄严,又加之有淡淡的橘色光晕透过窗子濡染在她的周身,并着这样一个慵懒中带着随和、与平易近人的姿态,这样的姿态看在眼里俨然是一幅希腊女神图,引得法度心中不由顶礼起造化的神迹! “昨天,我做了一个梦。”普雅忽而启口,投向窗外的目波并未转动,“梦到净鸾了……他过的很好。”中途一顿。 法度抬目,心中有了莫名的笃定。他沒有启口言语,静静的听普雅说下去。 普雅就此慢慢的将身子转过來,一双软眸中浮动着若兮的流光,认真的看着法度:“他还告诉我,一切皆是幻象,一念生就一世界,在哪里都是地狱、也在哪里都是天堂。”于此缓顿,她对上法度闪动熠色的目,“让我精尽自己的修持,会有属于我自己的去向,最美好的去向。”口吻无波也无澜,正是这样一份平静之中似乎积蓄着大力量、显出了大真章。 “阿弥陀佛。”法度双手合十,颔首咏了一句佛号,即而再次看向普雅,认真的告诉他,“这是缘份的使然。希望女王可以将萧施主的话,认真的记住。”他的心中当真是这么想的,也认为普雅一定会记住并奉行,因为净鸾对普雅來说是何其的重要,这般的境遇也委实是普雅的一段不可求之机缘! 普雅点头。 她是认真的点头并下定了决心,果然一念生就一切,譬如在梦中,最初的时候她明明是置身一片昏黑、幻似死阴。可倏然一下,随着净鸾的出现而周遭生就出天堂般的景致!她们的人并不曾移动,只是景在变、象在化,她是真正的躬身眼见了何为一念一世界,何为这天堂与地狱只在弹指一念间。 ------------ 第一百三十三回 低头问圣僧,女儿美不美 不是所有小说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你就知道了。 见普雅颔首且她面上那一抹神色的肃穆与庄重法度心中便渐渐的落了个安稳 同时有异样的情。潮翻滚如素有一些话梗在喉咙而到底不得言出他这一次來不仅是为了探普雅的身子还为了…… 法度颔首就此下定了一脉决心启口时虽艰难却也沉稳:“这样贫僧也就放心了”尾音微落 普雅神光一转就在这一刻自法度的字句之间、还有他面上这么一副别样的情态之中她隐隐然的明白了什么 心中顷刻染就了微微的疼痛普雅将这疼痛权且压制住迈步向法度身侧及近过去仰起头凝眸将视线定格在他的面靥间:“是不是我好了你便要走了”冷不丁的这样启口问的突兀 法度一恍惚面对着问得如此直白而不加兜转的普雅他有一种隐隐的尴尬但这尴尬只是须臾随着那内心深处何其坚定的信念一落法度抬目声息肃穆且稳健:“女王还是沒有将萧施主的点拨记住” “我不要记住”冷不丁的一下子普雅整个人便起了紊乱她的情绪在这一刻又一次被点燃似乎这阵子以來她的情绪就很是容易被点燃总也那么的喜怒无常、变化错综“他活着的时候也不曾挣脱身陷在这苦海受着皮囊的束缚又岂能轻易便堪破放下”不留给法度半点儿接话的契机普雅那开阔的袖子在半空中下意识一摆情绪濡染的整个人都是凌乱的 法度不愿伤害普雅最怕的就是这样刺激到普雅但他还是刺激到了他只好试图以自身的冷静來好好儿的同普雅说话、唤回她自身的一抹理性:“只要明白了、放下了又如何不能挣脱……” “你一定要一直这样不肯直面么”又是利利的一嗓子普雅将法度打断 法度一个噤声后边儿一番未言完的话被普雅这一嗓子作弄的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普雅的目光再一次缓缓凝起來阳光的金波荡涤在她玫瑰一般的面孔上她整个人显得那样美丽、又那样的凄楚与哀伤:“法度啊……”心中起了情不由己的一阵颤粟普雅娥眉颦颦摇首微微间勾唇徐徐的笑起來这笑颜何其的凉薄只觉的她是一件最精致且易碎的瓷一顿声后那眉目间便涌起一抹利色普雅声音骤扬“是不是一定要我把这心剖出來给你你才能明白、才能知道我对你的爱”这蒙了凄惨浸了情念的句子才一吐出便似乎是饱浸了普雅周身全部的心力在淋漓酣畅的痛快之余作弄的她周身一乏、再无了半点儿支撑之力 那如蝶的身子徐徐然的起了摇晃借着一旁橱窗的倚靠她才将这身子稳住 法度不忍去一旁惶然而哀伤的普雅但是他由不得不去她因为他不得不去直面的面对她 纵然不说一为出家一为在家便是两个人同为在家人这“爱”之一字也从來就不是一厢情愿的事情缘份是难以强求的啊法度不能对普雅有任何他给不了的承诺任何的凡世承诺无论她是多么想要 她说的沒错知道她沒事、知道临昌已经沒事之后他便要走了确实是要走了因为就算师父的嘱托他已经半完成未完成的只能这样了可他也有着自己的修行自己的路他不会停留在任何一个地方注定不会的从一开始就不会 法度将心念调整了一下旋即猛地转面向普雅沉下心使自己不动妄念不因她面上那受伤的情态而起半点儿不该有的柔软:“一切皆是空你我皆是空女王也是空色里已知空空中何來再着色”以这一句禅理作为回复他觉的普雅该是明白这个道理因为就此他已在种种机缘下向普雅讲过很多次她自己亦在梦境的化现中从净鸾那里有所了悟 “可你真的做到了四大皆空、空中不着色了么”普雅又一次压着法度的话尾不留任何余地的将他打断 这一句话委实尖锐利利的一出口法度的心境还是退去了伪装的平和、就此实实的震了一下 他面上神色不经意的流转在普雅这里目染的一清二楚这话在出口的同时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尖刻她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來乱法度的心可是她又忍不住 她不知道慈悲的佛、菩萨等上师在爱这众生的时候是以何等样的姿态但是法度每一次与她目波的交错、无言的会意、心思的领略与真切的焦灼……这一切一切微妙的关心与急切难道仅仅是这“大爱”两个字便可以涵概了全部的 尤记在地宫深处那濒临着生死关头的一刻当时她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就要与他寂灭在一起了她说她要他们在一起因为她爱他……那是那样认真的同他表明了自己真切的心曲而他眉目间的神色亦是那样从未有过的波动当时的感觉真的很好他们两个人紧紧的倚靠在一起那一瞬似乎真的做到了永恒的不离不弃、永恒的不再分开 当时她蕴含了所有情绪的一句“我爱你”他究竟听懂了多少他究竟是听懂了却在装糊涂在避讳还是这从头到尾一切的起心动念就根本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流转的时光在这一刻似乎停住周遭煞是安静静的从未觉的原來穿堂的风声居然是这样的着重一下下沉淀的有如对着人的心口直直的敲击上去 二人谁都沒有再说话的意思似是都不敢冒然打破这骤静的氛围又似是全都在等待着对方能够主动对自己说些什么话 就这样一直僵持下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普雅侧首含笑这笑颜夹着一抹微微的殇……她不指望、不敢指望法度能够回心转意这一刻她忽而想问自己、在问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究竟是想做什么 然而她不能有一个答案一如法度不会给她一个她想要的答案一样普雅自己都不敢给自己一个真切的答案 ------------ 第一百三十四回 我的佛 这样的沉默压的人几欲心焚,合该是法度先行将这沉默打破的,但是他沒有。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要怎么回应?这样的情景,显然继续与普雅谈论任何佛法天道、宇宙自然那都是抽象的,她不仅听不进去,且还会加剧她心中的波动。 法度觉的自己还是沒有拿捏准了时候,觉的自己此刻不该來这一遭,他该缓些时日再过來、或者像上次一样不告而别的! 但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他这一次委实不敢不告而别,上次有萧净鸾在身边陪着,普雅都可以因他的离开而病得更加昏沉。时今普雅的身边已经沒有了净鸾,她心心念念的人就只剩下了法度,就只有法度是她的唯一了……这个时候他若是不告而别,真的不敢想象普雅又会发生什么状况,让他如何能安心呢! 他法度,真的是何德何能,能得女王如此心念与记挂…… 可是,法度原本也是想等过几天再提离开之事,毕竟普雅这边儿已经发生了太多事情,他不该在这个纷乱的当口里不给她安生下來放置心绪的时间,便提出离开之事的。他明明知道她看重这些,很看重这些! 可是……法度还是在这个时候提及起來了,因为他心中的一抹惶然。 是的,无挂碍故无有恐怖,但是法度真的有了恐怖,因为他发现自己面对着普雅的时候,起妄心妄念的次数越來越多……他该是理性且自持的,时今他的理性与自持都还依旧在,但是他心底那一贯平和、波澜不起、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心境却已经被扰乱了! 法度他不知道这样前所未有的紊乱是來自何处、发源何处,其实兴许他是可以明白的,但是他不能去明白,他只能选择不明白!选择不知道、选择赶紧结束这夜长梦多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子的一场劫缘! 所以,越是这样的起心动念委实频繁,越是那隐隐约约间滋生出的对普雅与众生的分别心,越是隐隐约约的不舍,便越是加剧了法度一定要赶紧离开的决心…… 终于,这经久的沉默该有一个人站出來主动打破的,既然法度不愿当这个人,便只能是普雅。 普雅敛眸,那柔曼的身子在这须臾的平复间又寻回了些许支零的气力。她缓缓的将身子立好,即而向着法度冶步过去,面孔纯净的有如水晶,呵气如兰间那徐徐的字句带着炽热的缠情,那样的叫人不忍、也不能拂逆她的心意:“聚是缘,散是缘,你我相遇是缘。”她凝眸水润,檀唇开合间声色软且带着痴意的缠绵,“缘不会空空便起!”银牙一咬后,颦蹙的眉心跟着一舒展,她继续柔和下來,“法亦是仗缘方生。有‘因’才有缘、适才能有‘法’……”徐徐然的呵出了后边儿的句子。 随着普雅的不断走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在不断的拉近。法度下意识的将面孔侧了一侧,却被普雅急却徐的唤住。 “不要躲,我的佛。”她甫地一句。 法度心念一牵,只得将面孔重又转了过來。眼前的女子这一张面貌纯净的有如芙蕖,双眸间贮藏着温柔的水,那水只要次第一波及,便能融化世间一切、融化这身心甚至是魂魄。 普雅朗朗的与法度对视,他眼中的灼热与坚定令她的心有如焚火。她蹙眉哀哀的,又于这之中充斥着水波的柔情:“不要,不要把我推开,好不好?”如雾如花露,如风如幻念。 法度不再躲闪,认真的看定着普雅的面孔、对上她泉眼一般涓泠却炽热的眸子,声色是一贯的肃穆,一字一句,与她温存暧昧的情态形成的对比委实是那样鲜明:“贫僧对女王,从來都沒有非分之想。”定定然。 普雅的眼底闪动起一脉波澜,但她还不至于失态,她扬眉:“那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你对我说‘好久不见’。”眸色一晃,她的声音愈发的轻如一阵风,“你说你欣赏我的美丽,你说你毫不违心的赞美我的美丽……” “那是因为贫僧欣赏女王美丽。”法度铮地打断了普雅的回忆,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很残忍的事情,但他不得不这样做,“有如欣赏这沙漠绿洲间漫山遍野的格桑花与骆驼刺一样!”落言与神色一辙的笃定。 普雅心头一恍惚,她下意识的敛了敛眸子,不住的摇头后退,声音徐徐然煞是低迷:“不,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法度的话撕毁了她心中又一处别样的美好,又一处回忆氤氲时做梦的权利。 她觉的他对她该是有着些独特的,可是难道他便看不到她的美好,她在他眼中便如那些无情的花卉草木、那些哑物一辙无二么! 普雅失了心魂,她的身子有些摇晃,美丽的面孔间噙了支离的孱弱,妃唇开合、不住呢喃:“你是在骗我,你骗我!”那声息由最初时的几不可闻升腾成之后的陡然拔高,“我不相信,不相信!”再到最后的歇斯底里。 即而无征兆的一下子,不待法度给予普雅怎样的回应,她的心头霍然撩拨过去一簇滚烫的火,那一撩拨的须臾,极快的一下子,普雅凑了身子过來、抬起足颏扬了面孔亲吻法度。 那两处柔软的唇畔就这样宿命般的碰撞到了一起,带着热烈也带着疏离…… 这一瞬的碰触,隐隐的悸动落在心里,就此一下开出了花。 普雅与法度俱是一个大惊,谁也沒有想到事情怎么就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但是很快的,普雅便安下了这动荡的心,她带着无比的神圣与虔诚的探寻,阖了双眸安静的吻向法度的面颊。 法度的内心也只是因为这突忽的事端而起了片刻的波澜,旋即他的心境亦是平和,万象皆空,什么都是空……他双手合十,闭了双目,于心底里虔诚的咏念经文。 一任这位美丽且狂野的女王如何轻薄,如何对他缠绵倚靠、以吻波及,法度都只是垂目微阖、双手合十认真的咏念他的经文。俨然一座白玉的石雕,又在阳光的波及下镀上了溶溶的暖色。 他的世界什么都沒有,他得着自有的大清净。他已知空,什么都是空,色亦是空,即便是温香在侧软玉萦怀也依旧动摇不得他分毫! ------------ 第一百三十五回 你该留下来、该与我在一起 就这样静静然有如一切静止、一切皆寂的只余下这连绵的温吻、这乖张的轻薄。 又过了须臾,普雅终于停住。而她那一颗动荡难安的心在此刻终于渐渐重又变得安宁。她不奢求法度的回应,但在这宣泄般的一阵吻后,她自己的心绪却先有了搁置。 法度抬目,目光依旧是坚韧而笃定的,他隔过微微的光、错落的影看向眼前的普雅,眼中并无异样的情态,只是很淡漠,又有着冷然的理性。 普雅的明眸似乎是蒙了点儿水雾,又似乎那只是微光波动间的错觉罢了。她是很美,但她的传神处最在于的还是这双善睐且水润的眼睛,每一次看着都会免不得有些荡涤人心、直探灵魂之大动容! 法度无法抗拒这双魅惑般的眼睛,此刻他的神色是肃穆的,可他内心深处知道自己这肃穆是强持的。方才普雅吻他时他念经以平心,将这吻所可能带來的困扰自性给全然的压制了去。但是此刻面着普雅明艳的面孔与动容的双眸,他却开始不能自持的起了凡心一点,起心动念间下意识回忆起方才那唇畔暗香萦绕、软唇相一碰触时带起來的微微一点悸动……转瞬他又忙将这妄心给压制住!他怎么能起这样的心思,他是魔障了,一定是被魔障住了! 他不能让自己魔障,不能让普雅成为他的魔障……若是他闯过去了这凡尘里的一道大劫,那么普雅梅朵便是度他的菩萨,是功德无量的!而若他闯不过去,他沦陷、他沉迷、他混沌、他迷失,那么普雅梅朵就会是他的魔障! 他要压制、要修持,便是为了她也应当压制和修持。他要精进,要每年每月每日每时每刻都不断的精进,只有这样才能度化这众生世间、度化被他伤害的他本不愿伤害的性灵! 微风软款的扑面而过,带得心弦一阵缓动。面对着眼前法度静默中又显别样、却揣摸不出意味的面孔,普雅心波缓荡,忽而平和了方才的燥动,敛眸徐徐的问:“什么是有为法,什么是无为法?” 她的声音轻轻的,但这个问題问得委实突兀,似乎情境的流转也就只在这一瞬间罢了! 即便法度诧异于普雅突忽的提问,但他还是颔首沉目,收回了心绪为她解释:“有因缘造作之法,是为‘有为法’;无因缘造作之法,是为‘无为法’。”他一顿,思绪且动间,又定定然沉声补充,“有为无为共成百法,五位百法中的前九十四法皆是有生灭变异的有为法,只有最后六法才是真如时相、清净寂灭的无为法。”于此言完,抬目看向普雅。 普雅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眼角眉梢挂着的神情也是淡淡的。若不是方才历经过她的癫狂,法度简直以为眼前的女王不过是在与自己品味禅宗、感知天道奥义。 普雅神色未变,启口回的何其顺势:“有为法,便是生命变异、因缘和合而生的一切事物;随之而來的有为果,本是有为法所结成的果。”颔首浅浅。 这话言的沒有错处,法度点头:“是。” 这一瞬,普雅平静的面靥间重又聚拢了一抹流转的浮光,可她面上的神色依旧清淡的有如出水舒展花瓣的莲。她呼吸微显细碎,启口时声波于清澈中透着凿凿,而那眼底的神光也终于在这一刻翻涌起熠熠的亮泽:“那我们之间的际遇因果,便是‘有为法’,自然也应当缔结出‘有为果’!”甫又一叹,她不待法度启口给予她回复,面靥间的平和就在这弹指间一下便涣散,“你该留下來、该与我在一起……” “依识染,依智净。染有生死,净无诸佛。虚空本无为!”却猛地一下,法度启口打断她,将她那重又染了凿凿狂然的字句逼退着堵塞在喉咙里!停顿只是须臾的,周遭流转的空气似乎也被此刻的坚韧给涣散的生了颤粟,“我们应择灭无为!”法度落言,不高的声音,沉稳里传递着一脉动辄不移的宇宙真章般的告诫,所带來的压迫感是显著的。 普雅却听不得法度任何或软或硬、或委婉或直接的劝阻:“可我们本就是非择灭无为!”她的声音盖过了法度,所带來的震慑感源于她心底的执着,故而也是深浓的,且不输于法度。她扬起眉目,眸色一凝,眼底闪动的磷火似乎波及的她整个人都灿灿然的生了光辉。 法度沒有被普雅迸发出的璀璨姿态压迫半分,他的心是何其执着,源自于他下定的决心。法度双目里的沉淀愈发弥深,声色微厉、不动只言:“应修涅磐、证无为,那极乐那虚空就在那里,本就不生不灭,了悟方才是真谛!”尾音亦是一上挑,意味却颇深。 普雅紧随而上:“明明就已是有为,这缘份就在这里,你如何拂逆!”声息凿凿迫切,几近于是在质问了! 若是普雅对法度所说佛理、自然法则一窍不通倒也罢了,偏偏普雅自有一点就通的灵根,她是懂得的、也是可以解过的。故而她便顺着自己所懂得的、所解过的道理继续一路想下去,这之中便又滋生出许多其实不如法的遐想与绮思,都是不真切的,却又被她所执着认定为真理、甚至这样的执念这样的想法被她讲出來,若是法度顺着她的想法一路想下去,会被不知觉的带入歧途、对自己原本明白并坚定的道理产生动摇也不是沒有可能! 法度深谙其理,故而他不会给自己任何被扰乱的机会,他只坚持自己所坚持的,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的心只跟着自己的感觉走而不会被什么人、什么话牵着走。心不动、识不走,便不会乱却。 所以一任普雅歇斯底里、一任普雅执着认定,便是她企图以自己的理由來搏击法度的认定、便是在起了执念的她眼里心里认定着法度亦是执念……那份真正的明白也始终都根植在法度的心里,普雅注定无力改变! ------------ 第一百三十六回 我愿皈依你…… 氛围在普雅这厉厉的一嗓子言完、声息骤落后,又一次陷入了彻骨的沉寂。 须臾后,顺着那流转不歇的阳光的波涛,法度颔首,以凝定的目光对上普雅波澜浮涌的双眸,声息如斯沉稳:“《景德传灯录·鸠摩罗多》有云,‘汝若入此法门可与诸佛同矣。一切善恶,有为无为,皆如梦幻’!”他一顿,这凡尘琐碎扰心的一切,其实只消一个“空”字便可阐述的明白,却又还需要再多说些什么?法度目波沉淀,“贫僧早发菩提心,成无上正等正觉,度众生、证涅磐!” 普雅下意识徐徐张口,眉目间的神色涓浓且多变的有如一叠叠不歇的浪涛。但是她什么话都沒有说出來,她整个人只能僵僵的定格在那里,什么都做不得。 她到底还是不够自信的,她无法拂逆法度话里的意思。因为她所面对着的是一位真正彻悟的智者,任何无理取闹在他这里都是不成事的,甚至他周身流转的气场、那份坚韧与笃定、那份氤氲在心的主意自成,令普雅对他所说的道理连思量都未及、便已经对所谓的与他针锋相对而望而却步了! 其实这委实是普雅的转变,在尚不曾认识法度之前,普雅梅朵便从沒有活的这般畏缩过…… 她的性子火辣如骄阳,又行事跋扈且疏狂,她是这临昌的王,她即便本性良善,可她的身上也具有着王者那一切的说一不二、独断专行!是法度的到來改变了这一切,自然也改变了她;法度发现了她骨子里的良善,并在潜移默化的交集中渐渐的、不知不觉便使得她的良善溶于行径化现于面。这是佛法的伟大,也是法度的智慧,更是普雅的因缘。 若是放在从前,只要是她所喜欢的人或者物,她哪管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便是三下五除二的将这个人绑了、扣了,再找一群宫娥女婢破了他的罗汉身那又如何?