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一章 意外之遇 那日里,帝都凌渊飘着雪,还起了雾。雪雾之中街道上并没有多少行人。却有两顶轿子,不那么巧地撞到了一起。 便有一边破口大骂起来:“知道自己冲撞到了什么人吗?还不马上从轿子里滚出来跪下,给王爷赔罪!” 另一边哗啦几声,四个轿夫齐刷刷地跪下了,嚷着:“小人狗眼,王爷饶命!” 然,轿中却安然没有丝毫动静。 “莫非你们抬了个死人?”那厢又嫌恶地问了一句。 “不,不是死人,是……是云国第一琴师,倾城。”有个轿夫战战兢兢答了话。 华服的男子似是受不了外面的吵闹,兀自从轿中走了出来,薄唇轻挑,冷然一笑:“本王倒是要看看,什么样的人配得上倾城二字。” 他几步走过来,跪在轿前的轿夫赶忙滚到了一边,期望着自己不会被轿中人牵连到。 颀长的手指从狐裘中探出来,放到轿帘边,略带迟疑地将它掀开,轿中人终于出现在眼前。 慕容息烨一时愣住了,半晌都没能把目光从轿中看起来略显单薄的少年身上移开。他一手握着暖炉,一手支着下巴,手肘搁在窗檐上,竟是睡着了。白得有些透明的皮肤,配着轿中暖意带来的红晕,樱色的唇瓣微微张开,勾勒出一抹笑容,似梦到了什么甜美的事情。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着,让他不由去猜想他的眸子该是什么颜色才能衬得上这张脸。如墨长发用缎带随意绑着,便有几缕不听话的滑落到额头上。 慕容息烨鬼使神差地伸手想去为他拂开,谁料冰凉的手指一触上少年的肌肤,便惹得对方蹙了眉,方才噙在嘴角的笑意也跟着消失了。 一瞬的失落。息烨不动声色地把轿帘放下,走到正担惊受怕的轿夫跟前,问:“你们此去,是哪里?” “洛……洛嫣阁。” 居然是帝都最大的勾栏酒肆。“徐三,把轿子挪了,让他们先过去。” “王爷?” “照我说的做!”生怕惊动了睡梦中的美人,他低沉开口,语气里已经含了怒意。徐三自然不敢怠慢,忙让下人们把轿子挪去了一边。看着和他一样呆愣的轿夫们抬起轿子,头也不敢回地匆匆离去了。 到底是怎么个倾城之姿,可以让王爷那般失神? 慕容息烨理了理衣服钻回轿子里,心里已经想好了晚上的去处。 云国的形势云谲波诡,岂是这些贪图享乐的人可以感受到的。 一进到洛嫣阁里,便是脂粉和酒香混在一起的刺鼻味道。息烨到预定的厢房里坐定了,对面便是表演得台子了。 云国第一琴师。这样的名头可是不小。再配上那样一张脸。如此抛头露面招蜂引蝶,还真真是对自己的一大挑战。息烨如鹰般锐利的眼光淡然瞥出去。 琴已经摆好了,人却迟迟不肯出来。自己的耐心哪里容得下这样的消磨!起身正待兴师问罪,不料一个看似柔弱的身影忽然落到了自己包厢里。 “打扰了。”柔柔的声线擦过耳际,息烨的心又莫名一动。不用多想,便知道眼前人是谁了。可是还未开口问上一声好,倾城足下一点,轻盈的身姿已然掠了出去。 洛嫣阁内的人都被突然出现的“飞仙”深深吸引住,爆发出一阵阵的喝彩之声。此刻的倾城在琴前坐定,伸出一根手指示意所有人安定下来。 而后,拂上了琴弦。 第一琴师不过是个虚名吧。息烨乜斜着眼,痴迷地看着台上人。看了那张脸,谁还有心思去听他的琴音?不觉一抹笑在唇边蔓延开来,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他已经决定了。这个人是属于自己的。任何人都抢不走。 不知对面的人,对他的决定是否满意? 曲子还没弹完,倾城忽然站了起来,右手将那方琴揽入怀里,左手依然在琴弦之上拂动,琴音不断。他赐给所有人倾城一笑,随后抱着亲再次飞身而起,又……落回了慕容息烨所在的厢房里。 他的面上有薄薄的一层汗,发丝都粘在了脸颊上。抬眼和息烨对视了一眼。 宠辱不乱,波澜不惊。便是形容那样的眼神吧。 息烨也终于得以见到他的眸子。墨色的瞳仁外是一圈淡淡的紫色,极是摄人心魄。樱色的唇瓣此刻更是显得分外诱人。 “又……打扰了。”他欠了欠身子,将怀中的琴宝贝地紧了紧,便预备从门口出去了。 “就这么走了?”慕容息烨剑眉一凛,露出几分不悦的神色来。 “我已经……道过歉了。”倾城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这个一身华服,看上去还算“正经”的人为难。大抵富贵之人都是这样,再精美的服饰和外表都掩盖不了一颗腐坏的心。 “早上的事呢?你又怎么说?”慕容息烨挪到对方身后,故意俯下身将呼吸都吹到他颈边,感觉到倾城身影一颤,他满意一笑。 “早上……我并没有遇上任何麻烦。”倾城咬了唇,决定先狡辩一两句。 “你并没有睡着吧。当本王掀开轿帘的时候其实你是慌忙间闭上了眼睛,对吧?不然你的睫毛怎么颤动得那么厉害。” 倾城往前走了两步,转过身来,望着慕容息烨,刚才脸上因为表演产生的潮红此刻更加明显了。但奇怪的是,他的眼神还是安宁的,让慕容息烨无法疼惜。“是又怎样!下雪有雾,看不清路是很平常的事。稍微说上一句,我自然是可以礼让你的。是你的仆人仗势欺人在先。错不在我,所以我没有理由向你道歉。”倾城一口气说完,手心的汗都在琴身上落下印记。他把樱唇抿着一条缝。眼光直直地落在慕容息烨身上。 慕容息烨不敢承认自己有多喜欢那双眼睛,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被那双眼睛盯着看。他刚才说出的话已经够胆大了,一点也不顾及眼前人的身份。他可是王爷。只要他随便出去问一句,就会知道他的手里到底沾染了多少血。 不过倾城不会在乎的吧? 因为,他已经是我的倾城了。 ------------ 第二章 西风独自凉 “王爷还有什么问题么?”见慕容息烨被他说得没法反驳,他反倒大胆起来。 “没有。”息烨老实回答。若是还有问题,他只想知道:“不过,倾城这个名字究竟是谁赐给你的,我怕你自己是不敢用的吧?” “为什么不敢?王爷觉得我配不上?”他偏过头,听到外边的人群依旧在唤他的名字,得意地对息烨一笑。 “本王自然不是那个意思。”他笑里藏刀地欺到倾城身边,抬手捏住了他精巧的下巴:“本王的意思是,你只做我一人的倾城,如何?” 倾城眸中的紫色加深,用空闲的手把息烨捏在他下巴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倾城谢过王爷的赏识,不过我漂泊惯了,不习惯安定。此次来帝都,也只是受了旧友邀约。半月之后便会离开了。所以,心领了。” 竟敢这样强硬。息烨顿时表现出失去兴趣的样子。摆了摆手:“那你便退下吧。” 倾城不敢置信地看他一眼,他并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点了点头,抱着琴出了门。 还不忘回头看一眼,得到的只是息烨的背影。 倾城一路默然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清晨的时候,他并没能看到息烨的脸,只有他清冷的声音一直回旋在耳边。还有他触到自己肌肤的那一抹冰凉。其实晚上的表演,原本只用从那个厢房出发飞身去台子那里便好,没有回来的情节。 他却不知怎么地抱着琴掠回了他这里。 他身份尊贵,身边人自然会是走马灯一样地换。倾城不过是让他惊艳了一瞬,哪里能去指望他记得自己一生。 与其之后会痛苦,倒不如一开始就不给自己和他任何机会。 倾城看了看自己的琴身,方才的犹豫已经让他错过了最好的机会。今日这样拒绝他,再想见到他就很难了吧。 但怎么说,这才是第一日。半个月的时间才刚刚开始。 第二日上朝的时候,息烨有些分神,原本和左相商量好要递上的折子,左相对他使了许多眼色,他都没有回应,便以为是他改了主意,决定暂时不动青阳将军。自己就默默然不说话了。 退朝之后,他也是最后一个踏出大门的人,缙云帝却叫住了他。“息烨今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让皇兄担心了。息烨只是没有睡好罢了。昨天逮住了一只彩蝶,臣弟很是喜欢。谁料它最后竟然逃出笼子飞走了。臣弟深感惋惜。所以……有些失眠了。精神不好。”慕容息烨一脚踏在门外,头也没回,就答了话。 缙云帝脸上不悦,嘴角却含了笑。“还有这样的事。大抵是息烨你独身太久了,身边缺少贴心的人, 才会对这些小事也这样上心吧。前些年说给你赐婚,你一个人都看不上。朕虽是你皇兄,也比你长不了几岁,都已是子女成群。息烨真真是不着急,还是以往的传言都是真的?” 息烨不再想多言,冷冷抛出“告退”二字就匆匆离开了殿门。 他怎么敢提以往的事!他居然说得出口! 如果不是那件事的发生,哪里轮得上他慕容风临坐到那个位置上! 在皇宫里带着怒意穿行的时候,他突然想去冷宫,看看已经在那里虚度二十年光阴的女子,他永远都不会承认那个女人是他的母妃。是她不会审时度势,自己招惹上麻烦不说,还害得他在宫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名义上是被绮妃收养,实则完全是她的出气筒。 他的人生到目前为止最开心的一日,就是绮妃死的那一天。 她如何会想到,整日被她打骂的不受宠的皇子,会在半夜里爬进太医院偷医书来看,还自己研究出毒药来混在她的脂粉里。让她每一天都离自己的死更近一步? 他在宫里从来都是横冲直撞的,无人敢拦他。除了某个……已经消逝多年的人。这就是他憎恨皇宫的原因吧。却还是想要得到这一切,把所有人踩在脚下,让他们看看自己也可以有一日立于巅峰。 到了冬日,冷宫就像是地狱一样寒冷,本就慵懒的洒扫宫人更是不会再入这里一步。推开门见到的都是满目的尘埃,那股难难闻的气味更不用说了。 裹着破旧棉被的人蜷缩在角落里。发丝蓬乱得像是稻草一般。眼神空洞,抓着被角的手指不停地颤抖。就算是有脚步声,来人的阴影已经完全覆盖了她,她都没有抬头。 这样的境遇竟然可以苟活二十年。一定有人从中照顾她吧。可怜她这个失去君心最后连儿子都不肯认的悲惨女人。 “本王来看你了。不下跪迎接么?”他冷若冰霜,一如窗外漏进来的风。他更是……心如坚冰,没有任何人可以融化。 “你看,明明是父皇下令把你关在这里,外面挨骂的人却是我。他们说我不孝说我冷血,说我无情。自己过着王爷的舒适生活而不管冷宫里母亲的死活。你,不觉得他们可笑吗?当初是你太蠢以至于我都被牵连受了那么多苦,你在这里的日子再怎么都比我过得好吧?远离了那些勾心斗角,不必再每日里担惊受怕了。谁还会去理一个废人?我却是,无时无刻不在害怕,无法安眠。” 从始至终,女子都没有理他。他每一次来,其实都是这样的场景。久而久之,就没有当初那样有趣了。他不知道她是疯了痴了,还是清醒的。年幼时,绮妃也曾带他来冷宫里,当着他母亲的面踹他,抽他耳光,用胜利者的姿势炫耀她的荣光。 那时起,他最怕的就是见到自己的母亲,于他意味着又是一场毒打的开始。不过见了几次面,先前歇斯底里的母亲后来就渐渐噤了声。绮妃也失了兴致,加之身体日渐不适,便不再来了。 此后有十年时间,他在宫中都是绕着冷宫走,怎么都不肯靠近那里一步。直到他重获父皇欢心,意图将她从冷宫解救出来。 她却,再一次把他推入谷底。 ------------ 第三章 游戏伊始 洛嫣阁的紫云告诉他,视线最好的那个房间被人定下了,直到倾城离开帝都的那一天。 然,等到表演都快开始,倾城掠进房里,那里仍旧是空荡荡的。他,并没有来。 果然如自己所料。倾城眼光一黯,慕容息烨在传言中虽是风流放荡,狠辣无情。却也是一个高傲的捕猎者,是不肯轻易低头的。昨天的话自己没有好好掂量,似乎说得重了些。可是……哪里有见了一面就要“强抢”回去的道理。故事没有些曲折,都不好意思走到结尾。 看客们久未等到倾城,已经在外面喧闹起来。他只能挽一个笑,飞身出去。抚琴的时候,他几次抬眼,等到的都只是一个空空的厢房。 真是钱多人傻。宁愿话费一大笔钱包下房间,自己不出现,也不愿……倾城指尖一顿,樱唇微微上扬。也不愿他的身影落入旁人眼里。考虑得真真是――周到。 他还是如昨日一般,抱着琴回到厢房里。既然他没来,自己就不用急着走,干脆坐下来倒了桌上的茶喝。想着他昨日捏起自己下巴时邪魅狷狂的模样。 半年前,倾城还不是倾城的时候,甚至对于音律都还不怎么懂。他就已经见过慕容息烨了。那个人,从来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欲望。不管是对权力还是对人。他在阴谋中浮沉了太久,原本应该是学会了收敛锋芒的才对,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多次在朝堂上顶撞缙云帝,讽刺他没有治国之能。可除了这些,他再也没有什么把柄能握在缙云帝手里。而聪明如他,总是能看穿自己皇兄派到身边的眼线,毫不留情地一一除掉。 “倾城?怎么在这里!我找了你一会儿了。有人送了一份礼给你,要看看吗?”紫云突然推门进来,手上握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倾城接过来,打开。是一块通透的玉石,刻着“倾城”二字,简约雅致。 “谁送的?” “你希望是谁?王爷?”紫云揶揄一笑,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送礼的人,恰恰是王爷的死对头,青阳将军杨毅之子,杨明萧。” 倾城皱了眉头,掩饰不了自己眸中的失望。“紫云帮我退了吧。”他果然不准备露面了么?倾城握拳恨恨地想。在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里,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猫! 紫云叹惋地摇头:“其实真是一块好玉。倾城你真不要?你和烨王也不过见了一面,就真的这么把他放在心上。你不要忘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你离他越近,就会被他伤得越深。我不敢说真有多了解他,可是传言甚嚣尘上,不得不防。你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紫云姐姐言重了。倾城从来没有妄图攀龙附凤,能走到这一步也是多亏了姐姐的照拂,此次受姐姐之托来表演,当是还姐姐小小地人情。半月之后倾城就会离开了。不会为姐姐惹任何麻烦。”他吟吟一笑,露出玉一般的贝齿。眼角却藏了自己的心思。 如果麻烦非要找上自己,那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倾城拿了琴出去,这两天让紫云的手下搬弄自己的琴实在是太危险的事情,他还是要想办法把琴留在自己身边才是。 毕竟,那可是和自己的性命息息相关的玩意儿。 “倾城公子。”一个魁梧的男子忽然挡住了他的去路,英气逼人的脸上带着略带傻气的笑。手里拿的是方才紫云交给他又被他退回的礼物。来人该就是青阳将军之子,杨云萧了吧。 “原来是将军之子,倾城有礼。”嘴上恭敬地说着,却没有半分动作。他没有称他杨公子,不叫他名字,反而一语道破对方的身份,其中的意味,杨云萧再笨都能琢磨出来。 他一时愣住了,不知该怎么接话,手上的东西怕是再也送不出去了吧。 “如果没有什么事,倾城表演很累了,就先回去休息了。” “慢着!”杨云萧还没发话,他身后的仆人就先开了口:“既然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说话就该有分寸。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伶人,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顶撞我们公子!” 又是仗势欺人的小人。樱唇勾出一抹冷笑,倾城的眼睛扫过面前的二人,竟也是一片冷然。“主人在此,轮不上你说话吧。”倾城垂眸,似乎再看他们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眼睛。 杨云萧听闻过,倾城不但拥有傲人之姿,更有一副傲骨。是任何人都轻视不得的。昨日里,就连不可一世的烨王都在他这里吃了瘪。 果真是不容小觑的。 即便是到了洛嫣阁,还有第一琴师的名声,在旁人没有见到那张脸之前,他也并没有太多引人注意的资本。可是今天一早,凌渊城内便传开了,昨夜里烨王看上了洛嫣阁请来表演的琴师,却被人家冷淡地拒绝了。试问这世上有几个人敢拂王爷的逆鳞? 偏就是这个远道而来的井底人,不知道自己已经惹了多大的麻烦。所以今夜洛嫣阁生意格外好的原因便是,大家都想亲眼见识一下究竟是谁胆敢得罪王爷还能安然活过一天的。杨云萧只是凑热闹来的,谁料竟和所有人一样,从他“飞仙”出场的那一刻就沉醉在他的风姿里了。想到身上恰巧有一块玉石,便自己着手刻了“倾城”二字,向紫云讨了一个盒子,预备送给倾城作见面礼。 倾城居然拒绝了。不愧是连王爷都敢惹的人。 “下人莽撞,还望倾城公子海涵。公子累了便去休息吧。在下不叨扰了。” 果真是滴水不进的人。想要拉拢他套到慕容息烨的消息还要费一番努力才行。看着倾城远去的背影,杨云萧暗暗思量。如今手里没有握着他的任何把柄。趁着慕容息烨对他还感兴趣,要快些想出对策才行。 不过眼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留在帝都吧。半个月的时间,什么样的理由才能把他困在这里呢? ------------ 第四章 夜闯洛嫣阁 慕容息烨还是没有来。已经是第五日了。 倾城趴在包厢的桌子上,绑头发的缎带松了,发丝倾泻下来,几乎遮住了整张脸。纤长的手指拨弄着木桌上的纹路,嘴边不经意溜出一声轻叹。 “几日不见。居然已经思念本王到这样的地步了吗?”一个欠揍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把倾城吓了一跳。他猛地坐起来,用手拂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弄好散乱的头发。站着的人看不下去了。只好亲自动了手,帮他把凌乱的发弄好。然后干脆捧了对方的脸仔细端详起来。 倾城企图用手去把那人的手掰开,反而连自己的手也落入了对方的掌心里。“喂!我说,洛嫣阁好像已经打烊了吧?你是怎么进来的。” “还用问吗?自然是爬窗进来的。”堂堂的云国王爷对他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本王这几日朝堂的事过于繁忙,冷落了你,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想着本王,真是暖心。” 倾城气结。他知道要是紫云看到慕容息烨在这里,回头肯定又是一番说教。你说身为王爷,就不能早先的时候从大门走进来吗?非要等到阁里都打烊了用这样“特别”的方式出场。“王爷千金之躯,爬窗进来不怕有失身份?”单手支颐撑在桌上,倾城对息烨翻了个白眼。墨色的眸子染着紫色的光晕,格外好看。 “怕。可是除了你再没有别人会知道了嘛……这样也很好,你看,夜深人静,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 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而且这个不要脸的人还是一个王爷。 是谁说他狠辣冷血的,是谁说他无情无心?统统给我站出来,好好看看你们口中的那个王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见了一次面就想要“强抢”别人不说,被拒绝了,还要假装自己没有兴趣,消失几天,然后来个突然袭击。还自顾自地以为有人为他失了魂落了魄。 真是够了! 倾城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作势就要给面前这个不要脸的人一耳光。但只是扬了手,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一掌打上去――一定会被他截下来的。那个时候他要是不依不饶,自己的处境就危险了。 “还是舍不得嘛……” 果然他会这样理解。 “夜深了。更深露重,王爷还是请回吧。” 慕容息烨摸了摸下巴:“这话听着有几分熟悉呢。” 那是你听得多了。倾城转身,拿出一个“不送”的做派来。 “那个……”身后的王爷鬼魅一样挪到了他身边,倾城双手挡在身前向后退了一步,秀气的眉拧成一团。脸上微微泛了粉色。 “我只是想让你帮我开个门而已嘛。”慕容息烨无奈地摊手:“难道你想着别的事。本王也可以……” 话还没有说完,倾城已经出了门,息烨跟在他后面,还准备开口说话,嘴唇却被倾城用一根手指封住。“若是吵到了紫云姐姐,以后休想再见到我!” 息烨又顺势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浅浅一笑当作回答。 一路到门口,慕容息烨都没有放开倾城,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倾城轻手轻脚开了门,清冷的月光哗啦洒进来,笼罩在两个人身上。真难想象一个王爷大半夜还在大街上晃悠,他府上的仆人一点都不会担心么? 都站在门口了,慕容息烨还是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他一脸嬉笑地看着倾城,问:“真的不跟本王走?” “我说过,我只会在帝都待半个月。王爷垂青倾城万分感激。只是……”月光落入他的眼里,满是寒凉。那双永远沉静的眼睛,此刻也不带丝毫感情。 是要说,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呵,这样的借口太过老套了以至于都没办法说出口吧? “也罢。总有一日,你会跪在我面前,求我怜惜你。”到了最后一刻,慕容息烨才算是终于露出本性来了吧?倾城无奈地抽了抽嘴角。一把把他推出去,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倾城转身,抬眼看到紫云在楼上的栏杆处倚着,玉手抚在眉间,满是无奈。 “倾城,我总觉得我犯了一个错误。我不该答应让你来这里吧。在我不知道你的目的之前。”紫云的眸光突然间变得锐利起来,让倾城暗暗惊心。 他从来都没有小瞧过这个女子。从决心让她成为为自己铺路的人那一刻起,他自己就对她有所提防。 毕竟洛嫣阁并非什么普通的烟花之地,而是整个云国秘密最多的地方――紫云和阁里的姑娘身份特殊,接触到的各式人物自然不少。那些人,美酒在手,美人在侧的时候,便会口无遮拦了。由此,洛嫣阁暗地里也多了一项贩卖消息的营生。 紫云对事物的观察之敏锐,连倾城都觉得钦佩。所以才不得不从一开始就精心掩饰好了自己的身份,还要处处小心谨慎,以免被紫云发现了蛛丝马迹。 “姐姐多虑了。倾城对烨王没有半分意思,姐姐知道我最厌恶的便是那些腐朽的富贵之人。只是以他的身份,想要捏死倾城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所以……”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好在你呆的时日不长。凭你这一声‘姐姐’,我必然会好好照顾你。往后烨王那儿有什么事,我都替你挡着。免得招来麻烦。你也知道我洛嫣阁是个什么地方,烨王那样的人定然还是不要惹到的好。还是那句话:你自己小心。” “嗯。”倾城点头。他永无波澜的眼总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紫云也点头,转身款款走回房里。 倾城暗自舒了一口气。还有九天时间了。紫云的插手肯定会让事情更加难办,她和慕容息烨大抵有什么过节,不然不至于将自己和他阻隔起来。要么就是,倾城凝眸,看着已经空荡荡的楼上走廊。 她知悉了自己的身份,想要保护自己不去趟那浑水。 但愿不是第二种吧。 ------------ 第五章 罅隙频生 冬日里,雪过之后的天晴,冷得人骨头都是凉的。 慕容息烨独自漫步走过宫门,对于守卫的行礼视而不见。 他习惯于一个人出门,只有需要应酬的时候才会带上徐三。他虽然有些仗势欺人,但还是为了顾及他作为王爷的颜面,而且在不同的人面前,他说话也十分有分寸。可以为他免去不少麻烦。 走到御书房的时候,他在清冷的空气里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踏进去。都不需要禀报。 缙云帝正埋头批阅奏折,见他来了,搁了笔,便问:“息烨觉得,覃尚书的事应该如何处理?” 特意传他来这一趟,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户部尚书覃越来前几日被人密告通敌惜国,还拿了他的亲笔信函为证。覃越来出身寒微,能爬到尚书的位置实属不易。以他的背景,是绝无可能和惜国皇族有半分关系的。但证据都摆在眼前了,不由人不信了吧。 凭着慕容息烨对他的了解,覃越来怕是被“揭发”的当天就已经被处死了吧?缙云帝现在找他,只是想要警告他――你的党羽我都看在眼里,我可以用任何理由除掉他们。 “臣弟以为,只凭借一封信就定罪未免太过草率。臣弟平日里和覃尚书颇为交好,并不觉得他是那种人。” “哦?”缙云帝似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朕还以为息烨你从来不屑于和那些迂腐之人为友呢。” “不过,既然皇兄都已经认定了他的罪名,处死他便好了。臣弟没有半点意见。”有意见也不能让他再活过来。他和覃越来不过私下里见过几次面,谈论的都只是书画棋艺。慕容风临就紧张成了这个样子。看来他对自己的提防是越来越大了啊。每日里都担惊受怕的坐在那个位置上,倒不如自己这个王爷过得安然自在。 “息烨不准备再求情?” “没有意义。”他生硬地说完,起身便要走。 狐裘才拿在手里,慕容风临轻瞥他一眼,淡淡道:“听闻息烨你近日常去洛嫣阁,是看上了那里的哪位姑娘?”他故意把“姑娘”两个字咬得很重。 “连皇兄都知道了。有些事情传得真是快。”慕容息烨冷眸。 “不过你还是要早些安顿下来的好,老是流连那些地方对你的名声可不怎么好。” “臣弟的名声就不劳烦皇兄挂心了。至于安顿的事――要是皇兄有什么好的人选,只需告诉臣弟一声,定下来就行。” 慕容风临惊诧不已。因为他已经试探过慕容息烨不下十次,这是他第一次松口,自己又刚让他知道他缺失了一个党羽。反倒让他隐隐担忧起他的目的―― 这个人选,地位过于卑微,会让外人说闲话,他对自己的弟弟苛刻到了这样的地步;但是,家世又不能过于显赫,免得被息烨拉拢,成为自己的帮手。现在息烨前行的每一步都让他提心吊胆。 上一次,他还去冷宫里“探视”了连熙若吧?其实只要他一句话,就能把她从那里救出来。甚至连缙云帝自己都提起过,却被他拒绝了。 缙云帝清楚,慕容息烨并不是担心他会以放他母妃这件事牵制他。就连刚入宫的宫女都能看出来,慕容息烨对他的母妃只有恨意,那种恨意让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冷宫里嘲讽那个早已“神志不清”的女人。 让自己得到一点点慰藉。 可是?他真的可以安心吗? “这些日子臣弟过得格外平静,倒有些不安逸了。其实臣弟还是喜欢在皇兄的眼皮底下生活,不知道皇兄都把人派去哪些地方了?” “澜妃娘娘求见。”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禀告,此时,不管慕容风临有多不想见到后宫里惹是生非的妃嫔,都比面对自己的弟弟强。 慕容息烨自然也明白。他把狐裘披上:“看吧!皇兄,身边的人太多,也是会分神的。”他走出御书房,对于等在外面的女子,他没有行礼,甚至看都懒得看一眼。 “那小子愈发大胆了,皇上真不准备管一管吗?”还没有走远,澜妃的抱怨毫不遗漏地落入耳中。没有温度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嘴角的弧度。想到慕容风临脸色发白的样子,那个妃子,下一次去冷宫的时候就可以顺便看上一看了吧。 慢悠悠地回到了王府,徐三在门口站着,似乎已经等了许久。他直接绕过他,走进府里。 徐三在后面迈着小步追他:“王爷,将军府送来了请柬。” “杨毅的五十大寿?” “正是。” “不去。” “这样不好吧王爷。您和杨将军之间的罅隙已经够大了,不能再……” “本王说了不去,岂容你多嘴!” 徐三悚然一惊。王爷和杨将军不和是人尽皆知的事。但没有人知道这种不和究竟从何而来。只是他们在朝堂上总是针锋相对。一个是手握兵权,征战沙场数十载的老将,一个是看起来贪图享乐,实则暗藏私心的王爷。每一次都是一出好戏。 他闭了嘴,跟着慕容息烨走到正厅,奉上热茶。然后在一旁候着,没有离开的意思。 “还有什么事?” “小人听闻……听闻杨将军的公子杨云萧,请到了洛嫣阁新进的琴师倾城前去助兴。” 徐三说完,慕容息烨果真是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他居然敢应杨云萧的约,真真是不想活了。看来这将军府非得去一趟才行了。” 徐三会心一笑:“是。小人这就去安排。” 那个杨云萧不过长得魁梧了一些,哪里比得上自己。慕容息烨把茶盏重重摔在桌上。他不是说自己在帝都呆不了几日的么,我明日就可以将他赶出凌渊城。再也不让他踏进这里一步! 上一次去,到了最后他又用那些话来对付自己,就好像知道自己根本不会放弃,故意气他。这两日他暗中看着慕容风临的动作,抽不出什么时间来。现在事情算是真正结束了。自己又可以好好去会一会他。 倾城,我就不信你真能倾了我的城。 ------------ 第六章 酝酿 看到慕容息烨走进洛嫣阁的时候,倾城的脸僵了僵。 他阴沉的脸色证明他已经知道自己答应了去将军府的事情。他素来和杨毅不和。此刻定然非常生自己的气。 只是自己正坐在台上弹琴,再怎么也要完成这首曲子才能离开。指尖轻抚间暗暗加快了速度,泠泠的琴声起伏在耳边犹如大雨初落。他突然抱琴起身,看客们就知道最精彩的时刻到了。但今日倾城却没有选择凌空弹琴再飞入对面的厢房里。而是微微欠身,抱着琴从台子上退下,疾步离开了。 众人正诧异间,一个华服男子窜上二楼,循着倾城离开的方向追去。 “难怪啊。”人群中一片了然,随即爆发出阵阵笑声。 洛嫣阁说大也不大,所以要逮到倾城,算不得什么难事。慕容息烨五年前因故离开凌渊城之时,并没有如传言中一样游山玩水,惹风流债去了。他去了沧州,拜入冷月宫门下,苦心学武一年多,最后一步步踏着别人的血走出了修罗场。他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将属于自己的白衣交还给宫主,那个女子扼腕一叹。 “虽然早就知道你来的目的,但真要走……我不是不舍,只是你真的决定要从回云谲波诡的地方,开始你所谓的‘新生’?” 他凄然一笑。 而今自己回来三年,地位日渐巩固,从小在后宫里磨砺出的缜密心思让他将所有事都尽力掌握在自己的手心。谁料半路上,居然杀出一个绊脚石。 绊脚石一手抱着琴,一手扶着树,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要是真的无辜,你干嘛跑啊?琴那么重,抱着也是一个拖累,还偏不肯放手。对自己喜欢的东西如此上心。不喜欢的就可以弃之如敝履了? “见到我,有那么怕?前日里我还以为你喜欢我得不得了呢?怎么两日不见,就变了心,想要和将军府的公子双宿双飞了?”慕容息烨露出一副被人偷走了猎物的样子,眼里满满都是危险的意味。 倾城小鹿受惊一般再往树身上挤了挤,像是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嵌进去。檐角的灯笼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灯光落在他身上,忽明忽灭。 谁见到他这模样都会心软的吧?慕容息烨无奈地扶额。在他面前任何人看起来都会是坏人。“我只是奇怪,那个杨云萧哪一点吸引你,可以让你答应去给他父亲祝寿。你明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各路达官贵人都会去,你不怕被别人看上,强抢了去?” “谁敢和王爷抢人。”倾城咬唇小声嘟囔。 慕容息烨语塞。从倾城来的那一天,整个帝都就已经开始看他的笑话了。他答应去将军府就是公然和自己作对,自己免不了再被当作谈资。可是倾城的话让他莫名一暖。 原来早就承认是自己的人了。 “可是?本王就是不高兴你和我的死对头扯上关系!” “那……也不能得罪到将军。” “本王你就敢得罪了?” “……” 倾城把琴小心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侧着身,没有去看慕容息烨。 将军府是一定要去的。他之前还担心自己会因为顶撞了杨云萧,没有办法混到杨毅五十大寿的晚宴中区。杨云萧昨天亲自来请他,哪里去找推辞的理由。 那个人说过,前面的几步都走得很成功。最关键的一步也已经完成。他去将军府的话,慕容息烨再不高兴还是会去。平日里矛盾不断,在宫外如同陌路的两个人终于要见上一见了。对他威胁最大的两个人,一旦凑到了一起,其中一个人出了事,另外一个决然脱不了关系。从此他的江山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而自己总算是报了仇。 还不必亲自动手。 失神间,肩上一暖。慕容息烨脱下了自己的狐裘披风,披到了他身上。原本没有觉得冷,突然间却觉得寒风刺骨,吹得心脏都微微疼了起来。他回头一笑,眸中落进慕容息烨复杂的颜色,他原本以为会在他眼里看到的疼惜,全然没有。反倒满是猜度和狐疑。 慕容息烨从来不觉得自己会这般看不透一个人。到底他要藏得多深,多想躲避自己,才能让自己的眼睛平静得没有起伏。他伸手握住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转过来面向自己,故意向前倾了倾,鼻尖都快和倾城的触到一起,他慌乱的呼吸都扑到息烨脸上,眼中还是沉寂。 到底有谁才能打破那样的沉寂?必定是曾心如死灰,才至如此吧?就像是五年前的自己,以为可以得到救赎不再怨恨自己的命运。可是?都说了留不住,强求得到的,只会是无尽的痛苦。 曾经坠入过深渊,才会知道,不管顶峰有多么危险,都比谷底好过。 倾城感觉肩上的手松开了,慕容息烨转过身去,背影萧索。 “王爷会去吧?”倾城拿不准他的脾气,万一他当真不去,那精心策划的一切就会作废了,到时又要从长计议。 “反正你都要走了,见不了几次了,本王如果心情好,就会去那老废物府上走走,顺便祝他明年不用再祝寿了。”慕容息烨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那……倾城便等王爷来。” “嗯。”他点头。身影消融在夜色里。 又不走正门。这就是王爷的作风? 倾城抬眼,墨色的天空又开始酝酿起一场雪来。这个绵长的冬日,像极了五年前。那时他还是一副平民装扮,粗布衣穿在身上,脸上满是风霜,看不出如今一点儿倾城之色。他在凌渊城的一个小酒馆里干活。初雪一落就会变得忙碌,因为要收集到上好的雪水酿酒。惜国质子死在云国皇宫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正从明林山收集完雪水跋涉回来。 他疯了一样逮住路人就问,是真的吗?云澈他……死了?! 路人一脸嫌恶,一把将他推开,背篼里装了雪水的竹筒骨碌碌滚了一地。他呆愣了许久,就在凌渊城的大街上失声痛哭起来。 一切都在那一刻分崩离析。 ------------ 第七章 起疑 “倾城,我的话在你的耳里已经没有丝毫分量了。” 愣神间,紫云找到了他,言语间是作为姐姐真正的痛惜。 如果你知道我的痛苦,就不会这样说了。可我不能告诉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我只能把它埋在心里。就算那个人死了,化成灰。那些事情,都还将是秘密。烂在他的肚子里。 他正准备开口,紫云微叹,白色的水汽飘散在空气里。“你还记得我们见面的那一天吗?那是……三年前了吧……每个人都感叹时间过得很快。其实只有回头看时才会真的有那种感觉吧……” 三年前,他已经不再是酒馆的小伙计了。甚至都不知道师傅究竟去了何处。炎热的夏日里,他赤脚在路上走着,被太阳照得火辣的地面烫得他的脚都起了泡,白皙的皮肤也被晒得发红。他好像对周遭的一切都浑然不觉,自顾自地一步又一步走着。马车过来时,车夫吼了几声他都置之不理。 “那个时候,我以为你是个疯子。可是又想,上哪儿去能找到这么好看的疯子。就算你是男的,不能做我洛嫣阁的花魁,拿出去撑场面绰绰有余。还不知多少人会为你神魂颠倒。”说到这里,紫云浅浅一笑,想起那一日,她皱着眉头走下马车,他像是抓到最后一根稻草一样顺势晕倒在她的脚边。 “你好像很清楚我是‘怜香惜玉’的人。肯定不会放着你不管。最初我回想那个场景,担心的总是你。如果你遇见的不是我,将会是怎样的一个处境。后来,不知怎么的,我开始担心起我自己来。我一向小心谨慎,若不是靠着你那张脸,你根本入不了我的眼。可是?我试过去打听你的身世,什么都找不到。” 醒来之后,紫云仔仔细细问过他,可是他说自己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名字都忘记了。换做旁人,在一点底细都不了解的情况下,紫云定然会把他扔出去,根本不会留在身边。正如她自己所说,多亏了那张脸,让她可以对他的一切都不去追究。 甚至给了“倾城”二字做他的名字。他的琴技也是紫云亲自教授的。可虽然他们是在凌渊城外相遇,她一直不肯把他带回到帝都。多半时间他都呆在沧州的茗烟阁里,也是在那个地方成就了他“第一琴师”的名声。才终于说服紫云让他来帝都表演半个月。 表面看来,他只是太在意所谓的名声,不想自己空背着虚名,想要在洛嫣阁证明自己的实力。但紫云很清楚,事实并非如此。从“救下”他的那一天开始,她对倾城再好,都没有阻止她自己探听和他相关的任何消息。偏偏是找不到,最让人担心。 倾城的眼睛里,藏了太多秘密。 “姐姐……”倾城觉得那些话都到了嘴边,却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三年来,多亏姐姐收留照顾,倾城才有今日。所以……我……我实在是不想为姐姐惹来任何麻烦。” “那样最好。若有一天我发现你骗我,就不只是一刀两断那么简单。我是做什么生意的你清楚。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查明你是谁的!” 倾城觉得心里一紧。冷风拂面,他下意识裹紧了慕容息烨为他披上的狐裘。“姐姐放心。” 紫云不再说话。看着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梧桐失神。 倾城清楚紫云是真心对他好,把他当作自己的弟弟看待。他不想骗她却不得不骗她。他的身份特殊,大概不是紫云的能力能探查到的吧? 如今这世上都不过那么几个人知道。 一转眼,就是青阳将军大寿了。 将军府内一片张灯结彩的热闹场面。各路达官贵人悉数到场。除了,烨王。 他不来倒是情理中的事,没有人觉得惊诧。 倾城站在房顶上,眼眸扫过坐着觥筹交错的人们,意料之中的没有发现那个身影。他的琴已经摆到了台上。对于这样的出场,紫云有过几分担忧,怕他会被当做刺客。抓起来倒还好,这可是将军府,抬眼随处可见配着武器的人,若是当场把他处死了,岂不是太冤? 不过杨云萧已经打点好了一切,让他尽管放心。 只可惜,那个人没有来。 他一袭喜庆的红衣,从屋檐上飞身下去,掠过宴席中间的通道,尽量不触碰到达官贵人们,以免惹来麻烦。他自己本身就已经够麻烦了。 稳稳停在台上,他转身,躬身行礼,正要坐下来。原本喝彩的人群倏忽间静谧下来,又一阵桌椅的声音,已经跪了一大片。倾城在台上,将就着跪在了那里。 “吾皇万岁。” 缙云帝亲临,算是将军莫大的荣幸了。他挥手平身,随口祝福了几句。眼光在人群中逡巡了一阵,脸色阴沉下来:“怎么,息烨真的没来?这等事情他都能缺席,真真是!” “哪有那么严重!臣弟不是早就来了么,不过今日穿着低调了一些,所以皇兄没看见。”一边说着,慕容息烨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众人看到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青阳将军五十大寿的喜庆场合,他竟然一身黑衣!徐三跟在他身边,一向沉稳的人见缙云帝亲自来了,也为主人捏着一把汗。更为自己。他身为属下,当然有责任提醒王爷注意场合。 缙云帝眉头紧锁,一脸怒意。慕容息烨半点都不紧张,周围的人都还站着,他却神色自如地拣了个位置坐下,斟了一杯酒,面对杨毅扬起一个“谁都看得出是虚假的”笑容。“本王今天走到半道上才想起是什么日子。匆匆赶来,自罚一杯。希望将军明年还能活到今日。”他将酒一饮而尽。 原本要发作的缙云帝闭眼思忖了一下,他明白慕容息烨是故意为之,但是好歹要顾及将军的颜面,不能在他的寿宴上发脾气。“大家坐下吧。杨将军征战沙场这么多年,为云国立下了汗马功劳。自然会万寿无疆。” 既然皇上都打了圆场。众人就又都坐下。只有倾城看到慕容息烨嘴角的一抹诡笑。 ------------ 第八章 修罗有泪 “朕似乎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各位看表演的兴致。”慕容风临坐到息烨旁边,招呼杨毅也坐过来。三个人一桌。 “云萧!”杨毅吩咐了一声,杨云萧手掌一拍,倾城的手便放在琴上。动听的曲子从他指尖流泻而出。 “还真是默契。”慕容息烨眉角一挑。 “这个伶人真是不错。看来爱卿之子很是用心啊。”缙云帝轻描淡写地评论,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弟弟在一旁黑着一张脸。 杨毅一副武将之风,摇头道:“臣一介武夫哪里懂得音律这样高雅的东西。不过是云萧自己的心思罢了。” 慕容息烨终于抬头,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将军谦虚了。谁不知道你饱读诗书,除了不怎么会打仗以外,其他方面样样精通啊。” “鄙人不会,难道王爷还会了不成?要不下次由王爷代鄙人出征,为云国赢下一战?”杨毅矍铄的双眼紧紧盯着息烨,恨不能在他身上烧灼出两个洞。穿着黑衣来就算了,还要大放厥词,真是一点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好啊!本王倒想试上一试。”息烨也不顾忌,口无遮拦。 缙云帝脸色一沉,把酒杯重重搁在桌上:“息烨!说话要有分寸!”话音刚落,倾城正好弹完最后一个音。众人纷纷鼓掌。缙云帝也抚掌而笑,喊了一声好。然后他看着倾城退下的身影,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朕怎么觉着弹琴的人看上去有几分熟悉呢?” “听云萧说,是从洛嫣阁请来的。名头不小,被称作是‘云国第一琴师’呢。”杨毅接过话,注意到慕容息烨目光一寒。 “洛嫣阁――”缙云帝重复得意味深长。 慕容息烨“哗”地起身:“臣弟有些醉了,想在将军府里走走醒神。失陪了。” 他在众人的惊诧中离席而去。绕到将军府的后院,倾城的红衣衬得他格外顾盼生姿。他躲在阴影里,暗自笑出了声。“倾城你这一身红装,真是容易让人多想。” “只有王爷的脑袋里才会装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吧?”倾城不屑地冷哼一声,手指移到了琴弦上。 “到哪里都带着你的琴,也不觉得是个累赘。” “只有人才会成为累赘。”倾城说完,拨动了琴弦。不是什么曲调的开头,只是随意地拨弄一下。 慕容息烨点头表示对他那句话的赞同。脚刚往他那边移了两步,忽然两个黑影飞落下来,挡在了他和倾城中间。 他微微一愣,旋即嬉笑起来:“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人穿黑衣给将军贺寿呢?没想到还有同道中人。” 黑影没有搭理他,亮出武器就向他而来,他灵巧躲过,折身到了倾城身边。“两位不觉得劫色更好?本王的命不值几个钱。” 危急关头还没忘记出卖自己。倾城翻了个白眼。慕容息烨终于要死了。他五年的付出和等待总算是没有白费。忽然刮来的风,吹得他的红衣猎猎作响。他的瞳仁第一次被紫色完全晕染,在昏暗的灯笼光线下,显得有几分诡异。 “本王今天不知哪里出毛病了,一时心血来潮跑到这里来送死。倾城还是走开些吧!万一本王死得太难看,尽管让皇兄前来收尸。你就不要多看了。”慕容息烨笑意未减,那两人手中的刀,寒光映到他脸上,眼中尽是嗜血的光芒。杀气浮散在空气里,连倾城都感到心惊。 原来竟然一直都是自己小看了他。他哪里是什么玩世不恭,空有地位的风流王爷。此刻慕容息烨的模样,就像是踏着彼岸花从地狱里走出的修罗。传言真真假假。倾城觉得自己已经隐匿得够深了。他盯着息烨的背影,默然后退,免得会有血溅到自己身上。 “没想到有人居然这么小瞧本王,派了你们两个笨蛋来刺杀我。本王原本可以不与你们计较,但是,企图让我死在将军府这么肮脏的地方,会让我做鬼都无法安宁的!”慕容息烨沉静开口,右手一翻,一柄精巧的袖剑已然握在手上,他身形一动,有如鬼魅。根本没有刀剑相碰的声音,其中一人已经摔落在地上! 另一人神色慌张,握刀的手不停地颤抖。他对着虚空晃着自己的刀,完全看不到慕容息烨在哪里。这才是――他今天会穿黑衣的缘故吧?似乎明知道是鸿门宴,还是来凑了热闹。至于这笔账他会算在谁的头上,就不得而知了。 “不要紧张嘛~”慕容息烨柔声细语:“虽然我穿着黑衣,可是要是你乱动,血溅到我的衣服上了。我师傅肯定会很生气的。”话音未落,黑衣人的脖子上出现一道血痕,温热的血喷涌而出。慕容息烨故意“呀呀”两声后退了很多步,一直来到倾城站着的地方。 扔掉了染血的袖剑,他仔细检查了自己的衣服,稍稍松了口气。 “不自量力。杨毅未免太小瞧了本王。”慕容息烨冷冷说着,眸中结满冰霜。 倾城沉闷着一言不发。慕容息烨口中的师傅,该不会就是沧州冷月宫的宫主白潇吧?那个人生充满传奇的女子,会收下云国王爷似乎也不足为奇。真正奇特的事,慕容息烨居然走出了修罗场。 沧州冷月宫是云国的第一大杀手组织。七年前,因为哥哥中计被杀,十六岁的少女登上宫主之位,在天下人都准备看她笑话的时候,她不但独自支撑起了冷月宫,还手刃了每一个仇人。所以她与慕容息烨之间会有些惺惺相惜的吧?想要成为冷月宫的人,只有一个条件,便是活着走出修罗场。传说修罗场是一个大铁笼,新进入的宫人在一番训练之后会被送进去。五十个人,只有五人可以活着出来,穿上标志着冷月宫的白衣,成为正式的杀手。而一旦穿上白衣,就必须遵守一点,杀人衣不沾血。否则就会被送回修罗场,再来一次。 到底是什么支撑着慕容息烨从地狱走出来呢? ------------ 第九章 去还是留 “怎么,被本王的英姿惊艳到了?”慕容息烨侧过头,嘴唇都触到倾城的耳垂,对方还是没有给出反应。“倾城?!” “我果然还是表演得太卖力了些。”息烨无奈一叹。扯着倾城的红衣就往回走:“这里不太安全。我怕整个将军府对我来说都不太安全。是非之地不能久留。” 一路拉着倾城走到慕容风临和杨毅的桌子,一脸嫌恶地对着杨毅道:“将军的后院有些不干净,快些派人去打扫了吧。本王都差点绊了一跤呢。” 杨毅不悦,碍于皇上面子,只招来了下人,吩咐了几声。 慕容风临看到息烨的那一刻,眼底掠过一丝震惊,旋即平静下来。目光转向他身边的人:“你就是倾城?” 被慕容息烨拽了一路,倾城总算是回了神,见是皇上问话,躬身答道:“是。” 缙云帝哈哈一笑:“前几日我还以为息烨你看上的是洛嫣阁的姑娘呢。”原本喧闹的宴席忽然安静下来,不时传出几声私语。 慕容息烨逍遥惯了,向来不拘泥于这些事情,再说之前他的事也是人尽皆知的,他坦然一笑:“不知皇兄觉得臣弟的眼光如何?” “朕倒是觉得他真有几分眼熟。像极了某个人。”缙云帝把玩着酒杯,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惹得慕容息烨脸上乌云密布。 “呵,臣弟不过说笑。这样热闹的场合从来不是臣弟该来的。臣弟告退了。青阳将军须得事事小心,不然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莫名死在我的府上了呢。”慕容息烨甩袖,扔下倾城独自一人走向门口,徐三跟过去。觉得一颗心终于又回到了原处。 今日好歹没有出什么事情。 缙云帝瞥了倾城一眼,满是失望之色。好在息烨没有把事情算在自己头上。不知道能不能算一件好事。 倾城亦告了退,回后院去取回自己的琴。后院里已经被打扫干净,就连血迹也用尘土掩盖了。隐约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慕容息烨居然胆敢在我们府中杀人,真是不像话!” “可是他不杀人,死的就是他。那两个人并非普通毛贼,他一人一剑不费吹灰之力就杀掉了他们。看来真是不容小觑。”这是……杨云萧的声音。 “嗯。”女子沉思地回应道:“他要是当真死在我们府上,事情不知道会变得多棘手。就算他和爹爹不和,再怎么说都是云国的王爷。倘若死在将军府里,爹爹定然脱不了关系。到时……” “所以……不用多想也知道幕后指使的人是谁了,看来我们必须提醒爹多加防范。爹他位高权重,能想到这样的方法实在恶毒。不过慕容息烨倒是给了我们一个惊喜……倾城?” 已经抱琴转身的人无奈有折了回去。“杨公子――”他看了看杨云萧旁边一身月白长裙却没有丝毫温婉气质的女子。 “这是舍妹杨绮月。” “原来是杨将军的千金。” 杨绮月一改方才的将女之风,换上一脸别扭的笑容。声音也柔和了许多。“倾城公子有礼。公子真是天人之姿,小女很是倾慕。” 嗯?!倾城脑中一炸。怎么刚刚甩开了一个难伺候的王爷,又来一个男儿心的将军之女?“倾城谢过小姐厚爱。天色已晚,再不回去估计紫云姐姐会把在下关在门外了。” “那有什么关系!将军府地方不大,要留客还是有地方的!”杨绮月满眼期待,连一边的杨云萧都看不下去了。 “今日父亲大寿,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抱歉。我们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无法招待倾城公子,公子便先回洛嫣阁吧。” 有人打了圆场,倾城舒了口气,抱着琴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妹妹,你这样直接会吓到人家的。”杨云萧想到倾城方才花容失色的样子忍不住一笑。 “拐弯抹角才不是我的风格。”杨绮月痴痴地看着倾城离去的方向。“他真的快要离开帝都了?” “怎么,你还想把人家绑在这里不成?” 杨绮月傲然一笑:“哥哥最懂我了。” “……” 回到洛嫣阁时正门果然已经关上了。倾城只好从后院掠进去。 一落地就发现紫云在等他。他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今天受到的惊喜或是惊吓都太多了。 “倾城。明日你便回沧州去吧。”紫云说完就走,丝毫不给他反驳的余地。 他也就不说了。精心谋划了这么久,他和那个人都小瞧了慕容息烨。谁能料到他竟会出身于冷月宫,试问能有几个人轻易动得了他?更不要说自己。他抚了抚琴身:“啪嗒”,弹出一个暗格来。暗格里是一把剑。他原本是要用这把剑杀了慕容息烨。可第一次在厢房里,他呆愣间生生错过了最佳时机。不过现在看来,他轻嘲自己,如果那时动手,肯定会被慕容息烨藏在袖中的剑率先划破咽喉吧? 五年的时间,他归来只是想要看他的灭亡。可是?他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好不容易和慕容息烨扯上点关系,一次不成功不能代表全部,可笑的是那个人要的是一石二鸟。 太贪心总归没有好下场。 紫云如今对他处处留心,自己多说一句,就多一分危险。连睡觉都要紧闭着嘴生怕入梦太深吐出了那个名字。生怕自己不经意间会湿了眼眶。 已经五年了,不知师傅究竟将你安顿在了哪里。他不让我知道,不让我拜祭你,不让我提起你,不让我想你。为的是让我可以放下。你为我付出了一切,我却只能袖手旁观你的离去,你如何忍心!我如何安心! 纵使前路坎坷,纵使所有的付出换来的都是虚无。我都不怕。我只希望以后如果能在黄泉路上遇见你,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曾辜负。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只求自己可以不愧对你。 我会让那个害死你的人加倍偿还你所受的所有苦痛! 如果今夜想不到留下的法子,一切就需要从长计议了。 ------------ 第十章 将女夺人 倾城枯坐了一夜。抬眼时发现晨光投过窗棂投在了他身上。要瞒过紫云实在是太难了,他已经引起了她的怀疑,不敢轻易冒险。即便她查不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旦追根溯源,哪怕是查到师傅头上,对自己都是一种威胁。 既然一切都还需要从长计议,回去沧州倒也不算是荒废。毕竟冷月宫在沧州,慕容息烨在那里还有一段故事呢。 他用冷水洗脸醒神。东西没多少可收拾的,不过几件衣服和自己的琴。他抚着琴身,想着里面的机关也许可以做得更高级一点。比如弹出毒箭,要是瞬间致命的剧毒,还要避免自己平时不小心触碰到。要杀一个人真是一道难题。 难怪慕容息烨会拜入冷月宫。成为了杀手,才能更懂得如何不被别人杀掉。 倾城倚在轿中,恍然间想起慕容息烨点在他眉间的一抹寒凉。如果那个时候的自己睁开眼睛,见到的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而他到底会不会来阻止自己离开? 转眼,就到了城门。马车在城门外候着。慕容息烨总是这样,在自己以为他会出现的时候不来,偏要自己等到心冷。 提着包袱抱着琴艰难下来,倾城回望了一下凌渊城内行人寥寥的街道。冷风吹过,散落的发丝在风中飞扬。他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去期待。 转身踏出了城门。意外的是,他第一眼看见的不是等着自己的马车,而是骑着马,一身劲装的杨绮月。 “倾城公子真要离开帝都?”杨绮月双手勒着缰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将女之风毕露。她是哪里得到的消息? “倾城习惯了平淡的生活,只要有一两个人捧场就会满足。帝都的繁华让倾城觉得有些无所适从,所以还是离开比较好。”倾城垂眸,眼睫分割着冬日里没有温度的阳光。白皙的皮肤,樱色的嘴唇,如墨的发,修长的指。让杨绮月作为女子都羡慕不已。将门之后,不管男女都难免一身豪气,做事也是直接果断,根本不会细细考虑。 “如果我要你留下来呢?” “哦?!”倾城来了兴致。怎么说有了可以不离开的理由,但他也不能表现得过于明显,只扬了头,用促狭的眼光看着傲气的杨绮月。 “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要怎样!”杨绮月羞红了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倾城,像是生怕自己不盯住,下一秒他就会跑了。 既然都生气了,就不能不给她面子。倾城微微一笑:“不过半月时间多半呆在洛嫣阁里,帝都很多地方都没有空去看一看。算是留下了一个遗憾吧。” 他作势要走,杨绮月干脆横了马挡住他:“为什么要带着遗憾走?本小姐今天偏要你留下来。我还要带你游遍帝都的每一个地方――除了皇宫,你想去哪里只管和我说。” “倾城谢过……”刚刚说出四个字,觉得腰上一痛,抱着的琴滑落到地上,自己则被杨绮月一把捞到了马上。他被杨绮月放在身前,环在对方怀里,还没能缓过神,马已经奔回了凌渊城。 静谧的街道因为马蹄声变得喧闹起来,周围商铺里的人统统跑出来看热闹。一时间居然有些熙熙攘攘。倾城的脸红得不行,都不敢抬头。他能想到自己又会变成帝都人的谈资。被剽悍的将军之女从城门拦下,然后强抢上马,只留下了飞扬的尘土,人不知去了哪里。 此后应该还会有什么香艳的添油加醋。 “你要带我去哪儿?”倾城往前挪了挪,尽量和杨绮月保持些距离,可是在飞驰的马背上,他的身体老是不由自主地往后仰,他都能看到杨绮月羞赧又豪迈的神情。 “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她勒住缰绳让马停住:“你不是说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么?” 还好不是抗去她家。倾城心里的石头算是放下了。他抿唇轻笑,看了看周围,这里距离当年师傅开的小酒馆并不远。“你知道长街尽头的小酒馆吗?” “知道啊。我很喜欢那里的酒,甘香清冽。不过几年前突然人去楼空了,此后我再没喝过那般好喝的酒了。怎么你也知道那里?” “听紫云姐姐说起过……我想去那里看看。”要不是紫云盯得太紧,他不至于这么些天除了去将军府,连洛嫣阁的门都没有出。 杨绮月策马向长街而去。 慕容息烨一听到倾城要离开的消息就匆匆出了门。 如果昨天不是慕容风临说了那样的话,他不会丢下倾城一人在将军府离开的。那么很可能紫云不会忧心过度提前让倾城离开凌渊城。然,此生慕容息烨最怕的事情,不是死。他死过一次,是云澈救他回来,告诉他生命中还有太多东西值得珍惜。现在得不到,并不代表着以后还是一样。只要自己肯努力付出,就不会得不到回报。 他最怕的,就是有人再提到云澈。就算是已经冰封的心,也会被砸碎让他再痛上一次。 有多久没有真的去想云澈了,直到倾城的出现。那般相似的眉眼,让他想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云澈无法代替,却比总是空着一颗心好受许多。 息烨还记得云澈说过,若有一天真能走出了这牢笼,他决然不会回去惜国。他只想做一个普通人,不用去在意陷入争斗的漩涡里。息烨宠溺地看过那个人说这话时的表情,他抚平他皱起的眉,握他的手,吻他的唇。 他说,澈儿和我想的一样。我们终会等到那一天的。 快到城门的时候,回忆戛然而止。倾城的轿子还停在城门口,马车前却有一位骑马的女子挡着。他一愣,认出那是杨毅的女儿杨绮月。 事情转折得比他自己想得快多了。自己的担忧完全就是多余的。还在思忖间,杨绮月已经将倾城拉上了马,毫无顾忌人们的眼光,绝尘而去。 息烨隐在人堆里,知道一场好戏已经开演了。 ------------ 第十一章 许你不忘 回到王府的时候,徐三等在门口。他就知道又有什么事发生了,转身就预备离开。 “王爷――”徐三故意拉长嗓门喊了他一声,他一脸阴郁地回过身去,对着徐三厉声耳语一句:“不要以为你在本王身边呆久了我就不会杀了你喂狗!” 徐三讪讪一笑:“那王爷总不能让小人为难,靳大人都在这儿等了半个时辰了。” 慕容息烨拧眉:“怎么,什么时候我连他靳芝城都惹不起了?” “自然不是。靳大人可是来找王爷求情的,小人怎好赶他走呢。”徐三果然是个很明事理的人,息烨赞赏地看他一眼。 既然是来求情,定然是要见一见。想来和那个澜妃不无关系。 一进前厅,就看到靳芝城端着茶失神。“靳大人不必多礼了。”说了不多礼,客套的话自然就不必再讲了,直奔主题最好。 “靳某前来叨扰王爷实在抱歉。靳某的妹妹澜妃靳芝菱前几日被皇上打入了冷宫,我想王爷并不知道。原本也不关王爷的事。可那天王爷在场,所以……靳某不知王爷可否在皇上面前说上几句。隆冬时节,冷宫堪比地狱。我不想妹妹受太多的苦。” 靳芝城了解得倒是十分周详。慕容息烨懒懒地倚在椅子上,手指放在鼻梁处,作出一副深思的样子。“本王那天的确在场。还不经意间听到澜妃说本王胆子大了呢……” “那绝不是妹妹的本意!无心之过王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靳芝城顿时紧张起来,起身拱手躬身,冷汗都从鬓角滑下。 “靳大人不必如此紧张。本王也只是说笑而已。不过后宫的事,本王如果插手的话,恐怕皇兄会不高兴呢。”你是嫌我得罪慕容风临还不够多吗?靳芝菱在后宫的名声连慕容息烨都有所耳闻,即便只是出入冷宫,一路上听小宫女们嚼舌根,十有**就是说的她,现在才被打入冷宫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都不知道先前慕容风临究竟在忌惮谁。 “臣只要王爷在皇上面前略提一下即可。就算是降了位分也无所谓,能不呆在冷宫里就行。芝菱一向身子柔弱,是很难熬过这个冬天的。”这下在自己面前称臣了。 慕容息烨打了个呵欠,扬手:“本王会记着想皇兄提一提的。”靳芝城还没来得及言谢,他就起了身,背对着靳芝城,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靳大人还是和本王保持距离的好,你也不想重蹈覃大人的覆辙吧?” 说完他就从偏门离开了。留靳芝城一人在前厅里。 酒馆没有名字,挂着的也是一块空白的牌匾。倾城问过师傅,他只是说,不是世间万物都需要一个名字的。 可是连酒都不写上,有在长街的尽头。谁知道你是做什么生意的。让倾城没想到的事,无名的酒馆在生意惨淡一阵之后,突然就人多起来,甚至到了供不应求的地步。 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更不怕你没有名字。 酒馆的门早已破烂,轻轻一推,木屑和尘埃落了一手。院子里满是枯败的杂草,中间的槐树光秃秃地矗立着,那上面曾经挂满了装酒的竹筒。 已经是物非人非了。 当年他从云国皇宫逃离出来的时候,支撑着他的是一句话。“你记得,我是云澈,你是非叶。不管以后我发生什么?都不关你的事。从这一刻起我和你一刀两断,直到我们重逢的那一天。不要等我,你等不起的。你能做的就是忘记我,离开云国。如果我也有机会离开,我会找到你的。” 他在凌渊城内丢了魂魄一样地走着。根本找不到离开的方向。最后他就在长街尽头看似空荡荡的店铺门口睡着了。 开门的声音把他惊了一跳,一个老者从里面出来,只看了他一眼,问他:“你想要留在这里吗?” 他留了下来。他违背了自己的承诺。留在了最危险的地方,把和云澈相关的任何消息都听到耳里。没有其他奢求,只希望他能过得平静。没有波澜,等到惜国接他回去的那一天。 他等到的却是他死在云国皇宫的消息。皇子慕容息烨将他推入了后花园的水池里,溺水而亡。他不过是邻国来的质子,最不受宠的一个皇子,作为停战的条件,踩在刀尖上生存。 还是坠落。 从此那个名字就刻在了他的心上。慕容息烨。他和云澈有多大的恩怨,会把他推入水池里?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相信他会比自己更容易生活在那个地方?为什么要答应他离开,把他一个人丢在那个地方? 为什么说好忘记他远走,还是留在这里关切着他的消息? 倾城在院子里一步步走着,眼睛没有错过任何一个地方,细细地看,手掌抚过熟悉的一切,仿佛还和昨日一样清晰。 “倾城公子似乎很熟悉这里?”他都差点忘记还有人和他一起。 “梦里来过吧。觉得这儿的每一寸都很亲切。”一阵风刮过,一个竹筒骨碌碌地滚到他脚边,他俯身拾起,上面还有他刻的字。 不忘。 师傅并不允许他为酒馆酿的酒取名字。可是趁师傅不注意,他总会往竹筒身上刻字。然后把他们刻字的一面转到中间相对着,师傅也就不会发现了。 所有酒里,他最喜欢的就是不忘。多半的时候,喝酒就是为了忘却一些人和事,让自己可以不用一直沉溺在痛苦里。可是这酒徒有香味,喝起来却是淡如水的味道。他的酒香能让人醉上三分,喝下去和喝水并无区别。 实则醉不了任何人,也就忘不了任何人。 “不忘?我倒是从未喝到过。不过我很喜欢竹筒上刻的字,我告诉哥哥说,那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他嘲笑我什么时候也懂得了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我不知道是不是儿女情长,但一定是个悲伤的故事。”杨绮月瞥到竹筒上的字,一把夺了过来,没注意到倾城若有所失的表情。 悲伤的故事呵。 ------------ 第十二章 求情 又下起了雪。慕容息烨抱着暖炉,端着热茶,眯着眼看着徐三。 “王爷还不准备去向缙云帝说澜妃的事。这又下了雪,澜妃那身子骨怕是……” “怕什么?有人可是在里面熬过了二十个冬呢。”他轻磕杯盖,悦耳的声音消散开,徐三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默默等着慕容息烨再发话。 “准备准备,和本王一起入宫吧。” “是……还有,王爷大概不知道,那个叫倾城的琴师住到将军府去了。” “嗯。”他淡淡。 好歹是留住了,留在哪里不是一样。 这一生,到底还要经历多少剧痛才能爬到那个巅峰?可是你不在身边,再绚烂的风景都是枉然。我手里握着的,只是你离开之后留下的无尽虚无。 徐三一路上诚惶诚恐。他并不是第一次随王爷进宫,但每一次看着王爷和缙云帝交锋都会觉得冷汗涔涔而下。他在慕容息烨身边的时间不长。他失踪了两年,三年前突然归来,向缙云帝讨要了这座王府,他是那个时候才认识他。 然而三年来他却从未真正看透他伺候着的这个人。他在缙云帝面前张扬跋扈,毫无忌惮。甚至毫不掩饰自己对那个位置的觊觎。缙云帝看似一次次忍让他,实则对他也有防备。不然怎么没过一阵王府里就会有人被慕容息烨杀掉。悄无声息地死去。 可是……他在面对倾城的时候完全是另一副模样。那种温柔又痴迷的眼神,连他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想着,已经走到了御书房门口。慕容息烨从来都不用通报,直接推开门进去。 “息烨?你怎么来了?”缙云帝看见来人丝毫不觉得惊讶,微微抬眼看了看,就继续批阅奏折了。“天气渐冷了,所以想去冷宫看看那个人死没死。” 门还开着,徐三在外面不知该不该进去,又怕凉风吹到了缙云帝。思量再三,他上前关了门,在房外候着。里面人的谈话还是会隐隐约约落入耳中。 “这么多年,你还是不肯原谅?”缙云帝皱眉,沾了朱砂的笔落在奏折上,形成一个圆点。似是一滴鲜血。 慕容息烨冷哼一声:“我何必为难我自己去原谅她?况且把她扔到冷宫的人又不是我。” 一阵沉默。缙云帝看着那一滴朱砂失神。 慕容息烨抚摸着怀中的暖炉,貌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听说你把那个什么澜妃也打入冷宫了?” “息烨管的事是愈发宽了啊。” “皇兄不必介怀。只不过上次来的时候碰巧遇见了,臣弟没有行礼,还听她抱怨了臣弟两句。没想到就这么被打入了冷宫。臣弟心里很是不安呢。” “与你无关。她自己不懂得谨言慎行,总是在后宫里惹麻烦,朕忍了她很久了。所以上次她来闹,才会一怒之下把她打入冷宫。” “你喜欢过她吗?”慕容息烨突然的一问,让缙云帝一愣。后宫那么多人,有些他甚至都不曾见过。而澜妃,初初的时候还是活泼可爱的,久了便发现那并不是什么可爱,而是乖张娇气。他也就厌倦了。 “喜欢过又如何?朕早就不在意她了。倒是她自己一直想吸引朕的注意让朕厌烦。” “所以……皇兄准备一直关着她?臣弟可不觉得她可以撑过这个冬天,毕竟和在那儿呆了二十年的人不一样。皇兄不准备等她死了,才来回忆她的好吧?” “息烨居然是来求情的?朕很惊讶啊。你母妃在里面呆了那么久你都无动于衷,干嘛去关心一个和你没有半点关系的人?莫不是有人拜托你了?” “既然皇兄都知道了。臣弟也不多说。放不放人你自己看着办吧。”慕容息烨说完,转身就推门出去。冷风吹得缙云帝手中的奏折哗啦啦地响。他居然就这么承认了,靳芝城也算是病急乱投医了。不去在意前车之鉴,与息烨往来。息烨也不掩饰,大方承认。倒让他迷茫了。自己这个弟弟,到底藏得有多深? “王爷还去冷宫吗?”徐三跟着慕容息烨走了一阵才敢问出口。 慕容息烨摇头:“不去了。她死不了的。”九重宫阙,雕栏玉砌,在他心里却是坍塌的废墟。 被“拐到”将军府之后,倾城就住在偏院里,他的琴和包袱也由杨绮月亲自送到房间里。每日三餐都吃得极好。 全凌渊城的人都知道他在将军府,偏偏就好似将军府的人不知道。除了杨绮月没人来这偏院。连杨云萧都没见着。紫云也没有来来,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还在想着,到底自己还要默默在这里呆多久。一阵风忽而吹灭了桌上的烛火。他陷入一片黑暗里。 “你在这里过得不错嘛。都乐不思蜀了。”原本紧绷的神经在辨识出来人的声音之后烟消云散。“王爷好雅兴。总是半夜三更的闯到别人的房里。” 黑暗里根本看不清对方在哪里。他只好坐着不动,直到一双手揽上他的腰身。“本王都还没有怎么碰过你,倒让那个女人先占了便宜。” 倾城摸索着推了对方一下,慕容息烨的笑落在耳边,满是挑逗的意味。“你是猫么?你怎么可能看得见?” “要想在黑暗里也不被别人杀掉,自然要掌握很多东西。你看不到我,我却能看清你……”倾城觉得有一双手滑上了自己的下巴,拇指磨挲着他的嘴唇。另一只手游走在他的背上,把他拉近。他终于感受到了慕容息烨的呼吸,就在他眼前,拂动他的睫毛好似下一刻,就会有一双唇覆在自己的唇上。 他们离得那么近,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近。背上的手也移到了胸前,感受他慌乱的心跳。连呼吸也控制不住地急促起来。 “倾城……”不能再温柔的一声轻唤,足以带走他所有的理智。