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沉沦魅香 ------------ 第一章 、彼岸之道 更新时间:2008-08-11 为了他(她),一定要杀了你的,一定要。 脑中只余这样的一句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黄子淳浑浑噩噩就走到了这里。这里一片迷蒙,一片水声,一片哀号……彼岸花,花开彼岸。放眼望去,一片血红的花便是开在彼岸,摇曳生姿。那花开得那样的妖娆,却又那样的空洞,仿佛在尖声笑着。它攀结在嶙嶙白骨之间,开得如火如荼。黄泉路上,最是亮丽的风景,便只得这花而已。而这里不见有光线,暗无天日地发着一阵阵腐尸的恶臭。 ?――他到了地狱。这是他回过神来第一件发现的事。 他骇然回转身子,想要离开这个让他很不自在的地方。只是由不得他的是,似乎有一股强力拉着他,心中便像是被人牵出一条线来直把他带往水边。那里有个摆渡人,他便上了船,到了对岸。 走着走着,沿着那大片大片的彼岸花引出的路,走向未知的远方。不知怎的,便又到了一座桥前。那里“人”很多,却静得出奇。那些“人”都没有表情,苍白着脸。桥边站了一个老婆婆,不断向走过她身边的“人”递着汤碗。一旁还有个拿着簿子的人,手执毛笔在写些什么。那人无意间朝黄子淳这边望了一眼,却是这样变了脸色。那人朝远处使了一个眼色,又低头作他的事。 黄子淳没发现那人的小动作,他茫茫然走了过去,却被那人叫来的两个面相凶恶的人擒住了双臂。 “走,跟我去见判官。” …… 就一个眼神,就一句说话,改变了他另一个人生。 判官翻了翻手上的生死簿,脸色更是有些怪异。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黄子淳,表情怪异非常,而他说出口的话更是怪异至极。 “原来是被自己杀死的人,怪不得……鬼差,押他去投畜道。” 畜道?难不成是他作了什么孽要他下辈子当只畜牲?黄子淳心中当即无比愕然。 “这……为什么?”黄子淳问道。 “这是规定,便不为什么。谁教你违了矩?” “我违了什么矩了?” “正确来说,不是这辈子的你违矩。” “那么……”黄子淳正想继续追问下去,却被判官打住了。 “你最好还是别问太多了,安心上路便是。” 黄子淳见问不到什么,便算了,这时,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塞了一碗汤到他手里,想必那就是孟婆汤吧。黄子淳看了看孟婆,见那孟婆阴沉着脸,用那种毫无音调起伏的声音对他说话。 “桥那边是你的彼岸,彼岸之道不需要多余的记忆。喝吧,喝吧,踏着你的记忆过去。” 黄子淳默然地点点头,把孟婆汤喝了下去。 转身,忽见孟婆的嘴角扯起一抹让人心寒的笑意,那笑,似是别有深意。可他还来不及去细想,便觉口中泛起了浓浓的苦味,麻痹了他整个意识。他抬手掩嘴,却只来得及把还未吞进喉中的苦汤吐了出来。生怕被别人发现他没有把汤全喝完,他不着痕迹地把满手的汤擦掉了。扭头不安地看了看孟婆,生怕被她看见了刚才自己的举动。见她撇开头不看自己,却又露出一个生硬怪极了的笑容。他不禁心中颤然,急急转回身去,快步离开。 然后,他抬脚便踏上奈何桥。 桥的顶端有着不明来处的大风,却吹不起一片衣服、一丝头发。但那风却吹进了心里,吹得他的心不住地颤抖。向桥下望去,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黑暗中汹涌着不息的水声,也是直响进心里。扭回头极目望去,远处的鬼魂排着六道长长的队伍。 从走上这条桥后,脑中不断闪过以前的每一个片断。深知那是在回顾自己那短暂的一生,黄子淳珍而重之地审视自己的回忆。因为那将会是自己最后一次得知,那是他的回忆,这一生的回忆。 