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一些废话 上架前每日一更,辛苦大家等待了,么~ 本文为架空历史权谋文,女主走军师路线,执宰天下,会有一定比例的战争文,某沐不会写得太过晦涩,请大家放心。 最后说一句,本文架空历史,如有雷同,你懂的…… ------------ 第一卷 谋起朝争 ------------ 第一章 天罚 干裂的唇,无助的张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正午的艳阳高照,毒辣辣的炙烤,流不下一滴汗水,因为浑身的水分早已蒸干。 在这喧闹的街口,她的世界是一片死寂。 “快看,又死一个!” “我就说今天准得死绝,还没听说有人从天罚中活着回去的。” “杀人不过头点地,就这么细煎慢熬的活受罪,也委实太残忍了些。” “可不是,这大热天的,这么些死尸挂在西街口,熏死人了,也太恐怖了。” “你懂什么?要的就是这效果,恐怖你才知道怕,才不会去犯这杀头的死罪!” “嘘!你不要命了!敢议论当今王上?” 人群做鸟兽散,谁也不想以妄议上位者的罪名被锒铛入狱。然而,脚下的这一切,武轻鸢却是一点都顾不到了。 是的,脚下。 现在的她,正被悬挂于西街口,处以天罚的极刑! 天罚,与车裂、炮烙、凌迟相比,并不算多么残酷的刑法,甚至它还有点对不起极刑这个词。 因为天罚,仅仅是将犯人高高吊起,数日之后若尚有气息,就算是上天认为此人无罪,人犯甚至可以活着离开。 只是,自天罚存在的那一日开始,就从未有人生离此地。 这才是第三天吧?武轻鸢混沌的脑海中闪过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母亲、父亲、大哥、二哥、祖母…… 她的家人,就在她的身旁,伸手可触,然而,她却再也感受不到他们的气息。 眼皮,仿佛有千斤重,睁眼那么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动作,仿佛耗尽了她全部生机。 深深的吸气,将浑身力量赋予那两片薄薄的眼皮,她终于掀开了一道缝。 骤然刺入的光,就像钢针,狠狠扎入眼球,画面是一片纯白。 她咬着唇,生生忍住,强撑着眼皮不敢闭合,因为她不知道,下一次,她是否还有勇气睁开双眼。 也许是麻木了,这疼痛并不十分难熬,待眼球适应了毒辣的阳光,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物。 那是一颗干瘪的头颅,披散的发沾着狰狞的血痂,大张的口鲜血淋漓,眼窝处空荡荡的,眼球竟早已被剜去了,脖颈以下,空无一物…… “爹爹……”嘶哑声音冲破喉咙,如厉鬼泣诉。 她不是没有想过,睁眼可能看到的场景,死亡,她早已觉悟。然而,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自己的父亲会被剜下双目,斩下头颅,以如此残忍屈辱的方式诏罪世人! “鸢儿,你要活下去……” 耳边,一声轻唤。 武轻鸢骤然回头,她看到母亲慈爱的脸。 “鸢儿,你要活下去,活下去……” 声音渐渐低沉,终于听不到了。 她看到母亲花白的头轻轻垂下,生机断绝。 “娘!” 她想要冲过去,抱住母亲,只需要一碗水,不,哪怕只是一口,也能救下母亲的性命! 然而,她却什么也做不到。 一臂的距离,生死相隔。 血色,染上了她的眼,模糊了她的视线。 看不清母亲慈爱的容颜,她想要伸手拭去划过眼前的血滴,却徒劳无功。 被以牛筋束缚住的双手,因为挣扎而血肉模糊,牛筋浸了血水又以烈日炙烤,深深勒进血肉,露出森森白骨。 血液,从手腕处蜿蜒而下,流过发丝,污了面颊。 看上去,那张圆睁着双目的血红脸庞,宛如厉鬼一般。 “武轻鸢!”一声清喝从人群中传来,“你也有今日。” 雕梁画栋的华丽马车,淡扫蛾眉的秀美人儿,画卷一般美好,只可惜美人趾高气扬的姿态,坏了意境。 楚昭雪,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武轻鸢微扬起头,唇角扬起一丝无奈的笑,这个土匪婆子。 “武轻鸢,你现在是不是觉得生不如死?看着亲人的头颅被悬挂在自己眼前,母亲、祖母熬刑致死,你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做不了!”楚昭雪很激动,看着自己一生的仇敌死在顷刻,她有理由激动。 “这种感觉不好受吧?你就慢慢熬着吧,千万别那么容易死了,因为只有在这里,你才能离你的父母兄弟更近一些,待天罚结束,被上天所厌弃的人可是连一丝骨肉都不会剩下的!” 缓缓的瞌眼,武轻鸢连唇角都没有动一下,这些话她已经听得太多,早已不能影响她的心智了。 楚昭雪耀武扬威一番,看武轻鸢没有回应,轻哼一声便撩裙离去。 婢女撩开马车车帘,楚昭雪半响未动,她背对着刑场,看不清表情,只淡淡的道,“七天,再熬七天。” 说完,便钻进马车,扬长而去。 楚昭雪声音不大,武轻鸢却听得真切,七天!? 她已数日粒米未进,先前在天牢又受尽刑罚,再熬七天…… 手腕处的伤口难以愈合,血污沿着面颊流淌。 她微微张口,伸出舌尖,一寸一寸的舔舐,将咸腥的血液一点一点吞下。 无论什么方法,她都要活下去! 武家的仇,全族的恨,所有的这一切,必须用鲜血偿还! 十天,整整十天,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那个瘦弱是身躯,是凭借着怎样一种意志一日一日的强撑下来? 看上去她是那样的虚弱,气若游丝,命悬一线,然而就是那最后一口气,却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那个被高高悬挂于西街口的女子,那个被自己父母兄弟的尸体护在当中的女子,每每当人们以为她一定撑不下去的时候,她竟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数月滴雨未落的都城突然暴雨如注,就连上天都怜惜那个倔强的身影,不忍加罚。 一夜之间,流言如沸。 人们突然可怜起那个女子,觉得天罚时日已过,王上却迟迟不肯放人,竟然连一个女人都不肯放过,好生凉薄。更有甚者,直言武家男子均是先枭首才施以天罚之刑,实则是王上害怕上天不降罚于武家才先行屠戮,至于天罚,不过是无罪加诛的借口而已。 所谓天罚,本就是在证据不足,人力难以定罪之时将生死交由上天裁定的一种刑罚。 人们将前事种种串联在一起,再遥望一眼那高挂于街口的身影,流言便传得更凶了。 “王上有令!兹有武氏一族,罪犯谋逆,具已伏诛,今唯有一女尚存,孤不忍加其刑,特赦之,没为官奴,终身不得涉足都城一步……” 尖细的声音宣读着王的诏令,宣旨太监高高举起的旨意却无人承接,骤然吹起的狂风卷起尘埃,也卷走了王的诏令。 高高飞扬的诏书就像长了翅膀,翻飞着翻飞着,飘到了武轻鸢面前。 没有睁眼,武轻鸢启唇,嘶哑而极缓的应道,“谢、主、隆、恩!” ------------ 第二章 没落女奴 武轻鸢从没想过还能回到这里,四周是坚固的石壁,仅有一道狭小的窗,透进一缕天光。 天牢,关押朝廷重犯的地方。 历来从这里出去的犯人,就没有再送回来的道理,她武轻鸢,也算是南瑞国史上开天辟地头一遭。 “来,吃饭了。” 一墙之隔,传来一声衙役的粗喝,一段闲聊却透过厚重的铁门传了进来。 “那不是关押死刑犯的地方么?怎么还送饭?” “你不知道,那里面关的就是王上刚刚赦免的犯人,武家嫡女。既然上面发了话了,我们总不能让她饿死在牢里。” “既然赦免了,怎么不放出去,还关着做什么?” “王上是下了诏令,赦免武氏,没为官奴,可是这诏令上也说了,终身不得涉足都城一步,你看这诏令下的,让我们底下人可怎么办事才好?” “这官奴不是要入掖庭孤身劳作到死么?掖庭那可是在王宫里呀,终身不得涉足都城一步?这事……” “仔细这都不是咱们该管的事,反正人别死在咱地界上就成。” “……” 脚步声渐行渐远,话语渐渐听不到了。 武轻鸢仰面躺在地上,斜眼打量了一眼铁门下方的送食口,那里斜放着一碗散发着阵阵霉馊味的米饭。 像这样的饭食,对于此刻的武轻鸢来说无疑是救命稻草,就算是馊的,是臭的,她也顾不得了。在这天牢之中,多的是饿死的人犯,熬刑致死也不稀奇,人命,从来轻贱。 然而,她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望眼欲穿,其余什么也做不了。 她的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浑身乏得厉害,手腕、手掌早已没有知觉,大约是废了;小腹处曾受烙刑,此刻疼得厉害,被脏污的囚衣裹着,化脓是必然的。 那些受刑的日子都熬过来了,难道要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 武轻鸢闭上眼,她想节省一点力气,尽力的多活一些时候,哪怕只是一分、一秒…… 她是一个惜命的人,不肯就死的人,所以才会在死后穿越到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身上。 记得刚刚从车祸的零碎片段中清醒过来,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母亲慈爱的面庞。娘已经生了三个儿子了,三哥幼时被当做女儿来养,还不是因为娘想要一个女儿来疼的缘故,所以,幼时的她真真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父亲身为儒生,为人有些迂腐,又太过刚正,但对她这个嫡出的幼女却是极尽宠爱,哥哥们被勒令遵从种种家规训诫,她这个女儿却不需要懂得任何道理,也不需要读书识字,只要会玩会闹即可。哥哥们长他几岁,她又是唯一的亲妹妹,他们更是一味的纵着她,宠着她,直到…… 武轻鸢缓缓的睁开眼,想起家逢巨变,想起那一张张逝去的容颜,她没有眼泪。 她有什么资格流泪?从小她就一味的躲懒,父母哥哥们纵着她,她也乐得清闲,他们撑起了这个家,撑起她头顶上的那片天。 可是她呢?她武轻鸢什么都没有做!她理所当然的享受着这一切,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享受着他们的宠爱,安心的做他们心目中的乖女儿。 所以在家逢巨变的时候,她一样什么都不能做! 她的世界,就像这个时代的所有女人一样,局限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而她却安之如饴! 如果她能够进取一些,能够多想哪怕那么一步,她的亲人便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悔不当初,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上天给了她一次机会,却不会再给她第二次。 这一次,家人尽诛,族人远去,她又能如何?又当如何?! “武轻鸢!出来上路了!” 一声断喝,打断了武轻鸢的思绪。 耳边传来“叮叮当当”铁锁敲击铁门的声音,这是有人在开锁。天牢的锁都是特制的,开启的步骤自然繁琐一些,需要耗费稍许时间。 武轻鸢斜望着那道即将开启的铁门,心却诡异的平静下来。 想起王上那道诡异的诏令,“没为官奴”、“终身不得涉足都城一步”,既然不能入掖庭,那等待她的又将是什么呢? 秘密处斩,还是…… 铁门终于开启,门外站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狱卒,等了半天不见武轻鸢出来,便伸头看了一眼,见武轻鸢大喇喇的躺在地上也不见动作,便很不耐烦的上前踹了一脚,骂道,“贱皮子,还让爷扶你走是怎么着?还当自己是娇滴滴的官家小姐,等着人伺候不是?!” 那一脚正踹在腹部旧伤处,武轻鸢疼得差点闭过气去,双眉蹙起,大口大口的喘息。 “我让你起来,听见没有!”狱卒一看武轻鸢这个样子,哪里还有耐心,肥脚一伸就要踹过来,这一脚要再踹实了,武轻鸢这熬刑过后的身子骨可就真得散了架去。 “这是在做什么?” 就在这当口,一声中气十足的女声远远的传了过来,武轻鸢听在耳中,唇角一扯,实不知该喜该怒。 “哎哟,楚小姐,您怎么来了?这地方脏得挪不开脚,怎么能劳您玉步临贱地。”见到贵人,这狱卒自然立马换了脸,堆着笑就凑了上去。 楚昭雪却不买他的帐,捏着鼻子素手不住的扇风,毫无大家闺秀的模样,口中还鄙视道,“这么臭的地方,能住人吗?” 不等狱卒答话,楚昭雪就向着身后一招手,指着关押武轻鸢的牢门道,“速度着点,老娘是一刻都不想在这破地方多呆,晦气得很!” 说完,楚昭雪一撩裙摆,大模大样的走了。 狱卒哪敢阻拦,眼睁睁的看着楚昭雪带来的两个婆子冲进牢房,架起武轻鸢就那么明目张胆的走出了牢门。 楚昭雪来势汹汹,又走得利落,这一番动静难免就惊动了人,于是这天牢内就热闹了起来。 “这女人是哪家的贵女?怎么跑到天牢里来了,还随意带走了人犯?” “不知道了吧?这位可是楚大将军府的三小姐,楚昭雪,那来头可大了去了。”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随意带走人犯吧?” “那得看她带走的是谁了,这楚家和武家向来在朝堂就不对付,这次武家得罪了王上,举家遭戮,最得意的还不是政敌楚家么?而这王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下了一道相左的诏令,于是,楚家便向王上要人去了,没曾想王上还答应了,将武家小姐指给楚家做女奴。这不,刚刚下的旨意,楚三小姐就急吼吼的要人来了。” “既然楚家跟武家是世仇,那武家小姐到楚家为奴,那还不得被折磨死呀?” “可不是,以为熬过了天罚又能怎样?还不是一样的活受罪,按我说,真不如死了干净!” “可怜哟!” “你可怜她,谁可怜你啊?小兔崽子,还不快给我干活去?!”狱卒头目在年轻狱卒的臀部踹了一脚,年轻狱卒哼哼唧唧的干活去了,这天牢中的一段闹剧也就落幕了。 此时的武轻鸢,被两个壮实婆子驾着刚拖出大牢,又像一个破麻袋似的狠狠扔到了一驾驴车之上。 值得庆幸的是,楚昭雪还不算太狠,那驴车至少还铺着些许稻草杆子。 ------------ 第三章 公子无伤 “快看,那不是前些天挂在西街口的罪臣之女么?” “哎哟,可不是么,这好不容易捡了条命,怎么又被驴车驮着走了,这方向是要出城去么?” “看这模样,那是出气多进气少了,早知道受这般活罪,当初一脖子吊死算了。” “你看前面开路那马车,那气派,可不正是楚家的座驾吗?这武家小姐落到楚家手里,这命呀就算是交到阎罗殿了,真不知道这孩子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今生要受这般凌辱。” “嘘!莫谈国事!你没听说前天隔壁的张婆子就因为嘴碎被抓起来了,生见人死不见尸!” “……” 八卦的众人面面相觑,遥望了一眼远去的驴车,摇摇头各自散去。 驴车颠簸,待出了城门,行进的速度才渐渐缓了下来,颠得快散架的武轻鸢也终于轻舒了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 “你倒是还有气在。”一个大喇喇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武轻鸢掀起眼皮,看到一张得意非凡的脸。 还真合了楚昭雪的性格,任何时候都不忘土匪婆子的做派。 见武轻鸢扯了扯唇角也不说话,楚昭雪气得轻哼一声,吩咐跟着的两个婆子将武轻鸢架起丢到马车上,还不忘大声责骂道,“你一个女奴倒比我这个小姐自在,瞧瞧这身娇肉贵的样!还不快丢上车伺候本小姐去!” 两个婆子哪里敢怠慢,抬了武轻鸢就丢进楚昭雪所乘坐的马车里去了,只听像包袱一般被丢进马车的武轻鸢闷哼一声,也不知被撞到哪了。 楚昭雪不耐烦的挥挥手,打发了两个婆子便钻进马车去了,转身时还不忘吩咐车夫,“稳着点,把姑奶奶颠坏了,你们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听听,楚昭雪这话说的,那叫一个骄纵,皇家公主也不过如此。 武轻鸢听在耳中,忍不住就弯了唇角。 “还知道笑,那就是死不了了。” 看着整个人已经脱了形的武轻鸢,楚昭雪双目一闪,凶狠道,“主子跟前还不知检点,姑奶奶就教教你做下人的本分。” 说着,双眼一瞪,分外凶狠的看向武轻鸢。 武轻鸢倒是想配合的哀嚎几句,可惜她别说叫唤,就是动一下小拇指都难,也只能无奈的望向这马车中的第三人了。 没错,这马车中还有第三个人。 武轻鸢被两个婆子甩进马车时发出的那一声闷哼,正是来自此人。比较特别的是,这人还是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异常俊逸的男人。 一般来说,未出阁的姑娘家的马车上出现一个年轻男子,那是一件多么匪夷所思、伤风败俗的事情。 但是这件事发生在楚昭雪身上,武轻鸢便觉得太正常了,难怪那两个婆子当时一点都不惊讶呢。 好像是记恨武轻鸢不帮着演戏,楚昭雪又是一记眼白飞来,“记住了,你现在可是姑奶奶我的女奴,可不能轻易死了,赔本的买卖本姑娘可不做。” 说完,楚昭雪转头看向车中的第三人,那神态立马就变了,凤眼一挑,瞬间娇媚起来,“无伤公子,我这女奴可就交给你了,你慢慢医治,咱们不赶时间,这一路上可还远着呢。” 被称作无伤公子的男人一身白袍,此刻因为和被丢进来的武轻鸢撞做一堆,胜雪白衣染上不少污渍,可是这却丝毫不掩其风姿,当下只见他怀抱着武轻鸢,面容带笑的道,“收了诊金,这都是应该的。” 如果不是此刻实在没有力气,武轻鸢一定会翻个白眼,自己身上这囚服脏得都已经看不清颜色了,那味道熏得她自个都快吐了,这一位却能怀抱“佳人”面不改色,一样的俊逸风流,那道行可不是一般的深。 无伤公子,武轻鸢是听过这个名号的。 相传,神医薛老头脾气古怪,平生只收了一位徒弟。而这位徒弟的脾气比他这个当师傅的更加古怪,行医者,当以悬壶济世为正道,他却喜欢反其道而行之,出师没几天就定下三条没人性的规矩:不死不救,不贵不救,不名不救。 不死不救,这个好理解,就是不是病入膏肓,即将殒命之人,他不救。 不贵不救,则是不是富贵之人,他不救,这一点,非常深刻的体现在具体的诊金数目上。 不名不救,不是有名望有身份的人,他不救,这一条武轻鸢原本是不符合的,拜这一场大难所至,她此刻反倒是家喻户晓了,这,也算是变相的有名了。 “我想我很应该在看诊的条件上再加一款,不美不救,武小姐,你实在是有些不堪入目。”殷无伤说得温和,手上却毫不含糊,趁着武轻鸢注意力转移的一瞬,手上一推一揉,只听“卡擦”一声,武轻鸢脱臼的脚踝就给接了回去。 武轻鸢自己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伤到的脚踝,试着动了动,没有反应。 “你这一身的伤,看来真的只能‘慢慢’医治了。”垂目看着武轻鸢血肉模糊的手腕,殷无伤皱了眉,明明暗中上了药,怎么还是伤成这样? “还会痛吗?”殷无伤轻轻晃了一下武轻鸢的手掌,见武轻鸢没反应,殷无伤眉头皱得更紧了。 武轻鸢这浑身的伤,并不仅仅是手腕上,之前在牢狱中没少受罪,特别是腹部的伤口,时不时的麻痒绞痛。 殷无伤也不避忌,掀开武轻鸢的衣服就开始检查,看到小腹处一团狰狞?,薄唇便抿了起来。 “她能撑过去,那么难都过来了,”楚昭雪倾身过来,手上握着一张墨迹未干的白绢,使劲的在武轻鸢眼前晃了晃,“再说,为了这些诊金你也得撑下去,这可是一大笔银子,把你卖了都不值那么多钱。” “来,签字画押。” 武轻鸢明白了,楚昭雪那张白绢,是借条。如果需要,她估计能弄来一张卖身契,只不过现在她已经被王上指给楚家为奴了,卖身契自然就不需要了。 被楚昭雪拉着手按了手印,武轻鸢斜眼瞟了一眼白绢上的数字,瞬间有种吐血的冲动。 “你丫怎么不去抢!”她用眼神控诉。 楚昭雪很无辜,“抢也是他抢,”指指殷无伤,“这诊金可是他收的,我只是垫付,当然要找你要回来的。”说完还摊了摊手,一脸纯良。 武轻鸢双眼一闭,决定不再搭理这个土匪婆子。 坠入梦乡之前,武轻鸢听到楚昭雪在那碎碎念道,“其实这价钱付得值,你吊在街口那会,人家可是每天夜里冒着杀头的风险去给你上药呢,不然你以为你能熬到今天……” ------------ 第四章 那段情敌的过往 “再说了,要不是你花钱买通了说书先生造势,王上也不可能轻易放过我,还有那个吹枕头风的宠妃,更是花了大价钱的。所以这所有的开销,都是我欠你的,每一分都要算得清清楚楚,就算进了棺材也得先还清这笔账!” 马车里,舒舒服服躺着的武轻鸢无奈的继续道,“这些我都知道,我的姑奶奶,你能不能让我清静一会,我现在可是病人哪,需要休息!” “你一个女奴居然跟本姑娘提要求,”楚昭雪白眼一瞪,看了一眼被包得像个木乃伊似的武轻鸢,又泄气道,“看你这副样子,还不赶快好起来,不然谁来伺候本姑娘?为了你,我可是将一众仆从都打发走了,生怕走漏了风声,现在就连洗脸打水都得自己个动手,更不用说我还得伺候你!到底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 说完,楚昭雪很认真的看了武轻鸢一眼,“我当时怎么就想起救你呢?” 这些日子武轻鸢在马车中过得昏昏沉沉,不知时日,每天清醒的时间并不多,每次总少不了听楚昭雪抱怨。倒不是武轻鸢贪睡,而是殷无伤在每日送服的药中加了迷药,因为病人是需要休息的,尤其是身边有个话唠的时候。 “我们是情敌吧?”楚昭雪摸着下巴道。 “我想现在不是了。”武轻鸢很平静的道。 武轻鸢有一个未婚夫婿,古人讲究指腹为婚,武家也有这个传统。 昔年武家与尉家交好,便相约有异性嫡亲子女遍缔结姻亲,以示两家世代交好。谁知两家都生不出女儿来,武家生了三个儿子,尉家更是一根独苗,直到武轻鸢这个小女儿降生,这桩婚事才算是定了下来。 正是因为这名未曾谋面的未婚夫,楚昭雪才会找上武轻鸢,两人也因此有过一段“情敌”的过去。 如今,武家招罪,武轻鸢被贬为官奴,原本门当户对的一段良缘显然是不可能成事,尉家悔婚也是意料中事,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可惜了,那尉明修可是潇洒俊逸得紧。”楚昭雪接话道,语气中并无太多惋惜的成分。 要说楚昭雪此人,也实在以花心滥情得很,帅哥是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忘一个。若不是见到武轻鸢本人,她估计连尉明修是哪号人物都想不起来。 “说到潇洒俊逸,那外面这一位又如何?”武轻鸢用眼神指了指车帘外的身影,将养了这许多时日,她身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手指也渐渐有了知觉,只是殷大医生交代,能不动就不要乱动,伤上加伤他可是要加收诊金的。 想起自己债台高筑,武轻鸢不得不叹息一声,轻易不敢动弹。 “他呀,是不错,为人温柔,多情潇洒,比那个书呆子尉明修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楚昭雪甜笑着,一副小女儿娇态。 武轻鸢狠狠打了个寒颤,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既然入了眼,怎么还将人撵去做马夫?” 待有意识的清醒过来之后,武轻鸢就发现楚昭雪将马夫和婆子都撵走了,这一路上便只有殷无伤在侧,这番作为难道不是为了更方便的泡帅哥? “这你就不懂了,本姑娘这叫欲擒故纵。” 楚昭雪很是自得意满,武轻鸢忍不住扶额,姑奶奶你就差没饿虎扑食了,还欲擒故纵? “总之,你赶紧给我养好了伤,然后好好伺候着本姑娘,最要紧的是帮本姑娘出几个好点子,勾引男人你不是很拿手么?” 武轻鸢顿时觉得冤枉,她待字闺中可没出外招摇,怎么就落了个勾引男人的长处呢? “那尉明修对你可是死心塌地,当初我没少威逼利诱,他却誓死不从,就好像本姑娘多委屈了他似的。”想起那段失败的过去,楚昭雪恨得咬牙切齿,“一个男人倒比女人还贞洁,还不是你的好夫婿。” 武轻鸢无奈,“姑奶奶,我真没见过这位,这教您勾引男人的活计,咱胜任不了啊!” “少来!”楚昭雪怎是那种听劝的主,手上一挥那就算作数了,“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养伤,然后嘛,嘿嘿嘿嘿……” 看着楚昭雪一脸的淫……哦不,贼笑,武轻鸢突然觉得前路多舛,跟着这么一位出格的主子,这往后的日子还真是难以想象。 “谢了。” 清醒之后,武轻鸢还从未说过这话, “嗯哼,”楚昭雪实实的受了,“早点还钱!你这条命可是我买来的!” 命是买来的,还钱即可偿清,这笔债倒是她占便宜了。 武轻鸢深深的看了楚昭雪一眼,闭起眼睛便开始养神,有些话,是不需要宣之于口的。 这一路上,楚昭雪那是相当刻意的放慢了行车速度,理由当然是武轻鸢这个病患需要休息颠簸不得。于是,三人这一路上是游山玩水,不对,是那一对璧人在游山玩水,武轻鸢这个病人就只有躺在马车里养病的份了, 就那么糊糊涂涂的过了月余时间,徐徐而行的马车终于抵达边境小镇,霞关镇。 为什么说终于抵达?因为到了这里,离他们此行的目的地霞关也就不远了。 说起来楚家身为武将,这家当然是一定要安在都城的,此例自古皆有,唯有如此才能让上位者安心不是? 可是武轻鸢又不得踏足都城一步,这下子楚昭雪可算是找到由头了,带着武轻鸢便轻车简从的出了都城,一路往边关而来,美其名曰,探望兄长。 楚昭雪的兄长,又在边关,那自然是将才。楚昭雪不见得多么思念兄长,可是她却很思念兄长身边的一员猛将,无一例外,这也是位风流倜傥的人物,武轻鸢暂时还无缘得见,不过这一路上楚昭雪可真没少提。 终于到了地界,武轻鸢占着身子稍好了些,便强撑着下地走动,躺了这么些天,再不晒晒,她整个人都快发霉了。 见武轻鸢从马车驾上上下来,殷无伤眉眼一挑,“不好好在马车上呆着,下来做什么?” ------------ 第五章 祸起边城 殷无伤眼神锋利,武轻鸢被他治得久了,说话倒没那么理直气壮,“下来走走,去去霉气,” “行了,你也别老管着她了,老躺着不也得窝出病来。”人说近乡情怯,楚昭雪倒好,一脸的喜气,顺带着也关心起武轻鸢来。 “别乱动乱晃,手上不能使劲,腰腹不得用力……”瞪着武轻鸢,殷无伤絮絮叨叨念了一堆,他可不想自己的一世英名毁在这个小女子手上。 被楚昭雪找上门时,殷无伤也曾下意识的拒绝过,毕竟武轻鸢说到底并不符合他不名不救的条件。 可是那一日,远远的经过西街口,看到高空中吊起的身影,那种致死不肯咽气的倔强,让他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趁着夜色而来,为她上药、渡药,甚至耗费真气护住心脉,他也算是穷极无聊了,将身手用在这种地方。 而这个女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嫌弃他的诊金收得太贵、太无良?他当时真该掐死她的。 看着武轻鸢有些虚浮的脚步,殷无伤再次有了掐死她的冲动,她就不能安安分分的做个病人吗? “走,找个地方吃顿好的,咱们下午就去霞关找我二哥!”楚昭雪大手一挥,这事就算那么定了。 霞关镇因霞关而得名,不过是边民因贸易而聚集的一个场所,规模实在有限。不过因为地处边关要塞,近年又少有战事,此地便逐渐繁华起来,常年有不少异族商人流连在此,街道两旁的商铺上也多了许多异族货品。 三人看得新鲜,楚昭雪的手腕上很快就带满了花花绿绿的饰品。 “来,这个给你。”楚昭雪买得兴起,拿起一个瓦蓝色的串珠手串便向着武轻鸢套来。 “她不能戴。”武轻鸢还没反应过来,那手串就被殷无伤给拦了去,本就没什么好脸色的殷无伤,此刻脸就更黑了。 楚昭雪本是好意,她血液里带着天生的匪气,哪里想得到这许多。此时见殷无伤拦着,这才想起武轻鸢的手伤,也是一阵懊恼,“还好你拦着,否则我这一抓,她的手就别想好了。” 末了,楚昭雪还不忘加上一句,“那我岂不是做了赔本生意,这往后谁来伺候我呀?” 武轻鸢这个当事人倒是挺无所谓,伸手就要去抓楚昭雪送她的手串,她没那么娇贵,“既然送我了,那就是我的了。” 谁知武轻鸢的手掌尚未张开,手串便被人给劫了去。 “这东西我给你保管着,等你好全了再还给你。”殷无伤长臂一捞,非常自然的将手串放入怀中收了起来。 “要不这东西就当做偿还诊金的一部分,送给你好了。”武轻鸢笑,虽说债多不愁,不过能少一点是一点。 谁知这话被小摊的老板听了去,那年迈的异族老板眉开眼笑的用不太纯熟的汉语道,“这手串也叫束心镯,是我们族中青年男女的定情之物,传说中只要有男子带上了女方送出的束心镯,两个人就将一心一意,永结同心。” 武轻鸢听了有点尴尬,反观殷无伤神色如常,之前的包公脸倒是淡去了不少,唯有楚昭雪最积极,一听有这等好物,立刻就坐不住了。 “老板,你这的束心镯我全要了,你们族中可还有类似的物件么?比如戴上去就能让对方绝对死心塌地的那种!” 有生意上门,没想到老板却露出了碍难之色,“有是有,不过……” 武轻鸢算是看出来了,这异族老板很明显是被楚昭雪的急色模样给吓蒙了。 “别不过了,快跟我说说。”楚昭雪一把就将人拽了过来,很是感兴趣的打听起来。 楚昭雪这人有个毛病,这一唠嗑就容易跑题,这不,明明是在关心泡美男的大计,一来二去不知怎么就说到异族风情美食上去了? 好在,楚昭雪也不总是那么不着调的,话题很快又绕了回来,“什么?你们族人中还有蓝眼睛的帅哥?” 听闻此言,武轻鸢挑了挑眉,得,这下有重点了。 果然,楚昭雪立马就激动了,“走,瞧瞧去!” 楚三小姐拍板,这午饭哪,咱到西梁边境小城吃去,顺便再欣赏欣赏异族美男。 行程本就是楚昭雪定的,武轻鸢和殷无伤吃人嘴短,自然不会有意见,于是三人便坐上马车,优哉游哉的向着关外去了。 南瑞与西梁,山水相依,长久未逢战事,双方边民逐渐有了来往。这边境贸易一活跃,边关的守卫反倒有些松懈,例行公事的一番查验也就过了关。 “霞关不愧为南瑞第一大关,地势险要,颇得兵法精要。”回头遥望霞关,殷无伤双目微沉,神色晦暗莫名。 “看不出来无伤公子不仅精通医术,对兵法也很有研究?” 楚昭雪的身份摆在那里,对兵法一道多少也知道一些,霞关又是天下有数的天险之地,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武轻鸢也不插话,只静静的聆听。 言过三轮,这话说得热切,可每每涉及紧要处,楚昭雪总是泛泛的略过去,殷无伤更多的则是点评霞关景致,双方你来我往,竟都没说到点子上。 武轻鸢听得无趣,便掀开帘子打量,远远的就看见来的方向涌来一溜喜庆的红色,没过多久,欢欢喜喜的锣鼓声便附耳可闻。 这是哪家在嫁女儿呢? 楚家的马车宽敞气派,将官道占去了大半,又因武轻鸢这个病号而行进缓慢,照此下去必然会堵了别人的道。既然是嫁娶喜事,没理由不让一让,再说看着喜队像是往西梁去的,跟着大部队行进也有好处,至少不会迷路不是? 很快,喜队就到了近前,对方看楚家车马气派,说话都陪着小心,楚昭雪又表现得自来熟的性子,双方很快就熟络起来。 原来这一队人正是到西梁送嫁的,南瑞的姑娘嫁给西梁的男儿,千里送亲,这目的地正巧就是楚昭雪想要去的部族。 于是双方一番客套,武轻鸢三人便缓缓驾着马车跟在送亲队伍后边行进,省了寻路的麻烦。 按说,这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段旅途,然而,行进了小半日后,众人却突然见到了极不寻常的景象! ------------ 第六章 大敌当前 马车已经行进了小半日了,据送嫁的老由头说,前面不远再转过一个山头便能看到西梁的城关。有了盼头,众人这才提了精神,紧赶慢赶的向前走去。 就在这时,老由头突然“咦”的一声,停下了脚步。 老由头已经年过半百,身子却还壮健,因为常年经商熟悉山路,这才被请来做送嫁队伍的引路人。他本是走在队伍的最前头,这一停下,整个队伍也就跟着停了下来。 感觉到气氛不对,楚昭雪三两下的跳下马车,找到老由头就询问起来。 武轻鸢远远的看着老由头的动作,就见他面色凝重,手指高空。 天空中,一行雀鸟疾速掠过。 不对劲。 武轻鸢皱了眉,雀鸟很明显是被惊起的,按理说这一队喜队敲锣打鼓的惊起几只雀鸟有什么稀奇?怪就怪在这雀鸟是冲着他们迎面而来! 此间人声喧杂,鸟儿都顾不上躲闪,一味往前飞;而且这地方,太安静了。他们走的是山林间的小路,之前还能看到被人群惊到一掠而过的小兽,可自从进了这片山林便再没见过走兽的身影,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这些动物早已被其他东西惊走了…… 很多时候,飞禽走兽总是比人类更能预知危险,莫非? 武轻鸢还不待动作,就见殷无伤利落的翻身下了车驾,整个身子匍匐在地面上,一掌覆地,侧过脑袋,耳朵紧紧贴着手背。 “嘘!” 殷无伤的另一只手竖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一个姿容胜雪的帅哥突然趴到地上,那一定是很吸引眼球的,所以看到殷无伤噤声的动作,众人也都很合作的屏住了呼吸,武轻鸢也不例外。 这家伙……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殷无伤便撑地起身,向来有些轻浮的脸色也稍稍严肃了些许。 “怎么?”楚昭雪迎面而来,披头就问。 殷无伤却没有直接回答,他转身对着众人笑道,“天气炎热,大家稍事休息,一会再上路吧。” 殷无伤的笑,那绝对是很有杀伤力的。众人虽有些疑窦,碍于身份没有当面质问,也有人学着殷无伤的样子匐地倾听,然而起身时却是一脸茫然。 殷无伤不管这些,拉了楚昭雪的手,自顾自的回到马车里,车帘一拉,当下就是一句惊雷。 “整齐划一的马蹄声,是骑兵。” 骑兵! 楚昭雪瞬间只觉呼吸一窒,“你确定?” 骑兵,这两个字代表着什么,在场的没有人比楚昭雪更清楚。 南人擅水,北人擅骑,这骑兵,正是北方强大赤国的标志! 楚昭雪的问题,殷无伤没有回答,因为不需要回答。 武轻鸢缓缓的闭了眼,又极缓的睁开,头脑中思绪翻涌,面上却极力维持着原有的平静。 “我去,你们俩能不能有点正常人的反应?”楚昭雪看着面前的两位非常人,怒了。 “此地离霞关已有半日的车程,若策马奔回,起码也要一个时辰;骑兵已在十里之外,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就会到达此地,送嫁队伍中马匹不多,多数人都是步行,被追上只是早晚的事情。” 殷无伤像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半点不见慌张。当然,以他侧耳能听十里之外动静的身手,也实在不需要如何紧张,不过他这种事不关己的姿态,看着太欠扁了! “顷刻间便要兵临城下,霞关守军没有防备,这战不打已经输了一半!更何况这还是北赤铁骑!”楚昭雪压低了声音吼道,说完不解气似的一拳砸下,落拳处正是殷无伤无涛俊颜。 殷无伤微侧过脑袋,拳风掠起他额前一缕乱发,风度翩翩,丝毫不见狼狈。 “你!”见殷无伤居然敢躲,还躲得这般潇洒,楚昭雪是气不打一处来,“有本事你别躲!” “姑娘,我没本事。”殷无伤笑得无辜。 武轻鸢却没心思看他们胡闹,曲起手指轻轻敲击着木板,清晰明了的道,“一匹快马,你需要多长时间?” 这话问得有些太过简单,楚昭雪却听懂了,“带来援兵,一个时辰。” 先前殷无伤曾说过,这地方离南瑞边郡已有一段距离,骑马狂奔最快也要一个时辰才能赶到霞关,那一来一回就得两个时辰,再加上调动援军的时间,没有两个半时辰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但楚昭雪说了,她来办,一个时辰,援兵可至,那就是一个时辰! “快去快回。”武轻鸢没有多说,这个时候说什么也没用,此刻除了让楚昭雪尽快折返带回援兵,已没有更好的办法。 “一个时辰。”楚昭雪说完,干脆利落的跳下马车,二话不说的抢了送亲队伍的两匹骏马,丢下一袋碎银,策马狂奔而去。两匹马,相互轮换可最大限度节省马力,足够了。 不愧是土匪婆子的性格,她既没有问她走后这些人怎么办,也没有问武轻鸢有什么打算,她只是拍马走人,没有半句废话。 因为楚昭雪心里清楚,这件事只有她能办。 军营,那可不是什么寻常人都能随意踏足的场所,更何况还是一个女人;情报,特别是这种关系重大的军情,更不是随便一个人说便能采信的。这个时候,楚昭雪的身份就尤其重要,她是楚家的嫡亲女儿,军营里的那帮汉子看着她长大,所以,请援军的一切问题都将不是问题,也只有她,才能取信于楚家军,并最终带回援军。 这时候的楚昭雪,压根就没想过为什么会听武轻鸢指挥的问题,事后想想只觉得武轻鸢说得没错,她便那么做了。按照当时的情况,就算她走后这里的所有人都被赤军赶上,屠杀殆尽,她也只能选择离开。战争,本就是如此残酷。 楚昭雪抢马走了,留下一袋买马钱。 这事一出,谁都能看出不对劲来,喜队里立时就炸开了锅,很多人都想到了逃。 就在局势快要失控的时候,老由头几步走到殷无伤面前,一双老眼贼亮的道,“公子,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历,但我知道你是我们当中最有能耐的人。如今,我将这帮兔崽子的生死都交给你了,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原本这一帮乡民就没什么主意,老由头既然那么说了,他们瞅着殷无伤翩翩公子像是个读过书的,便也暂时静了下来,几十双眼睛齐齐瞪着殷无伤,等着他拿主意。 殷无伤沉默了,举目遥望,良久没有说话。 “带他们走吧,能走多远是多远。”武轻鸢说。 “你怎么办?”殷无伤没有看向众人,独独向武轻鸢问道。 武轻鸢本是斜倚在车架中的,听到这个问题,她给自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笑道,“我留下。” “什么?你留下?!” 还不等殷无伤回话,某位仁兄就大惊失色的嚷道,那语气,就如见鬼一般。 大敌当前,孤身断后,那可是英雄豪杰的所为,正所谓“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可她一个小小女子,说出这等话来,大约是有几分可笑的吧? ------------ 第七章 公子请脱衣 “哎哟,这时间可不等人,这位姑奶奶您就别开玩笑了,咱赶紧上路吧?” “就是,这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咱边走边说成么?” 殷无伤没开口,倒是这一众乡亲先劝上了,甚至有人伸手就去拽马缰绳,拉了马车就想跑。 “住手。”一声断喝,也没见殷无伤如何动作,强抢马车的几个人便倒了一地。 说实话,先前老由头说以此人马首是瞻,那不少人心底是不服气的,凭什么把命交给你?可是此时殷无伤露了这一手,这些人顷刻间便都老实了。 拳头硬就是道理,更何况此时的他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你真要留下?”殷无伤沉声问道,他本是风流俊逸之人,平日里语调难免轻浮,此时肃了神色,看着倒平添了几分杀伐之气。 武轻鸢静静看着面前这个男人,此刻的他,衣袂翩翩如谪仙一般,双目中却满是肃杀之气。 很难想象,一个以俊逸出尘为世人所熟知的医者,面对转瞬及至的敌军居然是一脸毫不隐藏的煞气。 而且这种煞气,绝不寻常,就连武轻鸢这种不懂武功的人,也能感受到丝丝凉意扼上心头。 不过,此刻的武轻鸢还没奢侈到用这宝贵的时间去探询一个男人。 “我只能留下。”武轻鸢无奈,指指自己的腿,意思很明显,她这一身的伤,根本不可能跟着众人一路狂奔,就算是骑马或者坐车,那一路的颠簸也能要去她半条小命。 “我背你走。”殷无伤这话是肯定句,时间紧迫,哪有商量的余地。说完他伸手就要去揽武轻鸢,众目睽睽,他这动作真可谓轻车熟路,反正一路上也真没少做。 “无伤!”武轻鸢脱口而出,待看到殷无伤不悦的眼神,以为这位是因为称谓不爽,便迅速补充道,“无伤公子,时间紧迫,不必为我一人而误了大事,我这一身的伤,徒惹拖累。你带众人先行一步,轻鸢另有计较。” 这最后一句,武轻鸢是附在殷无伤耳边说的,两人举止亲密,倒比一旁恪守规矩的新郎新娘还要更亲近些。 “胡闹。”殷无伤根本不相信武轻鸢能有什么“计较”,只当她这是女儿家的矫情罢了,当下便顺手将武轻鸢揽了过来,抱起来就想走。 “殷、无、伤!”武轻鸢怒了,“我的情况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这一路奔逃早晚也是个死,何必拖累旁人。” “有我在,你死不了。”殷无伤瞪了武轻鸢一眼,他神医的名头还想要呢,怎么能任凭她就那么死了? “那等敌军踏破霞关,兵临城下之时,你还护得住我么?” 武轻鸢的声音不似一般女子轻柔,兴许是在牢狱中伤了嗓子,此时说起话来有些低沉,颇有些清越之意。殷无伤听在耳中,眼神一闪便垂目望来,这小小女子,似乎话里有话? “楚三小姐定能引来援兵,霞关可保,家国可守,你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殷无伤道。 “你自己也算过,从霞关到此路途颇远,大军集结需时,待援兵到时,敌兵恐怕早已兵临城下。再说,若你是霞关守将,接获赤军来袭的军报,你会如何作为?”武轻鸢眼神渐冷,一字一句的道,“你会为了相救一队送嫁乡民便舍弃坚墙固垒,派遣大军远来迎敌?” 殷无伤没想到武轻鸢能想到这一层,心下一惊,开口缓缓问道,“那你还让楚昭雪回去?” 楚昭雪身为楚家嫡亲女儿,她若在这里,楚家军还有理由出兵来救;可她这一回去,安全无忧,楚家军还真没道理主动出兵。 兵法有云,以逸待劳才是上策。 既然知道了敌情,楚家军大可固守霞关。敌军此来路途遥远,靠的就是出其不意,此刻这“奇”已经不管用了,楚家军只要以逸待劳,何愁敌兵不退? 而这倒霉的在送嫁途中遭遇敌军的一小队乡邻,根本不可能成为大军出动的理由,顶多也就算是为国捐躯,得个烈士的名儿罢了。 “楚昭雪是一定会回去的,早去总比晚走强。” 楚昭雪身为楚家人,发现敌情哪有不立刻通报的道理,再说要是没人回去报信,凭借着大赤铁骑的赫赫威名,奇袭之下,霞关难保,他们这些南瑞国人,又能有何好处? 更何况,虽然以逸待劳才是上策,她却突然很想知道,那个人会作何选择…… “所以,你到底有何‘计较’?”直到此刻,殷无伤终于相信武轻鸢并非信口开河,大敌当前,一个仍能侃侃而谈的人,绝对不会无的放矢。 武轻鸢此时倒叹了口气,“不瞒公子,小女子确有计较,奈何此事需要公子鼎力相助!” 殷无伤扯了扯唇角,这话听着,怎么那么不对劲呢?不过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问一句,“需要我干什么?” 武轻鸢一双眼睛不怀好意的在殷无伤身上扫来扫去,一边瞄还一边说,“此事好办,不过请公子脱衣而已。” 殷无伤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闺阁小姐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要求一个男人脱衣呢?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无伤公子,这时间可不等人,还请麻利点脱。”武轻鸢眨眨眼,很是无辜的道,“若公子觉得不好意思,我这一身外服倒是可以借公子遮上一遮。” 扒了他的衣服,还体贴的要他用女人的衣服遮丑? 殷无伤突然就觉得自己真是太有修养了! “你们先走!”殷无伤随手指了来路的方向,揽着武轻鸢便轻身纵入车架之中,车帘一拉便隔绝了视线。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那紧闭的车帘,谁也没有八卦的心思,顷刻间便做鸟兽散,骑马的骑马,没马的狂奔,总之是能跑多快就多快。 只是这不论什么时候都有那投机分子,不然怎么说趁火打劫呢? 就见那新娘子的遗留嫁妆前,有好几个人便打了起来,一看就是见财起意,竟连身家性命都不顾了。 “人速度滚,嫁妆留下。”车帘内传出一句轻飘飘的话,典型武轻鸢的语气。 几个无赖怎会理你,照样打得欢快,直到车窗中飞出一柄长剑,稳稳定在几人当中,这几位这才不甘心的咽了口吐沫,转身奔逃而去。 “你最好一五一十的给我说清楚。”殷无伤咬牙。 “公子,时间紧迫,咱们一边脱衣一边说,可好?”武轻鸢献媚。 外面的闹剧解决了,马车内,一切才刚刚开始…… ------------ 第八章 公子请继续 “你想怎么样?” 车驾内,殷无伤长指紧扣着衣领,剑眉微敛,目光盈盈的望向武轻鸢。 那模样,恰如美人遇到了采花贼,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公子,你是自己动手,还是我帮你动手?”武轻鸢抚掌,目光来来回回的在殷无伤身上打转,并且绝对是带着有色眼镜的那种。 在此危急存亡之际,两人反倒是有心思玩闹起来,车驾内一时春光无限…… “别……” “抬手。” “哎哟,轻点……” “撕拉!” …… 不多会,车驾之中的座塌上便多出一条精致的男式玉带,然后是腰间坠饰、外衫、内袍…… “打住!”武轻鸢一把扯过尚有余温的外袍,然后恶狠狠的瞪过去,“你脱那么多做什么?” 殷无伤非常无辜的眨眨眼,“姑娘,这可是你让我脱的。” 此时的殷无伤,早已褪去外袍锦带,内袍也卸下了一半,露出大片如玉香肩,真真是活色生香。 “滚!” 武轻鸢也算是好脾气的,可被殷无伤这么一戏弄,还真是神仙也得气急,当下一脚就踹了出去。 按说以殷无伤的身手,武轻鸢这一脚本是无用,偏偏殷无伤还真被踹实了,顺势就被踢出了马车去。 “过河拆桥,你也太狠了。”就见殷无伤稳稳落地,丝毫不见狼狈。 车帘落下,马车内传出稀稀疏疏换衣服的声音。 “本姑娘重伤未愈,这些许粗活就劳烦公子了。”武轻鸢轻飘飘的道。 殷无伤扯了扯唇角,这利用得可还真彻底啊。 不过想归想,殷无伤动作上可没含糊,三两下就将横七竖八的嫁妆箱子收拾妥当,大红的“喜”字一撕,所有箱子全都排排站,齐齐横在道路中间。最中间的那三箱掀开箱盖,先捡几块石头垫底,再将嫁妆中看上去最值钱的金银锭和珠宝首饰罗列其上。 做好这一切,殷无伤又踱回车驾前,面对紧闭的车帘道,“我说,你好了没有?” “公子有事自可先行,轻鸢就不相送了。” 殷无伤眉一挑,这是不给看?枉他还做出那么大牺牲,他的便宜可不是谁都能占的。 “公子再不走,恐怕就追不上了。” 仍然是轻飘飘的一句,不过这一次殷无伤却敛了神色,大敌当前,正事要紧。 “你没问题吧?”临走前,殷无伤还是忍不住问道。虽然之前武轻鸢已经将自己的“计较”全盘托出,但一想到按照计划,将留下武轻鸢独自一人面对大赤铁骑,殷无伤仍旧疑虑重重。“算了,你还是跟我走吧,我总能保你无虑便是。” “公子说笑了,轻鸢命贱,不敢相从。再说,公子比我更加清楚,若不能止敌兵于此地,一旦南瑞有危,此刻就算逃得性命,也不过残喘些许时日罢了。”武轻鸢淡淡的道。 稍事沉默,殷无伤霍然转身,走出几步洒然挥手道,“多多保重,我可没准备为你收尸。” 武轻鸢正想回一句“快滚”,然而挑起车帘,目光望向那个远去的背影时,心头突然猛的一跳,脱口而出,“公子慢行!” 殷无伤骤然转身,挑眉道,“怎么,这么快就舍不得我了?” 阳光透过车桓照进那一方天地,只见车驾之内撩帘而坐的哪里是个娇俏女儿,但见白衣胜雪,广袖宽襟,恰似一位翩翩贵公子! 只是待走进了细瞧,这贵公子的肤色未免太黑了些,身材也过于清瘦,反倒添了几分傲霜风骨。 “还真是人靠衣装,真是想不到,想不到……”殷无伤转身看到这般人儿,摸着下巴便点评起来,不过看他那模样,很明显不是在夸赞着衣的人,而只是在赞扬衣服的主人――也就是他自己。 “公子可还满意?”武轻鸢落落大方的抬起衣袖,左右展示了一下。 “这清秀儒雅的白衣套在一块黑炭身上,当真是辱没了的。”殷无伤摇着头,一脸惋惜。武轻鸢先前因为天罚被暴晒多日,这肤色自然是白不了,此刻被雪白的衣衫一衬,就更加黑俊了。也正因如此,虽然她身为女子身量轻瘦,穿了这宽大男装倒不显得女气,再加上腰间玉带与流苏坠饰,看上去倒像是个喜欢附庸风雅的少年公子罢了。 武轻鸢白眼一瞪,这货自己生得面白如玉,跟他一比就算养尊处优的姑娘家都有所不及,更何况是此刻包公一样的她了。 殷无伤忍着笑,转移话题道,“姑娘唤我回来,就是为了展示容妆的么?” 武轻鸢从身后摸出一把折扇,款款的摇了摇,道,“非也,非也,我唤公子回来,不过是要提醒公子,你这衣服可还没脱完呢。” 此时的殷无伤头冠已被武轻鸢抢了去,一头长发垂肩而落,一身外袍早被扒光了,浑身只着一件内衫,内衫轻薄,透过光线隐隐可见轮廓,望之扉靡。 就这形象,若要再脱…… 见殷无伤不怀好意的挑眉望来,武轻鸢耸了耸肩以示无辜,“还请公子脱靴。” 古人的着装那是极讲究的,殷无伤这一套士人的袍服,那就得搭配士人的足靴。若不然那就是逾矩,是会引人怀疑的。再说武轻鸢自己穿的当然是女鞋,与这一身男装也不搭调。 殷无伤无奈的看着自己的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脱不行啊…… “多谢公子赐鞋。”接过殷无伤递来的足靴,武轻鸢抬足就探了进去,奈何这鞋子本就有些宽大,一只脚站立不稳身体便有些摇晃。 殷无伤未曾多想,轻身上前,长臂一伸便揽住武轻鸢的腰,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脚踝,手掌轻轻一送,脚掌便顺利滑进鞋中。 这一刻,武轻鸢是有些不知所措的,脚踝处还留有他手心的温度,鼻息间全是他的气息…… 可不是吗?她穿的本就是他的衣裳饰带,武轻鸢懊恼的想。 殷无伤这真是习惯成自然了,一时见了也没多想,直接就行动了。他与她本就是医者与患者的关系,原就没有这许多讲究。月半以来,他为她验伤治伤,男女之妨早就形同虚设,她浑身上下有几道伤疤他都了如指掌,又怎会在这时候想起需要避嫌? 更何况,早在武轻鸢受天罚之刑时,殷无伤受人之托夜半相救便早已行渡药之举,所谓渡药,便是唇齿相贴…… ------------ 第九章 孤身拒敌 “够了,你快走吧。”武轻鸢推开殷无伤的手,自顾自的穿上另一只鞋,粗鲁的动作就像在撒气一般。 殷无伤这时候才回过神来,他似乎是做得有点过,惊到他的小黑炭了。不过他素来眼光极高,怎么会无聊到看上这块黑炭呢?殷无伤摇了摇头,他应该是病了,而且病的不轻。 “我走了,你悠着点玩,别又把自己弄得惨兮兮的。”殷无伤这次走得倒快,赤足踏下车驾,足尖虚点几步,人便已在丈许之外。 武轻鸢抬头看了一眼,气不打一处来,这人明明一身狼狈,轻衫散发,赤足落尘,为何这背影看上去却仍旧有几分翩然之姿,仿佛这世间的污秽亦无法染指分毫。 “可恶。”武轻鸢低咒了声,男人长得太好看也是一种罪,就连她都差点着了道,当真妖孽。 说起来,殷无伤其人武轻鸢还是了解几分的。昔年,武父官拜南瑞宰相,迎来送往的客人自然不少,这殷无伤的名字也是在那时听说的。此人除了医术了得,医品为人诟病以外,还有一样特别为世人津津乐道的毛病,那就是风流成性。不得不承认,殷无伤确实有风流的本钱,皮相俊逸,姿容潇洒,难怪时有美人****,引为一时佳话。 也亏得南瑞民风开放,否则这货早不知浸过几次猪笼了。 那时候,正是因为三哥与这家伙有所来往,还被父亲狠狠揍了一顿,责备说“不可与荒唐之人过从甚密”…… 武轻鸢轻仰起头,因为只有这样做,才能抑制住汹涌而出的泪水。 原以为不去触碰便不会疼痛,可这些伤早已烙印在她心底,父母兄弟的情根植入她血脉,如此血海深仇,岂可不报? 那些陷害父兄,构陷武家的人,她定会一个一个揪出来,挫骨扬灰! 武轻鸢猛然回头,望向都城的方向,终身不得踏足都城一步吗?终有一天,她会将那个始作俑者拽下高坛,就算那个人是高高在上的王! “轰隆隆……” 远处传来整齐划一马蹄声,大地亦随之震动! 武轻鸢扣着车门的手紧紧攥住,因为过于用力而骨节凸出,她深吸口气,望向随着大地震动而摇曳的车帘,唇角突然缓缓的勾起,来得正是时候。 正愁找不到机会,大赤铁骑便送上门来,武轻鸢此时的笑,竟满是疯狂的意味! 不过,她首先得过了赤军这一关才行,而且楚家的那一位要真如传言中一般才好,可不要让她失望啊…… 轰鸣声越来越大,举目望去,地平线处已是尘嚣弥漫,敌军转瞬及至。 武轻鸢敛了眉眼,伸手整了整衣衫,确认领口遮住脖颈。她可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这喉结处当然得多注意几分。 做好了这一切,武轻鸢便大开车门,车帘高高挂起,自己则手持折扇,懒洋洋的高坐于卧榻之上,垂目以待来兵。 “报!将军,前面有人拦路!” 那一边,斥候兵尽责的回报军情,只是这位将军显然是有些暴躁的,一马鞭便抽了上去,“混蛋!有军情也不早早禀报,贻误军机小心你的脑袋!说,敌军来了多少人?” 斥候兵顿了一下,这才硬着头皮道,“回将军话,来者只有,只有一人。” “什么?你再说一遍?”将军掏了掏耳朵,以为听错了。 “敌军,只有一人。” 斥候兵这次声音够大,引得周围士兵一阵哗然,只一人便想阻拦千军?这是来搞笑的吧?! 将军这下是更是气得够呛,手上的打马鞭挥动得也更起劲了,“混蛋!对方才一个人,砍了便是,难道还要本将军教你吗?” 斥候兵不敢躲闪,实实的受了,瞬间便是皮开肉绽,“此人甚是古怪,彩礼拦路,还是请将军亲自去看看吧。” 那将军在马上便抬起一脚,重重踹了下去,“滚!” 斥候兵算准了时机,一个滚地堂便躲了开去,只是外人看来倒像是被将军给一脚踢开的。 “走,看看去!” “诺!” 将军打马上前,一众兵卒跟随,待走到近前处,这才愕然的瞪大了眼,这拦路的,当真只有一人? 就见那狭窄的山路之上,打横列着一溜大红箱子,居中几个大敞着盖子,内里金灿灿的金银珠宝闪得人花了眼。 最古怪的还不是这些,但看那排彩礼之后,一驾气派非常的马车当街而立,挂缰的四匹骏马是膘肥体键,在军人的眼里,那可是千里良驹,就算是以骑兵立国的大赤也少见如此良种,更何况是一向积弱的南瑞? “喂,你这马是从哪里来的?”将军仰长了脖子吼道,在他眼里,那马车里的人已经是个死人了,面对千军之众,就算是万人敌的大将也得被活活耗死,更何况是这个看上去风吹就倒的文弱儒生? 武轻鸢从未见过这等阵势,数千骑兵黑压压的冲到近前,空气里都蔓延着铁血的味道,就连呼吸都难免压抑。 双方就像一根紧绷的弦,一触即发。 然而,武轻鸢却突兀的笑了,她的笑很敷衍,很平常,与美毫不相干。 只是这笑容落在敌军将领眼中,难免就成了奚落。 “混蛋!你笑什么?!” 随着将军的怒喝,前排重骑迅速退下,一列轻骑弓箭手拉弓待命。那闪着寒光的箭锋,齐齐对着当中的人影,不用怀疑,只需一声令下,武轻鸢便会被轻易的射成刺猬。 这一切,武轻鸢却视若无睹,她仍旧保持着先前的坐姿,右手执扇悠悠的摇了摇,直到对方不耐烦的抬起手来,她才朗声回道,“我不笑其他,独笑将军率千军而来,却被区区不才给吓得箭上弦、马上鞍,千军为一人所惧,这难道不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吗?” “你!” 敌军兵卒齐声谩骂,那名将军却摆了摆手,示意弓箭手退了下去。 的确,面对一人,还是个素袍儒生,若还要摆出这等阵仗,未免徒惹天下人耻笑。 武轻鸢见此,心下却是大大的舒了口气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若她遇到的真是个不管不顾的愣头将军,那她就算有千般计,万般谋,那也只能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向将军英明。”武轻鸢很随意的拱了拱手,问他为什么知道敌军将领的姓氏?那帅旗上大大的写着呢,她还没眼瞎。不过其他的,她就当真一点不清楚了,毕竟她终日身在内宅,对于敌国的将领还真是知之甚少。 “少废话,快说,你这几匹金鬃马是从何处得来的?”那位向将军可不是个好脾气的,见武轻鸢很没样子的窝在马车之内,一点礼数都没有的坐着,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快翻出来了,想来若不是这几匹骏马引起了他的注意,武轻鸢此刻哪里还有命在。 就见武轻鸢大惊失色的道,“咦?将军难道不知,这四匹金鬃马乃是北赤皇帝亲自赐予我主的啊!” “混蛋!”真是由不得向将军不怒,这北赤原是马上得的天下,对境内马匹管辖甚严,轻易不准贸易,更遑论由皇帝亲自赠送?这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 第十章 充使计(上) “将军息怒,您请看,这四匹金鬃马膘肥体键,日行千里,难道不是北地特有的良驹?”武轻鸢仿佛没有看到向将军的怒发冲冠,只一脸平常的道,“想当年,北赤与南瑞结秦晋之好,邦交稳固,赤帝在一次围猎中将这四匹良驹慷慨相赠,这可是天下共知的事,向将军难道不知道吗?” “扯淡!我皇何曾……”向将军开口就骂,谁知却被手下人扯着袖子给堵了回去。 “将军!那四匹马确为我北赤良驹。”来人做近卫兵打扮,看上去挺机灵的一个小兵,“您不记得了?当年吾皇与南瑞水军会猎于江夏,南人狡诈用计困住我大赤铁骑,此战我国损失了不少粮草辎重,其中就有吾皇禁卫军配备的金鬃马……” “什么?”向将军原名向梁,本不是有勇无谋之辈,只是北人性格直爽,又是武将,难免脾气大些,看上去就似乎比较耿直,少些谋算。 然而,能够升任一军统帅的,又岂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蠢货? 所以,当向梁听到部下的解释,想起金鬃马的来历,这心下立时就暗叫一声“不好”。 金鬃马实乃北赤名驹,日行千里不在话下,一匹之价不下千金,其价值仅次于汗血宝马。其实,早在识得金鬃马时向梁便存了小心,如此名驹就算在北赤也属珍品,轻易见之不得,更何况在这依山傍水尚文不尚武的南瑞?既然这四匹马来头不小,那这马的主人…… 应该说,向梁之所以与武轻鸢虚以为蛇,实则是有所顾忌的缘故,否则兵贵神速,管你舌灿莲花还不是一刀宰了了事? 向梁是个武人,却不是个大老粗。在听到武轻鸢言辞中将南瑞缴获的战利品金鬃马,假说成北赤馈赠的良驹时,他便从中嗅到了方向。 按说,向梁率部气势汹汹而来,两国兵戎相见只在顷刻,那这拦路的儒生言辞中为何要顾及北赤的颜面呢?这实在没意义,也没有必要。 向梁将各种心思转了几转,面上却佯怒道,“满口胡言!我大赤良驹,定是被你们南人偷来的,来人啊,将这金鬃马卸了鞍带回去!” 向梁满以为对方定会阻拦,谁知却见武轻鸢摇扇轻笑道,“北赤既然爱惜畜生,定要讨回,我南瑞又岂能失了气度,将军见猎心起,那这几匹金鬃马完璧归赵便是。” 这话说的,若向梁当真抢回了金鬃马,倒显得北赤小气无度,失了大国风范。 向梁无法,挥手示意兵卒作罢,那金鬃马暂时是讨不回来了。不过,向梁原本也并非真就吝啬这几匹宝马,金鬃马的珍贵可不仅仅是其本身价值,一支配备有良驹的骑兵在战场上发挥的作用不可估量,他之所以作势要夺马,更多的是想看看这几匹宝马在对方心目中的地位。 若对方视之若宝,言辞阻拦不肯放手,那就说明可以作为种马的良驹在南瑞弥足珍贵;反之,若对方并不十分在意,除非南瑞依然如表面看上去那样不重视陆战,否则这恐怕就代表着南瑞国内已经培育出了不少战骑,这样几匹金鬃马还损失得起。 观之眼前人泰然之势,向梁心底一沉,若南瑞当真发愤图强,在水军之外又着力培养战骑,那这战场上的形势可就不好说了。 武轻鸢见赤军没了动作,心下了然,面上却不说破,“向将军远来是客,小子不才,忝为迎使,在此地地恭候将军多时了!” 一直以来,武轻鸢都在闲坐车驾之上侃侃而谈,此刻却赶紧下了马车,长揖到地,神色异常恭敬,真如迎接他国来使一般。 见到武轻鸢这番动作,向梁却是越发心惊,此人先据后恭,进退有据,大敌当前无分毫怯色,若不看那黑漆漆瘦巴巴的身量面容,当真有些名仕风度。 只是这小子刚刚说什么?使者,这荒郊野地,孤身待客,算是哪门子的使者? 武轻鸢知道对方存疑,大袖一挥,指着拦路的一排大红箱子道,“将军请看,这便是我国主备下的犒军大礼,还请将军笑纳。” 大红色的箱子整整齐齐的排了一溜,其中内容并算不得多么珍贵,一望而见,不过充数之物。 正因如此,向梁愈加肯定这所谓遣使犒军,不过是一个托词罢了。本来嘛,这谁听说过大老远前来犒劳敌军的? “国主得知诸位远来,十分欣喜,特命小子备下区区薄礼,以酬众位将士辛劳。瑞赤两国邦交永固,向将军可一定不要推辞才是。”武轻鸢下得地来,缓行几步,与北赤兵马咫尺相对。 “大胆!”一声爆喝,却是向梁身边的那位机灵近卫眼见武轻鸢走得近了,一枪便横了过来。 红缨长枪横在颈间,兵锋锐利,不需要怀疑,只要轻轻往前捅那么一下,那根脆弱的颈子便得捅个对穿! 武轻鸢的眼,沉静无波,她静静的看着举长枪的近卫兵,然后极缓的笑了,“向将军,本使犒军而来,难道这就是你北赤对待使者应有的态度么?” 先前自称小子,那是对方尚算盟国而表示尊重的做法;此刻既然撕破脸了,自然不需如此客气。 向梁没有吱声,他此刻是有些矛盾的,即使很想一刀砍死这挡路的小子,但理智却又提醒着他不能这么做。不仅仅是因为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还有对方的一派从容也让他难下决断。 武轻鸢没有退,她长身而立,脊梁挺得笔直,“向将军,你身为一军统帅,应当明白兵贵神速的道理,为将军计,本使劝将军还是拿了犒赏引军暂退的好。” “你说什么?!”又是那名一脸精明样的近卫军,长枪一舞作势就要砍下来,敢侮辱主帅就是侮辱北赤! “小子好大的气派,我倒不知这北赤阵前是可以不听号令的?” 这近卫军年不过十五、六岁,未脱稚气,举止间却不乏英气,又敢在主帅面前尚自行动,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呢?奈何此时的武轻鸢对敌国情报实在所知不多,一时没有头绪。 “你!” “许陆!退下!”向梁白眼一瞪,那叫许陆的小子这才愤愤的退了下去,只是那把长枪仍旧不依不饶的高架在武轻鸢的脖子上。 武轻鸢也不介意,长袖一拢,意兴阑珊的道,“如今情势,将军难道不清楚吗?还需要本使为将军细细参详参详?” 与先前的恭敬相比,武轻鸢这做派实在是太碍眼了,大军阵前,双手拢于袖中,神情十分不耐,那摆明就在告诉赤军:言尽于此,你自己看着办。 “将军,下令吧,让我杀了这倨傲的小子!”许陆咬牙道,那握枪的手都在抖,使得长枪投在武轻鸢脖子上的光影也跟着一颤一颤…… ------------ 第十一章 充使计(下) 这一次,向梁却没有搭理许陆,他虎目圆睁,死盯着武轻鸢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也许,你这只是在虚张声势呢?我宰了你,再带着你的首级作为贺礼去拜访南瑞国主,岂不是很好?” 向梁满以为对方定会露出破绽,却见武轻鸢再次长揖到地,朗声道,“多谢将军成全。” “哈!果然是南人的虚伪做派,将军都要杀你了,你还多谢?”许陆大笑道。 “人皆有死,早晚而已。若我这一死可以断绝北赤王霸之路,虽死犹荣,本使再谢将军。”说着,武轻鸢第三次拜了下去。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话可不是辩臣们为了自己小命而胡诌出来的废话。两相交兵,战场厮杀自不用说,那这战场之外呢?武将有武将的战场,文士也有文士的谋略,谈判与妥协从来都是战争最好的解决方式,但能够促成战争和谈的又是谁?唯使臣而已。 杀俘不祥,杀使可就是不智了。杀一儆百,断了和谈之路,从此之后的每一场战役,都必须用鲜血交付答卷,再没有使臣敢穿越战场合议谈判。 这罪名,向梁不敢,也付不起。 “狡辩!”许陆大怒,长枪一掀就挑了过来,武轻鸢躬身在拜,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好了,下去。”长枪即将刺入血肉的一瞬,一只大手稳稳的挡住了长枪的去势,却是向梁只手握住了枪杆,救了武轻鸢一命。 “将军!”许陆大惊失色,他还是孩子心性,哪里能够明白这其中的波谲云诡。 向梁也不去管他,一手打开红缨长枪,跃马而下,立于武轻鸢五尺开外,轻轻拱手道,“向梁本是粗人,怠慢先生了。” 许陆难以置信的道,“将军,这种舌辩小人,你怎么还以礼相待?” 武轻鸢也学着向梁的样子,不去搭理许陆,只拱手向向梁道,“将军远来是客,何言怠慢。” “我观先生言行,不似常人,不知为何要留在南瑞此文弱之地?今天下大势,大赤雄兵百万,正待先生此等长才。”这话,好听点是在招贤,难听点就是在策反了。 武轻鸢心下暗笑,看不出这位大胡子将军还真不是个简单人物,这么会功夫,反间计都用上了。若真成功拉拢了人,那她武轻鸢还不得投桃报李,将南瑞一方的真实情况据实以报?真是打的好盘算。 “向将军笑话了,我本俗人,不求建功立业于乱世,但求平安度日不拖累亲朋。”南瑞的臣属,家大多安在都城,正是为了“防变”。武轻鸢如此说,在向梁听来,那就是为了我家妻儿老小,我不能有不臣之心的意思了。 “南瑞国主如此庸懦,委屈先生大才!”向梁惋惜道。人家都说了父母妻儿小命攥在国主手中,那他向梁也不好再劝,只得扼腕叹息。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向将军严重了。”武轻鸢说完这话,话音一转,犹豫道,“只是将军此来,若……” 说着,武轻鸢扫了一眼向梁左右,欲言又止。 这行状,向梁哪里还不明白,当下便斥退左右,迈步上前,一副全然信任武轻鸢的模样。 其实,只要看一看向梁腰间从不离手的阔刀就明白,他哪里是真的信任武轻鸢呢?只不过是艺高人胆大,认为仅凭一介酸儒,又能在万军丛中对他这名上将有何威胁? 武轻鸢还真不能将向梁如何,她此刻大约是最希望向梁长命百岁的人了,至少她表现出来的是这样没错,“向将军,先前我所说的话,句句发自肺腑,还请将军深思,此行尚有胜算否?” “先生所言是指?”到这会了,向梁还在那装蒜呢。 “向将军统帅千军,深蕴兵法,岂会看不清如今形势?我人都在这里了,将军以为,还有挥军南下的必要?”武轻鸢语重心长的道,“请将军顾及北赤将士性命,莫要行此以卵击石之事。” “先生说笑了,我大赤军力十倍于瑞军,若说以卵击石,那也是南瑞是卵,而我大赤是石!” “的确,北赤铁骑骁勇善战,天下不敢逆其锋。然而,将军应该比我更加清楚,赤军此来兵困马乏,唯有奇兵突袭才有胜算。而如今,南瑞以逸待劳,楚家军正在霞关磨枪霍霍,正等着将军呢。作为一军统帅,将军自己思量,如此情状,有几分胜算?” 见向梁神色似有松动,武轻鸢折扇一合,回身一指,信誓旦旦的道,“其实,将军既已识得这金鬃马,难道还不认识这座驾的主人吗?若非早有准备,我一介儒生,又如何备得此等座驾?” 向梁沿着武轻鸢折扇所指望去,见那马车望之宽敞气派不似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待细看时,就见那马车车轱辘上有一拳头大小的飞鹰标志,“飞鹰!这莫非是……楚家军!” “将军见多识广,佩服,佩服。”武轻鸢抬扇,摇指后方,引向梁去看。 就见折扇所点的一个隘口处有雀鸟惊起,既然是隘口自然是设伏妙地,那些隐隐可见的尘埃代表什么,没有人比向梁更加清楚。 “如此说来,是我向梁治军不严,失了先机,惭愧,惭愧。” 向梁压根没有问南瑞如何得知北赤即将来袭,人家的使者都驾着楚家军的座驾拦在路上了,这些废话还需要再问吗? 只是,向梁依然不肯就此轻易退去,“先生此言或许有理,然兵法有云,料敌先机者胜。既如此,南瑞为何不派兵马设伏,若如此岂非一举可胜?为何反而会派遣先生一个文弱之士孤身拒敌,岂非有意害先生身陷敌营?如此说来,先生莫非是在诓骗于我?” 向梁这话还真是一针见血,自从见到武轻鸢其人,听闻其孤身拒敌的那一刻起,向梁便明白自己这一战恐怕是难打了。的确,出奇方能制胜,这军情都泄露了,还谈什么胜机? 但仅仅派遣一个儒生前来游说,又实在有些说不通,难道南瑞真的没人可用了,如此天赐良机也要白白放过?向梁自问,若是他提前得知敌军即将来袭多消息,一定会抓住这般千载难逢多机会,事先设下埋伏,定要敌人有来无回! 既然说不通,那这莫非只是南瑞的缓兵之计…… ------------ 第十二章 祸水东引 向梁是个军人,而且是个很有经验的军人,武轻鸢言行中的一点不协调处,被他轻易的抓住了。 命悬一线,武轻鸢再次体会到死神临近的感觉。 别看向梁以礼相待,但若武轻鸢哪怕一个字答错了,那结局绝不会比活活吊死好上多少。 好在,武轻鸢此刻黑得跟块炭似的,面部表情没有那么生动,一些细微的表情难以捕捉,一眼扫过,也算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 “将军深明大义,岂会不明白此理?”武轻鸢状似惊讶的道。 武轻鸢这么一问,向梁反而惊疑起来,难道他应该知道什么? “还请先生赐教。” “向将军刚才所言,兵者之理,然而,我南瑞所为,实乃大义尔。”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意思是我们大赤就是不义之徒?向梁立时就有些不高兴了。 武轻鸢却不去管他,继续道,“敢问将军此来,率众多少?” 这等军机要事,向梁如何肯说? 武轻鸢也没指望他答,自顾自的又道,“我观赤军,不下八千之数。军容齐整,实乃虎狼之师,然率此八千精兵,将军自思,可顺利攻下南瑞的都城吗?” “既然不可,那将军此来的目的不言而喻,”武轻鸢并未点破,八千铁骑若奇袭霞关,最好的结局便是席卷一番大胜而归,想要仅仅凭借这点人马就覆灭南瑞,实在是有些玩笑了。北赤这次奇袭,敛财还在其次,更多的却是一种战略上的试探和评估,清闲的日子已经过得太久,北赤这是有些坐不住了。 “若按将军所言,我南瑞闻听军报便于途中设伏,说一句不好听的,或许真能将赤军一网打尽,但区区八千之数,又不损北赤根本,不过徒惹北赤军民怒火,何必呢?” 不等向梁反对,武轻鸢又继续道,“正如我方才所言,此乃兵法。但谋国者,岂可计较一时之长短?作为南瑞的臣子,我并不愿意这么说,但南瑞积弱已久,此时并非开战良机。我之所以在此恭候将军,正是为了让将军知难而退,这样既不致使生灵涂炭,也不损害两国邦交,何乐而不为?” 向梁默然良久,不肯松口。 武轻鸢心下一笑,知他顾忌,缓缓开口道,“向将军熟读兵法,当明白若此时赤瑞两国开战,虎视眈眈的西梁岂非坐收渔翁得利?” 听闻“西梁”两个字,向梁突然眼睛一亮,抚掌道,“正应如此!先生所言甚是。” “如此,实乃苍生之幸,我代两国军民谢过先生了。”武轻鸢再次长揖到地,暗地里却在腹诽道,这亏吃大了,腰都快弯折了。 “哈哈哈哈,赤瑞两国本是翁婿之国,正当以和为贵。”向梁蒲扇似的大掌一下一下的拍着武轻鸢的后背,拍得她气血翻滚,几欲吐血。 北赤势大时,南瑞曾经主动求取北赤公主为后,并去帝号称臣于北赤,这也就是为什么向梁说两国乃翁婿之国的原因了。 向梁见拍得武轻鸢一张黑面都快涨红了,这才停了手道,“我这就要回去复命,先生就不必相送了。” 武轻鸢暗骂一句小心眼,临走还不消停,面上却只能说些场面话,虚以应付。 向梁大踏步的离开,走没几步却又回过头来,低声对武轻鸢道,“多谢先生指点,日后先生在南瑞若稍有不如意处,大可到大赤寻我,我定当为先生引荐。先生此等大才,岂能埋没在南瑞弹丸之地,还请先生三思。” 说完,也不等武轻鸢回应,跨鞍上马,绝尘而去。 赤军,撤了。 就如来时一般,一阵轰鸣之后,大赤铁骑顷刻间便消失在地平线处,只留下一地飞扬的尘埃见证着这一切。 武轻鸢在原地驻足良久,待彻底看不到北赤大军之后,才呢喃一句,“北赤骑兵当真骁勇。” 说完转身钻进车驾,斜倚在窗桓上假寐,少顷,似乎是觉得阳光刺眼,顺手一把拉下车帘。 自此,马车之内,再无动静。 半柱香的时间过后,在早已应该无人的山道旁缓步踱出一个黑影,他向着武轻鸢所在马车处凝视了许久,终于转身融入林木间复命去了。 待向梁接获这名斥候的报告,立时便在在马上大笑道,“那小子倒是个有种的,留在当地不走是怕我出尔反尔掉头又打吧?哼,把我向梁当什么人了!就让他在那干等着吧!” “兄弟们!我等此次出来就是为了建功立业的,岂可半途而废?想要立功的,跟我来!” 向梁振臂一呼,赤军便风卷残云般席卷而去…… 与向梁所料不同,此时的武轻鸢,已经完全瘫软在马车里了。 仰面朝天的瘫在软榻之上,武轻鸢抬手掩住眉眼,良久,才长长的叹了口气,“祸水东引,西梁,对不起了。” 如此种种,其实她并没有万全的把握,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非如此,她此刻只怕早已身首异处。 然而,事已至此,她又难免后悔。向梁此去,西梁终究难逃一场劫难,就算她本无心害人,却也难逃罪责。 其实,可以不说的啊…… 猛然睁眼,又缓缓的闭上。武轻鸢在心底狠狠的鄙视自己,做都做了,现在又来后悔,如此矫情作态,是做给谁看? 北赤治军严谨,向梁此来必定是领了军令状的,若他因敌军一个诡辩之士而擅自不战退兵,那回到北赤也会被军法严办,重则诛连,轻则处斩。不论是哪一种,都是向梁所无法承受的,与其如此,还不如在这必死之局上拼一把,最差也能马革裹尸而还。 正是因为向梁有这种顾虑,武轻鸢才不得不在最后补了那一句,隐晦的提醒了向梁。 对于向梁来说,攻打南瑞不利,转向西梁,若胜了自然皆大欢喜,回国也可以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由解释。毕竟是刚刚得胜回来的功臣,北赤定不会怪罪他自作主张。当然,若输了那就殒身战场,至少不会连累家人。 然而,正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使得南瑞祸水东引,致使赤军挥军西去,最终的结局,恐怕唯有西梁百姓无端遭祸。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武轻鸢终究是心软了,但也只是心软而已。她很清楚,这种取舍是必须的,不仅仅是为了国仇,更是为了家恨! 想清楚了这一点,武轻鸢整了整衣装,正了正容色,掀开车帘,直面灿烂阳光。 正在此时,迎面所见,一单骑绝尘而来,马上一人长裙飞扬,英姿飒爽,不是楚昭雪是谁?! ------------ 第十三章 帅气红颜 武轻鸢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时离楚昭雪离开去找援兵,约莫两个小时,按照古人的时刻计算,恰恰是一个时辰! 楚昭雪居然真的在一个时辰之内回来了! “什么时候了,还发呆?跟我走!”楚昭雪策马狂奔,还未及勒停马匹便飞身跃下,脚踏处正是武轻鸢所在马车前坐。 眼看着楚昭雪异常帅气的身姿,武轻鸢突然无比羡慕,会武功就是好啊,飞来飞去,衣带翩翩,何等快意潇洒! “楚昭雪,你好帅啊!”武轻鸢大笑,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那当然,也不看看本姑娘是谁?”楚昭雪高呵一声“驾”,挥着马鞭便赶着马车疾速向南瑞方向逃去,按照楚昭雪的理解,北赤大军瞬时就要到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武轻鸢想要解释,可疾行中马车颠簸,她一时未曾坐稳狠撞了一下,也就顾不得了。 “殷无伤那个混蛋,居然敢留下你一人独自跑了,看我不扒了他的皮!”楚昭雪咬牙切齿,练武之人义字当先,最看不起此等背信弃义之事。 “不怪他,是我自己要留下的。” 武轻鸢挥了挥衣袖,可惜楚昭雪此刻正在气头上,哪里会管你武轻鸢穿的什么衣服? “你自己要留下?你病糊涂了?”楚昭雪不解,“你病着,可那殷无伤可没病,他怎么能做出这等无耻之事?还是不是男人!” “楚大小姐,我是不是男人,你需要认明正身一下吗?” 马车飞驰中,人影一晃而过,待再睁眼时就见马车之内已经多了一个人――殷无伤。 果然背后不能说人,武轻鸢抚额。 楚昭雪先是彻底呆愣了下,殷无伤有武功,而且不弱,这她是知道的,但她无论如何都不知道他的功夫已入逵径! 这等轻功造诣,只怕放眼天下也没有几人吧? 不过很快的,楚昭雪又想起了这人的种种恶行,于是气不打一处来,“下车,本姑娘不认识你这等宵小之辈!” 说完也不待殷无伤解释,马鞭一扬就动起手来。 殷无伤苦笑应对,转头对武轻鸢道,“武姑娘,我可真比窦娥还冤哪。” 武轻鸢坐在软榻的最里端,笑得洒脱,“我这不是看你们打得欢乐,不忍打断么?” 楚昭雪听出点端倪,手上收了三分力,疑惑道,“这是在唱的哪出?” “武姑娘孤身拒敌,一言以退千军。”殷无伤笑道,“你说这是在唱的哪一出?” “什么意思?”楚昭雪一头雾水。 “意思是敌军已退,楚姑娘你大可不必如此赶时间。” “什么?!敌军退了?”楚昭雪震惊之下手上用劲过猛,一鞭子抽得马儿吃痛,撒气似的狂奔起来。 “我在远处看得并不十分清楚,楚姑娘若有疑问,还是问咱们武大使者吧。”殷无伤接过楚昭雪手上的马鞭,将这位不甚称职的马夫给替换下来,若再让她这么驾驭下去,这四匹宝马还不被折腾死? 这时候的楚昭雪尚未回过味来,她转头盯着武轻鸢,来来回回的打量。 武轻鸢抚了抚衣袖,折扇一开,笑道,“楚大小姐看小生如何?” 楚昭雪狠狠的扯了下唇角,不得不说,殷无伤的衣袍还是很儒雅飘逸的,只是套在武轻鸢身上,衬得她那黝黑的皮肤更加光亮,别提多别扭了。 “暴殄天物。”楚昭雪评价。 这次轮到武轻鸢扯唇角了,遇上这么一位以貌取人的主,她着实不该主动找虐的。 “等一下,刚刚他的意思是说,敌军退了,并且,是你吓退的!?”楚昭雪惊呼,她这会总算回过味来了。 “不是。”武轻鸢严肃的回道,“绝对不是。”什么叫吓退的,她长得有那么可怕? 楚昭雪深吸口气,一下一下轻抚着胸口道,“吓死我了,我就说嘛,这怎么可能呢?你横看竖看都没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霸气啊!” 在楚昭雪的观念中,英雄就该是豪勇而霸气的,正所谓力拔山兮气盖世,像武轻鸢这般身娇肉贵的闺阁女儿,何堪大任? 殷无伤勒停马匹,让马车沿着山道边停了下来,然后他转过身望向武轻鸢,挑了挑眉。 武轻鸢无奈,摊了摊手,以示无辜。 两人动作本无顾忌,楚昭雪又不傻,自然没有错过,她两相打量一轮,继而摸着下巴道,“不对啊,若真无此事,好端端的干嘛换衣服?而且算算时辰,赤军早该到了,现在却连个影儿都不见……好啊!你们俩瞒着我都干什么了!” 殷无伤就是个不消停的主,他凤眼一挑,笑道,“该干的都干了。” 武轻鸢特别无奈,她能说她什么也没干吗? 于是,在楚昭雪的严刑逼供下,殷无伤和武轻鸢供认不讳……不对,是坦白交代了故事的经过和结局。 听完故事的楚昭雪半天没回过神来,她眯了眯眼,又咬了咬唇,最后终于伸出手来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当然是殷无伤的大腿了。 “嗷!你干什么!”殷无伤痛呼。 “会疼,那就是真的了。”楚昭雪惊得双手捂在唇上,然后饿虎扑羊一般抱住武轻鸢道,“太好了!!” “你……就不能轻点。”殷无伤本来想说你真没人性,不过看楚昭雪这一身狼狈,妆也花了,裙边也挂破了,便决定不与她一般见识了。 被楚昭雪抱着,有些呼吸困难的武轻鸢同样很想这么说来着,奈何楚昭雪没给她这个机会。 楚昭雪激动得语无伦次,大力拍着武轻鸢的背道,“好呀,咱们南瑞出了个女先生,你这远迎使当得太帅气了!” 武轻鸢好歹从楚昭雪八爪鱼一样的攻势中逃了出来,她使劲扇着折扇给自己顺气,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殷无伤适时给武轻鸢递过去一个水囊,然后向楚昭雪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勒死她呢。” 楚昭雪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道,“我太激动了,没想那么多,轻鸢你没事吧?” 武轻鸢接过水囊喝了一口,然后立时便变了脸色,殷无伤见了,威胁道,“喝下去,不准吐。” 武轻鸢眉头都快皱成一个“川”字了,几经思想斗争,最终碍于殷无伤的淫威,不得不狠狠灌了几口。 “几口药就把你难成这样子,真难想象在万军从中你居然能面不改色?”楚昭雪一边说一边摇头,那水囊中的药味隔着老远都能闻到,殷无伤也算尽职尽责了,荒山野岭的还不忘随身备着药。 “的确。”殷无伤附议。 武轻鸢将水囊一丢,也不说话。那药比平时苦了十倍不止,殷无伤这个小气的,是在记恨她不肯跟他走,独自留下冒险的事情吧? “好吧,不管怎么说,我家轻鸢这次可是立下大功一件,我回去一准跟爹爹细说,让他向王上奏明此事。就算不能封赏,至少也能功过相抵,去了你的奴籍一定没问题!” ------------ 第十四章 不能活 南瑞的制度,士农工商,一溜的顺排下来,奴是根本排不上号的存在,可以任由人买卖凌辱,完全是没有丝毫人权的货物。并且这种身份是世袭制的,一朝为奴,终身是奴,就连子子孙孙也注定为奴一世。在这种制度下,想要除去奴籍,基本是不可能的。 正因如此,楚昭雪为武轻鸢高兴,此时首先想到的就是武轻鸢的身份问题。 武家刚刚获罪,想要借此翻案恐怕不太现实,不过武轻鸢为国立下如此大功,功过相抵,除去奴籍总是有希望的。 “你放心,等会见了我二哥,我就向他借猎鹰送信,好让爹爹早日禀报王上。”楚昭雪的性子,说风就是雨,刷的撕下一片裙边,在软榻边摸出一支毛笔立时就要写信。 “不可。”异口同声,这话却是两个人同时说的。 武轻鸢与殷无伤对视一眼,眸中光华流转,两相沉默。 “你们俩干嘛拦我?”楚昭雪怒了,帝都与此地相距千里,就算用猎鹰也不知几时能到,这两人怎么还在这婆婆妈妈的。 “楚大小姐,这信你不能写。”殷无伤叹了口气,想要说什么,却又没有继续下去。 “说下去呀!”楚昭雪可是没什么耐心的人,见殷无伤不肯开口,便又掉转矛头向武轻鸢道,“轻鸢,你说。” “这信若真送上去,我这小命可就保不住了。”武轻鸢平静的道,“欺君之罪,可是要灭九族的。” “欺君?开什么玩笑,你什么时候欺君了?”楚昭雪话一出口,自己就是一顿,武轻鸢这远迎使可是自己封的,那这细细算来还真有点欺君的嫌疑…… “不对啊,你这欺的明明是赤国的狗贼,不能算做欺君吧?再说了这也是不得已之计,若非如此,赤军如何会知难而退?如此大功,王上不会昏庸至此,以罪罚功吧?” 武轻鸢轻笑了下,没有答话。 南瑞国主年事已高,身体每况愈下,正是议储的时候。此时,为将来年幼的储君摆下一盘和谐的棋局才是国之大事,其余的,那都是要为这个大局服务的。 再说,像她这种罪臣余孽,如何敢以功臣自居? 若她武轻鸢真成了功臣,那刚刚才将功臣一家议罪处死的王上成什么了? “轻鸢,你不要担心,我爹爹的为人你也该知晓,他定会向王上保举的。”楚昭雪向武轻鸢保证道。 楚昭雪的父亲,也就是护国大将军楚元洲,为人仗义疏财,且领军有方,为南瑞立下赫赫战功,在朝野中颇有威望,是当得起辅臣良将这个称呼的。 武轻鸢只是摇了摇头,她手腕尚不能用力,便轻搭着楚昭雪的双肩道,“昭雪,除了不能将此事宣扬之外,我还要你答应一件事。” 楚昭雪见武轻鸢说得慎重,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管是什么,你说就是。” 武轻鸢轻笑道,“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想你向大将军禀报,就说武氏余孽武轻鸢被敌军所虏,殒身于乱军中了。” “什么!”楚昭雪瞠目结舌,“平白无故的,你干嘛诅咒自己?” 古人一向忌讳提死字,像武轻鸢这样,明明活着却说自己早死,被认为是极为晦气的事。甚至有人认为一个人若自己定了自己的死期,那阎王一怒之下便会照此办理,假死也会变成真死。 武轻鸢不便解释,只得用摆脱女奴身份的理由如此这般的解释一番,最后向楚昭雪道,“拜托了。” 楚昭雪这次听得明白,摆摆手道,“这点小事有什么难的,再说,今次的事情就算王上不赏你,我们楚家也要报你这相救大恩的。” 楚家奉王命镇守霞关,霞关一旦有失,王上怪罪下来,第一个遭殃的便是楚家子弟。 不过若说小事,这又实在慷慨,欺君可是死罪,更何况是帮助一个刚刚受到特赦的死刑犯撒下这弥天大谎? “我这条命不也是你捡回来的?咱就算两清了吧。”武轻鸢笑着,眼珠一转突然又道,“不过既然你都那么说了,我也不好推辞,不如,你将我那张借条免了如何?” 楚昭雪表现得如此豪气,武轻鸢满以为此事不难,谁知楚昭雪却捂着腰包道,“这可不行,一码归一码,这银子你一个子都别想赖!” “……”武轻鸢泪流满面,“姐姐,咱肉偿行吗?” “不行!”楚昭雪义正词严。 武轻鸢无言,看来她这债可有得还了。想起自己之所以会债台高筑,还不是殷无伤这无良医生开出的天价诊金的缘故,武轻鸢愤愤的瞪了殷无伤一眼,可惜骂又骂不得,打又打不过,也只能暗自在心底画圈圈诅咒他。 殷无伤一看武轻鸢的表情就明白了,这丫头又在骂他发死人财呢,“武轻鸢,我的衣服你也穿够了,脱下来吧?” 武轻鸢心底大骂一声小气,却又不得不陪着小心,她的衣服当初为了不穿帮可都让殷无伤带走处理掉了,此时若将这身袍服还了,她就得裸奔了,“无伤公子,你如此大方仗义的一个人,想必不会跟我一个小女子斤斤计较吧?” “反正我在你眼里也就是个贪得无厌的医者,再小气一些,也没所谓吧?”殷无伤才不上当,他扯了扯自己身上薄薄的内袍,提醒武轻鸢他自己个还没衣服穿呢。 “这女人穿过的衣服,公子你也不嫌弃?”武轻鸢无奈,这货怎么那么讨厌。 “身染女儿香,此乃风雅之事,我怎么会介意呢?”殷无伤摊开手,准备接收衣服。 武轻鸢无言了,这秀才遇到流氓,那也是有理说不清的。 就在三人插科打诨的当口,就见远方的山道上突然卷起阵阵烟尘,隐约间只见旌旗飘飘,竟是一队轻骑狂奔而至! 殷无伤“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目光微沉的注视着。 距离还远,看不清主帅的旗号,但只看这行进速度,竟是丝毫不逊色于赤军铁骑的。 “那是……楚家军?”武轻鸢有些不确定的道。 ------------ 第十五章 楚家军 这方向正是霞关以北,除了守关的楚家军不会有别的可能,但是武轻鸢却依然不敢肯定。 按照兵家常理推测,楚家军本该是最不可能在此刻出关的,可是过不一会,就见旌旗招招,一个龙腾凤舞的“楚”字跃然其上! 真的是楚家军。 “当然是楚家军,不然还能是谁?”楚昭雪笑着,跳下马车,纵上来时骏马,策马一鞭便迎了上去,“哥!” 楚昭雪的哥哥,又在当地的,除了呆在霞关做守将的那一位,就没别人了。 “怎么样?失算了吧?”殷无伤远远看着那一队轻骑,目光中满是评估的神色。 “的确,难以置信。”武轻鸢扬起唇角,这人果然如传言中一般,总是令人意外的。 远远的,就见楚昭雪迎上了来兵,骑兵奔流的速度并未因此减缓,而是等楚昭雪被带到一边与人交头接耳、比手画脚一番之后,才听一声号角,一队骑兵这才缓缓停了下来。 “不愧是楚家军,号令如此严明。”殷无伤评价道。 武轻鸢却只是笑,并未答话。若连令行禁止都做不到,楚家军也不可能在强敌环饲下守得一方平安了。 但这一队轻骑,出现在南瑞以北的土地上,绝对是南瑞国史上开天辟地头一遭!南瑞,可一向是没有骑兵的! 此时,减速缓行的楚家军已经出现在视线之外,与远看气势如虹不同,就见这一对骠骑打近处打量是越看越不顺眼。 除了旌旗是统一的正红色外,士兵们的甲胄真可谓五花八门,什么奇形怪状的都有,若不是每个人都在右臂绑一条红巾,只怕到了战场上连敌我都难以分辨。再说那战马,既然是轻骑兵,战马便是最重要的,可除了先头部队几个军官模样的将领驾驭着高头大马之外,其余士兵所骑大多都是寻常马匹,如此良莠不齐,假若奔逃起来,马力便第一个保证不了。 这样的军队,难免让人想起一个词――乌合之众。 但是,正是这样一群人,一群连统一甲胄都没有的杂牌军一般的队伍,常年固守在南瑞的北疆,将霞关守得固若金汤! 武轻鸢眯着眼,迎着阳光,长身立于车驾之前,与殷无伤并肩等待着,等待这一队真的勇士。 楚昭雪是个欢脱的,高兴起来就什么都不顾了,此刻还是她一马当先的奔回来,高声嚷嚷道,“你们快来,我二哥想见见你们!” 武轻鸢与殷无伤相视而笑,撩了袍子便要步下马车。 此时,楚昭雪身后一骑飞驰而来,大笑道,“昭雪不得胡闹,怎能让两位贤士亲来迎我,自该是我去拜见两位先生才是。” 就见来人一身乌光铠甲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身后枣红色阔羽披风狂肆如火,身下一匹彪悍骏马行动如电,转眼间已奔出数十丈远。 “少将军不可!”眼见来人离队单独行动,骑兵中突然驾马跑出一束发纶巾之人,阻止道,“少将军不可鲁莽,小心有诈!” “徐远之!胡说什么呢你!”楚昭雪第一个就不乐意了,居然敢怀疑她楚大小姐的朋友,简直活腻味了。 武轻鸢远远听到这个名字倒是眉头一挑,原来这位就是楚大小姐心心念念的徐远之,徐参赞啊,果然一表人才,温文如玉。 “哈哈哈哈,远之,你这次可是小人之心了。”少年将军朗声大笑,手上一扬竟将腰间佩剑一把抛得老远,继而翻身下马,阔步而来,“两位受难了,我楚晔代替霞关父老多谢两位了!” 来人说完,竟是长揖到地,那笔直的九十度弯腰,让武轻鸢好生汗颜。她之前面对赤军的时候,可远没有如此敬业。 事实上,武人是很少作揖的,特别是带兵打仗的将领,着甲胄时更是可以免去常礼,拱手即可。这一方面是身穿厚重的铠甲行动不便,另一方面则是表示对保家卫国将士们的尊重。 所以,武轻鸢想过很多种初见此人的场面,更精心准备了一番说辞,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照面脸还没看清,对方就给她来了这一手。 这,可是她刚刚玩剩下的啊! 同样是长揖到地,效果可大不一样。就看这楚晔吧,他这一拜,他身后的将领们“哗啦啦”的全下了马,学着他们的主帅齐齐的拜了下去,包括那名阻止楚晔孤身前来的随军参赞,徐远之。 一时间,寂寂无声,唯有马匹粗重的喘息回荡在山间。 “多谢先生!”千人的战队骤然大喝,何等壮观! 武轻鸢傻眼了,如此夸张的场面,是个人都得傻眼。傻眼之后,她闭上了眼,有些动容了啊…… “二哥,来,我给你介绍,这位就是薛神医的弟子,风流神医无伤公子。”武轻鸢和殷无伤被吓傻了没反应,总不能让大队人马一直那么拘着,于是楚昭雪便拉了楚晔走上前来,指着殷无伤介绍道。 “殷兄一手医术出神入化,闻名已久,不曾想今日能在此地相见,当真幸会。”楚晔说着转手揉了一下楚昭雪的脑袋瓜子,笑道,“舍妹贪玩,没有给兄台惹麻烦吧?” “二哥!”楚昭雪气红了脸,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二哥还是老喜欢揉她脑袋,多丢人啊! 武轻鸢听着这话就是微微一笑,看来楚晔也很清楚自己妹妹的那点小毛病。也是,自己往殷无伤身边一站,那不是找虐吗?两相一对比,殷无伤这货更是帅得没边了,怎么可能逃过楚昭雪的魔掌呢? “少将军年少有为,战功赫赫,殷某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殷无伤拱手笑道,心里却在腹诽,漂亮话谁不会说似的,我恶心死你。 武轻鸢暗自叹息,这一局殷无伤可是输得远了。 听听楚晔那话说的,开场白多讲究,既表达了初见的客套,又适时拉了家常,言语动作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觉得太过殷勤的同时,透过细微的肢体语言冲淡了陌生人之间的隔阂。 这么说还不觉得有何特别,但一对比殷无伤这差距可就出来了。瞧殷无伤这话说的,还“三生有幸”?客套得太过表面,虚伪得太过肤浅! ------------ 第十六章 无双天下 殷无伤仿佛知道武轻鸢心中所想,斜斜递过来一个白眼,警告意味甚浓。 武轻鸢装作看不懂,一脸无辜的看向前方。 “这一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武……呃,无、无双,无双公子!”楚昭雪这时候才想起武轻鸢要求“去死”的事情,可两人对口供时居然将最重要的事给忘了――名字,武轻鸢的新名字还没起呢! 不过,好在楚昭雪机灵,随机应变了一个名字,不然这一开口可就穿帮了。 无双……公子。武轻鸢扯了扯唇角,楚昭雪能想到这个名号其实一点都不奇怪,因为在南瑞,十个文人有十一个都叫无双公子,这无双就跟大街上卖的大白菜似的,遍地都是。 但是,无双这个号对于武轻鸢来说,又是极特别的―― “三哥,你的名号取好了吗?不如我给你挑一个吧?” “小妹你又打什么鬼主意呢?” “我看我家三哥文采风流,天下无双,不如就叫无双公子如何?” “有何不可?天下号无双者众,无双于天下者,独一人尔。” “三哥,你好自恋!”小轻鸢咯咯笑着,一把抢过小公子的画笔,在落款处胡乱绕着圈。 “我的画!”小公子惨呼,画作已经面目全非,独留下无双二字烙印在记忆深处。 …… “无双公子,二哥叫你呢。”见武轻鸢半响没答话,楚昭雪还以为武轻鸢没反应过来,连忙走上前去拽武轻鸢的衣袖。 这一拽,还真将武轻鸢从回忆中拽了回来。 也罢,从今往后,她便替三哥做那天下独一份的无双公子吧。 “二哥,无双公子刚刚受了惊吓,这会可能还有点没回过神来的。”楚昭雪连忙解释。 “兄台没事吧?”楚晔抢上前一步,细细打量武轻鸢,然后高声喝道,“军医何在?” 武轻鸢连忙做受宠若惊状,“小人一时摄于少将军天威,这才失了礼数,还请将军见谅。” 开玩笑!她现在可是个伪君子,若真要让军医把了脉,那可就穿帮了。 “是我疏忽,有殷神医在此,又哪里需要军医来帮忙呢?”楚晔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军医不用来了,“不过我看兄台面色不好,莫非身上有伤?可有大碍?军中尚有良药,若有药材短缺处,尽管取用就是。” 这回,还不待武轻鸢推辞,殷无伤就嘴快的回道,“如此就多谢少将军赠药了,我随身所带药物有几味刚好用磬,正待补充。” “此乃小事,殷兄不必多礼。”楚晔应得爽快,当下便吩咐下去,让人去联系营中司药官,待回营时为殷无伤备好一应药材。 武轻鸢左脚一移,狠狠踩了殷无伤一脚,末了还不解恨的转动碾了下。这货太不要脸了,居然乘机揩药! 殷无伤强忍着不便声张,脸上的笑容别提多苦了。 楚晔观两人互动,觉得有趣,也不说破,当下回身虚指霞关方向道,“此地不宜久留,两位何不与舍妹同回霞关?待此间事了,我当备酒宴酬谢壮士功劳。”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楚晔暂时还不准备回去。 武轻鸢再次挑了下眉,这人,又一次令她惊讶。 按理说,赤军远来奇袭未果,此刻刚刚折返,作为霞关守军,即使不呆在城墙之内固守,也该见好就收。可是听楚晔的意思,他似乎还有计议? 楚晔,楚家庶子,排行第二,人称万年老二。因为在他头上,还压着一个沉甸甸的嫡长子大哥。 而在战场上,楚晔同样也被人戏称为万年老二,这却是实打实的褒奖了。因为在他头上的,是他父亲护国大将军楚元洲。换言之,在南瑞这地界上,除了他老子楚元洲之外,他楚晔在军营里就是说一不二的主。 能够在弱冠之年累积赫赫军功,楚晔的军事才华是有目共睹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一个少年将军,却能代父亲镇守边关的缘故。 而此时,楚晔竟然说还要追击? 这,似乎是犯了兵家大忌的,兵法有言,穷寇莫追。 在霞关打,你以逸待劳占了地利人和,可是这一出了霞关,凭借他带领的这千八百人,能成什么气候? 是,南瑞突然有了一队轻骑必然是北赤所预料不到的,可这队骑兵的质素,与人家北赤的骑兵可不远不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武轻鸢不认为楚晔会不明白,那么,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二哥,你要前去追击赤军的狗贼么?我也去,看我不杀他个片甲不留!”楚昭雪磨拳霍霍的道。 “你这一身衣服都快散架了,还往前送死?要上战场,行,先给我换身衣甲去,否则就别给我添乱!”楚晔肃了颜色,口中一声长啸便唤来先前遣走的马匹,又从一近卫手中接过如雪长剑,翻身上马,立时便要策马而去。 楚昭雪哪是那么容易打发的,她看了看自己一身裙装,觉得确实不便作战,便指着一名普通兵卒道,“你,把身上甲胄脱下来给我。” 那名士兵不过是个普通小兵,身穿着极普通的兽皮与青铜制作的甲胄,此时一听楚家大小姐下令了,想都没想就开始扒衣服。 “胡闹!”楚晔厉声喝止道,“你身为楚家女儿,怎么能如此胡来?你抢了他的甲胄,那就是抢了他的性命!战场之上无有甲胄,与送死何异?” 楚昭雪吓得愣了一下,他二哥可从来不舍得责备她的。 “你,出列!”楚晔又对那名普通士兵道,“为兵者,当令行禁止,无将帅令而听从他人吩咐者,当以何罪论处?” 那名兵卒呆呆的站着,呢喃道,“当以不从上令问斩……” “你还知道啊?”楚晔高坐于马背上,抬眼扫视了一眼全场,然后才缓缓的道,“如今大敌当前,我准你戴罪立功,若带不回敌军人头,便等着到司罚处领军棍吧。” 直到这时,那小兵才终于“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呜咽道,“谢将军!小人必不辜负将军厚望!” “是男人就站起来!我楚晔的兵,落了牙也得和血吞,眼泪是留给敌人的!” 小兵狠狠抹了一把眼睛,高声应道,“是!将军!” “混小子,是少将军!”楚晔抬手就给了那小兵脑袋一下,拍得那小兵发髻都掉了,散落的发也遮住了哭红的双眼。 “是!少将军!”小兵仰起头,脊梁挺得笔直,大声应道。 “归队!” “诺!” 那是一名极普通的士兵,然而在此刻,武轻鸢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极不普通的气势,战意! 不仅仅是他,就在他归队的那一瞬,整个队伍的气势都变了,战意冲天,锐不可当! 此刻,还会有谁因为他们身上款式不一的甲胄而将他们当做杂牌军呢? 而改变这一切的,只有一个人,楚晔。 这个人,是天生的将帅之才! 武轻鸢为这种狂热的氛围所感,目光也逐渐火热起来,她看着那一双双战意激增的眼睛,突然上前一步,向着楚晔道,“少将军请听我一言。” ------------ 第十七章 军人的担当 楚晔策马转身,笑道,“先生若有话,待我得胜归来再把酒言说吧!” 武轻鸢却仰首用仅余两人听到的声音道,“少将军自思,赤军远来奇袭,此刻刚刚被惊退不多时,又岂会再次大意冒进,中了将军的假败诱敌之计呢?” 楚晔原本只当这白衣黑肤的小子要说些穷寇莫追的常理,却不想武轻鸢开口便是惊世之言,并且言之凿凿,句句正中要害。 实际上,当楚晔接到楚昭雪的探报,得知霞关之危已解,而在霞关之外用言辞激退敌兵的正是眼前其中一人时,楚晔便下意识的以为那个孤身拒敌,一言以退敌军的壮士,正是眼前这一位,而绝不可能是一旁更为高大俊逸的殷无伤。 若说原由,那大约是一种直觉吧。 即使面对千军拜首之际,殷无伤倘然而受,这位无双公子却面有愧色,楚晔却仍然不改初衷。因为坦然以对,或许是因为此人久居高位,习惯了别人叩拜跪迎;面有愧色则恰恰说明此人愧受此礼,不是无功羞愧而不敢受礼,恰是自觉功微劳小愧不敢当之意。 敢于独自一人面对千军万马的勇士,定然是胸藏锦绣之人,也一定是仁慈惠及天下的贤士。 楚晔看人,一向是很准的,然而这次,他觉得自己看走眼了。 因为单单从一点蛛丝马迹便能猜到他楚晔的战略意图,那绝不是一个“贤士”便能概括的,想到这里,楚晔的眼睛,亮了! “先生真乃国士!是我楚晔无识人之能,怠慢先生了!”楚晔立时便跨下马来,再次长揖到地。 武轻鸢第一次被人当国士礼遇,心里那是五味陈杂。你以为国士那是好当的吗?就为了这些虚礼,她就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她可不想为他人做嫁衣。 不过,既然是互惠互利,就暂时先虚应着吧。 武轻鸢连忙学着古人的样子,上前一把扶起楚晔道,“少将军言重了,草民惶恐之至。” 楚晔此时也顾不得客套了,开口便问道,“先生如何得知我心中计议?” 为将者,谋略部署为人探知乃是大忌,所以楚晔一开口便问起了战术泄密的问题。 武轻鸢想古人总是喜欢状似神秘的高人,便折扇一展一下一下的摇着,装装样子道,“少将军此来,是否遇到一队乡民,正在山林间造势?” “先生如何得知?”楚晔转念一想,懂了,“莫非那队乡民便是先生安排的?” “少将军英名,确实如此。先前我与楚家小姐一同前往西梁游玩,于途中偶然得知敌军来袭的消息,慌忙间难有万全准备,只好兵行险招,请随行送嫁乡民于霞关方向造势腾起烟尘,如此,方可令敌军相信我南瑞大军早已恭候多时。”武轻鸢笑道,“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认为,少将军假败诱敌难以成功的原因之一。” 武轻鸢所没有细说的是,这一队乡民本是先被殷无伤吓走,又被殷无伤追上威逼利用才肯合作在林间“扫地”的。殷无伤也正是因为要执行这一计划,这才丢下武轻鸢一个人独自离开。 而武轻鸢先前既然已经用过这一计,令赤军以为山间埋伏有瑞军所以才知难而退,那此刻楚晔再怎么诈败诱敌,恐怕赤军统帅向梁都不敢轻易冒进,如此,这假败诱敌恐怕就不好使了。 “再说,将军此来只带轻骑千人余众,赤军却足有八千余人,这未免显得将军太过大胆冒进,那赤军主帅向梁恐非有勇无谋之辈,只怕他不肯追来。” “先生所言极是,其实定计之前,我也曾细细考量,不过考虑到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兵法亦有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说法。想来那向梁刚被先生惊走,而此间地势狭窄,我军打算广布旌旗以做疑兵,若他因功冒进那是最好,就算他不敢来,那我军也没什么损失。正因如此,我才定下此诱敌深入之计。” 楚晔向身后一处隘口处虚手一点,道,“先生请看,此间隘口正是先前先生故布疑阵之地,此刻我已令人埋伏期间,那一队乡邻先前的工作也有人接班,只是做得更加业余些,为的就是实则虚之,让对方以为我们本就是在虚张声势而已。” 武轻鸢望着隘口处时而滚滚腾起,时而飘渺无踪的烟尘,顿时觉得有些汗颜。与楚晔这名战场一刀一枪拼杀中成长起来的将领相比,她武轻鸢还真是纸上谈兵了。 的确,若赤军先前仅仅是单纯的被惊退而回,那楚晔的计策无疑更加大胆也更加有利于南瑞,反正最差的结果就是向梁多疑不敢来,这于瑞军也的确没多大损失。 然而,在如此分秒必争的时刻,武轻鸢却话音一转,提起了另一件事,“我有一事不解,还请少将军解惑。” “先生尽管直言。” “楚大小姐带回战报之时,少将军为何不紧闭城门,固守城池,行以逸待劳之策呢?”这个问题困扰了武轻鸢许久,此时终于说了出来。 武轻鸢满以为会听到一堆冠冕堂皇的话,却见楚晔无奈的笑了下,开口道,“先生,楚晔不想做个罪人。” “此话何解?” “先生可知道,我楚家军是何出身?”楚晔问道。 “土匪?”武轻鸢可不会给你楚晔留面子。 楚晔点了点头,“土匪、山贼,我手下的兄弟都曾经被冠以这样的称呼,但是先生可知,他们在落草为寇之前,本是这南瑞土地上普普通通的百姓。只是因为吃不饱饭,穿不暖衣,为了一口热饭,最终不得已才入了贼行。” “他们很多都尚有亲友存世,更有一多半就生活在霞关以南的土地上。先生你说,若我坚壁清野,固守不出,舍那队送嫁的百姓于不顾,那我手下的兄弟们会怎么想?统帅若是一个冷血无情、轻易便舍弃他们亲人性命的人,那还有什么人会信任遵从呢?” 武轻鸢想说,所谓政治家,就是要懂得什么时候该冷血,什么时候该放弃的,有很多时候对于一个合格的政治家来说,牺牲总是难以避免。 但楚晔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令武轻鸢为之撼动。 楚晔言道,“军队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不就是保家卫国吗?可是,没有人何来的国!身为将帅,若无法保护辖下百姓,又有什么资格披上这一身甲胄!” 这本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只是当有太多利益纠葛作为考量的时候,就难免令人遗忘最纯粹的本质。 武轻鸢静静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在他身上,她看到了一个军人的铁血和担当! ------------ 第十八章 事若反常必为妖 武轻鸢此时并不知道,是怎样一种经历塑造了今天的楚晔,但是她却深深的明白,在这样一种君主集权的封建统治制度下,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少将军高义,是草民失言了。”武轻鸢并没有矫情的长揖下去,她只是郑重的拱了拱手。 楚晔看到武轻鸢这番动作,丝毫未觉怠慢,反而很是高兴,礼多则情浅,只行常理恰恰是对方接受并认同他的表示。 武轻鸢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会看人的人,就像面前的楚晔,她就实难看清。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举止从容,显示出有良好的修养。行动间大马金刀,作风铁血,眉宇间多有狂傲之色,可他偏偏又能礼贤下士。这诸多特点综合在一起,武轻鸢揉了揉眉心,她是真的看不懂了。 一个出身权臣的世家子弟,绝不可能仅凭本心行事,更何况这人表现得如斯完美,竟然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事若反常,必为妖! 想到这里,武轻鸢不由得眯起眼来,这货恐怕不简单啊…… “无双?你在想什么呢?”楚晔见武轻鸢发呆,便伸出手掌在她眼前轻晃了下。这会,楚晔自发的改了称呼,既然对方以常礼相待,他也很应该直呼名讳投桃报李的。 “草民一时失神,少将军见笑了。”武轻鸢暗自擦了把汗,她能在这时候走神,还不是眼前这男人给人的感觉太过雍容无害的缘故。 危险,是动物的一种本能。这个男人却能在无形中降低他人的心防,令人不知不觉便对他产生信任。 “楚家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武轻鸢突然想起那句父亲时常挂在嘴边的念叨,当时她不涉朝政,还不觉有什么特别,两方势力斗争相互评价两句有什么要紧?然而此刻,她终于能够领会到父亲当时的心情。 有一种人,与之相处既是危险。武轻鸢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决定速战速决,“少将军可知赤军如何肯退?” 楚晔听武轻鸢这么说,又岂会不明白这话里有话,“还请明言。” “赤军将令少将军想必清楚,北人骁勇,最恨懦弱怯战之人,故兵法中便有不战而退者斩的条款。虽然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请将军易地而处,若面对如此情景,是否肯鸣金收兵?” 楚晔沉思稍许,猛然抬头,目光灼灼的道,“先生是说?!” 武轻鸢心头一凌,她不过是循例点出前因,这人似乎已经明白前后因果,好恐怖的洞察力! 此妖危险,有多远闪多远。 楚晔并不知道,这时候的武轻鸢已经将他拉入黑名单彻底黑化了。 见武轻鸢半响不接话,楚晔便低声道,“先生莫非是指,西梁?” 用的是问句,却是肯定句的语气。 武轻鸢阖眼,做默认状,心底却在腹诽,跟聪明人讲话虽然不累,却少不得心惊肉跳。 楚晔观察力何等敏锐,他早已看出武轻鸢有些奇怪,不过此人眸光坦荡,不似有异心,所言句句精要,言之在理,想来是为其他事情才有此情状,楚晔也就将此事按下,决定等此间事了另做计较。 武轻鸢哪里知道楚晔已经盯上她了,只盼着楚晔速度率军追击去,以后有多远滚多远,绝不与此人沾上半点关系。 两人又问答几句,武轻鸢微笑以对,可谓宾主尽欢。 临行前,楚晔最后问了一个问题,“先生熟读兵法战策,对我瑞军此次出征相必已有腹稿?” 武轻鸢很想翻个白眼,这人倒是精打细算,不将人压榨干净了决不罢休的样子。不过看到周围千余磨枪霍霍的瑞军,武轻鸢只得很没骨气的虚应着,“少将军能征惯战,这战场应对之策自然娴熟,又何必问我一个闲野村夫?” 古人自谦的时候总是喜欢将自己说成是种地的农夫,古有诸葛孔明躬耕于南阳,到了南瑞这一朝,只要拿不出点家世的文人都喜欢用农夫自比,好像不如此无法显示自己气度高华一般。 武轻鸢如此说,自然不会是顾虑形象,她只是不想显得太过特立独行,人人都如此做,你却偏偏不一样,难免令人印象深刻。这可不是此时的武轻鸢想要的,在见到楚晔之前,她也曾有过其他想法,但此时此刻,她已经完全打消这样的念头了。 奈何,楚晔听了也以常礼推论,以为她这是在端架子,非要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询问才肯答话。于是,楚晔再接再厉,“先生一言以退敌军,足可见谋断深远,何必自谦至此?楚晔不才,当奉先生为国士,日夜聆听教诲。” 武轻鸢呆了一下,这完全是反效果了,这要再誓死抵抗下去,楚晔万一摆出更加虔诚的纳贤姿态,她又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武轻鸢在心底将楚晔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人怎么那么烦人!她就不信了,以他那妖孽的程度,这点计策难道会想不出来?此刻如此做派,还不是想试探她的深浅吗? 可是越是如此,武轻鸢越是不能拒绝。 古人有个毛病,就是贤士都得三催四请轻易不肯出山,你看人家诸葛亮三顾茅庐,姜子牙要主公亲自来背,所以这个时候的拒绝,只会被认为是在故作姿态,以楚晔礼贤下士的程度,真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来。 也罢,就让他如意一回。 武轻鸢决定不卖关子,开口便道,“其实少将军已有谋算,不是吗?” 见楚晔淡笑看来,武轻鸢继续道,“赤军在南瑞被惊退,向梁无法向国君交代,此刻势必已绕道西梁。少将军此去,何不于赤军回国必经之路上埋伏?待赤军劫掠西梁而回,兵困马乏,少将军可等赤军走至半路再一举杀出,赤军定然一举可破。” “先生此计甚妙!”楚晔抚掌大笑,他身边并非缺少将才,却一直没有擅长奇谋之人,此时看武轻鸢是越看越顺眼,就连这张黑得发亮的包公脸也瞧出几分可爱来。 “此役先生当记首功!先生自可回营煮酒相待,楚晔酒温即回!”说完,楚晔扬鞭策马,向着一众楚家军大喝道,“兄弟们!北赤贼子欺我南人柔弱,以为南瑞无有勇夫,仅帅千余骑兵便敢南下滋扰,大家说,该怎么办!” ------------ 第十九章 想得真美 楚晔话音刚落,周围便是骂声一片,各种神奇诡异的谩骂此起彼伏,如果口水可以杀人,相信向梁此刻早已死无全尸。 “这帮北赤人以为我们南瑞全是远之这样的俊秀男儿,咱们这些大老粗,就让他们尝尝我们的厉害!”一名大胡子武将指着束发纶巾的徐远之,高声笑骂道。 徐远之被说成俊秀男子,其实是有点娘化的意思,可他却丝毫不生气,只是不知从哪里摸出个小本本来,悠悠的记上一笔。 武轻鸢眼尖的看到,那名大胡子武将看到徐远之这个动作,眉头狠狠的跳了下,继而一脸苦色。 不过,这番造势的效果,那是相当不错的,就见兵卒们个个义愤填膺,拍着胸脯想要证明自己是个男人,而且是个赳赳武夫,与徐远之那样的小白脸绝不相同! “少将军,我们跟你混,下令吧!宰了那群北赤蛮子!” “就是,少将军下令吧!楚家军没有孬种!” 战前动员做得到位,楚晔一声令下,那这一队兵卒自然是浩浩荡荡奔赴前线去了。 不过在错身离开之前,楚晔曾轻笑着凑到武轻鸢耳边问道,“先生一向喜着白衣么?这白衣胜雪自是儒雅,可到了战场上却是最惹眼的存在呢。” 说完,看着武轻鸢愕然的神色,大笑着拍马绝尘而去,“先生莫要忘了温酒以待,楚晔去去就回!” 温酒以待,这是有典故的。传言有上将出征前温了一壶酒,待得胜归来那酒壶犹有余温,立时便可开庆功宴了。这是何等的英雄盖世,才可决战场胜负于顷刻之间! 这楚晔,有这能耐么? 见大军已然走远,武轻鸢撇撇嘴,“想得美。” “是啊,想得真美。”就听耳边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悠悠的道。 武轻鸢吓了一跳,差点没跳将起来。这人刚从紧张的状态中刚刚放松下来,突然来那么一下,任谁都要骂娘,“殷无伤!” 可惜,武轻鸢是个有教养的,这动辄问候别人家长的话她实在爆不出口。 “总算记起我来了?”殷无伤继续悠悠的道,“我本没想吓你,我一直站在这就没挪过窝,不知无双公子为何会当我不存在呢?” “呃……”武轻鸢汗了一把,你说这平时存在感挺强的一人,怎么到了这时候就直接被忽略了呢? 不过更奇怪的是楚晔的反应,以楚晔的手段,很难想象他会如此彻底的冷落一个人,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刚刚解了霞关之围的功臣。 此时回想起来,除了初见时两人曾经客套过几句之外,这两位还真是完全无视对方的。 想起楚晔对自己求贤若渴的态度,再对比面对殷无伤时候的虚应客套,武轻鸢是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这根本解释不通嘛! “殷无伤!”武轻鸢眯着眼睛,紧紧盯着殷无伤的面部表情,一字一句的问道,“说,你跟他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殷无伤挑了下眉,不置可否的道,“比如?” “比如你是他豢养的男宠,所以当着一众兄弟的面才要避嫌不能相认。”武轻鸢奸笑着道。 男宠……殷无伤咬牙,很好,她又给了他一个掐死她的理由。 “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你们俩其实是旧相识,对吧?”武轻鸢继续发挥着想象力,“你们都是男人,你就算了,他看上去不太像需要男宠的样子。莫非你们其实一起争抢过同一个女人,又或者你跟昭雪两情相悦,他这个做大舅子的棒打鸳鸯?” 殷无伤的眉眼跳了跳,这是他在极力压制怒火的征兆。 “我什么都没说。”武轻鸢摊了摊手,然后迅速退后一步,以策安全。 一番胡闹,她基本确定了一件事,这两个人根本是认识的,至少是见过的。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两人都保持缄默,甚至连作为妹妹和伪情人的楚昭雪都不知情。 到底是什么情况,好想知道! “轻鸢,你们可以自己回霞关么?我想先走一步。” 直到这时候,武轻鸢才想起被自己忽略掉的,似乎不仅仅是殷无伤一个。 “昭雪?你没事吧?”楚昭雪刚刚才被二哥当着全军将士的面训诫过,想来肯定倍受打击,武轻鸢连忙安慰道。 “二哥说得对,是我太任性了。”楚昭雪大力的抹了一把脸面道,“我要赶回霞关去换盔甲,就不陪你们回去了,有殷无伤在,想必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武轻鸢皱了眉,“昭雪,你还想上战场?” “那当然,身为楚家儿女,大敌当前,岂可退却!”楚昭雪说完飞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子便飞驰而去,“咱们庆功宴上见!” “……”武轻鸢只能目瞪口呆的留在原地吃灰,看来楚昭雪这土匪婆子的个性,这辈子都甭想改了。 “不劝劝?”殷无伤缓步踱了过来,事不关己的道,“楚大小姐若真的上了战场,这刀剑无眼,真是祸福难料了。” “楚晔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武轻鸢淡淡一句,收起折扇便向着马车走去。 原本,武轻鸢是想提醒楚昭雪的,奈何楚昭雪说风就是雨,一眨眼便跑远了,武轻鸢也只得作罢。 其实,楚晔之所以在全军将士面前如此严厉的教训自家妹妹,一方面是楚昭雪确实任性妄为欠教训;另一方面则是楚晔太清楚自己妹妹的脾性,与其苦口婆心的劝她乖乖呆在家,还不如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其远离战场。 反正不论楚昭雪骑术再如何精湛,也不可能赶得及参加这场赤瑞之间的伏击战。 算算时间,楚家军想必已经到了西梁地界,这一战,北赤必败。 面对一支战后疲软的军队,又是事先设下埋伏,这场伏击战要是能输了,楚晔就要无颜见江东父老了。 只是,这战场上就算胜了,于大局却需另做计较。 原本,武轻鸢也曾有过腹稿,然楚晔却主动率军迎敌,这似乎也就怨不得她了。 缓步前行,武轻鸢目光渐沉,父母兄弟的血债她定要亲手讨回,既然良机天赐,她没理由不顺水推舟。 计划里,唯一的变数,便是楚晔其人,一个弱冠年纪便能方方面面表现得近乎完美的男人。 真是,麻烦啊…… ------------ 第二十章 诡异的相配 钻进马车,武轻鸢将自己整个丢到软榻之上,极没形象的仰面横躺。太累了,这副身子如今娇贵得紧,不过废了些心神就像要散架一般,小腿腹处更是隐隐打颤。 “知道累了?”殷无伤一跃而上,弯身探进车驾来,“不知收敛。” 武轻鸢苦笑了下,的确,她这是自找的,没有这份心力却寻思出这许多麻烦,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殷无伤静静望来,良久,终于轻叹一声,撩起内袍栖身榻上,手上极其自然的握住武轻鸢一边脚踝,另一手在小腿腹处按摩揉捏。 “嘶!殷无伤你公报私仇!”武轻鸢差点没跳将起来,殷无伤绝对是故意的,这下手当真毫不留情。 “公报私仇?”殷无伤转过身来,紧盯着武轻鸢阴恻恻的道,“原来我们之间有私仇未解?” “……”武轻鸢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才是自作孽不可活啊!她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 没奈何,武轻鸢只得陪着笑脸道,“公子听错了,你我之间只有恩情未了,何来私仇?” “真的?”殷无伤挑眉,手掌握在武轻鸢右腿腹处,要落不落。 武轻鸢连忙举誓,“比真金还真!” 殷无伤是听过武轻鸢这些古怪的词句的,颇能领会其意,此刻见武轻鸢已然服软,他心头那点怨气无形中便消散了许多。 “疼就忍着。”气是消了,手下却依然重手。病向浅中医,武轻鸢既已落下病根,不用重药是不成的。 “嗷!”、“嘶!”、“啊!”、“住手!”……“混蛋!” 林木间,山道旁,一架马车之内频频传出一声声引人遐想的惨叫,比寻常马车宽出一圈的车身更是隐隐可见震动。 本应即刻赶回霞关的两人,竟然在这马车中流连不返,甚至大白天光的便行此举,似乎有些不太妥当吧? 于是,待半个时辰之后,楚家军大队人马大胜而回时,先头部队的几位看到那熟悉的车驾个个面露惊讶,然后便迅速的转做一脸暧昧。 “怎么不走了?”楚晔本是在末军压阵的,见行军速度缓了下来,这才询问道。 “少将军,有人在等您呢。”答话的正是徐远之,在他旁边的是那大胡子将领,后者一脸奸笑,那意味相当明显。 楚晔高高的扬了扬眉,打马上前,看到那如涟漪般不断晃动的车帘,心下便是一阵诧异,不会吧?那丫头不至于如此荒唐才是,可是殷无伤那厮却是花丛老手,这万一…… “少将军,你看我们是否,恩?”大胡子凑上前来,挤眉弄眼的道。 “一边去!”楚晔没好气的骂了句,抬脚就踹,那动作别提多娴熟了。 “哎哟,我老朱的屁股!”大胡子捂着屁股直嚷嚷,然后一拐一拐的往边走,“老大,你偏心,为毛受伤的总是我。” 徐远之手握判官笔,闲闲的站在一旁纳凉,眼露笑意。 楚晔笑骂道,“朱飞虎,徐远之听命,速速给我滚到后方压阵去,少在这胡闹。” 朱飞虎与徐远之,一个大胡子武夫,一个小白脸书生,两人此刻倒颇为默契,双双应了句“诺”便领命干活去了。 打发了碍眼的围观者,楚晔翻身下马,阔步走至车驾前,举起手想要叩门,却终究没有扣下去。这事情尴尬呀!就算是他楚晔,也不确定这薄薄的一层车帘后是何等景象,若真有人在其间颠鸾倒凤…… 就在楚晔踌躇的当口,车帘处却缓缓探出一只如玉的手来,然后一个白得碍眼的翩翩公子便钻了出来,不是殷无伤是谁? 就见这殷无伤一身内袍皱皱巴巴,边角处还被撕去一块,披散的发更见凌乱,衬着那要透不透的薄衫,整个人仿佛染上一种情事过后的慵懒。 “咦,少将军神勇,果真顷刻便回。”殷无伤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一身有何不妥,犹自自在得很。 楚晔却不管他,抬眼望向后方,那里,一个被胜雪白衣包裹着的黑俊人儿一脸尴尬的钻了出来。 居然是他?楚晔有点讶异,虽然看到车里的并不是自家妹子,心上稍宽,但看冒出来的居然是这小子,楚晔又觉得心头闷闷的不舒坦。 武轻鸢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要面对如此局面,她又不蠢,当然知道这些一脸暧昧神色的家伙心里在想什么。 南瑞文学昌明,而文人的风流很显然并不仅仅局限在文采上,在这里,寡妇改嫁并不是需要上纲上线的大事,断袖分桃也不是多么隐晦的话题。