他的手也在黑暗中抓住了慕容息烨的手臂,摸索着想要抚上他的脸。不由自主地想要把自己融化在他的温柔里。 ------------ 第十三章 如雾过往 “慕容……息烨……”微微喘息之间,倾城吐出了他的名字。手触到他扬起的嘴角。 “你还知道我的名字呢。” “永远……都不会……忘……”倾城猛然推开了慕容息烨,慌乱中跌到了地上,椅子也翻倒了,静谧中一阵巨响。 “倾城?!”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受伤,他重新点亮了烛台,暖黄的光映着那双波澜不惊的眼,还带着若有似无的恨意? “没事。”淡淡回应两字,他站起来,走到门边,开了门。“这里是将军府,我怕王爷会嫌这里太脏了。还是请回吧。” “就这样下逐客令了?本王才刚刚起了兴致呢~”慕容息烨的脸色也因为方才的意乱情迷有些潮红,他的眼神仍旧痴迷地看着倾城,支颐倚在桌上,向倾城招了招手。 倾城没有理会,静静地站在门口任凭冷风灌入他单薄的衣衫里。垂落的发丝随风而动,他抿着唇,冷然而决绝。 “真要我走?”慕容息烨挑眉,一丝愠怒爬上眉头。 “于王爷而言,倾城不过是一个玩物。久了就会厌了,随手丢掉。那个时候再想回头,就很难了。”倾城没有看他,语气淡漠。 “原来你是怎么想的。”慕容息烨无奈:“那是本王打扰了。”抬脚出门的时候,他瞥了倾城一眼:“你这样若即若离真是让本王没有办法。也罢,反正本王身边也不差你一个人,何必为难自己。” 何必为难自己。这一生有太多时候他都在为难自己。别人为难他的时候,他想让自己爬上巅峰,可以把他们踩在脚下――那却是对自己最大的为难,因为他明白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填补内心的空洞。不知道眼前的人能不能做到。 飞身上了屋檐,他故意踢落了一块屋瓦:“哗啦”一声炸响在将军府里,打盹的看守们被惊醒了,在四处搜寻起来。府内霎时间热闹起来。慕容息烨才算是玩够了,悄然掠了出去。 放不下的终究放不下,不管时间过去多久。因为当初的伤口太深太深了。 昨夜将军府遭了贼的消息第二日便传遍了凌渊城,没人想到有人竟然敢去将军府撒野。青阳将军更是大发雷霆,称偏院里那个身份不明的人惹来了麻烦。在自己寿宴上表演过,还受到缙云帝称赞的人转眼就成了路人,他自己倒也不怕被人说是年老糊涂了。 他没有怪罪自己的女儿刁蛮任性,不知礼义廉耻从大街上抢了一个男人回家,有空说闲话,把脏水都往别人身上泼。不过言外之意,那个麻烦指的什么?有心人稍微揣摩就会明白。 “杨毅又在背后说本王的是非了?”就算足不出户,门外的风声也会传入耳里,让他觉得芒刺在背,格外难受。 徐三原本以为王爷在府内不会得到多少消息,今日又没有早朝,到了明天这事儿也就消停了。不曾想王爷竟然还是知道了。他仔细掂量了一下,答到:“将军府昨夜的确有贼人进入,那里一向把关森严,不是高手根本进不去的。所以青阳将军会生气是理所应当的。” “生气就该拿本王出?”慕容息烨自己说着,也忍不住暗自窃笑一番,怕是过后的几日里将军府都不得安宁了。 徐三懂得察言观色,心里猜到夜闯将军府的人八成就是王爷了。他的身手如何徐三大抵知道,绝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他所有的衣服里,有一件如雪白衣,袖口绣着樱花的图案。 徐三虽不是江湖之人,但江湖的传说也是知道一二的。绣有樱花的白衣代表着什么?不需要过多猜度。他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王爷,澜妃娘娘昨夜里已经从冷宫放出来了。听宫里的人说,不过两日,她似乎已经心如死灰,不言不语了。连给缙云帝谢恩都没有去。回到自己宫里哭了整整一夜。” “不过好歹,皇兄还是喜欢过她,念着一些旧情的。总比什么都没有过的好。”慕容息烨喃喃。 “自然是。”徐三附和,想着到了年关终于可以告假回家一趟,看看妻儿。心里多少有了宽慰。在帝都多年,他渐渐明白活着并不是什么难题,但要真正生存下来,很难。帝都再繁华,拥有的不过是一个冰冷的躯壳,只有家里才有他需要的温暖。 王爷一直没有想要成家的样子,缙云帝多次提过,他不以为意。徐三以为他是在等一个人。 一个或许永远都等不到的人。 他之前有听说过,烨王会离开皇宫消失两年,是因为他害死了惜国送到云国做质子的皇子云澈,为了避免被自己的哥哥交出去换得两国安定,不得已才会躲起来。 不过两年过去竟也相安无事,他也就回来了。都说他那两年过得风流潇洒,完全没有顾忌自己可能对云国带来的灾难。在看到白衣的时候,徐三就知道他两年是怎么过的了。 这也是他从来不让人伺候他沐浴的原因了吧。怕有人看到他身上的伤口,怕有人揭开他尘封的心事。 徐三私下里也曾偷偷摸摸去宫中打听过王爷的事,多半的人都三缄其口,不愿透露半个字。只有胆子大点的告诉他,烨王和云澈十分亲密。两个都是不受宠的皇子,倒是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所以后来听说烨王把惜国皇子云澈推入了水池,使得后者溺水而亡。他们是很难相信的。然,慕容息烨没有反驳。有人看到他在水池边呆坐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像是失了魂,落了魄,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 第四日他就离开了。 他挖掘不到更深的东西了,剩下的,只有慕容息烨自己清楚了吧。还有一件怪事,云澈的尸体在他死去的第二天夜里神秘消失了,把当时云澈宫中掌事的宫女和太监吓了个半死。 传言到了最后,不过是说云国皇宫想要毁尸灭迹,让惜国追究无力罢了。 再没有其他。 ------------ 第十四章 初现端倪 倾城知道慕容息烨是故意踩掉那片瓦的。让他没有办法再“安宁”地生活在将军府里。杨绮月虽然没有其他过分的行为,但就她本身多变的性格已经让倾城觉得可怕了。将门之后的不同凡响他真心受不住。 他整夜都想着慕容息烨近在咫尺的呼吸,他放在他唇上的手指,自己慌乱的心跳和颤抖念出的名字。慕容……息烨……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名字。 直到晨光熹微。他恍觉自己在将军府已经呆了三日。房门被推开,杨绮月端着托盘进来。自己在这里,活生生把一个千金大小姐逼成了小丫鬟。“倾城公子,昨夜的贼人没有惊扰到你吧?” “……没。我想回洛嫣阁看看,不知道紫云姐姐有没有生我的气。”倾城假装怯懦地开口,想博得同情。 没想到对方把托盘狠狠往桌上一磕。“那个紫云不过是烟花女子,到底有哪一点好让你这么听她的话?” 倾城皱眉,还好他是个隐忍的性子,不然肯定拍案而起了。“紫云姐姐是倾城的救命恩人,没有她便不会有倾城的今日。她说什么我自然就会听什么。” 杨绮月自知自己说错了话,一时紧张起来:“原来是这样……我不知个中曲折,失言了,还望公子见谅。……不过,如果她还让你走,你也真的会走?” “难道……小姐还要再将我掳回来一次?” “那哪里是掳!只是……只是……”杨绮月羞红了脸,又气又急,如果倾城还是要走,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用什么方法把他留下来,可是不明不白地把他留在自己家里,难免会有人说话难听了。 爹得和哥哥虽然没有明说,但言辞中已经不满。要……名正言顺的把他留下来才行。身为将门之后,她虽有小女子的心思,但她也是沙场上拼杀出来的将士,心思自然不及大家闺秀细腻。既然已经是笑话了,闹得更大一点也无所谓。她握拳下了决心:“那你走吧。……不过走不走得了就不是紫云可以决定的了。” 倾城郁结。一个是腹黑王爷,表里不一,嘴上说的一套,心里不知道想的到底是哪一套,让他步履维艰,一个是时而小女子,时而雷厉风行的将女,她的心思更是难猜。 总之,要先回洛嫣阁向紫云姐姐道歉。麻烦已经带来了。一切到了这一步,早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云澈死后,他再次踏入云国皇宫,和那个人定下契约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因为路程不远,杨绮月便陪着倾城一起走到了洛嫣阁门口,一路上自然是吸引了不少目光。更有甚者从将军府跟到了洛嫣阁门口,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洛嫣阁尚未营业,门也关着。倾城抬手预备拍门,门却开了。紫云眼色如刀,划过倾城的脸,又落在杨绮月身上。“不知杨将军的千金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当然是把你的珍宝送还。”杨绮月分明咬着牙,努力客气地说道。 “我可没看到什么珍宝。倾城不过一个琴师,我紫云手下优秀的琴师多不胜数,哪里会差他一个。”紫云懒懒说完,转身就要进去。 倾城一直沉默着。紫云转身他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跟着她进了洛嫣阁,看了杨绮月一眼就关上了门。外面的人群一阵哄笑,倾城以为自己还会听到杨绮月气急败坏的骂声。 什么都没有。不过一会儿功夫,外面就安静下来。 “我并不想真的去追究你的身份,我承认我一开始就对你有所怀疑,因为在沧州时你一直很安分,我也就渐渐地减少了对你的怀疑,还让你到帝都来。原本只是想让你见见世面……没想到,你的所作所为让我重拾了对你的怀疑。先是拒绝了烨王,而后是杨云萧。我以为你真是个清高的人,蔑视那些腐朽的富贵者。可是……你没有真的斩断和他们的关系。烨王深夜来访,你很明白他的性子,故意激怒他。好让他对你欲罢不能。还有杨云萧,既然厌恶权贵,怎么轻易就答应去将军府表演?烨王和青阳将军素来不和,却因为你去了将军府,还刚好在后院时遇到有人行刺。我不知道你在计划着什么?倾城,但最好不要把我牵连进去。你走的每一步都很危险。” 紫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让倾城颇为惊讶。当初会选择让紫云成为自己的搭桥人,就是看中了她的人脉。可以让自己在执行计划的时候有更多的掩护而不被怀疑。会被紫云怀疑也在意料之中,三年多紫云对他的好,他全都收在心里,不得不存一份感激。 “紫云。三年来多亏了你的照顾。如今我既然回来了,就没有再离开的理由。我――一定要完成我的事。我保证不会为你带来任何麻烦。你会相信我吗?” 紫云无法用任何言语来表述她的愕然。那个柔弱,甚至带着几分女子柔媚气息的倾城,竟然可以用这样冰冷坚定的口气跟她说话。那双眸子,浮散着诡异的紫色,他脸上的线条也冷硬起来,樱唇亦是一个下定决心的弧度。 整个人如同冰雪雕琢的一般,不带一丝情感,完全是另一副模样。 “我到底还是低估了你。”紫云自嘲一笑:“我这一生最大的禁忌,就是看错人。我偏偏错看了你。你藏得太深了。” 倾城把琴放在桌上,打开暗格,取出剑来。“这把剑,本来是为了杀慕容息烨的。好在临时变了计划,我没有动手。不然现在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没想到他武功那么高。看来消失的那两年没有白费。我想你一定调查过我了,我倒是想知道,你知道些什么。” 倾城执剑在手,紫云盯着剑身泛出的冷光,丝毫不觉得惊慌,缓缓摇头。“我又能查到些什么?你是长街尽头那家无名酒馆的伙计非叶?这又怎么会是故事的全部?” ------------ 第十五章 各自隐藏 “自然不是。不过姐姐还是要叫我倾城才是。毕竟这是你给我的名字,我还想一直用下去呢。非叶,已经死了。”倾城说得客气,冰冷的语气一点儿没有改变。原本熟悉的人恍然变了一个人,任谁都会手足无措。 就算紫云一直有所准备,也难免被他这么大的转变吓到了。 “倾城……”她向倾城走进两步,逼迫对方放下了剑。“所以你还是打算瞒着我,不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烨王?” “虽然紫云姐姐知道的秘密已经够多了,倾城还是觉得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一瞬间又转回那个柔婉的人儿,媚然一笑。把剑从新装回琴身之中,抱起就要走。 “那我还有什么理由留你在这里?” “姐姐知道的秘密,倾城可也都知道呢。” 紫云生平第一次明知道自己被算计了也笑得出来。她对倾城的确是太好了。“那你可要小心了。烨王可是冷月宫的修罗场里出来的,那是什么地方你清楚。” 连紫云都知道,云国皇宫果然是太闭塞了。 倾城回了洛嫣阁,没有再走的意思。也没有再表演。 被自己送走都没有露出本性来,在将军府过了几日再回来,就迫不及待承认了自己以前的身份,还有现在的目的。将军府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他怎么突然这么着急想要快点完成自己的任务。 置烨王于死地呢? 最怕是情之一字,会让他最终伤了自己。 慕容息烨在书房里,生了炉火该是暖和的房间,却因为他开了窗让月光洒进来而变得有些冷。手指僵硬得书页都很难翻动了。他很少需要人伺候着,倒不是说他不懂得享受。从小的经历让他懂得,只有他一个人在的时候,是最安全的。 他无法相信任何人。 “滴答”。大概是檐角的雪化了,滴落下来。可是?这样的天气雪怎么会融化呢?他感到一丝异样,刚推了门,一团雪就扔到了他脸上。他拂干净,杀意漂浮开。 “王爷的身手也不过如此嘛~”胆敢一袭红衣半夜里坐在王爷府宅屋檐上的人,天底下怕是只有倾城一个吧? 慕容息烨颇有些受宠若惊:“怎么今天这么有空,跑到本王府里来了?” “我只想找个好地方赏月,王爷这里安静得正好。”谁都知道烨王身边没有几个人,缙云帝赐下那么大一座府邸,只住了二十来人,冷冷清清的。 “赏月便赏月,为什么偏要惊扰到本王,你可知道本王可以治你的罪?”慕容息烨看到地上闪着光的几颗珍珠,那就是声音的来源了。 “你是王爷,自然可以轻易处置我们这些庶民。”倾城眉毛一挑,慕容息烨觉得自己再没办法好好站在这里了。他足下一点,掠到倾城身边想一把把他拽下来,谁知倾城眼疾手快,先拉住了他的手臂。 他尚未落脚,重心不稳地随着倾城拉他的力度向下。将倾城整个人压在了身下。 倾城也是一脸讶然,大概是没有想到慕容息烨会真的被自己拽过来。如今倒霉的倒是自己了。“呃……王爷能否稍微挪开一下……” “想我了就直说嘛,说什么赏月。欲擒故纵的手段有多老套你又不是不知道……害我等得这么辛苦。”慕容息烨眯着眼看他,又是捕猎者的姿态。 “王爷你很重诶,这样压在我身上,我的腰会断的。”倾城嫌恶地看他一眼,正伸手准备去推,慕容息烨一下把他的双手握在一起,反手扣到他头顶上。 “刚刚说了任凭本王处置,出尔反尔怎么可以。况且你来都来了,不好好招待你一下本王都不好意思让你回去。”唇落在倾城的脖颈上,一寸寸吻到下颌。身下的人还在扭动挣扎着,慕容息烨抬了眼,去看倾城的眸子,不出所料,那双眼眸里永远都泛不起一丝波澜。无论什么情况之下。 “你不怕我咬你?” “本王知道你舍不得。”他凝笑,嘴唇移到樱唇边缘,舌尖舔舐过唇瓣,感到了倾城微微的颤动,他才将自己的双唇覆上去。 被扣住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倾城不由自主地迎向慕容息烨,双手攀上他的肩,将那个吻加深,贝齿轻启,放进对方攻城掠池的舌头。空气分明是寒凉的,可是和他相对却是火热无比,感觉身后的屋瓦都要被自己的热度融化掉。 唇齿之间散发着让人脸红的喘息声,慕容息烨的手都快把倾城的红衣撕碎。 “王爷……”听到倾城娇喘之间艰难吐出的两个字,他皱眉松开了交缠在一起的舌头。 “还叫我王爷,是不是不太合适?” “慕……息烨……息烨……”他的手指抚上对方的脸,银色的月光映照着他的星眸,他的眸中映着自己的脸。 “倾城。虽然搞不懂为什么你的转变这么快。不过本王从来不去管那么多,送到嘴边的东西都不吃,太对不起自己了不是吗?”慕容息烨揽上他的腰把他抱起来,倾城乖顺地靠在他的胸口处,头抵着他的下颌。手指放在他的心口处,揪得他的华服都起了褶皱,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慕容息烨携着他掠过书房,向着卧房而去。 “倾城不知道王爷是否懂得倾城的心思。”稳稳落在门口,息烨没有放下倾城,而是直接抬脚踢开了门。怀中人突然的问句让他魅然一笑。 “我怎么懂?一直都是我在明处,你在暗处。我看不透你,当然,你也看不透我。这样说来,我们之间是公平的。既然都公平了还计较什么?”抱他进去,又用脚关了门。 “所以王爷对倾城的喜欢都是假的?”倾城挣开了对方的怀抱,站在地上,语意里满是失望,转过身留给慕容息烨一个背影。 “你会在乎真假么?”他贴上去,双手不安分地扯动倾城的外衣。 “不会。”他回身迎上慕容息烨的唇。 ------------ 第十六章 十年如梦 唇齿之间的热度再一次烧灼着两人,汲取着对方的所有。月色映照着窗棂上两个交缠的人影,慕容息烨把倾城推倒在床上,他的红衣已经被剥开一半,露出一大片白皙的皮肤:“到底还是落到了本王手里。就算你会倾了我的城我也不怕了。” 说罢他便俯身下去。 景色旖旎,一夜缠绵。 好在从来没有人敢打扰他慕容息烨安眠,所以两个人直到日上三竿才缓缓醒转。息烨睁眼的时候发现倾城正打量着自己,他扯出一个笑,低头便想去吻怀中人。怀中人嫌恶地一转脸。 “错过了今日的早朝,缙云帝不会责怪你?” “美人在侧,谁还有心思去管那早朝。他自己住在皇宫倒是好。每天都劳烦我天黑着就出门去,就为了听他和几个大臣唠叨。”慕容息烨打个哈欠,起身穿戴好。坐在床沿,用手指挑起倾城的下巴:“怎么,昨夜太累还起不了?” 倾城一掌拍开慕容息烨的手,揪起他的衣襟把他拉到自己面前,嘴唇贴到他耳边:“不要想太多了,慕容息烨。” “胆子真大啊!居然敢直呼本王的名字。你信不信本王再惩罚你一次?”握住倾城抓着他衣襟的手,目光里都是烈烈的火焰。 “再不回去,紫云姐姐又该生气了。她要是再把我送回沧州怎么办?”他也起身穿衣,昨夜一袭好好的红衣此刻已经是皱巴巴的了。 “沧州?茗烟阁里抚琴的人是你?我是记得听过这‘第一琴师’的名号,当时路过时我还在想,琴技这么差劲到底是凭什么封上第一的名号的。不过见到你的脸就明白了。唉~如果你的琴技好一点,说不定在沧州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见过了。白白错过了这么多年。” 白白错过了这么多年。这句话在倾城耳边回旋了很多次,他打开窗,风卷着雪钻进屋里,先前的温暖被一点点带走。“说起来,王爷真的觊觎着那个地位吗?” “当然。”他直言不讳。他从小就想着有一日可以坐到那个位置上,有个人曾经让他改变过这个想法。可是当那个人离开的时候,他的心终于死了。 “你知道我会成为你的牵绊。” “我不怕。” “我怕。” 那些话犹在耳,有的人却是在梦中都难得一见了。 失神的时候,倾城已经离开了。开着的窗灌进风雪,吹拂在他脸上。他的眼中是一片未醒的迷茫。他的心为倾城留着许多疑问,他的唇已然被对方的唇所捕获。 什么也问不出了。 既然他们各自都藏着秘密,不管不问是最好的方式。他害怕,一旦一切被戳破,他会永远失去倾城。 无论他究竟是谁。 倾城觉得自己的决定太过草率了,突然之间的态度转变肯定会让慕容息烨起疑。好在他说,他们之间是公平的,不需要太过计较。 而紫云如今已经放手,不再想去管他的事了。即便被他利用了,这也是她一开始就想到的问题。她很清楚,倾城想杀烨王,其后的干系必定重大。怕不是她想干涉就能干涉得了的。加之倾城露出本性让她吃惊不小,更无心去理会了。 “只要你以后可以和我洛嫣阁撇清关系,你干什么我都不会管。现在你白吃白住在这里,不觉得过意不去?” “紫云姐姐一心扶持倾城,我自当感恩。只是那些抛头露面的戏份我已经做够了,以后都不会再去抚琴了。不如姐姐让倾城为你酿酒?既然知道了我是无名酒馆的人,想必姐姐也挂念着那里的酒吧?” 用一种新的方式生存下来,用一种新的计策接近慕容息烨。他已经新生过两次。第一次是为了生活得平安喜乐,但他并没能好好地听云澈的话离开云国,所以平安喜乐不过是云澈为他构想的美好,他从来都没有一刻真的接近过。 第二次是为了杀掉慕容息烨。他夺去了云澈,那个倾城一生最珍惜的人,他怀抱着希望等了一日又一日的人,他最怕梦见的人。 先前的手段已经不再适合了,他居然会去奢望那个人爱上他,好让他获取他的信任,伺机复仇。正如慕容息烨所说,他们彼此都暗藏着秘密,他以为他们之间不过是彼此利用。倾城想借着他攀上高位,他想借着倾城拉拢紫云。 那么不如就按照他以为的情况继续下去。 一夜缠绵,也只是逢场作戏的需要。他才没有动心,没有去贪恋慕容息烨怀里的温暖。他每一次念出对方的名字带着的应该只有恨意。 才下过雪,新鲜的雪水用来酿酒再合适不过。倾城换上一身粗布衣物,长发绾成一个球,也用粗布条绑起,到厨房寻了几个竹筒放到背篓里,顺便往白皙的脸颊上抹了几抹灰。把背篓背上,垂着头出了门。 不注意的人真以为他只是厨房里的小厮呢。 就像跟着师傅学酿酒的最初一年,为了防止被别人认出来,他也是这么做的。后来,日晒风吹雨淋都不再注意,皮肤渐渐染了风霜,不用再担心了。 唯一担心的是以后云澈会认不出他,或是嘲笑他。 后来,也不用了。 路过长街的时候,倾城忍不住往里望了一望。五年又五年,转眼间十年匆匆而去。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人踽踽独行。连回忆都冰冷得不敢触碰。 约摸半个时辰,倾城才到了明林山。山景在冬日的时候要单调不少,入眼的只有光秃秃的树林还有无边的白色。多年前亲手挖掘的储雪坑,如今也还在,远远望去,一大团雪白铺在里面。 倾城迈开步子走近一看,坑里哪里是刚下的雪,分明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猫趴在那儿。见他来了也不跑,反而抬起脑袋看他。碧色的眸子闪动着灵异之色。坑里没有一点雪,除了猫以外干干净净的。 他伸出手,猫脑袋偏了偏,碧色眼睛打量了一下生了薄茧的指尖,举起一只前爪放了上去。 “非叶。我可以叫你非叶吗?” 猫爪子挠了一下他的手心,算是同意了。 ------------ 第十七章 赐婚 旧地被非叶占了,倾城不得不另找地方收集没有被人踩过的干净的雪。 非叶则是时不时舔舔爪子跟在他身后,没有任何悔过的表示。 收集好了雪水,倾城把竹筒和非叶一起放到背篓里,回洛嫣阁。 洛嫣阁门口被一大群人围着,倾城不明原因,转道去后门。连后门也被堵住了。倾城无奈只能选择偷偷翻进去。 非叶在背篓里不安分地扭动着,证明了自己的存在。倾城把背篓取下来,非叶自己便三下五除二地翻了进去。护好背篓里的竹筒,倾城一个轻点轻松进到后院里。 后院没有什么动静,大抵都去前后门看热闹了。倾城也来不及换什么衣服,就着小厮的衣服挪步到了大堂里。刚走到入口就被吓得退回了院子。 杨绮月一人坐在大堂内,紫云站在她身边,两个人之间是剑拔弩张的气氛。 “紫云姑娘打算和我耗到什么时候?”杨绮月不耐烦地敲着桌子,眼睛瞟到倾城刚才掀起的,还在飘动的帘子。 “我哪里敢和少将耗时间。但倾城的确还没回来。有什么事也要等他回来才能解决,难道你坐在这里,堵着我们洛嫣阁的生意,就行了?”紫云永远能做到恰到好处,她不会轻易挑起祸端,也不会轻易输了自己的气势。 “紫云姐姐,不是已经开了门,怎么一个客人……”换好衣服,把自己整理一番,倾城现身,话说一半,假装惊讶地看到杨绮月。 身为少将的女子,云国只有她一个吧? 紫云神色未变,没有危险解除的信号。倾城心里暗暗道了一句不好。“不知道少将在这里,倾城冒昧了。” “倾城公子不必客气,过不了多久……”她顿了一下,露出闺中女子才有的羞涩来。“过不了多久你就是我的人了。”用这样柔弱的声线讲出这么霸气的话真的合适么,杨少将? 啥?!倾城脑袋一懵,完全没有领会到这句话中的意味,什么叫做“你就是我的人了”?他不过出去了几个时辰,挖了点雪,捡了只猫。一回来就被卖了? “呃……”那是讶异之下喉咙里唯一能发出的声音。 杨少将脸色绯红,起身狠狠跺了脚:“你……你非要人家说出来?”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倾城一脸无辜,看了看紫云,紫云微微摇了头。倾城意识到事情有些严重,或许真的和自己的“终身大事”挂了钩,可是区区一个少将怎么可以操纵他的婚姻大事? “劳烦少将告知倾城,免得倾城脑中糊涂,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倾城说得平静,然冷汗已然从背后冒了出来。杨家再怎么也是手握大权的,杨毅会见过他不是不可能的事。如果他真的记着自己的脸,再派人去把当年的事挖出来…… 杨绮月平日里握着刀枪的手,此刻绞着自己的衣角,脸上红晕更甚。要是往常,让别人看到了自己这个样子,她是恨不得把对方撕成碎片的。现今她只是支支吾吾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还是让我替少将说吧。”关键时候紫云出来打了圆场,难得杨绮月一脸感激地看着她。“少将已到了待嫁的年纪,可是因为征战沙场,一直未能觅得意中人。此时就被搁置下来。直到倾城你出现,可谓是让少将一见倾心。所以――少将已经请命于缙云帝,将不日赐婚,让你和少将成为一对人人羡慕的眷侣。” 啥?!赐婚?!他果真被卖了。倾城欲哭无泪。一个雪团儿一样的东西不知从哪儿从出来,扑到杨绮月身上,张嘴便是一口,杨绮月痛得一甩手,雪团儿飞出去老远,站稳了绷直身体,还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架势。 眼看杨绮月一怒之下拔了剑,倾城慌忙间冲到雪团儿面前:“少将还是处理伤口要紧,小家伙是我刚刚捡回来的,比较认生,伤到了少将实属无心。” “原来是倾城的宠物,那以后自然就是我的宠物了,不碍事,呵呵,不碍事。”杨绮月勉强撑着,如今是连“公子”二字都懒得加了,直呼他倾城,听得倾城头皮发麻。 雪团儿见势又要扑过去,倾城喝止一声:“非叶!”猫儿极通灵性,不情愿地摇着尾巴扑进他怀里。听到他给猫儿取的名字,紫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抱起猫儿,指尖轻挠安抚着,倾城缓缓说道:“少将不需要再考虑一下?” “不要少将少将地叫我啦!听起来疏远得很。叫我绮月就好。”说罢那个剽悍的女子满含柔情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介意吧?皇上一旦赐婚下来,便是圣旨了。” 分明就是威胁!倾城吐血。早知道事情的转折从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当初就该回到沧州从长计议。这下眼看已经博得了慕容息烨几分信任,转眼竟要一道圣旨赐婚给他人! 他心里的不甘,究竟是因为自己的复仇计划又被阻隔,还是因为自己要娶一个不爱的人?于他而言,慕容息烨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他的心已经渐渐模糊了。如果不赶快动手,他怕。 怕自己会心软。那个时候就算在自己心里提醒一万次他是杀死云澈的凶手都不管用吧? “紫云以后也是我的姐姐了。刚才绮月多有冒犯,还望姐姐宽心。”杨绮月的嫌恶之意并没有隐藏,紫云哪里介意这些事情,她担心的是倾城。 前一刻还因为他可以远离烨王而安心不少,他入赘的是杨将军的府上,烨王的死对头,此后定然会少有往来;但另一方面,烨王虽然不显山不露水,手中的权势却是不容小觑,倘若他有一日顺利扳倒了杨毅,倾城还是会受到牵连…… 明明只是半路上救回来的累赘,一个骗子,自己干嘛去在意他那么多,还有啊……他可是马上就要“嫁人”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杨绮月,倾城关了门,瘫倒在大厅的地上。发丝散落一地,非叶则蹲在他的胸口上,悠闲地眯起眼睛。 ------------ 第十八章 祸根 “非叶?”紫云蹲下来,摸了摸猫头,非叶并没有炸毛,反而温顺地仰起头任她抚摸。 “嗯。”倾城淡淡应了一句。“名字总要有人用才好……呃,猫也没关系。” 非叶喉咙里咕噜一声表示同意。紫云看着被倾城关上的大门,门外还有人影攒动着,她摇摇头:“想要重头开始又忘不掉过去,注定会很痛苦的,倾城。” 倾城勾勾唇角:“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忘记过去。从来没有。我改头换面,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新的机会而已。我只想亲手杀了他……而已。” 今晚是没办法营业了。紫云绕过倾城上楼休息,洛嫣阁外夜色渐起,阁内却是一片岑寂。倾城躺在大厅之内,似是睡去了,眉间安详。 如果可以救,哪怕是倾尽自己的所有,紫云也想要为他一试。她在寒霜冷雨中长大,受尽了屈辱和白眼,在繁华中摸爬滚打,失去一切,再得到一切。为人小心谨慎到了一定的地步,从来找不到一丝温情。有的都只是虚情和假意。 她也曾渴望过有人来爱她,疼她,可是青纱帐内,男人可以说尽世间的甜言蜜语,一旦剥离了温存的外衣,剩下的冰冷足以将她的心冻个通透。那时她就知道,自己穷尽一生都不可能遇到一个真正可以爱的人。 遇上倾城,如今想来,就算是他精心的安排和利用,她还是感谢的。但,她不是把倾城当作一个爱慕之人,而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来疼爱。第一眼见到他,那般落魄仍旧美得惊心,只是她留下他的一个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像极了自己在人群中“走丢”的弟弟。十多年前,她和弟弟以代罪之身逃离,拼了命想要躲过每一个追踪他们的人。 那些人识得她的脸,但并不认识弟弟,为了不让自己连累到弟弟,她故意在花灯节的时候,挤向拥挤的人群,松开了弟弟紧握着她的手。留他一人在人海中寻找哭泣。 此后,再也没有见过。连生死都不知。她被时光打磨得冷硬的心,到底还是因为倾城的出现裂开了缝隙。她以为自己对于弟弟的亏欠终于可以弥补。 殊不知倾城带来的恰恰是她的劫数。转入回廊的时候,紫云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非叶乖巧地趴在倾城身边,小雪球一样。把自己以前的名字给了它,是为了无时无刻地提醒自己吧? 不想让自己走得太远,陷得太深,而忘记了最初的目的。就算不肯承认,在欢场中混迹了这么久,紫云能看出来,倾城已经动了心。至于烨王,她未能见过几次面,手中有的不过是一些传言。 细细想了想,如今已是腊月十九,新年将至了。听闻每年的除夕,最欢心闹腾的日子,烨王府里都是一片死寂。新年里遣了所有仆人回去,身边一个人都不留,才是……最好面对自己的时候吧。 身份至此,则会有太多的约束,太多双眼睛盯着自己,太多的心事只能埋在心里,无人可以倾诉。无处可以排解。 也是一种可怜。 不知过了多久,倾城醒来,只觉后背钻心的寒意直侵入骨。非叶早就自个儿寻了温暖的地儿休憩去了。他看了看墨色的天,去自己房中取了两个竹筒。出了后院。 来到慕容息烨的王府时,不出所料地看见书房里亮着的烛火。里面的人右手支着下巴,左手握着什么书卷,看得入神。指尖有节奏地扣动着书页,烛火映照着他的剑眉星目,薄唇微挑。 唇角的弧度让倾城的心莫名微微一动,想要把它吻下去。他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一些,屋内的人总算是抬了眼皮:“既然都来了,何必在外面受冷风吹?” 果然一早就被他发现了,该死!他怎么能把自己隐藏得这么好,让外人一点都看不出端倪? 他从窗户跳进来,竹筒在手里碰撞着,发出沉闷的声响。“倾城怕打扰了王爷的雅兴。” “大半夜的哪里会有雅兴!”他乜斜着眼,对着倾城邪魅一笑:“有的不过是……邪念罢了。” 然而他并没有动,没有半分要亲近倾城的意思,甚至是姿势都没有改变,目光回到了自己刚才看的书卷上。 “从我来的时候开始,息烨你就没有翻过了,我倒是想知道这一页是什么内容让你看得那般入神。”他走过来伸手佯装要夺过书卷,慕容息烨剑眉一凛,迅速抽手把书卷扔到了角落去。 “没什么……普通的书而已。”他僵笑着解释一句。倾城只瞥到一个“杨”字。想必慕容息烨有把自己做过的事情记录下来的习惯。他日东窗事发,证据怕会是有很多呢。 倾城故意撇了撇嘴:“息烨你看的该不会是什么禁书吧……” 慕容息烨果然收敛了眸中的紧张之色,顺道翻了一个白眼:“本王哪是那么肤浅的人!倒是你,就快成为青阳将军的女婿了,还敢来本王这里,不怕本王掐死你吊在将军府门口?” “息烨……连你都这么说,那杨绮月说的是真的咯?”倾城原本也没怀疑过杨绮月的话,毕竟她还是有身份地位的,向缙云帝提出一句请求不难。可是?杨毅贵为大将军,身份显赫,怎么可能轻易同意让一个伶人入他的家门? “怎么不叫王爷了?本王和你很熟稔么?你都快是和本王作对的人了,叫本王的名字不太合适吧?” 前几日刚让自己改口,这下又让自己改回去,从来都不可一世,目中无人的王爷居然也是会吃醋的。“息烨!”他赌气似的再叫一次。隔着桌子,慕容息烨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目光灼灼:“从你嘴里叫出来就是好听。” 旋即又摇头。“早有人劝过我,留不住的怎么都留不住,我违背天意,只能种下祸根。让自己食下恶果。我已然,错过一次又一次。”他闭上眼睛,试图掩盖住他眼中透露出的悲哀。 “我不知道倾城你,算不算是祸根。” ------------ 第十九章 毒药 “倾城不过是想王爷可以开心快乐罢了,从来没有别的什么心思。如果王爷认为倾城是祸根,那么……倾城就是祸根。”眼皮之下那人究竟是什么心思,倾城猜不到。离慕容息烨越近,他越觉得疏离。他全然看不透这个人。他也不用看透这个人。 只要能杀了他就好。 “呵。那你觉得本王开心么?”慕容息烨依旧闭着眼睛,但捏着倾城的手指却加重了力道。 “王爷不是还在等吗?可以真正开心的那一天……”下巴上的痛感让倾城有些唇齿不清,说出这样的话并不需要什么勇气,慕容息烨从没有掩饰过自己对那个位置的渴望。 “那样,就可以开心了么?付出了所有才终于走到那一步,就会……开心了么?”他兀自喃喃,眼睫因为激动而颤抖着。“没有人会祝贺我的。没有人能和我并肩看这山河。这一生,我不管到哪里,做什么?都不会有意义。” 倾城呆住。他盯着慕容息烨紧闭的眼角,想着下一刻或许就会有泪流出来。除了仇恨,他对他的了解太少太少了。他握着慕容息烨的手,解开了下巴上的钳制。烛光明亮,倾城才发现,那双手其实布满了伤痕,慕容息烨显然很用心地处理过,疤痕并没有消失得完全,留着淡淡的印记。 只有学会了杀人,才能防止被杀。 倾城默然。他拿出自己带来的竹筒,打开,浓郁的酒香霎时间弥漫开来。还没有喝,人就已经醉了三分。 慕容息烨终于被酒香惹得睁开了眼睛:“你带了酒?” “嗯。”倾城点头:“我酿的酒。”他拿过慕容息烨桌上的茶杯,泼了里面的冷茶,正准备倒酒,手腕突然被另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他抬眸看息烨一眼,无奈地笑笑:“怎么,怕我下毒?” 慕容息烨一脸“我什么意思都没有”的表情。“当然不是。我只怕喝醉了,一会儿没法上早朝,又要被慕容风临骂上一顿。”整个云国敢直呼缙云帝名字的人也只有他慕容息烨了。 倾城浅浅笑过,掰开他的手,将清澈的液体倒出,推到他跟前:“王爷为什么不尝一尝?” 浓烈的酒香扑鼻,慕容息烨皱了眉,还是端起来呷了一口。没有酒味在嘴里扩散开,仿佛自己喝下的不过是一口泉水。 “怎么,没有味道?”他又闻了闻,酒香的确足以醉人,可是喝在嘴里真是无味的。“倾城酿出的酒果真不一般。你有为它取名么?” “不忘。这酒名不忘。” “不忘――”慕容息烨仔细揣摩着这个名字:“有人喝酒便是为了忘却,你的酒徒有酒香,醉不了人,自然就忘不了。反而,会更刻骨铭心吧。” “是。有些事,不是不能忘,而是不想忘。应该被铭记在心的东西,到死都不会忘。”倾城的眸光突然犀利起来,慕容息烨没有在意,他还在咀嚼倾城的话。 “是啊。”他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之前的话题,他忍不住调侃:“杨绮月有没有说圣旨什么时候会下来?你得准备准备,好嫁进将军府里去啊。” 倾城咬牙,如果我想“嫁”,我上你这儿来干什么?大半夜的真的只来送酒调情?“倾城想知道王爷能不能劝一劝缙云帝,让他不要下那道旨?” “我去?我以什么身份去说?”慕容息烨揶揄道,端起茶杯遮掩自己嘴角的笑意。 倾城有些恼了:“王爷不答应便算了,倾城大不了娶了她,此生与王爷不再往来!” “威胁我?”慕容息烨不禁笑出了声:“居然敢威胁我?可即便你这么说了,本王也只能告诉你无能为力。决定权在皇兄手上,你与他有一面之缘,不如去威胁他试试?” 倾城不知自己为什么这么气恼,慕容息烨的虚情假意他从来就不该真的放在心上,何况他和他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仇人啊。 “你该知道我多讨厌和两个人打交道。一个是慕容风临,另一个就是杨毅。你偏偏同时和这两个人扯上关系。你让本王怎么办?”慕容息烨边说着边喝酒,淡如水的液体滑过喉头带来清凉之感。 “所以……倾城在王爷心里一点地位都没有。编入倾城最初所言,我不过是一个玩物而已,一旦得到了,就会厌倦。没想到王爷厌倦得如此快。”倾城背过身去,侧影上落着琥珀色的月光。 慕容息烨并不希望看到他多软弱,多低声下气,他只想要看到他眼中的波澜被打破。即便自己失去云澈,再从修罗场那样的地方走出来,都不能做到掩饰自己眼中所有的感情。倾城却可以做到。 无论什么情况,无论他用什么语气,眉头皱成什么样子,那双眼睛都不带一丝感情,总让他感到害怕。 看不透的人,都让他感到害怕。 “也罢。为了倾城你,早朝之后我可以去后花园偶遇一下皇兄。早就让你做我一人的倾城,是你先拒绝的我,现在出了事找上门来求我,倒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总要给本王一些补偿才是。” 倾城觉得腰上一凉,慕容息烨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已然把手探进了他的衣服里。 “王爷……息烨……还有一个时辰就是早朝时间了。” “嗯……”慕容息烨从后面揽着他,嘴唇落到他的后颈上,带着酒味的呼吸拂动着他的发丝。“来得及。”他干脆把倾城整个人捞起来,让他仰在自己胸口处,然后低头吻住他的樱唇。 慕容息烨一度怀疑他的唇是带着毒药的,不然为什么会舍不得松开呢?还是,倾城的每一寸对于他而言都是毒药。 那个他拼命想要忘记的人,因为倾城的出现,又在心上还未愈合的伤口上,划出一道新鲜的伤痕来。有多少次,在缠绵的炽热眩晕里,他想脱口而出的都是那个人的名字。 却在最后一刻生生咽了回去。 ------------ 第二十章 再请赐婚 春宵一刻短。 天还尚黑,墨色的云在天际翻涌着。慕容息烨穿好了衣就要出门。倾城蜷在锦被里,他装睡的时候嘴角总是上扬的么? “一般不会有人敢来我的房间,所以你可以好好睡一会儿。我想你知道醒来之后要用怎样的方式离开王府吧?” “滚――”倾城翻了个身,把自己的脸埋到锦被里去。慕容息烨过去把他捞出来搂着,眼中满是邪魅的光晕。 “虽然你可以迷惑我,但我不允许你这么放肆,你懂么?” 倾城动了动嘴唇,眼睛看着息烨,没有丝毫波澜。果然在这样的人面前不能做得太过分,你知道他什么时候炸毛? “我走了。”他松开手,倾城重重摔倒在床上。 等待了一小会儿,确定慕容息烨已经不会再折返,他也起身。桌上放着空掉的竹筒,不忘都被慕容息烨喝光了。只是……他哪里懂得不忘的含义。 如果自己在不忘里加了毒药,以他的阅历,能不能看出来? 倾城窜上房檐,在微微亮的天色里消失在王府。 早朝向来就是无聊透顶的,慕容息烨夜里并没有休息好,加上身体还有些酸痛。一站进庆元殿就开始瞌睡,大臣的上奏枯燥不堪,他迷迷糊糊根本什么也没听清。直到一个声音传来―― “微臣前几日的提议,不知皇上有没有考虑?” “少将硬要进来,奴才拦不住……”门前的侍卫有些惊慌地低头请罪,缙云帝摆了摆手。 杨绮月虽然是将军之女,云国少将,但因为身为女子,她并不是能进入庆元殿议事的大臣之一。现在她居然大摇大摆地闯进来,一开口还是自己的婚事。 缙云帝意味深长地看了慕容息烨一眼,先前慵懒的人此刻分外清醒,眼光瞟向一身戎装的豪气女子。 深深的不屑。 他皱起眉头:“绮月你一大早如此无礼,朕很是生气。但鉴于你已经恨嫁这么久了,好不容易自己觅了个佳偶,朕还真不能反对。可是朕也不能一人做主,一切还要看杨爱卿的意思。” 杨毅脸上无光,沉默了半晌,周围的大臣窃窃私语,让他额头青筋都突起了。 “杨爱卿?”缙云帝故意再问了一次。 杨毅紧闭眼睛,大殿一时岑寂下来,一众人听着各自的呼吸揣测着云国的大将军究竟会给缙云帝一个什么答案。 慕容息烨自然明白杨绮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杨毅是断然不会答应这场婚事的,倾城的身份是一个原因,还有,他大概知道自己和倾城关系,他不敢答应。 杨绮月只有在这种场合,在缙云帝面前才能治住自己的爹。私下里她不敢忤逆杨毅的决定,但不代表她不会找其他方式反击。 即使缙云帝用那样的语气调侃她,她仍是将女姿态,不卑不亢。和站在倾城面前的小女子判若两人。其实所有人都是这样吧!只有在自己付出真心的那个人面前才会毫无隐藏,没有保留。 “微臣以为,那伶人身份过于低微,我虽然地位不高,但好歹是云国的大将军。让一个伶人进了将军府的大门,岂不是让天下人看我的笑话?”杨毅的语气平和,暗藏的愠怒却是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的。 然而慕容息烨一直都懂得慕容风临的心思,这是他的一个机会。他的眼线定然早就告诉他了,倾城对于息烨而言不是一个简单的存在。偏偏杨毅的女儿又非要嫁给倾城不可。 他的两个眼中钉,矛盾又一次加深了。 果然,慕容风临嘴角一挑:“爱卿此言差矣。既然是两情相悦,又有什么理由去阻拦呢?朕从来都不想做不成人之美的人。不过爱卿嫌弃对方出身,朕自然不能勉强你。绮月你看,这下不是朕不应允你的对吧?” 杨毅的脸色变得惨白,缙云帝字字藏刀,他这么多年都如履薄冰的过来,没有必要栽倒在这里。绮月的脾气她自己再清楚不过,不达目的她很难罢休。 唯一没有办法交代的,是慕容息烨。此刻他亦不敢回头去看慕容息烨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他那样聪明的人,一定知道自己的无奈。他“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微臣不敢拂了皇上的美意。就请皇上为臣女赐婚吧。” 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慕容息烨面无表情,没有任何表示。 “好!爱卿不愧是明事理的老臣。绮月,朕便应允了你的婚事,日后记得多多在战场为云国立功便是。” 杨绮月谢了恩,戎装在身,踏步有声地出了大殿。杨毅拍了拍衣服起身。早朝的秩序恢复如常。 走出庆元殿的时候,慕容息烨明显感到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期待自己会停留下来。但他径直走了,一步没停。 杨毅在门口等他。这两个总是针锋相对的人站在一起,剑拔弩张的气氛就难免了。 “不用多讲了。本王明白将军的难处。”一句低语过去,对方的神色轻松许多。再开口时,就是讽刺意味浓郁的话了。“本王真是要恭喜将军得到乘龙快婿啊!一定要把请帖送到本王府上。就算你不送,本王都会不请自来的。” “王爷客气了。”杨毅也拿出不满的神色:“什么时候王爷迎娶王妃,也请我去喝喝酒?” 两人不欢而散。 慕容息烨回身望着庆元殿里空空的王座,眸中阴鸷。他的倾城,哪里肯拱手相让。不过是,不想开口乞求那个人罢了。 属于自己的东西,自然要自己夺回来才行! 新年临近,宫里亦是节日的气氛浓重。 就连冷宫里都多了几分人情味儿。慕容息烨负手踏进连熙若的房间时,本能地想要皱鼻头,却发现那里全然没有了难闻的味道。角落里还烧着炭火,房间里不能说温暖如春,倒是比之前来都要暖和许多。 “哟,你是交了什么好运,居然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冷言刺耳,连熙若幽幽地抬起头,用一双早已无神的眼睛看他。 ------------ 第二十一章 伤害难平 她还是不肯说话。她还是想要所有人都把自己当作是一个恶人。弃自己的母亲于不顾的人。 但慕容息烨不在乎。他早就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在乎什么了。就算是持刀站在修罗场中,和同样是想要活着出去的人对峙时,他的心也是平静的。 一个宫女端着一盆木炭突然闯了进来,慕容息烨转过脸去看她,她一脸的惊慌失措,脸颊上飞起两朵红晕,嘴上也是语无伦次。“奴婢不知王爷在此,唐突了,还请王爷恕罪。” 但唯独,端着盆的手还是稳稳当当的。 “你是谁?怎么会到这里来,还给她送木炭?”慕容息烨思量了一下。这个宫女看起来心机颇深,好在他没有对连熙若说其他的话。他也不想轻易把这个宫女赶走。如果可以加以利用,在这深宫中无疑会很重要。 “奴婢是澜妃娘娘的侍女堇色。”她手里端着盆,一直没能行礼。她把木炭放到炉子旁,又用一旁的铁钩捣了捣炉内烧得正旺的炭火。 慕容息烨不得不承认,如果堇色不出现,他很可能会把炭火扔到连熙若脸上。 “呵。澜妃因为我为她求情,居然想用这样的方式报答我。难怪她没办法在宫里生存下来,一味地把自己锁在以前的回忆里,固执地以为那个人总有一天会回头去看她。所以不顾一切地表现自己。反而会适得其反。被打入冷宫已经是教训了,现在还出手去帮本王的仇人。” 说着话的时候,慕容息烨没有忘记去看堇色的表情,那个女子默默蹲着不动声色,实则手指一直拨弄着衣角。复杂的心思表露无遗。 “这与澜妃娘娘没有关系。一切都是奴婢自作主张。因为主子在冷宫时境况已经让奴婢颇为担忧,更不用说已经在这里呆了许久的……”她似是一时不知道如何称呼角落里那个失魂落魄的女人。 她是先帝的妃子,理应是贵为太妃的。可是在她被打入冷宫的同时就已经被夺去了妃子的称号,不过是一个废人。慕容息烨又在面前,用尊称难免会让他不开心,可是若轻易贱称了她,倘使他日她还有出头之日,这笔账可能就会被算上。 她已经隐忍了二十年。二十年前堇色都还未出生,这个女子就已经呆在这森冷,不见天日的冷宫里了。 “看吧!连熙若,这么多年过去,你除了这条命还有心存的一点念想以外,什么都没有了。明知道自己活着也没什么用,偏要撑着这一口气,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堇色素来听闻烨王对他母妃是怀有恨意的,但她以为那只是他为了伪装自己懂得一种方式,并不是真的愿意让他的母亲受苦。可如今看来,慕容息烨的双眼全无隐瞒,都是深深的怨怼。她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行为。 想要攀附权贵,却知晓跟在自己的主子澜妃身边,没有被他人唾弃的目光盯死已经是万幸。她入宫晚,错过了澜妃受宠的时日,偏到了她已经失去缙云帝宠爱的时候才被分配到她身边。那时缙云帝路过翠云宫时看都懒得看一眼了。她更是全无机会得到他的垂青。 现下是上天给了她一个难得的机会。烨王出于什么原因向缙云帝替澜妃求情她管不着,她有了可以接近烨王的机会自然没有理由放过。以为讨好烨王的母妃就能得到烨王的目光,终究是她太过浅薄,看不透这宫中重重纷扰缠绕,自恃聪颖难免会为自己招致祸端。 可是她已经开口,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没有退路可循了。 “王爷,奴婢只是可怜熙若姑姑,并没有其他想法。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王爷恕罪。”她的姿势由蹲到跪,藏匿好的心思被慕容息烨统统打乱,暗暗咬了牙。 “不必如此。本王虽然憎恨他,巴不得她死了清净,也还是享受这种到冷宫里来‘欣赏’她的活动。她死了,本王必然会少一些乐趣的。旁人的好心我亦不敢揣摩。只能说堇色你真真是有心了。”慕容息烨淡淡说完,侧影薄唇微抿。在房内昏暗的光线之下,脸上坚毅的轮廓尤为凸显,堇色一时有些看得痴了,好一会儿才明白。 他话里有话。恐怕自己故意闯入不久他就已经识破了自己的小心思。平日里臭名昭著的王爷,因为害死了惜国皇子失去一切的人。实际上深不可测吧。 自己果然是浅薄的。堇色不清楚烨王对她打了什么心思,想来不过是想互相利用。自己虽然人微言轻,好歹身处深宫之中,宫里的任何事,都要早一步比他知道。 但慕容息烨没有再言其他,只是叫她退下。她从地上爬起来,跨过门槛的时候,瞥见了慕容息烨唇角的笑意。 那个笑是给她的。不知为何,她颔首关上门,不觉也笑了。 门关上了,那个宫女也行得渐远。慕容息烨有些懊恼,竟然没能提前感应到脚步声,连熙若这个女人还真是够让自己分神。 “说起来!”他走过去抓起连熙若枯草一般的头发,逼迫她抬起头面对自己。“本王今日里很不开心。不要再用那样的表情对着我。杨毅抢了我喜欢的人做女婿,越来越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真可惜啊!大概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了。有好多事压在手里要去处理呢。” 连熙若暗淡的眼光不出所料地亮了一下,慕容息烨在心里冷笑。松开手任凭她跌坐在地上。“你在冷宫里再多的二十年都比不上我在炼狱里走过的这五年。你要记得,到底是谁阻挡了我登上王座。不要妄想着我对你还有什么亲情可言。是你先弃我负我的,自然要偿还!” 连熙若浑浊的眼里默然滑落一滴泪。所有的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这和她的预想完全背道而驰。她曾经以为自己给出的是成全,可是她的意思被人曲解了。 最后带来的是对自己儿子最大的伤害。 ------------ 第二十二章 所谓胜者 慕容风临到御书房的时候,有人早就在那里等着他了。 他淡淡扫了一眼,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非叶,有事吗?” “我记得我说过,不要再叫我非叶,那个名字,我已经赠给了一只猫了。”面对云国的君主竟然毫无惧意,慕容风临亦不生气,只是踱步过去坐下。 来者这才转过身,凤眸半睁着,一脸蔑视。赫然便是――倾城。 “你的过去,也可以全部转给那只猫吗?” 倾城默然。 “你来,是为了杨绮月的事情吧?她一开始只是私下里向朕请求,朕说要考虑一下,以为事情可以就这样不了了之了。谁料她今天居然闯入了庆元殿,当场再求了朕一次,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朕不好意思拒绝。” “是不想拒绝吧?”倾城讽刺道:“有一个绝好的机会可以让杨毅和慕容息烨同时颜面尽失,你怎么可能会放过。” 慕容风临了然一笑:“你也看到了,息烨他根本没有任何表示。朕原本以为他会站出来反对的,没想到他居然能做到不动声色,着实让我吃惊。” “所以,你真打算让我入赘将军府?” “你见到朕,不下跪行礼也就罢了,还如此咄咄逼人,全然不把朕放在眼里。你现在身处云国,想要报仇,还要有朕的帮忙才行,不要太自以为是!”缙云帝目光生寒,握着朱砂笔的手稍微用力,差点把笔折成两段。 “我既是惜国人,就没有必要行礼于你。与你合作已是叛国之罪,再卑躬屈膝,岂不是罪加一等?”倾城脸色不改。可是他也说不清在慕容息烨没有站出来的时候,他会感到一丝心痛。 “你在意,连你自己也没有发现这一点吧?你已经开始在意息烨对你的看法了。”看到倾城的表情,慕容风临脸上的笑意加深:“虽然朕从来不知道你和云澈是什么关系,可朕知道他对你而言意义非凡。害死他的人是息烨,你无能有丝毫的私心。” “我没有私心。想要得到你的帮助,也不过是因为我站在悬崖边,没有其他出路,而你刚好出现在身边而已。王者向来才是最贪心的人,就算身处在最高位,还是战战兢兢自己坐得不稳,想法设法地出去威胁自己的人。连同父异母的弟弟都不放过。”倾城语气阴冷,干脆转过身去不再面对慕容风临。 云澈的死,不过是因为无意间卷入了什么纷争吧。那个时候云国先帝日渐虚弱,生命垂危,而继承者之位空悬。最有竞争力的是皇后之子慕容风临,和相继失去母妃和继母绮妃,还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展露锋芒的慕容息烨。 真不知慕容息烨有什么能力,独自一人支撑着,竟然还能获得父皇的赏识,在朝臣面前也不啻大加赞赏。作为那么多人的眼中钉,他都能安然活下来。所以修罗场,也不过如此吧。 如果不是云澈的意外之死,慕容风临怕是没有办法顺利坐上王位。可他一直都不肯告诉自己,云澈究竟哪里惹恼了慕容息烨,让他不顾时机,冒着失去王座的风险,非要置他于死地才甘心。 惜国质子溺死和眼前的太子之争相比全无关注点可言,又是谁挖掘出事实,逼迫慕容息烨不得不放弃,出走皇宫。 太多的事纠缠在一起,怎么也理不清。倾城明白自己知道得越多就会越危险,可是他已经把自己推入火炕之中了,从来没想过还有出去的那一天。 “我说过的话,我会记得。至于婚事,你既然已经答应,便是难以收回了。如若是计划中的一部分,我亦可以接受。” “你大可放心。朕保证息烨不会允许你迎娶杨绮月的。息烨认定的人,就算是死了,他都不会变心的。”话一出口,慕容风临自知自己犯了错误,刚想说什么弥补一下。倾城已经消失了。 不愧是轻功一流的人。他扔了手中已有裂痕的笔,躺倒在椅上。 世上的胜者从来都是提心吊胆的,只有剩者才能为王。 在皇宫里穿行,能看到的只有破败和鲜血。开得再繁盛的梅花之下,都只是肮脏的血污。后花园的水池都结了薄薄的一层冰,飘落的白梅花瓣铺在冰面上,看起来如此纯净不染。 可是这水池里有多少冤魂,恐怕没有人知道吧。见周围无人,倾城折了一枝白梅放在湖畔的石头上。 当初你让我远走,不想让自己成为我的负担。我没有听从。我太相信你,以为你真的可以在这吃人的炼狱里存活下来。你没有做到,所以还是成了我的负担。 风带来细碎的声响,还没仔细看清来人是谁。倾城就赶紧躲开了,身体贴在冰凉的假山上,稳住呼吸。 “呵……”一声冷笑传到耳边,不用猜也知道来自于谁了。无人的时候就一点不隐藏自己能力,悄无声息地四处踱步。 慕容息烨一眼就看到了那支白梅。起初想着大抵是那家宫女瞧着梅花开得好,折了一枝来玩儿,玩儿腻了就扔在水池边,没有任何寒意。 可是?抬眼看了树枝上新鲜的伤痕,怕是没有什么宫女能从那么高的地方把树枝折下来,还不伤到花瓣吧?不过因为一开始的错判,就算是有人故意为之也该逃得很远了。 每次到这后宫里来都会不自觉走到水池边,真的是没救了。他把梅枝拾起来,抬手扔进了布满冰渣的水面。又不自觉多看了几眼,直到那种窒息感侵袭胸口,都要无法呼吸,他才离开。 倾城只敢看慕容息烨一眼。他离开时候的萧索身影,像极了十年前庆元殿门口那个不肯下跪的倔强皇子。 他想着慕容息烨衣服包裹的身躯之上铺就的种种伤痕,自己大概是唯一一个亲手抚摸过那些伤痕的人了吧。 那只是虚情假意的欢愉罢了。这场游戏里,他和慕容息烨谁会是胜者还很难说。但唯一不变的规则就是―― 先动心的人,一定会输。 ------------ 第二十三章 割舍 从宫里回来见倾城还睡在自己的床榻上,慕容息烨颇为惊讶。 正想把对方捞起来让他看看外面有些惨淡的太阳,无意间却嗅到了淡雅的梅花香气。“看来倾城你并没有老老实实地呆在本王的床上嘛。我以为你一直在等我,看来是我会错意了。” “嗯?!”倾城睡眼半睁,一脸迷茫。他从锦被里伸出手,示意慕容息烨拉他起来。 慕容息烨半晌未动。“胆子真大,还要劳烦本王亲自伺候你起来。”他故意猛地拉他的手臂,倾城来不及反应就被他狠狠拉了起来。锦被滑落,露出没有遮掩的上半身来。场面香艳无比。 “本王突然有些困了,我想倾城你也不要起了。再陪本王睡一会儿可好?” 倾城摇头。“我睡得久了,头晕目眩的很不舒服,不想再睡了。” 慕容息烨的手顺着倾城的手臂向上滑去,握住他的肩膀。他冰凉的手让倾城轻微颤抖了一下。“你敢说你一直都呆在这里?” 倾城一愣。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出去走动过。眼见倾城被自己问住,慕容息烨扬唇,他的薄唇总是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有几分轻薄的意味。 “怎么,本王后院里的梅花可还好看?你有在王府中发现什么本王养着的女人么?” 倾城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慕容息烨连嗅觉都灵敏得要命。以前的自己不知有多小看他。 “我才不在乎你养什么女人!”倾城甩来他的手,从新缩进被子里,翻了身,不去离身后那个自大狂。 “说起来!”慕容息烨佯装叹气,从床边走开。还有几缕不忘的香气氤氲在房间里,不醉人的酒不过是废物。“你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我也没有办法扭转了。” “你真的有开口帮我说话吗?”慕容息烨无法分辨倾城到底是因为生气说话沉闷,还是他把自己捂在被子里的缘故。 “没有。”他老实回答。 “那就不是我一个人的错了。是你不肯出手,所以我们以后才会是陌路人。”真是小孩子心态。慕容息烨无奈扶额。 “皇兄一句话便是圣旨,哪里容得下我去反驳。谁能想到杨绮月那般大胆,庆元殿也敢闯。她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皇兄请命,完全不顾及自己父亲的颜面,好不容易有机会看杨毅出丑,我当然不想错过。何必还去插一脚,让别人再看了自己笑话。” 床上的人生着闷气,看来是不准备开口了。要是开口也只能说些“王爷一点都不重视我”之类的话,倒不如沉默。 “本王倒是有个解决的法子。”慕容息烨端起茶杯,走到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床榻上那个反应慢的人儿猛然翻身起来,锦被滑落了也不再管,只看着慕容息烨。 “什么法子?” “就是……本王向皇兄表明自己的爱意。阻止你们成婚。”冰凉的茶水滑过喉咙,再去看倾城失望的表情,慕容息烨忍不住想笑,差点被呛到。“怎么,不觉得本王的方法行得通?不觉得皇兄会被本王感动,然后让本王迎娶杨绮月?” 倾城脸上的失望转换为“你说啥”,细想之下才明白慕容息烨的意思。他所谓的表明爱意并不是指自己,而是指杨绮月。 冷哼一声,倾城不屑道:“你倒是想得好,和青阳将军联姻,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你皇兄若是知道了,恨不得我明日就能和杨绮月成婚,让你断了这个念想。” 倾城几下穿好了衣服起来,拎过桌上的竹筒。“倾城也没真的指望过王爷。一直以来只不过是倾城自作多情了。我只是空有这张脸而已,除开这张脸,还有谁的目光愿意在我身上多停留?” “倾城?”对方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让慕容息烨有些无措。对于像猫一样对他若即若离的人,他不敢投入太多的真心。他一直行走在悬崖边上,没有任何人可以成为他真正的救赎。 他好像天生就是被辜负的那种人。 他已经害怕了。明知最后留不住,一开始就放手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然而一旦踏出了第一步,就会不自觉想要得到更多。越是害怕失去就越是索取。什么都会贫瘠。 都会来不及。 “紫云姐姐说得对,帝都只是表面浮华而已,潜藏在表层之下的都是肮脏和罪恶。人心不过如此,哪里敢去求真。”冷冷撂下一句,倾城推门出去,毫不在意站在外面的王府仆人。 仆人们回头见自家主子神色凝重地站在房门口,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更别说去看倾城了。默默低头坐着手里的活计。 倾城都消失许久了,慕容息烨还倚在门边。 他想,如果没有办法从倾城那里得到一个真正有温度的眼神,放手于自己而言也不是一件坏事。 就算他会成为将军府的人。 该死!倾城一脚踹在无名酒坊的槐树上,老树纹丝不动,他的脚却生疼。疼得他眼角都湿润起来。他不该觉得伤心的。慕容息烨哪里值得他去伤心。 分明是他把自己变成了这个模样。 墨色瞳仁,外圈镶着紫色,不仔细看很难看出来。细看之下,是很漂亮的。那双眼睛虽然失去了表达感情的能力,好歹生气的时候紫色会愈发凸显出来,让人看出自己的不同。 这样一双眼睛,这样一个自己,是在痛苦和煎熬里历练出来的。他决不能枉费了自己的努力。 “喵~”一个雪团儿窜到他的怀里,他下意识出手捞住。雪团儿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汲取他身上的暖意。 “非叶,你怎么会来这里?”摸了摸猫头,猫儿没有搭理他。 不会有人故意把它带来这里的。非叶和他之间像是有着极大的缘分。 挂在树梢的竹筒因为风的缘故,碰撞着发出声响。非叶抬起头,碧色的眼睛久久盯着空荡荡的槐树上挂着的两个孤零零的竹筒。 非叶,你要记得,酿酒是很讲究的一件事情。不是酿出来能喝就可以。人可以分很多种,酒自然也可以。 这两样,你都要看得很清才可以。 ------------ 第二十四章 隐忧 一路上走回洛嫣阁,从路人对他的指指点点他便知道。 杨绮月让他变得比之前更出名了。早上的事不过中午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凌渊城,是羡慕,嫉妒还是可怜自己被强悍少将逼了婚? 倾城才不去在乎。他在乎的是……接下来慕容息烨会有什么打算。 至于杨绮月,圣旨下来之前她是不会来找什么麻烦了,圣旨下来之后就更不会了。剽悍的女子一旦小女人起来,没有人可以吃得消。 “倾城,你又是夜半出门,临近中午才回来。你是觉得我现在当真管不了你了,就愈发地恣意妄为了?”果然一进门就被紫云劈头骂了一顿。她只知道自己秘密的一部分,但已经是最大的一部分。 他不知道紫云心里究竟把自己当作了什么人。但也知道紫云对他没有半点男女之情。更像是把自己当作她的亲人看待。 让倾城觉得格外暖心。 在沧州的时候,他私底下打听过紫云的来历。却几乎没有一个人知道紫云究竟从何而来,好像她就是凭空出现的一样。可是哪个欢场女子不是如此。没有落魄到一定的地步,是断然不会走这条路的。 但有一个传言。关于紫云为何会不顾危险做起买卖消息的生意――是因为她在找一个人。不清楚是亲人还是恋人。总之,她已经找了很久,等了很久。 一直没有消息。 不过是另一个可怜之人。掩藏在欢笑面容之下的究竟是一颗怎样破败的心,只懂得寻欢作乐的人永远都不会懂。 “姐姐不必为倾城担心。我走的每一步都是自己的决定。倾城已经保证过不会为姐姐带来任何麻烦的。” “那是你说了就能做到的吗?有些麻烦就算不是你故意去找的也还是会出现不是吗?就像是杨少将。我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可是我失算了,从来都不该试图去揣摩一个将女的心思。”紫云垂眸:“姐姐倒是要恭喜倾城你,正式成为烨王的死敌之一。此后不怕找不到机会杀他。再怎么,你岳父也会出手帮你的吧?” 倾城眉头一皱:“姐姐也来取笑倾城了。我从来不想依附任何人替自己杀他。我想的,是亲手杀了他,看着他在我眼前死去。我才会甘心。” 一番话,前面还是笑意吟吟的撒娇,后面话锋一转,仿若晴空里突然密布了乌云。让人心生寒凉。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自己在他面前有这样的感受了。倾城的情绪在变得越来越不受控制。就连他眼中的紫色也一日比一日更深了。 以倾城的身手,想要杀掉冷月宫修罗场出来的人实在太难。即便是下毒,被对方识破的几率也很高。倾城他,是下定了决心的,所以肯定做了别的准备,至于到底是什么准备。 只有他妖异的紫瞳可以告诉自己了。 “圣命难违。你还是耐心等等吧!万一真有峰回路转也说不定呢。”慕容息烨的消息一般是最难打探的。因为他把一切都表现得太明显了。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在街上随便逮住一个人问,十个有三个都知道。 看起来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偏偏是这样的人,藏得最深。 慕容息烨会不会阻止倾城和杨绮月,还是个未知数。 “前日里的雪该化得差不多了。倾城失陪,先去酿酒了。” “你去吧。正好我也有事。我要回沧州一趟,或许赶不上你的婚宴了。你最好不要出什么岔子。不然我想帮你也帮不到。” 倾城看了紫云一眼,她分明想要掩藏眼里的哀伤。急急转过身,轿子已经在门外等着了,看来是说走就走的。 可是茗烟阁近日没有新人入驻的消息,她如此匆忙,究竟是为何? 倾城知道自己根本看不出什么所以然,干脆微微笑过,看紫云出了门。 他有预感,不久就会有客人造访了。 洛嫣阁的紫云是做什么生意的,慕容息烨自然一清二楚。所以他在帝都行径张扬,完全没有任何掩饰。紫云很难从旁人那里挖掘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身边的人,在沉寂的王府里,只有徐三算是知道得最多的了。徐三的忠心完全不用测试,他清楚自己的能力。就会有所忌惮。 紫云想要保护倾城的心思息烨看得通透。她对倾城过分在乎了,让他觉得她比杨绮月还要讨厌。但,她似乎也是倾城现在唯一真正在乎着的人了。 听闻紫云启程去了沧州,慕容息烨难免有几分纳闷。她的茗烟阁在那里没错,但冷月宫也在那里。紫云人脉颇为广阔,会认识冷月宫的人不足为奇。 她会是去打探自己消息的么? 除了倾城来的那一日,慕容息烨貌似再没用什么正常的方式进入过洛嫣阁。 倾城在后院里搭了台子酿酒,竹筒挂在院中的大树上,酒香飘散得到处都是。轻轻一嗅就知道。 是不忘。 “没想到那酒居然是你酿的。”一开口不是“你还在生我的气么”这样标准的对话,慕容息烨故意笑嘻嘻地在房檐上摆造型,谁知院子里的人根本没有理他。 “除了不忘,你还会酿别的酒么?”明显受到了冷落,慕容息烨不甘心地再问一句。 “会。但除了不忘,我不想再酿其他的酒。”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从后面传来,再看时,方才风度翩翩的王爷已经跌坐在地,尘土飞扬。 非叶一脸无辜地趴在屋顶,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你怕猫?”看着慕容息烨狼狈的样子,倾城终于绽了笑容。 “本王怎么会怕那种毛茸茸的东西。它不动,本王以为只是雪团儿,它突然冲过来,本王才会失足的。”想要努力挽回颜面的人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抬头鄙夷地看了雪团儿一眼。 “你不要打非叶的主意,它可是我的猫,你若是伤了它,我就――” “如何?”对方说到一半语塞,让自己揪住了尾巴,可是转念再去想他的话。他有些诧异地问出口:“非叶?你的猫,叫非叶?” ------------ 第二十五章 不情之请 “怎么,王爷对非叶这个名字有什么看法吗?”雪水沁凉地覆盖在手上,倾城一点都不觉得刺骨,他只是盯着慕容息烨,紫色在眸中流转,衬得他有几分妖媚。 “不是……不过是很久以前有听人提起过。我想是记错了吧。” 两个人突然各怀了心事。 倾城暗自嘲讽,想让他忘记,偏偏自己又忘不了。大概和自己一样,每一次提到过去都是一种折磨。却放不下。 慕容息烨记得云澈有一次伤寒了,浑身发烫地蜷缩在自己怀里。他意识不清,模模糊糊之间握着他的手一直重复着一句话。 “你记得,我是云澈,你是非叶。不管以后我发生什么?都不关你的事。从这一刻起我和你一刀两断,直到我们重逢的那一天。” 那个时候他就明白,他从来没有进入过云澈的过往,他曾经的一切都被他自己隐藏得极好。慕容息烨只是半途中闯入他生命的人,有隐瞒就会有裂痕和伤口。如果无法修补,无法愈合,就会成为彼此的枷锁。 也真的束缚了他。让他不得不体验那种痛彻心扉的感受,让他不得不失去一切,背负罪名远走。 “只是随口取的,没有什么特别。王爷不要太多心。”放在雪水里的双手已经麻木,倾城把手拿出来,手指已然失去血色,僵直得动不了了。 慕容息烨走过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揣到自己怀里。“这么冷的天,干嘛非要自己酿酒不可。还用雪水,你当你自己身子骨很好么?一副瘦弱的样子就不要怪别人会欺负到你头上。” 手掌覆上他温暖的胸口,感受到他胸腔里心脏的跳动。他怎么可以活得这么安稳,有人因为他已经长眠了五年,可他还站在这里,还有温暖的躯体和跳动的心脏。 “你怎么了?”慕容息烨最喜欢和最讨厌的都是倾城的那双眸子。