他的下辈子,是否就是惶惶地等待着被屠宰的命运?是猪是牛或是马,再也由不得自己去决定自己的命运。 下了桥,黄子淳本想走到队伍的后面排队的,却在此时被身边的鬼差拉住了。 “谁要你去排队了?跟我来。” 听鬼差这般说了,黄子淳不以为意地跟在他后面穿过重重的“人群”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原来前面还有别样的光景。在黄子淳的眼前,就有六道巨门,门前站着鬼差。门的旁边还有一道大轮,那里守着一条大汉,每当有鬼魂走到他身边他便转动大轮,然后巨门便会洞开。 黄子淳随鬼差走到大汉身边,见鬼差对大汉说了些什么。这时,大汉点了点头,便开始使力转动巨轮。门訇然洞开,看进里面只是漆黑一片。 “速去投胎。”鬼差推了黄子淳一把。 “请问,我这是要去投胎做什么牲畜呢?” “你别多问,去了便知。” 黄子淳心里暗骂这里的服务态度恶劣,却知此时问了也没有用,便回头多看了一眼,最后一次回看这一辈子。他想,或许很快他又会到这边报到了吧!通常来说,动物都很短寿命。他无奈一笑,似是在嘲笑自己。 他缓慢走进门里,不带任何心情。 但心里还是不免在想,那便是他的彼岸了吗? 或许在那样的生命当中的确不适宜拥有上一辈子的记忆啊,要不,在吃着伺料的同时在自怨自艾的话……那大概是会很不好受的吧! 正在胡思乱想的同时,门里的黑似是忽而开始了流动,带着奇异的扭曲将黄子淳整个身子淹没吞噬。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连带地,失去了意识。 而他的彼岸之道,似乎有着些什么正在等待着他。 门外的巨轮发出嘶哑的声音,仿佛便是神之谕,交错的与相缠的,命运,此刻便挣脱了时空,注定于某一时刻起全然改写。 ------------ 第二章 、雪落清音 更新时间:2008-08-11 至它有了所谓的记忆开始,它便知道自己是一只狐,一只出没在雪原的银狐。它不曾有名字,它的母亲也不会替它起名字,因为她也只是只狐而已。 它的视力不是特别的好,某天大雪纷扬之时它离开了母亲,便再也找不着那个属于它的母亲。于是,日日继日日,它就是这样匍匐在荒茫的大雪中,微眯着眼像是要寻找些什么。 它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到自己饿死为止,却无法意料地,它遇上了奇迹。 是的,当你在绝望得快要死去时看见了一缕希望,那便可以将之叫作――奇迹。 它想,它真是遇上奇迹了,是一个奇迹般的男孩,一个奇迹般的拥抱。 半眯着的银眸睁开之时,它看见了一张快乐的笑脸。那个可爱的小男孩就这样伸出他稚嫩的小手向它索求拥抱。当然,它是不会主动走进男孩的怀里的,然而它却不会拒绝他给出的暖意。 “你长得好漂亮啊!”小男孩将它抱进怀里,他笑得特别开心,“全身都是白白的呢!”男孩抚着它一身柔软的皮毛,将他的整个脑袋都依在银狐的身上。“我叫徐修穆,和我做朋友,好不好?”男孩抚着它,自言自语。 这时的它,不具备听明白人话的本事。银狐只是用那双银白得发亮的眼漠然地瞅着男孩,它张嘴轻柔地嘶叫了一声,似乎是有点怕吓着了男孩吧。 男孩见它叫了一声,以为是它答允了自己,高兴得将它抱近自己嘴边毫不忌讳地吻在它毛茸茸的脸上。他满意地轻拍着银狐的背,像宝贝似地将它放在自己胸前。 银狐睁开的眸因为舒适的拥抱而半开半阖着,雪地银亮的光照在男孩脸上,在银狐模糊的视线里,他成为了美好而纯洁的神祗。他身上特殊的薰香,还有来自银狐感觉中他深种在身上,那种殊异的气味,更是使这只出生不久的银狐奇异地具有了“灵性”,它伸出短小的两个前肢,无限眷恋地揽着男孩的颈项。 “我带你回我家好吗?”五岁的徐修穆满心欢喜地抱着银狐,快跑着奔回家中。 日渐西斜,日落的余晖斜照在男孩与银狐身上,带着柔丽的红霞。