所以,南瑞人民的接受度是很强悍的,尤其是在这男宠之风盛行的年代。 不过,这两位看上去还真有点和谐,只看那一黑一白,诡异的相配。 “无双,你怎么不躺着,出来做什么?”殷无伤浅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这家伙!武轻鸢恨得牙根痒痒,却又不能开口解释,越描越黑说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 “先生怎的不讲信用,我要的温酒看来未曾准备?我还等着与先生庆功呢!”楚晔大笑道,竟是丝毫不提马车内令人遐想之事。 武轻鸢长舒了口气,赶忙接话道,“草民未曾想到少将军果真如此骁勇,顷刻间已得胜而回,草民手脚慢,还来不及准备。” 这话,就是赤果果的恭维了。连酒都来不及准备,大军即已得胜而还,这是何等英武?作为主将,楚晔应该相当受用才是。 “多亏先生妙算,我楚家军才能胜得如此容易,此次赤军来袭,先生屡建奇功,我定然会向王上奏明,为先生保举首功。”楚晔说得诚意,一双鹰目不经意间扫过一旁的殷无伤,后者脸色微僵,手掌成拳。 首功,这在一场战役之中,可是了不得的大功劳。 古时,一场战役若要打响,先得派遣一员大将与对方将领厮杀,获胜则趁胜追击,落败则鸣金收兵。而这名最先被派出的将领,无疑只有生与死两个选择,身上更是担负起全军士气的起伏。如此高风险的事情,没有足够让人心动的奖励,谁肯拼死为你卖命?于是,便有了头功的说法。 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人单纯的用第一个出战将领来概括头功,但这头功的说法却保留了下来,包括这背后丰厚得令人发指的奖赏! 而既然是综合考虑,那一场战役的决策者无疑是战争胜负最主要的因素,所以这头功一般都是默认给一军统帅的。“我的错只是我的错,老板的错还是我的错;我的功劳就是老板的功劳,老板的功劳还老板的功劳。”这其实是自古皆同的道理。 此刻,楚晔竟然主动提出要将头功拱手相让?让给一个仅仅动动嘴皮子、压根没上战场,甚至不知打哪冒出来的无名小卒? ------------ 第二十一章 不服 “少将军,这小子有什么本事领这等头功?我老朱第一个不服!”朱飞虎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大声嚷嚷道。 楚晔扫了一眼周围,见身边将领大多面有不满之色,也不说话,只等着朱飞虎自己交代。 朱飞虎果然愤愤不平的道,“少将军,这小子不过三言两语,你就被他蒙骗了不成?我等兄弟与你沙场厮杀难道都是假的么?怎么可以将功劳让给一个**场都没上过的小子?” “这么说,你们都是那么想的?”楚晔沉了语气,目光到处人人避让。 “我老朱说了,不服!”朱飞虎气哼哼的道,他扯了一下身边徐远之的衣袖,想让其支持他。不曾想,徐远之面带微笑的摇了摇头,还用口型吐出两个字,“愚蠢。” “看来徐参军有话要说?” 楚晔转头就将徐远之点了出来,而那徐远之却启唇淡笑道,“少将军英名,还是您亲自向将士们解释吧。” 楚晔见徐远之不接话,也不生气,只是赏了他一个大白眼,然后楚晔一挥袍袖,笑骂道,“你们这些家伙,平时看着豪气干云,怎么,如今竟容不下一个儒生后辈么?” “这,老大话不能这么说啊,我只是觉得他配不上那头功,可没说容不下他,您可不能冤枉我。”朱飞虎赶紧解释。 “配不上你个头!”楚晔一巴掌挥过去,朱飞虎也是个有经验的,赶紧矮了身子躲过去。 “他配不上,你们配得上?”楚晔这话一出,朱飞虎头一个就不乐意,虽然没有明言,但面上的表情就两个字,“不服”。 武轻鸢看到这里,心底突然有个模糊的想法,这楚晔似乎不仅仅是在说头不头功的问题,他这话题的走向,很明显是有所侧重的。 不过,按下这些不提,这楚家军真不愧是做土匪起家的,楚晔与这帮子手下人说话,也实在是没半点规矩,同时,将帅之间也着实亲近无约束。 这,也许就是楚家军自成一派,军心稳固的原因之一。 “什么叫战,朱飞虎你说!”楚晔直接点名。 “打战嘛,拿刀子厮杀就是了,谁不怕死谁强,兄弟们说是不是啊?”朱飞虎这话一出,众人齐声喝应。能够在无数的战场拼杀中活下来的老兵条子,谁不知道“穿鞋的怕光脚的,怕死的就怕不怕死的”这个道理? 得到赞同,朱飞虎腰杆也硬起来了,便大跨一步到武轻鸢跟前道,“我老朱从不以大欺小,小兄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武轻鸢轻笑了下,朗声道,“正是如此。” 见武轻鸢应了话茬,楚晔却不乐意了,更何况还有殷无伤在旁一脸的幸灾乐祸的抱胸看戏。 就见楚晔神色一沉,语气中有几分严厉的道,“军为战者,难道仅仅战场厮杀而已?的确,将士用命,此乃战之必胜的因素之一。然而,你们与我征战多年,难道真的不明白一场战役之中以弱胜强的道理?” “兵法有云,良谋者多胜,少谋者少胜,无谋者无胜。岂不闻,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尔等自思,这场战我们打得怎么样?”不等将士们回答,楚晔继续道,“如此顺利击溃数倍于我等的赤军,你们可曾想过是何道理?” “这等雕虫小巧,老大你就不会么,还要他教?”朱飞虎小小声的念叨道。 “就是你们这些家伙不肯用脑子,我才得事必躬亲,你们就不会想想,我一个少将军,如此面面俱到,事必躬亲,你们是想累死老子啊?”楚晔怒了,这话说得也更加粗糙、呃,不对,是更加直白了。 “远之,老大嫌弃你。”朱飞虎挑拨离间。 “无双兄战策奇诡,我不及也。”徐远之不咸不淡的回道,目光平静,面色如常。 楚晔此时并未回应此事,只负手道,“别的不说,无双兄弟孤身拒敌之勇,一言退敌之智,你们谁敢拍胸脯说比得上此等功劳的,我楚晔就在这拍板,这头功便就此易手就是!” 众将士面面相觑,良久无话。少顷,望向武轻鸢的目光倒多了些许钦佩。 他们都是粗人,是从土匪军转正的没多少礼教文化的大老粗,但是他们也是最纯粹的一群人,一群延续着土匪血统,直白简单的军人。之所以不服,是因为有更多流血流汗甚至为之殒命的兵士尚未领功,可楚晔由浅入深的一段话,却让他们想起眼前这个文弱儒生,曾经一人独面对千军的壮举。 扪心而问,他们这些五大三粗的家伙也许可以做到在敌军阵前慷慨就义,然而要在万军丛中慷慨陈词,退敌军于顷刻?做不到,至少孤身一人绝无可能。 而且,这小子似乎也不仅仅是这点功劳,设伏赤军不也是因为这人的几句话么? 虽然被一个外人指使着卖命让人不爽,但是老大说得对,这小子的确有那本事。连带着,拉拢他进楚家军,似乎也就没有那么不可接受了。 武轻鸢不由得失笑,她这个外来人抢了他们的功劳,楚晔却凭借三言两语便压下军中不服的苗子,这群粗汉子也实在直接得可爱。 不过,头功?她可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资格,亦或者说有这个命去领取。 “多谢大家抬爱,但我想这个功劳并不属于我,我不过是路过此间的一个山野村夫而已,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不得已而为之,若有得选,我想我会比兔子跑得都快。”武轻鸢笑道,这可是大实话。 “哈哈哈,小子够坦白,我老朱喜欢爽直的汉子!”朱飞虎也不知从哪里凑了过来,自来熟的伸手就要搂武轻鸢的肩膀,他这样的血性汉子,自然不会认为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会有何不妥。 “无双,你成大英雄了呢?”就见殷无伤眼疾手快的一插足,整个身子便横挡在武轻鸢身侧,直接就将朱飞虎伸出的“咸猪手”给挡了去。 武轻鸢对着殷无伤扯了下唇角,眸光中满是警告的神色,这货这个时候还做出这种惹人怀疑的动作,她这个无双公子只怕是越描越黑了。 殷无伤却越过武轻鸢,视线直接与楚晔相对,挑衅颜色甚浓。 楚晔看着殷无伤占有性的动作,突然就觉得有点碍眼。不过很快的,楚晔剑眉一扬,目光热切的望向武轻鸢,能够让殷无伤如此宝贝的东西,真的很难让人不好奇,不是吗? 反正他最近闲得很,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探究…… ------------ 第二十二章 纵与罚 想着,楚晔便无视殷无伤杀死人的目光,低头对武轻鸢道,“先生不必过谦,凭一己之力解霞关之围,楚晔自问亦无法做到先生这般完美。更遑论先生此计还有后招,若不是先生妙算,我楚家军此去多半无功而返,又怎能大获全胜还截获如此众多的辎重粮草呢?我楚晔也勿需妄言,这金银财物上的好处我楚晔拿了,委屈先生权且领个头功到朝廷得个一官半职可好?” 武轻鸢不得不承认,楚晔是个天生的说客,而且还是最不会引人反感,最高杆的那种。 他身上,就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影响力,不过几句简单的言辞,便会令人产生动摇,而且是在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 武轻鸢自问,若她不是带着目的而来,面对一个如此雍容平和的统帅,真的很难不动心。 不过好在,她来之前,那可是打过预防针的。 “多谢少将军处处为草民设想,但此事实不可为,草民担心自己未必有那个能耐,足以领取这份功劳。”武轻鸢这一句,不过是承上启下的客套话,可是这正文还没开始,就被一个豪放的大笑打断了。 “哈哈哈哈,小兄弟你这就不对了,干嘛婆婆妈妈,我老朱都挺你了谁还敢说句不是?”朱飞虎说着就向自己身后的队伍中一指,“你看,这些都是我们此次战役缴获的战利品,这里面可有不少好东西,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先挑了就是,就当是我老朱为之前不服气,给你赔礼道歉了。” 朱飞虎这话说的,不可谓不重。 同时这话中的毛病,也是一挑一大堆。就看这些浩浩荡荡用军马驮着的战利品,锦衣玉器,粮食美酒,那是应有尽有。但是这些东西再好,那也是在战争中缴获的,归属权应该是南瑞,退一万步说,这些东西就算充军了那也该属于楚家军,拥有分配权的应该是楚晔这个少将军,怎么也轮不到他朱飞虎。 若换了寻常队伍,就这样一句僭越的话,便足够钉上妄动军备的罪名,十个脑袋那也是不够砍的。 所以,武轻鸢是很为这名鲁莽将军捏了把汗的,如此不遵上将,那后果…… “嘿嘿,老大,你说是吧?”朱飞虎倒也不用人提,说完便想起这话有些不妥,连忙向着楚晔吼了一嗓子。 于是,武轻鸢听到了一句在她认为十分不可思议的话。 楚晔豪爽的笑道,“说得对,先生不必客气,喜欢什么尽管挑去便是。” 楚晔身为一军统帅,难道不在乎自己在军中的名望么?战利品可不是一般的东西,这些原则上都必须通过王上论功行赏才可分配的,就算此时尚未上缴,又在楚家军中楚晔可以一手遮天,但是在手下将领越俎代庖妄想自行分配时,不加以惩处反而默认甚至鼓励手下的行为?这在一名统帅来说,简直难以想象! 自古便有虎符的说法,一个将领若要出兵,两半兵符合二为一方可调动兵卒。这便是古来将帅权利的象征,之所以需要这种象征,正是为了军队的绝对集权。战场之上,若令出多门,会让手下兵士难以是从,甚至会为分兵叛变埋下隐患。军队只认虎符,就算是曾经赋予这枚虎符予军权的君王,也有可能被这绝对的权利反噬。这也是为什么一个将军有虎符在手,就有可能率领军队逼宫造反的原因了。 正因如此,楚晔此时的不作为,才让武轻鸢百思不得其解。若说他只是故作姿态等着秋后算账,似乎怎么看都没这端倪;可若真心赞同手下越权,又实在没有道理。 于是,武轻鸢困惑了,难道说这楚晔真的不知这其中利害,还真就是这样领军的?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楚晔见武轻鸢紧紧盯着自己,有些奇怪的伸手往面上摸去。 “没有,没什么,草民只是有些困惑。”武轻鸢说得含糊,楚晔见她眸中尽是好奇之色,不由得勾唇一笑,这黑俊小子心思的确活络,就不知他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楚晔与殷无伤,完全是不一样的类型。就像这笑,殷无伤笑起来让人惊艳,恍若天人;而楚晔的笑容,却让人难以抗拒,并非是不美的,只是更为豪迈,也更为邪肆。 没错,邪肆! 武轻鸢猛然一惊,这就是为什么她总觉楚晔有些不搭调的原因!一个言行如此完美几乎完全不露破绽的人,却能笑得如此邪肆?而她之前还觉得这货一派雍容平和,令人安心?武轻鸢突然打了个寒颤,失察啊! 如果此刻楚家军的几位知道武轻鸢心中所想,只怕能惊讶得合不拢嘴,他们骁勇善战,身先士卒的少将军如此礼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而这小子还嫌弃他们将军笑得邪气?那明明是霸气好不好! 会同意武轻鸢如此观点的,约莫就只有殷无伤一人了。 “无双,这些可都是战利品,我们无功无劳的,怎么可以擅取他人之物?”这个时候,殷无伤突然跨前一步,挡在武轻鸢身前,附在武轻鸢耳边用仅有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这第三个人,自然就是楚晔了,只是楚晔坦荡荡的站着,丝毫没有身为电灯泡的自觉。 “先生有话不妨直说,你我之间原无需如此客套。”楚晔也压低了声音,对武轻鸢道。 只是这声音虽低,在场却多是练家子,这么一点距离根本产生不了什么隔音效果。所以,这两个人的故作姿态,似乎指向同一个原因,为了与这个俊黑小子“亲近亲近”? 他们家主帅英武霸气,与那个儒生小子一起……光是那么一想,便让朱飞虎浑身一个激灵,不敢再往下想下去了。 “还是礼数周全的好,草民命薄,不敢受将军如此厚待,更何况,将军此举,实乃陷草民于不义啊。” 武轻鸢这话,原本就是先前未尽之言,只是被朱飞虎打断了这才旧事重提。而她并没有像这两个家伙一般轻声细语,反而端正了面容,朗声而谈,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好小子,你给脸不要脸是不是?!”不义,应该是习武之人最不屑的事了,也难怪朱飞虎才听了一句就被点爆了。 “朱飞虎,自己去司罚处报到,领三十军棍!”楚晔一开口,便是石破天惊。 ------------ 第二十三章 胜从何来 武轻鸢这话,无疑有诋毁主帅之嫌,而楚晔做出的决定却是惩戒维护他的亲信? 而且,先前朱飞虎犯上逾越的时候不予处罚,偏偏选上这个算不上多大过错的事件?三十军棍可不仅仅是小惩大诫,就算朱飞虎皮糙肉厚不在乎,可脸面上也不好看,太伤自尊了。 赏罚不当,这实在不像是一个有脑子的主帅会做出的事。 特别是像朱飞虎这样的豪勇之将,怎受得了这般打压,怕是立时就要怒起反抗的。 可是,朱飞虎的反应,同样令武轻鸢惊讶莫名。 “老大,少打几棍成不?”朱飞虎两根食指在面前交叉,讨价还价道,“十棍?”见楚晔斜眼不理他,又委屈的加价道,“要不二十棍?” “再废话直接翻倍。” 楚晔凉凉的一句话,朱飞虎便耷拉着脑袋退了下去,那神情就跟个小媳妇似的,无限委屈。 “你这几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毛病再不改改,恐怕你的屁股就不用好了。”徐远之幸灾乐祸的对朱飞虎道。 面对徐远之,朱飞虎又得瑟起来,“我老朱的屁股可是铁打的,越打越结实。” “恩?”楚晔目光一瞟,朱飞虎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彻底老实了。 而这惩戒将士的一幕,并未让楚家军静若寒蝉,相反,兵卒们中还有掩嘴偷笑的,甚至还有人私下里打赌,等着看朱飞虎被打到几板子才会讨饶。却原来朱飞虎账面上记下的板子,已足有八十军棍了! “先生不用有所顾忌,我楚晔虽出身草莽,却并非嗜杀成性之人。先生乃高明之士,当请畅所欲言。”楚晔拱了拱手手,一双鹰目深沉似海。 武轻鸢没想到,为了敞开言路,楚晔居然因为一句话而直接责罚了亲信将领,而这名将领也没有丝毫不服气,乖乖的就领罚退下了。这事发生在朱飞虎这名骁勇之将身上,是多么不可思议。而观周围兵卒反应,竟有些习以为常之态,甚至以此为赌约,压戏将帅。如此儿戏的军队,岂有法度可言? “先生?”楚晔又伸手在武轻鸢面前晃了晃,这小子怎么又神游太虚去了,难道他就如此让人厌倦,说话间也能走神? “少将军见谅,我这朋友昨晚没睡好,此时难免有些困倦,不如我带他先回去补眠可好?”殷无伤适时的道。 楚晔浅笑应道,“如此将佐之才,难道殷兄真要私藏不成?” “有何不可?”殷无伤眯眼,这家伙,是真的要抢他的小黑炭。 “既是我南瑞良才,楚晔实不忍其流落在外。”楚晔仍旧在笑,望着殷无伤的目光却越发深邃了。 “少将军事忙,就此别过。”殷无伤一句话了,搂过武轻鸢的腰便作势要走。 “殷无伤!”武轻鸢低咒了声,这家伙怎么回事,纯粹搅局。 “殷兄,无双公子自己有脚,你可不要强人所难才好。”一晃眼,就见楚晔一只手掌扣在殷无伤臂膀处,看上去似乎只是轻轻搭着,一丝力气都没用。 殷无伤却眯了眼,这家伙的武功居然又有进益!这才多长时间,居然可以在他身上讨到便宜了! 武轻鸢虽然不懂武功,看不透其中门道,却也能从楚晔轻描淡写的动作,殷无伤铁青的面色得出结论,殷无伤被阴了一招。 早从楚昭雪口中得知,殷无伤武功颇高,不可小觑,此刻看来,这楚晔却更为深不可测。也是,带军打仗的将领,若于武学一道上无有建树,恐怕是无法从战场上生还的。 不过,这两人如何暗流汹涌,都不关她的事。 楚家军既已大胜而还,那她的计划也该付诸行动了。 “少将军既有惜才之心,无双岂有辜负之理?”武轻鸢拱手肃容道,“只是这良药苦口,不知少将军可经受得住?” “无双?”殷无伤皱了眉,他没想到以武家与楚家的渊源,武轻鸢竟真的能够不计前嫌,与楚晔坦言相交。楚晔拉拢人的手段那可是重量级的,若小黑炭真被人给挖了去,他岂非平白为他人做嫁? “先生只管明言,我自问没有这般文弱,几句锋利言辞,尚且经受得起。”楚晔笑道,只看殷无伤的宝贝态度,他便找不出道理不出手争夺。更何况,这名自称无双的黑俊小子,也确是难得的辩才,而更为难得的是,这人还擅长诡诈之术。 “如此,请恕在下无理。”武轻鸢无视殷无伤不满的眼神,坦然言道,“敢问少将军,此战是输是赢?” 楚晔万万没想到,武轻鸢开口竟是问如此无稽的问题,一时未曾答话。 “你这家伙是没长眼睛么?缴获如此众多的辎重粮草,你说我们是赢了还是输了?”朱飞虎的大嗓门立时就嚷嚷起来,他早看这小子不顺眼了,逮到机会当然要挤兑挤兑。 “如此,朱副将以为,此次大战是我南瑞大获全胜么?”武轻鸢并未听到朱飞虎自报军衔,但能够在楚家军里如此没大没小,又能跟主帅称兄道弟的,相比除了飞虎副将以外,别无他人。 “你什么意思?我大军杀到,北赤小儿丢盔弃甲,不战自溃,这不是大胜,那你教教我,什么才是大胜?”朱飞虎的嗓门不可谓不大,这一嗓子吼出来,方圆一里都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的目光“唰”的一下全聚拢过来,既怒且惊的瞪着中间夸夸其谈的黑瘦小子,仿佛只要他一句话说错了,便要乱刀砍下。 输赢本是如此简单的事情,他们就算是草莽出身的大老粗不懂得这许多大道理,但难道他们没有眼睛,不会去看么?他们流血流汗打下来的战役,还轮不到一个黄口小儿在此置喙。 楚晔举目扫了一圈,此刻的群情激昂可是这小子自己捅出来的,既然捅了篓子,那就得自己补,他虽说答应了不加降罪,可没说要帮忙擦屁股。再说了,他也很期待这个叫无双的小子接下来能说出怎样惊世骇俗的话来,这势已经造足了,就该进入正题了吧? 面对数千义愤填膺的兵卒,武轻鸢面色冷淡,负手立于楚晔跟前,朗声道,“朱副将既说此战胜得漂亮,那我且问你,这胜从何来?” ------------ 第二十四章 卖关子 “这……”朱飞虎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摆明是兜圈子耍他嘛!“你这混小子胡搅蛮缠,同样的道理,你要我说多少遍才行?” “朱副将征战多年,难道以为一场战争的胜负就仅仅局限于缴获的辎重粮草多少,兵士的死伤情况如何?”武轻鸢目光一凛,咄咄逼人的道。 朱飞虎是个直率将军,哪里想得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一拍大腿怒道,“废话少说,你这小子摆明就是来打击士气的。” 士气,在很大程度上足以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关键因素。朱飞虎扣下来的这顶大帽子,不可谓不重。而且武轻鸢此时的行为,也确实是在打击士气没错,她还没法反驳。若说有区别,那也不过是打击士气大成,反倒激起民愤罢了。 武轻鸢好笑的想,楚晔这时候若还是礼贤下士那一套平白偏帮着她,怕是就算凭他的威望也无法压服众议了,搞不好还会引起哗变也未可知? 当然,这种幸灾乐祸的想法,她也只是想想而已。因为若果真如此,那第一个被拍死的一定是她武轻鸢。好容易才捡回一条小命,她珍惜得紧,可不想如此轻易就断送了。 想到这,武轻鸢正了正神色,一脸严肃的道,“打击士气如此沉甸甸的罪名,我一介草民,实在担当不起。” 还不等朱飞虎嚷嚷,武轻鸢便迅速接下话头道,“不过,这战场胜负之数,我自幼读过几本书,还可以为副将讲解一二。这战场之胜嘛,分阳胜阴胜,有全胜半胜……” 看到朱飞虎越来越黑的脸色,武轻鸢在心底狂笑了下,这才不疾不徐的解释道,“草民忘了朱副将是个赳赳武夫,大约是不喜欢听儒生吊书袋的,那我便直说了吧。” “快讲!”朱飞虎这几个字,真真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可见他对眼前这黑瘦唠叨的小子有多讨厌了。 武轻鸢此次终于不再卖关子,她慨然言道,“战场胜利,损失比敌军少,缴获辎重粮草多,这自然是一方面。可副将不要忘了,这战争是为什么开打的?是为了夺得城池,获得利益;还是为了守护国土,拒敌于门外?若考虑战争的根本意义,那这胜局与否就不能如此简单的评定了。” 朱飞虎也不是完全转不过弯来的,他一听武轻鸢如此说,一拍大腿便大笑道,“你这可是自掘坟墓,我们这一战不正是为了固守城池,远拒北赤蛮子么?如今北赤蛮子可不是被我们打回老家去了,这样的结果,难道还算不上胜利?”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可不是么,按照这个说法,他们这场战依旧是胜了,而且是大获全胜。 武轻鸢却不慌不忙的道,“朱副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固守城池,保护我南瑞百姓,你们的确做得很好,与数倍于己之敌奋勇拼杀,并最终获得捷报。我虽然只是一介酸儒,却也为诸位舍生忘死的大义之行所感动。我无双代表千千万万免于战火的百姓们,多谢诸位了!” 武轻鸢说完,直接就拜了下去,那深深弯下的脊梁,甚至有些微微打颤。 “呃……你、你起来吧,我们是守将,这些都是应该的,你别在这唧唧歪歪的。”朱飞虎是典型的豪勇汉子,你跟他真刀真枪的厮杀,他绝不会说半个不字;可若遇上人软语相谢,他便浑身不自在,连手都不知该往哪放了。 再说,他们这些将领,可早在主帅楚晔的带领下对这小子行过礼的,究其原因还不是这家伙解了霞关之围么?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完全掉了个个,反倒是对方在相谢他们呢?还真是乱诡异的。 楚晔见武轻鸢如此作为,挑了下眉,无奈的扯了下唇角。看来,朱飞虎这小子的脾气秉性是彻底被人摸透了呢。 武轻鸢这次行礼,却是花了大力气的,不如此怎么显示得出诚意呢?这腰要弯得不够低,让这些大兵以为她是故意以礼嘲笑他们,那可就不好了。 不过,现下武轻鸢却是彻底后悔了,这弯腰容易起身难,她本就在病中,怎经得起这般折腾,如今想要起身,竟是腰肢酸软难以行动。 “该死。”武轻鸢在心底暗骂了句,深吸一口气便要强自立起身来。 就在武轻鸢腰骨颤颤难以自持的当口,一双手恰在此时平伸了过来,稳稳的托住她的双肩,然后缓缓的将她扶了起来。 “先生不必如此多礼,就像老朱说的,这原是我们楚家军应该做的。”楚晔双手搭在武轻鸢肩头,微笑应道。 抬头,望进一双纯粹得没有半分杂色的黑眸中,武轻鸢突然就愣了下。肩头传来温热的气息,似乎有一股气流从肩头涌动至全身,缓缓而行,温暖如春。不过几个呼吸间,便温润至她心肺,就连呼吸都畅快了许多。 这人,竟是在用真气渡她么?而且如此隐晦的相帮,是顾忌她一身病体,不让她在全军将士面前出丑么…… 练武之人,原是不轻易用真气渡人的,因为耗损真气本是武家大忌,轻则旬日难以恢复,重则影响修为。只看殷无伤那厮就知道,不过是为她护住心脉几日,便心安理得的收取天价诊金。可楚晔偏偏这样做了,在双方还谈不上有多少交情的时候。 这货,果然是收买人心的高手。武轻鸢试图挥去心头那一丝暖意,冷静的想道。 “先生慷慨陈词,自然是有话要讲,就不要为难我这些莽猛将士了。”楚晔很自然的收回手,仿佛他真的只是作势托了一把,期间并无任何多余动作一般。 一旁的殷无伤收回刚刚探出的手,牙根咬得死紧。他其实已经伸出手去,没想到竟被楚晔这小子给抢了先! 武轻鸢静静的望了楚晔一眼,继而轻笑道,“让少将军见笑了。” 这话,知情人听了自然明白她是在说先前病弱之事,可在不知内情的耳中,却像是在为先前的故作姿态而讨饶了。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朱飞虎哼哼了两句,慷慨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大发慈悲的原谅你好了。” “朱副将意会错了,我这话可还没说完呢。”武轻鸢接着道,“的确,各位征战沙场,抛头颅洒热血,为万民所敬仰。然而这战场胜负,却实在不是一局一战的得失便可分明的。” “为国者,当知眼前利益不可不长久,谋战者,当纵览大局方知成败。” “而今天下大势,北赤日益强盛,而我南瑞偏安一隅久矣,积弱难返。请诸位自私思,若此时与北赤交恶,凭借诸位一腔热血,可保我南瑞江山到几何?” ------------ 第二十五章 但书 一席话毕,场间一时寂寂,在场的人并非不懂这期间的道理,只是当有人点破那层窗户纸,难免有种美梦破碎的感觉。 “我不管这劳什子道理,”朱飞虎猛然将手中长枪砸向地面,轰然一声,直接将夯实的土地砸出一个窟窿,那长枪更是入土三分,巍然不动,“身为南瑞军人,难道眼睁睁看着北赤欺上门来,我们还要忍气吞声献媚于北赤么?我老朱第一个做不到,与其活得如此窝囊,还不如战死沙场来得快意!” “没错!”一时间,响应者如云。 在这个问题上,实在怪不得朱飞虎会炸毛。原本南瑞朝中,便有两派相左的意见,军方以楚家为代表为主战派,他们大多是军中将领,从大处讲是一腔热血精忠报国,从个人的角度说则是他们无一例外的身为武将需要军功以求高位;而另外一方则是主和派,以朝中文臣为代表,为首者无不位高权重,他们主张以和为贵,在战略上重视敌人,战术上联合敌人,力求在乱世中求一块和平乐土,自已个关起门来求发展,等国力强盛之时,再一举击溃敌军。同样的,从个人的角度分析,文臣们无非就是不想军方坐大,没有战争就没有功劳,如此一来,权利的大饼就不会被人平白分去一块。 而武轻鸢的父亲身为文臣之首,原本也是主和的,只是世易时移,当他察觉事不可为之时,便力谏国主摒弃苟安之策。而这,也是武家灭亡的开始…… 武轻鸢深吸口气,开口道,“诸位真勇士也,无双佩服之至。的确,北赤狼子野心,既然都打到家门口来了,难道还有逃避不敢言战的道理?” 众人一听武轻鸢此言,顿时就舒坦了,这小子也不是那么不知趣的嘛。 “但是,”武轻鸢很快又吐出一个人令人不爽的词,谁都知道,这但是之后准没好话。 果然,就听武轻鸢言道,“但是,诸位如此鲁莽作为,实在是陷我南瑞于虎狼环伺之中,此乃亡国之祸,又如何能够称之为大胜呢?” 亡国之祸,光是这四个字就足以将人砸得晕过去,这小子还真是口无遮拦,就连如此大忌的话也敢当着这许多人面宣之于口? 这一次,武轻鸢趁着大家被砸蒙了,朗声继续道,“一举击溃赤军,使得北赤此来徒劳无功,损兵折将,实在是了不起的大胜。但是,当诸位将这些战利品席卷而回的时候,这大胜也就变成大败了。” “这、这又从何说起?”朱飞虎指着身后战马驮着的满满一袋子金银珠宝,不可思议的道,“这些都是北赤的粮草辎重,难道我们胜了,缴获一点战利品都不行?我老朱从军多年,真没听说过这种道理。” 听到这会,楚晔倒是嗅出点门道来,他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战利品,然后眉头深深的锁了起来。 “既然是战利品,就是战争胜利后既得利益的一部分,席卷而回原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是,这些战利品是来自何处,各位可曾细细想过?”武轻鸢道。 “当然是从北赤蛮子手上抢过来的,这还用说吗?”朱飞虎顺手拿过一袋米粮,“嘭”的一下砸到武轻鸢跟前,“你自己看,这不是赤军的粮饷那是什么,那大大的赤字我看不懂,你一个读书人总看得懂吧?” “这袋粟米是北赤所产,那这些金银玉器呢?又是从何处得来?”武轻鸢迈步走了过去,从朱飞虎身后战马所驼载的战利品中扒拉出一个金灿灿的元宝,元宝底端,刻着一个篆体的“梁”字,正是西梁官府铸银的标志。 “这自然也是从北赤军手上抢回来的,我老朱可早就从良了,你可别平白无故的给我泼污水。”楚家军本是土匪军转正,也算是从良的一种,此时武轻鸢问起战利品的来历问题,朱飞虎难免就想到从前的营生上。 武轻鸢轻叹了口气,与聪明人讲话提心吊胆,可跟这不开窍的人讲话也着实累的慌,“这些本是西梁官银,而此间战利品多是西梁钱物,的确是从北赤军中缴获而来,但这些原本就是北赤从西梁军民手中劫掠所得,上面还沾染着西梁百姓的鲜血,难道期间的因果,朱副将当真不懂?” 朱飞虎这下倒没那么理直气壮了,“我们打败了北赤大军,也算是为西梁报了仇,这些东西也不是从西梁抢来的,得些辛苦钱,也不算过分。” 武轻鸢不由失笑,这位大胡子将军还真是率直得很,话虽说了,眼珠却一个劲的往下看,大约也是有几分心虚的。 “朱副将此言也算有理,既是北赤所得之物,我军缴获充作军资,合情合理,西梁未必就能有所怨言。”此时,大伙都听出经验来了,眼睁睁的等着武轻鸢的那句“但”书。 “但是,”武轻鸢不负众望,“北赤此次长途奔袭,奇袭未果反而大败于我南瑞,经此一役,我军虽胜却并未伤及北赤根本。区区八千骑兵,北赤还损失得起,更何况这其中还有半数溃散逃回。如果尔等是北赤人,此次战败后,会如何做呢?” “北赤蛮子是典型的不见棺材不掉泪,此次回去必定不肯善罢甘休,总要再来战过就是。”朱飞虎与北赤军交手不在少数,对北人性格也算了如指掌。 “是啊,北赤不肯善罢甘休,你们偏偏又抢回了西梁的财物,这万一北赤用计挑起我两家不和,西梁因此与我南瑞反目……”武轻鸢说完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道,“如此腹背受敌,这岂非亡国大祸?” “西梁不至如此吧?”朱飞虎不太确信的道。 “也许吧,若北赤不曾利用此事大做文章,西梁未必会与我南瑞反目,但若此后北赤来攻,西梁必定坐视不管。到那个时候,各位将士还能在此讨论如何分享战利品的问题吗?” “如今天下,北赤强胜已非一日,而南瑞、西梁皆弱,若不待此时互结盟好同抗北赤更待何时?南瑞、西梁本唇齿相依,一亡俱亡一损俱损,既然双方有共同的敌人,我们又怎么能够因为区区小利便让盟友寒心呢?” ------------ 第二十六章 饮马执缰 武轻鸢见将士们颇有动容之意,便趁热打铁道,“人言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们何不在此时为盟友送上一份大礼,以消除双方隔阂呢?” “这要真送回去了,我们这战不是白打了?我们楚家军如今可是……” “老朱!”楚晔一句话,打断了朱飞虎的唠叨,就见楚晔警告性的瞪了朱飞虎一眼,然后向武轻鸢拱手道,“若非先生直言,我楚晔就要成为覆灭南瑞的罪人了。” 武轻鸢连忙谦虚道,“不敢、不敢。” 口上虚应着,武轻鸢这心里却在腹诽,谁不知道你楚家军粮饷不足,早已捉襟见肘,有什么可死撑的。 身为边境守军,粮饷供应当无需多虑才是。但光看这楚家军稀稀拉拉的铠甲,便可见军中粮饷匮乏到何种地步。这事,说来也与武轻鸢的父亲有关,武父身为宰相,从全局考虑,认为楚家军势力过大难以约束,再加上南瑞王室耗资巨大,国库早已空虚,便上书国主,主张削减军饷。而这头一个遭殃的,便是身为政敌的楚家军。 “先生所言,楚某当真醍醐灌顶,一局一战的得失确是小利,为将者未曾思虑长远,是我的过错。”楚晔目光灼灼的望向武轻鸢,神色间多了一丝势在必得的决心。 楚晔本是惜才之人,先前他还只以为眼前的是位诡诈之才,但此刻听其寥寥数语尽言天下大势,谋算深远,眼光独到,实在是辅世之才。 换句话说,楚晔直到此刻,才算是真正看上面前这个黑俊人儿了,并且势在必得! 武轻鸢被楚晔牢牢盯着,那“深情”的注视让她浑身不自在,但她仍旧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开口道,“少将军从善如流,实乃南瑞军民之福也。” 楚晔这次并未继续客套,而是翻身上马,肃容道,“徐远之听命。” “在。” “命你着手清点所有缴获的粮草辎重,给你一炷香时间。”楚晔见徐远之领命而去,这才振臂一呼道,“兄弟们,这点东西咱们还看不上眼,给西梁小儿卖个人情,咱们也做回正人君子,给他送回去!” 没有大道理,没有废话,就是如此简单直接的命令,再次赢得楚家军的一致欢呼。 到手的宝贝拱手送还的不甘不见了,有的,只是唯军令是从的铁血战队。 他们的少将军下令了,所以再无一分置喙的余地,只有服从! 不过是转瞬之间,这些蛮勇汉子给人的感觉便截然不同了,在他们脸上再找不到一分嬉笑的颜色,全都马上鞍弓上弦,气势如虹,整装待发。 而此时的楚晔,更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就见他大马金刀的跨坐在战马之上,身后是飞扬在猎猎风中的血红帅旗,整个人就像一柄出鞘的宝剑,锐意纵横,势不可挡! “西梁风景独好,先生在此相候也是无趣,不如,与我等同去如何?”楚晔勒马回头,向武轻鸢道。 武轻鸢愣了下,她没想到楚晔会在这时候提出这种邀请,此去西梁倒不至于存在什么危险问题,可是她一个不入军籍的闲人,怎么能够参与军方行动呢? “来人,为先生备马。”不等武轻鸢回复,楚晔便吩咐了下去。 “……”武轻鸢有些傻眼了,她坐马车是没问题,可这骑马,她不会啊! 殷无伤恰在此时走了出来,一脸不快的道,“楚少将军这么做恐怕不合规矩,再说无双是我的病人,他如今的情况并不适合长途跋涉。” 武轻鸢沉吟了少许,也开口道,“少将军好意无双心领了,不过……” “先生谋算深远,难道不想亲赴实地以观情状?”楚晔一身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刀刻般的五官令人有种不敢直视之感,“先生乃文臣,自然是不惯骑马的,是我疏忽了。” 说完这一句,楚晔翻身下马,径直走到车驾之前,执起缰绳道,“先生请上车,我当为先生饮马执缰。” “少将军不可……”立时便有手下惊声来劝。 “退下。”楚晔淡淡一句打发了来人,又转头静静望向武轻鸢道,“先生,请上车。” 武轻鸢今次算是彻底体验了一把当人才的瘾,能够让一军主帅为她做车夫引车,这对于一个臣属来说,该是多大的荣耀! 而且,楚晔心思细密,只说她是个文臣不擅长骑马,并未点出他有病在身。当然,这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拆殷无伤的台。 也罢,她终究是需要一方势力的,既然楚晔花了如此之多的心思,礼贤下士到这般地步,她便辛苦一趟又有何妨? “如此,便多谢将军抬爱了。”武轻鸢撩袍上车,坦然受了。 楚晔见此开怀大笑,“正当如此。” 武轻鸢回以轻笑,心下却在腹诽,他都这般作态了,她又怎么可能拒绝,简直是强买强卖。 “既然这样,那我也只有多谢少将军美意了?”殷无伤从斜刺里钻出来,异常倘然的抬脚就要跨上马车。 “殷兄请稍慢,”楚晔这不光说,还动上了手,就见他抬臂一挡,不刚不好的恰恰堵在车门前,“此间空间狭小,恐容不下殷兄,再说我南瑞军政要事,也不好叨扰殷兄费心。不如就请殷兄在此稍后,我等去去就回。” “楚少将军,你这么做可太让人伤心了。”殷无伤这话是对着楚晔说的,可那目光却牢牢锁定武轻鸢,眸中神色变幻,暧昧莫名。 武轻鸢一阵莫名其妙,这家伙有毛病么?她原本就是被楚昭雪所救,此时更名改姓,跟着楚晔溜达一圈,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楚晔的言外之意,倒让武轻鸢有些意外,南瑞军国大事不劳费心,这话中的含义,莫非他殷无伤竟不是南瑞国人么? 这似乎有些说不通的,殷无伤在南瑞可算小有名气,又因他医术超群与朝廷中人多有往来,若他并非南瑞国人,那国主如何肯任由一个他国客结交朝中权贵呢? 难道说,南瑞国主当真年迈昏庸至此吗? ------------ 第二十七章 势穷则力盛 正在此时,徐远之点算完毕所有截获的粮草辎重,拿着一份清单便来向楚晔报告了。 不得不说,楚家军不愧是做土匪的出身,这一应战利品是真没少拿,林林总总的财物加起来,足有一个边郡小城三年财政收入的总和。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楚晔听了,却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一挥马鞭道,“走,带上这些礼物,咱们去会会西梁小儿去!” 楚晔一声令下,大军开拔,浩浩荡荡的便向着西梁进发了。 而被楚晔拒绝,被武轻鸢抛弃的殷无伤,只能穿着一件薄薄的内衫,独自留在原地吃灰…… 西梁,是这片大地上为数不多的水域辽阔的所在,与南瑞内陆湖泊众多不同,西梁的水,那是汪洋大海之水。西梁西邻大海,潮湿海风带来丰富的降雨,使得这片土地富饶丰美,无疑也成为众人眼里的一块肥肉。 曾经的西梁,因为物产丰富,贸易发达,也能勉强跻身强国之列。然而,随着宫廷斗争越演越烈,国君如走马灯般频繁更替,最终导致政权不稳,政令无有所出。到了这一代,西梁早已内强中干,国势日益衰落,不复当年之勇。 “先生此前可曾到过西梁?”楚晔似乎心情不错,一边挥舞着马鞭,一边回过头来闲话家常。 武轻鸢本是斜倚在软榻上的,见楚晔转头望来也不起身,就那样没骨头似的躺着,不咸不淡的开口道,“让少将军见笑了,草民困于乡野之地多年,还不曾有机会周游列国。” 楚晔可是头一次领教武轻鸢这般没规没距的做派,就见那黑俊小子整个陷入软榻中,纯白的衣袍散乱的披着,眼睛办眯半就,端的是舒服得紧。这家伙,还真将这里当自己家了。 其实,武轻鸢还真不是故意的,她本就是个病人,还是个刑余之后的病人,这长时间端着架子的活计实在不适合她。 “先生不出门已知天下事,何必如此自谦呢?”楚晔挥臂一扫,遥指着天边一大片连绵起伏的高山道,“那便是西梁最为险峻之地,三千里秦岭,只要翻过这连绵不绝的高山峡谷,再往下,便是一马平川!” 楚晔兵锋所指,与其说是拦路的秦岭,不如说是那秦岭背后,得天独厚的天府之地。 “秦关之险,天下共知,少将军以为霞关与之相比,又如何呢?”武轻鸢问道。 “关隘之地,当占据地利之势,取天险而设之,秦关之险峻,天下无出其右。所以,我南瑞霞关尚有不足。”楚晔倒也不顾忌,侃侃而谈,闲话家常一般。 “将军所言差矣。”武轻鸢知道自己被楚晔看做鬼谋之士,当然得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才行,否则什么事情都人云亦云,未免显得太过无用,而没用的人,生在乱世,除了被丢做弃子再别无他用。“秦关之险峻,的确胜过霞关一筹。然而将军也应该看到,这秦关并非西梁国境的第一道关隘,在秦关之外,西梁尚设有两道关隘以拒敌兵。但是我南瑞却不同,多年前征战的失利,导致国境线一退再退,最终退至霞关之前。可以说,霞关就是赤裸裸的暴露在敌人面前的南瑞第一门户。” “若少将军领军,分别攻打霞关与秦关,你认为胜算该是多少呢?”武轻鸢问道。 “若兵力相同的情况下,自然是攻打西梁秦关要更为困难些,因为如先生所说,秦关之前尚有两道关隘尚需攻破;而我南瑞霞关却是完全暴露在敌军兵力之下的,若想攻破也相对容易。”楚晔以常礼推断道,他心下雪亮,既然这小子如此问了,那按照一般情况回答必定不是正确答案。但楚晔并不介意做那抛砖引玉之人,顺着对方话说,引对方说出自己心中所想,不正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所需要做的么? 为上位者,其实并不需要如何聪慧敏怀,只要知人善任,知机善断即可。 “少将军所说也有道理,但是草民却以为,若分别以同样的兵力攻打霞关与秦关,我南瑞可能要占上一些便宜。”武轻鸢打了个哈欠道,“没错,秦关之外关隘两重,要冲破必定损兵折将,等到了秦关所用之兵又可能折损超过一半,这的确是非常不利的因素。” “但是少将军能征惯战,想必比我这个纸上谈兵的酸儒更能明白士气在战局中的作用。西梁秦关,因为秦关之险峻天下少有,故而西梁人皆以为秦关坚不可破,既然认为秦关是铁打的,自然就容易疏松防备。再说这秦关之前的两道关隘,从地势上来说并非十分优越,损耗些人马不难攻破。一旦前方两处关隘失守,陈兵秦关之时,无疑便是攻城方士气最为强盛的时候。而夹胜而来的大军,面对依仗地利自守的西梁守军,仅从士气上便胜了三分。” “反观我南瑞霞关,恰恰是因为霞关已成为国内第一门户,根本退无可退,敌军攻来,除了拼命死守再无其他出路。正所谓势穷则力盛,也就是说当一个人到了穷途末路之时,反而能够发挥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能量。如此,霞关守军从战意上便胜了三分。” “此消彼长,若同样一支军队分别攻打霞关与秦关,即使秦关地势之险尤胜,但仅仅凭险据守,秦关反而更容易攻破。” 楚晔听完,黑眸中精光一闪而逝,若如此,秦关之险峻也将成为西梁固步自封的开始,那攻破秦关便不再是痴人说梦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楚晔自认车马娴熟,却不如先生这般洞若观火,想那西梁诸将一直以秦关天险自居,以为凭险可守,西梁无忧。如此长久下去,西梁门户的确并非像表面看上去这样,铁板一块。” “少将军哪里是不懂得这般浅显的道理,不过是将军大度,给草民一个显摆的机会罢了。”武轻鸢笑言,这倒还真不全是恭维,毕竟以楚晔沙场征战多年的经验,没道理看不到西梁如此明显的弱点。若说有可能忽略了,也还说得过去,毕竟身在局中,很难如局外人一般看得清楚透彻。 “先生这是在宽慰我了。”楚晔与武轻鸢闲话几句,然后突然下达了一条很奇怪的命令,“各队听令,从现在起,呈散兵阵向西梁前进!” ------------ 第二十八章 设局 “兄弟们,撒丫子跑吧!”后军中,传来朱飞虎一声豪气冲天的大喝,继而整个军队便如恶狼一般疯狂的向前窜进。 军队行进,与一人一车前行是完全不同的。人多则事杂,难以指挥调度,即使军队是纪律严明的组织却也很难避免。所以古人行军时便有布阵这一说,不同的军阵应对不同的情势,比如,矢锋阵,军队布局为尖三角,可如一把坚刀般迅速切开敌军中队;而回字正方形的队伍则是守阵,恰恰是矢锋阵的克星,尖刀插入阵中,泥足深陷,轻易被人海绞杀。 此刻,楚家军前往西梁,一路所用的,恰恰是一种并不为军法家所提倡的散乱阵型,散兵阵。所谓物合则强,当一把筷子拧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最不容易折断的时候。而零零散散的筷子,无疑是一掰就断的。可楚晔此时,恰恰让军队维持在散兵状态,也就是说,散兵游勇,兵卒并不需要非常刻意的保持队伍阵型,只要朝着同一个方向,用最快的速度行进即可。这种阵型唯一的好处,便是快。摆脱了阵型的限制,将单兵最快速度发挥出来,无疑能够最快速度到达目的地。 但这么做的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军阵松散,遇敌时必定难以凝聚,一旦被攻击单兵作战力不强,很容易就会一溃千里,败局早成,所以,散兵阵一般为军法家所不齿。就像战场上流传的一句话,非乌合之众不用散兵之阵,形容的便是随意拼凑起来的没有纪律的军队,才会在约束力不够的情况下使用散兵阵。 楚家军因为军备不足以及出身匪帮等原因,看起来本就很像一群乌合之众,但事实上并非如此。那么,楚晔在即将到达西梁边境之时下达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命令,又有何用意呢? “以先生慧眼,观我楚家军军容如何?”楚晔轻快的驾着车,平稳而匀速的行进着,并未因下达散兵阵而如其余兵卒一般提速疾行,这自然是因为知道武轻鸢身体不好而刻意控制着行进速度。 但即使如此,武轻鸢此时也颇有些吃不消了。马车与今天的汽车可大不一样,那车轱辘上可没有包着橡胶圈减震,大道上也没有柏油沥青荡平沟壑,再加上马儿奔跑时起伏不定,坐在马车上长途奔袭绝对是一件自讨苦吃的事情。 “先生脸色不好,可是有伤在身?还能撑得住么?”楚晔此时有些后悔,他不应该鲁莽相邀的,只看这小子一张黑面都快皱在一起便明白,他新发现的这位鬼才可当真文弱得紧,这万一真颠出点毛病来可就不好了。不过即使如此,楚晔并未提出停车休息的话来,行军途中,实在不可能因为一个人而牵动全军,这一个不好可就是贻误军机的大罪了。 武轻鸢长出了口气,将身体又向后仰了些,施施然的道,“少将军见笑了,草民平日里极少出远门,不习惯乘坐马车,今日长途跋涉,只是有些晕车而已。” “少将军先前问到楚家军军况,以草民愚见,楚家军骁勇非常,实乃虎狼之师也。”当着人家主帅的面,又是坐在人家执掌的车驾之中,武轻鸢自然得捡着好听的说,否则这万一惹怒了对方,将她一脚踹下去可就不好办了。不过,就像先前说的,作为一个谋士你必须让主帅觉得你有用才行,否则以楚家军此时捉襟见肘的财务状况,凭什么拿闲米养闲人呢? 于是,武轻鸢悠悠然的抛出一句但书,“但是,少将军下达这散兵令后,兵卒奔行无法度可依,一味盲冲,看上去倒像是一群土匪,半点没有正规军该有的样子了。” 楚晔听了,勾唇一笑,“知我者真先生也。” 武轻鸢回以轻笑,然后便整个人爬进软榻里道,“少将军见谅,草民此刻困倦得紧,就不陪着您唠嗑了,麻烦等到了地头再叫醒我吧。” 说完,武轻鸢竟真的倒头就睡,一点都不在乎自己这番举动有多么的惊世骇俗。 而楚晔看到武轻鸢这般没规矩到极致的举动竟然只是摇头失笑,然后还回转身来体贴的将车帘轻轻遮上,“先生好梦,楚晔好生羡慕啊。” 武轻鸢在马车内听了,撇撇嘴低声念叨了一句“矫情”便继续睡自己的大头觉去了。 身为一军主帅,楚晔自然不会平白无故的下达这散兵令。只要注意行进速度便能知道,此时距离西梁城关已经不远,若只是单纯的想要提高全军的速度,断不会到了这时候才下令散兵,而应该早在出发时便散兵前行才对。 那么,在这个时机做出这样一个实则为兵家大忌的举动,无疑是另有所图。 结合之前楚晔问道秦关难以攻破的问题,武轻鸢便可以大胆假设,楚晔之所以在此时命令全军呈散兵前进,无非是想做给人看罢了。他就是要西梁看到,来自南瑞的楚家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正所谓示之以弱,胜之以强。楚家军本身就是土匪出身,世人看来本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这乌合之众的样子,原本就是不用假装的。此次西进西梁,虽是带着善意而来,并无攻伐之心,但楚晔却并没有放过这个蒙蔽未来敌人的机会。 为战者,当上察天时,下晓地利,中擅人和。 楚晔在揣摩敌将心思,人为制造有利于己方的战场因素方便,无疑是个中好手。即使此刻埋下的这一步棋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用得上,但一旦两军对垒的那一日真的到来,今日写下的伏笔也许就会成为他人决定胜局的关键。 武轻鸢想着,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直到耳边传来一声轻唤,“先生好梦,可是梦到什么美食了?” 然后便是一阵大笑,很是开怀的样子。 武轻鸢被吵醒,起床气还没散呢,就见楚晔正骑在高头大马上,强忍笑意的看着她。 “西梁已然在望,还请先生准备一下。”楚晔说着,向马车内抛过一个水囊,然后策马扬鞭,向前军追去。 武轻鸢接过水囊,一开始还不解其意,直到代替楚晔做车夫的小兵卒子笑嘻嘻的指了指她的唇角,武轻鸢这才发现自己在睡梦中居然流下口水了…… 这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 第二十九章 血色 武轻鸢真想挖个洞把自己埋了,她不过是在马车上颠得久了,又没吃中饭,这才悲剧的梦到好些吃食…… 罢了,罢了,左右她此刻也就是个酸儒,一个臭男人,丢脸就丢脸吧,反正也没什么形象可言。 “咳,现在到什么地界了?”武轻鸢用水囊里的水胡乱的抹了一把脸,然后迅速的将乱作一团的发重新束好,继而轻咳了一声,问那驾车的小兵道。先前楚晔亲自饮马执缰,那是礼贤下士的表示,此刻人都快到西梁了,若还做个马车夫,岂不平白让西梁人笑话?再说,先前已用散兵之计示弱于西梁,若让西梁人看到他这个将领如此低姿态的招揽人才,未免招人怀疑,进而让先前一番准备付诸东流。所以,楚晔才在此时换马追上前军,拿出一个将帅应有的态势。倒是替换他的这名小兵,长得圆头圆脸,颇有些讨喜。 驾车的小兵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下巴上还有青涩的胡渣,“先生请看,前方就是西梁国界,那处关隘正是如今西梁第一道关卡,泸关,守关的将领乔良,据说是位中正之将,并未有什么特别的功绩为人称颂。” 听到这样的话,武轻鸢又仔细的打量了这名小兵一眼,能够在几句话间将情况概括清楚,又能知晓敌军将领情况,想必是楚晔身边的亲信兵士之一。 “本人号无双,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小兵挠了挠头,一脸困惑的道,“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少将军说既然我跟着飞虎哥,便叫虎子好了。” 武轻鸢在事后打听,才知道这名叫虎子的兵卒是在某场战役中救下的一个孤儿,他所在的村子被战火所毁,他自己因为被家人藏在地窖里而躲过一劫,却也因此散失了记忆。有人猜测,这孩子可能是在战争中看到了太过血腥的场面而受到刺激,这才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对了,少将军要我提醒先生,待会阵前说话,还要劳烦先生多费唇舌。”虎子说完又挠了挠头,嘀咕道,“是这么说没错吧?” 武轻鸢点点头,说知道了,心底却在腹诽,就知道楚晔不会让她清闲的做个看客。 “那么请先生先准备着吧,我们马上就要到了。”虎子说着,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 其实,虎子这名字,根本跟朱飞虎那家伙没关系吧?该是这对虎牙的功劳才是,武轻鸢恶趣味的想。 行进不多时,武轻鸢便猛地一个趔趄,却是马车被路上的杂物给阻了一下,车身一时不稳,这才撞了一下。 “先生,你没事吧?”虎子赶忙回身就问,少将军临行前,可是将先生的安危都交给他了,可万不能出什么岔子才好。 这一下武轻鸢可撞得不轻,她揉着隐隐作痛的屁股道,“我没事,不过虎子咱慢点成么?” “不行啊,先生咱们已经垫底了,这要再慢下去,该掉队了。”虎子说了句抱歉,马鞭一扬,马车便又飞驰起来。 武轻鸢在心底叫苦不迭,这孩子赶马车的技术比起楚晔来可是差远了。想到这里,武轻鸢突然回过味来,难道说这楚晔赶马车还是专业级的?这货到底是为多少人饮马执缰过啊? 终于,武轻鸢被颠得受不了了,撩开车帘探出头去,就见道路之上零零星星的散落着一些杂物,像是战旗盔甲一类,很明显是被人刚刚丢弃没多久的。马车在这样的道路上行进,能够不翻车已经不错了,也难怪如此颠簸。 走不多时,空气里便隐隐弥散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武轻鸢陡然一惊,抬头看去,就见不远处的道路上伏卧着一个人形物体,看衣服制式,隐约是西梁军队的服饰。 那人一动不动,静静卧着,鲜血从他身下蜿蜒流淌,鲜艳欲滴。 马车很快奔驰过去,没有半分停留。一个死人,对于虎子这样经过战争洗礼的人来说,自然不会如武轻鸢这般大惊小怪。 武轻鸢深吸口气,冷下眼来,她没有必要为他人的性命负责,也没有资格这样做。她只是乱世中的一个小小蝼蚁,能够保住自己身下的这艘船不颠覆已是万幸,其余的,就实在不是她能够操心的了。 然而,接下来所见,却令武轻鸢再难以视作平常。 随着马车的行进,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加浓重,几乎到了熏人的程度。 而在道路两旁,再不是零零星星的几具尸体,而是一堆一堆的尸山。那些士兵有西梁的,甚至也有北赤的,穿着不一样的甲胄,却同样没有了气息。他们有的扭打在一起,同归于尽;有的身上是一个一个的窟窿,手里却还紧紧攥着一把尖刀…… 蚊虫在尸堆上飞舞,发出“嗡嗡”的声响,几只秃鹫盘旋在尸体上空,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美味。 武轻鸢不是没见过尸体,她曾经直面过父亲干瘪的头颅,甚至被至亲的尸体团团包围着连续几日几夜,那种腐朽血腥的气息,她致死都不会忘记。 但是,面前的这一切,却又是不同的。 他们的死,那些西梁兵士的死,恰恰是她武轻鸢一手促成的。 也许,没有她武轻鸢的那句话,向梁一样会挥师西梁,但这不是借口。她那么说了,那么做了,这是事实。 第一次,武轻鸢直面战争的残酷。 战场上,顷刻生死,血肉成泥,远不是史书中轻描淡写的一笔所能概括的。 却原来,战争并不是一个文士执笔轻书的潇洒,也不是羽扇纶巾点江山的写意抒怀,战争是要流血流泪,用血肉铸就的辉煌。 马车穿行在尸海中,武轻鸢定定的,定定的看着,企图记住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她并非是矫情的人,只是忍不住会这样做。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便是如此,刀剑入体,骨肉成泥…… 死亡临近的时候,她曾感觉到刺骨的寒意,此刻,看着那些尸山血海,她的血液却渐渐沸腾起来。 生在乱世,她本无从选择,若要赎罪,便做一只翻云手,让这一切早些结束吧。 既然天下大势如此,分合早定,莫不如搅乱这一池静水,让这天下早日归于一统,百姓们也能少受些罹难。 长出一口气,武轻鸢将身子往马车里挪了挪,不再去看车帘外残忍血腥的一幕幕。 “先生、先生?” 虎子的声音将武轻鸢注意力拉回到现实,再抬头时,就见西梁泸关已然在望。 “先生你看,到了。” 泸关乃是西梁国土外第一道关隘,原本应该是坚实而巍峨,让人望之却步的。然而,此时的泸关却是一派惨淡,刚刚结束的一场战役让这处关口形同虚设。 ------------ 第三十章 引荐 泸关其实是依山而建的关隘,取两山狭窄处建一城墙,便将入梁唯一的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若说地势险要,虽不及秦关霞关那般险峻,却也颇得兵法精要,按理说并不是轻易就能攻破的。 然而,这个时候的泸关,却是城门半掩,城墙下尸体堆积如山,代表西梁的战旗早已被践踏得失了颜色,城墙之内,一缕缕的硝烟代表着其内军民刚刚遭受了怎样的灾难。 “先生妙算,此间关隘果不如我南瑞多已。”楚晔策马来到武轻鸢身侧,昂首远眺着秦岭群山,淡淡的讲到。 “北赤铁骑骁勇异常,西梁守军粹不及防,再加上此间城墙不够坚固,确实难以抵挡。”武轻鸢以平常心论道,“不知若少将军固守此地,突遇敌兵偷袭,会选择怎样的战策呢?” “后撤以图再战,”楚晔神色不变,只平淡的用仅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道,“先生以为,同样兵力条件下,水陆步兵可以战胜装备精良的骑兵?” 果然,楚晔仅一眼便看出战局利弊所在,西梁没有骑兵,仅仅依靠同等兵力的步兵,甚至还要少于对方的步兵,无疑是不可能打赢这场保卫战的。就算防守的一方占有地利优势,然而在兵员的优劣差距面前,那一点点的优势完全不可能转变为胜利。 想来楚晔早就看到了这一点,又或者说楚家早就看清了这一点,所以才在暗中培养战马,并在军需匮乏的情况下,拼凑出这样一支来去如风的骑兵队伍。 “兵法战例中不乏以弱胜强的例子,少将军以为同样兵力下,步兵便不可能战胜骑兵么?”武轻鸢勾唇,狡黠道。 “怎么,先生有办法?”楚晔挑高了眉,步兵与骑兵直接差距巨大,单兵作战步兵基本没有胜算可言,然而这小子居然说他有胜算,可这胜从何来,他怎么一点看不出来? “其实只要……” “嘭嘭嘭!”就在此时,只听那泸关之上,战鼓声声,响彻云霄。 就在那残缺不全的城墙之上,一面面支离破碎的战旗被重新竖起,一个个面染血色的身影慨然而立。他们,是泸关余下的百余守军,不,不仅仅是守军,武轻鸢眼尖的发现,这些人中有的根本没有军服,有的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然而他们的眼神都是一样的坚定,握着长枪尖刀的手都是那样的平稳。 这样一群人,不过百余之数,根本不可能做出任何有效抵抗。但是他们依旧站立在城墙之上,森然的望着想要踏上他们国土的敌人,他们的眼神传递着这样一个信息,除非踏平我的尸骨,否则别想染指我的家园。 “儿郎们,就算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投降!”城墙之上,有个头戴红缨头盔的将领握剑指天吼道。 “誓死卫国,誓死卫国!”那几百人的声音,实在称不上有多么嘹亮,但是当他们齐身高喝的时候,透过那一张张满是血污的面孔,仿佛能看到独属于军人的坚持和荣耀。 “这样一群人,怎么会输得如此轻易?”楚晔轻问了句,他虽然认为兵种的不同造成了西梁如今的败局,可当看着这些视死如归的西梁守军,又觉得西梁即使是输,也不该输得如此之快,如此容易。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并不是他此刻最需要关心的问题。 他们楚家军此来,可是来送礼的,被人误会成土匪了可怎么好。 “城上可是西梁乔良,乔将军么?”楚晔这话运了内力,传出很远,一时间,耳边都是这话的回音。 泸关之上,那名头戴红缨头盔的将领大笑回道,“正是本将军!本将不杀无名鼠辈,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阵前对骂,这可是门学问,这话若说得不好可是会影响士气的,而这话若说得好了甚至可以奠定胜局。所以,乔良此时对答,其实算是很客气的了。 若不是看敌军方面未曾擂响战鼓,来了半天还是散乱的站成一堆也不做攻击准备,乔良这才收敛了些,否则他此刻怕是连人家祖宗八代都给问候上了。 “大胆!”乔良虽然收了口,楚家军方面却不领情,特别是那朱飞虎,本就是个火爆性子,又哪里能看着自家老大受别人侮辱? 于是,楚家军方面一片嘘声,然后各种谩骂便铺天盖地的向乔良砸去。 乔良皱了眉,他一个人与这一整支军队对骂,他骂不过呀! 好在楚晔善解人意,抬手一摆便制止了手下人的谩骂,然后他这才打马上前,拱手为礼道,“楚家军楚晔,前来叨扰将军了。” 乔良一听就皱了眉,楚晔这话说得不可谓不恭敬,可自己这方如此弱势,对方又不是没长眼睛看不到,为何还如此低姿态呢?不过,别人既然给他面子,他乔良也不至于不领情。 “楚晔,可是南瑞楚家军中的少年英雄,少将军楚晔?” “正是晚辈。”楚晔这厮年纪轻轻便统帅一军,这战场上见了随便哪位将军那都得是自称晚辈的,只是战场之上只论头衔军功,很少会以年纪辈分为称谓,楚晔如此说,便是示好的意思了。 乔良站在城墙上俯瞰着下方的楚家军,就见在楚晔治下,这些兵卒子都没个规矩的站着,也不成方阵,整个的一盘散沙。再加上这群人连甲胄都凑不齐整,实在是有够可怜的。若说有什么特别,那就是这一支来自南瑞的军队,居然是骑兵?就算良莠不齐,那也是骑兵没错,南瑞国中,什么时候居然有骑兵了?! 不过就算是骑兵又如何,面对这群乌合之众,他乔良就算是用步兵也能打赢,只需要给他一千守军,不,八百也可! 可是当他环顾四周,看到周围余下的百余人时,他又颓然的叹了口气,这是天要亡我西梁啊,若不是监军不战自退,又何至于此呢? 罢了,拼一个马革裹尸,也算对得起逝去的兄弟们。 乔良决心已下,便又骂阵道,“楚晔,你身为南瑞将帅,因何率军前来,是要趁火打劫,与北赤贼子一般洗劫我边关百姓么?” “将军多虑了”楚晔笑道,“请让我为将军引荐,这一位正是我国贤士,无双公子。” 说着,楚晔转过身来,向着武轻鸢就招了招手。 武轻鸢本来想着楚晔这边几句话就说完了,哪里用得到她出场,乐得做个闲人。谁知这楚晔居然还记得这一茬,点名要将她叫过去。 翻了个白眼,武轻鸢只得撩袍下车,然后昂首阔步的向着楚晔所在的方向走去。 ------------ 第三十一章 如斯疯狂 “能否缔结盟约,全凭先生了。”错身而过的时候,楚晔轻声对武轻鸢道。 武轻鸢也不做反应,只阔步前行,很快便越过楚晔走了过去。而武轻鸢此时所去的方向,正是泸关形同虚设的城门! “站住!否则我就下令射箭了!”乔良居高临下,看得分明,这个被楚晔特别点出的,名叫无双的小子,居然昂首阔步走到了他西梁的射程之内! 一射之地,本就是两军对垒的最小距离。 只因为一旦超过了这个距离,对方的弓箭手便能发挥远程武器的优势,将进入射程之内的敌军射个洞穿! 轻易进入敌军射程之内,这无疑是再愚蠢不过的事情。 但是,武轻鸢偏偏就那么做了,还做得如此直接。 就算西梁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不足为惧,但是此时的武轻鸢早已脱离出大部队的保护,进入到西梁射程之内。在这个距离,西梁方面再怎么弱势,也足以将她一箭射杀。 “你听到没有,再走我可就下令了!”乔良手掌高举在耳侧,任谁都能看得出,只要他手握成拳,早就找好角度侯在一旁的弓箭手便会拉响弓弦。 面对如此剑拔弩张的情况,武轻鸢倒是很合作的停下了脚步,她学着楚晔的样子,恭恭敬敬的拱了拱手手,这才不慌不忙的准备开口。 众人早就被武轻鸢这番动作勾起了好奇,此刻见她即将开口,便竖起耳朵准备听这狂妄小子有什么说辞,又或者说都想看看这小子是怎么死的。特别是朱飞虎这类原本就与武轻鸢有些不对付,可又站在同一阵营的家伙。 可是,等了许久,武轻鸢却仍旧笑意吟吟的没有吐露半个字。 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很多人都在猜,却没有人猜得到。 因为武轻鸢此时,其实是遇到了突发状况,她压根就不想在这多呆,只想早结束早走人,可是这事到临头,她却突然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她的声音太小了。 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还真就将武轻鸢给难住了。 现实是,乔良高站在泸关城墙上,他与楚晔对话,那不是用内力就是用吼的。武轻鸢也可以吼,但是她并不认为凭她女子的声线可以吼得那么大声且清晰,还要不被人听出问题来。再说她此时可是代表南瑞来结盟的,虽说名不正言不顺,但好歹代表的也是南瑞的形象。若她这个儒生打扮的家伙也如那些大老粗一般大吼大叫,而且吼完对方还不一定听得到,这样下去,她这个无双公子非成为这片大陆上最经典的笑话不可。 无论如何都不能给三哥抹黑啊,武轻鸢想着,心急如焚,该怎么做呢? “无双,你怎么走那么快,也不等等本将。”听到这个声音,武轻鸢愕然的转头,然后就见楚晔大笑着跃下马来,大踏步的走了过来。 他、他、他、他怎么能就这样走过来了! 武轻鸢此刻直想骂娘! 她武轻鸢走进这一射之地,是为了表示与西梁合作的诚意,是为了让西梁人看到她作为南瑞说客心怀坦荡,丝毫不惧怕西梁的强弓硬弩。 这是一种势,是通过自己的言行姿态取信于西梁的同时,也用一种近乎莽撞的豪勇使得西梁不敢小觑于她。 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她可以开口,侃侃而谈的基础上的。 就像现在这般,一句话未说,一个字未答,又耽误了这许多时候,西梁方面说不定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若她是西梁守军手握弓箭,长时间的拉弓不射,只怕手指都得打颤,一个不好失手了也很难说啊。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楚晔竟然就那么直挺挺的走了过来,同样踏上了这一射之地! 他楚晔可是一军统帅啊,与她这个无官无职的说客能一样吗? 一箭射杀她武轻鸢,西梁方面除了解恨并且激怒南瑞之外,得不到半点好处;可若在阵前一举射杀了楚晔这个带兵之将,是有可能让楚家军不战自溃的! 擒贼先擒王,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军队中若主将殒命,那这一队士兵多半会乱了分寸,像楚家军这样的乌合之众,四散而逃也未可知啊! 泸关城墙之上的乔良将军,此时恰恰是那么想的,他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楚晔一步一步的走入他西梁的射程范围之内,一步一步的向着那个叫做无双的瘦黑小子走了过去。 乔良高高举起的右掌,甚至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只要曲握成拳,只需轻轻一箭,便能结果了敌军主帅的性命! 这在乔良这么多年的军旅生涯中,绝对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楚晔却不管别人怎么想,也不去看武轻鸢铁青的脸色,他一步一步走到武轻鸢面前,扬唇笑道,“先生好快的步子。” 说完,楚晔非常自然的伸出一只手臂,鼓励似的拍上了武轻鸢的肩头。 楚晔这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却让武轻鸢猛然一愣,这家伙竟然…… 面对武轻鸢乍然扫来的目光,楚晔面色坦然,半点异样都没有。 此时的武轻鸢,只觉得体内有一股气息在激荡,冲撞循环,肆意驰骋。 “你不习武功,我的内力于你并不合适,所以,长话短说。”武轻鸢的耳中突然就响起了这样一句话,侧头看去,就见楚晔神色如常,嘴唇连动都没动一下。 这人,亲身涉险,是因为看出她处境的窘迫,不惜性命相帮么? “你再不开口,那个拉弓上弦的小子怕是真要把持不住了。”那个声音又道,楚晔眉毛恰在此时向着西梁城墙的方向挑了一下。 这就是传说中的传音入密吧,武轻鸢暗自羡慕着,会武功就是好,潇洒来去不说,这说起悄悄话来也格外的方便。要不,等回去她也试试学武好了? 不过,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武轻鸢赶紧按下这些奇怪的念头,轻咳一声,朗声道,“久闻西梁多俊杰,乔良将军镇守边关多年,功勋显赫,然在我看来,也不过尔尔而已。” 这话因为有楚晔的内力相助,说得那是掷地有声,保证方圆半里以内都能听个清清楚楚。虽说与朱飞虎那般的大嗓门不能比,但于武轻鸢来说,却是太足够了。 而乔良本就在城墙上相候多时,神经更处于高度紧绷状态,脑子里只有射与不射两个选择。此时突然听武轻鸢开口便是那么一句,立时就呆了下,然后便迅速化作惊怒! ------------ 第三十二章 君本小人 敢情这家伙故作姿态那么久,说的也不过是跟他乔良一般的废话啊。 从语法内容上看,武轻鸢这开口的第一句,与乔良先前对楚晔的骂阵,还真是异曲同工。 “下面那个叫什么无双的,南瑞怎么派遣你这种无名小人前来妄图游说我西梁,难道说南瑞自称文治之国,在这说客一途上竟没人可用了么?”乔良哼哼着鼻子道。 听到这话,楚家军的反应是大不一样,有的为南瑞颜面而大骂几句,有知道内情的却闭口不言,不是他们不帮着撑场子,而是这位无双公子本来就是半路上冒出来的,半点官职不沾身的闲人一个。从这个角度分析,乔良这话还真没说错,因为派系斗争的原因,南瑞文臣多不愿与军队沾上关系,这也使得南瑞军中实在缺少相应人才。 武轻鸢本人却是毫不在意,甚至她还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乔将军所言不错,我们南瑞有个规矩,这出使上国派遣有大才的人,出使一般国家就派遣一般的人才,而这出使小国嘛,自然只能派遣小人了。” “小生不才,无有所长,便只能做那小人出使西梁来了。” “……”一番话,气得乔良半天没缓过气来,他的话竟然被这小子给转了回去,说了半天倒是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将自己的国家西梁给定义成小国了。偏偏这话还是他自己个说的,不容反驳。 “哈哈哈,说得对,我们南瑞人才济济,只是来你小小西梁派个小人便够了。”朱飞虎于武轻鸢最不对付,所以倾听时便格外留神些,待他看武轻鸢将乔良那老小子说得涨红了脸,吐不出半个字来,心下畅快便大声支援道。 身后兵卒有样学样,直接把乔良气得够呛,但作为一个不擅言辞的将军,又委实找不到角度反驳。 武轻鸢这么说是为了不在谈判一开始便示弱于西梁,同时也是给乔良丢个软钉子碰,挫一挫他的锐气,但她此来真正的目的可是结盟来的,若在这时候惹得乔良恼羞成怒可就不好了。 于是,武轻鸢见好就收,“南瑞与西梁山水相依,我楚家军远道而来,乔将军却令战鼓擂箭上弦,这难道是一个大国该有的待客之道么?” 乔良是个将军,最不愿在口舌上费工夫,就见他不耐烦的道,“战场上谁跟你讲什么礼数,你若还是这些废话,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乔良话音未落,城墙上箭洞中明晃晃的箭锋便齐齐指了过来,尽皆对准了将手搭在武轻鸢肩头后就再无动作的楚晔。 武轻鸢听了这话,却不慌不忙的道,“的确,就如乔将军所说,这战场相遇,如何还能以礼相待?以此埋怨西梁不懂礼仪,是我没有顾虑周全的关系。” 说道这里,武轻鸢话音一转道,“然而这战场相遇那也是要分情况的,就像我们楚家军在不久前与北赤贼子狭路相逢,那绝对是二话不说便要动手厮杀的,哪里会顾忌什么劳什子的待客之道。” “北赤?你们遇上北赤的那帮土匪了?”乔良这时候有些坐不住了,正是因为北赤骑兵乍然来袭,泸关准备不及这才酿成了今日大祸。恰在这时候,武轻鸢居然主动提起了北赤军队,而且口口声声称之为“贼子”,怎能不令乔良感到惊讶? “乔将军难道不知道?北赤贼子挟大胜余威而来,正巧被我们楚家军给遇上了,双方大战一场,北赤贼子被彻底击溃。”武轻鸢说着向自己身后虚手一指,继续道,“乔将军请看,这些便是我南瑞从北赤手上得来的战利品,一共……” 还不等武轻鸢将战利品清单报出来,乔良便气愤填膺的开口打断道,“我管你缴获多少战利品,别以为打赢了北赤贼子便有什么了不起,我乔良可不吃你们这一套,我们西梁军队可不是被吓大的!” 这里,乔良显然的会错了意,以为武轻鸢在此时炫耀从北赤处缴回的战利品,就是为了让西梁因此而胆怯,进而直接投降南瑞。 “乔将军这话,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武轻鸢摆摆手道,“我南瑞虽算不上什么雄霸之主,却也不敢行此趁火打劫之事,我楚家军此来,断无趁机劫掠之意。” 乔良这下子更加疑惑了,楚家军大军出动,若不是为了攻伐而来,又何须如此劳师动众呢? “乔将军请仔细思量,若我南瑞专为攻伐而来,我一介儒生又何必到两军阵前担这杀头的干系?”说着,武轻鸢瞟了一眼身旁的楚晔,继续道,“若非为了显示我南瑞诚意,我军主帅又怎会轻身涉险,无端端站到西梁阵前给你们做靶子呢?” “这……”这话说得直接,乔良暗自思索了下,觉得不论南瑞方面打的什么算盘,泸关的情况也不可能比此刻更坏了,于是便缓和了语气道,“那你权且说说,南瑞大军气势汹汹而来,还能是为我西梁助守边关来的么?” 听到乔良这么问,武轻鸢突然笑了,“乔将军若觉得有这个需要,我南瑞倒并非不可以帮这个忙的。” “那我西梁还得多谢南瑞援手之恩?”乔良这话本是反讽,所谓助守泸关在他听来不过是巧取西梁的借口而已。 谁知,武轻鸢却轻笑道,“我南瑞与西梁本是友邦,相互依存,在朋友有难的时候伸手相帮,那是应该的,乔将军不必道谢。当然了,我南瑞军士到你西梁助守,颇有不便,将军若不愿意,我们也是可以理解的。” “哼。”乔良重重的哼了一声,轻慢意味明显。 武轻鸢却不去管他,只一脸惋惜的道,“西梁刚刚被北赤贼子洗劫,乔将军此时疑心重些,也是应该的。不过还请将军放下心中疑虑,且听我一言。” “南瑞与西梁山水相依,互为唇齿,而北方赤国日益强势且性好杀戮。若在此时你我双方还相互猜疑,相互掣肘,当北赤倾举国之力挥军北下以图大业时,请将军思量,西梁一国独自面对北赤大军,能抵挡到几时?” “就算我西梁无法抵挡,你南瑞一样不堪一击,再说了,北赤也未必就会率先攻打我西梁,说不定第一个遭殃的恰恰是你南瑞。”乔良不满的道。 ------------ 第三十三章 老狐狸 武轻鸢失笑,开口道,“难道乔将军以为,这有区别么?无论是我南瑞亦或是你西梁,都不可能独自面对北方强大的赤国,至于北赤第一个攻打谁,那多半是要碰运气的,只是当一国被灭,余下的一国也就只能祈祷苟延残喘得稍久一点罢了。” 乔良刚刚吃了北赤的大亏,更加深切的体会到北赤骑兵的骁勇,此刻,他更为直接的感受到武轻鸢话中来自北赤的威胁。而且,话到此刻,他总算是隐约猜到楚家军此来的目的了。 “天下大势我乔良总算明了,所以,有话不妨直说。” “乔将军果真是爽快人。”武轻鸢说着,侧头用极小的声音对楚晔道,“还请将军命令军士……” 武轻鸢如此这般的一说,楚晔便站在原地对后方打了几个手势。 就见徐远之从楚家军中策马而出,然后几个简单直接的命令便一连串的吩咐下去,不多时,一箱箱满当当的战利品便被整齐的安放在阵前。 兵士们很快退了下去,泸关之前被鲜血染红的大地上,一排排金银物资罗列其上。 乔良眼睛都快看直了,楚家军这是在干什么,展示战利品吗?还是说……但不可能啊!他们南瑞一番厮杀从北赤处获得的战利品,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交出来呢?南瑞人都疯了不成! 武轻鸢要的就是这效果,正在乔良惊疑不定之际,武轻鸢朗声道,“乔将军请看,这些正是我军从北赤处缴获的赃物,想来都是北赤贼子从西梁劫掠而来,我南瑞本是礼仪之邦,怎可眼看着友邦遭罪却置之不理?于是,我等这才日夜兼程,特意将这些物资给西梁送回来。” “先前未能道明原委,引得将军误会,还请乔将军不要见怪才是。”武轻鸢拱手道。 “见怪?啊,不会,不会。”乔良有些被砸蒙了,这说起话来也不利索了。 南瑞将自己缴获的战利品给西梁送还回来,这对于西梁来说,无疑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也难怪乔良一时间都忘了反应。而且这对于乔良本人来说,也绝对是喜从天降,只因乔良身为泸关守将,却不能守护国土免遭北赤侵袭,甚至眼睁睁看着北赤劫掠而去,这在一个将军而言,绝对是奇耻大辱,同时也是杀头大祸。而南瑞此时前来示好,将西梁的损失又悉数送回来了,多好的将功折罪的机会呀! 若能就此与南瑞谈妥条件,双方缔结盟约,那他乔良说不定就能死里逃生,难说还能混个军功。 想到这里,乔良突然就积极起来,“哎呀呀,你们楚家军真是太客气了,这等小事,派个人前来通知一句不就是了,本将军可以让人去取嘛,何必劳烦大军亲自押送呢?真是失礼,太失礼了。” 武轻鸢暗自骂了句老狐狸,口中却犹自客气道,“我南瑞既然得知北赤的恶行,自然也明白西梁军民此刻处境,我们只想将这些物资以最快速度送回西梁,好解西梁燃眉之急,未曾仔细思量此举可能引发误会。不过,乔将军既然已经明白个中因由,想必也能体谅我南瑞结好之心。” “当然,当然,南瑞盛意拳拳,我西梁感激不尽,这实在是雪中送炭,何等高义啊!”乔良就差没热泪盈眶了。 “乔将军这么说就太见外了,这本就是北赤狼子野心,肆意欺凌他国,既然是发生在我南瑞国境线处,岂能坐视不理?”武轻鸢义愤填膺的道,“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已经知道了,那是万万不能让北赤贼子如此嚣张的。” “没错!北赤贼子欺我西梁无人,竟在此肆虐抢杀,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所作所为罄竹难书。”乔良恶狠狠的说完又感佩道,“还好南瑞高义,还我西梁百姓以公道,且为我等无能之辈报了这一箭之仇!” “南瑞与西梁本就该互相帮助,这些都是应该的。”武轻鸢谦虚的道,“还希望将军能够与西梁国君通禀此事,两国从此缔结邦交,永结盟好。也唯有如此,我南瑞与西梁才能在北赤的虎视眈眈下互为依傍,北抗暴赤。” “正当如此,先生何不早说,我等也不必生出这许多误会了。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向国君禀明此事,南瑞如此诚意,结盟一事我身为将帅责无旁贷,一定一力促成就是。”乔良拍着胸口保证道。 “那我等就静待将军佳音了。”武轻鸢说着拱了拱手道,“西梁被战火所损,想必将军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料理,我等就不在此地多加叨扰,这就先回去了。” 说完,武轻鸢也不待乔良挽留,拉了楚晔的衣袖便转身而回。 直到这时候,站在泸关城墙之上的乔良才躬身拜了下去,“多谢南瑞援手,我乔良代泸关百姓谢过少将军高义。” 楚晔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乔将军不必这般,快去援救城中百姓吧。” 即使如此,乔良依旧好好的立于城墙之上,至始至终都没有步下城墙以礼相送,也没有吩咐手下人出关接收南瑞方面带回的一应财物,甚至连那几个拉弓待射的弓箭手都没有得到撤箭的命令。乔良只是站立在城墙之上动动嘴皮子,双眼依旧死死的盯着楚家军,就等着看南瑞方面会不会突然发难,就算是百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会放过。 “乔良一定不会忘记少将军恩德!”乔良在身后高呼道,“待日后相见,必报此恩。” 这一次,楚晔连回话都没了,只一跃跨上战马,勒马扬蹄道,“兄弟们,回家了。” 楚晔一马当先,其余部众随后跟上,而慢步踱回马车又特意跟虎子交代缓行的武轻鸢,又一次的垫底了。 就如来时一般,楚家军各自为阵,很快就消失在西梁的土地上,只有那一驾载着儒士的马车,极不合群的缓缓而行,良久,终于消失在地平线之外。 “将军,是不是该派人下去清点财物?城内幸存的百姓若是知道南瑞将劫掠的物品都送回来了,一定很安慰。”兵卒子见乔良半天没有动作,也不下命令,便兴冲冲的跑到乔良跟前请命道。 乔良眯起眼来,摇头道,“再等等,万一有诈,我等别又中了南瑞圈套。” “圈套?”兵卒子挠挠头道,“不会吧,这可都是真金白银啊,再说这些财物确实是我西梁所有,说明南瑞打败北赤也是事实,对方结盟颇有诚意,不像有诈的样子。” “你懂什么,”乔良瞪了那小兵一眼,然后摸着下巴上悉悉索索的胡渣子道,“虽然我也认为南瑞很有诚意,但这兵不厌诈,我们还是谨慎些好,再等些时候看看。” 这一等就是大半天,直到太阳西陲,乔良才放下心头大石,命令士卒将南瑞送还的一应财物搬进城内,清点完毕后按照各户损失进行分发。 事情繁杂,等乔良办完这一切,大半夜都过去了。 “乔将军,看来南瑞果真是诚心结盟来的。”擦着满头的汗水,小兵卒子又凑到乔良身旁道。 “的确,我乔良从不轻易佩服别人,但这一次,却也不得不服啊。”乔良感叹道,事后回想,先前对阵的种种尽皆在对方掌握之中,而且楚家军连军备都不齐整,却能慨然将从北赤处缴获的战利品悉数奉还,这等胸襟气度就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你叫什么名字?”乔良突然转头问那小兵道。 “我,我叫覃彪。” “好,覃彪,我现在就任命你为校尉,暂时负责城中一应事宜。记住,若再遇敌情,便带领泸关军民暂时撤离,想来北赤刚退不可能即刻再攻,而南瑞方面既然有心盟好也不会再起攻伐之事。”乔良说着,竟翻身上马,竟是转身便要离去。 “将军此去为何?”覃彪赶紧追着马屁股后头追问道。 “给死去的兄弟们讨回公道!”乔良大喝一声,驱马便向着西梁都城的方向连夜狂奔而去。 而南瑞方面,就乔良本人,武轻鸢与楚晔也有过一番简短的讨论。 ------------ 第三十四章 识人于微 时间回到数个时辰之前,武轻鸢慢悠悠从泸关撤离的时候,刚离开泸关没多远,就见楚晔打马退了回来,向驾车的虎子吩咐道,“虎子,这里没你事了,找你飞虎哥去吧。” 顶头上司吩咐,虎子自然是屁颠屁颠的去了。 于是,这赶马车的活计便再次回到了楚晔手上,就见他慢悠悠的挥着马鞭,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武轻鸢靠在马车里假寐,见楚晔悠闲的做派很是碍眼,便开口道,“少将军当真清闲,赶马车这样的工作也亲力亲为。” 楚晔一听就笑了,这小子是在讽刺他做表面功夫呢,“先生所言差矣,这良才难得,若本将军幸苦一点可以换得先生真心相助,就是多赶几日马车又如何?再说了,我这不是怕小虎子年纪轻经验浅,赶马车的功夫不到家,将先生给颠坏了么?” 你还别说,楚晔驾驭马车的功夫就是比手下人好,同样的道路,马车在他的手下走得是又稳又快,让武轻鸢都有些怀疑这货是不是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不过,赶几日马车便想将她收归旗下,想得也太美了点。 “先生今日阵前越矩,是事先便做好的谋划么?”楚晔突然问道,对于武轻鸢一介儒生居然敢踏入敌军一射之地,他并非是不钦佩的。但这话刚一出口,他便又想起这人先前不是早就做过比这夸张十倍的事情了么?与孤身一人对峙北赤千军相比,区区西梁泸关又算什么? 谁知,武轻鸢的回答却令楚晔啼笑皆非。 “没有,我只是临时起意而已,少将军命令下得急切,哪容得在下事先准备。” 哪里是没时间准备,这计谋还是这人亲自定下的,居然挑这个当借口,是想说他独断专行,不容人拒绝才是吧? 楚晔也不恼,只自嘲道,“是我未曾事先通知先生准备,这才令先生仓促上阵,不过这一招棋当真妙算,”说着,楚晔回过头来对武轻鸢笑道,“你看到乔良当时的表情了没?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想那老匹夫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等阵仗。” 武轻鸢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很是无奈的道,“是啊,人家身为正统的将帅,当然没见过敌军将领不顾自身安危,轻易涉足敌军一射之地,而且还是直愣愣的站着给人当靶子。我想别说是他乔良,少将军想必也没见过吧?” 楚晔摸了摸鼻子道,“我这不是没办法吗,谁让你病着又要死撑,我这才不得已而为之,否则丢你一个人在那站着,迟早得被西梁射成个刺猬。” 武轻鸢不乐意了,怎么到头来倒是她的不是了,这赶鸭子上架的事情可是他弄出来的,“如此说来,草民真要多谢少将军援手之恩才是。” “快别,我这算亡羊补牢,总算没害你将小命送出去,你也就别小肚鸡肠的记恨我了吧?”楚晔打着商量道。 “在下不敢,少将军英明神武,谁敢记恨您啊。”武轻鸢说着就阖上了眼,装睡。本来嘛,他楚晔身为主帅,与对方主帅对话那是名正言顺、平起平坐,几句话便能说清楚的事非要拉上她,若不是有所顾忌,她又何必兵行险招,平白让自己招罪。 至于之后楚晔几近疯狂的行为,权且就算他将功折罪了吧。 “哈哈哈,先生你这可就不对了,大丈夫哪能如此小气,来,我让你打一拳消气如何?”楚晔大笑道。 楚晔与楚昭雪不愧是兄妹,身上带着同样的匪气,只是楚晔的匪大多是深藏不露的,而楚昭雪则是更为相形于外。 武轻鸢睁开眼看着楚晔身穿铠甲的胸膛,不由得一阵气闷,凭借她那点花拳绣腿,就算一拳砸过去也不过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吧? “少将军似乎很是高兴?”就差手舞足蹈了。 “遇到先生这样的国士,我难道不应该高兴?”楚晔笑道,“当然了,如果先生能够告诉我,怎样才能让你真心相助于我,我会更加的高兴。” 楚晔是何等精明的人,怎会看不出武轻鸢虚以应对之色,再说这人虽然事事都向着南瑞,但却从未说过要追随他的话。这般折节相交,对方仍旧不肯相随,楚晔并非是不气闷的。只是楚晔心下也明白,那些表面文章多是做给一般人看的,眼前人既然不一般,也就不可能通过一般手段拉拢。 “少将军何出此言,在下这一路上不是都在为您出谋划策么?”武轻鸢眨巴着眼睛道,心下却在腹诽,这人真讨厌,那么敏锐干嘛?难道还想她喜极而泣,歃血为盟以宣誓效忠不成?她可不想落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的确,先生妙计尽皆为我南瑞所出,是我太贪心了。”楚晔知道事不能急,便缓颊道。 武轻鸢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便掉转枪头道,“人皆言少将军眼利如鹰,不知乔良此人,将军有何看法?” “乔良?”楚晔撇了撇嘴道,“此人疑心太重,古板而不知变通,做个守城之将都勉强,怕是难堪大任。倒是他身边有个矮他一肩的青涩兵卒,看着还有几分沙场宿将的样子。” “哦?谁?”武轻鸢是真好奇了,以她的目力,根本不足以看清楚城墙之上每个人的面孔,再说她当时将注意力全集中在乔良身上,并未刻意注意过其他士兵。此刻听楚晔提起,这才隐约想起在乔良身侧似乎有个矮个子的小兵卒子,不过这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呀? “就是一直站在乔良身边,手握长弓对准你的那个家伙。”楚晔笑道,“我当时还真怕他长时间搭弓不射会把持不住,这一个不好我南瑞可就要损失一名国士了。” “也许是损失一名将才也说不定?”武轻鸢道,人家明明是对准的他楚晔,她不过是次要目标,要死也有他这个少将军垫背,她怕什么? 楚晔也不跟她抬杠,只继续道,“你看那小兵能够临危不乱,搭弓许久未射,手却丝毫不见颤抖,始终稳稳的把持着长弓,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事情。” 武轻鸢听楚晔那么说,故意不以为然道,“既然如此,此人弓术必定了得,说不定是什么世家大族的子弟丢到军营中去历练的,你这个敌国之将还是别打这份心思了。” 楚晔当然不会平白无故的夸一个小兵,他这么说想必是起了惜才之心的,而武轻鸢一点都不介意在这件事上泼他冷水。 “错,是盟国,”楚晔裂唇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道,“再说那小子也不可能是世家出身,与我南瑞一般,这西梁的世族大夫大多摒弃武道,更喜欢钻营文治之术。而且那小子的手掌磨有厚茧,身上多有旧伤未愈,眼神坚毅果敢,想必是有过一番经历、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 此时的他们并不知道,那个被楚晔一眼相中,本只是一个小小兵卒的覃彪已被破格提拔,暂时委任为校尉,很快就要青云直上了。 武轻鸢眉头一挑,没看出来,楚晔还真有识人的本事。一时兴起,武轻鸢便信口问道,“既然少将军观察入微,不如说说,我无双是何等样人呢?” “你嘛,”楚晔摸着下巴假装沉思了一会,然后吐出一个词来,“有点奇怪。” “奇怪?”武轻鸢觉得自己才该感到奇怪吧,怎么楚晔先前一口一个贤士,这时候却又说她奇怪呢? ------------ 第三十五章 朝堂生波 “先生之才勿需赘言,只是这为人嘛,”楚晔顿了一下,继而笑道,“有点小记仇,常怀仁慈之心,只过这形象上颇有点古怪。” 又是古怪?武轻鸢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着,蛮好的呀,哪里奇怪?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隐约觉得先生本不该是这般模样,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是你这模样与本人的气度风华实在是大大的不搭调的。”楚晔摊手道。 “……”武轻鸢赶紧不动声色的将衣领向上提了提,生怕这人看出什么破绽来。其实,她觉得自己这个伪君子假扮男人扮得挺好的,特别是过分黝黑的肤色根本不会惹人怀疑。 可没想到即使是这样,楚晔依然看出了端倪。别看楚晔说得轻巧,什么“气度风华”,抛开这些华丽的辞藻,其实楚晔想说的是她给人的感觉有些不搭调吧? 只是即使是楚晔,暂时也未曾想明白这种奇怪的不搭调的感觉是怎么来的。 不过,以楚晔仿佛福尔摩斯一般的恐怖洞察力,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能从中理出头绪,到那个时候,她可就麻烦大了。 看来以后在衣着上必须额外小心,殷无伤这种过于华丽惹眼的袍服是不能再穿了,而且在这男装装扮上,她也必须下足了功夫才行。 “少将军可以直说没关系,不就是觉得我长得不够俊逸潇洒,入不了您的眼么?”武轻鸢做无事状道。 谁知,楚晔却在此时探过一只手来,大掌抬起武轻鸢的下颚,仔细端详着道,“其实你的五官长得并不难看,直是这眉毛怎的那么奇怪……” 男人的眉多是粗而直的,像楚晔这般剑眉入鬓,便显得整个人英武非凡。 按理说武轻鸢此时的眉毛也是刻意照着剑眉的样子描的,可是衬着她本就女性化的五官,委实有些古怪。 武轻鸢被楚晔这般轻薄,险些就脱口而出一句“请少将军自重”,还好话到嘴边觉得不妥,便迅速转口道,“在下不如少将军生得好看,自然是有些奇怪的。” 说完,武轻鸢一把打掉了楚晔的手,“成何体统。” 楚晔不以为然的大笑道,“些许礼教有什么好顾忌的,再说你我都是男儿,又没有男女之妨,何必在意这些。” “少将军身为武将习惯了疆场生活不需避忌,在下一介酸儒却是摆不脱这世间桎梏,无法如少将军一般肆意过活。”武轻鸢往后靠了一些,将整个身子都陷入软榻中,以策安全。 楚晔见此,只得耸了耸肩道,“先生既然这样说,我今后注意便是,一定不会再如此唐突。” 唐突一般是搭配佳人的,楚晔此时说了,微一寻思却又觉得这话似乎诡异的合适。 “知道就好。”武轻鸢暗自嘀咕了一句,为了将楚晔的注意力从奇怪的地方转移过来,武轻鸢定了定心神便开口道,“即刻便要回到南瑞,不知少将军对此可有准备?” 楚晔也不知是还未回过味来,还是真被武轻鸢问住了,只见他茫然的回头道,“准备,什么准备,准备什么?” 武轻鸢肃了神色,拿出自己最凝重的语气道,“少将军难道不曾思量,此次北出霞关,一举击溃北赤的后果么?” 楚晔还当这人要说什么呢,却原来是要提醒他提防北赤来袭,这些兵家常理他又岂会不知,否则也不会同意先前的散财计,即刻前往西梁送“礼”。不过,他依旧领情道,“先生不必过虑,此次出兵,楚家军并未全军出动,尚有半数兵力留守关中,想必即使遇到突发情况,也能抵挡一时,等待合围之机。” “少将军通晓兵法战阵,在这率兵打仗的问题上,在下不如将军远矣;然而在下所言,却并非战场之上的胜负,而是,”说道这里,武轻鸢刻意顿了一下,这才轻飘飘的吐出两个字,“朝堂。” 楚晔不是蠢人,相反还是一个洞察力惊人的帅兵之将,此时听武轻鸢这么说,便知情况有异,当下也不多做客套,直截了当的道,“先生谋算深远,还请赐教。” “少将军可知最近国都发生何事?” “先生是指武宰相被指称谋逆,并被国主族诛一事?”楚晔皱眉道,楚晔与武家素来都是政敌,楚家军之所以在军备方面捉襟见肘,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此人刻意为难的缘故。 武轻鸢却并未沿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反而话音一转道,“当初在下曾问少将军,为何舍弃深沟高垒主动出战,少将军的回答令我深为撼动,但这个答案,恐怕不能令朝堂之上的大人们满意,同样也很难为国主所理解。” “先生的意思是?” 武轻鸢直截了当的道,“少将军手上可有兵符?” “当然……”楚晔本想说当然有,可稍一寻思便又答不上来,这兵符他确实有,可是却并不完全。 兵符,也就是虎符,本应该是一分为二的。一半在将帅手中,一半则在国主手中,按照军法,只有当两半虎符合二为一之时,方能调动大军。若非如此,就算是国主亲自站在大军面前,也无法调动一兵一卒。而这调军的划定古时各国又有所不同,在南瑞这一朝,像楚晔这般驻守边防的只要有一半虎符即可,敌军来时亦可派兵防守,但所想主动出击调动大批兵马就需要两半虎符啮合才行。 这,本是定理。 然楚家军却又是不同的,仿佛并不在此限制之内。因为楚家军本来就是土匪出身,通过招安被编入正规军,可是他们从骨子里就是土匪习性,不受约束惯了,其他人根本管束不了。 南瑞方面试过空降其他将领来统帅楚家军,可惜最终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国主才不得不放弃了将楚家军拆分的念头。再加上楚家军几代家主的努力,楚家为南瑞立下了赫赫战功,到底让南瑞军民彻底安下心来。 而楚晔没有完整的虎符却能调动大军,这一方面是楚家军本是唯楚家军令是从,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这在楚家军早就是家常便饭了。 战机转瞬即逝,哪里还来得及回去请示国主然后施施然等待一众朝臣定计,坐等另一半虎符?所以长期以来,对于楚家军私自用兵的行为,南瑞国上下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用“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解释。 话说回来,此次南瑞出兵本就是自卫,人家北赤都打上门来了,怎么可能还死守着规矩不出兵反抗?难道等不到那另一半虎符,他们楚家军便只能干看着不能反击了么?虽说这一战先是惊退北赤来人,然后才主动出兵伏击,可着眼大局,并非南瑞主动扣边,依照惯例应该是符合敌兵来犯主动迎敌的范畴。 正是因为这一点,楚晔才从未将兵符之事放在心上,在他看来,楚家军打了胜仗,国主很应当高兴才是,既然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又怎会因为这点流程上的小事而怪罪功臣呢? 类似的事情,他们楚家可没少做,也从未被国主责罚过。 “先生莫非认为,朝堂之上会有人因此兴风作浪?”楚晔虽然年轻,但到底是经历过战阵的人,又岂会不明白朝堂之上波谲云诡,既然对方特意提出此事,想必是有所依据才是。 “少将军可知,朝堂风向为何?”武轻鸢问道。 “文臣怯懦主张向北赤称臣求和,而武将则主战者众。” 武轻鸢点了点头道,“倒不单纯是文臣怯懦,而是与北赤求和更符合他们的切身利益罢了。而将军此次出兵,无疑会惹恼北赤,这与朝中文臣的利益冲突,为了平息北赤怒火,他们必定会向王上提出与北赤和议之事。而若要与北赤和义,想必少将军少不得要成为他人的标靶了。” 楚晔平静的开口道,“既如此,本将倒是成为这些人的眼中钉了。难道这些文臣就不是我南瑞臣子么?他们以为一味与北赤妥协,便能保得住南瑞的江山社稷不成?” ------------ 第三十六章 罪己计 “保不保得住南瑞江山并不是他们考虑的头等大事,对于这些朝廷大员来说,就算我南瑞称降于北赤,他们也不失人臣之位,不缺高官厚禄。再加上如今国主年事已高,正忙着议储,恐怕也是不愿意在此时开罪北赤的。”武轻鸢同样平静的道,想来朝中一旦知道北赤被楚家军击溃的消息,只怕是责难之声不断,不仅不会因此而加赏,反而还会找各种理由责难楚家,而楚晔此时正好给了南瑞国主一个再好不过的理由。 “不开罪北赤?”楚晔失笑道,“难道北赤挥军南下,我们只能割地赔款,期待着敌人的仁慈么?” “少将军勿需动怒,朝堂上总还有识得轻重的股肱之臣。只是少将军无令出击,只怕会被朝中大臣咬住不放,此罪可轻可重,拿捏分寸全在国主一念之间。”武轻鸢凝重的道,整件事情都是她一力促成,她并不想为了报仇诛灭良心,而且楚晔其人,也实在让她狠不下心来。 “先生早就算准此事,所以才主张联合西梁?”楚晔笑道,“本将若避过此劫,都是先生的功劳。” “少将军实乃国之大将,就算没有在下的雕虫小技,也必不至遭逢横祸。”楚家本是南瑞的擎天大柱,若没有了楚家军,南瑞怕是早就被北赤灭了。所以就算是国主,应该也不至于拿楚晔开刀,只是为了讨好北赤,做些表面功夫还是必须的,而楚晔怕是免不了要受点罪的。当然,这是在国主脑袋清楚的情况下。 “那么在先生看来,我应该如何做呢?” 武轻鸢耸耸肩道,“负荆请罪。”如今之计,唯有降低姿态主动认错,给国主一个台阶下,否则等朝中大臣闹腾起来,只怕就难以善了了。 楚晔无声的笑了,纯粹的黑眸中满是嘲讽的意味,“既如此,待回到霞关安排好一应事宜,我便向国主主动认罪就是。” 身为一军统帅,打了胜战,为国家立下汗功劳,到头来却只能请罪以求苟安。这对于一个将帅来说,绝对是无法忍受的事情,但是,楚晔却忍了下来,他并未说些大义凛然的话,然后脖子一梗,“老子于国有功,公道自在人心,你们想杀就杀吧!” 以前的武轻鸢或许不懂,但是家逢巨变之后,她已经能够理解,所谓勇气,其实并不仅仅是振臂高呼的豪气,在必要时候隐忍,待时机以勃发,才是儒家所谓的大智大勇。 “只委屈了先生,如此一来,之前承诺先生的头功怕是要泡汤了。”都这时候了,楚晔居然还记得这一茬。 “那少将军就只当欠我的,待日后再还吧。” 武轻鸢其实很想将怀里那张借条往楚晔脸上一拍,然后豪气干云的道,“来,把你妹子的借条免了就成。”但考虑到自己的身份问题,武轻鸢到底没有那么干。 一路无话,楚晔静静的赶着马车,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霞关已然在望,他才突然轻声问了一句,“先生对时局洞若观火,莫非国主对我楚家已起了猜忌之心么?” 不是楚晔多疑,只是若非国主有心为之,何人又敢在此时弹劾有功之将?武轻鸢信誓旦旦,楚晔听之有理,自然也就想深了一层。 武轻鸢轻叹了一口气道,“少将军当明白,身为上位者对底下人有疑心是正常的,常怀警惕之心本就是帝王之道的首要一条。错就错在此时朝堂不稳,武宰相去后,武家更是一家独大,国主若想为年幼的太子扫清障碍,势必要有所动作……” 至此,武轻鸢闭口不再多言,话已点到,以后就看楚家是否会甘心就戮。武家殷鉴不远,相信楚家不会想步后尘。 话是人说的,事却是自己做的。武轻鸢并不认为自己这是在挑拨离间,她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若说有什么过错,那就是没有像儒家经典中所说的一般,君为臣纲,君要臣死臣就得去死。 而且,武轻鸢也愿意相信,土匪出身的楚家军一样不会有迂腐的忠君之念,特别是在国主日益昏庸无道的情况下。 楚晔亦没有再多话,他只是静静的赶着马车,与先头部队一起,浩浩荡荡的开进霞关。 “楚少将军回来了!” “楚家军回来了!” 也不知是是谁喊了一嗓子,霞关之内顿时就炸开了锅,得到消息的百姓们相约而来,夹道相迎。他们举着各自准备的劳军物什,伸长了脖子想要瞻仰楚少将军的风采。 古时的百姓大多是淳朴的,对于守护了他们家园的兵士绝不吝啬赞美和感激,特别是像霞关这般常年饱受战火侵袭的百战之地更是如此,军民一心在这里绝不是一句空话。 只因旧时的户籍制度严酷,为了保证国家的利益而颁布有绝不允许边民迁移的法令。也就是说,只要你生在霞关,那你和你的后辈都要生生世世留在霞关,一旦你偷跑就会成为流民,若被官府抓获还会因此获罪,小命不保。 所以,对于生在霞关地界的老百姓来说,一个能够护得他们安居乐业的将军就是他们的天,是他们唯一的依靠。 “楚少将军!听说你们打得北赤贼子丢盔弃甲,真是痛快啊!” “就是,那些北赤蛮子连|战旗旗都顾不上了,跑得那叫一个快啊!” 大伙绘声绘色的讨论着,就像亲眼看到的一般。 冷眼旁观着军民同乐的一幕,武轻鸢轻轻的笑了,这个楚晔,的确是很懂得笼络人心的。只看这些百姓真心的笑容就知道,楚晔这些年的确将霞关治理得很好。 “哼,你还知道笑?”人群里挤过来一个大胡子武将,不是朱飞虎是谁? “老朱。”楚晔警告性的瞥了朱飞虎一眼,这两人是怎么回事,明明没有多大过结,怎的见了面就跟俩斗鸡似的。 “老大你拦着我也要说,还不都是这小子捣鼓的,到手的财宝又送回去,闹了半天白忙活一场,兄弟们可都气闷着呢。”战利品是将士们最直接的犒赏,就算上交给朝廷,大部分也是要分拨下来赏给有功的将士的。武轻鸢一句话便将这一众财物全部拱手送人,也难怪朱飞虎会有所怨言。 当然,以朱飞虎的爽直性子,他若真的反对将财物送回西梁,那必定会当场发作的,既然他前往西梁时并无强力反对那就说明他本心里其实是认同武轻鸢的做法。只是他看到这个穷酸文人便觉得心里不快活,这才忍不住将心头的那点不满扩大化,随时挤兑于武轻鸢。 朱飞虎的脸上根本藏不住话,武轻鸢一望而知其心中所想,也不点破,只施施然的道,“可不是嘛,说不定不仅仅是吃力不讨好,若一个不好,只怕还要惹上杀头大祸也未可知啊?” 朱飞虎听言一愣,还不待他回过神来,就见人群中突然一阵喧乱,一支枣红军装的队伍突然冲出人群打横拦在车驾之前。 “站住!前面可是楚家军少将军楚晔?”当中一人当街立马,口气不善的道。 楚晔与武轻鸢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一丝惊疑。 ------------ 第三十七章 都城来人 当下,楚晔一跃而下,长身负手立于马前,慨然开口道,“正是本将,不知几位禁军的兄弟当街拦道,意欲何为?” “大胆,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少将军,岂敢跟我们统领大人这么讲话?” 枣红军装正是南瑞直属国主挥下的禁军所专用的服制,而当街而立的这一位,正是被一路破格提拔的新晋禁军统领,国主面前的大红人,薛文武。 “原来是薛大人,失敬失敬。”楚晔淡淡的拱了拱手手,该有的礼节他还是会做足,无谓让人在这些小事上抓住把柄。 那薛文武长得是斯斯文文,腰间佩一把青玉为鞘的宝剑,甚是夺目。据说,那可是国主亲自赏的,只因薛文武的妹妹薛贵妃甚得国主喜爱,连带着对爱妃的娘家人也格外待见。 薛文武见楚晔立于长街之上,也不带武器,一身甲胄也早已卸去,离他楚家军的一众将领也还有些距离。薛文武暗自思索了一番,认为此正是时候,否则等楚晔进了军营只怕要拿人就要另费一番手脚了。 于是,薛文武“唰”的一下抽出佩剑,剑锋直指楚晔道,“楚晔私自出兵,罪在不赦。来啊,把他给我绑了,压上囚车,带回都城让国主亲自发落!” 来得好快! 武轻鸢双眸猛的一缩,她确实早就料到都城方面会利用此事大做文章,但她万万没想到都城来人居然那么快,就像是专程在此守株待兔一般! 按理说,北赤此次本是偷袭,事先南瑞方面并无得到半点情报,若不是她们误打误撞,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就击溃北赤骑兵。再说,古时交通不便,霞关与都城相距何止千里,往来需时,就算动用信鸽传信也不是一夕之间的事,何况还要再次短短几个时辰之内调动禁卫军前来拿人?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速度! “乌鸦嘴!”朱飞虎恶狠狠的向身后骂了一句,然后双足猛的一蹬,瞬息间便窜到楚晔身前,双掌成拳,双目如狼,一股沙场宿将所特有的肃杀之气顷刻间便蔓延开开,“要想动我老大,先问问我老朱的拳头!” “怎、怎么,楚少将军这是要明目张胆的违抗上令?”薛文武被朱飞虎吓得够呛,却还是忍不住嘴硬道。 “抗你又怎么样?你一个半点军功也没有的毛娃子,有什么资格在我老大面前大小声?”朱飞虎可是典型的土匪将军,除了他家老大,他还真没怕过谁。 “你……”薛文武本想命令手下人将此人逮了了事,可他手下的兵士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被朱飞虎一声大喝吓得“登登登”的倒退,根本不敢逆其锋芒。 武轻鸢冷眼旁观着,这强将手下无弱兵,而这弱将手下又岂会有强兵呢?任用这样的人做都城禁军统领,国主对这位薛贵妃当真宠爱。 “哈哈哈”人群中哄笑声不断,他们虽然不清楚发生合适,却很明白他们的楚少将军正被人欺负,他们不敢直接冲撞都城来人,拿自家的小命开玩笑,却敢暗地里嘲笑怒骂,用自己的方式给予支持。 正在这时,一众楚家军也在徐远之的示意下聚拢而来,很快就将薛文武以及他带来的禁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薛文武这脸色是青一阵白一阵,在都城谁不给他薛统领三分薄面?就算不看着他的面子,也要顾及他妹妹薛贵妃在国主心目中的地位。所以,薛文武从政以来,还从未被这般轻慢过。 “楚少将军,你若是不合作,在这万军丛中,我也不能将你怎样。不过你可要想清楚了,你的老父亲,这时候可正在都城里等你的消息呢。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了吧?”薛文武脑袋还算好使,这硬的不行便来软的,见楚晔不合作,很快就搬出楚元洲作威胁。 “卑鄙!”朱飞虎啐了一口,大骂道。 楚晔仍然不置一词,双眸危险的眯起,负于身后的双手曲握成拳。 武轻鸢坐在马车之内看得真切,相信薛文武只要再不知好歹的多说一句,他这条小命只怕就要交代在这了。容忍也是有限度的,就算楚晔再如何能够隐忍,面对有人胆敢在他面前用父亲的性命相威胁,只怕也是要暴走的。 “楚少将军还是……” 武轻鸢赶忙打断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道,“不知这位……不好意思,你是哪位啊?” 听到身后传来的清越声音,楚晔紧绷的神经不由得松懈了下来,这小子开口就问姓名,只怕是想说“你是哪根葱”的意思吧? “不得无礼,这是来自都城的禁军统领薛文武,薛大人!还不赶快下车行李参拜?”小人的身边总会聚集另一群小人为虎作伥,薛文武身边显然并不缺少这样的角色。 薛文武更是轻哼一声道,“念你身在边地,我大人有大量,就不怪罪你怠慢之罪了。” 武轻鸢忍不住失笑了下,然后她赶紧肃了神色,撩袍步下马车,学着楚晔先前的样子,懒洋洋的拱了拱手手,道,“原来是薛大人,失敬失敬。” 见薛文武脸色一变又要发作,武轻鸢赶忙改口道,“草民没见过薛大人这样大的官老爷,实在是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若有得罪处,还请海涵、海涵。” 薛文武懒得跟一个边民一般见识,便使了个颜色给手下人,立时便有禁卫军走上前来大声斥责道,“你个乡巴佬,连基本的礼仪都不知道吗?见到了薛大人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必须得远迎跪接,懂吗?” 武轻鸢作疑惑状,“不懂,当真不懂,我长那么大从未见过薛大人这般的官老爷,这礼节就更不懂了。要不,这位爷,你给我示范一下?” “真蠢,看着,就像这样。”说着,来人伏身就拜了下去,双膝着地,上身完全伏拜于地面,还一丝不苟的讲解着,“手臂要打直,面颊要触地……” 武轻鸢围着这人看了一圈,然后定足在他跪拜的正面,刚好将受理的薛文武给挡了个严实,“原来是这样,那手掌是不是也得触地?你看,你那手臂是弯的呀,多不礼貌,还有你的屁股,怎么撅那么高,太难看了,这万一你忍不住排泄废气,岂不是将官老爷给熏着了?” “哈哈哈!先生真是太无礼了,别人这般礼待于你,还不赶紧说声‘免礼’将人家搀扶起来?”武轻鸢转头看去,诧异的看到徐远之正在那捂嘴狂笑。 原来这家伙也有这没形象的时候啊?她还以为徐远之就如看上去一般,随时都要端着个架子不动声色呢。 “你敢耍我?”这笑声无疑提醒了该禁卫军此时的窘况,只见他也跟他主子一般“唰”的一下拔出刀来,然后劈头盖脸的便兜头砍来! ------------ 第三十八章 推罪计(上) 武轻鸢真真是个文弱书生,侧身要躲到底是慢了半步,眼瞅着那刀瞬时便要斩下,一只虎掌恰在此时打横劈来,只一拳便将那禁卫军打得连退几步,“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武轻鸢拍了拍胸脯道,“多谢朱副将援手。” “小子,别谢我,只怪这家伙太欠扁了,我看着手痒。”朱飞虎大笑着道。 武轻鸢无语,也不再纠结于此事,只踏步上前,与楚晔并肩,昂首向薛文武道,“薛统领远道而来,楚家军上下原本应该以礼相待,只是薛统领要求的这个礼,请恕草民胆子小,实不敢从命。” 到了这时候,薛文武若还将武轻鸢看成是个边境的小人物,那他也算是蠢到家了。不过,就算薛文武重新评估眼前人,也并未作出多高的评价,当然了,这人貌不惊人,言不对题,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候讨论什么礼仪问题?在薛文武看来,这人就算不是庸人,也不过就会耍耍嘴皮子的酸儒罢了,而且还是只会拖延时间的那种。 “大胆刁民,你自称草民显然没有官职在身,在你有生之年能够跪迎我们统领大人,那是你的福气,你居然敢抗命?”不需要薛文武开口,自有手下人为之代言。 武轻鸢却不理会那说话的小卒子,只冷眼对薛文武道,“没错,这百姓见了官,动辄就要拜的,天生低人一等,没办法。但薛统领莫非是忘了,此地并非都城,我等也不是你的臣属。南瑞国法有言,王家出巡,当地百姓当远迎跪接。可草民熟读律法,却从未听说官员途径某地,需要百姓远迎跪接的道理。若随便来个几品大员都需要如此劳师动众,瑞都的百姓们都不需要起身了,一直跪到死好了?” “狡辩!”薛文武此时终于忍不住了,“你这完全就是牵强附会!” “是否牵强附会自有国法可依,薛统领莫非是忘了人臣该有的规制,妄自越矩将自己当做王族了吧?”武轻鸢淡淡的道。 薛文武身为国主最宠爱的薛贵妃之兄长,平日里本就以皇亲国戚自居,他自认比某些王族还要更受国主宠幸,哪里还记得身为人臣的本分。当下他脱口便要妄言,手下有个机灵的禁卫赶紧拉了他的衣袖阻止,“统领,有些事情切莫宣之于口,让人抓住把柄就麻烦了。” 薛文武这才恍然大悟,愤愤的瞪了武轻鸢一眼道,“本官到此是捉拿人犯来的,不与你做这口舌之争,你若有真有胆量,便与我到那国主面前分辨就是,我等着你小子。” 将国主搬出来,薛文武自以为对方必定败下阵来,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只见武轻鸢叹了一口气道,“国主殿下诸事繁忙,此等小事就不用叨扰他老人家了。” “你知道怕就好!”薛文武哼哼唧唧的道,“来人,将罪人楚晔压上囚车,即刻押送都城。” 薛文武之所以按下性子与武轻鸢废话那么些时候,很大程度上是想看看楚晔的反应,若楚晔一怒之下抗命不遵,甚至鼓动楚家军直接造反,那他薛文武的小命怕是都要交代在这了,所以,当他看到楚晔良久没有动作,便以为楚晔是顾忌身在都城的老父,于是,薛文武这才决定速战速决,赶紧将人押上囚车,完事走人。 “谁敢?”这回,轮到朱飞虎大喝了。楚晔麾下将领,哪个不是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宿将?所以当朱飞虎气势汹汹的横立当街的时候,愣是没有人胆敢踏前一步。 “薛统领此来想必是领有王的诏令的,能否交由我等阅览?”武轻鸢问。 “国主乃是口谕,不曾写有诏书。”薛文武不耐的道,“我堂堂禁卫军大统领,你还怕我假传圣旨不成?” “我想统领大人的确不敢假传圣旨,”意外的,武轻鸢并未在此事上多做纠结,“薛统领先前说楚少将军犯了什么过错来着?” “私自出兵,罪在不赦!”薛文武重复道。 武轻鸢皱眉做寻思状,然后转头望着在旁围观的百姓道,“私自出兵?此话何解?” “就是说啊,都城来的了不起啊?居然敢诬陷楚少将军!”一句话,群情激奋,私自出兵这四个字的分量谁都明白,百姓们当然不会坐视自己爱戴的将领被凭空构陷,楚晔若是被带走,朝廷派来的下一个将军还不知道成什么样子,这可是关系到自家切身利益的大事。之前不敢得罪薛文武那是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此时听明白了,当然要全力阻止。 “私自出兵就是没有兵符私自调动大军,这在我南瑞国法之中可是要杀头的死罪。”薛文武有样学样,也搬出南瑞国法来说事。 这话早在武轻鸢的预料之中,她没想到的只是都城方面得到战报再派遣人过来,居然如此神速。 武轻鸢转头瞥了楚晔一眼,见他形容冷峻,面上却并无多余表情,简简单单的负手而立,仿佛事不关己一样。 这家伙倒是放心,也不怕被人给卖了,武轻鸢暗自腹诽了句,想想这事也有她的责任,只得任劳任怨的开口道,“薛统领这罪定得不可谓不重,草民不才,想问问我们楚少将军怎么就私自出兵了呢?” “我不是说过了吗?没有兵符妄动甲兵,这不是私自出兵是什么?”薛文武用食指指点着一众楚家军道,“看看,你们楚家军不是刚从霞关外回来么?本官还能冤枉了你们不成!” “薛统领身为禁军统帅,很应该明白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道理吧?霞关遭袭,我楚家军出关迎敌,本是特例,怎么能够说是私自出兵呢?”武轻鸢十分诧异的道,“楚家军镇守霞关,保卫霞关不受敌国滋扰本是职责所在,若因为这样就被构陷出妄动甲兵之罪,只怕这往后就没有将士再敢保疆卫土了。” “没错!有本事你们来守霞关啊!”百姓们又哄闹开了,将薛文武骂了个狗血喷头。 “你们这些刁民,再敢胡言休怪我不客气,侮辱朝堂命官可是死罪!”薛文武大骂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那是特殊情况,现下并非战时,与北赤开战这等大事当然要报请国主御批,岂能任由你等妄自决定!没有兵符私自出兵就是越矩!本官可是带着国主亲口御诏而来,尔等若再敢横加阻拦,以同谋论处!” 一时间,百姓们愤愤不敢言,民不与官斗,他们不会以卵击石。 正在此时,楚晔淡淡瞥了朱飞虎一眼,朱飞虎会意,振臂高呼道,“兄弟们,怎么能让禁卫军这群孙子肆意欺凌我霞关百姓!当我们楚家军都死了不成!” 朱飞虎在霞关守军中的威望仅次于楚晔,听他这一声高喝,本就将一众禁卫军围了个严实的楚家军当下就掏出武器来了,明晃晃的刀刃齐整整的对准了薛文武,吼杀声震天。 薛文武怕了,他不得不怕,那些锋利的兵刃之上甚至还沾染着敌人的鲜血,此刻却全都掉转矛头指向他的脑袋! 直到这时薛文武才知道后怕,才明白自己在一众楚家军面前捉拿他们的主将是多么愚蠢的行为,但是只怕这已经太晚了。 “好!”百姓们无不抚掌称快,一边是欺压他们的朝廷官员,一边却是保护他们的亲近将领,根本不需要考虑就知道该支持谁。 薛文武的小脸煞白煞白的,额前的青筋一个劲的跳,就差没尿裤子了。 武轻鸢看情势被挑动得差不多了,这才施施然的道,“薛统领刚才说,我楚家军未得到国主将令便私自出兵,实属越矩行为,应该以妄动刀兵罪议处。可是草民怎么记得,薛统领先前要我等远迎跪接,将自己比肩王族,同样是越矩行为,又该当何罪呢?” ------------ 第三十九章 推罪计(中) “这……”薛文武额上瞬间沁出冷汗,原来这小子是在这里等着他呢?“那不过是我管束下属不严,才致使手下人乱说话,再说这不过是言辞失当,又没真的让尔等远迎跪接,你根本没有证据,就算上了公堂又能拿我怎样?” 武轻鸢挑了下眉,这统领大人倒也不笨,还知道犯罪终止和犯罪未遂的区别。 所谓远迎跪接之礼,上可对一国之君,下可对尊荣王室,的确未曾明文规定有跪迎人臣之礼。但这事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告到国主那里顶多申斥两句就过去了,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毕竟平头老百姓见了官那都是要拜的,只是没有远迎跪接那么夸张罢了。武轻鸢之所以用这事来说项,一方面是薛文武落人话柄没理由不用,另一方面却是正好以此为展开,为楚晔此行争取一些利益罢了。 既然国主都发了话了,这都城楚晔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根本无从选择。别看楚家军跟薛文武一伙闹得剑拔弩张,可那只是造个声势而已,若真打起来,吃亏的只会是楚家。 原因很简单,因为双方根本就不对等。楚晔就算一声令下将薛文武宰了就能怎样?那不过是国主身边一个宠臣,还会平白坐实了自己妄动刀兵的罪名,一个不好整个楚家都会因此遭祸。 而薛文武其实也不敢对楚晔真下杀手,又或者说他就凭他手下这几个虾兵蟹将根本就不可能成事。薛文武自己也清楚,他只是国主手下的一颗棋子,这要真将楚晔就地杀了,他薛文武就算不被愤怒的楚家军砍成肉泥,国主也会为了安抚楚家的怒火而取下他的脑袋。 双方都不敢妄动,这就必然僵持起来,而武轻鸢多等待的,正是这片刻的僵持。 武轻鸢极缓的道,“薛统领不必那么紧张,草民不过是随口一句罢了。不过就像你说的,这定人罪行可是需要证据的,还必须上公堂对峙方可,现如今我楚家军大胜而回,您老没有半点功劳却要捉拿有功将领,而且未审案就先议罪,未免太儿戏了点吧?” 薛文武知道今日是撞上铁板了,只得软了口气道,“本官也是领命办事,国主吩咐下来,岂能违抗?” 武轻鸢状似理解的点了点头,然后问道,“既然如此,敢问薛统领,国主下令时可曾知晓少将军已经一举击溃北赤铁骑?” 薛文武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答道,“未曾得知。” 他当然必须这么说,楚晔出兵才多久,他就算是神速也不可能顷刻从都城赶至霞关,唯一的解释便是他早就侯在这里,等着楚晔出兵,这还能说成是国主英明神武未卜先知,可这战争胜负之数他就委实瞎掰不出来了。 “那么国主的命令是否是即刻抓捕妄动刀兵的楚少将军,亦或是请楚少将军回都城解释此事?”不等薛文武回答,武轻鸢就继续道,“国主英名,想必若知道在楚少将军的带领下,我南瑞打了一场漂亮的大胜仗,一定会圣心大悦,说不定不会有罪,反而有功呢?” “这……”薛文武想说这根本不可能,但又觉得对方说得在理,一时也不好反驳,只得放低姿态道,“不论现今情况如何,楚家军是否打了胜战,可是王命在此,楚少将军总不希望我独自一人回见国主吧?我既无法带回楚少将军,那国主若知道了,必定会以为楚少将军违命不遵,到那时候,就算本官想为你美言几句也没有用了。” 薛文武此时想得简单,不与那舌灿莲花的小子一般计较,他此行只要带回楚晔便是大功一件,其余的,日后再算。 可楚晔却像根本没听到似的,闲闲的站在一旁纳凉,摆明了不准备开口。 薛文武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可当他接触到楚晔冷肆的目光后不由得一个激灵,咽了口口水倒不敢说什么了。 楚晔是什么人?他可是参加过无数大小战役,功勋显赫的少年将军,别看他平时一派雍容很好说话的样子,其实死在他手上的生灵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战争的血与火锻造出来的少年英雄,又岂会简单? 武轻鸢轻笑了下,然后善解人意的道,“薛统领此来是奉了王上口谕的,我们楚家军又不是逆贼,怎么会让你难做呢,你说是吧?” 薛文武赶紧点头,“是啊、是啊。” “其实在兵出霞关之前,我们少将军就已经写好了一封陈述军情的加急信,并且快马加鞭的送往都城,以求能够最快速度秉承国主下令发兵。奈何这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实在是北赤贼子欺人太甚,妄想直接攻打我南瑞门户。我楚家军镇守霞关多年,职责所在,才不得不出兵抗衡。天佑我南瑞,我楚家军到处,北赤贼子丢盔弃甲,一溃千里!” “然而,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少将军依然认识到自己无令出兵颇有不妥,这才夙夜兼程的赶回来,为的就是亲自赶往都城,向国主陈请亦是向国主请罪。” “哪不知薛统领脚程如此之快,真真是一日千里,我等尚未启程,你老人家就已经到了。