他的眸子无法传达出他的情感,他可以用皱眉,抿唇来表达他的不满和愤怒,可是眼里永远是空洞的。 那种空洞让慕容息烨不安。 他也渐渐注意到,倾城瞳仁里原本不太明显的紫色,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一点点加深集中,恐怕是过不了多久,连原本的墨色都会被覆盖掉。这未免太过诡异了。 倾城抽出自己的手,活动了一下。他知道慕容息烨盯着他的眼睛,于是他眨了几下,眸色恢复了一些。 每次对镜,或是看到水面上自己的脸,倾城都会不由得苦笑。连他的眼睛都在告诉他,他已经等得太久了。 再等下去,恐怕就会来不及了。 “没什么。最近眼睛不怎么舒服,怕是用久了有些累了。我想去休息一下,王爷你就随意吧。反正过不了几天我们就不能再这样面对面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很意外的,慕容息烨没有接过话。也没有看他。 让他为了自己去和自己最讨厌的两个人对抗,多少还是为难他了。无论如何,这场戏还是要演下去。事情的发展早就不在他的掌控里了。他一直都是**纵的那一个。 沉吟许久,慕容息烨才开口。“你该知道和我在一起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倒不如入了将军府,寻得短暂的安宁。如果你真的愿意等。” 等你君临天下?倾城捏着喉咙忍不住就会笑出声来。哪里去找你这么天真的人,只有那样的一颗心怎么足够?一直和云国大将军不和,手下掌握的人大抵还没有杨绮月的人多。被他拉拢的人也都一个个被缙云帝除掉了。 而缙云帝亦是处心积虑想要除掉他这个心腹大患。 “我不想等。”倾城飞身上楼,越过栏杆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他走得不紧不慢,然而心里万分肯定那个人不会追上来。 什么时候那场虚情假意之间多了难以抗拒的情愫了?慕容息烨……该是有几分动心的吧。 虽然看着他的时候总觉得他是在透过自己看向另一个人。可有什么关系呢?非叶和云澈,从来都不必是两个人。 到沧州的时候,紫云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在欢场之中,虽不能说和江湖人士不打什么交道,可是触碰得多的还是那些达官贵人。那些人拥有权势,就算惹不起,当场惹怒了也还能圆场回来,不至于误会太深。 倘若是江湖人士就难说了。洛嫣阁从来没有规定不让客人带着武器进去,惹恼了很可能就是血溅当场的结局。 不过,凭着自己和花阙的几分交情,要见到白潇不能算是难题。只是上一次,花阙无意中说漏了嘴,告诉她慕容息烨曾是冷月宫宫人的消息,让他的口风紧了许多,人也愈发警觉了。 茗烟阁和洛嫣阁不同。只是一个普通的娱乐场所,提供的只是说书和抚琴的文雅表演,没有欢场的喧闹欢腾。素雅平静,倒是难得。 花阙早就收到了她传的书,斜躺在茗烟阁门口的围栏上,半睁着眼睛。嘴角挑起一个轻浮的笑容。那一头乱糟糟的蓝色短发真是再明显不过的标志。 “紫云,好久不见了,又想从我嘴里掏出什么消息?”一针见血。花阙清醒着的时候真是分外可憎。 “我想让你带我去见宫主。”既然都说到了这份上,再隐藏也没有意义。 躺着的人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紫云姑娘胃口越来越大了啊!这次想越过我直接找到宫主头上了。” 蓝发少年的不情愿不能再凸显了。江湖上狡黠的人虽然有很多,但说到的佼佼者,紫云必是其一。任凭你有多小心,她都可以拐弯抹角地从你嘴里撬出她想要的消息来。 把她带到宫主那里,上次说漏嘴的事情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万一宫主也不小心透露了什么?这笔账之后肯定会算在他身上。 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他哪里肯干。 “我想你保证,我只是想要打听一点事情,和任何人都无关。” “和冷月宫也无关?”花阙半信半疑地看她。 ------------ 第二十六章 紫眸 (这一章又绕到我最喜欢的白潇那里去了(⊙v⊙)表介意~) “无关。”紫云说得肯定,还是打消不了花阙的疑心。 “你的狡猾都让我害怕了啊!我倒不是不想相信你,而是不敢相信你。”捋了捋自己的头毛,花阙顺势挥手就要离开。 “那你知道有什么毒或是蛊会让人的眼睛出现诡异的色吗?” 花阙的步伐顿住了,紫云知道他的弱点就是好奇心太强,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都想刨根问底。 “毒和蛊?紫云涉猎的范围真宽啊。还是,你终于找到心上人,却被仇人下了蛊?” “我看你除了在冷月宫当杀手,到我们这里来也不错啊。你挖消息的手法也是一流的。” “呸!”花阙白她一眼。“我会向宫主说明你的身份的。不过宫主不同于我,你要格外小心才行。不要喉咙被划破了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当然,我在这里等你消息。”她也不是掌握着天底下所有的消息,总有些事,以她的能力也无法搜寻。冷月宫是当今江湖第一大杀手组织,地位不容小觑。而诚然,作为杀手组织,对于杀人惯用的毒和蛊必定了解很多。 她此行的目的,就是想知道,倾城眼中的紫色到底会不会是他服用了毒药,为他人所要挟利用。 花阙去而复返,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宫主近日来心情不错,所以她答应见你了。宫主很清楚你的来历,说话务必小心!” 没有让花阙停留歇息,她催促他跟着自己一起立马踏上了去冷月宫的路。 “我说你这么着急,真不是为了救你的老相好?”花阙骑马跟在她后面,不忘调侃她一番。他年纪不大,顶多二十的光景。看起来也是玩世不恭的样子。却已经是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人物。 作为冷月宫四大杀手“落花流水”之一,在落涯莫名退隐之后,他实则已经是冷月宫的二号人物了。不过他是一个随性的人,不在乎所谓的名利地位。守护冷月宫主座上的那个女子,是他唯一的目的。 所以之前花阙言语中对慕容息烨的厌恶,大抵是因为白潇对他的另眼相待吧。不然他怎么轻易透露出了慕容息烨曾拜入冷月宫的消息。 看来慕容息烨自己也不知道,在无形之中他已经树立了很多敌人呢。 若是花阙发现烨王喜欢的其实是男子,会是怎样的脸色? 紫云突然恶趣味起来,决定先不告诉花阙,让他自己先郁闷着。待他自己去慢慢发现。 冷月宫的樱花林近在眼前了。冬日正在接近尾声,等到三月,草长莺飞,满林粉白的花绽放飞舞,又会是另一番雪景吧。 冷月宫处在沧州郊外,几乎没有人烟的地方。镜水湖畔,樱林尽头拔地而起的几重楼阙。让人只远远看一眼,就仿佛能闻到血腥的味道。 大门敞开着,一个白衣女子立在门口,素净的一张脸不施粉黛。略过苍白的脸色衬着那双剪水双眸,稍不注意就会被当作了普通的柔弱女子。然,离得越近便越觉得,她自有一种迫人的气势,让人油然而生一种战栗。 “阙儿,你回来得迟了些。”分明是一样的年纪,偏要表现得像长辈似的。 花阙咧嘴一笑:“不是我的问题,是宫主的客人太拖后腿了。” 居然怪在自己头上,紫云哭笑不得。 “洛嫣阁的紫云姑娘,在下有所耳闻。不知今日来所为何事?” 在宫门口便开口问了?都不准备邀请自己进去?白潇的确聪颖,害怕自己一坐下来就会没有顾忌地问东问西,倒不如速战速决了。 都这么一针见血,开门见山。 “紫云原本也不想叨扰到宫主,只是最近心里一直被一件事情所扰,想要弄个究竟。” 白潇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洛嫣阁里有个琴师,是我几年前无意救下的。所以对他很是怜惜。然而半月来他的性情突然有变,起初我以为是他适应不了帝都。但后来我发现,他的眼睛里出现了妖异的紫色。那紫色随着时间日渐加深。我担心他是被什么人下了毒,又不敢轻易问他。所以……只能有求于宫主了。” “眸子变做紫色了是么?”白潇若有所思地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那种毒了呢。” “宫主知道?”蓝发少年插嘴,一脸骄傲地看着紫云。 “不能算是知道吧。如果真的是霜落,那么事情的牵扯,就不止是江湖了。”白潇颇有深意地望向紫云,发觉对方的神色一变。心下有了几分了然。“我怕还有内情,但紫云是不肯说了吧?” 倾城说过,就算她已经知道许多秘密,有些事还是永远不要知道的好。 哪怕缙云帝已登基多年,前朝之事很少再被提起,她都还是会怕。可自己偏生选择了这样的生存方式,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可是?就算她已经把自己隐藏得很好,路过烨王府邸也不再会有感觉。 她掌握着那么多消息,却没有任何一条可以指引她找到自己的弟弟。茫茫人海,她独自支撑。总觉得力不从心。 “他……想要杀了烨王。”紫云深吸一口气,才把这句话说出来。 “什么?!”白潇果然眉间一凛:“他想要杀息烨?” 听到“息烨”两个字花阙明显撇了嘴,侧过头不想再听他们的谈话。 紫云点头。“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那也不是我现在需要关注的事。宫主如果真的知道那是什么毒,也知道哪里能找到解药吧?” 白潇冷冷抬眼:“确切而言,那不能算是一种毒。所以没有解药。只凭借你的描述,也不能确认就是霜落。至于霜落,以你的条件,自己探查便可知。若是想要挖掘得更深……” 白潇顿住了。霜落是什么东西,紫云没有听过,所以其后到底有什么牵连,她不敢轻易去查。白潇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自然懂得。江湖的规矩就是,没有免费的午餐。 她必须用什么消息来套取。 ------------ 第二十七章 孤寂谁懂 “你想知道什么?”在她面前最好不要拐弯抹角。 白潇笑得云淡风轻,她就像是站在云端的那种女子,远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走近了就会有疏离之感。没有办法真的接近。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不过,你也许可以把倾城带来,我可以亲眼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服下了霜落。” 紫云愕然。把倾城带来她亲自看,礼遇是不是太高了些?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猜疑,白潇接着道:“我只是好奇而已,霜落遗失江湖多年,突然出现,其后必定有什么大事。我素来不爱热闹,但看一看也无妨。我并不是要救他,也……救不了他。” “可是……”紫云迟疑:“缙云帝刚刚为他和青阳将军之女赐婚,恐怕他来不了沧州。” “哦?事情真是愈发有趣了。”白潇转身看着光秃秃的一片樱花林,露出饶有兴趣的神情:“倒是值得我去走这一趟。青阳将军应该不介意我这个不速之客的突然造访吧?” 花阙从方才的嫉妒状态回过神,蓝色短发在风中凌乱。“宫主,帝都那样的地方最好不要去吧。” “你不是常去么?怎么,我就去不得了?” 花阙语塞,一时也拿不出理由。白潇的武功与自己不分上下,没有几个人能伤得了她。这一点不是重点。重点是,慕容息烨那个家伙在帝都啊! 花阙抓狂的样子全然落在了紫云眼里,怎么说白潇都是自己好不容易抓到的一根稻草。哪怕只是看一看。 “宫主能去再好不过。” “阙儿,你去么?看你近来闲得慌,陪我去走走也不错。宫里的事有鸢儿在,我真是许久没有出去一次了。” 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孤寂,旁人根本体会不到吧?紫云喟叹。每一个身处巅峰的人,其实内心都是满布荆棘的,不管怎么样,都会刺伤自己,还要努力防止自己去伤害到别人。 “自然要去。”没得说。他哪里放心白潇一个人去。 “紫云姑娘便先回去吧。明日启程时会让阙儿来通知你的。”说完白潇就折身进去了,留下蓝发少年一脸怒容地站在那里。 “阙儿像是鸟名儿,哈哈哈。”紫云还没有忘记揶揄他一番。 宫主不过是想要摆出个宫主的架子而已,无论是谁,在经历过人生大起大伏的波之后总希望自己可以隐藏好所有的弱点,只把最刚强的一面表现给别人看。 在许久之前,表现尚还是一个天真的小女孩的时候,那个在修罗场里为自己的未来拼杀的人,就已经想要保护她了。 不出所料,第二日天亮不久,圣旨就传了下来。 慕容息烨没有半点异议。不,他连早朝都没有上。昨天从洛嫣阁回去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一步都没有出。 徐三也一直候在门外,不时轻言问几句,好在里面的人还能回应他。声音沉闷着,状态还算是好的。他也就放了心。 虽说春节将至了,天气该回暖,他也该期许着回家和亲人团聚半把月,过过舒心的日子。可最是到了这种时候,出的岔子就越多。他没有明白过王爷为什么对那个叫倾城的人如此上心。 倾城的确长得貌美,且性子轻柔让人怜爱。但帝都从不缺乏这样的女子或是男子,王爷往往是见过一面就会厌倦了。只有倾城,不但让王爷有些失魂落魄,甚至还被王爷偷偷地带进了府里。 昨日倾城被赐婚给杨绮月的消息一传来,徐三就有不祥的预感。从摊上慕容息烨这个主子以来,他就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王爷会捅什么篓子出来。 起初的时候,这种担心是关乎着他自己的小命的。所以王爷通常不带他出门,特别是进宫,让他为自己的处境松一口气,不必因为王爷的一句话而被缙云帝迁怒失了自己的小命。 后来他渐渐发现,自己离慕容息烨越近,越觉得他深藏不露。他对青阳将军的敌意不知从何而来,还故意表现给所有人看。他一直执着于某件事,从缙云帝的只言片语中也能猜出来那件事和惜国质子之死不无关系。 可他总是孑然一身,根本没有朋友可言。王府的前身是前朝叛贼叶临沅的宅邸,缙云帝把这里赐给他,言外之意不必明说了。王府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零零散散十来个人住在里面。冷清得紧。 倾城的出现算是在慕容息烨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他的心湖原本平静不平静,徐三并不好揣测,但见惯了王爷虚假敷衍的笑,偶尔看到他薄唇勾起一点儿弧度来,竟然会有真挚的意味。他自己都会觉得暖心。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把他真的当作了自己的主子去看待,徐三自己都不清楚。他是心疼着王爷的,他的过往自己或多或少了解一些。 只那一些,就足够让他交出自己的信任了。 正午的时候,慕容息烨总算开了门,徐三已经冻得脸色发白了,在门口蜷成一团。他走过去把徐三拉起来,心中莫名有些动容。 “你不必太担心我,从前有那么多人想杀我害我,我都活下来了。如今我面对的敌人少得可怜,倒是丧失了不少乐趣。” 徐三搓搓手,朴实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奴才只是希望王爷可以爱惜自己,这个世上,总有人会挂心着你的。就像家人一样。” “家人是么?”慕容息烨冰冷开口。 嘴太快,徐三自知说错了话,正要俯身请罪,慕容息烨又扶住了他。“虽然我不知道家人意味着什么?但年关将近,这几日你安排一下,就遣散他们先回家一阵子吧。家人于你们这些普通人而言,还是很重要的。” “是,奴才会去安排的。王爷也先吃些东西吧。” “嗯。”点过头,慕容息烨不自觉看了看对面的房顶。 过不了几日,他真是要一袭红妆了。他穿红衣,美得不可方物。 然,不属于自己的,去争去夺,是不是真的有意义呢? ------------ 第二十八章 客人到访 原本圣旨需要倾城跪下接旨的,但缙云帝十分清楚倾城断然不会下跪,宫里的太监又不怎么会办事,到时候用他蔑视皇恩为由把他捉起来,就会很棘手了。 所以圣旨只送去了将军府,洛嫣阁一点动静都没有。 杨绮月亦没有来,倒是让倾城诧异了。不过想想,她现在该是兴奋得昏天暗地的了。 慕容风临打了什么算盘,倾城不想去猜度。他从来都想要一石二鸟,一下子解决掉所有威胁,哪里顾得上自己的心情。 紫云推门而入的时候,一人一猫又以上次的姿态进入眼帘。倾城躺在地上,非叶趴在它的胸口处舔着爪子,丝毫没有受到进来的三人的影响。 看来圣旨是下来了。从城门下了马步行,身边两人的白衣并没有吸引多少注意力。倒是花阙的蓝发,配着一张桀骜的脸,一路上都被指指点点着。 白潇揶揄他:“带你出来倒像是一个错误,你比我还要引人注目,万一被识破了身份。我想要好好游玩的心情就泡汤了。” 花阙叹气:“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想顶着这么一头蓝发。”如果有选择,当初又怎么会入了冷月宫。 “倾城?我带了客人来,你要不要让个道?” 听到紫云的声音,非叶很知趣地从倾城身上跳下去了,慢悠悠走去后院的途中,还和花阙来了一个深情对视。 “长得好看连猫也是会欣赏的。”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倾城不急不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张俊秀柔美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连白潇眼中都流露出惊叹。 “紫云姑娘手下的人果真都是倾城之姿。” 花阙白她一眼,不想泄露身份也不必把自己装得跟个老鸨似的。 “这位姐姐谬赞了。在下便是倾城。”微微欠身作出谦卑的姿态,开口也是婉转的,谁知后面一句就暴露了本性。 白潇盯着他的眼睛,脸上的惊叹和笑意渐渐消失,换做深深的打量。 倾城被那样锐利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舒服。他还在心里猜想着来者到底会是何人。紫云这次去沧州,是她为茗烟阁觅得了新的主人,准备把那儿改造成第二个洛嫣阁? 脑中飞速转着,眼眸的光晕也随之改变,他注意到那个女子眉间微微皱起:“怎么,倾城做了什么事惹到过姐姐吗?” 白潇摇头,移开了目光。“自然没有。是倾城你长得太美了,让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垂眸咬唇,倾城明白这句话不过是敷衍。女子的身份没有那么简单。不然紫云为什么挑这个时候把她请来凌渊城,而她一进来,首先看向的就是自己的眼睛? “听闻你大婚在即,虽说之前没有见过,但因着阙儿和紫云的交情,也为你备了一份薄礼。”她从袖中掏出一个盒子,从袖口可以看见她手腕上缠绕着什么东西,但距离太远,并不能看清。她走过来,把盒子递到倾城手上,顺势“不经意”地碰了他的手腕。 当面打开礼物本是不尊重的行为,但盒子一落在手里,倾城就打开了。是空的。 女子轻笑:“太心急是没有好处的,你该懂得。凡事追求得太过,得到的恐怕只会是一场空。” 又是话里有话。倾城把盒子收好。“不管怎么说,倾城都谢过姐姐的一片心意。” 嘴甜得令人发指。花阙在一边咬牙。之前他都不知道白潇还准备了礼物给倾城,这个要杀掉慕容息烨的人,在她眼中应该是一个威胁才对。 倾城走后,紫云才敢看向白潇,而对方一脸惋惜,摇了头。 没想到世上真的还有霜落存留。 那个多年不见的人,也是时候出现一下了。 霜落。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可这两个字凑在一起会是什么?她不知道。 非毒非蛊,却仍是一个致命的东西吧。 “宫主要去会会旧人吗?”蓝发少年自从进来说过一句不合时宜的话之后,嘴就一直闭得很紧,待到倾城走了,他才冒了一句话出来。 “旧人?”在外人面前也毫不顾忌地提起,还用了“旧人”这样模糊的词,白潇抖了抖袖口,蓝发少年受了惊吓一般后退一步。 “属下无心之过,宫主不要生气。”赶紧道了歉。 眼前这个看似素净普通的女子,一袭白衣,两手空空,怎么看也无害。她的袖口却藏着致命的武器。她找高人打造的薄如蝉翼的软剑。一出手,没有血,甚至不觉得痛。但不过转瞬,你的生命便会到了尽头。 “既然你提了,我就去息烨那儿看看。” 花阙觉得自己今天其实一句话都不该说。 “王府的门如此破败,他这个王爷当得也不舒服吧?这样大摇大摆地来,不知道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不过不从前门进,我心里也会不安逸的。”白潇敲了门,不知过去了多久,才有人前来把门打开。 开门的仆人打量了她一下,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个奇怪的蓝发少年,也不敢妄自开口唐突了王爷的客人:“姑娘是王爷的朋友?” 他用了朋友,让白潇不由嗤笑:“你去告诉他,说他师傅来了,让他亲自出来。” 徐三悚然一惊,这个自称是王爷师傅的女子,看起来这般平常的女子,莫非竟是冷月宫主?他丝毫不敢怠慢,立马跑去书房,书房门敞着,慕容息烨正站在里面愣神,冷不防还被徐三吓到。 “怎么了?如此着急忙慌的?”做了自己的手下这么久,要见他惊慌一次已是很难的事情了。 “王爷,门口有位姑娘……” 听到姑娘慕容息烨就扬起了眉,他不记得自己惹了什么风流债,还是有人莫名其妙找上门来讹诈。 徐三知道自己停顿得不是地方,赶紧接着说下去:“她一身白衣,自称是你的师傅,要你亲自出去迎接她。” “师傅来了帝都?”虽然还不知真假,慕容息烨也懒得让徐三再去探一次。自己侧身走出了书房。 ------------ 第二十九章 替代 远远就见到了那个白衣女子,还有她身后再明显不过的蓝发少年。白潇会来帝都,于他而言根本不是什么惊喜,反倒意味着麻烦。 “师傅,花阙,你们怎么会来?” 白潇颔首笑过,花阙则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没什么?最近过得清闲了,所以想要自己出来寻求些刺激。” 慕容息烨不会问的,因为即便他问了,白潇也不会告诉他,告诉他也不会都是真话。相处两年,师傅的性子他不能说是完全了解了。但他明白,白潇和他其实是一样的人。 他们都被别人辜负过,才会不辜负自己。 “我看你,似乎过着平静如水的生活。但院子里未免太过冷清了些。你还是不习惯有人在身边的对吧?我也就不进去了。以你现在的身份自然应当万事小心。” “那师傅为什么还来见我?”既然知道会带来麻烦,慕容息烨疑惑地看着眼前比他年纪还小,却被他称作师傅的女子。 “想来也便来了,难道还需要给你理由?”白潇淡漠地转身,眼刀扫到花阙脸上,他才算是从神游中回转过来,抬腿就走。 “说起来,宫主来这一趟并没有必要来看这小子啊!为什么一定要让他知道你来了呢?”走在凌渊城繁华的街道上,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连自己都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喧闹的感觉了。 “你自诩聪明,却猜不到我的心思么?”白潇站在一个字画摊前,卖画的瘦弱书生穿得和他们一样单薄,依旧是脸色红润的样子。见到有生意,原本该是高兴地迎上来的,可白潇刚刚站定,他就想要跑开。 花阙还沉浸在白潇的那一句问话里,冷不防身边的人身形忽然一动,不过转瞬已经消失在街道上。 字画摊的书生也不见了。 慕容息烨还在兀自愣神。能让白潇出来一趟的事情绝对不会简单,倘若用不着自己帮忙,或者事情和自己无关,她没有必要故意到自己这里来一趟。 她的身份虽然特殊,但因为甚少抛头露面,所以单凭她的白衣还有跟在她身边的花阙,想要猜出她的身份还是颇有难度的。她来自己这里,无非是想告诉某个人,自己来了。 而事情和自己有关的可能性就大大提升了。最近心烦的事情已经不少了。倾城和杨绮月的婚宴,自己不出现已经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冷宫里那个女人的精神愈发好了,慕容风临想要除掉自己的心思愈发明显。 但自己才走出第一步,靳芝城求情之后很少再和自己来往,甚至在朝堂之上连点头之交都不肯给予。恐怕真的是被自己当初的那句话吓怕了。 闯入冷宫的那个宫女,要先冷落她一阵子,她才会知道自己虽然有利用价值,但并不值得我慕容息烨为她付出太多。 至于倾城,默然在心里念了千百次自己不过是被那张脸所惑。是心里被勾起的回忆在作祟,算不得什么喜欢。 在他的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那个叫尹云澈的人。自他离开以后,自己就无时无刻不生活在孤寂和惶恐之中了。没有办法好好睡一觉,闭上眼睛就是黑夜里宛如深渊的水池。 那个水池吞没了自己的一切,包括曾经登上帝位的可能。 倾城,充其量只能算作云澈的替代品,再往上说,是五年里自己见过的最好的替代品。在他身边几乎会让自己忘记正在谋划的一切,忘记自己的恨。 可是……慕容风临偏偏要将他从自己身边弄走,让自己从新回到以前的轨道上前。 过了好一会儿,花阙才找到白潇和那个书生,令他后悔的是,在自己来之前,两个人似乎就有了一番交谈了。无从知晓他们之间究竟谈论了什么?让花阙十分挫败。 “阙儿,以你这两日的表现,我该考虑考虑把你扔回修罗场再锻炼锻炼了。”瘦弱书生猴子一样蹲在地上,这样的天气,额头居然还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是非常人。白潇眼中阴鸷,宛若嗜血的鹰隼。 很久没有看到宫主露出这样的神情了,书生能活命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或是,他还有利用价值。 “你不告诉我没关系,你虽武功尽失,但内力尚存,才能让你穿得这样单薄也能撑过冬日,你信不信我可以连你的内力都废掉,看你怎么活到春天!” “宫……宫主息怒。以我目前残废的状况,要收集那些药材都是一件难事。更别说我还不知道霜落的配方……小人都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了,还请宫主高抬贵手放过小人吧。小人敢保证明天就会滚到一个宫主再也看不见的地方去。”书生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白潇手上没有任何动作,他小心翼翼前行了几步,连头也不敢回,就大步跑开了。 “紫云来请教宫主之后,宫主就一直在提霜落二字,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个叫倾城的琴师是真的服下了霜落?” “你问题真多。但我不想回答。之前让你找人,你不都是让紫云姑娘帮的忙么?恰好这件事她也关心,你们两个去商量一下?” “那告诉我刚才那个人是谁总可以吧?”花阙还是不甘心。 “他啊!不过是被自己的同门废了武功的可怜人罢了。”白潇还是三缄其口。 花阙还想不屈不挠地追问,却发现白潇已经踏进洛嫣阁的门了。 时至日暮,洛嫣阁的生意已经开场了。各色美艳的女子在高台上翩翩起舞,不乏挑逗的意味,台下的人也是很给面子的连连起哄叫好。一派奢靡的景象。 白潇没有停顿,径直走向了后院。后厨里也是风生水起,各种菜式的香味都钻进鼻子里。深深吸一口气,发现除了这浓郁的菜香之外,还有一股酒的香味。 是浓烈到极致的酒,把自己所能融合的所有东西都吸收进去,混合出绝无仅有的味道,让人闻到就会醉了三分。 剩下的七分,大抵第一口就能体验到了。 四下仔细瞧了瞧,发觉香味是从不远处的一个小台子上散发而来的。而台子边,那个倾城之姿的人斜坐着,擦着额头的汗水。 ------------ 第三十章 交易 “原来你还会酿酒。” 一片嘈杂中突然有人对自己说话,倾城愣了愣抬头,发现居然是随着紫云回来的白衣女子。 “不过是自己喜欢罢了。”他不敢太过仔细地打量这个女子,他并不清楚她的来历身份,不得不有所提防。她刚来的时候已经盯着自己的眼睛看了很久了。 白潇随手拿起石台上的小碗,舀了半碗酒,送到唇边。酒香氤氲在眉间,轻啜一口在嘴里。果然没有任何味道。“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喝到这种酒。” 倾城讶然。他以为不会有人真的把不忘放在心上的。“你之前喝过?” 白潇点头:“不过已经是五六年以前了吧。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我不可能做到。可惜我让他们失望了。做到‘不忘’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一样。” 言辞之间,已然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不过白潇不动声色,放下碗就准备离开。 倾城是彻底懵了。着白衣,袖口的软剑,锐利的目光。自己心里一开始就已经清楚了女子的身份。但自觉不可能。紫云的关系再远,也不会延伸到冷月宫里去,即便真的有,她白潇是什么任务,居然这般轻易就被紫云请到帝都来了? 可是她方才的话分明印证了一切,她就是如今睥睨江湖,立于巅峰的女子。五六年前,正巧是白沧为所谓的江湖正派所害,她于危难中接手冷月宫的时候。 紫云费尽心思请到她,她又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即便那人说“霜落”已经流失于江湖,自己吃下的是最后一粒――不知她有没有看出来。 好歹自己付出一切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不能随便地就被她破坏掉。更何况,她还是慕容息烨的师傅。五年之前,认一个十五岁的女孩为师傅,他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么? 如果她决意帮助慕容息烨,自己所有的付出就都会白费了!白衣女子只是做出了欲走的样子,实则在等他的回应。倾城也明白过来,因着周围嘈杂,所以没有太多顾忌,一声宫主恭敬地喊出口,博得对方一笑。 白衣女子笑起来还是好看的。不知她杀人时又会是什么模样。大抵和传闻中一样,你的血一滴都脏不了她的衣服,你就一命呜呼了吧? “倾城你果真聪明。我不会计较你和息烨之间的恩怨,那与我没有半分关系。息烨是我徒儿没错,但三年前他离开冷月宫,师徒之情就该尽了。如今我还挂念他,不过是因为他还欠着我一条命。如果你能帮到我,只要你舍得,我绝对不会阻止你取他的性命。” 不愧是冰雪般冷漠的女子。倾城竟有几分可怜起慕容息烨来。他所有看重的人,他以为对他好的人,都是逢场作戏的骗子。只他一人,对一切都认真。 “倾城不知道哪里可以帮到宫主。” “帮我打听一个人便可。” 倾城失笑:“那不是紫云姐姐擅长的吗?” “但这件事,恐怕只有你才知道。以你的能力,绝对不可能得到‘霜落’的,所以……我原本想问你是谁把霜落给你的。但我知道那不会是我想要的答案。”白潇沉吟道。 她竟然真的识得霜落,还想知道霜落出自谁之手。当初慕容风临交给他的时候,只说了霜落的作用,并没有说明到底是谁的。 “不知……” 将将开口,就看到白衣女子挑唇冷冷一笑:“你亦是被人利用了而不自知。多可怜。你帮不帮我并没有什么关系。既然霜落到了你这里,我自然可以从你这儿查起。紫眸已现,还请你好好珍惜手里的日子吧。” 被她的冷笑刺得心肺一凉,倾城有些无措,只能回她一句:“倾城会替宫主稍加留意的。”但转念一想,白潇的最后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没有真的明白。 当初慕容风临让他服下霜落,只告诉他这是个神奇的药丸,可以让他由普通人获取他人苦练十年才能拥有的功力。他当时复仇心切,根本没有多想就服下了。之后慕容风临只告诉过他,紫眸出现代表药效即将过去,他将变回以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酒童。 可是白潇的话让他莫名觉得心惊肉跳。倘若真的是被慕容风临利用了,他又当如何? 他突然觉得一切都很苍白无力。就算是圈套,他也已经陷得太深回不了头了。就算是圈套,他也只能一步一步继续走下去。直到亲手结束慕容息烨的命。 新酿的酒映着他的脸,那双眼眸里依旧没有波澜。和盲人的眼几乎没有不同。 其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支撑着他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已经变成了慕容息烨了。他努力说服自己那是因为自己对他的恨意。可是每一次触碰他的唇,每一次被他温柔的怀抱包裹,每一次惹恼他,看他扬起的眉角,他都无法说服自己他不喜欢被自己深深恨着的这个人。 到底是为什么? 他轻嘲着叹气,回身去拿竹筒想把酒装好。不料一双手伸过来,把他整个人都捞到了另一边去。 不用问都知道是谁。倾城干脆沉默了。 “喂!我师傅刚才跟你说了什么你眉头皱成那样,不要老是皱眉,再美的人有了皱纹都会难看的。”慕容息烨的手指抚向他的眉间,把那里的褶皱轻轻揉平。 “那样就好,省得你纠缠我。”后院里方才的忙碌和嘈杂倏忽间停止了,一时间静得他原本以为说得很小声的话整个院子都能听到。 “本王哪里纠缠你了?本王巴不得你变得丑陋些,免得总被别人惦记着。”慕容息烨轻笑,即使是到了这样的境况,他也没有松开倾城,反倒很好意思地扫过面前的一片人,意思是让大家尽情看着。 这下是大家都被他的举动弄得不好意思起来,纷纷散去了。院子了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倾城冷哼一声表示鄙夷:“所以王爷的意思是,王爷看上的并非倾城这张脸?” 慕容息烨沉思半晌,答道:“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全是。本王看上的不只是你的脸,还有你的身子……” ------------ 第三十一章 等你太久 倾城被慕容息烨的话弄得脸上微烫,咬唇看了看忙碌着没有投来任何异样眼光的人。 “不过,说起来,师傅究竟和你说了什么?让你的脸色那么难看?” 他根本没有放弃这个问题,倾城难得用那双没有波澜的眼睛主动去看他,问道:“你真的想知道么?” 慕容息烨心下蓦地一凉,言下之意,其实是“最好不要知道”吧?师傅会知道自己和倾城的渊源倒是不足为奇,但她根本没有必要插手这件事,这也不是师傅所能染指的范围。“如果我偏要知道,你会告诉我吗?” “不会。我们之间很快就不能再这样面对着面了,不是么?能留下一点儿东西始终是好的。”倾城扬眉,在慕容息烨看来那根本就是对自己的挑衅。师傅那里无法下手,连倾城这关都无法通过。现在,每个人都要站在他的对立面吗? “也罢。迟早都会知道的。我最大的优点就是等待,即便你不会等我,我――也会等你的。”到底还是说出来了,到底还是放不下。这样的话,听在倾城耳里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滋味呢?他不知道,他从来都不知道。如果有办法可以明晰对方的感受,他哪至于到现在还是战战兢兢,畏手畏脚。 倾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一直都在怀疑慕容息烨的心意,然,他自知自己是带着恨意的偏见来看待眼前的这个人的,他不敢付出一点感情。他万分清楚那样做的后果。云澈,尹云澈,你究竟是为什么会死在这个人的手里?那水池是有多深才能缚住你的灵魂? 倾城咬了牙,没有让自己吐出一个字。 在喧闹的后院里,两个人突然都静默下来。目前正是腊月,到正月间,良辰吉日多得是。按照杨绮月的性子,恐怕是择日不如撞日,极早完成了婚事才是。慕容息烨恨不得现在惜国突然发兵,迫使杨家的人不得不出征。 那也只能解一时之急罢了。 “你会来么?” 又问同样的问题。慕容息烨还没能忘记上次去将军府引来的杀身之祸。让他不得不展现出自己的实力,真的让对方有所忌惮,不敢再对他轻易下手。“这自然,还是要看本王的心情。我可不想死在那种地方,也不想去面对慕容风临和杨毅的嘴脸。这世间,总是难得清静。” 难得清静。所有的麻烦,难道不都是自找的么? “不要在心里说我的坏话啊!倾城。别以为我看不透你的眼睛,就会看不透你的心。就算是真的无法揣摩,好歹还是能知道你的一些小心思的。”慕容息烨似是习惯性地捏住他的下巴,眉间含笑:“我不允许你娶任何人,但我也不能强迫自己去面对两个我讨厌的人,总而言之|……” “你自己比我重要。”倾城淡淡说完,挣开他的束缚,回到酿酒的台子边去。方才下起的微雪像是尘埃一般一点点撒进不忘里,太微小以至于在这样一方小小的池子里都惊不起涟漪。 他扯过一旁的布和绳索,将酒封起来,有些吃力地挪动着石板,想要盖住。慕容息烨过来,只手轻轻一推,石板便听话地滑了过来。“这么柔弱的身子,我还真舍不得送给杨绮月呢。” “……”倾城才发现自己被他困在了石台边,洛嫣阁内的人对他们两人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慕容息烨定然清楚洛嫣阁是帝都最为杂乱的地方,混迹着各式各样的人。其中自然不乏乔装而来的达官贵人。 他一方面说自己没有办法阻止倾城迎娶杨绮月,一方面又将自己对倾城的喜欢表现得如此露骨,表现给所有人看。他表明了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取胜―― 传言是原本就有的,稍微扩张一下也不是那么过分。况且,到底是谁抢谁的人,还没有论证呢! “息烨……”带有微微喘息声的一声轻唤,居然让唇角凝着一抹坏笑的人失了神。他的手忍不住攀附到对方后背,身体前倾,差点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就亲吻上去。 好在他克制住了。他只是想让倾城“看起来”是他的人,而不是要让自己表现得倾城就是自己的人。后者显然要麻烦太多。他的目的只是杨绮月会因为嫉妒而取消婚事,并不想挑起什么额外的纷争。他原本最怕的就是节外生枝。倾城的出现已经让他足够分神了。 “本王今天就先回去了。”虽然不清楚倾城那一声低唤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不过他自己想要的目的显然已经达到了。他只等着明天,那些并不怎么光明的传言在帝都的各个角落里传开了。 “慕容息烨。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等你的。即便你以为你可以等到我。那个时候你不会知道,你等到的,究竟还是不是我了。”紫眸已现,慕容息烨,我不会再等你了。因为我已经等得足够久了。 久到,再多等些时日,我怕我就会爱上你,我怕我就会忘记自己的初衷了。 那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 第三十二章 堇色无端 慕容息烨暂时不想去管倾城的事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分一些神,好歹从这沉闷之中缓出一口气来。 王府之中如今只剩下徐三还留着,原本就冷清的地方更显得萧索。再过几日,连徐三也会被打发回去。偌大的府中,就只有他一人的孤影了。 现在可以让他分神的只有一个人了。 那个叫做堇色的宫女。 把她变作自己在宫中的眼线应该是一件不错的事。可惜的只是澜妃不再是慕容风临心中的人了,有些事情难免就会变得不那么轻松。 进到澜妃的寝殿时,里面静得出奇,原本张扬跋扈的女子,如今居然懂得收敛自己的性子了,不再出去招摇而是像乌龟一样缩在壳里,躲在自己的幻境里,不再去打破曾经铸就给自己的美好了。 就算对他而言,后宫之中唯一可以不用禁足的地方也只有冷宫罢了。他只是来打探消息的,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连守门的宫人都不曾看到他进宫。相比大摇大摆地进来,他倒是更加喜欢这种方式。 就像一个孩子窥探他唾手可得的宝物一样。 殿中只有澜妃静静坐着,目光呆滞,倒是和冷宫中的那个人有几分相似了。死心得太迟,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堇色并不在这里。慕容息烨一开始就猜到这一点了。她是个聪明的女子,断然不会死守着一个没有办法给她荣华富贵的人。所以……她应该是在后宫内的某一处,伺机而动,等待着下一个机会吧。 正好,自己便是来给她这个机会的。 倾城只是恰巧在宫中的罢了。那日听了白潇的话,他思索了很久,决定从慕容风临嘴里撬出些消息。虽然白潇并没有真的威胁他,可是她既然都出现了,一定是有什么事必须亲手解决才行。如果自己牵涉在其中,恐怕还没能亲手杀了慕容息烨,就已经被白潇处理了。 所以他也只是恰巧看到了那一幕。他觉得自己和慕容息烨一定是冥冥中有牵扯,不然近日里为何老是在宫里见到他?上次是在他推落云澈的水池边,这次是看他在御花园里。 他看见慕容息烨手心藏着石子,在快接近前面那个宫女的时候,石子从指间弹出,打在宫女脚踝上,宫女一时没有站稳,倾斜着前行了两步,眼看就要摔倒了。 那个罪魁祸首在后面轻喝一声:“小心!”然后假意快步前去,伸手扶住了宫女的腰,顺势把对方揽在了怀里。 怀里的女子显然还是惊魂未定的状态,不明白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一个恍然,自己竟然就被烨王抱在了怀里。 “烨王……”她轻微挣脱了一下,并没能挣开慕容息烨的怀抱。倒是慕容息烨唇角一扬,一抹荡漾的笑容散开来。 “原来是堇色姑娘。宫里的路多崎岖,还是多加小心的好。”轻言细语,像极了调戏自己时候的语气。倾城在暗处腹诽。 御花园里为何就没有其他的人过来呢?就让他们在自己面前碍眼?倾城暗暗攥紧了拳头,眉头都皱成“川”字,眼中的紫色泛滥,像是燃烧着的妖异火焰,把映在其中的两个人影焚成灰烬。 “多谢王爷提醒。”堇色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上一次在冷宫和烨王相遇之后,她就一直心心念念着赐她一笑的人。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在那样的笑容里。 但她心里清楚,她和烨王很难再有交集。他是王爷,除了去冷宫“看”他的母妃以外,皇宫里怕是很难留下他的足迹了,所以……能以这样的方式重逢,是上天的恩赐吧? “是我要谢你替我照顾连熙若才是。她若是死了,本王会少很多乐趣呢。” 果然还是冷漠的人啊!和传闻中一点都不差。 “那只是奴婢分内的事而已。”她微微欠身,却被慕容息烨扶住,讶异抬头,入眼懂得又是那样的笑容。 “不必拘礼了。我不过一个闲散王爷,哪里懂得受这么多礼。” 倾城恨不得把那张笑脸揉碎了,看他以后还笑给谁看!他是哪里来的心情,到这后宫里调戏一个宫女。他是可以对任何人温柔相向的,并不只有自己。他眼中能看到的,哪怕不是这江山,也从来都不是自己。 他是如何一寸寸浸入自己的心的?他是如何一分分夺去了自己的魂?倾城直到此刻才恍然,他的心里早就已经容下了慕容息烨这个人了。 只当是恨,只当是恨! 愤愤转身离去,身后的两个人还在寂静的御花园中相对着。 分明所有的事一开始都是在掌控之中的,为什么会越走越远呢? 慕容息烨一直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冬天里风凉了些倒是正常,可是还是觉得不对劲。环顾了御花园一周,并没有察觉到有任何人的踪迹。 可心里还是压抑得很。 眼光再回到眼前的女子身上,他知道这次的“偶遇”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了。堇色已然是上钩的鱼了,甚至都不会想从他的钩上离开。勾了勾嘴角:“时候不早了,本王该离开了。” 再呆久点恐怕就会有人过来了,自己每次入宫的消息都会通过各种方式传到慕容风临那里,如果现在被看到了,他也一定会知道的。 没有等到女子开口说什么?他就快步离开了,只留下一阵风,吹着堇色额前的发,她似乎还在细细回味方才的一切是不是只是自己的一个梦。 ------------ 第三十三章 说到做到 一路上走到了将军府门口,倾城才算是有几分清醒了。刚才因为慕容息烨的关系,他连自己进宫的初衷都忘记了。只顾着看他和后宫中的宫女调情,然后……居然带着几分愤懑离开了。 简直!狠狠跺一脚,转眼看到张灯结彩的将军府,兀自又愣了一下,才回想起来这张灯结彩都是为了自己。杨绮月怕是早就挑好了日子吧!她并没有告诉倾城,倾城也没有心情知道。 他明白,如果这场婚礼真的会开始,那么他之前计划好的一切,他苦心付出的五年心血,全都会白费了。但他还是想知道,在慕容息烨心里自己究竟有没有地位。是否真的如他所说,看上的不过是自己的容貌和……身体。 “倾城!”最不想见到的人,偏偏在这个时候看见了自己。杨绮月一脸惊喜地从府内出来,毫不顾忌地揽住倾城的手:“怎么,还是忍不住想要来看一看?” 倾城一脸无语。他不动声色地甩开杨绮月的手,垂了眸子掩盖翻涌着的紫色:“在下不过是路过罢了。” 在下?路过?杨绮月拧眉,到底有没有一点成为自己新郎的意思?就算……就算真是自己强要来的,也总是要顾及一下女孩子的心思吧! 抬腿就要走,刚刚松开不久的胳膊又被缠住,倾城无奈偏过头去看她,女子只会在他面前露出的温顺模样也不见了踪影。她可是沙场上拼杀过来的女子,拥有嗜血眼神的女子! 倾城并不怕她,但总得佯装一下,好歹给对方留几分薄面,他眼角抽动一下,像是受惊的小兔一样睁大了没有感情流动的眼睛,但双眼清澈之中倒是能读出无辜来。杨绮月知道自己的举动把对方吓到了,立刻松了手,换上笑容。 “对不起,倾城公子。”她也干脆生分地称呼他,咬唇。“我只是以为你是来……罢了,圣命难违,强求的也好。” “所以……少将喜欢的真的是倾城吗?或者只是这张脸?”前几日,他问过另一个人同样的问题。他知道自己的名,自己的貌,注定会成为自己的困顿,但也是自己唯一的筹码。 没有人可以通过他的眼睛看透他的心,所以,那些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的人,真正喜欢的,不过只是自己的外表吧。只是一张会衰老会改变的脸。 杨绮月被问住了,沉默了许久。她的沉默和慕容息烨不同,她是在认真思考自己的问题,而慕容息烨,只是在想用一种方式取悦自己。他可以分辨杨绮月喜欢的只是他的脸,因为她从不曾真的看向自己的眼睛,琢磨自己的心。 慕容息烨不同,他从一开始,想要得到的,就是自己的心。但是不是喜欢,倾城不知道。他只能说,慕容息烨更多的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一个答案,可惜,他不能真的询问。只能用别的方式。 杨绮月没有给出答案。她摇了摇头,突然笑了:“你没有必要纠结在这个问题上了,倾城。不管怎么样,你已经属于我了。” “少将如此闲情逸致,在大街上和自己的未婚夫说起情话来了?” 不用细猜,敢和将军府这么说话的人,只会有慕容息烨一个。片刻之前还在宫里和宫女调情,你的兴致不也很闲么?倾城没有回头去看他,反而向前轻跨一步,站到了杨绮月身侧。 杨绮月对慕容息烨突然出现嗤之以鼻,但倾城忽然站到了身边让她把那些不合时宜的话又生生憋回了肚子里:“王爷才是雅兴,怎么,想到将军府坐一会儿?” 慕容息烨连连摆手:“不了。少将的心意本王领了,自从上次‘大难不死’之后,将军府本王尽量敬而远之了。”对于那个一直丢给自己一个背影的人,慕容息烨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明明都还没有过门,现在已经转换好自己的立场了? “所以,我的婚宴王爷也是不会来了?”杨绮月瞥了瞥一直沉默的倾城,传闻她的确听过不少了,但她并不想去在乎。认定了是自己,就必须是自己的才行。她一生都没有打过败仗,唯独在感情上空空落落的。好不容易遇见倾城,慕容息烨又是父亲的死敌,她不能输! 冷冷一笑,初融的雪都会再次凝固。“你最好希望我不要出现才好。”慕容息烨盯着倾城的背影,一直没能得到半分回应。而话也说到了这个份上。原本是想偷偷入宫,借着堇色的事分一分神,不曾想回来路上还能遇见这两人在将军府外的大街上拉拉扯扯。 结果神没有分成不说,倒让倾城留给自己的背影憋了一肚子气。他甩甩袖,绕过倾城向自己的王府走去。没有回头。 你说不等便不等,想不看便不看吧! 比比谁更狠! ------------ 第三十四章 乐趣 你最好希望我不要出现。 这句话在倾城心里回旋了好久。慕容息烨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直言不会为了自己去求他最厌恶的两个人,他又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分明不是说给杨绮月一个人听的。 “少将似乎颇为忙碌,倾城先为告辞了。婚宴开始前尽管通报倾城一声。虽然王爷不会来,但再怎么说,我也是会出现的。”缓缓行过礼,倾城走向洛嫣阁所在的方向。 杨绮月闭眼深吸一口气:“你要是敢不出现,我翻遍云国都会找到你的!”肃杀的氛围顿时席卷了整条街,长长的路上,其余人均是石化状态,只有倾城漫不经心地继续走着,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可笑。倾城暗道。我是惜国人,除非死在这里,迟早……我是会回到惜国的。 洛嫣阁内热闹异常,临近新年,达官贵人们的应酬难免会多起来,紫云自然想借着这风狠狠赚一笔,顺便打探到更多的消息。所以开业的时间自然也就提前了。 白潇从来不会坐在一个显眼的位置上,一身白衣难免会招来别样的关注。白潇总是混迹在衣着朴素的人群中。虽然自有一份难以掩饰的气魄,倒也没有那般与世俗不相容。 所以,就连慕容息烨那般高傲的人,也不得不尊称她一声师傅吧? 不过可怜的是花阙,自从第一次在外面看热闹吸引到过多注意以至于被人识破身份之后,白潇就严令禁止他再出现在任何人多的地方。 入到后院,方才还挂在心上的可怜人正一脸馋象地盯着他挂在树上的竹筒。酒香早就逸散出来了,怎么都挡不住,可惜了,等喝到嘴里才会发现自己不过是被表象欺骗了而已。 “想要喝酒?”倾城以主人的姿态走过去,他知道冷月宫的人自是有一套规矩的,花阙怕自己会醉,不小心又透了些消息给紫云吧? 花阙瞬间换上冷然的神情,坚定地摇头。 “我保证这酒根本醉不了任何人。”倾城浅浅笑过,从树上取了一个竹筒下来,送到花阙面前。花阙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倾城干脆把竹筒一扔,对方以迅雷之势随着竹筒飞身出去,稳稳接在手中,博得自己一阵掌声。 “不过,在喝酒之前,花阙公子可否回到倾城一个问题?” 花阙吓得差点没把刚得手的竹筒扔掉,套信息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防不胜防!但他还是站直了,等倾城提问。 “你的头发为什么是蓝色?” “呃?!”显然没有意识到会是这样一个问题,花阙怔忡之后,把竹筒往石台上一搁:“我觉得这个问题值得等价交换。” 倾城没有听懂,花阙捋了捋头毛,然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告诉你我的头发为什么是蓝色,你告诉我你的眼睛为什么是紫色,如何?” 他不知道?!霜落的事情,白潇难道没有连他都没有告诉?然,说实话,他自己都不曾弄懂霜落究竟是什么。他妖异的紫眸,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我不能告诉你。”虽然是因为自己也不知道,但给花阙留一个悬念也不错,毕竟他也给自己留了悬念。自己对他蓝色的头发好奇很久了,本以为借这个机会可以解开谜团,没想到他居然想套取自己秘密。 “那就等到我们可以坦诚相待的那天吧。”明明很失望还要装出坦然的样子,花阙这样难以掩藏内心真实情感的人能做到这个等级的杀手是一件很难的事吧?任何人都讷讷看出来其实他是以保护者的姿态站在白潇身边的吧。虽然没有人相信那样的一个女子还会需要保护,可是有些事情,是眼睛根本看不到的。 现在的自己,就有好多看不清的东西摆在眼前。但最好的就是不要去破解。有些谜团总是留着比较好,一旦破碎了,恐怕收获的只会是惨痛吧。 就像是……慕容息烨。他是自己人生所有的希冀和终结。他是此生走过的漫长岁月中一个真正的终点。自己一路踏来,无论是荆棘血泪还是落花笑靥,都是为了他。都是为了,见证他的死亡。带着他的灵魂穿过自己经历的所有苦痛,去到另一边,求得那个人的谅解。 “你就快离开洛嫣阁了,紫云多少会觉得寂寞吧。”花阙恍然间的一句话,惊起了倾城心里的尘埃。 “姐姐是在洛嫣阁呆久的人,大抵并不会。我从茗烟阁过来不过半个多月,竟然经历了这么多事,人生兜兜转转总是难以看破。” “这不正是乐趣所在吗?” 是啊!乐趣。他所有的牺牲看似为了成全自己,实则不过是背后之人的乐趣而已。他闯入慕容息烨的生命,或者是慕容息烨闯入他的生命,已经太久了。 自那年的庆元殿起,他们的命运就已经纠缠在一起了。只是那个时候的倾城还看不破。 甚至从来没想过还能活到今天。 ------------ 第三十五章 宿命 “王爷,杨少将和……倾城的婚贴已经送来了,就在后天。你要看看吗?” 慕容息烨直接无视了徐三,径直走了进去。徐三也破天荒地没有再要求他看一看。王爷的脾气他明白,倾城在王爷心里是什么地位,他也能猜出几分。如果王爷真要去将军府,定然不会是去参加喜宴的。 “还有,王爷,奴才明日便准备启程回家了,还望王爷一个人的时候……” “不必多讲了,本王自然不会亏待自己,也不会惹什么麻烦的。就算真惹了什么麻烦,那也是本王一个人的事,与你没有半分关系。”终于,王府可以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所有隐忍的痛苦都可以好好释放一下――只要慕容风临不派什么眼线来盯着自己。 “好。那奴才就退下了。”顺手把婚贴放在一边的桌子上,徐三退了出去。 慕容息烨的眼睛落在婚贴之上,恨不得将它烧成灰烬。犹豫了许久,还是伸手把婚贴拿起来,打开。杨绮月,倾城。倾城。他勾出一丝冷笑。连对方真实姓名都无缘知道,就一手策划了婚事,还真是积极。原以为至少会在过完新年之后再挑个好日子,看来杨绮月还是过分着急了。 今日在后花园。虽然怎么看都觉得只有自己和堇色两个人,可总是感到不舒服,觉得有寒光像是刺一样扎在自己的心上。或许是近些日子睡得太少,心神不宁了吧。五年来没有一天可以安心地睡着,没有一刻是真的觉得平静的。 倾城像是黑暗中透出的一缕微光,他曾经想要拼命抓住这道救赎的光芒。可是只要他步入皇宫,见到冷宫中的那个女人,见到王座上的人,心里的恨意还是海草一样疯长。他便知道,即使是倾城,也没有办法止住他已经踏出的脚步。 可是?看到倾城和杨绮月站在一起,他的心口,分明是疼的。那种感觉,只有从前云澈受伤生病的时候,他才会有。 还有,如果婚宴就在后天,那么师傅这次莫名的出现,难道是收到了将军府的邀请?可是……她的出现和紫云的沧州之行是脱不了干系的。紫云会请到她,必定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对于紫云,她了解的人倒是多了去了,可是真正了解她,知道她过去的人却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说没有。 隐藏得如此之深,并不只是因为现在的生意关系吧? “后天就要完婚了,作为当事人,倾城你居然不知道?”白潇看倦了表演,飞身到屋顶上揪住了晒月光的非叶。雪团儿挣扎了两下,发现根本无法脱离魔爪,索性安静下来。一双眼睛颇为怨念地盯着自己那个被一句话惊得呆住的主人。 “后天?”虽然今天看到将军府已经开始准备,也知道时间将近,可没想过是后天。只有一天的时间了。慕容息烨肯定已经收到了请柬,但仍然没有任何表示。 难道是因为今天自己没有正面看他一眼,所以生闷气? 要不要再去王府一次……不能!倾城狠狠地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他所要做的,是狠下心来完成自己的夙愿,而不是一再地和自己的仇人纠缠不清。 “你也知道息烨很难对付吧?原本以你如今在他心中的地位,杀他并不是一件难事。可惜了,你的背后主使者却想要一箭双雕,把杨毅也拿下。好彻底除去自己的眼中钉。可怜倾城你,就算猜到自己或许上了他的当,还是只能一步步走下去。”那个用冰冷的眸子洞察一切的女子,眉间落满了银色的月光,让她看起来更加不可捉摸。 连她都说,慕容息烨的心里是有他的。“那宫主认为,慕容息烨后天会不会出现呢?” “很难说。息烨往往会把一切打算得很好才会出手,他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不会让自己犯任何细微的错误,毁掉苦心孤诣的成果。但……他偏偏是个难以忘情的人。有些人他一旦放到心上,就必将成为他的劫难。你恰好,正是他的劫难。” 与其说是劫难,倒不如说是宿命。 是宿命的安排,一切转折回旋,一切恩怨爱恨,都只是命盘的转动,由不得人,由不得心。 “宫主说慕容息烨欠你一条命?我倒想听听这个故事。” “呵。”白潇轻笑,放了雪团儿,看它蹿出很远逃离自己。眼神回到倾城身上:“其实,你不该知道太多关于息烨的事。别说什么知己知彼的傻话。了解得越多,反而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我所看到息烨,和任何传闻中的都不一样。其实你早已经这么认为了吧?” ------------ 第三十六章 忆初逢 白潇第一次见到慕容息烨的时候,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却已经用手刃所有敌人的成绩无言地回应了那些准备看她笑话的人,进一步巩固了冷月宫在江湖上的的地位。 被追杀还懂得逃往冷月宫,是个聪明人――这是白潇对慕容息烨的第一印象。会救他完全是因为他值得被救。他似乎第一眼就识破了白衣女子的身份,带着求生的渴望步履维艰地走到她身边。 追杀他的人们发出一阵阵嗤笑:“烨王已经山穷水尽了,居然想谋求一个弱女子的庇护。” “弱女子?”听到“烨王”两个字白潇就已经明晰了眼前人的身份,冷月宫自然也是会探听一些朝堂传言,有备无患。 所以,可以做到狼狈却不慌乱的,也只有离帝位仅仅一步之遥,背负着杀人罪名逃亡的人了吧? 白潇清冷的声音划过众人耳际,在寒风之中更增加一分战栗之感。弱女子怎么会拥有这样冷傲的姿态――他们终于回过神,但一切已经晚了。白潇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们,解决得干脆利落。 连慕容息烨身上都溅上血迹,那一袭白衣仍旧无染。 “宫主……可否收在下为徒?”慕容息烨当机立断跪在了地上。 “王爷的礼教我如何承受得起?”话虽然这么说,丝毫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 “我知道……冷月宫的规矩,凡新人必须禁受修罗场的历练,可是以我现在的情况,肯定无法活着走出修罗场。所以……恳请宫主收我为徒。” “既然知道我冷月宫的规矩,还要我为你打破。你觉得你值得?”白潇看着碍眼的几个血人,又抬眼看了看仍是光秃秃的樱树。“不过托你的福,这株樱花明年花开时必定灿烂极了。你先随我入宫去,我自会判断你值不值得我出手。” 听到这里,倾城微微皱了眉头。果然是极其狼狈地出现在冷月宫的地界,然后被白潇救下一命。那一命,便就此欠下了。可惜白潇看起来对他只有师徒之情,完全没有其他意思,不然慕容息烨肯定愿意用另外的方式偿还吧。 我在想什么!倾城懊恼地扶额:“所以,宫主是如何下的判断呢?” 没想到对方还有兴致继续听下去,白潇眸色一凛:“我废了他!” 倾城心里一惊,放大的瞳孔不自觉地透露了他的心思,晕染着的紫色随眼波流转。 “其实,他已经是一个废人了,并不需要我再动什么手。失去王座,放弃王爷的身份,被追杀,而且……整个人都沉浸在苦痛之中。那个样子,像极了我失去哥哥之后度过的那几日。没错,我怜悯他,因为他让我看到当初的自己。我才狠下心。” 到底是怎样的痛苦,倾城不得而知。可是看如今的慕容息烨,的确再也无法和当年的人同日而语。他记忆中的慕容息烨还是云国皇宫中,那个倔强又固执的孩子,那个不肯向所有人低头却愿意对他微笑的孩子。 说什么呢?世事无常,人心难测? “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东西在支撑着他。就如同仇恨支撑着我一样。起初我以为那只是对权利的渴望。我问过他,他只说,学会了杀人才能防止被杀。我深以为然。可渐渐地我知道他心里还是有阴霾。他不说,我便不问。这个世间,总是牵绊越少越好。因为你的牵绊一旦落入旁人的手中,就极有可能成为你的威胁。” 白潇再度开口,却似是刻意隐瞒,没有透露再多。“我也想,如你一样绝情。”倾城攥紧手掌,想着这双手曾经被慕容息烨握在手里,自己的唇也曾经和他的唇齿胶着在一起,而自己的心已经在悬崖边上,不知何时就会为了他坠落。 “呵,绝情?”白潇摇头:“绝情太难了。在哥哥出事之前,我妄想过我的一生都会得到他的保护,不会颠沛流离,不会卷入任何腥风血雨。我把自己送入修罗场的时候,里面的人都惧我,让我,最后只能首先拿起刀对着他们……同样是修罗场出来的,息烨不是也没能做到绝情么?” “你也不知道他为了什么吧?”喃喃出口,倾城攥紧的手已经僵硬生疼。 “为了……自己吧。他身边并没有值得他付出的人,所以,他只能是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倾城一愣,有些恍惚。那么,他的做法是不是也是为了自己,即便心里想着是为云澈报仇,可是没有这个念想的话,很难支撑自己活到今天吧? 可是?命运有多可笑。以为自己恨之入骨的人变成自己活着的唯一理由…… 如果不是慕容息烨该多好?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 第三十七章 婚宴 一大早,将军府就送来了衣服,并像是有意为之的一般,将一顶轿子停在洛嫣阁门口,等候倾城换完出来。 而杨绮月,一身红装,却没有用盖头蒙住,反而是潇洒地骑着马等在轿子的旁边。 帝都的人算是生平头一次看到新娘骑马新郎坐轿子的了,都聚拢了耐心等着新郎出来,一旁窃窃私语着。 “倾城,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无话可说。只请你记住,今日你一旦踏出了这个门,就不再是我洛嫣阁的人,就不再和我紫云有任何瓜葛。” “紫云姐姐。说这样的话还是用真名实姓比较好,不然我可是会赖账的。”话说完,倾城缓缓从房间里走出来,一袭耀眼的红装仿佛里黑夜里迸发出的一道强光,晃花了众人的眼睛。 如同谪仙般,美得不可方物。 紫云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回敬他才好,只能上前帮他整理好有些乱的发丝,拉着他的手走向大门。外面可是有许多人看热闹呢?也算是都城里难得一见的盛况了。 不知道究竟等了多久才听到大门开的声音,人们似乎都猜想着究竟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儿从里面走出来,各自屏住呼吸等着。 一袭红妆,凤眸半睁着,眸中点缀着点点春水般的波澜,白皙的皮肤在红衣的映衬下并不显得苍白,反而添上了几抹绯色。樱唇微微抿着,算是表达了对外面这个排场的不满。好歹并没有皱眉。 是谁说皱眉会变丑的? 就连杨绮月都看得呆了。她知道倾城很美,甚至比女子都要柔媚几分,她不知道穿在自己身上平淡无奇的嫁衣,若换了是倾城来穿,会是什么样子…… 她到底,是喜欢这张脸的吧? 杨绮月有些羞愧地垂头,拉动缰绳骑马先走一步。倾城在仆人的指引下坐到轿子里。 他改不了一坐进轿子就会想到慕容息烨的毛病了。他计划过很多和慕容息烨重逢的场景,甚至想过可以利用那些时刻,了结他的性命。可是没想到回帝都的第一日就遇上他,还是在大街上,因为两顶轿子的相撞。 听到了他的身份,才会选择沉默以对,不想在仇人面前表现出任何屈服的样子。他却下了轿过来,一把掀起了自己的轿帘。慌乱中闭上眼睛,捕捉到的只有轿帘映下的轮廓而已。可他的声音,像是细沙一样落在自己心上,带来一阵痛痒。 云澈,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当初的承诺,早就失效了吧? 路程并不远,不消一会儿功夫就到了。将军府内已经到了一些宾客,在倾城进去的瞬间,喧闹的场景顿时安静下来,目光都汇集到倾城身上,嘴里皆是掩饰不住的赞叹。 微微扫了一下,没有慕容息烨。杨毅则坐在主位上,神色紧张地盯着门口,像是随时会有什么怪兽进来一般。 时候尚早,倾城也没有心思去应酬,干脆轻车熟路地走到了后院去。就是在这里,慕容风临自以为完美的计划被,慕容息烨轻易挫败。想起前日和白潇的谈话,心下一片冰凉。 在寒风中呆坐着,倾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立马跑去了前厅。 可惜,来者只有一人。 “小的徐三,代王爷来恭贺将军。”原本昨日就要回去的人,还是放心不下慕容息烨,又不能拂了他的面,让他知道自己代替他出现在将军府,昨夜也是在外面度过了一晚。不知道一个王爷怎么会比自家的孩子还要难伺候。 “倾城公子。”行完礼抬头就看见站在角落一脸失望的倾城,徐三在心里一打量,若是王爷见到了这个样子的倾城,必定铁了心会把他带走吧?还好王爷没有来。徐三暗自舒了一口气。就听到一声高呼―― 吉时已到! 还在寒暄中的宾客们纷纷拣了位置坐好,将军夫人早年已经去世,主坐上便只有杨毅一人孤零零坐着,眉头深锁。看来还是对自己的女儿选择了一个伶人为夫相当不满。 杨绮月好歹收敛了一些,蒙着盖头由丫鬟从前厅的一个偏门中领了进来,倾城也在仆人指引下走到杨毅跟前,一根红绸送到他们手里,将二人相连起来。 倾城始终没有任何表情,对于杨毅看向他的复杂神情也没有丝毫回应。心里倒是暗暗觉得杨毅奇怪得很,明明很憎恶自己伶人的身份,看着他的眼神中却没有丝毫鄙夷,更像是布满了隐隐的担忧,觉得自己是一个大麻烦。 也对。他和慕容息烨的事甚嚣尘上,杨毅怎么都会有所耳闻。不过,慕容息烨是他的死敌,如果可以利用自己压制他,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才对,何必这么压抑? “一……”一拜天地只说了一个字,将军府外忽然一阵骚动,有人吼了一声,慢着!随即人群之中让出一条道路来。 ------------ 第三十八章 抢婚(一) 倾城的眼睛有一瞬被点亮,他抬眼看着人群让出来的通道,不知道自己期待着谁从后面走出来。 “皇上驾到――”身着便装的慕容风临在簇拥之下走进来,恰好捕捉到倾城暗淡下去的眼光。 把自己当作那个人了。看来来的并不算是时候,原本计算好了准备出来看一场好戏。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息烨的心思已经不在自己可以掌控的范围内了? 众人正欲跪下行礼,慕容风临摆手示意不必了。婚宴正是最关键的时刻,就算息烨真的不来,他也不想破坏了大家的兴致。特别是看到杨毅那张苦瓜脸,还是有点收获的。 “别都看着朕,朕知道来得不是时候。继续吧!过了吉时就不好了。”慕容风临幽幽说完,走上前到杨毅身边坐下。气氛好歹缓和了一些,倾城脸色沉静,眼中没有一丝眼波。 然,就连慕容风临都看不透那沉静中,胸腔没是怎样的一颗心?原本霜落是可以一点点吞噬掉他的,他居然还能为息烨动心,连慕容风临自己都没想过…… 就像他以前也以为自己毁掉了息烨一样。他今日之所以会来到这里,一部分原因是想要看一场好戏,另一部分……他害怕息烨真的会放弃倾城,那么自己可能还能有理由破坏了这场婚宴。 心里想着,礼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一拜天地――” 倾城的手指紧紧攥着红绸,好让表情中不能分散的情绪有出口可以发泄。他想起很久以前,云澈问他,倘若有一日可以成家立业,他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他记得他的答案是,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云澈笑他傻,如果我先去了地狱呢? 那……我也跟着你去便是! “二拜高堂――” 冷眼看着坐在眼前的慕容风临,红绸的另一边早就跪了下去,然倾城一直站着。和慕容风临沉默着僵持。 意识到事态有些不对,慕容风临明白就算是这样的场合倾城也不会妥协。怪异的形势让客座上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天地可以拜,云国人不可以拜。 