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梦醒 ------------ 第1章 梨花风起正清明 这天正是清明时节,窗外轻微的雨正打在树叶上沙沙轻响,渐渐簌簌有声,虽然天那么黑,她却依然能看见那点点残红随水飘荡,在这寂静中,隐隐听虫鸣声渐渐稀疏,那依稀可闻的细弱声音在这一刻更显的四周安静的让人心慌,她只能看见不远处掉落在地面的刀锋上映出的月亮的光华,那刀锋上的一抹残月,明亮而又阴冷。 明如秋水的刀锋之下倒映着自己的影,她看见那光影里全是恐惧,几能感受到自己因为惶然而流下的热泪沾在颊上,却只能见那握着刀锋的壮手,怎么也无法避开的刺入心口,好痛,她只觉得胸口那么痛,痛的好像四脚都麻木了,一瞬间,满地的鲜血,却再也看不见自己了,只有冰凉的血液流满一地,还有零落的血肉,这冰凉的血液却比火还要炙人,仿佛能焚毁一切。 在痛楚中她看着执着刀刃的手,曾经那般温柔的为她梳发画眉,指节处还留着早上为她弄唇时留下的胭脂残红,那样的熟悉,在这时候看来如此陌生。。。。。。 接着,叶念锦只觉得眼前一黑,只觉得身上的痛楚百结,好似又一次在经历那刺心之痛,其实那天刺进心口的刀刃的伤痛又何及心上的锥痛?又要来了嘛? 又要再经历一次那时候的痛苦了嘛? 可是痛楚让她无力再细想下去,她只能无助的在黑暗里又一次经历着死前所经历过的那种苦楚,再一次感受着那刀尖在心口上的绞动,叶念锦痛的连颤抖都是不能,她想要咬着自己的双唇,可是却发现一切是那样的无力,渐渐的她的感知里除了痛楚,再没有其他的五觉,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过了多久,这痛楚总算是慢慢缓和了下来,最少叶念锦的感官里不再是只能感受到那刀尖正在她的心上绞动,心尖上的血一点点的顺着刀锋流下,带去了她全部的力量与感知,这时候刀锋停住了在心尖的绞动,就如凝固了痛楚,或许只是血已经流尽了。 总算过去了……又经历了一次死前的惨痛,叶念锦全身没有一点力气,虽然还是痛的,却不如之前那么厉害了。 为什么做鬼也会这么辛苦?居然要在每年自己死忌的那天再一次经历死前经历过的痛楚,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折磨苍生? “又是一年三月初九了嘛?” 叶念锦喘息的问完,不由又嘲弄的笑了一下,她怎么又忘记了,她已经不在是过去的叶念锦,而只是一个在天地间飘泊无移的孤魂,便是这般问出来,又有谁能听见? 可是,叶念锦突然愣了一下,刚才她似乎听见一个尖细的喉咙,仿佛含着极利的一根尖刺一般的说出了那句话……那声音不是她的,不是她的自言自语? 叶念锦打了个寒战,不知是因为流血过多而发冷,还是因为她听见屋里凄凉的哭声,她努力的睁开双眼,模糊间看见鹅黄色的纱帐子外的那盏小小的羊角琉璃灯发出昏黄的光芒,光,怎么会有光?还有这锦绣着万字如意纹的纱帐子,明明是才新做好的精品,她那屋里的早就落满了尘灰……这不是她原来在的那个房间。 叶念锦不由微微愣了一下,或许没有做过鬼的人就如她当初一样,以为鬼可以飘行千里,追索人命,所以当时,她才敢咬破自己的中指对着那些人诅咒道:我今死后必为厉鬼,使君等日夜不安。 她死后真的凭借着一口怨气,躲过了鬼差的追索,一直停留在她死去那个屋子里,只是后来,她才发现,她根本离不开那个屋子,慢慢她知道了,这就是阴阳有道,缚地之灵,不可相离,以免人间受到滋扰,再后来,她发现,曾经繁华的叶府冷清的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个鬼。 可能,爹,娘,弟弟都去投胎了! 其实那样对他们来说,也是最好的,总好过像她这样的痛苦的残留在人世间,虽恨不能生食仇敌,却又只能无力的被困在屋里,只有每年三月初九的那次痛楚能提醒她又过了一年了。 这宅子久久没有一点生气,只有她一个人,不,是一个鬼的孤寂。 叶念锦在那样的寂寞的折磨里几乎要疯掉了,她只能看着窗外的天亮了,天黑了,天亮了,又黑了,又到三月初九了……就这样过了十七年,十七年了,不知道当年那些仇敌如今何在?可曾还记得当年残杀这一族老少时的血流进了地里把这诺大的院子都浸成了黑土。 一直到最近,她才隐隐听到过一些人声,在遥远的谈论声中,她知道这宅子让改建成了教坊司。 教坊司?叶念锦嘲弄的笑了一下,曾经的郕王府历经几代变化,原来住的是王孙贵戚,现在却成了贱籍伶人的居所,世事难料,莫过于此。 可是现在,她在那呢? 叶念锦努力的开始向外张望着,这屋内没有人说话,只有两个女子啜泣着,其中一个声音带着哭腔的说道:“妈妈说了,姑娘去了,班子里少了主力人物,要让我准备开脸接客……”或是想到未来悲惨的命运,说到这里,女子不由悲从中来,又大声哭了起来,另一个也哆嗦着说道:“我听说姑娘好好的不知怎么去了闹鬼的东院,之前听妈妈说那里原来住先前让贬的一个郡主一家,不知道怎么遇上了盗匪了,一夜之间了杀了好多人,血流的能在南街口都嗅到腥味,所以这宅子就成了凶宅,这么多年,都没人敢来住,这才赐给了咱们司里,可是勾管大人早就明令谁也不许踏进那院子,你说姑娘好端端的怎么会一个人半夜去了那里,会不会是让鬼迷了……”她的声音带着恐惧,随着雷声轰隆劈下,分外阴寒,另一个正悲切的女子,不由打了个寒战,皱眉看了看原本僵硬的躺在帐幕内的躯体,有些怯怯的说道:“少胡说八……”就在这时候,她话语戛然而止,她死死盯着叶念锦所在的方向,突然,爆出一阵惨烈的尖叫声: “啊!!!” 此时白亮的雷电,瞬间照耀整间屋子,正好映照在那本该是尸体的身躯上,让人分明看见她静静的睁开了双眼,正用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阴阴的打量着屋里的一切,她目光森然,神光流转,令人不敢平视,双眸转动着,似乎在打量着四周华丽的环境,以及,惊愕害怕的两个女人。 又是一阵雷电轰鸣,震得屋内灯烛闪烁,光华闪动之中,更让人能嗅到那身躯上淡淡的血腥味道。 联想着关于这宅子的一切凶灵的传说,这两个女子几是惨叫着奔逃而出。 “救命啊!诈尸了。” “跑什么跑,一惊一诈的,没得吓着了客人。” 只是她们两个还没有跑到门口,紧接着传来了一声喝斥,居然很有效的就止住了这两个女子的惊慌。她们两个居然颤抖的止住了脚步,不敢再向前,想来,这来人在她们心里是比鬼还要恐怖的存在吧? 叶念锦看着走进来的是一个年约三十上下的妇人,面容姣好,虽然年华不在,也依然驳有风韵,衣着并不十分华丽,只是一身水湖绿的衣裳着在她身上,更映她肌肤如雪,她走近屋里,先是嫌恶的皱了皱眉,然后横了那两个还在哆嗦的女人一眼,接着说道:“万大人正在前面宴请新科进士杨大人,你们这样一惊一诈的,要是扰了贵客,是你们担着,还是妈妈我来担着?” 两个女子俱不敢说话,只是抬起手,颤抖的指向叶念锦所在的方向,半晌再不敢吐露一个字,发出一点声响,好像害怕只要略有惊扰,就会唤醒这在沉静中的恶鬼。 叶念锦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们,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见那妇人先也是眼眸微微放大了几分,想来也是惊住了,接着却是转而喜极的说道:“太好了,明月,你没事呀,可是担心死妈妈了。”听她这般说话,显然是这里的老鸨,只是,她叫的明月是指自己嘛?叶念锦有些诧异的转动了一下双眸,她还是没有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老鸨说着,转而对那两个女子吩咐道:“含笑,你去把紫薇叫下来就说万大人在东进院第一间,唤她过去唱曲,香芙,你去把张医师再请过来,让他再给姑娘好好瞧瞧。” 含笑就是最初那个惊叫的女子,她显然还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听到老鸨的话,居然还一脸茫然的问道:“万大人,那个万大人?” “除了万安万院使,还有几个万大人能想的起紫薇?”老鸨没好气的啐了一口,接着就看见一直安静的叶念锦居然如让电击一般猛的弹坐了起来,接着又痛的一下软倒在了榻上,似是要下床,却又力所不能,老鸨赶紧过去扶她躺好,一边说道:“明月呀,你可得小心着些,你这身子现在受了伤,金贵着呢,你要是自己不爱惜自己,可不要怨妈妈我呀。” 叶念锦却是一点也听不清她说什么,只是咬着牙的默念着那个刚才老鸨提及的名字——万安,那怕经过了这么多年如炼狱般的岁月,她也不曾有一刻或忘这个名字。 ------------ 第2章 潇湘夜雨又逢君 他居然还活着!他居然还有脸来这个里寻欢做乐,难不成,他忘记自己在这里做过什么嘛? 他在这里杀害了与他朝夕相对的妻子,杀害了教授他医艺的师父…… 难不成他就不曾午夜梦回中有过一点一滴的悔意,应该是没有的吧,若然有过一点半星的后悔或是愧疚,他怎么还有脸来这个地方寻欢做乐。或许他早就忘记了他曾经在这里跟着他的师父学习医术,忘记了他曾经以入赘的方式娶了师父的独女为妻,住进这府里近三年,忘记了他曾经的师父,后来的岳父这一家人对他的照顾与恩情。 更不记得在这里执过一个名唤念锦的女子之手,然后又用万安又用自己的双手沾满了这些他曾经亲人的血液,这样的人居然还会在这里故地重游,只为了狎好官妓。 叶念锦回想着这一切,脸上一片漠然,只是看着左侧香炉中檀香冉冉,满脸的决意,耳里似又回响起那鲜血弥漫时自己的誓言: 万安,你不用和我说什么夫妻之情,我永不原谅你,我今若死后必为厉鬼,使君等日夜难安。 言罢一眼横扫过那些仇敌的脸孔,好让自己能记住他们的样貌,在过去的十七年中,没有一日可以或忘,只是让困在那屋里寸步难行,她只能在寂寞的仇恨里煎熬自己。 或是上天终还是公平的,有感她叶氏一门死的冤屈,所以现在她终于有机会了,终于有机会了!不是嘛? 老鸨还在唠叨的叮嘱着什么,可是叶念锦却没有什么心思仔细听,就在刚才她动弹的那一次里,她明显感觉到了身体的沉重还有疼痛,她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现在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只不过,她受了伤,这样的伤在她看来,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要知道她的父亲可是以二十岁少年之身便出任太医院院判之职,少负奇名,素有再世药王之称的神医叶兰歌。 所以在香芙请来了那个所谓的张医师的时候,看着他那颤抖着把脉的手,还有开药时的样子,叶念锦几乎有出声提醒的冲动,可是却还是生生忍住了,她不知道这个身子原来是谁,会不会医术,可不能让人看穿了,真让人知道她是从地狱回来的恶鬼,会怎么样呢? 她不愿意深想这个问题,既然大家都认为她是明月姑娘,那她以后就是明月姑娘又如何? 她不在意借用一下她的身躯与身份,只要能离开那院子,只要能报仇,这些本就不重要。 不过,说起来这老鸨对她――明月姑娘,还真是客气,想来,这身子应该不会是香芙这类的小丫头,要不是这里当红的姑娘,便是有名的乐师,不过这两者比较起来,她当然更希望自己是个乐师。 就在这时候,突然在雨声哗哗中传来一阵喧哗,老鸨抬了抬眼,示意香芙出去看看,就在这时候,已经看见一个男人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一边走着,一边说道:“不是说了嘛,我要你们这里的头牌明月过来献唱,怎么得,嫌爷的银子臭是不是?爷的银子臭,万大人的银子总不臭吧,不给爷面子,也不给万大人面子?” 这男子年纪约摸三十五六岁了,中等个子,穿着一件蓝布便装,腰间扎着一条很宽的玄色带;圆脸盘上,宽宽的浓眉下边,闪动着一对精明、深沉的眼睛,特别在他说话的时候,露出满口洁白的牙齿,一看便知道是保养的极好的,这样的人一般多数是富商,因为当朝有规,商为贱民,不可着锦衣,所以便是再富,也只能穿布衣,可是在其他方面,却是可以极讲究的。看他这般讨好万安,想来多数是药材商人。 老鸨只能无奈的说道:“黄员外,迎雪那里有这个胆子呀,你呀,你自己嗅嗅看,这明月的屋里全是药味,就知道了,我们姑娘是真病了。” “哼,真病了?让某家看看。”虽说老鸨打着哈哈,可是这黄员外却是一步不让,只是继续说道:“便是病了又如何,爬起来给各位爷们敬个酒,也算全了礼数,我们来捧过她的场多少次了,她每次不是病了,就是去这去那了,真是瞧不起我们这些爷们了是不是?左右不过是个乐妓,真以为得了些名声,真就能把我们这些花钱的爷们不放在眼里了?” “黄员外呀,你瞧瞧你这话说的,可让迎雪还有地站没有,唉,你看看,这医师,还没走呢,不信你问问他,只是我们姑娘总归还是没有招过姑爷,虽然说我们教坊里的姑娘不能说是冰清玉洁吧,但没开脸的清倌儿,还是要讲究几分的,你想想她是伤在了胸上,这样让你看来看去,以后我们明月可怎么招姑爷呀” 说到这里,老鸨明显感到自己怀里的明月微微动了一下,但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黄员外听到这话,却是一脸邪气的一笑,然后说道:“那怕什么,不成,爷们给你们当姑爷就是了,让爷们拔了明月的头筹,爷们能亏了你?不是我说的,迎雪呀,你眼皮子也太浅了些,在这里呆的久了,你还不曾瞧明白嘛?我们这些商人,虽然名不大,可是出手从来不比其他人小气。” 老鸨陪笑了一下,扶着明月在帐里坐好,然后走过去扶着黄员外说道:“行行,我迎雪呀,素来最公道,价高者得,不过,黄员外,你今天就赶紧回去陪万大人喝几杯吧,要不久了,万大人还以为你在这里忙着偷香窃玉,把他忘记了呢。小心万大人饶不了你。” 说着又用自己丰满的胸在黄员外的手臂上微微蹭了一下,那一动作,说不出的风情万种,看的黄员外立时都酸弱了几分,也不记得再继续坚持要明月出去的话了,不由自主的跟着老鸨便出了屋子,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还在帐里的“明月”不由有些难过的闭上了双眼,看来她不但是姑娘,还是一个快要开脸的头牌姑娘。 张大夫又叮嘱了一侧的香芙说了说用药的禁忌,正在这时候,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听老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万大人,我们明月只是有点小病,那里敢劳动大人呀,别,别,别。” 万安来了!她心里一震,不由睁大了双眼,好要看清楚自己过去的夫君,现在的仇敌,十七年不见了…… 多少岁月如尘,繁华似梦…… 岁月在万安的身上也留下了不少痕迹,他鬓角的头发略微秃进去一些,原来清瘦的身材也微有些发福了,只崩的他身上的那件玄色锦缎衫子紧紧的显出腰上的浮肉,只一双眼睛还是闪闪有神,他一走进来,就打量了一眼依在榻上的明月,脸上微微抽动了一下,若是别人,自然不一定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可是她是谁呀? 他们少年一起学艺,后来又做了几年的夫妻,她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这个小动作,代表着他在思索,想到这里,她的心里不由一动,她十分了解万安不是十分好色的男人,在他心里权势,金钱都比女人重要的多,可是今天他们这样一而再,再而三不顾身份,坚持的要见明月可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就在这时候又有一个女子跟了进来,她身着绛红绣金宫装,面容艳丽无比,一双凤眼媚意天成,一头青丝梳成华髻,繁丽雍容,一头的金华玉珠,莹亮如雪,星星点点在发间闪烁,灯光的照映下,令人目晕。她步伐轻盈,手中却是紧紧撕扯着绢帕,柳眉倒竖,美眸含威,三两步就走了进来,然后说道:“万大人,您这样,可是不满意紫薇?” “你这小浪妮子,火气好盛呵……”老鸨跟着万安一道进了屋里,调笑的嗔了紫薇一句,声音清脆,却又说不尽的慵懒妩媚。 看见老鸨已经拦在屋里,紫薇明显也松快了几分,放慢了步子,慢条斯理走来,她身着的衣裙,长及曳地,细腰以云带约束,此时步态生莲,更显出不盈一握,仿佛弱不禁风,只那眼中的笑意更添了几分明媚,端的是个美佳人。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目的,但是明月可以感觉到得,他们都不想这几个人为难自己,所以她不由对老鸨与紫薇多打量了几眼。 “万大人。”老鸨看见紫薇拦住了万安,便赶紧在一侧沏了新茶,送到了万安面前,自有后面跟进来的小婢们摆好端到了万安面前,老鸨一边送茶一边说道:“万大人,你且坐在这里,让明月以茶代酒敬您一杯,也算是她给您赔个不是,回头等她身子好些,再登门道歉,您看可行?” “叮”的一声脆响,万安端起了杯子,又放下了上面的盖碗。接着徐徐吸了一口气,那种样子,本来应该是极失礼的,可是由他做来,却显出这么多年居于高位时练就的风雅姿仪,那动作好像是微风拂开了柳树的枝条,慢慢悠悠的做出来说不出的好看,可是那动作一出,一直笑着的老鸨与紫薇一起呆了呆,明月不是长在这教坊司里的人,自然不知道这些恩客与老鸨之间俗例,要是万安受了这茶,今天这事,也就算过去了,可是万安这样子,显是不受的。 其实万安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往日里,老鸨对这位万大人没什么太深的印像,来这里的人,他年岁不是最老的,也不是最青的,不难伺候,当然,出手也不阔气,最重要的是,他的职位不高不低,实在没什么能让人记忆深刻些的地方,便是他总请去相伴的紫薇,对他的印像也近乎是止于此,可是今天,他似乎十分不好讲话。 ------------ 第3章 小荷已露尖尖角 青楼这样的地方,其实是不能惹事的,可是也绝不会怕事,没有一点本事,能在这京城的一亩三分地里立起自己的招牌? 老鸨抬了一下脸,看着万安,笑了笑,那笑容里已经没有多少敬重讨好的意味了,反是带着几分深意的说道:“万大人,你在这坐着干什么呀,又没有酒,又没有菜的,还是回屋里喝酒吧,对了,含香呀,刚才张公公在前面设宴也是点了名让明月过去唱只曲,可是看着明月这是起不来了,我要在这里陪万大人,你帮我去给张公公回句话吧。” 含笑听了这句话,立时福了一福应了一声,然后好似才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妈妈,可是那个每次来都订在天一阁的张敏公公?” 张敏?万安立时脸色微微变了一下,这个名字,明月听到耳里也不陌生,她虽然从来不曾与这位太监有什么往来,却也隐约间听过他的名字,记得那时候,他还是礼安门监,一个从七品的掌事太监,现在一晃十几年了,那时候还是一个白丁的万安都成了人人要畏上几分的万大人,不知道当初的掌事太监如今又如何了?不过想来这老鸨能抬出来说叨,必然也应该是个能让万安有些畏惧的人。 果然,听到了张敏的名字,万安的左眉不自然的跳动了一下。 明月看的分明,知道这是他心里有些畏缩了,可是转瞬间万安好像又想到什么似的,一脸坚定的说道:“乍么的,看我们敬重张公公,你就拿着他的名号来?” 老鸨显然没想到这么一个货色,居然软硬不吃,难不成真要翻脸了,想到这里,老鸨的脸上有些郁烦了,她嘴上还挂着笑,但眼里已经带了几分不耐的瞅了一眼还躺在床上的明月,这丫头真是个惹事的胚子,要不是因为苏统领叮嘱过要好好照顾她,真不想再理会这事了,就由着她好了,反正进了这院子里的女人,还能养成个三贞九烈不成? 可是虽然是这样想的,但老鸨还是笑着说道:“那里会有这样的心思,万大人,您误会了,奴家只是想着,我在这里陪着大人,也不能冷落了张公公不是?我们这些大打开门吃百家饭讨生活的女人不容易呀。” 说着,老鸨又有几分讨好的凑到了万安面前,那一身的脂粉香薰的他都觉得有些不自在了,可是老鸨却不觉得如何,反是自顾自得的说道:“唉,我们呀,不要说我这个一点朱唇万客尝都尝烦了的老人,就是像明月这样的清倌人,又能有几天自得,迟早还不都是爷们胯下的货,现在她这会身子不自在,爷们就饶了她这一时片刻可行不?过些日子,明月也到了岁数,到时候,爷们只要出的起价钱,别说让她唱歌呤曲,就是要她吹笛弄萧,也由不得她不同意。”说着的时候,老鸨又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这万安还不曾如何,那一侧的黄员外听到耳里那有不意会的,立时大笑了起来,那笑在明月听到耳里,可说是要多贱有多贱,偏生他还用那一双又贱,又不怀好意的眼,不停的瞅着明月看着,直看的明月想一巴掌砸在他的眼珠上,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现在她,不再是过去那个养在深闺里的大家闺秀,反而是个可以任人调笑的女子,如果只是这样一点污辱她就要反击,只怕真成了笑话。 想是因为老鸨靠的太近了,万安有些不适的微微向后倾了一些,他正要说话,却听屋外已经传来一个男子的笑声,他声音明快的说道:“迎雪姐,你可叫我好找呀。” “杨公子,你怎么不在前面陪着张公公就这么寻得来了。”老鸨笑呤呤的应着话,那样子,显然是觉得来了救星。这个人也确实有自己的摄人的气势,他一走进来,只是那样淡淡的样子,可是这一屋子的暗香和颜色仿佛都被压了下去,让人无法再去注意美丽的紫薇,无法留意老鸨那消魂的风情,只是看着他,虽然他是个男人,虽然他长的并不是十分出众,可是,你就是无法不去注意这样一个人,有的人天生就是丢在人堆里找不到,可是有的人,那怕与千万人中走出来,你也会第一眼注意到他,或许他不是长的最最帅气英伟的,可是你却就是无法不注意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万安看见来人也是一脸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放松的坐定了,然后淡淡的说道:“应宁兄,你怎么也来这里了,也不怕杨老夫人知道了?” 杨应宁? 明月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想起来,那年冬天,过年时人人都做了新的衣裳,家里那时候还算富裕,所以明月的父亲准备了不少果子年货,送给巷子里有些不济的人家,说是不济,其实能住在这条巷子里的也差不到那去,这些年货也只能算是一般的年节礼物,当不得是救济,只是明月父亲心好,多备了些而已。 那天,还下着雪,她捂着家毛皮暖炉,跟着她父亲与万安去送年节,其实一般的人家,她是去不得的,只有这一家,是父亲最相得的朋友杨大人家里,才会带着她一并去,走到巷子尾,才进了这位父亲的世兄家里,这一路走来,看得都是各家的欢颜,便是一般的小丫头们,只要不是遇上太刻薄太穷苦的主子,也都穿上了新做的衣裳,一脸笑容的过着年。 可是走进杨家,明月记得那天一个三四岁大小的男孩子正蹲坐在院口的凉亭里,摊开冻得通红的掌心,里面躺着一对糯米豆沙的水晶核桃,他身上穿着破旧的衣裳,正呆呆的看着那水晶核桃,明明想吃,可是却又舍不得的样子,看的让人心疼。 那时候,她还以为,这是那个下人的小孩子偷了主人家的糕点在进食,便从果盘盒子里挑了一包上好的果点偷偷的放在了他身侧,可是她还不及说话,那孩子已经如是受惊一般的走开了,到了后来进到厅堂里见过众人时,才知道,原来那孩子,居然便是父亲世兄的嫡子。那时的杨应宁,有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小脸冻的通红,看见那时候还是叶念锦的明月,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自在,真真是个让人心痛的孩子。 可现在的他。。。。。。 明月那里能认的出来,这样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居然就是当年那个在雪地里冻的两颊生红的可怜孩子?当然,明月自己也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明珠般的叶念锦了。 可是这样一个曾经让父亲照抚过的孩子,或许会给自己一些帮助也不一定?明月如是想着,眼里带着几分期盼的开始打量起面前的杨应宁,猜想着他现在的成长,还有会不会还记得年少时常照顾他的叶世伯和锦姐姐? “万世兄……”杨应宁的唇边一抹淡淡的笑,淡淡的一抹嘲讽:“我听菲菲说了,万世兄在这里,才特来敬上一杯水酒,怎么得世兄就要说起这么让人扫兴的话呢。” 一听这话,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来,明月的心顿时有了几分凉意,虽然他的语气对万安有些嘲弄,可是明显里透着几分亲昵,便是嘲弄的话语,也透着一份,只有我才能这样笑的意味,原来连这样一个孩子,也已经不记得叶家过往的际遇,可以与万安这样的谈笑风声,明月看着他,心里不由又想起当年父亲还在的时候,叮嘱过她的话:锦儿,我知道你心良弱,看着杨世兄一家贫困,怪我为什么可以送给别人银两,却不肯送于杨世兄家里,可是你却是不明白他们的,不说世兄与嫂夫人,便是应宁,如此小,也已经是傲骨初成,否则也不会因为你要送他果点便羞愤而去,这般的人物,我们若是送银两,反而是折辱了他们。我能做的就是尽尽心,让应宁能进好些的国学就读。 原来便是年少时就这么自傲的人,现在也可以放荡如此,也是,能在在这样的地方浪荡,你还能指望他有什么气节,指望他还会记得当年那么一点交情,一点恩意嘛? 虽是如此想,可是明月却还是不愿意相信,当年在她还是叶念锦时带着他与幼弟一起看戏,这个孩子,曾经牵着她的手说道:“锦姐姐,等应宁长大了,我也要像那个戏里的大侠一样,年少仗剑行四海,管尽天下不平事。”那样一脸稚气而又认真的样子,逗的她一脸笑意,真心如疼爱幼弟一般疼过这个孩子,总记得他曾经有过一双多么明亮的眼睛,可是现在,他变成了什么样的人? 明月不由睁大了眼,打量起面前的少年人,杨应宁还是漫不经心,转头对着老鸨笑道:“迎雪姐,上次你做的冰糖甲鱼可是真真好吃,今天张公公要招待贵管,你是不是。。。。。。哦,对了,问问还有蟹黄没有,上回蒸的那笼蟹黄烧麦,张公公说了一声还不错。” 这样的嘴脸,明月有些指尖都发凉了,她还能指望谁?一夕之间夫妻反目,再度活过来的时候,物变人非,她又落到了这样的境地里,过去的旧识,亲近如杨家也已经可以与万安这样的仇人谈笑,不该怪他们是不是,凭什么人家要记住你叶家的冤仇? 可是,既然上天给了我一次生命,给了我这样不可得的机遇,我便是沉如无间地狱,也一定要为家人讨回一个公道。明月如是想着,双手不由自己的捏的死紧,紧的那指甲寸寸入肉。 ------------ 第4章 谁家少年足风流 雷电轰鸣,震得屋内灯烛闪烁,惊回了明月的神思,这才发现就在她出神的功夫里,万安已经让杨应宁半推半就的推了出去,紫薇赶紧跟了出去,远远只听见他在那里大笑道:“万世兄,你可不能这样扫兴,念着菩萨似的明月姑娘干什么,她这样的,那里比的了紫薇姑娘和我家菲菲来的可亲可爱。” 听到对方远去,老鸨苏迎雪看了一眼还有那里默无声息的明月,见她一脸惨白的病态,本来还想要提点几句最终只是说道:“你且好生歇着,苏统领说了,明天要见你。” 明月还不及回应,苏迎雪已经出了门,只是临走前对着两个小丫头叮嘱道:“好生看着门,可别再让人来扰了姑娘休息。” 此时的杨应宁也已经回了天一阁,他推开门,只见幕下珠帘里左侧有一只云窑瓷炉,呈大禹治水状,其中檀香冉冉,右侧有一个女子正持扇轻摇,这屋中虽点了两处明烛,可是那女子所在的地方,光线却很幽晦,无论任何女人。在这种光线中看来都会变得漂亮些的,何况这女孩子本来就美得很,那一持扇的手指好似比那白玉扇柄,还要白上几分,看起来格外香艳,这便是此楼牌中另一位名优,菲菲。 正中有二人正在下棋,一老一少,那年长些的穿着一身玄色的便装,身子胖胖的,脸形很圆看起来极是可亲,虽是男子的外貌,却肤白的如是一个女子一般,虽然一看他的样子,便知道已经有了五十开外的年纪,可是那皮肤偏生又白嫩的如是二十开外的少女一般,仁中之间更是没有一根胡须,这样的打扮在现下可不是多见的,要知道明朝一直士大夫中一直以留须为美,此风甚长,除了一般未曾成婚为人父的少年郎,大约只有一种人才会不留须,那就是太监。 杨应宁看见两人还在专注的下棋,只得躬身行了下常礼,然后说道:“张公公,都准备好了。” 果然,这位正是现今司礼监秉笔太监张敏,坐在这位权倾朝野大太监对面的是一个少年郎,他正舒适地伏在摇椅一侧,让一边的菲菲姑娘为他打着扇子,软玉温香在侧,他却不为所动,只是瞅着那棋盘出神,侧风穿过,吹起了他漆黑的头发,坚实的手臂伸向前面,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握着的是个晶莹而滑润的白玉棋子。 此时他听到杨应宁的声音,不由懒洋洋的笑了笑,微微抬起头,烛光正照在他脸上。他双眉浓而长,充满粗犷的男性魅力,但那双清澈的眼睛,却又是那么秀逸。他鼻子挺直,象征着坚强、决断的铁石心肠。他那薄薄的、嘴角上翘的嘴,看来也有些冷酷,但只要他一笑起来,坚强就变作温柔,冷酷也变作同情,就像是温暖的春风吹过了大地,现在他就正眨着眼睛望着杨应宁微笑着,目中闪动着顽皮、幽默的光芒,却又充满了机智,这样的脸孔,这样的笑容,便是见多风月的菲菲看在眼里,也一时有些失神。 说起来,这位杨少爷一向是张公公的常客,可是这位爷却是第一次见到,不过,菲菲好奇的原因,可不只是因为这位神秘少爷的俊秀,更多的是因为他在张敏面前的随性,要知道,伴随着内阁票拟的制度化,司礼监秉笔太监“批红”的制度应运而生。票拟出现之后,依制阁票应由皇帝亲自批答,但实际上却是代替皇帝批红的却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虽然不及掌印位比内相权势薰天,可是却也是人人巴结的人物,可这少年人却好似不曾放在眼里,也不知道是那家的王候公子,能有这样的派头。 当然,这些也只是菲菲心里的好奇,她可是明白自己的身份,万不敢多言问出来。 此时张敏好似才回过神来一般,伸了伸腰,然后对着菲菲说道:“你且下去吧,洒家乏了。”菲菲乖巧的退了出去。看到菲菲将门关闭后,那少年人一扬手将手里的白玉棋子落下,然后懒懒的又趴在了椅上,接着说道:“张公,我们非要在这里谈事嘛?” 张敏笑咪咪的落下关键一子,然后淡然的说道:“呵呵,少爷,你且慢品茶,老奴却要先取一局了。” 若是让别人听到必然吃惊万份,此人居然能让张敏称为少爷,自称老奴这该是什么身份?可是天下人皆知,当今天子并无子息有存,中宫空虚。又有谁家王爷的孩子能让这位大太监自称老奴? 杨应宁却一点也没有吃惊的表情,只是肃目走到两人身则。 “哦,看来,我要输了。”那少年人也仍是平和,轻松笑道:“张公果然好棋艺。只可惜,张公的眼界,未免太浅了些。”少年的声音,淡淡的响起,恰在此时,天空中又鸣起了一阵轰雷,在雷声中,他的声音依旧那么平稳,更显的别样的廖淡和诡密。 看着他温和平正的意态,杨应宁心下暗忖道,一直传说这位少爷性情温厚,宽正少怒,心思沉密,果不其然。 张敏哟到此言,愕然抬头,寸尺之间,看入眼里,只见在少年人那温厚平和的笑容下,笑意未达眼底,眼中深不可测,无穷的深渊仿佛要择人而噬,那还有刚才那笑意中的春风无限。 “轰!” 此时天空中又响起一声巨雷,雷鸣中还伴着一阵电闪,惊的室内的烛光也晃动了几分,更显那眼中的危险,“铛”的一声,张敏居然手中一松,手里还摆玩着的棋子已落地。 此时,少年人伸出手,那五指依旧修长,但在电光里更显的白亮异常,他放下一子。仿佛是一瞬间,那散乱的各处立刻互为奥援,相为呼应。棋势已成,大龙顿成死地。 少年人含笑看向张敏笑道:“张公一子不过呼应五步,而我,从不计较一子一地,我想要的,所求的,只是最后的水到渠成。” 张敏被那一眼已是惊的慌乱,逢此大败,只能唯唯。 少年人仍是淡然,只是复回首问杨应宁道:“如何?还妥当吧?” “却有些诡异,他们今天不知为何,一直对明月姑娘纠缠不休。” 说到这里,看见张敏与少年人脸上略有狐疑的样子,杨应宁便继续解释道:“这明月姑娘,与小楼,和夜东风,合称小楼一夜又东风皆是这京城楼牌里挑大梁子名伎,因为这样的摇钱树,一般都不会轻易让人开苞,以免降了价钱,所以这三个里面,只有夜东风开始接客,其他都是清倌人,一般只是唱唱曲,跳跳舞,或是远远的与人对饮一杯,常来常往的客人都是知道分寸的,加上明月姑娘,早就传出是苏统领的禁脔,所以从来不会有人在这楼牌里找不自在。” 原本少年人一直神态淡淡的,听到这里,反而突然一抬头,接着说道:“苏统领?可是神机营左三营任副统领的那个苏映清。” 杨应宁点了点头,不由心中微懔,这位少年人,虽然出身不凡,可是多年来为了避祸一直居远与陪都南京,居然也对这京中之事如此了解。 张敏此时皱眉道:“他暗中可是锦衣卫世袭总旗。” 少年人挥手打断了他的介绍:“张公怎么看此事?” “我朝虽不禁娼,可是以他的身份断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娼优如此恩遇。。。。。。。” “张公,如无异处,何会惹来万安等人的注目?”这很是险刻的话,让张敏战栗不已,他隐约知道,自己所行之事,虽然是为国谋忠,却也未尝没有几分私心,想着奇货可居,但这样的事,一着不慎,却会是必死无疑。 看见他脸色难看,少年人反而笑得洒脱:“难得有今日的兴致。棋局已毕,张公也早些请回吧,若是留的时日久了,反而更令人生疑。” 张敏咬咬牙,忍住心中的不安,必恭必敬的,行礼退下。 此时的明月已经恢复过心神,她使人端来粥和馒头,正在用餐,含笑原也是见多了明月的样子,只是她美则美,但与这楼里其他的姑娘比起来,之前也不曾觉出有多少出彩之处,顶多是她的舞比姑娘们都跳的好些,可是今天看她刚才看着自己的时候那眼眸里水润润的好似才哭过一般,长长的睫毛上兀自带着一滴泪珠,平添了几分柔媚,娇怯怯地一副弱不禁风模样,秀眉微蹙,若有深忧,直让人觉得,我见尤怜这四个字用在她身上真是再恰当也不过。 说起来,这明月姑娘自得含笑进楼里,可是从来不曾见她哭过呢,也不知道她今天是怎么了,居然双眸含过了泪。不过,想归想,但看着明月正态而言的时候,竟有一种高贵凛然之气,她那里敢追问? 含笑想着心事,半晌才回神来,却见明月已经低下头去,吃了起来。她吃的很快,却丝毫不见粗鲁,一会就风卷残云的,把粥喝了,馒头吃了,含笑咂舌于她的好胃口,心里却有些感叹,姑娘怎么好像几天不曾吃饭的样子。 只是含笑那里知道,明月心中那声叹息――很久没吃过东西了。 ------------ 第5章 总有风霜的痕迹 雷雨过后,仿佛是暖风的轻轻一嘘,院里的桃花就开的如火如霞,明月依在自己的楼台窗前,看着那院里如是丹云彤霞似的桃花,想起过往里谁人不知道这叶府的宅子是先皇赐给慧长公主的陪嫁,这里的桃花更是京都四十六景之一的“叶映丹霞”。 这宅院旧址本是前朝中书右丞相伯颜的私邸花园,占地极广,后毁于兵乱,到了本朝永乐年间,天下靖平国力富强,永乐帝便选中此地为皇家别苑,后景泰帝继位因敬重自己的长姐,便将此苑以为慧长公主的陪嫁,这才将这皇家御苑变成了叶府的私产,可是谁能想到,过往的皇家御苑,都已经变成了最为不堪的教坊司? 世事变迁,莫过于此。 明月想着心事,看着楼台下的熙熙攘攘,见含笑正在院子里与几个婢女折花斗草,不由淡然一笑,这样的年华,如此畅快,真好。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推门而入,回首,只见一个中年男子的身影,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可是仿佛觉得有几分熟悉,想要细看,可是那光正闪眼,实在很模糊,此时已听对方低声如同蝇语:“听说那人已经秘密进京,你可有做打算。” 来人说话时,已经反手闭上了门,回头看见明月正依在窗台前,那般软弱的望着自己的样子,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其实,她长得并不甚像念锦,只是眼里越来越多了几分如念锦一般的悲悯的神彩。这么一想,立时心里猛觉得吃了一惊,思绪顿时有一刹那凝滞,仿佛不能再想下去,见明月不回话,只得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明月,你可还是在怪我。” 明月听他说的熟悉,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只是轻轻点一点头,轻得几乎连耳上珍珠坠子也并未摇动半分,虽然动作细微,对方却也已看见,他轻轻的长叹了一声,然后说道:“我已经和你说过了,我已年近四旬,如何能误你终身,你且放下这些不该有的心思,好好做事,如果这次的事有了结果,我或许可以向上面为你求个恩情,让你离开这南教司,这不也一直是你心里的期盼嘛。” 上面,恩情,离开教坊司? 这一连串的词句砸的明月几有些喘不过气来,这人是什么身份? 这教坊司里的贱籍,可是一般人说离开便能离开的? 对了,昨天老鸨苏迎雪说过,今天有位苏统领要见自己,难不成,这位就是苏统领,可是听他的谈吐,好似这明月不是一般的歌妓,而是他的下属,想到这里明月心中不由一阵震惊,难不成,这位明月姑娘并不是普通的歌妓而是。。。。。。大明朝无处不在的锦衣卫暗使,这歌妓只是她的一个身份而已?亦或是其他什么势力扶植中的棋子?不论是什么,这中间或有可以利用之处。 想到这里明月的双目不由自主的发出炯炯的光芒,如是星灿。 这时对方已经走进室内,那反锁的闺门不但锁住了一室的秘密,也关住了那屋外的阳光,斗室立时变的灰暗了几分,到了此时明月才有机会看清对方的容颜,这男子的容颜比他的声音显的要苍老些,黝黑的脸庞上总有着风霜的痕迹,一双眸子常常散发着鹰隼般锐利的光芒,令人不敢逼视,一看就是多经军马岁月之人,虽然如此,可是明月还是认出了来人,他居然是――苏映清。 昔年深闺重重,除了父兄幼弟,她根本未曾多见过别的男子。明月对兄长的记忆并不深,两人相差十一岁,而且他常年随着军征战在外,即便回到家来卸下铠甲换了便装也少有得闲,怎么会陪着幼妹戏耍?可是她还是记住了这个,总跟在他的身后一个让他唤为萝卜头的少爷兵,苏迎清出身并非十分高贵,可是他母亲却是山西巨富有活财神之称的柳万山的独女。 其祖富甲天下,这位少爷何必进军中受苦? 别人都以为他年少英姿不愿意借家族之力而为,但她第一次见他时,便知道他的貌似进取的底下其实暗藏着汹涌的野心。现在十余年的岁月过后,也果然自有了一番成就,当年少年英姿的兄长,反而济济无名。 见明月自顾自的出神,苏映清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然后说道:“你如果得手了,还是把东西交出来吧,不要再想其他的了,如果不能如期完成上面的任务。”说到这里,苏映清脸皮一紧,然后一字一顿的说道:“越王此次大寿,皇上有意挑选八位年青的伶妓为寿礼,越王府位在都庞岭,靠近岭南之边,常年地热酷暑,虫令百生,疾病横发之地,你要是能得到越王的宠爱或还能好过些,若是不然,只怕不如京中走狗所过的日子。” 说到这里,苏映清慢慢的靠近明月,他比明月要高出近一个头,明月又是微倚在窗前,此时那身影靠的近了,难免有些压迫之感,触目间都是他黝黑的脸庞上让风割划出的僵硬线纹,接着却听他轻声细语的继续说道:“且越王已年近七旬,按本朝惯例,如果是他的伶妓,可是要在越王百年以后,以为人殉。” 这样的腔调,这样的冰凉的言语此他的口中说出来,越发让人觉得可怕,便是死而复生的明月,也不禁微有心寒。如何能听不出他言语中的威胁?可是她连苏映清要她做些什么都不知道,如何能扭转局面? 苏映清见她只是那般淡漠的听着,始终一言不发,心下反而有些惴惴不明,难不成这丫头真的不知道? 东西真的不在她手里?之前的消息有误? 疑惑渐生,苏映清向后退了一步,皱着眉开始思索着,梳理这些天得到的消息,此时却听明月平和的说道:“统领要的是什么,明月虽然知道,可是却从未见过,或许看见了也只是当面不相识,不知道统领可有画的清楚些的图像可以让明月按图索骥。” “若是知道他什么样子反而好了,唉,当年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也是在十几年前了,少年人发身长大以后,容颜难免变化,谁能想到是谁。不过当年纪妃力弱,绝无能力将此人运送出宫,想是宫里有人助他,最大可能是吴庶人,可是,所以此人多数是从南京而来。”苏映清沉呤了半晌方才说出自己的推论。 正说话间,听到屋外传来苏映雪的声音:“哎呀,我的万大人,你怎么又想起咱们家明月了,你可不能这样冲进去呀,明月还没梳洗呢,要是让您看见了,我们明月以后可怎么见人呀。” 听到这话,苏映清微微一侧首,也不顾明月的回应,双手一扣,居然就一个燕子翻身,从这窗口翻了出去,明月微微一惊,以为他会落在院内,心想着,要是让那些院子里的小丫头们看见了,可怎么好说? 探头一张望才发现,苏映清居然未曾落在院内,一时也想不明白他是去了何处,这时候万安已经到了屋外,他极是不耐的推门,想是用的力气极大,顶的门“啪啪”做响。他不悦的声音也在屋外响起:“怎么还真会拿乔了,爷们来了,也不开门迎一迎。” 听到他的声音,明月双手已不由自己的握紧,关节之处寸寸发白,可是她却还是得耐着性子过去打开门,一手握紧着自己手里的衣襟,一边迫使自己绽开一个最自然的笑容,然后淡淡起声说道:“万大人,您怎么这么性急呢,可是吓着明月了。”到了最后,那眼睛已经微微挑起飘出一个小媚眼,还带着三分嗔怪,一分娇气。 相处数年,她怎么会不知道,什么样的笑容,什么样的语气说话,他最喜欢? 果然,万安看的微微一愣,接着便笑了一下,然后说道:“明月姑娘今天精神不错,本官听说你病了,可着实有几分心疼,急着来探病,这才举动急燥了几分。” 这样的话,真让明月觉得恶心,可是她却不得不去端起屋里早就有含笑备好的茶,倒上了两杯,奉到了万安面前,只是看着那茶杯的一瞬间,明月只恨自己才醒来,不曾想到要买些毒药在身边备上,只是就算真有毒药,又能不能瞒过这年少时就跟着父亲学医的万安呢?有什么毒药能让他在不起疑的情况下吃下?想着心事,明月的手不由迟疑了几分,万安已经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茶盏,那手指还有意无意的在明月的手背处轻轻的抚了一下,接着笑了,说道:“明肌如锦,想来说的就是明月姑娘这样的妙人儿吧。” 忍住内心的恶心,明月故做叹息的说道:“明月那里知道,说是锦纹细密自有滑如幼子之肌,可是明月这样的人那里有福份见过,只是听大人说来,想是对锦有特别的偏好。”明月有意无意的一字一句的说起这个锦字,而且,特别把这字咬的格外的重,她未尝不曾希望能看万安脸上有一丝一毫的触动,可是她最终却失望了,万安只是含笑的喝着茶,连脸上的笑纹都不曾有一时一刻收动过,似乎早已不曾记得他第一任妻子的闺名叫念锦。 ------------ 第6章 男女之间也如棋 因是一早便遇上这样两个人,明月轻松愉快地心情不再,她强忍着内心恨意,面露微笑的问道:“万大人,如此一早,便来寻明月所谓何事?” “原是西厂厂公汪直大人在前面设宴,可惜万某人来早了些,念及明月姑娘,就来了,怎么不欢迎?”万安说着话,微微的笑了起来,他本就有下三白眼,此时一说话间,又斜眼瞟着明月,看在人眼中更显阴邪,那模样直让明月想吐,这样的男人,当年,她居然与之举案齐眉数年?也不知道怎么的,明月突然之间感到晨风那么冷,吹在身上,浑身都忽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说不出的心寒。但是一阵一阵的热血却只顾着往脸上涌,忍不住紧紧握住了手里的杯子。 “对了,明月姑娘看着虽是大好了,但也不可马虎,既然万某人来了,不如就让万某人为姑娘诊断一二吧,也可安众人之心。”万安带着笑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就欲抓起明月的手腕,明月那里肯依得,她立时看似随意的一个起身,堪堪避过万安的魔爪,向后策步一让,接着说道:“明月拂柳之身,不敢有劳大人费心。” 万安看见明月动作机敏,微微一愣,但居然也不再强求,继续言道:“哎呀,说起来明月姑娘这一病,就病了四五天,可是错过了这都城里的一场大热闹。” 明月看着万安的神色,带着几分笑意的顺着他问道:“不知是什么大热闹。” “姑娘病着,也难怪不知道,前些天锦衣卫指挥使万通大人审理了一件顶大的贪墨案,唉,太祖曾有明令,官员贪污的数额在六十两白银以上的,就要处以剥皮囊草这样的极刑,却是不懂,怎么还有人有如此胆量,不只贪墨,还私窃内禁之宝。”万安说着摇了摇头,好似有些感叹的继续说道:“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异事,最奇异的事是居然有人胆敢去锦衣卫司衙里盗窃这正准备收归国库的内禁之宝,你说这些屑小,是不是当真是胆大包天。”听着万安在这里没话找话,明月不由思量着他的来意,瞬息间只觉得脖上微凉,警觉顿生,一侧身果见万安向自己凑过来,赶紧向后一退,皱眉说道:“万大人..” 正在这时候,已经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哎呀,万大人,不代您这样的,每次都是点了紫薇的牌子,却在这里找明月喝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紫薇款待不周呢。”声音软糯娇俏,三分娇嗔,一分火气,六分暗喻。 明月看见一身盛装华服的紫薇走了出来,今天她换了衣服,酒红色丝娟裙子,黑色褚衬,围一条精致小巧的丝娟披挂;低低一个侧着的散髻,仿佛来不及好好打理,却别有一点淡淡的慵懒味道,明月低低应了声是,道:“万大人不是说了,前面有人宴您嘛,还是不要在明月这里耽误的好。” “就是,就是,汪大人已经来了,正在问您呢,而且这例舞也都开始跳了,万大人,您再不去,可要错过了。”紫薇一拉万安的衣襟,把他扯了起来,又双手交到跟着自己来的侍婢手里说道:“我可把万大人交给你了,好生伺候着。”言罢,又对着万安媚然一笑,接着说道:“大人,您先过去,汪大人都等及了,我有几句话与明月说说,随后就来。” 万安一笑,伸手在紫薇的脸上捏了一把,这才离去,明月刚觉松了一口气,见万安转过拐角,便听到紫薇道:“哪个不开眼的,自己邀不上客人,就开始打别人的主意,这些个贱人就要妈妈好好治治,才不会四处撒野。” 明月一愣,这才醒悟过来,紫薇说的人是自己,看她双手拧着帕子如是麻花一般,入在明珠眼里,嘲笑道:“人的名,树的影,有些个人自要寻来,这有名有影的人又能如何。” 紫薇猛地瞪眼,冷冷地看了眼明月,喝道:“不要脸。” 明月那里当她这样的怒气是回事,只是微微一笑,掀了个茶碗盖,轻吹一口气,抿了一口,好整以暇地坐下不语,紫薇正气着,想是因为两人的争吵也扰了旁的人,苏映雪这时候已经赶了来,她一入屋里,就皱眉说道:“紫薇呀,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你,这么浓烈的桂花油味,连我都呛得差点打个喷嚏。你说说看你到底喷了多少桂花油在头上?,这虽不值什么钱,可是就难免扰了爷们的心境,有几个雅致些的会好这口。” 紫薇对着明月虽然没好气,可是看着苏迎雪却还是客气的不行,立时笑道:“妈妈说的是,平日里我也不用这么浓的,只是今天汪直大人明着点了首曲,让奴家好好跳上一曲,我怕呆会跳过以后,身上有些汗气,所以才用的浓了些。” 苏迎雪这才缓了缓脸色说道:“那你还不快去,我来的时候,汪大人都在寻你了。”如此打发了紫薇,他这才又回头向明月道:“你也有见机些,有时候,不要与紫薇争什么了,当初你们两个本就不相让,后来她猎花宴上输给了你,只能先开苞接客,这才越发落的下作。” 说到这里,苏迎雪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才道:“我们这种出身,哪还有什么廉耻,她想也是破了身子,只是想着趁年轻怎么多些刮男人的钱,你要真是和她闹僵开了,她有什么好忌讳的,现下便是对客人,她也几是豁出脸去,下了床就伸手收钱,这种卖过身的女人是上不了台面的,你听说过清倌人多少还有些能有个出落,但她左右不过也就只有这般了,你又何必与她计较。”说话间,苏迎雪又按了按明月的肩头,继续说道:“你不一样,前些天司理监传了话下来,要选几个好的伶人,我可是举了你,到时候说不准能让那个达官贵人相看上了,自是一生富贵不说,如能讨得主人的欢心,没准还有望脱了这贱籍,从此有了做人的机会。” 明月听着苏迎雪的话,心里一动,她到不是指望什么一生富贵,可是现在她这样的处境,自保都是不足,如何能为家人报仇,在这样的世道里,她现在连一个能自由的身份都没有,还能怎么样报仇,依附权贵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条出路,想到这里,不由附和着应了一句是,见她样子乖巧,苏迎雪心里大喜,便拉着她的衣裳说道:“你剑舞虽然跳的好,却总少了几分女人的娇媚,今天前面有表演,你也来瞧瞧,好生领悟一番。” 说着话,苏迎雪便拉着明月出了院落,顺着回廊走到了前堂,明月一入内,只见万安正恭敬的立在一人侧,手里举着杯子似在敬酒,看着那样子,对方似乎也并不是很愿意搭理他,最终万安只能是将那酒盏放在了案前,嗫嚅着陪笑,明月看在眼里,不由轻声问道:“妈妈,这人是谁呀,怎么好像连万大人也不卖面子。” 苏迎雪哼哼一笑,有些嘲弄的说道:“这万大人也就在我们面前还是个爷,在厂公面前,他那里能有大声说话的地方。” “东缉事厂?”明月双眼一亮,她当然知道,东缉事厂由内监统领,因是天子近臣,权力尚在锦衣卫之上,只对皇帝负责,不经司法机关批准,可随意监督缉拿臣民,非天子宠臣不可为其首。 “呵呵,你说的是老黄历了,明月呀,你怎么这一病,人都糊涂了,这位是西缉事厂提督汪直大人,最得圣意不过,其权力只怕还要超过东缉事厂。”苏迎雪说着话,又啧啧了两声,然后如是自语般的说道:“这厂公人也年少俊朗,只可惜是个内侍,要不然,不知道要迷到这都城里多少女子。” 明月听苏迎雪说的起劲,也伸头过去张望,可惜却让万安挡住了视线,看不清这个传说中的少年厂公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正在这时,忽然听见一声鼓响,慢慢地,起了一阵奇异而柔靡的音乐,像是簧管和提琴,又像是葫芦丝,还带着皮鼓“嘭嘭”的节奏……什么调子这么奇怪,刚一入耳,就叫人心里一荡?明月忍不住抬起头来,却看见有人在台上翩然起舞。 跳舞的人长发漆黑,只穿着一身鲜红的娟纱,那一层一层的轻纱在她身边摇曳,像是隔着层雾,看见水波在荡漾。她的舞姿开始是慢的像是慵懒的苏醒,渐渐地由慢而快,仿佛连那轻纱也随着她的急旋飞扬起来。如果不是亲眼看着,简直不能相信,一个人的腰肢居然可以这么纤细而柔软!全身环佩叮当,手臂上仿佛戴着成串的金环,在乐声里隐约听见悦耳的叮铃声,那种仿佛来自遥远异域的暗香,渐渐弥漫开来。 飞扬舞动的不像是那金环,而是艳光四射,忽而是敦煌壁画里反弹着琵琶的飞天,忽而是瀑布底下戏水的精灵,她舞得活色生香,面纱底下看不见她的神色,只是那眼波流转,仿佛无处不在,偏偏又叫每一个人都情不自禁地觉得,她这一舞,就是为了自己而跳。 明月从来不知道原来女人的舞姿可以这般脱跳娇媚,看见她瞧着目瞪口呆的样子,苏迎雪微微一笑,然后抚着她的耳后碎发说道:“你且得好好学习一下,这可是门真正的功夫,要的就是要学会怎么昧惑男人的心,到时候你要能进了司礼监,那里往来的都是权贵,你要是得到了男人的心,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明月心中微有所悟.。。其实这男女之间也如其局,谁能握有主动权,谁就可以得到对方的一切,而这里,就是他们的战场,她的姿色,便是她与生俱来的武器。 ------------ 第7章 纵如棋局也如毒 汪直的宴会极是热闹,杯觥交错间陪着女子香艳的舞动,明月看着里面的千姿百态,虽然不堪,可是她却用心的观察着每一个人,因为她明白,如果她像以这个身份活下去,她就需要学习这一切。待到明月回屋的时候,一推开门,只见地上散乱的堆积着她的衣装,一地的狼籍,屋里有人? 明月心里一惊,眉头一皱,正要向后退去,却不想就在这时,忽的就窜出一个人影。她下意识就要闪开,然而她这个身体的反应远远跟不上她的感觉,不过一瞬,她就被人掐住脖子,捂住嘴巴!明月暗暗咬牙,这个身体还是没用顺手啊,协调性太差了。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从后面抓住她的那人,说话的时候,气息微有些不顺,显然是压着嗓子在说话,但开口却是一副调侃的语气。 明月既不挣扎也不发抖,只是很配合地点了点头。那人有些意外,停了一下才又道:“你别叫,我就不会伤害你。” 明月又点了点头,只是双眼转动了一下,开始思量着对方是谁。 “别嚷,我只是想在这躲一躲。如果你敢乱嚷,我就掐死你。”那人说这话时,微微迟疑了一下,可是最终却还是说的这么狠绝,听到明月耳里,她又能怎么样,如今生死都控在他人手里,她只能点了点头,然后小心的说道:“好难受,能不能,放开我。”因是让他掐的厉害,那嗓子都有些微哑。 “好,那么我放开你了,记得,别叫啊。”对方也算是爽快。 明月当然是乖乖的点了点头,那人便慢慢放开捂在她嘴巴上的那只手,只是那抓住她脖子的手却没有放开。那手指正好压在她的喉咙上,明月心知这是个高手,十分了解人身体什么地方,最脆弱。只要她的声带一动,那冰凉而有力的手指马上就会捏碎她的喉咙。 见她真的没有出声,那人才完全放开了手,连握住她脖子的力道也松了几分。明月停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后才试探地转身,见他并未阻止,她才放心旋过脚,转过身,抬起眼打量起这个闯进屋里的男子。 不出意外,从身形长相上看,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生得一副好身段,十分键美而秀长,身上的穿着很素净,不过衣料却都是上好的绸缎。他身上并未有什么可张扬之处,且此人脸上的神色却十分僵硬,一点也不俊美,只是那双眼睛却灵气逼人,那是一双美丽晶莹、宝光幽黑的眼睛,可那双眼睛里是水波一样的冷。这样的眼,配上这样的长相,却是有些可惜了。 明月正自婉惜着,突然一怔,她不由又仔细看了一眼,这人的样子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可是却又十分熟悉。 忽然间,她心里倏地一惊,面上终于生出几分骇然来,她总算看出来了,这人脸上粘着的是一副****,那男子见她此时才现出这等吃惊的眼神,心里倒真的生出几分好奇来。这小丫头,刚刚忽然抓住她的时候没见她害怕,却在看到自己后反而真的害怕起来了,难不成他的这面具真的太吓人了? 看见那水波一样的眸子微微转动了一下,明月这才警觉到自己的失态,她转过脸去,稳住心绪,她当然不会说出来,她吃惊的原因是因为这面具是她做的,还记得那年她在父亲的藏书里看见****的制做方法,心生了几分好奇,只是她一个闺阁女子那里有那样的心力真的去寻什么人皮来做面具?好在她心思机敏,就取了刚出生的小羊羔腹上最柔软的那一块皮粗粗做了一副出来,还不及细制,便让父亲狠狠的训骂了一番,后来,这面具是给了谁。。 明月仔细的打量着来人,总算,总算从他的身上看到了昨夜那个嚷着“迎雪姐,上次你做的冰糖甲鱼可是真真好吃,今天张公公要招待贵管,你是不是。。哦,对了,问问还有蟹黄没有,上回蒸的那笼蟹黄烧麦,张公公说了一声还不错。” “刚才是不是苏迎清来过。”那人微挑嘴角,显是不知道,明月已经认出他便是昨天夜里出现的杨应宁,他继续假着嗓子,只是那还握在明月脖子上的手忽然就移到她下颌那,同时他微眯着眼,目露杀机:“你若乖乖把苏映清给你的东西交出来,我便不为难你,要不然的话。。” 明月佯装一脸惊慌的模样摇头说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苏爷今天来了,只给了奴家十两银子,又送了奴家一枚花钗,大爷若是喜欢,便,便拿去吧。”说话的时候,明月似乎一脸不舍,可是却还是这般应了,虽然几次明月都想唤出他的身份,可是多少年,多少年不见了,她怎么敢保证杨应宁还会如当年一般视她这位锦姐如亲姐呢?如果一口喝破他的身份,让他动了杀心,可怎么办?明月看了一眼杨应宁那眼睛似是漫不经心,其实里面却总是隐隐藏着一丝普通人难以辨别的杀意。 杨应宁听了,只觉得好笑,原来他在这女人眼里,居然成了这般贪女人添妆之物的人?只是这个女人真的如此简单?杨应宁想着这些,不由开始打量着明月,此刻正是傍晚,明月背对着窗站着,斜阳金黄温暖的光,为她的轮廓镶了淡淡一道金边。身着一袭水蓝色宫服,裙裾边用粉色丝线绣着细碎的樱花瓣,勾上一层金丝,仿佛给这樱花镀上了一层金边,在阳光底下,璀璨耀眼。外罩水蓝色纱衣,用翡翠色丝线在上绣着藤纹,上面有一缕乌黑长发垂在前端,显的别样的温柔。这头发的主人也许是吓着了,额角微微见汗,脸色红晕,只是这个女子仿佛有心事,看他的时候,温柔而迷惘。 居然依稀间让杨应宁感到几分熟悉,他心里一沉,望着她,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有一点心软,他来之前本是想着便是用刑,也会让这女子讲出真话,交出东西,可是现在,杨应宁微蹙了蹙眉,心下有了计较,忽的一伸手,一下子就捏开她的嘴巴,同时他另一手伸手一递,就把一粒东西给扔进她的喉咙里,再捂住她的嘴巴,明月只觉得嘴里一苦,眨眼之间,那粒东西就从她喉咙那滑了进去。 明月心里一惊,略皱了皱眉,杨应宁已经微眯着眼,目露杀机:“刚刚给你吃的是毒药,不吃解药的话,不出一月便会毒发,你放心,这药并不是什么毒药,只是会让你皮肤溃烂而已,不过你这样的如花美丽,要是脸上的皮肤一处处的掉了下来,岂不是可惜。”杨应宁以为像明月这样的女子,最是爱惜美貌,必会声泪俱下,不曾想明月干咳了几声,然后一脸淡漠的应了一句:“我知道了。” 随即似想起什么般的嗔道:“你一个爷们也好意思讨要,好吧,好吧,今天苏爷给了奴家一百两银子,不是十两,你若想要,便都拿去吧。” 这话真听的杨应宁有些哭笑不得,“哼,你不要以为苏迎清的锦衣卫那里密药广集便可以给你解毒,告诉你吧,这是当年的药仙配的毒药。一般人不要说解,便是号脉也看不出来你中毒了,更没办法对症下药。”杨应宁声音冰冷,接着说道:“你要是不想容颜俱毁,便在十日后拿东西来城西观音庙换解药。”说话间杨应宁已一个侧身凌空翻出,看见他消失不见,明月才觉得松了一口气,有些无力的蜷在床上一动不动。 ------------ 第8章 一片血海似殷红 明月就保持着那样僵硬的姿式一直到了天明,其实自从她死而复生之后,她就喜欢上了这样的睡姿,仿佛一只惶迷于密林的小兽,再也无法安睡。她就那样静静蜷伏在枕上,听着窗外稀落的风声,呼啸着不知道带走了尘还是那枝上凌落的叶,打着圈的一下一下的吹在窗上,发出疏疏落落的敲击声。 那一日风声一夜未停,疏疏落落吹到了天明,众人晨起梳妆时,司礼监已经派人来催促:“莫误了时辰。”明月见各人都如如霜打的绿叶一般,个个脸色惨绿里透着白,听了众人谈论,这才知道今天是众要去司礼监献艺的日子,原来皇上为示礼遇藩王,特意让司礼监要挑选年青貌美的教坊司歌妓,要送与等藩王等取乐。 众人脸色如此难看,想必多也不是因为要离开这京都的繁华,更多是感怀命运的飘凌吧,初是以为司礼监挑选上好的伶人是为了御前献艺,结果却是这样的去处,这些人那里能有好的脸色。 明月听了此事,虽然心中百转千计,可是也只能打迭起精神,同众人一同梳洗过了,换了新衣,待到明月等人到了司礼监外候宣,走出轿外,明月只见一众女子亭亭玉立,想是因为今天日子不同以往,司礼监有规程,所以给大家备下的衣裳,皆是精制的时新春衫,一色的鹅黄衫子葱绿百合裙,这样数十个一样的装束站在一起,更显姿态袅娜,容貌美丽,要知道这些女子能一直保持清倌人的身份,当然不是因为老鸨的心慈,或是因为有了得力的恩客,便多数是奇货可居,名声在外的女子,这样的人那里会有几个不出色的。 当下众人候在司礼监门外等待宣召,司礼监外不远处,就有一泊小湖,远远看见湖中还有一座水上楼台,宝顶华檐,飞牙斗拱。飘荡湖中,丝弦歌舞借着水音更显飘渺悠扬,眺望两岸杨柳垂碧,夹杂无数的灼灼桃花,不远处轻笼在烟雨里层叠楼台,在濛濛细雨间便如一卷最完美的画轴。 真是一片大好的湖山,大太监张敏这会就随待在此,此时,他正看着万贵妃轻抿一口杯中略温的酒,漫不经心的目光似是无意,掠向坐在一侧御座之上的帝王,明明已经年岁不小,偏生还要扮做媚眼如丝。 皇帝自是坐在九龙盘金朱漆御座,而万贵妃落座的鱼随龙游金座,也是华丽异常,上面一只小龙随着龙首而游,片片金色的鱼鳞都宛若鲜活,万贵妃端坐其上,貌是在倾听皇帝与越王世子说笑,看见皇帝嘴角恍惚是微微扬起,虽似笑意,总觉得隔了一层,虚浮得如同并不真切,似是感受到了万贵妃的视线,皇帝微微一侧首,看着她的样子,居然眉眼间真的有了一丝笑意,张敏知道,近几年来皇上素来寡笑少欢,有几次张敏伺候皇帝晨起时,还听到他的叹息,自己双鬓间华发渐生,可是一个子息都不曾有,难不成,真做过什么不容天下臣民之事,所以上天才要如此天罚? 说起来,皇帝这皇位是来的一波三折,当年先帝英宗北征时奉皇太后之命,而立其为皇太子。谁知命运与他开了个玩笑,英宗土木堡生变,他的叔叔代宗是而晋位,后随着政局的逐渐稳定,就开始考虑如何废掉这位侄子太子,而用自己的儿子取而代之。经过一番精心的谋划,当初还是太子的皇帝被废为沂王。但是可能真的是天子之数由天定,此后不久先是被立为太子的朱见济早夭,然后是著名的“夺门之变”,这样不仅先帝夺回了皇位,他的太子之位也失而复得,但由于幼年卷在皇位之争的漩涡中,精神压力非常之大,因此留下了口吃的毛病,甚不得先帝之所喜 先帝宠爱刘敬妃,敬爱钱后,可是此两人皆一生无出,现在的周太后,过去一直对钱后不敬,先帝一直甚为担心,如其子继位,会薄待钱后,而其他妃嫔所育皇子成人的共有九人。德王是先帝的第二子,乃是宸妃万氏所出。万宸妃出身寒微,却深得先帝宠幸,前后为先帝育有四子二女,所为子凭母贵,德王又生得极为聪颖,先帝不免有意想立他为太子。内阁丞辅们却禀承祖制,力主皇后无出当立长,今上才资平庸,先帝素来不甚看重这个儿子,现在又厌他口吃,其母骄纵,那里肯传承大统,于是帝相僵持,内阁群臣跪哭于玄武门外从已时哭到了申时,后病的罢朝达数日之久,先帝终于被迫让步。只得依从祖训立了今上为太子。 想是因为此一路走来太过不易,所以皇帝对这位自幼与自己相伴的万贵妃总是有些另眼想看,张敏看着这番景像,心里的思绪千头百转,终还是打消了念头,要知道这事太通天了,一但闹僵开来了,自己只怕还不得这富贵,已先让万贵妃所忌。 歌伎舞罢,重又添酒。万贵妃脸颊微微有些生晕,怕是有几分薄醺了。杯中之酒称为郁金香,色如琥珀,初饮如清甜蜜,后劲浓醇,不知不觉就会上头。看着万贵妃似有不支的样子,皇帝居然丢下越王世子不顾,便径直与之离去,只留下张敏陪伺在侧。 此时歌吹管弦之声飘荡在迷离的春风里,那春日里的暖风吹在人身上,更觉得绵绵不振,仿佛能抽走人全部的力气,这样的山水,怨不得会使人萎靡享乐。越王世子想道,侧首看着一侧陪坐在侧的德王所荐的文士一幅懒漫疏散的样子,仿佛于世间万物皆没有半分兴致,只是此人,便是到了帝王架前,也是谈笑自在,不曾拘礼,但凭这一点,已经让越王世子生了几分结交之意。正此时,远远看见有小太待走入亲附在张敏身后微语了几句,张敏脸上挂了几分不悦的说道:“这样的事,你且放放这时候来打扰?怎生这般没有眼力劲。” 听到这话,越王世子反而生了几分好奇,细问之下,才知道是监礼司想问要挑选的伶女,一时心下生了几分意动,看着这面前的长袖飞舞,隐隐微纱中收藏着的玉臂几可望见,却不可求,但那些伶人却是不同的,左右不过是些教坊司的下婢们,有什么不可得的? 看见越王世子的神色,张敏的嘴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果然,这顺手的人情多是做成了。所以当后来听到越王世子提出想要亲自去看一看的时候,张敏还故做为难的叹息了几声,声声把这人情卖足了十成。 待到一行众人走到了司礼监近处,只远远看见这数十名女子,一色袅袅婷婷的鹅黄揉绿,十分醒目的袅袅行礼。 只是当看见越王世子的手指点到自己的方向的时候,明月心里一凉,她最不愿意出现的事,还是发生了,她难不成真的要如此,随了这些人的心愿,从此远离这京都的繁华?难不成,这就是她的宿命嘛?如果这样,那上天啊,你让我重生又是为何?想到这里,明月只觉得心痛的难已自已,耳畔似又听到那天幼弟受惊吓后凄厉的尖叫:“姐姐!救我!” 这一瞬间,明月的视线中只有一片血海似的殷红,上天……那是我叶氏满门百余条性命,你真的要如此不公嘛? ------------ 第9章 泛起一圈的波纹 此时德王所荐的文士张弘治正散漫慵懒打量着这里的宫女们,那神色,好像在看着她们,又好像这些美人也不过是只是皮下白骨,完全不曾有人能入他的眼,只是此时他的目光从明月脸上掠过,看见她容色明明清丽动人,为何又会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他不是在看着一个明媚的佳人,而是在看一柄锋利无双的利刃,即将无声的穿透骨血,插入对手最紧要的心脉。 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一般,他嘴角轻抿,浮起些许笑意,真是如此,也与他无关吧?此时的他,不过是德王所荐入宫陪伴皇上佐读的文士而已。 正这片刻功夫,大家眼角余光都瞥到湖中荡漾着一艘极精细的画舫,只见那画舫船头簇拥着辂伞冠盖,在明媚的阳光里隐约可见那华光丽色的明宝装饰,想来是御舫。 正在大伙准备行礼的片刻功夫,只见一色袅袅婷婷的鹅黄嫩绿,十分醒目的飞奔而起,还不及大家明醒,已见身影越过桥栏,众人惊呼之声都不待出口,已经见一片鹅黄如飞鸟投林一般,飞身投入湖中。只听一声“扑”得一声,冰冷的碧绿湖水从中间开始泛起了一圈圈的波纹,那绵绵不断的波澜,似在提醒大家之前发生过什么,到了此时,众人才醒悟过来,一片惊呼。 此时投入水中的明月摸索着,想要游出御河,她记得的,她真的记得的,这御河是通向护城河的,她或许可以顺着护城河出去也不一定,就算死也不要去那荒芜之地,去了那里,叶府的满门之仇,又还有什么希望能报?如绝望的活着,她宁可现在就去死。 只是为什么,这身子如此的无力,那美丽如锦的河水像蛇绵长的绕紧了她的身子,她略略用力也觉得不可得,这身子实在有些疲弱,还是她必竟是借来的身躯无法自如的指挥这身子? 她没有功夫细想,只能一点一点的向前游走,隐约间听到破水声响。暗绿的水光在头顶极远处,水直往口中鼻中灌进,窒息的感觉再次涌入四肢百骸。头顶的光亮渐渐深重,绿的光越来越少,黑暗压上来,她的意识渐渐模糊,难不成,她真要死在这里?她努力的张动着,想要向前,就在这时候,却觉出有一双手握住了她的腰,向上一提,她不自觉得的想要抓住这个救生圈,或是过了一瞬间,或是过了许久许久之后,她已经不知道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只是猛然胸口一阵压痛,痛得她本能的想要张口,立时呛出一口水来,她剧烈的咳嗽,呛出更多的水,耳边隐约听到有人低声道:“好了,没事了。” 明月这才睁开双眼,原来已经身处在画舫的甲板之上,身侧围着数人,全身皆是湿淋淋的,瞧那装束都是侍卫。为首的侍卫见她神智渐渐清醒,松了口气,使个眼色,数人皆躬身垂手退开,一角艳红的锦袍终于从侍卫身后显露出来,慢慢近前,最后停在离她不过咫尺。巨大的辂伞随她移至,她的头上华络垂苏,凤尾裙摆长及曳地,细腰以云带约束,更显出不盈一握,发间一支七宝珊瑚簪,映得面若芙蓉,虽然看起来年岁并不大,但明月也猜出了来人的身份,这是皇上的第二位妻子――王皇后。 明月的双唇微微颤抖了一下,她几要亲口呼出的两个字,最终还是生生忍住了,她看得清皇后靴尖上的绣花上还缀着明玉为饰,离她这样近,可是她依久还是没有呼出那一声。皇后也不曾出声,只是静静的打量着她,终是长叹了一声说道:“不知为何,看见她,本宫想起了一位故人。” 那一瞬间有颗泪,极大的一颗,从明月的眼角慢慢的沁出来,“嗒”一声砸落在地面上,她想要说话,可是终还是没有机会,皇后已经转身了,她只是看着那一抹凤尾长裙,慢慢的离去,那一抹残影,映在她的泪眼里,格外艳红。就在这时候看见有水顺着一串流苏一点一滴的往下淌着,明月一抬头,便映入眼一双目朗星灿,唇红齿白的男子,虽说是个男儿偏生面目姣好如少女,而且此时他明明一身的水滴,如此狼狈,可是放在他身上,就是能让人看着并不觉得特别不堪,这会看见明月总算开始打量起他了,张弘治这才眨着眼睛笑了,目中闪动着顽皮的光芒,然后说道:“你可算开始注意我这个救命恩人了。” 越王世子在一侧看在了眼里,心底暗暗喟叹,如此美人可惜了。只怕明月自己都不知道,在她不曾醒来的时候,皇后怜惜的说了一句,真可怜见的,只不过不想离去,何至寻死。 只此一句,已经注定让张敏不能放她随越王世子而去,或是因为越是得不到的,反而越是扎眼,看着她一身淋漓,衣衫透湿映在身上,曲线全显,越王世子越发觉得心动,只耐于此地是宫中禁地,只能忍耐。 苏迎雪取了银子打听了待卫内监,这才扶了明月出了宫禁,才到了宫禁外便已一个大耳光打到了明月的脸上。 “啪”的一声,明月的脸便肿的老高,她也只是咬着唇,也不呼痛,也不言语,便那般看着苏映雪,反而让苏映雪有些心里发毛,本来还要再教训上几句的话也不说了,只是闷声说道:“回去。” 众人拥了明月上轿,便回了南教坊司,想是因为那天又是着凉,加上之前明月本就病着,这一回来,当天夜里,明月便病了,这一病,病了许久,也许是七八日,也许是十余日,每日昏昏沉沉,发着高烧,偶然醒来,总是惊悚胡呓。 因是那天得罪的人狠了,苏迎雪想也是气极了明月,居然看着她病成这般,也不曾打发个人去请大夫来瞧,只由着明月在那里晕晕沉沉的躺在床上,只有含笑自己煎了碗去寒的热茶给她送来,这一大碗的热茶喝下去,当时就如是热浪烧在了喉间痛的明月只流眼泪,可是却也发出了些湿汗,这才恢复了几分清明,自己写了个方子央含笑抓了药来,自己慢慢调养起来,才算渐渐有了起色。等明月能下床的时候,已经是大半月后的事了,春光已老,连院子里池塘的荷花也已绿叶成片。 ------------ 第10章 凤凰泣血火焰生 这一天多日不见的苏映雪突然带着人进了屋里,见明月正依着窗,老远就含笑着说道:“哎呀,明月怎么打扮的这素气着,瞧你们,怎么伺候的。还不快替姑娘梳一梳头。” 明月微微一愣,这才收回神思转脸看见苏映雪带着两个丫头走进屋里,这两丫头一边一个端着个托盘,一个托盘里放着明红色的衣裳,另一个手里端着的是明的晃眼的金饰,当下微一挑眉,这可是要把她又做价出售前好生包装下? 见明月并不答话,跟在后面进来的含笑在苏映雪的授意下,已自拿了犀角梳子,慢慢替她梳着一头青丝。因病中吃药,头发每日都掉落不少,此时一梳,更是掉得厉害。含笑不动声色,一只手慢慢梳着,另一只手轻轻按着头发,动作极快,已经将落发轻巧揉入袖中,不让她看见。可是又怎么瞒的住人? 苏映雪也瞧在了眼里,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终还是笑着说道:“哎呀,姑娘人都瘦得掉了形,可真让妈妈心疼。” 心疼?明月心里冷笑了一下,脸上却不曾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句道:“都是明月不会照料自己,才给妈妈添烦了。” 苏映雪继续笑着,只看着含笑替她松松挽了个髻,便自己亲自动手从首饰盒里挑了枝金镶玉饰的步摇,长长的细密璎珞在指尖铮瑢作响,一插入发,明月只觉得头上一沉,想来是真金所制,才会如此重实,不由叹息道:“妈妈可是要让我接客了嘛?” “那能呀,姑娘可是有福气的人。让宫里的张公公瞧上了,要宣姑娘进宫教授宫姬跳飞天舞呢。”苏映雪一边笑着,一边在一边说道:“原说西楼的凤姑娘是个有福气的,让越王世子相看上了,跟着去享福了,那里知道我们家的姑娘才是真正有大福气的,这京都里数着的舞姬就是你和凤姑娘了,这不,凤姑娘不在了,这进宫授艺的殊荣就只有您一个人享着了,可不是大福气嘛。” 进宫。 听到这两个字,明月自顾自起身,长长的裙裾无声曳过平滑如镜的地面,或是因为太过兴奋了,她的脚步有些虚浮,但她却走得极稳。径直走到了人立高的铜镜前,打量着自己,一身艳红长苏为饰的舞衣映的人越发苍白的厉害,想来是因为病的久了,她的脸上都有些微微泛着青色,可是现在她的眼里却是闪着如火一般的光芒,有什么比这个消息更好的? 上天,这是您对我的怜惜嘛?明月默默的对着自己说着,回首第一次对着苏映雪微微一笑,此时阳光从窗棂透进来,细密的一束一束,每束里头无数细小的金尘,打着旋转着圈绕在她的身侧,映在她的满头珠翠上,只见一片金华下掩着一双如墨的双眸,如是飞天而出乾达婆乐神, 接着明月微微抿一抿嘴角,终于开口:“什么时候出发。” 苏映雪微微愣了片刻,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感觉到,明月这次进宫授艺以后,不会再回来了。可是宣召的太监正在外候着,由不得她磨矶,只能默默应就了一句,吩咐人为明月换上舞鞋,便领着明月向外。 明月还是第一次穿着这样的软缎高底舞鞋,又戴着那么重实的金饰,一时还真有头重脚轻,可是她却一步一步,不肯让任何人挽扶,走的极是安稳,是的前路艰难,如果这里她连安稳的走出门也做不到,又如何向前? 她漫然向前,在外候着的内监也让她的沉静所摄服,并不曾为难,轻轻挑了轿帘引她上轿,到了内宫,已近向晚时分,宫内正在传蜡烛,轻烟散入寂寂深殿。 明月进宫授艺,内监依例带她先去朝见皇后,走到殿中,皇后正引斜凭榻上看书,榻前的灯盏亦被点燃了,赤铜鎏金的凤凰,衔着一盏纱灯。灯光朦胧暗红,仿佛一颗衰弱的心,微微荏苒跳动,可是却依如随时会熄灭一般,朦胧的灯光映在她脸上,一袭锦衫,上面依例又是绣着一只满凤,穿在她身上犹嫌虚大,那凤凰也如病了一般,虚虚的伏在榻上,皇后其实年纪也不过是三十出头,加上入宫后保养得宜,此时看来也只像二十开外的样子,原本如花的容颜,眉目之间却只有一片死气,此时在自己的殿里,或是因不需要什么掩饰,她的脸上更是掩不住的疲倦。 这还是当年她认识的小硕嘛?那个总是笑的一脸稚气,常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嘟着嘴说道:“锦姐,你说我要能吃不胖多好呀。我娘总说,我再这样吃,该胖的嫁不出去了。” 她现在真的不再胖了,也嫁出去了,还是一国之母,想来王夫人会有如何感受。 明月微微一出神,居然忘记了行礼,一侧的内监早就急了,赶紧轻轻用手肘撞了她一下,用眼狠狠的瞪着,想来,若不是在皇后的宫内,他只怕要上前一耳光子打醒明月。 明月这一回过神来,才醒悟自己犯了大忌,赶紧行礼说道:“小女明月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万福。” 皇后这才抬起头来,看见是明月,微微愣了一下,好一会子才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本宫每次看见你,都会想起一个故人,只是你明明不像她,却又让本宫觉得你们两个很像。”说到这里,皇后想是自己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可笑,便自嘲的笑了笑,然后说道:“起来吧。” 因是见着明月喜欢,皇后居然破天荒的打发了内监先走,留了明月下来用伺候她用晚膳。在等待传膳时,皇后只是不住的用眼打量着明月,嘴唇微动了几次,终是没有多说什么,这样的场合里,明月也不敢多言。 正在这时候,却听到外面传来通报“太后娘娘驾到。” 皇后赶紧站起身,这一立起来,她立时双目肃目,一脸正容,领着内殿伺候着的宫婢出迎,明月只得跟在最末,众人跪了一片,太后却不说让起身,只是一步一步的围着皇后踱着步子,然的轻轻的说道:“皇后呀,虽说这会是在你自已的宫里,可是说不得那一片刻间皇上就来看你了,你看看你这打扮,唉,比哀家还像皇上的娘亲,难怪皇上看都不愿意多看你一眼。” 说到这里,太后不得不注意到了明月,在这一色素服的宫婢里,明月的打扮也确实太出挑了,她走到明月面前,微微一倾身子,伸手挑起明月的下腭,明月便那般由着她打量着,同时也看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周太后,见她容颜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不堪,便是到了现在的这样的年岁,她也依旧身材苗条,脸庞虽然不及年轻少女那么细嫩,也依旧能从五官上看出年轻时漂亮的痕迹。 周太后见明月并不如其他一般的宫婢那般畏缩的看她,并没有不快,反而是笑道:“是个胆大的丫头,你就是那个内待监举荐进宫授艺的丫头,叫什么来着..” “叫,明月,太后。”太后身侧有一个妇人出声提醒着,这妇人看起来已经不年轻了,眼角留下浅浅的鱼尾印迹。不过,她那浓密油亮的头发,仍是那么乌黑。眼睛虽是单眼皮,但秀气、明亮。那高高的鼻梁下经常有力地紧抿着的嘴唇,显示着这个人有着倔强的性子,一般到了这样年纪的宫婢依例是会放出宫的,但她还留在这里,又敢在太后面前出言,想来必是太后的心腹宫人,明月不由用心的记住了她的样貌。 太后听到她的提醒,笑了一下,这才放开勾着明月下腭的手说道:“是个标致的丫头。”接着回头对着皇后说道:“皇后呀,你也要跟着这丫头好好学学呀,这六宫佳丽三千,皇上就独宠万妃一个,偏生万妃又生不出个孩子来,你呢,年纪青青的就一心向佛,弄的整个宫里暮气沉沉的,这可怎么行?” 皇后不敢多言的垂首不语,太后看见她那样子,越发光火,怒声说道:“你多久没见皇上了?” “回太后的话,上次见面是皇上的万寿诞,臣妾领众妃为皇上祝酒。”皇后小心的回应着,反而更气的太后头上的凤珠都晃抖了,她怒声说道:“你还敢说?那万妃年长皇上十九岁,长你二十六岁,你入宫时,她已经四旬开外,那及你玉女天成?可你呢,硬生生就是把皇上让给她了,就知道一天到晚在自己宫里念佛,吃斋,吃的脸如菜叶一般绿的,皇上还没看见你就已经面如菜色了,那还有心趣?” “是,太后教训的是,臣妾以后一定多注意。” 太后骂的如此不堪,便是在一侧的明月都心里为皇后生出了几分难过,反而皇后只是轻轻的应着,不曾有一句回嘴的样子,可她越是这样,太后越是生气,看着皇后这般任人揉捏的样子,她恨的牙都碎了,可是却又不知道能怎么办,只能提着她说道:“你看看你,就是这性子太好了,所以才让那万妃欺到了头上,好了,我也和你生不起这气,从明天开始,万妃吃什么,皇后殿里也吃什么,万妃穿什么,你也要穿一样的,她戴什么,你也戴什么,你要好好揣磨一下,万妃能在皇上身边呆这么久,你就要知道,她用的,喜欢的,必是皇上喜欢的,知道嘛。” “是,谢谢太后教讳。”皇后依旧有礼的应着。太后想来是再不知道如何教育了,这才一跺脚转身离去,从进宫殿内到走出内殿,她一直不曾让跪着的众人起身,也包括皇后在内,都是一直跑到她离去。 因为跪着,皇后的凤凰长裙长长的拖尾在后,一直曳到了明月的前方,看着那凤尾上的火焰般的花饰,明月的心只觉得一阵刺痛。 ------------ 第11章 这就是她的机会 半晌,皇后才站起身来,想来是因为太后的到来,皇后也失了兴致,不再留着明月下来伺候用膳,只是略微扫了扫明月,又细想了下,道:“花姑姑你安排着明月就近歇下吧。” 应事的花姑姑,瘦高瘦高,脸色有些阴沉带着明月离了殿里,一路走着,便问了问来历,听到明月是出自教坊司的,居然脸上还露了几分冷笑,待听到明月是问罪犯官之后,脸色这才和缓些:“你到了这里好生教习,切不要生了那些虚情小意,奸刁媚主的心思,只要让我看到,定禀了娘娘撵了你出去。” 她按排着明月住在了一处极偏远的偏厢,到了却又有些迟疑:“你一个人住,又是那么荒凉的地儿……要不,我让一个人搬来陪你?” 明月一听单独一间,想起自己私下练功配药等等不可告人的秘密皆有了机会成事,心下一松快,听她这一说,连忙道:“多谢花姑姑好意,我初来乍到的,若要惊扰别人搬家,心里总是不安。本来我这样的身份已经惹人不悦,何又添人生厌。” 花姑姑听到这里,脸色转霁道:“倒是个体贴的丫头……以后好好知事伺候的妥当,皇后娘娘又瞧你投缘,或能赏你个出身,免去你回那污墨之地。” 明月笑着应了,行礼送了花姑姑,这才回了自己的屋里,盘膝打坐,功行三十六周天后,睁开了眼睛。其实上天真的待她不错,这具身体底子不差,似乎本来就有些功底,不论柔软度,还是力量,都极有长处,之前自己用的不甚得心应手,想来也是因为这层皮终归是借来的,还有些不能溶入。 她拿起早就准备好的汗巾一边擦掉额上的附汗,一边走到窗边,微凉夜风从窗纸的缝隙中吹来,让人头脑一清。这间是她的居室,自那日进宫以后,她就住到了这里。转眼间,数日过去了。白日里差事不重,说是让她进宫教导宫妃们跳舞,可是其实有那个宫妃真会来? 要知道,她不过是一个教坊司里的歌姬,便是皇后娘娘似乎也把她忘记了,几日里不见一个宫妃过来,那司礼监陪同她料理此事的老太监何是仁可是急的额上冒汗,明月却是自得其乐,不见这些贵人,也省了麻烦,真要相见,也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是好,她虽然前世跟着行医的父亲学过些武艺,待字闺中的时候,母亲也曾请人来教授过些歌舞之技,可是想来要和明月这身子原来的主人相较,定是不如,要是真让她在人前献艺,一但失了水准,反而不美。 何况,这间单独的居室,以及宫内御园里收藏着的天下珍品的花草,更是让她如鱼得水,人们看来皆是美艳的花卉,又怎么知道在有心人看来,何物不可入药? 月映着窗前的少女孤单萧索的身影上,明月透着窗纱望着天上的明月,眼里只有迷惘,当年叶府究竟做错了什么,何至让皇上如此绝决。需知当年先帝复位前,皇上这位废庶的太子可是多有流离,那时候,还是长公主的叶夫人对他一直照料有加,也因此,他对叶府一直很宽容,可是又为什么会有当年的惊变? 幽黑近蓝的天空中,只见明月微影,谁又能回答她的问题? 第二天,一大早,何是仁就过来寻她,见她还在屋前料理不知道从那里寻来的花花草草,不由一跺脚道:“哎呀我的姑奶奶,你怎么还有这闲情呢,出大事了。” 明月正在在为一株七里香做移株,听到何是仁的话,她心里微微惊了一瞬,但手里却不停,麻利的做完了活计,这才抬起头说道:“出什么大事了。” “太后今天要过来检阅后妃们练舞的进度,你还在这里悠闲着,唉,贤妃娘娘,淑妃娘娘,都快急死了。” 明月听了这话,赶紧回屋里披了跳舞时用的云裳,就随着何是仁急急的去了丽音阁,还没有进到里间,老远便听到太后的声音不缓不慢的传来。 “唉,哀家也算是有福气的,虽然没能陪着先帝蒙难共过患难,可是无心所得,为先帝一索得男,看看现在,那些无儿无女的后妃们,就是宠冠后宫刘敬妃姐姐,又如何?那个不是打发了出去?不是为先帝守陵,便是要青灯古佛一生。”说到这里太后停了停。 明月听到这话,想到是太后在训教后妃,不由自主的就止住了脚步,看见一侧的何是仁也一同停下了脚向后退了几步,两人屏着气立在廊下,只听到太后的声音继续悠悠传来。 “皇后不急,她是皇后,不论你们谁生了孩子,她都是嫡母,你们呢?也不打算为自己打算一二,那些为先帝守陵的后妃们,前些年呀,我是想念这些故人就去看了看他们,一个个呀,哎呀,都老了,还有几个受不那里的孤寂就疯了,可是能为先帝留下一男半女的,你再看看?哀家自不必说了,自从皇上登基,哀家便是这大明后宫里的女主人,自是万万人之上,便是那些育有王子的,如宸妃万氏也能陪着德王去了济南德王府里享受天年,使奴唤婢,还有儿孙孝顺。” 说到这里,太后不再言语,反是又听那天接话太后心腹的宫人,明月进宫里几日里也知道了她的是太后面前最得脸的人,名唤朝霞,一般人都叫一声霞姑姑。只听她沉声说道:“贤妃娘娘,您看看您今天的打扮,这小腹腩都出来了,可是这宫里的水土太过养人了。” 听到这话太后立时不悦的冷哼了一声,然后说道:“从明儿开始,不准再给贤妃宫里供应补品,另外,吩咐御膳房里,贤妃宫里供应的食品也不要太油腻了。” 接着朝霞又说道:“何淑女,您看看,你这一身花绿配衬着。” “来人呀,把何淑女身边的掌衣拖出去,给哀家重打十大板,就是这样伺候主子的嘛?” “太后娘娘,小梅她..”一个女子温弱的小声的说道。可惜话都不曾说完,却只听太后冷哼一声道:“你若再为她求情,便连你一并拖出去。” 看到一个少女让内监从自己身边拖过的时候,明月止不住微微有些发寒,这里一步走却,便是万里深溏,那朝霞姑姑果然得太后娘娘的信任,只是一两句言语,这贵如贤妃也要受减用度,更不要说淑女身边的一个小小的掌衣了,不过也能看出来,太后对皇上只宠万妃的不满――或许这就是她的机会。 ------------ 第12章 荼靡花开淡淡香 夜色深重,明月一个人安坐在屋内,白日里发生的事又一次浮上了眼前,她满眼里都只看见那让拖出去的少女背部已让仗打的鲜红处处。 耳旁只充诉着何淑女急喝道:“住手啊,住手。”可是没有人理她,那掌衣小梅因痛疼而紧咬着双唇,一缕缕腥红渗出唇齿,汇合成一丝血线流过嘴角,空气里弥满着血腥的味道。 当时明月已忍不住别过面去,可是她却不能离开,因为太后临走前吩咐了,让他们好生瞧瞧,以后做事也会警醒些。 只这样一句,这一殿的人,全要在这里看着这残酷的行刑,包刮小梅的主人――何淑女。 何淑女再已经羞愤的脸色苍白异常,只有唇却有些别样的发红,看起来格外诡异,她一直在不停的叫嚷着,可是没人理会她,她只能不停的想要冲过去拦住那些人,可是却冲不过内监的阻围,那样子形如疯妇。 明月有些不忍再看,只能转向一侧,看到另一边巍巍的宫楼,脑子里只充斥着皮肉被敲打一声又一声的沉闷钝响和施刑人的高喊报数声,“四,五。六……”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闷哼,只听见有人说道:“咦,已经晕过去了。”此时便是贤妃也有些忍不住说道:“再打下去,会打死她的,不如先记下来,改日再补齐。” “请娘娘不要为难奴才。”众人齐声而冷说道,之后已有人拿来凉水准备泼醒小梅再打。这宫庭里的人心思只怕比铁还要硬上几分,那里会有同情心,怎么可能就这样罢手。 “咦,这个小宫女受刑不过,已经去了。”连浇了几次水,都不见小梅有所动作,行刑的内待方觉出不对。 众人这才能够散去,想是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家的脸色都极不好看,本来应该要教授舞技,但却谁还有这样的心境,只能是散了,明月走过何淑女身侧的时候,只听到她喃喃自语的说道:“死了,活生生的死了……”如同自语一般,然后哭声却渐渐大了,到最后却是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在大家手忙脚乱的把何淑女送回宫的时候。 明月默默的回了自己的居室里,一直坐到了现在,连晚饭都不曾用过,想起了白日里路过何淑女宫前时看见几珠少见的夜草,思来想去,终是舍不得,披了衣服,偷偷出了居室,此时已进了宫禁时分,一路收掩行踪,经致一处假山前,却觉得一阵不安。冥冥中,好似感觉了什么危险。她屏除杂念,闭眼细听。 呼啸的风声中,果然传来了两人的脚步声。一人脚步轻稳,似是修习过名门武学,只是功力不高。另一人却步声甚重,一听便知道只是个普通人,两人走到近处,明月几能听到其中一人的呼吸声,声音沉重而喘息,明月赶紧隐住身子,这才听到其中一个人用太监特有的那种尖哑的声音说道:“还好,走的快,要不然..” “小声。”说话的居然是那个名唤张弘治的年轻人,明月的眉微微挑动了一下,已是宫禁时分,他一个男子怎么能在内宫行走?不及细想,明月赶紧俯身,藏于假山之后,却听得那太监又出声说道:“怎么,还有追上来了嘛?” 张弘治忍不住嘲弄的轻笑了一声,然后方说道:“张公,你也凭的胆小了些。” “什么胆小,谁能想到在一片废墟中,又是这样诡异阴森的宫室,居然还有夜半冒出来?”张公说着,喘息声越重,居然就一手扶在假山上,一边就在那有出没进的喘了开来,然后声音沉沉的说道:“我真的跑不动了,让我缓缓。” “张公,再过片刻,便有禁军巡卫到此,您虽然是司礼监的红人,只怕让他们看见这时候,你和我同在此处,也是不妥的事。”张弘治到是极冷静。 此时张公已离明月极近,明月几乎能感到从他身上传出的热量,好在此人已是累疲到了极致,居然不曾察觉俯在假山之后的明月,只是不停的喘息着说道:“你说刚才那个,是人是鬼。” “鬼神之说向来只是弄无知的妇人,难不成智如张公你,也会相信?”张弘治轻言漫笑的应着,那声音里说不出的写意自在,居然对自己所处之地完全也不在意的模样,虽然看不见神色,只从声音,言语来听,可是半分也没有张公的紧张。 明月极想看看这位张公是谁,只可惜,离的虽近,却让假山所阻,加上怕惊扰两人,她是半分也不敢乱动,只能静静的听下去,张弘治只是四处扫了扫,最后眼光落在了那假山之后,然后慢慢的说道:“荼靡的花不该在这时候开吧。” “你说什么?” 他看着惊愕的张敏笑道:“张公你忘了,我的鼻子可是患过怪病,素来能嗅出与众不同的味道。”只这片刻功夫,明月还不及反映,便已经看见张弘治笑得悠然自若的绕了过来,然后道:“你不知道,你身上,有一种微弱的香味,很像荼靡的花香。” “荼靡也有香味嘛?”明月也十分平静的接过了话,好像她不曾看过这些人的秘密一般,半分不自在之态也不曾有,反而是施施然的站起了身。可是明月心里却是止不住的心惊,荼靡的花香,只怕连她自己也忘记了,这些里徘徊的生死之境,那盛开在幽明中的引魂花淡如荼靡的香气已经浸入她的骨,她的魂,是掩也掩不去的特殊味道,可是说出去谁会相信这花香居然会有人能嗅到? 明月这一起身,才看清一直在一侧喘息的太监,居然是大太监张线,不过心下一回想,便也明了了,在这内宫里能让称为张公的又有几个? 张敏见明月应声,立时双眼微眯,明月看见他的神色,立时明白他心中已动杀机,只得赶紧双手一推,然后说道:“公公,只要你让我尽快出宫,我便保证不会说出你们的秘密。” 这是过去母亲教过的话,母亲说在宫里生存的时候,就一定要让别人觉得,你是有所求的,如果你无欲无求,那你就没有弱点,没有弱点的人是无法被控制的,那你还能有好日子过嘛?所以母亲在宫里生活的时候,总是一切尽求浪费,其实待到先帝将她赐婚与父亲以后,她真正嫁进了叶府,十几年相夫教子,那天日子过的不朴素? ------------ 第13章 渐行渐去渐无声 果然如明月所想的,一听她开口要胁,张敏的脸色才略略好看了几分,见他脸色已缓和,明月不再游疑,赶紧趁机往旁边飞退,竟从一侧飞跃窜去。张弘治也不言语,脚下步伐一变,竟如轻烟似的追了上去,只把张敏一人放任在了那假山处,两道黑影在树丛中无声追逐。 突然却见前方身影突兀停下,正在树下候着自己。月光如水,空中鸟雀惊飞,树下素裳少女,恍如鬼魅精灵一般。她容貌在月华下,反而看不清了,只是因为这样的朦胧,反而别有一种剔透,令人心中生几分惊艳。 看到对方停下脚步,张弘治不由一怔,转而露出他特有的漫散笑容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明月并不回答,只是莞尔,透着几分顽皮又无邪的妩媚。 “是锦衣卫的暗都锦衣使,还是南教坊司的明月姑娘?”张弘治一字一顿的说着,依旧看起来懒懒的,可是目光却瞧着带上了几分戾气,明月看见他已经双手微微起势,猜想到这人虽然表面温和,其实只要自己略有一句回答不对,只怕他会立时毫不在意的格杀自己,而且以他刚才展露的身手来说,明月也毫不怀疑他能做到。 明月看着他轻缓的说道:“那样隐秘避人的所在,我居然藏匿其中,若说只是碰巧撞见,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可是,这却是事实。”说到这里,明月沉吟了片刻,看见张弘治虽然依旧笑着,可是身子却从未放松,知道这不是自己逃走的机会,只得继续说道:“真奇怪,这么晚了,您这位德王的清客却与张公密会,你不会是太后那边的,也不像贵妃娘娘的近臣,大臣那边也无能了通内监的能力,他们所能给张公的实在有限,我仔细想来,莫非是藩王们的手笔?” 张弘治摇头,缓缓的打量起了明月,看见她只着了一身最极素的宫衫,其实这样的衣裳在宫里最普通不过,是最低微的宫女所穿的常服,可是明月这般往那一站,映着月辉之下,这身上有一股卓然不群的清高雅致,不象一般的女子,以娇和媚来打动旁人。 她象是一竿翠竹,亭亭玉立,与众不同。此时离的近些,能让张弘治更加清楚的打量明月,于其说她的相貌是很美的,不说她更美的是气质。不过最普通的一身月白圆领长衫,只有额发间饰有旭葱绿的兰叶间刚抽出来的雪白花苞,清新素雅,不教脂粉污颜色。 张弘治注意到她的手指,瘦而纤长,但是却不是柔弱无骨的那种纤瘦。让人想到竹枝。瘦,可是骨风铮然,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突然软了几分,他幼逢惊变,多少年生活在惊惧之中,虽然表面轻言漫笑,实在内心早已不相信任何人,可是这一刻,他突然有些想要去相信:“听你这么说,不似潜伏侦听,倒象是偶遇。” “没错,就是巧遇。”明月理直气壮的应了一声。 听到这话,张弘治总算是放松开了身子,很洒脱挥了挥手,竟是有些嘲弄般的说道:“那你可知道,这一巧遇,险些坏了我的大事。” “这也非我所愿,需知不只是坏了你的大事,也险些丢了我的性命。”听到明月说的直白,他不由意味深长地凝睇:“你这位姑娘实在胆大的有趣——还未请教芳名?” “明月。” 张弘治却看了看明月道:“我不是问你的花名,是你的真名,在你没有到南教坊司之前,你叫什么!” 明月眉间不易察觉的一跳,却又敛住了,微微一笑,如同万树梨花一齐绽放,清雅灿烂,瞬间让人目眩,张弘治看着明月那笑容映入眼帘,竟有一种顽皮鬼祟,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局促的转过脸去…… “锦儿,我叫锦儿。” 听到声音有些远去,他赶紧回首,发现,这少女已经趁他不注意的功夫,已经逃远,那一瞬间,张弘治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能摇了摇头,轻如叹息的说道:“其实,我想告诉你,我叫祐樘。”言语一出,自己觉得背上一冷,赶紧四处张望,可曾有人留意听见,好在只看着一片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四处只有蟋蟀的凄切的叫声。 待到张弘治回了自己的居所,张敏早就在那里候着他,一见到他回来,张敏立时抚着胸口说道:“唉,老奴为您担心好久了,您可回来了。” 担心?只怕最担心的是被连累吧。心虽如是想,但张弘治扫了他一眼后,嘴角还是不自觉的缀上了一抹笑意的说道:“让张公费心了。”只是那眼底最深的一丝嘲弄,连张敏这个内宫里的老狐狸也不曾注意到。 “那个丫头怎么处理的,可要善后。”张敏小声的嘀咕着,那语意间的森冷一点也不曾掩饰他的杀意。 说不上是什么原因,明明两个人是同一阵线的,可是感受到张敏对明月的杀意后,他却心里不由自主的生出了几分不快,可是却还是忍着内心的厌恶,淡笑道:“她并不知道什么,而且她是苏映清的女人,总要留下几分香火之情,免得打草惊蛇。” 张敏本来还有几分不甘,但听到苏映清的名字,最终也是长叹了一声,方说道:“也罢,不是万不得已,也不必与锦衣卫那帮走狗正面冲突。” 听到此言,张弘治笑着垂下眸,拿起一侧早就备好的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拿起茶杯,却看着杯中的浮叶出神。这时候风吹过回廊,送进一阵草木的清香,也摇动了院中的树木,树叶发出唰唰的声响。月光照着那树影斑驳的映射在了张弘治的脸上,越发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便是一向自许为老狐狸的张敏也有一瞬间觉得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不是他可以摆布的小狐狸,而是一只伏地而卧的睡虎,随时都有可能会人立而起,扑向他的敌人。 ------------ 第14章 世间最寂寞的人 明月回了自己的屋里,久久不能安睡,夜里的虫鸣声渐渐稀疏,不知不觉便到了晨曦里,空气里还是微有凉意。院子里已传来粗使的宫人打扫的声音,侧门有两个宫人提了盏羊角宫灯,顺着廊下走到了主室,立在主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柔声地喊了一句:“明月姑娘,卯时了,该起了! 之前从来没有这般早就有人来请她,明月只觉得十分疲惫,这时候特别恋着被褥间的松柔温馨,只想重新闭上了眼睛,可是她知道不能,只能勉强的坐了起来,她坐了一下,才觉得缓过劲来,模糊间看见鹅黄色的纱帐子外的那盏小小的羊角宫灯发出昏黄的光芒,掀了被子,走下了床,此时,屋前已垂手立着个的两个宫人已推门而入,明月一瞧她们只两个眉眼间有几分相似,都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白净的脸庞,细细的弯眉,虽不十分漂亮,神色间却十分的温婉,让人看了很是舒服。这一瞧也不该是在她这荒凉之地当值的人物,明月不免有几分迟疑的说道:“敢问几位姑姑是?” “不敢当,婢子名唤彩乔,她是彩心。”说着她指了一侧另一个看起来略小些的宫女,然后继续说道:“因为太后娘娘的吩咐,皇后娘娘让我们姐妹两人专司照料姑娘的起居生活,以便让姑娘可以专心教导后妃舞技。” 听到这句话,明月没有受宠若惊之感,反而更多的是担心自己以后的行动不便。就在明月走神的这片刻功夫里,彩乔已经麻利的用银勾将纱帐子挂起来,而彩心则捧了叠好的衣服,走了过来,笑道:“姑娘,我服侍你穿衣。” 明月微点了下头,虽然她自再活过来以后,一直都是自己打理一切,因明月失了苏映雪的欢心,含笑那两个丫头不再专职伺候她,所以也没人为她照料衣装什么的,但她本来就是过了二十余年这样的生活,又怎么会不习惯。便由着她摆弄了。 当她穿戴好舞衣出来后,坐到了床旁镜台前,彩心开始为她梳头,看着镜里映出两个模糊不清的人影,那一瞬间,明月的眼里好像出现了一种幻觉,好像又看见里面映出个熟悉的女子容颜,谈不上多美丽,不过皮肤细滑,双眸如是点珠,她梳头的时候,总喜欢搞怪的微微抿了一下嘴,便可见脸颊一侧一个梨涡乍现,这一切落入正在为她梳头的奶娘眼里,引得奶娘不由失笑。 奶娘人长得矮矮胖胖的,虽然不秀气不美丽,可是却又一双温暖的大手,又绵又软,又很是会伺候,她每次梳头前,都会先给明月好好按摩一番,让她提神醒脑,再用梳子一边一边的细细密密的梳理她的头发,然后还会伏下来说道:“姑娘,这样梳头,头发才会乌亮,姑爷必定喜欢。” 每当此时,她必娇嗔道:“奶娘,你胡说什么呢,人家还小。”奶娘便会爽利的笑了起来,眉眼全是笑纹,不知道什么时候,再为她梳头的人已变成了万安,少年时的万安眉目俊秀,虽然谈不上多帅气,可是却也算是五官端正,气质清雅,常在一侧为她添妆画眉,他们曾经是多少人羡慕的神仙眷侣?记得那时候,她年少无知,那日惊变前,看见他依窗沉默,她居然还曾带着几分天真的说道:“相公,你怎么了,可是在医馆里不顺心?” 万安依旧无言,只是回首看着她,整个人挡住了那半开的窗透出的阳光,阴阴暗暗的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清,可是她却傻乎乎的说道:“相公,你别不开心了,看著你开心的笑著,我也會跟著你开心!看著你难道的样子,我也會跟著你难过的!要是在医馆工作不开心,我和爹爹说说,你就别去了。” 或许就是这句话,让万安下定决心了吧,她怎么忘记了,这个男人是多么的向望权力与尊严,想到这点,明月不由自主的咬住了自己的唇,还记得那天听完她说的话以后,万安伸出手来,抚着她的头发说道:“娘子,如果有一天,我和岳父大人,都中了毒,你只能救一个,你会先救谁。” “你这是什么傻问题呀,我不要回答。”说着,她甩开手便要离开,可是万安却不同以往的温柔,一把拧住她的手说道:“娘子,你不愿意回答,可是因为,在你心里我是个没用的男人,你只想救岳父大人,对不对。”眼光那样的阴冷,惊住了那时候的念锦,她如是受惊的小兔一般,一把抽出自己的手,然后逃到了一侧,这才嗔怪的说道:“相公,你干什么呀。” 或是感到了自己的怪异,万安突然大笑的说道:“娘子,我和你闹着玩呢,快去书房吧,岳父大人说要你帮他整理一下手稿。” “哦。”那时候的念锦还是太天真了,听了万安这样的话,她居然不疑有它,便自顾自的去了书房,当再次看到万安的时候,看见他身后那些提着剑如是地狱里走出的罗刹一般的凶神时,她多么希望万安也能大笑着说道:“娘子,我和你闹着玩呢。”可是没有,一切一切都是真实的,真实的血腥,亲人们的惨叫声尖锐的刺破了她的耳膜,好似让她完全听不到这世界,还有其他的声音,明月不自觉的开始握时双拳,关节处,寸寸发白,连一侧正为她梳头的彩心也看出不对劲,有些紧张的说道:“姑娘,可是我弄痛你了。” “呃,没有。”明月这才回了神,她微微的笑了一下,然后按抚着彩心说道:“没有,你梳的很好,只是有点紧,你帮我弄松点吧,要不呆会跳舞的时候,会痛。” 彩心赶紧应了一声,这才继续做事。明月再次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这个容颜好陌生啊,特别是那眉眼间有一种掩不住的淡漠疏离,如是这屋里虽然还有别人,可是却与她无关,因为她的世界却只有一人。 ------------ 第15章 这就是天赐良机 待到明月到了丽音阁,其他后妃自是还没到,可是台子已经准备好了,明月略一打听,才知道,今天其实太后会来看看后妃们表演一下才艺,她的事不多,主要还是看看然后指导一下,听到这样的按排,明月方觉得心里定了几分,不知不觉中天已大亮,遥遥听见一声鼓鸣声,位随着内侍那特有的公鸭嗓子:“太后驾到。” 明月赶紧守礼的跪在了一侧,只看见太后那绣着火凤金纹的裙摆缓缓拖过地面,还听见太后轻声的说道:“对了,最近宫里的情况如何,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过。” “回禀太后,一切安详,母后无需太担心。”这个声音是皇后,想来是她陪着太后一起进来的。 “这样就好,六宫中能得享平静,也是你这个皇后领导有方,不过……”太后说到这里,略略停了停,方才继续说道:“虽然俗话说家和万事兴,可是如果家里这池溏子里要多了一只鹬偷鱼,也是件麻烦事,这鹬鸟又凶恶,又会飞天,又喜欢偷吃幼鱼,你说该怎么办?”半响不闻皇后的回答,太后只能继续说道:“唉,有一句话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皇后恭敬的说道:“臣妾明白。” “明白就最好……”太后有些没好气的应了一句。各宫嫔妃早就在偏殿候着了,这时候已经有太监进去通报过,自是由贤妃率统着前来拜见太后,过后才按位份高低分别落座,明月身份卑微,自然不会有她的座席,只能在一侧陪侍。 太后笑着吩咐开席,各种珍馐美味流水般端了上来,各桌旁的宫女伶俐的为各位妃嫔温酒布菜。 一声召唤过后,早已经准备良久的舞姬们云穿而入,开始在殿前献艺。 高亢的音乐中,只见一共进来十位身着长袖舞衣的佳人,其中九人手举金莲花盏,领舞之人手环抱着一只金莲花灯正是何淑女,随着金莲的挥动,在空中轻灵地折腰舞动,起落之间作出各种曼妙诱人的动作,一时之间彩带飘飘,只见何淑女双足一点,轻快一跳,落在金莲花盏之上,那九个少女不停的换移着动作,而金莲花盏上的少女也是彩蝶翩翩一般双足点落在金莲中,足下飘扬。 当真是娉婷扬袖舞,阿那曲身轻,只如飞燕掌中立。 一曲舞毕,何淑女在众嫔妃的掌声中款款施礼,温婉的说道:“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皇后看的也甚有意兴,不由微笑着说道:“妹妹真是风姿绰约呀,本宫当年就听说过妹妹的一曲惊鸿飞天舞,只看的让人叹惊为天人呢,只是一直无缘得见。” 听到这样的话,何淑女的脸上有些掩不住的得色,但还是乖巧的笑了笑说道:“娘娘缪赞了,臣妾怎么当的起。”说完又福了一礼,便俗请辞下去换衣。 却听一直没说话的太后冷哼了一声,然后说道:“这便是你们拿出来给哀家看的成果?”此言一出,便如是热铁遇上寒冰一般,原本热闹的气氛瞬间冷落了下来,原来还举着筷子准备夹些点心的都各自放下了筷子,就连一个谈笑自若的皇后,脸上也不由自主的僵了一下,但她还是很快就适应过来了,然后顺从的说道:“请太后娘娘教诲。” “朝霞你给他们讲讲。我真是天天对着她们这帮不争气的东西,命也短两年。”太后说完,自是又慌恐的跪了一地,只能是听见朝霞姑姑的声音自高处传来“所谓舞技,并不完全是优美,更重要的就是要懂得昧惑与吸引别人的目光,何淑女跳的虽美,可是大家只会惊艳,却不会有更多的想法,不让人联想。” 听到这里,贤妃再也忍不住的说道:“那听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像那些低贱的异域歌妓一般跳那些不堪的舞姿嘛?” “混帐,什么不堪?现在什么最重要,能让皇上和你们生下龙种,才是最重要的。”太后声色俱戾说到后面已经有气促,朝霞赶紧过去扶着太后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太后便皱了一下眉,然后说道:“好了,既然都准备好了,那就让那个叫明月的丫头上去跳一曲,让他们看看。” 太后吩咐过后,一直伺候在台下的明月,已经自觉的站起行礼,她心里一边回忆着跳舞的技巧,一边缓缓向台前走去,这时候伴随着激昂的乐曲,一群年少的舞姬鱼贯而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对彩色的长棍,棍上绑着长长的绑带,想来是呆会用来伴舞的道具,这下可是真有些难住明月了,她又不是真正的明月,那里知道这些道道。太后这时候已经让各宫嫔妃跪安入座,明月的眼扫过场里的众人,正落在那几位伴舞的少女身上,却见她们当中领头的一人双手一折,从彩棒中亮出薄剑一样的兵刃。后至的另几位少女也已亮出兵刃,这瞬间的惊变,众人都不及反映,只听一声轻啸已经飞身向皇后扑去。 立时席间一片混乱,众待卫护着嫔妃向后退。皇后与太后身边的两个待卫立刻向前迎了上去,欲将这些少女堵在了席外,但这几个女子显然都是身负绝技,只见一个长剑划十,便已与两名侍卫缠斗开来,而此时,不远处的待卫们也在向这边赶来,明月本来还为眼见困局为难,可是就看见异变突生,余下的那几个少女提着明晃晃的剑向前飞跃,耳边听见不知道谁狂吼了一声:“抓刺客。” 一时间,入目全是明晃晃的剑光,因是后妃聚宴,除却几个近身守卫,其他大部份的侍卫只能在外守候,可是现在还在远处的待卫那里赶的及? 明月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向头上涌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或许这就是天赐良机,胜负在此一举,如果不能为家族的人报仇,那么,我宁可现在壮烈的死去。 ------------ 第16章 剑光锋利血色扬 电光火石间只见明月双脚一点跳到了案上,借着台案的高度优势一个飞扑跃上了太后与皇后所在的主席台子上,看见太后还稳稳的坐在一边,皇后见机到快,看到席间变动,现在已经起身要与众人一起准备扶起太后,但这少女已经到了近前,手中长剑前刺,眼看就要刺中太后,皇后惊叫了一声,说时迟,那时快,明月银牙一咬,双手一合,硬是用那双娇嫩的双手,握紧了银亮的薄剑,剑光锋利,光靠一双血肉之手又怎么握的住。 那个少女眼见成功再望,却突然让让人给阻住了,出了尖利的叫声,疯了一般合身带着剑向前扑进,这剑本就极薄又锋利,再加上少女多年苦修和自身的重量,明月用尽全力也只看着那只银剑缓缓的从手中向前移出,鲜血疯狂的涌出,顺着剑锋如水注一样向下滚落.. 瞬间,台上之人,只觉得血腥之气扑鼻,明月在晕迷前只看见迷离的血色中映着太后有几分动容的眼神,她不由自主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她相信自己的付出一定会有所回报。 丽音阁如此惊天之变,怎么能不在宫时瞬间传的扬扬洒洒,当消息传到万贵妃所住的卫月宫的时候,已经年过五旬的万贵妃,正在自己学习泡茶,最近皇上恋上了茶道,常与她讨论此事,也引起了她的兴趣,所以闲时常多练习,此时只见她缓缓的提起小炉上的水壶,替自己泡上一盏,那馥郁的茶香立时溢满了一室。 一侧来送消息的正是她的心腹之人司珍房的掌理太监韦兴,听到有人行刺皇后与太后,万贵妃毫不在意,只是在看着自己杯里的浮茶出神,待到韦兴言毕,她方无声而笑,唇角掠起轻柔的弧度,微一侧头,第一次正眼打量起了韦兴,然后说道:“你来送这样的消息,可是这事是你们西厂的手笔?” 韦兴微一迟疑,偷着抬眼用余光打量了四下,见屋里只有万贵妃最心腹的掌衣宫女四喜,方才继续说道:“当然不是了,是奴才担心这件事..所以想来不知道娘娘有没有什么要吩咐奴才去料理的地方。” 万贵妃听到此言双眼瞬间收缩,下一刻就恢复原状,伸手将把玩着的茶盏往桌上一放,抬眉说道:“蠢材,你该不会以为这事是我干的吧。” “这,上次厂公与娘娘会面时,小的有幸伺候在侧,娘娘说过觉得有些人太妨眼..”说到这里韦兴的声音在万贵妃的目光里越变越小,到了最后只如是蚊鸣,他也算是宫里数的着的大太监,除了几个司礼监的红人与两厂厂公以外,有几个人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不过此时他不要提说话,便是呼吸也只盼能小点,只怕惊出了万贵妃的怒气。 万贵妃没好气的说道:“蠢才,要是这样的事能成功,本宫能等到今天才做嘛?那老媸婆天天与本宫过不去,不是逼着皇上去临幸其他的妃嫔,就是逼着皇上纳娶淑女,就是那个没出息的王小硕明明生不出一个蛋来,她也非要让王小硕那贱人霸着皇后的位子不放。要是这样的行刺能成功,本宫早就做了,那能容他们活到现在。”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万贵妃只觉得有些胸口都有些气喘了,赶紧端起茶饮了一口,顺了顺气。 气虽然顺过来了,但万贵妃心里越发觉得有些心慌,她的身体着实不如从前了,年纪也摆在这里,再想为皇上生个龙子,只怕是更难了,那该死的万安,说要去寻个什么生子密方,寻了几年也没个消息,少不得要好好敲打他一番才是。想到这里,万贵妃抬了抬眼,看到一侧还躬身候在那里的韦兴说道:“好了,好了,本宫知道,你也是一心为本宫办事,少不了你的好处,只是以后做事,多长点心眼,别总办蠢事,还有,这件事你让汪直好好查查,究竟是谁的手笔,一定要弄清楚。” “是,皇上也已经下旨让厂公彻查。”韦兴应了一声,却见万贵妃眉头一皱,然后说道:“让你长点心眼,你就光长肉去了,你没听懂本宫的话嘛?本宫的意思是,你们厂公查出来以后,先来与本宫商议一下,再向皇上汇报。”说到这里万贵妃,缓缓一笑,眼里却隐隐带着几分戾色,便是一直晓于她行事的韦兴看在眼里,也只觉得背上一凉,赶紧诺诺的应了,这才小心的退出殿外。 看见韦兴的背影,万贵妃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对四喜说道:“这个韦兴虽然忠诚,可惜实在太蠢了,本宫有心抬举他,也抬举不起来。” 四喜听了万贵妃的话,赶紧小意的凑了过去,一边为万贵妃轻轻柔柔的拿捏着肩头,一边轻言细语的说道:“娘娘,可别和这样的蠢材生气,您担心什么呀,不是还有汪厂公嘛,他可是天下少见的聪明人。” “哟,他那套假凤虚凰的手段就把你收买了?难不成,你还真想留在这宫里一辈子,做他的对食?”万贵妃声音平和,可是四喜已经不能自己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万贵妃感到了她的细微变化,不由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好了,你别怕,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我身边伺候,我也是宫女过来的,宫里的孤寂,我如何不懂?汪直虽然是个太监,但他能言会道,又少年得志,容颜也不错,也难怪你对他有些好感,可是这个人,他对我说的话,十句里都有六句是假的,对你,恐怕一句真话都没有,你切不可相信他,明白嘛,待再过几年,我老了,就让皇上正经给你寻个人家,让你嫁过去做夫人,找个真正的男人,有儿有女才是福气,懂嘛?” 万贵妃说的温婉平和,又句句入情入理,四喜只感动的热泪盈眶,立时跪下来说道:“娘娘,四喜不走,四喜要一辈子伺候娘娘。”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一辈子陪着我在这宫里,我走了以后,你的日子怎么过?趁我还能为你打算的时候,我肯定要为你打算一番,不过,现在我身边没有得力的人选,你少不得还要多为我尽心几年,但培养出几个好孩子了,我就为你觅个亲事。”万贵妃说着笑的越发温和。 ------------ 第17章 平静中生出诡谲 韦兴离了卫月宫,走不远,便看见江直正背立在一株柳树下,想是身侧的小内监提醒,他便朝韦兴的方向望来,抬眼一笑,一瞬间眼波流转,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抚弄着青翠柳叶,越发映的有些白的昧惑,他转身时,带动的风吹落了他墨般黑的头发,几缕发丝散在他饱满光洁的额头上,当真是面若桃花,人若冠玉。 他看见韦兴迎面走去,安祥浅笑道:“韦公公,好久不见了。” 韦兴看见他,原本已经松快了几分的心劲,立时又警醒了,赶紧打起十二分精神躬身迎了过去说道:“厂公,厂公,你怎么来了。” “怎么,宫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我还不该来。”汪直说着话,微微一笑,薄薄的唇,色淡如水让那笑容透出了几分寒意。 