都怪草民一时未曾说明情况,这才闹出了这等误会。” 武轻鸢一口气说完,这才看着薛文武呆愣的表情,慢悠悠的道,“薛统领远来幸苦,这回程多个伴也不错,不如,我等一同回都城述职可好?” 从负罪囚车押解回都,到大胜而回自述己过,虽然都是同一件事,这意义可大不一样。 被囚车押解,那就是铁板钉钉的罪臣了,这般平白受辱不说,等到了公堂之上说不定还能闹腾出一个拒捕的罪名;而自述己过则不同,这是自己主动认错,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就算真定了罪那也可以凭借此条要求减刑啊! 武轻鸢洋洋洒洒、兜兜绕绕的说了一通,居然还真就将这事又推回到负荆请罪的预案上来了,这于楚晔来说,多少是有点意外的。按照他楚晔的脾气,对付薛文武这样的小人,威逼就是最简单快捷的手段。不过这一招由武轻鸢用起来,似乎更加的得心应手。 “回都城述职?”薛文武下意识的重复道,“就只是这样?” 武轻鸢很是无辜的眨眨眼,道,“薛统领以为,还能是怎样?” “老大,跟这老小子废话什么?让我一刀劈了他了事!”朱飞虎抓住时机补上一句。 “没错,述职,回都城述职,国主已经等候楚少将军多时了,”薛文武显然很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楚少将军,我们走吧?” 说完薛文武殷切的望着楚晔,目光那叫一个望眼欲穿,生怕惹得楚大爷不高兴吐出一个“不”字。 楚晔至始至终都是负手而立,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没有表情,听到薛文武的邀请就像完全没听到似的,他只转头瞥了武轻鸢一眼,那双纯粹的黑眸流光溢彩,看得武轻鸢一阵恍神。 ------------ 第四十章 推罪计(下) “楚少将军?”薛文武小心翼翼的提醒着,有楚家军锋锐的武器环身,骨气于他早已是身外之物。 楚晔一声呼啸招来战马,一跃而上,勒马人立而起,道,“老朱,约束好兄弟们,我不在这几日,军务由你全权处理,徐远之辅之。” “老大,你当真要去?”朱飞虎眉头一皱,立时就要反对,他身旁的徐远之赶紧抢上一步,一把拽住朱飞虎的胳膊,微微的摇了摇头。 “少将军请放心,我等一定将霞关护得滴水不漏。”徐远之说着,与楚晔交换了一个明了的眼神,然后便迅速的退了下去。 在楚晔麾下的楚家军中,徐远之并不是一个特别惹眼的角色,他相对于朱飞虎而言要没有存在感得多。朱飞虎身为副将,每次战役必定跟随在楚晔身侧冲锋陷阵,战功彪炳。而徐远之这个参赞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整日里无所事事的混军俸,虽说徐远之随身带着判官笔,可谁也没见他上阵杀敌,那武林人士用来生杀予夺的判官笔到了他手中,倒跟一支寻常毛笔没有太大差别了。 可武轻鸢冷眼旁观,却觉得徐远之远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他脸上似乎永远带笑,但给人的感觉却总有点疏离。这样的人出现在军中,又会是怎么作为…… 就在武轻鸢胡思乱想的时候,楚晔突然驱马而来,正色道,“先生于国有大功,我却不能酬此功劳于万一,还请先生在此逗留数日,待楚晔归来之时,一定与先生把酒言欢。” “那可不行。”武轻鸢脱口而出,她可没打算在霞关等他,这人入了都城能不能回来还是两说之事,她可不会一味干等着。于是,武轻鸢话音一转道,“还请少将军见谅,草民身体有恙,滴酒不沾。” 楚晔终于笑了,这小子总有办法让他开怀,“好男儿哪能不饮酒?先生莫要推辞,楚晔去去就回!” “还是温酒即回?”武轻鸢笑道。 “先生大可煮酒相待!”楚晔大笑道。 “老大这可是你说的,这美酒赠英雄,岂能没有我老朱的份?”朱飞虎也来插一脚。 可惜这种时候,总是有人煞风景的。 “等一下,这位……不知先生怎么称呼?”薛文武被一个手下拉住耳语几句,然后便突然开口道。 武轻鸢点了点自己的鼻尖,诧异道,“薛统领是在问草民么?” “正是先生,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武轻鸢直觉不是好事,可她此时的名字并不是秘密,实在无须隐瞒,便开口道,“草民不才,号无双。” “无双?”薛文武恍然大悟道,“你就是那个一言以退敌军的无双公子?!” 武轻鸢愣了一下,她着实没想到半日之前发生的事薛文武居然已经知道得如此详细,她原本以为薛文武不过是在此守株待兔而已,却没想到这事情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若楚家军与北赤大战的细节都已为薛文武所知晓,那很可能意味着楚晔军中有对方埋下的暗桩! 不过此时显然不是计较这个问题的时候,薛文武突然提起此事意味不明,武轻鸢只得谨慎应答,“薛统领好快的消息,不过这道听途说其实最不足为信,草民哪里有这等本事,只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 “如此说来,先生是承认了?”薛文武眯着眼道,“国主此次派遣我前来抓……不,请楚少将军,正是为了与北赤间的战事,既然此事先生也参与其中,恐怕要情先生一同前往都城一趟才好。” 薛文武居然想拉她下水?武轻鸢诧异的想,这小子莫不是脑袋进水了? 倒不是说薛文武没有权利这样做,不论是身为国主遣使还是朝廷要员,他薛文武要带走一个平头百姓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可错就错在薛文武居然挑在这时候,用与北赤的战役为借口,这相对于薛文武此来的初衷其实并没有好处,反而还会给他主子帮倒忙。 要想让楚晔定罪,帝都方面需要咬死妄动刀兵这一点,还要驳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论调,这本来就已经够幸苦的了。可薛文武此时偏偏还要再搭上一个武轻鸢?这样一来固然有可能连消带打,将武轻鸢也牵扯进逆反案中,但若一个不好,很可能就让楚军有借口脱罪,首先这北赤兵原是武轻鸢惊走的,那时候楚晔连北赤贼子的影子都还没见到,而之后的发展又多与武轻鸢有关,楚家方面只要将事情往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小子身上推,一应事情都能找到很合理的解释,进而再想将楚晔拉下马可就难了。 当然,节外生枝对于武轻鸢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可是还不待她出口反驳,就见一旁的楚晔突然打马上前,勒马停在薛文武身旁,目光冰冷的扫视过去,淡淡的开口道,“薛统领想必是误信谗言,此人不过是本将在途中遇到的一个闲人,只看他身无四两肉便知他不是我楚家军中人,又何必无故牵连。到是薛统领此来,大张旗鼓的捉拿有功将领,于我军威有损,国主面前本将必定据实以报。” 说完,楚晔也不等薛文武有所反应,马鞭一扬便绝尘而去,只吓得薛文武惨白了脸色,冷汗一个劲的往下流。 “统领大人,再不追就来不及了。”眼见楚晔就快消失在官道尽头,某禁卫军赶紧上前提醒道。 薛文武恨恨的瞪了武轻鸢一眼,对于这个破坏他计划的家伙他可是印象深刻得很,“走,追!” 虽说从囚车押解变成了同路回都,但国主的命令摆在那里,薛文武如何敢放任楚晔独自跑掉?这万一楚晔要是反悔又不想去都城找死了怎么办?他薛文武可没有那么多脑袋给国主砍着泄愤! “我kao!老大居然真的去了!这薛文武摆明不安好心,老大怎么能自投罗网呢!”朱飞虎一拍大腿,然后抬手便抢过一匹战马,翻身而上,立时就要追上去。 “老朱,你悠着点,无双公子既然为老大寻得这自述己过的机会,想必是早有预案的。是吧,先生?”徐远之一手拽了朱飞虎的马缰,一手就去搭武轻鸢的肩膀。 “啊?”武轻鸢立时就惊了一下,她一直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意识到徐远之凑了过来,她甚至连楚晔是什么时候驾马离开的都没注意到。 因为她被楚晔的选择给弄迷糊了,他难道不知道此次回都城本就是九死一生么?为何还要拒绝这个天赐良机,帮她脱罪呢? 生在古时,一国之君想要谁的性命,能有多难?楚家既然已经被王上所忌,而楚晔又恰好给了敌人一个很好的借口,此消彼长,此次回都若说胜算,恐怕连三分之一都没有。 罪若无法消除,那么将黑锅丢出去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可楚晔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何要选择在此时维护她,而将自身至于险地? 这家伙,难道是故意为之,想要她领他的情吗?那这手笔未免也太大了些! 直到很久之后,武轻鸢再次直面楚晔,当她问出心中疑惑之时,楚晔脱口而出的答案,委实令武轻鸢无语了许久。 ------------ 第四十一章 神展开 “先生?”徐远之从未见过这样的武轻鸢,眉头深锁,神情古怪,很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 楚晔身边突然冒出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徐远之自然是特别关注的,他与朱飞虎不同,就算有意见也不会当面提出来。 对于武轻鸢,徐远之有自己的评价,与楚晔相同的是,他也认为武轻鸢有所隐瞒,但对楚家军亦或者说对南瑞却是无害的。所以徐远之基本上同意楚晔的观点,主动的将武轻鸢划拨到自己人的阵营中来了。 徐远之对于武轻鸢更多的还是好奇,好奇这个仿佛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小子脑子里都装了多少神奇的念头。 “徐参军说得没错,朱副将还是暂请稍安勿躁,楚少将军既然做出了选择,你们很应该尊重他的决定才是。”武轻鸢一开口就将楚晔搬了出来,她很清楚,在这些悍将眼里,她不过是个卖弄口才的儒生,最多算是个狂生而已,能够让他们折服的,除了楚晔就没有别人了。 “老大不知道听了你什么蛊惑,都晕了头了!”朱飞虎一摔马鞭,怒道。 “老朱,不可胡言!”徐远之岂能不知自己兄弟的脾气秉性,朱飞虎也就是气急乱发火,这才拿着武轻鸢撒气,可别人也就罢了,这武轻鸢擅长诡诈谋术,这类人整天钻营在阴谋诡计中,最是心胸狭窄,而朱飞虎又粗枝大叶惯了,日后少不得要被人伺机报复。 武轻鸢却哪里会与朱飞虎一般见识,她见惯了伪善面孔,反而觉得朱飞虎这般的直爽汉子甚是可爱,“朱副将可记得楚少将军走前吩咐什么?你可不要辜负楚少将军的期望才是。” “我……”朱飞虎张口想说什么,想起楚晔的吩咐又哼哼一声,掉转马头,安抚士兵去了。 楚晔走时说了,霞关交给朱飞虎全权管理,那意思就是要朱飞虎在这段时间安抚好楚家军别惹出什么乱子来,楚晔身在都城鞭长莫及,若有人在这时候于楚家军中挑拨离间,甚至胡言乱语引起军士哗变,那楚晔甚至楚家都将大祸临头。 楚晔其实是非常信任朱飞虎的,否则也不会将此重担完全托付,朱飞虎正是明白此理,一刻也不敢放松。 “先生莫要怪罪,老朱他就是这个性子,他不是有心的。”看着朱飞虎忙着调度士兵安抚百姓,徐远之微一沉思还是走到武轻鸢前侧轻声解释道,他可不希望老大看上的人与自己兄弟生出嫌隙。 “朱副将虽然鲁莽,却不失可爱。”武轻鸢笑道,“本是我寸功未立就得楚少将军青眼,也难怪朱副将看我不顺眼。” 听武轻鸢那么说,再观其神色,徐远之心头的一丝疑虑终于淡去了,眼前人似乎不像想象中一般小肚鸡肠呢。 “军中尚有要事,徐参军自去料理就是,不需要在此相陪的。”武轻鸢看徐远之半天都没有走的意思,只好开口撵人。 “偷偷告诉先生,其实我平日里不过是挂个参军的名衔,实际上是半点闲事都不沾身的。”徐远之故做神秘的道,“再说这些许小事有老朱在足够了,何必我请自出马?” 说完,徐远之又笑道,“先生可是嫌我无聊,未能为先生解忧?” 武轻鸢还是第一次见徐远之如此不正经的样子,他本是仪态风流之人,做这等不羁之态更平添了几分潇洒。 “徐参军为人和善,语出如珠,我又岂会无聊?”武轻鸢这话,其实是在嫌这人太过自来熟,而且话多,“只是这劳累了一天了,我此刻只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实在不愿在此多做叨扰。” “我也正有此意,”徐远之顺着话茬就道,“老大走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等好生招待先生,否则等他回来一定会怪罪我等怠慢的。正好,今日大胜而归,军中必定有盛宴想酬,先生一定勿要推辞才是。” 楚晔当着霞关百姓的面几乎被人压上囚车带走,最后也不得不赶赴都城自述己罪,按理来说这对楚家军上下一定是不小的打击,可徐远之居然说今夜军营里依然会按照惯例安排庆功宴? 对于这一点,武轻鸢并不如何奇怪,因为越是如此,越是要将一切维持在原状,只有让有心人看到楚家军就算面临此等境况也如寻常一般,才能在安抚军心的同时,打消敌人妄图借机兴风作浪的念头。 但是,武轻鸢实在找不到理由搀和到此事中去,再说这军营可不是随便什么人想进就能进的,她并无军职在身,妄入军营依律可是会被军法严办的。 “徐参军说笑了,我……” “大家那么熟了,何必见外,叫我远之就好。”徐远之打断了武轻鸢的话,笑眯眯的道。 谁跟你熟!武轻鸢翻了个白眼,“徐参……”接触到徐远之的视线,武轻鸢只得改口道,“徐兄身为参军岂会不知,没有军职在身的人是不可以随意进入军营的,我不过是一个升斗小命,如何有这等荣耀出入军营呢?徐兄还是不要拿我开玩笑了。” “无双兄这么说就太见外了,”徐远之学着武轻鸢的样子也称兄道弟起来,“这规矩是用来约束外人的,你与我家老大是什么关系这还需要说吗?再说你若是不去,我可就要惨了,楚大小姐这会只怕在军营里都要气炸了,楚大小姐的脾气你也知道,这动辄就要暴怒的,我拿她可是一点办法没有。” 说完,徐远之还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然后回给武轻鸢一个“大家心知肚明”的眼神。 武轻鸢瞬间就无语了,楚昭雪早就看上了徐远之这小白脸,这她是知道的。可自己这个伪君子什么时候也成了楚大小姐的座上客了?这简直就是神展开! “既然你叫我一声兄弟,那我一定会罩着你的,进军营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了。”徐远之说着,拉了武轻鸢便往马车走去,“再说此时战事刚过,要想在霞关住宿那绝对是一件耗费银钱的事情,无双兄又何必跟自己的钱包过不去呢?” 听到这一句,武轻鸢总算放弃了挣扎。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她现在可是债台高筑,一文钱都得掰成两份来用,压根就浪费不起。维持骨气也是需要物质基础的,而现在的她显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所以骨气什么的,都是浮云。 不过,武轻鸢突然就有些诧异起来,她这身上穿的是殷无伤的衣袍,看上去可是非富则贵的,哪里像是付不起房钱的样子?徐远之为何会以此来劝说她,而且还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 ------------ 第四十二章 暴走的楚昭雪 于是,武轻鸢便故意道,“些许房钱有什么要紧,还是不用麻烦徐兄了吧。”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徐远之笑着讨饶道,“无双兄,是我错了还不成么,你就跟我走吧,若不能将兄台带回去,楚大小姐非将我生吞活剥了不可。” 说完也不管武轻鸢愿不愿意,三两下将她推进马车,然后马鞭一扬便赶马开路了。 武轻鸢总算是明白了,赶马车这活计于楚家军来说,这就是老本行啊,瞧这徐远之明明作书生打扮,可驾驭起车驾来,那是一点也不含糊的。 “远之,你怎么跑了啊?”身后,朱飞虎见有徐远之居然驾了马车落跑,那是又惊又气,为什么苦活累活总是他在抗,想起来就是一把辛酸泪。 “能者多劳,老朱你办完事就快回营,我跟无双公子就先回去准备庆功宴了!”徐远之挥着马鞭道。 “庆功宴”三个字,徐远之故意吼得字正腔圆,周围的百姓和兵士们听了,心中的疑虑总算淡去了不少。 “哼,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朱飞虎哼哼了两句便又忙着善后去了。 另一边,徐远之驾着马车,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客人交谈着,只是不知是他言辞乏味,还是他驾车技术太过高杆,没一会这身后便没有动静了。 “无双兄?”徐远之奇怪的转过头去,然后便愣了一下,不由失笑。 只见武轻鸢此刻毫无形象的斜倚在软榻边缘,整个脑袋都陷入软被里,还用衣袖将脸面遮了个严严实实,车驾之内甚至隐隐可闻呼噜声。 居然这么快就会周公去了,徐远之摇了摇头,暗自想到,这小子今日也算是经历了大起大落,想必就算她表现得再如何轻描淡写,其实对于一个策士来说,每一个计策,每一句言辞,想必都是经过反复研判的。也难怪行车不过半柱香时间,这人便已经沉沉的睡去了。 看着那张黑得发亮的小脸,徐远之露出了少见的宠溺笑容,听其言观其行,这小子若果真怀有赤忱之心,老大多倚重她一些,倒也不是坏事。 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发展也不一定? 马车缓缓的行进,直到夕阳西下,徐远之才驾着车驾来到楚家军位于霞关的军营重地。 “放开我!你们拦着我做什么!给我盔甲!我要上阵杀敌!谁都不许阻拦!” 迷迷糊糊中,武轻鸢被一阵熟悉的叫骂声吵醒了。 “好啊,你们一个个的都有一身功勋在身,凭什么阻止我上阵杀敌?” “徐远之!看到我你就跑,什么意思这是!姑奶奶难道会吃人不成?” “姑奶奶你吃人,而且不吐骨头。”徐远之无比委屈的道。 “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我二哥呢?还有这马车里怎么有人,是谁见了本姑娘还敢躺着?活腻味了这是!” 然后只听“刺啦”一声,马车车帘便被一只素手给撕成了两半,可见这手的主人此刻有多么的生气。 武轻鸢现下是彻底清醒了,她仰面躺在卧榻之上,强笑道,“楚大小姐,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不好,本姑娘一点都不好!”楚昭雪怒气冲冲的闯将进来,劈头就问,“我二哥人呢!他凭什么关着我?” 武轻鸢哪里不明白这位姑奶奶的脾性,想必是被楚晔略施小计给骗了回来,然后就被软禁在军营中了,这脾气能好得了吗?说来也是,楚昭雪可是楚家嫡女,楚晔的亲妹妹,他又怎么可能任由自家妹子任性胡为,甚至披甲上战场呢? “楚大小姐,楚家军有事暂时不能回来了,我与徐参军是先回来准备庆功宴的,你看徐参军都快走远了,不如你去帮忙可好?”武轻鸢瞥见徐远之居然没义气的落跑,赶忙给楚昭雪使眼色道,她可是记得,楚昭雪对这位长相白净的徐参军那可是倾慕已久了。 “徐远之!你想跑到哪去?回来!”楚昭雪对着徐远之的背影吼了一句,后者闻言整个一激灵,跑得更快了。 “好小子!居然敢躲着我!有本事别让我逮到!”楚昭雪挥了挥拳头,倒没有追上去意思。 “你不打算追上去?徐参军此去只怕就见不到了。”武轻鸢善解人意的提醒道。 “你很想我追上去?也想避开我不成?”楚昭雪弯下身来,眯着眼睛道。 “没有,怎么会呢?”武轻鸢赶紧表明立场,“昭雪你这样的大美人,谁见到了不是如蝇逐蜜一般的黏上来啊?” “少来,我还不知道你?”楚昭雪冷哼了下,毫无顾忌的凑到武轻鸢身旁一屁股就坐了下来。 武轻鸢小小声的提醒道,“姐姐,我现在可是个男人,你是不是该顾忌着点?” “这里除了我都是男人,军营都出入那么多回了,你一个伪君子我有什么好顾忌的?”楚昭雪满不在乎的道,“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武轻鸢暗自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这位姑奶奶行事当真豪爽,“其实楚少将军也是为了你好,你身为楚家嫡女,身份贵重,怎么能够到沙场上与人厮杀呢?要知道,这刀剑可没长眼睛的,这万一要是受了伤……” “停!”武轻鸢打断道,“谁让你说这个,这些话我老爹平时就没少念我,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呃,”武轻鸢顿了一下,然后才奇怪道,“那大小姐您值的又是哪一桩?” 楚昭雪没好气的道,“还能是哪一桩?当然是与北赤蛮子的战役了!” “哦,这事啊,”武轻鸢长舒了口气道,“打赢了。” “……”楚昭雪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就这样?” “对啊,打赢了,还能怎样?”武轻鸢一脸无辜的道。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掐死你!”楚昭雪伸手成爪,做合拢状,一张俏脸甚是扭曲,都说要摆庆功宴了,那当然是打赢了的,如果只是那么简单的答案,她还需要再问吗?武轻鸢这绝对是故意的! “别激动,千万别激动,”武轻鸢赶紧安抚道,“我这不是正要说吗?当时你走了以后,楚晔便……” 武轻鸢这下可不敢打马虎眼了,事无巨细的给楚昭雪说了一通,期间还不忘添油加醋的彰显一下自己个的潇洒气度,末了,她笑道,“事情就是这样子,怎么样,我也很帅吧?” 楚昭雪一点面子不给的“切”她,“就你?先把这身行头换了吧,我看着别扭。”说着就要伸手去扯武轻鸢的衣服。 “别呀,”武轻鸢赶紧往后躲,“我手头上可没有别的衣服,你想让我果奔不成?” “你没有我有啊,本姑娘允了,穿我的就是。” “可别,我这无双公子还没当够呢,哪能那么快就换回去。”武轻鸢抚了抚拉扯中弄皱的衣角,然后一本正经的道,“男女有别,还请姑娘自重。” “……”楚昭雪无语的看着她,这货换装癖上瘾了吧。 ------------ 第四十三章 抓壮丁 此时的军营是出奇的安静,只因楚昭雪这个小魔头总算找上别人了,其余人等赶紧撤得远远的,生怕又被捉壮丁,至于徐远之就更是躲到灶房里就不打算出来了,宁愿帮着伙夫鼓风箱都不愿意伺候楚大小姐。 “轻鸢,你说……”楚昭雪接收到武轻鸢不满的目光,只得改口道,“好吧,我的无双公子,我说你和徐远之都回来好一会了,怎么还没见到其余士卒和我二哥的影子,你们不是打了胜战吗,早该回来了吧?” 武轻鸢干笑着道,“先说好,你不准生气。” “你们打了胜战,我为什么要生气?” 武轻鸢不说话,只浅笑着看向楚昭雪,摆明了对方不答应就不打算开口。 “好,我答应你,不管是什么,我都不会生气就是。”楚昭雪保证道。 得了免死金牌,武轻鸢这才缓缓的道,“朱副将还在霞关处理一应事宜,相信过不多久他就会带领楚家军回转军营的。” 楚昭雪点了点头,“大战过后城中确实有不少琐事需要料理,不过这些平日里都是我二哥在做的,今次怎的另托他人了?” “楚少将军暂时脱不开身,所以就只能托付给朱副将了。” “脱不开身?”楚昭雪明白了,这问题一定出在自家二哥身上,否则武轻鸢也不会要她事先打下保票,“我准备好了,你说吧。” 武轻鸢见楚昭雪深吸口气然后定定的望了过来,也知道瞒不过,便直接了当的道,“都城来人,将楚少将军带走了。” “什么!?”楚昭雪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她这一下蹦得太急脑袋撞到马车顶棚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冷静,”武轻鸢赶紧开口道,“其实这些都在楚少将军的意料之中,不过朝廷来人太快,有些仓促罢了。而且楚少将军也并不是以罪臣的名义被押解回都的,他是主动回都述职,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楚昭雪哪里管这些,她急切道,“那么说,我二哥暂时没有危险?” “没错。”武轻鸢拉楚昭雪坐下,然后小声的在楚昭雪耳边道,“如今都城方面来势汹汹,楚少将军此去暂无忧虑,然一旦进了都城这情势可就不好说了。为今之计,只有迅速派人赶往都城,将此间情状告知楚大将军,也好早做防范。” “没错!”楚昭雪跳起来就想走,“时间不多,我即刻就启程。”不等武轻鸳反对,又一把抓老她的手道,“你鬼点子最多,跟我一道去。” 武轻鸳一阵无语,楚家这几位真正是不将她压榨干净了就不罢休的,“姐姐,我现在浑身上下都快散架了,你让我歇会行不?再说,就我这身份,也进不了都城啊。” “少来,”楚昭雪斜眼打量过来,“你现在什么身份?那可是半路冒出来的鬼才辩士,无双公子。与那被国主贬斥为奴,又斥令不准踏足都城一步的罪臣之女有何相干?”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武轻鸳这会算是深刻的体会到了,而楚昭雪此时更是认准了武轻鸳的小聪明,无论如何也要将她带走的。 “昭雪,我说句话你可别恼,”武轻鸳轻声道,“的确,都城方面是一定要派人前去的,但这个人选却绝不能是你。” 楚昭雪皱眉,丢出来两个字,“为何?” “你仔细想想,此次前往都城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要赶在朝廷发难之前将此事事先通秉楚家各位,如此就需要一个对整件事情都了解得很详细的人担任此重任才好,只有这样才能让身在都城的楚老将军真正了解情况,进而通盘考虑全局。但是昭雪你实际上并未完全参与此次事件,对后续发展也只是听我讲述而已,一知半解,显然这差事并不适合你。”武轻鸳摊了摊手道。 “你说得对,”楚昭雪点了点头,然后捏着下巴寻思一阵,突然一拍大腿道,“你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吗?你可是从头到尾都参与了的,而且期间计策多出自你手,这向我父亲陈述事件经过的差事,舍你其谁?” “……”武轻鸳张了张嘴,愣是找不到话反驳,可不是吗?若说对事件的了解,她似乎的确是最适当的人选。 “这样,你前往都城向我老爹汇报情况,我呢就作为你的保镖,一路负责你的安全。”楚昭雪拍板,“走走走,我们可得赶在我二哥前面才行。” “等一下,还有一个人。”武轻鸳赶紧阻止道,“昭雪你是不是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人比我更合适。” 楚昭雪挑眉,摆明不信的道,“谁?” “徐远之。” “他?” “徐远之可是楚少将军的亲信爱将,身份不同,说气话来也更有可信度,而且他身在军中多年,对战事军时也更为熟悉。而我对于楚老将军来说,不过是一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外人,所说的话可是要打折扣的。”武轻鸳解释道。 楚昭雪寻思一阵,然后咬唇不语,似乎难下决断。 武轻鸳再接再厉,“徐远之与楚少将军兄弟相称,他提前回营必定不是没有缘故的,说不定不需要你我提点,徐远之此刻早就准备动身前往都城了。” 楚昭雪闻言眼睛猛的一亮,然后掀帘而起道,“徐远之!你死去哪里了,快给姑奶奶滚出来!” 说完,也不等武轻鸳反应,楚昭雪纵身一跃便跳下马车,满世界的找徐远之去了。 武轻鸳目瞪口呆的看了许久,才无奈的摇了摇头重坐回软塌上,不是她不想帮忙,实在是爱莫能助,就她这身子骨再不歇歇,可真要散了架去。 再说楚家手握重兵,不比武家文弱任人鱼肉,想必就算没有她在旁出些馊主意,楚家也不至于因此覆灭。只是苦了楚烨,受些活罪想必是免不了的。 胡思乱想着,武轻鸳便软软的躺倒着软塌之上,她此刻只想埋头睡个大头觉,雷打不动! 而此时的楚昭雪,终于在马厩里找到了失踪多时的徐远之。 “徐远之!我看你往哪跑!”楚昭雪大吼。 徐远之一个激灵,缓缓的转身道,“好久不见啊,楚大小姐。” “不见你个头!”楚昭雪大怒,“见到我你就跑,我会喷火还是会吃人啊?” 徐远之连忙解释,“这事不能怪我啊,那是老大的意思,那会我也说不上话不是?再说这要真让您上了战场,这万一让大将军知道了,还不剥了我的皮。” 楚昭雪冷哼了声,未置可否。她见徐远之已换去一身书生打扮,作寻常武夫装扮,肩膀上挂一个简单行囊,牵一匹骏马,像是即将远行的样子,心下便是暗自点头道,看来还真被轻鸢说对了,这小子真是要出门往都城去的。 楚昭雪见此,轻咳一声道,“正好,本姑娘也要去都城一趟,刚好顺路,一起走吧。” 徐远之傻眼了,他可没打算带着武轻鸢一起上路,这一路上必得快马加鞭,途中还不知会遇到多少阻碍,有楚昭雪随行一则是多个人多个麻烦,另一则目标太大,也是多生事端。 于是,徐远之便只有拒绝道,“楚大小姐,我这是另有军机要事,并非前往都城,你若要去都城看你父兄,不如我让其他兄弟送你可好?”徐远之话刚说完,微一寻思又觉得不妥,万一楚昭雪这时候去都城被有心人惦记上可怎么办?徐远之便迅速改口道,“不过楚大小姐你才刚刚从都城过来,一路幸苦,先在霞关歇息几日再走吧?霞关虽然地处边疆,这景致还是为人称许的,要不我让熟悉地理的司测使为你引路可好?保管你流连忘返啊!” “我说,”楚昭雪叉着腰踱了过来,仰头盯着徐远之道,“你就那么想摆脱我?” 徐远之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心底叫苦不迭,“哪能呢,楚大小姐你多虑了,我是真的不顺路而已。” “你这轻车简从的,连庆功宴都等不及便要孤身上路,你莫不是想告诉我你这重大军情与我二哥没有关系?你也不想日夜兼程赶往帝都密会我老爹?” ------------ 第四十四章 注意形象 一连几个问题,将徐远之问得是哑口无言,早在长街楚晔被都城来人拦住之时,徐远之便知道事情不好,并做了最坏的打算。后来经过武轻鸢的一番说辞,总算给楚晔争取到自述己过的机会,可这并不意味着楚家能够就此逃过一劫。反而,一旦楚晔在薛文武的“陪同”下抵达帝都,一番新的政治攻势就将席卷而来。徐远之知道此时分秒必争,便也不与朱飞虎商量,私自回营取了必要物品便要赶赴都城。 刚到营中,徐远之便已用楚家军特有的飞鹰传信都城,可这必定是畜生万一被人在半路截了就麻烦了,再说很多细节在信中难以明说,这一趟徐远之是必须得去。 一开始,徐远之也想不到楚昭雪会来得如此之快,因为以楚昭雪的性子等她回过味来,他早该离开霞关地界了。可细细一想,楚昭雪与那无双公子的关系显然不一般,此事必定是由无双兄多嘴提醒的。 想到被人轻易“出卖”,徐远之也是一阵无奈,不过此时他确实顾不上这些,只得苦口婆心的道,“楚大小姐,你也知道我此行事关重大,片刻耽搁不起,再说我真的不可能带你一同前去。” “你是怕我拖累你?”楚昭雪一扬手中宝剑,傲然道,“你还未必打得过我,说不定是我保护你呢。” 徐远之笑了,“楚大小姐的武功是老大亲手指点的,当然比在下高明许多,可这一路上男女通行毕竟不便,再说这事若是传到了大将军耳中,我受点处罚事小,恐怕大将军又要让楚大小姐跪祠堂了。” 楚昭雪撇了撇嘴,明明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老爹却非要以大家闺秀的条条框框套着她,动辄家法伺候,家里那祠堂她都算是常客了,就连祠堂里有多少个蚂蚁窝都一清二楚。 “再说了,楚大小姐为老大心急,也不定就一定要往都城去的,先下可还有一件紧急要事没人去办。”徐远之神秘道。 楚昭雪秀眉一挑,“何事?” “先前在回营的路上,无双兄曾经向我提点一事,说定要派遣一能言善道之人前往西梁,否则少将军危矣。在下思来想去,事关重大,也唯有无双兄能担此大任,但他既然开口嘱咐于我,就说明他并不愿意前去。楚大小姐你与无双兄交情深厚,莫不如由你向他提出此事可好?你也可以一路前往西梁,观赏一下西梁景致。”徐远之笑着,心下却在腹诽,无双兄这可怪不得我,这位姑奶奶可是你带来的,没理由让我为你消受。 楚昭雪满不在乎,“行,这事我去说。” “那就多谢楚大小姐援手了!”徐远之说完,也不等楚昭雪反应,拍马便走,“军情紧急,这就先别过了!” “徐远之!你敢跑!” 楚昭雪在身后跳脚,徐远之哪里肯停,他坐下本是楚家军专用于传信的良驹,顷刻间便跑出老远,眼看是追不上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还能躲我一辈子不成?” 楚昭雪咬牙,暗自一寻思便又转身往回走,徐远之临走前嘱咐的事她可是上了心的,西梁之行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得回头问问武轻鸢才好。 彼时,武轻鸢正好梦未醒,楚昭雪一把掀开早已破破烂烂的车帘,伸手便去摇武轻鸢的身子,“轻鸢!无双公子!别睡了,醒醒!” 武轻鸢正梦到一只肥美的烤全羊,谁知身体一阵摇晃,那喷香的烤全羊竟化作一个个泡泡飞走了。 “还我的烤全羊!”武轻鸢睁眼,怒目而视,打扰别人好梦的都不是好东西。 楚昭雪这一路上早就见惯了武轻鸢孩子般的起床气,哪里还当回事,只是见她不依不饶的样子,便也无谓多做计较,“行,我赔你十只烤全羊。” “真的假的?”武轻鸢怀疑的道,楚昭雪开的空头支票可不少,在某些方面这位豪爽的女侠可是相当小气的,证据就是她怀里的那张天价借条! “骗你干什么,待会我带你闯伙房去,管饱,随便吃。”楚昭雪拍着胸口保证,一转头看武轻鸢还赖在榻上,便恶狠狠的道,“还不起来,难道要我帮你不成?” 武轻鸢显然是有深刻记忆的,麻溜着就起身了,“注意形象,你可是淑女。” 楚昭雪冷哼了声,撩裙便坐下了,然后放轻音量道,“我问你,你跟徐远之那货说要派人往西梁去,为什么?” 武轻鸢闻言一愣,“徐远之说的?” “对啊,他走前说的。” 武轻鸢低咒了一句“老狐狸”,面上却装作不太在意的样子道,“其实只是一点小事,早在回师途中便定下了,还是楚少将军亲自定下的人选,而且此时事关机密,下了封口令的,我脖子上的脑袋还想要呢,可不能透露给你。” 楚昭雪愣了好一会,然后才气愤的一砸拳,“徐远之那个混蛋,竟然敢骗我!” 武轻鸢难免好奇,“他骗你什么了?” 楚昭雪深吸气好几次,才稍微平静了点,然后气愤的开口将徐远之所说一字不漏的重述了一遍,“你说,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本姑娘又没想对他怎么样,他躲得那么快是给谁看!” 武轻鸢在心底为徐远之默哀三秒钟,然后火上添油道,“可不是嘛,他不就是个小白脸么,我们楚大小姐看上他是他的福气,他应该洗干净了躺床上等着诏幸才是,怎么能托词婉拒呢?” “武轻鸢!”楚昭雪怒了,后果很严重,“你看我笑话是吧!” “我哪敢呢,”武轻鸢赶忙灭火,“其实那徐远之长得也并不是很好看,不就是皮肤白了一点,五官清秀一点,为人又斯文了那么一点吗?” “……”楚昭雪翻了一个大白眼,她只是喜欢帅哥好不好,又不是真要跟人家怎么样!怎么这些人个个都避之唯恐不及呢,特别是楚家军中的这些汉子,见了她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真是没劲得很。 “其实,徐远之那也是为你好啊。”武轻鸢看时候差不多了,便开始帮徐远之说好话,只是想来徐远之若知道了,只怕不会觉得感激,反而会泪流满面吧? “为我好?”楚昭雪摆明不信,只挑眉听武轻鸢说什么。 “楚少将军此次事出突然,对方却显然是有备而来,这一路去都城的路上想必不会太平。我相信徐参军之所以一力拒绝与你同行的要求,其实是不愿意你卷入其中遇到危险,他这点苦心,你应该体谅的。”武轻鸢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面上还得装出一副感动的表情,当真是累得很。 “他不想被我拖累才是真的。”楚昭雪对徐远之的了解,显然比武轻鸢要更深些,“算了,不提他了,说说派人前往西梁的事情,我二哥当真已经派人前去了么?莫不是你又犯懒了不想前去而找的托词吧?” 武轻鸢在心底汗了一下,姑奶奶你不要那么犀利好不好,怎么一猜一个准呢。不过,在表面上武轻鸢还是得摆出一副很是不屑的表情道,“你怎么这么说,我是那种人么?” 楚昭雪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然后点头道,“你就是那种人!” “……”武轻鸢无语,只得转移话题道,“说好的烤全羊呢?” “就知道吃!”楚昭雪说是这么说,动作可一点不含糊,掀了车帘便将武轻鸢拉下马车,两人一溜小跑,直往军营中的炊事班所在奔去。 “我可没骗你,这里的厨子可是我二哥亲自挑选的,那手艺绝对没话说,今夜又是庆功宴,好东西一定不少,你想吃什么就随便拿,包在我身上了……” “楚大小姐,这里可不是你来的地方。”楚昭雪这话还没说完,用泥巴和稻草搭建的建议伙房中便钻出一个大腹便便的老胖子,双手抱胸一副不容商量的样子。 没想到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楚昭雪见了这一位却是软了语气道,“宁伯伯,您老这会怎么在这啊?” ------------ 第四十五章 吃货 楚昭雪说完,还在身后不断的给武轻鸢打手势,那意思是,“机灵点”。 这位被楚昭雪唤一声宁伯的,是跟楚昭雪的老爹同一辈的人物,宁重先。据说是因为在某场战役中伤了内息,这才从战场上退下来接掌了伙房。没曾想,这位在战场上拿着大刀厮杀的悍将,到了厨房里提起菜刀也是一把好手,自此楚家军的伙食都改善了不少,兵士们一提起这事就竖起大拇指。 宁重先原本也到了该卸甲归田的年纪,可是他早年因为战乱而失去了一双儿女,老伴又早早的去了,他孤身一人也没有去处,便一直留在了军中。由于资格老,手艺高,宁重先在营中颇有点小威望,而他与楚老将军还有些私交,也算是看着楚家几个儿女长大的老一辈,于是楚昭雪在他面前自然得瑟不起来。 “我一听说你这个捣蛋鬼来了,还不得赶紧到伙房坐镇,我若不来你将我这地方再烧了可怎么办?”宁重先气呼呼的道,当年楚晔和楚昭雪都是那调皮的,有一次偷偷到老爹军营里偷东西吃,谁知进了厨房见炉子上炖着鸡,便抢夺起来,谁知一个不好就打翻了炭火,将整个厨房都给点着了。那一日整个楚家军都陪着挨饿,而楚晔与楚昭雪两兄妹也结结实实受了一顿家法,若不是宁重先前往求情,只怕要在祠堂跪上整整一周的。 “宁伯伯,我再也不敢了,真的!”楚昭雪连忙保证道,然后拉了武轻鸢就想先撤退再说,有宁重先这尊大神守在这里,想要混进厨房可就不可能了。 军中的伙房可与一般人家大不一样,那可是军事重地,动辄不许人轻易入内的。否则若什么人都能随意进出,万一混入了敌国奸细,在将士的饭食里下点毒药泻药什么的,到时候上了战场,连道都走不动,可不就等着引颈就戮吗? 只是楚昭雪占着楚家嫡女的身份没少进去偷吃,一般的炊事官谁也不会怀疑她这位嫡系亲友,便也随着她了。可宁重先不一样,他可是老资格,而且还亲身体会过楚昭雪捣蛋的本事,于是只要有他在,楚昭雪的偷吃计划是一定会付诸东流的。 “等一下,”宁重先突然开口道,“你身边的这一位是?” “她?”楚昭雪一听有戏,就赶紧将武轻鸢拉到身前道,“这是无双公子,我二哥新招募的谋士。” “你就是远之那小子提起的无双公子?”宁重先眯着眼睛打量道,“看不出来年纪轻轻居然有这等勇气,老夫当年若是有你一半的机智,也不至于……” 宁重先说到一半就闭口不言了,想来是想起过往的伤心事,暗自缅怀去了。 武轻鸢听到宁重先如此说,心下却是一惊,她怎么也没想到徐远之回营谁都不见,整理了包裹便走。在这期间居然有时间到伙房来见一位早该退役的胖厨子?而且听这宁重先的语气,徐远之似乎将早前发生的事情都向他汇报了一便,这就更加诡异了,有什么理由将军情报告给一个厨子?难道徐远之为人就那么不着调,军情大事也拿着到处乱说? 看来,这位宁重先老先生是当真不简单啊。 “晚生无双,见过宁前辈。”武轻鸢微微弯腰作揖道,礼多人不怪,宁重先在军中多年,劳苦功高,她表示出应有的敬重也很应该。 “你小子倒是懂规矩,不像楚丫头,”宁重先说着瞥了楚昭雪一眼,然后便转身进伙房道,“别愣着了,进来吧。” 武轻鸢没觉得太意外,抬脚就走;楚昭雪呆了半响才知道跟进去,一边走还一边念叨,“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小魏,吩咐下去,为这两位客人准备点吃食,”刚一进屋,宁重先便捡了张简易的四角木桌坐下了,这其实也是这房间内唯一能用作吃饭的桌子,因为这里空间虽然大,桌子也不少,但却大多摆放得密密麻麻,根本腾不出地方来。 “简单点就好,别弄太复杂了,就那些下脚料,收拾收拾端上来。” 宁重先还补充了一句,武轻鸢听了赶紧提醒道,“烤全羊!” 宁重先诧异的回头,一双小眼睛贼亮贼亮的,“你小子爱吃烤全羊?恰好了,我这还真有!小魏你听到了,还不给客人端上来。” “来嘞!”那被唤作小魏的也不知是不是跑堂的出身,手脚麻利的就上了菜,肩膀上挂着一条淡黄的抹布,看上去特有职业跑堂的范儿,“您请慢用。” 再加句“客官”就齐整了,武轻鸢想着,伸手就去抓那羊腿肉。 烤得喷香的羊腿泛着油亮的金黄色,蜜蜡一般的质感直让人直流口水,武轻鸢连中饭都没吃,饿得久了,此时早就顾不得了,一手抓了羊肉就往嘴里塞,一边塞还一边含糊不清的说,“号瓷!” 楚昭雪觉得自己也算够豪放了,可这会看着武轻鸢的吃相,那真是甘拜下风,这也豪放得太彻底了吧?就算烤全羊地道的吃法本就是用手抓的,可是你也别真的上手好吧?看那双油辘辘的爪子!更过分的是吃完还随手就往衣服上抹,而且还是她楚昭雪的衣服! “无双!你敢!”楚昭雪死盯着那双禄山恶爪,一旦真的摸到自己衣服上来,她一定会第一时间反击回去――用另外一支羊腿。 “呵呵,习惯了。”武轻鸢干笑了下,慢慢的收回爪子,然后伸向另外一支烤羊腿。 “我kao!这是我的!”楚昭雪这才反应过来,扑过去就抢,开玩笑,她也没吃饭好不好!怎么能全让这吃货抢了去! “楚大小姐,你是淑女,要注意形象。”抓住羊腿不放。 “见鬼的淑女,你才是帅哥,注意点形象!把羊腿给我!” “这羊腿已经被我啃过了,有我的口水。” “这一半是我啃的,是我的口水!” “……” 宁重先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他老了,好些年都没准许楚昭雪进入厨房重地,难道真是他管得太严了,使得这孩子都憋坏了不成?不然怎么能跟一个男人抢吃食抢成这个样子,那小子也是,不知道女人是用来疼的吗?连个羊腿都舍不得让让,他们楚家军好男儿多的是,楚丫头怎么就看上他了…… 两人饿虎扑食的一通乱抢,等一切平息下来,已经是一炷香之后了。就见四周羊骨头散落了一地,两个人吃得饱饱的瘫在桌子上,连大拇指都不想动一下的样子。 “你们二位,这是吃饱了?”宁重先无语的看着两人,这都饿成什么样了,居然将盘子底都给舔干净了! 楚昭雪趴在桌上,也不答话,只随意的挥了挥手,那意思就是,“饱了。” 宁重先那叫一个无语,见过贪吃的,可真没见过这么贪吃的。他将这两人招进来,原本是有事要问那叫无双的小子,可现今两人都吃成这模样了,估计什么事都得改天再说了。 “饱了就快滚,将我这都弄成什么样子了,吃个饭都不安生。”宁重先笑骂,这两个年轻人倒上他想起早些年还跟着大将军占山为王的时候了,那时候的楚家军可没有那么多规矩,这吃饭一应是做抢的。 武轻鸢与楚昭雪两个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然后互相搀扶着走出去,一边走还一边打饱嗝。 “宁伯伯,谢谢招待,您这手艺又精进了。”酝酿了半天,楚昭雪终于压下饱嗝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快走吧混小子,可别忘了晚上的庆功宴。”宁重先也不知是不是老糊涂了,盯着楚昭雪居然骂小子,兴许在他心目中,楚昭雪还如小时候一般,跟个小子一样的调皮捣蛋吧。 待两人走远,宁重先才揉着眉心道,“这小子倒是个聪明人,应该没问题吧?” 说完摇了摇头,转身进里间忙活去了,至于武轻鸢和楚昭雪留下的这一地狼藉,自然有新兵蛋子前去收罗。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走了几步,楚昭雪原地跳了两下,说是要将肚子里的吃食给跳下去,“我们楚家军的伙食不错吧?” 武轻鸢难得的竖了大拇指,一日没进食,也实在是太饿了,别说是烤全羊,就算只是白面馒头她说不定也能吃出山珍美味来。 虽说在心底对宁重先还有些许疑问未解,但此时正是饭饱神虚的时候,武轻鸢是一点都不想动,更不想费脑子,于是,她便开口向楚昭雪问道,“你们楚家军的饭菜的确美味,就不知这被褥是否松软?” 这话本没什么,可若是一对勾肩搭背的男女间如此对话,未免就令人格外的想入非非,好在武轻鸢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楚昭雪也没往那上面去想。不过,路过两人身边的兵士们若是一不小心听到了什么,那可就不能怪别人想象力太过丰富了。 ------------ 第四十六章 庆功宴 “吃饱了就睡,你是猪啊!”楚昭雪说完,抬起手臂遥指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小棚子道,“那里就是本小姐的屋子,我特许你在旁边搭个小棚子与我彼邻而眠。” 此间军营本是楚家军位于霞关的大本营,常年用作驻军之用,原本是设有专供军士们休息的土木结构的屋子的,这与行军打战时颇有不同。行军时讲究便捷快速,而且经常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也不可能到了地头便建造旷日持久的工事,于是类似于蒙古包一般的棚子便最是合适。 而楚昭雪虽说是楚家嫡女,但楚晔治军严谨,不可能为了一个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次的妹子就在军中单另设置一间专门的房间。再说楚昭雪本是女儿,不呆在深闺中养着也就算了,如何能跟一群大老粗汉子睡在同一屋檐下?按照古代的礼仪,就是同一个院落也不妥。所以,楚昭雪每次来,那都是住棚子的待遇,从无例外。 不过,武轻鸢此时作为男子,按理说作为客卿找个营中空闲房间暂时住下也没什么不可以,但楚昭雪到底还是心疼自家姐妹,生怕这营中兵士素来没规矩惯了,武轻鸢住下来会吃亏,也就做个顺水人情,将自己的地盘划拨一块,给她也弄个棚子住下。 其实,原本楚昭雪是想直接拉着武轻鸢就钻进自己的棚子倒头就睡,可武轻鸢现在是个男人,住在旁边也就算了,若真住到一起,那她楚昭雪的闺誉还要不要了?就算她自己不在乎,也不能给老爹脸上抹黑,否则她估计得跪在祠堂一辈子都不用起来了。 安排人打理好武轻鸢住宿的事情,楚昭雪打着哈欠就钻进自己屋去了,“等庆功宴开始了叫我,我得睡会先。” 没多会,来人就将一个战时使用的毛毡棚子搭建妥当了,武轻鸢道了谢,又跟人讨来笔墨纸砚一副,便撩开门帘钻进棚中。这棚子正应了一句话,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反而因为地方小而更显温暖。 此时天已经渐渐的黑了下来,武轻鸢就着昏黄的日光,匀了墨便在那泛黄的宣纸上挥毫疾书。写完抬起吹了吹,待墨迹基本干了便将这宣纸对折再对折,然后顺手从桌上拿过一个茶杯扣上。 走到稍远处看了看,觉得不甚明显,她便又拿起茶杯将宣纸往前挪了挪,复又扣上茶杯,这一次,足有四分之一的宣纸露在茶杯杯沿之外,只要不是瞎子一定能看得见。 “楚少将军,我也算对得起你了,这真要有个万一,你可不能怪我啊。”武轻鸢自顾自的念叨完,顺手就将毛笔一抛,然后整个人便横倒到床上会周公去了。 这一夜,位于霞关的楚家军大营灯火通明,彻夜未眠,大家都在为这次难能可贵的胜利而欢欣鼓舞着,惋惜的是带领着他们拿下这次胜利的少将军却不在此间,不能说不是一种遗憾。 但朱飞虎还是很有些大将风度的,他在军中的威望本就仅次于楚晔,楚晔不在期间由他主理军中一切事宜大伙都服气,一场庆功宴和和美美的结束,总算没闹出什么乱子来。 奇怪的是,身为军中参军的徐远之离奇失踪,连庆功宴都未曾参加的事却压根没人提起,就连朱飞虎也只是亲自跑到马厩去看了一圈,便大笑着回来继续饮酒了,楚家军中就像完全忘了有这么个人一般。 而这场庆功宴最高兴的莫过于楚昭雪,严格算起来,这可是她参加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庆功宴,在楚昭雪的心目中,唯有大胜归来的当夜,设于军帐中的宴饮才能算数。至于王宫里,由国主亲自主持的更像是例行公事的庆功宴会,就实在无趣的很,本是庆功,却没有士卒参加,算哪门子的庆功宴? 不过,这场欢宴对饮中还有一个人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这就是一直没少被人提起的诡辩之士,无双公子。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越是想见便越见不到,越见之不得便越是渴望,那个晚上,无双成为将士们口中念叨最多的一个名字。其频率甚至多过了因故未能入席的楚少将军,这更多的倒是楚晔身为主帅被都城来人送走,将士们多少有点禁若寒蝉不敢当面讨论的缘故。不管怎么说,武轻鸢因为例外的缺席,而彻底的火了一把,当然,这其中说她傲慢不屑出席的不在少数。 实际上,武轻鸢未曾出席的原因特别简单,因为她睡着了。 武轻鸢还算是半个病人,虽说身体已经好了大半,精神到底还没恢复,这一日真正累得够呛,待可以安心睡下时一沾枕头便再起不来了。期间楚昭雪也曾进屋来叫过好几次,但不管用什么办法武轻鸢都是雷打不动,楚昭雪无法,只得任由她去了。 直到第二日一早,武轻鸢揉着脑袋迷迷糊糊的爬起来,当她看到自己身旁的睡颜时还很是呆愣了好一会,“昭雪,你怎么睡我这了?醒醒!” 楚昭雪昨夜饮酒过度,此时正好睡,哪里是叫得醒的,翻个身便继续睡去,嘴里还嘟囔着,“别吵。” 武轻鸢无语,为了不让楚昭雪的闺誉受损,武轻鸢只得随便收拾了一下便起身离开。虽说两人清清白白,也委实不可能发生什么,可到底人言可畏,实在不需要在此事上给自己找麻烦。好在楚昭雪原本的棚子与她的是一样的,位置也靠近,反正都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估计也没几个人刻意记着,换过来住一下想必也无妨。 不过,当武轻鸢掀起门帘走出自己三尺小屋的时候,面对眼前所见难免惊讶。原本这个地点算是清静的,否则也不会划拨来给楚大小姐搭棚子住。可如今这地上是一个一个的酒罐子,还洒落着不少残羹剩饭,不远处还横七竖八的醉倒着几个兵士,砸吧着嘴也不知在说什么胡话。 此情此景,武轻鸢直觉的就想,若是楚晔在必定不至于此。 庆功宴原本就该放开了手脚的吃喝,这并不是错。可此间到底是军营,若全军将士都因为一场庆功宴而醉得不省人事,万一在此时敌军来袭,霞关还有一战之力? 话说回来,武轻鸢自己也是一夜睡过去,但她并不是军士,肩膀上也挑不起那么重的担子。 既然都已经起来了,武轻鸢也没心思再睡,便想要四处走走,像此番近距离接触古代军营的机会可是不多见的。 如此一溜达便是许久,待楚昭雪清醒过来拉了武轻鸢说话间便要走时,武轻鸢恰好逛到马厩处。 “武、无双!我可找到你了。”楚昭雪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眯着眼道,“走,都耽搁了一夜了,我们即刻便启程。” 武轻鸢并没有问启程去哪,而是站得离楚昭雪有三步远,捏着鼻子问道,“就你这样子,能启程吗?” 武轻鸢很清楚,依楚昭雪的性子必定是坐不住的,让她乖乖在霞关等消息那比登天还难,所以这都城是一定得去的,只是就楚昭雪如今这宿醉未醒的样子,身上还一股子熏人的酒臭味,如何起行? “你躲什么?我身上很臭吗?”楚昭雪见武轻鸢一个劲的后退,便撩起一片衣角凑到鼻尖闻了闻,然后便弯腰在一旁干呕起来。 “你还是洗个澡休息一日再走吧,反正有徐远之在前,晚个一两日没事的。”武轻鸢悠哉悠哉的劝,喝酒误事啊,瞧,她就是模范青年,滴酒不沾。 楚昭雪吐啊吐啊也就习惯了,拍拍胸口站起来道,“不行,现下就得走,我是一刻都等不及了!” 武轻鸢的力量跟楚昭雪比,那完全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所以在楚昭雪的淫威下,武轻鸢只能屈从,“现在走,你来赶车?” 楚昭雪大手一挥,“这点小事还用我亲自动手?”说完直勾勾的盯着武轻鸢道,“难道你不会?”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眼前这位是她领来的女奴来着,怎么倒要时时事事靠她这个主子伺候,这也太安逸了点。 武轻鸢倒是丝毫不觉有何不妥,理所当然的就点头道,“不会。” 这可丝毫怨不得她,在此之前她武轻鸢不过是个闺阁女儿,虽不至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这市井小民的活计她是真不会。 楚昭雪问了个傻问题,自己个生闷气,不过很快她又得瑟起来,“这么点小事难得倒我吗?这里可是军营,找会绣花的大姑娘没有,那会赶马车的汉子难道还少吗?走,找朱飞虎要人去。” 说着,楚昭雪便大大咧咧的拉着武轻鸢往中军帐走去。 ------------ 第四十七章 留书惹事 这中军帐原本是指战争时专供主将筹备军务之用的超大帐篷,因为是军机重地所以向来设在军阵中央且戒备森严,甚至在中军帐周围戒备的必定是主帅的近卫兵,若有人在议政时擅自闯入或者意图靠近,那都是格杀勿论的。 而此间既然是楚家军设在霞关的长期驻地,中军帐也不再是简易可搬迁的大帐篷了,只是这名称却是同用的,大约是中军帐叫惯了,改成中军屋怎么都觉别扭吧? 楚昭雪可以经由通报后进出军机要地,武轻鸢可不行,所以,在楚昭雪踏进朱飞虎所在的中军帐后,武轻鸢便只能留在外间等待了。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楚昭雪很快就带着朱飞虎出来了,“老朱哥,我们就两个人,你别劳师动众行么?给个车夫就行,别的不要。” 朱飞虎一脸难色的道,“大小姐,你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这一路上必定不太平,你一个人上路你让我老朱怎么放心得下?再说了,万一你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丝,我怎么跟老大还有楚老将军交代啊?” 楚昭雪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我的头发每天都掉,不用你负责。” 武轻鸢在一旁听得想笑便裂开嘴来,朱飞虎恰在此时转过头来,见了武轻鸢闲坐一旁看笑话,那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说你这人怎么就不干正事呢?整天就会惹麻烦,你没事撺掇大小姐去都城干嘛啊?你自己想邀功就自己个去呗,靠女人算什么玩意。”朱飞虎昨晚的酒气还没散呢,这挤兑起人来也是特别的不客气。 武轻鸢也不介意,抚了抚衣角慢悠悠的站起来,施施然的道,“朱副将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楚大小姐正是因为担心父兄安危,这才一力邀我这个对事件比较熟悉的闲人前往,其实我也是一百个不乐意,不如你帮我跟大小姐说说,不去了成不?” “你!”朱飞虎算是知道了,与这小子做口舌之争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楚昭雪听了一个白眼便瞪了过来,那意思就是“休想”,然后楚昭雪便一脸不耐的道,“说吧,这人你是给还是不给?一个马车夫而已,大不了我到集市上去招揽一个就是,也不是非要在你这里讨。” 楚昭雪这话倒有点激将的意思,因为此时的霞关在发生了主帅被当街阻拦的事情以后,就算不是人心惶惶,那也绝对是禁若寒蝉的。这个时候想要聘请一位马车夫,还是一路前往都城的,还不能招揽到心怀不轨的家伙,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否则楚昭雪也不回复费这个劲跟朱飞虎要人了。 你别说,这激将法对朱飞虎这种悍将还当真好使。 就见朱飞虎一咬牙,拍板道,“行。不过不能只是一个人,起码要有一支小队护送才行。” “老朱哥,你耍我呢!”楚昭雪怒了,她可不愿意整天被一群人跟着。 眼看双方就那么僵持起来,武轻鸢也觉得没意思,便开口道,“其实朱副将坚持要派遣士兵随行保护,也是为了楚大小姐的安全着想,是也不是?” 朱飞虎翻了个白眼压根不理,不是保护大小姐难道是保护你小子不成? 不说话武轻鸢便当他默认了,便继续道,“其实朱副将的担心确实有理,这一路上还不知会有多少双眼睛在虎视眈眈,可朱副将想过没有,大队人马目标就大,楚大小姐本身已经够惹眼的了,你再拍一队士卒同行,岂不是敲锣打鼓的告诉别人我们楚家前往都城送信的人就在这里吗?难道朱副将嫌我们麻烦还不够多,死得还不够快?” “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 朱飞虎还没说完,武轻鸢便又打断道,“其实根本不需要争辩,还请朱副将派遣军中好手两人随行,然后准备没有标记的马车两辆即可,其余的我们自由安排。” 至于为什么是两辆马车,她如今可是无双公子了,如何还能与楚昭雪同坐一驾马车? “什么安排?”朱飞虎这是打算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无可奉告。”武轻鸢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朱副将应该知道,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武轻鸢说得笃定,再说她也在随行的马车上,若真有危险她第一个就跑不了,朱飞虎皱眉寻思好一会,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反正以楚昭雪的脾气你若是不给她安排,她自己个抢上一匹马也必须上路不可。 事情就那么定了下来,正当朱飞虎吩咐人准备马车,楚昭雪回去洗漱换衣服的当口,武轻鸢却被一个意料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的人给拦住了。 “无双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晚生见过宁老前辈。”武轻鸢不无意外的道,她本是站在军营入口处等人,附近空旷只有远处的瞭望台和此间一个小小凉亭,她却丝毫未曾看到有什么人在靠近,而一回身便见一个大胖厨子笑眯眯的立于身后,若是换做寻常人,只怕要被吓出一身冷汗。 “你小子不错,还挺淡定。”来人正是大厨宁重先,只见他此时身上还穿着昨日见时的大罩衫,只是那衣服上一片一片的满是油污,隔得老远也闻到酒臭味。 武轻鸢忍不住想,今日的霞关怕是什么人身上都少不了这股子酒骚味吧? 感慨归感慨,面对长辈武轻鸢可不能向见楚昭雪一般的捂鼻子,她只能稍稍屏息道,“不知道宁老前辈特意前来找晚生,是不是有什么要事要交代?” 宁重先不耐烦道,“你也不用这么文绉绉的,我听着别扭。我看你跟楚丫头一般大,便也叫我一声宁伯就好。” “宁伯伯。”武轻鸢也不矫情,当下便见了礼。 宁重先点了点头道,“我看你也是极聪明的,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我只问你,你可是真心襄助我那楚晔侄儿?” 武轻鸢苦笑了下,这位老人家当真直接,便也不做隐瞒的道,“不瞒宁伯,我本是游玩途中无端惹祸,先前举动不过出于自救而已,并非刻意靠拢楚少将军。我本闲人,此间诸事亦与我无关,还请老先生不要误会。” “你倒老实。”宁重先又细细的打量了武轻鸢许久,然后才摇摇头道,“也罢,我看人一向不准,倒是晔儿素来有识人之能,他既然看上你了,也不需要我再多事。” 宁重先说着,恰如一个和蔼的长辈一般轻轻的拍了拍武轻鸢的肩膀道,“小子,晔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这个人重情义,必不会辜负你一身才学,跟着他你不会后悔的。” 武轻鸢很想说你不是来试探的么,怎么转行推销了?不过当她眼尖的看到楚昭雪正往这赶的时候,便点头称是道,“宁伯说得是,晚生记下了。” 宁重先也发现了楚昭雪的身影,只得结束这话题,捡紧要的道,“还有一件事,你小子留在屋里的那封留书是怎么回事?” 武轻鸢一边挥手跟楚昭雪打招呼一边用很轻的语气道,“宁伯若信得过我,依计而行即可,想来楚家军中亦不会缺少熟悉西梁事物的策士,使客并不难找。” “可是……” “此事徐参军也知晓,宁伯若有疑问,大可与徐参军联系。” “可是这时间上若再往后拖延只怕会来不及啊!”宁重先急切道,他之所以特意跑这一趟,其实就是为了早上送饭兵士在武轻鸢桌上找到的那张刻意留下的书信。 宣纸上所写事项徐远之行前确已叮嘱多次,但当时徐远之所说可是即刻差人去办,但武轻鸢的留书却是要缓缓办来,迁延半月最好。两人所说具是谴人前往西梁一事,可这时间安排上却大相径庭,宁重先思来想去觉得不妥,这才想当面问个清楚,谁知时间却不等人,楚昭雪眼看着就要到了。 “在下所知具已尽书其上,宁伯若觉可行则行之,若觉不当亦可置之不理,只一点,此事需缓缓图之,切忌急躁行事。” 武轻鸢刚说完,楚昭雪便大踏步的走了过来,“宁伯伯,你怎么来了?你们在说什么呢?” 宁重先一副宽厚长者的样子,笑得跟个弥勒佛一般的道,“我也好久没见你这丫头了,听说你要走,便来看看。” “宁伯伯,你居然专程来送我啊?”楚昭雪那叫一个感动,“那带了送行礼没有?这一路上可要走好远都没有客栈呢!” 宁重先无语,“那么大个人了,就知道吃。” 宁重先此来送行只是顺便的,怎么会随身带着送行礼,可楚昭雪既然提出来了,那么简单的小事他又不忍心拒绝,便只好打发人去给楚昭雪张罗去了。 武轻鸢面色如常的看这一老一少在这拉家常,心底难免感叹,楚家将楚昭雪当做不韵世事的女儿家管束,很多事情都刻意回避,比如宁重先的身份楚昭雪便惘然不知。偏偏楚昭雪却是个活脱的,若有一天知道真相,只怕是要骂娘的。 ------------ 第四十八章 明示计(上) 朱飞虎性子急躁,办起事来也是雷厉风行,没多大会功夫,他便命人将所需车马准备妥当,随行的车夫也挑选了可靠的人选:一个叫许一,一个叫许二,名字好记人也好分,一高瘦一矮胖,两人长得那是相当有特点,一点看不出是亲兄弟的样子。 待楚昭雪接过宁大厨特意准备的美食,一行四人便悠哉悠哉的上路了。 因为要避嫌的关系,队伍选择了从大军不常用的侧门出发,马车也只是寻常人家可用的最简单的座驾,就连那拉车的马都没敢用膘肥体键的良驹,全都换做寻常马匹,看着还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 若真遇上点什么事,这马快跑起来怕是要出问题的吧?武轻鸢头疼的揉着额角,不过再一想在这相马的学问上她可是个彻头彻尾的外行,朱飞虎再怎么不知轻重总不至于真的让楚家小姐遇到危险,兴许这几匹马只是看着不行,要不怎么说好马需要伯乐呢? 行了没多久,楚昭雪说是日头大要休息便停下马车,见许一而许二忙着照顾马匹,楚昭雪便凑到武轻鸢跟前道,“你不是说有法子么?怎么办?” 武轻鸢两手一摊,“那时候为了打发朱副将这才信口胡诌的,我们就那么去都城不是挺好的么?” “你少来,我还不知道你?”楚昭雪双手叉腰道,“快说,再不说我逼供了啊。” 楚昭雪的逼供那可不是开玩笑的,武轻鸢只得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这里不是边关么,相应的镖队一定不少,咱们找一队最不起眼最便宜的,让他们护送咱们去都城不就是了。” “不会吧,你说的计划就是这个?”楚昭雪鄙视道,“还以为你有什么高招呢,也不过如此嘛。” 武轻鸢也不做解释,只叹息道,“我本来也不是什么聪明人,就只想得到这最简单的法子了,你若是不想用也就罢了,我不会伤心的。” 楚昭雪翻了个白眼,都这时候了她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总不可能真的赶着两辆马车就启程,此一时彼一时,这与当初从都城赶往边关可不一样。 于是楚昭雪便将许一和许二唤了过来,打听霞关镖队的具体情况。 彼时,在像霞关这般的边城一定会活跃着一群靠行镖讨生活的武人,就像昔日茶马古道上活跃的马帮一样,在贸易繁华的地区总少不了为了护送货物而存在的镖队。 只是武轻鸢特意叮嘱了,要便宜的不要好的,就专挑那不起眼的选。 楚昭雪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却也没出声反对,因为她身为楚家大小姐平日里这银钱都是很少放在自己身上的,需要用的时候都有随身伺候的人负责拿钱包掏钱,所以楚昭雪此时遇到了一个非常囧的情况——她兜里没钱了。 而楚家军如今的经济实力实在是不行,朱飞虎为几人准备的盘缠委实少得可怜,就紧巴巴的这点银子还要雇一个镖队护送?不好意思,那您几位这一路上就喝西北风吧。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就算是楚昭雪在这时候也有些后悔,早知道出来的时候往鞋底塞几张银票啊! 点子是武轻鸢想出来的,那这钱的问题自然也就丢给她了。 武轻鸢无法,只得找到许一推荐的一家据说是家道中落的老字号镖队打听,只见这家名叫镖行天下的镖队远没有它的名字霸气,别说镖行,看这门面不过就是个小镖队而已。 这样一家镖队显然很符合武轻鸢的要求,进店之后武轻鸢便直截了当的向老板诉苦,就说她与楚昭雪本是兄妹,可惜家道中落家中又连番变故,如今凑了点钱想去都城投奔亲戚,奈何囊中羞涩雇不起镖队,但又担心这一路上不太平。 镖行天下的老板是个年轻人,叫周行远,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他此时听武轻鸢这么一说,心下就忍不住的嘀咕,你说你没钱雇镖队,那还找我做什么? 武轻鸢看出对方疑问,便提出跟镖的请求。 跟镖,这是走镖的行话,就是镖队在前边走,你在后边跟着,走到目的地算完。这样的好处就是费用很低廉,坏处则是镖队不负责跟队人员的人身安全。其实不论是镖队亦或是旅人,都很少选择跟镖的方式,因为镖队需要的是大主顾,而大主顾要送的人或着货物必定珍贵,为了一点小钱让陌生人跟着很容易就会泄露队伍行踪,节外生枝;而对于旅者来说,这样没有保障的跟着镖队无疑面临同样的危险,再说这万一路上真遇到拦路的,人家镖师也不管你。 所以,当听到武轻鸢提出跟镖的要求时,周行远很是诧异了一回,其实他从老父手上接过走镖的活计也不过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但就算镖行天下没落至今,也未曾接过跟镖的生意,他还以为跟镖这回事在行标这一行早就绝迹了。 不过听武轻鸢说得可怜,家道中落无奈远行之举又恰合了周行远此时的心境,再一想当下还真有一趟镖适合给他们跟,于是心头一软也就答应了下来。 却原来镖行天下前些日子刚好接了一桩买卖,是一个外地的杂曲班子路过此间要往都城,因为路途遥远便雇佣镖队沿途护送。这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班子,给的费用也不多,扣掉人员的开销基本已没有什么赚头。此时若答应了这一趟跟镖的生意,就算少也有钱拿,可以说是稳赚不赔,至少可以让这一趟标有些进账,反正周行远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雇佣自己的草台班子会有人暗中惦记。 最终,武轻鸢以一个低廉的价格便谈妥了这一桩生意。 可是,当武轻鸢将结果汇报给楚昭雪时,楚昭雪却难免有点疑虑,她们之所以需要雇几个镖师,还不是预计途中必定不太平么?而如今却要一路跟镖到都城,那一队杂曲班子也不知是什么来路,而且一路上行程缓慢,这事听上去怎么那么不靠谱呢? 武轻鸢此时良心发现,没有用银钱短缺的事情挤兑楚昭雪,她只是悄声道,“昭雪你仔细想想,我们此行顾忌的不就是那些暗中盯着楚家军动静,想要于途中狙击的小人么?要躲过这些人的耳目,最好的方法便是——不要出门。” 见楚昭雪杀人的目光瞪了过来,武轻鸢赶紧继续道,“不过既然我们必须在此时前往都城,这就少不了要隐藏行踪,而古人说得好,大隐隐于市,你我如今正当如此。” 楚昭雪不明白,“怎么就大隐隐于市了?” ------------ 第四十九章 明示计(下) “所谓大隐隐于市,并不仅仅是指隐藏在人群之中,而是背道而行,偏要挑别人认为最不可能的方式。既然敌人以为我们此去专为报信,那定然是要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再加上此行隐秘人数应该不会太多。而我们此时若选择跟标前往都城,首先,这是一家并不起眼的镖队,说明它实力不行很容易被人忽略,再说就算楚家真的需要雇佣镖师也不可能捡便宜吧?其次,我们挑选的跟标队伍是个戏曲班子,这就注定了人多事杂行程缓慢,不论的哪一条都不符合急着赶赴都城的条件。假设你是安置在官道上的眼线,当你看到这样一个拉拉杂杂的队伍,后边还跟着两辆不起眼的马车时,会怎么想?” 楚昭雪听武轻鸢这么一解释,瞬间便明白过来,继而一抚掌道,“我就说嘛,就你鬼点子多,好,就那么办!” 武轻鸢见楚昭雪已经拍板了,余下的便没有再多说,其实他们从楚家军大营出来,若有心查探又岂会不知?不论这两辆马车有多么普通,只怕都不可能逃过有心人的眼睛,再说军营本是重地,非在战时一日里又能有多少车马出入,真要留了心一个人一个人的查探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武轻鸢实际上压根就没想隐匿行踪,她先前所说不过是宽慰楚昭雪罢了,都是大谎话。她不过是太清楚楚昭雪的性子,这才好言安抚罢了,因为若是实话实说,楚昭雪只怕是一日都等不了即可便要赶往都城的,绝不会管这么做有没有用。 其实若真的想瞒天过海并非不可能,只是在武轻鸢看来这么做没有太大意义。 凭借徐远之的才干,这点小事若都办不好,只怕也辜负了楚晔对他多年信任,料想楚晔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他的左膀右臂也不至于在关键时候掉链子。既然这报信的差事已经有人领了去,他们这一队本就没有必要担这干系,一切都有徐远之扛着呢。 对方一力阻拦,还不是想要推迟楚家方面知晓霞关生变的时间,这本是分秒必争的事,因为一旦楚晔抵达都城,这事情根本不可能瞒得住,明知道瞒不住还全力阻止,还不是为了让楚家没有准备时间被打个措手不及。 就算楚昭雪一行人不去刻意隐瞒行踪,但只要他们一路上放缓脚步,不在楚晔之前抵达都城,那这一切都将失去意义,再在途中狙击也就完全没有必要了。为了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而去狙击楚家宝贝一样的独女,若楚昭雪是个男子也就罢了,杀了好歹还能有点用处,但一个女儿又不涉朝局,平白挑动楚家怒火,这种蠢事只要是个有眼睛的就不会去做。 所以,武轻鸢此时是心安理得得很,不管身边路过多少形迹可疑目光闪烁的人影,她都一例当做没看到,完全像个闲人一般悠哉的纳凉,就差捧上一杯茶时不时的抿一口了。 “可是这样一来,会不会太慢了?等我们跟着那对戏曲班子抵达都城,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若是可以,楚昭雪多想一人一骑便飞奔回都,她只要一想到家中可能的变故便觉得寝食难安,国主如今是越来越昏聩了,谁知道这事会闹到何等地步? 武轻鸢可是一点都不急,“我的大小姐,你现在就算星夜兼程的赶回都城也没什么用处,最多不过是将情况复述一遍罢了,这些有徐远之处理,咱们就不要抢别人的功劳了。” 楚昭雪听言也觉有理,不过她到底是最耐不住性子的,站起身便道,“不行,我得去向那个叫周什么远的老板说一声,这行程能不能再紧凑着点。” 武轻鸢知道拦不住,便也没有白费力气,只自言自语道,“缓缓而行,显得胸有成竹一些,多少能为徐远之减轻点压力,还能让人猜不透其中关窍,一路上屁股也不用受罪,多好啊。至于楚晔,若不先受点罪,只怕是脱不了身的。” 只是跟标的小生意,镖行天下方面当然不会因为楚昭雪的几句话就改变行程,所以南行的一路上,楚昭雪一行也只能跟着主要主顾杂曲班子走走停停,所耗时间比起来时足足多出一倍。 正因如此,这一路上全是走的官道,遇到过几个小毛贼并未掀起什么风浪,很太平的行进着。 某一日,带队是周行远趁着吃中饭的时候来到武轻鸢身旁,肃着脸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一路之上惹来那么多盯梢之人?” 武轻鸢连对手都没打算隐瞒,自然也没必要在此时遮掩,“周兄既然做的是行标的买卖,道上消息必定灵通,想必周兄已有答案,又何必来问我呢?” 周行远没想到对方丝毫没有否认,他深深的望了武轻鸢一眼,突然就允诺道,“若有需要只管明言,绝不推脱。” 武轻鸢侧目看去,见周行远说得认真不似有假,便用寻常的口吻道,“那么就请周兄一路不要脱离官道,一切照旧即可。” 周行远并未答话,此后行车果然从未远离官道,对于暗中的眼线也作不知状,如此一路无事,一个半月后都城已然在望。分道扬镳前,周行远曾特意到楚昭雪跟前见礼,说楚家军与他家祖上有恩,若早知是楚家小姐必定鼎力相助云云。楚昭雪得知对方暗中相助,很是一番感慨,见对方退回车资坚辞着没受,总共才那点子钱,她哪里好意思再拿回来。 如此,在马车上折腾了数十日之后,武轻鸢终于再次站立在都城巍峨的城墙之外。 犹记得昔日作为刑余之人落魄离开,身上还带着永世不得涉足都城半步的诏令,现如今,她武轻鸢即将再次踏上这方土地,天子脚下,谁又能阻止她步步为局?! “无双,你可怕么?”这些日子以来,楚昭雪这句无双倒是叫得习惯了,一点不见生疏。 “怕?”武轻鸢笑了,“我无双本是闲人一个,如何会怕?” 两人相视而笑,任由马车缓缓而行,融入城墙之外排队等候查验进入都城的长队中,耐心等待。 “大小姐,前方搜查甚严,我们是否需要准备一下?”许一做事稳重,功夫不弱,一路上早已为楚昭雪所信任,引为心腹。 远远的,就见城墙下所设置的关卡足有两道,城门兵手中拿着一张画像一一核对,没有身份关蝶的便被扣下带到一边审问,队伍行进速度十分缓慢。 看到这阵势,楚昭雪自然明白许一所言的准备是指什么,她一时没有主意,便向武轻鸢望来。 武轻鸢耸了耸肩,“都城可是你的地头,想怎么样有谁还能拦着不成?”那意思,竟是纵了楚昭雪胡闹的。 楚昭雪闻言两眼一亮,腾地一下就站起来,她这一路上遮遮掩掩可算是憋坏了,此刻得了武轻鸢的默认哪里还忍得住,抢过许一手中的马鞭对着马屁股便是一鞭子,马匹吃疼立时便飞奔起来,竟是气势汹汹的向着城门冲了过去。 “什么人?给我站住!”城门守卫见有人竟然敢闯关,立时又惊又怒。 “你姑奶奶来了,还不让开?”楚昭雪叉着腰就喊道。 在楚昭雪抢鞭子的时候,许一也是被吓坏了的,此时总算是回过神来,也只得硬着头皮充霸气,“我等奉楚家军将令赶赴都城,何人敢阻?” 许一这一将军令搬出来,对方身为城门守卫首先就迟疑了下,楚家军镇守边关若有军报的确可以无视任何关卡畅行无阻,若是报到宫里的紧急军情甚至可以无视宵禁直接通禀。 而这稍一迟疑,楚昭雪手上马鞭一抽,马车不停反疾,撞过阻路的栅栏便一溜烟冲进了都城之内。 “快!快去报告主上,楚家来人了!”值守的兵卒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赶紧追在马车屁股后面给自家主子报信去了。 经过楚昭雪这一闹,都城里可算是炸开锅了,楚家来人极其高调的闯关入都!这像什么话!简直无法无天了! 同时,这也是一个信号,一个异常明显的信号,楚家应战! ------------ 第五十一章 来个美人 南瑞的都城瑞雍,西邻洛水,居于四方汇集之地,交通四通八达,贸易十分兴旺。正因如此,瑞雍人口昌盛,商旅来往络绎不绝,正是一派繁华盛景。 再一次踏上瑞雍土地的武轻鸢,此时早已下了车马,缓步穿行在瑞都熙攘的街道之间,抬目所见,具是装饰华丽的商铺酒肆,即使在白日,酒肆红楼便已座无虚席,足可见瑞雍之盛。 再往前,便是西街口,此时的西街车水马龙,再不复当日血腥杀戮之色。 武轻鸢驻足良久,遥望着家人受戮之地,双目逐渐血红! 就是在这里,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兄弟惨死,却不能救…… “无双!可找到你了。”一只素手搭上武轻鸢的肩头,“走吧,伤心事就不要再想了。” 武轻鸢任由楚昭雪拉着,也不说话,只垂眼深吸口气,待再抬首时已恢复到寻常之态,再看不出什么了。 “我说你怎么一进城就不见了,让我好找。”楚昭雪抱怨道,当时两人一前一后的冲入瑞都,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窜入人流中,谁知一时不查竟走散了,楚昭雪性子急,不像武轻鸢这般没心没肺,便赶紧找来了。 “昭雪,既然已经到了你的地头,怎么着也该为我接风设宴的吧?”武轻鸢指着前方一处人头攒动的所在,大笑着道。 “那……那是……”楚昭雪顿了半天没接下话了,咳了一声转着眼珠道,“不好吧?” “难道这瑞雍之内,还有你楚大小姐不敢涉足的地界?”武轻鸢却是不管不顾,拉了楚昭雪便走。 楚昭雪一咬牙,决定豁出去了,武轻鸢都不怕她怕什么?反正那种地方,她早就想见识了。只是,楚昭雪想起自己这才刚刚回到瑞雍,不往家赶却出入此地,有些不妥吧? “无双,要不我们晚上再来?先回家吧,我给你接风。”楚昭雪说是这么说的,脚下可一点没含糊,跟着武轻鸢便踏入了那一方喧闹之地。 “咱们这可是在办正事,老将军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于你的。” 武轻鸢说着便伸手往楚昭雪背后一推,刚巧对面来了迎客的,立马笑眯了眼睛道,“哎哟,两位客官来得可真巧,今日轮到我们流莺姑娘登台献艺,流莺姑娘的歌声,那可是都城一绝,绕梁三日,保管您……” “行了行了,给我们备个雅间,前面引路吧。”楚昭雪不耐烦道。 “不,我们就要厅上的座位,角落安静点的位置就好。”武轻鸢却打断道。 “无双你干嘛,不用给我省钱,雅间多好?”楚昭雪听了,赶紧凑到武轻鸢耳边道。 这地方叫嫣红阁,白日里做的是卖笑的营生,到了夜里可就是灯红酒绿的皮肉生意了。原本历朝历代都不缺这青楼营生,只是为了清肃社会风气,一向是只允许在夜间营业的,因为白日宣淫在旧时可是有伤风化的罪名。不过到了南瑞现一任国主手里,反倒借此弄出一个增税的名目来,但凡是执有青楼牌照的,若白日里也想营业可权作酒楼生意只要交足高额赋税即可,所以才使得各家青楼名馆昼夜不息,可谓瑞雍独一份的殊景。 那位身穿大红绸裙,满头珠翠的丰满老鸨眼珠一转,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伺候姑娘家逛青楼也不是第一次了,再说现在正是白日,嫣红阁表面上只做些寻常酒肆的买卖,想来那位公子才是付钱的主,既然人家不愿意进雅间只怕是囊中羞涩,老鸨于是便善解人意的道,“客官您可别误会,咱们嫣红阁是正当买卖,大厅里也是很清静的,要不您二位先进去瞅瞅?” 楚昭雪白眼一瞪正待发作,武轻鸢赶忙拉住她道,“雅间有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想看看这青楼百态?” 老鸨子也算是个有眼力劲的,见楚昭雪似乎被说动了,便赶忙招呼着人将两位客人引进楼去,安排在偏僻的角落坐下了。 嫣红阁在瑞都的花街柳巷里只算中等,但此间雕梁画栋,装饰精美,绝不亚于寻常富贵人家。就见那大厅中央置有一高台,其上铺满艳红彩绸,花团锦簇中一位美人高坐其间,俯首弄琴,虽然俗艳了些,倒也不失风雅。 “原来青楼就长这个样子,也不是很特别嘛。”楚昭雪转着脖子看了一圈,然后索然无味的道。 “不是这样你还想怎样?”武轻鸢失笑,现在也不过刚过晌午,就算是青楼也不至于太过激情,总还有些脸面要遮掩一二。 “我说,你特意将我拉来这嫣红阁,又不肯去雅座,总不会真是来看美人跳舞的吧?”楚昭雪一边说一边伸长了脖子打量台中美人,然后评价道,“也不是很美。” “真正的红牌可要晚间才出来的,你若想看,我们改日再来。”武轻鸢挥手将一旁的随侍唤来,开口便问,“你们这的姑娘都是什么行情?找两位知情识趣的来。” “噗……”楚昭雪一口茶直接就喷了一地,她哪里想到武轻鸢真是来招姐儿的! 武轻鸢体贴的给楚昭雪递过一张白绢,然后对笑得一脸献媚的随侍道,“再点上几个小菜,酒就不用了。” “得嘞,小的这就去办,保准客官您满意!”得了赏钱,随侍屁颠屁颠的就张罗去了。 武轻鸢自己拿起茶壶倒了杯茶,然后自顾自的抿了一口,“这嫣红阁的清茶,果然也是香的。” “无双!”楚昭雪压低了声音道,“你到底想干嘛?” “逛青楼啊。”武轻鸢挑眉,那模样看着可欠扁了。 “你一个伪君子还找花姑娘?我就不信了,真就看不出你打的什么算盘?”楚昭雪双手叉腰,这便较上劲来。 武轻鸢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您就瞧好吧。” 美人很快就被带了上来,打扮得花枝招展,就连名字也是香喷喷的,“两位爷,这是我们这的当家花旦,牡丹姑娘,玫瑰姑娘,您慢慢玩,我去给您张罗吃食去。” 楚昭雪一听当家花旦这词,差点没又喷出一口水来,只在心里鄙视道,原来头牌也不怎么样,除了衣服鲜艳衬得起这花名,别的也就只剩下浓妆艳抹而已。 武轻鸢却是明白的,只怕这楼里随便一位姑娘介绍给客人时都是“当家花旦”,这就跟广告包装似的,根本没谱。 牡丹和玫瑰娇滴滴的笑着,见有位女客人便收敛了些,只一左一右的落了座,“两位爷、客官是第一次来吧?” 一般来说,美人们坐上席间第一件事便是劝酒,一方面酒水是青楼的一大入项,另一方面却也是借着酒劲才好办事。可是这一桌客人偏偏就不点酒,也没听说过劝茶的说法,而且席间还有位女客在,动手动脚的又摸不清这两位的关系生怕得罪了,于是两位美人便只能闲坐着唠嗑了。 “白日的嫣红阁的确是第一次来,我可有好些日子没有回都了。”武轻鸢悠然的喝着茶,倒一点不拘束。 楚昭雪转着眼珠子打量,除了竖着耳朵听,决定不做任何多余的事情,免得错过了抓武轻鸢的狐狸尾巴。 ------------ 第五十二章 顺水推舟 “原来两位是瑞都人,我说怎么长得如此斯文俊俏、美丽华贵呢。”牡丹看上去年纪稍微长一点,这唠嗑的功夫似乎也不错,她见楚昭雪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便顺着武轻鸢的话头道,“这位爷离开瑞都有些时候了吧?我们嫣红阁白日里营业可有好些年了。” “是有五、六年了。”武轻鸢眯着眼睛道,当年国主听信小人谗言,增设赋税允许青楼白日营业,武父曾经大力劝谏,可惜无功而返未能改变国主心意。虽说花街柳巷白日是否开张本是小事,但瑞雍为一国都城,风化堕落,生活奢靡腐化至此,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那可是不短的时间,不知您在哪里高就?”玫瑰见插不进话,便借着倒茶的时机凑到武轻鸢跟前道,牡丹见此瞪了玫瑰一眼,这话问得也太直接了点。 武轻鸢却并不介意,“我家世代经商,如今时局还算稳定,便到北赤做买卖去了,咱们南瑞的玉器北赤蛮子可是喜爱得紧。” “哎呀,您刚从北赤回来呀?那您可曾听说北赤那边……”玫瑰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道,“北赤那边可是要打过来了?” “这可是军机要事,你们从哪里听说的?”武轻鸢作大惊失色状,一旁的楚昭雪见了眉眼一挑,看出点端倪来了。 “公子您不知道,这几日瑞雍都快炸开锅了,都说这北赤蛮子已经打过来了,有说霞关失守的,有说北赤屠城的,听着可怕人了。”玫瑰拍着胸口,心有余悸的道。 武轻鸢见此也不表态,只做不知状,“是吗?都传了几日了?怎么说的?” “其实也就是这半个月的事情,反正瑞都的人都在传,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爷您是从北赤回来的,这北赤的骑兵当真如传言中一般厉害么?”玫瑰也不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的说了,这本不是什么秘密,随便找人一打听就能知道的事。 “北赤蛮子从小便练习骑射,的确很难对付的。”武轻鸢摇了摇头,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那若真与北赤打起来,岂不糟糕!都说北赤蛮子凶残成性,若触怒了他们,只怕又要再起战事,这万一南瑞不敌,那我们这些人……”玫瑰说着就打了个寒颤,握着茶壶的手都止不住的抖起来。 “玫瑰,怎么跟客人说这些,客人到这是消遣来的,你怎么尽提这烦心事。”牡丹赶紧打圆场,见一桌菜上齐了便起身为两位客人布菜,“咱们嫣红阁的八宝鸭可是一绝,您两位一定得尝尝。” 武轻鸢接了菜,转头见玫瑰诺诺的不说话,便牵过她的手安慰道,“没事,我们南瑞也没有那么不堪一击,再说霞关可是天下有数的要冲,岂是那么容易攻破的。” “那么说,这些都是谣言?”玫瑰得了安慰,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道。 “霞关还好好的呢,楚家军刚刚取得了大胜,怎么会丢了?瑞都这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就任凭谣言传播么!”楚昭雪一拳就砸在饭桌上,满桌的菜都往上跳了几跳,惊得周围人频频注目。 武轻鸢连忙握住楚昭雪的拳头,微微的摇了摇头,现在可不是发作的时候。 南瑞国都瑞雍,天子脚下,何人敢散布此不实谣言?若是寻常事件也就罢了,可霞关军务事关朝廷机密,一般人怎敢胡乱嚼舌根。半月时间谣言传播得如此迅速,想来是有人推波助澜,而不希望南瑞与北赤交恶,一力主张与北赤苟颜缓颊的,在南瑞朝堂之上也不在少数,就连高坐宝位之上的国主,只怕也是同样的心思。 有楚老将军坐镇瑞都,依然无法制止谣言扩散,这背后的势力,只怕来头不小。 武轻鸢睇了一眼楚昭雪,突然用轻松的口吻道,“是啊,今日我等进城还遇到楚家军来人,就见那信使快马加鞭闯关而去,只说是霞关捷报,胖揍了北赤蛮子一顿,正往都城送信来的。” “真的!”玫瑰眼睛一亮,“那么说我们不用做亡国奴了!” 玫瑰还没高兴完,牡丹便眉头紧锁的道,“可是,若是真的,那国主为何又将楚少将军下狱了呢……” “什么!我哥……”武轻鸢赶紧一把将楚昭雪拉了坐下,然后眼神示意她冷静。楚晔此来要受些罪本是意料中事,楚昭雪这也是关心则乱。 “楚少将军下狱?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不可能吧?从未听说楚少将军有过什么错失,年前国主不是还亲口称他为长胜将军么?这刚得了大胜,怎会下狱,你们听错了吧?”武轻鸢摆明不信。 “公子这事可不是谣言,前些日子都张榜公布了,罪名是什么妄动甲兵,正在三司会审呢!”玫瑰赶紧道。 “这……”武轻鸢做出寻思的表情,然后才恍然大悟道,“也许是这捷报来得迟了,朝廷上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想来楚少将军为国征战多年,不会有事的。”这后面一句,当然是说给楚昭雪的听的。 “可是,这捷报的事,是真的吗?”玫瑰不确定的道。 “这事是真的,我也看到了,当时楚家来人在城门外大声宣称凭军令入城,然后就闯关而去,想来若不是捷报怕不会那么高调。”隔壁桌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人端着一壶酒大声道,“若是捷报那当真是好消息,我等升斗小民也不用再日日胆战心惊的了。” 先前楚昭雪拍桌子的时候,可着实惹了一些注目礼,再说大家说话也没有刻意避着谁,当下便有人将话题引到了这上头。 “说的也是,若非捷报,来人有几个胆子闯关?又不是活腻味了!” 马上便有人附和道,“就是,若是个报丧的丧门星还不知收敛的闯关,这不是找死吗?” “这几日来可算是把我愁坏了,生怕两国交兵掉了脑袋,今天总算是有好消息传来,来来来,咱们相见既是有缘,大家为这个好消息干一杯吧!”锦衣少年说着便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在座虽不认识,但这捷报却是人人有份的,便也应了这个景,端起酒杯畅饮一回。 武轻鸢见此,特意扫了一眼那位锦衣华服的少年人,就见他面白如玉,身材修长,腰间一块墨玉雕做弯月形状,眉眼间有几分桀骜之色,脸带笑意却目光凛然。 一望而知,这位必定也是富贵人家出身的显赫人物。 “无双,我们走吧。”楚昭雪突然拉了拉武轻鸢的衣袖,然后整个人便躲到武轻鸢身前来了,“再不走就惨了。” “怎么,你认识那家伙?”武轻鸢奇怪的道。 “他是我二哥的好友,叫荀如玉的,要是让他看到我陪你逛青楼,再一状告到我二哥那里,我可就惨了。”楚昭雪缩了缩脖子道。 武轻鸢想着事情已经打探得差不多了,便也不再逗留,留下银钱便与楚昭雪一起悄无声息的退场了。 然而,就在武轻鸢刚刚踏出嫣红阁大门的时候,就被人一声呵斥给阻住了。 “什么人!见了三王子座驾也不见礼?” 武轻鸢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一把拉住衣袖给拽得往下腰来,就听耳边传来楚昭雪的声音道,“真倒霉,遇到刘宏这个蠢货。”语气里是半点恭敬也无。 吆喝的下人见武轻鸢行了礼,便也不做计较,昂着脑袋打量别处去了。等了许久,三王子的马车才缓缓的从身前驶过,直到马蹄声去得远了,周围人才复又直起身来。 国主的第三子,刘宏,正是如今最得宠的薛贵妃所生,除了不是嫡长子之外什么风光都占尽了,他甚至比他大哥嫡长子刘永还要得国主疼爱,这也造成了他行事不知收敛,为人张狂无度的个性。 这也是为什么国主屡次想要立刘宏为储君都被群臣力谏阻止的原因之一,刘宏身为当朝三王子,在立身修德方面实在是有些上不得台面的。 “你看到了吗?三王子身边坐着的那位娇滴滴的美人,那皮肤嫩得都能掐出水来。”刘宏为人不行,当然也得不到百姓尊重,他前脚刚走,这议论声便此起彼伏。 “三王子身边的美人每天都换,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还能是谁,不就是前些日子素服待罪的那个孝女,武轻婕吗?” 武轻婕。 一个名字,让武轻鸢猛的一颤,双脚就如钉在地上一般,再也挪不动了。 “哦,你说的是她。我也听说了,她是武宰相的女儿,武家举族获罪,她因为嫁了人而逃过一劫。听说她披发待罪几日几夜,请求为父兄收尸,也算是难得的孝女了。” “也算是孝感动天吧,国主最终不是也成全了她一番孝心吗?” “只是那么好的姑娘怎么会跟了三王子,太可惜了。” 那人也知道这话说得有些过了,当下便也不再多说,人群便很快散了开去。 ------------ 第五十三章 轻婕其人 素服待罪,替父兄族人收尸,武轻婕…… 几个关键词断然入耳,武轻鸢霍然驻足、仰头、闭眼,任由阳光穿透发梢,静静站着,一言不发,周围的一切喧杂仿佛都离她远去,往昔的记忆却如潮水般侵蚀。 武轻婕是武父在武轻鸢幼时带回来的小女儿,说是年轻时候做下的糊涂事,时至今日才决定让武轻婕认祖归宗。那时候,武轻鸢十岁,武轻婕八岁。 武父从未在孩子们面前提过武轻婕的母亲,家里的主母,也就是武轻鸢的生母也没怎么过问此事,最后,武轻婕便成为武家的二女儿,以庶女的身份留了下来。 多出一个妹妹,老实说,武轻鸢并不十分在意,特别是这个妹妹的脾气秉性跟她还不大对付。武家众人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女儿也并不特别亲近,并非一母所生总还有些隔阂,但说到底,武轻婕确实是武家的血脉,就算是庶出,衣食用度上的供应也从未短缺过。也许是幼年成长环境所致,武轻婕一开始还有点怯弱不安,到了后来就渐渐变得进取并善于表现。 古时的社会,嫡庶尊卑甚为分明。武轻婕因为庶女的身份而耿耿于怀,但凡是个机会都要紧紧攥在手心里,生怕不去抢便会落后于人,久而久之,便有些急功近利的势头。此事上武父曾不止一次的教训过她,也曾有要她“安守本分”的训斥,也许正是这句话刺激了武轻婕,此后她表面上虽然收敛了不少,暗地里却越发变本加厉。 那一日,当朝三王子刘宏到武家做客,武父彼时尚在宰相之位,一番把酒言欢后,刘宏竟提出了与武家联姻的想法。 南瑞国储之位空悬已久,国主虽因宠爱薛贵妃的缘故屡次想要立刘宏为储君,奈何群臣反对,又搬出立嫡立长的祖宗家法横加阻拦,国主没奈何,于是,此事一拖便是好些年。 武父身为宰辅,在立储的问题上一直未曾清晰表态,因为他很清楚此时一旦选择错误,待他日新王登基,作为对立者便只有被血洗的命运,再说当时朝中也未曾有哪位王子能够令武父全心投诚的,便更是乐得清闲。 而刘宏提出联姻,自然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若拉拢到当朝宰辅,对于他的储君宝座自然大有助益。 可惜,武父并未答允。一方面是刘宏为人不行,不适合立为储君;另一方面,刘宏身为国主最疼爱的儿子求取武家女儿,那当然得配嫡亲女儿才行,当时武轻鸢尚年幼,刘宏人品又不行,武父如何舍得。于是,这事便以武轻鸢已有婚约为名,被武父给推掉了。 原本事情应该到此结束,却不知三年之后,刘宏再次登门拜访,这一次则是求纳武家庶女武轻婕为侧妃。 刘宏身为王三子,想要纳武家庶女为侧室,这在当时并不是如何过分的事,再说武轻婕自己也是愿意的。武父看出这两人似乎早有来往,便也不好拒绝,最终只能答允了这桩婚事。 当时,刘宏本意是直接纳武轻婕为侧妃,身份上仅比明媒正娶的三王妃矮半个头而已。可武父出于多重考虑,极力劝阻了此事。只因褚位之争越演越烈,刘宏此时纳武家庶女为妾也就罢了,但若位尊侧妃,这就难免让人疑虑。而刘宏言辞中也频频透露出用侧妃之位换取武父支持之意,武父本就不屑刘宏为人,当然断然拒绝。 原本敲敲打打好一番热闹的纳侧妃大礼,也就变成悄悄摸摸的纳小妾常礼。至此,刘宏终于明白,要想拉拢当朝宰辅,凭他是不可能的。 武轻婕出阁那日,武轻鸢曾循例赠礼相送。那一日,就在武轻婕的闺阁中,武轻婕曾摸着满床金闪闪的凤冠霞帔问道,“姐姐,你可知道我原本有机会穿着这一身荣耀,风风光光的踏入王府?他曾经允诺过我,就算只是侧妃,也会以娶亲的规格重礼迎娶于我。” 武轻鸢身为女子,此时倒不知该如何回答,爹爹的做法并没有错,可武轻捷此后只能低三下气过着小妾的日子,也着实可怜,“轻婕,爹爹也有他的苦衷,再说当日爹爹也曾为你拒绝过,可你坚持即使只是小妾的位分,你也一力要入王府。此刻你若后悔了,我可以试着去求求爹爹。”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有反悔的机会么?”武轻婕双目微红,泫然欲泣,“爹爹当真心疼我。” “轻捷,你应该明白,爹爹身为宰辅……” “我明白,我有什么不明白的。”武轻婕抹了一把泪,然后一把拨开满床珠翠,昂首起身道,“多谢姐姐为我添妝,只是这一支牡丹点翠珠钗有些逾越,为免将来到了王府被人议论,还请姐姐收回去吧。” 武轻捷递过来的发钗,是一支花团锦簇的步摇,花蕊间明珠璀璨,光华耀目。这本是武轻鸢精心挑过的,那金制的花朵本是芍药而非牡丹,但武轻婕却借牡丹为正室所用之名给退了回来。 武轻鸢并未就花朵的名类做解释,只是幽幽叹了一口气,将步摇收了回来。这个妹妹从懂事起就分外要强,此时再与她争辩也是无用,再说她心中隔阂由来已久,绝非一言一词可以动摇。 武轻鸢只得又说了些祝福话,看看时候差不多了,便道别离去。 就在踏出房门的那一瞬,却听武轻婕道,“姐姐,我是真的很羡慕你,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就什么都有了。而我那么努力,爹爹却从不肯正眼看我……” “无双、无双!” 一声轻唤将武轻鸢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就见楚昭雪有些担心的望了过来,“你没事吧,你爹……要不,我陪你去看看吧?”很显然,楚昭雪也听到了一段关于武家庶女的孝顺故事。 武轻鸢缓缓的摇了摇头,“不,昭雪你现在应该赶回家去,大将军那里还需要你去做些解释,否则今日入城之事只怕还要多生事端。” 楚昭雪皱眉,“可是……” “我身为武家儿女,既然知道父兄骸骨尚在,自然是要去上柱清香的。”此时的武轻鸢显得极为平静,话语间未见丝毫悲色,一切就如平常一般。 楚昭雪稍一犹豫,只得叮嘱道,“那你小心点,逝者已矣,别太伤心了。”楚昭雪本就不是婆婆妈妈的性格,她很清楚武轻鸢所言不差,此刻若不赶回楚家报信,只怕擅自闯关的事情会被有心人利用,到那时再解释可就晚了。再说,在嫣红阁中的一番对话也让楚昭雪明白,闯关之事弄得好了就是很好的宣传手段,甚至可以抵消谣言对瑞都百姓的影响,到时候若再设法援救楚晔,便能凭空多处三分把握来。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放心吧。”武轻鸢笑道。 “好吧,那我去了。”楚昭雪话是那么说,可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转回来道,“我家就在前方左转的柳巷再往右……” 武轻鸢只得打断道,“昭雪,我在这长大的。” “哦,也是,那你自己找来吧,我等你。”楚昭雪此次是真的走了,走前还不忘大力的拍了几下武轻鸢的后背以作支持。 楚昭雪的豪迈武轻鸢也算是很习惯了,可这武人动不动就拍人背后的毛病实在是令人蛋疼,特别是在外人眼里,这是一个女子在大街上使劲拍一个男人的后背,更奇怪的是那男子被拍几下身子还跟着颤,整个弱不禁风似的。 ------------ 第五十四章 坟冢来客 楚昭雪走后,武轻鸢在原地站了一会,她突然想起什么便又折返回嫣红阁去,待她再出来时手上已经提溜着一个巴掌大的油布小包,里面包的正是嫣红阁最拿手的脆烧乳鸽。 “三哥最爱的脆烧乳鸽有了。”武轻鸢提溜起乳鸽深嗅了一下,然后才转身往另一条道去了,那边熙熙攘攘的人群正在争抢着向氏八宝甜粥。 一个时辰以后,武轻鸢手上拎拎提提的已经挂满了东西,有南门的须记酱鸭,还有北馆的油酥包子;有西洞子胡同的粉蒸肉,还有南角麻婆子的豆腐花。林林总总不下二十样,武轻鸢看着这许多吃食,由衷的笑了,总算买齐了。 出城时,武轻鸢又特意添了许多香钱纸火,直到手上背上都挂满了才肯作罢。 瑞雍对入城人等盘查很紧,出城时却是草草了事,武轻鸢很容易便出了城,待她沿着官道走了好一段,这想起她似乎不认识路。可不是吗?替父兄收尸的人是武轻婕,她武轻鸢又如何会知道父兄族人长眠之地的所在。 不过,武轻鸢并不着急,她擦了把汗往路旁林荫处一坐,然后便开心耐心的等待。 此时已经日近黄昏,官道上此去都城的人倒是挺多,出城的却很少,武轻鸢等了好一会才见都城方向走来两位挑着篮筐的菜农。 “两位大哥,我有点事情想向你们打听一下。”武轻鸢微笑着跟来人打招呼道。 “这位公子,你找我们?”两位菜农擦了一把额间的汗珠,面带犹疑,在他们的认识中,像武轻鸢这般打扮的公子哥一般是看不上他们这种低贱的菜农的。 “我想问问两位,可曾听说那武家孝女武轻婕将父兄骨骸埋葬在哪里?”武轻鸢仍旧维持着微笑,右手一伸递过去几粒碎银子,这还是楚昭雪走前塞给她的。 接过碎银,两位菜农犹豫了一会,便开口道,“其实这本不是什么秘密,公子你实在不需如此客气的。” “一点小钱,就当给两位家中子女添几样小菜。” 其中一位年纪稍长些的菜农这才将银子塞入袖中,然后神秘道,“不瞒你说,其实这武家姑娘给族人修建的坟冢就在这山腰后边,当日下葬唢呐声响破了天去,很多人都知道的。” 武轻鸢闻言点了点头,称谢后便要道别离去,谁知又被其中一人拉了回来,道,“这位公子,你不是真的要去那武家坟头吧?不是我危言耸听,附近人都说武家父子死得冤枉,阴魂不散,一到夜间便出来寻生人索命,可恐怖了。” 武轻鸢闻言并未放在心上,仔细询问了方向后便拎着一应物件上路了。 “公子,你放心,今日的事情我们拿了钱,不会到处宣扬的。”年纪大点的菜农吼了一句,这才拉着另外一位转身钻入林间小路消失了身影。 这位倒是聪明人,还知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不该说的事情不说。 武轻鸢并不十分在意,祭奠父兄她从未想过需要遮遮掩掩,因为此时她的脑海中已是一片混沌,全然被一幕幕的往事所充斥,早已无法思考。 穿行在林木间,兜兜转转,待远远望见那一处翠绿之中的一片坟头,已是日落西山的时候了。 蹲下身来,将一应物品摆放归整,翻出火石点了,躬身燃起一注清香。 香烛摇曳,直到此时,武轻鸢才终于流下泪来,这一哭,便是嚎啕有声,惊得走兽四散奔逃。 也许是压抑得太久,直到夕阳没入地平线,武轻鸢在黑暗中望着那点点灰烬中的萤火,才抽泣着缓缓止住哭声。 多少日了,她从不敢回忆当日的种种,仿佛只要不去想,不去感念,她的父母亲人便还尚在人间。直到清清楚楚的看到这一片高低起伏的坟冢,她才不得不相信眼前事实,这一切都是真的,她与血脉相连的亲人早已天人永隔。 放声大哭,西斯底里的宣泄,那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幼时,还在母亲怀中撒娇的时候…… 一片一片的撕着纸钱,然后眼见火焰席卷将一切焚为灰烬。武轻鸢麻木的重复着动作,瞳孔中是火光倒影的摇曳。 这一夜,武轻鸢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的,直到太阳升起,露水打湿衣襟,她才发现自己倚着在父亲坟冢睡着了。 一夜的释放,此时的武轻鸢已经清醒了许多,她的目光渐渐凝聚、清澈,泪痕犹在的面容浮起一丝恬淡的笑,“爹,娘,哥哥,轻鸢看你们来了。” 逝者已矣,追者犹思。 大哭一场,让武轻鸢放下心头重负,悲伤无济于事,此时此刻,唯有擦干眼泪才是对亲人最好的交代。 “爹、娘、哥哥,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们的血白流,”迎着朝阳,武轻鸢默然道,“天道不公,人当悖之。有朝一日,我定会……” “三公子?!” 一声压抑的惊呼,打断了武轻鸢的思绪。 在这冷冷清清的半山腰上,罪臣及其家眷的埋骨之地,什么人会在日出时分悄然而至,此人,是敌,是友? 武轻鸢瞬间冷静下来,心头闪过诸多疑问,面上却不露半点,只施施然的转过身去,定定的望向来人。 这是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一袭黑色长袍罩住全身,头戴斗笠,足下踏一双墨黑足靴,正是这双男士足靴让武轻鸢初步认定这是一个男子,只因此人站立的角度极为讲究,斗笠之下竟全然望不见此人容貌。 见武轻鸢转过身来,来人显然有些疑惑,语气有些犹疑的不确定道,“三公子?” 武轻鸢抿着唇,平淡的望过去,没有答话。 在这样一个地点,冒失的承认自己的身份无疑是非常不明智的,而且此人刻意掩藏形貌,形迹着实可疑,让人不得不防。 就这样沉默了许久,来人突然一把扯下斗笠,然后目光灼灼的再道,“三公子?” 武轻鸢目光一闪,有些感慨的道,“启元,怎么是你?” 斗笠之下,却是一张白皙得过分的脸,那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与极白肤色形成绝对反差的是,此人有一双狭长上挑的眼,单薄的唇,高挺的鼻梁,一望而见的凉薄。 武轻鸢是识得此人的,昔年武父还未曾拜相之时,只是瑞都吏部的一个小吏,此人便是武父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从法场救下的一个绿林中人的孩子。而这个名叫启元的孩子当时不过八、九岁年纪,武父一时没有地方安置便将他带回家中,直到一年后启元父亲的手下将他接回抚养,在这之后,武轻鸢就再没见过他了。孩童的容貌数年间变化极大,武轻鸢之所以能够一眼认出来人,却是因为此人脸上的一颗朱砂痣,血红色的朱砂痣常见于美人,此人眼角处正巧有一粒,容貌上更添几许妖媚,想让人忘却也难。 “我如今叫无夜了。”来人勾起薄唇,并无太多情绪的道。 ------------ 第五十五章 跟班 一句话,却让武轻鸢明白,如今唤作无夜的幼时玩伴与楚家人应该也是第一次见。而他将她唤作三公子,大约是因为这一身男装便将她认作楚家三哥了,毕竟以武轻鸢的年纪若说是楚家公子,也唯有年纪最小的这一位才有可能,再说武轻鸢的容貌与三哥本也有几分相似。 “无夜,好久不见。”武轻鸢并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认错便认错了吧,反正也没什么要紧。而且多年未见,无夜气质大变,浑身散发着冰冷的生人勿近的气息,那身黑衣于他仿佛浑然天成,像独属于他一般,望之生寒。 无夜背着阳光,脸隐没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三公子如何会在这里?” 武家遭戮,武家三公子亦在被斩首之列,此刻却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坟冢前,的确令人难以相信。但武轻鸢仍旧很谨慎的注意到,无夜这话的语气有点冷淡,就像他的疑虑不过来自于武轻鸢此时所在的地点,而并非见到一个活死人。当然,这其实只是武轻鸢一种直觉上的臆测,也许是无夜性格变化太大,少有情绪起伏的关系。 所以,武轻鸢便也模棱两可的回道,“我不在这里,又当在哪里?倒是无夜你,我记得你离开已有许多年,一直未有消息传来。” 无夜淡淡一句,“偶然听闻故人遭逢横祸,便来看看。” “如今你已看到了,可以走了。”武轻鸢下逐客令,虽然无夜带来疑团不少,但她并不想节外生枝,何况这无夜本身就是个危险人物。 无夜顿了一下,却说出一句令武轻鸢意想不到的话,“你是楚家唯一的后人,昔年与武相爷的约定也该兑现了。” 武轻鸢也不说话,挑眉等待下文。 “我的身份,想必三公子并不陌生。当年得武相爷搭救,无以为报,便在离去时许下一个诺言,待我族中事了,他日若武家有变,我当力保一人,不至使武家绝后。” “什么?”武轻鸢愣了一下,她有眼睛当然看得出无夜如今来头不小,但她怎么也未曾想到,父亲与无夜之间竟然还曾有过一个这样的约定,难道父亲在多年前就预见到今日之事?而且既然如此,是否就意味着无夜已经完成许诺,她的父兄哥哥们,有人还尚在人世?! 仿佛是知道武轻鸢所想,无夜平淡的叙述道,“待我闻听消息赶到,为时已晚,只来得及见到武二小姐为相爷下葬而已。” 于是,武轻鸢燃起的那一点点希望很快又熄灭了。她并不怪无夜什么,当时那种情况,就算无夜在场也不过多送一条性命罢了,又岂会真的能够保下一人?就连她自己也是占了身为女子的便宜,几经磨难这才死里逃生。 直觉的,武轻鸢并未怀疑无夜所言,一方面是无夜没有必要欺骗一个罪人,他若真是有心相害,抓了人去领赏就是了,何必言辞相欺,岂不麻烦;另一方面却是无夜的人品,至少在幼时还是不错的,当初几个人一起玩乐,无夜便是个认死理的主,相当执拗又讲求原则。 “辛苦了。”武轻鸢没有说多余的话,她其实反倒有点担心无夜问起她如何逃出升天的事,并非不能编谎,只是一个谎言总要用更多的谎言来圆过,迟早都是会露馅的。 好在无夜似乎不是多话的人,他只默默在武父坟前上了一注清香,然后转身直接对武轻鸢道,“三公子尚在,不知武二小姐可曾知晓此事?” 武轻鸢发现他语气中隐隐有些不对,便也不做隐瞒的道,“不知。” “那便好。”无夜道,“还请三公子日后不要轻易来此祭拜,以免被有心人看到,横生枝节。” 武轻鸢自己也知道昨日此举有些莽撞,便也没说什么,默然应了。 无夜突然道,“有恩当报,武相爷曾拼死相救,我理当报答。此后三年,我会跟在三公子身边,以供驱策。” 武轻鸢闻言就是一惊,还不待她说话,就听无夜又用一种几乎漠不关心的语气道,“三公子不必推辞,我原想赶到边关带回大小姐,可惜为时已晚。” 武轻鸢没想到无夜还想过去救自己,少不得有点心虚的摸摸鼻尖,“父亲当年身为吏部侍郎,救你是应该的,你大可不必……” “如今我襄助三公子,也是应该的。”无夜冷冷的道。 话已至此,武轻鸢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其实她身边也确实缺一个能干的人,有无夜在,许多事情也有着落。想到这里,武轻鸢便也不再推辞,“那么,以后就拜托你了。” 无夜微微点头,然后迅速的将斗笠带上,“此地不宜久留,三公子还请上路。” 于是,两人说话间便转身离开,来时武轻鸢本就是误打误撞,此时要走竟然找不到方向,好在无夜轻车熟路,两人才不至于在此间迷路。 “无夜,你说当日正好赶上家父下葬,果真是二妹亲自操持的吗?”行走之间,武轻鸢突然问道。 无夜就跟在武轻鸢身后两步远处,斗笠下的眉头微微皱起,思索了一阵才道,“当日也算盛况,沿路飘洒的雪花一样的纸钱几乎将官道都掩住,光是丧仪队伍足有五十余人,唢呐喧天,而二小姐身穿丧服走在最前面,就连三王子事后也曾来上过一注清香。” 武轻鸢闻言却是一笑,未予置评。 武家身为罪臣,根据南瑞国法,天罚余骸,本应挫骨扬灰永世不得入土安葬的。但武轻婕一番孝感动天,竟然求得国主网开一面,就无夜描述的下葬情景来看,虽不说风光大葬,却也场面宏大。 实则,这一点在武轻鸢刚刚听说武轻婕孝女的名声时,便已有所预料,这还真合了她这位妹妹的性子,凡事都要搏个风头。 当时武家举族获罪,武轻婕因为是庶出女儿又已经被三王子刘宏纳为小妾,以古人的礼法,出阁的女儿便算做夫家的人,因着这一条,武轻婕才逃过一劫,未曾被牵连。 直到茫然入狱,颠沛边境的那几日,武轻鸢浑浑噩噩的在马车中养病,她才终于有时间将父亲获罪的前前后后仔细想过,当时一个名字便跳入脑海――武轻婕。 自从武轻婕离开武家之后,与家里几乎断了来往,武轻鸢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下意识的就将这个妹妹忘了。 可就在武父获罪的前一天,武轻婕突然带着些许小礼物回家,只说是小坐,回娘家看看亲人。当时武轻鸢只觉得奇怪,还想着这个妹妹是不是在王府过得好,回来显摆一下,可看着武轻婕的衣装打扮又似乎不像。后来武轻婕果真略坐坐就走了,这一趟突然的回娘家就像真的只是来看看亲人,送上几味糕点而已。 只一样,武轻婕当时曾以如厕为由离开过一会子,待再次出现时神色便有些许不自然,然后急匆匆的便告辞走了。 ------------ 第五十六章 弹劾功臣 很快的,武家便被人弹劾,定罪的一项很重要的证据便是从武父书房中搜到的几封语关谋反的信件。 其实,有脑子的人都会想,若真是谋反,此类信件看了便要毁尸灭迹的,留着做什么,这不是平白给自己惹祸?武父在朝为官多年,岂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栽赃的手法不可谓不拙劣,可宰相书房又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的,还要熟悉书房摆设,可以将书信妥善藏入书房,又不会被人发现,着实不易。 但此事若由武轻婕来做,却并非不可能。 因为武父溺爱的缘故,武轻鸢幼时便常到父亲书房行走,无聊时便随手借阅几本古书。而武轻婕处处小心不愿意落人下乘,便也向父亲求了这个恩点,时常到家中书房取用藏书,以充才女做派。所以,武轻鸢与武轻婕虽都是女儿,对于自家书房却是异常熟悉。 不过,这许多怀疑到底只是怀疑,武轻鸢并没有证据,她只是想到武轻婕回府的诡异处便直觉的推测而已。而如今,武轻鸢再次回到帝都,听到武轻婕近日孝女行径,却是已有八成把握,她这位妹妹与此事决计脱不了干系! 无夜本不是多话的人,见武轻鸢半天不开口,忍不住就问道,“三公子可是怀疑什么?” 武轻鸢也不正面回答,只反问道,“无夜,你当日以为武家被灭门,可是曾经去找过二妹?”无夜既然专为报恩而来,唯一活下来的武轻婕必然在无夜保护的名单首位。 无夜也不隐瞒,“当日,听闻大小姐已殒命北赤贼手,我折返瑞都去寻楚二小姐,只是远远见过一面。” “可曾听到什么?”武轻鸢相信,若无夜若不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先前提到武轻婕时便不该有所保留。 “那日我深探王府,府中高手众多,未免败露我未曾近身,远远的只见郑光耀躬身进入王府书厅,是武二小姐奉的茶。” 听到此处,武轻鸢霍然转身,定定的看着无夜,无夜并不躲闪,目光平直的望来。 仿佛知道武轻鸢要问什么,无夜直接便开口道,“当时离得太远,我并未听到三人在房内说些什么。”王府书厅,这第三人自然只能是主人刘宏了。 武轻鸢垂目转身,缓缓的踱着步子。 郑光耀,官拜吏部侍郎,此人乃是武父的门生,还是因由武父多次引荐才能入朝为官。也正是郑光耀此人,向国主递交了弹劾名状,参奏自己的恩师、当朝宰辅意图谋反! 此时此刻,武轻鸢没心思再去评价郑光耀背叛恩师的举动,郑光耀一直都是明面上的弹劾人,既然无夜亲眼看到郑光耀出入刘宏府中,又是由武轻婕亲自奉茶……难怪无夜会对武轻婕有所怀疑。 武轻婕对家族有所不满是可以想见的,当初若不是武父一力阻拦,她早就是刘宏身边堂堂正正的侧妃了,何必挂着一个小妾的头衔处处受气。 不过,若说武轻鸢因此就怀恨在心,处心积虑要置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哥哥们于死地?这似乎又不大可能,不是说武轻婕不够狠心,而是武轻婕其人,没有利益的事情是不屑去做的。构陷自己的父亲,报了一时怨气,却也因此失去家族依靠,终身背负罪臣之女的名声?武轻婕是个很懂得权衡利弊的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绝不会做。 不过此事若牵扯上三王子刘宏,那性质上可就不同了,武轻婕那么做,说明她经由此事得到的利益只会更大,只有实实在在的利益才会让一个人不顾一切! 寻思半响,武轻鸢突然转身道,“无夜,若我让你跟在二妹身边?” “我已经露了相,武二小姐恐怕不会信我。”无夜当日夜探王府时,恰巧王府中有高人坐镇,双方一番缠斗,虽说双方都没讨到便宜,但无夜的行踪到底暴露了。 武轻鸢自然是想使那反间计,听无夜如此说也就作罢,“那便算了。” “三公子先前似乎对武二小姐已有怀疑?”这话无夜先前早就问过多次,都被武轻鸢给顾左右而言他的避过了,此时无夜旧事重提,定要问个清楚。 武轻鸢却笑了,无夜这家伙就算外表再怎么变,性子里执拗的那一面却是半点没少,知道拗不过他,武轻鸢也就不再隐瞒,“葬礼如此隆重,名声如此之盛,这一切都太着痕迹,就像刻意为之一般。” 一句话,这对于武轻婕来说,更像是一场秀。素服待罪也好,重礼下葬也罢,都只是武轻婕用以洗刷负面效应的种种布局而已,一个孝女的名头,便能将罪臣之女的声名压下去,为此所担的那点风险于她来说可是太值当了。 说道幕后黑手刘宏,武轻鸢却不由得皱了眉,这位王三子甚得国主宠爱,如今国主年事已高,身体一直不好,立储只在眼前,刘宏为什么要平白无故的对付在立储问题上一直保持中立态度的武家呢?就算武父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刘宏也没必要挑这时候发难,一个不好可是会连褚位都丢了的…… “三公子,我如今该称呼你什么?”快进城时,无夜突然问道,他将武轻鸢认作武三公子,一个已死的罪臣之子显然不适合在人前露脸,身份上当然要事先对好口供。 “无双,我如今也只剩一个名头而已。”武轻鸢轻笑,一语双关的道。 无夜没想到武轻鸢会用旧时的号,略略一想如此坦荡反倒令人怀疑不起来,便也不再多言。 入城的搜查虽然严密,却是专门为了堵截特定人等,比如楚家嫡系,像武轻鸢这般身无四两肉的随便打量几眼便放过去了,无夜看着有几分可疑,塞了一个金锭便也通融过去。可见在薛文武治下,瑞都的治安已经随便到何等地步。 经过此事武轻鸢也注意到,她似乎收了个很有钱的主啊!看那无夜,一出手便是一个金锭,当真阔绰。想起自己负债累累,武轻鸢的目光便止不住的在无夜身上打转,莫不如跟这家伙商量一下,当牛做马就不必了,帮她把债还了才是要紧事! 无夜被赤果果的目光盯着,不自在扯了下唇道,“我去收拾一下,过会再去寻你。” 武轻鸢看着无夜一身黑衣遁入暗影中三两下便不见了身影,忍不住嘀咕道,“你知道我去哪,说找就找得到么?” 无夜匆忙离去,武轻鸢也没有挽留,她自顾自的寻了一处路边小摊,要了碗馄炖填饱肚子,期间还不忘与老板闲扯几句,探探风向。 待在瑞雍溜达一圈,各种小道消息都打听得差不多之后,武轻鸢才缓步向着楚家大宅走去。 与此同时,刘宏王府中的一处偏院处却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便是碗盏砸落地面的脆响。 “你果真是亲眼看到的吗,我父兄坟头上当真供奉着那些东西!?”一位身穿粉色彩绸留仙裙的盛装女子急切问道。 “小的怎么敢欺瞒婕夫人,这些都是小人亲眼所见,觉得事关重大这才赶紧报来。”小厮垂手恭敬的解释道,“若不是小人回家探亲要路过那一带,也断不会发现此事。” “这怎么可能呢?那些可都是父兄最爱的吃食,若不是极亲近的人不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女子柳眉皱得死紧,美目间尽是疑惑,容貌上竟与武轻鸢有两分相似。 “婕儿,你跑到哪里去了,让孤好找。” 就听一个声音远远的传来,武轻婕听了赶忙挥手将小厮斥退下去,然后迅速的整了整衣装,一脸娇笑的迎了上去,“王爷,你怎么来了!” ------------ 第五十七章 贴身小厮 楚元洲身为南瑞武将第一人,在都城的大宅自然是气派非常,亭台楼阁自不用说,就连看门的下人也是虎背熊腰,光看那身板就不可小觑。 武轻鸢刚一叩门,便迎来那么一位,来人斜着眼打量道,“您哪位呀?” 刁奴难缠,武轻鸢也不恼,只淡笑着回道,“本人无双,受楚大小姐邀请,前来赴约的。” 那人来来回回的瞅了武轻鸢好几眼,只觉得这次楚大小姐邀请的客人怎么与之前的都不一样,没听说大小姐换了口味喜欢黑脸包公啊? 不过,能够干看门这活计的都是有点眼力劲的,武轻鸢虽然皮相差了点,但到底气质还成,便也不敢过于慢怠,当下便将武轻鸢迎到偏厅等候,然后便离开说去通知楚大小姐。 武轻鸢喝着楚家待客的好茶,没一会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混账东西,本姑娘的客人你也敢拦,误了事你这颗脑袋当待得起吗?还不快滚。”然后便没了声响,想来是滚了。 武轻鸢听出声音的主人心情不好,便放下茶杯迎了上去,“楚大小姐别来无恙。” “很快无恙也要变成有恙了,你别整这些虚的,快跟我来。”楚昭雪也不顾忌,一把扯了武轻鸢便走,一边走还一边念叨,“你再不来我都打算上山去找你了。” 楚昭雪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如此信任眼前人了?也许是双方有过真正过命交情的缘故,武轻鸢又着实有些鬼点子,如今只要遇上头疼事,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武轻鸢。 楚昭雪将武轻鸢引到一处湖心亭中,这一类型的湖心亭除了风光秀美之外,最要紧的却是此间不容易藏人,四周尽是碧波,一望可知纤毫,正是说秘密的好地方。 “我二哥到了瑞雍便被大理寺卿扣押着,昨日闹出闯关的事情之后,传出国主大怒的消息,而最近的一次朝议,就在明日!”楚昭雪急切的道。 历朝历代,除了盛唐以外,朝会并非每日都有,古人可不像今人这般一周七天还有两个休息日。南瑞的朝会制度最初订立时是三日一早朝,到了这一任国主这就被改为七日一朝,若有紧急公文可酌情越报。所以,楚昭雪所指的最近一次朝议,便是文臣武将齐聚的朝堂通会,往大了说便是当朝讨论国治大事小情,而最近南瑞国中大事,自然只有边关擅自开战,得罪北赤人心惶惶之事了。 武轻鸢听了只是浅笑,撩袍坐下,自顾自的倒了杯茶,煞有介事的喝了一口,直到楚昭雪都快抓狂了才缓缓的道,“既然有楚大将军坐镇,你着什么急?” 南瑞护国大将军楚元洲,楚昭雪他爹,纵横疆场数十年,什么场面没见过,这点小阵仗还用别人指手画脚? “这……”楚昭雪张了张嘴,突然又找不到话说,她这本就是关心则乱,此时听武轻鸢一说又觉有理,“可我爹他什么也不说,谁知道他有几分把握?” “事关楚少将军性命,自然是要谨慎一些,否则若在哪个环节上出了疏漏,话传了出去反而不好。”