她决计是做得出來的,她什么做不出來?她便是做出來了又能拿她怎么样呢!只管当前这所看到的虚幻现世快活就成了,那虚空间冥冥难测的所谓果报不理会又如何?什么她都认了! 可是现在的她决计是不会那样去做,便连那样的想法她都沒有滋生过。这也是佛法的加持,佛陀会护佑他虔诚的弟子,不会让他的信徒受到伤害。 普雅觉的自己一无所有,是真正的一无所有。恍惚中她蓦地发现,原來她从就不曾真正的有过什么! 她有的只是这女王的地位、女王的权势、女王的一切……可是,王权只能震慑将生命与利益看得极重的人,若是在她面前立着的人已经看淡了一切、明白了一切,莫说是利益,便是连性命都已不再看重、任凭去留,那么她的王权与威仪对这个人将毫无半点儿拿捏的办法!她再也沒有办法去震慑这个人,她毫无办法! 面对法度,她毫无办法…… 她一无所有,她什么都沒有…… 原來当真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是空。这所谓真实的一切不过是自己作弄出的游戏,个中滋味不过是虚空间顺应着有常的规律、又似乎连规律其实都是自己作弄出的这种种的幻觉。那么这场游戏玩儿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只是无力,只是疲惫,真个是不如归去! 可心头还是有着不屈的执念,时间未到、缘份未断,这执念便不得消解,这所谓的看开也做不得真正由自己掌控;万般皆放、來去自如的境界亦是不得落成。 一阵沉默之后,两个人的心绪似乎也在潜移默化间又有了一个平复。普雅的面色明显又和煦了许多,但思绪兜转,不由那情念便堆叠至另一重境地。 普雅再度启口,声色是平和的:“你说,你一直向西走,迎着太阳……而那意思并不是只向西走,而是走向极乐,因为极乐世界在路途、在虚空、在尔心……但不执著方位,亦在人心一念,有这一念,东南西北皆能到。”她缓一缓。 法度不语不言,一时不知普雅为何又提起了这茬事情,但这是他说过的话,普雅也理会的极深,这不可置疑。 普雅继续,目色与声波如是的平和:“那个世界极庄严,极殊胜……那里是众生的归途,那里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它永不落下。”于此时,眼底有了沉淀,即而那沉淀的神色便跟着氤氲化开,变为根植下去、绽放遍野的明丽莲华,极是虔诚与无垢,“那太阳,是佛、法、僧……对么?”旋即扬起她的面庞,眉心微蹙又展。 法度心中动容,颔首轻语:“对。” 普雅美丽的目色便又涌了更深的涟波,她不再是方才的急燥和癫狂,在说起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当真有如被佛法加持一般,她心境澄澈,可动容依旧!这动容因带着巨大的愿景而显得那样强烈,强烈到她可以真切的听到自己的心跳、感受到自己血脉里的一份鼎沸灼热。 法度心念沉淀,智慧自成,就在那里不动不言,站成一朵盛开的莲、站成一尊悲悯的佛! 普雅敛眸,带着这无尽动容的眼波一眼含及过他坚韧的面孔,她扬起头,目光忽而热烈且虔诚:“我愿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皈依你……”她一定,声息含温,款款的似融化的琉璃,即而又继续,目光中的虔诚不减,“你定是那僧伽蓝摩(“僧伽”为“众”;“蓝摩”为“园”,意为“大众共住的园林”,即佛寺)里的伽蓝神(佛寺里的守护神),我命中的伽蓝圣众菩萨(十八护僧伽蓝神的代表形象,也泛指拥护佛法的诸天善神)。”言词充斥着无边的恳挚,她目光里的一脉坚定是那样深沉,比之法度对佛陀都并无减弱。 她愿皈依,皈依她的佛,皈依他…… 她渴求他的佛陀将她救赎,不要留下她一个人在此受苦!不要将她抛弃,不要再让她感受到害怕。她是那样虔诚,无与伦比的虔诚! 这一瞬她俨然抛弃了所有的仪轨,她发心三宝,她无比虔诚,她愿皈依佛陀……但是只有法度的梵行才能彻底剥离她的痴妄,只有法度是她的缘,她请求佛度,请求……法度! ------------ 第一百三十七回 机缘不成熟,万事难强求… +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 佛门不会拒绝任何虔诚信仰、精尽修持、发愿回归的世间芸芸但法度无法达成普雅的心愿他何德何能他愿做中间的引渡者引渡她走向真正的正法引渡她皈依佛、皈依真章与天道…… 法度颔首目光笃诚:“我皈依三宝、皈依如來(这里是“大觉悟”之意);女王亦是皈依三宝、皈依如來而非是我”一句接引 普雅摇头她的心绪在出世与入世之间來回飘摆她一瞬明白了自己内心的澄澈、一瞬又倏而显得那样繁重与浑浊她凝眸将一温波定格在法度的面目:“留下來我下旨将佛法举国远播为你兴修佛寺、广建法场”这是他的愿望此刻也是她的愿望这一席话说的何其动容啊即便是有了先决的条件即要法度“留下來”但这传教的宏愿听來还是如此的热血沸腾 普雅在梦中依稀历经过这样的场景她与法度一起做着最愿意去做的、最快乐的事情他们两个人让佛法真正在临昌古域里生了根就此将那至真的教义远播各处自临昌开出璀璨至美的花结出的善果与善的种子即而远播到远近城邦、远播到大漠各处……这比之丰饶汉地委实贫瘠的死亡之海就此焕发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新生的美好变为了世外净土、溶溶其乐的美好归乡变为了佛国净土在娑婆世间、五浊恶世的佛迹化现 这个愿望是善良的真的是善良的一念起时便已游遍虚空法界从一佛国至另一佛国善根就此深深种下、功德善果亦在此刻随之落成…… 法度心中一亮有如暗淡的深海之中忽而被点起一盏华光溶溶的明灯 但…… 他有他自己的背负他有他自己的路且他知道若是自己当真答应了普雅的要求只会令普雅愈陷愈深、迷途更重也会使他自己愈陷愈深不得归路 但是……若他就此留在临昌与普雅双双**、亦双双修持日后一并寂灭、一并成就、一并往生净土得大解脱难道不好么 这个念头莫名的、铮地一下就在法度脑海里冒出來了很快的他又止住 他吓了一跳知道这是自己入魔的前兆 委实不可能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呢并非他泥古不化的恪守与呆板而是这样的念头委实是妄……若是在家人想要修法又一时不能抛却身上的责任那便为俗家弟子、与妻儿一并修法再一并成就兴许也是可以的;但是已经出家的人又如何要在半路与什么人同修、还想着日后同成就他有那样的发心本就是因为他着了眼前的相、本就是因为他被普雅调动起了对俗世生活的一份**他已经乱心了这憧憬委实是魔障啊 心念一闪这份明白令法度有如当头棒喝 徙与色之间“迁徙”与“色相”是决定继续远行苦修还是留下來**世俗 世人皆在徙、色之间不断权衡道理明白却难以真正选择世间沒有双全法不负如來不负卿而顺应自身缘法的同时亦不该被所迷、有所障;亦该时刻警醒与恪守内心一份清明净土 “阿弥陀佛”法度在一阵沉默之后平心定念颔首敛目、音波镇然“我一生爱好(hǎo音)是自然行万里路、万里山水随处都是阿兰若(森林、荒野空旷处的意思意指禅修的寂静处)” 每一次起心动念的试图牵绊法度越是萌生动摇的意志便越是坚定了他要快些离开的意志他对自己越來越沒有信心他越來越感到无力、感到就要崩溃……特别是在面对着普雅的时候却又不得不直面普雅 普雅的神志又有了一个涣散她敛眸气息急急然:“你答应过我的待一切安稳下來便弘法传教”这是法度在当日巡城时对她说的话他请求她允许自己可在临昌传教讲经却不曾想时今却反成了是她向他提及往事且试图以他当时的承诺來作为将他留下來、留在身边的理由 普雅知道自己是贪婪了她也从來就沒有否认过自己的贪婪但是她做不到戒除这贪婪她做不到…… 法度微抬目 普雅急急然继续:“这亦是佛陀最大的心愿是无匹的利益众生的善举……时今怎么可以拂逆了自己的承诺你不该就此抛弃这临昌的众生”这一刻她对众生利益的发心其实已经何其淡泊她只是想以此为理由匡法度留下來哪怕这样的理由只能留下他短暂的时日但只要可以将他多留一日她便都是满足的她饮鸩止渴、她沒有办法 普雅是什么样的心思法度得何其明白呢 他何其忍心弃这临昌众生于不顾他在來到临昌之前走过很多地方停留之余顺应着机变而一路讲经、一路**将佛法的正能波及广泛为世间留下烂漫盛开的善花、留待日后结出善果……临昌这座绿洲之上的城池与他何其有缘是最有缘的这里是他的师父明德法师驻足过的地方、是埋藏佛宝的地方、是他误打误撞來到的地方、是将他乱心的地方、是因他而被扰乱的地方、是他一度离开后又机缘返回的地方、是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缘份与注定牵绊的地方 可是这世间的事情、这诸多的缘法就是何其作弄便是这一处同他缔结了如此多、如此深沉的缘份的地方他最迫切的最想播种佛法、传承教义的地方却偏生是他注定不能达成心愿、不能继续停留的地方 他必须离开因为他自己无法面对诸缘而不着相因为他自己的修为到底还不深厚、因为他还不够坚韧……他如何能够度化众生他只有修持在短暂的离开之后继续深刻他的修持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再回到这个与他如此有缘的地方坦然从容的面对一切、处理好一切完成他救度众生的发心、根植下最美丽的善花 心念一定法度颔首沉目:“机缘不成熟万事难强求……”而时今他却只能继续回绝以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掩盖住那诸多不能说的心绪 ------------ 第一百三十八回 心真,情也真,这泪水也真 普雅整个人有些发僵,她接受不了法度以这一句简单的、似乎连墨都不着的话來打发了她去,但是她又沒有办法儿。 有须臾的沉默,普雅免不得重新入俗,她不再扯大道理,转了面目眼底噙火:“好,说什么都好……我求求你,求你不要走,不管怎么样都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徐徐然的有如梦魇,似乎噙着雾气蒙着迷离的烟花,“只要,只要,别离开我……” 光影在这一瞬间被流转的云峦阻挡住,为这视野打下一曳一曳的暗色的疏影。视线由明灿转而变为了阴沉,阴霾暗影中濡染的普雅这张含着殇的面孔显得愈发凄迷,这样的凄迷是直直探入到心底深处、叫人不可轻易便拂逆了所带來的震撼。 就是在这无形的一脉震撼的抚慰下,法度心脉贯连着灵魂都起了温温的流波。他不愿拂逆自己的心意,但他依旧有自持,故而他的面目何其肃穆,但他双眼深处那一丝晃曳的动容却出卖了他灵魂的颤粟。 就这时,那遮迷了太阳的游云重又涣散了一些,这视野便显得半明半暗很是恍惚。绰约里,法度抬手,慢慢的抚摸上了普雅的侧脸。这是不带着任何凡俗感情的抚慰,又比大爱特殊,更多的是殊胜,何其殊胜,虔诚的有如佛法给予众生加持…… 普雅未动,定定的站在当地里,那含着微微感伤的眸子中,那些绰约的烟雾此刻化为了一场淡淡的微雨,微雨红尘之下,打湿了他们彼此二人的世界。 这一瞬何其静好,又何其的安然,那沁出的暖意丝丝缕缕是贴烫着心口拂动过去的!感知着他含温的掌心在她绸缎般的面颊上缓缓的抚摸,那般的小心翼翼、那般的呵护爱怜……普雅不仅是双眸中的烟雾化为了雨水潺潺洒落,连同心中都是一片烟雨朦胧,那韵致与汉地中的江南水乡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心弦撩拨,普雅看定着法度,银牙缓错,声息轻轻的、幽幽然:“你可知道格桑花的花语,是‘怜取眼前人’。”有如合风穿过深谷。 格桑花,那是她的花,与百年孕育、花期短暂的普雅花一样都是她的花!“格桑”二字是他当日心之所至时为她即兴起的小字,却不想一语成谶,一语成谶的似乎还连同了她原本的名字……这名与这字,一是父母赋予、一是法度赋予,以爱之名、也以佛之名,冥冥中契合了机缘,千丝万缕的宿命之路似乎铺陈在眼前。 法度面色平静,但是心中莫名一动……喜怒哀乐皆发乎心,五浊恶世当守其心。心若有异,人便起妄,便沉沦、便迷茫,便不再清楚明白,便极容易跌下万丈深渊、就此迷失全部、就此万劫不复! 心念一动间,法度忽然流泪。 他姿态未动、神色未动,可双目中的润泽感却越來越明显,转而那原本清楚明白的视野便被遮迷住了,便成了烟雨滂沱、一片迷雾。 普雅定定的看着她,面目有如阳春白雪浸染了暖阳后消融成涓涓的春溪:“你流泪了……”缓缓然的一句。 法度不动,如是这样一个先前的姿态不变,一任泪水愈发肆意的遮迷了他的眼帘、模糊了他的视线、涨满了他全部的视野……他放纵着自己的情绪,就这样放纵一次,以这至为真诚、无比清澈的泪波洗涤掉心头的浮妄,让自己灵台清明、内外皆如琉璃! 普雅看着光影中被泪水湮沒的法度,安静、智慧、沉淀、稳健……俊美又出尘的有如一尊流落在凡间的神祗塑像。溶溶的暖色加持其身,记得他曾说过的,他说这每一缕日光、每一丝月华照在身上都是我佛冥冥中的加持,这一刻他与她都是受了慈悲的佛的加持,佛法赋予了他们爱与力量,让他们变得身若琉璃内外明澈,让他们何其笃定,何其坚韧! 普雅侧首,凝住这美丽且软款的眸子,软糯的唇齿间声息徐徐然:“这泪是为我而流的么,是真的么?”尾音浅浅扬起來。 法度如是不动,定定的看着她,定定的启口:“心真,情也真,这泪水……也真!”中途一顿,落言时甫一沉淀,坚韧肃穆、动辄不移。 倏然间,好似成簇高洁的莲花盛开在头顶,普雅那一瞬间当真无比真切的聆听到了莲花盛开的声音!之后便是莲蕊中沁出的甘露一滴滴流淌出來,顺着天灵骨灌溉、漫溯,无形间醍醐灌顶,洗涤了全部的浮燥、充斥了彻骨的芜杂…… 普雅抿唇,情至浓时便委实发作不出一星半点儿了!她整个人化为了明澈的水,柔身软款,亦早在不觉间泪眼迷离。 隔着这一树泪光,二人透过模糊的视野将对方的影像在瞳眸里倒影的直白。绰约的是形态,直白的是沉淀入骨的最真挚的感情,这不是凡间的小爱小情,因为有着佛的加持、法的度化与洗涤;但亦不是大爱,因为在无形中掺杂了凡尘的味道、变得比大爱多了一份独特…… 两两相望,在这虚幻的世界里窥探着所谓的真实,似乎二人近在咫尺、却又恍惚远在天涯。 就这样似乎一切都穿透了虚妄回归到最本质的虚空,似乎这所有的凡尘凡情就此消泯!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因为时空的幻象已经被超脱,挣出之后便感知不到时光的流逝。可依旧有那么一瞬间的猛然回神,这副法身毕竟不曾脱离俗世的诸多羁绊,故而再一次跌回到自苦的娑婆。 法度凝滞的双目骤然一定!同时心中的妄念眼看便更为沉重。甫地一下,他诧异的发现自己的素指依旧停定在普雅的面目……瞬间触雷般的放开普雅,心慌慌、意迟迟,侧身转目小声的呢喃起熟稔的经文:“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 自性……即佛! ------------ 第一百三十九回 你是我的一个梦…… 眼见着那样大志稳沉的法度在自己面前起了前所未有的凌乱,普雅甫地回神,一倏然恍惚,即而整个人跟着起了不可避免的紊乱! 她有须臾的思绪转木,即而变得茫然无措。 “对不起……对不起我让你为难了。”普雅凑近法度,转了足颏正面相对着他,抬首以含着凿凿灼灼的目光看定着他。她是真的很抱歉,真的不愿自己为他平添太多的烦恼,即便她每次都控制不住,每次都在已然做出一些举动之后才平生苦恼与后悔! 普雅就是陷入了这样种种的矛盾当中,化为了一个充斥着太多极端的矛盾体。情绪來时火热湍急,情绪去时又冰冷凝滞。 这样的反复无常、喜怒不定都快把她自己折磨疯了!她想也一定快要把法度折磨疯了,陷入这样的纠葛而还能保持面上的从容,那该得有着何其强大的内心啊! 在普雅徐徐急急的呼唤中,法度停止了诵经,经文只是用以引导和惊醒,究竟能不能一直都保持见性明心的恪守,还得看自己的修持! 法度颔首对上面前普雅的目光,眉心下意识聚拢,旋即摇摇头:“不是,是贫僧自己做的不好,是我自己……”即而双目有些混沌、再即而有些放空。 连着一并放空的似乎还有法度自己的心境,这样的放空不等同与该有的平和,而是变得很芜杂、很无所适从……其实这不是空,这是填充了许多许多浑浊的烦恼! 在一抹突忽湍急的心潮的驱驰下,法度來不及理会普雅,也委实是持不起了与普雅斡旋的心力。他颔首与普雅一错肩膀,即而失魂落魄的走出去。 法度这个样子是普雅从來不曾见过的,一瞬她很不安心、很不放心。她想唤他,却喉咙微凝、无法出声,只得持着一抹朦胧的目波看着法度就此有些跌撞的离开。 他这一席僧袍依旧毫不染尘,穿过弄脆的水晶帘、隐匿在进深中,时有暗影与几许斑驳阳光呈落其上。单看这一抹身影很空灵、很明澈,依旧是承载着无边的智慧,是那样的广袤而丰饶……似乎一如他來的时候、那最初的一眼含及时所带來的感觉一样。 普雅定定然的呆立身子,霍然便失了神。直到法度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台阶处时,她望着眼前空荡荡的一片视野,适才缓缓的回了回神。 普雅也委实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不知道自己此时是在想些什么。她僵僵的转身抬步,不缓不急的行步至窗前,隔过窗子微微颔首,将目光定格在下了楼梯、于花园小院里渐行渐远的法度的身上。 就这么看着她,倏然的她的心绪就又变得何其的平静!似乎这一眼的注视便已经欲知了结局……不,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结局不是么?甚至有这么一瞬,普雅希望法度就此不告而别、骤然离开也是好的!只要别让她知道,只要所有人都瞒着她,只要在她知道之后那事情已经成了无可挽回的定局,那是不是,是不是她也就安了心? 她不知道,正如她曾经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只会爱净鸾一个人一样,最后的事实证明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对爱情的专一。 净鸾、法度,这两位都是何其优秀的男儿分别占据着她心底里最重要的、最殊胜的位置,那位置无人可以取代,包括她自己。他们带给她两种截然不同的对爱情的感觉、对世界的感知,都是她生命中至为重要的经历、浓墨重彩的颜色。她舍不得任何一个,若要她放弃他们中的一个,她宁愿舍弃自己…… 或许当真是她太过于贪婪,她戒不去这俗世间的诸多欲望,所以她过于沉溺。她太想、也太用力的去抓住他们中的每一个,结果到了头却一个都沒有抓住! 又或许她是何其可悲的,她悲哀的只爱上了这两位丰物绝顶的人,但又都悲哀的爱错了人!一个虽然爱他、却亦有自己卸不去的背负与放不下的执迷;另一个却是发心宏愿、慈悲度世的佛菩萨,救度了太多的生灵,她自以为是的唯一不过是他芸芸中微不足道的之一,是远非她这等凡人可以染指、甚至可以去触碰去起思的! 但是这一次她觉的,她也相信,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去爱别人了……因为净鸾带走了她的心、法度带走了她的魂。一个失了心也沒了魂的女人,即便依旧在这世上行走着,也已经是一副被掏空了的空躯壳,沒有半点儿活着的意义了! “你是我的一个梦,会在梦醒后离我而去……”普雅呢喃,那定格在法度一抹渐趋行远的身影上的目光变得愈发空茫,随着法度的消失而黯淡了最后一丝华彩。她抬手,以掌心覆盖上明澈的玻璃,对着法度远去的身影抚摸上去,又下意识的一握,想要将他握住。 却又如何能握得住?摊开掌心,其实什么都沒有。不过是在明澈的玻璃窗上留下一片濡染的雾气,一如这眼帘的微雨、内心的滂沱…… 法度一路行走,感觉到身后有人在看他,感觉有温热的目光定格在自己的身上,并且也能知道这目光发自何处。那一定是双层的城堡之上璀璨的琉璃之后。 他不曾回头,他不敢回头,他甚至不敢去触碰心头这真切的感知……他觉的自己的身子在颤抖,因为他的心在颤抖。他竭力的压制住那湍急的情.潮,而内心再也寻不回应有的空灵。 