虽已经是初夏的天了,可暑气并不大,但这样的笑容看在韦兴的眼里,只让他隐隐觉得额上有些冒汗,赶紧打个哈哈道:“那能啊,这样重要的事,除了厂公,皇上还能信任谁?” “胡说,汪直虽有幸蒙皇上看重,奉旨监办此事,可是让你说来,却好像我朝中无人一般,你如此这般言语,且不说外朝的阁老们,便是将陈公置于何地?将戴公置于何地?”这言辞好生厉害,不待汪直说完,韦兴额上的汗立时就下来了。 原来这韦兴虽然与汪直同为万贵妃门下心腹,韦兴对汪直也一向用心讨好,可惜的是他的兄弟韦朗为辽东镇监,恣纵有名,最近几次让内阁参奏,都让司礼监掌理太监戴冒也就是汪直口里的戴公给“留中”了,压根就没到皇上那跟口上来,这人情就大发了,也难怪汪直怀疑他们兄弟两个是出自戴冒门下。 加上东厂厂公陈准,陈公与汪直这个新贵素来不和,韦兴这块夹心饼就有些难过了,韦兴思来想去,怪只怪自己当初想求差使,戴冒嫌弃他太蠢不肯抬举,他左右思量之下,把心一横就投了汪直,那时汪直才刚得势,正是缺人少将,看着他兄弟的份上就狠狠的抬举了他一番,才有了他现今的差事,这司珍房的掌理太监本是负责宫内饰品采办,极是油水厚重的差事,可惜因为这些因由,韦兴的日子越发过的不顺意了,今天他避着汪直,径直自己来讨好万贵妃又撞了一鼻子灰,本就心里懊悔不已,结果还让汪直在路上就堵住了,那里不知道自己的那点小算盘全让汪直打的门清。 汪直看着韦兴额头冒出的汗珠是越来越多,可是结结巴巴半天,没分辩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眼中没有嘲笑,只是怜悯。这才缓缓的说道:“你说,你有什么用处,言辞不机敏,办事不灵活,唉,我若是要在宫中立威,倒是可以拿你来杀鸡儆猴,可惜本座现在也无甚这样的需要,唉,你说要拿你怎么办。”金黄色的阳光照在汪直身上,映在他头戴的长冠的流苏上,宝玉质地的流苏珠串漾出散乱细碎的光点,映衬得汪直的肤色也透出几分光润,这个内监,当真是比宫里多数嫔妃还要美丽几分,过去曾还有几个内监欺他年幼,要让他做自己的男宠,但那些人现在只怕连尸骸的残渣也无处寻觅了,汪直他的狠毒比他的美丽更让人记忆深刻。 韦兴听到这话,吓的第一次抬起头,可却看了一个空,汪直已经错身走开,触目只见不远处,汪直曾经抚弄过的柳树下,残落凋零的柳叶,那些柳叶只能用‘蹂躏’二字来形容它的待遇。 韦兴看着看着,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好在他还算了解汪直的性子,汪直肯敲打你,那说明他还没有把你当敌人,所以他知道自己暂时来说还算是安全的,只是那肥满的身子,还是忍不住颤抖。 汪直走出几步,回首看了一眼还在那里心神不安的韦兴,不由嘲弄的笑了一下,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的小内监广宁不由说道:“厂公这个人留还是不留。” “留着吧。”汪直随意的应了一句,眸子却是看着远方,然后缓缓的说道:“你要记住,狡兔死走狗烹,水至清则无鱼,所以有时候,也不要把这里的鱼捞的太干净了。” “哦,所以厂公才会卖锦衣卫指挥使万通大人这个人情?向皇上举荐他来督查这次行刺的事..” 汪直再也撑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然后说道:“你呀,看事情还是太简单了。”说到这里,汪直双眸微微一缩,声音低如自语般的说道:“我只是想看看这次他演了这么大一场戏究竟为了什么。” 说到这里,汪直突然似想起什么一般的说道:“走,去御药房。” “厂公又要去看望杨学士嘛?” 汪直没有应广宁的话,只是径直朝那里走去,一路自免不了有人请安问候,汪直只是笑着应付,待到了御药房,他也不从正门而入,只绕到偏侧一处小门拐进去,显是极熟悉路径,不多会,便到了一处显的有些残旧寂寥的小院落,院子外还翻晒着陈旧的药材,扑面而来的药草味有些呛人,广宁忍不住缩了一下鼻端,汪直却毫不在意的跨门而入,看见院中回廊尾端,端坐一人,一手执书,一手正在以瓷盖轻错茶盏,只是他看的入了神,只由着那茶香在指间萦绕,半晌不曾动过。 汪直看见此人副呆萌的样子,不由失笑,这笑声惊醒了沉醉在书香里的杨应宁,他一抬头看见汪直,立时放下手里的书,站起身迎了过去,汪直见他脸上还透着几分病态的苍白,一双眸子不易察觉地闪过阴霾,那幽黑眼眸中,平静中生出诡谲,寒光冰雪一般,沁入骨髓。 这样的眼神让一侧的广宁看在了眼里,心下一拧,暗自揣测着,只怕御药房里又有人要倒霉了。其实杨应宁虽仍是面色苍白,眉目间却颇见神采,御药房里的人也未必不曾用心,厂公实在是太过紧张了些,只是广宁也只跟在汪直身侧一年多余,并不了解他与杨一清的交情,却免不了有几分好奇,心性如此狠绝的厂公为何会对此人另眼相看? ------------ 第18章 寒光嗖嗖疑惑生 汪直迎上杨应宁的时候,眼里的戾气已经如春风化雨一般消弥无形,只余下笑意,他上前一拍杨应宁的肩头说道:“你可真会享福,大好天里不出去应差,藏在这里喝龙井。” 杨应宁笑了一笑:“哦,厂公怎么知道我喝的是龙井?” 汪直耸了耸鼻子,然后微一侧头说道:“这样的茶香,除了上好的明前龙井,还能是别的不成?” 清凉的微风在回廊间打旋,带来淡淡的茶香,广宁在一侧看着这两个男子,汪直的容颜本就极美,此时谈笑间,面容生动,更觉使人目眩神醉,偏生杨应宁虽然看起来长相并说不上多出色,却站在汪直身侧,一点也不觉得让汪直比将下去,自是透出一种如是春风温润般的气质,当真是谦和君子,温润如玉,那里有之前明月在教坊司里看见的那般马拍小人的嘴脸? 汪直与杨应宁两人自是谈笑晏晏,广宁早就见机的进屋里搬好桌椅棋具,提起小炉上的水壶,替两人泡好茶,奉到侧前,这才知趣的退了出去。 待看到广宁出了院落,杨应宁这才问道:“你平常不是忙得不得了,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 汪直揉揉太阳穴,叹了一口气说道:“还不是因为有人太过不老实。” 杨应宁听了此言,双眸微微一垂,接着却笑道:“那有的事,万大人待我也算客气,必竟我还没有正式应差,只是想趁着职缺下来前,在这里先学习一二,能有这样的居所,已经是不宜了。” 汪直听了杨应宁的这番为万安的开脱,低下眼皮不再言语,只是手里却在那里把玩着一枚白子,看着棋局说道:“你看,这里,这里,我原是看着有两枚黑子的,怎么我一睁眼,这黑子就像两道黑影咻地消失在棋局间了。”说到这里,汪直停了停,抬眼看见杨应宁的脸上微微一僵,这才凝着他问道,“你说,我要不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言罢,汪直收敛了笑容,寒着脸,看着对面的杨应宁。 见着汪直冷眼瞟过自己,杨应宁也慢慢失了笑容,放下手里的棋子,缓过神来讪讪笑道:“看来今天厂公来,是有话要问我。” 说着话,杨应宁微微一笑,取过一侧的茶盏,掀了个茶碗盖,轻吹一口气,抿了一口,好整以暇的样子。 汪直初也不理会他,只是瞪着杨应宁,渐渐便有些崩不住了,轻轻一勾唇,眉宇清寒,淡淡然嘲弄道:“这朝里上下估计也只有你杨应宁才敢这般与我说话了,可是真当我不会拿你怎么着?”说到这里,看见杨应宁的神色还是淡淡的,汪直气结几觉得无言以对,须臾,不由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就不怕我锁了你进诏狱里问话。”只是这话说的无力,便是汪直自己也觉得没有力量。 杨应宁这才抬起头来说道:“厂公还是不要问的好,有些事,我不说,厂公,还可以当是不知道,如果真出的我口,入得你耳..” 这句话还未曾说完,汪直已经脸色大变,气得眉毛都扬起来,骂道:“混账,杨应宁,可是连你也嫌弃我是个太监阉人,不当我是兄弟!”骂完这句,还觉得不解气,拿起一侧的棋子就要掼出去。 杨应宁虽然知道他素喜怒不形于色,如此发作,不过是为了逼自己吐出实言,可是却还是有些惊讶,一时间脸色一变再变,最后才说道:“就是因为当你是兄弟,知道你所在的位置艰难,所以才不想拖累你。” 听到这里,汪直还真有几分怒不可遏的压着嗓子咬牙道:“你也知道会拖累人?那你做事之前,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自己的家人思量一二,我已经和你说了,我给你谋个外放的差事,你性子散淡,又不擅长迎奉,唯好用兵,我让皇上把你放到个关外的实缺上,三年两年里,以你的才学,本事,怎么会没有点功绩,到时候,再为你讨封要赏,都不是难事,自可封妻荫子,又何必留在这京都里的泥溏中打滚。” 说话间,汪直深隧的眼眸里寒光嗖嗖,杨应宁只是垂下眼帘,却不应话,看着他这般样子,汪直这才真有几分动了火气,之前一番不过是做作,现下却有一种想甩手就走的冲动,但想到杨应宁现下的处境,他如果再不理会,只怕杨应宁必是凶多吉少。思及多年情义。只能有些泄气说道:“你把人和东西藏那去了。” “我也知道这件事,瞒不了你。”杨应宁应了一句,说着话,眼不由若有所思的扫了一下院子口,见广宁远远的守在门外,这才觉得心里安了几分。 听到杨应宁的话,汪直只觉得直有些让他气的鼻子都要冒热气的感觉,没好气的说道:“你也知道瞒不了人嘛?万通的锦衣卫就差没把都城翻过来找了,你不要说你不知道,你以为我按排你进御药房里学医是真的为应了你的什么心愿嘛?你也只有在这里,这禁宫里,才能免了万通把你拎去审问,你当他会如我这般好声好气的来问你嘛?” 言罢,汪直长叹了一声,接着轻如叹息的说道:“从送你进来第一天开始,我就一直在等,等你告诉我实情。”说到这里,汪直苦笑了一下,侧眼瞪着杨应宁说道:“结果,我在你心里不算是兄弟?还是你觉得我会出卖你。” “小直,你明知道不是的,只是我不想让你为难。”杨应宁说到最后,自己也觉得无力,只能继续说道:“而且,我真的不知道东西去了那里,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 “我既然已应了,就不会再瞒你,那天,我确实听说万通在让人审结南京监守太监肖公一案时,在贪没财物中发现了一件宫中的旧物与万贵妃有关,所以生了几分好奇,想要去探听一二,可是我才到了那里,却见对面屋脊之上,有一道黑影疾闪而过。只见那人将脸微微低下,在朦胧月光下,那轮廓线条,很是熟悉,而且身形纤弱,我看应该是个女子。” 一个女子?汪直心里顿时生出几分疑惑,什么样的女子能像杨应这样生出熊心豹胆潜进锦衣卫官所里偷取证物? ------------ 第19章 改变自己的心性 良久,汪直自言自语的说道:“究竟是什么旧物,能让万通弄出这么大的波折?” 杨应宁也沉呤了片刻道:“我也不知道,那天我追了那个女子十余里地,后来遇上追兵,曾经照过一面,见她御敌使一双臂小刀,刀法也就稀松之辈,但轻功极好,武功路数,出刀时平平递出,既钝且缓却刀刀攻敌必救没有一点花哨,我看有点像锦衣卫打小培养出来的暗使。” 汪直不由一惊,轻呼出声的说道:“你的意思是锦衣卫自己的人进去偷的?” 他相信杨应宁这点眼光还是有的,锦衣卫的暗使直属锦衣卫指挥使调配,是锦衣卫最深暗的力量,主要从事暗杀,盗窃等等这些锦衣卫明面上不方便干的事,也是锦衣卫最中坚的神秘力量之一,如果说锦衣卫是皇上手里的暗刃,那暗使便是这刃上的尖锋,多是从平民孤儿里挑选才质极佳者自幼开始严格的训练,能活到成年的,五个里才有一个,都是绝佳的人才,不过,因为师从有限,所以多数都不曾修习上佳的内功心法,可是武功却都是自幼一刀一枪在实战里练出来的,只要不遇上绝顶的高手,那他们绝对是一般人的恶梦。 那现在这个暗使盗窃锦衣卫存档之物,是万通的授意,还是叛变? 汪直想到这里,双眉一挑道:“看来,我要找个时机,会一会这胆大包天的女子才是。” 杨应宁瞧着汪直脸上一片了然,他不由叹息道:“你以为的那个人就一定是那夜闯锦衣卫府的人嘛?” “难道不是?”汪直微微侧目,眼里写满了戏谑。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至今也不敢肯定,而且就算是她,她又是受谁人指使,目的何在?正是因为太多不明朗,所以才没有好的应对。”杨应宁的声音微微停顿了一会儿,有些疑惑,又有些试探的继续问道:“汪直,你可是已经有了信?” 汪直打量了杨应宁一眼,最终只是语重心长的说道:“我只有信,你和那德王府的张弘治走的极近,应宁,结交藩王可是仕途大忌,你要注意呀。” “张兄为人胸襟开阔,风雅细致,当真是..”杨应宁只说到了一半,看了一眼汪直脸色已变,原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现在却是一脸严肃,知道他是在为自己担心,不由停了话头,应道:“我以后会注意些的,对了,刚才御药房一阵忙乱,说是有人行刺,可是真事?” 汪直挑了挑眉,便将今天的事,略略说了一下,当然,有些不该说的,他是不会提的。 此时汪直与杨应宁正在谈论的行刺事件里的大功臣明月已经让就近按置在皇后凤仪殿的侧厢,那屋子并不宽敞,一明一进的屋子,本是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女官梅娘与另一位女官同住,此时出了这样的事,仓促挪了明月在那里,以便梅娘就近照料。明月先听外面磕头声说话声不断,明月虽然听的见,却是在痛楚的昏迷里,只觉得那些对话,远远近近的不像在同一个世界一般,好似她的魂又痛的飘了起来似的。 明月毫无意识的呻吟了几声,大颗的眼泪与冷汗却顺着眼角直渗到鬓角中去。梅娘手中一条帕子,半晌功夫一直替她拭汗拭泪,早浸得湿透了,心下可怜,轻声对一侧的皇后说道:“娘娘您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守着就是了。唉,这可怜的丫头,出身虽不好,却也是个忠心的孩子。” 正说话间,忽听床上的明月低低的呻吟了一声,忙梅娘忙俯近身子,低声唤道:“姑娘,是要什么?”明月只蹙着眉,也不知听见没有,那泪珠汗珠就像断线了珠子似的往下掉着,看着让人害怕。 明月的嘴唇微微颤抖的动了几下,梅娘却听不清,只能将耳越发侧的近了,却还是听不清,反是一侧的皇后看着她的唇颤动的形状,脸色微微变了一下,她那嘴形似乎在唤道:“硕丫。”她为后多年,现在便是父母也不曾用这闺中昵称再唤过她,一时有些不真切,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梅娘见皇后脸色微变,却始终听不清明月说了些什么,心里又慌又怕,只得打点了精神低声对皇后说道:“娘娘你还是回去歇着吧。这丫头不是个福厚的人,您和太后这样为她操持,只怕折了她的福份,您要是心疼她,心疼奴婢,便早些回去歇着,有了消息,奴婢立时遣人去送消息。” 皇后点了点头,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拿出一串佛珠递给梅娘说道:“这孩子为国谋忠,如此舍身护主,太后看在眼里,这珠子,是太后给她护身的,你们也好生照料着。”说着,将太后所赐的那串佛珠交梅娘,梅娘赶紧替明月磕了一个头,应了这差事。 皇后这才推门离去,明月到了次日午间才渐渐苏醒过来,身体虚弱,瞧出人去,只是模糊的影子,吃力的喃喃低问:“是谁?我这是在那?”梅娘本歪在一侧休息,听到她出了声,立时轻声道:“天可怜见的,你可算是醒了,这就好了,这就好了。”说着,便对着屋外候着的宫婢说道:“你们赶紧去御药房里看看,有没有当值的御医,请个过来,看看这姑娘醒了,可还要用人参吊着。” 梅娘一面说,一面取过大迎枕,扶了扶明月的身子,让她斜倚在那枕上,又替她掖好被子,这才回明月的话道:“这是凤仪殿侧厢,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从七品掌衣梅娘。” 明月听到自己并不是在太后的宫里,而是皇后的宫里,略有些失望,但听闻是皇后身边得力的女官亲自来照料,又觉得有了几分精神,只是她失血甚多,唇上发白,加上她初醒,那痛觉更是灵敏,那伤口处的痛楚,就好像要将她撕裂了一般,痛的她只是微微哆嗦着,半晌也说不出声音来了。 看见她那可怜样,梅娘本就是个心慈的女子,立时怜惜之心大动,温软的对她说道:“你晕迷了一天一夜了,可是饿的厉害,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太后吩咐过要好生照料你,皇后娘娘也说过,你这次冒死舍身护主,是有大功的,要是短什么,只管去她小厨房里准备着,绝不可让你吃苦。” 明月听见她提及太后,心里不由微微一颤,她是知道这个女人。周太后不是个大方的妇人,但是她也绝不是一个是非不分的人,素是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的性子,这时候能让她念上几分自己的好,以后的日子可就是好过多了,想到此处,明月只觉得身上的伤也似乎并不是那么痛了。 梅娘看明月半天也不应话,只是不停的哆嗦着,不由长叹了一声,轻声说道:“我去给你要些燕窝粥来吧,你身子空了这么久,太猛浪的补药也是吃不进的。”说到这里,梅娘便走到门口处,双掌轻轻一击,唤进小宫婢来,道:“去回禀皇后娘娘,就说姑娘已经醒了。再使人去取些粥食来。” 吩咐过宫婢,梅娘又将佛珠取了过来:“姑娘,您瞧,这是皇太后赏的。皇太后说了,这是明隐圣僧开过光的,有了它在,佛祖必会保佑呢。你看姑娘果然就醒了,以后可要好生去谢恩。”梅娘这般说着话,便瞧着明月。 明月听到是太后所赐,便下意识的想要去接,可是她手上的伤那么重,这手那里还是她的?只微一动弹,便痛的她一声轻呼,双眼间越发灰暗了,前些还能模糊的看见人影,此时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是连梅娘的身影也看不见了。 听到明月痛苦的喘息声,梅娘赶紧将佛珠轻轻捧了搁在枕边,然后低低的说道:“可怜的孩子,你别这么急呀,这些都是太后娘娘赏给你的,你只要养好了,这些都是你的。” 不错,只有养好了,这些才都是我的,明月心里默默的念着这句话,才回想到自己之前的那些猛浪的举动,她急切什么,现在皇后,太后都不在,她这么恭敬,这么急切,可是要向谁表忠心呢? 就在这时候,听到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梅娘低低叫了声:“兰姐,你怎么来了?”明月努力的想要看清来人,可惜她只能看见眼前是一片朦胧晕黄的光映着那帐幔也是灰黄一般。模糊间听着来人说道:“丽妃娘娘和顺妃娘娘着人送了几样补品慰问姑娘。”想是两人极是熟悉,所以梅娘嗳哟了一声,道:“这些人倒是机敏,难为她们还真是面面俱到,能惦念上这么个姑娘。”听着两人对话亲昵,明月已猜到来人必是皇后身边得力的另一个掌事宫女兰心。 兰心听梅娘说的刻薄,不由笑道:“你这嘴呀,在这里与我说叨也就算了,可要注意些这隔墙有耳,说起来,这会子惦记这姑娘的人,只怕多了去了,谁让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惦记着呢。”说完,不由长叹了一声道:“唉,这宫里不就是这样子的嘛。” 明月听在耳里,也不由自主的附和了一句,是啊,这世间,不就是这样的嘛,谁有权势,谁就可以掌握他人的喜好,甚至让他人为逢迎当权者,改变自己原有的心性。 ------------ 第20章 妒燕双栖断离肠 这几日里,雨一直如水泄一般绵绵不绝。风倒是息了,只见那雨下得越发紧了,四处已是白茫茫一片水雾。 连绵起伏金碧辉煌的殿宇让这雨洗的显得格外鲜亮。因是雨连着下了几天,这会子,才刚刚过午,那风就阴寒的紧,迎着窗透进来,只让原本就虚弱的明月,感到阴寒刺骨。 明月醒过来后,第二天便神志清明了,只有些气滞神饧,梅娘也有自己的功夫,见她好些了,便由着小宫婢们照料,只一日里来看探望一两次,这不,今天刚过了晌午,她就来了,一入内里,见窗开着,便没好气的对着小宫婢们教育开了。“你们这些人,做事怎么一点也不上心,你们嫌闭上窗闷气,热,可是姑娘才伤着,失了那么多血气,最是畏寒怕风,要不将养好,以后眼睛都是要迎风见泪的,你们就这样开着窗,也不怕伤着姑娘元气。” 明月歪在床上打量起这梅娘,只见她着了一身深兰色织锦的长裙,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梅花,用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将乌黑的秀发绾成如意髻,仅插了一梅花白玉簪。虽然简洁,却显得清新,并不是绝色的美女,可是看着却十分讨人喜欢。 梅娘教育过宫婢,回过头看着明月问:“你别受了风寒,对了,过会子喝碗姜汤,发散发散,你呀,年轻不爱惜自己,以后可有得你苦吃。”明月知道她是好意,便应了一声,梅娘这才走过去握着她的手,入手一片冰凉,不由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样的身子骨可怎么得了,皇上还要嘉奖你呢。你这般的气色,可怎么去谢恩呀。” 明月万没想到,自己一时赌上性命,舍身救护太后,会有这么大的回报,居然连皇上也要见她,不由心里生出几分欢喜,只觉得自己离报仇的机遇又近了几分。 梅娘见她唇角渐渐浮起笑意,那笑里却有一缕凄然的悲凉,心中微觉害怕,轻声问:“姑娘,您这是怎么啦?怎么笑的这么慎人。你可是怕见到皇上,不用怕,皇上是个顶和气的人,要是以前万贵妃随侍在侧的时候,你还真要小心些,不过,这次行刺的事。”梅娘说到这里,突然醒悟自己嘴快了,便把下半段要说的话头子给停住了,转而笑道:“你不要怕就是了,而且,那天谢恩的时候,是皇后娘娘亲自领你去呢,这可是多大的恩典呀,有的人修几生都修不来的,你可要好好养着身子,别在御前失仪。” 明月听了诺诺的应了,只是想到万贵妃,想到当年年幼的时候曾与皇帝一起玩耍,那时候皇帝只是让废庶的太子,谁也不理会他,反是母亲心软照料他,可是好心却没有换回好报,结果最后杀了叶府全家的人也是这他,想到这里,明月不由说道:“我没事,就是这会子倒觉得寒浸浸的,冷起来了。” 梅娘听了忙道:“虽是夏天了,可是有风从那隔扇边转出来,姑娘才刚大好起来,要是真冷的厉害,便让人多加件被褥。”说着话,梅娘又去吩咐了伺候着的几个小宫婢,这才离去。 过了数日,明月伤虽未大好,但她必竟伤的是手,并不影响她下地行走,梅娘便嘱了她几句,只说皇后已经去面圣了,由她领着明月去领赏谢恩。 明月见她这样说,只得跟着她出来,一路往两仪正殿去,方走至回廊跟前,正巧遥遥见着一骑烟尘,不由立住了脚,明月不由啧舌道:“什么人,居然能在禁宫内驰马。”正说话着,那奔马一声长嘶,正从回廊侧擦着奔驰而过,明月远远只看见,那碧云纱斗篷一翻,掀开那风浪一般的波纹,如是水湖荡漾起来一般漂亮,远远看见,骑者竟是位极纤瘦苗条的女子。 看见那马奔驰过去了,梅娘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还好,她没注意到我们。” 此话听到明月耳里,她自是免不了有几分疑惑,看着她那不解的样子,梅娘也不愿意多解释,只是说道:“刚才过去的人,就是贵妃娘娘。以后,你且记住就是了,尽量多尊重她,礼让她。” 明月顺着檐下走着,双眉微微垂下,口中问梅娘道:“那是不是万贵妃?” 梅娘听着只觉得好笑,不由呲笑着答:“可不就是她,除了她,咱们大明宫里还有那位贵妃娘娘?除了她,这后宫里还有谁会骑马?”说到这里,才自察失言,偷觑明月脸色,并无异样,只暗暗失悔。 明月却是应了一句,看似无意的搭腔道:“这我也在民间听过,据说圣上的骑术也是贵妃娘娘教授的,所以圣上常与人言贵妃娘娘巾帼不让须眉。” 梅娘这才略略觉得心安了几分,两人说话间,转眼已经快来至正殿之前,正在此时,明月却突然闻到一阵幽幽香气,非兰非麝,若是别人或是不知道这是什么香味,可是她是谁?她的灵魂可是药师圣手叶兰歌之女叶念锦,怎么会嗅不出来这是特制的合欢香,若是女子用来,却也只是凭添几分香气,更这气味,若是配合些许龙涎香,或是萱草等物,最是能引起男子的情欲冲动,所以早已为正经人家所不耻,便是一般的青楼也极少用这样的下做手法,除了客人有特别的要求,为了凭添几分情趣,此时在这内禁之中居然嗅到了这样的味道。 明月脸色不由大变,她虽非在内宫成长,可是她的母亲可是正经的公主,最是教导她们各项规距,她以前也听说过宫嫔为了争宠,会用出各种不堪的手段,可是此时居然真的遇上了这样的人,她不禁转过脸来,想看看是谁,只见一个女子立在廊下,一身碧色的烟云水衫延婉拖地,宽大的衣摆上绣着银色的花纹,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同色烟罗轻绡。纤纤细腰,用一条翠色镶着白玉明锦腰带系上。脸上未施粉黛,只见双眸似水,却带着淡淡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只是那般淡漠的凝望着殿前一树碧桃花,那花开得正盛,艳华浓彩,红霞灿烂,衬得廊庑之下皆隐隐一片彤色,她那一张脸庞直如白玉一般,并无半分血色,却是楚楚动人,令身后的桃花亦黯然失色。 明月乍看时也觉得有片刻失神,再细细打量,才看出她眉脚眼纹已生,想来岁月并不曾饶过这位美人,正出神间,一侧的梅娘已经拉扯了一下她的袖口,然后低声提醒道:“那便是贵妃娘娘,呆会你和我一起过去行个礼。” 正这时候却是张敏亲自从殿里迎出来了,向万贵妃打了个千,有些颤抖的说道:“皇上正在与皇后娘娘下棋,便不宣主子进去了,吩咐让主子在这里请个安,便先回了吧。” 听了圣意,万贵妃却不谢恩,只立在原处纹丝未动,那目光依旧一瞬不瞬望在那桃花上,其时风过,正吹得落英缤纷,乱红如雨,数点落花飘落在她衣袂间,更有落在她乌亮如云的发髻之上,微微颤动,终于坠下。 一时间,这里的空间都如是凝住了一般,张敏颤抖的跪了下去,扯着万贵妃的衣裙说道:“娘娘,请你不要为奴才,奴才也是听命行事。” 万贵妃依旧不说话,此时这回廊里只听见风旋过回角处时发出的“呜呜”声,更显得格外静谧,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良久,万贵妃才微微侧了一下身子,好像那一个细小的动作,划破了空气中的宁静,她衣上的花瓣,也顺着她的姿式慢慢滚落,只是又一阵风过,那更多的红瓣纷扬落下,她立在花海里,如是一个趾高气扬的女神一般看着远远一处,似是凝望着什么,明月不由自己偷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她看着的是一扇半掩的窗台,难不成那窗后立着人? 半晌,万贵妃向后微一伸手,便自袖里取出一管短玉箫在手里,她吹的是一曲《断离肠》: 朝憎莺百啭,夜妒燕双栖。不惯经春别,唯知到晓啼。珠箔笼寒月,纱窗背晓灯。夜来巾上泪,一半是春冰。 箫调清冷哀婉,曲折动人。静里听来,如泣如诉,那箫声百折千迥,萦绕不绝,如回风流月,清丽难言。一套箫曲吹完,四周越发鸦静无声。 便是明月看在眼里,也不由微微赞叹,她知道万贵妃出身并不高,自幼入宫,更没有机会受到什么良好的教育,可是这个女子却能得到皇上十几年不变的感情,自是有她的手段,过去她的伎量,明月从未见过,可是现在亲眼看见她的这一番表演,不由暗叹,不要说是男人,便是她也生出了几分怜惜,如此女子,又有多年相伴之情,也难怪能得宠冠六宫,虽然她已经不在年轻。 正这片刻里,万贵妃已似下定决心一般,将手里的玉萧塞到了张敏手里道:“张公公,烦你将这个交给皇上。”张敏只得双手捧了,却是忍不住开始微微发抖,这样的东西接与不接都是祸事,可是万贵妃却不由他推搪,放下玉萧后再无留恋,转身便走。大家看着她踏花而去,只见那烟罗轻绡在身后潇逸的飘荡。 ------------ 第21章 乱红飞过秋千去 因是万贵妃的动静太大了,所以好一阵子,才有人来搭理明月等人,待到她与梅娘两人进得殿中,殿中安安静静的,她与梅娘两人行过礼,却一直听不到人应声,明月不由偷偷抬眼开始张望,这殿里本极是敞亮,新换了雪亮剔透的窗纱,还贴着几片才吹过的花影,粉嫩的红瓣,映在那半透的窗纱上格外显眼,看着似还有着脉脉汁液在其中流动,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在撩动着这宫殿内各人的心思。 因明月是外里的歌姬,所以皇帝与皇后两人座前放着一帘屏风,说是屏风,其实也只是一个意思罢了,那屏风内里只悬着碧湖水色的轻罗帐幔,因座里之处有几烛婴儿臂大小的明烛,火光映上来,隐隐的便如波光烟霞,也透的里面的帝后二人身影清楚无比,只见皇后那乌云也似的长发,只顺着肩滑散开来,原本是瓜子脸,在这乌发间越显纤瘦单薄。 皇帝则斜倚在大迎枕上,手中拿着折子,目光却越过那折子,微侧的看着那窗纱上的红瓣出神,她见那侧几上亦堆着的是数日积下的奏折。猜测皇帝又是在为万贵妃之事焦心,已是多日无心理政,她虽一直在病中,却也隐隐听梅娘提过,大约是这次行刺的事,也不知道是太后怎么周计的,最终却是归在了万贵妃身上去了,虽然悬疑不定,可是皇上却也有几日不再见万贵妃。 明月当年还待字闺中时,也曾见过皇帝几次,此时世事变迁,再次相见,只觉得恍惚,一时竟想不起来当年的皇帝与万贵妃是如何模样,或许是当年他们其实真的并不起眼,又或是,虽然皇帝当年的经历极是苦难,可是对她来说,又如何呢?谁会记住别人的苦难,便是在母亲提及的时候,心里隐隐想的也只是盼母亲不要被他的事所迁扯,或也曾对这位数次让从太子之位让废庶的皇子有过几分侧隐,可是却也只是如此罢了,她居然一点也想不起当年他还未曾登帝位之前的模样。 正在明月出神间,皇帝似是乍然回过神来,欠起身来,脸上恍惚是笑意:“起来吧。”稍稍一顿,却又问道:“你们两个怎么来了?”如此前言不接后语,明月一时反是有了几分慌乱,好在皇后在一侧接道:“太后打发臣妾领着她来给皇上磕个头,算是谢恩。” 皇帝似这时才回过神来,咳嗽两声,然后对着皇后说道:“朕这几日犯了咳嗽,精神不济,若没甚大事,皇后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说着皇帝又在侧处的几案上取了折子,卷在手里,似是在凝神看着折子,偶尔仍咳嗽两声。 殿中只有那龙凤呈祥文鼎香炉内那萦萦的细烟,袅袅升起,却又四散开去,皇后欠起身福了一礼应道:“臣妾告退。”说话间已退出屏风外,明月一眼看见皇后的脸上苍白的一点血色也无,便是连唇上也是隐隐泛着青,只是黑的瞳仁,却黯黯的浮起薄尘,令人生出窒息的寒意,惊的内心一紧,赶紧垂下头去,或许现在的王皇后也不是如当年小硕那般温柔无害。 皇后出了殿外,却也不理会备下的仪驾,径直就自己向凤仪殿走去,梅娘看见不好,赶紧死赶慢赶的追上前去说道:“娘娘,您还是..”只说到这么一半,却见皇后也是不理,直是走的越发猛了,不敢再劝,只能一路跟着皇后前行,明月这时候也追了上来,只见皇后一直紧咬双唇似在强忍着内心的不平静,想来也是了,今天皇上居然当着这么她的近婢面前如此让她难堪,这样夫君,还不如不要,这样的见面,还不如不见,她或是一直呆在自己的凤仪殿里,不去受这样的屈辱,还要好些。 明月相信自己这些天的观察来看,皇后并不是一个爱争的人,所以今天去见皇上,或许也不是她自己的意愿,太后可以不让皇上见万贵妃,可以皇上来见皇后,可是却不能让皇上不喜欢,不惦念万贵妃,更不可能逼着皇上喜欢上别人,这些可就要靠她们自己的手段了。 正想着心事,已到了凤仪殿,皇后径直便向内殿走去,梅娘赶紧打发了其他婢女,便是明月也拦在了外面,明月却是一把抓住梅娘的手,轻声说道:“梅娘姐,你要是信我,便让我进去劝劝娘娘,或许我有办法可以让皇上回心转意。” 梅娘本就心烦,正想要打发了明月,可是回过头来,却见明月那双漆黑眸子如若星灿,虽然那手指间透骨寒凉,可是却在纤弱里透着坚定的力量,梅娘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同意,待到她醒悟过来的时候,她居然已经拉着明月的手进了内殿,皇后正在兰心的伺候下饮茶,看见她们两人进来,本欲说话,不想一阵急咳,梅娘忙舍了明月,赶紧上前侍候巾帕,明月见她咳得满面通红,不由道:“娘娘还是要保重,这时节,夜里的风还有些凉,白日里偏又暑气沉重,容易外感邪风。”皇后在兰心的伺候下吃了茶,渐渐安静下来,这才瞪了一眼梅娘说道:“你们两个怎么进来了。” 明月已经一福身说道:“娘娘,你可希望成为天子身边最宠信的人,你可愿意让皇上以你的喜爱为喜爱,要让皇上以你的厌恶为厌恶,如果你有这个本事,那么您今天所受的委屈,他日必有机会讨还,那么您才可以成为我大明朝真正的皇后。” 听到明月的话,皇后不由抬起头来,看着明月纤弱的身形,只是看着她大喝道:“放肆。” “娘娘,您可还记得年少时的誓言――放弃或是俯手称臣这类话,从来都不是用来形容我王琳硕的。”言罢,明月看见她果然成功的让皇后脸色大变,她却神色安详,眉宇间的紧张便如那一侧的香炉中的袅袅轻烟一样,飘渺若无。 皇后看着明月,却不由悠悠想起年少时的一段往事,那时候她嫌府里规矩繁琐,一年里头,倒似有半年驻在舅舅院子里。那园子是御赏的,那样大,花红柳绿,一年四季景色如画。秋天里枫叶如火,簇拥着亭台水榭,就像整个园子,都照在烛炬明光之下一样,两岸皆是桂柳,倒映在水中,波光潋滟。 当时念锦表姐虽已出嫁,却还每每常在园中练剑,有日晨起时,她只闻剑锋嗖嗖,剑光寒寒,她声音却似沉痛:“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其时漫天落叶,纷纷扬扬,似卷在剑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说到泪眼问花花不语这一句,腕下一转,剑锋斜走,只削落一侧桃花朵朵,嫣然翻飞,夹在落叶之中,殷红如血。 其时风过,她只觉得身上一寒,却禁不住打了个激灵。那时候她还待字闺中,少不知事,爱说爱闹的人,现下回想,也不记得当初她与表姐说了什么,只记那时候,看出表情心情不好,她有意的大声言笑,又取了风筝来要与表姐戏耍。 那天表姐似乎心情极差,只负手立在那里,仰着头望着她放风筝,天气晴好,只淡淡几缕薄云,这样大好的天气,本就风淡,那里容易放的起来?她微喘吁吁在院里跑了半晌,风筝却是如何也放不上去,表姐劝她放弃,她便豪情高涨的大声言说道:“放弃或是俯手称臣这类话,从来都不是用来形容我王琳硕的。”一语既出,便是已经有些落漠的表姐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这都是多久远的事了?她几已忘记的这段过往,那时候那样飞扬脱佻的女子,现在也已经成了规行距步的皇后,当年少年时的那段欢快的记忆,也如是天上薄薄的云,风一吹便早已化去。 此时听到明月的话,才恍惚记起这段旧事,半晌殿内静默无声,皇后回过神来才问道:“你是谁。” 明月轻笑了一声:“我是谁并不重要。” “连自己是谁都不肯说的人,凭什么要让本宫信你?”皇后定定的瞧着明月,一字一顿的说着。 明月淡淡的一笑,皇后便问:“笑什么?”明月这才回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明月知道,只有皇后娘娘能帮我,而也我也正好能为皇后娘娘做些事,其实人无论在什么处境,都会有其眼前所求,就落泊如我,都会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得到娘娘的赏识,达成自己的心愿,娘娘只要相信这一点,便够了。” 皇后听到这话,不由动气,刚想发作,却见案上博山炉里焚着香,那炉烟寂寂,淡淡萦绕中的明月神色安详,衣袖间另一种奇香,幽幽如能入人骨髓,直如对着一潭死静的秋水,静的波澜不兴,却又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几分肃然,皇后原本浮燥的心境,居然慢慢平静下来了,只看着明月,却游疑着没有决断。 ------------ 第22章 慧星划乱的星幕 看着皇后迟疑的样子,明月闲定的向前微微进了一步,然后说道:“娘娘可是在想,我有什么本事,帮你去夺得皇上的宠爱。”说着话,明月上前握着皇后的手,领着她来到人立高的妆镜前,看着镜中,皇后那让宫婢们精心描画的眉目,在妆镜中渐渐清晰起来,捡明月拿柄手镜替她前后交映,然后夸道:“娘娘,你且看看,你眉眼如画,头发又这般好,那里不如那万妃?”说着,明月这样举着手镜,倒映在妆镜中让皇后自己看。 镜中倒映着一点水光离合,浓如乌云的发间插戴赤金凤钗,凤作九尾,每一尾上皆缀明珠,下缀金珠为络,细密的金珠络沙沙的在鬓侧摇曳。金络虽然闪亮却掩不住皇后那清澈明亮的眸子,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当真是脸衬桃花瓣,鬟堆金风丝。秋波湛湛妖娆态,春笋纤纤妖媚姿!明月此时却放下了手里的面镜,一边打量着皇后,一边伸手抚着她的肩头说道:“可是,这么多年,皇上都没有认真看过你一眼,是不是,都不记得你也是一个需要人疼惜怜爱女人,更是他的妻子,他的眼里,只有万妃,或许在他眼里只有万妃才是他的妻子。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冷落都让你来受。万妃伤心,生气,皇上还会去陪小心,去哄,去陪她,你呢,只能看着这镜中的自己,孤影形单。你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不甘心嘛?” 或是因为明月说的话太过大胆,又或是因为她说出来是别人想过万千遍,可是却不敢说的话,一时殿内鸦静无声,不要说别人惊骇得连话都不敢多说,就是皇后也只是定定的瞧着明月,半晌,明月才继续说道:“可是您知道我是在什么地方长大的嘛?我们学的是什么嘛?就是如何的媚惑男人。”说出这样违心的话,明月或是有些心虚,可是她却知道,她只有这样,才能让皇后给自己一次机会,也是给她一次机会。 果然皇后微有动容的说道:“你继续说下去。” “要取媚皇上的心,必须有三点要素,首要第一点,不能让这个男人讨厌你,若是他厌恶你,便是你美如天仙,也是无用,这一点,娘娘这些年做的很好,皇上对娘娘还是有些怜惜的。” 皇后听到此言,懒懒回首看着明月说道:“又如何?他的怜惜不过是因为本宫的识趣。”皇后说话时似有些漫不经心,回首又捡点起那妆镜台前匣中那些珠光熠熠的首饰,目沉如水。 明月会心一笑,继续说道:“娘娘可知道,万妃所用的香,是一种苗女特制的媚香。”一听此言,皇后惊诧失声道:“她怎么敢.。。”人也不由自主的回过头来,目光如炬,直直的望向明月。 却见明月渐渐收敛了笑容,沉下声音说道:“她为什么不敢?只要能得到皇上的宠爱,她便能让这天下的人以她的好恶为好恶,因她一句话,该有多少人吃罪。” “本宫要去禀告太后。”话虽如此说,可是皇后的身子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却又无力的停住了,半晌才有些丧气的说道:“倒是本宫糊涂了,只凭你一面之词,居然也冲动了起来,只是这话太过惊人,你可有证据。” “我有证据又如何?万贵妃只怕能让全太医院的院士为她做证,你说太后是信那些院士,还是信我一个教坊司的孤女?”明月脸上虽波澜不兴,可是这言辞,却是句句诛心。 越是如此,越显的她清华如水,皇后瞧着她叹息了一声,手无力的垂了下来,这时候却听明月继续不紧不慢的说道:“明月告诉娘娘这些,只是想让娘娘知道,便是如万妃这般宠冠六宫十数年,为了固宠,她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便是第二点,为求目的,娘娘必须学会下自己的尊严,去做一些自己不愿意,或是过去不敢想不敢做的事讨好皇上,娘娘能做到嘛?” 皇后没有言语,明月也不再继续言说,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殿里虽然有四人在,可是却只能听闻到皇后一人的呼吸声,兰心与梅娘早就让明月这般骇世惊俗的言语吓的连呼吸也屏住了,只恨此时不能退出去,明月只是淡淡的,反是皇后的胸前微有起伏,便是呼吸也沉重了几分,只见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手里抚过那妆镜台前的匣子,又随手拈起块玉佩来,那玉色腻白无瑕,镂刻精美,下头还结着同心双绦,她只是那般用力的握着那白玉,手指关节处慢慢开始泛白,直逼那玉光的白润,待到皇后再转过脸时,那巴掌大小的脸上几乎没了半丝血色,只道:“你继续说。”极轻的四个字,从她唇中吐出,却似有千钧重,刹那间压得人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明月知道自己的第一步,总算是跨成功了,她压下自己内心的激动,缓缓说道:“这第三点,便要娘娘相信我,因为娘娘只有相信我,才会愿意听我的建议。” 言罢,明月只是定定的瞧着皇后,皇后亦不言语,只将那块玉佩在手中把玩了片刻,忽然伸手说:“这个赏你。” 明月一听,看见四下无人,知道皇后不会记档,这宫里赏下的东西,要是没有记档,皇后不查,便是不是事,若是要查,随便能给她一个盗窃禁宫内宝的罪名,随时能取她性命,明月看着那玉佩,只觉得眼皮一跳,半响才陪笑道:“谢谢娘娘赏。” 皇后见她收下了,亦是可有可无的样子,起身走到窗畔,隔着绡纱帘幕,可以远远望见宫里已经开始掌灯了,不远的回廊处灯火通明,便如剔透的琼楼玉宇一般,一层一层都是璀璨的光,流光敛滟,有宫女内官提着灯笼从回廊中姗姗而过,便如是极大的一颗极大的慧星,嘎然划过缭乱的星幕,在那半暗的天空里跃跃流动。 半晌,皇后才问道:“你想求本宫什么事。” 明月听到这句,只觉得心里一热,周围的声音便已是听不清了,只不知道那里传来的铃声阵阵,见她兀自出神,皇后看了一眼兰心与梅娘,两人素知皇后的心思,当下不敢再多说,剔亮了灯,就一起默默退到外殿去了。明月心如轮转,一刹那翻过好几个念头,皇后却也并不动弹,不催她,只是静静靠在窗畔。 隔着窗上的绡纱,回廊上的灯光黯淡映映在皇后的脸颊上,明月只觉得自己心跳疾快,只和着自己衣袖间的淡淡彼岸花香,连同心底那些敏感不能触及的思绪,往事那些惨痛而血漓的惊悸,一一都清晰得浮了上来,像翻飞着轻薄蝶翼,良久,良久,明月才定住心神,她抬首望着皇后说道:“娘娘可还记得长公主,还有叶府的往事。” ------------ 第23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皇后长叹了一声,望着窗外玉栏杆处的一围芍药,低沉的说道:“人间四月芳菲尽,你瞧这栏外的花已经开得半凋,只有这芍药开的正盛,还记得当年叶府也有很多这样的曲玉管芍药,那时候锦姐最爱此花,总说牡丹虽娇,可是不过是无根之花,开时不解比色相,落后始知如幻身。而芍药却可入药,栽将了一院,满满都是,那时候本宫还年幼,总戏说,一院离草当送多少别离人?” 一院离草当送多少别离人――如此低沉的一句,直如是烈焰焚焚,在明月的心中腾起无数尘烟,她久历变故,便是之前为了太后挡剑痛楚欲死也不曾流下过一滴眼泪,可是此时只如此一句却是只如痛恨入骨,当初她要将院里种满芍药时,母亲也曾皱眉道:此花多于别离时,赠送友人,以示惜别之情,所以又名离草,便是芍药之名也是取自婪尾,如此一院可是.母亲最终没有说下去,或是那时候,她已觉得不吉,这婪尾,本意便是最后之杯,芍药花开于春末,意为春天最后的一杯美酒。 看着明月的神色,那一句那样残忍,却不得不问:“你究竟是什么人,又与叶府有何关系,你让本宫信你,你又何尝信过本宫?” 明月强打了精神,脸上恍惚是笑意:“我父兄受叶府一案迁寄,所以才入罪教坊司。” “胡说。”皇后脸色大变,怒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叶府一案当年就没有定案,如今也还是悬寄未明,如何成迁寄与你了?” 明月一直以为叶府是获罪受抄,所以家宅才会没为公用,成为了教坊司,便是她在坊间也是听到这样的传闻,可是此时听皇后之言,似乎其中大有文章,不由脸色一变,疾步走到了皇后身侧,然后说道:“娘娘,你相信我,我真是叶府的后人。当年叶府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叶府的旧址会没为教坊司。” “什么,叶府。。”皇后微微一沉呤却只是瞧着明月,然后一挥手扬声道:“你休要巧言诡诈来糊弄本宫,你今天若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本宫立时命人将你拖出去乱棍打死。” 明月立时心中又急又乱,几要将实言吐出,只是话到了嘴边打了一个转,想到她便是说出来,也无人会信,只能又生生咽了下去,只是急的脸生生都红了,那一颗心,嘭嘭跳得又急又快,皇后却不言语,只是看着她,一脸静默。 明月突然想起自己最初是怎么与这位表妹交好的?大约还是十五岁的时候,那年皇后她不过十二岁,自己溜出府,去看牡丹花会。牡丹花会上人流如涌,人山人海,卖吃食的、雇轿的、赶驴的……闹轰轰就如同炸锅一样,她却正好遇上了她,两人一阵对视,立时放声大笑,居然都是一般的青衣小厮打扮,那天,皇后就牵着她的手,与她一起晃起了花会,一双眸子明若点漆,新奇的顾盼不己。两人看了一会子,挤出了一身大汗,便想就近去清明寺求杯茶解渴,结果到了,才知道清明寺人更多,金身宝像尊严,无数的人匍匐下去,虔诚下拜。佛前的鼎中盘香堆积如山,熏得人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隔着香火缭绕,她好奇的问:“锦姐,你说他们都在求什么?” 其实深闺重重,她也鲜少出来,必竟年少无知,只随口答她:“求财求福,总是求他们没有的东西吧。” 还记得皇后那时候的眼睛那样亮,仿佛有星光璀璨:“这金佛像都是我们这些人打造的,真能求来财与福嘛?我看还不如求自己呢。” 听她年少稚言却如此豪情,不知为何,当时心中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触,便对她道:“对,别看这些了,咱们去看芍药。” 这清明寺的芍药是极好的,只是现下人爱牡丹,不爱芍药,所以反而不招人注意。所以她们径往寺后去,一路行去,游人果然渐稀,谁知到了芍药圃外,却被寺中的和尚给拦住了。言道是富商苏家的女眷今日前来赏花,故而摒尽一切闲杂人等。 两人皆出身富贵之家,十余年来,从来未尝被人称为“闲杂人等”,吃过这等闭门羹,见那几个和尚嘴脸势利,神色无比倨傲,心中顿时大恼。但转念一想,这些和尚蠢头蠢脑,如果动起手来,自己虽不一定吃亏,但自己是偷偷溜出来的,如果一旦真闹起来,被人识破身份,总不是好事。 当年的皇后亦怕她生气,轻轻扯扯她的衣袖,道:“锦姐,咱们还是别硬闯了。” 隔着花墙也能嗅到里面的芳草清香,虽不可望见圃中花盛似海,却也能想像,必是开的如锦如绣。就此回去,可真让人不甘心,她心念一转,当下便有了计较,也不多言,拉过她的转身就走。走出了许远,环顾左右,见无人注意,便道:“跟我来!”两个人顺着那墙七拐八弯,一直走到山房之后僻静处。这里已经是花圃尽头,甚少人来,墙外有一株极大的老榆树,横枝探入芍药圃,她转头问幼年时的皇后道:“你会不会爬树?要不然我背你上去。” 不曾想到,她早就跃跃欲试:“可别小瞧了人,我要不会爬树,怎么溜出来的。”说着便卷起衣袖来,她体态轻盈灵巧,三下五除二便爬上了树,当年念锦自幼习武,动作更是利落,身子微微一躬,足下一蹬,借力弹起,轻轻巧巧落在横枝之上。当年的皇后还是养在闺阁之中,那里见过这样的手段,不由拍手叫好,这一扬手,手腕间系着的锦铃却是叮当做响,她吓的赶紧止住了她的手.好像便是那一次,两人开始有了共同的密秘,便多有了往来,不然父亲有七个姐妹,表妹众多,她那里能记住这么个妹子。 也因为这样,她开始总缠着自己,突然间明月想起当年看过的那只锦铃,不由抬头说道:“娘娘,你腕间系着一只锦铃,里面有一位高人为您批解的命格,这件事,您是在清明寺芍药园里告诉念锦姑娘的。” 皇后听到这句,不由抬头打量起明月,只是忽然哽在了那里,半晌作不得声。似乎一切都那般的波澜不兴,只是皇后腰带上垂的一对玉玲珑一直在微微发出声响,可以显出她这一刻内心的激动,“你究竟是谁?当年叶府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什么一夜之间,举府之人,都让人残杀了,你又怎么会活下来的,而且你的年岁。。” 一夜之间让人残杀,不是抄家?明月一瞬间,想到那日锦衣卫提刀而来,瞬间只觉双眸间明烈如火,血碎似绸,几乎在视线里一触就要燃起来。 ------------ 第24章 风华正茂的时光 饶是明月历经十余年的孤魂沉练,在这一刻,也再沉不住气了,居然不顾自己身份的上次拉扯住皇后的手臂,力气之大,几是寸寸入骨,嘴里如是疯魔一般的问道:“当年叶府不是让抄家灭门嘛?” “抄家灭门?你胡说什么,圣上当年会点本宫为后,也是因为本宫与他一起怀念长公主,想起小时候的情份上,莫说叶大人与公主一直循规,便是有些小差错,以圣上念旧的性子,也不会抄家灭门的。”皇后看出明月激动,居然不曾嚷痛,只是轻声慢语的解释,手里慢慢抚着明月手背,让她渐渐平静,明月听到最后,只能慢慢松开了手,嘴里如是自语般的说道:“居然不是抄家获罪,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没有人,没有查一查叶府的冤案。” “冤?天下皆知冤又如何?难道皇上不知道事有古怪?可是查了几年没有线索,后来也就淡了。本宫曾经也命人暗中去查过,可是..”说到这里,皇后身子不由颤抖了一下,她能说,最终命令她不要再继续追究下去的人是她的父亲。 她的父亲王恕当时任大理寺左评事也因为此事,让外放到了扬州任知府,从此这十数年来了,她虽皇后,可是父母兄长,却无一人能在京都任职,从此骨肉分离,再难得见。 想到这里,皇后的手不由握紧了自己的衣袖,那袖口处的银丝勾花有点微硬,一点一点的硌在她的掌心里,寸寸生炽,她的夫君,她应该一生一世的良人,九五至尊宝座上的那个人,并没有给她带来过任何生命中的欢愉,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抛弃,无穷无尽的折辱。直如把她幽禁于这深宫之中一般,漫漫长年,一日复一日,直将万丈的壮志雄心,一一消磨殆尽。直将风发的少年意气,熬成一片苍白,虽然她的外表在宫婢们的用心照料下,并没有老,只是冷了心,一颗心已如余烬,一个连自己为什么活着的人都不知道,又怎么还会有心思去查别人的事呢? “娘娘。”明月的一声低唤,将皇后从悠远的回忆中拉了回来。皇后抬起眼来,只见明月双眸通红,那瞳仁里更是明烈如火,几乎在视线里一触就要燃起来,明月望着皇后,追问道:“可是什么。” 皇后只是愣愣的看着明月,她一生阅人无数,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还是分的出来的,明月这样的反映,绝计是骗不了人的,只是她与叶府究竟是何关系,为何会这样为叶府不平?想到这里,皇后挑了挑眉头,头微微一低,忽然瞧见矮几上,随便撂着一把纨扇,随手取来,轻摇了几下,这才平稳了心神,方缓缓说道:“是如何,又与你何干?” 明月已是急切的银牙几要咬碎,可是却只能看着皇后手中的那白玉扇柄下垂着数寸长的杏色流苏,微微晃动,明明轻风微送,可是她却毫不绝有什么凉意,只感脸颊耳背都在燃了起来,可是她能说什么?告诉皇后,她是叶念锦的灵魂? 皇后会信嘛?不要说皇后,便是她自己也觉得这样的理由说服不了人。一时之间急切万般,可是却是千言万语难出其口,只能只只的看着皇后发呆,这般急切之下,只觉得双眸一阵阵红热发晕,模糊间她看见皇后急切的向自己走来,明月最后的视线,落在皇后手中的扇上,那扇上绣的淡黄粉蝶便似欲振翅飞去般,接着明月只觉眼前一片昏黄,只如那淡黄粉蝶翩然的迷住了她的眼。 到了明月再次醒来,只听见窗外淅淅落落的雨声,明月披衣而起,看见雨白刷刷落着,看着那雨水,明月回想起自己当年还待字闺中时的那些风华正茂的时光,虽然那些温暖的过往终于在那场变故中分崩离析,可是现在她总算明白了一些事,最少皇上并没有真的如此寡恩,可是谁能调动皇家近卫锦衣卫来做这样的事? 明月看着雨幕渐渐出神,待到第二天一早,梅娘便过来给她送药,原来昨天她晕过去以后,皇后延请了御医为她诊治了一番,只说她是邪火攻心,明月也不觉什么,只是笑了笑,便将那药一饮而尽,她本就擅长医道,那里会不清楚自己的情况,反而是那杨应宁说她中了什么西域奇毒的话儿,她本是紧张了一时,但后来自己左右诊断了一番,知道压根没有中毒,这才心里大定,说起来,虽然没有中毒,但她还是想过要去会一会杨应宁,好知道他这般恐吓自己的目的,说起来,她不过只是一个教坊司的名妓,怎么能引来这么多人注目,她也一直在不得其中精奥之处。 明月饮过药,梅娘便嘱咐着她一起去见皇后,待到明月进入正殿,看见皇后仪态端庄的静坐在正位,便肃然上前,端正的行了大礼,待皇后让她坐下以后,这才有空暇去看皇后今天的装扮。 皇后今天居然一改前习,一身的金灿奢华。只见她头戴金玉九凤冠,上镶大颗夜明珠,光华灿烂,手间一道龙纹珠串,翠碧通透。她全身华服宝履,腰间却只得一抹异彩,这样一身珠玉,换作他人,定是伧俗不堪,可皇后本就生的端庄,如此佩来,却更映得姿容非凡,恍若神仙中人。 明月恍惚间,看见皇后的笑意,那样意得志满,她不知道皇后遇上了什么喜事,可是却看见了她不同的精神面貌,知道她已然有了决断,不再这样沉沦不振的过活了,于是笑谓皇后道:“今天娘娘瞧着格外精神,不知道有什么喜事。” 皇后瞧了一眼明月的神色,见她明明昨天已经是急切致极,才会邪火攻心。如今一夜过去,今天却是面上却丝毫不露,也不再提昨天的话题,反而把准备了一大路要盘问她与叶府关联说辞的皇后给放在这里不知应该如何应对了,她喝了一口茶,才缓过来,笑着道:“你不是说有办法帮本宫得到皇上的心思嘛。” 抬眼,只见明月笑得诡秘:“那皇后娘娘,可愿意为了得到皇上的欢心,做一件,你自幼不爱的事?” 明月原是以为皇后必会想问是什么事,再做回应,不曾想皇后听罢便微微颔首,扬起脸来莞尔一笑,这样的笑容,便是明月也看着一呆,明明年已近四十岁的妇人,笑起来仍是娇美不可方物。 ------------ 第25章 真相从来不重要 “行了,你这个鬼精灵,就别在那故弄玄虚了,总不会是让本宫去向万妃摇尾乞怜吧。”皇后抬眼看见明月笑的诡异,不由自主的嗔了一句,接着自己也觉得有些孩子气,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却不想明月已轻声走过去说道:“不,我希望娘娘好好学习画画。” 皇后愣了一下,并没有明白过来。已听明月继续笑道:“娘娘这么些年来,一直没有用心去留意过皇上的喜好嘛。”听了这话,皇后冷笑一声:“本宫知道,他喜欢万贵妃……” 明月听了这话,目光渐渐放软了下去。她款款走了一步,看着皇后,漫声道:“娘娘,马上就是皇上的万寿诞辰,到那时候,我希望娘娘能亲自画一幅有特色的画送给皇上当寿礼。” 皇后听了这话,不由侧了侧头,仍是有些摸不出头脑,她不知道明月突然跟他说起这要求是什么意思。正惊疑地看着明月,已听明月徐徐道:“娘娘,你知道嘛,皇上当年幼时,事事都不如先帝的意思,唯有画画能得先帝赞誉,可是太后觉得画画没有天子志气,不允,所以他才渐渐弃了,但我相信儿时的爱好,必会佐他一生,娘娘,您要让皇上喜欢您,那怕是朋友的喜欢,那就要能让他有愿意与您交谈的话题才是。” 听到明月的话,皇后低下头来,心中一片疑虑,这些话居然从一个教坊司的舞姬嘴里说出来,她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关心叶府的过往,为什么会知道皇上的过去? 良久,皇后突然一拍桌子,双目中射出一道冷光。她缓缓起身,望着明月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她的语气颇重,明月心中一惊,抬起头来道:“娘娘,终有一日,当您完全相信明月的时候,明月会告诉您的,但在那天之前,我希望能先为娘娘做些事。” 皇后看着她的眼神闪过一丝意外,嘴角却浮起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本宫不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本宫,不过,本宫相信一个能知道过么多叶家过往的人,必是内有玄机,不过你这个建议,本宫却也不妨一试。” 明月心中咯噔一下,她知道皇后还并不信任她,不过,心中的慌乱只是稍瞬即逝,她镇定地迎着皇后的目光看过去。“娘娘愿意相信明月,明月就会尽力让娘娘看到希望。” 她以进为退。皇后和她对视片刻,目光渐渐放软了下去。她款款走了一步,看着明月,漫声道:“本宫愿意一试。”说着便指着窗外的灿烂阳光道“看着,这里便是我们的战场,这一次,本宫愿意信你一次,如果你能助本宫成为这大明宫中真正的女主人,真到了那么一天,本宫也一定会完成你的心愿,详细追查叶府的悬案。” 说着话,皇后的手落在明月的手心,明月便感觉如同千斤巨石般,心中顿时喘不过气,只能顺着皇后有目光看去,那窗外的阳光如金华一般镀在窗上的棱花上,处处华光无限,如是一个纯金制成的窗棱,又像是金制的牢栏。 因明月现在已经好转了,她又惦念自己在院中移株的那几些花草药物,便向皇后请了旨,搬回了自己的原来居住的宫室,梅娘居然还生了几分不舍,一路将她送了过去,路上还与明月嘀咕着,明月走着,走着,突然想到那天万妃吹的萧曲,想起那天皇上脸色变化,想来,这曲子之中,只怕还是别有隐情?要不然,为什么在那种情况下,她会选这首曲子? 想到这里,明月的眼眸微微转动了一下,似随口问道:“梅姐姐,对了,那天我们在殿外听到万贵妃吹的曲子真好听,她经常吹嘛,是不是皇上很喜欢这首曲子。” “谁知道呢。唉,皇上本来就来的少,别说我们了,便是皇后娘娘也未必知道皇上喜欢什么。以前何淑女趁着万贵妃与皇上闹情绪时,学着万贵妃的行事做风,倒是真得宠过一阵子,不过,新鲜劲一过去,就再没消息了,然后因为她学万贵妃的做风行事,又让宫里其他的嫔妃讨厌,这才处处受人争对。”梅娘这般说着,然后却也觉得自己太话多了,左右打量着四周,好在去明月的宫室甚是偏僻,果然不曾招人注意。 明月频频点头道:“我初入宫,许多事,甚是不解,以后还要梅姐姐多提点,只望我们能同心协力一起辅助娘娘,这宫里主子与奴才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梅娘听了这话,只是会心一笑,然后回应道:“晓得的,要不然,我也不能和你说这话,我知道皇后娘娘不把你当外人,不过,你和叶驸马究竟有什么关系呀。老实说,你眉眼间的神彩,还真有几分像叶驸马呢。” “唉,我就一个可怜的孤女,不过,当年受过叶家的恩情。” “现在像姑娘这么念恩的人少了。”梅娘应了一句,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明月一笑。明月心里有事,当下便是赶紧问道:“那贤妃娘娘呢,我怎么看着大家也都对她不甚恭敬。” “哦,她呀。柏贤妃,原来是悼恭太子的生母,本来也是显贵非凡的,而且她还是第一个皇上自己选的妃子,过去很是得宠,只略不如万贵妃些,但后来出了点事,她就让打入冷宫里住了几年,再出来,就大不如前了。” “哦,那是出了什么事呢。”明月果然把梅娘的注意力转移开了,梅娘沉思了片刻,最后才缓缓说道:“这事,得亏你是问我,要是问别人,只怕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因为当时这事是皇后娘娘处理的,我又陪着娘娘,才大致听闻了几分,却也不是十分清楚。” 明月本来只是想转移一下梅娘的注意力,可是当听到她说贤妃是过去很是得宠的嫔妃,便也打起了几分精神,好好倾听,才听梅娘很小声的说道:“皇上怀疑贤妃娘娘红杏出墙。” “啊!”明月心里一惊,此事怎么可能,在这仆众从云的大明宫中,居然还有嫔妃可以红杏出墙?这样的事居然还有人信? 看着明月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梅娘不由嘲弄的一笑道:“你不信,是嘛?其实我们也不信,皇后娘娘也不信,所以才会留下她的命,只怕太后也不信,所以才会恕了她出冷宫,可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信了。而且,大家都希望那是真的,所以说,这六宫里就是这样的,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相信你?” 或许,世事都是如此吧,明月心里微有所感,就像当年叶府灭门一案,真相并不重要,那怕现在她说是锦衣卫干的,谁会信呢,因为没有人相信,那就是真相,也变成了假相,一切的一切,都是这样的,要看谁相信你,有人相信你,你所说的就是真相,如果没有人信,那么真相也变成了谎言。 ------------ 第26章 雨落时节又逢君 明月与梅娘又絮絮的说了些话,这才送了梅娘离开,想到自己的伤还不甚好,她虽然不是宫女,可是之前也听梅娘说过,他们若是有些什么病痛,可以去御药房里领些草药,便自己开了个方子,本来想要彩乔,彩心两个拿去御药房帮着领几幅药过来,可是左右寻了寻,却找不着这两个宫女,问了粗使的宫人,才知道,她们本来就是皇后娘娘小厨里的厨下人,原是临时抽过来照顾她的,可明月前段时间病着,她们左右无事,便又回厨里听差了。 明月听了这话,只能自己去御药房里取药,还在路上便看见云卷着黑气一点点的漫开了,明月出门时晴空甚好,便不曾取过雨具,此时看着天气渐变,便赶紧跑了起来,只是她本就虚的厉害,这一动作急猛了些,立时一身的虚汗便出了开,当下,她只能感叹这明月姑娘过去虽然也有些根底,可是自已的身骨却是甚差,不过,却不是先天不足,有些像是伤后调养为当所致,只是不明白一个教坊司的舞姬如何会这样一身旧伤?而且明月曾经仔细检查过自己的身子,身上也并无明显的外伤痕迹,一时之间她也吃不定是如何原由,思来想去,这答案只怕只能从苏映清或是杨应宁那里才能得点提示了。 明月心里思量着,可是脚步却不放停,刚看到御药房的回廊,便已经从空中落下了几点雨滴,她赶紧加快了步子,三步并做两步疾疾冲了进去,这才入了屋内,便听到外面雨声哗哗的响着,虽然已经入夏,但隔着门帘子,那种潮冷的湿意一阵阵的透进来,明月穿的单衫,站在那里就觉得身上发冷,她不由感叹自己好运气,要是晚到了几步,这淋上一身湿,只怕又是灭不了要病一阵子,看来以后真要好好调停一下这身子才成。 正想着心事,一阵狂风袭来,吹的那帘子也荡开来了,迎面飘进来的雨滴毫不留情的打在了明月单薄的衣衫上,只冻的哆嗦了一下,赶紧穿过了门堂,走进了内屋,刚一进门,便霍然看见杨应宁正坐在当中,他坐的安然,似乎很享受这样阵阵药香的环境,手指尖正一点点的拔弄着面前的一盘残药的碎片,如同小孩子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一般,饶有兴致的细细翻弄着。明月进来了,他也不曾抬头,那样子,或是别人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明月却是知道的,他在集百草灰,这也是一味少用的药引,要用百种老碎的细药灰催在一起,炼煮成丹药以做药引,这个材料虽不少见,可是要集成做好,却是难找的,而且也不能用新药自己碾制,那样便失了三分药性,因为集齐这样的百草灰极是费心神,所以这药引,也就用的人少了,久而久之,很多人便当这药草并不存在。其实这是极佳的好药引,可以调猛药之狼虎性,中凉药之寒,特别适宜为内伤者使用。 因为见着杨应宁在场,明月虽然不惧他,却也不想在这样的场合与任何人有什么冲突,便规规矩矩的向另两个正在柜内翻看书册的内侍行了个礼,然后说道:“小公公,我是凤仪殿里的宫婢,因为感染了风寒,自己取了方子,想来配几副药。”对方听说是皇后宫里的,这才抬起头来,隔着柜案打量了她半天才问她:“你是哪里?” 明月低声又回答了一遍,看见对方脸上不太耐烦的样子,明月有些担心是不是还要核查什么名牌?早知道这样,该央梅娘来取药才是,正在她在那游疑的时候,对方已经不耐烦的说道:“方子呢。”明月听了这话,才觉得心定了几分,赶紧把准备好的药方递了过去,对方打开,看着点点头,忽然又问了句:“谁开的方子,怎么没有御医的落款?” 明月不曾想到对方一脸不好说话的意思,心下有些后悔自己把方子开的有些偏了,必竟她只是个宫婢一类的人物,这里面有几味药却是名贵了些,难怪对方会注目,现在听到对方问起,只能小心的应对道:“我们的药方都是央了梅娘姐姐帮着请医女写的,我们这样的下人,那里可能有御医来瞧呢。” 这话说的明月自认为是可圈可点,可进可退,便是万一他真要唤了梅娘来对质,想来梅娘也不会不顺手卖个这样的人情给她,果然对方听了,也算接受了,只是皱了皱眉,接下来撂了一句:“你等一会。”接着却是朝着杨应宁一脸兴奋的说道:“杨先生,你看看这药,用的是不是太巧妙了,胆星配芥苓,若是光胆星虽然也能调内虚热火,可是对这些妇人来说,可是太过猛凉了些,这一调上点芥苓不但变的温和了几分,而且更添加了互助之效,以前我怎么想不到呢,真不知道是那个医女写的。” 明月愣了一下,她万不曾想到会是因为这原因,之前虽然两人一直在对话,杨应宁,都不曾抬过一次头,直到这时候,听了内侍的话,这才微微抬起了一下头,看了一眼明月,虽然杨应宁的动作好似漫不经心一般,可是明月却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种犀利的神彩,那目光好像要将她凌迟削骨一般,如能把她的骨,她的五肺都能看的清清楚楚,直让明月身上阵阵发凉,可是只是这般一眼而已,很快,他便又垂下了头,然后说道:“广成,你赶紧给人抓药吧,别让这姑娘久等了,那些医女天天用药,总有妙手偶得的时候,算不得什么,也没什么好看的。” 杨应宁这样淡淡的一句话,便解了明月眼前的这小小危机,可是明月拿到药包却一点也不开心,她隐隐察觉着自己身上还沾着杨应宁的目光,她可不会误会杨应宁是因为她漂亮才多看她几眼。 虽然她想要与杨应宁这里问个究竟,可是现在,她还没准备好要去处理明月的这些往事,她还没有一点线索的时候,她希望的是自己能先做好眼前的事,助皇后得到皇上的宠爱,这才是最重要的,虽然这个身子的过往,她好奇,可是这不是眼前她最在意的事,她更在意的是怎么能为自己,为自己的家人讨回公道,必竟这个身子虽然是明月,可是她的心,她的魂,都是叶念锦。明月的过往,她抛不开,因为她继承了明月的身子,也有义务要承继她的过往,可是她的心里却无法把这件事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最少现在,她不希望明月的过往来烦扰她才有些许希望的复仇计划。 ------------ 第27章 古来人心最难测 回到居住的院子,明月仔细的从那几副药里挑捡了几味药草拿出来细细收着,这才一样一样的包好,拿去让粗使的宫婢们帮着煎煮,左右待着,明月便在屋里练了一路五禽戏。 这不是什么深奥的功夫,却最能调理气脉不畅,不知不觉中室内渐渐有些昏暗不明,想是因为下雨,天黑的早,她正一门心思浸在练功里,便不曾点灯,只顺手把窗子开了一线想借点光,可是一开窗,风雨就肆无忌惮的朝里灌,远远看到院门开了,有人撑着伞快步进来,明月看着那身形有些熟,好象是个男子的身形,只是离的远又下着雨看不清楚,等人到了廊下收起伞终于能看清了,可不就是杨应宁嘛。 明月看见他果然来了,不由的心怦怦跳,很想找杨应宁打听一下这明月过往的事情,也想问问当年叶府可有人生还,必竟两家比邻而居,要是有什么人知道消息清楚点,必是杨家的人无遗。 可是一怕漏了行迹,惹人怀疑,二也盘算着,当年杨应宁必竟还小,只怕知道的也有限。正思量着,已看着杨应宁收好了伞,那手里还拎着药箱,不用猜也知道必定是受差遣来,绝不是闲着没事来串门——况且宫规本来就不许医官,女官,宦官互相间随便走动的。只不知道杨应宁是受了什么命令,或是寻了什么由头过来。 看见对方正在转身,明月赶紧掩了窗户坐下来,没多会儿又听见远远的隐约的动静,明月把窗户开了条细缝朝那边看,杨应宁不知道是进了这院落里那一处居室,居然不见了,她只盼是自己多想了,或许杨应宁也不是来寻她的。 正思量着,不一会儿却是有人敲门,明月听到那“哒哒”的叩门声,只觉得心里一惊,赶紧收了心思,故做镇定的说道:“门没关,进来吧。” “呵呵,娘娘打发我给你送点东西来呢,我算是看出来了,娘娘可是真心疼你。”居然来的不是杨应宁,而是梅娘来了,她手里拎着食盒,一边说着话,一边进门就把鞋子脱了晾着:“都到门口了,一脚又踩到了水洼边上,不知道一会儿能不能干,我在这里一时,没别的鞋替换了。明月,要不你的先借我穿穿,不然当值时,踩的娘娘的殿里四处是水,不太合规距。” 明月看了一眼,她踩在屋里湿湿的脚印,估计量着与自己差不多大,凑和着也能穿,便应了一声,赶紧过去接了梅娘手里的食盒,然后笑着说道:“怎么劳动姐姐这么冒着雨过来了,不急着的东西,晚些打发个小丫头来也就是了。” 梅娘听了这话,却是掩嘴笑着说道:“娘娘可是真心疼你呀,听说这是外邦晋见的时候送的礼物呢,叫什么,芒果,甜的能出蜜水来,便是皇后娘娘也只得了这么几只,却打发我给你送来了两只,这东西不经得放,运送来时,一路都是换着快马,用冰镇着的,现下拿出来了,就要赶紧吃了。” 明月听了这话,赶紧取了食盒,看了一眼里面还有些碎冰,白冰尚在冒着袅袅的寒气,两只半青黄的芒果躺在白冰之间,看起来格外诱人,不过明月本来就不是贪食之辈,又看见一侧的梅娘那一脸垂涏欲滴的样子,不由笑了一下,取出一只,便递了过去,然后道:“姐姐,正好有两只,我们两人一人一只吧。” “那怎么使得,这东西太金贵了。”明月听了这话,只看了她一眼,梅娘嘴里虽在推拒,可是手已经伸了过来,知道她会亲自来送这芒果,想来也是因为有两只,才做了这样的打算,看着她那样子,也不揭穿,只是一把将芒果塞进了梅娘的手心里,然后握着她的手说道:“这是什么话,有什么能比梅姐姐待我的情份更珍贵,我之前伤的那般重,要不是得了姐姐的照料,只怕早就不在人世了,不要说一个果子,便是天上的仙酿,只要妹妹有的,也愿意与姐姐一同分享。” 听了这话,梅娘果然十分受用,当下便笑了起来,这才接了过去,然后说道:“既然妹妹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你也赶紧吃吧,娘娘说了,这个冰镇的时候吃最清甜。” 明月笑了一下,便自己开始慢慢剥起芒果皮,那知一侧的梅娘已经一口咬了下去,那果皮有些微涩,吃的她一直啧嘴,明月看在眼里,却也不好笑,不曾想到一侧的梅娘看着明月还要去皮,却是皱眉道:“这么金贵的东西,你还这么糟踏,不是太浪费了嘛。” 明月听了这话,心里微微有些发苦,其实当年她小时候这样的芒果,她真没少吃,当年她的母亲是景宗长女,辈受恩宠,便是后来英宗复位,夺了母亲长公主的封号,但是因为当今天子念及这位长姐曾经对他多有庇护,加上英宗正宫钱皇后与其交好,所以那些年来,她在母亲的照顾下,从来不曾吃过苦头,这样的御赏贡果,更是常吃。反而不觉得有多希罕。 说着话,梅娘已经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了那个芒果,还一副意由未尽的样子,一直咬着那个芒果核,明月却吃的极是斯文好看,她一点点的剥开了芒果皮,然后小口小口的咬着,梅娘看了一眼自己一手的汁浆,再看看明月,脸上慢慢有些发烧了,她也算在宫里将养了几年的大宫女,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却在这小小的果子面前丢了脸面,反而明月这么一个教坊司里出来的舞姬还能仪态优雅,想来那里当真是把这些人调教的极好,梅娘本来待明月是带着几分怜惜的,觉得她是个可怜的女人,才会没入贱籍,可是现下发现这个自己眼里可怜的女人,却风仪比自己好的多,不管别人如何想法,梅娘却是有些不能接受,可是她却也没说话,只是脸上的笑容越发有些僵了,只觉得脸颊的肌肉都酸痛了一般,再看明月时,眼里也少了过往的那份温和,仔细打量着明月那眉眼间的细致,明眸凝脂,便是说的这般的美人吧。 看着明月双手纤细,指尖腕柔,再看看自己双手节骨上都的皮肤都有些打皱了,虽说是岁月不饶人,可是不也是因为她这个舞姬保养的得宜嘛,想到这里,梅娘不由在心里暗啐了一口,不过也是个卖身的贱婢,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居然还在自己面前拿大?便是芒果这么好的东西,居然也要挑三捡四的,真当自己是公主一般的人物嘛?像这样的金贵东西,在梅娘的眼里,也只有公主,郡主,或是皇后娘娘之类的贵主,才有资格挑三捡四,想到这里,她看着明月的目光越发凌戾了。 明月初时还沉浸在对过往的回忆里,渐渐感受到了有人在不停的注视着自己,而且那注视还是让人十分不舒服的注视,她这才抬起头来,正好将将与梅娘的目光撞了一个正着,她看见对方眼里那一闪而过的凌戾与鄙视,当下心中一沉,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了,可是明明刚才她就不曾得罪过梅娘呀,之前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了脸色呢? 看见明月抬头,梅娘立时又挤出了一个开怀的笑容,抚着明月的手说道:“我今天也是沾了你的光,才能吃上这好东西,对了,我也要回去向娘娘交付差事了,你好好歇着吧。” 明月送了梅娘出了门口,又送了几步,一直待走到回廊尽处,这才依依惜别的回了自己的屋子,虽说她已经看出了梅娘对自己有些不满,她做这些也不是想要挽回两人之间的关系,她只是不想这么快就引起梅娘的反扑,她要的只是时间,只要她做的事真的能帮到皇后了,等到她真正与皇后建立了互信的关系,那么梅娘这个人,还能不依凭她的鼻息过活嘛?可是现在不行,现在她才刚刚引起皇后的注意,怎么可能比的上在皇后身边伺候多年的宫婢呢。 想着这些心事,明月已经走回了自己的屋子,推门时,才警醒到,梅娘说要借鞋,最后却是没借,还是穿着湿鞋走了,当下立时有了几分懊恼,不是说有多在意这个人的想法,只是在这样举步为艰的时候,她怎么可以如此大意?就在这时候,明月突然觉得背上一阵发凉,立时收手想要把已经让自己推开一半的门闭上,可是却是不及了,她的手才做出反应,里面却有一个人比她更快,更迅捷的一把拉开了门,再一探手,扯住了明月的手腕,一把将她拉进了屋里,明月受惊的想要回退,可是那里敌的过来人的气力?她本来手心间的伤还没有好全,这一下更是触痛伤口,立时间额上的汗如是滚珠一般的落了下来,她下意识的咬了一下唇忍住了痛呼,可是立时醒觉,她该要呼救,可是还不及出声,唇间已觉到一个微有薄茧的手心死死的捂住了她的嘴。 ------------ 第28章 一显世间之正义 “别叫。”对方厉声说道,明月一听他那假着嗓子的声音,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转动了一下脖子,这才能看清来人,果然是杨应宁,只是他又戴上了那面****,因天色昏暗,屋外雷电闪烁,翻滚的雨声,自窗间送如的阵阵阴冷的寒风……这般景象,即使是明月也觉得极是不自在。 她看着杨应宁不紧不慢的样子,却让人几乎要崩溃发狂的用手指慢慢在她脖间抚弄着她的骨节之处,那手指那般的坚硬有力,在那一刻,明月才发现,自己的是那样的脆弱,好像杨应宁微一用力,就会折断一般,她不知道杨应宁突然出现为了什么,还是要上次那个不知所谓的东西嘛? 半晌,杨应宁微笑了起来,可是因为戴着面具,那贴合之处自不如人本来的肌肉均称自然,那笑容,在明月看来甚是古怪,直如是索命无常鬼差,那眼里的深深杀意,更是骗不了人。 明月咬紧牙关,秀丽面容上闪过一道坚毅,慢慢扬开一个温柔的笑容,接着说道:“明月最近时日忙乱,一时忘记了与公子的十日之约,公子可是想念明月了,而因此怪责明月嘛。” 下一瞬,她感觉一道白影一闪,随后,脖子后颈就被一道利器抵住了。杨应宁似久立在她面前,面色不变,或许变了,只是那面具掩去了太多细微之处,当真是好身手,明月微微叹息了一声,当年跟在大哥身后玩闹的孩子,居然已经有了这样的修为,如果大哥在天有灵,应该也会欣慰吧。 明月轻笑着注视着杨应宁,杨应宁与她站的极近,近的明月说话时那低喃语声带出的温暖之气如吹拂在他的鼻端唇畔,其实他少得庭训,鲜少与女子如此亲近,可是现在他为了能控制明月,却不得不与一个女人贴的如此之近,杨应宁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个女子是锦衣卫的暗探,自己绝不可以心软,不过,他虽年少习武,却除自卫外,不曾真正伤害过他人,此时看见明月在自己面前,明明是他控制了这个女子的生死,可是他却觉得那刀刃间的冰冷阴寒让人发根竖颤。 打量了明月半晌,杨应宁终是沉声说道:“你居然敢爽我的约,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中了毒,还有,运用药物之巧妙,看来是我班门弄斧了,到了今天,难不成,你还想说你只是个普通少女嘛?” 明月似嘲似叹的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比如你,平时是多么风流儒雅,此时却持刃威吓一个弱质女流,宛如恶鬼夜叉。” “弱质女流?”杨应宁复了一遍明月的话,那语气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嘲弄,“你这样的女子,若也能叫弱质女流,那观音也可做屠夫。” “呵呵,神佛之间又何曾真的不染血腥,《金刚经》上讲的歌利王,肢解忍辱仙人,用刀一片一片将他割死。据说却是佛的第一位得度弟子修成罗汉,每个人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人面前,都会有不同的面具,比如你,现在在我面前何尝不是戴着一副凶神的面具。”明月漫声轻谈,笑容甜美而魅惑,“你放开我吧,我不会叫的。” 杨应宁听到明月说起面具两字,不由双瞳顿时一缩,手里的力气没有由明月想的那般放松,反而是收的更紧了。 一时间,明月难过的重重喘息的问道:“你到底要什么?” “你是不是从锦衣卫府衙里窃取了一只戴锁的桐木扁盒,那盒子连清漆都没上过,十分简陋的,可是锁具却很奇特上有九个环扣。” 明月听了此言,不由开始回忆起自己在教坊里的居所,思来想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看到过这样的事物,正要回话,骤然想起一件旧事来――当年父亲曾经有过一个这样的桐木扁盒,只是用来放些脉案或是药方之类的事物,因不贵重,所以从不曾放在心上,只是她曾经一时起兴制了一个九环连锁挂在盒上,必须按顺序转动九次连环,才能打开,父亲当时还嫌麻烦,可是因她制的巧妙,款式精致,却也不舍得拿下来,时日久了,反是她都忘却了有这件事,此时突然忆起旧事。 一个简陋的盒子,却有一个奇特的九环锁具,不可能真会这么巧吧,难不成那个盒子便是当年父亲用来锁脉案医书的盒子。那现在大家都在找这样的盒子,可是有什么缘故,这件事究竟与叶府当年的事有没有关系,明月的心思电转,一时之间,也不敢肯定这两个盒子是不是有关系,但她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我没有这个盒子,但我会替你去查个清楚,不过公平交易,你也要为我做件事。” “公平交易?” 杨应宁复了一句,然后断然道:“一旦你找到这只盒子给我,你再和我谈条件吧。” “若是找到了,该怎么告知你呢?”明月说着,然后肆意的笑了笑,一脸的戏谑,她到要看看这杨应宁,可是会说出自己的身份,不曾想到,杨应宁只是微微一笑,然后轻声说道:“你放心,只要他原来的主人发现这东西不见了,必然会引起哗然大波,我自会知道。” 明月却是一声冷笑,满含不满的说道:“我现在要去为你去卖命,你却如此不信我!” “你有什么值得我信。”杨应宁的声音低沉而默静。明月不由微懔,不错,她有什么值得他信?她是不是忘记了,自己早已不是他的锦姐了,现在这样的情况,他能不伤害自己,已经是不易,她居然还想他信? “何况,我现在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耍花招。”杨应宁声音低沉而诡秘,言罢只是看着明月,然后继续道:“你若是敢戏弄我,我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明月却不害怕,只是静静道:“这件事物,与当年圣医国手叶兰歌有关?” 这一瞬间,明月只感觉那脖后的锋刃又近了自己肌肤一寸,透着微弱的光,能看见杨应宁的眼中越发凌厉,宛如暗夜里索命的恶煞,甚至透出了几分狰狞的低喝道:“刚才还装蒜,你说呀,还知道什么。” 明月只能看见那锋忍雪亮的反光映在侧,她小心的屏住呼吸,只是默然的说道:“小心些,真的弄伤我了,让其他人看见了,就掩不住这事了。” 杨应宁冷哼了一声道:“你真以为我会怕,我会怕便不会来。”说着看见明月两眼骨碌碌直转,也不知道又在打着什么主意,不由皱眉道:“少在我面前耍花枪,说。”他因是假着嗓子,那嗓音嘶哑又飘忽,听着很不舒服,夹杂着窗外风声呜咽,越发显得诡声嗫嗫。 “我知道你不怕,可是你若不是想留着有用之身,做有用之事,又何必蒙面而来,我不想伤害你,可能的情况下,我甚至愿意帮你做些事,当然,我也希望你能帮我些忙。”明月说的极是诚恳,看见杨应宁手指微微放松了几分,这才继续说道:“我只是想你帮我查一查当年叶家的案子。”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十几年前的案子,是你说查就能查的嘛。”杨应宁虽然说的刻薄,可是明显,明月能感觉到自己与他之间气氛变的缓和了。 “我知道不容易,可是便是如此,我也要查下去,我要为叶家冤死的人讨一个公道,一显世间之正义,天理之公道。”明月声音诤诤,甚是不平,接着转问道:“难道,你不知道叶府众人死的冤嘛” “这个不用你说,一夜之间,血流成河,血腥之气在两里外都能嗅到,我曾经冒死要赶出来看看,可是只听到马蹄声,便让母亲拉了回去,谁不知道叶府众人死得莫名蹊跷!”说到这里,杨应宁有些悲愤上涌,双手簌簌微颤,那锋刃本就离明月甚近,如此一来,险些划伤明月的肌肤,可是明月却一点也不生气,看见杨应宁的激动,她只有欣慰,当年父亲宽以待人,母亲种下的如此多的善果,现在不就是看到了成效嘛,最少还有人会为他们叶府抱一声不平,那么她这条复仇的路,或许也不会如她想的那么难走。 看见明月脸色越发苍白,杨应宁又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难不成,你是叶家的后人?”说到这里杨应宁突然沉呤道:“当年叶府清点尸身,据说只有老么念昱是摔入了井里,不曾见到尸体,只看见那井中有他的帽扣..”说到这里,杨应宁只是看着明月,再等她做答,明月听到念昱的尸体不曾寻到,想到那几日里井中水并不深,或许,或许有可能念昱还活着,心里想到有这样的可能,身子不由激动的哆嗦了起来。 杨应宁等了片刻,却不由明月做答,不免有些不耐的说道:“快说呀,你是不是念昱?” ------------ 第29章 一个也不会放过 若是其他人或许就会顺着杨应宁的话认下这个身份,可是她不是其他人,她的灵魂是叶念锦,独一无二从死亡的深潭里爬出来的冤魂,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过去的叶府,没有人能比她更了解那场惨案的始初,所以明月很清楚杨应宁这话只是在试她,她长叹了一声,然后说道: “我不是念昱,念昱因为生下来的时候,便有先生说他八字太硬,恐妨克父母,所以才把他做了女子打扮,很多外人都以为叶家的老么,是七小姐,可是你应该知道的,他是个少爷,是个男孩子,我怎么可能是念昱呢。”明月说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却字字刺中了杨应宁的内心深处,他脸色微微变了一下,是啊,他怎么不知道念昱是男孩子,那样温文软弱的一个孩子,就像是自己的亲弟弟一样,跟着自己与叶大哥一起习武,那时候,叶大哥还总感叹长公主太迷信了,要不怎么能让弟弟堂堂男儿如此装扮,平添人笑话。 这样的一家人,这样的一家,杨应宁想起当年旧事,一时之间心神激荡,连明月已经悄悄的滑出自己的掌控也浑然不觉。那时候杨家最是困难,父亲因耿直敢言得罪了权贵,所有人都不敢与他们往来,便是母亲也因此长病不起,长公主常与叶御医一起来看望,素日里还帮着掌家理事很是用心,不但如此,长公主是何等身份,却经常来找母亲说笑闲聊,直如把母亲看成自己亲妹妹一般,有什么好物件都要给她留一份。如此亲近,如此雪里送炭,这样的恩情,别人或敢忘记,但杨家从来不曾或忘,只是没想到,好人却如此不长命。 明月把话说开了,心里也是止不住的难过,或是因为在杨应宁面前,这个当年如是她弟弟一般的孩子,也算是她的半个亲,她真的也不想再掩饰什么,便小声抽噎道,“我现在想做的事,便是让死者能得到安息,我不是不想告诉你我是谁,只是我说出不清,道不明,等以后,有机会了,我会告诉你,但现在,你能不能坦白的告诉我,明月究竟拿了什么东西,惹得你们几方都如此注目。” 听了此言,杨应宁才渐渐冷静下来,看见已经脱离自己控制的明月,他没有再起追过去胁迫她的心思,只是无力的坐在了一侧的藤椅上,然后缓缓的说道:“那个盒子确实可能是叶叔叔的东西,但现在为止,我也没有见着,不能肯定。” 虽然早就在心里有过猜度,可是当这个事实摆出来的时候,明月还是忍不住一阵心神激荡,难不成,难不成,这便是当年叶家惨被灭门的原因?究竟里面有什么,值得那些人这样做,能调动锦衣卫出面暗杀,却又不能公开的,又能有几人? 皇上,太后?亦或是万贵妃?无尽的悲愤在她的心胸间烧灼,原本象牙色的脸上好似淌了血一般,她眼前一阵发热,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站稳。“这些狼心狗肺的杀人凶手,我一个也不会放过!不论是谁,那怕你是天,我也要与你斗一斗。”这样狠残的话从一个花容月貌、文雅娴淑的姑娘嘴里说出来,让人感觉格外阴毒,便连一侧的杨应宁也不禁侧目,可是明月却顾不得了,这一刻……她恨!恨不得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凶手,一个一个的扯出来,一点一点的撕成碎片,放在叶府门前点了火祭烧! 怨恨凝聚成杀意,她低下头,连自己指尖已刺破了掌心的伤处,也不知,只是那血腥气味渐渐引起了杨应宁的注意,此时已入夜,外面又落着雨,本是极暗幸而微有远处的灯华,在窗帘随风动荡时,隐隐照见有一女子倚门而立,但见她衣白胜雪,长发披散肩头,便如墨玉一般,宛转垂落至足。雨露而生的潮气如是袅袅雾气,一时风过,吹起她素袖青丝这才见手腻如玉,更显血鲜如火,只让人觉得此无限诡异,竟不知此情此境,是梦是幻,而眼前人是仙是鬼,是狐是妖。 不知何时夜已深了,四下里寂静无声。极远处传来更鼓之声,三长一短,已经是寅末时分了。室中并没有举烛,远处的宫灯透过窗纱照进来,如水银般泻了一地。明月自惊悸的梦中醒来,凉而薄的锦被覆在身上,如同茧一般,缠得她透不过气来。心狂跳如急鼓,她无声的喘着气,过了半晌方才摸索到床榻侧的茶案上的凉茶,什么也不顾的一口噙到口中去,那凉意呛的她大咳了起来,好似要将心肺都咳出来,好半天,呼吸渐渐平复,沉郁的茶香在口中濡化开去,而背心涔涔的冷汗已经濡湿了衣裳,她虚弱的重新伏回枕上,掌心里一点微冷的酸凉,无力的垂下手去,打量着四周,才见杨应宁已经离去,室内只有自己淡淡的呼吸,如果不是夜这样安静,浅得几乎听不见。 她刚才居然又晕过去了,这是她现在最厌憎的事情,每到心神激荡的时刻,她的虚弱总是让她无法刻制的会晕迷过去,每每想到这点,就令她再也压抑不住心底深处的烦恶,连带着对自己亦恨之入骨,那样虚弱的一刻,仿佛四肢百骸都不再属于自己,连身体都虚幻得轻软。那种无力而虚弱的感觉,她真是一刻也不想再体会,前世生于名门,父亲又是药仙国手,精心调教,幼有父兄指点,得习武艺,修医史杂学,子玄之术,在那一世,她几是无所不会的才女,除了不懂人心,她不懂人心,就如她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万安可以如此绝情一般。 明月静静的躺了片刻,终于有力气无声无息的离开床榻,借着淡白的灯华,可以看见自己平金绣花的鞋子,重重瓣瓣的金线绣莲花,裸的足踏上去,足踝透出瓷一样的细腻青色,那莲花里就盛开一朵青白来。她垂下眼去,这世上再也无皎皎的洁白无瑕,哪怕是出泥的莲花,也有碎落成泥的一天。 透过数重帘幕,那远处的灯光也是灰暗的。就着这样的光芒,明月看见案上有一纸薄笺,略扫了一眼,上面细密的写着:“胆星半钱,白芍药、川当归、熟地黄、川芎各一钱.”一看便知道是一个药方,明月本就是个中行家,只扫了一眼,便看出来是用来虚调补身之药,想来是杨应宁为她所写,再细细回味,才惊觉自己刚才牛饮下的凉茶居然是参宝九节茶汤,虽不是什么罕见之物,却也难为了他费心准备,不知为何,既然明月居然忍不住会心一笑,这样的笑容让她自己也是一惊,她来此世多久了,何曾真心笑过一次? 窗外忽明忽暗的灯光朦胧在前,替她照见不远处的立镜中的明月,明月看着镜中自己迤逦的素色长裙,真是如同孤魂野鬼一般,风动之中裙裾飘泊来去,凄淡无声那嘴角间噙着的笑意立时淡淡退去,她将杯中余下的参茶一饮而尽,便躺上床开始思量着要如何能再回一次教坊司,去寻一寻明月留下的物件,从锦衣卫府衙里窃出来的东西,必定不简单,而这个明月能从那里窃出东西来,也必不是简单的人物,如此一来,她反而想通了很多事,为什么明月的身子会有点武功底子,为什么明月这身子会有那么多旧患。。思来想去,想来是因为参茶有定神之效,不知不觉中明月便渐渐睡去了。 这一觉竟然睡得极好,梦里只见红日满窗,她刹那间有一丝恍惚,仿佛还是小女儿时分,绣楼闺房中,歇了晌午觉醒来,奶娘在坐在一侧的房里为她做着待嫁的衣裳,四下里寂然无声。唯见窗隙日影静移,照着案几上那一纸薄笺,薄笺上是极好看的瘦金体,字体挺直如玉,墨香远宜清。 明月拈起来又看了一眼,或是她真的做一个孤魂太久了,一个过去亲人这样简单的关心,也让她神思迷离。窗上凸凹的花纹透过薄薄的衣衫,硌在手臂上,细而密的缠枝图案,枝枝叶叶蔓宛生姿。翠荫浓华深处隐约传来蝉声,仿佛还有儿童的笑语声,或许是幼弟念昱在与小友应宁一现于廊下淘气,拿了粘竿捕蝉玩耍。过得片刻,杨应宁与念昱自会喜孜孜拿进只通草编的小笼来,里头关了一只蝉,替她搁在妆台上,然后笑着卖乖,要与她讨些她制的小巧之物,那时候闺中无聊,她不爱女红,却喜欢制些机巧之物,每每奶娘感叹,好在万姑爷不嫌弃,要不像姑娘这般做女子可怎么嫁的出去。 想到万安,那一瞬间,蝉声渐渐的低疏下去,她指尖微松,那原握在手间的一纸薄笺落在地上,极轻的“啪”一响,终于还是惊醒了半梦之间的人,抬眼,只见窗隙日影明亮,刺的人双眸生痛,原来,已经天亮了。 原来刚才那一切,不过是她的梦罢了,明月望着镜中的自己,眉头微颦,更衬得横波入鬓,流转生辉,可是最显眼的却是那眉下眸中的汹涌恨意。 ------------ 第30章 错过这样的机会 明月正待要梳妆,已听到有叩门声,明月不由有些烦燥的过去应了门,来人居然是梅娘,看见她脸色如此苍白的样子,梅娘也是一愣,但明月已经挤出了一个笑容,梅娘便赶紧催促道:“你赶紧准备一下,娘娘要见你。”明月听了此话,赶紧换了衣裳点好姻脂,跟着梅娘出门,一路行走之间,只听那风吹得身边的树叶哗哗作响,那太阳光照在不远处碧波荡漾的荷花池上,洒下碎金子一样的光纹。因还只是卯末辰初时分,四周都是静静的,听得到草地里的虫鸣声。她心里已经开始在盘算着这次皇后寻她是何事,又不免多打量了梅娘几眼,也不知道这个女官为什么,对自己的态度突然变的冷淡了。 明月走进内殿,梅娘居然让兰心拦住了,只说是皇后,只宣了明月一人入殿,明月冷眼看见梅娘眼中的嫉妒,那一瞬间,她大约是明白了自己那里招人忌了,心中不由冷笑,原来只是这样,人心便是这样的丑陋,那怕她再如何待她人,只要她得到了别人想要却得不到的,便会招忌恨,人心原来便是这样的。 远远看见皇后那拖地的长长凤尾,明月赶紧收拾了心情,点足向前,如是一个踏在水间的蜻蜓一般小心,不曾发出一点声音,只怕惊动了皇后,走到近处,正见皇后自爬在妆台上,用手拔弄着那妆台匣子里的珠华宝玉,到了此时,明月方才行礼问安,听到她的声音,皇后随手撂下手中正在把玩着的一串珠链,然后懒懒的侧过头轻声说道:“起来吧。” 明月这才福礼起身,只见皇后依旧以手托腮,仿佛小儿女困思倦倦的神态,过了半晌,唇角方浮起一缕笑意:“今天太后命皇上陪本宫用膳,你有什么好点子没?”此时皇后眉头微蹙,那眉峰如同远山横黛一般皱蹙横愁,头上赤金凤钗下缀着三缕珠珞璎子,极长的流苏直垂到眉间,沙沙作响。偶然流苏摇动,闪出眉心所贴花钿,殷红如颗饱满的血珠,梅花般的纹路莹莹欲坠,平添了几分妖媚,皇后素来持重,鲜少有这样的装扮,便是明月也是看了一愣,才回过神来。 “皇上来陪娘娘吃饭,娘娘不开心嘛。”明月淡淡的问道。 皇后冷笑了一声,声音更低了,几乎如耳语一般:“明知顾问,本宫有什么好开心的,不过是送上前去又让皇上冷落一番罢了。”皇后言罢,看着镜中的自己,良久,良久,微一侧头,瞧着明月道:“你不是要助本宫得到皇上的欢心嘛,可有什么良策。” 明月只是看着皇后,过了许久,方才淡淡的答:“娘娘现在皇上最头痛的是什么?便是见不着万贵妃,而万贵妃也在心烦此事,他们两个都想见对方,可是因为太后的命令,却是不能相见,娘娘圣慧,必不致令人失望。” 皇后双眸微微一凝,接着脸上的笑容渐收,抬头道:“你的意思是要让本宫把万贵妃宣来,以便让她与皇上见上一面?”看见明月点头,皇后随手将手里的珠链一把甩在了案几上,那珠华玉润的上好珍珠手链狠狠的发出了一串碎响,接着便弹跳满了一地,原来那珠绳居然硬生生的断裂开了,皇后这才怒声道:“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这样便是要让本宫与太后为敌,但是让本宫当面受辱。” 皇后如此大怒,明月却恍若未闻,形容淡漠的说道:“娘娘,可以让万贵妃轻装而来,扮为宫人,尽量避一避耳目,娘娘与她素来不睦,想来也没人想到,娘娘会如此,更不会注意,至于当面受辱,娘娘,我说的是让万贵妃与皇上见面,但并不曾说要让娘娘也陪在场,怎么会受辱。” 如此主意从明月的嘴里说出来,皇后初只觉怒火上升,可是现下渐渐平静下来,却也知道,她如果能多见皇帝几面,便得到圣意的话,这十几年里,她的机会也太多了些,可是她都不曾得到,想来,这见不见,对她的用处,本就不大。可是把这机会让给万贵妃,万贵妃会不会感激她,她不知道,但皇帝应该会。 此时已听明月继续漫不经心的说道:“娘娘,你要想得到皇帝的心,最少先要能做他的朋友,如果是你的朋友在思念一个人而不得见,你愿意帮他嘛?” 皇后掂起自己刚才摔在几案上的那珠串中的一枚珍珠,在指间转动把玩着,室内安静的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晌午前,皇帝果然奉了太后的命令姗姗来迟,他走入殿内,却不见皇后出来迎接,反是一个内侍上前行礼,此人一直垂着头,只见着七品内官朝服,行下礼去,却不起身,皇帝不由皱眉道:“朕让你起来,皇后呢。” 对方这才微微抬头,那垂首间额上碎发隐见,如是水莲花一般的娇羞柔媚,那里还像是个内侍,可不就是他朝思暮想间的人嘛,可是这人出现在皇后的内殿里,皇帝反而有些不能适应了,他只是看着发呆,万贵妃看见效果已经有了,这才款款起身,她本就身量极高,便是立在皇帝身侧,也不比男子矮上多少,此时一身内官朝服,越发添了几分英气,只是声音却温婉柔丽:“陛下,你不想见到臣妾嘛。” 皇帝听到这句话,听出她语里有些抱怨,只觉得头痛,不由说道:“怎么会呢,朕日思夜想的,都是你呀。” 万贵妃却不依的扭着身子,转过去说道:“那陛下为什么看见臣妾在这只问皇后娘娘。”皇帝一把握着她的手腕笑道:“朕早朝上让那帮老头子啰嗦得头痛,一时没有缓过劲来了。所以没认出爱妃,而且,爱妃,你怎么会在这里。” 万贵妃不由一笑道:“皇后娘娘知道臣妾思念皇帝,所以才如此安排。”听到此言,皇帝目光闪动,沉吟不语。万贵妃是何等人物?她那能不知道这是皇后在向皇上示好,可是她真的太久太久没有机会见皇上了,如果再这样下去,她能不担心嘛,不担心有一天,皇上因为贪新忘旧把她给遗忘了。便是可能会皇后利用,她也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 看着皇帝欲语又止,万贵妃只能嗔道:“莫非陛下也以为是臣妾要谋害太后娘娘。” “怎么会,爱妃你多想了,只是母后现在天天吵闹不休,朕也是。。没有办法,爱妃,这些天就委屈你一下,好嘛。”,皇帝一边温言宽慰着,又是吩咐人传膳,万贵妃看着火候也差不多了,便笑着说道:“陛下,皇后娘娘那边也没传膳呢。” 皇帝“哦”了一声,想了想说:“那就去请皇后娘娘过来吧。” 明月已在一侧回应道:“陛下,今天是观音出家日,娘娘说过今天要沐戒祈福,便不能陪陛下用膳了,这才偏劳贵妃娘娘代劳的。”听了这话,皇帝“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皇帝忽又抬首问道:“你是梓童的宫婢?朕怎么没见过你。” 明月这才知道,上次她去谢恩的时候,皇帝就压根没正眼看过她一眼,以致这会都认不出来,她只能答道:“婢子原是教坊司的歌姬,因上次意外受了点伤,皇后娘娘怜惜婢子,便留下了婢子在身侧使唤。” “哦,你就是那个为了救太后负伤的。。明月,你的名字叫明月,对吧。”皇帝这才打量了一眼明月,他一生阅遍美女无数,可是看见明月时也是微微愣了一下,明月的容颜,其实真的不是那种一笑倾人国的大美女,可是她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能让人看着很亲切,也不讨厌。 想是因为皇帝今天心情很好,便又问了一句道:“对了,梓童这些天还好嘛。” “回陛下的话,皇后娘娘这几日胃口不好,只怕是贪凉伤胃所致。”皇帝听了这话,随口说道:“哦,那你告诉她少吃些瓜果凉蔬,那些东西伤脾胃。” 听到这话,一侧的万贵妃不由抬了抬眼眉,明月却是神色不变的应了个“是”,皇帝又道:“还有,传御医请脉瞧瞧,别耽搁成大毛病了。” 一侧的万贵妃本来正兴趣昂然的剥着橙果,此时见皇帝为了皇后的事叮嘱谆谆,极是细心,心中默默思忖。那手里的橙果已是无力再剥了,只是将那果子放在手心里左右捏揉着,默默无声,心里渐渐生出了几分悔意,或许便是不见这一次,又能如何。 两人在一起,本就不是靠着朝朝暮暮,若只是颜色上的美丽,或是朝暮间的相处,皇上那里还能陪伴恩宠她到如今?思及此,只觉得今天会听皇后的按排来见这一次,只是错的离奇,到了此时,那一顿御膳虽是山珍海味,但万贵妃本就不是贪口腹之欲的人,此刻又生了心事,再加上皇帝畏热,素来在暑天里吃得少,也不知是因为两个食欲不好的原因,还是其他,这一餐两个人都觉得索然无味。 ------------ 第31章 日晚云闲将染处 因为近日暑气渐盛,黄昏时分暑气未消,天还的些热,皇后在殿后清凉台中与明月乘凉。皇后近来胃口不开,日常膳食亦不过敷衍,此时御膳房呈进她吩咐准备的冰碗,这冰碗原是用鲜藕、甜瓜、蜜桃、蜂蜜与梅子拌了碎冰制成的甜食,皇后素来贪凉,看了正眉开眼笑,明月却是带着笑意的说道:“陛下怕娘娘贪凉伤胃,可是不让娘娘再吃此类凉寒之物。” 皇后看了明月一眼,也不说话,只命宫婢也取了半碗与她。明月陪坐在皇后下首,立在一侧陪伺的梅娘,看着明月案前玉色薄瓷碗隐隐透亮,碗中碎冰沉浮,蜂蜜稠淌,更衬得那瓜桃甜香冷幽,凉郁沁人。面上笑容顿敛,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只是看着明月与皇后两人谈笑甚欢,眼里写满了怨妒,这样的神色,便是一侧的兰心也看在了眼里。 明月虽也瞧见了,却只是在心里暗自冷笑了一下,其实这样的事,她若是与皇后再亲近些,必会提醒一二,可是现在。。她敛了一下自己眸光,交浅而言深,只怕是会适得其反吧,便不多言语,只起身福了一礼,谢了皇后赏。 皇后饮过半碗冰碗,这才看着明月正含着银汤匙,一点朱唇微微嘟起,那样子俏丽动人,不由笑着说道:“你这个丫头,果然聪慧,本宫入宫多年,还从来不曾这般解气过,只可惜,本宫不能亲到现场,看见万贵妃那吃味的样子。” “陛下不过是对娘娘存了一分感激,两分愧疚而已,才会如此关注几句,虽然不过如此,但万贵妃心里只怕已是不好受了。”明月声音轻缓,说着,慢慢放下手里的银汤匙有一下没有一下的调和着碗里的冰蜜,在她的调动之下,碗中碎冰旋转,明月只看着这碗里的冰块,那声音也沉静如冰的说道:“娘娘,你今天这样,不过是引起了陛下的几分注意而已,要想走的好,还有很长的路要准备。” 明月又看着碎冰出了一会子神,这才抬起头来,此时日暮西山,日之红光将云映照为霞色,正是好风光的时候,明月却是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左右,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皇后虽然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却也明白看出来,他有话要与自己单独说,便屏退了左右,便是兰心与梅娘两个心腹之人,也唤了下去。 梅娘与兰心两人下了清凉台,宫里已经开始掌灯。看着几个宫婢提灯,梅娘让几个小宫婢也去帮忙,她却是转过身去,对着兰心几欲落泪:“兰姐姐,看着她们,我又想起当年刚和你一起入宫的时候,掌灯迟了几分,便一起让罚跪在楼阆下,冻了一夜。”感慨间仿佛有千言万语,只是无从说起的样子。 兰心之前在清凉台上也看出了梅娘脸色不好,此时又见她携着自己的手,十分诚掣的样子。心下不由想起当年两人同时入宫为宫婢,几经苦难,才熬到了皇后身侧一为掌事,一为掌衣,虽不敢说是风光无限,但皇后御下宽容,便是她自宫外带进来理事的花姑姑,也是个马虎的人,并不真正多管什么事,这宫里的大小事物还是由她们两人拿算的多。闭起门来,在这殿里,她们两人也算是自在的管事宫女,就算出去做事,看在皇后份上,也不曾有人留难,多少也算是意气风发。那里还会记得年少时那些不堪的岁月,如此少有见梅娘这般感怀,忆起往事,兰心亦觉得有三分伤感,只答:“都过去的事了,还提起来干什么。” 梅娘听了此言,那眼里的泪珠更是转而滚落,然后轻声说道:“我们两个自皇后娘娘还是淑女的时候便开始伺候她,也算极是尽心尽责。。” 兰心才听了这话头子,心里已经大急,她不由横扫了一眼四周,好在无人关注,这才不悦的说道:“阿梅,你也不小了,进宫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有些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还不知道嘛?要是你再有什么混帐话,也不要说了,我不敢听,我只劝你不要误了自己。”言罢转身便走。 梅娘看见兰心离开,心情急切,疾步而追,好容易才在回廊尽处拦住了兰心,兰心见梅娘走的急了,那额上都濡着细密的汗珠,此时天色已入夜,四周静静的只闻几处虫鸣,凉风徐徐,吹得两人额间碎发飘荡,兰心只得叹道:“唉,你这又是何必呢,一点小事,便乱了分寸。” 梅娘听到她语气里的关切,这才转颜笑道:“我只是不平皇后娘娘如此恩宠那个贱婢,姐姐看看,才几日,娘娘便已待她如心腹,敬似座上宾,咱们姐妹两如此辛苦,又何曾得到这样的恩宠,若只是这般也就罢了,你看看那贱婢一脸霸道的样子,就不怕他日这殿里没有咱们姐妹两的容身之处?”说着话,梅娘一脸忧色。 兰心却是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说道:“咱们与她素无恩怨,你还在她病中照料过她,那姑娘转眼间便能得到娘娘的信任,想来必不是池中之物,怎么会愿意久居人下,咱们两个是做粗使的活计,一向又伺候着娘娘体贴,没有大错,娘娘何致要换掉我们?我劝你还是歇了心思,好生当差,我们两个都已经二十二了,再有两三年便足岁了,到时候向娘娘求个恩情,放出去与家人好好生活,才是正经,你又何必现在急于在这宫里出脱,难不成,你想像花姑姑一样常伴宫中,一生不嫁。” 梅娘看出兰心不欲与明月为敌,不由大急道:“这种掩袖工谗,媚惑主上的妖孽,万不能以常理度之。她越是这般超脱,越是要担心她想要的是什么。”说着这话,梅娘看了一眼四下里无人,这才小声的附在兰心耳侧叹道:“当初,我们两个何曾不是为娘娘出过大力,可是现在。。” 兰心一听这说辞,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仓惶的执住她的手,然后喝道:“你疯了,好端端的提起这事干嘛。” 她们说话本就极轻,此时兰心虽然脸色大变,可是说话却更如耳语一般:“这样的事,要是让人知道了,那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如果皇帝或是万贵妃知道了,只怕我们全族都会受附累……” 梅娘见她如此郑重,不由冷笑了一声道:“姐姐现在知道怕了,当初出这点子的时候,可是不怕的,我们两个也就是因为干成这件事,才得了皇后的恩宠,让提点到了这宫里当差,慢慢才不显山不显水的升到了掌级。” “你也知道不显山不显水,从这一件事,你还看不出来咱们主人是什么样的嘛。”兰心说着打了个寒噤,然后又是注目了左右,确定了这回廊尽处只有自己与梅娘两人,才小声说道:“皇后娘娘看起来慈和,其实心里却也是个有主意的人。你想想,当年吴皇后才上位多久,便让废了,咱们主上,这皇后之位可是坐了十几年呀,任是万贵妃如何聪慧得宠,却硬是越不过她去。” “哼,娘娘出身高贵,如今又是后宫又是太后主事,那万贵妃如何能越过去?能算得什么本事,要不是我们当初。。” 兰心立时愁眉紧锁,一手捂着梅娘的嘴说道:“我叫你不要说了。” 话虽是这般说,但兰心却是不由自主的回忆起了当年的旧事。 那时候,她们两个还是才进宫的小宫婢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受了罚,正跪在楼阆下,冻的双眸迷离,几是以为要死的时候,却听到楼阆上有人说话。 “我听卫月宫的人说,这几日万妃不思饮食,晨起又恶心作呕,虽未传御医诊视,但依她这些症状,只怕大事不妙。如今她已专宠六宫,万一她再生下皇子,那可如何是好?莫不是本宫也要像吴庶人一般去冷宫里住一生?” 那一刻,她们两个人,想起宫中老人秘密传说,太医院有一种被称为绝麝汤的方子,为奇阴至寒之药。据说不仅可以堕胎,而且服后终身不孕,因为深宫寂寞,免不了有些终身不可出宫的宫女与侍卫们偷情相会,可是却又怕有了冤亲孳债,意外有了身子,到时候便瞒不得人,所以多是买了这样的药汤服下,这才好生相好,这虽极是伤身,但多数人想着,反正白头宫女本也就终生不可有子女,现下如此,最少还有个情人,只贪这一时的欢好,不顾其他了。 皇帝与万妃只当是万妃年岁老迈,又命里无福,生不出孩子来。那里会想到,这只是两个掌灯宫女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将那绝麝汤混在烛蜡里日日薰染,让万妃后来经血崩止血漏数日,从此不孕,虽然万妃也曾生过疑心,却是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她们两个这样才入宫的少年宫婢所为,居然便这样得天之幸过了关。 这样的事,皇后怎么会心里没数,她果然守了信诺,点了两人先到自己殿下做了厨上人,接着用了数年时间,不显山不显水的一步步提了他们两人当了心腹,可是不想也就罢了,想起这事,兰心却是忍不住的阵阵发寒,当年只是少年无畏,居然敢冒抄灭九族之险行此行径,也是得天之幸,居然不曾让人发现。现下若再有此事,她是绝计不敢再为的。 因是想起久事,两人皆沉默不语,四下里虫声唧唧,忽尔凉风暂至,吹的两人额上的冷汗虚浮。 ------------ 第32章 沉浸世间的爱恨 凤仪殿里的这清凉台筑于莲花池上,四面空廊迂回,竹帘低垂,小小台殿,只是像一个大些亭楼罢了,不过其中极是蕴静生凉。榻前金盘中的冰碗里的碎冰已渐渐融化,人物面目映在碗里已是模糊可见,因寒气而产生细小的水珠正顺着碗上那些雕镂精美的雕刻花路溜滑下去,落在盘中,“叮”的一声,发出了一声轻响,正是这一声轻响,终是唤回了皇后的神思,此时皇后才感到自己额头涔涔的汗意,濡湿了几缕头发,粘腻的贴在鬓侧。 殿内安静的只能听到几许蝉声,继续的一声半声,传到殿中,更显得静,她半阖上眼睛,在心里思量着明月适才说的计划,这个女子怎么敢如此大胆,怎么敢如此大胆。 她王琳硕能少年继承后位,又在如立在冰尖上的位子坐上十数年,自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纯稚少女,更不会真的如外间所说的那般佛心慈目。可是这样的计划。。想到这里,皇后不由抬起了头,看了一眼安静的闲坐在侧的明月,她正拿着一面素白纨扇,轻轻摇动,动作之间,薄绡袖子滑下去,直露出一截雪白手臂,臂上袖口处有几缕翠色绣案,更显得肌肤腻白似玉,指尖白滑柔绵,好一双兜罗绵手,传言兜罗绵手能拔去世间最深沉的爱恨,是佛之牵引,可是现在这手的主人,居然如此冷血薄恩。 良久,良久,皇后依在榻上,做出将要睡的样子,然后说道:“本宫倦了,这事让本宫好好思量一下,再做计较,你先回去吧。” 看着皇后的样子,明月半晌无言,突然间,却“啪”的一声将手里的素白纨扇掷在地上。这一下猝起突然,将正在沉思里的皇后唬了一跳。 皇后大怒,站起身来指着明月,额上青筋迸起,但见明月却浑若无事,只是看着皇后沉静无比的说道:“娘娘,可是从来不曾想过要万妃死去,便是她将娘娘的父兄明升暗贬的罚出京际,以让娘娘十数年间,不曾能见家人一面,也不曾生过几分恨意?” “是,本宫恨的时候,恨不得她立时死去,可是,这样的事。。若是让皇上知道了,何况,细想一下,万妃也并无大错,生在这六宫里,本就只能争,争恩宠,争权,一刻也不能停,停下来便只有死,谁又有错,她若不这样,又怎么能在这里活的好。”皇后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其实她本性也只是一个女子,虽与万贵妃素来不和,也曾经没少暗中使力,给万贵妃上眼药,可是她从来没想过要害死她,从来没曾这样想过,她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在这宫里活的好些罢了,思已及人,她其实从来不曾真的恨过万贵妃。 “娘娘,你若想永得皇上的恩宠,坐稳这后位,万贞儿,必须死。”明月声音沉静。 是的,万贞儿必须死,虽然明月到现在都不能肯定那件事的主谋是不是万贞儿,可是思来想去,她的可能性是最大的,所以,不论是为了皇后,还是为了自己,万贞儿都必须,而且,万安后来继娶的妻子,居然是万贞儿弟妇的妹妹,有了这层关系,万贞儿不死,以她在皇上面前的恩宠,怎么可能有机会置万安于万劫不复之地,所以万贞儿必须死。 明月颜色沉静,那样的静默,反而更让人觉得可怕,皇后不由自主的说道:“你要知道,若是不成功,事败以后,皇上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娘娘,自问,您能坐在这位上,就真的没有做过一件让皇上知道以后,不会放过你的事?”明月说的缓慢,接着却也继续道:“当然,娘娘可以放心将此事交给明月来筹谋,若真的不甚败露了,明月也绝不会说出娘娘来的,只是希望娘娘能在可能的情况下,为明月查一查叶府的案子,为那一百多条人命,讨一个公道。” 看见皇后还有些迟疑,若不是要方便行事,必须得到皇后支持,明月几是要后悔将计划告与她知了,可是此时她只能继续说服道:“娘娘,仔细想想,比如皇长子的死,比如万妃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再有身子,我想,总有一两件是皇上知道了,不会放过的事吧。” 只听“啪”一声,皇后怒急中居然伸手打了明月一个耳光,她全身一颤,看着明月双唇都让自己打肿了,一时又惊又即刻,伸手便将面前的冰碗掼在了地上。她气得极了,反倒冷静下来了,眯起眼来看着棱楼窗外的天空,此时天空里繁星点点,万点碎细的星光撒进眼里,她竟敢,她竟然敢……倒没想过她会有这样的心计胆量,皇后几乎是恶狠狠的想,倒是小觑了这个女人,原以为她不过是在测度男女情事上与在那教坊之间多了几分心神,不曾想到她在这宫殿里的阴暗谋算也是半分不少。 过了半晌,皇后才重新回转脸来,看见明月也只是淡淡的望着自己,一张白玉也似的脸颊上印着一处五肿的掌印,指尖形纹可见,唇角还泌出几点血珠,明月却也不拭,只是静默的看着皇后,待到她转过脸来,才说道:“娘娘可是要将我灭口嘛。” “皇长子的事,与本宫无尤。” 明月一听此言,只觉得松了一口气,她之前如此行径又是在赌,不过她知道,她应该会赢,果然此时听皇后默认了万妃多年不育,是有她的一份功劳的,当然这件事,明月在第一次看见万妃时也已经瞧出了几分,那脸色胶而白凝如脂,一看便不似这五旬开外的人,论她如何保养,除了天生丽质,多是用了禁药所致,但明月可不觉得那万妃有什么天生丽质,她身上的体香都混着禁药的味道――恐怕给她那药物的人不曾告诉过她,那东西不但可以引起男人的情思,也会容易让女子不育。 想来也是万妃如此独宠六宫,也是招引六宫之嫉恨,如何能不引人算计? “皇长子的事是谁做的,娘娘可知道嘛。”皇后听到明月的问话,不由回忆起那次的事件,当时她才登后位不久,听到出了这样的变故,只觉得眉头突跳,心慌的六神无主,只能由着花姑姑拉着她的手,硬拖去了卫月宫,才走到内殿,殿内显得格外静谧。所有人都蹑手蹑足的来去,那时候万妃悲泣晕迷还没有醒转。当值的御医正在讨论用药,语声极轻,窃窃耳语而己。 皇长子那时候虽然才数月,但因为是皇帝当时唯一的儿子,又是万妃所出,自是极得钟爱,暴病而卒,皇帝自然极是悲痛。更兼万妃悲泣呕血伤身以极,皇帝心中不免心疼,两下并在一处,恸心欲绝,他俊逸的脸庞苍白得吓人,眼底尽是血丝,憔悴得整个人都脱了形。 