武轻鸢递过去一杯茶,道,“坐下歇歇,这事你就别管了。” “那怎么行?”楚昭雪眉毛一竖,“不行,我得先问问老爹去,看他到底拿没拿定主意。” 楚昭雪说完扭头就走,武轻鸢想拦都拦不住。 看着楚昭雪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武轻鸢只得暗自摇了摇头,然后复又端起茶杯自斟自饮,悠闲地享受午后时光,全然没心没肺的样子。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一位白发老人颤巍巍的走来,自称楚府仆役,说是领了总管的吩咐,前来引武轻鸢到客居小住。 武轻鸢怎么敢劳烦这般白发苍苍的老者,她仔细问了路便自行前去,那唤作田伯的老者好一番谢才放手离去。 楚家这么会任用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做仆从,难道楚府没人了么?这时候,武轻鸢也就是这么一想,很快便将此事抛到脑后。 楚家给武轻鸢安排的住处是一间偏僻的客居,位于楚家大院的西南角,四周草木茂盛,一看便是许久未曾修剪过的样子。 若是寻常人被安排在这样的居所,多半会觉得主人刻意怠慢。武轻鸢到了此间却挺高兴,偏僻便代表清静,远离内院也少些是非,于她来说其实是再适合不过的。 小院已经被人仔细打扫过,还配备了一名小厮,说是留下招呼客人的。 “小的是大将军府三等仆役,名叫田庆生,公子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是。”田庆生一身仆役的灰袍子,年岁不过十四,身材偏瘦精肉却十分扎实的样子。 “田庆生?”武轻鸢听了突然就问道,“你与田伯……” “田伯是小的堂叔。” 武轻鸢挑了下眉,这田庆生如此年轻,怎么那位老伯却只是他的堂叔,年岁上似乎有些说不通。不过,初次相见,武轻鸢并未深究此事,只说有点渴了,田庆生便麻利的烧水去了。 待田庆生端着一壶滚烫的茶水回来时,脸上还挂着好几处黑炭擦过的痕迹,“公子请喝水。” 武轻鸢看着田庆生花猫一样的脸笑道,“你这水烧得够久的,脸也沾了好些黑灰,是头一次烧水吧?” “怎么会?我从小就烧过水的,只是那时候有人帮忙点炉子……”田庆生是越说越小声,他不是第一次烧水,却是第一次烧炭,经验不足也是有的。 像田庆生这般大,又从没做过家务活的半大孩子如今却在楚家当个仆役,想来必定是有故事的人,武轻鸢却没有再说什么,她不喜欢打探别人隐私,也不想揭人疮疤。 田庆生见此间没什么事便下去了,过不一会却又跑来道,“公子,外面说有你的贴身小厮送衣服来了。” “贴身小厮?”武轻鸢诧异的抬头,她孤身一人哪来的贴身小厮? 很快的,田庆生便引进来一个穿一身黑的家伙,“公子,您要的衣服都打理好了。” “噗……”武轻鸢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眼前这位换了黑色仆从麻衫,五官清俊气质阴冷的家伙,不是无夜是谁? “好了,田庆生你先下去吧,有无夜伺候着就成。”武轻鸢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恶寒了一下,然后才瞪着无夜道,“几件衣服去那么久,腿脚越发不利索了。” 无夜先前说离开去换身装束,武轻鸢还以为他要大变妆呢,谁知这身上却依旧是一身黑衣,不过换了下款式而已。 “让公子久等。”无夜很妥帖的应了,说话间就将带来的几件单衣拿进里屋收拣好,动作相当纯熟。 武轻鸢忍不住就想,无夜这位假小厮比起田庆生那位真小厮来,倒是更称职些。 ------------ 第五十八章 告状 “无夜,做个小厮太屈才了吧,怎么也是侍卫好些。”武轻鸢闲坐着看无夜忙活,口上也没闲着。 无夜面无表情的回道,“公子如今不像请得起贴身保镖的样子,再说小厮的活计还松快些。” 这是嫌弃她没钱没地位了,武轻鸢无奈,“我人在楚大将军府,你没有话要问我么?”她没有问无夜是如何找到这来的,人都已经到了,再问缘由就无趣了。 无夜目光一顿,依旧埋头整理衣衫,“有什么不对?” 武轻鸢闻言就笑了,无夜果真是聪明人,“无夜,你也别张口闭口的报恩,跟在我身边这三年便权当我雇佣你,银子我如今没有,待日后一定给你补上就是。” 先前无夜夜探王府,看到郑光耀出入书房密室便对武轻婕有所怀疑;但此刻武轻鸢直接住进了武家昔日对头的宅院,无夜却没有多说什么。这至少说明,无夜并非一个浅薄之辈。 无夜薄唇一勾,很有些不屑的道,“公子还是不要麻烦了,我的身价可是很高的。” “你我也算旧相识,我岂能随便占你便宜?”武轻鸢此时充大方,待得日后结账时可是肉痛得不行。 无夜见武轻鸢坚持,只是淡淡扫过一眼,不再多话,便是应了。 于是这一主一仆两人就此沉默下来,武轻鸢无聊的转着茶杯任由思绪天马行空,无夜在里屋里转了一圈便寻个角落坐下闭幕养神,屋里一时寂静。 “无双!” 可惜这清静并没有持续太久,楚昭雪一脚便踹开门道,“你快来帮我劝劝,再这样下去我老爹就快被那些人说动了,到那时候我二哥就没救了!” 楚昭雪风风火火的闯来,进门就见一个冷酷中带有一丝妖媚的男子坐在里间,楚昭雪可是知道武轻鸢身份的,此时见她与一个男子掩门而坐,不由得惊讶道,“这位是?” “无夜,来见过楚大小姐。楚大小姐,这位是我的贴身小厮,无夜。”武轻鸢起身介绍道。 武轻鸢一叫楚大小姐,楚昭雪便知道准没好事,只是如今见了无夜这位殊色美男,一时便也收敛了几分。 无夜见两人似乎有话要说,便知趣的准备晚饭去了。 无夜前脚刚走,楚昭雪便几乎是拽着武轻鸢的衣襟问道,“你几时有跟班了,我怎么不知道?” 不愧是楚大小姐,见到美男将先前一应事情都抛之脑后了,若无夜换件得体点的衣衫,楚昭雪只怕都不会放人。不过武轻鸢也明白,楚昭雪的性子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你不见殷无伤那货消失了这么些日子,可也没见她怎么记挂么? 武轻鸢抚额道,“昭雪,你不是有话要说?”无夜的事解释起来有些不便,她又不想欺骗楚昭雪,便只能将此事先行带过。 “有话?”楚昭雪愣了一下,然后才一拍大腿道,“是啊,我从老爹处得了消息便去湖心亭寻你,谁知你竟然走了,你没事挑那么偏僻的院落做什么?让我好找。” 院落可是大管家直接指派的,轮不到武轻鸢来挑,不过略一寻思也就明白了,楚昭雪带回家的美男想必不少,虽说她武轻鸢搭不上美男的边,但到底要防微杜渐不是?那老管家将客人安排得远些,就能少去许多口舌是非,也是用心良苦。不过他老人家一定想不到,主子虽然不是俊男,带来的下人却是绝色,这,也算无心插柳柳成荫? 武轻鸢没有解释挑选院落的事,她看楚昭雪喘得急便顺手倒了一杯茶水给她,然后提醒道,“你二哥如今可是生死未卜,你确定要将时间浪费在这上头?” “当然不是,我去找过我爹了,刚巧我大哥和几位叔叔伯伯都在,我听他们讨论来讨论去居然得出一个馊点子,说什么韬光养晦,示弱于君上,还要给国主台阶下?简直太没担当了!”楚昭雪说道激动处口干舌燥,便就着武轻婕递来的茶水喝了,这一喝不要紧,立马就喷了出来,“这是什么玩意?!” 武轻鸢轻咳了声,将桌上的茶壶拿远了点,她早就怀疑这壶田庆生泡来的茶喝不得,如今刚好验证了,“这可是你们府里的茶叶,别嫌弃了,接着说。” 楚昭雪只得重重放下茶杯,继续道,“还不就是那些个长辈,年纪越大胆子越小,居然听信一个儒生乱弹,全都劝说我爹,让他在此事上不要出头,要一味地示弱,说什么否则国主没有台阶下将此事闹大反而不好,其余的便让朝中武将一力去劝就是。” 楚昭雪说着便从怀里取出一把折扇,“唰”的打开,学着某人的样子昂着头道,“当今南瑞,武家兵权在握,由不得国主不忌,其实此次楚少将军也是无端遭祸,若非国主对楚家早有疑心,又岂会被那帮子文臣钻了空子?再说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楚少将军出兵迎敌本无过错,不过是小人构陷而已,自然会有人会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国主亦不能一意孤行。 但为了让国主放心,还请楚大将军明日不要上朝,就说竖子有过无颜面君即可。大将军主动示弱,国主定然释疑,楚少将军定然无事。” 武轻鸢看着楚昭雪的做派一阵无语,这扇子可不是她在霞关外用过的那一把么,难道她当时有那么得瑟? “你听听,这都叫什么话?”楚昭雪扇子一拍,找同盟来了。 “可不是嘛,太不像话了,将堂堂楚家军都当成什么了?”楚昭雪正在气头上,武轻鸢当然要安抚几句,“不过,说这话的是谁啊?” “还能是谁?不就是荀如玉那臭小子。”楚昭雪白眼一瞪,“就是这家伙跑到我老爹跟前告状,将我闯关的事情捅了出来,这也就罢了,他居然将嫣红阁的事情也说了,结果我爹大怒,害我跪了一晚上祠堂!” 武轻鸢瞬间懂了,原来症结在这,“你难道没有解释这两件事的缘由吗?” 闯关逛窑子都可以说是为了了解情势并破除谣言,这怎么着也算功过相抵吧? 楚昭雪一脸怨念的道,“我当然说了,可我老爹说有功当赏,有罪当罚,我为二哥做点事情是应当的,可借着此事胡作非为没点大小姐的样子便合该跪祠堂!” 武轻鸢不得不承认,楚大将军这话说得还真有道理,功是功,过是过,想必楚家军军纪严明也是得益于此。不过未免刺激楚昭雪,武轻鸢到底没将此话宣之于口。 “不就是读过几本书,喝了点墨水,有什么了不起的?”楚昭雪撇撇嘴道,“无双你快跟我走,一定要将那臭小子说趴下!” ------------ 第五十九章 缄默计 武轻鸢舌灿莲花,楚昭雪可是深有体会,也难怪她会立刻过来搬救兵。 “那可不行,楚大将军用人想必谨慎,我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如何能取得他老人家的信任,并且言听计从?”武轻鸢摆摆手道。 “那有什么,你那么多鬼点子,这点小事,难道还难得倒你?”楚昭雪摆明不信。 “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担心楚少将军等不了这许多时间,明日早朝可就是最后通牒了。”武轻鸢施施然的道。 “那怎么办?”楚昭雪并不认为武轻鸢会就这么撒手不管,她人都在这里了,又岂会袖手旁观。只是这人到现在也没个准话,由不得人不急。 “这话是一定要说的,却不能由我来讲,最好是楚大将军亲近信任的人去劝。” 武轻鸢说着轻点了一下楚昭雪的脑袋,“我?”楚昭雪诧异道。 “你是楚大将军的嫡女,楚少将军的亲妹妹,自然不可能害自家哥哥,你的话对于楚大将军来说也是最有说服力的。” “可是,我不会呀?” “那还不简单,我教你不就是了。” 楚昭雪低头想了半响,觉得武轻鸢此话有理,便一咬牙,壮士赴死一般的道,“行,你说吧,我记着。” 武轻鸢伸手拍了拍楚昭雪的肩头,权作鼓励道,“其实很简单,你只要理解意思就好,不用原样照搬。” 见楚昭雪一个劲的点头,武轻鸢便开口道,“其实,荀如玉所言也并非都无道理,当权者对掌握兵权的将领有所猜忌,这的确是老生常谈,而他认为楚大将军应该在此时示弱,却也没错。” “什么?”楚昭雪惊讶道,“此事上我二哥本就没错,为何还要示弱?” “君为臣纲,记着,国主永远是对的,就算他做错了也是对的,臣属的错只是臣属的错,国主犯错也只能是臣属的错。”武轻鸢煞有介事的道,“反正对于一个臣子来说,国主永远不会犯错,错的只能是你自己。” 楚昭雪撇了撇嘴,不甚服气的样子,倒也没有反驳。 说通了君主不可悖逆这一点,武轻鸢便继续道,“不过,示弱可以,任人宰割却不行。明日就是朝议,若楚大将军连朝堂都不去,这情势发展万一超出预计可如何是好?”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楚昭雪连连点头。 “所以,你必须劝服楚大将军,明日的朝会是一定得去,可也只是去站站而已,千万别说话。若国主问起,就说‘惶恐不知所言。’” 楚昭雪瞪大了眼睛诧异道,“这和没去有什么区别?” 武轻鸢解释道,“这区别可大了,要知道,见面三分情,有楚大将军在,那些人还不敢太过放肆,可若楚大将军不露面,那些个文臣口无遮拦起来,还不知要将楚少将军议论成什么样。等文臣们撺掇着国主做下决定,再后悔可就晚了。” “……”楚昭雪闻言,呆了好一会才道,“我去,这里面怎么那么多弯弯绕,也就你狡猾,能想明白。” 武轻鸢权当这是在夸自己,坦然的受了。 紧接着楚昭雪又就细节询问了几句,武轻鸢也一一答过,最后,武轻鸢才叮嘱道,“其余皆不要紧,只一样,千万让楚大将军莫要动作,包括各位武将也请缄默不言,绝对不能用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理由辩驳。切忌。” “这可是我哥的保命金句,如何不用?”楚昭雪是百思不得其解,若不以此为解释,那岂非任由对方坐实了罪名,这与引颈就戮有何区别? 武轻鸢却也不解释,推着楚昭雪便往屋外走,“时候不早了,你先去吧,救你二哥要紧。” 楚昭雪无法,只得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这一日,注定是不平静的。不说楚大将军府中如临大敌,举凡是在朝为官的又有几位能够独善其身呢?瑞雍的冬天未至,寒冷的北风却已肆虐过境。 此刻,瑞雍三王子刘宏府上同样宾客盈门,因为参奏有功,而从吏部侍郎一举擢升至吏部尚书的郑光耀郑尚书亦在此列。 身为被议储的王子,按理说需要洁身自好一些,与朝臣间应尽量避免走动,以免惹得君上猜忌,有结党营私之嫌。可刘宏仗着有个盛宠的娘,行事向来张狂,自然不会顾及这些。 刘宏坐在主位,目光瞪视着群臣恶狠狠的道,“如今人已经抓回来了,楚家不得罪也得罪了。我等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不能借此扳倒楚家,日后待楚元洲那老匹夫继续坐大,你们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郑光耀首先表态道,“还请三王子放心,我等识得轻重,明日早朝一定极力促成,必不会坏了您的大事。” 刘宏座下,皆是逢迎拍马之辈,一个个急着表忠心,刘宏听了面色便缓和许多,“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尔等就先回去准备准备。郑尚书,你留下。” 一众亲信陆续走了,郑光耀连忙凑到刘宏近前,拱手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刘宏眯着一双小眼睛,目光闪烁道,“你说我父王有心为难楚家,可先前也只是将楚晔那厮关押在大理寺而已,连正式审问都不曾有,听说也是好吃好喝的待着。明日殿上若你等一力主张严办,父王是否真狠得下这个心还很难说,到时候可别平白得罪了楚家却半点好处都捞不到!” 原来刘宏这命令是下了,自己个却还没拿定主意,这才将郑光耀留下相商。 郑光耀跟在刘宏身边也有些时候了,哪里不明白主子的心思,当下便拍着胸脯保证道,“殿下请放心,明日早朝只要我等称述利害,国主必定担心北赤因此责难我国,到时候可不不单单是擅自动兵的问题了。就算楚家联合朝中武将反驳,我等也早已备下腹案,绝不会让楚晔轻易脱身。” “如此便好,否则武家已除,留下一个楚家,终究是心腹大患。” 郑光耀垂首道,“殿下英明。” ------------ 第六十章 小子 武轻鸢正躺在床榻上小憩,就听屋外一声高呼道,“公子,请用饭。” 武轻鸢揉了揉眼坐起来,这才发现天色竟已暗了下去,楚昭雪这一去竟是一整个下午。 随意的梳洗过后,武轻鸢披了件外袍便步出小屋,在田庆生的引领下来到小院中的一处石桌前。 “你做的?”武轻鸢看着石桌上摆放的几样精致小菜,很是惊讶。 田庆生不好意思的道,“不是的,我原本想试着在小厨房里煮几道菜,谁知没做好,差点……” “差点将屋子点了。”无夜冷冷的道,他手上端一盘素炒鸡丝,金黄滑嫩,引人垂涎。 武轻鸢所在的客居太过偏僻,在建造时便备好了小厨房,免得做好的菜从外面端到这就凉了,否则武轻鸢不过一个普通住客身份,又如何能够单独开火做饭。 睡了一下午,此时还真有些饿了,武轻鸢接过无夜手上的盘子,伸手便拿了一片鸡丝囫囵入口,“滑而不腻,香脆酥软,妙!”武轻鸢竖着大拇指夸赞完,又惊讶道,“无夜,看不出来,你手艺那么好?”这菜既然不是田庆生的做的,武轻鸢理所当然的以为是无夜的功劳。 就见无夜取了一双竹筷塞到武轻鸢手中,平淡的道,“这是齐宝斋大厨的手艺。” “是啊,这是无夜大哥专门跑出去买来的,公子你看,还热腾着呢。”田庆生端着菜献宝道,齐宝斋到楚大将军府隔着老远的距离,无夜前去买饭用时不过一刻,回来时饭菜竟还是暖的,田庆生自问他也是有的功夫在身的人,可就算是从楚家大厨房端菜,到了这里饭菜能有余温就不错了。 “……”齐宝斋,武轻鸢自然是知道的,那可是瑞雍城内有数的酒居,菜品一流,一向为人称道,可出名就意味着贵!她现在可是穷人啊,于是,武轻鸢捂着胸口小心的问道,“这些一共多少银子?” 无夜凉凉的瞟过来一眼,丢出两个字,“十两。” “抢钱啊!这不过二荤二素,一共就四个菜,哪里值十两银子那么贵!”武轻鸢气愤道,不是她小气,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足够一个三口之家过上半年有余,瑞雍的物价就算高一点也不至于那么夸张吧。 田庆生缩了缩脖子,的确好贵,而且他们这算是自作主张,行前看主子睡得香都未曾打扰询问过。 见武轻鸢一副小家子气的样子,无夜冷冰冰的又丢出两个字,“我请。” 田庆生吓得差点没惊叫出来,无夜大哥身为小厮居然如此阔绰,简直就是偶像啊! 武轻鸢闻言一撩袍子就坐下了,然后乐得慷他人之慨,“庆生你听到了,有人请客还不快坐下吃饭?” 田庆生成为小厮也有半个月的时间,当然明白尊卑有别,下人是不能与主子同桌吃饭的。可此时见无夜大大方方的就坐,竹筷子都拿在手上了,一时间要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愣着干什么,坐啊。”武轻鸢塞了一嘴的菜,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的道,“尼仔由雨衣吓括久木有尼地粉咯(你再犹豫一下可就没有你的份了)。” 田庆生这才擦了擦手,小心的坐了下来,待他又犹豫半天拿起筷子时,桌上的两道荤菜早就见底了。 “啊!怎么没了!”田庆生到底还年轻,一时没忍住便嚷嚷了出来。 “谁让你那么慢,剩下的便便宜你了。”武轻鸢将盘子里剩下的小半盘炒鸡丝一股脑的往田庆生碗里倒去,她这是瞅着田庆生呆头呆脑蛮可爱的,这才突然善心大发了一回。 田庆生动了动嘴愣是没说出话来,转而埋头扒饭,眼圈却不争气的红了。 田庆生此时的这份感动,与一般下人得到主子殊遇的感恩相比,却要复杂得太多。说起来,田庆生也算是世家出身,虽不是嫡子,到底也没受过太多委屈。如今沦落至此,为人仆从,跑得慢了连碗热饭都得不到。此时,田庆生生硬的嚼着许久未曾吃到的齐宝斋的饭菜,心头是悔恨交织。 “慢慢吃,这碗可就归你收拾了。”武轻鸢吃饱喝足,拍拍手便站起身往外走,无夜见了亦步亦随的跟了上去。 待两人走远,田庆生才抬起头来,目光晦涩难明,竟有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狠辣…… “无夜,你怎么看?”武轻鸢缓缓的踱着步子,沿着院墙兜圈,目光随意的打量着周围,就像单纯的在欣赏风景一般。 无夜面无表情的跟在一步之外,双脚踩在石子路上竟是半点声音也无,就连衣角都未曾浮动半点,“公子需要我去查一查吗?” 武轻鸢像是哑谜一般的话,无夜却是听懂了。田庆生虽然掩盖得很好,但他到底还是年轻,言语行为间难免露了破绽,更何况这孩子连名字都没有隐去,再想不到就不应该了。 “这倒不用,既然是楚家的事,我们无谓插手。只是这几日小心些,别让这孩子坏了事。”武轻鸢淡淡的道,不是她心狠,人必自轻然后人毁之,她可没有这个心力管闲事。 无夜沉默着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武轻鸢也就不再多说,两人沉默着走了一阵,周围除了茂密的杂草无景可观,武轻鸢觉得无趣也就回去了。 这一天夜里楚昭雪倒是风风火火的来过一回,目的自然还是为了她二哥楚晔,武轻鸢又是一番说辞细细劝过,到了天明时分才终于将这位姑奶奶劝走了。 “无夜,你负责守门,就算天皇老子来了也给我拦着,爷要睡觉!”武轻鸢气哼哼的吩咐一句,顶着两个乌青的熊猫眼便去补眠了。 至于南瑞朝堂之上立时便要掀起的唇枪舌战,与她武轻鸢又有何相干?若楚昭雪未能说服楚大将军,楚晔最终难逃一死,她定会记得每逢清明便送去一注清香。武轻鸢没心没肺的想着,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两个时辰之后,武轻鸢所在的院落突然就吵嚷起来。 “你到底让不让开!?” 就见无夜搬个椅子坐于屋前,见到来人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 “你好大的胆子,见到本姑娘居然当没看见?”能够在楚大将军府中横行无忌的,除了楚昭雪就没别人了。 无夜闻言于是抬起眼来,冷冷的道一句,“楚大小姐安好。” 楚昭雪见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人不说还好,可话一出口,再配上这态度,别提多欠揍了! “我要见你主子,你给我让开!”楚昭雪虽然泼辣,倒不至于跟一个侍从动手,再说这人是武轻鸢带来的,她也没理由教训别人家的下人。可越是这样,她便越是一口气憋着爆不出来,一张俏脸都憋红了。 无夜那是不动如山,稳稳的坐着道,“还请楚大小姐等会再来,公子吩咐睡醒前谁都不见。” “……”楚昭雪气得咬牙,她急得一夜没睡,此时想找武轻鸢讨个主意,没想到却吃了闭门羹。不过一想到武轻鸢那嗜睡如命的习性,楚昭雪又是一阵无力,那家伙的起床气可是很恐怖的。 稍稍权衡了下,楚昭雪决定先回内院等消息去,反正朝会已经开始了,此时将武轻鸢抓起来也无济于事,还不如让她养足了精神再说。 于是,楚昭雪狠狠瞪了无夜一眼,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回去了。 可是,过不一会,楚昭雪又来了。 ------------ 第六十一章 恭喜下狱 以楚昭雪的脾气,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她如何坐得住、睡得着?与其在自己屋里瞎想,不如来找武轻鸢问问清楚。 当然,无夜再次守关成功,楚昭雪无功而返。 如此几次后,楚昭雪干脆搬了个凳子守在屋前,与无夜大眼瞪小眼,“我就不信了,你还能一直守在这!” 无夜还真就一直端坐在屋前,完全没挪过窝,就连如厕都不需要。反倒是楚昭雪因为心急如焚,多喝了几杯水,少不得要多跑几次茅房。 两人这样一耗,便到了散朝的时候。 “大小姐,你怎么在这啊,”外头急吼吼的跑来一个老妈子,满头都是汗也顾不得擦一下,“您快跟我走吧,大将军到处找您呢!” “我爹回来了?”武轻鸢一听“噌”的一下就站起来,反手一把拽起那婆子便往外跑,“我爹怎么怎么说的,脸色如何?” 两人风风火火的走了,无夜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很快又闭目养神去了。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楚昭雪满脸惊怒的跑来,人还没到就先嚷嚷开了,“无双,你给我起来!” 无夜淡淡的道,“楚大小姐请回,公子说过……” “让开,我……” 楚昭雪话还没说完,就听“吱呀”一声,里屋的门霍然洞开,武轻鸢穿着一身便服,打着哈欠道,“楚大小姐来了?”当着无夜的面,武轻鸢自然是不能对楚昭雪直呼其名的。 见武轻鸢终于睡醒了,无夜挑了挑眉退后一步,楚昭雪当下冷哼一声便冲上前去,一把抓住武轻鸢的衣襟道,“我二哥下狱了,你知不知道!” 武轻鸢心道我当然知道,要不是怕你拆了我这院子,我还打算再睡个回笼觉的。当然,见楚昭雪正在气头上,武轻鸢还得一脸惊讶的道,“怎么会?” “怎么不会?我老爹刚将我叫去大骂了一通,今日朝议过后,国主已经将我二哥下大狱了!”楚昭雪气急败坏的道。 武轻鸢揉了揉惺忪的眼,不太正经的道,“恭喜楚少将军,化险为夷。” “什么?我二哥都下大狱了,这下连审判都免了,再过几天国主一怒之下就会判个斩立决,你还在这恭喜?!”楚昭雪怒气冲天,一双美目都快喷火了。 武轻鸢知道此时可不能再刺激这位姑奶奶,于是便向一旁抱手看戏的无夜道,“无夜,还不去给楚大小姐倒杯茶来,记住,要凉的。” 泡茶自然是要滚热的水,武轻鸢却点名要凉茶,这可是摆明给楚昭雪降火来了。 见无夜领命去了,楚昭雪这才一脸气愤的道,“快说,你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苦口良药。” 武轻鸢说着便将楚昭雪让进屋里,双手按肩让这位火爆大小姐坐下,然后才用极轻的语气缓缓道,“国主只是将楚少将军下狱,没有别的惩罚?” “下狱还不够啊?”楚昭雪瞪圆了眼睛道,“那可是刑部大牢,再往上可就是天牢了。” 楚晔刚回瑞雍时是被大理寺卿收押着,虽说也关在牢狱里,可实际上该有的是一样不少,毕竟国主那头还没拿定主意谁也不敢怠慢。如今朝堂公议,国主一怒之下将楚晔打入刑部大牢,这可就是实打实的下狱了,再加上刑部一向牢牢把控在文臣一派手里,楚晔落到他们手中,后果可想而知。 武轻鸢没有很快回复,她微微皱眉想了一会,又向楚昭雪询问几句,最后才轻舒了口气道,“放心吧,你可以准备好火盆给你哥去秽气了。” 古时的人认为,牢狱是污秽之气汇聚之所,举凡到里面转了一圈的人都要用各种仪式去除秽气,比如跨火盆,用柚子叶洗澡一类。武轻鸢此时这么说,就是肯定楚晔一定能平安回来的意思。 “对了,若不想让楚少将军受太多皮肉之苦,就找人传进话去,让他直接招供好了。”武轻鸢无所谓的道。 楚昭雪愣了好一会,待回过神来第一件事便是伸手去探武轻鸢的额头,一边动作还一边念叨道,“你发烧烧糊涂了吧?!” 武轻鸢只得肃了神色,一本正经的道,“我是认真的。” “武轻鸢你疯了!那可是我哥!”楚昭雪难以置信的道,“他都已经被关到刑部大牢了,你还让他认罪?你嫌他死的不够快是不是!?” 楚昭雪也是气急了才口不择言,可这话一出口自个就先愣住了,不对啊,武轻鸢向来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她既然那么说,就必定有所依仗! “好啊,你瞒着我都策划什么呢,快说,再不说我可不客气了!” 武轻鸢失笑道,“我这不是正要说么?” 不等楚昭雪发难,武轻鸢就继续道,“楚少将军之所以被人构陷下狱,一方面是楚家军权在手,引人猜忌;另一方面却是北赤来势汹汹,南瑞朝廷从文臣到国主都不愿意轻易开战,只想着给北赤一个说法,压服众议。说到底,楚少将军是否真的擅自出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群臣早被北赤铁骑吓破了胆,一心求和,反正就算割地赔款也是边郡百姓遭殃,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他们自身受损失。” “正因如此,我才赞同荀如玉所言,原本楚少将军回都也是打着自述己罪的名号,这个时候楚家上下包括楚大将军都得低调些,否则这不是在惹恼国主的同时还自打耳光么?” 楚昭雪似懂非懂的道,“可是你这示弱的结果,却是让我二哥更惨了啊!” “先前我嘱咐你劝服楚大将军,让嫡系将领们不要借机辩驳,更不可提出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一条,便是为了让国主在盛怒之下将楚少将军下狱的。” 武轻鸢说完便用手捂住耳朵,果然楚昭雪立时就大声惊叫道,“你说什么!?” “淡定、淡定!”武轻鸢赶紧安抚,“要知道朝堂之上一句错句句错,在这个时候还一味的主张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只会让文臣们逮到空子,趁机奏一本‘擅权自专’,到那个时候这案子只怕就要扩大到难以收拾的地步了。” “自古以来尽皆如此,一军之将若连这点权利都没有,还谈什么打仗?这话本来就没错!”楚昭雪气愤道。 “这句话不是不可以说,而是独独不能在这时候由武将提出来。”武轻鸢想了想道,“再过上三天,楚大将军方面若有可以信任的文臣,倒是可以私下以此进行劝谏,不过记住了,一定要是文臣并且得是私下进谏才行。” 这话由文臣来说显然更公允可信,而私下劝谏一来是为了防止有心人借机生事,二来也是为了顾及国主的颜面。 “那为何不在今日朝议时便找个文臣提出来,何必非等三天,我二哥也不用受那么多苦。”楚昭雪埋怨道。 武轻鸢却摇了摇头,“楚少将军这苦是必须吃的,今日朝堂之上想必是群情激昂,楚大将军不开口,他手下的亲信将领也缄默不言,那些文臣们必定是群起而攻。而楚少将军的生机,便全在这‘群起而攻’上了,若在此时反驳岂不坏事?” 楚昭雪是越听越不明白,“我二哥被人攻歼,完全没有人为他说话,这难道是好事?!” ------------ 第六十二章 转危计 “这当然是好事。”武轻鸢笑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岂不闻转危为安,关键就在这个‘危’字。” “今日大殿之上,群臣必定主张严惩楚少将军,而武将在楚大将军的授意下却一退再退,这便是楚少将军最大的危机,却也是他最大的转机。 要知道,国主因为楚家手握重兵而心生猜忌,他又岂会对那帮子朝臣如此放心?更何况楚少将军虽无上令却是出兵有理,且主动认罪,此时文臣却一力加诛,若你是国主,在朝堂之上看到这样一面倒的攻歼楚家的情况,难道就不会心生疑虑?再说,手握重兵的楚家都被逼到这种地步,那日后没了楚家的牵制,这些人又用什么制约? 国主如今年事已高,又一门心思筹谋着立储之事,他所想要的就是一个平和的过度时期,既不想开罪北赤惹来战火连连,也不愿意让朝堂的权利斗争越演越烈一发不可收拾。” 楚昭雪一抚掌道,“所以,你强调不能反驳一字,就是为了让那些文臣群起而攻之,引得国主自己去怀疑这事有问题!” “孺子可教,”武轻鸢点头道,“这案子的起因本就是国主的疑心,唯有以此为突破口才有胜算。” 当然,这么做也不是没有风险的。若国主当真糊涂到家,在一众文臣的撺掇下立时便要斩杀楚晔,也并非不可能。不过有楚大将军在场,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再说楚大将军重兵在手,大不了鱼死网破。 “国主将楚少将军送入刑部大牢,这本身就是心存疑虑的表现,只要文臣方面再多去进言几次,武将一方却只字不提军功,国主猜忌之心势必转向,楚少将军也就安全无虑了。” 听到这里,楚昭雪终于长出了口气,“太好了,你也真是,当初又不跟我讲清楚,害我刚才被爹爹问得哑口无言。” 武轻鸢耸了耸肩道,“现在说也不晚。” “我没有告诉老爹这是你的主意,不过他似乎并不相信,估计你很快就会被招去问话的。”楚昭雪幸灾乐祸的道,“我爹可是很威严的,有好些大男人初次见他还尿裤子,你可别被吓到了,” 武轻鸢心想楚元洲楚大将军本就是土匪出身,据说长相也是粗犷勇武,不怒而威,再加上常年征战杀气纵横,甚至有传闻说他貌似钟馗,分外恐怖。当然,这些都是道听途说,武轻鸢昔日大多呆在内宅,对于这位护国大将军的真容无缘得见。不过,楚晔与楚昭雪两兄妹长相俊美,按理说没道理有个基因突变的爹吧? “你特意提起楚大将军,是想让我小心什么啊?”武轻鸢笑眯眯的道。 “没有啊,我有说什么吗?”楚昭雪干笑着道,“你想太多了。”开玩笑,别人也就算了,如果自家老爹知道是她通风报信,还不将她关在祠堂一个月都别想出来。 “是吗?”武轻鸢眼珠一转,突然想起一事,“当日你急切间去向楚大将军献计,楚大将军就没有一丝顾虑,就这样全盘接受?” 知女莫如父,更何况楚元洲可是武将之首,洞察力想必也属一流,没理由对女儿的转变视而不见。 “时候不早了,我该向我爹复命去了……”楚昭雪说着转身就跑,生怕被武轻鸢瞧出什么端倪。 武轻鸢耸耸肩,不甚在意,楚元洲既然依计而行,就说明至少是认同这个计策的,至于楚昭雪为什么遮遮掩掩,其实并不重要。 楚昭雪去而复返,她居然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那我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约莫一个多月吧。”武轻鸢道。 “一个月!怎么会!”按照武轻鸢先前所说,楚晔被释也在情理之中,算算时间最多三、四日而已,楚昭雪却怎么也没想到武轻鸢居然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一个月还算快的,如果在路上磨蹭一会,说不定能再拖上半月有余。”武轻鸢若有所思的道。 “你就不能把话一次性都讲明白?”楚昭雪怒了,趁机卖关子什么的最讨厌了。 “你当国主是个好脾气的人么,知错就改,顷刻便能拨乱反正?快别做梦了,经过早上的朝会,楚少将军的命是保住了,不过也就只有这样而已,想必国主暂时还不会颁布赦令。” “可是你明明说我二哥已经无恙了,”楚昭雪道,“不是说可以准备火盆去晦气了么?” 武轻鸢特别欠扁的道,“是啊,先备着,一个月后就用得上了。” “……” 见楚昭雪快抓狂了,武轻鸢赶紧将她推出门去,一边推还一边说,“楚大小姐你赶紧将这好消息报告给大将军,不然可又得跪祠堂了。” “你怎么这样……” 楚昭雪话还没说完,武轻鸢便“嘭!”的一声将门合上了,“我去睡了,有什么以后再说。” 楚昭雪深呼吸,再深呼吸,然后转头问侍立在一旁的无夜道,“你家主子是属猪的吗?” 无夜认真的答道,“据我所知,还真是。” “……” 楚昭雪气呼呼的走了,无夜面无表情的坐下,右手搭于膝上一下一下的轻点着,长眉微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般平静的日子,转眼已过半月。 武轻鸢每日里睡觉睡到自然醒,别提多满足了。当然,这平静安和完全是针对她武轻鸢来说的,对于瑞雍楚大将军府中的其他人来说,这些日子可谓是神经紧张,愁云不散。原因自然只有一个,那就是楚晔还被关押在刑部大牢,一直就没有出来。 “饭后睡一觉,快活似神仙。”武轻鸢念叨着就往里屋走,可没走几步又快速的踱了回来,“还是算了,楚昭雪一会准到,咱们还是到园子里溜达溜达,就当消食了。” 这个“咱们”指的就是无夜了,这些日子以来这对主仆的关系倒是突飞猛进,就算不是无话不谈,那也是亲密无间。因为此时的无夜,不仅仅是楚昭雪的近身,还成为了她的债主。 没错,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武轻鸢跟无夜借钱了。 “公子,你又欠我一顿。”无夜平淡的的报出一个数字,武轻鸢挥挥手表示知道了,两人便一前一后的出了门。 半月的时间,屋外的杂草都冒了头,行入期间能没过腰际,是个能藏人的好地方。 ------------ 第六十三章 西梁来使 “地方寻得怎么样了?”武轻鸢没头没脑的问道。 “地点是找到了,不过公子,你确定自己有这个能力还钱?”无夜不无疑问的道。 “怎么,还没行动就怕了?”武轻鸢挑眉,用激将法。 无夜撇撇嘴,“我是担心有人说话不算话,耍赖皮不认账。” “白纸黑字你有借条在手,有什么好怕的。”武轻鸢债多不愁,一点压力没有,“只一点,要瑞雍城内最最繁华的路段,面积小一点无所谓,重点是要热闹。” 最热闹的路段当然是为了经商,否则寻常居所又怎会喜欢吵闹之地,可孔子说君子远庖厨,对于行商逐利就更不屑了,武轻鸢身为儒生,如今却要不顾身份的开张做买卖,这在当时来说,委实有些匪夷所思。 可无夜听了也不劝,只点头道,“我已经看好了地方,等过几日便办交接。” “那便好。”武轻鸢折了一根麦草咬在唇边,突然后仰,整个倒入枯草丛中,“除了地段,其余随便,宅子能住人就行,咱可是穷人。” 无夜有些无语,自家主子近来是越发的放荡不拘了,这种没形象的事情真没少干,他早都习惯了,“公子对住宅就没有要求?” “当然有要求,便宜,必须便宜。”武轻鸢说着就闭了眼,“这宅子若再挑剔了,欠你的债我可真还不起了。好了,我睡会,你去屋里守着,楚大小姐来了就想办法安抚下。” “楚大小姐不见公子怕是不会走的。” “如今时候未到,我有什么办法,她又是耐不住性子的,也唯有打发你这个大帅哥去安抚安抚。” 无夜无语道,“那我倒是希望公子的计划快些进行,好早点搬出去。” 说完,无夜便转身走了,武轻鸢则一个人躺在杂草丛中叼着麦草假寐。 这主仆二人的计划说来简单,不过就是在瑞雍寻个住处,再谋个营生,早日搬出大将军府罢了。并不是说两人在大将军府受了什么委屈,相反,这恰巧是为了躲避楚昭雪的热情。楚晔被打入天牢之后就没了消息,刑部更是油盐不进完全打探不出什么来,国主方面对此事倒是冷淡了许多,却也看不出有放人的迹象,也难怪楚昭雪每日按三餐过来问话。 武轻鸢初回瑞雍几乎是身无分文,一方面为了省钱,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摸清形势,这才借住大将军府权作保障。如今也叨扰了人家半月有余,就算武轻鸢脸皮再厚也会不好意思,再说不是自己的地方总有诸多不便。原本这计划势必得延后,因为没钱么,什么事都是办不成的。好在她收了个有钱的近身,银子用得跟流水一样,武轻鸢这才起了心思,跟无夜借点本钱,先搬出去再说。 像她这般跟手下人借银子使的主子,只怕是天下独一份吧? 先前欠楚昭雪的便是天文数字,再加上无夜这一份……武轻鸢无奈的叹了口气,压力山大。 武轻鸢拥有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当然不会受儒家思想束缚,更不会认为行商低人一头。可想法终于要付诸实施了,她却又有些拿不定主意,做什么样的营生才好呢? 任何时代,最暴利的莫过于垄断企业,客人想买得买,不想买也得买,怎么能不暴利?古时最经典的便是私盐商,从官府手上分一杯羹都能富得流油,可见官家每年在官盐这一块的进项有多可观。 但垄断就意味着权利,你没有那个权利制定规则,又怎么可能将某个行当彻底垄断?不能垄断就没有暴利,赚头自然就小,比如这盐商若完全开放经营,什么人都能贩卖,自然也就变成蝇头小利的营生。 除此之外,称得上暴利的便是票号、当铺和赌庄。票号就是古代的银行,将私人基本集中到自家手上,能不赚钱?当铺则是低佘高卖,赌庄更是无本生意,令人眼红。但这几样都有极高的入行门槛,那就是势力,没有足够的实力仅仅依靠钱财都不可能成事,也就是大批的安保人员,也就是打手一流。 很显然,此时的武轻鸢并不符合以上如何一个条件,所以,暴利的买卖跟她绝对是绝缘的。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到底该挑个什么行当呢?武轻鸢咬着草杆,陷入沉思。 有无夜这位帅哥挡驾,武轻鸢一晌好眠,睁眼就见浮云万里,正是好预兆。 “行,就那么定了。”武轻鸢自言自语的笑道,“正好无夜也是个挑剔的,这事丢给他来办最好不过。” 于是,无夜莫名其妙的便被派了个差使,这是后话。 转眼又是五日过去,在无夜的帮衬下,武轻鸢的出走大计总算有了眉目。位于闹市区的铺子已经谈妥下定,就等着招募人手开业,而宅院也定下了,家居也已办妥,就等着入住。 到了这时,武轻鸢才有些急了,楚晔还被关在刑部大牢,若消息再不传来,她此时离去岂不是很没道义?再说,就算楚大将军沉得住气,楚昭雪却是个不好相与的,武轻鸢觉得自己能够说的都说尽了,再往后可就真没词了。 好在很快的,武轻鸢便等到了她要的消息――瑞雍很快便要迎来一位特别的客人,西梁来使,成少非。 成少非此次入瑞都可谓相当高调,一路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身份似的,那是彩旗大张,锣鼓喧天,沿途相送百姓还有犒赏,做足了宣传攻势。正可谓先声夺人,人还没到,西梁使者的名头却早已家喻户晓,相瞒都瞒不住。 “看来西梁此次倒是派来了一位聪明人,如此我也能清闲几日。”武轻鸢听到消息便是一笑,握着毛笔的手轻轻一顿,落笔划过一个“成”字。 武轻鸢其实并不喜欢琴棋书画一类女儿家的玩意,奈何古时娱乐活动不多,身在大将军府又不能太出挑,平日里实在无聊了也只能拿起毛笔乱话几下,权当消磨时光。 “公子,一应事项皆已齐备,就等着人手方面布置妥当。”无夜这么说,是在催着武轻鸢搬出去,楚大将军府再怎么好也比不上自己的地头自由。 “不急,总要见过楚少将军一面再说。”武轻鸢不经意的道,“那铺子的事情由你去张罗吧。” 租约签订每耗一日都是钱,她可不想做赔本买卖,成不成先招募满人开张再说,行商她也是头一次,也得摸索着来。 无夜想了想道,“原先那地方叫聚宝楼,是否需要换个名字?” “俗,”武轻鸢略一思索便写下一行小字,然后献宝一样拿给无夜道,“怎么样?” 三个字跃然纸上,“一品斋”。 无夜挑眉,然后嫌弃道,“一般。” 武轻鸢无奈,“我觉得很好啊,既显示了咱们品质一流,又朗朗上口过目难忘,你要觉得不好,那你来取一个?” 无夜闻言扯了下唇角,他才不费这脑子,“挺好。” 于是,武轻鸢的头一家店便定名为一品斋,光看名头大约也能猜到,这是一桩酒楼生意。之所以挑选这样一桩买卖,一方面是酒楼生意的门槛低,有投资便能开业;另一方面则是这瑞都人大多喜好口腹之欲,只看满城里酒肆林立便可知一二,而且酒楼为个中消息汇集之所,正是建立情报网不可或缺的中转站。 其实,武轻鸢原本是想直接做酒肉生意的,就如嫣红阁一般白日买卖寻常酒食,夜晚便是灯红酒绿的寻欢场所,这样的红楼歌坊无疑会赚的钵满盆溢。只可惜青楼的牌照属于特殊行业,不给官府大老爷砸进大笔的银子是办不下来的,而且各大青楼背后的实力盘根错节,武轻鸢人卑言轻,暂时无力插足。 “无双!你给我死出来!” 就听屋外一声高呼,屋内主仆两人相视而笑,武轻鸢也不落笔,只对无夜道,“还不快去迎进来,否则楚大小姐非将我这地拆了不可。” 无夜应声去了,不一会便将怒气冲冲的楚昭雪让进屋来。 ------------ 第六十四章 不似常人 “好啊,你总算不躲着我了。”楚昭雪手里拿一个食盒,见武轻鸢正在佯装写字,“啪”的一下便将食盒重重放在铺开的宣纸上。 “无夜,还不快为楚大小姐上茶。”武轻鸢笑眯眯的打开食盒,直接用手抓起其中一块雪白的糕点,亟不可待的丢进嘴里,然后赞叹道,“这椰子糕简直太经典了!” 楚昭雪冷哼了声,抱着手不说话,她还没原谅她呢。 武轻鸢接过无夜端来的茶盏,亲自给楚昭雪斟上一杯茶,然后双手递过去道,“别生气了,为了你这盘椰子糕,我保证有问必答。” “这可是你说的。”楚昭雪这才接过茶来,笑道,“可不是我逼你的。”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武轻鸢信誓旦旦。 楚昭雪转头剜了她一眼,这家伙明明是个伪君子,还说的真像有那么回事似的。 “喏,拿去看吧。”楚昭雪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卷,递了过去,武轻鸢伸手接过,低头细看。 信是霞关送来的,看那纸卷的大小很可能是飞鸽传书一类,考虑到楚家有训鹰的传统,又或者是飞鹰传书。信的内容很短,没有落款,内容正是与西梁交涉一事,简单记叙之后对西梁使臣成少非有一个很精要的评语:不似常人。 “这封信是徐参赞的手笔吧?”武轻鸢扫过一遍,将信卷放回桌上,任楚昭雪收回。 “除了他还能有谁。”楚昭雪无奈道,“营中若没有他和朱大哥坐镇,只怕要出大乱子的。” 先前徐远之为了给楚元洲送信日夜兼程赶回瑞雍,没呆几日,徐远之因为担心霞关情况,便又风风火火的回去了。说起来徐远之作为参赞没少去西梁边境溜达,对西梁诸将都颇为了解,如今西梁使者入都,徐远之将所知情况一应报来,也在情理之中。 武轻鸢比较感兴趣的,还是其中对成少非此人的评价,当初徐远之看到她武轻鸢时,可没做出这般论调。 “如今等待的人也都到了,你总该将全盘计划完全托出了吧?”楚昭雪本就是个火药桶,连续的等待让她随时面临爆破的边缘,如果此时武轻鸢还能再吐出一个不字,只怕下场堪虑? 武轻鸢抱着食盒,慢条斯理的吃着,见无夜踱出去忙旁的事情,这才一脸幸福的欠扁样道,“昭雪,还是你对我最好。” 楚昭雪直接赏了她一个大白眼珠子,“知道就快说,别逼本小姐动粗!” “咳咳,”武轻鸢差点没噎着,拍了拍胸脯道,“急什么,事情不是发展得很顺利么,我保证,再过几日你就可以看到你亲爱的二哥了。” “你每次都这么说,具体计划从不肯透露,你就是平白让我担心。”楚昭雪气呼呼的道。 “冤枉,楚大小姐我这可是为你好,你又是藏不住话的主,喜怒还易形于色,我将计划告诉你那就是害了楚少将军。”武轻鸢无奈,“你懂的。” 如果真让楚昭雪知道了全盘计划,就算不至于宣扬得满世界都知道,至少也会忍不住透露给亲朋知晓,问题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真的传到国主耳朵里,这案子可就完了。再说,楚昭雪此时每日为楚晔悬着心,那脾气暴躁得有眼睛就看得到,若她明确知道楚晔不会有事,表情上就会露了痕迹,谁知道楚家里埋着多少暗桩,这蛛丝马迹落在外人眼里还不知会生出多少事来。 再加上楚昭雪本身又不是会动脑子的主,武轻鸢若真想将事情解释清楚,非得费一番功夫不可,武轻鸢是懒人,一直也就拖下来了。之苦了楚昭雪,日日到此间找人,却每每吃了闭门羹。 “我不懂,我只知道我等不及了!”楚昭雪“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对武轻鸢道,“我已经好几日没有二哥的消息了,谁知道他在天牢里受了多少苦?这些可全是你的谋略,你就那么狠心,不闻不问?” “这你应该……”去找国主。 武轻鸢说得心虚,到底没将话说完,就听楚昭雪又道,“我不管,反正这里头可有你的一份。” 楚晔身在刑部大牢,生死不知。武轻鸢还真不敢拍着胸脯说他楚晔没事,寻常人下到狱中都少不得脱层皮,更何况是楚晔这般被人特意“关照”的对象? “好吧,楚大小姐,你打算怎么做?”武轻鸢只得投降道。 “很简单,你跟我去探监,只要亲眼看到我二哥没事,我就安心了。”楚昭雪双手搭在武轻鸢肩头,一脸坏笑。 “探监?”武轻鸢惊得没跳起来,“你不会打算劫狱吧!” “切,”楚昭雪没好气的切她,“我像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 武轻鸢点头,“像!” “去!”楚昭雪撩了下发际,豪气干云的道,“本姑娘可是英雄之后,怎么可能行此宵小之事。你放心吧,我只是想去看看二哥而已,只要看到他无恙,我绝不会节外生枝的。” “真的?”武轻鸢陪着小心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看到楚少将军受了些皮肉之苦,你保证不会失控?” “入了刑部大牢,能活着出来就不错了,当初你说可以先认罪的话也已经传进去了,想来二哥还不至于太过凄惨。” 楚昭雪从袖中摸出一个白瓷小瓶,打开,一室馨香,“这次探监也是为了给二哥送药的,这是薛神医配的药,一定要交到二哥手上。” 薛神医正是殷无伤的师傅,据说医术出神入化,寻常人根本见不到,就连国主有恙相请都多般推诿,没想到楚家却能请动他老人家出手。 说起薛神医武轻鸢难免就想起殷无伤来,那厮消失好一阵子了,也不知在忙什么? “无双!你居然敢给我走神!”楚昭雪的脸立时成特写状态贴近,“想什么呢?” 武轻鸢干咳一声,掩去不适时的尴尬,迅速转移话题道,“行吧,此事我也有责任,我陪你去。不过,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就知道你不会轻易答应,问吧。” “为什么是我?”武轻鸢实在想不出来,她一个肩不能挑武不能抬的文弱书生,如何能担此大任? 楚昭雪说得好听是探监,其实就是私入监牢,一个不好可是要杀头的。按理说这样高危险的事情实在该派遣几个武林高手前往,至少也得是练家子才行,真有个万一逃跑起来也方便不是? 没想到,楚昭雪同样义愤填膺的道,“我也纳闷呢,为什么是你?” “啊?” “我与老爹提起此事,他老人家说了,我去可以,不过必须有你作陪。”楚昭雪双手抱胸围着武轻鸢转了一圈道,“你有什么好?我老爹可是不轻易看重别人的。” 武轻鸢一听倒是明白了,擦了一把额间冷汗道,“其实楚大将军是担心没人看着你,你会突然暴走吧?” 武轻鸢估摸着,楚元洲大概是觉得楚昭雪的脾气火爆,到了牢里一个不好就会横生枝节,而之所以钦点她武轻鸢陪同前往,一方面是她出谋划策可信无虞,另一方面则要得益于楚昭雪在这吃了不少闭门羹的缘故吧?想来能够让楚大小姐吃瘪的人实在不多,楚元洲作为父亲大概是误会了什么…… ------------ 第六十五章 夜黑风高 “什么意思!”楚昭雪怒了。 “咱们什么时候动身?”武轻鸢赶紧道。 “明日清晨。”楚昭雪愤愤道,“我原想着趁着夜黑前去,这样才不容易被人发现么,老爹却坚持要一大清早前往,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怎么想的。” 武轻鸢失笑道,“夜黑风高,你这是打算穿一身夜行衣,顺便看看能不能劫狱?” 楚昭雪丢过来一记大白眼,很显然她虽然知道不能这么做,却难免会有这想法。 “楚大将军果然深谋远虑,如此甚好,咱们明日早晨天不亮就动身,清晨时分到达刑部大牢刚刚好。”武轻鸢笑道。 依照武轻鸢的猜测,楚元洲不可能没有楚晔的消息,若刑部大牢果真这般滴水不进,又怎能安排“探监”呢?可能为免楚昭雪过度担心,所以才瞒着不让知道。再说楚家都请动薛神医出手制药,想来楚晔的日子的确不好过,若非紧急,楚元洲也不可能让女儿冒险送药。 至于为什么是楚昭雪,这倒还真不是楚元洲重男轻女任凭女儿去冒险,相反,楚家对这唯一的女儿那是百般宠溺,光看楚昭雪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便可知一般,否则,楚昭雪有了私自探监的想法也绝不敢让自家老爹知道。 只是此时,楚家适合去探监的,唯有楚昭雪一人而已,这正是因为她是女儿的缘故。楚昭雪的性子瑞雍何人不知?若说她担心兄长急切间不顾礼法入狱探望,这并非说不过去,再说她只是个女儿家,就算除掉了也没什么用处,政敌也不会抓住此事不放非要入罪不可,顶多问楚元洲一个庇护纵容之罪罢了。当然,这是在形迹泄露,实不得已的情况下。 再说这探监时辰,很多人都会觉得夜黑风高正是做坏事的好时候,岂不知你会这么想,难道别人就不会那么想? 其实入夜时分,恰恰是牢房中守卫最为森严的时刻,这一点直观的体现在巡守人数上,晚间的巡守人数可比白日多出足足一倍,就算有些狱卒疲懒贪睡,数量上的差距也足以弥补。正因如此,楚元洲才会将此事安排在一日之计的清晨时分,那个时间,正是狱卒换班之前一刻,夜班的累了一宿准备回家补眠,日班的刚刚起来还未到岗,真正是牢狱守备最为松懈的时刻。由此可见,楚元洲此人不愧为由土匪起家的一品大员,绝不是一味只知蛮勇的武夫可比。 “既然你都这样说,我也没意见。”楚昭雪紧盯着武轻鸢的双眼道,“明日我一早便来会你,你要是再起晚了,哼哼哼哼!” “我一定早睡早起,绝不会误了你楚大小姐的事。”武轻鸢赶紧作保。 “那还差不多。”楚昭雪终于满意的走了,临行前见武轻鸢还宝贝一样的抱着那个装椰子糕的食盒不撒手,不由得笑道,“这是寻妈妈的手艺,你若真那么喜欢,我让人每日给你送来就是。” 武轻鸢闻言眼睛一亮,几乎是立时便站起来道,“这位寻妈妈能不能借给我几日?” “我知道你喜欢吃甜食,可也不用那么性急吧?”这下子,总算轮到楚昭雪说别人性子急了,“寻妈妈也是苦命人,她大儿子在一场战役中去了,全家只剩下她一个,孤苦无依怪可怜的,成日里帮人洗衣服勉强维生。后来听说她有一手做椰子糕的好手艺,我便让人送了食料请她每日做上一担,补贴点家用。” 楚家军中若有殉难的将士,朝廷会发给足够的抚恤钱银,至少吃穿用用度上不至于如此清苦。武轻鸢想着就问道,“这位寻妈妈的儿子殉国,该有抚恤,怎的生活都无人照应?” “她儿子是禁军,原也不是楚家军中人,抚恤银钱根本就没到她手中,如今再想说理也是不可能了。”楚昭雪摇了摇头,禁军中事他们武家不便插手,否则又何须转那么大个圈子才能帮到人。 将士的抚恤是楚家军军饷支出的很大一笔数目,否则光靠朝廷拨下来的那点抚恤金如何够用?这,也是很久之后,武轻鸢亲手打理楚家军琐事时候才知道的。 “那么说,这位寻妈妈如今并不在楚大将军府,能否为我引荐?”武轻鸢说着心中便定下事来,听楚昭雪说起这位寻妈妈无依无靠,又做得一手好菜,若是能够将她请到一品斋做个甜品师傅,还挺合适的。 楚昭雪听到这里可算是回过神来了,“怎么,你小子又在想什么坏点子了?”见武轻鸢扮男装久了,武轻鸢也习惯将她当做伪君子了。 “事情是这样的……”武轻鸢如此这般的一说,将自己打算在瑞雍开一家酒楼的事情和盘托出。 “你居然想经商?”楚昭雪听了好一番惊讶,古时士农工商,商人是连马车和锦袍都不能使用的下等人,就算是富甲一方的大商人也不例外。 武轻鸢又是一番解释,楚昭雪才稍稍明白了些,不过她仍旧道,“你若是银钱上有所短缺,我借你就是了,何必去行商趟这浑水,到时候真要污了名声可怎么好?再说二哥可是极看重你的,少不得要你在军中效力,倒时有俸禄可拿,你也不用担心还不上钱。” “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多一条财路有什么不好?至于其他的我自会小心,你放心吧。”武轻鸢赶紧劝道。 “我说不过你,反正你别玩过了就是。”楚昭雪只得妥协道,“寻妈妈的手艺做甜点绝对一流,改明儿我就让人将她请来,让你亲自见过。” “快别。”武轻鸢阻止道,“寻妈妈到了我那里可是要做大厨的,如何能让她老人家亲自过来,自然该是我们去请。再说我行商这事的确不便为外人知道,所以一品斋我打算交给无夜全权打理,我是不打算露面的。” “你倒是放心。”楚昭雪说着又将话题转移到无夜身上,“说起来无夜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我怎么觉着他一身武功甚是古怪,前日里我与他动手,他居然可以一味躲闪打不还手,还游刃有余?这等高手你是如何收罗入幕的,快点老实交代!” 无夜的背景,武轻鸢是知道的,却独不能分享与人,便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而言他。 两人就这般的又闲扯了许久,楚昭雪才终于告辞离去,行前还不忘叮嘱武轻鸢一定要早起,若是晚了就等着看她楚大小姐的手段。 ------------ 第六十六章 张三哥 “无夜,你与楚大小姐交过手?”武轻鸢对着空荡荡的屋子突然就问道。 “没有。”无夜端着一壶清茶就进来了,他近日最常做也是唯一的工作便是沏茶。 只躲不还手当然不算交手,武轻鸢点点头表示理解,“明日去刑部大牢探监,你在外面接应,想来有楚大将军打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还是多做筹谋的好。” 未谋胜,先虑败,这是设谋时最首要的一条,有了武家的教训,武轻鸢更是时刻不敢或忘。 “公子你是担心会横生枝节?”无夜倒茶的手很稳,语气平缓,好像问的是极平常的事情一般。 “刘宏还太嫩了,怎么可能是楚元洲的对手?”武轻鸢抿一口茶,神色淡淡的道,“只是按照传言,西梁使臣这几日便要入都了,我总觉得此事容易生变,谨慎些总是好的。反正依照你的身手,劫牢不行,将我救出来总是可以的。” 无夜挑了挑眉,“公子既然知道危险,为何还要答允同去?其实这药也并非一定要由楚大小姐送去的,楚元洲既然能够安排此事,让人送药进去想来也容易。” 武轻鸢却笑了,“若你身陷囹圄,一个陌生人送来救命药物,你可敢轻易相信?” 能够送到是一回事,能不能让楚晔收下并使用又是另一回事,在刑部大牢中受了连日的刑罚,想来此时的楚晔根本不可能轻易使用旁人提供的药物。 无夜听了,手中茶壶无声的放下,道,“若是死在顷刻,也由不得他选择不信。” 武轻鸢失笑,“你这是在说他还死不了么?” 无夜不答,又问道,“那寻妈妈的身份是否需要调查清楚?” “楚昭雪挑的人想必无事,不过查一查也好,用起来也安心些。”武轻鸢说完扯了扯领口的衣服道,“天气怎么那么热,一身的臭汗,我得好好洗洗。” 倒不是天气真有那么热,而是武轻鸢扮作男子,为防曝光胸口缠了白布,外袍更是刻意选择高领足以遮到脖子的,如此一番打扮下来,不闷出汗来才怪。 无夜闻言皱了皱眉,到底什么也没说,张罗洗澡水去了。 第二日一早,约定的时候还没到,楚昭雪便早早的到了,这些日子以来她可算是领教了武轻鸢有多能赖床,生怕这懒虫真因为贪睡而将时辰误了。 武轻鸢被楚昭雪提溜起来,压着胡乱洗漱疏理了一通,两人顺着楚大将军府的后门出去,登上早就侯在一旁的马车,这便风风火火的上路了。 “我们如今是一对兄妹,你叫张三哥,我是李四妹,我们这是打点了狱卒给自家五弟送饭去,可记准了千万别穿帮。”楚昭雪说着将脚边一个寻常的食盒拿起来仔细检查一遍,那里面放着几样寻常小菜,没什么特别的。 武轻鸢闻言点了点头,楚元洲安排得也算谨慎,还专门备好了身份堂堂正正的进去。到时进了刑部大牢,这探监看的是谁可就容易动作了。 也许是为了缓解紧张情绪,楚昭雪又继续道,“被关押着的李五弟是楚家军中一个兄弟的好友,听说因为吃不饱饭偷了大户人家的一只鸡,因此撞破了那家人偷情的丑事,为此还险些闹出了人命。这案子还在审理,从表面上看李五弟只是偷了只鸡罪不至于关到刑部,只是为了让借此多讹点银子才将人关着不放。也正是因此,你我才能借着这身份入得牢去,而那李五弟也是得了消息的,定会配合。” 武轻鸢表示知道了,两人便又就细节做了核对,待一炷香的时间过后,马车稳稳的停驻,车夫小声的回道,“小姐,地方到了。” 楚昭雪深吸口气,掀帘下车,转而对车夫道,“你先回去,别露了形迹。” “李五小姐放心,老奴只是个车夫,会一直侯在这里,等着接小姐回去的。”那车夫却是一口回绝,垂首恭敬的立在一旁。 楚昭雪知道这位必是得了老爹的吩咐,轻易不会走的,便只得道,“好吧,那你自己小心些。” 武轻鸢道一声“多谢”,便与楚昭雪一前一后的向着刑部大牢走去。 刑部大牢对于寻常人来说那是恐怖未知的场所,对于武轻鸢却可谓是轻车熟路。 因为事先都打点妥当了,自然有人上前引领,检查过楚昭雪所带食盒后,收了孝敬的银钱便将两人放入牢中,只叮嘱了一句,“马上就要换班了,你们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耽误了后果自负。” 武轻鸢好言好语的送走了狱卒,拉着楚昭雪便往里走。 刑部大牢相对于天牢来说还算是挺人道的,至少那牢房只是用实木栅栏围着,通风又透气,不至于铁窗一关便不见天日。 “无双,我二哥到底在哪?”牢房里就连空气都透着阴沉,楚昭雪看着那一排排滴血的刑具,不由得搓着胳膊问道。 “楚少将军是重犯,必然关押在最里边,我们得动作快一些,误了时候就真难办了。”武轻鸢说要赶快,可也不敢快跑,只是步子走快了一些,目光扫过两旁的牢房,里边黑压压的,也不知关着多少犯人。 “听说刑部是设有水牢的,我二哥该不会……” 楚昭雪是越想越害怕,事关亲人很难冷静思考,武轻鸢连忙抓了她的手,用力的捏了一下道,“水牢是天牢才有的配备,这里可没有。走吧,很快就能见到楚少将军了。” 一力安慰着楚昭雪,可武轻鸢自己其实也是七上八下,心头就像这牢里的空气一般沉甸甸的,没来由的就是一阵心慌。 怕什么?又不是没有经历过,再说楚晔身为武将,吃点苦头也能熬过去,何况早就跟他说了认罪也不碍事的……武轻鸢在心底不断的说服自己,脚下的步子却是越走越快了。 “二哥!” 就在这时,楚昭雪突然就停了下来,然后压抑的一声惊呼,泪水立时就夺眶而出。 这并不是牢房,而是设在转角处的一间刑室。狭窄的屋子里摆放着各式刑具,血迹斑斑,楚晔被绑在一根柱子上,赤着的胸膛上一道又一道狰狞的鞭痕,深可见骨。 听到动静,楚晔缓缓的睁开眼,皱眉看了好一会,才恍惚道,“丫头,你怎么来了?” ------------ 第六十七章 意外 “二哥,你还好么?”楚昭雪满面泪痕,双手极力捂着唇瓣才不至于痛哭失声。楚晔在她心目中就像永远打不倒的战神一般,此时竟然被打得一身是血,眼红鼻肿,说话都很艰难的样子,如何能够让她这个做妹妹的不伤心? “别哭了,我这伤也就是看着恐怖些,其实都是皮外伤,没什么的,不痛不痒。”楚晔一边说一边扯着唇角,他半边脸都是青紫的痕迹,一说话扯动伤口,如何不痛? 楚昭雪抽泣着将带来的白瓷瓶取出,随手打开便想为楚晔上药,武轻鸢见了赶忙拦阻道,“不可,这药若此时擦了恐怕会被人发现端倪的。” 楚晔这才看到武轻鸢一般,强撑着笑道,“无双公子也来了,倒叫你笑话了。” “少将军硬气,无双佩服。”武轻鸢这话说得可有几分赌气,这分明有埋怨楚晔不肯认罪,平白受苦的意思。 武轻鸢不是没有准备的,可当真见到楚晔这般狼狈的样子,心头的那点愧悔便又冒出头来,让人窝火。 “先生定计我自然依从,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一定不会逞强,习武之人受点皮外伤有什么要紧,我没事的。”楚晔手脚都被铁链束缚着,身旁就是恐怖的刑具,但他此时说起话来却如寻常一般,好似周围这一切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武轻鸢差点就红了眼眶,垂首将白瓷瓶塞到楚晔手中道,“薛神医的药,外敷。” “好。”楚晔将拳头紧了紧,目光却是灼灼的盯着武轻鸢道,“先生不必自责,这原不是你的过错,若无先生筹谋,我此刻只怕早已身首异处,如何还有命在?再说若不是我自己死撑,本不需要受这许多苦痛。” “你还知道啊!” 武轻鸢脱口而出道,这话一出口,脸便是藏不住了,眼眶里水光隐隐,美目中便藏了三分埋怨。 楚晔见了便是一呆,他也不知是怎么了,见到这目光心头便是一颤,呐呐的竟答不上话来。 “男人的面子有什么要紧,认个罪就那么难么?” 武轻鸢是越说越怒,楚晔还愣在那里未曾回过味来,楚昭雪见了便赶紧去扯武轻鸢的衣袖,道,“无双,你就别怪我二哥了,他已经够惨的了。” 武轻鸢这才猛然一惊,自己刚刚都在做些什么?这些话,是一个谋臣应该有的口气么? “无双,你别气了,你的计策二哥全都照办了的。”楚昭雪见楚晔一副失神的样子,想着大约是见武轻鸢发火所致,便一个劲的劝着。 武轻鸢干咳一声,掩饰着尴尬,然后坚定道,“楚少将军还请宽心,西梁使臣马上就要入都,最多三日……不,两日内国主的特赦令必然下达。” 楚晔在那声轻咳中回过神来,面上因为伤痕也看不清神色,“先生不必勉强,我在此待得惯了,也不差这一两日。” 还不等楚昭雪发怒,武轻鸢就先怒了,“随便你好了,反正西梁使者入都之前,那一方必然会想方设法处置于你,可别妄送了性命才好。” 楚昭雪急切道,“二哥,你就别逞强了,这次爹爹让我送药来,必定是……” 楚晔扯着唇角笑道,“我识得轻重,你们放心。” 这一身的伤,浑身是血,让人如何放心得下?!武轻鸢想着便瞪了楚晔一眼,转而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生气,便对楚昭雪道,“时候快到了,若误了换班时间只会坏事,我们走。” “可是……”楚昭雪如何舍得,望着楚晔拳头是松了又紧,看上去随时都想扑上去将楚晔救下来一般。 “丫头,别想了,你现在救我出去会害了族人的。”楚晔这个当事人却像事不关己一般,“日头起来狱卒就该换班了,你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武轻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见楚晔这般轻描淡写的态度那是气不打一出来,可她偏偏又没理由生气,便只得拉了楚昭雪快步离去。 其实,武轻鸢心底明白,她走得如此急切,是怕再不走她说不定会心软,任由楚昭雪救人…… “生死有命,先生计策精妙,我楚晔岂敢不遵?”楚晔突然道。 闻言,武轻鸢立时转头,紧盯着楚晔,想要从他那一双纯粹的黑眸中找到依据,他这话的意思,是愿意认罪免受酷刑? 楚昭雪释怀道,“面子事小,性命事大,二哥你想通就好了。” “我知道。”楚晔微微点头,那深邃的目光却是直望着武轻鸢。 “你……”武轻鸢想不明白,这人熬刑至此,如何会在这个时候愿意认罪?并非不懂,对于男人来说面子比天大,就算认罪只是一个形式,也会因为顾及到名声而不肯妥协。可他却在此时答允了,目光却只望向她…… “嘭!” “什么人?!” 就在此时,沉寂的牢狱中突然传出一声闷响,紧接着整个牢房便炸开了锅,脚步声接踵而至! “遭了!”楚昭雪沉了脸色,她们此时离所说探视李五弟的牢房已经很远,再想赶过去显然是来不及了,而听这动静牢房里很显然是出了意外,再过不久狱卒必然搜索过来。到了那时,她们再想解释可就晚了。 “别急,先离开这里再说。”武轻鸢说着便拽住楚昭雪往喧闹处跑去,在这个时候越是避开便越发不妥,此间本就是牢狱最深处,而喧杂声却是从中段传来,她们根本避无可避。再说,只要不在楚晔身前被抓到,也未必就能查到楚家头上来,真的询问到了只要塞足了银子,说成是在此间迷了路才找错地方也无不可。 楚晔静静望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居然不合时宜的想道,无双的病还没好么?怎的身形看上去比小妹还要瘦弱…… “无双,你有什么打算?”楚昭雪一边跑一边凝神听着动静,她们几次都差点撞到人,还好此间岔道口多,地方阴暗容易藏人,这才险之又险的过了关。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不是当场抓住,他们收了银子拿我们也没办法。”武轻鸢只得安慰自己道。 “如今这世道,就算是收了银子也未必能够办成事吧?”突然间,就听斜刺里传来一声嘲笑,很是不以为然的样子。 “什么人?藏头露尾的算什么英雄好汉?!”楚昭雪压低了声音怒道。 “楚大小姐误会了,我只是个寻常人,可不是什么英雄好汉。”角落里走出一个一身麻衣的男子,那寻常百姓穿的亚麻衣服套在他身上,竟显出几分飘逸之姿。 楚昭雪还算沉得住气,见对方突然道出自己身份脸上还配合的露出一丝惊讶来,“你胡说什么,我可不是什么楚大小姐。” 来人一双桃花眼一眯,似笑非笑的道,“在下成少非,想必您识得这个名字?” ------------ 第六十八章 针锋相对 “居然是你?”楚昭雪当然认得这个名字,西梁使臣成少非,这些日子里可没少出风头,可谓先声夺人。 武轻鸢暗自拉了拉楚昭雪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多言,这才迈步上前打量着成少非道,“成公子身为西梁使臣,初入他国境内,竟专为行此宵小之事?” “无双公子,你的大名可谓如雷贯耳,在下早就想与你讨教一二,可惜一直无缘得见。”成少非这话说得客气,面上却满是不屑,“可惜今日一见,无双公子却是这般情状,让在下好生失望。” 武轻鸢却不管此人明褒暗贬,只作无所谓般的抚了抚衣角,“成公子一表人才,对于我等这般庸才看不上眼也是应该的。既如此,我等就不打扰成公子的雅兴了,再会。” 成少非没想到武轻鸢说走就走,愣了一下才抚掌道,“怎么,无双公子就不好奇在下缘何至此么?” 武轻鸢头也不回的道,“成公子不惜以身涉险,想必是拿不准楚少将军如今情状,为了避免自己入瑞雍后一去而不能回,这才非要亲眼看看楚少将军是否还有命在。” 成少非身为西梁使臣,此次入瑞只能也只会有一个使命,结盟南瑞。 可是如今南瑞朝局却是不甚明朗,主张联盟的楚晔一回都便被国主问罪下狱,生死不知。成少非站在西梁的立场,当然会担心南瑞方面突然收回结盟之意,毕竟南瑞数年以来可是一直称臣于北赤,丝毫不敢悖逆的。 身为使臣,使命固然重要,可自己小命也随意不得。成少非之所以亲自跑到刑部大牢里来,除了想要亲眼确认楚晔生死,没有别的可能。对于西梁来说,楚晔活着,那结盟才有希望;楚晔若已身死,那就代表着南瑞与北赤盟好的决心,任凭成少非再怎么舌灿莲花也是没有用的,一个不好自己的小命还会因此送掉。 “无双公子果然是明白人。”成少非闻言就是一笑,然后望着武轻鸢与楚昭雪的背影道,“两位,咱们既然有同一个目标,为何要如此针锋相对?相互合作岂不快哉?” 楚昭雪走在前头,听到这话下意识的就回头望了武轻鸢一眼,这小子说的没错,双方有共同利益,确可相互依仗。 武轻鸢却给了楚昭雪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才不疾不徐的转身道,“成公子若是座上客,相约合作也无不可,可您如今怕是自身难保,沦为阶下囚也未可知,私闯刑部大牢可是重罪,成公子还是想想如何脱身才好。” “多谢无双公子挂念,这个问题我已经想好了。”成少非笑眯眯的往后让了一步,阴影中一个狱卒的身影便露了出来,那人倒卧在地上,表面看上去没有外伤,倒像是晕过去一般。 武轻鸢挑了下眉,这人倒是好算计,难怪敢独自闯到刑部大牢来。 “如何,现下可以谈谈合作的事宜了么?”成少非道。 武轻鸢却没有搭理成少非,只悄声对楚昭雪道,“昭雪,像这般打晕两个狱卒,你有把握么?” “这有什么难的,”楚昭雪奇怪道,“可是打晕他们干嘛使啊?” “我这不是为你省一笔银子么,”刑部大牢乱作一团,真撞上了狱卒解释起来免不了破费,难免节外生枝,倒不足像成少非取经,想着,武轻鸢便道,“咱们把人打晕了捆起来,只需要扒下他们的衣服即可……” 楚昭雪心领神会,贼笑着去了,没一会功夫便拎回来两套狱卒的制服,也不知是哪两位倒霉遭了闷棍? 衣服到手,两人麻利的换上,成少非感叹了一句“动作真快”,便也将自己放倒的那一个扒了个精光。 三人便这般充作狱卒,趁着一团混乱混出了刑部大牢。 “喂,你上来做什么?”侯在街口的马车上,楚昭雪瞪着粘上来的成少非道。 “楚大小姐,人说送佛送到西,您不会过河拆桥吧?我如今可是在逃嫌犯,若被抓起来,撑不住酷刑可是会全盘托出的。”成少非痞痞的道。 楚昭雪岂会受别人威胁,挥拳就要打,武轻鸢赶忙拦住道,“如今与大家同坐一条船,送你一程也无不可,怕只怕大将军府如今备受瞩目,若传出与西梁私下往来的传闻,于西梁也不是好事。” 这一个月来,瑞雍所有的眼睛都盯着楚大将军府,武轻鸢还真不敢保证成少非若进出楚府,一定不会为外人所知。而此事一旦泄露,往大了说有可是有通敌嫌疑的,毕竟瑞梁两国此时还未曾结盟。更何况成少非身为西梁使臣,入得南瑞国都不先去拜会南瑞国主,却私下出入武将宅邸,很难让人不心生疑虑。 成少非耸了耸肩道,“我不过是有几个问题详询,问完就走。” “如此也好,那我等便将成公子送到东街口,现今您还有半柱香的时间。”武轻鸢身子往后一靠,整个人便放松下来,成少非既然为西梁利益而来,两国盟好便是他唯一的指望,此后结盟的事自有成少非去操心,她武轻鸢只要做壁上观就好。 “第一个问题,南瑞国主将楚晔少将军下狱,是否已经有所结论,不知楚少将军能否活着离开牢狱?”成少非问道。 为了掩人耳目,此行所驾马车只是普通规格,车厢内空间狭窄不比楚府专用座驾,三个成年人坐在其中难免拥挤,几乎是头碰头,肩贴肩。 “成公子亲眼所见,何需赘言?”武轻鸢不耐烦道,“至于楚少将军将来命运如何,全看成公子一张利口能否说动我国。” “无双公子这么说可就不对了,这结盟原本就是南瑞提出来的计划,如今我国国主感佩楚家军送还物资之举,这才派我前往南瑞签订盟约。依靠之前无双公子代表南瑞在泸关所说,南瑞国主对于结盟之事应该是赞成的,可如今观瑞雍形势,却全不是此理,否则楚少将军也不至于身陷囹圄。此情此景,真是让我西梁好生心寒,不知无双公子对此可有解释?”成少非生就一张狡黠面孔,那双桃花运微微一挑,还真有点顾盼生姿之态。 武轻鸢闻言,叹了口气作惋惜状,“成公子也曾亲入监牢探视楚少将军,今日情状又岂是当日能料?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昔日北赤来袭,我楚家军见西梁遭难,不忍百姓无辜罹难这才出手相救,谁知因此开罪北赤,惹得朝野责难声不断,楚少将军吃了这许多苦楚,还不是为了西梁百姓么?” 成少非在心底腹诽了一句假惺惺,面上却还得维持着笑脸道,“楚少将军的恩德,我泸关军民必定铭记。行前,泸关守将乔良将军还曾托我转达感佩之意,他曾言道若非南瑞大义,西梁无宁日矣。正因如此,你我两国合当依照当日所言,永结盟好,无双公子何不就此禀明南瑞国主,也好相救楚少将军才是。” 武轻鸢也暗骂了一句想得美,然后才摆摆手做痛苦状,“成公子有所不知,自我霞关大捷之后,便有人于朝中散布谣言,说什么北赤兵精粮足不可与敌,搞得朝中是人心惶惶,国主更是夜不安枕,生怕一觉醒来北赤铁骑便已兵临城下!” ------------ 第六十九章 互相恶心 “说句大不敬的话,国主也已经是六十高龄的人了,哪里受得了这般惊吓?哎,只怪我南瑞朝臣怯弱,使得北赤奸计得逞。想来过不了几日,楚少将军便会定罪处斩,南瑞朝中怕是再无人敢直面北赤狼烟,至于先前所说与西梁结盟一事,也只能作罢。” 说完,武轻鸢竟执起成少非的手,信誓旦旦的道,“我一个闲人,人微言轻,不足以令国主明志。朝中众大臣更是谄媚于北赤,不提也罢,南瑞称臣久矣早不复雄心,不过想过一日算一日罢了。成公子,我无双愧对西梁,先前所说结盟一事,您就当从来没听到过,趁着还未曾酿成大错,赶紧原路折返吧!” 成少非立马反握住武轻鸢的手,激动道,“无双公子何出此言,你当日所言犹在耳畔,如何能言而无信呢?” 其实,成少非在心里已经快骂娘了,好你个无双,事到临头居然撇得干干净净,过河拆桥也不用那么快吧! “不瞒公子,不是我食言而肥,实在是力有不及尔。国主为人固执轻易不肯改变初衷,西梁又积弱已久,与虎视眈眈的北赤相比实在是……”武轻鸢又叹了口气,以显示西梁有多令人失望,然后才继续道,“但凡是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北赤强而西梁弱,势力如此悬殊,如何选择还不清楚么?” 武轻鸢才不傻,你西梁使臣都来了,自然是你去使劲撺掇,还想将楚家军拉下水? 听到这里,成少非一下子甩开武轻鸢的手道,“如此说来,无双兄你是打算就此背约,再不管两国盟好之事了?” 武轻鸢却也不介意,只一摆手道,“爱莫能助。为成兄自身安全计,您还是就此折返莫要入殿的好,否则万一国主一个不高兴,将您绑了交送给北赤做见面礼也说不定。” “我既然出使南瑞,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何需惜命?”成少非也学着武轻鸢一般仰天长叹道,“只可惜梁瑞两国百姓,自此便要陷入战火之中,想那北赤早有一统天下的野心,如今又主动寻衅,你我两家却还投鼠忌器不敢结盟。就算北赤因为南瑞主动低头而掉转枪头,南瑞的太平日子,也过不了太久吧?” “成兄果然对天下大势了如指掌,只是这同样的道理,我等已向国主奏报过多次,可惜都无甚成效。”武轻鸢可惜的摇了摇头,成少非如果只有这点能耐,只能用这些陈词滥调去游说国主,那么楚晔的小命看来还是保不住。 “当如何做,还请先生教我。”也亏得成少非手脚灵便,在这拥挤的车厢中居然可以躬身作揖,面上表情诚挚得能让鳄鱼流眼泪。 “成兄快快请起,你如此大礼可是折煞小弟了。”武轻鸢作势要扶。 成少非本想坚持说“先生若不指点明路我就不起来”,可惜马车内空间着实有限,只那么一会脑袋便与车窗“亲密接触”了好几回,再不起身脑袋上可就满头包了。 “先生,您难道忍心眼睁睁看着战火纷飞,百姓罹难?”成少非继续动之以情。 “我……” “停!”不等武轻鸢继续肉麻,有人就先受不了了。 “你们俩都给我闭嘴!”楚昭雪大袖一挥,“无双!有什么鬼主意赶紧指点他,讲完就让他滚蛋,本姑娘快被你们俩恶心死了!” 成少非愣了好一会,大概是初次看到娇滴滴的楚大小姐泼辣凶残的一面,打击太大而回不过神来。 武轻鸢习惯性的擦了一把额前的冷汗,然后才轻咳一声道,“成兄你也听到了,楚大小姐听不下去了,你我就别闹这些虚伪的,直言不讳可好?” 其实两人都是策士,两两相见难免就想从对方身上讨点便宜,这才忍不住互掐起来。 “啊?哦,好!”成少非也擦了一把冷汗,才道,“让楚大小姐笑话了,无双兄的意思我能明白,楚家如今的情况不会也不适合站出来支持与西梁结盟,所以结盟之事要全权依靠我西梁游说,是也不是?” 武轻鸢点点头,“孺子可教。” “既然如此,南瑞的情况你比我熟,到底该从哪个角度劝谏南瑞国主,你总得给我划个道,此两家互利之事,你总不会真的撒手不管了吧!”成少非悲愤道。 “我不是正要说么,按照剧本你只要再多夸一夸我,我推辞那么几次,然后就会开口……”接收到楚昭雪冰冷的视线,武轻鸢赶紧步入正题道,“国主年事已高,容易为奸臣所误,而唇亡齿寒的道理已经是老生常谈,难以令国主回转心意。” “以我之见,成兄不如反其道而行之,也唯有如此才能令国主震惊,进而反思得失。” “无双兄的意思是?”成少非不耻下问。 “首先,入朝第一件事,当恭喜国主未曾与北赤交恶,那些粉饰太平的话想必成兄并不陌生。”武轻鸢道。 “这是为何?”这话却是楚昭雪问的,让成少非入朝恭喜北赤与南瑞未曾因霞关一战生出嫌隙,这岂非本末倒置?! 武轻鸢却不疾不徐的道,“要知道,朝廷上下大多不愿惹怒北赤,实因北赤国力远远强于我南瑞,可北赤主动出兵挑衅却又令他们惊惶,正是因为这样,国主才会猜忌楚家并将楚少将军下狱随时准备定罪。” “而成兄却在此时恭喜南瑞无恙,无形中便站在了这帮子文臣的立场上,说出来的话也就代表了主和派的所思所想。” 成少非到底是聪明人,听到这便已然明了,“无双兄果然好算计。” 武轻鸢与成少非相视而笑,楚昭雪在一旁却是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 成少非笑道,“无双兄的意思是,我当假借主和派的立场陈述利弊,只要顺着一味讨好北赤的思路说下去,西梁必然灭亡,南瑞也难以避免。如此一来,于国主而言必然是醍醐灌顶。” 说白了,还是一样的论调,唇寒齿亡的主题不变,只不过是转换了个立场,换了一种方式和语言,却能达到完全不一样的效果。 楚昭雪皱眉想了一会,然后一拍大腿道,“我懂了,你是想讽刺国主!” “楚大小姐你这是哪里话,我怎么敢讽刺国主?”武轻鸢惊讶的指着成少非道,“明明是他。” 成少非扯了扯唇角,他当朝嘲讽南瑞国主小命都可能保不住,这人却还在这挤兑他。 “那第二点是什么?”楚昭雪可是记得武轻鸢开口便说了“首先”的。 ------------ 第七十章 聪明人动口 “想来成兄言辞犀利,晓以利害之后朝臣们定然难以辩驳,此时,还请成兄拿出西梁结盟的诚意来,只要能够打动国主,这事儿便成了。”武轻鸢此时所说“诚意”当然是指看得到摸得着的利益,就算是互惠互利的盟约,但若没有利益为驱动,终究还是不成的,“还请成兄为西梁计,直接将底线交出来,也唯有如此才能促成结盟。” 成少非腹诽道,我将底线暴露了你南瑞岂不是等着捡现成便宜? 武轻鸢其实也就是那么一说,谈判某一方若能摸清对方底线到哪,无疑能够借此为己方谋得更多利益,成少非身为谋臣想必深明此道。但就算不能借此令成少非交出底线,至少可以令其在初次出价时候便加重砝码,免得开价太轻被不耐烦的国主直接毙掉。 “晓以利害,再诱之以利,如此,大事可成矣。”武轻鸢总结道。 “也不见得如何高明,不过,权且一试吧。”成少非装作无所谓的道,内心里却是将武轻鸢骂得够呛,这人简简单单几句话,事情却全都转嫁给旁人了,真是打的好盘算。 最憋屈的是他成少非如今是骑虎难下,西梁国中满以为南瑞一心结盟,上至国主下至百姓全都翘首期盼他带回两国盟书,可恶的是那无双在泸关之下信口雌黄,信誓旦旦说得跟真的一样,之后又派人联络泸关守将向梁相商结盟事宜,可等成少非来到瑞雍才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本想着这是一份优差,双方皆有盟好之意应是水到渠成,他成少非不过是来签个字画个押,游玩一把便走。 谁曾想无双这个阴险的,居然就等在这里算计他!而且为了西梁的利益,结盟势在必行,成少非发现自己根本无路可退! “对了,有一事成兄可千万不要忘了。”武轻鸢突然道。 “什么?”成少非挑眉,直觉的,这小子开口准没好事。 “还请成兄在拜见国主,赞扬楚家军大义之举时,顺带提一提想要亲自拜会楚少将军,并且向他当面致谢。最好说得夸张一些,再备上几分礼物弄得人尽皆知。”武轻鸢笑道,“就如成兄来时一般,您是各中好手,也是轻车熟路。” 成少非入瑞,人未至声先行,一路敲敲打打搞得满城风雨。因为若非如此,他一个西梁使臣保不齐连瑞雍的边都摸不到就被害了,可如此宣扬一番任谁都知道西梁使臣来了,暗中等着下黑手的人反而要尽力保护他,生怕他在南瑞的土地上有个什么闪失。 “楚少将军仁义,我自当尽力相救。”成少非笑道,“不过无双兄已经占尽便宜,这些许小事上是不是应该尽点力呢?”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道理反过来也是一样,成少非如此说就是在要好处了。这个时候提出来,时局微妙,虽然没有明说,但若拿不到好处便不办事的意思却是连楚昭雪都听出来了。 “你!”楚昭雪秀眉一竖就要动手,武轻鸢却淡淡一个眼神阻住了,然后开口道,“成兄想必知道,我南瑞国内主张力抗暴赤的唯有楚大将军一人而已,您身为使臣就算舌灿莲花说动国主缔结盟约,但您走后又怎么办呢?” “我真为您感到担心,若楚少将军在牢中不得救,楚大将军一怒之下辞官归隐,那这盟约与一张废纸有何区别?” “在下不才也能懂得这浅薄道理,想必成公子身负状元之才就更能明白其中关窍,就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成少非只得翻了个白眼,暗骂你都说那么多了我还能说什么? “公子、小姐,西街口到了。”车帘外传来一句提醒。 武轻鸢便赶紧拱手道,“成兄,一路好走,碍于形势我等不便相送,在下在此祝您成就千古功业,青史留名。” “那就多谢无双兄吉言了。”走前,成少非俯身到武轻鸢耳边轻声道,“无双兄好计谋,让我明知是坑还得往里跳,这笔账,咱们今后慢慢算。” 武轻鸢笑应,“不送。” 见成少非终于走了,楚昭雪才撇了撇嘴道,“开口没一句实话,西梁怎么派遣了这么一个人来,行不行啊?” “放心吧,他也算西梁名仕,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也不会将事情办砸了的。” 武轻鸢说着便打了个哈欠,“快走吧,我可要补眠呢。” 楚昭雪无语道,“你这样子,我瞅着怎么那么不靠谱呢?” “安啦,聪明人开口,笨人动手,没问题的。” “……” 回到楚大将军府时候尚早,武轻鸢晕晕乎乎的回到自己屋里便没了动静,还真去补眠了。楚昭雪骂了句懒虫便赶紧找自家老爹报备去,楚大将军得了消息就更是闭门不出,朝堂上的事情好似真的与楚家无关一般。 如此一日无事,直到第二日一大早便听高墙之外锣鼓喧天,谴人打听来报说是西梁使臣终于入都了。 “无双,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这万一成少非不顶事怎么办?”楚昭雪得了消息便跑来,脚步不停的转来转去,手中的帕子都快被她绞烂了。 “无夜,麻烦你去泡壶凉茶,让楚大小姐降降火。”武轻鸢悠闲的吃着椰子糕,转头对无夜道。 “还是免了,你的凉茶我消受不起。”武轻鸢便总是这一招,楚昭雪都怕了,那凉茶说白了就是隔夜茶,她养尊处优惯了又怎会喜欢喝这个。 武轻鸢也不勉强,转而端起椰子糕递过去道,“还要谢谢你介绍的好厨子,寻妈妈那边已经说定了,改明儿她就上我们一品斋做糕点师傅。可别说做兄弟的不关照你,这日后只要是你楚大小姐要的点心,一律八折!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我怎么早没看出来你是那么抠门的人啊?居然还要收钱!”楚昭雪怒道。 “打开门做生意的,不收钱我赚什么?”武轻鸢腰杆挺得倍直,“当然,今天这盘免费,快尝尝,新口味。” 楚昭雪瘪瘪嘴捻起一块椰子糕举到鼻尖嗅了嗅,然后才整个丢进嘴里,“恩,不错,香而不腻,甜度刚刚好。” “等一下!”楚昭雪猛然反应过来,“你居然想用美食打发我?” 武轻鸢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没有,绝对没有。” ------------ 第七十一章 隐患 “不过多吃甜食有助于缓解精神紧张,我认为你应该多吃一点。”武轻鸢笑道,“要知道,一国使臣入见国主,那繁文缛节还多着呢,等到国主敕令下达,放楚少将军出牢笼,怎么也得是午后的事了。” “什么!我二哥下午便能出来么?”楚昭雪激动得跳起来,就差手舞足蹈了。 “我又不是国主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在楚昭雪发飙前,武轻鸢又补充道,“不过也差不多吧,成少非为人狡诈,朝中那群老顽固必定不是他的对手。” “那么说,二哥他一定会……” “一定会回来的,你就等好吧。” “不行,我得先吩咐下人准备着,还有二哥那一身的伤,也得找好大夫候着……” 楚昭雪说完便要起身,武轻鸢眼疾手快的伸手阻拦,手中那盘椰子糕干脆就塞到楚昭雪手中,道,“你别说风就是雨的,如今国主赦令还没下,你就将一切都准备好了,是不是有些太过未卜先知了?” 楚大将军府中难保就有对方埋下的眼线,这个时候无谓给人留下把柄。 “那你说怎么办?”楚昭雪急切道,“我总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吧?” “您还就只能这么等着,放心吧,楚少将军今日之内必归。” 武轻鸢见楚昭雪还是攥着手巾不松手,知道她紧张兄长性命,便也不再相劝,只换了个话题道,“调拨来伺候我的那个小厮,有映象没?” 楚昭雪呆了一下,才奇怪道,“谁?” 武轻鸢瞥了一眼无夜,无夜会意,开口道,“三等仆役,名叫田庆生的,似乎做不惯粗活,倒也从不开口抱怨。” 楚昭雪这才不耐烦的道,“哦,一个小厮而已,你若是不满意,我从我屋里给你调拨一个就是。” 武轻鸢只得提醒道,“姓田的,叫田庆生,年不过十五六岁,想起来没有?” “田?”楚昭雪见武轻鸢说得慎重,这才认真回忆了起来,“你说的该不会是前一任吏部尚书田尚吧?” “田尚因为贪赃枉法被人一状告到御前,据说是判了流放,可怜田尚书身子骨不够硬朗,还没到地方便死在流放途中了。”武轻鸢继续道,“我听说这案子是楚大将军办的?” “应该是吧,我老爹在都城也不可能领兵打仗,国主便放些杂事给他料理,若这个田尚当真贪赃枉法,老爹必定严惩不贷。”楚昭雪奇怪道,“怎么,你怀疑那个田庆生与田尚有关?不会吧,不过是同姓而已,天下姓田的那么多,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同姓不足为奇,同名同姓可就是特例了。”武轻鸢说着,伸手从无夜处接过一卷竹简,然后展开指向竹简中一行小字――“田尚独子田庆生”。 楚昭雪一把接过来,凑到眼前细细看过,然后“啪”的一下砸到桌上,“好啊,竟然敢算计到我楚家头上,而且连姓名都不曾改过,这小子好大的胆子!他人呢?快将他叫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这你就不要问我了。”武轻鸢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无夜将那卷竹简细细收好,才开口道,“前几日里有人传话过来,说公子既然带了贴身侍从,想必不需要多余人服侍,便将田庆生叫去,安排了别的活计,自此我也再没见过他。” “什么?有人敢从你这里调人,反了他了!”楚昭雪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桌面上的茶盏狠狠颤了几颤,“不行,这人到底是不是田尚的儿子还说不准,若真是,那他混到我楚家准没安好心,我得先将人找出来再说!” 楚昭雪说着便起身要走,武轻鸢赶紧道,“府中还有一个年迈的老伯,叫田伯的,据田庆生说那是他叔父,想来田庆生之所以能够入大将军府当差,很可能是田伯介绍的。” “田伯一向侍弄花草,在楚家也好些年了,到看不出什么不对。”楚昭雪想了想又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年前田伯说他有个侄子来都城投亲,大管家看那小伙子斯斯文文便收下做个杂役,这事情我爹也是知道的。” “那想来不碍事,也许是我想太多了。其实同名同姓并不稀奇,跑到仇家来想使坏心眼却不更名改姓才奇怪吧?”武轻鸢笑着打个哈哈,不再纠结这事。 “是怎么样么?”楚昭雪诧异道。 “既然是楚大将军也知晓此事,想来无碍,来,再试试椰子糕。” 一番说辞,楚昭雪很快就将心头的那点疑惑抛诸脑后,两人一口茶一口椰子糕,吃得不亦乐乎。 谁都没有注意到,本应侍候在侧的无夜却悄无声息的溜走了。 当日午后,就在楚昭雪等得心焦之时,一阵喧杂从前院传来,然后便见一个侍女急匆匆的找来,见了楚昭雪就跪,“大小姐奴婢可找着您了,宫里来了人说西梁使臣要入府拜会,大将军吩咐下来,要全家人都到主厅候着呢。” “成少非那厮这会来做什么?不去!”楚昭雪不耐烦的一挥手,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那小侍女一听眼泪都快淌下来,楚大小姐的脾气谁不知道?这要是请不到人,她会被大管家责罚的。 武轻鸢却勾了笑,和缓的对那侍女道,“你别急,好好想想,楚大将军除了让你传话说请楚大小姐去主厅见客,可还说过旁的?” 按理说古时闺阁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家里来了客人也不应该抛头露面的出迎,就算楚家做过土匪家风豪迈,也不至于在他国使臣面前失了礼数。所以,武轻鸢猜测,楚元洲大约并不是真的想让楚昭雪去见客,不过是知道这个女儿挂念着兄长,这才找个借口将消息透露出来。成少非身为西梁使者都要到了,想来楚晔也该回来了。 “没有啊……”那侍女条件反射的答了,略一思索却又惊声道,“对了,宫里来人说让把后门打开,让我们等着接回楚少将军,说是悄悄的别惊动了人,待西梁使臣到时千万别露了破绽!” “怎么不早说!”楚昭雪风一样刮出了门,小侍女见了连忙拎着裙摆小碎步追了上去。 武轻鸢这才起身慢条斯理的收了食盒,踱步到窗边,望着庭院中被风压弯的枝条,淡淡的道,“送回来了么?人怎么样?” 无夜一身黑袍,仿佛融化在暗影中,“还有命在,应该没事。” “当然会没事的,国主既然受了西梁的礼,就不好拒绝西梁使者求见楚晔的请求,想必成少非的感激戏码也是演得情真意切,否则国主也不会如今着急的将楚晔送回来。为了我南瑞的国体,也为了不与西梁生出嫌隙,国主势必会隐瞒曾经将楚晔下狱一事,如今西梁使者前来拜会,国主一定会派最好的医者用最好的药,为的就是让楚晔能如寻常一般生龙活虎的接见西梁使臣。”武轻鸢说着却是叹了口气,“可是若想立时见效,用药必然凶猛……” “楚家高门大户,连薛神医都请得动,公子不必为他人担心。”无夜冷淡的道。 “说的也是,他活着回来了,我总算没有白忙一场,也算收货。”武轻鸢自嘲一句,然后突然就转了语气道,“收拾东西,我们明日离开。” ------------ 第七十二章 端倪 无夜奇怪道,“公子不等楚少将军将养几日,再看看情况?” 这个时候走,的确是太急了些,好像在刻意避开什么。 “该看的都看到了,何必逗留。”武轻鸢见无夜眉头微敛,便开口道,“你不是吧,还不甘心?”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无夜却懂了,“公子你难道不曾想过,楚大将军与老爷本就是宿敌,老爷死后得利最大的莫过于楚大将军,你就一点都不怀疑么?”与武轻鸢定了仆从关系之后,无夜对武父便改了老爷的称谓,毕竟相爷这个名字太容易让人联想到曾经权倾朝野的武家。 “如今你也在这住了近月余,可曾查到什么?” 无夜冷了脸色,这些日子以来他没少在这上面费工夫,可不论是楚家书房还是楚元洲的卧室,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原本,无夜对于为恩公报仇也并不十分上心,人死灯灭,他只要在这三年中保护好武家的这根独苗就好。可在武轻鸢透露了复仇的想法之后,无夜又觉得没理由不尽力,在这之后便越加挂怀起来。 “你也说,以你的本事若真是半点线索都差不到,那大约便是没有的。”武轻鸢道。 “可楚元洲老谋深算,兴许他早就有所防范呢?” “有所防范是必然的,再说若真的是他,你我又何须什么证据?”武轻鸢笑了,不是官府办案,不需要人赃俱获。 “还有,你有一件事说错了,我武家遭难以后,最得意的可不是历来的政敌楚家。” 无夜挑眉,双方宿敌已久,一方落难,另一方可不是获利最丰的么? “你只要细想一想便明白了,如今的楚家,可还有从前的风光么?”武轻鸢提点道,“昔日两家针锋相对时,若发生霞关那般情状,楚晔可会仅仅因为这样便被折辱收监?” “我武家遭戮,楚家的下场却也未必好多少,若说楚家获利,这利又在哪里呢?” 无夜闻言,若有所思的道,“公子对楚家便如此信任么?” 武轻鸢瞥了无夜一眼,然后淡淡道,“我这条命还是楚大小姐救的,斩草不除根,楚元洲没那么蠢。” 话虽如此,武轻鸢心底却清楚若真的一点都不曾怀疑,也不会带着无夜住到大将军府这么些时日…… 无夜对楚昭雪相救武轻鸢一事也是满肚子的好奇,若说两人有情,可怎么看都不像;但若两人清清白白,楚昭雪又怎么会有事没事就往自家公子的屋里跑? 而且相见以来,无夜曾数次问起武轻鸢当日获救之事,武轻鸢却从不明言,只说些模棱两可的话,逼急了还会翻脸,实在是可疑得紧! “无夜,咱们的宅子你到底挑在哪了?”武轻鸢想着明日就要离开楚家,对新屋子难免就好奇起来。说来惭愧,她这些日子只来得及将铺面的位置选定了,对于自家宅院却是压根没来得及看上一眼,一切全是由无夜张罗的。 “公子何必心急,到了便都知晓。” 无夜竟也不答,让武轻鸢越发好奇,“到底是怎么样的,说说?” “我保证公子要求的条件是一样不少。” 武轻鸢闻言便捏着手指头数道,“我当时说什么来着?清静,环境要好,要有个小花园,最好还有个小池塘……” “公子还说了,最重要的是便宜。”无夜凉凉的补充道。 “没劲,这么说一定不怎么样。”武轻鸢撇撇嘴,现实就是那么残酷,没银子一切免谈,更何况她这个主人是跟近身借钱过日子的。 无夜却也不解释,直接默认了。 “那个田庆生,你确定么?”转身将走之际,武轻鸢突然又问道。 “田庆生与田伯私下往来时,曾亲口承认是田尚之子,后来我曾暗中观察过,田庆生手肘处有一块胎记,与田家族谱记载一致,想来不会有错。”无夜在见楚昭雪时取出的竹简,便是田家族谱的一部分,这东西还是废了老大的劲才从密封的刑部档案中“借”出来的。 “那便怪了,田庆生尚年幼,为父报仇想要用真实姓名还说得过去,可楚元洲为何会如此轻易的便让一个仇敌之子混进来呢?”武轻鸢摇了摇头,想不通。 无夜道,“据说昔年田尚也曾是楚元洲故旧好友,楚元洲判案时曾经落泪说没想到竟要亲自监斩故人,事后更是数日称病在家不曾早朝。如今收留田尚独子,也许是不忍老友绝后?其实那田庆生根本是个孩子,就算有心复仇也做不出什么来,我听他与田伯说话,也尽是些荒唐言论,不过是田伯一直在安抚他罢了。” 武轻鸢皱眉思索了一会,复又问道,“那孩子从我这里离开也有好些天了,却不知去了哪里?” “先是被调到大厨房帮人帮厨打下手,后来因为动作太慢就被发配到马厩养马,据说是无意中给马吃了巴豆被撵出来,现在大约是跟着他田伯侍弄花草。” “……”武轻鸢无语道,“这小子真不是个省心的。” 武轻鸢先前还想着田庆生突然被调走,是不是被暗中解决掉了,如今听到这小子活得滋润,居然还敢给楚家军的马匹吃巴豆?不过,照这么看,还真如无夜所说一般,楚元洲似乎真是个顾念旧情的人。 “公子,你最初不是说这是楚家的事,我们无需插手么?”无夜想起初见田庆生时候的那一顿晚饭,那孩子处处都是破绽,那难怪会被人看出端倪。楚大将军府的这些双眼睛,除了楚昭雪这位没眼力劲的,只怕是都瞒不过去吧? “我不过是看如今楚家多事,这才多口说了一句,再说你看楚昭雪那样子,不提点她一下,凭她那性子只怕是永远都发现不了。”武轻鸢道。 “哦,原来公子是心疼楚大小姐,怕她一时不查吃了那小子的亏。” 武轻鸢一口口水差点没呛死,她一边使劲拍着胸口顺气一边道,“你、咳咳、怎么会这么想?” “楚大小姐虽说脾气暴躁了点,举动男人了点,为人直接了点……其实也挺好的,公子你大可考虑一下。”无夜八卦完这一句,转身便走。 武轻鸢无奈的想,就连一向冷冰冰不知八卦为何物的无夜都那么说,那只怕她跟楚昭雪的传闻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这……武轻鸢简直哭笑不得,这都叫什么事儿? ------------ 第七十三章 挑剔 楚晔被秘密遣返楚家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开来,没过多久大管家便传来了楚大将军的封口令,只说西梁使臣马上就要到了,国主有令不得提及楚晔下狱一时,要求全家上下人等对此都要保持沉默。 这无疑是一个很耐人寻味的命令,国主既然有命不得宣扬此事,你编个谎圆过去又有多难,只令沉默以对,若西梁使臣当真问起,不是更令人生疑? 在此事上,武轻鸢倒是可以理解楚元洲的做法,就算是个泥人也有脾气,更何况是兵权在握的楚大将军?先前一直示弱那是顾忌楚晔性命,如今楚晔终于回家了,楚元洲终于找到机会隐晦的出一口恶气,也在情理之中。 “无双公子,大将军说您曾经在霞关与西梁有过对话,此次西梁使者入都,理当由您作陪。小的便是大将军命令前来接引先生去前厅的。”不多时,一个小厮便快步而来,口中恭谨的道。 武轻鸢坐在榻上压根就没动,“劳烦你回去转告楚大将军,我只是个闲人,一无功名,二无功劳,不敢舔着脸去见西梁使臣。再说昔日在霞关所言不过情急之策,做不得数,如今西梁使臣真的来了,我这个南瑞假使何当避嫌才是,就不去献丑了。” “这……” “你原话回过就是,楚大将军是明理之人,不会怪罪你的。”武轻鸢依旧淡淡的道,想当初在西梁时她不过是假借使臣的名义罢了,与向梁所说结盟之事根本没有事先得到国主的授意,既然如此,现在又以所谓故人的身份相陪显然很不合适。更重要的一点,西梁使臣不就是成少非那小子?武轻鸢只要一想到那双欠揍的桃花眼就烦,而且先前占了他不少便宜去,此刻成少非身为使臣高高在上,难保不会借机报复,还是眼不见为净。 来人沉默良久,见武轻鸢始终没有走的意思,便也只能悻悻然的自己走了,“是,公子,那我就先告辞了。” 事后证明武轻鸢对楚元洲的评价是正确的,这位果然是明理之人,因为自此便在无人前来骚扰过她。 这日下晚,楚大将军府里的每个人都兴高采烈,西梁使臣前来拜访还送上了重礼,那是何等的荣耀?于是乎每个人都洋溢着笑脸忙进忙出,好像没事干就是在辱没了楚大将军府这块金字招牌一样。 而在这忙忙碌碌的人群里,却只有一个人例外,武轻鸢。 武轻鸢闲坐在自己的院落中,背靠着一棵阔叶蓉,借着树荫躲凉,看上去真是好不安逸。 “公子,你这样真的好么?”无夜话是这么说着,手上却一点不含糊,一叠叠精致的小菜被他从食盒中依次拿出,满满的铺了一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无夜便从武轻鸢处学来了这野炊的活计,席地而坐,就地为桌,当真惬意。 “有什么不好的,楚晔归来,楚家紧绷了这么些天,也合该乐一乐。而那成少非身为西梁使臣自然会受到最上乘的款待,咱们操什么心?”武轻鸢举起筷子便往碟子里伸,到了一半却又顿住了,居然谦让道,“你先来。” 无夜跟在武轻鸢身边久了,岂会不明白主子在想些什么,“公子,这些厨子就算手艺差些,也不至于做出太恐怖的味道,毕竟都是有经验的老厨子了。” “那便好。”武轻鸢听了算是安下心来,端起筷子便捻起一注菜食送入口中,没曾想才嚼了一口便吐了出来,“这是青菜么?老成韭菜了都!” 接下来是所谓最考验手艺也是最不讲究的扬州炒饭,其实就是蛋炒饭,武轻鸢挑剔的吃完,评价道,“饭都粘在一块了,炒饭要粒粒分明才好,这个口感不行。” 然后是一道糖醋鲤鱼,武轻鸢一上来便捡了鱼肚子最嫩的一块,塞入口中细细品了,然后道,“还行,就是糖醋的味道重了些,完全掩盖了鱼肉本身的鲜美,吃起来跟糖醋排骨也差不多。” 最后是一锅老火鸡汤,武轻鸢先是深嗅了一下,然后才凑到嘴边喝了一口,喝完咂了咂嘴道,“炖的时候够久,汤汁鲜美,入口回甘。可就是这汤色有些稠了,不够清亮,卖相不好,扣分。” 武轻鸢喝完,扫了一眼脚下然后看向无夜道,“还有么?” 无夜端着一碗米饭自顾自的吃着,“公子,你知道你开出的月钱有多低么?” 言下之意就是,这些厨子肯来就不错了,还嫌弃人家手艺不够完美也太过分了。 武轻鸢摸了摸鼻子道,“月钱低只是暂时的,等一品斋上了轨道肯定会为大家涨工钱的,不用急于一时嘛。” 无夜无所谓的道,“那劳烦您亲自去跟那些伙计谈去,我还真没这魅力。” 武轻鸢也只得泄了气,空手套白狼这事果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算了,就那个糖醋鲤鱼和老火鸡汤好了,请两个人先将就着看看,就说二选一,让他们好好干,干得好的留下。” 无夜突然就意识到自己跟了一个多么抠门的主子,这简直是将人压榨到死,那么低的月钱居然还要淘汰一个?可武轻鸢却说这叫竞争上岗,人人都有机会,留下来的那一个就可以得到双倍薪水,足以调动员工的积极性。 一品斋的两位大厨暂时就那么定了,跑堂与帮厨也在招募中,铺面的装修旬日也将弄好,就等着再找个称职的掌柜便可以开张大吉。 古时的掌柜发展到今天便是所谓的职业经理人,也就是ceo。掌柜与当家不同的是,当家本身即是掌柜又是一个产业或店铺的掌权者,掌柜却不同,他们是拿着月钱为东家办事,办得好了会涨工资,说到底只是给东家赚钱;可若是亏了,那亏的也只是东家的钱,掌柜在被炒鱿鱼之前,月钱还是照领。 所以,一家店的成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掌柜的能力。 可惜好的掌柜可遇不可求,武轻鸢虽然一直找人留意着,却始终没有合适的人选,直到这一日其他人手都基本到位了,一品斋的掌柜却还是影子都没一个。 “算了,掌柜的事不能强求,若真没有合适的,大不了你先去顶一阵子。”武轻鸢一点都没有身为周扒皮的自觉,“反正你白日里也没有太多活计,足可以应付一品斋的日常运营。” 无夜闻言翻了个白眼,“公子你只要记得欠我的银子就好。” 武轻鸢扯了扯唇角,想起那小山一样的债务便头疼,尤其悔恨的是当初竟然一时口快,承诺给无夜雇佣劳务费,后来听无夜报价,简直有种吐血的冲动。 她当然知道无夜身份特殊,收得高也是应该的,行情如此么,可大家那么熟了就不能打个折扣? “不能。”当时无夜的回答就跟拒绝流氓骚扰的美女一样坚决。 ------------ 第七十四章 刺客 一品斋的筹备工作平淡而顺利,武轻鸢与无夜商量完细节问题便进屋歇着去了,直到入夜,府中的灯火渐渐熄灭,武轻鸢才猛的睁开眼睛看向空荡荡的屋子道,“没出什么意外吧?” “没有,楚晔掩饰得很好,成少非知道内情也没有深究,这一场宴可谓宾主尽欢,成少非还去请了恩点,在南瑞期间便留宿楚大将军,国主也同意了。”无夜也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他似乎独属于黑夜,在暗夜里更加如鱼得水。“据说成少非带来的礼物颇为贵重,除了许多金银财帛还有一块通透晶莹的碧玉,是为西梁重宝。” 武轻鸢笑道,“西梁此次可真是下血本了。” “成少非也算本事,居然可以说服国主改弦易掣,与西梁结盟。” “国主庸懦,见到西梁来使,又听了那一番言论,一时冲动签下盟约也是有的。”武轻鸢冷淡的道,“可有一日,若北赤大军当真兵临城下,想必这盟约也不会比一张废纸结实多少。” 结盟其实不过是有着相同利益的两方承诺相互依仗的一种手段,可惜的是当一方利益真的受损时,另一方却未必会依照盟约伸以援手。 背盟会被唾弃,可当那个违背盟约的本身就是规则的制定者时,一切追讨都变得没有意义。 而之所以明知不一定能够有用,双方却还是坚持签署盟约,不过是为了让北赤看到双方联盟的一种姿态,也唯有如此,才能在表面上整合西梁与南瑞的力量,面对强大的北赤时,才有一战之力。 武轻鸢想着便起了身,伸手便将外袍套在身上,“你来时,楚少将军的屋里可还亮着灯?” “楚少将军服了药,已经歇下了。” “那便罢了,无需为了一点小事叫他起来。”武轻鸢说着便卸了外袍,仅着里衣钻入被窝里,“无夜,你也去歇着吧。” 无夜临走却又忍不住道,“公子,你是想要向楚晔辞行的么?” “不告而别总是不好,我不过是想有始有终。” “公子做事不需要向我解释,”无夜话音清冷,说完便待转身离去。 武轻鸢却在此时自言自语一般的轻声道,“我并非他的幕僚,为楚家设谋,一为报答楚昭雪相救之恩,二则是为了因势利导,朝堂越乱,对我们就越有利。 楚晔其人,的确是很有上位者的风度,很会收买人心的,可惜收买我的心代价太大,他支付不起。” 一夜好梦,第二日一早武轻鸢便被楚昭雪吵醒了,楚昭雪带来了丰富精致的早餐,据说是犒赏武轻鸢倾力相助的功劳。 武轻鸢吃了点心觉得不错,便起了挖角的心思,可惜楚昭雪一听便拒绝了,只说这做早餐的是她幼时奶娘,才不会去给一品斋打工吃苦。武轻鸢只得作罢,还不忘叮嘱楚昭雪见到好吃的便给她带来,也算是两个吃货间的情况交流。 “无双,我二哥多亏有你,昨日没见到你来他还问了的,我说你今日一定会去看他,他才肯喝药。”楚昭雪说完,拉着武轻鸢的衣袖就要走,“走吧,二哥一向早起,这会一定在等你了。” 楚昭雪殷勤得古怪,武轻鸢却也没有推辞,反正总归是要当面辞行的,便也任由楚昭雪拉着走了。 “大小姐不好了!少将军出事了!”没曾想,这路刚刚走了一半,便有一个小厮惶急的跑来,见了楚昭雪立马就跪下了。 “我二哥昨儿个回来不还是好好的么,怎么个情况,你倒是说啊!”楚昭雪急红了眼,拽起小厮的衣襟便吼道。 “是、是、是这样的,府中出了刺客,二少爷遇刺了!”那小厮话都说不利索,伏在地上的双手还一个劲的抖。 “刺客?哪来的刺客!”楚昭雪惊怒道。 “小的哪里知道这些,只听说是趁着二少爷安寝时下的手,行刺时二少爷服了药正睡着没有察觉,伤得很重。” “医生怎么说?”楚昭雪深呼吸又深呼吸,强迫着自己冷静,可她的手却紧紧攥着,脊背绷得笔直,可见其心中紧张。 “小的不清楚,现在医生正在全力抢救。” 楚昭雪听了二话不说就抢上前去,没一会功夫就跑得没影了。 伏在地上的小厮这才抬手擦了一把额前冷汗,揉着膝盖打算站起身,这给楚大小姐报衰的活计果然不是人干的,他也是抓阄抓输了才被指派跑这一趟。 “这位小哥,楚少将军是怎么遇刺的,能跟我说说么?” “哎哟!”没料到旁边还有活人,小厮被吓得不轻,一个劲的拍着胸口道,“公子,小的胆子小经不得吓,您能别从背后冒出来么?” 武轻鸢也不恼,好整以暇的踱到他正面,蹲下身来平视着道,“楚少将军的卧室寻常人如何进得去?” 那小厮看武轻鸢挺平和的,便也缓和了情绪,一边想一边道,“我也是听说的,二少爷的院子来了新人,好像是侍弄花草的,今儿个一大早就听二少爷的卧室传来杯盏打碎的声响,下人们入内一看就见二少爷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大家都吓坏了,这才赶紧报给各位主子。” “伤得重么?”武轻鸢忍不住道。 “下腹部被划了一道,没有伤及脾脏,可据说那匕首上淬了毒,二少爷先前在牢里……”那小厮说到这里便极力放低了音量,入狱的事情大将军可是下过封口令的,“你也知道,二少爷本来就有伤在身,如今伤上加伤,怕是不好啊。” 闻言,武轻鸢握了握拳,才缓缓起身道,“吉人自有天相,少将军定会无恙的。” “是、是,您说的对,二少爷是有福的人,怎么会短命呢?”那小厮意识到自己先前所说不妥,生怕妄议主上的事情传出去,便一个劲的打量眼前公子的神色,却见这位公子面容淡淡的,竟然不喜不怒,竟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去忙吧,不用在这招呼我。”武轻鸢说完就抬脚走了,正是楚昭雪离去的方向。 “公子慢走。”武轻鸢走了没几步,那小厮就一巴掌招呼到自己脸上,然后捂着脸道,“让你乱嚼舌根,若是被大管家知道了一准又要领罚。可说也奇怪,大小姐都没能让我说那么多,这人什么来历,我竟然忍不住就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都说了……” 武轻鸢一路走来,就见大将军府的下人们奔来跑去的忙着,而楚晔的院子气氛浓重得吓人,这许多人忙里忙外竟只听得到匆匆的脚步声。 “这普天之下,还有没有半点王法?简直无法无天!”就见一个高大人影拂袖而出,众人见了纷纷束手让出路来。 “大将军息怒!”仆从跪了一地,劝着。 “爹爹,二哥他?”楚昭雪从人堆里跑了出来,越过一众下人就问道。 “你二哥他……没事的,没事!楚家男儿岂会被宵小所趁?雪儿,你在这好好看顾你二哥,爹爹去去就回!”说完,楚元洲头也不回的走了,一边走一边吩咐下人准备朝服,只说是要入朝觐见。 楚昭雪没了主意,一抬头见武轻鸢站在不远处,便赶紧冲过来道,“无双,你说这事可如何是好?这个时间出现刺客,会不会……” 武轻鸢却平静的道,“那刺客的名字,是否叫田庆生?” ------------ 第七十五章 成少非的礼 “什么?”楚昭雪闻言就是一惊,半响反应过来便对底下人道,“刺客是什么人?” 有机灵的赶紧上前回话,“回大小姐,刺客已经被抓住了,是府中三等仆役,叫田庆生。” “怎么会是他?他不是……”楚昭雪咬牙道,“无双,我早该听你的话,把这小子抓起来的。” 武轻鸢揉了揉眉心,她也没想到楚晔刚回来就发生这种事,再说那田庆生不是被楚元洲放进来的么,怎么竟会一点防范都没有,轻易就得了手? 正在这时,就听一个婢女急匆匆的来报,“大小姐,西梁使臣听说二少爷遇刺,要来此探视,大管家正在前面准备拦人呢。” “他来做什么?”楚昭雪这才想起自己家中还住着一个不速之客,昨天成少非来后与楚元洲相谈甚欢,考虑到两国结盟之事也是楚家一力促成,国主便干脆责令楚家负责成少非在南瑞时的食宿问题。 本来么,南瑞的驿站太过寒颤,不适合接待贵宾,而相应的四夷馆又正在翻修,将成少非安排到楚家来,既不会让人觉得怠慢,又能促进两国邦交,倒是个好主意。只是楚昭雪一直看成少非不顺眼,如今住到自家别院来,就更是讨厌了。 武轻鸢直言道,“想必成使者骤然听闻楚少将军遇刺,惦记楚少将军伤势,这才赶来看望。昨日成使者不是才表达过对楚家军送还财务义举的感激之情么?如今前来探望,也是人之常情,拦着不让见恐怕反而不好。” 那个婢女闻言犹豫道,“可如今大将军进宫去了,家里没了能主事的人,二少爷又在昏迷中,见还是不见,大管家也拿不定主意。” 说到这里,武轻鸢便明白了,这位婢女大约是大管家派来找楚昭雪领主意的,毕竟事关国务,一个管家是不该自己拿主意。不过,楚昭雪到底只是个女儿,来向她讨主意却有点推卸责任的意思了。想着,武轻鸢便给楚昭雪使了个眼色。 “什么叫没有拿主意的,我不是人么?”楚昭雪怒道,“快去,让大管家将人迎进来,可别怠慢了贵客。” “可是……” “可是什么?爹爹在也会是这个主意,还不快去!” “奴婢这就去通知大总管。”得了准信,那婢女连忙起身拎着裙子跑了。 楚昭雪转头见屋里屋外一团混乱,便又开口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全聚在这做什么,让人看笑话么?” 下人们却跪了一地道,“回大小姐,这都是大将军的意思,小的们不敢违背。” 楚昭雪奇怪道,“什么?是我爹让你们在这瞎转悠的?” 众人跪着,诺诺不敢答话。 “他们也是听吩咐办事,就别为难他们了。”武轻鸢劝道。 “罢了,该干嘛干嘛去,别老在我眼前晃悠。” 众人得了赦立时做鸟兽散,再不敢招惹楚昭雪这女暴龙。 “无双,走,我们再去会会成少非那厮。”楚昭雪撩袍就走,武轻鸢亦步亦随的跟着。 行到转角处,见左右没人,楚昭雪才转身问道,“我爹是什么意思,让那些下人在这装样有什么讲究么?” 武轻鸢笑道,“楚大将军的心思我如何猜得准?” “少来,你鬼点子最多一准知道。”楚昭雪又踮起脚望了望,见成少非还没到便继续道,“你可得先给我打个腹稿,否则一会成少非到了看出什么来,丢的可不仅仅是楚家的脸。” “楚少将军遇刺,是府中混进了刺客的缘故,楚大将军如此作为可能是想借此机会看看其余人等还有没有异动,另一方面嘛……”武轻鸢摇了摇头道,“我也说不太准。” “都什么时候了,还卖关子?”楚昭雪急道,“快说!” “先说好,这只是猜测,”武轻鸢这才犹疑道,“楚大将军换了朝服入宫觐见,似乎不打算轻易放过此事,这个时候吩咐下人在此间做出忙碌姿态,也许就是做给别人看的。” 楚昭雪一点就透,“成少非!” 武轻鸢却道,“不止。” “恩?” “走吧,成使者也该到了,你作为主人家怎么好意思让贵客久候?” 两人又迎出去一段,就见前方不远处一个锦衣华服笑得一脸欠扁的家伙款步走来。 “楚大小姐,咱们‘又’见面了,这些日子要在您府上多加叨扰,实在是不好意思。”成少非三步并作两步的走来,拱手道。 不好意思就付房钱,矫情!楚昭雪在心里暗骂着,脸色就有些不好看,“成使者客气了,若有招呼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您这么一说我就不客气了?”成少非还真不客气道,“不瞒你说,我住的那个别院大概与我的八字不合,害得我昨夜整宿的做恶梦,一夜都没睡好。” “成使者您这是水土不服吧?要不我让大夫给您开几计药,治治?”楚昭雪斜着眼道。 “不用,这点小事这么敢劳烦大夫,只是我一向主惯了西晒的宅子,暖和,不如请楚大小姐帮我调整一下居所?”成少非说着便凑到武轻鸢面前道,“远一点没关系,最后能够与无双兄做邻居,这样我们两兄弟也能切磋切磋?” 武轻鸢听了不动声色的拱了拱手,就算是见过礼了,“成使者……” “快别那么见外,咱俩谁跟谁啊?两位还是叫我少非吧。”成少非笑呵呵的道。 武轻鸢也无谓在称呼上费事,便道,“成兄既然提出要求,我们一定尽力配合,我记得我院子旁边有一间空置的杂院,就是太过寒酸了些……” 成少非马上就道,“没关系,我不挑剔。” 成少非自己找罪受,楚昭雪当然不会拦着,“既然如此,我会吩咐下人将成公子的一应物什搬过去。” “如此甚好,”成少非又向武轻鸢笑道,“无双公子,今后咱们可就比邻而居了。” 武轻鸢微笑着应了,心底却在腹诽道,居个毛啊,本少爷今儿个就搬出去了,想祸害我?没门。 楚昭雪也是知道内情的,与武轻鸢对视一眼,两人笑得别提多贼了。 成少非没来由的觉得一阵脊背发凉,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好不容易停下来,才想起正事道,“楚大小姐,这是我们西梁独有的紫玉山参,对筋骨损伤有奇效,给楚少将军用最好了。” 紫玉山参,据说是西梁临海地区特有的一种参类,十年为白色,千年为淡黄,千年为紫色,只因千年长成山参根部会有一圈金色的花纹,故也有紫金山参的说法。坊间传言,此物有起死回生的奇效,一直被奉为参王,寻常人见之不得,足可见其珍贵。 “果真是紫玉山参!”楚昭雪激动道。 武轻鸢也点头称是,成少非这份礼送的正是时候,紫玉山参就算没有传言那般神效,但入药补身却是最好不过。 成少非将装着山参的盒子递到楚昭雪手里,然后感慨道,“不瞒两位,这紫玉山参原本是要进献给南瑞国主,以表我西梁结盟诚意的,可如今楚少将军有难,我又岂能吝惜?” 武轻鸢翻了个白眼,这人明显睁眼说瞎话,进献给国主的东西昨日就该呈上了,又怎么可能留待今日?再说成少非如此慷慨,还不是担心楚晔小命不保会拖累西梁么?楚晔若身死,南瑞朝堂势必要有大动,到时再谈结盟岂非妄言? 不过既然是好东西,也没理由不领情,楚昭雪连声谢过,三人便心照不宣的向着楚晔所在的院落走去。 ------------ 第七十六章 v587 众人见了成少非少不得一番行礼,成少非也不端架子,摆摆手让下人们各自忙活。 进了里屋,就见楚晔床前聚了四、五位头发花白的大夫,正在那争论着什么。楚昭雪见了便伸手拽过一个人来,开口就问,“大夫,我二哥的伤势如何?” 几位大夫这才回过神来,见楚昭雪领着一个锦衣帅哥入内,少不得多问一句,“楚大小姐,这位是?”至于一旁的穿戴普通的武轻鸢,则被完全忽略了。 不等楚昭雪介绍,成少非便踏前一步谦逊道,“在下西梁使臣,成少非,几位有礼。” “居然是使臣大人,失敬失敬。”一番客套,成少非少不得又要拿出亲民的做派,让各位千万不要称呼他官位,直呼其名就好。 屋内话语声不断,武轻鸢恍惚间却觉得周围寂寂,目光越过几位大夫的花白脑袋,直接就望向躺在床上的楚晔。 楚晔还在昏迷中,闭着眼微皱着眉,苍白的面容没有半分血色,唇色透着深紫,那是中毒的症状。本是盛夏,他却盖着厚厚的被褥,仿佛还觉得冷睫毛微微的颤,腰腹间的伤被被褥遮盖倒不显狰狞,只是侍从手上一盆盆猩红的血水令人心惊。 武轻鸢从未见过楚晔这般模样,战场上的他驰聘纵横,血红战旗飘扬,何等风姿?就算是在狱中,他也总是笑着的,没有额外的情绪,纯粹的笑着…… “我二哥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楚昭雪一声喝问让武轻鸢拉回思绪,就见几位大夫低头不言,神色为难。 静了一会,一位年纪最大大约是为首的大夫终于道,“楚少将军他本就在狱……不是,楚少将军身有旧患,昨日又用了猛药,身体本就不好,今晨遇刺伤上加伤,所中剧毒又凶猛异常,这实在是神仙也难救啊!” “怎么可能!”楚昭雪踉跄一步,满眼的不敢置信。 成少非也抢上一步道,“几位大夫我带来了紫玉山参,你们看看是否有用?” “紫玉山参乃入药圣品,好当然好,不过也只可续命一时啊。”大夫惋惜道。 “怎么会……” 武轻鸢冷眼旁观,见几位大夫话说得虽重,神色却并无太多惊慌,心下便是一定,转而对楚昭雪道,“我们就不要在此耽误大夫医治了,先出去吧。” “可是我二哥他……” 成少非表面上看比楚昭雪还要心急,不停的踱着步子转来转去,“对了,薛神医何在?他老人家不是你们南瑞有名的杏林圣手么,有他在的话,想必也多一重把握!” “对,薛神医在哪?我去请他老人家!”楚昭雪急切道。 “薛神医行踪不定,如何是旦夕间就能请来的?”大夫重重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薛神医请不到,那他的徒弟总可以吧?”楚昭雪转着脑袋往周围看,“殷无伤那厮呢?死去哪了?” “哟,楚大小姐这时候想起我来了?”就见阳光璀璨处缓步走进一个人来,一身白衣胜雪,手上端一碗浓黑药汁,口气不善的道,“躺着的是病人,站着的是闲人,我是大夫不管闲人,几位还是请出去吧,耽搁了病情我可吃罪不起。” 武轻鸢想起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这家伙了,当日霞关一别便断了音讯,今日看来他倒获得滋润,眉目间更添几许风雅。 “这是紫玉山参,西梁贡品,”楚昭雪将手中锦盒往殷无伤手上一塞,叮嘱道,“缺什么药就说,只一点,我二哥要是有事我一定拿你问罪!” 殷无伤慢条斯理的打开锦盒看了看,然后挑眉道,“楚大小姐放心,只要给足了诊金,我殷无伤手下没有死人。” “这可是你说的!”楚昭雪拍下一把银票,看得武轻鸢眼睛都直了,这就叫霸气啊! 殷无伤收了银子,然后才斜着眼打量屋内众人道,“闲人还呆在这干嘛?看戏么?” 楚昭雪带头便走了出去,武轻鸢跟在后边,就听殷无伤又道,“你们几位既然没本事就别在我眼前碍事,也请走吧?”然后便见几位大夫灰头土脸的出来了。 武轻鸢暗中摇了摇头,殷无伤这厮财运真好,人家做大夫,他也做大夫,做人的差距怎就那么大呢? “万一我二哥有个三长两短……不行,我得进去守着。” 楚昭雪又想回去,被武轻鸢手疾眼快的拦下了,“楚大小姐稍安勿躁,殷兄的医术承自薛神医真传,想必是不会有错的。” 楚昭雪这才作罢,不过她此刻心乱如麻,干脆就找了间凉亭坐下,等着殷无伤方面的消息。 武轻鸢见成少非还死赖着不肯走,便不耐烦道,“成兄您不必在此候着,该干嘛干嘛去吧。” “无双兄你这话就不对了,楚少将军身体有恙,性命垂危,我不论是身为西梁使臣还是作为朋友,都很应该在此等候,以表情义。”成少非道。 “楚大将军一大清早就入宫觐见去了,到这会都没有回来,成兄你身为西梁使臣,难道不需要进宫去拜见国主他老人家么?”武轻鸢疑惑道。 成少非双眼一眯,惊讶道,“这么说的话,楚大将军他……” 武轻鸢耸了耸肩道,“见到爱子无辜受难,气愤填膺,大概是进宫讨说法去了吧?” 闻言,成少非霍然站起身,拱手道,“两位稍待,我突然想起还有事要事,这就先别过了。”说完疾步离去,走没几步就大声吩咐随行人道,“快点备车,再晚就来不及了。” “成少非那么着急,是要做什么?”楚昭雪望着成少非的背影,奇怪道。 武轻鸢也不隐瞒,道,“赶在你爹回来之前进宫,好助盟友一臂之力。” “什么意思?” “你先前也看到了,楚少将军院子里的下人们忙进忙出的装样,那几位大夫又一味的强调病情严重命在顷刻,”武轻鸢缓缓道,“看到这一切的成少非基于义愤,入宫向国主陈情也算合情合理。” “想比爱子受伤老泪纵横的楚大将军,成少非身为西梁使臣的立场会更加客官而可信,如此一来就算国主有心包庇也不可能了。” 