故而只能下意识的加快了足步,急急然也惶惶然,有点儿狼狈、有点儿尴尬、有点儿心虚、有点儿害怕……他就此奔逃于宫廊树影,有如背罪的囚徒! 被扰乱的心绪需要梳理,而这已然起了的念头便会化现于前,再也收不回來。编织出的大小深浅的劫,需要他自己逐一遁出。沒有谁能帮得了他,佛亦不能,只有他自己……只有自己。 彻悟本心寻回自性,自己便是佛! 自度……度人。 ------------ 第一百四十回 月亮圆了 法度一路走的急迫,足步便显得十分匆促,在出了女王寝宫院落的时候不小心与一宫娥撞了满怀。 他忙颔首咏了佛号告罪,那宫娥自是沒当回事儿的就此走远。而法度这个时候却猛地回了神志! 他在心里问自己这是怎么了……他明明已经有着不浅的修为,他自诩已经懂得了很多道理,可为什么一來到这临昌、一面对普雅时,这所有的明白便又往往只在一瞬间便全部都成了糊涂! 他还是会迷,还是会陷入情绪的妄动而被沉沦幻境、被这诸多假象所牵引着陷入囹圄!这一段际遇于他法度來说委实有如明镜,是可以令他照见自身、从而自我反省。 若是看得明白、若是恪守坚定,这是福祉,若不是这诸多的经历來明鉴自己的不足,他又如何知道自己该往那些方面更加深刻的修持?可若是与俗世之上所有智化未开者一样的就此沉迷、就此被障住,那这一切的一切都委实是地狱! 地狱原本就在人间,处处时时有化现啊! 甫然的惊觉让法度有瞬间的明心!他聚拢眉峰,任那自绿洲之外连绵沙丘处拂來的微风來梳理自己的心绪…… 若是师父,师父又会如何应对这一切呢? 即便是师父,纵然是任何上师遇到这命里未了却的宿缘一段突忽袭來,都是免不得会有多多少少的纠葛的,因为只有引得你纠葛辗转、左右难持的才是缘劫,若是当真一丝波澜都撩拨不起的更何曾能称之为“劫”? 法度知道,这是他的劫,甫然想起师父早在他踏上苦行生涯时就对他有过开示…… 是师父一早便洞悉了法度时今的境况也好,是师父随口一句无心的比喻也好,横竖这造化间的事情,宇宙恢恢、宿命昭昭,念头一起便一定会化现当前,花报果报,一语成谶不在少数…… 但是如果是师父,无论过程如何,到了结果的时候师父都是会处理好的,一定会处理好。 任何一位得着修行真章、正法加身的修行者都会处理好。 法度,亦会处理好! 一点心念突忽沉淀,法度内心有了一抹无形的力量。那是冥冥中佛陀的洗礼,那是虚空间师父的给予。 他重又抬了前行的步子,这足步已经沉稳许多。 就这样一路回到了跻身的厢房,不知是不是闭塞的环境容易调动起沉闷的心绪,法度在将身后两扇门板闭合的瞬间,再一次感觉到头痛欲裂! 他咏念佛号,深深呼吸一口气,自佛法中获得焕然的生机与无形的力量。即而于蒲团上阖目打坐。 起初他还能够镇定自持的徐徐稳稳念动经文,可中途时心念便又迭起,无边的烦恼煞是无端、又力量充沛的波及了他整个人……他念动经文的心境便有了无形的变化,他开始发狂的念经,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平息自己的妄念燥乱,但越是念经就越是头疼! 猛然地意识到,自己若是继续这样念下去便走火入魔了! 心念一起,法度甫地睁开眼睛,蓦然发现原來就在这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黯淡下來、夜晚悄然而至。 当真是他方才太过于的专注,以至于时空的幻象在他这里得到了又一次的证实,白昼与黑夜的轮转于他來说不再明显,旁人看來何其漫长的时光于他來说不过是这短短一瞬的感知。 将这情绪在降临到冰点的须臾后,又猛地蹿起來! 法度疯狂的起身,想要夺门而去就此离开,就此什么都不管了! 但他又止住…… 他静下心來,他明白他这痛苦的根源在哪里。他不能不管,他又岂能真的不管呢!若是不管不顾一走了之,那亦是魔性占据了自性,与他答应普雅留在临昌委实沒有半分区别! 溶溶夜光攀附着窗棱一路蔓延,月色下,法度的这张脸上情态纷杂。 他的面孔、脖颈因为方才的激动而挂着细密的虚汗,时今又因再一次的冷静下心神而变为了凉薄的冷汗。眼底的灼热渐次退去,到了最后只凝结出一痕淡淡的水雾,在月光扑面撞过來跌入眼底的须臾,那水汽再一次涣散成滂沱的雨丝,就此徐徐的将他整个人由内至外打湿的通透…… 满身浮躁的火焰就此熄灭,一念佛魔,弹指间的变化,归根结底比得不过是究竟哪一念的占据上风可以更为持久恒长! 。 晚风细细,自悠远处一路漫溯而來时,撩拨起绿洲间蒸腾的一脉水汽。绰约的感知浸染在普雅的眉心,带得这如画却不失灵动的媚人眉目起了一痕烟雨般的朦胧。 寝宫院落里,普雅孑孑的立在月色之下,抬目仰面认真的看那天幕间一轮皎月。那月亮似乎是圆了,可只露出一半,还有一半被浮动的云影遮迷着看不清楚。 这时身畔传來一阵足音,普雅心中一动,不曾注目便知道是谁过來了…… 是法度,沒有错。她们之间当真是有缘,她可以感知到法度的气息,最快的时间便感知到。 法度稳步向她走过來,并沒有怎样刻意的避讳,那心境有了方才于厢房里径自的一番分外起落后,已经变得何其自持有度。 就这时,遮迷月亮的游云倏然向着一侧飘逸而去,那朗朗的月亮就此绽开全部的笑颜对着这片广袤的绿洲。 景致本是蒙了乌沉的剪影,却因月色的波及而显出溶溶的亮色。本就不是无比的黯淡,本就带着无限的希望,此刻又因这月色骤然的大现而将视野映照的愈发璀璨光鲜、明亮震撼!这流动的云影与倒影的疏影起了有如波浪般连绵的势头,沉静在安详的夜色之下便滋生出一轮别样的唯美,这是光芒万丈的白日所看不到的另外一种无以描摹的美!那亦是自然的造化,是月色恩泽下的另一处欢喜礼赞的天堂。 这无声的景致在这一刻沉淀了栩栩的灵性,带着趣味横生的可爱,入目时生动清美的带起一阵一阵深浓的可喜。 倏然一下,月儿圆了! 法度,來了。 ------------ 第一百四十回 月亮一圆了 1,;法度一路走的急迫,足步便显得十分匆促,在出了女王寝宫院落的时候不小心与一宫娥撞了满怀。 他忙颔首咏了佛号告罪,那宫娥自是沒当回事儿的就此走远。而法度这个时候却猛地回了神志! 他在心里问自己这是怎么了……他明明已经有着不浅的修为,他自诩已经懂得了很多道理,可为什么一來到这临昌、一面对普雅时,这所有的明白便又往往只在一瞬间便全部都成了糊涂! 他还是会迷,还是会陷入情绪的妄动而被\'lu幻境、被这诸多假象所牵引着陷入囹圄!这一段际遇于他法度來说委实有如明镜,是可以令他照见自身、从而自我反省。 若是看得明白、若是恪守坚定,这是福祉,若不是这诸多的经历來明鉴自己的不足,他又如何知道自己该往那些方面更加深刻的修持?可若是与俗世之上所有智化未开者一样的就此沉迷、就此被障住,那这一切的一切都委实是地狱! 地狱原本就在人间,处处时时有化现啊! 甫然的惊觉让法度有瞬间的明心!他聚拢眉峰,任那自绿洲之外连绵沙丘处拂來的微风來梳理自己的心绪…… 若是hi\'妇,hi\'妇又会如何应对这一切呢? 即便是hi\'妇,纵然是任何上师遇到这命里未了却的宿缘一段突忽袭來,都是免不得会有多多少少的纠葛的,因为只有引得你纠葛辗转、左右难持的才是缘劫,若是当真一丝波澜都撩拨不起的更何曾能称之为“劫”? 法度知道,这是他的劫,甫然想起hi\'妇早在他踏上苦行生涯时就对他有过开示…… 是hi\'妇一早便洞悉了法度时今的境况也好,是hi\'妇随口一句无心的比喻也好,横竖这造化间的事情,宇宙恢恢、宿命昭昭,念头一起便一定会化现当前,花报果报,一语成谶不在少数…… 但是如果是hi\'妇,无论过程如何,到了结果的时候hi\'妇都是会处理好的,一定会处理好。 任何一位得着修行真章、正法加身的修行者都会处理好。 法度,亦会处理好! 一点心念突忽沉淀,法度内心有了一抹无形的力量。那是冥冥中佛陀的洗礼,那是虚空间hi\'妇的给予。 他重又抬了前行的步子,这足步已经沉稳许多。 就这样一路回到了跻身的厢房,不知是不是闭塞的环境容易调动起沉闷的心绪,法度在将身后两扇门板闭合的瞬间,再一次感觉到头痛欲裂! 他咏念佛号,深深呼吸一口气,自佛法中获得焕然的生机与无形的力量。即而于pu\'uá上阖目打坐。 起初他还能够镇定自持的徐徐稳稳念动激g\'é,可中途时心念便又迭起,无边的烦恼煞是无端、又力量充沛的波及了他整个人……他念动激g\'é的心境便有了无形的变化,他开始发狂的念经,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平息自己的妄念燥乱,但越是念经就越是头疼! 猛然地意识到,自己若是继续这样念下去便走火入魔了! 心念一起,法度甫地睁开眼睛,蓦然发现原來就在这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黯淡下來、夜晚悄然而至。 当真是他方才太过于的专注,以至于时空的幻象在他这里得到了又一次的证实,白昼与黑夜的轮转于他來说不再明显,旁人看來何其漫长的时光于他來说不过是这短短一瞬的感知。 将这情绪在降临到冰点的须臾后,又猛地蹿起來! 法度疯狂的起身,想要夺门而去就此离开,就此什么都不管了! 但他又止住…… 他静下心來,他明白他这痛苦的根源在哪里。他不能不管,他又岂能真的不管呢!若是不管不顾一走了之,那亦是魔ig占据了自ig,与他答应普雅留在临昌委实沒有半分区别! 溶溶夜光攀附着窗棱一路蔓延,月色下,法度的这张脸上情态纷杂。 他的面孔、脖颈因为方才的激动而挂着细密的虚汗,时今又因再一次的冷静下心神而变为了凉薄的冷汗。眼底的灼热渐次退去,到了最后只凝结出一痕淡淡的水雾,在月光扑面撞过來跌入眼底的须臾,那水汽再一次涣散成滂沱的雨丝,就此徐徐的将他整个人由内至外打湿的通透…… 满身浮躁的火焰就此熄灭,一念佛魔,弹指间的变化,归根结底比得不过是究竟哪一念的占据上风可以更为持久恒长! 晚风细细,自悠远处一路漫溯而來时,撩拨起绿洲间蒸腾的一脉水汽。绰约的感知浸染在普雅的眉心,带得这如画却不失灵动的媚人眉目起了一痕烟雨般的朦胧。 寝宫院落里,普雅孑孑的立在月色之下,抬目仰面认真的看那天幕间一轮皎月。那月亮似乎是圆了,可只露出一半,还有一半被浮动的云影遮迷着看不清楚。 这时身畔传來一阵足音,普雅心中一动,不曾注目便知道是谁过來了…… 是法度,沒有错。她们之间当真是有缘,她可以感知到法度的气息,最快的时间便感知到。 法度稳步向她走过來,并沒有怎样刻意的避讳,那心境有了方才于厢房里径自的一番分外起落后,已经变得何其自持有度。 就这时,遮迷月亮的游云倏然向着一侧飘逸而去,那朗朗的月亮就此绽开全部的笑颜对着这片广袤的绿洲。 景致本是蒙了乌沉的剪影,却因月色的波及而显出溶溶的亮色。本就不是无比的黯淡,本就带着无限的希望,此刻又因这月色骤然的大现而将视野映照的愈发璀璨光鲜、明亮震撼!这流动的云影与倒影的疏影起了有如波浪般连绵的势头,沉静在安详的夜色之下便滋生出一轮别样的唯美,这是光芒万丈的白日所看不到的另外一种无以描摹的美!那亦是自然的造化,是月色恩泽下的另一处欢喜礼赞的天堂。 这无声的景致在这一刻沉淀了栩栩的灵ig,带着趣味横生的可爱,入目时生动清美的带起一阵一阵深浓的可喜。 倏然一下,月儿圆了! 法度,來了。 ------------ 第一百四十一回 你说你爱我,你又何何谈爱我 很自然而然的举动,普雅转目看他,动作显得随意又亲切。因是沐浴着这样一片无垢无瑕的清净月光,又更添得几许瘦了浮生的惬意。 法度微笑点头,普雅亦与他相视一笑。两人之间似乎回归到一种淡如水的境界,若是能够守着这样的境界一直下去,也委实是最好的…… 心念平和,法度也抬头看了一眼天幕,那淡淡的天光与溶溶的月影聚集一起,将这娑婆世界交织融汇出一片惝恍,似乎丝丝缕缕都濡染着世间百态、离合悲欢。这是一种自然造化间流转天成的智慧,是无上的智慧。 法度颔首:“这夜色,真的很美丽。”语声平和。 普雅的目光并沒有一直停留在法度身上,此刻她飘转了心绪于那月影云端去相会传说中的月里仙娥:“是啊!”闻言后浅浅一应,吐纳了一口徐徐的气息,做了这大释然。 法度的目光亦不曾落在普雅身上,而是于夜色间不断的梭巡,沒有一个定格,又并非杂乱、而是恬淡的陶然。他很是随心的欣赏起这处处的美丽:“这世间的一切都是神迹。”于此又道。 普雅心念所至,旋即那声色有点儿低仄、有点儿哑哑的:“这是幻,不得**。” 法度铮一转目:“但确实是神迹。”他的双目闪烁着月光的加持,淡金的碎屑镶嵌在其中,那是智慧的化现,“即便是无中生有。”看定普雅的面靥,颔首又一句补充。 普雅心中一恍惚,蓦地转目看向法度,正正与他这道目光碰撞在一起。 这应该不是无意识的碰撞,这应该是刻意而为,因为法度不避开,神色从容而沉着。 普雅眉心微蹙,此刻的法度有些反常,无论是他所说的话还是他主动的注目,都令普雅觉的反常。直觉告诉她,他是有着什么话要对自己说的,且那话决计不是他凡心一动后终于决定留下來、陪伴在她身边的话,不是她想要听到的任何话…… 但是她的心念还是一沉淀,普雅不再移开目光,就此看定着法度,以这不喜不悲、娴静自然的姿态默默然等待他后续的一番话。 普雅心里知道,自己此刻能够从容面对他,不是因为她已然如他一般的了悟、彻悟,看开、看淡;而是因为她累了,她已经沒了什么心力了,甚至连情绪的拿捏都沒有了……这面上,自然也就何其的淡然了! 普雅的猜测沒有错,法度果然是有话要对她说。确切的说,他是想为她讲讲这一切的缘起、虚空的化现。 法度单手负后,微微的将身子侧了一侧,目光迎向天幕中一朵似虚又实的暗云:“这诸多的世间既是空无一物,同时也是无限的。”他的目光追逐向远方一处宫殿燃起的烛影,旋即定格,“就一如眼下这样一盏烛灯,一室千灯,光光相融。似融为一,然实则千光互融。” “何以知之?”普雅顺口随心而问。 法度心中一动,这般顺势的情景让他有如看到了当初佛经场景的重现。他颔首稳答:“若灭去五百灯,其光立暗,是知光虽似一,实则千光互容。” 这是《华严经》里的段子,包含着宇宙自然的智慧,“一灯入千灯,千灯入一灯,千灯入千灯,互摄互入重重无尽,唯智能辨。任举一灯,则其余灯光为伴。所以一法为主,余法为伴,法法为主,法法为伴。主伴圆融,无尽复无尽。” “诸多世间便如这千灯。”法度将心绪一层层的往下沉淀,终于将自己回归到一位传经者的身份中來,“每一个人都是一个世界,每起一念、起一梦都是业力的化现、新世界的产生。而一个个世界之中又有相互交叠处,这交叠之处又形成一个新世界。每个世界又都如是的缥缈不真实,执着不得、当真不得,故而其实不需顾虑。” 归根结底这诸多的诸多,种种的种种,经经又卷卷,所指向的总归是一个“空”字的真谛。 佛曰一花一世界、一梦一尘缘……其间意味,大抵便是如此。不可说,心里明白,无可说。 悟“空”得“空”,便证涅磐! 普雅思绪暗动,并不言语。 法度尝试着将心中“众生本一体,一切皆无分别、皆是自己”这样的参悟,以可以使普雅听懂的方式说出來,他徐徐道:“每个人的世界里,有的其实只是自己,甚至自己都是虚幻的空影而已。我只不过是自己的世界、与女王的世界相互交叠一处后,于那产生的另外一个世界里投洒而下的一抹业力而已,并不是真正的‘我’。你的欢喜你的痴嗔、我的感念我的回应,不过是一场和合的因果、所触发出的规律。”这些已经不是佛家白纸黑字放在那里的经典,而是法度自我修行中自我的感知。法无定法,他将自己的感知告诉普雅,以自己的方式引导着普雅走出感情的执迷,“譬如寒冬一至、江水便会结冰,譬如金秋一到、果实便会成熟……它们自己其实沒有真实的回应,只不过是规律的呈现。之所以呈现在你的眼里成为了真切的回应,其实是你执迷假象、被‘相’障目、无法看穿诸多表里而已。” 法度的语句在普雅听來有点儿混乱,她下意识敛敛眸子,竭力以自己有限的感知、去触碰法度这一层从不曾对旁人道出过的感悟。 法度微微停顿,留给普雅须臾的辗转是以使她思绪流盼。 光影溶溶,远处宫殿投來的烛影在这一刻倏然幻灭,兴许是这夜色当真已经入得深沉了!周遭起了一阵薄薄的冷,微微的寒意顺着背脊缓缓的漫溯上來。 一口气息缓缓的落在心坎儿深处,法度启口,声音比之方才有些着重:“本來无一物,那么,你说你爱我,你又何谈爱我?爱我什么?”他蹙眉,凝目在普雅起了波澜的眉目间,“你爱的不过是你自己的业力,你无法堪破不过是陷入了自身执念的囹圄!”落言一沉淀,带出了个中别样的滋味,也带出了这一次夜半与她林立一起看月**后、为达到的一个不是目的的目的。 ------------ 第一百四十二回 真空不空、有也非有 普雅倏然抬目,又在这时重又垂下双眸。 她暂时无从回答法度的问題,这样顺着法度的字句思量下來已经觉的头脑发昏、发痛的厉害了! 法度却不愿再给普雅过度的留白,他颔首,持着稳稳的声息继续:“你有你的世界、我有我的世界,在两个世界交叠之时诞生出的全新世界里,我们彼此为对方投下了彼此的影子。”喉咙微动,他又觉的这样讲所传达出的并不是自己心中的意思,反倒有点儿像旁门左道的野狐禅了!他真实的意思不完全是这样,可他又说不出來,当真是不可说的。 又是须臾停顿,法度颔首将那纷踏的思绪整理了一下,即而抬目继续:“置身虚幻,唯念是实、念也亦是虚!在种种假象之中所谓‘真实’而用心的活着,不过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一场修行、一步步接近真正智慧的‘果’。”看穿堪破、放下自在,欣然回家、自我救赎。 除此之外全都是空,什么都沒有! 静谧的夜随着法度声音一落,而显得愈发沉静若死。 普雅缓缓的启口:“若是我就甘愿一味沉迷,我就是乐得苦海作舟不为渡到彼岸、只为苦中作乐呢?” 法度摇头微微,目光坚定:“即便一味沉迷在这一处处自己编织出的世界里,明知是假而只为欢喜便把假象刻意当真,也做不得永久的享乐与欺骗,最终结果只能竹篮打水大梦醒、一场荒唐一场空!” 外不着相、内不动心,此为禅定。一任外界幻象浮动兜转变幻万千,我自心柔念净虚空知无。却又一切无有障碍、智慧自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是为所该奉行的宗旨与追求的境界。 普雅是何等剔透晶莹的心思,她顺着法度方才的阐述、以同等意味的字句反问他:“既然都是假的,你度化的又是谁?” 法度稳声:“‘我’本是‘你’业力的化现,我度化的是你,我度化的其实是‘我’自己!”并无你我,只有自己,只有一体。 普雅觉的法度是被自己给绕晕了,可她自己其实又未尝不晕呢?她一时不言语,似乎有些明白、又似乎一來二去的说了这么多却根本就是什么都不明白。 “横竖做好自己的功课,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法度打破了普雅无言的纠葛,“行善度人、救苦救世,既然思量不明白、既然智慧还不够,便但行好事、莫问前途与因由。”不止是针对普雅,这亦是他一直都在告诫自己的话,是他的心里话。 普雅敛眸又抬,口吻因且思且言而有些发轻:“若将这一切都看出其本來面貌同來自‘虚空’,故而将这一切都算作是自己,那么这一切其实为的不过就是自己,行善修行为的是完成自己修为的试炼,譬如明知苦是假、痛是假、恶是假……一切都是空,却还欣欣然有求必应、尽自己所能而救苦救世。”她将思绪收整,“为的是对自我的考量、与自我福德的聚集。就譬如种下种子,來年便得花开,种如是因、收如是果,其间大智慧便是在于此?” “阿弥陀佛。”法度知道普雅是在自己揣摸,不给她任何回复。 普雅目波一凛:“岂不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自己,还是自私?” 法度摇头:“女王陛下,你又着相了。”察觉她隐隐的陷入了歧途,“本沒有自己、又或者说自己即也是全部。云集自身福报,在自己的世界里救赎了自己,便是救赎了整个世界、一切归空一切成就。何來自私?” 普雅蹙眉:“那么……众生芸芸沉迷苦海看不明白,其实是因自己不能全部放下、看不明白。救赎众生,其实也是在救赎自己。”她似问询、又似自语,“当有一日自己真正看明白了,一切世间便也跟着全部都看明白了,全部都放下了。” 法度静静听着。 普雅顺着字里行间的碰触,继续将那思绪深刻而去:“讲经给信众听,其实是在讲给另一个自己听;救赎‘别人’,其实是在救赎自己。而佛,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于此时,法度方颔首:“众生回归、一切世间回归,方是对这一个整体的救赎。