皇后见皇帝如斯模样,心下只有害怕,叫了声:“陛下。。”便再不知道该如何说话。皇帝有些怔仲的看着她,过了半晌,方才道:“你是怎么打理六宫的,才登位,便出了这样的事。”她惊的跪下请罪,皇帝咬牙切齿,面孔几乎狰狞得变形:“皇长子是被人谋害,你要替朕将这个人找出来,哪怕食其肉,寝其皮,亦不能消朕半点心头之恨。” 听到这话,皇后方觉心安了几分,皇帝这时候对她委事,最少说明此时还不会废她杀她,所以默然行礼,意示遵旨,皇帝在殿中踱了两个来回,猛然止步,性躁如狂:“一旦追查到主使之人,即刻回奏,朕要亲自活剐了他!不,朕要在他面前剐碎了他全家再剐了他。”声音如此怨愤,便是现在回忆起来,皇后也是不寒而粟的摇头说道:“本宫不知道,当时事态严重,最后是太后来处理的。” 每每思及此,皇后对周太后都是心生感激,虽然这位婆母,在外人眼里骄蛮横悍,可是她对自己,还是肯维护的,或是因为皇帝真的不能再废一次后了吧。要不然这样年年换中宫,该有多少人耻笑?她也是因为经了这样的事情,才慢慢熄了在这内宫里争雄的心思。 “对了,贤妃娘娘的二皇子,又是如何去的呢?”明月又追问了一句。 “那次皇上带嫔妃们去城外御苑行猎,本宫并没有获准陪驾,只知道二皇子在路上感染风寒,回途路上又遇风雪,病势竟然沉重起来,除了风寒又添咳嗽,回到宫中没二天居然起不了床。没到一个月二皇子的风寒症状未好竟又添了癔症,人也跟着昏昏沉沉,开始胡言乱语。御医们久诊无效,拖了数十日,便去了,因是太后怨着贤妃不该带着年幼的二皇子随皇上一起去御苑,这才引得二皇子着了凉,便不再维护她,由得她去让人算计,贤妃本就是个没什么谋算的人,得宠时也不会收敛,得罪的人又不少,左右不出几月,便失了皇上的欢心。此事本宫没有参于,却也没有管束。”皇后幽幽的说道,只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向明月解释这些吧。 ------------ 第33章 满腹心愁无处诉 待到明月下了清凉台,立在那高高的宫楼下,疏桐月影里那宫楼朱墙显的格外艳红,这里便是六宫的颜色吧,处处都是朱血写就,明月凝睇月色中沉沉的宫殿。只是凝视着檐角那一钩明月,月华清冷,照在森森排列的鸱吻之上,过得许久,方才长叹一声,自回廊下穿过,在暗处的梅娘与兰心看着明月离去,夜中风冷,吹得那回廊下的树上枝叶漱漱有声,几处悬壁上的灯笼也被风吹得忽明明暗,摇曳不明。明月的衣袖亦被风吹得张扬而起,在夜色中如黑色的蝶,展开硕大华丽的双翅。 她想起适才皇后的话,还有过去那些模糊的记忆,父亲在不经意中曾经透出过的支离破碎的字句,拼凑出她心底最深处的那个秘密,那个她绝不能去想起的惊骇。心里的着思绪,明月不由越走越快,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出了凤仪殿的范围,进了御园。浓重的夜色里,月光朦胧,勾勒出连绵宫殿的轮廓,仿佛小山的影,一重重,叠叠幢幢在视线里,如是幽暗的密堡,收藏着无尽的阴冷,血腥与密秘,此时在御园里行走的人当然不只有明月一个。 除却那些巡查的侍卫以外,最少还有两个是明月的熟人,一个是张敏,另一个是张弘治,只不知道这几个人会不会有缘遇上。 张敏此时已经微有酒意,今天内侍监理据群而会,他受了西厂厂公汪直的顶撞,后来虽然有司礼监掌理太监戴冒为他说将了几句,可是他总免不是心下不悦,于是会后司礼监掌理太监戴冒主理了一场席宴上,他便只是闷头喝酒,只是宫中之酒酒劲绵长,他想量着张弘治之事暂无定数,便如是站在绳悬崖崦之中,只觉得繁扰不堪,他又喝了两杯酒,觉得酒意突沉,于是起身去请辞,要去寻张弘治。两人相见,张敏免不得一阵抱怨臭骂汪直,后得张弘治宽慰几句,这才心思渐开,两人见夜中星灿,突也生了几分夜里探园的兴致,便提了灯在御园里行走,一路送了张敏回了居室,也算陪着他醒醒酒。 张弘治本就是心思极重的人,这些天明明他想要的结果就在眼前,明明分想做的事,眼看就能成功,可是却苦无证据,无法行事,所谓万事俱备唯欠东风,可是那东风却也不知道让谁人借去了,左右一点思绪也无。越觉得愁闷不堪,此时步出张敏的居处,早已近亥时,白天暑气极重,此时更显夜凉如水,寒气浸衣,反让人神思清明。他一时被那秋虫唧唧之声所引,行走在园间林中,唯见宫阙重重,静夜如思。 四下里悄然无声,张弘治一路向西。不知走出了多远,转过宫墙,只见一条甬道,这里一侧是高高的宫墙,唯闻秋虫唧唧,满天星斗灿然如银,星辉下只看到连绵的琉璃重檐歇顶,远处虽有星星点点的灯光,但万籁俱静,不闻半点人语。 不知何时,他突然间见着一少女身着薄绡素衣,束着双鬟,乌云般的发间并无半点珠翠,裙色本就极淡,此时沐在月华之下,更如雪霜一般,映的整个人便如冰雕玉琢,隐隐似有华彩,她正举目望月,沉思潜行,举止仿佛似花影摇曳,动态意逸,楚楚动人,张弘治立时忆起那个在月下立之如竹的女子,脱口道:“是你!”明月闻声回头,嫣然含笑,自有一种过人风华,姿容绰然,难以描画,才不过短短十数日不见,她便又有了变化,张弘治看着明月,明明容颜不改,可是为什么,却觉得她变了,如果说之前的她是立在风中不肯折弯的竹,那现在她就像已凝成冰的霜雪一般。同样都硬冷,却更让人生寒。 瞧着张弘治微愣的样子,明月不由笑吟吟的道:“怎么,可是我又偶遇上公子要与谁人夜会了,那我可得赶紧走,要不呆会,公子又要整治明月了。”她唇边笑颜极是顽皮:“万一要是一句不得公子的心,可就要糟糕啦。”她神情娇俏甜美,这样说话亦不让人觉得讨厌,特别是那笑容如是春风拂过,冰霜化冻,让人觉得十分温暖可人。 张弘治不由苦笑道:“好一个不饶人的嘴,可不怕我真来整治你。”那说话的神色,亦如平时一般懒散潇洒,可是明月却只嫣然一笑:“你不会,因为你现在没心情理会我。” 张弘治不曾想到,自己的心事让会看穿,不由凝眸望向明月,此时风吹动,衣袂飘飘如举,月光华彩,映在她的身影上,自有一种清丽难言的风致。从来喻美人为花,不想今日所遇,竟不知有什么花可以比起她不输半分光华。 正是张弘治心旌摇动之际,明月看见他的明眸清澈得几乎可以倒映出人影,看着那眸中的自己,突然间感受到两人其实是极相似的人,都是满腹心愁无处诉,思及此,不由神色忽然有一丝恍惚的说道:“其实若没有心事,谁人会在这夜深中冒着让罚的危险在御苑里闲散。” 张弘治听到此言,不由轻轻叹了口气,转瞳,看见明月那双眸子却如含着水意,只是定定的瞧着一处出神,只觉眼前的人,则像水中的倒影,幻彩流离,处处灵动,可是却让人无法捉磨。 明月已顺着廓下的石子路,一路绕到他的身侧,然后轻声道:“其实,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吧。”看着面前如白玉雕琢的人像,那眉眼间的深沉,张弘治似如看到了镜中自己的眼,这一瞬间,他不知是对明月倾诉,还是自言自语的说道:“谁人没有秘密呢,我们总有一些事,是你从出生开始,或是某一天开始,你便要背负上身,有人说这不是宿命,因为只要你够自私,够狠绝也可以放下这些背负不管,可是你做不到,因为你的心里放不下,你的心里不能放下这些,不能放过自己,所以,这便是宿命,从一开始,老天爷就顺着我们的心,为我们按排了注定的路,错落不得。” 明月听了此话,面无表情,过了片刻方才一笑:“或许吧,不过,我觉得人的宿命如是树。”说着明月指着宫廊侧的一处老槐,这槐树只怕有数百年的树龄了,远远看去,绿茵如云,瑰丽高延。 “你的意思是便如树一样,必须经过风吹雨打,花开叶落嘛?”在月夜里,张弘治的声音沉静温柔。 明月却摇头道:“不是,我觉得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树,有的人生性绵软,如水侧垂柳,他们的人生没有什么选择,因为不敢伸展出粗壮的枝叶,他们不敢探就一切,只能沿河而生,随水而活,一但失了水流这样的主心骨,便只有暮暮枯去。这世间大多数的人,都是这般活过一生的。” “哦。”张弘治鲜少听到有人如此比喻,一时反生了兴味,不由说道:“那什么人才能像这槐树呢?” 明月微侧了一下头,然后方才说道:“便是这槐树,也不一定都能长成这般高大,如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一般,这槐树想来也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可是他们却不一定能长的这般直,这般高,因为他们敢于探就,所以他们的人生,可以有很多的选择,每一个他们横生出去的枝叶,都有可能发展成为他们的主杆,有的人走错了路,就一直横向生长,他们也能生出极美的一片绿云,荫承后人,可是自己的高度却有限,有时候反而妨碍了后面的新树的生长,因为他不停的横枝,也会吸收周边的养料,可是有的人,很聪明或是很幸运,在每一次选择的时候,他都选择了正确的方向,一生一世,便如此树一般,一直主杆向天生长,直高出其他同种的槐树数十尺,从此可以眺望群林,独领风骚,可是这样的树也有一点不好,木秀与林,风必催之,如果自己的根基不牢,早早的冒出头去,也会跌的很重。” 明月漫声而谈,却不知道她说的话听到张弘治耳里却是别有一种感受,张弘治只觉得困惑了自己多日的心结迎风而解,现下他与其去思量那些不着边际的事,不如好生在去在根基处繁生自己的根叶,以防日后木秀与林,让风催之,想到这里,张弘治只觉得豁然开朗,朗声笑道:“谢谢你。” “谢谢我?”明月微有些惊疑,看着她那样的表情,居然透出了几分少有的可爱稚气,张弘治笑嘻嘻道:“谢谢你,帮我解决了我的心结。” 明月有些迟疑,但还是应道:“那你可别只说说,我要实际的谢礼。” “好。” “啪!”张弘治方才应声,却已经感到自己掌心微软,接着传来明月如是银铃般的声音道:“击掌为誓哦,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可要记着欠着我一个谢礼。” 张弘治看见明月已经离去的背影,微含兴味的抿起薄唇,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时如少女一般脱跳可爱,稚气未却,时又如沉静多年的冰霜美人,让人看不透。 ------------ 第34章 我想能陪你到老 此时卫月宫内的众人却是个个心神恍惚,肝胆俱颤,安静的如在静默的野外孤坟山岭之间。 不知道什么时候,但闻“咣啷”一声,却是万贵妃一脚踢开了茶案,她本是怒极才会如此,可是真踢上去了,却又踢的她脚尖大痛,不由一下软坐在椅案上,听到这样的动静,顿时宫外的人个个方寸大乱。 谁也不知道今天是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万贵妃赴了皇后为自己准备的宴席以后,吃过席,回来脸色便已经变的铁青,她让人寻了汪厂公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居然要去翻查皇后身侧梅娘与兰心的底案,还让厂公不论多晚都没关系,一定要尽快回复。 之后便再无言语,只是一个人坐在内殿发呆,到了入夜时分,掌灯的小宫婢蹑步进来点灯,却也是时运不济,居然那烛芯,正巧爆了一个小烛花,惊醒了正在沉思的万贵妃,小宫婢虽然是跪下请罪,可是万贵妃今天却是如吃了雷药一般,弹跳而起,指着众人便道:“来人呀,把这个贱婢给我拖出去打。” 一众人听了这话,也不知道该打多少才对,最后还是万贵妃近身掌事宫女四喜壮着胆子上前小声探就了一句道:“娘娘,这是要打多少呀。” 谁知道万贵妃只是一抬眼,那眼神极是可怕,表情里都透着几分狰狞的说道:“既然本宫没说要停,当然是只管打,不用停。”这句话,可是要将人打死才为算? 四喜听后只吓的额上冒汗,那里还敢再多问,赶紧跪下行礼退出,虽然万贵妃平日里也常打骂宫女,可是却也只是打过便算了,而且一般挨过打,只要不是犯了什么大错,事后,万贵妃也会有些赏赐,像这次一般,居然要使人打死,却是第一次,当下,谁人不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点灯时,烛台爆了个烛花,便要活活打死,那还有什么错能犯得?现下卫月宫里的人,只怕连呼吸都是小心着呼出吸进的,只怕出了一点动静,会扰了万贵妃,到了晚膳时分,也没一个人敢进去问,只有四喜最后无耐的送了一碗粥进去,却也让万贵妃打了出来,如此一来,更是人人自危。 一直到了这禁宫都要落锁的时候,汪直才姗姗归来,一听汪直回转了,万贵妃直命人赶紧请了进来,接着却是将所有人都打发了出去,只在屋里与汪直说话。 看着万贵妃如此大的暴发,汪直却处之泰然,只是在一侧端了一杯茶过去,然后说道:“娘娘小心保重自己,事以致此,再过怒气也是惘然,不若好好想想以后要如何计较才是。” “你的意思,本宫应该如何做。”万贵妃言说中一挑双眉,不掩双眉间的怒煞之气,接着咬牙道:“这些贱婢,本宫一个也不会放过,明日里便禀告皇上,把他们都杀了。” 汪直微微一笑,手里拔弄着自己腕间的佛珠,看着那绿檀佛珠上雕刻的阿罗汉,栩栩如生的摆出罗汉拳法的姿式,一颗一颗的拔弄着,直到把那十八罗汉拳法看遍了,才缓缓说道:“娘娘,你什么证据都没有,便以为能让皇上杀了谁?便是皇上信你,那些朝臣们会信你嘛?难不成,您又要让他们上演一出血溅玉台的场面,弄的满城风雨?之前行刺之事,万通到现在也没能洗刷干净娘娘的嫌疑,此时,您再这样,可不坐实了他们说你是乱国妖妃的骂名?” “可是,他们现在都在皇后殿里当差。。”万贵妃说到这里,不由又想起今天入暮时分,她方才离开皇后的内殿,只是突然发现,自己的玉坠不见了,本也不是值当什么的东西,可是她这次是掩着行踪而来,怕让人捡去了,会闹出些风波,索性便回去寻找,正在回廊假山根处找到了玉坠,她正弯腰拾捡,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两个宫婢的对话。 “当初,我们两个何曾不是为娘娘出过大力,可是现在……” “你疯了,好端端……这事干嘛。” “这样的事……那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如果皇帝或是万贵妃知道了……” “姐姐现在知道怕了,当初出这点子的时候,可是不怕的,我们两个也就是……才得了皇后的恩宠,让提点到了这宫里当差,慢慢才不显山不显水的升到了掌级。” “哼,娘娘出身高贵……那万贵妃如何能越过去?能算得什么本事,要不是我……当初” …… 因两人说的极小声,对话有些枝离破碎,左右听不真切,可是听到这样的对话,她那里还会起身,便只伏在假山后,仔细听着,直到两人回转身子,她才直起腰来,伏在假山后偷偷打量了一眼,依稀认出是皇后的贴身近婢。 这样的对话,她如何能不疑心生暗鬼?左右思量着这两人是谁,可曾在那里见过,模糊间,好似想起,曾经罚过两个宫婢夜跪,可是隔的久远了,却是不真切了,只能唤了汪直去核查。 看到那汪直交付上来的资料,这两个人居然曾经在她的宫里当过值,一时间只觉得眉眼突突之跳,过往的片影,一瞬间都袭了过来,往昔遗忘或是不曾想通的片段,在这一刻总算是能桥连上了。 万贵妃想到这里,不由抚着自己的小腹,她如何能释怀,如何能冷静,如何能不恨? 那是她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怀上皇帝的骨肉,可是那晚,她疼得满头冷汗,四肢抽搐,手指无力的揪住被褥,连呼吸都成了最困难的事情。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一缕血丝顺着嘴角渗下,那牙齿深深的陷入唇中,咬得唇色皆成了一种惨白,她的脸色也惨白得可怕,只能痛楚的无力,她想要缠纠滚动,可是连伸展身子的力气也无,胸腹间可怕的裂痛令她想要叫喊,但最后只能发出一点含糊的呻吟。不如死去,这样的痛楚,真的不如死去。体内仿佛有极钝的刀子,一分一分的割开血肉,将她整个人剥离开来。 那痛楚一次次迸发开来,她忍耐到了极限,呜咽如濒死,这样的痛楚,比生皇长子时,还要痛,因为那一刻痛的不只是身,还有心,她知道,她的孩子,她以后可以引为依凭的孩子,正在脱离她的身体,她不舍得,她不舍得呀,她那时候已经四旬过了,再失去这个孩子,她还有没有机会生孩子了,有没有机会为自己与皇帝生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她不否认,她想要儿子,她想有机会可以做皇后,甚至皇太后,可是在那一刻,她却只会歇斯底里的哭叫:“不要,不要!” 不……不……孩子你不要走,那怕你是一个女儿,也好,那怕是个女儿也好,我想能在有生之年,生育一个子女,为了自己,也为了皇帝,他还那么年青,我没有办法陪他到老,所以那怕是个女儿也好,替我陪着皇帝到老吧。 在那一刻,她不停的祈求上天,只希望在她老去的时候,皇帝可以不要一个人孤寂的走过最后的岁月,那个她看着长大的小皇帝,相依为命了一生,恋慕了她一生,宠爱了她一生的小皇帝,她只是想有一个他们的孩子能陪着这个男人到老,可是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夺走那个孩子呢。 想到那一天的事,便是到了现在,还是有大颗的眼泪顺着万贵妃的眼角滑下,忆起那血肉剥离的巨痛,这痛苦的回忆扭曲了她的神智,再也无法冷静,她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发出声音:“不论如何,本宫不会放过他们……” 那声音居然透出了几分绝望,汪直看在眼里,微微叹息了一声,便是权霸如万贵妃这样的女人,也还是个女人,女人该有的弱点,她也一样少不了。 这时候却只听到万贵妃在那嗡嗡的低语的说道:“汪直,我知道,你觉得本宫现在不冷静了,我应该想的是怎么样稳固自己的地位,先脱离这次行刺事件,而不是在这时候只想着复仇,去闹出点事来,可是你不知道,不知道,那个孩子的离去,我只想到,想到那个孩子才在我腹中只呆了数十天,便因为别人的谋算而离去了,就仿佛一柄尖刀,深深戳进心窝里去,割裂得人肝肠俱裂。我一直以为是我福薄,我身体不好,我为了讨皇上欢心,不会照料自己,我年岁大了,可是,当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原因,你能理解我的恨嘛。那是我与皇帝的孩子,我最后的一个希望,他们就这样将她抹杀了。” 汪直这才抬头一望,只见万贵妃双唇已经咬出血泌,她如同最后一丝颤音,吐字已经十分含混,可是却一字一顿的说道:“本宫原不必和你解释这些,可是本宫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能助本宫完成此事…所以才与你解释…总之不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本宫要剐了她。”如此恶狠的言语,好像句句都是万贵妃最后的力气,只是言语间,晶莹的泪光一闪,有颗很大的泪珠从她眼角渗出,落在她华美衣肩之上,慢慢渗进金丝刺绣的云纹里,再无影踪。 ------------ 第35章 隐在暗处的对头 待到汪直离开卫月宫,夜已深了,宫中甬道为露水浸润,在月色下似水银铺就一般。汪直心思重重,却听自己的脚步声惊起枝上的宿鸟,唧一声飞往月影深处去了。不觉抬头一望,只见宫墙深深,几株梧桐树高过墙头,枝叶疏疏,只见一钩清月,银灿生辉,低低映在宫墙之上。 汪直本就是个心思谋划极重的人,一时心里有事,左右在串连着今天收到的消息,有几处想不通之处,只是却不想说,他才出了卫月宫的殿门,广宁已经在一侧候着,两人一路向北。广宁不知汪直要往哪里去,只是心中奇怪。一直从花园中穿过,德胜门本已下钥,汪直来了,交待了一声,统领便命开了门,这便是要出宫了。广宁正要跟着,汪直却说:“你回去吧,这个时间你就别破禁出宫了,我要一个人静一静。”言说着,便顺着城墙往西走去, 广宁素来知道汪直的性子,不喜欢人啰嗦,也不敢多言,便在一侧退了回去,街上风大,吹得人衣袂飘飘。越往前走,四下里只是寂静无声。唯见那深蓝如墨的天上一钩清月,低得像是触手可得。汪直负手信步踱着,步子只是不急不缓,风声里隐约听得见他脚步踏在青石路上的声音。 夜色寂廖中惊起远处屋脊上栖着的宿鸟,扑扑的飞过无际的天边,往高天上飞去了。汪直看着那宿鸟,只觉得无味,不知不觉间,他居然走到了南城教坊司外街口处,此时天空微亮,太阳已从薄薄的云层中穿射出强烈的阳光。 这时从不远的街角驶来一辆马车停在了教坊司的门前,驾车的马夫跳下前座,掀开帘子,十分恭敬了迎下了一人。细眼一看,为首的却是明月,虽然两人从没机会正式照过面,可是过去明月登台歌唱时,汪直也曾见过她一两次,而且明月最近也算是宫里的风云人物,汪直如何会不注意她? 见她此时不在宫里,反而出宫来了他不由留上了几分心。 明月可不知道汪直在留意她,她今天一早便寻了个理由,又拿了皇后的令牌出了宫,此时,明月才行至前庭,迎面走来一位小丫头,这丫头却是一身麻衣,要知道这教坊司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准人穿麻戴孝呢?估摸也只是因为现下还是早上,不曾开业,所以客人不在,鸨母苏迎雪才放松了几分。 此时这小丫头,看到明月后一步疾上前去,然后说道:“都是你,都是你害了我们家姑娘。”还未说完却是双眼垂泪,声音哽咽,一侧的人赶紧过去拉扯住她道:“你疯了嘛,胡说什么。” “出了什么事?”明月皱了皱眉头,她本来便只是想回来寻一寻过去放置的东西里有没有那个盒子,另外便是想要置办些药物,御药房的东西虽然免费,可是却不好总去拿,终归会惹人注目。 现下听了这小丫头的指控,明月才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这教坊里小丫头众多,她来的时日也不久,一时居然想不起来这丫头的名字,只依稀间记得她总跟在紫薇身后,便皱眉道:“你不是紫薇身后的那小丫头嘛?我怎么害你家姑娘了?” “哼,你自己看。”说着那小丫头便挣开了众人,径直往明月的屋里行去,明月本就打算要回去,自然不会不跟,走到里面,还未进去,明月便是感觉到不对劲了,怎么这屋外还飘着白凌呢?这是灵堂的摆设呀。 她的屋子,什么时候变成灵堂了? 明月刚迟疑了片刻,还未进灵堂,就只听见那个小丫头已在那边哭边唱,“姐姐啊,你怎么走得这么早呀,为什么不等等我呀,如今你竟先去了,怎生不带我也走呀,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火坑里,没有你,你让我怎么办呀……” 明月进入厅堂,远远见着棺木旁拥着几个人,其中一个便是那小丫头,正趴在棺木上痛哭,鸨母苏迎雪只是站在一侧微微叹息,另有几个姑娘正在化着冥钱,除去那小丫头,其他人当然都是常服,不曾会着素戴孝。 明月看到这里,不由走到鸨母苏迎雪身侧,刚低声问道:“妈妈这是怎么了。”却是听那小丫头一声吼道:“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姐姐都是因为你才会死的。”明月一听,硬生生的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事与她何干,她就一直在宫里不曾回来好不好?怎么人不在,这祸事,脏水还能从天而降? 就在这时候鸨母苏迎雪冷冷的瞪了那小丫头一眼,这孩子对鸨母苏迎雪想来是怕的很,一看她变脸了,马上不敢再放嚣了,只是在那抽抽泣泣哭个不停,鸨母苏迎雪也不理会她,径直拉着明月的手便出了灵堂,这才说道:“这紫薇,可能还真是因为你而死的。” “什么,妈妈,这是什么话啊?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明月皱了皱眉头,她与紫薇鲜有往来,这个人死了,如果说她会很伤心,很难过,那真的是太假了,现下她担心的是自己的屋子让人占了,她要寻的东西不好进去找,这才是真话。 看见明月脸色阴晴不定,鸨母苏迎雪这才冷哼了一声,接着说道:“你究竟藏了什么东西?” 明月只是沉着脸不说话,好半天才缓缓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轻声说道:“妈妈,我也想知道,他们要的是什么,但这与紫薇有什么关系。” “你走之后,紫薇便是咱们教坊司里的台柱了,她不愿意再将就住在西楼的那家厢房,想要搬到你这主室来,我先前也是不同意,前天晚上,紫薇也是喝多了,居然便使人砸了锁,自己搬了进来,当天夜里便出事了。” 听了这话,明月真是对紫薇生不出半点同情之心,这都不是说明月这人心狠,可是你总不能要求,一个让你欺负过的人,对你还抱着无限同情,无限友好的态度吧,那就不叫人了。 明月只觉得这女人要不是为了与自己别风头,那里会招来这样的横祸,所以祸福本无门,多由人自招。见她不说话,苏迎雪可真有些不悦了,她淡淡的挑了一下眉,然后说道:“你难到不觉得对紫薇的死,你应该给紫荷一个交待嘛。总不能让她姐姐死的不明不白吧。” 明月只是唯有苦笑了,然后叹息的说道:“我都不知道这祸事是如何来的,如何交待。”她说的话是真心的,她也只是模糊的猜测着应该明月的前身盗窃了那个匣子,或是别人都以为她盗窃了那个匣子,所以才会引来这么多人围找,不过明月还是很庆幸,自己遇上的人是杨应宁,虽然不知道是谁杀了紫薇,但在明月的心里,她是下意识的就把杨应宁给排除在外了,只是思量着,除了杨应宁以外,还会有谁这么紧张这东西,锦衣卫自不必暗杀,这东西本来就是他们丢的,他们要找回来,天公地道,如此这样一想,明月不由身上微有些发凉,想到在暗处还有不知名的势力在掂念着她,她便越发觉得,暂时她只有在禁宫皇后的身边,才最安全。 可是难得出来一次,她还是想要找一找自己的屋室,可是这会正是灵堂,里面人往人来的,怎么找呢?想到这里,她不由抬头问道:“妈妈,你们怎么知道来人是来找东西的。” “我们进来的时候,紫薇还没有断气,只是一身的血,屋里东西乱成一堆,紫薇只是说,当时她让人一脚踢在心尖口上,便晕了过去,连来人是男是女都没机会看清,在醒过来的时候,便看见屋里乱成一堆,想来是在翻找什么。”苏迎雪说着话,眼却在打量着明月的神色变化。 不曾想,明月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然后应对道:“妈妈,你怎么这么认定是我招惹回来的呢,或许只是一般的入室偷窃的小偷,一不留神让紫薇撞见,才出了这样的事。” “你还装。”苏迎雪冷笑了一声,“你虽不是我生的,却是我养大的,你心里有多少门道,我会不知道,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你那天半夜里去做了些什么勾当?我只是看在苏统领的份上,不与你计较,现下你却害的我院子里死了人,这时候你若不拿点交待出来,我怎么面对别人?” 苏迎雪说话间,目光流转,原来风情无限的媚眼居然变的凌戾无比,像她们这类能在这京都里立下自己楼牌来的女人,多数也都有了不得的后台,或是自己过去的恩客,或是自己本来就结交了一方势力,此时虽然知道明月已经入宫为婢姬,算是宫里的人,可是她也敢如此威胁,想来她的背景,也必然是不弱。 今天的明月虽然有了皇后为靠山,但她知道这个靠山也不是什么稳当的,所以她并不想过多的招惹不必的麻烦,可是这要交待,要如何交待呢? ------------ 第36章 不想碰触的伤口 明月看着她那神色,虽然也有几分吃惊,却还是很镇定的应对道:“妈妈,我不是说我不负责任,可是这事,我真的不知道是那里来的对头人,要不然,紫荷却也可怜,妈妈若是同意,我这里有些碎银子,是日里皇后娘娘打赏下来的,只当是我送与他的仪金吧。”说着明月从自己袖里取了一锭银子与苏迎雪,不知道是因为这银子是皇后赏的,还是因为她的态度让苏迎雪满意了,终归苏迎雪是露出了笑脸,点了点头收下了银子,看着她那样子,明月才觉得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事算是了啦。 眼见明月与苏迎雪这就要谈好了,此时那个叫紫荷的小丫头却从里面气极败坏的冲了出来,一把扯过苏迎雪手里的银子,就丢在了地上,还用脚狠狠的踩了一下,这才说道:“够了,我不要你的银子。” 一时之间,明月真有几分火从心头起之感,这件事怎么说,也不能怪她吧,她压根就不在这,紫薇要不是生了争强好胜的心思,非要住她的屋子,也不会闹成这样,她现在愿意给些银两,不过也是同情孤女际遇可怜,可是她却这般不领情,怎么能让她不生气。 苏迎雪一看大家默不作声,于是款款迎上前握着紫荷的手说道:“你这又是何必呢,我也说了,当初紫薇便已经帮你赎了身,你左右也是个自由人,现下紫薇去了,你正好得了这些银两,以后好好活着,离了这藏污纳脏之地,好生寻个人家嫁了,从此体会做人的乐趣与辛苦,岂不是强过你在这里人前陪笑?” “妈妈,我不要嫁人,我便想留在这教坊里像姐姐一样,自己赚钱,自己养活自己。”饶是苏迎雪阅人无数,也从没见过一个自己要求卖身为妓的女子,当下嘴都有些合不上了。 明月更是不知道要做何感受了,却听紫荷继续说道:“就算卖身,我也不会要你一文银子。”言罢紫荷怨毒的看着明月,然后缓缓说道:“总有一天,我会做找一个有权势的男人为依凭,我会让你为了我姐姐的死付出代价。” “自甘做践,怨不得人,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男人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动物,若是你真想为你姐姐报仇,你应该要靠的是自己,而不是想以美色为诱,来讨男人的欢心,期盼他们在满足之余打赏你一点怜惜,或是正义感,帮你报仇。”明月声音泠泠如冰,可是正说着,却听身后响起了一阵掌声。 “啪,啪,啪。” 明月有此些惊疑不定的回过身去,看见一个俊美绝伦的男子立在树,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外表看起来好象放荡不拘,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看。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充满了温柔的情意,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高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红唇这时却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这些,都不是让明月最关注他的原因,或许别人看见他的第一眼,会只关注他的眉目如画的风仪,可是明月,却只是看着这个少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好似她在那里见过,可是她仔细的回忆了一番,这样的人物,如果她见过,怎么会忘记? 正在她思量时,苏迎雪已经赶紧迎了上去,说道:“厂公,您是什么时候到的,这也真是的,让您看笑话了。” 厂公?在看着他的年纪,明月立时醒悟,此人便是近年来炙手可热的西厂厂公汪直,她虽对这位大太监久闻其名,可是她可以很肯定的知道自己没有机会正式的见过他一次,那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个人这么熟悉呢? 明月思量着,蓦地从原地飞跳而起,几乎是要跌倒了,对了,是他,是因为他像极了他。明月想到这里,心里几是有些按耐不住,只是疾步飞奔了过去,伸便要一把拉住汪直的衣袖。 汪直那里会让自己的受人所控,他只是向侧一转身,便已经让开了明月的手,皱眉道:“本座知道自己很帅气,不过,美人,你也不用如此急着****吧,要知道本座可是内官。” 淡淡的调笑,毫不在意的说出自己太监的身份,似乎并不像其他太监那般最恨人家不当他们是男人,可是却因为如此,反而更让周围的人对他生出几分好感,这样的男儿,虽是少缺了一些东西,可是一样顶天立地,敢于面对自己的缺处,接受,并且淡然,这得是有多强大的内心,才可以做到? 明月却也不在乎,只是喜出望外,脱口而出道:“你是那里人呀,入宫前原名叫什么?” 当下,不待汪直有什么反映,一侧的苏迎雪已经傻了。这丫头是不是在宫里坏了脑子啦?!敢这样对着厂公一口一个入宫,也就算了,还要查三代。 苏迎雪饶是在这风月场里什么都经过了,还是忍不住瞠目结舌,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听着明月的语气,汪直觉得自己今天也算是开了眼界,明知道他是西厂厂公,还敢这般和他对话的,这丫头也算是当今第一人了吧,若是别人,只怕他早就一脚踢飞了对方,再狠狠的让下属好好的教训问候他们全家一番,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月这般乍呼,却让他生不起厌来,只是皱眉道:“你问这个干嘛。” “我,我,我。。”明月这才发现,自己问的急切了,看见一院子的人,全在看着自己,那一刻,她才醒悟自己刚才做的事,有多傻气,半晌,明月才嗫嚅的说道:“因为,你长的很像我一个亲眷所以,我想你会不会是他们家走失的孩子。” 原来是来认亲的,当汪直想到这种的可能的时候,他的脸立时阴了下来,冷笑了一声,然后说道:“原来如此。就算是又如何,敢把自己的孩子卖进宫里的父母,还有脸要找回孩子嘛?” “你是让你父母卖进宫内的?”明月征征的问道,原来不是,原来不是,心里失望以极,只是回荡着这样一句,原来不是他,原来只是长的像罢了,看着她一脸失望到魂魄不在的样子,汪直的脸上才微微好看了几分,然后说道:“是的,我是让那没人性的爹妈卖进宫里的。” 汪直言说的时候,那脸颊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崩紧了,如果是熟悉他的人,就会知道,一般汪直这样的表情的时候,多数是有人要倒霉了。汪直这个人表面看起来,一副温和镇静的样子,优游闲适,似乎连大声说话都少有,像是别人愤怒地说“滚”的时候,他都会客客气气地说“请”。这样的人,一但生气的时候,才越发可怕。 可是却在这时候,他只感觉到一个温柔的手抚在他的额上,然后听见明月缓缓的说道:“我相信,你爹妈是有不得已的苦处,若是有可能,谁会不疼爱自己的孩子,要把你卖进那样的地方,除非不是生身父母,他们没有能力保护没有能力照顾你,才会送你去那的,为的,只怕是想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够了,早知道你会这么说。”汪直淡淡地说,“不过,你说的话,和阿宁一样。”说到这里,汪直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对这个女人会宽容很多了,她说话的时候,有些小动作,很像杨应宁,若不是知道她是这里的歌舞姬,他几是要以为这个女人是他的妹子,或是亲眷之类的,所以他才会对这个女人宽容了很多,一定是这样。汪直在内心这样说服着自己。 只是他一抬头间,却正好瞧见了明月的笑脸,那是一种有些母性的笑容,温柔,迷惘,纯净而没有心机,却像春风一样茸茸暖暖,说不出的打动人心。好像能激起他在记忆深处的某些回忆一般,他,似乎曾经在那里看过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笑容,曾经给过他一些很温暖的回忆。 可是他却想不起来了,其实汪直在入宫时净身出了一点意外,大病了一场,烧了十数日才能下床,从那以后,他便记不起家人,也想不起过往,只是听收纳他的老太监说,他是让父母卖进宫里来的,初时也不知道这宫里有多苦,对父母也没有什么恨意,后来经过那么多的磨难以后,对父母只有越发的恨了,对过往的回忆和自己的身世,也失了探就之心,在他需要人照顾的时候,那些人没理会过他,那么,他现在有成就了,似乎也没必要理会这些所谓的亲人。 更何况,汪直一直觉得,自己如果要是真见到那对把自己卖进宫里的父母,他会有直接一剑杀了这两个人的冲动,或许他表面的坚强和得意,会让很多人忘记他是个太监的身份,可是他自己从来不曾忘记过,从来不曾。 他表现的越是不在意,就是因为他心里越在意,因为在意,所以不想去碰触这处伤口。 ------------ 第37章 鬼魂才能守秘密 “这是唱的那一出呀。”正在大家都不知道要如何处理这场面的时候,不急不慢的传来了一个懒散的声音,明月抬起头来,正看见张弘治在朝着她挤了挤眼睛,那眉目间说不出的调皮可爱,可是配上他那脸,那身量,那气度,就只能说是潇洒不凡,而不是调皮了。 张弘治也算是这教坊司里的熟客了,一看见他来了,苏迎雪赶紧迎了上去,笑着招呼道:“这张公子,你来了呀。怎么也不让人吱一声,我们好准备准备。” “得,得,我也是帮人打前站的,都怪杨应宁那混小子,也不知道死那里去了,越王世子要离京回封地去了,京里的一帮朋友,准备借你们家的场子,摆个离送宴,不过。。”张弘治说着话,指了指那灵堂道:“妈妈家出了这样的事,我看还是不方便吧。” “那里的事,那里的事,马上就要撤走了,我们只是在打扫着呢。”苏迎雪笑着应了一句,她这里又不是开善堂的,怎么可能还让这灵堂一直设着。 紫荷听了这句,不由可怜兮兮的拉着苏迎雪的手腕道:“妈妈,你便让我姐姐在这里停足三天吧,要不现在就把他拉去义庄,都没几个人送过姐姐,姐太可怜了。” 苏迎雪冷哼了一声,看着紫荷说道:“你刚才不是很硬气嘛?现在就应该明白,有很多事,我也做不得主的,能让你这样摆上一下,请个师父来念过经,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这时候原在灵堂内的其他姑娘也跟了出来,听着这话,也是七嘴八舌的劝着紫荷,都说苏迎雪这般,已经极是仁义了,再摆着,可是会影响教坊里的生意的,大家伙也要吃饭是不是?总不可能你家紫薇走了,便要大家陪着他一起饿肚子吧。 明月看着紫荷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几有些想要心软的为她说上几句话,可是这时候却发现手腕让人握住了,轻轻摇了一下,示意她不要这样,明月这才抬起头,看见张弘治正对着自己微微一示意,就达时候,汪直也若有所思的看着两人,正这功夫,张弘治将明月的袖微微向上一扬,顺着腕臂触摸到的明月的肌肤,那肤质在这暑气的天里摸来是微冷而滑腻的,本来只是想做戏罢了,可是为什么,那种凉柔的感觉,留在手心里,竟没来由地叫他心里微微一荡。 看着他一副色里饿鬼的样子,明月下意识的想要发作,可是却已看见他的眸子微微转动了一下,似不经意的瞟了汪直一眼,明月瞬间有些心领神会,只能忍耐不语,反是娇羞的垂下头,却见一侧的张弘治已经重新环住明月,将她拉到一侧,然后说道:“来来,我听说明月姑娘的歌声与舞艺都是极佳,可惜总是缘悭一面,无从得见,这次好不容易让我捉住了吧,捉住了吧?你可别再跑了。” 说的轻浮哩笑,汪直在一侧却依旧如是在暗中的鹰一般,静静的看着他们两个人渐行渐远,待到转出了回廊,张弘治这才松开手,两人实在太接近了。明月这时候仍然低着头,张弘治这一垂眼,就可以看见她雪白的后颈,柔润的肤光,茸茸的细小鬓发,身上一种淡淡的莫名的香…… 张弘治突然间有些心慌,他这是怎么了,有多少大事需要他处理,有多少麻烦,他还没有解决,他这是怎么了,他居然在为一个女人心烦,她甚至还那么无辜地看着他,便是在他占着她的便宜的时候,她居然还能这么一脸相信的配合他。可是他在做什么?乘人之危地心猿意马。 “怎么了?”明月没体会到张弘治内心的微妙变化,只是不安地看着他,“汪直跟过来了?” 张弘治的脸色有点不对。“不是。”他说得似乎有点勉强,“我只是在想,会是谁杀了紫薇,还有汪直这时候出现,会不会是巧合。”说着,说着他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你自己小心些,我还有事,先走了。”走了几步,想了想,他又回过头来叮嘱道:“若是遇上什么麻烦,自己解决不了,可以来找我。”说到这里,自己却又笑了起来,然后有点嘲弄的说道:“不过,你有皇后当靠山,有什么麻烦能难住你的。” 明月还没答话,他已经出了回廊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明月止不住的笑了起来,等到明月回转的时候,苏迎雪果然已经让人把灵堂拆了,那棺木也不知道是拉去那里了,明月抛开了自己心里的那些心事想法,麻利的开始在屋子里翻找自己的东西,其实她的东西真的不多,不要说别人已经帮她翻了很多次了,便是她自己以前也是找过几次的,只是从来没有什么收获,不过,现在明月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左右翻找着,正在这时候,含笑送了杯茶进来,明月看见她,心下有了计较,便问道:“对了,含笑,上次你把我的那梳妆盒子放在那了,我怎么找不到了。” “妆盒子?没有呀,姑娘,你没让我帮你收拾过这些,姑娘你的东西,一向是不准我们动的,那次香芙把你的一本书借给了一个客人解闷,你都抽打了她的小腿三下,我那里敢收你的妆盒子呀。”明月听了这话,只能咬了一下嘴唇,看来这明月过去也当真是个有密秘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连近身的婢女也不知道她的东西收藏在那的。 说到这里,明月却是猛的一惊,“书!”明月有书嘛?怎么她一本也没见过,想到这里她不由挑眉问道:“那我的书,你们给放那里去了。” “呃,这个婢子也不知道呀。”含笑怯怯的应了,有些怪异的看了一眼明月,看出含笑已经生了疑惑,明月便也不再多问,打发了她离开,隐约间却总想着自己忽略了什么,仔细思量着这些天的回忆,可是有什么地方,让自己略过了,猛然间,记忆好像又回到了她才重生的那一天,她听到的第一句话: “我听说姑娘好好的不知怎么去了闹鬼的东院,之前听妈妈说那里原来住先前让贬的一个郡主一家,不知道怎么遇上了盗匪了,一夜之间了杀了好多人,血流的能在南街口都嗅到腥味,所以这宅子就成了凶宅,这么多年,都没人敢来住,这才赐给了咱们司里,可是勾管大人早就明令谁也不许踏进那院子,你说姑娘好端端的怎么会一个人半夜去了那里,会不会是让鬼迷了……” 闹鬼的东院! 这样一个人人都不愿意去的地方,可不就是收藏秘密的好场所嘛,那里鬼魂便是最好的守护者。为什么她之前不曾想到呢,明月怎么可能无端端去那样没有人际的地方,她真是太笨了。 ------------ 第38章 为什么突然发火 明月等到天色欲暮,黄昏时分。这才偷偷摸摸的猫着身子,想要往东院去,这傍晚的天色阴沉欲雨,凉凉北风,瑟瑟中带了几分寒意,只是雨还迟迟没有落下来。这教坊司里却好似才让春风吹开了的百花院,处处亮着华灯,白日里睡到晌午才起的歌姬们,此时都打扮停当,处处飘荡着一阵特有的女儿家的香粉气息。这时候大家都那么匆忙,谁还不急着准备着夜里的活计,要知道在教坊司里,他们的一天,才是真的开始了。 明月也急急地走在路上,一路注意着不要让人留意到自己,不过大家大约也是真的在忙,居然不曾有人多看她一眼,她一边打量着这里的变化,一边回忆着如何去东院,那里是禁地,原来的通径的回廊已经让封死了,她寻着记忆里的小路一边走,过了好几个小径,明月才赫然发现――走错路了!赶紧回头,却越转越糊涂,新近在院落里修筑的回廊一个接着一个的路口纵横交错,雨终于还是落了下来,虽说还算细小,可是在这阴暗的夜里,却是让人生冷,明月瑟瑟的抱了一下自己的双臂,还是赶紧找一下路径吧,这样的雨夜,没有人什么人出来,才是最好的,要不遇上人的话,她要做的事,不是让人注意了嘛。 就在这时候,明月看到一个雨伞慢慢移了过来,初还以为是那院里的杂役,定睛看了一眼,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伞下面,赫然竟是汪直?! 天色暗沉,冷雨凄寒,可是汪直一身火红的官服,却让人看着两眼生温,好像在水幕里点燃的火焰一般打眼,他这时候也看见了明月,微微一笑,那笑容如沐春风,声音也是温暖可亲:“明月,过来。” 他的语气是那么的理所当然,让人无从拒绝,一边走近了几步,将伞遮在明月头上,一边说道:“那些丫头们是怎么做事的,你的伤还不曾大好,这下雨天不要一个人出来。” 两人离的是那么的近,近的明月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弥漫着暖融融的气息。明月忽然间觉得有些危险,她不自在的侧过头去,只看见汪直的额前几缕发穗儿让雨水飘湿了,贴在光洁的额头上,眉毛越发显得黑秀,当真是眉目如画一般的男子。 见明月侧过脸,汪直却是一脸好笑的看着她,然后淡淡的说道“你的伤都好了嘛?” 明月点点头,“劳大人挂心了,已经大好了。” 汪直也没有应她的话,只是问了句:“来,你还没吃过晚饭吧?” 明月一怔,还不及做答,已听见汪直继续说道:“那陪我吃个饭吧。” “啊?”明月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是汪直已经把她拽到伞底下,然后拉着她一边走,一边说道:“走吧。” 明月不知道汪直的想法,可是却不敢拒绝,只能跟着他穿过回廊,上了楼,在这里汪直有自己的包厢,以前明月就知道,只是不曾来过,原以为以汪直今天的地位,他的包厢必然是这教坊司里最富丽堂皇之地,可是不曾想到,推开门进去,里面处处透着的古韵,不见富丽的器具,没有华美家私,只有一桌两个椅,桌不大,不过三尺长方,椅也简陋,不过是最普通的黄梨木椅,看起来最是简单不过,透着一种别样的朴素。 汪直拉着明月临桌坐下,那桌子靠窗,窗子支起一半,以竹帘子遮雨,雨声扑簌,细微静谧。四周太宁静,听着雨滴打在竹帘上面,真觉得心思空灵,说不出的淡静悠然。 明月看在眼里,唇边掠过一丝微笑。这样的装饰真的好亲切,好像又回到了父亲的药室前的小厅,那时候,父亲天天蹲在药室,在那前面隔厅里,就这样简陋,本来是给下人们伺候时午休的,可是却成了他们孩子们的乐园,没事就在附近打闹,缠着父亲的书僮给他们讲故事。 看见明月进了门就开始神思不属,她在想什么?汪直不由皱了皱眉,很少有人敢这样不重视他的,想到这里,汪直微抬了一下眼,轻轻敲了敲桌子,“想吃什么?” 明月这才回过神来,然后笑着说道:“这样的意境里,最好是吃些精致精的江南小菜,才有韵味。” 汪直听了这话,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笑出声来,看着明月道,“好。”明月还是第一次看见汪直这样真正的笑出来,那眼睛弯成小小两只月牙儿,唇角温柔地翘起来,左侧还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当真是像极了一个人。 汪直又拍了拍一侧的柱案,也不多会,便有人上来伺候,看来是别有机关,他点了几个菜,又怕明月不喜欢,所以把菜单递给她,“剩下的你来吧。” 明月看了一眼汪直点的菜,居然都是偏辣的,想也不想便脱口说道:“来两个点心吧,桂花糕和四喜醉,用来解辣。” 伺候的人应了一声,便赶紧下去招罗,想来是因为汪直不喜欢人打扰,他的包厢,多数的时候,是没人敢靠近的。 只是听了明月的话,汪直却怔住,良久良久才回过神来,他仔细的打量了明月一眼,却发现,明月也在偷偷的看着他,两个人缓缓对视一眼,明月一看见他的目光,不由吓的赶紧转过脸去,汪直瞧见她那如是受惊的小兔子的样子,不禁失笑,此时他手里刚刚端起一杯茶,这一笑,几乎把茶水也晃了出来。 明月看他笑的夸张,一时反是吓得噤声不语,只片刻,汪直却一手拉起明月的手腕,然后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那一抓力量极大,明月痛的说不出话来,汪直反而沉默下来,屋里只听见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汪直生气了,为什么? 刚才他不是还在笑嘛,为什么会突然间发火了? “什么?”明月思索了一下,才出声问道:“厂公,你怎么了?”他的沉默叫她有点不安。汪直却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盯着明月,然后说道:“你说,是谁让你来接近本座的,还有,你们是怎么知道本座的这些习性的。” ------------ 第39章 真让人揣测不定 明月只觉得心里有些怨念,不过是习惯关心一下,却让人以为成了有心谋算一般,不禁涨红了面孔,十分尴尬地嗫嚅:“没有啊,没有……只是原来我家小弟都是这样的,我一直这般照顾他的。” 汪直捏的紧了,明月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好像让钢铁夹住了一般,痛的小拳头都快攒出汗来了,这时候侍者已经拎着东西送进来,一看两人这般架式,明月以为怎么说自己也算是教坊司的梁柱,对方肯定会进来维护一二,不曾想到,那侍者只看了一眼,不敢进来,反而想要退出去,汪直侧目瞅了此人一眼,冷哼了一声,“进来吧。” 说话间,汪直已经松开了,明月的手腕,侍者安静的端上的菜色雕工精细,配色美丽,不要说吃,便是这样看看,也已经香气四溢,明月本来就有些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一侧坐的人是汪直,她居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压根连起筷的意欲都不曾有。 “你不吃嘛。”汪直淡定的问,好像不曾发生过刚才的不快。 明月只能微挑了一下嘴唇,然后说道:“哦,吃。”汪直看了一眼明月,然后一边夹了一筷菜放在了明面面前的小碗里,然后继续说道:“你应该很久没吃了吧,这些宫里都是吃不上的。”他突然间如此亲昵,明月不是觉得受宠若惊,而是有些微微发冷,只觉得腕间那让他捏过的地方,隐隐做痛。 “什么不吃。”见她还不起筷,汪直蹙起眉,似有几分不悦的说道。 明月那里还敢多话,诺诺的应了,赶紧无意识的开始扒菜,只是眼睛却忍不住开始打量起汪直,只见汪直虽然给她夹过菜,可是却不曾自己动筷,当下明月心里一惊,突觉得自己太过大意,也不曾想想,这饭菜里是不是下过毒。居然拿起便用。 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汪直突然的一笑,声音里透着清悦的说道:“你放心吃吧,不会有人下毒的。” 让人拆穿了自己心里的担扰,明月只觉得有些气馁,“真是。要是想做什么,那里用下毒。” 汪直嘴角扬的更加厉害了几分,然后放松的向后一靠,“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去东院干嘛。那种地方,不适合你一个女人独行。”说着那桃花眼微微的眯挑了一下,自说不尽的风流韵彩,也不知道这样的神韵能迷惑住多少女儿心。 明月当然只当看不见,慢慢的嚼着嘴里的那口菜,她嚼的很慢,因为知道,要是吃完了,便一定得回答汪直的话,所以她慢慢的吃,好在汪直也有心思等她,并不催问,只是静静的打量着她,神情里充满了自信,一点,一毫也不担心之后明月敢不回答他,或是敢欺骗他。 “那,我听说那里有鬼。”明月一个字一个字说。 汪直点了点头,“嗯,然后呢?”然后看见明月一脸神情恍惚的样子。汪直只不知道好笑还是无可奈何,跟他出来吃饭的女人,还真没有一个敢当着他的面,这样三番两次走神的。她的心思根本不在他身上,而且也不怕他,那些女人要不爱他年轻俊朗,要不便也惧他权势薰人,那里有这样的?不过说起来也是,必竟也是锦衣卫培养出来的人才。 “你――也是去找鬼的嘛?”明月问。 “嗯。”汪直道,“你也想去那里寻觅消遣。”明月真的想要点头,可是看着汪直那一脸意味的样子,那里敢真的点头,只能慌忙否认:“不不,我是之前掉了一件东西,我想去那里找找。” 汪直这才淡淡一笑,慢条斯理地追问了一句:“怎么知道骗我不过?” “啊?”明月不曾想到,他却一下子戳穿了自己之前的心思,当下反而又羞又怒,她虽然是怕汪直,可是那里有他这样的人,一次两次不停的这样明明看破了,开始不说,偏要逗弄她一番,这不是耍人当消遣嘛?明月不由瞪了汪直一眼,然后道:“哪有哪有!咱们汪厂公,少年英雄,博文广见,英气外泄,小女子在您面前,只觉得无所循形,那里还敢有什么小心思……只是,您这样的身份,和我这种小女人计较,又有什么好得意……”才说到这里,已听汪直悠然道:“什么身份,你的意思是?”说着话,他有些邪气的一勾明月的下巴挑着眉凝望着她,那一瞬间,便是明月心如死灰,也让这眼前的美色惊艳了一瞬间,回神时,只想着一句话,该是怎么样的人物才能生出这般出色容颜的孩子? “你在取笑我?”呆了半晌,明月才反映过来。 “很多人想我取笑他,都没有这样的机会。”语气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但眼神却忽然冷峭起来,这几句话被他这样说来,一点火气也无,却令明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不错,其实明月实在是不了解汪直,如果她了解,就应该知道,还没有谁敢当面跟他这样说话。 可惜明月真的不知道,所以她只是愣了愣,见汪直脸色不差,便还是嗔了一句道:“我知道,您汪厂公便是平常人见也见不着一面的人物。” 汪直沉默地听着,脸上的神色,深得让人看不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明月这时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只觉得这位汪大人真的是让人无法应付,更不知要如何揣测,只能深深吸口气,脸上摆出一个笑容来,“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些来了!你请我吃饭,我却扫了你的兴,看菜都快凉了。咱们还是赶紧吃饭吧。”听了这话,汪直只是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好了,赶紧吃,吃完,我陪你一起去寻你掉了的物件。”一边说,他一边夹起一条油辣子红烧牛楠,大口咬下去,接着说道“你也尝尝,又酥又烂,辣得舌头都麻了,果然是好东西,不吃可惜了……”说着,又添了一筷在明月的碗里。明月见他忽而变脸,忽而亲密,当真是让人揣测不定。 ------------ 第40章 风吹起无限涟漪 明月汪直两人用过饭食,便一起前往东院,此时已经是子时前后,雨虽然不曾再下了,可是依然有深夜里特有的寒气,明月提着灯有些瑟瑟发抖,可是汪直却似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拄着伞,微微打量四周,夜很深,此时教坊里的丝竹声早已停止,暗夜里的风吹过,偶有几声虫鸣,更显的幽静。 因有了汪直带路,两个人也不用再躲躲藏藏,大大方方顺着大路几步便走到了东院的封闭的外墙,遥遥从那墙的围格里还能看见里面窗几完好,院里的石板路上也没有太多的灰尘,似乎只需打扫一番即能休憩。一点也不像是已经废弃多年的老宅子。明月看了一眼汪直便笑咪咪的说道:“听说了这院子里可是有闹鬼的,不过看来,这鬼魂也是个爱洁的。” 汪直挑了挑眉,颔着头看了看里面的摆居,似有几分莫名的熟悉,心中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触,口中却说:“若是我不带你来,你会不会害怕。” 明月听了这话,不由探头看了一眼这曾经熟悉的院子,其实叶府里的园景久负盛名,历年的花会,更曾是京都一盛。通城的贵族多少以能受请来长公主的花会为荣,虽然出身贵族的母亲一直暗以芍药为不吉之物少有让此花显与世人眼里,却是禁不住几个侄女孩子们的劝说,总是年年要闹上这么一回。其实来的人多只为了借着这花会的名义来相约玩乐,真正去看花的,其实本就没有几人,更没有几人知道这东院里还种着大片的上好芍药,这里才是这叶府景色最美之地。 可是现在,这院子里早已看不见一株芍药了,不知道是在那十几年的岁月里渐渐淹没了,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或是芍药这样的花草,本就经不得什么风霜,便如当年养在深闺里的叶念锦一般,可是现在,她不再是叶念锦了,她是一个背着血海之仇的复仇者――明月。 看着正门铁锁横过,汪直摇动了一下,终是挑了挑眉心念一转,当下便有了计较,墙外有一株极大的老榆树,足有和抱粗,枝桠横斜,绿叶如茵。他转头问明月:“你会不会爬树?若是不会的话,便在这里等我,我进去帮你找找就是了。”说着话,那眼里闪过一丝揶揄的味道。 明月已经明白他的意思,更看出了他眼里的探究,心里暗自盘算,便是与汪直一同进去了,寻到了东西,只怕也与自己无关,可是若不进去,只怕更无法得见,思量再三,最终有了计较:“可别小瞧了人,我们可是山野的小民,为了生活,别说爬树,便是再难上三分的活也是能干的。”说着便将灯笼挂在一侧,然后卷起衣袖来,露出一截凝霜皓腕,那腕上笼着一只石榴珠串,肤色本就白莹无比此时在夜幕里那石榴石隐隐发出一层火红的光晕,两相辉映,更显的腕臂如玉一般。明月这些天在宫里一个多有练习,加上手上的伤也好的七七八八,只是左手一搭压,再向一侧伸腿一勾,体态轻盈灵巧,三下五除二便爬上了槐树,坐在横枝上,招手叫汪直说道:“厂公,你也快些呀!” 不曾想到汪直看了看她,摇了摇头,说道:“这么难的事,我这样的富贵人可是不会做的。”说着,汪直动作更是利落,右手已经拉住一根树枝,轻轻巧巧折横在手。然后一步跃到门前,枝杈微向锁间一摆弄,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动作,只听“咔”的一声脆响,接着便见,汪直向两侧拉开锁环,上面久锈的锈碎正细细落下,锁环间也发出暗哑的摩擦声,这时候明月再看看自己正横坐在枝岔间,不由只觉得血一阵上涌,这这这混蛋,可不是明着耍弄她嘛? 此时汪直已经打开了门锁,正要进去,却见明月还横坐在树上,不由抬首向她微微示意而笑,接着说道:“你还是准备爬树进去?”明月听到他的嘲弄,又羞又气,不由没好气的说道:“让人耍了,还能怎么办?再高的台子也只能自己往下爬了。”说着,她咬了咬牙,带着几分倔将的向院内爬去,那笨拙的样子,看的汪直不由皱眉,这女子如何看来,也不似会武功的样子,莫不是他误会了她? 正想着,突闻明月惊呼了一声,只见她已经如一只受惊的鸟儿一般,向下滑落,汪直再不及细想,如一只燕子般,从墙侧翩然掠过,一把扶住了明月,谁知树枝挂住了汪直的帽子,他一跃之下,在风中散开长发如瀑。 明月虽胆大,从那样高的墙头上滑落,本以为免不了摔个死重,不由一下子闭上了眼睛。可是只一瞬间,却觉得有人一把扶住自己的腰间,带着自己向一侧滑动了一下,当下只如抓住了救命的绳索,立时紧紧抱住了不放手,两人一起落下,往后连退数步,最后还是“咕咚”一声跌落在地上。 明月坐起身来,她其实还好,反是汪直有些狼狈,长发如瀑一般的披在肩头,在月色的映照下,更显的他肤色白净的如是透明,那里还有半点人间的烟火之气,那样清丽皎美,发流如云,当真是像极了一个人,像极了一个人。。明月摇了摇头,晃走了自己内心的这个念头,怎么可能呢,便是母亲再次投胎为男子,也不可能有这般年纪了。 想到这里明月突觉自己鼻息间有些微痒,她这才猛的一抬眼,只见一双眸子近在尺寸之间,那样晶莹透亮,就像最饱满的两丸黑水银,只是在这样的夜里看来,却似泛着难以描述的朦胧,他身上的薰香也能一点点的染在两人的呼吸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暧昧气味。 汪直不知道明月在想什么,他只觉得看着她那眼波盈盈一绕,仿佛春风乍起吹起无限涟漪。他只觉得心中“怦”得一跳,天地间涌起无尽心潮,尽融在她这一双眸中。 ------------ 第41章 唯闻兵刃交加声 明月见汪直长发散乱只是凝着自己不动不言,心中居然没来由的生出了几分慌乱,赶紧抽出袖中锦帕,道:“你快将头发束好。” 汪直接过锦帕去,将长发重新束好,站起身来,看见明月正拂身整理衣袖,见她动作时,一片细嫩的树叶原挂在肩头,正缓缓落下,飘在地尘之间,心里微有所感,怅然叹了口气:“这叶府原来也曾是京都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户,现在也便如此淹没了,因是凶宅,如此好的院子也只能发落给教坊司充没而用,可见世上事不如意十居八九。” “人心险恶,又和世事如意不如意扯得上什么干系?”明月说到这里,嫣然一笑,笑颜竟比她额上簪的花钿更美,却也如那金银所做的花钿一般清冷无情。 旁人或看不出来,但汪直有一颗怎样的七巧灵珑心,那里会看不出她笑意中的凉薄?因是懂得,反而不忍多看,转过脸去只从侧面瞅见她肩削骨瘦,一袭鹅黄单衫细细贴在身上,撞进眼帘时,纤弱得令人微微心疼。 此时夜中风动,已吹散了满天乌云,虽然不见天月,却隐隐有光华如水,照见两个纤长的身影映在尘土间,原本无限凄清,可是却两两相映,或许这两个人在此刻,都不曾发现,他们的命运也如这影子一般,已经相互缠绕,难以分割。 两人方才站定,夜已经深了,明月站起身,转而凝望着这十几数年不见的久日闺阁。十几年的沉睡,并没有这院子太过残破,好像还如过往的夜里一般,安静的卧在那里,只是少却了那些在阁台里值夜的丫头婆子们。 明月轻轻拂去发间水滴,想起万安那天,便是在这院中在那院柱侧的白玉倚栏上刺中了自己的心尖,慢慢的她的嘴角浮起了一抹森冷笑意。 汪直瞧在眼里,不由淡然微笑。他自记事起,便生于诡谲宫闱中,在那宫里,没有亲情,没有温暖,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对他来说,人命,从来不是什么值当的事,心计谋算更已是家常便饭,他,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亦不会,把自己的弱点,示之于人。 所以他从来不在意,他身边的人心狠毒辣,因为他知道自己凉薄的微笑下,是不可见底的深渊,以及,身至高处的畏寒,谁能知道,他也曾渴望过春风的温柔,可惜,他从来不曾遇上一个人,一个人让他能真正完全放下戒心,便是杨应宁有时候,他也会生出几分忌心,因为在意,所以这几分忌心,更让他蚀骨心痛,他可以不怕天下人的鄙视,天下人的仇恨,可是唯有少数几人,却让他难已不去在意。 而他最怕的事,除却让在意的人伤害,更害怕他在意的人让别人所伤,要留在他汪直身边的人,原本就应该要有些谋算,更不需要某些无聊的心软。 想到这里,汪直的微笑加深,仿佛很是欢愉。 “你在笑什么?”此时,明月已经回过神来,看见汪直笑容温柔,不由好奇问道。 “我在笑……你看见这鬼屋似乎很亲切,若是不知道的人,肯定以来,你便是这里的女鬼。”汪直笑颜灵动,他虽是男子,却肤色如玉,在夜里看来,朦胧绝美,只那眉宇间一分苦涩,挥之不去 “或许我真的是这里的女鬼呢……”明月回眸嫣然,只是往事如尘,沉沉压在心间,她终是叹息着,最终吐出一句:“不过,你说叶府这么多人,便这样妄死了,而凶手却得享人间富贵,这世上,还有天理吗?”话中的怨毒,清晰刻骨。 汪直看着她,伸手替她拂去额上微湿的碎发,他深深了解她的心境,却不由,仍是心疼。因为,他也恨过,最恨的却是自己的家人,恨他们无情的将年幼的自己送入宫里,让他受尽人间折辱,别人只看到他现在的风光,又有谁知道他在这些年经历过的无情,或是因为夜凉,让人格外渴望温暖,所以才会让自己的防备格外脆弱,只是这对至亲的刻骨仇恨,却又由谁来承受? “你和这叶府有什么关系?”不自觉的,汪直问道。 “我不知道……”明月的眉间,一片怅惘,最终轻如自叹般的说道:“我不知道我算与他们有什么关系,但我只知道,他们死的冤,死的不明不白,这么多人,便这样妄死了,而凶手却得享人间富贵,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说到这里,明月抬起头,迎着汪直的眸子,露出一个笑容,冷冷的含着怨仇,仿佛在灵魂深处,有着无穷的仇刃,接着说道:“我只知道,我希望看到天理公道,我希望看到凶手得到报应。” 汪直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其实在他人看来,都是温暖和煦,可是明月却看出他眼中的坚定,其实他们两个是很相似的人,虽然表面看起来一个温软无用,一个儒雅似玉,一个不过是泥中的教坊歌女,另一个是掌握大权的西厂厂公,可是他们看着对方的眼,就知道,两个人有极近似的灵魂,都有不愿意宽宏自己仇敌的怨恨,都有一颗为了复仇而生的心。 明月轻轻摇头,将这莫名的念头甩去,仇恨?汪直的仇人还有可能活着嘛? 此时两人立定,汪直伸手握起明月的手腕,一切做的那么自然,然后向前漫步而行,说道:“且说说,你的东西掉在那了。”两人又言笑了几句,正在这时候有一个黑衣人轻轻跃过墙头,想来对方也不曾想到这院中会有人,如此一来,正与漫步向前的汪直与明月撞个正着。 夜已经深了,四下一片寂静,两边的人都是一愣,下一刻,宁静便被打破,只听“叮”的一声,慌乱中汪直将明月推向了一侧,明月头上的花钿一下便飞落而出,撞击在了玉柱上发出一声轻响。接着,等明月回过神来,便只听见,刀剑入肉的钝割声,混杂着兵刃交加的清脆声响,将这平静小院,变成了修罗杀场,只飘浮着一阵血腥的恶臭。 明月方才转过身来只见汪直冷冷一笑,右手中已经不知道是从那里变出了一只软剑,如闪电一般,直直攻向那人面门。这一着来的极快,只听得一阵嗡嗡声,却是那人举物来挡,那武器甚是奇怪,似刀非刀,如是弯月却极短,明月再仔细一打量,瞧见汪直左手一直紧握在侧,上面隐有血珠滴落,看来已是受了伤,想到刚才那电光闪过的瞬间,他居然首先想到的是保护自己.. 明月思及此处,不由微微动容,看着汪直用剑的功法,脑海中一阵熟悉,却也一时无暇去想,只见电芒暴涨之中,唯闻兵刃交加的清脆声响,再难看清人影。 ------------ 第42章 火焰明亮冰雪裂 这样的时候,明月那里帮的上忙,她看外围清冷一片,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他人的同党,亦不敢随意奔走,当下把心一横,一把将那灯笼取来,这院中原就种过不少植物,只是多数枯死,此时她拔落了几枝枯枝,就着烛火点薰,因是才下过雨,那枯枝并不易着,浓烟薰人,不多会,明月便薰的双眸生泪,她只是咬着牙忍着,好在那枝木不粗,终归是点燃了,她赶紧又聚了些枯枝,这火是越点越旺了,火热的温度,不但烤干了一侧的枯木,也烤的明月衣裙上生出淡淡的水烟。 此时明月才得空瞧一瞧两人的战况,因是火光映人,此时早就照的此院中如是白日,汪直早已看见明月的动作,虽无闲顾及,可是心中却是大叫巧妙,此处早已无人居住,突然生烟生火,必然引人来察看,可比她两眼一片黑的奔出去呼救要来的迅捷也安全。 那黑衣人想来也是思及了个中关节,看见明月生火的动作,他便已经有些着急,可惜他功夫与汪直不过伯仲之间,之前是占了偷袭才堪堪胜了半筹,伤了汪直,此时虽然汪直有伤,他却知道此地不亦久留,气势便已不足,如此心慌意乱,那里还有机会再伤人?便是想要逃走,也让汪直缠的紧了,不得脱身。 火焰明燃,光辉耀眼,三人都是看的分明,汪直越战越沉稳,黑衣人明显已经有去意只是挣不脱汪直的缠斗,正在这时候,听到院外传来呼叫之声:“呀,这东院走水了,赶紧来人呀,你们还愣着干嘛。” 这声音虽只是一个女子的惊叫,甚至三人都不及分明这个女子是谁,却只觉惊心动魄,紧张的呼吸也快了几分,瞬间只听得一声脆响,黑衣人手中那弯圆利器,一柄竟被汪直切成两半,委靡在地。那黑衣人大惊之下,身影加快,靠着手中的另一柄弯圆短刃,一面横劈过去,另将手中那半柄弯月脱手抛出,两人本就离的极近,这弯月明晃如流星一般的划过了夜际,黑衣人如此,显然已是孤注一掷,想要拼开一条血路。 明月只见那半柄弯月已经离汪直的鼻端不足分寸,惊的轻呼出声:“啊,小心。” 就在这利刃快无可快,避无可避的刹那,汪直突然撤招,向后飞掠三尺堪堪避过锋芒,立在了明月身侧,横剑过侧,一脸戒备,明月微微一愣,方才醒悟,他是担心对方会以自己为人质,瞬间只觉得心头一阵感动,不由瞅着自己身侧的汪直,在火光映射之下,他侧面的五官棱角分明,让那火焰映照的双颊生霞,更是人面桃花,颜色如玉,他薄唇微扬着如是在赏景的浊世翩翩公子,不带半点杀意,只是眼中冰雪之色更为凛冽。 此时东院里的火光已经惊动了汪直的护卫,厂卫来的总是最快的,一列人马已经奔近,汪直听到他们整齐的脚步声,头也不回,便已经提气飞掠,如一只燕子飞过低空一般,已经跃上了墙头,他静静站在墙头,无视入院的广宁的询问,只是遥望着那人逃遁的身影,沉声说道“给我弓箭!” 他接过暗使递来的弓,却看也不看那箭筒,只抽了两支,同时置于弦上,两支箭,在下一瞬间发出疾风的呜咽,直直飞去,却逐渐偏离,可是却神准无比的分别射中那人的双腿,尔后瞬间箭头爆裂开来。 西厂特制的箭头,从来不需用毒,入体便会碎裂成寸片,便是无毒也够取人性命。 接着只听闻在夜空里传来一声惨呼,汪直冷哼了一声,这才丢下长弓,他的左手本就已经负了伤,如此强弓最是费力气不过,伤口处不免又是血珠淋淋,他却似乎毫不在意,反是汪直的亲信广宁拾弓时看到那弯臂里的赤红,惊呼道:“厂公,您受伤了?” 汪直此时才跃下墙头,声音平静的说道:“小伤,无事。”说着,也不去看自己的伤口,径自开始吩咐人向何处去捉拿那黑衣人,又命人封了教坊司的进出,再分队核按此夜在这里的户保资料等等。 明月听得如此繁复的事情,在他看来却是有条不紊,一条条,纹理分明,当下心中对这位年青的权贵不由暗赞,人都说他不过是因为得了净身之便,又托天之幸,才能得了如此富贵。可是却不曾想想,在那大明宫中七千内监宫婢里,想要超脱出来,又何曾比科考容易上几分?满朝能当官举者可以遍国,可是七千内监中能得势者不过寥寥,若不是才能出众,心思谨密,怎么可能有如此成就? “是哪位高人射的箭?”遥遥传来问话,声音清亮,明月一瞬间便听出来这是杨应宁的声音。 汪直与明月一般,居然也是微微一愕,这样的神色映在明月眼里,却是有些不可思异,在明月的眼中,汪直一直是淡定的,怎么也会有这样的神色,此时杨应宁已经步入了东院,厂卫们做势要拦,他便不再向前,只是凝眸看着火光中的汪直,瞳仁深处如有万丈深渊,冥黑幽深,不可见底。 汪直看着他的神色,眼中的冰雪也似在一瞬间崩裂,只映出那明亮的火焰,此时已有人将那黑衣人提将进来,此人双腿间后弯处还插入着两处箭翎直贯而过,前面却不见箭头,想是已经寸寸碎裂在了肉骨之间――西厂的箭从来阴毒厉害,那人双腿之间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虽然那衣料是黑色,可是在这明亮的火光中也能看出那里已经让血染成暗红。 汪直此时微侧过脸,不再看杨应宁,不用他多说,已经有人将黑衣人的蒙面巾扯下,一张微有些苍老的脸映在众人眼中,刚扯下衣巾的广宁不由惊呼道:“怎么会..” 可是只说了三个字,却不敢再继续言说,只是一脸的惊诧,汪直此时也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微带嘲弄的说道“想不到一员大将,没有战死沙场,竟是干起了鼠窃狗偷之事!”言罢微微挑了一下眼眸,瞅了一眼一直立在院门处的杨应宁。 火依然在燃烧,只是因为明月不曾在继续添加枯枝,空中又飘起了细细的小雨,已经渐要熄灭,却止不住那燃尽后的潮枝留下的烟雾与异味在众人间弥漫。 ------------ 第43章 忌为已心之关切 汪直随手夺过,一侧厂卫手里的飞鱼刀,伸手也不顾自己的伤,就那般用力一弹刀锋上的尖刃。 叮!刀刃发出一声微鸣,本已经萎顿在地黑衣人惊得一颤,他微微抬头起头,看了一眼周围的人,那眼中流露出对生的渴望, “放心,我现在还不想要你的命——西厂卫狱里多的是能伺候你的刑具!”言罢汪直看也不看他,踱到杨应宁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手上还有自己的血迹,那血染在杨应宁的青衫上,一个个手指残印如是刚打落的花朵,利落的交刀与杨应宁之手,接着便看了他一眼。 杨应宁似接不稳此刀一般,只让那飞鱼刀顺势落下,淹没在尘间,汪直看了一眼杨应宁,终是轻声说道:“南京左旗营将军柳正,乃是少壮军人之中,最为知兵善谋的一位,皇帝让他执掌重兵,卫护陪都,实在是信重已极,这样一位得意臂膀,昔年鏖战沙场,以奇兵击退外族,却是何等的风光,今日,竟是干起如此苟窃之事!” 杨应宁并不回答,脸色反而更加阴沉。 明月听到汪直喝破对方的来历,听闻居然是从三品的大将,不由更是惊异,该是什么样的内中事由,才能让他亲往一探? 杨应宁的嘴唇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在,终究还是沉默了。 汪直望着自己的少年知交,满腔都是愤怒,却又无从言说,因是在意,所以才会忌恨,忌恨他如此不信任自己,忌恨他甘愿与他人一起共同犯险,忌恨他居然瞒着自己有这等大事,更重要的是,忌恨他不如自己想像中的那般相信自己,重视自己,不论任何时候都会与自己站在一起。 或许多年的内宫争斗,早就将汪直的心打磨的如是砂石一般,看似沉稳,却处处有细沙一般的碎洞,那是一点一点磨出的伤,他不是没有心,可是不敢去相信,不敢去在意,可是只要是人,那有不渴望温暖的?而杨应宁这个少年知交就在此时显的格外重要,或许对杨应宁来说,他还有家族,还有父兄,可是他汪直只有这么一个朋友,只有这么一个朋友。而现在这个朋友,却与他人一起在算计自己。想到这里,汪直不禁默然,半晌才说道:“我知道,今天在这里宴请柳正便是你,莫不是你真要和我说,这里要发生的事,你半点内情也不知道?” 杨应宁抬了抬头,叹息了一声,依旧沉默。 此时,明月看的分明,月光之下只见汪直的脸“唰”一下全白了,月光下看去,更无半分人色。紧接着身子就晃了一晃。 一时间院里雅静无声,汪直立住脚,无声走过砖墙砌就的门院径直去了,临走前,只扬声说道:“走。”厂卫来的快,去的也如迅雷一般,转眼前院落里便只有杨应宁与明月两人。 明月看了一眼一侧的杨应宁,见他此时已经恢复了心力,走过来,走上院台,看见屋子是虚掩的门,他一脚踢开了门,走进了那青垣铺就的屋子,明月此时也回过神来,也不顾害怕,便跟了进去,走进屋里,因为明月的灯笼之前已经用来引火,此时缺了火石之物,只能就着天光漏过窗隙透进来,照在床前那两枚勾起帐子的银钩上,反射着清冷光辉——这屋子,看起来,并不像十几年不曾有人住过的样子,收拾的整洁,并不是有极多灰尘。 杨应宁听到明月窸窸窣窣的跟了进来,也不回头,只是将那青色纱帐放落下来,然后左右查看着帐子里有无暗阁。明月也四处折腾,她本来就急,动作之下一时间都发出了一身微汗,杨应宁虽然在床帐之间,也能闻到明月发际衣间幽香细细,沁人肺腑,如能蚀骨。其实他虽多来风月,其实不过是为了方便与张宏治等人密会,不曾真正多经风月,更少有与女子如此相近,此间清静里只能听闻明月的心跳微声,更觉得有些脸颊生热。 明月翻找了四处,这本就是她的屋苑,虽隔了十多年,却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可是却不曾有一点细索,她更知道这屋里不会有什么暗阁,只是要说这里什么东西都不曾有,却惹来这么多人关注,她自己都是打死也不能信的。一时间心里越发着急,只觉得额上全是冷汗,好半天看见杨应宁还在那床帐间翻腾,不由也凑了过去,想看他在找什么,后来见他左右敲打,才看明白他在找暗阁,不由说道:“杨公子,你不用找了,这屋子没有暗阁。” 杨应宁听了明月的声音,脑中似电光火石:“原来这月余,你的病都是假的,什么失魂症全是假的,你是在作戏,否则你如何知道这里没有暗阁。” 明月不曾想他会想多了,不由轻轻嗤笑一声,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分明的真与假,说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说它是假的,它便是假的。” 两人本来就离的极近,此时杨应宁一回头,更是几乎是凑在了一处,明月只见他棱角分明的眉峰皱起,然后瞪着道:“你什么意思?”明月见他眉目生威,自己也不由自主的有些微怯,只是不想让他再如此生气,此时他的脸颊五官全然如少年时一般生动脱佻,明月居然下意识的如幼时一般,不由自主的身子微微向上仰着,温柔的吻在他颊上。 杨应宁只觉得她的双唇微冷,但带着一种清凉的芬芳,此时明月却猛然醒悟,她已经不是过去的念锦姐,更重要杨应宁已不在是那时候的四岁少年儿,她微微向后一退,可是已感到自己的腰上让人扶住,唇间才启出:“不可……”但甫出声已经被他的双唇堵上来。 杨应宁伸手扶在她腰间,隔着薄薄湿冷的衣裳,掌心触到她肌肤滑腻如脂,唇齿交缠间,他已经一颗一颗的解开她襟前衣扣,将手插入她衣内,他的掌心微冷,贴在明月滚烫的胸口而细嫩的肌肤上,顿时清潮汹涌,再难抵挡,不知所以间,明月的外衣已经大开。 他终于移开嘴唇,轻轻的吻在她的脖间。 明月的唇此时才得了空,她下意识的要推开他,可是那里敌的住他的气力。 杨应宁此时已经只觉得胸中一片邪火,那里肯松手,不要说明月在他眼里本来就是可以把玩的教坊司里的歌姬,更何况今天是明月先挑逗他的,如此一来,他如何肯放? 明月挣脱不得,只能一口咬在他肩头,他痛猛然吸了口气,明月却是越咬越用力,齿间全是血腥也不肯松,杨应宁总算恢复了清明,他手力一泄,明月一把推开他,躲在一侧整理衣裳。 不知道什么时候,杨应宁又在屋里细细搜查了一番没有所获,这才离开,走到外面的雨如银亮细丝,小溪里涨了水,水流湍急,潺潺有声。转过墙角,回廊间远远已经望见立着一个人,杨应宁走到近前,才发现居然是明月,她肩头微耸,在暗夜里显的那么孤立无助,她在哭? 杨应宁这才觉得心里慢慢生了几分愧,他之前是干了什么?他是在强迫一个女子嘛?就算是教坊司里的歌姬,她也还是冰清玉洁的黄花闺女,如何能让他如此轻薄?刚才他居然还觉得理所当然? 杨应宁思及此,又见明月衣衫尽湿,连头发都往下在滴水,不知已在这里站了有多久,见她不过穿了件杏色夹衣,下头系着月白绫子裙,裙角已经被雨濡得全湿,素衣净颜,倒有一种楚楚风致,心下越觉得有些怜惜与愧疚,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问道:“你还好么?” 明月本来就是又愧又惊,又怕又羞,骤然又听到杨应宁的声音,也不知为何,猛的一转身,居然手脚都不灵便了,一不小心居然自己踩在了自己的脚背上,身子就晃了一晃,就倒下去了。杨应宁下意识的伸开双臂将她抱了起来,她双肩小而滑,入手如是一个婴儿一般,纤瘦,当下杨应宁又是一阵心痛,越发生出几分愧疚。 此时明月已经站稳,下意识的推开了杨应宁,飞身奔走,他想要唤住明月,可是终是没有说什么,只能看着她纤小的身影离开。 这一夜,汪直睡得极不好,第二日他极早就醒了,那雨淅淅沥沥下了大半夜,到天明时分犹自点点滴滴,檐头铁马叮当,更添清冷之意。他披衣起身,望着窗外雨打竹樵,心里又忆起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 突然想起十余载前,自己才入宫时,少年人心性好奇,曾瞒着宫里的老太监们悄悄去偷阅词集,无意中遇上了杨应宁,那时候,杨应宁还是翩翩少年,两人初相见,他便拿着糕点来向自己示好,只说自己如是他的一个故人,那时候,他还带着防备,后来,后来,慢慢发现,他是真心待自己好的,慢慢发现,这宫里也只有他一个人是真正对自己好的,可是现在,他难道不知道,这次的事件可能是倒万妃之举,如果没有万妃,自己这个依附在她之下的羽翼,又将如何?难道他就真的一点不曾顾及嘛? 忌为已心,所以越是在意,越是生忌。 ------------ 第44章 独立风雨夜寒宵 明月回了自己的屋里,她衣裳全湿,可是身子却还是禁不住的在发抖,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后怕,还是激动。 此刻已夜过三更,时近卯时,可是因下着雨,天还未亮,可是她却连灯烛也不敢点,只是闭上门,安静的等了半晌,在确定没有人跟上来的时候,才敢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一只带锁的铁盒。 细细看了下,这铁盒居然已经被烧得凹凸不平。不由回想之前她惊慌的从屋里逃出,可是却不脚下一软,让门阶绊了一下,她本就失了神,虽然张开手想要抓住些什么,但还是狠狠的摔了一跤。 在幽暗的雨夜里,她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可是没有坐听见,更不要说谁会可怜她,或是来扶她一把,就如现在处境一般,这时候,自己不努力,谁能看起你? 虽是手脚都擦破了,便是掌心的旧伤也裂断了,明月还是生生扭动着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这时候才发现,之前让她摔倒的地方,正好是她先前烧着枯枝侧,因为是让她这样一摔,灰尘就着水飞出去了老远,好在正下着小雨,要不肯定呛着人一嘴。 可是,她却偏生发现,那里怎么从中露出一个尖角,明月心里一动,也顾不得脏,徒手在灰堆里找着,终于摸到了,那居然是一个锁头――难不成这盒子便是随意的这般掩在枯枝里的? 明月顾不得细想,赶紧从里面小心的启出了那个比巴掌略大些铁盒也顾不得是从泥尘里取出有多脏,赶紧随身便藏好,又怕惊醒了屋里的杨应宁,只能沉着气一口气向外走,走出老远,才发现,自己的方向不对,这才立在柱侧喘息了一阵子。 到了这一刻,之前在杨应宁那里受到的羞辱明月已经完全不在意了。或许只要能报仇,便是真失了这身子又如何?生在这样的教坊司里,这身子本来就是一个货品,那里还能当自己是过去的名门贵女嘛? 明月本来就是一个通晓精制巧器的人,开锁之事,那里会难的得住她,她看了看屋里的摆设,只有金线镶螺钿八宝团花黄花梨的大桌上还有一个小梳妆盒,她一把扒拉过来,拿起来,也不愿意细翻,直接便翻转着倒在了桌上,细细挑了里面一只最精小的钗,试着探进了那满是泥污的锁头里,可是却怎么也顶不进去――里面都让灰尘卡住了。 这些那里难的住明月?只是她心里太急迫的想要看看里面有什么,一时反是乱了方寸,这一下把钗卡住了,却让她停了停心里的乱绪,反是头脑清明了几分,纵是再急切,也不可乱了方寸,她默默的按抚着自己的心,这一次,她总算是静了下来,先用最小的米珠耳针,一点点伸出了里面的泥尘,就在明月折腾这些的时候,天也渐渐的亮了。 终于,那锁头发出沉闷的钉入声,明月稳稳的一用力,生生将方向扭转一线“咔”的一声,那锁总算是打开了。一瞬间,明月只觉得心闷的厉害,几是要跳了出来。 可就在这时候,却听到外面传来苏迎雪的声音“明月呀。大统领来看你了。”明月心里一沉,赶紧把桌上凌乱的东西随便连着这铁盒子一起用床单一卷便丢在了床下,接着赶紧的回道:“妈妈,你先别进来,我昨天夜里着了凉,一直还没机会梳洗呢。” 正说着话,苏迎雪就在外面推起了门,明月慌乱的在屋里找了一件衣裳才放在了床上,准备换上,已经发现窗帘摇动,苏映清已经走了进来,明月脸上一红,又羞又怒。 苏映清本就没想让老鸨通报什么,可是那老鸨非要通报传候的,又让人缠着他,他才折腾到现在才过来,结果一进来,却发现明月正准备换衣裳,他不由干咳一声,面色有些尴尬。 明月看见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自己衣裳正半解,虽然不曾露出什么来,但难不成要让她当着这么一个男人面换衣裳嘛?看着苏映清看是那般瞧着自己,越发感觉如坐针毡,勉强扯出一道笑,却是比哭还难看,“统领你可不可以出去一下,让我换下衣裳……” 苏映清冷冷的扫了她一眼,顿时吓得她住了嘴。 “我又不是不曾看过――你忘记了当初,你是怎么千方百计的想要做我的女人嘛..”说话间,苏映清手拈起一侧的茶盏,自己为自己倒上了一杯水,平静而坚决的说道,随即扫一眼明月那脸色怪异的样子,唇边露出一丝恬然的笑容,又道:“我也说过,你是我一手培养起来,与我的情份自与其他女子不同,我若不能真正迎你入门,便也不会轻易要了你的身子,以免伤了我们两人的情份。” 明月听到他这两句话意味深长,苏映清用的是迎,而不是娶,便是说在他眼里,明月不要说为妻,便是为妾,也有些不妥,可是偏生他又说有情份,不能负责,便不会要了她的身子,只让明月心里生出几分齿冷,这份凉心之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这身子过去的主人,要是她猜想的不错的话,过去的明月就是为了替这个男人谋事,才失了性命,可是现在,在他眼里,两人的情份,连让明月做妾也是不够。 明月真的差了别人什么嘛?明月扫了一眼镜中的自己,青春少艾,颜色如花,而且据她所知,这个明月过去精音律,晓曲典,有什么配不上这个男人,要让她用命去换,也换不来他的一点怜顾?若是缺了什么,也只是缺了一个出生罢了。 此时阳光初升,雨后的日光格外金灿和煦,映在窗台上,窗上潮凉的木都慢慢腾起了薄薄的水烟,本该温暖映人,可是明月却突然觉得越发凉了,比之前她一个人立在那风雨里喘息的时候,还要寒凉入骨,此时窗上糊的纸页想是因为潮润久了,被风一吹,居然破了,外面的清风贯了进来,吹的两人衣袂猎猎生风。 ------------ 第45章 覆巢下安有完卵 说时迟那时快,明月只觉得眼前一花,苏映清飞身跃起,竟然生生一个掠身,挪到了明月身侧来,日光照耀下,明月只觉得眼前一阵火星直冒,随即胸口一阵弊闷,脖间一紧,这才发现,自己让苏映清锁诠住了喉间。 苏映清看向明月,见她这会衣衫破烂狼狈,满面黛黑,不由挑了挑眉说道:“昨夜的事,我知道,不过,这么多会功夫,你是忙去什么了,怎生一直不曾拾妥自己?这可不像你的性格。” 明月只见苏映清目光闪亮的盯着她,先是沉默,随即是一声闷哼“哇”的一声,嘤嘤哭了起来。 苏映清本是打了千算万算,也只是准备着明月向他解释,可是不曾想到一向坚强果忍的女子,居然也会这般撒起无赖的哭闹,突然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唇角却微微勾起了向上的弧度。 “好了,你不要哭了?” 明月却是不理,反是越哭越大声。苏映清真觉得有些无奈了,若是其他的女子,或许他真会大吼一声,然后使人把她们拖下去好好教育一番,可是这个人是明月,不论从任何角度来说,这一刻,他不想待这女子太过凉薄,只得皱眉道:“你究竟想要如何?” “你出去,让我换衣裳。” 苏映清抬了抬眉道:“只是这样?” “嗯!”明月点了点头,然后从袖间抬起眉眼瞅了一眼苏映清,自有小女儿态的娇媚与嗔怒,看的苏映清眼里却是心间一震,只能苦笑道:“真拿你没办法。”说着摇了摇头,退出了屋里。 “看看这幕戏,倒是有趣……” 不远处的楼阁上,有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颔首之下将桌上的酒盅凑到嘴边,一饮而尽。酒意深入肺腑,这是最烈性香醇的“夜春凉”,用一百年以上的酒母封坛酿造,即使是有钱亦是很难买到,这人却随意灌在锡壶里,倒酒时还毫不吝惜的泼洒出好些。 这教坊司里便是中午时分也没什么客人,何况现在才过了辰时,温暖和煦的日光越过古拙的青檐照在靠窗的座位上,投影出星星点点的斑斓图案。桌上只放了四只小盅,一碟盐煮花生,一碟笋干,一碟椒盐兰花豆,一碟泡椒凤爪算是最好的菜色了,看起来甚是朴素,可是再看看落坐的人,便不免让人觉得这朴素有些来的不寻常。 坐在左路当侧的便是汪直,因是前一夜睡的不好,他靠着墙正打起了盹,听到同伴在谈笑了,他依然不屈不挠的睡着。 “万大人似乎对这位苏旗令挺有兴趣?” “一群土狼中藏着一只虎,虽然獠牙和爪子都不算锋利,但也足够让我欣赏了。”此人一身青纱长袍,极是挽着个冠髻,看起来似乎极是普通,可是只要你仔细看看,便能看出不同,此人腰上系的珠玉缎带,是明彩五色锦织就,上还配饰三枚东珠,必是皇上亲赐之物,非皇亲贵戚不可有。 听到他的话,一侧的汪直微微动了动,似乎是睡的极不舒服一般,迷糊的打了一个哈欠,就继续倒在了一侧就了就柱子,似在找个更舒服的姿式好继续睡,可是只要你留意一下,便能看到他狭长凤眸里那一道湛然神光。 “所谓龙凤自有种,这苏映清的出身也很有意思,山西富甲天下的柳家与锦衣勋贵的苏家,又是当年长公主之子亲授技艺,不足十岁,便可见天颜,这样特殊的成长经历……只可惜,叶府没落的早,要不,现如今指挥使之座,只怕我万通是坐不稳了。” 原来,这个人便是名动天下的锦衣卫指挥――万通。 不过,他让天下人记住,并不是因为他是锦衣卫指挥使,更多的是因为,他是万贵妃之弟。 可是因为这个姐姐的威名太盛,又有谁还能注意到他的努力? 或许在大家眼里,他不过只是一个命好会投胎,托天的幸运有了这么一个姐姐,可是谁会去想,若不是天资过人,年长皇上十数年的万妃,如何能独宠后宫,有如此之姐,弟弟又何尝会太差? 说到这里,万通微微一笑,玩笑似的摸了摸脖颈,“唉,如此前景大好的一只伏藏之虎,可惜了,大好头颅,不知让谁去取?” “万大人,可是打算要杀了苏旗令!”一侧另一人出声了,他的声音阴侧侧的,一听便让人觉得极不舒服,看起来不过四旬开外的人,极瘦,面白而无须,眼鼻细长,最大的特色就是淡而无眉,颌尖而无须,身着了一色极淡的玄衣长衫,初夏的天里,他却执了一柄白玉骨的乌金织就的扇子。他执在手里,那莹莹白骨玉如水般的剔透,竟似能从骨玉上映出五指并在扇间,阳光映照之下,隐隐可见那扇骨之下的手掌心里有微微发青的掌纹脉络――如此玉色透亮,当真是世间极品,只怕比万通那腰侧三枚东珠更是华贵上几分。 先前出言之人听到此言,不由脸色微变,然后瞧着之前出声的执扇之人道:“梁公,万大人,苏旗令素来有为,又是得力之人,何苦杀之。” “陈公,我知道你素与苏旗令有些旧往,不过,你又何必做小儿女态――自从走上这条路,不论是谁,就料想,终究会有这么一天。”传言中凶残阴毒,为帝皇之有利爪牙的锦衣卫指挥使万通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捡了一块凤爪吃着,轻声道:“那怕是你我也是一样,这次的事,如果揭不过去,便是你我也只有死路一条。” 说着,万通看了他一眼,此人在四个人当中最是普通不过,甚至年纪还最长,一看起来,只像是一般富家翁,不过他喉间无结,颌无须,充份的暴露了他的身份――能在万通与汪直面前有坐位,又能称为公的天下能有几人? 这梁公必是御马监掌理大太监――梁芳。而这陈公除却东厂掌理总管太监陈准以外,还能有谁? 四人都是万贵妃御下最为得力之人,当中以万通身份最特殊,汪直最有才干,梁芳最会敛财,而这陈准除却在皇上小时候曾照顾他几年以外,也无甚太大的恩意,论情份不如万通,论才干不如汪直,论讨好主子不如梁芳,本就是这些人中最没甚用处的人,这苏映清虽然当初曾狠狠孝敬过他几次,他又念在同乡之义,真有几分想要搭救的心思,可是听到了万通的话,他也不敢再驳什么了,只是嘴唇动了动,终是举起酒杯猛喝了一口酒,又夹了颗兰花豆进嘴,只是咀嚼着嘴里那干咸的兰花豆。 万通言罢,面上仍是一片平静,接着说道:“但只要我一天不死,便要挣一挣,这世上的活法,也不该只有一条定数。” 初升的日光照白墙上,万通微微侧过身,靠着窗,冷眼看着苏映清又进了屋里,只是突的笑了起来,接着说道:“其实这明月也不是简单的人物,只不知道怎么会甘心在苏旗令之下。” 汪直本来一直在装睡,听到他提起明月,想起那夜下如星灿温柔的眸子,顿时微微抬了抬眼,他的细小动作,自是瞒不住这里的人精,万通瞅了一眼,心里一阵冷笑,面上却是淡淡的说道:“她是暗部的天钺。以前不曾多招人眼,不过,这次,确实有些本事,也许,我该给她一个机会,一个改变她命运的机会。” 天钺!!!听到这个名字,汪直的眼眸不由微微变了一下,这是一个锦衣卫暗使里最特殊的密使。 古文《六韬》有载――大柯斧,重八斤,一名天钺,喻帝王兵威。 天钺一直是锦衣卫当中顶尖的暗杀高手,没有人知道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知道,这是为皇族,或是万家去除掉一些不合眼,又不能从明面上除掉的敌人的一般好剑,有多少人是死在天钺之手?便是汪直也数不清,他一直都知道锦衣卫有八暗使,天马,禄存,天魁、天钺,文昌、文曲,左辅、右弼,代号全部取自紫微斗数辅星之名,以取拱卫帝皇之意。 其中以天魁、天钺为暗杀之掌者。不过一直以来,汪直都在怀疑,所为的八暗使,其实并不只八个人,可能是八个组织,或是八个职位的称号,谁能坐上这位子,谁就是天魁、天钺,但实情如何,实为锦衣卫的机密,便是他,也不曾有机会可以获知,此时听到万通说到这点,不由精神更是集中,此时却听万通又是一笑,指着汪直说道:“就你最会躲懒,可不曾想想,要是娘娘真有了祸事,你还有地躲懒嘛?” 话到此时,汪直只能伸了一下懒腰,好似大梦初醒一般,接着说道:“一直到今天,万大人也不曾坦诚此事究竟为何?” “哼。尚铭的那老不死的,留了一个的旧物下来,那可是硬生生的证据啊,证明了我们这些人谋害了大明的龙孙龙子,皇上亲儿。”说到这里,万通冷冷的横了一眼一侧的陈准与梁芳,再瞅着汪直道:“汪公当知,岂见覆巢之下,复有完卵。” ------------ 第46章 心里生出了愤怒 几人说话正到了紧要关头,突然听到楼下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万通立时一收声,不再言语,一侧的梁芳用他那特有的阴侧侧的声音道:“那家的小的,这般没有规距。” 在楼下的广宁本是心急火烧的,听到了梁芳的时间,立时有些愕然,他不曾想到一早让万通拎过来喝酒的人除了汪直以外,居然还有梁芳,不过诧异过后,广宁就吓得战战兢兢,更怕自己之后要说的话会生出了什么祸事。 总的来说,今上汪直还是一个英明、果决、雄才大略的上司,不至于拿下属的命不当数,可是梁芳就不同了,他性子暴虐,喜怒无常,对犯错的内侍尤其苛刻,再加上前一阵子,梁芳才扬起过一场腥风血雨的屠杀,使得便是广宁这样汪直的近身内侍,听见他的声音,再想到之后自己要传的话,就吓得惶惶不可终日。 等到广宁上来,看清了落座的几位人物——万通,陈准,梁芳,汪直。那个不是蹦蹦脚,京都都要抖三抖的?要是这四个一起来踢上一脚?这..。只怕大明江山也要抖一抖吧?能有什么样的大事,让这么几位爷一起大早上的坐在这教坊司里,不叫美女,不听清曲,只是端着装满薄酒的瓷杯,看着阳光出神???? 广宁默然无语,只能依着规距好好行过礼,给四个人一一揖了一个常礼,先是见过了汪直,这是他的直属上司,没有悬念的事,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可是之后该是梁芳还是万通,他心里纠结了一下,论理,两人品级一样,但他份属内侍,自理上说,外官不如内侍现管,该当是于梁芳先行礼,可是万通是什么人?他可是万贵妃的一母同胞,便是汪直,在他面前也要行个半礼,这..可是梁芳这个人又最是小心忌恨,要是这次自己先给万通行了礼,万一招了他的忌,觉得自己看不起他,以后这内宫的日子也就不用过了.. 广宁想到这里,给汪直揖礼以后,愣是半天不敢起来,这一起来,就要选择下个大人是谁了,他这一纠结,本来当下四人都有心事,不会注意这些小节,可是他这一迟疑,反是着了痕迹,梁芳不由阴阴的一笑,扶起一侧的酒杯不语。 汪直看在眼里,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气,然后出声说道:“行了,看你这般冲来,必是出了急事,起来给万大人梁公,陈公行个全礼,便好回话。” 广宁听在耳里如蒙大赦,赶紧行礼便躬在汪直一侧,小声的说道“柳正出事了。” 立时只见满场都是静悄悄的,半晌,汪直一按桌子立了起来,盯紧广宁说道:“这个畜生走了手……连我西厂里锁的人也能得手!” 正说着话,陈准一掌拍在桌上,虎的一下站起了身,气得直打哆嗦的说道:“我早就说了这样的事,应该早点与汪直商量,你们偏生不听,现在好了,要是早让汪直知道厉害,刚才一并把人带来,那里会有这样的事。” 万通听了这话,一口呸出嘴里的凤爪骨,然后烦躁的在房中来回踱步。 素来沉稳能干的梁芳,此时也半晌无言,然后说道:“柳正人呢,是死是活。” 广宁赶紧回道:“他自己在狱里自尽,已经救下了,只是自尽的时候,撞的脑前高肿,人又迟迟不醒,只怕是被砸中窍穴,淤血积于颅内……” “还好。”陈准听了这话,这才一个身软,坐了下来,这时候汪直却是一个掌砸在桌上怒喝道:“还好,还好什么,他一个双腿都让我废了的人,有什么力气还能撞壁自尽?我西厂诏狱中都能湛进人来,我们还有什么能说好的?” 汪直素是笑面虎的形像,难得见到他如此盛怒,当下广宁那里还敢说话,一个腿软就跪了下来。 说话间,汪直立起身来,便向下走,万通一愣道:“你要干什么去。” “这个时候还要顾忌什么?便是灭了这教坊司也不过如此,我们难道担不起嘛?只要你万大人肯定东西在这两人手里,我现在便将他们锁去我西厂里好生审问,我就不信有人的骨头能硬过西厂诏狱一百零八只骨刺针。” 听到这狂妄的言语,便是骄横如梁芳也是身上一冷,只是思量了片刻,他也站起身,阴侧侧的说道:“汪直说的不错,不过是这小小的教坊司,便是灭了,我们四司难道会担不起嘛?可是这事要是翻了出来,我们谁能活?诏狱一百零八只骨刺针难道我们也想尝一尝嘛?” 这诏狱一百零八只骨刺针本来就是梁芳与汪直一起发明的玩意儿,便是将精钢打成两头尖小的细骨针,然后一点点的慢慢针下去,让人看着那针针入骨,寸寸伤痛,却又一时不会致命,只会痛楚的折磨的你想死,在那诏狱中,死从来都是一种恩赐,一件福德,便是不杀你,不用刑,只要把你关在那水牢里,水淹潮变,每日水淹三个时辰,然后慢慢潮落,虽然不会让你死去,可是却会时时刻刻的折腾着人,入其中者,多少数日白头,如何可计。 想到这些,原本还觉得有些担扰朝臣参议的陈准也是心中一横,便是要死,也要多享这几年富贵才是,这小小的教坊司,当真也不是他们四人担不起的关系。就当着面,锁了明月与苏映清去拷问,若是怕这里的啰嗦,找个月夜,一把火烧却了也就是了。 汪直知道他的建议必然会被这些人接受,所以径直往下,不过他并不愿惊动什么人,下了这阁楼,便朝二门走去。 此时天色更亮了些,原本太阳还带着点淡青的晨光,此时已经光辉非凡,汪直绕过夹道朝西走,途中经过庭院回廊。 南边的庭院讲究意趣,小池莲叶,假山嶙峋,算得上曲径通幽,一步一景。可是他却无心欣赏,他的心里更多的是恨愤与羞怒,他从来不曾想到一个在他面前表现的如此娇弱的女子,居然是锦衣卫的天钺,一个曾让他心生了几分怜惜的女子,居然是天钺,锦衣卫悬在天上的一把利刃,如果是别人,他看走眼了,或是错信了,或是如此欺瞒了他,他只会赞一句,好本事,心下虽然痛下杀手,可是心里却忍不住会有几分惜才。 可是这个女人让他看走眼了,让他错信了,这个女人一直在欺骗他,一直在误导他,他虽从心里生出了愤怒,生了羞愤,可是他却还是想把她带回西厂诏狱发落,不忍让她落在了陈准或是万通的手里,汪直想到这一点,不由心里一寒,自己都在害怕自己的想法。 ------------ 第47章 寒光闪闪杀气腾 此时的明月心里盘踞的有三件事,首要的是弄清楚想仔细看看那铁盒里的东西,虽然刚才她不曾有机会细看,但扫了一眼,并没有过去父亲的盒子,那这件事,还与叶府有没有关系?其次是怎样应对万贵妃对皇后的步步紧逼;最后还有件事,也是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当年叶府案的内幕和隐情。 可是那第一件事,得先苏映清打发走了,才能有机会来做,明月刚才将苏映清逼出去,可是又不曾有机会好好看看那些东西,只能是更加妥当的把东西收拾了一番,不过,她知道所谓的妥当,也只能是在苏映清不与她翻脸的时候,才有点效果,若是苏映清真的不要面子的功夫,强行搜查的话,也就没有所谓的妥当了。 想到这里,明月抬头看了一眼正似笑非笑的瞅着她的苏映清,只能装做无事的叹息道:“大统领一早便来了奴家,难不成这军营里的闲饭这般好吃?” “这里的闲饭好不好吃,就不用你管了,本座最想知道的是,你究竟打算如何处事。还有,不要和我卖关子了,我的耐性已经不多了,把东西交出来,对你我都好。”苏映清说着,晃了晃自己手里的茶壶,听着里面的水声荡漾,他更显着悠然自得的样子继续说道:“你最是了解我的,对不对。” 明月心里一时转过千百个念头,只是思量着,只说自己没有,要回宫见皇后,这样的名头,能不能吓住苏映清? “开门!”突如其来的一声断喝,将沉浸在混乱思绪中的明月给惊骇得跳了起来。她一直就在担心苏映清发难,原本没有安全感。这惊吓之下,让她禁不住失声而叫起来。然而却没等她叫出声来,却陡觉一抹寒气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那是一柄刀。闪着寒光杀气腾腾的刀。 刀芒让明月的心底都凉了。她是真没有想到在刚才还在谈笑的苏映清会突然发难。 “放开她。”呃,这不是苏映清的声音嘛?想到这里,明月微一抬头,突然发现苏映清还在对面……明月眼睛一亮,正张口欲喊。 对方却似乎领会到了她的意图,那横在她颈脖上的刀,更压紧了几分。“别动。” 正说着,门已经让汪直踢开了,他一走进来,便看见这样的场景,明月不曾有机会看见执刀之人是谁,可是汪直却是看在眼里,便是蒙着脸又如何?十几年的交情,难不成他还会认不出那人是谁? “你想干什么?放开她。”咬牙切齿的声音,透着的无尽恨意让明月禁不住心头一颤。汪直会这么在意她,她是不信的,那能让汪直如此愤怒,会是什么原因?难不成这个劫持之人,与汪直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明月这才小心的微微侧了一下头,好用余光可以看清楚了挟持自己的人。 是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穿着带着黑色纹路的玄色衣衫,头发被一顶玄色长冠束起,脸部线条僵硬,却带着掩饰不住的锐气。凭借她那不易的余光,不足以看清楚他的眼瞳,然而明月却很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眼里射出湛然的光芒,这人是――杨应宁。 明月不由又想起前一夜,他的指尖从自己脖间滑过,探过她的那微带冰冷的身子时的情景,不免脸上一红,可是立时她便赶紧摇了摇头,晃走了自己这些无谓的想法,这都什么时候,她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些。 “我再问一次,你想干什么?”汪直似乎真的生气了,他从牙缝里迸出的寒冷,让不是首当其冲的明月都不由打了个哆嗦。 “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杨应宁没有用假声,他微微扬起了脸道,他那微带清澈的声音,听在汪直耳里,更是刺耳。 汪直那俊秀的脸,居然慢慢有些扭曲,他本是眼眉如狐一般狡而聪透的男子,可是就算如此,却让人一眼望去,不免生出几分好感的睡狐狸,只觉得萌动生爱,更能感到他的俊丽无双,可是这一刻在阳光下汪直的表情明显有着狰狞,怒喝道:“我只问你,你知道不知道这件事的可怕性,知道不知道会有什么人因此而死。” 杨应宁的刀锋一直逼在明月的脖间,半晌才说道:“这些我都知道,可是人生在世,有些事,有所为,有所不为,不以个人喜恶来决定。” “够了,你知道就够了,今天是我的最后底限,要么你现在放下刀,把这个女人交给我,要么我就杀了你!”汪直的表情越来越少,只是轻声漫言,一张薄唇抿的紧紧,虽然不再做出狰狞的表情,可是他整个人立在阳光下,就如是一把出销的长刀。 与剑不同,剑是风流雅士的爱物,虽也能杀人,但也能添几分雅致风流,细细尖锐,便是刺破人心,也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血不刃锋,白衣如练,一向是名士风流的爱物。 可是刀,从来没有那位名士爱用刀,因为这才是真正杀人的利器,真正的利刀不会刺进人心,只会将人一段一段的裂成肉骨,让人血肉四溢,透出的是霸气与对热血的爱恋。 名士爱剑器,而真正喜欢杀人者,必用刀。这也是为什么锦衣卫的佩器从来是飞鱼刀与绣春刀。飞鱼刀利防守,绣春刀外形综合了唐刀和少林梅花刀、单刀的特点,主要是轻巧,同时狭长略弯,便于携带和中距离攻击,这些都是剑器难为的。 “杀了我?”心惊之下,杨应宁无奈地看着他,苦笑。 “……看来你真的很恨我。”一句惆怅言道尽多少无耐,两人少年相知,虽然他接近这个人时不免是因为他长的像自己过去的玩伴念昱,甚至在心里曾经期盼过,他就是念昱,可是接触久了,他知道不是,这个少年阴毒狠辣,念昱阴柔如一个小女子,受了欺负也只会哭,他常笑他错生为男儿胎,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他会闪着一双明亮如水晶一般透亮纯洁的眼,对着他唤哥哥,让从小孤单的他,感到有个弟弟的温暖。 可是汪直不同,他不会,他只会用那双如念昱一般透亮的眼,阴冷的看着他,看着这个世界,然后在暗处寻找机会,一次又一次的去报复曾经伤害过他的人,而他也成功了,这么多年来,当年欺负过他的人,早就骨滚乱石间,无人可寻。 “我当然恨你!”汪直却是毫不犹豫地逼近了他们,咬牙切齿道:“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是的,我恨你!你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我帮你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而且是唯一的朋友,如果有一天,你背弃我,我必亲手杀了你!” 他这一番话说得字字憎恨,明月听他说得恶毒,不由心中发冷。虽然心里明知他憎恨的不是自己,而是在一侧的杨应宁,但她仍是禁不住有些难受。 “告诉我,你把东西藏在了哪里?”汪直见杨应宁只是不语,耐心早就消磨尽了,只以为他并不把自己的威胁当真,走近一步,手手已经不知道从何处抽出了他的随身软剑。 杨应宁将那刀锋用力一紧,冷森地道:“别以为我真不敢对这个女人怎么样!汪直,你当知道,如果她死了,你们想要的东西永远也别想得到!” 明月心里微微一颤,她感觉到横在自己脖子上的刀锋紧贴在自己喉管上,而刀锋接触的地方,已是冷光映体。她真的怕自己一不小心动了一下,便会伤及喉管,而这时候汪直却毫不在意的继续相前逼近,慢慢的说道:“我本来也不想得到,一把火烧了这里,便是有什么也烧的一干二净了。”说着话,汪直已经剑锋已经直指两人,此时拼的不再是心术,而是谁更在意明月的生死。 汪直会在乎嘛?明月根本不敢抱这样的妄想,那杨应宁呢?他真的会看着自己死嘛? 明月便是心中千转百计,也是一点用不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汪直的剑锋指来。 如此电光火石间的瞬息,反是杨应宁刀锋一松抓住她的后衣领,用力将她拉到一侧,一把推开,汪直冷哼了一声,瞬间只见一室雪光,不,那不是雪光,那是剑光。 到了这时候,明月只觉自己脖子剧痛,想是真的流血了,登时她伸手一摸,才发事自己左侧脖间有一道伤痕,这是汪直的剑气所伤――他真狠! 明月的血里带着的腥气似乎更加刺激了汪直嗜血的疯狂,他一的剑挑越迫越急,不知道什么时候,明月感到一滴血溅在了自己的脸颊上,因是两人攻的太快,她看不清这血是杨应宁的,还是汪直的,她只能知道这血,不是她的,而他们两个人当中有人受伤了。虽然是敌对的关系,可是这两个人不论是谁受了伤害,明月都会下意识的觉得心里不舒服,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是为什么,只是下意识的觉得心疼。 ------------ 第48章 眸下有尘如刺芒 然而却还没等她看清楚,想明白,已经有人一手捂住她的嘴,立紧又觉一抹寒气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她又让人抓住了,这样的无力感,让明月十分的恼火,她是真的恨上了自己的不适应这身子,感觉与敏锐都太差了,不知道要有才能办法,才能好好训练,她微一垂眸,看见脖间那闪着寒光杀气腾腾的刀,又看了一眼还在争斗中的汪直与杨应宁,心里暗叹,自己什么如此招人忌狠了,处处都能招来劫杀。 刀芒让明月的心底都凉了。明月看着还在打斗中的汪直与杨应宁眼睛一亮,正张口欲喊。可惜对方,却似乎领会到了她的意图,那横在她颈脖上的短刀,更压紧了几分。“你想跑?”苏映清的声音。 只是透着的警告的意味让明月禁不住心头一颤。 她招谁惹谁了?想到这里,明月只得讨饶的说道:“有什么事好好说,你看看汪厂公在这里,外面必然是厂卫,您也看见了,厂公不会在意我的生死,我那里敢跑。” “哼。”苏映清冷哼了一声,然后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什么时候与汪直勾搭上的?” 什么,她与汪直勾搭上了嘛?她怎么没有这样的感觉,汪直刚才明明就想一剑刺死她。这样就是勾搭上了?是恨上了更像吧。明月只能苦笑了一声,然后说道:“统领你想怎么样啊。” 汪直与杨应宁此时也看到了这边的变化,只是两人都知道明月是苏映清的下属,加上苏映清一直立在明月身后,那短刀又让明月的头发掩住,不是细看近看,还真注意不上,可是汪直是一个能让人分心的对手嘛?当然不是,杨应宁也不是一个可以让人掉以轻心的对手,两人正在打斗中,那里有心思细看,还以为苏映清与明月在商谈什么,心下虽然有些不快,可是却顾不上。 此时明月可是巴巴的望着这两人能不能抽个空,让她先出来,虽然同样是受制与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月却宁可让汪直与杨应宁抓住,也不愿意受制与苏映清,或许这是她一种直觉的天性吧,总觉得落在了汪直与杨应宁手里,她或还有一线生机,但要是入了苏映清的手里,可是半分生还的可能也不会有。 明月只能可怜兮兮的说道:“统领,我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你面前如何,您还是放开我吧。”那听到这话,对方总算是慢慢放松了一点,只是还警告道:“老实点,不然的话,哼。” 明月立时乖巧的说道:“你放心吧,我会听话的。”明月这样说完后,这时候稍得自由,这时候只见一袭青纱长袍的男子立在门前,他看着明月,脸上的神色不变,然而明月却很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眼里射出的光芒如有刺芒,这叫什么,明月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十分合适的词,什么呢?这叫好重的怨气。 明月哆嗦了一下,这又是怎么了?明月虽然不认识对方,可是过去在贵族家庭中培养的眼光还是有的,她一眼看出那人腰上配的腰饰是东珠,非皇上至亲至贵之皇亲不可有。 只是这个人看着明月,双眼微微眯动了一下,明月看在眼里,心下就在那哆嗦,明月不由暗骂了一声,这位爷是谁呀,今天是什么日子呀,这么热闹,一个苏映清就够受的了,这会还来了个汪直,杨应宁,现在又来了一个――老天爷,你想怎么样? 看见这个人出现,汪直似乎松了一口气,反而是杨应宁生了去意,他一刀迫开汪直的攻击,从一侧的窗台飞掠而出,汪直或也有几分纵他走的意思,居然不再紧迫,只是看着他离去,但那脸色当真是比水墨还要暗。 “这个女人交给我,我会让她什么都招出来的。”汪直从牙缝里迸出的寒冷,让明月打了个哆嗦,在这一刻,她已经推翻自己的直觉了,她看着汪直那一脸阴沉的样子,从心里生出了恐惧,到了这一刻,明月才明白那天夜里,为什么在战场上多见生死的柳正将军的脸会因为汪直的煞气而变出一脸惧死的样子,或许怕的不是死,而是一种未知的恐惧,因为汪直,或许根本不会让你死,而是让你生不如死。 万通却一步拦在了前面,然后阴沉的说道:“不行。” 汪直双眉一挑,盯着万通道:“哼,万大人不相信汪直。” “不是。”汪直这话说的这般的重,可是万通却是一步不让,只是顶在前面,直直的看着他,那一刻,明月心里生出的惧意更甚,她真的害怕了,她怕的不是死,而是再无复仇的机会。 不过听到对方姓万,她隐隐也猜到了来人的身份,除却锦衣卫指挥使万通,现下还有几个姓万的人能与汪直叫板,而且明显还能让汪直还有点不得不让步的意味。 汪直虽然心有不甘,可是为了一个女人和万通正面冲突的事,他还是不会做的,而且万通对明月的表情,让他觉得有点说不出来的意味,他虽然生理上已经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可是从心上来说,他也还有一颗男儿的热血雄心,他似乎能从万通的眼里看到一种说不出来的神色,似乎带着几分嫉恨,又有几分怨气。 当下汪直沉默了片刻,便慢慢退了出去,梁芳等人本就不曾跟来,苏映清看着汪直离开,这才上去的了个千,可是万通却一点也不领情,扬手就是一巴掌,这一下打的万通有些发愣,便是明月也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万通却是瞅了她一眼,然后说道:“自己跟上。” 看着对方似乎没有什么恶心,或着说,如果他真有恶意的话,现在明月也是完全无力反抗,所以她索性大大方方的跟了上去,出了教坊司,万通先上了自己的马车,回首看了明月一眼,然后道:“还不自己上来。” 这……样子,看起来怎么有点亲昵呢?明月心里隐隐有些不好感觉,可是却又无力说什么,只能跟着上了车,车里并不多装饰,只是四个角都饰有夜明珠,莹莹生辉,当真是暴殄天物……这样的世间珍品,便是皇亲贵族也是多用来珍藏,万通却毫不在意的用来装饰车架当烛火用,看着都让人觉得刺眼。 只是,万通把她带来是为什么呢,明月想到这里,不由下意识的紧了紧自己贴身绑着的铁盒,没错,她用衣带将这铁盒贴身绑住,虽然硌着她的肌肤生痛,可是却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安心。 ------------ 第49章 锦衣卫暗使天钺 车厢里安静极了,万通也没立时开始逼问明月,反是将窗子开了半扇,初夏的时候总是特别多雨,早上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又已经有雨刷了下来,雨滴坠过窗前时,在光的折射下,晶莹一闪……只一闪,就飞快地坠落地面了,然后,又是一滴……就仿佛那雨是下在心里一样,让人感到意兴阑珊。 车厢内的小桌上有一枚精小的炭炉正在煨着刚泡的新茶,万通执起壶极是有格调的用壶盖刮去泡沫。盖好后,又用一侧里另一壶中的备水浇淋茶壶,过了片刻,方均匀巡回斟茶,明月出身大家,当然知道万通这些都是有讲究的。 湛好茶,万通端茶杯时,也只是用拇指和食指扶住杯身,中指托住杯底,然后缓缓的说道:“我记得,你以前和我说过,这般执杯,才可喻为“三龙护鼎”。” 呃……呃……这口气说的,也太熟悉了。明月心里一沉,不论是好是坏,她都不想让人知道她不是以前的明月,特别是她完全不清楚,对方与自己有何关系,看着明月不动手,万通又笑了笑,接着说道:“你怎么不喝,你不是说品饮乌龙,味以“香、清、甘、活”者为上,讲究“喉韵”,宜小口细啜。初品者体会是一杯苦,二杯甜,三杯味无穷。嗜茶客更有“两腋清风起,飘然欲成仙”之感。你还说过,品尝乌龙时,可备茶点,一般以咸味为佳,不会掩盖茶味。你看这点心你可喜欢。”说着话,万通又自一侧的暗格里取出了一碟茶点。 明月看着袅袅的茶香深深叹了口气:“你可真会享福,便是这车厢里也能藏这喝武夷水仙。” 万通听到这里,不由笑了一笑:“哦,这是武夷水仙,你不记得了嘛,这是你送给我的,我还一直没尝出是什么茶种呢。” 听到两人过去故旧之交似乎极是亲近,明月脸色没变,可是心里却是一沉,她一直以为明月是苏映清的女人,可是怎么万通似乎与她也是极为暧昧,当下也没有机会多想,只能耸了耸肩头道:“这样的茶香,除了上好的武夷水仙,还能是别的不成?” 万通递了一盏按在明月手心间,明月不由得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馥郁的茶香全都吸进体内一样,当真是上好的武夷水仙,还是野生在山淹间的极品货色,便是以前叶府富贵时,也不多见,明月接过茶盏,正欲饮用,却突觉得腕间一沉,手腕已让万通按住,再一抬头发现万通正瞅着自己,目光湛然。 窗外的雨正打在窗叶上,发出瑟瑟的微声。 心惊之下,明月无奈地看着他,苦笑了一下:“……大人,你想怎么对明月。” “我想怎么对你!”万通慢慢地逼近了她的脸,隐隐透着威胁的说道:“小丫头,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他的声音低沉,让明月觉得阵阵发寒,可是又有点像小情侣抠气?难不成这明月以前是万通的情人,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苏映清那里敢上前? “你不要告诉我,你都不记得我是谁了。”万通见她只是低头不语,一脸茫然的样子,耐心早就消磨尽了,冷森地道:“别以为我真不敢对你怎么样!小丫头,我的耐性不多。” 说话间,万通突然伸手抚过明月的脖间的伤口,那一瞬间,明月只觉自己脖子那一处肌肤有一种让蛇游过的感觉,处处生寒,只能求饶的说道:“大人,别这样,会痛啊。” “你也知道痛嘛?”说话间,他粗粝的手掌捏着她的腮,只让她觉得脸蛋上的骨头都被他捏碎了,近距离中,她甚至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疯狂的光芒,他鼻息间温热的气息一点一点的喷在她的脸颊上,明月只觉得怕的骨头都软了,万通啊,锦衣卫指挥使万通啊,难不成是过去明月的裙下之臣,不可能呀,要有这么大的靠山,她还用在这里蹲着当歌姬?早就脱籍离开了。 “你这个小骗子,总是耍的我团团转,你不是和我说你生在江南人家,让我去你家提亲,迎你进门嘛,结果呢,一去不复返,你这个小骗子,耍的我团团转,我让人查了这么久都没有消息,原来你是暗部的,难怪,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是暗部的锦衣卫暗使――天钺。”他说话的时候,他更加用力搂紧明月,力气大的好像要将她全身的骨头都揉碎了一般,明月怕的全身都在颤抖,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可是她也没有错过,万通说过的话。 锦衣卫暗使――天钺。 果然,这个身子和她想像中的一样,除了歌姬以外,还有别的身份,只是不知道,她怎么会去招惹上这个锦衣卫的指挥使的,是有意接近,还是碰巧遇上,两个人过去是已定的情人?不对呀,明月自己给自己检察过这身子,虽然内伤处处,可是却绝对是处子完壁之身,既然如此,又怎么会和万通有这样的旧情? “我……我怕你会看不起我,所以不敢让你知道我只是一个教坊司的歌姬。”眼下性命攸关的事,明月丝毫不含糊,马上服软,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最容易让人接受的理由,此刻性命有关的时刻,她自然是不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何况能与万通交好,更是百利而无一害,她何必要得罪。 听了这话,万通不屑地哂笑了一声,慢慢松开了手,刀子般的目光扫在她的脸上,一字一字的冷淡说道:“现在你还想骗我,你接近我,不过是为了知道那盒子藏在何处罢了。”明月还微有迟疑,还在想着要怎么狡辩,却见万通冷然笑道:“今天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了,你还想骗我!” 明月彻底没有了办法,只觉得脑子有点震荡了,看来这过去的明月,当真不是简单的人物,连堂堂锦衣卫指挥使都能玩弄与股掌之间,只是不知道这样的聪明女子是为何而死的,想到这里,明月突然双眼一眨轻声说道:“其实或许说了大人不信,我之前受人伏击之后,伤了重伤,大量出血,引起脑部供血不足,所以当时脑子便有些不好使了,从那时候开始,过去的事,我有时记得,有时不记得,有些能想起来,有些想不起来。” 话刚说到这里,一瞬间,明晃晃的白日里,明月只觉得天都黑了。万通居然一下将她压在了身上,明月只能无助的在他身上微微颤抖着,只能看着万通狰狞的脸凑近了她的脸,粗粝的手掌在她的脸蛋上摩挲着,动作似乎很温柔,可是那近在方寸之间的眼瞳里却是透着让明月惊颤的寒意:“你说的意思是我万通这个人并不重要,所以你已经忘记了嘛?嗯?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他的声调有些喑哑,有些放浪。粗糙的手指挑上了她的下巴,明月只觉一股炙热的气息吹在自己脸上,睁开眼睛,看到那眼眸中射出一种说不出邪异光芒来。 这目光叫什么? 明月只想到一个词,那就是疯子,这个人疯了?不,或许他本来就是疯子,不是疯子怎么能做一只为皇上猎杀天下的走狗,谁人不知道锦衣卫是皇上让他咬谁,他就咬谁,谁敢和万贵妃做对,他就咬谁的狗。便是太后现在也不敢对万贵妃太过了,也是因为若不是不好,那宫里的走兽什么的便可怜了,有一次太后才发作过了万贵妃,回身便发现宫里御苑中的仙鹤死伤过半,问起来,说是仙鹤自己打架闹的,可是仙鹤那里会打架?明明就是人做的,太后信佛,最是受这佛前之使,现在伤了,可是难过了好久,虽不明说,可是宫里谁还会不怕万贵妃? 明月想到这听兰心说过的事情,越发心中慌乱如麻,人最怕的是什么,不是遇上聪明的对手,而是遇上疯子,聪明的对手他会去衡量利益,可是疯子呢?你压根不知道他想干嘛,明月颤抖的说道:“大人……你想要干什么?你还是放开明月吧,我还要回宫去向皇后娘娘复旨呢!” 万通看见她那副样子,不由冷笑了一声,然后放开她,带着几分嘲弄的说道:“你放心,即便是这世上的女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碰你。因为别人碰过的女人我嫌脏。”说着话,万通的眼中邪异光芒更盛,然后慢悠悠的说道:“苏映清为了拿到那东西,居然把自己的女人都打算献给本座,呵呵,到是忠心不二,可惜这忠心用错了地方。” 说着话,万通又看了一眼明月,然后缓缓的说道:“你呢,让你最在意的如父如至亲的男人推到我的怀里来的时候,是什么想法,还是本来就人尽可夫?好在本座当时没有碰你,不然真是脏了我那活儿。”言谈中万通又狠狠的捏了明月的脸颊一下,这才坐起身来,明月是真的害怕了,她最怕的不是万通对她施暴,而是会失了自己贴身收藏的证物,好在万通虽然欺在她身上,因现下流行以硬物固腰,以使腰身显的更加纤细,也便于练舞姿,所以居然没有察觉到,明月不由暗叫了一声,走运。 ------------ 第50章 芒针有闪天钺出 可惜明月的幸运并没有持续太久,片刻之后,她便听到万通说道:“你说我要是现在把你脱光了丢出去,会怎么样?”万通一边看着明月满脸惧怕的表情,只觉得好像很享受一般的说道:“这就是敢欺骗我的代价,我到时候要看看,你这个小荡妇光着身子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他说的话,可以说是字字诛心,句句刻薄,明月真的是从内心深处开始发凉。 瞬间,已见万通拔出他的护身随刀,慢条斯理的用刀尖慢慢的划在她的衣裳上,那刀想是吹毛可断的利器,明月衣服那里经的起这利刃的行凶,立时明月只觉得身上一轻,外面披穿的对襟已经让划破了,轻轻的飘落在车厢内,她看着万通凝视着自己的眼睛里写满了欲望,虽然他说过不会碰自己,可是明月却一点也不敢相信这种疯子说的话。想到自己要遇到的事,只觉得怕的全身都在颤抖了,不能示弱!不能示弱! 更重要的是,不能让他发现,自己腰间的密秘,却是狠狠地仰头道:“大人,你这样只会让天下人耻笑您欺凌弱小,强者不为!” 她这话说得坚决无比,但更多的是她在寻找自己的随身收藏的一件东西,那是她在宫里积藏时久,又加上自己的心思,才勉强做出来准备防身之物,因为现在她的资源不多,只做了一件,所以她只有一次机会,更要珍惜,不可妄动。所以明月一边盯着万通,一边祈祷上天,能让自己一击得中,可是上天却不曾听到她的祈祷,万通听到她的话,已经毫不怜惜的一把将她压按在自己的身侧的车厢上,然后看着明月,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倒要看看天下有谁敢笑我。” 说话间,明月便感觉到衣襟被他扯动而割在皮肤上的的痛楚,明月不由自主的轻哼出声,但立时感觉到不能如此,这般只会越发刺激万通,她只能用力咬住自己的唇,然后说道:“你要做什么便做什么,我只当你是只禽兽。” “我让你嘴硬。呆会我就把你脱光了,丢在市集上,我看看你这个女人,还有什么脸面见人。”万通一边说话,一边用力一扯一把拉开了她上身的衣襟,明月不由惊呼了一声,可是又如何呢,她还是感觉到了皮肤露在微凉的空气里的那种战粟,她感觉到自己根根的毫毛都立了起来,虽然因为让三皇子按住而看不见,但明月还是知道自己的外衣已经让他扯破了,现在身上只有一件围着的肚兜了,要是一般的古代闺秀必是已经羞愤欲死,可是明月没有心思羞愤,她更担心的是这肚兜之下收藏在腰封里的盒子,她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可是这时候,万通却开始慢悠悠的开始打量起了明月,或许他想看的是她的慌乱,或许是想欣赏下这个曾经打动过他的女子的身体有多么美丽。 可惜却偏偏不能如愿,明月只是那样漠然的看着他,不言不语,就在这时候,万通突的笑了起来,那笑容在这样的情景里更添诡异,明月已经觉得快要让这个男人折磨疯了,她都已经想像不出来,他还要做什么了。 可是万通却是笑了一声,接着说道:“那怕坚强如天钺,也终不过是个女人,你其实还是怕的,你的眼睛出卖了你。”说着话,万通的手在她滑嫩的肩头慢慢抚摸着,那动作好像在抚摸着一件精致的瓷器一般,又轻又温柔,可是明月却只觉得恶心的想吐,然后却听万通轻如低语般的说道:“你的守宫砂还在,呵呵,看来苏映清那小子也识趣,知道迟早会将你献给本座,就不让其他男人污了你。” 明月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说道:“大人,你想怎么样。” “本座要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交出来吧。”听到万通这一点感情都不带的声音。 在那一刻,明月突然之间才明白了一切,什么在意,什么嫉妒,不过是为了吓她罢了,这个男人从来没有真正在意过什么,他或许因为她的欺骗而不快,那只是上位者的优越感受挫了而已,而最最重要的事,他真正在意的,也只是这个东西罢了,看来这东西真的很重要,他前面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她的欺骗的报复与戏弄。 瞧见明月有些恍惚的意思,那原来按在她肩头的手指慢慢的移动,顺着她的肩滑到了脖间,然后用力掐住她纤细的脖子说道:“还是你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说着然后用力勾起她的下腭,然后看着那尖而小巧的下巴,伸手抚开她因为凌乱而沾在颊旁的杂发,凑到她的面前,那鼻息间的温热喷散在她的脖间,明月只觉得一阵因为厌恶引起的恶心在翻腾。 不知道马车行驶了多久,总算是停了下来,万通一拉她的衣襟,然后说道:“你还不打算说嘛,真要把你这样丢下车?” 明月那里肯,只能轻声求饶道::“大人,你……能不能借件衣裳给我。” 万通听了这话,只是一笑,然后凑过去说道:“给了你衣裳,你还会听我的话嘛。”只是他得意的笑容立时凝在了脸上,就在他凑近的瞬间,他看见明月摇了摇手,那又怎么样,一个近乎半裸的女人,他怎么会有什么防备,何况天钺虽然擅长暗杀,但万通从来没想到过自己的暗使敢杀自己,可是现在这一刻,他的笑容凝住了,他看见明月的手里飞出一枚药针,不知道是什么练制的,入在鼻息间,便立时化成了粉沫随空气让他吸进了体内。 一切一切都是下意识的,他想要止住呼吸的时候,已经晚了,万通只觉得全身立时有了酸麻这感,不由脸色一变,天钺什么时候会用毒了?天魁、天钺虽然都是暗杀之使,可是天魁、天钺各有所长,天魁擅毒,天钺攻伏击,可是现在看来,他的消息错了嘛?想到这里万通的眼眸微微凝动了一下,他冷哼道:“看来本座小瞧了你,不过,便是如此,你又敢如何?难不成,你真要杀了本座?” 听到这样的话,明月只觉得气的差点要吐血了,她还真不敢杀了万通,最少不敢在大家都知道万通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杀了万通。但让他一直这样控制,她又不愿意,这才突然袭击,此时听到万通这般说,明月只能一笑,然后飞快的在万通的百汇,聚门数穴用力拍打了一番,正在明月忙碌的当下便听到一群莺莺燕燕的声音,只听有一个女子在外说道:“大人,你来了。婢子已备好饭,备好洗澡水。”此女说话声音平稳,甚有条理,想来调停的甚佳。 此时万通的毒素已扩散到了全身,万通想要出声,却已经不能,他悔不当初太过拿大,现在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明月从他身上扯上他的外衣,披穿在自己的衣裳外,然后因是不该越规用他的腰带,只能把他的发带解了下来,然后随意的系在了自己的腰上,然后回眸对着万通一笑,接着压下声音说道:“大人,我不敢杀你,可是却敢让你暂不能言,手不能动。” 言罢,明月扬声道:“大人刚才劳累了些,已经睡着了,你们进来伺候吧。” 听着话,便有了几位婢女登上车,看见让万通扯烂的衣裳还萎顿在地,明月只能羞怯的一笑,那几个婢女甚是了然,几人将万通抱将下去,明月刚想走,却又让其中一人拉住道:“妹妹,走什么,要是这会走了,呆会大人醒来问起,我们可不好回话。” 明月只能说道:“我是南教坊司里的姑娘,这过夜……只怕妈妈会担心。” 那打头的女子衣裳轻薄,却看起来一点也不显妖媚轻浮,反是透着几分沉稳,她微微一笑道:“难不成我家大人还能短了你们教坊司的过夜之资?要是大人高兴了,从此留下妹妹也不是不可以的,以后也免得妹妹去那里受些俗人的咨扰。”说着便将明月的肩头一按,那手劲甚大,明月立时感到这个女子其实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无用,想来也是,她是锦衣卫指挥使万通身边得力之人,身负武功也不是什么怪事。 这女子的表现再明显不过,就是万通没说她能走之前,明月不能走,这样的心机手腕当真也值得让万通看中。 明月看了看周围不远处的几个锦衣卫的侍从,便笑着福了礼然后说道:“姐姐吩咐那里敢不从,不过就请姐姐去知会我家妈妈一声吧,便说让他给宫里送个信,我今天要留在万大人这里,不能回去了,也免得让妹妹受罚。” “宫里……”听到宫里的话,这女子明显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妹妹还是安心进来休息吧,我自会遣人为你送信,要是宫里真有急事,便让他们来接你一趟也就是了。” 明月听了这话,只能乖巧的应了一声,与众女婢一起拥着已经连眼皮都动弹不得的万通进了屋里。 ------------ 第51章 玉在匣中待时飞 为首的女子领着众人拥了万通入室,先是安置好了,又遣两个人抬进一个大木桶,明月看着不由有些吃惊的望着她,然后说道:“姐姐这是?” 明月的样子看在她的眼里,她不由轻笑了一声,然后说道:“我是大人身边的红袖专职伺候大人沐浴之事,你唤我红袖便是了,不用姐姐的。”正说着话,一个同是衣裳轻薄的女子走了进来,只是她穿着一水绿色的衣裳与红袖的红装不同,她上前打量了一下明月,然后拿着手里的团扇掩嘴一笑的说道:“大人的口味越来越别致了。” 听到这话,明月不由开始正眼打量起这个姑娘,听声音娇弱温暖,只怕不是北方生人,倒似是江浙一代的女子,那里女子出水乡,多是肤白而体柔,可是这个姑娘却是不同,只见她目如星,眉如月,身着白色的丝衣,里面又衬了一件轻薄的水绿色短装,紧紧的束住她傲人的曲线,而那一双玲珑的玉臂长腿,只能靠那轻薄的丝衣掩盖,可是那丝衣那里能掩羞,反是若隐若现的透出那一身肌肤竟比那身白衣还要雪白诱人,若说这姑娘多美丽,那是谈不上的,可是却绝对是一个诱人犯罪的尤物。 想来这里便是万通的一个销金的温柔乡,再看看红袖,红色罗裙缭姿镶银丝边际,着了外披白色纱衣,水芙色纱带曼佻腰际,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纤腰楚楚,一张青春动人的脸上微含着笑意,全身肤色泛着珠玉般的光润,当真是各有千秋,这时候红袖嗔了那个女子一句道:“绿萼,大人的想法,那里是我们可以评断的。”说着又望着明月介绍道:“这是专职伺候大人饭食上的绿萼。” 此时已又有端了饭菜进来,绿萼走到她的面前,用手里的团扇,轻轻的摇摆着说道:“姑娘是自己用饭,还是要绿萼来伺候你用,以后要是自家姐妹自不必客气,现在您可是客人,要是怡慢了客人,大人可是会怪绿萼的,您也舍不得让绿萼受罚吧。” 明月听到这些话,只觉得暗暗好笑,看来这姑娘是吃醋了,要不然也不会在这里宣示主权。这时候红袖反是说道:“你先让姑娘洗个澡再做定议嘛,这么快送饭来干嘛。” 明月这才知道这洗澡水是为自己准备的,不由惊叫了一声,然后看还卧在一侧贵妃榻上的万通说道:“你要我当着他的面洗澡。” 红袖掩嘴一笑,然后又看了一眼明月,这才说道:“姑娘早些洗去一身疲惫,也好伺候大人呀,所谓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说着还眨眨眼,向明月抛了一个娇媚的眼神。 明月只觉得自己脚都软了,只恨不得大叫一声,但还是压下了自己的这种冲动,所以她只是尽量平淡的说道:“这,我真觉得有些饿了,还是先用饭吧。” 红袖笑着说道:“妹妹,你叫什么。” 明月只能应了一声,不过心里却是在想着,不知道教坊司的人会不会明白自己的暗示,还有皇后会不会遣人来接自己,要是她不来的话,又当如何脱身,这一红一绿就像两个门神一般,左右贴在一侧,她该当如何呢? “能到这里都是姑娘的福气,大人是顶顶会怜惜人的主子。”绿萼也在一侧笑着陪了一句,红袖看着绿萼那小醋样的神情,不由轻笑了一声然后说道:“她呀,就是个小酸坛子,妹妹别介意,日后要是有缘相处,你就知道了,她是直肠子的人,没啥坏心眼的。” 明月当真是让这两人闹的有些没脾气了,只能祈祷皇后娘娘快来救自己。 而这时候的皇后又在干什么呢。初夏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阴雨突然而至,气温也下降了。这场初夏的寒雨,使的宫里不少人都患上了感冒,听说太后也感冒了,皇后早早便命人煨好参汤,亲自领人送了过去,一路走过,宫里的绿香水榭。细碎的雨滴洒在碧绿的水面上,闪出无数圆圈,因是水中清澈浅小,还能看见红鲤在下面悠悠游动。 皇后走在水榭中突然看见水中悠然自得的鲤鱼,思虑却也不由悠悠转远了,其实生而为人,还不如这一条鱼来的自在,可以暮浴夕水,朝闻露色。 四周的空气清凉且湿润,皇后出神的望着水面神游太虚,也不知道明月出宫办事办的怎么样了,这么久,也不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皇后不过这样立在水廊里片刻功夫,便觉的更加阴冷,双手抱臂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喷嚏。低头的瞬间,发现水面倒影中有一男子的身影。倏然回头,她讶道:“皇上何时来的?” 言罢,赶紧准备行礼,却让皇上一把扶住了,皇上缓缓说道:“看你出神,不忍心打扰。” 皇上说着麻利的脱下衣服,给皇后披上,声音里却不带一点感情的说道:“这几天气候多变,早晚出门要多穿点衣服,感冒可是很难受的。”衣服上有淡淡的檀香,带着他的体温,披在身上暖融融的。皇后心中感动,但头脑却是理智的,忙往下脱,“皇上,这可使不得,若让宫人看到影响不好,你快将衣服穿上。” 皇上一把按住了她的手,又将衣服重新给她紧了紧,继续说道:“放心,朕要做的事,谁敢说不?” 皇后听到这话,不由眼眸一跳,之前的那一点感动立时飞天无影,不由又想起过往的那件久事,牙关不由自主的轻咬了起来,当年他虽然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可不也是这般做的嘛?当年他要立万贵妃,废吴后,那次不是无人敢说不?现在他对自己的关切,又有几分能持久? 想到这里皇后,不由眼眸一暗,以她的身世背景,何曾想过要为后。何况,这个男人从来不曾多看她一眼,除却这些不说,她与叶家表哥是青梅竹马,那份感情,又如何能轻言放下?便是叶府祸事凌门,她也一直不愿意去相信,那样飞扬敏智的一个人,会如此死的不明不白。 这么多年来,她如何能不恨,如何能不想为他报仇,可是,又能怎么样,一个无权无势,甚至连挚亲都不得一见的皇后,能做什么? 她不过是让关进了这样的生硬的冷寒的宫里的一只折翅的凤凰而已。 正在皇后出神的片刻,皇上突然走进她,伸手搂过她。皇上鲜少与她这般亲密,皇上这样搂着,皇后便觉的异常窘迫,身子虽是顺从着皇上,可是脸上却透不出那种亲近甜蜜。 皇上挟持着她往前走了几步,然而没走几步,突然停下来了,看了一眼皇后那一脸僵硬的表情,突然觉得有些无趣,便摇头说道:“算了,朕还有公事要办,你自去吧。”言罢这才松开了手。 皇后这才觉得自在了一些,可是又在心里生出了几分悔意,明月处处为她筹备,才有了今天与皇上这般略有缓和的余地,可是现在又让她毁了,想到这里,皇后看着皇上离去的背影,不免眼中透出了几分懊恼。 因是太后病了,太后宫内的空气有些沉闷,皇后到了,却没能让太后立时请进去,反是让到了侧殿饮茶。 内殿里,太后正依靠的贵妃椅上,她下首跪坐着的人便是汪直,两人一直沉默着,太后终于忍不住率先打破沉默,“你呀,小机灵鬼,真没消息,也不会敢来见哀家。说实话,你要明白,这天下终是朱家的,不是姓万的,有时候该听谁的,该向着谁,不用人提醒吧。” “是,奴才记下了。”对于太后的敲打,汪直也没有什么抵触的情绪。只是淡淡的,一副接受批评的模样。 “那就好。”太后深吸一口气,心里却也知道他是个心思九转千回的人,可是这次的事,要想知道内里,只怕也只有他才能查个明白。这时候已经有宫女进来报皇后到了,太后不由皱了皱眉头,她本就不适,天天还要打起精神应付这些一波一波的来请安的人、。 说实话,请什么安? 她们有那个是真心希望她安的?真心希望她安,就赶紧给她生个孙子出来,而不是让那万贵妃一家独大,可是又霸着皇上生不出龙子,想到这点,太后便觉得头疼,她这个儿子是实足的孝子,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待她也是一直极好,可是就有一个问题,太过宠爱万妃,这样的儿子,她那怎么办,她真的是管不了呀,一训教起来,就一句话,母后,难不成儿臣以后要宠幸那个妃子,不宠幸那个妃都要您来拿主意嘛? 这可还真不好她多管,说起来,这后宫里的妃嫔们也太没用了,太后看着她们是怜其不幸,恨其不争。当真是一个也不想见,不过现在来的人,必竟是皇后,这点小面子,太后还是要给她的,便摇了摇手,示意汪直先退了下去。汪直才掩进了内堂,皇后便已亲自端着参汤进来了…… ------------ 第52章 不可议前朝之非 此时的御书房,皇上正在会见群臣,只见一位老臣上前启道:“……吾皇久居深宫,不问民间之事,闾里小儿拍手传唱,只言皇上只与万妃纵情声色,不理朝政,东宫无继,街谈巷议不绝,举国之祸,起于萧墙,且奈之何?还望皇上早从宗亲中选择贤良之人以继……” 皇上一边听着,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也已经暮年将至,可是却还是没有儿子,难道他不急,他不难过嘛?这些人还要逼他,想到这里,皇上一皱眉道:“朕还活着呢,你们现在就急这些,是不是早了点。” 皇后自太后殿里出来的时候,外面正淅淅沥沥的下了些许小雨,现在看着回廊窗外露珠莹莹,光亮的折射倒也是显得些许美丽,池中锦鲤扬首悠然,皇后突然有了几分画意,命一旁垂立的宫女取来墨笔,走在廊下,正欲下笔而作。忽顿,闻身后似有脚步音而至,而后一阵请安之声,皇后回首看到,居然是贤妃,皇后待贤妃请安而后,方才盈盈一笑道:“妹妹起吧,无须多礼。”道毕,放下墨笔,继续说道:“本宫还想着许久未见着妹妹了,却不知正巧就在这时候遇上。” 言罢,抬眼望着贤妃,见她身着青色宫服,上绣水色小花朵朵,密布裙裾边,内外两层水纱随清风而绽开,显得有些许的迷蒙和飘逸。将一头青丝绾起,用一支青蓝点翠牡丹簪固定,垂下少许流苏,缀着几颗铃铛,走起路来,发出清脆的声音,发间亦又横插着一支带坠樱花银簪。脖间戴着一条黛熏钰彤链,手上戴着碎花金湘镯,中规中距的打扮,不显妖媚却也不显清纯,只是显然不怎么用心思。 这贤妃初入宫时也是曾经风头一时的人物,自败在这里,便也失了争斗的心思。 贤妃,看了一眼左右,皇后会意的说道:“退下吧,我与贤妃说说话。” 贤妃看见众宫婢退后,方才说道:“是这样,嫔妾的父亲遣人捎来苏州绣工上好锦缎,特意想来敬献几匹给娘娘。” 皇后瞅了一眼贤妃,淡淡说道:“苏州苏绣,一向天下闻名。据说构思巧妙、绣工细致、针法活泼、色彩清雅的独特风格,地方特色浓郁。绣技具有“平、齐、和、光、顺、匀”的特点。” 言罢,不语。 两个人又是沉默,她们两个人素来少有往来,贤妃本来也不是一个擅长与人迎奉的人,否则也不会在宫里处处受人排挤,平日相对,还有些假言虚语,此时,更不知道如何启言,好半天,贤妃只能默然的看着皇后在墨卷上慢慢写下一行字――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 不由轻叹了一声,然后说道:“娘娘,嫔妾素来不擅言辞,入宫许年,只知道宫闱深深深几许,独吟空笛,但现在听闻朝臣多不满万妃之势,有意让皇上从宗亲里过继一人为太子之选……” 皇后立时一抬眼眸,那目光砺色如刀,惊的贤妃半晌不敢继续言说下去,只能那般嗫嚅了一下,终是没有继续说去,反是皇后慢慢说道:“妹妹不甚言辞,却能言多至此,叫本宫亦好生见识。真真不晓妹妹心中善于言辞之人,何谓?过谦,非过好之然。妹妹如是无才女子,想来本宫亦未懂多少,不过于妹妹话语多是不详,想来妹妹此意,本宫难解,只是六宫之内不可议前朝之非,如若本宫错解,还望妹妹告之。” 贤妃听了这句言语,半晌说不出话来,反是皇后转眼一笑,说道:“妹妹还是陪本宫一起做做画,看看景色吧。”皇后一句言语不冷不热的带过了这番尴尬。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皇后打发了贤妃,准备回自己的殿里,夜幕胧罩下的宫殿安静祥和。 皇后看着贤妃远行的背影,她本就只能算清秀的脸蛋上上露出丝丝疲倦,她是真的累了,没有子息,没有皇上的宠爱,她这个皇后,可谓是举步维艰。 正在这时候,从回廊前方传来一阵嘻笑声,皇后顺声望去,便只见万贵妃正高坐在软轿上正与婢女谈笑什么,看见皇后立在廊间,也不曾想过要下来行礼,皇后瞧在眼里,手慢慢握紧,那拳是越发用力了,寸寸骨节发白,可是却依然一声不发,便是身后的兰心说道:“娘娘,他们太过份了。” “别说话了,在这里这么久,你们还不知道这宫里的风向嘛。” 皇后声音平淡,只是看着万妃迎在暮间的光线里那,雅致的玉颜上还画着清淡的梅花妆,虽然已经是近五旬开外的人了,可皇后不得不说一句,这万贞儿真是上天的宠儿,便是到了这般年纪,她居然还不会老,不曾老去,年华没有在她的额上留下一丝痕迹,虽然那眼梢还能看出些许岁月的打磨,可并不减她的风华。 若是原似嫡仙般风姿卓越倾国倾城,现却似误落凡尘沾染了丝丝尘缘的仙子般。她只是穿了一声浅蓝色拖地长裙,裙袂上银丝勾绣着点点的小碎花,开的烂漫,花样繁杂,一头乌黑的发丝翩垂芊细腰间,头绾风流别致的飞云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斜插两支玉色隋竹钗,身上撒发出一种说不出的懒散韵味,却不让人轻慢,不让人生厌,只觉得别有一种悠然自得。 皇后看在眼里,神思一时恍惚,一个宫婢入了回廊也未察觉,宫婢上前与兰心耳语数句。 兰心缓缓听着,心中阴霾越盛,她心里天人交战了片刻,终还是心生怯弱,走到了皇后身侧将宫婢送来的消息传于了皇后。皇后手中还握着墨笔,听到最后,越发怒起,一时用力,竟硬生生将一柄墨笔折断两截,陡然震怒,口中连连道:“放肆……这万通居然如此不将本宫放在眼里!”言毕伸手一挥,丢掉手里的断笔,然后说道:“去把陈准,不把汪直给我叫来……” “可是,娘娘,那汪直可是万贵妃的人。”兰心小意的提醒着,皇后冷冷一哼。也不多言,转身便回了自己的殿内,只是吩咐人侍侯她沐浴,她让宫女在门口待命,又暗中叮嘱了兰心几句,便自己一个人泡在宽大的浴盆里洗着玫瑰浴。 皇后洗澡从来都不喜欢有太强的光线,便让人把灯火都包上了一层粉纱,室内的光线立即变的温馨柔和起来。 空气中四处弥漫着玫瑰甜醉的气息,她泡在温暖的水中,身心一下得到了完全的放松,心情也变非常愉悦。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嘈杂之声,她从水中站起,一只脚刚刚迈出浴盆,门猛然被人推开了。 汪直一走进来,只见雾气缭绕,柔和的光晕中,展现在眼前的是如丝如缎,肤白胜雪的妖娆身姿。那一刻,他惊呆,一下伏倒,出声道:“奴才惶恐。” 皇后嘴角微微上扬,然后装着惊的魂飞魄散,本能的双手护胸,快速缩回水里,更是大声骂道:“大胆,看什么看,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汪直走出屋内,只气的鼻子都要冒烟了,他让人算计了,他真是太小看这个无为的皇后了,居然以为她真的是像表面那样看起来无害,才会这样一时不察,让她给算计了,可是他怎么可能想到,皇后居然会用自己来算计他这么个奴才。难怪他进来的时候,除了那个叫兰心的宫婢,便不见其他人了,也是,若是人多,以后难免嘴杂,现下好了,除非他能灭杀了皇后,要不然,以后这辈子,就要让这个女人捏在手心里了,他可以说不怕皇后说出去,可是他敢嘛? 这样让人算计的无力,让汪直十分恼火,此时皇后已经整理好装束摇曳而出,汪直见她一袭淡绿色长裙裙摆,裙裾绣着秀嫩的荷花腰间系一条青色腰带,上缀着八颗亮丽的白色珍珠、尽显阴柔之气,本是素雅的装束,却让他看着处处生火。但他也只能依例先行礼。 皇后微微一笑,看着汪直道:“汪厂公,胆子不小,居然窥视本宫沐浴,这传出去,便是本宫也要去冷宫与吴庶人为伴了,不过厂公却免不了要让凌迟而死。” 汪直微微一笑,然后说道:“汪直认输,输在这么多年,都以为娘娘是个本持正公之人,不曾想到,这正直之人用起谋算来,不但无所用其极,更让人防不胜防,汪直谢娘娘教导。” “哦?谢?”皇后挑眉,有些期待的看着汪直。 “最少此时受教的汪直还有可以被娘娘所用之处,因此,汪直肯定不会为这次失误而丢了这条命,若是以后再受教,只怕便晚了。”汪直说到这里微微扬起头,那脸上全是淡漠,一脸坦荡,皇后忍不住轻笑了一下说道:“好,不愧是汪厂公,值当本宫为你花些心思,若是你现在只会认错讨饶,倒反是落下作。本宫确有事要请厂公来办……” ------------ 第53章 不怕强大的对手 汪直离去后,皇后双手抚心,立在窗下,凝睇那窗下的蕉叶,看着雨落垂下,一滴,一滴,慢慢滚落如珠,最后却也只能是珠入泥淋,染尘流走。不知在想些什么,伫立良久。 兰心取了一件披肩围在了皇后身上,又不敢出声,正无奈时,不知多久才见回廊那端转出个人,正是明月,皇后这才微微抚着胸口,说道:“明月回来了,汪直办事,果然利落,你去迎迎她吧。” “是,只是娘娘,为了一个明月,让娘娘如此牺牲……”兰心一脸心有不甘的样子,皇后看在眼里,不由挑了挑眉头,然后说道:“牺牲,若是你,本宫亦会如此,本宫虽然没本事,可是也要让人知道,本宫再无能也是皇后,再无用,也要护的住自己头上的这片天,脚下的这块地。” 言罢,皇后转身回了内室,遥遥听见兰心问道:“娘娘,那要不要让明月来给您请个安,娘娘也好提点她两句。”皇后的脚步顿了顿,终是说道:“暂不必了,让她下去歇着吧。” 明月在路上已经从汪直那里听到了一点蛛丝马迹,不过汪直想来已经是多年不曾吃过亏了,一脸臭臭的表情,不过那一点半点的消息听在明月耳里,也让她只觉得热血沸腾了,谁也不希望有个蠢盟友,更不希望的是自己的盟友不肯维护自己,想到皇后为了她,愿意撕掉自己这么多年来一向寡淡的面具,出来算计汪直,虽然明月不清楚,皇后究竟做了什么,更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方法逼的汪直就范的,但心里还是充满了喜悦。 兰心出去迎了明月,因是想到皇后看中明月,她当然在面上还是极为迎奉。明月本想给皇后请安,可是兰心却说道:“我刚才也想到了你出去办差回来,必是想给娘娘回话,不过,娘娘说她这会累了,我看你也应该疲倦了,还是先休息下,再见娘娘吧,来日方长,急什么。” 明月听了这话,想到自己贴身收藏的铁盒里的事物,还没时间仔细查看,便应了一声,回了屋里,她又应付了兰心几句,这才打发了她出去,她一离去,明月赶紧闭了门,这才解了衣裳,从腰侧的衣封里解出那盒里启出的事物,其实之前明月在教坊司里也初初的瞄了一眼,那里面不是什么铁盒,不过是过去那个明月的日记。 明月点上烛光,就着光开始翻开日记,从笔记里可以看出来过去的明月是个很博学的人,这里有她推算星辰变化与纪年的关系,等等天文算术,便是现在明月身子里的叶念锦生在帝王亲贵之家,幼承师教,也不及她能有这样的见识,实在不凡,看在眼里便是她都不由为自己的前身叹了一句可惜,可惜她明珠蒙尘,只能生在教坊司里,可惜她要为那些锦衣卫卖命,不能使自己的才华尽显,最后还死的不明不白。 但这些不是明月现在关心的重点,她最关心的是她的死因,以及关于叶府的案件,明月无奈的继续翻看着,突然一枚书签掉了下来,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捡起书签,上面是过去明月的笔迹,抄录了一个与明月其他所记完全不同的内容,书签正面描着一个六爻卦。 将星-子华盖-辰驿马-寅灾煞-午谋星-戌桃花-酉劫煞-巳 禄神-亥羊刃-子文昌-寅天医-辰天喜-丑贵人-卯,巳 辰月壬子日(旬空:寅卯) 坎-地火明夷(游魂)巽-火雷噬嗑 六神藏爻本卦变卦 白虎兄弟子水▅▅父母酉金x→▅▅▅妻财巳火 螣蛇官鬼戌土▅▅兄弟亥水▅▅官鬼未土世 勾陈父母申金▅▅官鬼丑土世x→▅▅▅父母酉金 朱雀妻财午火▅▅▅兄弟亥水○→▅▅官鬼辰土 青龙官鬼辰土▅▅官鬼丑土▅▅子孙寅木应 玄武子孙寅木▅▅▅子孙卯木应▅▅▅兄弟子水 爻辞:为什么长期没有孩子? 明月心里一沉,她看了这么久的日记,对自己这个身子的前尘还是有点了解的,这个女子虽然对天文之术有些好奇,所以做了很多研究,可是对这类玄学易术却没有什么所得,通篇看了这么久,一点记录都没有,怎么会特意描一个这样的卦爻呢? 所谓医易难分家,明月不会的,叶念锦的灵魂却会,她仔细看了看那卦爻。 问孩子,取应爻子孙卯木为用神,此子卯临贵旬空冲桃花,带将星,既符合事实特征,又符合现状特征,为用神无疑。子孙卯木的原神被官鬼回头克,所以此卦定性为凶兆。 造成此卦为凶的因素有两点,其一巳酉丑三合酉金局;其二更主要的是克兄亥的官鬼辰土。 先来看这个三合局,由于三合局包含着世爻,因而可以断定,不能得子与代表摇卦者的世爻有关。 该三合局带月令,为过去长期存在的现状。世临勾陈,应临玄武,勾陈发动代表摇卦者只看到问题的表面,没有看到问题的实质,因而她采取的措施也是没有效果的,再加上主卦明夷,可以判定摇卦者过去长期采取的生子措施不仅没用,而且还导致目前自己身处险境。 世爻变出的酉金合天医带羊刃,金又为法器,为药物,再联想事实,可以初步判定,摇卦者过去长期服用药物,不仅没有效果,反而使自己目前陷入险境。 世应代表事内之因,而导致子卯衰败的最主要原因却是位于间爻与世爻同类的官鬼辰土,这说明导致没有孩子的更主要原因并非是摇卦者,而是另有其人,那么这个人只能是她的丈夫。 三爻可以为阴部,辰土为水库,代表肾,临朱雀为炎症,辰土合天医,有可能是他丈夫的肾部有病,或是与其他女子有染,总是过度冷落她,才导致不孕。 两兄弟夹世代表世主的两处怀疑,五爻兄弟亥水六神对位是二爻官鬼丑土,二爻为阴,代表着世下伏的妻,也就是卦主自己,由此可以看出摇卦者可能怀疑到自己的身体可能有病。 但此亥水没有发动,而发动的却是三爻的兄弟亥水这从另一个方面也验证了,实际导致不孕的是她的另一个怀疑,官鬼辰土合桃花,代表她对丈夫的怀疑。 变卦噬嗑既带有彼此的之间无法勾通,也代表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平和。 明月翻来翻去的看着这个卦爻,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是那里不对劲,只是这个辞爻上只记着辰月壬子日,月上无天干,难以推断出是何年辰月。想到这里,明月有些无奈的将书签再次夹好,继续翻看着日记。 ------------ 第54章 花开花落自有时 正好明月翻到原来夹着书签的那一页,看着上面写着:戊子年,甲子月,丁酉日,晴,是日遴选。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不爱宫墙柳,只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只赖东君主。归尘去有时,何日见天颜?虽然只有这么两行字,但是明月似乎能看出来从字里行间里隐藏了些什么她赶紧翻了下去,后一页写着: 戊子年,甲子月,壬辰日,阴,今阅佛经,经书有记:问:何谓风月无古今,情怀自浅深,佛曰,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遥相匪同知,何必多相会,甘与子成梦,请君同所思,算前言,总轻负,青蛾低映越山看,一场寂寞凭谁诉。世间文字八万个,唯有情字最杀人。 这小丫头还有情伤? 那会是谁呢?不可能是万通吧?一个身在教坊司的少女,见多风月,早就知道欢场无真爱,她会在意的人是谁呢?明月正在看日记的时候,兰心突然在外面高唤了一声,:“明月。”吓的明月手里一滑,日记也掉在了地上,她始终有一种在偷窥别人秘密的不安。她便赶紧收拾了一下,出去应了门,一开门,兰心便对她说道:“明月,你好好收拾一下自己,万贵妃来了,而且指定便说要见你。” 万贵妃要见自己,明月心里一慌,难不成万通的事事发了? 明月一阵手忙脚乱的收拾了一番,还特意挑出了一对琉瑁菊花钗,又简单,又好看,而且也不华贵,是皇后赏的,她特意戴上了,才走进殿里,便听见皇后正在与万贵妃说话。万贵妃说道:“这次臣功们,要皇上选秀,我看是避不了啦,不过姐姐,选些不知根底的,只怕会坏了我们这一宫的和气,不如挑些真正和气又与咱们投眼缘的,那样也不至于坏了家里的气场,我看了看,有几个真正的好姑娘,最记得一个姓崔,父亲是户部员外郎。不但家世没得说,人物我也看过,是一等一的标致,想来皇上一定会喜欢的,人又品性顺从,以后也能陪着娘娘多说些话。” “对,我也想起来了,我还见过的。”皇后应着说道:“这一上了年纪,记性是越来越坏了。这姑娘我想着好像以前常来与妹妹请安的,可是妹妹瞧着长大的,要是这样,那更是放心不过。” 这时候,明月已经走进了殿里的大厅,便给两人行了礼。立在了一侧候着,万贵妃说是指定要见明月,可是现在真见着了,又不说话了,只是与皇后议着选秀的事。 但明月现在却想起了第一次见万贵妃时的惊景,那次是在已故去的景帝康贵妃的寿宴上,那次,皇帝还小,万贵妃也还小,那时候,他们都不是贵妃与皇帝,只是一个庶人的长子与伺候他的宫女。 依稀间明月还记得,那时候万贵妃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岁,那天吃过宴,屋里的夫人们都在那里讲闲话,便让奶妈什么的,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玩,那时候的明月还叫叶念锦,她也觉得无趣,便走出来透透气,看着万贞儿立在廊下,甚是引人注意,不由多打量了几眼,这女子因有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灿若繁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对着那时候还是少年儿郎的皇帝兴奋的一笑,眼睛弯的像月牙儿一样,仿佛那灵韵也溢了出来。一颦一笑之间,高贵的神色自然流露,让人不得不惊叹于她清雅灵秀的光芒,随即拿出一个蝴蝶风筝来玩,绳子一端握在万贞儿的手里,风筝握在还是少年儿郎的皇帝手里,万贞儿便跑了起来。 两人一起嘻闹了起来,明月依稀间还记得那时候,看到她的裙裾上绣着蝴蝶,脚步起落间,那蝴蝶便飞扬而起时隐时现,仿佛在嬉戏。那天,天气很暖,阳光融融,雪白透亮,她看着两个人的玩闹,觉得很羡慕,其实她是没有这样的童年,她幼时养在深宫,处处小心,步步为营。 看的久了,不过是一个少女再逗一个半大孩子,终是觉得无趣,便准备去贵妃侧厅的小阁里休息,可是才走进阁台里,便听到:“够了!”那是景帝沉声呵斥,接着便看见一人面朝景帝跪下,“父王。”为了克制悲伤,他的身子都不停的颤抖,那是景帝的长子,当时的太子殿下。 景帝对太子说:“你的天资普通,心地过于柔软,没有决断力,并不适合做一国之君,我几次都想过传位于他人,却怕会引起更大风波,毕竟你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加上本来我的帝位就来的有些争议,所以只能以大统为重,这样,他们便是不服,也不敢轻易起兵造反,可如果换成他人,却有可能立即令家国分崩离析。” 太子羞愧的说:“儿子明白,儿子太不争气,让父王为难了。” 景帝笑着轻拍了太子的肩一下,“你母亲连小动物都不舍得伤害的人,在她怀着你的时候都是茹素的,我们常常说我们的儿子应该怎么样,她说,不要他优秀出众,只希望他温和善良,一辈子平平安安。” 太子身子一颤,不能相信的看着景帝。景帝说:“我很高兴,你母亲一更高兴,我们的儿子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不仅温和善良,还胸怀宽广。” 太子匆匆低下了头,声音哽咽,“我一直……一直以为父亲对我很失望,因为我的软弱,一直维护着……” 景帝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对你失望过,是我一直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亲,因为我逆天而行,登位为帝,又贪慕权力,不愿意还位与兄长,才让你不得不做皇帝的儿子,如果你出生在一个平凡的皇族家中,你会过得比现在快乐得多,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我对你和你的姐姐们都很抱歉,因为我,让你们的母亲羞愤而去,失你们自幼没有了母亲,她是一个好人,公正,直爽,又善良。又因为我,以后你必须要承担原本你可以不需要承担的责任,我也许,可以算一个不算失败的帝王,可我不是个好丈夫,更不是个好父亲。” 太子再忍不住,抽泣的说道:“父皇,别说了,儿臣一直以您为荣,就连母亲,虽然让父亲废庶,她也没有怪过你。”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从登上这位子,就注定了我没有办法,我不能寒了那些人的心,你母亲坚不让我登基,我不废她,她只有死路一条,还有现在我如果不杀了见浚和你大伯,以后便会有人用他们来闹事,我也不忍心,可是难不成,我要让你承担你不想承担的责任以外,还要把这危险留给你嘛。” 太子弯身磕头,“儿子相信便是有朝一日大伯真的复位,也会念在母亲的恩义,不会杀了儿臣,儿臣不希望父亲留下杀兄的骂名。”景帝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眼中有太多担忧,可最终只是用力的按住儿子的肩膀,想是把他按趴下,太子用力的挺直背脊,无论如何都不肯倒下去,好似在一个用力按,一个用力抗的过程中,似乎在较力一般,又似在互相说服着对方。 半晌后,景帝说:“我想把见浚送到你身边教养,你觉得呢?”朱见浚,那是现在皇帝未继位前的名字。 太子立即说:“听凭父亲安排。” 景帝望着他,眼里全是怜惜,然后说道:“希望以后见浚会念在你今天的恩义,不要伤害你们,还有你的姐妹们。”言罢,景帝凝视着自己儿子垂下的头,神思好似飞回了很多年前的日子,眼中的愁余仍在,笑容却变得明朗飞扬,依稀少年时的清朗,然后说道:“也罢,我们朱家的男儿,也不曾出几个杀兄灭族之辈。” 那时候念锦看到这里,便赶紧退了回去,才走出回廊,便看见了万安,此时春光正好,人面映碧,满院翠色苍冷,一洗繁华景象。院中不过数茎梧桐,倒落了遍地的黄叶,堆积砌下。砌下虽仍是砖地,但苍苔点点,如生霜花。自廊下举目望去,唯见修篁如海,仰望才见一角天空净如琉璃澄碧。 万安踩着那一地黄叶走来,如是踏在满是黄金的路途上,那时候,他的笑容是极为俊丽的,他当时与叶念锦方才订婚,谁能想到数年之后变化反复,景帝被迫逊位,心软的太子被废,一切的一切的变化都来的突然而沧桑。 有时候,到了今日,明月会问自己一句,对万安有没有过情份,还有万安,对她有没有过一丝顾念,或许应该曾经都有过吧,在她最美好的年华里她遇上万安,那时的她,天真烂漫,没有仇恨,没有算计。 那时的她,感情是真的,但是现在的她,对万安的怨恨也是真的,而在流逝的时光里,她也已经不是最初的她了,掩没在华丽的宫殿楼宇间,迷失在复仇与情爱的漩涡中,注定一生悲凄冷漠,所活,不过是为了复仇,这里不需要情份,最不能有的便是心软,若是不然,便只能如过去的太子一般,只有失败的命运。 而她,不能败,她的复生,只是为了有这样一次机会。 她不能败,为了叶家的满门冤仇,她不能败。 ------------ 第55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 明月自进了屋里,一直就是低眉顺眼的。突然听到万贵妃很清亮的声音在问她道:“对了,你就是明月吧,听说你送本宫的弟弟回府的?” “是。”明月很是恭谨。 万贵妃听到这话,笑了笑然后立起身站在她的面前说道:“那就好,你既然已经是舍弟的人了,我们万家虽不是大门大户,但也不能留你在这里做伺候人的活呀,不如今天就随本宫去了吧,过些时候,我去向皇上要个恩典,给你们主婚,以你的身份当然做不得正妻,不过,要是有了我的主婚,也算是个贵妾。” 明月立时感到这万贵妃的厉害了,想来万通的事应该还没机会给她递什么话,她就感觉到不一般了,把自己要去了,做妾也只是多养个人而已,这万通还养不起嘛?要真有什么厉害关节,可就不能留着自己在皇后身边了。 不过,明月虽然心里百般不爽,但是表面上,还是乖乖的福了一礼,然后说道:“谢娘娘关爱,只是明月只是有幸伺候过大人奉茶,不算得是什么大人的人,更重要的是,明月虽是贱籍,却也宁为贫者妻,不为英雄妾。”明月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好个有志气的丫头,不过,你知道嘛,在身家性命面前,尊严真的不算什么,更不要说爱情。” 说到这句话,万贵妃的眼眸微微敛了一下,她似又回忆起年少时的一段时光,那时候她还天真,从喜帕缀下的密密流苏间望出去,只能看见朦胧的满室红光,想是案上高烧的红烛,光华滟滟,照得满室皆辉。外面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内官特有的尖细嗓音,还有衣裳窸窸窣窣,拂动小皇帝身上特有的龙涎香的薰香气。 “万侍长。”小皇帝熟悉的声音,透着醇厚,听在耳中,仿佛一震。 叮当的清响,是身侧长史女官腕上的翠玉镯子,今日一直伴着她,扶她下轿,扶她跨过火盆,扶她跪拜行礼,扶她谢过天地君恩,扶她进房中来,陪她端坐一直到晚间,都是宫中最有声望的长史女官,以前她见到都要行礼的长史女官,从今天起,便要对她行礼,唤一声娘娘,谁能想到,一个末流之家的女儿,会有一天,成为人上之龙凤? 此时秤杆轻轻地探入喜帕底下,颤抖的一挑,她只见眼前豁然一亮,天地间都是一片喜洋洋的红色,而他站在众人中央,正望着她。 那样子就像当年她还是年少女子时在树下看见的已被废庶的景帝长皇子一般,必竟是亲叔侄,两人当真还是眉眼相似。 说起来,当年她不过一瞥,却已经看清了他的眼,他的眉,他饱满高洁的额,他刚毅微抿的嘴,但嘴角微弯,是笑了。 长皇子素来亲善,或许他不是个好的君主储君,可是他却是一个好人,一个特别能理解他们这些草民,理解他们这些为人下者的痛苦。她一直记得每次看见他,她都不禁抿着嘴笑了。 可是现在她却也只能嫁为自己从小相依为命的小皇帝,她年长皇帝十余岁,能有今天要感谢太后的恩典,是啊,这是莫大的恩典,由太后亲自下旨,将她晋为妃,金册金宝,光粲流离,由礼部颁授,册封为妃。 皇帝更是宠她,行亲迎之礼,一路上仪仗迤逦,鼓吹细乐,鞭炮声震耳欲聋。而她坐在轿中,听着外面嘈杂的人声马蹄声鼓乐声鞭炮声,轿子走得又快又稳,有节律的微微晃动,这一切仿佛梦境成真。 其实,一直以来,她都臆想着自己能成为皇妃,只是不曾想到会是小皇帝的皇妃,不过又如何呢,他们之间不是无情,只是非男女之情事。但为了在这深院宅宫里活的好,她一样要永远的抓紧这份帝王恩宠。 在身家性命面前,尊严真的不算什么,更不要说爱情。坐在轿上,她还隐隐记得入宫前最后一夜,母亲亲手替她卸了晚妆,拿着木梳替她梳理长发,铜镜里映着母亲的眼,隐隐似有忧色,说:“孩子,宫中生活不比家中,你别再使小性子,说话行事都要谨慎。”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女儿啊,这都是命,将来只看你自己的福分了。” 是啊,这就是命。她自进了宫里为宫婢,便应该绝了忘情断爱的念头,说起来,那时候她本有机会离宫,可是小皇帝自幼是她照料,那时候遇上那样的惊变,所有人都走了,他害怕的扯着她的衣裙,可怜兮兮的说道:“万侍长,你不会离开我吧。你不会不管我吧。”如是一个让父母遗弃的小兽一般,那样的无助。 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要一时心软留在了这深宫里,如此她以为自己会一生没有情爱之望了,可是却不曾想到,会遇上长皇子这样一个人,眉目清俊,望住自己,似乎一点也没有看不起自己是个宫女的神彩,那俊丽的脸上微微带着抹笑意,如此便进了少女的梦里。 但纵使那时候的万贞儿千般万般臆想,也不曾真的得到心愿,只怕长皇子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便已废庶离宫,这日婚幸红烛之中映出来的,只是她一手带大的小皇帝。 万贞儿想到这里,看了一眼明月道:“不如这丫头跟我回宫里,我要好好瞧瞧她,劝劝她。”明月望了一眼一侧的皇后,皇后轻声笑道:“这可不行,这丫头伺候的我极是妥贴,我是片刻也离不得她,妹妹还是早些回宫里准备选秀的事吧。” 万贵妃挑了挑眼眉,只是瞧着皇后,皇后微微笑着,然后道:“妹妹要是缺什么人说说话,看选秀里谁得你的心,便点了谁吧,我不会有意见的,便随了你的心愿就是了。” 皇后这话的意思很明白,就是用选秀的大权,换明月,万贵妃虽然还是有些不悦,可是却也不曾有什么好说的,只能没好气的应了一声,便是离开的时候,居然连礼也不行了,径直走了。 皇后这才领了明月回了自己的内殿,明月看见皇后在梳妆台前,左右照着,赶紧小心翼翼捧着镜子,交错倒映在案上镜中,让她看髻后插戴的珠花,她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定定的瞧着镜中的自己。 过了片刻,皇后才仿佛叹了口气,随手取了犀角梳,幽幽地道:“唉,真累。又要选秀了,你说,这样的日子有什么盼头?左右不过是你争我夺,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女子要入宫。”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因为看到镜中满头青丝中,竟然夹着一丝银光,皇后愣愣地伸出手捉住,果然是一根白发,白得并不厉害,只是夹杂在皇后那如乌云般浓密的发间却格外显眼。 她愣了好一会儿,忽然指尖有力一攫,头皮微微一痛,那根白发已经被生生扯掉了,放开手,那细细一根白发映在皇后嫩白的掌心,似乎什么都没有,可是皇后却知道,自己指间缠着那根白发,就在那里,那是她的一根白发,也不知为何,她渐渐觉得冷,四面的寒意仿佛潮水,一点点侵上来,她慢慢地抿起嘴角。她才二十九岁,已经熬出了第一根白发,在这寂寂深宫里,她从来引以为傲的满头青丝,终是开始白了…… 还记得十余年前,她第一次入宫选秀,穿过宏伟轩丽的宫门,举目只见金碧辉煌的层层琉璃重,连绵如碧海,而朝阳映照其上,耀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一重重的垂花门,穿过笔直的漫长的宫墙,那赤红的朱壁仿佛看不到头,如是两尾朱艳的巨龙延伸至遥远处,天际只有一群飞雁掠过,当时她看着那飞雁,同行的奶娘笑着说道:“鸿雁高升,这可是吉兆。” 跟着宫婢步上汉白玉阶,殿中极静,金砖上另铺织花厚毯,静幽的殿中唯见宫婢额上缀花流苏垂颤。 静幽里她听见自己长长的裙裾拂过地毯,衣裙磨蹭中发出沙沙轻响,心里不知为何有点发慌,可是回眸左右,皆是如她一般入宫的淑女。 面南的宝座上,端坐着一位雍容的贵妇,隔得远,只能看见她赤色华衣,仿佛云天深处的一抹流霞,渐渐走得近了,可以看清她头上华美的九龙九凤冠,垂下细密的流苏,闪闪辉煌,在深邃幽暗的殿宇深处,如水波般溢出珠宝华然的丽光。 一眼便知悉这是皇太后周氏。皇太后周氏因子而贵,早就不将元后钱皇太后放在眼里,便是选秀如此大事,也不曾邀钱皇太后出席。 可这些都不是他们小小的淑女可以问,可以想的,她们只能按礼制跪拜,行了见驾的大礼。 “快快请起!”周太后的声音清越婉转,十分悦耳,再谢过恩方才立起,她这才大着胆子抬起眼来,看清了太后的容貌,那时候周太后不过三旬开外,美艳仍如双十年华的丽人,盈盈一笑间,更添慧丽。看见她居然敢抬头,周太后不以为意,反是笑道:“好个灵活胆大的丫头,这宫里的其他的几个淑女规距都是守的极好,就是像个木头一般,本宫看着都有些烦了,不要说皇帝了,希望你这样机灵活变的丫头,能讨皇上喜欢。” 是啊,机灵活变的丫头,现在也让这内宫里慢慢打磨成了一个僵尸,想到这里,皇后笑出声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拭掉腮边的冷泪。 ------------ 第56章 不敢不为之计较 “你害怕本宫嘛?”皇后目光炯炯的回望着明月,如同能洞察一切,复而莞尔一笑淡淡的说道:“本宫真的很喜欢你的脾气,唉,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看见你,就喜欢。” 明月嘴角微扬,淡淡的说道:“娘娘还是太容易相信人了,你怎么就肯定我不是别人的细作呢。” “本宫相信,你既然不会有负旧主的恩义,他日你若真的与本宫同德同心,也必不会舍弃本宫。”皇后轻声说道,然后悠悠的看着镜中的自己,慢慢的说道:“在这内宫里,真情两个字从来最是可贵,皇上之所以看中万贵妃,便也是因为看中与她之间曾经共过患难的真情。” 听见皇后侃侃而谈,明月只觉得心中一片烦燥,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不论什么事,自己从来都是无法掌控,包刮自以为是的一些秘密。不过现在她最重要的事是帮皇后除掉万贵妃,所以明月沉了沉自己心里的杂念,然后说道:“娘娘,你有没有想到如何,才能除掉万贵妃。” 皇后听了此言不由回眸一笑,微扬双眉,轻轻说道:“本宫既然想与你同德同心,当然也可以对你开诚布公。老实说,本宫思量已久,以皇上对她的恩宠,便是她打杀了嫔妃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现在东宫一直无主,朝臣早有非议,不要说皇上自己极想要儿子,便是太后也以此为一等大事,所以唯一真正能打动她地位的事,只有残杀帝皇子息之事,如果查实,便是皇上想放过她,只怕太后也不会放过她。” “不错,我与娘娘看法一致,只是皇上,鲜少宠幸六宫,所以鲜少有人能有幸得孕,便是有了,也难生存下来,只要一天没生下来,就只能是一团血,主要是那些种种意外,很难证明是万贵妃所为。”明月说到这里,沉默了一刻,然后说道:“不过,我查到一个多月前皇上曾数次临幸何淑女。或许,我们可以让何淑女有孕。” “你的意思是……”皇后心里一沉,她从来不曾想过要如何弄虚做假来构陷万贵妃,但此时听了明月的话,她不由注视了明月良久,直到明月眼眸有些不安的垂下,改为望着皇后的裙边,皇后方才双眸微迷,淡淡说道:“本宫现在的势力不足以让太医院的人个个为我所用,只要有一个人瞧出错处,只怕最后送命的便不是万贵妃,要知道皇上等我给她让位子,已经等了很久了。” 说到这里皇后的心思悠悠的想起过往的岁月,突的长叹了一声道:“宫闱传说,当年瑶族族长之女纪氏因苗域兵乱被掠入宫内为婢,有幸与君上相遇,进而得子,因当时吴废后还在理事,因其父守理苗域时曾得瑶族族长救命之恩,吴废后为报恩义,多方庇护,终是让此子得生,可惜的是当孩子出生时,因为吴废后已不见容与太后与皇上,虽然有财能买通宫闱中人庇护纪氏,却无力将此事传递与帝王知,后来此子与纪氏皆死于万家姐弟之手,若不是吴废后家族显赫,只怕也难得存,从此吴废后成了惊弓之鸟,再不敢提及此事。” 纪氏……为什么听到这两个人,自己总觉得那么熟悉,似乎错漏了什么,可是明月看着皇后的裙边,遥遥的想起那个惊变前的一个午后,她在回廊下打理花草,远远听到书房里的父亲与张敏的交谈,似乎也提及过这两个人。一想起这些,明月就觉得一阵眼角发酸,明月眨动了一下眼睛,止住正在上涌的泪意,淡淡的说道:“那是过去,现在我们要想的是没有证据也要造出证据来。” 皇后娘娘转过身来,抬起纤纤的脸,与她双目对视,半响方淡淡说道:“你以为本宫不想嘛,可是本宫知道构陷出来的证据,从来见不得人,一但让人发觉……”说到这里,皇后停了一下,方继续说道:“吴废后在此凤仪殿里只住了数月,本宫却在这里呆了十余年,不是因为别的,唯小意谨慎。” 皇后放下手里的犀角梳,回首看着自己在镜中的容颜,长叹了一声,继续说道:“本宫身后是王家一族,数百人的性命,不敢不小心,不敢不为之计。” “娘娘放心,明月幼持异人所教,知道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人如同怀孕,便是太医号脉也是察觉不出异样,只是失胎时,略有脉像不同,不过,到了那时候,太医们多是惊惧慌乱,想来也不敢乱言。” 听到这话,皇后冷笑了一声,然后继续道:“你进宫的时间还短,大约是不知道,这太医院全由万妃一族的万安掌理,其人胆大而为万妃奔走不余力,便是后嫔真的有了喜脉,他们也是统一说是月事不调,只以药使之流下以后,再说调理月事,只如此而已,从来不对皇上承报,你说谁会说她怀上了呢?” “这个简单,只要找到一个刚好略有人形的胎儿让人带进宫里,最后让那女子当着皇上的面流产,太医们定不敢不承认,不过,皇后要先让何淑女相信自己怀上了身子,再说要她肯定把孩子过继给你,这样才肯庇护她,只要何淑女信了,皇后便将她接到自己身边来,如此一来,万贵妃与何淑女必信此事为真,到时候……”说到这里,明月泠泠一笑,露出洁白无瑕的幼齿,皇后自镜中瞧见也觉得心里发凉,只感如是要嗜血而生的魔兽。 皇后默默的思量了片刻,终是看了一眼明月,垂下眼眸,握住明月的手道:“好,本宫如此是将我王家一族之性命交于君手,望君勿要负我之期许。”说着皇后用力紧紧的握住了明月的手,明月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皇后点了点头,那眼中全是感动与她信任的泪。 转眼又是一年一次属国敬送贡品的时节了,贡品自然是捡好的送给了万贵妃一份,但余下的除了多数收藏进了内库,也会有部份交由皇后来分赏嫔妃。 明月领着小宫女们把晋贡的贡品凉果送到了何淑女的住处,当然,这里面自然已经有明月暗中练化的药品,她不会担心何淑女会不用,这些凉果本就是少见之物,何况,何淑女不过才得幸于皇上几日,便已经让皇上所弃,连个正经的封号也不曾有,那里会招人嫉恨,说起这话,便是她自己也不信,况且皇后素来以宽容见于六宫。 果然,何淑女不疑有他,接过赏赐,还小意的包了几点碎银打赏明月等人,明月看着何淑女看着那贡果一脸贪欲的样子,不由挑眉而笑,内宫里都传言此女贪吃食,看来真是如此。 当下,更不担心,便行礼离去,走在路径上,惊动了树丫上的飞鸟,“哇呀”一声飞扑而去,明月仰望着空中,看见成群乌鸦掠过,微微蹙眉,明月仿佛感受到了,那蕴涵在空气里的死亡和不详的气息。 ------------ 第57章 士可为知己者死 “娘娘,再过几天,就是选秀的大日子了,娘娘现在称病不出,只怕万贵妃又会趁机……”明月一回到凤仪殿,便看见皇后正在庭院里描兰,她现在还真是按了明月的话,天天在学画画,似乎也真是喜欢上了。 兰心轻声提醒着皇后,但看到皇后一付兴趣缺缺的样子,最后只得收声。皇后这时候才停笔,笑着说道:“现在这宫里也只有咱们凤仪殿的人,还记着我这个皇后呢……”话只说到一半,皇后的笑容已是凝在了脸上,因为她看见明月回来了,她望着明月,看见明月做了一个放心的口型,这才点了点头。然后思量了一下说道:“明天太后要请新晋的几位良家子饮宴,也好就近观察他们的品貌,你随我一起去吧。” 第二日思量了一下,最终还是着意打扮了一番,换上一套银紫色的娟纱金丝绣花长裙。这条裙子用精致的柔纱制作,很自然的垂下,从腰到裙摆,并不起眼,却显得精致极了。再把柔顺而乌黑的长发披下,在脑后轻轻地绾了一个简单的归云髻,只用一个缀满流苏的簪子别住,身姿摇摆间,晶莹圆润的淡紫色珍珠流苏便轻晃一下,亮闪闪的柔紫色珠子,独特而又美丽,更显得明月肤色晶莹,柔美如玉。 虽也是简单的宫装,但明月穿在身上,已经颜色大增。 明月走入殿里,皇后已经穿配停当,她想来是要见新晋宫女的原因,穿着十分大气,九凤冠下掩着她颜色如玉的面颊,身上着了一件火红色的凤凰彩衣,当真是人似凤凰。 不过皇后看见入殿的明月,轻轻叹了一句:“你若天天这般打扮,只怕这后宫里的妃嫔都让你比下去了。” 明月听到到这里,轻轻拨弄了一下袖口的银丝花纹,淡淡的说道:“呵,再美又如何,终敌不过岁月,何况,明月也从未想过以色侍君。万贵妃纵颜色姝丽,可是能留住皇上如此长久,也靠的不是美艳,而是情份两字,女人之美,下美在貌,中美在情,上美在态。以镜为镜,可以观貌;以女人为镜,可以动情;以男人为镜,可以生态。无貌,可以有情;无情,可以有态;若有态,则上可倾国,下可倾城,万贵妃占的便是情态两字。” 说着明月自身后的宫婢手里接过一个小温壶说道:“娘娘,听说太后感冒了,这是我为太后准备的药膳。”皇后愣了一下,兰心已经从明月那里接过温壶,打开看见里面放着一只青花精瓷汤盅,笑着问道:“这是?” “冬虫夏草炖鸽汤,润肺补气,补虚健体。”明月含笑的解释,然后又继续说道:“放心吧,绝计不会坏事的。” 皇后笑了笑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反是一侧的梅娘有些不悦的说道:“娘娘,这必竟是用了药材的,要是坏了事,可是掉脑袋的事,还是不要……”可是话还没说完,皇后已经领着明月出了宫,兰心瞪了她一意,然后说道:“你也当真没半点眼力劲。”皇后与明月两人走在宫里的道路上,宫内的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掩映在绿树翠柏之中,假山怪石上也爬上了青色的苔藓,滕萝翠竹,点缀其间,景色绝美,但明月却无心欣赏这人间美景,想得只是何淑女那边的下步棋要如何才能尽得人意。 何淑女吃过那凉果,肯定会出现有喜的症状,可是药力只能持续七天,如果不能在七天内让何淑女投到皇后这边来,那后面的一切,都是空妄。 正想着心事,明月随着皇后进了内殿。 皇后领着明月行过礼,太后唇边扬起一抹轻笑,然后指着边侧一个正拿着四窍八环紫金香鼎的女子说道:“这是新晋的良家子,章氏,名丽姿。”初时明月与皇后都以为这侍立在侧的必是太后的宫人,不曾想已经有一个良家子先进来了,太后此举显然在明示,这个姑娘是她的人,不由多打量了几眼。 章丽姿一身朱红的宫装,鲜红的领子,衬着那娇艳如春花的脸蛋儿,肌肤娇白,未施粉黛,更显红唇娇艳,最吸引人的是眉心贴着一朵怒放的红梅,红艳欲滴甚是夺目。明月只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嘲弄之感,天下皆知,皇上独宠万贵妃,便是位尊如皇后也要看万妃的脸色行事,为什么还有这么多女人想来宫里撞一撞大运? 皇后带着明月来了太后这边应付着这选秀的点卯,皇后其实早就打定主意在这次选秀的事上当个摆饰,当然是太后说什么好,她便是什么好。 而凤仪殿里的兰心和梅娘为了要除去明月正在商量,其实两个人都除掉明月,她升落的太快了,做的事也太可怕了,这样的人如果不除,皇后以后得势了,她们两个也没有什么大的功劳,但要是失势,却是引祸上身,所以她们一直只希望皇后能保持这样的状况,不闻不问,不争不抢,反正再有两三年,她们两人便要放出去,可是现在明月让这个想法成了一个妄想,皇后怎么可能放过知道她那么多事的两上宫婢出宫? 所以两个人商量好了,要准备好一切,能瞒过皇后,才会动手――他们两个把除去明月的法子送给了万贵妃宫里的四喜,这样便是出了事,也只是万贵妃的事,皇后怪不到她们头上。 梅娘认定万贵妃不会容下明月,会想办法尽快的除去她,兰心虽然不是宫女当中出类拔萃的人,但是多年的宫中生活察颜观色那可是一流的,从第一次看见明月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明月的眼中放不下她。 明月被打得晕死过去几次都被冷水泼醒,最终只剩一口气的时候,打板子的几人停手看向了四喜:她们都是打人的老手,是不是一板子下去真要了明月的性命,完全都在四喜一念间。 其实,这些人觉得就算她们不再打下去,明月也是活不成的。明月到了这一刻,都没有想到,她不过是随皇后来了太后的殿里请安,后来太后身边的良家子章丽姿说是喜欢荷花,万贵妃便随兴的点了明月和个宫女一起出去采花,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后虽然觉得自己的近婢让人唤去做事,有些不舒服,但看在太后的份上也不好发做,明月更没想到,她只是一出太后的内殿,便让人用麻袋一蒙拎到了这里。 这些人真是无法无天,难道,他们不怕嘛?不怕太后追究,不怕皇后问罪嘛? 还是万贵妃真的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一手可以挡住天地?明月想到这里,只是睁圆着双眼,不甘的看着这些人,他们什么也没问,什么也不说,一来就是堵住明月的嘴往死里打,领头的那个宫女,明月见过,是跟在万贵妃身后的掌事宫女――四喜。 明月知道,既然四喜自己出面了,想来也就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索性也不做无谓的想法,只是忍着痛,由着他们打。 四喜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放开她吧,我有话问。”说着自有人走过去取出明月口中的东西,然后四喜冷哼了一声道:“娘娘让我问你,你对万大人做过什么?说出来饶你不死。” 明月却已经连头也抬不起来了,她用尽力气说出来的话却轻得要让人贴耳才能听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为了让你给我一个痛快嘛,我不会告诉你的,便是死也不会,何况,我只有不说,还有机会可能活着。” 明月至此一刻,也是执念不忘,她要复仇,那首先就得活下去,而要活下去,首先就不能告诉他们万通中的什么毒,一但失了这个机巧,她还有可能活下去嘛? 不会,万贵妃不会让她活着出去指证自己,那怕她肯定动不了她万贵妃,可是她依然不想落人口实,引来朝臣非议。 所以明月很清楚,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死咬着万通的这个护身符,那怕身上的肉让他们一点点凌迟了也不能说,只能这样,才可能等待皇后的救援,她相信皇后必会来救她,就如皇后愿意相信她,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于她筹谋一般,这后宫步步维坚,两个人如果要相互扶持,那互守相望,相互信任,本就是不可少的。 四喜看着明月那样子,咬牙的哼了一声:“倒真是个骨头硬的,罢了。给我继续打。” “啪……啪……啪……”一下又一下,木棍击打在明月的肉体上,她却只是咬着牙硬忍着,怎么也不求饶,也不出声,她只是这样坚忍着,一点点血从她的身子下面溢了出来,那血腥染红了木棍,还有明月身下的几案,一侧的宫女不由皱眉说道:“姑姑,要是再打下去,怕是不行了。” “哼,用水浇了,看看她说还是不说。”四喜心冷如铁,只是咬着唇盯着明月。想到万贵妃的吩咐:“你就是用针一个个撬,也要把她的嘴给我打开了,问清楚万通是怎么了,否则拿你是问。” ------------ 第58章 愿君安乐且欢宁 万贵妃来了这里的时候,便只看到这样的情景,明月闭着眼睛,脸色白得吓人,泪水与汗水交织在一起,只是那般卧在那里只怕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了。万贵妃只是看着明月紧闭的双眼若有所思。 四喜看见她的神色,知道她已经不悦到了极致,不由讨好的说道:“娘娘,这里脏,您还是回正宫说话吧。” 万贵妃冷哼了一声,转身领着四喜回了侧殿,坐定之后,万贵妃的手指沿着茶盏无意识的滑动,眼眸微微眯动了一下:“你说要是有一天,你因为本宫让人打成这样,你会不会招出本宫来。”她的声音很低沉清和。 可是四喜却吓的赶紧跪了下来,顺口便说道:“婢子一定一心一意忠于娘娘,万不会做出半点对娘娘不忠的行为,便是他们怎么用刑,怎么拷打,四喜也会像今天的明月一般,什么也不会说的。” 万贵妃嗤笑出声,然后一放手里的茶盏,然后说道:“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忠心。” “做的干净点。”万贵妃说到这里,一放手里的茶盏,四喜愣了愣,然后顺口应道:“那万大人……” 万贵妃长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打成这样都什么也不说,再打下去也无用了,通弟那边,只能愿他自求多福了,这个女子太过心思活络,不能为我所用,便要早些灭断了。” 四喜应了一声,正准备退下去的时候,万贵妃突然出声说道:“对了,你怎么想到这个法子,如此心法巧变,不像你。”说着看了一眼四喜,那眼里满是警告的意味,虽然四喜极是想揽了这功劳,可是终还是不敢,只能说了来龙去脉,把从皇后殿里接到送信,然后说明月会与皇后同行,再请万贵妃想法将她调出太后宫,之后,同行的那位宫女已经让内殿打点好了,只说明月摘荷莲的时候,掉进了池里,捞不上来,也就只能做罢了。 万贵妃听到这里却是脸色渐渐变了,忽然一沉道:“你啊,到现在还没有想清楚吗?你分明就是被人当作是刀,做事太急了,实在是太急了。” 四喜吃惊之极:“娘娘所指何人?” “你说呢?”万贵妃眼皮也没有抬一下,想了想,终是说道:“人暂时别杀了,这里面似乎有些耐人寻味。”万贵妃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森然的杀意。 万贵妃想到里面居然有人打着她的主意来算计人,眼中有寒光闪过出声道:“去把汪直给我找来。” 当汪直看到在血肉淋淋间的明月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心居然有一天,也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愤怒,那种愤怒似乎是与生俱来的血脉相连,他受不了看到这个女人受苦。虽然他说不出为什么,可是他就是在意这个女人,或许是因为……或许是因为在她的身上,他看到了一种久不曾相见的亲人的目光。 不论如何,这样的感觉,是他喜欢的,那怕看着这个女人可能是敌人,他的理性在告诉他,他要远离这个女人,但是他就是做不到,就如在冷雪寒天之地的人,如果看到火了,那里会不想扑过去呢,那怕有人告诉他说:“你不能这样,直接烤,会把你的皮肉烧坏的。” 可是少年渴望温暖的热血,是不可能让一句话的提醒而劝退的。 他想劝万贵妃放了明月,可是他知道这是行不通的,他只能微微的笑着,然后看着那个在一侧自认觉得自己打的还不够狠的四喜,暗暗下定决心,如此贱婢,他日必杀之。 正思量要如何行为的时候,外面有个小婢慌乱的奔了进来,言道:“娘娘,皇上来了。” “娘娘快请去接驾,这里的一切就交给汪直吧,不如让汪直把这个贱婢带回诏狱慢慢审问,也免得留在此处,给娘娘添乱。”万贵妃看了一眼汪直,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汪直表面淡定,可是待到万贵妃离去以后,才发现自己额上冷汗泠泠,他其实比自己想像中要担心会听到万贵妃的拒绝,好在皇上已经久未来卫月宫,万贵妃一时心乱,不曾留意,否则聪明如她,那里会失算? 汪直用自己的披衣小心的包好明月,然后轻轻将她抱起,才发现,她轻的如是一个婴儿一般,好像一用力,就会从自己的手里消失似的,汪直一生见多生死,便是杀人之事也从未少干,可是这一刻,他却觉得心里一阵隐乱,在这一刻,他才知道,他并不是像他自己以为的不会对为任何人心乱,这样的感觉陌生而又让他迷惑,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但最少,他希望,她能活着,而且活的好好的。 汪直抱着明月回了西厂,便想着人去请太医,一思及太医院全是万安的眼线,终是长叹了一声,起身走了几步,最终说道:“来人,去把太医院的学士杨应宁给我请过来。” 或许两个人之间不是没有纠结,不是没有猜忌,可是这一刻,汪直发现,在这个世上,除了这个男人,他能信的人也并不多,最少他不能放心把明月的性命交托给他人。 这时候明月终是悠悠醒转了,她一睁开眼眸,便看见汪直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她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隐隐中好似又看见了久而不见的母亲,她含糊的说道:“娘,是你来接我了嘛。”明月这样用尽力气说出来的话却轻得要让人贴耳才能听到,饶是汪直耳聪目明,也没曾听清,他不由自主的向下凑了一下。 如此才听见明月正在喃喃自语的说道:“娘,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要嫁给师兄……我错了,娘,念昱是不是还活着,我还没有找到他,小弟……念昱,我一定要找到他,我还没有亲手杀了那个负心人,我还没有为咱们叶家报仇,我不能死,我不想死呀……娘,你知道不知道,我好想你们呀……小弟……念昱……你在那呀……姐姐想你……你一定不要死了……一定要活着……” 言语颠三倒四的,又含糊不清,可是听在汪直的耳里却如是惊雷,念昱……念昱……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他不是第一次听到了,那时候初见时,杨应宁也曾这般错认过,难不成,他原名叫念昱,十数年来,他恨的是父母的遗弃,可是看着睡在那里的明月,她相信她这样的时候不会说谎,因为她已经没有太多的意识了。 如果他真是念昱的话,那他该恨的还是父母的遗弃嘛?不,绝不,他该恨的是那些伤害了他的家人的混帐,不论是谁,不论是谁,那怕是天,也要与这天斗一斗,反正他本来就是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条命罢了,如此残生,留有何用? 想到这里,汪直的手忍不住轻轻抚在了明月的额上碎发,难怪他第一次见她,便觉得有亲近之感,难道这就是血脉亲情的天性嘛?汪直慢慢的靠近了明月,轻轻用自己的脸贴在明月冰冷的脸颊上,默默的对她说道:“如果,你真是我姐姐……你放心,你的仇人,便是我汪直的仇人,这仇,便让我来报就好了,我只希望我的亲人,能快乐安宁,可以在我需要的时候,陪我吃一顿家常饭。” ------------ 第59章 汪直的前世今生 待到杨应宁进入的时候,映入他眼中的就是这么惊恐的场面,汪直正用自己的脸贴在明月的脸颊上,不知道是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明月,还是想让明月来温暖自己,只是那样闭着眸子,似在享受一片宁静中的谦和。 听到杨应宁进来了,汪直才抬起头,他默默的让开了路,没有与杨应宁说话,说起来,这是两人那次冲突以后第一次相见,可是谁也不曾先开口,杨应宁检查了明月的伤势,还好,看着凶险,其实不过是皮外伤,养上一阵便好了。 杨应宁放了外伤的药,又开了几个将养的方子,便想要离去,汪直却突然叫住了他说道:“应宁,我想与你聊聊。” 此时已经入夜,两人走出屋外,因汪直不允任何人跟上来,此时场地上只有他与杨应宁两人。 西厂的内院场地上,飒飒风声掠过,发出含混阴冷的声响,杨应宁看着汪直沉默的表情,长叹了一声说道:“你知道我的脾性,我不想说的话,你再问也问不出来的。” “我不是想问这件事,我想问你,念昱是谁,他有没有兄弟姐妹。”汪直仰面望着天幕里的银河灿烂,缓缓说道,虽然现在明月皎洁,银华如织,将夜色里的人照得纤毫毕现,可是汪直的表情却让杨应宁有些看不透,似乎他的表情里有一种软弱。这样的汪直,是杨应宁从来没有见过的。 “念昱在家排行最末,上有两位兄长,及一位姐姐。”杨应宁说着话,目光中无恸无哀,亦无任何喜怒之色,只是望着他,就那样望着他。 汪直回首见一双灿然如星的眸子望着自己,忽然深重的倦意从心底里泛起来,他淡淡的道:“我真的很像他嘛,我会不会就是他呢。” 杨应宁一双眸子如水一般,流动着光与影,沉默了片刻,最终说道:“应该不可能,你应该看过国手叶兰歌的卷宗吧,念昱,便是他谱记的幼女,其实是念昱是个孩子,不过有个高僧说如不以女子身来将养,无法避开幼年的一场大劫。才一直谱记为女。” 一说汪直回忆了一下,恍惚间似乎记得确实见过此卷宗,知叶府最后只有万安抱着叶氏的尸体逃了出来,只说叶氏为了守贞,最后自刎而死,而后皇上为了安抚万安,便将叶府赐于了他,可惜他一直再未尝踏入叶府的那座华宅半步。自至五年后病重,方借故将此宅归于朝堂,之后因帝嫌其不吉,没入公产,最终才慢慢充便为南教坊司的所在。 风吹打在汪直的脸上,他隐隐感到自己有泪垂下,他原来还只是一个无父无母之人,不对,如果念昱不是自己,那为什么人人却将自己错认为念昱呢,汪直一遍一遍的念着这些人的名字,遥远的天际突然乌云渐起,闪电雷鸣突然而至。 突然间的电光一闪中,汪直猛然想起那个雷雨夜里,闪电似乎将天空一次次撕裂,轰轰烈烈的雷声劈开无穷无尽的黑暗,他一个人藏身在一处四面俱是壁的暗处,周围只有一切都是被噬尽的暗夜,隐隐听闻远处有人言道:“万安,你不用和我说什么夫妻之情,我永不原谅你,我今若死后必为厉鬼,使君等日夜难安。”那是一个女子的誓言,她是谁? 瞬息之间,汪直只觉得心痛如死,原来竟是如此……原来如此……难怪这么多年来,一到雨夜,他总是难以入睡,时时觉得身边有血腥之气围绕,原来如此…… 这些年的仇怨与冷绝,从来都是错的,不是家人抛弃了他,反而他们用自己的性命护卫了他的偷生,因为如此绝决,因为不能接受自己独自偷生的痛苦,居然忘记了这样的血海深仇……那这个明月也是谁呢?不过世事如棋,翻云覆雨,谁知晓冥冥中注定会是如何…… 绵绵细雨慢慢随风而落,汪直却只是觉得累了:“应宁,我或许真的是念昱。” 可是杨应宁仍未说话,一双眸子如水一般,流动着光与影,汪直转头看着杨应宁,两人只是那般互相看着对方,一直一直那般看着对方,似想看出对方的想法,又或许想看见的是自己的前世今生。 此时有个厂卫遥远的嚷道:“厂公,那姑娘醒了,您不是说有话问她嘛。” 杨应宁与汪直俱是脸色一变,匆匆跟了这去。走近室内,明月只能卧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她看着汪直与杨应宁进来,苍淡的想要笑一笑,可是一动,却是觉得身上没有一处不痛,那笑挤出来比哭还要难看,汪直看在眼里只是有些难受,说不出的不舒服,只是那般看着他。 屋里很安静只有一侧的薰香炉里吐出缕缕淡白烟雾,汪直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的便伸出手指,慢慢磨挲着那香炉上的垂环,花纹细腻精致,因炉内有暗炭燃香,触手微温,更觉得自己十指尖都是凉寒,好半天,汪直才镇定下心神,厂卫们早就见机的退了出去,只有杨应宁坐在明月的身侧,有些怜惜的看着她,或许他在不得已的时候,也会折磨这个女人,也会杀了这个女人,可是大部份的时候,他不想看见她有不幸的事发生。 出了恁会神,杨应宁叹道:“你这是何苦呢,到了皇后身边,那便是个风眼里的地方,还得罪了万通,又握着不该拿东西,你以为有几条命够丢?” “送我回去,我有事,要对皇后娘娘说。”明月看了看两人,终是小声的哀求他们,她不能躺在这里,因为何淑女这步棋已经举了步,不能在这时候断掉,不能,要不然的话,以后再难有这么好的机会了,用一个无关紧要,又没甚背景的嫔妃来为棋子,不是这么容易遇上如此合适的机会的。 “你躺着,你有什么事,不妨交给我来做。”汪直的声音很冷,可是却惊住了室里的两个人,明月与杨应宁俱是看着他,想要知道这句话里有几分真诚? ------------ 第60章 千古楼上望千古 皇后听了明月落入荷花池的消息,她只扶着椅起来,对着太后福礼道:“嫔妾请太后彻查此事,以给嫔妾一个交待。” 太后却只是不动声色的说道:“我自有分寸。” 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便打发了她出来,皇后走在路上,一个人走在这寂寂深宫里的路上,只觉得片体生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初夏暑气渐升的原因,她明明觉得冷,可是走回了凤仪殿时,却还是汗湿了衣裳。 兰心与梅娘两人迎了出来,看见皇后满头的细汗,赶紧命人打水,准备沐浴,皇后也没有拒绝,可是她却打发了所有人离开,只是坐在浴盆里发呆,看着那水气袅袅,眼中的泪慢慢聚成了河,她不是为了明月哭,她是在为自己哭,她贵为一国之后,可是在宫里连一个自己的婢女都保不住,她算得什么皇后? 只怕便是人家要她的性命,也成算是什么大事吧? 她如何能不哭?一国皇后,原来也会让人欺凌如此?但哭过之后,她还得坚强的走下去,而且还要走的更稳,更好,她可以败,她可以死,可是她不能不为王家一族人考虑,忍辱偷生,所为何计?不过是为父兄母族而已。 所以等到了晚上汪直送信来时,看见的王皇后已经不复之前的软弱,她正半依半靠在贵妃榻之上,一头乌云似的长发低低的挽成流云髻,横绾着一只长寿白玉钗,看见汪直进来,她也不过伸出手来,玉指半掩着朱唇打个呵欠,神色慵懒的说道:“本宫已经倦了,有什么事,厂公便开门见山吧。” 见汪直左右顾看了一眼,王皇后轻笑了一声,便示意众人退下,汪直这才近前将明月交付的书信递给王皇后,其实这书信在跟上汪直便看过了一遍,其实左右不过是简单的几句话: 千古流,千古楼,千古楼上望千古流,流楼共千古;人月印,人月影,人月影里合人月印,印影同人月。心守道,道无穷,穷中有乐;万事随缘,缘有份,份外无求。水车车水,水随车,车停水止;风扇扇风,风出扇,扇动风生。烈火煎茶,茶滚釜中喧雀舌;清泉濯笋,笋沉涧底走龙孙。船载橹、橹摇船,船行因橹动;线穿针、针引线,线缝而针缀。山径晓行,行气似烟,烟似雾;江楼夜坐,坐卧观水,水如天。 甚这几句话,还是让杨应宁代笔的,所以汪直横竖都将这几句背了出来,还是不明白个中关节处。 王皇后本是依在榻上,甚是随意的拆开了书信,可是才看了一行,便惊的坐了起来,连她头上绾着的长寿白玉钗散落的滚乱下来,她也顾不得了,只由着这一头乌发披散在肩上了,那枚绾发的长寿白玉钗慢慢顺着发丝滑落在榻上,委顿于榻上。 她将这书信来回看了几遍,才脸色渐渐平静,然后说道:“这信是何人托厂公送来的。” “明月。”汪直答过后,室中极静,静的可以听到两人的呼吸声,好半天皇后方才一笑道:“不可能。” 汪直恍若未闻躬身说道:“奴才没有欺骗娘娘的必要。” 皇后瞧着他,此时才回过神来汪直的话里意思,兀的站起身来说道:“明月还活着。本宫要见她。” “娘娘如果现在见她,她便活不成了。”皇后本来想反驳一句什么,可是听到这话终是无力的坐了下来,然后瞧着汪直,良久才说道:“那有劳厂公传话了。”皇后言罢,一脸意兴阑珊的样子,挥手让汪直退了出去。只是自己坐在那里发了会呆,这才招了兰心进殿里,也不多话,只让她带着要去明月的居室。 兰心暗叫不妙,可也只得说道:“娘娘,还是不要去了,那里都是些下人居住的地方,难看的紧,娘娘是千金之体,要是有什么要看的,兰心替娘娘走一次也就是了。” 皇后却不理,只是径直往宫女落居的配殿走去,兰心看到这里,那里还能说什么,只能陪着,皇后出入可是大事,本来有些小宫女已经准备歇下了,听到消息也俱赶起来接驾,这夜里,弄的密密麻麻的跪了一地。 王皇后也不顾及,只随意应了一句平身,便径直问了明月的居室,寻了进去,走到那什么地方也不看,只一把将明月的茶案翻了开,里面收藏着一封书信,还有一本书记。 皇后也不回殿里,只命人掌了灯,又喝退了左右,这才开始翻看书信,里面开头,便只写了之前汪直拿来的那一段诗词―― 千古流,千古楼,千古楼上望千古流,流楼共千古…… 这段诗词要是别人看来也只当是一时意兴的回顶诗句罢了,可是只有她与念锦姐知道里面的含意,因为这是她与念锦姐一起写的诗句。 那时候她还年少,那日里又寻去觅念锦姐玩闹,只见念锦姐坐在窗下绣花,一张绷架横在窗下,屋子里便没有多少多余的地方,听见脚步声,叶念锦才回头望了一望,见到还是那时候还是王家女的皇后来了,便笑着唤了一句道:“小硕,你来了。” 她走到近前,见叶念锦的是梅花,白缎底子红色丝线,白的分明,红的艳丽斜斜几枝,疏疏朗朗,镌然如画。针法极为灵巧,其实都城中世族女儿都以有一手好绣活而自傲,叶念锦虽不喜欢,可是也自幼练习过。 见叶念锦自顾自垂首绣着,她便只好在榻上坐下,然后没好气的说道:“锦姐,你上次说要给我做反沙芋头来就茶的,你的好茶没见着,点心也不见,你可是要赖帐了?” 叶念锦正绣到了紧要处,也不理会她,过了半晌,方才一笑:“回头做给你吃就是了。” “回头,回头,你都回了三百次头了。” 叶念锦只得说道:“我有什么法子,乳娘说要我嫁前为自己做几件东西,练练针线,你看看我,天天眼都快绣瞎了。那里还有空为你折腾这事嘛。” “赖皮鬼,叶念锦,羞羞脸,喝凉水。”那时候的她终是稚气未脱,这样的儿歌从她嘴里唱闹出来。 叶念锦却恍若未闻,垂首又继续刺绣。她终是沉不住气了,有些恼意的说道:“要不我们两个对对联吧,你要是输了,就马上给我做反沙芋头去,我要是输了,就帮你绣花,你去做反沙芋头。” 叶念锦不免有些失笑了:“你这个贪吃鬼。那你就先对对这千古绝对吧,千古流,千古楼,千古楼上望千古流,流楼共千古……” 如此两人第一言我一句,才接了这诗词出来,虽然说不得什么佳品,可是当时她却是极喜欢的,因是自己的字不如叶念锦好看,还特意央了叶念锦写了一贴出来,然后瞧着更是欢喜,反是叶念锦觉得这诗词失了格韵,不让她四处张罗显摆。只当是两个人的小秘密。还记得那时候,她二人并肩而立,于窗下盈盈含笑,当真如是亲生姐妹一般,那是她最欢乐的一段时光,所以难忘。 可是,这明月如何知道这段故旧之事,便是她的生母王夫人也是不知道的如此细节的。 明月是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前尘往事的?想到这里皇后的眼波不停的流转。 ------------ 第61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待到皇后从明月的屋里出来,天色已过子夜时分,此时风动开云,月华初露,近处院子里青砖地上,映出花白的青色,夜里的凉风打在她保养得益的脸颊上,吹的她脸上生疼生疼。 皇后一脸漠然的向前走着,手里不知道攥着什么,却是越攥越紧,越攥越紧,几乎就似要生生攥破了自己的手掌一般,看她这样,谁人敢问,兰心只是赶紧麻溜的跟在后面。 进到凤仪殿正殿,正殿自不比明月那偏厢的宫女住处,早就灯烛长明,烛台上滟滟华光映着,更显得她肤若凝脂的脸上含着寒芒。连迎过来的梅娘似被吓了一跳,身侧捧着茶盘的宫婢早就跪下去了。 皇后却懒怠应付,只说:“明儿打听一下,这些天皇上爱去那。”便木着一张脸走进了内室,大家少见她这般冷色,一时室里寂静无声,只听闻皇后那凤尾长裙拖在地板上发出的沙沙轻响。 第二日里,听闻因是这几日里荷花池中又是鹤鸟伤亡,又是人淹水沉的,多有不吉之事,太后心念怕有伤天子气韵,决心去太庙里守斋几日,得了这消息,皇上本就是至孝的人,虽未吩咐做上什么准备,可是只怕也会要去探望问安是免不得的。 这样的消息在这宫里便如是一石投入了平静的碧湖中,激起了一层层的波浪…… 且不说他人,便是皇后听闻,也思量了片刻,赶紧向太后请了旨意在陪同,又挑了几个可意的嫔妃一同前往,这里面不着像的便添上了何淑女在一侧奉候。 这样的消息传到了万贵妃的耳里,她却怔了一下,看着她一脸不在意的样子,一侧的四喜不由催促道:“娘娘,这次明显,皇上也会陪着太后去,她们都在打什么成算,您可要早做准备才是。” 万贵妃听闻在耳里,依旧斜倚在贵妃榻上,似笑非笑的说道:“人家是皇后,当然可以自已请旨去陪奉了,我就没那福份,别不要自取其辱了,只能枯守在这深宫里头,哪里也去不得。”说到这里,她眉眼微微一挑道:“也罢,皇后,太后都不在了,也省去很多不便的事,对了,汪直那有消息了嘛?” 半晌不见四喜回话,万贵妃微微一回头,见她一直瑟瑟发抖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些无名火气,想到刚才的消息更觉得最近事事不顺,便伸指在她额上一戳道:“你能有点出息嘛,一点小事都办不好,想当年,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都开始伺候皇上了,那时候宫里处处危机,那里有一个人肯维护……” 说到这里,万贵妃突然停住了嘴里的话,眼前不知怎么的,又浮起一个立于树下,年少清俊的少年,他头戴玉冠,气质不凡,态度亲和,若是当年没有这个人的维护,她是不是真的就能护的了小皇帝的周全?可是这样良善的人终定在这深宫里是存活不下去的,她想到这里中,忍不住用力压了一下自己的枕靠,碾得那枕靠吱吱作响…… 半晌,万贵妃方才回过神来,不知道为何,突然觉得有些倦了,也不想再训责四喜,只是厌厌的说道:“你下去吧,嘱上汪直几句,他是个聪明人,会知道怎么办事的。” 四喜诺诺应了,自去寻汪直不提。 皇上果然也如六宫人所料,确也陪同送了太后去太庙祈福,送了太后上了天露台,他与皇后两人一起默默的走了下来,两人都是穿着极优的软皮面靴,落地无声,两人虽是年少夫妻,可是素少有往来,如此共步同行,更是少有,一时反而无言。 本就是暑夏之时,皇上方才走却几步,便觉得有些生出汗意,正此时,突见眼前一白,却是一方帕子,帕子上绣的不是宫里常见的如意纹,龙纹,凤绣什么的,反是绣着一双同心连环。 那方帕子极是素净,虽是寻常白绢裁纫,只用淡淡的银丝线缠绣出云纹锁边,针脚细密,极是素雅。皇上不由多瞧了几眼,这才注意到那攥着手帕的手指素净洁白,映的日光里,润洁如玉,此时才听皇后轻声细语的说道:“皇上。您擦擦汗吧。” 皇上不由自主的接过了那帕子,正好握住了皇后纤纤素手,只觉入手冰凉细滑,下意识的便觉得手掌一紧,但皇后却极油滑的抽手而出,他一时只握住掌中那绢丝帛,再无他物,反有几分失落。 正在这时候,听闻有人请安,皇上这才收拾了心情,一回首,只见那人也是一身素衣,并着一对鬟髻,鬟髻上只是并着几许碎小的菊花钗,如是待嫁少女一般,只是手里挽着小小一只竹篮,提篮中盛满竹菌,渐渐行得近了,莲步姗姗,姿容竟比那菊花更见清冷,皇上忽然微有炫目之感。 他在宫内多见那些盛装中的美人,一时只见如此农家少女一般的装扮,还提篮如山野农家女,别有一番天然去雕塑,卓尔自天成的气度不凡。 少女见皇上皇后立在那里,先是一惊,向后退了一步,复又回了清明,嫣然一笑,重又垂首向前行礼,皇上初只觉得眼熟,待到人近到跟前,才脱口道:“婉贞。” 婉贞便是何淑女的小字。 听闻皇上唤出她的名字,她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他,满是惊喜而泣,过了半晌方才羞怯一笑,皇上心中一震,她笑颜温柔,素衣微湿,愈发显得身形单薄,令人生怜,皇上不由自主的说道:“你采这些……” 何淑女一脸怯怯终于低声喃喃:“太后喜欢吃竹菌,嫔妾看到前面竹林生的好,便想采些来,为太后做些饮食。” 皇上嘴角浅浅笑意的打量着很是不同常态的何淑女:“你到是有心。” 何淑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却并没有答话。 此时一阵风吹过,带动起何淑女身上那淡淡的竹子的清气,皇后才觉得自己手心里早就攥了一手心的冷汗,此时只觉得背里凉嗖嗖的,原来连中衣都已经汗湿透了。 皇上倒似无知无觉,只顾打量着眼前的何淑女纤指如玉,提篮浅笑,摇手令她相随,皇后便不再多言,只是看着何淑女伴着皇上,两人并肩而行,渐去渐远…… ------------ 第62章 宝剑峰从磨砺出 盛夏的天里,雨总是来的出乎人的意料之外,雨水如注,就如天空中腾起细白雾一般,九重宫阙上流下密密的雨帘,万贵妃看着雨雾里的这朱楼重重的宫殿,只觉得脸上带着雨意的微凉,终于长长叹了口气:“四喜,皇上在太庙又宠幸了那个贱婢?” 四喜默然的应了一声。 万贵妃看着雨波淋泠,表情越发生冷而坚硬,可是声音小小的,低沉的有些身不由已被风所逐:“准备一下,我去看看万通。” 便是尊荣如万贵妃,要想出宫去见一个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这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倒为他们出宫好做准备。 飞扬的马蹄溅起路间的泥泞,系发的璎珞被风扬起荡在了万贵妃的脸上,刷着了她的眼,她只觉得眼前一涩,驳有些不郁的骂道:“贱婢养的,你也和本宫做对。” 一直缀在后面的从人见怪不怪的睁了睁眼眸,万贵妃在宫里或还是个教养得益的贵妃,可是出来了,也不过只是普通庄户人家出来的闺女,总归是素养不够。 万贵妃也不在意身后的这些人怎么看自己,反是一侧一个面容俊朗的青年男子,嘴角微沉,却是大不以为然的神色,此人正是汪直,他奉命相随,便于保护万妃。 汪直的面部的表情虽然只是微动,却让四喜看在眼里,不由在心里想,这位厂公当真是一幅好容貌,怨不得初主西厂的时候,人人皆存轻慢之意,还给他取了个绰号“兔儿郎”,原是讥笑他生得俊弱,不过是雌伏之态的少年。 谁知这位少年权贵用刑杀人的时候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此时大家才细细看来,那身子骨虽然纤弱,那容颜虽是清俊,可是那眼神却明明是风霜磨砺而出来的冷戾。 万贵妃连连催马赶在前,汪直甚是懊恼:“娘娘,您还是慢些的好,奴才快跟不上了。” “前面就到了,对了,汪直,那个贱婢招认了嘛。” 听到万贵妃的声音遥遥传来,汪直眼中隐有忧色,明月的伤势极重,到了今天还是沉沉迷迷的状况,虽然在他的劝说下,明月写下了一个解药的方子,但是那个方子是不是真的有用,他自己都没有把握,要是别人,或许他也并不在意,可是明月,不论他的猜想是真是假,终是有些疑惑,让他不忍伤害这个女子,想到这里,汪直的目光扫了一眼一侧的四喜,好个心狠的婢子。 眸光流转中直看的四喜双眼迷离,险些握不紧手中的缰绳。 待到了万通的府上,红袖远远的便迎了出来,万贵妃与汪直也是常有往来此府中的人,当然认得这是万通的爱妾,红袖一边按排着人为万贵妃引马,一边笑呤呤的说道:“知道娘娘要来,婢子早早注吩咐人备好了酸梅花为几位贵人解暑。” 万贵妃对她也素有几分好感,便勉强的应了一声,周浓荫匝地,楼堂深阔阴凉,几人一路奔驰,又是雨后,路上难免燥热,如此凉阴,到是顿觉清爽。 红袖又十分见机的奉上了冰镇过的酸梅茶,万贵妃这才饮了口,本来只是平常之物,可是此时饮进口里,只觉得干热顿时消了大半,深感这位待妾驳是会讨人小意,不由多看了几眼,方才展颜一笑,一口气喝完了盏中的酸梅汤,方才夸道:“果然懂事。” 红袖本就是机灵之人,立时陪笑行礼:“娘娘肯这样赏脸夸赞,便是婢子的福份。” 万贵妃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万通怎么样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就算再如何尊荣,此刻,她也只是万通的姐姐罢了。 红袖一边收拾着万贵妃放落的茶盏,一边应声道:“婢子这就遣人伺候娘娘过去瞧瞧爷。”小意的按排着万贵妃进了内室,这才乖觉的退了出来,走到室外,这才对屏风后说道:“出来吧。” 此时方见末角屏风后一个人影卓卓,俏生生的移步而出,居然是绿萼,她有些恍惚的看着红袖,半晌才说道:“是真的很像。”红袖这才眼眸流转,最终叹息的说道:“是吧,你母亲与公主已经是出了五服的远亲,不过在眉目间稍令人感到有几分相似,而他,虽然是男儿身,可是男生女相,特别从侧处瞧去,只觉如是公主重生一般。” “难道当年那场浩劫,除了我们两个随奶娘出外探亲的人,还有其他人也幸存了下来?” 这一红一绿两个丽人,互视默然,一双眼眸,流滚不定如是水露闪闪烁烁,只是纵然有水光,也是冷得凝了冰的。 好在万通服了汪直带来的药,便悠悠醒转了,万贵妃这才放下心中大石,不免又叮嘱了汪直要加紧审讯明月,终还是觉得不放心,索性又吩咐了万通与汪直一同处理此事,这才回转。 到了内宫,她换下衣装,四喜一边替她绾起长发,一边却小心的说道:“娘娘,我看那个明月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毒物,居然把万爷弄的这般样儿。” 万贵妃冷笑了一声,然后说道:“这事就交给万通和汪直去处理吧,你还嫌做的不够麻烦嘛?” 四喜诺诺不敢再言,万贵妃却是随手拿起那放落在梳妆台上的侧凤含珠步摇金钗步摇细细的抚摸着。 她虽只封贵妃,但早有过特旨,一切服饰份例位同皇贵妃,享半后服制,而这只步摇,便是她身份的向征,正凤只有皇后才能绾发,而侧凤,只有皇贵妃才可以配戴。 其实她知道要按皇上的真心来说,只恨不能一国两后,把皇后也许了与她,可是终是朝有定规,她无子,又年华,家室不得,封至贵妃,已经是上次她生皇长子才得的特例,再想加封,只能等她再生儿子了。好在皇后不过是泥塑的人儿,这日子却也不是过的不顺心。 只是这头上皇贵妃特许能带的上垂着沉重的流苏,每一摇动,便沉沉作响。奔走了一天,万贵妃,抚着那流苏,脸上不免露出了几分倦色。 世人只见到她的风光,谁能看出来她风光背后的代价? ------------ 第63章 心暗生怜香惜玉 待到此时已是午夜时分,众人皆高枕游梦之中,汪直却一直没有睡熟,他的心里一直在思虑的事太多了,在幽夜里的西厂,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门外挂着的宫灯里的烛火燃烧时,因为受了潮跳焰而发出来的“噼里啪啦”声,越发衬得四下里如死般的沉寂。 汪直思量着今天的一切,其实这几天的一切变故发生的太快了,先是太后要去太庙,他要筹谋出行的仪列,后又是想着要应付万贵妃,一切一切都太快了,一直没有时间,让他好好理一下这些天发生的一切,他或许并不是一个被家族遗弃的孩子,而是一个背负着满族血仇的幸存者。 他活下来,不是因为懦弱,而是为了更好的活着,并为家族里的人讨回一切,可是明月,如果她真是他的姐姐…… 汪直想到自己调阅了明月在锦衣卫里的存档,她的年纪不足以当他的姐姐,可是那时候,她明明已经意识不清了,汪直不信她还会说谎,难道,这个明月是别人顶替的,已经不是当时那个天钺。 想到这里,汪直只觉得脑子里嗡了一声,立时否认了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 不可能,要瞒过一个人的身份不难,可是要在锦衣卫的眼皮里揉进这么一个砂,当真不是太可能,那又能怎么解释这件事呢? 正当汪直心里思量的没有半分头绪的时候,突然听到好似的传来一阵人声喧闹的声音,这声音虽然遥远的好像在另一个世界,汪直却立时披衣而起,知道广宁睡在侧房或是外面的堂屋里的值夜,便嚷道:“广宁,怎么回事?” “啊,厂公,好像是明月姑娘不大好了。”只听到卧房门外的广宁还没有说完,便已经看见卧房的门让汪直踹开了,看着汪直像阵风一样的带着夜中的轻寒旋了出去。 到了明月的屋里,值守的医士,正在给明月行针,明月半裸的背躺在床侧,那雪也似的肌肤上扎满了明晃晃的银针,闪的人心里一阵不安。 汪直看在眼里,不由脸色越发铁青,西厂几个小侍者,本来就畏他如虎,此时见他脸色难看,一侧打下手的小侍者,端着火烛的手都不由微微颤抖,那明烛也跟着微微摇摆,医士不由皱眉。 “给我。”汪直瞧在眼里,伸手过去端住了明烛,以便医士就诊,那小侍者本就惊惧,此时一见汪直近前,吓的立时跪在了一侧,汪直此时也无心情理会他,便只是看着明月那半掩在乌云似的发丝中的侧颊青白的厉害,不过几日那肩头也越发骨肉削耸,心里隐隐有了几分极不舒服的感觉,这样的感受,汪直极少体会,一时之间,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个心情便是所谓的心疼。 看着医士一针一针的扎入明月肩后,又命人点了艾香薰炙,半晌,总算听到明月轻轻的哼了一声,睫羽微微颤抖了一下,医士这才擦了一把自己的额前的细汗,然后说道:“好了,赶紧去取只上好的人参让她含上,这命吊上了,就算是过去了。” 汪直看了一眼此时才跟进来的广宁,然后说道:“你去御药房里取只千年的老参来。” “这……”宫中虽然千年老参不少,可是也有定规,便是汪直,也不是能随取随用的,汪直看了一脸为难的广宁,寒着声音说道:“广成不是在御药房里当差嘛,你不会这点小事,还要我提点吧。” 广宁听出汪直的不悦,不免小意的打量了一侧正卧在床榻上的明月,那雪肤如脂,却也是引人心魂,可是他们都已经是太监了,那里还有什么美色可图,真不明白,厂公怎么会为这么个女人,数次犯些麻烦。 不过,他也只是敢这样想想,可不敢再多言了,当下便赶紧应了差事出去办事。 汪直看着广宁的小动作,他是多精明的一个人,那里会看不出来他的想法,只是他自己也不明白的事,只能慢慢思量了,想到这里,他挑了挑眉头扫了一眼一侧正收拾着东西的医士,然后沉声说道:“昨天不都好多了嘛,怎么突然一下,又厉害了?” 医士本来以为只不过是个犯妇,所以办事的时候,本来就有些马虎,看到汪直亲自过问,这才心里紧上了神,当下早就惊出了一身冷汗,此时听到汪直问话,吓的抱着医药箱,便哆嗦了起来,只是小心的应着:“这么晚了,之前小的也有些犯困,便让小侍者看着,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这般了。” 汪直听了这话,不由双眉一煞,几要发作,后又看了一眼,还未曾完全醒转的明月,想到这医士现下已经是西厂最得力的医者,总不能真将他打煞了,以后要用人可怎么办? 如此思量过后,汪直才压住了一肚子的火气,冷静下来后,反是笑了起来,笑的如风吹散轻云一样潇洒随意,随即又笑道:“似乎你忘记了本座说过,要让你好好照料这位姑娘?” 说着话汪直慢慢踱到床前,坐在床侧,伏下身子轻轻的抚过明月的额头,那神色满是爱怜,这样的动作,充份的显出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疼惜,那一瞬间,在场的人只觉得心里一阵犯寒,看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明月,只能在晚中祈祷这位明月姑娘一定要好起来,要不然,这屋里的人,只怕汪直一个也不会放过。 汪直为明月理好散乱的青丝,这才回过身来,然后眯着微微下弯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很轻很轻的说道:“你说这姑娘啥时候可以醒?” 医士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明月,想了想,最终还是老实的说道:“这姑娘本来就体质有些弱,这次失血又多,之后又不曾好好将养,只怕什么时候醒来,真不好说。”说到这里,看见汪直的脸都黑了,他赶紧一口气都不换的继续说道:“不过,她大险之时已经过去了,应该不日便会醒转。” 汪直这才脸色好转了几分,点了点头,算是应过,可惜不知道,聪明如汪直,能不能想到,这天夜里发生的一切,不日便传入了万贵妃的耳中…… ------------ 第64章 终将雨打风吹去 汪直回了屋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多少年不曾想起的人,多少年都以为已经忘记的记忆,忽然间好像从心里响起了声音,有人在一声一声的唤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念昱……念昱…… 好像那一刻,时间回到了许多年前,也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父亲派人唤他去药斋,刚进了后院的门,却正好遇见父亲送客出来。 来人和父亲寻常的那些客人不同,竟是位内监大人,看见年幼的他,不由向他微微一笑,父亲拂髯微笑着说道:“念昱,来,过来给张公公见个礼。” 对方憨厚的一笑,然后白面似的脸挤成了一团,他没来由的生了几分厌,便向后退了一步,一溜烟的跑了出去,只听到父亲在身后笑道:“这孩子少见人,让您见笑了。” “没有,令千金生的好生标致。”对方虚应的回着话。 他听到千金两字,不由又生了几分怨气,真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能像哥哥们一样,做男儿打扮,弄的现在要处处让杨应宁那臭小子取笑。 汪直悠悠梦回中,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那一个年少的时光里,还记得那时候他也曾年少无知过,曾经只为了要穿上女装而不开心了很久,很久。 其实那时候,他还不懂得,这些不开心,根本就不曾算是人生的苦难。 莫名,他开始忆起了那日惊变的一天,满天的血污与腥臭,他跳入了井内的暗道中,那里是只有他才知道的一个地方,他曾经无意掉入井里,才知道在壁沿处有一个小小的洞穴。 那天,他缩在那里,忍着内心的害怕与不安,一点点的从那洞穴向前钻移,他从来没有爬行过,他不知道前面有没有出口,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爬出去,他只知道,如果他留在那里,只会让那些打扫最后清场的人发现,他们不会让他活下去的。 在爬行的过程中,他曾经那么清醒的感受到一个滑腻的细物从自己的细嫩的手臂游过,他知道那是蛇。他很害怕,可是却又不知道能怎么办,只能咬着牙继续向前,或许前面就是蛇穴,这又怎么样呢? 蛇真的比那些拿着刀刃的修罗更可怕嘛? 他只是穿女装而已,可他不是女人,他是真正的男子汉,他要努力活下来,为了家中所有的人,努力活下来。 便是后面,他感受到了自己腕臂处让细物扎入,然后又开始发麻,发热,他是那么清楚的明白自己让蛇咬了,因为在黑暗里,人的双眼看不见,那感知却变的更加清明,所以他几乎是可以感受到那尖牙一点点扎入肌肤时的触感,可是他没有办法,那洞穴的小道太小了,他只能慢慢向前爬,完全没有其他的出来,因为他抬不起手,他甚至连头也抬不起来,只能那样一点点手脚并用的慢慢向前蹭,那怕那泥碎都涌上了他的眼鼻,可是他也没有办法,因为他完全无法在这么窄小的洞穴里抬起头来,直到最后,总算渐渐看到了光明。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眩晕、眼涩、全身骨头发痛、头重如铁,当他好不容易手脚并用的慢慢蹭出洞穴,只觉得看着外面明亮的阳光,嗅到这带着青草芬芳的空气,只如自地狱中回来人世。 便是天上还在淅淅沥沥的打着雨水,他也只能是抬起头来看看天色,任那雨水打在脸上,恍惚中,他隐隐觉得自己全身都是又麻又热,好像三魂七魄都还没有归位,脑子里也是麻麻酸酸的,几乎不能思考,他只觉得天色这么亮,肯定已经过了辰时,然后……他是什么时间让丢进井中的? 约是三更前后吧,那他居然在那小穴里爬行了一夜,然后,他挪着僵硬的腿慢慢向前,想要分清,自己这是到了那里了,居然不过只是在两个街口外的朱许大街的荒地附近……这样的一点距离,平时里他跑个来回也不会要半个时辰,可是他居然爬了一夜。 一夜,一夜,便是现在他去报请救兵也晚了吧? 那一瞬间是这么的绝望,他不过才七岁大小的年纪,可是却要面临一个最大的决择,他要去向那里讨救兵,而且,还来的及嘛? 想到这最不愿意想到的可能,他心里是那么绝望,在全身都是麻热的时候,也能感到那心中的一点寒意,那么一点点的细小寒意就像一根针一样刺在心尖,让人隐隐做疼。 他什么也不顾的只想要去试一试,他跑到了最大的宅府前,用力去拍大那府门,可是他自己也不过是拼着这么一口气撑到这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晕迷过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到了宫里,只知道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让人卖入了宫中,蛇毒侵食了他的大脑,居然让他把这一切忘记的一干二净,把童年的欢乐忘记的一干二净,把曾经那么疼爱他的家人忘记的一干二净…… 而最重要的是,他居然把那些杀了他的家人的禽兽也忘记的一干二净,忘记了他们催毁了他曾经完美快乐的世界,忘记了他们杀害着家中老少时的狰狞,更忘记了那些禽兽甚至还当着他的面要侵犯他的婢女,忘记那天从小照料她的婢女发出的惨呼以及泣叫,可是,也正因为他们忙着做这事,才会让他有机会逃跑出来…… 可是现在他都想起来了,这一切,他都想起来了…… 汪直醒过来的时候,双目里满是血丝,直如一夜未曾入睡一般,可是他还是强打精神,爬起床,走到窗边,只见窗外雨丝细细密密的顺着屋檐滴下,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滴滴嗒嗒”的声音,其实这声音似乎响了一夜,一直在提醒着他时间的流去。 让雨水冲落了不少树叶,其实还是鲜嫩的茵绿,可却一片片凌乱的落在混着泥泞的雨水里,染上了灰尘的色彩,正顺着雨水慢慢漂动,每当有雨滴落下时,又有新的叶让雨水冲落在泥泞的雨水中,随着泥水流去,谁能想到那些叶,如果没有遇上这一场这样的风雨,其实可以在大树上好好的存活到秋天变红变黄最后才落下呢。 可是因为这一场风雨,它们没有了这样的机会,只能随着雨水变的如此泥泞,再难见当年那样鲜嫩可人的绿茵之色。 ------------ 第65章 溪云初起凤仪殿 太后要在太庙斋净祈福,所以皇后便先回转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天雨落的多,在路上便传皇后犯了咳嗽,精神不济。 