武轻鸢埋头想了半响,然后才惊讶道,“你的意思是几位大夫刚刚所说我二哥的病情全都是假的?!” “假不假我不敢肯定,不敢报喜不报忧是绝对的,你没见那些大夫虽然说得挺严重,却手不抖脚不软,哪里像是治不好病人担心受罚的样子。”武轻鸢感叹道,“殷无伤这家伙命真好,一出戏就赚那么多钱,你当初怎么不找我客串啊?” “我哪知道是假的!”楚昭雪这才长出了口气,放下心头大石道,“爹爹也真是的,竟然找了外人蒙我。” 武轻鸢摇头不语,想着楚元洲大概是太了解自己女儿的脾气,也唯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显得逼真,反正楚晔遇刺重伤是真,只不过稍微夸张一些,借此将事情闹大,才好达到自己的目的。 “田庆生如今怎么样了?”武轻鸢突然问道。 ------------ 第七十七章 利用 “他已经被扭送刑部查办了,他一个人绝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再说他手上的毒药也不是凡品,想必是受人指使。”楚昭雪愤恨道,“爹爹入宫想必是要陈述上情,向国主请旨严办此事。” 武轻鸢轻声感叹道,“只可惜这背后的人藏得太深,大约是抓不到的,楚大将军此去最主要的还是悲恸一场,好让国主看看楚家已经被逼到何等地步了。” 楚昭雪没有听清,疑惑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武轻鸢笑道,“有殷无伤在,你就不要担心了,先回屋歇着等消息吧。” “没见到二哥醒来我如何放心得下?再说你以为我跟你似的,不到日上三竿就不起身?”楚昭雪说完也笑了,“你不知道,我二哥那个人啊……” 楚昭雪细细讲述着儿时的故事,武轻鸢静静听着,两人这一等是一整个早上。 正当楚昭雪讲到高兴处,一个侍女小碎步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禀大小姐,二少爷醒了。” “真的!”楚昭雪高兴得站起来,转身一把拽住武轻鸢的手臂道,“走,看看去。” 武轻鸢也为楚昭雪高兴,任由她拉着冲进了内院。 奇怪的是,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殷无伤端着一卷书假装在看,就没有旁人了。 “殷无伤,我二哥呢?”楚昭雪劈头就问。 “楚大小姐,我还是喜欢你温温柔柔的样子,”见楚昭雪抡起拳头就要打来,殷无伤才放下书卷道,“楚少将军正在洗澡,怕是不方便。” “我二哥身上还有伤,怎么能沾水?殷无伤你耍我是不是!”楚昭雪惊怒以极的道。 殷无伤却是抬手往一旁的帘布后一指,然后无奈道,“就在那后边,不信自己去看。” 楚昭雪顺着殷无伤的手指看去,就见一块厚重的帘布将屋子分隔出一个角,其内并无水声传出,“二哥?你在里面么?” 叫了几声没有反应,楚昭雪心下一横便一把掀开帘子――“啊!” 就听跟进来的小侍女一声惊叫,然后红着脸跑了出去。 “都说了在洗澡,我没骗你吧?”殷无伤摊手道。 就听帘子背后一个暗哑的男声道,“丫头,你真是越发没有样子了,还好我是你哥。” “二哥!”楚昭雪差点哭出声来,“你终于没事了。” 楚晔安慰道,“傻丫头,不哭了。” 在楚昭雪掀开帘子的那一瞬,武轻鸢也被吓了一跳,猛然看到一幅美男浸浴图实在太过刺激,险些便如那侍女一般失态了。 “人家两兄妹团聚,你在这干嘛?两眼还直勾勾的盯着男人看,也不知道避忌。”殷无伤不知什么时候凑到武轻鸢身后,咬耳朵道,“不过你若是喜欢,我以后天天脱给你看。” 武轻鸢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月余不见,这家伙的无耻个性是一点都没改。 不过殷无伤倒是提醒了武轻鸢,人家楚晔正在泡澡,浑身上下连块遮羞布都没有,若不是澡盆够高,里头用药材熬煮的泡澡水颜色够深,可真要长针眼了。 见兄妹俩还有许多话说,武轻鸢便自觉的退后几步,想着将空间留着别人,自己就先撤了。 “什么人在那里?”刚挪了没几步,就听楚晔疑惑道。 “二哥,无双看你来了。”楚昭雪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拽了武轻鸢的手,将人拉到近前,“无双,我二哥刚刚才说起你呢。” 楚晔是坐在浴桶里的,武轻鸢个子虽然不高此时却足以居高临下,可这个高度往下看就能看到楚晔湿漉漉的头发,精壮赤裸的胸膛……停!武轻鸢赶紧闭眼,少儿不宜! “此次得脱牢笼还未曾答谢先生,若无先生筹谋,我的小命只怕就交待掉了。”楚晔虽然醒了脸色却还苍白,此刻被热气一熏透着些许不正常的红晕,看上去竟有如近妖般俊美。 “少将军勿需客气,”武轻鸢强迫直接镇定的平视前方道,“您尚在病中,需要休息,我就不打扰了,过些日子再来探望。” 武轻鸢打了退堂鼓决定离开,就算知道楚晔在泡药浴半个身子都浸在水中,可只要一想到对面坐着个果男她就觉得别扭,至于辞行什么的,根本就不重要! “先生请留步,我还有事要与先生商议。”楚晔居然出声挽留道。 “二哥你与无双有事要谈,那我和殷大夫就先出去了。”楚昭雪极有眼色的道,说完也不管殷无伤乐意不乐意,拉了人就走,半步都不停留。 武轻鸢无语的看着两人的背影,然后在心底默默记下一笔,楚昭雪你好样的! “小妹淘气,还请先生莫要见怪。”楚晔话是那么说,唇角却挂着宠溺的微笑。 “楚大小姐是真性情的女儿,英姿飒爽,无双佩服。”说完,武轻鸢话锋一转道,“不知少将军有何时相商,还请明言。” 大约是一个姿势维持得久了身体有些僵硬,楚晔突然向后一靠然后双臂揽在浴桶边缘,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 武轻鸢见了咽了一口口水,目光竟像黏住似的挪不开了,心里还言不由衷的忏悔道,这可是你自己要露的,可不能怪我非礼勿勿视。 “听说先生这些日子一直在筹谋与西梁结盟一事,不知此事如今有定论否?” 武轻鸢平淡答道,“少将军都已经被国主赦免了,与西梁结盟一事又岂会再有变故?” “说的也是,是我多虑了。”楚晔自嘲道。 武轻鸢神色古怪的道,“少将军所问,只此一事?” 楚晔苦笑,“北赤狼子野心,唯有与西梁结盟相抗南瑞才有一线生机,霞关也可少些压力。” 两人又就此闲聊了几句,武轻鸢见时候也差不多了,便告辞离去。 走到房门口,武轻鸢终究是忍不住回头道,“少将军武功高强,刑部大牢都熬过来了,却在自家后院内被刺险死还生,难道就没有一丝怨怼么?” 这话问得突兀,楚晔愣了一下才道,“先生既已猜到,就当知晓我亦无怨怼之理。” 武轻鸢闻言回身望去,从楚晔纯粹的黑眸中她看到了掩饰不去的悲哀,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利用伤害,的确只能悲哀。 从田庆生入大将军府,到楚晔骤然被刺,整件事就像一团迷雾,顺理成章又难以置信。直到看到楚元洲气急败坏的换上朝服入宫觐见,武轻鸢才算是理清了这其中的关窍。 ------------ 第七十八章 各中关窍 田庆生是田尚之子一事,既然连她武轻鸢都知晓,那必定瞒不过经验老道的楚元洲。也许楚元洲真是因为顾念老友情义才收留田庆生,并且对田庆生在楚府的所作所为极尽包容,但当楚晔终于从刑部大牢脱难之时,楚元洲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楚元洲很清楚,楚家此次无端遭祸全是因为有人在国主面前进谗言,再加上国主本就心有疑虑才使得朝局一味向文臣一派倾斜。就算此时西梁使臣入朝,促成两国盟好,国主也因此特赦楚晔无罪,但楚家今后的地位仍然十分尴尬,保不齐哪一天国主再一时兴起又会针对楚家出手,何况对于身为武将的楚元洲来说,最担心的就是国主会起来收回兵权的心思。 除了楚家军以外,楚家派系几乎掌握着南瑞除禁军以外三分之二的兵马,就算楚元洲无心权势,可为了家族上上下下几百口性命他也不敢交出兵权。身为大将军重兵在握,敌人投鼠忌器还不敢对楚家怎样,可一旦失势就不仅仅是墙倒众人推的境遇了。 所以,楚元洲如今最想也是最迫切的,便是如何打消国主猜忌的念头,并且重新得到国主的信任。 信任,说来简单,要做到却太难,尤其是站在一国之君的立场,看着每个人都有造反动机,都像反贼。楚元洲因为找不到机会,所以之前一直示弱蛰伏,直到某一天他想起了田庆生,这个依旧不安分的仇敌之子。 武轻鸢并不能肯定,楚元洲将田庆生安排在自己儿子身边,是否一早就存了利用的心思,也许他一开始只是想试探田庆生这孩子的心性,看他是否真的敢下手?但有一点可以绝对肯定的是,当田庆生真的下杀手时,楚元洲没有阻止,他只是在事后将田庆生扭绑到刑部问罪,自己则换上朝服入宫讨说法去了。 田庆生是楚元洲放进府的人,又在如此微妙的时刻被派到楚晔身边,楚元洲又不傻,怎么可能仅仅是巧合那么简单? 楚元洲蛰伏这么久,等待的就是一个机会,而如今借着田庆生的手,他得到了这个机会。 楚晔刚被特赦回府,刺客后脚就动手,谁能说这两者之间没有关系?何况此时的楚家还住着一个西梁使臣,昨日的朝会上国主已经答允与西梁结盟,若此时楚晔被刺身死,对哪一派最有利,可想而知。正因如此,楚元洲悲愤之下入宫觐见,也就顺理成章了。 今晨入宫的楚元洲必定是老泪纵横的,自己的亲生儿子生死不知,他有理由悲愤。而国主在此时看到一个老将军被逼到如此境地,只怕也是唏嘘不已。楚元洲只需要再表表忠心,甚至以退为进提出告老还乡,国主必定挽留,在这个时间点任由文臣一派打压楚家,甚至害死已经得到特赦的楚晔?国主也还没糊涂到这个份上。 再加上成少非这个旁观者添油加醋的这么一撺掇,想必此事就是想要不被闹大都不可能。最差的情况也是国主下令彻查,以震慑文臣一伙;派遣御医来为楚晔整治,以表明国主安抚老臣之心。 不过,武轻鸢想着有成少非那货在,说不定能借此将结盟协议敲定了也未可知。 祸兮福所倚,整件事情楚家占尽了便宜,唯一的牺牲品就是刚从刑部大牢特赦回家,却又再次到鬼门关转了一圈的楚晔了。 “先生对世事洞若观火,又岂不知世事难全,何况我也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不碍事的。”楚晔说得平静,目光坦然,犹有病容的脸上是明了的笑,格外安定。 武轻鸢突然也就释怀了,楚晔都不在乎,她又何必为他人抱不平? “楚少将军豁达,在下佩服。” “先生这是取笑了,”楚晔突然笑道,“待过些时候,我做东,带先生走遍瑞雍的酒馆食肆,一定让先生不虚此行。”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记下了。” 武轻鸢想他还在病中不便打扰,再次告辞离去,却听楚晔又开口道,“先生要走,我也没有好礼相赠,不如就留下一个承诺,先生将来但凡有事情能用得上我,定不推辞。” 武轻鸢闻言诧异的转身,就见楚晔静静望来,目光灼灼。 “少将军不必下此重诺……” 楚晔却摆摆手,玩笑道,“我一直在等先生辞行,奈何先生久久不肯开口,便只好由我代劳了。舍妹提起先生要走,我还伤心了好一阵子,先生志趣高远,我一介莽夫,不敢挽留,但还请先生记得有楚晔这个朋友,有需要时尽管开口。” 武轻鸢知他说得郑重,便不再推辞,反正这话撂着,用不用在她,左右不吃亏就是,“如此便多谢了,少将军,以后有空欢迎到一品斋坐坐,菜品一律八折。” 楚晔无语道,“咱们那么铁的关系,才八折,太抠了吧?” “你又不缺钱,用得着我请你么?”武轻鸢说完便转身道,“泡你的澡吧,小心得痔疮。” “一品斋是吧?你就等好吧!” 武轻鸢挥了挥手,推门走了。屋内,楚晔勾唇轻笑,手掌搭在浴桶边缘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也不知在寻思些什么。 偏僻的小院里,武轻鸢刚进门就被楚昭雪堵个正着。 “无双,我二哥跟你说什么了?”楚昭雪贼笑着道。 武轻鸢翻了个大白眼,然后高声道,“无夜,收拾东西,走人。” “公子,已经打点妥当,您动身就成。”无夜一改来去如风的风格,端着壶茶缓步走出,反正有楚昭雪在一准让他上茶,他身为近身小厮很应该自觉一点。 武轻鸢从无夜手上接过茶盏,转手就塞给楚昭雪,然后道,“行,那我们走。” “等一下!”楚昭雪眼疾手快的拦了上来,“无双,话不说清楚你可不能走。” 武轻鸢斜眼道,“你想让我说什么呀?” 楚昭雪将脑袋探过来,小小声的道,“说说你和我二哥,有没有发生点什么?” “我要走了,他作为主人没有挽留我,倒想着以后去我店里占便宜。”武轻鸢摇了摇头道,“我实在是太失望了。” “什么?他……不会吧?”楚昭雪嘀咕道,“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怎么可能说这些正经事。” 武轻鸢将无夜打发去里屋拿东西,才转身贴着楚昭雪的耳朵吼道,“楚、大、小、姐!牵红线是月老的活计,您别越俎代庖好吗?” “我这不是看你们挺般配的的么,再说哥那么喜欢你……” 武轻鸢斜眼,“恩?” 楚昭雪撇撇嘴,改口道,“二哥他那么看得起你,你在他身边也能帮到他,多好。” “第一,我做个伪君子才能帮到他,我可没听说现下有女子参与政事的;第二,你可别忘了,我身份的事情你可是发过誓的,这万一泄露了,你就等着食言而肥吧!” “好啊,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我说当初好端端的让我发誓。”楚昭雪真是悔不当初,现在可好,知道也不能说。 “如果我现在这模样,你二哥都看得上,那只能说明他的性取向有问题,我爱莫能助。”武轻鸢事不关己的道,“殷无伤如今回来了,你不是喜欢他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么?再不出手可就晚了。” 武轻鸢转身又道,“无夜,我们走。” 楚昭雪双手叉腰,“无双!你给我记住,我一定会找人吃穷你的铺子!” 武轻鸢头也不回的走着,挥手道,“多谢惠顾,菜品一律八折,酒水七折!” 楚昭雪不愧是楚晔的妹子,回答都是一样的,“你也太抠了!” “朋友一场,别说我没关照你,今后你和你哥如果需要人出主意,尽管来找我,按时辰收费!”武轻鸢突然觉得,点子公司这主意不错,一定有钱途! 楚昭雪撇撇嘴,“这还差不多。” ------------ 第七十九章 草堂 这一日午后,武轻鸢带着无夜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楚大将军府,向着尚未见过的新宅子一路走去。 武轻鸢走了一段,停下脚步弯腰大喘气道,“我说,到底还有多远啊……” “不远,很快就到了。”无夜抱着手笑道。 “一个时辰前你就那么说了!”武轻鸢一边揉着小腿肚子一边控诉,再走下去都快出城了,地段便宜也不用偏远成这样吧? “公子,我已经提醒过你应该叫辆马车的,可是你坚持要省钱,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无夜望着大道上匆匆而过马车,建议道。 “不行!都走了那么远了,现在才叫马车也太亏了,再说我才没那么弱。”武轻鸢死撑着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忍不住问道,“真的不远么?” “真的不远。”无夜肯定的答道,却在心里补了一句,对于我来说。 就这么走了一路,直到夕阳西下,武轻鸢才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新宅子前,累得完全不想说话。 “公子,到了。”无夜那是练家子,这么点路根本不在话下,哪像武轻鸢这般孱弱,走了半个城就快虚脱了。 武轻鸢接过无夜递过来的水碗,灌了一口才吼道,“无夜,我跟你没完!” 这叫不远?几乎从城西走到城北了!而且这地方黑灯瞎火的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整个就像个鬼屋似的,哪里像人住的地方! “公子,这地方够便宜,可惜风水不大好,您若是不喜欢,要转手可能有些困难。” “……”武轻鸢长舒了口气,认命道,“走吧,咱们进去看看。” 依山傍水,世外桃源,说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如果这屋子的墙不是如此摇摇欲坠,凳子坐上去不会“咯吱、咯吱”的响的话,倒真是一个度假疗养圣地。 无夜走在黑暗中如履平地,不似武轻鸢走一步就要磕一下,如果没有无夜搀着简直就走不动路。 无夜将武轻鸢搀到前厅的榻上坐好,这才转身取出火折子将屋内的油灯点上,昏黄的烛火照映着一室辉光,突然就生出一丝温暖的情绪来,若不是微风拂过吹得烛火摇曳,倒影在墙面上光影也跟着斑驳晃动,有如鬼影幢幢般阴森,就更完美了。 “三进的院落,有山有水,虽然远了点,但胜在清静没打扰,还不错。”武轻鸢没骨头一样的靠着,将整个身体的重心都放在椅背上,就这么软趴趴的倚着,“无夜,这里今后就是我们的家了。” “公子喜欢就好。”无夜没有多说,他知道,这地方她一定会喜欢的。 屋里的灯是刚点的,茶却是沏好的,是用武轻鸢所谓的“凉茶”方法炮制:用干净的山泉水冷水浸茶,茶香慢慢渗透,曰为凉茶。据武轻鸢说,这种方式比较健康,不会破坏茶特有的清香。无夜却以为这不过是自家主子太过懒散,不愿意动手泡茶的借口罢了,毕竟茶道一物可是很讲究的。 “公子,这屋子原叫雅山居,前主人是派往外地的一个郡守,听说因为得罪了权贵已经被下狱处死了,他的子孙觉得这这地方风水不好,所以才低价贱卖,只求脱手。”无夜送上一杯茶,才缓缓的道。 “这地方倒像是一处金屋藏娇的别院。”武轻鸢抿了一口茶,泉水沁甜,新茶回甘,最是清心。 “的确是金屋藏娇,不过是书中自有颜如玉的‘娇’,这宅子原是充作书苑的,前主人又是个书呆子整日钻营文字不通世事,连累家人也跟着遭殃,交付房子时他们连书苑的书卷都不愿意带走,便都留下了,公子若是不喜欢,日后丢了也容易。” “几本书卷又不占地方,丢了做什么,多浪费,以后找马车驮了卖去给书店不是挺好么,先放着吧。”武轻鸢无所谓的道,“不过雅山居这名字可不太好,太过文雅,文青味太重。” 微微沉吟了一会,武轻鸢才道,“不如就参考古人,叫阅微草堂如何?” 无夜不知道什么叫文青,只觉得都差不多,便淡淡道,“还好。” 武轻鸢撇撇嘴,这可是大才子取的书斋名儿,可有内涵了,无夜这货居然还一脸的嫌弃? “地方旧了些,需要重新翻修过;家具都蛀虫了,全部得换新的;还有院子里那些杂草,得找人清理掉……”武轻鸢掰着手指一样一样的数。 “公子,这些都是大工程,要花钱的。”无夜道。 “……”武轻鸢轻咳一声,然后道,“那就算了,先将就着吧,咱又不是官老爷,何必那么讲究。” 武轻鸢转过心思就想,这些家什虽说旧些,到底都是古董,用着上档次又不用花钱,多好啊! 无夜见武轻鸢一人在那偷着乐,也不管她,站起身就向屋外走去。 “等一下,你去哪?”武轻鸢马上就直起了腰,紧盯着无夜道。 “公子,你一身的汗都落了,再不换身衣服又该惹了风寒,到时候我还得照顾你,很麻烦的。”跟着武轻鸢久了,无夜在两人独处时也变得话多起来。 “哦,换衣服嘛,我自己来。”武轻鸢伸手就要去翻包裹,却才想起随身物品早就被无夜打包先运来了。 无夜想换衣服这活,我也从没抢着干吧? “走吧,我跟你一起去。”武轻鸢抢了油灯台端在手上,小心翼翼的护着,生怕被风吹灭了。 “公子,你不是怕吧?” “怕?笑话,这里今后就是我的地盘了,有毛好怕的?”武轻鸢说完就向楚晔身侧凑了凑,“你有没有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呼呼’的!” 无夜无语道,“那是风声。” “不是啊,你听就像是情人的低语,在泣诉着什么……”武轻鸢抖了抖身子,一把抓住无夜的胳膊道,“不行,我还是不要离你太远了,免得你看不到路。” 无夜翻了个白眼,只得任由她拉着,缓步而行。 几步路的距离,两人来到了一垛草堆前,就见黑暗中点点荧光在飞舞,显得黑夜也没那么恐怖。 “无夜,这是什么地方?”武轻鸢是真看不出来这草堆有什么名堂。 “这后面是厨房。”无夜说着便绕过草堆,推开一扇狭窄的门走了进去,不一会里面便乒乒乓乓的响了起来,像是在收拾灶台。 “大半夜的来这干嘛,你饿了么?”武轻鸢奇怪道。 “公子,你这一身臭汗不得洗洗?”无夜没好气的道,转身又向灶台里丢了一根柴火。 古时都是木桶浸浴,洗一次澡烧水得好几锅,挺费事的。有的大户人家为了省事,还有主家用过的洗澡水留给下人接着洗的传统。 武轻鸢挠挠头,不好意思的道,“改明儿请几个杂役,这些下人的活你就不用沾手了。” “是谁说的那么贵的工时费,不往死里压榨就太亏了?”无夜挑眉道。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你可是有大才的,好好干,我看好你哟!”武轻鸢笑道。 宅子里空荡荡的,又没有灯,武轻鸢总觉得身后有凉风冷飕飕的,最终也不敢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就连洗澡也非拉着无夜值夜。不是她胆小,实在是这地方静谧得吓人,前主人又不是善终……武轻鸢搓了搓手臂,不敢再想下去了。 ------------ 第八十章 不速之客 里屋已经备好了大浴桶,热气蒸腾,雾蒙蒙的,就连空气都跟着暖了起来。 武轻鸢衣服一向穿得厚,就算不进行这铁人三项那也是要捂出一身汗的,更何况今天这活动量委实有点大,若不用热水泡一泡,明儿个一准连腿都挪不动。 想到这里,武轻鸢又生出几许感动来,无夜那小子大约是想到她今日运动过量,才会好心的主动为她烧洗澡水吧? 热水漫过膝盖,浸上肩头,武轻鸢满足的叹息一声,果然什么都没有一个热水澡来得舒服。 整个人都舒缓下来,武轻鸢便慢慢的闭了眼,渐渐睡去…… “噗!” 寂静中,就听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从窗口掷了进来。 无夜耳力何等惊人,听到响动的一瞬便推门而入,可却在望向屋内的一刻愣住了,“公子……” 武轻鸢下意识的睁开眼,迷糊了好一会才清醒过来,“无夜,你怎么来了?” “……” 等一下,武轻鸢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她在泡澡,而无夜闯进来了…… “无夜!你怎么来了!”这一次,绝对是用吼的。 无夜只得压下心头的震惊,强迫自己忘掉那匆匆一眼,那纤细锁骨下浸润在水中的酥白如玉……不行,他什么都没看到,无夜俊红着脸,小声道,“得罪了。” 话音一落,他便飞扑而至,将窗沿下一个拇指大小、正在冒着白烟的竹卷用脚碾灭了拾起来,然后才背着身道,“迷香,一刻钟就会见效,你现在还清醒吗?需不需要我……” “不需要!”武轻鸢蹲下身去,只留一个脑袋在水面上,“我清醒得很!” “……”无夜还想说点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 就见一阵风撩过窗桓,无夜的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其间,只是武轻鸢耳尖的听到“咚”的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撞到哪了? “见鬼!”武轻鸢这才回过神来,将脑袋整个埋到水里,淹死她算了,竟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过了不多会,就听屋外又是一声闷响,这一次还伴随着人类骨骼折断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鬼哭狼嚎。 武轻鸢其实早就穿戴整齐,只是面子上过不去一直没好意思出去,此时听这动静再不现身就太矫情了,只得硬着头皮推开门,迈步走了出去。 屋外,一个满头满脸都是血的男子卷缩在地上,捂着右手手腕直哼哼,看那手腕诡异的角度大约是折了。 无夜负手站在一侧,面上冷冷清清没什么表情,那细长的眼微微上挑,眼角的美人痣鲜红如血,“说吧,是谁派你来的?” “你、折磨死我吧,我绝不会说的!”那人倒也硬气,疼得直发抖还不肯开口。 无夜凉凉的瞥了一眼,那男子见了猛的一颤,想逃,下一秒无夜手里的剑便如灵蛇一般窜了出去,一剑定在他脚腕处,鲜血蜿蜒而下! “啊!”伤已透骨,手脚皆废,男子疼得眼泪鼻涕横流,两手颤颤的想要拔剑,却又不敢下手。 “你有两只手两只脚,每一只都有五根指头,你自己算算咱们有多少种玩法?”无夜残酷的道,手上一招就将长剑拔出,引得那人又是一阵痛嚎。 “无夜。”武轻鸢这才步下台阶,走了过来。 无夜却像是才刚看到一般,躬身为礼道,“公子……” 他的目光垂视,耳根微微的红了,就算面上装得再怎么寻常,终究是不一样了。 “公子,这些事你不必沾手,明日一早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无夜依然没有直视的道。 那男人见了武轻鸢,就仿佛寻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拼命爬了过来做可怜状,“公子,您行行好,给我一个痛快吧!” 无夜眉头一皱,抬脚便要踹去,武轻鸢却在此时开口道,“无夜,你怎么能这样呢?” 男人一听觉得有戏,满怀希望的抬头望去,就见武轻鸢笑得一脸的云淡风轻,不疾不徐的道,“这位大哥,我这个近身脾气不太好,让你吃苦头了。” “公子救我!” “我也想救你,可是恐怕你得自己救自己才行,”武轻鸢说完就不再搭理男子,只转身对无夜道,“无夜,放了他吧,反正就算让他拖着这副身子回到主子身边,也只有被猜忌处死的份,何必脏了你的手?” 闻言,无夜终于望了过来,就见一张熟悉的脸,因为仓促而没有画眉,倒显出几分女子的娇柔之态。 “你胡说,我主子……不对,我没有什么主子,这事情全是你们冤枉我的,我要报官,你们将我打残,也不会有好下场的!”男子没想到这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似乎更难对付,决定耍赖到底。 武轻鸢却笑道,“别说我没提醒你,你现在的样子说没受人严刑逼供压根就没人信,而且你这手残脚残的样子怕是走一步都难,更不可能自己逃出去。我若是你主子,见了你这般模样,只会怀疑你是如何回来的,想来我不如你主子聪明,只能想到你已经反水并被人放回来行那反间计。” “不可能!主子不会的……” “他会不会我不肯定,不过你如今手脚都废了,就算救活了也是个废人,如果是我,一定不会费这个闲米养闲人,还不如一刀宰了了事,你说是吧?” “……”听到这里,男子开始大口大口的喘粗气,身子也抖得更厉害了。 武轻鸢也不等男子反应,一挥袖就道,“无夜,将人家好生送出去,我想他就算是爬也一定会爬回他主子身边去的。” “是。”无夜应了一声,弯腰就要去搀男子,男子却像是被电到一般猛的一颤,然后就疯狂的后退。 “我如果说了,你怎么保证我的安全?”男子嘶吼道。 武轻鸢与无夜暗中交换了一个眼色,武轻鸢挑眉说“我厉害吧?”,无夜则撇撇嘴表示不屑。 “说与不说全在于你,我又不会逼你。只是你的主子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你,类似的事情你一定没少做,想必也明白杀人灭口的重要性,你主子岂会留你在世上为人所趁?”武轻鸢笑眯眯的道,“不过你若是肯说,我倒是可以让我的手下将你送出城去,至于之后如何逃出生天,可就看你自己了。” 男子终于一咬牙道,“好,我说!” ------------ 第八十一章 没救了 据来人交代,他的主子是新任吏部尚书郑光耀,先前在楚大将军府外设伏,看到武轻鸢与楚晔两个生面孔从大将军府中出来,留了一个心眼跟上去,等到了地方将情况报回,郑光耀便下令将人悄无声息的带回去。因为担心露了痕迹,来人便准备用迷药将人迷倒,然后再动手抓人。谁知上茅房没洗手,居然踩到了硬点子,差点折在这上头。 “跟踪我?”武轻鸢奇怪道,“怎么,我看上去很可疑么?” “主子交代了,非常时刻任何人都不能漏眼,大将军府水泼不进,我不知道两位来历,只好决定跟踪。” 武轻鸢又道,“你跟郑光耀回报了什么情况,他怎么就决定抓人了呢?” “两位一路上说的都是废话,我也没什么好上报的,不过就是形容了衣着长相而已,我着实不知道主上为何会下令抓人,我原以为会被骂一顿多事,然后就会得令撤了。” 武轻鸢点点头,突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苏玉。” “看不出来,你的名字倒是挺文雅的?”武轻鸢问话时为了观察得更仔细,一直是蹲下身子平视对方的眼睛的,此时问完了便拍拍手站起身道,“行吧,看在你还挺老实的份上,我会让人给你把伤治好,然后将你送回郑尚书府上。” “你耍我!”苏玉悲愤道,“不是说好将我送到城外的么?” 武轻鸢笑眯眯的道,“别激动,伤口迸裂可就没救了。我这个人呢最讲信用了,我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听完如果决定还是去城外比较好,我一定让人将你送得远远的,决不食言。” “好了,好消息和坏消息,你准备先听哪个?” 苏玉的脸早就被无夜揍得青一块紫一块,保证连他亲妈都不认得,所以他此刻就算再怎么不满也看不出来,而且,人在屋檐下,苏玉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只得勉强道,“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你不用死了,也不会残废。你身上的伤虽然看着严重,其实并没有伤到要害,我这位近身可是这方面的行家,有他在保证你明儿个一早就生龙活虎的。”武轻鸢一下一下拍着无夜的肩道。 “真的?”苏玉颤颤的去摸自己的脚腕,刚才还疼得火烧火燎,此刻却又没有知觉了,难道真的还有救? 无夜负手冷哼一声,不屑的意味非常明显。没有对苏玉下重手,倒不是他仁慈,只是下手太重处理起尸体来也不方便。再说软骨头的人,见点血就能让他松口;铁骨的汉子却是将浑身骨骼碾成沫都不会开口说半个字。 “好了,好消息说完了,现在轮到坏消息了。”武轻鸢从袖中拿出一张巾子递给苏玉,然后才道,“坏消息就是你仍旧会死,而且会死得很惨。” “你刚刚才说我不会有事的!”任何一个人经历了大悲大喜最后却又依旧是个死,大约都会如苏玉这般眼泪鼻涕横流,苏玉一边用巾子抹泪一边想,原来这东西是派这用场的。 武轻鸢万般无奈的道,“我先前保你无事,说的是你的伤势,如今这死却是在你逃出瑞雍之后。” “你想,你这一身的伤,我让人将你远远的丢到瑞雍城外,你又能活得了多久?郑尚书的手段你比我清楚,他会轻易放过一个叛逃的手下么?到那个时候,不论你逃到哪里,最终除了惨死异乡已经别无选择。” 苏玉泪目道,“可是,你之前说将我送到城外还会保障我的安全!” 武轻鸢摇着手指道,“我只是说将你安全的送到城外,可没说保障你今后的安全哟。小兄弟,做人呢不能那么天真,你要知道这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不过是逃到瑞雍城外,难道真的指望这样就能掏出郑尚书这个王臣的魔掌了么?” “但是你也说了我伤得不重,可以治好,只要不会伤残,我到了城外再往关外逃!” “说了让你不要那么天真!”武轻鸢一扇子就拍苏玉脑门上了,“你也不想想,你是来害我的,如今对我又没有用处,我不落井下石就算不错了,还给你治伤?你也想得也太美了吧!” “好了,无夜,这小子没救了,你将他远远的丢到城外去,免得他说我言而无信。” “是,公子。”无夜的默契度那绝对是一流的,撸着袖子就上了。 “大哥,我知道的已经全都说了,真的不敢有半点隐瞒,你就放过我吧!”无夜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青紫的脸上更像是开了颜料铺,可滑稽了。 “别哭了,来,擦擦泪,男儿有泪不轻弹。”武轻鸢软语安慰道,“你那么惨,我也不忍心就那么看你去死,不如就给你提个建议?” “什么建议?” “你想,只要你逃了,不论怎么逃都不可能有活路,可如果你没有逃跑,反而还立了功,你主子郑尚书不仅不会杀你,还会奖赏你呢!”武轻鸢笑道,“这可是个转祸为福的好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店了。” “立功,怎么可能?”苏玉惊讶莫名,立功、奖赏?这意思,莫非是要他反水做内应!? 待苏玉回过神来,再看向武轻鸢时,只觉得这个文质彬彬的公子哥比手上染血的无夜要恐怖千百倍! “公子,你饶了我吧,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 武轻鸢不耐烦的一挥折扇,“别废话了,两条路,要么将你身上的伤都做实了,然后丢到城外自生自灭,两不相欠;要么你回到你主子郑尚书身边,吃香喝辣,美人入怀。喜欢哪一种,你自己选。” 苏玉咬着唇问道,“我能不选么?” “行,”武轻鸢微微摇头,对无夜道,“手脚利落些,别弄脏了地方。”说完叹了口气做惋惜状,然后转身离开。 “等一下!”看着无夜缓缓逼近的身影,苏玉终于忍不住道,“我答应,我选择活着回去。” 无夜双目森然,冷冷道,“太晚了。” “什么!你答应了……不……” 苏玉哪里是无夜的对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的手指缓缓的戳向他的死穴,他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第八十二章 威逼利诱 “他怎么样了?”武轻鸢见苏玉瘫软在地上没了动静,这才撤了防备凑近道。 “没事,死不了。”无夜抚了抚袖道,他那一指不过是做个姿态,苏玉先前就被吓得不轻,此刻直接就被吓晕了过去。 “你也太阴损了,他都答应了你还用死穴吓他,万一直接吓死了可太冤了。”武轻鸢摇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惬意得很,半点看不出怜悯的样子。 无夜默默的想,刚刚是谁一个劲的使眼色,让他对这小子下黑手的? “行了,丢着喂蚊子吧,咱们进去。” 武轻鸢可不想在这里喂蚊子,摇着扇子走了,无夜从暗袖里摸出那半截没烧完的迷香卷子,取出火折子点了放在苏玉面前,权当为他驱蚊子了。 刚刚遭贼的那个屋子自然是不能待了,武轻鸢就近挑了一间,推开房门才发现是书房,阴影中高高低低的书架上摞满了竹简,真有点汗牛充栋的感觉。 正值深夜,武轻鸢再怎么好读书也不可能对这些“颜如玉”有兴趣,她只是打量着这一屋子的书,然后猜测着全部处理掉能够有多少进账? “公子……”无夜推门进来,话刚开口就觉别扭,见了那般场景再称公子,似乎怎么都不太合适。 好在为防还有第二波人骚扰,只在卧房门前的廊上点了灯,书房里不过隐隐透进一丝光亮,无夜脸上的红晕也因此隐没在黑暗中。 武轻鸢从无夜的话音里倒真没听出什么来,可此时没有了苏玉这个第三人,就无法不面对先前的事了,“无夜,我……好吧,你有什么要问的?”武轻鸢想了下发现不知道从何开口,于是便干脆将发问权交了出去。 “……”无夜抿唇,静默了好一会才道,“武大小姐何时懂得这许多谋略了?” “你就那么肯定,我就是武轻鸢?”无夜会猜出她的身份,武轻鸢并不如何奇怪,何况若经过之前那一幕,他若还问出“你到底是谁”这样的蠢问题,才叫人汗颜吧? “与武家有关联,与武三公子形容相似,与楚大小姐亲密无间,跟楚少将军又有援手之谊,我想不出这世间还有第二个人同时符合以上条件。”无夜的思维不可谓不缜密,这事换了别人未必就能想那么明白。 “天妒英才,聪明人都是很短命的,无夜你可得小心着点。”武轻鸢无奈道。 “那我一定比公子活得长久。”无夜依旧称呼为公子,“从前我只觉得你聪慧可爱,却从不知道你善谋能断。” “我以前便懂这些,只是当时有兄长们护着,才能一味的躲懒偷闲,”武轻鸢抬起自己的手掌,放到透过窗桓的月光处,光华洒下,显得那双玉手惨白得可怕,“以前只觉得脏,这些事情碰都不愿意碰……” 仰着头,藏起悲伤,她再不会在旁人面前流泪。 “鸢儿,你以前总是想笑就笑的。” 无夜想,他这一生的记忆,最美好的便是还身为启元时被一个小丫头拽着去放风筝,那时他刚捡了一条命,在陌生的环境对什么都抱着戒心,是那个平日里像粉团一样乖巧,私下里却总是糊一脸泥的臭丫头整日整日的缠着他,才将他从那扇绝望的门里拽了出来。 这个身影,他从不敢想,掩埋在记忆的最深处,不敢碰触。那一日,听到她举家遭戮,赶到时才听闻她被贬为官奴,后又在边境殒身乱军的消息,那一刻,他依旧是麻木的,尘封多年的心早就枯槁如沙。 直到在坟冢前看到那个背影,惊得他差点失了方寸,谁知转过身来却是一个男子,言辞谈吐全不似记忆中的模样。不是没有怀疑的,形容举止一瞬间的相似,又或者是大夏天特意准备的高领袍子……但是他不敢想,不敢相信,不愿探究,只是害怕失望。 “无夜,谢谢,你帮了我许多。”武轻鸢没有用儿时的称呼唤他圆子哥,因为她早已不再是那个扎着小辫每日只知贪玩的小鸢儿,他也不再是只会躲在悲伤里的小圆子,时过境迁,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你不必谢我,我原就答应无条件帮你三年,武林人,说到做到。”无夜收了思绪,淡然应道。 武轻鸢立时就鄙视道,“我怎么记得有人还跟我收高额佣金,这也叫无条件么?” “不知道是谁提出来的,我不过是不想坏人一番好意。”与武轻鸢在一起久了,耳濡目染,无夜也变得牙尖嘴利起来。 武轻鸢撇撇嘴,到底不好意思抵赖,便干脆转移话题道,“外头那个叫苏玉的,你真有办法将他那一身的伤遮掩过去?” “不可能。”别的还好说,身上脸上绝少不了青紫的淤血,这可不是手下留情就能免得了的,“再怎么着也像是跟人打过架,最多能让让他看上去没那么惨,像是赢的那一方。” 武轻鸢沉思了一会,然后才道,“这样也行,就当他在这与你大打出手,好不容易赢了,然后抓我回去。” “不行。”无夜当下就拒绝了,“你还不清楚郑光耀是什么人么?相爷在世的时候都能被他蒙蔽,更何况是你?这险不值得冒,你要获得郑光耀的信任太难,卧底有苏玉一个就够了。” “郑光耀之所以派苏玉前来,想必除了楚家的因素外,很大程度还是对我的容貌存了疑心,他不亲眼看看我是不会安心的,倒不如我主动送上门去,还能掌握主动权。再说我是个谋士,又没有签卖身契给楚家,”说着,武轻鸢想起了楚昭雪手上的那张卖身契,便摸摸鼻子改口道,“我无双又没有签卖身契给楚家,只要郑光耀出得起价钱,我另投门楣也是很正常的,再说我们今日搬到如此偏远的破烂宅子,郑光耀一定也是知道了的,这在他看来说不定正是楚家不能用人的旁证,所以,我此次去至少有七成把握。” “另外三成就是郑光耀疑心太重无法消弭,为除后患他不会手软,说不定不待你说话便动了杀心,到时候你想走都走不了了。”无夜凉凉的道。 “这不是有胜算么……”武轻鸢撇撇嘴,最终却并未坚持,想象都是美好的,刚刚还劝苏玉不要太天真,她自己却也差点犯同样的错误,“好吧,如果我不去,苏玉如何获得郑光耀的信任?抓不到人身上还都是伤,他一定活不过明晚,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招棋可就废了。” 无夜冷酷的道,“如何获得郑光耀的信任是他本人的事,我们何必跟着操心,再说,如果他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也不用指望能从他那里得到多少有用的情报。” 武轻鸢闻言就是一愣,无夜还以为曾经连只白兔都要放生的妹子这是善心病犯了,就听武轻鸢点头首肯道,“说的也是,郑光耀是他主子,与我有什么相干。” “……”无夜无语,连血腥场面都能笑得云淡风轻的家伙,他竟以为她会妇人之仁,简直是脑袋被驴踢了。 ------------ 第八十三章 千两 “威逼利用这一套,你显然比我老辣多了,这事便交给你,苏玉这人若是可用,以后也可多仰仗些。反正有你在,不怕他能逃出了天去。”武轻鸢淡淡的道,经过了劫后死穴的那一幕,相信等苏玉再次醒来见了无夜,必定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惧怕。可见无夜这些年处理“家族”事物累积经验不少,也算是一技之长。 无夜冷声应了,转而开口道,“苏玉那边不打紧,倒是郑光耀那厮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这倒无碍,郑尚书不过是担心我是故人之子,这才惶急的想要杀人灭口,他这就叫做贼心虚。”武轻鸢突然就笑道,“无夜,你的暗器手法如何?” “不错。”无夜冷冷的答了,却不知武轻鸢为何要有此一问。 “我听说杀一个人不是最残忍的,令人一生都活在恐惧里才令人崩溃。郑光耀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往往就喜欢自作聪明,咱们什么都不用解释,只要将计就计……” 武轻鸢如此这般的一说,无夜听完忍不住摸了摸后颈,只觉得那地方凉飕飕的,不由得感慨道,姜公所言最毒妇人心,这话果然不错。 谈完正事,武轻鸢打着哈欠道,“外面那个苏玉就辛苦你了,好好干,我保证你有钱途,我先去睡了,晚安。” 无夜无语的应了,见武轻鸢迈步踏出房门,终于忍不住道,“今夜的事,我、我会……” 武轻鸢头也没回,洒脱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不记得了。” 直到武轻鸢走远,无夜才低声道,“我会负责的。” 可惜人已经走了,他鼓起勇气才说出的话,到底是听不到了。于是,苏玉那个倒霉催的,再次沦为受气包…… 第二日一大早,无夜便将苏玉送到屋外,未免被人盯梢,无夜还颇废了一番功夫带人翻墙走的,“走好吧,兄弟。” “这位大哥……” “无夜。” “无大哥,你看我现在这模样,回去一准是个死,你们公子昨儿个不是还答应让我立功么,你看这事?”经过一通梳洗之后,苏玉看上去就像是活过来了,脚也直了,手也不打颤了,只是脸仍然肿得像个猪头一样。 “公子的吩咐你还记得,这很好。”无夜素来冷酷的冰块脸突然浮现一丝笑意,“好好干,公子不会亏待你的。不过,你别忘了,你主子郑尚书的老底你可是抖落了不少,若让郑尚书知道有人胆敢背叛他……” “您放心,我绝对会听话,公子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把柄握在对方手里,苏玉赶紧的表忠心道。 “你肋下三寸,用手摸摸看。”无夜平和的道。 苏玉闻言,忐忑的伸手摸去,只觉稍稍一用力心腹处便是一阵钻心的疼,“哎哟!” 无夜这才伸手递过一粒朱红色的药丸,道,“这药可是大补,对你身体有好处,每月一粒,若是哪一月忘了服,就会像你现在这样,万蚁噬心一般,最后爆体而死。” 苏玉知道自己身上被下了禁制,反倒冷静下来,从无夜手中接过药丸,囫囵就吞下了。 “你倒是个聪明人。”无夜顺手抱胸细细着打量,只觉得这小子也不是先前表现的这般简单。 “你若不想办法控制我,我还不敢就那么走了,如今你肯在我身上费这般精神,就说明公子对我没有下杀心,一个没有用的人又何须费力去控制?如今我受了禁制,公子不必担心我的忠诚,而我只要办好差事就能得到奖赏,何乐而不为?”苏玉说得直接,“公子这般心思缜密之人,苏玉今后必无退路,既然同坐一条船,今后还请无大哥多多栽培提拔。” “你若做得好,公子自会赏你;你若做得不好,我则会亲自调教于你。” 无夜淡淡一句,使得苏玉又是一个激灵,昨夜最后一刻,他当真以为要去见阎王了,今日醒来还如在梦中一般不敢置信。 “无大哥手段高明,在下不敢不用心。只是公子只说让我着意留心郑光耀的举动,却并未告知传递情报的渠道,在下功夫不到家,若时时刻刻往这宅子跑,只怕会引人疑窦的。” “你回到郑光耀身边,只当昨夜偷袭被人蒙头盖脸的打了一顿,其余便当全然没有发生过。至于郑光耀的言行,你只要看在眼中就好,平日里刻意讨好你主子,他喜欢什么你就给他推荐什么,你的任务便是成为郑光耀身边的头号心腹,其余你便不用管了。” 无夜说完竟然摸出一张银票,票额一千两,直接递给苏玉道,“这些银子是给你讨好郑光耀用的,他喜欢什么古玩字画,你也可打点一二,剩下的便只当是公子赏的。你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若时候到了你还没得到郑光耀的信任,那就证明你是个无用之人,要知道,对于废物公子一向只有一种处理方式。” 苏玉狠狠的咽了一口口水,颤巍巍的接过那一千两银票,然后点头道,“明白,在下别的不行,拍马屁可是一把好手,您就放心吧。只是待我回去,郑光耀一定会再派其他人前来袭击公子的,那些人当然不是您的对手,可胜在人多势众,这万一……” 无夜却冷冷的道,“看来你真是不够聪明,我先前已经说了,你只用寻思如何在三个月内混成郑光耀的头号心腹,其余都不用管。现在我说得更清楚一些,就算你听郑光耀说起刺杀公子,也只当完全没有听到就是,若有需要还可提供一些主意,只要是能够有助于获得郑光耀信任的事,你大可去做。” “这样,也可以么?”苏玉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别人给钱讨好自己主子,还不用承担任何风险,天下间居然有这种好事? “三个月,我不希望提前见到你。” 无夜说完便转身离去,步子平实的踏在草地上,不显山不露水,可越是这样,苏玉便越发觉得深不可测…… 送走了苏玉之后,无夜特意绕到西街买了须记豆浆包子才折返而回,他记得幼时在武府最常有的早饭便是豆浆与糖酥包,甜腻的味道只有武轻鸢喜欢,可几个大男孩都默默忍受着从不敢说个“不”字。 早饭一应是两个人一起用的,简单的几个小菜就另人食指大动。 ------------ 第八十四章 极品东家 “公子如何肯定苏玉那小子会乖乖听话?”无夜吃饭就像打战似的,很快解决掉便开口问道。 “我不肯定啊,这不是你的工作么?威逼利诱,如此专业的活计我可不在行。”武轻鸢耸耸肩道,“不过就算他反水也不打紧,我只是给他钱让他讨好他主子而已,又没有让他做半点对不起他主子的事儿,如果他够聪明就该明白,和盘托出对他并没有好处,与其如此还不如拿钱办事,反正就算没有我们在后指点,讨好郑光耀也是他必须的功课。” 武轻鸳说完捻起一个肉呼呼的包子咬了一口,突然恶狠狠的道,“那可是一千两银子!我就不信他能把持得住!” 一千两,若不是关系重大她才不会用肉包子打狗,他们如今住的这宅子也不过才六十两银子,瑞雍最繁华地段的店铺租金一月仅一百八十两银子,相比之下,这一千两文银真可谓是大手笔了。 更何况这钱还是跟无夜预支的,一向只有员工向老板借钱,到了武轻鸳这完全就掉了个,无夜才是那不愁钱的主,她武轻鸳身为主子让却要签借条向近身随侍预支银子,而且是预支银子向小弟派钱,这是有多豪迈? “走吧,咱们去店里看看,我给出的装修方案如此简单,怎的那么些天还没完工?” 武轻鸳说完便站起身准备离去,无夜见了却是迟疑道,“公子,苏玉此番回去,郑光耀方面必然知道昨夜行动失败,我们此时离开岂不是……” “就是因为他郑光耀的人要来,我们才很应该出门避一避,这宅子本来就很旧了需要彻底翻新,郑光耀如果肯动手手是最好,省了我们一番手脚。不过我想以他谨慎的性格,白日里多半是不会出手的。”武轻鸳无所谓的道,“这门也不必落锁,只虚掩着就行。” 门仅虚掩,心中有鬼的人必定疑神疑鬼,若再费时向主子请示一番,他们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有了来时的经验,此次出门武轻鸳自然强烈要求马车待遇,无夜无奈,只得从附近农家借了辆拉货的驴车代步。 武轻鸳也不挑剔,只要不用两条腿走着去就行,再说这驴车咱也不是头一次坐。 于是,无夜一袭黑衣面容冷峻的驾着驴车走在前边,武轻鸳一身淡绿色儒衫悠然坐在后首,若不是驴车只有一块简单的木板做车架,兴许还真有些自在悠游之态。 此时日头尚早,正是田间地头最为忙碌的时候,这一对主仆如此特立独行的出场方式无疑招惹了诸多眼光,于是很快的,山林间来了一位无双先生的消息便为人所共知。 武轻鸳到底没好意思坐着驴车进城,只得将车马托付在大道边一处小茶摊处。古时民风相对淳朴,茶摊老板只收了两个铜板便答允照顾驴车一整天,包括喂料刷驴等一应事宜,“停车费”不可谓不便宜。 入了城,武轻鸳没有急着往楚大将军府赶,而是漫步向尚未开业的一品斋走去。 一品斋所在地段是瑞雍最繁华的东街,且位于一处交界路口,人气一向兴旺。若非店面的前租客在瑞雍惹了官非决定居家避往他乡,武轻鸳还未必能够接掌这一处铺子。 一个月一百八十两的租金于普通百姓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但于这样一间两层三进还带一个风景秀丽的小跨院的商铺来说,已经是很实惠的价钱。无夜寻租时便刻意打听,据说此间原本也是做酒客生意,因为发生了斗殴事件还死了人,瑞雍本地的商人都不愿意接手这间铺子,这才不得不以如此低廉的价钱寻租。 死了人又惹了达官贵人的铺子,商人大多不愿接手,武轻鸢却并不在意,死人也并不都会化作冤魂作祟,至于惹事,连东家都换了这笔烂账也记不到她头上。说这地方风水不好会克主防财就更是无稽之谈,她是来自21世纪的灵魂,不会受封建四旧束缚。 “无夜,改明儿请个风水先生来看看,对外就说这铺子已经去了晦气,没有不干净的东西留下来,好让客人安心。”武轻鸢在自家铺子里兜了一圈,虽说自己不信邪,可总不能保证瑞雍人也不信邪,该有的过场还是要走过才好。 无夜答允下来,找个会事的风水先生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银钱足够还不是主家怎么说便怎么做。 一品斋在武轻鸢的规划中原本应该是改建成一处精致典雅的茶楼,原来的店面装修过于奢华,处处鎏金重彩,口味太重,只能吸引暴发户一流,并不适合一品斋的定位,于是武轻鸢便索性将店面布置全部推倒了重做,那些鎏金的柱子将金箔刮下来换点银子贴补,何乐而不为? 只是,武轻鸢给出的设计方案过于简单,使得做了许多年装修活计的工头都有点无所适从,于是工期才一直拖了下来。 “老张头,我们东家说了,就按他说的方案做,旁的那些装饰一应不要,你只管照做就是。”武轻鸢一早就算计好要做一品斋的幕后老板,所以除了楚昭雪兄妹二人她从未将经营一品斋的主意宣之于口,此时面对负责店铺装潢的老张头,武轻鸢干脆就装作无夜的下属,还信口虚构出一个东家来。 “这位小哥,你不知道,咱瑞雍可不是旁的那些西方,这可是天子脚下,您给的这方案它太一般看,看上去就跟个路边摊似的,谁会花大价钱进来吃饭?”老张头作为包工头子,自然是希望方案越复杂越好,这样他的工费才收得高,“您看旁边那些个酒肆红馆,一间比一间奢华,您还是劝劝东家,在瑞雍做买卖,面子上一定得做足了才可,否则那些贵客如何肯光顾呢?我老张头做工,绝对童叟无欺,您让东家放心就是,再大的工程也绝不会多收一文钱!” 老张头一边劝,手上一粒碎银子便暗中塞了过来,这是要收买说客了。 武轻鸢见了却将碎银子塞回去,反手还又递过去一块碎银,只做惋惜状道,“老张头,不瞒你说,我们东家为人吝啬得很,为人又固执,这次派我前来便是监督进度来的,说是再不完工便要撵你们走,重新换过一批熟工来做。而且当初是我像无大哥推荐的你们,如今你们的活计干不好,我也得滚蛋。您就行行好,别惹事了,赶紧的将活计做完,咱面子里子都好看。” ------------ 第八十五章 柳姑娘你都不知道? 老张头一听便有些慌,活没干好被主顾退回去,他往后在这一行可就没法混了,“您看我这也是诚心为你们东家着想,可从未因此耽误工期的。” “原先说好是以二十日为限,如今还剩下五日,想来以老张头您的手段一定不会害我丢了工作。”武轻鸢又神秘道,“您也知道,我们东家一文钱都要掰成两文用,那是相当挑剔的,当初请城南的锦庄裁身衣裳,就是因为一个线头没扎好,弄得我们东家不乐意,最后请了状师打官司,这会都还没能结案,审案期间锦庄按规矩是不能营业的,这些日子的损失可大了,锦庄的老板估计悔得肠子都青了。您可得吩咐手下人千万注意细节,别到时候被挑出一堆毛病扣钱扣工时就不好了。” 无夜在一旁听着,一张脸冷得都快冻结成冰,落在老张头眼中可就是气势上的威胁了。可实际上,无夜此时却是忍笑忍得实在辛苦,吝啬、固执却又挑剔的东家,可不就是她武轻鸢的真实写照么? 老张头颤着手擦着额前冷汗,咬牙保证道,“您放心,我一定按时按交付铺子。” “如此就好。”武轻鸢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才道,“对了,我们东家吩咐了,说让寻一块大点的围布,将此间下楼个围起来,免得你们做工不小心,落下一砖一瓦砸到行人赔钱不说,对我们一品斋的声誉也有影响。” “这您就不用费心了,我手下的弟兄可都是好手,绝不会毛毛躁躁伤到人的。”老张头拍胸脯保证道。 “让你围就围,少废话。”无夜可不是好说话的主,冷眼一瞥就将老张头吓得够呛。 武轻鸢适时的凑上去,又补了一句道,“我们东家最讨厌有人不听命令。” “您东家才是主顾,都按他说的办。”老张头此刻已经十分后悔接了这桩生意,工程小事少捞不到钱不说,主顾还异常龟毛,听起来就是个大麻烦。 又敲定了几处细节问题,武轻鸢看老张头已经老实了许多,才匆匆告辞离去,只说东家吩咐必须在午膳前赶回否则要责罚的,这无疑使得老张头对“东家”的刻薄恶劣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从铺面出来,走在瑞雍东街熙熙攘攘的道路上,武轻鸢看着道路两旁林立的极尽奢华的酒肆,微眯着眼,唇角是狡黠的笑意。 无夜注意了武轻鸢好一会,才忍不住道,“为什么?” 武轻鸢睇了无夜一眼,笑道,“人类的劣根性,对于秘密始终保持着追根究底的好奇。你想,对于藏在帷幕后面半遮半掩的东西,过路的人都得好奇上好一会,有好奇便有关注,名气也就渐渐积累起来了。如今,一品斋开业在即,我又没有银子打广告做宣传,便只能寻个由头让瑞都人民主动关注咱们一品斋了。” “这样也行?”无夜无语道。 “这叫好奇营销,可是门很高深的学问。”武轻鸢负着手走在前头,当年学这营销学可耗费了她不少精神,没想到一朝穿|越还有用得上的一天,要不怎么说科学无国界呢? 无夜跟在三步远处,扯了扯唇角无奈的想自己这钱借出去莫不是等着打水漂了? 一品斋本来的盘做酒楼的,当时武轻鸢拍着大腿说酒水利润丰厚;没几天武轻鸢心血来潮,便又改做茶楼,说是高雅有格调,可这格调也得靠金钱堆砌,就如今跟老张头定下的这装修方案可实在简单朴实得紧,落在瑞雍这样的环境里委实上不了台面。 不过,想是那么想,无夜并没有宣之于口,他也想看看武轻鸢在经商方面又有什么鬼点子? “嘭!” 两人正走着,突然间一个半人高的酒缸从天而降,还好无夜眼疾手快一把将武轻鸢扯回一步,否则可真就要应了血光之灾了。 “我去,太没有公德心了!”劫后余生,武轻鸢拍着胸口没好气的道。 就见那酒缸恰是从二楼窗户砸下来的,其内乒乒乓乓好一番热闹,想来是有人在其中大打出手。 不一会,就见这家叫迎客来的酒肆中涌出大队人马,全都面色惶急,脚步踹踹,“快跑吧,要出人命了!” “这位大婶,请问这上面到底发生何事?”武轻鸢踏前一步,拦住一位中年大婶微笑着问道。 大婶正在逃命,哪顾得上答话?当下便横了武轻鸢一眼,道,“你拦着我做什么,还不快让开!” 武轻鸢只得又请动财神爷出马,左手捻着一粒碎银道,“只是几句话而已,还请借一步说话。” 见了银子,大婶两眼都直了,猴头狠狠滚动了下,瞥了一眼正闹腾的酒肆二楼,然后一把抢过碎银,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的道,“要问啥,你说吧。” “这迎客来里到底发生何事?酒缸又是被何人砸下来的?”武轻鸢此时的想法很简单,不过就是平白受了一番惊吓想要将始作俑者揪出来胖揍一顿,当然,是由无夜来揍。 “原来是这事,”大婶一副“你问对人了”的表情,道,“瑞雍城里最出名的四大美人之一的柳倾城你知道不?” 武轻鸢想,瑞雍四大美女难道不是几位一品大员的嫡亲闺女,吹捧出来以备日后给皇帝选妃的? “柳倾城!柳姑娘你都不知道?真是孤陋寡闻,我跟你说,这柳姑娘可是……(以下省略一千字)” 听了好一会八卦,武轻鸢才忍不住打断道,“大婶,我知道柳姑娘她色艺双绝,美若天仙,是瑞雍所有男子的梦中情人,可是你还没告诉我她跟砸下来这酒缸有什么关系,总不可能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美人喜欢砸酒缸玩吧?” “瞧你这话怎么说的,既然柳姑娘是个大美人,那这楼上大打出手的自然为了争夺美人了,这都想不到?”大婶不耐烦的道,“一看你就是个外乡人,前些日子柳姑娘挂单在一酒楼卖唱,就曾经惹得一些官家子弟大打出手,据说还死了人。” 说完,大婶还不忘八卦一句,“真是红颜祸水啊!” 武轻鸢翻个白眼,正待回话,就听无夜突然道,“公子,再不插手就不用去了。”言下之意就是有人要死了,这八卦也看不成了。 “那还等什么,上吧,我看好你哟。”武轻鸢笑眯眯的对无夜道。 ------------ 第八十六章 英雄救美 无夜也不答话,提气轻身便一纵而上,还真是“上”去了。 武轻鸢只能羡慕的看着别人飞,自己则叹口气慢摇慢摇的往迎客来二楼踱去。 此时的迎客来怕事的客人都已经跑得差不多了,老板和伙计也只敢隔着门板透过缝往里打量,武轻鸢侧耳听着二楼动静,感觉已经消停不少,这才抚了抚衣摆缓步走上二楼。 “你、你是什么人,凭什么管我们主子的闲事?” 回应的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响,然后一个人形物体便像个滚地葫芦似的被拍了过来,武轻鸢见了抬脚跨过这个倒霉蛋,抬头不疾不徐的道,“别人的闲事我管不着,可你们打架差点砸了我东家的东西,这可就说不过去了。” 就见原本雕梁画栋的小楼已是一片狼藉,杯盏砸了一地,菜叶子乱飞,酒水四散,怎一番混乱了得。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八个人,其中七人与刚被无夜拍飞的家伙身着同样的衣装,估计是一伙的,单着的那一位还算五官端正,腰间还剩一剑鞘,长剑则插在一张方桌正中,看来是武林中人。而在角落里,就见一个背影正瑟瑟发抖,鹅黄的纱裙左肩处被撕去一块,露出一小片雪白香肩,想来就是柳倾城柳美人无疑了。 无夜听武轻鸢这么一说,心下了然,便踢了一脚身下的人道,“说,是什么人那么大胆子,敢跟我们东家过不去?” “你们东家是谁啊?我可告诉你,我家老太爷可是蒋太师,你们有几个脑袋招惹得起啊?”自称蒋太师家奴的正是那七人之一,长得尖嘴猴腮面目可憎,无夜一向信奉暴力美学,当下便一脚踹过去,将那人踹得喷出一口血来当下便倒地不起。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我等也是听吩咐办事的,若真砸了您东家的东西,我们认赔就是。”横的就怕遇上更横的,余下的六个打手此时抖得跟筛糠一样,一点骨气都不剩了。 “不多,砸坏了一个百多年前的青花瓷花瓶,一千两银子。” 武轻鸢觉得这精神损失费算得很便宜,听在这几位耳中却无异于是天文数字,于是第一反应便是推诿道,“不是我们,是他丢下去的!” 六根手指,全都指向躺倒的那位武林人士。 “哦?”武轻鸢闻言便走过去,居高临下的道,“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就这情况一看便是这一位在英雄救美,武轻鸢到底也有些武侠情结,对侠客武人也曾颇有些向往。 “劳资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常山赵子冲是也!”赵子冲说话时是提了气挺起腰板答话的,此时一句话说完忍不住吐了一口血,又倒下了,倒下后还絮絮叨叨的道,“那酒缸不是劳资扔的,都是这帮龟儿子的错,你们东家要找便找他们吧。” “赵子虫,这名字还真起对了,”武轻鸢见那赵子冲怒瞪着眼想要回话,便紧接着开口道,“我何时说是酒缸了?我只说砸坏了我们东家的青花瓷花瓶,可没说是什么东西掉下来砸坏的,你连细节都知道得这般清楚,想必这砸酒缸的人就是你吧?” “你、你那只眼睛看到是我了?”赵子冲绝对是属赖的,抵死不认。 另外六人见有了替罪羊,自然乐得凑份子撺掇,武轻鸢嫌吵,给无夜使了个眼色,无夜冷眼一扫,世界清静了。 “架是你们几个一起打的,酒缸是你赵子虫扔下来的,反正这青花瓷是一定得赔,我看就这样好了,赵子冲你负责赔偿五百两,余下的五百两便由蒋太师府上的几位负责,你们看这样可好?”武轻鸢悠哉的道。 “这不公平,酒缸明明是他砸下去的。” “对,不公平,若不是他们强抢民女我又如何会失手砸下酒缸?” “还有脸说我们,你也不是什么好鸟!” 双方又是好一番唇枪舌战,武轻鸢见了做头疼状,“既然都说不公平,那要不这样,你们每个人赔付五百两,人人有份,永不落空,这样公平了吧?” “这……”众人想说这不就是赤果果的抢劫么?正想破口大骂,可一望见无夜那冰冷中杀机隐隐的眼神,便老实得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公子,可否听我一言?”就听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女主角柳倾城终于擦干眼泪婷婷袅袅的转过身来。 武轻鸢抬眼一打量,柳倾城果然是典型的南瑞美人,看上去柔柔的就跟水做的似的,眉目如画,气质如烟,与高傲的世家千金不同,她美得娇柔不造作易生亲近之感,瑞雍四大美人有她的一席之地,并不奇怪。 “柳姑娘请说。”武轻鸢也想听听这泪美人会有什么话说,她今日之所以搀和进这件事来,一多半还是这位柳倾城的缘故。 “今日之事都是因我而起,误中副车砸到公子的东西是我的不是,还请公子不要为难这几位了。” 武轻鸢闻言眨了眨眼,世间还真有如此温柔如水的女人,以德报怨? 想着,武轻鸢便做为难状,“柳姑娘,不是在下不给你面子,而是这青花瓷花瓶价值珍贵,并非等闲可比。再说我若轻轻放过他们这些人,那日后到了东家那里,受罚的可就是我了。” 柳倾城听了眉头皱眉,面容瞬间哀婉起来,“倾城不该让公子为难,要不这样可好,这一千两便当是我欠你的,日后慢慢还过可好?” “可是柳姑娘你行踪不定,日后我需要银子却找不到你的人可怎么办?”武轻鸢摇了摇,“还是算了,你一个女儿家没理由为人受过。” “如果公子是担心这个,倾城可以保证每日将行踪相报,”柳倾城眼珠一转,突然道,“要不我跟着公子做个下人可好?这钱便从我的月前里扣。” “这样不好吧,我不过是个小厮,哪里养得起贴身丫鬟。” 武轻鸢故意咬重了“贴身”二字,柳倾城听了却并不如何在意,扭头就道,“要不你带我去见你们东家,让我向他求求情可好?” “这……也好,我们这便走?” 武轻鸢假意应了,就见柳倾城快步走了过来,泪痕犹在的脸上的怯怯的浅笑,羞涩中又带着半分期许,果真惹人怜惜。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武轻鸢也不好反悔,便也顺着事态发展道,“几位躺好,我们这便先走了。” 于是,在赵子冲与一众蒋太师府打手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武轻鸢与柳倾城这一对璧人渐行渐远,若天空中此时飘下几片花瓣就当真狗血到极点了。 ------------ 第八十七章 美人跟我走吧 “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行至一处无人的小巷拐角,武轻鸢突然就转身对柳倾城不耐烦的道。 “公子怎么这么问,倾城不是去服侍你的么?”柳倾城一双媚眼如丝,言行轻佻,哪里还有刚才的良善柔弱之态。 事若反常必为妖,武轻鸢初时便认为绝不可能有人良善到近乎愚蠢的地步,更何况还是曾经从风尘中打滚爬出的头牌姑娘? “柳姑娘如此热情,在想又岂敢推辞,来吧,就在这服侍我好了。”武轻鸢张开双臂,奸笑着看见柳倾城,她可是记得这位可是个清倌,正是因为不愿意委身与人才自赎身份脱了贱籍,后就在各大酒楼茶肆辗转,靠卖唱为生。 柳倾城见了武轻鸢这般轻浮模样,竟也不生气,还莲步轻移的贴了上去,纤纤素手轻搭着武轻鸢的胸膛,柔柔的道,“我倒是想伺候您,可是您有那功能么?女公子。” “……”武轻鸢没想到有一天能不被一个女人给调戏了,不由得失笑道,“柳姑娘好眼力,不过我不行自然有人可以,将你卖到各大青楼想必不止区区千两之数,也足够弥补我们东家的损失了。” “到了这时候你又何必框我,你不就是这块冰块的主子么?”柳倾城拎起衣袖一下一下的扇着风,神态自在极了,“女人何必为难女人,再说你不过是差点被酒缸砸到,到底也没损失,这事便别再做计较了吧?” 武轻鸢只觉得柳倾城当真是美人面孔,一瞬三变,而且表演功力极强,从面上丝毫看不出破绽。当下,武轻鸢便与无夜对视一眼,无夜会意挪步到此间唯一的出口处负手一站,柳倾城在想跑可就全无机会了。 “你救了我,我很感激,可你总不能因此就真想困住我吧?”柳倾城见了便是一恼,然后愤愤道,“我还当你是个好人,不想疑心却是如此之重。” “柳姑娘……” “倾城,柳姑娘是给那些臭男人叫的。”柳倾城娇笑道。 武轻鸢于是正色道,“倾城,我有桩买卖想请你帮忙,你看看有没有兴趣?” “青楼的活计便免了,本姑娘已经从良了。”柳倾城昔日在瑞雍可谓红极一时,不过身在青楼就算是清倌也难免被人揩油,正是过怕了这样的日子,柳倾城才拼命攒够了银子从良。可惜的是从良后,她没有任何势力依靠,却又没有旁的手艺只能卖唱为生,日子过得比在青楼时更受欺负,好在柳倾城不像表面上是个娇弱女儿,凭着过人的手腕直觉才熬到今天。 “倾城你色艺双绝,只做个青楼头牌岂不是委屈了,我请你到我们一品斋去做歌舞娘,负责唱歌跳舞为客人助兴,绝无酒肉交易。考虑一下吧,月钱我可以给你双倍。”武轻鸢在听闻柳倾城的名头时便兴起了这个念头,之后又见了这女子的多番面孔,越发觉得将她引进一品斋来绝对是一大利器。 “一品斋?没听说过。”柳倾城不太感兴趣的道,“你帮我解围,我很应该答应你的要求,可惜如今的我就是个香饽饽,走到哪是非就跟到哪,今天的迎客来你也看到了,我到你那落脚,想必也免不了时时被人砸场子,到时候赔钱不说,生意也没法做了。” “如果你是担心安全问题,那大可不必,”武轻鸢拍了拍无夜的肩头道,“有他在,没人敢将你怎样。” 柳倾城闻言摸着下巴打量了无夜半响,然后才不确定的道,“真的假的?” “假的你也没损失吧?”武轻鸢一摊手道,“大不了你就像今天这样脱身走人就是了,被砸的是铺子,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就行。再说你如今这样在瑞雍飘着,不也同样没有保障?”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柳倾城犹豫道。 “你不是说我是个好人么?”武轻鸢笑道。 “……”柳倾城想了想,终于点头道,“我看女人还是很准的,就信你一次,可先说好,月钱必须加倍才行。” “姐姐,我给你的价钱已经是最高的了,你来我这不过唱几句小曲而已,一天最多一场,你还想拿当红头牌的价钱不成?”武轻鸢鄙视道,“想得也太美了。” “我柳倾城的名头能给你带去多少客人你算过没有,就那么一点点月钱你好意思么?”在月钱的问题上,柳倾城绝对是据理力争的。 “没错,你柳倾城的确可以为我带来许多生意,不过你也将给我带来更多的麻烦,想想那些个对你垂涎已久的世家公子,我还真不应该心软为你提供个避风港。要不,这事咱算了吧?”武轻鸢皱着眉道。 “算你狠!”柳倾城丢过来一个白眼,“没见过比你更抠的。” “成交,五天后上工,试用期三个月,试用期间月薪减半。” “你怎么不去抢!” 看着柳倾城控诉的眼神,武轻鸢终于道,“鉴于你的人品有保障,这试用期就免了吧,直接上工就行。” “哼。”柳倾城哼哼了一声,便算是默认了,双方的雇佣关系便正式确定下来。 分道扬镳前,武轻鸢突然问道,“倾城,你真的就那么放过那几个调戏你的家伙?”武轻鸢指的当然是迎客来里躺着的那几位。 “怎么可能,”柳倾城嗤之以鼻,“店家早就谴人去通知了官府,那些人被你们打得趴那动都动不了,一准被官差一锅端了。” “最毒妇人心果然不错,你这是连那位英雄救美的赵子虫都给算计进去了?”武轻鸢感慨道。 “那条虫才不是什么英雄救美,他就是趁火打劫,我肩膀上这衣服就是他拽下来的!”柳倾城愤恨道,“若不是你们突然杀过来,我非在他手上吃大亏不可,只是进牢里去受点罪,便宜他了。” “行,下次再见到他我一准让无夜将他揍得连他亲妈都不认识!”武轻鸢当时就拍胸脯保证道。 “这可是你说的,还有那个蒋太师,一大把年纪还那么急色,一定不是什么好鸟,顺便教训了吧。” “姐姐,那位可是当朝太师,你当是路人甲,想教训便能教训的?” 柳倾城听不懂何谓路人甲,却很能领会其中的含义,“又不是让你现在就教训,来日方长嘛。” “行,这一桩我也认下了,以后有机会一定替你教训他。” 无夜走在两人身后三步远处,作为一个男人,他颇不能理解女人间匪夷所思的友谊,相识才不过一个时辰,怎么转眼间就好如胶似漆? ------------ 第八十八章 谈钱伤感情 “倾城,我的妆有什么破绽么?你怎么一眼就看出我是女扮男装,先前我顶着这面孔走遍天下,也没见谁瞧出端倪来。”柳倾城可是第一个认出武轻鸢女子身份的人,让武轻鸢如何没有疑问? 柳倾城却笑道,“我可是在女人堆里长大的,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只要你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别管你外表再怎么像男人,老娘也能一眼认出你来。” 武轻鸢突然觉得,柳倾城与楚昭雪两个应该很有共同话题才是,骨子里都是同样豪放不拘小节,比如说在自我称谓方面。 “那你觉得我哪里还可以再改进改进,像这样一眼就被认出身份可不行。”武轻鸢皱着眉道。 “你这妆就是差在不够自然,比如说你这眉毛一味的添粗其实很不搭调,特别是本人相对文弱,偏要配这粗矿剑眉。”柳倾城想起便道,“我化妆方面可也是一把好手,易容同样精通,改明儿咱切磋切磋?” “那感情好。”武轻鸢应着却是话锋一转,“倾城,我们一品斋还需要不少歌舞娘,你若是有姐妹愿意过来,我都一应欢迎,只一样,必须年轻会事的,容貌越上乘者越佳。” “这你就不懂了吧,容貌本就是三分天生七分打扮,这歌舞娘首要的应当是才艺,其次才该是相貌。你说你们一品斋是茶楼生意,需要的更多是擅长曲乐的女子,歌舞喧哗恐怕反而会扰了品茶的雅兴。我建议你两手准备,夜间还是做些酒水生意,这样歌舞助兴才算契合。” 武轻鸢闻言频频点头,“科班出身”到底是不一样,正所谓内行看门道,从柳倾城处武轻鸢也着实学到了不少。 柳倾城表示自己如今落脚在某客栈处,武轻鸢倒没客气到邀请人回家住,只说待五日后一品斋正式开业,楼中小跨院便可拨给歌舞娘入住,权作福利。 送走了柳倾城,武轻鸢才忍不住感慨道,“人美技术强,演技又高,这样的人才哪里去找?” “是人才你才给那么点月钱,也不怕人跑了。”无夜凉凉的道。 “谈钱伤感情,咱别那么虚伪成么?”武轻鸢说。 “是谁说没有感情便只能伤伤钱了?”无夜反问道。 “……” 武轻鸢干咳一声,转移话题道,“看,这家的豆腐脑最是纯美,一定得尝尝。” 说着,武轻鸢便将无夜拽进街边一间不起眼的豆腐脑铺子,无夜本不爱甜食,还是被武轻鸢逼着才尝了一口。 “怎么样,还不错吧?”武轻鸢问。 无夜艰难的点着头,这种用纯糖浆做调料的甜品他永远都不会习惯。 “潘妈妈,再来两份。”武轻鸢转头就招呼老板道,无夜听了握勺的手就是一颤,差点将手中的碗盏又放下去。 “公子,您来得真巧,最后两份,全归您了。”潘妈妈是很富态的一个中年女人,为人和善手艺又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嘴碎,当然对于武轻鸢来说,这一条绝对是优点。 “您听说了吗,昨儿个楚少将军府出大事了!”还没等武轻鸢开口,潘妈妈便自觉自愿的提起道。 “楚大将军府的大门都好些日子没开启过,如今这境况还能出什么大事?”武轻鸢故作不知的道。 “您有所不知了吧?据说这西梁使者入朝是三谢其恩,态度恳切之至,国主这才命人将楚少将军从刑部大牢里偷偷释放出来。可恰恰就在这一日,楚少将军居然在自己家被刺,身受重伤,就连西梁使臣拿出的紫玉山参都无法奏效,命在旦夕。你说这戒备森严的楚大将军府,怎么随随便便就混进了刺客呢?而且偏偏选在这时候下手,谁有那么大胆子……” 武轻鸢默默听着,间或打岔几句,直到听完八卦才一口喝完豆腐脑付钱离开。 整整两个时辰,无夜便被武轻鸢拉着一边寻美食一边听八卦,忙得不亦乐乎。 “看来第一阶段的宣传做得很到位,不过一夜之间,瑞雍的风向就完全变了。”武轻鸢总结道,“低姿态博取同情,让人们想起他楚家的好处,接下来便是以退为进让人们从北赤的恐惧中清醒过来,让他们记起若没有了楚家,是否还有这样安生日子可过?一切水到渠成,国主也不能过分违背民意,更何况国主本人也无法想象没有楚家军朔边的日子吧。” “公子何以如此肯定?”无夜挑眉问道。 武轻鸳却是勾唇一笑,“我们来打个赌如何?最迟今日午后,楚大将军入宫觐见的细节便会披露人前,其中必然有大将军老泪纵横要求告老还乡,而国主则一力挽留的戏码,甚至国主着令刑部彻查此案的诏令也会一同披露,必定绘声绘色,就如人亲见一般。” “入宫觐见涉及朝廷机密,什么人会将其中细节到处宣扬?”无夜明知故问,“他就不担心如此一来惹得国主大怒,反而于自身无益?” “放心好了,国主还来不及发怒,狱中便会有更加劲爆的消息传来了。”武轻鸳意有所指的道。 “狱中?”无夜陡然一惊道,“莫非……” “佛曰,不可说。”武轻鸳说完转身走进一家装裱铺子,道,“别人家的事,我们管那么多做什么,走,先把咱们阅微草堂的匾额搞定再说。” 阅微草堂本是人家大能的书斋名字,武轻鸳为了挤兑无夜随口借用了,事后又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名头,索性也就不改了。 制作匾额,一般人都会请个书法大家的墨宝,或者能够请得动朝廷大员动笔则更好,武轻鸳原也想入乡随俗,凭着与楚昭雪的关系去请楚大将军的墨宝,可后来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事不靠谱。你想啊,为着楚晔这事,楚家得得罪多少人?那些文臣可都是一品斋未来的目标客户,若是将楚大将军的字往大门口一挂,岂不是在赶客么? 于是,武轻鸳索性也不找人为自家铺子贴金了,当着装裱铺伙计的面便大笔一挥,一蹴而就。 “如何?”武轻鸳得瑟道。 “一般。”无夜撇撇嘴,不给面子。 “这位公子的字,洒脱不羁,如行云流水一般,好字,好字!”无夜不识字,自有那识字的,就听一人抚掌赞道。 武轻鸳听了眉头向着无夜一挑,那意思就是“瞧,这才是有眼光的”。 “咦……”又听一声轻讶,到像是来人此时才看到挥豪之人,有些后悔先前所言一般。 ------------ 第八十九章 情敌!? 武轻鸳这才搁了笔,抬眼望去,就见眼前一个白面书生,锦衣华服好不气派,竟是见过的。 “旬公子谬赞了。”武轻鸢扮男人混迹江湖久了,这见面拱手的礼是越发熟练了。 来人正是旬如玉,当日武轻鸢带楚昭雪初入瑞雍逛青楼时,楚昭雪刻意远远避开的家伙,据说此人乃是楚晔故友,当日在嫣红阁也曾言辞相助过,是个脑袋瓜子很活泛的人。不过后来,就楚元洲是否入朝的问题上,武轻鸢曾反驳过他的计策,也不知这家伙是个怎样人,是否会因此记仇? “无双公子的字如烟云入画,飘渺无踪,确是好字,”旬如玉也拱了拱手才道,“不过这人嘛……似乎并不怎么样。” 武轻鸢腹诽道,说什么飘渺无踪,直接说如鬼画符一般看不懂就行了,不需要那么委婉! “在下无才无德,与旬公子相比,当然不怎么样了。”武轻鸢说完就将手中毛笔轻轻递了过去,道,“不如就请旬公子墨宝如何,也好让我辈瞻仰瞻仰?” “哼,你不用激我,在下的字的确不如你,这点我认了。”旬如玉昂首道,“不过光会写一手好字有什么用?旬日便是礼闱之日,你可敢与我一赌,就赌谁能够高中魁首!” 礼闱,即是科举中的会试,乃是将乡试选拔出的人才汇集到瑞都,再一次百里挑一的考核,通过礼闱考核的二十人才可进入由国主亲自主持的殿试,殿试中拔得头筹的人才即为状元。 “旬公子,赌博可不是健康的消遣,看你一表人才的,怎的竟好这些不入流的玩意。”武轻鸢一脸惋惜的道,好像旬如玉开口约赌多么有辱斯文一般。 无夜在一旁见了,唇角忍不住扯了下,刚才不知道是谁在与他约赌来着?这会倒义正词严的鄙视起他人来了。 “你!”旬如玉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不敢赌就直说,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武轻鸢的确是不敢赌,她连乡试都没考过,如何有资格参加礼闱?这明摆着要输的赌局,傻子才会下注。当然,这种大实话她是绝对不会宣之于口的,“旬公子你与我约赌,我与你所说赌博无益,此乃承上启下,主题合一,何曾没有直言?” “你就说赌还是不赌,无需狡词辩驳!”旬如玉愤愤道。 长叹了一口气,武轻鸢用一种对小白道语气道,“在下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君子不为此无益之事。” 可怜旬如玉本就不善言辞,被武轻鸢一堵气得不轻,面孔都激红了,还愣是找不到话反驳。 “不知在下哪里得罪了旬公子,若是为了当日擅自反驳旬公子定计一事,在下先在这里致歉了。” 旬如玉哪里想到这个一直咄咄逼人得小子会突然谦虚起来,还主动道歉?不过,他虽然生气,却并不是为了这一桩,当下便回道,“昔日之事,的确是我欠考量,无双公子为在下圆计,对楚少将军只有好处,在下岂敢因此有所怪罪。说起来,此事上倒是我欠你一个人情才是。” 武轻鸢见他说得诚恳,一时倒有些愣住了,她与旬如玉统共才见过一次面,还是侧脸匆匆瞥过,若不是因为此事,旬如玉又有什么理由对她看不顺眼? “莫非,是为了嫣红阁……?” 一共就两件事,排除了一件,便只剩下最后一件了,可武轻鸢怎么都没想明白嫣红阁一事怎么就得罪他旬如玉了? 旬如玉终于忍不住道,“嫣红阁乃烟花之地,酒肉场所,你一个人去寻欢作乐也就罢了,如何能够将楚大小姐也带去?简直荒唐!” “……”武轻鸢这才将旬如玉上上下下的好一番打量,暗自想道,不会吧,这小子竟然喜欢楚昭雪?!绝对是烈士啊! 那一边,旬如玉还在喋喋不休的道,“楚大小姐乃是名门之后,又是女子之身,如何能够踏足这样的污秽之地?一个女儿家出入青楼,万一被有心人宣扬出去,名节有损可怎么好!” “旬公子,此事上楚大小姐已经领了罚,在祠堂跪了整整一宿。”武轻鸢异常认真的道。 “跪祠堂?”荀如玉闻言先是一惊,然后才是疑惑,“你想说什么?” “人家的爹,楚大将军都已经罚过了,你就别再纠结此事了吧?”武轻鸢笑道,“再说你当时不也流连烟花之地么?若非如此,也不可能碰上我们啊?” “我那是去查……”荀如玉这才惊觉差点说漏了话,拂袖道,“总之不管怎么样,你带楚大小姐去嫣红阁就是不对。” “好吧,我错了,以后再也带楚大小姐去嫣红阁了。”武轻鸢浅笑着在内心补了一句,不去嫣红阁还不能换一家么?瑞雍的青楼红馆可多了去了。 荀如玉如何想到武轻鸢竟然那么的“从善如流”,这倒显得他无理取闹了,当下他也只能道,“如此,便好。” “旬兄啊,”几句话的功夫,武轻鸢就自发的与人称兄道弟起来,“做人呢不能太内敛了,有些事情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呢?你说了人家才会明白嘛,就像这打雷下雨收衣服(以下省略2000字)……” “听明白了么?”末了,武轻鸢问道。 荀如玉被武轻鸢一番话饶得脑袋都晕了,此时听到一句问话,直接条件反射的应了声,“嗯。” “明白就好,加油,你有机会的,我看好你哟!” 武轻鸢说完也不管被炸得呆在一旁的荀如玉,拉了无夜便走,便走还边挥手鼓励道,“昭雪最喜欢南门街口的小点,你要加油啊!” “太坏了。”无夜点评道。 “哪有?”武轻鸢无辜道,“难得人家有这份心,我当然得体谅才是。” “在旬公子眼里,你这个情敌一定是没安好心。” “我那么单纯善良的人,会害人?” …… 在瑞雍无所事事的溜达了一圈,直到觉得乏了两人才寻了间酒肆歇下,此时日头正好,恰是正午时分。 “两位客官,包间都客满了,您二位能不能将就一下,我一准给您安排安静的座位!”小二一边抹汗一边殷勤的招呼道, 这间名为满意居的酒肆属于瑞雍大街上随处可见,毫无特点的那种,没想到饭点过后却依然客满为患,其内人声鼎沸,端的是生意兴隆。 武轻鸢一向是好说话的,当下并未为难小二,捡了大厅中一张简单的圆桌坐了,点上一壶清茶一盅酒,再加两个下酒的小菜便算是齐备了。 酒是无夜的,茶是武轻鸢的,两人以茶对酒,倒是对饮如流。 “听说了吗?今儿个早晨,楚大将军入宫请罪去了!” “哪啊?是昨儿个上午发生的事,楚少将军遇刺,当爹的岂能不心疼?宫里传出的消息,楚大将军心灰意冷,只说要告老还乡呢!” “什么?楚大将军归隐,那楚家军群龙无首,若这时候北赤蛮子再打过来……这可如何是好?” “放心吧,国主岂会真的放楚大将军离开,不仅派遣了御医入大将军府为楚少将军诊治,还下令刑部务必严办此案,楚大将军深念国恩,已经答应不走了。” “太好了,有楚家军在,咱们才有这太平日子可过。” “咱们是太平了,可有的人却要倒大霉了。” “这话怎么说?” ------------ 第九十章 灭口计(上) “你想啊,国主下令严办此案,那行刺幕后的人,还能有好日子过?” “你们说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行刺楚少将军?又是谁跟楚家有那么大的仇非要杀之而后快?” “这你还看不明白?楚家挡了谁的利益,便是谁呗。要我说咱南瑞国中有这个胆子招惹楚家的,也就那那么几位而已。” “你是说三……” “我可谁都没说,你自己瞎猜的。” 世界上传播最快的,果然是流言。 武轻鸢右手转着杯沿,静静听着,直到一个大众脸的家伙风风火火的跑来,喘着粗气说了一句话,才让她猛然抬起头来。 大众脸穿一身衙役服制,刚进门便东张西望,然后一把拽起一个角落里的男人道,“李先生你在这呢,快走吧,出大事了。” 那位李先生显然是喝了酒,大舌头道,“谁、谁他妈又死了?我说你就能消停点,让大爷我休息一会。” “哎哟,您老人家就别抱怨了,快跟我走吧。” “死人每天都有,什么时候验尸不行,等我先喝了这壶酒先。” 众人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敢情这位李先生是个仵作,难怪会有衙役前来找他。 大众脸衙役见了一把夺过李先生手中的酒壶,然后在他耳边大吼道,“刑部大牢里的重犯死了!” “什么?”李先生这才一个激灵,酒算是彻底醒了,“谁?” 衙役伏在李先生耳边嘀咕了一个名字,李先生听了大惊失色,一把抓了衙役的手便冲出了酒楼,连饭钱都没来得及付。好在酒楼的伙计看这两位都是官爷不敢得罪,到底没追上去讨要。 一石激起千层浪,对于寻常人来说,能够眼睁睁看到衙役与仵作的机会可不多,更何况这两人还带来了如此劲爆的消息。 刑部大牢里的重犯死了,急着寻仵作去验尸,很明显这犯人死得蹊跷! 在这个节骨眼上,刑部大牢里居然死了重犯,这个重犯到底是谁? 一时之间,酒楼里算是炸开了锅,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不知是谁透露了一句,“死的人正是潜入大将军府刺杀楚晔的刺客!” “戒备森严的大牢里,犯人怎么说死就死了?” “想必是死因有可疑才会急着找仵作去验尸吧?” “这么说是有人杀人灭口?!” “什么人这么大胆子,敢到刑部大牢里杀人?!” …… “看来这几日里瑞雍的茶馆酒肆都不用愁没有生意了。”武轻鸢并没有参与讨论,众人八卦正酣的时候,她却抚了抚衣角站了起来,消无声息的退场了。 “这便回去了?”走出一段,无夜才冷声问道。 “消息都听到了,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武轻鸢笑道,刑部大牢中重犯死了,死因不明,想必为谨慎起见,城中一定会大肆搜捕,到那个时候,她与无夜两个来历不明的人难免会太扎眼了。 依旧是坐着驴车一路颠簸而回,绕过田间地头来到静默的院落,推开门的一刹那,武轻鸢突然极轻的自语道,“我是不是太狠了点?” 沉默了一会,无夜才淡淡应道,“政治不需要怜悯,这是公子您说的。” “是吗?”武轻鸢突然无声的笑了,“无夜,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无情?” “无情才会不伤,公子这么做无可厚非,至少那孩子不用再受皮肉之苦。”无夜面无表情的道,“行刺不论成败,他的结局只能是死,他早该想到。” “田庆生,他到底还是个孩子。”想起那张稚嫩的脸,不是不惋惜的,可是也只有惋惜而已。 “十六岁,不小了。”无夜冷酷的道,“足够懂得为自己是言行负责。”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你比我理智。” “公子若是后悔,当初便不该将此计告知楚晔。” “后悔?不,我怎会后悔,若非如此楚晔如何能够彻底从前事中脱身,楚家又如何能借此机会反戈一击?”武轻鸢轻缓的迈步,头也不回的道,“唯有行此计,才能让国主对朝中各方势力生出警惕之心,甚至是对他自己的儿子……” 在踏入房门之前,武轻鸢才终于回首,轻轻一句,“此间注定是一场血战,无夜,今夜便辛苦你了。” “你放心。” 无夜驻足在廊外,静静看着那扇门缓缓合上,直到青衫身影消逝在视线中,才转身融入暗影中默然离去。 死亡对于他来说只是寻常,他的双手早已染满鲜血,不在乎更多一些,所以他不会怜悯任何人,包括他自己,但她于他到底是不同的。若是可以,他也不想任由她去做这般残酷的抉择,但这个世界本就如此残酷,她能够成长,他应该感到欣慰,至少,当他离去,也能知道她能过得很好。 而如今,他能够为她做的便是护得她这一夜好眠。 …… 夜已深沉,斑驳的树影如鬼影重重,透过云层间或洒下的月光不难看出,碧色的叶有血色浸染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久久不散。 树下的暗影中,无夜双手抱胸静静而立,暗黑的夜行衣已被染做暗红,他的目光却依旧清冷,暗袖中的剑藏而不露,专为有幸穿过此间陷阱的人等候。 这一夜,注定无眠。 小院中的腥风血雨都被挡在一墙之外,武轻鸢躺在榻上安然入睡,梦中有她的父母与哥哥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然而一转眼,他们却又尽皆化作灰白的人影,最终定格在一片坟冢…… “不!”猛然惊醒,才知身在梦中。 此时已是后半夜,武轻鸢拂去额间冷汗,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口饮下才强迫自己清醒一些。 武轻鸢苦笑着想,还以为这一夜注定失眠,没想到竟是这般好梦,她,终归是将所有的心软都舍弃了的。 如今全瑞雍的人都在猜测,刑部大牢内行刺楚晔的刺客到底是被谁暗杀的? 可谁又能想到,这杀人灭口的主意竟是出自她武轻鸢! 没错,当夜正是她去而复返,并最终向楚晔提出了这条毒计。 田庆生行刺是事实,但就算有国主的谕令在,背后指使他的那个人想要顺藤摸瓜查出来到底也只是妄想。此人既然敢放任田庆生动手,必定有万全的准备,像田庆生这般的小卒子很可能连主使之人的真面目都没有见过,从他身上不可能套出多少有用情报,否则就凭楚元洲的老谋深算也不可能轻易放过这个打击对手的机会。 既然田庆生此前还好好活在狱中,未被灭口,就说明对于他主子来说,他如今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甚至连被毁灭的价值都没有,于是放任他自生自灭。 行刺朝廷命官本是死罪,更何况为了安抚楚家国主也不可能从轻发落,与其在狱中受尽折磨而死,倒不如死得直接一些,至少可以少受些活罪。 于是,武轻鸢想到了利用这个机会,利用田庆生的死,做出杀人灭口的姿态,以此让国主惊怒交加,惊的是在天子脚下居然有人敢如此大胆于刑部大牢如入无人之境;怒的是竟然有人敢不听国主谕令暗杀重犯,公然挑战皇权! 在国主那个位子上的人,多疑几乎是必然的,明军与昏君的区别就在于是否有决断力判断是非,而南瑞的现任国主,显然不是做明君的材料。 所以,田庆生在这敏感的时候突然暴毙,必然会将国主多疑的目光引向他处,朝中最有可能对楚家不利最反对南瑞与西梁联合的人便有最大的嫌疑。 而这个人选,武轻鸢已经为国主挑选好了――郑光耀。 ------------ 第九十一章 灭口计(下) 新任的郑尚书这些日子以来一直为三王子奔走,朝堂上更是大张旗鼓的反对与西梁结盟,俨然以文官之首自居,再加上今夜郑光耀派往草堂的这些刺客尸首,想必郑尚书想要洗清嫌疑也得花好大一番心力才行。 武轻鸢并不认为如此轻轻一计便可绊倒郑光耀,乃至三王子刘宏,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更何况只要能够借此制造混乱,楚家便有了浑水摸鱼的机会。相信以楚元洲的老谋深算必定不难借机重新站稳脚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并不介意借力打力,只要最终的结局是由自己谱写即可。 为了让田庆生的死来得更劲爆,她还叮嘱楚晔派人于瑞雍事先做“舆论导向”,甚至在酒楼中那个仵作与衙役其实也是事先安排好的“群众演员”,若非如此,天下事又岂能如此凑巧都能让她武轻鸢碰上。不仅仅是仵作与衙役,瑞雍城内还有许多类似的组合,都在传扬着同一个信息,而他们的对话都同样半遮半掩,不全不实,为的就是引起瑞雍人的好奇心,自发的去猜测杜撰,并最终将故事引导向楚家希望的方向。 此计中,朝中势力几乎人人都有嫌疑,唯有楚家置身事外获利最多却又不会被怀疑,毕竟谁又能想到身为受害者的楚家会放弃这样一个抓住幕后黑手的机会,只为了将国主的注意力转移往他处便不惜灭口嫁祸? 这样的计策,原先的她不是想不到,而是做不到。只是如今经历得多了,看事情也不再如从前一般单纯,相信人性本善。 无夜说的没错,就算是被楚元洲利用,田庆生出手行刺也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十六,在这个时代已经行过成年礼,足以付起责任承担后果,死亡已经是他最好的结局。若是在从前,未经世事的她也许还会想着将人从牢中救出来,一方面救人,一方面嫁祸给郑光耀,这么做虽然效果差些,过程风险大点,其实也并无不妥。 只是,现今的她早已变得残酷,不会再做仁善无知的东郭先生。 放下手中茶杯,武轻鸢重又翻身上床,这一次,梦中具是一片汪洋大海,不复最初平静。 “公子,楚家来人了,你要见一见么?” “公子?” 直到无夜伸手在武轻鸢眼前晃了晃,武轻鸢才终于回过神来,无意识的回了一句,“什么?” 无夜将手中汤碗递给武轻鸢,然后道,“楚家来人,说是奉了楚大小姐的令。” “昭雪?”武轻鸢接过汤碗抿了一口,惊觉满口苦涩,然后才将汤碗推出一尺远去,皱眉道,“昭雪不会派人过来,她若有事必会亲自过来,这人确定是楚家派来的么?” “这是压惊茶,来人特意带来,说是殷无伤开的方子,说是楚大小姐吩咐的。”无夜将汤碗又端过来递给武轻鸢,才道,“有楚家信物想必不假,人当初在楚家也是见过的。” “既如此,便将昨夜郑光耀派来的那些人的尸首都交给他带回就是,有楚大将军在,该怎么做不需要我们置喙。” “是。”无夜不无惋惜的道,“可惜未曾留下活口。” 昨夜来的人功夫还算中上,因为人数众多未免惊了武轻鸢,无夜不得不下了重手,再加上这些人与先前踩点的苏玉不同,几乎全是有武功底子的杀手,眼见不敌不是遁走便自绝生机,根本不给敌人逼供的机会。 武轻鸢见无夜坚持,也只得接过汤碗,屏息喝了一口才道,“郑光耀这个人还是很谨慎的,他先前只派苏玉前来,一是以为我不过是一个文弱书生不必小题大做,二是他当时只是怀疑我的身份并未确信。可苏玉那般样子回去,又添油加醋一番将你说得武功盖世,想必郑光耀也不敢托大,必是请出了死士出手的。别人也就罢了,郑光耀做贼心虚,他既然怀疑我是武家三公子,必然会斩草除根,在这方面他是舍得花大价钱的。” “死士倒不见得,最多不过是些二流杀手罢了。”在杀手这个行当,无夜的眼光绝对一流。 “而且我们到底只有两个人,我还是个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的家伙,郑光耀就算再怎么谨慎也不会真的派遣一流杀手前来,对吧?”武轻鸢看着那黑漆漆的“压惊茶”便觉满口苦涩,转身便将其倒入一旁花盆里,这才满意的将空碗丢到桌上,道,“不过,通过昨夜郑光耀想必再也不敢看轻你了,今后他若再派人前来下黑手,就绝不可能仅仅是这般小脚色而已。” 无夜冷冷的道,“公子你说错了,郑光耀如今不敢看轻的不是我,只会是你。在他眼中我不过是个下人,不足为惧,若是要下杀手也只会将目光着落在你这个主子身上。” “也是,擒贼先擒王,郑光耀一向喜欢自作聪明,想必识得这个道理。”武轻鸢却笑道,“不过如今的郑光耀想必已经不敢轻易下手了,最可怕的敌人永远是未知的敌人,他如今摸不清我的底细,只怕是不会再轻举妄动了。” “公子可要我联络苏玉问问情况?”无夜道。 “不,你就当不认识苏玉这小子,若非必要勿需动这颗棋子,他我留着今后还有大用。再说如今郑光耀想必如惊弓之鸟一般,对于先前逃出生天的苏玉必定也是越加怀疑,你若是这个时候联络苏玉,难保不会毁了这一手棋。”武轻鸢淡淡说完又道,“无夜,别让人家候着了,将东西交出去,也免得草堂沾了这许多血腥气。” 无夜点头应了,临走却又道,“这药不仅仅是压惊,于公子先前旧患也有好处,厨房还温着一碗,公子可不能再浪费了。” “……”武轻鸢不好意思说自己怕苦,只得苦着脸不说话,心理却将殷无伤那厮骂了个狗血淋头,不就是当初在霞关时跟楚晔走了丢下他一个人在后吃灰么?多大点事,一个大男人居然记仇! 无夜走了,此间便彻底清静下来,武轻鸢索性盘腿席地而坐,随手便从一旁书架上取过一卷书简翻看起来。 “行之山河图卷?”没想到入手竟是一本图册,虽然年代久远了些,图中所绘国家边界大多已有变动,但期间山河地理却是依然如故,图描绘得简陋,在这个时代却已经是极难得的地理典籍了。而且在这图册的边角上,还有用细楷标注的小字,想来是此书的原主人阅读时候所做的小注,有的纠正了图册的错漏,有的增添了期间的风土人情,甚是详尽。 略略翻过,武轻鸢突然就站起身来,围着这间书房内的书架一本一本的翻阅起来。 ------------ 第九十二章 书屋 武轻鸢本不是特别爱书之人,所以先前才会有将这间书房内的书全部处理换钱的想法,可当她静下心来将此间书籍名录大致浏览过一遍之后,才发现这间书屋内所藏书籍无一不是这个时代的宝贝。 满满一室的书只有很少一部分属于经史子集的范畴,其余大多是像地图册一般有实用的前人著作,甚至还有半卷语焉不详的兵书被珍藏在一个匣子里,可惜这书早已残破,其中内容又晦涩难懂,武轻鸢翻了一下只觉头晕,便干脆将此书收入囊中,想着改日拿去问问楚晔这书到底何解?想来楚晔身为将领,于兵法一道上必然有独到见解,至少不会像她一般看到文言文便头大如斗,何况这文言文还是残缺不全的。 “难怪此人科举屡屡不能中,此间书册虽好,却并非是考试用书,科举所考乃是八股文,看这些哪怕学富五车,可想要中举只怕也难。”武轻鸢说完摇了摇头,从二十一世纪高考过来的人当然明白应试教育的重要性,只要有科举一日,像这屋子原主人这般的素质教育便是行不通的。 不过,粗略的看过此间书目之后,武轻鸢对这屋子的原主人却越发好奇起来,若果真如无夜所说这里是个书呆子的别院,那这些包罗万象的藏书又该作何解释呢? 武轻鸢在这厢悠哉游哉的翻书,此时的三王子刘宏府上却是气息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你说什么?刑部大牢那事怎么会是本王下的密令,本王若要一个人性命何必暗中下杀手,直接砍了便是。再说本王有什么好怕的,父王年事已高,早就属意本王当太子,别说这事与本王没关系,就算有关系也不会查到本王头上!”刘宏坐在上首,气急败坏的道。 “殿下您消消气,郑尚书大人他不是这个意思。”武轻婕软软的偎过去,小手在刘宏胸前轻轻的抚,指尖不经意间擦过衣襟内的肌肤,惹得刘宏一阵心猿意马。 “小美人,你摸了本王的,也该本王摸摸你的了。” 刘宏说着便向武轻婕抓去,武轻婕欲拒还迎的躲过,娇叫一声,“殿下!” “咳,”郑光耀对此种情况仿佛早已司空见惯,只干咳了一声便眼观鼻鼻观心的道,“刑部大牢戒备森严,等闲人绝无可能下手,若查不出是谁出手,国主势必会怀疑到殿下您头上的。” “怀疑就是没有证据,父王也不会拿本王怎样。”刘宏终于将武轻婕一下扑到怀中,狠狠亲了一口,双手便开始不老实起来。 “啊,王……”武轻婕作势惊叫了声,她很清楚刘宏其实喜欢别人称呼他为王,而不是殿下。 郑光耀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国主对主子您信任有加,必然不会有所怀疑,但只怕大王子那边……”言而未尽,便是最好的劝谏。 “你是说大哥会借机生事?”刘宏不耐的道。 “此时正是立储正紧要的时候,出不得半点差错。” “罢了,我改日进宫去向父王解释一句就是,一个贱民的死还牵连不到本王。” 刘宏说完转脸便想一亲芳泽,没想武轻婕却侧脸躲过,然后柔媚的眼睇着郑光耀道,“王说得没错,不过是一个贱民而已,国主岂会无凭无据便怀疑殿下?倒是殿下若听了传言便去解释,只怕若旁人多疑起来,反而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描越黑了。倒是郑大人如今炙手可热,可要谨慎着些,若令国主生出疑虑,到时吏部尚书这个位子只怕要变成闲差,无事可做了?” “爱妃所说有理,郑光耀,父王怀疑的明明是你,你倒好,还想着将我拖下水不成?”刘宏假意怒道。 郑光耀暗骂了一句晦气,面上却又不得不装作诚惶诚恐道,“殿下息怒,微臣万万不敢,微臣这么说也只是未雨绸缪而已。” 郑光耀想要将国主对自己的疑虑转嫁到刘宏头上,这确实不太厚道,不过如今朝中谁都知道郑光耀是你三王子的人,如今郑光耀若是被怀疑暗中杀人灭口,那与直接怀疑你刘宏又有何区别? 只可惜刘宏在武轻婕的撺掇下,却是将此事撇得干干净净,多少有点弃车保帅的意思了,怎能让郑光耀不心生怨怼? 说起来,武轻婕出言针对郑光耀,郑光耀还真不冤枉,谁让他与刘宏的正牌王妃有些交情,这些年没少在刘宏跟前提出不宜立庶女为侧妃一事。 其实不过是个侧妃,又不是正室,何必如此上纲上线,归根结底还不是女人间的斗争延续到朝堂之上的关系。 既然郑光耀选择了有权有势的正王妃,那么不好意思,她武轻婕就绝不会让你郑光耀好过。 于是,武轻婕棉里藏针的道,“殿下,爱妃这个称呼我可不敢当,我如今不过是个没名没分的侍妾,岂敢以妃位自居,若我这个庶女出身的连这点都不懂,郑尚书只怕又要吊书袋教我了。” 刘宏当下便劝道,“爱妃你如今名满瑞都,可是出了名的孝女,本王纳你为侧妃父王也会高兴,绝不会反对的。” “殿下,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能再诓我了。”男人说的情话最不可信,武轻婕早就识得此理,此刻听刘宏说得信誓旦旦,她也没真当回事。 “当然,明儿个本王就入宫禀明父王,今后你可就是本王堂堂正正的侧妃了,来,让本王香一个。”刘宏说着撅嘴就凑了过来,武轻婕欲拒还迎的躲着,还不忘用眼角余光打量郑光耀的脸色,就见郑光耀垂首立着,仿佛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莫非郑光耀已经服软,不打算再拦着她立为侧妃? 当朝三王子的侧妃,别看只是一个侧室,却是写进宗谱,入得玉牒,从此以后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室成员之一。若非有这诸多好处,武轻婕也不会心心念念的想要那个位置,但凡是阻拦她的人,就算是亲生父亲也能亲手出卖,更何况一个郑光耀? “殿下,捡日不如撞日,今日可是吉日。”武轻婕柔柔的道。 刘宏哪里不懂她的意思,想着这事上已经拖了她许多年,便也点头允道,“行,本王就依了你,今日午后就去。” 武轻婕又睇了郑光耀一眼,见这位依旧没有说话,微微一笑竟是体贴的向刘宏道,“殿下,郑尚书想必还有要事与您相商,嫔妾就先退下了。” “爱妃你回房稍待,本王一会就到。”刘宏在武轻婕腰际摸了一把,情意绵绵的道。 武轻婕踩着莲步,纤腰柳摆的走了,路过郑光耀面前时还特意瞥了一眼,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郑光耀唯有暗叹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面上却不露半点。 ------------ 第九十三章 事态 其实,武轻婕相貌姣好,深得刘宏宠爱,如非必要郑光耀也不想招惹,奈何刘宏正妃王氏家族树大根深,在朝中势力不弱,郑光耀想要获得王氏的助力,势必只能选择得罪武轻婕了。毕竟不管刘宏再如何宠爱一个侍妾,到底没有正位中宫的可能,何况刘宏又不是长情的人,所谓宠爱也不过一时之兴,保不得长久。 不过,在现下这个时刻,郑光耀却是很希望促成刘宏立侧妃一事的。 如今朝野上下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楚晔遇刺、刺客在牢中离奇死亡上面,郑光清楚自己很容易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若在此时刘宏向国主提出要立侧妃,多多少少能够转移国主与群臣的注意力,毕竟刘宏基本上已是内定的太子,他的侧妃日后就是一宫主位,受到朝野关注也是正常的。 若能成事,郑光耀身上的压力也会轻一些,在他看来武轻婕到底只是个女人,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就算得势一些也没什么要紧。只是他也不能明着对此事表示支持,缄默不言已经是他最大限度的让步,否则事后若让王妃知道,惹恼了王氏族人,那他这个新任吏部尚书日后在朝野中可就要失去一大助力了。 日后的事实证明,郑光耀对武轻婕的评价仅是男人对女人的短视,是要吃大亏的。当然,这是后话。 “郑尚书,你在这赖着不走,是有什么话要对本王说么?”刘宏极度不耐烦的道,“没点眼力劲,本王可忙得很,你要说的最好是大事,否则别怪本王下手责罚!” “殿下息怒,若非要事,下官又岂敢叨扰殿下的雅兴?”郑光耀应对刘宏的怒火已经总结出经验来了,当下便施了个大礼,然后才郑重的开口道,“殿下可曾想过,姓田的那小子是被谁人暗中加害的?” 刘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你不是怀疑是本王做的么?” “田庆生的父亲原是殿下的人,他死后接济遗孤也在情理之中,至于那小子一心想要为父报仇,我等体念他一片孝心未能阻拦,已是大错,又岂会派人于狱中加害?” 郑光耀紧接着道,“田庆生行刺是他自己的决定,与人无尤,刑部就算再怎么查也不可能查到殿下头上,所以下官在听闻田庆生行刺失败被当场抓获下狱时并未放在心上。这是下官的过时,还请殿下赎罪。” “郑尚书,你知道本王最不喜欢听这些虚的,有什么话就直说。”刘宏眯着一双小眼睛紧盯着郑光耀道。 “正是因为下官的疏忽,才使得这件事出现了纰漏,如今田庆生那小子在狱中熬刑不过,畏罪自杀,这本是寻常事,可没想却被有心人利用大做文章,引得国主生疑,种种猜测都指向于我辈不利的方向,这事情若继续发展下去,必定一发不可收拾。”郑光耀郑而重之的道。 “怎么,你说那小子真是自杀?”刘宏的注意力却在死因上,田庆生之死表面看上去就是畏罪自杀,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却谁都不信,就连刘宏自己都觉得田庆生的死另有文章,何况外人? “殿下试想,田庆生是我们的人,他入狱最想他死的不可能是旁人,而殿下从未下过灭口令,朝中又有何人会多此一举帮我们的忙?再说田庆生到底年轻,刑部大牢里十八般刑具可不是摆设,他被吓破了胆,只想早些解脱免受活罪因而自杀,也是可以理解的。而且我已经派人去查过田庆生的尸身,自缢身亡,没有可疑之处。”郑光耀解释道。 “那小子竟是个孬种,居然自杀还害本王惹一身腥!”刘宏本想说将田庆生家人抓来抵罪,可转念一想田家本就只剩田庆生一个独苗,已经没有人可以抓来撒气了。 “殿下,如今之计,必得先平息谣言才是,如此朝野非议下去,立储一事只怕还要多生事端。”郑光耀很清楚于刘宏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立储一直是刘宏的心病,只要与这事沾上边,不愁刘宏不加以重视。 果然,刘宏立时便道,“你不早说,现下这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可如何是好?” “殿下您想想,朝中可还有一件大事悬而未决,若殿何不借此时机向国主进言,请国主下旨速度了结此案,莫让西梁使臣看了笑话。只要有国主的谕令在,想必朝中再无人敢置喙此事。” “向父王进言?”刘宏虽然莽撞,到底不是没脑子,心思一转便想起武轻婕先前的话,“这个时候与父王提及此事,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怕是不妥。” “殿下放心,如今田庆生已经死无对证,国主想必也明白此事查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与其迁延日月让西梁人看笑话,还不如早日定罪结案,反正田庆生畏罪自杀是事实,殿下尽可理直气壮直述实情。国主一向爱重殿下,必不会无端生疑。此案一旦了解,朝中风向便会转到与西梁结盟一事上来,殿下亦可无忧矣。” 刘宏转念想了想,发现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首肯允了,“如此,本王便寻个机会向父王进言就是。” “殿下英明。”郑光耀赞了一句,转口又道,“殿下,还有一事。” 刘宏早就不耐烦了,见郑光耀竟然还有废话,怒目瞪道,“还有何事?” 郑光耀察言观色,知道刘宏此时是真的生气了,也只得硬着头皮长话短说道,“殿下有所不知,前些日子下官派去监视大将军府的人曾经回过一个消息,说有两个生面孔从大将军府出来,其人颇得大将军看重。下官便谴人盯着,看这两人是什么来历,没想到这一主一仆竟然是往城郊去的,其中那个年轻书生的面相竟然与武家人有些相似,下官为了稳妥,谴人去将人请来,本想着见上一面便一清二楚。” “见到了吗?”刘宏斜眼问道。 “下官惭愧,派去的人不是被打残就是被杀,竟无一人能够完成任务。” “混蛋,你不是说只是个书生,怎的连你的人都动不了?” “也是下官眼拙,没想到那一主一仆中的下人竟是个一流高手,而且此人武功路数奇诡,手段狠辣,寻常人根本近身不得,更别提抓人了。” “怎么,你的人不好用,便想到来借本王的死士么?” “不不不,下官怎敢如此妄想。何况先前两次动手,必定已经将人惊动了,此刻再派人前去也难奏效,一个不好还会落入他人的套中,反而不妙。”郑光耀突然压低了声音道,“下官在意的是那个长相与武家三郎有七分相似的少年,殿下你也知道,武家行刑当日天牢中曾经……” “行了,不用再说。”刘宏听到此处像是想起什么很可怕的事,直愣愣的打了个寒颤,然后强自镇定道,“不过一个死人,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他就算真的活过来了,我也有本事让他再死一次!” “那这事?” “不是还没确定么?”刘宏骂道,“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擒不来人你不会自己去么?以你从前与武家的关系,若真是武家三郎难道还能逃过你的眼睛?” 郑光耀连忙领罪,“下官失职,这便去办。” “哼,若真是那该死之人,本王一定奏明父王,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刘宏一拳砸在靠椅扶手上,竟将那红木的扶手砸下一块来,可见怒气之盛。 郑光耀见了抬手拂了一把冷汗,当下便告辞离去,至于他派去的几个杀手尸体落入楚元洲手中一事,却是不敢在此时提起了。 杀手在行动前必定刻意掩盖过身份,楚元洲就算拿着几具尸体也不可能用此指证他郑光耀买凶杀人,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事。 可派在草堂盯梢的人却说楚家派了高手将那些尸体小心的运送回去,若非要借此生事又何必那么大费周章? 郑光耀不断的揉着眉心,觉得自己从没向现在这般头疼过…… ------------ 第九十四章 拜帖 书中自有颜如玉,武轻鸢总算是体会到这话的含义了。 这几日来她总是食宿在草堂的书屋中,有事没事就翻书来读,渐渐的竟也养成了习惯,越发的沉浸进去。 说起来,多亏古时娱乐活动匮乏,没有电脑电视也就只能看看书解闷,否则以武轻鸢的心性只怕是难得静下来的。 “公子,郑尚书派人送来了拜帖,说是仰慕公子才学,将于明日午后前来拜访。”无夜推门而入,手中是一本灿金的拜帖,彰显着拜帖主人的身份。 武轻鸢这才从书卷中抬起头道,“看来郑尚书总算是坐不住了。” “这两日来郑光耀没少派人盯梢,可惜公子足不出户,他就算想要装偶遇见公子一面都做不到,于是也只能亲自登门拜访了。”准确的说这几日来武轻鸢压根就没出过书房的一步,郑光耀想要见人可真不容易。 “送拜帖的人还候着么?”武轻鸢问。 “在大门外,说是等回信。”古时到大户人家串门必得送上拜帖,而拜帖送达之后主人还要给个回信,如此才算礼仪周全,免得到时候双方有什么事情错过了。 武轻鸢笑道。“就让那人告诉郑光耀,尽管来就是,我必会好好招待故友。” “明日一品斋开业,公子是想将郑光耀请到一品斋去?”无夜奇怪道。 “怎会?”武轻鸢摇着食指,狡黠道,“一品斋定位特殊,我们应该少露面才是,明日就扮作客人为开业助兴就成。至于郑光耀么,他既然要来,我没理由拒绝,便张罗一桌好酒好菜待着,看他能等多久?” “……”无夜的一张扑克脸差点就破了功,强忍笑意道,“据说郑尚书是极有耐性的人,想必能等很久。” “当初刘备三顾茅庐才见到诸葛先生,郑尚书既然仰慕本少爷的才学,那让他等上一些时候也是应该的。反正此间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就让他郑光耀慢慢感受就是,明日咱们去一品斋后也不必回来,寻一处客栈落脚就成,让郑光耀慢慢的等。” 无夜于是道,“我记得有一家东升客栈还不错,环境优雅,菜品也算上乘。” “就那么定了。” 两人相视一笑,格外默契。 “只是明日草堂空无一人,郑光耀此时到访,怕是仍有不妥?”无夜想了想还是皱眉道,阅微草堂自从入住以来就没添过多少物什,一应物品皆是不值钱的旧物,倒不怕郑光耀看出什么来,只是没有旁人看着,难保郑光耀恼怒之下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比如放把火或者趁机栽赃……郑光耀可是个典型的伪君子,别指望他能有多厚道。 “郑尚书当然不可能是一个人,空宅待客而已委实不像样子,放心好了,明日会有不少人伺候郑尚书用饭的。”武轻鸢意有所指的道。 草堂里一向只有武轻鸢与无夜两人,旁的就只是些花花草草,没有半个活物。此刻武轻鸢却说郑光耀不缺人伺候,无夜略一寻思,当下便想到一种情况,“公子莫非答允了楚晔……” “别人一番好意,又何须拒绝,再说这偌大的宅院你一个人打理也太辛苦了些。”武轻鸢淡淡道,“等楚家的人到了,你方可从诸多琐事中脱出身来,还有许多事情需要筹谋。” 当日草堂被袭,楚晔很快就谴人前来问安,并提出派人协助的建议。楚家在瑞雍也算权柄通天的势力,武轻鸢又是从楚家走出的客卿一类人物,受到关注也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当日郑光耀动手之后楚晔迅速就做出反应,当下便派出好手前来相助。 当然,楚晔不是莽撞的人,他很清楚武轻鸢既然主动搬离武家必定有所顾虑,至少并不愿意现在就成为他的幕僚亦或是客卿,但人是从他楚家出来的,他就绝不允许人在眼皮子底下出事。不过,这个建议很快就被武轻鸢轻言拒绝了,回文上只说“暂无需要”。 直到郑光耀派遣的第二批人被无夜杀得大败,武轻鸢联络楚晔前来处理尸体时,来人再次提出了类似的建议,不过此次却说草堂缺少下人,侍奉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在寻到合适的人选之前就先由楚家派人顶上,但凭差遣。 这一次武轻鸢并未拒绝,只说了一个日期让楚家谴人过来,巧的是正在明日。 “可是这到底不是自己的人,楚晔这时候将人派给公子,若是存了监视之意,岂非?”无夜不赞同道,“下人的事其实不急,公子曾提过想要培养自己的实力,我们大可……” “无妨的,楚晔选的人必定调教得宜,再说他若真存有监视之意,又怎会做得这般明显。”武轻鸢不在意道,“楚家若想监视一个人,大可暗中派人潜入施间就是,如此直接的送人来,正是坦荡之意。” 无夜微微皱眉,仍然有些不置可否,“就算楚晔没有监视的意思,可公子收了楚晔的人,与楚家岂不是更加牵扯不清了。” “你似乎不太待见楚家?”武轻鸢好奇道。 “他没有让我待见的理由。” “如今楚家掌握有南瑞三分之二的兵权,楚元洲又是老谋深算之人不可小觑,光是这两条便足以让人另眼相待,更何况楚晔亦非池中之物。”武轻鸢无奈道,“要想在南瑞找到一派像楚家这样的势力可不容易,你就别挑剔了。” “既然如此,公子为何又要坚持与楚家划清界限,非要搬出来?”无夜这话多少有点赌气的成分在,楚晔此人总让他看不透,而他看不透的人绝不简单,无夜因此并不认为楚晔是一个合适的合作对象。 武轻鸢却并不正面回应,“你不是一直对楚家存有疑虑么,如今我与楚晔走得近些,你也好就近观察不是?” 无夜闻言半响没有答话,在即将转身离开时才突然忍不住道,“公子,你收下楚晔派来的这些人,莫不是为了省钱?” 没想到武轻鸢却理所当然的承认了,“当然了,那么多下人该是多大的一笔开销,能省则省啊!” “……” 第二日一大清早,武轻鸢与无夜便离开了草堂,当然为了避开郑光耀派来的耳目,无夜一应是用“飞”的带武轻鸢离开。 今日的草堂注定不会平静,可惜草堂的主人却是早早避了开去,没打算参与这番盛事。 无夜驾着马车,转头道,“公子就那么相信楚晔派来的人一定能稳住郑光耀,怎么说郑光耀在朝堂打滚多年,不是等闲可比。” 武轻鸢竟是无所谓道,“不中用的人留来做什么,若连郑光耀都没办法稳住,这些人也不用再留下了。” 无夜闻言,竟有几分期待郑光耀恼羞成怒在草堂大闹一番,局面最好大到难以收拾,如此草堂今后也就不会有外人碍眼了。 ------------ 第九十五章 格调! 一品斋开业,于此时的武轻鸢来说可是头等大事,此间铺子她可算是下了血本的,算上这些日子欠无夜的佣金与利息,简直就是个无底洞,再不赚钱银子补贴一下她可就真的要成为亿万“负”翁了。 再说了,有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旁的不说,仅仅是想要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便需要大笔的银钱,否则怎么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呢? 所以,武轻鸢的设想便是将一品斋打造成一处销金窟,最好一本万利! 到了瑞雍东街口,武轻鸢步下马车,深吸了一口气道,“走吧,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无夜无语的跟在一步远处,暗自想到自己应该是很慷慨的,怎的却跟了这么个吝啬到极点却又爱钱到极点的主子呢?想当年那个满脸泥巴的小丫头怎么也看不出今日的市侩模样…… “你没长眼睛啊,挤什么挤!” “你还好意思说,挡了老娘的道还有理了!” 没走几步,就听到前方人头涌动处传来一阵争吵声,竟是两人为了先一步挤进人群而互掐起来。 无夜虽也曾落魄过,到底也不曾真正体验过这般市井小民的生活,见了这人挤人如下饺子一般的场面当下就皱了眉将武轻鸢护在身后,“公子小心。” 武轻鸢却笑道,“没想到效果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看来捡便宜果然是人的天性。” 见无夜挑眉望来,武轻鸢才耸耸肩无辜道,“我可是好心,至于造势,那是顺便的。” 却原来武轻鸢早就在一品斋开业当天租下了临近的一块空地,权作宣传场地之用,而这所谓宣传看起来与一品斋却是风牛马不相及――不过是请了几个街头艺人在台上吹拉弹唱一番闹腾一番,然后允诺最后会从现场观众里抽取一人馈赠一百两银子。 当年吕不韦为吕氏春秋做势,许下一字千金之诺,正是此理。 武轻鸢当然不比大商贾吕不韦霸气,但于更多的人来说,一百两银子,已经足够让人眼红心跳。这也是为什么东街口今日会人满为患的原因了,天下掉馅饼的好事,谁不想试试? 武轻鸢如此这般的一番解释,无夜却是不解道,“如此煞费苦心与一品斋有何关系?若要吸引人流莫不如将此事设在一品斋中,至少能座无虚席。” “这当然不行,”武轻鸢却是摇头道,“要知道,一品斋的定位是高档会所,岂能自降格调用银钱吸引客户?我要做的是造势,而非毁誉,想要瑞雍知道我一品斋是一回事,这并不代表着因此就能任由一品斋沦为地痞流氓皆可入内的路边摊。” “那公子这番布置又是何意?” 武轻鸢却是微微一笑,卖了个关子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拜武轻鸢的宣传攻势所致,两人一番幸苦好不容易才穿过人群来到一品斋门前,此时的一品斋早已被人海包围,当然,这些人都是冲着一品斋一旁的空地上的街头表演来的,确切的说是为了那一百两银子来。 人们的目光尽皆被台上的吞火演出所吸引,头脑中想到的都是节目后即将派发的白花花的银子,没有人会在此刻将目光落在仍旧被一块灰色帷幕遮住的一品斋小楼上,哪怕一眼都是奢侈。 无夜这些日子被派遣了许多活计,包括只有他能做的秘事,所以一品斋的后续工作他并未全程参与。此刻看着这诡异的场面无夜竟也生出一丝好奇来,他很想知道以武轻鸢的鬼点子之多,如今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要开始了,找个好位子先。”武轻鸢笑语了一句,伸手指了指身旁的一株高大阔叶榕。 无夜会意,圈起武轻鸢的腰飞身跃上,落脚处正是阔叶榕较粗的一根枝桠。 武轻鸢小心的坐下,也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包瓜子,给无夜抓了一把道,“五香味的,新来的厨子的手艺,这家伙对香料很有一手。” 无夜无语的接过,见武轻鸢嗑得欢便也试着剥了一粒,“还行。” 无夜的口味一向刁钻,能够得他一句中肯的评价已经算是上乘的手艺了,更何况评价的还是最简单的五香炒瓜子。 脚下,街头艺人的杂耍闹得正欢,就听武轻鸢轻声一句,“听,开始了。” 无夜于是刻意的凝神细听,过了好半响才隐约感觉有一声琴筝之声传来,竟是悠悠然如溪泉慢涌。 “这么一丁点动静谁能听得到?” 就在无夜腹诽的时候,那琴音竟然陡然一转,由涓涓细流化作江河入海之雄壮,瞬间穿透此间喧杂,如昆山玉碎,霍然迸裂! 激扬的琴音令人心潮澎湃,人们不觉就被琴声吸引坠入由乐声描绘的山河壮丽之中,那种震撼难以用言语表达,只看众人潮红的面孔便可知一二。 就在众人沉醉在激荡琴音中不能自拔之时,那乐声中的铮铮琵琶竟悄然隐去,换来的是一曲悠扬笛音,伴着古筝清越之音更显曼妙,当真是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不知何时,喧杂的杂耍已然落幕,屏息中只闻一声悠悠的轻叹: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一曲水调歌头,婉转轻曼如临仙境,刚刚经历了宏大场面的人们陡然沉醉入这月下幻影之中,似梦还真,早已不知身在梦中……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直到一曲终了,人们还沉醉在词曲所营造的氛围中,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良久,才听一人叹息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恰在此时,只见一品斋外原本灰扑扑的帷幕霍然落下,露出其内一抹葱翠来。 “那是什么?” 众人惊讶的望去,就见在这瑞雍奢华成风的东街之内,一栋三层小楼如一阵清风刮入众人眼帘,这楼并不新奇,不过是老旧的吊脚楼式样,竟也没有刷上新漆依旧保留着岁月的痕迹,透过敞开的窗,可见点点梅花妆点着雪白的墙壁,纯白幽兰轻置于桌台,苍翠竹叶透出新绿,亦有绿菊绽放在窗沿…… “好雅的茶香!” 