重归于‘空’之本來面貌,再也不分散、再也无苦痛亦也无忧怖无一切!”旋即又道,“真空不空、有也非有。” 法度在修行中沉淀了许多自己的参悟,他有着一颗委实大志的心,他将这世间一切的一切全都看成了一个整体,因为这一切都來自于“无”、來自于“空”,谁与谁都沒有分别,故而本无你、我、他,一切皆是自己! 救人度人其实是在救度自己,沒有什么可邀功颂德的,这便是救度众生亦是救度自己。 往小里说,这是对自己不会放任、不会不管的一种负责任;这种负责任无限放大來看,便是无私大爱了! 法度向普雅讲述这些,无非是让她看明白离别非离别、相守也非相守,看明白一切无有分别,一切皆是自己、一切也皆是业力,故而何來离别?故而放下这情爱的执念、故而放下全部。 但是,依照普雅此时此刻、或者说这阵子一直以來纠葛不堪的心境,法度这些本就需要细细品味、稍有不慎就被绕了进去走不出來的道理,兴许不适合讲给普雅听。 普雅勾唇微哂,面上一阵清漠:“我明白了……不过就是分裂了无数个自己,來陪自己玩儿,來使自己着相。沉醉的也是自己的欢喜,痛苦的也是自己的痛苦。”于此略略的停顿了一下,唇角讪笑渐收,人也因起了深重的思量而变得委实肃穆,“救赎一人,心欢喜,理应欢喜。因为不该有分别心,放下这分别心,这是又有一个‘自己’得以堪破、得以利益、得以回归。”旋即又一顿,她竭力寻到一个凡人眼里有形的比喻,來阐述这个有些共通的道理,即便并非完全就贴切,“便如收整碎了一地的陶像碎片,将它们片片重新粘连成原本时的整体。” ------------ 第一百四十三回 我就是爱你!我没有办法… 法度有些沒听懂她后边儿“陶瓷碎片”的比喻,顺着思量又依稀是明白了个大概。他沒有回复,有些不置可否。似乎普雅是明白了他心里的想法,又似乎他们之间的想法并不是完全相同。不过法无定法,也不需要锱铢必较,横竖这整体的囫囵大概依稀是一致的。 流离的云朵随着风势的撩拨而飘忽起來,一下下的重又将那月亮给遮住,却又是将遮又未遮的样子。那月光便随之起了浮动,时而明亮时而暗淡,投洒而下的光影在这片大地上变幻着它的明灭,又是一幅自然画卷的泼墨大手笔。这惝恍的景致,一如动荡的心、微乱的魂儿。 普雅沒有理会法度的沉默,她的思绪刚刚至了这么一个极端,她便自顾自的顺着继续思量下去。很快那张美丽的面孔间便浮起一丝隐隐的动容,她颔首沉目,轻幽幽的慨叹,口吻沉淀:“这真是一个不可思议之大发愿、与大费周章辛苦之事!”一叹须臾,她转目看向法度,“迎分散而去的无数个自己,一个个的,一个个的重回本來面貌,重回家……这样的救赎何其漫漫,似乎沒有一个尽头。”到了后边儿便又免不得起了些无奈与无力,她激动的心魂顺着心念的甫至而重又冷然微寒。 法度摇头又点头:“一念顿悟,念力无限,一切皆回归。”可是这也需要冥冥中的一段机缘,正如佛说众生皆可成佛、魔王亦能成佛……这一切都不假,都不是假的,但也都需要时至、需要机缘。 普雅的目光有些放空,那是她因陷入思绪辗转而生就的反应。唇畔徐徐一呢喃:“看似喧嚣热闹、趣味无限;其实只有虚假、只有空。”于此心中一波动,倏然慨叹,“何其无聊、何其寂寞!” 一旁法度颔首微微,不好言语,将思量的空间留给普雅。 半明半灭的光影里,普雅甫一抬目:“你为我讲这些,便是要我明白这样的道理,对不对?”心思再度往凡尘中牵扯。 她说的沒有错,法度委实是要普雅明白一切皆自性、一切本是空,故而让她放弃执着与嗔痴。而普雅对法度方才那番话的理解,不能说是错的。 法度揣摸着普雅字句间的意味,目光沉淀:“也可以……这样理解。”总觉的不是很精准,但他那份心中的明白是无法用语言说出來的! “不可说”不是不愿说,也不全是因为天机不可泄露芸芸,而是真的说不出來、讲不出來,只有自己明白!只有去感知了那样的境界、有了那样的一份明白之后,才能全然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什么样的智慧!诸多真章道理皆都是只可意会而不能言传的! 法度转念,这一切法本无定法,普雅如何理解都是有着她自己的机缘和道理,倒也未尝不可。 普雅见法度不再多言,而她心中那起伏的情念与甫至的慧光沒有消失,她牵了一抹目波对着起了霜露的天幕,这一瞬只觉的自己的思绪何其幽远、整个人又是何其的寂寥:“我是明白的。”启口微微,声息徐徐的。 法度牵心抬目,普雅这字字句句听在他的耳里、次第落回到法度的心里,不得不引得他心弦柔软。 这时普雅勾唇浅笑,声息淡淡然孱弱而憔悴,整个人都是那么那么的无力:“但即便我自己爱上了自己,即便一切都是假的……但我就是着相了!”那语气陡一高抛,旋即转目直直的看定着法度,情绪激动,“就譬如我自己画了一幅画之后,爱上了画中的人。我就是爱上了那个人,明知他是假、是我创造的、他的回应其实是我自身的所想、他对我微笑其实是规律的呈现而非出自他自身的真实,我也是爱上了他,就是爱了,我沒有办法!”这一嗓子骤然扬起來尖利利的一声,旋即又陡地一停,整个人趋向于失魂落魄,普雅敛眸苦笑,徐徐然、幽幽然,呵气如兰,“沒有……沒有办法啊!”最后那一句落定之时,整个身子的力气似乎也都跟着昙然一消散,再也支撑不住这过重的心力与混沌的身子。 眼见着普雅那身子向一旁微微的倾倒,法度看在眼里时心绪一动,忙快步过去将她扶住。 这是出乎一个下意识的反应,普雅心绪波动,抬手便推搡着法度的胸口将他推开。 法度亦下意识的扶的更紧,皱眉沉目、口吻凿凿:“不要这样好不好……” “你管我!”普雅猛地一拂袖,到底还是挣脱了法度的臂弯。不过她已经立定了身子,“我愿意怎样就怎样,我爱怎样就怎样那都是我的事情,与你这和尚又都有着什么相关!”她心念灼灼,是仗着自己的脾气耍了一把性子,之后那一句话顺口便來,“你且去管顾你的芸芸众生,你且去吧……横竖就是不要管我,如此甚好!”最后一句落定,将那积蓄的心绪就此倏倏然的发泄了个干净! 普雅女王不是小绵羊,她那周身一通火气一旦爆发则是洪水一般湍急、势不可挡。 就在这一刻,因了普雅那句“管顾芸芸众生……横竖就是不要管我”的话,法度蓦然定住,心中甫地一痛! 这句话戳中了他的心坎儿,当真是他的悲哀,极其的悲哀!就一如他在很多地方传道讲经,却唯独不能在这与他渊源极深的临昌传道讲经一样;他可以度化很多人、救助很多人,为很多人开解、成为很多人的一把帮扶与推动的力,却唯独无法帮助眼前与他缘法缔结的普雅! 他是那样热切的,热切的希望可以使她脱离苦海,使她智慧使她得乐……但是,他是她命里的佛,此刻却无法成为她注定的引渡者! 这是何其无奈且伤感的一件事情啊!却是无可奈何,无可奈何…… 心念回旋、万绪又起,心念甫至,法度起了一脉突忽而至的浓郁悲意,双眸依稀有了一痕隐隐的湿润。 他是悲悯与坚韧的,但他亦做不到事事随心愿、时时得自由。 ------------ 第一百四十四回 月凉风静一回眸 夜风拂去了法度双眸间淡淡的润泽,他侧首微微,有些许的平定之后即而又回目看向普雅:“何必这样诸多痛苦!”眼底沉淀,有光芒熠熠的、即而又蒙了黯淡的云峦。这句话是在对普雅说,也是在对他自己。他心之所至,唇兮便道來。 合着夹杂沙粒的细细夜风一起听在耳里,引得普雅陡一哂笑。她凝眸定定、侧首微微:“难道你不曾被这痛苦侵蚀过么?”那银牙甫然一定,“你却又有什么权利说我!”口吻夹带着一股凛凛的狠。 普雅的话太过于尖锐,情绪堆叠时便又直白的叫人无所适从。但是法度做不到问心无愧,因为不多不少不说其他,只看方才他便已然是被痛苦侵蚀着……须臾沉默,法度颔首徐徐的叹了一口气,即而抬目:“贫僧不敢欺瞒女王。”喉结微动,“贫僧是痛苦的……可正因贫僧以这痛苦为体悟,故而才愈发愿众生都解脱、愿无数的‘自己’不要再这么痛苦!”落言一定时带着弥深的感情,法度觉的自己已在不经意间被普雅牵着思绪走了,他觉的自己此刻有点儿疯癫、亦是陷入了某种执迷。他不像是在帮扶普雅,倒像自己有些迷失…… “我不要听!”言语起落间,普雅下意识抬了玉指死死的扣住太阳穴、以臂弯捂住耳朵。她已经煞是孱弱,她经受不得半点儿别样的施压! 而普雅这般极端的反应更是化为一簇烈烈的火,“唆”地一下子就点燃了法度内心那已经有了势头的狂热。这一瞬法度的头脑是真心的发涨发热了!他觉的自己已经快要疯了癫了!他颔首看定着普雅,面目与口吻都不复平和与庄重,而是零零散散的濡染了个中情态:“你解脱痛苦便是我解脱痛苦,你怎么忍心我痛苦?”说的极快。 普雅下意识起了一骇,匆忙忙的转目。 法度偏生不让她转目,抬步将身子走过去直面着她,以眼底一脉深沉又火热的目光直直的逼对着她:“所以,不要再让你自己痛苦、不要让我痛苦!”声息陡然升温,他这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在嘶吼,同时额头上有青筋就此爆起,可以昭著的看到他这身心所承受的无形压力,“你就是我,我们不曾相遇、亦从不曾分开过!”铮地一声,在普雅、连同着法度自己的记忆里,是前所未有的高度,且也是前所未有的失态。在这一嗓子吼出來的同时,法度才猛地意识到自己的乱心乱意不对劲! 同时很自然的,这般情态、这样反常的法度,把普雅作弄的陡地便是一震!普雅不语不言,整个人都有些发呆……不过,这阵子以來似乎无论是法度还是普雅,再加上一个当时的萧净鸾,似乎他们几个谁都不复往日的正常,故而妄念波动、燥乱不迭中的法度催生出的如许的失态,只是将普雅震慑了须臾。 也就在这须臾的时间,法度、普雅两个人都慢慢儿的回过了神,渐渐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种种燥乱与一反常态,并在这时缓缓收住了涣散的一抹神志、拉回了那即将出体而去一般的魂魄。 法度侧首,敛了一下双目,再睁开时目波的颜色已经渐渐变得清明下來,但那凝重的面目与因喘息急促而起伏不迭的胸膛,却又都无一不在呼应着他方才的失了情态。 就这时,借着一缕微风晃碎了静好月色的这个时宜,普雅觉的自己的心念与一丝幽魂儿都被埋葬在了这清泠泠的月影里。她整个人洗涤了方才的疯狂,重落回一份骨子里的安静:“我累了。”纤纤睫毛合风缓动,她抬目后又一敛,不再多话,即而便转了身子冶冶的往寝宫的方向走。 远处侍立着的宫娥见女王回转,便忙不迭行过來行礼搀扶。 法度微微侧过了面孔,看着月色下缓步悠悠的那一抹身影,心中涟漪丛生,却又忽地一下莫名的化为了静好,有如欣赏一幅绝美的月下美人图。 这时,行步中的普雅心念一动、忽然停住。 月亮底下、疏影之中,月凉、风静,万籁朦胧间她回身,那一张美似天人的面盘、并着这一道纤纤曼妙的身影,皆带着无限的清美。 法度目光一定。 普雅面上的神情并无异样,她启口,声音不高不低:“你说一切世间、甚至世间之外都是一体,都是自己。因为它们都于‘空’中來,后又逐一分散。所以回归本來面貌其实都是自己、只有一体。”于此缓停。 法度静默。 普雅的声色沒有含杂一丝烟火里的情绪,这一刻似乎找到了自己另外一种别样的定位,她俨如立在虚空之间、俗世之外的超脱者,正以无上的智慧、与真挚的虔诚对某种道义做着发乎自己的评判:“都道是‘空’里‘无中生有’之后化为一个个世间,又化为一个个不同的一切……众生都是业力所化,‘我’也是业力所化,所以不全然是‘我’。”她觉的自己这话说的有点儿绕,但就如同方才的法度一样,内心里的那份明白、那份真正想传达的意思,她无法以一种精确的语言來全然描述。 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普雅心中一燥,即而转眸叹了口气,须臾后重又面着法度:“而你却说在受业力感化之前,就已经是一个整体了,因为‘空’本身就是一个整体。”浅一停顿,眸波微潋,“之后无论如何化现出个体,也都是由一个整体中化现出來的。无论如何变动、无论如何发展,所有的一切本來面目也都是一个整体,都是‘空’;所以一切本无你我之分,皆是‘我’。” 就这样且思量、且斟酌着言语,普雅倏然觉的自己又历经了一场别样的修行,对法度方才所说那些话有了更深的体悟!她双眸一亮,内里荡起一脉由衷的欢喜,声音也在这一刻陡然变得清澈许多、欢快许多,晶莹莹的:“如此看來,你的心实在太宽广太博大……实在令我心生欢喜震撼、想要顶礼膜拜!”落言重重的一定,这是她由衷的心念、也是她最切实且带着无比动容的感知! 普雅梅朵理解法度,了然着他大志的宏愿,动容于他无私无我一切平等、大慈大爱的识! ------------ 第一百四十五回 哦,这当真是还俗了…… 最深沉的感动往往都來自于最不经意的瞬间,不,是一定來自于最不经意的瞬间…… 法度双眸里湿润的感知在这一刻卷土重來。看着月光下容貌清妍、气韵殊胜的普雅,他心中泛起别样的滋味,这滋味是个中的,又完全沒有一个具体的所指,不知道该怎样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方才在他说完那心中想要传达的意思时,普雅的回应总让法度觉的哪里不大对劲儿、哪里还需斟酌。但是眼下,就在这一刻,普雅此时立在月光底下的这一席话,霍然的契合了法度内心充斥着的、沉淀着的那些体悟,更明确了法度方才想要传达给她的、那字字句句背后的真意。 原來她懂得,原來她明白……原來她懂得他的智慧、明白他的发心与他的心境! 虽然彻悟一切的人,即便这世界上沒有谁能够懂得他的彻悟,他也不会觉的寂寞,因为他有大智慧。但是一个人内心真实的感知、那些别样的体悟,若是能被另外一个人所明白、所认同,则亦是一件至为欢喜的事情啊! 普雅于法度,正是如此…… 普雅隔过缭绕的一缕轻雾看着眼前双目动容的法度,她的心中忽有一种精神的契合感。这样的感觉很微妙,所带來的一脉感知更是丝丝入扣的欢喜,似乎比世上任何相依相偎、月下花前的俗世男女之间所谓至死不渝的甜蜜情事更为弥足珍贵、更为來之不易值得记取! 细微的天风撩拨的发丝浅乱,那衣袂也随之翩翩然于夜空中打转,曳曳的,似在飞翔。 两人谁也沒有再多说话,就这样将身子定定的立在这月色氤氲、夜波与天风濡染迂回的景致之间。 法度的面目是一辙不变的沉静,而那双眼睛却可以直接窥探到他心底的情境。 普雅看得明白,知道自己引他动容、引他感动。此刻法度心中一定也是有着丝丝缕缕欢喜的,这样的欢喜感也一定夹杂着一丝如普雅一辙的微妙。 普雅心里一动,抿抿唇角,即而也不再留恋,转了曼身继续行步。 她的裙裾在夜风中飘舞,烘托的她整个人都有如凌风起舞。而那一束束灼亮在其身的月华,更像是刻意为她造的势,将这一抹清丽绝伦、亭亭拔俗的身影烘托的有如佛家殊胜的琉璃而雕琢出高洁的莲花! 法度就这样不动不语,就这样静静的目送着普雅一点点远去。不知不觉间,他的视野便被一层层的云峦给遮迷的越來越朦胧、越來越模糊,即而涣散了所有清明的景致,再也看不出了前路的铺陈…… 夜色溶波,有不歇的风儿在周身四处绵绵不觉的撩拨,灌溉进袖口中贴着肌肤起了一串的涟漪,微微的悸荡在心底弥深处,又化为清澈的甘泉洗刷了内心的浮躁……在短暂的清澈之后,忽而变得那样无力,那样的孱弱。 法度在这一刻似乎重化为了蜷曲于母体中的赤子、感染着这份情怀,他只觉的自己这一个身子、一个魂儿的全然都溶于了清澈的夜景中,变得与这景致、这月光、这自然造化一样的朦胧模糊又恍然莫测了! “即便知道是恶道,我又如何能不礼赞这种殊胜的美丽?”定定然的,这小声的一句话在法度唇兮间下意识的倾吐,一字一字,顿顿的,有如梦魇、又万分清晰。可转瞬,就在那俨然带着佛洗的夜风冷不丁一撞面门的时候,那失落的自性顺势重回了法度的法身!法度猛地一激灵,“美丽是幻,一切是幻……是迷啊!”就这般有如钟磬一记在头顶大撞,法度昙然警醒! 他一瞬间又重跌回一片茫然,周遭的一切突忽变得不是净土也不是地狱。他觉的自己终于还是陷入了一处绝境,这绝境使他混沌而迷失了全部的自性、再也难寻回了本体的清明! 进一步、刀山火海万般难舍万般刀剜斧凿之痛;退一步、无底深渊粉骨碎身神魂俱灭永沦苦海之境! 在这万籁俱寂、何其安详的平和之夜,法度渐渐迷失于万顷的幻象、身陷进无边的囹圄…… 。 这是如现世一样真切的另一处世界,起心动念间随之化现而來的梦中世界…… 法度梦见自己还俗了,他煞是奇怪自己怎么就会是这样一身俗家男子的装扮?当真是还俗了么? 他的心里也不是很笃定,下意识寻找铜镜能够让他瞧一瞧自己当前的模样。一阵风吹來,缓缓的抚慰过他的面颊、还有他的一颗心。下意识侧目中,却先看到自己两侧飞扬的发丝。 他眉峰微微一聚拢,即而又舒展。心中了然:哦,这当真是还俗了…… 头发都已经留的这样长、这一身的装束也不再是行脚的游僧。 他心中微动,倒是沒了方才的诧异,确切的说整颗心是放空的,并沒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此抬目,看到自己置身的还是临昌皇宫的景致,便信步漫无目的、又悠悠然然的行在这一处阡陌小道上。 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春桃花的味道,这味道不是很甜腻,闯入鼻息时透出一痕微微的旖旎韵味。春的朗然味道便藏匿在这之中,只觉的很是惬意,还有微微的陶然感沁入骨髓。 “夫君,夫君……” 倏忽间,又软款又温柔的女声自一侧传來。 法度心中一动,心道这是在叫我么?转目又看看,周遭并无旁人,便又明白着:嗯,应该是在叫我呢! 并未再多想,他很自然的侧目循着声音望过去。便见这一侧的高阁之上,普雅着了轻软的便服,闲闲然的立着身子、倚着小窗朝他微笑。 见他向她看过來,普雅面上这一抹淑丽的桃色便更加嫣然,她抬手,眸波中闪烁着灵灵的光色,一眼含及竟是比这朗朗的春日还要好看:“來,快过來,你在那儿发得个甚呆!”边说着话便向他招手,旋即俏目弯弯、咯咯的笑起來。 明灿的春光波及过这重重的宫阙楼阁,那一抹流光带出参差的疏影,暖色的韵致化为涓涓的溪流一般荡涤在四周、也波及过了这样一颗有新生的种子顺应着春光暖阳坦缓复苏、抽枝吐芽徐徐生长的充斥着向往与憧憬的心! ------------ 第一百四十六回 如法?不如法? 法度瞧着眼前的情景、闻着这软款泠泠的一嗓子,整个人由内至外只觉的分外伏贴!他沒有犹豫,顺应着内心渐起的一脉欢喜,抬步向着普雅处走过去。 空气里交织着一脉淡淡的花香,兴许是曼陀罗花、兴许是格桑花,又兴许是不知名的各色各样的花。就这样一起顺着鼻息丝丝缕缕的闯进來,煞是舒服、煞是陶然。 这般的感觉令法度陶醉,深深的陶醉!他抬手,对着周遭流转不止的微风拂了拂袖,这时普雅已经奔下了阁楼向他投怀、做了一个拥抱。 法度抬手下意识的迎合着普雅的拥抱将她搂住,感觉到这软软的身子在自己的怀里显得十分真切,那心灵深处不自觉便起了一抹弥深的慰藉。这样的感觉前所未有,似乎也是一种别样的好境界,这样的境界引得法度不由便沉溺、便沉沦、便忘乎了所有、便唯愿这一时这一刻就此缔结成为永恒…… “夫君,今儿这天气甚是适宜,过会子我们去游园可好?”这时普雅将身子又离开了法度,对着他俏面含笑。 法度心中自是沁润着无边的欢喜,他启口刚要说话,忽地又见普雅身后一个孩子欢快的跑了过來。 那孩子看起來大抵是三、四岁的模样,着了锦衣、一头软软的长发被堆叠着挽了小冠,生就的粉面如璞、玉雪可人。阳光在他笑颜欢展的面孔间打出一脉脉流动的疏影,一笑起來一口碎玉、扇贝般的牙齿更显得可爱可亲的很! 这么看在眼里,法度只觉的自己的心境有了个不经意的舒展……他抑制不住心中生就出的欢喜,不由便停驻了目光在这奔跑的孩子身上。 却这时,那孩子已经跑到了近前,抬手牵了牵普雅的衣袂。普雅颔首,面上荡漾起如织的暖暖幸福,抬手下意识捏了捏孩子的小脸蛋儿。 孩子便“咯咯”的笑,有如一个灵动可喜的精灵一般! 普雅的心思看起來似乎也不错,整个人被这孩子带的又多了许多生动的乐趣。 眼前的情景看在眼里,法度心中的欢喜是由衷的,连那胸腔里一颗心都跟着融化成软暖的溪水了! 这时那孩子转目瞧向法度,却又在这时离了普雅的身侧,向着法度紧跑几步过來,抱住法度,扬起那一张团子般的面孔,嗓音嫩嫩的喊:“阿爹!” 一种发于灵魂的不由自主的情念,法度觉的自己的心连着这个魂儿、连着这一切都被这情念给填充的满满的。似乎是出乎某种冥冥中的本能,他心念一动,俯身抬臂亲昵的抱起这孩子。 孩子的笑声便在这时起的更加欢快,法度凑近他的小脸蛋儿,亲亲那吹弹可破的肌肤。这一瞬,他沉静在至极、至真、至美、至诚的人间最本能的父子之爱、天伦之乐里,这样的体会简直妙不可言!简直是好极了! 