万贵妃听闻皇后回来,便是再不愿意,也要跟着其他的嫔妃去请个安,问声好,顺探问一下太后的情况――身在宫中,有的表面功夫,还是不得不做的。 待到进了凤仪殿里,只见皇后一脸苍白的歪在那里看着这些嫔妃们七嘴八舌讨好着皇后,万贵妃也喜孜孜的说:“姐姐您可回来了,这六宫里少了您的主持,可是忙乱煞了我等。” “我看着,妹妹可是更灵巧鲜活呢。”皇后笑语焉焉,只是说完又一脸恹恹的歪在那里不动,只看着座下的嫔妃们正说的热闹,贤妃与久病不出的德妃都来了,德妃刚进门便已有人上前迎了过去,嘴里还笑道:“姐姐可大安了?今儿姐姐的气色倒好。”皇后看在眼里,不由眉眼一挑,看见是太后之前引见的章丽姿,知机她已经获封为淑女,也便不多言语,只是继续歪着。 德妃赶紧摆开了章丽姿的手,与贤妃十分规距的行过了礼,又依规说道:“嫔妾听闻皇后娘娘最近着了风寒,嫔妾久病之身,不能伺候天颜,多年来一直得皇后娘娘照料,闻听娘娘病了,心中甚是感念,特亲手做了一件披衣,望给娘娘御风。” 说着,便见身后宫婢抬了一个小盘上来,上面平放着一件的华彩流离的披风,皇后看在眼里,不由笑道:“这是什么衣料,乍一见着,本宫还以为是妹妹把天上的霞云偷了下来呢,你身子不好快些坐下吧。” 德妃略略欠身又行了一礼,这才淡淡的道:“这些衣服料子,都是内府里呈上来,只是看着规例色彩少了些,自己用金银丝线补织了些花纹而已。” 说的虽然轻飘,可是这样的功夫,最是精细不过,那里是随便能做出来的。 皇后本欲说话,不想一侧的万贵妃一阵急咳,宫女忙上来侍候,皇后见她咳得满面通红,不由道:“呀,妹妹,你也要保重,这时气冷一阵,暖一阵,又总是凉雨稀下,最易受寒。” 万贵妃自吃了茶,渐渐安静下来,只是眉眼却是瞅着德妃,德妃本来就是一脸病弱之态,看见万妃的神色,也不改脸上的淡漠,只是欠欠的依在了椅上。 正说着话,宫女来回:“汪直大人来给娘娘请安来了。” 听了这话,万贵妃手里的茶盏都微微荡了一下,那茶盏里的茶叶也跟着浮动了起来,她还算好看的凤目微微挑动了一下,那眉眼间多是生了几分异样之色。 一侧原本因让德妃摆开,有些尴尬,而一直不出声的章丽姿却突然道:“今儿倒巧,像是约好的。” 这话一出口,这殿里那里有一个笨人,谁人的眉眼不是跟着跳了一下? 此时汪直已经走进来,因是才落了几日的雨,天气微有些凉,所以他穿着织锦缎玄色长衣,腰上系着一串宝珠腰细,进来以后,先对皇后施了一礼,又向各宫嫔妃问了安好,皇后忙命人搀起,又赐了座。 章丽姿却突然轻轻嗳哟了一声,看着皇后有些不满意的看着她,她这才说道:“妹妹初进宫来,从未见过世面,一时见厂公衣裳上系腰的这几颗东珠真漂亮,实在有些难以自已,不过这可是皇上赏的?厂公真得皇上的恩遇呀,我入宫时久,这样好的东珠,便是在皇后娘娘身上也不曾见过几次呢。” 听了她的话,一时宫闱里的嫔妃们的表情都有些复杂了,间或有期盼好戏的,间或有平时对汪直有几分好感,再为他担心的,但更多的人只是看着皇后,而皇后却不再歪在榻上,反是欠起了身子,扫了一眼一侧一脸似笑非笑的章丽姿。 汪直只觉得眉眼一抽,他这些年也是顺心惯了,还真是第一次有人当众如此让他下不来台,他不由抬起了眼来,好好打量了一番说话的章丽姿,看见她的眉目清秀,不由暗暗计较,嘴里却说道:“这明明是珍珠,哪里是东珠了。再借奴才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用东珠来作饰啊。” 章丽姿轻笑了一声:“原是我年纪小,又出身小户人家,见识浅,看错了。” 皇后这才冷哼了一声,然后方转对汪直笑道:“是这样的,我请厂公来,只是你们西厂专缉宫内司职全卫,拱卫天子,现下本宫有个婢女失踪了,想让厂公好生寻回来。” 说到这里,却听万贵妃忽然哧的一笑,然后说道:“娘娘说的真是笑话,这深宫内禁,普通人等闲不得进出,既然不能出去,如此年岁,便是走错了,也该自己回宫,还要劳烦厂公费心缉查,可是这姑娘有什么特别之处。还是娘娘怀疑内禁中人谁人谋算了这位宫婢?” 皇后听了只觉得心里一阵火气,可是现下她只希望把明月寻回来,所以不想在这时候与万贵妃太多冲突,只得勉强笑道:“我这婢女本来就是新入宫中,不熟道路或也有之,总之,望厂公帮我好生寻回,只管对她说,只要她好生回来当差,过去的事,本宫皆不追究。” 言罢,皇后有意无意的瞅了一眼万贵妃。 万贵妃听了皇后的话,却不以为意,反是冷哼了一声道:“私离宫禁,姐姐也不追究?以后还如何管束宫婢,以我看,不如就让厂公迅捷拿人,不论生死。”说到这里,万贵妃微一转头,对着汪直似笑非笑。 只是那“不论生死”着实让人心里犯凉。便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汪直,听到这四字,又想起现在还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明月,也是心里一阵火起,不过他一向是依附在万贵妃之下,这些年也多得她之提拔,是公认的万贵妃的党群,自然不能当下驳了万贵妃之言,只能一脸无奈的看着万贵妃,只是心里却早就有了新的打算。 皇后听到这里却是一拍书桌而起沉声道:“本宫宫里的人,便是要罚要打,也是本宫的事,什么时候妹妹开始拿起了这凤仪殿里的主意?” 王皇后素来软弱退让,从未在人前于过万贵妃难堪,此时她言语如此犀利,万贵妃那里受的住,只见她一下站了起来,只是愣愣的看着皇后,半晌无言,这屋里其他的嫔妃也早就失了看戏的心思,可是这样的时候,谁又敢劝? ------------ 第66章 凤凰与毕方之争 王皇后目光炯炯的看着万贵妃,缓缓抚过自己手下卧榻上的凤尾雕饰的抚手,然后慢慢的说道:“你且记住,只要本宫一天还住在这凤仪殿里,这六宫里执掌凤印的就是本宫,就算本宫再无用,这凤仪殿里的人与事,还轮不到妹妹来操心,还是妹妹以为本宫已经无用到了,连这一宫之事都打理不好啦?” 说到这里,王皇后慢慢的歪进了榻上,找了一个舒服的位子靠着,继续说道:“本宫若是连这点能力也不如,太后与皇上又怎么能放心把六宫之印交于本宫手里?天下子民,又怎么会尊重本宫这个一国之母。” 言辞森冷,面容肃然,这样的王皇后不是他们以前见过的王皇后,那个总是一脸淡漠,然后少于梳妆理容,看起来寡淡的像是个出家人的王皇后。 一个几乎要让人忽略这凤仪殿里还坐着一个女主人的皇后。 到了此时,此刻,那些或许曾经在心里几次嘲弄过她无用的嫔妃们,才恍惚间明白,过去的那些无能,那些儒弱,不过只是一个假像而已,她必竟是从三千佳丽里脱颖而出,受太后与皇上的钦点,承继天下敬慕,这大明皇朝正统的女主人,她的身世不是这些人里最高的,也不是最低的,容颜也不是最美的,才艺更不是最出众的,可是只有她,稳坐了这凤座十余年,而当年的吴后,虽然也有机会坐上这宝座,可是不过才月许,便已让废除了。 这么多年来,她的无声,她的沉默,让大家忽略了她的尊贵的身份,更让大家忽略了她的机智与才思,可是此时她如此发威,那凤冠下颜色如玉的脸颊上再透出来的已不在是过去的寡淡,而是一种扑面而来的皇家威仪,便是骄纵与万贵妃,居然也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映。 皇后句句都把正统抬出来,那里不是正扎在她的痛处,可是皇后又将皇上与太后钦点抬出话头,此时要是驳了她的话,那可不就是说皇上与太后无识人之明? 若是过去,她或真不在意,片刻就想拂袖而去,可是之前皇后也曾暗中助过她一把,虽然不知道皇后起的是什么心思,可是却也提醒了她,在这六宫里,皇后还是有自己的影响力与势力的。 而且现在,之前刺杀的事,一直没有结果,这六宫中最是杀人与无形的像是流言,一天没有结案,那谣传她暗杀皇后的消息,便是日日盛传,她若此时再对皇后不敬,传到前朝,传到太后的耳里,便是皇上要护着她,只怕也是不易了,更是露了她放嚣无德,不恭正宫的罪名。 万贵妃想到这些,只觉得气的血都要吐出来了,这么多年来,谁人敢在众人面前下她的面子? 可是这片刻中,她的心思转了三个圈,最后也知道皇后特意挑了这么个嫔妃齐在场所发难,自己除了忍气吞声,再难有别的法子了,便是她想掩口,这里有些人的口她也是掩不住的,不说贤妃恨她伤子之仇,便是德妃那三大碗红花汤,让她落下的病根,她虽然无力复仇,可是如果有机会的话,也不会在意说几句公道话的。 这两个现在都是事非圈外的人,虽然太后不喜欢她们,可是越是这样的人,说出的话,才越有力量,想到这些,万贵妃冷冷的扫了一眼歪坐在那似乎一脸病容的皇后,只见她九凤冠在明烛的照耀下闪闪晃眼,一时看不真切,只见那小巧的朱唇微微上扬,似有几分得色。 一瞬间万贵妃只觉得一口血从胸口涌上脸,可是却不得不忍着内心的气恼,尽量平静的说道:“皇后娘娘,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嫔妾!!! 十几年了,十几年了,这样一句自谦的恭敬话,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话吧。 皇后微微垂下眼眸,虽然现在的交锋不过只是一瞬间,可是前面自己做了多少准备,按排何淑女去伺候皇上,以分万贵妃之宠,当然,这里面还少不了汪直一直没有查出行刺主谋的功劳,这么多方方面面的准备,总算换回来一句恭敬话。 虽然不过一句话,可是谁人能知道她在后面,为了得到这句话,付出了多少心力? 才开始便已经如此不易,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样才能得到更多,想到这里,皇后突然觉得腰有些酸软了,她只能微微的伸了一下身子,让自己尽量舒服的坐好,然后抬起头来,扫视了一下座下嫔妃,这里面那个不是芳华年少,那个不是国色天香? 可是他们都让一个人比下去了,一个比他们年长许多的女人――万贞儿,给完全的比下去了。 想到这里皇后不由仔细的打量起了万贞儿,隐隐可以看见她的眼下眶已经微有些松驰了,眼角也有些细纹,当然,以她的年岁来说,她算是保养的十分好的人。 要知道,她的年岁与周太后也不过是相差岁许罢了,周太后却已经显出中年人的富态了,可是万贞儿,还是尽量做着少妇打扮的,或许她的年岁,也是她心头的痛处吧。 其实,她即使年少时也曾美丽动人,但在这从来不或缺美女的后宫中,她绝不是最美丽的,必竟岁月不可能饶过任何一个人。可是她却独得了皇上这么多年的宠幸,唯不过少年患难之情外,还有一个特色,便是她从来不会做出让皇上讨厌的事,很多时候,她在人后,如何放嚣,在皇上面前,也是恭敬有礼的。 只是放眼全场嫔妃,除了万贵妃,谁人敢与她一样穿着正红规制的宫装? 只不过她身上的绣的是凤凰,而万贵妃的衣服绣的是司火神鸟毕方。 凤凰浴火,火焰也是凤凰的像征。 毕方确是传说中不吃谷物,吞吃火焰为生的司掌火狱之刑的神兽,此物虽非是凤凰,可是又何尝不是不敬? 但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敢说过万贞儿的不是,而她只要来向皇后请安,必是穿着与皇后同色规服,上绣纹虽然不敢用凤饰,可是却从没有少过毕方。 她们两个人,从来都是这后宫里争斗的涡心,只是不知道是凤凰压过毕方,还是这独脚的老神鸟,可以压过凤凰。 两人在明烛之下互视着对方,目光里隐隐可见的是烛火的摇摆。 一时静默无言,谁人也不敢打破这静寂,良久,良久,皇后终是出声说道:“妹妹客气了,若没有旁的事,本宫也乏了,大家就散了吧,汪直,好生把本宫的事给用心办好,本宫要的是活人,不是让人灭口后的尸体。” 话才说到一半,万贵妃已经略略欠了一下身子,算是行过礼了,便转身离去。想来心中必是又羞又怒,脚步也走的格外的快。 看着万贵妃离去的背影,汪直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不论如何,有了皇后这番发作,他便是以后交出个活生生的明月,也能对万贵妃交待的过去,当然,他之前也不曾想过要害了明月的性命,只是免不得要安排好她远离京城,这样一来,很多事都再难追究下去。 现下有了皇后的这阵顺风,当然更好处理。他那里有不应的道理,汪直立时伏身恭敬的应了差事,这才与其他嫔妃一起缓缓退出了凤仪殿,走到殿下回廊,远远看见万贵妃正打了四喜一个耳光,只是离的太远,听不清在骂些什么。 想来,左右不过是心里气闷,找个出气的桶而罢了。 汪直瞧在眼里,心里突生一念,他素来知道四喜对他驳有好感,现下又发现,万贵妃时常无故责打她,这个丫头伺候万贵妃的时间最久,虽然不能说绝顶聪明,想来也必有其过人之处。 思及此处,汪直的眼眸里异样的闪亮,那眉眼间更如桃花带笑,格外俊丽。 ------------ 第67章 茶香尤温心已凉 瞧着众嫔妃的离开,皇后这才微侧了一下身子,看着在一侧的兰心,看似随意的言道:“明儿个,你让人去挑几个伶俐的内监最好还懂些药理,哦,对了,我听说有个叫广成的甚是机敏,是嘛?” 兰心微愣了一下,可是待她回过神来,看见皇后已经歪在榻上似乎很困倦,一时也捉磨不定,这点出来的人可是真只是个机敏的人物而已。 兰心用笼暗了烛火,又取了毛毯盖在皇后身上,这才摄着身子退在外面的回廊角处候着,才立了没多会,便看见梅娘从一侧走了出来,对着她挤眉弄眼的,看的兰心胸口一阵火起,她也说不上是埋怨谁,只是梅娘这次做的事,着实是手脚不干净,现在不只是简单的送了一个把柄给了万贵妃,更重要的是明月又没死绝,待那个丫头回来以后,该将如何? 兰心素比梅娘要多几分心眼,她到了今天看着皇后如此突然发难,已经是铁定要维护明月且不提去,只看这姑娘来了以后,看着不显山水,可是明里暗里已经让皇后变了不少,再不是过去那个可以任由着万贵妃揉捏的软团子,只这一点,便已经极不简单了。 她心里越想越是气恼,梅娘左右不该没闹明月状况便发难,更不想再理会梅娘,只望能从此退出这个是非圈子,好生守两年,待到足岁出宫才好,可是梅娘那里肯? 梅娘本来在那里向兰心打了半天眼色,见她居然只如没曾看见一般,当下也生了几分焦虑,便上前了几步,轻唤道:“兰姐姐,你过来一下,我有话与你说。” “嘘。”兰心无奈的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这才小声的说道:“你不要命了,娘娘才歇了,你要惊了驾,小心发落了你。” 梅娘只得急的跺了跺脚,兰心这才无奈的向其他待值的小宫婢打了一个眼色,退了下去,待到他们两人走远以后,这几个当值的小宫婢也不由倦倦的开始打起了哈欠,皇后御下一向宽厚,此时当值的掌衣姑姑都溜走了,她们不免松懈,居然小声的开始讨论起了晚上的晚餐,说是今天看到厨下准备做药膳,不知道御药房里送来了什么好东西。 听到她们的对方,大家都以为已经沉睡的皇后缓缓睁开了双眸,眼眸里那里有半分倦色?她睁开眼眸看着那溜金为饰的天幕悬顶上满满的龙凤雕花,嘴角慢慢露出一丝嘲弄,万贞儿终归是少了几分见识,只知道毕方为吞火神鸟,以为有了这个就能克制凤凰,可曾想到,自古以来,能与神龙共傲视天地的只有凤凰,何曾会是一只独脚的丑物? 皇后想到这里眉眼不由一动,她真的不曾想到,那个广成说的话,居然是真的,汪直居然想要借她的手来救明月,这算是向她卖个人情,还是投诚? 不论如何,汪直,这个西厂的厂公,还是很有价值的一个奴才,不论是那一种,她都想要静观其变,只是不知道明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时候正让皇后惦念中的明月在那呢? 皇后以为她在西厂,可是实际上呢? 汪直做梦都不曾想到,明月居然跑了,居然从西厂跑了出去,对于他来说,这不异为一种奇耻大辱,可是更多的,他却是在担心,担心她的安危。 当听到一早上只有张敏来寻过他,汪直眼皮微微动了一下,说起来,张敏与已亡故的叶驸马可是同乡呢。想到这些点点滴滴的细碎线索,汪直不由自主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明月如果是落进了张敏的手里,或许也未必会有生命危险,他只能如时安慰自己,现下的情况,他着实也不可妄动……因为万贵妃,只怕还等着他的解释呢。 此时举步维艰,一子错,便是万劫不复。 可他,不能万劫不复,因为他还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报仇的希望。 而明月此时在那呢? 这一点,明月自己也不知道,她早上服过药,便沉沉的睡去了,待到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入夜时分,一睁开眼,便见床侧雕着如意云头纹攒成透棂。这本不是什么出奇之物,可是却绝不是内宫的规制。 因是床前放置了屏风,一共九联活页八字式拉开,挡的死严,烛灯又在床侧,完全看不见屏风后可有没有其他人。 明月想要起身瞧瞧这会自己可是在那,刚一用力,却只觉得身子麻软的厉害,不由自主的叮咛了一声,可是却是动弹不得, 听到她发出了声音,居然有一个女子的回应道:“你醒了。” 说着话,便看见一双如玉脂般的小手搭在了屏风上,慢慢的将屏风向一侧折收,动作之间,只先看见她露出半身荷绿色的儒裙,身姿娇弱纤瘦,那身衣裳不过是寻常式样,非宫装,可是那料子却是极好,极像是贡品里的碧水锦绸――这可不是一般人家的掌珠,能用的上的料子。 似是感受到了明月在打量自己,这衣裳的主人不由自主的探出脑袋瞧了一眼明月,那举止只如是邻家的小妹一样,让人不免生出几分好感的朝她笑了笑。 看见明月的笑容,对方也笑了起来,这一笑如春风吹过,风姿无限。明月此时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一下,这少女也就十四五左右,发髻梳成小辫垂在后面,显未及笄,不过头上却也绾着小髫,并簪着支翡翠玉钗,碧绿的颜色与她的衣裳相映生辉,更衬的她雪白的肌肤在屋里的灯火照耀下,散发着淡淡桔色柔光,眼睛并不是很大,但配上她娇小鹅蛋脸,却是十分合适,刚才一笑时,左边的嘴角边一个梨窝隐现,更显出几分俏皮可爱,这不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子,却看着让人喜欢,最少明月现在并不讨厌她。 此时少女已经完全的移开了屏风,明月这才发现,屏风后面,有一个小小的桌几,那里放着一个茶炉正煨着壶茶,茶香袅袅,案几上放着三个茶盏,一侧椅上还端坐了一个她十分熟悉的人――杨应宁。 看着杨应宁一脸探究的神色,明月只觉得自己的头也开始痛了起来,现下真是全身上下无一处自在。 移开屏风以后,才发现,这屋子极大,可是三人都不说话,显得冷冷清清的。少女极力找话来讲的说道:“我叫沐华,明月姐姐,你好点了嘛。之前宏哥哥也来看您了,可是您一直没有醒,他喝了几盏茶,终是等不及才走了。” 明月听到这话,不由扫了一眼那三盏茶盏,残盏未收,茶香尤在,想来才走不久吧,只不知道她的宏哥哥是谁? 会是他嘛?明月不由自主的在心里想到了张宏治那似笑非笑的容颜,可就在这时候,却听沐华已经问道:“姐姐你和宏哥哥是好朋友嘛?” 明月不言,反是杨应宁说:“沐华,你去取些粥食点心过来吧,她该饿了。” 说着望了明月一眼,道:“你怎么不好奇为什么会见到我嘛?” 明月却是凝眸回神,杨应宁见她依旧是平日的神色,心里却是莫名地气苦与烦躁,手里一时有些无措,顺手拿了一侧的茶盏,想要饮上一口压一压自己的心情,可是却发现错拿了之前张宏治留下的,此时如何还饮的下去,只觉得那茶盏倒似生了刺一般握不住,几欲要扔下去。 她这样不在意他,连问一句都不肯,连稍假辞色表个谢意都不肯。难道她还在怪他,恨他嘛? 杨应宁的神色有异,便是年少如沐华也看了出来,她本已经起步欲走,可是看着两人的气氛不对,不由迟疑着又停了下来,终究嗫嚅出一句话来,“我……应哥哥,要不要我给你重温一下茶。”只是才问出口,她便又生了怯意。 杨应宁听到了沐华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失态,他是怎么了?不过只是一个歌姬罢了,可是刚才他为什么会…… 半晌,他长叹了一口气,只是答话的声音里有几分僵硬,“不用了。” 沐华这才如释重负的匆匆离去,只留下室内静默的两人。 ------------ 第68章 心里隐隐有波动 这时候已经初夏,夜里并不十分清冷,但想是因为明月血虚,所以还是感到从门窗里透进的风有几分寒意。 明月看着坐在那的杨应宁,窗边独自倚坐,曾几何时,笑得清雅飒然的少年,成长的如此内敛? 两人默然无声,可是却都不由回忆起那一夜的惊情,他的手扶在她腰间,隔着薄薄湿冷的衣裳,掌心触到她肌肤滑腻如脂,唇齿交缠间,他的掌心微冷,贴在她滚烫的胸口而细嫩的肌肤上,手上的茧已经触动了她身上的每一处神经,她不能忘记那一夜发生的事,他又能嘛? 不知道过了多久,沐华提着食盒与张宏治一同进来,张宏治眼中带着淡淡的倦意,烛光映在他年轻的脸颊上,眼眉如画,当真是风神俊朗,却颇有些憔悴。 张宏治一走进来,凝望着明月与杨应宁的沉默,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久久不语。 沐华看着几人的僵持,有些失落的垂下了眼眸,然后走到一则的桌几上摆上了点心与粥食,接着识趣的起身告辞。 杨应宁微微愣了一下,终也是跟着退了出去,明月看见他们都离开,独留了张宏治在室内,不由挑了挑眉,这样看来,张宏治似乎是他们当中的领军人? “你……恢复得怎样?” 张宏治并不坐下,只是静静看着明月,半晌也不知道能说什么,终只是这般笑了笑,然后开口问道。 “这伤只是看着凶险,其实并无大碍……” 明月的声音淡漠有礼,却透着明显的生分。 张宏治看着她的神色,终是慢慢端起了一侧的点心食盒,还有那小碗粥,走到了明月身侧,然后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呢?又为什么要反出锦衣卫?” 明月却只是抬眼瞧着他,“你为何如此冲动?为了救我,得罪了西厂,还暴露了张敏,值得嘛?” 张宏治却没有正面答他,反是把点心与粥食放在了明月床侧的台案上,然后慢慢扶着明月坐好,小心的将她围在被中,免得让她的伤口直接碰在墙侧,免得触痛她,扶她坐好以后,这才将粥递送到了她的手中,接着见她的头发长长的垂散在肩头,驳是不便,顺手从案上瓶中折了一朵海棠花,为明月将头发一卷,簪到髻上。 动作说不上多熟练,可是明月心里隐隐有些波动。 生皆老、死同穴、盘官发、绾青丝…… 明月浅浅的饮了一口稀粥,然后却听一侧的张宏治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明月却是不理会,张宏治突然心头怒起,一把拧过她正端着粥碗的手,眼中闪着怒气,明月并不挣扎,笑容凄婉清柔,却偏偏闪耀着无可动摇的刚强,声音淡淡:“因为我有血海深仇,不能不报!” 张宏治一楞,这才恍然大悟道:“你家人死于锦衣卫之诏狱?” 他问的直白手也缓缓松开,可是明月却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眸,她怎么能忘记那一夜,家中老少恸哭,满室鲜血腥臭的情景,不由心中一痛。 “我们家只有我一个女人活下来,还有个弟弟也不知所踪了……”明月低低应着,眼中波光一闪,她不想再纠缠这些问题,只怕张宏治问的深了,于是反问道:“你呢,又为什么?” 张宏治眉间涩意更深,目光森冷,让人生出战栗,他微微冷笑:“呵呵,你知道嘛,有一个大家族,他们的男主人,喜欢一个老妾,宠妾灭妻,可是老妾生不出儿子,最后有一天,有个小丫鬟无意中得到了男主人的宠爱,又无意中生下了儿子。可是老妾不容,而女主人也无力保护这个孩子,可是早已失势的女主人又不忍心让自己的夫君无后,所以她只能秘密将这个孩子送离了这个深宅大院。” 他的声若冷水冰清,声声泠泠,沁入心中,明月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凉,这是一种包含恨意的声音。她是孤苦无依之人,如何能不明白他心中的的苦楚,不由问道:“你就是这个孩子?那你这次回来……” “我要见我的父亲,问问他为什么这么狠心,能够如此放纵这个老妾凌辱自己的骨肉,妻妾……”他苦笑着。 明月心里略略有些不忍道:“他怎么说?” 张宏治眼眸微微眯起继续道:“没有机会,我没有机会去问他。” 明月刚想说些什么,突然之间所有的片断的回忆,在一瞬间涌在心上,那铁盒里的散集脉案,还有那日惊变前张敏的到来,不错,张敏!!! 想到这些,明月的瞳仁深处,露出一丝诡谲――什么老妾,什么大宅院,什么失势的女主人?如果把老妾换成万贵妃,把这大宅院换成了深宫,又有什么不妥不对的嘛? “让我来为你分忧吧!”明月声音透出了几分心切。 “你?” 张宏治一楞,眼中放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只是打量着烛光下的明月,只见她面颊映在火烛间,白玉一般洁净无瑕,只是双眼里透着冰寒的戾气。 她究竟有一段什么样的过往? 张宏治想问,可是最终没有问出口,明月看见张宏治的游疑,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觉得胸口一阵疼痛,咳意上涌,竟一时喘不过气来。 “你先躺下吧,好好休息。”张宏治一见,急忙说道,接着又顺手接过她手里的吃食,扶着她睡好,这才说道:“你好好珍惜自己才是最紧要的,我的事,你帮不上忙。” 说着,他哽住了,因为他感到明月有些乞求一般的扯着他的袖子,他有些无奈的看着明月,明月此时才缓过气来,这才说道:“让我帮你吧,你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因为我的家人是让万贵妃害死的……” 明月声音幽幽,仿佛从天边传来,空灵飘渺。万贵妃的名字一出来,张宏治明显微微愣了一下,多少年来,他在心里思量千百次的事,可是从来不曾有机会真诚的与人交谈此事,可是此时却让人一下扯破了最后的防线。 ------------ 第69章 皆有前缘莫羡人 对于母亲的记忆,张宏治从来是模糊的,自他记事以来,他从来不曾有机会见过自己的母亲,从他记事起,他的身边只有一个吴姓的乳娘,也不算是乳娘吧,应该算是教习妈妈,他是吴废后家族里遣出来的人。 什么凤子龙孙,如果不是他有些可资利用之处,想来,也早就没人会理睬照顾他吧? 张宏治真的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只知道,从自己记事起,他就一直在学习,学习着让自己优秀,学习着讨好着周围的每一个人,因为,他知道,在他没有能力前,这些人,表面客气的唤他一声少爷,其实他不过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棋子,如果他们发现,他不好用的话,随便可以弃子。 他不敢或缺的一直在努力,他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希望自己可以活下去。 吴家这么多年的努力,为什么,最初或只是为了买最后的一个保险,一个可以保住吴家未来五十年平安的保险,可是随着时间过去,他们发现,这个棋子太有用了,因为当今天子,一直没有男丁。 而他,便成为了唯一的男丁,或许,他可以成为帝皇也不一定? 想到这种可能,吴家那里不会热血涌起? 本来只是想为自己一家的平安留条可以向皇上与太后求好的后路,结果却可能是未来五十年富贵。 从龙之功,教养之功,那里是一般可以磨却的? 可是因为这个成果太厚重了,所以这个棋子也越来越重要,反而不敢轻易用出,因为一招棋败,便是万劫难复,他们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机会,等待万妃失宠。 可是,这个机会一直没有来,张宏治曾经以为,自己有生之年,或许都要永远留在了南京,可是就在吴家就要绝望的时候,总算从中宫传来消息――皇上朝颜叹华发,念子息。 可是这中间的时间实在用了太多在等待,如此一来,谁能证实张宏治的身份,便成了问题。 虽然有了张敏的佐证,吴废后的佐证,可是终是时间太过久远了,而且他的生母早就死去,以皇上现在对万贵妃的宠幸,如何能轻举妄动? 灯华映在张宏治的面颊上,光晕淡淡,细细看来,他真的与今上有几分相似,只是今上,少年流离,便是如今君临天下,也少了帝皇的雍容,反是总有几分怯怯的木纳,可是张宏治却不同,他一脸坚定的自信,丰神如玉,如何也看不出来,他也久经磨难。 但只要你仔细去看,便能看出来,他眉眼鼻官间与当今天子相似之处,只是张宏治的唇更薄,双颊骨削如甲,虽是俊逸动人,却也看出是个疏冷寡淡之人,只怕比当今天子薄情了些。 明月看着他,眼眸里的神华流动,谁也不知道她此时在做的计较,如果说她们一家是因为万贵妃的恨毒,那张宏治又何尝不是起因? 或许这就是因果吧,当年叶府因他而亡,现在,她却也要利用他才能报仇,可是此人实在太过狡诡,明月双眼微微转动了一下,终是垂下眼眸,似在闭目养神,可是却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曾经善良的叶念锦,那个曾让父亲夸赞有如冰雪一般透亮高洁的灵魂,已经在她此念间碎成片裂,只余下一地的哀鸣。 两人各有心思,一时反而无言,此时却听门“吱呀”一声让人推开,进来的人是沐华,她一推开虚掩的屋门,便看见张宏治坐在明月一床侧,两人静默相望,一时宁静,更添几分安祥,没来由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觉得心里生出了一阵酸意,半晌才说道:“宏哥哥,义父请您过去述话。” 张宏治这才笑着向明月欠了一下身子,然后说道:“我明天再来看你。”那神态自是十分自然,只是他一笑,双目微向上扬而弯如月,是典型的桃花眼,让原本有些硬冷的容颜立时变的生动而柔情。 明月或不觉如何,一侧的沐华,却只觉得内心如让人用刀绞杀了一般,只是处处生硬的疼痛。 随着张宏治向前走不了几步,沐华终是少女心性,忍不住说道:“宏哥哥,你是不是喜欢明月姐姐。” 听到这里,张宏治不由驻足回首,见一侧的沐华在,回廊的壁灯的照耀下,一袭绿水单衫,像三月柔柳上那最温柔的一抹春色,撞进眼帘时,娇嫩得令人微微心疼。 沐华微微垂下头脸,她额前的盖发遮去了大半面容,露出鬓侧斜簪的花钗微微颤抖,她有些不安的在自己握紧着自己的衣袖,一脸的局促,虽是看不见脸,却能见她一双耳已经映成赤红。 张宏治本就通晓世情,当然也包含男女之情,那里会看不明白沐华的心思,只是,是什么时候,扯住他衣袖的小女孩就长大了? 他半晌无言,沐华不安的抬起脸,脸上浮起一抹苦痛的微笑,对张宏治道:“肯定是的,对吧,我发现,宏哥哥只有对着明月姐姐微笑的时候,眼睛里才会发亮。” 居然难道破他的心思,张宏治心里微有些暗惊,或是以前有些小看这丫头了,她或是不聪明机变,可是却察人入微,能得张敏喜欢收为义女,果然也是有些机灵之处的。 想到这些,张宏治脸渐渐浮出笑意:“傻丫头,你想太多了,你还小,等你大了,就会明白很多事,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 沐华听到这样的回答,只是仰着头,望着张宏治,烛火透过笼灯的灯纱透出桔色的光芒,映在她的脸上,温暖而明晰的一点光,却清楚的看见她眼角隐隐有泪滑下,那泪光淡得像光影的错线,让人觉得似乎只是一阵错觉。 不过一瞬间,沐华已经不再多言,赶紧向前走了几步,然后说道:“宏哥哥,是沐华不识大体了,这问题,只当沐华不曾问过吧,义父还在等我们呢。”她走路时身影纤弱,如是风吹过花影摇曳一般,好像随便会让风催去。 张宏治心里渐渐生了几分不忍,可是却也知道,此时不可劝,要不姑娘面皮薄,更是无颜自处。只是他身负如此使命,那有心思谈情论爱,但为什么面对明月,他却忍不住心起波澜,或真是应了那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或只能说,皆有前缘莫羡人。 ------------ 第70章 一分一分的黯淡 转月便进了七月里,这几些的时光中,明月已经养好了伤,也从沐华那里得知,她是张敏的养女,而这宅子,便了张敏在京都为她置办的,因是她一个人独住,所以也不是十分大,不过好在有四五个得力的家人照料,也算是精致。 那一日张宏治走后,明月已经数日里除张沐华外,不曾见着什么人了,张沐华是个机灵的姑娘,看着明月见好,怕她在床上无聊,常过来与她一起做些女红,闲聊几许。 其实这宅子里对明月十分客气,可说是以待为上宾,她要离开完全不是问题,可是现下,她却不想离开,又过了几日,总算是能下床了,明月自己开了几副药,又无事便开始又在院子里料理起了花花草草,看是她喜欢,有时候,她要些什么品种的花卉,张沐华也多让家丁去寻来,因此,两个相处的越加相得。 如此转眼便一晃大半月过去,入了七月,因不几日便是了七夕,也是万贵妃的生辰,一般这样的日子里宫里多数是要热闹一番的,但因为还在太后还在太庙守斋,所以一切庆典从简。 饶是如此,还在月初里司礼监就已经大忙特忙,预备赐宴嫔妃,戏曲剧幕等诸项事宜,都要一一布置起来,直忙得人仰马翻。 因京中夏日暑热,明月在院中料理了一会花草,又听张沐华说了说适才见着张敏出外采办,事情既多,繁杂冗烦,所以这几日也不曾再有空得出了。 明月只是默默的听着,张沐华原居在陪都南京,那里街巷子里也有几个相得的大家闺秀,原就是好热闹的人,此时来了京都,左右朋友没有几人,这会有了明月相伴,当真也是解了她的愁闷。 明月只是默默的听着张沐华嘻闹间说起的一切,在翠郁浓荫的树下小心的找着自己想要的东西,迎着微风吹在衣袖之间,十分凉快。她心思本来就偏沉静,要不也学不来那古板沉闷的医道,后来遇上惊变,历经生死劫,又让缠锁在那室内十几年,早就磨的内心沉冷无比,所以多数的时候,只是带笑不语。 张沐华看着她的动作,不由啧啧了几句:“明月姐姐,你怎么会喜欢这些。”正说着话,有家人送来了解暑的酸梅茶,张沐华端着饮了一口,不觉神色一爽,不由道:“这茶真好,明月姐,你也尝尝。” 明月看着她盛情,便笑着接了过来,又尝了一口那茶,只觉得满口生津,陪笑道:“当真是煮的一手好凉暑茶。”一侧的厨娘听了以后,有些献宝般的说道:“奴家倒也没什么本事,只是生在聆南暑热之地,从小在家煮的一手好凉汤。” “你们两个倒是会享福,这大夏日里躲的这里偷凉吃茶。”声音清和调侃,可是却透着几分喜悦,明月微一侧首,便看见张宏治,从一侧的小回门里走了进来,几许时日不见,他倒是越发清减了,也不知道是在忙些什么,人瘦的几有些脱了型,却不难看,反而多了几分倨傲冰霜的冷沉,让人没来由的感到有些畏惧。 明月看着他手里扭着一只细白瓷瓶,看的分明,是御药房里特有规制,远远又听他笑道:“你气色看来好多了,早知道,我便不巴巴送药来了。” 说着话,张宏治一双眉眼已经是微微弯起,这样一笑,那冷沉便化如凉风而去,只觉得那整个面容都柔和而分明起来,连同心底那阴暗而不可计较的想法,一一都清晰得浮了上来, 明月微微有些恍惚,片刻间她感到自己手里微温,才发现张宏治已经将那个瓷瓶放入她的手里,那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想来他是一路小心的紧紧握在手里,她下意识的打开嗅了嗅,立时一脸色微惊的说道:“九沉天喜丸。” “咦,你却是个识货的,那这个给你也不算明珠暗投。”张宏治说的淡定,一脸懒散,如是才睡醒一般的大少爷随便丢了自己面前挡目的书本,毫没有一点可惜之态。 可是明月却知道这药不易得,以他现在的身份,只怕不知道要花了多少心思,用了多少打算才能弄上一瓶,那一瞬间,她也不知道为何,好像这瓶上的温热从手心里直直顺着血脉刺进了心尖,隐隐的坐痛,她不由用力的握紧了手里的瓷瓶,暗自对自己说:明月,你不能心软,如果不能做到万无一失,便要为自己留下后路。 就在她失神的这一刹那,张宏治才就近偷偷打量起了明月,她今天着了一色粉水的璺裙,因是夏暑,衣料难免有些轻薄,因是这样,更显风姿绰约。 明月回过神来,便站起身,对着张宏治笑道:“这么好的物件,我可要好生收着,不过,无功不受禄,你且在这歇着,我前些时候无事,与沐华一起制了些香包,便赠你一个,也算是全了礼数。” 他今天出来,本就是偷溜出来送药,原不该当停留,可是看着明月笑容温柔,又听说她亲手绣了香包要赠与他,虽说是谢礼,可是一时忆起小时候学读过的诗――我出东门游,邂逅承清尘,我既媚君姿,君亦悦我颜。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 居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细细翻滚,不忍拒说不肯,只是笑着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明月回了屋里,以扇柄拔开那香包的封口,细细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无错以后,才小心的用罗帕包住双手,将那香包封死,收拾停当以后,出门前无意间又看到那桌上放着九沉天喜丸的细白瓷瓶,思及他一心喜悦的来给自己送药,可是她却回的是一个这样的毒物,一时心思翻滚,只如逃命一般的赶紧离开了屋子,不忍再想,也不愿意再想。 从她决心复仇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应该明白,在仇恨的世界里,不能容下的东西太多,包含不该有的温情。 因是明月收拾香包用了些时候,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晦暗下来,不如之前那般暑热,张宏治早就有些急切了,看见明月出来,便笑着说道:“你再不出来,我都以为你要赖皮了呢。” “看着有一处,略有些脱线,便顺手补了几针。”明月说着,便交香包交付给了张宏治,见他笑容温暖的接了过去,明月隐隐感到自己的手指尖微微有些发凉,两人各有心思,自不会留意到一侧的张沐华眸色正一分一分的黯淡下去。 ------------ 第71章 这片刻间的自由 第二天清晨,湛蓝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明月已经起床开始修剪草木,她对花草的热爱,当真是让人觉得有些不解,那里像是个在教坊司里养成的红牌。 可是这样在人人看来都该是粗活的工作,明月却是自打能下床,便风雨不改,甚至很多时候比厨下的厨娘夫妇起的还要早,今天早上明月正在收集着晨起的露水,突然听到张沐华的脚步声,因为其他家丁的脚步,皆粗重,只有张沐华必竟也是深闺女子,还是步缓声轻,所以明月一听便知是她。 想到这位大姑娘,一般不到日上三杆,从不起床,怎么今天起的这么早,不由回目看去,却见张沐华正打着哈欠,一脸厌厌的样子。 明月斜了她一眼,笑着说道:“你且怎么起的这般早。” 张沐华懒散又打了一哈欠,,想来应是在睡梦中让人叫醒的,她居然连头发也没有绾,垂顺的黑发披在她的肩头,年轻的面容,在微明的晨光里,透出一种青春散漫气息。 听到明月的问话,张沐华显然还没回过神来,她又走了几步,行了明月面前,这才努力的一边睁着眼,一边慢条斯理的道:“我昨天夜里收到了义父的信,说今天让你早些起来,应宁哥要接你先离开京城,汪直在寻你了。”说着示意她走上前来,跟着她离去。 张沐华当然不会说,其实张敏的信里,之所以叮嘱她必须一早来接明月,一是防着明月收拾东西,二是要等明月走了以后,好马上翻找她在屋里的陈设。 明月“唔”了一声,接着却出乎张沐华意料的居然没有要求收拾行装,反是问道:“这一路行程都有劳张公费心了,不过,这是要将我安置去何处呢。” 张沐华回首,见明月双目清明,眼里透着一种了然的淡定,突然之间只觉得自己那些小算盘,那有半点,能瞒的了面前的这个女子? 只是,她们这相处月余的友谊,晨起共梳妆,晚间同邀月的情份,只怕已经在这一刻,消逸无踪,心里居然没来由的生出了几分说不出来的滋味,她是不喜欢明月与张宏治在一起时的样子,可是在这个年代的少女,多数从小便让教导需要容人,何况她知道明月只是贱籍的歌姬,如何也不可能嫁人为正妇。 所以,虽有嫉妒,却也有限,更多却是与她的相谈宜欢,何况因为她在这里,张宏治来的次数明显多了不少,此时看见明月那淡定怡然的神色,张沐华一时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是心里却明白,她们两人再不如过去那般单纯友好了,只能怀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走在前面。 走到了大道前,四五个家丁也都让张沐华唤了过来,张沐华必竟还是深闺女子,不便送明月到门口,便嘱了厨娘送她出去,厨娘拿出早就备好的干粮,还有明月最爱吃的蒸糕及一大壶盛好的酸梅汤,明月笑着接了过来,只是眼里却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张沐华――这酸梅汤需要昨天夜里便开始下功夫,若不是张沐华一早便下了吩咐,那里会有这么一早便如此备的好好的? 张沐华必竟年幼,不过才十四五岁的年纪,这也是她第一次做些算计别人的事,难免心里有些愧疚,看到明月的眼光,不由自主便垂下了眼眸,看着自己衣裙上的花绣蝴蝶不语。 明月笑着与大家道了别,这才顺从的跟着厨娘出去,她知道没必要多问什么,这些按排,只怕张沐华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更没必要反抗,那样只会扯破了脸皮,他们要让她走,以她现在的力量来说,不能说完全无力反抗,可是却会破坏她以后的计划。 厨娘是个嘴碎的人,又与明月相熟,一路便与明月闲话着家常,只说这几日里张公本来说着不再过来的,不知道怎么昨天夜里又送了信来,今天要过来饮宴,害的她一时手忙脚乱的,这一大早又让姑娘抓起来做蒸糕,只怕再去买菜的时候,买不上张公最爱的清鱼了。 明月只是笑笑的应着,走到宅院门口,她却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眼,说起来,她在这宅子里住了近一个月,却连一次出门的机会都没有,表面上虽然张沐华待她客客气气,家丁们也一直没有看守她的意思,可是明月知道,她不论到那里,都能感到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她虽不知道是谁,可是却也明白,其人只怕便是张敏等人遣来看守她的。 虽然她本就无意逃走,不过知道这样的事情终还是让人不舒服的,却也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过只是一个看起来尊重一些些囚犯,此时总算有逃出生天之感,她不由深呼了一口这片刻间的自由空气。 此时正值晨曦,空气里透着露水的清新,片刻间,便让她觉得心头略有平抚,她再回过头来,只见杨应宁一身劲装打扮坐在车厢的外面,早起的阳光正映在他的脸颊上,让他的脸颊如是度上了一层金华一般,让明月看不清他的神色,却听到他声音沉静的说道:“快上车吧,要不再晚点,西城门的门卫该换班了。” 明月应了一声,走到车厢那里,杨应宁也不客气的一扶她的肩头,就势一带,便将她拉上了车厢,因那日夜雨的事,这样的亲近,让明月有些反感,她一稳住身形,便赶紧向一侧缩了一下,这才钻进了车厢。 明月本来看见杨应宁坐在车驾前,以为他要做车夫,却不曾想到,她才进车厢里坐稳,便见车厢的帘子一挑,因是背着光,只见一个人影黑鸦鸦的就挤了进来,明月定睛一看,发现杨应宁居然也坐了进来,不由皱眉,可是终是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曾说话。 这时候马车一抖,前面传来了车夫驱赶马儿的声音,这车已经晃晃摇摇的行开了,这马车驳是简陋,一个人坐也不宽亮,此时两个人都挤在里面,更嫌有些拥挤,明月虽然着意的向一侧缩着自己,可是却还是能嗅到杨应宁身上淡淡的檀香的气味。 那气味极淡,又十分悠漫,若是一般人或是嗅不出区别,可是明月必竟是医者,嗅觉较一般人敏锐,加上又出身大户人家,自是能分别出这檀香非一般的香料,而是极少见的沉星檀香,寸料寸金,非常人所能得。 想着明月不由打量了一眼一侧的杨应宁,如果以她的记忆里,杨府,用不上这么贵重的香料来薰衣。 ------------ 第72章 大明儿郎无软弱 时值夏暑正重,便是微卷起车帘,那干燥的空气中没有一丝微风,明月与杨应宁两人坐在车厢里,更觉得闷热,窗外还时不时传来虫鸣之声,真让人心烦。 明月沉寂的不发一言,只是不停的拭着自己颊上滚落的汗水,待到听到车到了西城门口,车夫打发了兵卫,听到车辆出了城,自车帘间看见夹道林立的树木,这才出声说道:“你打算带我去那?” 杨应宁也早就汗流颊背,但他年少习武,心情沉静,虽然脸上满是汗珠,却也不会像明月那般,不停的拿丝帕擦拭汗水,却难免有些失神,此时听到了明月问话,这才回过神来,抬眼见她面颊白细的如是一只才从井里捞出的白玉瓷碗一般,白滑的挂着水珠,看着细密,却引人想入绯绯,不知不觉中竟感到胸口那团闷热越发有些恼人了。 他赶紧侧过头去,接着说道:“去南京。” 明月一时之间有些摸不透,他们的打算,不由审视着他问道:“我去南京能做什么?”才问完又故做轻松的笑笑,“唉,不过,我现在也是一身麻烦的人,这时候离开也好,只是皇后娘娘那里?” “让你去南京暂避,便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而且,那里有叶府的故旧,只是我们一直联系不上他,据说他手里有当年叶国手留下的书信与脉案,可能会有叶府当年惨案的线索,你难不成,不想去看看。”言罢,杨应宁回眸端详起明月反映,脸上似乎还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明月暗有一种让人看清,看透之感,心里不禁生了几分恼意,可是却又忍不住开始回忆起当年与父亲往来的南京官员,可是谁才是父亲最信最真的朋友? 突然,杨应宁的耳朵动了动,腾的向一侧一转,将明月搂入怀里,明月才要发作,便感到不对,只听疾风穿破空气之声不绝,瞬息间,便听闻“哒哒哒”一连串箭雨钉在车厢上的声音,到了此时,明月才发现,这看似简隔的车驾,居然是内里用玄铁打造。 只这片刻功夫,只听一声嘶吼的马鸣声,车架向前一倾,便就此停住了,想来是马儿已经负有重伤,这时候箭雨声也停歇了。 明月嗅到了车厢外有浓烈的血腥味,也不知道是全是马儿的,还是车夫也遇难了。 两人窝在车厢内,一时也看不清外面的情况,但也能明白必是形势万分危急,杨应宁面色一沉,最后将明月往一侧一翻,然后向后一倾,将车板一掀,明月这才发现,下面居然是半空的,明月还不及反应,杨应宁已经一把将她拎了过来,然后按在了里面,接着嘱咐道:“一会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喊叫,不要让对方发现车上还有人。”说完一把盖好板面,掀开车帘一角钻了出去。 明月这才发现,这板面下面的暗格虽小,可是居然还透着光亮,有几处露孔,想来是为了让她呼吸和窃视之用。 见有人露头了,对方也出了声,声音沉寂:“一别经时,杨兄别来无佯” 杨应宁潇洒的一个翻身踏落车厢之下,落在地面上,还带着放荡不羁的神采,懒洋洋的调侃道:“看来我杨某人人缘还不错嘛,只不过想出外访友,便有劳了大人亲自相送,不知道杨某人是犯了什么过错,还是大人盛情太过。” 明月初只觉得此人声音耳熟,待到杨应宁唤了对方一声大人,这才猛然醒悟对方的身份――居然是万通。 锦衣卫指挥使万通居然亲自前来追杀,一瞬间,如果之前明月对张宏治的身份还有几分疑心,待到了此时,那里还会有什么疑惑,如果不是皇子嫡争,有什么事,能值得万通一而再,再而三的亲自出手? 她明月纵是国色天香,也不过只是一个歌姬罢了,惹不上这么大的人物一次次万里伏击。 万通听到杨应宁的话,口气不善的冷笑道:“少废话,乖乖交出来,本座或可以饶尔等不死,若不识相,别怪兄弟们手黑!” 杨应宁剑眉一竖,眼中寒光一闪,冷声道:“不知道大人要的是什么,是大明江山的万里锦绣,还是杨某人的这颗项上之头?” “哼,竖子小儿,你真当本座惧你不成?便是你父亲,在本座面前也不过只能像狗一样,本座让他走,他便要走,让他留,他便要留,你不要以为你的骨气,可以当得什么,你不交出东西,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自己的家人考虑。” 听到他辱及杨父,杨应宁已像是一只暴怒的狮子,手中的长剑挽出一团剑花,携着凶煞的戾气便向万通扑去,在人群中一阵冲杀,所到之处鲜血喷溅,惨叫不绝。 锦衣卫当然也不是好相于的,个个训练有素抽起自己腰上的短刀,怒吼的迎了上去,只是还没等他们围成包围圈,只见杨应宁腾挪闪跃,身影之快,已近鬼魅,这便是他年少时修行有力的实力,只见几下剑光之后,地下只留下几具手脚不齐的血尸。 杨应宁的身法太快,下手太狠,血腥味道,让明月又一次回忆起那一天的惨剧,她的胃不由有些痉挛,更让她热血愤胀,虽然现在她在危机当中,可是她却也看到了希望,能让万通如此不顾一切伏杀杨应宁这个新科的进士,那唯一的可能,只能是这些东西,足够威胁到他们的地位,甚至是身家性命,一想到这些可能,明月的心里便开始阵阵的发颤。 杨应宁完全在疯狂的刺杀着,他只希望用自己吸引住万通的注意,好让明月有一线生机,只见一阵痛嚎惨叫,鲜血与肉骨齐飞,杀的兴起,完全没有注意到已有人退后去排出箭驽阵,有人继续手持短刀上前猛攻,锦衣卫从来不愧为当世煞神,他们前扑后继,毫不畏死。 后排的人,也在装备弓箭和手弩。此时万通双手一挥,退至了箭驽阵,最后留在后面与杨应宁缠斗之人,只余两三人,想来他们也知道自己绝难有生机,攻击之时如有疯狂,只攻不守,大起大开,完全就是两败俱伤的打法,看着明月都是心中有些凛然。 锦衣卫历时几朝,声势依然壮大,且不论他历任的指挥使如何,但是他们训练出来的这种精神,这种用生命去服从命令的精神,已经足让人钦佩。 难怪当年大哥当年常说,大明儿郎从无软弱之辈。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女子亦豪烈,雄哉! ------------ 第73章 前门送盗后迎虎 杨应宁见对方合围之势待成,更担心时间拖的久了,车上的明月更难脱身,便随手一个勾回腿,将一具血尸踢在了马身上,这拖车的黑马本来就是军马,此时连翻受击,反而激起了一阵血气,吃痛一声长嘶,向外疾驰而去。万通正要遣人为追,却见杨应宁向另一侧横剑杀过。 一时首尾难继,万通思量了一瞬,终还是追上杨应宁是正经。 只是可怜,这马车突然快速启动,巨大的贯力令车内猝不及防的明月,猛的向前撞去。额头一下撞到了车架上,她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明月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一阵阵寒流袭人,明月只觉得冷的厉害,这才渐渐苏醒。 一醒来,便发觉的全身都浸的冰麻,才注意到身子大半都闭在水里,好在她这暗阁不大,她一直是半趴在那里,不能完全伸开,要不估计已经全然闭在水里了,她努力的挣了挣,想要推开头上的盖板。 可是本来这盖板就有极大的力量,此时受了水压,更是沉的惊人。 明月感到水正在慢慢漫过自己的脖处,知道马车还在下沉,她当下又急又惊,猛的用力连人带头一并顶了上去,这下撞的她头顶又痛的只咬牙,不过好在总算是顶开了。 明月困难的爬上了车厢,见水已经慢慢漫进了车厢里,她心里不由一阵后怕,要是她再晚片刻醒来,将会如何?她几是不敢想像,可能是在那暗阁里屈着的时间太久了,她只觉得全身无力,可是这里实在不是久留之处,她只能撑着酸痛无力的身子准备爬下车,抬眼看见车帘上还挂着一柄短刀,伸手夹了下来,见那短刀上还握着一节断手,血已凝,只是僵在上面,明月忍住恶心,挥掉了断手。 这才钻出车厢,只见自己正处在一片小河上,不远处是还在挣扎着的军马,明月手起刀落,一把斩开它捆在马车上的缰绳,这马失了负累,立时奋力向前游过对岸,明月本来已经无力,可是对生的渴望,让她咬紧了牙关,跟着马儿一起渡过了这河水。 对岸是一个略有开阔的草地,周围皆是郁郁葱葱的林木,明月这才如释重负的躺在了岸上,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浊气,只握紧着手里的短刀,那马儿,想来也是极累的,一到了岸侧,也是四足软倒在地。 明月略略休息了一下,便侧首看了一眼这军马,见他双足上还抽着一处箭翎,已经几可见骨,其他几处也多有血痕,便起身在附近找了止血的药草,嚼了为军马包了伤口,又取了些河水来喂,这军马饮了些血,又吃了些草,虽不见好,却也慢慢俯下休养。 明月又在河里抓了只小鱼,知道这类锦衣卫的短刀,柄把里都收藏着火石,这也是为什么她刚才一定要拿下这短刀的原因之一,一是防身,二是在这野地里没有火的话,晚上就是没有敌人,也会让狼分吃了。 明月取出了火石,又捡了些柴,便烤着这小鱼来吃,她原来只是个大家小姐,虽然练过些武,那里做的来这些,便是火也生的她一脸灰头土面的,好不容易烤好了鱼,她是焦的像炭一般的,但现下她着实饿的厉害,便也不觉得,只是用力咬食着。 正在明月努力和焦鱼做战的时候,听到一阵急促的喘息声,明月让军马挡住了视线,也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声音来的急,这才探过脑袋从一侧看了一下究竟,居然是一只野猪正在如疯了一样的向前冲来,眼见就要撞上了,明月吓的不轻,赶紧向一侧掠过,只在那时光交错的瞬间,野猪已经继续飞驰的冲了过来一下撞将在了那正要站起身躲避的军马上。 可怜这军马一天疲于奔命,早就全身是伤,居然躲不过这野地里小霸王,让那四五百斤重量的巨大身子一撞,立时全身一颤抖,这两只巨物,猛然撞击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惊天的巨响,又同时响起了两声刺耳的尖叫。 那是动物最原始的声音,充满了惧怕与对生命最后的留恋。 刺耳的声音中夹杂着一阵阵薰人的血腥味道,明月让这突然的变故吓的不轻,再回过神来定睛细看,才发现,那野猪的腿早就是血迹斑斑。 猪背上已有些地方皮肉都让利爪撕裂,皮肉倒卷着,看起来让人心里一阵阵的发凉。 这是一只年青的野猪,身上的毛发还没有完全长硬,可是却也有了巨大的身躯,鼻上的撩牙刚才一下便贯穿进了那军马还有力的肌肉里,那刚才还在喘息中的军马现下已经停住了呼吸,一直在抽动。 可是那野猪似乎还有余力,还是全然不顾的继续向前顶着,血顺着撩牙淌了一地,在不远处的明月几乎能看见军马的眼里流出了泪水。 野猪却一点也不怜惜它,只是不停的只想往前冲,如是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事物一样。 这是,明月心里一沉,这野猪也算是平野里的一霸,若是发起狂来,一只小虎也能斗一斗的大物。 一般的猛兽,轻易不敢招惹它,什么样的物件,能让这野猪吓的如此发狂,而且还惧怕不已。 “嚎~”那野猪顶着军马向前摇摇晃晃的又走了几步,终是发出一声长嘨,便那样力歇的软在了草地上,明月看着它还有泊泊的流出的鲜血,还有那身上一处处让猛兽爪尖撕裂开的痕迹,不由心里一阵阵的发凉,那浓重的血腥味只薰的她只觉得胃里一阵阵的翻滚。 可是更多的是后怕,她如果向一侧让的慢了半分,此时躺在那里的将是谁? 她不及细想,虽然很害怕,还是赶紧过去捡起了在地上的火种,靠的越近,那血腥味也越重,离到近处,还能看见那野猪还在抽动的四肢,似在提醒着明月,它还活着,那足有半寸厚的猪皮,也不知道让什么猛兽的利爪刮破,反卷着,几能看见里面还在流动的脉胳。 明月不敢再耽误,赶紧取了火种,粗粗做了一个火把,一手举着,另一手握着短刀,迅速的准备离去——她再没有野外生活的经验,也当知道,一个能把如此巨物的野猪迫成这样的猛兽,端不是她可以抗衡的。 ------------ 第74章 变成狼口的美食 明月正准备离开,远远看见不远处,开始出现一双双绿湛湛的眼――狼群。 这样的想法,在她的心里一掠而过,怎么办,没有了马,她一个人怎么逃的过群狼? 看着自己刚才捡来的柴堆,她一把挑散开了,然后就着就用火把在军马与野猪几丈后开始点火,她只希望群狼看着火焰能生出几分惧意,食过野猪与马尸以后,便不再追赶她。 本来火焰可能引来追兵,但此时,她真的也顾不得这些了,只望能为自己求来一线生机。 点火时,明月正眼,正好看着那野猪还在抽动,只见它肚皮和背上让狼爪尖撕开的痕迹那般皮肉倒卷着,那卷起来的猪皮足有半寸厚,有几处还隐隐能看见里面的森森白骨,明月不敢想像,那些爪子要是烙在自己身上会怎么样。 她也无空去想,只是赶紧点着了火焰,只这么片刻的功夫里,那一群绿湛湛的眼已经移的更近了,明月远远的几能看见狼群奔驰时扬开的尘风。 她再也不敢耽误了,赶紧麻溜的逃进了一侧的森林里,知道自己也跑不远,便也不做多想,只是赶紧的挑了一颗最粗壮的大树,三下五除二的爬将了上去。 在爬树的时候,已经听闻到了远处的狼啸声不绝于耳,明月吓的嘴唇发白,一眼也不给往下面看,几次手脚都有些发软,可是却还是咬着牙,慢慢蹭上去了,到了这一刻,她真的感谢自己活过来以后的这几个月一直坚持着练习武艺,虽然现在还不曾大成,总归不是像过去那样软弱不堪,连爬树也是个问题。 明月附在树上,看见那草地上的火已经越烧越大,就近把一侧的草木也点燃了,好在这地势近河水,多潮气,所以火势延起来并不快,焰头也不高,却也没有灭,此时狼群已经到了近处。 明月透着树林,看着不远处那黑压压的一狼群,心里只觉得跳的越来越快,怕的好像呼吸都要停住了。 狼群很快就发现了野猪与马尸,狼群里发生了一片骚动,或咬足,或切头,瞬间便只见森森白骨,血泊满地。 有的小狼没有机会抢到肉,便在用鼻一点一点的顶着那泥土上的血腥。 明月只觉得这里安静的可怕,明显能听到那齿咬骨上的咯咯的声音。明月一生娇养与闺中,那里见过这样的血腥场面,一双手只是紧紧的捏着面前的树枝,那生硬的老树枝一点一点的割进了她白嫩的手指,她却是察觉不到痛一样,只是紧紧的捏着,只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掉下去。 明月不停的吸着气,在心里默念着,好好的看着,这便是世间的生存法则,若不能食去敌人,便只能化为一滩血水,所以她更要清楚的明白,什么叫狼性的生存法则。 明月虽然心里顶着一股劲,但必竟一天没怎么吃过东西,又一直在折腾,早就有些气力无继,此时抱着树又极需要气力,手就有些慢慢便开始颤抖了,细密的汗珠已经顺着她的额流了下来。 这时候一阵阵的风吹拂过来,带着空气里血腥味,原来就在这会子功夫,狼群们已经把那野猪与马尸分的干净,天空中的血腥味越发浓重了。 终于狼群分吃了所有骨与肉,他们开始骚动的寻找新的目标。 明月暗暗祈祷他们不要关注到自己,可是这时候,其中一只头上顶有白纹的大狼突然仰头嚎叫,原来散乱的狼群开始聚集,看来这白纹大狼必是头狼。 头狼并没有像明月祈祷的那样,因为那小小的火焰而退缩,反而是带头开始奔跑,然后一跃,便跃过那本来就不大的火焰,其他的狼虽初有些害怕,可是看见头狼的动作,也是一只一只前扑后继的跟着跃了过去。 有几只小狼还是畏火,头狼跃了回去,将其中缩在最后的小狼一咬脖口甩到了河水边,那小狼打了一个滚,然后头狼冷森的开始回转了几圈,再没有狼敢向后退缩,一个一个的接着跃过了火线,那只让丢在河水边的小狼也在头狼的注视下,一拐一拐的开始奔驰,却是越跑越快,最后一跃而过――本来那火焰就不大,只是动物天性惧怕火光而已。 这头狼看着一只只小狼跃了过去,这才又跳过了火焰,然后开始四处打转,明月看见那头狼的动作,心里有些莫名的害怕,只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暴露在了狼口一般。 果不其然,那头狼已经转到了明月爬上的那树下,头狼在下面,酷烈的声音冲撞在山林间,竟经久不绝,似有千万头野狼一起朝天狂啸。 明月惊的几乎差点失手掉下去,只是手中的火把却是再也夹不住了,那火把一下就砸在了头狼的背上,火把上的零星火光,烫的头狼就地一滚,又是狂啸一声,显是极痛,但那头狼甚是凶悍,受了这样的痛楚,反而更加狠烈的趴上了那树干,似乎是想要爬上来,明月心里只能祈祷,这狼不会爬树。 好在狼是真的不会爬树的,头狼的锋利的爪尖在树干上扒拉了半天,可是却没有半分做用,只是那般昂着头的时候,显然看见藏身在树上的明月,目光里更添了几分凶悍。 明月只觉得全身都吓的冰凉,这时候头狼已经稳住了身形,它开始往后退,然后开始奔跑发力,接着用力一跃,居然足有三尺多高,可是离明月的地方,还有些距离。 头狼着力无地,便滚落在地上,头狼似乎一时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围着树打转。 明月这才觉得,有些松了一口气,只是想到小时候听大哥说过,这种野狼最是凶慢,要是看中什么猎物,可以守在一侧数日不走,不要说数日,只要守上一日半日,明月知道自己就会无力支持抱在树上了。 看着越来越多聚集在树下的狼群,明月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空气里还有野猪与马尸留在地上的血腥味,可是明月几能看见,其实自己也如那野猪一般,迟早就会变成狼口的美食。 ------------ 第75章 江山为局人为棋 不知不觉中,已经夜色初上,月儿半明半隐,缓缓升起,今天只是初四,月亮只如一弯夹钩,只是那光芒却让云彩映的近乎血红,万千林木隐没在夜色中,只剩树下森森幽绿的狼眼,这血色映出末世般的苍凉华丽。 明月一直抱树而依,早就全身酸麻,可是狼群却丝毫没有离去的想法,明月心里一阵阵的发凉,她感到自己的双手越发有些抱不住了,风寒月凉,又冷又饿。 就在明月几乎要完全绝望的时候,她听到了一阵大地轰鸣的声音,迷糊间,她几乎以为是地震了,但立时便醒过神来,不是,是大批的战马一起奔驰的声音。 虽然来人可能是万通,但是明月还是从心进而涌上一阵喜悦,那怕落在万通的手里,只要不死,便还有希望,可是如果现在掉下去,落在那些狼群的嘴里,那里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马蹄飞扬之声来势汹涌,片刻间只见林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密密站立了一队兵列,领头之人,头上戴着玄铁的战盔,完全看不清容颜。 明月只能看见在兵士们高举的火把下,他身上的乌青色的斗氅让山林间的风吹扬开来,如是飞扬着双翼,映在那血红的月色之下,如是从天而降的战神一般,凛然而不可侵犯。 狼群也似乎感受到了威胁,它们开始出现了骚动,只见那领头之将,双手一挥,下一瞬间发出疾风的呜咽,飞箭如雨一般的向狼群射出,领头的头狼,一个嚎叫,向一侧一滚,然后开始飞驰的想要领导狼群向林中奔散。 其实不用它多加引导,早已有狡猾的老狼,开始奔逃进林中,因林密箭雨难入,却也粗粗逃脱了一些,只是地上留下的狼尸更多,或也有伤重而不死,双足还在蹬动的狼,却再也没有之前那威人的气势。 明月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她在游疑要不要现在下来,还是等军队过去再下来。却听到已经有人发声说道:“树上有人。”呼呼啦啦的那些还没有射向狼群的箭一个个朝上指着她,然后喝骂道:“什么人,下来。” 心知,再难回避,明月哆嗦了一下,老实的从树上滑了下来,她本来就双手麻木,这时下树又有些匆忙,居然才爬到一半,脚足便踏了一个空,手里再无力抱住树枝,明月轻叫了一声,便一个翻转从树上落了下来。 虽然她及时反应,但还是难免狼狈,这一个跌的极重,又牵动旧伤,痛的她几要晕迷过去,只是却听有脚步声走近了自己,战甲声森森而动,显然不是一般的步兵随士、 可是她却痛的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那人又用脚尖拨了拨她,这一下触动了她的伤处,她痛苦的呻呤了一声,这一下总算引起对方的注意,他伸手将她抱了起来,虽然很轻,可是他的盔甲还是触痛了明月,她虽然意识已经模糊了,却还是忍不住低声的呻吟着,迷糊间听到对方说道:“明月,你怎么会在这里。” 明月听着耳熟,可是那声音从战甲中传出,有些金属的喉鸣,变的有些怪异,明月却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对方也没有多说什么,便抱着她往外走去,明月伏在他的胸口,他的盔甲在走动时,发出碰撞的响声,一下一下很有节奏性,那片刻间,好像明月的世界便只有了这样的声音,一下,一下的震的她耳里嗡鸣。 好半天,明月才听清他说道:“你没事吧。” 声音温和而清亮,真的很熟悉,可是她真的没有心力劲去细想是谁了,只觉得全身的骨麻肉酸,慢慢便晕沉了过去。 迷糊间,感到对方拔弄了一下她,似在检查伤口,这样的动作又一次触痛了明月本来就全身酸痛不已的身子。 在这样的痛苦里,明月勉强的睁开了双眼,她一眼看见那乌亮的战甲,在月色下映出血染般的妖异。 这时候,那些狼尸上的血腥与恶臭一次又一次的袭扰着她本来就有些脆弱的神经,一路都是血汁,还有那将死的野狼,双目怒视着他们,眼里发出森绿的幽光…… 一个一个狰狞恐怖,满身血污,有几只将死未死的野狼,端是凶悍无比,见到明月等人,想来也知道是仇人,居然还有两只野狼愤力跳起,向前扑将,那将军端是好生厉害,居然一手抱着明月,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是脚下生动,一足飞掠,便将那野狼倒踢飞了三尺多远,野狼扑地而弹动了几下,便再无力动静,只见从鼻端渐有血污流出,显然是五脏俱裂――好利害的功夫 看得明月一阵阵发凉,不由自主的闭上双眸,下意识的离对方靠的更近了,虽然因为声音从战甲中传出来,变的有些怪异,让她一时听不清是谁,可是却下意识的感觉到了对方,对她并没有恶意。 何况经过这了一天这样的惊变,她早就全身疲软,真的是提不起精神来应对,只能小声的说道:“谢谢将军救命之恩。” 对方没有反映,明月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只能无力的依在他的怀里,总算是到了他的队列前,对方翻身上马,然后把明月小心的放好,轻轻的附在她的耳侧说道:“忍耐一下,回到大营就好了。” 明月知道他说的是呆会马儿飞驰的时候,难免有些颠颤,可是心里却不由对对方的这种细心,有了几分温暖的感触,只是这样的心思,才升了起来,便让她赶紧按耐了下去。 在大仇未报之前,她怎么能起这样的心思,可能一时的心软,一时的心纠,都会影响到她的生死,她现在什么也不可以想,什么也没有资格去想,她能做的,只是好好的活着,努力的活着,要比她所有的敌人都的活的更久,并在漫长的岁月里,寻找机会,让他们一一不得好死。 虽然马上的这位将军手脚温柔,也着力的放慢了马的脚力,只为了能让明月好受些,可是明月必竟还是一身伤痛,那里能舒服的了? 只让那马颠痛的厉害,不过这样的痛楚,反而让明月的头脑清明了几分,她看着天景月弯如钩,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初四了,她离开皇后身边也有一个月的光景了,也不知道之前她下的棋局,皇后有没有下完…… ------------ 第76章 自己也抓紧一些 七月初五,是宫里的一个大日子,不但太后从太庙回转,也是何淑女有了身孕的大事在昨日里让确诊了。太后也是因为听闻了这些喜讯,决定连夜回宫,于今日大宴嫔妃,以贺其喜。 太后一再表示何淑女这一胎,她将亲自照料。这个孩子还没出生,已经是万千注目,当然是一件大事。要知道,这大明宫里,已经数年不曾有过婴儿的哭泣声了。 太后回宫,皇上亲自出迎,皇上由銮驾而下,以大礼拜见后,母子俩共乘一车,彼此话叙,在万千庶民眼中,好一副母慈子孝的景象。 回到宫中,又是太后一番御宴大贺何淑女有了身子,宫中上下喜气洋洋,后宫自皇后以下,皆是一脸欢笑,华衣锦绣,盛妆之下,既合着这样的大喜,当然也有因为何淑女有了身子,其他的嫔妃也生了几分盼切之心。 那个真愿意一生孤老无儿无女? 众人皆喜,只有万贵妃把盏不饮,皇上远远看在眼里,心中一沉,想起自己那些信,于是悄声问道:“那些信,爱妃可都曾见的了吧?” 万贵妃双眸微微凝强笑道:“臣妾恭贺皇上又将喜得麟儿。” 皇上轻声劝慰道:“爱妃,我信中也与爱妃讲明,子息之事都是家国大事,希望爱妃谅解,可是爱妃为何……” “够了!”万贵妃用极低的声音喝止道,面上却是冷静自若,任谁也看不出她正在发怒。 “这些都是皇上的权利,臣妾无能为皇上延续子息,本就无颜多加质疑,所以臣妾唯有不占皇上的时间,让皇上可以多多宠幸后宫其他嫔妃,为大明江山延续皇室正统,臣妾……”说到这里,万贵妃双眸微微转动,似有双泪凝,可是却最终只是长叹了一声,然后道:“臣妾真的不曾怨过皇上,臣妾只是难过自己命不好,我的妥儿早早便去了。” 这话虽然声音极小,可是他们两人本来就是万众聚目,太后本在一侧与皇后交耳说些什么,转过脸来,便看见万贵妃眸里含泪,一脸委屈的样子,当下便两眸一瞪,险要发作,终还是无言的长叹了一声,转眼见皇后扫过皇上与万贵妃,一脸浅笑,容颜平静,心里不由叹息了一声,年轻真好,便是这样懦软的孩子,终也百练成钢了,知道怎么样按排为皇上送上嫔妃。 太后从来不在意谁为自己生下孙子,重要的是能生的出孩子,对于皇后这次借着她出宫的机会,打了这么一个伏着,她还是极满意的。 清风催雨,这本是大暑之日,下了一场雨,反而让人遍体生凉,万贵妃面色那么差,皇上的酒也喝的不再那么尽兴了。 宴散了之后,太后留了皇后与万贵妃一同下来述话,太后瞧着万贵妃淡淡的说道:“咱们这大明宫里,已经近十年没有婴儿的哭声了,哀家把话放在这里,谁敢打这个孩子的主意,谁就是哀家的敌人,不论皇上再怎么护着她,哀家也一定会碎刮了她。” 说着话,太后把手里的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盏里的银枝白露溢了一桌,那甜蜜的气味格外诱人,可是太后却看也不看,只是盯着万贵妃道:“贞儿,你听到了嘛。” 万贵妃赶紧应道:“太后说的话臣妾当然听到了,何况这个孩子是皇上的嫡亲骨血,咱们宫里的人爱他,护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有敢打他的主意,便是有,也是想着怎么让他健康成长,活跃快乐。” 太后冷哼了一声,皇后在一侧浅浅笑道:“其实,臣妾有个想法,愿意与贞儿姐姐一同照料何淑女这胎。” 此言大出太后与万贵妃的意料之外,太后本来的意思,这一胎她自是自己照料,断不会假手与人,说真的这后宫里的嫔妃们,除了皇后,她还真没有一个放心的,但是正因为放心皇后,她更不想把这个还算拿的出手的儿媳妇沾进来了,要是再废一次后,这史官写起来,当真好看? 不曾想到皇后看见太后游疑的神色,反是继续说道:“臣妾是这样想的,臣妾虽然有心劳力,可是必竟不曾生过孩子,不及姐姐有经验,到时候有个什么马虎的地方,姐姐也可以提醒一二。” 万贵妃听了这话,一时也估量不出皇后在打什么主意,可是她是绝不敢这般应承下来的,让她为何淑女保胎,呸,她恨不得这小贱妇,明天就一尸两命,可是一但让她担了这干系,又有皇后与太后在一侧看着,她的手段还能乱用嘛? 正在这时候,太后瞧了一眼一侧的皇后,这周太后本来也只是一个为先皇伺候笔墨的女吏,能成为宠妃,后更保住自己的儿子登基为后,除却自己的美丽,当然也少不得一些心计手段,看见皇后一再坚持,终是说道:“好了,这件事,是咱们大明宫里的大事,便让哀家再思量一下吧,万妃你先跪安吧,皇后,你留下来与哀家说说话。” “是。”万贵妃应了一声,便有些不怀好意的瞪了一眼一侧的皇后,看见皇后年轻的脸颊上光润无华,笑容寡淡,当下心里更是暗恨,她算是明白了,如果他们两个一起看这胎,只怕只有些风吹草动,不是她干的,也会是她干的,这六宫里谁不恨她超过恨皇后。 果然万贵妃方踏出门槛,身后传来低低太后说话的声音:“硕儿,你怎么会想与万贞儿那毒妇一起照料。” 那一声亲昵的硕儿,外加毒妇两字,如是刀一样的插进了万贵妃的心里,她狠狠的一脚踩在了地上,只恨不能将这平如明镜的地面踏碎踏破方能解一解心头的怨气。 殿里的皇后,在万贵妃走后,方是笑笑的摆手示意了众人退下,然后依到了太后的身侧,一边小意的揉捏着太后的肩,一边说道:“我看着母后回来的时候,这肩便有些僵,可是在太庙着了风凉?” “还是你细心。”皇后小时候便练过功夫,手劲自然比一般的女子要大,可是又保养得益,双手柔如无骨,拿捏之下,太后舒服的呼了一口气出来,接着,才听皇后在自己耳侧继续说道:“臣妾之所以让万妃一起照料龙胎,为的就是龙胎的安全,她自是明白,龙胎无事,便了,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是无论如何也是解释不清的,以她的聪明,自不敢再打什么计较。” “唉,只是这样,就要……”太后心里微有些感触,只是说到一半,却又停住了。 皇后听到这里,知道太后的意思,赶紧继续说道:“便是她真有些什么打算,不是还在臣妾与您一起看着她嘛,臣妾想的,便是将她放在眼皮下好好看着,而且,有了她需照料龙胎,自是繁忙,皇上不是又有得空,可以四处去看看其他姐妹,六宫雨露均沾,才是我等之福啊。” 太后听了这话,不由大笑了起来,好半天才说道:“你个鬼机灵,到是越来越会计较,好,便如你的意思吧,从明儿起,让万贵妃与何淑女一起都住到哀家的宫里来,好陪着哀家一起照料龙胎,你嘛,便好好按排一下,自己也抓紧一些。” 听到这话,皇后不由一脸少女之态的嗔道:“母后,你笑人家。” 两人不由俱是一笑,这样的笑声,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在太后与皇后的脸上出现过了,如果有人在侧看见,必会觉得奇怪,可惜的是,没人看到。 ------------ 第77章 相逢相惜又相错 明月在梦里轻声呻吟,那样艰辛那样绝望那样无助:“念昱,快跑……”那声音那些的轻缓无助,可是却仿佛一柄尖刀,深深戳进心窝里去。 一侧正在拭着自己盔甲的张弘治不由得回过头去,这回头一望,便再也无法离去。明月的声音细碎如呢喃,一声一声的颤音,还在唤着一个人的名字,念昱,这是谁? 张弘治不忍去想,他向后微微侧了一下身子,然后往前走了几步,立在了明月身侧,想要听清明月说了些什么,可是只听到她那呢喃的细碎。 她的眼角晶莹的泪光一闪,有颗很大的眼泪从她眼角渗出,落在他衣袖之上,慢慢渗进衣袖的纹里,再无影踪,只能看见她的脸是那么的白嫩而纤瘦,为什么,第一次见到这个女生开始,他便会一直对她生出几分怜惜,难道是因为他们太像了,都有着好似不溶与这个世界的孤独与寂寞,如此看来,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明月摔的其实并不重,只是那一天,先在河里泡着,又在树上挂着,是个铁打的人也受不住,何况她的身子本来就大伤才刚见好,一时迷迷糊糊的开始发起了烧。 那日,张弘治本来就是太后的近卫里的近卫长,傍驾回宫的路上听到了狼嚎,受命前往驱狼,此时事了,本就该当早些回宫了却差事,可是明月伤的太重了,又加上她的身份尴尬,如果带她回去只怕多有不便,思量之下,只推了自己也受了伤,使着副官先行回宫交付差事,好在这副官本就是张敏的同乡,知道张弘治与张敏交情极是得宜,便也不曾啰嗦,只当是张弘治看上了明月年少娇俏,男人谁个少年不风流? 还在发烧中的明月,当然不知道,她这一晕迷,便沉沉睡去了一天一夜,再次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车厢内,只见面前一袭浅蓝色银丝暗纹长衫,说不出来的潇洒俊逸,想到迷糊间对方抚她入怀,温柔怜惜,一时间,明月的眼眸也有片刻的停滞,内心有刹那的悸动,这样奇妙的气氛,让她心里生出了几分悔意,她那里该有心思想这些? 此时清风吹来,一片叶子从车帘中打转而入,在明月眼前翩跚掠过,张弘治却也正当在此时回眸,正见明月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便觉得好像世界也不如她的眼眸来的引人,居然呆立了片刻,不过他的窘迫转瞬即逝,很快镇定下来,温和的说:“你醒了。” 阳光下,明月的脸颊玲珑如玉,特别是一那微从乌发中露出的软耳,映在青丝里,越发显的洁白剔透,小巧可爱,让人有种欲握在手中的冲动。 看到明月醒了,张弘治明显有些局促,他轻咳了一声,然后转过背去,接着说道:“你醒了就好,是不是饿了。” 明月应了一声,张弘治便赶紧吩咐车夫停下了车驾,他伸手欲扶明月下车驾,明月有些不安的抽出手来说道:“我没什么事了,可以自己来。” 张弘治脸上微有些尴尬,终是笑了笑,一脸歉然后向后一侧,然后便率先一揭帘子下了车,明月动了动,她本来外伤就将养的差不多了,之所以会晕迷,除却气力不继,多也是因为着了凉,此时睡了一天一夜,又喝过几贴药,早就大好,自己爬将下车,森林里的空气格外清透,她立时只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 侧看张弘治正与车夫一起在附近开始搭将火围,开始生火,见她下来,张弘治笑着说道:“你好一阵子没有进食了,还是等用锅热煮过再吃吧,这样好些,干粮太硬了。” 听他说的话语满满俱是关切,便是明月如是铁石一样的心肠,当下也是软了几分,可是她终是只能长叹了一声,不再言语,两个人从来都不是一处的人,那里能真走在一起? 看着张弘治腰下还悬着她送的香包,她心里微微有些触动,几有冲动要上前去收了那物件,终还是没有动手,她如何能放下那一门的血仇? 对不起,对不起,你对明月的恩与情义只能来世再回报,可是叶念锦要为叶府讨回公道,这本也是你欠他们的,由你而来,再因你而终,最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张弘治那里知道明月的心思,见她双眸莹莹,却不动不语,一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能歉然的说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明月心里默默的说道:我的不舒服,就是因为你待我太好了。 车夫已经生起了火焰,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柴烟,此时日落西山。天边大片大片的晚霞,映在袅袅柴烟上,就如是随意混和晕开霞红,让人看着心生悠然之感,可是在这样优美的环境下,看着一个曾经对自己这么好的人,明月的心里却只有伤感,她知道自己在做的事,其实不值得原谅,因为她在伤害一个对她好的人。 可是她没有办法,她没有选择,或许她会落陷入地狱千层,永世不出,但只要她还能活在这片天地间,她便不可以放弃复仇的愿望,这是她能活下去唯一的动力,而其他的一切一切,其实在这个愿望面前,早就变的不再那么重要了。 或许他们也曾经天真无邪,可是,终还是要为了这些比生命,比自己的信念更重要的东西,放弃一些相对而言,不那么重要的事物。 明月沉浸了片刻,终是波澜不惊的道:“快好了嘛,我饿了。” 车夫笑嘻嘻的应了一声,说是煮食,其实也只是将那干粮混着肉干一起放在锅里用水煮热而已,这样的热粥自然谈不上好吃,可是明月着实饿了,居然也饮了两三碗下去。 本是暑夏,原该热气袭人,可是因是在森林里,居然凉风习习,张弘治原是在一侧,也端着一碗肉粥,无意回头间,当看到明月的脸时,俊朗的面庞瞬间绽出难以抑制的笑意。 明月立时意识到是自己脸上沾了东西,她顿时满脸无奈,想要抽个帕子出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裳居然已经让人换过了,当下看着张弘治,却是不知道是他换的,还是谁,可是左右没有东西,只能用袖子擦了一下嘴角,可是她必竟是大家闺秀,这样的举动从心里来说,她还是觉得不妥当的,所以做的时候,难免有些脸色尴尬。 那一脸的小模样,直看的张弘治有些忍俊不禁。明月在他面前素来端庄持重,那里有过几次这样的小模样,因是难得,不免多看了几眼,越看,脸上的笑容便越是扬溢。 明月让他的笑容挤兑的脸不由自主的灼热起来,不由回眸,瞪了他一眼,不曾想到,张弘治顺手便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了一个帕子递给明月,那帕子上还有他的体温,明月只觉得烫手,想要不接,他却是一把拉过她的手掌,硬生生的放入了她的掌心,如此,俩人离的越发近了,近的可以看见明月脸颊上的汗毛都是白细如粉一般的扑在脸上。 张弘治就那样凝视着,眼中盛满温柔与宠溺,没有一丁点拘谨,就像他们早就相识一样,那样熟稔,那样自然的拿起了帕子,帮着她在额上拭了一下。 明月心里如是撞雷一般的轰鸣了一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不觉起风了,渐渐只见乌云盖顶,风卷起树叶在身边呼啸,满是山雨欲来的架势。 车夫急道:“呀,这只怕是要下雨了,这山路泥泞,这人受的了,马也不行,咱们还是赶紧找个地避雨吧。” 说着,赶紧收拾着家么,招呼着明月与张弘治上车,马车飞驰在林中穿梭,已有稀稀疏疏的雨滴落下。 这车夫是走习惯了这条山路的,很快,眼前现出荒弃的山庙,他将马赶到了庙院的回廊里牵好,明月与张弘治也进了庙里收拾,明月扫着地面的尘埃,张弘治也熟练的搭起了火围,就着刚才捡带的柴,生起了火堆。 两个人什么也没有说过,可是做起这一切的时候,那样的默契,而且还很熟练。 此时,车夫走了进来,见这一男一女如是一对画中走出来的仙人一般,可是却做着平常柴火夫妻才会做的事,可是却做的那么得当,让人看着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忍心去打扰的想法,这样一对壁人,当真应了一句话吧,车夫心里默默的想着,如是词曲里唱的那般——只羡鸳鸯不羡仙。 此时一道闪电撕破了这安宁的气氛,紧跟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响过,密密麻麻的雨,便纷纷砸落下来。 只见雨滴如是砸在地面一般,初还扬起了一些尘埃,最终如水从空中泄下,早就掩住了一切灰埃,外面雨声滴落,电闪雷鸣不绝于耳,可是这小小的破庙里,火焰明亮,两人相对而坐,张弘治明衫楚楚,明月也是映的双颊生晕,当真是如画如仙,如果能一直在这里,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 这样的想法,谁敢说没有在明月与张弘治的心里停留过呢? 只是他们都有自己的责任,都有自己的使命,从生于天地间的那一刻,便已经注定,这样的宁静,这样简单的温暖,不是属于他们的生活。 此时车夫却是笑笑的走了进来说道:“将军,你与姑娘真般配。” “胡说什么。”张弘治扬眉喝止了他的玩笑话,可是谁也听的出来,他的声音里并没有怒气。 就着这火焰,明月渐渐又有些倦了,其实这些天发生的事,着实令她心力交瘁。外面“滴滴淋淋”的雨声此刻就像催眠曲,其实两人这一刻,离的那么近,近的,明月都能嗅到张弘治身上那香包的味道,那味道似乎很好闻,可是明月却知道,这都是最初最久最深的毒,不只是毒了他的身,又何尝不是伤了他的情? 转眸见张弘治正闭着眼,嘴角牵起一抹笑意,似已将睡未睡,那样子,如是一个孩子般的无邪,这样的张宏治,又何尝能想到,自己身则的女子的心思有多么复杂与无奈? 似感到了明月的目光,张弘治微微睁开了双眸,两眼似闭似开,更添了几分柔情的说道:“怎么还不休息?” “我们这是做准备去那里?还有杨应宁怎么样了?”明月双目灿然。 “你想去那里?”张弘治笑了笑,应了这一句,却没有回明月的问杨应宁的话,只是坐直了身子,那一刻,他的身上又恢复了过往时的潇洒,只是却失了之前的那种温情。 明月虽然随口问了一句杨应宁的去处,其实内心深处早就心知他是凶多吉少,此时看张弘治不应,只是垂了一下眼眸道:“我想回去见皇后娘娘。” “好,我送你回去。”张弘治居然想也不想的同意了,明月当真不曾想到他应的这般爽直,不由说道:“你不问问,你不……” “我信你,你说过,要帮我的。”张弘治的声音清明而坚定,可是明月听到耳里却只觉得掩过了那庙外的雷鸣不绝,雨声息息,他信她,他居然信她? 可是她可曾知道,其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可是看着张弘治那双明亮的眼,在火焰里映出来的温柔,突然之间,明月只觉得天地间的尘埃都压在她的胸前,让她无法呼吸,无力动作。 她,究竟在干什么? 她究竟在干什么?明月一遍一遍的这样问自己,看着张弘治那俊逸的面容,看着他眼角间的神色,其实也与她的母亲长公主有几分相似的,说起来,他们都是朱家的后人,又怎么会没有半分相似之处呢? 他又做错了什么,她要如此待一个这样信她,护她的人?他错的不过是不该信她罢了,直如她当年,不该信万安一般。心下汹涌难忍,几要出声,让他将那香包丢弃,终还是嘴动了动,不曾言出,或在那一刻,明月自己也知道,那个曾经承执医者仁心的叶念锦早已万劫难复。 ------------ 第78章 芙蓉帐外彩杖扬 不知何时,明月也终是止了那些胡思乱想,渐渐睡去,待到她醒来,已经是晨曦。 因是前一日下过雨,此时,太阳东升,更是碧空万里。明亮的阳光晒在了山间的泥路上,很快卷干了里面的湿气,让山路变的不再那么难行,明月与张弘治两人坐在车里一时无言。 张弘治其实很喜欢逗明月说话,只是明月心思着实太重,他逗了几次,明月都不做反映,这才渐渐止了话头子。 这里离京都本就不远,行到太阳西就,便已经到了禁宫,明月随着张弘治,混进宫里却是不难,又有了他从中引线,自是很快便回到了皇后的宫里。 看见明月的时候,皇后脸上的笑容,明月知道,这是真诚的,可是她却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心里隐隐有些做痛,她其实从来不想辜负任何人的真情,可是为什么,却终是注定要辜负了一人。 明月回来的正是时候,明日便是七夕大庆之时,那时候人最多,手最杂,也最是好下手的时候。 皇后亲自牵着明月的手一起进了内殿,然后轻声说道:“你这些天,吃苦了。” 明月笑容浅浅,只是问了问这些天皇后的进程,当听到何淑女真的有了身子的时候,明月的嘴角微微如弯,只是皇后却是有些不明了的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一是要娘娘给她暗示,另是因为用了闭经之物,让她脉沉而乱,加上几分暗示,自然让人真假难分。”明月只是笑容温婉,可是却是声音弱弱的说道:“不过娘娘也要小心,这万贵妃能横霸中宫数十年,也绝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蛮骄无理,必也有其过人的心思。” 皇后听到这里,眼眸微微转动了一下,看着一侧的瓷瓶上的碧波花仙图纹,淡淡的说道:“能在这后宫里活到现在的女人,有那个是简单的?” 说到这里,皇后微微侧了一下眼眸,看着明月,见她脸面如冰沉,淡如止水,不由伸手过去抚在她的面颊上,然后轻声的说道:“你皮肤真好,年轻真好,你知道嘛,这里的女人,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本就没有多事能做,可能是一直在这里生活,我们除去勾心斗角,还有什么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说到这里,皇后轻轻抚了一下明月的发丝,温和的继续说道:“青丝如缕,当真是好,可是你知道嘛,我却在这里掉过多少头发,我才入宫的时候,皇上夸我发出如乌云,可是现在,本宫要靠假发,才能定上九凤冠,你说这里谁人不是操碎心神?” 明月轻叹了一声,垂了垂眼眸,看着她的样子,皇后微微一笑道:“你虽然心思机敏大胆,可是真要论心思谋算,其实还差却了一些,你只胜在人在局外,比我们更加清明,另有自己一些常人不得的手段,要不然,你以为你在这后宫里的女人面前耍起心机,你真的够看嘛?一个好的谋算之人,需要先保住自己才是,你呀,还不算老练。” 明月听到这里,不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天以来,她一直以为自己机谋算尽,此时听到皇后的话,回想自己这一路走来,要不是因为汪直,不是因为杨应宁,不是因为皇后,她死过多少次了? 皇后的话,她听入耳里或是觉得并不入耳,可是那里不是真情? 明月神色尴尬,可是皇后看在眼里,却是笑了笑,然后继续说道:“放心吧,有本宫在呢,能帮着你捡些遗错,你也年轻,人也聪明,总有机会百练成钢的。” 看见明月一脸受教的应了,皇后微微一笑,然后方才说道:“那你打算用什么方法,让本宫能从此事里抽离。” “娘娘,你不能自己请辞离去,那样,便是无私也见有私,何况你本就有私,所以最好的方法,当然是让皇上赶您离去。”说着明月的声音越说越小,皇后脸上微有些尴尬,可是却点了点头,只是最终却忍不住的说道:“你确定太后会出来保我。” “周太后为了能抱上皇孙,就差没有泰山祈天了,那里会怪娘娘用这样的手段,只怕明里虽然是免不了要骂上几句,但心里只怕还觉得娘娘做的晚了些。”说着,明月掩嘴一笑,然后将手里的东西交付给了皇后然后叮嘱道:“只是要快些,再晚些,只怕时间就来不及了。” 皇后心思本来细敏,听了明月的见地,当下思量了一下,便果断的招来了兰心,吩咐她出去办事。 此时盛夏之时,御园里的石榴花开得极好,衬着那碧油油的叶子,更显的那花艳红盛人,新进的淑女章丽姿看着那花艳如火,神色犹带了一丝恍惚,只是在那里用手捂着一朵石榴花在那里发呆,端得是人面如花真国色。 皇上本来只是心下烦炽在此路过,此时见她立在那里婷婷生姿,样态可怜,便上前去轻轻一拍:“你在这里发什么呆?” 章丽姿被吓了一跳,只轻轻拍着胸口,一副小女儿态,看的皇上眼里,不免觉得有趣,待章丽姿回过头来,才发现,来人居然是皇上,赶紧福礼说道:“嫔妾不知道是皇上驾道,还请皇上恕罪。” 皇上看着她容颜俏丽,又知道她是太后异母妹妹之女,说起来也算是自己小表妹,小时候也曾见过几次,只不过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小粉娃娃,转眼也这般俏生动人了,不由笑道:“瞧你这样子,倒似在发愁,什么心事可能不能告诉朕?” 章丽姿听到这话,不由大喜过望,她不曾想到皇上真的会从这里经过,更不曾想到,皇上居然还会这般与她交言,当下便道:“我能有什么心事,不过是惦着……惦着……” 说到这里,声音却是越说越小了,看在皇上眼里,忍不住哧的一笑,说:“瞧你这脸红得要赶上这石榴花了。” 章丽姿听了这话,终是只能挤兑出了一句道:“只是惦着皇上……” “你这小东西,还是不要胡思乱想的好。”皇上笑着骂了一句,章丽姿终也是名门贵女,那里真能没有一点羞怯,当下脸更红了,只是牵着皇上的衣袖说道:“惦着皇上来尝尝嫔妾小时候请皇上吃过的冰糖八宝粥。” 这一句皇上反是脸上一征,这却是真的,那时候,他是废太子,少有人来看望,周太后自己更是没有机会,便左右请托了这个姐姐送过几次东西,常将银金混杂在八宝粥里送进来,好让他能有钱打发宫人,也不至太受折磨。 当年的这份情义,说起来或是不多见,可是此时回想起来,那里能不惦念,何况皇上本来也是个念旧的人,此时听了这话,当下便看了一眼一侧一直垂首的章丽姿,便笑道:“行,朕就陪你一起去尝尝这八宝粥,可还如小时候姨妈煮的那般好吃。” 章丽姿见果然有效,当下便笑的温柔如水,两人一路说笑着去了章丽姿的殿里,走进屋里,只见阳光斜斜的透进来,金砖上烙着帘影,静淡无声,章丽姿的屋室很素净,想来也是打听过皇上的喜好,着意这般按排的。 章丽姿与皇上还没到之前,便已有人暗中通了消息,所以皇上一走进来,便看见案上放着一盏八宝粥,粥下放着些冰镇着,所以瓷碗上倒挂着水珠,只是那碗下的冰渐渐融了。 章丽姿鼻尖之上,亦沁出细密的一层汗珠,只是屏息静气,只盼着得皇上去饮了那八宝粥,皇上看着冰粥,果然有了意思,饮了几口,便笑道:“还是小时候的滋味回味啊,看来人呀,要是太过富贵了,反而是吃什么也不香了。” 章丽姿听了这里,只是笑笑应了,本来这冰粥入胃,当是消暑解热的,可是皇上却只觉得章丽姿呼吸暖暖的拂在自己呼吸间,那一种痒痒直酥到人心里去。 皇上看着章丽姿,突然眼中神气游离不定,只觉得一阵阵少年女儿特有香气从衣裳间透出来。他忍不住便伸手将她拉进了怀里,章丽姿身子一软,却叫他揽住了不能动弹。他只觉得她身子微微发抖,眼眸流离动人,十分叫人怜爱,当下更觉全身炽热,心跳得又急又快。 皇上握着章丽姿的手,只感自己的身子越发滚烫发热,可是他明明只是想来饮碗冰粥便离去的,要知道他前些天哄了贞儿好久,才得了她一个笑脸,那时候,他便是决定了,再不轻易许给其他嫔妃了,只要何淑女这次诞下了个皇儿,他便也不必再宠幸其他嫔妃了。 一时的糊涂,已经让贞儿那般伤心了,他怎么能,怎么能还这样下去。 可是皇上心里明明想要推开章丽姿,可是却只觉得身子燥热的厉害,只觉得脑中那一点清明,一点不愿欲沉欲浮。只觉得怀里的章丽姿那身上透出来的体香,隐隐如是蜜一样的甜香,那般的引人魂动,他只见怀里人娇艳如花,那里还能忍耐,当下糊乱的便顺着她的脖间轻咬了下去。 章丽姿必竟未曾经过人事,那里懂得这些,只痛的轻轻的哼了一声,忍不住微微一挣,皇上却是不准的,只是将案上的碗盘向一侧一扫,将势便将章丽姿按在了案上,章丽姿那里经过这样的阵势,下意识的想要抓住些什么,可是却是没有,双手只能无力的向空中卷着,最终握在了皇上的锦纹龙服上,那龙服上的金绣都是金丝所勾,有些微硬,扎的她手掌里微微生痛,可是这里比及她身上的痛楚。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恩宠,也会如此痛楚。 这室内本来静极了,因为章丽姿早就做了打算,所以早早遣了人离去,此时只能听闻她时不时难以忍耐的发出来的轻呼声。 皇上那里还顾得她的感受,她的想法,只是一阵意气风发,那些皇上身侧伺候的小太监们也早就知趣的退到了外面候着,章丽姿只能一直忍受这折磨,她躺在案上,伸头可见自己眼前放着的是笔架,上面悬着只大白云毛笔,这本来是她平时用来画画之用,此时只是看着那笔,在皇上的动作下,一下,一下的荡在自己的额骨前,她只能一下下的撞在那毛笔上,看着那笔尖还沾着她上次画画时留下来的墨迹…… 这一切的一切,远没有她想像中的美好,她只盼早些结束这场痛楚,更盼的便是能一举得男,可是皇上却似乎并不是这般想的,他意气风发的一直折磨着章丽姿。 可怜章丽姿初经人事,便让他摆弄来摆弄去,那里经受的了,遥遥却听见远处隐约的蝉声响起来,一径的声嘶力竭似的,太阳白花花的照着殿前的金砖地,那金砖本来乌黑锃亮,光可鉴人,犹如墨玉,烈日下晒得泛起一层剌眼的白光,外面的内监们却是直直的顶着太阳晒着,没有一个敢离去的,只是却忍不住开始是交头接耳:“从来不曾见皇上如此失态过……” “是啊,就在书房里,便如此……” “史记官要是看见了,可怎么生好……” “咱们当差事时,皇上犯了这样的事,只怕……” 众人窃窃耳语,虽是个个都不赞同,却也不敢去打扰皇上,皇上一直折腾到了黄昏时分,方才歇了兴致,如此一番,不要说初经人事的章丽姿,便是皇上,也累的有些手脚麻软,皇上这才命人进来整好了衣装,熄去了之前的燥热,那心头的恼愀便涌了上来。 想到之前种种的不对,皇上的眼眉突然微微动了一下,然后一抬头看着章丽姿说道:“你老实与朕说,你是不是在这碗里下了什么,若是你老实说来,看在年少时姨母待朕的情份,朕便饶了你这一回。” 章丽姿缩了缩眼眉,终还是不敢欺君妄上,只得是欠身说道:“嫔妾知道自己不该妄想攀附圣恩,可是……” 话还没有说话,皇上已经大怒的将那案上的笔架一把抓起,用力砸在了章丽姿的胸口上,然后说道:“朕不是问你这个,你究竟做了什么,让朕如此失仪。” 想到刚才的种种行为,章丽姿脸上也是一红,最终只是垂下眼眸不语,皇上见她这般,更是大怒喝道:“来人啊,给我把太医找来。” “不要……”章丽姿想到要是太医来了,一但验出什么,那她失颜面还是事小,可是连累了家族声名,可就事大了。说着,章丽姿便牵着皇上的衣袖说道:“皇上,请给太后留些颜面。” 皇上瞧着她那样子,便已猜到大半,当下气的脸色发青。 章丽姿吓的也不顾自己衣难掩体,便赶紧跪了下来,只是瑟瑟发抖,却不敢多言。 ------------ 第79章 不愿留此是非地 皇上脸上颜色变了又变,终是发怒的说道:“都给我滚出去。” 本来听了皇上有了动静,进来帮皇上整装的几个内监,听了这话,那里不知道是说他们的,吓的赶紧鸟兽散了,此时皇上才瞪着章丽姿说道:“还不说?真要朕让太医院遣人来了,三堂公审” “是臣妾一时糊涂,放了合欢散。” 一听这药的名字,便知是春药催情之物,皇帝又继续问道:“你怎么会想到用这样的心思来算计朕?” 这一句说的咬牙切齿,恨意从生,好像刚才片刻间与她温存流离的男人不是他一般。 那样的绝离,听的章丽姿脸上花容暗淡失色好半天,她才长叹了一声,然后说道:“是嫔妾一时糊涂,希望能得到荣宠,才会行这样的非常事。” “你还有理。”皇上当真是怒了,他本就最恨人用心思来谋算他,他这样的人自幼便活在不安里,最恨的便是心思太过的人,现在这女子,还是他的枕边人,他更觉得可怕,此时,章丽姿便是美如天仙,他也只如见到了蛇蟓。 到了这样的田地,章丽姿还有什么可怕的,索性扬头说道:“嫔妾微薄红颜,得近天颜,本来就是前世所修,那里会不想好好伺候,可是皇上呢?您曾经正眼看过我们一眼嘛,如果可以,嫔妾也不想这样,嫔妾幼承庭训,慕闻书香,揽史阅籍,静心修身,养性怡德,不戚戚于琐事,不汲汲于功名,偶有非常之事,亦能处之泰然!嫔妾也想做这样的女子,可是皇上您有看过我们一眼嘛,我们的脸,在您眼里有什么不同嘛。” 说到这里,章丽姿泪落如雨,,却想不出一言一语来为自己辩驳,她哽咽道:“我只是想伺候我的男人,我有错嘛,皇上,您若是真不想宠幸后宫,又何必要纳我们为妃呢。” “这类禁药,你是拿不到的,谁递来的?”皇上却不理会她的话,只是沉声问道。 “是……”章丽姿支吾着不肯说,抬头看见皇帝森冷的目光,心中一阵颤栗,索性把心一横,低声道:“是皇后娘娘。” 皇上脸上一时有些发白,连皇后也是这样的人,她看起来,素来还算端和啊,怎么也会行如此动作? 当下,皇上脸色微变,好半天才说道“有什么证据,何况谁知道不是你胡乱攀咬?皇后的禀性朕一向深知,她并不是那等不通礼数之人。” 皇上一脸不信,章丽姿觉得整颗心都沉了下去,她抽泣着,突然眼前一亮,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伏地高喊:“皇上或是不信我说的,尽可以去检视那原封的信笺,包管里面也有些颗粒痕迹!何况皇后此事,只是只嘱了臣妾一人,相信其他人也可以为臣妾为证。” 皇上听她说得如此决断,微一沉吟,便开始在房中踱步,仍是踌躇犹疑。他觉得气闷,啪的一声,将面前的桌上的最后的奁砚也甩在了地上,这才愤然离去。 一路疾行,这宫里发生的事,那里瞒的了人,早就传的沸沸扬扬,皇上一路走来,便只看见一路好些宫人,虽是在行礼,他也觉是在笑弄他一般,想到那之前的荒唐,他只觉得越是羞炽。 当下便想要去见万贵妃,走到了卫月殿前,万贵妃却是命人将殿门锁闭,不肯见他。 皇上在外面停留了半晌,终是无人应门,他这才离去,走在路上,只觉得心里来的火气越来越大,可是却不知道能向谁发作,他走在路上,却在想着,要是看见了皇后待将如何,待将如何。 可是真走到了皇后的殿里,却发现,殿内空有宫婢,不见皇后本人,寻问之下,才知道皇后去陪太后傍何淑女安胎了。 安胎了,想到太后在那里,皇上还真有怯了,可是想想这件事,明日里只怕要传笑天下,便也顾不得其他了,愤然便转而去了太后的殿里,他这一阵奔走,之前过度放纵留下来的疲倦就更盛了。 才走到了太后的殿里,行过安以后,便已经是虚汗连连,皇上还不及发作,皇后已经笑咪咪的说道:“看皇上这热的,正好臣妾才让人准备了冰糖莲子,要不吩咐进上来些。” 皇上一愕,仿佛不敢置信似的看着皇后,见她一脸淡然,似乎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所来为何一般。他本来就生性多疑,章丽姿的话,他也只是半信,要知道皇后执重正宫十来年,素是执正忠厚,少有过错,这也是为什么,虽然自己不喜欢她,却也一直没想过废她的原因。 看着皇上眼神游移,有些心神不安似的表情,周太后不由皱了皱眉,然后说道:“皇上,怎么了?可是这冰糖莲子不合心意?” 皇上听闻又提到吃食上的事,想到之前要不是自己有了几分念贪旧食的心思,那里会着了人的道,不由双眉一挑,好似雷霆即降,却在下一瞬敛住了,最终说道:“母后,你可记得章丽姿。” 周太后对自己娘家的这个姑娘,还是比较满意的,胆子大,又漂亮,很有几分像年轻时的自己,只是多了些野性,不过,这也不甚了了,重要的是能有些特色,吸引的了皇上,此时听到皇上提她,还以为真是对这姑娘留上了心思,不由笑道:“当然记得了。” 一侧伺候在侧的明月,听到皇上独提了章丽姿的名字,不由露出一丝冷笑,皇后却是颜色淡淡,只是笑着看着皇上,半晌间,皇上终于说道:“母后,她用禁药迷惑儿子。” “这等鬼惑主上的贱……”说到这里,已看见周太后脸色不佳,终是把后面几句停住了话,反是看着周太后,不言语,周太后轻哼了一声,然后说道:“她也不过是有样学样,当年万贞儿不也是靠这些手段,才能现在成为嫔妃?” “母后,贞儿当年根本就不愿意……”皇上万不曾想到,太后居然会如此又翻出旧事,当下便拧着脖子嚷嚣了。 明月看在眼里,心下一沉,皇上便是万贞儿不在的时候,也能如此在太后与皇后面前维护这个女人,只怕便是知道了她是谋害其他皇子的黑手,畏于家国声名与太后的威仪,不得不罚这个女人,只怕也宁多是冷宫禁幽而已,如果他能得到皇上的恩宠,便是在冷宫也如往昔不会有什么差别,如果得不到皇上的宠爱,这宫里,何处不是冷宫。 听到这里,皇后突然伏地而泣道:“皇上与太后息怒,请恕臣妾不敬之罪。” 皇上冲口出声顶撞了太后,本也生了几分悔意,此时只是不知道如何才能下台而已,此时听到了皇后的话,不由又打量起了皇后,皇后一边哭的花容失色,一边说道:“此事不怪章淑女。只因臣妾见皇上少有雨露均于六宫,想让妹妹们有机会的时候,可以与皇上共度欢愉,这才寻了些情趣之药,送于几位容颜可意的妹妹。” 说到这里,皇后伏地磕了一个头,然后又说道:“臣妾知道自己所为,若让史官窃知,必会引来笑话,可是臣妾实在担心皇上子息凉淡,如果何淑女生下个皇子也就罢了,可是如果生的是一位公主……臣妾真的是为大明正统的延续而不得不行此非常之事,还请皇上太后恕罪。” 太后看着皇后的行为,眼里的神色有些复杂了,只是这些却也说在了她的心眼上,所以还不待皇上有所反映,她便说道:“要笑也先笑有个与太后一般大的皇妃,那里会笑你,你的所做所为,也只是为了大明江山考虑,虽然其事不可为,但其情可怜。” 皇后微微抬头,然后低喃道:“皇上,臣妾知道错了,还请皇上不要怪罪章淑女,需念一夜雨露之恩。” 不听这话,皇上还罢了,听了这话,当下旋即回头,断然道:“皇后,你行此非常之事,可念及朕的颜面?念你初心不为大过,便只小罚,来人呀,把皇后带回去,自在凤仪殿幽闭思过,贤妃暂摄六宫事宜,淑女章丽姿不修德容,驱出宫去。” “慢着。”太后咬着唇道,“皇上必竟与她已有夫妻之实,万一她怀有龙种,该当如何,便罚她也在宫里幽闭思过吧。” 听了这话,皇上下意识的本想说可以去种,可是回首看见太后双眸微凝,知道她心下已经决断,不由还是应了。 皇后泣零以扇掩面而去。 进了自己的殿里,皇后这才轻摇着画扇低语道:“如此可安好。”她由窗中远眺着宫檐一角,叹息一声道:“只可惜了何淑女,只怕也要受些苦楚了。” 明月看在眼里,微微笑道:“何淑女之后只对皇后娘妨充满感激,那里算苦楚,她若不是因为此事,只怕便是一生老死宫里,如是树枯木就,不会有任何人记得她这么一个人,可是因为这件事,只怕以后皇上太后都要对她多上些怜惜,那她受的苦楚那里不值当了?” 说到这里,明月轻笑出声道:“说起来,只怕宫里该当有多少人在羡慕着何淑女。” 皇后随手从瓷瓶里折了一枝荷花,听着这话,只是笑道:“那明月你愿意不愿意要这样的福份。” 明月本来正取过皇后的画扇,正要将那扇子放好,听到此言,不知不觉间松手那画扇就落在了青砖地上。 皇后看着她那模样,一边细细观察着她的表情,一边说道:“她到底也是青春少艾,年少美丽,虽然说是出身差了些,但这些都不是大事,重要的是你能得皇上的宠幸,能生出儿子来,你也知道,太后,前朝,现在都盼有嫔妃能生出皇子,至于这个皇子从谁的肚子里爬出来,我想只要不是万妃,但是谁,大家也都不会在意的。” 她一句接一句的说着,明月只觉得那声音离自己很远,飘荡浮动着,她只看着皇后的跟一张一合,却是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可是却又不忍去细细思量,说什么相信不疑,其实皇后还是疑她的,皇后还是疑她的,所以才会这样试探她。 当下明月的心里只如是掉入了三九的冰洞一般冰冷,可是她又能怨的了谁,她不也不能轻信他人嘛,如果不疑人,不猜忌,没有这点心计,她又怎么可能坐在皇后的位上十来年,只怕早就让这宫里的女人吃的骨也无存了。 明月终是长叹了一声,然后说道:“娘娘,明月便是出家当姑子,也不愿意留在这宫里,明月只是想了结一段当年的公案,希望娘娘能助我完成这个心愿,一但心愿得了,遍插茶花去,不愿留此是非之地。” 听到这里,皇后轻轻一笑,然后突然的说道:“我说你天真,你还不愿意相信,你自己且想想,真到了那一天,我能让你走嘛?你知道了这宫里多少秘密,便是我愿意,你真以为,你能离开这宫里活下去?” 明月想到皇后所言,何尝不是句句实言,她若不是有了这些考虑,又怎么会在张宏治的身上暗中下了毒药,为的也就是以后能做一个对帝王有用的人,一个能为帝王皇子延命的人,想来最少可以多活几年吧。 只是想到这宫里的波纹诡异,不由身子微微轻颤,这样的生活真的是她以后要过的嘛?凉风徐徐,吹得殿中鲛纱轻拂。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一阵轻响引起了明月的注意,她微一张头,才注意到那是窗外檐头上皇后特命人悬上的风铃,风动时,铃响声零乱,此时正是夕阳碧映,从那窗帘上透出来,一根根竹下透出来的影,照着皇后立在窗口时淡淡一条孤影,无限凄清,其实这些年,她又何尝不寂寞? ------------ 第80章 即将的惊风密雨 何淑女望着镜中的自己,其实她原来也算是丽颜,只是皇上不宠,其他人更是不会多看她一眼,便也显的普通了,此时怀上龙胎,所得倚重,不比过去,自有华服美食,因是吃的些,脸色也是粉嫩如雪,如此一来,更衬得双眉青岸入鬓,双眸流转生辉。 说起来,今天是七夕呢,也是万贵妃的生旦宴。 可惜昨天皇上才为了章淑女的事罚了皇后,宫里其他的嫔妃谁人没有点眼色的,说是贤妃暂摄六宫,其实你若看看便知道,贤妃当天便称病,将这烫手的山芋头抛给了万贵妃了,如此以来,这万妃的生旦宴也就格外重要了,要是往年,虽然太后不喜欢万贵妃,可是看在皇上的面上,也会去饮上一杯茶,不过今年,太后早早便吩咐下来了,只言自己身子不适,近不饮宴,算是明着拒了。 如此以来,宫里的嫔妃们,便是心里生了怯,去吧,只怕就得罪了太后,不去吧,只怕就得罪了万贵妃,一时之间大家的风向都不知道将如何摆弄。 想到这里,何淑女早早的便让人为自己梳好了妆,她可不想去万贵妃的宫殿做任何事,最好是她能一直就在太后的身边,一直到生下孩子,再做计较。 她正倚镜思量,又想起前几天,她正在院中与皇后赏花,但闻步声细碎,邵宸妃突然而至。几人也曾细语几句,大致不过是宸妃不想去万贵妃的宴,皇后听了只能轻叹了一声,然后说道:“便是本宫又如何敢不给她的面子,需知,那不是她的脸面,是皇上的脸面,在这宫里谁人可以不给皇上脸面?你还是去吧,此人素心胸不大,你若留下久恨,可是如何是好。” 何淑女想到这里,心下越发叹息,她现在的身份一直没有正名,便是因为皇上宠信万贵妃,如果……何淑女想到这里,有些不敢往下继续想了,如此这样,不如就将这孩子献给万贵妃养在身侧,那孩子…… 想到这里,何淑女终是决心出席万贵妃的宴会。 说是不来,说是不来,其实,真正不来的人,只有让幽闭的皇后,当然,太后也是想不来,便不来的,只是其他的嫔妃,终还是大多到了,如此一看,何淑女才觉得放心了几分,要知道她本来就只是不得不来,终还是怕出些差错,此时大家都到了,那她那里还有什么好怕的,只要安心饮宴,宴罢早结归就好了。 此次饮宴放在御船上,船行在宫中内河里,风过清凉似水,今天万贵妃居然也不顾年岁,只身上一袭雪色的纱衣,隐隐绰绰,叫人看不真切,虽然是徐娘半老,却是别有风韵,何淑女竟一时看失了神,走到近半,半晌,才想起施礼。 无怪这个女人能得皇上多年宠爱,确实有些与众不同。 说起来,因她有了身子,近来胃口不开,极是喜爱酸凉,宴上山珍虽多,她却无甚兴趣,不曾想万妃看在了眼里,便吩咐人送了些冰镇的酸梅汤上来,她这才勉强的饮了几口,她必竟是有了孩子的人,那里受的了长时间的饮宴,所以不过略坐了一坐,便向皇上与万贵妃请辞回去了。 转眼回到太后殿里,不及几分时间,何淑女便只觉得腹疼如绞,疼的满头冷汗,四肢抽搐,手指无力的揪住被褥,连呼吸也变的急促了起来,一张脸更是苍白的异常…… 吓的众人全慌了,请太后的请太后,请御医的请御医,便是还百设宴皇上与万贵妃也一并请了。 这样的消息自然是瞒不了皇后,她听了以后,心下焦急万分,在殿中绕室而行,几如困兽。明月取了冰茶送到了内室,一边奉于皇后,一边说道:“娘娘,布了这么久的局,总算要收成了,怎么您看着反而不开心了。” 忽然听见她的声音,如同惊魂一般,皇后有些失色的说道:“你知道我怕什么,她不是在我的宫里流掉的,在太后那里,太后必会让御医加验,她要是没有孩子流下来,那么我们以前做的事……” “娘娘,你可是不相信明月嘛?”明月声音淡淡的,脸色也不曾改过,只是那般看着皇后,然后宽慰她说道:“你放心吧,有我在,这事,不会出大差错的,那些她流出来的东西,没有能想明白是什么,我封闭了她的经期这么久,一但崩出,也会血流不止,不会有人怀疑不是流产的,娘娘就放心吧。” 万贵妃与皇上听了这样的消息,那宴自是饮不了啦,只能一起过去看看,只看这一步已经踏进槛内,却远远听到有御医已经在议方了,言说的是:“可惜了,这孩子是保不了啦。” 听到这样一句话,皇上的身形终于一顿,缓缓转身,忽然俯下用力揪住一侧的内监的衣襟,喝问道:“龙胎没保住?” 那内监得浑身发抖,只见皇上冷冷的注视着自己,那里还有思考的余地,只能结结巴巴的答:“娘娘回来就见红了,马上就请了御医来,都没有保住啊。” 皇上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都凝住了,身后的声音渐渐远去,那些嗡嗡的低语,宫人们来往奔跑的步声,瞬间都定格成一片空茫。过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是怎么了?怎么了?” 待到听闻何淑女是因为食了过于寒凉之物,才会如此,太后双手将自己的帕子绞得紧了,仿佛随时可以瞬间迸发出力。只是一字一顿的说道:“给我查,一定要查清楚。” 说着,太后狠狠将手中的帕子掼在了地上,气得极了,反倒沉默不语,半晌,太后缓缓眯起眼来:“好,甚好,把万贞儿那个恶妇给我拖来,就让她在哀家面前一直坐到你们查出真相为止,要是她,哀家要活刮了她。” 到了这时候,皇后总算不用再幽闭思过了,当皇后与明月走入太后的殿里时,皇上正枯坐在院前,他脸色有些苍白得吓人,眼底尽是血丝,憔悴得整个人都脱了形。 他当然不是心疼何淑女了,他是心疼他这个孩子嘛?还是在心疼,他这个孩子没有了,他还要再去和别的人继续努力,又会让他的贞儿伤心了? 皇后心里有些恶意的猜测着,看着皇上如斯模样,心下她居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或许在这么多年受他冷际的时候,不是真的不曾有一点怨恨吧,虽然她贵为一国之母,可是她也只是一个女人,也需要有男人的疼惜,可是她爱的男人终就与她无缘,而她嫁的男人,却又从来不当她是一回事。真不明白,若是不爱,又何必纳她入宫,让她为后,她宁可做个山野丫头,与自己心爱的人,生世白头,可是这一切,都让他毁了。 此时,看见皇上的样子,皇后迎上去叫了声:“皇上。”便不复说话。 半晌,皇上抬起头来,看着皇后,咬牙切齿到了面孔狰狞得变形:“皇后,这六宫之事,应该交给你处理,朕不管你如何应对,反正三个月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皇后听了皇上的圣谕,只能诺诺应了。 事实上皇后已经着手追查此事,他得了信,不用再幽闭了,来太后宫前,便命内府下令,将昨日侍宴的所有宫女内官,全部看管起来,御膳房的御厨,亦都一一软禁。 然后宴上撤下的每一道食物,尽皆取样,送往太医院验毒。追查下来,经了彻夜审问验毒,却都一无所获。 当然,皇后要的就是这样的一无所获,越是没有结果,才越是结果,如果太容易查出来,反而会着了迹,皇后从来都不是蠢人,可是现在谁最不希望这个孩子出生? 那肯定是万贵妃,转眼不过一日时光,看着种种消息,不要说皇上看着万贵妃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怀疑,便是万贵妃自己也有些担心是不是真是她干的了,可是她没有,她很清楚,她没有。 可是宫里的谣言却是已经开始四起了,万贵妃这些年来迫害龙子息脉的传说,开始在宫里广泛的流传开了。 而此时,杨应宁也终于从南京回返,当他风尘仆仆地进了院落,便见张宏治正依在井侧看书。 “说起来,我不过去了南京数日,这宫里便起了这么多变化,如此真是个多事之秋啊!”杨应宁声音淡淡,似乎对明月所做所为,多有耳闻。 张宏治将书卷提在手中端详,然后对着杨应宁说道:“那你知道不知道这些事,可能是明月在筹谋的。这姑娘似乎懂些医道邪宁之术。”张宏治声音轻轻,不过说起来却有着几分深意。 “哦,如果她真与叶家有旧,那她会医道,便也不是什么怪事,其实叶国手,技艺高超,不要说只是这些小手段,便是医死人,肉白骨又如何?非不能,而不为已。”杨应宁似乎并不奇怪,只是看着张宏治道:“我去寻访了萧老,他那里果然有当年纪妃娘娘延子时的证据。” 张宏治听闻此言,心里一惊,手里的书卷显要拿捏不住,只这么一瞬间,他的目光,灿如星子一般,又惊又喜的神情,让平静清俊的面容顿时鲜活起来。 