不知是谁提点了一句,众人连忙深深的呼吸,然后便被空气中静静弥漫的茶香所侵润。 在场的大多不懂茶,却一定没少饮茶,他们就算不明白这一口茶香的精妙所在,也必能感受到其间蕴含的淡雅质朴之意。 “一品斋?”当下便有人奇道,“瑞雍城内何时有如此清雅的去处了?就凭这曲,这茶,绝对是人间极品!” “也不知那唱曲的是哪一位佳人?” “我倒是感佩那词人的才情,当真是惊采绝艳!” “在这瞎猜有什么用,走,看看去!” 有人提议自然有人响应,可令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到得门前竟然吃了闭门羹,这刚刚开张的一品斋竟然将客人拒之门外! ------------ 第九十六章 一品斋的规矩 “各位,我们东家定下的规矩,凡是入阁之人必须赋诗一首,有才情者方能入内。” “什么?!” “那么说不会作诗的岂不是连入门的资格都没有?你们一品斋打开门做生意,怎的竟立下这等不通人情的规矩。” “诸位有所不知,我们东家开这一品斋的目的不过是以文会友,并没有当做一门生意来经营,所以若有得罪处,还请海涵。”说话的是个一身长衫的高个子掌柜,当下抱拳对众人道,“在场的但凡是自觉文采出众的都可当场赋诗一首,只要入了我们东家的眼,一应费用全免。” “你们东家是哪位啊,那么大口气?” “我们东家说了,她没什么名气,不敢以文人雅客自居,不过在场只要有人自认所赋诗作不弱于刚刚那一首水调歌头的,一品斋自此关门大吉,永不开启!” 此话一出,顿时惊得众人好一阵哗然,见过嚣张的,可没见过如此嚣张的! 真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当义愤过后,回忆起那一曲仙音,众人又像霜打的萝卜一般,全蔫了。 嚣张,自然要有嚣张的本钱,如此文采斐然的词曲还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媲美的。 “搞定,收工。”武轻鸢满意的看着脚下张口结舌的人群,志得意满的道。 无夜闻言,若有所思的道,“公子还会作词?” 武轻鸢无辜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词曲是我做的?” “……”无夜瞬间无语,先前一品斋掌柜所说落在众人耳中那绝对是此词曲是咱东家所作的意思,可此刻细细一回味,字里行间还真没有明说作词者是谁! 见武轻鸢得意得紧,无夜就忍不住打击道,“公子就这般肯定无人能作出比这更华美的词曲?” “我这一计最妙的就是,根本无人能准确给出一首词并拍着胸脯保证绝对能强过这一首。” 水调歌头乃是大文豪苏轼的千古绝唱,中华上下五千年统共才出了这么一曲,若在这个时代真有人的文采能与苏大词人比肩,那她武轻鸢输得也不冤,更何况,“于文辞一道上,从来只有高低之分,而无前后之序。要知道文辞可不是术数,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一首词在不同人眼里能够给出千般评价,从无定数,所谓文无第一就是这个道理。” 无夜望着脚下的人群,突然就生出一丝怜悯来,可怜这些文人墨客正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却不知自己早已身在套中。 “一品斋的目的是赚钱,公子如此做就不怕得罪了客人,没人上门么?”无夜清楚的记得,武轻鸢最初对一品斋的规划是一间收费高昂的酒肆,之后觉得瑞雍酒馆太多竞争激烈才改作茶楼,再后来遇到柳倾城一番分析后又换做白日茶午夜酒的方案,不论是哪一种,吸引客人才是要理,如今设置所谓文采的门槛岂非作茧自缚? 武轻鸢却勾唇笑道,“人都喜欢犯贱,你越是不让他做的事情,他就越想做。一品斋设置的门槛高,等闲不能入,这样不仅能够提升咱们一品斋的格调,还能激得众人心生攀比,不用多久瑞雍中人便会以入得一品斋为身份的象征,到那时还愁没有银子赚么?” “公子,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狡诈?” 看过了开幕礼,武轻鸢也不待后续,邀了无夜便悄然离去,只留下一众想要一探究竟的人群独自苦恼。 按照原定计划,两人没有直接回返草堂,而是在临近的东升客栈住了下来。既然是主仆打扮,没理由要两间客房,再加上武轻鸢的吝啬劲又犯了,便只寻了一间普通客房入住,反正无夜是夜行动物,多开一个单间也是浪费。 “一品斋所定下的免单条款,该不会是为了让楚家兄妹掏钱才定的吧?”相处的日子久了,无夜对武轻鸢的了解已到了一个新的层面,特别是在银钱方面。 “咳,”武轻鸢正端了一杯茶慢饮,闻言差点呛到,“无夜,我看上去真有那么抠门?” 看着无夜相当肯定的点头,武轻鸢只得无奈道,“人家楚家可是大户人家,怎会在乎这点银子,我不过是给他们一个做善事的机会。” 所谓善事,当然是花钱接济她这个穷人了。 很快的,瑞雍城内新开了一家名叫一品斋的古怪茶楼的消息便不径而走,谁谁谁刚刚获得进入一品斋的资格又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新的谈资。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是,从一品斋传出的那一曲水调歌头被一再品评,其结果就是一品斋的正牌东家无双公子被挖了出来,使得武轻鸢作幕后老板的想法彻底破产。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挖秘密到底是技术活,此消息只在瑞雍上层人士中传播,至少没弄得街知巷闻。 “砰砰砰!”就听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无双,可找到你了,快开门!” 如此粗鲁没有格调的大嗓门,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 “楚大小姐,你怎么来了?”武轻鸢懒洋洋的拉开门,没想到门外站着的除了楚昭雪竟然还有另一个人,楚晔。 武轻鸢于是连忙正了神色,拱手为礼道,“草民见过楚少将军。” “先生不必如此多礼。” 楚晔连忙伸手虚扶,楚昭雪见了却不乐意道,“好哇无双,你见了我二哥就这般庄重,怎的见了我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草民懒散惯了,让楚大小姐笑话了。”武轻鸢说着瞥了楚昭雪一眼,那一眼的意思很明确,不是说好过来叙旧的么,带你哥这尊大神来做什么? 楚昭雪翻了个大白眼回道,我有什么办法,你自己惹下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无夜这会被武轻鸢指派公务出去了,武轻鸢只得赶忙将两人让进屋里,斟上两杯茶道,“屋子简陋,怠慢了。” 楚昭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就皱眉道。“无双,你的一品斋不是有上好的雨前龙井么?怎的还藏着不舍得拿出来?” 武轻鸢心想姑奶奶你又不懂茶,跟我一样不过喝个新鲜,用再名贵的茶也分辨不出其中滋味,何必浪费。当然,有楚晔在武轻鸢不可能真如此回应,只得做谦逊状道,“没有好茶待客,让两位见笑了。” “先生不必如此拘谨,我不吃人的。” 楚晔突然一句,听得武轻鸢好一会没反应过来,这位竟然也会开玩笑? 此时的楚晔穿一身随意的玄色长衫,头发简单的束起未戴发冠,也许是大病初愈的缘故,他的面色柔和不比在霞关时威武严肃,倒平添了几许如玉风姿。 “怎的,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 第九十七章 怜香惜玉 听楚晔笑道,武轻鸢这才尴尬的回神,暗自腹诽道,没事穿这么随意做什么,害她惊讶之下都没回过神来。 楚晔一笑而过,洒然道,“先生的一品斋开业,我原想着携家妹前去捧场。没想到到场只见人山人海,马车亦不能行,待好容易来到一品斋门前,却只闻仙乐不见人影。先生巧思,当真令人惊叹。” 武轻鸢愕然,以楚晔与楚昭雪的身份竟然弃车步行?要知道当时的东街人头汹涌,想要穿行其间可是很辛苦的……难怪这两人衣角处都有少许褶皱,想来是与人群“亲密接触”的缘故。 “还说呢,好不容易到了门前,你那掌柜竟然拦着不让进,说什么以文会友,诗词作品上佳者才可入内!”楚昭雪一拳砸在桌面,怒道,“本姑娘从未听过这等规矩,无双你赶紧将那掌柜开了!” 武轻鸢闻言无奈一笑,也不答话,就见楚晔伸出大掌准确的拍了一下楚昭雪的脑门道,“能够将咱们楚大小姐拒之门外,依我看这位大掌柜应该涨月钱才是。” 见武轻鸢在一旁强忍着笑点头,楚昭雪只得转头埋怨道,“二哥!” “一品斋刚刚开业,规矩严一些也是有的,待再过一月实行会员制时,便勿需如此麻烦了。”武轻鸢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张巴掌大的竹牌送到楚昭雪面前道,“有了这个,楚大小姐尽可通行无阻。” 竹牌只有一块,是给楚昭雪的,至于楚晔,几首诗词必然难不倒他,自然是不需要的。 “这是什么?”楚昭雪好奇的将竹牌翻来覆去的打量,就见竹牌正面用瘦金体刻着“一品斋”三个大字,背面的右下角有个篆体的“壹”,整体平滑简洁,没有多余的修饰。 “会员卡,有资格的人交了会费,也就是银子,才可以入内消费,”武轻鸢笑道,“而且一旦有了竹牌,便可带友人一同出入,同行人等不受文采条件限制。” 见楚昭雪不以为意,武轻鸢又补充道,“这竹牌可是限量发放的,楚大小姐你这可是头一块。” “这还差不多。”楚昭雪转手就将竹牌收了起来,怕谁抢了似的。 “以文才吸引四方人士,先生的一品斋当真独特,想必不需要多久这茶楼便能成为瑞雍最风雅的去处了。”楚晔倒不嫌弃客栈的茶普通,执杯饮了一口才道,“只是若一味要求文辞华美,武林中不少豪杰之士怕要望门兴叹了。” 武轻鸢应道,“楚少将军……” “今次本是来为先生的一品斋开业大吉贺喜的,既不在军中先生怎的仍如此客气,叫我楚晔就好。” 武轻鸢闻言也不矫情,反正楚晔也极少一口一个“本将军”,那她逾越一些也没什么要紧,不过直呼名讳就免了,“如此草民便妄称一声楚兄了。” “正当如此。” “楚兄所言有理,我亦想结交江湖豪杰之士,但一品斋乃是雅居经营的本是茶楼生意,想来这般去处于武林人士来说怕是太乏味了些,一时也就顾不上了。”武轻鸢说得客气,内心里却早在腹诽道,那些武林人士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动辄打打杀杀,真将这些煞星迎进楼来,到时候损坏了桌桌椅椅每个月又得多出一大笔开销,多亏!而那些文人就不同了,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就算真有了争执最多不过骂几句嘴,不痛不痒的也就过去了,横竖不会影响到她一品斋的生意。 楚晔仿佛知道武轻鸢心中所想,“无兄的顾虑也不无道理,只是这文人其实也并非都是文弱的。” 武轻鸢听到楚晔这一句“无兄”条件反射的就是一惊,这“无”与“武”本是同音,再加上无双是个名号,并非姓名,寻常人若称呼一般会用双字“无双兄”而非似是而非的“无兄”。 不过,武轻鸢略一寻思也就不奇怪了,郑光耀怀疑她的身份想必会多方查证,楚晔因此得到消息也不奇怪,只是如此称谓是试探还是提醒,还有待观察。 于是,武轻鸢便也装作不知的顺着话题道,“楚兄似乎意有所指,可否明言?” 楚晔闻言稍稍一顿,仿佛在寻找合适的说辞,“不知一品斋中请来的唱娘可是昔日瑞雍四大美人之一的柳倾城姑娘?” 武轻鸢没想到楚晔提起此事,有些莫名的道,“楚兄好耳力,仅听一次便已得知。” 柳倾城以色艺双绝闻名瑞都,想来昔年楚晔必定是光顾过,否则也不会一猜就中。 “果真是她?”得到武轻鸢肯定的答复,楚晔却皱眉道,“此女得罪了朝中权贵,所在的红楼怕担干系才放了她赎身,后来听说有人为她大打出手以致殒命。无兄若收留倾城,只怕有人会刻意为难,一品斋也难得平静。” 武轻鸢敏锐的发现楚晔用词的亲密度――“倾城”,果然是旧相识啊。 于是,武轻鸢故意道,“楚兄是想让我避嫌,别招惹麻烦,送柳姑娘离开?” “说来惭愧,柳姑娘昔日与我曾有一面之缘,若可以,还请无兄容她一个栖身之所。日后一品斋若因此惹来麻烦,我定会暗中相助。” 楚晔这话的意思,竟是为了柳倾城,愿给一品斋做靠山了。 “没想到楚兄还是怜香惜玉之人,”武轻鸢暗道,有楚晔这个靠山也没什么不好,左右也不是明面上的,碍不到什么。再说人家楚晔有惜美之心,她又岂无怜才之意? 想到此处,武轻鸢便微笑着应承下来,“楚兄放心,这位柳姑娘也是性情中人,她一手琴音助我良多,我绝不会亏待她的。” 楚晔听出武轻鸢有所误会,可又不便解释,便也只得苦笑道,“那就多谢无兄了。” “柳倾城?”楚昭雪终于听出点眉目来,“你们说的该不会是那个潇湘阁魁首倾城绝艳中的‘倾城’吧?” 潇湘阁乃是瑞雍四大名楼之一,曾经的两大头牌一名倾城,一名绝艳,于是便有了倾城绝艳之称。不过后来柳倾城离开了潇湘,这倾城绝艳也就只剩下一位了。 “二哥,我记得多年前你曾在潇湘阁大打出手,似乎就是为了一位姑娘,莫非就是这位倾城姑娘?” 武轻鸢闻言忍不住一挑眉,没想到楚晔与柳倾城之间还是英雄救美的交情,这就难怪了。 ------------ 第九十八章 默契 “胡想什么呢,”楚晔瞥了楚昭雪一眼,却也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话音一转谈起茶道来。 楚晔本想着一品斋是茶楼生意,那武轻鸢作为东家对茶道必然很在行,刚巧他近日需要一批顶尖的上顶乌龙含翠,便向武轻鸢提了出来。哪想武轻鸢于茶道一行根本是个门外汉,所谓品茶也不过一知半解,至于茶楼入货全拜无夜打理,她压根就插不进话。 “对了,说到那块冰块,他人呢?”楚昭雪张望了一圈,不见无夜人影,便问道。 “有些琐事要料理,他便先去忙了,楚兄所说上顶乌龙含翠想必稀有,待无夜回来我请他去张罗就是。”武轻鸢不大懂茶,当然不明白这上顶乌龙含翠是什么品级的茶叶,但连楚晔都要刻意寻找,就绝对寻常不了。不过,无夜是静心的人,最擅长茶道,他曾经夸口连御用的茶都能信手寻来,想必这上顶乌龙含翠也不在话下。 楚晔早就知道武轻鸢身边有这样一个特别的近身,却不知这位近身除了武功高深之外还是茶道高手,相比之下倒是武轻鸢这主子显得平淡无奇了。 “无兄性子恬淡,不喜张扬,没想到找了个近身随侍却是这般出众的人物,真是让人好生意外,也好生羡慕。”楚晔笑道,他从前只知武轻鸢是个擅长诡谋的策士,今次听一曲水调歌头方知眼拙,再看她身边一个近身也如此了得,这便由不得他不好奇,她身上还有多少秘密和惊喜有待发掘? 武轻鸢被楚晔灼亮的眼盯着,不觉有些心虚,原本理直气壮的话都减了几分气势,难道这就叫做贼心虚?不对啊,她也没算计他什么吧,至少现在还没有…… 楚晔此来原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听楚昭雪说起与无双有约,便寻了个借口跟了来,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如此急切的想要见她一面,也许是这些日子都有她在旁出谋划策,突然见不到有些不习惯吧。 “二哥?” 听到楚昭雪的声音,楚晔才从飘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然后不经意的回了一句,“嗯?” 楚昭雪很少见楚晔这般失神的样子,一瞪眼道,“二哥你在想什么呢?我们刚刚说到要将陷害你的家伙找出来,挫骨扬灰!” 楚昭雪说完又是一拳砸在桌面上,可怜桌上那几个茶盏被震得直颤,茶水洒了一地,还好武轻鸢有先见之明,早早的站起身避到一旁,总算逃过一劫。 “姑娘家怎的如此粗鲁,以后嫁不出去可别哭鼻子。”楚晔的习惯性动作就是伸出大掌去拍自家妹子的脑门,拍高兴了还顺手揉一揉,搞得楚昭雪郁闷又无奈。 武轻鸢看他们兄妹互动,不由得就想起幼时与几个兄长玩闹的情景,他们也总喜欢揉她的脑袋,将她好不容易才理顺的发揉乱,惹得她暴怒的追者他们满屋子跑…… “无双!” 这次是楚昭雪凑到武轻鸢耳边大吼,“你们俩今天是怎么回事,全都魂不守舍的。” 武轻鸢正待回话,抬首就见楚晔纯粹的黑眸定定的望了过来,一时间到口的话竟全数回笼,完全的愣住了。 楚昭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摸着下巴下结论道,“你们俩今天都怪怪的。” 两人这才尴尬的收回目光,各自习惯性的干咳一声,然后,又僵住了…… “你们好生默契。”楚昭雪无语,觉得自己就是个多余的。 在如此诡异的气氛中,三人又闲扯了几句,楚晔便拉着楚昭雪告辞离开了。 望着空下来的房间,武轻鸢才长长的出了口气,然后使劲的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瓜,一番折腾之后才终于平静下来,自言自语道,“我一定是吃错药了。” “我看也是。”一个声音冷冷的响起,无夜不知何时竟回来了。 “无夜,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武轻鸢捂着胸口控诉道。 “是公子太过专注,连敲门声都听不到。” 武轻鸢指着那扇洞开的窗与紧闭的房门,疑惑道,“你确定你不是翻窗进来的?” 无夜斜斜睇过来一眼,明显不想回答如此没营养的问题。 武轻鸢于是也轻咳一声,正色道,“如何,草堂没有被郑尚书拆了吧?” 却原来无夜之前是被武轻鸢指派前往草堂查看情况去了,虽说早就算好将郑光耀凉在草堂,但也不能真做甩手掌柜,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不是? 见无夜一脸凝重的表情半响没有答话,武轻鸢忍不住惊讶道,“郑光耀好歹是个读书人,总不至于激而动武,真将我那宅子给毁了吧?” “草堂一砖一瓦都没少,郑光耀不是省油的灯,不过公子不在他也闹不出什么花样,只是苦了那些下人,难于应对。” 无夜说的下人,自然是原本预计于今日由楚府送来的那几位,武轻鸢存了试探的心思,不跟人照面便躲了出去。可怜楚晔派来的这几位连主人面都没见就要应付郑大尚书的怒火,第一天上工就这么有挑战性,估计没几个人能忍受得了。 “怎么,郑光耀竟敢欺负我的人?”武轻鸢学着楚昭雪的样子也一拍桌子,可惜除了害自己手疼没有半点气势。 无夜淡淡道,“郑光耀倒是想耍威风,可惜他连草堂的样子都没见到,就被扫地出门了,” “……”武轻鸢一时无语,说实话她的确想过今日草堂的重重情况,最夸张不过就是郑光耀一怒之下一把火将屋子点了,可再怎么都该是下人被官爷欺负,无论如何这欺负者和被欺负者也不可能掉一个个吧? “什么情况这是?” “公子还是亲自去看看吧。”无夜扯了扯唇角,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又极力忍住的样子。 无夜这般表情让武轻鸢更加好奇,楚晔派来的这几位到底是什么人物,竟然如此的有魄力? “还有一事,草堂外的那些眼睛已经撤去了,不知郑光耀打的什么算盘。”这些日子以来,草堂外一直有三双眼睛轮流盯梢,此时突然撤走了,无夜还真有点不习惯。 武轻鸢却并不意外,“一品斋开业,我这个东家的身份已经被上层人士扒出来了,郑光耀又岂会不知?他在草堂堵不到人,也见不到人,想来也明白盯梢无用,估计是不打算再做这无用功,转而将主意打到一品斋上头了。” “公子打算什么时候见郑光耀?”郑光耀既然铁了心要证实武轻鸢的身份,就绝不会轻易放弃,所谓不可千日防贼,总那么躲着也是无趣。 武轻鸢勾唇,笑道,“先凉上他几日,改明儿咱亲自登门拜访。” 无夜闻言倒有些可怜起郑光耀来,想他终日悬心武家是否留有余孽,朝堂之上又成为众矢之的,他本就是疑心重的人,如今更是处处时时疑神疑鬼,吓得昼夜不得安枕,精神萎靡如七十老翁。若再经武轻鸢登门一吓,只怕非废去半条命不可。 “公子想什么时候去?我看明日就是吉日。”无夜本是冷情之人,跟着武轻鸢久了却也学坏了,竟开口撺掇起来。 “不急,总得让郑尚书再得意几日。” 武轻鸢轻轻转着茶盏,目光逐渐森寒,待她踏足郑光耀官邸时,必是为他送行之日。 ------------ 第九十九章 归家 无夜会意,静静取了桌上茶具烹茶。他所习功法需要静心,拜师时便学了茶道,后来随着功力精进茶道一途也越发精纯,可惜武轻鸢却是个不懂茶的,只知牛饮。 接过无夜慢条斯理烹制的茶,武轻鸢一饮而尽,然后递过杯子再要一杯,口上却道,“无夜,你是懂得易容的,柳倾城的法子你觉得可行么?” 无夜无语的接过茶盏,缓缓注入茶汤,要让武轻鸢懂得品茶,看来却非一日之功。不过武轻鸢在人前总会装装样子,做出细细品茶的姿态,也只有在两人独处时才会如此直接,想到这一点,无夜突然又不想教她品茶了。 “柳倾城的法子只是小巧,落在行家眼里反而露了痕迹。”无夜将茶盏递过去,才不屑道。 当日初遇柳倾城时,她便已看穿武轻鸢的女儿身份,后来武轻鸢也曾着意寻柳倾城打听过掩藏方法,可惜柳倾城惯于在皮相上下功夫,左不过是五官描绘和肤色深浅,收获是有,却不大。 “可惜人|皮面具都是传说,否则也不必整日如此麻烦。”武轻鸢坐到铜镜前,细细的打量自己的脸,她的肤质本来白皙,只是因为天罚晒伤才显得黑俊,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肤色已经回复许多,若不以黑色碳粉涂抹双手颈部及面部,迟早是要穿帮的。 “所谓易容其实并非完全改变一个人的相貌,人的五官都是天生的,均衡才显得协调,若完全大变反而会让人察觉。公子先前并未刻意装扮,虽显得文弱却不会引人怀疑,只是终日厚袍罩身终不是长久之计。” 武轻鸢闻言将衣领拉低了些,露出半截平滑的雪颈,喉结,这东西若不解决只怕终是麻烦。楚晔的眼神就时常怪怪的,这家伙洞察力惊人,也不知否看出了什么?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人|皮面具虽然没有,人|皮喉结却也是可以的,只要将……” “停!”武轻鸢连忙将衣领拉上,一想到将死人的东西往自己脖子上粘她就瘆得慌。 无夜于是闭口不言,只从袖中取出一个香料盒子递与武轻鸢,那里面装的是一种西域传来的染料,比起碳粉要自然些,并且轻易不容易脱落。 武轻鸢接过来试了,然后对着镜中的自己笑道,“眉眼处若再利一些,配上这肤色倒是与三哥真有八分相似了。”说完就拿起青黛在眉骨处描了一笔,然后满意的看到容貌间更见利色。 无夜却皱眉道,“公子若这般模样,想那郑光耀见了怕是要多生事端。” “郑尚书既然怀疑我的身份,我便应了他的怀疑去见他,有何不可?”武轻鸢淡淡的道,郑光耀越是怕,越是恐惧,她便越要以这形容出现在他面前,她倒要看看,这位昔日的武相弟子有何面目面对故人? 如此,武轻鸢在东升客栈一住便是五日,期间一品斋开业攻势如火如荼的进行,如今瑞雍中人都知东街新开了一间特雅致的茶楼,全都巴望着有幸入内品茶听曲,一品斋的运营逐渐步入正轨。 而这五日以来,南瑞的朝堂却并不平静,借楚晔遇刺一事楚元洲以退为进在国主面前落尽了好处,连消带打将之前的劣势全部扳回;成少非作为西梁使臣,与楚家利益捆绑,更是全力促成结盟一事,后经过一番明里暗里、金钱或炮弹的攻势,终于令国主松口,旬日便要签订盟约;而三王子刘宏为了避免引火烧身,也不得不在此时保持缄默,除了向国主进言尽速了结田庆生自戕案外再无动作;郑光耀则比较头疼,虽然将刘宏拉下水为他解围,可国主的注意力却依旧在他身上,想要让国主完全释疑还有待时日。 最志得意满的还要数武轻婕,前前后后下了这么多功夫,刘宏终于正式向国主提出要立她为侧妃,如今便只待选个良辰吉日入宫见礼了。这个消息一经传出,瑞雍上下迎合声一片,众人想着刘宏虽然荒唐,但有武轻婕这个大孝女在总也能帮衬着点,于是,武轻婕反倒获得不少人的支持,风头一时间竟盖过出身名门的正牌三王妃王氏,俨然有凌驾之势。 朝堂中波谲云诡,消息不断,有一个名字却极少被提及——楚晔。 先前国主曾以妄动刀兵为由将楚晔下狱待罪,后来因为西梁使臣成少非的到来才放人,如今南瑞与西梁已陆续敲定结盟细节,马上便要签订盟约,按照这个态势楚家应当是春风得意,而楚晔曾经的过错也将不再是过错,反而因为驻守霞关有劳,击退北赤有功,襄助西梁有义,很应该受到封赏才是。 旁的不说,成少非这些日子为了表示与南瑞结盟的拳拳之心便向国主再三致谢,言辞中没少提及楚晔当日义举,一再夸耀楚晔功劳的同时也没忘了给楚家请功,可国主却一直未有表态,似乎不愿意就此事再做计较。 不过这些都与武轻鸢无关,此时的她正在忙着核对一品斋的账目,正笑得合不拢嘴呢。 一品斋开业五日以来,营业额三百八十七两白银,扣去各项花销以及成本费用,纯盈利一百三十二两银子,可别小看这笔进项,不过五日便有百两银子的纯收入,一月三十日便足有七百九十二两银子,更何况这个数字还一直在涨,突破一千大关也指日可待。 “无夜,收拾东西,咱们回家。”武轻鸢账本一合,笑眯眯的道。 “公子再不回去,只怕草堂里的诸位都要望眼欲穿了。” 武轻鸢在东升客栈的这些日子完全就跟草堂断了联系,说起来楚晔送来的几位她也全没见过,正不知是何路数竟连郑光耀郑尚书都被扫地出门了。 “走,看看去。” 说是用走的,可自从有了第一次步行到草堂的经历之后,武轻鸢便再也不愿虐待自己的腿了。无夜清楚武轻鸢的懒散,早就备下马车代步,两人也不遮掩,堂而皇之的坐着车驾回返,丝毫不担心行踪落在外人眼里。 “无夜,你觉不觉得咱们草堂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到了地方,武轻鸢下得车来,望着自家宅院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也说不上哪里不同,就是一眼扫过直觉不妥。 “公子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武轻鸢挑眉望向无夜,这货可没少回来侦察,若真有什么绝逃不过他的眼睛,但无夜却一直沉默不肯明言,难免让人心生疑窦。 罢了,楚晔送来的人总不会错,真有什么不妥,无夜也不会放任不管,武轻鸢想着便整了整衣角,开口道,“叩门吧。” ------------ 第一百章 奇葩 无夜于是走上前去,轻轻叩响门环,就听门环响到第三声时,里面一个凉飕飕的声音飘进耳中,“主人不在,拒不待客。” 武轻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听这声音便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艳阳高照下竟觉一阵阴风刮过耳际,渗得人脚底发寒。 武轻鸢不由得望向无夜,原本无夜也是性子冷淡的人,可他说话就算再怎么冷酷也不会让人生出难以抑制的恶寒。 无夜也不多说,只又扣了一下门环,然后冷冷道,“开门。” 门后沉默了许久,直到武轻鸢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才见院门极其缓慢的拉开一道缝,然后一只绿莹莹的眼球便望了过来,“什么人?” “吓!”武轻鸢愣是被吓得退了一步,就算是三伏天里见到这般景象也够怕人的。 就见那绿色的眼珠子缓缓转了一圈,然后才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生硬语调道,“原来是主人回来了,请进。” 武轻鸢看着缓缓拉开的大门忍不住唇角抽搐,这人知道她是主子并不奇怪,既然是楚晔派来的想必也不是蠢人,可为何此人会如此形容古怪,难道楚晔刻意寻了几个奇葩刻意吓她不成? “老奴见过主人。”待门终于拉开,武轻鸢才看到此人全貌,其实除了那双死气沉沉的绿眼睛,他也算是个正常长相--如果忽略那从眉梢处直至唇角的刀疤的话。 武轻鸢被他的目光看得直犯寒,便搓了搓手背道,“你的名字?” “老奴从前的名字薛家齐,不过楚少将军既然将老奴派与公子差遣,此后老奴就是公子的人了,何当由公子赐名才是。” 下人由主子赐名也是寻常事,武轻鸢见此人满头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束着,满脸褶皱都是倒八字,再加上颧骨凸出两颊凹陷,看上去就像别人欠了他几百两银子没还似的,“你从前姓薛,我便唤你一声薛老,至于名字就不用改了。” 没想到薛老却坚持道,“老奴既然已经跟了公子,还请公子赐名。” “薛老从前犯了事,名讳已是忌讳,公子便赐一字与他吧。”无夜开口道。 “老奴见过夜……” 无夜截过话头道,“既然公子称呼你薛老,我便也尊你是长辈,既然到了公子这里,从前之事便不用再提。” “是,老奴知道了。” 武轻鸢冷眼旁观着,倒觉得薛老对无夜又敬又怕,言辞态度上比对她这个主子还要恭敬许多。 “薛老,既然你坚持,以后你便唤作薛酬,可好?” 薛老目光霍然一抬,然后又迅速低下头道,“多谢公子赐名。” 武轻鸢见无夜识得薛老,想必也知其底细,倒不急着打探,只想起初见时候的惊吓,便忍不住道,“薛老,前几日郑尚书是否前来拜访过?” 薛酬眼珠子缓缓的转动,像是在回忆,半响才道,“有。” “你将他撵出去了?”武轻鸢本想说吓出去,可转念一想觉得伤了老人家的自尊多不好,便言辞和缓了些许。 “公子不在,老奴不敢待客。” “郑尚书原是递过拜帖,我也应了的,他可是当朝高官,你也不惧么?” “老奴并未撵人,只是直言相告,是郑尚书自觉不妥,这才告辞离去只说改日再来拜访。” “……”武轻鸢懂了,郑光耀是被吓走的。 薛酬若以刚才那模样开门,郑光耀又是古人没见过绿眼睛的范例,多半是害怕所谓绿眸鬼眼的传说,才惊惧而走。 无夜见武轻鸢望来,便开口解释道,“郑尚书当日一大清早就来拜访,敲了门便惊得跌坐在地上,两股战战险些失态。后听说公子不在,便如得了特赦令一般急匆匆折返,脸色苍白得吓人。” 武轻鸢忍着笑,使劲拍了一下薛酬的肩膀道,“做得好!” “公子谬赞,老奴不敢当。”薛酬相当谦虚的道,只是他这个人不知为何浑身上下都透着寒,就算是笑都令人后怕。 后来武轻鸢向无夜打听,方知薛酬也曾是武林中叱咤一时的人物。薛酬生下来便是绿眸,被生父所弃,连带着还害得他的母亲被视作不祥人被驱逐出家族。薛酬的幼年过得艰辛,走到哪里都被人视作恶鬼的化身,好在有母亲的照顾,生活虽苦却也和乐。直到薛酬长到十二岁时,他与母亲寄居的村落突然染上了瘟疫,当时整个村庄几乎无一幸免,只有薛酬无恙,于是村民便将薛酬视作带来灾难的恶鬼,请了巫婆来做法事要将薛酬生祭,薛酬的母亲眼看着儿子要被活活烧死拼死相抗,混乱中薛母殒命,薛酬才寻得生机逃了出来。 此后薛酬性情大变,发誓要为母报仇,而最终他也做到了。八年后,薛酬带着一身的武艺回到当初的村子,一把火烧了整个村庄,从火场逃出来的人皆被他一一手刃,整个村子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复仇之后的薛酬变得更加狠辣,行事从不顾及后果,因此也在武林中闯出一番名堂,成为绿林魁首。也许是薛酬命中带煞,喜欢多年的一个女子竟被某高官抢占愤而自杀,薛酬孤身一人杀到高官府邸,后满身鲜血提着一颗人头而回,自此薛酬便被官府通缉了数年之久,直到因为一时不慎被友人出卖才最终俯首入狱。 薛酬杀害朝廷命官,按律当斩,不过身怀武艺的人犯若自愿入死士营便可免一死。死士营设在军中,其内具是死刑重犯,所需要执行的任务也是九死一生,当真是与阎王搏命。不过一旦完成任务,之前所犯重重恶行便可一笔勾销,是死刑犯活命的唯一出路。 薛酬好不容易从死士营中捡回一条命,没多久却又被武林同道下绝杀令通缉,因为当初出卖他的那个朋友离奇死亡,而且接连又发生了数起类似命案,薛酬朋友不多敌人却不少,被追杀得几无藏身之地。 再后来,薛酬的本名便在武林中彻底消失了,有人说他被仇家追上砍死了,也有人说他逃到了塞北,总之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算算据今也有三十年光景,连无夜都没想到这位老前辈就藏身于楚家,甚至被楚晔亲手送给了武轻鸢。 薛酬精于机关暗器之学,有他在,草堂便再不惧宵小窥伺。 “公子,草堂中的树木花草假山石桌都经老奴的手重新布置过,还请公子记住来往路径,莫要行差踏错。”入了屋来,薛酬走在前方领路,一边走一边提醒武轻鸢道。 武轻鸢好奇一问,“如果踏错了会怎样?” 薛酬回身,缓缓的应道,“会变成死人。” ------------ 第一百零一章 无夜,你怎么看 “那还是不要了。”武轻鸢干笑了下,连忙快步跟了上去,生怕走错了。 楚晔派来的一共四人,除去已经见过的代管家薛酬还有三人,此时得了武轻鸢回家的消息全都排成一行等着被检阅,很是顺从的样子。 三人中有一位老妈子名叫张碧溪,负责煮饭;一个年约二十岁的小厮陈升,说是给无夜打下手兼跑腿;还有一人穿一身儒裳,却说是负责武轻鸢安全的,名叫孙桀。 这三位与薛酬不同,身家清白且为人简单,都有些许武艺在身上,却只有孙桀称得上高手,当然这高手与无夜和薛酬都是不能比的。 这四人包括薛酬都曾不同程度受过楚晔的恩,此番被遣往草堂亦是自愿,只说从此便视武轻鸢为主,性命交付,绝无背叛。 “你怎么看?”回到书房,武轻鸢回身向无夜问道。 “都是做事的人,公子喜欢就好,只有那薛酬难于掌控。”无夜点评道。 “楚晔挑的人,想必不会错,有薛酬帮着看门,我倒不用担心日后名头大了会宾客营门。只是那孙桀说是来做侍卫的,可是抢了你的活计。”武轻鸢笑道。 “厨房只有张妈妈一人太辛苦了。”无夜言下之意就是让孙桀去帮厨,少在面前碍眼。 武轻鸢拿起放在书架上的匣子,用锦布裹了交给无夜,“让薛酬亲自跑一趟,将这书交给楚晔,便当做是回礼了。”这匣子装的正是在书屋中偶然发现的兵法残卷,武轻鸢看不大懂,便想着不如给楚晔过过眼。 见无夜将书匣收了,武轻鸢又道,“如今一品斋开业,掌柜也是个能干的,大可放手施为,待下个月的银钱收上来,便可以着手布置培养人手的事了。” 筹备一品斋的初衷之一便是为身后势力提供财力保障,武轻鸢很清楚在这样一个时代,没有自保之力无异于授首就戮。曾经的武家便是最好的例子,当年武父身为宰辅,却从不敢私下蓄养武林人士,生怕因此惹得国主生疑,落个私募兵士意图谋反的罪名。可到头来国主一声令下,武家便举族受戮,丝毫反抗之力都没有,何其悲哀。 “公子需要的是死士,还是武士?” 死士便是心存死志的武士,只要主子一句话便可轻抛生死,是完全没有自我意志的杀戮机器。 武轻鸢却摇了摇头,“都不是,我需要的是有用的人,而不是他们的命。一个人若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轻易抛却,那他对其他事情还会在意并愿意付出努力去做好么?” 战争年代,哪里都不缺少孤儿,武轻鸢的原意便是从中挑选一些精炼的,人数在精不在多,教他们学识武功,最终为我所用。只是这是经年累月的功夫,没有个三五年难以成事,如今南瑞时局不稳,用人的地方还很多,总得想个速成的法子才是。只可惜武功一道上讲究循序渐进,不是突击便可有所进境的。 武轻鸢将自己的想法与无夜一说,无夜倒是有了个折中的主意。 “武功一途虽不能拔苗助长,却也并非没有速成的法子。武功招式一类只要有心就能学会,只是若重招式难免就落了下乘,终其一生最多不过二流高手,比起武道正途却是月余便能有所进益,年余时间足可见成效。公子既然需要人手,何不以此方法训练一批,以待其余人手长成?” “如此倒是可行,只是这法子训练出的人却是散失了武功上升的空间,多少有些可惜。”武轻鸢轻叹道。 “这些人本就无亲无故,饭食不饱难以为继,对于他们来说能够活下来才是首要的,武功高深与否原本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无夜冷酷的道。 “终究是别人一辈子的事,我亦无权为人做决定。”武轻鸢望着窗外碧蓝的天空道,“我不喜欢强人所难,寻一个隐秘的场所将合适的孤儿带过去,供给衣服食物,将条件明白告诉。愿意的留下教养,不愿意的遣送离开,不用勉强。武学一途也是一样,能够吃苦的便循序渐进,想要早一日出师赚钱的就从外功着手,也算各有所长。我也不一味的盘剥他们,每个月月钱按例供给,每人学成之后只需跟我十年,年约到了便可领取一笔银子自由离去,如此主仆一场,也算善始善终。” 无夜闻言便皱眉道,“公子何必如此仁厚,若将人放走难保不会泄露了机密,再说这些人若无人接济多半是饿死街头,本就没有来日的人也不存在未来,最多公子任他们娶妻生子便可,脱离掌控实属不智。” “一个人总要有指望才能有动力,他们还年幼,十年之后也不过二十五六,还有大好的人生可以去探寻。只要有了有了这个指望,他们做起事来才更专注。”武轻鸢说完笑道,“再说我是资本家,可不是奴隶主,没打算将人买断一生。至于泄密,由你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如果也会泄密,那这世间便没有什么秘密是安全的了。” 无夜于是开口道,“若是这般优越的条件,相信没有人会拒绝。” 招募人手一事便如此暂定下来,一切只待一品斋纯利到手便可着手实施。 武轻鸢身在草堂,倒真做起了甩手掌柜,她将自己完全的投入到书屋中去,时不时背诵两句,日子过得相当惬意悠闲。只苦了瑞雍一众文人墨客,一日复一日眼巴巴的等着一品斋东家驾临,想要亲自会一会这位文采斐然的大才子,奈何武轻鸢就如人间蒸发了一般,愣是月余时间都没露面。 除了这些文人之外,还有一位曾经满世界的找寻无双公子,那便是在楚大将军府中做客的西梁使臣,成少非。 经过不懈的努力,成少非终于与南瑞方敲定了所有合作细节,并最终签订了互助盟约。而这也意味着成少非在南瑞的使命圆满达成,换句话说,他这个西梁使臣也是时候折返了。 只是成少非自那日被武轻鸢骗得搬到简陋客居住下后便再没见过武轻鸢的影子,前前后后被武轻鸢耍了几把的仇他可没忘,还想着再见面该如何斗智斗勇一番,哪不知武轻鸢竟如人间蒸发了一般压根就不露面,使得成少非最终只得带着一番郁闷离开了瑞雍。 武轻鸢从楚昭雪处得知成少非的心思,曾撇撇嘴不屑道,“这小子找来准没好事,谁有空搭理他?” ------------ 第一百零二章 偷梁计 至此,南瑞与西梁结盟已成定局,约定互为唇齿,共坑北赤。而楚晔像是被国主刻意遗忘了一般,不赏不罚。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耐人寻味的结果,既然南瑞与西梁结盟又受了西梁三谢重礼,那楚晔便是功在社稷,不罚是应该的,可是不赏却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朝中有心人因此便看明了风向,国主对楚家仍旧心存芥蒂,未曾完全释怀,所以就算楚家一力促成与西梁结盟一事,在朝堂之上占尽上风,仍旧有不少人持观望态度持中不言。不过,对于楚元洲来说,只要兵权依旧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便已足够。 “公子,事情已经办妥了。”这一日,武轻鸢正坐在院中柳树下假寐,就听一个声音在旁恭谨的回道。 武轻鸢手持半卷竹简遮住刺眼的眼光,懒洋洋的道,“劳你再跑一趟,就说不必做得太过火,消息只在瑞雍最出名的几间酒肆茶楼流传即可,派出去的人一定要是生面孔,郑光耀这些日子可一直等着抓他的错漏呢。” “公子放心,我去去就来。”孙桀躬身应了一句,转身去了。 “公子若觉得孙桀碍事,何不将其遣走,每日里指派些闲事与他又是何必?”无夜踏着斑驳的树影走来,手中稳稳端着一壶清茶,原是为武轻鸢张罗午后甜点去了。 “我这可不是为难他,不过是想试试他耐性,这小子总是一副顺从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就想看他抓狂是何模样?”武轻鸢这才坐起身来,从无夜手上取过茶盏饮了一口,然后慢条斯理的道。 说起那孙桀也是个倔强人物,武轻鸢因为有楚晔在身边不需要更多侍卫,便寻思着打发他去帮厨,谁知这小子每每干完了厨房里的活计便跑到武轻鸢跟前候着,不找点活计与他就杵着不动弹,真心让人碍眼。 于是这些日子以来武轻鸢的另一项消遣便是给孙桀指派各种各样的活计,总归只要能将他迁离跟前就行。 说也奇怪,若是寻常人被如此戏弄个两三次也就该自觉退散了,可孙桀的神经也不知道是不是纯钢打造的,连日的琐碎事情跑腿下来竟是越发殷勤了,搞得武轻鸢直接没脾气。 否则以楚晔的能耐,这些细节上的琐事又何须特意叮嘱? 听武轻鸢这么说,无夜倒有些同情起孙桀来,谁让他这人左右就是入不了武轻鸢的眼呢? “今次的事情公子怎么不以楚少将军为范本,说起英雄他似乎更为合适吧?”无夜随口问道,手上却也没闲着,转身收拾起武轻鸢身旁小桌上的一张张宣纸来,这些纸张都写得密密麻麻,若取过一页细看就会发现这上面所述的全是同一个故事,同一个主人公,只是讲述的角度不同罢了。 “楚晔?他不行。”武轻鸢摇着食指道,“要知道楚晔先前到底被国主下狱过,虽然之后南瑞与西梁结盟,证实楚晔有功非过,但这个时候再将英雄的帽子套在他身上,难保国主不会多想。这一个不好可就是楚家持功自傲,不满国主不赏军工而私下造势,意图左右国主决定。” “再说了,这英雄的形象一直是属于的男人的,再如何宣扬也落了俗套,倒不如另辟他径,为南瑞塑造一名女英雄。” “公子先前不是说楚家该韬光养晦,以免国主又起猜忌功臣之心。怎的这次却让楚晔在瑞雍传播南瑞击败北赤的故事,并且刻意将楚大小姐渲染成英雄人物?”无夜顺着武轻鸢的话题问道。 “先前不让楚家太过高调,那是因为国主的注意力一直在楚家这边,若这个时候还有大动作便会落人把柄。可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有人牵扯着国主的目光,楚家也可稍喘口气,至于为何要在此时传扬这个故事却实在是无可奈何之举。”武轻鸢无奈道。 西梁与南瑞结盟不过一月,朝中便又有人提起北赤势大不可抵挡,甚至提出不应该如此短视与西梁结盟,说什么“为了结交一个弱小的朋友反而得罪一个强大的敌人,这是世上最愚蠢的事。” 之后便有谣言喧嚣直上,一再提起北赤种种强大战绩,最糟糕的是恰在此时有武将忍不住用楚晔此次霞关之胜反驳之。就像先前所说楚晔本是这个时候最不该被提及的名字,连国主都刻意无视的人,你还一个劲的冠上英雄的事迹,这不是给国主找不痛快么?如果连国主都不痛快了,你楚家还能痛快? 于是,当楚晔就此事找武轻鸢问看法时,武轻鸢便提出了一个偷梁换柱的主意。 北赤的强大被人一再提及,很明显是有北赤探子刻意为之,驳斥是必须的,却不能以楚晔为主人公,相比之下楚昭雪身为女子便要合适得多,至少她不涉朝争,不会成为国主猜忌的目标,反而还会因为女子身份让人心生激赏。 突遇敌情,孤身求援,并且带领大军将北赤蛮子打得落花流水,救霞关百姓为危难之中,多么大快人心的桥段! 原本楚昭雪在瑞雍的形象本就是个土匪婆子,如此强悍的女子有些英雄举动也容易为人接受。而且武轻鸢所写的一切剧本并非杜撰,曾经有位大文豪就曾说过,最容易打动人心的故事就是真相,武轻鸢认为自己只不过是用不同的角度讲述真相而已。 而这个故事最妙的是,将一个女子塑造成大败北赤的关键性人物,如此一来北赤大军就不仅仅是被楚家军击溃的,而是败在一个将门女子手里。 威名赫赫的北赤大军居然败给一个小小女子?! 光是想想都令人激动莫名,连带着一向为南瑞人所惧怕的北赤铁骑也不再那般不可战胜。 于是,事情发展至此,于霞关一战获利最多的,不再是最终与南瑞结盟并暂时摆脱北赤威胁的西梁,而是一个小小女子,楚昭雪。她的名字渐渐为人所知,甚至南瑞的父母在教育女儿时也不再一味要求琴棋书画,若是生了个耐不住性子的女儿,他们大可安慰自己说女儿学武也不错,说不定能像楚家女儿一般名满天下。 “只可惜一品斋定位是高档茶楼,不能效仿坊间行说书之事,否则这些稿子若由一品斋独家连载,岂不是有大把的垄断利润?”武轻鸢扼腕道,自家开有茶楼却必须将银子给外人赚去,没有比这更苦逼的事情了。 就武轻鸢爱财如命这一点,无夜着实没有什么好说的,自家主子就是这为人,他又能如何? “瑞雍也平静了好些时候,暗流汹涌久了总会爆发的,让人留意着。”武轻鸢开口道,瑞雍城内掀起的北赤流言便是信号,想来南瑞与西梁结盟已成定局,北赤方面也是时候该有所动作了。 无夜轻声应了,见武轻鸢兴意阑珊的样子便又提起一事道,“先前的布置也差不多生效了,公子准备什么时候行事?” 无夜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武轻鸢却是懂了,“不急,总得让他泥足深陷才好,否则这钓饵下得浅了是钓不到鱼的。” “苏玉那小子旁的不行,溜须拍马却是行家里手,如今已经很得郑光耀信任,在刘宏面前也曾露过脸。”无夜笑道。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并非是苏玉本事,而是那对主仆本来就是喜好逢迎之人,再说苏玉有金银开路,自然水到渠成。”武轻鸢说着将手中书简递与无夜道,“将这卷残篇散出去,也不必刻意通知苏玉,想来那小子这些日子总该摸熟郑光耀的脾性了,定会自己找来的。” 无夜将武轻鸢递来的书简收了,目光寒凉的道,“郑光耀如此喜欢附庸风雅,收集前人诗词,想必一定会喜欢这份礼物的。” ------------ 第一百零三章 卧应如渊 草堂中日子安逸不知时日,武轻鸢也乐得清闲,反正就算有宵小前来盯梢或是试探都会被薛酬动手解决掉,丝毫轮不到她出手。不过再怎么舒服的日子一成不变得久了都会腻味,武轻鸢终于也忍受不了日日对着同样的人和物,决定出去溜达一圈。而此时距离北赤谣言传播,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东家,你来得正好,那荀如玉公子又来了,只说此次带来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定会在诗词一道上将你打得落花流水。”武轻鸢好不容易出门一趟,当然没忘了到一品斋巡视一圈,没曾想这人才刚从后门进入小跨院,掌柜的段成便迎了上来,一脸苦哈哈的道。 “段掌柜别来无恙,我今儿个只是略坐坐就走,你只当我没来过就是。”武轻鸢也不等人招呼,自顾自的就落了座,无夜更是此间好手,这么会功夫连茶具都端上来了。 “东家您既然来了便露个面吧,那荀公子旬日便来斗文,我拦都拦不住,这次也不知是领了哪家的公子来,只说要拆东家您的台,让一品斋关门大吉呢。”段成苦着脸道。 “他每次来不都是这样,结果也没哪次成功的,段掌柜你习惯就好,不用管他。”武轻鸢无所谓道。 自从荀如玉那厮知道一品斋是武轻鸢的地方之后,有事没事就来斗文挑战一番,直将段成弄得苦不堪言。偏偏荀如玉本身又是瑞雍有名的才子,一品斋打正是以文会友的幌子,总不能将大才子拒之门外,可荀如玉摆明了就是跟武轻鸢不对付,上门唯一的目的便是找茬,总想着写出一篇惊世骇俗的绝世佳作,非要将水调歌头给比下去,让一品斋关张才好。 当然,这完全就是荀如玉一厢情愿的想法,武轻鸢是丝毫没放在心上,想那苏轼的才情旷古烁今,就凭荀如玉想要挑战成功也太有难度了。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荀公子这次带来的人是……” “段掌柜你就别杞人忧天了,不论他带来的是谁,除了给咱们一品斋制造话题之外也没有旁的作用,其实咱们很应该给荀公子月钱才是,有他这么隔三差五的到一品斋来闹上一闹,咱们都不用愁没有生意了。”其实若不是楚晔曾经亲口否认过,武轻鸢还真心以为荀如玉是楚晔派来襄助一品斋生意的。 说也奇怪,荀如玉也是一表人才,对楚昭雪又上心,时时事事体贴,很有点二十四孝男友的潜质。只可惜楚昭雪就是对自己送上门来的帅哥不感兴趣,为了让荀如玉死心,楚昭雪甚至刻意在荀如玉面前与武轻鸢“亲热”,也难怪荀如玉每每见了武轻鸢便恨得牙根痒痒,誓要让楚昭雪看清怀中人的虚伪面孔。 “东家您是不知道,那旬公子摆明就是想激您出面,只要您露面与他面对面文斗一场,他也就不会再来找茬了。”段成继续劝道,他这个做掌柜的可不如武轻鸢乐观,虽说带动话题便带动消费,可总那么提心吊胆着总不是个事儿。 段成有时候也会私下埋怨两句,担心某一日真来了一个了不得的大文人,将那曲水调歌头给比了过去,到时候一品斋关门大吉,他唯有另谋出路。可这并非段成愿意的,他前前后后为四个东家张罗过生意,一品斋是他待得最顺心的一处,东家信任又肯放权,十天半个月都不来巡视一次,给他极大的自由度与发挥空间。 何况武轻鸢给出的工酬条件是与盈利挂钩的,按照一定的比例提成,只要生意好月钱便会如流水似的涨,段成作为一个职业掌柜从前哪享受过这待遇,所以他对一品斋的感情一定程度上比武轻鸢这个东家还要深厚。 “荀如玉是为了逼我出面才来的,那我就更不能出面了,否则这小子若是从此以后不再来踢馆了,你这个掌柜的合该头疼才是。”武轻鸢事不关己的道。 “掌柜的,那旬公子已经要闹起来了,您还是快去看看吧。”门外一个声音焦急的道。 “去吧,将客人安抚好了记你一功。”武轻鸢挥着手道。 段成只得硬着头皮去了,遇到武轻鸢这样的东家到底是他的幸或是不幸呢? 一品斋后的小跨院原本是用作歌舞娘们的临时化妆屋,恰巧后方有个后门平时出入也方便,于是当武轻鸢正在惬意的翻着账本喝茶时,就听一声惊呼,然后就见一个美人捂着小嘴直瞪眼。 武轻鸢的身份在一品斋中还是秘密,就算有人从客人口中得知无双公子这个名号,也因为没见过武轻鸢的容貌而“见面亦不识”,所以,当一众姑娘们推门来到小跨院,却见到一个陌生男子正淡定的饮茶时,难免会虚惊一场,一品斋出入的都是有身份的文人雅客,像武轻鸢这般一个陌生男子唐突到访还是从没有过的事。 “这位公子,这里可是您来的地方,咱们姐妹还要换裳呢,您在这可不大方便。”就见那美人身后钻出一个人来,眨着眼对武轻鸢道。 会如此与武轻鸢说话的,除了柳倾城也没有旁人了,于是武轻鸢便借坡下驴道,“叨扰了各位实在抱歉,在下原本是想寻个清静处小酌几杯,没想到却闯入美人香闺,若有冒犯处还请海涵。” 柳倾城转身安抚了姐妹们几句,继而巧笑嫣然道,“原来公子是要寻个清静地方,前院的碧海潮生阁便是个好去处,待会琴箫合奏时也最能近水楼台。” “如此在下便到碧海潮声阁中去等待诸位美人了。” 武轻鸢调笑着走了,只留下一众美人相顾频频,有了武轻鸢的不请自来,美人们不由得开始担心小跨院的安全问题,寻思着是否应该换一把锁或者干脆将这后门堵了了事。 被当做登徒子,这于武轻鸢来说还是相当新奇的体验,原来调戏美人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难怪男人们总是乐此不疲。不过令武轻鸢郁闷的是,小跨院中的是此间唯一的后门,如今却是不能用了,再想走唯有堂而皇之的走正门一条路而已。 “公子若是不愿露脸,不如在此稍后片刻,想来那些美人们妆点好了便会到大厅奏乐,小跨院中也就没有人了。” 听了无夜的主意,武轻鸢不由得感叹道,“无夜,你太不了解女人了。” 女人愿意花在妆扮上的时间永远都是不可预估的,再加上这么些美人凑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题,现下时间还早,美人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绝不会如此轻易离开小跨院的。 “走吧,反正也被撵出来了,不如就去看看令段掌柜如此头疼的旬公子此次又带了什么重量级的人物过来拆台。”武轻鸢原本对这并不感兴趣,不过既然柳倾城刻意提了碧海潮生阁,她这个做东家的再装作不知情可不怎么好,反正眼下无事,不如就去看看情况也好。 说是去看情况,武轻鸢却是绕到碧海潮生阁后方的廊上偷着去的,没办法,谁让荀如玉认识她呢,如今无双公子这四个字可不能随便在一品斋中提起,否则一不小心被人围追堵截讨要签名也就算了,可若是排着队找她斗文那乐子可大了。 “无夜,里边什么情况?”说是不感兴趣,可真到了地方武轻鸢却还是忍不住问道。 “公子可以自己看。”无夜侧过身来,示意武轻鸢自己走上前去。 “那怎么行,”武轻鸢白眼一翻,“你是生面孔不要紧,可荀如玉若是见到我了,不将我生吞活剥了才怪。” 两人所在的位置正是碧海潮生阁的南北向走廊,站在廊上透过窗桓便能望见各中情况,当然,阁中人也能轻易望见他们。这本是洞开的窗户,可不是糊了棉纸沾点口水戳个洞便能一窥究竟的那种。 “没事的,公子你自己看。” 无夜趁着武轻鸢分神之际伸手将她拉到窗前,待武轻鸢回过神来之时就见满眼黑压压的人头,好在都只能看到后脑勺。 “你就不能打个招呼先!”武轻鸢抚着自己的胸口道。 所谓碧海潮生阁其实就是个两进的房间,空间并不算大,所以其中站了十余个人便觉得满眼都是人影。 武轻鸢来到这个时代还从未见人斗文过,见阁中众人都注意力放在居中挥豪的一人身上,便也干脆兴致盎然的旁观起来。 “旬公子你与这一品斋的东家有何等深仇大恨,竟将如渊公子都请了来,真是好大的手笔。”荀如玉时不时的就上一品斋找茬,这在常客眼中已经是不成文的惯例了,至于荀如玉与一品斋东家有仇的事根本不用人说,那不是明摆着的么? “如渊公子?这位竟然就是与西梁卧应先生齐名的大才子如渊公子?!”就听有人惊讶叹道。 相传当世中若论文章锦绣者,莫不出如渊与卧应,与卧应常年隐居在西梁山川秀丽之地不同,如渊虽然有名却是居无定所,人们只见其佳作流传却不见其人,甚至连他到底是哪一国人都不甚明了。正是因为如渊为人神秘,行踪莫测,他虽与卧应齐名却更为所好奇,名声也就更大了。 “传言,天下文章莫不出如渊卧应,如今看来却不过是空谈而已。我南瑞人才济济,光这一曲水调歌头便无人能及,我看如渊公子今日前来也只是空走一趟。” ------------ 第一百零四章 好生狂妄 武轻鸢不曾想到居然有人会替她出头,就算这话只是站在南瑞才子的立场声援,也足够令人意外。文人相轻,她原本以为所谓才子具是恃才傲物之辈,轻易不肯服人的。 “文公子这话莫要说得太早,还是待如渊公子大作再做品评的好。” 那被称作文公子的是个一身素净麻衣的青年人,相貌平平浑身上下找不到丝毫引人注意处,正因如此,他混迹在一众衣着光鲜、举止讲究的雅客中反而显得格外扎眼。 “此人正是文修成,是今次金科状元的热门人选。”无夜在一旁解释道。 文修成出身不高,却写得一手好文章,为人谦和有礼在士子中颇有些人缘。 不过,跟所有人一样,武轻鸢此时的注意力全然不在文修成身上。 为了衬得起这个名字,碧海潮生阁布置得锦绣雅致,当中一张紫檀木雕花桌案铺满洁白的宣纸,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只是持笔之人沉默良久,尚未落笔。 武轻鸢抬眼打量,就见那背对着自己长身而立的是个纯色锦衣之人,腰间挂一枚碧色通透环佩,墨发用同色锦冠束起,微侧的脸能看到耳际一缕细碎的发,深邃的侧影氤氲成疏离的姿态。 他持笔的手修长而平稳,笔尖悬停在三寸处,一滴墨色滑落,在素白的宣纸上渲染开一团暗黑的云。 “久闻如渊公子才思敏捷,怎的现今竟被难住了,落笔而不能?”人总是喜欢看他人笑话的,好像别人也做不到那自己的平庸也就显得不那么难堪一般。 就在这时,如渊顿笔的手微微一沉,就着宣纸上染开的墨迹挥豪,笔走游龙,一蹴而就。 屏息,沉默。 少顷才听一人激动抚掌道,“好诗!”正是最为期待的荀如玉。 武轻鸢站在廊上,看不清跃然纸间的墨色,不过只看文修成吃瘪的脸色便知道如渊的诗必然是不错的。 “烽火照北疆,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雕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碧海潮生阁中有人轻声诵读,武轻鸢听了微微挑眉,倒不是为了这诗中才情惊艳,而是这最末一句点金之笔,没想到如渊一个文士竟有沙场报国之心,且言辞间对书生颇有不屑之意,让人意外。 只听荀如玉道,“此诗文大气磅礴,堪称佳作!” 众文士听了默默点头,却并不如荀如玉一般激动。南瑞重文轻武,文士们多少有些看不上整天舞刀弄枪一身臭汗的武将,可如渊的诗却明显有崇武倾向,如此就算这诗文再如何文采斐然,只怕也难得附和。 果然,就听一人评价道,“这诗好则好矣,却也只称得上一个好字而已,若论文才,似乎还是无双公子更胜一筹。” “不然,此诗用词奇准,确是佳作。再说无双公子所著乃是词曲,且两者所述并非一事,以此相论似乎有失公允。”说话的竟是文修成,这人有点书呆子的习性,一句说完见除了荀如玉外所有人都瞪着他,不由得弱了语气却又坚持道,“只能说各有所长。” 荀如玉不等人反对,趁机便道,“文公子说得极是,我看这一品斋也可关张大吉了,你说是吧,段掌柜?” 段成至始至终都是侯在一旁的,此刻听荀如玉如此说脸上立时便是一僵,然后硬生生的挤出一个笑脸来,“旬公子如此说只怕不妥,如渊公子的诗作自然是文采出众,可若要与我们东家一较长短,只怕不是一言便可定论的。” “段掌柜,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如渊公子的诗作可不比你们东家的小儿女情长,只立意上便已胜有一筹,其余还需要再辨么?”还别说,荀如玉在强词夺理方面倒是个好手。 “旬公子所言差矣,诗词立意本不分先后,不可以此为断文标准。”没想却是文修成摇头晃脑的道。 荀如玉不由恼怒,将文修成提拎到一边威胁道,“你小子到底站在那一边啊?” 文修成年纪不大,腰杆还挺硬,“在下乃读书人,当然站在有理的一边了。” “你!” 让段成欣喜莫名的是马上就有人接腔道,“旬公子,依在下看你刚才评价却是莽撞,是立不住脚的。如渊公子的诗作虽佳但到底不比无双公子般惊采绝艳,但凡是个有眼力的都该看得出高下才是。” 文修成摸着下巴又道,“这话也不对,两文各有千秋实难高下立判。” “你小子怎的这般烦人!”这下不仅仅是荀如玉,其余人等看文修成也不顺眼了。 就在众人争执不下之时,只听一个傲然的声音道,“我如渊的诗作还轮不到不相干的人妄作点评,尔等不过声名平平之辈也配在此品头论足么?” 武轻鸢闻言又是一挑眉,这小子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如此高傲之人也难怪会写出“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诗句了。 如渊一言既出,不仅是武轻鸢,就连力挺如渊的荀如玉都面色乍变,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其实荀如玉与如渊并非故旧,此次带如渊前来完全是打着打击武轻鸢的算盘,两人不过是机缘凑巧遇上的,之前甚至从未见过。 “小子好生狂妄!” 如渊的话很快就引起了强烈反弹,可如渊却仿佛并不在意,反而轻笑一声转身道,“既然无双公子尚在,何不就在下拙作点评一二?” 武轻鸢本在廊下旁观,没想如渊会突然来这一手,一时不慎也来不及闪躲,只得定了定神浅笑回应,心底里却将如渊骂了个遍,这小子难道脑后长了眼睛么? “还请无双兄上座。”如渊也淡笑看来,眉目间是势在必得的倨傲。 武轻鸢只见那人长身立于一众衣冠华美的文人雅士中丝毫不落下风,反而是他周身浑然天成的凛然气息让人望而生畏,明明只是负手而立,却有种盛气凌人之姿。 ------------ 第一百零五章 不同凡响 “早闻如渊兄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在下佩服。”武轻鸢云淡风轻的道。 “无双兄先前才名不显,本……”如渊自觉失言,轻笑了一下才道,“在下倒是最近才听说南瑞国中出了一位惊采绝艳的无双公子,特来拜会。” 两人一番言辞,碧海潮生阁中立时便炸开了锅。 “怎么,这一位就是无双公子么?” “真的假的?” “不会吧,怎的生就这般模样,黑黝黝的一丝俊逸之态也无。” “无双公子不是从未露面么,不会弄错了吧?” 武轻鸢没想到这男人看男人竟也是以貌取人的,不由失笑,转头又见荀如玉愤愤的脸便拱手道,“荀兄,好久不见,无双有礼了。” 荀如玉是谦谦君子就算心里老大不愿意仍旧妥帖的回礼,然后才道,“无双兄真是好大的架子,非要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相请才肯出来一见。” “荀兄这可是错怪我了,若知是荀兄相邀,必当倒履相迎才是。”武轻鸢信誓旦旦的道。 荀如玉一时没忍住,翻了个大白眼,“无双兄这么说,难道是我错怪你了?想来若不是如渊兄亲来,你这一品斋即将关门大吉,也无人能请动大驾吧?” 众人听了荀如玉这番话,才终于相信站在眼前的确是近日来风头无二的无双公子,不由颇有些幻灭之感,正当他们尚未缓过味来,就听武轻鸢疑惑道,“怎么,一品斋这么快竟要关张了么?” “无双公子亲口所说,只要有人于诗词一道上胜过水调歌头,一品斋便再无存在的必要。”荀如玉双手抱胸道,“无双兄不是准备食言而肥吧?” 当着十数双眼睛,武轻鸢十二万分的惊讶莫名,“咦?我何时说过这话?” “……” “人无信不立,真没想到你竟是个无赖小人!”这个时候总会有人忍不住鄙夷的。 武轻鸢眯了眼尚未答话,就见如渊放了笔施施然坐下,然后才道,“诸位稍安勿躁,在下也从未听无双公子这么说过,一切只是传言?” 这最后一句,他却是紧盯着武轻鸢的眼极缓的念的,言外之意不言自明。若武轻鸢此刻以一切只是谣言为开脱,那只能说明他如渊之才胜过无双,如此,就算一品斋能逃过今日之祸,今后只怕也落了下乘,无人再来观顾了。 “坊间如何会有这等不实传言在下实不知情,”听武轻鸢顺势接话,如渊反而诧异了,这人竟然真的这般简单就认输了么? 就见武轻鸢极轻的笑了下,然后撩袍缓步而来,“而在下不过草莽一闲人,如何有一品斋东主这般才情,段掌柜,你说是吧?” 段成那是层层选拔挑出来的拔尖人才,反应能力自是没得说,当下便道,“不错,我们东家是说过但凡有诗词胜过水调歌头者,一品斋便就此关张永不开启。而这一位无双公子在下今日也是第一次见,若有怠慢处还请见谅。” “什么意思?”有脑袋没转过弯来的脱口而出道。 如渊似乎心情蛮好的样子,开口解释道,“无双公子的意思是,这话是一品斋东主说的,与他这个闲人无关。” “如渊兄果然聪慧过人。”有人帮忙,武轻鸢自然要谢,一句好话无伤大雅。 “你的意思竟是不承认自己就是一品斋的东主了?”荀如玉惊讶道,他原本以为这已经是瑞雍上层人士中公开的秘密根本无从抵赖,却不想对方竟然轻轻一句就撇得干干净净,怎不令人气愤? “听说荀兄近日添了新的消遣,只要有空便到一品斋斗文,最喜欢的便是与一品斋东主一较长短。”荀如玉既然常来,一品斋却从未关张,高下立判,武轻鸢笑道,“荀兄可是知道我的,我哪有一品斋东主那般大才,真真是折煞在下了。” “这……”荀如玉一时间竟是不好答话,仿佛只要应了便承认武轻鸢文才出众远胜于他,可若不认却又说明一品斋东主与无双公子并非同一个人。 “无双公子所言不无道理,无风三尺浪,谣言止于智者,”就见一向喜欢纠结的文修成皱眉道,“我想一品斋东主必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示于人前,否则以他这般出众的才情为何要藏头露尾。” 武轻鸢于是摊手,“在下不才,可从未藏头露尾过。” 众人相视迷惘,只觉似是而非,好像有理却又不能确信。 就在这时,只听如渊用一种颇无所谓的语气道,“何必纠结此事,无双公子既然人都来了,那是不是一品斋东家又有何要紧?先前在下已经说过,还请无双兄品文。” 一品斋东主的话放在那里,无论她武轻鸢是何身份都不要紧,只要如渊的诗胜过那一曲水调歌头,便足以让一品斋关张。 想通了这一点,众人连连点头,就连荀如玉也不由得选择了沉默。 武轻鸢于是越过众人,迈步到桌案前,垂首望向桌上如渊写就的大作。 如渊的字就如他的人一般,挥豪大气,笔走游龙,通篇观之可见其慨然之态。 “无双兄觉得如何?”如渊问道。 “如渊公子的诗词宏大中见豪气,令人击节赞叹,只可惜与一品斋东主的千古绝唱相比终究是稍逊一筹,只怕还不足以令一品斋关张大吉。”武轻鸢直言不讳,不是她自夸,苏大才子的诗词真不是寻常可比,再说就像先前文修成所言,两者立意不同,就像一篇叙述文一篇散文,本就无从比较。既如此,她一口断定如渊有所不如又有何不可,若有人反对便要拿出如渊诗作胜于水调歌头的证据,反守为攻可比自己找证据证明要容易得多。 “你说不好便不好么?”荀如玉果然开口便抬杠道,不过除了他其余人尽皆沉思不言,他们确实只觉得如渊的诗词写得好,可也没觉得水调歌头不好,若硬要二选一因为如渊的不得人心大多数人反而是倾向水调歌头的。 ------------ 第一百零六章 行云流水 荀如玉见众人都没有反对的意思,不服气道,“诗文一道本就是……” 如渊却抬手制止了荀如玉接下来的话,只双目微阖的向武轻鸢道,“无双兄辩才无双,果然名不虚传。今日我等在此以文会友,无双兄既说在下所作诗文有所不如,想必自是才情出众,何不赐文一首以让我等开开眼界?” 如渊本是高傲之人,他先前便已言明不如他者没有资格品评他的诗文,此时旧话重提,很明显有激将之意,若武轻鸢所作诗作无法与他相提并论那就没有品评资格,更惶论良莠?如此一来便只有他如渊有资格论输赢,想他如此自负之人必不会认为自己不如人,那一品斋的命运…… 武轻鸢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这位如渊还真不好打发。 “不错,虽然无双直言自己并非一品斋东主,然既入得此门必定不是无能之辈,大家到此只为以文会友,无双兄就莫要推辞了。”一品斋为了招揽客源,一直都以斗文为卖点,此间诸人一听如渊相激反倒出声附和起来,不论无双才情如何,一睹为快才是乐事。 见武轻鸢浅笑着并不答话,荀如玉走上一步道,“无双兄并未在此次秋试名单之列,想来不擅文墨,诸位还是不要为难他了。” 昔日荀如玉曾经以今年秋试金榜题名与武轻鸢约赌,被武轻鸢巧言避过,后来荀如玉越想越觉得不服,便动用朝中关系私下查阅了此次礼闱人选,武轻鸢本是女子从未参加科举,更何况无双更是化名,自然不可能出现在礼闱名单之上。 “什么?无双兄竟连乡试都未曾通过么?!”众人闻言竟是面面相觑,南瑞的科举制度,唯有被举为孝廉并且层层选拔通过乡试的举子才可参加秋试,也就是礼闱。 在座诸位尽皆才子,这个时候留在瑞雍的大都是等待秋试的举子,而能入一品斋的无一不是文章出众之辈,至少也能默笔成文,像武轻鸢这般一介白身的委实有些难以置信,什么时候一个胸无点墨的也能随便出入此间了?那他们这些凭借才情进入一品斋的所谓才子又该作何感想? “段掌柜,你有何解释?” 段成只能尴尬的笑,“这……” “在下只听闻一品斋乃以文会友的雅居,倒没听说非要举子身份才可入内?”武轻鸢淡淡瞥了荀如玉一眼,平时只觉得这小子无聊,倒没发现这位也是个聪明的,懂得攻敌之必救,“在下不才,确不曾举孝廉参加乡试,让诸位见笑了。” 孝廉本是孝顺父母、办事廉正的意思。但到了南瑞这一朝察举多为世族大家垄断,互相吹捧,弄虚作假,有童谣讽刺:“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所以武轻鸢如此说又面露不屑,等于是自认出身寻常,不愿攀附权贵一般。 “无双兄何必狡辩,若真有才情我等又岂会在乎举子这身份。怕不是无才却又藏拙,不敢执笔吧?”荀如玉步步紧逼,“如此说来这一品斋也不过如此。” “我本寻常人,不过喜欢附庸风雅而已。”武轻鸢自嘲一句,转而抚袍起身漫步到桌案前,素手执起一支狼毫笔,笔尖轻触砚台中一弯墨色,这才笑道,“但见诸位盛情难却,在下也只能献丑了。” “咦,竟真的要写么?”武轻鸢之前多番推却,此时执笔倒让人意外。 就在众人屏息等待的一刻,就听文修成插了一句,“既是斗文总该立意相合才好,否则待会又因立意不同而无分先后。” “没错,总该与如渊公子所作相应才好。”有人附和道。 然而,有人却是朗声道,“勿需强求,想无双兄不过一介书生,落笔书沙场豪情到底是太过勉强了。”竟是沉默许久的如渊。 武轻鸢闻言一勾唇角,平稳落笔,并不答话。 此刻武轻鸢不由得庆幸,她幼时无事便随着哥哥们读过几天书,后来又着意练过笔法,否则就算胸中有锦绣文章无数也是无用。 众人引颈看去,就见文章尚未落成,紧紧几个字便足见功底。与如渊写就的笔走游龙不同,武轻鸢的字就如烟云浩渺般行云流水,字里行间可见洒脱不羁之意。 “好字!”文修成赞道。 听到这一句如渊才百无聊赖的抬头望来,原本经过武轻鸢的多番推诿之后他对这传闻中的无双公子都快失去兴趣了。他本无意来此,只是偶然间听人将他与此人相提并论,竟然还落于下风,一时兴起才决意前来,不过传言到底只是传言,亲眼所见此人并无出众之处,想来文才也不过如是。 想着,如渊瞥了一眼武轻鸢握笔的手,就见那手掌黝黑却纤长,落笔成文竟一丝颤动也无。这人,似乎也并非一无是处,如渊想着却又阖上双目,寻常人于他决计是不入眼的。 然而,如渊这一等却是许久,直到他不耐周围的寂静睁开眼时,才见众才子一副见鬼的神情直愣愣的瞪着桌案。 怎么,是写得太过不堪入目了么?如渊想着便起身望去,就见桌案上一张素白的宣纸之上,一行流云般的小字跃然纸上: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如渊一眼扫过,目光已沉,“这是?” “一曲临江仙,让诸位见笑了。”武轻鸢落笔,转身让出一个身位,好让身后诸人细细品评。 “无双公子当真深藏不露,有如此才情何必诸多推诿?”还是文修成这小子最实诚,默默念诵了几遍诗文之后便叹道。 “此诗立意于疆场却又不局限于此,其间笔墨肆意又见慨然豪情,笔法非凡啊!”这大约是最不吝啬赞美的一人了。 ------------ 第一百零七章 风雨欲来 有了新鲜出炉的诗文以供点评,众才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开了,武轻鸢也趁着这个当口脱身出来,给侯在一旁的段成使了个眼色要他善后,竟是举步要走。 这字是她武轻鸢写的,诗文却是借鉴古人佳作,与这一帮举子讨论起来未免露了破绽,再说她今日出现一事只怕已不是秘密,未免节外生枝招惹郑光耀闻风而来,还是先避过的好。反正诗文已经写就,她就不信这一曲临江仙还胜不过那什么如渊? “古人说人不可貌相,果然是不错的。”武轻鸢刚刚踏出碧海潮声阁,就听一个声音淡淡的在耳侧道。 “如渊兄,承让了。”武轻鸢虽被惊了一下,却是一点都不客气,诗文既出输赢早定,不是她不谦虚,而是这如渊满身的桀骜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打击一下。 武轻鸢之前一直是有礼而谦逊的,被人步步相逼也只是浅笑回应,此时如此直接倒让如渊挑了眉,一时间倒不知作何反应。 武轻鸢想,让他这般自负的人吃瘪已属难得,就不用指望他会主动认输了,“在下还有要事,先走一步了。”说完也不等如渊回应,抬步便走。 “听说无双兄是南瑞边郡人,辩才无双,今次是我疏忽了。”如渊也不管武轻鸢走去多远,只勾唇负手自顾自的道,“后会有期。” 武轻鸢听了回头对着如渊高傲的后脑勺做个鬼脸,暗自腹诽,后会无期才是,这人也不知什么来历,一靠近就让人觉得不舒服,真是不见也罢。 于是,丢下惹来的一堆麻烦,武轻鸢就那么堂而皇之的退场了。至于之后一品斋掌柜段成如何收拾善后,诸位才子又是怎样一番比较,此曲怎的从一品斋流出并引为佳作,全都不在她的考虑之列。 而武轻鸢所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走,如渊也随之离开了一品斋。 “没想到一而再坏我布局的竟是此人,”如渊幽幽一句,目光晦暗难明,“无双么?” “公子,要不要缀上去看看?”如渊行至一品斋旁一处小巷,身后便有一个做家仆打扮的人躬身问道,奇怪的是这位家仆生得高大威武,整个人塞在一件家仆衣衫里显得特别格格不入。 “你的武功并不擅长藏身隐形,再说你没看到她身边那个黑衣小厮么?”如渊把玩着一只不知何时顺来的细瓷点墨茶盏,漫不经心的道,“别忘了,我们来此还有正事要办,至于这个无双,来日方长。” “是,公子。”家仆打扮的大汉恭谨的应道。 “委屈你了,要做这般打扮。”如渊仿佛心情很好,伸手扯了扯大汉的衣襟,然后笑道,“走吧,换了这身衣服,咱们去会会刘宏那个草包。” 这几日的瑞雍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云压抑着,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原因无他,只因城中传出北宋对南瑞与西梁结盟一事颇为不满,即将举兵来犯的消息。 “公子,我们散出的那卷残卷已经被苏玉搜罗了去,近日便会送到郑光耀手上。”草堂中,无夜端着一壶茶走入书屋,静静的斟了一盏茶,然后递到武轻鸢眼前。 “如今时局不大对,不是收网的好时机,且让郑尚书先品评几日。”武轻鸢接过茶抿了一口,经过那么多日的熏陶,她于茶道一事上总算有了些许心得,已能品出三分滋味。 武轻鸢的决定无夜从无置喙,他只是无声的放下手中紫砂茶壶,然后才淡淡道,“公子先前让注意郑光耀动向,朝中不少人对郑光耀不满却不敢轻举妄动,倒是武轻婕自从被立为三王子侧妃之后便有些得意,明里暗里的与郑光耀使绊子,刘宏听了枕边风对郑光耀也不像从前那般全听全信了。” “我这个庶妹向来懂得隐忍,如今主动对付郑光耀怕不仅仅是登上侧妃之位后的得意忘形吧?”武轻鸢食指轻轻敲击着靠椅扶手,若有所思道,“以武轻婕的性子,若非三王子刘宏的意思,武轻婕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的出手。” “公子的意思是郑光耀与刘宏已有嫌隙,并非武轻婕从中作梗?” “这到不然,武轻婕已经到手了侧妃之位,接下来必然想要染指正妃主位,那么正妃王氏与支持王氏的郑光耀便是她最大的障碍,必欲除之而后快。”武轻鸢算算时日,笑道,“说起来苏玉那小子也算有点本事,如今三月未到就凭借着吹溜拍马迅速上位,压力之下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的。” 苏玉从前不过是个有些小聪明的喽啰,经过一番“捶打”且又有银子开道很快就得到郑光耀信任。当然像苏玉这样只会拍马屁的家伙,郑光耀也不会给他派遣需要动脑子的重要工作,在这一点上郑光耀还是颇懂得因才遣用的,所以苏玉虽然是郑光耀跟前的大红人,却也只负责些溜猫走狗之事,上不得台面。 “郑光耀是疑心重的人,苏玉刚回去时他便存了心思,留了不少眼线监视苏玉的举动,后来见苏玉确无可疑才撤了人。不过不知是不是郑光耀内心里仍旧对苏玉存疑,但凡是重要的事情从未过苏玉的手,说起来苏玉那小子也算听话,从不曾试图脱出掌握,奇怪的是他最近曾在一品斋外流连,还试图通过段成传话,被段成故作不知挡了回去。” “段成是一品斋的掌柜,却是拿薪俸办事的人,他的忠诚仅限于一品斋。”武轻鸢微微皱眉,“该给苏玉一个警告,否则若因此被郑光耀看出端倪,先前布局便尽皆废了。不过苏玉这小子竟主动联系,倒是稀奇事,在他的立场不是该避之唯恐不及么?” “苏玉是聪明人,会识得轻重。”无夜冷冷的道。 武轻鸢于是放下茶盏,转而提起另一件事,“听薛老提起,今日有一批不速之客在草堂外窥伺,动机不明?” ------------ 第一百零八章 损友 “来人非常谨慎,轻易不肯现身,看身手不像是郑光耀的人。”无夜的回答言简意赅,短短几句点明来人情况,其实自从一品斋开业以来草堂便从未真正清静过,不过先前大多是好奇者众,今次这几位却是个中好手且敌我明,“公子如今风头一时无二,被人惦记也是寻常事。” 武轻鸢无奈的揉了揉眉心,人怕出名猪怕壮,她可是一向低调内敛的人,竟也会无端惹来诸多是非,真是无妄之灾。不过说起惹事,她倒是无端的响起一个人来,“那个叫如渊的,还记得么?” “如渊卧应是颇负盛名的才子,上次在一品斋如渊文差一着之后便再无露面,据传是无颜面见人所以避到穷乡僻壤去了。” “他那么高傲的人也会羞愧自惭?”武轻鸢嗤之以鼻,她可没忘记当日离去时如渊笃定的话。 如渊其人,就如他的诗作一般,从骨子里就透着掌权者特有的傲气。与楚晔沙场磨砺出的豪爽不同,如渊的傲就像是与生俱来的,让人看着不爽却又觉得该死的天经地义。 “如渊一向行踪不定,此次在一品斋现身已属特例,要想查清此人背景想必不是易事。也罢,他既说后会有期,总归是还会再见的。”武轻鸢百无聊赖的往后一躺,这个人便陷入柔软的榻上,右手往一旁的小桌上一拂一册书简便落入手中。这些日子以来,这已成为她的习惯性动作。 见武轻鸢懒洋洋的翻开书简,无夜望了眼天色,问了一句,“公子当真不打算出门么?” “知会薛老一声,午后有贵客到访,让他备上好酒好菜,至于我么,只在此恭候便好。”武轻鸢说完便不再言语,心神已投入手中书简里去了。 无夜之所以会有此一问,还不是因为日前楚昭雪曾传信过来邀武轻鸢一聚,日子正定在今日早膳时分足可见事态之紧急。不过武轻鸢却并不打算赴约,以楚昭雪的性子,一清早等不到人,最多午时定会登门拜访。既如此,她又何必劳师动众的出门,要知道自从在一品斋小露身手之后,她无双的名字便人尽皆知,甚至有些喜欢才子范的小姐还给她递送诗文以此传情,她倒是不怕出门被人围追堵截,反而担心那些芳心萌动的美人们见了她这副尊容太过失望,所以,未免芳心碎了一地,她还是躲着点别见人的好。 果然,午膳时候草堂的大门便被拍得“嘭嘭”直响,并且还伴随着一声怒气冲冠的爆喝,“无双,你给我死出来!” 听到这话,武轻鸢慢条斯理的起身整了整衣襟,然后对呆在一旁的孙桀道,“呆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贵客迎进来?” 孙桀原是楚府中人,对这声音自然不陌生,当下便见孙桀太阳穴处突突的狠跳了下,然后才硬着头皮应声去了。 武轻鸢看着孙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架势,不由得同情的摇了摇头,“难怪到了草堂总哭着喊着找活干,想来是以前的日子太悲催了些。” 无夜在一旁听了,扯了扯唇角,忍住,没笑,他家公子损起人来原也是不带脏字的。 “无双,你竟敢躲着我!”来人当然是楚昭雪,也不待通报,气冲冲的推门进来毫不避嫌,当然两人知根知底原是不需要那些虚礼的,但这做派落到外人眼里不免就对楚昭雪的豪放印象深刻: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丝毫顾忌也无的闯进男子内室,怕是也只有楚大小姐才做得出来。 当然,楚昭雪如今也是人尽皆知的女英雄了,除了她老爹再没人敢指责她的言行不淑女。 “丫头,你可以再跑得快一点。”声音是宠溺的,听在楚昭雪耳中却如三月里的寒风。 “呃,二哥你先请。”楚昭雪立时就顿住了步子,小碎步做淑女状,好吧,能够治住这位土匪婆子的显然还有她二哥。 “无兄见笑了,家妹被宠惯了失了礼数。”楚晔大掌抚上楚昭雪的脑门,照惯例揉了揉,依旧是宠溺的。 武轻鸢见了狠狠搓了把手臂,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看楚昭雪装淑女,真不习惯。 “在下不便出门,竟要两位亲自前来,惭愧惭愧。”虽说主要原因是懒病犯了,不过该有的客气话还是要说一下的。 “老实说,你躲在这荒郊野外的,忙什么呢?”楚昭雪就不是做淑女的料,瞬间原形毕露,手掌一把拽起武轻鸢的衣襟做凶恶状,实则借机贴近悄声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躲我二哥?” 武轻鸢眨眨眼,一脸的无辜,“没有。” “真没有?” “没有。” 没想楚昭雪却再次悄声道,“可是我二哥却仿佛在刻意避着你呢,今次若非事关重大也不会被我拉了来。” “丫头。”楚晔淡淡一声,楚昭雪便立刻归位,那淑女的站姿一看就的经过调教的。楚昭雪名声在外之后,瑞雍城中不少名门望族都起了心思,媒婆是转着圈的来,楚家父子眼见终于能够解决楚昭雪的终身大事如何不高兴,于是未免新娘子将未来亲家吓退,便下了死命令要楚昭雪拿出大家闺秀的样子来。 “舍妹太不知礼,无兄请勿见怪。” “怎会?”武轻鸢抚了一把额间细汗--被楚昭雪的闺秀样子惊出来的,“在下已让人备下些许粗茶淡饭,还望楚兄不要嫌弃才是。” 楚晔笑道,“如此,便叨扰了。” 草堂中负责掌勺的张碧溪张姨和负责打下手的孙桀原就是楚晔府上的人,今次听说是为旧主张罗饮食哪有不用心的,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不过在这饭桌之上两人谈天说地,可就是绕了好多个弯就是没说到点子上。 “啪”楚昭雪一拍筷子,“饱了,两位继续。”说完竟转身离场了。 武轻鸢无奈,怎么才能让楚昭雪打消做红娘的念头呢? ------------ 第一百零九章 喧嚣尘上 “今日瑞雍传出北赤即将来攻的消息,我曾命人私下查探,个中消息大多从来往北赤的商人口中传出,似乎不假。此事上,无兄有何高见?”楚晔目送自家妹子走远,便放下碗筷进入正题。 “楚兄缘何有此一问?”武轻鸢故作诧异道。 “怎么,我不该问?”楚晔也奇怪道。 武轻鸢对上楚晔纯粹的眸,轻笑道,“楚兄乃当世雄才,岂会不知凡用兵者,出奇才能制胜。若北赤当真有攻伐之意,又岂会事先便宣扬得人尽皆知?这岂非画蛇添足,泄露了军机让我南瑞有所准备,他北赤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楚晔看着那双盈盈的眸子,只觉得其间水波流转,嵌在这样一张黑面之上反倒更加璀璨夺目,一时竟有些沉醉进去,忘了言语。 “楚兄?” “嗯?”楚晔回过神来,方知失态,不由摇头失笑道,“先生总是令人意外。” 他又唤她先生,每当论及政事时,他总是更喜欢以先生相称。 “少将军以为北赤行此掩耳盗铃之举,意欲何为?”他既唤她先生,她自然也应唤他将军,因为这时候他们之间便是将军与谋臣的关系,无关其他。 楚晔于是将心底那一丝异样挥去,肃容道,“北赤必不会无的放矢,如今我南瑞与西梁结盟已成定局,北赤闻听此事必然有所动作,只是不知他们故意放出来袭的消息是作何道理。” “当今天下,北赤强而瑞梁皆弱。原本,北赤一家独大,是不会惧怕我南瑞分毫的。但如今瑞梁结盟,而东边的赫虽然更为弱小与北赤却是素来有世仇的,北赤如果够聪明的话就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硬碰硬,至于为何要造谣生事,除了借此让南瑞生惧之外,恐怕还存了破坏瑞梁盟约的心思。”其实这是显而易见的,北赤上次扣边本是试探,谁知却被人摆了一道,赔了夫人又折兵,在这之后更是引得南瑞与西梁结盟,站在北赤的立场,唯有破除两国联盟才能逐个击破,所以,在这当口北赤没理由不出手,问题只是北赤准备如何下手? “南瑞与西梁结盟乃是两国国主用印并且宣誓的,北赤这个时候才想要破坏,却是晚了。”楚晔话是那么说,入鬓长眉却是微微皱起,显然他其实并不那么想,只不过言语上还要给国主留三分颜面罢了。 人与人之间的协定原本就是最不可靠的东西,特别在这乱世中就更无道义可言,说到底不过利合则聚,待利尽时人亦散去,若说凭借所谓白纸黑字的盟约维系同盟关系,殊不可能。当然了,如今有北赤虎视眈眈,南瑞与西梁在共同利益的趋势下,相互间的盟约也没那么脆弱。 “少将军此来恐怕不仅仅为了北赤来攻的谣言纷扰吧?”武轻鸢问道,如今瑞雍城内震慑于北赤谣言已是人心惶惶,想来北赤方面很快就会有所动作,不论北赤如何出招,南瑞都只有见招拆招的份,谁让南瑞国力不济,于情报搜集上也是处处掣肘呢? “先生洞悉世事,想必清楚我南瑞国中情况,北赤谣言之所以如此喧嚣尘上亦是北赤探子从中推动之缘故,可如今朝局不稳,我虽有心查察,却唯恐国主生疑已致家族遭祸。”楚晔说到此处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才刚从牢狱中脱身,国主本就是心存疑虑,这个时候再动手肃清北赤探子难免会碰触到朝中其他人的利益,朝争中若得不到国主的支持便已输了一半,委实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偏偏此事关乎大局,若在这等微妙时刻还放任北赤探子横行,只怕旬日北赤动起手来南瑞便连自保之力都失去了。 “少将军既有所顾忌,此事不妨稍放一放。”武轻鸢劝解道,“如今我南瑞国势日弱,别说瑞雍百姓,就连朝中大臣都畏惧北赤之强盛而不敢与敌,这种情况下有人暗中与北赤来往便不奇怪了。的确,在这个时间点上放任北赤探子横行本不是明智之举,但于少将军,于楚家都没有更好的选择,就像少将军顾虑的那样国主对楚家的疑虑才稍有减缓,若在此时触动朝中余众的利益难免会将自身置诸险地,特别是此时的国主正忙着议储一事,只怕是不愿多生事端的。” 楚晔沉默不言,他原是想武轻鸢鬼点子多,兴许能提供个对策,却没想说了半天竟是让他稍安勿躁,多少有些失望。 “少将军应当知道,溃疡唯有烂到一定程度才好彻底根除,否则一次铲去一点终究无安宁之日。” “先生的意思是?” 武轻鸢低眉笑道,“如今敌我难分,北赤造势那么久迟早是会动手的,少将军不凡先派人留意着,等掌握了这些人的动静再视情形而定。” “先生所言不无道理,也只有如此了。”楚晔叹息道。 武轻鸢闻言执起面前的茶盏轻抿了一口,并未再细究此事。哪朝哪代没有几个背主卖国的人物?再说如今南瑞国主又是个善于猜忌的难以伺候,就更难免有人起了旁的心思,不过这些人暂时还除不得,她留着还有大用。 乱世出英雄,少了这些投机钻营的人,何来乱世? “朝中立储之事已拖延了许久,听说国主的身体是越发不好了,想必储君人选近日便会定下,以少将军看,哪位王子更有机会得登大宝?” 楚晔没想到武轻鸢会提此事,议储从来都是国之大事,其背后更是朝中势力相互碾压吞并的战场,权利更替总是伴随着血腥与杀戮,南瑞也不例外。 在褚位人选的问题上,早早站位固然可以做肱骨之臣,却也很容易就会压错宝而落得满盘皆输,不可谓不残酷。所以在南瑞朝堂之上便有这三类人,其一是在明面上表明了心思决意拥立其中一位王子,将全副身家性命都交付,豪赌一把;其二却是满足于现状,不愿兵行险招,对于立储一事装聋作哑,不闻不问,既不支持谁也不反对谁,完全中立;最后一派,不用说便是因间对人,摇摆不定,又或者两头押宝,典型的投机主义。不过,无论是哪一种其实最终都无法逃过权利更替的大浪淘沙,至于结局如何,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 第一百一十章 奸狡 在这一点上,楚家与武家颇有不同,武父当年竭力避免卷入褚位之争,为的不过是希望保全家人不至因此遭祸;楚家却不同,即使楚元洲表面上仍旧是中立姿态,实际上却是倾向大王子刘轩的。 其实这原本也在情理之中,刘轩身为嫡长子,论嫡论长都是名正言顺,更何况刘轩为人谦逊,善学多思,比起向来肆意妄为的刘宏却是好太多了,只可惜,刘轩的生母晋氏虽然正位中宫却已长久不得国主喜爱,其家族又因昔年卷入一场争斗而势败,如今可说是无依无靠。相反,刘宏虽然身份上差了一截,其生母薛氏却极得国主喜爱,位尊贵妃,国主爱屋及乌很早就属意刘宏为接班人,若不是刘宏为人不行,场中众位大臣又拿着立嫡立长的尚方宝剑诸多阻拦,只怕太子人选早就定了。 说起朝中重臣大多支持刘宏反对刘轩,倒也不仅仅只是刘轩更得人心的关系,议储一事上,人心本就不是最为重要的条件,更何况这还是可以轻易塑造的。 朝中势力错综复杂,原本刘轩母家晋氏也曾是显赫望族,如今失利正是需要支持的时候,正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唯有如此才能立下大功,延续一门富贵。更何况晋家已经不剩什么人了,对于瑞雍世族来说,支持刘轩不用担心日后晋家坐大的问题。 相反,刘宏实际上并不需要朝臣的支持,他有国主撑腰,其余人等再怎么使劲于功劳簿上也不过淡施一笔,可有可无,而刘宏又向来是不知恩的性子,喜怒不定十分难伺候。何况,薛贵妃一族原本只是个落魄小族,名不见经传,却因为出了一个得宠的女儿而鱼跃龙门,今非昔比。对于那些世代公卿的世族来说,薛氏这样的家门本是不屑来往的,更别说因为薛氏的崛起将本属于他们的利益分薄了许多,薛贵妃的弟弟薛文武半点军中也无就被突然擢升为护军统领便是一例,薛氏又不知收敛,世族们无论如何也是看不上的。利益角逐之下,世族们支持刘宏得不到太多好处,反而还会促使薛氏一族坐大,弊大于利,如此唯有选择刘轩才符合他们的利益。 一番思定,楚晔敛眉道,“先生因何问及此事?” 武轻鸢却是平淡道,“国主的身体却越发不好了,若在此时议储本是情理之中,但时局诡秘,北赤即将有所动作,这个时候南瑞朝堂若有议储的动作,难免给北赤以可乘之机。” “可议储一事事关重大,国主未必会听得进谏言,在立储人员上国主与众朝臣已经闹得很僵,于议程上便更不好置喙了。” 人说人老了便多糊涂,头脑迟钝也是常事,更何况如今的国主还在病中,要想他多贤明显然是不可能了。 “其实国主此刻想必正被北赤谣言所扰,未必就想得起立储一事,只要薛贵妃不在旁边吹枕头风,想必无事。”武轻鸢点题。 “先生的意思是,让刘宏主动回避此事?”楚晔一点就透。 “刘宏行事向来张扬,所犯的错事也不在少数,若在此时被人揭发……”武轻鸢笑而不语。 刘宏既然嫡长都不占理,当然便只有鼓吹其他,如果这时候再曝出刘宏有别的缺失,就更不适合被立为储君了。而薛氏一族为了让事情平息下去,唯有缄口不提立储一事,否则岂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而将德行出众的大王子刘轩推上储君之位? 楚晔低眉浅笑,然后才抬首轻言道,“先生,是否有人说过你很狡诈?” 武轻鸢于是想起某个总是一脸冷冰冰的家伙,没好气的翻个白眼,“这叫聪慧。” 楚晔也不反驳,只抬起面前的茶盏,高举到胸前,“既然先生是不饮酒的,唯有以茶代酒敬先生一杯。” “敬茶可以,不过少将军不是以为只是这一杯茶便足以酬谢了吧?”武轻鸢端了茶盏,极缓的抿了一口。 “先生以为如何?”楚晔挑眉,先前不总是这样么,此番有何不妥? “少将军健忘,我如今无以谋生,唯有靠些许狡诈牟利,”武轻鸢摊手,“一个时辰一百两银子,概不赊账。” 楚晔闻言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她离去时特意叮嘱的话,继而大笑不止,“先生如此收费却是太便宜了些。” “我不介意多收一些。”武轻鸢晶亮着眼道。 “如此,便多谢先生了。” 楚晔浅笑着拍下一张银票,武轻鸢拿过一看差点没跳起来,有身家的就是不一样,一出手就是一千两!想她费尽心思张罗一品斋,辛苦月余也没有办法如此挥霍,果然是土豪啊! 楚晔有趣的看着她的动作,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冷淡的,矜持中带着儒生特有的内敛张扬,从什么时候开始竟有些真性情了呢?似乎是在刑部大牢中眼见他落魄的那时开始吧,他总是没什么朋友的,眼见她与昭雪互动亲密,其实多少是有些羡慕的…… “少将军对这一顿是否满意,要不我让张姨再添几个菜?”武轻鸢殷勤道,到底是大主顾,不服侍妥帖了怎么行。 “张姨到了无兄这里手艺见长,我已吃了许多,就不再叨扰了。”楚晔说着便站起身来,要走。 不论是作为主人家还是面对送钱的主顾,武轻鸢都很有责任挽留一番,“少将军不必客气,就将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只不过别忘了给银子就成。 “如此,我可是会常来的。”楚晔又笑。 “欢迎之至。” 两人谈笑间出门的时候,恰巧见楚昭雪正缠着无夜说着什么,听楚晔招呼了要走,楚昭雪一脸的挫败,而无夜却是如临大赦一般。 “无双,别忘了你欠我的。”走的时候,楚昭雪特意提了一句,然后才拉着若有所思的楚晔登上来时的马车。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又见美人 “无夜,你说楚家兄妹辆坐着自家车驾堂而皇之的过来,半点遮掩也没有,那朝中势力岂非都知道我无双的住处了?”武轻鸢半响才后知后觉道。 无夜默然,其实这于有心人本就不是秘密吧,郑光耀那厮不是都递过拜帖派过刺客了么? 见武轻鸢还在纠结,无夜便开口道,“左不过是薛老伤脑筋而已,公子大可放心。” “说的也是。” 薛酬在门后听了,狠狠的扯了扯唇角,到底没答话。 此后没多久,瑞雍城中便发生了一件大事,朝中一位四品官的小妾因为妇德有亏而被休弃了。 一个四品官员的小妾被休离原不是什么大事,可麻烦就麻烦在这位小妾之所以妇德有失,竟是与刘宏有关。事关褚位人选,就不由得人们不多番关注了。 原来,这一位小妾姓元名湘如,本就是出身风尘的女子,可既然嫁了人却也是安分守己,并无错失。元湘如原本生得娇美,一次离家参佛时竟叫刘宏给撞上了,刘宏见元湘如貌美竟因此起了色心,再加上元湘如的出身刘宏便想春风一度也是美事,元湘如必然不会介意。可元湘如此时已经身怀有两个月的身孕,此去参佛就是求菩萨保佑一举得男的,又怎会同意与刘宏厮混?刘宏却怎是被拒绝得了的,当下便用了强,事后随意给了块玉佩便当了事。 怎料元湘如本是初次有孕,又未满三月,事后没多久便引得血崩小产,经由名医救治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如此,元湘如在孕中与人有剧烈房事的事情便瞒不住了,古时与人私通是要浸猪笼的,元湘如不想死便只得供出了刘宏,一心只想以刘宏的身份就算是官府也会投鼠忌器,不能深究。有刘宏的玉佩作证,元湘如才算是保住一条命,可事情也被传得沸沸扬扬,那四品官只觉得绿云罩顶,偏偏对方又是王子根本拿不回这颜面,气愤之下只得休了元湘如解气。 经由此一事,刘宏的名声可算是完了,不过他先前也没少干这一类事情,只是不像此事这般爆发在节骨眼上罢了。薛贵妃于是只能以国主在病中不能受刺激为由不让此事传到国主耳中,但她也清楚若在此时动议储君,朝臣们势必会揪住此事不放,虽说只是风化案件,可一个王子堂而皇之的做出奸|淫属人妻的事情也太说不过去了,于是,议储一事少了薛氏从中推波助澜,便终于缓和了下来。 再说元湘如,她被休离后几无安身之所,若非有人施以援手,只怕早就无声无息的死去了。 “他为何要救我?”元湘如捧着刚刚喝完的药汤碗,戚戚的问。 “这里有些银子,你且收着,待身体养好了便离开瑞雍好生过活吧。”说话的是个中年女人,罩一件大篷子,此时伸手将帽兜卸下露出一张圆润的面孔。 “我知道他让我供出刘宏必定有所求,可到底是他救了我,如今我已无用,却还肯浪费汤药于我一个废人,又是何必?”元湘如说着便流下泪来,抚在小腹处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齐嬷嬷于是叹了口气,“元姑娘,你也不要想太多了,养好身子要紧。” 齐嬷嬷是楚晔派遣来照顾元湘如的老嬷嬷,原是看着楚晔兄妹长大的,为人敦厚,也信得过。当然,元湘如并不清楚齐嬷嬷的身份,只知道是救她的那个人派来的。 “我半生流离,原本以为可以从良过正常人的生活,却不料老天还是不肯放过我,如今我不仅被夫君休离,今后也不会再有孩子了,我的下半生还能有什么指望?”元湘如心如死灰,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婚姻和儿女便是所有,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再无半分希望。 “主子说了,活下去总有希望,还望姑娘看开一些,什么都不及自己的生命来得重要。”齐嬷嬷劝着,见元湘如朦胧着目光也不答话,便轻叹一声收了药碗转身出去了。 门轻轻合上,元湘如木然的眼才微微的转了转,她不由得想起昔年还是个风尘女子时初遇夫君的情景,他好容易说服了大夫人纳她进门,没多久她便有了身孕,原以为她从此便会如此平淡而幸福的过下去,谁知一招事败,身为她夫君的那个人却丝毫不相信她是为人所迫,一味听信大太太所言说她生性淫贱不安于室,所以才勾引野男人令夫家蒙羞,他甚至说她肚里的孩子掉了也好,说不定是个孽种…… 元湘如狠狠的攥拳,而后又无奈的松开,嫁夫随夫,她一个妇人又能作何分辨?若不是在最后关头,恩公突然出现点醒了她一句,只怕她早就被扣上淫妇的罪名浸猪笼淹死了。 被人发现她在孕中与别的男子有私时,她不是没有想过即时便将刘宏供出来,可当时有个黑衣人带来她家中幼弟的一顶兜帽,说她若胡口乱言,家中老母与幼弟便没有命在。她被吓得不轻,任凭官老爷如何拷打都咬死不敢说出奸夫是谁,当时她只想着就算说出来她也是一个死,刘宏是国主的亲生儿子根本不可能因此受到惩罚,不说出来至少还能保得亲人性命。 可最后关头,他出现了。这本书暗中审理的案子,她不知道他有何得知,又是如何进入牢中的,他只是眼露怜悯的告诉她家中亲人已被救出,此时已经安然在数百里之外,安全无虞。而她唯一的生机,便是说出真相指认刘宏,因为唯有如此,审案的老爷与她相公才会投鼠忌器,不敢再深究此事,只要她相公愿意将此事大事化了,她的命便算是保住了,只是事后她必定被休弃,而刘宏为了出一口恶气很可能会派杀手前来找她,能不能活下来全看她的造化。 人到死时总是愿意拼命一搏的,于是,元湘如选择了告发刘宏。而事情也如他预料的一般,休离、追杀接踵而至,让她没想到的是利用过她之后,他竟还记得随手救她一命,为她安排大夫调理,甚至为她安排了后路。 ------------ 第一百一十二章 侧妃轻婕 在风月场所中的经历告诉她,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就连肯为她赎身纳她回家的相公也是一样,可是,他却是不同的…… 元湘如的目光落在齐嬷嬷留下的一袋银子上,心中终于涌起了些许感动,也许老天待她终究是不薄的,就像齐嬷嬷说的,离开瑞雍她还能重新开始。 “齐嬷嬷,你说的对,瑞雍已无我容身之处,我打算先去会和母亲与幼弟换个地方过生活。”元湘如打开门,对齐嬷嬷道。 彼时齐嬷嬷正在炖着补药,听元湘如想通了也为她高兴,“姑娘想通了便好,主子定会很欣慰的。” 元湘如微微点头,“请代我写过恩公,他的恩情我这辈子只怕是报不了了。” “主子不会在意的。不过姑娘既已下了决心,此事宜早不宜迟,免得夜长梦多。” “我如今已好了许多,动身起行已无大碍,全凭嬷嬷安排吧。”元湘如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她本就瘦弱,如今整个人羸弱得就像一阵风就要吹跑了似的,衬着眼角眉梢的愁情,却是平添了几许娇弱之美,让人爱怜。 齐嬷嬷看着不由得暗自感叹,若非生得这般容貌,也不会惹来这场无妄之灾,真是时也,命也。 武轻鸢这些日子一直呆在草堂,却也没断了外界的消息,元湘如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又岂会不知。倒是有一次听柳倾城提及此事也是一阵唏嘘,只说元湘如好不容易才从了良,没想却遇到这种事,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武轻鸢想到这事之所以会曝光,也是自己惜时向楚晔献计的缘故,于是某次见楚晔时便多嘴问了一句,楚晔也不隐瞒,只说元湘如已经平复了心情,旬日便会离开瑞雍过新的生活。 也是一个苦命女子,武轻鸢叹息一句,满以为此事便会如此轻易过去,却不想命运却在此时开了一个玩笑。 却说某一日,元湘如在齐嬷嬷的陪同下雇了马车准备离开瑞雍,前去百里之外会合自己的亲人。元湘如因为怕被人认出来,头上戴了一个大兜里,并有黑纱遮住容貌,身上穿的也是极简单的粗布衣服。可就是这样,依旧被人拦了下来。 “这一位便是元姑娘吧?”来人也是轻纱蒙面,身边四五个腰悬宝剑的壮汉一看就不好惹,“可否借一步说话。” 元湘如一看便知她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单看那些虎视眈眈的男人就知道对方这是先礼后兵,“请容我拿上包裹再走。” “姑娘,这……”齐嬷嬷皱眉,这些人也不知什么来历,可在此时找元湘如麻烦的,除了那一位便没有旁人了。 “恩公已经帮我良多,即是逃不过也是我劫,与人无尤。”元湘如握着齐嬷嬷的手,盈盈一拜,“这些日子多谢嬷嬷照顾了,嬷嬷慈悲心肠,上苍会保佑您的。” 说完却是不待齐嬷嬷反应,转身便跟着来人走了。来人见齐嬷嬷一个下人,便也没有为难,只簇拥着元湘如渐行渐远。 齐嬷嬷知道事情不好,却又担心对方有人跟着她追溯到楚府,便也不敢直接回府,只得在瑞雍城内四处兜圈,直到确信身后无人跟踪才找到楚晔将情况告知。只是如此迁延时候,却已然晚了。 再说那一边元湘如跟着蒙面人来到一间酒肆的包厢之内,包厢中清静雅致,元湘如却只感到冰冷的寒意。 “元姑娘,请坐。”来人轻手揭去白纱,露出一张妖娆美颜,竟是武轻婕本人。 “你带我来此不过是想要我性命,我死不足惜,只求你放过我的家人。”元湘如既然敢来,便已然料定了面对的将是什么,她并非不怕死,奈何生死本不由她选择。 怎知武轻婕却是捂嘴轻笑道,“怎么,元姑娘就那么一心求死么?若如此,被人侮辱怎不一死以表清白?” 元湘如愣了一瞬,就见武轻婕施施然倒了杯茶,柔媚横生的道,“元姑娘,我是什么人想必你也能猜出几分,可是你要知道,我并不是你的敌人,正相反,我是来救你的。” “这话怎么说?” “想当年你不过是风月场所中一个妓子,虽然从良佳人想必也过不惯粗茶淡饭的日子,如今被修弃后只得奔走异乡,前路渺茫,说句不好听的,元姑娘你除了服侍男人旁的是什么都不会,就算让你离开瑞雍你又能靠什么生活呢?”武轻婕状似惋惜的摇了摇头,“我们女人,终归是要依附一个男人过活的,你挑选的男人既然舍弃了你,你何不另觅良缘?” 元湘如越听越不对劲,这女人该不会是…… “我也是女人,自然明白做女人的难处,你的孩子没了我也很惋惜,可那已经是没有办法挽回的事情了,做人应该向前看,你说是吧?” 武轻婕于是从袖中取出一支金丝绕翠的白花簪,直接递到元湘如面前,道,“这是殿下赏给你的,今后你若跟了殿下,决少不了你的好处。” 元湘如不敢接,却又不敢不接,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个女人竟是为刘宏说项来的,那个可怕的男人初时还想杀了她灭口,这时候又怎么会改变心意想将她留在身边? “元妹妹不用害怕,原本殿下是有些恼恨于你,谁让你在公堂之上让他没脸面,不过我已经劝过他了,殿下如今也不愿再追究前事。你今后只要将殿下伺候好了,还不是锦衣玉食享用不尽,担心什么呢?”武轻婕此时便称妹妹了,她很清楚元湘如不会也不能拒绝,元湘如本就是青楼出身,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想来是不会介意多伺候一个男人的。 元湘如咬唇,半响不语,她既从良便已打算过新的生活,更何况刘宏,那个男人让她恶心。可是若不答允,元湘如扫了一眼武轻婕身边侍卫腰间的跨刀,她的命运向来由不得自己。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勾搭 于是,元湘如扯了扯唇角,扬起一个从前便经常用到的假笑道,“殿下本是贵人,我何德何能……再说,姐姐又怎么肯将相公分与她人?” “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平常,更何况他是殿下,多几个女人没什么好稀奇的。”武轻婕大度道,“再说了,妹妹这般娇滴滴的大美人流落在外,我也不忍心啊。” “多谢姐姐提拔,妹妹以后但凭姐姐吩咐。”元湘如当然明白武轻婕亲自跑这一趟是为了什么,男人有男人战争,女人也有女人的名利场,青楼的生活教会了元湘如察言观色,也教会了她如何与女人相处。 “元妹妹果然是聪明人。”对于元湘如的乖巧,武轻婕很满意,其实她原也不想给自己男人身边添人,平白给自己添堵。 可是刘宏此次做得太过了,谣言止于智者,奈何天下智者不过凤毛麟角,再说这本就不是谣言,若想肃清实在是太难了。这些日子刘宏脾气暴躁,已经接连打死了好几个宫婢仍旧不解气,郑光耀在朝中也没有好的方法,薛贵妃却又让人传出话来,说必须国主知道前解决此事。武轻婕于是便向刘宏提了一个主意,刘宏之所以备受非议,是因为奸污臣妻德行有亏,但若刘宏并非出于奸|淫,而是对方主动勾引的话,这事情未免没有转机。 只不过如今案子已经被圆过去了,再翻开来审殊无意义。唯有让元湘如成为刘宏的女人,如此便可对外宣称元湘如钦慕三王子已久,情根深种,当日两人春风一度本是元湘如情不自禁,刘宏仅仅是没有拒绝而已,虽有错却不大。再说这样一来便将一件恶性的奸|淫案变为寻常的风化案,孰轻孰重显而易见。再说刘宏的身份摆在那里,元湘如又是歌姬出身,若说元湘如爱慕刘宏是为了飞上枝头,也是常理。 元湘如知道自己逃不过,便只得怯怯道,“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处置于我?” 武轻婕抚了抚衣摆,端着上位者的架子道,“你也知道凭借你的出身是断不可能入得王府的,如今殿下怜惜你,将你安置在瑞雍城内一处偏院中,说来足可算是金屋藏娇呢。” 这意思便是刘宏并不打算将元湘如纳为小妾,不过是寻了一处宅子安置着,供给吃穿用度而已。说来,男子家中若有悍妇不给纳妾的,便常用金屋藏娇之法,刘宏此时用来却是特意要元湘如住在府外,好引得世人都知晓他收了这个女人,免得王府大宅门禁森严不好传话。 元湘如听闻刘宏并不打算给她一个名分,仅仅只是像情妇一般的待她,面上便适时的露出几分失望,心底里却是早松了口气,没有名分才好,否则时时刻刻面对那个将她一生毁去的男人,她怕是要发疯。 “元妹妹不必失望,你也知道殿下喜欢纤弱的女子,你这般容貌性情必定会得到殿下青眼,纳入王府为妾也是早晚的事。”武轻婕劝了一句,然后叮嘱道,“你如今已经是殿下的女人了,以后若有旁人问及当日之事,你知道该怎么说了?” 元湘如闻言就是一颤,这是要她承认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而刘宏那个恶徒却是被她引诱的! “女人的一身全看所依仗的男人,你也知道殿下想要的是什么,若他日殿下能够更进一步,绝不会忘了你今日的好处的。更何况你从前的也不是什么贞洁烈女,本无名声可言,就算如今承认不守妇德也没什么要紧,你要知道,只有殿下的疼爱才是最要紧的。” 武轻婕执起元湘如的手,轻轻的拍了拍,“元妹妹不必想太多了,待会自有人引你去今后的居所,我不便在此久留,便先告辞了。” 元湘如看随着武轻婕一起来的六人中有四个留下不动,便知自己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既然逃不了,她唯有与对方虚与委蛇,“姐姐放心,妹妹知道该怎么做了。” “如此便好,不枉我在殿下面前为你美言。对了,三王妃是世族出身,对此事可不太乐意,你可得避着她才好。” 元湘如于是知道刘宏的正妻与眼前这一位不是一路的,便点点头应是,只见武轻婕走出两步却又回头问道,“元妹妹,这几日殿下派了人在城中寻你,却都不得消息,不知道先前送你的嬷嬷是谁,你所说的恩公又是哪一位?” 好在元湘如在青楼多年早就练就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当下她听了元湘如的话本是吃惊已极,面上却还能维持着浅笑,“姐姐有所不知,我被人休离后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便只能寻了一件寺庙栖身,也是我运气好,遇到了一位前来上香的恩客,没想却是旧时的故人,”元湘如说到这里面上泛起一丝红晕,扭捏道,“他怜我受苦便派了嬷嬷照料几日,原本我们……如今既然我已打算跟了殿下,便绝不会再有旁的念头,只求姐姐千万不要将此事告知殿下,免得殿下知道了嫌弃于我。” 武轻婕听了心下了然,想着应是元湘如遇到了旧日的恩客,两人许是旧情复燃,甚至有了私奔的决定,如此,也难怪在瑞雍城内遍寻不到元湘如的踪影了。 “元妹妹,可别说我没帮你,日后你与那恩人可得断了往来可好,否则,害人,害己。”武轻婕警告道。 元湘如于是生生打了个寒颤,“我只是一时糊涂,再也不敢了。” “元妹妹既然识得轻重,我也不会在殿下面前嚼舌根,只是我此次助你良多,妹妹日后可得记得帮衬姐姐一把。”武轻婕笑道,她并不会向刘宏隐瞒此事,只因瞒是瞒不住的,但她却要元湘如领这份情,难说日后还有用得上的地方。 果然元湘如便下拜道,“多谢姐姐提携,日后但凡有用得到的,姐姐只管吩咐就是。” 武轻婕于是志得意满的走了,只留下元湘如默然面对一室静默。 ------------ 第一百一十四章 男盗女娼 本以为在大难之后可以换来一段平静人生,却不想就连这最卑微的愿望于她也只是奢望。要她伺候那个毁掉她一身的男人,还有比这更残酷的事情么?元湘如手握成全,既如此,她便要毁掉那个男人,只有彻彻底底的毁掉,她才能重回原本平淡的生活,才能为她未出世的孩子报仇! 并且,恩公让她站出来指正刘宏,想必也是希望刘宏倒台的吧?那她至少能够用此残身为他做点事。 刘宏并不知道已经亲手引了一个定时炸弹带在身边,此时听了武轻婕的汇报只以为元湘如懦弱好摆布甚是得意,有了元湘如配合,事情便好办了许多。再说刘宏本是好色之人,此时知道元湘如肯跟着自己,便也想起当日春风一度的种种,心下便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殿下,元湘如这段时间消失得蹊跷,她所说的那个恩客到底是谁很应该调查一下。”郑光耀如今是刘宏心腹,这种时候自然的在场的,他直觉里就认为这事情没这么简单,刘宏身为王子,元湘如当初这么就敢随便盘咬,更何况当初他们明明已经将元湘如的家人控制住以防万一,怎么那么巧偏有官府查察失踪案件查到头上,最后不得不放人。而元湘如被休之后拖着孱弱的身子本走不远,可派去的杀手竟无功而返……所有的这些都在提醒着郑光耀,元湘如的背后很可能有人指使。 刘宏急着想要去见美人,哪里想替你郑光耀啰嗦,更何况他并不认为元湘如一个风尘女子背后能有什么大人物,“既然郑尚书要查,那便好生查查吧。” 郑光耀听出刘宏语气里的敷衍,还想再劝,“殿下……” “郑尚书,殿下已经说了,由你一力查察此事,你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好,何必再用些许小事骚扰殿下?”武轻婕娉娉婷婷的走来,纤腰柳摆,姿态万千。 “爱妃说的是,郑尚书你总是喜欢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本王,”刘宏说着便楼住武轻婕的粉肩,凑过去香了一口,道,“如今我便依计行事,先去会会那小美人与她合演一出戏。爱妃则即刻便可入宫觐见母妃,告诉她此事已经解决,勿需担忧。” 武轻婕眼珠一转,道,“殿下您也知道母妃更相信王妃姐姐多一些,要不这事还是请王妃姐姐走一趟吧,我一个侧妃入宫总是没有王妃姐姐名正言顺。” 古时尊卑分明,到了南瑞这一朝更是如此。昔年武轻婕不过一个小妾时根本不可能有入后宫觐见薛贵妃的机会,如今虽然封了侧妃有身份出入后宫,却也因为三王妃王氏没少在薛贵妃面前嚼舌根的关系而在薛贵妃面前不得脸,更何况外命妇本不宜入宫,薛贵妃也曾对武轻婕说过非召不得进宫的话,当然,对三王妃却是没有这个限制的。于是武轻婕便知道这个宠妃婆婆看不上自己,如今捡到机会当然要在刘宏面前提一提,也顺便能够踩三王妃一脚。 果然,就听刘宏皱眉道,“王妃她一听说本王要纳一个青楼女子便只知满口的吊书袋的责怪本王,她就是书读得太多了脑袋都木了,只要能够帮本王渡过此劫,纳一个青楼女子有什么要紧?身为主母竟是丝毫都不知为本王着想,每天端着个架子给谁看。爱妃,你自进宫去与母妃解释,此事上王妃本不知情,由她去说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若母妃问起,你只说是本王让你入宫去的。” “殿下息怒,王妃姐姐原也是为殿下着想,只是她惯于固守陈规,想不了那么周全。至于母妃那一边,我亲自去一趟也就是了,殿下还是快些去陪陪湘如妹妹吧。” 武轻婕露出胜利的笑容,如此她只要将事情转述给薛贵妃,薛贵妃心疼自己儿子,自然就会知道哪个女人才能帮助她儿子更多。三王妃出身名门固然是好,可惜如今王氏一族并非是权倾朝野的世家大族,就算能够帮助刘宏力量其实也很有限,反倒是她武轻婕,虽然身后暂时无有势力依靠,但她本人给刘宏的助力却也不是旁人可以比拟的。 郑光耀在一旁冷眼旁观着,嘴角动了动终于没有说什么,只无声的退了下去。 而武轻鸢再次听到元湘如的消息,却已经是传闻中元湘如被刘宏收了做小,却因为正妃王氏容不得人故而被安置在外的时候了。当然,这些传言中不忘了给刘宏编排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只说元湘如爱慕已久因而才有了前事,如今元湘如已经被休离,刘宏大义收她做小,倒是成就了一段良缘。 “我呸,男盗女娼,还好意思往自己个脸上贴金?”武轻鸢正坐在一品斋一楼临街的一面喝茶,其间清静便听得外边有个大婶闻及此事时很豪迈的啐了一口。 “老婆子你快收敛些,这若是被人听到了你我的脑袋都难保。”说这话的想必是大神的男人,语气恹恹的,平日里只怕也是不敢大声说话的。 “做得出来还怕我说不成?”大婶又啐了一口,倒也没真敢往下说,拉着自己男人快步走了。 此事上,原本元湘如颇得人同情,可如今出了这一桩,却也是被人戳着脊梁骨说淫|贱。至于刘宏原本的想法虽好,百姓们却多不买账,不过掩耳盗铃总也是有些效果的,至少到了国主那里总归有个说法,其实刘宏犯下的只要不是谋逆大罪,国主总能找到理由为他开脱的,只是大怒一场总是难免。 “没想到刘宏竟做得出此等事来,难道他真以为如此便可避过罪责么?”武轻鸢的面前坐的是楚大小姐,今日楚晔父子一大早便被国主宣进宫中议事,楚昭雪穷极无聊便跑来找武轻鸢闲扯淡。 “他是皇家血脉又得国主庇佑,从来都不知法为何物,此次若非事关立储之事,估计连这掩人耳目的举动都不会有。对于刘宏本人来说,罪永远是论及别人的,他是主子,永远都不会有罪。”武轻鸢想起元湘如此前曾经准备离开瑞雍重新生活,如今却又成为刘宏的情人,也唯有感叹一句世事无常。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北赤来人 楚昭雪并不知道此事背后还有武轻鸢的谋算,便也只是随意评价了几句便带过不提,“无双,你说我爹和大哥天还没亮便被召进宫中议事,到底所谓何事,该不会是北赤真打来了吧?” 这些日子国主身体不好,甚少早朝,也不常召见楚大将军,更何况是楚晔这个就像是被刻意遗忘的人。楚家手握重兵,楚家军更是驻守边疆的守军,如此匆忙召见若说与敌情无关实不可能,而如今南瑞刚刚与西梁签下盟约,当然不可能是西梁来攻,东赫自顾不暇也不可能,唯一的机会便是早前一直有传闻的北赤终于打来了! “楚大小姐今次可能真的猜对了。”武轻鸢持杯浅笑,笑容却是不及眼底,终于来了,北赤一向强势,此次不知会如何出招呢? “什么,北赤真的打来了!”楚昭雪噌的一下便站了起来,“那必得快马加鞭通知边关才行!”她的脾气,故然是说风就是雨的。 “急什么,先喝茶。”武轻鸢不疾不徐的扫了楚昭雪一眼,“若边关当真有变,你楚家的飞鹰便是最快的,你还愁不知道军情么?” 楚昭雪估疑的打量着武轻鸢,见她一丝慌乱也无,这才哼了一声道,“你就知道故弄玄虚,到底是什么情况,还不快快道来。” 武轻鸢斟了一杯茶递与楚昭雪,好让她降火,“你要知道,所谓攻伐并不仅仅是在战场之上的……” 与此同时,南瑞朝堂之上,诸位王公包括楚家父子在内正在等待国主驾临。 此时距离国主宣召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可依然迟迟不见国主的身影,就算再怎么有耐心的人也该表现得很心急了。好在此次奉诏入宫的并非是所有朝臣,仅是朝中对政事较说得上话的十余位重臣而已,楚晔身在其中却是最年轻的。 “楚大将军真是好福气,三个儿子都如此出众,楚少将军更是年轻有为,日后必定可以接下楚家军的大旗啊,真是让老夫好生羡慕。”说话的是在一把花白胡须的蒋太师,他昔年也曾担任过宰辅一职,不过后来因为一件小事而被国主免官,后国主念其辛劳再度启用,却是没有赋予过大的实权,但到底因为年资久而颇有些声望。 “蒋公见笑了,犬子如何能更令郎相比。”楚元洲客气道,在坐的都知道蒋太师晚年才有一个独子,虽不成器却是蒋太师的心头肉。 “我那儿子若有楚少将军的一半懂事,我也就放心了。”蒋太师看着楚晔,越看越喜欢,他虽然只有一个独子继承家业,却有三个女儿未曾出嫁,“老夫记得楚大将军的长公子也是人才出众,可惜他远赴外州去了数年未见,如今楚兄怕是已抱孙子了吧?” 蒋太师本是想为自家女儿谋一份好婚事,却又觉得楚晔虽好,但到底是嫡长子更配得上他家女儿,便开始旁敲侧击。 “蒋公说笑了,我那长子楚云至今还未曾娶妻,不过他今日便要结束任期回都了,若蒋公不嫌弃,我必让他登门拜访聆听教诲。”都是人老成精的,楚元洲哪里不知道蒋太师有联姻之意,其实蒋家也算是高门大户,而且蒋家只有一个儿子,余下的女儿便也比其余世族得到的重视更多一些,算起来倒也是良配。于是,楚元洲便也有了结亲之意。 “如此甚好,甚好!”蒋太师抚掌笑道。 楚晔于是轻舒了一口气,只要不是看上他变好,至于大哥楚云,他这个做弟弟的唯有默哀一句。 “国主驾到!”太监一声尖利的唱名,众人赶紧各自屏息站好,山呼万岁。 伴随着脚步身的是几声虚咳,看来国主的病尚未痊愈,“众爱卿平身。” 南瑞国主刘章今年不过四十五岁年纪,看上去却是老态早现,常年沉迷于酒色早已掏空了他的身子,如今更是伴着药罐过活,若非有宫中诸多良药补身,性命堪虞。 “国中无事,孤已经好些时日未曾召见你们了,今日召你们来是有一要事,要你们拿个主意。” 朝堂之上,众臣子不敢交头接耳,心头却不禁不约而同的想到,国主即将开口的到底将是何时? 没曾想,国主这接下来的一句话,便是重磅炸弹,“北赤的使者已经到了。” “敢问国主,这北赤派遣的使臣是哪一位,又是因何而来?”其实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北赤此时派了使臣前来,只能是为了针对南瑞与西梁结盟一事。 “北赤此次派遣来的正是烈王,独孤烈。他的人孤已经见过了,此刻人证歇在西山行辕,他此来的目的想必爱卿也猜得到,正是为了给南瑞施压,要我等撕毁盟约,一同攻伐西梁。” 一石激起千层浪,国主这话刚落便引得在场众臣的心狠狠颤了颤,楚元洲更是握了拳,担心国主接下来一句便是应承的话。 “首先孤要叮嘱的是,烈王此次本是秘密到访,孤不希望此事宣扬出这个大殿。” 众臣连忙低首应是,国主刘章这才继续道,“烈王带来了北赤皇帝的口信,袁故,你来说。” “是的,国主。”袁故是跟在国主身边的一品大太监,平时除了负责国主的起居饮食,还负责奏章宣读等一应琐事。 袁故洋洋洒洒的念了一大篇,其中心意思只有三点:一是北赤宽宏,决定不计较南瑞先前襄助西梁伏击北赤骑兵一事,双方当做一场误会,揭过去便算了;二是北赤对南瑞近年来的表现非常满意,恭维国主刘章是仁义之主,何当恢复大统;三是北赤对南瑞私自结盟西梁一事非常恼怒,要求南瑞即刻与西梁断绝来往,并且与北赤一道出兵攻打西梁,待得胜之日西梁国土一分为二,北赤与南瑞当共享之。 “诸位爱卿,先议一议吧。”刘章看群臣尽皆呆愣的面孔,内心瞬间就平衡了,他初时乍听此事时可没比他们这些大臣好多少。 ------------ 第一百一十六章 楚家嫡子 朝堂廷议与私下里相互讨论其实大体上是差不多的,特别是当国主点名让众臣畅所欲言时,于是朝臣们便开始七嘴八舌的提出谏言,国主听听这个的,再听听那个的,开始有些头疼了。 你一言我一语中,楚元洲与楚晔始终缄默不言,并没有就此事提出自己的见解。余下的朝臣中也有那老谋深算的,在暂未摸清国主意向之前轻易不肯开口。 国主也知道朝堂上的惯例,但凡有点大事就不是随便一次廷议便能定论的,更何况此次独孤烈带来的消息非比寻常,此类事情臣属们其实更愿意私下里向国主进谏,想让他们当堂便说出真实想法其实是不现实的。 如此,国主刘章便也没有将朝议继续下去,他随便点了几句便将此事按下不提,散朝前却也不忘点了两个人的名字,“刘宏,楚晔。” 刘宏与楚晔当即出列,拱手躬身等待国主谕令。 “刘宏你是我南瑞的三王子,身份与那独孤烈本是相当,如今孤便令你负责接待北赤使臣,记住了一定要让烈王感受到我南瑞的诚意,同时也要避免他与其他人有过深的接触,明白吗?” “父王放心,宏儿识得轻重,必定办好此事。”刘宏说这话是红光满面,心底里也是激动异常,其实他早就私下里见过独孤烈的使者,互通了消息,这几日里也一直等待着北赤有所动作。如今总算没有让他失望,北赤果然提出了足以让父王动心的条件!而一旦此事办成,那他即将得到的就不再是储君虚衔,而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之位! 刘章点头,对刘宏的答案表示满意,好在他并未因此忘记候立在一旁的楚晔,“楚晔,烈王说他与你本是旧相识,此来特意想要见你一面,如此你便与宏儿一起去吧,年轻人可得收敛着点气焰,万不可莽撞。” 楚晔恭谨的应下了,心下却是明了,他与独孤烈从来只在战场上相见,说是旧识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双方关系不同一般罢了。 “都散了吧,回去好生想想,尔等都是南瑞的股肱之臣,合当为孤王谋划一个万全之策才是。” 众臣闻言尽皆散去,蒋太师与楚元洲再来不及讨论儿女亲事,只匆匆别过。 “晔儿,你与那独孤烈私下可有往来?”刚刚回到楚大将军府,楚元洲便径直进了书房,房门一关便对楚晔道。 