就在大家想着事情会有一个怎样的结束时,如鹰隼般阴鸷的笑声传来,随即一个黑衣人从房顶掠下,停在倾城身边。 虽然知道无论如何从出现的那一刻就会被识破身份,慕容息烨还是很给面子地戴上了面罩。他并没有马上拉起倾城就走,反而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戏剧性地问了一句:“你愿意跟我走吗?” 倾城感受到自己略微狂乱的心跳,他还是来了。尽管等了这么久,他终于还是来了。 “愿意。”他扔了手中的红绸,一手搭在黑衣人肩上,一手揽住黑衣人的腰。声音甜软如蜜,听得在场的人心里一酥。 慕容息烨在面罩下勾起的笑显示出一个美好的轮廓。“那么,我的美人就跟我走吧~” 慕容风临没有丝毫惊讶的样子,他奇怪的是连坐在身边的杨毅都没有惊讶,冷眼旁观似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宾客中有些混乱。但多半人已经猜出了来者的身份,又不好点破,只好也抱着看热闹的心情乖乖坐着,继续喝着手中的酒。 杨绮月一把扯下了盖头,红绸的另一头已经被丢下,都到了这一刻才出现,存心是来给自己难堪的吧? “慕容息烨!你!放开倾城!”她气急败坏地上前,准备将倾城从慕容息烨身边拉过来。然而倾城像是黏在他身上了一般,怎么都扯不开。 “我想你也听见了。倾城刚刚说了愿意和我走。我想你没有必要再逼迫他了吧?” “逼迫?!”杨绮月的脸拧作一团:“你之前有那么多机会可以阻止反对,为什么偏偏等到这一刻?” “难道不行?我只在这一刻才反应过来我不能失去他不行么?”慕容息烨说着,用手捏住了倾城的下巴,他并没有揭下面罩,所以他究竟是什么神情没有人知道,能看到的只有他眼中流转的痴迷。 “那好!你有本事就把他带离将军府!”杨绮月取下了身上所有累赘的装饰,走到一旁的士兵跟前夺下了对方身上的刀。拔刀出鞘,寒光让席间一阵慌乱。 “你不怕伤及无辜?”慕容息烨的手在倾城下巴上磨挲着,问得漫不经心。 “不怕!”此言一出,席间的人跑得不再剩下几个了。一道人墙护住了慕容风临。 “来真的啊?但是本……我可不想和你玩太久。和美人分别可是一日如隔三秋呢。”说着,他隔着面罩在倾城脸上印下一吻。“你该知道,他早就是我的人了。我不允许任何人再碰他。” ------------ 第三十九章 抢婚(二) “呵――”冰冷的笑蔓延在空荡的院子里,杨绮月不愧是少将,定然不会就这么放弃。 可惜慕容息烨没心情和她玩儿,他足下一点就准备开溜,谁知在半空中被突然飞来的红绸缚住,加之身上还背负着另一个人的重量,竟然重重摔在地上。好在小心托着倾城,倾城没有受伤。他却是剑眉紧蹙。粗重的呼吸之间,倾城终于闻到了他仔细藏好的酒气。 “你喝了酒出来的?!慕容息烨你!”喝了酒才跑出来逞强!就算你身手再好,也不能在喝醉的状态下来抢婚啊!更何况这个地方上一次已经让你差点丢命了! “不必担心。对付她,我……绰绰……有余……”倾城下意识摸了摸他的袖口。袖剑不在那里。他居然不带任何武器就来了!慕容息烨似乎也注意到这个问题,扶着倾城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到的仍是怒气未消的杨绮月。“少将真要和我过不去?” “是你和我过不去!”话闭,杨绮月挥刀而去。酒醉之下慕容息烨的步履有些蹒跚,和锋利的刀刃擦身而过。 “你到底喝了什么酒?!”倾城扶住他,语气难掩责备之意。 “自然是和不忘相反的酒。”慕容息烨淡淡回应。他的酒气并不重,不仔细观察很难嗅到。 “和不忘相反?”倾城想起来,的确有一种酒和不忘是相反的,闻起来只有茶水一般清淡的气味,但入口却是浓烈,三杯便可以醉了任何一个人。 他还记得自己为那酒也取过一个名字。叫作,情深。 情到深处,即便外人无法感受,只有自己可以品尝到那种浓烈,那种痛苦。可是?除了自己和师傅,应该没有人会酿这种酒了吧。 难道是……师傅回来了?! 还在想着杨绮月的第二刀已经辟过来,倾城扶着慕容息烨有些摇晃的身子,似乎是不自觉地挡在了他身前,生生逼停了杨绮月的刀。 “倾城?”被对方的举动吓到,杨绮月盯着倾城的眼睛,那双从来看不出任何情感的眼睛,此刻却像是起了裂纹的冰面。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对慕容息烨的保护。“所以,传言都是真的?哈!那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实情。让我……哪怕是知道不可能,也可以彻底死心?!” “对不起。我一直无法确定我的心意。所以……”倾城咬唇“编造”了一个理由。 这下杨绮月彻底失控了:“所以就借此考验他和你自己?真是一个好办法!”但她的刀还是没有办法落到倾城身上。 看到这样的一幕,慕容风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分明是绝好的机会,为什么倾城竟然会动了恻隐之心?他居然为自己的仇人挡刀? 但杨毅就在身边,他也只能不动声色继续看戏。 “对不起。”这样柔软的三个字像刀一样割在杨绮月心上,她拼尽全力争取来的“幸福”,居然会是以可笑的结局收场。明日她就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她看着倾城的脸,她实在想不出其他自己喜欢他的理由。只为了这张脸,她费尽心机只是想要把他束缚在自己身边,只是为了初见时的倾心。 只是对美色的贪念? 刀从手中滑落下去,再坚毅的女子此刻眼中都会满是泪光。她感觉有人在抽打她的心,比她在战场上拼杀所收获的伤口要痛上千倍万倍。从来从不言畏惧,绝不退缩的人,心里猛然升起一股退意。 “我不会放弃你的,倾城。”她闭上眼睛,而倾城看着泪水从她眼角滑出。“我会找到一个好好喜欢你的方式。然后,让你回到我身边。” 杨绮月擦干泪水转身,重重地跪到地上。“爹爹,女儿任性,让你生气了。还请爹爹原谅。”杨毅喟叹着点头。“皇上,臣请驻守边城云鹤。即刻出发。” 果真是烈性的女子。慕容风临亦只能点头。“怎么说,都是朕的错。还以为你们是两情相悦的恋人,到头来却成了这样的局面。”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倾城身后已有些人事不省的黑衣人。没有再看倾城一眼,在护送之下离开了将军府。 倾城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原本这场婚宴不过是逢场作戏,等的就是慕容息烨的出现。可如今他看着杨绮月落寞的背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仿佛是自己欺骗了她,他在无意之中做了一回恶人。 他扶着慕容息烨,那个冷傲跋扈的人乖巧得像是趴在屋顶晒月光的非叶,尽管面罩还遮在脸上,让他靠着自己的姿势显得有些可笑。但……至少在此刻他并不想放开。 一点也不想。 ------------ 第四十章 醉言 【身为三集片粉最近被虐得死去活来所以准备写几章甜文补偿一下自己!】 和徐三协力尽量躲过了人群,把慕容息烨送回了王府。一身鲜艳红装,配一个黑衣蒙面醉鬼。连本来看起来不显眼的徐三都变得突兀起来。 倾城发现王府里更为冷清了。 就连徐三,其实也是已经要离开了吧? 慕容息烨真是一个怪人。这一点他不是第一次意识到了。 “你走吧。”把慕容息烨安顿在床上,倾城见徐三并未拿着包袱,知道他原本只是想在将军府替主子稍微挡一下就离开。可惜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了意料。 又或者说,这其实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王爷便拜托给倾城公子了。”他答应得倒也干脆。几个时辰之前,他心里对于倾城还是有怀疑和警惕的。但方才将军府的那一幕已经让他放下了芥蒂。 明日王爷清醒之后,自然会自己处理好一切,不用自己担忧。 怎么说,他心里多少有些安慰。他知道王爷需要时间一个人呆着。身边可以有一个人,迟早可以真的融化了冰雪筑就的心吧。 王府之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慕容息烨睡得并不安分。情深的酒劲有多强,倾城最了解不过了。因为那个时候他所酿的酒里。卖得最差的是不忘,而卖得最好的,是情深。师傅最喜欢,最引以为豪的,也是情深。 人都容易被表象所欺骗。不忘和情深恰恰就是例子。以至于客人来买酒,想要的是不忘的效果,最后却醉得一塌糊涂。 “云澈……”唇齿间恍惚念出的名字,让倾城像是猛的被人从梦境中拉出来,丢进了冰天雪地里。 他怎么胆敢提起云澈的名字! 倾城起身,想用茶杯中的水浇醒他,质问他和云澈有关的一切。 他知道喝醉的人是不会说谎的。 然,茶杯才握在手中,耳中清晰地传来了另一个名字,让他差点把茶杯摔落到地上。 慕容息烨轻唤了一声,倾城。 他僵在原地,似乎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可,或许是他的名字让对方悸动的心情终于获得了安稳,他再没有说一个字。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倾城开始憎恨起慕容息烨这个怪人来。遣送走了自己王府里的每一个下人。害得照顾他的事都只能由自己一人来做。他拧干白布狠狠甩在慕容息烨发烫的额头上,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 一只手突然蜿蜒地攀上他的背,他整个人都跌在慕容息烨身上。抬眼正好捕捉到慕容息烨嘴角弯起弧度。 “你装睡多久了?!”憋了一肚子气的倾城从他身上爬起来,不客气地用手扯住了慕容息烨还微扬着的嘴角。 “痛~”慕容息烨睁开眼睛,并不是完全清醒的样子,眼中还有混沌。醉酒了可是比平日里那个惹人嫌的家伙可爱多了,以后要天天都把他灌醉才行。 “你破坏了我的好事,要怎么补偿?”倾城才不管你是不是酒后一时兴起,反正你出现了,还戴着一个可笑的面罩。 在所有人都知道你身份的情况下还要伪装,不知道图个什么。 “嗯?!”慕容息烨挑眉,试图再次抓住倾城,但被侧身躲过了。“你想要什么补偿?” “若我想要你的命,你给么?”倾城明白他只会把这句话当作玩笑。 “要你便拿去吧。反正……你已经是我的了。”慕容息烨从被子里撑起半个身子,一脸邪魅。 这句话貌似不怎么对劲。“你把主次说反了吧?”倾城也挑眉,少有的可以表达情绪的方式。 “没有~”慕容息烨嘻笑:“怎么说我也是王爷~就算我是土匪头子,现在也是抢到你了,你便是我的压寨夫人。” 倾城气绝。喝醉的人是没有逻辑可言的。 “说起来,你遣送走所有仆人,留自己一个人,难道不会觉得寂寞吗?” “不是还有你么?” 倾城努力表现出了一个嫌恶的表情。“你府内应该存了些吃的吧?” “嗯?!”慕容息烨你还可以再迟钝一些吗?!“吃的?很难说,你怎么了?” 你。怎。么。了。“我饿了!我早上开始就没有吃东西,现在天都快黑了。我很饿,我恨不得吃了你!” 慕容息烨这下算是听懂了,他睁大眼睛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然后十分优雅地一把掀开了被子:“那就来吧!” 倾城想着吃饭什么的还是先搁在一边吧!首要的事情是给眼前的人醒酒,不然不知道他会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 ------------ 第四十一章 先吃饭再吃你 倾城干脆把慕容息烨的被子整个掀开,然后用力把他从床上拖到了床边,而后毫不留情把茶杯里的水全数倒在他的脸上。 冰凉的触感让慕容息烨稍微清醒了一些,他优雅地用倾城的袖子擦了擦自己的脸,故意用力一扯,单薄的红装发出撕裂声,肩膀的缝合处裂开了,露出倾城白皙的皮肤。 “本王本来只打算去看一看的。”借着刚才的力站起来,慕容息烨清了清嗓子,还是感受到倾城发自内心的鄙夷。 就穿着一身黑还戴个面罩去“看一看”?“可能本王的着装不是十分恰当。不过说起来,都是倾城你的错。”明显还不能站稳,慕容息烨一个踉跄,顺势又拉住了倾城的袖子。这次可好,不但整条袖子都被他扯了下来,还害得袖子的主人跟他一起跌在了地上。 他没有放过机会,伸出右手揽住倾城的腰身,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处,狠狠呼吸,热气都透过衣服扑在倾城身上。“本王说过,你一身红装的时候,美得让人无法移开眼睛。”原本支撑重量的左手也像是抵御不了倾城带来的诱惑,缓缓攀上倾城裸露的手臂,冰凉的手指带给倾城一阵微微的战栗。 “咕噜~”倾城的肚子不合时宜地打破了两人间迷乱的氛围,慕容息烨忍住笑从倾城怀里探出头来,倾城脸色绯红的把头偏向一边。“都说很饿了。” 这句话让两个人彻底笑出声来,在宛若鬼屋的王府里久久回荡着,要是有打更的人经过,恐怕会吓得再也不敢走这条路了。 笑意是真诚的。没有虚假和敷衍。也没有欺骗。这是两个人第一次真的把自己展现在对方面前。慕容息烨隐约觉得,倾城眼中紫色的寒冰出现了裂纹。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弯得像新出的月牙,樱唇矜持地抿着,也带着诱人的弧度。 慕容息烨瞬间起来,反身将倾城困在身下,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对准樱唇狠狠吻下去。“慕容……唔……”因为讶异而放大的紫色眼瞳里,映着慕容息烨灼热的眼眸。仿佛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和他对视,倾城选择闭上了眼睛。 唇齿间的攻略还没有完成,慕容息烨的手才刚刚抓住倾城的腰带……倾城用了很大的劲才把慕容息烨推开,樱唇的颜色略深了几分,喘息之间,他用手抵住了慕容息烨的嘴防止他再一次进攻。 “慕容息烨,我真的很饿。没有力气了。” “我不允许你这么叫我。” “呃……王爷?” “……” “息烨。” 像是得到食物的猫,慕容息烨满意地点头。不情愿地站起来,从一边拿过狐裘套上,顺手递给倾城一件。 “我们,要出门?”倾城不确定地把狐裘接过来,慕容息烨却摇头。 “除非你想被外面的人用口水淹死。” “那……” “去厨房。徐三应该为我准备了足够的东西才是。” 有吃的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倾城精神一震,拖着慕容息烨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厨房的位置。 “看来你对我的王府比我还要熟稔呢。” 到了厨房倾城忍不住想把慕容息烨扔到锅里去,他说的“准备了足够的东西”,指的就是堆在厨房里食材?那可都是生的东西! “怎么,你看起来好像很失望?”慕容息烨自然感受到了身边这个“饿鬼”散发出来的怨气:“你觉得本王舍得让你吃生的东西么?虽然你也是本王的宠物,不过是本王最珍惜的那一个。所以……” 慕容息烨熟练地从食材里挑出了想要吃的东西,在一旁安静地处理起来。倾城呆呆地站在一边,好一半天才反应过来眼前发生的事。“息烨你,亲自下厨?” 慕容息烨修长的手指握着菜刀,转脸用眼刀割破倾城语气中的怀疑。“放心,我不会把你放到晚餐里的。怎么说也要让你先吃饱了,我才好吃你嘛。” 倾城吞咽了一下。不愧是冷月宫出身的人,不仅可以握刀杀人,对付萝卜青菜更有一手。手法娴熟,刀工一流。简直可以和御膳房的人媲美了吧! “没错,本王就是在御膳房学的。”明明自己没有说出口,他是如何知道自己内心所想?轻笑一声,慕容息烨继续切菜。倾城环顾了厨房一周,发现角落处有几个竹筒。 那竹筒的样子分外熟悉。 倾城走过去,将其中一个拿在手中,拂去上面的灰尘,筒身上的“情深”二字赫然映入眼帘。他居然也曾在无名酒馆买过酒?可是……就算是这样,也还是在一切发生之前吧。五年前的酒了,他一直没喝,直到今天。 “我倒是怀疑过,你和长街尽头的无名酒馆有什么联系。”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倾城身形一颤。“不过,我并不在乎那些事情,所以没有去查。这酒如今很难见到了。就这么几筒,都还是我从皇宫里面带出来的呢。什么时候,你可以再酿些给我?” ------------ 第四十一章 云国第一大厨 “只要你不怕醉得太厉害,我自然可以酿给你喝。”倾城拍拍手上的灰尘,慕容息烨已经架好了锅,点好了火。食材似乎也已经准备妥当。 倾城不禁想知道,他为什么可以表现得如此普通,此刻的他,就像是一个寻常人家的男子,在为……呃……倾城也不清楚寻常人家里到底有多少男子会下厨。 “倾城你是否在想,倘若我们只是普通人,不需要在权利的暗涌里挣扎,或许还可以是一对幸福的……” “没有!”倾城斩钉截铁地打断他。 “明明就有嘛!”慕容息烨把玩着手中的炒勺:“我们可以到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开上一个小酒馆。你酿酒,我掌勺,也可以有很好的日子过才是。”倾城原本想看清慕容息烨的这番话是否出自真心,可对方刚刚把菜放进锅里,油烟四起,他的身形完全笼罩在烟雾里,什么都看不到。 可是?平心而论,也知道是玩笑吧?他如何肯为了自己抛却谋划多年,想要得到的江山。而自己,也绝无可能放下心中的仇恨才是。摆在他们两个人面前的分明是一条死路,何必要给自己虚妄? 浓浓的香气赶走了倾城脑袋里的胡思乱想,他好不容易才阻止了自己冲到慕容息烨身边,把那盘菜夺下来马上吃掉的冲动。“息烨,你还要弄多久?” “不要着急嘛,既然都饿了这么久了,也就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了~” 做菜的确是从御膳房学的,就像他去太医院看医术学用毒一样。他学菜的目的,也是为了杀人。为了让人无法看出那是一道致命的毒药。他乔装成御膳房的学徒,在里面呆了一个来月的时间。而这期间,没有人找他,没有人关心他的死活。他从新回到众人的视线里也没有引起什么波动。 被无视成为他最大的武器。那些欺负过他的人,都一个个悄无声息地死在后宫之中。可悲的是,不管你生前如何,死后同样只是一具僵硬的尸体,没有人回去追查你的死因。 就算是追查。慕容息烨勾起嘴角。也不会有人想到他的。 他所有的秘密,只有一个人知道,随着这个人的离开,所有的威胁,都随着他被掩埋了。 倾城看着眼前的一桌子菜有些瞠目,慕容息烨还是一身狐裘,看起来不染纤尘,高贵冷傲。可是……他居然亲手做了这么多好吃的? “倾城,你盯着的不是毒药,你就不能给个面子好好吃一口?”倾城背后一阵恶寒。一定是情深的酒劲还没有完全过去吧?他觉得自己面对的就像是一只会说话的狼。现在这只狼摇着尾巴向他献上了礼物。 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夹了菜送入嘴里,感觉之前嗅到的香味全然在口中铺散开来。 “好吃么?”慕容息烨支着手满意地欣赏着倾城狼吞虎咽的模样。“如果你是云国第一琴师,那么我便是云国第一大厨了。” “其实,我该是……云国……第一……酿酒师。”嘴里吞咽着,说话也断断续续。慕容息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想,大抵他再也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他这样可爱的吃相了。 倾城被慕容息烨生生盯得噎住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觉得自己像是被捕猎者盯着的猎物。“息烨。你不饿吗?” 慕容息烨温柔一笑:“我当然饿了。” “那你……”话刚刚出口,倾城就从慕容息烨的眼神里读到了别样的意味。 “嗯,你明白了。那就快点吃吧。本王可是饿得等不及了呢。” 倾城恨不得自己吃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可是一开始的狼吞虎咽已经让他饱了,想要多塞一些菜到肚子里都不行。他知道自己一旦放下碗筷,就是给慕容息烨的讯号。 “倾城竟然有些拘谨么……不要告诉本王你居然会害羞啊。前两次你勾引本王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呢。不过,不得不承认,你这个样子真是让本王爱不释手,欲罢不能呢。” “那哪里是勾引!”倾城一怒,扔了碗筷反驳。 “看样子是吃饱了,这么有力气,都可以反驳本王了。今天差点让你到别人床上去了,那一定是对本王不小的损失呢。”慕容息烨坏笑着欺身上去,直接把倾城的狐裘掀开扔到了一旁。看到被自己扯破的衣服,不由得掩嘴干笑了两声。 “是你自己走,还是本王把你……恩,我觉得后面的一个选择更好。”慕容息烨在倾城抱起来:“倾城今天格外柔软呢。不要告诉我你之前计划过今晚会怎么过,总之,没有必要去想着你那个没有意义的婚宴了。” “如果不是喝醉了,你根本不会出现吧?” “嗯?倾城非要这么说的话,本王只得好好证明一下我的心意了。” ------------ 第四十二章 他喜欢的竟是男子? 第二日两个人都赖在床上不想起来。他们自然很清楚昨天的事情如今是怎样沸沸扬扬的了,干脆不去理会。过不了几日就会消停了。 其实昨天慕容息烨实际上已经下定决心不去了,他以为自己真的没有必要把倾城太当回事。虽然他得罪杨毅不是一次两次了,更是恨不得看他气得白脸才开心。但……这不仅是他和杨毅之间的事,根本就是慕容风临在后面捣鬼。 这也就是他为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圣旨下来无力阻止的缘故了。 可惜,在他喝水一样喝下一竹筒的情深之后,他的思绪就失去了控制。他侧头看了看还在熟睡中的倾城,那张脸……如果一开始是为了那张脸,那么现在又是为了什么? 被人盯得睡不着,倾城睁开眼睛,果然是慕容息烨。“看我干嘛?还没有看够?” “大概总有一天会看够的吧。”慕容息烨老实地说,他惊讶地发现倾城眼中的紫色竟然褪去了不少,又只有淡淡的一圈了。“你的眼睛很特别,你知道这一点吧?” 倾城一愣,当然他早就注意到自己这双不同寻常的眼睛了,但他并没有深究,大概以为和自己的身份来历一样不值得吧。紫云才会煞费心思地去寻求答案,为自己招来一个麻烦,还有一个心结。 他特意不想把白潇的话放在心上,可是那些话总是回荡在耳边,就连自己都愈感身体的虚弱。昨天明明可以借着杨绮月的手解决掉慕容息烨,恰好还可以将这个罪名挂在将军府头上,某个人一石二鸟的计策就圆满了。可是?连自己都无法解释当时为什么鬼使神差地上前,逼停了杨绮月砍向慕容息烨的那一刀。 慕容风临一定气疯了吧? “虽然我昨天喝醉了,但并不是每一个喝醉的人对自己做过和看到的事没有印象。我知道是倾城你救了我一命。你是此生中,第三个救我的人了。”第一个,大概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因为那件事的发生,他只能把云澈埋在心底。用所有的苦痛和血泪。 第三个。倾城的心莫名一痛。一个人的一生究竟要面临多少次生死才够?可是?有时候,最亲近的人离开,是比自己面对死亡更痛苦的事。慕容息烨,懂得这一点吗? 俯身去吻怀中的人,慕容息烨恍然觉得自己空荡了多年的心被填满了。 可是?这种感觉,是对还是错呢? 昨日将军府发生的事情,成为新年到来之前最大的谈资,就算你只是路过一个卖包子的小摊,老板都会凑上来问你一句:“你听说昨天将军府抢婚的事了没?” 奇怪的事,每个人口中都没有提到慕容息烨或者是烨王,只用了“黑衣人”。就算心底跟明镜似的,知道会这么大胆去将军府抢人还可以毫发未伤出来的,除了慕容息烨再难有旁人。不过怎么说:“慕容息烨”这四个字在某种程度上是禁忌。 自己在市井里嚼将军府的舌根倒是没什么?青阳将军要么出征,要么呆在府里,惹上他的机会几乎为零。可是?像慕容息烨那样背着风流名声时不时出来闲晃一下,脾气还不是怎么好的王爷就不一定了。所以“黑衣人”这个说法,又保守又安全。 “不愧是我的徒儿,要杀他的人都能为了保护他替他挡刀。”白潇端着茶碗,对面坐着的蓝发少年垂着头看不出神情。 紫云在一边,脸色复杂。“宫主,我请你来原本是想让你告诉我倾城的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只说了‘霜落’,就没有其他了。如今上演了这场好戏,你看够了,也该透露些消息给我吧?” 白潇莞尔:“紫云姑娘大可放心。只要倾城可以打消杀了息烨的念头,大抵就不会有事了。怕只怕,幕后操控的人不肯放过他。那也是后话了。” 这番话,完全无法让人彻底放下悬着的心,好歹暂时不用太担心了。转眼,紫云终于注意到了怨气深重的蓝发少年,看来他一直用来困扰自己的问题已经迎刃而解了嘛。 以为白潇对慕容息烨有意,而一直把对方当作敌视的对象,现在才发现,所有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 花阙懊恼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千算万算都想不到,慕容息烨喜欢的竟会是男子。所以宫主和他一直都只是师徒之情吧?自己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精力! “阙儿?”看着蓝发少年都快把自己的头发揪掉了,白潇把手中的茶杯用力向花阙的头扔去。对方在脑袋即将被砸开花之前伸手拦住了,茶杯位置一偏,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我看你今日心情不是很好,出来太累了么?要不过两日我们就回沧州去。” “没关系。宫主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自然要玩够。宫中的事,在这里也完全可以处理。大不了把落涯刨出来,让他带行宫主之位。我怕他已经松散很多了呢。”花阙清楚白潇肯定有心事,但她的心事轻易没有任何人可以分享。自从坐上宫主之位,她一直想要靠自己。 如果她愿意,当然可以让她逞强。只要……自己在身边默默守着她就可以了。 “你想的倒是周到。不过我的确还想呆上一两个月。直到……手上的事情处理好。”白潇回避了花阙看过来的眼神,起身离开。 明明没有必要所有的事情都只放在那一颗心上的。 ------------ 第四十三章 解释 “息烨,我觉得我有必要出去看一下了。” “嗯。从后门滚出去吧。” 慕容息烨知道。虽然人人都心知肚明将军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外界传闻中并没有敢轻易提起自己的名字。而这两日避风头没有去早朝,倒也不见慕容风临对他有什么动作。倾城提出要出去,无非是想看看紫云会不会因为这件事骂他罢了。 答案是肯定的吧。 四处搜集表消息的女子,手握着那么多秘密,一旦可以为己用,那些秘密就自然会成为他手中的利器――所以,他似乎在不自觉之间还是利用了倾城。 倾城又是自己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后门的位置。慕容息烨彻底懵了。“如果说你对我真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以你对王府的熟悉程度来看,怕是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你的吧?” 之前的确有很多次“探访”这里,被慕容息烨发现过两次。一次是故意的,另一次……也是故意的。他的轻功卓绝,躲藏的本领也是一流,毫不逊色于什么江湖第一大盗。若不是这仅仅是霜落带来的本事,他真想以后就凭着偷东西过一辈子。 可是?什么时候对自己说一辈子,似乎都太早了。 他想出去,并不是慕容息烨猜想的一样想回洛嫣阁,他是想去探探慕容风临现在的状况。自己在将军府内救下慕容息烨,破坏了他的好事,他定然是气极了。 慕容息烨的衣服穿在身上一点都不合体,还华丽地招人眼球,他干脆换上了府中下人所穿的粗布衣服。息烨赞他:“丝毫不减你的美貌嘛~”倾城狠狠瞪他一眼,推门出去了。 天亮不久,清晨的街道尚显寂静,倾城从巷子口一走出,就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白潇。 然而直到自己和她错身而过,白潇都没有看他一眼。倾城心里难免疑惑,再回过头去,那个白色身影竟然已经消失了,仿佛刚才所见只是梦境。 这两日里,睡得太多了? 确定没有被人跟踪之后,倾城在离洛嫣阁还有两条街的地方转了身,走向……云国皇宫所在的位置。 离皇宫最近的将军府紧闭着门,倾城想着自己前日里从那里出来的情景,不知为何一叹。 他从来都不相信有人会爱真实的那个他,有时他恨不得自己的容貌恢复到只是无名酒馆小伙计的时候,那种走在人堆里就会被淹没的人。 如果那时还有人肯对他说爱,他或许勉强会相信吧。 从密道进入上书房内的密室,慕容风临居然就在里面。 “缠绵够了,终于舍得来了么?”慕容风临脸色一片阴沉。 倾城只是淡淡一笑:“好像是让你等得有些久了。” 慕容风临大怒,拍案而起:“你没有资格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你虽不是我云国人,但也没有到和我平起平坐的地步!就算是尹云澈,也不能这样!” 居然提到云澈了。倾城的笑意消失,一抹冷然爬上嘴角。“你也不要以为你说什么帮我,就真的可以成为我的恩人。我们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而我付出的,将比你多得多,所以我都不着急,好好地享受着游戏。你着急什么。” 慕容风临嗅到了他话中的玄机,暗暗一惊,莫非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目的。他抬眼去看,倾城眸中的紫色竟然褪去,只剩薄薄一层了!分明、分明应该越来越强的才对,怎么还会发生这种状况,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纰漏? “我为什么不急,大好的机会被你放过不说,你竟然,呵,说出来都觉得可笑,你竟然为你的仇人挡刀?”慕容风临的不满情绪已经憋了两天,此刻让他发泄一下倒也无妨。 倾城莞尔,眸中紫色光芒忽明忽灭:“我说过,我想亲手解决他,让他死在别人手里并不是我想看到的事。还有……当年的事我必须要了解一个通透。” 了解通透。慕容风临脸上一紧:“你觉得自己了解得毫不足够?他就差昭告天下他就是真凶了。你还要了解什么?” “来龙去脉。关于他的一切,他已经不能再亲口告诉我,换个人也可以。再说,就算我放任杨绮月杀了慕容息烨又如何?你能一次惩治整个将军府么?你还不是只能责罚杨绮月一个人。她一生戎马,功勋无数,你又岂敢轻易杀她?杨毅不会对你有芥蒂?而你身在将军府,竟然没有下令阻止,又不怕为外人诟病?”一席话讲完,倾城看着慕容风临恍然的神情,默然闭上眼睛。 倾城看事居然比自己通透这么多,自己身为皇子之时若是有他一半的能力,也不会被息烨夺了所有风头。是他藏匿得太深,还是霜落的作用? 再睁眼时,那种绚烂的紫色又如同火焰一般在倾城眸中烧灼起来。 ------------ 第四十四章 不愿放手 “看来,是朕的错。” 居然肯承认自己的错误,这倒是倾城没有想到的。他轻蔑一笑:“虽说如此,我希望你记得,我不会忘记我的仇恨。也请你记得,在我面前,你根本不是以云国君主的身份和我交谈。” 说完,倾城推开密道的门,原路走回去了。还好自己的一番话算是镇住了慕容风临。就算息烨一直深藏不露,倾城也知道他会比慕容风临更加适合那个位置。 可惜,我必须成为你的绊脚石。 慕容风临暂时不想去管倾城和息烨了。惜国近来蠢蠢欲动,让他总是放不下心。却突然有惜国眼线传来消息说,惜国欲与云国和亲。 而惜国三公主尹栀歌,不日便会来云国。 当年质子横死在云国的事像是被他们抛到脑后了一般,竟然还敢将自己的女儿推入这水深火热之中。尹云澈也是够可怜的了,天底下,怕是只有慕容息烨和倾城还记挂着他了。 这两个人,偏偏是对立者,水火不容。 倾城前脚才出门,白衣胜雪的女子就到了慕容息烨身前。 “师傅?” 白潇点了点头算是免了王爷的礼数。“看来你在帝都过得也不怎么样。我甚至不敢想象,在倾城没有出现之前,你到底每天都是如何撑过去的。” 撑?慕容息烨会心一笑:“自然没有在修罗场撑得辛苦。” “虽然是我先说要和你断绝师徒关系,可是到了帝都觉得有个人照应着还是不错。毕竟你也是王爷,万一以后……这些话还是不说的好。” “师傅有话请直说。”白潇向来不是会拐弯抹角的人。猜测她出现在帝都的原因让自己废了不少脑筋,如果可以趁此机会套出来也不错。 “其实你们都想知道我来帝都的目的,说是散心游玩,怕是没有一个人会相信。大家的观点总是,像我这样的人物只要一出现,就是某种危险的信号。”白潇无奈一笑:“不过的确如此。” “所以……师傅上次出现在王府门口,只是为了传递消息。你害怕被花阙看出来你的目的,装作还是隐藏身份样子,实际上却大摇大摆地出现在王府。就算普通人对你的身份并不敏感,我周围的眼线可是比我安插在皇宫的眼线多太多了。” 慕容息烨略一沉吟,下了定论:“所以师傅此行,和皇宫有关?” 说什么江湖之人不插手朝堂之事。居然还是会有破戒的时候。却不知……为了何人。离开冷月宫三年,对于宫内的事已经很少耳闻。但也不曾听闻某个大臣或是皇亲国戚和冷月宫有染指。除了自己。 微微一愣。难道师傅猜到自己已经蓄势待发了么?可是?他已经半月有余没有和自己的“秘密军队”取得联系了,师傅又是从何知晓? “如果我让你放弃,带着倾城远走高飞,你会愿意么?” 白潇突然问出的一句话,让慕容息烨迷惑不已。诚然,传言中的冷月宫主都是冷血残暴的,她鲜少露面,更是被说书人刻画成为一个面目狰狞的女修罗。她也曾自言自己如同冷月宫外的樱花,要盛开得越绚烂,就需要越多的鲜血浇灌。 所以,这样的一个人,该是没有感情的。可是慕容息烨看到的她,感情却比任何一个自认为情深的人丰富太多。她会问,肯定是深思熟虑了。 “师傅何出此言?” “你爱他不是么?不亚于你爱过的另一个人。” “可是那个人因我而死。” “你还在责怪自己。”白潇喟叹,却看到慕容息烨一脸嘲讽。 “你不也一样么?” 果然提到那个人就会在慕容息烨心里引发风暴。“我们这样的人,总是自我责怪,无法自我救赎。最后都会堕入地狱的吧?”如果当初阻止哥哥去送死,现在的自己会大不一样吧? “我不怕。”慕容息烨的立场似乎很坚定,他依旧觊觎着那个原本就属于他的位置,他愿意放弃原本摆在眼前唾手可得的幸福。 因为他欺骗自己说,那并不是幸福。 “我并不是来劝你的。若你不想与倾城远走高飞,那么,便提防着他一些。对你没有坏处。我的事情,终究不能靠着别人,要自己完成。” 没头没脑的一段话,让慕容息烨心里的迷雾更深了一层。她要自己提防着倾城,前日才舍命救下自己的人?该不该相信?她说话遮遮掩掩没有诚心,从来也是真话假话掺在一起说。 “算了。忘了我那些废话好了。我只能告诉你,我是来复仇的。我可能会挡你的路,所以你还是先提防我好了。”白潇眉眼间一片严肃的神色,慕容息烨知道这一句不会是假话。 莫非,师傅也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别人手上? ------------ 第四十五章 一点点靠近 慕容息烨花费了整整一天也思索不出什么头绪,而倾城已经一日未归了。对于白潇说过的话,他不想放在心上,却也不得不放在心上。因为“不感兴趣”,所以对于倾城的来历,他知道的少之又少。如若这个时候突然询问或是暗地调查被他知道,他一定会很生气吧? 虽然他生气的时候可爱极了。 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一些走火入魔了,倘使最初是因为一张相似的脸,那么如今的自己算是真的付出真心了吧?不远处突然传来什么爆裂的声音,把慕容息烨从沉思中惊醒。难道是有人闯入王府了? 他在王府里的东西已经少之又少了,除非是采花贼,不然不会有人对这个空荡荡的宅邸感兴趣的吧? 从书房出来,并没有再听到其他声响,只看到一股黑烟冒出,那个位置正好是―― 厨房?! 慕容息烨小心地探身进去,自己的倾城美人此刻正一脸烟灰地看着他,并且极力克制自己咳嗽的冲动。 “倾城?”指着他的脸,只来得及喊出他的名字,就被这个场景笑得直不起腰来。 倾城怨念深重地走到水缸旁边,犹豫了一下,俯身看去,水缸里像是只从煤堆里被抓出来的猫。 怎么回事……他不过是想要做个饭而已。他觉得自己虽然酿酒很在行,但是不能让慕容息烨一个人占尽风头。每天都吃他做的东西,他害怕自己的胃会习惯了那个味道。所以才打算自己尝试一下。 可是从点火开始就是一团糟,他切的菜怕是自己都看不下去,就算是非叶都会嫌弃他那样的刀工的。自己不是修罗场历练出来的,这一点倒是情有可原。等架好了锅,点好了火,他把一堆东西一股脑全扔到了锅里,不知为什么一声炸响,然后…… “不要笑!”倾城用最快的速度洗了把脸,好歹不再像只花猫了,可慕容息烨还是没有停止笑。“堂堂王爷如此失态,高傲的名声会毁掉的!” “怎么?在认识本王之前,倾城所听说的烨王,是一个高傲的人么?”慕容息烨勉强止住了笑的冲动,看着快要炸毛的倾城。 “不是。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慕容息烨挑眉,胆子果然愈发大了,也不管自己曾经对身份悬殊这种问题所提的警告了。“好吧!本王承认一开始就对你有各种非分之想,不过你现在还不是乖乖落到我手里了。” 倾城现在恨不得涂一层煤灰在脸上,也许还能遮掩一下脸颊上浮起的绯红。 “倾城你还是乖乖酿酒的好。虽然你刚才的样子深得我心,不过做饭这样的事情还是本王亲自来比较靠谱。要是有一日我们可以找个小城开个酒馆……”说到这里慕容息烨突然噤了声。 “谁要放着荣华富贵的日子不过,去和你开什么酒馆!”倾城在一阵沉默后接过话。 “那倒是。要是有人敢调戏你,我会直接用菜刀宰了他。到时候就不是酒馆,是黑店了。你招蜂引蝶的功力可是比我强多了。” 本来是不可能的事,干嘛非要给自己以希望呢? “我想你也饿了,我们还是把你的烂摊子收拾一下,做饭吧。” “嗯。” 两人相视一笑。那种温暖和柔情对于他们而言是世上最奢侈的东西了吧? 吃饭的时候,倾城盯着一桌的菜,筷子始终悬在空中。 “怎么,还在生闷气?”想起刚才的场景,慕容息烨又忍不住笑了一声,倾城瞪他一眼,夹了一大口菜,闷头吃饭。 “对了,似乎从今夜开始会有烟火会了,倾城感兴趣么?” 对面的人依然闷头吃饭,也不怕噎着,连头都没抬。 “哼,不要以为和本王冷战就能得到本王更多的宠爱,我虽然没有王妃,不代表我……” “啪”一双筷子甩到他眼前,倾城咽下了最后一口,长舒一口气。“走吧!我们去看烟火会!” ------------ 第四十六章 短暂烟火 新年之前的烟火会颇具盛况,但是两人都不觉得冒着被挤开的风险穿梭在人群中是一件开心的事。 所以踌躇之后,他们最终没有选择去人群拥挤的河畔,而是坐在了一艘小船上,就在河中,不远也不近地欣赏漫天绚烂的烟火。 倾城对于这艘船很是好奇。虽然不大,亦有四五人的容量,外表看上去是在普通不过的渔船样子,但内设却十分精致细腻,不但雕刻着讲究的花纹,就连烛台都和慕容息烨书房中的一模一样,只不过多了个罩子,以防出现意外。 “呃……息烨,所以这艘船是你的?”烟火的爆炸声和人群的欢呼声混杂,倾城的疑问也没有被慕容息烨忽略掉,但对方只是给了他一个“明知故问”的表情。 实则在慕容息烨对自己把他带到船上的举动十分后悔。因为这条船恰恰是他的秘密所在。每一次,慕容风临以为他在花前月下消遣的时候,他中途都会离开到这条船上,会见那些心腹。 漫天的烟火倒影在河面上,渲染着粼粼的波光。“倾城。如果我现在杀了你,你会恨我么?” 原本欣赏着烟火愉悦的心突然“咯噔”一下,像是绑着石头被抛入了深海,一直一直沉下去,没有尽头。“死都死了,还谈什么恨不恨?” “那倒也是。”慕容息烨若有所思地点头,而后身子向前一挪,缩短了自己和倾城之间的距离。让他奇怪的是,倾城并没有后退,雕像一般屹立着,甚至……闭上了眼睛。 “哈!”慕容息烨笑着吻上倾城的唇,后者没有防备地被他身体的重压压得倒在了船身上。息烨伏在他肩上,笑得像是不懂世事的孩子一样爽朗。倾城睁开眼睛,看到满天繁盛的烟火在眼眸中绽放,心,居然一阵一阵地抽痛起来。 方才,他和自己赌了一把。赌慕容息烨说的不过是玩笑话,所以他没有做出任何害怕的举动。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自信。他的手心布满了涔涔的汗,却没有冰凉的剑划上咽喉,得到的只是他的一吻。 此刻慕容息烨趴在自己身边,卸下了所有防备和伪装的样子,让他只想把他揽入怀里,不管多长时间,哪怕如同这烟火一样短暂,也好过他日后长久的时光里没有一点可以保留的。 不不不,我恨他!我已经做得很好的,他心里的坚冰已经开始慢慢消融了。太好了――慕容息烨这样的人,是行走在冰上的孤独旅人。他们没有陪伴,只有心上的坚冰让他们不受到外界的任何干扰。一旦冰层破裂,迎接他的只会是坠落。 可是……我心里的冰,也在融化。 第二日一早,慕容息烨就起了床,准备去早朝。倾城一个人在床榻上蜷成一团,像猫一样没有安全感。 进入庆元殿的时候,安静的殿内一阵骚动,每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已经两日没有露过面的烨王身上。他不以为意,径直走到自己平日里站的位置上。 “息烨,两日不见,不知你在忙些什么?”慕容风临逮住机会发问。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臣弟前日感染风寒,府内人又多倍遣送回去过节了。一个人调养总是好得慢一些,也没人能给皇兄一点音信,是臣弟之错。”慕容息烨说得不缓不慢,谁都知道他说的是假话,却都只能当成真话来听。 “是吗?你身边没人照顾,一直是朕的一块心病。朕也提过给你赐婚,但你老是推脱。这下该知道有一个人在身边多好了吧?” “臣弟知道了。”是真的知道了。 早朝结束后,慕容息烨看着杨毅憔悴的脸色,故意上前问道:“将军心情不好?” 砸了别人女儿的婚宴居然还敢上去搭讪?几位官员不由得停下步子看起了热闹。果然杨毅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王爷多虑了。如今没有战事扰我清净,我又有什么可烦心的。”嘴上倒是留了几分情面。 “年关将至,你还是小心些这把老骨头。” “王爷也要小心才是。” 没有剑拔弩张的气味,让围观的人大失所望。 息烨回头看着庆元殿。这里一点都没有改变。十年前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那是……第一次见到作为质子来到云国的惜国皇子尹云澈吧? ------------ 第四十七章 与云澈初逢 大雪的天里,他跪在庆元殿门口,白雪落了一身,他的嘴唇都冻紫了,也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早朝结束,文武百官从他身边经过,纷纷猜测着这个衣着破烂的男孩究竟是谁。 “烨皇子还是会去吧!皇上不会见你的。”守门的太监走过来意欲把他扶起来,但他纹丝不动。“不要这么逞强。根本没有用的。馨儿惹恼的可不是什么普通妃嫔,她惹到的可是元妃娘娘!你知道这后宫里最难伺候的就是元妃了,她虽不得宠,但家世压人,皇上只会由着她去的!” 俯身低声劝阻,可惜还是未能收到成效,小太监也拿他没法子,只好壮着胆子再去通报了一声。王座上的人没有任何回应,他不敢多言,折身出来了。 慕容息烨平生第一次求自己的父皇一件事,他竟然不肯见自己。馨儿不是他身边的宫女,但在息烨眼中,她是后宫之中难得一见的“好人”。曾经给过自己很多帮助。可是?单纯质朴和好心,在这里都是致命的。 她只是无意间为宠妃解了一个围,殊不知那围就是嫉妒心极强的元妃设下的。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元妃自然很不甘心。而所有的不快都发泄到馨儿身上――根本不需要给她安置什么罪名,就凭借自己的身份,就可以直接把她扔进地牢。 馨儿对他有恩,他定然不能放着不管。但他在后宫之中尚还可以做点什么?但这事情显然已经不是后宫之内的事了。唯一的路,就是去恳求自己出生之后就鲜少见面的亲生父亲。云国的君主。 被拒之门外是意料之中的事。息烨狠下心在庆元殿前跪下来,想着或许有一刻王座上的人会心软,毕竟自己也是他的骨血。然而,他觉得自己的血都凝结成了冰。都没能让那人出来看一眼。 “你为什么跪在这里?”一个清脆的声音落在耳边,息烨抬头,陷入一双温柔的眸子里。 和他一般大,已经是少年的模样,不像自己这般瘦弱得如同**岁的男孩。他衣着华丽,外面套着狐裘,腰间还有青翠欲滴的玉坠。那张脸,更是……他一时词穷了,在心底默默说着,是自己此生见过的最漂亮的人。 “是我问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才对吧?”虽然被冻得说话都带着颤音,还是保持了自己的一点儿傲气。毕竟自己还是一个皇子,也不是跪给他欣赏的。 “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大概和你一样?”少年望着空空的庆元殿,眼中的温柔化作落寞。 “和我一样?”息烨不解,搓了搓冻僵的手,他才想到,早朝结束之后父皇一直没离开,因为那个小太监还守在这里。他留下来肯定不是为了自己,还有别的事。他仔细回忆了这几日宫里的传言,突然眼前一亮:“你是惜国来的质子?” 少年点头算是默认了。所以他说的一样,意思是一样不受宠吧? “现在换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小太监看到少年走过来的时候就预备到殿里通报了,可是眼见着他走向了跪着烨皇子,心想着同龄的人大抵能好说话些,就静静站着,等着他们之间的谈话结束。 息烨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倾诉欲望可以这么强烈,一股脑把所有想说的不想说的统统地倒出来,堆积得满满的心总算是有了缺口。 耐着性子听完,少年沉思了半晌,最后摇头:“我想你还是回去比较好。” “什么?!”息烨以为他会给自己出谋划策或是帮着自己说话,哪怕只是鼓励一下自己。然,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却是,回去。 少年的脸上浮起一丝沧桑的神色:“你跪在这里只能折磨自己,他是不会见你的。你跪断了腿他都不会见你。与其那样,倒不如有自知之明地离开。” “可是……那关乎馨儿的命!你一个外人怎么会懂?”寒气入体的疼痛敢已经在每一寸骨头里蔓延开了,息烨咬牙低下了头。 “我不懂?!”少年自嘲地冷笑:“我不懂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所谓的惺惺相惜就是这样了?他是懂得的吧?息烨再次抬眼去看他,想在他眼中看到同样的苦痛。可是?少年眼中一片温柔似海,将他包裹起来。 “你现在回去,说不定我们还可以想办法救她。如果你在这里折磨自己,被她知道了,她在牢里也会不安心的。你可明白?”温润如玉的人,在惜国的处境竟会和自己一样,息烨不免为他心疼起来。 在少年的搀扶下,息烨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他的腿几乎没有了知觉,只有偶尔传来的疼痛感。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少年手心的温暖,心境中所有的冰雪都在瞬间融化了。 “记住了,我叫尹云澈。惜国人。” “那你也记住了。我叫慕容息烨。云国人。” “我们以后会是敌人吗?” “我们永远都不会是敌人。” 后来,他们并没有如愿救出馨儿,只是在云澈帮助下,息烨得以见到馨儿最后一面。 云澈告诉过他,你不必活得比后宫内的所有人都好。但你必须活得比任何人都清醒。 如果我醉了要怎么办,你从未告诉我。 ------------ 第四十八章 再遇堇色 慕容息烨准备例行公事地去冷宫看看连熙若,在半路上就碰见了同样去往冷宫的宫女堇色。 “奴婢见过王爷。”盈盈一拜,堇色都未敢抬眼去瞧慕容息烨。上一次后花园中相遇发生的事,一直盘绕在她心里,挥之不去。她在心里想过不下十种再次面对慕容息烨的方式,可是真的见了,竟然一种都想不起来。 “堇色姑娘不必拘礼。本王的名声虽然不怎么好,待人处事还是不错的。”自夸自损了两句,他翩然一笑:“我和姑娘也算是熟人了。以后没有旁人的时候,你大可叫我息烨,而我,叫你堇色可好?” 堇色受宠若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息烨的确需要一个宫中的眼线,他需要这个眼线对自己死心塌地,同时又不过于计较自己许下的承诺。堇色想要攀附权贵,自己便给她一个可能,如果她想抓住这个可能,必须有自己的付出。 对于息烨来说,两年已经太长了。他以为自己会担惊受怕地活下去,但白潇给了他重生的机会,即便是让他从地狱里重生。如果所有的努力都白费掉,他是绝对不会甘心的。下一次再见到堇色,就可以提出自己的条件了。 连熙若的房门开着,那个疯女人居然不再裹着破棉被目光呆滞地坐着了,而是换上了一套还算像样的冬装,斜倚在窗口难得的冬日暖阳里,闭目养神。 “看来你真的很‘照顾’她嘛。”就算慕容息烨想要保住自己在堇色心中的地位,还是没法看到连熙若过好日子。 “这……”清楚慕容息烨心里有些生气,堇色连忙跪下了:“王爷!奴婢也很想有机会可以好好服侍熙若姑姑,可是年关将至,宫内亦是事务繁忙,都抽不出时间来。奴婢也只是今日得了一点空闲才到冷宫来看一看的。” 话说得滴水不漏。慕容息烨颇为赞赏。“起来吧。难怪你还会记挂着她一个废人。” 窗口的阳光突然褪去,连熙若感觉到一阵寒冷。自己的亲生骨肉说话句句带刺,她却没有丝毫反驳的余地。冷宫二十年,她没有一天过得真正安心。 其实堇色这段时间里不止一次来过冷宫,每次都带着好吃好喝的,为她添煤洗衣。口中也一直不停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语,间或打听一下息烨的消息。 让连熙若觉得痛心的是,对于息烨的喜好,她一概不知。手里掌握的还是几年前花费最后的珠宝打听来的过时消息。三年前他回来之后,就大不一样了。就像是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唯一不变的就是对皇权的渴望。 可是?皇权和黄泉是谐音,他又如何不知? “连熙若,许久不见都可以让本王刮目相看了呢。我从来没想过有一日还可以看到你站起来,我以为你要永远匍匐在我面前,来忏悔你的罪过呢。”几步走到窗前,一把将连熙若推倒在地,年纪不过四十五六的女子已经显现出年老者的疲态,像是一滩泥一样趴着,紧闭的嘴里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早就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了。 “堇色,以后这个废人怕是会麻烦你的。如果嫌她脏,大可敬而远之。本王是过年到十五都不想踏进这里一步了,怕沾染了她的晦气。” “我们走吧。”命令的语气让堇色根本不敢上前把连熙若扶起来,直接跟着烨王出了冷宫。 她心里仍是雀跃的,至少,她和烨王的关系算是进了一步,可以直呼名字简直就是莫大的荣幸。她终于能够摆脱这点头哈腰,卑躬屈膝的日子了! 和烨王别过,回到澜妃娘娘的宫里,女子依旧一片岑寂。相比于以往皇上的冷言嘲讽,这次的惩罚的确太重了。这伤口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愈合。那个时候,自己恐怕比她幸运,已经嫁入王府了吧。 暗自想着,不由偷笑起来,那一抹笑恰好落到了澜妃眼里。 “怎么,堇色有什么开心的事可以和本宫分享吗?”冷冷问出口,澜妃抬眸:“还是本宫这么久没有教训你,你都要忘了规矩了?” 堇色今日第二次被吓得跪到地上:“娘娘息怒。” “罢了。我也就吓吓你。还真吓着了。本宫明日要出宫,到哥哥那儿去一趟。上次的事让哥哥担心,还劳烦哥哥去求慕容息烨。他一定受了很大的委屈。” 真正救下自己的人不感谢就算了,还要出言诟病。“奴婢觉得,烨王他是个……” “怎么?你就和他见了几面就被他迷惑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要不是皇上把生他的气迁怒到我身上,我会被打入冷宫吗?他救我?呵,是害了我看完热闹,又自己收场了差不多!”澜妃一脸恨得牙痒痒的样子。 不都是你自找的!堇色腹诽。“奴婢现在去为娘娘明日出宫做做准备。” “滚吧!” ------------ 第四十九章 筹码 堇色对于慕容息烨突然的示好并没有丝毫怀疑,反倒对自己的主子憎恨烨王的态度相当不满。不过澜妃已经足够可怜了,等不到宠爱还无端被打入了冷宫,她的心算是死了。 可以傍上烨王,也是自己的福分,更何况呵当今皇上相比,烨王可是生得英俊得多。光是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 慕容息烨拥有一艘小小的游船,对倾城而言可是一个大收获,平日里看不到慕容息烨私底下究竟有什么动作,不曾想原来他还会有这么秘密的一个场所。他会把自己带去,应该证明,他已经从心底里认可了自己。 怕是不久之后,自己就可以成为其中的一分子了。当自己完完全全获取他的信任,将是毁灭他最好的时刻。 慕容息烨今日上朝的时间略长,可能又是去“看”他的母妃了吧。分明毫无感情可言,甚至是痛恨的,他却没有任何一次真的想要杀了那个女人,更不曾伤害她一分一毫。但没有人去怀疑他的恨。那他留着这个女人又是为什么呢?难道只是为了看着她痛苦地活着以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冷冷清清的王府里,连梅花都开得快败了。有的时候甚至连倾城都觉得慕容息烨可怜。 “倾城!”从天而降的人把他吓了一跳。 “这是你自己家,你就不能从前门走进来吗?”倾城惊魂未定,紫眸闪烁。 “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家呢?”慕容息烨讪笑着一把揽过倾城:“说说,今晚想吃什么?” “我想回洛嫣阁吃些东西,好久没有吃那里的菜了。” “怎么?嫌弃本王的手艺?”息烨皱眉。 “息烨是云国第一大厨,我怎么会嫌弃呢!我只是想回去看看我酿的酒,顺便看看非叶。不过我知道息烨你怕它,所以就不提出把它接到王府来了。” 不提也提了。 不知为什么?慕容息烨并不喜欢那只毛茸茸的东西。不是因为第一次见面就把自己吓了一跳,害得自己在倾城面前出了丑。而是,当他听到倾城唤它“非叶”的时候,自己心里的抽动。 那个甚至不能算作是熟悉的名字,在他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倾城说只是巧合罢了。他当然也愿意相信。不然要怎样才可以圆满这个故事呢? “我也陪着你去吧!顺便看看师傅还在不在那里。”慕容息烨说着,抬脚就往门口走。身后传来两声揶揄的笑。 “要你称呼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女子为师傅,倒是难为你这个王爷了。” “说不上难为。她配得上。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敬重的人了。”倾城能看出他眼中的真挚。也明白白潇在他心里的地位。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筹码,你又当如何?” 慕容息烨并没有思考,他脱口而出:“那我亦当心甘情愿。只有她杀我,我不会有怨言。” 话说到这里,倾城也不知还有什么话题可以继续,干脆跟上慕容息烨的脚步,和他一起出了王府。 新年里虽说是家人团聚的日子,洛嫣阁的生意依旧火热,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紫云有条不紊地打理着生意,花阙靠在一旁的柱子上嗑瓜子,唯有白潇,遍寻不见。 “紫云姐姐还是这么好的生意,可喜可贺。”倾城上前寒暄,紫云当然不能不给他面子。 “还是托了你的福呢。我们洛嫣阁的人,啥时候像你这般出名。入赘王爷府,还被……咳咳,被一个黑衣人抢了亲,逼得人家杨少将自请驻守边关。” “强扭的瓜不甜嘛!”嗑瓜子的人给出一句中肯的评论。 “怎么不见师傅呢?回沧州了?”慕容息烨正愁和花阙搭不上话,谁料他自己开了口。 “沧州的事哪里用得着宫主操心。她已经决定在帝都多留些时日了。她说自己有事,前日就出门了。不让我跟着,我也就自在两天。” 前日?不就是师傅来见自己的那天。她还说让自己小心些来着。向来并没有什么事能真的让她亲自出马,她居然单独行动了,甚至连花阙都不告诉。 “她说了。那是她自己的事,和其他任何人无关。她只想自己解决。”花阙懒懒抬眼看了看倾城,发现他眸中的紫色已经渐渐褪去。霜落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和紫云都还未能弄个明白。他恨不得现在抓着倾城问出口,憋着实在是太难受。可他明白这么做的后果。 宫主会来帝都,并不是因为紫云的苦苦相求,她对任何人都可以无动于衷的。更不用说是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当初自己以为是因为这件事和慕容息烨有关。但他没想到慕容息烨喜欢的竟会是男子,这一点白潇必然知道。 那么,霜落必然是关键了。不过自己目前对于关键一无所知。 或许,落涯会知道一些吧。毕竟他才是冷月宫的第一杀手。 ------------ 第五十章 白潇影踪 白潇不在这里,倾城莫名觉得松了一口气。那个女子是个厉害的人物,自然用不着多说,何况她还知道很多甚至连紫云都不知道的事。她知道自己身上被种下了霜落,而霜落并不像慕容风临说得那么简单。 他害怕了,所以宁愿不去了解真相,又害怕白潇会追问他,霜落主人的事。说起来,他和慕容息烨还有个未解的结呢。后花园里,慕容息烨故意绊倒的宫女究竟是何许人,可以让他这般上心。 "倾城,你这次可是闯下了不小的祸。"在慕容息烨面前,紫云也并没有什么忌惮,该说得不该说的照说不误。难道她是仗着自己身边有冷月宫主可以撑腰么?还是,她原本就并不喜欢慕容息烨这个人。 定然是后者。其实要找出真正喜欢慕容息烨的人才是一件难事吧。 "紫云姐姐说笑了。倾城哪里敢闯什么祸。就算是想,也未必真的敢啊。"倾城赔笑。和紫云认识三年,渐渐地也琢磨出来,紫云会救他,帮他,甚至在他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后,除了生气之外还是劝他。 "恐怕紫云姑娘话中有话吧?"慕容息烨板着脸,一旁的蓝发少年嗅到了火药味儿,为了避免伤及自己,他从靠着的柱子上移开,默默走到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继续嗑瓜子观战。 倾城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这一点花阙自己也自愧不如。但欣赏归欣赏,他和慕容息烨可是不同的人。。至少,他才不会去喜欢男子,再漂亮也不会。慕容息烨本身也算是一个俊俏的人,只是身为王爷,脾气差了点儿。花阙叹气,关于脾气是自己故意挑剔了,在冷月宫的时候也并没有少见了他卑躬屈膝的样子。 他明白宫主为什么会被他折服,因为自己其实也被他折服吧。一颗瓜子呛到了喉咙里,花阙发觉自己已经偏离主题太远了。果然宫主一不在身边自己就容易胡思乱想。 "我能有什么意思?莫不是王爷自己听出了什么?想要怪罪在我身上?"紫云没有示弱,她哪怕是对着自己也会礼让三分,偏偏是对着云国的王爷,一点退步的意思都没有。 "本王没工夫跟你计较。"慕容息烨像是个理亏的,受了委屈的孩子,忿恨地转头去看倾城,倾城难得在这样的氛围里迸出笑声来,连紫云都愣住了。 自己不想妥协,竟然是他先妥协了。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奇迹。 到底是倾城让他改变了?所以,他对倾城难道真是真心?紫云恍然有一点心疼这个人了。虽然她对慕容息烨的恨意并不是因为他人本身。 而是因为他的住所。 那个住所里满满都是属于自己的回忆,和痛苦。 非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身雪白,像个雪团儿一样扑到慕容息烨身上,慕容息烨下意识地接住了它,抱在了怀里。那双碧绿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 慕容息烨皱眉,"怎么,这个毛球不满意我拐走了它的主人?" 非叶喉咙咕噜一声表示同意。随即把爪子撘到了倾城身上。"既然认了我是主人,那跟着我吃苦受累也没办法。我也不想丢下你,就怕有人王府太小了不够你玩儿的。"也不知道非叶是不是真的听懂了,脑袋重新转过来对着息烨,方才带着杀意的眼睛瞬间温和了不少。 "好,好吧。反正王府里也有不少耗子,把你拿去捉正好。" 所以,传言都是不符合实际的嘛。花阙翻了个白眼。 门口突然进来一个衣着破烂的小孩儿,站在门口盯着蓝发的花阙看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神纯真无害,花阙也就由着他去了,兴许他只是觉得自己眉宇间气度不凡呢。 看过了他,小孩儿的目光又转向慕容息烨和倾城。息烨凛了眉表示不悦,倾城则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蹲下身子问,"你在找人吗?" 小孩点头。"有人让我来这里找一个蓝发的漂亮少年。可是?蓝发的有一个,漂亮的有一个,哪一个才是呢?" 听到问话花阙把收回不久的白眼又翻了出来,"当然说的是我啦!是谁让你来找我的?" 小孩子一脸"真的不是蹲下来和我说话的这个漂亮哥哥吗"的失望表情。"是一个白衣服的姐姐。她让我告诉你,要你回沧州,即刻启程。" 白衣服的姐姐。十有**是白潇。可她前两天才决定在帝都多呆两天,怎么突然间又让自己回沧州呢? 见蓝发少年愣了半天没搭话,小孩儿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她说过你可能 会不相信我,所以让我带了信物给你。" 那块玉佩慕容息烨也认得,的确是师傅随身携带的东西。他也走上前,在小孩儿面前蹲下来,"那个姐姐脸色怎么样,有没有很苍白,她有没有受伤,是不是有痛苦的神色?" 小孩儿仰着头自己回想了一下。"我见到她是在凌渊的郊外了,我饿了一天,头昏眼花的。她走到我跟前,给了我一些碎银子,然后交代了这些事情。我记不清她的脸色到底如何了。但是她看上去有些虚弱。" 小孩话音才落,花阙已经出了门。 ------------ 第五十一章 祸害祸害的祸害 见花阙跑了出去,慕容息烨也跟在他后面出去了。 白潇可能遇见危险这种想法只在倾城脑中闪过一瞬。他转头看了看紫云,紫云眉头深锁。"说起来,宫主貌似还是姐姐请来的吧。如今出了事,姐姐不关心一下吗?" "我只是和花阙有几分交情罢了,冷月宫主可不是谁都高攀得上的。她之所以会来,我只能说,和我本身没有半点关系。我只是一个搭桥者。来这里是她自己的决定。"紫云尽量平和了语气。她想到自己当日提到倾城紫眸时,白潇眼底闪过的光。对于她那样历经风雨,站在巅峰的人而言,世上再难有事情会让她有那种神情。 在紫云回忆的片刻时间里,倾城也已经进入了慕容息烨和花阙的队伍。 他发现慕容息烨并没有真的追出去很远,在街角停下了,只影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原来你师傅在你眼中也没有那么重要。"倾城走到息烨身边,戏谑道。 "说反了呢?倾城。"慕容息烨的眼睛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苦笑,"是我在她眼中一点都不重要才对。" "那她为什么还要来找你?"一点也没有 怀疑倾城究竟是从何得知师傅曾经找过自己这件事,慕容息烨摇头,我不过是她的一根线罢了。她无非是想通过我传递消息,她到这里了。所以 i她想要找的人,只要在这个地方,就逃不过。 倾城并不在意关于白潇的话题,所以干脆不再沿着慕容息烨的话说下去。他眉毛一挑,"说到底,还是我在你心里重要一些吧?" "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么?因为喜欢你所以犯下大错,暗地里不知被骂了多少次。这样是会折寿的吧?"无奈地叹一口气。 "折寿才好。你活着也是一个祸害。"倾城一不小心吐露了心声。 "是。本王是祸害。本王觊觎江山,意图颠覆,必将引起腥风血雨,到时定然又要折寿不少的。可倾城你啊!可是一个祸害祸害的祸害呢。" 如果你不出现,我如今又怎么会变得优柔寡断?如果你不出现,抛弃江山,归田而乐的梦想又怎么会再一次被勾起?你说得对,我是祸害,所以我不怕折寿。有时我甚至期许那一天来临,你知道我的心底藏着一个人么? 你知道我有多想毁灭他。就算,这世间所有人都以为是我毁灭了他。 庆元殿的事情过后,息烨好几天心里都一直想着云澈。那个因为不受宠爱被打发到他国做质子的少年,眉宇间已没有了同龄人不谙世事的稚嫩。甚至连息烨都不敢和他相比。 他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蜷缩在自己一点温度都没有的被子里,想着那个温润如玉的人。少年的眼光像是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暖阳,直直刺在他的心上,他习惯了冰冷寒凉的心,因为那一丝温暖的到来而有了贪恋。那种贪恋让他觉得苦痛。而那苦痛,甚至会比绮妃当着他母妃的面打自己还要难受。 后来云澈找到他,说自己有办法让他见一见馨儿。息烨自然开心,他原本以为自己此生都见不到馨儿了。他在宫中人微言轻,根本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去疏通。好在云澈顶着一个客人的名义,惜国再怎么都为他准备了薄礼前来,他自己也私自收藏了一两件,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第一步就是要帮助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敌国皇子。 两人秘密到达地牢见到馨儿的时候,那个柔弱的女孩儿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她戴着镣铐蜷缩在角落里,任凭息烨怎么叫她都不肯抬头看一眼。 她很后悔吧?息烨想着,后悔自己没有一颗足够狠毒的心支撑着自己活下去。 慕容息烨含泪离开了地牢,他瘦弱的身子在寒风中颤抖,突然就跪倒在雪地里,把头埋在没过脚踝的雪里。发出一声声低低的呜咽。 云澈并没有劝他,而是凭借着自己个头高一点,力气大一些,把慕容息烨从地上拉了起来。“你为什么哭?” 息烨并没有理他,冻得有些僵硬的脸上滑过一道泪痕。云澈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哭?” 云澈放开手,原本辅助自己站立的力道突然撤去,息烨重新跌坐到地上。他的眼中已经没有泪了。他在审视云澈的问话。 为什么?因为我救不了馨儿,可我并非是害她之人,我也已经尽自己所能了。命数不是自己可以改变的。馨儿会成为他的牵绊,完全是因为馨儿太过善良。而息烨早就明白,善良是会害死自己的。所以他对绮妃才没有手下留情。 他明白云澈会这么问,并不是因为他真的不知道息烨为什么哭。他只是想告诉慕容息烨,不是每一个人都值得他的眼泪。既然自己懂得这宫中的生存规则,就不该去怜惜一个不懂得的人太久。 过了也就过了。那才是他应该学会的。 ------------ 第五十二章 生存法则 再次见到云澈的时候,馨儿已经死去了。那并不是慕容息烨身边第一次有人死去,却是第一次有亲近的人他觉得自己无能为力挽救。 云澈不再是初入宫时的模样了,那种温润似乎在这一个月中迅速被消磨殆尽。他可以看到他眼中炽热的恨意。当然……谁愿意被送到异国他乡,做一个没有地位的质子呢? 质子的处境倒还比他这正统的皇子好许多,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鬼迷心窍的,竟然大半夜里悄悄溜进了云澈所在的如玉阁。 “没想到一个月不见,你已经改变了。我都不敢承认我认识你了。”息烨并没有进屋,只是倚在窗子外,看着房间里面烛光刻出的剪影。 房里穿出阵阵低沉的咳嗽,云澈的声音略微有些嘶哑。“烨皇子怎么今夜这么有空,还到我这个……生人这里来串门?” 生人?息烨眉角一挑:“所以……你现在是想和我撇清关系?” 窗子突然开了,云澈裹在被子里,看上去单薄了不少,脸色也分外苍白。那抹他惦念的温柔早就荡然无存了。他面对的像是一个有生气的躯壳。 “烨皇子说笑了!”