杨应宁将怀里收藏的书信拿出来,张宏治望了望,便看着不远处的红叶初染,居然微笑起来。 “原来我真是凤子龙孙。”张宏治低喃着叹息道,转眼扬眉脸上更添阴郁,然后淡淡的说道:“可是他待我们母子两人何其凉薄。” “现在便是最好的时机,皇上现在应该已经对万妃有了怀疑。”杨应宁轻声的提醒着,接着却是看着空中的浮云,淡淡的说道:“帝皇恩宠,素来不可捉磨。” 张宏治嘴角泛着阴险恶毒的笑意,接着说道:“这可不一,你且看看,万贵妃以多少年岁入住大明宫中,又在这里呆了多少年,一直立而不倒,我看还是不要一直把枪打到她面前的好。” “那你的意思?难道,你不想报这杀母之仇嘛。”杨应宁听了以后,有些诧异。 “我当然想,所以我才更要保存实力少立强敌。”张宏治瞥了他一眼,冷冷继续说道:“何况我现在还没有与他较量的能力。” “说起来,你打算让谁来出面状诉。” 听到杨应宁的问话,张宏治浅浅一笑,然后微笑着讥讽道:“万妃临朝多年,她的实力盘根错节,不知会有何等明枪暗箭,出面状诉,怕是太高看我了!” “我能做的,不过是等待时机罢了。没有时机的时候,便创造时机罢了。” 这一声如是无声一般的轻叹,已昭示了京中即将到来的惊风密雨。 ------------ 第81章 锦绣重重寒意深 七夕过后,这些日子里,宫里异常的平静。或者说不是平静,而是低压吧,皇后一直到这一刻,还没有查出真凶是谁。 可是日子总是要过的,但万贵妃的日子便过的太差了,这些人接二连三的意外都与她有关的时候,她的无辜便会让人们无法再去相信了。 可是虽然皇室的气氛极差,但日子还是要过的。 张宏治一直在努力寻找一个机会,由别人来揭穿自己的身份,比如今天,在他看来就是个很不错的日子,此时在觥筹交错的宴席上,张敏仍是心神不安,吴废后的关切之言,仿佛仍在耳边――这件事,你还是不要做先揭之人吧,以我对皇上的了解,纵观六宫十多余年的起伏,万贞儿从来没有吃过亏,你若是做揭贴之人,一担万妃没有一击便死,以后必是你的生死之敌,所以这出头之事,万不可为。 或许没有几人知道,这低贱的内官与曾经高高在上的凤凰――吴皇后,有什么关系。 可是张敏却还记得当年那个梳着两个压眉小髻的大小姐,对他这个厨房里帮厨的儿子如何友善。 或只是一次无意的良知,却让他从此只愿意陪她行将千里,当时听闻大小姐要入宫为妃,他真的好羡慕,她是凤凰,当然应该高飞,可是他却不想再也见不到她。 他跟了过来,跟了过来,忍不住的跟了过来。 他那年已经十六岁了,早就过了适合净身的年岁,可是他不在意,不但净了身,还入了宫,想到可以长长久久的看看她,看看她,看着他心里的凤凰,他便觉得知足了。 可是原来,一切不是他想的那么美好,他的凤凰在皇上的眼里连个老山鸡也不如,当他听闻吴皇后让废后的时候,他只觉得心都裂了,从那一天开始,他就一直在努力向上爬,以前他不愿意做的事,后来他都做了,他天生肤美人软弱,早就有宫里的老太监有意收他当鸾童,他一直不愿意。 可是到了那一天,他愿意了,他要向上爬,因为他只有爬到一定的高度,才有机会可以再看看她,看看他心里的凤凰。 所以当后来吴废后来求他一起帮着照料纪妃生下的婴儿的时候,他没有一点迟疑便同意了,虽然那时候,他还听不懂她的心计与谋算,可是他却相信一件事,便是要相信她。 所以他信了,这么多年来一直好好照料着张宏治,可是现在,她让他不要揭告。 但如果他不出面揭告的话,便再难有这么好的时机了,张敏在心里谋算着,这时候却听有人说道: “张公这次生辰大宴,瞧着有些蹊跷。” 今天张敏一身蓝缎锦袍,虽然两鬓微霜,却是富态可人,他经营数十年,总算也有些成就,也能算是内官里顶尖的人物。 谁人知道他过去的不堪,看见的只是他现在的成就,张敏隐隐感到自己有些醉了,他不知道万妃会如何待他,但他相信张宏治是个有良心的人,他说过,会善待吴家,这便够了,他一个没有子孙根的人,还能有什么期盼的呢,只是希望自己在意的人,可以有个不错的晚年罢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一侧的张宏治,他正在与一些老臣们品酒谈奇,看来兴致颇高。 凝视着一张张虚伪谄笑的面孔,张敏知道现在机会到了,此时夜风从窗外席卷而入,将灯烛吹得摇曳闪烁。张敏突然大嚷了一声,所有人都愣愣的看着他,不知道这位寿星公在搞什么,这时候,张敏笑了起来,他双目炯炯,整张面庞都沐浴在昏暗之中,身形仿佛是远古的鬼魂一般,然后他扬声说出了一个秘密,一个宠妃杀子的故事。 虽然没有说那个宠妃是谁,可是所有人都吓的脸色苍白,终是有几个与张敏相熟的官员,上去按着他说道:“张公,你喝多了。” “没有,我没喝多。”张敏嚷完,已是双目尽赤,接着说道:“我有证据。” 他声音轻轻,可是屋里已经没有人敢说话了,他继续说道:“有时候,我也在想,我不过是一个破落世家的帮厨人的儿子,或许一觉醒来,我还在家里准备着柴火烧火,等着大小姐回来好洗澡,大小姐还会在院里跳着方格,一扬一扬的那裙袂上绣着两只蝴蝶,可是不可能,一生浮华,不过是为了今天,我张敏一生蒙受圣恩,只为了以此躯以报。” 叹息到最后却哽咽住了,窗外树影婆娑,张敏幽幽的说道:“今天的事,我知道我活不了啦,只盼皇上能早些得回自己的血脉,我张敏便死也心甘。”说着做势便要撞墙,周围人赶紧来拉,不过也是慢了几分,他还是撞了一下,这一下,便撞的头也破了,大家赶紧按住他说道:“有什么还是待皇上圣断以后再想吧。” 张敏这般一闹,这样的事,是再也瞒不住了,当天夜里便传进了内宫,万贵妃本来正在把玩着一柄玉如意,听到这话,当下手里的有些把持不稳的,一柄上好的奇珍,便这样掉在了地上,玉意的玉碎了一地。 万贵妃却也不顾不问,只是望着连夜潜进来报信的万通说道:“你肯定嘛,是那个孩子活着回来了。” “是。”万通皱了皱眉,可是却长叹了一声,然后说道:“今年真是个多事之秋,之前有……”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万贵妃有些不耐的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挑眉说道:“当年为纪妃诊脉的是叶兰歌,他早就死透了,其他的人,谁能证明当年纪妃产子了?随便从外面找个男人回来,便要做我大明朝的诸君,你以为大家都是白痴嘛。等着看吧,现在不能轻举妄动了。” 皇上这几日也颇为头疼,朝堂上看似一团和气,暗中却是事体奇多,现下还有个张敏要以死示忠的表明有位皇子流落在外,老实说这类什么以示明志的做法,他并不是很在意,可是在意的是,连德妃张氏与吴废后,都来向他证明,当年确实纪妃在冷宫产下了一子,要是过去,或许他还不觉得什么,可是现在,他年纪大了,真的想要有个儿子了,此时张宏治的出现,不疑于是给了他一个希望。 人什么时候最容易让打动,便是最期盼得到一样东西的时候。 所以此时皇上,其实是很期盼这个事,是事实的,可是,究竟是不是事实,事关国体,他也不敢随便应对,不过渐渐市井里也颇有一些奇谈怪论,还出了些古怪的童谣,隐射万贵妃如是白虎君星托世,四处吃食后辈儿孙。 原本以为这等愚夫愚女之谈,几日便会烟消云散,没曾想,谣言越传越烈。 这下,万贵妃都有些坐不住了,但现在太后天天找她喝茶,美其名为想要关心一下她,什么话,谁都看的出来,太后现在就是要盯住他,免得他搞什么小动作。 现在后宫里日子最滋润的应该算是皇后了,比如此时,皇上在为这真假太子的事筹谋,而太后也在与万贵妃斗智斗勇。 皇后却与明月两人正在绘制丹青,明月画的是一幅雪梅的的水墨画,虽然用色只有黑白,却显得冰寒独立,傲气不凡。皇后在旁看着,突然的说道:“你的画真像一个人!” 明月听了不由抬头一笑,却见皇后还在征征的看着她的画出神,然后展颜道:“可能是我想多了吧,你的画很像一个我已故去的一位姐姐,特别是这梅花点缀的时候用手中的幕帕来点染花依,用翅颤的方法来喷蕊,我还是第一次见除她以外的人用此法了,唉,说起来,自她去后,我便从没有见别人用这方法画梅。” 明月听了以后,脸上瞬间有些发红了,只能说道:“可能都是学的时候老师教的吧。碰巧而已了。” 说到这里,明月看了看天色说道:“对了,娘娘,何淑女的事怎么办?” 正说着的时候,兰心已经冲了进来,然后大声道:“娘娘,不好了,何淑女可能不行了。” 啪的一声,却是明月正手中的笔落在了画卷上。“可惜,好好一幅梅花,便是这样污了。” 皇后叹感了一句,接着却是目光一凛,起身道:“我们一起去看看。” 明月想那个俏生生年轻的生命在逝去的时候,皇后居然最悲叹的,是这画污了,人不如画。 想到这里,明月只觉得透过锦绣重幕的屏帘,有风吹来,她身上一阵寒意,不由得紧了紧身上衣袍。 ------------ 第82章 万千伏首卿独立 其实何淑女已经病了十余日,本来她就不是真的小产,原本不至病成这样,只是内心的打击更多些,可是不论如何调理,她只是不退热。药是一碗一碗的吃下去,人参,燕窝皇后也没扣着不让她用,可是并无起色,加上她必竟已不是那个怀有龙胎的淑女了,便问津的人越来越少了,只是让她在那昏昏沉沉的睡在屋里,辗转反侧,少了人过问,何淑女这里的人气更是淡了,便是偶尔何淑女醒过来,也像失了魂一样看一切都是恍恍惚惚。 今天不知道是谁生了好意来瞧瞧她,这才发现,她居然有些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了,当下,便有人回了话到了皇后这里。 到了皇后领着明月来了的时候,明月看着那姑娘的样子,心里隐隐生了几分怜惜,必竟她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终归是她欠了她的。 明月伸手握住了何淑女手,脉间一滑,便知已经是气如游丝,却也不是完全无治。 当下向皇后请了旨留下来照料,皇后不置可否的应了,现在万贵妃与张敏都是重中之重,只可惜,她却是插不入手,只能让人帮着在外传传儿歌,造些声势,如此而已。 明月看着何淑女不过十几天,瘦的人都脱了形,当下长叹了一声,为她行针过穴,看着她额上见汗,知道这条命算是保住了,便在一侧坐下,左右无聊,看见那桌案下有着绣花的家什。 突然想到极小的时候,那时候,奶妈总带着自己玩,也有什么会执了针黹,一边做着活计,一边说道:“我要帮咱们家姑娘好好办份嫁妆。” 奶妈奶大了叶府几个孩子,说是奶妈,其实我们都当他是自己的家人一样的疼爱的。那个一口个咱们家姑娘的可爱慈祥的奶妈,也是这样便让他们害死了。 看着何淑女,明月迷迷糊糊中也渐渐睡着了,睁开眼睛,天色已经黑下来,屋里点着灯。挣扎着坐起来,只出了一身汗,再摸了一下何淑女的额上,也满是汗,看着是好了。 明月欣慰一笑,正在这时候,何淑女也醒了,她突然的睁开双眸,那眼眸里闪着凶光,那一瞬间,明月有些后悔的向后退了一步,然后瞧着她说道:“你醒了。” “嗯,”何淑女应了一声,却不说话,只是看着明月,好半天才说道:“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明月答应着,将那床上的帐子挂起半边,问:“你要吃点什么?” 何淑女摇了摇头,然后掀起被子,站了起来袅袅纤细的身影,脚下还有浮动,走起来,显的些颤抖不安,明月走过去要扶她,她却甩开了明月的手,然后说道:“这里的路,我要自己走。” 这样一句话,似乎在那里听过,明月微微一征,不再言语,只是慢慢的看着她。 何淑女对着镜子看了镜中的自己,她面色苍白,形容憔悴,那里还有前几天时在镜子里看的那样眸子流离生辉,一脸的志得意满,好半天,她一慢慢打散了自己睡的有些纷乱的发,然后拿起一柄木梳自己慢慢梳着。 一边梳着发,一边轻声说道:“你知道嘛,我本来以为,皇上一辈子都不会多看我一眼的,我以为是这样,可是最终皇上却娶了我,我当时,真的以为,我以后可以过好日子了。” “呵呵。”说到这里,何淑女笑了一声,接着她转过身来看着明月,殿里一时静下来,她的身上穿着是七成新的内里穿的白衣,这衣本来就宽大,此时她沉睡了几日,腰身那里瘦的空落落的,几乎叫人觉得不盈一握,更添了几分怜意。 然后才听到何淑女继续说道:“我意得志满的的时候多少人围着我,我不懂得真心,所以也不知道,这些人个个都想害我,害我的孩子……” 说着,何淑女便呜呜的哭了起来,看着她这样子,明月只好静静的站着,好半天才叹了一口气说道:“好了,别想太多了,这宫里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你要再这样下去,日子更没法过了。” 明月本来就面色雪白,此时说话轻淡,更显的一脸寡淡,好半天,何淑女才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明月,很认真,很真诚的说道:“谢谢你,我会记住你的。” 明月苦笑了一下,她不知道这样一个不得宠的嫔妃记得自己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最少现在她该回去见皇后了,她又为何淑女把了一次脉,这才离开。 明月走在路上,远远的看见一个人穿着家常的宝蓝色的衫子,可是身形说不出来的眼熟,不由凑近了几步,才看见,果然是杨应宁,她心里一梗,那一天,杨应宁为了让她能脱身,只身面对万通等人追击伏杀,说她不曾担心过是假的,只是她以为他已经去了,加上她回到宫禁里之后,太多事忙,一时也失了去问的想法,此时看见他近在尺间,不免反是生了几分不真实之感。 远远看见了明月,一身嫩黄的宫装,如是三月柳上青尖上的那么一抹春色一般,又温柔,又惊艳,杨应宁只是这般看着,忽然叹了一口气。 虽然明月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失过明月的消息,他知道,她一直很好,所以,他也便安心了。 杨应宁回想起那天让万通伏杀的情况,一枝枝利箭射破岑寂,潮水般的呐喊声四处翻涌而起,他若是跑的慢些,会怎么样,只怕他自己也想像不出来吧。 可是现在他终是好好的站在这里,明月看着杨应宁,不过半月不见,他变的更加冷戾了,冷峻的眉目间仿佛映着微寒的雪光,一身宝蓝色的常衫,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入宫的,又是进来干嘛的。 两人都在慢慢向前行着,总算是遇上了,明月目中无喜无悲,凝视着他,福了一礼,然后说道:“你还好嘛?” 杨应宁看着明月,微微一笑,然后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你很好。” 明月不由微征,他的关切,他的期许从来与别人不同,可是他的脸半隐在背光中,看不清,也看不透,终只是如此交错而过,再无他言。 直到行将转回的时候,杨应宁方才回转身子,只是那样远远的瞧着明月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那一抹如春色的嫩黄再也不见,方才悠悠长叹了一声,不远处的汪直将他的行为看在眼里,双眸微微流转,淡淡的说道:“若是喜欢,我或许能向皇上期个人情,为你讨了她。” 杨应宁摇了摇头,语气忽然温柔:“可是我与她的一切,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汪直不曾想到,他会如此回答,更不曾在他脸上见过那样的神色,不觉微微错愕。 杨应宁抬起头来,看着汪直一笑,然后说道:“你不会明白的,她与我,就如是望着窗纸上反射的微曦火光,虽然美丽,可是却不能有真正的光明与温度,我们两个并不适合,有些时候,并不是所有美丽的事物,你都要拥有的,她这样的女子,当会有更高远的志向与高的天空。” “呵呵,我看来她与一般的女人也没有什么不同。”汪直的声音很平和,只是接着说道:“但她却像我姐姐,让我觉得很温暖,所以,我希望她过的好。” 说着,汪直看着明月已经完全不见的去路上的眼里浮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娉婷而立,仿佛弱不禁风,可是经历这么多变故,而她只是静静的立在那里,仿佛激流中的一方青石,怒澜狂涛之后,仍旧岿然不动。 ------------ 第83章 一场相思凭谁诉 张弘治来的时候,便是看到一副这样的情况,汪直与杨应宁两人负手立于廊上,看赏景色。 他来的晚,不知道他们看的前方是明月,不由笑道:“怎么了,可是觉得如此好景,必得二三好友,对之小斟,方才有趣。” 汪直与杨应宁这才回了神,瞧着他一笑,现下这三个少年人,都是在这家国大事的顶端之上,他们的谋略,将会成为历史上的记忆,或许是他们自己都不曾想到的。 虽然皇上还没有正式的接纳张弘治的身份,可是他已经可以允住在内宫了,三人正说笑间,忽见绒绒一团白雪般的小球,从树枝上一跃而下,原是小小一只雪白的小狐狸,见着有人,连爬带跳窜开,张弘治瞬间心念一动,只叫道:“捉住它。” 那狐狸窜得极快,但此间三个少年,那个不是身手极是敏捷,当世高手? 当下各出奇招,转眼间,杨应宁便已经一手提起了它毛绒绒的尾巴,只听狐狸吱吱乱叫,还不停的扬头想要咬他的手掌,可是却再也挣不脱他的掌心。 张弘治忙抽了腰带上扣的缎带,绕过它的小小的爪子,打了个结。杨应宁这才松了手,然后说道:“你要这个干嘛?” “我自有我的用处。”张弘治笑容浅浅,他当然不会说,之前他见沐华养过一个小猫,明月极是喜欢,想来这小白狐,可爱少见,她也肯定会极喜欢,想到可以讨佳人欢心,当下他的脸色便溢出了几分笑容,看着他这样子,杨应宁显然是误会了,他素知张沐华喜欢这些小动物,不由说道:“你可是要拿去给沐华?” “沐华那般多小东西,这都照顾不好,还弄个这个干什么。”张弘治应付了一句,旋既便见杨应宁脸上微微一变,他还没曾察觉出来,可是杨应宁却已经略略猜到了。 几人谈过正事,张弘治等人分手的时候,已经天已擦黑,宫里正在上灯,张弘治想了想,回去寻了个小鸟笼子,直接便把那笼里的小鸟放生了,这才正好装好狐狸,准备好了,便提着狐狸去寻明月。 来了皇后凤仪殿,他现在的身份尴尬,当然不便进去,便用了一两银子央了个宫婢去传话给明月,明月听说是张弘治找自己,当下便出来,看见他手里提着极精巧的一只小笼子,里面锁着一只狐狸,乌黑一对小眼睛,滴溜溜的瞪着人瞧,可是毛皮雪白好看,果然一脸欢喜的看着。 张弘治不由对她说道:“深宫寂寞,这个给你玩打发时间的。” 只见白狐看见明月一脸灵巧的上下蹦跳,白色的皮毛也扬来扬去,看起来十分可爱。明月看在眼里,不由一笑,张弘治见她一脸娇怯怯立在廊下,迎风看来,总觉得娇弱不胜,如此清婉一笑,更添三分温柔,一时不由征在当下,直到明月轻唤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 张弘治看了一眼天色将黑,赶紧将那笼子提着送到她手里,然后说道:“赶紧收着,我要走了。”交错之间,触动了一下她的手掌,只觉她的手温软香腻,心里一荡,不由轻轻笑了一声,禁不住想要揽她入怀,只觉纤腰不盈一握,明月一心正在拔拉那个小狐狸,那曾经想他会突然袭击,一时不察,便让他拥在怀里,当下脸色绯红,一拧腰,赌气的将笼子又挤进了他怀里,转身便走。 “明月。”张弘治不曾想到她会这么刚烈如火,当下再唤,那里还有人肯应,终是在皇后殿前,他的身份又尴尬,最终只能长叹了一声,看着那纤瘦的身影进了影影重重的内殿,不再多说什么了。 张弘治的身份有了吴后的证实,有了张敏的论证,终是算是勉强的应了,皇上给他赐了一个新名——祐樘,朱祐樘。 朱祐樘虽然这会子的身份是皇子,其实却是不尴不尬的摆在那里,说是皇子,没上宗谱,说不是吧,皇上又赐了名,这名份都没有定论,更不要说定万妃迫害皇子的罪了。 最终这件事就像是一个闹剧一样,一直不上不下的摆在那里。 可是朱祐樘终是开始见过了皇上,或是父子天性,皇上对他还算亲厚,让他进了上书苑里晋读,又使人好生照料,太后对他也很是照料,这件事,便算是差不多定了下来。 对于明月来说,这当然是一件好事,肯定的让她离自己想要的目标更近了一步。 明月这天受了差事,正与兰心一并走在路上,远远便看见张沐华与朱祐樘一起,张沐华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突然便朝着朱祐樘扮个鬼脸,她眉目间犹有稚气未脱,已经隐约可以看出少女甜美的风华,回眸一笑,那眼波盈盈,如能醉人。便是明月远远瞧见也是一愣,更不要说近在尺间的朱祐樘了,他也是笑容微微凝结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朱祐樘回过神来,便看见明月正端着一盘首饰,不由脸上又是一紧,他便不顾张沐华,将她留在那里,径直过来寻明月,明月还记恨他上次无礼,见他过来了,只是低头行礼,却是不愿意多说话。 回了差事,进殿里,便见皇后吩咐软轿,说是太后请过去述话。当下明月便有些着忙的跟着皇后一起到了太后殿里,行过礼,自有宫女奉上茶来。 明月见朱祐樘与张沐华俱跪在下面,太后皱着眉挑着他们,对皇后说:“我知道后宫里的事又多,不过有的事,还是要着意的先管管的。”顿了一顿,问:“你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后一时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见太后摞了一个东西下来,便示意明月去取,明月拿了过来,便吓了一跳,居然是个符画上挑着四个小鬼,上面另有一个小人头,是金制的,看起端也不便宜的饰件。 可是这样不吉的邪性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宫里呢? 明月心知大事不妙,可是还是将那东西,拿到了皇后面前,皇后细细查看,才见那金制人头上面着一行小字,细看之下是——甲辰庚午戊申戊午。 那一瞬间,皇后只觉得太阳穴突突乱跳,半晌说不出话来。 太后冷哼了一声,才继续说道:“这等魇魔巫蛊之事,历来为谋逆大罪。不知道是那个不知死活的贱胚,荫蒙圣眷,还敢魇咒皇上,实实是罪大恶极。” 明月离的近了只听太后的呼吸急促,两眼直勾勾的盯着皇后说道:“你看打算怎么办。” 皇后见太后脸色大变,知道此事触及太后的逆鳞了,可是又不知道如何劝好,只能说道:“太后不必为了这样不只所谓的胚子,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骨。便交给我去查,自管……” “自管什么……从上次何淑女滑胎的事,你自管出结果了嘛?你不要总想做好人,处处和稀泥,你要是做不了这事,哀家可以寻个人来帮你分担。” 听太后发作的厉害,皇后却也不惧,只是诺诺的应了。明月当下不由又看了一眼一直跪在下侧的张沐华与朱祐樘,正在揣度当中的时候,太后平稳了一下情绪,这最后才问:“你打算如何处置?” 皇后继续道:“事关重大,还要请太后示下。不过祖宗家法,以魇魔之术惑乱后宫……”稍稍一顿,道:“这样的人等同谋逆,是留不得的,是否诛连亲族,就看太后的恩典了。”魇咒皇帝,乃十恶不赦之大罪,以律例当处以极刑,并诛连九族。太后只觉烦躁莫名,道:“人命关天,此事等皇上来论断吧。” 说完,又看了一眼朱祐樘,然后说道:“你且告诉奶奶是在那里发现的。” 朱祐樘口齿利落的述了一遍,原来这物件,居然是在太后所住的西配殿发现的,皇后心里暗叹了一句麻烦了,这样的事,最难有头绪,又不好找替死鬼,看太后的样子,不把这个人找出来,是不会甘休的,当下心里叹了一句无奈。 太后又扫了一眼在座众人,便让朱祐樘与张沐华先退下了,又屏退了左右,明月也只能老实的退了了来,立在门口回廊处候着皇后。 她正无聊,朱祐樘便又冒了出来,看见明月立在那里,不由笑着说道:“你最近还好嘛。” 明月懒懒的看了他一眼,不回应。见是讨了一个没趣,朱祐樘也不恼,只是讨好的说道:“小狐狸长大了些,你要不要看看。” 这朱祐樘平时看起来十分正经十分历练,此时如此笨拙的来讨好自己,明月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一阵好笑,再也忍不住的嘴角弯了起来,那脸颊本来就轻灵精致,此时一笑,更添了几分娇媚,朱祐樘看在眼里,不由叹了一下,说道:“你肯笑就是不生我的气了,那太好了。” 一侧的张沐华看着他们两个说说笑笑,两个身影让太阳映照在青色的金砖上,重重合在一起,如是一个人一般,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她虽然也能与朱祐樘在一起说说笑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朱祐樘待明月与待她是不同的。 便是她与朱祐樘在一起的时候,她也能看出来,虽然朱祐樘也是欢乐明快,笑声一路,可是却是不同的,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可是如果是对着明月,便是明月在生气,她也能看出来朱祐樘对她的态度是那般的亲厚,讨好,好像那里面,多了几分亲昵,几分宠爱,更多的是几分说不出来的童真与放松。 想到中间种种滋味,没来的张沐华发现自己开始不开心了。她年岁还小,不明白自己这样的情绪是什么,可是却明白,她有些越来越讨厌明月了,因为有她在,她便不会有那么开心的感觉。 太后留了皇后在殿里,打发了众人以后,开始看着皇后说道:“你怎么看这个孩子,朱祐樘。” 皇后本来以为太后留了自己下来,肯定是要问魇魔的事,不曾想到他却问的是这位神秘的小皇子,也是皇上暂时来说唯一的皇子,本该是要立为太子,可是名份终是有些不正,可要是不立的话,估计他们就要给皇上选个亲王世子挑个太子了。 其实现下他们的选择真不多,皇上的身体一向不好,所以太后才会如此担心,因为她一直害怕皇上会夭寿,大位旁落,所以这次行魇魔的人犯了太后的两大忌。 听到太后问话,皇后思量了片刻,最后才说道:“嗯,不错,这个孩子,我瞧着,心思很稳健,而且,还有些机敏心思。” “嗯,可是我看他很沾你宫里的一个小宫女,你不如把那个叫明月的宫女送给他吧,也免得他总来烦我。”太后说的轻描淡写的一句,可是瞬间皇后便觉得心里一沉,原来这才是太后留她下来的真正目的。 看着皇后半晌不语的样子,太后只得继续说道:“这孩子甚是喜欢,已经磨过我几次了。”听到这句话,皇后只觉得头一时间,比斗还大上几分,只想要拒绝,可是抬眼便看见太后双目灿如星华,摄人心神,居然那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了,只能是征征的看着太后,半晌无语,一时这配殿里安静的能听到铜漏滴落的滴滴声。 ------------ 第84章 一定有利用价值 明月本是笑着,迎面看见张沐华眼色有变,悚然一惊,细细凝视着她的神色,但见张沐华表现虽然静逸,可是眼神里明有泪意荡漾。 当下向侧走了几步,张沐华见她行动间,姿容婉约,身影迤逦,更添了几分自愧不如之心。 张沐华再侧首,见朱祐樘亦在仰望这万里晴空,一身玄色的衣袂飘飞,恍若天人,在漫长古宫殿中翩然而立,有一种别致的清贵。 两人虽然离她都不远,可是她却觉得好远,远的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一般。 他们两人,都是这样的与众不同。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后纤弱的身影摇曳而出,她看见明月与朱祐樘两人相错立在回廊之下,也是一征。 迎着风,明月因为大伤才初见好,面色仍是苍白,更衬得朱唇嫣红,顾盼之间,仿佛有一种魅惑,隐约流转,孱弱中更见楚楚。这样的女子,生在这内宫里,有这样的美丽,本来就是祸事,留她在身边,真就护的了她嘛? 如今是朱祐樘央太后来讨,自己还可以拖上一二,如果那天皇上……想到这种可能性,皇后只觉得肩上一凉,她猛然觉出自己的怜意,如果是皇上来讨,岂不是更好,有一个讨得皇上欢喜的宫婢,她如果能生下一儿半女,这个孩子,完全可以记在她的名下,不要说现在朱祐樘的身份不正,便是记上宗谱,他一个罪仆之子,又如何可及皇后名下的养子,这正统嫡子的身份,便是能封住这天下之口。 可是为什么,她却恨不下这样的心来算计呢? 皇后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善良的人,从她入宫开始,她便肩负着一族的生死,荣辱,在那一天,她便知道,那个单纯善良的小硕,已经死了,她要做的是王家的女儿,天下的皇后,而不是自己。 便是她自己,为了保住这份尊荣,也要委屈求全,何况一个宫婢,可是为什么,她就是忍不下心来迫明月,难不成,只是因为明月有三分相似念锦嘛,想到当年那个疼惜自己的表姐,皇后的脸上微微有些波动,这时候,朱祐樘与明月已经瞧见她出来了,赶紧过去行礼,皇后虚应了一声,下意识的从罗袖中伸出手抚了抚自己的肩头,那里还凉的狠,她已经为自己的心软而后怕。 待回了宫里,兰心奉上了煲好的参汤,皇后瞧了瞧,命又取了一碗赐与明月,又嘱她坐下,这才退了左右。 明月一时不知道皇后有什么动作,只是看着他,半晌,只见皇后一直,以银匙轻搅,凝视着碗里朵朵涟漪,再无言语。 两人一坐上位,一坐下首侧处,竟是僵在当场,良久,皇后叹道:“唉,人有时候也像这波纹里的参片一样,只能随便着这银匙而打转,可是参片以为银匙主着他们的命运,却不知道,银匙自己的命运,也在别人手里。” 明月听她说的深切,似有所指,不由微微侧了一下首。 正在这时候,却听皇后“噗哧”一声轻笑,笑声中,满是自嘲,然后轻叹道:“我还想护着你,其实仔细想想,我那里护的住你。我自己都不知道那天,会让人赶出这里。” 说着,皇后抬起头,笑道:“太后,想让你去伺候长皇子……”说话时,皇后的声音越发淡漠,如是井水幽寒般的泠泠:“我对太后说要回来安排一二,可是你当知道,我也没有法子。” 明月万万想不到,她才能得到皇后的几分信任,便又要……一时间,浑身轻颤,口中喃喃,也不知说什么好。 皇后叹息了一声,眼神幽幽:“我本来还在想,要护你,留你在身边,可是细细想了想,我怎么可能如此天真,你已经着了太后的眼,安生去朱祐樘身边,才有几分活路,要不然……想来,你也不愿意当皇上的宫妃吧,皇长子虽然名份未定,可是皇上只有他一个儿子,本宫看着,他对你也算上心,而且,他也年少。” 明月恍惚间听着皇后说着这些安慰的话,一时身躯微颤,心中宛如百爪挠心,惨痛里又带着几分有些可笑的麻痛。 她原将打算的一切,在这一刻,变的如此可笑,她本来以为能在皇后身侧有所做为,可是现在…… 是她把这六宫里的一切想的太简单了,她忘记了这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在这里你不出众,做不了大事,太出众,也做不了大事,因为大家会一起把你摁死。 “明月,我知道你不甘愿,你有你的志向……可是你要明白,在这里……谁也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万贵妃也是来讨过你的,现在太后也瞧上你了,我……”皇后说到这里,没有说下去,只是声音淡然,却似沉重无比,在寂静殿中,几乎荡起重重回声。 明月只能看着皇后耳侧的步摇流苏微微颤抖晃出细碎的银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低低道:“娘娘,不要忧心,我去便是了。” “请娘娘放心,我便是到了皇长子的身侧,也会一心一意为娘娘打算的,只是希望娘娘……好好保重自己。”说到这里,明月抬起头来,微微笑着,却没有说下去了,因为她已经不信了,不信任何人的许诺,如果她能让她的敌人变成皇后的敌人,那么不用许诺,皇后也会尽心尽力帮她除去这些人。 如果不能,那么她所谓的许诺,所谓的期盼,在这六宫里会显的多么可笑? 到了这一刻,如果她还不能明白,这六宫里的生存法则,那么她明月,便白活回来一次了,在这里,没有情义,没有信诺,没有信任,没有一切人类应该有的美德。 因为这里有了世间最高的权力,最美丽的居所,最繁华的富贵,所以便也会掩住最丑恶的人性。如果说之前明月还曾为自己在朱祐樘身上下毒的事,有所愧疚,那么在这一刻,她在庆幸自己之前的行为,如果不是因为先前有了这样的准备,今天遇上这样的事,她该当如何? 她再也不信什么人类的情感,她相信的就是要让自己有利用价值,而她对朱祐樘的价值,便是能让朱祐樘离不开她,更离不开她的药。 ------------ 第85章 无情最是帝王家 太后看着皇后离去,这才幽幽叹了口气,打起精神,默默开始拔动着手里的念珠。当然,她不是在念佛。 念佛能管什么事?能帮她的话,她又何必劳心费神这么多年。 现在内外虽然表现平静,可是,谁不知道,皇上一直只独万妃,可万妃却又无子,一个没有子息而又多病的儿子,最好的便是富足的让他好好将养着,可他现在却坐在这天下至尊的位子上,下面多少人爬在金座的沿上看着他们? 想到这里,太后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微微的长叹了一声,正在这时候,听到一侧的暗阁里微微轻响,她这才淡然坐好,不愿意让来人看出自己内心的不安,只能随手拿起一侧的画扇,轻摇着画扇。 静静的看着对方从暗处走出来,居然正是本该在幽禁的淑女章丽姿。 “姨母……”章丽姿伏身行礼,轻轻喊道。 “你做的好事。”太后不怒不喜,面容适静淡然。 “姨母息怒,我知道错了。”章丽姿仍是低声泣道。 “你有什么错的?”太后冷笑道,用手停了动作,只是把画着扇下的小坠,然后说道:“我竟不知你能耐不小,不但用了这些道道,还以为自己做的高明,可以瞒的去人?本来皇上念着旧情,便是不宠你,有我催促,也必一月会去你宫里一两次,现在到是好。” 章丽姿见她动了真怒,膝行两步,贴到近处,一手抱着她的腿处道:“姨母息怒,也未曾料到皇上会如此发怒,我……我入宫时久,都没有机会得见天颜……” “那你料到了什么?”太后语音不善,冷笑了一声道:“你只想着一朝得子,可以一朝得志,我也想咱们周家能出两个母仪天下的太后,可是……” 章丽姿听到太后语气里还有提点之意,不由抬头,触目只见太后脸上一片冷森之气,当下心里一颤,低下头,掩住了眉宇间的慌乱,声音满是委屈:“姨母,我虽然也有这样的心思,但姨母,你也知道,我本来在娘家是有着好人家,好婚缘的……” 太后听到这句,不由勃然大怒道:“这件事,我早就叮嘱过你,以后不准再提起,你是不是忘记了?” 章丽姿抬起头来,眼神闪烁,似乎欲言又止,只是睛中泪意泣然,一脸楚楚,看到这里,太后微微敛了怒气,道:“哼,你知道,我当时让你进宫,便是因为存着你娘当初照拂过皇上,我的儿子,是从我肠肚子里爬出来的,我能不了解他?别的男人是喜新厌旧,他却是个最念旧的人,有这份情份,只要你好好利用,不愁他不到你宫里去,可是你呢…” 太后说到这里忍不住一声长叹,最后有些微怒道:“你太让我失望了!小时候看着这么聪明的一个丫头,你怎么不懂,在这六宫里,争的不是一时的得失,要的是谁能让自己的儿子最后坐上那九龙之座。” 章丽姿听到这里,眼圈微红,长跪在地,瑟瑟言道:“姨母教导的是,是我一时心思迷失了,失了机要,那姨母你看……”言罢,抬头瞧着太后,一脸期盼的样子。 太后看她一脸泪水,不由沉吟着,手里将那扇坠上的流苏对珠揉捏着发出细微的清响,半晌才道:“唉,当年我论宠爱,不要说千万宠爱与一身的刘敬妃,便是元后钱氏,我也是大有不如,受尽他们的欺凌,当时为了取信无子的钱后,我连洗脚水都帮她端过,那时候,她一骂我,便是你这浣足的贱婢,可是后来呢。” 太后说到这里,想起当年所受的一切屈辱,她随手扔了手中画扇,胸口起伏的说道:“待到皇儿在钱后的帮助下,登上帝位了,你看今天谁主天下?” 章丽姿恭谨长跪着,默默点头,然后却说道:“是,姿儿明白了,只是这次的事,真不是姿儿起意的,是……” 太后瞅了她一眼,哼了一声,然后说道:“这事里有皇后的手笔,我已经知道了,只是她是怎么引你上勾的?你且说来我听听。” “是……” 章丽姿应了一声,便把当初皇后使人经由宫婢的宫述,说明皇上的行径,暗示大家可以去引诱皇上等等事由一一说来,她本来就口才颇佳,叙事缜密不紊,将事件说得滴水不漏。 太后耐着性子等他说完,冷笑道:“你且要好好跟着皇后学学,看她这手法,越来越妙了,之前倒是我小瞧了她,说她是百练成钢,哼,那里是钢,这真是百练成精了!” 说到这里,太后又看了一眼一侧的章丽姿,见她一脸楚楚可怜之态,心里不免生了几分叹息,她娘的亲戚里,便数这个孩子最是清丽可人,聪明机慧,加上小时候她的母亲又照拂过皇上,本来就是个争宠的不二人选,可惜,这姑娘聪明归聪明,没聪明到了点子上,只会玩些诗词歌曲什么的,若是嫁给一般的大户里的风流少爷,倒也却是一生幸福无忧,可是这六宫里,那里是诗词歌曲就够用的? 想到这里,太后心里不由暗叹了一声,这皇后本来她挑王氏,只是看她出身可以,另外性子懦软,好拿捏,便是以后皇上有个万一,只要她在一天,这女人就怎么也越不过她去,不曾想到,却是看走了眼,想到这里,太后不由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皇后现在是变的聪明了些,只是这手法实在是短视。” 太后说完,又瞅了章丽姿一眼,道:“地上湿气大,你身子才伤……先起来吧。” 章丽姿却不起来,反是又伏在了太后的腿侧,然后道:“姨母,你不会不管我吧,姿儿在这宫里,没有皇上的宠爱,没有……所能指望的,便只有姨母了!” “孽障……”太后怒其不争的骂了一句,最后,看着她肩头微耸的样子,想起自己年青的时候不也是这般一步步走过来,一时心里又是痛恨,又是酸楚。 半晌过后,太后终是蹙眉道:“好了,我便给你指条路,但你这次可要仔细些,再砸了,便是我,也帮不了你了。” 章丽姿抱着太后腿的手不由微微摇动了一下,因是伏着身子,所以太后看不见她眉宇间的怨毒,她本来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本来不用来这宫里受这痛楚,受这冷遇,只因为太后起了意,她才不得不入宫,可是现在,太后却要不管她了…… 难怪,人家都说天家无情。 ------------ 第86章 辉映两照眼迷离 且不说太后在那里敲打章丽姿,明月打点了心情,终是知道这是躲不去的事,收拾了行装,便准备要去朱祐樘那。 因是太后担心朱祐樘会让万妃害了,所以一直赐他住在太后慈华宫的配殿,这样的事,当然还要去给太后请个安,谢个恩。 明月心里本来就有事,当下又是暑热正重的时候。 于是一路走去,便出了一身汗,出来的时候,皇后本就特意嘱她换上了一身“得宜”的莲湖色绾纱宫装,那衣服最是轻透,此时一出汗,薄薄的衣服早就贴在了身上,明月只觉得自己如是半裸的一般。 可是太后却不会体谅她的心情,这么大热的天,却只让她与皇后两个人便在回廊下候见,不多会,便晒的明月有些头晕发胀,她本来就一直虚损着,虽然自己一直暗中在将养,可是底子不好,这些天又折腾,便是华陀再世,也不能这么快恢复,何况她还不想让人发现,她在医道上的才能,难免更少了几分主动。 正在虚耗的时候,朱祐樘从御呈书院里下了课,远远看见明月站在那里,衣裳轻薄的让人汗沾在身上,当下只觉得额头上的突跳了一下,也不知道多做几分门脸,更没注意皇后就坐在一侧不远的回廊处仅有的一点余荫下,过去便劈头盖脸的喝诉道:“没看见阳光这么毒啊?也不知道寻个阴点的地方候着。” “啊!”明月本来就让暑气热的有些发晕,此时猛然间让他这般一嚷,一时反有些回不过神来。 皇后本是带着笑的坐在一侧,看着朱祐樘过来,没见着自己,心里隐隐生了几分不快,但见他这般待明月,心里来回生了几个念头转动了一下,终是笑着说道:“这可是瞧,本宫在娘家待字闺中的时候,常听奶娘狠狠的骂儿子说,有了媳妇就忘记了娘,当时不懂得奶娘的心思,此时看见祐樘这般心疼明月,可算是明白了。” “娘娘……”明月一听皇后这话头,立时硬生生的逼着自己眼睛立刻润湿起来,然后用衣袖抹了抹眼睛。 朱祐樘一下子有些慌了,本来听了皇后这话,他已经有些自觉唐突了,何况刚才皇后一直坐在背荫处,他居然完全不觉,这已经是一大失措,此时又见明月哭了,这本来心里还生了几个主意,也完全束手无策了。 “这是怎么了?干什么平白无故就哭起来了?”皇后站起身来,忙拉过明月,拉下她的袖子,轻声细语的说道:“别用衣袖擦眼睛,不干净。” 明月虽与皇后一向还算亲近,可是皇后必竟是皇后,那身份在那端着,何曾如此待她?她此时挤点眼泪,本来,只为让朱祐樘找个理由好下台,此时看朱祐樘还没有反应,反是皇后借了过去,不由抬起头来,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一侧的朱祐樘。 朱祐樘却只见她的眼睛红红的,心下更生了几分怜惜,然后赶紧说道:“这,是儿臣失了礼度,还请母后责罚,只是……儿臣初入宫时,人人对儿臣的身份多有质疑,少有人能以平常心和婉的对待儿臣,只有一次母后让明月给儿臣送过一次斋点,儿臣只记得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儿臣这样好,儿臣记挂明月,也是因为感念母后当初的关爱。” “哦。”皇后挑了挑眉,笑着说道:“你这孩子,却是个心小的,这点事,值当什么。” 明月扫了一眼要在一侧扮演母慈子贤的皇后与朱祐樘,只突的感到心里往下一沉,这便是六宫嘛,能把当年那么一个张扬明快的女子磨的如此心荫如黩,能把那个看似翩翩少年郎的儿郎演的如此虚诈不晦? 明月内心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以后她也会变吧,变的像他们一样虚伪。 “好了,别哭了,不管以前是吃了什么样的苦,想来祐樘,今后一定会对你好的,是不是祐樘,要是待明月不好,我可不饶你。”皇后笑语嫣然。 “谢娘娘厚义!婢子不敢……”明月有意下礼谦和几句,却被皇后一把拎住。 皇后一边拉住她,然后回转脸对着朱祐樘说道:“你也是的,以后别提过往这些有的没有的,不论以前如何,现在你回来了,你便是我们天家的长子,谁能再冷落你,给你气受,便是本宫饶的了她,太后也必饶不了她,你说是嘛?”皇后说完,那眼光微微向万贵妃的卫月宫所在的西南方瞅了一眼,只是一眼而已,接着便只是笑的温柔亲和。 “我看以后你在我与祐樘面前,不用自称婢子了,说起来,祐樘身边也需要有一个知冷暖的人照料,也是因为如此,本宫才将你送给他的,那里是什么婢子,本宫看看,能不能在太后面前为你讨个恩典,赐你一个女官之职吧。” “谢娘娘!娘娘千岁!”明月一脸满怀感激地向皇后欠了欠身行礼。 虽然明显就看的出来,皇后这是在收拢人心,但对她来说,有个好点的正经出路,总好过只是一个由人践踏的宫婢。 宫婢,便是皇后再宠她,她的身份也有限,指不定那天,万贵妃一个心思动了,就把她赐给了万安,其实皇后有很多方法可以留她在身侧,可是她却还是要把自己送给朱祐樘,想到这里,明月抬了抬眼眸,目光却正好落在了朱祐樘那襟上缀着的香包上。 那是她做的,她做的……他居然一直都带着,隐隐间,明月感到自己心里有一处尖冰在碎裂,只是那一点点的尖锐刻在心头也一样是暗自生痛。 “要谢我也行!”皇后的声音温婉响在回廊的空寂里,明月抬起头,看见皇后笑笑道:“那就替本宫好生照料祐樘。” “唉这一说话……马上就要天黑了。”皇后笑着瞅了一眼一直在侧的宫婢们,果然有人有眼力劲的退了后去,猜想他们必是去见太后,这才觉得心里自在了几分,在这宫里敢完全不在意她这位正宫的人还是不多的。 不多会,之前退出去的宫婢,已经上前行礼道:“皇后娘娘,太后吩咐婢子们准备饭菜,今天就留皇长子与皇后娘娘一共在这里行膳了……” 皇后与朱祐樘相视一笑,一前一后谦辞有礼的分别随内官而入,明月走在最末,看着前两人的身影,夕阳的余辉映在他们的缎锦华服之上,晃的人眼前一片迷离。 ------------ 第87章 沧海明月彼岸花 进了里间,说是赐膳,但其实真正能陪太后用膳的当然只有皇后与皇长子朱祐樘这才有这样的资格,皇后怜惜明月,便让她不在陪伺,与其他宫婢一起去后面的偏殿用饭。 明月知道这里规距多,陪着宫婢进了偏殿的里间,本来打算与其他宫婢坐在一处,却发现,人家都不愿意与她同座,只能耸耸肩膀,无耐的坐在一个偏僻的小角落里。 “明月姑娘,现在还不可以……”一个小小的声音提醒了明月一声,明月侧过头来,看见一个年约十四五大小的小宫婢一脸萌呆的看着她,虽是年岁上相差不大,但兰心梅娘看起来就比她要老练心计的多。 看见明月瞅着她,这小姑娘不由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低越下。 明月挑了挑眉头,有些不解地看了看她:“怎么了!” 小宫婢着急的看着明月,好半天才嗫嚅道,“因为……因为夏公公还没来。” “夏公公?”明月还是不明白,但心下也猜到可能是这里主事的公公。 思及此,明月笑了笑,挑眉说道:“那这位夏公公什么时候才到呢。” “不……不知道。”小宫婢怯怯的,明月扫了一眼,看见这一屋的人果然都是端好了自己的份菜与例饭,可是却没有一个开动的,只是没人提醒她罢了,想到这里明月心里有些暗恨。 不过她本就不是这宫里的人,就算她真用了,想来那什么夏公公也不敢与她为难,只是从这里也能看出这内宫里的人有多少心计了,想到此处,明月不由挑了挑眉头,看了一眼一侧的小宫婢,然后温和的说道:“夏公公是这里的理事公公嘛?” “呵呵,他是父皇的老伴当,所以大家都会给他些颜色。”明月一听这声音,不由眼皮一跳。 转过脸去,看见果然是朱祐樘,不由轻呼了一声,刚要起来行礼,已经让朱祐樘按住。 那小宫婢想来是从来没见过朱祐樘,一时还有些萌呆,半晌才反映过来,朱祐樘已按住她说道:“不要引人注意,要不必重重的罚你。” 话才出声,小宫婢已经眼泪滚滚的下来,然后声泪涕泣的说道:“婢……婢子不敢。” 明月看在眼里,不由生出几分不忍与好笑道:“皇长子说笑呢,你且退在一侧就是了,不要引人注目。” 看着那小宫婢一脸如蒙大赦的样子,明月心里一动,这样老实的孩子,以后留在身边虽是笨些,但用着也放心啊,便看似无意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那里伺候的。” “婢子叫小如,是厨上人。”小宫婢听到明月问话,先是吓的抽了一口气,这才怯怯的应了,然后退到了一侧。 因为明月本就坐在僻静处,加上谁也没曾想到朱祐樘会来这里,两人坐在拐角里,倒也不引人注目。 朱祐樘盯着明月的脸看了一会儿,一直看到明月心里都有了几分慌乱,才笑了笑。 “我说……”明月实在有些让他看的心里发慌了,总归是崩不住出了声。 “什么?”朱祐樘说话时不自主的眯了眯眼眸,一双长而慧狡的凤眸此时一眯,更细如狡慧的九尾狐眼一般。 “太后那里有的是山珍海味,干什么跑到这里来啊?何况也与礼不合,你不怕……”明月一边说话,一边十分郁闷地起筷,夹了一口菜吃到嘴里,就算是山珍海味也没有它原来的味道了。 朱祐樘也从一侧拿起了筷子,就着在明月的例菜里夹了片香菇,放进嘴里咬嚼着,然后仪态极好的吃完了,又放下筷子。 看着明月,还是微笑:“因为那里没有你,何况,你就要是我的女人,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和你吃饭了?” 明月顿时哑口无言,惊讶地看着那个把自己说成是他女人的男人。 回头一想,却更觉得悲哀。 朱祐樘若是把自己认定是他的女人,那么,这样的做法不是代表了他的霸道,而是泄露了他内心真正的想法,而且这样的想法还是得到了皇后与太后的默许的。 明月并不在意会为了在复仇的过程中自己会失去些什么,左右不过只是一个美女的画皮而已,可是为什么这个人要是朱祐樘?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希望这个人是朱祐樘,可是看着朱祐樘温和清笑,再看着他衣襟上还缀着的香包…… 明月压下心中的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忧烦,自顾着往嘴里放着吃食,只是那样子,实在让人看着没什么食欲。 朱祐樘看出了明月的不对劲,没有再次起筷,依旧望着明月看。 “殿下还是快些用饭吧,吃好了就快回去吧,也免得让婢子为难。”明月垂下头不去看他,只是看着那香包上的茶花绘绣。 其实只有明月自己知道,那不是茶花,那是曼珠莎华——开于幽冥的彼岸花。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当时会在香包上绣上一个这样的图案,或许在她心里也想朱祐樘能发现这个的不吉吧,但他终是只记挂此物是她所赐终日随身…… 本来应该庆幸自己计划施行有效,可是此时看来,明月心里却酸酸的。 “你不开心了?”朱祐樘的话语淡淡的,听不出他的情绪,但他后面半句的话却叫明月释怀了许多,“如果你觉得……” 说到这里朱祐樘笑了笑,接着说道:“我不会勉强你的。因为是你,我不会想有一丝一份的勉强。” 明月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吞下口中的饭,稍稍瞥了他一眼,看见他眼眸里的温柔如水,好似能把她完全溶在里面,一瞬间,只觉得心如刀绞。 “没有,只是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不要讲话……多吃点,浪费可耻……”明月只能如此扯开话题。 可是,那一片刻间,明月似乎瞥见朱祐樘的眼睛亮了亮,嘴角也有了一丝弧度,然后动了筷子…… 两人坐的如此近,近的明月自己也能嗅到那香包里的暗暗幽香,那香气是那样的清淡雅致。 谁能想到那香气,与檀香混合时,久傍人侧,会是入骨的寒毒,便是日后可以解除,也会落下终身的顽疾。 这便是她为了复仇所做的一个准备。 明月不愿意去想,自己现在是不是后悔了,只是一直在心里说服着自己,这便是她最终不得不为自己留下的护身符…… ------------ 第二卷 彼岸 ------------ 第001章 无力相别离情伤 吃过饭,朱祐樘竟然还赖在这里不走,说是要喝了茶再回去。 正在朱祐樘悠悠品茶的功夫,已经看见一个肥的像个桶一样的大太监走了进来,他一脸志得意满的样子,刚一进来,嗅到饭香,便不悦的皱了皱眉道:“咱家啥时候说开饭了?” 明月看见这人进来,便猜到是大太监夏亭芳,看了一侧还坐在那里老神在在朱祐樘,一下子噤了声,低着头站在一边动也不敢动了,只怕引人注意了。 朱祐樘却在不意,只是在那慢慢的品着茶,果然,夏亭芳还是注意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他快步走过来,眉头还正要扬起,嘴张到了一半,硬生生把自己将要出口的喝骂咬了回去。 夏亭芳好不容易挤出一笑脸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皇长子呀。你们怎么这么没眼力劲呢,皇长子恕罪。” 朱祐樘却不理,只是继续喝着茶,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一般,看着大家都望着自己,他微微一笑,那修长的眼眉微微弯了一下,使他的脸颊上凭白添了几分狡慧。 “我脸上有什么吗?”他似有怀疑地摸摸脸,又不解地看着明月问道:“可是我刚才用饭时有什么不妥……” 明月扑哧地笑了一声,只是摇头。 夏亭芳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脸,只能干笑道:“皇长子,都是小的们不会伺候,只是不知道您怎么会来这么寒碍的地方。” “既然没有什么不妥,就不用恕罪了。”朱祐樘这才慢慢放下手里的茶盏,然后说道:“我的女人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夏亭芳看了一眼一侧的明月,陪笑了几声,一时也接不下话来,谁也知道太后找皇后要了一个宫婢不是宫婢,教坊歌女不是歌女的女人赐给了皇长子。 当然,这个女人的身份很尴尬,正经的宫婢,或许如果能有幸生下子息,还能当个一妃半嫔的,但这类从贱籍里挑出来的人,多数只是伶其技,惜其色,便是得势,也不能有正经的封号,给个从五品的女史的官职,便已经是顶了天的恩赐。 可是,明月不同,她是太后赐的,又是皇后身边伺候过的人,这一下已经充份表明她不可以小视,此时皇长子又这般做,明显就是要抬举她,夏亭芳就是再不服这话,也不敢在这时候挑什么错,只是闷闷的笑了一下。 反是明月自己不由自主的说道:“殿下慎言,此言与礼不合。” “呵呵,要当女史了,果然同以前说话不一样了。”朱祐樘的声音很静,静宁的让人听不出来他有什么情绪的变化,可是明月却能明显的感受到那一种在心尖的疼痛与无力,他与她终是身份有别,立场不同。 正在明月想到这里,不由苦笑了一下。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这里太热,我受不了。”朱祐樘却已经笑了,他伸手过来握住明月的手,那手指尖的温润还如当日在破庙前的车架里,两人无意的碰撞一般,只是再不会如那日,只是亲亲一触,便再无力相别离。 ------------ 第002章 红鸾帐里玉含冰 明月不远不近的跟在了朱祐樘后面出了饭堂。 两人之间的距离约为三尺左右,在这个范围内,她认为两人不会发生什么,然而最后的结局却不会以距离作为参考。 恰巧的,那是一个明月没有办法料想到的结局。 明月本来就没吃上什么东西,两人走出殿外,外面还有点暑热,两个人走在宫院的角落里。 迎风一吹,明月才觉自己的脸颊越发滚热的厉害。 朱祐樘在前面走了几步,突听后面的脚步停了,他回过头去一瞧,见明月脸色不对,有些脚浮虚。 明月只觉得头有些微显,走路下无根,转眼见朱祐樘大步向她走来。 一时有些惊慌无措,也不知为什么,下意识的就向后退了几步,然后嗫嗫说道:“殿下?” “你怎么了?”明月还不及反应已经看见朱祐樘伸过来的手湿润的抚在她的额上,她如是受惊的小鹿一般,下意识的就连连后退。 这一下就惊住了朱祐樘,他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一脸防备的明月。 明月只觉得头痛难受,可是却还是忍着福了一礼说道:“殿下,你有什么要吩咐的嘛。” 可能是起身太快,血压一下涌上了脑,随后明月就觉得一阵头重脚轻,只能无力的感受到,自己要倒下去了,下意识的向前挥动了一下双手,想要抓住点什么。 可是她还不及反映,便觉得有一种倒在他人怀里的温暖扑上身,明月勉强的撑开眼皮,在宫殿里映照通明的烛光下,朱祐樘立在逆光中,那眼眸却黑亮的分明…… “阿锦,阿锦……” 他叫的……可是“阿锦?”明月突然想到那一个无声黑夜里,自己从他身后跳跃而走,看着他的硕长的身姿立在那月夜下,突然心里微微生了几分触动。 等醒来的时候,明月发现自己还躺在朱祐樘的怀里,他正用一抹汗巾打湿了冰水,为她擦身……擦身…… 感到自己身上的清凉,那一瞬间,明月的脸通的一下就红了,只怕能将那汗巾上的冰水全部蒸干。 见她醒了,朱祐樘微微换了一下姿势:“好多了吗?” 明月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没力气说什么了。她知道自己这是中暑了,但是…… 也用不着他这位殿下亲自来照顾吧? 明月略定了一下神,开始审视两人的现状,她虽然没有全裸,可是也差不多了。只有一抹清凉的小衫围在胸上,下面,她几乎不敢往下审视。 虽然前世已经嫁为人妇,对男女之事并不陌生,但不可否认,她终是礼法制教下长大的大家闺秀,如此与一个男人共处在一榻,还是会觉得有些不适。 “傻呆什么呢?刚才太医来看过了,说是中暑了。”朱祐樘声音很温柔,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恩?”明月迷迷糊糊地听着,也迷迷糊糊地看着他。 “因为出汗过少,所以身体没办法散去热度,体温就变高了,脉搏跳动得也快了,人就容易虚脱或是昏迷。” 看着明月那有些迷糊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原本不好的心情开始慢慢变好了。 朱祐樘微微的笑了笑,只是看着她,伸手抚在她的额上为她擦去了正在冒着的汗珠,接着说道:“出汗也好,太医说发出了汗,才能好的快,你这身子弱的,只是在太阳下站了站,就闷的虚脱了。” “虚脱??”明月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其实心思压根没有听进去,她只是看着朱祐樘那不曾系好的里衣,见面里的肌肤在他动静之中微露,那身上的血液一阵阵的腾了上来,羞的几是不知道要如何自处。 朱祐樘却以为她还是不明白,下意识的放下手里的汗巾。 “是,闷出了热毒,勾起了你原本的虚寒,水火不济,内里不调,所以太医交待要让你把汗出掉。” “嗯。”明月垂着头,只是不知道要把眼光放在那里才合适。 朱祐樘那里会看不出来她的不适应,不过二八少女,年瑟芳华,有些羞怯,也是当然,便只是笑着又唤了一声道:“阿锦,你怎么了?” 阿锦??这两个字一下惊住了明月的心思,她立时清醒过来。 他唤她阿锦? 是了,之前他也是这样唤她的,明月微微一转眸子,正好对上朱祐樘的眼,他的眸子是那样的温柔。 那么只这一下下,好不好,只这一下下,让她忘记那些过往的不快。 或是因为病了真的会让人变的软弱,明月顺从的缩在朱祐樘的怀里不再动:“让我靠一下好吧嘛!” “你靠多久都成。”朱祐樘笑笑伸手抱着她的腰让她依在胸口。 明月看着朱祐樘清逸的笑容,突然觉得心里微微有些痛楚,她有些含糊不起的依在他的胸口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你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朱祐樘依旧笑着,可是却拧住了眉,抬起明月的额,注视着她的眉眼,定定的说道:“若是别人对不起我,我或许会原谅他,但你不许。” “哦。”明月应了一声,然后侧过头去,有些试探的说道:“为什么,要是如果有一天,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呢?” 朱祐樘的身子瞬间僵直了一下,但很快还是放松了,接着带着几分轻笑,几分认真的说道:“那要看看你做什么了,说说看。你做了啥对不起我的事。” 明月看见他眼眸里的戾气,心里瞬间恢复了清明,之前的那点点温情再也不见,只能是带着几分认真的说道:“现在还没有,不过没准我会那天想起来,我上辈子或是上上辈子卷过你的老婆本与人跑了呢。” 朱祐樘不由大笑,有些无语的点了一下她的鼻头,然后说道:“胡说什么呢,以后这样的玩笑不要开了。” 明月笑了笑,然后依的更近了,只是却觉得两人之间再也没有之前的那份亲近。 或许人就是这么奇怪,一旦陷入了某种泥藻,就会变得难以自拔,难以自控,譬如现在的明月。 只是,一旦决定了什么,不管是不是本意,也不管是不是后悔,她必定会将它进行到最后誓不罢休。 ------------ 第003章 穿过时间的回廊 因为明月有些尴尬与慌张,朱祐樘的眼里闪过一丝受伤的眼神,声音有点微低的说道“……明月你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明月看看朱祐樘,笑了,可是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对,你倒是说说看。”朱祐樘似乎起了几分意兴。 “我说的不一定是真正的自己,或者你眼中的也不是我真实的样子,谁能说的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呢。”明月的声音难得的有了几分认真,只是看着朱祐樘的眼里不再掩饰,隐隐透出了里面的情感。 “不是……真正的你?那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朱祐樘看着眼前的明月。 只见她身穿一件淡粉色暗纹的里衣,半开半掩中透出那如玉一般修长的脖子,一头堆云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了,只是那修长的脖上的垂珠玉耳都已经映成了粉红色。 朱祐樘有些不敢再看的低下头去,明月看出朱祐樘不高兴的样子,凑过头来:“怎么了……可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听到明月心中的不安,朱祐樘不由摇头:“不是,不是!那你和我说说皇后娘娘的为人吧,她有什么喜好,你才入宫,怎么她便这般看重你?” 看见明月的脸上闪过一丝为难,朱祐樘默默的不言,只是修长的手指微微握紧了手中的凤被,道:“现在你都是我的妻子了,有什么事不应该都向我坦白嘛。” “妻子吗?”明月叹了口气,苦笑着望向朱祐樘:“你觉得,我算是你的妻子嘛。” 朱祐樘微微一愣,才感到自己的失言,不由调笑道:“可是娘子觉得我们还未行过夫妻之礼,不算完婚,那不如便让为夫……” “殿下,慎言呀。”明月的声音不大,甚至还很轻,可是却透着身份的疏离。 听到朱祐樘的耳里,却如是一个刻冰的尖刀一般,划破了两个人之间的一切联系。 良久,良久,朱祐樘都不曾说话,好半天,才长叹道:“有时候,我真想告诉你一件事,只是怕你听了之后不相信,可现在却又不是告诉你的时候,憋在心里真叫我难受……” 说完,朱祐樘朝明月笑笑,却发现她正认真的看着自己,终是只能缓缓道:“总归你要相信我,我待你,与其他人,是不同的。” “真的?”明月眯着眼眸看着他,那样子,似乎透着几分天真。 可是朱祐樘却有些害怕了,他站起身来,侧着下了床榻,此时明月才看清,他并不是像自己以为的什么也没穿,他的腰间绑着一根苍紫色祥云纹犀带,一袭长衣拖委与地,身躯挺秀清瘦,便是这般从后看来,也不觉得他衣着不整,反是气宇轩昂。 凉风透窗吹入,撩拨起了帘帐,朱祐樘取茶时,那水入盏中发出幽幽的静泠。 茶香在帘帐里肆意,那一刻明月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朱祐樘,看着眼前这个似玉似水的俊秀男子,还有他外衣挂靠在一侧上那个香包。 却在这时候,朱祐樘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突然回头,明月因为他的举动而微微受惊,身体一下子僵直了,但随即她就反应过来了,温婉一笑:“殿下。” “你到底有多少东西是我没发现的呢?” 朱祐樘的眼神很认真,语气也认真,甚至彼此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此时跳得是那么剧烈。 这么说,倒像是两人生活很久了一样…… 明月一时有些迷离,两人之间的一切一切,何曾如此让人不解? 明月试图脱离他的掌心,他却紧紧抓着不放。 她无奈的回望朱祐樘:“你不要这样” 他又重复了刚才的话,却像是在自言自语:“你到底……有多少东西是我没发现的呢?” 声音有些倦,明月隐隐感到有什么要离去的,可是却怎么也无力去捉住。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朱祐樘言罢,然后抱起自己的外衣,一边向外走去,一边说道:“来人,更衣。” 明月抱着自己坐在床沿上,叹了好多口气。 ……还能继续开心地一起说话,吃饭吗?或许还能吧,可是自己真的开心嘛? 明月在心里隐隐的问自己,可是她知道,不论如何,她要在这里活下去,就还要继续想办法要讨好这个男人。 “女史大人,用饭吧?”明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宫婢走到明月身边,看着明月还在发呆,便递给她一面汗巾让她擦擦脸。 明月应了一声,跟着她的动作,由着她摆弄了一番,穿戴整齐以后随着宫婢往饭堂去,出门时,转回头,望向窗外的风景,日影稀疏,风移影动。 这里不是她要的生活,却是她的战场。 明月跟着宫婢走出了宫室,她开始打量起四周的陈设,当然,这里也是大内禁院,在那里都不会太出格。 可是既然这是朱祐樘的内殿,不免还是会有主人的喜爱所影响。 从陈列来看,朱祐樘是一个十分故守的人,居然没有一丝一毫有在他的喜好下,有什么特别的陈设。 总算看到有一处别致之下,明月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走过回廊,对着桌案上的古琴看了会儿。 这琴表面看起来很是粗糙,可是明月却知道,这是一把极好的名琴,必竟她前世也是出身大家,自然不会眼拙,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最重要的是,这把琴,曾经是她母亲长公主的爱物。 明月有些游离的伸手抚过琴身,似乎都能感觉到母亲的气息,每一处地方,也都好像残留着她的味道,萦绕在身体的周围,挥之不去。 好像能穿过时间的回廊,又一次回到了过往,她正出神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人悠悠的叹了一口气,瞬间惊回了明月的心神,她下意识的回头,只看见一个人影无声无息的立在一侧。 阳光隔着镂空的花窗射进来,落在桌案上,在琴案处反光,印明月的眼前昏黄一片,一时反是看不清了…… ------------ 第004章 老虎就要发威了 明月眯了眯双眸,好半天总算是适应了这光线,初以为能无声无息的立在自己身侧的人必是朱祐樘无疑,却不曾想到,居然来是是杨应宁。 她这一回首,两人本就离的极近,此时如此四目相视,就够尴尬的了。明月初还有些恍惚,可是杨应宁却早就看的分明。 在余晖里杨应宁只见她巴掌大的小脸映的微微泛出金华,映的整个人容光照人,一身雨花锦交领宫衣,逶迤拖地湘裙,身披月白霞罗素面杭绸。 明月整齐的批肩长发,头绾长髻,轻拢的云鬓里看似随意的歪歪插着嵌银菊花篦,这样的装束,比她过往的打扮都要华丽动人,可是却让他只觉得有些压仰。 特别是那双眼眸,看在杨应宁的眼里,总觉得浑身不自在,有点透不过气来,虽然他还没反映过来自己为什么这不舒服,但看明月的表情却是极度正常,似乎完全没有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于是就又忍不住有些微微失落。 明月凝眸细看了片刻,似总算认出了杨应宁,这才笑笑:“你怎么会在这里。” 杨应宁这才回了心神,赶紧敛了敛容,“今天晚上有国宴,殿下需要出席,所以……”话虽没说完,但明月已经听懂了,他是来与朱祐樘商量正事的。 想到这里,明月双眸微微转动了一下,杨应宁看着她的样子,微一愣,突然醒悟了过来,终说道:“你真的要做殿下的女人了?” 那一刻,明月似乎在杨应宁的眼里看到了一点惊慌,一点失落,终是一闪而过,她不及细想只是说道:“对了,那次,后来你是如何脱身的,我一直没有机会问问你……” “你也会记挂我嘛。”杨应宁闷闷的应了一句,可是说完自己也听出里面的赌气的味道,不由失笑了一下。 “可是,你上次不是已经得罪了……你真的还能这样大摇大摆的在宫里进出,可不要小心着些?” 明月虽然没有说出人名,可是杨应宁却听懂了,他真是听懂了,想到明月还是挂念着自己,那一瞬间心里突然涌出一阵狂喜,杨应宁的脸上再也掩不住的笑了出来,然后说道:“所以我才要呆在殿下这里,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那你怕他吗?” 杨应宁没曾想到明月会问这句,不免愣了愣,看着明月,许久才吐出一个字来:“怕。” “既然你忌惮他,为什么还要与他做对?为什么还要这样帮助殿下,你家世不俗,完全不用这样求出身。”明月声音很沉静,只是幽幽的看着眼前的焦尾长琴,似还能听到当年那个少年儿郎在一侧唤道:“阿锦姐,你再弹一首给我们听嘛,好姐姐。”声音娇软,一切那么温暖而宁静,可是现在…… 明月悠悠回神,抬起眼眸看着现在已经长大成人的杨应宁,孤魂幽冥不知岁月长,不过如是一场长长的寂梦,醒来的时候,他便已经这般大了。 “有些事情,便是什么回报都没有,也应该去做,他是帝皇宠臣,皇亲国戚,所以如果他做的事不对,危害也是最大的。”明月没的听到自己期盼的回答,不过却也还是有些期许,最少这个孩子没有辜负当年大哥的期许。 杨应宁说完,却一脸认真地看着明月:“你知道的不少啊,而且你为什么会做出很多与你身份不合的事呢。” 明月听了这话,有些慌忙的说:“你指什么……” 虽然明月已经开始装傻,但杨应宁却细细的打量着明月:“很多事,比如,你能得到皇后娘娘的信任,比如,你能赢得殿下的关注,如果你不是特别,又怎么会有这样的能力?” “人的缘份本来就很难解释……”明月这般嗫嚅了一句,杨应宁听了不免微微扬起嘴角,却是不太相信的说道:“当真?” 言罢回过身子,幽幽的说道:“一个人,或是缘份,两个人,三个人,都会注意你,这必是你有过人之处,金子在那里都会发光,可是却不一定能保护好自己。” 明月听出他言语里的提醒,不由心里一动,再抬起头,发现杨应宁已经走远了。 醒悟自己身侧还有其他的宫婢,她不由四下注视了一下,发现那两个跟随她的宫婢,只是垂首不语,好似她与杨应宁什么也没说过,什么也没做过一样。 这里的宫婢当真是让调教的极好。 可是也说明了,朱祐樘对驭下极好,只怕她们说过什么,都不勉会让这位长殿下,想到这里,明月不由嘴角微微挑了一下,就算他不知道,也会有别人知道,这宫里何时有过秘密。 比如说,现在立在自己左侧的这位小宫婢,说起来,在朱祐樘还没入宫前,好似也曾见过,还是在太后的配殿里,再看那回廊下口的立侍宫婢,其实也曾见她在万妃宫殿出入过…… 这朱祐樘身边,其实真正是风尖浪口的地方,想到这里,明月开始微微生了几分无奈的心烦。 等到了饭厅,明月没有看见朱祐樘,不免左右张望了一下,看见她这样子,一侧的小宫婢很有眼力的说道:“殿下在西殿用餐,女史大人可是想要过去请安。” 明月掩了掩眼眸,微微一笑,应了一声,便随便宫婢到了西殿,正规正距的在外问了安,朱祐樘却没有唤她进去的意思,明月只觉得脸上腾的一下就烧红了,她本就不是一个没有脸皮的女子,若不是为了能在这里好好立足,她何至这样做贱自己。 “也罢!”却在这时候突然听到朱祐樘说话,再抬首发现他,端正了姿势,坐好了说道“怎么了,想要与我一起用饭嘛?” 明月期期艾艾的应了一声,那小样子,还有点拿不开,朱祐樘看着她那样子,不由淡淡的说道:“不过,时间也不早了,晚上还有国宴,我要快些用完,好准备准备。” “你这是在赶我?”明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冲口便出了这么一句,或是因为在他面前放嚣习性了,或是因为觉得凭借着他对自己宠爱,自己可以这般,只是出口以后,她便知道自己错了,但晚了。 朱祐樘听了这话,有些意外,抬起头来看着明月,微微一笑:“你好大的胆子!”他的声音里隐隐透着几分怒气,却是笑着的。 “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把你怎么了?”朱祐樘继续笑着,但总觉得有些让人毛骨悚然,“真是把你惯坏了不知道老虎发威是什么样的了。” “没……我还是挺怕你的……”明月赶紧应了一声,然后慌忙行礼道,“奴婢知罪。” “恩。”朱祐樘应了一声,可是却慢慢站起了身,一步一步的走近…… ------------ 第005章 一时心动多痴怨 “殿下……” 明月还想狡辩一下,但张了张嘴就不知道要说什么才是,其实她本就没有什么太多的过错。 朱祐樘本来也没有真生多大气,看着明月那样子一脸小女儿态,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伸手上去抚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本来我都气的不行了,看着你这样子,我又气不起来了。” 这一下可真是峰回路转,明月本来还有些小担心,真真是让朱祐樘这一反映,吓的一口口水没来得及下去,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朱祐樘先是得意洋洋的调戏着,可见明月呛着停不下来,忙替她拍背:“真是,怎么会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呢?” 还不是……”又忍不住咳起来,好容易缓过来,明月没好气的嗔了他一眼说道:“这不是人倒霉起来呀……” 朱祐樘与明月两人正在两相对望时,却听远远传来杨应宁的声音:“殿下,我听说为了准备太后的万寿国宴,所以明净寺,备下了许多贡过的糕点算是一点小小心意,这样一算,咱们又能省下些了……” 话说到这里,似乎才看到明月与朱祐樘两人的处境,杨应宁立时停住了话头,反是有些,意味深长地朝两人笑了笑,明月也不知道为什么,腾的一下没来由的有了几分心虚。 两个人的关系谈不上好或不好,除了那次在雨夜里他对她的轻薄,其实在杨应宁眼里,她只是一个宫婢吧,可是为什么,她却总有些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的不堪? 可是因为她还记得这孩子是她看在眼成长的少年儿郎? 朱祐樘听了这话,却甚是高兴的说道:“如此说来,不是又省下了一笔……这明净寺当记下一功……” 听到这话,明月不由挑了挑眉,这太后的万寿国宴,是每年都要准备的大庆,花销自然是少不得的,可是这一点糕点又顶的上什么事,怎么能让朱祐樘这般高兴。 看见明月脸上有些疑惑,朱祐樘也不欲瞒她,便叹息的说道:“今年黄河为患,皇上免了两地的税款,又做大方的从内库划了些银两去救灾,加上之前为了讨万妃欢乐,大办了一场盛宴,这国库里早就内华外虚了。” “这……那今天还要办什么国宴。”明月有些迟疑,今天不是什么大庆的日子,说有宴席,明月本就觉得有些狐疑。 听了这话,朱祐樘脸上浮出一丝冷笑道:“能有什么大事,不过是万安抚乱有功,皇上也要为他做脸,好生庆一庆,虽然说只是小型的内宴,只这一下,又去了一万多两银子,下个月的太后万寿国宴只怕更要寒酸了。” 明月脸色微微一沉,她看出了朱祐樘的为难,不说私人的感情,便是朱祐樘现在的处境,他也必须要好好抱紧周太的大腿,可是现在万安这样的行来,明显就是在让他为难。 “国宴的事,皇后娘娘怎么说。”明月皱了皱眉头,她知道这事不可能是让朱祐樘一个人来主理的。 朱祐樘听了这话不由长叹了一声,然后说道:“这内事一向便是万妃主理,此时她却故意托了词请了缺,皇后娘娘一向病着,那里会在这时候接过这烫手的山芋,皇上不明所以,这才交在了我的头上。” “呃!”明月听了这话,忍不住轻呼出声,她也是最明白其中的关键的,这事朱祐樘不能推,推了便是不孝,可是要是办不好,便是无能,但巧妇也难为无米之饮,此时最需要的便是钱,可是钱从那来呢? 朱祐樘本来心思满满都是烦心,但这时候看见明月一脸为他发愁的样子,侧头脑子,似乎全心在为他打算的神色,心里没来由的就生出了几分欢悦,好像这些烦恼已经解决了一般。 杨应宁看见朱祐樘与明月的互动,心里隐隐生了几分不舒服,可是他很快的忽略了这些微妙的想法,只是平静的说道:“其实也不是万全没有办法,离太后的万寿国宴还有一个多月,皇后娘娘也说了,实在不行,可以缩减一下宫里这两个月的用度,这样左右凑凑,也便够了……” “万万不可……”明月说完以后,不由咬住了下唇。 皇后当真是好算计啊,能在这内宫里生存多年,绝不是靠的运气。 现在王皇后,再也不是当年天真烂漫的王家幼女小硕了。 此时让朱祐樘出面节了宫里的人用度,便是让他招了众人的怨忌,如此一来,他除了抱紧太后与皇后两个人的大腿,还有别的想法嘛? 虽然这确实是万不得一中唯一可行的路径,可是如此一来,便显的朱祐樘太过被动,而且也无能了些。 朱祐樘也是明了个中关节的,所以才一直没有顺了皇后的意,但此时听杨应宁说出来,想到那一团子烂帐,也有些泄气的说道:“可是不这样,又能怎么办?现在处处都要用钱,可是内库是空的,总不能让我去国库挪借吧,这样便是丢了皇室的脸,皇上……唉……”说到这里朱祐樘无力的叹了一口气。 明月听到这里,却突然眉眼一挑道:“殿下不敢为这事去国库挪借,怕的是让皇上丢人,殿下不敢做的事,万国舅想来也是不敢的。” 朱祐樘与杨应宁俱是聪明眼亮之人,此时听了这一句点,那里会不明白,立时双眸一亮。 当下,朱祐樘立时抚额笑道:“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 “殿下不是想不到,只是殿下执了想要不在太后面前失了颜面的想法,却不曾想到,这次的事,无过,便是大功,也是大能。”明月声音柔柔,听在杨应宁耳里却是格外的有些心惊,这个女子,会不会太过聪慧了些? 朱祐樘却不曾注意这些,反是大笑道:“对,好一句无过便是大功,这在太后面前露脸面的事,便送给万国舅去做脸吧,说起来,万妃病了,这国舅为代服其劳也是使得的。” 朱祐樘言罢回首看着,一侧立在回廊角下的明月,此时夕阳映射,她身后满是余晖,如是立在一池金华当中,美的不似人境尤物,反是如仙女临尘,一时反是有些痴了。 ------------ 第006章 此处藏龙卧虎多 明月与朱祐樘,杨应宁又合计了一番,这才回到自己那里,她回来的时候,见内殿空空冷清,只有一个小内婢在那打着哈欠的看宫,叫过来一问,才知道,伺候她的近身内婢侍长居然睡下了。 这时候天色还算早,朱祐樘与杨应宁才准备去赴夜宴,可是她的宫婢,早不睡晚不睡,偏偏这个时候睡下了,明月不由挑了挑眉,这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嘛? 看着明月面色一沉,一直跟在身侧的小宫婢,立时感觉到不对了,马上劝说道:“女史大人,可能内侍大人这些天……” 她们当明月真是不懂宫里世事的教坊司歌女嘛? 明月越想越是心头有火,她顺着回廊便向后走,她幼时也是随着长公主生活在宫里,这内宫里最大的好处,便是规制,什么宫殿其实都一样,那里是宫婢住的,那里是内侍长住的,那里是主人间,都有自己的定项。 所以虽然明月是第一次入住朱祐樘的清宁殿,她还是很快就找了到了内侍长的住处,她一脚踹开了旁门,内侍长其实还真睡了,突然这么来一下,这姑娘一下子就从床上蹦跳了起来。 慌乱地捂着被子就往床里面所缩,等缩完了才叫出声音来,这反应也忒慢了几分…… 明月一直沉着脸,众人也是被她这么一系列的动作吓到了。 半晌,明月看着内侍长缓过了神,这才走进去。 在灯光下只见只见拥在锦被里的女子,生着一张白嫩的鸭蛋脸,身穿一件米白色刻丝的里衣,细柔的长发,散在肩上,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有手指粗细的赤金镯子,当真甚是富贵。 只不知道这内侍长一年二十两的奉银怎么置的起这样的行当? 看着明月冷眼瞅着自己,内侍长从最初的慌乱里慢慢平静了下来,大大地舒了口气,继而皱眉道:“女史大人……您要吓死如意嘛……这般直直的闯进来。” “怕……”明月微微的笑着,一边走过去,一边看似安慰着她的说道:“是我不好,吓到你了……”声音清冷。 内侍长如意,这才打起精神,认真打量起来这位新来的女史大人。 只见她白净的脸蛋,身穿一件逶迤拖地棉绫裙,乌黑浓密的长发,头绾单螺髻,云鬓里只歪插着一只玉柄如意凤合钗,钗头上面挂着一个银丝流苏,看似简单的妆束,更显的整个人清雅秀丽。 如意还没回过神来,却感到明月已经到了近前,刷的一下,便将锦被丢在了地上,然后一把拖了起来如意。 在明月看来,自己虽然身子还没有大好,可是必竟还是有些武功底子的,对付那些练家子或许不行,可是对付这类身娇体弱的女儿家,还有拿不下来的嘛? 结果还真拿不下来,她这一使力,才发现,如意居然身子一沉,变重了几分,明月立时双眸一睁,这时候如意似也感觉到自己的失态,赶紧三步并两下,跌下了床,跪在地上说道:“女史大人,如意知道错了,只是这些天如意一直身子不大好,又让殿下遣去太后跟前打听了太后的喜好,左右一忙乱,今天才歇的早了些,本想明天一早好去给女史大人请安,不曾想到……” 看似言语有些失了次序,其实明月却是听的分明,那里不是一句一字把自己摘的干净,还有刚才那一下,明显便是练过功夫的,虽然不甚高明,可是那一下,却绝对是练家子遇事时下意识的反映——这清宁殿里当真是藏龙卧虎,那里有半分清宁。 明月本来是想要给她个下马威,以后也好驾驭他人,若是不然,今天自己第一天入住,便吃了亏,服了软,以后这殿里还有谁会把她放在眼里? 她在皇后殿里没有正式的身份支撑着,有时候面对兰心梅娘这些正经的内侍长,难免还是要服软做小,可是现在她是太后钦点的女史,品居从六宫,比起品从七品的内侍长可谓高出不只一点半点,如果她还拿不出威势,以后怎么可能在这里生存下去? 看着如意服了软,明月也不是不知进退的性子,知道这样的人,她想要折服,也不是这一时半会能做到的,更何况,打狗还要看主人,而这位如意的主人,她居然还不知道是谁。 想到这里,明月忽然间觉得背上隐隐有些发凉,好像能感觉到有什么不知明的怪兽正在暗处偷偷的咧开齿牙窥视着一般。 明月心下有了计较,这才定了定神,然后拉起还在地上的如意,笑咪咪的说道:“内侍长好大的礼情,这地上凉,还是起来说话吧,我虽然是女史,可是却是初来此处,有什么不情不周密的,还要你多帮持呢,必竟咱们都是伺候一位主子,理当同声同气。” 如意这才站了起来,明月看见她眼角隐隐有一丝戾气掩过,不由心里一阵冷笑,只是嘴角的笑容却越发甜润的说道:“对了,殿下说了今天前面有国宴,我们不能入内,却赏了个恩典让咱们在傍殿候差,顺便也能讨些果食糕点的赏赐。” 国宴的时候在傍殿候差,可是少有的美事,说是候差,其实殿里多的是人伺候,就是在那等自己的主人差遣,顺便还能从回廊的栏栅里看看国宴的表演,吃些撤换下来的糕点,虽说是撤下来的,其实并不曾有几个人真吃过,又是御宴上的,那里会差的了。 谁都知道,能有这样的恩赏,绝对是主子的恩义,一般来说他们这些当宫婢的,不是十分得宠,万不可能妄想有这样的恩荣。 一听这话,如意也微有了几分动容的说道:“如意这可是沾了女史大人的光了……” “哎呀,万不要这般说,我也是因为这事,才急着来唤你,快把脸擦擦,然后给我去收拾收拾,这样的恩荣可是难得的,只是免不了还有其他殿里的宫婢在一起候调,自然是要体面些的。” “如意明白!”说话的时候,声音里都带上了几分喜悦,明月听在耳里,不由又是一笑,朱润的菱角嘴,微微弯俏,便是一侧的如意看在眼里,也是不由多瞧了一眼。 ------------ 第007章 后宫里心锁重重 话虽这么说,但真要找件体面一些的衣服时还真是让如意犯了难。 虽然她的身份在宫婢里也算是高阶的,可是必竟以前这宫殿一直是空放着的,下面也才几个小宫婢,没什么人上贡,又少了主子的打赏,她在娘家也不乏有华丽的服饰,但那些毕竟是初入宫以后身份有别,总归有些不合体制了。 如意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地从衣柜里拿出来,又一件一件地否决掉,虽然国宴早该开席了,可是明月却只是在一侧踱来踱去也不催如意。 如此一来,反是如意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了,心想随便找件衣服,最后还是选定了两年前圣皇仙诞时太后赐的半匹锦绫绞出来的宫装。 因是衣料着实少得,平时也舍不得穿,这一穿上身才发现,有些地方已经压放的皱了几分,只能自己扯了扯,便可是对着镜子端详了一下,着实有些不雅。 如意左右思量了一下,又想再换一件,只是看着还半坐在屏风前候着自己的明月,便是她不说话,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合宜了,正在游疑意,听到门外有人说道:“女史大人,殿下遣夏公公来迎您了。” 听了这些,如意立时心里有些失了主意,急急匆匆的便追了出来,追着明月说道:“女史大人,咱们这就走吧。” 两人跟着小内婢出去,见那位在太后殿里见过一次的大太监夏亭芳正悠悠的坐在那里品着茶,边上跟着个小太监,像是他的伴当儿,那小太监手里还拖着一个托盘。 “夏公公,什么事劳您跟一趟!” 明月看见是太后身边的有数的几个得宠大太监之一亲自来了,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笑着迎了上去。 听了明月的话,夏亭芳这才一抬头,那眉眼微微一挤,露出了一脸笑意,说起来,明月虽然和夏亭芳也算都是从六品的职缺,不过夏亭芳可是太后身边得宠多年的人,虽说是个太监,但这宫里的三宫六嫔们,除了万贵妃,皇后,其他人还真都给他留点脸面,更不要说明月这么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女史了。 所以当看见明月给他行礼来的时候,夏亭芳妥妥的受了,这才站了站身子,算是回了礼,然后便笑着把盖着的托盘上的布一揭,说道:“女史大人,可真真是得太后娘娘的缘,您瞧瞧听说今天国宴,女史大人要出席,太后娘娘给您送什么了。” 那布这时候才完全揭,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那锦丝好似会发光一般,映出了这一室灯华的余辉,淡淡的浅紫色锦绫,可是那织工,那丝质,当真是天工织就,滑的如玉,满似辉华,不似凡品。 “真是好看……” 明月听见身后的如意呆呆地叹了一句,好半天,才又继续说道:“我还从没见过这么还看的衣裳……” 从领子看,明月已经认出来,那是一件嫔级以上品制才能穿着的宫装礼服,她没有让这华丽的衣裳震住,她更震惊的是太后心里的盘算,这是想干嘛? 她左右不过是一个女史,可是居然送了一件嫔级以上宫妃才能穿着的衣裳,不要说她现在不算正式成了朱祐樘的女人,便是真做了他的女人,除了正式的皇子妃,也只有两位侧皇妃,婉仪与婉容,才有资格穿配,其他的伺寝淑女,都不够资格。 其他人只当是明月与如意一般,让这华服镇住了,听了如意的话。 夏亭芳有些得意的将那衣裳拿了起来,轻轻一抖,就如是春风吹皱湖水一般,那衣裳,轻慢缓柔的推了开来,只见长长的水云袖拖地,全都以金丝图纹绞边,简单却看着高贵。 “这是太后让洒家级女史大人送来的,还带来话说,是刚刚才赶出来的,今天务必穿这件陪着殿下去国宴。” 听夏亭芳这么一说明月才回过神来了,一脸又惊又恐的样子,跪倒在地说道:“这可真是有劳太后上心了……只是,明月出身卑微,能有幸陪伴在殿下左右,已经是三生修来的,如今那里还敢穿着这样的华服。” 夏亭芳也不拉起明月,只是缓缓的说道:“女史大人客气了,殿下能想着念着,带女史大人去国宴,已经不易了,这些旁枝末节的,女史大人就别想太多了,洒家在太后那里还有差事,这便走了。” 明月听了这话,那里肯依啊,也顾不得体面,只能一把扯住夏亭芳的衣裾道:“公公救我。” “女史大人严重了,女史大人此时如日上天,青云随风,洒家想沾您的光还来不及,那里有能力救你。”夏亭芳说的话字字似捧而刺,可说是推的极远,但明月现在那里还顾的这些。 她要是今天穿着这样的衣服去了国宴,就如是把她放在火上烧还有什么区别嘛? 可是如果不穿,便是违了太后的心意,这可是里外里都是前后一条路走到死啊。 这后宫里的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明月猜想着,太后既然把她送给朱祐樘,那说明还是想用用她这个人的,不会真马上想她死,既然如此,必然还是留了什么话,是夏亭芳没说明的。 想来夏亭芳是暗恨自己上次在饭堂上害了他,虽然说是无妄之灾,但明月更是省得在这宫里,得罪人不需要理由,可是只要得罪了,特别是有势有资本和你争一争的人,你便要做好准备人家可能会报复。 思来想去,明月只是抱着夏亭芳的衣裾不放的说道:“公公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左右不过只是一个普通女子,那里有这样的本事,这样的心境,本只是想能在皇后娘娘那得个恩典,可以脱了贱籍,以后不要再受人欺负,堂堂正正像个人一样的活着,不曾想过会有现在的这样的机缘。既然得了,这便是太后的恩典,殿下的恩典,皇后娘娘的恩典,明月敢不以死而后报。” 说到这里,明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掷地有声说道:“那里敢有半分非份之想。若有此心,管教我天诛地灭,死在万雷之中。” 这算是很重的毒誓了,说了这样的话,明月也算是半点颜面也不存了,夏亭芳这才笑了笑,继续说道:“女史大人言重了,太后说了,这衣裳女史大人要是真心不喜欢,便当做贺礼送了给皇后娘娘庆一庆便是了。” 明月这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今天的国宴,皇后是不去的,太后如此按排,除了压了压她的风头,更多的也是让她明白,她任何时候都不能站错队。 想到这里,明月暗自冷笑了一下,其实何必多此一举,她与万贞儿,本来就誓不两立,她明月,今天所做的一切,从来都是为能终有一天,看着万贞儿从那高高在上的宝座上滚落云端。 ------------ 第008章 又一次遇上汪直 明月出门的时候已经天黑透了,要不是因为国宴,便已经到了宫禁的时间了。 想到自己现在为了一顿饭去吃不去的事,居然还要赶过大半个皇宫去给皇宫送衣服,太后这招也真是够折腾人的。 出门的时候,明月看见一侧的如意一脸的幽怨,当下心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只能跺跺脚,想着以后再说,不过,明月才出了门便看见停在路边的步辇,有宫婢要请坐着它去,可明月还没让太后吓怕嘛? 于是明月还是老实一路小跑着赶去,只是后面却跟来了一大堆原本伺候在步辇旁的宫婢,最终就成了浩浩荡荡地大阵势…… “女史大人,您慢点!梳好的髻会散的……” 明月一边小跑,一边没好气的说道:“怎么这么容易散呢?” “娘娘……”后面的小宫婢,低下头去,“您的动作太大了……” 明月叹气,继续拎着拖地的裙子小跑着,要是再晚了些,皇后睡下了,这跑去再惊扰了她,可事大了。 “女史大人,您慢点……”小宫婢们一路跟在后面为明月提心吊胆的说道:“女史大人,您慢点……小心别踩着裙子……” 明月一绊,心里一慌:已经踩到了。 “女史大人!” 好在虽然脚下磕绊了一下,但明月还是站稳了,至少没有当着身后那么多宫女的面扑下去,不然这脸丢了就算了,手里还凑着太后赐给皇后的衣裳呢,这一下要摔了,可真要坏事了。 明月想到这些,不由地暗自在心里舒了口气,抚抚胸口继续小跑。 “女史大人,小心些……”。 正当明月龇牙咧嘴带着一干宫女小跑在宫廷大道上时,身边就飘过了两条人影,是官服。 如果是官服的话,那么那两人应该也是去赴宴的,只是奇怪,这些人来这里干嘛? 明月心里觉得有些诧异,不免多看了一眼――的确是官服。 再走出五六步的时候再一次反应过来那人似乎是汪直,于是急忙停下脚步,后面的一干小宫婢们,也差点撞上了上来。 “女史大人……”众人有些莫名的望着明月。 明月退回几步再看了眼,果然是汪直! “汪大人?”明月出声唤了一声,听见明月叫他,众人也一起,转过身来向汪直欠了欠身。 可汪直和身后那人此时正微微低着头,见明月叫他忙抬起了头,确是一副惊愕的的表情:“女史大人?” “是明月啊,怎么了?” 汪直微微一笑道:“……下官还以为是其她宫中女嫔,如今才看清原来是女史大人,真是冒犯了。” “哦……”明月应了一声,她也有些时候没有见着汪直了,她一直觉得这个内官与她有些缘份,所以不免生了几分亲近之意道“没事。汪大人也是去参加国宴的吧。” “是,女史大人,汪某奉皇后娘召请,过去问候。” “啊,皇后去了国宴?”明月失魂的说道,然后定了定神道:“那就一块儿走吧,明月也要去给皇后送件赏赐。” 明月转头对小宫婢们说,“你们都下去吧,明月跟汪大人他们一起走,你们全跟来不太方便,打头的随一个过来就是了。” “是,女史大人。” 于是一直出声提醒明月的那个小宫婢,就遣退了身后的一大群宫女,然后随在了明月身后,明月这才注意了对方一眼,看着平平凡凡的,五官也很细致,但就没有一处让人觉得特别出挑,可是又没那处让人觉得不好。 “那么汪大人请吧。”明月做了手势,但汪直愣是没动。 “请女史大人先行。” “也好。”明月点了点头,突然察觉到他身后还跟了一位,只是至今都不曾抬起头来,为了不把他晾在一边明月就随口问了句,“对了,这位是……” “这是万安大人家的公子……”一侧的小宫婢很见机的小声地在明月身后提醒到。 “万……”万!!听说万安侍婢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也是他的独子,素不学好,处处喜欢跟着内官们混在一起,有时候,甚至干出迫奸宫婢的事来,莫不成就是那小子? 汪直见他始终不抬头,也不行礼,不由说道:“万公子鲜少入宫,少了礼数,还请女史大人见谅。”听到这句,许久这位万公子才慢慢抬起头来:“谢汪大人提点。” 但真到了他抬起头来,一下子就变得话多了,还很没礼貌地拿着手指着明月:“你、你你你……” “惜弱,不得对女史大人如此无礼!” “诶……让他说,”明月打断了汪直,“你想说什么,你认识我?” 一边说话,一边望着他浅浅而笑,只见她细纤下巴映在月华里,飘逸的乌发,更映的额前那一寸白如凝脂,此时这般一笑,双眉弯弯,整个人明艳绝俗,更添几分温柔美艳,一时反是让众人看的发痴。 “草民冒犯了,请女史大人赎罪。”半晌,万惜弱才回过神来,收了手势,突然毕恭毕敬地站好,只是他眼里的神彩,让明月不免怀疑自己曾经见过他,可是她却真的想不起来,莫不成,是过往的“明月”认识他? 想到这里,明月不由多打量了他一眼,只见他眼中微微有些慌乱,身侧的汪直已经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了道:“还是赶紧些吧,要不只怕要迟了。” “女史大人……”走到半路的时候,汪直突然露出一脸甚为尴尬的表情,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最终没有说出来,只是瞧着明月叹息了一声,然后道:“没事,这事过了今晚的国宴再说也不迟。明月看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明月本来还想着汪直要问自己些什么,看着他那一脸迟疑的样子,又扫了一眼一侧的万惜弱,隐隐发现,这个少年居然还有几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当然那个年轻时指的是当年的阿锦,不是现在的明月。 想到这里,明月突然间觉得心里突的一跳,好似想到什么,又有些摸不着边际,正在心烦的时候。 “女史大人,大殿到了……”听到一侧的宫婢提醒,这才打断了明月的思路。 就忍不住在身后小声提醒连明月一句,被她这么一提醒明月也霎时回过神来,只顾着想这些,倒是把国宴的事忘得干净了,如今想起来了又突然没来由得紧张起来。 ------------ 第009章 世上最生离父子 明月随着众人走到大殿前,汪直从侧廊入内,她因为是为太后送赏赐来的,却是不能,只能将到一侧将自己的来意与小宫婢们说明。 说起来,她真要说太后好谋量,这一下不但是折腾了她一番,更是当众打了万贵妃的脸。 听到里面传来公鸭嗓子一般的内官叫嚷道:“太后赐赠皇后娘娘宫凌锦衣一件。” 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转,震得明月有些耳鸣,又是一阵心惊。 只能收拾着心情小心的走入殿内,手里捧好宫衣。 朱祐樘高高地坐在朝堂之上,远远地与明月对视。他向明月微微点了点头,明月行礼过后,微微小意的抬头的时候正对上他的眼神,顿时居然有些心安了。 明月然后顺着大臣们让出的大道朝着他与皇后落座的位置走去,踏着红毯拾级而上。在宫灯明辉当中,朱祐樘的身影在明月的眼前明晃,一下子竟真有些如梦如幻的感觉。 他向明月伸出手来时明月也恍惚了,呆呆地看了看他的手,又看看他的脸,却始终也没能伸出手去。 “过来。”他突然笑了笑,轻声对明月道,然后拉了明月的手,把明月带到他的身边,“怎么这会儿就变迟钝了?之前不是还很机灵的嘛?” 他这么一说明月倒是真的回过神来了,有些尴尬:“奴婢第一次见这样的世面,被吓到了。” 朱祐樘笑了笑,示意一侧的人接承过明月捧着的宫衣,皇后伸手抚过那紫色的宫锦,然后笑咪咪的说道:“母后真是有心思,只是也不用这么急着送来。” 明月听到这话,隐隐感到皇后有将责任推脱给她之意,只觉得心里抖得厉害,哆嗦的行了一个礼,又告了罪。 “平身吧。”皇后这才笑笑的应了,说着随便指点了一个位置说道:“那里还空着,你也坐下一起见见世面,以后陪着殿下,也不致失了分寸。” 明月诺诺的应了。 “赐宴。” 说话的是内官。话一说完便有众多宫女排着长队从正门口进来,手里拿着托盘,尽然有序地将食物放在众大臣的矮桌上,然后纷纷退下。 朱祐樘看着明月寻了个位置,在自己不远处有模有样的跪坐入席,不由心里一阵安慰,不曾想到这个出身市井的女子,也有这般的教养,想到这里,他不语的笑笑。 其实明月还是有些害怕的,手却突然被一侧的小宫婢,抓住按在桌子底下。 “干什么?”明月小声问她。 看着对方意有暗示的点了点头,这时候明月才看出来不对劲的地方,她面前的食物与他人不同…… 此时皇上已经举杯:“此次宴席是为了庆祝朕的爱将,万将军为国出力,保明月社稷,鞍马一生,总算得到了回力,愿天下共享太平安乐!” “吾皇万岁!” “呵呵,此宴主为了犒赏万爱卿的辛勤征战保明月国运昌隆。” “臣,谢皇上!为国效力是微臣的职责所在,臣不敢居功。”万通得体站起来,向皇上与万贵妃这边施礼。 “既然万大人如此说……”皇上的客套的话还没说完,朱祐樘便笑着望了明月一眼,然后起身说道:“父皇常教育儿臣万将军实为国之栋梁,儿臣久闻名,此时才得缘相见,实是更胜闻名。” “殿下过奖了……”万通真得意洋洋。 朱祐樘突然绕过矮桌跪在了大殿中央,扬声说道“儿臣自幼长在宫外,久不闻宫宴声歌,之前得了父皇叮嘱,将为太后筹措万寿国宴,日夜操心,甚至病倒在榻上,可是,真是罪该万死,儿臣向父皇请罪,儿臣实在难得其中机要,还请父皇让万将军与儿臣一起督办此事,也好让儿臣多与万将军学习。” 他这话一说,低下就微微喧哗了起来,大臣们个个交头接耳,然后齐齐地再一次将目光向朱祐樘与皇上投来。 明月一下子就愣过去了,呆呆地看着朱祐樘,想不到这娃这么绝,居然来个让他骑虎难下。 渐渐大臣的喧哗平静了,气势宏伟的大殿里回荡着一阵宁静。 看见座上的皇上半晌无言,一个脸上带笑的万贵妃就已经有些惊慌了,面对如此情形,她是知道的,这是朱祐樘在借力打力。 朱祐樘想到这里,回首看了一眼一直坐在一侧默默望着自己的明月,那眼角里写着的是满满的信任与赞许的鼓励,心口暖暖的感觉就一下子满溢了出来。于是忍不住与她对视一笑,眼睛却已经开始泛酸了。 良久,良久,才听到大殿安坐的皇上叫了“平身。” 此后明月才看见仍旧杵在席位上没有动一下的皇后,她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朱祐樘说不出话来。 有上其实这也不算震撼,不就是借力打力,把万贵妃丢出来的套,给她套回去嘛,可是为什么,明月总隐隐感受到了皇后那眼光里的若有所思让人如此不安? “皇上,可否上菜了?”半晌,万贵妃小声地在对皇上问道。 她在转移话题? 可是皇上就吃这套,他点了点头,一侧的内官就高呼一声,随后又有很多宫女从侧边进来了,然后把菜摆满了众人前面的桌子。 等她们全部退下,皇上笑咪咪的道:“众爱卿不必拘谨,好好享用吧。” “谢皇上!” 可是好似完全忘记了还立站在殿中的朱祐樘一般,那一瞬间,朱祐樘的脸似乎颜色变了变,一侧的万通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便是坐在上端的万贵妃也意得志满的举了举自己面前的葡萄酒杯。 半晌,朱祐樘突然就紧了紧自己手里握住的衣襟,然后回过头来看着明月笑了笑,接着扬声说道:“父皇?” 皇上这时候却是一愣,顿时好像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哦,皇长子,你怎么站在这里。” 多么……多么明显的在掩饰着他的目的。 朱祐樘微微点头,也不再行大礼了,只是提声说道:“父皇,臣请与万通,万大人一起督办太后的万寿国宴。” “你真是!”皇上轻叹了一声,最后无奈看了一眼座下的群臣,无奈的点了点头说道:“这么点事都办不好,以后如何为朕统领群臣。” 好大的一个帽子! 听到这话,朱祐樘只觉得嘴里有些发苦,虽然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能料想的,可是为什么,这个男人不是他的父亲嘛,不是国之君主嘛,为什么,他只顾惜那个女子呢? 难道在他的眼里,就没有家国天下? 殿里鸦静无声,众人只是默默的注视着朱祐樘与皇上这两位世间最尊贵而又最生离的父子。 ------------ 第009章 一脸垂涎的神色 良久,良久,才听朱祐樘继续说道:“儿臣无能,所以才想要多加学习。” 最终皇上只能朝他笑了笑,无奈的说道:“允了。” 朱祐樘这才又施了一礼,退回了席间。他走入席中便听一侧的皇后说道:“快吃吧,要冷了。”最终还看见远处的,明月朝他笑了笑。 酒过一巡,原本吃得好好的皇帝突然就开口了。 “对了,朕忘记了一件事情。”他这么一开口,下面的大臣们就立刻停下了手中的碗筷朝他望过来,众人端正坐好后,才听皇上继续说道:“汪直呢?” “臣在。”大概是没有准备好朱祐樘会叫他吧,汪直有些微诧异的站起身来回话。 “既然今后留在皇长子身边做事,为朕好好看护皇长子。” “谢皇上!” 皇上点了点头,突然就将眼光一转,转到了朱祐樘身上。 “朕也突然想起一件事。” 朱祐樘看见皇上瞧着自己,便老实的站起来回道:“父皇?” “这样的,之前朝臣们请说庆安有旱灾,你就与汪直一起去瞧瞧吧,好好办差。” 朱祐樘听了这话,不由身子一震,又抬起头来望了皇上一眼,见他的眼里满满都是醉意的迷离,一时反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儿臣遵旨。”终是先应了下来,可是眸光却没有错过万贵妃眼中的若有所思,以及那万通眼里暴发出来的惊喜。 殿里的气氛因这接二连三的变故,一下子就沉闷了,便是后来皇后命人晋献歌舞也掩不了这里的沉闷。 皇后看似如此无趣,又命晋了压轴大剧——飞鸿舞。 乐曲高扬中,一个个少女,立身飞扬,可谓当真是娉婷扬袖舞,阿那曲身轻…… 这时候,万贵妃却突然微笑着说道:“这些年呀,天天看着这飞鸿舞也让本宫有些厌了,本宫可听说,这宫里的歌舞虽好,却不如教坊里的,而这教坊里最好的莫不是小楼明月东风盛,这里的明月姑娘,当年一曲惊鸿剑舞可是让全城传赞,只叹惊为天人,这才牢牢坐稳了教坊司前三把花中名姬的位子,可卖艺不用卖身,不知是也不是。” 明月看着众人都望向自己,只觉得脸腾的一下红了,可是也只能乖巧的笑了笑说道:“娘娘缪赞了,奴婢怎么当的起。”说完又福了一礼。 万贵妃看也没看明月,反是瞧着一侧的朱祐樘目光炯炯,如有实质,复又一转而笑道:“不如今天便让明月为大家祝祝兴吧。” 皇上听了居然一点也不曾想到明月已经是朱祐樘的女史,甚至可能是他的女人,只是抚掌而笑道:“妙,妙,难得今天大家这么高兴,明月你就好好表演一下,以此祝兴。” 皇后听了这话,眼中流露出一丝玩味笑道:“皇上,明月现在已经是清宁殿的女史长……” “即兴表演,皇后娘娘,你不要扫了大家的兴到处,这便无趣了。”万贵妃说着话,淡淡的笑着,眼眸中流光闪动。 皇后听到此言,也只能抚袖笑了笑。 此时知必已成定局,朱祐樘虽然不愿,又能如何?就更不要说明月了。 明月脸色一滞,幽怨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自知难以幸免,翩然起身,行了一个礼,便双足起点,一个轻身,落于殿中,只这一个出场,便惊艳四座,众人立时已有不少在抚掌。 明月双手交握与胸前,落落大方的走到台中心,环视了一下众人,方微微一福道:“那奴婢就献丑了。” 不要说明月前世便在家中学习过舞技,便是现在,入宫以后,为了免让人发现自己没有与身份相同的技艺,也是暗中下过些功夫的。 那些乐师本来就训练有素,看见明月入场,立时响起来了最常见的惊鸿飞天乐。 明月听着这耳熟的乐声,一场水袖飘飞,立时飞袖如轻云般似隐似现,轻纱重重中,点染出冉冉笑意的一抹朱唇。 此时曲声稍歇,明月微微停顿,回首望向众人一个折身,薄唇浅笑,双眸微眯的一脸媚态从生。 看在众人眼里,只见她一点朱唇微微挑起,掩在那衣袖重重云纱间,似有似无,却更是让人无限联想。 此时云袖让风拂过,正从明月的脸颊上滑,一点一寸,慢慢露出她如玉一般的白凝的透着微润的脸颊,看着在场的男人没有一个不是对她一脸垂涎的神色。 朱祐樘双手不觉已攥紧了袖口,只感到袖口勾边的金丝竟也刺的手心里生痛。 随着曲声已近尾声,音调也渐渐变的轻缓,明月随曲呤唱起一首小曲:“梦转流年逝,人生多痴怨,如不执迷,不妄念,不动情,既金刚身,永不受伤…” 清灵柔媚的歌声响起时,立时大放华彩,余音绕梁之下,皇上不由微微一笑,皇后也微微颔首,轻轻说道:“梦转流年逝,人生多痴怨……唱的不错。” 此时曲收,音余回,明月就此,欠下身去,垂首说道:“跳的不好,只盼没有扫了皇上皇后的兴致。” 皇后看了一眼明月,亲切的说道:“怎么会扫了兴致呢,歌舞都是不错呢。我看该赏才是。” 皇上也应了一句道:“你想要赏你些什么呢?” 明月一听这话,又扫了一眼万贵妃,想到朱祐樘出宫以后,她失了保护,只怕会越发难过,不由嘴角微微上扬,硬着头皮说道:“奴婢能伺候在皇上与皇长子身边,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如果真要赏的话,便求皇上给奴婢一个恩典,让奴婢随皇长子一共出行,以便随身伺候左右,尽尽本份。” “哦,好个忠心的丫头,太后果然有眼光。”皇后一听这话,立时附和了一句,然后又看了一眼还有些游疑的话,不由笑着说道:“就当是臣妾帮这丫头讨个恩典吧。” 皇上听了这话,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道:“哦,好吧。” 明月听了这话,这才觉得心里大安,回过头来,却见一侧的朱祐樘一眼感触的瞧着自己,那目光里的温度好似能把人都燃着了一般,明月看在眼里,不由心里微微触动。 ------------ 第010章 一路万里共同行 国宴过后,明月随着朱祐樘回了清宁殿,朱祐樘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一侧明月正在点灯,因为心里烦躁,突然就一下子觉得热了起来,于是起来活动活动。 随便翻了翻书架上的书,又看了看其他的摆设,最后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次去安庆很危险,你不该跟来。” “留在宫里又如何,你有什么好主意吗?”明月声音软软的,可是朱祐樘听在耳里却是有些更加心里不忍。 明月终是柔柔的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必此时纠烦,不如先歇下,明天一早出发,怎么说一路上还有汪直照应。” “就是因为有他,我才……”说到这里,朱祐樘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左右,终是没有说完,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你早些歇着吧。” 明月看出了朱祐樘眼中的不安,本想说一句汪直未必如你想的那么不堪,可是看看左右,终是没有说话,只是福了一礼,便退了出去,一夜无人入睡。 可是卯正时分安庆门外,朱红色的宫门紧紧地闭着,但已经有文武百官在外头准备为明月和朱祐樘送行,一边跟着朱祐樘身边的是汪直与几个西厂的护卫。 明月身边是昨天那个跟着她去送礼物小宫婢,今天明月已经问过她的名字叫冰含,算是宫婢们里年岁长些的人,虽然没有正实的职授,平时支也是个拿主意的角色。 当沉重而庄严的朱红宫门缓缓打开,门外的官员不少,但也绝没有全到齐,明月扫了一眼众人,一这群人里,最显眼的还是杨应宁,不仅是他那一身绝尘的白衣,更是他那绝世般的容颜,乍一眼望去,竟觉得他有些谪仙的味道。 这样的浊尘中的佳公子,想来必是倾倒不少宫闺少女吧。 他依旧是看着明月与朱祐樘微笑。 汪直跟在朱祐樘的身后,明月跟在汪直的身后,冰含和其他几个护卫跟在明月的身后,然后众人在朱祐樘示意止步的时候也停下了脚步。 明月与冰含是坐马车,当两人登上马车以后,明月坐在窗口,撩起了帘子的一角,然后就看见了那个站在宫墙外,着一身白衣翩翩,立在马上,远远的望着这个方向的杨应宁,不由心里生了几分悠长的回忆的,只是只那一下,便再也找不到回忆的影子了。 只可惜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远得明月已经没有办法看见他的脸了,最终只剩下了一片模模糊糊的影子,直至完全消失不见在地平线上。 明月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愉的放下帘子,突然有所感悟般的说道:“你说,人生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爱恨情仇,那么多痴怨,如不执迷,不妄念,不动情,既金刚身,永不无痛楚,不入地狱苦海…” “什么。”冰含微诧异了一下,看着明月有些神伤的样子,一脸不解。 此时明月才醒悟自己失态了,便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可能只是我想多了。” “呵呵,其实人生来就是为了受苦的吧…唉,其实有时候我也想问,上天,你让我们这些人出生,就为了让我受尽人世百种折磨嘛?”冰含说到这里,有些自嘲的说道:“那下辈子求不做人。” “是啊,做人有什么好,如有来生,我愿为佛前金池中的一条鲤,吐出一个泡泡,水纹未散,便什么也不记得了!不记得那些爱恨,仇怨,憎痴缠。”明月幽幽的说道。 接着看了一眼一侧的冰含,突然说道:“你其实一直对我很生份,因为什么?” 半晌见冰含不语,明月又笑着问道:“因为我表面冷淡,还是因为我生性与人疏远?” 冰含又是一愣,看了明月半晌,似在考虑要怎么回应,最终是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不过,这不是主要的原因。” “哦,愿闻其祥。” “因为你的目的性太强了,太可怕了,清宁殿里有如意姑姑一个人,已经很多是非了,女史大人,我希望您能让我们这些奴婢过些简单安稳的生活。”冰含的声音很沉,可是却透着真诚。 明月没有些到他会说的这么直白,一时反是有些不知道如何应付,良久才说道:“谁不想过些简单安稳的生活,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就像鱼生来要吐泡,人生来要吃饭,要活下去,可是除了活下去,这世上,还有很多事,比活着更重要。” “或许吧,冰含不懂。” “那冰含现在觉得明月怎么样?” “冰含……不敢妄加评论女史大人……” 说着说着,明月重新撩起帘子,看着窗外的风景竟又有些感慨起来。 唉,她昨天夜里看见朱祐樘眼下又有几寸黑影,知道那毒气已经渐浸入骨,想到这里,她却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堵得慌,或许就是当时说不出口的那些话吧,可明月又不知道这些话究竟又是什么。 在马车里颠簸了好些时日,明月也不知道这好些时日到底有多少天,但冰含说已经过去七天了,只是明月还未到庆安。 而且,这天也越来越热了,朱祐樘也受不住这暑气,弃了马,改坐马车了,只有汪直因为身份的原因,只能继续骑马护卫在两侧。 这天,明月正与朱祐樘两人,望着窗外想心事,突然响起了汪直的声音。 “朱……朱公子?” “恩?”不知道他叫了几声了,最后还是冰含提醒朱祐樘,“大人有什么事吗?” “下官……只是想提醒朱公子一声,再有半天路程就到庆安了……” “是吗?终于要到了啊……”听到这样的话无疑让明月兴奋。 这一路上过来,因为马车的颠簸明月和冰含都吃了不少苦头。 “大人,这可怎么办呢?” “什么?” 朱祐樘撩起帘子看着窗外:“汪大人请看。还未到庆安呢,就已经旱成这样了,而且,从前几天开始……”朱祐樘说到这里没有说话,反是向树林丛间扫了一眼。 回头看看汪直,他似乎也皱起了眉头。 “朱公子毋庸担心,这些跳梁小丑,便交由下官打发就是。” “那就先谢过汪大人了。” “公子,您脸色不好,还是先靠会儿吧,到了冰含再叫您?”冰含在得体的,朱祐樘身后塞了个垫子。 “也好……” 微微向他颔首之后,朱祐樘又闭眸开始养神,明月也渐渐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 第011章 万里庆安赈旱灾 待到明月醒来的时候,已经到庆安的府县区了。 看着一侧的朱祐樘还睡的沉,“公子……公子?”冰含推了推他的身体,小声的唤着,而一侧的汪直趴跪在一旁,见他半天不醒,有些手足无措,但见这时候明月醒来了,反而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这时候朱祐樘总算是醒了,他眯着眼问道:“到了吗?” “恩,到了,公子。”冰含小心地将朱祐樘扶起,“公子还好吗?” “恩,还好。”朱祐樘抬头看看汪直与明月温和一笑道:“不好意思,不小心睡过头了,给大家添麻烦了。” “哪里……公子请。” 朱祐樘犹豫了片刻,似想要与明月说些什么,但还是先下了马车,然后就看见汪直也下来了,正与一个黑胖的便服男子寒暄,看着他的勋带,猜想着,应该是这里的知州。 “女史大人,小心点……”此时,冰含也正搀扶着明月下了马车。 “大人,这位是……”对方看见一个明月一个女子,总算觉得有些惊讶的出声问道。 汪直想也不愿意多做介绍,只是回瞪了对方一眼,对方立时不再继续追问了。 明月看了他一眼,肥肥的样子,看上去倒是挺憨厚的,但头疼得厉害就没怎么看他,只是朝他点了点头,算是行过礼了,明月清楚,以他们这么一行的人的身份,便是什么礼也不全,人家也不会挑的。 对方见无人引见明月,想来也猜着可能身份不便,便也笑笑,“大人和公子舟车劳顿,还是先请进府好好休息吧。” “那就有劳海大人了。”说话的是汪直,此时明月已经肯定这位是知州——海林大人。 海林在前面带着汪直进府,但汪直还是转过头来看看明月和冰含。 明月朝他笑笑,示意他不用担心,然后就在冰含的搀扶下跟着进了府邸。 到达的时候是下午了,休息了片刻竟已经是晚饭时间,自然也没有时间允许明月和朱祐樘去视察旱情,于是在海林的邀请下去前厅用餐。 