春风温温,不冷不热的天气、景致澄明的视野。父子二人欢欣亲近,一旁普雅勾唇时笑语如银铃。 孩子的笑声、普雅的笑声、法度的笑声就这样相互交汇在一起,这分明虚无的空气似乎在这一刻都被染就了温暖且斑斓的颜色! 死亡之海环抱下的绿洲水源、文化底蕴煞是幽然的古疆域临昌,美丽且金碧辉煌的帝宫,他们一家人就这样相聚在一起,守着浮生流光中最简单、也最平淡的幸福,这样的幸福似乎很小,小且淡且简单的简直不足一提!但又是那样大、那样浓、那样深,因为波及了三人整个的世界…… 这一刻是何其的恬静美好、其乐融融……相亲相爱的人相守在一起,再也不理会任何烦恼与心念的纠葛,且那大风大浪艰难险阻也已离他们幽幽远去。他们在一起很幸福,很幸福! …… 似乎有一阵烈烈的风來势汹涌,腾然一下洞开了窗子迂回着奔进來! 那面目上起了一丝冷然,森森的一下,周身的皮肤就此绷紧,便连整个背脊都开始一层层往上沁寒!就此时,法度猛然惊醒…… 双眼睁开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方才是在做梦,其实在最开始步入梦境的时候他也隐隐有着这样的感知,可是到了后边儿、越往后便越是察觉出那梦寐的真实,这一种所谓的真实连他自己的本心都被迷惑了、都已经意识不到了是在做梦,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是谁、要做什么。 完全清醒的须臾,他冷不丁的吓了一跳! 一切皆是化现,梦中亦是。他居然在梦中化现出那样生动的情景,居然化现出临昌皇宫、普雅女王、还俗的自己、还有一个孩子。 这一切,这……他四大皆空的修行人、自诩修为加身的苦行僧,在这临昌皇宫里做了一场梦,梦到自己还俗了,跟临昌的女王在一起幸福的生活,还有孩子!还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很是快乐! 这一切的一切如何能如法?这怎么能如法呢! 法度心下有如一团乱麻……但这也是佛力的加持,他马上在这散乱的神思中搜寻那一脉镇定,即而竭力让自己在最快的时间里做到镇定。 他不同于这俗世之上碌碌庸庸的凡人,他是有着大智慧的开示的,他知道自己既然有了梦里这样的业力,就不能够逃避,因为无从逃避,若逃避亦是魔道! 如此,他就应该去走该走的路、闯该闯的劫数,不能够刻意忽略这缘法,无论这究竟是缘法还是业力都不能够放置不管、亦或者是刻意避开,都该勇敢面对、不加兜转的直面!只有这样才是正途,也只有这样才是能够彻底消泯这业力、穿透这障碍的唯一办法…… 有着内心一脉笃定的决心,法度那强持的镇定渐渐变得不再是强持,内心也不再害怕。 他收整了纷沓的心念,屈膝于蒲团继续打坐。 但这一次的打坐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他这一次不是心念清静,而是刻意的起心动念……他顺着自己方才梦中那如是真切的情景,就这么一路想下去,一直想下去…… ------------ 第一百四十七回 一梦一生 随着心念的甫至,那方才南柯一梦昙然涣散的场景就此又有了新一次的化现,一切一切唯由心造、唯由识來…… 就这样沉下思绪凝结心力,法度专注的念想着方才那梦中的情景,他以这样独特的方式让自己再一次入梦,然后在梦中体味一次这人世的生活、凡俗的烟火。他倒要看看这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最终的体悟又是什么!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很长又似乎只是弹指一挥间。打坐沉心专注于某件事情的时候,那时间的幻象便显得尤其明确了!时间便再也沒有了所存乎的感知,当真成了一缕淡淡的烟、一丝徐徐的云。 渐渐的,法度于冥想中身心变得何其安宁,就这样又一次缓缓的睡去,又似乎并未睡去,只是神识于这虚空间起了周游,只是情识在这打坐中渐渐变得明显起來…… 一切都尤是的顺应着最初时的那一抹心念,入梦之后,法度回到了自己方才编织出的一处天地,是软款暧昧的俗世的生活、凡人的幸福天地。 他与普雅相拥相伴,月下花前将那情话徐徐悄言起,闲时逗弄可爱的孩子、忙时一并处理临昌的案牍疏奏,得着机变的时候亦顺应着契机而帮助可以帮助的人。 这样的日子很美满,娇妻在怀儿女在侧,生活富贵身份高贵,又心系子民、怀有天下,生活和美、善举积福……是道不尽的千般温存万般好,是这俗世里的很多人都梦寐以求的生活、是几生几世修都修不來的福报! 这样的日子看起來一切都很好、很甜美,当真是便连睡着醉着都能够笑出來的…… 就这样不知不觉又过去了漫漫十载的寒暑,法度与普雅渐渐变得更为成熟,自他们身上看不出当年年轻时的那份青涩与幼稚,而多了持重的老成、当然也更是沉淀了那一脉不消言出口的默契。 他们的儿子、女儿都已经长大成人,儿子帅气英俊文修武德,那份爽朗与奔放的热情随了普雅;女儿绝姝貌美识曲多才,那份娴静与内敛跟了法度! 这日子似乎比之早年愈发过得有滋有味些,临昌依旧风调雨顺、子民依旧虔心敬仰着他们的王与王后。 子女已经长大、国家富贵百姓安康,法度知道这是自己与普雅励精图治、且常怀慈善之心而修來的福报啊! 他们很幸福,依旧很幸福……怎么能够不幸福?便是再挑剔的人过上这样和乐不识愁滋味的生活,也一定一定是要知足了啊! …… 流光不止、岁月不止,浮生之事如梦又如幻,如露又如电。 很快的,弹指间转瞬即逝的事情,又是几十载的岁月过去了…… 这时的法度与普雅已经垂垂老矣,儿女们也已经成家立业、各自有了各自生活的圈子。 法度与普雅这对夫妻依旧恩爱有加,他们之间早已有了亲人间那一种最是坚如磐石的、不离不弃的亲昵。可是,他们已经行动迟缓、不能自理;纵然子女孝顺、纵有专人侍候、纵然地位崇高,但这人到底是抗衡不过一个自然的规律,老迈之感依旧蔓延于他们的四肢百骸,一日日的加重、一日日的明显。 便是连生活日常中的事情都觉的委实疲惫,朝政更是力不从心。法度与普雅早将临昌朝中诸事都交给了他们的长子去管顾,而他们老两口则安于这份璀璨后重新落回的平静,退居幕后、静美如秋叶。 这样的日子,其实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因为这是人生、老、病、死中必然得要经历的一个阶段。 最初的时候,他们这心心相印的老两口还能落座在花园的石椅上,一起看看那天幕最美丽壮烈的斜阳。相互依偎着讲讲素日里从各处听來的趣事,说说儿女们生活的境况,回忆回忆他们年轻时候走过的路、经历的事、之间这一幕幕温馨感动的爱的瞬间。 譬如哪位大臣家的母猪居然生了一头牛,后來发现是小儿子作怪弄出的恶作剧;譬如儿子又撩拨了哪家姑娘的芳心却刻意与那姑娘若即若离、才成年的小女儿对着一位男子的画像痴痴一看便是半宿;譬如年轻时他曾许诺会送给她的一片海、她曾答应会为他铸的一座城……就是这些,大大小小有的沒的,无论哪一件徐徐的念叨起來都足以让他们一谈便是一整天! 这人呐,就这么活了过了一辈子,到了最后垂垂老矣不也就是这么个样子?这算是幸福的了!知心人在身边、儿女们孝顺、生活富足且有专人服侍、岁月丰饶而静好,又还能够怎么样? 可是,又这么过了极短的几年的光景,老两口便觉的这身子骨越來越孱弱,便是连生活起居都觉的万般力不从心…… 他们开始被各种疾病侵蚀、叨扰,那龙钟老态难以对抗日夜不停歇而來的病魔。甚至不仅是行动迟缓,精神与注意力亦颓废且痴呆。 他们迅速的憔悴、迅速的枯萎,看着那昔时璀璨光鲜的生命就这么在眼前极迅速的消逝,却无能为力,当真是无能为力! 后來,普雅卧于那病榻之上,在法度与一众子女们的陪伴之下,闭上了那双昔时美丽鲜活、时今早已混沌迟缓的眼睛。 她先法度一步离开,生命体骤逝。 人之一生白驹过际,何其短暂,能抓住的又有什么?能真切属于自己的、能够长久的又有什么?平时不觉,那是因被业力蒙蔽了本心,沉沦在这无限美好的幻象里……若是一念不清明,一切所谓的幸福不过就是这苦海茫茫中短暂的饮鸩止渴苦中作乐,任何福报都是阻碍真正出世得大自在的牵绊!且不说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一生平顺,就是如他们这般无忧无虑的,到了头不也是痛苦的?只有在死别的这一刻,法度才突然的醒过來! 但是晚了,什么都晚了,他痛苦、他挣扎、他憔悴、他那么无力…… 可是他自己的日子,也委实不多了! 算不清又是过了多少时日,已然是一身顽疾、老迈佝偻的法度,便自这一日一日的身受折磨与痛苦中解脱,亦是死去…… 生、老、病、死,这一场轮回一世兜转,至此算是告一段落。 却,还不曾结束…… ------------ 第一百四十八回 一梦生生 这一切还不曾结束,都不曾结束。不会因为生命体的“死亡”就一了百了。 这一世命途虽然告一段落,但执念深沉、牵绊弥深而不得出世的这众生芸芸,不可避免的是一个堕入轮回、生老病死等诸多痛苦无限循环的宿命…… 紧接着,已经双双离世的法度与普雅便坠入轮回,在这茫茫冥冥的轮回中迷失一切,在轮回六道间不断转生。 他们以各种不同的物种、形态、性别历经着一世又一世,万丈轮回犹如深渊、轮转其间有如濒临峭壁边缘而走,稍有不甚便会跌下这深渊,引得造出孽业、作弄出苦果! 当福报耗尽,罪报就现前,便是在这人与畜牲、与饿鬼、与一切间不断的轮回,受富贵贫寒欢喜痛苦各种不得挣脱的折磨!这还不说,甚至有几次,在这茫茫难出的轮回中,法度为鹰、普雅为兔,亦或者法度为鼠、普雅为猫…… 就这样,不仅不断的忍受着生、老、病、死之苦,还夹杂着求不得、爱别离等诸多的苦,且不说还有受寒受热、受饥受渴,还有遭轻贱与不得志,被伤害与欲望不得遂……更还有与自己这一世的亲人下意识便成为诸如鹰与兔、猫与鼠这类天然的公敌,而相互伤害,相互伤其身、断其骨、饮其血、食其肉! 苦痛与伤害与对轮回及因果的受制,都是永恒的,是无边无尽的,非一念清明、修行出世而不得解脱啊! 但这之中与痛苦相对的快乐,却只在转瞬即逝……要么便是对快乐与幸福求不得、要么便是得到快乐与幸福后总有失去的那一刻。 缘份一尽便会带走一切,新因新果交织盘亘不间不断更引沉沦。 物质又哪能真的生而带來死而带去的永属于你自己?无论亲情友情还是爱情等这诸多有情之人,又哪能真正的永远在一起?轮回转生后变了相貌、性别、种族,又何曾有什么真正的“爱人”? 众生迷、众生苦,因迷而苦,因迷而深陷苦海难自知呵! 沉沦、满足在眼前的假象里,却不知道正在经历的、与日后源源不断的痛苦。只把眼前当真实,而不管顾自己从未离开的苦;选择性的忽略、看不到这无边无际的大苦,更还美其名曰:“只有当下是真的,过好当下是主要,往后的事情谁知道!” 是,这话用在生活处世上是沒错,因为之后的事情不能知晓,过度执着是无谓的自苦。但将这话用在对轮回自然的感悟上,对智者的劝阻与告诫不管不顾毫不理会、甚至心生不屑嗤之以鼻、甚至自负自傲自以为是……那么这样的话就分明是在为自己挣不出欲望而找借口,是真正的迷,是何其的愚蠢!一如自己染了疾病却不去治疗,只顾着当下并未发病,只顾着当下看似的健康而浑不以为然、对那苦口婆心劝慰帮助者报之轻慢,一味放纵自己、一味我行我素陷入大愚……其结果不消多说。 这一场梦寐,包括梦醒之后的所谓现实世界,诸多的情景、一切的历经皆是宿命因果等,是“识”造出的轮回,却也是逃不出的囹圄。且提及什么地狱?娑婆苦海已是这般的苦楚了! 若被幻象蒙蔽、沉沦假相,则轮回转世,生生不息、化化不止、苦痛不歇……唯有出世归于虚空、了断这轮回,方是真正的乐! 如此简单的道理,一向明白的道理,怎么就被一下子魔障住了似的反倒给忽略了去? 那一抹心念就此倏地晃过脑海,贴着灵魂、慰籍着心识。法度猛然睁开眼睛…… 这一刻,有了方才一场梦寐里不止一世的历经,在感受了诸多执着痛苦之后,法度的内心何其笃定、情念何其沉淀,已经澄澈如琉璃。 抬目看那灌窗而入的光影,原來在日出后那璀璨的华彩冲破了玄青的暗冥,为这世间大地带來光与热的恩泽,是最慈悲的恩泽。这般的光影耀在身上微微的,是醍醐灌顶、开悟智慧。 晨曦的微风带着无以伦比的清凉,从那轩窗之下微小的缝隙里一点点的灌溉而入,为这身上拂來一脉陶然。 法度起身,这身子立的沉着稳健,他的面目沉淀着别样的智慧,这般开悟的大智慧使得他造势一般烘托的神圣而庄严! 他不再迷茫。 眼下那两条可以走的路,其中有一条路他已经在梦中走过了,且走的很完整。 该经历的已经经历,体会了这一场完整真实的别样生活……也是无憾了! 念头甫至,牵的法度心中一动,旋即他微抬首、启口长长做了个吐纳。顿然的,整个人都是清零澄澈、内外释然! 就这时,法度回目收心时忽而感觉到门外似乎有人在驻足停留。 他的感应力素來不弱,心中起了一诧异,眉峰聚拢时便又有了隐隐的察觉。却也不忙,径自抬步向那门边走过去,在抬手猛一下拉开那两扇雕花门板时,便令外边儿立着的人惊了一大跳! 法度面目未变,目染着晨曦暖色光晕中、薄薄凉雾间立着的人,只是向她颔了颔首,即而将身子一侧,请她进屋來。 來人是普雅梅朵,沒有出乎法度的意料。 普雅不曾想到法度会突然一下子把门打开,她整个人被唬得一大跳!旋即平定了心绪,抬起那水润的眸子瞧一瞧他后,也便将身子行进去。 法度的心思已经沉淀,无论是心力还是神思都不再芜杂,他此刻刚好有着许多话要对普雅说,这滋生出的诸多感慨与深思非得对她说!可巧她便來了,这委实也是天意。 总觉的这周遭流转的氛围有点儿奇怪,那是因为两人之间心事与情绪挑破之后滋生出的尴尬。果然如果不能成为相爱的眷侣,那便是连朋友的缘份都也得跟着尽了的!呵。普雅心中这么想着,勾唇起了一哂,旋即下意识扫了一眼这厢房。 布置的简单、素净、却平添几分临昌皇宫决计复制不來、也不会有二的雅致与出尘。 ------------ 第一百四十九回 好吧,你是对的……我不会 两个人就这么相对无言、又似乎此刻不消语言。谁都沒有先说话打破这沉默的意思,就这样守着一脉晨曦的辉光静静然相对。 但这空气里流转着的那份尴尬很快便被穿堂风扯得稀薄,法度为普雅倒了一盏温茶,即而谦和的递到她的面前。自然而然的一系列动作,看在眼里莫名便让人生就了感动。 普雅这一瞬有了些想哭的欲望,她抬目看着法度,定定的,声音却轻徐:“法度,我讨厌你这个样子!”因为发着狠的一落,即而敛眸似是在自言自语了,“这么一副慈爱和蔼、悲悯万物的样子……” 这样说着时,普雅心中一涩。 她这一次过來其实沒有别的事情,她就是想來看看他,看看他在做什么,看看他……还在不在。但是她原本沒想过要出现在他的面前,故而此刻这般直白的两两相对其实是个意外。 法度心中稳然,但不忍伤害普雅。对于普雅因他而起了妄心陷了执念,他只能感到抱歉! 借着波及而來的一脉清风,法度的僧袍在空中舞动着打了个胡旋。他且不去管顾,整个人便汩汩涓涓、飘飘欲仙的样子:“女王陛下來找贫僧,可是有什么事情?”颔首轻问。 普雅一敛眸子,再将目光凝固在法度面上时,那双软款且善睐的眸子里便浮动了一抹锐利:“我就是來看看,国师你还在不在!”语气虽然不似先前那样发着任性的狠,但是瑟瑟的带着肃冷。 闻言后那心弦一波及,法度未觉疼痛、只觉怜惜。他不禁在心中含笑、面上也挂着微微的笑意,有些无奈于眼前女王孩子般的举动:“我在。”即而也有如哄慰孩子一般的轻柔着言语哄慰她,“便是要走,也一定会通过女王的首肯,却怎么敢不辞而别?”这是实话,他不会再不辞而别,他不会不勇敢的面对这一切,这合该他面对的一切、这合该他度化的人。 这一份惑业若不得灰身灭智(指断除一切身心烦恼,为小乘阿罗汉果的境界),又如何谈及真正解脱?又如何……能够安心日后修持! 闻言时普雅眼底的戾色渐渐退去,她心中一动,不知道是法度这话让她起了歧义,还是他当真就是如此意思?心念氤氲,普雅颔首徐徐:“你这样说,让我觉的若是我不答应,你便不会走……一直都不会走。”不是问句。 法度并未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这样的态度让普雅觉的未置可否。他颔首定定的看着她,四目相对时情念沉淀在彼此的心里:“女王会答应贫僧的远行,会让贫僧离开。” “哧!”普雅看了法度须臾,便错开那目光径自一笑。因为她已经侧了面目,故而看不清她此刻面上波及着一脉什么样的感情,而她这样的反应同样令人觉的未置可否。 法度也不理会、不执着这些,敛了一下目光,口吻不缓不急,却是稳稳的:“若是女王当真想要强留贫僧,也不必担心贫僧会不辞而别……因为这周遭一定布下了女王的眼线。”心念且忖,法度言的是内心所想、也是实话,“贫僧感谢女王的信任,便不会辜负女王的信任,也相信女王有……” “你觉的我不会么?”就这样,倏地一下普雅抬目,以这不温不火的一句话打断了法度的后续。 她知道法度要说的是相信她会有一天能够明白他、能够答应放他离开。到底有沒有那么一天,到底这一天多久会來临,普雅自己心里也沒个数! 万事万物都讲究一个“缘”,法度來时是缘,若要离开也亦要机缘成熟。一切冥冥自有注定,人力无可猜度。 不过就这样与法度沒日沒夜的僵持着下去,事情搁在那里不进不退的,却又怎么能是个什么事儿?总有一天两个人会有一方先厌倦了这僵持,谁先厌倦谁便是最后的失败者……比的是耐力,当真是那一颗心究竟能承受怎样的负重、那境界究竟能抵抗怎样的纷扰! 其实,若只是普雅一厢情愿的话,这一场僵持对法度來说委实沒有半分影响,因为他的心不起波澜、因为他可以无他无我,那么一切皆幻,在哪里都是修行,在哪里都得清净;一任普雅如何,他这边儿都不起心不动念,自自在在一直如是。 但是法度之所以会感到痛苦、会感到疲惫,这是因他与普雅一样,动了妄念,这便委实不是普雅自己的一厢情愿!法度明白这一点,也承认这一点。 看來,守住本心、明白自性,当真是无论置身何处何地、便是不慎一念至了地狱,那也不会被扰乱、不会于恶境里停留长久的。但若这一念染了虚妄沾了尘俗不再清净,却是处处皆烦恼、时时置苦厄! 连绵的穿堂风就此渐渐停住,法度有些许的沉默,即而明白了普雅那句“你觉的我不会么”是指什么。 她指得自然是将他强留在临昌一事。 几乎是沒有半点儿的犹豫,不,诚然是沒有半点儿的犹豫的。法度目光沉淀着一脉灼灼,直直的看向普雅,神色庄重、口吻肃穆:“你不会。”只有三个字,何其的笃定又何其的赤诚! 普雅觉的自己这身子已化为一缕无形无态的缪缪的风,似乎她已经不再是自己、这身子也已经聚拢不得一个人形。似乎体内那些积蓄的情丝都已经再无隐秘可言。 法度的话无形间穿过了普雅单薄的身子、洞悉了她这一副飘摇的灵魂。 她是败下了阵仗,在他面前她何曾便赢过什么呢? 软款的身子下意识向后面倚靠了一下,那身形曼妙无双、玲珑娇媚。普雅俏丽的花颜上很快便蒙了一层黯淡,那是由熠熠的凛冽倏然转成的一脉黯淡。 她颔首微微,错开眸子徐徐的叹出一口气,口吻与这神色一辙的相匹配:“好吧,你是对的。”浅一顿声,即而牵动了一下唇角,似乎想要勾唇的笑一笑,却沉重而僵硬的做不出那微笑的姿态,“我不会。”呵气如兰,幽幽微微。 ------------ 第一百五十回 情禅 谁历经了谁单薄的生命?谁荒芜了谁的流年、丰富了谁的智慧? 法度转目须臾,即便他已经很有了一段自持,但是这便是机缘的作弄,这一份未了断的缘份就非得了断,不然永远无法顺心随意……他在面对普雅的时候,就在方才,目染着她眉目间那一抹黯淡的色彩,他的心湖倏忽便又有了生就波澜的征兆。 普雅亦沉目,心绪百端,堆叠一起却又只觉得什么都是放空无物了!这未尝就不是一种物我同化、无我自在的境界吧…… 思量又起,法度尝试着将话題往他所想发展下去的势头上引。他平复了一下微零的心绪,即而重又转目,沉了坚定的目光看着普雅,声色温和又稳重:“其实女王对于贫僧……未必便是真正的爱情。”冷不丁的,这一句说的不加兜转、又突兀非常! 普雅一激灵,猛一下扬了眸子向他下意识看过來。 法度毫不避讳的触碰这个话題,这般的直白让普雅吃惊。 即便这些日子她已经有意无意、或委婉或直白的向他表达了自己对他的爱,但是他还从未对自己有过回应,且一位清净的修行者此刻却冷不丁说出这“爱情”两个字,又是这样不加兜转,委实令普雅心惊……又伴有不好的感觉,因为她觉的法度既然挑破了这窗纱不再避讳,那么便一定是下定了一个决心。这样的感觉使普雅惶恐,为那可以预见到的离别。 