雪也渐渐下得大了,轻浅地落满了一地,暖暖地细细响着,仿如小银狐刚才那一声轻叫。 **************** 可是,数年过去了,它仍然是没有名字的。它虽为人类所养,徐修穆却并未为它取名字。它时刻就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成长,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觉得没必要替它取名字吧。有时候它曾有想过,它是否真能成为徐修穆生命中的一部分呢?然而,更多想到的是,建筑在这种想法之上的那种人类才有的情绪。看着徐修穆和自己每天每天地成长,它仿佛感觉到,潜藏在自己体内那股怪异的思绪也在滋长。深知自己并不能够像人那般长寿,私下里却那样地渴望着,不愿承认徐修穆是在长大,而它却是在老去……它是会死的,它怕着,怕自己在徐修穆眼前,慢慢死去。 它相信,终有一天,它会忍受不住那样的煎熬而离开。而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因为,它想变成人。 离开的时候,它还是没有名字。可是,它开始明白,只要它成为了人,它便会有名字的。它执著于名字之说,大概只是想要让徐修穆唤着而已罢了。但它就是不明白,这样的一种念头,又是为了什么。 之后,它回到了最初与徐修穆相遇的雪原,用它以为的方法成为人类。 冥想、到最近的村庄去学人说话、学人类的习性或是溜进人类住的屋里偷些书本回山洞学习……只要它想得到的方法,它都会尽力去试。 山中无甲子,岁月不知年。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想得到、能学习的东西都已经学过了,但它的样子却丝毫未变。它习识了文字、学会了说话、看过了许多的书籍,却不能改变它是狐的事实。当它为了要悟出“成人”之道而感到无比迷茫的时候,它却忍不住想要离开居住的山洞,到那片雪地上观望。不知道那是在等待、观望些什么,却还是去了。 雪原上下着大雪,它匍匐在雪地上,倾听着雪落的声音。那声音是熟悉的,似是在许多年以前听过,在某个怀抱里听过,清润的,温软的,许许多多,不绝于耳。它眯起眸子,却在这时感觉到有人靠近。警觉地睁开双眼,却无以意料地,它遇上了同一个奇迹。 一切依旧是如此,还是那一个人,还是那一种方式的拥抱,变的只是他的形貌与它长久以来蜕变的心。 这次,是幸或不幸? 在刹那间,它眼前的景物无比清晰,它能看得见面前的人。虽然徐修穆的样子有了绝大的改变,但它还是能一眼就辨得出他来。……他清俊的五官,他纯净的笑靥,他惊喜的乌眸,还有,那殊异的体香。然而,它要面对的却是――他长得足够的高大,而它还是一样地在老去着,不知何日便是它生命的尽头,但总之不会太过长久罢了。 徐修穆还是用那双它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手抱起了它,敏感地发觉他的手长了细茧,那只手却更加温暖了。他的怀抱、他熟悉的气味莫名地鼓动着它,使它浑身燥热起来,仿佛心底有些什么忽然开始茁壮,成为了另一个自己。 “我不知道你是否就是我要找的那一只银狐”,徐修穆温润的眸看着银狐,对它说,“但是,你是那么地像它,像它一样,有着一双灵动的银眸和一身的雪白。二十年了,虽然不敢确定它是否已经老死,但你却一如它又再次重生回到我的身边那般。” 徐修穆低头抱紧银狐,没有理会自己心里有着某些莫能名状的思绪在蠢蠢欲动,他说,“往日是我太笨,不曾替它取个名字,等它离开了我、我且不能喊着它的名来寻它,便已苦了我许多年呐!”那只随了他好久的狐,是他幼时的好友,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执意要寻它那么久。 “我那天见到它的时候,也像今天一样下着雪。