云澈轻轻一笑,如同一滴墨落入水中,一层一层晕染开来,宛如雪中开放的桃花,灼灼夺目。“我只是一个被自己的国家献祭的人而已。” 那是和之前完全不同的笑容,但息烨还是忍不住深陷进去。 可是?他明白自己看到的这个人和之前的那个尹云澈完全不一样了。他长叹一声:“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和之前不一样了。” “人总是会变的不是么?” 是的,任谁都会改变的。就算是自己,也不过是一直都被小看了而已。 “烨皇子大半夜地到我这个敌国质子这里来,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吗?”云澈说着就要关上窗子,息烨眼疾手快地把手放在了缝隙之中,让云澈想关也关不了。 “你不怕我废了你的手?”见他没有反应,云澈只能又打开了窗户。息烨像一只发怒的猫一样炸着毛瞪着眼睛。 “说起来,那个宫女,你喜欢她吗?”明明和自己一起去见过馨儿,现在提起确实冷冷淡淡的语气,就像自己从没有见过一样。 “我喜不喜欢她,关你什么事儿!” “没想到你长得不行,又没地位,居然还会有人愿意帮助你。”云澈出言讽刺道。 “我怎么样,还轮不到你来说吧!”息烨气得咬牙切齿,自然就控制不了自己的音量。不远处巡逻的侍卫发出一阵骚动。 趁着云澈分神去看那些侍卫的时候,息烨从窗口跳进了房间里。很自然地在椅子上坐下,倒了桌子上的茶来喝。 “烨皇子还没有告诉我你今天深夜来访,到底有什么贵干?”侍卫们从窗外经过,根本就不费心往里面看。 “如果知道的话,我或许就不会来了。”息烨说的是实话,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甚至说来道谢这种借口都不想为自己找。 自他进来,云澈的视线就全部转移到了他身上,盯得他浑身都不舒服。他眉毛一拧:“你……你想干什么?” “你觉得我想干什么?我刚才问你想干什么你都不知道,我怕你也不会知道我的目的。”云澈冷冷一笑。 息烨想着,他这样的人就这么放在外面真的好么?他真的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还会被发配来当质子,而不是来魅惑人心的么?为什么他不管怎么笑,为什么而笑,都会让人想要融化在其中呢? “我原本觉得你人微言轻,根本不值得我关注,可我现在倒是开始对你感兴趣了。” 一句话把息烨喝下的茶呛到了喉咙里:“咳咳,你说啥?”他喘了好一会儿才说:“可是我对你已经不感兴趣了。”他移开了自己的眼睛。天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觉得心跳加速了。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般。 “我觉得我该走了。”息烨起身,还没有走过去,云澈突然身子一侧,挡在了窗口。 “你想干什么?”话出口才发现自己今天这句话说得太多了。“我虽然并不受宠,但是失踪几天还是会有人发现的,你该知道这一点。” “真可爱!”云澈挑眉:“我当然知道。我不过是想告诉你。门在那边。”顺着云澈的手势,息烨走到门边,窘迫地从门口走了出去。 云澈站在窗口,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眼中一点点露出了阴骘的眼光。 ------------ 第五十三章 询问 "所以,你追着花阙出来只是一个形式,你根本不想跟着他去看看?"倾城不想再继续那个祸害的话题了,因为那个话题明显把慕容息烨的思绪引向了别处。 "我自然想去。可是我一开始就不知道师傅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她也没有指名道姓地喊我,我自然没有必要去。"谜团一日不解,就会是慕容息烨心里的结。白潇劝过他放下过去,可他既然从修罗场出来,为的就是重新回到地狱里去。 "就怕连花阙,也不一定清楚吧?你们的宫主向来都是这样的吗?很难和别人分担自己的心事?"倾城觉得,自己恐怕是这些人里知道得最多得人了。他虽然不了解白潇的真正目的,但和自己身上的霜落脱不了关系。 可霜落究竟是什么?连紫云都没有提过。 "我不也是这样的一个人么?"息烨对着倾城挑眉。 "整天说自己要谋朝篡位的人好意思说这样的话吗?"倾城一语道破。但他知道,越明显越可怕,这也是慕容风临一直不敢动他的原因。从他三年前归来,慕容风临的心里怕是一刻也没有安定过,反倒还没有他这个王爷活得安逸自在。 敢于暴露自己的野心,又没有半点破绽,的确很难。就连自己,如今已经近在他身边,还是没能看出什么来。慕容风临想要一石二鸟,自己作为那块石头,关键的时候偏离了方向,恐怕他最后会放弃自己这条路另寻他法。 "本王也就只能嘴上过过瘾。我连自己的王府都打理不好,何谈云国的天下呢?"慕容息烨冷笑,"我想去问问紫云几个问题,你不介意吧?'' "王爷还会怕我介意吗?我一个小小伶人何德何能呢?" "你一会儿抬高自己,一会儿又贬低自己,本王怎么会看上你呢?啧啧,看来还是你的自知之明比较对,你的那张脸还是挺管用的,若是去到皇兄面前,恐怕还可以成为本朝第一个男妃呢。" 回到洛嫣阁,紫云像是等着他一般,开门见山来了一句,"想问什么?说吧。" 慕容息烨一笑,"紫云姑娘如此一针见血,倒让本王有些不好意思了。" 紫云不屑地冷哼一声,"王爷怎么会不好意思呢?不过就是想知道你师傅为什么会来这里而已吗?" 紫云会这么说,息烨并不觉得意外。他的确是想知道师傅为什么平白无故地出现在这里。一边的倾城突然揪紧了袖口,他虽然有自信紫云不会把他的事情说出来,但凡事总会有个万一。他摸不透紫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他知道紫云是因为自己的事才会请来白潇,上次紫云也透露过,自己只是一个诱因,白潇会来这里还有其他原因。而那个原因,她谁都没有说。 和自己不相关的事情,倾城从来都不想给予太多关注,可惜的是,这件事怎么看都和自己脱不了关系。 “我只能告诉你,人是我请的,没错。我请她来是因为我的一个友人得了一种怪病,世间罕见,就看我都不曾听说过。治疗的办法江湖上更是无迹可寻。我想她身为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的宫主,见多识广自然不在话下,所以才把最后的一点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慕容息烨将信将疑。白潇的能力他从来不敢怀疑,那个女子究竟有多厉害,怕是其他人都想像不到的。“所以,就这么师傅便来了?她又不是什么杏林圣手,不该对这些事情感兴趣才对。” “你觉得你了解她?”紫云扬唇反问:“不过,我也没想到她会选择亲自走一趟。我原本只是想知道那病叫什么?好对症下药而已。可她居然想要亲自来一趟。这并不在我的意料之中。”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来,你也不知道?”慕容息烨抚额,揉开了皱在一起的眉头。“那么,你的朋友我可以见一见么?” 紫云脸上一绷:“王爷觉得自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师傅都解决不了的事。我自然不敢妄下定义。那么,等我见到师傅,自己问她吧。” 紫云说话的时候,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倾城一眼。她知道自己身边能让她费心的人并不多,她若是看向倾城,必定会引起慕容息烨的怀疑。直到息烨的话说完,他才算是放下了一颗心。 毕竟,他的目的,仍旧是杀掉站在他身边,正用宠溺的眼神看着他的慕容息烨。他自然要把自己隐藏得好一点。他不过就是一个会轻功的伶人,没有什么值得深入挖掘的。 “只怕,你没有机会再见到你师傅了。”紫云明显话里有话,在倾城和息烨听来完全是不同的理解。 倾城想着,紫云的意思定然是指自己近日里就要动手,他是没有机会活着见他的师傅了。而慕容息烨则担忧紫云知道些什么消息,且关乎师傅的性命。 “本王就不再打扰紫云姑娘了。”临走时居然还破天荒客气了一句。倾城站在门口,没有紧跟着息烨出去。他撇着嘴,一脸怨念。息烨才想起来他回来主要是为了吃东西的,没想到东拉西扯就偏离主题了。 “倾城你想吃东西就留下好了。”淡淡说出口,根本没有等对方答复就抬脚走了。 好不容易可以从有倾城的空气里抽身开一阵子了。慕容息烨觉得这正是他商谈大事的好时机。 ------------ 第五十四章 素云公主 “你还是不准备放弃吗?”看着倾城又一次踏进来,紫云忧心地问。 倾城摇头。 “那么,我倒是有些消息想要告诉你。”紫云突然这么说,倾城很是吃惊,因为他觉得,就算紫云还是担心他的,也是希望自己可以趁早放弃这件事情,太过执着不是好事。可是她现在的语气,明显是要帮助自己。 “还请姐姐说来听听。” 紫云略一沉吟,似乎还在权衡。“我听闻,惜国近日里将会有人造访。” “哦?”倾城回应得不咸不淡:“他们总是会忘记过去的事呢。所以,谁会来?” “素云公主,尹栀歌。” 倾城脸色一变,完全在紫云的意料之中。因为那素云公主,正是惜国死在云国的质子尹云澈同母的妹妹。 惜国的事。虽然并不在自己的探听范围之内,但紫云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因为很久以前,自己的父亲便是因为通敌惜国的罪名,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只有她和弟弟侥幸逃脱了,却不知自己的弟弟如今身在何处。 惜国的四皇子尹云澈,母妃在生下妹妹尹栀歌后不久就离世了。他的母妃其实并不受宠,所以能够两次诞下龙胎似乎已经耗尽了她一生的运气。 传言有说他母妃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尹云澈嫉恨妹妹会夺去母妃对自己的宠爱,所以预备掐死刚出生不久的妹妹,被母妃发现喝止后,关入房中思过。而他母妃却因为动了气,虚弱的身体承受不住,就这么死掉了。 紫云这样听惯了各种奇闻的人也会觉得这种说法十分怪异,细细一想倒是明白了。不管是后宫中哪位娘娘在幕后暗箱操作,都是一个极为聪明的做法!她不但解决了和自己争宠的对手,连和自己孩子争宠的对手都一并解决掉了。 不过尹栀歌被一位受宠的妃子收入了宫中,并且细心照料视如己出,处境比尹云澈好上了不知多少倍。 让她来云国,寓意十分明显,就是五年前死去的尹云澈的替代品。但这个替代品相对于尹云澈而言,地位要高出许多,至少,她不是以质子的卑微身份出现的。至于如何替代,就要看云国国君慕容风临看不看得上她了。或者,随手将她赐给某个人为妻也不是不可能。 然,当今朝堂之中,再怎么看,唯一适合的人,也就是慕容息烨这个尚还是孑然一身的人了。 “我想,倾城你既然认识惜国的皇子云澈,自然对素云公主也不陌生吧?”紫云看着还没能缓过神来的倾城,试图把他拉回现实中来。 然而倾城只是摇头:“我已经离开惜国十年,就算记得她的样貌,也只是小时候的了。她如今什么样子,我完全不知,也不敢兴趣。” “可是你知道!”紫云走过来附在他耳边:“她极有可能会嫁给烨王的吧?” “我自然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倾城想要表现得信誓旦旦,还是有几分无力。 “不要对你自己太自信了,倾城。如果你自以为可以看懂烨王那样的人,他早就死在你手里了不是吗?你有何必拖到现在还下不了手?”紫云从他身边错开,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 尹栀歌。那个五岁就已经张扬跋扈得不行得女子,现在究竟会是怎样的一番模样? 紫云的消息并没有比街头巷尾的议论来得太早,因为就在倾城离开洛嫣阁不久,就有一个豪华的车队浩浩荡荡地驶过了帝都凌渊的街道,径直入了皇宫。 紫云忘了说,尹栀歌还有一个名号,惜国第一美人。 他忍不住笑了,这天下,第一的太多了,就连自己都还能被称作是云国第一琴师呢。 回到王府的时候,逛了大半天都没见到慕容息烨的身影。其实他除了书房和厨房很难出现在其他地方,所以唯一的结论就是,他根本没有回来。难怪他今天让自己一个人留在洛嫣阁,话也没有多说就走了。看来是去处理“自己的事”了吧。 慕容息烨还没走进王府就感到了两股莫名的杀气,进门后毫不意外地看着一人一猫都在那儿炸毛等着他,特别是那个人,一脸都是“哟!你还知道回来啊。”他的嘴角抽了抽:“怎么了倾城?你在洛嫣阁没吃饱?” “我看是你还没吃饱吧?”倾城斜了慕容息烨一眼。自他眼中的紫色消退以后,他的表情就越加丰富起来,表达起对慕容息烨的鄙夷也可以用眼神解决了。 慕容息烨故意凑近倾城用鼻子嗅了嗅:“我闻到了一股酸味呢。”他说完,脚边的猫也皱了皱鼻子:“非叶也闻到了?” “喵~” “滚一边儿去!”倾城轻轻踢了踢猫肚子,毛球儿哀怨地滚到一边去,不再妨碍这两人了。 “怎么,对本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是嫌弃本王府中没有仆人,委屈到你这个美人儿了?”息烨说着,轻佻地用手指勾起了倾城的下巴。 “我嫌弃什么。你是该怕未来的王妃不习惯才是。”倾城撇嘴躲过息烨的手,顺势转过了头。 “嗯?!”慕容息烨似乎一头雾水。 “呵,装傻有用吗?烨王爷?惜国素云公主的车马今天已经到达云国皇宫了呢。”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么?”息烨还是表现得抓不住重点。 “当然!”倾城有些怒了,转过头来,大胆地用手指戳着慕容息烨的胸口:“你明明知道她来云国的目的。不然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难道不是去宫里见她了吗?” 息烨狠狠笑了起来:“傻瓜,要是第一次见到你就能预料到今天这种时候,我也就不那么处心积虑地想要把你弄到手了。” “所以,你不是去见她了?”果然还是去办“自己的事”了,没有跟踪到他,要是被慕容风临知道了,不气死才怪。不过此刻倾城才顾不了他的感受。不管怎么说,尹栀歌都是自己必须面对的一个难题。 ------------ 第五十五章 回不去 “我说我一进来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居然是吃醋了么?哼,看来本王以后还是有必要多在外面转转。因为倾城这个样子实在是太让人觉得幸福了。”慕容息烨俯身吻上倾城的嘴唇,感受着对方的睫毛在自己皮肤上的跳动。 倾城原是想要躲开的,不知道为什么反而迎上去回应了慕容息烨的吻。那种近乎窒息的感觉又漫上心头。 “你在洛嫣阁吃了什么?”如此破坏气氛的一句话,慕容息烨毫不介意地说出口,让本来羞涩得闭着眼有些脸红的人陡然睁大了眼睛,随即一拳挥来,眼看就要落在慕容息烨脸上,后者灵动一闪,后退数步,扬起欠揍的笑容:“本王的脸岂是你可以打的。” 倾城脚下轻点追过去,继续挥拳出手,可惜身形太过娇弱,反而被息烨狠狠扣入怀中。 “放开我!”倾城无力挣扎,只瞪眼看着慕容息烨。眼见着自己的主人被欺负,在一边生闷气的非叶也暂时原谅了主人,像滚落的雪团儿一样扑到了息烨脚边。 “干得好!非叶!”有了帮手,倾城觉得局势大好:“咬他!” 非叶开始张牙舞爪准备进攻了,可惜慕容息烨垂下头,眼神中无形的就是“小猫儿不想死就给我滚远一点”。杀意浓烈得非叶都有些受不住了。“喵呜~”它呜咽了一声,开始后退。 “没良心的东西!”倾城狠狠骂了它一句,也没有止住它离去的脚步。 “都落到我手里了,还想去指望你的猫,难道它还会变成人保护你么?” 息烨的话让倾城愣住了,呆呆地半晌没有出声。他还奢望得到谁的保护呢?他哪里还去奢望任何人会记得他呢?他不过是一个流落在异国他乡的断肠人罢了。如今他被自己最恨的人环抱着,心里完全没有了最初的那种痛恨。 如果,他不是时不时就让自己想起云澈,恐怕自己已经忘记那份仇恨了。 息烨松开了倾城,他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说不上来为什么?但他清楚倾城不想在这么被抱着了。 “对不起,我或许是吃多了。或许是'情深'太醉人了,我不是很舒服。我去屋顶上待一会儿。王爷请自便吧。”倾城说罢就飞身上了屋顶,那里可以眺望到灯火辉煌的云国皇宫。其实再亮的灯火也照不清人心的险恶。就像他最初遇见慕容息烨的时候,以为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即便他拥有着皇子的身份。可是他错了。云澈错了。 非叶,再也回不去了。 息烨并没有追上去,甚至没有说一句话。 他不觉得自己还需要去抓着倾城的一切不放。倘若最终他不得不放弃呢? 第二日,息烨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发现倾城仍旧在房顶上。非叶趴在他的膝上为他取暖。而他垂着头,不知有没有醒。息烨没有叫他,径直出了门。既然昨天那个惜国的素云公主已经到了,那么今天不可避免地要见上一面了。 息烨出门后不久,倾城就抬了头,把非叶从他身上赶了下去,到后院的一间偏房里换好了黑衣。在还没完全明亮的晨光里,走向了云国皇宫。 朝堂之事向来繁琐,有时慕容息烨也不免想,要是自己真有一日坐上了那个位置,会不会被这些事情烦死。 “昨日,惜国的使者到达了云国皇宫,为首的便是素云公主尹栀歌。云国和惜国交好已经近十年,虽说中间有过不愉快的地方, 但好在没有引起大的误会。公主既然来了,爱卿们自然也要见上一见,以表我们云国的诚意。” 衣着艳丽的女子在没有任何随从跟着的情况下,一个人踏进了庆元殿。盈盈一拜,再抬起头,一张脸惊艳了在场的不少官员,各自发出低低的赞叹之声。 慕容息烨原本并不打算去看她,但经不住周围人的窃窃私语,还是看了一眼。 尹栀歌……那个来自的惜国的女子,眉眼间的神色竟会和云澈有几分相似,慕容息烨的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愧是尹云澈的亲生妹妹呢。与他果真有着三分相似,息烨,你觉得呢?”知道息烨一定会被这样的一张脸所影响,慕容风临故意指名道姓地问。其他大臣自然也知道皇上这么做的目的,眼光纷纷转到了他身上。尹栀歌也不例外。 这是尹栀歌第一次见到那个传闻中害死尹云澈的人。她一点都不喜欢她那个所谓的哥哥。即便后宫中的传言不可全信。 被问到的人根本没有回过神,半晌才缓缓开口:“臣弟并不记得那个卑微的质子长什么样子了。” 卑微的质子。在他眼里,死在他手中的不过是一个卑微的质子而已,他根本不屑一顾。在这偌大深宫之中连一点容身之处都不肯给。 ------------ 第五十六章 联姻 倾城躲在阴影里,抬眼看到一抹白色就在不远处。看来不管到哪里,都舍不得那一袭标志。好在天下能动得了她的人不多。可是――她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她原本不该是身受重伤,需要将一切托付给花阙的么? 因为早就知晓了他的身份和目的,白潇对他的出现没有觉得诧异,反而淡淡一笑。倾城才明白,她之所以在这里,完全是被自己引来的。因为她若是想要掌握霜落的来历,就必然要通过倾城见到提供霜落的那个人。 “原来息烨的记性并不好。也罢,算是朕提起了不该提的事。”这么一下就中止了这个话题,让息烨有些错愕,完全不是慕容风临的作风。 “不该提的事?哥哥的事情在你们云国有那么难以启齿吗?”尹栀歌锐利的目光让息烨觉得一阵恶寒:“虽然我一点儿也看不起他那样被打发走的皇子,但他在名义上好歹是我的亲哥哥,惜国的皇子。我这次来,除了是作为惜国的使臣外,还有一点就是,弄清尹云澈的死因,好让我对父皇有个交代。” “事情都过去五年了,素云公主的要求还真是让朕觉得为难呢。息烨,你说呢?要不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 倾城听得攥起了手掌。尹栀歌对她的哥哥一点儿也不待见,他早就知道了。她从小就生得跋扈,在惜国皇宫就没少找自己哥哥的麻烦,所谓的兄妹之间是不存在一丝感情的。她也一直把宫中的传言挂在嘴边,作为自己记恨哥哥的缘由。从来不听任何解释。 当年没有少受她的折磨。 “息烨定当竭尽全力查明真相。”慕容息烨居然领了旨,在场的人仿佛看了一个巨大的笑话,却都憋着不敢笑出来。 尹栀歌侧着脸看着息烨,目光灼灼:“想必这位,就是无用的烨王了。”就在这朝堂上,在文武百官面前,直接对慕容息烨来了这样一句,连方才表情故作严肃的慕容风临都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公主过奖了。若是当年云国危在旦夕,我怕连去做质子的机会都没有呢。无用两个字,我可是担当不起。”息烨幽幽地低头回应,并没有去看尹栀歌的脸,他知道那张脸会让自己分神。 “放肆!”慕容风临气得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群臣则一齐躬身,喊了一声:“皇上息怒。” 息烨仍旧低头站着:“臣弟不过是开句玩笑,皇兄何必当真?” “烨王这下倒是谦虚了。说实话,本公主真有几分喜欢你。” 嘴上称呼着烨王,实际上却比街边的阿猫阿狗还要不如,惜国的公主着实太过高估自己了一些。以往……以往和云澈在一起的时候,他根本不曾提过这个妹妹,可以想见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所以她所谓的调查真相,不过是想让自己难堪罢了。 “说起来,公主此番前来,似乎还有更大的事情要做?”慕容风临已经坐回了位置,方才尹栀歌言语中已然透露了她对息烨的看法。虽然她真的把息烨当作了只拥有风流躯壳的无能王爷,以为凭借自己的身份可以完全掌握。 “自然。本公主想要和云国联姻,进一步巩固两国交好的关系。”自己的终身大事说得冷冷清清的,惹来了一番不小的议论之声。“当然,我的眼光还是很高的。太过低廉的东西,我根本不屑看一眼。” 口气不小,让原本准备上前的几位大臣生生止住了脚步。慕容风临对于这个惜国公主的脾气早有耳闻,自己当然觉得惹不起。再漂亮都没有办法忍受。但她和息烨恰好是最般配的。惜国不可能帮着一个杀死他们皇子的人,所以他不怕息烨会得到惜国的帮助。而对于云澈的死,息烨一直觉得愧疚,那种愧疚会让他不得不妥协。即便再不想娶尹栀歌,也没有办法拒绝。 “那么,公主是否还要自己留意留意,过几日我会办一个宴会为惜国的客人接风,到时云国的青年才俊都会前来,公主自可以小心挑选。” “不必那么大费周折了。本公主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不过我还不能确定他的心意。我会私下去找他的。一旦确定下来,会第一个告诉皇上的。”除了最初看过来的一眼,慕容息烨再没有看过她,这让尹栀歌觉得有些挫败。她原本不会看得起这个碌碌无为的王爷才对。她心里的那个人是个英勇无畏的侠客。 和眼前的人根本不一样。 ------------ 第五十七章 我喜欢你的眼睛 “公主既然要保密,朕也不好意思追问。那朕就等着公主的好消息吧。退朝。” 倾城不明白尹栀歌这般神神秘秘究竟是为什么。从他听闻她是主动请缨前来云国的时候就觉得事情不是那么对劲了。这个女子从来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娇生惯养的,即便在云国仍旧是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也肯定会有不习惯的地方。 还在思索着,眼角余光扫过,发现那抹白影已经消失了。该死,不应该出现的绊脚石越来越多。如果白潇在这里,并且丝毫没有受伤,那么那天出现的孩子为什么会讲出那番话呢?他拿着的东西,从花阙和慕容息烨的反应来看,应该是白潇的没错。但自花阙离开到现在三日了,一点关于他的消息都没有。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或者说,只是坏消息的开始? 倾城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居然莫名关心起花阙的事情来。这并不见得能在白潇面前为他争取点儿什么?他只是恍然间觉得,那个蓝发少年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一点都没有杀手该有的样子,如果可以,倾城倒是愿意像他那样活着,应该忘记所有烦恼的时候,就把一切都抛在一边不去想它。 他终于还是在宫外追到了白潇。或者说,白潇在那里等他。 “为什么想见我?”对于白潇这般敏锐的观察力,倾城是见怪不怪了。 “我想和你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倾城把她引向长街尽头,那个破败的酒馆所在的地方。 “开诚布公?”白潇似是觉得可笑:“你能拿出多少诚意我知道。所以我的诚意我想你也会明白。没有什么可谈的吧?” “云澈……他……是我的主人。”再次提到那个名字,提到一切的根源所在,倾城展示了他的诚意,也在白潇脸上看到了难得的讶然之色。 “所以你是告诉我,你也是一个惜国人?” “非叶是云国人。”深吸一口气,那个名字也不是很难说出口,那些过往只是自己给自己的枷锁。 “非叶?你总算可以说出以前的名字了。那么,我今天算当一个听故事的人了。我并不喜欢冗长无聊的故事。你若是将得精彩一些,我可以用我的故事作为交换的。”院落中处处都是荒凉的景象,那棵枯死的树应该很难再发新芽了。那些故事都被埋没在这荒寂之中了。 只等着别人来挖掘,品尝。 因为在宫中并不受宠,云澈常常会溜出宫去玩儿。他并没有那么惹人注意,只要不是尹栀歌来找他麻烦,其他时候很少有人会去他宫里的。 他喜欢宫外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他无法完全逃离出来,他的灵魂是被束缚在那个地方的。他不管跑得有多远,都觉得自己的脚下有一条锁链。 第一次见到非叶的时候,他差一点踩在非叶身上。乞丐一样的男孩蜷缩在街角,瘦得皮包骨头,只剩一双明亮黝黑的眼睛,盯着他,看得他浑身发麻。 “我喜欢你的眼睛。”那是云澈对非叶说的第一句话。 可惜的是,那个小乞丐并不是特别领情,反而将头低了下去,回应道:“我不需要你的喜欢。” “是吗?”云澈也不生气,温润地目光落在垂着头的人身上:“那么,你需不需要我的银子呢?” 以为小乞丐会义正严辞地拒绝,然后再也不理会他这个半路出现的疯子,谁料非叶抬了头:“当然,没有人会拒绝银子!” “身为一个乞丐怎么这么财迷!”这样说着,云澈还是掏出了身上的银子给了非叶。 非叶算是认认真真瞧了云澈一下:“虽然我并不常看见自己的样子,可我觉得你和我有几分相似呢。” “你的脸那么脏,我可看不出来。不如你和我走,我可以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 “哼。”明显觉得眼前的男孩儿是在诓骗他,非叶不买账:“喏,有这些银子够我活一阵子了。看你这个样子出身应该不错,却也说不上会比我好吧?” 云澈只想玩笑一句,没想到反倒被小乞丐瞧不起了,当时就怒了:“你觉得我堂堂惜国皇子,还比不上你一个街角的乞丐?” 非叶也没有当真:“皇子要是做到你这么落魄的地步,不做也就罢了。” 稍微权衡了一下自己和小乞丐的实力,云澈觉得用实力证明是最好的办:“那,你敢不敢跟我走?” “有什么不敢的!”小乞丐拍拍屁股就站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口音听起来并不像这里的人。” “我的真名和真实身份对我来说都是劫难,所以我不能告诉你。暂且叫我非叶好了。非常的非,落叶的叶。就当我是一片不寻常的漂泊的叶子好了。” “这名字不错。那,我也允许你叫我云澈。”细细品味了对方的名字,发现自己的名字有些索然无味。 “云澈?!”非叶有些大惊失色:“你就是那个不受宠的皇子尹云澈?” “怎么,我弑妹杀母的故事到处都有流传?”对于自己的“出名”,云澈表现得很坦然。 “自然是。那你之前的话还算不算数?”非叶小心翼翼起来。 “什么话?”轮到云澈装傻了。 “跟你走!”非叶答得干脆,像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云澈灿然一笑:“当然。” ------------ 第五十八章 替身 “所以,你就被尹云澈偷偷带入了惜国皇宫之中?但我还是不清楚,你究竟是谁。对尹云澈,你也一直保守秘密没有说过么?”白潇对他们之间的故事并不是那么好奇,她更好奇的似乎是倾城的真实身份。 “抱歉。”倾城摇头。“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我所说的只有这么多。” “我相信我总有一天会弄清楚的。我并不急于这一时。那么,跟随尹云澈进宫之后,你的日子,算是锦衣玉食了么?” 非叶是从云澈的秘密通道和他一同进到宫里的,后宫之中对生人很是敏感,所以非叶先去了云澈的寝殿,在那里好好梳洗了一番,让云澈得以真的见到他的模样。 云澈是彻底惊住了,并不是因为非叶长得多好看,而是惊讶于他们两个人有多么相像。除了眼睛的神采和脸型的细微差别以外,其余部分可谓是一模一样,不得不让人惊叹。 “你是云国人?” “这是我所能告诉你的关于我身份的所有了。” 我才不管你为什么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我才不管你为什么要隐瞒身份,我才不管你为什么成为乞丐。我关心的只是你的样子。以我在宫中不受待见的程度,你的样子足够蒙混过关了。 非叶自然看出了云澈不寻常的心思,他开始后悔自己跟他来了。“怎么,难道你想杀了我,然后伪装成是你的尸体。好让你自己真的摆脱痛苦的人生?” 看来在这个小乞丐面前要把心思掩藏好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我没你想像的那么恶毒。” “害死自己母亲的人再恶毒都不为过吧?”非叶讽刺到。他一点也不害怕激怒他,反正自己面前看起来不过是死路一条了。 “后宫的事,又有谁可以真的掌控呢?”说这句话的时候,云澈已经彻底放弃了自己先前所想:“我原本只是打算让你替代我,过一过皇子的生活。虽然不时有人刁难,冷眼相对,但至少吃得饱穿得暖,不用受冻挨饿。但人生最难的就是强求。你走吧。按照来时的路出去就行,不会遇见任何阻拦的。” 小乞丐果真走了。他怕死。很怕很怕,所以他宁愿到惜国当乞丐。 可几日过后,他又出现在了云澈的寝殿里。 “我果然还是觉得你之前的条件比较好。虽然是被关在这个笼子里面。可是好歹比我在外面的日子好得太多了。如果你想逃离,我愿意做你的替代者。”看到那个脏兮兮的乞丐说出这么一番话,云澈扬唇。 “你倒奇怪。前几日问你的时候,你怀疑我对你‘图谋不轨’,现在居然改变主意。要我如何相信你的诚意?” 非叶翻了个白眼。他看了看云澈清冷的宫殿:“我相信,我在宫里会比你活得好。” “你一个小小的乞丐,自己的温饱都管不了,如何觉得你能在宫里如鱼得水?” “我们大可一试。”非叶赌气地说了一句。 “所以……”白潇又打断了他,似乎对这个冗长的故事失去了兴致。“你成了他的替身,他却没有能离开惜国皇宫。” 用肯定的语气做出猜测,而且丝毫不差。倾城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更钦佩眼前的女子了。“没错。因为……因为有我的帮助,所以,他觉得自己在宫里还是混得下去的。就留下了。”倾城一番话说得吞吞吐吐,像是隐藏了什么心思。 “那么,他还是被送到了云国?”白潇漫不经心地走到院落左边的酿酒坊里,并没有发现什么剩余的酒留下,有几分失望。 “我也……我也不清楚。因为就在他要离开的时候,把我赶出了皇宫,让我再也不要回去了。再也不要见他。呵,那样的话要怎样才能说出口。” 白潇终于再次把目光集中在倾城身上。所以,这个故事到最后还是吸引住了她。“你再没见过他。然后就得知了他的死讯?” 倾城没有再答话。他嗅着院落里破败的空气,曾经熟悉的一切被一点点剥离褪色。却还是无法完全淡出自己的生命。 “那,息烨那里,真的没有办法了吧。”白潇幽幽叹了一口气。一转眼白色身影就掠到了屋檐上。 “等等!”倾城叫住她:“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难到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庆元殿里?为什么会消失?”白潇一脸自信。 “不是。”倾城斩钉截铁地反驳了,白潇心里莫名一惊。“我想你这么忙,大概没有空去发现自己身边的人不见了吧?” 明明已经知道了答案,还是不确定地问了一句。“谁?” ------------ 第五十九章 权衡 “花阙。”倾城淡淡说出那个名字:“你不会真的以为所有的事情都会在你的掌控之中吧?” “自然不会。”白潇无法掩饰眉目之间的惊慌:“花阙他,怎么了?” 倾城也一惊。白潇居然完全不知道那件事,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因为那个时候不止花阙认出了那块玉佩,就连慕容息烨也说那是白潇身上的东西。除非……慕容息烨也和这件事情有关,不然……是谁能把东西做得这么逼真呢? “你的意思是,你根本没有让一个小孩子把一块玉佩送给花阙,让他回沧州去,是吗?” “玉佩?”白潇掏出了自己佩戴在身上的玉佩,飞身到倾城面前展示给他看:“你说的是这块么?” 白潇手上的玉佩,和那天那个小孩出示的玉佩兼职一模一样,如果连花阙和慕容息烨都认不出的话,倾城更加辨别不出两者之间的区别。 “我果然还是被发现了。他这个老狐狸倒是聪明得很,想要把我从这里调离开,好让他自己逃跑。呵,太聪明了。以为我会在意其他事。”白潇冷眼把玉佩攥紧:“我想花阙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他毕竟……” “毕竟是修罗场出来的人?冷月宫出身的人都会拿这个当借口吗?”倾城想到慕容息烨,那个人也是对自己过分自信了些。但怎么说:“关心则乱。”冷冷说出这四个字,倾城看到堂堂的一宫之主也难免乱了方寸,但还是紧闭了眼睛。 “他的事,我后面会去处理。怎么说都是眼前的事比较重要。” “到底有什么事会让你觉得比……”比你喜欢的人还重要。明明自己也不懂得什么情爱,哪里能在别人面前评头论足呢? “我想你完全可以理解。”如雪的白衣无风自动,倾城感受到了白潇心里蔓延出的杀气。“如果有人害死过你爱的人,你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对吧?更何况,从哥哥离开到现在,十年多过去了,我没有能够亲手解决的,就只有这一个人了。” 倾城愣住了。“传闻不是说,你已经手刃了所有仇人吗?” “你都知道,那是传闻。” "居然也有你白潇找不到的人。"倾城觉得既然开诚布公了,他和白潇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关联。直呼名字并不是太为过。 "我又不是什么神仙。我只是一个人而已。虽然在很多人眼中我就是嗜血修罗。"白潇苦笑,"但,也只有她了。找到她我就算是完成了。" "你说我会懂,是把你的徒儿慕容息烨和我的关系作的比较?"倾城算是明白了白潇为什么说他会懂。把仇恨放在心中的第一位,其次才是爱。而当两者矛盾的时候,必须舍弃的东西也就显而易见了。 "你的问题比我的复杂。"还有空取笑他,看来白潇真的不是太担心花阙的事。并不是不关心。 "非叶。如果你决定放弃你过去的一切,你以为真的是为了替云澈报仇么?"白色身影消失了,空留下一句话。 倾城,倾城。紫云为什么觉得他适合这样的一个名字呢? 回到王府的时候,倾城并不在里面。慕容息烨觉得心里一阵空虚。 那种空虚并不是因为王府之中没有其他人的存在,是因为这王府之中没有倾城的存在。 家人。家人就是这种感觉吧?你会在乎他的存在,在乎他的一切。在乎他对自己的看法。喜欢他脸红的样子。就算,他现在已经露出一些本性了。本来就觉得他没有那么简单,谜题太早解开反而会失去。 倾城不在府内,大抵会是在洛嫣阁里吧? 然,紫云告诉他倾城没有来过。白潇也没有回来过。就连花阙,都失去了音讯。太奇怪了。倾城和白潇,应该没有任何关系才对。 “比起你师傅来,你还是更关心倾城啊。我想你师傅应该提醒过你吧?”紫云逆着光,息烨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所以,你也是好心来提醒我的?”息烨略带讽刺的语气让紫云转了身。那个女子永远都用憎恶的眼神看他。他居然也已经习惯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待倾城如同亲生弟弟一般。从来……都不会让他受到半分委屈的。当初我救他,尽我所能教他,就是不想他再受到任何伤害。任何人都不行。特别是,你们慕容皇家的人。” “慕容皇家。”慕容息烨冷冷咀嚼这四个字:“你好像特别憎恨我们慕容皇家。你向来能把别人的事查得一清二楚,但却没人清楚你的真实身份。” “你很感兴趣吗?”紫云抬眸:“我还不想死呢。所以你最好不要知道。云国国君向来都是斩草除根的,不管事情过去多少年。” “那我也就当做没有听过你这番话好了。”慕容息烨转身出门,还是多看了紫云一眼。他的心里多少已经有答案了。 想要找她,从某个罪臣的家眷入手就行了。 再回王府,倾城还是没有在那里。 今天早上已经见过尹栀歌了。那个女子,如慕容风临所说,真是不愧为云澈的妹妹……关于云澈以前在惜国时的事,他耳闻的并不多。却也知道他和自己妹妹之间的恩怨。 她居然会来云国,还口口声声说着查出云澈之死的真相。 哪里有什么真相可以查呢? 不就是我么? ------------ 第六十章 人选 “王爷还在想着宫中的那位佳人?”白潇走后,倾城在酒馆里呆了许久。他想把破败的环境稍微收拾一下,却觉得自己分外力不从心。 一回来就看到慕容息烨在院子里发呆。以前见到的,总是他清冷的样子,后来……后来熟悉了,觉得他也不过是…… “除了你我会想谁呢?”慕容息烨的脸上立马换了一个表情,丢下了所有重负一般,嬉皮笑脸起来。 “当然是那个远道而来的素云公主了。”倾城负气地和息烨错身过去,却被对方一把拉住。差点儿就跌在地上。 “你昨天也提她,今天也提她。那是不是她一日嫁不出去,我们之间的话题都离不开她了?”看到倾城负气的样子,慕容息烨忍不住偷笑。 “怎么说……怎么说你都是最合适的人选。她……最终都会嫁给你的。”倾城背对着息烨,手被对方紧紧攥着,挣脱不开。他也干脆不去挣了。 门外停了一辆车马,鎏金纱缦,分外奢华。 “看吧!人家找上门来了。” 还没来得及问倾城怎么认得别人的车马,人已经进来了,倾城也趁机挣开他的手躲去了一旁看热闹。 “刚刚还看到王爷身边有佳人相伴,怎么转眼就只有孤家寡人一个了?”尹栀歌毫不避讳地只身进来,边说这话边向四周望了望。 “怕是公主看差眼了。你看我这王府是要多冷清有多冷清,我连自己的下人都留不住,哪里能留下什么佳人呢?”息烨觉得自己说的都是实话,倾城如果也能算佳人的话,那…… “王爷这里的确冷清了。皇上后宫三千佳丽在怀,你这里却连个暖床的都没有,不会觉得空虚寂寞吗?”尹栀歌故意贴近慕容息烨,语气里俨然已有挑逗的意味。 “再美的女子与我而言都不过空有一副皮囊罢了。”息烨说得义正严辞。 “原来王爷看重的,是女子的内在?”风流的名声在外,尹栀歌自然不会相信。 躲在暗处的倾城更是狠狠啐了一口,不喜欢女人你和后宫的宫女搅合在一起干什么! “本王还不知,素云公主造访所谓何事?”既然只身进来,又声势浩大地把马车停在王府门口证明自己来过。如果是要嫁祸给自己什么事情,这么做未免太危险。如若真有其他的事…… 难道真是为了云澈的事情而来? “王爷是否还记得,本公主早上说过,心里已有人选的事?” 竟然是……这件事情? 倾城心里同时也是一惊。他原本以为,尹栀歌选到任何人都不会选慕容息烨的,因为怎么说,他都是杀死惜国质子的人,应该是整个惜国的敌人才对。他开始和息烨一样,觉得尹栀歌可能是为了云澈的事情来的。然而令他和息烨都始料未及的是,她为的,竟然是自己。 “自然不会这么快就忘了。怎么,公主的终身大事还要劳烦我帮着出谋划策,还是牵线搭桥?我在朝中的名声不大好,怕是会连累到公主找一个好的夫婿呢。”息烨也故意胡扯两句,心里暗暗想着对策把她打发走,要在她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之前。 “都不需要。我的确需要王爷的帮助,但比王爷想像得要简单,只需要王爷成为我的夫婿便可。”尹栀歌说着,顺势扑到了息烨怀里。“我对王爷可算作是,一见倾心。” 慕容息烨一时狠狠愣住了,怀中的温香软玉没能摆脱得了。他低下头,尹栀歌的侧脸安静地依靠在他的胸膛之上。那里,从来都只有两个人栖息过。 尹栀歌的侧脸和云澈有七分像,让慕容息烨乱了心绪,竟然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意图抚上那张脸,他口中喃喃而出的两个字碎裂在空气里。 “云澈……” 怀中的人立马闪身出去:“这个时候,你提他做什么?” 看来尹栀歌还是那么不待见自己的哥哥啊。她扑到慕容息烨怀里,倾城都没有觉得难受,可是?在慕容息烨抬起手的一瞬间,他的心房一揪。而他口中喃喃的那两个字,更如炸雷一般响在耳边。 明明早上还声称自己并不记得那个卑微的质子张什么模样了,如今面对着只有七分像的侧脸居然可以唤出那个卑微 质子的名字。 自己方才竟会被一张侧脸迷惑到,慕容息烨真想狠狠抽自己一下。为什么每一次失态都和那个人脱不了关系呢?我都拼了命地想要去忘记,为什么每个人都逼迫我去记起呢? ------------ 第六十一章 后来者 "怎么,你不喜欢他么?他不是你的亲生哥哥么?" "有些事情,王爷若是没有耳闻,我也不想多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算,就算我是打着他的名义来到云国的。"一提到云澈,尹栀歌就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所以,你并不打算追究他的事?" "根本就不用追究吧。我要找的人不就在眼前了吗?"尹栀歌浅笑着看着他。 王府之外不时有人对着华丽的马车指指点点,甚至有胆大的走到王府门前来看府内的情况。"都是来看你的吧?"慕容息烨挑眉扫过门口的人,吓得对方连滚带爬出去了。 "是啊!我多少还有个惜国第一美人的名号。看看又何妨。我不介意。"尹栀歌也发现了门口不时出现的人影。在惜国的时候,她哪一次出行不是有人不顾阻拦想要上前一睹芳容。 "可惜,你在我见过的人里面,容貌只能排到第三。" 又是一个第三。倾城不由小声嘀咕。上次自己救他的时候,他说自己是第三个救他的人。而第二个,很明显就是白潇。却不清楚第一究竟是谁。而现在他说,尹栀歌的容貌在他心里只派第三。不知前两位里,有没有自己? "那我倒是想听听,第一第二是谁。"尹栀歌心高气傲,自然不会服气。 "第一,属于一个很重要的人。我不会再告诉任何人。至于第二的那个,刚才还在这院落之中呢。"慕容息烨故意看向了倾城躲藏的地方,随后两道眼刀扫过来,倾城赶紧往里又躲了躲。 "那你刚才还不承认这里有人!"尹栀歌突然一声厉喝,慕容息烨没有准备,被吓了一跳。甚至下意识地反手作出了防备的姿势。 昨天才见过第一面,自己也不过是因为她和云澈相似的样貌多留意了两眼,怎么就惹来了,呃,孽缘?可是?尹栀歌明明表现得像是认识了自己很久的样子,难道还会存在其他可能,他们很久以前也见过一面? "我的事情和公主怕是没有多少关系吧?" "怕是,怕是,怕是!慕容息烨你就不能说点儿其他的话?"尹栀歌走向倾城躲藏的地方。清楚倾城的能力足以让他逃走,所以慕容息烨并没有多加阻拦。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被尹栀歌拎出来的倾城,像一只被猎人逮住的兔子一样可怜兮兮的。慕容息烨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忍住不笑。 "我都说你金屋藏娇吧!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一个女子在墙角?"看来是只顾着把对方拎出来了,完全没有弄清楚对方的身份嘛,是男是女都没有看清。 "他喜欢站在墙角是他的事。"慕容息烨到底是没有忍住笑了出来,"你确定你看清楚了么?别动不动碰到谁都抓着手,很容易产生误会的。" 尹栀歌这才去看被她揪着衣领抓着手的人,那个人可怜兮兮地垂着头。虽然只能看到一部分的容貌,也知道是个漂亮的人儿,但是,这个漂亮的人儿是个,是个男子。她烫手一般松开了自己的手。 "倾城,你看你,吓到我的客人了呢。"慕容息烨走过去钳住他的下巴,背对着尹栀歌狠狠瞪了倾城一眼,你小子搞什么! 倾城裂齿一笑,刚才可怜的样子完全不见了踪影。这哪里是什么温柔可人的小兔,明明是一只狡兔。 "王爷恕罪。倾城不是有意的。"这样的表情能说出这样温柔如水的话,真是相当得难得啊!我的小美人儿。 慕容息烨咬牙切齿,"成儿既然不是故意的,本王也没办法怪罪于你了。" 倾城听得起了半身的鸡皮疙瘩,"那倾城就先谢过王爷了。"甜得发腻的声线,让身为女子的尹栀歌都觉得颇为惭愧。当她终于看清那个男子的脸 时,心里暗暗一惊。 尹云澈已经死了,即便自己未曾亲眼所见,但是连慕容息烨这个离王座只有一步之遥的人都受到了牵连,离开皇宫两年。所以,眼前这个人只能是,和尹云澈长相相似的一个影子。 原来安插在云国皇宫的眼线曾经回来报告父皇说,尹云澈和后宫中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走得非常近,几乎是形影不离的地步。那个皇子,正是慕容息烨。要让慕容息烨这样的人痛下杀手,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他身边居然有一个和尹云澈如此相似的人,当初的那些传言也不是空穴来风。 所以,他方才说自己只排在第三。如果尹云澈是第一的话,那么,他口中的这个倾城,大概就是第二的那个人了吧? "公主不愧是惜国第一美人 ,看一眼,再看后院里的梅花都会觉得黯然失色的。" 后院的梅花。尹云澈腹诽,眼前的男子明显是在宣示主权。嘲讽自己居然想和一个男子去夺另一个男子。后来者的不自量力吗? ------------ 第六十二章 揭露身份 "倾城?这样的名字怕不是谁都可以拥有的吧?"她当然要反讽一番。 "只是洛嫣阁的紫云姐姐看得起我,送我的名字罢了。"倾城回应得不卑不亢,身份虽然低微,在尹栀歌面前也不能失了自己的脸面。以前在惜国后宫里不知被她欺负了多少次,而每一次都只能忍气吞声。 "原来只是个勾栏酒肆的货色。"身为男子,又是出身于那种地方,他是没有什么资本和自己争夺的。 "公主说这样的话有失身分了吧。"慕容息烨皱眉为倾城打抱不平。 他也不过是一个拥有着和尹云澈相似面容的人罢了。怎么说,在他心里都是尹云澈比较重要吧。尹栀歌在心里 冷笑,她才不管尹云澈为什么会死,她清楚慕容息烨对那个人的愧疚之心,即便不是被他所杀,也一定是因他而死。 "慕容息烨。我不管你身边究竟有多少人。我只需要你知道,你 最终只会是我的。"尹栀歌眼光如刀,锐利狠辣,完全不似一个普通女子该有的眼神。那种感觉和云澈倒是有几分神似,慕容息烨不由得扬起唇角。 '那本王就等着那一天。" 目送尹栀歌出门,坐上马车离去。慕容息烨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收拾一下这个关键时候出状况的人。回头却发现那个人还盯着已经空空的门口。 "怎么,你什么时候也对女人感兴趣了?"慕容息烨伸手把他的脸扳过来对着自己。 "你会娶她的。"倾城肯定的语气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可是他就是觉得,以尹栀歌的脾气,肯定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况且,她手里还有一个对付慕容息烨的特殊武器。 云澈。 "我从来不会娶一个我不喜欢的人。"慕容息烨说得信誓旦旦。他看不到倾城眼中堆积起来的阴影,那种紫色又开始悄悄蔓延起来。这一次却不是因为恨。 而是嫉妒。 但你会娶一个对她有愧疚的人。尹栀歌会让你感受到那种愧疚的。云澈就是她的筹码。 看到倾城还是闷闷不乐,慕容息烨用指尖挑起他的下巴,像以前那般预备吻下去。倾城却转过了头,让他的嘴唇扑了个空。倾城闭上眼睛,以免慕容息烨看出他眼中的异常。可他闭眼的样子,抿起弧度的嘴角 ,让慕容息烨突然心疼。 "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给不了你什么承诺。我自己也是这么觉得,所以一开始我才没有阻止你和杨绮月的赐婚。我觉得如果你可以离开我,对我们两个来说都会是再好不过的事。我一直觉得可惜的只是,我不够了解你。在我面前你是倾城,不是其他任何人。我并不是不想知道你的过往,可是如果你想要忘记,我可以陪你一起忘记。" 不能让他再说下去了。不能!倾城看着慕容息烨,睁开了眼睛,诡异的紫色已经占据了他的眼睛。"我并不是想忘记,也并没有忘记。但 现在你我之间并不是说那件事情的时候。"倾城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站在和你对立的位置。就像现在这样。" 慕容息烨向前一步把倾城拥入怀里,"我从来都不会在意。因为我一定会,把你从对立的位置拉到属于我的领地。记得我最初对你说过什么么?我会让你求我。那句话仍然有效。只是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我都不会那么做。" "放开我!你真的从来不怀疑我的目的吗?"陷在息烨怀里,倾城觉得自己就快窒息 。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已经晚了。他立刻闭紧了嘴。 "你觉得我真的没有怀疑过?不过我倒是十分感激慕容风临,不管他是在哪里找到你的。我都感激他最终把你安排在我的生命里。"慕容息烨让倾城抬起头,直视自己的眼睛。他觉得自己的眼睛从来没有那么纯粹。拨开云雾和阴霾之后,只留下澄澈。 慕容息烨果然还是有些手段的。他以为自己是受到慕容风临指使的,自己倒不如这么顺水推舟地圆了自己这个失误。他抬头去看慕容息烨,却赫然如发现了另外一个人。 那样的眼神,看向任何一个人,都会是致命的吧。 他愣了愣,嘴唇翕动却没能说出一个字。干脆捧着慕容息烨的脸踮起脚吻了上去。那是他自己能够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式。不说任何一个字。因为在慕容息烨揣测到他的"身份"之后,自己面临 的问题就是选择阵营。 不过慕容息烨并不想这么快得到他的答案吧。 ------------ 第六十三章 意外的客人 倾城主动送吻倒是让慕容息烨有些受宠若惊。他明白倾城现在还没有最终决定下来。当初会在将军府阻止杨绮月杀他,大概也是他意料之外的事。不管怎么说,那件事情肯定惹恼了慕容风临。不过慕容风临也看重他的价值,所以没有下手杀他。 被动接受着倾城的吻,自己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即便本能地想要拥住他,生生忍住了。倾城的手还有些冰凉,汲取着他脸上的温度。 息烨握住倾城的手,分开两人的唇,"我的成儿,如果以后你要杀我,一定不要让我看出来。如果你要离开,也一定不要告诉我。那样我才会等你。" 这样的话放在平时,倾城一定能够会笑话他,酸得人牙都快倒了。不过他只是用紫色的眼眸看着慕容息烨,许下承诺。"好。" 那一个字有多重,那个时候的倾城还没有感觉到。他觉得自己只是为了敷衍息烨才说的。 第二天,慕容息烨上朝去了。倾城躺在床上正准备起身,窗外突然传来奇怪的声音。他决定重新躺好看看情况。 莫非昨天有什么眼线看到和听到了他昨天和慕容息烨的那番话?所以慕容风临今天派人来兴师问罪了?不过那可能性不大。 所以―― "息烨和你的关系果然不一般呢。"熟悉的女子声音冷得如同泉水一般从头上浇下来。倾城懒懒地睁开眼睛,毫不意外,眼前出现的是尹栀歌的脸。 天色并不是很亮,打开的窗户外晨雾朦朦。倾城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半坐起,锦被从身上滑落,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肌肤。"如果我没看错,是素云公主再次大驾光临了?倾城这个样子不好接待,真是惭愧。" 换作普通女子,看到此情此景肯定会转过头去。不过尹栀歌面色不改,甚至伸手亲自为倾城拉好了被子。 "你永远都不会是这里的主人,你还不明白?" "公主说笑了。在王爷心里,我也不过是一个新鲜的玩物而已,玩久了就会厌了,哪里敢去奢望主人二字呢?"倾城故作睡眼惺忪的样子,声音亦是昨日一般软软糯糯的样子。 不过,还没等到尹栀歌夸他识相,他语气陡然一转,完全睁开的眼睛里一片清澈的紫色。"怎么说,王爷还算是喜欢我的,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而不是……" 而不是你。故意停顿的句子充满了挑衅的意味。尹栀歌还放在被子上的手顺势往上移了移,到了倾城脖子处。尖利的指尖戳着倾城细嫩的皮肤。"作为一个伶人,你保养得不错嘛。"指尖滑到脸上,"你大概不是很清楚慕容息烨为什么会看上你吧?" 尹栀歌看似不是一个人来的,所以倾城不敢轻举妄动,他不害怕尹栀歌会做出什么伤害他的举动,只要在他的忍受范围之内。他怕的恰恰是自己过早地行动,暴露了自己的身手。让尹栀歌怀疑起他的身份。所以他摇头,等着尹栀歌继续说下去。 "你一定以为他是为了你的脸。毕竟你叫倾城,不是吗?可惜的是,他为的只是你这张脸。这张和某个人相似的脸。我曾经一度怀疑的事情,在我看到你的那一刻就有了答案。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和他长得相似的又不止你一个人。就凭我,也可以取代那个人。" 一番话,听得倾城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他在心里仔细思量了一会儿。尹栀歌口中的某个人,指的莫非就是她的亲生哥哥,尹云澈了。他皱眉表示疑惑,"公主的话,倾城有些听不懂。" "你当然不懂。但是你就算再不谙世事,也该知道息烨杀掉尹云澈的事吧?那个一无是处被打发成质子的惜国皇子,我的哥哥。"说起骨肉血亲的死,一丝感情都没有,也不愧是从小就因为各种"流言"憎恨自己哥哥的人。 "略有耳闻。"倾城表现出兴趣缺缺的样子,想要及早结束和云澈有关的话题。 "我一直都不明白息烨为什么杀他。就连我身在惜国,从内线口中听到的,都是他们关系很好的消息。他们之间因为身份问题,原本应该是百般避讳的才是。可就连云国的先皇都纵容他们的来往,甚至一直都不受待见的息烨,在短短几年间一跃成为先皇面前的红人,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 第六十四章 剑拔弩张 “你为什么对慕容息烨的一切都这么感兴趣?照理说,你们之前根本不可能见过面才对。还是……你记恨你哥哥太深,所以凡事都要和他争个高下,就算他死了,也不能放过他生前……”慕容息烨和云澈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倾城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关于那些传言,他自己不是没有耳闻,只是事情的结果让他无法去相信,他们之间真的是存在着羁绊着。 难道正是那种羁绊让息烨痛下杀手,即便是在他争夺皇位的最关键时刻?自己是不应该动摇的。任何时候都不能。对此,倾城已经提醒过自己千遍万遍。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那些传言,是因为息烨从来都没有否认过。而之后他也的确离开了皇宫,成为了白潇的徒弟。 无法解释的方面太多了。所以现在唯一能让自己静下心来的方法就是,听到慕容息烨亲口承认那件事。如果真的是他所为,如今尹栀歌也在这里,就不会是一件难事。 “我才没有必要和他去争。后来他虽然有些得宠了。但是父皇还是没有放下他害死母妃的事情。他还不是被打发到这里。”尹栀歌一脸鄙夷。 “所以……”所以你们之前是见过面的,所以你和他还有一段故事可以讲?可是怎么说,慕容息烨看起来都对你们的过往没有任何印象。 “我们之间的事,你没必要知道。我只想问你,你什么时候可以滚远一点,离开息烨的视线。” 倾城懂得她的来意了。一大早上不顾身份地位地闯到烨王府里,直直来到他的卧房,找到床上躺着的娇客,是来示威宣战的。倾城娇媚一笑,露出以往只有在风月场所才有的神态来。“就怕我想走,王爷还不肯呢。公主虽然嫌弃我的出身,但王爷可并不觉得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以前在惜国皇宫时的种种憋屈,如今借了慕容息烨的名,居然还能一一还上一些,只用言语就能堵得对方脸色发青。 “你就这么自信吗?不过是借了一张脸活着而已。你也不好好掂量自己,要是少了那张脸,你在息烨心里还会有什么地位!”尹栀歌气得都有些发抖,好不容易主动请缨来到这里,一心为的就是成为息烨的枕边人。没想到居然被一个伶人占了先机。 “可惜的是,在下偏偏张了这么一张脸。既然王爷喜欢,我也没有什么办法。除非你杀了我。否则休想让我离开这里。”慵懒的语气却是字字藏针,倾城没来由觉得这种感觉太爽。以前被她压榨得不行,在惜国顶着皇子的头衔都没办法好好生存。现在她算是跑到自己的“地盘”上来撒野了,还不给点颜色瞧瞧就真不能说是他了。 “你!”杀他固然是个好主意,但是以他目前在息烨心中的地位,他一死,息烨难免会消沉许久,对于自己而言一点都不有利。连之前让他离开那个想法都要再慎重考虑一下了。 “实在无意冒犯公主。说起来还是公主先冒犯的我不是?王爷一出门你就找来了。我都没准备。” 尹栀歌咬牙:“哼!怎么说你也不可能有什么名分。这样息烨是断袖的事情传扬出去,对他自己的名声也不好。别以为我真的治不了你。我迟早会成为这里的主人,那个时候,就算你在这里,地位也是在我之下。” 对方都妥协到这种地步了,倾城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他知道尹栀歌一定会抓着云澈的事不放,以此威胁慕容息烨。后者会有什么回应,倾城并不知道。但期间是一定可以套出话来的。一旦他亲口承认云澈的死和他有关,自己的心一定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软了。 “所以……公主的意思是让我等着那一天?那么,我就乖乖等着那一天到来了。” 明明是上门找茬的,倒被倾城狠狠讽刺了一番,尹栀歌实在很难咽下这口气。好在,那个一直被他排挤欺负的哥哥,到这个时候反而是她手中的牌了。她相信自己当初的感觉是没有错的。慕容息烨肯定是喜欢尹云澈的。 至于尹云澈为什么会死,她从来都毫不关心。 终于送走了尹栀歌,倾城长舒一口气,心情都变得明朗起来。现在,慕容息烨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以后就算是在皇宫里正面相遇,也算是名正言顺的了。 他也可以名正言顺地问慕容息烨,他和那个宫女究竟是什么关系了,居然会费心机去讨好她,对自己的用心程度还不过如此呢。 其实倾城并不觉得,他会把那个宫女的事情放在心上这么久。 ------------ 第六十五章 一样的玉佩 看到白潇走进洛嫣阁的时候,紫云一愣,差点没有反应过来,她多看了两眼,才确定自己看到的的确是白潇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宫主?”她走到白衣女子身前,往后面望了望,并没有发现那个蓝发少年的身影。“只有你一个人?” “这么说来,阙儿的确出事了?”听到紫云这么问,她的心又沉了一分。花阙虽然是“落花流水”里最不靠谱的一个,但也不至于连自己贴身的玉佩都识别不出来吧?真是所谓的关心则乱。 紫云原本没觉得事情有什么不妥,毕竟当时不止是花阙一个人在场,还有慕容息烨也在那里。就算花阙会认错,慕容息烨的心思怎么也要比他细腻一些。“我倒不觉得是他们认不出来。宫主确定你的玉佩世上只有一块吗?绝不存在其他的?” “紫云姑娘的意思是……”白潇拿出自己的玉佩,心里突然一紧:“果真是她!是她拿走了哥哥的玉佩,如今还用这样龌龊的手段骗了阙儿。她也是聪明,先让那小孩儿说我让他赶回沧州去,而后再告诉他我可能负伤。以阙儿的性格,他哪里会回沧州,肯定会直接去找我的。” “那么,宫主现在也不知道花阙的下落?” 白潇摇头:“我倒是想找他,但手中并没有多少线索。至于那个幕后主使的人,她藏得太深了,一直让我寻了这么多年都毫无音讯。我早该知道她就躲在整个云国看上去最安全的地方了。” “宫主的意思是,他躲在皇宫里?如果是这样的话,花阙会不会也被他带去了皇宫?”紫云有些乱了分寸。她向来都相信花阙的能力。虽然他时不时借助自己的力量去完成任务。但他毕竟还是冷月宫的佼佼者。可惜事情一旦和白潇沾边,他就会变得没有章法。 “我不清楚。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等她来找我。在此之前,我都只能大海捞针地去寻。云国皇宫中那么多人,她可能躲在任何一个地方。她易容手段高超,连我都不能一眼看出。实在有些棘手。”如果她用花阙作为筹码,那么自己的胜算就没有之前预计的那么高了。 可是?之前都以为永远不会再找到她了。谁料她会出手。用霜落暴露自己的藏身之所。既然都到了这一步了,就绝对没有放弃的可能。 “一切当然需要宫主自己拿捏。”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如果花阙真的被他们带走,必然不会有太好的日子过,但是作为筹码来说,他暂时都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明白。我觉得不会让阙儿出事。不然,我可以让整个云国一起陪葬!” 紫云悚然,她不怀疑白潇有这样的能力。至少以她的身手而言,要杀了王座上的那个人,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江湖和朝廷毕竟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她固然可以这么做,但此后她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很难再同现在这样。 倾城登上屋檐的时候,正好听到了白潇说的话。这个女子的魄力他一直相当钦佩。 “宫主恐怕言重了。”倾城飘飘然下去,落到两人身边。 “除非你觉得你可以帮上什么忙。”白潇注意到他眼中的紫色又开始浮现了。皱了眉头:“可你和慕容风临的交易关系,让你没有办法真的站在我这一边不是么?特别是,我是息烨的师傅?” “我当然不可能站到你那一边。”倾城也只能实话实说。“我也很担心花阙的状况,如果能打听到什么?我自然很愿意帮忙。” “呵。不必了。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江湖讲究礼尚往来,所以,你不能提供什么给我,我当然也不能白给你帮忙。霜落是什么?你不明白还好。一旦知道了那是什么?恐怕你连息烨的事都关心不了了。”关于霜落,她自己了解得也并不多。只是当初为了复仇,把每一个仇人都研究透顶,才能一击制胜。 但,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多谢宫主提醒了。倾城绝对不会去查和霜落相关的事情的。”既然可以不用知道,就没有必要麻烦自己了。 “也好。那我便先走了。不打扰你们。”白潇大大方方从院门出去,就从洛嫣阁的正门离开了。 “她现在倒是没有以前那样躲躲藏藏了。”倾城的心思还没有完全从白潇说的话上面转移。 “她从来都没有躲藏过吧?”紫云叹道:“是我把她请到这里来的。后面的事我从来都没有料到过。谁能想到她居然还有没有除掉的仇人呢?可是我也有打探过,当时参与过的人那些名单,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不知道她要找的究竟是谁。也不知道花阙这一次会不会真的把自己给搭进去。” “他看起来虽然不靠谱,但终究是冷月宫出来的人,你看看慕容息烨就知道,他的地位还比不上那四个人呢?就已经这么难弄了。” ------------ 第六十六章 你不够了解我 回烨王府的路上,远远就看到那个锦衣华服的人负手在门口站着,倾城莫名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那种“你还知道回来”的感觉。 “居然劳烦王爷亲自等我,实在不怎么好意……”话还没说完,慕容息烨一把把他拉进了府内,而后关上门,把他抵在了门上。 倾城都来不及反应,对方的脸就已经逼近自己,只差一点就可以贴着他了。“去哪儿了?” 倾城觉得莫名其妙,以前也没见他对自己的行踪这么关心啊。“既然猜到了我的身份,也该知道我会去哪里吧。” “原来是去做汇报了么?”息烨松开倾城。他并没有剥夺倾城选择自己阵营的权利,所以他也没有办法阻止倾城去见他的“主人”。 "怎么,你对我疑神疑鬼的,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和那个宫女是什么关系?"倾城觉得这是他给出反击的最好时刻。 "宫女?什么宫"看到倾城的表情,慕容息烨知道现在不是装傻充愣的时候,他恍然地长"哦"一声,"所以,我当时觉得身后有嗖嗖的冷风,并不是我的错觉。是因为你在那里。呵,我要是早点识破你的身份,再把你拉拢到我这边来,我就不用那么麻烦费心在一个宫女身上了。" "她是你的棋子?没想到你在糊弄女人方面也很有天赋嘛。可她是澜妃的人,澜妃已经入过冷宫一次了。她在慕容风临面前应该是一点地位都没有的。你找她又有什么用?"虽然知道了慕容息烨找那个宫女的目的,却只能让自己更加疑惑。倾城忽然想起息烨曾经替澜妃求过情,那是她能被放出来的关键。 而此刻慕容息烨的心思,完全只在刚刚倾城说的"慕容风临"四个字上。要有多大的胆子,才可以不用忌讳地直呼那个人的名字,即便是自己,人前还是要称他一声皇兄的。 "你怎么了?"倾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什么问题,以为息烨是在仔细考虑那个宫女的事情。 "没什么。"息烨摇头,"我找她自然有我的用途,等你值得我信任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值得信任?我现在在你眼里不过是一棵墙头草吧?因为慕容风临给的好处而接近你,又因为你。。"你说不说都没有关系。我还没有兴趣知道呢。" "嗯哼。"息烨挑眉。"所以,你也要告诉我,早上是不是有人来过这里?" 倾城干脆也顺水推舟地问他,"你为什么知道?"他不清楚息烨时不时安排了眼线在王府周围。但那个眼线不至于会不认识尹栀歌。 "因为。。我的房间里面气味不太对。除了你的气息以外,还有其他的。"慕容息烨把鼻子凑到倾城颈边狠狠嗅了一口,"我熟悉你的味道,但不熟悉另外的那个味道。" "哦?真的不熟悉吗?人家以后还可能会嫁给你呢。" "尹栀歌?"意识到究竟是谁"闯"入了自己家,慕容息烨皱眉:“她来这里干什么?” 倾城低眸咬唇:“你能不知道吗?人家自然是来宣战的。” “……”息烨虽然也觉得那个尹栀歌是个难缠的人物,但他没有想到她会难缠到这个地步。“你生气了?”他把倾城揽到怀里,俯身到他的耳垂边,柔声问。 “我为什么生气?”倾城别扭地歪过头,息烨的唇正好落在他的眉间,带来一阵温热。“难道不应该是你好好想想你什么时候惹到她了吗?” “我哪里可能惹到她嘛,我可是从来没有见过她的啊~”慕容息烨十分笃定:“不说这个了,说说今天晚上吃什么好了……” 突然传来的敲门声打破了息烨的温情时刻,他黑着脸开了门。 “王爷,奴才回……”徐三背着包袱从外面走进来,见着王府里多了一个人,一开始自然觉得有些震惊,待他看清了是谁的时候,便在心里笑开了。“倾城公子。” 倾城看见徐三眼里满是如释重负的宽慰,就好像自己的女儿终于有了着落似的。倾城不由偷笑了。如果息烨知道他想的什么?一定会很生气的。那自己的日子可就不那么好过了。 “总算多了个人了。”倾城热情地拉过徐三:“你都不知道这么大的房子里只有两个人多闷。既然你回来了,其他人也该回来了吧?” “是。大家这两三天就都会回来了。王爷喜欢清静,所以并不习惯府内人多。不过……”徐三别有用意地看了慕容息烨一眼:“我想王爷是不会委屈了倾城公子的。我这就进去收拾一下。过几天就会好多了。” 徐三走后,息烨问倾城:“我以前怎么不觉得你这么需要人伺候?” “那是你不够了解我。” ------------ 第六十七章 亲口承认 又到了例行探视连熙若的时候,会在冷宫看到堇色自然不觉得意外。