不理会普雅的迟钝未语,法度启口继续,口吻不变:“浮世之人皆说爱情,但大多都只是一时兴起的‘爱’,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爱、情’。”该有着重的地方,譬如“爱”字和“爱情”两个字,他都有了着重,但是“爱情”二字的着重点落在了这两个字上,且是一字一顿的。 普雅依稀间回了回神,但整个人有些木纳,因为此刻的法度似乎又在她面前为她打开一扇窗子、掀起一簇帏幕,将她牵着引着步入了另外一处全新的空间、领略另外一方因充斥着未知故而新奇的世界:“什么……是爱情啊?”她一顿,眨了一下眸子。旋即又忽而觉的好笑,自己一个俗世的在家人,却要去问一个清净的出家人何为俗世的爱情?这自是不免好笑的很了! 可其实,普雅的问題问得委实是有必要的,因为别看这大千世界芸芸苍生何其众数,有情世间皆以为自己熟谙了情爱参透了情禅,可其实真正明白其真谛、看穿其奥义的未必有几个!就也如别看佛法广播、僧门僧侣与信众数多,看似皆是口诵佛经潜心修持,可最终当真能够往生净土佛国的委实沒有几个一样,更莫说成就果位成菩萨成佛了! 迷了就是迷了,揣着明白刻意做糊涂的、认识到自己糊涂却依旧不能明白的、分明是糊涂却又总觉的自己是明白的……这类的在家出家人都不在少数! 而天下门派其实同出一源,皆出于一个天道自然。参悟一门之后引申着悟透彻了其它所有,虽然不易,却也不是不能达成。故而,法度一个自幼便出家修持的清净僧侣,却懂得何为凡尘俗世间真正的爱情,委实也不能算是稀奇。 法度单手负后,徐徐的踱步至屏风前,旋即稳声启口,面目自是睿智:“‘爱’与‘情’是不一样的。”于此浅顿,“‘爱’是欢喜、是渴望,‘情’是依赖、是顾念。只有‘爱’而沒有‘情’,那只是一时的风流与轻浮;只有‘情’而沒有‘爱’,那只是单纯的不能分开与一种习惯、亦或是某种责任。这都不是真正的爱情。”颔首微微。 普雅的注意力被吸引到法度所言这字里行间上,她心中对法度的憧憬与想要膜拜的冲动又在这时不可遏制的多了几分! 这个男人他到底是人,还是已然化现在人间的佛陀菩萨?他似乎什么都懂,出世的、入世的,在家的、出家的,似乎他已经彻悟了一切,似乎一切的一切都沒有什么是可以把他给问住、把他给难倒的! 原來这有情世间之所以可以称为“有情世间”,所至为关键的“情”之一字,又是这各种情感里似乎最令人迷失其中欲罢不能的“爱情”二字,论道起來也是有着禅机一段的! 花月姻缘事有无,情禅参破成鸿雪。 这般关乎“情禅”的参悟,俗世之人能懂得者又能有己?执迷、轻浮、看轻、看重……似乎都太单薄,都不能够成为一个参悟与否的评判,那么难道这可以有一个评判的标准么?若是有,这标准又是什么? 普雅心中起了千丝万缕的不解,她将身子在绣墩间落座的稳稳,凝眸静心默默然继续聆听。 须臾的停滞后,法度温言继续:“爱情,顾名思义,只有‘爱’与‘情’结合在一起。”他是单纯的讲经传教,是这样的虔诚对待、肃穆相视。法度敛目一思量,即而抬目举出一个例子,“见一个人我心生欢喜,由欢喜而渴望同他亲近、同他在一起、同他去每一处地方看每一道风景、同他此生此世执手到老再也不分离……”那面上心上都是干净的,全然沒有半点儿异样、半点儿燥动。因为妄心未生就,一切皆是以理化现,本是度化世人阐明道理,故而他并未觉的讲述这情爱的真谛有什么不妥帖,“彼此相处的时日已久、了解深.入、默契自成之后便有了对他的依赖,我已经再也离不开他了,离开了他我会感到惶然害怕、感觉什么都做不了、感觉活不下去,我平日依靠他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每一日睁开眼要见到他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同他在一起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渐渐的我开始顾念,顾念他与我们二人这个家、这个整体,顾念家的利益,顾念家的团结和睦同德同心,我再也离不开他了……”于此徐徐的一顿,将这一连串的话适才做了个落定。 倒是普雅,法度是虔诚而干净的,可是她的心上却生就起一簇不得拂逆的波浪。随着法度方才那一字一句出口,她的神思与情念却流转在了法度的身上,那字字句句指向的如何便不是自己对法度的感情? 普雅这一瞬似乎坚定了自己一向的坚持,一切皆应证,那么法度为何又说自己这不是爱情呢?她当真不解,怀着又激动、又迫切的心情:“这便才是真正的爱情!”想问却叹。 不想法度却蓦一看她,面上坚定、摇头干脆:“不,这还不够,还远远不够。”着重在其中这“远远”两个字上! ------------ 第一百五十一回 情毒 普雅骤然一诧异,法度这话所带來的感觉让她有一种……这感觉就像是自己一直以來所执着坚持、所坚定不加怀疑的认定在心的东西,一瞬间被全盘否定! 可还是不够,是“远远”的不够! 远远…… 她的眸色起了一阵恍惚,下意识的眨了一眨,内心有了一处亏空,这亏空正好可以预留出來待法度的理论作为填补。 法度微有停顿,即而启口继续,声息依旧是朗朗的:“一年一年、一日一日,再看到他的时候我的眼睛里已经沒有了往昔的欢喜,只剩下熟悉。也不会对他再有年轻时的渴望,只剩下依赖。”言语至此时,法度开始不自觉的代入了他彼时那一场历经的梦境,顺应着当日梦的发展,滋生出了这一段体悟,他将这体悟掺入其中來,“而磕磕绊绊一路走下來,柴米油盐间免不了的口角争执中,我们更多的都是对这个‘家’的顾念,这顾念让我们齐眉举案、相濡以沫,一路白头。”尾声沉淀。 普雅这一颗心在历经了方才的一跳跃之后,即而也安定下來,随着法度的言语而逐渐的一路沉淀。 齐眉举案、相濡以沫、一路白头…… 这是一段感情在历经开花、结果、凋落的轮回,是最美好的事情,是最值得礼赞的事情,真的是值得礼赞与膜拜的事情呵! “而一路走过的点点滴滴收藏心中,又使我们情义深厚、默契自成,渐渐于彼此的心坎儿里化为了彼此此生此世最重要的人……”法度声息未断,“当然偶尔我们还是会依偎在一起开始回忆,回忆曾经相爱之时的幕幕场景。那些怦然的心动与真切的欢喜,回味起來依旧清晰。”他沉目浅浅停顿,“再观当下更多的是珍珠般的沉淀、与安心。” 普雅心中思量。 法度继续,双目里添了一道灼亮的星辉,声波也比先前依稀有了抬高:“这个时候,爱情才是紧紧的扎下了根、沒入了岩,渐变为亲情,再也不轻浮,坚韧如磐石了!”尾声一落定,带着一脉无言的激动,那是彻骨的欢喜、那是对真谛透彻领悟的得了智慧的真切欢喜啊! 普雅的全部心绪已经赴在了法度的身上,镶嵌进了法度这字里行间!她在敬仰着、膜拜着这个僧人,对这位智者大德报之以弥深的崇敬与顶礼的同时,心中止不住的这样想着,思量着:这样一个懂得情、懂得爱、懂得生活、懂得珍惜的人,就这么成了和尚,当真是可惜了!这样一位卓绝的情僧若是不曾出家,身为在家人的他一定是这世界上最高洁且慈爱的君子,是引得无数贤君圣主、红颜佳人争相结识的浊世翩然佳公子啊! 但这样的念头委实是狂妄的,且是何其愚蠢的。普雅转瞬便意识到了!若是法度他不曾出家而是在家,这般的人却才是当真委实的可惜了……当真是可惜中的可惜!因为他是一尊佛,他理当高坐云端、身居莲台,颔首俯瞰这种种世间、冥冥苍生,并加以最慈悲的度化与帮助的!只有如此,非得如此,才委实是众生之福,不可思议之福啊! 那念头就这样海藻一般起的潦草,旋即普雅又一次感知到了心绪的纠葛与哀哀的苦涩。她转念着……自己又是在妄图做些怎样的挽留,是在做什么,是在因着自己一己私欲而企图犯下一件怎样弥天的大错! 正如佛从來都不属于一个人一样,法度亦不能是一个人的,是该属于万物众生、宇宙苍生的……可是,可是让她就此放手,放弃对他的痴、对他的执、对他不可阻止不能断却的仰慕与依恋,她又委实做不到! 普雅梅朵空为一国的女王,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委实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昔日对萧净鸾如是,今朝对法度亦如是。牵绊住她的事情从來就不多,唯独便是这“情”之一字! 这有情世间最显著的特点,当真是凝结了最璀璨耀目的珍珠、是最值得骄傲的……而同时,也是令众生最为苦身苦心自拔不出的!这是一味毒,情毒情毒,饮鸩止渴甘之如饴,含笑饮下亦不悔“迷”啊! 苦,太苦了,委实是太苦…… 说白了,其实也都是孽业罢了! 法度的讲“禅”似乎自此告一段落,周遭的氛围变得重新安静下來,烘托出一脉煞是安详的气息,这之中又似乎沉淀了一缕缕的厚重,厚重中贮就着丰饶的财富,这一种财富是无形的、恰也是这最珍贵的。 就这样守着微光流转而默默然过了一阵子,法度再次启口,那双满是智慧的眼波就此落定在普雅的身上:“任何感情从萌芽、到绽放、到结果、到最后的凋落……都是一个完整的过程,若是不曾历经这样的过程,那便都不是爱情。”他一顿,“而爱情也都是不长久的,因为到了最后,全都会同化为亲情。到了这个时候,才是真正的沉淀骨血、沉淀灵魂,最坚韧也最忠贞!” 这朗朗的一声就此波及,带着一针见血的决绝。 这个过程不曾走完,又谈何敢说是爱情? 普雅与净鸾到底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渐渐在向亲情靠拢、渐渐有了依赖也渐渐成了一种习惯;若是净鸾还在普雅身边,那也定会顺着法度话里所讲的那个趋势一路发展下去。 但是普雅与法度呢?什么都沒有,连花都不曾开,只在最初的萌芽时便何以称之为“爱”?不是的,这根本就不是爱情,不能算作是爱情,根本就沒有爱情、不是爱情! 爱、情、亲情。这便是萌芽与开花再至结果的一段人生过程,完整的过程。也是娑婆世界里许多许多人一生都在竭力寻找、全力追逐、努力走完的一段过程。这些人他们所求不多,他们只想好好儿走完这一场完整的过程,在这之中由青涩与懵懂而蜕变成一个真正有血有肉的人,完成这一世该完成的任务,不再漂泊、有所归宿,最终由尘土中來、再重新融化于尘土中去。一世周成。 无所谓幸福悲哀、伟大渺小,这本是存活在这世上该奉行天道所尽的一份义务,也是宿命! ------------ 第一百五十二回 喜欢与爱,亦是不同的…… 法度为普雅女王讲起这些话,为得便是她可以明白、可以彻悟、可以放下……同时也对这情路有一个重新的、更为斟酌的定位,即而在日后对自己有一个全新的规划。 无论如何,他都是希望她可以活的更好,希望这众生芸芸、一切世间都也变的更好的! 可是,法度注定心愿不得就此遂,注定是要事与愿违如斯如是了…… 随着法度这渐次递近的对真相的烘托,越是可以看穿自己内心的浮虚、越是对自己的初心起了怀疑,普雅便越是于那下意识间起了一脉弥深的叛逆!在最初的时候、中途的时候,她确实是被法度的所言所语调动起了兴趣、有了深沉的感知。 但她欲望戒不了,执念又太深,故而她渐渐的陷入了一种刻意的避讳与自我的设限。她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要如何去想明白,甚至不知道如何去想……那么她便干脆不去思想也不去梳理这心绪了! 阳光如粼,波及过眼帘时周遭一切便好似蒙了溶溶的金。普雅猛地一抬目,声息里有着不可撼动的执着:“我对你就是爱情。”这声音虽然不高,但是牙关仄仄的,很是有着一脉沉淀的韧力镶嵌在这里边儿。 法度一抬目。 普雅赶在他有可能的反驳之前启口继续:“我对你究竟是什么情,你有我知道的清楚么!”这一次是甫一落声,沉仄里带着些微微的嘲讽的味道。 你沒有我清楚,纵然从某种角度众生都是一体、我们亦是一体,就如人人都道“那冥界的彼岸花是花叶永不相见”,其实却是从來都不曾分离一样,因为花与叶本就沒有你我,花叶组合在一起才成了彼岸花一样,这世间一切也是这么一个道理。但是,分散各处的性灵到底有着不能同步的神识,故而普雅心说,我爱不爱你,你能有我清楚么!你毕竟又不是我普雅梅朵。 这么须臾的沉默中,法度已经渐渐有所解意。他的目光起了沉淀,摇首微微:“阿弥陀佛。女王沒有理解贫僧的意思……” “不是啊,我理解的很透彻。”普雅再一次把法度这话堵了回去,同样她的语气并不拔高、也不尖锐,轻描淡写的甚至还有点儿欢快。可就是这样与法度的肃穆严整完全不一样的情态,才愈发显得让人无奈。 法度眉峰微聚,权且沒有再说话。 普雅敛了一下蝶翼一般纤长的睫毛,眼睑微颤,她眸波流盼、侧首徐徐:“我对你心生欢喜,渴望与你在一起。我每天看到你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我已经习惯了依赖你的声音、你的气息;我事事都不再一意孤行,因为我顾念你。”这一连串的声波委实是泠淙,依稀的筛洒了阳光的味道在里边儿存着。 法度默然,他在心中起了辗转与忖度,忖度着该如何将普雅的执念拉回來、唤她回头。这一刻他忽而又是一种适得其反的深深无奈! 可是还不待法度这边儿有一个头绪,普雅的思绪随着她自己方才那顺应着心念便启口的话,而愈发深刻了下去!如果说方才那话是因她心怀叛逆而顺嘴的一句玩.味,那么此刻她却是当真认定了自己的理念,并深深的认为这理念是真实的了。 普雅回转了眸波再度看向法度,眼底深处有坚贞的神色蔓延平铺:“爱与情我都有了,我对你是爱情而非一时兴起!”落言欢悦,她是真的欢悦,因为她觉的自己那因法度这一席话而渐有混沌的心,在他这一席话言完、她有所感悟之后,反倒重新变得愈发的明朗! 值此,法度知道自己若是再与普雅掰扯那大道理是行不通的,法无定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理解,他无权干涉、也沒有资格评断对错。纵然他可以尝试着让普雅明白自己的意思,可普雅就是认定她心下的想法那也委实沒什么用! 思绪波及、心念又至,法度只好向普雅表明自己的心迹,他抿抿唇畔后开言:“我有的是对一切世间的大欢喜,而不是对某个人的小欢喜;我所渴望的是一切世间的菩提心发,而不是与某个人的一世不离弃;我依赖的是自身关乎三宝的愿力,而不是某个人一回眸的距离;我顾念的是这众生的同生极乐国,而不是某个小家的完整团结。”这一段话被法度有条不紊、不加迟疑与中途停顿的稳妥言出,这委实不是他一早的梳理,委实是他当即顺口的心迹表明,“阿弥陀佛!”落言后一句佛号做了读句。 …… 这话对于普雅來说,听來言的委实沒有征兆。可是,分明字字句句都在指向两个字:拒绝。却又令人不会感到不能自拔的哀伤! 因为予其说是哀伤,倒不如说这字句间自身便充斥着一股弥深的大愿力,由“小”至“大”,脱离“小我”、归于“大我”,这是怎样大志大成正能正量的化现菩提心!自然是最令人感到振奋,即便于普雅也是振奋、鼓舞多于感伤。 法度颔首,那心念又是一番收整与沉淀,目染着普雅此刻的动容,他开始尝试着继续将这话題引到先前的字句上去:“况且这喜欢,与爱亦是不同的……”尾音一徐,他侧首斟酌。 普雅眼睑一抬、眸波轻动:“那爱与喜欢,又有什么不同呢?”她心思再转,“浓烈的喜欢不就是爱么?”眉心急蹙,纤纤羽睫无风自动。 “浓烈的喜欢也还是喜欢,与爱具有本质的不同。”法度回复的直接。 忽然与佛家一种说法有了共鸣,正如“莲花未开前也依旧是莲花”有异曲同工之妙处…… 普雅微微思度。她似乎有点儿明白,正如看到一个小姑娘,觉的这小姑娘可亲可爱,其实是喜欢,这样的喜欢是单纯的对于这世间美好事物的喜欢,却不能是爱。 法度颔首:“喜欢是浅浅一抹心中有知与心动,爱是会生起渴望的一种心头执念。”这个世界上的欲望太多,执念也太多。喜欢不会有伤、不会有痛,往往是快乐的、也往往是最云淡风轻不会被深深记住的;但是爱会有伤、会有痛、会有与快乐处在对立面儿的痛苦……当感觉心系一人,那人于之自己已经不再云淡风轻的时候,这种萌动的喜欢便隐隐变了味道。当然,这个时候未必就是起了爱意,可若有爱意的倾向则一定会有执念、而不再轻盈和单纯。 ------------ 第一百五十三回 你怎知道我不懂小爱! 但即便是喜欢,也委实是可以分为许多种不同寻常的,可以有许多种别具一格的味道…… 普雅觉的自己对于法度來说,即便他对她的感情构不成那弥足珍贵的“爱”,可至少也应该是喜欢。当然这喜欢指得不是法度对万物众生一视同仁的爱、也不是对一件哑物或某处景点儿云淡风轻的喜欢,至少她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对她的喜欢应该是有别于其它的、独特的喜欢。 虽然他不会有分别心,虽然众生平等一视同仁。但是他又怎么可能对她从未起过分别心?怎么可能! 她相信自己的感觉,她感知的到,她不愿怀疑这样的感觉,若是他不承认那一定是他虚伪而不敢承认! 普雅扬眉凝眸,面上浮荡着一脉倔强:“你说过你初见我时欣赏我的美丽……你是喜欢我的!”中途浅顿,落言时银牙微咬、何其坚定。 眼见着普雅又一次将那话題套在他对她的态度上,法度不愿去思考自己对她是什么样的态度,他下意识的启口,想要稳稳的回复她的,可是他到底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我……那是欣赏。”这话说的并沒有想象中合该的顺利,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中途嗫嚅了一下,微微的。 这样的解释在普雅來说委实是敷衍,她不愿他这般虚伪,她一定要亲手撕下他这张虚假的面具、让他不得不坦诚的对待她:“不,你就是喜欢我的!”心念波动,她已然对法度为她讲述的禅理了解的清楚,时今宿命般的以那禅宗自然來作为回击他的理由,“不然你完全可以说草木是自然、我也是自然,你对我的态度不过就是对这自然的大欢喜……或者脱口而出的告诉我‘那是欣赏’。”气息微凌,她展颜又急,眸中一抹凌厉,“可你吞吐了,说明你在心虚!” “我。”法度喉咙一哽,对着普雅这一双似乎是在隔过皮囊、洞悉心底的眸子,他下意识又是一恍惚,旋即回过了神儿,“我在思考……” “你又吞吐了!”普雅得着这个契机一下子将法度逼在那里,“你还不承认!”紧随其后又一句截定。 这一瞬间,万顷情态潮水样对着法度这身子由内至外直直的扑來!法度张口,半晌无言……不知是出乎什么样的一脉心绪拿捏,他顿觉自己此刻无所是处,俨然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甚至连自己那内心深处一脉真实的心曲是什么他都已经不知道了!就如此惶惶然的感觉跟着起來,伴有成阵压制不得的急躁,他目光错乱、神志渐迷,下意识转身摔袖便走! 普雅心念一动,便在他其后倏地扬起利利的一声:“你的心已经乱了!你会乱心证明你俗缘未了且修行不到位!又为何还要强迫?”这一席话何其连贯,“不如回头……” 她于此骤地止声!因为法度果然回头了。 法度猛地转身,随之便是一句颇为干练的吐口:“俗缘未了,我用决绝了之!”阳光底下的他面色凌乱中隐有坚韧,声息已经不受控的拔高许多,旋即又是一顿,沉沉仄仄的,“若是任何一点儿阻挠便都动摇,又谈何修行!” 普雅摇头不住,旋即蹙眉追上不远的他:“你又何必如此强迫!”扬起的那一张花颜间情态真挚,“你已能彻悟一切,此刻又为何反倒不顺应着缘份一直走下來……好,你要大爱,我有,我亦有大爱!”她转念,气息徐徐然,“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有大爱!” 法度转目。 普雅抬手扶住他的面孔让他直面自己。 法度不得不再次面向普雅,下意识挣开了普雅的束缚,面目却沒有再移开。他见阳光波及中的她目光真挚、神色动容,整个人似是极端清醒、又似乎煞是凌乱。 普雅凝眸急急:“让我与你一起修持、一并发愿,慈悲度世、救己救人,证无上正果菩提……” 法度起了一脉竭力的隐忍,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忍耐和按捺。终于再也受不得普雅这般执念的定义,低垂的眼睑猛地一抬起:“女王心中只有小爱,不能断除欲望、执念、分别心,又如何能有大爱平等对世、度己度人?” 普雅眸光中存着一抹凛冽:“你口口声声怀有大爱,但若不知小爱、又何谈什么大爱!” “你怎知道我不懂小爱!”猛地一下,法度顺应心念铮地便是这一句话,眼底目光一阵热灼。 就这一句起落间,突忽的瞬息,二人全全定住!双双不约而同的起了一愣怔! 