它是出生不久的幼狐,它的叫声就似雪落清音般清冽。” 银狐听到这里,忍不住就要分心。它在徐修穆怀里低叫了几声,心里只想说,他有完没完?小时候的毛病还是没有改,就爱对着它不断说话。可是自己不能够说话啊,要不徐修穆就要把自己当怪物看了。 “咦?原来你的声音和它的那么相像啊!不如就叫你‘圣音’吧!徐圣音。” 圣音?它的名字吗?它终于有了属于它的名字了吗?圣音,……圣音在心中默念了这个名字数遍,抬起苍银的瞳去看徐修穆。徐修穆轻扫了一下它的头,露出淡淡的浅笑。 浅笑于眼底低敛对上苍艳玄诡的瞳色,两相纠缠,隐约间,便已约为三生,早已轮转的命盘便再也无法分辨得出,谁,纠缠谁。 ------------ 第三章 、魅香 更新时间:2008-08-11 夜色迷人。月的光色在云里斜斜照下人间,映得芳草巨树形影斑驳。摇曳着,风中的投影在院内的白矮墙上姗姗舞起,光怪陆离。 院外,正宅里是人声碎杂,几个在院子圆拱门前走过的美婢低声说些什么,然后娇声愉快地笑了起来。笑声渐是淡去,杳去已久,院内,四下寂静。 这时,隐约有些脚步声,沉稳而低敛、带着衣服的婆娑作响,朝着院子这边走来。未已,便有一人穿过雕花的圆拱门进了院子。那人一身白衣胜雪,神态怡然,眼梢嘴角,漫溢着爽然的浅笑。他缓步穿行于丛间的小径上,琉璃的彩罩院庭灯绚烂却暗淡的光,闪烁不定,刀刻般深俊的轮廓被照得柔和而淡雅。看着,似是仿如要羽化登仙。 他圈在怀里的双手中,雪白的一团仿若动了一下。仔细看去,原是和他雪白衣色早已混作一体的狐。那怀里的小东西轻腻地嘤咛了一声,睁眼,醒着一双光脱脱的银瞳。 眷宠地细细抚扫银狐光泽柔软的毛质,徐修穆忍不住低笑了几声,温温沉沉的,在寂静的夜中荡漾着。他伸手去揉银狐的耳朵,却未料,刚刚还直撑起小脑袋四处好奇地观望的银狐,忽然便躁动起来。它不安地挪动着身子,下一刹便跳脱了徐修穆的怀抱。 灵动的一抹白悄然落地,它几个跳跃在地上闪出一条白光。顷刻,便已跃到数十丈外,停驻在漆黑的夜色中,亮着一身的银白,诡魅却又好生可爱。回头,圣音望了望徐修穆,又扭身往更深的暗处钻去。 看着那一抹白影不一会便消失掉了,徐修穆心里不禁噔地焦急了起来――天知道,圣音会不会像二十年前儿时的小玩伴一样,至此消失无踪呢!想到这里,他不禁快步追了过去。 四下里一瞧,哪还有圣香的踪影?着了慌的徐修穆急急唤起圣香的名字来。却还未等“圣音”二字说完,便听见一片昏暗之中,檀木门轻缓转动的声响。徐修穆惊愕地转望那道微启的檀木门,门下,正有个尖尖细细的白绒绒的小脑袋努力地钻出来。可是,事情发展得似乎不太顺遂。那个小脑袋被木门夹着不上不下的,它就在门边努力地叫着,想要吸引徐修穆的注意,好让它出来。 徐修穆见它一副笨拙的模样,心下暗笑。不忍心见它继续与檀木门这样艰辛纠缠下去,徐修穆好心地为它推开了木门。灵捷的身躯下一瞬便跃进了徐修穆的怀中,细细地磨蹭着徐修穆的手掌,似是在道谢一般。 “我带你到我房里去,可不要再到处乱走啦!”这边说着,徐修穆便四周辩了一下方位想要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却在这时,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原来自己早已站在了自己的房间门前。 “这……”徐修穆诧异地看了看幽暗中那道檀木门,又看了看怀中望着自己直眨眼睛的圣音。是巧合,还是……莫不是,这圣音就是当年的那一只银狐?他心中暗自猜度,却又不敢妄自猜测,只能在心里假设了各样的情形。 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徐修穆抱着圣音推门进了房间。 进了房间,于黑暗中点亮一支蜡烛。灯光如豆,映出一室的幽魅悬诡。徐修穆于茶桌前坐下,倾一杯已凉的淡茶,轻啜了半口。