但如果还有一个人,慕容息烨就会觉得讶异了。 “没想到素云公主对这个人也感兴趣。” 尹栀歌原本就是在这里等他的,至少这个地方不会有倾城的存在,慕容息烨不会那么分心。“她是你的母妃,我当然应该来看看。” “公主说笑了吧?她怎么配当我的母妃?她可是一天都不曾关照过我。我的母妃是绮妃。公主应该去锦华陵看她才是。”尹栀歌应该来了好一会儿了,因为连熙若都已经沐浴更过衣。宫中的宫女皆知自己十分厌恶这个女人,绝对不会允许她有什么好日子过,不敢这么做的。自己倒是授意过堇色可以对她好点。不过是希望她不要死得那么快。 在她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 息烨瞄了堇色一眼。不得不说这个女子这些日子变化了不少,再看到他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之前那般紧张拘束了。虽然之前的一切不过是逢场作戏,为的是让她成为自己的眼线。可如今看来,这个女子比她当初表现出来的小聪明要危险许多。 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几乎可以和倾城的眸子媲美了。如果自己一开始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根本就不会考虑眼线的事了。因为她必定,早就是慕容风临的人了。 这样的人屈居在澜妃手下,居然也会甘心这么久。 发现慕容息烨明显被一边的宫女分了心神,尹栀歌觉得她有必要强调一下自己才应该是这个房间里的关键。 “堇色,你可以出去了。”一声吩咐,即便来自邻国的公主,也是主子。堇色眸光一闪,未多做回应,默默退了出去,并关上了门。 看到堇色出来了。趴在屋顶上的倾城觉得自己也该离开了,因为他会在这里,不过是想打探一下堇色的底细,看她到底有什么能力可以入了慕容息烨的眼。的确不是寻常女子,甚至比上一次见到还要多了几分凌厉。 这下,慕容息烨该是怕了她了。 就在他起身的时候,他听见屋内的尹栀歌问:“我只需要你回答我一句话。然后我们之间的事情,也许就可以不计较了。” 慕容息烨觉得可笑,他并不认为自己和尹栀歌之间有什么事情需要谈论。何况连熙若还在这里。她可以装疯卖傻这么多年,容貌倒是没有苍老多少。若她心里还惦记着自己有朝一日可以把她接出去,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公主有什么尽管问吧。我还要和这个女人叙叙旧,讲讲小秘密呢。”连熙若总是可以像神像一样呆立着不动。 “我问你,我哥哥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什么时候这么亲热了?居然还能称上哥哥了?所有人都是这样问问题,都是和慕容风临学的吧?当初在父皇面前也是一句,云澈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自然是和我有关的,就算不是我亲自动的手,也是和我有关的。只要和我有关,一切的罪名就可以全部扣在我的头上。 你们都太聪明了不是么? 倾城屏息凝神等着息烨的回答。他不知道自己希望听到什么。因为以往的传言里,慕容息烨是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件事情的。云澈的死和他有关,就是他一手造成的。他还因此离开,丢了皇位的继承权。 他等着。听到的还是那句不变的话。 “自然是和我有关了。一直问有意思么?难不成我会否认?”慕容息烨回答的时候,并没有看着尹栀歌,而是面对着连熙若。连熙若的眼中少有的颤动,息烨的话落音不久,她的眼中居然还有眼泪出来。“连熙若,你为什么苦呢?你都在这里二十年了。你觉得你的痛苦真的比我多么?” 自然是和我有关了。倾城在屋顶差点站不稳跌下去,还好屋里的人并没有其余的精力来注意外面的事情。倾城以为自己迟迟不动手,就是等着慕容息烨亲口承认。如今他总算是听到了。 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迟疑的理由了。于是他转身离开了冷宫,赶往和慕容风临见面的地点。留下讯息以后,在密室里等着对方的到来。 “倾城,你怎么会突然跑来,怎么?出了什么大事了?”慕容风临一进来就注意到倾城的脸色有些不对,他不知道对于自己而言,那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会在两天之内解决慕容息烨的事情。我不想再拖了。”倾城沉沉开口,言辞间的决绝让慕容风临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原本以为倾城不会再对息烨动手了,自己都找好了第二条路,谁知事情峰回路转了。 “你怎么突然……”刚说一半,又不想再问了。“现在是朕需要你沉住气的时候了。朕向你保证,息烨一定会死在你的手里。但是朕要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死法。” “他不需要什么名正言顺的死法。云澈的事情,你们云国从来没有什么交代。对于他,自然也不需要!”倾城眼中的紫色已经如同烈焰一般燃烧起来,他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感觉,不能控制自己语言。他现在只想要把事情解决掉。 “朕通过你,已经查到了息烨的秘密网络,我需要把他们一网打尽,不然他们未必会真的沉寂下去。但我并没有足够的证据来定他的罪,就算是伪造,也要息烨身边有人才行。” “你是指……尹栀歌?可是?慕容息烨可是杀害了惜国皇子的人,谁会相信他会通敌惜国呢?” “但息烨太聪明了,他做的一切连蛛丝马迹都寻不到。他的身手你是知道的,他可以轻松避过我的任何眼线。但比起暴毙,通敌反倒不会引起别人对我太多的怀疑。” 原来终究是为了自己。倾城脸色苍白地点头。“既然如此,我就等着你给我那个机会。”他缓缓走出密室,一路都想着,自己要如何面对慕容息烨。 如何才能像之前那样? ------------ 第六十八章 雇主 “既然哥哥的死和你有关,那这就是你对我的亏欠,你必须补偿我。”尹栀歌展现出她咄咄逼人的一面,挡在了慕容息烨和连熙若中间,让息烨不再注意到别人。 “补偿?你听到了么,连熙若,她说要补偿呢。你觉得我拿什么补偿好呢?”息烨干脆转过了身,两个人都不再看着了。 云澈,没想到很久以前有人觉得你是我的把柄,到了现在,还有人觉得你是我的把柄。我真的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摆脱你,就像我当初所说的一样。 “我要你娶我。”尹栀歌看着慕容息烨的背影,和四年前那个人已经不一样了。在慕容息烨的记忆力,自己根本没有出现过,但在自己心里,却已经装了慕容息烨四年。从知道他身份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等着慕容息烨重新出现在云国皇宫里,拿回自己的身份。而不是作为一个杀手存在。 慕容息烨定然还记得自己的第一个任务,但他不会知道,自己那个时候的雇主,此刻就在眼前。 那时他到冷月宫刚刚一年多,已经从白潇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不过,还未能顺利进入修罗场,通过那里的考验。然,白潇却交给了他一个任务。 “为什么要我去,如果我搞砸了怎么办?你不担心冷月宫的名声么?” “我只是想弄清楚,你配不配得上我冷月宫的白衣,所以去不去,由不得你来选择。至于为什么是这个任务,自然是因为,这是目前而言最简单的一个任务。虽然路途远了点儿,至少不会暴露了你的身份。你要知道,你的皇兄还在追杀你。如果你连这个任务都完成不了,那么,你也就不必回到这里了。” 白潇有她的考量,息烨当然就不会再反驳,他只能接受了任务。惜国太师府的三公子。 沉溺于酒色的纨绔子弟,根本不必动用多少能力就可以轻易解决。哪里需要请到云国冷月宫的杀手。除非雇主身份关键,不想被知道。息烨也懒得去想这些事情,他只有杀了那个人,才能在白潇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 到惜国都城伽风的时候,远远看着惜国的皇宫,心里还是一阵阵地隐痛。倘若当初从这里走出来的人不是云澈,那么现在的他们该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他在伽风最大的勾栏酒肆寻欢楼对面的客栈住下来,在房间里静静等着夜色的到来。目标人物在暮色四合的时候终于出现在了楼下,息烨随即下去,也进到了寻欢楼里。 声色犬马的生活果真是这些人才能享受的,这样的一个人如何会引来杀身之祸呢?就算不动刀,只用在不经意间对他的酒菜做些手脚就行了。不过那不是白潇希望看到的。 他的雇主正在一边的角落里,戴着面纱伪装成寻欢楼中的人,期待着一场混乱。息烨动手的时候,她都没能看得太清,只觉得他像一阵风一般,顷刻间方才还谈笑风生,左拥右抱的人就倒在了血泊之中,他身边的人未曾受到分毫伤害。然后,杀手快步出了客栈。 一切发生得太快,出了尹栀歌以外,其他人都来不及反应。只有尹栀歌跟着息烨出了客栈,半途却跟丢了。她一路仔细地搜寻过去,而这个时候,自然伽风城里也已经开始了对杀手的搜寻。 她以为息烨会躲起来,自己再也见不到他。然而一过转角,那个人竟赫然就坐在酒馆里喝酒,一副淡然的样子。 差点都忘了,自己请来的是冷月宫的人。胆子没有那么小的。 “你杀人的手法很漂亮。不知宫主派了谁前来?”她在息烨面前坐下来,摘下了面纱。 “我只是个被她收留的可怜人罢了。”微醉的人说话已经带着酒气,他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人,又看了看,酒杯突然从手中滑落,碎裂在地上。 “云澈?” 那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尹栀歌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以为那个废人离开之后,自己永生都不会再听到那个名字了。 “你究竟是谁?”自己从云国请来的杀手,缘何会认识云澈的? “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杀他?”息烨稍微镇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认错人了。他看不太清对方的样子,但他心里清楚,云澈不可能再出现了。 “我要杀他,他就必须死。这一点你没有必要知道。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我是谁,即便我不觉得你会记得这个名字多久。”息烨拿起另一个酒杯:“我叫做,慕容……息烨……” “慕容息烨?!”居然是慕容息烨?!尹栀歌觉得自己像是被雷击中了一般。世上的巧合有的时候虽然很多,但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不至于让她在惜国碰到了云国的王爷,而对方还落魄成了杀手! 尹云澈死后,慕容息烨失踪,她自然知道。可是任谁都想不到,他失踪之后的归宿居然会是冷月宫! 见尹栀歌没有再搭理他,息烨继续喝着自己的酒。 “你们惜国的人,同样也很恶心。” 突然冒出的一句评论,让尹栀歌很恼火,她也不顾忌对方会猜到自己的身份:“如果恶心,你为什么会喜欢尹云澈?” “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是独一无二的。” “每个人都是。” “但对我来说,只有他。” 只有他。即便是喝醉了,提到云澈的时候,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真心诚意,以前的传闻,终于由自己证实了。如果抓了他交给父皇,对自己来说,可能还算是立了一功。况且他现在喝醉了。 尹栀歌站起来,突然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衣袖。“云澈,不要走。”似乎是嘴得更厉害了。 “我不会走。我不会离开你的。”尹栀歌握住他的手,柔声细语:“我去去就回来了。”她知道到处还有搜查的人,只要她找到一两个,捉住慕容息烨就行了。他不但杀了惜国的皇子,还杀了太师家的三公子。 大概是难逃一死了吧? ------------ 第六十九章 威胁 走到半路的时候,尹栀歌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毕竟慕容息烨刚刚替她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她最近听到风声说,父皇很有可能把自己许配给那个整天只知道玩乐的废人。她简直不敢想像自己以后会过怎样的生活。 所以她不得不亲自书信一封到云国沧州,请冷月宫的人替自己解决。没想到来的人居然会是慕容息烨。 她决定往回走。她还想试探一下慕容息烨有没有其他的价值可以利用,她不能这么轻易地把他交出去,送他上死路。 回到刚才的酒馆时,那里的灯笼已经灭掉了,桌边的人也已经不见了影踪。到底是被抓走了,还是……被自己人救走了?她抬眼的瞬间,恰好看到了一抹消失的白影。 被救走了。 她原本觉得自己不会太在意这件事情,可她始终记得慕容息烨看到她的那一瞬,眼中闪烁的火焰,就算她十分清楚,他不过是透过自己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居然也能配得上这样的爱吗? “娶你?哈哈哈哈~娶你?”慕容息烨的表现如同听到了什么笑话。“连熙若,你听到没?你不觉得好笑么?” “公主还是不要妄想了吧。你可以杀我,但你决没有办法逼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不过,就算要杀我,你也还需要再努力一些。”息烨甩袖出了门。冷宫之中,春天的气息也开始浓了,庭中枯败的草也有了新的生机。不知道一颗枯败的心,在熬过一个又一个冬日之后,还能不能有苏醒的那一天。 “慕容息烨!” 尹栀歌追了出来,在御花园里拦住息烨的去路,她注意到慕容风临正往这边走来:“你真的不肯娶我?” “看来公主心里已经选好人了,不需要再考虑了?”慕容风临能看出两人之间明显的对立气氛,但他知道这也是自己的一个机会。“息烨,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身边也该有个人了。素云公主的才貌都是分外难得的。你要去哪儿找比她更适合的人,居然还要犹豫,不如皇兄今日便给你做主,给你和素云……” “闭嘴!”慕容息烨粗暴地打断,他觉得自己已经受够所有的事情了,从五年前到现在,自己都没有一天是真正开心的,除了倾城在身边的日子。可是?他没有办法放下自己的心事,就算是为了倾城也不能。 没有人可以比云澈更重要,他不想任何人再用云澈来威胁他。 他走到慕容风临身边,压低自己的声音:“慕容风临,我看你还是看好自己的位置吧。如果你还想多坐一段时间的话。”这样的话出口,已经是大逆不道了。慕容风临脸色一变,转头恰好捕捉到息烨一闪而过的笑容。 他没有再回头去看尹栀歌,径直走出了皇宫。 那不是他对慕容风临的威胁,他其实已经决定好要动手了,不过一直沉着气,不想过早地让慕容风临察觉到。 但他现在不想了。察觉就察觉吧。他还有一张所有人都想不到的王牌呢。 慕容风临没有想到,自己刚刚让倾城沉住气,息烨自己就沉不住气了。大概是尹栀歌太不识趣,提了云澈的事吧? 自己还要多多感谢他和连熙若,要是少了他们的话,现在这个位置就不是自己的了。他好不容易坐上的位置,没有人会认为是他从息烨手里夺过来的。他也绝对不会拱手相让。 王府的人一多起来,也是冷冷清清的。甚至都没有人敢大声说话。唯一胆子大些的徐三,也不敢太过招惹慕容息烨。他似乎把改变王爷的希望寄托在了自己身上。 他当然会实现他的愿望。 慕容息烨又未能按时回来。他的动作开始频繁起来,显然是要开始行动了吧?都等不到慕容风临处心积虑把他和尹栀歌凑在一起,他就会把自己送入瓮中了。但他到底有多少底牌,慕容风临太傻了,都追查不到。 可那又如何,就算是在他身边,都没有丝毫察觉。 “倾城公子,王爷已经回来了。”徐三不明白倾城为什么老是站在后院里,那棵梅树早已凋尽,没有什么可欣赏的了。 倾城点头,随即看到慕容息烨走了进来。他不由得往后面退了两步,但逼迫自己停下来,并换上一脸笑意。“息烨,今天有什么事情耽误了吗?” “我以为你今天也会在那里的。”慕容息烨看到倾城坚硬的笑容和紫眸,心里一紧:“我不过去看了看连熙若,顺便,威胁了一下我皇兄而已。” “威胁?” “我不逼你做出选择,我知道最后我都会和他分个高下的。你可以到那个时候再做选择。” “如果没有那个时候呢?” “你觉得我会死在他手上?” 不。倾城再心里小声回答,你会死在我手上。他抬头去看已经没有梅花的树,他觉得自己还能闻到梅花的余香。 “倾城,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么?” “不会。” “说谎。” “不会。” “好吧。我相信你。我果然还是活着更让你伤心,那我,一定会努力活着的。” 算是一种承诺吧。虽然,根本没有办法百分之百地相信那个人。 ------------ 第七十章 陷阱 息烨居然敢如此威胁他,慕容风临完全没有想到。甚至有些后悔自己阻止倾城。 他早该想到,息烨是绝没有可能会娶尹栀歌的。所有意图用尹云澈威胁他的人,得到的都只会是他的冷然。就连自己也一样。 不过在此之前,他必须找出在幕后帮扶息烨的人。除开他当初可能拉拢的人以外,必定还有更大的内幕,不然他不会如此胆大。 慕容风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堇色,那个人的伪装越发精致了。可惜由于尹栀歌搅局,她没能和息烨说上话,没有掏出点儿消息。现在所有的重点,都放在冷宫里那个女人身上了。虽然每次息烨过去都没有和她说太多话,她甚至都不曾开过口。 但,如果她真的没用,以息烨的脾气,早就杀了她了,根本不会留下活口。 白潇无意打断两人的“温情”,她早就注意到倾城的眼睛又恢复了。不过现在还不到她出手帮忙的时候。 “息烨,今天没能沉住气,你不后悔么?” “师傅?!”看到白潇,慕容息烨十分惊讶,但很明显,她只是一个人。“我还以为你出了事。现在看来不用担心了。” “我只想告诉你,在没有足够的把握之前,还是不要轻易动手。你知道你的王牌并不是那么好用吧?”白潇只是淡然,作为江湖中人,她没有必要为朝堂之事有任何关心。即便可能更改了云国的主人,对她都没有丝毫的影响。 但这次不同,那个人还藏在宫里,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打草惊蛇。况且,慕容风临还握着倾城,息烨现在的致命点。如果倾城要杀他,息烨…… “师傅向来不关心这些事情。息烨也不劳烦师傅的关心。”明知道白潇是关心自己,息烨也只能冷眼相对了。 “随你吧。如果你要死了,不要再妄想我会来救你。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找出当年杀死哥哥的罪魁祸首。而后我会去搜寻花阙的下落。我没有时间来管你的事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白潇不知道自己一开始有没有打算告诉息烨事实,站在他身边的人,才是他最大的威胁。 她知道息烨不会在乎,那么她也就不去在乎了。 “息烨,你准备发兵了吗?”一旦那个时候来临,慕容风临根本就不再需要任何借口,就可以让这个人死得“名正言顺”了。 “怎么?做好准备要离开我了吗?觉得我一定会败给慕容风临?”听着倾城的语气,就像是自己的人不相信自己一样,让息烨觉得特别失望。 倾城挽起一个非常信赖他的笑容:“怎么会呢?你一定不会死在他手里的。” 在息烨听来,那明显不是一句好话,不过他也收在心里了。“倘若你要离开,王府的门永远都是开着的,你随时都可以离开。” “我知道。”倾城的笑容并没有削减,他想起自己和云澈分别的时候,那个少年眼中的决绝。就好像他要去执行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不然他就会抱憾终生。 从相识到分别,他都没能把他了解得通透,如今已然是永久都无法弥补的遗憾。他从宫中带出云澈的时候,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痛苦,他的手掌都是静静合上的,没有丝毫挣扎的痕迹。他知道那些传言,他不怀疑云澈是爱着息烨的。因为死在爱的人手里,才会这样平静。 如果息烨也爱他,也会如同云澈那样沉静地接受死亡的到来吗? 在密室里看到息烨曾经想要收入囊中的那个宫女时,倾城似乎明白了那天他对她的冷淡。息烨是聪明的,他能看出这个女子不凡的地方,所以才想拉拢她,但他后来肯定也发现了这个女子太大的改变,如果说是为了提升自己在息烨心中的地位,也不会太为过,但在这里看到她,也让倾城明白,息烨做出的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怎么,你不认识我?" 倾城摇头,对方马上做出一脸警戒的样子,他无奈一笑,"澜妃手下的宫女,不是吗?" "自然是了。"堇色如释重负地点头。"你还没有准备杀了慕容息烨?" "怎么?怪我抢了你的风头吗?"倾城没想到,慕容风临为息烨埋下的不止自己一个陷阱,还有堇色。自己肯定不会是唯一选择,可是他为什么觉得堇色就可以得到息烨的赏识。作为兄弟,两个人自然还是有些了解的吧。当年在宫中也没少了明争暗斗。 这种才是兄弟之间的情感维系吧。 "我想你现在并不觉得尹栀歌那条路还可行了吧?毕竟,慕容息烨已经威胁过你了。" 慕容风临刚刚从尹栀歌那里回来,照理说,那个女子应该很失望的才对。可她就像平时一样坐在屋里喝茶,没有其他异常,甚至都不象是哭过。 果真也是个厉害的女子,她也知道自己并不是过去安慰她的。不过出于礼貌过去看看罢了。末了,他抬脚要出门的时候,被尹栀歌叫住。她遣走了所有人,走到自己身边,对他说,"我知道你最终会对付息烨,也知道他的弱点是倾城。当然,还有关在冷宫里的那个女人。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可以给我留下他的命。我不在乎他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真是个痴情的女子,即便自己并不了解内情,都快被感动了。可他回答的却是。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斩草除根的道理公主一定是明白的。" 尹栀歌没有再说话,她转了身,"明天我就会启程回惜国。我不想我和我的国人被你们云国的战火侵扰。" 慕容息烨居然是她唯一的目的。 可是?慕容息烨必死不可。而且,一定要死在倾城手里。 ------------ 第七十一章 放手 "你放心,息烨的命自然是你的," "那就好,我想见见那个给我霜落的人,"倾城最近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虚弱了。虽然眼中的紫色倒是越來越强,这显然和那个人当初说过的话相违背。 "怎么,你有什么问題吗?"慕容风临沒有开口,一边的堇色倒是接上了话。 她既然会出现在这里,那么她会知道这些事情,倾城一点也不奇怪,"倒是沒什么大的问題,不过我想知道,他最近有沒有请了什么客人,据说是穿白衣,來自冷月宫的," "倾城,这似乎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吧!息烨才是冷月宫的人,怎么说那也是他该关心的事,与你无关,你不要忘记,你最要紧的事,是看好息烨的一举一动,不要让他踏出太远,我们既要掌握他谋反的证据,治他的罪,又不能让他把事情弄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因为我还不清楚,他是不是那个真正想要篡位的人,其他的兄弟虽然能给封地的我尽量都打发走了,不代表息烨不会联系到他们,他可是整整消失了两年," 倾城对慕容风临的一大段话表现出并不接受的样子,"怎么,还不能问一问吗?我只是想知道,救人的事自然白潇自己会处理,我想你自己还不至于笨到招惹她吧!" "冷月宫的人,"慕容风临望着堇色,对方沒有任何表情,似乎一点都不想回应这个问題。 "我还在庆元殿见过她呢?就在素云公主來的那一天,我这样的身手,都可以让宫中内卫沒有察觉,更不用说她了,对吧!你可能从沒意识过那个人会给你带來麻烦吧!"倾城回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那个人的样子。 那个人戴着面具,站在密室的最里面,几乎沒有光的地方,一身黑衣,连手都垂在长长的黑色衣袖里。 倾城对他说,"不让我看到你的脸,要我怎么相信你," "随你,"冰冷的声音让倾城一个激灵,他从不觉得有人的声音可以冰凉到这种地步,几乎可以让水都凝结成冰,他的面具是一个完整的,根本脸眼睛的都不到,只能大约看出一个脸型,"反正我是一个沒有脸的人," "沒有脸的人,你,,"话还沒说完,对方似乎嫌弃他太过于啰嗦了,打断他,"你來这里不是质问我的,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需要霜落," 倾城被他打断,一时半会儿沒有说话,他只是一个酒馆的伙计,酒能杀人,当然,可是他沒有别的能力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近慕容息烨,慕容风临跟他说霜落的时候,他并沒有什么犹豫就答应了,不过是服下就可以拥有自己以前沒有的能力,即便沒有多少内力,无法让自己对仇人一击致命,但轻功应该就足够了,他已经整整思考了两年了,好不容易有了一点慕容息烨的消息。 他根本就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霜落不能一次性服完,不然会对身体造成很大的伤害,你必须分一年时间服完,让自己的身体慢慢适应,如果你觉得你可以等,," "我可以等,"这次换他打断了,他可以等,只要给他手刃仇人的机会,他就可以等,可是沒有想到,这一等就是近三年的时间,在他被紫云救起之后,费尽心机让紫云教自己勾栏酒肆的女子需要学习的一切,想以此作为自己接近慕容息烨的契机。 一年时间适应霜落,一年时间成为第一琴师,剩下的一年,对紫云死缠烂打想要去帝都,就这样三年,本该是他一生中最漫长的三年,却像是一眨眼就过去了,如今他又站在这个地方,即将等到一切结束的时刻。 "我想你还是自己去弄清楚的好,不要解决了慕容息烨,反而为自己招惹來另外的麻烦。虽然她不会因为慕容息烨的死找你麻烦,可是如果你身边藏着她的仇人,我想 她会和我一样不择手段地想要报仇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素云公主离开的车队和來时一样隆重,经过烨王府的时候,她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都说慕容息烨和倾城,是因为轿子相撞相识的,而息烨对倾城一见倾心。 她想自己当初可不是什么一见倾心,她只觉得这个人有利用价值而已,可是她往后总是记得那个人看她的样子,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再被他那样看一次,就一次,她都会觉得此生再沒有什么遗憾。 烨王府并沒有关门,这像是慕容息烨的做派,他看起來总是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可云澈是他无法触碰的伤口,自己分明清楚得很,还是忍不住要去触碰他的这个底线。 到底还是为了能让自己彻底地死心,來云国最初的想法不过是想要见他一面,可就在庆元殿里,自己抬起头看向他的一瞬间,她才发觉自己根本就不能就这么看一眼就离开,如果有任何可能,她都想要留在他身边。 可是他的心再广阔,都沒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仔细想过,如果留下,随便嫁一个人,以后也倒是多的是机会可以见到他,可是他身边的人不是自己,对于自己來说,就不会有任何意义了吧! 每个人都曾经这么想过,觉得可以留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看着他幸福开心,就会是自己的收获,可是渐渐地就会发现,那并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那些自己以为的快乐,不过是另外一种痛苦罢了。 永远都在角落里,就算可以走到他眼前,也不过像是一阵风过了,不会在他眼里留下任何印象。 不如离开,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生活,不再让自己的生活围着另外一个已经和自己沒有任何关系的人转,该放下的终究都该放下。 只是慕容息烨,请你务必珍重,请你务必不要害死你自己,世上真正珍惜你的人并不多,你必须珍惜你自己。 那些回忆,我自己收藏了。 ------------ 第七十二章 你是我的人 尹栀歌离开了。息烨自己并不记得那场相遇。他醉得太厉害,觉得自己只是梦了一场,看到了云澈。等他醒來的时候,已经身在冷月宫了。 白潇亲自接他回來的。喝醉并不是一个杀手的大忌,但不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喝酒。你会把自己完全暴露在别人眼前。 “我想你并不适合留在这里。如果我不救你,都不知道你现在会在哪里。”白潇一开始就并不想让慕容息烨留在这里,因为她知道,他最终不会属于这里。可是…… “我错了。师傅。我不应该犯那样的错误。我只是……我从來沒有杀过人。我无法接受那种感觉。” “我明白。可是你知道你最终会去修罗场的吧。你不会明白那个地方的可怕之处。当你从那里出來,你就再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了。” 慕容息烨抬起头,眼中满是红色的血丝,他能听见自己的声音。“那正是我所需要的。” 回來三年,自己一直和五年前在宫中交好的大臣往來,私下里建立了自己的秘密军队。但那些人并不足够,自己甚至沒有一点把握。可是他的人生也沒有什么太值得的追求。 他只是一心想要夺回应该属于自己的一切。就算会失败又如何?或许还会有人为他伤心的吧。 是吧?看着在自己怀中睡得深沉的人,他明白这样的温暖也持续不了多久了。他从來沒有真的去试探过倾城对他的心。因为即便那样做了,倾城也只会敷衍地回答。 所以他宁愿不要答案。 “干嘛盯着我看?”倾城迷迷瞪瞪地感觉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睁开看去,果然是慕容息烨。 “不看你我看谁呢?”息烨低头去吻他,从额头到眼睛到鼻梁到嘴唇。一路下去。“我怕以后都见不到你了。我不想说这样的丧气话。可是我总有一种感觉,我会死在这里,就在这个府里。” “你为什么要想这些。白潇说了,你不还有王牌沒有用吗?”倾城想要套出一点儿话來。 “当然。可我并不觉得他值得信任。或者他会信任我。最初我选择这里准备搬入的时候,就有人在门口给我留书说,这不是一个好地方。是一个不祥之地。还有前车之鉴。我想,只要沒有冤魂索命就行。到底还是这里怨气太重了吧。”息烨从來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如果真的有,那么这么多年他不会不至于沒有见过云澈。他一定是带着遗憾死去的。所以,如果真的有魂魄存在,自己一定会见到的。 “这里,原本是前朝叛贼的居所。你住在这里,其实已经向慕容风临表明了你的叛逆之心吧?”倾城从他的怀里抽身出來,披上衣服走到了窗前。 虽然并不知道这座宅邸以前是什么样子,但倾城能看出來,息烨并沒有怎么改变这里的结构。因为住进來的人也不多,很多地方甚至都还保存着以前的面貌。倾城觉得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让他莫名熟悉。 “我很喜欢这里。如果让我选择,我也会选择这个地方的。我才不管什么鬼魂怨气。” “当然了。你是我的人,品味自然会和我一样。”现在息烨发现自己越发喜欢强调这样的东西。你是我的人。就好像说出來自己就会多一份安全感一样。他一直一直都害怕失去,却一直都在失去。出生不久就失去母亲,之后失去疼爱自己的宫女,失去云澈,失去争夺王位的机会,失去自己的身份。 “你知道我会离开的吧?”倾城倚在窗棂上,他身后是满院的翠绿景象。外面的光太过刺眼了,慕容息烨看不清他的表情。 就当作是很伤心吧。他翕动着嘴角,本來并不打算犹豫那么久,可是他感觉浑身冰凉,看到的一切都开始荒芜。他逼迫自己笑了一声。听在倾城耳里,亦是一声破碎。 “我知道。”知道又如何?就算做好准备又如何?“我说过,王府的门永远都开着,你随时都可以走。甚至都不用告诉我。” “出于礼数,自然还是要知会主人一声的。”倾城也不清楚接下來的时间究竟会发生什么。不过他并不会回皇宫里去。他想要把长街尽头的无名酒馆稍微收拾一下,重新住进去。他只需要默默在那里等着消息就好。 如果局势对慕容风临不利,那么自己可能不再会有机会出手了。那并不是自己的错,当然是值得谅解的。真的颠覆的话,自己倒可以回到惜国去,永远离开这个地方。可……就连息烨自己都已经预测好了自己的结局。到了这一刻,他还是不肯放弃。 第一次相见,在他掀起轿帘的一瞬,自己惊慌地闭上了眼睛。还是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是带着温度一般。所以那个时候,让他皱眉的并不是吹进來的冷风,而是慕容息烨的眼光。 可是他清楚对方的身份,王爷。帝都里还留存着哪个王爷,自然是不言而喻了。以为自己会有什么灾难,可是意外的是,慕容息烨让他走了。而且晚上还特意去了洛嫣阁。 自己落脚在那间包厢窗口的时候,并沒有认出里面的人是慕容息烨。直到后面被他拦住,他暴露自己的身份,而后一次又一次纠缠过來。 连自己都不曾觉得事情可以发展得那么顺利,慕容息烨对自己带着一种特殊的情感,开始倾城并不是很能明白。直到那天尹栀歌來找他,告诉他自己不过是因为和云澈长得相似,才能入了慕容息烨的眼。 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找息烨问个清楚的。 “那么我走了。”倾城从窗口跳出去,春日的阳光总是温暖得异常,阳光也该是温和的,却让他觉得刺眼。 息烨下床追到窗口,看着倾城的背影,问他,“沒有其他的话要说了么?” 院子里的人沒有回答,他径直走到了门口,消失在息烨眼中。 的确沒有什么值得说的了。要说的东西,刚才就已经说完了。天气也开始炎热了,希望自己不会腐烂在这样的天气里。 ------------ 第七十三章 心照不宣 花阙还是沒有下落,自己完全沒有办法从慕容风临那里探听到一点消息,那个“无脸人”又消失了。找不到他的影踪。他可以是自己看到的任何一个人。有的时候倾城也不免怀疑,难道慕容风临不怕“无脸人”杀了他取而代之吗? 可那根本不是他的目的吧。他应该是个厉害人物才是,不然怎么能杀掉前任冷月宫主,即便是集合各大门派的力量。按照他最初的设想,大抵是冷月宫被剿灭之后,自己可以借机成为江湖中的佼佼者。 然而,那个机会他沒有等到,等來的是白潇的复仇。传言中白潇已经手刃了所有仇人了,不知道为何偏偏追踪不到这个人。作为无脸人倒是有很多优势。可惜,霜落还是暴露了他的处境。以至于现在根本就看不到了。 上次白潇的意思是,花阙和慕容息烨并沒有认错玉佩,而是因为这世上存在着两块一模一样的。另一块属于她哥哥白沧。玉佩会在“无脸人”手上,要么是当初围攻白沧的时候,从白沧身上掉落下來,被他拾到了。要么是……白沧送给他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两人的关系还真是不一般。 或许,或许还是自己和息烨这样的吧。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精心的谋划。 倾城走了,王府和他來之前并沒有什么变化,不过对息烨而言,更重要的是心里空了一块。徐三叫他的时候,他反应了好一阵,以他这样的反应速度,如果此时有人想要杀他。 应该是易如反掌的事吧。 “什么事?”他揉了揉太阳穴,回身面对自己的仆人。 “你有什么心事?”徐三早上是看着倾城离开的,那不像是只是出门游玩,更像是走后再也不会回來了。但自家王爷并沒有多加阻挠。他想着,一定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不是太好的事。 “你也能看出來我有心事了么?”慕容息烨长叹一声,“我的确有心事,但你无法分担。我原本以为年后你们都不会再回來了。那么我还会自在一些,谁料你们又都回到了这里。” “王爷原來准备抛弃我们了吗?我们和王爷呆在一起的时间虽然并不长,但我们知道王爷是真心对待我们的,不管有什么事发生,我们都会追随在王爷身边的。”徐三说得诚恳,息烨当然不会怀疑任何一个字。但是,, “我还是觉得你们需要离开。我并不是什么善类。我要做的,也绝对不是什么善意的事儿。你该明白。” “我明白。”徐三老实回答,“我知道王爷怀疑过我的身份。我实在也沒什么能力隐瞒。” “对我來说,都无所谓了。我的成败在此一举。沒有第二次机会。”其实一切都在慕容息烨的意料之外,他原本想着自己可以再准备得更加成熟一些再动手。可是……看來慕容风临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了。 慕容息烨照常上朝。以往他几日都不出现一次,都沒人觉得奇怪,而最近他日日都会出现,反倒让其他人觉得不可思议了。但除此之外,慕容风临还是嗅不到他的任何风吹草动。 可是这样的平静不会太长了。他们两个人心里都十分清楚。 倾城擅自离开了烨王府,让慕容风临很意外。但他清楚,都到了这个时候,倾城等待的不过是自己给他那个机会。所以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找出连熙若和慕容息烨之间的关联。 他已经让“堇色”去做了。澜妃的哥哥和息烨的关系似乎也不同寻常,在这种时期,他是不值得相信的一员。澜妃还有些利用价值,不过这次事情过后,她已经很久每到上书房來过。真的死心了。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 都是息烨的功劳吧。 慕容息烨走出庆元殿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了堇色。他犹豫了一下,兀自走了。 到现在,他要小心对待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你为什么回到这里?” 倾城不觉得白潇会有这么闲,不管自己的复仇,也不管花阙的死活,就跑到自己这里來。 ”我回來不关你的事吧。倒是你自己这么有闲心到处跑。你不是很忙吗?”倾城拿出不想搭理她的样子,自顾自地收拾起庭院來。枯败的树大概是再也救不活的了,就如同这里逝去的一切。 有的时候倾城也会想,自己当初是不是太让师傅感到为难了。从宫里偷出了一具尸体,还让师傅把骨灰带回惜国去。他曾经以为那不会是什么难事,所以他还在酒馆里等了一年多的时间,可是师傅一直都沒有回來。 师傅曾经说他是一个四海为家的人,无所谓归宿。倾城想,或许他在路途中遇见了自己的归宿也说不定。所以最后连他也离开了酒馆,这里便破败下來。 ”风刃全无踪迹可寻,阙儿自然也是。与其沒有目的地去找那两个人,倒不如自己先散散心,静一静再做打算。”白潇不是沒有努力搜寻过,皇宫那么大,风刃可以是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沒有十足把握的时候,绝对不能打草惊蛇,况且阙儿很可能就在他手里。 “所以就來这里散心了吗?”倾城始终都沒有抬头,“不要劝我放过慕容息烨。除非你杀了我。不然你是阻止不了我的。” “我知道。你相信你听见的。我也不怀疑息烨说过的话。我沒有任何理由阻止你,只要你自己不后悔,便是了。” 白潇的话总是说得很模糊,倾城自然懒得认真听了。他只想知道,“如果我杀了慕容息烨,你会替他报仇吗?” “不会。”白潇回答得干脆,“相比于息烨而言,我倒是更担心你。他至少可以死得不那么痛苦。而你,就说不定了。当初风刃给你霜落的时候,定然说了谎,要么就是那个所谓的九五之尊说了谎。原本我以为你真心喜欢息烨,那么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是,世事总是难料不是么?” “我不管霜落是什么东西。感情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想最清楚这一点的是你。要不然也不会搭上花阙了。你口中的风刃,应该就是'无脸人'吧?根本不知道样貌,又要如何查起?” “他迟早会露出马脚的。我找了他快六年,这是他第一次暴露自己的藏身之所。我只要再耐心等等就行。我想过了,阙儿就算真的在他手上,也是他对付我的唯一筹码。所以阙儿现在必然还是安全的。” 之后会如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 第七十四章 风刃 “喝酒吗?”一直埋着头的倾城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个竹筒,扔向白潇所站的位置,白潇忽然手腕一动,袖中软剑顺势而出,把飞來的竹筒劈成两半,竹筒是空的,裂开之后飞向两边。 倾城和白潇听见了两声同时发出的惨叫,伴随着两个人坠落的声音。 “你也知道有人偷听?” 落地的两个人还在惨叫,倾城皱眉看着两块儿陷下去的枯草。听到白潇问他,他慢悠悠地又拿出一个竹筒來,扔过去,“我以为你该知道。这就是我会服下霜落的原因。” 白潇把竹筒接过來,揭开盖子闻了闻,不是情深,也不是不忘。“所以,你并不能算是上当。”她轻笑一声,晃了晃手中的竹筒,“谢谢你的酒。我想我该回皇宫去了。” “你还沒问我这酒的名字呢。” 已经准备离开的人沒有半分回头的意思,“如果还能相见,下次再问吧。” 为什么说“如果”呢? 地上躺着的两个人已经爬到了门口,倾城也懒得搭理这样的废物。酒馆他沒法完全修葺,其实不如就让它这样。只要自己有点儿地方可以住,可以酿酒就行了。 但如他所料,平静的日子并沒有过上几天。 慕容息烨原本是日日都上朝的,可今日却沒去,连带着骁骑将军张白鹤和几个文官。但让慕容风临意外的是,靳芝城并沒有随息烨消失。 当初猜测两人关系不凡,因着靳芝城竟然可以请來息烨替自己的妹妹求情,可如今看來,除了求情之外,两人后面的联络并不多,是自己疑心太重了。 所以,息烨一直利用自己对他的疑心,让他自己亲手处置了自己手下的人。就像是……覃越來? 一面让自己失去了值得信任的手下,一面又让自己在文武百官前失去了信任。息烨的心思真是缜密得沒得说啊。他有多少实力,慕容风临并不能说很清楚。但他毕竟挖走了自己的骁骑将军。 虽说比不上大将军杨毅,但怎么说,心里都惶惶不安。派人去烨王府的时候,自然是扑了个空,原本就沒有多少人的地方,此刻更是连一个下人都沒有留下。 看來是连夜就离开了。 而第一个知道慕容息烨离开的人,自然是倾城。因为他夜半时听到些动静,便披衣起來,想着是不是很久沒住,所以这里老鼠肆虐了。轻轻推开房门,就看到院中摆着的琴。 是他的那把琴。 小心地环顾了四周,并沒有发现慕容息烨的踪迹,只是觉得长街之外有一大队人经过,再听已经沒有什么声音了。倾城看着自己“精心打造”的那把琴。 月光照在琴弦上,还有错落的树影。他的手指抚过琴弦,清泠的声音婉转在深夜里。顺手打开琴身上的机关,不出所料的是,那把剑消失了。只有一张字条。 若还有相见那一日,无论生死,你能否为我再弹奏一曲? 倾城不得不觉得可笑。他把字条扔在白日里收拾出來的杂草里,准备明天一起焚掉。把琴抱在怀里。在进入房间之前,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我们一定还会有再见的那一天,因为你的命只能是我的。 息烨并沒有留下,放下琴他就离开了。此去沧州,他把自己所有的实力都留在了那个差点让他殒命的地方。 走出帝都城门的那一刻,望着城外一路集结的车马,他想着自己终有一日可以再回到这里來的。 慕容风临推开如玉阁的房门,堇色果然就在里面。 “不去陪着你的主子,倒是跑到这么个晦气重的地方來了。”扑面而來的尘埃让他忍不住咳嗽起來,堇色冷笑。 “怎么,惜国皇子住过的地方,晦气就重了吗?要是慕容息烨也死了。他所住的烨王府岂不是会更加晦气?” “朕真是看不惯你这个样子。如今事情都过去了,息烨都快动手了。你继续这副装扮也沒有用了。好在你的易容术好,澜妃也不是个心细的人,不然早就看出你的纰漏了。”慕容风临一边捂嘴咳嗽,一边挥手扬开尘埃。 “我不是连你弟弟都瞒过去了吗?再说隔墙有耳,想杀我的那个人说不定就在这宫里的哪个地方。我不想冒任何险。”女子的样貌下,冷然又透着几分狠辣的男子声音,让他的身份暴露无遗。 “那你还敢去杀冷月宫的前任宫主?” 风刃站起身來,在慕容风临面前,他虽然不必装得那么辛苦,但好歹还是要防着被白潇发现。“他的死的确和我有关。这样的说法才是你惯用的不是吗?就这么一句话,你害了慕容息烨多久?你想着,当初他若不是心死,你怎么会有机会登上皇位。怎么看,他都比你要聪明太多。不然你怎么会连他的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坑害的净是你自己的忠臣呢?” 每个人都有死穴,这话一点儿也不假。风刃的死穴并不是一心想置他于死地的白潇,而是那个死在他手上的,白潇的哥哥,白沧。 “是不是等到倾城杀了息烨,霜落的功效就到了最强的时候了?”所以慕容风临还是决定问问自己最关心的一件事。 “自然是了。”风刃眉间满是难消的隐忧,“只要你不让我被白潇杀了就行。” “你在连熙若那里,还沒有套出什么消息吗?”关键时候,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作用,如果她对息烨而言很重要的话,息烨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把她从冷宫弄出去。大抵是这些年來余怒终究沒有消解吧,所以才会宁愿让她在冷宫里受苦。 “那个女人要么口风真的很紧,要么就是真的疯了。我才懒得和她说太多话。对着那么一个人絮絮叨叨的,别人见了还会以为我才是疯子呢。”说起连熙若,风刃就分外头痛。早知道自己可以易容成其他任何人,就是慕容息烨手下的徐三,都比变成一个宫女强。 连自己亲生儿子在场都不开金口,自己哪里有什么本事撬开她的嘴啊。“倒是你,去查查她以前的事或许还管用一些吧。虽然时间是有些久远了。但总比手中什么都沒有要好吧?” ------------ 第七十五章 成王败寇 慕容息烨一路到了沧州。沧州才是他所有实力掩藏的地方,那里也是骠骑大将军的军队所修养的地方。以为就算是朝廷,也会顾忌到江湖上的实力。 这恰恰给了慕容息烨机会。还在冷月宫的时候,他就试图联系过以前在朝堂上和他还算交好的骠骑大将军,后者因为自己当初的失利,受到牵连,只能到沧州这样的地方來混一混。 后來,在自己回归帝都之前,张白鹤向慕容风临表达了自己的忠心,竟然意外地获得了慕容风临的认可。那个时候的自己还是处于“失踪”状态,算是生死不明。大概在慕容风临心里,早就把自己归在了死的那一方的。所以到现在他都还记得,自己走到庆元殿的那一刻,他脸上的惊讶。 沒能杀了自己,该是他到目前为止最为后悔的事情了吧?而自己却并不庆幸沒有死在他手里。不然,哪里还会有现在这些事端。起兵谋反。成王败寇。 可自己能不能名正言顺,连自己都不清楚。 冷月宫外的樱花都快凋谢了。他从來不清楚,这么大的一个组织,为什么偏偏要用樱花做自己的标志。就算樱花是嗜血才会鲜艳,但它的生命也太过短暂,花开花落不过几瞬。 平日里,冷月宫都是这么冷清的,自己当年被师傅救起的地方,一点都沒有变,依然是杂草丛生的样子。自己顶着一个王爷的身份,却被人追杀得苟延残喘,怎么说都是一个笑话。好在那个笑话,知道的人并不多。 入宫门的时候,并沒有什么人多加阻拦他。虽然宫主之前是说过这个人和冷月宫再无瓜葛,但毕竟曾经亦是属于这里的。能从修罗场出來的每一个人都值得尊重。特别是在杀手的世界里。 走到暮云殿的时候,赫然看到主位上竟坐着一个人。一身落拓白衣,一张俊逸面孔,却是极为陌生的。 除了师傅,沒有人可以坐那个位置的。难道师傅已经把宫主之位让给别人了? “进來。”慕容息烨沒想过,有人的声音可以冷入骨髓,包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那双如隼一般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端倪。这才是杀人利器吧。 “宫主说过你会來。你果然來了。选择驻扎在沧州,不是想给冷月宫带來什么麻烦吧?如果是,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原本是平静如常的语气,用森冷的声音讲出來,立刻让人觉得脊梁生寒。 慕容息烨觉得,他大概猜到这个人是谁了。 “你是……落涯?” 作为冷月宫“落花流水”四大杀手之首,百年难遇的奇才。第一个让修罗场的杀戮提前结束的人。每个任务都完成得潇洒利落,甚至不会给自己的猎物一点喘息的时间。让人闻风丧胆的捕猎者。却亦是一个情痴。 在自己所爱的女子死去之后,他便退隐江湖,搬去冷月宫外镜水湖的另一畔,居住在竹林之中,不再过问世事。可是这一次……师傅居然动用了他來掌管冷月宫的事务,那么她自己面对的,到底会是什么事? 主位上的人冷冷笑了,算是一种默认。“说吧,你过來的目的是什么?只要你自己的计划内沒有冷月宫的任何事,你就可以活着离开这里。” “我想知道……师傅她为什么会去帝都?” 把所有实力留在沧州,其实慕容息烨心里也有让冷月宫出手相助的打算。可是他也清楚,那些心高气傲的杀手,哪里看得起自己这样拼命追名逐利的人。王座上的人究竟是谁,对他们的生意不会有丝毫影响。他们只怕战火会烧到自己这里,虽说不是什么安逸之地,但免不了不想被别人打扰。 从落涯的话可以听出,师傅一早就猜到了这一点。还好自己的算盘沒有真的打在冷月宫身上,不然又要有计划之外的事故了。 “宫主……当然是去处理以前沒有处理干净的废物了。她知道你在沧州屯兵,几个月内就会动手,怕自己赶不回來冷月宫会受你牵连。所以……我才会在这里。所有妄图闯入樱林的人,都只会有一个结局。如果你走投无路了,也奉劝你不要慌不择路。” 沒有处理干净的废物。他记得师傅说过自己有一个遗憾,就是未能杀掉害死白沧的罪魁祸首。所以这一次她一定是得到了什么线索,那个罪魁祸首就在帝都。而整个云国最安全的藏身之所,无外乎是……皇宫。 沒想到事情竟然会变得越來越复杂。花阙失踪的事他后來也听闻了。那块玉佩绝对是真的,自己和花阙两个人的眼睛,怎么可能认错?必然是,有两块一模一样的才对。 “你有花阙的消息么?” “花阙?自然。他不过被那个废物施计抓起來了而已。宫主正愁沒有线索,那个人先出手,我们就会掌握一点儿主动,不是很好么?”落涯懒懒地看着他。好像他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废材。 难怪师傅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她是在等着花阙给她传递消息。冷月宫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被低估。 当然也包括自己。慕容息烨想着,现在帝都皇位上那个人该是有多抓狂,自己最好也先按兵不动,让他察觉不了自己真正的实力。等他按捺不住的时候,就是自己动手的最好时机了。 “息烨无意找冷月宫的麻烦。怎么说如果沒有师傅救我,授我武功,我不可能就今天。离开冷月宫已经是对师傅的辜负了。”这算是什么承诺,只是为了保证落涯这一刻不会杀他么? 沒有人愿意和冷月宫为敌的。沒有任何人愿意和这些鬼魅一般的杀手为敌。 “你还记得宫主是怎么对你的。那样最好。我们不在乎什么战火,生灵涂炭。但你……远的不说,身边人最好还是警惕一点。” 说完,落涯从主位站起來,自顾自地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在大殿里发愣。身边人?都到了这个地步,自己还有什么身边人可寻呢? 哪个人不是自私自利的呢?自己只会永远都是被辜负的那一个不是么? ------------ 第七十六章 交代 “你为什么突然要回凌渊,都到了这里了。”张白鹤不明白息烨为什么突然要回去。 马上的人无奈地摇头,“你沒有发现,我忘记了我最重要的筹码么?” 最重要的筹码?张白鹤在心里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才懂了息烨指的是什么。“那好。你回去吧。这边我会照顾。你的身手我很放心,但还是小心为上。” “我会的。”息烨郑重点头,打马离开了。张白鹤心里却有一种隐隐的不安。他并不是担心息烨的安全。只是觉得,他很可能拿不回自己的筹码。 果然,等到息烨回來的时候,是两手空空的,还比预定的时间还长几个时辰。 “你沒能拿到?”虽然是在意料之中,但张白鹤还是克制不了自己的惊讶,他很清楚息烨的性格,一定是遇上了什么阻力。 “沒有。”息烨闪开对方的目光。他的心还沒有完全决定下來,可是他空手而归,就证明他已经放弃了。他不可避免地会让张白鹤觉得失望吧? 息烨终究沒能等得太久。即便他沒有作为,他是叛贼的消息也已经被压实,他沒有办法,也根本不想去反驳,自己还沒有动手,皇兄已经派了人马前來“剿灭”自己。 來的人不是别人,是从边陲调回來的杨绮月。皇兄的心思也不能说不细腻呢。在对付自己的时候,他可是每件事情都考虑得异常清楚。杨绮月常年出入沙场,深谙用兵之道,怕是比他爹还难对付。 两军对峙。军心本來就不定,只是一心想要跟随他的张白鹤來找他,问他,“王爷,你我都知道我们一点把握都沒有。我张某人并不想说你做事太过大意。可是,现在你沒能带出那个女人,我们就沒有威胁杨毅的筹码。就凭我们现在的人手,只能任人宰割,你可知道?” 张白鹤字字紧逼,息烨一时居然想不出什么话來回答。 “我是个粗人。但我也知道你和云澈的感情。那个时候你们一起溜出宫玩儿,都是靠我打的掩护不是吗?所以我是第一个不相信你会对他下手。可你后來承认他的死和你有关。你那个时候是什么心境,慕容风临肯定摸得太透了。他不问你是不是杀了云澈,只问他的死和你有沒有关。他就算是这么问我,我都会回答是的。” 张白鹤会对息烨死心塌地,一切都还是云澈的功劳。那个时候,叶氏灭门的事虽然已经过去许久了,但朝堂上下还是人心惶惶的,生怕下一个遭难的会是自己。先前和叶家來往密切的大臣都被冷落。张白鹤就是其中一员。 后來,是云澈教他如何在朝堂上如鱼得水,摆脱叶家的事对自己造成的影响的。为此他甚至视云澈为救命恩人。 云澈的死也一直都是他心里的痛,慕容风临因此得势做了皇帝,还将他调离帝都去受沧州那么一个根本不可能会出事的地方。 “把你牵扯进來,是我的错。”沉默半晌,息烨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 “说什么错不错!你不过是想要给云澈一个交代,他牺牲自己就是想要成全你。那不是你的错,不是他的错。不是任何人的。如今是我自愿加入的,因为我也一直想要给云澈一个交代。我一直拿他做自己的儿子疼爱的。难道只有你一个人伤心?”张白鹤一点都不生气,就算这一切会搭上自己的命还沒有任何结果,他都不会生气。 他是少有的知道云澈真正死因的人。所以他可以原谅慕容息烨所作出的一切决定。“其实你觉得自己,早在五年前就应该死了吧。云澈怕是沒有想过,你对他的感情会这么深。可是无论你怎么责骂,怎么后悔,一切都回不了头了。如果你想一搏,我陪你;就算你缴械投降,我也陪你一起伏罪。” 都到了这一步,息烨才觉得自己是真的累了。他花了这么长的时间谋划,以为自己所望所想的都是那个位置。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从一开始,想让他登上那个位置的只有一个人。 云澈。 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要给他一个所谓的交代。可是好累。原先云澈教他如何在父皇面前争宠,如何对付那些想要对付他的人的时候,他就觉得好累。 现在他已经到了极点了。因为师傅救下自己,他在世上多活了这么些年,可以算作是收获的只能说是,遇见了倾城。如果最初是被容貌所惑,后來的自己也算是付出了真心吧。可是那颗心,倾城究竟有沒有真的手下,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他沒有办法怪罪。所有的一切说是自己自作多情也好,自讨苦吃也好。就算是知道了他是皇兄派來的人,不还是义无返顾地把他留在身边了么?在将军府,他为自己挡剑的那一刻,他就明白,就算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就算最后会被辜负,他也绝不会后悔了。 因为他难得再付出一次真心。他懒得再把那颗心收回來了。 “白鹤叔叔。如果我说要一搏呢?”如果你看到我真的努力过,定然是不会再怪我了吧?云澈。 “我自当相陪。当年因为娘子是叶家人,连自己都差点儿受到牵连。我为了儿子努力和她撇清关系苟活下來,唯一的儿子却也染病死了。我孤身一人,在朝堂上不过混混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灾难会落到自己头上。如果沒有云澈,我也无法撑到现在。” 说到动情处,粗人都难免落下几滴眼泪。 “那么,我们明天天亮时就动手吧。” 就算注定要输,也要输得漂亮不是么? 倾城原本无心去关注慕容息烨的动向,无奈帝都每个角落都能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听说昨日开战,第一战他便输得惨烈,应该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你很开心吧?这么多年沒有白等,就快要达成愿望了。” 那个宫女根本沒有什么用处了。倾城不明白慕容风临为什么还把她留在身边。本该是普普通通的女子,可是每一眼看过去都让人觉得胆寒。 “我的事,与你无关。”倾城冷言冷语。 “还怕自己余情未了,下不了手吗?”宫女的声音忽然深沉起來,藏着倾城听不出的一些情愫。他并不放在心上。 ------------ 第七十七章 真正筹码 “息烨那天回了凌渊,并且去见了你,对吗?”慕容风临从外面进來,沒有拖泥带水,而是直入主題,惹來倾城轻蔑一笑。 “是。”只答一个字,自然不会是慕容风临想要的答案。 “他回來肯定有正事。但那件事绝对不是见你。对吧?” 慕容风临也沒他想的那么笨。倾城只得点头,“不得不说。我帮了你的大忙。有件事情,你大概永远都想不到。” “永远也想不到?”一旁的堇色也來了兴致,插话进來。 “慕容息烨回來,是想要带走连熙若的。而连熙若……和杨毅是一对被拆散的鸳鸯。所以……” “所以……息烨平日里和杨毅的针锋相对都是装出來的?” 慕容风临自己都沒有想过,那两个人的针锋相对都是装出來的。不过是想蒙蔽他和所有人。 “什么?”风刃一时沒能管住自己的声音,好在倾城并沒有发现他的异常。 “息烨那么恨连熙若,朕以为这些年他一定会找机会杀了她,沒想到他留了这么一手。”眼前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处理好息烨。首先,要先用连熙若制住杨毅,以防他提前出手对息烨相助。 想着自己竟然派了杨绮月和息烨对战,慕容风临心里就一阵后怕。 “你到底是如何说服了息烨,居然让他放弃了连熙若,又回到沧州去。他那点儿兵力,根本连杨绮月都对付不了。现在可以说是,一切尽在我的掌控之中了。”分明只是借來的运气,慕容风临也接受得很好。他森冷一笑。 这恰恰是倾城最讨厌慕容风临的地方,把所有的事情都看做是理所当然的。“你想知道我怎么劝他的?无非是,说一些动情的话,给他道歉,给他许诺。顺便套他的话。” 他想起月光下息烨认真的唇角。他问得一字一句,小心地像是捧着易碎的酒杯。“我不敢相信你。倾城。我真的一点都不敢相信你。但我还是想问,,你说的都是真的么?你可以保证么?你觉得皇兄他真的会放过我?” 看到张白鹤的表情,息烨就知道帝都那边出了事。 “怎么,皇兄终于还是发现我的秘密了么?” 张白鹤点头。他一早就接到消息,昨天缙云帝召见了杨毅,并且,不顾群臣反对,把连熙若从冷宫接了出來,亲自送到杨毅手里。 息烨不在乎地笑笑,“那个画面一定很感人,可惜我沒看到。她以为躲在冷宫里就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却连累我成为后宫中人人可欺的'孤儿',我以为当我登上那个位置,一定是她的无上荣耀。就算不给她太后的位置,也不会让她继续在冷宫呆着了。” 息烨的眼光渐渐变得冰冷破碎,如果错可以原谅一次。那么一错再错,还要怎么原谅呢?“可是她的一句话,却让云澈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原谅她。她早就知道我用她威胁杨毅,她很怕自己会成为杨毅的累赘。但就算最后我会让她死,她还是期待能和杨毅再见上一面的。人不都是这样么?无谓的奢望。” “所以,息烨。你打算怎么做,是死在沙场,还是缴械投降?”张白鹤难得地直呼其名,息烨虚弱一笑作为回应。 “你知道我不想连累你,我也已经欠了师傅太多。但是,我还是求过她了。你去冷月宫,那里的人会庇护你的。” 息烨还记得白潇嘲笑他的表情,“既然从來都知道自己会输,为什么非要动手不可?你可明白,你会给我带來多大的累赘?我是江湖中人,却是你这个逆贼的师傅。你会让我被江湖笑话的。” “息烨自知亏欠师傅太多。如果那日你沒有救起我,而是任凭我死在追杀者的手里,就不会有这些麻烦了不是么?可是师傅啊,既然你救了我,知道我的身份,也就很清楚我之后会给你带來怎样的麻烦。所以错并不在我一个人。不是么?”息烨不想承认自己的眼中有泪。可他的声音已经不可抑制地颤抖了 “你倒是会说。那个人我便收下了。你自己亦要保重,虽然你已经明白你的结局了。” “让我去冷月宫?那你呢,你怎么办?”张白鹤对冷月宫这条路将信将疑,息烨竟然一开始就为自己找好了出路,让他很是意外和感激。他原本觉得自己已经活够了,死在战场上也沒什么不妥和遗憾。 可是一生都禁锢在朝堂和沙场,他亦希望自己可以有仗剑天涯的一天,即便现在已经老了。 “我今夜就会启程,回到凌渊去。等着皇兄來杀我。完成他五年前就该完成的事。”息烨说得淡然。其实他并不恨慕容风临,那个人不过是审时度势,在恰当的时候,说了恰当的话,让自己无法反驳而已。 他唯一恨的只有连熙若,并且,将会恨她到死。她从來沒有给过自己一天的关爱,却一直都是自己人生路上的绊脚石。并最终,提前让自己尝到了炼狱的滋味。 “那么,你会杀了那个女人吗?”提到连熙若,张白鹤亦是沒有任何感情。 息烨缓缓摇头。“罢了。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有什么力气去和她计较?我最可惜的,不过是不知道皇兄究竟把云澈埋在了哪里。不知道我有沒有机会和他葬在一起。他一定会很嫌弃我沒能完成他的愿望。可是我也说过,如果沒有他的并肩,江山如画又能如何呢?” “息烨……你我都知道云澈那小子可以说是心狠手辣,却由让人不得不喜欢他。你若是在地府遇到他,先和他说说好话。也许他独自呆了那么多年,可能心里早就想通了。”张白鹤记得云澈狡黠的笑。那种笑容哪里会属于一个皇子呢?更像是一个在外混迹了多年的毛头小子。 “我明白。”息烨拍了拍张白鹤的肩。“明早你就遣散军队投降。投降之后,你就到冷月宫外的樱林等着,会有人來接你的。” 末了又叹了口气,像是嘲讽自己一般轻笑一声。他知道这会是诀别。所以……别的话不宜多说了。 “息烨,你觉得,你师傅还会帮你吗?”张白鹤自然不会放过那最后一根稻草。他明白息烨其实为什么不和他一起去冷月宫。相比他而言,缙云帝必然会对息烨强追不舍。那么他也会为冷月宫带來麻烦。 ------------ 第七十八章 信还是不信 残阳还挂在天边的时候,慕容息烨就启程了。他并不是回帝都请罪的。他知道很多人已经把自己的这场谋反看做了笑话。 谋划了这么久,从失踪到归來。用连熙若牵制杨毅,并和他上演不和的戏码。最后还是被缙云帝识破,落得个一败涂地的下场。最后还要只身返回帝都,却不知为了什么。 或许,他还存着侥幸的心理。觉得缙云帝会谅解他吧。 息烨一路都有些恍惚。当年从帝都出來,后來遇见追杀,就是这么一路到了冷月宫门口。 那天,他也是这么骑着马,飞奔向凌渊城,本想直接进入皇宫,带着连熙若离开就好。可是,当他路过长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往里看了一眼。 就那一眼,他看到了门口点亮的灯笼。只有心怀等待的人,才会在家门的屋檐下点亮一盏灯。他想,里面的那个人,是不是也在等待着谁呢? 会是自己么? 他就这么鬼使神差地下了马,走到了长街尽头。那扇破损的门根本挡不住任何人。他轻轻一伸手,就推开了。倾城就在院子里,披散着头发,一袭红衣嫣然若仙。他那棵枯树底下盘腿坐着,身前的矮桌上放着自己的那把琴。 听到外面的动静,他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看到的,是他沒有想到的那个人。 “……息烨。”迟疑着开口,就好像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后來可以承受着喊出來的,不过是他的名。 “我看到了你点的灯。”息烨看着门口那盏微弱的橘光,心头漫过层层暖意。 原來是误会了。倾城忍不住在心里笑开。他倒是知道云国有个习俗,为出门在外的人点盏灯,让他们在黑夜里也能辨识出回家的方向。可是他的灯,并不是为了息烨点的。 而是为了云澈。云澈。这个称呼还有多久才可以改变呢?他不知道。或许,等眼前的人死了,他回到惜国去……可他不得不承认,他已经习惯倾城这个身份了。所有的一切都沒有办法再回到从前去了。 “我以为你不会再回來。我以为就算我点了灯,你也根本看不到。你会从长街外走过,你不会停留。”倾城并沒有起身迎接他,他的手指放在琴弦上,轻轻一拨弄,就是悦耳的琴声。 “可是我來了,倾城。” 是的,你來了。可现在不能算是他最薄弱的时候,自己手边也沒有可以利用的任何东西能够结束了他的性命。但倾城清楚,他会只身回到凌渊來,必然是有什么大事要办。不然他绝对不会冒这么大的险。想要套出他的话來,还需要一点努力。 倾城的矮桌桌角就放着酒。息烨倒了一杯,就皱了眉。“我以为会是不忘的。居然是情深。” “你也知道,什么情况才会喝这样的酒吧?” 什么情况?息烨恍然想起自己抢婚的那一天,如若不是喝了情深,恐怕他根本就不会行动。那么现在一切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其实那也是慕容风临的计划吧,把自己和杨毅一网打尽,却不知道,自己和杨毅一直都是同盟。 “嗯。”低喃一声,他靠着倾城坐下來,端起了酒杯。只喝了两三杯,息烨并沒有醉得很深,但眼光已经有些迷离了。 “息烨,如果我让你放弃这一切。放弃江山,放弃荣华,和我在一起。你愿意吗?”倾城这句话只是试探,为了引诱息烨说出他此行的目的。 谁料那个明明已经微醉的人突然转过头,颇带几分认真地看他,问,“你是认真的么?” 倾城一时语塞,只低头去抚琴。琴音环绕,两个人却陷入沉默。一曲都要终了,倾城突然大胆地把慕容息烨拉入到自己怀里。微醉的人重心不稳,只能任由自己倒在倾城温暖的胸口。他听见倾城的心跳声。 “这算是回答么?”息烨把自己挣脱出來,身子向后一扬,整个人都栽倒在地上。他看着墨色的天幕上闪烁的繁星。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会凌渊來干什么?” 其实这个时候的息烨已经沒有了警惕和戒备,但还是循规蹈矩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想知道?” “不说就算了。”倾城从地上起來,刚刚抬脚还沒迈出去,就被一只手拉住了脚踝,整个人重重倒下來,落在慕容息烨身上。 “说说也无妨。” 慕容息烨把所有的事情都和盘托出,倾城仔细听着,不免被息烨折服。他从一开始就深思远虑开了,甚至找到了大将军杨毅的压制点。杨毅虽然也是慕容风临的眼中钉,但在自己沒能解决他,把他手中的兵权夺过來以前,杨毅依然是慕容风临不可缺少的。 他大概万万想不到,杨毅早就和慕容息烨结盟了。而那个看似风驰电骋的将军,也不过是因为儿女私情就被控制的牵线木偶。 “原來,你早就计划好了一切。慕容风临绝对想不到。”倾城躺在息烨的臂弯里,地面还有些冰凉,但他似乎完全感受不到。 “所以……你说让我为你放弃这一切。你觉得你,值得么?”息烨的气息吐在他耳边,带着醉意却是清醒。 倾城摇头,“我不知道。我觉得,值不值得这种思考,不是属于我的。如果你觉得值得,便是值得,不值得便是不值得。” “若我得到了那个位置,便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难道不够么?我为什么要放弃那一切,和一个曾经想要取我性命的人一起颠沛流离的生活。”慕容息烨故意揶揄他。 息烨的心里,早就已经累了。如果这一刻可以放弃,以后还不用带着负担生活,该有多好。可是……云澈真的不会怪自己么? “如果你真的愿意投降,交出你的所有的兵权,我想慕容风临或许真的可以放过我们一马。”倾城低声喃喃,就像是梦中呓语一般。可他对上的却是慕容息烨无比认真的面孔。他说。 “我不敢相信你。倾城。我真的一点都不敢相信你。但我还是想问,,你说的都是真的么?你可以保证么?你觉得皇兄他真的会放过我?” 可是不管结果究竟会如何,他现在已经沒有回头的路可以走了。 ------------ 第七十九章 平静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息烨总算是回到了帝都凌渊。阔别不过数日,却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烨王府的门敞开着,慕容风临并沒有派人在门口把守。他可能根本沒有料到过自己还会回來。作为兄长,他应该算是最不了解自己的人了。 他安然地走进去,却发现前院里站着一个人。不是白衣,那么定然就不会是师傅了。因为之前以为府内根本不会有人,所以进门的时候难免弄出了声响。是敌是友,还要等那个人转过身來才能知道。 慕容息烨耐心等着,晨光很是熹微,照着那个人的脸,看上去还有几分模糊,可他已经认出是谁了,, “紫云?”抑制不住声音里的讶然,慕容息烨走过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紫云倒是笑得坦然,“你会在这里才让人奇怪吧?我还要感谢你把这里保护得很好,所有的一切几乎都沒有怎么变。一草一木,都还是八年前的模样。” 八年前?那三个字像是闪电一样划过息烨的脑海,不正是这座府邸的前任主人,叶氏一族遭难的日子么?原來,紫云苦苦隐藏身份的原因,是因为,, “你是叶家人?” 当年,叶家的确有两个人逃脱了那场灾难。叶临沅的一双儿女并沒有被搜寻到。眼前的这个“紫云”,应该就是叶临沅的女儿了吧。 “可以活到现在,也算是你的本事了。我想在我死后,这里就会成为荒宅,沒有人再敢搬进來了吧。或许皇兄还会拆掉这里呢。所以趁着现在还有机会,多看两眼也好。”自己此刻和前朝最大的叛贼之女站在一起,真是难得。 “你回來,就是专门來受死的?”紫云向來猜不透慕容息烨的心思,她觉得他隐藏得太好太深,以至于沒有人可以真的看透他。可是此刻,他的眼中居然异常平静。 她才发觉,原來从前他所谓的对权利的渴望,真的都是假的。 “那你觉得呢?跪在皇兄面前,告诉他,我错了,求他原谅我?”息烨无不嘲讽。 “他会的。当着天下人的面。他当然会。”紫云亦是聪明人。缙云帝不肯能会放过慕容息烨,这是事实。但身为皇帝,他自然还是会在表面上做足功夫的。 “你要……留在这里么?我不想打扰你的回忆。天亮之后,大抵就会有很多人知道我回來了。我会在门口,等着皇兄來。” “好吧。我当然也该给你一些时间。”紫云转身往内院走去。 天亮得很快。从只有微光到阳光洒满整座府邸,似乎不过是转瞬的事。原本寂静无人的街道也开始热闹起來。烨王府的大门以往也常常是开着的,就算他前些日子突然想要造反,却因为势单力薄,已经被缙云帝压制下來,不足为患了。 所以每个人在经过烨王府门口的时候,都沒有什么心情瞧那儿看。直到有人发现,烨王府门口坐了一个黑衣的男子。那个时候,烨王投降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帝都。所以那些人花了很长时间才真正认清楚,坐在那里的并不是别人。 就是烨王慕容息烨。未几,朝中就派了人來,并沒有捆绑束缚,慕容息烨就主动跟他们离开了。入宫门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來,说,“我不想见我皇兄,直接送我去地牢就好。” 这句话让侍卫们犯了难,但息烨已经自己抬脚,向地牢的方位走过去了。他们面面相觑之后,只得让一个人去庆元殿禀报,剩下的人跟在息烨后面。 地牢内阴暗潮湿,可也算是这么多年也沒有变过,就算息烨只來过一次,也记得里面的结构,他径直走向当年馨儿被关押的那间牢房,走进去,坐在稻草堆里。侍卫们过來锁上门,不知还能做些什么,就只能离开了。 看到侍卫进來的时候,慕容风临放下了手中的折子,他今天特意到现在都还留在庆元殿里,就是为了等着息烨來。可侍卫却是一个人进來的。“禀皇上,烨王他说……他不想见您。自己去到地牢里了。” 自己去到地牢里了?慕容风临觉得自己根本连气都生不起來。早上,沧州传來息烨投降的消息以后,他以为息烨会随着杨绮月回到凌渊來。沒想到他自己竟然提前出发了。回到了王府,还大摇大摆地坐在门口,就等着自己去抓。 他不是沒有怀疑过息烨这么做的目的,但怎么说,他都是大势已去,自己唯一的筹码也被剥夺了。如今孤家寡人……他恍然想起來,沧州并沒有传來过关于张白鹤的任何消息。似乎在投降之后,他就消失了。而息烨回來,吸引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也帮自己的部下获取了逃跑时间。 还真是……“他的意思不过是,要朕亲自去地牢看他罢了吧?” 他为什么不去走一趟? 皇宫内的地牢,除了关押后宫犯了事的奴才以外,一般都是关押朝廷重犯的。以切断他们和外界的联系,让他们沒有逃出去的可能。虽然身在皇宫多年,但慕容风临从未來过这里,他嫌这里肮脏晦气。 从入口进去,就几乎是一片漆黑了,还伴随着各种难闻的气味,让九五之尊也不免作呕。露出不悦的神情來。可在牢房中的那个人,却坐得安然,甚至连眉头都沒有皱一点。 就算是闭着眼睛,息烨也好像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氛一样。他勾出一个冷笑,“居然劳烦皇兄亲自來看我。我一个罪臣,怎么担当得起?” 遣散了身边人,慕容风临屈尊地蹲下來,隔着栏杆,看着弟弟那张依旧不肯服输的脸。“你还是恨我夺了你的位置?” “怎么会?皇兄多虑了。如今你也该知道,那个位置要坐稳是很难的。我不过是咽不下那口气,所以随便玩玩儿而已。”息烨始终闭着眼睛,头顶用铁栅栏封口的窗户透出些许光亮,全数落在他的脸上。那种平静,慕容风临怕是终此生都难得到。 ------------ 第八十章 痴心 “随便玩玩儿?你说得可是轻巧。你就这么回來,难道是笃定了我会放过你吗?”慕容风临试图打破息烨脸上的平静,他憎恨那种感觉。他为什么可以做到这样,在他经历了这么多的苦痛之后,他为什么还能拥有这样的心境,而自己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可留在心里的只是恐惧? “我哪敢有那样的奢望。”息烨老实回答。若不是他真的累了,现在的凌渊城该是一片火海才对,而自己会踏着万人的鲜血,走向皇城,嘲讽现在在自己眼前耀武扬威的这个人,让他跪下來,对自己道歉。 可是……有什么可道歉的呢?皇城里的生存法则,他从來就很明白,却是在云澈來了之后,才把它用得淋漓尽致。 慕容风临也不免在心里嘲笑息烨,他不愧是一个痴人,从前为了云澈,被自己抓住痛点,不得不放弃了皇位。而今他处心积虑,苦苦谋划了五年,原本该是胜券在握,可以毫不费力德逼迫自己投降,却为了倾城,放弃了最大的筹码,因而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皇位。 如此痴心,简直让他都动容。 “如果我说,放你走,你会信吗?” 慕容息烨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中满是疲惫。他看向慕容风临的眼睛,勾起一抹冷笑,“为什么不呢?” 为什么不呢?我现在还猜不到结局,所以我宁愿相信倾城给我的许诺。即便……即便最后走不到那一步,或许我的心也早已经原谅一切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在乎了呢? 大概就是……那个冬日里,两顶轿子相撞的时候,他走下去,掀开对方轿帘的那一刻吧。 “那你可以等着,息烨。我自知对你有过亏欠。所以,我会弥补你的。”慕容风临起身,地牢里阴冷潮湿,让他已经有些不适,不想多待一刻。息烨只是静静坐着,沒有行礼,他也不去在乎了。 他从漆黑的通道走出去,走到出口的时候,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还是外面的空气好。 叛贼主动俯首,云国百姓又安定下來。街头巷尾的谈资还是免不了全是烨王。全是嘲讽他如此自不量力。 倾城也听着。笑着。他沒想到他就算沒有带走连熙若,也死拼了一番。却沒有真的硬撑下去,就这么回來了,就这么平静地和捉拿他的人离开。等着慕容风临给他审判。 那晚慕容息烨离开的时候,倾城明明看着他去往的方向是皇宫,他还故意跟上去,可是那道身影只是在皇城门口停了一会儿,就折返了。 他最终居然真的放弃了。因为自己明显都是谎言的承诺,他选择相信。或者是,骗自己相信。放下他唾手可得的江山。他为了自己。 还是……这张脸呢? 冷宫的门被打开的时候,连熙若并不知道自己会去哪儿。她被几个小宫女好好梳洗了一番,又有堇色搀扶着,二十多年來第一次踏出了冷宫的宫门。她发现,后宫的一切不过还是原來的样子。可是早就物是人非了。 她一路被带到了庆元殿,一个陌生的男子坐在皇位上。见了她,忽而笑了,“到现在,朕也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为好。你已经不再拥有父皇妃子的身份了,我倒是乐意叫你一声连姨,如何?” “皇上太抬举老身了。我不过是一个冷宫的疯婆子,怎么担待得起?”她不是哑了。虽然声音略微嘶哑了,但她还是能说话的,让慕容风临一惊。她在息烨面前装聋作哑那么多年,不过是,不想她儿子再多恨她了吧? “朕想让你见一个人。” 话刚说,就有人从殿外进來,亦已经是鬓间生了白发的人,却是千万次午夜梦回时看到的那张脸。 “熙若。”哽咽的一声轻唤,让她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慕容风临并沒有给他们更多的时间,他居高临下,一脸威严,“杨毅,我现在不仅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我还可以把连姨交给你,成就你们的姻缘。别忙着道谢,我亦是有条件的,我要你把兵权交出,自行告老还乡。你意下如何?” “罪臣愿意。”自然沒有别的思考,不再会有。他以为自己会一直被慕容息烨玩弄在股掌之中,甚至成为他掠夺皇位的帮凶,还不知之后能不能见到熙若。而今愿望既已达成,可谓是此生无憾,别无所求。 “好!待你女儿归來,我亦会为她寻得一个好人家,了却你的后顾之忧。” 就这么,连熙若跟着杨毅出了宫。二十多年不见,话却不多。多半的时候只是默默相望着,眼中都落出泪來。 “你受苦了。”杨毅也不知说什么好,冷宫条件艰苦,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不苦。”连熙若只是淡然。她早就习惯了。但心里还有另一个担心。“我不知道息烨会怎么样。我好怕他会被赐死。” 杨毅不悦,“你想他做什么!他本可以接你出來,却一心想着自己谋反,不顾你的生活。这样的人,你还要担心他?” “你不知道。所有的错都在我。如果不是我从中阻挠,他早就是当今的皇上了。”连熙若揪着衣角,崭新的衣服硬生生被揪出一道道痕迹。 地牢似乎是为他一个人准备的。冷冷清清,连个说话的人都沒有。所以外面又有动静的时候,息烨忍不住抬头去看了一眼。而后脸色一变。 他连吐出一个“滚”字都十分吝惜。 “息烨。你怎么样,有沒有受伤?”连熙若在牢房外跪下來,看着被关在里面的儿子,他看起來分外憔悴,沒有以前到冷宫时那种飞扬跋扈的感觉了。她还是喜欢那样的息烨,因为那样的话,他至少活得还不错。 慕容息烨拼命捂住嘴巴,还是笑出了声音。太可笑了,真是太可笑了。他从來都以为那个永远被关着,需要自己探视的人会是连熙若,可如今居然转换过來了。他成为那个被关着的人,而她在牢房外,用怜悯的眼神看他,问他,你怎么样? 他笑得近乎癫狂,引來了外面的守卫。他们看见牢中的人捂嘴大笑,满脸都是眼泪,而外面的女人亦是泪流满面,痴痴地问,“息烨,你要恨我一辈子吗?” “不够,不够!!”他依旧笑着,在地牢外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 烨王疯了。 这个说法从地牢传遍皇宫,又传到凌渊城里。 ------------ 第八十一章 一石二鸟 慕容息烨见到连熙若时癫狂的笑声,倾城也听见了。他就在地牢外面,和堇色一起,为的是不让慕容息烨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一开始里面倒是十分安静,他和堇色也都默然地站着,不进去了。 直到里面传來慕容息烨的笑声。那笑声中包含有多少痛和恨,倾城并不清楚。他看了一眼堇色,对方摇了摇头,促狭地嘲讽道。 “你看,慕容息烨是个疯子。一个疯子也妄图夺权。” 倾城沒有搭话。慕容息烨当然是个疯子,否则他怎么会去相信自己说的话呢?可是,连熙若在他出生后不久就被打入了冷宫,从此跟他的生活应该和连熙若完全沒有关联了才对。可他怎么会如此憎恨连熙若,甚至可以说……一点都不比自己对他的恨少。一定有什么更深层的原因才对。 看到倾城若有所思的样子,堇色问道,“你也觉得奇怪吧?” “奇怪什么?”倾城不明所以。 “当然是奇怪慕容息烨为什么那么恨连熙若。我也一直沒有想明白。他肯定不是因为想用她做筹码故意那么对她的。我也沒能在宫里挖出什么消息來。所有人都三缄其口,不愿透露一个字。”看着从地牢中蹒跚走出來,满脸都是泪水的连熙若,堇色的声线突然变了,“我想有一个人一定知道。不过他现在并不愿意说。迟早有一天我会从他的嘴里撬出來的。” 虽说之前和堇色也不熟悉,可是自从那日在冷宫中见到堇色以后,倾城就觉得她改变了太多。尽管外貌上沒有任何变化,但偶尔,她的声音……倾城恍然想起,白潇曾经提过她要找的那个人,是极会易容的人,甚至连她自己都很难分辨。 一个人的容貌可以变化,声音可以伪装,但本性永远都改变不了。他一兴奋就会掩饰不了自己原本的声音。其实相处这么久,自己早就该发现了。 “堇色。”倾城故意喊出那个名字,连着喊了几次,身边的人都沒有反应。“你不是堇色吧?你是谁?” “嗯?”风刃自然听清了倾城说的那句话,他故意装傻,“连熙若出來了,看样子挺惨的。我过去看看!” “你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混过去!”倾城跟上他的脚步,风刃过去扶着连熙若,他就站在一边,连熙若抬头就先看到了他的脸。露出惊恐的神情。 “你……你……你是?!”沒想到自己会把连熙若吓成这样,倾城皱眉,“连……夫人,在下倾城,不过是缙云帝身边的一个小人。您不必放在心上。” “原來……倾城喜欢的人是你。”连熙若看着他幽幽地说了一句,脸色渐渐恢复。“所以……你是那个让他改变心意的人。” 不是问句,像是出于母亲的直觉,自然而然地就知道了。 “而你,也必将是毁灭他的那个人吧。”连熙若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从风刃的搀扶中脱离出來,默然走向了宫门。倾城原本想要开口问她的问題也失去了机会。 “她居然能看出來。”风刃沒有再隐藏自己的声音,他幽然一叹,“所以情之一字,不能说都是美好。对有些人而言,不过是劫难罢了。” 劫难。连熙若在冷宫二十年,都为了杨毅活下來。却也让杨毅成为慕容息烨的囊中之物。这样的爱,其实也是劫难。好在,他的儿子最终以另外的方式放过了他。 对于息烨的事要如何处理,朝堂一直争论不休。慕容风临自然任由他们去争论,自己并不参与。他明白最终下决定的都是自己。而那个决定,一早就已经想好了。 因为那日的笑,息烨疯了的消息这些天传得沸沸扬扬,这也刚好是他可以利用的一点。不至于把自己弄得那么绝情,却也可以轻易地解决掉息烨这个眼中钉。 杨毅已经不在自己的考虑范围之内,只要解决了息烨,那些远在封地的兄弟们根本就用不了自己去操心。 可,正如息烨所说,这个位置是永远都坐不稳的。 他坐在皇位上,望着一众还在争论的大臣,故意咳了咳。满场寂静下來。“杨将军近日看上去精神颇好,不知有何喜事可以讲给朕听听?” 杨毅上前一步,明白这是自己提出离开的时候了。交出所有兵权,就能让皇座上的人稍微安心一些,自己又能和熙若一起离开,实现很久很久之前就想完成的愿望。 曾经弱小的自己,无法给熙若任何承诺,他一步步爬上高位,心疼的始终是她在冷宫中孤苦的生活。本以为息烨可以登基,那时自己亦可以交出兵权,带着熙若离去。然而突生的变故,让这一切又迟來了五年。 好在如今,他再不怕失去了,从他接回熙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可以放弃天下间的所有了。给他瓦房良田就好。他早已厌倦沙场和朝堂。 “其实臣原想着,烨王的事比较重要,并不准备提出來。既然皇上问了,臣也只能老实说了。臣半生都在沙场上度过,已经厌倦了这样的日子,如今儿女已然长成,自己再沒有什么牵挂。近日里正悄悄准备,想要告老还乡,过一过悠闲的日子。不知皇上能否准了老臣的请旨。”一番话下來,情真意切,诚恳委婉,滴水不漏。慕容风临会心一笑。杨毅还算是识趣了。 大臣们窃窃私语起來。烨王谋反的事刚刚告一个段落,杨将军就提出要告老还乡。缙云帝这次算是一石二鸟,一下子解决了自己最大的两个问題。 “爱卿是真的已经决定了吗?朕倒是分外珍惜你的。云国若是沒了你,日后的路怕会艰难呢。”听着大臣私语,慕容风临当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才不会那么轻易地答应杨毅的请求,自然还要出言挽留一番才对。 “臣是真的老了。云国江山辽阔,不求沒有皇上想要的贤能之才。臣只求在入土之前能过些安定的日子。”杨毅跪下來,那样子让人不忍再拒绝。 “好,朕答应你便是。” ------------ 第八十二章 中毒 虽然只有一次來过这里,但那一次的记忆已经足够让慕容息烨回忆很久。 他原本对馨儿满是担忧和同情,看到她的处境更是心疼和怜惜。然,云澈却点醒了他,就在他在雪地里痛哭的时候,把他从苦痛中抽离出來,再扔回去。让他清楚眼泪和善良不会让他在云谲波诡的生活中得到一点好处。 后來。他总是不明白,如果云澈对讨好父皇的招数那么熟稔,在惜国他又怎么会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被送到云国來,成为两国停战的筹码。成为随时都可能死在异国他乡的人。 然,在和云澈的相处中他渐渐明白,他是故意來到这里的,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有自己的精心策划,他不仅仅是一个质子。他更像是一个复仇者。所以……当云澈提出要辅佐他成为下一任君主,他自然觉得可笑。 他曾经问过云澈为什么,云澈只是笑着答他,“只有你在那个位置上,才不会犯慕容祈的错误。” 慕容祈,就是慕容息烨的父皇,当时还坐在皇座上的人。 他亦跟着笑,带着些揶揄,“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成为一个昏君?” “即便你是,我也认了。再说,现在还有把你扳回來的机会不是吗?”云澈的目光沒有那么遥远过,像是黑色夜幕上的星辰,他觉得自己穷尽一生都追逐不到。但还是忍不住说,, “如果我真当了皇帝,你愿成为我的男后么?我似乎要开那么一个先河。如果我沒有子嗣要怎么办,这个问題你沒想过吧?” 云澈冷然,唇角抿成一条线,“让敌国的皇子來统领后宫,怕是不合适吧。若是沒有子嗣,你当了皇帝要传位给谁呢?我会亲自为你物色人选的。这种事你自己不必担心。” “怎么,我都做了皇帝,还不能让自己喜欢的人坐在身边么?”息烨对云澈的话感到十分愤然,他看着云澈眼中若隐若现的锋芒,低下头去。 他怎么能不懂云澈。因为爱他,所以自己必须处处让着他。就算根本不想去争那个位置,为了云澈他亦要拼了命去完成。或许最后并不是完全沒有机会把他留在身边。 然而,云澈之后提出的事,让他面临艰难的抉择。 云澈说,他等不了那么久,他要亲自,杀了慕容祈。他的父皇。 放在以前,慕容息烨是沒有父皇这个概念的。他在母亲刚生下自己不久,就把身体尚还虚弱的女子扔进了冷宫。把自己随随便便扔给了后宫的一个妃子抚养。兜兜转转,到了绮妃手中。如果之前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尚能和宫女太监有一样的对待。 那绮妃宫中简直就算是地狱了。女人们之间的仇恨,最终都要迁怒到他身上來。他的父皇,见到他都根本认不出來,何谈感情?但,那终究是他的父皇,血脉亲情始终都在,他很难下决心。 可云澈哭着求他。他即便不明其中的深意,也难免会被云澈的眼泪灼伤。最终答应下來。 “息烨的事,朕已经想好了。这次他主动回來伏罪,也是他认错的一种表现。朕也有听闻,他近日來精神状态不太稳定,朕颇为忧心。他毕竟是自己的弟弟,从小在后宫中一起长大的,感情自然深刻。又有哪个兄长真的忍心给自己的弟弟定罪呢?” 一番话,慕容风临可算是说得滴水不漏,就连躲在一旁的白潇都要为他鼓掌了。可谁都能看出,这些“情真意切”的话语不过是谎言罢了。他所要的,不过是世人对他宽宏大量的敬仰。 果然,下面的大臣齐齐跪下,“皇上圣明。” “平身。”自己的话收获到满意的效果,慕容风临自然高兴,他扶着椅边,让自己坐得更稳一点,“但是……朕也不能轻易饶过了息烨,以免他人效仿,想谋朕的皇位。所以……朕决定发配息烨去边城云鹤,永生都不得返回凌渊城!” 这大抵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了。白潇翩然离开了庆元殿。不能说慕容风临想得很周到,但至少,他还是够聪明的。 他可以对外宣称说,息烨被他发配去了云鹤。云鹤边远,他或许可以随便找一个人冒充息烨去那儿。一个谋反被发配的王爷,哪里值得他人费心去求证息烨的死活? 而他可以在凌渊,就在自己眼前,亲自结束了息烨的性命。 但白潇不能从皇宫地牢救人,她沒有必要去冒险。如果息烨想逃走,他有千种方式可以离开那个破地方,可既然他自己不肯离开,自己为什么要去费那个心思呢?而今对于风刃手中还是一点线索也沒有,花阙也沒有传來消息。自己如同抓心一样,担心这个又担心那个,完全抽不出身來。 掠进地牢的时候,门口的侍卫根本沒有意识到已经有人进去了。她幽然一笑,觉得皇宫内卫也不过如此,根本连自己修罗场内尚是毛头小孩的那些人能干。“息烨。” 听到熟悉的声音,息烨难得的从自己静默的状态中复苏过來,原本他正对着窗口漏进來的阳光,这下转身过來,看着黑暗通道中的一道白光。 “师傅。”他淡淡开口,起身行了个礼,“你不怕这里的污秽脏了你的白衣么?” 不是讽刺的问话,听來却全是讽刺的意味。白潇倒不介意,反而从栏杆处伸过手,握住了息烨的手腕。感受到他的脉搏,她的心忽而一痛。 “原來你早就知道,你中毒了。” 息烨自然不知道。听到白潇的话出口,他脸上也是一惊。每日的饭菜,他都吃得沒有防备,并不是因为他真的相信慕容风临不会给他下毒,而是他觉得,慕容风临不会在这个时候给他下毒。 原來是他错了。 “那又能如何?如今我是瓮中之鳖。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不能说所有的希望都被磨灭了。因为还有倾城。就算注定是死路一条,只要倾城在最后不成为那把刀,他都可以死得安心。 ------------ 第八十三章 美人如玉 “是什么毒,为什么我沒有一点感觉?”息烨还算是对毒药有一些了解的。冷月宫的花阙,便是用毒的高手。 他不知道。白潇怪自己多了一句嘴。“是青延。” 青延。居然是青延!他从來沒有想过,有一日自己也会因为身中青延之毒而死。和他的父皇一样。沒有人能看出异常,甚至连宫中御医都诊断不出中毒迹象。开始的时候他也不会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任何的不适之处。但这种毒会渐渐吞噬他。 他的父皇,慕容祈,正是死在这种毒手上。果然是因果报应吧。 “如果是青延,我也就认了。”他明白这种时刻是不该笑的,可他已经疯了不是么? 那个时候他和云澈自以为所做的一切都很高明,沒有人意识到父皇的身体会渐渐垮掉是他们在捣鬼。可他不知道,还有一个人看着这一切。 连熙若。如果她真的只是一个在冷宫呆着的弃妃,她怎么可能独自撑过那么多个年头。慕容息烨从來不太关心她,所以不知,如果沒有人前來打扰,连熙若从來都是白日睡觉的。她一直都以一身脏乱示人,沒有人怀疑过她。 当然就不会有人知道,每晚都会后宫都会有一个黑影穿行。连熙若在天黑,冷宫不再会有什么人走动的时候,就会换上宫女的服装,梳洗一番,重新融入到后宫中去。 除了去御膳房找些吃的填饱肚子以外,更重要的,是打听自己儿子的近况。而自然而然地,她难免会偷偷看到息烨和云澈的所作所为。 息烨也只能怪他们当时太过大意,如果做事再小心一点,怎么会让连熙若探听到他们的秘密,并在此后用來云澈。他们离成功不过几步之遥,慕容祈中的毒已经越來越深,他们甚至不用再在他的食物中加青延,他自己都撑不了多少时日了。他亦觉得时日无多,已经准备着拟旨下诏,宣布自己皇位的继承人了。 却在这个时候,连熙若悄悄给云澈留了纸条,让他去冷宫一趟。息烨并沒有重视这件事,他一直反对云澈前去,觉得这不过是连熙若想从冷宫出來的诡计,或许她还惦念着自己可以给她一个太后的位置。他沒让云澈去,自己先去了。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沒來冷宫,那个本该是蓬头垢面,疯子一样的连熙若,此刻正穿戴整齐,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面前。息烨自然是觉得毫不惊讶。她变成任何样子,息烨都不会觉得奇怪。 “你找云澈,究竟是什么事?”他开门见山,不想和她多说一句废话。 “你果然很喜欢他吧?息烨。”可以有一次机会和自己的儿子面对面交谈,却一定会谈到不愉快的话題上。连熙若不得不感叹自己的人生太过悲凉。和杨毅情断,入这深宫,宫中女子每一个都费尽了心机要去讨得那个男人的欢心。她的心只有恨。 若不是非要入宫为妃,她本可以过普通人的生活,再怎么也不会太苦太累。再说,杨毅哪里舍得她苦累呢?宫中步履维艰,怀着息烨的时候,她不得不警惕身边的每一个人,连睡觉都不踏实。生下息烨不久,连家出事,她在宫中沒有权势,也就沒有办法为娘家求得一点情分,他在慕容祈心里,不过是过眼云烟,看过就会忘记。 于是,冷宫,成为她最后的选择。不得不把息烨交给别人,是她断不下又不得不斩断的割舍。 “我來是为了听你把话说明白,不是让你打听我的事。我的一切都和你沒有任何关联不是么,连熙若。”自己的名字冷冰冰地从息烨口中念出來,沒有一丝感情。 “好。既然你要我说明白,我也就说了。我希望你可以放弃皇位。那并不是一个好位置,你很清楚这一点。难道你不觉得你父皇现在的下场,也会是你未來的吗?”连熙若说得很慢,她第一次像是一个和自己的儿子讲道理的母亲一样,循循善诱。然而换取的,不过是息烨的又一声冷笑。 刺痛心肺的冷意。 “自己在冷宫中度过了半生,不求名利权贵,自视清高。而我在那个看似光鲜的地狱中苦苦支撑到现在。你沒有跟我说这句话的资格。我告诉你,不管以后会如何,就算我会死在那个位置上,都和你沒有半点关系。如果你态度好一些,兴许某天我心情好了还能把你放出來。” 息烨甩袖离开了。那时仍旧是冬日,连熙若的房间跟外面的冰天雪地并沒有多大的区别。可是走到外面,冷风拂面的时候,息烨还是感觉到了一阵恶寒。他的心开始隐隐地不安起來。他觉得有什么事就要发生了。 他痛恨自己并沒有把那种不安和云澈联系起來。那晚云澈不在如玉阁,他也不曾多想,觉得他可能去找了别人下棋。 息烨至今仍不能原谅的,是云澈都沒有能给他一个道别。哪怕让他有一点心理准备也好。他哪里舍得让自己去面对他冰凉的尸体呢? 云澈被发现淹死在后花园水池的时候,息烨正在如玉阁等他回來。他在如玉阁院子里梅花下枯坐了一夜感觉都要耗尽所有力气。突然听到的消息让他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題。他疯了一样飞奔而去,只希望自己会见到的不是云澈。 只要不是云澈。是谁都好。 那个如玉的人儿躺在水池边,梅花落了一身,周围是一众宫人。慕容息烨的心跳永远停在了那一刻,他都沒有勇气再上前,他都不想试着摇醒他,或者就这么质问他为什么要离开。 他不再有那个机会了。 他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拖走了云澈,折身回了如玉阁。 云澈并沒有被送回來,他又在原來的地方枯坐了一日。他似乎还在昨日,怀着等待云澈回來的心情。他很想趴下小憩一会儿,或许等他睁开眼睛,云澈也就回來了。 像以前很多次那样。 ------------ 第八十四章 局 当然,他等不到了。 夜色降临的时候,他终于从如玉阁出來,一路走到了水池边。月色皎洁,池面漂浮着的碎冰,是昨夜云澈坠下时跌碎的吧?他在水面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有一瞬的恍然让他以为自己见到的是云澈。 他差点跌进水池中去,好在有个人拉住了他的衣袖。 息烨回过头,看到了本该在冷宫中的人。他似乎在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是你吧?”压抑的声音嘶哑得都听不清楚。 连熙若愣了好一会儿,她想过几百个答案。但沒有一个是慕容息烨想要的答案。她只能点头。 她从來都沒有想过,云澈会以死亡來应对自己对他的威胁。这并不是她的初衷。她不过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坐在那个危险的位置上而已。她清楚找息烨是沒有用的,自己把他留在外面那么多年,早就在他心中沒有任何地位了。 只有找到一个对息烨真正有影响的人才可以。那个人……只能是云澈了。云澈太聪明了。他比息烨要聪明太多。如果只是告诉他,自己知道慕容祈现在的状况和他们两人脱不了关系,她可以随时告发,让他和息烨都是死罪。 云澈定然会笑她的。身为母亲,哪里会置自己儿子的生死于不顾。 所以她说,你和息烨的事,我都知道一些,不代表别人不知道。所以,你明白你留在息烨身边迟早会成为他的威胁。而你是敌国皇子,又是男子,无论出于哪一点,你和息烨都不可能在一起。但只要你肯让他放弃那个位置,或许他可以拥有一块封地。他依然拥有皇族的身份,生活上绝对不会有任何亏待。而你,也可以和他在一起。 云澈还是笑了,为什么有人会不想让自己的儿子能成为云国最有权势的人呢?难道你在这冷宫中还沒有受够吗? 我可以在这里隐忍这么久,就是为了息烨可以不活在勾心斗角的生活中,我希望他可以活得更加简单一些。他沒有必要成为那个人。你难道不怕现在慕容祈的结局,也会是他以后的结局吗? 云澈陷入了沉默。慕容祈就快死了。他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可以说是此生无憾了。但为了息烨,他已经处心积虑了这么久,不可能就因为连熙若的几句话就轻易放弃,回到云国这么难的事他都做到了。 我不怕。末了,他深吸一口气,盯着连熙若的眼睛,看着她的惊惧在瞳孔中放开來。 那我也不怕。连熙若深思地闭上眼睛,再睁开,眸光如炬。如果息烨注定要成为那样的人,那我宁愿他可以在现在就结束这个错误。 连熙若说的不像是假话。云澈心里狠狠一惊。他到底还是怕了。倘若连熙若真的那么做,他和息烨都沒有后路可以走。而且一旦这件事查起來,怀疑到自己身上來,再请了什么高人來看。宫中御医看不出什么状况,青延也不算是太过出名的毒药。 但总会有人认识的。 要怎么办?是让息烨现在退出帝位的争夺,自己多年的心血都全部碎掉。还是……如果连熙若选择宁为玉碎,那么自己为什么还要顾忌瓦全呢?他不觉得自己的人生还有遗憾,直到他在踏出门的那一刻想到了另一个人的那张脸。那是和他相似的一张脸。 他还记得他答应过,若有一天可以出宫,一定会去找他。 “云澈。你决定了吗?”那个女人还是不甘心,追到门口來问他。云澈低下头,看到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他一直盯着自己的影子,久久才吐出一句话。 “是,我决定好了。” 他感觉到身后的女人如释重负的叹息。但她在明日才会知道,她面对的究竟是自己怎样的一个决定。 而连熙若现在看到了。云澈最后的决定。连熙若怎么都不会想到,云澈比她想像的要决绝太多。这个看起來依旧稚嫩的少年,仿佛已经经历了自己人生中的太多苦痛。他看任何事的方式都和同龄的人不一样,他似乎真的很爱息烨。但最终,她能看出來,他最爱的是他自己。 息烨从來都沒有争权夺利的心,却是在他到來之后,一步步成为慕容祈眼前的红人。甚至会被他放在继承人的考虑位置上。她不知道云澈是出于什么目的,如果他是惜国故意派來的细作,慕容祈已经接近死亡,他是为了挑起皇子夺嫡的争端,让云国陷入内乱? 并不像。看他的神情,是怀着个人仇恨的样子。一个敌国皇子,会和云国皇帝有什么瓜葛?她实在想不出,现在也再沒有力气去想了。云澈甚至沒有给自己更多的时间去考虑,他从冷宫出來之后,似乎并沒有耗费多长的时间,就坠入了水池里。 他以自己的死亡,带走了所有可能威胁息烨的元素。一心想要成就他。 在息烨面前,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看着痴痴愣愣的息烨,看他嘴角浮起的古怪笑容。看他转过身去不再理会自己。 事情的发展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息烨在池边不吃不喝呆了近三天。期间宫里一直在调查云澈的死因,慕容风临抓住这个机会,把云澈的死栽赃在息烨身上。息烨沒有做出任何回应。 他算是默认了。 慕容风临说云澈的死和他有关,当然有关。他有什么理由去反对呢? 之后,怕是连云澈都沒想过自己的成全,得到的却是息烨的逃离。他怎么不会懂息烨对他的感情。但他有自己的目的,目的达成的时候,他就再也沒有牵挂了。唯一的愿望就是,自己在慕容息烨身上这么多年的付出可以有收获。 为此他是甚至不惜牺牲自己。 “师傅,你说,我最后会死在谁手里呢?”息烨看着栏杆外天光一样的女子,淡雅的脸上沒有任何表情。 “你早就猜到了不是么?从那个人第一次和你相遇,到现在,不都是一个局么?” ------------ 第八十五章 出发 “原來师傅真是一早就知道。”只有他一个人在快到最后的时候才看清。 却也算是上天的怜悯。好歹让他有个理由可以不用再颠沛流离,只为了得到那个位置而活了。 “我自然知道。我最初就是因为他才來到这里的。”白潇老实告诉他。 “原來……紫云口中说的那个生病的朋友,就是倾城?那他……” “你何必还担心他?我提醒过他不止一次了,他都未曾听过。我想,他大抵也有什么苦衷,但那不在我……我來是为了告诉你,张白鹤已经在冷月宫安顿下來。落儿已经将一切事宜安排妥当。你不必觉得担心。”地牢外已经有动静,白潇不能再久留了。只能把息烨最关心的事告诉他。 “麻烦师傅了。”息烨抬头时,栏杆外已经是一片黑暗,沒有人了。 等了好一会儿,侍卫才慢腾腾地进來。给他递上今日的饭菜。明知道下了毒,还不得不吃,他只能一边嘲笑自己一边端起碗筷。 “你不要觉得不开心,烨王爷。皇上已经对你宽宏大量了。他说看在你主动扶首,又有些疯癫的状况,赦免了你的死罪,只是发配你去边疆云鹤。你可不要嫌那地儿远,总比阎王殿好吧?”侍卫一直沒明白,慕容息烨其实一开始就有逃走的机会,可他却心甘情愿地入了死牢,又在里面心安理得地住着。但老是皱着眉头,一副不开心的模样。 今天缙云帝赦免他的事,早朝后就传遍了各个地方,他想着,烨王自己也该知道点儿消息,好让他高兴高兴。 慕容息烨这才明白白潇來这里的目的。那是她和自己的诀别。慕容风临的旨意下來,那自己出发去云鹤的日子也就不会太远了。皇兄倒是挺会收买人心。如今既解决了自己,又用连熙若解决了杨毅,此刻的他怕是睡觉都会笑醒吧? 如今还能做什么呢?他突然又像抑制不住一般大笑起來,笑过了。又捧起地上的饭碗,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那一日还是來了。他在牢中只过了两日稍微安稳点的日子,就被押着到了庆元殿。他跪下,谢慕容风临的不杀之恩。嘴角一直缠绕着一抹笑,仿佛他能看到躲在暗处的白潇。 “臣弟还有一个请求。希望离开之前能回府中换件衣服。”他突然提出的要求让慕容风临不知该做什么回答。如果让息烨脱离自己的束缚,那岂不是给了他逃走的机会? “息烨想穿什么,尽管说,皇兄自当派人去给你取來。” “那臣弟先谢过皇兄了。”他扬唇一笑,“臣弟要的,是一件白色的衣服,袖口处绣着樱花。” 很快,就有人把衣服取來了。这件衣服他一直好好收着,从來沒有穿过。他并不是不想承认他是冷月宫的人。只不过他觉得自己更需要隐藏好这个身份。 但都到这一刻了,沒必要了。师傅待他恩重如山,即便今生无法偿还,他穿上衣服,就表明,如果有來世,他一定会报答。 换上白衣,就要出发了。 分明是一个罪人,却被允许穿上纯洁无暇的白衣,倒让人不得不想这一切会不会是缙云帝为铲除异己所编造的故事。然,他们看不到息烨脸上有任何痛苦。他过于平静了,那种平静让人觉得可怕。 他一路从皇宫走到凌渊城门,手铐脚镣在身,依然走得坦然。那一身白衣更是让人觉得惊讶,,自然也会有眼尖的人认出來,那是当今江湖霸主冷月宫的标志。可,一个王爷怎么会和冷月宫有关呢?旁人自然只当笑话听了。 紫云站在洛嫣阁二楼的窗口,息烨路过的时候,不免往里面看了一眼。突然,一个雪团儿从里面跑了出來,扑到了他身上,他戴着手铐,好不容易才把非叶抱住了。猫儿很乖地倚在他的胸口。身上的暖意一点点温暖息烨冰冷的手。 “我还以为你不见了呢,小家伙。那天在府里被倾城骂走之后,就再沒有见过你了嘛!”非叶只是安静地眯着眼睛,并不准备答话的样子。息烨也就随他去了。他还是贪念它的那份温暖的,虽然他们最开始相处得并不是那么愉快。 从息烨的表情,紫云能看出來,他已经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地了。根本就不会是云鹤。以慕容风临的性子,怎么会这么轻易放过他呢?但紫云也承认过,她从不曾真的看清过慕容息烨。走什么样的路都是他自己选的,和别人都沒有半点关系。 也就随他去吧。街上熙熙攘攘,人流穿梭。只是为了看这样的一个人。就在她要关窗的时候,窗口突然飞來一个身影。她最先看清的,是那一头蓝色头发。 侧过身子,她让那个人进了自己的房间。“花阙?!”她无不惊讶自己看到的这个人,甚至想要上去看看,除了头发以外,剩下的是不是属于同一个人。 “紫云姐姐。”一声甜腻的称呼,听得紫云都要吐了。的确是花阙了,这世上找不到第二个人能憋得她说不出话來。 “见到我还活着是不是很开心?”花阙到桌边倒了茶猛喝一口,回头却见紫云又倚在了窗边,幽幽地回应他一句,“你觉得呢?” “你什么时候也关心起了那个慕容息烨的死活,连宫主都沒有那么关心。虽然我也知道他并不讨厌。但朝堂上的事,冷月宫向來是不会管的。”花阙试图把紫云的注意力吸引回來。 “但宫主不是还救过他一次吗?”紫云哪里敢期待白潇还会再次出手,这次慕容息烨若是真的凭空消失了,慕容风临第一个怀疑的就会是冷月宫。这不就是息烨不找冷月宫庇护回到凌渊的原因吗? 她终于还是关上了窗,开始真的关心起眼前的人來。“说起來,我真的以为你已经死了,在宫主來找我,拿出她的玉佩时。我就知道你上当了。” ------------ 第八十六章 机会 “谁能想到他有和宫主一模一样的玉佩。多半是白沧宫主给他的吧。白沧宫主一定想不到,不但自己死在了风刃手里,他留下的玉佩还成为诱饵,差一点害了我。”花阙听到小孩说城郊的时候,就沒有再想过要回沧州去了。他的第一步就是去城郊看看,即便事情已经过去较长的时间,也希望可以找到关于宫主的一些蛛丝马迹。 可他等到的却是三根毒针。他根本沒有防备,就被三根毒针击中。换做了普通人,恐怕会当即毙命,即便武功稍微高一点,也会立即晕过去。对于花阙而言,那针和普通的针沒有任何区别。但他还是立即倒在了地上。 他的手中也藏着毒针,若是那人想杀他,他可以趁机出手。不过他只是被带到了一个地方,极为简陋的木屋,因为认定他中了自己的毒,甚至都沒有多的防备,只是简单锁了房门就离开了。 花阙万分无语。下了毒然后就拖到这么个破地方,就走了?确定对方不会回來之后,花阙从床榻上起身,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里距离城郊并不远,因为他就算是在马车中也沒感觉走了多远。用玉佩引自己前來的人自然不用多说了,定然是那个风刃了。 除了他,谁还会拥有白沧宫主的玉佩,除了他,谁还用白潇付这么多心机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但他断然沒有想到,自己在冷月宫不只是会用毒而已,他几乎就是在毒药中泡大的,这自然就成就了他奇怪的发色。 所以……他几乎可以说是百毒不侵的。 风刃只当他是功力高强,才会对自己的毒反应小些,每日定时送些东西过來。风刃是出了名的“千面郎君”,他的易容术之高超,连宫主都难以分辨。所以他也不敢轻易抓了送东西的人,如果不是风刃本人的话,就会打草惊蛇。 他本來等着风刃以他为筹码,要挟宫主,那个时候他就可以一举杀了风刃,了结了宫主这么多年的心愿。可他清楚,宫主更希望可以自己亲手杀了他。他也就只能等。这一等,就是许久。 直到三日前,不再有人送东西來。他在木屋里实在有些呆不下了,才只能就这么出來。沒想到一回來就看到慕容息烨出城的场景。 “他这个造反也太不成功了吧?再怎么也要撑上十天半个月,再投降也会有面子一些不是么?他怎么就这么轻易认了输?如果是这样,当初还造反个什么劲!还说自己准备了这么久。还穿着冷月宫的白衣在大街上受千人白眼,冷月宫的脸都让他给丢尽了。早知道他当初离开的时候,宫主不舍得杀他,我都该在樱林尽头亲手解决了他。” 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花阙只能又倒了一杯水來喝。紫云可以原谅他。这么一个话唠,在一个小木屋里被孤零零关了十來天,再找不到人说话,怕是就要发狂了。 “抓你的人,是谁?”这个人和白潇有关,白潇因倾城而來,自然就和倾城有关了。 “风刃。饶你知晓云国诸多秘密,我怕这个名字,你还是沒能听说过吧?”花阙颇有些得意,虽然这个名字他恨得牙痒痒。 紫云的确并沒有听说过风刃这个人。她细细猜测了一番,也不能想到这个人的來历。见紫云半天沒有说话,花阙神情忽而严肃起來。 “他就是宫主一直找的那个人。霜落亦是出于他手。最初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该想到了。枉费我研究毒药这么多年。” 根本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名字,居然就是害死了前任冷月宫主白沧的罪魁祸首。这一点紫云很是惊讶。当年为了杀掉白沧,江湖所谓的正派人士出动了不下十个高手,以一人引他入局,最终才将他杀死,十个高手亦折损一半。剩下的几人,当然后來也全数死在了白潇手中。 只有最关键的,引局之人,一直沒有出现过。江湖上有着诸多猜测,但都知道,在白潇如此盛气凌人的复仇之下,他哪里还敢以有功自居。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再也不出现在江湖中才是。 “那……霜落究竟是怎样的东西?”紫云最关心的,自然还是和倾城有关的事。 “呵……这并不好说。”不是不好说,是不敢说。如果紫云知道霜落无药可救,并且只会让倾城遭受更多的折磨,她又将如何呢? “不好说?就算你不肯说,我自己也会去查个清楚的,就算会引來什么麻烦,我也不怕!”就知道紫云会这么说,花阙颇有些无奈,他饿极了,只能先拖延紫云一下,让她备些饭菜给自己吃。如果这段时间里,宫主可以找到这里來,就再好不过了。 他实在很难开口向紫云解释霜落的事。 “你知道倾城为什么一定要杀慕容息烨么?”吃饭的时候,花阙故意换了一个话題。 “我不知道。” 云国的事,好像很难有什么能让紫云说不知道。她就像是百宝箱,包打听,只要你肯花钱,她就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人和事。 紫云说的是实话,这让花阙也犯了难。他不是非要弄清原因,但他讨厌自己眼前有难以解决的难題。倾城的身份一直都是一个谜,他和云澈究竟是什么关系,那是惜国的事了,紫云手再长,也还沒有到插手惜国的地步。 就算是冷月宫,也很少有惜国人会來请。他们自然也拥有属于自己的杀手组织。 “但是……看來倾城就快完成他的愿望了。而他一旦杀了慕容息烨……怕是再沒有什么回头路可走了。”花阙一边吞咽着,一边说话,差点被噎住,他仔细想了想,放下碗,摇了摇头,“其实他早就沒有回头路可以走了,从他服下霜落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可他其实是有机会的。”白衣的女子不知从哪个窗口进來,就那么落在桌边。 ------------ 第八十七章 春已尽 “机会?”花阙疑惑地抬头,对上白潇布满阴翳的一双眼。 “如果……倾城是真心爱着息烨的话,霜落在他体内是可以被克制的。这就是我们偶尔看不到他紫色眼瞳的原因。”白潇娓娓地说,可她后來毕竟也看到了,倾城眼中的紫色就像火焰一般快要烧灼起來。定然是有人对他说了什么,让他对息烨的恨意加深。 使他甚至骗过了他自己,觉得他根本就不爱息烨。 “可是,我们都不知道他恨慕容息烨的原因,就根本阻止不了他。”花阙放下碗筷,看到一边的紫云此时也是忧心忡忡。当然,她更担心的是宫主会对倾城下手。 “我无意阻止他,息烨更不想。风刃不也猜到了我不会袖手旁观的么?所以他才会放你出來,他觉得,我现在根本沒有心力去管他的事。可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坐下來,看事情怎么发展。”白潇表明了立场,她不会出手,至少现在不会。她曾经救过慕容息烨两次,按照事不过三的定论,也是时候静观其变了。 “那……”紫云想了想,还是决定问清楚,就算白潇要动手,她也要有所准备。 “你放心。”知道紫云在想些什么,白潇反而笑了,“我不会对倾城动手的。他于我而言,沒有任何价值。但对别人來说,就不一样了。况且,他还是我找到风刃的唯一突破口。他会活着。”但并不会活得很好。白潇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了一句。 外面的喧闹已经逐渐消散,慕容风临让息烨走这么一趟,不过是为了向人们证明他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他会去云鹤,在那个偏远的地方度过自己的余生。 而一旦出了城门,在城郊荒凉的地方,沒有人再能看到的地方,一切就说不定了。 不过慕容风临并沒有那么快动手,连息烨自己都不由得感叹自己居然比想像中多活了些时辰。出了凌渊一路都是山光水色,从前息烨从來沒有用心去看过那些风景,如今他一步步慢慢走,押送他的人也并不着急。息烨知道,他们大抵也是一开始就明白会发生什么了。 直到暮色四合,月牙都挂上了树梢,一行人才赶到驿站。让息烨觉得惊讶的是,驿站的设施格外奢华,而且布局上和烨王府十分类似,不过是小了一些。 他想着,皇兄还真是费心了。 一进门,身后的护卫就关上了房门。走了一天,他有些累了,刚准备坐下,就听见里屋有动静。原本已经闭上的眼睛,忽然就睁开,望过去。 是倾城。一袭火红的衣,衬着白皙的脸,樱色的唇,紫色的眼瞳,嘴角微微上翘的弧度。“王爷你总算來了,人家可是等你许久了。”不是甜得发腻的声音,是温柔的沒错,温柔之中夹杂了几分冷意。 “是我的错。”息烨吹灭了身旁的烛火,好让自己的全部目光都能集中在倾城脸上。 那张绝世的脸,那张让他倾慕的脸,他定定看着,直到眼中有了暖意。 “是路上的风景太好,让你都不舍离开凌渊了吧?”由于吹灭了烛火,息烨的身边一片黑暗,他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实际上,他來这里并不比息烨早多久。所以他知道息烨有多贪恋沿途的风光。他甚至一度以为他会找机会逃离。 房间里的一切都是慕容风临让人着手布置的,他进來的一瞬间也有回到烨王府的错觉。他熟悉那里的一草一木,可以说比老是呆在书房和厨房的息烨更甚。 “倾城果然还是懂我的。”他在椅子上坐下來。房间看起來虽然熟悉,毕竟心里万分清楚自己再回不去了。所以……这里和深渊和地狱,沒有什么两样。 他所要做的,就是看倾城的演出。只给他一人的。最后的演出。 “我一直以为,那日在酒馆里,你和我说的是假话。所以我并不觉得,此时此地,我真的可以见到你。”当然,表演的序幕还是要由自己拉起的。 “王爷就那么不相信倾城吗?”听到息烨的话,倾城的心略微一疼,他清楚息烨可以看到他的表情,所以他的脸只是僵了一瞬,就恢复如常了。 “倾城,倾城。你看,你终究还是倾了我的城。”不知是嘲讽还是揶揄,连息烨自己都分辨不了了。只能绽开一抹笑。 “那……王爷怪罪我吗?”他问得小心翼翼,仿佛可以猜到息烨的答案,又想听他亲口说出來。 “你的话里有两个错误呢。第一,我已经不是王爷了,我现在是戴罪之身,是个疯子。第二,”房间里静谧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倾城都忍不住想要走近一些,好听清息烨接下來所要说的话。“我永远都不会怪罪于你。反倒是,我觉得亏欠。” “亏欠?”倾城讶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慕容息烨已经猜透了他的身份? “是了,亏欠。”息烨轻笑,“一开始就有这种感觉,我并不知道为了什么。后來才渐渐发现……是因为我会变成今日的模样。而你,若是要跟着我,就一定会吃很多苦。” “可是……那也是倾城自愿的。如果不是我,王爷或许已经坐上皇位了,又怎么会受这样的苦楚呢?” 说得真好,息烨都要为他鼓掌了。幸亏他躲在黑暗里,不然的话,倾城就该看到他脸上戏谑的神情了。 “能听到你这么说,我忽然觉得,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温柔得能滴出水的声音,他自己也有,甚至说着都还有笑一直蔓延到眼角。 “息烨……”情到深处,都是无言相对的吧。倾城抬眸看着黑暗中那个人的剪影,里屋中的酒都准备好多时了。现在只差抓住一个好的时机了。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心痛是为了他的。这世上有那么多人,, 他怎么可能爱上,自己最不可能爱上的那个人呢? ------------ 第八十八章 醉倾城 “不必多说了。我都知道。”息烨终于舍得站起身來,一步步走近倾城,捏住他的下巴,在唇上印上一吻。 你都知道吗?倾城在心里冷笑,如果你都知道,现在就不会在我面前了不是么? 见他有些愣怔,息烨松开他,把他揽过來,“怎么,你不怀念这种感觉么?我可是每时每刻都在想念呢。” 屋内可算是灯火通明,颇有些息烨卧房的感觉。中间的桌上摆了酒菜,看來都有些凉了。“我來晚了,真是可惜了你精心准备一番。”息烨坐下去,他像是多走两步都会累一样。他感觉不到任何异常,但心里明白,青延已经发挥它的作用了。 他会一点点被吞噬掉。可惜,他怕是连那个时候都等不到。拿起桌上的筷子,息烨夹了一口菜喂到嘴里,而后皱起了眉。“比起我做的东西來,这个味道还是差远了嘛!倾城你以后可不许再嫌弃我做的东西了。我都不嫌弃你的手艺!” 说到以后,息烨咀嚼的动作慢了半拍,不过随即就又大吃起來。倾城站在一边,眼底也闪过一丝异样。 驿站内灯火通明,侍卫在外面懒散地边吃东西边打量周遭的环境。等事情结束了,他们会发个小小的信号出去,等朝廷來人,把这里收拾妥当了,就一把烧了这个地方。 再带着“烨王”去云鹤。 他们并不知道不远处就有两双注视他们的眼睛。黑夜里,两个白影躲在树林里,站在树梢之上观察情况。 “宫主,你真的不出手么?救出慕容息烨根本就是小事一桩。”花阙蓬乱的蓝发上落满了凋零的花瓣,风一吹又飘向他方。白潇一直凝视着花瓣,久久才回神。 “你这么担心他做什么?”花阙一直都不待见息烨,从息烨进到冷月宫的第一天她就看出來了。现在态度倒是來了个***。 “你不担心他么?如果你不担心他,你根本就不会來这里!”花阙的手一用力,掰断了一根枝杈,“噼啪”的声音引來了侍卫的惊觉,好在他们都是轻功卓绝的人,轻易就躲开了探查的视线。 担心么?白潇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其实,我宁愿别人都以为我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月牙已经升上了天空,淡淡的光辉照耀着世上的一切,还是有它到不了的地方。冷月,本就该是高傲孤远冷漠的,甚至她都不该拥有感情。救慕容息烨,只不过是一时的恻隐之心。 再救他,不过是不想枉费了自己培育他的心血。所谓事不过三。“所以……我今天并不是为了息烨而來的。我只是想知道,处理好了息烨,风刃会把倾城带到哪里去。” 这才是自己的目的。息烨的生死,早就和她沒有瓜葛了。即便他今天穿了白衣出城。那件白衣,不过是想让他不要忘记自己在冷月宫所受的一切苦楚。那些苦楚,并不是要他用权力來弥补。 自己最是清楚不过了。心上的伤,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是愈合不了的。就如她一个个手刃仇人,也再也找不回从前生活在哥哥羽翼下的那种快乐了。任何事都有代价,如果你愿意承担,就必须要做好准备。 “居然是这样。”花阙难得叹了口气。在他看來,慕容息烨已经先一步放弃了自己,如果如今宫主再放弃他,他就必死无疑了。 “息烨,要不要喝酒?这是我专门为你而酿的酒。”倾城拿出了酒壶和酒杯。息烨吃了几天下了毒的牢饭,此刻吃着沒有毒的东西,觉得心情格外舒畅,但冷不丁地,倾城这么问了一句。 你能辨别出菜中沒毒,那么酒里,你看得出來么?息烨兀自笑笑,搁下筷子,折身去接倾城递过來的酒杯。酒居然是暖的,带着浓烈的香味,但并不似“不忘”那样罪人,不知道喝到嘴里感觉会如何。酒杯都举到了唇边,嘴唇都碰到了青瓷杯的边缘,他突然放下了杯子,笑着问倾城,“这酒有名字么?” “自然有。”息烨放下杯子的动作让倾城心里一凉,“它就叫倾城。” “居然用自己的名字,你也真是瞧得起自己。”酒是暖的,却只能让他冰凉的手更觉寒冷。 酒香有多浓,心也就有多痛。即便从走出酒馆小院的那一刻,就预测到了自己今日的结局。还是免不了要感叹一句。如果当时的自己狠了心去皇宫,带出了连熙若,又会是怎样的故事呢? 恐怕不至于坐在现在这个位置,手上端着一杯毒酒,还要带着笑颜喝下去吧? 可青延已经深种体内,他原本也该撑不过多久,多活一日少活一日又如何?皇兄还不是沒有那么信任倾城,不然怎么还会对自己下毒?可是想想,这个人为什么非得是倾城不可呢? 再次端起酒杯,他闭上眼睛,一饮而尽。都沒有给倾城反应的机会。倾城还想着要如何回应他对自己的那句揶揄,转眼间酒杯就空了。 空洞的酒杯像一个深渊一样,在他紫色的眼睛里不断地延伸出去。 风刃说过,息烨有辨别毒药的能力,所以在引诱他喝下毒酒的时候,要尽量地分散他的注意力。虽然酒中的毒无色无味,他毕竟是跟过白潇的人,眼力和判断力都会高出很多。然,息烨就这么喝下去了。 他,怕是一点怀疑都沒有吧? 青延的破坏力还不算强,以至于他喝下之后还沒有什么感觉。皱了皱鼻子,他把酒杯摔到地上。“倾城,你酿酒的技术也越來越差了。这倾城喝到嘴里,感觉像毒药一样呢。” “怎么会呢?”倾城坐到他对面,嫣然一笑,灿若樱花。“我苦心孤诣了这么久,为你而酿的酒,怎么会像毒药呢?那分明……就是毒药啊。” 息烨的眼皮沉了沉,却沒有倾城预料中的反应。他像是一早就知道了一样。他进门后的那一番话,不过是为了和自己比较,到底谁的谎言更好听吧? ------------ 第八十九章 我才是云澈 毒酒已然入口。饶是看过世间三千繁华,唯一能堵住心口的还是你。 倾城的脸变得有些模糊了。息烨蹒跚着站起來,走到窗边,推开了满是灰尘的窗户。那些人只懂得把房间里面布置的完美无瑕,却忘了有些地方,也是需要被顾及的。 云澈,你这么了我这么多年,我终于可以安心面对你了。 听到息烨口中模糊地吐出的两个字,倾城的身形一颤。他现在终于可以开口问一问息烨了。 窗外的风景甚好,已经有了浅浅的夏意。昆虫和鸟儿的鸣叫让人觉得格外惬意和安然。如果这里够高的话,慕容息烨觉得自己一定会跳下去的。他已经再也沒有力气飞翔了。 “慕容息烨,我一直都有个疑问,我现在想知道答案。”身后的人陡然变了声线,冷然冰凉,似空中的残月一般。 他酒醉了似的颤抖转身,迷离的眼中似乎还带着泪。有谁可以看到那个不可一世的人,可怜成这样? “你为什么要杀云澈?” ,,云澈?息烨一时沒能理清头绪,身后的人问出的名字,真的是云澈?所以……现在算是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么?他为什么用和云澈相似的脸接近自己,他为什么非要杀了自己不可。都清楚了。 自己居然从來都沒有想过倾城有其他的目的,他不止是慕容风临的手下,他还是云澈的……什么呢?不能不说自己还是有那么一些好奇的。可是心里也渐渐凉了下去,如果他只是慕容风临的羽翼,他倒是还有可能对自己有几分真心的,那也算是一种安慰。 如果他只是为了替云澈报仇,可以说从一开始,就只是真的布局而已。哪里还能去奢求什么真心。 “原來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为了云澈。”他说得慢悠悠的,身形都有些不稳了,但死命抓着窗口不肯松手。“云澈,真是这世上最可恶的人呢。”为了我的地位,甚至不惜牺牲自己以为是成全。还留下另外一个对他情深的人,誓死要为他复仇。 还不够可恶么? 倘若他当初真的明白,自己对他的爱胜过了一切,甚至追求权力都只是为了和他并肩看三千繁华,他还会选择死亡么?息烨不敢说,他沒有看透过云澈,那让自己对他的爱都蒙着一层阴霾。而他死后,他的心也在冰冷的池水里了。 重新为他带來跳动的倾城,不过是想把他的心彻底焚毁罢了。 “可是……你知不知道,在你身边那么多年的人,他根本就……根本就不是云澈?”倾城上前,抓起慕容息烨的衣锦,把他往地上狠狠一摔。只有一声沉闷的声响,那人并沒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在思考,他就快要死了,还要面临这么复杂的事情,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有千斤的东西压着,让他连气都喘不过來。他静默地趴在地上,有一瞬倾城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如果他不是云澈,谁是呢?”他终于攒够了力气从地上爬起來,但不够站立,只能勉强坐着,带着一丝戏谑。 倾城蹲下來,和他同等的高度,抬起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就像自己以往所做的很多次一样,逼迫他把眼光放到倾城的脸上,然后,听他一字一句说,“我才是云澈。” 息烨几乎就要以为自己幻听了。多可笑啊,倾城居然对他说,我才是云澈!他挣开倾城的束缚,又倒在了地上。 “那个死在你手里的人,是非叶。几乎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对吧?”倾城掩唇冷冷笑开,看着息烨眼中突然迸出的光,仍旧黯淡下去。风刃给的毒,饶是他功力再深,也撑不过半个时辰了吧? 息烨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炸开了,这样的话本故事,身份互换,居然可以发生在自己身边,而他竟然沒有发现过。 他还记得,庆元殿后再次见到云澈时的样子,那个时候看到的人,就已经不是云澈了吧,是借了他的身份活在自己身边,却不知道究竟有什么目的的,非叶。 难怪自己会觉得,他眼中的温润被阴鸷代替了。可在其他方面,他们几乎都是一模一样。息烨看着眼前的人,他突然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称他什么了。 是倾城呢,还是云澈呢? 倾城,不,不对,是云澈吧。他和非叶站在一起,几乎就是同一个人,很难有人辨认出來。那个时候,非叶已经替代他获取了父皇的欢心,除了尹栀歌偶尔的冷嘲热讽以外,他甚至都不用再担心自己会惹任何麻烦。 非叶扮演他,可谓是炉火纯青,再仔细的人也很难分辨出他们两人间的不同,他的表情,声音,非叶都能模仿得很好。那也是为什么他们身份互换之后,息烨也沒有怀疑的原因了。他有的时候都怀疑,有一天非叶会不会杀了他,取而代之。 他甚至曾经和非叶开玩笑说,若我以后娶了皇妃,难道也要找一个一模一样的给你? 非叶靠在窗沿一副懒散的样子,有我在,你还敢娶皇妃?语气却是严厉的,引得他大笑起开。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阳光落在非叶脸上的样子。自己的一切他都可以模仿得很好,除了他眼中那些自己破不了的阴霾。他知道非叶一定藏着什么秘密,不然以他的聪明才智,是怎样都可以出头的,不会沦落到街角成为小乞丐。可非叶不愿说,他自然也就不去问了。 他怕那些秘密一旦暴露在阳光之下,他就会失去非叶。那是他最怕最怕的事情。 “或许,”非叶偏过头來对他笑,他第一次觉得非叶的眼睛那般清澈,“我明白你沒有心情去争夺什么王位,如果今后封了个什么王爷,有块小小封地,可以衣食无忧,还不用再卷入什么阴谋倾轧里,就再好不过了。” “那……你和我一起?”他问得小心,非叶过來揉乱了他的头发,在他耳边轻语。 “当然。” ------------ 第九十章 身份互换 当惜国和云国的战火燃到惜国边境的时候,父皇不得不做出妥协,答应云国的条件,派一名质子过去,以平息战火。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成为那个质子,然而,当非叶从父皇殿中出來后不久,云澈就收到了圣旨。那个任务,终究是落在了他身上。 他不明白,他试图去殿中和父皇说理,但被非叶拦住了。他看着以前设想好的一切都支离破碎,一点点瓦解。他蹲在地上,抬眼忽然发现非叶愧疚的眼神。他不明白那个眼神的含义,他沒有办法想像非叶会把这样的**带给他。 他不愿意相信。 不久,他就出发去了云国。云国君主为防止惜国安插细作,并沒有允许云澈带任何随从在身边,甚至连车马都是云国亲自排过來的。出宫的时候,他等了很久都沒有看见非叶。自己已经不在宫中,他怕是也沒有再待下去的必要。 可是,他以前说过的话,都是谎言吗? 一路辗转才到了云国,都城凌渊。所有国家的帝都看上去都是一样的吧?热闹繁华,歌舞升平,却不知在这歌舞升平中隐藏了多少罪恶和阴谋。那个时候,他亦是路过了洛嫣阁的,并且对那个地方嗤之以鼻。谁知道多年后他竟然会在那里表演,还换了一个实在难听的名字。 倾城。 入宫当日的是他。在庆元殿门口,遇见跪着求情的慕容息烨的人,亦是他。如果不是庆元殿的守门太监一直在那里劝慰他,云澈肯定只会当他是翻了罪的宫人。他长得太过瘦弱,就像多年前在宫中饱受欺凌的自己。可他沒有自己那般幸运,可以遇见非叶那样的人。 现在想想,他后來也算是遇见了吧。但非叶却死在了他手上。 他自然是同情息烨的。那个瘦弱的皇子,在冰天雪地里,跪在自己父皇的殿前,为一个宫女求情。他的想法多简单,那个宫女帮过他,他就一定要偿还这个恩情。 可他并不明白,错不在他。所以他并沒有必要去为馨儿求情。心肠太好的人,必然会被吞沒。这是非叶说过的话,他铭记在心。 他走上前,蹲在息烨面前,问清了原因,就劝他回去了。末了,他告诉对方自己的身份。息烨也作了交换。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居然为了一句,“我们以后会是敌人吗?” 息烨答他,“我们永远都不会是敌人。” 如今看來,也是可笑。 在宫中不过呆了三日,他就倍觉日子难熬。敌国不比自己的国家,就算他犯错,父皇也还是会惦念一点亲情。 在这里,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必须格外小心,任何的错都不能犯。因为云国君主不允许他带任何随从过來,连把非叶藏在宫中都成了一种奢望。习惯了并肩作战的日子,再变成一个人,真的很难习惯。 他忍不住去想前几日才來的时候,遇见的那个皇子。如若本国的皇子都可以是那样的待遇,那么自己今后的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就在当晚,他住着的如玉阁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根本就不知道非叶究竟是如何进來的。他也沒有心情去管。虽然他曾隐隐有过希望,有一日非叶会出现在他面前。但不是这个样子。 非叶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衣服,看着他,目光异常坚定。“这里不比惜国,至少还会有人怜惜你。如今你身在敌国,每一步都要比从前更加小心才行。你不过是一个质子,云国君主可以用任何借口杀了你。那时,便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非叶的这番话,他怎么可能不明白?他原本觉得自己的存在无足轻重,可以轻易得宠,也可以轻易被扔到敌国皇宫作一个胆战心惊的人质。但他的**却在无意间和整个惜国的**联系到一起。他甚至都不再是为了自己而活。 出宫的时候,之所以沒有见到非叶,是因为他比自己早一步出发了吧?他先自己一步來到了凌渊。 “所以……”他看着非叶,似乎知道他接下來会说些什么。非叶握住他的手,“所以,由我替代你,继续在这深宫里活下去。” 他几乎都要觉得非叶疯了。“非叶……”刚开口,就被对方打断了,“我亦有我想要完成的事,我想你给我一个成全。况且,以你的资质,能在这里撑过三个月吗?” 非叶说得沒错。自己在惜国生存的惨状已经很明显了,如果不是非叶出现,游刃有余地处理好各种事务,自己不知道还要吃多少亏。他是断然沒有办法一个人在这里支撑下去的,他也更不能奢望自己的父皇还会做出什么努力,自己还有回到惜国的那天。非叶的质问让他默然,半晌都答不出话。 最后,他的确拗不过非叶的执着,在他的护送下,绕过巡逻侍卫的眼睛,悄悄出了皇城。现在想起,云澈才发现,自己从來都沒有怀疑过非叶的身份。他为什么会对宫中的路如此熟稔,他都未曾真的去考量。 他也不曾去追问,非叶口中所说的,他想要完成的事究竟是什么,他还是想要保留非叶自己的秘密。还是这样地害怕失去。可终究还是失去了。他满满的希望全部破碎掉。而罪魁祸首就在自己眼前那么久,他都沒能下手。 非叶让他离开凌渊,去哪里都好,只要不留在这里。因为他在宫中,少不了很多王公大臣会记得他的脸,会对云澈的身份有所怀疑,所以他不能留在这里。 但云澈故意忘记了。他在帝都留下來,在无名酒馆里风吹日晒,直到自己都不记得自己以前的模样。有的时候他也会害怕,如果他连自己的样子都忘记了,他还会记得非叶的模样吗? 他唯一记得的,是分别时非叶说的话。 “你记得,我是云澈,你是非叶。不管我以后发生什么,都不关你的事。从这一刻起我和你一刀两断,直到我们重逢的那一天。” ------------ 第九十一章 叶家遗孤 他终究沒能等到那一天。惜国皇子的死讯传來的时候,他就在大街上突然哭泣。是酒馆的师傅把他拖回了长街尽头。 师傅定然从來都沒有想过,当年那个睡在他酒馆门口,又被他带回酒馆里的,是多大的一个麻烦。那时他看着挂满树枝的竹筒,沉醉在空气里漂浮的酒香里。一旁的少年却像是丢了魂落了魄一样地呆呆坐着。 “我一开始就觉得你眼熟,所以才会同意你留在我这里。我自以为我猜透了你的身份。可是,我似乎错了。”师傅在一边淡然开口,他原本就沒有什么心情,更是听得一头雾水。“我原本也是姓叶的,差点就被叶临沅的事情牵连住,就只能连姓名都不要了,酒馆的牌子也抹去。好歹活了下來。” 叶临沅?那个人的罪还是在他们惜国头上扣了个帽子,说他通敌。那个时候父皇气得不行,连着好几天都在御书房里处理事务。可后來他听闻,那个人的罪名还是落实了,得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师傅突然提起这个來,不知是何故。 “一开始听到你的名字,我还以为遇见了故人。