只不过那时候确实是非常累在,所以看着桌上的菜也没什么胃口,朱祐樘看她一脸厌厌的,便也有点担心地看着,没有用餐了。 “公子没有胃口么?”海林凑紧了眉头望过来,“实在是抱歉,知道李大人今天会到却没有准备好的晚宴为二位接风,可实在是……干旱了两个月之久,地里早已不长东西了,畜肉也得不到供应,这已经是敝府最好的东西……” “啊!海大人误会了……”被他这么一说,朱祐樘倒是愣了一下,“某是因为路上颠簸,身体有些不适才没有胃口……” 不过真照他这么说,他倒是个好官了……想到这里,朱祐樘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那个叫海林的人四十多岁的样子,身体有些发福,五官倒是端正,就是皮肤有点黝黑,但至少是个好官吧。 “的确,朱公子一路上都没有好好进食过,海大人不用在意。”汪直也在一旁开了口。 “那是下官多虑了,实在是怕招待不周了。”海林听了,也松了一口气,“不过,看朱公子文质彬彬,又是国姓,想来是那位国戚家的公子吧?这么弱的身子为何也会被派来治旱呢?” 因为朱祐樘在路上便嘱了汪直不要泄了自己的身份,所以这一路上,其实见官,都是以汪直为正使的身份,只是其实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路过的几个知县,也都得了京都的消息,知道与汪直同行的是当朝的皇长子,莫不是跌着脚向前奉捧,这一位不知道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居然一脸糊涂的样子出来了。 “哦?”朱祐樘听了这话,也是一脸的想笑,可是却不好笑出来,只能假假的应道:“为国谋福,何敢言后。” “朱公子果然高义。”听到这里,那海大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然后意味深长的看看朱祐樘,“如此说来,还真是幸亏有朱公子同来,希望您能把福气带来,让庆安也有的救了……” “哪里,哪里……”朱祐樘也听的出对方只是虚应,只尴尬地笑笑。 “对了,海大人。本官命你疏通江河道事情进展得如何了?”汪直突然出声问道。 “已经靠近庆安了。” “已经开始引流了吗?”一个不小心明月就插上话去。 “是的。”海大人转过神来回答。 “什么时候开始的?”朱祐樘有些微微诧异的问道 “是皇上在动身出发的前一天发出的命令,想来数日前便该当开始了。”汪直沉呤的答道。 “哦……”这是令明月与朱祐樘吃惊的,或许皇上并没有他们想的无能与不知事。 “皇上怕庆安的百姓因干旱维持不了正常生活,就下令先一步过来引流,也好助汪大人,早日开始工作。”海大人肯切的应答着,接着一脸期盼的望着汪直与朱祐樘说道:“那……汪大人,朱公子,接下来要海某做些什么准备呢?” “哦,正要跟大人说呢。希望海大人能在明天中午之前请一些工匠来,木匠,铁匠,油漆匠都要。” “好,海某就照朱公子说得去做。” “哦,还有一件事。”朱祐樘道,“明天我们想去旱情比较严重的地方看看,还劳海大人带路。” “那是当然的,下官必当尽上绵薄之力为朝廷效劳。” 他们还在谈着明天的事项,明月在一旁听着,随便扒了几口饭就已经有点反胃了。 下意识的揉了揉肚子就被冰含看在了眼里。 冰含弯下身来问明月道:“姑娘,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 “你怎么了?”本来一直在与汪直等人对话的朱祐樘停下了话头,一脸关切的看着她。 “没事,只是有些不舒服罢了。” 被朱祐樘这么一唤明月倒是吓了一跳,抬头看看他,只见他一脸担忧。 “要不……你就先去休息吧,这边的事,我们还要跟海大人谈会。” 明月犹豫着点了头,看看海林,他却一副惊讶的表情看着明月,猜想着明月的身份,其实说是汪直是正使,但从汪直对朱祐樘的态度上,他已经猜测到能让这位权倾一时汪厂公让上三分的人,绝对来历不小,只是不愿意深想,他要的只是能为这一方百姓谋个活路来,来的人是谁,已经不是他关切的地方了。 可是这女子又是什么身份呢? 走出大厅就有人提着灯笼朝着明月们走来,走近了才看清是个四十上下的妇女。 那妇女朝着明月们福了福身:“让奴身为大人带路吧?” “您是……”冰含紧张地挡在明月前面问。 “奴家海金氏,惊扰夫人了。”见冰含挡在前面,那人也紧张地往后推了推,“府里黑灯瞎火的,奴身怕夫人走不惯就等候在此。” “原来是夫人……”明月笑了笑,走到冰含前头,“明月不是什么夫人,方才明月的内婢冒犯夫人了,还请夫人见谅。” “哪里……不嫌弃的话就让奴身送您回房吧?” “那就有劳夫人了。”明月也微微地向她点了点头,不知道她看见了没有。 “这边请。”说完那海夫人就提着灯笼在前面走了,是不是地侧过头来看看明月和冰含是否跟得上。 “对了,夫人方才为何没有与我们一起用饭?”明月看着夫人身袖荡晃,一看就不是十分合身,瘦的厉害,不免有些怀疑这海大人是不是虐待妻房。 海夫人十分恭敬的欠了欠身回道:“我家老爷说要和大人们谈重要的事,有旁人在边上不方便,怕耽误了大事就让内眷退下了。” “那当真是叨扰了……”明月真心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歉意的说道。 “大人们是为老百姓做事,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不给大人添麻烦就万幸了。” “那以后就有劳夫人多多照应了。”明月和冰含又朝着她点了点头。 “哪里的话……”海夫人微微放慢的脚步,“前面就是了。” 海夫人言罢,指过方向,笑了笑就提着灯笼离开了。 ------------ 第012章 一个个目瞪口呆 回到屋里,冰含就急着要给明月打热水洗澡了。刚见她走进里头,她又嘻笑地冲出来了:“已经有人打好了!” “哦?”明月是无所谓,不过心里倒是乐呵呵的,“也省得你花力气。只不过……来了这府里也没看见什么下人啊,这水倒是谁给打的呢?” “这堂堂的知州府定是有下人的,只是咱没遇上吧?”冰含也挺高兴的,大概是在感激那个为明月打了水的人吧,必竟她在宫里也是近身的大宫婢,养尊习性了,一时来了这里,一路上都是粗活什么都要干,早就累了,这下总算有个休息的机会了。 “冰含伺候您洗澡吧。”冰含一边为明月脱了外面的披肩,一边温和的说道。 “不了,你先洗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做。”不曾想到明月思量了一下,却摇了摇头。 “女史大人……” “冰含!”明月刚想坐下来,听得她这么一叫就“噌”得起来了,转回头去,“隔墙有耳,怎么又忘记了?” “冰含知错了……反正府里也没什么人……” “好了,你先洗吧,不然水都要凉了。” “冰含不敢……”那妮子还是扭扭捏捏着,被明月瞪了一眼后才乖乖地走进里屋去拿了衣服洗澡。 其实累了一天,照着明月真是想早点睡觉了,可是就在白天清醒的时候看见了那些裂的可怕的土地才改变了主意,到庆安已经是晚上了,什么事也做不了只能在心里着急着,却要慢慢地坐下来吃饭、讨论,这让明月有些手脚无措。 既然千里迢迢地赶来了,就一定是要做好了再回去的,不然还真没办法向自己的良心交代。 只是这里的旱情比明月想象的要严峻,所有的一切也只有争分夺秒了,按海林的说法,地里已经不长东西了呀…… 明月前世在自己家里种植药材,好多药材对生存的要求很高,所以她最擅长的除去医道,便是研究一些新鲜的物件,那时候他做过很多可以自己取水的小物件,现在她想的就是能不能把那些东西放大来,用在大面积上来。 想想方才汪直他们的对话,皇上已经想到了先一步地从南面降水丰富的地方引流过来。 但就算引过来了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能灌溉这么大片的土壤来缓解旱情,而明月要做的就是把水源分散开来,直到足够浇灌所有土地。此外还要准备一些涵养水分的方案,不然现在现在所作的也只是解了燃眉之急,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安庆干旱的问题。 等冰含洗完澡出来,那些可行的方案明月也列得差不多了,不过具体能不能在这样的时代实行还得跟朱祐樘,汪直和海林讨论过。 “女史大人,你在画什么?”冰含擦着头发出来,走到明月身后看看。 “被你吓了一跳!你是属猫的吗?”因为想得太入神了,在扭转脖子的时候才看见站在身后方的冰含,不由的又被她吓到了。 “女史大人……” “来看看,”明月指着草图问她,“这个东西你们民间能做出来吗?” 冰含刚还在为明月的话苦恼着,见明月叫她,忙伸了脖子看过来,但盯着明月画的图看了半天也只是摇摇头:“冰含没见过这样的东西……这是什么呀?” “哎……”叹了口气,这地方怎么什么也没有,“这是水车。看来只能等明天和汪直与殿下商量了再决定了。” “那冰含伺候女史大人沐浴吧!” “也好……”在冰含的搀扶下从椅子上起来,幸好是搀扶着的,不然明月一个人可能就起不来了,“冰含,洗澡水换过了吗?” “呀!” 明月这么一提醒,冰含又是一阵尖叫:“方才只顾着看女史的画了,水还……还没有换……冰含这就去!” 说着就松了扶着明月的手,然后慌忙地朝门外,害明月又一下子跌回到椅子上。 “等等!” “女史大人有什么吩咐?”冰含都已经跑到门口了,硬生生地被明月叫住了。 “里面的水还没倒呢,你取来了水也没地方灌啊,况且,你知道哪里去打水吗?” “这……” “咱们先把水倒了吧。”说着明月便起了身打算进去和她一起换水,却不想被她一把抓了住。 “公子……都是冰含不好……您先去里头歇会儿,让冰含来换吧!” 拗不过她恳求的样子就随她去了。这么大桶水得什么时候换好啊?于是趁着冰含进里头去的空当打开房门朝外边喊了声。因为方才海夫人说要有什么需要就开口,虽然不好再麻烦别人,但总得知道去哪里换洗澡水吧? 喊完后竖起耳朵听了听,果然从对面传来开房门的声音,确定了这点之后就关上房门进屋了,等着海夫人过来,而冰含还在嘿咻嘿咻地提着水。 “公子,还有一小半的水了,您先更衣吧?”冰含提着水桶开了出去。 不一会她又进来了,明月看也快了就先脱了外衣,正打算脱里面的衣服,一回头,看见的不是冰含,竟是对上了朱祐樘的脸,关键还是在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的深更半夜。 大眼瞪小眼了很久,明月才慌慌忙忙地拿过外套重新穿了上去,于是又是出了一身的汗,幸好是快要洗澡了……待明月平静下来,发现他还在盯着明月看,仔细瞅瞅他。 只见朱祐樘手里正拿着明月才画的图,上面领口半敞,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脖颈处,估计也是刚洗了澡过来的。 朱祐樘脸刷的一下有些不自在了,转身交代了冰含一句,便退了出去。 所以第二天明月特意起了早,明月想了想,自己一身女装不便随着朱祐樘出入,便让冰含去要了一件男装,换好男装,对着镜子看看自己真成了翩翩佳公子后才让冰含打开了房门。 走到前厅的时候正好汪直和海林也在,而旁边站着的竟是昨晚没有出现在晚宴上的海夫人。 “朱公子,汪大人,海大人早啊。” “你怎么穿成这样了?”朱祐樘微皱了一下眉,明月笑呤呤的说道:“这样才能和你一起去看看灾情啊。” “谁同意让你去来着,这么热的暑气。你身子又不好,老实给我在这呆着。”朱祐樘素来温和持重,此时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气的明月一时有些接不住话来,转眼扫了扫他们手里拿着的正是她昨天夜里画的草图。不由一歪嘴笑着说道:“没有我,你们看的懂这图怎么做嘛?” 朱祐樘一听这话,还真是他们讨论了半天,看着很神奇的东西,可是有些微妙之处,还真不好解释,看见明月一双眼眸如似精灵一般的眨动着,朱祐樘没好气的说道:“人家耍聪明是为自己讨好处,你到好,是讨苦头吃。” “夫人和公子也在啊?”明月微微向海夫人行了礼。 汪直却始终站在一旁拿怪异的眼神盯着明月。被他看得不舒服时明月望了他一眼,那人倒也不回避,继续盯着。 先开口的是海林:“朱公子昨天交代海某的事,海某已经办妥了,工人们等在外头随时听候公子调遣。” “劳烦海大人了。”说着朱祐樘便从衣袖里掏出了那些草。 把画稿递给他们之后朱祐樘又继续望着明月说着:“本来这些,我在路上与汪大人讨论过,汪大人说,他幼时在家里时见过一种小型的取水之物,唤为水车,可是后来却没有这种叫‘水车’的东西,本来想要请工匠们一起研究一下,可是明月,你是如何知道的?” 明月听到说汪直小时候在家中见过此物,不由心里一荡,转过头看看汪直,只见他眼睛突然一亮,然后惊讶地翻看着明月的画稿。 “海某也是第一次听说这……这水车。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海林这么说,朱祐樘坐在一旁竟有些按捺不住了,透着头过来看,汪直也在一侧凑来凑去。 “具体的样子明月已经画在上面了。它的主体是个大轮子,将近一半要浸于水中,通过水流的作用带动轮子转动,水流弱的时候也可以使用牲畜来拉动轮子。轮子上安的是水桶,随着轮子的转动,水桶到达最高处时受阻而倾斜,而水桶中的水也会注进那旁边的水槽里,水槽到时会连接管子,直接将水送到岸上的田地里。大人们意下如何?” 等明月简单讲述完,抬起头来看他们时,却发现他们一个个已经目瞪口呆,就连什么也不晓得的冰含也张开了嘴巴愣愣地看着草图。 ------------ 第013章 天地间了无生机 半晌才回过神来,汪直等人再一次意味深长地看着明月,见她正铺开了草图在上面准备画写尺寸了:“海大人你看,轮子直径为十八尺的如何?” “可否再大些?” “恩,那就二十七尺吧?”明月说着就将尺寸一样一样标注好。 明月有些珍重的交图交给海林说道:“那这些图纸就交与大人保管,还请大人交代给工人们定做了。” “是。” 吃过饭,虽然说早有准备,但当明月随着朱祐樘他们下车走到田的时候,明月又一次被触动了。 延绵至天际的土地竟那样白花花地呈现在明月们的眼前,除了上面还未除去的庄稼根子的棕黑就再也没有其他的颜色了,看见路上有扒过的的坑坑洼洼的痕迹,看来全是百姓们在挖草根充饥,看着这点,明月的心里让刺痛了。 裂纹大的可怕,像是随时都有可能蔓延至他们的脚下,然后把他们吞噬了一样。 真是像极了天地大劫后满目苍凉,似在这天地间了无生机一般…… 这哪是“不长东西”那么简单啊……这样的土地,可以说是寸草不生啊,连草根都让扒出来了,叫百姓们还如何过活? 想到这里,明月突然问道:“海大人,人们的饮水不成问题吧?” “虽未成问题,但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往年都会干旱,但不知为何今年的炎热天气会持续这么久,降水也较往年少……” “难怪呢……”那时候还听冰含说小时候来过这地,这里太热,听到她说夏季很长时,明月压根就没想到会干旱成这样。 明月一生,生于京城,长于京城,当真是从来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干旱与荒漠,便是朱祐樘看着,也是心生不忍,背对着他们抹了抹眼睛。 “海大人,如今引水的工程进行得如何了?”汪直问道。 “输水的渠道虽只有一米多宽,也是分多段渠道同时日夜兼程地赶着工,节省了不少时间与劳力,但要从百余里外的地方引水过来实属不易,如今还在赶着,大约这两天就能引到了吧?” “那便好。”突然汪直转过神来朝着明月与朱祐樘说道:“朱公子,方才吩咐做的水车,可在赶制了?” 海林立时回应道:“这会儿工匠们大概已经在赶制了,希望能赶得上水源引到的时间。” 言轩,海林看着朱祐樘与明月这两个贵娇人儿,都晒的发红,一时有些担心的说道:“两位先去车里看吧,烈日下看东西对眼睛不好。海某想去别处看看。” “那好,海大人多加小心。”说着朱祐樘便要领着明月与汪直两人就走了,不是他不想留下,只是看着明月那一脸发红,只有嘴唇却在发白的样子,知道实在是为难她了。 下午回去之后朱祐樘就跟着汪直他们去查看了水车的制作进度,然后在明月的提议下又增加了多种地上灌溉工具。 晚饭后照常是“例会”。这次海夫人倒是和明月等人坐一起吃的饭。 但海夫人收拾了碗碟离开后,海大人尴尬地同明月笑了笑,然后开口说道:“明月姑娘,你画的图,白天的工匠们已经同海某仔细参谋了,确是好办法,只不过有些想法不易实现。” “大人们斟酌吧,明月不甚明白这水利方面的事情,也只是借鉴了过去的经验,却没有想过是否与这里的情形条件相符合,的确是疏漏了,但若只是工艺上的不足,明月愿意去工匠房里与众人一起参谋一下。” “如此,汪直某就与海大人决定了。” “有劳了。” 又是聊了一大堆之后大伙儿才散了。因为海夫人住在明月对面,所以就一起出来了,顺道给明月们打了灯笼。 无言地走了一段路之后,走在前面的海夫人突然冒出一句话来:“姑娘,你好才学呀,我家老爷说,以后安庆的子民会感激你。” 恩?什么?他说什么了? 刚才一直在想着事情,所以等他说完明月也只知道他是说话了,却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正打算叫他再说一遍的,他却又开口了。 洗了澡之后就叫冰含取了信纸,然后让她去洗澡。因为白天问了海夫人取水的地方,冰含也就不麻烦别人了,自己过去取水。 趁着冰含洗澡的时间,明月打算又理理思路,想想怎么把做水车的方法细化下来,并且用比较方便快捷的方式做出来。 可是画来画去,总是有些觉得不得要领,左右有些烦恼。 一夜无梦,醒来后就把明月还是把自己画的一些草稿,交给了汪直,托他带自己一起去实地的工地研参一下。 南方的水还没有引过来,所以暂时也没有什么事,跟海林和汪直商量了一些具体措施,又去查看了水车及其他工具的制作进度,但汪直铁铁的拒绝了,只说那不是女人家该去的地方。 明月只能幽怨的看了一眼汪直。 第二天,照例开会,朱祐樘听说明月起了要去工房的心,便连这旁听例会的权利也给去了,吼了她回屋里去睡,便不再理会了。 “咱们继续谈昨天说到的具体措施吧。” 大约到午时的时候,突然就从外面奔进来了一个人,面孔有些陌生,但看他穿着衙役的衣服,应该是海林的手下吧。这下人可以没有,但若是连衙役也没有就有点太磕碜了…… “大人,出……出事了!” “慢慢说,慌慌张张的!” “回、回大人,附近的百姓来反映,说是、说是他们平时打水的井有些奇怪,打上来的水都是脏的!” “什么?脏的?怎么可能?!”海林一下子就弹跳了起来。 井中的水是地下水,怎么可能是脏的呢? “你说仔细点。”还是汪直沉的住气些。 “是。”那衙役望了汪直一眼,继续说道,“明月们原本好好地在巡逻,突然就有几个人跑过来说是井水不能用了,打上来都是黑黑的,还有臭味。正奇怪呢,同时在巡逻的兄弟就带着人过来了,还拎着一桶水,一看,的确是那个样子。后来大家就跟着他们回去查看井的情况,一路上又有好些人跑来,说的也是差不多的情况。这原本就应经干旱了,若是连百姓喝的水也没有了……” “快带我们去看看!”汪直突然站起来就往外冲去 “是!” 明月和海林反应过来也跟了上去,冰含小跑着跟在后面。 果然出了州县府就有好些人围在大街上,纷纷述说着什么,见明月们出来,忙奔过来。 “大人啊,这井水也不能喝了,这可叫大伙儿怎么过日子啊?”说着便依然潸然泪下。 “地上的庄稼没了,井水也不能喝了。吃的喝的都没了,只往后可怎么办啊……” “孩子们还等着明月熬米粥呢,都没有水,明月拿什么熬啊……早知道昨天就多打一些了……”说着便哭倒在她旁边的男人的怀里。 “昨天还好好的?”明月和汪直对视了一眼,就跟着那衙役跑了出去。到那井边的时候,果然已经有很多人等在那边了,手里拎的却都是空桶。见官府的人来了就一下子喧哗了起来。 “安静!安静!”那衙役立马就带着人过去管理秩序。 明月扑到井沿上,顿时一沉恶臭就扑鼻而来,让明月不由地打了一个恶心。 “不碍事吧?”汪直走上来。 退了几步,看着他:“汪直大人怎么看?” “如果刚才的百姓说的真的,昨天井水还好好的,今天才变脏的,那么定是有什么蹊跷在里面了。” 明月向他点了点头。 这时海林也赶来了,皱着眉头小声地对明月们说:“附近几里的井水都被污了,其他地方明月已经派了人去询问情况了,不知道怎么样。” 汪直点点头,若有所思。明月虽然没什么侦探潜质,但直觉告诉明月,有坏事要发生了。 “大人,怎么办啊?” “是啊,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呀!” “大人……” “大家稍安勿躁,且听本官说几句。”海林转过身去,“这井水出现的问题明月们一定会彻底调查的!至于用水,还劳烦大家相互分一些,明月们也会从别的地方调过些来,而且南方的水就要引过来了,不日就能到达庆安,所以还望大家能相互扶助一下,度过这几天。” “这……”海林说完,下面虽然是没有的喧哗声,但人们还是相互看看,不知道信不信得。也是,都干旱了这么些天了,到今天还没有解决,百姓心里难免会有些恐慌的。 “大家请放心,一定会把水引来,尽快解决问题,今后再也不会让大家经历干旱了!” “这……那……” “大人们千万要早点引水过来啊!” “大伙儿就全靠大人们了!” 看着他们明月竟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看到裂得恐怖的土地时明月心里就已经没有底了,如今又遇上这样的情况,明月是真的害怕了,害怕信誓旦旦给民众的诺言,给站在这里焦急地等待着的人的诺言到头来却实现不了。 ------------ 第014章 天灾不尽人祸出 一大早大家一起四处看完情况后,就匆匆忙忙赶回了州府。 知州大人海林也没什么讲究,一直守在外面一边安抚民众一边等情况,海夫人正忙着打水送到外面分发给百姓。 而明月……而明月站在一边,突然生出了一种无力感,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得让明月好似觉得这一切,不过是一段幻梦而已,突然的让她觉得一时都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才好,好像之前的一切繁荣都是错觉。 “姑娘?”冰含在旁边唤了明月一声,明月才彻底回过神来。 “走,咱们也打水去。”明月定了定神,说着便拉着冰含进去了。 海夫人从外面进来,看到明月和冰含卷了袖子在打水忙奔了过来夺过水桶:“万万不可啊!这可是粗活,怎么能让您做呢!” 明月苦笑:“海夫人别看着我瘦瘦弱弱,其实明月也是过着苦日子过来的,这点,真的不算什么。况且这府里也没有其他人能给夫人打下手了,还希望夫人不要嫌明月笨手笨脚才好。” 海夫人惊讶地望着明月,片刻便别过眼神,将手里的水桶交给明月和冰含:“那就有劳明月和冰含姑娘了。” 冰含第一次被人家叫了姑娘而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接了水桶随海夫人出去了,而明月则留在里面打水,感慨着:幸好,府里的井水还是干净的……这样一来就更加肯定是有人在捣鬼了。 州县府的水井也不是很深,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井水就已经快见底了。这地下水渗进来本来就慢,更何况是大家这样的取法。 事到如今,最迫切的是要找到其他还没有污染的水源,此外从南方引水过来的速度也得加快,或许这样还能再坚持一两天。 不过说起来,海林早在前两天就说“水能在这两三天引到”的,可是如今“两三天”已经过得差不多了,为何还没有什么动静呢? 走到门口时,刚巧海夫人进来取水。 “怎么……水没有了?” 明月朝着她点了点头,然后望向外面的人群:“还有这么多人等着取水吗?” “恩。”海夫人点头,随着明月的目光望向外面,“这可如何是好?方才老爷派来的人说,这庆安城的水井除了州县府内的,其余的都被污了,可百姓们还源源不断地从其他地方赶过来取水……” “大家快起来吧,请快一点,后面的人还在等着。”海夫人也有些热泪盈眶,悄悄地擦了擦眼睛,继续分着水。 明月见了,忙过去帮忙。 “大人真是好人啊……” “多亏了大人们,明月家的老老少少有救了……” “好人啊……” 队伍慢慢地移动着,但水已经越来越少,明月一看,居然是个小厮模样的少年。 “这位公子,这点水咱们怎么用啊,连给咱们老爷洗脚都不够啊。不如,花一两银子买您一斤?” “洗脚?!”听他说话明月已经怒不可遏了,正要发作,已见一侧的朱祐樘都忍耐不住了,一把抓过他的衣襟,“就你有钱?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状况!别人现在连喝的水都没有,一家老小生着病在等水喝,你倒是还拿水来洗脚?难道就你家老爷高贵吗,恩?!” 被朱祐樘这么一说,那人看见他一身华服,知道惹不起,立马就住了嘴,红着脸快速地往外退去。 “公子,息怒……”听到动静冰含立马转过神来,却看到朱祐樘气的脸颊发红,于是又是一愣,“公子……” “没事!继续分着水。”朱祐樘利落的答了一句,冰含却一刻也不敢放松,时不时地转过头来看看朱祐樘,这才发现,明月在一侧也望着朱祐樘,眼睛里亮亮的。 只是这内府的一口小井的水又怎么够分呢?不到两个时辰水就已经快要分完了,但这些人还只是这附近的,城郊的人大概还有好些还没赶过来,不知道他们怎么过…… 明月胡乱地擦了把汗,抬头却看见海林正带着人匆匆赶来。 “朱公子!”海林冲着明月这边喊道。 “明月,我先过去一下,这边你们看着点。”朱祐樘嘱咐了一句。 “公子去吧。” 交代完朱祐樘就挤出了人群。刚在一直担心着水的问题都没有发现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如今空下来了才觉得这天是热得如此过分,几乎要把人晒晕过去,于是不由得踉跄了一步。 “海大人,什么事?” “方才海某赶过去看引水情况,那边出事了。” “怎么了?”朱祐樘就说,看着海大人一脸担忧的样子,朱祐樘有不好的预感,果然…… “原本水源是可以直接挖到庆安城来的,但在城外一公里的地方有两座山,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可过。山上的岩土本来就松软,加上这干旱天气,如今岩石松化坍塌下来已经将小道完全堵死,那里的人正在全力开挖。” “小道有多长?” “两百余米。” 听到这里朱祐樘的身体突然就没了力气,一没留神已经瘫软下去,海林立马伸手扶了朱祐樘一把。 “公子!” 还没站稳脚,明月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带着哭腔:“怎么了,让我看看……” “没事,你快回去帮海夫人。” “可是……”明月也被自己的声音里的担忧吓了一跳。 可是朱祐樘却严厉的说道:“快回去做事。”这还是朱祐樘第一次这么大声骂了她。 明月只是一愣,却听话的抹着眼泪乖乖回去了。 朱祐樘有些担心,不由地朝她看了眼,然后望着海林:“汪直大人在哪里?” “汪直大人这会儿在安装水车了。” “已经完成了?” “是。” 也好……稍稍舒了气,道:“现在就去看看情况吧,看什么时候能挖通,尽量再派些人过去帮忙。” “可庆安的衙役大都已经派过去了,也有好些民众特自愿过去引水……” “那可如何是好?府里的水已经快用尽……” “那……”海林看看明月,皱紧了眉头。 “大人?”突然插过一个声音来,“如果大人不嫌弃体弱碍事,我们也愿意去帮忙。” 明月转过头看去,确是几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 似乎是听到了声音,不一会儿那些拿到水的人就把水交给同来的妇女,自己则站出来要同朱祐樘一起前去,却也是些瘦弱的百姓。 明月和海林大喜,相互望了望。 “那就有劳各位了,海某感激不尽!”说完,海林就深深一拜。朱祐樘也随着他深深地鞠躬,然后就带了人出发了。 ------------ 第015章 最难测尽是人心 从州县府到城门口的十几公里,加上出了城门到水源处还有一公里多的路程,朱祐樘与海大人和百姓们都只能一起跑过去的。 海林看朱祐樘身子娇贵,原本是想叫马夫载朱祐樘过去的,但却被朱祐樘以“既然百姓大老远地辛苦赶去,自然也要同他们在一起”的理由拒绝了,然后咬着牙跟紧在海林身后。 只是还没跑上几步,朱祐樘便觉得满头虚汗,这事,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他少年习武,底子一向不错,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越来越虚弱了,真是身贵就体娇? 想到这点,朱祐樘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不管了,等回宫以后,让太医们好好瞧瞧吧,接着想想,幸好明月没跟来,不然就算不累得半死,大概也会替明月担心得半死吧? 在他念着明月的时候,只怕朱祐樘做梦都想不到,他越来越虚弱的原因,是明月在他身上种的毒蛊,影响了他的身体…… 此时阳光亮得扎眼,热得直叫人头晕。一路上海林也特意停下了好几次等朱祐樘,看着朱祐樘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远远地就看见了两座山中间坍塌下来的碎岩石,若以那山上的树做参照,那些碎石堵在路上几乎超出地面两米多! 朱祐樘光顾着看前面,不想脚下一个踉跄身子就倒了下去。 海林在前面跑着也没能及时拉住朱祐樘,于是硬生生地摔在地上,震得胸口发闷,五脏六腑也要绞在一处了。 听见这边的动静,海林立刻就警觉地停下了脚步,跑过来想将明月扶起。 “朱公子!”被他这么一叫,一起来的百姓也围了上来。 “这位公子可好?” “不碍事,”朱祐樘尴尬地笑笑,推开海林的手,“海大人先带大家过去看看情况吧,朱某稍后就过去。” 海林皱着眉头看了朱祐樘一眼,然后便点了头带人赶过去了。 朱祐樘本不是不济事的人,只是这铁打的人也抗不住这样的折腾,他为了救灾,已经几夜没曾好睡,又在热日里晒了一天,加上这一路奔走,难免有些暑热不散。 他感觉到自己眼前一阵阵发晕,知道自己是中暑了,不过,他还是咬着牙,一人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时忘了痛只知道害羞了,居然当了那么多人的面摔了跟头,真是丢人…… 等朱祐樘想起痛的时候就已经要龇牙咧嘴了,一看火辣辣疼的地方也渗出些血来,大概是膝盖摔破了。 稍稍整了整袍子朱祐樘就准备要赶了过去,只是残阳余辉映云如血。 闻听迎面山林里寥寥风唤过耳,感到迎面的风都是带着泥沙的热气,朱祐樘更觉得心里憋闷。 只在此时,隐隐听到破空之声从身后传来,朱祐樘立刻抱着身子向一边侧倒。他虽然是疲倦,可是必竟师从名门,本事不低,几番闪躲后,身后没了破空之声。 朱祐樘这才得了几分空闲,力向身后望去,只见林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密密站立了一队,只见来人虽然不多,也有十数人,正在抽箭,同时置于弦上。 箭,在下一瞬间发出疾风的呜咽,直直飞来。 一瞬间,朱祐樘只觉得视野模糊满目赤红。 原来那些断水流,断源河,为的只是把他引来。 这些人,还有没有天地良知,难不成,一点也不顾惜那满城百姓的生死嘛? 现在的环境由不得他多想,他只能如是让逼到绝境的困兽一般,发出一声嚎叫,然后拼命开始向林间退去,以求可以躲避群箭。 他的双眸里渐渐开始发黑,鼻间那恶心的血腥味也渐渐溢出,他是受伤了嘛?他这是要死了嘛? 就在朱祐樘以为自己要绝望的时候,那边引水的人已经沿着山坡走回来要寻他,站在跟前向海林看见这一情景,立时乍呼开来,山坡那边立时呼啦啦的起来了一片。 那追兵看到朱祐樘已经离开了箭程,对面又有人接引,似也猜到无望,居然也不恋战,转身便走。 海林迎上来看见朱祐樘一身土泥,处处可见血腥,吓的脸都白了,反是朱祐樘在一旁顿了顿对着他说道:“我的事回头再说,只是这引水的事,不好办啊,海大人。” 海林万没想到,到了这时候,朱祐樘还以百姓为重,他也是个磊落之人,一时反也不纠结此事,只是看到朱祐樘微微一愣,继而道:“是啊,这两百余米的碎岩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搬空,何况还要在这下面挖渠,可已经不能再拖了啊……” “只能先搬了再说了。海大人,你看能不能让一部分人留在这里处理这两百米,而另一部分人开始在这一侧把渠道挖通,直接通入庆安城?” “好个双管齐下!海某佩服!”说完他就下令,然后派人把那边的开渠工具搬了过来开始工作。而他自己则脱了外衣,卷了袖子爬到坡上去帮忙搬石头。 朱祐樘看着他跳过去,这才注意到,原来这些人都是赤着膊在工作的,背脊上也因流汗沾了好些灰尘,都是黑乎乎的。明明是这样的大热天,坐着都难熬,他们……已经这样工作了很久了吧? 感慨之余心中突然就多了一道念想,于是爬上去找到了海林。 “对了,海大人,这边的工人食物充足吗?有水喝吗?” “呀!”听朱祐樘这么问,他突然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公子不问海某倒真当要忘记了!食物是有,至于水,前些日子都是乡民们送水过来的,可如今庆安城里以断了水,他们却还要拼了命在这里工作……是海某疏忽了!海某这就去城里找些水来!” 他欲往下走,却叫朱祐樘一把拦住:“这里缺不了海大人,朱某去跑一趟吧。” “这……朱公子好不容易赶了过来,又有伤在身,这可是不得,而且一路上万一再有伏击?” “大人就别说了,这哪算伤啊?朱某在这里也派不上用场,挖渠挖不了,搬石头也没什么力气,跑跑腿还是可以的。”朱祐樘顿了顿,“况且,既然这剩下的路程已经动工,朱某也得回去通知汪直大人加快速度安装水车了,莫要错过了时辰才好啊……何况,想来那些人也不敢即时折返。” “那……朱公子一路小心。” “恩。”朱祐樘朝他点了点头就转身往下走。 走走跑跑的,终于是回到了州县府,交代了海夫人把府里剩下的水派人送去工事处。海夫人见朱祐樘回来显示笑了笑,但一下子就僵住了:“朱公子,你这是……” 她这么一说,汪直就立刻跑了过来,一见朱祐樘这副模样也是吓了一跳,但见朱祐樘一脸煞白的盯着自己,心知不好,想要解释,却又无力,只能长叹了一声说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此时汪某人无法解释,只能以身来求明白,必要给朱公子一个交待便是了。” 朱祐樘虽然明里暗里都是怀疑着他,可是现下也真不好和他翻脸,只能当做不知,转而望向海夫人,“海夫人,府里的井水渗进来些没有?” “有是有,却是浑的,而且极少,怕是不够分的。” “渗进来就好……”朱祐樘叹口气,“冰含,你在这里给海夫人打打下手,明月去你来帮我处理一下伤口。” 明月这时候才注意朱祐樘的情况,脸上微微变了一下,赶紧跟着他进了内室,一剪开衣服,才发现,朱祐樘当真伤的不轻,不过好在明月医道高明,三下五除二,便好好包上了。 正要嘱着朱祐樘好好休息,他却又跳了起来,明月不满的按着他说道:“怎么也得好好休息一下,要不这药不好吸收。” 朱祐樘摇了摇说道:“海林顶着烈日和百姓在搬着石头,挖着渠,而汪直现在想必也正要曝露在太阳底下陪着工匠们一起装水车,海夫人一大早起来就没有停下来过,而我……似乎什么也没有做的样子。一想到这里,我那里安心的下。我好好休息一下才是。” 说着,朱祐樘喝了两口水就带来送水去的衙役离开州县府去找汪直。 看着汪直站在地里指挥着工人把大水车竖起来,见到朱祐樘过去一下子就愣住了。 “朱公子,你有伤在身,怎么过来了?”汪直呆呆地看看朱祐樘,似乎是看到朱祐樘袍子上的血迹不由一怔。 他这么一说,旁边的那人也回过头来。 “不碍。过来看看进度。”说着,朱祐樘走过去看了看他们在装水车的动作,研究了半晌,发现自己实在是看不懂,这才放弃了。 “如今城中的百姓也过去了好些,已经在挖剩下的一段了,但估计是要比他们挖通山下小道那边要快些,所以,等海大人那边结束了这水也就能引进庆安了。来看看汪直大人这边准备地怎么样,最好是在那之前就把水车安装好。” “汪某记下了。”他朝朱祐樘点点头,然后望向身后的这些巨型水车,“这些水车在不同的地方同时安装,应该能及时完成。” “但愿吧……” 朱祐樘看了看水车,又看看汪直,见汪直点头了他才让明月跟上,倒像是明月成了跟屁虫。 一路上大家就看着那些水车如何被架起来,然后指挥着如何固定住。 ------------ 第016章 电光火石红帐升 忙碌了一天,明月回到府里的时候,朱祐樘还没回来,她却已经累的全身如是散了一般,澡也没洗,便和衣躺下了,可是半夜却好像是因噩梦惊醒过来的,但惊醒了之后就全然忘记了梦里到底有什么才让明月惊醒,一摸额头,竟被汗水浸湿。 半撑起身子,只见屋子里灯影摇曳,外头已经漆黑一片。 好像是明月的动作惊动了床边的人,冰含也迷迷糊糊地透出一个脑袋来。见明月已经醒来,立刻就惊灵的爬了起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明月习惯性地问了一句。 “对了,今天公子爷,摔伤了还顶着大太阳去地里,连个遮阴的地方也没有……后来就晕在了地里,汪大人延了医,可是公子爷还不见醒,冰含半条命都被吓掉了……“说着刚擦干的眼睛有湿润起来了。 “啊,公子爷晕了,你怎么不叫醒我?汪直呢?”明月听到朱祐樘出事了,立时有些着了忙。 “赶去地里装水车了,汪直大人同海大人过来看过公子爷后又走了,如今也都还没回来,不过,临走前,嘱了冰含不要扰了女史大人,免的您也撑不住了,现在海夫人在厨房给公子爷熬药。” “熬药?”想想朱祐樘现在的症状大致和自己那次差不多,应该是中暑了吧,“不碍事,是和上次一样中暑了。” “恩,大夫也这么说,那冰含就放心了。”冰含好好地舒了口气,但明月还是觉得不安心,左右要去瞧瞧。 朱祐樘喝过海夫人送来的药正坐在那看明月画的图,迷迷糊糊间正要睡去,突然见明月进来,刚要起来,却看明月拿过一侧的扇子给自己扇着,心里突然觉得一暖,反是不愿意醒了,就这样熬过了一夜。 当然明月是不知道那时朱祐樘究竟有多难受,夜里都痉挛了好几次却硬是没叫出声来。 第二天一早醒来便觉得比昨天好过多了,朱祐樘就叫冰含去告知汪直一声,让他在固定好所有的水车之后把百姓地里的水沟也事先挖好,省得到时水流引进来的时候水车是有了,但却没法子第一时间把水送上岸上的地里去。 冰含急冲冲地跑回来,说昨天海大人和汪直大人都没回来,所以她把事情告诉了海夫人,而海夫人已经派人前去了。 朱祐樘夸她办事情稳妥,她也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又回到前面同海夫人分水。但听她说,井水渗进来得很少,但还是能分一会儿的。 朱祐樘有些担心就爬起来想去前面看看情况,但一下床就觉得四肢酸软无力,好不容易走到了前面却又被她们赶了回来,所以眼巴巴地在房间里等了一天。 晚上的时候还是没有见到那三个人,海夫人就装了点食物找人送了去。但是傍晚的时候冰含就回来告诉朱祐樘,今天已经有人因缺水晕倒了。 然而幸好,引水的渠已经挖进庆安城里了,地里的水沟也因百姓自发的加入而完成了将近一半,只是山道那边还没有挖通,更不用说是挖通那两百余米的水渠了。 若是那边的岩石没有坍塌,虽然是远了点,但至少可以让海林先把南方的闸打开,把水引过来以供城中之需,可如今那边坍塌了两百余米,碎岩石高出地面两米多不说,就算是从两侧的陡峭山坡上运水过来也是极难的。 但惋惜的同时明月又觉得相当庆幸,因为若是那岩石是在挖渠的时候坍陷的,不知要活埋多少百姓呢……如今想想都觉得手脚发软。 就算没有水,到现在为止至少还没有人员伤亡不是么…… 瞧着他这么病也不安份,所以明月也索性不出去,一直在这里守着朱祐樘。 她帮着朱祐樘用凉水镇了帕子一遍一遍的擦着额侧,双腕,此时朱祐樘已换上了一件上好的绢丝衣裳,此时冰含已经让朱祐樘打发出去帮忙了。 本来依着他的性子,便是明月也该出去帮忙的,可是明月左右不肯,非要留下来照料他,他也有些无奈。 此时看她款款而动,身子轻依浅举间都有幽幽女儿香荡出,不由想到她之间曾经与自己那般温柔的偎在一起,近在尺间,那肤里如脂的触动。 难免有些呼吸都沉吸了几分,他想要再去握一握那细致的手腕,感受一下那肌肤是不是如他记忆里的那般温柔,可是,此时此刻,看她一脸认真的为自己辛劳的样子。 他竟然连她的手也没有勇气牵住,不禁有些失落。 看着面前正在认真为自己擦着额,抿着双唇,皱着眉模样的明月,突然觉得这是自己悲催一生中,不幸中的大幸。 如果她能这样一直呆在他身边,或许人生也没有那么苦难吧。 想到这里,朱祐樘只觉得明月拿着抚巾抚过的身体便激起一阵电流,令他感到一阵面红耳赤。 突然间,朱祐樘只觉得再难忍耐,他伸手将明月的脸捧到自己面前,紧紧的咬住她的唇,放在嘴里细细品味,但心中却被自己所纠结——他其实不该对女人太过动情。 明月其实有些让吓着了,不由下意识的睁大了双眼,四目相接,火光电石。 只看见,朱祐樘靠近她的脸,如此近,近到看见他眼眸里的痛楚与孤寂。 她呆望着他,半张着的小嘴像是一种无言的邀请、是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朱祐樘将吻落在她的脸颊,含去那小块在她凝脂般的脸上的薄汗,他感觉到她的震动,便将吻落在她口中,紧紧相接,接受她的邀请,回应她的诱惑。 一切一切的大事,一切一切的机要,在那一刻,都消失在了朱祐樘的脑海中,他将明月牢牢困在怀中。 用嘴唇在她的嘴唇上用力反复辗转,他的舌头溜进她口中,逗弄着她粉红色的小舌头,一同在她口中嬉戏。这个吻犹如杯水车薪,他的吻越来越深,他想要的更多! 他的手放开她的腰,被从沉睡的欲望中叫醒的明月一双玉臂牢牢勾住他的脖子,并不打算结束这个吻,她回吻着他,更刺激着他。 他的手一路向下,迫不及待地、有些粗鲁地拉开她的衣襟,一直乖乖藏在里面的柔软和粉嫩便赫然出现在他眼前,勾起那些它们在他记忆里滑腻无骨的触觉。 这让他更是欲罢不能,将手轻轻放在上面搓揉,这突如其来、突破常规的亲密惊动了被吻得天旋地转的明月,忙放开他的脖子,用手掌推住他的胸膛,低头看到他的手正放在自己胸部上搓揉,一时间羞怯,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却没有想要停下美事,看着她一脸的贪婪和娇喘,将她刚刚拉开的距离重新拉回,让她听到他因为她而充满渴望的粗气息在她耳际吹送,含住她的耳垂,舌尖顺着她的耳朵轮廓来回,他叫醒了她身体所有的感官,感受到她的身体不自觉地向他弓起。 正沉浸在欲望中的两人忽然被门外冰含的声音惊醒,明月惊觉半裸的自己,慌忙用被子遮住身体,一边推开正在将吻印在自己裸肩上的朱祐樘,他却并不以为意,继续着他的美事。 ------------ 第017章 只想着儿女情长 明月托住他的下巴,发现他下巴上有一条很好看的凹线,便忘记了自己要做的阻止,用手在上面轻轻摩挲。 这举动不仅没有让他停住动作,反倒是让他的吻更加粘腻,喘息更加急促。 明月喘息着找回了几分清明,然后扬眉道:“殿下,他们叫你呢!” 朱祐樘听到了她的声音,也听明白了,她说的话,可是手上却没有停止动作。 话音刚落朱祐樘已经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抿嘴一笑,他的吻一路向下,落在她的锁骨上,舌尖在上面轻轻来回打着圈,他看到她的脸变得通红,他的手在她的两腿之间轻抚,膝盖、大腿,再向前一点儿,翻开她层层的包裹,直接找到那个细密的小口。 他牵起她的手,一同轻抚自己的身体,它坚硬地挺拔着,等待出发,一同轻抚她的身体,湿润温暖,春水潺潺。 可是此时,冰含已经不合时宜的破门而入。 “啊!”冰含失措的一声惊叫划破长空,又瞬间的捂住了自己的嘴,知道自己所做的不应该,赶紧向后退了出去,朱祐樘已经让她惊的失了兴致。 索性,坐了起来,没好气的说道:“进来吧,出了什么事。” “这个,外面的水分完了,民众有些人为了抢水起了争执,海夫人一个人平息不下来,想让女史大人一起过去帮着照料一下争执中受伤的民众。” 听了这话,朱祐樘执意要去外面瞧瞧,这一番折腾,之前是激情无限,可是此时劲力泄了,那心火还在烧着,反是病情似乎有些加重了。 冰含和海夫人看着担心,明月也不敢疏忽怠慢就起了身,硬生生的将朱祐樘赶着送回去休息去了。 看着明月等人都在忙,也加重了朱祐樘心里的愧疚感,早不病晚不病,却偏偏赶着这个时候病的半死不死的,帮不上一点忙。 明月看着不少民众也有中暑之相,知道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早些用药,也是会闹出人命的,索性让海夫人架了锅,在内府侧门开始煮药。 明月一个人忙着忙着居然想起了来朱祐樘。那时候她也中暑了呢,还是他照顾的她,两人那次也是这般…… 想到这里明月竟不自禁地脸红了起来,头晕晕的,但心里却异常地明白,就连他当时的模样也能很清楚地记起来。 晚上的时候汪直他们终于赶回来了,听冰含说是因为海夫人派人去通知了朱祐樘的病情。 朱祐樘当时被冰含扶起来坐在窗户边,他们三人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朱祐樘。 看着他们都离的远远,朱祐樘伸手闻了闻,确实是因为几天没洗澡而身上有些发馊的汗水味,不由地尴尬起来,想到早上自己还与明月的疯狂,更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正在这时,汪直却开口了:“汪直某等人都是好多天没有洗澡了,怕熏着朱公子。“ 听了这话,朱祐樘忍不住就大笑了起来,但一笑头就开始犯晕,“不瞒各位,朱某也是好几天不曾洗澡了,方才还以为各位是嫌朱某熏人才不敢走近呢!” 说完,连带着冰含和明月也一起大笑了起来。 原来大家都一样呢…… 之后大家问了一下朱祐樘的病情,又说了一阵子“要注意身体啊”之类的话就急急忙忙地出去了,大概是还要连夜赶去工作,毕竟已经拖了这么些天了。但汪直却一声不吭地站着不动。 “汪直大人还有何事?” 汪直望了朱祐樘一眼,突然就撩了袍子跪了下去:“殿下请保重身体!” 朱祐樘慌忙起来想去扶他,却因为起急了一下子就跌了下去,幸好身边还有冰含,不然又要摔跤了。 汪直低下头去,语气却是异常地坚硬,“若殿下如此不爱惜身体,叫汪直如何向皇上交代。如何向大明子民交代,殿下这些天的行为汪直一样一样看在眼里,大明需要您这样的储君。” “储君?”朱祐樘一下子愣住了,汪直这是在向自己宣告忠诚嘛? 不是没有怀疑过那次的遇袭,不是没有想过汪直的二心,可是这些天,汪直的行为,他看在眼里,或许这个人是个好权谋的小人,但是他为国为民的心不是小人,不是作做,他是真诚的。 何况内官,如果没有几分权谋之能,如何能出头? 朱祐樘又抬了抬汪直的手,汪直也猛地抬起头来,想从地上站起来,却还是止住了:“……殿下,可否应承汪直,要为家国天下,好好保重自己?” “唉,万千庆安城的百姓就要的生计尽在于我等的手里了,若是不尽心,那么我等还有什么颜面回京见皇上,见大明的子民,恐怕自刎于此也难以谢罪!”朱祐樘声音沉重。 朱祐樘的这种心情汪直此时是再清楚不过,如果救不了庆安,他们都将是罪人,或许他以前只有夺权之心,可是看到那些苦难的苍生的时候,他不尽也想起自己苦难的童年,如果那时候,他能遇上一个像朱祐樘这样明理以苍生为重的官员……当会不同吧。 “殿下请安心,汪直这就去吩咐,一定尽快完成!”汪直从地上起来,朝着朱祐樘深深一鞠躬,然后便迈着大步子往外走,“殿下请千万要保重身体!” 朱祐樘点了点头,接着却是身子一软倒在了一侧,惊住了还在一侧伺候的明月与冰含。 冰含与明月站起来,几乎是将朱祐樘背到床上的,明月声音里透着几分焦虑的说道:“殿下,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没事。”朱祐樘温和的应了一句,然后伸手抚了一下明月的手背,然后说道:“你去帮忙吧,不要在这里守着我了。” 明月看着朱祐樘的眼睛,终是点了点头,看着明月离去的背影,朱祐樘只觉得身子乏的越发厉害了。 天太热了,热的衣裳好像都沾在身上一般,一点一点吸附掉了他全身的精力,他会因为中暑死在这里吗? 可是他还在等着明月回来,好抱着她一起回京城,让她真正成为他的女人。 想到这里,朱祐樘有些嘲弄的挑了挑唇角,他就这样点志气嘛,外面苍生还在水深火热中,他这位皇长子却只是想着儿女情长…… ------------ 第018章 气势汹汹涌进来 想着想着,朱祐樘的意识越发模糊了,好似要沉入无间地狱一般,全身痛楚的难忍。 突然间有只手抚上他的额头,温柔的像他想像过无数次的母亲的手。 他不记得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在他才出生的时候,那个女人就已经被害死了,可是他却还是会想念这个女人的存在。 也不知道仍是梦里还是已经清醒过来,朱祐樘叹了口气后就觉得眼前有些光亮,然后便传来明月的声音。 “殿下……” 睁开眼睛,果然是她,朱祐樘还不由得觉得有些可笑,她怎么会像母亲? 不过,明月来了,似乎……他不会死在这里了。 到这里,不禁心情大好,或许真有些死里逃生的舒畅与感慨。 “您终于醒过来了!”明月有些百感交集的样子,“你饿吗?我去给您拿吃的去。” 朱祐樘摇摇头,反是问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听海夫人说,汪直大人那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但就是海大人那边……虽然这两天也是连夜在赶工,城里的百姓也有好些自发去帮忙的,但碎石头实在是太多,又得运出两百多米远的地方去,实在是有些吃力的……” “你接着说。” “但是海夫人又说了,海大人派了人一边运石头,一边在挖渠,想是很快就能完成的……” 明月说到这个份上,朱祐樘心里又重了。想是很快能完成,但拖了这么些天,朱祐樘只怕城中的百姓坚持不住,还有那些连日连夜在赶工的人们…… “水呢?还够分吗?” 问到这点,明月一下子扭捏起来,朱祐樘心里却不由一怔。 “说。” 明月看了看朱祐樘,慢慢地才开了口:“井中渗进来的水原本就少,原还能一天分上两个时辰,现在一天不到半时辰,便已经……已经分完了……” “这么快就分完了?”朱祐樘一下子从床上站起来,“那多少人没有领到水?怎么这么快就没了呢?” “井干了……” “那城中的百姓呢?有没有因缺水倒下的?” “这个……”明月长叹了一声,然后说道:“已经有不少了,我让海夫人煮了些解暑的药,可是现在药好找,水难求啊。” 话还没说话,便看朱祐樘就穿了鞋,披了外套开门出去了,明月也很快追了上来。 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海夫人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手里还紧紧握着木瓢,似乎在想些什么。 果然是没水了么…… 朱祐樘走近她,刚想叫出声来,就看见了她脸上的泪痕,心里猛地一颤。 “海夫人……” 听见朱祐樘在叫她,海夫人慌忙擦了擦脸,然后微笑着转过来看朱祐樘:“朱公子可好些了?怎么也不在屋里多歇息歇息呢?” “海夫人,城中的百姓……”朱祐樘跑了这么路,早就虚了,便同她一块坐到门槛上,“没事吧?” 明月看见她的嘴角抽了抽,但还是保持着微笑,眼泪却快要掉下来了。 “晕了好些,已经派人送去大夫那里了。”她看了明月一眼,又远远地望向门外,如今外面已经没有人了,“这可如何是好……” “海夫人多保重,这些天来为了这事忙碌不止,莫再累着了。” “这是哪里的话……”她突然回过头来看着朱祐樘,“我家老爷是庆安的父母官,奴身自是要同老爷一起为百姓做事的,只是对不住了朱公子和汪直大人,千里迢迢的从京城赶来,为了庆安的事不眠不休的,还害得朱公子病倒……这是明月们庆安百姓欠你们的……” “夫人怎么如此说,海大人是父母官,可我们也是朝廷的官吏啊,这是职责所在,更可况……是天下百姓养着咱们,我们定当是要犬马相报的。”朱祐樘说的话,声声有力,听在明月的耳里,突然间一种愧疚之心油然而生,如果不是因为她暗中给朱祐樘下毒,他何致身体如此不济。 想到这里,明月的眼睛动了动,感到心里有什么在碎裂,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静静地看着朱祐樘流眼泪,又不敢让他看见,慌忙别过头去看向外头。 “汪直大人和海大人那边怎么样了?”朱祐樘却没有留意这些,继续关切着。 “汪直大人那边已经快要完成了,地里的水沟在今天早上就已经全部开好了,只是我家老爷那边……怕是赶不上进度了,白白拖累了这么些工程。” “明月,咱们先去汪直大人那边看看情况。”朱祐樘听了这话,便有些坐不住了。 海夫人没想到明月一说完果真打算是去看看的,不由一惊,同明月一起站了起来:“可是朱公子现在的身子……” 朱祐樘同她笑笑:“再怎么说,朱祐樘某也是堂堂男子汉啊,哪能如此娇弱呢。” 她只是看着朱祐樘皱眉,没再劝朱祐樘,说了句“稍等”后就跑了进去,然后拿了把伞在手里走出来。 “那朱祐樘公子路上小心。”复而转向明月,把伞递给她,“请明月姑娘千万照顾好你家公子。” “明月会的。”明月应了一声。 正要离开,却看见远远的一抹白色的影子骑着马奔来,近了才看见是杨应宁。 还没来得及跟他打招呼,朱祐樘就过去了,牵同他说话:“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汪直那边,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吧。” “哦。”杨应宁翻身下马,那动作倒是挺帅的,真看不出来白白净净的书生如今竟有些大侠的味道了。 杨应宁的话一下子就把明月拉了回来,“这里的情况怎么回事,我路来,都看着全是饿浮。” “哦。”朱祐樘应了一声才走过去,此时已有人为朱祐樘牵了马过来,朱祐樘说完向海夫人点了点头就走向那马。 朱祐樘一个翻身上了马,坐在马上俯视着明月,见她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不禁笑出声来,伸出手:“上来吧。” 明月有些讪讪,但还是伸了手,然后他一施力明月居然就那样上去了,在惊叹他还有这样的力气时,不禁又有些别扭。 因为是策马奔驰的,所以不一会儿就到了,迎面就是汪直惊讶地望着朱祐樘与杨应宁。 杨应宁下了马,然后扶了把有些虚弱的朱祐樘,又把明月从马上面拖下了来。 “朱公子,杨大人?”汪直有些奇怪地看看朱祐樘,张了张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汪大人,这里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就剩下水流引进来启动水车了。” 明月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真,那些水车已经固定在那边了,水车下面正是刚挖好的河道,河道上方是地上的水渠。 “既然差多了,那么把这边的人手调到海大人那边去吧,也好加快速度。”明月回过头来,“城中的水已经没有了,也有好些人被送去了大夫那里……” “这个汪直某已经知道了,也已经派了人过去支援海大人。” “如此甚好!” “朱公子是否要去看看水车安装的情况?” “不了,汪直大人做事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就是不知道现在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这时候一边的杨应宁也插上话来,我来的时候,看到那边通渠的情况,“因为这边过去了好些人,所以碎岩石已经挖得差不多了,渠道也只剩下一小半了。” “当真?”明月几乎是和汪直异口同声的,惊喜地看着他。 杨应宁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不过却皱眉说道:“不过一路上,我看着有些人行为鬼崇的在那暗暗隐动着。” “那真是太好了……” 朱祐樘却似乎没有听到他说的这些话一般,只觉得眼泪要全数涌出来了,这种百感交集的感觉,应该是生平第一次吧? 这么些天的奋斗,这么久来庆安百姓的苦难日子,终于快要结束了吗? 明月也想要笑出来,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反而觉得双腿在不住的颤抖,连捂着嘴的手也微微颤动着…… “太好了……”一向淡定的平和汪直居然也感叹了起来。 之后还是和汪直,杨应宁去地上看了情况。 走了一大圈,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了。正当大家伙打算回州县府的时候,突然从远处奔过来一人一马。那人在明月们前面停下来,气喘吁吁地说,海林那边已经完工了。 已经完工了吗? 当下就让杨应宁回去通知了海夫人这个好消息,等他回来的时候却是带了全城的百姓一起来的。那个时候已经迫近傍晚,西天的云霞却是异常的绚丽,几乎红透了半边天,似在宣告这喜悦的时刻。 第二次有人来报说海林已经派人南去将渠上的闸一个个打开,不时水源便能引进庆安城。 听到这样的消息,百姓一时间欢呼雀跃,声音响彻半边天。 “公子……”冰含迎着大家突然间就抹起眼泪来了,“这次公子千万别怪冰含,冰含实在是高兴地忍不住了……冰含的家乡当年要有公子这样的父母官,那我们便再也不用受苦了……” 话音还没有落,她就“哇”的一声哭出来了,害得明月也偷偷地抹眼泪,几乎要冲动地和她一起抱头大哭。 远远地就听见水流气势汹汹地涌进来的声音,百姓们却突然安静了下来,站成一排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冰含紧紧地拽着明月的衣角,海夫人和海林紧紧地依偎在一处,汪直和杨应宁静静地站在人群前面。 朱祐樘默默的站在最前方,虽然他现在有些苍白,发丝也因为脏乱而粘在了一起,可是只有这一刻,他在明月的眼里是那么的耀眼。 ------------ 第019章 大红灯笼高高挂 然后,只听到“哗哗哗”的浪打崦堤的声音,便看见那水浪扑着一股泥尘的气息便冲来了。 水流从明月们面前奔过,冲进河道里,激起浪花千多朵,带动了巨型水车,一处一处,由近及远,次第转动起来;水被运至高处,倒出,顺着水槽流向岸上,然后顺着竹筒落到地上;地上的水渠也像是叶脉一样延伸开去,到与天相连的地方也连在了一处,浩浩荡荡,壮烈雄伟,热血沸腾。 一瞬间,身后的欢呼声又是惊天动地,一波又一波,久久也未曾停止。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带了头,一个个都涌进了河里,欢呼雀跃。 人间最感动的是,应该就莫过于此了吧? 那一天,直到亥时百姓们才恋恋不舍地回去,一路上行走中,不少人忍不住开始高歌。 这一夜,注定是一个欢喜难眠的夜晚,大家全然没有睡意一般。走到街上,居然家家户户不约而同地高挂起了灯笼,照得通红通红,像是在庆贺这来的实属不易的一天。 明月们散着步走回去,脸上也不知是因喜悦还是这满街的灯笼照着的缘故,个个红扑扑的,照应着此时的大家伙难以言喻的欢喜心情。 这是劫后余生的欢悦,世间没有经历过的人,或许会为了儿女情仇而伤痛,可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得,这活着的喜悦。 许是女儿家的心态难以遏制,见不得这么好看的场面就落在了后面一路晃着。正在和冰含乱侃的时候,汪直却放慢了脚步直到明月们跟他齐步。 “明月姑娘。” 明月有些惊讶,转过头去看着他:“汪大人?”汪直这些天也晒的发了红,一般人是晒的发黑,他却是发红,可是一点也不掩他的绝世风华,反而更添了几分男儿气魄。 “今天看到了水车将那么些水送上岸去,并且灌溉了近百余亩的天地。不瞒朱公子,先前对于明月姑娘与朱公子提出的方案海某是半信半疑的,可如今亲眼所见,海某实在是钦佩得五体投地,也为当时的愚昧想法感到惭愧……”海林有些感叹的说道。 “海大人何出此言。”朱祐樘放开了牵着明月的手。 “这水车当真是以前闻所未闻。”朱祐樘听了这话,突然间看向了汪直,汪直也正看着明月,他突然的说道:“说起来,这个我也不曾看过,只是隐隐记得,幼年时,家姐曾经在后府做过类似的小物件。” 汪直看看明月,明月看着汪直,似乎两人都能透过对方的脸,看着时间的长河中掩过的真相。 可是谁也没有说话,一侧的海林反是先出声说道:“不管如何,总之,海某人为安庆百姓感谢上天,让您几位来到这里,救了我们所有的百姓。” “是啊,的确不容易啊……”朱祐樘先是一愣,然后笑笑,望着那些如梦如幻的光影朦胧,嘴里说着虚应的话:“能为庆安百姓尽微薄之力,能顺利地完成皇上交代的事……也是我等的职守。” 只是说话间,朱祐樘不由自主的开始考虑刚才那瞬间的汪直与明月的对视,两个人一样的风华无双,一样的如临尘谪仙,似乎还有可能有同样的秘密,如果汪直不是内官,想来他们一定很登对。 想到这里,朱祐樘隐隐又觉得有那里不对,可是他却没有力气往深了想,只是长叹了一声。 这天回去后也终于有水洗澡了。 大概是高兴过头了,冰含很轻快地跑去打了水,又很轻快地给明月脱了衣服,害得明月脸红了好一阵。 眨眼间,月已上中天。 因为干旱的事情大致上已经解决,剩下的汪直和海林在处理着,于是朱祐樘这个病号,就闲下来了。 因是水到了,明月反而又忙起来了,她开始帮着海夫人一起监督着制些解暑的药,忙来忙去,看着她脸色越来越黑了,朱祐樘还真有些舍不得,可是他也欣慰,得一红颜如此,有何所求? 只是朱祐樘反成了这里最闲的人,还真有些让他不适应,这天吃过饭,他刚走到厅外海夫人就追了上来,递上一盏灯笼:“朱公子当心走路。” “让夫人挂心了。”朱祐樘伸手要接过灯笼。 海夫人却提着灯笼走在旁边为他引路,然后突然冒出一句:“公子,您什么时候回去啊?” “大概要等汪直大人的事情办完吧。” 海夫人长叹了一声,然后说道:“公子,你其实比汪直大人的官还要大吧。” “嗯,为什么这样问。”朱祐樘有些诧异的看着海夫人。 海夫人突然福了一礼,然后说道:“前些天,公子一直病着,奴家也不敢打扰,不过为了救灾,我家老爷把兵库的粮草都来征用了,虽然这事有汪直大人说担着,可是……” 朱祐樘听了这话,脸上也微有动容,私调兵库,可是抄家之罪啊,汪直这个家伙,还真是敢…… 不过,想到他一个内官,居然也有一颗为国为民之心,不免也有了几分动容,或许他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坏,想到这里。 朱祐樘点了点头,对着海夫人说道:“夫人放心,此事,朱某必与汪直一同担当。” 海夫人这才擦了擦脸上的泪,然后说道:“奴家本也愿意与老爷共同为安庆子民捐了此身,只是,不忍家中幼子无辜,如若以后真有什么不好担当的,公子与汪大人,尽管往奴家与老爷身上推脱,但求你们能脱身以后,保住家中幼子,便是我海家的大恩人。” 这番话说出来,便是朱祐樘也不免动容,他默然的应了一声,此时已经到了他的房门口,海夫人又福了一礼这才离去。 朱祐樘只觉得心里堵的难受,却也为大明有这样的官吏而欣慰。 好半天,才颤抖的拿起杯子小小地呡了一口,这才平复了心情。 朱祐樘坐在灯下,喝着茶,明月这时候也听了兵库的事,走进来,看着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看着她的神色,朱祐樘沉稳的笑了笑,然后说道:“安心。”接着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半晌不言。 ------------ 第020章 意犹未尽了人事 昨天朱祐樘和明月很晚才歇下,但具体为什么会闹到很晚,其实明月自己也不太记得了,只因为发生了太多莫名其妙的事。 比如说朱祐樘抱着她亲了蹭来蹭去,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如果真要追究一下的话那就只能问朱祐樘了,但可以肯定一点的就是,两个人其实啥也没干成。 每当想到这点,朱祐樘就无限感伤,不知道为什么,他和明月最关键的时候,总会有人好死不死的冲进来,比如昨天夜里,两人才有点可能的时候,杨应宁那货,兴冲冲拿着水车图冲进来要与他商量一下这东西怎么全国推广。 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反正是差不多一个晚上的时间,两个人就一直在折腾,待到半睡的时候,门外已经响起了敲门声。 因为这个时间不是明月往常苏醒的时间,所以也就没怎么在意。 拿被子蒙了头,正想翻个身继续睡,刚转过去身体就飞起来了,那一瞬间明月还恍惚地以为自己梦游掉下床了,感觉还特别得真实。 正当明月轻飘飘的仿佛在云上的时候,似乎有房门被撞开的声音,同时身体就着地了,然后明月就清醒过来了,仰面躺着,迷迷糊糊得看见了一张熟悉的帐子。眨了眨,睁大了:是早上了吗? 动了动,或许是昨晚没睡稳当,身体好像有些扭曲了,于是游动了一下,把搁在什么地方的双腿放回到床上,侧过身,然后就看见了。 看见了。 ……朱祐樘的脸。 他背朝外面,对着明月笑笑,可是明月只觉得喉咙有些干得发痒,那车辆中的晃动,差点就让明月吐出来了,“赶得……太急了吧……” 朱祐樘笑着说道:“我们要赶在那些人回今密报前,去向父皇交待一切,这私调兵库,实不是小事。” 其实这些天,明月也累的不轻,听了这个,便浑浑噩噩的又继续睡了。 再到了夜间,入了一个小镇去夜宿一晚,去的是一家在街上相当显眼的客栈。 “两位客官请,”小儿拴好了马就把朱祐樘迎了进去。 走到柜台前,掌柜的立马就笑脸相迎:“客官是住店还是打尖?” “住店。” 那掌柜的又看看朱祐樘汪直等人一行:“那几位客官是要几间房?” “四间。” “三间?!”明月粗着嗓音惊讶地看着他,他却朝明月笑笑。 “小的记下了,”转头呼来小二,“快带两位客官去楼上,安排三间上房。” “好嘞!”小儿跑过来,伸手邀明月们上去。 到了楼上的房间里,朱祐樘又吩咐小二拿些特色的饭菜送来屋里,小二慌忙点头答应,然后就退出去了。 明月实在是忍不住了,刚想开口问他,他就说话了。 “问吧,早就忍不住了吧?真是难为你了。”这次他也不急着喝茶,只是看着明月笑。 “你怎么……”明月看看他,“怎么就要了三间房呢?不会是盘缠不够了吧?” “三间不好吗?虽然盘缠是没用完,但大家挤着睡,也安全些啊?” 看着明月一脸不安的样子,他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他向明月招招手,“附耳过来。” “干什么?”明月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一侧的汪直早就见机的寻了个理由出去要茶水了。 “让你过来你倒离得更远了……过来。”朱祐樘没好气的对着明月嚷了一句。 明月站定,看着他皱了皱眉头:不知道他又有什么鬼主意了,这几天实在是太反常了……难道是有人冒充了他来的庆安……想着想着,明月才慢慢地挪步过去,他也坐着不动,笑着看明月挪过去,然后等明月主动附耳过去。 贴近他,只觉得他的热气喷在耳朵上痒痒的,刚想躲开,耳朵却被他一把拎住了,然后就听见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咱们被跟踪了。” 明月一愣,心脏也猛地一沉。 被跟踪了? 朱祐樘松了手,明月直起腰来看他,他向明月点了点头。于是明月搬过凳子坐到他身边,看了看紧闭着的门,轻声问道:“什么时候?有没有危险?” “正午的时候,方才停下来休息就是为了确认一下。至于有没有危险……就不敢断定了。” “所以要了三间房?”明月大眼瞪着他,“汪直知道嘛……” “呵呵,你以为西厂头目是白当的嘛,他现在便是出去布置了。” 明月看着他,开始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可见他这么认真的表情明月就有些相信了,现在又看到他难得皱起的眉头。 明月心里无奈的叹了一句,又遇上了这种事…… 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屋子里也安静得诡异。 明月张了张口,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那为什么不逃呢,这样坐着不是正好让他们瓮中捉鳖了吗?” “逃?”他却突然笑了,“要逃得掉的话,还会这样悠闲地坐在这里?他们能跟这么久就说明不会轻易放了咱们的。” “是明月拖累了你。”明月看看他,“要不……你从这里逃出去,明月留下来做幌子?身子好些了吗?” 朱祐樘看着明月,没有说话。 “怎么?”看他不说话明月的心脏又颤了颤,急忙问他。 “你不怕吗?他们或许有很多人。” “可是你是……”明月张口就差点说出来了,“明月没惹过什么人,就更不可能惹麻烦了,所以……那些人应该是奔着你占着的位子来的吧?” 朱祐樘愣了一下,但随即就恢复了表情:“在问你,你不怕吗?” “明月怕!”明月看着他,“怕得手已经在抖了。” 他顺着明月的话低头去看明月的手,然后伸手握住了:“既然怕就不要逞能。” “逞能?”明月使劲一抽就抽了出来,“你当是好玩啊?这不是没有办法了吗?明月是怕,可总比两个人出事的好吧?你是……” 明月又差点说出来了,可要是在这时候脱口而出了指不定会给他惹上什么更可怕的麻烦呢。 “你是大明的希望。”明月说了,很小声,继续说道“但你答应,如果有一天,你登上帝位,要帮我为父母报仇。” “报仇……”朱祐樘声音幽幽,有点迷离的观察着明月。 明月说着就站起来,也把朱祐樘拉了起来,笔直往窗口拉,“快点,你从这里逃出去吧,有我和汪直在这里应付。” 说着,伸手去开窗,他却伸手抓住了明月的手,皱着眉头看着明月:“你是我的女人。” 朱祐樘突然就把明月的手抓紧了:“你是我的女人。” “可是你有很多个女人,以后也还会有别的……”也不知道是因为被他抓疼了还是怎么的,明月说着这些话,眼泪就这样模糊了视线,在眼眶里打转,“况且……” “若是你出了什么事,你难不成,要让大明的子民都耻笑,他们有一个需要女人保护的皇子嘛?我们朱姓子孙,没有弱骨头。” “朱祐樘!”明月唤了一声,回头看着他,触眼便是他一双黝黑深邃的朗目,此时朱祐樘身穿一件藏蓝色锦纱衫,腰间绑着一根墨色蟠离纹丝带,身形伟岸,当真是仪表堂堂仪表堂堂。 “你到现在还在乎你的面子吗!”终于,明月忍不住朝他喊了出来,泪珠子也径直掉落下来。 “傻瓜!”他伸出手去,使劲抓着明月说道:“你别急嘛,只是跟踪而已,或许没有任何危险。” “你现在还在说这个!”明月转回头去看他,“要是真有你说的那样简单,你会特意停下来确认?会露出刚才那样认真的表情吗?” 他一怔,一时间呆呆地看着明月。 “很危险,明月知道的,尤其是你这样的身份。” 明月看看他,然后转过去掰开他抓在窗楞上的手,“明月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要真出了什么事或许就可以回去了,回去见我的家人,只是你要有一天记着明月的好,要为明月复仇。” 不去看他,他却站在原地不动,刚要打开窗户,却响起了叩门的声音,明月立刻惊慌地转过身去同他一起惊讶地望向门的方向。 明月看看他,朱祐樘看了明月一眼,眼角却露出了些许的笑意。 ------------ 第021章 曾经纯洁的灵魂 明月看着他的眼神飘晃,不明所以间,他却已经跨出步子,于是伸手就拉住了他的袖子。 朱祐樘这才回眸来看明月一眼,又是一笑。 明月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你关窗,我去开门。”说完就径直去了门口。待他关好了窗坐回到原先的凳子上后明月才开了门,发现门外站着的却是小二,手里端着酒菜。 “客官,你们要的饭菜小的给端来了。” 明月惊讶地看了看他,然后侧过身子让他进来。那小二放下饭菜之后就离开了。 重新关了门,坐回到他身边的时候才好好地舒了一口气,颤抖着手想给自己倒杯茶,他却接过茶壶给明月倒了。 “幸好……明月当是那些人呢。”明月看看他,接过茶杯一口灌下,“还有你,你怎么不走?要是真是那些人你想走都走不了了。” “他们都追到这儿的,你以为明月能跑得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 “试了也跑不了,他们已经来了。”他抬头看明月。 “来了?!”明月惊慌地站起来,向四处看看,然后看着他。灯影晃了晃,照亮了他的脸。 “你就没发现小二换人了吗?还大义凌然地要为明月殿后……” “小二?”这明月倒是没注意,刚才上来的时候只担心他的“一间房”了,“这么一家体面的店也不可能只有一个小二吧?” “对。” “那你怎么说……” “你先坐下。” 明月哑口无言,亏他现在还这么悠闲,一副不关己的样子。但明月还是坐下了。 “小二会穿着黑靴子?黑靴子上还有厚尘土?” “没准……外出了呢?比如买菜。” “明月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朱祐樘看着明月笑笑,“那就当他是去买菜好了,可是……有哪个拥有一身好武艺的人会甘愿在客栈里当一小二?” “没准他跟老板很熟呢?”明月看看朱祐樘,见他正笑盈盈。 明月忍不住也是失笑出声,连自己都觉得这个解释说不通。 可明月也只是不敢相信危险离自己如此之近罢了,于是嘟囔了一会儿,“还有什么嘛?” 他皱着眉看了明月片刻,道:“他的脚步很轻盈,但刚才迎上来的小二就不同了。” “那……”明月又开始坐立不安了,真是万万没想到,这次对方居然准备的这么充份。 “你又在盘算着让我一个人跑,你和汪直留下来?!”朱祐樘刚笑出来然后用力地一扯,将明月与他拉得更近了,近得几乎可以感受到他此时因生气而变得沉重的呼吸。抬头,对上他锐利的眼神,“你想都别想,我们朱家的儿郎何时有过软骨头。” 朱祐樘看着明月,感动是难免的。 明月看出了他的感动,脸上还挂着担忧,心里却已经有一个曾经纯洁的灵魂,碎成了片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就说出了这样的话,或许她真的也学会了这深宫里的谋算心计。 其实她早就知道以朱祐樘的性子,必不会抛下她不管不顾,可是她还是说了,她还是这般做作了,而且,她看到眼前的朱祐樘,知道自己的计划其实是成功了。 那一瞬间,明月却没有开心的感觉,她的心里,满满的都是为朱祐樘与自己的悲伤。 她当年真情以待的时候,受人出卖,恨以灵魂为祭,只求一洗此恨,可是现在她却也在这样用别人的真情,来为自己复仇。 或许人真的不该动情,不动情,则不生妄念,不执迷,也不会被人骗。 其实有时候,真的不是别人在骗你,而是你的心太过渴望这一切的真实。 所以有时候,如果生活欺骗了你,真的不能全怪生活,更多时候,是不是你自己期盼这一切的真实。 是你自己的心,在欺骗你。 明月看着朱祐樘良久,良久,最终说道:“好,我听你的。” 听了她这话,朱祐樘倒是放开了抓着明月的手,然后转过身躯打算吃饭。 “等等。” 他抬头看明月。 “既然是那些人拿进来的,你也吃的安心?”说罢明月就走过去拿了包裹里的银簪子过来,“明月试试,看有没有毒。” “谁教你的?”朱祐樘转过头头来看明月。 “没有毒。”于是明月也坐下来,刚拿筷子就夹菜,他就伸手过来制止了。 “有些毒是试不出来的。” “那你刚才还打算吃?”他这么一说,明月立刻就放下了筷子,看了看那些盘子里的菜。 “谁说要吃的?若吃了就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那……” 他望了明月一眼:“你先靠到桌子上去。” 虽然有疑问,但明月还是靠了上去,眯起一条线看着他,他朝明月笑了笑,像是知道明月在看他一样。随后,只见他拿起一碟菜,往碗里拨了点后轻轻地放回桌子上,然后拿起碗径直得摔了下去,顿时饭菜和瓷碗的碎片散了一地。 明月吓了一跳,但始终没敢动一下,这时外面就好像真的有什么动静了,是人的走动声,也不知道是他口中说的“那些人”,还是客栈里的其他客人。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口,几乎能听到声响通过地板和桌子穿到耳朵里,然后,那声音就静止在了房门前。是那些人么…… 明月的手心开始冒冷汗,突然就被一双手握在了手心里。明月微微睁开眼睛看着他,而朱祐樘也正好望过来,镇定地向明月点头。 “住手!” 门外似乎响起了一声娇喝,但是极远,像是从楼下传上来的,然后就有一长串脚步声跑过木质楼梯。 到了门口,那女声就轻了很多,似乎是刻意压低的,又像是在同谁讲话。因为屋子里很静,而且明月的耳朵是贴着桌子的,所以依稀能听见她说的话。 “谁让你这么做的!” “小姐,属下……”却是一个男声。 “别狡辩!是不是我爹” 那被唤作“小姐”的人似乎很有气势,但……跟踪明月们的人会是她? “属下不敢,只是已经……” “已经?”声音顿了顿,然后又响起了,“你背着我对他做了什么?!” “属下自作主张……给他下了迷药……” 那人的话还没有讲完,就恍惚听见了打耳光的声音,然后门就被踹开了,“嘭”的一声重重地砸在了墙上。明月大气不敢出,立马闭实了眼睛。但听声音,进来的好像有好多人…… 朱祐樘呢?他为什么松开了明月的手?此时又在做什么? 一人靠近,和明月衣裙下角的的衣料摩擦而过,动都没有动她一下,难不成,果然是奔着朱祐樘来的吗?! ------------ 第022章 本人是他的男妾 “昏迷多久了?”她的声音甚是好听,还带来一阵香。 “属下也是听到声音才过来的,大概是刚晕……” “公子?公子……”她轻轻唤了一声,离明月很近,但也不算很近,是在叫朱祐樘吧。 难道他们知道是装晕了? “什么时候能醒?” “三个时辰……” “混账东西!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属下也是……也是为了小姐好……” “你到说得冠冕堂皇啊?真不知道脸红么!那你倒是说说,你怎么为我好了?迷晕了他就是为我好?要不是我及时赶来,还不知道你接下来要做什蠢事呢!” “属下只是,只是奉了老爷的命,老爷说这是为了小姐好……” “我爹?他叫你来干嘛了?迷晕他,然后强行带回府中?”带回去干什么?不由地,明月又全身一凉。 那人没再说话,却传来了另一个清晰的男声:“小姐,既然是老爷的命令也不能全怨,他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奉命!他让你去死你也听他的话去死?一个个都不长脑子……”叹了口气,似乎是火气降下来了,于是屋子里又有一时的安静,“回去吧,不准再动他的主意。” “小姐难道要放过他?” “是又怎么样。” “可是小姐心里……” “住口!这事还轮不到你来管!”这女子声音虽然软媚,说话却刚烈暴狠,一时吓的屋里半晌没人敢言语。 “属下冒昧了,只是属下也看不过去,若是属下也会和风戾做一样的事的。” “你好大的胆子啊,就不怕我一怒之下要了你的命,恩?” “就算是要了属下的命,属下也不想小姐再整天唉声叹气,食而无味,让老爷也因小姐的事整天精神恍惚。老爷这么做也实属是迫不得已。” “别说了,我说放就放,难道你们还不敢听我的话了?” “属下不敢……” 又安静了片刻,明月的手脚却已经冰凉,明明是这么热的天……但明月总算明白了,原来那小姐是看上了朱祐樘,她爹要把朱祐樘弄回去做女婿。 也难怪了,像朱祐樘这样条件,看到之后不倾心于他的女人应该不多吧?只是,他们要是知道要抢过去做上门女婿的人是皇长子。 只是,这一路她都与朱祐樘在一起,他什么时候惹上的这风流帐,还是在他入宫之前,想到朱祐樘在过去的那些光辉史,明月没来由的心里生出了几分不悦。 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不过,不是万贵妃的人,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了,明月心里只觉得安稳了不少。 “公子……”那小姐又叫了一声,像是极度失落一般,声音竟有些沙哑了,“回去吧。” 这话是同她的属下说的。 “小姐,若是错过了,这世上就再也遇不上这样的人了,小姐难道不惋惜?” “唉!” 这话是没有错,还挺对的,只是……那人到底是谁啊?怎么回事啊他?人家都说要放弃了,他念念不忘个什么劲啊…… “小姐不也可惜吗?” “你道把他绑回家他就会喜欢上我?他会恨我的,不行不行!” “可他这么一走小姐就连见他的机会也没有了,更何况他不定会埋怨小姐的。小姐容貌如此出众,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别家的公子争破了头小姐也看不上一眼,他还嫌弃什么?若他真不喜欢小姐,之前又怎么会与小姐对弈论茶,就算现在不喜欢,难道小姐的才华与气质还不足以让他在日后喜欢上?能娶小姐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话虽这么说……” “小姐还犹豫什么?这样的人才,老爷都心水了,如今您若是放弃了,就没有下一次机会了。”那人还在那边煽风点火。 但关键还要看本人会不会被打动,可实际上,这又何尝不是她的心思,只是没有一个她能接受得了的认为是理所应当的契机罢了。 “可是……”那声音停顿了一会儿,“他醒来后我怎么面对他?” “那就等他醒来后,看他的反应再说,他不一定是不喜欢小姐的啊?”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那就由属下等人先把公子接回府里再定夺吧。” “那……那就这样吧……” 说话间,貌似是几个人走上来的,然后明月身边就开始有些动静了,难道真的打算把朱祐樘抢回去?他怎么不反抗?他难道真要去做这位小姐的上门女婿?他怎么回事啊! “动作利索点。”又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小姐,旁边这位公子……” “就让他留在这里吧。” “慢着!”明月突然弹跳起来,因为起急了,脚下踉跄了一步。朱祐樘那家伙不知道是打的什么算盘,居然到现在还在装昏迷,真是的,还有汪直也不知道跑那去了…… 跳起来了才发现,屋子里除了那个貌美的小姐,还有四个穿着同款黑衣的年轻男人。见明月突然醒过来,似乎是吓了一跳,那小姐睁大了眼睛看着明月却说不出话来,而那些男人却停止了搬运朱祐樘的动作,齐齐转过里看着明月。 “你……你不是……你怎么……”怂恿小姐的那位有些语无伦次,手上却依旧抬着朱祐樘的胳膊。 “我不是被下了迷药了吗?怎么醒过来了?”明月跳开几步,指着他,“你想问我这个?” 那人只是盯着明月,没有说话。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你以为这小小的迷药能迷倒我?一闻就知道被下药了,这点伎俩还敢在我面前显摆……” “你早就知道了?”那小姐也吓得脸色发白,她大概是怕他们不光彩的事突然节外生了枝吧?毕竟她的名声听上去是相当不错的。“那……那他为何还不醒?” “怎么不知道?不然还会站在这里跟你们讲话?至于他……还没等提醒他就已经在吃了,所以就中了你们的诡计。”明月抱着双臂看着众人,撇过头去看看朱祐樘,居然还在装昏迷! 谁知到他为什么还不醒啊?于是清咳了两声,“下手之前怎么就不调查一下呢,也省得此时中了我的毒也不晓得,还敢在这里对我大言不惭,嫌命太长了?” 环顾一周,果然个个面色狠狠地向明月走来,有两个居然按捺不住放下了朱祐樘冲过来死死地抓住了明月的胳膊。 “住手。”还是小姐通情达理,于是那两个人也放开了明月的手,站在一旁警惕的瞪着明月,“你如何说我们中了你的毒?我们进来至今明明什么也没感觉到。” “呀!”明月看看她,“就许你们的迷药无色无味,我的毒就不能高级一点啦?要是能被你们这些行外人发现,还怎么行走江湖?笑死人了!” “你!”幸好是事先用银针试过,不然还真不知道他们的药居然还那么高级,不过这会儿正好拿来忽悠他们。 明月看着他们色变,不由冷笑道:“怎么了?这是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 “你还嘴硬!”那两个年轻人再度上前,一人一个胳膊架起了明月,“快把解药拿来!” “等等,解药的事不急,我现在要同你家小姐说话。” “你还想说什么?”那小姐明显退后了一步,刚才明明还盛气凌人地骂人……“放开他,谅他也逃不了。” 那两个年轻人互相看了看,最终还是放开了明月,退到他们家小姐的身边,像是怕明月使诈一样。 “这位小姐。”明月整了整衣裳,风度翩翩地向她作了一揖,“听闻你们刚才的谈话,小姐似乎喜欢与明月同来的这位公子?” 那小姐脸一红,愤怒地看着明月。 “如果明月没记错,刚才趁着明月装晕的时候,小姐还吩咐了你的属下要把明月留下。在下实在是不甚明白,小姐这样的条件怎么就喜欢他了呢?他虽风度翩翩,但在下也才华横溢,却不知到底是哪里不得小姐芳心,才决定抢了我身边这位,而把我一个人抛下?” “那位公子气宇非凡,一表人才,还救过我的命,我只不过……”小姐有嗫嚅的说道。 “别告诉我,你是为了以身相许来报答救命之恩才想把他弄回去的,还是你的救命之恩都是要这样报的。” “我?”小姐必竟还是待字闺中,当下让羞的脸颊生晕。 “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那两人顿时就挡在了小姐前面。 你们能把事干得这么难看,还不许我说得难听啦!真是的……当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明月是不敢明目张胆地把话说出来的,只能在心里想想。 “要不,你们放了他,我自愿跟你们回去?” 明月这么一说,那小姐的眼睛都圆了,此刻却脸红地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谁要你这个……”那人看了看明月,却努努嘴硬是吞回到了肚子里去,毕竟明月扮男装也算是中等以上货色了,只不过输了身板而已。 明月瞪眼过去,然后又看看小姐:“小姐觉得如何?” 她看着明月片刻,居然说得异常认真与坚定:“我心里已有张公子,怎么也装不下公子的,对不住了。” “好吧,我承认没他来的有魅力,况且先来后到,如今你眼里恐怕也只有他了,只是可惜了‘恨不相逢未嫁时’。”明月顿了顿,看清楚这层不过是风流帐,她也起了几分嘲弄的意味,看着她,那小姐却微微一愣。 “但是,”明月又接着说,“小姐是喜欢他,可至今都不晓得他心里是否有小姐。姑且不说喜不喜欢了,你都不晓得他的来历、身世背景、是否娶妻,难道这样虏他回府小姐就能心安?就算这些小姐都不在意,那你可在意他的想法?你认为把一个男人迷晕了强行带回家不会伤及他的自尊心?那么,你这么做就是毁了他。” 明月说话的时候,一直扫着还在装晕的朱大皇子,见他定定地躺着,只当不知道这些一般,只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再看着那小姐,她的视线撞上明月却立马避开了,慌乱不堪,而她的手此时正紧紧地拽着她的衣角,许久:“我……我原本也并不是如此打算的……” “小姐,被叫她给迷惑了!他是故意说这些想让放了那公子的!”那两个人是不是怕不说话有人把他们当哑巴呀?少说几句又不会死人,真是碍事…… “是又怎么样!”明月转过头去瞪他,“别忘了,你们的生死现在还握在我的手上!” “你!”那男人怒视着明月,“卑鄙小人!幸好小姐看中的不是你!” “闭嘴。”小姐立马就朝着那男人骂了过去,然后转回头来看明月,“那好,那就等他醒过来,问清楚他的来历、身世背景和婚配与否。” “何必这么麻烦呢,既然我是同他一道的自然也知道这些,我来告诉你们好了。” 那小姐又极度认真地盯了明月片刻,然后说道:“我要亲口听他说。” “太麻烦了,还是我说吧。” 见她没反应,明月就清咳了一声:“他叫朱祐樘,京城人士,是朝廷一等一大官的儿子。别看他长得年轻,其实今年已经三十了,至于为什么长得这么年轻么……”明月看看那小姐,其实是不知道下面该怎么说下去了,见她一脸无动于衷,似乎还觉得门当户对的样子,“因为他风流成性,光是妾就有十二房,所以那个……但是有这么多妾也不是好事,她们爱他爱得死去活来,活来又死去,死去再活来,打得也就热火朝天了。于是为了阻止灾难的恶劣化,他就决定节制一些,不再跟其他女子有任何瓜葛,所以就算是你愿意当他的这第十三房妾,他也是不会要你的。” “你!”那两个年轻男人想说什么,但看看她们家小姐就什么话也不说了。 明月不去理会他们,说完就悄悄地看看她的脸色。此时已经煞白,她拽着衣角的手也剧烈地抖了起来,比明月抖得都厉害了。 也是,都是明月害的,她可是把朱祐樘在人家姑娘心里面的完美形象粉的不能再粉碎。 “你胡说!”那小姐终于忍不住,朝着明月大喊过来,眼泪也巴巴落了下来,“公子不会是这样的人,不会的……” “小姐,别听他胡言乱语!就算公子有那么多妻妾,他一个外人是如何晓得地这么清楚的?定是在撒谎!” 明月的心停了半拍:“谁……谁说我是外人啦!” “小姐,他都结巴了……” “你!” “那你说说,”小姐擦了擦眼泪,恨恨地盯着明月,像是要把明月活剥一层皮一样,“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男妾!”这一路上为了行程方便,明月一直是着男装的,此时这话说出来,她也是再自然不过了,不过这屋里的其他人可不这样想。 ------------ 第023章 他倒是终于肯醒 这一下,场里所有人都安静无声了,而一直装睡的朱祐樘,实在忍不住的轻笑出声。 明月听到耳里,低头望去,朱祐樘居然微笑着抬头看明月,笑靥如画。 恍惚间回过神来,看看众人,都目瞪口呆地看向当事人。不过,他倒是终于肯醒过来了…… “公子……”小姐小声地惊呼出来。 朱祐樘牵着明月的手站起来,走到明月身边,向那小姐微微一笑:“不错,她就是我的无数妻妾中的一个,而且是正房。” 明月看看他的侧脸,微微一愣。 “可他……”那小姐惊诧地再次打量明月,不敢相信地捂住嘴。 “她不是男人。是朱祐樘某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妾。” “他……她……她是女人?”小姐的脸色顿时惨白,而另外四名年轻男子皆成雷劈状,一时间忘了反应,只是同他们家小姐一起看着明月,“是你的妻子……” 明月转过头,清了清嗓子:“其实我一直都是女人,而且能跟他用一间房,所以……真是不好意思……” “你!你……”那小姐看看明月,又看看朱祐樘,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方才还有一丝希望,期待着明月的话全都是骗她的,所以坚持等朱祐樘醒过来亲口给她答案,但听到这个比明月的谎言更加残酷的答案她一定是更加崩溃了。 想到这里,明月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似乎有些过分了,于是扯扯朱祐樘的衣袖,小声问他:“看她这么喜欢你,要不考虑一下……” 明月的话还没有说完,手就被紧紧地握住,几乎生疼。抬头,对上他瞪大的眼睛。而此时,那小姐已经捂着脸带着她的四名属下夺门而去了。 那小姐走之后,屋子里就只剩下明月们两人了。他还握着明月的手,眼神却比刚才缓和多了。 “人走了。”明月开口说话,企图把手挣脱出来,一挣,他就放了,然后叫来了小二。 小二踢踏踢踏的跑上来,却仍旧不是第一次的小二:“客官有什么吩咐?” “再准备一间上好的房,这里都脏了,不能住了。”朱祐樘背对着明月,所以看不到他在干什么,但似乎是给了小二银子,“送些吃的过去。” “还要一间房?小的明白了,请稍等。”小二点头哈腰,问了一句后还是照着朱祐樘的话去办了。 听到这里明月不由地心情大好,心想:还好,不用跟他一间房了,不然一定会尴尬的…… 朱祐樘转过神来,朝着桌子走来,却看到明月在笑,坐了下:“你在笑什么?刚才还那么紧张害怕,如今怎么就这么开心了?” “此一时彼一时嘛……不过还真是吓坏明月了,第一次遇到这么紧张的情况。” “是吗?”他看着明月,原本笑着的嘴角却放下了,“阿锦。” 难得他会这么叫她的名字,让明月情不自禁地就看向他,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但既然他叫了以前的这个闺名,还是以这样认真的表情说的,那么明月就可以肯定了,他要说的话势必是重要的,对明月对他。 “不知道你会不会提前后悔,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做我身边的女人是十分危险的,你怕嘛?” 他看着明月,因为灯光的原因,他的眼睛很黑,黑得看不到他的瞳孔。但是明月明白的,他所要表达的意思。 被他这么说,明月的确是心慌了一下。 但她的心慌不是因为怕,而是有些不忍负了这样的情丝,最终只是沉沉的说道:“明月不知道,不过后不后悔要等到最后才知道不是吗?既然还不知道,就姑且走下去看看吧。” 朱祐樘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这时候小二敲门进来了。 “客官,您要的房间已经准备好,酒菜也已经送进房间里了,客官是否现在过去?” “好。”朱祐樘看看明月,眉头皱了皱,但还是站了起来,对着明月道,“走吧。” 明月也跟着起身,此时下去拿茶拿行礼的汪直,才晃晃过来,看着他一脸忍笑的样子,明月毫不怀疑,刚才自己声称是朱祐樘男妾的片段,他是历历在目的。 小二领明月们进了二楼的另外一间房,布置和刚才那一间差不多。明月环顾了一周,颇为满意。 待小二走后明月们就坐下来吃饭。赶了一天的路原本就已经精疲力竭,还饿着肚子,经过方才那么一刺激明月已经不行了,所以就没什么形象地吃了起来。等明月反应过来,他应经坐在那边笑着看着明月了。 在他们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就叫小二送来了洗澡水,顺道把饭菜收了下去。 吃饱喝足明月自然就进去洗澡了,进去之前还跟他说要他在走之前把门关好,他“恩”了一声。 舒舒服服地洗完澡出来,却见他一人端坐在窗前喝着茶,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静静地像幅画一般。这一瞬间,让明月恍惚想起了那时看到的那个落寞的立在月下的朱祐樘。如今,他可是又想起了什么? 擦着头发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僵硬在了半空中,明月感觉到自己的失控,可是她无力,真的无力去控制这一切。 恍惚中,朱祐樘居然动了动,然后转过神来。看到明月微微一愣,然后朝明月笑了笑。 “你怎么还不走?”明月清咳了几声,擦着头发走过去。 “怎么?你这是在赶明月?” 这下子轮到明月一怔,慌忙摇摇头:“没,你想多了……” 他低低笑了一声,慢慢地站起身来,他身前的茶已经半凉,静静地被摆置在矮桌上。刚才只看见他了,完全没有看到外面的月色正朦胧,只一眼明月就觉得全身凉快起来了,像是才从刚才发生的一切里恢复过来,顿时身体也就失了力气。 他慢慢地朝明月走过来,明月却错开他走到窗前,坐在他刚才坐过的地方:“终于要凉快起来了吗?” 转回头,正遇上他愣愣地望着明月。 “你快回去歇下吧,累了一整天,明月也要睡了。” 朱祐樘点点头,朝着门口走去,明月也不去看他,趴在窗棂上看着凉风习习的夏夜。 房门开了,又关了,明月知道是他出去了,可不一会儿却又开了,于是明月慌忙地站起身来朝着门口望去…… ------------ 第024章 他惹来的风流帐 居然还是他…… 抚抚胸口,刚想骂他几句鬼鬼祟祟,他却做了噤声的手势,身子抵在门上。明月一看他这样奇怪的举动也轻轻地走过去,学着他的样子隔着门听外面的动静,可听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怎么回事?”明月小声问他,他却没有应声,只是慢慢地蹲下来,微微拉开了房门看着外面。 明月因好奇。所以也朝着他看的方向望去:没什么人啊?他一惊一乍的是要干嘛呀……但正当明月打算移开眼睛的时候,视线里就闯进了几个人,甚为面熟。 再一看,正是刚才来闹事的那为小姐的属下,但是他们的旁边还多了个女的,却不是他们的那位小姐。这是怎么回事?找了帮手来寻仇了?太快了吧…… 他们没有说话,却打了手势,然后就进去了。明月低头看看朱祐樘:幸好他在这里,不然就要被人家抢走了…… “那里没人,在这里很安全,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一点王者风范也没有……” 话还没有说完,朱祐樘就突然站了起来,然后捂住了明月的嘴,拉着明月蹲下去,他自己则继续看着外面的情况。被他这么一吓,明月倒是有一时的呆滞,一动不动地和他蹲在地上。 “他们出来了……”他终于小声地在明月耳边道,痒痒的,所以明月不自觉地伸手抓了抓:出来了不是更好吗?更安全了…… “居然还要看别的房间……” 他的这一句话无疑又把明月推进了惊慌的境地,难怪他会“大惊小怪”呢,原来还是有他的道理的…… 明月“呜”了几声,朱祐樘低头看明月,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放开了手。 “那要不要躲一躲?还是从窗口跳下去?” 他看看明月,然后转头看看房间的布局,的确是太简单了…… “汪直去看看了,你老实些。”朱祐樘一边叮嘱着,一边随手抓了抓明月半湿的头发。 说完话,朱祐樘眼睛小心地往那些人进去的房间瞥。 当听到脚踩在木质的楼板上发出些微的声音,每一步却都能把明月的心紧紧地纠起,便是朱祐樘随意理着她头发的手指也僵硬了,像是在做机械运动一般,但是幸好,在他们进屋后,明月偷偷地戳了小孔看到了一些…… 但正当明月打算走回去,却正好碰上他们从漆黑的房间里走出来,一行人几乎擦肩而过! 看着那些人仍旧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探,并且离他们原来越近。 明月不禁又憋住了呼吸,朱祐樘将房门轻轻掩上,插了门闩,然后拉着明月走到里面。 “害怕吗?” 明月以为他的第一句话会是关于那些人的呢,却不想他就问了明月这么一句,顿时心里面热乎了起来。 “还好……”回过神来,立马吹灭了灯火,“他们果真是一个房间也不放过,亮着灯的他们下迷药,已经睡下了的他们也悄悄潜进去,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几乎都会看遍,更何况是这么简单的摆设,藏人本来就不容易。” “每一个角落都看了?”他微微一愣,看着明月问。 明月点头:“他们已经过来了,除非你跳下去,不然咱们就只能等着被瓮中捉鳖了。” “我不会跳的,你最好也别望着方面想。” “你……都是么时候了,他们要的人是你,不会把明月怎么样的……” “不必多说!” “你真是……明月急得眼泪都要掉了,你却死也不肯跳。不跳拉倒,明月跳!” 气呼呼地走到窗口,往下一看,天哪!下面居然还有两个穿着跟他们一样衣服的人站在灯笼下面…… 看着明月那小嘴一扁的样子,转身过去,朱祐樘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靠他的胸前,虽然两人的身影隐在黑暗中,只有里间洗澡的地方微微偷过来的光线才把他的身形照了出来,可是明月明显感觉到了朱祐樘在笑,他在笑。 这样的时候,他还有脸笑…… 明月真心无语了,都是他惹来的风流帐,本来以为,这一路必是万通的伏杀,没想到,万通没遇上,遇上来的却是他的风流帐。 洗澡……顿时一个激灵,明月慌忙跑过去拉了朱祐樘的手就往浴桶那边走。 “你要干什么……” “快!”明月把他推过去,“坐进去。” 他一愣,看了看明月,抬腿就坐进去了。天……腿好长,明月都是要借助木梯爬进去的……看着他定定地看明月就回神了,这时候居然还想这些……只不过,他倒是不介意这是明月的洗澡水…… “坐下!”看他诧异地坐进浴桶之后明月就跑来跑去,想了想,抖都出了明月所有的女装散了一地,然后把他的一套衣服藏在女装里,又在屏风边上放看几根簪子,剩下的全部扔给了坐在浴桶里的朱祐樘。 “别出声,不管发生什么你只要坐在那里别动就好,听见没有!” 他皱眉头,点了点头。 说着明月就脱了外衣搭在屏风上,然后踩着木梯走下去。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明月,嘴巴动了动,却仍旧忍住了没出声,像是知道明月要做什么了。 “过去点,太挤了。”这浴桶虽然挺宽敞,但仅仅是对一个人来说的,更何况现在多了一个身材高挑的他……把澡巾浸湿了递给他,“捂着鼻子,虽然外面熄了灯,但难保他们不会给咱下迷药。” 于是明月们两个人静静地坐在已经凉掉了的水中,夜风吹进来时竟有一丝凉意。 慢慢的,终于来了! 门那边似乎传来了些微的声响,因为明月们几乎是憋着气等着的,所以这样的动静无疑使明月们神经紧绷起来。然后就是门闩慢慢移动的声响。 “嘎达”。 这一声打开门锁的声音低沉,听在明月耳中确是异常清脆,虽然说她早就有准备,可是听到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交错而入,还是不身子紧张的崩了一下。 ------------ 第025章 亮瞎了他们的眼 明月舀了舀水,尽量装得像是在洗澡,但这样一来就完全听不见动静了,于是一把拉过他,让他尽量贴在明月身边,然后把他的脑袋压低:他们应该已经进来了吧?可是身边这位没事长这么高干什么呢…… 越是没声音明月就越是不敢大口呼气,朱祐樘的脑袋还在明月手掌下伏着。明月看看他微微泛红的脸颊,拿澡巾把他盖上了,然后拉下睡裙的肩带,把露出在水面以上的部分尽量伪装地像一些,然后就听见了细微的脚步声。 这就是睡裙在某些时候的巨大作用,和人多在某些时候的最大弊端。 不知道是明月恐惧着的原因还是又被水打湿了,头发紧紧地贴在明月的脸颊两侧,如今却是如此的冰凉。 簪子被踩到发出清脆的声响,踩到的那人大概也是吓了一跳,另一脚便重重地踩在了木质楼板上。那一瞬间明月就一下子把朱祐樘的脑袋按进了水里。 明月一个转头,对上两对惊讶过度的眼睛朝着这边往来,然后就尽明月所能地尖叫出来。 那两人愣住,接着其余两人和那名陌生女子也看过来,然后齐齐愣住。这是浴桶里的朱祐樘却突然不安分起来,脑袋盯着明月的手掌就要透出水面来,明月慌忙用力按下去,然后掩饰性地大声叫了起来,而他们也终于收回视线,然后霹雳啪啦地夺门而出。 明月微微放了手让朱祐樘出来透气,但仍旧是按着他不让他起来,直到楼道里完全没有声响后明月才转过头去看他,见他满脸通红,还不断地喘着气明月就有点愧疚了。 “对不起,刚才应该事先提醒你一声的……” 朱祐樘只管喘着气,头发湿湿的耷拉下来,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见他似乎没事的样子明月就低头拉上睡裙的肩带,抬头看他时他已经红着脸别开头了。于是站起来,顺着木梯走出浴桶,小心翼翼地走到窗口向下望了望,之间一队人慢慢地奔向夜色里,然后消失不见。 等明月回过头去看朱祐樘的时候他已经跨出浴桶了,浑身的衣服湿透了,头发也因刚才被明月按进水里而不住得滴着水,顺着发丝滴到衣服上,又从已经涨饱了水的衣服上淌到楼板上。 “怎么站着不动?”明月急忙走过去,“虽然是夏天,但也会感冒的,快把衣服换掉。” 明月从明月的衣服堆里找到他的衣服,递过去:“你先去被子里焐着,明月去叫小二来换洗澡水。” 朱祐樘低头看看明月手中的衣服却没有接,然后抬头看明月。 “拿着呀!” 明月又伸过去一些,他却不接衣服反而抓住了明月的手腕 明月一惊,已经脱口问出:“干……干什么……” “谁让你穿这么少的?谁让你穿这么少让他们看的?!”他说着,但抓着明月的力道明显大了些。 “那不是没办法吗……况且不是事急从权嘛……” 明月的话还能没有说完他就有些发火了,顿时打断了明月的话,声音也比原先高出很多:“我介意!” “又不是你的,你介意什么!再说,不装的像一点,他们会相信吗?”明月白了他一眼,甩了甩手却没能甩掉,“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意这些……” “你看看你现在的这样样子,像什么!”朱祐樘一甩,明月的手腕也终于挣脱出来。顺着他的话看看已经湿透了的睡裙,此时正皱皱巴巴地紧贴在身体上,有些地方因为颜色浅而有些透明了,顿时明月也有些很不好意思,慌忙把手里的衣服扔给了他,然后拿了屏风上的外衣披上。 “有什、什么关系,反正他们只看见了不重要的地方……倒是你!你不看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真是莫名其妙,占了便宜还卖乖……” “你!” “好了好了,快去被子里躺着,明天还得赶路呢……”趁着他发火之前慌忙转换了话题,然后跑去门口伸出头去叫了小二来换洗澡水。 插上了门闩,关紧了窗户后,朱祐樘在屏风后面洗澡,明月在外面换衣服。 “别偷看啊……” “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还有什么好偷看的……” 换着衣服的手微微一抖,向这里面喊道:“你确定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 朱祐樘在里面洗着澡,倒是挺悠闲的,随便地“恩”了一声。 明月的脸忍不住开始发烧了,好半天才期期艾艾的穿好衣服,说了一声“进来了”后就绕到屏风后面去取湿衣服,坐在里面的朱祐樘明显是吓了一跳,动作也有些僵硬。 “当真?” “当真。” “没穿衣服的时候也看过了?”捧着衣服,明月站在他侧边直直地望着他,一下子把他的脸看得红了。看他没有接下去明月就忍不住笑了笑,“没看过就敢胡说,存心毁明月清白是不是?” 原以为他会张口无言的,没想到他却转过头来,笑得诡异“就凭你?你能拿我怎么样,恩?”朱祐樘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 “哟,当真不怕?我劝你先低头看看自己,只要我上前那么一小步,”明月从衣服里伸出两根手指来向他比划了比划,“你这位未来的储君那个啥就没了哦……” “你敢?!”明月这么一说,朱祐樘的脸终于有些泛白了,片刻便回过神来,朝明月傲慢地笑笑“看来真是小瞧你了,这么不害臊的话你也讲得出来?” “衣服明月都敢脱给别人看,更何况只是说些不害臊的话了,你应该担心的是明月敢不敢上前来看。” “明月!阿锦!”他的脸色又黑了黑。 “好了,你还打算让汪直看多久的戏。” 看着朱祐樘的脸总算恢复了正常的颜色,明月说罢就拿着衣服出去了,用跟小二要来的粗麻绳把湿衣服袖口对袖口穿了晾在房间里。 等明月打理好一切准备睡觉的时候他终于肯从浴桶里起来了,穿了唯一为他留下的一套纯白色衣裳,倒是极好看的,不夸他一句翩翩佳公子都不行了。 见明月盯着他看,朱祐樘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反是一侧的汪直已经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了,他很没形像的一直爬在一边的墙那笑的呛不气来,可以说一点西厂厂公的形像都没有。 瞬间,明月有一种,自己活着就是为了悦愉这两货的人生的感触。 “笑够了没……”明月回过神来没好气的嗔了一句,汪直就笑着带着三分扭动的走了。 真的,没有看错,他真是笑的扭动着走的。 要是让京城那些西厂卫看到,不知道会不会亮瞎了他们的眼。 ------------ 第026章 人间自是有情痴 看见汪直走了,朱祐樘走过来闭了门,然后指着明月晾在屋子的衣服问道:“这些衣服挂在这里干什么?” “湿了,等咱们到宫里就该臭了,所以拿来晾干。” “扔了也可以,不用这么麻烦的。”说完便径自向床铺走去。 明月立时有些不高兴的挤了挤眼叹道:“扔?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懂得节约啊,这么贵的衣服你说扔就扔啊?” 其实以前明月也不珍惜这些的,只是这些天在安庆的生活,让明月充份的感受到一衣一食来之不易,说完,明月转过身来看他,“呃,你想做什么?回去睡,这是我的房间。” “是我付的钱,谁说是你的房间?”他不怀好意的朝明月笑笑就脱了鞋躺上去了,然后把他刚才裹着湿透的身子被子朝着明月扔来。 明月还没回过神来,只觉得扑面就是一片黑暗压来,不由没好气的嚷道:“喂!好你个朱祐樘,真没想到你已经小肚鸡肠到这个地步了,你没救了你!”说完,明月拉下被子嗔怒的瞪着他。 “抱着湿被子做什么?”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着明月。 被他这么一说,明月才反应过来,一把扔掉被子:“那间房浪费了可惜,你回去睡!” “要去你去,”朱祐樘突然大笑起来,抱着肚子转过身躯不看明月,他的肩膀却颤抖得夸张,“已经退掉了……” “你!” …… “对了,你说说,你跟那位小姐是怎么认识的?”当明月问起他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明月们各自骑在各自的马上了。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是怎么认识的?” 朱祐樘转过头来,盯了明月片刻后:“你刚才不是困得厉害吗?怎么,这会儿有精神了?” 明月白了他一眼:还不是你害的…… 他像是看懂了明月在埋怨他一般,笑笑:“我可没让你睡椅子。明明给你留了一半的地方,是你自己不愿意过来的。” “是……是明月不好……”明月点点头,只是气的鼻子里的气都粗了几分。 可是对方却不领情的嘻嘻笑道:“小气就不给你腾出一半的地方了。” “稀罕!”再白他一眼,“少岔开话题,她怎么赖上你的?” 朱祐樘想了想,定睛说道:“好像是,我不小心救了她。” “好像?”这话说的有些怪怪的。 “嗯,冒似吧。”朱祐樘答的有些模糊。 “你这是什么意思?”明月有些无语了,人家姑娘为他都要死要活的了,他居然只是一句冒似吧。 “然后我就去京都了,那有这么多故事,你以为都是说书嘛!”朱祐樘淡淡的说道。 “那你怎么救她的啊?” “其实我也不甚清楚,只是当时策马从街道上而过,跑着跑着前面就有什么人要抢亲,挡了我路,抢的又不专业,我就顺手打发了,那新娘子就是那小姐。” 明月不由地抽了抽嘴角:“那就是说,你无意救人?” “恩。”此时朱祐樘已经转过头去,朝着前面不快不慢地策着马。 “亏你还是什么什么呢,居然想见死不救!再怎么说,她也算是你的什什么啊!” “不过人家小姐也真是可怜,听说是有好多人追可就偏偏看中了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哎!真是不值啊……唉,其实你也不用向我解释的,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 “你就会说风凉话。”朱祐樘听的她这话里说的意思,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明月说的是事实!” “小心!”刚还在为那小姐不值呢,他一个低吼就把明月吓了一跳,幸好是大那头不叫懂事明月才不至于摔下马来,不然就太丢人了。 “干什么呀!”忘了他一眼,转过头一看,顿时后背就凉飕飕了一下。前面堵着的不是昨天那位小姐又是谁?难不成,居然光天化日之下的就又来抢人…… “恼羞成怒,狗急跳墙啊……”紧紧地抓了抓手中的缰绳,不由叹了口气,“逃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啊……” “你自己都说跑不掉了,况且他们有那么多人。”朱祐樘微微上前,一人一马挡在明月前面。 “那怎么办?都是你不好,出门也要这么显眼,以后记得把脸涂黑了再出来!”虽然长这么耀眼不是他的错,但跑出来乱晃,加之招蜂引蝶就是他的不好了,不过居然招惹上了这么一大只强悍的也真有他的了。 “当真有那么显眼吗?” “有……”但是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啊……有气无力地回了他一句,然后驱马上前与他并列。 朱祐樘侧头看看明月,顿时皱起了眉头:“你上来做什么?快退下!” “我可比你安全多了,麻烦是你招惹的,既然你不领明月的情独自逃走,那么明月就先走一步了,你多保重!”说着就要驱马向那小姐站着的地方奔去,朱祐樘却不知道怎么的就拉着了明月的胳膊。 “你……”只说了一个字,他就慢慢地放开了明月的手,“没事,你去吧。” 明月回头看看他。他的面容平静,眉头却微微皱着。 “明月真走了?” 他突然朝明月笑笑,让明月有些不安,“走吧,他们若是放过你最好。” 明月点了点头,就骑着大马头朝那小姐奔去,看见一侧的汪直眼里,又忍不住开始扭着一脸的表情,好不要让自己笑的太欢乐。 那小姐本来就生得好看,昨天天黑灯暗,加上当时害怕得要死也没有好好看看她,如今再看她居然是那样的好看,难怪有那么多人追求她了。 看着明月一个人向她靠近,小姐周围的属下全部像刺猬一样绷起神经来,一个个都挡在她前面。 “干什么这么紧张?我还害怕你们把我怎么样了呢!”明月下马,走到那些属下面前,“我有话要跟你家小姐讲,你们让让好吗?” “我家小姐要同那位公子讲话,不想跟你说!” “你又不是你家小姐,你怎么知道她不想跟明月讲话?” “你!” “你想说什么?”她拨开他们走出来。一夜不见,竟然有些憔悴的意味了,朱祐樘真是害人不浅啊。 “你当真喜欢他?” 那小姐一愣,向朱祐樘那边望了望,明月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他就那样坐在马上,身姿挺拔,面容姣好,微风吹起了他的发丝和白色衣裳的下摆,居然有些飘飘欲仙了。这么好看的一个人连跟他在一起这么久的明月都有些愣住了,更何况是有救命之恩的她了。 许久她才回过头来,肯定得点了点头,微微笑了:“是,我喜欢他。” “因为他救了你?因为他长得好看?”明月有些好奇了。 ------------ 第027章 人世无常与君叹 她又失了笑意,愣愣地看着明月没有说话。 “姑且不说他的来历与背景了,光凭你连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都不了解,你怎么能说你喜欢他呢?”明月淡淡而问。 “我不知道……”她抿了抿嘴,“只知道,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离不开眼睛了,好像千年万年前就曾见过一般,我就是觉得他就是我要等的那个人。” 少女情怀总是诗啊。 其实,这样的感觉她何尝不是也曾有过,只在那万安轻轻挑开她红盖头的时候,那如玉一般的少年人,手里拿着如意秤,眉眼脉脉温柔,可是后来又如何,她真的不愿意再去想了。 明月在心里冷笑了一下,说道:“那你是否确定他也认为你是那个他要等的人呢?” “这……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是想要和他在一起。”对方的脸上显出了几分拧。 “像他那么一个人,或许说这世间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他也不为过,只是他不是属于你的那个人。” “怎么说?” “他心里有人。” “那人是你?” “不是明月。” “可你是他的妻子。”她看着明月不说话,又问道,“他喜欢着他的妾?” 明月摇了摇头:“不管是谁,总之不会是明月和你。他的心里有的是天下,是男人的霸业,以小姐的品性,何不找个一心一意待自己的人,纵不是天华纵人,也必有自己的闺中之乐,又何必与他这般受苦。” 那小姐只是张着嘴看着明月,许久才说出话来:“当真?那你为什么要跟他?” “恩。”明月朝她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如果不是因为这些,我宁愿与小姐这般无忧生活。” “说来还真让夫人见笑了。”她突然笑了出来,“其实我也是心有不甘的,为什么明月和他没能早早遇上?遇上了却是这样的情景?可经过昨天那么一闹,我就打算要放弃了。” “为什么?” “既然连我表姐去都没能把他揪出来,那么他就是刻意要避着我,无论我做什么也上不了他的心了。与其再这么不知好歹地惹他讨厌,还不如死了这颗心的好。况且……” 她顿了顿,看着明月微微一笑:“就算他心里的人不是夫人,可夫人明事理,在危难时刻又那般护着他,这一点我就已经比不上了。昨天看他牵着夫人的手势我就心凉了,但他后面说的那一番话才真正显出了他对夫人的看重,所以就算我使尽手段也只是惹人嫌罢了。” “他倒没你说的那般看重我……”听她这么说明月不由地就笑了出来。 他与她,又怎么可能是平常男女的心思…… “所以今天来,不是为了惹麻烦的。” “那是……”不是惹麻烦?这倒真的让明月一怔。 “一是为了昨天的失礼来道声对不住,二是特意来为你们送行的。只有亲眼看着你们离开我才能真正死了心,就当他的出现是一场梦吧,而我也从鬼门关溜达了一圈回来了。” “如此甚好。”这是明月也才真正放心笑了。其实明月一个人过来,本来就是要劝她放弃的,如果她执意要抢了朱祐樘回去,汪直只怕真不会让她好过,昨天到今天汪直一直没出手,只是因为这场风流戏,实在不值得他出手。 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得如此顺利。这样一位玲珑的小姐,真是可惜啊…… 看着眼前的这位小姐,只见她潮红的杏仁小脸,身穿一件白底银纹的蝶穿花绸衫,逶迤拖地锦绣百花裙,身披暗花连珠薄纱云锦。满头乌发绾成别致流云髻,云鬓里插着红玛瑙扭金丝的珠花篦,腰系半月水波丝绦,上面挂着一个绣着寿星翁牵梅花鹿图样的香袋,脚上穿的是莲花软缎鞋子,可谓是装束华丽,人物风流。 心下突然有了几分不忍,便说道:“那我去请他过来与小姐说上几句话吧。” “不用!”那小姐慌忙拦住明月,“跟夫人道别了也一样……” “小姐不可惜?” 那小姐又放眼望去,转回头来看明月:“能在他离开之前看看他就好了,如今要先回去了,省得看他走了奴家又忍不住要难过。” 说话间虽然坚定,但两眼迷离,却止不住流露出少女情怀的哀伤。 “可是……” “祝公子和夫人一路顺风……”说着就要转身上马车里去。 “小姐的名字是……” 她已经在属下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转过神来朝明月笑笑:“夫人不用记着,后会无期了。” 明月叹口气,一直看着她进了马车,然后一大队人马就朝着明月们来的方向离开了,与朱祐樘擦肩而过。 错过的时候那位小姐定是有感觉的吧?她会偷偷撩起帘子看他一眼吗?会在错过了之后一下子就留下眼泪来吗?可这些,终归是她所处理不了的,她能做的,已经做完了。 如果这位小姐不肯听劝离去,想来,汪直绝不会让他们安然吧。 从昨天到今天,说起来,明月从未真正怕过,不是因为朱祐樘,而是因为汪直。 等他们绝尘而去,朱祐樘就策马奔了过来,停在明月身边,伸手握住明月的手:“你不是离开了吗?谁让你冒冒失失地撞上去的?要是……” “不是没事了嘛。” “你该庆幸是没事了,不过真不知道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委屈?”他狠狠地瞪了明月一眼,然后松开明月的手向前奔去。 看他跑了起来明月也立马追了上去:“哎!明月可是两度救了你的命,你这是什么态度,还敢给明月使脸色?!” “你哪里救我了?” “你想耍赖是不是?”明月跟上他的速度,“一次是维护了你的清白,你才不至于被抢去,这要是说出去明月看你连人都别想做了!” “这件我不赖,另一件呢?”朱祐樘一脸玩味的瞧着她,眉眼全是笑意。 “刚才啊!刚才明月救你了!” “谁说的?” 两人一路笑笑吵吵,一边的汪直又险些笑的从马上跌了下来。 或是因为离了宫闱重重,两个人都格外放松,或是因为他们真的本就可以这样相处。 明月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个人居然可以像孩子一样,这样一路闹着回来。 不过,再怎么样,这样的欢乐的时光也不会太久。 越是临近京城,朱祐樘与汪直的表情便越凝重,有时候,气氛沉重的让明月觉得,之前那些天的欢快,就是一场梦。 其实不要说他们,便是明月自己,也不由自主的开始注意起了自己的身份。 之前冰含也是做书童打扮,总跟在汪直前后,现在明月与冰含也扮回了女装,两人只跟在朱祐樘左右了。 他们终还是属于京城的,在这里他们有自己的身份。 一切,一切都还是要回到原来的轨迹。 汪直还是万人畏惧的西厂厂公。 明月还是清宁殿里的身份尴尬的女史大人。 朱祐樘依然要做回他的皇长子。 ------------ 第028章 情之一字误苍生 所以当这一天,朱祐樘骑着马进了京城以后,走到京际大道上,他突然下了马,然后眼神有点奇怪的看着汪直与明月。 明月刚想问出来,然后朱祐樘却又莫名其妙的翻上马,走了几步,终是又翻了下来。 然后回头对着明月与汪直说道:“咱们一起在这醉仙楼里去吃顿饭吧,呆会入了宫,咱们就再也不能像现在这般说话了。” 此言一出,便是汪直也微生了几分动容,他沉默的点了点头,然后几人并马而行,明月虽然坐在马车里,却也看的分明,听的清楚,便连一侧的冰含也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入了宫,我们就再也不可能这样说话了吧。” 明月心里也生了几分感触,她回首看着冰含,突然想到那天出宫时,她也在这个位置,问过冰含一个问题,那时候的冰含没有回答,不知道现在她会不会回答,但明月却想再问一次,因为她想听到自己的朋友对自己的看法。 “冰含,在你眼里,明月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冰含听到明月的问话,她回过首来看着明月,明月的脸映的车窗透入的斑驳光线里,突然间她有些感叹的说道:“我不知道。或许,我们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已吧,在这世上,原不是人自己可选择做自己喜欢的人,很多时候,人生是满满的无奈。” 明月万不曾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细细品味了一下话里的深意,却又何尝不是,当下不免又是一阵感伤…… 一行人到了醉仙楼,汪直让那几个一直随行的护卫在一侧的桌上入了席,他自与朱祐樘还有明月坐了一桌,临着窗,此时天色已经微黑。 明月看着在明晃的灯光下微微笑着的温文如玉的汪直,他也不知道是如何长的,不过几日已经白回来了,那天天一张不变的笑面虎的脸也回来了。 大家都知道,这是他们难得的一次的晚饭,一时看着菜如流水一般的上来,反是没人动筷子。 “总算是回来了。”朱祐樘先笑了笑。 “辛苦了这么多天,总算还是有点成就的。”明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心里堵的难过。 “那是做臣子该做的。” 朱祐樘为自己倒了酒,笑笑:“你什么时候也学起官腔来了?” 汪直此时方笑笑,转过头来看明月:“明月!” 明月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是,只能拿起筷子夹了一只小虾放在嘴里慢慢的咬着,等着汪直问话。 可是最终汪直却没有说话。 朱祐樘突然一下大笑道:“何必做小儿女态,便是明朝我们因为政见不合,当要杀个你死我活,可是今天,我们还是朋友不是嘛,我们还曾一起共过患难,存过生死,不论如何,汪直,对不起。” 万不曾想到朱祐樘会这般说话,便是已经挂好面具的汪直,也是脸上微有些动容的望着他,只听朱祐樘继续说道:“我以前一直看不起你,觉得内侍误国。” 汪直听到这话,脸上难免有些微微不悦,可是朱祐樘却继续说道:“所以对不起,我自罚一杯。”言罢,朱祐樘自己饮了一怀酒,接着说道:“不论如何,你对百姓的心是真的,你对苍生的怜惜是真的,只凭如此,你以胜过那些餐尸食禄的败类良多,不亏为真性情的好儿郎。” 听朱祐樘说的意气风发,汪直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得意的说道:“此生只恨少于男儿一寸,但虽如此,汪直常对自己说,要立于天地之间,高于那些庸碌万丈。” 明月听了也是豪情高涨,立时举杯而起,与他两人共饮一杯。 一时窗外有凉风袭来,众人正饮的欢乐,明月又有意打趣朱祐樘说道:“以后,路上有家姑娘看上他了,想要把他抢了回去做上门女婿,汪直,你可要好好护着他!” 明月说到一半的时候汪直就已就能够有些忍不住发笑了,等明月说完他便大跌形象地笑开了。 “明月!” 明月原本也不想去理他的,还打算继续笑他一番,不想手臂却被他紧紧地抓住了:“啊……轻点轻点,疼……” “你也知道疼啊?”朱祐樘看着明月阴险地笑笑,手下的力气却更大了。 “啊……快松手,疼!有你这么对救命恩人的……!”在明月会哭狼嚎之后他才松了手,说了句“吃饭”后就不理明月们自己吃起饭来了。 明月揉揉胳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楼就转过去看汪直,打算等他不在的时候统统给他都出来。 “很疼?” “疼!”再白他一眼,“记得给明月报仇。” “那就是以下犯上,要砍头的。” 汪直笑得一脸温柔,明月嗔道:“看你这么白,没想到骨子里却那么黑……” 听到这话,一侧的朱祐樘也是爆笑出声,吃过饭,在回宫的路,朱祐樘突然转过来,重新望向明月的眼睛,说道:“你在不安,不安什么?” “你。” 朱祐樘没有说话,像是在等着明月接下来要说的话。 可是一旦明月隐隐有些害怕,害怕他回到这里了,又会像她初入宫时一样,待她淡淡的。 明月轻轻地叹了口气,望着远方未被灯光照亮的地方,轻声地在他身边说着:“明月是真的不安了,也说不好这是种什么感觉,像是庆幸却很矛盾,明明跟你在一块生活的时候很快乐,几乎差点就迷惑了,不知道之前的艰难生活是做了场漫长的梦,还是现在的生活是在梦中,可一旦想起好多事情来的时候就觉得失落。” “既然快乐,为什么又要不安,为什么又要失落?” “大概是因为你吧。” 他的手微微一颤:“怎么是我?” 明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他的侧脸,又转回来望向远处的夜色中,声音却依旧很低,怕被周围掌灯的宫女听见:“怕有一天会失去。” 明月回头望向他,却怎么也看不清他那黑色的眸子里到底有了什么样的起伏变化。 朱祐樘微微皱起眉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明月微微定了定神,“你会不会有一天,视我如路人,让我去冷宫里如那些白头宫女一般,一生一世寂寞无语的一生。” 朱祐樘一怔。 “现在你在毫无意识地情况下就能牵起明月的手,以后,你会不会也毫不在意的放手。”明月看着他,朱祐樘也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明月,月华温柔。 他那惊诧的表情也在这浓浓的夜色中第一次显露在明月的眼前,他那柔和的面容也突然之间变得苍白无力,“你明白在说什么吗?” 他霎时就抽离了握着明月的手,突然之间竟有些手足无措,呆呆地转过身去背着明月不说话。 前面的道路被宫灯照亮,漆红的宫墙肃穆而庄严,却在这样的夜色中无端地黯淡了下来,不由地也将明月的心情扯成惨淡。 明明是高兴的一天,却叫她搞成这样,明月真是在心里有了几分悔意,可是这月华里,真的太温柔,温柔的让她不想失去,甚至想要去握住这一份感情,虽然她知道,不应该…… 一路上因为他的无言而让这段路变得异常漫长,摇摇晃晃中已经到了明月的住处,而冰含也已经等侯在门口了。 “下。”伺候在步辇旁边的小太监高声喊了句明月们就慢慢被放了下去,步辇的四角搁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步辇旁被安放了垫脚木,明月望了他一眼,朱祐樘却依旧没有看明月一眼。 可能又惹他生气了…… 叹了口气还是起了身,在小太监的搀扶跨下步辇。一只脚已经踩在垫脚木上,手臂却被他拉住。 明月一惊,回过头去,如今他倒是已经转过头来,明月却仍旧没能看清他的表情来,只是他高高地坐着,弯腰抓着明月的胳膊,明月心里的那块空缺莫名其妙地就被补上了,一下子竟然也生出了完满的感觉。 明月们就着这个姿势对视着,直到他开口。 “你,对我来说,从来都与其他女子不同,或许是因为我前世欠了你的。”他努了努嘴,放开了抓在明月手臂上的手,却仍旧呆呆地看着他。 见他似乎没有什么话要说了就转回身来扶着小太监的手下了御辇。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好期待的了,他既然肯开口于明月说话无疑已经给了明月最大的安慰,至少他没有明月想象中的那样生明月的气。 等明月站稳了脚,御辇就再一次被抬起,他转回头来望了明月一眼,明月却有些不敢看他。 “还有一句话忘了说。”御辇已经走出几步,而明月却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他那好听的声音,“你不会轻易失去我,除非你先对不起我,我越是在意的人,越不能伤害我,要不,我会亲手毁了他。” 可明月听是听见了,他的声音飘飘渺渺,明月竟几乎恍惚得以为是幻听了,明月也听清了里面的警告,可是她不在意,最少现在她看见了朱祐樘眼里的真诚,至于以后,她种下的恶果,当有自己来受。 “女史大人……”冰含朝着明月奔过来,因为不知道明月和朱祐樘之前的对话,所以也就没有注意到如今明月的表情。 “让你久等了。”看着他的御辇慢慢地走出视线,他那高高在上的背影也一并模糊在了夜色之中,明月才转回头去应了声,然后走回屋去。 冰含大概也看出了明月的异常,低头跟在明月身后走进来没再说话,明月的脚步轻轻地踏在青石板上,却忍不住,再一次回头看向这座沉寂的宫殿。 朱祐樘渐行渐远的背影,其实他们两个人同住在清宁殿,可是这正殿与偏配殿,走起来也有小半个时辰的路迹,而他们的距离又何止小半个时辰? 她不该有这样的妄念,可是情之一物,本就难由人自己控制。 ------------ 第029章 世上男女如心斗 回去的时候冰含还在等门了。远远地望着那昏暗灯光里逆着光的纤细身影明月终究是没有忍住落下泪来。 除了他,这里不是还有冰含真心地关心着明月不是吗? 你该满足了,明月,你到底还在奢求什么?你本就不是该留在这世上的人,现在有的一切,都是天上的恩德。 冰含见明月回来了就冲了过来,明月慌忙拿袖子擦了擦眼冲着跑过来的她笑笑。 “女史大人,您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冰含都担心死了……”她看明月没事就好好地舒了口气,虽说回来的时候,皇上没有立时召见,但他们一行人还是先去给太后请了个安,冰含身份不够,自然先回了清宁殿。 本来知道当没什么事,但冰含不知道什么原因又突然紧张起来,“女史大人,幸好是平安回来了……” “恩。”明月笑笑,“不是让你别等门吗?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冰含……” “好了,快回去吧?” 冰含点了点头,随着明月走到屋里后却又欲言又止,最终是没有说出来,等明月歇下后一步三回头地回了房。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一晚睡得很踏实,丝毫没有受到心情的影响。 第二天吃了午饭就在屋子里练笔。往常的这个时候明月都会去朱祐樘的书房走走,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上一会儿,而他的公务也会因此被明月耽搁下来。 但今天明月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去了,并不是拉不下脸来主动跟他说话,只不过一想到昨天晚上那样的情景明月就忍不住会害怕起来,有些不知道当如何自处,又担心他中的毒迟早一天会让发现,到时候,她又该当如何? 一想到这里明月又要犹豫了,明明早就决定好了不跟这里的任何人事扯上不应当的关系以免最后伤人伤己,但如今明月却又觉得后悔。 只不过,若真动了情,最后的结局可能就会更加残忍了吧? “女史大人?”冰含沏茶过来,在旁边小声地唤了明月一声。 明月这才回过神来,居然画着画也能游离开去,不禁觉得好笑。 “冰含……冰含斗胆问一句,”冰含顿了顿,“女史大人……是不是又和皇长子……” “恩。” “啊?”大概是没想到明月会回答得如此爽快,冰含不禁低呼出声来。 明月转过头看着她:“在这六宫里本来就难有真情,便是有了,也难留住。” 这话说的有些深意了,明月这么一说,冰含更加惊诧得说不出来话来,捂着嘴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哎……不知道这次他又要跟明月闹几天脾气。”明月笑笑,继续画着画。 “女史大人,您怎么不担心呢?皇长子可是生气了……” “担心。”明月顿了顿,力度没掌握好,那一笔下去已经将画毁了,于是明月搁了笔,把纸揉了扔进纸篓里,“可是男女相处,如果太失了自己的本心,就难得到真正的尊重。” “女史大人!” 明月收了东西坐下来,冰含把她沏来的茶端过来给明月。 “没事,总要面对的,早晚的差别。” “可是……女史大人心里会不好受……” 这一句听到明月的耳里隐隐有些惊心,手里端着茶杯的手颤抖了颤,茶水溅到了裙子上,她是不是真的对他用了真心? “女史大人!”冰含慌忙蹲下来结果明月手中的被子,口里呢喃着,“幸好不是烫的茶……” “冰含,”眼眶又开始湿润起来,冰含见明月叫她忙站直了,“谢谢你,你是在这宫里第一个待我这么好的宫婢,你总能把明月照顾地这么周到……” “女史大人?您在说什么呀!女史大人您没事吧……” 明月只是想好好地感谢感谢她带给她的温暖,可胆小的冰含却被明月吓坏了,于是只能朝她笑笑:“明月当然没事,能有什么事?只不过觉得有些惭愧,明明明月比你大,却要受你照顾。” “冰含原本就是伺候女史大人的,当然得照顾女史大人了,这跟年龄是没有关系的!” “呵呵,你真是个乖巧的孩子,怎么会入宫呢。” “什么?”刚刚还急得差些哭出来的冰含一下子就被明月这句问住了,呆呆地问明月。 “罢了,不愿意说就算了。”明月起身扯了扯衣裳,“因为我们老家出了水灾,我爹是县令,救灾不力,所以女儿便没为宫奴。” “啊。”明月微微有些动容,她是知道的,一般的这些罪奴与良家子是不同的,良家子多数会有好的差事,而罪奴,一般以劳苦力为主,可见冰含能混到今天这样的差事,当真是有自己的过人之处的。 看冰含又蔫下去,明月不得不叹气:“哎……你真是不容易……” 冰含偷偷地抬起头来看了明月一眼,又低了下去给明月捧上茶,然后道,“女史大人也不宜,其实女史大人有好多心事,比冰含更苦……” 两人如此聊了聊,其实说起来,从宫外回来以后,日子反而是无聊的紧,所以两人说话的功夫如意这个内侍长,好像很尽职的带着一堆材料堆给了明月瞧,这样也就打破了两人的尴尬。 等明月审完,已经到了薄暮时分了。 明月嚷嚷着肚子饿,冰含跑去厨房看了一趟,说是已经在生火做饭了。看着还得等上一会儿明月就回房间坐了会儿,直到冰含跑来喊明月吃饭。 “女史大人。”冰含叩响了房门,然后提着裙摆走进来,“女史大人,该用饭了。女史大人?” “恩?吃饭了?”明月看着画出神,回过神来的时候有些恍惚的感觉,看了看天色就把手中的画收了起来。 冰含点了点头,望了明月一眼:“女史大人,您不用担心皇长子,过两天就好了……” “谁说明月是担心他?明月只是闲来没事看看而已,准备晚上再描一幅。”明月把画收到柜子里,然后准备出去,却见冰含正憋着笑,“你笑什么?不会是饿傻了吧?” “没有!”冰含慌忙摇头,“冰含没笑什么……” “那还愣着干嘛?吃饭去。” 冰含跟着明月跨出房门,却一直捂着嘴笑。看来那傻丫头又误会了,明月的确是担心朱祐樘生气的事,但方才却是真的想要看看那画,晚上时好把他昨天的样子描下来而不至于和之前画的那张重复了,没想到看在那丫头眼里倒像是明月相思成疾了。 待明月坐定,冰含就吩咐传上了菜,可等明月拿起筷子要吃的时候她却又支支吾吾了。 “怎么啦?”明月放下筷子看她,“不就是跟杨应宁喝了一会茶,怎么连你都开始扭扭捏捏起来了?” “冰含不是……”她又继续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肯开口,“女史大人,冰含是想,要不要等等皇长子……” “原来你是想说这个呀。”明月看了她一眼,重新拿起筷子在她惊诧的实现下终于是动了筷子,“等什么呀?他又没说过来吃饭。” “可是……” “别可是了,你也坐下吃吧,好不容易他不来吃饭。” “女史大人!”冰含看明月吃得欢却直跺脚,“您怎么就……” 明月一顿,看了她一眼:“他肯定不来了,你就信明月吧。不信的话咱们吃着看。就是吃完了饭,洗好了碗筷他也不会来。” 可就算明月这么说,冰含终究也没有撑大了胆子坐下来和明月吃饭。但是幸亏是她没坐下来,因为等明月快吃好的时候朱祐樘居然来了。 ------------ 第030章 眼角温柔的孩子 “皇长子驾到!” 听到这句的时候,虽然那时明月已经快吃完了,但外头这么一通报含在嘴里的一口汤差点没把明月给噎死,因为咳得厉害连碗都没能拿住,最后还是原本打算奔到外头去迎朱祐樘的冰含不得不奔回来帮明月拿了碗,然后倒了杯水给明月并不断地给明月拍背。 “咳咳咳……” “女史大人,您没事吧!” “没,咳咳,他!咳咳……” “女史大人您慢点说……” “你……”都是他的错,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赶了这会儿来,真是害死她了! “明月,你这是怎么了?”朱祐樘进来看着明月这样,不由失笑出声。 “你!咳咳咳……” “冰含叩见皇长子!”再给明月拍背的空还不忘给他行礼,可怜了明月在这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祐樘进来一看到明月咳成这样就一下子慌了手脚,忙走过来:“这是怎么了?” “咳咳咳,你……” “先别说话。”他伸手在明月悲背上拍拍,又递了谁给明月,“慢点喝。” 别说他这么一拍还真有效,喝了水才慢慢缓过气来:“……咳咳。” “怎么咳成这样了,要不唤太医来看看。” 明月又一阵清咳,然后抬起头来仰望他:“看什么呀?都是你害的!” 朱祐樘一愣:“怎么?” “不是你是谁,人家好好的吃着饭你突然就冒出来了,不吓到人才怪!” 他笑笑,顺势坐下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明月过来吃饭,怎么还会被吓到?说起吃饭……” 他看了看一片狼藉的桌子,脸上的笑容也顿时消失得没个踪影,转过头来重新看着明月的时候脸色已经有点发黑了:“你的胆子真是越发的大了呀,恩?没等我自己先吃上了?” 明月不禁一抖,尴尬地朝他笑笑:“明月以为你还在生气么,心想也不可能这么早就消了气,那么就不会……” “那是你想。” 明月看了看桌子:的确饿过头,也吃的有点过头了…… “没话说了?那就好好想想要领什么罪吧。” “可谁让你来这么晚的,你要是早点来明月不就不会一个人先吃了吗?”明月到底是不善于说谎,说到最后连明月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了,而且声音越来越低,在不经意间居然也瞟到了冰含那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瞬间觉得脸都红了……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闲?” 再看看他,他只是笑着向明月挑眉:他不是应该生着气的吗,怎么心情变得这么好了? “明月是真的以为你还在生气嘛……” “既然你以为我在生气,居然还能吃得下饭?”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嘛……” 朱祐樘轻笑:“这倒是个新奇的说法。” 明月白他一眼,不语。 “饿了。” 明月一喜,他没追究下去那就最好了,于是赶紧吩咐在旁边的冰含:“冰含,厨房还有吃的吗?” “这个……”冰含回答得有些尴尬,难不成没有了?! “没有了?”明月把她拉到身边小声问她。 “也不是……”冰含看了眼朱祐樘后慌忙把头垂下,“只是……剩的那些没法儿给皇长子……” “那可怎么没办?” 明月是问冰含的,没想到回答的确是朱祐樘:“没有你也得给我生出来!” 真是忘了他的好耳力…… “没有你怎么让明月生?!”两人真像小孩子一样又吵闹了起来,看着一侧的冰含都扭脸了。 “你还敢给我瞪眼!” 他这么一吼明月就彻底没胆了。原本就怕他,如今是真做错了事也就只能是明月为鱼肉,他为刀俎了。 “那你想怎么样……” “居然还问想怎么样?是你把我怎么样了!”朱祐樘的脸越发黑了。 “我把你怎么啦……”明月的声音怯怯的。 “你把我饿着了!”朱祐樘没好气的嗔了一句,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谁谁嘛,我的天啊,明月几是想要抚额了,他啥时候变的这么幼稚了。 明月一愣,站在明月身后的冰含已经有些憋不住要笑出来了,明月回头瞪她一眼,她就立马乖乖得站了直。 “你那边又不是没人给做饭,御膳房是用来摆设的呀?” “我想在你这边吃的么?”他挑了挑眉头看明月,接着说道:“何况这清宁殿都是我的,还谁管我在那吃饭?” “哎……行行,你有理。”真是可怜,明月只觉得自己有理千条,就是不敌人家拳头硬,权力大。 “你快想办法吧,我饿了。” “好,明月想办法……”看了一眼,最看不惯他似笑非笑的样子了,看得人心里直发毛,于是赶紧别开了头,转过去问冰含,“厨房里还剩些什么?” “剩下的怎么能给皇……” “那……厨房里的师傅呢,都回去了?” “方才还难说,可如今您饭都用完了,师傅他们也定是早回去了……” “那可怎么办啊……” 冰含看着明月,无辜地摇摇头。 转过身去再看他,他还是用那样的表情看着明月。他不是饿坏了了吗,怎么还这么精神? “那你说怎么办呀。”朱祐樘没好气的看着明月。 “明月跟你商量件事啊……”明月看看他,他只笑笑,于是明月就接着说下去,“要是明月给你弄来了晚饭,你能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是要孤王不怪罪于你?”朱祐樘本来私下都与明月是你你我我的,这一下用孤王两字,明月当真觉得,这承诺好正式呀。 看他笑的奸诈的样子似乎不肯答应,但明月还是点了点头。 “好吧,只要你给明我弄来。说好了,别随便敷衍我,皇长子的胃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的。” “怕了你了!”不过他能这么轻易就答应不再追究下去,那么明月费些功夫也算值得。只不过在宫里生活得有些太好了,这么久没有自己动手做饭,还真担心做不好,况且他还指明了要“不能随随便便的”的,这万一做不好,那恐怕就更麻烦了,他这么小肚鸡肠的男人…… 正想着其中的利害关系,思绪就被朱祐樘打断了。他托了腮看着明月:“想什么呢?还不快想办法。” “不是正想着嘛……”明月回过头去对冰含说,“冰含,把这些收拾收拾,先皇长子上茶。” “是,女史大人!”随后就出去了。 明月看她出去了,也站起身来,高高得俯视着他。其实也不算俯视,朱祐樘的个子高,就算是坐着也比明月站着矮不了多少。正看着他,他突然就抬起头来,对上明月的视线,让明月一时有些惊慌,忙撇开了眼睛不去看他。 “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明月去给你找吃的。” “恩,好。”朱祐樘笑笑。 慌乱地看了他一眼后,明月也出了门,然后直奔厨房。一路走明月还一路忍不住要苦笑出来。 这皇长子还真是史上第一了,皇长子是没饭吃,而因为怕他饿着就直接下了碗面,幸好厨房里还有些宫女在当班,不然明月是连面都找不到。她们看到明月要亲自下厨都吓了一跳,齐齐跪在了地上。 “女史大人,您这是……” “起来先!”明月把她们叫了起来就自顾着找面,“哎……这面放哪儿了?” 明月一说,那些宫女帮明月拿了面来,还拿来了些小菜,颤颤巍巍地问道:“女史大人,让奴婢们来做吧……” 可是明月所她们做的不好,让朱祐樘嫌弃,只是一股脑儿把她们全部轰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等要生火的时候明月才后悔把她们全部赶了出去,最后好不容易才生着了火。 而等明月快把面煮好的时候,明月又后悔了,难道这大明宫里就这么一厨房的师傅吗?再怎样总能叫来几个会做菜的来做饭吧,居然傻乎乎的就自己动起手来了…… 又是生火又是下面的,一下子厨房里居然烟雾腾腾起来了,害得明月又热又呛,忍不住就抱怨起朱祐樘来:“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了……” “原来你上辈子欠了我?” 明月一惊,勺子已经掉到锅里去了,面汤也溅了明月一脸。而明月转过身躯的时候,却见朱祐樘正歪靠在厨房的门框上,邪邪地看着明月笑,时不时还被这咽呛几下。 “你怎么来了?” 话一问出口他却已经在明月面前了,拿袖子给明月擦掉了脸上的汤水。明月心里顿时一震,呆呆地看着他被烟雾熏湿的眼眶。 朱祐樘看着明月一身脏的样子,不由笑道:“你就不心疼你的衣裳吗……” “那你就不心疼你的脸吗?看上去也挺好看的。”他笑笑,越过明月的肩膀看着锅里煮的面。 明月一时脸红,被他这么一看就彻底想起那尚在锅中煮着的面,于是推开了他连忙拿起勺子搅拌:“快去把火撤了,面要糊了!” “撤?” 明月转过头去,只见他楞在那边没动,还皱了眉头回望明月。明月顿时气结,慌忙拿了盘子把面盛了起来,趁它还没有结成块又立刻淋上了调料,拿着筷子搅拌了均匀。 “只会吃,撤个火也不会……” “你这是在背地里说皇长子的坏话吗?” 明月努了努嘴,自然就不能说什么了,把拌好的面给他:“趁热吃吧,冷了就结块了。” 朱祐樘只看看明月却没有接过盘子:“现在就吃?” “都说冷了就不好吃了。”明月又把盘子递过去一些。 “可……”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是厨房。” “厨房怎么了?你一个堂堂的皇长子不也进来了?” “我是想来看看你在做什么才来的,不然你以为我愿意来受着个罪?” “明月都为你受罪在这里下面了,你还嫌弃?”明月看了一眼盘中的面,“不知拉倒,明月自己吃。” 白了朱祐樘一眼明月就自顾着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吃面,然而刚吃了一口盘子就被他夺过去了,连筷子也被他拿了过去:“谁说我不吃?你刚才吃了那么多居然还吃得下……” “这筷子我吃过了……” 吃着面的他一顿:“你身上那一处,我没有亲过,还会嫌弃你?” 明月听到这话,只觉得,突然的心就猛地一抽,全身的血液也似乎要全部往头部涌来,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他怎么能把那件事说的这么轻松呢,他说到这个词的时候难道不会尴尬一下吗? 好半天抬头看他,见朱祐樘正在那里吃的香甜,眼角温柔的如是一个孩子一般…… 真的越来越看不透了,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 第031章 情花初种已无根 这么些天来的相处,明月自诩已经有一点了解朱祐樘,也发现了别人不曾看到的那一面,可如今这样的情况又让明月的心更加软了几分,这样的男子,那里还像当初那个在月下捉弄她的意气少年。 看着朱祐樘把面全部吃完,然后把盘子交到她手里。 “面很好吃。”他见明月看着他,就朝明月笑了笑,“你不会是因为也想吃,所以一直盯着我看吧?” 明月摇摇头,把盘子放在灶台上,转回头去伸手把黏在他嘴角的葱花拿掉,他却突然抓住了明月的手。 要是在昨天以前,这样的动作明月会直接忽视掉,就算不刻意去忽视,明月也已经习惯了和他这么亲近了吧?想到这一点,明月突然的没来由的有了几分心慌,嗔道:“松手!” 看着朱祐樘脸色微微有些变了,只能没好气的说道“我手上脏。” “你干嘛这么怕我?”朱祐樘的声音很好听,特别是带着一点特别的温柔的时候,让人听了不由自主的有些心里发酸。 明月一怔,他还是能懂她的心思,不由有些心虚的微微一笑:“你别忘记了,明月一向都怕你的。” “真是看不出来,光听你嘴说了。” 看来他是不会轻易放开手,但要是再跟他说些不爱听的话,没准今后就不会像这次这么容易就恢复往常了,但若是由着他继续下去…… “怎么,不高兴?”朱祐樘低下头来,明月慌忙撇开了头。 “吃完了就回去吧,厨房里油烟重。”说着明月就要往外走,可手还被握在他那边,他一用劲明月几乎被他带的要撞上他。 “你今天为何如此别扭?”朱祐樘自上而下望着明月,“可是为了昨天的事?” 明月一愣,没有说话。 “走。” 他却突然拉着明月往外走去,看着他的背影明月竟然有些委屈的意味了。说什么,做什么总由他来定,可他却什么也不管,把所有该担心的事扔到明月这里让明月看着办…… “去哪里?” “跟我来就是了。” 虽然他看不到,但明月还是点了点头。 最后明月们去的还是明月那里的小园子,冰含已经提着宫灯等在那边了。 “皇长子,女史大人。”冰含向明月们欠了身就取出来宫灯里的蜡烛放在了石桌上,然后退下了。 明月看着他,朱祐樘转过身来,松开了明月的明月手:“坐下吧,我有话要同你说。” 明月坐下,心里却忐忑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想过了。” “什么?”明月抬头看他。 朱祐樘走过来坐在明月身边的石凳上:“昨天晚上你说的话。” 每次他认真起来明月总不能直视他,即使现在是晚上,夜色会消去他的大部分耀眼,但明月依旧没有办法看他的眼睛,所以只能避开了他。 “我很开心。你会害怕失去我,说明你从来不曾想过要离开我。”朱祐樘的声音很温和,然后继续说道:“可是和我在一起,会很危险,你不害怕嘛。” 说到这里,朱祐樘停了一下,明月却忍不住接着说道:“我害怕,你真的认真想过了吗?要是你和我在一起,你给不了我名份,也不会真的让大家认可,我只能是你的一个玩物,玩个三个月,久一点,三年五年,就该丢弃了……”这句话说的格外艰难,可是却真诚。 “那你想我怎么样?”朱祐樘很认真,很认真的望着明月。 他是真的不懂吗? 想到这里,明月冲着他摇摇头:“没什么,明月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而已。” 朱祐樘笑笑,是那么得温婉:“不管如何,我们且走下去看看,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或不能立你为我的妻,我的皇后,但我向你保证,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重要的。” 不管如何,且走下去看看? 可是听到这些话,明月没有感动,她不合时宜的想到了当年红烛帐前,万安执着如意揭开她的盖头,微笑着说道:“娘子,我永远对你好,一生一世。” 男人的保证,真的有用嘛? 真的可信嘛? 可是在在这一瞬间,明月竟然忍不住了,还是心颠动了,连自己笑了起来都不曾注意到。 朱祐樘看着她的笑容,心里长叹了一声,或许未来很难,可是不论什么,不都是要走下去看看吗? 看自己到底能活出些什么来,在这样的世界里? “为何笑得这么开心?”他也看着明月笑,不知觉就已经牵起了明月的手在他的手心里。 明月低头看了看在他手心里的手,突然间就觉得是那么得理所应当,于是抬头对他一笑:“因为你的话点悟了明月,没想到你也有这么禅的时候。” “禅?”他顿了顿,随即就笑了出来,“亏你想得出来!” “恩,想明白了就舒坦多了。” 说到这里,朱祐樘突然叮嘱明月的眼睛:“你呢?” 明月恍惚间颤抖的应道:“不管最后我们会变成怎么样,请为你今天所说过的话负责。且走下去看看,有一大部分原因是你怂恿明月的。” 朱祐樘一愣,呆呆地看了明月片刻,在烛光的跳跃中向明月点了点头:“好。” 然后蜡烛就熄灭了,他们的手却依旧牵在一处。 事实证明,最后他们似乎是真的走错了,因此而发生了许多让人觉得痛苦的事情,但他们却依旧坚持着顽固地走了下去,就算是错的。 那晚之后他们就恢复了以往的生活,虽然别扭只闹了一天,但一旦回来了居然也生出好些感慨来,到底还是平和的生活更让人舒坦些,不会时不时地又起了惆怅。 于是第二天明月就心情很好地跑去了朱祐樘的书房,虽然刚“吵完架”就跑过去有些丢脸,但明月乐意!只是进去之后却没有看到朱祐樘的身影,这倒是让明月很失落,有种突然从云端掉下来的感觉。 “女史大人,要不我们回去吧?”冰含望了里面一眼,又转回头来看看明月的脸色。 “回去?”明月看了看冰含,“那可不行,昨天明月都没有来,今天一定得补上。” “可是,皇长子都不在……” “谁说明月来是为了找他的啊?”明月一眼瞪去,冰含立马就低了头不说话,“明月只是闲来没事做,过来散散步。” 冰含还是没说话,低着头,明月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于是转出来问守在门口的侍卫:“皇长子去哪儿了?” “回女史大人的话,属下们也不知道。” 明月一想,这话的确是明月问得可笑了,他要去哪儿怎么也不可能通知侍卫的呀?且不说他的身份,光凭他的奇怪性格就不太有可能让别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又去做什么事。叹了口气,那就作罢,明月等就是了。 见明月仍旧生死往里走,冰含终于是没忍住问了出来:“女史大人是要在这里等?” “等?明月说要等他了吗?明月这是要借他书房来练练笔。”明月清咳了一声,侧着头对冰含吩咐道,“还不快给女史大人明月磨墨!” 说到这里,冰含居然“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然后在明月的注视下低了头,却仍旧在笑:“是,女史大人!”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知道那小丫头片在笑什么,但明月也不好直接就说不来,毕竟说白了还是明月比较丢脸,于是只得假嗔她。 真是被惯坏了,明月不由暗叹自己怎么老做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呢…… “没,冰含没笑什么。”说着,手下已经开始在研磨了,“可是,女史大人要练笔为何不在自己屋里呢?” “臭丫头,你胆子越发大了!” 明月一吼,冰含就被镇住了,但随即又跟明月嬉皮笑脸起来。 “冰含。” “冰含在,女史大人。” 在纸上胡乱画了几笔,却怎么也没有心思在花下去了,于是就岔开了心思:“明月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冰含研着磨,突然停了下来,抬起头看上去来看着明月:“女史大人?” “你以前挺乖巧的,也听话,胆子是小了点,但总归是知道什么时候胆子该大,什么时候该小,可明月发现啊……最近你有些不一样了。”明月停下笔来,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冰含一见明月看她,立刻低下头去,“这里就明月们两个人,你就招了吧。其实你不是冰含,你谋害了她潜到明月身边来想趁机对明月下手。说,谁派你来的?你要是招了明月倒是还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留你个活口。你招是不招?” 当明月的话说道一半的时候冰含就一膝盖直直地跪倒了明月脚边,瞪大了双眼不住地摇头,眼泪也止不住地往外淌:“女史大人冤枉啊,冰含是冰含啊,冰含不是别人派来的,冰含原本就是此后再女史大人身边的啊……女史大人,冰含……” “好了好了,傻丫头!”看着她哭成这样明月也忍不住心疼起来,也有些愧疚,于是赶紧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明月这是说着玩的呢,你就没听出来明月只是在说你胆子变大了吗?” “女史大人?”冰含泪眼望着明月,从地上起来,却似乎依旧没有明白过来明月在说什么。 “明月是说,你最近胆子越来越来大了,居然敢看明月的笑话了。” “女史大人,冰含不是……” “明月知道,都是明月给惯得,明月能不知道?所以才和你说这样的玩笑话呀,傻丫头。” 冰含又盯着明月片刻,然后跺了跺脚转过身躯不看明月:“女史大人!” “怎么,还敢给明月生气?” “不是……可女史大人真是吓坏冰含了……” “只知道你的胆子变大了,没想到你还是那么不经吓而已嘛……” “女史大人……” “好了,乖乖地在这里磨墨吧,明月累了,在这屋子里走走。” “是,女史大人!” 哎…… “在叹什么气?” 突然就冒出个声音来让明月止不住就要腿软得倒下去了,但最后还是没有倒下去,只是颤抖了一下。 ------------ 第032章 真心无力言语了 转过身去便看见了朱祐樘反手站着微笑。 其实算不转过去,明月仍旧知道那是他。 “干什么呀?突然走到人家身后,人吓人吓死人的啊……”明月暗自摸摸胸口。 “谁让你自己出神了,方才你的丫头还给明月跪礼了呢。” “是吗?”转过头去看看冰含,只见她微微朝明月点了点头。 “不跟你耍嘴皮子。”越过他明月就朝着冰含那边走去,却看见了此时正面朝着明月笑得一脸灿烂的汪直。 “汪直!” “汪直见过女史大人。”他温文尔雅,一笑,一揖。 明月高兴地冲他走过去,可一听他这么说心里就有些生气了,顿时站在原地不走:“汪直,几天不见你倒是生分了啊?” “正是因为几天不见才想好好给你行个礼嘛。” “真看不出来,汪直你也会油腔滑调。” “汪直说的是心里话,怎么会是油腔滑调呢?”汪直向明月走来,身口那位就清咳了两声,然后汪直就立马止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笑着给明月使眼色。 “怎么,你就那么喜欢汪直?” 朱祐樘从后面走上来,走到明月身边站定,自高处“睥睨”着明月,顿时就有一层巨大的压力向明月铺天盖地而来,让明月站在那边竟有些手心出汗。可后来想想,明月干嘛怎么紧张,他也没说什么啊…… “几日不见,倍加思念了嘛……” “汪直谢女史大人思念!” 朱祐樘没说话,倒是汪直那边已经在忙着谢恩了。 “汪直,怎么连你也跟着她胡闹?” “这怎么能说是胡闹呢?汪直的确是很感激女史大人能想念着汪直么……有多少朝臣能有汪直殊荣能得女史大人的牵挂呢?这可比皇长子您的赏赐还珍贵啊……” “你这胆子总有一天孤王要给你好好修剪一下!” 朱祐樘已经皱了眉头怒嗔他,可汪直依旧是笑眯眯着,这就让明月忍不住望了一眼正专心磨墨的冰含,而她此时也偷偷抬起头来往明月们这边看过来,对上明月的视线立刻就垂下头去,真是不能宠,一宠就会变成如今他们两人的模样了…… “这你倒是不能怪汪直,他有今天的胆子还不是你给惯的?” “所言极是。” 明月正笑着同他点头,朱祐樘却突然抓住了明月的手臂:“你的胳膊肘倒是会往外拐。” “汪直又不算是外人,怎么咱们也共过患难……” “你!”他眯起眼睛看了明月片刻,然后居然笑了起来,抓着明月的手也放开了。 “怎么放开了?” “你是想明月继续抓着你?”朱祐樘一笑,居然也柔媚了起来。 “不是!” 朱祐樘看着明月笑笑,然后自顾着走到桌案边坐定,嘴里说着的却是:“你不是想要给汪直看些东西吗?如今他来了你倒是不想给他看了?” 汪直听他这么说,也转过头来好奇地看着明月:“明月要给我看什么东西?” “没……”原先还没想起来,可再一想就想到了,不由得向朱祐樘投去感激的目光,可如今他却完全没有再看明月,这倒是让明月有些失落,但他能提醒明月还是让明月颇为高兴,“哦,是有那么一些东西要给你看,不过不在这里,你得等一会儿。” 然后转回头去对着冰含道:“冰含,你回去一趟,我之前画的手稿都拿来。” “是,女史大人。”冰含点了头准备离开,却被朱祐樘喊住了。 “她不能走。” “为什么?”问话的虽然是明月,但冰含却惊诧地停了下来,一时没站住就跌跪了下去。 “她要是走了,就没人给我磨墨了。” 明月一时有些愣住:“明月来给你磨,冰含你去吧。” “是,女史大人……” 看着她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明月才转过神来朝着朱祐樘走去,拿了磨墨:“平时你不是有人伺候在旁边啊,人呢?你绝对是故意的。” 朱祐樘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批阅公文。 汪直自顾着坐到椅子上:“他就是故意的。” “对了汪直,”朱祐樘在工作明月不便打扰他,就找了汪直说话,“这几天你去哪儿了,怎么连一直都没见你呢?” 汪直笑笑,继而说道,“我有事外出了。” “才回来又外出啊,这西厂厂公可真不好当,对了,你去做什么了?”朱祐樘听了这话,忍不住打趣一句道:“你没听说过嘛,天子近臣,人当牲口用,都是飞禽走兽。” 三人俱是一笑,好似又回到了那时候还在安庆的时候。 说到这里,明月确定明月是没有看花眼的,汪直居然微微一颤。这样的表情明月至今都没在汪直脸上看到过,一向温文如玉,笑意盎扬的他,当明月问及这样简单而随意的问题时为何会如此惊讶与紧张? “怎么?真的很重要?”就算是这样重复问的问题,也只不过是明月随便问问的,可是明月是真的没想到,就算是这样随便的问题,居然连明月身边的人也微微一顿。 于是明月过头去看朱祐樘,可他立刻就恢复了刚才的动作,似乎刚才那一顿没有发生过一样。 明月转回头去问汪直:“发生了很严重的事?可是上次咱们调兵库的粮,让……” 汪直终于笑笑:“那件事,没你想的严重,要是真那么难办,汪直是不敢揽上身的,不过现在我办的事,往后你会知道的。” 这时候冰含跑了进来,小心地将手稿递到明月的手里,见冰含来了,明月立马奔过来接过了手里,她这几天细画的水车制做图。 这样折腾了一个下午后,汪直终于以“忙了一天,先行回去休息”为由离开了。 但若仔细想想,他哪是忙活了一天啊,整整一下午的时间明明是在这里和朱祐樘闲话家常,消磨掉的。 等汪直离开了,明月也忍不住要伸伸懒腰,打算叫上冰含也就此回去了,但一起身就被朱祐樘喊住了。 “你且等等。” “干什么?”明月站住,转过身去。 朱祐樘此时仍旧没有抬头看明月,只顾着写着什么,在明月实在是得焦急的时候他终于是搁下了笔,然后起身抬头,单手负于身后想着明月走来:“我同你一起回去。” 明月站在原地看他已经走到明月前头,见明月没跟上不解得回过头来:“怎么不走?” “吃饭还早着呢,你等一会过来就好。” 朱祐樘一笑:“谁说一定得等了吃饭那会儿过去的?” “可你不是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吗?”明月跟上他。 “有什么事,我一直在抄金刚经,准备给太后做万寿贺礼。” 听了这话,明月再不言语了,也真心无力言语了。 ------------ 第033章 似乎有点不守礼 以前明月自己走回去的时候也没那么多宫女给明月下跪,可今天和他一起回去,只要是看见了他们,不管正在做什么,或是正要急着去做什么,一律整整齐齐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宫道两侧,三呼千岁。 朱祐樘从安庆救灾回来,在朝中的声誉越发高涨了,万通为了太皇国宴的事,处处去逼债,那些个欠了国库银两的大臣,好点的,只是家门口的镇宅神兽让搬走了,然后挂个欠债还钱的档子。 不好的,嘻嘻,请您到诏狱里呆几天,先也好吃好喝的给着,要是再不还钱,抱歉,咱们这里伺候不起您。 当真是弄的天怒人怨,现在那里还会有人不讨厌万通的? 大明对官吏薪资极少,又不能贪,一贪便是举家抄灭,那怎么能活下去,只能是靠向国库借了,谁家没有欠个三五百两的,这一时让还,那里还的起? 所以这些天,朱祐樘的日子不要太好呀。 想到明月给自己支的这个招,朱祐樘伸手牵了明月的手,然后笑意呤呤地转过头来看明月:“看上去不太高兴啊。” “是不太高兴,觉得您这样与我一起,让我受礼,有些不守礼了,我怕会招人非议。” 他转回头去:“习惯就好了。有时候习惯也是件可怕的事啊……” “这话说得倒不假。” 明月看看他,朱祐樘淡淡地笑着去没有说话。而等他突然开口的时候,就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昨天早朝上有官员提出要好好奖赏你为庆安画出水车的事,被我暂且压下了,可今天有官员说他特地派人去查看了如今庆安城的情况,对你想出的治旱工具甚是惊叹,于是再一次提出来了,之后竟有好些官员也跟着起哄,你说,”朱祐樘转过头来看着明月,“父皇会不会给你封个赏?” 明月看看他:“封赏就不必了。何况能赏我什么呢。” 朱祐樘朝她笑笑,然后说道:“或许可以赏你一个身份,最少晋了淑女,也就是名正言顺的主子了。” 明月却笑了笑,然后说道:“那便不能再随你出去了,还是算了吧。”明月说着,就往前走,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站在那边不动了。 使得明月被他一滞差点就要往后倒去了。朱祐樘伸出另外一只手扶住了明月的肩膀,然后将明月转过去看着他。明月刚想问他干嘛莫名其妙地停下来,他却开口了,于是到了嘴边的抱怨就又被明月吞了回去。 “你不想邀功,我接受,可你难道就不想要个名分吗?真正属于你的身份?能堂堂正正做我的女人。” 他问得认真,看得明月也认真,叫明月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了,一时之间也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为什么要说这么些。 而等明月反应过来的时候心里却明朗了很多,然后朝他笑了笑:“名分么?以我的身份,有太多名份只会让众臣非议你,对你不利呀,难不成,大家还不怕有第二个万贵妃嘛?” 当明月说到这里的时候却感觉朱祐樘的手紧了紧,他的脸上却什么也没有变化,依旧认真地看着明月。 “走吧,杵在这里做什么?”明月向他笑笑,然后拉着他往前走,不禁就有些忍不住要大笑起来,“朱祐樘。” “这是在外头。”他在身后小声提醒明月,明月一下子就噤了声。看着她吓着的样子,朱祐樘只觉得好笑,不由又说了一句道:“说吧,想干什么?” 明月转回头去看了他一眼:“叫你一声而已,干什么这么紧张?” “因为你每次在名字后面加个‘啊’字的时候,后面的要说的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明月一愣,慢下脚步等他走上来:“怎么这么说?” “那你这次想说什么?”朱祐樘似笑非笑地看着明月。 明月撇开了眼神:“明月只是想说,这次好像是第一次由明月在前头牵着你走。看吧,这哪是坏事啊,怎么把明月想得那么不堪呢……” “好吧,算是判断失误。” “就是你的失误,什么叫‘算是’啊?”明月不依不饶的嗔了一句,轻笑浅媚,如何不动人。 “好好,你说是就是。” 明月笑笑,越发得意得拉着他往前走。 其实名份真的重要嘛?他若心里有你,你便只是旁人,也是最重要的女子,若他心里没有你,便是贵如皇后,也只能是独守空闺。 两人手拉手,走没多远,朱祐樘突然顿了顿说道:“咱们一起去个地方吧。” 说完,朱祐樘看着明月一脸狐疑的样子,笑了笑,却没有回答,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就负手大步朝着外头走去。 明月看看他一脸不好猜度的样子,不由问道:“你想做什么?” 朱祐樘依旧没有回答,冰含却在后面急了,丢了一桌子的菜,她是走也不是,不走又不是,所以只得在身后喊着“女史大人,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然后跑上来递给了明月一盏宫灯。 明月跑着跟上他:“问你呢?” 他见明月赶得吃力就稍稍放慢了脚步,转过头来看着明月笑笑:“走了,管那么多?” “可是饭还没吃呢!” “饭等一会儿再吃也成。”朱祐樘一脸认真的说道,一边笑着,一边转回头去看明月,眉目生辉。 远处的宫灯已经亮了起来,灯光下的映着宫殿里的青石板,泛着洁白莹润的光泽。 朱祐樘便那般牵着明月的踏辉而行,此时一阵夜风吹过,寒意渗进明月的骨子里,看来正是临到秋凉了,这夜里只着夏衣,已经有些冻了。 明月用另一只,冻得冰凉的手拢了拢身上的衣,可是依旧感到冷。 她瑟缩着,牙齿忍不住的打颤。这时,朱祐樘伸过一只手,她冰凉的手合在了掌心,那只手温暖而有力,牢牢的抓住了明月的手。 明月抬头望了他一眼,却见他望着明月,嘴角轻微张合着,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明月说,可是过了半天,他什么话也没出来。 可是,明月的手瞬间暖和了许多,看到他的表情,明月有一瞬间的感动,可是感动的心却瞬间又被他打消掉了。 “丫头,为什么你总不会说出自己想要什么!”他的话语里带着淡淡的笑意,也带着淡淡的揶揄。 明月让他说的有点尴尬了,好半天才道:“这个问题明月不知道应该怎么答。” 他到是想干什么,两人又走了一阵,终是到了宫里冰库临近的水池侧,此时明月才发现,这里的梅花居然开了。 明月呆呆的立在那儿,看着满天中开放的逆季开放的雪梅,耳间传来他呼吸的声音,“逆风如解意,容易莫催残。妃色凝脂娇,季花永驻颜。” 就在那么一瞬间居然有种冲动,明月也想这样抱着他,就这么静静的抱着他。明月压制着这种想抱他的想法,手颓然的放了下来,就这样被动的让他抱着。 他的声音低沉而微哑,明月突然觉得鼻子一酸,眼眶也不自觉地红了起来,明月抬起手紧紧的搂着他的腰,眼泪再也忍不住的流了下来…… 时间如果能在这一刻停下该多好,明月便可以忘记那些家仇。 可是时间依然要过,便是那一夜多温存,他们还是要继续吃饭,继续生活,继续仇恨。 所以第二天,明月想要静一静,便借了要画草图的由子,没去见朱祐樘,等搁下笔来却已经快要傍晚时分了。 知道他是一定会过来吃饭的,所以也就没有在过去,可直到吃晚饭,冰含都已经把所有吃的都摆上了桌子朱祐樘也没出现。 明月倒是奇怪了,以前来得那么勤,今天怎么连影子都没有啊?真是可惜,下午没过去看看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明月靠在门口,巴巴地望着外面。往常的话,最迟在这个点上也该来了,怎么今天会这么晚?昨天也没有闹别扭啊…… “女史大人?” “恩?” “您是在等皇长子吗?”冰含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大着胆子开了口。 ------------ 第034章 你成为我的女人 “谁在等他啊!”明月慌忙转过身,避开冰含的眼神,“谁这么空放着好好的饭不吃等那个怪人啊!” “女史大人,小心又叫皇长子给听见了……”冰含像是憋着,明月一看她,她便真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女史大人是要先吃饭,还是继续等?” 明月现在终于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好啊,小丫头,竟敢拐着弯来骂明月啊?看明月好欺负是不?” “冰含不敢……”冰含见明月好像生气了,忙低下了头。其实明月才没那个空跟个小孩子生气呢,吓吓她而已的,不过被她这么一提醒明月倒是真的担心会被他听见,又不是不知道他那耳朵尖的…… “吃饭吧,吃饭吧!”明月朝她挥挥手,不耐烦地坐到桌子边,拿起筷子,却不知道怎么下手。 “女史大人。” “恩?”明月看着一桌的饭菜发愣。 “女史大人是不是无从下手,而且看着喜欢吃的东西也没什么胃口?” 明月惊讶地望向身后的冰含,打量了她半天:“别告诉明月,你学了蛔虫的本事哦?” 冰含用袖子捂嘴笑:“女史大人说笑了,冰含没那本事。” “火眼金睛?” “冰含也不知道什么事火眼金睛,可女史大人过会儿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冰含笑笑,退到更后面些。 “诶,你把话说清楚啊,什么叫‘过会儿不必这么辛苦’啊?还有,你这胆子谁借你的啊,恩?” 明月转过身去看她,可冰含却直笑不语,就当明月的话是耳边风。 嘿!她今天怎么这么反常啊?好像在酝酿什么阴谋似的……真是宠坏她了,在明月面前也这么没大没小了! 可明月瞥了她半天还是没发现有什么不一样的,转回头,随便吃了起来。 “一个师傅啊,今天的饭菜怎么没那个味道了。”明月吃了几口,刚想转过身去问冰含,却发现她人已经消失了,“冰含,明月们这儿换师傅……” “人呢?”明月真是莫名其妙。今天是怎么了,大家都怪怪的,“真是见鬼了……” 然后明月继而食不知味地吞食着眼前的山珍海味。 “冰含,给明月倒杯……”话说出口才想起那丫头已经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于是这饭就吃得更加食不知味了。 吃完了饭,她倒也终于出来了。 “刚才去哪儿了?”明月坐在原位上,抱着双臂没好气地问她。 冰含微微一惊,歪了歪脑袋才笑着同明月说:“冰含去给女史大人准备洗澡水了。” 看她这样子就更奇怪了,平时问她话她可不会有这么多肢体语言,居然还歪了脑袋,那她肯定在脑子里思忖过了什么。 “今天怎么这么早?”明月看看她,站起身来,在屋里踱了几圈,又叫冰含拿了杯绿茶过来,“饭刚吃好,不能洗澡的。况且啊……明月还不想洗。” “女史大人,这……” “怎么了?”明月不去理她,自顾自走着,冰含也只得跟在明月身后。 “因为……因为已经准备好了,过会儿又得凉了。” “凉了正好啊,今天还挺热的哦?”明月随手把杯子交给冰含。 “女史大人,今天有些凉,洗凉水容易伤风……” “凉吗?可能明月自个儿觉得热吧……” “可是……”冰含顿了顿,又继续说,“可是,这样那些名贵的泡澡材料就要浪费了,冰含会被责备的……” “没事,有明月做靠山呢,除了朱祐樘还有谁欺负得了你?”总觉得她今天怪怪的,但要说出怪在哪儿又很难,姑且看看她会做出什么来吧? “可是……就偏偏是皇长子的命令。” 明月就说嘛!也只有那个怪人了,不然冰含怎么敢说出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话来,还敢对明月没大没小到这种地步? “他送来的?”明月转过头去看着她。 冰含低下头没有说话。 明月盯着冰含看了很久,但还是看不出朱祐樘到底要她做什么奇怪事,于是只好将就着洗了。 不过,这水倒是蛮香的,“就是水温高了点,要是再晚点来洗就好了。” 冰含在旁便伺候着,一边往里面撒花瓣一边回答:“再凉点效果就不好了。” 效果? “什么效果啊?”好香!明月忍不住闻闻自己的手臂,不过有一点明月还在犯糊涂,想不明白,怎么今天会感觉这么奇怪呢?他没过来吃晚饭,就算他不来至少也会派人过来说一声的呀?还有这冰含,说是什么他的命令,难道是他在捣鬼? “就是……”冰含突然变得结结巴巴,“就是……可以把女史大人的皮肤……变得很好!” “是吗?的确诶!放了什么呀?” “冰含……也不是很清楚……” “哦!”既然说都说不清楚,那么就更奇怪了。 洗完了澡,舒舒服服的。原本以为可以睡个好觉了,却就在明月要休息的时候,冰含来传话说朱祐樘身边的公公有话带过来。 “叫他进来吧。”明月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泡了澡之后就忍不住打了哈欠,眼皮也开始重了起来。 不一会儿帘子外面便来了一个又矮又胖的……太监大叔。 “女史大人!” “有话快说吧!” “是,女史大人!”太监站直了圆滚的身躯,“皇长子要请女史大人过去。” 明月起身,坐在榻沿上,隐隐约约中猜到了些什么,可是她却不愿意往深了想,或是便是想深了,她也无力抗拒,只能听天由命。 虽然知道有鬼,但明月还是只能爬起来,只是眉却忍不住皱了起来。三下五除二披了衣服,便跟着内官,走到外面,明月更是庆幸多穿了件衣服。 不是因为天气冷,而是夜黑风高的,总觉得今天是真的见鬼了,所以从脚到手都觉得凉凉的。 走廊上宫灯蜿蜒曲折,明亮了视线,华丽了宫廷,将亭柱的颜色也照得格外明丽。望不到尽头的灯光不知蔓延到什么地方,在黑暗处逆转,随即又转入另一片明亮之地,而周围也因灯光而变得朦胧了起来。 前后各八名宫女提着灯慢慢地走着,太监大叔走在明月身后,一时间有些幽暗不明之感。 明月前生必竟是长公主的女儿,隐隐约约间已经猜到了这是什么事。 “女史大人,前边就是了。”太监大叔的话打断了明月的思绪,明月回过神,笑笑。 领路的太监将明月领进一座宫殿,穿过回环的廊道,明月走了一小会儿,前面的内监,就在侧边停了下来:“女史大人,到了。”说完便领着宫女们离开了,灯光又长长地延伸,转过回廊,曲折着消失。 明月这才发现已经被带到了一扇殿门前。往外走了几步,抬头看看那有些昏暗的匾额:“清宁?这就是正殿……” 门外的两名宫女开了门,露出里面的亮堂大殿,金壁光辉。 明月想都没想就进了去,然后听见门被轻轻关上,还有……木栓栓上的声音。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她还是本能地转过身去,却对上朱祐樘温柔的眼神,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干嘛锁门啊?” 他笑笑,一脸诡异,然后径直向明月走来。 “干……干嘛?”明月连连向后面退去,他却逼得更紧了。到最后,脚在凳子上一绊,身体不小心失去了平衡,便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背部已经顶在桌子上了。明月已无路可退。 朱祐樘欺身过来,明月觉得明月就像是只要被吃得连骨头渣也不剩下的猎物,关键是明月连怎么被抓的都不知道,不由得全身寒战起来。 “你今天很反常,是不是吃错药了?”明月将手臂交叉护在身前,阻隔朱祐樘的身体。 “没有。”他柔柔一笑,伸手抚过明月的脸,明月一抖,又是一阵毛骨悚然,忙打掉他的手,但却因为这样让他有了靠近明月的机会。 “你想干嘛呀!”明月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言语里有多少媚态。 “你应该叫我祐樘的,或是夫君……阿锦。”他的话让明月浑身发冷,但他能唤出阿锦这个名字,让明月确认了他的身份。 他是懂得温柔的,但明月从来都没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一直软到明月的骨子里了。而且……他既然叫明月阿锦,明月也确定他是朱祐樘,而且正是在同她讲话,那么…… “你想干嘛?!”明月这句问的有些无力,如果到了这一步,她不知道人家想干嘛,她就是傻了。 而他也很轻易地就将明月的手挡了去,然后把明月抱了个满怀:“没什么,只是……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说完,他的呼吸已经逗留在明月的脖颈边了,嘴唇磨蹭着明月的皮肤,让明月受不了这个痒。 “哼、哼哼哼……特殊到你要发疯了吗?!”明月别过头去,双手都被他抱住了,明月没有办法抵抗,唯一的方法就是骂醒他的理智,“你给明月清醒点!” “今天……”他微微停下了动作,然后凑在明月的耳边,“是我的生日,所以我想让你成为我的女人,做我的生日纪念……” ------------ 第035章 不侍寝真没关系 明月僵硬在原地,眼睛在瞬间睁大,瞳孔在瞬间缩小,也忘记了反抗,朱祐樘却趁此机会脱去外面明月原本随便披着的外衣,然后一把将明月拦腰抱起,扔到榻上。 疼痛让明月一下子便清醒了过来,捂紧薄得透明的纱衣,缩到里床。他又要故伎重演了吗?但这次好像是真的!! 明月吓的随手抓起被子护在身前:“我还没准备好!” 朱祐樘笑笑,抱着双臂站在床边俯视着明月。那时的明月,应该相当可笑吧?头发披散下来了,衣服被扯去了一大半,眼泪还挂在眼角,嘴里却仍然大着胆子警告正对着自己虎视眈眈的雄性动物。 明月只能是恶狠狠的瞪着将她丢在榻上的罪魁祸首。 对于她的瞪视,朱祐樘只是双眸滴溜溜的打转的打量着她的样子,笑咪咪的说道:“爱妾,你就从了孤王吧,现在就算你把眼珠子瞪出来也没用,只是会气坏身子而已,你要是气到生病了,人家可是会心疼的。” 这个人一定不是朱祐樘,一定不是。 明月只能这样说服自己。 看着她那样子,朱祐樘才不在意呢,他要她成为他的女人。 何况,这本来就是所有人都公认的事,如果不用这样的手段,他真不知道自己那天才能真的成为她的男人。 看着明月那神色,朱祐樘却好悠闲的开始退掉了自己的衣裳,他习武多年,隐藏在衣衫下的是一副精壮体魄和万安的那种病弱绝对不同,明月虽然想要自己不起一点歪念,可是还是忍不住开始有点比较了。 他的身形修长,平时总是穿着一袭藏青色儒衫,看来文质彬彬,没人会想到他是一名武者。 朱祐樘看着明月那黑色眸儿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眼中的意图很明显。 明月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有些无力的说道:“朱祐樘,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朱祐樘眼眸儿转了一圈,反问道:“你说呢?呵呵,都这么明显了,他还看不出来吗?”言罢,他一下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吻住了明月的朱唇。 手里一边,开始男人都会的动作,唇舌也没有停止交缠。 不要,最少不能是现在,不能在她没有明白自己的心之前。 如果成为了他的女人,如果两个人有了孩子,那么他的毒,她的仇怨,将会给孩子多大的伤害? 明月想到这里,甩开朱祐樘的手,瘫倒在地上,眼泪涌出来模糊了视线,但明月仍旧是忍不住要嚎啕大哭,“你这个混蛋,你知不知道,明月现在有多害怕……你这个混蛋……” 朱祐樘似乎也没想到明月会这样生气,生完气又这样地哭了,于是慌张地蹲下来,将明月抱在怀里。明月本能地惊慌反抗,他却抱着明月不放开:“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勉强你的……” “你这个混蛋……”明月反抱着他,手捶打在他的后背,“混蛋……” “对不起,明月……” “混蛋……”力气都没了。方才那一吓,又哭又打的,明月已经将整个身体都支撑在他的身上了。 “以后一定不会再吓你了,别哭了好不好?”朱祐樘小心地将明月抱起来,又轻轻地放在床上,自己坐在一边。 “明月以为……明月以为……”明月躺下来,便擦眼泪便说,“明月以为你真要我侍寝了……” 朱祐樘转过身来,面朝着明月,很是无辜:“我的确是想你今天侍寝的。” “啊?”明月惊愕,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为什么?你就知道欺负我?” “不是我欺负你,是因为你是女史大人啊!”他说地有些无奈。 “女史大人怎么了,女史大人一定要给你侍寝啊?”明月擦擦眼泪,白了他一眼。 朱祐樘苦笑:“暂时来说孤王没有其他的嫔妃,女史大人应该是教导孤王房中之事的!” “啊,这?”这个明月以前还真不知道,虽然说她的母亲是长公主,可是长公主也不会想到去告诉女人,皇子的女史,就是他们的房事教练,一般来说也会是他们的第一个女人,比如说万贵妃。 朱祐樘看着明月揉揉眉头,“现在知道了?” “好了。”朱祐樘轻轻地拍着明月的背,“别哭了,今天你是回不去了,明天再走吧。” “那明月睡哪?总不会让明月打地铺吧?” “不会不会。”他推开明月,“哭累了吧,快睡吧!” 明月惊讶地望了他一眼,然后乖乖地躺下。 “别等明月睡着了,你又犯病哦!” 朱祐樘给明月盖着被子,突然一愣,然后会意地笑了:“不会犯病了……还有,刚才你骂我那么多的话,是不是该找个机会好好治治你?” “治什么呀?还不是你吓的!” “好好,都是我的错让你骂了,也应该……睡吧。” “说好了哦……” “好……” “可是今天就这么睡了,不侍寝真的没关系吗?” “难道你想给孤王侍寝?”朱祐樘一脸跃跃欲试的表现,吓的明月立时老实的说道:“不要,我还没准备好。” “那就睡吧。” “真的没关系?” “恩。”朱祐樘坐在床沿上,拍了拍明月的后背,温温笑着道“不会有人知道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明月已经睡意朦胧了,他却拿来了纱巾替明月擦去了泪痕,又给明月敷了一会儿眼睛。 正当明月心里为他的温柔和怜香惜玉而无比感动的时候,他却出乎了明月的意料没有打地铺,而是悄悄地睡到明月身边,为明月盖好了被子。 也是,叫他这个皇子睡地上的确是太委屈他了。但是……明月要不要睁开眼睛呢?还是继续装睡? 睡得挺好,就是全身腰酸背痛着,但是很暖和。 暖和?为什么是暖和呢,不应该是凉快吗,在这样的夏末秋初天气? “皇长子,女史大人,奴婢进来了。”隐隐约约地似乎听见有人这么说,明月还以为在梦里,直到房间里一声巨响,明月吓得一个激灵就翘起头来,才看见一小宫女站得老高,正慌慌张张地收拾着什么东西,又急急忙忙地关了门跑了出去。 “干什么呀?”明月打了个哈欠,继续靠倒下去,却在迷迷糊糊中看见朱祐樘正一脸苦笑地望着明月,于是又是一吓。 “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去?” “啊?”明月连忙爬起来,这才发现原来明月一直压着朱祐樘,两人都躺在地上,而且还是这样的姿势,难怪那个宫女这么紧张。想到这里,脑海中又有一个更不好的消息飘过,明月立刻从地上弹跳起来,离他远远的。 ……完了,让人看见了最不光鲜的样子! ------------ 第036章 虽如云匪我思存 正当明月想抱头痛哭的时候,朱祐樘却站起身来,突然冒出一句:“累死了,你知不知道你昨天晚上让我一宿没得睡。” 说完,他居然还做了伸展运动,这下无疑是将明月直接打入了地狱。不对不对!明月用力拍了拍脸,再想想……昨天,明月进了门……然后……他什么什么了,还骂他吃错药来着,再然后就睡了,然后的然后……然后的然后到底干什么了?! “喂、喂……没做什么事吧?”明月试探性地问他。 “做什么?”他也莫名其妙,然后诡异地笑了,“做了。” “不要吓明月,明明没有做什么的!”明月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去自己抓点配药避孕了。 “你不是知道吗?还问我做什么?” 明月终于舒了口气,瘫坐在地上抚抚胸口:“就知道你在骗明月……” “明月们是没做什么,但别人认为明月们做了啊,难道你没看见刚才那个宫女跑出去的样子吗?”朱祐樘过来扶明月起来,“快坐好,有点女史大人的样子,她们快进来了。” “没做就好……那明月的清白怎么办?” 朱祐樘又是哭笑不得,刮了刮明月的鼻子:“你还要清白干什么?出了这个门,全天下的人就都知道你已经不清白了。” 明月惊呆。 扯住他的衣角:“要是真回不去了,明月以后想在这里嫁人了怎么办?还有人会要明月吗?” 他的眼神一凛,冷着口气说:“你还想嫁人?” “如果有一天,你不要我的话,我总要成个家过日子的么……”明月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没底气说到这里,明月看着他的脸色不好,心里暗暗偷笑,男人果然不能让他们太舒服。 良久,良久,朱祐樘看着明月叹了口气:“也罢,不行,你就跟我一辈子吧,反正你是想嫁都嫁不出去了。” 听到朱祐樘的话,明月心里隐隐做痛,一辈子,对他们两个人来说,一辈子太久。能好好处个三年,也是不容易的。 但是,还是好可惜……明明是清白的,却就要这样昭告天下,明月是朱祐樘的女人了,真是冤死了。 明月回到自己屋里,却发现里面一下子多了好多人,以前就冰含和几个宫女伺候着,现在居然多了好大一批人,太监也来了不少。 所以明月走到门口的时候,差点又折回去了,以为自己走错了,但看看园子的布局,是明月自己的屋子啊。然后就是那么一大屋子的人全体奔了出来,齐齐得跪在了明月的脚下。 “奴婢(奴才)参见淑女,淑女千岁!” “你们这是干嘛?”明月退后一步。 为首的一个太监尖着嗓子道:“奴才们是皇后娘娘赐下来给淑女差遣的。” 明月一时有些料想不到了,不曾想到一夜不见,她便从女史,变成了淑女了。她一时有些心乱,正欲进屋去,却被一小太监叫住。 “淑女请稍等。” “有什么事吗?” “皇长子给您送来了这个,请淑女过目。”说完便有四个人抬着一块匾额过来,走到明月面前。 明月上前掀去红绸布,显出金光闪闪的两个大字。 匪我思且!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出其闉阇,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芦,聊可与娱……” 明月看在心里,隐隐有些感动,这是诗经里的一首成作,原意是,信步走出东城门,美女熙熙多如云。虽然美女多如云,没有我的意中人。只有白衣绿佩巾,才能赢得我的心。信步走出城门外,美女熙熙如茅花。虽然美女如茅花,没有我的意中人。只有白衣红佩巾,才能同我共欢娱。 他这是说,心只驻此嘛? “挂上去吧。他上心了。”明月朝他们笑笑,他们却是一惊,彼此看了看。 待到明月入了内殿,冰含露出一个脑袋来,见明月看见她了,急急忙忙地跪倒在明月面前:“淑女,冰含……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明月蹲下身躯,指着她的脑袋骂道:“你的动作很快嘛……胆子也不小!难怪昨天看你个丫头就觉得鬼鬼祟祟的,居然串通皇长子来骗明月!” “冰含不敢……可皇长子的命令,冰含……”冰含委屈地跪在地上随明月数落。 “皇长子的命令你听得进去,可明月也是你的现管,你知不知道,昨天你骗明月去是让明月去侍寝的啊!简直是把明月往虎口里送嘛!”明月生气地站直身子,转了个身,却发现其他人依旧一动都没动地跪在原地,还将明月们的话全数听了去。看来,传播谣言的是明月自己啊…… “你们……”明月尴尬地笑笑,“去干活吧,啊……” “对不起,淑女……”冰含大概也知道错了,急得掉眼泪。 “好了,起来了,快带明月去洗澡。” “是!”冰含见明月不气了,破涕为笑。她就在等明月气消吧? 洗了澡,冰含就陪着明月去凉亭纳凉。还是那座亭子,只是少了汪直与那个人。 “冰含,昨天刚还凉了起来,怎么今天又热上了?快给明月也扇扇……”冰含穿的衣服比明月多,如今已经给自己扇上了,明月期盼着冰含给明月也扇扇。明月因为懒,也不想出汗了,所以连扇子都没拿上手过。 “是,淑女!”冰含听话得在明月身后卖力地扇起风来,“淑女,您的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没有啊!”明月转过头去,“怎么了?” “没什么。” 既然明月已经侍寝了,又晋了淑女,而且因为清宁殿这位皇子,皇妃正侧皆无,只有这么一个偏室,所以那么也就表示她该正式上任为清宁殿的女主人了。 从些这清宁殿的一切大小事物也都要交到她的手里,由她一人掌管。 她虽然还不是正规有品级的嫔妃,但在没有立其他妃嫔之前,她可以说便是这里最尊贵的女子了。 ------------ 第037章 谁能敌过老天爷 明月若知道一下子会来那么多麻烦,还情愿不当这淑女。可是知不知道又怎么能由得了明月呢? “但是!”明月不甘心地望向朱祐樘,“你明明知道明月不喜欢操心这些小事,为什么还要明月来做呢?明月对这个一窍不通啊,很没把握的。” 朱祐樘坐在桌案边批审着奏折,眼睛看都不看着明月:“你是想偷懒吧?” 被他说中了。 “可明月也是真的不会啊……” “那明月可不管。” 明月巴巴地靠过去:“这万一……把你的后宫管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跳的,到时候可千万别怨明月哦。” “随你喜欢。” 毕竟是他的女人啊,他怎么都不关心一下啊,真是奇怪,幸好他原本就是个怪人。但是,他批起奏折来的样子的确好看,虽然从哪个角度看他都不错。所以,人只要认真,就是最大的魅力,他就是最好的例子。 有时候,明月都会在想,如果当年她晚生几十年,就是现在的明月,不是过去的阿锦,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可是没有如果。 因是之前伺寝了又得了晋封,所以第二天,明月便要去给皇后与太后请安,谢恩。 这一次与以往都不同,以前明月出来,都不会有这么多人注目,明月走在这宏伟壮丽御苑内,只见亭台如叠影,影影离合间都有人在窃视着自己。 当到了太后后殿里,明月惊呆了,宽敞的大堂里,嫔妃们排着队站在两侧,身子微微欠着,彩裙迤逦,彩袖如云。空气里散发出胭脂的香味,浓重而幽远,缠绕在她们的容颜。雪白的肌肤,殷红的双唇,高挑的眉峰,眼色……却有些暗淡。 但明月还是在中间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眸。丹凤眼,微微勾起的嘴角,裸露出一丝轻蔑。是的,就是她——万贵妃。 明月撇过眼睛不去看她,定了定心,规距的请了安。 然后太后笑着对对着众妃子道:“今天是皇长子回宫以后,第一次立嫔妃,所以便让大家都来瞧瞧。” 话虽这么说,可是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明月却差些就要颤抖了,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明月就觉得自在多了。 在庆安的时候可是见过了更多的人的,如今才这么些个妃子千万不能紧张了,不然不但会丢了自己的脸,更会让自己以举步为艰。 “谢太后怜爱!”明月小声的应道。 明月偷看了眼万贵妃,她自然是不会给明月好脸色的。 “清宁殿还是太显荒凉了,既然都住在这里,有空就把它清一清,毕竟还是要多走动的。”太后说着话,句里句外都透着对皇长子与明月的维护。 接着,太后顿了顿,“你也要抓紧些,早些为皇家开枝散叶。” 听到太后的话,妃子们都仔细的开始打量起了明月,这么一个教坊司出身的淑女,到了这一步,除了皇长子与太后的宠爱,她也有些运气,可是也该顶了,如果她要是生了儿子,呵呵,那还有机会再进一步,那——也太不公道了。 明月几能看见大家眼里燃着的怒火,她不由自主的好奇了一下这位太后的想法,为什么,她永远要把自已放在火上烧呢? 她们看着明月,虽然明月看不到她们对明月的怨恨,但还是可以看到她们眼中闪动着的淡淡的火光。 在明月离开太后的宫殿以后,众人便早早的散了,万贵妃走上来,明月老实的欠身行礼,看着她的样子,万贵妃笑得妖艳:“淑女倒是有些手段,不过皇长子也当真是大方,居然连舍弟不要的也肯收拢……” 明月一怔,眼中有了怒意,片刻才缓过来,突然笑得很得意:“这个臣妾知道得清楚,只是娘娘不要忘记,染指宫婢,可是死罪……” 说完明月就笑着退下了。 万贵妃望了她一眼之后也离开了,脸上却并没有生气,一路往回走着,万贵妃的脸上都没有表情,脸上似乎被加压了无数的忧郁。 想了想,明月也知道万贵妃不可能放过她,本来就是免不了的宿敌,还有什么办法呢。 明月想着心事,便回到朱祐樘的书房,朱祐樘依旧埋头批着奏折。 侧面看去,眉峰入鬓,直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这样的男人,想来也不会情重吧,明月这样安慰着自己,或许便是知道了真相,他也不会太伤心吧。 明月笑着摇摇头,然后拖着裙子走进去。就是因为他今天要明月去后宫明月才穿得这么厚实,但心思不在,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回来时已经大汗淋漓了。 听见明月进来的声音,朱祐樘抬起头来,然后放下笔:“看你热的。” 明月得意得朝他眨了眨眼睛,继而说道,“昨天见着万贵妃了,她可是很生气呢。可见在她心里,已经把殿下当成对手了,连带着明月也上了几分地位。” “是吗?”朱祐樘笑笑,“看来明月还是很懂她的!” 明月彻底无语了,望向他:“有什么懂不懂的,你们本来就是注定的敌手不是嘛……” 明月说完这些话,才发现他一直笑岑涔地看着明月,脸上的光线也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 “看什么?” “你说的话总是能出乎我的意料呢!” 他依旧看着明月,明月被他的目光刺伤,于是忙低下了头:“因为明月是明白你啊!” “是吗?好了,我饿了,你赶紧去准备吧。”朱祐樘头也不头的应了一句。 明月诺诺应了,便走回自己的殿室,此时,夜色撩人,暑气也些退去了,不似来时那般热,但明月心里却焦躁地很,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晃到哪里去。 长长的宫灯又亮起了,像条长龙游走在宫廷的走廊里。 宫女太监们在明月两侧停步,给明月行礼,明晃晃的灯笼照亮了明月的裙裾,她心里很烦闷,如今天她是不是要一直这样利用朱祐樘,直到他登上帝位,然后借他的手来报仇? 可是她等不及了,等不及了,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一天爱上朱祐樘,更怕的是敌不过老天爷,有一天万贵妃先自己老死了,那她的血海深仇向谁去讨? ------------ 第037章 宫妃又一次震惊 等到,朱祐樘来了这里,明月早就备好了一桌的饭食,看着桌上的美食,朱祐樘突然却失了食欲,只是独独的问道:“为什么?后宫不知道有多少女人争着抢着要给我侍寝呢!为什么唯独你不愿意?而且还那么不屑一顾。” 他问得认真,却也叫明月认真了起来。 “因为明月不是想做你的女人,而是想做你的 ------------ 彼岸2 ------------ 第038章 活在这里的宿命 当真这一下是气的万贵妃气息都不稳了,只能恶狠狠的说道:“别拿你的想法强安在本宫身上。” 万贵妃当时也是愣住了,但随即就回了神,“要是本宫真想这么做,当年皇上就说过要,直接就能把你们全部赶出宫去,是本宫为你们求了情,压根不必要这么麻烦得拐弯抹角。贤妃,本宫想你应该比她们更清楚本宫在皇 ------------ 第039章 困在仇恨的牢笼 朱祐樘握紧了明月的手,笑笑说道:“好好加油,我会看着你的。” 到了太后殿前,众人候召,随着各宫嫔妃一起拜见过太后皇后,按位份高低分别落座。 不论这场盛宴之前引起了多少是是非非,之后也会有多少不能完结的恩怨,此时,大家都只能带着笑,一个个贺着太后,这位大明最尊贵的女子,万寿福 ------------ 第040章 享受这一刻温柔 当天大家伙都累的不轻,回了各自的屋里,自是安生睡下。 第二天,明月等了一下午,终于是等到了晚饭的时间,可在门口张望了许久也不见他的人影。 “冰含,现在什么时辰了?” 冰含听见明月在叫她,踢踢踏踏地从里面跑出来:“回淑女的话,已经是吃饭时间了。” “这么快 ------------ 第041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 明月慌忙起身,看见自己竟穿着单薄的衣裳,于是慌忙寻觅,接着就看见了那边正在更衣的朱祐樘。 “这么早就起来了?你可以多睡一会的。”朱祐樘坐到明月的床沿边上,捋过明月的鬓发,看着愣住的明月笑了,“不用担心,我没有对你做什么。我说过,我不会强迫你的,难道在你心里,我真那么不可靠,那么不可 ------------ 第042章 一在谋算的女人 汪直朝明月点点头,道:“我今天原本也想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的,但听完你全部的话,我改变主意了。为了不给你带去困扰,我决定晚些时候再告诉你!” “困扰?” 他笑笑,却没有再讲下去。 “汪直,答应姐姐。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请你相信明月,支撑明月,不然,明月真的不知道要怎样 ------------ 第043章 患难的片段记忆 半晌,明月有些苦楚的说道:“明月不知道……即使是,明月也不能的吧?” 朱祐樘看着明月慌了眼神,用手擦去明月脸上漫溢的泪水:“为什么不能?你说?” 那一刻,他的眼光里满是希望,他多对希望明月可以在这一刻对他打开心锁,向他说明一切,或许,他可以给自己一个原谅他的理由,不是嘛? ------------ 第044章 忍不住慢慢沉沦 待到明月醒来的时候,发现,还是那个时间,杨应宁没有将她送回清宁殿,只是扶她在一侧坐下,又拿了军旅中常用的驱风酒为她擦了擦额头。 明月道了一声谢,便要起身,这一站起来,才感到小腿那块痛的厉害,她抬起腿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衣裙破了好几处,看着吓人。 以前只要自己病了,一侧的 ------------ 第045章 怎么又让算计了 “你就别捣乱了,安心在府里等明月回来。找竹笋我倒是不怕,只是按朱祐樘的心性,就是这静淑女在他面前恐怕说不上什么话。” 朱祐樘的心性,她是知道的,一般的女人,便是张沐华也就是个混个妹子的地位,平时让着些,便真有事的时候,他也是自己的主意大的多。 而这静淑女虽有几分姿色,却也没 ------------ 第046章 一束利芒破空至 明月听见自己僵硬地应了一声:“我……” 话音刚落,一阵粗重的脚步声就响起来,明月一惊,顺手里了里头发,便听到前面有人厉声问:“是谁?” 明月还不及回答,一声凄厉的警哨声一下子将正处于半晕半沉之间的明月惊醒了过来,一时间都没有回过味来究竟是那里出了问题,便已经见一束利芒破空而 ------------ 第047章 让她帮你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明月还是没见着人来,忍不住看了眼汪直,看他哆嗦越来越厉害,赶紧过去将汪直半揽入怀中,一面重新掏出帕子擦他头上的雨水和冷汗,一面喃喃地问:“你怎么样?”一类基本不用问的问题。 两人耳鬓厮磨,肌肤相偎,迷迷糊糊的汪直只觉贪恋这一刻的温暖,没有任何的邪念,只是觉得这个怀抱好温 ------------ 第048章 处事不敢不慎重 明月缓了缓心神,直起身子。“明月想让她告诉殿下,明月当初长这一身心眼,为的是在这如狼似虎的世界好好活下去。现在留着这些技艺,是怕有一日殿下弃了明月,明月也有可以傍身的资本。” “你怕我有一日会丢弃你?”他在明月面前半蹲了下来,撩开明月贴在额间的湿发,暖暖的手掌贴在明月冰凉的脸上。 ------------ 第049章 不能太沉溺其中 明月忙着翻查药案,心里又动了念头,也不知道能不能借此事,去太医院索了过去父亲的药案,一来可以学习,二来,或许里面也会有当年叶父惨案的蛛丝马迹,直到冰含第三次过来提醒明月该吃饭了。 明月问她时间,她回答说已经过了午时了。 “都已经这么晚了?忙着忙着倒也没觉得有多饿。”明月放下 ------------ 第050章 一步那么难跨越 朱祐樘接过明月手里的药案,又拉了明月的手往外头走去。“走吧,午膳该备好了。” “在哪儿啊?” “跟我来便是了。” 明月在他身后点点头:朱祐樘,若是一辈子都这样过着,或许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想到这里,明月自己又恍惚了过去。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朱祐樘已经 ------------ 第051章 患难鸳鸯相扶持 不一会儿,冰含就按着明月的吩咐给他送来了早点,他似乎是回头看了明月一眼,然后就让身边的太监帮他拿着,匆匆离开了。之后,就又是一天一次的昏暗与安静了,明月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也迷迷糊糊了过去。 “淑女……淑女?” 忽然觉得有人在推明月,明月就睁了睁眼睛,结果看见的是冰含。 ------------ 第052章 想要留你在身边 可是,若早知道原来他是这般想的,当时明月是坚决不会开口邀请他去吃饭的。可“若早知道”就只能是“若早知道”,也只能是在后悔与愧疚之后才会被人想起的“若早知道”。 “汪直,要不要去明月那里吃饭?” 汪直笑了笑,慢慢站起身来,摇了摇头:“不了,家中的仆人定是备好了午膳等明月回去的 ------------ 第053章 明月不能乱来啊 “众爱卿平身吧。” “谢殿下!”又是一阵稀里哗啦,那群人拜了拜就起身了。 “不知众爱卿跪在此处是为何事?” “回殿下,”站出来的是一个白发的老头,具体官位明月也不知道,就姑且称之为老头甲,“臣等以为早朝时殿下颁布要再开恩科,实在不妥。” 因为第一个站出来 ------------ 第054章 淑女善妒而魅惑 “去哪儿?” “吃饭去,你不是说饿了吗?” 明月自然不好意思说是为了转移话题才说的,所以只好默认,于是就被他这么抱着上了殿外的车撵。 由于当时宫里那些“淑女善妒而魅惑殿下”的流言还没有完全消去,所以当朱祐樘一路抱着明月出了殿门,又上了车撵之后,就又有新的流言说“淑女 ------------ 第055章 此生默相守许愿 之后朱祐樘就带着他们离开了,明月因穿着不得体而被朱祐樘拒绝同游御花园。没办法,所以只能给朱祐樘围上那条大花棉围巾后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扬长而去。 这几天朱祐樘忙得很,又是那些蛮缠的使臣,又是那个厉害的郡主,一天到晚都见不上他的面,就连晚饭也没再院子吃。醒来的时候旁边已经凉了,睡下的时 ------------ 第056章 中秋把酒邀明月 “免了免了。”明月转过头去们朱祐樘,“明月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朱祐樘笑着摇摇头:“只是在讨论今后要做的事,不是很重要。” “中午饭吃了吗?” 他愣了愣,明月一看就知道他肯定是忙得忘记了,还害得这群年轻人陪着他一起忙活。 “啊哈,忘记了。”朱祐樘不好意 ------------ 第057章 对明月心怀不轨 但是,年轻人虽然注重所谓君子的名声,但也有挑食的人,所以在某些明月也喜欢的菜色面前,依旧有许多人当仁不让,难怪朱祐樘会被挤出气来呢!明月也很浮躁…… 这是大门被打开了,与门轴发出的摩擦声回响在大殿里格外地响亮与警醒,使得正在努力奋斗的群臣一下子就愣在了原地,然后看着一群人排着队近来 ------------ 第058章 此生愿与君相守 “明月……”他叹了口气,唤了明月一声,然后将明月拥在怀里,“你的错就是在你的美丽与独特,这世间再也找不出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子,而你恰恰在我身边,不属于别人,也不完全属于我,有时候你离我很近,可是我却又觉得你离我很远,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又想留住你,可是却又觉得留不住,让孤王很不安。” ------------ 第059章 落花无意流水情 说着说着苏映约居然落下泪来,梨花带雨,拿了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典型就是一个可怜女子,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朱祐樘点点头,并没说什么,正打算回来,却被她塞了一条帕子在手中。 明月有些愤愤不平,想掀了帘子叫他回来的,可一拉开帘子就撞上了苏映是的胸膛。 明月有些 ------------ 第060章 自有情诗三百首 “情诗呀?还是第一次有人写情诗给明月。” “哟,你还挺欢喜了?你要是喜欢,我写上十几二十首给你!” “好啊!”明月朝他笑笑。 “那也得等我伤全好了。” “御医都说了,只是皮外伤而已,几日便能好的,绝不留伤疤的。” “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 第061章 这件事到此为止 “你还好意思说风凉话?”明月说到这里他便蔫了,叹着气,“都不想想孤王,堂堂一国诸君是为了谁才和他较的劲,是为了谁才去丢的人,谁想到他会是这样的高手。” “你技不如人怪谁?还不准信瑞帮你,你这是自作自受。”明月说话时一脸笑意。 “明月……”朱祐樘硬是将明月拖进他的怀里,抱得有 ------------ 第062章 晋献美女邀恩荣 那之后的考卷就已经呈上来与朱祐樘亲自批阅,明月抽了空也会过去同他一起看看。 朱祐樘理事已久,所以这一次虽然是第一次批卷,倒也批得顺手。 这几天的时候,明月闲中无事,出了趟宫,想要为皇后采办些药材顶一顶,虽没有与朱祐樘说过,但他是知道原因的。 因为明月出宫,成例都是向 ------------ 第063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使臣的话既然已经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明月和朱祐樘也没有余地拒绝。即便是知道他的这番话不怀好意,更是妥妥的图谋不轨,但事到临头,也只得硬了头皮去应对。于是朱祐樘笑了笑,甚是爽朗:“既然如此,还希望不要委屈的贵国的郡主才是了,必竟远来是客。” “不委屈,不委屈……”笑着,那人便交代了身后 ------------ 第064章 一口水都喷出来 “你何时见过我在大事上任性了?也只有在你面前才能说得这些任性的话来,却怕是做不了的。”听他的口气明月便有些明白他的心思了。靠在他怀里想了许久,在他要拉起明月回院子的时候,明月一个激动就拉住了他的袖子。 朱祐樘疑惑地低下头来看明月:“怎么了?” “朱祐樘,若真的万不得已了…… ------------ 第065章 有花堪折直须折 杨应宁立刻在凳子上往旁边挪了几寸,警戒地盯着明月:“你想干什么?”一双明眸忽闪忽闪。 明月一看他那小德性,不由有些失落不已,难不成她的样子像是要非礼他不成?她不过是当他是小弟弟一般而已,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天涯难觅心知人,无奈之处莫过如此。 吃完馄饨,两人不 ------------ 第066章 平凡儿女平常情 可是明月只是清明了这么片刻,又开始犯了沉晕,半晌杨应宁也没听到应声,那小二巴巴的瞧了好一会,本来以为能看见个会开方的神人,结果却是人姑娘转了转眼继续睡了,好大没趣的样子,便转身便要离开了。 杨应宁可是真没招了,只能又让小二去烧些水来煮姜茶,可是小二不乐意了,说是太晚了已经送过两次水 ------------ 第067章 同胞真情最难忘 做完这些事情,明月早就累出了一身大汗,更觉得有些饿了,看见自己的洗澡水和饭菜一直没送上来,不由心里有些烦燥,便走下楼去寻掌柜来催催。 明月刚走下楼梯,来到柜台前,不满的说道:“掌柜的……” 话还未说完,只听见掌柜一声高喝:“呦,万大爷,您来了,快里面请,您的专桌已经帮您 ------------ 第068章 万花飞落雨林间 这话听到明月耳里都是十分刺耳,那人那里忍得,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话音未落,青影一闪,人已快的看不清动作,只能看见银刃剑影己化无数寒光,在他身侧绽出朵朵青花,那一瞬间,彷彿天地间所有的光芒都似已到了他身上,看着只让人心里发凉。 耳旁只传来阵阵呼痛和铁器落地的“呯呯”之声,等明月再 ------------ 第069章 尤记少年花常在 第二天,卯时的梆子刚刚敲过,隔着窗纸看天色,仍是漆黑不见一丝亮。 正是入秋的时节,北风呼啸,吹得树枝东摆西摇,在窗纸上映出鬼影憧憧。 明月懒洋洋的蜷在被中,舒服的伸了个懒腰,闭上眼刚想再眯一会,却听一旁的杨应宁窸窸窣窣响个不停。 “这么早就起了?” 明月 ------------ 第070章 一日风波起三浪 日色已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 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 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 昔时横波目,今成流泪泉。 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待到明月与杨应宁回到自己的屋里,一时反是睡不着了,挑了灯,看着桌侧有一本 ------------ 第071章 火起之处光耀眼 明月在车里只听他说着话,也看不清是如何动作的,不过,居然听见人声是从车顶上飘过,可见已经跃了上来,常人若是跳上车,只怕车厢一定会闷响一声。 但他却像是从天空中飘下的叶一般,落在车厢前面的踏板上,轻若无声,那个军士不由让他这下给唬住了,军士愣了愣,但很快就有了反映,喝诉道:“怎么 ------------ 第072章 假做真时真亦假 来人到了这一大团的人粥外沿翻身下马,一脚踹出去,直将最近他的一个男人踢翻个跟头,嘴里叫着:“大爷叫你们请人,不是让你们打架来的!一帮不长眼的东西,大爷这好身手,你们捡掇的了嘛?”说着,见了杨应宁,长揖到底:“误会误会,不过是要请爷去叙叙,谁知下头闹成这样,实是该死!” 杨应宁哼 ------------ 第073章 金丝笼中的命运 话分两头,凤仪殿里,此时身着五凤彩服的王皇后高坐于宝座之上一脸的气度雍容。 华阳郡主初入大殿,便立刻俯身行跪叩大礼:“华阳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金安。” 皇后在座上盈盈一笑,启朱唇:“郡主多礼了,本来是招你过来谈谈诗,论论画的,讲讲一路风土人事,你这样一来,倒显得本 ------------ 第074章 风风光光过寿宴 话说自从华阳郡主艳惊圣驾之后,皇上着实在她的香闺里留恋了几日。 听说万贵妃是气的茶饭不思,在卫月殿里为皇上准备好的房间中,常一坐便是几个时辰,任由谁都劝不走。 都说万贵妃这是为了皇上害上了相思之苦,直到数日后,钱太后寿宴,万贵妃这才勉强打起精神从房中走出来,虽然说这钱太后已 ------------ 第075章 孤凉中生机难显 “回殿下,奴婢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婢,女史大人说……”那宫女紧张的声音有些颤抖,继续道:“呃……娘娘喜欢桂花的香味,奴婢特来给娘娘折些回去插瓶。” “哼,卫月宫里不是有桂花吗?怎么大老远跑到这里来折?再说既然要折,为何白天不折,非要三更半夜里来折?”朱祐樘沉着脸说完,然后又冷扫她 ------------ 第076章 横生波澜处处寒 以前万贵妃要是当着皇上的面,每次见到王皇后都是规规距距的请安,私下怎么样,那就是两说的了。 可这次却大大咧咧的稍稍点了点头,算是礼过去了。 因为华阳郡主位份较低只是嫔位,所以十分正式的福身给她见礼,她却连正眼都没瞧人家,这让华阳郡主颇为尴尬。 近日来,华阳郡主只听六 ------------ 第077章 不过是互相利用 看着杨应宁还在逼万管家,明月便扶着小林坐定,一时见到小林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赶紧从怀里掀出常备的几味提神丸,递给了小林,小林知道她医道不错,也不疑有他,当下便服了下去。 杨应宁拍拍万管家的肩膀,笑道:“大管家也不要如此自责,这小林历来是个闷蛋,从来不会多说什么话,所以受了委屈,也说不 ------------ 第078章 冷寂无良是深宫 小林虽然说了来龙去脉,可是这事太复杂了,便是明月等人听了,也有些存疑,更不要说拿去官府说服别人了。 此事到底该从何处下手呢?明月一直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不已。 渐渐僵持到了天黑了,也不知道多晚,明月吁了口气。感觉有些倦了,索怀闭上眼睛不想那些烦心的事,惭惭昏昏沉沉的睡去。说起来 ------------ 第079章 人心写满了贪婪 周围照旧异常寂静,明月突然觉得心头有一阵猛烈的恐惧。看着那破落的窗口,院前杂草丛生,白色的墙皮斑驳中已经发黄,迎面传来阴森森的冷气,绞得她胃肠一阵翻腾。 此时家丁们得了讯息,都提着灯围了过来,光线透过窗子形成一束束光柱投射进来,在光柱里可以看到四处飘荡的灰尘,更显诡异。地面四处散落 ------------ 第080章 风雨欲来春满楼 明月也不知道自己坐在这院中有多久,这一抬头这才发现,已经月华初上,一阵轻涩的冷风吹过,不自觉将身上的衣物裹紧,回到房里时,听到更夫已经从门口经过,敲了二更,还是不见杨应宁的影子,他从下午说出去打探一二,便一直不曾在回来,明月冰凉的小手捂住一杯热茶,一边看夜景,一边品茶,其实心里焦烦万分。 ------------ 第081章 险些跌入火坑中 看到万管家走了,这才转回来坐在房中,掏出手中的小盒子,看里面的东西发呆,不一会儿,便看到小林拿着个图卷进门来,一看到苏迎雪手中的东西,便问道:“这是什么?” 苏迎雪将它用食指挑了几乎半盒,伸到他口边,道:“这是万管家才谋来的神药,据说可以益寿延年,你尝一尝吧!” 小林刚想张 ------------ 第082章 一事功成万骨枯 明月与苏迎雪两人正聊着天,明月暗自觉得不对,正看着苏迎雪的笑容越来越古怪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慌慌张张地撞门进来,大声喊道:“小林死了……小林死了……” 看到这跌跌撞撞冲进来到正是总跟着他们西厂遣来的车夫,已是满脸泪水,口中支支吾吾,只会说是小林死了,除此之外,只顾着哭,事情却是一概 ------------ 第083章 只会是咫尺天涯 明月言罢自嘲的放声大笑了起来,立时回声袅袅,不绝于耳,声音惊动了林间小憩的雀鸟,都起身离巢,一时间雀鸟齐飞,齐齐扇动翅膀,如此生机昂然的现像,不仅让从未见过的明月感到非常兴奋,就连一侧的杨应宁也不由自主的感到雀跃。 明月回头带笑的看向身后的杨应宁,淡淡说:“这个世界上处处都有如此美 ------------ 第084章 别有暗香引风来 杨应宁正想要劝慰她几句,突然感觉意识开始混乱,浑身一阵发热,脸也越来越烫,他停下来,用手摸了摸脸。 当与苏迎雪的目光相接,不由浑身一颤,不自觉那深邃的瞳孔里带着痴迷的光芒,不知凝视了苏迎雪多久。 此时此刻,望着苏迎雪,杨应宁只觉浑身燥热难耐,心笙动摇不已。 怎么会这 ------------ 第085章 一个人能翻过天 ------------ 第086章 深宫暗隐四处波 又过了几日已是除夕,内宫张灯结彩,好不欢喜,宫中摆下宴席,大宴皇亲国戚,满目都是玉树琼花,软锻云锦,无数彩灯把宫中照的白昼一般。 皇上与王皇后一主一次分坐于大殿之上,身旁还有四五个嫔妃陪坐,首位当然坐的是万贵妃。 酒过三巡,皇上起身立于殿前,高声吟道:“如此大好时光,请众爱 ------------ 第087章 六宫花无百日红 明月陪着王皇后说了半夜的话,王皇后方才平静了些,第二天一大早,众嫔妃又来给皇后请安。 大家才坐定,万贵妃姗姗来迟,看见万贵妃今天一身盛装,身穿一件浅金底色立领窄袖夹衫,逶迤拖地绣白色滚边金枝裙。绾发中插着镶珊瑚富贵金步摇,映的整个人妍姿俏丽。 众人都是一惊,虽然说还是年节中 ------------ 第088章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自从,韦微微入了宫,华阳郡主的日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她本来就是一个外族人,左右便郁结成疾了。 宫里素来人走茶凉,她这样不济事,宫婢自然也没几个看的起,让人去请太医,可是久久却没有一个回应。 自顾自的躺在床上,咳的一身虚汗,心里更恨当年光景好的时候,人人逢迎,现在却连一个雪里 ------------ 第089章 事事无常多思过 明月一直这样福着身子,不一会就一身虚汗,咬着牙撑了半天,可是还不见万贵妃示下,不由颤抖的说道:“贵妃娘娘安好,嫔妾就不打扰娘娘的雅兴,先告辞了。” “呀,现在就要走嘛?不打扰也打扰了,你说该怎么办呢?”万贵妃一边脸带笑容的说着话,一边扬手摘过路边的一只开的正艳的牡丹花,眼眸中闪着精 ------------ 第090章 美人出浴娇儿羞 朱祐樘一进屋子,就看见明月正在美人入浴,他看见明月这小人儿,将自己的脸都埋在水里,有些心疼的,将她的脸捞了起来,触手开始抚着她的额头,明月才从水里浮出来,一张脸让热水浸的通红,如是霞粉绯绯,朱祐樘抚着她的颊侧,只觉得滚烫的厉害。 明月只是眨着一双美丽的眼睛,定定的凝望着他,那眼神如 ------------ 第091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待到朱祐樘走后,明月收拾停当后,穿着一身柳青色的宫装打扮的格外清丽,在冰含的陪同下裹着浅白色的一身嵌里毛皮披风,是婀娜多姿的去往御花园了。 这也是明月的福气。若按规矩,她该是端着茶好好在殿里行礼的。因为侍寝过后的皇室女嫔都是第二日皇后处问安,之后若是上等的御妻,则都是要由皇后安排着 ------------ 第092章 春风拂波纹千圈 “瞧着这丫头弄的一脸全是,都这样了,要不要让她擦了再出去?”看那宫婢向内官请示着。 “本该洗洗,可这会哪有时间等啊,就让她先这么出去吧,呆会就要来搜宫了,要是弄晚了,误了事,可是要骂的。”内官说着撇着嘴忍着笑,掀了帘子出去了。 “得,你等下再洗吧,先跟咱们出来,这屋里还有人 ------------ 第093章 命中注定不由己 虽然披着披风,手里悟着暖炉,但是明月却觉得身上发冷,其他的几个嫔妃也多是有些哆嗦。冰含看了一眼天色:“快下雪了。” 明月的眼睛看了看天,冬日里的太阳落的早,现在快黑了。明月觉得心里一片茫然,揣在袖子里的药包沉甸甸的,坠的她的心情也跟着向下沉,本来想借着给韦微微奉茶的时候,装让她烫了 ------------ 第094章 天色若阴霾压抑 天空的雪云层层叠叠越积越厚,天色若迟暮般阴霾压抑,不知不觉中冰点开始混着雪片便绵绵的下了起来。 明月头脑依旧昏沉,身体仍然虚弱。凉风瑟瑟,伴着一阵阵冷风,毫无防备的袭来,明月不由一抖,从浑浑愕愕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定晴一看站在自己身边的朱祐樘。 今日他身穿玄色的云纹常服,头发 ------------ 第095章 喜欢你就没道理 见明月已经让吓住,贤妃更是怒目而示的说道:“淑女,本宫多年来深宫寂寞,只靠着逗弄这小可爱度过,说起来,这小可爱,还是皇上过去赐给本宫的,现在弄成这样,都是因为误食了淑女园中的毒草所引,真不知道淑女在这清宁殿里要种养这些毒物,所为何事?对了,之前皇后娘娘久病不起,也有太医曾经怀疑是误用了什么 ------------ 第096章 明珠敲山而震虎 昱日,明月醒来,发现朱祐樘已经不在身边了,悠悠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嗓子眼里烧的火辣辣痛感,看着一侧梳妆台上的珠光闪耀,正放着一套极是精致的宫装。 面料以丝帛制成,前部肩饰有九条金制鸾凤,每只都口衔珠滴下,其中有点翠金凤,顶部也有一昂首的金凤。后侧下部左右各饰点翠地嵌了不少红宝石和珍珠 ------------ 第097章 千艰万险验真孕 看着韦嫔老老实实的上前敬茶。 大家也就老实的按排位份开始轮流上前敬茶。 最后只有万贵妃愣愣的坐在那里,吃着点心,好像没有看到这事一样。 明月看着位首的王皇后脸色不佳。突然屋外传来一阵喧闹声,明月能明显的看见王皇后的眉毛抽动的跳了跳,然后就看见一个小宫婢在门外说道:“ ------------ 第098章 也有些魂牵之感 好在太后在候着,韦嫔也不能僵着明月不放,几人跟着王皇后万贵妃赶紧便进了里间。大家进了里屋,太后似乎还在屋里歇着,大概真倦了,已经过了午睡的时辰,大家伙进来的这片刻功夫里,太后还是倚在贵妃榻上便睡着了,发出微微的呼吸声。 明月等人在下面候了一会儿,看众人越发没有注意自己的,明月偷偷向 ------------ 第099章 会为你一起喜悦 长公主闻言站了起来,命人送上了乐器,只见她五指齐划,琵琶声陡然激越清昂,如裂帛如碎冰,仿佛一线银瀑从天而降,明月被震的退了一步,后背抵住了窗棂。 此时,万贵妃的箫音陡然拔高,混在其中,琵琶之声与箫声浑然一体,迎面袭来,乐音一波一波的扩散,彷是人的灵敏也跟着起了鳞鳞细纹,一圈圈荡漾开 ------------ 第100章 不想再继续当人 朱祐樘与汪直,杨应宁之间,明月有时候总分不清谁对自己更重要,更好。 很多时候,明月只是下意识的去感受他们对自己的不同,用分析与怀疑的方式尽量去相信他们。 汪直应当也是护着她的,杨应宁也是,朱祐樘与她更是夜夜共卧,本就应该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可是很多时候,明月,总会在他与自己 ------------ 第101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 明月当然不知道汪直在转过身的那片刻有那么多的纠结,她走下回廊看着冰含正在一侧拔拉着一丛小花,一脸的忧愁,只是时不时看着汪直离去的背影有些失神。 她的想法,明月那里会不懂? 不要说汪直年少得势,便是那份姿容,世间又有几个男儿敌的了? 冰含温和良德,要是可能的情况下,明 ------------ 第102章 如今的尾大不掉 万安看见万贞儿脸色变好,这才又得了几分胆,继续说道:“其实姑姑换一个方式想想,侄儿这次没有当众确实那婢子是假妊之事,其实对姑姑也是万万有利的。” 万贞儿本来火才下去,听了这话又猛的上来,没好气的说道:“能有什么利?” “姑姑只需要静待……”万安话还没说完,万贞儿已经骂道:“ ------------ 第103章 那样狠毒与绝决 ------------ 第104章 这般无情而可怖 第二天,久已不见的张敏突然出现了,他之前提出希望朱祐樘为废后吴皇后说情,因是朱祐樘觉得时机不到,便没有办,结果两个人生分了以后,已经久已不见。 此时听说明月有了妊,突然之间也冒了出来,明月虽然觉得有些奇怪,终归也不算不能理解。 这宫里本来就是迎高踩低,现在她正是风头最好的时 ------------ 第105章 虚伪的绮色风光 一身疲倦的张沐华回到张敏的府,张敏一直坐在大厅候着她,本来想与她问问今天面见皇后的事,看着她那一脸倦色,只能嘱咐张沐华要赶快回去洗个热水澡然后在来找他。 张沐华茫然的点点头,回到自己的闺阁,“小姐,赶快换下身上的衣服吧,看这闷的一身汗。可不要生病了。”奶娘一个劲的嘀咕着,就是害 ------------ 第106章 恩赐的相守(结局) 张沐华正在满心欢喜的等待着进宫的事宜,而此时的明月正在面对朱祐樘的怒火。 看着眼前的朱祐樘眼里全是血色的愤怒,她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全感。虽然自她重生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这里有太多敌视她的仇人,但因有着汪直的权势,和朱祐樘的庇护,她始终并没有受到什么过分的威胁。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