楚晔苦笑道,“孩儿与独孤烈在战场上也只见过一次,更遑论私下来往。” “与敌军将领私相来往,此事可大可小,独孤烈特意在国主面前提及此事,莫不是想陷你于不义?”楚元洲皱眉,自己的儿子他当然信得过,可就怕国主听信独孤烈妄言,再次心生猜忌。 “父亲放心,我观国主今日气色虽不大好,心情却是很好的,想来北赤提出的饵很合他的心意。至于独孤烈所言,想必国主并未当真,否则也不会放心让孩儿与刘宏一同接待独孤烈。”楚晔笃定道。 其实楚元洲本心里也不相信如此低劣的伎俩能够影响国主,不过国主如今病得不轻,若真的昏聩起来要以此问罪也未可知,因此才多问了一句。 “既如此,你与独孤烈接触也该注意分寸,万勿小心自身,切忌不能让人伤了贵客,却也绝不能让人伤了你。”楚元洲叮嘱道,对于独孤烈点名要楚晔接待一事,楚元洲直觉的认为其中必有猫腻,可国主既然谕令以下,做臣子的便没有置喙的余地。 “父亲不必挂怀,孩儿知道该怎么做。” “你办事,向来是稳妥的。”楚元洲于是不再提今日朝中之事,只拿起桌面上一封已经拆开的信件递与楚晔,“这是你大哥的来信,他旬日便要回来了,我已让人准备了家宴。” “我也快半年未曾见大哥了,必定不会迟到。”楚晔想起上次见大哥时还是元宵灯节,恍然间竟已是半年过去。楚云是家中长子,甚少离家,换做他与三弟一个驻守边塞一个云游四海,三两年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 “还有,你三弟出门都两年了也不知道着家,我当日令他去少林寺拜师当真是错了。”楚元洲说到此处却是重重叹了一口气,好好的一个儿子送去少林学套外家功夫,怎知那小子却给他遁入空门,直接剃度进了内门,怎不令他气愤? “三弟只是年少气盛,想要习得少林武学精髓才会拜师入内门,少林和尚也不是都不能还俗的,父亲就不必太操心了。”楚晔于是宽慰道,他这个三弟性子浮躁,幼时贪玩而不受教,可不知怎地竟突然转了性出家做和尚,也不知是闹哪桩。 “但愿如此。”楚元洲可没有楚晔那么乐观,不过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老了,是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楚家父子又就家中琐事谈论了几句,末了楚元洲才状似不经意的提了一句,“晔儿,对于独孤烈带来的消息,你有何见解?” “北赤狼子野心,西梁覆灭后必然掉转枪头攻击我南瑞,因而,撕毁盟约与北赤合兵攻伐西梁一事万不可行。”楚晔正色道。 楚元洲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此事还要善加斟酌,你于朝中也不要随意表态,先下去吧。” 楚晔于是告退离开,走时见楚元洲提笔疾书,也不知在写些什么。 “二哥,你可来了,我正与无双打赌呢。”一品斋中,楚昭雪远远的见楚晔走了来,笑着打招呼道。 “就算不知道你们赌什么,也猜得到你一定会输。”楚晔大步走来,落座前还不忘伸手揉了揉楚昭雪的脑袋,惹得楚昭雪好一番气愤,说来也怪,楚昭雪武功不弱,可每次对上楚晔这一手却总是躲不过,只有独自郁闷的份。 “二哥你就知道偏心,我怎么可能会输。”楚昭雪愤愤的道。 楚晔也不答话,自顾自的找了个好位子坐下,然后似笑非笑的睇着武轻鸢,目光深邃。 ------------ 第一百一十七章 所谓世家 武轻鸢只得耸了耸肩,“楚兄可不能怪我,这是楚大小姐非要赌的。” “说吧,你输了什么?”楚晔了然的望向楚昭雪,后者撇撇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我们在赌你与老爹此次入宫到底所为何事,无双断定一定与北赤脱不了关系,我就赌一定与北赤无关,至于赌注就是这一顿饭钱。”楚昭雪叉腰道,“好了,二哥你现下可以宣布结果了。” 楚晔无奈道,“多谢无兄手下留情。” 说来也是武轻鸢与楚昭雪等得太久,这才穷极无聊的用此事开玩笑,至于赌注看似寻常,可一品斋定位高端,收费却也着实不低。武轻鸢身为一品斋的幕后老板一直避免在人前曝光,当然更不方便堂而皇之的在此吃霸王餐,所以这饭钱一例是跑不掉的。倒不是她小气,不过既然有人主动承担,何乐而不为? “不会吧,真的被这小子猜中了,国主急匆匆的召你们去,确实与北赤有关?”楚昭雪惊讶道,她生在楚家就算身为女儿身平日里也没少评论朝政,这些日子瑞雍城内谣言四起她也是知道,不过想着谣言都传了那么久了,国主就算要召见也不该拖到今日,这才认定应该不关北赤的事。 三人所在的包间位于一品斋一楼的拐角,一品斋内的布置尽皆以雅致为主,客人又多是风雅亦或是附庸风雅之士,所以一品斋中除了丝竹管乐之声便再无其他,并不像寻常茶楼那般喧哗。若周围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必是逃不过深蕴武道中人的耳朵的,所以楚晔与楚昭雪才敢在此间轻易谈论国事。 “北赤举兵来攻的谣言是假,想要将我南瑞绑上北赤的战车才是真。”楚晔于是将朝堂之上袁故宣读的内容复述了一便,而后道,“廷议时朝臣们倒没有一味撺掇国主应承北赤,可我担心这种情况也许维持不了太久……” “少将军是担心朝中惧怕北赤者众,特别是文臣一派先前便不赞同与西梁结盟一事,如今北赤恩威并施,倒节是迟早的事。而他们并未当庭表态,只怕是顾虑到南瑞与西梁刚刚结盟,如果堂而皇之的赞成北赤提议有损国主颜面,故而才暂时按下不提。”武轻鸢断言道。 “先生也认为不需要多久,朝中便会一片倒戈之声?” “这本是可以预见之事,北赤先是散布谣言,让瑞雍中人尽皆以为北赤铁蹄即将来攻,正心生胆怯之际北赤却又派遣使臣游说,并且许以重利,这般打一下给一个甜枣的做法向来是很容易奏效的。 更何况我南瑞朝中本就不乏亲赤人士,甚至不少朝臣还用天命所归来形容北赤,认为如今天下分裂百姓罹难,而北赤国势日强不可战胜,既如此南瑞也该顺应天命,唯有这般才能够让南瑞百姓免于战火。” 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些臣子多是出身显赫之辈,读书知史却贪生怕死,舍不得家族富贵便以儒家悲天悯人的思想为借口,好像只要给自己的所作所为寻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便不再是背义弃主的卖国小人。 “那些小人!” 楚昭雪一拳砸在桌上,檀木制的精致茶桌狠狠颤了几颤,武轻鸢与楚晔却是眼观鼻鼻观心,见怪不怪。这土匪婆子本就是个火药桶,一点就着,他们早就习惯了。 “你们两个就不能有点正常人的反应啊。”楚昭雪激动过后见身边的两位依旧没事人一样,不由得泄气道。 “生气也于事无补,世家大族的出身注定了从出生便与家族牢牢的捆绑在一起,所谓忠孝两难全,对于他们来说忠君却并不是第一位的,反过来,与其说他们孝顺父母,倒不如说是为了家族利益的孝更为贴切。 而一个世族想要长长久久的延续下去,甚至永葆富贵,维系原有的地位便首当其冲。在这个利益的驱使下,若南瑞强盛足以凌驾四国,他们当然会忠君爱国全力支持,因为他们从中能看到自己家族的希望;可南瑞如今的现状却是积弱难返,国主又昏聩多病,指望下一任的接班人似乎也没有什么希望,如此情况下,有人有意或无意的为北赤张目,便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了。” 武轻鸢所没有明说的是,其实在古时家族的观念往往是大过国家的。 因为当时血脉的联系具体的体现在一个人的出身上,士农工商,人生来便注定了要走父母家族曾经的路,无从选择。武家如此,楚家又何尝不是如此?若楚家并非手握兵权,而是靠着科举入仕,那么不能凭借军功上位必然就不愿意在战场上用性命为代价厮杀,且一场战争的背后是国力的比拼,钱都花到战场上去了,劳民伤财便是难免,这对于常将孔孟之道挂在嘴边的儒生来说绝非有道之举。 一将功成万骨枯,用千万人的血肉去维系一个政权的尊严,这样的做法到底对不对?这样的问题还是留给闲得蛋疼的哲学家去思考,对于武轻鸢来说却是全然不在考虑之列。 “还有一样,今日廷议时大臣们之所以有所保留,想必也是碍于楚大将军在场的缘故,谁都知道楚家一向主张结盟西梁的,当着楚大将军的面朝臣们也不方便直言。”武轻鸢补充道,楚家手握重兵,朝中武家去后风头更劲,也无怪乎众人表面上都要看楚元洲的脸色行事,他沉默不语不表态,其余人等便也只能虚以应对,唯有私下再向国主进谏了。 “先生所言,正是我所担心的地方。”楚晔想起今日父亲在朝堂上缄默不言,想来也是顾虑楚家如今在朝中一家独大,有所忌讳的缘故,“何况北赤开出的条件想必正中国主下怀,想要拒绝殊不可能。” “北赤有开出什么条件么,我怎么不知道?”楚昭雪奇怪道,也难怪她会惊讶,北赤此次由独孤烈带来的口信有些隐晦,这些政治手段楚昭雪平常并不接触,看不分明才是正常。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北赤烈王 说到此间,武轻鸢倒是想起一个人来,独孤烈,北赤大名鼎鼎的烈王,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竟是此人来做使臣,按理说依照他桀骜不驯的性子与使臣这个职业绝对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若说北赤轻视南瑞,故而随便指派一人前来却又说不过去,谁让这人竟是独孤烈呢? 独孤烈本是传闻中的人物,武轻鸢从未得见,之所以知道他桀骜不驯,却是因为此人出身北赤皇室,乃是北赤当今皇后所生最小的儿子,因为天资聪颖悟性极高而甚得皇帝喜爱,传言他三岁识字五岁成诗,九岁便已于战场绝杀,这种妖孽一般的天才传言当然不足为信,但是此人自从军以来战无一败却是不争的事实。独孤烈手下的骁骑个个矫勇善战,他的烈焰旗一张敌军便望风而降,人说战场上无长胜将军,偏偏独孤烈却是个例外。 上天似乎太厚待这个男人了,他就像是一个英雄的梦想,强大的背景、不俗的实力、环肥燕瘦各色美人环绕,简直就是趋于完美的典范。 武轻鸢却不相信世间真会有如此完美的男人,像楚晔不也是这片大陆上的传奇之一么?可都是传奇,相比之下独孤烈却更为变|态,这绝对是讹传! “无双,北赤怎么就开出条件了,你倒是说啊。”就听楚昭雪催促到。 武轻鸢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抿了口茶才缓缓道,“独孤烈带来北赤皇帝的口谕有三个意思,实则第一项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北赤既然有心联合南瑞灭掉西梁,那就必然不会再追究先前霞关伏击之事。何况当日本是北赤主动出兵寻衅,赤军在霞关被吓退后继而转战西梁,最终被伏击兵败只能说棋差一招,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指责南瑞无义相攻的,我军出击不过是反击北赤的寻衅,北赤也知以此为借口宣战站不住脚,更何况北赤向来自负,必然不屑于用自己的失败大做文章。” “而第二项与第三项其实说的是同一件事,北赤允诺南瑞恢复大统,便是默许南瑞恢复帝制,这于国主而言无疑是巨大的诱惑。想当年南瑞慑于北赤之威主动上表去帝号称臣,后虽因此而保得南瑞数十年安宁,但也从此放弃了帝王的梦想。到了前一朝也就是当今国主刘章的父亲那一代,这个被压抑多年的梦想再次复苏,前任国主一生励精图治,极力想要恢复帝制,可惜南瑞国力衰败,没有足够的实力做后盾,前一任国主也只能郁郁而终,据说他死前最后一个愿望便是想要在死后得享皇帝尊荣,可惜未免热闹北赤此事最终也未能如愿。倒不是说刘章能有多孝顺,可他身在那个最高的位置,不想更进一步达到最高点是不可能的。 北赤不是傻子,既然知道南瑞心心念念想要的是什么,又怎会无欲无故有此允诺,只不过话说得太白便落于俗套,这才玩了个文字游戏。无疑最后一条才是北赤的真正目的,以恢复帝制为饵,诱使南瑞私毁盟约与北赤合兵攻伐西梁,至于北赤承诺的战胜后西梁土地一家一半其实只是空谈,战争利益分割但凭实力,可从不是白纸黑字便能约束的,更何况这还只是转述的空口白话。” 北赤派遣了当朝炙手可热的皇子前来游说,却是私下前往并非名正言顺的来使,说白了就算南瑞答允了北赤所求,北赤最多也只是默许南瑞恢复帝制而已,明面上却是绝不可能认同的。当然了,北赤国势日盛,南瑞表面上只是称臣于其的一个属国,这样的关系本就注定了外交地位的不平等,所以就算北赤的做法近乎无礼,南瑞也不敢置喙,反而还要因为北赤提出的优厚条件而感恩戴德。 “北赤那些蛮子好生奸诈,竟然以恢复帝制为诱饵,我还以为一码归一码,就算我们南瑞不答允攻打西梁也能恢复帝制呢。”楚昭雪摸着下巴寻思了许久,然后突然大笑一声抚掌道,“其实北赤既然说得不清不楚,我们也大可装作不知,不如先恢复了帝制再说,等日后北赤人问起,便说是他们话没说清楚,我们只是同意了一二条款,却不同意第三条,这样不就行了?” 武轻鸢与楚晔相视一眼,同时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就连弧度都一样。 武轻鸢摊手,表示喉咙干了,需要补充水分。 于是楚晔只得认命的开口道,“若此法可行我们也不必在此头疼了,你要知道像这类钻营的伎俩只有在至少是双方平等时才可奏效,可以想见若我南瑞真如此做了,北赤便有了最好的攻伐借口,到那个时候北赤铁骑兵临城下便再不是谣言了。” 楚昭雪泄气的撇撇嘴,无所谓道,“我真不明白,恢复帝制就那么重要么?左不过一个名头罢了,就算如今国主只是个国主不是皇帝,可是他就算当了皇帝,所拥有的还能比现在更多么?” “名与利,人也许永远逃不开欲望的怪圈,当你有了无上的权利时对于名的渴望只会更多。”武轻鸢拿出她那把标准折扇摇啊摇的道。 “先生看得通透,可惜寻常人只怕很难逃过此劫,北赤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设网以待飞鸟自投。”楚晔淡淡的道,国主的心病从来不是什么秘密,更何况朝中还有人与北赤互通消息。 “其实少将军大可不必如此忧虑,情况也许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不是有句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么?”武轻鸢整个人靠到椅背上,懒洋洋的道,“不如静待结果如何,也无谓庸人自扰。” “有这么一句话么?”楚昭雪估疑道。 车到山前什么的,似乎不是古代的俗语,武轻鸢耸耸肩混了过去,“楚大小姐别忘了付账就好。” “哼,小气。” 楚晔在一旁浅笑饮茶,她似乎总是用些莫名的词汇,没听过却似乎有些道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与小妹一般喜欢与这人谈天说地,有时候也未必要讨什么对策,只是听她一番深入分析亦或是尖锐嘲讽,心情无端就变得很好。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兔崽子 “先生既如此说,我便唯有事到临头再来讨教了。”楚晔说着便站起身来,要走。今日国主刚刚点他去招呼独孤烈,此刻已经耽误了许久,若再不去给人诟病便不好了。 “少将军稍待,”武轻鸢却在此时道,“想必少将军也有所警觉,此前北赤来攻谣言凶凶,国主却丝毫没有放少将军回霞关的意思。按理说少将军乃是霞关守将,在那般紧要关头很应该回到霞关驻守,可朝中无论是朝臣还是国主都未曾提及此事,所以,少将军此去,当务必小心才是。” 楚晔闻言一惊,却又迅速的浮上一抹浅笑,和煦的应道,“我知道。” 他会吃惊并不是因为朝中局势,而是没想到她竟主动提及此事,不知怎的心中一暖,目光便明亮了两分。 武轻鸢被他看得微囧,言不由衷道,“看来是我多事,少将军雄才大略原是不需要人提点的。” 楚晔却笑道,“有些事无兄若放不下,也当谨慎行事,不必将自己暴露于险境。作为朋友,若有相助之处,无兄应当开口。” 武轻鸢霍然抬头,望进楚晔了然的眼,有一瞬间,她似乎是被蛊惑了…… “公子,段掌柜拿了本月的账本过来,已经侯在外间了。”无夜进来时就见武轻鸢整个人沐浴在日光里,以手撑腮目光茫然。 “公子?”无夜又问了一句。 “恩?”武轻鸢歪着头看过来,好一会才摆摆手道,“不必了,让他回去吧。” 无夜觉得今儿个肯定是天上下红雨了,否则以武轻鸢嗜吃如命的习性,要她不看账本简直比登天还难。 武轻鸢却没空搭理无夜,身子向后一靠,双目一阖便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去了。 楚晔的那番话,是不是表示他已经知道了什么,又或者说证实了什么?先前的“无兄”,再到刚才模棱两可的话,他其实早就怀疑了吧……武轻鸢唯一能够肯定的是,楚晔一定没从楚昭雪处得到真相。因为他若知道她的身份,便不会说出那一番话。 想来,他是将她当成武家三哥了,也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之前的那番话。 楚家与武家原是完全的对立面,他却依旧信她如初,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原本不加隐藏,就是想让他生疑,进而撇清关系,可如今,竟是做不到了。 那家伙自负起来,还真讨厌。 “可恶。”武轻鸢低咒了句,睁开眼来才发现天色竟然已经暗了下去。 “公子醒了,该用晚膳了。”无夜并没问原因,他只是静静守在一旁,就像一个影子。 “你该叫醒我的。”她不该任由自己睡过去,那感觉就像陷入一个迷障无法自拔。 “公子难得好睡。”无夜却是知道她总是容易惊醒的,梦中也睡不安稳,夜里喃喃念叨着熟悉的名字,夜不能眠。 一品斋到了夜间也是灯火通明的,一盏盏的灯笼晕开昏黄的光韵,照映出一室暖意。 “哐当!”一声闷响,听得并不真切,像是二楼传来的酒翁碎落在地上的声音。 见无夜皱眉,塞了满嘴菜的武轻鸢开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不大对。” 武轻鸢知道无夜耳力极好,他既说不大对便一定有问题,不过她这个做老板的却是半点也不着急,“吃饭,管那么多做什么。” 无夜于是挑了下眉,便也低头吃菜,他原以为顾虑到一品斋的损失,她会遣他去拦着的。 “待会别忘了吩咐段掌柜核算好损失,要肇事者以三倍价钱赔偿,不给钱就报官。”反正楚晔说了有事可以打他的名号,武轻鸢也乐得逞官威。 于是,楼上的动静是越来越大,间或传来一声声女子的惊叫,终于包间的门被小心翼翼的拉开一道缝,然后段成苦哈哈的脸便探了进来,“公子,有客人闹事,你看?” “段掌柜,坐下吃饭?”武轻鸢没事人一样的问。 这关口段成哪里有心情吃饭,楼上房间都快被拆了,他若不是实在拦不住也不会顶着被批前来求援。 “一品斋经营中的一应大小事宜都由你负责处理,我只负责看账本收钱,”武轻鸢慢条斯理的道,“你若是觉得责任太大,不能胜任的话……” “公子您慢慢吃,我就不打搅您用餐了。”段成于是只能迅速关门,能有多远躲多远。 “公子真的不管?”无夜话是那么问,冷然的脸上却是一丝表情也无。 “段成受前东家奴役太深,要他独当一面是得再练练,危机处理可也是经理人的必修课。”武轻鸢的理想便是做个甩手东家,一应事情都交给掌柜张罗,她只要睡着数钱就好。为了这个目标,磨练段成便成了必修功课。 正在此时,只听又是“咚”的一声,好像什么人跌了一跤,然后一声脆响。 “细描勾金的青瓷花瓶碎了。”无夜听着声音汇报情况。 那可是刚从官窑里高价购来的名师典藏版青花瓷!武轻鸢恨恨的道,“没事,有人赔。” “紫檀木书案散架了。” “前人诗词手札碎了。” “青玉酒盏破了。” “柳姑娘要被带走了。” “什么?!”听到这一句武轻鸢噌的一下就站起来,开玩笑,柳倾城可是她的摇钱树,怎么能有闪失?“无夜,把那些敢在一品斋撒野的兔崽子打的连他妈都不认识!” 无夜脸上表情生生僵硬了一瞬,整个人的气质更冷了几分,终于一言不发的推门走了出去。 一品斋原本实行的是身份审核制,文才出众之士才有资格进入,可那是为了打响名头树立品牌。在一品斋渐渐被瑞雍上层社会接受之后,武轻鸢便推出了会员制,先前获得准入资格的缴纳会费便可成为会员,而会员每月里都有一定量的额度可以偕同友人前来,且同行人等并不受才学条件限制。此制度一出,武轻鸢当然是赚了个钵满盆溢,不过在狠狠大捞一笔的同时却也带来了些许麻烦,那些实际上达不到一品斋入场资格的人员素质实在良莠不齐,容易生事,就比如说今日之事。 ------------ 第一百二十章 惹祸了 打开门做生意,遇到几个寻衅滋事的有什么稀奇,再说一品斋如今风头过盛,有人来找茬也是正常的。 不过一小会的功夫,无夜推门就回来了,后头还跟着冷汗直流的段成。 “段掌柜,那么点小事就满头大汗的,失了身份。”可怜段成原是专职掌柜,可也不曾与特权暴力人士打交道,如今遇上了也难怪他过分紧张。再说了,一品斋中发生这种事,他作为掌柜责无旁贷,东家跟前流几滴冷汗也是正常的。 武轻鸢见段成忙着摸出巾子擦汗,便转头看向无夜,无夜会意,开口冷冷道,“闹事的是蒋太师独子蒋裕安,他今次本是有备而来,带来的两个下人会些拳脚,见了柳姑娘便要生事,这才闹腾起来。” “蒋裕安?”武轻鸢觉得这名字耳熟,略一思索才想起这一位原先便因柳如是在这地界上闹事,当时还死了人,亏得他老爹蒋太师出面才摆平风波。没想到这小子竟还不死心,居然真找到一品斋头上了。 “公子,蒋公子已经被这位爷丢、丢到外街去了……”段成擦了把汗,其实他这些汗有很大一部分却是被无夜给吓的,这一位平日里冷冰冰的也就算了,怎么动起手来也这般狠辣,将人扁成猪头不说还三两下丢了出去,那可是二楼! “丢出去了?”武轻鸢瞥了无夜一眼,这家伙是越来越腹黑了,“段掌柜你将今晚的损失核算一下,明儿个以三倍之数到蒋府收钱。” “啊?”段成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那蒋裕安来头着实不小,他可是蒋太师独子,往日里在瑞雍城内也是横行惯了的,今次被无夜打伤有没有命在都是未知数,在这种时候还主动上门讨要损失?这不是去找抽么! “蒋府财大气粗,想必不在乎这点银子,不过他们若推诿不认账,你便直接去督抚衙门,报官。”武轻鸢无所谓道。 “公子,那蒋太师老来得子,对蒋裕安甚是紧张,平日里磕着了一心半点就要寻医问药的,今次的事只怕……要不,这赔偿的事暂且缓缓?”段成觉得与直面蒋太师的怒火相比,还是得罪东家更容易些。 段成这个人最大的优点是胆小,因为这样才知道什么是本分,不敢在账目上做手脚,也更忠心知恩;可他最大的缺点也是胆小,但凡惹到一个达官显贵便弱了气势,只会委曲求全。当然了,民不与官斗,这的确是老生常谈,站在段成的立场想要将事情圆过去避免惹祸,这从和气生财的角度来说也并不是错,只是这并非她武轻鸢的行事风格。 “一品斋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撒野的地方,若这次不予追究,往后你段掌柜的麻烦可就更多了。”武轻鸢淡淡的说了一句,也不明言。 段成听懂了,瑞雍城本就是个大官小官扎堆之地,一品斋平日里招待的不是某某官员之子就是某某世族之亲,若此次蒋裕安调戏唱娘的事情处理得不好,一则一品斋自此降低了格调,失了气结;二则此例一开,一品斋今后只能任人撒野,怕是永无宁日。 “公子考虑周全,我明日一早就去。” “你也不必太认真了,递个帖子就撤,免得被人暴打一顿出气。”武轻鸢笑道,这一笔钱蒋府必定是不会给的,段成走这一趟原也只是个形式,若真想将银子讨回来她便派无夜去了。 “多谢东家为小的着想。”段成闻言是长松了口气,如此一来没有性命之忧他也就无所顾虑了。 “那蒋太师既然对儿子如此宠溺,蒋裕安必不可能有我一品斋的会员卡,是什么人将他引进来的?” 段成仔细的想了想,“蒋公子是如渊公子领进来的,同来的还有一位红衣公子,只因如渊公子才名在外又缴纳了会费,故而无人拦阻。” “如渊?”武轻鸢诧异道,没想到竟是这家伙,他虽自负却也不像是记仇的人,再说上次文斗他也没多大损失吧? 一品斋所在的楼盘曾经发生过命案,所以要打听出蒋裕安与柳倾城之间的纠葛并不难,奇怪的是如渊怎么会特意寻了他来,难道真是专门针对她无双的? “如渊公子一行三人进入房间之后便锁了门,似乎是有要事相商,直到一个时辰后蒋公子才谴人来请柳姑娘,之后发生的事,东家都知道了。”知道是蒋裕安,柳倾城原不愿露面,可蒋裕安后来派其他随从假托他人名义,柳倾城不查之下才上了当,然后便是一番混战,也亏得一品斋聘请的打手还算不错,否则柳倾城今次定要吃大亏。 “段掌柜你先下去准备着吧。” 遣退了段成,武轻鸢才望向无夜道,“那如渊身边的红衣人你可见到了么?” “我去时房中只有蒋裕安与他带来的下人,并未看到如渊亦或是其他人。”无夜见武轻鸢皱眉不语,便问道,“公子可是有所猜测?” “也许是我多心了。”男子除了婚嫁那日,喜着红衣者本不多,所以当时听段成说起她直觉的便想到一个人,可如今想来却是半分依据也无,纯粹瞎想罢了。 “伤了他的宝贝儿子,蒋太师必定不肯善罢甘休,公子打算如何应对?” “你既然知道,还下手那么重?” “公子吩咐的。” “……” 回到草堂,武轻鸢又将某一日从楚晔处得来的关于如渊的情报翻了出来:如渊其人文才出众,与卧应齐名,行事低调,常游历于山川大泽之中,诗文多恢弘大气……生年不详,出生地不详,亲友关系不详。 这人就像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似的,但凡是关系到身份背景的便一丝蛛丝马迹都没有,而武轻鸢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此人定然不是南瑞人。以楚家的权势动用军方情报网都没办法查清一个人的背景,唯一的可能便是此人并非出身于南瑞。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又见苏玉 北赤盛产武将,西梁更擅文墨,想来应该是西梁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不过凡事不能以常理推论,何况如渊的诗作也一向以豪放著称。 少顷,武轻鸢轻手合上卷宗,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若如渊此举纯粹泄愤也就罢了,可他若是处心积虑所为,必然还有下文,她便等等也无妨,至于蒋裕安既然自己撞到枪口上,就别怪她因势利导,不客气了。 取出那一册山川地理图卷,武轻鸢望着首页一张大陆图若有所思。 天下四分,北赤独大,南瑞苟延残喘已久,也是时候乱一乱了。 第二日一大早,无夜端着一屉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就回来了。 “无夜,还是你对我最好。”武轻鸢满足的笑,伸手便抓了一个,这包子是一品斋新来的厨子做的,可香着呢,亏得无夜昼伏夜出幸苦了一宿还记得顺便给她带早饭。 无夜并不觉得这包子如何好吃,不过见武轻鸢吃得香甜便也忍不住拿了一个。 薛老远远的看着这一对主仆的吃货行径,阴恻恻的脸孔浮上一丝诡异的笑,踱着步子缓慢的走了。 “蒋太师府昨夜可算是热闹了吧?”武轻鸢塞着满口的包子,含糊不清的问。 “蒋裕安断了几根肋骨又折了腿,哼哼了一晚上,蒋老太师就差老泪纵横了。”无夜平淡的道。 “如此蒋府也有好几日可忙,我们也有好几日安生日子可过,”武轻鸢听无夜没有提及,便也只如渊那一头定是查不出头绪,“倒是每次都要你亲自出马,也太过大材小用了些。” 无夜想起每次领银子时武轻鸢总要说他无良,便道,“公子若觉得不好意思,大可加我薪俸。” “还是不要了,等新的人手长起来,便可分担些许,你也不必那么辛苦。”武轻鸢连忙道,说起来培植势力并非一朝一夕的事,训练人手也不能拔苗助长,要等第一批孩子长起来,起码也是半年之后的事。而现今南瑞局势瞬息万变,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无夜每日里要兼顾的事情太多,也实在需要帮手,“孙桀总吵吵着找活干,要不你先把这家伙训练出来顶两天?” “公子还是心软了吗?”无夜头也不抬的道。 孙桀原是楚晔派来的人,虽说人到了草堂便与楚家再无关系,可武轻鸢到底也未曾重用。同来的三人对现状都比较满意,特别是薛酬,俨然像养老一般悠闲,可偏偏这个孙桀,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太轻的缘故,有事没事的主动到武轻鸢这找事做,求表现,想要往上爬的心是丝毫不遮掩。 原本武轻鸢以为这是年轻人热血冲犯,磨个几日也就消停了,谁知这孙桀也不知是不是属牛的,倔脾气上来是八匹马拉不转,这么些天了还一如既往的卖力表现,武轻鸢看在眼里,多少有些动容了。 “一个人那么努力,总有理由,我不管他的理由是什么,只要忠心即可。”武轻鸢无所谓道,“反正我们此刻正缺人手,他既那么想要出人头地,给他一个机会又如何?” “公子若真想用此人,何不问问楚晔,人既是他送来的,也只有他最清楚。” 武轻鸢诧异的瞥了无夜一眼,怎么他对楚晔还是看不顺眼么?“楚晔挑人必然是稳妥的,而且人既已送来了,我再开口询问便失了分寸。倒是薛老曾经提过一句,说孙桀原只是个本分的年轻人,不知为何到了我这就变了。” “既然如此,将他送回去就是了,又何必用。” “你既然那么不喜欢他,这孙桀便交由你调教了,日后能不能成事,便看他的造化了。”武轻鸢对孙桀只是好奇,并不怀疑。她这个人其实是很容易相信人的,所以唯有秉承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一旦启用就是自己人,怀疑是留给敌人的。 无夜听了却未反对,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公子既然坚持,便看那小子是否能通过考验了。” 武轻鸢突然觉得,她委实该为孙桀接下来的命运默哀三秒。 “公子决定暂时不动郑光耀,可他身边那步棋却不大安分,公子是否要见一见?”无夜指的当然是如今郑光耀的心腹,苏玉。 “苏玉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迅速上位,也算他本事,可他三番两次的想要联系我们殊不寻常,这小子也不知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便去见一面也无妨。”武轻鸢想了想,定下瑞雍城内一间生意火爆的青楼为见面地点,时间便在今夜。 “苏玉本是背主之人,他此举意味不明,公子可要易容前往?” “不必,我们招待苏玉一顿大餐也就是了。”武轻鸢可不想在脸上抹一堆有的没的,前些日子她让无夜捣鼓着拿她的脸做试验,那种厚厚一层完全无法透气的感觉真是憋屈死了。 这一日傍晚,苏玉早早的就到了约定的青楼等候,他至今都不相信那个人居然真的答应见他。 说起来他原先是去刺杀她的,谁知没一番言辞说得几无退路,最终只得倒戈投诚。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人迫他背主,却又只让他讨好主子,甚至他成功的成为郑光耀心腹了,那人却一点消息都没传来,曾经他也以为这种状态不错,期盼着一直这样下去,直到那一日,他看到了她…… 那个女人,将他一身毁去的的女人竟已经爬到那么高的位置,再次相见她竟完全认不出他来,说得也是,他如今落魄为一个下人,是没有资格让她记住的。 擦身而过的一瞬,让苏玉第一次有了毁去一切的冲动,他的一切苦难都是因她而起,她却踩着他的痛苦步步高升,他不甘心,他一定要那个女人为自己所做的付出代价! 可是他很清楚,仅凭自己他是没有办法将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拽下来的,唯有借助别人的力量! ------------ 第一百二十二章 打蒙带走 苏玉握着茶盏的手猛的一紧,那茶杯应声而碎,有猩红的血沿着碎裂的杯沿淌下,腻在身上的女人发出一声惊叫。 “苏公子,你的手!” 苏玉望着这个名叫桃花的女人,往日里她如何会用公子来称呼他一个小厮,不过是成为郑光耀身边最得宠的一条狗,就连这些人都对他另眼相待。 见苏玉愣住了,桃花连忙从怀里掏了香帕帮他擦拭,可苏玉手上的伤颇深,血水擦掉了又涌出来,竟是不见效。 “公子,怎么办,你还在流血。”桃花怯怯的道。 苏玉突然觉得厌烦,这样的女人整天迎来送往又会有几分真心?想着他面前桃花的脸突然跟记忆中那个人重叠起来,竟再看不分明。 “你为什么要接近我?既是为了我的钱,为何又要一脚踢开我!”苏玉突然就疯狂起来,动手拉扯着桃花的衣裳,翻身覆了上去。桃花初时还象征性的挣扎两下,后来便也任他施为,两人于是一番颠鸾倒凤,红鸾帐内春光无限。 “砰砰砰”无夜十分,房门被轻轻的敲击了三声。 苏玉警醒过来,谨慎的问了一句,“谁?” “小的送热水来,公子可要洗漱?”有的客人事后喜欢泡个热水澡,这家店倒也想得周全。 苏玉原想说不用,可一摸身上又觉粘腻得难受,便改了主意道,“进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没一会就响起了“哗啦”的注水声,屋内渐渐腾起一阵白茫茫的蒸汽。 苏玉看了一眼身边熟睡的女人,轻手轻脚的下了床,他没有穿衣,却先从卸下的衣装中摸出一柄半臂长的小刀,然后才随意披了一件衣服走了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苏玉用刀抵着那人后背,问。 “公、公子您别吓小的了,小的是陈三,您不认得了?”那小厮抖成一团,本就不高的身子显得更矮了。 苏玉打量着陈三的身形,觉得与自己惯常见的也差不多,那身量明显的营养不足,与他想象的那个人以及他身边人相去甚远。 “把桶放下就走吧,我不喜欢被人打搅。”苏玉此刻心情糟糕透了,他今日会来这里本是与那人约好的,那偶然从包子里咬到的纸条上所写的地点就是此处,那人却迟迟未曾现身,他曾一度以为这送水的小厮就是那人派来的,可如今看来是他想多了。 那人不会来了,苏玉泄气的想。 “公子息怒,我这就走、这就走。”陈三慌慌张张的转身,手中水桶还掉了两次,好容易捡起来手还一个劲的抖。 苏玉没来由的有了几分优越感,能够让人怕成这样,原来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可就在苏玉得意的时候,原本都成筛糠一样的“陈三”却突然无声无息的一脚绊来,右手擒拿手一扣,苏玉手中的匕首便就此易主,而他的人也早已被一脚踹在膝部,单膝弯曲跪了下来。 “苏公子可别喊,将人吵醒了,我便不好留你们性命了。”“陈三”用一种极平常的语气道。 “你想怎么样?”这下轮到苏玉恐惧了,他想起“陈三”之前的隐忍之后的爆发,前后竟是派若两人。 “苏公子不是准备背叛公子么?如今才知道怕却是晚了。”一句话说完,“陈三”食指一伸便向着苏玉死穴点来。 苏玉可是有过很深的教训的,此刻哪里还能思考,语无伦次道,“没有,我没有背叛公子,我只是想要报仇,想要……” 他尚未说完,“陈三”的手指便已轻轻点上他的覃中穴,苏玉就此昏睡过去。 做完这一切,“陈三”转身到床前,屈指点了一下桃花的睡穴,保证她不会突然转醒之后才挟了苏玉从后门转身离去。 不过他并没有离开太远,不过几步的距离便悄声推门而入。 “公子,人已经带来了。”“陈三”或者说孙桀躬身道了一句,而那闲坐一旁品茶的可不就是武轻鸢与无夜么? “没想到你武功一般,心思却很细密,办起事来也很稳妥。”武轻鸢随意夸了两句,这事让孙桀去本就存了试探的心思,而孙桀的表现也算合格。 “我原是受过训的,公子但凡有事,尽管吩咐。”孙桀知道这个主子不喜欢听那些“赴汤蹈火”的话,便也没有过分殷勤。 “你且去外面候着,我先会一会他。” “属下告退。”孙桀瞬间便藏起桀骜的脸,再次化作一个不起眼的小厮“陈三”,到门外放风去了。 无夜起身,用两指在苏玉脖颈处探了探,“还有一刻钟才醒。” “孙桀那小子下手也挺黑的,”一墙之隔,刚才动静武轻鸢是听得一清二楚,“以他的武功苏玉必然不是对手,他却非要别人得意松懈了才出手,也是个腹黑货。” “懂得等到敌人认为最不可能的时机再动手,看来这孙桀在楚家倒是学了不少,还算可用。”无夜点评道。 “难道这又是杀手界的金科玉律?”武轻鸢好奇道。 无夜却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道,“公子尚未肯定孙桀那小子是否可用,如此轻率的让他接触此事,日后若有变故,处理起来却也麻烦。” 武轻鸢却是不以为意,“既然要用人,总得寻个机会试试。苏玉虽只是个小人物,但孙桀若有心总能看出点端倪来,这不也是你给他的考核之一么?” “也是,若他最终通不过考核,处理了就是,瑞雍那么大地方,消失个把人是寻常事。”无夜冷酷道。 武轻鸢并未多言,多孙桀此人当真不可用,就代表着他存了旁的心思,清理掉也是必然的。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苏玉才悠悠转醒,他打量着周围陌生的布置,半响才道,“阴曹地府便是这般模样么?” “怎么,你很想死么?”无夜凉凉的道。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公子饶命 “吓!”陡然见到无夜冰冷的面容,苏玉被吓得不轻,想他原就在无夜手上吃了不少苦,如今再见都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苏玉,你一而再的想来烦我,难道忘了当初我对你说的话?”武轻鸢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手指间转着一个细瓷茶盏,轻轻的道,“只有我们联系你,没有你联系我们,我想你是不记得了。” 苏玉一抬眼就见无夜冷眼扫了过来,浑身一个激灵连忙跪拜在地,“公子明察,小的也是一片忠心,万不敢无端叨扰。” “你也知道郑光耀自动那事后好容易才对你放了心,可如今你三番两次的企图联络我,这事若让郑光耀知道了,丢了你的小命是小,倘若因此坏了我的大事……”武轻鸢状似惋惜的叹了一口气,“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苏玉浑身一颤,就听无夜冷冷的接了一句,“无用之人,也不需要留着了。” “也是。” “公子、公子饶命,我再也不敢了。”苏玉已经两次被点死穴濒死,如今都快形成条件反射了,“还请公子饶我一条命,我日后定不敢妄自行动。” 没想到,武轻鸢却悠然道,“若是有价值,妄自行动也无妨,说来听听吧。” 苏玉闻言得知自己暂时性命无忧,瞬时松懈下来,胡乱抹了一把额间冷汗,赶紧道,“公子将我留在郑光耀处便没了消息,我几次听到郑光耀意欲谋害公子都不能报来,心里着实愧疚得紧。” 武轻鸢不耐烦道,“说重点。”这小子会愧疚就见鬼了,他本是受胁迫而背主,她无双若是出事他便再无掣肘,如此情况下他该祈祷她早死才是正常。 苏玉有些尴尬,在郑光耀面前吹溜拍马惯了,一时竟是改不过来,“郑光耀近日与三王子新晋的侧妃武氏闹得很不愉快,武氏背地里使了不少绊子,使得三王子对郑光耀再不像从前那般信任,郑光耀愤然的同时便想了一出借刀杀人的毒计,想要陷害公子。” “哦?”武轻鸢不经意的应了一声。 苏玉却是得了鼓励,大着胆子道,“郑光耀先前一直怀疑公子便是武家三公子,只是那人原该是死在法场之上的,就算得了公子画像郑光耀也不敢十分确信。而那三王子侧妃武氏却正是武家庶出女儿武轻婕,郑光耀于是策划着将此事告知三王子,让三王子出面命武轻婕前来认人,而郑光耀则令人伏兵隐在一旁,不论结果如何都下令杀无赦,到时不仅是公子,就连武轻婕也一并乱刀斩杀,三王子面前就将一切推在公子身上,只说是被公子的人所。 公子,你可要早做准备才好。”苏玉说完便用眼角余光小心观察武轻鸢的神色,见其听到了就像没听到一般,不由得有几分奇怪。 “如此一石二鸟之计,郑光耀也够阴损的。”武轻鸢低头对上苏玉的眼,冷淡道,“你很希望我这么说对吧?” “公、公子……”苏玉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纰漏,只得尽量做出一副忠心的表情。 “郑光耀若真要下手,必不会用如此拙劣的计策。”武轻鸢一只手放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不耐烦的样子,“你既然决定反水回到旧主身边,我也没资格怪你背主忘恩,毕竟我原只是饶你不死,如今取回你一条命,就算两清了。” 无夜闻言踏前一步,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手便已扣上苏玉的命门,另一只手在苏玉腰间一抹,一柄匕首便落入掌中,继而锋锐的刀锋抵上苏玉的脖颈。一连串的动作不过发生在一瞬间,无夜手起刀落,竟是一分犹豫也无。 一丝反抗的机会都没有,苏玉心如死灰,这次真的是劫数难逃了。 “等等,”间不容发之际,苏玉竟然听到了一声天籁,“不要见血,清理起来麻烦。” 无夜于是弃了匕首,大手直接扣上苏玉的脖颈,攥紧。 “公、子、饶命,我、只是、想、要确、认……”苏玉知道这是自己的最后机会,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嘶吼,奈何脖颈被制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苏玉只觉得呼吸越来越艰难,眼皮有如千斤重,渐渐的便失了知觉。 “又昏死过去了?”武轻鸢奇怪道,这苏玉也真是不经吓,动不动就昏厥真是怪没意思的。不过如此一来,对于苏玉为什么要编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她倒是有几分好奇了。 无夜伸手掐住苏玉的人中,稳准狠的按下去,苏玉浑身猛的一颤,陡然睁开眼睛。 “公子?”苏玉大概怎么也没想到,他竟还有再次睁眼的机会。 “苏玉,我说过你很聪明,却也说过你不够聪明。你编这样的谎,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让我对郑光耀多加提防而已,你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到底有何原因,说吧。”武轻鸢不是姑息养奸的人,若非苏玉此举害不到她,也不会略施薄惩就轻易放过。 “公子明鉴,我从不敢存心害你,之所以大胆妄言,不过、不过是……”苏玉咬着唇,手掌紧攥成拳,似乎接下来的话让他很是挣扎。 “你说这个谎,实则是想看看我的反应,是也不是?”武轻鸢突然道。 “公子怎么会知道?”苏玉惊诧莫名,这事情他一直压抑在心底深处,从未对人言说,又怎会被人看破? “你并不是想知道我对郑光耀的态度,因为我既将你送回郑光耀身边,这便是显而易见的了。你这么做,唯一说得通的目的就是想知道我对武轻婕的态度,以此来推断我的身份,是不是?”用的是疑问句,武轻鸢却是肯定的语气,郑光耀一直怀疑她的身份,可惜未能证实,苏玉作为他身边的人,有同样的想法并不奇怪。 早知如此他又何必自作聪明,苏玉苦笑道,“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公子,我知道这么说很难让公子相信,可是我这么做确实与郑光耀无关,我从未想过背叛公子。” ------------ 第一百二十四章 郑尚书之谋 郑光耀怀疑武轻鸢就是武家三郎,苦无证据,苏玉却在此时扯了个谎,目的正是想要借此观察武轻鸢对武轻婕的态度。武轻婕是武家唯一活下来的人,还曾因不顾性命为父兄收尸而博得美名,若武轻鸢当真是武家三郎,那得知郑光耀算计到自己亲妹妹头上,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从这个角度分析,若说苏玉此举不是受郑光耀指使,还真有些说不过去。 武轻鸢未置可否,“继续。” 苏玉一咬牙,下决心道,“我跟郑光耀身边许久,近日来他与武轻婕的关系闹得越发不愉快,有时喝醉酒便也忍不住抱怨几句,于是我便从中得知了一个关于武家的大秘密。我之所以猜测公子身份,正是为了这个秘密。” “我知道公子如今不可能再信任我,不过此事千真万确,我原想着若公子真是武家人,万一被武轻婕蒙蔽而遭了算计就遭了。” “如果仅仅只是因为这样,你又何必诸多试探,非要在道出秘密之前探明我身份?”武轻鸢微眯着眼,冷淡道,“唯一的理由便是你认为我就是武家人,而你的谎言会令我表现出对武轻婕的关心,然后你便可道出那个秘密让我对武轻婕恨之入骨,继而帮你复仇。” “什……”苏玉张了张嘴,茫然而震惊,如果他之前对武轻鸢的恐惧是来自直接的死亡威胁,此刻却是真切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武轻鸢却不管苏玉如何想,神色淡淡的道,“你既将我当做武家三郎,便只当如此好了,你只管说你备好的说辞,而要不要让你过关,在我。” 苏玉深吸口气,决定放手一搏,“公子说的不错,我无疑中从郑光耀处听到武轻婕的某些秘密,确是想用这些秘密激得你生恨武轻婕,然后我便可借你之力报复于她。 郑光耀酒品不好,醉酒后便口不择言。有一日我陪他到花街喝酒,他喝得烂醉如泥,偶然间见走过的一个花娘眉眼间与武轻婕有几分相似,便开口数落起武轻婕的不是来。初时说的具是两人的矛盾,可说到后面竟提起武轻婕生性阴毒,为了一己富贵迫害亲族。 我当时只是好奇,便多口问了一句,郑光耀醉得七晕八素,便竹筒倒豆子一般的说了。谁曾想到,武家那场灭族惨案,背后竟是武轻婕这个亲生女儿下的毒手。其余细节郑光耀大概是醉了说不大清,只说当日是武轻婕亲手将栽赃的来往信件藏进武相的书房,正是因为搜出这些信件,国主才怒不可遏的要定武相一家的罪,虽然有朝臣极力反对最终却还是施以天罚极刑。 此事千真万确是郑光耀亲口所说,事后他还曾特意叮嘱我勿要将此事传扬出去。公子想必很难接受武轻婕竟然做出这等事来,可就算您不相信,只要细想一想武轻婕的言行举止,总不难发现端倪的。” 武轻鸢听完仍旧是一派波澜不惊,这些于她原已是旧闻了,不过此刻听苏玉如此讲来,此事又似乎没那么简单。 “武轻婕能够位居侧妃,行事想必谨慎,又如何能查出什么来。”苏玉正想辩解,却听武轻鸢继续道,“不过算你运气好,她的为人我还是了解几分的。如今我只问你一句,那郑光耀第二日醒来,当真叮嘱你勿要将此事传出去么?” 苏玉不懂武轻鸢为何无端问起这个,却也不敢不答,“不敢欺瞒公子,那郑光耀确实千叮万嘱,甚至还要我赌咒发誓绝不外传。” “可你如今不也是说了,可见誓言果真是最无用的谎话。”武轻鸢感叹了一句,然后才盯着苏玉的眼睛,不无惋惜的道,“苏玉,看来你的旧主子仍旧是不信你的。” “什么?”苏玉乍听一句不由有些莫名其妙,想起初回去时郑光耀确实派了人处处提防,可日子久了便也没什么了,之后对他也颇为信任,甚至引为心腹。 “你说郑光耀喝得烂醉,因而胡言,可若事实果真如此,他第二日酒醒之后又怎会记得自己醉酒时的胡话?”武轻鸢呲之以鼻道,“再说你说他只单表武轻婕如何施计陷害武家,却只字不提与他相关的其余细节,这在一个醉鬼而言未免也太精明了些。” “公子的意思是,郑光耀本就是故意透露给我的?”苏玉闻言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郑光耀的手段他再清楚不过,若背叛之事已经被察觉,那等被利用完之后,他还焉有命在? “想来郑光耀之所以逼着你发毒誓,便是想要提醒你这件事的重要性,其实是刻意要你传出去的意思。没想到你还真是不负众望,将话带到我这里来了。”武轻鸢轻轻的道。 “……”苏玉吓得面无人色,“公子救我!” “不是我不救你,若想活命,便全看你自己了。”武轻鸢若有所指的道。 “还请公子教我!”苏玉本是跪着的,此时更是双膝触地爬到武轻鸢面前,一个劲的磕头。 “如果磕头有用的话,我倒是不介意你一直磕到天亮。”武轻鸢无所谓的道,“就看郑光耀是否会因为磕头磕得虔诚而放你一马。” 苏玉于是抬起头来,额间已经磕得红肿,面色却诡异的平静下来,道,“都说公子辩才无双,我今日方知信服。公子在上请受苏玉一拜,从今往后单凭公子差遣,绝无二心。” 苏玉知道如今郑光耀对他疑心已久,除了效忠新主之外再无退路,而他也愿意赌一把,就赌武轻鸢真的是楚家三郎定会对武轻婕出手! “我收人可是很严格的,你还是先活下来再说这话。”武轻鸢冷酷道,对于有过一次背叛的人,说实在的,她也是不敢用的。不过既然郑光耀出招了,她没理由不还手不是? “还请公子赐教!”苏玉再次央求道。 ------------ 第一百二十五章 情之一字 武轻鸢这次却没有再为难苏玉,开口道,“郑光耀既然怀疑你背叛,却又留你在身边,便是存了放长线钓大鱼的心思。所以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在目的达成之前郑光耀是绝不会动你的,他只会将你继续引为心腹,以期通过你影响我的决策。” “可郑光耀我和要将此事透露出来,难道武轻婕陷害武家亲族之事原也是他编出来的?” “郑光耀与武轻婕不和,这是连你都看在眼里的事,既然如此,郑光耀想必是跟你存了同样的心思,想要借刀杀人,让我出手对付武轻婕,如此他便可坐收渔利。”武轻鸢淡定饮了一口茶,然后才不疾不徐的道,“而郑光耀既然想要我相信武轻婕与武家遭难脱不了关系,那么他所透露出来的事情便没有作假之理,因为若非事情迟早是会露陷的,郑光耀行事必然是要保个完全的。” “公子,我当时真正是鬼迷心窍了……” 苏玉连忙解释,武轻鸢却摆摆手表示并不想听,“苏玉,我没记错的话你跟在郑光耀身边也有三年光景,之前不过负责跑腿打杂,原是连武轻婕的面都见不上的小角色,既如此,有什么会对她一个王子宠姬恨之入骨呢?” “公子说得不错,在此之前我不过就是跟在郑光耀身边的一条狗,还是很没用的那种,这三年来我确实从未见过武轻婕一面,若我见过,定不会让她过得如此逍遥!” 苏玉愤恨的握拳,然后才泄气的松开,“公子恐怕不信,我原也是富贵人家出身,我家中虽不是什么官宦高门,却也是世代经商富甲一方,日子原也过得惬意。那一年,我到瑞雍赶考,是第一次遇到她。我当时并不知道她是武相之女,只觉一女子从身前过,带起一阵香风,婀娜背影引人遐思……” “等一下,”武轻鸢的注意力却全不在这上头,“你,赶考?” 苏玉尴尬的笑了下,“不怕公子笑话,当年我家中砸银子为我买了个身份,因而获得了赴考的资格。只因商人地位低下,家中便想我考个官职,也算光宗耀祖,于是才疏通了关系让我到瑞雍来。说起来我原也上过几日私塾,家里也花大价钱请了先生,可因为我幼时顽劣,实际并未读进几个字去。胸无点墨,就算送足了银钱也是不行的,于是家中便找关系让我进了瑞雍最好的学堂,一心想我高中,如此,我便在瑞雍留了下来,一住就是两年。正因如此,我才有机会再次在瑞雍城内碰到她,并且一来二去,我发现她会怯怯的对着我笑,这让我心中陡然升起一丝希望,她也是喜欢我的,我那时候想。” “你当时在瑞雍就读的,是官学吧?”武轻鸢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是啊,公子如何得知?” 废话,若不是瑞雍专门出达官贵人的官学,武轻婕又怎会有事没事就从那附近路过? 武轻鸢却未明言,“继续。” “当我终于提起勇气写了一首诗通过她的侍女传到她手中,没多久便收到了她的回礼,那是用精细小楷抄录的我所作的诗文,细细描在一素面折扇上,就像她的人一般美丽。在这之后我们便有了来往,她有时会靠在我肩上叹息,说我没有功名在身若去相府提亲只是自取其辱。我那时因为这一句话便连夜的挑灯夜读,还真想努力博个功名,才好娶她。如今想来,她不过是不想我到相府去闹腾,那只会让她难堪。她看上我,不过是见我在瑞雍花钱如流水,这才动了心思想要得些好处罢了,可我当时陷入她织就的温柔乡里,如何看得清楚? 这样甜腻的日子过了将近一年,就在我正筹备着娶她回家之时,她竟突然提出分手,人便从此消失了。后来我才从她侍女处得知武相竟然有意为她安排一桩婚事,对方出身官宦之家,庶出之子,也算门当户对。我当时心灰意冷几欲寻死,她的侍女却告诉我她还惦记着我,愿意等我,可武相的决定她无力反抗,只有来生再见。我知道她有死志如何忍心?便告知那侍女千万别让她做傻事,我自会想办法。 可我一个商贾之子,对方却是瑞雍高官,除了付出身家豪赌一把我又有何办法?于是我不顾家中反对,偷偷的从库房支走了所有流动现银,还动用家中关系做了不少错事,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扳倒她未婚夫的家族,当时我天真的想,只要没了那个男人,我们便可以在一起。 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正是因为我支走了账房的所有现银,致使家族生意发生意外时完全周转不灵,当时不论我如何苦苦哀求都无法筹到一文钱,最终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所有生意转手他人。 而之前我为了打击情敌暗中进行了不少布局,最后却被人一状告到公堂,当时家族落魄没有银子疏通,最后判了个充军流放。我的父母亲年事已高,在流放的途中便已故去了,连草席都没有一张草草掩埋,而其余族人都因我的缘故遭罪,此后便只当没有我这个人。 也许是命不该绝,我也没想到居然还有服完兵役重获自由的一天,当时我靠着要饭啃树根重回瑞雍,就是想要再见她一面。可我来到相府,看到的却是她身穿一件粉色嫁衣被媒婆牵走的情景,直到那一刻我还不知醒悟,以为她是被迫的。谁知我冲上前去她竟是丝毫都认不出我来,听我提起前事她便一力否认,最后让人将我打了出去。 我当时生不如死,颓废了许久,直到店里的一个老活计偷偷跑来告诉我,说我们家族原来所有的生意都被她的丈夫接手。我直到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她的巧笑嫣兮,情意绵绵,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骗我的家业而已!为了她我害得父母惨死,家族遭祸,她却只是欺骗我的感情,没有丝毫愧意,我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 第一百二十六章 拉拢 “所以你才刻意的想要接近她,以期报复,可惜三王子府怕是不要你这样文不成武不就的人,于是你便只能在瑞雍城内随便谋了份差事养活自己在说。也许是老天有眼,你的主子郑光耀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三王子身边的红人,你重燃起复仇的想法,可惜武轻婕是王府女眷轻易不会跟男子接触,你既做不了侍卫便不可能有机会下手,于是,你才另辟蹊径。”武轻鸢微微叹了口气,都说爱情会改变一个人的心性,其实这话有失偏颇,扭曲的爱情才会引出一个人的黑暗面。 苏玉苦笑道,“曾经我甚至想过化作太监潜伏到她身边,可惜王府不比内宫,太监本就不多,各自又都相熟,要想蒙混过去实在是太难了。可若要我做个真的太监,我又没有那个勇气。” 武轻鸢呲之以鼻,“还好你没有挥刀自宫,以你的年纪要想从小太监熬出头来只怕不易,更何况还要能够被分配出宫留在炙手可热的三王子身边就更难了,可别平白赔了命根子却连人家的衣角都摸不到。” 苏玉再次跪了下来,“公子,我再不敢有半句欺瞒,武轻婕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但凡还有一口气在,我便不会让她如此逍遥!” “既然你原本的计划是向武轻婕复仇,怎么那么些年都没有进展,而且此刻你若想对付武轻婕,找郑光耀就行了,又何必找我。”郑光耀与武轻婕不和,武轻婕没少在刘宏面前诋毁郑光耀,按理说郑光耀也该还以颜色才对,苏玉身为郑光耀的亲信此时跟在身边等着捡便宜不是很好,又何必舍近求远来找她武轻鸢? “郑光耀从不肯将大事交付我手,如今我跟了公子他更是心生怀疑,是否能有命在都是个问题,我又岂敢将复仇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苏玉苦笑道。 “其实你淡忘复仇已经很久了吧?”武轻鸢突然道,“那么多年都过来了,如今怎的又执着起来?” 苏玉自流放地回瑞雍后已经许多年过去了,若他一心复仇又怎会没有机会,大不了赔上自己的一条命总能让武轻婕付出代价,可他却安于现状,说到底也不过是惜命罢了。 “我原一心复仇,可她出入王府我却衣食不保,我明白不论做什么,我的父母都不会再活回来,家族生意也不可能再回到我手中,久而久之我竟渐渐麻木了。直到那一日我跟着郑光耀去三王子府中,行至偏厅时看到她一派雍容华贵的高坐堂上,我强迫自己向她行礼跪拜,那一刻我便知道,我终于等来了复仇的机会。”苏玉垂首道,“请公子帮我。” “自作孽不可活,武轻婕既然是刘宏的人,迟早都是留不得的,你既一心对付她,我并不反对。” “多谢公子成全!”苏玉激动道。 “先别急着谢我,你也知郑光耀如今不过是利用你,他对付叛徒的手段你想必并不陌生。”武轻鸢平淡道,“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办法,就看你敢不敢一试。” “公子何必激我,我如今在郑光耀眼中只怕已经是个死人了,只要有机会我都愿意去做。” “郑光耀将武轻鸢背叛家族的秘密泄露给你,也是利用你说给我听,现如今你既然已经说了,很应该到郑光耀面前请罪才是。” “什么?!”苏玉惊得瞪圆了眼,若他主动与郑光耀提及,这跟自己找死有什么区别? “郑尚书是惜才的人,你只要表现出悔意,就说之前是受我胁迫,可向我泄密之后我却要你去刺杀武轻婕,你不敢又没法交代于是只能向郑尚书坦陈一切,求他救你。如此你虽然有过动摇,却没真正害到郑光耀,他兴许会原谅你的。”不等苏玉苦求,武轻鸢又继续道,“当然了,留一个没用的人在身边,郑光耀想必不会做赔本买卖,你要想活命就得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行。” “郑光耀如今麻烦一堆,可最让他头大的想必还是武轻婕,女人的枕头风向来是最有效的迷汤,而那刘宏又是个好色无才之辈。你若能在此时尚帮郑光耀一把,也许,他暂时就舍不得杀你了。” “此话怎讲?”苏玉急切问道。 “刘宏今日常在外流连,几日几夜的不归家,据说他也未曾留宿花街柳巷,而是住在他新置不久的一处偏院。常言说得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刘宏新近迷恋上一个风尘出身的情人,这个名叫元湘如的女人据说生得娇美异常,又长于内媚之术,所以很得刘宏欢心。你也不必做多余的事,只要向郑光耀进言,就说对付女人间的战争不见血却极凶残,何必结好元湘如以压制武轻婕? 再者说,郑光耀之所以会跟武轻婕结怨,也是因为靠拢刘宏正妃王氏的关系,如今郑光耀有难,王氏也被冷落多时自身难保,两者一个在内宅一个外庭,除了互通消息之外,何妨互助互利一把,否则若还各自为战,被武轻婕逐个击破,可就不划算了。” 想那元湘如也是可怜人,刘宏这会新鲜劲没过,倒也是百般疼爱。谁又能想到当日的下堂妇,如今却成为三王子身边的宠姬,虽说没名没分,却也因此更得刘宏爱怜,男人的劣根性,得到手里的便没了兴趣,非要这般名不正言不顺的偷腥,才觉刺激,食髓知味。 苏玉闻言犹豫道,“可那元湘如是风尘出身,如今住在府外更是迷得殿下晕头转向,郑光耀若与这个女人连手,王妃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王妃身为女子,看着自己丈夫与别的女人恩爱,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不过她若还想保有那个位置,就当懂得装贤德,继续这般只会将丈夫往外推,又是何必?”武轻鸢并未见过刘宏的正妻王氏,不过从前听官宦女眷提起,大约是个喜欢诗文的女子,“你所要做的至少从旁点拨郑光耀两句,其余自有郑光耀筹谋,你若还有利用价值,郑光耀自然不会轻易丢弃你这颗卒子。” ------------ 第一百二十七章 打晕 苏玉想通其中关窍,再次叩首拜谢,这次却是极诚心的了。 “你的仇恨便好好藏着,若让武轻婕想起你的身份,没有人帮得了你。” 苏玉自嘲道,“这却是公子多虑了,在她心里我只怕早已死在边塞,又如何会想起我这位故人?” 武轻鸢瞥了无夜一眼,后者会意,阴恻恻的举起手刀向着苏玉走去。 “公子,这是何故?”苏玉惊诧莫名。 武轻鸢却不答话,冷眼看着无夜一掌劈过,苏玉连一丝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劈晕过去,倒地不起。 孙桀推门进来,扶起倒地的苏玉,口中还装作安抚醉酒的客人般说了几句,在这样的场合,小厮搀扶着一个醉鬼回房,是在正常不过的事。 隔壁房间中,被点了睡穴的花娘好梦未醒,孙桀轻手轻脚的将苏玉搬到床上放好,退去衣物将两人交叠成交缠的姿态,然后才悄无声息的退了出来。 另外一边,武轻鸢却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这地方也太嘈杂了些,鬼才睡得着。” 原来孙桀扶着苏玉走后,无夜随口问了一句,说这地方反正已经付了帐,是否休息一宿再走…… 此时已是后半夜,走正门有些扎眼,无夜便环着武轻婕从窗口跃出,回到侯在巷子角落的马车上,扬长而去。 而那间为了不让苏玉看出情状而特意布置过的房间,便交由孙桀收拾了,在天亮前将一切恢复原状,还要不被人识破早早的离开犯罪现场,可是件技术活。 武轻鸢没有回草堂,而是来到一品斋寻了间清静的隔间,准备寻个软榻将就一宿。毕竟一早还约了人,此刻天都快亮了,再跑一趟又是何必。 “公子放心得过苏玉那小子么?”无夜问。 “放不放心原不重要,反正他如今除了依言行事也没有别的选择,再说此事说到底是他自己想要复仇,既然动了心思要借刀杀人,我从旁推他一把,就当是襄助同道了。”武轻鸢将身体完全陷入软榻中,蜷缩着躺下去,“郑光耀如今诸事不顺,朝中失了军心,刘宏跟前又少了爱重,如今有苏玉献计,他就算认为元湘如与武轻婕完全不是同一个分量,可为了给武轻婕添堵,他也不可能拒绝。再说依郑光耀想心性,他早晚会想到这一步,由苏玉去说,不过让苏玉有个表现的机会,保住一条小命。” “可郑光耀既然怀疑苏玉与公子有来往,又岂会再轻易信任他?” “郑光耀只是怀疑,我们其实与苏玉确无来往,郑光耀手上没有证据,疑心久了难免动摇。至于我让苏玉主动认罪,我猜以苏玉的胆识只怕是不敢的,那郑光耀便只会如此试探怀疑下去,至多不过如从前一般不让苏玉沾手要事罢了,而苏玉提出拉拢元湘如其实是顺势而为,也不说关系到郑光耀根基的大事,郑光耀多半会以为这是苏玉讨好的手段,反倒不会在意。” “可那元湘如只是一名风尘女子,没名没分的刘宏新鲜两天也就淡了,怕也无用。”无夜取了件薄毯,轻手为武轻鸢盖了,自己却找了个宽椅,盘腿打坐。 知道武轻鸢的女子身份之后,无夜也曾多少有些忌讳,不过武轻鸢自己却是个大大咧咧的,常说若太计较便会被人看出端倪,久而久之无夜也只得作罢。到了后来,两人像这般同处一室过夜,倒变成寻常事了。 “我却正是看中元湘如出身风尘,青楼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能够在那地方生存下来还能寻得生路,必定有过人之处。凭借她的这番手段要想笼络住一个男人的心,想必不难,你只看刘宏如今连王府都愿踏进便可见一斑。而因为刘宏的缘故,元湘如没了一个孩子,还被夫家休离,好不容易想通远避他乡之际却又重回牢笼,她心头的恨其实并不比苏玉少多少。只是她的经历教会她隐忍,懂得蛰伏。” “公子是因为元湘如暗中送到楚晔手中的那封信才有此布置,可那元湘如到底是个女人,刘宏又是王子之尊,若她倒戈,岂不坏事?” “若元湘如只是被夫家休弃,她或许还有可能原谅那个男人,可她失了一个孩子,今后也不能在生育,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再多的权势地位也换不回母亲这个身份的意义。”武轻鸢是有些同情元湘如的,只可惜命运捉弄,终于走到了这一步。除非刘宏倒台,否则她若失了刘宏的宠爱,待先前强|奸的案子淡去之后,刘宏为了灭口也不会留她性命。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武轻鸢阖上眼,摆手道,“这几日蒋太师怕是要来闹场的,你也早点休息,养足了精神才好应对。” 房间里很快就寂静下来,两人均匀的呼吸声重叠在一起,却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第二日一早,武轻鸢从睡梦中睁开眼,就见面前的四方桌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摞各色美食,光是被那喷香的气味包围,便让人置身云端食指大动。 “无夜,你太好了!”武轻鸢幸福的抬手抓起一样,也不管烫不烫转手就往嘴里塞,吃完还满足的大了个嗝,然后继续。 “段掌柜听说公子入住,特意准备的。”无夜的吃相就比武轻鸢端庄多了,一筷在手,不像武轻鸢直接上爪子。 吃饱喝足之后,武轻鸢才想起正事,今日楚昭雪约了她小聚,说楚晔有东西要她转交。想来是这朝中局势有变,楚晔脱不开身,也为避嫌,所以才托辞相交。 梳洗一番出了一品斋,武轻鸢只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弃了车步行,在清早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缓步而行,格外惬意。 “好狗不挡道,你怎敢拦我家公子的车驾!还不快让开!” 武轻鸢循声望去,却见此间道路本就狭窄,一架超规格的马车却横行期间,看那花色竟颇有几分眼熟,竟是见过的。 ------------ 第一百二十八章 楚大人 “官爷,民妇一家被人冤屈惨死,还请官老爷为民妇做主啊!”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老妇人跪倒在车驾前,声泪俱下的控诉着。 驾车的男子正当壮年,生的也算魁梧,握缰绳的手却不见老茧,可见是平日里不干粗活的人,“我家主子还要要事,哪有时间听你在这废话,见你可怜今日犯驾之事就不追究了,还不速速退下,莫要挡道!” 老妇人闻言哭的却是更凶了,“都说楚老爷是青天在世,老妇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也不敢当街拦驾,请您发发慈悲,听我一言吧!” 楚老爷?武轻鸢终于确定,眼前正是楚大将军府的车驾,原先她伤重离都时,全靠这比寻常宽出一倍的马车才少受些活罪。 不过在楚家能够被称之为楚老爷的,又能是谁呢?楚元洲身为三军统帅,一向被人称作楚大将军;楚晔年纪轻轻却也战功赫赫,楚少将军便是尊称;若说青天,一般多与断案判例有关,可楚家一门骁将,似乎没有公堂宿将。 “你这人怎么说不听呢,都说了我们家主子今日没空,你若真有冤情应该找当地府衙,这样当街拦轿算什么样子。”驾车人又数落几句,“还不快闪开,待会被撞了可不是我的错。” 那老妇人却像是铁了心一般,伏跪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嘴里只喃喃念着求青天大老爷开恩之类。 此时路上的行人已经越聚越多,开始指指点点,有说老妇人不要命的,也有说车驾中的官爷狠心的,一时间道路却是更加拥挤,就算想走也是寸步难行。 “冲撞朝堂命官也是重罪,这位老人家,你可知道?”终于,车驾中传来一声一句轻叹,车帘缓缓掀开,走出一个身着常服,面色却有些苍白的青年人。 见这人走来,老妇人原本灰败的脸上突然就燃起无限希望,她想冲过去抱住那人的腿,却被下人一把拦住,“官爷,民妇并非无故冲撞,真的是有冤情要向大老爷禀报,请大老爷明鉴,为民妇做主!” “你且先起来说话,我如今本是离任回都,本无权过问此间政事。你原也非我辖下百姓,若真有冤屈申诉,合该找当地官衙报案,你如此当街拦阻,引得人心惶惶,可知有罪?”那人咄咄问道,周围百姓听到字字铿锵,一时竟静了下来,却不敢交头接耳的随便讨论了。 老妇人又想刀头就拜,却被原先驾车的下人再次一把拦住,只得继续哭诉道,“民妇一家不明不白的惨死,如今就剩下我一个,当真是生不如死,您若不能为我做主,一家冤屈只怕永无洗血之日,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说罢,那妇人竟然起身就像车轱辘撞去,要知道那车轱辘可是用精铜浇筑而成,人这肉体凡胎的撞上去,非去了半条命不可。 不过瞬息之间,就见那楚家官爷急急向旁侧过一步,刚好拦在老妇人身前,老妇人一脑袋撞过去恰巧撞在那人腰腹间,两人撞做一团,老妇人总算捡回一条命。 “天哪!”老妇人见自己没死成反倒将官老爷撞到了,捂着嘴就是一声惊呼,然后赶紧谢罪,“民妇不是有心冲撞官爷,民妇有罪!” 武轻鸢冷眼旁观到这里,突然觉得有趣,这下子倒真是名符其实的“冲撞”了。 人群也为这场闹剧喧闹开了,相互间讨论几句,都说那官爷先前不是冷着脸不肯接状子,如今怎么又肯以身挡人。当然也有人说老妇人可怜,不知家中遭逢何等变故,竟然言语间便要寻思。 “主子!”负责赶车的下人赶紧冲上前来,将那官爷搀扶起来,神色间满是忧虑,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一个眼神阻止了。 “广才,将大娘搀起来,我不要紧。” 原来那负责驾车的叫仲广才,得了主子的吩咐这才转身间跪在地上不敢起来的老妇人搀起身来。 “大娘,我叫楚云,本是利州知府。先前见你拦驾,因为不知你心性故而有所试探,还请不要见怪。” “楚云?!” 一个名字,再次让人群炸开了锅,楚大将军的嫡长子楚云少爷,瑞雍城内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可当真是眼拙,竟识不出贵人。 说起楚云,近年来也算是声名鹊起,自从他出任利州知府之后办了几件震惊朝野的大案,引得百姓以他为青天,甚至有沉冤得雪者在家中立了生祠,每日跪拜,俨然如包公在世一般。 按理说楚家男儿大多习武,土匪出生也算是家族传统,可这楚云却是不同,据说他能文能武,却选择科举入仕,最后高中探花以文职出仕,可算是楚家的一朵奇葩。楚云如今二十八、九岁年纪,因为在利州任上官声不错,很得国主青眼,再加上朝中有人,于是很快便任满回都述职。其实所谓述职大约相当于前事总结,在述职之后便当高升了,朝中其实都在猜,以楚云如此年轻就历任高升,谁知多年以后文臣武将的要职会不会都被他楚家给包揽了? 当然百姓们却不管那朝堂斗争,他们关心的只是自己的切身利益,楚云是个难得的好官,不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辖下百姓安居乐业,便足够了。 “楚大人,民妇实实是有沉冤未雪,请大老爷为民妇做主啊!”老妇人哭得是潸然泪下,楚云也不顾妇人身上狼藉,伸手去扶,引得老妇又是一番感恩戴德。 “公子是打算在这看戏?”无夜身处人群中,时不时的扫两眼周围动静,对期间正在上演的好戏似乎并无兴趣。 “你也别嫌人家演技一般,只要真情流露,确也是打动人的。”武轻鸢摇着扇子,淡淡的道。这扇子她习惯性随身带着,此刻人多热闹,用来扇风取凉最好不过。 “大娘你别再谢了,我不过是一寻常知府,如果能帮得上忙一定会帮,可你若不将案情如实道来,我也不知该从何入手。”楚云与仲广才于是将那老妇人搀到路边一块高出地面一截的大石头上坐好,担心石头太凉楚云还拖了外衣垫在上面,自己却蹲在一旁听老妇人诉说冤情。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奇冤 那名老妇人自称姓罗名含瑛,本是西梁人,因为遇到相公甘文祥才嫁到了瑞雍,这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罗含瑛说起来还如在昨日一般: “我嫁到瑞雍,过了几年舒心日子,可惜好景不长,我相公经商失败,家道中落,只得变卖家产弥补亏空,到最后连祖产都变卖一空,一家人只得到瑞雍城外寻了个农居住下。好在我们一家人有手有脚,凭借着劳力过活虽然幸苦,却也充实。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时期之后,相公凭借着以前经商的经验开始着手做些小本生意,我也帮人缝补衣裳贴补家用,日子逐渐有了起色。可就在我们满以为生活有了着落之际,村里一个恶霸却在此时看上了我的小女儿,我们一家的噩梦便从此开始。 那恶霸见过我女儿之后便百般纠缠,我相公与两个儿子与他理论,却被那恶霸带着一群恶人打得鼻青脸肿,我跑去报官,官府却说这只是邻里纠纷不予理睬。我们没有办法,只得放弃经营经年的生意,准备回我娘家去投靠远亲。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叫孔于学的乡绅出手相助,他不仅将那恶霸赶跑,还出资帮助我丈夫生意,我们一家对他都很是感激。 在这之后没多久,孔于学就提出要取我小女儿过门,收做第五房小妾。我丈夫当时满口答应,我却心疼女儿不愿她给人做小,可我们家世低微,有了恶霸调戏的事情之后,女儿声明有损,再没有好人家的儿郎敢上门提亲。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答允了那桩婚事。 谁知这门亲事定下来没多久,一天夜里我突然听到我女儿呼救的声音,我们起来看时,却见那孔于学借着醉意闯入我女儿房中,裤子都脱了一半了。直到那时我才得知那孔于学的为人,两个儿子将那无耻之徒打出家后,我与相公商量绝不能将女儿嫁给此等败类,刚巧当时孔于学尚未让媒婆来下定,双方只是酒后闲言本做不得数,于是我与相公商议不如将女儿另外许人,只要人品好,不论贫贱。 这时女儿才说出她已与人私定终身,对方是乡里一个农户的儿子,名叫徐三,家里很穷却也吃得苦肯上进。我们一听也没有别的办法,便默许了此事,旬日那小伙子便来提亲,我与相公看他人本分老实,便收下聘礼,此事就定了下来。可我们万万没想到的是,我女儿成亲那日,孔于学竟然也派了婚轿来抢人,言之凿凿的说他下定在先,我女儿合该跟他走。 孔于学派来的人都带着武器,又人多势众,我们打拼不过,最终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女儿被他抢走。之后我与相公到衙门告状,那官爷收了孔于学好处,竟将案子置之不理。而孔于学却在此时强占了我相公的生意,他通过几次投钱骗着我相公签订转让状,最后竟将我全家的生计完全卷走。女儿已经被抢走了,我们投状无门,本想看淡继续生活,可就在这时却传来我女儿投井自杀的消息! 好好一个女儿,不过几天便没了,简直如晴天霹雳一般,当时孔于学只说我女儿自己想不通投井自尽,可我们领回尸首时分明看到女儿尸身遭到虐打的痕迹,腰腹处更是有一处碗口大的血口!女儿死得冤屈,我与相公请了状师四处奔走告状,没有一位官老爷肯受理,只说我们无端臆测诽谤乡绅,我还因为在咆哮公堂被打了二十大板并收押十日。 可就当我服完十日监刑,从牢狱中归家的时候,面对的竟然是相公与两个儿子冰冷的尸体!” 罗含瑛说到此间已是泣不成声,有几次几乎晕厥过去,若非楚云在一旁搀扶着只怕就要哭倒在地上了。 “逝者已矣,还请节哀,罗大娘你若太过伤心,又如何能为你相公与儿子雪冤呢?”楚云安抚道,从袖中取出一方软帕,交给罗含瑛拭泪。 哭了好一会罗含瑛的情绪才稍微稳定下来,哽咽着哭诉道,“当日我回到家中,就见我相公和两个儿子口吐黑血倒地身亡,报官后的验尸结果是砒霜中毒而死,而官府对这案子的定案结果却说是我小女儿的情郎徐三所为,卷宗上说徐三因为我家悔婚,因而记恨,这才寻了个机会投毒害死了我儿子与相公,并且言之凿凿的说徐三在犯案前一日曾经到药房买过分量不少的砒霜。 可徐三的父亲却说当日正是农忙,徐三整日都在忙着农活根本没有进城买药,再说徐家家徒四壁又怎么有那个闲钱去药房买砒霜?如今这案子已经判了秋后行刑,我绝不相信徐三会因此记恨我一家,要恨也该是孔于学那个伪君子才是,虽然没有证据,可我相信我丈夫与儿子的死与孔于学脱不了关系。 还请楚大人为民妇做主,接手此案查出真相!” 众人听完整件案情不由唏嘘,感叹罗含瑛一家遭遇,如今人死含怨,府衙却草草结案,这与草菅人命又有何区别? “罗大娘你切莫心急,按你所说你女儿的死尚有一点,而你丈夫与儿子被人投毒一案也无法令人信服,既然可疑官府就应该给出解释,何况既无确切证据证明徐三投毒,又岂可胡乱定案!”楚云这话说得义愤填膺,转头却又叹息道,“奈何我官卑职小,你们插手此间公务,但大娘你放心,待我入内阁述职之时一定会找机会称述此事,定然不会令一人蒙冤。” “民妇再次谢过楚大人,青天有眼让我等来大人,否则我一家四口岂非糊涂枉死?” 罗含瑛抽泣着再三拜谢,楚云吩咐仲广才搀了罗含瑛便往马车上走去,只说既然要上达天庭就必须事先调查清楚,需要罗含瑛详细述说情状。 武轻鸢眼尖,见罗含瑛踏上车驾时楚云正说起什么,然后罗含瑛浑身一颤脚下没踩实差点摔倒,还好楚云手疾眼快的扶了。 ------------ 第一百三十章 暗流 通过间或的几个词语,武轻鸢猜测楚云当时所说应该是要重新启棺验尸一事,罗含瑛女儿已经逝去多时,按俗例早该入土为安,而她丈夫与儿子的尸身似乎还停放在义庄,因为没有前直板丧礼,尚未入馆。死者为大,罗含瑛肯答应开棺验尸,想必这背后也确是难雪沉冤。 男女有别,楚云将罗含瑛送进马车内做好后,自己便下车跟在马车旁步行,间或透过车帘向罗含瑛询问几句,如此,马车便在众人的瞩目中缓缓的向前驶去。 武轻鸢这才抚了抚被人撞皱的衣角,抬步跟了上去,其实并非她想如寻常市井小民一般跟去,奈何她与楚昭雪越好在楚家附近的一间酒馆见面,正是楚云车驾所走的方向。 “公子,那楚云似乎要将罗含瑛接去楚府,我们可要跟去?”无夜知道武轻鸢与楚昭雪约在辰时,此时若不去只怕就晚了。 武轻鸢看着汹涌的人群,终于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罢了,楚云闹出那么大动静,以楚大小姐的脾气断不会乖乖等着,我们此时赶去也只能是扑了个空,还是寻个清静的去处,等晚膳时分再去楚府叨扰好了。” “楚云回府,人群聚一会也就散了,公子定在晚膳时才过去,是不是有些晚?”以无夜专业的眼光判断,武轻鸢此举,应该是想省一顿饭钱。 “楚云赶着在这时候回府,只怕暂时是没时间理会罗大娘的案子的,再说他身上还有伤,还等着用药。如此算起来,晚膳时间确是刚刚好,可不是我想去蹭一顿饭吃。”武轻鸢解释着就往回走,先离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才是要紧。 挑了一间生意清淡的茶寮坐下,无夜挥手斥退了伙计,亲手烹茶,茶香袅袅间无夜开口道,“那楚云与楚晔竟是兄弟,除却长相便再无相似之处。” 武轻鸢笑道,“你倒是眼利。” 楚云今日全然是一副为民请命的模样,对罗含瑛可说是既尊重又关怀,最后担心罗含瑛独自一人容易发生意外将其接回家中,甚至将车马借与老人家而自己步行折返。这份用心看这寻常人眼里,道一句父母官确不为过。 古时,由于封建集权统治的需要,不论大官小吏但凡手中握有一点权力的便脱离了老百姓的范畴,成为官爷。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官员贪污纳贿聚敛财富成了一种常态,百姓们不敢指望官爷为自己做些什么,因为那是“爷”,本没有祖宗为下人办事的道理。就如同这父母官,父母是用来孝敬的,官员们位尊父母,百姓知恩领情便是理所应当的。楚云显然深蕴为官之道,清楚南瑞百姓最卑微的要求,不过是为官一任不贪不害,如此轻易便能博得青天美名,与战场性命相搏相比,确是容易得多。 只可惜楚云到底出身豪门,放低了身段却放不低姿态,到底于细微处露了痕迹,更何况罗含瑛不过一个村妇,按理说见了官爷话能说全就不错了,居然能够出口成章还条理分明,这很明显是事先有所准备的关系。 想来罗含瑛此次当街拦驾并非偶然之举,想那楚云回都行踪连楚家父子都不确定,她一个外人竟轻易就打听得到?再说楚云所坐车驾本是楚家统一的指示,外观并未标明主人姓名,罗含瑛拦驾之时却一口咬定楚云之名,若非先前早有布置,她又如何得知其内坐着的不会是楚元洲、楚晔亦或是楚昭雪? 想到罗含瑛含泪控诉的重重,事实俱在,也非妄言,武轻鸢猜测这冤案一定是有,只不过细节上有些夸大,而楚云让罗含瑛当街拦驾的目的一则是为自己造势,好让瑞雍百姓都得知他楚云的美名;二则是向凶手施压,当瑞雍大街小巷都知道楚青天将会向内廷直承此案时,那凶手很可能会为了自保铤而走险,一举成擒也非难事。 楚云与楚晔一文一武,选择的路不同脾性也大相径庭,楚云的虚伪不能说是错,可太擅长钻营的人往往重于小巧,难以着眼于大局,有一句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武轻鸢抿了一口茶,皱了皱眉又放下了,与一品斋精挑细选的名茶相比,这茶确是有些难以入口了,“我只看出楚云脸色苍白,足迹间偶有几滴血迹,却不知他伤在何处,为何所伤?” 楚云刚露面时,武轻鸢见他面色异常白皙便觉有异,后见他站在一个地方旧了抬脚便见些许几不可查的血迹,并且还被他转脚间便毁去了。故而武轻鸢推断,楚云应该是受了新伤,伤势不重至少不会耽误他按计划与罗含瑛演这一出戏,至于其他细节便需要无夜这位高手的专业判断了。 无夜闻言面色淡淡的道,“楚云的伤不重,已经包扎清理过,只是伤在大腿内侧行动间难免扯动伤口,落下几滴血迹实属正常。倒是他那位赶马车的下人武功不弱,虽然换了一身新衣却掩不住发上透出的血腥味,而且这血尚未干透,想来在城外曾有一番血战。至于楚云为何所伤,没有亲眼看到伤口我也无法定论,不过从时间推测很可能是遭到暗算,手刀一类的暗器最有可能。” “楚大将军的嫡长子楚云在瑞雍城外遭到伏击?”武轻鸢的此刻表情实在称得上一句幸灾乐祸,“楚元洲先前一直按兵不动,如今却被人当做没牙的老虎肆意算计,还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公子以为是哪方势力所为?”无夜这句话问得纯粹是好奇,不论是哪一方在这时候招惹楚元洲都讨不到便宜,相反还很容易引火烧身,如此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做法,倒很像刘宏的手笔。 武轻鸢却缓缓的摇了摇头,“如今瑞雍暗流汹涌,据说国主是夜不能眠,每日都有朝臣进宫劝谏切勿得罪北赤,再加上北赤烈王亲至,更是搅得朝局不安人心浮动,在这个时候只怕没有人会来得及留意楚云动向,更不会穷极无聊出手暗害,当然若楚云人品不好惹了不得了的仇家,那当我没说。” ------------ 第一百三十一章 醉客 “所以,公子以为楚云这次受伤只是私怨,无关国事?” “非也,楚云身为楚大将军的嫡长子,何人敢挟私报复?再说楚云此次回都城述职行踪不定,能够事先获得情报布好埋伏,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武轻鸢百无聊赖的晃着手中的茶杯,说到这里,其实答案已经不言而喻。如今的瑞雍城内,又有谁跟她武轻鸢一样,希望南瑞越乱越好,好浑水摸鱼? “公子是指,独孤烈?” 武轻鸢笑而不语,独孤烈来都来了,想必不仅仅是传一句话那么简单,传言北赤烈王行事一向不循章法,突然起意行刺楚云挑起南瑞朝局争端,也并非不可能。何况如今瑞雍城内,也没有几方势力有这个闲工夫去招呼楚云。 行刺楚云无论成功与否,都将激化南瑞朝争,而南瑞一旦政局不稳,北赤便能从中觅机各个击破。而且楚家手握重兵,本就是抗击北赤最直接的力量,独孤烈身为北赤人,借此机会讨回一点利息,也很合理。 一切只是猜测,不过刘宏身边谋臣不少,想必还没蠢到这份上,此事若真是独孤烈所为,她倒很应该寻个机会道一句谢,这一手可帮了她不少忙。 当初楚晔被薛文武领命押解而回,之后又被刑部大牢收监,想那楚元洲可是土匪头子出身,岂会坐视自己儿子被害还缩手缩脚?之所以示之以弱,只不过是那事件的背后是国主授意的缘故。楚家到底与武家不同,同样权倾朝野却是兵权在手,楚元洲当时选择隐忍的唯一理由,便是他本心里清楚,国主如此作为其实是给楚家一个警告,并不会真的拿楚家开刀。 国主虽然糊涂,却也知道南瑞之所以能够苟延残喘至今,全是楚家誓死护国的缘故,南瑞本就文弱,若在如此乱世中再自断臂膀,失去楚家这根顶梁柱,只怕南瑞的天就真要塌了。可当时局势微妙,武家刚除,楚家权柄滔天,若在此时国主还不出手制衡,南瑞的天却又要变了。所以国主才会因着楚元洲的一场老泪纵横,而将前事重重举起却又轻轻放下,至于为何直到此时还表现出对楚晔的不信任,至今不肯放人回霞关,却是此前的警告并未完全奏效的缘故。 国主担心的是楚家手中的兵权,这把刀可以用来杀敌,可也保不齐那一天就会架在自己头上,于是他需要在这一天尚未到来之前给楚家一个警告。奈何楚家并非任人搓圆捏软的柿子,虽然表面服软,实际上却是半点亏都没吃,楚元洲更是借着楚晔中毒一事震慑朝野,若非朝局微妙,借着此事血洗政敌也并非不可能。所以此前种种布置下来,国主的疑心到底只消去了一半,还有一半依旧悬着心。这也是身为国主的无奈,明明知道养了一只会咬人的狗,可为了看家护院却又不能拔去它的牙齿,还得好吃好喝的供养着,因为狗与贼相比,总是危险小些。 而对于楚元洲而言,他虽然手握重兵,却从没表露出对国主的不满,更是半点都没有反叛的迹象。君为臣纲,古往今来,为人臣者皆牢记这一句,楚元洲虽出身草莽但晓文识字,当年为土匪头子时都知道大义为先,如今做了大将军就更不能违背君臣人伦。 可是,义这个字原本就是很微妙的,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臣子若受了冤屈而君王行不义之举,此时若举兵反抗,其实也非不可。只不过此时的楚元洲,似乎还没有找到那个他需要的理由,而武轻鸢要做的,便是给他这个理由! 此刻楚云在瑞雍城外遇刺,虽说性命无碍,可于楚元洲来说无疑是太岁头上动土,何况身在局中往往会看不清局势,他未必就能想到独孤烈这个外客,反倒是曾经算计楚晔的幕后黑手更为可疑。楚云进城刻意隐瞒受伤一事,必是不想此事闹大被人所趁,这而正是他怀疑刺客来自瑞雍势力的证明。 楚元洲如今年纪大了,心性也越发沉稳,想必不会当即便有所动作,可这并不代表他就失了从前的狠辣。只要北赤的事情告一段落,楚元洲也就能腾得出手来料理暗中下绊之人,若在从前武家在时,楚元洲原不用如此谨慎,只要握有把柄清肃朝野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只因有武相在朝,两相制衡,国主身为当权者省心也放心的缘故。 “想要楚元洲这个老狐狸有所动作,还得先让国主释疑才好,如今国主只是暂时性的转移视线,保不齐那一天又盯上楚家,楚元洲若因此躲进乌龟壳,我反倒要头疼了。”武轻鸢幽幽的道,她并不愿效仿荆轲刺秦,因为此刻豁上性命也不过杀数人而已,她要的是一个皇族的覆灭,血脉断绝! “楚元洲大约是老了,越发省心起来,自从他小儿子入了少林之后,有传言说他也有心向佛,倒是将从前的土匪做派收敛了个干干净净。”楚元洲本是武家从前的头号劲敌,无夜并不陌生。 “一个人能够做到不显山不露水,特别是明明权倾朝野还能让人偶然淡忘他的存在,这样的人若非返璞归真,就是心机深沉。”很显然,楚元洲绝不属于前者,否则他早该遁入空门与他儿子一起出家当和尚去。 也许是选的茶寮实在太不起眼的缘故,武轻鸢在这呆了一天也没受任何骚扰,不觉就沉入自己的思绪中去,一想便是大半天。待回过神来,却已经是入夜时分,晚饭时间竟也是错过了。 “这位客人,我们要打烊了,你还是去别家吧?”就听店伙计拦着一位要进门的客人道。 “这不是还有客么,为何不让进?”这一位显然是喝了酒,口气有些冲,却也没硬往里闯。 听到这个声音,武轻鸢微微一愣,背脊却不由得有些僵直,都说人后不能说人,这话果然是不错的。否则都躲到这种地方了,怎还会被这人遇上。 ------------ 第一百三十二章 碰了一下 “那一位客人已坐了许久,我们掌柜的说不能赶客,我才留下来看店,想着等他走了便打烊关门的。”活计耐心的解释道,然后似乎是觉得这客人酒气太冲,捂着鼻子道,“这位客官似乎喝了许多酒,我这倒有解酒茶,要不给您烧上一壶?” “本少爷今日不醉不归,你却要解酒,好生扫兴。”来人抬脚就进来了,那伙计要拦却是拦不住,“茶不要,去备上一壶好酒,少爷我也不耽搁你打烊,反正你总归要等,只要那位客人走,我绝不强留。” 说完便在桌上拍下一张银票,也不知面额多少,只是那伙计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了许久才口齿不清的道,“客官你这银票,找、找不开。” “拿去备上一壶好酒,剩下的便赏你了。”那人挥了挥手,无所谓道,手中执起桌上一个茶壶,似乎以为是酒,喝了一口才知不对,重重的又放在桌上。 “可小店是茶寮生意,实实的不能卖酒啊!”那伙计双手捏着一张银票不住的抖,口中却是依然固执。 那人似乎来了气,“你小子叫什么名字?” “我、我……” 武轻鸢原是背对着的,此时终于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茶杯道,“行了,你就不要为难一个小伙计了,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我还以为先生要装不认识,躲在角落里独自逍遥。”那人执起茶壶倒了一杯,犹豫了半天灌下一口,然后皱着眉放下茶盏,“先生好怪的脾性,酒这般畅快却偏爱这苦涩的茶,不好、不好。” 伙计这才知道这两位是认识的,求救般的看向武轻鸢。 武轻鸢只得无奈道,“醉鬼就是这般无赖的,小二哥你别怕,去熬点解酒茶来,我们略坐坐就走。” 那伙计得了特赦一般小跑着进伙房去了,估计轻易不会露面,武轻鸢见他举着空的茶盏望过来,只得又吩咐无夜去买酒,无夜略一犹豫就去了,本就局促的茶寮中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这间茶寮本是开在两栋建筑间的过道中,只是倚墙搭建的简易建筑,所用桌椅具是竹制,倒也雅致。 一张四方的桌,武轻鸢在他对面撩袍坐下,然后执起微温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才淡淡开口,“少将军深夜买醉,似乎是走错地方了,这茶原是越喝越清醒的,想要一醉只怕是难。” 穿堂风过,撩起他的发,纷乱而迷离。 “此间无有好酒,我岂不知,可先生爱茶,我便想着也许多找几家总能遇见的,这不,寻到了。”楚晔抬起头来,肆意的笑,纯粹的黑眸闪着晶亮的光,意味不明。 霍然对上他的眼,武轻鸢竟有半刻的晃神,好似陷入那微醺的浅笑中,染了一丝醉意。 “原是我爽约,见少将军府中有事,便自顾着折返了。” “先生自归,让我好找。”楚晔突然倾身向前,握了武轻鸢的手,就着那手中的茶壶接了一杯茶,然后执杯,“有过,该罚。” 武轻鸢只觉那举杯的手指在她唇边轻晃,抬手接过,匆忙间灌下竟噎到了,连声咳嗽起来。 “没事吧?”楚晔当即就起了身,大掌在她背上轻轻的拍。 武轻鸢回过神来,只听耳边一声轻唤,不由得转过头去,却见他一张放大的脸,唇上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她的唇似乎贴上了他的…… 时间似乎停止,直到--“嘭!” 陶碗碎裂的声音,却是伙计端着解酒茶出来,被这一幕给惊着了,因而砸了碗。 “走!”楚晔也不解释,拉了人就跑,转瞬间便跑得没影了。 “刚才……我、我看错了吧?”可怜那小伙计使劲的揉了揉眼,然后给自己催眠,“我眼花,一定是……” 武轻鸢任由他拉着跑出好远,脑中是一片混沌,刚才她似乎是……吻他了? 她好想挖个洞把自己埋了,怎么会干出这种乌龙事件,她现在是个男人,却吻了一个男人!天!在这个时代会不会被浸猪笼啊? 楚晔先是拉着她跑,跑出一段才惊觉自己做了蠢事,想要刹车却又被她拉着。这一跑一停一时没搭档好,脚下便是一绊,武轻鸢则是由于惯性直接向前扑去,楚晔伸手去拦这便抱了个满怀,两人化作滚地葫芦砸在地上,一时都有些晕眩。 武轻鸢是扑向前的,楚晔自然就做了肉盾,这一砸让武轻鸢瞬间清醒,可脑袋枕着他的胸膛,却又不知爬起来之后该如何开口,糗大了! “先生若真晕了,我们便只能在此过夜,不知天明时分被人发现会是怎样光景?” 楚晔淡淡一句,武轻鸢连忙起身,拍了拍青衣上的污渍,一脸的懊恼。 “哈哈哈哈!”楚晔开怀大笑,他也不知是不是真醉了,此时竟俯过身来,猿臂一伸环住武轻鸢的腰,将人拉入自己怀中,低头在她耳畔轻声道,“先生一番动作,倒惊得那伙计砸了碗,明日若传扬出去,你我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武轻鸢只觉他温热的鼻息喷在耳际,微醺的酒味袭来,脸便更加红了。 “知道还拉着我跑?如今才叫有口说不清了。”摆脱他的戏弄,武轻鸢装作气坏的样子。其实也算不上装,此时的她是真的很生气,生自己的气--赔了夫人又折兵,她怎么会做出这种蠢事! “我当时哪来得及想这许多,见被人撞破第一反应便是拉了你跑,如今想来还真像是被撞破情事落跑,你没看到那小二瞠目结舌的模样,呆成木头样。”楚晔说着又大笑起来,心情极好,方才的事像是半点没放在心上。 “不就是……”武轻鸢死硬道,“不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么,有什么的,你如今的行径便是做贼心虚,反倒映衬得有什么似的!” 楚晔贴过来盯着武轻鸢的眼道,“我们之间,有什么么?” ------------ 第一百三十三章 回去 武轻鸢此刻却已冷静下来,翻了个白眼道,“楚少将军若有那方面的需要,不如去寻个小倌解闷,听说都城内不少公子哥都有此好,我保证不说出去就是。” 楚晔闻言却是微微敛眉,伸手抚着自己的唇瓣,就如在回味一般,“兴许真是在军中久了对女人没了兴趣,先生这一下竟让我好生难忘。” 楚晔这话原是说笑的,出口后却又觉得似乎不错,此刻唇间似乎还留着软软的温润气息,那一缕淡淡茶香竟让他贪恋……应该是那茶的滋味吧,楚晔想。 武轻鸢闻言却是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又摔了,然后压下砰砰的心跳,转头怒目而视。 “我不说了。”楚晔赶紧摊手,以示无辜,他原是觉得气氛尴尬,想活跃一下,此刻见她似乎恢复了,便不再闹她。 两人并肩而行,周围静寂下来气氛却越见尴尬,楚晔正想着找点什么话讲,武轻鸢却骤然转身道,“走,回去!” 楚晔莫名其妙,“回哪去?” 武轻鸢言简意赅,“茶寮。” 楚晔本想说算了吧,也不必太认真了,可转头看到她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却又硬生生的忍住了,“说的是,走,教训那小子去,决计不让他污了无双公子美名!” 武轻鸢只觉得楚晔半醉半醒却最是无赖,当下也懒得跟他计较,只拉了人往回走,“楚大将军行得正坐得直当然当然不怕流言,我却是个胆小的,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议论。” 楚晔闻言心里直觉的不喜,脚下一顿便站住了,回身扣了武轻鸢的肩,目光平直的望去。 武轻鸢被他看得心虚,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怎么?” 楚晔觉得自己真是醉了,否则怎会因此不爽,“没什么,走吧,那伙计一直盼着打烊,再耽误一会就见不到人了。” 武轻鸢想说这能怪谁?可转念一想这似乎原是自己惹的祸,一时间便也没再言语,任由他拉着往前赶去。 “公子,回来了。” 回到茶寮,原以为会看到紧闭的大门,却见一人端坐桌前,身后方桌上放着一个大酒瓮。 “无夜!”武轻鸢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前去,直到离得近了才觉出无夜脸上表情淡淡的,周遭空气都为此冷了几度。 楚晔收回空出的手掌,竟觉一丝失落,她就那么信任那个无夜么,挣开他的手冲过去,如此急切。 “夜深了,公子该回去了。”无夜说完就站起身来,整个人就像要融入夜里,静谧得可怕。 “哦,好。”武轻鸢直觉的应了,抬头见无夜眼中似乎划过一道光亮。 楚晔并未上前,只是站在原地扫视着茶寮内纷乱的痕迹,倒地的桌椅,茶杯的碎片,还有最初砸破的陶碗也依然如故。若那伙计要打烊下班,这般狼藉当然要清理妥当,更何况那些倒了的桌椅在他们走前还是没有的,“先生可别忘了回来的目的,更何况我今夜特意寻来,本是有事相商。” 武轻鸢此时也注意到茶寮内的情况,而无夜既坐在这,也就不需要问了,他必然从此间伙计处得知了此前发生的事。 “那伙计受了点惊,我让他先回去了,不该说的,他不会胡言。”无夜开口道。 楚晔于是挑了挑眉,他一直知道武轻鸢身边有一位高手,却不知他动起手来如此利落。 武轻鸢知道无夜既如此说便已处理妥当,当下也不在复言。 此时夜已深沉,本该回去了。可武轻鸢却想着楚晔今夜特意寻来,这茶寮偏僻定不好找,看他一身酒气想来是从另一个方向一间一间的寻过来,而这一间原是靠近楚大将军府的,如此说来,他竟找遍了半个城。稍一犹豫,她还是心软道,“楚少将军既有话说,稍待片刻就是。” 无夜闻言皱眉,却什么也没说,沉着脸寻茶具烹茶去了。 楚晔于是寻了个角落坐下,也不去寻那酒翁,从旁边一桌取了两只茶盏,等着喝茶。 “少将军今夜买醉,可是朝中有变?”武轻鸢也拉了个凳子坐下,将心头那丝不正常的浮动压下,正色道。 “先生可知朝中官员大多劝谏国主背盟称帝,勿要触怒北赤,好像如此一来我南瑞便能长治久安一般。”楚晔苦笑道,“没想到我南瑞立国经年,却要断送在我辈手中。” 武轻鸢也不去劝,只开口道,“恕我直言,少将军今日如此情状,恐怕不仅仅是因为朝中无人的缘故吧?” 南瑞朝堂之上向来亲赤之声日盛,就算当日顾着楚元洲的颜面未曾直言,可这在私下里劝谏国主称帝背盟,也是意料中事。先前与西梁结盟本就损害了不少人的利益,如今北赤伸出了橄榄枝,这些人又岂会视而不见。其实也不能完全怪这帮子文臣软弱可欺,南瑞国势衰弱,北赤势不可挡,所谓天下本无主,有德者居之,而南瑞国主近年所为实在称不上有德二字,君已不君,也无怪乎臣下会生出不臣之心。 不过,楚晔身在局中,又岂会不知南瑞朝堂形式,他之所以如此气愤,有一多半还是来自对身边人的失望。 武轻鸢于是状似不经意的道,“今日我曾远远的见过楚大人一面,他的伤,无碍吧?” 楚云受伤本是秘事,不过楚晔想有无夜在,武轻鸢有所察觉也不奇怪,“大哥于瑞雍城外遭到埋伏,对方武功路数很杂,看不清来路,至于伤情倒是无碍,敷几天伤药就好了。” “是何人所为,楚少将军可有线索?” “伤人的暗器上并无特别标记,只知对方行动诡秘,训练有素,一旦被俘就立即自尽,绝不是寻常刺客。”楚晔并未明说,不过瑞雍城内能够豢养一批如此精锐的刺客绝非易事,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武轻鸢并未点破,只是感慨道,“还好楚大人福大,被如此精锐的刺客袭击也无大碍。” ------------ 第一百三十四章 茶酒之交 楚晔闻言皱眉,“先生是指,这事背后并非仅仅是刺杀那么简单?” 刺客共有六人,一击不中立刻退走,擒获的一人立即自尽,最终在尸身上也未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如今想来楚晔也觉得蹊跷。 “少将军多虑了,我只是认为楚大人为民请命,故而得天神眷顾。”武轻鸢笑着站起身来,从无夜手中接过茶盏,亲手斟了一杯递与楚晔,道,“这茶不好,还请少将军将就。” 无夜则默默的退了下去,微沉的脚步显示出他此刻心境有些不稳。 楚晔接了茶,微微抿了一口,然后道,“怎么不大对味。” “寻常苦茶想必入不了楚少将军的口。”武轻鸢端起茶来,才见楚晔正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看,一时有些奇怪,“怎么?” “没什么,”楚晔这才回过神来,“只是这茶总归是淡了,不如烈酒甘醇。” 楚晔说着便站起身掀开酒翁的泥封,酒香四溢间目光落在她的唇畔,忆起那一缕淡淡茶香,顿觉杯中烈酒少了几分滋味。 “品茶品茶,少将军于茶道上可是大大的不通。”武轻鸢笑着抿了一口茶,突然觉得那老叶苦茶也不是那般涩口了。 “先生取笑,我便以酒代茶,自罚一杯。”楚晔仰头就灌,烈酒入喉好一番畅快,先前的那点迷思便被压了下去。 武轻鸢微微摇头,她总是不能体会酒中滋味,不懂这种烧喉呛口的东西有什么好? 楚晔自斟自饮了一杯,然后言归正传,“先生早料到朝中局势,如此危局,当有何解?” 武轻鸢将茶杯轻轻放下,屈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个“敌”字。 “这是何意?”楚晔问道。 武轻鸢却是不疾不徐的道,“如今北赤势强本不可挡,而国主一直心念恢复帝制,如今北赤主动提及,国主有所意动也在情理之中。至于朝中文臣的撺掇已是常态,他们为自己的身家性命思量,必然是不愿太过开罪北赤的。而少将军今夜之所以如此苦闷,是否是楚大将军一直未在此事上表态的缘故?” 武轻鸢其实并未明言,楚元洲之所以不表态,当然是心中思量未定的关系。站在楚家的立场,这个时候胡乱表态显然是不明智的,楚家虽说手握重兵,可到底是南瑞朝臣,在这种关系一国兴衰的大问题上站错了队,很可能引得国主疑虑而惹祸,至少分权便难以避免。 试想,国主一心恢复帝制,楚元洲却力谏坚持盟约共同抗赤,若国主最终的决定依旧是背盟称帝,那楚家便会处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上,等南瑞履行约定与北赤合兵时,又岂会放心将兵权交到一直极力反对此事的楚家手上? 所以楚元洲不是不出手,而是要确保一击即中,在事态于己不利时保持缄默,确实是聪明人的做法。何况楚云在这个时间点上赶回来,想必也并非巧合。楚家就三个儿子,楚云与楚晔一文一武也算相得益彰,楚元洲在重大决策上听取儿子们的意见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楚云其人更擅权变,若巧于用计疏于谋局,有时便会不够客观。 “先生素来谋定深远,亦知我如今难题,家父虽有心定国却碍于局势有口难言,”楚晔说完轻叹了一口气,“而大哥与我看法不同,此事上我们争论不休,困局难解我便想找先生开解,谁知先生竟躲到此间,让我好找。” “不用说,楚少将军定然认为唇亡齿寒,与西梁结盟乃是南瑞立足的根本,若为了北赤些许好处而撕毁盟约行不义之举,他朝西梁覆灭便轮到我南瑞了。而楚云大人身为文臣,想必深蕴为官之道,认为王上昏庸又一心恢复帝制,此事已不可挡,若在此事一力反对结好北赤,本是无意之举,平白为楚家招罪。”武轻鸢折扇一挥,做潇洒状,“是也不是?” 楚晔无奈苦笑,“我到希望先生此次猜得不对。” “并非是猜,时局而已,楚少将军也不必气恼,楚云大人之所以有此观点,也是趋利避害之举,意在为楚家未来考量,并非懦弱。” “大哥他素来虑事周全,相较之下,我倒是莽撞了。” 武轻鸢不以为意,“少将军身为一军主帅,更能体会天下大势,而南瑞势弱已是事实,要想自保非结盟西梁不可,北赤此举本是釜底抽薪之计,旨在要我南瑞自断臂膀,说通俗点就是被人卖了还要给人数钱。” 楚晔灌了口酒,有些苦涩的笑,“先生果然透彻。” 武轻鸢突然道,“其实少将军未必不知,长此以往南瑞败亡已是定局,所谓独臂难撑,就算楚家军多勇猛也好,一个政权若是烂到骨子里,这国家便已是末路。” 迎着武轻鸢审视的眼,楚晔笑得坦然,“先生不必激我,我亦知凭一己之力无力回天,可让我眼睁睁看着敌军铁蹄踏破家国,却也实不能。先生尽可笑我傻,坚持得不知所谓。” “楚兄这不是傻,实是大丈夫所为也。”武轻鸢笑得恭维,心下却有一丝钦佩,看着他一杯杯的灌酒,她能够体会到他心底的无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确是需要不撞南墙心不死的勇气。至少扪心自问,她做不到。 “先生曾论天下大势,说南瑞非联盟无有出路,可未曾提及结盟之后又当如何?”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北赤已然隐有霸主之势,若要逆势而行,唯有“变”之一途。”武轻鸢神秘道。 “何谓变?” 武轻鸢却笑道,“少将军太贪心了,还是先解眼下危局才是当务之急。” 楚晔于是比了个请的手势,静待下文。 “少将军先前所言似乎还漏了一样,”武轻鸢点题,“楚大将军之所以有所顾虑,唯恐功高震主而已。” 古往今来,为人臣者总逃不过功高震主这四个字,而楚家先前已受国主猜忌,此番有所顾忌也是正常的。楚元洲能够从一介草莽爬到如今几乎一人之下的高位,凭借的绝不仅仅只是运气而已。武轻鸢还记得昔年听父亲如此凭借宿敌楚元洲:楚元洲那厮审慎而多思,行事果决,杀伐果断,让人看到就头疼。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树敌计(上) “先生直言我也不妨明说,家父担心的是国主身边有薛贵妃一党撺掇,称帝一事又是国主多年心愿,想要力阻殊不可能。二者武相去后,国主的眼睛便时常盯在楚家身上,如今虽然因前事淡去,可此次楚家若力阻称帝一事未免又成为众矢之的。” “功高震主的确是老生常谈,而楚大将军劳苦功高,实际上也担得起这几个字。”武轻鸢笑道,“当然若可以,还是尽量避免的好。” 楚晔与武轻鸢相处得久了,哪里还不知道她那点坏脾性,“先生就不要卖关子了吧?如今时候不早,说完也该洗洗睡了。” 武轻鸢于是翻个白眼,长话短说,“楚大将军既然顾忌遭国主猜忌,以免有功高震主之嫌,而功高之所以震主,不过是因为无力制约而不敢用。如此,何不给国主一个制约猛虎的笼子?只要国主手中握有钳制猛虎的方法,自然也就不再惧怕老虎反噬的风险了。” “先生是指,自污以得君心?”楚晔想了半响,却又缓缓摇头道,“此法恐不可行,得了君心却失却军心,我楚家军也就不再是楚家军了。” 自古便有大臣明着贪污纳贿以让君王安心的例子,作为王者富有四海,其实并不在乎臣下贪赃的那点零头,可若因此握有臣下的把柄,用起人来自然就少了顾虑。可楚晔身为武将,自然明白若行此举,国主是安心了,手下兵卒却难免离心离德,一个贪赃枉法的将领是断不会受到拥护的。战以兵为本,如此本末倒置,如同毁掉楚家根本。 武轻鸢知其误会,摇扇笑道,“少将军岂会不知,授之以柄未必就只有这一种方式。从前楚家权势滔天时也未曾受国主猜忌,不过是因为武丞相尚在,两股势力相安于朝堂的关系。而近日楚大将军之所以不能畅所欲言,不过是因为武丞相已去,朝中无人掣肘反而成为众矢之的。既如此,少将军何不树敌以安君心?” 楚晔的目光落在武轻鸢先前所写的那个“敌”字上,此刻水渍半干,隐约透出一丝诡意。 “先生果真金玉良缘,”楚晔突然笑道,若非提点又有几人能够想到平白为自己树敌?“朝中何人可为敌,想必先生已有谋算?” “蒋太师独子蒋裕安今日到一品斋闹事,想那柳倾城姑娘也是少将军昔日红颜,如今故人遭难,少将军岂能坐视不理?”武轻鸢一石二鸟,“想那蒋裕安如今也好得差不多了,这几日便会到一品斋找茬,正是少将军英雄救美的好时机。” “先生这算盘打得可真响!”楚晔遥遥举杯,这事便算是允了。 武轻鸢挑的这人选却也不是只顾自己方便,蒋太师原本就是朝中元老级人物,从前还曾官至宰辅,只是因为国主不喜其做派又犯了些许小错才遭到贬官,之后虽郁郁不得志那也是相对于南瑞权利中心来说的,再说蒋太师的资格在那里摆着,年头到了自然备受尊重。而之所以会点了蒋太师,最首要的一条当然是他没把儿子教好,招惹了她武轻鸢就别怪她以权谋私;其次则是蒋太师如今七十有二,生了一堆女儿却仅有一个独子,偏偏还是个不成器的,也算是后继无人;再次则是楚元洲与蒋太师同朝为官多年,蒋太师有多少斤两楚元洲必然拿捏得十分清楚,就算如今有所让步任由蒋家发展,也不用担心日后蒋家坐大难以收拾。 另外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却是前些日子曾有传言说楚家与蒋家有联姻的意头,新郎便在楚云与楚晔中挑一个,武轻鸢下意识的便觉得不爽,当然她一定会否认为这是因着蒋裕安太过欠扁的关系,与某人无关。 “少将军既然揽下了这事,这几日便多到一品斋走动走动,总该让人知道你迷上了我们柳大美人,才好依计行事。” 楚晔只得无奈道,“全凭先生安排。” 武轻鸢想着有楚晔这个当红人物捧场,一品斋的生意一定蒸蒸日上,再加上有楚晔护航,日后若有人想要再找一品斋麻烦也得先自己颠颠斤两。最妙的是这样一来,楚晔出手便是为了美人冲冠一怒,与一品斋全然无关,这样一来既不会让人怀疑一品斋与楚家有牵连,又能转移仇恨,让蒋太师将怒火转嫁到楚家身上。 如此一石n鸟,何乐而不为? “至于薛贵妃一派撺掇国主称帝,既不可挡,又何须再挡?”武轻鸢意有所指的道。 “先生的意思是?” “国主数年来的心愿便是恢复帝制,如今有了北赤的默许,这个愿望便只会更加膨大,此时劝谏收效甚微之余也捞不到好处,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呢?其实少将军只需要在树敌之后劝谏国主切勿背盟即可,联盟西梁乃国之大计,朝令夕改只会令民心浮动,于国威有损,相信只要讲通了这一点,国主也不会一意孤行,毕竟先前结盟西梁可也是他亲自定下的国策。 若国主问及恢复帝制一事,将军只要说此乃南瑞家事,本不劳北赤费心,如今结盟西梁相约互守,北赤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兵。此时正是南瑞恢复帝制的大好时机,又何须北赤批准?” “可若当真不答允北赤条件就恢复帝制,岂不是平白送给北赤一个出兵的理由?南瑞与西梁虽然结盟,可实际上并非同心同德,若有变数,我南瑞危矣。”楚晔皱眉道。 “少将军放心,如此浅显的道理那帮子文臣又岂会不知?他们如今之所以撺掇国主称帝,不过是打着靠拢强者欺负弱者的算盘,若将军能够说服国主坚守盟约,那与北赤谈崩之后再恢复帝制势必惹来北赤怒火。谅那些人也不敢触怒北赤,到那时,他们今日如何力劝国主背盟的,他日便会如何力劝国主放弃称帝。”武轻鸢扇子一拍,笃定道。 ------------ 第一百三十六章 树敌计(下) “先生这招以己之矛攻己之盾,可太损了!”楚晔抚掌大笑,如今才觉得眼前人有些恶作剧的天分,如此一来那帮子文臣发现国主不愿背盟却又一心恢复帝制,而他们却还得将之前撺掇的话一一驳斥,不气成内伤才怪。 “少将军过奖了。”武轻鸢拱手,实实的受了。 两人又就细节讨论了几句,待回过神来天已经微亮,天际线处,层层叠叠的云霞被染做彤红,映衬着浓稠的黑夜显得格外诡异。 “这般光景又被称作逢魔时刻,当光明撕破黑夜的前一刻,便是一天中最黑暗混乱的时刻。”武轻鸢望着天边彤云,若有所思道。 “逢魔时刻吗?”楚晔默念一句,觉得很是贴切,“黑暗之后终将迎来黎明,只要牢记这一点,破晓时的压抑便没有什么可怕的。” 武轻鸢闻言转头,楚晔也恰在此时望来,四目相接却是相视一笑,无论今后朝局如何,总归有迎来破晓之后黎明的一日。 一夜未眠,武轻鸢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向楚晔告辞离开,回到草堂时已是困得半死,见薛酬手中拿着一张金灿灿的东西走过来,开口便拒绝道,“不管是什么,等我睡醒再说,绝对别吵我。晚安。” 武轻鸢说完就丢下烂摊子进房去了,门一关衣服都来不及换便蒙头大睡,没一会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薛酬瞪着紧闭的房门,一阵无言。 “薛老,可有要事?”无夜见薛酬手中那张拜帖很是精致,便开口问道。 “昨日午时送来的拜帖,说今日午时到访。” 薛老将拜帖递到无夜手中,无夜翻开一看,只见其间刚劲的三个大字,独孤烈。 “此事是否要告知公子知晓?” 无夜合上拜帖,微一沉吟,摇头道,“公子既然说了不要打扰,又何必拿这种小事烦她。” 薛酬不由得扯了扯嘴角,北赤烈王来访都是小事,那什么才是大事? 无夜没有再搭理薛酬,收了拜帖转身便走,薛酬自觉无趣,摇摇头也走了。 武轻鸢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梦中似乎听到很大的咆哮声,睁眼一看才发现这是现实。 “公子,你终于醒了,外面都快闹翻天了。”侯在一旁的是孙桀,手中端一碗汤羹,还是热腾的,“午饭,公子吃了还是快去看看吧。” 武轻鸢翻了个白眼,自顾自的起身洗漱,上吊也得让人喘口气,她就是天生的劳碌命。 “怎么回事?”武轻鸢洗漱完毕,接过孙桀手上的汤羹喝了一口,老鸭炖枸杞汤,张妈妈的手艺是越见精湛了。 “有位大人物前来拜访公子,说是昨天就递过拜帖的。”孙桀回道。 那人已等了近两个时辰,可公子未醒,无夜又不让通报,只说候着,也无怪乎外间会吵闹起来。 “有多大?”武轻鸢皱眉,什么拜帖,她压根就没见到。 孙桀缩了缩脑袋道,“陪同前来的是三王子刘宏与少将军楚晔。” 武轻鸢一口汤羹差点没喷出来,如今这个时候会由这两位陪着来的,除了北宋烈王还能有谁? “这家伙不在瑞雍搅局,跑我这来做什么?”武轻鸢一边鄙视,一边三两口将汤羹解决了,然后迅速的整理着装,“等多久了?” “约莫两个时辰,公子不起身,无夜大哥不让吵您,说既然是客,等等也无妨。”孙桀抽抽着嘴角道。 “……”武轻鸢无奈,无夜这货肯定是故意的,她不就随口说了一句不准打扰么,有必要那么认真吗? “走,看看去。”武轻鸢赶快收拾利落了出门去迎,再让这位大人物等下去,她这小小草堂只怕就要被拆成渣了。 草堂因为地处偏远,所以占地颇广,从卧室到前院也需要些许时间,待武轻鸢走到时,远远的就看到院门前围了不少人,剑拔弩张的样子。 “公子,您睡醒了。”无夜本在门前维持秩序,见武轻鸢来了便迎上来道。 “既然有贵客到访,该迎进来才是,怎么让人在这烈日下晒着,没点规矩。”武轻鸢这话说得重语气却很轻,只是眉眼扫过剜了无夜一眼,悄声念了一句,“两个时辰,没打起来?” 无夜依旧是冷着一张脸,“公子教训得是。”暗中却也极轻的回了一句,“烈王是有身份的人。”言下之意就是独孤烈身为北赤亲王,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南瑞行凶。 “哟,这就是无双公子么,你这尊佛可真难请啊。”门外,就听一个尖锐的声音道。 武轻鸢抬眼望去,见说话的是一个面白无须有几分女相的男人,虽做书生打扮却掩不去太监特有的举止。 “我说怎么门外有狗在叫,还当是听错了呢。”武轻鸢睇着那太监,笑道。 “你!”急切间,兰花指都出来了,据说刘宏身边最宠信的太监安福寿是自小便伺候在侧的,半点离不得,想必就是这位。 武轻鸢也不去理他,转而望着侯在门前的三位贵客道,“草民不知有贵客到访,贪睡来迟,还请见谅。” “你是什么身份,竟然敢让我们王……”安福寿想起今日主子特别提点过,是便衣私访,便也不敢透露刘宏身份,改口道,“让客人久候,你这个主人家也太没道理!” “睡梦中不知时日,若非偶然听见门外狗吠,怕真要误了时辰。诸位也是,既然来了,合该叫醒我啊?”武轻鸢说着便摆了个请的手势,准备将三位贵客让进屋来。 “你竟然强词夺理!”安福寿大概从未遇到这等无赖,气得脖子根都红了。 “古有三顾茅庐,如今无双公子只是让我等稍后片刻,已算是很优容了。毕竟今日刘兄与我不过做个陪客,独孤兄望眼欲穿都不在意,我们又何须多言?”楚晔眯缝着眼,打了个哈欠道,他可不比武轻鸢那么悠闲,破晓归家与老爹一番长谈,然后便接到刘宏的亲信传话,只说烈王兴致所至,想要拜访瑞雍贤士。楚晔可是被钦点的陪客,如今独孤烈大大方方的要拜访你南瑞贤士,不陪着去实在说不过去。 ------------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来者是客 谁都知道独孤烈身为他国重臣,定然不会闲得无聊到南瑞贤士家中串门子,此行也不知暗地里藏着什么猫腻,不得不防。 经过楚晔这一提醒,刘宏总算反应过来,对啊,武轻鸢身为南瑞人,收到独孤烈的拜帖表现出傲慢的姿态,这不是忠君爱国鄙视北赤的表现么?若武轻鸢按时在门外候着,甚至倒履相迎,他作为南瑞王子才该感到头疼吧! 于是,经过一番脑补,刘宏脸上原本暴怒表情立马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瞪了安福寿一眼,然后和气道,“楚兄说得没错,我南瑞贤士岂是好见的,独孤兄既然有心,想必不会怪罪。” 刘宏此时却是身在高位久了,就算身穿便服装作寻常百姓也免不了高高在上的做派,不过他们三位的所谓便服私访,到底也只是自欺欺人而已,独孤烈更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递上拜帖,能瞒得了人才怪。 就听一声轻笑,一人踏步而来,“听闻无双公子文才盖世,求见贤士待之以礼也是应该。不过,今日一见,”顿了一下,那人才道,“也不过尔尔。” 武轻鸢挑眉看去,就见这人外罩一件火红外袍,其内一身暗黑裘装,一头黑发卷得张扬肆意,整个人仿佛就要烧起来一般。果然是北赤烈王,人如其名。 “独孤公子真是谬赞了,我那些诗作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骗小孩罢了,公子说我不过尔尔,也确是如此。公子来自异乡,不知我南瑞国情本不奇怪,在我瑞雍像我这般识得几个大字便卖弄文学的比比皆是,能够出口成章的更是车载斗量,您若以我为贤士,那我南瑞上上下下百十万人口岂非都是贤人?” “说得好!”刘宏忍不住就赞了一句,直觉的脸上有光。 独孤烈第一眼见到武轻鸢只觉寻常,似乎不如那人说的那般惊艳,此刻被反驳了一句,反倒生出些许兴趣来,“原来无双公子辩才也还尚可,如此,不知我可否有幸瞻仰南瑞寻常贤士风采?” 瞻仰?她还没死!武轻鸢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彬彬有礼的道,“三位,请!” 三人于是撩袍入内,武轻鸢身为主人自然是要殿后的,她走过侯在门旁的薛酬身边时还特意使了个颜色。 于是,当主子们都进了门,福禄寿安置妥当了马匹想要入内时却被薛酬给挡了下来。 “你好大的胆子,知道我是谁吗?竟敢拦我!”福禄寿叫嚣道。 薛酬却是半点不给面子,他面容本就生得阴冷,此刻眼一耷,阴恻恻的道,“主子说了,只请三位。” “什么?”福禄寿被薛酬吓得直接一哆嗦,尚未回过神来之际就见那扇大门“嘭”的一声便合上了。 “我得伺候公子,你们让我进去!让我进去!”为表忠心,福禄寿尖着嗓子一个劲的叫门,可惜此时的刘宏已经走得很远,决计是听不到了。 至于跟着独孤烈来的那一位则一点担心也无,此刻正枕着手靠在树下纳凉,此时如果有人心血来潮掀开他遮脸的兜帽,就会发现那其实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没看出来,无双公子调教的下人这烹茶的本事居然也属一流,真是让人意外。”刘宏见无夜烹茶的手段各种犀利,一时感叹道。 “我只是一个寻常下人,这烹茶的手段也是寻常,在我的家乡本不算什么,公子谬赞。”无夜平平淡淡的道。 武轻鸢听了扯了扯唇角,这小子倒是学得挺快。 草堂本来简陋,找不出合适的地方招待,武轻鸢索性就不找了,只在院中高大灌木下设了一张小桌,放上一盏清茶,也算清新雅致。 “一个下人也如此伶牙俐齿,都说南瑞尚文,如此看来倒是不假。”独孤烈抬眼扫了无夜一眼,目光掠过无夜握着茶具始终平稳恒定的手,诧异的一挑眉,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刘宏得意道,“像这样的,在我南瑞一抓一大把,让独孤兄见笑了。” 武轻鸢正在品茶,闻言差点没笑出声来,刘宏为人早有所闻,不过行事如此浅薄,还真是意料之外。 楚晔一直没什么动静,武轻鸢搭眼过去,却见这厮正靠在椅背上眯着眼假寐,竟是全然一副不想搭理的样子。 “说起此事我倒是好奇,南瑞人晚上难道都不睡觉么,怎的无双公子如此,楚兄也是如此?”独孤烈端着茶,光看不喝,懒洋洋的道。 “还真是,你们一个白日睡得死沉,一个瞌睡连天,莫非昨夜同去做贼去了?”刘宏自以为幽默,却没想到简简单单就道出真相。 武轻鸢却不似刘宏这般粗线条,少不得就多想了一层,寻常人不一定会将他们俩的困倦联系在一起,独孤烈如此说,难道昨天大半夜的私会,竟被撞破了? 楚晔却是不以为意,“独孤兄取笑了,我原没有你与刘兄这般的清闲命,手下人不顶事,自然要操心些,夜里再有点动静就更睡不好了。” “原来如此,还好听了楚兄解释,否则我还以为这南瑞中人都喜欢夜行,所以白日里都没什么精神。”独孤烈说着,淡淡瞥了武轻鸢一眼,目光意味不明,只是笑得诡异。 武轻鸢被他看到发毛,却又不好辩驳,赶紧岔开话题道,“独孤公子远道来访,怎会想起来我这里?