此时,圣音在他怀中动了数下,然后更往他怀里钻去。 ************** 那一夜,它再一次回到了久违二十载的宅子。 忍不住要丢下徐修穆一个,在那个熟悉的院落中跑了几圈,然后回到了以前与他一起同住的房间。那里,还是一样的味道。夹杂住浓重的檀木的木香,隐约间飘忽着淡淡的不明所以的香。 是什么?那究竟是什么? “圣音……” 还在沉思默想中的圣音,被徐修穆的一声叫唤给吓了回来。它扭头往回走,用力推开那道厚重的木门,却一个不慎,差点被夹断了小脑袋。 呜…… 忍不住要向徐修穆求救,然后,被他一脸取笑的样子弄得好不爽。他又将自己抱回怀里,带进了房间。 而徐修穆就坐在自己房中的茶桌前,舍不得将怀里的圣音放下。他就抱着它,不敢有丝毫懈怠,好像生怕它又会如上一次般离他而去。他举杯喝茶,又将它往自己怀中带进了一些。 他的怀中,那样至极的香味更盛了。似乎,是徐修穆与生俱来的味道。圣音向他怀中偎去,舒适地呼吸着他怀里特异的味道。 徐修穆在茶桌前又坐了一会,低首,轻扫了一下圣音的脑袋,说: “夜深了,我们一起就寝吧!” 徐修穆轻轻拍了拍圣音的背,走到床前。他刚睡下不久,圣音便听见他微微打起了鼾。窝在徐修穆怀里的它却没那么好运气了,因为不能自由转动身子,它睡得特别的不好。 睁着它的一双银眸,无法入眠。它抬头看熟睡的徐修穆,他近在咫尺的脸,有着七分浅淡的清雅,三分深重的俊朗。看着看着,它不觉看得痴了,只觉得一切除他以外都已云淡风轻。只有他,看着便是心荡神驰。那一会儿,便觉鼻间又充盈着一股殊异的香气,郁沉沉直扑向它脸上,漫进它心里。 这时,胸中像是有团火焰在烧灼,然后蔓延、烧遍全身。似有另一个自己在体内鼓噪,极欲舒展。它忍不住就要呻吟出声,伸手抓挠,却讶然于自己的爪子变成了纤弱娇小的五指。 惊讶之余,它在徐修穆德怀里轻轻挣扎起身,还学不会用双腿行走,它跌跌撞撞离开床边,直向镜台那边走去。 忐忑着看向台前的银镜,只发现镜里的,已非自己。那镜里的,银白长发映衬下,是个素颜的女子,看上去年岁刚过及笈。潋滟的眸中月色的银质流光飞溅,顾盼间就已有妩媚天然,虽不算国色,却也妍美俏丽。人,似人而非人,却足以让它乐上好一阵子了。只是,让它好生讷闷的是――为什么会是个女的呢?它是公的没错啊! 可它也没有再往下想去。 转身,看着床上熟睡的徐修穆,心中更有难言的心悸。尽力稳步走回床去,低首看闭着目的他。她侧身睡在徐修穆身边,伸手就拥着他。眼前的他是那么的诱人而魅惑,那决不是单纯被他的外表所迷惑了,而是,被发自他躯壳深处的灵魂,那极其甜美幽诡的缥缈的浅香频频蛊惑而心中鼓动不已的。对,应该没有错的,那种媚人的香气,的确是由他身上散发着的。 释怀地看着眼前的人,圣音不假思索地就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他,是它的,只能是它的。 ------------ 第四章 、着魔的一瞬 更新时间:2008-08-11 虽然说,它早已下定决心要将徐修穆据为己有。但是,毕竟没有人会不怕,它由狐变人的事实。当然,徐修穆也决不会是个例外。正于要如何掩饰这个事实之间苦恼,却也避无可避地,睡着了。 一夜好梦,直至鸡啼之时才醒来。睁眼,竟见徐修穆笑眼翩跹,那笑意,分明是对着自己的。圣音不觉心中暗颤,也不敢继续胡思乱想。 惊起,低头,然后呆倒…… 怎么一觉醒来,自己又变回往时的模样了?它竟不知道,它的身躯是何时起就变得如此神奇的。怕是某神开的玩笑――昨晚才成人,现在却又变回畜牲去了。如今,镜中清秀可人的脸没有了,那样精致的手指全变成了毛茸茸的爪子……,眼前这一切,不禁让它怀疑,它昨夜里真的有幻化成人吗? 不得不承认,这一次,似乎对它打击太大了。 圣音还未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就被徐修穆抱离了床边。