法度这句话,委实是一语双关…… 你怎么知道我不懂?我又是为什么会懂?因为,因为你…… 周遭有风穿堂,徐徐然撩拨的发丝与袍角一并飞扬,便是连同那一簇火灼的心绪也是飞扬。 “阿弥陀佛。”因了这语出惊人的一句表露,法度整个人在这弹指间便是一惊醒!他敛去心头这一阵惶然,侧了侧首后转目继续,可这一席话怎么听都觉的是何其遮掩、何其的底气不足,“贫僧在累世的修行之中,最初时尚不曾有缘得闻佛法、不曾有幸得入佛门,在最初时为在家人的那一世一世里,必已经历过俗世生活、小家小爱。”他一顿,徐徐吁了一口气,心念变得更为沉淀,“故此,该历经的其实已经都历经过了。该懂得的……自然也便都懂得了,所以寻到了更为明确的真谛。” 普雅听在耳里、落在心里,却也不去揭穿什么、挑衅什么。她定定神,旋即以十分平和的语调应对法度的措辞:“那我定是你未了的一段前缘……”那软糯的眸光中一缕水润荡漾的涟涟,普雅扬眸,嗓音泠泠的真个是可以滴出水來,“你为何要推开我……别推开我!” “任何福报都是阻碍修行出世的牵绊!”法度骤地一句话,却也不去再看面前的普雅,就此一下倏然的落定之后,他便转了身子抬步行路,一路直直的出去。 法度负气而走,这一瞬,就在这一瞬间,他不仅心乱了,而且犯了嗔恨…… ------------ 第一百五十四回 恩师一梦点醒菩提心 留得普雅一个人铮地木住,那一双眸子望着法度决绝步出的身影,内里继续着的一脉热度就此渐渐的黯淡下去,再即而她的目光、连同她整个人都似乎归于了虚无…… 福报是牵绊,缘份亦是,好的坏的都是,正如念头一动便是妄念一样,唯有不动念方是正念! 这样想着,普雅心中漫过一缕无言的哀伤,那哀伤化为了朦胧的水汽氤氲在她的眼眶。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似乎一说话就吵架……便是争执,也委实无从争论出一个怎样的结果,一直都如是! 普雅心中起了微微的黯淡,而那涟漪已经化为了泪雨。这泪雨煞是滂沱,又不知所对、不知所恨与所怨愤的究竟是什么,是法度,是自己,还是天意。 这场泪雨不曾滴落在眼眶,它只是滂沱的落在了心里…… 。 法度离了自己的厢房之后,又在这附近漫无目的的走了一圈,那心头一抹乱绪难以收束,却又到底还是收束。 待他笃定了心绪、稳住了心念回屋之后,发现普雅已经不在。 而心中时而填充、时而又亏空,他难以将这心绪有一个具体的整理。旋即,纵然是心念动荡,他亦落身于蒲团之上强迫自己静心打坐。 他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安定自己的心与魂魄,却总是无法归静。 就这样,静心打坐、默咏佛号,他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梦中自己身处鸿蒙,周遭并无景致,也去形态,连同他自己都是沒有形态的。但心中被一抹感知牵引着不断探查,他忽而看到了自己的师父! 明德法师依旧是慈悲且睿智的,是法度记忆最深处的那样一副模样不变,甚至法相更为庄重。 法度心中一定,慌忙落身便拜! 而这时,明德法师长叹一声,忽而语重心长对他道:“法度啊,你可知你已经成魔!”一句落定,尾音着重。 心里铮然掠过一簇火焰,犹如九天之上当头打下一抹霹雳……法度大惊! 明德法师妙法庄严,不缓不急、慈悲中有着一抹不得拂去的威严:“我且问你,达摩祖师所传后世,你可还记得?” 法度不敢怠慢,他自是记得,于方才那惊震及惶然中寻出自持,就此伏身于地、启口徐徐:“无妄想时,一心是一佛国;有妄想时,一心是一地狱。众生造作妄想,以心生心,故常在地狱;菩萨观察妄想,不以心生心,故常在佛国。”头脑紊乱,可就在咏念了这一段经卷之时,渐渐有些剥落污浊般的灵台清明之感。 明德法师口吻不变,其中并无苛责,只稳稳然颔首道:“这些道理你亦明白,甚至你在尚不曾看过、听过之前就明白!”旋又一顿,起了微微一丝慨叹,语重心长依旧,“法度啊,你与大多修行者又不相同,他们中有很多是通过聆听上师的讲解、读阅经典的所记后,思考、领悟,方慢慢体会出其间道理。”他身体微倾,目光定格在法度身上从未移开,“而你,则是一出生就明白。则是在听闻上师的讲解、眼观经典所记后,发现原來自己明白的道理与经典所记一模一样,从而欢喜,从而内心愈发坚笃!” 法度的思绪顺着自己上师的引领,亦在此刻渐渐波及,他眉峰微蹙,有若自语、亦是恢复:“弟子,也不知道为何会在不曾闻、不曾看之前,心中便已经明白……师父提点弟子,这是累世修行之故。”抬目看向恩师。 “既然你都明白,却又仍旧陷入困惑。”明德法师颔首浅浅,“法度,从你的心境不再平和、起了涟漪的瞬间,你便已身在地狱,却又怎不是成魔!” 这一瞬间骤落的一句话再次引得法度忽生一抹百感交集,他猛地一下惊觉,含泪叩首、哽咽一唤:“师父!” 虚空间明德法师的声音显得愈发着重而坚定,本无声音,这声音是直直落在法度心里的:“‘眼、耳、鼻、舌、身、意’是为六根,‘色、声、香、味、触、法’是为六尘。”明德法师似叹非叹,“法度啊,近來你不断在以六根去结缘六尘,如何不生妄、如何不在渐被所迷?” 闻着恩师字句间敛去了些许方才的严厉,流露出一脉自然且亲昵的指点与贴己,法度动荡的心绪跟着渐渐有了沉淀,他思绪百转,旋即启口嗫嚅微微,言的探寻:“弟子……不是为表面的事物所着相,而是看到了其内在本质中,真正沉淀的一份至美。”声息尤轻。 明德法师摇头微微:“何曾有表象与内在之分?”旋又一顿,“身处法处(意根所处境界),本就一切皆幻!” 就此一句,不多不少,法度如梦初醒! 跌宕的心绪就此浅浅被收束,感应了佛陀慈悲的大愿力一般。法度敛目启口,辗转思量间清明着自己的灵台:“一切皆是‘意’与‘识’在妄动,故而生就出的幻象……我只念众生因迷而受苦,却不想,在不知不觉中我也已经障住了我自己!”扫地扫地扫心地,心地不扫空扫地。他一颗菩提心渐渐明澈,身心内外因这彼时一念的彻悟而变得归于琉璃,“这色身是虚幻的,且也不是自己的,不过是用其來修行、也在同时引导众生修行归家……”徐徐的近于呓语,即而又是一顿,他正视师父、俨有后觉,“是弟子被业力蒙蔽了自性,是弟子被障住了!” 明德法师始终都处在一方智慧的高地,以出世之淡然姿态悲悯着眼前自己陷入迷境的徒弟:“若不以心生心,则心心入空,念念归静,从一佛国至一佛国。若以心生心,则心心不静,念念归动,从一地狱历一地狱。”口吻慈爱,和煦且告诫弥深,引一段佛语,“若一念心起,则有善恶二业,有天堂地狱;若一念心不起,即无善恶二业,亦无天堂地狱。”却是平和且淡泊。正因于此,方显出禅机背后这个中难以磨灭之真谛。 ------------ 第一百五十五回 缘去矣,远去矣! 法度的神思随着师父稳稳然的点拨,而跟着曳曳的晃动。他眉峰聚拢后又舒展,敛目徐徐的念叨:“万象皆是空,皆是自身业力的化现。”旋即那心口又是一阵发钝,他陡地抬目,“弟子一向甚是明白,可当自己置身幻象、业力來袭时,即便心中明白,却也魔症般的揣着明白当糊涂,那样不由我自己!”眉峰重又蹙起來,涌动起许多许多的无奈,他感知到自己就要再一次陷入痛苦。 明德法师摇头淡淡:“为体非有非无,在凡即有,在圣即无。圣人无其心,故胸臆空洞,与天同量。”他的声音在这一刻有些飘渺,似乎是起了一阵天风将这声色做了涣散,又似乎那只是错觉而已,“无善亦无恶,无喜亦无嗔,无无明亦无无明尽,本來无一物,无有一切!”于此落言,缓缓一顿,“只要谨记这一点,不忘一切皆是空,何愁使自己身陷囹圄、穿不破重重幻象?”微微发问的口吻,听來很是亲切,有如长辈对于晚辈的鼓舞,其中隐着一脉加持。 这一切的道理都再一次归结于一个“空”的真谛!因知空悟空,而堪幻明幻,灵台清明、万象皆掌、愿力无边…… 故而,这便是那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化为指间沙;我若向火汤,火汤自枯竭转性做甘霖;我若向地狱,地狱自消灭无形幻净土;我若向饿鬼,饿鬼自饱满免忧福音种;我若向修罗,恶心自调伏度化朝佛圣;我若向畜生,自得见性明空大智慧! 愿消三障诸烦恼,愿得智慧真明了,普愿罪障息消除,事事常行菩萨道。 法度心中涌起一脉亮色,这熠熠的亮色轻易就挣脱了无边的幻象、涣散了无尽的阴霾,耀的他身心内外连同灵魂都是一明敞! 乘着这一脉无边的愿力与涌动的智慧,法度探身抬手、对着自己的恩师又是匍匐一拜,声色朗朗的扬起來,其间喜悦激动自言不尽,嗓音敞亮:“弟子,多谢师父点拨!” 就此腾然一下,法度一个猛子惊醒!方知自己方才所历经的不过是一场梦,不过是在若幻若真、似睡又醒的境界里魂游太虚,得以蒙受上师的点化而幡然醒悟…… 他心中怀着一脉无比殊胜而虔诚的感念,起身步至窗前,抬手将那轩窗两道微微的推开,在丝丝缕缕新鲜空气迎着窗子扑面而來时,他一任这清风梳理自己渐渐平和的思绪,感知着这晨曦天风漫溯于身时带來的一脉陶然。 法度双目微垂,忽而觉的自己在这一刻真个是万般皆放、无恼无忧! 《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有云:菩萨为行,福慧双修,智人得果,不忘其本。 救己救人、度己度人。若要救度于世,首先便要加持自己的修为,精进而会有成果,守住自己本心自性得以清净不会乱却,那世人也一定不会乱却、一定会获大受益与大智慧…… 悟得人生真谛果,福慧双修等闲中。这一刻,灵台清净、身心无垢,慈悲大爱、大志永成! 。 那一帏水晶帘合着灌溉而入室内的风儿泠淙悦动,带起的这一脉清音拂入耳廓,即而便连同的这一颗心都跟着次第有了沉淀。 在临昌至为鼎盛繁华的帝宫、在一国女王恢宏唯美的寝殿二楼,普雅起的十分早,此刻正倚着窗子凝了那清澈的眸子定定然的看日出。 似乎有最清净的琉璃镶嵌在她这一双软款灵动的眸子里,普雅的神色煞是平静,那内心深处涌动起一脉渐趋浓郁的动荡…… 她静静然瞧着眼前这一场日出的盛况,默默的看那美丽的圆盘般的太阳自层叠云母屏风后一个猛子跃出來!最初的时候还只是淡淡浅浅的一点殷色,就在它倏然间那样猝不及防的跃出云峦之时,却只在这瞬间迸发处无尽的璀璨,那万顷的光芒是自然造化最大手笔的流露,顷刻便涨满了整个眼帘、辉映了无边河山也唤醒了这广袤大地间无数沉睡的性灵们! 心随情动,这一瞬,普雅的心境被撩拨的何其激动!这是一种感悟自然、天人合一般的自然而然自心底与灵魂深处共鸣间流露出的最自然且真诚的欢喜!这欢喜无法临摹、无法描述、无边无垠浩瀚无边、无法收束…… 就在这须臾间,这一场日出感动了她,她忽然明白、或者说更深切的体会到了日月都有其对应的职责,自然都有其运转的规律,一如这众生都有其相对的命途……万物众生挣不脱这宇宙洪荒、浩浩命盘,辗转其间便不得不顺应其冥冥中的一段天意,一切不能强求,一切也不能乱却,若是乱却则这一处处的世间都得跟着万劫不复!所以,怎么可能会乱却? 法度说,每一缕阳光、每一丝月影照耀在身上,都是我佛冥冥中付之于的自然而然的亲切加持。 这一刻福至心灵,普雅感应到了佛陀、菩萨、一切上师的存在,切身的体味到了法度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深意、背后隐藏的真实。 她美丽的面孔在万顷的金波粼粼然浮动间,染就了陀醉的红霞,看在眼里像是施就了暖色的胭脂、有点儿心觉陶然。可其实她是素面朝天,她的身与她的心还有她的灵魂全都素净的半点儿尘滓都不曾染就,半点儿杂质都委实沒有。 她知道的、她明白的,是这一场日出加持了她。她心中辗转迟疑、拿捏不定不能明心的某些执念,自此终于有了一个决断般的笃定。 这段时间以來那些无谓的抗争与坚持,这个身子这颗心这副魂儿的疲惫与憔悴,忎不是就要彻底把这血肉之躯给压了垮?因着她心中闪烁着的那一点执念,苦了累了太多的人,这是在造孽,委实的,难道不是么? 既然是极不好的东西,又为什么还要苦苦守着、死死执念着,由始由终不得解脱不自由? 该结束了,想明白了,犹如一个深深陷入梦魇的人蓦地被一下唤醒!思绪的变迁便也只是须臾片刻的事情。 普雅纤纤的菱指附在窗棱间时不由起了一抹着重,指尖起了涟漪、泛起徐徐的白色。可她面目很是平静,安详的有内敛的智慧沉淀在这玉质的骨子里。 就在这场日出之后,临昌依旧还是这个西疆绿洲之上的美丽古城,而普雅的世界唯独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在这之后,一切便会结束,统统都会结束…… ------------ 第一百五十六回 你成功了,你走吧! 法度重又來见普雅,他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绪情境,却还斟酌着如何向普雅阐述这心境情绪。 但是他有信心,他相信自己可以感化善良的普雅,他相信普雅可以想明白。因为普雅梅朵、他的格桑最是善良,她有着单纯而干净的琉璃心,也有着弥深的善根,故而她是一定会体会众生大爱、看穿娑婆小爱,早已离开这万丈不得出的迷离苦海,在专属于她自己的精神乐园里享永远的安详…… 不过,似乎过程比法度想像中容易许多。宫娥像是早便知道国师会前來一样,对他行礼后便将他引进去,忽而又退下。 法度心中浅浅一动,心道着普雅是知道自己一定还会來这一遭的。 他举目环顾,女王的寝宫这一切的景致于他來说已经是何其的熟悉了,一处处入目时分明与往日沒有差别,可流转在周遭虚空间看不见的无形气场却又似乎昭示着、隐隐的到底有了什么差别。 收拢住心头的动念,法度抬步上楼,身心内外极是平和。在穿过泠淙弄脆的水晶帘幕时,望见窗前亭亭玉立着的、银台金盏一般的那一抹纤纤玲珑的影像,他心境沉淀,缓步过去,颔首对她一谦然:“女王陛下。” 普雅早感知到了法度的前來,她不缓不急的在法度这一声呼唤后,方才把身子向他转过去,沐浴在晨时日出滋长的暖橘色光影里,亦是平和着眸波看着他。 法度抬目,同普雅直面向一处,心念笃定且坚韧,他定定然稳声,其中力量无穷:“跟我一起修行吧!”这一句落出,心中无比坦然,“等你有一日修行比我深厚,就可以用佛理攻克我,拉我陪在你身边、跟你在一起。”落言沉淀。 其实这一句话,这句话该是普雅梅朵她一直都想要的,一直一直都想要的…… 此刻法度终是说出來了! 合该是带得内心情绪尽数释然、旋即惊诧与欢喜不迭的!因为她终于可以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同他在一起了,即便是修行、即便是最清净的学佛讲禅肃穆修行,他也至少是让步了,她便不会失去他了,到了她要失去他的时候那也一定是她看开了、悟透了,而真正得着弥深欢喜不会再有苦痛了!这委实是一个惊喜,一个佛洗般的点化与从天而降的福泽!难道不是么…… 可是普雅并无激动,普雅的反应出乎法度、也出乎她自己的意料。 她累了,她倦了,她这副身子这颗心都全全然勾勒着深浓的疲惫,她不愿继续沉淀这虚拟不真切的幻境、守着执念当永恒的过一辈子。她知道,法度是对的,一开始就是对的,而沉沦凡尘苦海迟迟不得出、真正被这业力障住而迷惑不浅的人其实是她,一直都是她! 得闻佛法委实是累生累世煞是不易的修持來的福缘,若可得引渡、了悟出世那更是分外求之不得之殊胜、与不可思议之大功德,她却又死守苦境不愿出离是为了什么! “呵。”普雅唇兮浅动,旋即敛眸略含讥诮的薄薄一讪,“你想让我被佛法度化才是真吧!”这一句话一针见血,兜转不曾。 法度颔首微微,就此默认。 而这一时,即便是已然下定决心、笃定自成的普雅,面对这眼前咫尺、微光之下分外迷人的殊胜男子,她也免不得着相而念及起自己的心绪:“你以为我沒有想过么?”缓缓的,普雅抬步走出这一处有些黯淡的境界,她一步一步出离阴地、使自己美好的面庞与生动的眉目在阳光下濡染的光鲜,“可是失败了。”黛眉一敛、软眸微沉,口吻因豁而起了动容、夹杂着一脉水色,她眉目盈动,转而呵声似若自嘲,“因为我只要一想到佛,看到的就是你的脸孔……我每咏念一句佛号想的都是你!我又如何能修佛?” 尾音一抹轻然,柔柔的有如甘露灌溉入心。法度无言以对,再一次无话可说。 普雅径自陷入到一种自顾自的沉沦里,她这双美好的眸子有些微微的涣散,她檀唇微微、幽幽的径自念叨:“想着你,想着你……就这么一直的想下去,就会成佛了吧!”于此又笑,似苦、似嘲、又似乎什么都不是……而是释然。普雅凝眸,眼底金波细碎,“我用尽全部去爱你,爱你就是我的全部。有朝一日若我能放下这对你的执念,我便会是一片虚空,是不是就可以往生净土。”不是问句也不是叹,这合该濡染着许多动容的话,此刻说來却无论是神色还是口吻,全部都沒有半点儿的情绪波及。 法度抬目,声息温然且稳健:“悟空知空而终究得空,便入涅磐之境……可以成佛。”最后四个字是在一顿后说出來的,他的心境虽然不曾波动,但是不知道怎么了,他觉的自己的喉咙有点儿哽咽、眼波有点儿湿润。 可是他知道,他委实知道,这不是因于小爱小情所滋感触,而是佛力的加持、是感知到了佛法的度化而起了真切的膜拜的感动! 似乎两个人的心境与情识,此刻都是一样的。须臾间,女王含笑流泪。 熠熠光影的波及平铺之下,周遭起了一脉暖色,那一脉暖色顺势迂回、点染眸波、也跟着很快就落在了心里,深深的。 四目相对,在彼此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面貌,无形的感触化为了太多反倒不明所以的欲说还休。法度双手合十,颔首微微。 却这时,普雅忽而启口,一声徐徐:“你成功了,你走吧!” 突忽一下,法度脑海并着心境猛地有一撤动!他腾然抬目,即便是平和如洗的心境,此刻亦免不得起了一脉突忽且巨大的涟漪,那是平静的深海中忽有一脉巨浪狂澜一个猛子无征兆的打下來! 这一刻,法度是那样的不敢相信、不可思议,他甚至下意识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委实是听错了! 普雅女王对他说,他成功了,他……可以走了? 她让他走,就这样简单、这样顺势,这样自然而然丝毫不需他再动唇舌便做了决定、让他走? 可是,光影如团、暖橘如涛中,普雅梅朵什么都沒有说,只是静静的立在那里,就那样立着。转动的云峦在这一刻遮迷了一抹璀璨,明丽的颜色被阻挡,刚好耀的普雅梅朵眉目间深浓的颜色被遮迷住。 法度无法看清面前的女子此刻是濡染了一种怎样的表情,但是他依稀可以感知到,她的心与她的魂儿都是贴近自然、感应万物一般的平和……这样的平和是在百转千劫的洗礼之后发乎于心、起乎于魂魄的一种真挚。 他可以感应到、清楚分外的反应到,此时此刻,普雅是笑着的。这笑容不是凉薄、不是讪蔑、不是轻慢、不是自嘲、不是苦涩、也不是凡俗小情……而是真正的彻悟本性万般皆放,就此忽而飞跃莲台次第、得一万顷苦海穿波出浪大自由! ------------ 第一百五十七回 恨不相逢未剃时 作客在西疆,命如此生叶飘零,富不归、贫不归、生不归、死不归…… 就这样,一切都是那样自然而然的,却也沒有喧嚣的燥乱、繁冗的仪仗,一切都是按照法度喜欢的样子,普雅亲自送法度离开,离开这一座已然羁绊他多日的城,送他继续去远行、去流浪、去走他该走的路行他该行的道。 有道是,可知这世上万般种种,归结起來“好”便是“了”(liao音),“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 故此,这一切的一切都终究是需要一个了断的,只有了断、唯有了断,方才是对一切都好,方才是对谁都好、大好。 凡世间的事情,看明白的知道就是这样一场人事聚散的过程、就是这么一段不悲不喜的经历;而看不明白的,却是觉的何其无奈、何其伤悲。 最初的我们时候相遇,历经相知、相聚、相许……而最终的时候我们到底还是会分开。 那山那水那海那天相互包容、相互倒影,却也相互遗忘、谁都不执着;那日与月的轮转变化、白昼黑夜铸就成这光明与黑暗的一个整体却是两处境界、可以毫无瓜葛。它们都是最真实的智者,故而它们可以退尽悲苦的颜色,现世安稳、独自静好……但悲哀的是,这世上凡人、愚昧众生却不能有这样的智慧。 最悲哀与痛苦的从來就不是众生自身,因为他们本不悲哀、也不痛苦。最悲哀与痛苦的,其实是他们自己作弄出的绳索自缚、囹圄深陷!故才有了这挣不出的千般痛、万般苦……分明是自己的作弄,却又不能得知,却又甘愿堕落甘愿沉迷,却又怪得了谁?怨得了谁? 一壶清酒,一树桃花,一诺倾城……一生天涯! 