我一个乡野小民,得贵人莅临,还真是蓬荜生辉。” “先生过谦了,”独孤烈双目一抬,直直的望了过来,“不瞒先生,我到瑞雍后最大的憾事,便是不曾亲眼见先生赋诗作文。想先生千古佳作,若独留瑞雍岂不可惜?” 武轻鸢诧异的想,先生可不是随便叫的,他说这话什么意思?都说独孤烈狂傲肆意,这家伙不会真的当着南瑞两位重臣的面想要挖角吧! “先生文采风流,当世少见,我仰慕先生已久,不知先生可愿与我同游,到北方草原领略大地之广袤?”独孤烈笑道,“先生想必不知,那草原美景岂是寻常可比,先生若见,必当写出绝世好文。” ------------ 第一百三十八章 橄榄枝 好吧,他真的说出来了。武轻鸢无奈了,这家伙果真如传闻一般麻烦,当着刘宏的面邀她同游,她若答应了,岂非坐实叛国之名?她这颗脑袋可还想好好安在脖子上的。 “独孤兄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无双公子乃是我南瑞大才,岂可与你同去,不妥、不妥。”刘宏虽然不觉得武轻鸢一个作诗的有多重要,不过身为南瑞亲王当然不希望己方人被敌国带走,若轻易允了,到国主面前也没法交代。 楚晔却像是早知独孤烈会有此举一般,面不改色心不跳,全然的听之任之,手中端茶慢饮,一点要开口的迹象都没有。 “刘兄说笑了,刚才你不还说像无双兄这般的在南瑞一抓一大把么?如今我向你要人,你却又推脱不给,这也太没诚意。”独孤烈不满道。 北赤跺一下脚南瑞都要颤两颤,如今惹得独孤烈不高兴,刘宏的脸色瞬间就苦了下来,“独孤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武轻鸢听着刘宏解释,意外的发觉刘宏此人倒也算得能屈能伸,比如现在开脱起来却是什么屈辱的话都肯说出口,半丝含糊也没。 “无双公子,你说对吧?” “恩?”武轻鸢压根就没耐心听刘宏胡诌,此时见话题递到她这里,便勾唇笑道,“独孤公子真是太抬举了,我不过寻常人,如何能得这般看重,倒是公子所提草原景色甚是诱人,可惜我家中有事,实在走不开,唯有谢过公子美意。” 刘宏听了还没高兴一秒,就听独孤烈强硬道,“无双公子如此说便是有心往之唯心有顾忌而已,其实刘兄在此,你若允准他必当为你高兴,决计不会为难。刘兄,你说是吧?” 刘宏擦了一把额间冷汗,想着大不了被父王责备几句,武轻鸢就算有些才情南瑞也损失得起,犯不着在这等小事在得罪北赤。再说独孤烈如此明目张胆的抢人,说不定还存了试探南瑞态度的心思,毕竟若真是想要求才又怎会当着他刘宏的面讨人。 于是,刘宏便只得硬着头皮道,“独孤兄所言有理。” 武轻鸢只能自救,“独孤兄盛情难却,奈何我生在南瑞长在南瑞,若要我异地而居,实在是从未想过的事。” “先生可能不信,我原本也只想见先生一面,不过我一个友人却对先生甚是钦慕,只说让我务必带先生回去,日后才好时时刻刻讨教。”独孤烈寸步不让的道,“先生如今既是白身,并未在南瑞出仕任职亦无功名在身,那也不应存在太多顾虑,至于生活上的一切还请先生放心,我自会安排妥帖。先生若跟我同去,除了高薪厚禄之外,先生的事便是我独孤烈的事,家仇也是一样。” 独孤烈抛出了底牌,竟是有意为武轻鸢报私仇,这一手也算大手笔了。 武轻鸢猜测独孤烈对自己的身份大概与郑光耀一般停留在武家三郎身上,如此说法却是丝毫没将刘宏放在眼里,当着面就敢算计他手下人。 可惜刘宏却是个蒙在鼓里的,听了半天也不得要领,只是奇怪道,“怎么,无双公子有家仇未解?” 武轻鸢却也不否认,只是做出沉思的表情,复又摇头轻笑道,“独孤兄日理万机,想不到也曾挂心这等小事,没错,我确曾遭逢变故,不过这已经是以前的事,就算我如今追究,那些逝去的人也回不来了,又有何意?” “先生倒是豁达,若放得下,也是一件幸事。” 独孤烈摆明车马却又不再相逼,淡淡一句便捎带过去,而武轻鸢也当做没这回事,刘宏在一旁不明就里却也为逃过一劫高兴,楚晔却是一味躲懒偷闲浑然不在意一般。 之后天高海阔的一番闲扯,话题便又绕到诗词一道上,刘宏撺掇着说无双公子文才出众,理应作诗一首,权当作众人久等的补偿了。武轻鸢略作推辞,见躲不过,便从记忆中挑了一首与草原有关的,缓缓念来: “极目青天日渐高,玉龙盘曲自妖娆。无边绿翠凭羊牧,一马飞歌醉逍遥。” “好诗!”刘宏于诗词一道上不大通,不过见得多了却也能听出好坏来,“独孤兄,你先前说要邀无双公子同游,体验草原之壮阔,如今无双兄这首诗却正是写就草原广袤逍遥,似乎不需要与尔同去了?” 刘宏说完自觉有理便大笑起来,独孤烈浑不在意,默念一遍也赞一声好,然后笑道,“无双公子的才学,我今日总算是体会了。” 武轻鸢连忙拱手,辞说不敢,转头却见楚晔不经意间扫过的目光,那目光里似乎带着一丝赞叹,一丝惋惜,不知何故。 说话间便到了晚饭时分,武轻鸢决口不提宴请之事,独孤烈与楚晔自然不会去提,倒是刘宏大约是饿了,又觉得让北赤使臣在南瑞受了冷落传出去成了笑话,便站起身道,“独孤兄想必尚未遍尝我瑞雍佳肴,近日瑞雍城内新开了一家一品斋,据说清新雅致口味甚佳,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去尝尝?” 也不知刘宏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点到一品斋头上,武轻鸢闻言却只是浅笑,“我也听说那一品斋所做菜肴口味独特,可惜今日家中有事,怕是不能陪同前往了。” “我到瑞雍不久,这一品斋名声在外,我却也曾去过一回,”独孤烈说着便刻意瞥了武轻鸢一眼,不紧不慢的道,“当日去时正巧遇到一场文斗,如今想来也甚是有趣。” 武轻鸢表情未变,心下却是一愣,独孤烈这话说得意有所指,莫非当日与如渊相较,他竟在场? “既然独孤兄也对一品斋赞誉有加,就更该一去了,如此,今日叨扰已久,我们就告辞了。”刘宏赶紧道。 楚晔当然是没什么意见的,独孤烈意味不明笑,各自起身告辞。 武轻鸢早就想送走这尊大神,哪里还会挽留,几句话打发了送人到门口,就见吃了闭门羹的安福寿正坐在地上发牢骚,口中喃喃的骂着,表情怨毒。 ------------ 第一百三十九章 利弊 “安福寿,你不进去伺候着躲这偷懒?而且就这般席地而坐,成何体统!”刘宏大约是觉得自家下人落了面子,开口就训斥道。 安福寿突然受了责骂,惊得差点跳起来,“殿下息怒,小的再也不敢了,原不是小的不跟进去伺候,而是这厮落了锁,小的才不得不侯在此地。” “闭嘴,你个白痴!”刘宏走过去踹了安福寿一脚,他本就不是好脾性的人,否则朝中也不会传他暴怒成性了。他一出门见安福寿没个样子本就生气,听得解释又觉得自家奴才被拦在门外进不去太没面子,最后听到安福寿在称呼上漏了陷,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了。 安福寿此时也惊觉口误,连忙认罪,“小的有罪。”他跟在刘宏身边久了,怎会不知主子脾气,当下便恭敬俯身候着,再不敢有一声言语。 “一个下人,刘兄又何必动怒,没的伤了体面。”独孤烈说着就径直走向自己车驾,半点停留的意思都没有。 刘宏赶紧追上去,路过安福寿身边还补了一脚,“独孤兄远来是客,还是由我带路吧。” 楚晔落在最后,经过武轻鸢身旁时倾身帖耳说了一句,“独孤烈有备而来,先生小心。”话毕却是神色如常的踏车离去。 武轻鸢挥挥手让人关门,自己却是打个哈欠,脚步慢慢的向里屋走去。 “无夜,那人背影我瞅着眼熟,是他么?”武轻鸢走到静处,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无缘无故的就是一句。 无夜也不知是打哪冒出来的,一身黑衣如影,足靴边缘倒是沾着些许草叶,“公子见过的,自然会有印象。” 武轻鸢此时说的,正是跟在独孤烈身边,一身长袍还戴个兜帽的家伙。按理说独孤烈此次是私下来访,为了避人耳目做些遮掩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武轻鸢直觉的觉得那人似乎见过,略略一想头脑中就冒出一个人名来。 “如渊?”武轻鸢问。 “身高与身量相仿,而且此人手腕内侧有一道旧伤疤痕,与如渊是一样的。”无夜淡淡的道。 武轻鸢虽然猜到,真正听无夜讲来也觉不可思议,如渊卧应向来是被人津津乐道的两位文士,如渊虽说词路更壮阔些,却也很少有人将他与北赤扯上关系,毕竟北赤人更尚武功,从未听说有以文才闻名的。 当然,跟在独孤烈身边便是北赤的人,却未必是出身北赤之人。毕竟乱世中若想有一番作为,拘泥于出身地也是无意,先前独孤烈曾说未出仕便无拘束,正是此理。文人儒生虽说讲究忠义,可这个忠却不是体现在对出生之国的忠诚上的,当世纷乱,择主而仕也非过错,只是一旦出仕任职便当从一而终,朝秦暮楚才是不忠之举。 “这家伙特意跟了来,还打扮得那般惹眼,竟是半分遮掩也无,好生嚣张。”武轻鸢撇撇嘴,不乐意道。如渊若有心遮掩,便当穿成寻常马夫模样,哪会在这天气里穿件兜头罩衫,这不是明摆着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如渊在一品斋时输给公子,若是心中不服想来报复,也该暗中施为,如此摆在明面上,是何缘故?” 武轻鸢稍一寻思,摇头道,“如渊既是独孤烈的人,想必心思也是一路的,独孤烈身在北赤,年纪轻轻就位尊亲王,又战功赫赫,素来是不将寻常人放在眼里的。你不见他此来虽说是客,可刘宏如此跋扈的人不也处处陪着小心么?以我猜测,独孤烈此来可能是如渊的主意,至于为何不做遮掩,想必是因为不屑。他那样的人,就算当着南瑞王的面,恐怕也不屑于伪装。” “北赤国威如此,身为烈王腰杆自然硬些。”无夜犹豫了一瞬,才道,“公子以为,独孤烈此来可是真心相邀?” “这我哪知道?”武轻鸢翻个白眼,“我也不过抄了几句诗词,就算有些才学也只在文章上,想那独孤烈也不像是喜欢文才的人,我看他看你的眼神倒比看我热切些,说不定是想挖你走,找我只是顺带的。” 无夜扯了扯唇角,无奈道,“公子大约是忘了,你在霞关一计还得北赤损失一军,后来那向梁虽说逃回国去却被杖责免官,如今被降为寻常小卒。我可记得那向梁本是独孤烈爱将,手下铁骑也是北赤精锐,如此损失就算北赤不痛心,想必那独孤烈也不会轻轻放过的。” 武轻鸢闻言差点一个趔趄,无夜不提她还真想不起这茬来,也真是舒服的日子久了,竟有些疏忽了。如此说来,独孤烈若计较前事故而遣了如渊先行试探,之后举得她才学尚可起了招揽之意,似乎也说得通? 无夜如今跟在武轻鸢身边久了,也明白她对与自己本身有关的事素来不大上心,“独孤烈有心来访,公子可有意前往?” “什么?”武轻鸢一时没反应过来,今日之事她原没放在心上,只觉打发过去便算了,想着应是独孤烈穷极无聊在瑞雍乱逛,因为些许才名无意间找到她头上而已。 “北赤势强,骑兵精锐,四国皆惧。公子若想为相爷报仇,借助北赤之力便当如虎添翼,也无需如今这般周折了。”无夜直言道。 北赤早有称霸之心,蛰伏已久财力雄厚,若搭上北赤这艘大船,兵旗到处敌军授首,到时别说南瑞王室,就算覆灭整个南瑞也并非不可能。 武轻鸢想起楚晔的那一瞥,瞬间明悟,他也是猜到她身份的,难怪会是那般表情。的确,与留在南瑞相比,前往北赤似乎是更符合利益的选择。 “而且公子假作的武家三子身份,郑光耀虽然不敢确信,可独孤烈与楚晔却不怀疑,那独孤烈特意提及复仇一事,恐怕也非偶然。”无夜道。 独孤烈的性格想必不容人拒绝,若真得了人,有共同利益顺手帮助复仇自然不在话下;可若武轻鸢拒绝,那这帮忙也就成为帮倒忙了,武家灭族之祸尚在眼前,若武轻鸢武家遗孤的身份曝光,那杀身之祸亦不远矣。 ------------ 第一百四十章 英雄救美的戏码 “独孤烈若有心纳贤,想必还会再来,我们也勿需妄作猜测。”武轻鸢不太在意的道,“今日我见孙桀干活越发卖力,可是已经通过你的认可了?” “孙桀此人尚算可用,不过如今公子身份尴尬,楚晔送来的这些人,是否需要处理?”无夜眼神冰冷,杀机隐隐。楚晔与独孤烈自然是绝对的对立面,而武轻鸢前往北赤才符合自身利益,如此一来,楚晔送来的这四位是否还值得信任便很成问题。 “无碍的,你不是都考验过了,再说明着送来的人若还有异动,也太愚蠢了些,楚晔为人断不至此。” “从前公子与楚家相厚,楚晔自然帮着公子,可如今立场不同,那楚晔未必还会如从前一般,今日席间他不是几乎未发一言么?”无夜道。 武轻鸢却是奇怪的瞥了无夜一眼,“今日我等是主,他陪同独孤烈前来是客,自然不好多言。虽说他这陪同的差事是国主钦定的,可独孤烈到底是敌国主帅,刘宏身为宗亲不存在反叛的风险这也就罢了,可楚晔身为边塞将军若言辞不甚给人拿捏住把柄,引得国主生疑便太不划算。所以他最好的策略便是沉默是金,不到万不得已少开口,如此就算怠慢了贵客还有刘宏张罗,免得平白招惹是非。” “公子当不是拘泥小节之人,独孤烈也算明主,当真不做考虑么?”无夜从既得利益上考虑,倒是希望武轻鸢前往北赤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有一国之力可用,又何必屈居一隅。 武轻鸢却是叹了口气,未置可否,“罢了,此事待我思量以后再定。” 武轻鸢也说不上为何,只是直觉的不愿前往。北赤国势日盛,称霸之势已成,若无意外数十年间便有望一统天下,而独孤烈深得赤王喜爱,手中握有半数兵权,手下烈焰骑更是骁勇善战,若善用之确可事半功倍,复仇确是举手之劳,覆灭南瑞王室也不再是一句空话。 “公子如今锋芒已露,事不宜迟,还请公子早下决定。” 上位者对于人才的态度一向是不为我用必当毁之,如今既然独孤烈抢人,那不论成与不成,武轻鸢都将面临危险,区别只是这危险来自何方罢了。 武轻鸢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无夜,你好啰嗦。” 今日之事来得突然,她思量未定,当下也不愿再想,便挥挥手慢步离去,“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去一品斋盯着点,免得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无夜淡淡应了,转身离去。 武轻鸢却是独自来到书房,挑了本图册翻看才发觉静不下心来,不由得自言自语道,“独孤烈此人,缺如传闻一般难缠啊。” 武轻鸢猜测,独孤烈此行未必就真有招贤之意,只是他表现得热切,就连无夜都有所意动。而今日种种,独孤烈更多的是做出一个表态,反正就算她武轻鸢答允下来,他只要将人带回去就好,家中多添一双碗筷堂堂烈王也不会在意。而若她不答应,那接下来身份败露便在情理之中,借着国主的刀砍下她的脑袋便是,没有丝毫难度。他行此举只是顺手施为,不论结果如何都不吃亏,倒是她武轻鸢落得境况尴尬,如何抉择都有不是。 看不进书索性就罢了,武轻鸢对自身向来没有多高的要求,走出门看到薛老端来晚膳,便叮嘱了一句,“薛老,家中的警备可得提个档次,北赤来人只怕不会如郑尚书手下一般不济事。” 薛酬闻言阴恻恻的脸上戾色更重,“如此公子可要记好路径,切莫行差踏错才好。” 武轻鸢于是打了个寒颤,看着薛酬缓缓走远的背影嘀咕道,“是我看错了么,他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这一夜,武轻鸢心情格外的好,因为无夜后来回报说刘宏在一品斋挥金如土,可算是大大的赚了一笔。而楚晔也没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时不时与柳倾城眉目传情,凡是明眼人都知是怎么回事,导致第二日一品斋中便有流言说楚少将军看上了柳姑娘,似乎有纳回家之意,甚至席间王三子刘宏曾对柳倾城有不轨举动都被楚少将军挡了回去。 没几日,武轻鸢便收到楚晔日日到一品斋听曲的消息,每次柳倾城献歌他必然到场,而且珍珠玛瑙一类的礼物也是源源不断,只看柳倾城每日不同的首饰珠钗便可见一斑。只是因为武轻鸢并非特意吩咐,且时间尚短,这事倒也没传得街知巷闻,不过是一品斋中的几位熟客见了楚晔取笑两句罢了。 终于,第四日晚间,一品斋生意最好的时候,蒋裕安终于带着几个高手前来找茬了。按说这蒋裕安本来是想带大队人马过来砸场子的,奈何相传一品斋东家后台过硬且客人大多出身名门,万一拳脚无眼伤到哪个也是不妥。所以在身边人的劝说下,蒋裕安才放弃了原计划,在道上找了几个真正的高手,想着先混进去将柳倾城抢走便好,如此他既找回了面子又得了美人,也是快事。 蒋裕安手上并没有一品斋发放的会员卡,原本是进不来的,不过此次他又托了朋友想携,便也大摇大摆的进了门。一品斋的掌柜段成是被武轻鸢特意叮嘱过的,此刻一见蒋裕安的面便赶紧将情况报到楚晔那里,楚晔听了便装作有事起身,先避到室外。蒋裕安却哪里知道已经踏入翁中,自以为乔装已骗过所有人,大喇喇的就入得屋来,指着柳倾城便大吼一声,“这女人是我的,谁敢跟我抢,带走!” 蒋裕安这次带来的也真不是一般人物,一品斋中原本配备的一批打手都不是对手,三两下便被打趴下了。 于是,正当蒋裕安得意洋洋,柳倾城扯着嗓子惊叫之时,楚晔作为英雄救美的男主角,终于出场了。 蒋裕安虽说花大价钱请了几个高手,可到了楚晔手里没几下便被打得落花流水,为了将事情闹大楚晔还特意将人从窗子打了出去,一个个被揍得趴在街上动弹不得,引得路人频频围观。说起来,这还是蒋裕安曾经的待遇。 ------------ 第一百四十五章 重礼 进了门,就见武轻鸢于黑暗中静坐在窗前榻上,也不点灯,手中握一团羊皮包裹的物体,月色洒下,照见她葱白的指尖微微颤抖。 “这是?” 武轻鸢却回头看一眼,笑道,“来了。” 无夜于是缓步走到近前,低头打量着武轻鸢手中包裹,心中隐隐有个猜测。 武轻鸢也不卖关子,抬手将包裹放到月色下,然后一层一层的打开,当拨开最后一层时,就听无夜一声压抑的惊呼,“这该不会是……” “既然你也认得,总不会错。”武轻鸢于是长叹了口气,于那层层羊皮中取出一样晶莹碧绿的东西放到掌心。 那物触手生温,通透碧绿,浑然天成,只可惜却是残缺的,已然裂成半月状。从形状判断,若完好时当是一枚扳指,如今充其量不过一枚玉片。 “这东西父亲从不离身,如今却只剩一半。”武轻鸢轻抚着玉片,犹记得幼时被握父亲的手,时常会触到这枚扳指,只是那时她嫌这扳指碍事,父亲却笑说此物重要,要她一定记得。当时她还笑说绿色扳指长得都一样,难能分辨得出,父亲笑而不语,可如今真到了面前,即使残缺不全,她也立刻便识得了。 若非这枚玉片的缘故,她也不会在独孤烈面前忘了遮掩情绪,虽说独孤烈将她认作武家三郎并没太大关系,但到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独孤烈与她说到底也并非真正的利益共同体。 “公子识得这枚碧玉扳指,莫非竟不知其价值?”无夜诧异道。 “什么意思?”武轻鸢奇怪道,这枚扳指是她父亲遗物不错,可若论及价值,一件破损的东西于其余人也谈不上价值二字吧? 无夜这才知道武轻鸢实不知情,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公子想必时常见相爷佩戴此物,而这东西原本有个名字,叫碧玺。公子可细看,此物若在月下,当可透光而成一图样。” 武轻鸢于是将那玉片放置在月色处,月光透体而出,在洁白的墙壁上影印出半面图腾。 “这个形状,莫非……”武轻鸢歪着脑袋细看,隐约觉得这一半的图形若添补齐全,似乎该是一个字。 “这原本是个盟字。”无夜解释道,“此物我也只见过一次,这便是当时相爷救我时出示的信物。” 武轻鸢有些迷糊了,无夜幼时曾有牢狱之灾,父亲将他救出也是为了公事,若要用到信物也该是官印,与这扳指又有何关系? “公子可知江湖中有四大杀手组织,而我便是其中影派的头领之子,”无夜似乎陷入回忆中,缓缓讲述道,“杀手组织不分善恶,拿人钱财为人消灾,可杀手集团太多各自为战,久而久之难免会有矛盾且时常有任务重叠的情况出现,于是便有了一个杀手总盟。我不知这个杀手联盟是何时形成的,只知自我印象中便存在着,平时里各组织自行其是,若接到与其他盟中组织相关的任务时才会被聚到一起,若能和平解决就最好,若不能便听从盟主谕令行事。 公子可以想见,杀手总盟握有极大的权利,它存在却不显形,就如一片影子般无处不在。几乎所有的杀手都受杀手守则限制,违背守则的一律格杀勿论,久而久之,道上的规矩便树立了起来,这便是总盟的手笔。 我也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拥有这枚碧玺扳指的,便是盟主。” “……”武轻鸢呆了一瞬,脑袋几乎当机,开什么玩笑?她印象中的父亲一向是谨言慎行的人,他连暗中培养几个亲信都怕国主生疑,怎么可能与什么杀手联盟扯上关系! “我落难时年纪还小,并不明白那碧玺代表的含义,直到后来组织中人追杀而来,相爷拿出那枚扳指,组织中便无人再敢反对我回归了。说来也是好笑,我父亲身为杀手,却被组织中人陷害获罪,若非相爷出手相救,那些人绝不会容许我长大成人,更不可能回到组织继承衣钵。” 无夜说道此处顿了一下,然后才道,“公子可能不信,我听到相爷出事的消息还以为只是个金蝉脱壳之计,直到亲自验过才知竟是真的……” “别说了!”武轻鸢突然将那碧玺玉片丢到一边,远远的看着,“这东西既然拥有那么大的力量,为何父亲还会任凭家中遭受变故!?既然是杀手组织,劫狱什么的只是小事吧,又岂会被定罪处死!” “公子!”无夜见武轻鸢激动得握拳的手都在颤抖,迈步上去扣了她的肩,凛声道,“轻鸢!你想想,若非发生变故,相爷绝不会任凭事情发展到那般田地!” “变故?什么变故?” “我一直在查,可惜线索中断,你好好想想,当日相爷入狱后,可曾带有这碧玺扳指?” 武轻鸢闭眼极力的回忆,“我记得当日父亲是从书房被带走的,后来再见便是在牢房中,当时父亲受了刑,手上都是血……扳指,没有扳指!” 武轻鸢霍然睁眼,“父亲的扳指一惯是戴在左手拇指上的,可我当时分明记得,父亲的左手拇指已经被砍去了,所以才流血不止!” “如此,必是有人从你父亲手中夺走了那枚碧玺,没了凭证就算是盟主也不会得到承认,那个时候相爷确实无计可施。”无夜见武轻鸢情绪激动得微微战栗,犹豫了一阵终于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扣着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让她保持清醒。 “可是父亲既然是什么盟主,武功应当不弱,又怎么会……?”武轻鸢记忆中的父亲是不会武的,不过他既然刻意隐瞒身份,武功应当不弱。 无夜却道,“相爷并不会武功。” 武轻鸢失笑道,“杀手联盟的盟主不会武功,无夜,你来搞笑的吗?” “也许正是这事太过不可置信,所以盟主的身份这么多年来都未曾曝光。其实说来好笑,我虽然是影派头目,却并不清楚总盟运作方式,唯一肯定的便是这枚扳指就是盟主的信物,总盟的规矩是,认物不认人。” ------------ 第一百四十一章 午夜来客 “楚、楚兄,为了一个女人,你这是何必?”蒋裕安话都说不利索了,他何曾想到处心积虑前来居然会踢到铁板! 楚晔根本就不与他废话,手起拳落,直接将蒋裕安揍成个猪头,下手是丝毫不留情面,连门牙都打落了三颗,最后更是一脚踹出,蒋裕安就此砸落地面,生死不知。 街道上瞬间就围满了人,对着丧家犬一般的蒋裕安众人指指点点,还是有相熟的去通知了蒋家,蒋裕安才被来人接了回去。 而楚晔的形象瞬间就高大起来,霸气出手,英雄救美,凡此种种都传为美谈,若说有什么不好,那便是如此一来任谁都知道楚晔对柳倾城姑娘的心意,为了避免遭到跟蒋裕安一般的下场,原本冲着柳倾城去的客人都不敢再来了,生怕一个不好就挨了揍,狼狈不堪不说,还名声扫地,那就太划不来了。 于是,武轻鸢很郁闷的发现一品斋散失了一小部分熟客,“可恶,这损失一定得找他负责!” 蒋裕安此次真正是面子里子都丢尽了,回到家里诅咒发誓要楚晔好看。蒋太师原本以为儿子此次带着一众高手肯定能找回场子,原也没在意,可看到蒋裕安回来时那凄惨模样,再想到自己唯一的儿子差点就丢了性命,真正是气爆了,当天便找了一批地痞流氓,只说要掀了一品斋,再要楚家好看。反观楚晔却是过得滋润,将瑞雍城负责治安的杨大人请来一品斋坐着,就全然不管此事了,可怜杨大人手下的官吏担心长官安稳,只能时时刻刻在一品斋周围戒备。 很快,一品斋中的剑拔弩张便被人瞧出端倪,更有人凑热闹围在一品斋门外等着看事态发展,倒比对峙双方还要积极。 在南瑞,私斗本就是犯法的行为,更何况瑞雍可是一国之都天子脚下,斗殴的两个人也是身份不俗,于是,这事情很快就被传到国主耳中。国主刘章原本只是当做笑谈,后来眼见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才着人将两位打斗者的老子都请进了宫中。 “你们是怎么教儿子的?如此私下斗殴,成什么样子了!”国主刘章见了两位老臣,劈头就是一句,“还不快将人手撤了,叫那两个混小子安生一点,谁敢再惹事,就以私斗论处。” 事关自己儿子,在刘章并非真生气的情况下,楚元洲与蒋太师都是据理力争,楚元洲说楚晔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并没有过错;而蒋太师则历数蒋裕安惨状,只说要以伤人罪将楚晔逮捕入狱,并且口口声声指称楚家权柄太大,致使楚晔目中无人,所以才敢当中殴打臣子,甚至打死人也不会有人敢抓。 蒋太师这话可真正戳到楚元洲痛处,他原就担心国主猜忌,此时更是一味辩驳,只说自己一心为国尽忠,从不敢有僭越之心,蒋太师血口喷人其心可诛。 国主刘章见两位臣子你一言我一语没个消停,也不出声喝止,听了一阵挥手将楚元洲斥退,反倒将蒋太师留了下来。 国主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楚元洲气闷之余也没有办法,回家后便罚楚晔跪在祠堂反省,据说楚晔不知悔改口中怨恨不平,传到国主耳中还遭了训斥。 在这之后,一切便顺理成章,国主不仅没有责怪蒋太师教子不善,反而还处处优容,紧接着擢升了蒋太师的官职,更是破格安给蒋裕安一个职位,以示荣宠。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蒋太师重掌相位似乎也是指日可待。 朝中哪一个不是察言观色的好手,但见国主如此宠信蒋家斥责楚家,文臣们便也见风转舵的向蒋家靠拢,朝里朝外蒋太师都是满面春风志得意满,一副恨不得将楚家踩在脚底的样子。 反观楚元洲却是越见低调,他自从二子楚晔惹出这个大篓子之后便甚少在朝中走动,参与朝会也甚少发表意见,后来还曾主动写表彰反省,只说自己教子不善负有过错。而国主却也大方,完全没有责怪,笑着说只是两个小孩子闹别扭,身为大人的以后管好就是了,何必将矛盾带到朝堂之上。楚元洲连忙感恩的谢过,再三保证今后再无此事。 可若有特别善于察言观色之人,就会发现楚元洲虽然表面郁闷,内心状态其实却是放松得多了。自从国主发现了蒋太师这一步棋之后,对他楚元洲的防范便降低了许多,再过不久等蒋太师坐稳相位,楚家便能回到当初与武相对峙时的舒服日子了。 当初互为对手时,楚元洲还不曾觉得武相的存在竟对自己有这般好处,如今人去了才发现国主对他的信任其实是建立在权利制衡的基础之上的。所以这些日子楚元洲虽然看着表面清闲,暗地里其实没少出力,因为只有以最快速度扶持起他的这位大敌,才有安稳日子可过。 至于蒋太师与楚元洲之间私下是否还有来往,这就不是一个外人可以知道的了。 这一日晚间,武轻鸢正在书房的躺椅上假寐,就听屋外一声快过一声的兵器交鸣之声,然后便传来一声闷哼。 “公子小心!” 是孙桀的警告声,武轻鸢皱了眉,却没有动。因为对方既然已经能够攻入草堂内部,并且伤了在外护院的孙桀,那她现在是逃是走,似乎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薛老,退下吧。”无夜今夜有事未归,薛老虽已赶来却似乎不是对手,武轻鸢见那人未下下手,便开口道。 “是,公子。”薛酬是令行禁止的人,话毕便收招退下,只是那双惨绿色的眼睛却紧盯着对手,神色中满是怨毒之色。 来人却是不慌不忙的收了兵刃,转头淡淡笑道,“无双公子向来淡定,没想到身死关头也是如此,想来孤身退万敌,似乎也并非虚言?” 武轻鸢听到这声音便暗中请舒了一口气,若是此人她倒并不惧怕,至少暂时如此,“我还想如此深夜竟有宵小到访,没想到竟是北赤烈王殿下,下人们有眼不识泰山,在下在这里向殿下赔罪了。” ------------ 第一百四十二章 那方面的癖好 “烈王?”孙桀捂着伤口痛呼一句,有些不敢置信。 “先生好耳力,本王这般打扮竟也被你识穿。”独孤烈闻言一把扯下脸上的黑布,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嚣张得可以。 “殿下武功高强,望眼天下也几无对手,在下自然识得。”伸手不打笑脸人,武轻鸢这却是实实的在拍马屁了。 “先生过誉了,”独孤烈似乎已经被人夸惯了的样子,并不如何受用,“我今夜前来本是想给先生一个惊喜,不想先生这般谨慎,身边下人也是个个好手,倒将先生吵醒了。” 武轻鸢翻个白眼,暗想若非早有准备,岂不是让你潜入我房中抹了脖子都没人知道么? “薛老、孙桀,有贵客到访,你们将去将珍藏的雪顶含翠泡上一壶,烹茶的功夫可不能省了,免得怠慢了贵客。”武轻鸢吩咐道。 那雪顶含翠本是楚晔点名要找的名茶,据说生在雪山深渊中三年才长数片嫩芽,甚是珍贵,有市无价。武轻鸢此时提及,却是要借此支开薛老与孙桀,反正他们也打不过独孤烈,留在此地也是无用,不如找个理由离开也好让孙桀暗中潜出去联系无夜,终于薛老武功高些,泡茶的功夫也还行,当然要留下来伺机而动。 “客人稍后。”薛老却不唤独孤烈殿下,表面在他看来北赤烈王也不过是个客人。 武轻鸢目送两人走远,才缓步走向前去,驻足在独孤烈身前两个身位处,淡淡道,“夜已深沉,在下就不请殿下到屋中坐了,不知殿下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独孤烈对于武轻鸢的无理浑不在意,笑道,“月影婆娑,先生这里别有一番景致,我若说是来赏月的,先生可信?” 武轻鸢撇撇嘴,“若某一日我造访殿下军中,只说是过路的,殿下可信?” “哈哈哈!”独孤烈开怀大笑,心情大好的样子,“先生若有一日当真道我军营,我一定以贵宾之礼相迎就是!” “这可是殿下亲口所言,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独孤烈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小气,反正贵宾只是个形式,若真有那一日就算以贵宾之礼奉之,也未必就杀不得。何况此时的独孤烈对于武轻鸢却是志在必得,丝毫未想过会有敌对的一日。 “那在下就要先谢过殿下抬爱了,今日能得殿下金口许诺,可谓三生有幸。”得了好处,武轻鸢不介意再拍拍马匹,将他拍得晕乎才好,免得待会一个不好要了她的小命,这可就不美了。 “上次得见先生,却是有外人在场,无法畅所欲言,所以我今次才会漏夜前来,与先生畅谈之余也为先生带来一个好消息。”独孤烈走进一步,紧盯着武轻鸢的双眼道。 武轻鸢觉得自己在女子中身量也算颇为高大了,可与独孤烈比竟还要矮上一个头,眉眼平时竟然只能看到他的锁骨,说话间非得被他俯视,那感觉简直糟透了。 “什么消息?”武轻鸢后退半步,免得说话也要仰视,累得慌。 哪知独孤烈却凑近半步,垂首直接对上她的眼,伸手抬起她的下颚,眼带评估,“远看是一般了些,触感却是不错,难怪楚晔那厮也肯将就。” 武轻鸢抬手打掉他的手,冷冷回视道,“殿下若有特殊癖好,我尽可请了小倌前来伺候,还请殿下不要动手动脚,传出去失了大国风范。” “先生别恼,我只是见先生于楚晔关系非同一般,故而有所试探,”独孤烈状似惋惜的道,“毕竟若先生的身心都在楚晔身上,那不论我提出什么条件,先生都是不会答应的吧?” 武轻鸢浑身一个激灵,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鄙视道,“你派人跟踪我?!” 武轻鸢自问跟楚晔之间绝对清清白白,独孤烈如此说的唯一可能,便只能是那夜的那个意外,而听到此事武轻鸢最担心的却不是独孤烈误会她与楚晔的关系,而是当夜与楚晔所说是否传入独孤烈耳中?事关重大,独孤烈可不是善茬,他若知道楚家所行不过授之以柄之计,难保不会借此生事,到时才真是麻烦了。 不过楚晔也是武功高深之辈,就算多喝了几口酒,可要想跟踪监视获取情报却也不是易事,想着,武轻鸢便又镇静下来。 “先生勿怪,当日我只是关心先生,所以才派了人保护,至于先生与楚晔之间的种种情话,我可是一句都未曾听到。”独孤烈眨了眨眼道。 武轻鸢于是知道独孤烈其实并不知道当日她与楚晔密谋些什么,也许是跟踪的人不敢靠得太近故而无法听清的缘故,回想当时未免泄密,她和楚晔都是耳语,外人看来举止亲密也是有的,何况他们不经意间还曾有过一个吻…… “殿下既然已经知道,又何必白跑一趟,我既与楚晔有私,自然是不会跟你去北赤的。”解释不清,武轻鸢索性也不解释了,反正大不了被人骂一句断袖分桃,又不会少一块肉。 “先生这么说可真叫人伤心,我爱惜先生才华故而相邀,也是出自一片赤诚。而我北赤的好男儿多的是,个个比楚晔精壮,先生何必独恋一枝花呢?” 独孤烈说着语气越发惋惜,“原来我还在想楚晔那么多年都与一群大老粗呆在军中,怎会连半个女人都没碰过,没曾想他还真有问题,啧啧,想不到,真想不到。” 武轻鸢唇角抽搐了下,难怪独孤烈完全不需要她解释,却原来是对楚晔这么多年的情况太过了解,想必是早有怀疑了吧?想到那日楚晔的举止,武轻鸢不由得又打了寒颤,他不会真有那方面的癖好吧?不会……吧? “近日城中纷传楚晔迷恋上一个美人,像是叫什么倾城的,也许是这么多年他终于开了窍,先生也不必太伤心了。眼不见为净,跟我到北赤去吧?”独孤烈抛出橄榄枝道。 ------------ 第一百四十三章 你咬我? 如此近的距离,武轻鸢才发现独孤烈有一双奇异的眼睛,他五官本就深邃,双目却生做重瞳,让人一望便很容易陷入其中,难以自拔。 “先生大才,到我北赤必当大展长才,身在南瑞只是做个附庸,又是何必?”独孤烈说着用手执起武轻鸢的下颚,双眼灼亮的望着,语气轻缓之极,仿佛带有某种魔力。 “嗯?”武轻鸢神色间有丝迷惘,眼神失焦,竟是不知身在何方。 “先生便答允了可好?如渊那小子整日在我耳边念叨,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呢。”独孤烈说着,脸却贴近下来,扣着武轻鸢下巴的手微微上移,拇指轻蹭着她的下唇,若有所思的道,“他既然这般喜欢,总该是有原因的吧?” 武轻鸢尚未清醒过来,迷离中只觉唇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有什么东西,或轻或重的在她唇间辗转…… “嘶……你咬我?” 独孤烈拭过唇角一丝血迹,目光邪肆张扬,似乎意犹未尽。 武轻鸢狠狠擦去唇上的痕迹,该死,她竟然被人蛊惑了。古说重瞳乃是魔瞳,会迷人心智,她只当是讹传丝毫未曾戒备! 看到她如避瘟疫一般退步撤离,独孤烈直觉的不喜,不过高傲的自尊并未允许他出手阻拦,“原来是这般滋味,的确独特。” 独孤烈扫过那双被他吻得红肿的唇,想起那柔软清新的触感,不觉有几分留恋。与他府中那些涂脂抹粉的女人相比,她的唇是那般温软纯粹,仿佛间还有一丝兰香,让人一触难忘。 武轻鸢退到安全地带,冷冷道,“还请殿下自重。” “公子,请喝茶。”恰在这时,薛酬的茶到了。 武轻鸢赶紧接过,灌了一大口,权作漱口水吐掉。 薛酬却仿佛完全没看似的,依然故我的将手中茶盏递与独孤烈,“客人,喝茶。” 独孤烈望着武轻鸢的动作一阵气闷,此时见了薛酬的死人脸更是烦厌,不过他到底不是乱发作的人,当下便接了茶,也不答话,只摆摆手要人退下。 薛酬是武轻鸢的人,主子跟前当然不会听客人摆布,“公子,要添茶么?”若需要他可以就地烹煮。 武轻鸢伸吸口气,将手中空掉的茶盏递与薛酬,终是摇摇头道,“不用了,薛老你先下去吧。” “是的,公子。”薛酬没有多问,接了茶盏转身就走。 “烈王此来总不是专程戏弄我的吧?有什么话还请明言。”武轻鸢站在树下,离独孤烈五步远处,不至于太失礼,再有突发情况也方便应对。最重要的是在这个距离,她有准备之下绝不会再被轻易蛊惑。 独孤烈勾唇浅笑,这位无双先生似乎不如调查所言一般随性呢,他原以为凭借着那晚的情报,再加上他如行云流水般的字推断,总以为他该是更无拘随意的性子。看她那警戒的样子,似乎一个清淡的吻就惹恼了的,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无端的让他心情变得很好。 “既然唐突了先生,这东西便算是赔罪。” 武轻鸢伸手接过独孤烈丢来的一包东西,心中疑问顿生,能够让独孤烈当做惊喜大半夜来献宝的,能是怎样的宝贝? 落在手中的是个用杏色羊皮包着的东西,不大,握在手中约莫一拳大小,似乎是个方形的物件。武轻鸢缓缓掀开羊皮,月色下,只见那里面包裹着--还是一层羊皮…… 武轻鸢扯了扯唇角,估疑的望向独孤烈,独孤烈却丝毫不以为意,耸了耸肩道,“我手下人说这东西很重要,碎了不好,要好生包好。” 武轻鸢无奈,只得又去掀那一层层的羊皮裹子,一层一层又一层,如此这般一共四次,到最后一次时手中便只剩下一个指节大小的椭圆形包裹了。 “这是……” 掀开最后一层时,武轻鸢手一颤,差点没摔了。 “我都说了这东西很重要,不小心保管可是会碎的。”独孤烈欣赏着她骤变的表情,觉得自己这份礼大约是送对了。 武轻鸢深吸口气,将手中东西复用层层羊皮重新包裹好,然后才平复了心情,直视独孤烈道,“烈王带来如此贵重的礼物,不知我该以什么东西作为交换?” “那东西对你来说贵重,对我却不值一提。”独孤烈不甚在意的道,“我说过了,对于自己人,我一向大方,这便是诚意,先生可还满意?” “烈王倒是大手笔,可惜这情我领了,这令却恕在下不能遵从。” “我说,你好歹也该虚应我一下,如此直白的拒绝,可真令人伤心。”独孤烈伸出修长的食指,暧昧的抚着自己的唇道,“其实如果先生愿意,本王也可牺牲一二,偶尔换换胃口,也是好的。” 武轻鸢没好气的瞪了过去,怎么没有情报先生北赤烈王是个无赖?“烈王殿下若要在下以此为回报,在下可以为您挑选几个小倌,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包君满意。” “可是我更喜欢亲近之人。” “我想烈王身边一定不乏近臣,我可为您游说。”武轻鸢笑道。 独孤烈也不知想到什么,硬生生打了个寒颤,摆摆手道,“免了,先生既然收了礼,也该好好考虑我的提议。良禽择木而栖,先生大才,当知南瑞独木难支,天下之大,可容先生之才者,唯我独孤烈一人而已!” “烈王好大的口气,就算事实如此,您也不该宣之于口啊。”武轻鸢又笑,心下却是叹了口气,也无怪乎独孤烈如此张狂,他确有这张狂的本钱,“烈王既然送了如此重礼,当知我现下亦走不开,更不可能答复你的提议。不如换个条件?” 无功不受禄,这份礼她必定留下,只是北赤之行却是不能答允,至少暂时还不行。 “大丈夫当机立断,先生好没意思。”独孤烈似乎很勉强才道,“也罢,那就换个条件,先生想必也知我此次南行目的,若先生能够一力促成此事,那礼物便当酬谢就是。” ------------ 第一百四十四章 慢走不送 其实对于此次出访,独孤烈已是势在必得,南瑞朝中他已布下不少耳目,对于国主动静更是了如指掌,他之所以提出这个条件,其实不过是个顺水人情,毕竟那件东西他留着也没用,物归原主其实更符合北赤的利益。 独孤烈想得简单,没想到武轻鸢却道,“烈王慷慨,不过此时如今怕是晚了。” “怎么,先生已经出手了?”独孤烈很有兴趣的道。 武轻鸢却不答,“旬日就会有结果,烈王大可静待。” “哦?”独孤烈挑眉,他倒不信,在南瑞国主几乎已经首肯的情况下,什么人或事还能令他改变主意,“既然先生如此笃定,我们打个赌如何?” “怎么赌?” “若南瑞国主恪守盟约未曾答允攻打西梁,便算作我输,那礼物便是你的;可若南瑞国主背盟称帝,你,便输给我。”独孤烈嚣张道。 武轻鸢失笑,“那我岂不是很吃亏?” 独孤烈摊手,“若先生以为手中礼物并不值得,大可不赌。” “好,我赌了。还望烈王信守约定才好。”武轻鸢并非相信自己,而是相信以楚元洲的老谋深算,在前期种种都布置完成的情况下定能劝服国主,信守盟约。 因为背盟称帝的结果对南瑞不利,对楚家更不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楚元洲早已经比国主更为紧张南瑞的将来。 “楚元洲那老匹夫会有何举动,本王也很期待。”独孤烈笑得邪肆,他当然猜得到武轻鸢肯应赌定是有所筹谋,不过如今的南瑞,就算是楚元洲也未必就能力挽狂澜。 武轻鸢听他猜到却也不奇怪,如今南瑞朝中人人削尖了头往宫里钻,也只有楚元洲父子三人未曾动作,谁都知道楚家不是主意未定,就是在等待时机。 “似乎回来了呢,”独孤烈望着天空,没头没脑的蹦出一句,“该走了。” 武轻鸢刚想说句“慢走不送”,抬头却见独孤烈放大的脸已在眼前,“先生该好好考虑我的提议,我无限期恭候。” “慢、走、不、送。” “哈哈哈!”独孤烈狂笑不止,突然倾身向前在她腮边偷了个香,“输了便跟我走,先生可别忘了。” 武轻鸢一拳挥出,眼前却已空荡荡一片,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可恶!” “公子!”暗夜中响起一声熟悉的轻喝,转瞬间一个人影便从树影间跃下,“公子没事吧?” 武轻鸢伸手狠狠的在脸颊上擦了几下,愤愤道,“没事,我还好。” 无夜估疑,“真的?” “无夜,你教我功夫可好?”武轻鸢突然道,若能学到一点拳脚功夫,以后再遇到那个无赖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公子为何突然想学武功?”无夜愕然,武功说来简单,却绝不是一朝一夕可成,像武轻鸢这般年纪,根骨早定,已经不可能在武道上有所成就了。 “因为……”武轻鸢刚要出口,却又觉得太过丢脸,“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学,你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在我身边,就如今天这般情状,我若会武便好很多。” 无夜当下明白武轻鸢大约是在独孤烈手上吃了点小亏,当然以他的想象力绝没往“那方面”想,“公子若要习武有些晚了,不过若是想学几招防身,我却有办法。” “我听人说有什么无敌撩|阴腿一类专攻人下盘的功夫,比较好学?”武轻鸢眯着眼问。 无夜没来由的就觉得身体某个部分骤然一寒,然后犹豫道,“公子,那些功夫不适合你。” “没关系,有用就好!”武轻鸢握拳道。 无夜只得无奈答应,毕竟那功夫确实比较好学,也很有效,只是对于姑娘家来说有些尴尬,对于男人来讲却有些--残忍。 于是,刚刚离开的某人突然感到一阵阴风吹过,浑身发凉,特别是身体某个部位…… 无夜突然赶回,当然是孙桀通风报信的功劳,孙桀本就受了伤,强行跑了这一路却是伤上加伤,无夜见武轻鸢无事后就回房里为孙桀以内力疗伤,直到两个时辰后才满头大汗的从孙桀房中出来。 “公子说让您完事了到他房里去一趟。”薛酬一直侯在门外,见无夜出来便开口道。 无夜点头表示知道了,薛酬施了一礼才缓步离去。 “等等,”无夜突然道,“今夜独孤烈突然到访,你可曾看到了什么?”回来后武轻鸢的表现总让他觉得不放心。 “独孤烈突然到访,我等打拼不过,公子吩咐退下,我便也就备茶去了。”薛酬顿了一下才道,“原本公子一人留在当场我不放心,可再折返来看时却寻不到人,此间林木本是我亲手布置,却不知何时被人动过手脚,待我破去阵法赶到时公子正与独孤烈之间相谈甚欢,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武轻鸢若知薛酬将当时情况定义为“相谈甚欢”,不知会做何感想? 无夜皱眉,“那之后呢?” “之后我曾暗示公子是否需要我留下以作防备,不过公子拒绝了,我便只能暗中观察,独孤烈虽有些无礼却也没有越矩,后来我收到孙桀那小子的信号赶去接应,之后的事情便不甚清楚了。”薛酬道。 薛酬当时一直隐在一旁暗中戒备,不过孙桀伤重难支所以发出信号,薛酬看武轻鸢这边暂时没有危险,无夜又即将赶到,当即便救援孙桀去了,所以最后那一幕竟是完全错过了。 “薛老你于暗器阵法一道颇有些建树,不过那独孤烈却精于战阵,能够寻机破去也不奇怪。”无夜话是那么说,眉间却是愁云未解,“你今夜且辛苦些,孙桀处也需要你多加照顾。” “是。”薛酬领命去了,无夜才拭了把脸,向着武轻鸢所在内室走去。 “公子。”无夜象征性的敲了门,见门虚掩着便推门进来。其实他原本是惯于走窗户的,只是自从知道了武轻鸢的女儿身份,再这般无状似有不妥,便也不敢再犯。 ------------ 第一百四十六章 影毒鬼魅 无夜从脖颈处摸出一根链子,那上面也拴着一枚扳指,却是琥珀色的,“当年正是因为我身上带着这枚戒指,故而影派的人在总盟的压力下才不得不奉年幼的我为主。” 武轻鸢怎么都未曾想到,事件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隐秘,这枚看似简单的扳指竟是她家族灭门的导火线…… “公子,这碧玺是从何而来?”无夜问道。 武轻鸢扯了扯唇角,麻木道,“独孤烈送来的礼,我原以为仅是爹爹的遗物,如今看来他这份礼不可谓不重。” “独孤烈手中如何会有此物?”无夜从武家出事后便一直着手追查,遇到武轻鸢后也未曾放弃,可惜组织行事一向诡秘不留线索,总盟便更是如此,所以一直没有实际意义上的收获。 “就算问了他也未必肯说,不过想来与刘宏脱不了关系。”武轻鸢想起昔日一直无法理解刘宏对付中立的武家的原因,如今想来若是因为总盟的关系,却也说得通了。 “独孤烈不知是否知道这其中隐秘,若他知道却还肯将东西送来,为的又是什么呢?”无夜皱眉道。 武轻鸢已经渐渐冷静下来,逝者已矣,刚才是她失控了,“这枚扳指爹爹从不离身,想来就算寻常人见了也分辨不出,否则这盟主的身份岂非尽人皆知?至于独孤烈,北赤的情报网有多广不好臆测,不过以他北赤烈王的手段,想要调查出一点端倪也未必不可能。他将东西送还给我,一则送我一个人情,二来这东西左右也是坏了,留着不过是件废品,还不如废物利用一下。” 武轻鸢想了想又道,“总盟的存在到底是什么回事,父亲去后又是谁接任了盟主之位?” “总盟并不会过分干涉各组织运作,它的存在就像空气一般自然,却也如空气一般无孔不入。相爷去后我也曾细细查过总盟情况,可以说一无所获,至于如今的总盟盟主是谁,”无夜微微摇头,道,“这碧玺扳指既然已经损毁,没有信物,便也没有盟主了。” 武轻鸢闻言眉头轻皱,杀手组织本就隐秘,以信物来标明身份也是常事,可若信物损毁便没了盟主,那所谓的总盟岂非不复存在? “无夜,我父亲去后你可曾收到过来自总盟的消息?”她总觉得以独孤烈的心性,断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他既然亲自送来此物,总不会真的只是一块废品。 “只是一些寻常命令,并没有任何总盟内部的消息,其实当年相爷出手相救之后,我们影派与总盟便走得很近,如今相爷出事若真与总盟内部有关,那影派便绝无可能直接从总盟得到消息。”无夜解释道。 武轻鸢点了点头,却又笑道,“如此说来,当初在坟冢相遇,也是你刻意安排的吧?” “公子高看我了,坟冢的那次见面并非我刻意安排,只是那日傍晚远远见是公子,我并未特意避开跟了上去罢了。当然,后来的那番说辞多少有所隐瞒,公子想必也曾注意到。”无夜无奈道,当初扯谎时未曾想到多年不见她已精明至此,如今想来却不如和盘托出,免得麻烦。 “你也算会圆谎的了,我也是许久之后才存了些许疑虑,不过你当日所言只是未曾说全,所言大多都是实情,我也找不到理由不信任你。”有人说最佳的谎言便是七句真三句假,无夜显然深蕴此道,连那三句假都省了,不过是藏了一部分而已。 无夜笑,“多谢公子不疑。” 武轻鸢此刻想来,难怪当日薛酬见了无夜是那般表情,影派头领站在面前做着小厮的活,还真是挺颠覆的场景,“如此说来却是我的荣幸,有个组织头目做近身随侍?” “所以公子现下觉得,我开出的薪资其实很合算了吧?” “……”武轻鸢想起那一大笔的开销,然后又郁闷了,有一个杀手头目做跟班当然霸气,可那流水一样的开销又实在是个悲剧。 这一夜,武轻鸢从无夜处了解了许多,关于南瑞国内的四大杀手组织,关于神秘的杀手总盟,只可惜就如同无夜先前所说的一般,暴露了身边的杀手只有死路一条,更何况是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杀手总盟? 线索中断,武轻鸢也只能暂时将那半片碧玺扳指贴身收好,一切还有待时日去破解。 至于无夜的身份,武轻鸢原也知道他的出身,只是不知道他竟是南瑞国中闻之色变的杀手头子,如今说开了也好,影派的势力网遍布南瑞各个角落,总有用得到的地方。 “影刹,你这名字很酷啊。”那夜睡前,武轻鸢挑眉对无夜道,“总比什么毒刹,鬼刹好听多了。” 南瑞四大杀手组织,影、毒、鬼、魅,头领皆称为刹。 “不过我最好奇的,还是魅刹。”武轻鸢又补充道,她曾注意到说起魅刹时无夜冰冷的神色似有些许不自然,倒像是被痴缠久了,有点烦腻的模样? 无夜扯了扯唇角,凉凉的道,“夜深了,公子睡吧。” 这些日子的瑞雍城一直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至于朝堂上的暗流汹涌,却不是寻常人可以体会的。 独孤烈私访南瑞也足有月余光景,他每日里由刘宏陪着闲逛,久而久之似乎是腻了,终于向国主刘章提出离开的日期,而这日子便定在三日后。 独孤烈身为北赤烈王此次来瑞也是有出访任务的,即使他这些日子表现得就像纯粹前来游山玩水一般,如今独孤烈要走了,那瑞雍方面便不好再作拖延,无论如何总得给人一个说法才是。 于是,国主刘章的宫门都快被踩扁了,朝臣们是一遍一遍的来,那些说辞更是变着法的翻新,就怕君王又改了主意。没错,经过这些天的劝谏,刘章实际上已经在朝臣面前松了口,只说若不能恢复帝制有多么对不起自己的先祖,并且北赤派遣了烈王前来也颇有诚意,至于背弃盟约的举动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对不起西梁了。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到底是老狐狸 如此一来,摆在南瑞群臣面前的问题竟从是否该背盟称帝,变成了该如何背盟称帝? 称帝,都是些繁文缛节,自有礼官去张罗,这一点自不用说。而背盟却是个大麻烦,撇开道德层面的问题不谈,这就意味着南瑞同意坐上北赤的战车,合并攻打西梁,怎么打?出兵该是多少人?主帅是谁?什么方略?赢了之后西梁的土地是否拿得到?若北赤到时翻脸不认人,怎么办?……诸如此类的问题没日没夜的讨论,国主听得了数日都没见朝臣们拿出一个像样点的方案,当然了,这些都是战事,一帮子文臣怎么会懂? 于是,在纠结了数日之后,国主刘章终于忍不住将南瑞大将军楚元洲请进了王宫。 楚元洲年纪到了,为人却越发沉稳,国主不召见他竟也坐得住,硬是死磕着不曾有半句表态。没有他的首肯,各位武将也不敢多言,于是朝堂上便成了文官们的一言堂,也难怪国主最终会做出称帝背盟的决定。 “国主的决定似乎下了,公子与那独孤烈打了赌,不担心么?”同一时间,草堂中,无夜一边烹茶一边问道。 “有一句话叫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武轻鸢执起一杯清茶,细品。 “若输了,公子真要跟那独孤烈走?”无夜问着,端茶的手恒定而平稳,只是目光渐寒。 “赢了我有碧玺,输了却也不用还他,至于跟他走么,”武轻鸢笑道,“人又岂能言而无信?大不了去一趟就是了,又没说不回来。” “……”无夜于是突然生出一丝同情来。 南瑞王宫之内,楚元洲穿一身朝服在外候见,宫人紧赶慢赶的去通报了赶忙折返道,“大将军,国主要见你呢。” 楚元洲于是弯下腰准备拖鞋,没想到那宫人却赶紧来拦,“国主说了,大将军劳苦功高,今后如见就不用解履了。” 解履上殿,说的就是做臣子的在拜见君王时需要脱下鞋子才能入殿,免得踩脏了地板,已示对国君的尊重。可是脱鞋这个动作需要弯腰,有些臣子年迈行动起来有些吃力的样子,古时便也有君王体念臣子辛苦,特赦免于脱鞋,这便是郡主对臣下的恩泽了。 楚元洲闻言一愣,放在鞋跟上的手微微一缓。 不用解履,这在本朝还是从未有过的殊荣,这昭示着君王的恩宠,作为臣子的理应感恩戴德才是。 “国主大恩,老夫肝脑涂地也未能报答!”楚元洲起身就拜,磕了三个头后才在宫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起身,那宫人正待扶他进殿,却见楚元洲又弯下身去拖鞋,动作还有些艰难的样子。 “大将军这是何意?国主已经允许您着履上殿了。”宫人赶紧拦道。 “我本一介草莽,幸得国主不弃招为麾下,马革裹尸亦不能报国主恩泽于万一,如今国主高恩厚德,念我年老特许殊荣,但我身为臣子,如何能够倚老卖老行此不恭不敬之事?”楚元洲说着说着便湿了眼眶,感恩戴德的样子,“老臣,惭愧啊!” “大将军,你切勿如此啊!”那宫人感觉递上绢帕让楚元洲抹泪。 “惭愧、惭愧!” 楚元洲还在那淌眼抹泪,那宫人赶紧换了旁人来扶,自己却悄悄的退回殿内汇报去了。 “他果真那么说?”国主坐在龙椅上,疑惑道。 “千真万确,老奴如何敢欺瞒国主。” “如此说来,他似乎并未有僭越之心,那这些天为何又迟迟不肯献计呢?”却原来国主刘章这些日子一直等着楚元洲前来献计献策,可楚元洲比起刘章却是有耐性多了,愣是端坐家中足不出户。如此一来,少不得便有小人在刘章面前嚼舌根,只说楚元洲依仗着往日的功劳越发张狂,如今国家有难都不肯入宫觐见,很明显的存了异心。 好在这告秘状的乃是蒋太师一派,国主倒也并未全听全信,只是想起楚元洲近日颓唐的态度生出几分疑影,故而有所试探。 “老奴不知大将军想法,不过人既然已经到了,国主何不当面质询?” “如此也好,你去将人带进来吧。”刘章一拂袖道。 “老奴领命。” 就见那宫人转身离去,原本笼在袖中的右手里捏着一张千两银票,却是不知何时被楚元洲塞到手心里的。 “楚大将军,快进去吧,国主等着呢。” “老臣有罪,这便前往。”楚元洲右手抓着那张被泪水浸湿的绢子,也不肯交予宫人,就这般一边走一边抹泪,慢摇慢摇的去了。 “楚大将军竟然拒绝了国主的恩典,还激动得泪流满面,”有个年轻的宫人望着楚元洲的背影,摇了摇头道,“要是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傻得去拒绝?” 原先那位年长些的宫人一个眼神便瞪了过来,“小兔崽子,你懂什么?有恩赏领也要有命去花才行!再说我平日是怎么教你们的,国主跟前是可以乱嚼舌根的么?还不赶紧干活去!” 年轻的宫人赶紧告罪去了,而那年长的宫人却将袖中银票拿出来仔细的瞧了瞧,然后才志得意满的转身进去伺候。 “国主在上,老臣恭请国主圣安!”楚元洲走入殿中,颤巍巍的就要拜下去,可惜他那只穿着袜子的脚刚刚退后一步便被人给搀住了。 “大将军,快快免礼,孤不是早就说过,您劳苦功高,这些俗礼能免则免。”国主刘章当然不会亲自下榻来扶,自有乖巧伶俐的小太监动手。 “国主爱重老臣是老臣的光荣,可是老臣何德何能受此恩泽,这实在是折煞老臣了!”楚元洲说着又拿起绢子抹泪,大约是那绢子已经湿透了,他便又换了衣袖去擦,看得刘章也是一阵动容。 “赐座,赐座!还不赶紧扶老将军坐下!”国主见楚元洲行动迟缓,言语间已经自动将“大将军”改为“老将军”了。 ------------ 第一百四十八章 都是演技派 于是宫人们又是一阵忙乱,楚元洲推辞一阵才勉强坐了,哭过的双眼很明显的红肿着,泪痕犹在。 “孤念你年迈,解履上殿多有不便,这才免了礼数,”刘章感叹道,“没想却使得老将军如此垂泪,又是何必?” “国主对老臣早有知遇之恩,老臣出身卑贱,本是有罪之人,您却不以臣卑鄙,授臣以重任,使臣得补偿罪孽,”楚元洲说着,眼眶更红了,越见诚挚,“前恩种种,老臣肝脑涂地都无以报答厚恩于万一,如今您又再度垂怜于老臣,叫老臣如何敢在领受高恩啊!” 楚元洲说到情动处,起身又拜,还好小太监激灵,一把就搀住了。 国主刘章此时却也是坐不住了,连忙步下龙椅,握着楚元洲的手好一番安抚,楚元洲再三谢恩,真真是老泪纵横。 如此反反复复好一会,楚元洲才终于平复了情绪,执礼向刘章道,“国主此次召见老臣,不知是否为了北赤之事?” “都说老将军深谋远虑,果然不假,孤此次召你来,正是想问问你对出兵西梁有何提议?”刘章说着便假意叹了口气,道,“这些日子以来,老将军抱病不朝,孤这大殿之上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孤真是半刻也离不得老将军啊!” 楚元洲闻言赶紧起身,这次却是不顾宫人阻拦,直接拜了下去,“臣死罪,先前谎称有病不朝,请国主降罪!” “什么!老将军先前竟是骗孤的?”刘章这时的惊疑却是千真万确,欺君可是死罪,他虽然早就知道楚元洲乃是诈病,却不想他竟主动承认了。 “欺君罔上,老臣有罪!”楚元洲俯在地上,干脆就不起来了,一副等待发落的样子。 刘章搭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松了又紧,终于道,“老将军这是何意?快快起来,你们还愣住干什么,还不快搀老将军起身!” “老臣愧对国主!”好容易才将楚元洲搀起来,楚元洲说话间又要下拜,宫人们赶紧又扶,如此又是反复几次才消停。 “老将军做事一向稳重,为何竟会托病不朝?孤实在不懂。”刘宏盯着楚元洲的眼道。 楚元洲大大的叹了口气,无奈道,“老臣实在是有口难言,故而无颜面君,只有告病退避。” “这又是何故?” “老臣有罪,那日惊闻北赤烈王来使,带来了令人惊讶的消息,之后朝廷上下便掀起一阵歌功颂德之风,鼓吹称帝之余还力劝国主背盟。老臣老了,有心无力,故而避之不言。”楚元洲摇头做无奈状。 “如此说来,老将军莫非并不赞成孤的决定?”刘章说话间便冷了语气,很明显是不高兴了,“老将军若有口难言,莫非以为孤王是暴君么?” “老臣不敢,只是朝廷上下无有异声,老臣又是武将,于辩才上无有天赋,故而不知该如何劝谏,死罪、死罪!” “好了,老将军报国之心孤已清楚,你若有什么话但讲无妨,孤恕你无罪就是。”刘宏召楚元洲来,本是为了商讨出兵西梁之策,可楚元洲却明显不赞成此事,也难怪刘宏会有些不耐烦起来。 “国主施恩,老臣如何敢再有所迟疑?就算拼上这条老命不要,老臣也定不会让那帮子文臣撺掇国主犯下大错!”楚元洲像是下了多大的决心般,握拳道。 刘宏摆了摆手,却不在意,“孤知道你身为武家,与那些开口论孔孟的儒生们不对付,不过也不用一棍子打死。他们那些人行军打仗固然是不如老将军的,可是若论起治国方略,老将军不也是有所不及吗?” “国主英名,老臣这一辈子便只会带兵打仗,旁的是一窍不通,治国就更谈不上了。” “这也是你的好处,术业有专精,你兵带得好,孤也放心。”刘宏却是笑了,楚元洲年轻人为人直率,老来却有些算计,如今看来虽是圆滑了些,大体上却还是没变的。 “老臣惶恐,老臣带兵数十载,只知北赤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我南瑞与北赤合兵灭了西梁,下一个被灭的便是我南瑞。唇亡则齿寒,如此亡国之举,老臣实实不敢接受!”楚元洲激动道。 “这些话,原先劝孤与西梁结盟时你便说过,”刘宏揉着眉心道,“孤也知道你说得在理,否则也不会同意结盟一事,可正因结盟惹得北赤恼怒,如今北赤提出条件孤若不允,惹得北赤挥兵南下这可如何是好?!” “国主岂不知饮鸩止渴?此时若顺了北赤的意,当前的危机虽解,但以后又当如何? 国主明鉴,北赤势大难挡,非有同盟不可战胜,我们好不容易才结盟了西梁,若旦夕背之,今后还有什么国家敢相信我南瑞呢?时值乱世,若因背信而失去盟友,无疑是最危险的事。国主想必记得,当年的燕国,正是因为背盟无信故而遭到北赤攻伐时无人相帮,以至灭国。殷鉴不远,为国之长远,还请国主收回成命!”楚元洲恳切道。 刘章又怎会不知背信弃义的恶果,只不过利益当前难以舍弃罢了,“孤王也知此举不甚妥当,奈何北赤势大,就像蒋爱卿所言,难道我们南瑞要为了一个弱小的盟友而得罪一个强大的盟友吗?这岂非是最不划算的买卖!” “的确,北赤势强,南瑞若依附于他必可得到不少好处,但国主可曾想过,北赤已经如此强势,又何必非要南瑞依附于他?所求者也不过为了摧毁南瑞与西梁的盟约,最终达到各个击破的目的罢了。” 楚元洲据理力争道,“西梁的确只是个弱小的盟国,可正因如此才能保证它不会存有别的心思,因为西梁也很清楚,唯有与我南瑞结盟共同抗赤才是唯一的出路。我们与西梁有相似的国情,共同的目的,结盟才因此而稳固。而北赤呢?强大的北赤一向以我南瑞为属国,如今突然重视起来,正是因为我们与西梁之间盟约的存在让北赤感到了威胁!这恰恰是结盟西梁决策正确的证明!”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劝谏 见刘章沉默不语,似有意动,楚元洲才开始下猛料,“那么多年以来,北赤恃强凌弱,屡次犯我边境,实在是欺人太甚!当年先主为了保南瑞国祚,不得已称臣于北赤,这等奇耻大辱如何忍得?如今我南瑞业已建立自己的骑兵,霞关一战血洗多年耻辱!加之与西梁结盟互为依靠,国势已非从前! 老臣知道国主一直以先王遗恨为憾,故而先前才不敢也不忍开口劝谏,经过这些日子的深思熟虑,老臣决意支持国主称帝!恢复我南瑞国祚!” 刘章立马就站起身来,激动道,“老将军此言当真!” “老臣身为臣子,岂可不顾君王之忧?绝无妄言!”楚元洲一字一句的道,“但是,背弃盟约出兵西梁却是万万不可!” “这……”刘章一时被说糊涂了,在他的概念中,称帝与背盟本是同一件事,此刻听楚元洲拆开来说,一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老将军这又是何意?” “正如国主先前所说,老臣是个粗人,只懂得带兵打战,故而之前因为无论如何都想不出万全之策所以不敢面君。然而,老臣却是深切知道国主心念先王遗恨,一心复辟;更清楚北赤狼子野心,不能与盟!老臣想了许多天,终于霍然开朗,既然这两件事都不是错,为何非要否决一样?” “老将军的意思莫非是既要与西梁结盟,又、又要……”刘章说着竟有些结巴了,实在是因为他之前从不敢这样想过。 “正是此理,国主曾言道西梁与我南瑞山水相依,互为友邦,唯有结盟成掎角之势才可北抗赤国,自谋发展。”楚元洲竟将当日签订盟约时刘章的台词给搬了出来,“此乃国之根本,而自与西梁结盟之后,北赤惧怕我两国联合之势,故而才派人游说,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借此机会复辟称帝?这原本就是我南瑞政事,何必要受北赤干预!” 刘章沉思良久才道,“老将军所言有理,我南瑞当年不得已才称臣于北赤,如今时过境迁,也确是需要重振国威的时候了!” “国主英名!”楚元洲立刻一通马匹拍上去,拍得刘章妥妥帖帖,“不过,老臣如今尚有一事担忧。” “哦?何事?”刘章奇怪道。 “北赤人谋事一向周全,此次独孤烈所来又是私访,莫非他们不仅仅派了使臣来我南瑞?”楚元洲继续道,“国主您想,结盟是我们两个国家的事,若北赤一心想要破坏盟约,没理由只从一方下手!” “老将军所言甚是!”刘章惊得站了起来,在高台上走来走去的道,“北赤必然也会谴人前往西梁,若西梁经受不住北赤诱惑,这可如何是好!” 楚元洲连忙安抚,“国主莫急,想那西梁对北赤的仇恨只会比我们多,绝不会比我们少,再加上此次联盟本就是西梁方面主动提出的,想来不会轻易就被说动。只要我们坚持原则,不给北赤以可乘之机,西梁断不会背弃盟约。” “老将军,你品格高尚可不能指望人人都与你一样!”刘章自己不把信义当一回事,便也不敢奢望西梁能够守约,“西梁在北赤手上从未赢过一战,今次又被劫掠而去,若非我们施恩,西梁如今还不知是何光景。不是孤不信,可站在西梁的立场,他们有胆子拒绝北赤提出的条件吗?” “国主请想,西梁本就弱小,却还主动结盟我国,这就代表西梁朝堂还有有识之士。而北赤素来看不上西梁的军力,想必也不会开出太过优厚的条件,何况前一次事件中我南瑞有恩于西梁,若西梁仅仅因为些许利益就背盟齐约,岂非为天下人耻笑!” 楚元洲这话虽然是在说西梁,实际上却是专门说给刘章听的。楚元洲身为臣子,当然不能指着鼻子骂国主背情弃义,小人行径,唯有接着西梁一事惊醒刘章,让他彻底打消背盟的念头。 “听老将军一言,孤放心许多。”刘章舒了口气道。 “可是,”楚元洲是不打算让刘章太舒坦了,立刻便是但书,“老臣担心西梁与我们有同样的顾虑,如此一来,难免离心离德,这便中了北赤的奸计了!” “老将军是指西梁人也会担心我们南瑞结盟的诚意?” “国主也经历过北赤手段的厉害,想来西梁国内也是这般境况,既然相互结盟就该以诚相待,老臣提议我们应该派出一个秘密使臣前往西梁,向西梁国君表明我们的诚意,同时也是对西梁情势加以判断,若事情真的向着不利的局面发展,也好极力劝阻。” 楚元洲总算说出了今日入宫的最大目的,北赤将西梁变为一块肥肉放在南瑞面前,焉知南瑞不会成为另一块肥肉?为今之计只能尽快谴人前往西梁游说,极力稳住西梁君臣才是要事。 当然,楚元洲此时提出这个建议,却也是存有私心的。他有三个儿子,只有两个肯出仕任职。楚晔被闲置在都城也有一段日子了,国主就像忘了这事一般丝毫不肯提及;楚云此次回都也算争气,破了一个要案长了不少声望,此刻正是述职派官的紧要关头,楚元洲也想在这个时候帮他一把。 “不错,是该派个人去西梁看看,就算不能劝服西梁君臣,起码也能将西梁国中情况带回。”刘章点头道。 “不,此人此去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一旦失去了西梁这个盟友,南瑞危矣。”楚元洲苦口婆心道。 “老将军所言有理,”刘章于是道,“不知在人选方面,老将军可有什么好的推荐?” 楚家是南瑞抗击北赤的中坚力量,此计又是由楚元洲提出,那人选自然应该在武将的阵营里挑,立场不同,刘章也不敢指望那些文臣。而且此事本是秘事,若在朝堂大肆讨论,难免走漏的风声。 楚元洲于是沉吟半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道,“古人言内举不避亲,老臣今日也效仿一回,厚着脸皮推荐老臣的长子楚云。那小子在利州任上历练得还不错,辩才尚可,是很合适的人选。” ------------ 第一百五十章 不可思议的人选 “楚云,”刘章摸着下巴想了一会才道,“我记得他近日办了一件答案,在城内闹得沸沸扬扬。” “犬子莽撞,惊了圣驾,死罪、死罪。”楚元洲虽说是在请罪,面上却颇有得色,毕竟自己的儿子在民间有了声望,传到国主这也是给他这个做老子的长脸。 “年轻人就该多历练历练,楚云那小子不错,聪明干练,说话也很得体。”刘宏说着却又摇头道,“不过此事既然要避过北赤耳目,楚云近日风头太盛,派他去却是不合适了。” 楚元洲赶紧道,“老臣糊涂,未曾思虑周全,犬子确实太过张扬了。” “老将军的心思全在战事上,于政事上有些疏漏也是有的。”刘章全不在意,反而还很高兴,他要的正是一个只会大战的大将军,“至于这人选方面,孤倒还真想起一个人来,也是你楚家的。” 楚元洲惊了一跳,赶紧婉拒道,“不怕国主笑话,犬子楚晔身为武家完全没花心思在课业上,这游说一道,他可不成。” “老将军误会了,孤所说的这个人才,可不是楚晔那小子。”刘章笑道,“前些日子我才听人提起,说楚家出了位女英雄,不仅武功不错,而且辩才无双,最重要的却是有勇有谋,竟敢孤身退万敌。老将军,可有此事?” 楚元洲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只能做谦逊状,“老臣惭愧,没有管教好小女,竟是没有半分姑娘家该有的样子,让国主笑话了。” “老将军何必如此,若你将女儿教得太好,我南瑞岂非少了一位女英雄?”刘章于是抚掌笑道,“就那么定了,让你女儿好生准备,出使西梁去吧!” “这……”楚元洲赶紧擦了一把冷汗道,“可是小女只是个女流之辈,如何能当此大任啊?不妥不妥,国主还是另觅良将,我看那个徐周全就不错,出身名门,而且金榜题名……” “老将军的心情孤可以理解,不过此事却非你女儿不可,孤看重她正是因为她的女儿身份。”刘章笑道,“无论北赤人如何精明,想必都不会相信孤会派遣一个女人出使西梁,如此一来便没有泄密的危险了,再说能够孤身退敌的人,孤也相信她有这个能力。对了,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楚元洲知道此事再劝也是无用,只得道,“禀国主,小女名讳昭雪。” “好,孤就封楚昭雪为使臣,即日出使西梁!” 而此时的草堂内,楚昭雪正忙着跟武轻鸢抢饭吃。 “啊!那是我的!给我!”楚昭雪一爪子扣过来,将武轻鸢已经到手的一支蜜蜡鸡翅给抢走了。 “你怎么能耍赖用武!”武轻鸢吼道,那可是最后一支鸡翅,她都已经到手了! 无夜擦了把冷汗,抬眼望天,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今日楚昭雪到草堂来蹭饭吃,武轻鸢突发奇想说要烧烤,于是便有了以上这一幕。 “啊,好饱!”楚昭雪很没形象的抚着肚子道,“我还以为你就知道吃,没想到手艺也不错,以后可得多做做,不然会生疏的。” “这可不是我的功劳。”武轻鸢瞥了一眼无夜,没想到这家伙杀人的功夫好,做菜却也不赖,“倒是你,老往我这跑,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无夜知道武轻鸢身份,对于武轻鸢与楚昭雪间的相处方式便觉得自然,可外人看了却只觉得这是一对情人,于楚昭雪的名声必然有损。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再说我从前也是这样,名声什么的早就丢掉了。”楚昭雪却是浑然不在意。 “以后再跪祠堂,我不可不让无夜给你送吃的去了。”武轻鸢笑道。 “公子,我记下了。”楚昭雪有次被罚跪祠堂,武轻鸢心血来潮想着她大约又要挨饿,便让人准备了试吃的点心让无夜送去。结果大将军府戒备森严,无夜废了老大的功夫才入了祠堂,结果却差点人吃了豆腐,还真是惨痛香艳的经历。 此时的王宫之内,楚元洲代替女儿楚昭雪接下诏令,正在谢恩。 “老将军教女有方,孤也很是欣慰。”刘章随意安抚了几句,在他看来楚昭雪身为女儿家,不必担心会被北赤查知计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她只是个闺阁女儿,就算出身楚家也不可能跻身朝堂,用起来更为放心,“好了,没什么事情老将军便自行退下吧。” 楚元洲却下拜道,“老臣还有一件事情禀报。” “老将军请讲。” “北赤使臣独孤烈近日便要归国,南瑞既然绝不会答应北赤背盟的要求,是否应该在边塞加派守军?”楚元洲眉头皱得死紧,忧心忡忡的样子,“国主想必知道,霞关天气不比瑞雍,再过些日子西北风起霜雪漫天,战士们缺衣少粮只怕难以为继!” “关于军备方面的问题,”刘章做愁苦状,“老将军也知道如今南瑞国中情况,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银钱虚耗了。” 刘章一向不舍得将钱财用在军备方面,反正楚家军能守住国境就行,也没指望扩张领土,除非真正兵临城下,否则刘章宁可将银子花在新建的宫苑上,也不会给楚元洲多拨一两银子。 楚元洲当然明白刘章的脾性,他如此说也没指望真能从刘章手中扣出钱来,“老臣也明白国中开销庞大,可是将士们吃不饱饭又怎么有力气大战,北赤铁骑装备精良,反观我南瑞却只能拼凑出一支劣马骑兵,如此战力大损,绝非长久之计。” “孤也明白老将军的忧虑,军备方面一旦国库充盈,孤一定会想到将士们的。”刘章赶紧道,“楚晔私下组建的骑兵可是给孤带来不小的惊喜,曾几何时我南瑞也有骑兵了,再过几年,说不定还真能组建出一支精锐骑兵,到那时我南瑞便不再惧怕北赤来犯!” “老臣也期盼着这一天。” ------------ 第一百五十一章 滚回去 “让楚晔那小子在霞关好好干,他作战勇猛,料敌先机,颇有老将军风范。” “老臣回去一定将国主的谕令带到,这便责成那混小子滚回霞关去,这些日子他在瑞雍也算清闲够了。”楚元洲适时言道。 刘章张了张嘴,却又不好收回前言,再说楚晔身为霞关守将,将其长时间拘在瑞雍也说不过去,只得作罢道,“楚晔这几日跟在宏儿身边接待北赤来使,据说很少说话,想来他与老将军是一样的,长于军略却疏于政务。如此也好,便让他回到霞关保家卫国吧。” “老臣领命!” 楚元洲于是领命退了下去,刘章坐在龙椅上沉思半响,摇了摇头道,“楚元洲老了,专为儿女考虑,不过正是这样,孤才睡得安稳。” 再说楚元洲离开大殿后径直走到角门,那里正有一位宫人躬身候着,见楚元洲走来赶紧施了一礼,道,“大将军安好。” “此次还要多谢公公通风报信,否则老夫恐怕要酿成大错。”楚元洲见四下无人,执起那宫人的手道,“徐公公惯常在国主近前走动,可知是谁向国主进谗言诋毁老夫?” “这……”徐公公,也就是先前收了楚元洲一张银票的宫人,有些碍难的道,“大将军也知道宫中的规矩,身为奴才是不能乱嚼舌根的。” 楚元洲立刻会意,从暗袖中摸出一把银票直接塞到徐公公手中,“多谢公公相助。” 徐公公扫了一眼手中银票,赶紧藏入衣襟内,然后悄声对楚元洲道,“当日有人觐见国主,老奴远远的曾听到一嘴,正是他在国主跟前提及老将军功高震主。” “谁?” “蒋。” 楚元洲会意,拂袍而去。 徐公公等楚元洲走远,这才摸出所得银票,仔仔细细的点算了两遍,才满意道,“还是老将军出手大方,若换了那蒋太师,必定没有这般阔绰,不过,聊胜于无吧。” 徐公公原名徐高,本是这宫里的老人了,他在刘章跟前算不得红人,却也至少是个近身伺候的,但凡刘章有什么想法都能猜到一二。在宫中生活少不得要动用银两打点,于是徐高便做起了贩卖消息的生意,先前在殿外转告国主的话时,徐高便曾悄声提点楚元洲切勿应允,楚元洲这才没敢真的解履上殿,否则这结局还真不好说。 徐高做这门生意久了,食髓知味,越发贪婪,他先在楚元洲这赚上一笔,转脸便准备到蒋太师跟前报信,只要将楚元洲今日与国主密谋的事泄露出去,必然可以再赚一笔,如此方能两方都不得罪。 “咦,这不是徐公公吗?走得那么急,是要往哪去呀?”郑光耀刚巧路过,见了徐高这位包打听便摸出一定银子,道,“今日国主心情如何?” “国主心情尚可,不过郑尚书您可就要不快活了。”徐高收了银锭却还伸着手道。 郑光耀知其贪婪,转手就拍出一张银票,“今日宫中发生何事?” “也没什么,不过就是楚大将军终于奉召进宫,并且极力劝阻国主行背盟之举……” 楚元洲回到家中,第一件事便是将三个儿女招到书房见面。 “楚晔你收拾收拾,即日便赶回霞关去吧,拖则有变。”楚元洲先对楚晔道。 “父亲已经面见国主了么,国主可曾答应?” 楚晔问得直接,楚元洲却也听明白了,“依你所言,我已当面劝谏国主,国主总算松口不再行背盟之举,也肯放你回去霞关驻守。只是称帝一事我虽依计说了,却总有些疑虑。” “父亲放心,只要国主坚持盟约有效,文臣们未免惹怒北赤必定会劝阻称帝一事,我们只要静待结果就好。”楚晔道。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往日的书房密谈都没有楚昭雪的份,此时论及政事她便更不明白了。 “昭雪,你过来。”楚元洲对这个唯一的女儿还是很疼爱的,此时看看楚昭雪又瞥一眼楚云,终于道,“国主已经下令,要任命你为使臣,出使西梁。” “什么,我做使臣?!”楚昭雪惊讶莫名,她怎么都想不到有朝一日居然能捞到个使臣当当,这简直太荒唐了! “国主为何会要昭雪前往?”楚云踏前一步,激动道。 楚晔也很惊讶,“父亲是否弄错了,若论使臣当是大哥合适,小妹如此性子如何能出使西梁?” “二哥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就比不上大哥了?”楚昭雪平日里与楚晔胡闹惯了,当下便瞪了楚晔一眼道。 楚元洲扫了一眼,适时制止了这些没营养的对话,“国主正是看中了昭雪的女儿身份,再说当日宣扬孤身退敌的故事已经将昭雪塑造成颇具辩才的女英雄,为父总不能自打嘴巴,便也只能应允下来。” 楚云不敢置信道,“莫非国主真是糊涂了,否则怎会将如此重任托付给一个女人?” “云儿,不得私下议论国主。”楚元洲厉声道,言辞谨慎才能免祸。 “可是……”楚云仍旧不死心道,“父亲当可劝谏国主,此举荒唐,断不可行啊!” “好了,为父已经为你争取过,国主一意孤行我也没有办法。”楚元洲扫了楚云一眼,沉了声音道,“有些事情做得过了头,只会适得其反。若非你前些日子做得太过,国主也不会认为你锋芒太露不宜为使。” 楚云愣了一下,却也只得垂首道,“孩儿知错了。” 楚元洲于是拍了拍楚昭雪的肩道,“没想到我楚元洲的女儿居然能成为南瑞史上第一位女使臣,这可是天大的殊荣。” “爹爹,你说的竟是真的?”楚昭雪眨巴着眼睛,用食指点着自己的鼻尖道,“国主当真钦点我为使臣出使西梁,他不怕亡国么?” “不许胡说!”楚元洲瞪了自己女儿一眼,这般没辙没拦的性子若真做了使臣,还真有可能害得南瑞亡国。 ------------ 第一百五十二章 差距 “父亲,小妹必须得去么?”楚晔问道。 “谕令已下,由不得我等选择。” “既如此我会派人护着小妹前去,至于辩才方面,唯有请无双先生同去了。”楚晔开口道。 楚元洲却皱眉道,“那个无双不是正在与独孤烈接触,此人信得过么?若他蛇鼠两端,我们岂非引狼入室?” “独孤烈的确曾经有过动作,不过无双此人,”楚晔顿了一下,道,“我信得过。” “晔儿,你总不能老依照自己的好恶行事,这可关系到你妹妹的性命,更关系到南瑞国祚!” 楚晔却笑了,“父亲不是总说我运气不错,到哪都能捡到人才,当初将徐远之捡回来时父亲不是也曾极力反对么?如今却是我军中大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父亲就放心一回吧。” “对啊,爹爹,那无双与我可是过命的交情,她断然不会害我的。”楚昭雪想着既然要去西梁,自然是拉上武轻鸢同行才好,于是也拍着胸脯保证道。 楚元洲见楚晔坚持,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此事断不能出任何差错,无双其人你既信得过,为父也不多说什么,至于昭雪,你此行可要谨慎行事,若事不可行不必勉强。” “爹爹,我可是你的女儿,不会给您老人家脸上抹黑的,你就放心吧。”楚昭雪本就是不管不顾的性子,如今平白无故被派了出使的差使,索性就当做远游一番,却也没将此事如何看重。 楚元洲见了也只得暗自摇头,好在西梁之行并不如何凶险,至于游说之功便只能指望那个无双了,“国主的意思是避过北赤耳目私下前往,人数多了反而不便,晔儿你从军中挑几个能手充作车夫随行即可,对外就说昭雪一路跟你去霞关游玩。” 正巧楚元洲刚从国主处得了谕令,楚晔终于得以回返霞关,楚昭雪出使西梁必得经过霞关,扯一个随行游玩的谎倒也寻常,反正楚昭雪行事素来如此,丝毫不会引人疑窦。 “父亲放心,一应事项我会命人安排妥当。”楚晔应声道。 “事情紧急,你办事素来谨慎,为父就不多说了,国主既然下令即日启程,你们最迟明日就得动身。”楚元洲叮嘱道。 “父亲,小妹此去西梁不知是何境况,她又不擅长辩术,莫不如由我乔装随行,到时也好襄助一二?”楚云表态道。 楚元洲却根本不搭理楚云,只摆了摆手对楚晔与楚昭雪道,“你们下去准备吧。” “是的,父亲。”楚晔与楚昭雪告退离开,偌大的书房里便只剩下楚元洲与楚云父子二人。 “云儿,你是我的嫡长子,为父也知道你一直急于表现,可是事不能急,急则生变,你懂吗?”楚元洲盯着楚云的眼道。 楚云当然明白父亲的意思,这便是要他在西梁使臣一事上放手,可这是他好容易才寻到差事,如今全落在空处,若说没有一丝不甘却也是不可能的,“可是小妹她不过一个女儿,就算出使西梁完成使命回来,最多也不过得到几句嘉奖,些许礼物罢了,于我楚家又有何意?但此行但凡除了半点差错,这罪过也得我楚家承担,父亲,这桩买卖太不划算,您怎么就答应了呢?” 楚元洲瞥了楚云一眼,这个儿子确实聪明,不过到底阅历不足,看问题不够深不够透。 “云儿,你总是埋怨我将重任交给你二弟,却不肯给你机会,”楚元洲叹了口气道,“你也不想想,晔儿为何不曾提及此事,难道他没有你聪明,看不到这一层吗?” 楚云愣了一下,然后埋怨道,“二弟之外领兵多年,我自然有所不及。” “你们兄弟二人我一样的教,可是你却总是这般急躁,让我如何放心将楚家大业交到你的手上?” “父亲!”楚云赶紧道,“我是有过埋怨没错,可是……” “行了,你且下去,仔细想想为父今天说过的话,若想通了,再来找我。”楚元洲从案上执起一支笔来,垂笔疾书,很明显不打算再谈,楚云见此也只得施了一礼退了下去。 在楚云走后,楚元洲才放下手中毛笔,悠悠的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楚晔却是刚刚摆脱了楚昭雪的纠缠,正纵马往草堂赶去。 明日就要启程,时间紧迫,分秒必争,楚晔便是以这个理由打发楚昭雪去准备其余琐事,自己则担下说服武轻鸢的重任。楚晔其实并没意识到他本心里就是迫切的想要见她,只觉得此事重要,必得亲自前往,甚至不希望有妹妹同行。 当初武轻鸢为了节省银子,只能买到此处偏远的草堂,如今倒也落得清静,少闻人声。所以,楚晔的马蹄声还在一里外时,武轻鸢便已经知道了。 武轻鸢本不会武,自然不可能有这等耳力,也只有无夜这般高手才能从马蹄身中分辨出主人身份。 “公子以为,楚少将军此来,是好事还是坏事?”无夜问道。 武轻鸢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扇子,淡然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般急切想必不是好事。” “既如此,不如不见。”无夜道。 武轻鸢斜瞥了无夜一眼,无奈道,“他是官我是民,躲得过么?” 武轻鸢说完却是吩咐薛酬前去开门,至于孙桀那小子受了内伤,这会还在屋里调养,一两周内都没办法与人动手,索性也就躲在屋里不出来了。 “先生好雅兴,太阳都落山了却还在这赏景?”楚晔一进门便笑道。 “少将军随性而至,未能远迎,便只能在这干等着了。”武轻鸢回以一笑,道。 无夜自然是张罗着烹茶去了,走前还不忘留下一盏如豆的油灯。 “先生早知我要来?”楚晔奇怪道。 武轻鸢折扇一展,做潇洒状,“我不仅知道少将军要来,还知道此事必定与楚大小姐有关。” ------------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为了我呢? 问她怎么知道的,当然是楚家来人风风火火的将正在烤肉的楚昭雪叫走的关系,楚昭雪身为女儿一向不涉政事,楚元洲却特意催了人来请,所这都不能说明问题,她武轻鸢便算是白混了。 “先生妙算,想必也使得推演术数之学?” 楚晔这话便算是恭维了,左不过一句客套话,谁知武轻鸢却折扇轻摇道,“少将军还请赐个字。” “先生果真要测?”楚晔挑眉,见武轻鸢竟是认真的,便从身旁树上折下一支树枝,然后以树代笔,在裸露的泥土地上画下一个字来,“先生请测。” 武轻鸢站得稍远,就见如豆的灯光下泥土中印出一个“盟”字。 “日月成皿为盟,将军所测倒是浅显。”武轻鸢缓步上前,站定在盟字之前,道,“日月若合则为光明,前程锦绣;拆开则是一明一暗,好坏参半。少将军写下此字,本不为测,只是想提醒在下结盟一事尚有下文,不可弃之不顾。” 算命测字武轻鸢当然不懂,不过这本就是胡诌的学问,武轻鸢说来也算手到擒来。 “没想到先生于测字一道也有心得,盟若背弃,乾坤颠覆,实在是现今的南瑞所负担不起的损失,还请先生看在南瑞百姓面上,鼎力相助,切勿推辞。”楚晔道。 “少将军尚未说出口便知我会推辞,又何必再问?”武轻鸢却负手道。 “先生当日曾言北赤局势危如累卵,唯有结盟西梁才有一线生机,如今这唯一的机会亦有断送的危险,先生难道忍心置之不顾?” 武轻鸢无所谓道,“少将军也知我素来胸无大志,从未存过什么建功立业的念头,如今呆在瑞雍也不过寻一栖身之所,天下苍生太重,本不是我这等凡人纳入考虑的问题。” “先生既不为天下苍生涉局,若说是为了我呢?”楚晔突然道。 武轻鸢挑眉,“少将军这是何意?” “我与先生之交如朋似友,如今我这个朋友有难,先生岂能坐视不理呢?”楚晔无赖道。 武轻鸢翻个白眼,“少将军出身贵胄,遇难当逢凶化吉,不必多虑。” 楚晔于是苦笑,然后将楚元洲近日所言逐一复述,最后才道,“国主钦点昭雪前往,先生也知此事难办,我唯有指望先生相助了。” “国主竟然点了楚大小姐为使臣出使西梁?!”武轻鸢也难免瞠目结舌,不过她惊讶的却是另一个方面,“国主身边难道又多了近臣?” 国主刘章为人庸懦有余智谋不足,年老后更是昏聩无道,可今次的事情却办得着实不错,挑出的这个使臣人选虽然匪夷所思,却最符合王室利益。因为楚昭雪既然是楚元洲的女儿,楚元洲便不好极力反对,同时楚昭雪又只是个闺阁女儿,不涉朝争便不用担心日后功赏的问题,如此一来,刘章等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了眼下一个棘手的问题,这般谋略,如何能让人不惊讶? “如今国主身边的大红人,不就是蒋太师么?” 武轻鸢微微敛眉,那蒋太师说来还是她假公济私定下人选,若此计真是蒋太师的手笔,楚元洲与这老狐狸共事多年,莫非也能看走眼不成? 不会,武轻鸢暗自摇头,旁的不论,楚元洲又不是傻子,岂会真的扶一个拿捏不住的人上位。再说如今只是猜测,并无任何直接证据证明一定是蒋太师献的计,未必就真是其人。 “先生是否仍有疑虑?”楚晔开口道。 “我只是在想,是何人向国主提及该在此时出使西梁,又是什么人向国主提出的使臣人选?” 楚晔也皱了眉,沉思半响才道,“据父亲说起,国主当时像是意兴所至,也许并非有人特意提点,一切只是巧合。” “国主在深宫中未少闻民间事,想必也并不关心贩夫走卒间的议论,再说楚大小姐的女英雄宣传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王宫中居然现在还在流传这个老掉牙的故事,少将军不觉得奇怪吗?”武轻鸢问道。 “先生以为是有人刻意为之?” 武轻鸢却是缓缓的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怀疑,再说此人如此做法也算忠于南瑞,完全挑不出毛病。” 楚晔原先并未想到这一层,此刻听武轻鸢提及这才发现端倪,不过就算是他,也未能想通其间关窍。 “公子,请喝茶。”无夜适时送茶过来,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武轻鸢端过茶盏轻抿了一口,不油感叹,无夜烹茶的技术越见纯熟,就连这寻常老茶也能煮做这般滋味。不过也亏他想得出来,居然特意翻出年前的老茶来招待楚晔,这两人到底是有多大仇? “楚少将军,请喝茶。” 楚晔接过茶喝了一口,眉头微挑,却并未多说什么,只神色古怪的扫了无夜一眼,所有所思的样子。 武轻鸢却突然问道,“此行定在何时?” “家父想让昭雪以送行的名义与我同行,而国主命我即刻启程赶赴霞关,最迟便是正午时分。”楚晔解释道。 “明日?”武轻鸢咂舌道,“需要那么赶么。” “先生如此说,便是答应了?”楚晔高兴道。 “少将军既然将楚大小姐都抬出来了,我还能不去么?”武轻鸢没好气的道,她原本并不想趟这趟浑水,可楚昭雪于她毕竟不同,再说她执意不去难保不会被楚昭雪绑上贼船,如此还不如自己自觉的好。 “多谢先生仗义出手。”楚晔拱手笑道。 “先别谢,我如今可是时薪制,按小时收费的。陪同楚大小姐出使西梁,行期不定,最少也得十天半个月,这酬劳方面可一分都不能少。”武轻鸢财迷道。 楚晔闻言却是苦笑,“如此我便只能节衣缩食,供养先生了。” 武轻鸢得意一笑,如此,两人又就出使细节讨论了几句,因为时间仓促不及细说,便只能留待路上再议。 ------------ 第一百五十四章 你不用去了 临走时,楚晔回首对武轻鸢道,“此行太多马车多有不便,我当为先生备好马匹,还要委屈先生充作侍卫随行在侧。” 楚昭雪身为楚家大小姐自然要有专属马车,不过一亮马车已经是很大的目标,再添一辆就没有必要了。而武轻鸢身为“男子”,男女有别,自然也不可能与楚昭雪挤上同一辆车。 武轻鸢闻言却是扯了扯唇角,道,“换个差事,做车夫可好?” 想那连天的骑马赶路可是绝对的体力活,再说她也不会骑马,更别说还要跨刀充侍卫了。 楚晔却是笑道,“马车夫可也不是闲差,只能委屈先生了。” 武轻鸢想着拿人钱财与人方便,便也不好讨价还价,只得郁闷应了。 “先生,明日辰时再见。”楚晔翻身上马,回首勾唇,绝尘而去。 武轻鸢望着楚晔远去的方向,皱眉道,“无夜,你说他为何信我?” 无夜冷淡道,“他嘴上不说,心里未必全然信任。” “若不信又岂会任凭我参与其中,楚元洲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出使西梁只能胜不能败,否则南瑞危矣。”武轻鸢说着便负手往回走,明日辰时就要动身,今天可有得收拾了。 “此行路途遥远,前途莫测,又无半点好处,公子委实不该应下。”无夜沉默半响,突然皱眉道。 武轻鸢抬眼睇了无夜一眼,无奈笑道,“西梁一行固然没有好处,却也没有坏处,再说当初也是因着我的缘故才让昭雪被人惦记上,如今弃之不理也太没道义。” “公子既然答允,北赤方面便只能得罪了,如此选择可值得么?” “此去西梁只为全先前未尽之事,无关抉择,至于北赤方面,若独孤烈连这点心胸都没有,北赤之行也就不用考虑了。”武轻鸢答允楚晔时说的还真是真心话,她本是白身并非南瑞朝臣,又何必顾及南瑞利益多番筹谋,若非是因着楚昭雪的缘故,她宁愿留在草堂闲坐也不想做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武轻鸢想了想,突然道,“无夜,此行你不用去了。” 无夜霍然转身,“为何?”他的存在便是为了她的平安,如今她却要撇下他独行,让他如何接受。 “你先前也听到了,此行旨在避过北赤耳目,如此随行人员过多反而张扬,何况楚家不乏武功高深之辈,有他们护卫定然无碍。”武轻鸢解释道,“何况人手方面还需要你继续跟进,你亦脱不开身,而我走的这些日子,还有一个任务要交托给你。” “公子所说可是为了总盟之事?” 武轻鸢却是摇头道,“总盟历来神秘,你暗中查察了这些日子也未见有何收获,可见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反正一品斋如今已经上了轨道,所得收益存着也是浪费,趁着瑞雍朝廷权利洗牌的空窗期,我们不妨收购一些酒肆茶楼,暗中扩张势力,也好为以后做些准备。” “公子的意思是要多开几家分号,还是另起炉灶?” “一品斋是一块金字招牌,量少则奢,唯有稀有难得才能保证高层客源,所以我并不打算开分号。所谓扩张其实并不需要统一名目,甚至收购回来的酒肆茶馆也不需要更名换姓,维持原样就好,若能让人完全没发现这家店换了东家,便是最好。适当的让利,稳定住客源,然后逐步将我们的人安插进去,这样细致的活交给你我才放心。”武轻鸢笑道,“这次我可是全然不准备出面,全权交托给你,免得到时候又露了馅,变成人尽皆知的秘密了。” 瑞雍是南瑞国中最繁华的城市,可谓万商云集,之所以要涉足酒楼生意,除了赚钱外最重要的却是消息二字。若想用最少的资源和人力建立属于自己的情报网,这无疑是最方便快捷的方式。 无夜只得点头应下,却听武轻鸢摸着下巴道,“我前些日子听说潇湘阁的张妈妈被人追债被砍了一只手掌,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此事无夜却是知道的,“潇湘阁从前也是瑞雍有数的名楼,不过自从这一任东家张妈妈接手以后生意便一直不好,再加上张妈妈此人好赌,竟用潇湘阁的地契押了单,如今陪不出银子被人追债也是有的,只是看她是个女流,对方只斩去她一截尾指,手掌却是还在。” “想必不到走投无路也不会被断去一指,”武轻鸢突然道,“无夜,你看那潇湘阁如何?” 无夜扯了扯唇角,“那是青楼。” 言下之意便是青楼乃污秽之地,若沾手了这门生意,于声名有损。其实无夜个人倒是无所谓,可考虑到武轻鸢到底是闺阁女儿,若收下潇湘阁这笔烂帐,岂不成了青楼老鸨子?成何体统! “我知道啊,”武轻鸢却浑不在意,“潇湘阁曾经也算是业内翘楚,如今落魄乃是这一任东家经营不善的之故,正好可以用一个合适的价钱收过来,何乐而不为?” 青楼这般的烟花地素来便是销金窟,稍微有点经营头脑便是大笔的进账,何况其间鱼龙混杂,正是不可或缺的消息往来之地。至于名声,武轻鸢还真没想到这茬,她如今扮男人是越发娴熟,自然不会有此顾虑。 见无夜仍旧犹豫,武轻鸢直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必在意那些有的没的,就那么定了!” 青楼素来是武轻鸢感兴趣的营生,倒不是为了其间进项,而是在这般风月场所最能看到人生百态,也是趣事。 无夜万般无奈,最终也只得应承下来。 这时的瑞雍,因着国主刘章的突然转脸而风云突变,弄得一派文臣焦头烂额,难免暗地里埋怨国主心绪不定。而北赤使臣独孤烈定下的归国之期将临,国主对背盟之举却突然态度强硬的鄙视起来,众臣面面相觑之余也只能将心思放到如何少得罪北赤上了,首当其冲的便是如何推翻自己先前论断,极力避免行称帝之举。 在这一群人里,最郁闷的还要数王三子刘宏,他本就是以接应使的身份负责接待北赤使臣独孤烈,他个人私下里与北赤关系不错,于是早在数日之前便曾暗中向独孤烈透过消息,只说北赤提出的条件甚佳,南瑞已经同意了。 可如今一朝事变,先前种种定案居然全不算数!这也就罢了,偏偏国主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心复辟,若这消息传到北赤耳中,岂非明日便要兵临城下? “饭桶!全都是他x的饭桶!” ------------ 第一百五十五章 密谋 夜已深沉,王三子刘宏的府上一派灯火通明,不过下人们却是噤若寒蝉,不敢稍动,因为他们的主子爷刘宏此刻正在气头上。 “殿下息怒!”今夜刘宏一派的官员齐聚王府,全是为了郑光耀从宫中带回的消息。 早前郑光耀偶然入宫,塞了不少银票从徐公公处得来国主转念的消息,可算是新鲜出炉的第一手资料。刘宏一听便知不好,即可便将能拿主意的通通招到近前,谁知通宵商量了一宿竟全是陈词滥调,完全拿不出个有用的主意,也难怪刘宏拍桌子发火。 “本王养着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用?滚,全给我滚!” 刘宏暴怒,众人左右也没有更好的主意,想着先避避风头便领命“滚”了。 唯有郑光耀带回如此重要的消息算是有功的,此刻却是拢手站在当场,丝毫没有走的意思。 刘宏对带来坏消息的郑光耀却也没多少好感,不耐烦的开口道,“郑尚书还有事?” “殿下息怒,楚元洲既已劝得国主动意,背盟之举便再难成事。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让国主打消称帝之举,同时亦要安抚北赤,特别是烈王为人嚣张,若他知道此行失败,难保不会一怒出兵,到那时就危险了。” “你说的这些本王难道还没听够吗?”刘宏怒道,“主意,本王要的是实打实的主意,你且说怎么做!” 楚元洲赶紧安抚道,“殿下明日进宫当向国主提及北赤兵精粮足,不可与敌,两国军力对比,想必国主便不会再兴起称帝的念头。而烈王方面殿下也该事先派人通个气,如此一来就算南瑞与北赤交恶,殿下也不会过早的失去这个有用的外援。” 南瑞向北赤称臣多年,故而北赤势力对南瑞亦有相当的影响,比如在册立储君方面。南瑞当朝两位最有可能位尊储君的王子,嫡长子刘轩无论是在民间声望还是个人能力上都要比王三子刘宏好太多了,再加上刘轩还获得了各大世族的支持,使得国主刘章也不得不投鼠忌器,至今仍旧未定储君人选,所以,对于刘宏来说,获得北赤方面的支持就尤为重要。 “郑尚书,当初可也是你让我劝谏父王说北赤不足为惧,南瑞只有与北赤合兵灭了西梁,便可得到西梁大半江山,到那时就可与北赤划江而治,平分天下。而且你还让我鼓吹南瑞的军力有多么强大,小小西梁一举可下,所以理当顺应天意称帝!” 刘宏愤然道,“如今你竟要我再次劝谏父王勿要称帝,还说北赤强大势不可挡,这不是自打嘴巴么?” “老臣有罪,未曾料到楚大将军之言对国主竟有如此的影响力,他只不过进宫一次,便让我等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全都化为乌有。” 刘宏冷哼一声,道,“那楚元洲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父王岂会将举国安危都交到他一人手上?想当年母妃好不容易给舅舅求了个官职,却因着楚元洲的缘故势力始终出不了都城范围,他手下的楚家军更是个个都是蛮子,轻易调动不得!” 刘宏的舅舅,也就是薛贵妃的弟弟薛文武,当初薛贵妃向国主求的可不仅仅是一个禁卫军统领的职衔。以薛家在南瑞的权势,薛文武的眼光那是定位在骠骑大将军这个等级上的,薛家人想得简单,满以为国主谕令便可得兵权,然后再一步一步蚕食,最终吞并楚家军彻底掌握南瑞大权。 只可惜薛家到底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好高骛远,薛文武又不堪大用,举凡是打战就没有打得赢的,闹到最后薛贵妃也无法了,只得将弟弟调回都城任个不用打战的要职,至于楚元洲手上的兵权却是半点也摸不着了。 “说也奇怪,前些日子国主对楚元洲那老匹夫还多加防备,怎的今次却这般信任了?”想当初还是薛贵妃吹的枕头风,薛文武亲自到霞关押来的楚晔,刘宏自然知道国主对楚家忌惮已久。 “想来国主也是因着出兵西梁的事情找楚大将军商议,事关军政,国主对楚大将军的意见自然更为看重些。”郑光耀素来是个小气的,塞给徐高的银子不如楚元洲豪迈,故而徐高也就说一半藏一半,当日殿中国主试探楚元洲的细节却是略过未提。 “我就不信了,堂堂南瑞难道只有他楚家会打战?如今他一句话就能改变父王的决定,日后就算我成了储君,岂非也要受他钳制!”刘宏素来是将自己当成准储君人选的,看问题的目光却也深远。 “殿下勿需忧虑,楚元洲如今得意些不过仗着前些年打了几场胜战,可常言道战场本无长胜将军,他也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到那时只要薛贵妃在国主面前多提几句,我们要收了他的兵权本也不难。”郑光耀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只不过在他眼里刘宏才是好拿捏的主子,他日刘宏即位,他作为心腹便有拥立之功,至于南瑞吃几场败仗会带来什么问题,却全然不在他考虑之内。 “那是自然,等我登上大宝,绝不容许他楚家张狂!”刘宏恨恨道。 其实刘宏如此记恨楚家,却也是有原因的。当年楚元洲不过一个土匪头子,被招安后打了几场胜战官职便一再升迁,并最终成为南瑞不可或缺的护国大将军。在薛氏一门看来,楚家原本不过是一群土匪,走了狗屎运打了几场胜战便得了如今权势,与他们薛家靠着女儿发际不过半斤八两。于是,在薛贵妃刚得宠那一阵,薛家便曾出手拉拢楚元洲,楚元洲当时在瑞雍立足未稳,不愿轻易得罪人,确也虚应过一段时日,直到薛贵妃声势日盛并最终诞下王子。刘宏渐渐长大,薛家也不再甘于区区富贵,他们的目光放到了大殿中那把金铸的椅子上。 可是只有目标不行,还得有行动,薛家在瑞雍朝野中刻意拉拢,朝堂下的私交都成为公开的秘密了。国主刘章有时看不过也曾处置过几次,不过薛贵妃占着宠爱依然固我,久而久之刘章都惯了,左右是他疼爱的儿子,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过问。 可朝堂之上拥立刘宏的势力虽然有,却不够分量,薛家便先将主意打到了当时的武相身上,求了国主要武相为刘宏的学傅,也是薛家太过功利竟然私信与武相,曾有“今日学傅,他日太傅”之语,武相当即驳斥并上书国主,说自己才疏学浅且公务繁重当不得这差事。 国主闻言却赞赏武相老成持重,薛贵妃发了几日火又将目光转到了楚元洲这里,楚元洲当然算不得有多少才学,不过却能在朝中与楚相抗衡,自然值得拉拢。于是薛贵妃再去求了国主,要让楚元洲做刘宏的学傅,可惜这一头国主尚未应允,那一边楚元洲却连道自己大字不识几个,连武相都自认才疏学浅,他便更不行了。此事最终成了一番闹剧,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因着这一桩,薛家却是将楚元洲记恨上了。人家武相向来是这做派,不领情也就罢了,可你楚元洲昨日还笑脸迎人的,怎的说翻脸就翻脸,而且楚元洲这一拒绝不要紧,那话一说却好像谁任了刘宏师傅便比武相还有才学一般。当时朝中武相可是宰辅,一大半的官员都是他的门生故旧,如此一来却是谁都推脱不干,给刘宏找师傅的事情硬是拖了一年才有着落。 薛家经过那一次也算看清了朝中局势,就算薛贵妃如何得宠,朝堂之上却不是她能够轻易呼风唤雨的地方。 说来当时的楚元洲之所以推拒学傅这差事,理由本不难猜。一则此事太过荒唐,传出去徒惹人笑。刘宏就算不是储君,可也是货真价实的王子之尊,楚元洲再如何功高都好,却也从来未在文章上有所建树,更遑论学什么孔孟之道,如此学傅说出去岂不令人耻笑? ------------ 第一百五十六章 侧妃之谋 再者薛家此事做得太过明显,武相拒绝没几日就找上他楚元洲,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国主又不是傻子,如此明显的拉帮结派若还看不到,便也登不上那位置了。更重要的却是楚元洲当时根本看不上薛家这点势力,更不认为值得拿楚家的未来去冒无谓的险,宫中的恩宠从无稳固一说,薛贵妃如今年轻貌美故然得宠些,难保没有花颜残损的一日,再说后宫中却是从不缺少美人的。于是楚元洲才选择了对薛家敬而远之,因为他需要盟友,却不需要没脑子的盟友。 只可惜楚元洲到底是个男人,看不清薛贵妃身为女人的手段,或许薛家在政治上缺乏历练,翻不起太大风浪,可薛贵妃这个美人却很懂得拿捏男人的心思,以至数十年荣宠不衰。这,却也是楚元洲未曾料到的。 “老臣虽不知楚大将军是如何劝谏国主的,却也知道凭他那点用心不过说些唇亡齿寒的陈词滥调,只不过国主在军政上一向信任楚大将军,他既开口国主又以定计,殿下却也不好再做驳斥。”郑光耀很是自信的道,“既然事已至此,殿下明日进宫不妨极力反对背盟一事,大可表现得义愤填膺以显示殿下信守承诺,如此殿下便可表现得与国主同一心思,国主必然欣慰。” “本王先前还劝谏父王背盟,如今改弦易张,成何体统!” “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国主不也改变了既定的战略么,何况殿下乎?殿下明日不如推说先前是受了北赤称帝条件的诱惑,又听到他人鼓吹,这才一时错了主意。只要殿下赶在国主宣布最新决定之前进宫,国主必定不会怀疑殿下已经事先知道消息,反而会欣慰殿下知错能改,深思熟虑。” 刘宏听到此时终于笑了,“你说的对,父子一脉,本王与父王的心思自然是一路的。” “殿下既先说了不可背盟之事,那劝谏国主暂缓称帝便也顺理成章,国主先前也曾一心复辟,因着北赤的关系未曾成事。如今殿下可以旧事重提,只说此时称帝会给北赤借口相攻,不如暂缓,以待时机。如此这般,殿下的提议可就比那楚大将军高明多了,国主也定能看到殿下的用心才是。”郑光耀拱手道。 “虽然不能与北赤联合攻打西梁获取西梁土地,是有点可惜,不过如此一来便显得楚元洲思虑不周,本王却是高瞻远瞩,”刘章于是站起身来,伸手拍了拍郑光耀的肩膀道,“郑尚书,此计甚妙,本王记你一功!” “能够为殿下设计是老臣的荣幸,怎敢居功?”郑光耀见刘宏打了个哈欠,连忙道,“夜已深沉,殿下早些歇息吧?” 刘宏揉了揉眉心,却道,“如此也好,本王与郑尚书一同离府。” 郑光耀故作惊讶道,“怎么,这般时候了殿下竟还要离府?” 其实刘宏这些天五日里总有三日不在王府,今日特意回来只为王府戒备森严更方便商量秘事,而王府中的女眷也因为外宅里那位新宠元美人的缘故备受冷落,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有刚刚受封为侧妃的武轻婕。 刘宏扫一眼郑光耀,露出一个男人才懂的笑容道,“府中无趣得很,不如去湘如那里。” 郑光耀了然一笑,施了一礼,准备与刘宏同退。 正在这时,却见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进来请罪,“殿下赎罪,外间武侧妃要来请安,奴才拦不住,所以……” “蠢货,一个女人都拦不住,本王养来做什么?”刘宏许是商议了一夜火气大些,当下便抬脚踹去,那小太监身子又单薄,几下便昏厥过去。 “没用的东西!”刘宏啐了一句,自有手下人将昏厥的小太监拖下去,郑光耀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正当刘宏抬脚要走的时候,门厅的大门霍然洞开,一阵香风飘然而至。 “殿下,更深露重,您要保重身体,岂可在此时外出?”软语嫣然,正是武轻婕到了。 武轻婕进来时,正巧与被拖出去的小太监擦肩而过,说起来那小太监也是因为武轻婕的关系才受到这般责难,武轻婕却昂首而过,一脸的媚笑只对刘宏一人。 “原来是爱妃到了,本王原想着此时夜深不想吵你。”最难消受美人恩,人都到了刘宏却也没有推却,长臂一伸便将投怀送抱的武轻婕揽入怀中。 “殿下,您可有日子没来了,莫不是有了新人忘旧人,害得妾身日思夜想。”武轻婕颠怪的睇了刘宏一眼,小手轻轻在刘宏胸前画着圈圈。 “本王怎么舍得冷落了爱妃,这不是朝政太忙耽误了么?”刘宏说着,原本搂在武轻婕纤腰上的手却也开始不老实起来,郑光耀见到此种情景,只得告退,离去前还不忘瞥了武轻婕一眼,却见那女人脸上竟是胜利的笑容。 被刘宏冷落了这些日子,如今贴上去就这般得意,这样的女人能成什么气候?郑光耀鄙视的想,案首挺胸踏出王府大门。 王府的议事厅内却是一派春意盎然。 “殿下,元妹妹真有那么好么,好得让殿下厌恶妾身。”武轻婕娇嗔道。 “她如何能够跟你比?”刘宏游刃花丛,自然懂得如何与美人调情,“叫本王接近她,好让世人相信本王与她之前有情在先,这原本也是你的主意,湘如在本王面前也是不住口的夸你,把你当大恩人一般。怎么,爱妃如今可是反悔了?” 武轻婕假意推了刘宏的胸膛一下,欲拒还迎道,“妾身确实后悔了,早知元妹妹是那般水一样的美人,就不该撺掇着殿下将她收下的。” “这话可不对,你可是本王的智囊之一,若没有你,本王也不能如此顺利的解决前事。至于湘如那边,本王不过逢场作戏而已,爱妃不用伤心。”刘宏说着情话,大手却已探入武轻婕衣襟之内,一脸的急色。 “殿下,妾身深夜前来是有要事……哎呀,殿下!”武轻婕故作羞恼,扭身躲开刘宏的手,却是退开几步整理起衣装来。 刘宏未能得手,心中郁郁,却也没有追上去继续纠缠,“爱妃,你这便是生本王的气了?” “殿下,妾身岂敢生您的气?妾身今日过来,便是知道殿下近日为北赤之事烦恼,故而前来解忧的。”武轻婕甜腻笑道。 “哦?”刘宏却是素来知道武轻婕有些急智的,甚至在某些方面还要略胜郑光耀一筹。 “殿下恕罪,妾身刚才在偏殿等候,故而此间话语妾身都听到了,不是妾身妄言,殿下身边的这起子谋臣也太不中用了些。”武轻婕缓步过去,倚在刘宏身侧道。 “他们是不中用,爱妃可有妙计?”刘宏颇感兴趣的道。 “那群人里唯有郑尚书之言尚有可取之处,其余皆是废话,”武轻婕顿了一下又道,“不过郑尚书此次也太拘谨了些,未曾看透全局。” “此话怎讲?” “殿下当初为何要极力促成北赤使臣独孤烈提出的条件?还不是因为合力出兵攻打西梁于我南瑞有利,且北赤方面还曾答允此事若成,必定支持殿下为储君。如此良机,殿下岂可为些许小事就轻言放弃?” 武轻婕继续道,“郑尚书以为,国主因为楚元洲之言而最终做出的决定必不可改,妾身却不以为然。要知道,两国盟约都可作废,这等决意也不过尔尔。” “可是父王既然已经改弦易张,便很难再改变了,爱妃难道另有说法令父王动摇不成?”刘宏奇怪道。 “殿下说笑了,妾身于言辞一道上无才,又岂能给予殿下更好的说辞?”不等刘宏发怒,武轻婕又道,“不过,妾身却有一计策,保准此事尚有转圜。” “快说!” “依妾身想,楚元洲向国主劝谏,左不过是说西梁与南瑞山水相连乃是友邦,唇亡则齿寒,故而不能弃盟约而不顾。可这友邦若率先做出了什么有违盟约的事情,我南瑞也就不必再背这背盟的恶名了,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本王大事可成!”刘宏抚掌道,“爱妃有何妙计,快快说来。” “此计不难,父王不是派了楚家嫡女楚昭雪前往西梁为使么,我们大可从这里着手。”武轻婕神秘道。 “她?”刘宏却嗤笑道,“那个楚昭雪不过一个舞刀弄枪的女人,能成什么气候,何必顾虑。” “殿下所言不差,正因如此,妾身才要您将目光着眼在她身上。我们只要……” 武轻婕如此这般的一说,刘宏昏沉的眼却逐渐明亮起来。 ------------ 谋起朝争 ------------ 第一百五十八章 冤家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宜男宜女 ------------ 第一百六十章 何谓过期 武轻鸢终于明白在楚昭雪这里怕是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了,按理说楚昭雪身为楚家嫡长女又分属江湖儿女,见过的美男绝不在少数。可她也不知是哪根筋没搭对,总是一见到美男便走不动道,而且从无定性,举凡俊逸潇洒些的便能轻易勾起她的兴趣,不过轻易就腻,容易就丢,目标往往走马灯似的轮转着换。 就 ------------ 第一百六十一章 老娘自有妙算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先生所言甚妙 ------------ 第一百六十三章 又赢了 说到底,她还是很惜命的,可不想轻易浪费在这上头。 “先生别看那几个小子一个个傻头傻脑的,他们可是战场上万人敌的真英雄,再说你可别忘了我们楚家以什么生意起家的,在这山林之中设伏,没人能逃过我的眼睛。你哪,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好好练习骑术要紧。” 武轻鸢于是撇撇嘴,却也没有反 ------------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万有商号 ------------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下马威 ------------ 第一百六十六章 十指不沾阳春水 ------------ 第一百六十七章 鬼门滩 ------------ 第一百六十八章 路见不平 “人血!”覃彪手中的刀差点没飞出去,倒不是他没见过死人,而是他今日早些时候才刚刚用那牛肉炖了一锅汤羹! 这个时代没有DNA检测,武轻鸢这么说到底只是猜测,不过在海上行船的人却一点生活常识都不具备,做个饭都能将屋子点了,这未免也太牵强了些。如此,厨房失火的一片狼藉不过是为了掩盖某 ------------ 第一百六十九章 鲁莽行事 ------------ 第一百七十章 你很重的 ------------ 第一百七十一章 最佳地点 ------------ 第一百七十二章 好人不长命 ------------ 第一百七十三章 殷大大夫 许是因为患难后突然的松懈,武轻鸢不由就有些松了心防,与他天南地北的聊着,高谈阔论,嬉笑怒骂,或言辞为攻,或同仇敌忾,渐渐的,竟生出几分知己的心态来。 “楚兄,我从前竟不知你也能如此杀伐决断的,想来便来了,你说若此时瑞雍有人知晓你行踪,借此大做文章,岂非天下大乱?”倚着洞壁,武轻 ------------ 第一百七十四章 惨不忍睹 ------------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下元灯节赏鬼灯 ------------ 第一百七十六章 我本嚣张 ------------ 第一百七十七章 白卷胜场 ------------ 第一百七十八章 甄菀娴的手段 先生,不知学生此言,说得可对?” “好、好、好!”张学胜连道三声好,然后指着吕恪的鼻尖大笑道,“你小子当年被这一题考倒,不是曾信誓旦旦的说这世间必定无人能过此题,是老夫特意刁难你么?如今竟被一个姑娘给参透了,以后她成了你老婆,看你小子怎么得瑟!” 吕恪面子上挂不住,冷哼 ------------ 第一百七十九章 王妃楚氏 ------------ 第一百八十章 喜欢男人! ------------ 第一百八十一章 财可通神 ------------ 第一百八十二章 长长的长廊 ------------ 第一百八十三章 王妃要教训本王? 武轻鸢无奈的摇了摇头,吕恪此人还真是个怪人,他既对王位不屑一顾,想必也不喜欢擅长钻营的下人,所以会用绿娥这样简单的人却也不奇怪了。 “你主子其实并非对昨夜决定后悔,亦或是对楚姑娘心生不满,只是他不希望端妃娘娘与楚姑娘相见,对吗?”武轻鸢问道。 “这……”绿娥垂目,不知该 ------------ 第一百八十四章 你确定? ------------ 第一百八十五章 翠微宫 ------------ 第一百八十六章 污蔑本宫? ------------ 第一百八十七章 风姿绰约 ------------ 第一百八十八章 姑奶奶怕你不成? 淑妃很清楚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两人有备而来,必定有所求,而这也是她恢复容颜唯一的机会,容貌是后宫女人赖以生存的根本所在,她没得选。 “娘娘不必紧张,我等想托娘娘成全之事,于娘娘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楚昭雪于是道,“娘娘身处内廷,想必也知道西梁如今处境,北赤虎视眈眈早已流露出吞并西 ------------ 第一百八十九章 这下麻烦大了 ------------ 第一百九十章 见过楚大将军 ------------ 第一百九十一章 坑爹的献计 ------------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不得安枕 ------------ 第一百九十三章 阶下囚 “公子。” 暗夜里,凉凉的一句轻唤,终于将武轻鸢茫然的思绪尽数拉回。 “无夜,你怎么来了?”她奇怪道。 无夜将手中一件厚重的披风搭在武轻鸢肩头,然后才冷着脸道,“公子累了。” 无夜的言简意赅,武轻鸢早就习惯了,他这省略的后半句,想来定是“合该进屋歇着。” ------------ 第一百九十四章 卖身钱 ------------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严刑逼供 ------------ 第一百九十六章 入殿不跪! ------------ 第一百九十七章 敌人的敌人 ------------ 第一百九十八章 当殿赋诗 不等这几位回答,武轻鸢又自问自答道,“不用说,诸位一定认为那死于天罚的正是武安宴,否则诸位若已然看出那被枭首的不是武安宴却不举报,岂非刻意隐瞒有欺君罔上之嫌?” “胡言乱语,”当即便有人着慌的解释道,“我等当时自然以为那死于天罚的正是武安宴,又岂敢蓄意欺瞒圣上?” 武轻 ------------ 第一百九十九章 请君入瓮 ------------ 第二百章 一波三折 ------------ 第二百零一章 丝丝入扣 ------------ 第二百零二章 临死反扑 ------------ 第一百零三章 开罪天子! “朕意已决,武安宴乃罪臣余孽,不可轻纵,朕特念旧恩,刺死便罢,就不用戮尸了。” 刘章以一种悲悯天人的口气道,他目光阴沉的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断然道,“今日之事,朕不想听到半句闲话。至于楚晔,朕念你数年之功,今日为人作保一事朕便只当没听过,今后你当谨言慎行,再如此莽撞行事,朕也救 ------------ 第一百零四章 陈兵殿上! ------------ 第一百零五章 辩才无双 ------------ 第一百零六章 谁的未婚妻?! ------------ 第一百零七章 送上一程 ------------ 第一百零八章 美酒佳人一痞子 郑光耀本就惨白的脸逐渐扭曲,牙根咬得死紧,一字一句的道,“你之所以那么做,不过是想要断了我的退路,抄家搜罗出些许金银本不足为奇,可牵涉谋逆二殿下也不能不顾虑。” “你时时事事为刘宏筹谋,甚至堵上身家性命谋害大王子,想必刘宏早已承诺待他登基后会以宰辅之位重待于你,你对他如此的忠心 ------------ 第一百零九章 桃色新闻 ------------ 第一百一十章 一室春色 ------------ 第一百一十一章 捉奸在床 ------------ 第一百一十二章 身为武侧妃 ------------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语道破 武轻婕大惊失色,一双美目瞪得大大的,好半天才颤着声音道,“这不至于吧?再说若真的废黜了太子,陛下可就后继无人了呀。” 其实于武轻婕而言,废黜太子,这并非是多么不可置信的事情,只不过在薛贵妃跟前她刻意表现得蠢笨一些,才方便行事。 “宫中若论及有资格继承大宝的皇子,自然只有 ------------ 第一百一十四章 鬼手毒圣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合伙算计!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圈套 ------------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月下燃情 月色下,两道暗影转瞬间便已交互了数十招,招招致命。 武轻鸢旋即推门而出,一眼扫过,眉头不由得一皱,这人…… “哟,亏我以为是哪位不速之客,原来是故人。”殷无伤说着还不忘瞥武轻鸢一眼,眉眼间具是看好戏的得色。 “无双。”来人突兀的收手,也不顾无夜一掌扑面,竟就此负 ------------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云姜 ------------ 第一百二十章 国丧 ------------ 第二百二十一章 灵堂密会 ------------ 第二百二十二章 先皇御旨 ------------ 第二百二十三章 慷慨的施舍 夜风忽起,点点烛火被吹得忽明忽暗,肃穆的灵堂之上白幔翩舞,纸钱翻飞,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森寒所震慑,缩在棺椁最末的刘章突然停止了颤抖,他像是渐渐失去力气一般瘫软下来,双手扼住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的喘息。 “美人面无药可解,却不会立刻致死,最初的假死状态 ------------ 第二百二十四章 无语的礼物 ------------ 第二百二十五章 北赤贵女 ------------ 第二百二十六章 后宫的女人 ------------ 第二百二十七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 第二百二十八章 章节名无能… 静谧的夜,无声。 武轻鸢淡然勾唇,负手而立,丝毫不受这尴尬的沉默影响。 “你一早就知道我在这?”长久的空寂之后,终于有一道讶然的女声响起。 “若非想借此调虎离山,你的人也不会如此闹腾,这种明目张胆的流氓做派亏你想得出来。”缓缓转身,武轻鸢抬目扫向月夜下一抹窈窕暗 ------------ 第二百二十九章 热饽饽皇后 ------------ 第二百三十章 北赤的谋算 ------------ 第二百三十一章 瓮中 ------------ 第二百三十二章 哪来的情敌? ------------ 第二百三十三章 白羽飘若 “没有!绝对没有这样的事!”魏铁牛立时回转,握拳,斩钉截铁道。 “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你紧张什么?”武轻鸢浅浅一笑,然后盘膝坐下,懒洋洋的笑,“你也很想抓住凶手吧,我猜那个死在马车中的女子,大概是为了替公主争取时间而冒名顶替的某个近身侍婢。” 魏铁牛从来没见过像这样的人 ------------ 第二百三十四章 以身相许 ------------ 第二百三十五章 唐突佳人 ------------ 第二百三十六章 军师祭酒 ------------ 第二百三十七章 哪来的婚约 ------------ 第二百三十八章 殿前胡诌 ------------ 第二百三十九章 【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