可后來才发现,你根本就不认识我。”师傅只是自己喃喃自语着,他仍旧呆坐在一边,感觉冬天所有的寒气都侵入心脾。他不懂师傅说的什么,却记得格外清楚。 直到师傅向他提问,终于把他的思绪 抽回了一些。“说吧,你究竟是谁。” 平静的语气,沒有丝毫问话的意味,也像是做好了听到自己回答的准备。于是他站起來,拍落身上的尘埃。“我是惜国來的质子,尹云澈。” 师傅吃了一惊,连着好长的时间都咧着嘴说不出话來。看來他的准备还是不那么充分的。“那么你,为什么自称是非叶,那个非叶,又在哪里?” 前尘往事,他都对师傅和盘托出,听得不惑之年的人眉角都皱得分不开了。“原來非叶是替代你去了皇宫。难怪我会觉得你们长得相似呢。”说着又突然带了哭腔,“所以,如今死在皇宫里的人,就是斐儿了吧?” “斐儿?”云澈对这个亲切的称谓十分讶然。他看着自己的师傅,对方却已经拿起酒喝了起來。“你似乎认识他?” “算是吧。沒想到他还会回來,还能入了皇宫。怕是已经完成自己的心愿了。不然他也是不甘心死的吧。”师傅已经有些醉了,他似乎对非叶的情况很是了解。可云澈还是有疑惑,, “可他是被烨王所杀的……” “斐儿是多聪明的人,我想不需要我多说,即便他真的是因为犯事被杀。我想他也一定已经无憾了。可惜,我见不了他最后一面了。” 最后一面。云澈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出宫时的路线,所以他决定冒险进去,把非叶带出來。当然,他的身手并沒有那么好,被慕容风临发现了。 慕容风临并沒有多为难他,反而大方地为他开路,护送他出宫。不过出宫之后他并沒有返回,而是一路跟着云澈到了长街尽头。慕容风临了解了他的身份。自然,云澈只会告诉他,自己叫做非叶,因为云澈有恩于他,所以一心追随,又因为云国不准他带领随从,只得在凌渊定居下來,想找机会暗中帮扶他。 却不想等來了这种结果。 慕容风临说会再來找他,那时他心里就已经有所打算了吧。余下的,是在看到自己的真实样貌之后,精心为慕容息烨策划的局吧。可他一消失就是两年,让自己不得不白白等了两年之久。 如今,他已经习惯了倾城这个名字,倾城这个身份,不变的只是他心里的恨意。 倾城啊倾城,原來你才是庆元殿前那个温润如玉的人儿么?息烨坐在地上,冷不丁地又声嘶力竭地大笑起來,引得守卫们开了门查看,却被倾城严厉的眼神给瞪了出去。 “非叶……非叶……”息烨兀自喃喃。这个名字,被倾城给了那个雪团儿,自己今天路过洛嫣阁的时候,那个许久不见的雪团儿居然从里面冲出來,直接扑到了自己怀里。一路上,都是自己不停地在对它说话,把自己是疯子的传言做实。 到了城门,雪团儿又从自己身上下去,一瞬间就沒了影踪。当时息烨心里想着,这小家伙虽然一开始不怎么喜欢我,到最后,还是知道要來道个别的。却不知它的主人身在何处。 这不就见到了么?非叶的主人。 那个名字在混沌的脑海中翻涌了许久,忽地仿若被闪电击中了一般。他整个人抽搐一下,鲜血从嘴角溢出來。 他都会觉得非叶这个名字耳熟,紫云却好像沒有察觉一样。她应该是找了太久,寻得太累,都有些麻木了吧。 息烨也终于恍然,自己和非叶在一起的那些年,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甚至……大抵连云澈会來到这里,都是他一手策划的吧。他的心机那么深,深到息烨都以为他所做的事都是为了帮助自己继承皇位。想和自己并肩站在云国最高处共看天下。 不曾想,从头到尾,他都是为了自己。 倾城又怎么会明白呢?紫云会待他特殊,自然也是因为,她透过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她的弟弟。同样是叶家灭门幸存者的叶斐。非叶,非叶,他也不算是很聪明。他想要藏匿起來,却沒能做到真正的改头换面,他还记得从前的一切。可那个非,亦是出自他的真心吧?如果不是叶家人,他的人生又怎么会如此颠沛流离,可他偏偏就是叶家人,他就不能忘记自己的恨。 所以,惜国在选择质子的时候,或许并沒有考虑云澈,他却看到了自己复仇的最佳机会,主动请缨成为质子。他的命运,从此踏上了另一条旅途,连带着,尹云澈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年叶临沅一直声称自己是被构陷的,可惜父皇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最终还是定下了叶临沅的罪。叛国之罪,满门抄斩。 遗漏了的两个人。父皇也追踪过几年,后來觉得沒有必要,也就放弃了。两个孩子再怎么都不可能动摇了云国的根基。可惜,最后置他于死地的,偏偏是他眼中无足轻重的叶斐。 ------------ 第九十二章 毒发 到了这一刻才发现自己不过是非叶的一颗棋子,不过是他复仇计划中的一个必要环节。他接近自己,就是想让自己成为他杀掉父皇的最后一步阶梯。他甚至不敢去想,非叶最后会选择自尽,是因为他已经沒有了遗憾,还是真的不想成为自己的威胁。 毒酒开始烧灼他的五脏六腑,喉咙里是满满的血腥味道。他闭着眼睛,挪到墙边去靠着,为自己省下些力气。他明白自己不应该再想了,这样太耗费心力。可他还是要想得再明白一些,不然连死都会死得不甘心。 倾城才是云澈,而云澈是非叶,非叶又是叶斐。这个圈太复杂了,他头痛得连呼吸都艰难。觉得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被抽离。他一直活在失去云澈的痛苦里,而云澈却好好地站在他身边,告诉他他不过活在非叶为他布置的一个圈套里,并且,亲手害死了自己的父皇。 “咳咳……”他猛地咳出两口血,这样的毒比青延厉害太多了,倾城,不,是云澈啊,对自己可是一点都沒有留情呢。 所以,他现在的一切可以说都是咎由自取了。他宁愿自己死得平静,就死在青延的毒里,沒有任何痛苦和伤害。也不愿在将死之时,被掀开伤口,再狠狠地割上一刀。他甚至都能听到非叶的嘲笑。就在他的耳边,让他为自己的多情和愚蠢付出代价。 我原本爱的并不是你啊。息烨在心里默默地说,他爱的,分明就是那个在庆元殿的冰雪里,为他带來温暖的人儿啊!怎么转眼就会落入你布置好的陷阱呢?我最大的错,就在于无条件地相信你吧。 非叶。 我甚至都不会开口问,就会轻易被你的深情和眼泪打败。我那个时候老是会想,我要拿你如何是好啊。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成为你想要我成为的那个人,你究竟还会不会离开我呢?息烨又吃吃地笑起來,流出的血都染满了衣襟。非叶,倾城。 我爱的两个人,都不存在。 不明白息烨究竟想到了什么,自己喃喃又傻笑了一半天。倾城心里的疑问还沒有解决,他仍然想要知道原因。 可是,慕容息烨就快死了吧。就死在自己手里。他等了这么多年,受了那么多苦,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他的心根本就不疼,一点都不。 一步步走到息烨靠着的地方,感觉到对方微弱的呼吸,恍然想起他的吻落在唇上时的温柔,还有他的呼吸在颈边带來的灼热。他突然觉得,自己或许会怀念这些的。怀念曾经在他身边的日子。 “告诉我,为什么杀他?”他再次蹲下來,就像他们第一次相遇时那样,看着息烨的眼睛。可惜了,那眼中再也不是温润如玉的神色的。 息烨已经沒有了抬手去碰一碰他的力气。他努力笑了笑,一开口都会有血从嘴角不停地溢出來。“因为……他……意图,咳咳,杀我父皇,所以……他必须……死。”说得断断续续地,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头脑不清道出了真相。 还是……为你编个小小的谎言,如果以后你可以好好活着的话。倾城,我还是宁愿叫你倾城。那个云澈,一早就被我封存仔记忆最深处了。后來的非叶,沒有一刻会让我真的去回想我遇见你的那个时刻。看來我还是清醒的。 我还是知道我爱的那个人,不过是我命中的一个幻影。我为了在特定的时间,遇见最美好的你,已经花光了我所有的运气。所以,此后我的人生,我以为命运对我的眷顾,都不过是非叶为我埋下的苦痛。 息烨缓缓闭上了眼睛。“你知道的,最初……我看到你的时候,会缠着你,是因为你长得像云澈。不,不,呵,我还沒有能接受过來呢。是因为你和非叶……很像。那个时候我已经很后悔了。我不该对他下手的。可是啊,世上沒有后悔药不是么。” 如果有后悔药呢?如果可以选择呢?当自己面对哭泣的非叶,面对自己心里的爱恨权衡,天平还是会无条件地倾向非叶那边吧? 其实他是沒得选择的。因为有的人,一旦爱上了,不是说放手就可以真的放手的。 息烨还在喃喃些什么,可是倾城听不清了。自己的感觉沒错,他不过是非叶的一个替代品,他在慕容息烨心里的位置,也就不过如此吧。 他也会想,如果当初自己沒有同意让非叶替代自己。而留在那深宫里,他和息烨,同样孤苦沒有依靠的两个人,一定会是在两条陌路上吧。 “云澈……云澈……我沒有负你。你却……你却负了我。我看清得太迟了,太……迟了!”息烨撑了最后一口气。意识快要消散了,眼前是一片白色,太过于亮眼让他都忍不住要流出眼泪。 慕容息烨自觉对自己的一生看得还是很清的。他出生不久,就被母妃连熙若相负,丢在了深宫之中,再不顾他的死活。而后來,非叶亦负了他,他带着目的來到自己身边,之后所做的一切都被他的目的完全抹煞,沒有任何意义了。现在,负他的人是倾城,是倾城还是云澈?他在心里根本沒有什么衡量。 倾城不知道,慕容息烨的那句话,究竟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非叶说的。他只看到了他眼角的泪,他不明白那眼泪究竟是什么含义。是悔还是恨,他无从知晓。靠在墙边的人,那个曾在庆元殿外求情的瘦弱皇子,那个害死非叶的王爷,那个掀起他轿帘,对他紧追不舍的人。 已经流尽了此生的最后一滴眼泪。 “息烨。”他轻唤一声,害怕他会突然醒來责骂,本王的名字岂是你可以随便喊的!可是,他已经沒有任何回应了。倾城静静地看着他,把手放到他的胸口,就像上次他用雪水酿酒时,息烨试图温暖他的手掌时一样。 大概是自己的手已经失去直觉了吧。他觉得息烨的胸口冷得像冰窖一样,再沒有什么暖意可寻了。 ------------ 第九十三章 断送一生憔悴 息烨并沒有不甘心地瞪着眼睛,他在最后一刻,那滴泪从眼角滑落的时候,就静静地闭上了。他看上去那般平静,如果不是衣襟上沾满鲜血,他看起來只会像是睡着了一样。 依然有几分狼狈。 倾城用衣袖擦干了他嘴角的血迹,脱下他的外衣换上一早就准备好的另一件。看到袖口的樱花图案,倾城还是忍不住嘲讽他一句,“你看,你的白衣都沾满了血。如果被你师傅看到了,一定恨不得把你扔会修罗场去的。” 倾城沒有费力把息烨挪到床上去,就留他在窗边,打开的窗户透进來些许月光,全数落在他脸上。有这样的平静,亦是难得的吧?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恍然间,还以为息烨的手指动了动,但再看又是一片死寂了。 是自己太过多心了。他摇摇头,跨过门槛出去,关上门。示意外面的守卫可以释放信号了。一簇烟火在头顶炸开,他想起息烨带他去看烟火的那日,就那么毫无防备地把他带到了自己和盟友会面的小船上。 倾城扬着脸,感受初夏带着微凉气息的风。默默对自己说,一切都结束了。 然而,真的可以如他所愿? “宫主,你可沒告诉我你会带落涯和水砚过來!”看到现场突然多出的两个白衣人,花阙一脸不乐意。“我以为你是真的想自己解决这件事的。” “本來流天哥哥也会來的,不过宫主让他留着看守冷月宫了。如果花阙哥哥不想在这里,你可以回宫里去把他换过來嘛!”年龄最小的水砚总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长着一张惹人怜爱的脸比什么都重要,就算是当杀手也一样。做起任务來都比他这样实打实地要强得多。 “水砚,你小心我那天把你家秋雪扔到修罗场去!宫主说过的话你可要牢牢记着。不要以为你年纪小就可以欺负我这老弱病残的!”花阙的蓝色短发气得都竖了起來。 “好了砚儿,别闹!”白衣女子被他们两个人闹得头疼,一旁的落涯保持着冷然的姿态。还好把流天留下了,不然冷月宫的四个人在这里就可以打起來。 意识到这并不是平日里的玩闹氛围,两个人也就停了战。可以一下子用到三个人的地方并不多,白潇也并不觉得今晚可以见到风刃,她不过是想碰碰运气而已。还有那个已经躺在屋子里的人。 她原本不觉得息烨有多傻。第一次为了一个人的死放弃江山,可以说他是用情太深,无可厚非。但第二次,只为了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人,一句小小的承诺,就轻易抛下一切,还把自己逼上绝路就太傻了。 “宫主,你为什么不出手,眼睁睁看着他死?”水砚意图飞身过去,被花阙一把捞了回來。“宫主自然有她的打算,你急什么?” “我当然急了!息烨离开后我都沒再见过他,你忍心让我对着一具尸体么?”水砚挣不开束缚,声调就高了些。好在这个时候倾城那边发出了信号,惊飞了一林的鸟,才掩盖下來。 “你对着的尸体还少了么?”花阙踩他痛脚。其实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白潇为什么不肯出手,她说自己來这里的目的是为了等风刃來自投罗网。可他也知道风刃那个人算是狡猾到了极点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多年都躲在暗处。但,要是为了救慕容息烨,她一个人就够了,还加上自己。 哪里用得着把落涯都弄來! “我自然也想救他。可他有的是机会逃走不是么?他为什么还要一路來到这里?” “难道不是因为他对倾城还有一分信任?” “那么,你也该看出來,他其实是知道酒中有毒的吧,他又不是非喝不可。”白潇又说。 一边一直默然的落涯好歹开了金口,“可他后悔了。” 是了。在他喝下毒酒,又听完倾城或是云澈娓娓道來的真相,他后悔了。 “落儿,我让你准备的东西你都准备好了么?”此话一出,花阙和水砚都有点儿傻了。他们突然不知道自己跟來的目的是什么了。 “自然。”每次听到比自己小的宫主这么叫他,他都难免脸上抽搐一下。指了指不远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宫主,你让我來干什么?”水砚在一旁撇嘴。 “我好像叫的不是你吧?”白潇觉得很无语,水砚的保护心一向太强,以至于她分明叫的是……秋雪,和落涯一起出现的人却是他。“我早该料到这样的情况,该叫上你们两个才对。这下事情难办了。我一向都不是十分精通毒物的,那些一知半解还是秋雪教的。” “你让秋雪來的目的,是给息烨解毒的?”水砚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错,默默站到了花阙身后,“可是,息烨他不是已经……” “我也只能试一试了。”白潇喟叹,“我当初怎么会救他呢?简直是我的命中克星!” 落涯跃上树梢,发现來收拾残局的人已经來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白潇对他点了点头,他轻身一跃到他带來的那团东西前。 收拾残局的人來得倒是很快,倾城只看了那堆人一眼,指着房门,沒有说话。他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像卡着一根鱼刺,刺得他生疼,什么都讲不出來。他的袖口还染着慕容息烨的血,他站在这里,一只试图告诉自己。 慕容息烨已经死了,就在刚才,就在自己眼前。他沒有办法怪罪自己,谁让他是害死非叶的那个人。他无法原谅他为自己带來过的伤痛,即便他或许是,或许是真的爱上他了。 又能如何呢?他们再不如在庆元殿相遇时那般心境澄明了。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而消失得最快的,就是人心。 遇见非叶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可以借助他逃出苦难,反倒是因为他在那原本的苦难中越陷越深。他不是沒有机会逃脱,可是非叶为他带來的一切都是他未曾享受过的。 他根本就不想逃。 ------------ 第九十四章 信不过 慕容息烨被他们抬出來的时候,倾城只是转头轻轻瞥了一眼。好在自己替他擦干了血迹换好了衣服,不然他还会死得更加狼狈一点。惨白的脸色在月光之下像是一张纸,看上去僵硬无比。 他们所要做的不过是毁尸灭迹吧?除此之外,他还看见驿站门口站了一个人。他穿着息烨以往会穿着的那种华丽衣服,但他的身形样貌和慕容息烨完全不一样。可他现在毕竟已经拥有“烨王”的身份了。 “慕容息烨”最终还是会安全到达云鹤的。也不能怪慕容风临想得不周到。因为帝都之外的人几乎不可能见过他,所以随便从街上抓一个人來替代,完全可以。 “沒想到烨王也会有今天这样的下场。” “他从來都是口无遮拦的,太早暴露自己的野心,皇上自然会提防着他。” “可是……皇上一开始也沒能发现任何证据不是吗?烨王的心机还是很深的。不过……他肯定漏掉了什么环节。” “罢了。都是死人了。” 几个人一边抬着尸体过去,一边还在嚼着舌根。倾城默然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知道慕容风临会怎么处理他们。 特别是自己。 他分明有机会可以在皇宫就杀了慕容息烨。当然,那看着太过明显了,他定然不会做的。他把这个机会留给自己,表面上是要给他最后的机会,但他心里自然也还是害怕自己会在最后一刻动了恻隐之心吧?如果他一开始就有所准备,无论如何息烨都是必死无疑的…… 远处的熊熊烈火照亮了一大片荒野。倾城飞身上了屋顶,那团火焰正在吞噬着息烨。分明恋慕容息烨自己都不再会感受到疼痛了,倾城却觉得心中如同刀绞一般。一定是火光太过耀眼,不然他不会流泪。 “倾城公子,那边的事情我等已处理妥当。”戴着面罩和头巾,蓝色的头发和那张俊脸都被隐藏得很好。花阙很喜欢这种感觉,站在认识你的人眼前,他却忍不出你。但当倾城低下头來看他,眼神相接的一瞬,花阙还是有一分退缩。 还好,那个人眼中满是泪水,已经无暇看清自己的样貌。 杀人焚尸这种事情,自己一直是手到擒來的。“还请公子去到一边,以免这里的火光伤到了你。”他恭敬地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动作幅度也不敢太大,免得头巾弄掉了,一头标志的蓝发露出來暴露了身份。不仅会被宫主骂,还会被想替代自己的水砚嘲笑很久。 倾城并沒有给他多余的眼光,就从从房檐上飞身下去。融入夜色之前,他盯着那团火光看了好久。花阙并不知道他眼中还有沒有泪。他只是小心地在驿站周边点上火,然后和一群人一起离开了。 “倾城公子呢?皇上嘱咐我们一定要带他回去的。”其中一个人的话,惹得一群人都四处看了起來。却是遍寻不见。 “我去找吧。”花阙主动请缨。余下的人还來不及反应,他就已经脚步轻点远去了。 这一次他要多谢慕容风临的谨慎,让这一群人从出皇宫开始就用黑衣遮挡着面部,除了眼睛以外,整个头都包得严严实实。虽然有些难受,但也沒有太妨碍他的身手。 方才他问过白潇,“宫主,你要放过倾城么?” 白潇只是浅笑,沒有回应。他明白目前对于宫主而言最主要的还是风刃。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抓住一点线索,她自然不能轻易放弃了。这也使得她似乎连自己唯一的徒儿都不那么上心了。 但如若真是如此,她今天就不会带着落涯和水砚出现在这里了。虽说她的初衷是让秋雪过來,不过水砚那个保护心过重的家伙老是会坏事。 不知道那个人能不能熬过这一关。 宫主沒有让他回宫,而是混进那群人里面,让他只跟着倾城,不必理会其他人的反应。 当然,倾城还是宫主目前最重要的线索。 “那你呢?”他看着白潇,她的语意明显是决定不管现在的事了。 “我自然要回宫一趟。” “你信不过秋雪?” “我信不过我自己。”白潇秀眉紧蹙。她救过那个人两次,都说了事不过三。那么就当做这是最后一次好了。 可是一路搜寻过來都沒有看到倾城的身影。霜落的确会让他拥有一些功力,但他的轻功还不至于这么卓绝,可以轻易逃出自己的追寻范围。 其实倾城走在半路就停下了,并沒有再前行。白天的时候,息烨就是这样一路看着风景过來的。他似乎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脚步能放多慢就多慢。放在平时,他对这样的风景不屑一顾。 他杀了非叶,之后却因为后悔才离开了帝都。但他缘何会成为白潇的徒弟,又缘何会回來。倾城突然发现自己一点也不知道。他错过了多少息烨的时光,错过了多少息烨的心事。他其实一点都不了解那个人吧。除了一点,,息烨到底还是爱着非叶的吧。就从他的眼神里就可以看出來了。 白天还在这条路上徘徊的人,现在已经和驿站一样化为灰烬了吧。倾城到现在都觉得刚才的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他还被困在梦境里,而一旦梦醒了,说不定自己还睡在慕容息烨身边,就在他的怀里。 呵……多么可笑!他到底还在奢望些什么?都已经到了这一刻了。要和慕容息烨一样到了两手空空的时候才会明白吗? 不不不,不是……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了。失去非叶是他此生最痛苦的事,他不想再去回想他独自在暗夜里度过的那些岁月。 他于慕容息烨,不过是非叶的一个影子。而慕容息烨于他,不过是一场有始有终的恨。既然好不容易处理好了这一切,可以不用再觉得愧对于非叶了。他也不用总是去想,如果当时沒有答应非叶的条件,现在的自己会是怎样的。 都过去了。 ------------ 第九十五章 陷阱 花阙最终决定折返回去,到驿站附近去看看。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要这么做,但他心里就是知道……倾城就在那里。 先前的火堆已经燃烧得差不多了,倾城果真就站在火堆前。因为自己对尸体做了些手脚,所以现在几乎已经沒有什么留存的了。只有一层骨灰铺在地面上。 他沒有犹豫就走了过去,“倾城公子,还请你务必跟在下回宫里去。在下出行之前,皇上亲自嘱咐过,我等不敢怠慢。”隔着一层布,压低的声音有种奇怪的嘶哑感。连眼睛都必须收敛了锋芒,露出平日里的懒散样子來。 “慕容风临连我也不打算放过。”他冷冷笑出声,“你是回來找我,还是收拾这残局的?” “残局我等都已经收拾好了。烨王也已经同守卫们出发了。这里不再会吸引任何人的目光。甚至都不会有人关心这里的灰烬曾经是什么……在下多话了。这里不再有什么值得看的了。公子还是快些启程,不要让在下为难才好。”花阙根本不想在这里和倾城多耗费时间,虽然并不肯承认,但他心里的确是有些担忧的。处理好眼前的事情,他就可以回到冷月宫里去了。 “好吧,我跟你回去。”倾城率先轻点出去,花阙紧随其后,不敢太过凸显自己的实力,也不能跟丢了他。 “你以前也在宫里吗?”半路上,都快到凌渊城门的时候,倾城突然停下來,问他。 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來?花阙一时说不出话。他对云国皇宫的了解根本就沒有倾城多,他哪里知道宫中这些暗卫到底是被藏在哪些地方的。一不小心就会露了馅儿。他装出警惕的样子來。 “我沒有别的意思。”倾城的脸色毅然有些憔悴,语气也是颇为无奈。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在息烨都已经讲出原因之后,他的心里才开始蔓延出找不到出处的怀疑。 进入宫门不久,夜色还很浓的时候,花阙看到一个宫女提着宫灯站着,绷着一张脸看着倾城和他。“你回來晚了。”女子的声音带着些坚毅,让花阙听得分外别扭。而且虽然她看上去娇小柔弱,却似乎蕴藏着一股特殊的力量。花阙很久沒有对一个人这样感兴趣了。 “你是暗卫中的哪一个,我为什么沒有见过?”这个女子还和暗卫有所牵连……当然了,不然她怎么可能大半夜出现在这里。 “我亦不曾见过你。”花阙答得不卑不亢。他并沒有必要被这样一个女子吓到。 宫女抬眼仔细打量了他一下,因为包裹得严实,似乎并沒有露出什么端倪。“既然如此,泥边先退下吧。倾城公子的事和你再沒有关联,你懂吧?” 花阙点头,折身走了。 “我倒是沒想到,事情可以这么顺利。倾城,我当对你的能力刮目相看了。可是话说回來,谁会拒绝这样一张脸呢?他当初对堇色多看了两眼,就引得那宫女心神不宁的。可你不一样,你能让他心神不宁的。甚至都甘愿为你放弃唾手可得的江山。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我也曾经遇见过。”风刃卸下了宫女的伪装,一路引着倾城走向慕容风临的书房,嘴里也一路说着,低沉的嗓音飘散在寂静的夜空里。 倾城并不把他的话当作时一种夸赞,反而,他听出了风刃话中的意味,突然顿住脚步,“那么,他也死在你手里了?” 风刃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來,“当然了。不然我为什么会留着大好的风光不去看,要留在这里呢?” 倾城不再多言,默然跟着风刃继续走着。 “我们都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待到要后悔的时候,都只会太晚了。” 倾城不明所以,但心一沉。觉得凉意袭满了全身。他一直都觉得自己的担心不是毫无道理的,但息烨总是一次又一次打破他的幻想,把事实呈现给他看。 让他一点退路都沒有。 “你亲眼看他喝下去的吗?”才关上门,慕容风临就迫不及待地问了一句。 “你的暗卫们难道沒有告诉你吗?你怎么不问问他们有沒有检查一下,他们抬走的人是不是慕容息烨?”倾城无不讽刺的反问。 “如果你觉得伤心,我倒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分外可惜。虽然息烨老是拿话噎我,给我脸色,但他毕竟是我的弟弟。血浓于水。” 倾城牵起一抹戏谑的笑,“所以,还让我回來干什么?” “你不知道,游戏才刚刚开始呢。”风刃手中的宫灯还亮着,照着他阴鸷的眼眸。 “呵……”倾城轻轻吐出一口气,他自然清楚这一切远远沒有结束。至少,白潇曾经提醒过他,他正陷入一个阴谋里而不自知。“所以我完全可以相信,你可以亲手杀死你最爱的人。”别过头去看着风刃,他想像着隐藏在那个妆容下的是怎样的一张脸。 “不。”易容最大的好处和坏处都是,他永远不会展现出面皮之下那个人本來的申请,所以倾城看着的只是一张淡漠的脸。“我沒有杀他。我只是……看着他死罢了。” 花阙匍匐在屋顶上,差点弄出声响來。原來宫主苦苦搜寻的风刃,居然易容成了一个宫女的模样藏在宫里。他现在和自己只有咫尺的距离,他只要出手就可以轻易杀了他。可是他不能出手,宫主叮嘱过所有人,风刃只能留给她自己处理。 要是宫主跟他一起來就好了,明明是发现风刃身份的最好机会,她就这么轻易放弃了。当然,她的放弃不无道理,毕竟还有一个人等着他去救活。 就在花阙觉得咬牙切齿的时候,深沉的夜幕上飞过一道灰影,落在了他的脚边。是冷月宫传递消息的隼。花阙刚刚解开它脚边的布套,它就一个扑棱展翅飞走了,扇了一脸灰在花阙脸上。 屋内的人自风刃的那句话出口之后就陷入了沉默。花阙小心地打开纸卷,上面只有两个字。 速回。 ------------ 第九十六章 解毒 若不是心情急切,宫主是不会在这个时候 把他叫回去的。毕竟落涯,流天和水砚都在宫中,可以用到自己的地方并不多。 就在自己发现了风刃的这个节骨眼上!花阙恨恨地遮上被他揭下的瓦片,小心地离开屋檐,消融在夜色里。 “倾城,你根本不知道对我而言,你有多重要。”慕容风临危险的神情让倾城觉得,白潇之前对他的警告现在就要变成现实了。他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露出迷茫的样子。 “我以为,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可是你说游戏才开始,我就纳闷了。” 风刃已经去到一边,不想再加入这两个人的谈话了。 “所以……你真的一直以为,你的存在不过是为了杀死息烨,你体内的霜落,不过是一种简单的药物。呵,朕是该说你蠢呢,还是,笨呢?”慕容风临终于表现得像是压住猎物的狩猎者,目光里都是兴奋。 “所以……从始至终,我不过是一颗棋子。哦,当然,我一直都是一颗棋子。但我从來沒有想过我还有更大的作用。是我太低估我自己了。”原本也沒有想过能平安离开这里,回到惜国,,那不过是梦罢了。 “朕似乎吓到你了。真是抱歉。朕说话一向有些重,还请你不要太放在心上才是。”说完,慕容风临就走出了书房。茫茫夜色,他今日算是可以睡上一个好觉了。 屋内还留着两个人。倾城根本不知道风刃什么时候卸下了他的伪装。他原本好奇过很多次的脸,第一次毫无保留地暴露在自己面前,他却不再像以前那般感兴趣了。 的确也是一张出色的脸,色授魂与,颠倒荣华。一双凤目尤其惹眼,唇角线条清晰,轻微勾勒起的笑都会比他酿的酒还要醉人吧? “怎么,和你比,如何?”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和自己开玩笑。倾城本不想搭理他,不过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 “总会有那么一个人,看到这样的脸也会无动于衷的。” 如果只是相似才能被珍惜,他宁愿不要这张脸。 “是啊。我易容成为过太多人,到头來都差点忘记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了。有的时候我看向镜子里的脸都会想,什么时候才不必这样活着呢?可是……从我决定成为那个人的陷阱开始,一切都已经回不了头了。你也是一样,倾城或是云澈。你还会有比我更后悔的时候。” 匆忙赶回沧州,已经过了一整天的时间。他径直走到了冷月宫最偏远的地方,医馆就在那里。流天倚在门口,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见到他來,才懒懒抬了眼皮,“你终于回來了。” 比落涯还要淡漠,也不知道当初宫主为什么接受他。 “难道秋雪也束手无策么?那让我回來也沒有任何办法啊?”花阙一边说着一边推门进去,流天依旧站在那里,沒有任何回应。 房内烟雾缭绕,却并不呛人。宫主就站在床榻前,秋雪则拿着银针,花阙都能看到她额头上密布的汗水,好像不知道该如何下手的样子。 “宫主?”他移步过去,在这样的氛围里也沒有什么心思看玩笑了,那个人脸色苍白地躺着,和在驿馆外烧掉的那具尸体几乎沒有什么两样。 “你总算來了。”秋雪一把抓住他,就拿过了水砚手中的刀在烛火上微微烤了一下,向他的手掌割去。花阙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手收了回來。 “干……干嘛……”不说清楚原因就想在自己身上动刀,世界上那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白潇神色凝重,一边的水砚已经因为自己犯的错误许久沒有说过话了。她的确有辨别毒药的能力,也会些许医术,但怎么都不可能比得上秋雪,,她可是医圣的唯一传人。 如果当时秋雪在场,而不是拖了这么久,回到冷月宫才开始治疗。慕容息烨的情况不会这么严重。 是了,本着事不过三的原则,白潇最后出手救了慕容息烨一次,却不知道这一次,到底能不能把他从死亡线上拉回來了。 在倾城离开那个房间之后,暗卫到达那个房间之前,落涯用在半路上杀掉的暗卫尸体掉包了慕容息烨。落涯的易容术亦是数一数二的,完全可以和风刃一较高下。虽然他自己并不喜欢贴上别人的脸。 他把暗卫易容成慕容息烨的模样,换上了慕容息烨的衣服。风刃肯定不会來这里,倾城也肯定不会再多仔细地看。所以,他安心地带走了慕容息烨,留下残局让他们自己收拾。 只是可惜,來的人是水砚不是秋雪。 “我需要用你的血。”秋雪不容分说又拉过了他的手臂,在手腕上划开一个口子,水砚拿过一个瓷碗,把流出的血都接在碗里。这点痛倒不算什么,只是花阙还不是很明白…… “我的血有什么用?”他的血分明是剧毒之物,他从小都是在毒物中长大的。因为自己才是剧毒,所以根本不惧怕任何毒物。他的血液也和毒物神奇的融合,还未对他的身体造成任何影响,,除了他的发色。 “烨王亦是身中两种剧毒,所以简单的解药根本不起作用。我只能试试以毒攻毒的方法。”秋雪的眉头也是紧紧地拧成一团,怕是还沒遇到过这么难解的毒和这么个不得不救的人。花阙也沒有想过,一直以來他都那么不待见慕容息烨,有一天却可以成为他的救命恩人。这种感觉分外奇怪。 “这不是风刃的毒么?你难道不能解?”花阙眼看着自己的血被接去了小半碗,心里还是有疑惑。虽然不是同属一个师傅,但至少在江湖传言里是以师兄妹相称的吧。天生是相生相克的两个人,怎么会解不了对方的毒呢? “我与师兄多年不见,他自会有自己的进步。我们已经不能像从前那般把用毒解毒作为一种比赛或是游戏了。”秋雪拿过纱布为花阙包扎好伤口,转身接过了水砚手中的碗。 ------------ 第九十七章 烬 “宫主确定要用烬么?”秋雪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瓶。瓷瓶玲珑通透,瓶身中央的位置,用朱砂烙着一个字。烬。 “如今烨王的身份已由他人代领,我们面对的人,已经不再是慕容息烨了。我并沒有什么私心,如果秋雪你还有更好的方法,我当然不会插手的。”相比于其他挣扎着痛苦着的将死之人,息烨只是平静地躺在这里,不仔细都感受不到他微弱的呼吸。 当然沒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如果现在才开始试毒,研究解药,定然会來不及。她沒想过师兄这么多年都沒有废着,居然还潜心研究新的毒药。目前最好的解毒方式,只能是用花阙的血加上烬了。 可是烬,秋雪一直不把它当作是一种毒,反而是世上最好的解药。它可以清除身体里的剧毒,同时,可以抹去一个人的所有记忆。他的能力不会丢失,他所学过的东西也不会丢失。但他不再会记得自己的身份,來历,不再会记得和自己有关的一切。他的记忆会退化成一张白纸,任由别人去填充。 即使白潇同意了,她也沒有把握,慕容息烨会甘愿放弃自己的一切。然,她现在也沒有更好的方法可以用了。 “烬?!你确定除了烬以外沒有其他方法了么?”花阙并沒有看着秋雪,他是看着白潇发问的。 “我倒是希望,息烨可以完全和自己以前的生活脱离出來。他已经承受了太多背叛和苦痛。就连他一直认为是为他而死的非叶,都不过是在利用他。而云澈又利用了倾城的身份,接近他,进而差点毁灭了他。我想是时候了。” 秋雪微微叹了一口气,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既然都到了自己手里,又是白潇那么珍惜的人,她哪里还有下不去手的理由?取下瓷瓶的小盖,把瓶中的液体倒出來,融进血里。两种剧毒安静地融合在了一起,都不需要搅拌。 白潇亲自把息烨扶了起來,“我知道很多人都会奇怪我为什么对息烨这么好。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他。对吧?”从她在樱林门口见到他的那一刻,就觉得是一种牵绊了。“是。我与他是有惺惺相惜的感觉,因为他亦是失去了自己最爱的人,还受人迫害,狼狈逃命,颠沛流离。和那年之前的我特别相像。因为有你们,还有对哥哥的信念,所以我并沒有放弃。我现在也并不想放弃他。” 一番话,说得那个雷厉风行的女子都有些泪目,她小心地掰开息烨的嘴,让秋雪小心地,一点点地把不能算是解药的东西喂到息烨的嘴里。 “接下來只能听天由命了,对吧?”花阙见秋雪放下了碗,知道她所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是了。我已经算是完成自己的使命了。现在就算师兄亲自送上解药,也沒有什么用了。何况我都不能保证他会真的给我解药。”秋雪收拾好东西,水砚随着她一同出了门。 “师兄?”花阙喃喃,白潇见他神色有些异样,不由看了过來,“宫主。昨日我跟着倾城回到皇宫,特意跟着他去了他和慕容风临密谈的地方。我也终于知道风刃是谁了。早知道这边这么麻烦,昨天我还不如冲进书房去把那个风刃抓过來,也省得费我那么多血!” “你知道风刃是谁了?”白潇沒想过世间的事会是如此,她为着一点线索苦心搜寻了那么久都沒有结果,可一旦她自己抽身出來了,花阙就探清了风刃的身份? “他居然易容成了一个宫女的模样!” 宫女?!难道就是那个一开始妄图缠着息烨的宫女堇色……风刃的眼光真是不错,躲在息烨身边就能轻易地连自己的目光都躲过。“我还想我为什么找不到他,原來时易作了女儿身,还藏在息烨身边。不过他的尾巴已经露出來,抓住是迟早的事。我不急于这一刻。反倒时息烨,现在最让我担心。” “宫主不怪罪我?”花阙以为自己会因为太过担心宫内的事,疏忽了风刃这条大鱼而挨骂。好在白潇似乎并不在意。 “沒有关系。这么多年都等过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了。如果不是因为他,我或许对息烨的事根本沒有察觉,更别说及时出手相救了。况且,你把他抓过來,不仅会惊动了皇座上的那个人,他也不一定会给我们真正的解药。目前,我还不想和皇宫为敌。毕竟他拥有的是天下,我所在的江湖,也不过是他那个天下中的一部分罢了。”白潇自然明白其中的厉害,井水不犯河水,那么他们和朝廷都可以相安无事,但是一旦动了手,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那……宫主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吧。这里会有人照料的。”流天还是雕像一样杵在门口,除了进门时对自己说过一句话以外,一直都沉默着。留他在这里也不能算是什么坏主意。 “嗯。”白潇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天色已经渐渐亮了,用不了多久,阳光普照,就会是新的一天。她甚至可以感受到息烨的蜕变。他现在像是被困在蛹中的蝶。缠绕着他的,都是他过往最珍惜最难割舍的回忆和痛苦。她从來都不觉得自己把息烨看得有多么通透,可息烨曾经藏着的秘密如今她都了解了,甚至连息烨自己从前都不知道的事,通过倾城,她也了解了。 因为了解,在秋雪提出要用烬的时候才会毫不犹豫。如果自己也被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再铁的心也会承受不住的。 她等着息烨破茧成蝶的那一刻,等他抛开所有的痛苦和心碎,不再理会过往发生的一切。如果他愿意离开,落涯可以教会他所有易容的方式。他可以毫不顾忌地就在凌渊城里生活。 自然,如果他想要留在这里,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还会不会把他重新扔回修罗场历练一次。毕竟,他已然经历过这么多苦痛了。 ------------ 第九十八章 如何不爱 帝都凌渊忽然下起了雨,瓢泼如注,街道上一个行人都沒有。杨毅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娶到了连熙若,却沒能邀请到任何一个人,儿子明萧搬去了自己的府邸居住。就连女儿杨绮月都在听到自己告老还乡的消息之后,果断回了边城云鹤。他还不得不担忧杨绮月的安危,,因为她是那个地方唯一认识慕容息烨的人。 分明是喜庆的日子,连熙若却执意在将军府内外都挂上了白绸,在雨雾蒙蒙的天气里,更添了一种惨淡的气氛。两个人在大厅内喝过酒。连熙若望着满屋的白绸,忽然摔了酒杯,掩面痛哭起來。 “你后悔了?”杨毅沒有上前安慰,他只是静静看着。 “沒有。”连熙若擦干泪,抬头,还带着泪光的眼中满是柔和。“就算是我也曾经说过,如果他想要坐上那个位置,我会第一个杀了他的。” “你为什么偏偏要成为给他阻碍的人呢?怎么说他都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在冷宫之内对他不管不顾也就罢了,连他自己争取而來的翻身机会都要抹杀。我对他而言是个外人,都会觉得可惜的啊,熙若。”杨毅也沒有能够明白连熙若的心意究竟是如何,当初他们被拆散,她被送入宫中,多年时间都只用思念苦苦支撑。后來自己亦是娶妻生子,对于亲生的孩子也算是疼爱有加,但熙若却为何甘心成为那块绊脚石? “我从來都沒有想过他还有能力去争夺那个位置,我想法设法让自己进入冷宫,就是不想在外面再收到冷眼和摧残,我也不想息烨对于权利有任何的渴望。那并不值得,只要他到了那个位置就会知道,他抛下一切换來的不过是高高在上的寂寞和无时无刻的担忧。那样活着和死了沒有什么两样。” 杨毅这才发觉,深宫中的磨砺已经让他有些不认识眼前的这个连熙若了。当初总是跟在他身后那个天真的人儿,已经被二十多年的寂寞折磨得回不到当初了。 “你还爱我吗?在我已经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以后?” “你要我如何不爱你呢?”杨毅疼惜地把连熙若揽入怀里。我都为你放弃了兵权,放弃了争夺,为你告老还乡,为你和儿女闹僵。我已经再也沒有别的东西可以用來表明我的心意了。“可我还是担忧。他可以用秘密的手法解决掉息烨,同样也可以这样让我们也消失。所以,熙若,我们拥有的时间并不多了,该好好珍惜才是。”怀里的人颤抖着点头。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此生还有回到杨毅身边的机会,她做到了,即便那样付出的代价太大,她也只能承受。 将军府挂满白绸的消息传到慕容风临耳里,他只是淡然一笑,沒有多做表示就让通报消息的人出了门。这个世上总还是有人怜惜和惦记着你的,息烨。哪怕只是如此,也足够你安息的了吧? 正想着,又有人进來,跪下,“启禀皇上,澜妃娘娘今晨突然发了疯,似乎是那个一直陪着她的宫女被发现死在房里了……不知……” “这点小事难道还要朕亲自处理吗?你告诉澜妃,如果不想再在这后宫里待下去,就让他哥哥亲自前來接她回去,省得再來碍朕的眼睛。不然朕就再把她打入冷宫,这次可不会再有什么人前來求情了。”慕容风临不得不承认,息烨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些许阴影,就算他明白靳芝城会找息烨真的只是求情,他也难免会过多猜度,最终变得完全不再信任靳芝城。 风刃也太不聪明了,原本藏着堇色,怎么处理不好?偏偏要弄死了放到澜妃面前去,那个女人现在哪里还经得起那样的惊吓,沒有在后宫里闯出事端來已经很好了。他现在倒是不那么需要堇色作为自己的挡箭牌面具了。 也真是敢放得下心。 已经尘封许久的如玉阁这两日已经被暗卫悄悄收拾过,住进了那个原本就属于那里的主人。即便只在如玉阁里呆过三天,倾城也不得不感叹,这里真的一点都沒有改变。除了开门的那一刻迎面而來的灰尘。他坐在石桌旁,细细打量着上面像是被什么划过的痕迹。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那道痕迹,是多年前最后一个离开如玉阁的人留下的。慕容息烨在这里痴痴地等了一夜,无聊之下都用地上的小石子儿在桌上磨出了一个坑。人还是不归。 等到消息,却是太迟了。 如玉阁并不是什么精致的地方,敌国质子的待遇哪里有那么好。只是这么个名字倒给过人无限的遐想,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配上如玉二字。 不过,就在这几日,慕容风临突然派暗卫把这里布置成了一个颇为奢华的地方,锦被玉杯,上好的木料打造的床和桌椅,让倾城都不敢再待下去。无处不在的烛台,黑夜里也让如玉阁如白昼。慕容风临似乎并不担心别人会对这个地方起怀疑。 他只是说,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可以对惜国皇子云澈的亡灵有所告慰。所以如玉阁会点满长明灯,整整一年,外人不得靠近一步。 总算还是给了他一份清净。 “你似乎对这里很熟悉。最初进來的时候,像是轻车熟路的一样。我想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不过我或许沒有知道的那一天了。”进來的人今天又换了一张脸。看过他的本來面目之后,倾城再看他戴的各种面具都觉得索然无味。 “我都还不清楚,我们之间谁会先死呢。你现在这么不小心,如果白潇就在附近,你可能就会……”这两天风刃都是大摇大摆地出入于宫中各种地方。虽然他的易容让他有所掩护,但是,这样频繁地露面还是很能引人怀疑的。 “你放心。”风刃一脸不在意,懒懒地挪步到如玉阁里。被满屋的蜡烛晃花了眼睛。“白潇现在可沒空理我。她的爱徒死了她现在伤心都來不及呢。” ------------ 第九十九章 蟾玉 “你不觉得奇怪吗?白潇明明可以救他,却决定撒手不管,现在又为他伤心?”倾城一直疑惑事情进展得太过顺利,他还担心过白潇会出现,可直到宫中暗卫都來了,他都沒有等到白影。难道是因为她被花阙的事缠绕两难决断? “说起來,花阙的失踪与你有关吗?” “你怎么有这么多问題?”风刃打量着如玉阁里与之前來时完全不一样的面貌,暗暗吃惊:慕容风临居然还能想到为他的猎物在死前创造一个这么好的环境。真是太费心了。他还是觉得光线太强了,无法适应,就退步出來。 “白潇不出现在我意料之中,因为就连我都知道,慕容息烨是自愿求死的,要不然他自己早就跑了,回來干嘛?”他看着倾城脸上的不解,忽然明白了什么一样大笑起來,无不嘲讽,“难道你真的以为,他是因为你对他说过要一起离开才去的?那我问你,你让他喝下毒酒,耗费了多少心力?” 心力?他进门之后那些絮絮叨叨的话语,可以算作是自己的心力吗?可是他结果酒杯就喝下了,自己根本连一句话都沒有说。他真的是一心求死的对吧?! 倾城的沉默被风刃算作了答案,“所以,白潇根本就不去插手,因为连她也不想违背了慕容息烨本身的意愿。她身在江湖,看惯了生死。唯有一个人的死,她始终都放不下。” 倾城自然知道风刃指的是谁。他不想点破。他尚还不清楚自己的利用价值在哪里。“白潇会找到帝都來,完全是因为我,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吧?” “当然。一开始我就清楚会有这样的风险。江湖上鲜有人可以认出我的毒,可偏偏我师妹被他们落花流水之一的水砚给拐跑了。所以她会认出霜落來,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只是沒想到那个紫云手腕这么厉害,居然直接就找到了白潇。哦,她肯定提醒过你吧?”风刃也在石桌边坐下來。 相传以往这里只会出现两个人的。他们或是对酒当歌,或是品茗下棋,或是作画赋诗,让后宫中的许多人都艳羡不已。所以才导致后來几乎沒有人相信,慕容息烨会是把尹云澈推进水池的人。更有人说,出事的那段时间,他亲眼看到烨王坐在如玉阁中的石凳上,等着云澈回來。 可慕容息烨亲口承认了。让后宫中人都唏嘘痛恨不已。 “她的确提醒过我。但她后來就对我沒有太大的防备了。” “那个时候,你的眼睛一定不是紫色的,对吧?” 倾城点头,“怎么?还有什么缘由吗?” “哈!”风刃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我沒想过你居然差一点毁掉了你体内的霜落!当然,这不能怪你。我怎么会想到,你真的会爱上慕容息烨呢?不过好在,你最终并沒有让你对他的爱战胜你的恨意,不然,慕容风临苦心期许了这么多年,就会被你毁掉了。” 他似乎从來什么都不知道,一开始入局的时候,慕容风临都有意向他隐瞒一切。他不在乎,他只想着自己如何才能为云澈报仇。现在事情完成了,他并沒有得到所谓的自由,并沒有能如愿回到惜国。他还被困在这里,那个曾经困过自己的如玉阁,或许会变成他的坟墓。 “我本不想问,向等着你们告诉我,霜落究竟是什么东西。可我现在好奇了。” “你也应该知道了。我不是有意瞒你。不,我根本就不曾瞒过你,所有的条件都是慕容风临提出的,我甚至沒有插过一句话。不过说起霜落,还真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江湖上有毒圣和医圣,他们天生相克,一个人制毒,一个人解毒。不过不光是如此。他们的医术其实都是天下无双的。不过其中一个更擅长用毒罢了。 霜落并不能算作是一种毒,但也不能说是一种蛊。师傅从來都沒有清楚地告诉过我们。不过,服下霜落的人,会变成江湖上一种不太常见,但厉害无比的武器,,药人。他们会拥有比常人好上太多的理解能力和吸收能力,可以在短时间内练成别人几年都难成就的武功。但那并不是霜落的唯一作用。 霜落,有属于它自己的特殊作用。师傅沒有告诉过我。直到慕容风临提出來。” 风刃似乎说得有些倦了。他沒想到自己到这里來会啰啰唆唆的。他这些年说过的话加起來也不过这么多吧?可是话正说到关键的时刻,倾城哪里肯轻易罢手,一直牢牢盯着他。他可怜这个人也很久了。 “慕容风临告诉我,他手中有一块蟾玉。一直有人传言说蟾玉之中藏有一块兵符,是慕容祈留下的秘密军队,除了他自己亲自现身以外,就只有兵符可以调动那个兵力。其他的任何方式都办不到。而蟾玉,原本是苗域的一种蛊虫,后來有人发现,蟾玉可以用一种药水冻结起來,完成成为一块玉的模样,甚至可以轻易击成碎片。所以后來苗域的人就用它保存重要的消息。你便知道了,蟾玉之中有兵符的传言并不是空穴來风。” 听到这里,倾城还是沒有发觉这件事情和自己有任何关联。还沒开口,风刃就又出言打断他了。 “不要觉得与你无关,你恰恰是最重要的一环。我说过,霜落的作用并不只是把你变成一个药人。苗人们自然明白,想要传递消息,只存起來远远不行,还要想办法把它打开,不是么?要想让蟾玉复活又不破坏它,唯一方法就是,,霜落之血。要有人服下霜落,并且心中充满着恨意或是愤怒,可以激发霜落的作用。让霜落完完全全融合在他的血液里。而紫色的眼眸,就是霜落开始发挥效用的标志。 你肯定会觉得太过麻烦,太过大张旗鼓了对吧?可除此之外,我们也沒有更好的办法可以用了。既然慕容风临坚信蟾玉里有他想要的兵符,我也只能用我所之的方法为他试一试了。” ------------ 第一百章 命中牵绊 “所以我才说,你差一点毁掉了慕容风临的心血。你爱上了慕容息烨,爱意会让霜落渐渐失去效应,你的眼中的紫色也会渐渐褪去。白潇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好在,你并沒有让霜落失效太长,反而让我发现,你眼中的紫色越來越浓。”说了太多话,风刃觉得口渴,却发现整个如玉阁都沒有什么茶喝。他无奈地看着倾城,同时想起來他最感兴趣的一个问題,“到底是什么让你突然又回到了轨迹上?” 倾城脸色一冷,“因为他亲口承认了,云澈是死在他手上的。” 风刃哈哈一笑,“难道他承认得还少吗?” “我并沒有亲耳听见过。”倾城揪住了衣角,指甲嵌在手掌里,都快剜出血來。 “那么,你最后也一定问过他吧?”风刃浅浅笑过,自己也在心里思量了一下慕容风临可能给他的答案。 “他说……非……云澈企图杀害他的父皇,所以他不得不先出手。” “哦?”这下有趣了,风刃不得不夸赞慕容息烨的好心,到了最后还要为倾城编造一个谎言。哦,自然,并不全是谎言。“原來是这样的。” “所以,你们是要取我的血对吗?然后呢,又如何?”倾城把话題折回到自己身上來。 “我们要连续取你的血。每过三日取一份,逐渐加量,直到蟾玉复苏为止。” “如果蟾玉根本不会复苏,那我岂不是要血尽而亡?”倾城勾起一抹笑,掀开了自己的袖子,把白皙的手腕放到风刃面前,“苗人一开始也沒想到,他们保存秘密的方式有这么恼人吧?” 风刃亦笑,“谁又能相信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呢?” “是啊。”倾城看着自己的手腕,心想着自己会得到多少伤口才可以结束。如果那个时候伤痕累累地遇见了慕容息烨,他一定会狠狠嘲笑自己一番吧?那有什么呢,自己自然也可以笑话他,你不是还死在我手里了么?我们不算是彼此彼此吗? 可是,现在他比自己先遇见非叶吧,非叶会原谅他吗?毕竟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不知道非叶心里有沒有真的放下。 “不过我倒是很欣赏慕容息烨,他的确是个太多情的人,对云澈是这样,对你还是这样。全然的信任和投入得來的只是背叛。若是我,上过一次当之后,就断然不会再上第二次当了。可见,他虽然真的很聪明,但命中注定的牵绊太多了,根本就沒有办法成就一番大业。”风刃的话是故意说给倾城听的,他倒是希望对方能从自己的语意里面听出别的东西來。 因为不管怎么样,那层谎言总是会被撕破的。他才不想來当那个恶人。“你这里看上去虽然灯火辉煌,却连水都沒得喝。慕容风临对你还不是太好啊。怎么说在他眼中,这都是一个属于死人的地方。” 风刃抬脚离去,远离了白潇再一次给自己带來的阴霾之后,他这几日觉得心情分外舒畅。只要倾城不字里行间都让他回忆起以前的事情,他还是可以很开心地多活一阵。不过他刚刚跨出如玉阁的门槛,就听见身后的倾城幽幽说了一句。 “这本來就是属于我的地方。”听得他后背发凉。他也从慕容风临口中了解过他和云澈长得有多像,如果死去的人真的可以复活……不,怎么可能,他若真的是云澈,怎么会恨慕容息烨呢?慕容息烨都为他放弃了天下。 风刃说不明白,第一眼看到倾城的时候,他就不喜欢这个人,那种感觉像是与生俱來的。反倒是慕容息烨让他觉得舒心。当他以堇色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真的也奢望过那个人可以多看他两眼。可惜了,别人眼中永远都只会有倾城一个人。 这也是他会死自己并沒有出手的原因。这更是他沒有去驿站看他死的原因。死在自己爱的人手里,呵,再狗血不过的桥段,他根本不屑一顾。 “你告诉他所有事了?”走到半路就被慕容风临拦住,身为皇帝哪里有这么多空闲,要么是朝堂大臣,要么是后宫三千,还要时刻担心有沒有人想要夺了自己的位置。活得这么累不知是为何。 “当然。我觉得我一辈子都沒有说过这么多话。”风刃还是渴得不行的状态,现在要是有人给他递上一杯毒酒他都会迫不及待地喝下去的。“可笑的是,慕容息烨临死前居然告诉他,当年云澈妄图杀了你父皇慕容祈,以至于他不得不先下手。多善良的人,你居然忍心置他于死地。” “就是因为狠不下心,才会成为亡魂。其实朕也该去看看他们俩的最后一场戏,不知有多感人。”息烨藏着很多秘密,当初他和云澈在宫中的谋划,自己只是一知半解。云澈是自杀的,跟息烨沒有半点关系,,却又不无关系。他或许是想帮着息烨隐藏他的秘密吧。所以,当年父皇会毫无征兆地病倒,御医还查不出任何原因。 怕是息烨真的在幕后动了手吧? 好在那些事情和自己已经沒有关系了。现在除去了息烨,剩下的就是杨毅了。他已经交出了兵权,但还对自己够不够成威胁,就要看他的儿女怎么表现了。 “你决定什么时候告诉他真相?”慕容风临觉得就这么呆在这里和风刃说话有些太张扬了,故意退了两步,拿出一个皇帝的姿态來。 “真相?他还有什么需要知道的吗?我现在只是怕他会逃出皇宫,他看起來对这里熟稔得很。虽说是在宫中这么久,但不会至于对如玉阁那种封闭的地方都了若指掌吧?” “呵,朕对如玉阁的布置,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何况宫中如今遍布朕的暗卫。他们终于从息烨和杨毅那里抽身出來了。正好替朕看着倾城。照你的说法,霜落要到可以取血的那一步,就是要让他后悔吗?”慕容风临已经等得太久了,浪费了太多时间。 “他迟早会知道的。” ------------ 第一百零一章 故事 冷月宫内外都挂满了白绸,白潇也宣布暂停接手各种任务一个月,以示对自己爱徒的哀悼。自然会有人问,烨王又沒有死,他不是还在去云鹤的路途上吗,你怎么就能断定他已经死了呢? 当然,冷月宫是不会有任何人出面回答这个问題的。云国的传言到处都是,有人说烨王已经被缙云帝秘密处死,也有人说冷月宫不过是想稍微整顿一下,又怕外界看出什么不对來,故意弄了个噱头而已。 “秋雪,慕容息烨如何了?”医馆里还是烟雾缭绕的景象,药草的香气充斥着每一个角落,白潇枕着手臂在桌上休憩,秋雪则为慕容息烨诊脉。 “有你的血,加上烬,自然不会有什么大碍。只是他中毒很深,所以要真的好起來,还要个四五天的时间吧。” “只需要四五天?”花阙讶异于秋雪说出的时间,当然,中毒和身体上实质的伤口自然不一样,不过可以好得真么快自然也出乎了他的预料。 秋雪看了一眼休息着的白潇,给花阙递个眼神,“当然光靠我是不行的。” 白潇一直耿耿于怀自己沒有能力救回哥哥白潇,以至于她格外珍惜陪着自己熬过冷月宫最难日子的每一个人。慕容息烨虽然不在其中,但怎么说呢,宫主和他惺惺相惜,也算是他的一种运气吧。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宫主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哥哥來对待吧?如果强势的是自己,自然也会像哥哥保护自己那样,不让他收到任何伤害。 白潇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來了,她揉着自己的眉头,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又把目光转向正在说话的两个人。“我都忘了说,以后所有人,都不允许在任何地方再提起‘慕容息烨’这四个字。他已经不是慕容息烨了。从今天起,他只会是冷月宫里普通的一员。懂么?” 花阙捋了捋头毛,“懂是懂了。可是……不叫他慕容息烨,叫他什么呢?落花流水的名字可是已经排满了,宫主可不能从我们身上动手。” 是啊,这样的话,他还差一个名字。 “不如就叫他‘烬’好了。”秋雪玩弄着手中的小瓷瓶,“如果真的决定告别过去,干脆就用让他告别的东西给他命名,不是很好么?” “烬?”白潇咀嚼过这个名字,露出一丝微笑,“很好,就用这个名字好了。从此以后,这世上再也沒有叫做慕容息烨的人了。不,除了那个还在赶往云鹤的傀儡。罢了,我提他做什么。以后在我们冷月宫,只有‘烬’了。” “我看你恨不得把这个字烙在他身上!”花阙算是接受了这个提议,不过他的嘴一向不那么严实,所以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适应这个名字。以后出去要少喝酒了,特别是在紫云面前。不然又被她套了话出去! 倾城躺在锦被里,他似乎很久沒有睡得这么舒适了,太舒适了,以至于当他看向水盆里自己的脸时,都看不到眼中的紫色。风刃说的会是真的吗?因为喜欢慕容息烨,所以他眼中的紫色才会褪去?这几天他都已经习惯了如玉阁里耀眼的光线了,蜡烛燃烧出的热度也让房间里格外温暖,除了有些闷以外。 门开了,都不用猜进來的人究竟是谁。风刃今日难得用的是自己的脸。倾城都懒得起來,就那么躺着,只在风刃走近时微微起了身,算是一个礼数。 “怎么,见到我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风刃这次自己带了酒壶,不过一转身就瞥见了桌上摆着的茶杯。觉得自己带了个累赘,把酒壶放到茶杯旁。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倾城反问。 “当然啦,我可是带了很多故事來的。你看我对你多好,都怕你在这里太闷了。”进门的时候,风刃就看到了两个暗卫,更别说周围还有多少了。慕容风临真是太过多心了。 “有什么就说吧。我都是将死之人了,沒有什么太多的心思,如果你说到一半我睡着了,可要见谅才是。”倾城又懒懒地躺下了。 “如果你真的会睡着,那就是我这个讲故事的人太差劲了。”风刃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酒杯來,倒上酒,浓郁的香气蔓延开。 是不忘。那个香气一飘到自己面前,倾城的睡意就消散了一半。他怎么可能有不忘? “说起來,从前有两个国家交战,一国打不赢了,只能派了质子去另一国,作为停战的条件。而那个质子呢,恰好有个和他长得很相似的人。你猜怎么样?那个人和质子交换了身份,说是为了他继续在深宫里活下去。可是,事实如何呢? 那个人原本是这个国家被冤枉而灭门的宰相的血脉,他沒想过自己还会有报仇的机会。所以才费尽心机和质子交换了身份,意图完成自己的复仇计划。当然,他一个人是不行的,所以他故意接近了一个皇子,和皇子交好,并且说服那个皇子和自己一起,下毒给当朝皇帝。说是为了和皇子并肩看这天下。多么动人的情话。如果是我的话,恐怕也会把毒手伸向自己的父皇吧? 皇子真的这么做了。可是啊,有人在幕后看着这一切,那就是皇子的母妃。他可是一点都不想自己的儿子成为皇帝。所以她威胁那个人说,如果他执意要让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她就去告发他们。让他所有的努力都成一场空。后來怎么样?那个人死了。怎么死的呢?有人说是被皇子杀死的。就连那个皇子自己都承认了。 沒有人去想,他是自己跳入那个冰冷的水池里的。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就是为了杀死当朝皇帝,并且让自己一手扶持的人登上那个位置。这样他才不会有遗憾。而唯一不让他留下遗憾的方式,,就是用自己的死亡成就一切。他这么做了。却不曾想,皇子爱他太深,竟然在心碎之下放下了皇位。还甘愿背负了一个罪名。” ------------ 第一百零二章 跟不跟我走 “你说谎!” 风刃一路深情款款,娓娓道来,最后却只得到了倾城这么一句评论,他颇为无奈地拿起酒杯,“你一定好奇我为什么会有不忘,因为在你离开慕容息烨之后,你就没有再酿过这种酒了。我就在烨王府的厨房里晃了晃。” “你说谎!”倾城似乎还纠结于风刃口中的那个“故事”,那根本就不是故事吧?他就是那个质子,非叶就是和他交换身份的人,而皇子,自然就是慕容息烨了。如果故事的走向真的是风刃所讲的那样,那么他和慕容息烨不就都是被非叶利用的棋子吗?那非叶岂不就是—— 宰相叶临沅的儿子。“斐儿。”当初师傅口口声声喊的斐儿!倾城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曾想那个时候一切就已经埋下伏笔了吗?那个时候他就应该意识到非叶的真是身份了。可惜了……自己一心只在意他的死,根本没有考虑过其他。 不不不……等等……怎么会呢?非叶怎么会骗他呢?非叶原本是想和自己去封地好好生活的,如果不是突然要质子……圣旨是在非叶出门不久之后传来的。他从不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还会是父皇心目中的人选。可是,真的是非叶从中作梗吗? 倾城的脑子乱成了一团,他努力地想要扯清楚所有思绪,可他发现自己根本就做不到,他只是呆呆看着烛火,火光把他眼中浓烈的紫色照耀得格外妖艳。其实他已经相信了。呵,可笑吧,分明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事实,他就这么相信了。 他突然理解了慕容息烨那个时候的心情,在自己的言辞间,他就算已经身中剧毒,还是猜出了非叶的身份,他的眼泪,不是因为苦痛或是不舍,是因为后悔,后悔自己当初听信了非叶的话,从而害死了自己父皇。 还为他伤心这么多年,甚至细心谋划,企图把自己失去的东西夺回来。可是……他都知道了真相,为什么还要欺骗自己?倾城感觉一股奇异的力量在他的血脉之中穿行,让他痛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的眼睛像是被灼烧了一样,只能看到一点点的火光。灼热的泪从眼角滑到脸上,一路落到唇边。 他整张脸都扭曲起来,看起来痛苦异常。绝美的容颜瞬间就被毁灭的感觉。息烨接受这个事实,只花了几瞬的时间,因为他拥有的时间不多了。可倾城并不清楚自己到底还能活多久,不知道他剩下的每一天是不是都要沉浸在这样的回忆里。 他觉得世上对他最好的人……可非叶的确是世上对他最好的人,不然他还会是深宫里一个老是受人欺负的皇子,连自己的妹妹都可以在他面前趾高气扬,他还背负着杀死母妃的罪名。这样一想,其实若是没有非叶的出现,他还会是质子的第一人选。 其实命运并没有那么不公平。是他自己甘愿用那几年和非叶在一起的时光,换取现在的悲凉的。他无话可说。可是他还是不能原谅自己,就如同慕容息烨当初不能原谅自己的等待。 “你的故事讲得太迟了。”痛苦地蜷曲在床上,额头和手心都满是汗水的倾城,硬是挤出了一丝笑颜。 太迟了。 “怎么会呢?”风刃还是兀自喝着酒,坐在一边默默欣赏着倾城痛苦的样子,“这才是我需要的。你感到霜落开始融合在你的血液中了吗?你的痛苦越深刻,霜落就融合得越快。我们终于可以开始验证蟾玉的那个传言了。” 倾城将嘴唇都咬出血来,紫眸里布满泪光,额上的汗大滴地落下来。突然,他沉沉地笑了起来,声音一点点放大。直到用尽全身力气地嘶吼出声。他终于明白了那日,慕容息烨在地牢里看见连熙若的心情。那才是毁了他一生,他却杀不了的人。 静谧的如玉阁突然传出诡异的笑声,把宫中的人都吓得不轻。这下,就算是没有皇帝的命令,也很少有人敢在那个地方走了。 倾城的手腕上缠绕着纱布,他的眼眸已经完全被紫色覆盖,宛如一潭深水,却是死寂的,没有任何波澜。若不是他还会眨眼,风刃这么说,我都会觉得你已经死了。 他的确是已经死了。他都无法感受到自己还活着。若不是连自杀的心情都没有,他早就真的死在这里面了。每隔三日,风刃都会来一次,喂他吃些东西给他续着命,同时割开他的手腕,取他的血出去。 心情好些的时候,倾城还会和他开玩笑,“我还等着蟾玉复苏的那一天呢。” 风刃从来没有给过他任何回答。 夜色很深了。倾城还是没有任何睡意,他细心听着外面的动静,当然,暗卫总是不分日夜的守候,让他自己都觉得分外感动。突然有一丝凉风吹到他的脸上。如玉阁内这么多的蜡烛,自然需要通风的。不过慕容风临并没有打开他房内的窗户,只是在外面开了天窗。所以感受到风的时候,倾城下意思地看了过去。一个白色的身影从窗口钻了进来。 “看来你过得还不错,这么多人保护着你,害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进来。”白衣人轻声挪步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看装束,是冷月宫的人没错。可是在倾城对这个声音并不熟悉,加上他还戴着面具,想要看清他的面目更是一件难事。 “冷月宫的人,从来没有戴面具的吧?”倾城根本没什么心思理会他,只是淡淡看一眼,就准备移开目光,却被那双眼睛深深吸引住了。他肯定在某个地方见过这双眼睛的才对,不然不会觉得这么熟悉。 “宫主说我面相丑陋,足以杀人了。所以要我平日出门都戴着面具以防吓到别人。”银色的面具勾勒出的美好轮廓,怎么会属于一个丑陋的人?莫非是在修罗场内受了伤? “所以,你会从修罗场出来,全靠你的脸咯?” “我不是来和你废话的。我的时间不多,所以我只问你一句话,跟不跟我走?” 这样熟悉的感觉,倾城不知该从何说起,他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个人,似乎想要把他的面具看穿。曾经也有这么一个人站在他面前,带着戏谑的表情问他,“真的不跟本王走?” 他愣愣地看着,想着不久前死在他手里的那个人。有那么一瞬他真的以为是他回来了。可是怎么可能呢?就算他用面具遮挡了自己的面容,他的声音也完全不一样,甚至只是他看不清的眼神,也全然寻不到那个人的一丝气息。 他怎么还能去奢望他可以回到自己身边呢?可是他就是这样站在自己面前,同样桀骜的姿势和自大的言语。 他宁愿欺骗自己去相信。哪怕只是很短的时间。也许自己就不会死得这般凄惨了。 也许自己还会想在这个世上继续苟活下去。因为他看到了希望。他不用再去计较慕容风临对他的欺骗和利用了。一切都是自己的咎由自取。 所有的结局都是自己造成了,所以才会甘愿承受这样的痛苦。 “你究竟是谁,在你没有回答我之前。我还不会给你答案的。”他还想再固执一下。就固执这么一下,等待对访的回答让自己彻底土崩瓦解。 烬只是觉得这个人未免太过啰嗦了,面对救命恩人还有一大堆问题,他的耐心简直不能再有限了。他勉为其难地看着他,“我叫烬,灰烬的烬。师傅说过我不需要去计较我到冷月宫之前究竟经历了什么。因为我已经有了新的起点。你,满意了么?” 倾城眼中一亮,如果白潇真的救走了慕容息烨呢?如果他抹去了他的记忆只是为了他不再那么痛苦—— “我还有一个请求,我希望你可以摘下面具。看到你的脸,我就可以做出我的决定了。” “哈!一定要这样么?”烬觉得自己还不如一走了之算了,就算是第一个任务,也受不了被这么折腾。不过,不久摘下面具么?到时候还不知道究竟是谁害怕呢!“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在执念着什么,不过,为了不让师傅和宫主对我太失望,我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你了。” 烬的手指移动到后脑勺,一点点解开了面具的丝带,手掌放在面具之上,就要将面具取下来! 倾城屏住了呼吸看着。 他当然期待着一张熟悉的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