法度一路稳稳的走,有天风在他耳畔撩拨肆虐,呼应着他此刻这心境的波动,是那般的大起大落、不得平复。 再放纵一次,就再放纵这一次吧!他在心里这样告诫自己,俨如狂醉一般的这样告诫自己! 隔过无边的虚幻漫溯思绪,他的眼前、他的耳畔不停的浮动着方才普雅送别他时的情景、与他二人之间那最后的一段对话…… 方才,普雅与法度肩并着肩立于一处,将那目光往远方扯的绵延而冗长。法度沒有急于离开,终归这离开已经是定局,他便也不再急于这一时。 “若是你不曾为释家弟子,不曾得着无边智慧、只是一个智化未开的愚者,你会不会也有期许、有凡俗世上这许多许多挣脱不得的爱情?”普雅声波缭绕,黯黯的、又似乎只是平常。 这样的问題法度不好回答,他无从回答,他在默了一默之后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今生能遇见已是万幸,我又还奢求些什么?”不加情绪,无有态度。 普雅心里便已十分明白,他是在委婉的回绝她。 她笑一笑,却也不曾在乎,平和的声波此刻终于唤起了些昔时的憧憬:“若你我同为在家人,若你在遇到我之前不曾遇到你的佛。”她一停,眸波微动、一脉亮灼,“那么一定,我笃定,你会爱上我!”落言沉淀,可声音却不曾拔高。 这时法度沒有再按捺自己的情绪,他本就是一位情态饱满、顶礼一切美好事物的情僧,无论对与不对他都是一位情僧!他顺着普雅的话起了思量,颔首时目色顺应着神思微动:“兴许在那个时候,我真的是爱上了你的。”平和若斯,却又染着严肃,“若不然,为何会有今生这如许的一段境遇?”沒有什么别样的味道,是自然而然的一段对话。 普雅唇畔笑意未敛,只是徐徐的摇了摇头,目光忽而转过來、定格在法度拔俗的眉目间:“那时的我一定很傻,为了成全我们之间后世的前缘再续,我早在前世之时就留有了些许的余地。”我只是恨,只是好恨自己为什么当世便不曾拼力争取,争取与你多一分的相守、断除这千丝万缕不曾了断干净的情愿!若是当时我可以了断的干净一点儿,可以行动的决绝一些,又如何会有此生此世流落至此后这诸多的苦楚,滋生出那一句绵绵呓呓无语长叹!叹一声:君,恨不相逢未剃时…… 法度沒有再言语,而是与普雅就这样定定的四目相对。 但是他心中认定着女王的字句,他知道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不然也不会因着这样一段前缘的牵引,而惹引得他们在此生此世这般美好的相遇!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法度沒有再继续着这样的话題多说些什么。他心中有着一段笃定,他早有准备,将那贴身不离的莲花刺留给了普雅,同时也将佛门至宝、一卷《金字大藏经》一并交留女王。 他说,我本來就是要遵循师命,将此至宝封印于藏经洞的;却不想…… 故而,将这经卷留给女王,望女王精进修持、度己度人、恩泽临昌与这芸芸间的天下苍生! 这是一段宏愿,最美好最广袤的宏愿。他也会等着她,在净土中等着她、在虚空中等着她……她知道的,她明白的,明白的! 不必挽留、无从挽留。最后的时刻,普雅抑制不住内心深处这一抹未消的执念,她忽而将法度抱住!那温存的唇兮凑在他的耳边,对他低低的道:“知道么?你才是我心中最美的情郎……” 这一句话,这百感交集千回百转的一句话呵!半生心血半生缘,一场宿命一世魂…… 这个激烈的拥抱來时突兀去时亦焦灼,法度甚至沒來得及有所反应便已结束。可是他的心念一动,看着普雅这一双流盼善睐的眼睛,他心里亦无征兆的一动。 不知道是出乎什么样的心思,甚至不由自己,他无法抑制这样的激动,他告诉普雅:“我一定,一定还会再回來!” 我愿乘愿再來、不取涅磐,再,回來…… 他说这句话时如画的眉目不止有坚韧,且还闪烁着无形的肃穆与无边的保证! 那一瞬,赌咒般的!一语成谶的天命契合,一个誓愿,就此在彼此的宿命里生根…… 谁都不曾知道,就这样于无意间,果报现前、就此根植囹圄不得解脱! …… 无边的心念就此猛地一个收拢!恍惚中法度已出了临昌的城门。 他不是在走路步行,而是落身而下、三步一叩首的跪行了好久!那冗长一段路途留下了他虔诚的身影、他的气息、他的汗水还有他滑落在心里的无名所有的泪…… 有缘看到的行人皆蛰伏于这位僧侣对我佛虔诚的发心、感知着一脉浩荡无边的加持的佛力。却只有法度他自己心里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洗涤他内心深处魔考一般不断波及的凡念,只有这样才能令他保持充分的清醒而不至于再一次不自主的迷失、乱却! 他不敢回头去看一眼,不能回头看一眼!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一声佛号一声心、一句心经一句愿,临行赠汝无多字、一句“弥陀”作大舟。 三步一拜,三步一拜……那一瞬,失落的信念于纷踏的苦情中才能有如珍珠般沉淀,他以这一己血肉之身行走出未來佛一条殊胜无比、不可思议的散金之路。那一瞬,他的心中只有佛! …… ------------ 第一百五十八回 佛笑,莲花开…… 笑那浮华落尽,月色如洗;笑那悄然而逝,飞花万盏。 那一天,她站在宫城之上那高高的城门楼间,迎着漫天的黄沙中送他走。 普雅不知道法度的心会从这里带走什么,是什么也沒有,还是这一段回忆,还是一草一木,还是……她。 但是他说,他还会回來的。 这委实是一个惊喜,委实是诧异。但是他说他会回來,那么,他就一定会回來。 …… 就这样,她一等便是一辈子…… 孤绝的普雅女王在这座美丽的宫寝里垂垂老去,这若许年的等待,春华秋实、日出日落,她将朝.政大事放任给信任的臣子去做,而自己整个人变得极其沉默,素日里似乎便只是在做着一件事情、以她那何其美丽又何其荒凉的余生只专注于做这一件事情:她看着法度曾为她做的那幅画像,且看且回想着当初与他在一起的那浮生半日美好时光。就这样一个人看着看着就会发呆,一呆便是一整日。 如何能够不信宿命呢? “普雅”这个名字的寓意,对应的是大漠里的普雅花。那是极罕见且极倔强的一种花,生长在荒蛮之地、人迹罕至,安于淡泊、甘心孤绝。它每隔一百年才开花一次,而这百年的时间所孕育而出的不过是短短两个月的花期,且花期一过便就此枯萎死去。无论是生长孕育、还是最绚烂的开花、还是最后的死去,都沒有谁知道,除了它自己…… 宿命一般,“普雅梅朵”,汉语的意思就是“普雅花开”。 女王普雅梅朵一生当真如普雅花,而她与游僧法度之间的一场情缘也如普雅花那一百年孕育、开花后只有短短两月一样;普雅女王与法度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离开,一共也恰恰只有整两个月的时间!花期一过、普雅花便会死去;法度一走、普雅女王亦会死去…… 普雅花的花语是“坚定一生的守候,悲伤、等待的美丽”,普雅整个人生也正是如此!遇见法度、离开法度、坚守承诺、永恒等待…… 而“梅朵”二字,藏语意思是“花开”。法度为她所取小字“格桑”,藏语是“幸福”。 如此,女王“普雅梅朵”的名,配上“格桑”的字,连在一起就是“普雅花开,执手赴幸福”。法度用在这里的心意为:迎春华光泽、大爱召唤,赴彼岸大幸福…… 同时,格桑亦是一种花,花语是:“怜取眼前人。” 这当真是冥冥之中铸成的巧合!有些事情,是不是从一开始、从冥冥之中那洪荒宇宙与宿命洪流的深处,就已然注定? 普雅女王一生希望法度驻足停留,而法度一生如斯再不曾对她回一回眸。那个可疼她、惜她、爱她、将她怜取的眼前人……一生都沒有回到她的身边将她怜取、与她终生相厮守、与她白头不相离。 “普雅”又表“坚韧”;“法度”,以法为度,在劫难逃。 是劫,亦是此百千亿劫难遭逢之大机缘……如是铭志:苦行僧,虽九死而犹未悔! 。 传说中有一种神鸟,它会极认真的养成自己美丽的羽毛,待得一朝羽翼丰满便会朝天边飞翔,只为赶赴一场最终也最璀璨的羽化,让那滚滚的天火将它这丰满的羽毛尽数点燃,将光芒的火种带回到薄凉的人间。 它是神鸟,它的体内蕴含着无穷的精力,成千上万聚集一起时便是一片广袤无边的海,浪涛波及、海浪沸腾。它的宿命非得是要经历烈火焚.烧,这之后再以新的希望从灰烬里重生出來…… 这一日,普雅沐浴更衣、倚镜描妆,即而落座在明净的几案之前,细细审看那已经被她看了这若许年的、法度为她所绘的一幅美人图。 她退了珐琅指套的素指缓缓的抚向一旁那枚法度留给她的莲花刺,内心有波浪起伏、即而又变得何其安详。 这一瞬,她预知时至…… “你一路.向西,如此的坚定,我坚信你不会回头。所以我坚信你一定会再回來,终有一天。我等着你回來。” 落在心里的句子清晰如斯,普雅面目安详。 “因为,只要一直向前走,一直向前走,就会再回到原点;因为你跟我说过,佛经里讲,我们的世界是一个圆,那么无论走多远,只要向前,就一定会再回來……佛是智慧的,佛不会欺骗。” “我只愿坚信你还在向西走,我不愿猜度你已在中途死去,亦或你已把我忘记、把这里都忘记。你向西走,向我走……世界是圆的,我们总会有再相见的那一天!但是我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題,路就在那里,时光无限,但是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啊!” “你的寿命不知道会不会容许你有回來的那一天,而在这事前,我的寿命……已经等不到你回來的那一天了。” 普雅神容未动,但是心念甫而愈柔。 “梦中未比丹青见,人间别久不成悲。分别的时间久了,久而久之,便不再清晰的感觉到心疼和悲伤。” “可我还是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很真实……真实到便是连那呼吸与心跳间滋生出的最微小的感觉都是那么真实! 梦里,我与你在一个幽暗沒有阳光的地方相遇,我们相视一笑,十分熟稔与默契。出口有两个,你走了左边儿,我下意识走了右边儿。 就这样一左一右沿着不同的道路却是殊途同归,待行出这昏暗的境地,望着重新得见的阳光、蓝天……那样真实、那样美好、那样欢喜,我突然开始想你,想去寻你。 于是我就往左边儿快步走过去找你。但我发现左边儿的路被一道铁栏杆挡住了。但那铁栏杆就在前方不远处便截止。 我很开心也很着急,只要我走到前方、走下去、走到沒有铁栏杆的地方,就能与你重逢了! 我快步向前走……这个时候,梦醒了。” “这一定是佛洗。我明白,我们只是暂时被铁栏杆挡住了相会的路,但缘分已经在那里了,且我已经转而向左走了回头路,剩下的就只是一个因果成熟的等待。只要继续走下去、时机到了,该走的路都走完了,就会走到前方沒有阻碍的地方。我们……就能相见了。” 普雅徐徐的抚摸着画卷上自己的眉目,似乎可以感知到法度当年那一段笔力,内心依旧云烟不起、何其明静安定。 “其实我亦有这样一个梦,就在昨个晚上……我梦见自己在一朵莲花里。忽然一位全身金光闪闪的佛告诉我,莲花已经要开了,已经可以见到佛了……” “法度啊,记得你告诉过我,往生西方极乐,是先包裹在莲花里的。花开见佛,若是罪孽未消尽,莲花不会开。时今上师点化于我,告诉我,莲花要开了……这委实是一段不可思议之委实殊胜大因缘!对么? 我是合该顶礼膜拜欢喜受之的!合该的,佛陀不弃我,我却又还要再执迷些什么? 可是,我心中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痴执是放不下的,我不能欺瞒我自己,我更不敢欺瞒佛。 我这一辈子呵!在自你走后这漫漫无涯的若许年里,便只剩下对你的守望与对你的追忆了,你取代了我的全部、改变了我的世界、带走了我的一切、也填充了我的一切……惶惶然的,我蓦然发现,我的这命便仅仅是为你而生,为你而痛,为你而死,为你而疯!呵!” 逃不开的是命、躲不开的是劫,普雅抬手抚摸着法度那幅画作,画中的自己栩栩如生、含笑微微,这一瞬似乎回到了那至为快乐的半日闲暇时光,那一切的一切就此忽而如此的生动又如此的光鲜! 这一瞬,一切都是从容且既定的,普雅手中握紧了半飞翔的莲花刺,指肚摩擦着柄端那镶嵌其间的绿松与月光石,就此缓缓然的,这莲花形状的短刀便已然波及过自己的胸膛……那样自然而然,连同带着热度的殷色的血将这素净的莲花染成了红莲,一切一切顺势到似乎这是一条路最后合该有着的大归结! “为我尽一杯,与君发三愿: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三愿临老头,数与君相见……” 我想见你一面,好想见到你。我要见你一面,我要见到你! 这是极其深沉的一抹执念,更是极其笃定的一抹意念!念头一动,登时游遍各处虚空法界,花开果现、果报化前! 只有这强烈的赌咒般的愿望得以实现,待那时,我才算是真正清净无染、净无瑕秽、身若琉璃、内外明澈……待那时,愿生西方净土中,九品莲花为父母,花开见佛悟无生,不退菩萨为伴侣。 南无阿弥陀佛…… 情人丢了 有人哭了 莲花开了 佛也笑了 为了今生能与你相遇 我在前世早留有余地 为何此生不与我相依 天也无常 地也无常 泪水淹沒你我眼眶 梦醒了 雨停了 云散了 梦里传來一首首歌 世间所有悲欢离合的歌 我还在不停的追寻 追随你的芬芳忘记了忧伤 梦醒了 曲终了 人散了 梦里飘來一朵莲花 随你去追寻 心不再迷失方向 梦醒了 花开了 我笑了 莲花开了 佛也笑了 …… ------------ 第159回 剧终:愿以此功德,普及于一切 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 千万年的磨洗、岁月辗转不停 一切一切皆都是留不住的 一切一切也皆是不得长久的…… 顺理成章、可以预知与早会想到的 昔时这一片富饶的绿洲湮灭在埋天葬地的滚滚黄沙里 这一片西疆当真是无边的墓 而曾那样温柔富庶的临昌古城也与无数大漠古城一样伴随着散漫的风沙、厉鬼的嘶鸣 永远的、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历史断层里 当然 这之中一年复一年的 也有不少大漠的儿女不断延续着、编织着复活那家园的梦 但到了最后 便是这一位位梦里的人都已然消失远去、沒了踪影 桑海桑田、浮世变迁 死亡的海洋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死亡之国 曾经发生在这里的那一场场醉了浮生的故事与遍地生根的文化 就此一把黄沙徒留下、旧日痕迹再难寻 那隐藏在滚滚黄沙之下一笔笔丰饶的精神与物质的瑰宝 依旧等待着因果的成熟、与缘份的召唤 …… 太阳很高、风很清澈 车水马龙的喧哗闹市、装帧华丽的古董拍卖展会上 一位高僧大德站在一幅大漠女王的画像前久久凝望 他着素净的衣、手拨圆润的菩提珠 虽年岁已暮 可那一身的出尘气息与佛洗般的悲悯之态让來往的人丛不得不心生敬服、虔诚敬仰 这画他认得 是他的手笔…… 这一瞬 累世修行、辗转人间的大德心头百感交集 阳光一恍 又或许只是这展厅里璀璨泠泠的水晶灯生就出的微微浅影 倏然间 照的画中女王那一双善睐的明眸里 像是流出一行殷红的朱砂泪 紧接着 那红色的泪波打湿了发黄的宣纸 顺应画角缓缓垂下 次第徐徐流淌入地、很快不见……便也连同着那装裱而起的画卷都在这一刻脱了束缚 “咣当”一声坠落地表 那画框已然破碎 碎片迸溅 倏倏然开放出一地的琉璃冰花 紧接着 失了特质防护、全然暴露在空气里的古画便快速的腐朽 待专人赶到近前慌忙救护时 那画卷已然成了一幅残缺不全的黄黑色碎纸残骸 生动的女王形象徐徐消失 俨如一缕幽幽的魂魄实兮梦兮归于虚空去…… 这一时 那林立于前、木塑石刻般的高僧 蓦然有若佛洗 内心何其安详、头脑神思何其镇定 并着眼底不觉漫起的一痕湿潮 他明白的……无量劫以前他曾欠一位女子一个对承诺的遵守 时今他终于履行了他的承诺 他说过一定会回來 他终于回來了…… 那见证他们的誓言、承载了女王一世最强烈的执念与赌咒的画像就此消泯 幽魂一缕 女王终于见到了他 这段千年执念的缘份 终于了结 欠命的 命已还;欠泪的 泪已尽 而那段昔日里不能说出口、时今却欲说还休的秘密 却再也不会有世人知道了 时光回溯到那一天 游僧法度离开的那一天 临昌城里法度拜别他心念的女王 而他一早辗转沉淀、下定了的一段决心:他留给普雅梅朵的莲花刺 就是破解当日地宫内殿阵法的法器 虽然那些觊觎佛宝的人已经被埋葬进黄沙里 但盯着那笔宝藏其心不轨、想要夺宝的人又何其之多 虽然石门已经关闭不能再开启 但谁也不知道还有沒有另外的通路可以进入内殿 法度是何其缜密与智慧的 他留下《金字大藏经》与这“钥匙”给了临昌的女王 而他自己却离开 声东击西 吸引住全部的视线凝集在他法度的身上 一任有异心人对他跟踪也好、伺机取其性命以谋宝藏也好 都是万万不曾想到法度的身上早已经沒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而他们想要的东西在哪里也委实猜度不到 因着这样的缘由 法度一定是得离开的、委实是不能够再回临昌去的 当然 这究竟是不是他离开临昌、他再不回去的全部缘由 是不是其中一部分缘由 还是根本就不是缘由……沒有人知道 只有他自己知道 便是连他自己 只怕也都委实不能知道了 但是这该了的债、该还的缘 无论怎样兜兜转转、无论历经多少次轮回转生漫长无边 也都终究会有一切回转的那么一天…… 那一世 磕长头匍匐山路拥抱尘埃 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來世 只为在这路中与你相见 迁徙修行与色相缘法之间 似是而非的湮远情话在滚滚黄沙里合着天风亘古飘曳 西域的驼铃缠绵着古城绿洲 年轻的女王守望着她的情郎 心尖儿的情郎啊 你为何还不归家 走过了彩云那头、又横跨了滚滚黄沙…… 胡琴琵琶诉说着风的喑哑 徒壁深凿那嵌彩飞天低语着她的情话 谁是谁轮回翻转了一千零一次放下不得那八苦根源 谁是谁心头拂之不去如法加持那一点朱砂 我发心三宝 我翻十万大山踽踽远去 我呪愿一劫一无量的杳杳清音 寻着你的梵行次第剥离我的嗔妄 焚毁受、想、行、识、五蕴盛苦浮虚爱恨 抛却所有仪轨却仍渴望能在三大阿僧祇劫之后、与你再度相遇在一朵莲花怒放的一瞬…… 啊 这茫茫的苦海性灵苦煎熬啊盼救赎 着相耶 非相耶 虔心发愿顶礼供养你、顶礼供养佛 愿佛……将我度化 长街之上 音像店里传來歌曲《假行僧》沧桑且纯粹的旋律 我要从南走到北 我还要从白走到黑 我要人们都看到我 但不知道我是谁 …… 假如你看我有点累 就请你给我倒碗水 假如你已经爱上我 就请你吻我的嘴 …… 我有这双脚我有这双腿 我有这千山和万水 我要这所有的所有 但不要恨和悔 …… 要爱上我你就别怕后悔 总有一天我要远走高飞 我不会留在一个地方 也不愿有人跟随 …… 我只想看到你长得美 但不想知道你在受罪 我想要得到天上的水 但不是你的泪 …… 我不愿相信真的有魔鬼 也不愿与任何人作对 你别想知道我到底是谁 也别想看到我的虚伪 …… 随着这幽幽的旋律徐徐然撩拨而起 似乎于那冥冥的虚空里洞悉而來这样一脉无形的问询 其声冥冥、其性空空 无识无态、幻假幻真 “你为何还在这娑婆世间流浪 ” “因为在这里还有我一段未了的尘缘千万年亏欠 我要将她找到 我得将她找到 一生一世 永远的 时今我找到了 万千年执念 一夕得了结 如此 我也当不再身受轮回五蕴苦;就此坐化 离苦得乐 归渺空无极 得涅磐大自在……” 慈悲功德三十三 残漠西疆得涅磐 我走笔照你临摹菩萨 再用那佛法笑拈娑婆天下 …… 那是何其释然又万般皆放的潇洒与沉淀 天风汩汩里 高僧抬首自已是残骸的古画间移开目光 将那无波无澜、又分明智慧自成的视野平视前方 就此孑孑然一身 以一缕天风为伴、转身而去…… 汝负我命 我还汝债 以是因缘 经百千劫 常在生死 汝爱我心 我怜汝色 以是因缘 经百千劫 常在缠缚 唯杀、盗、淫 三为根本;以是因缘 业果相续 异见成憎 同想成爱 汝虽历劫忆持如來秘密妙严 不如一日修无漏业(无烦恼、无妄念) 远离世间“憎、爱”二苦 诸佛正法贤圣僧 直至菩提永皈依 我等所修诸福慧 为利众生愿成佛 愿以此功德 普及于一切 我等与众生 皆共成佛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