这时,门外面突兀地传来一阵敲门声,随之便有人隔着门,清清脆脆地说道: “少爷,是时候到后堂里上早课了。夫人催得急。” 徐修穆往门那头看了一眼,把圣音放回床上。他将衣冠整理了一番,对着门外应了句,“你且去回娘亲,道我片刻便到。” 外边规矩地应了声,随即便急急跑远。 徐修穆走到隔间书房里,从书柜上取下几本经书,转身正欲前往后堂。恰恰走过书桌,不意却被跃跳到桌上的圣音咬住了衣角。 徐修穆无奈一笑,撩起衣袖,从圣音齿下夺回被咬着的衣衫一角。痛惜地将它抱在怀里呵了呵,也不知道它听不听得懂自己说的话,徐修穆把它捧在自己眼前,说道: “圣音,乖乖听话,我要到后堂里上早课,陪不得你的。” 早课?那是什么呢?圣音心中有些讷闷,但听起来觉得这早课似乎不怎么有趣就是。是故,它不打算放行。 可徐修穆并不知圣音心里的打算,放它在桌上,自己便要离开。然而,事情总会出乎人意料,手还未全放开,那边圣音又死命咬住他袖子不肯放了。原以为还可以轻松将袖子拉回,却没想到拉回的竟是整个被吊在他袖子上的圣音。 有些焦躁地看了看门外,徐修穆实在想不出好办法来挣脱圣音的利齿。心下,他却不禁被圣音可爱的举动惹得暗暗发笑。低头想再去欣赏圣音滑稽的动作,却在低首之时,望进一双晶莹的银眸里。 蓦地失神,只因为那眼中奇特的风情。 他二十有几,其间曾见过无数女子。妍雅温柔的、端庄淑丽的、妖娆艳媚的,那些可以堪称美丽的女子,无一例外都拥有一双明亮的眸子。他总以为,能够魅惑众生的眸便是温润如水的,之外便再无其他。只是如今,眼前这双银光如月的眸,却是真真正正足以魅惑众生的眸。 圣音虽为兽类,但清亮的眸竟有别样的韵致,让他无法捉摸得到眼里波光的牵诱。那是种奇异的感觉,他总觉得,圣音的眸是如此的深媚入骨,像是会让人着魔一般。它似是在向自己诉说什么,向自己索求什么,时而热切的,时而清冷的,无论何时,那双银光潋滟的瞳都是无比的引人入胜。 徐修穆为自己奇怪的思绪而颇感惊诧,却也不得不承认,若圣音生而为人,那么它那双眼也就真成了魅人的魔了。 它生而为人,生而为人! 心中被这样的假设惹得不住地发颤,有些期待,却又不知为了什么。只是莫名的涌动着某种情愫,盘踞在胸臆中不肯离去。 深深吸了口气,徐修穆把这种怪异的想法强压了下去。 “是不是也想跟着去上早课?” 他将衣袖上的圣音放在桌上,见圣音看着他,许久,它微微松开口,点了点头。 听得懂他说的话! 徐修穆心里因为这个想法而雀跃不已,也顾不得母亲是否会不喜他早课私带宠物了,匆匆便将圣音抱起直往后堂里奔去。 **************** “穆儿,你都多大了,怎么还是这般?早课还带着宠物,难道还不晓得这是会亵渎了神灵吗?”徐夫人恼怒地训斥了徐修穆一番,直瞪着徐修穆怀里的圣音,“把它扔出去!” 料着娘亲会如此生气,徐修穆不慌不忙地说: “圣音很有灵性,是它自己想要跟着一起来上早课的,这是与佛有缘啊!”徐修穆低头又对圣音小声地说,“小家伙,要想跟着我,等会儿要听话哦!” 圣音听着有些不以为意,它又不是真得想跟着来的。它本来是想要徐修穆留下来陪它的,哪里知道他会把自己都带来了!他才不想做这么无趣的事呢!它是被迫的! “真的吗?这小东西与佛有缘?”徐夫人满脸狐疑,不肯相信。 “孩儿不敢骗娘亲,不信的话,可以试试。”徐修穆心中其实也不免有些忐忑,无奈已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试一试了。 “好,那就试一试。若是真的,我倒不介意让它一起参与早课。”徐夫人说着不禁闭目念了句佛号,手中仍不停数着念珠。 徐修穆把怀中的圣音放在地上,眼珠子暗指着徐夫人膝旁的另一块团蒲,轻斥了声。 “去吧。” 圣音扭身看了团蒲一眼,转而看着徐修穆不动。银亮的眸四下里转了几下,轻腻地朝徐修穆叫了一声。实则,它是想对徐修穆说,究竟你想怎么办哪!看着那边的团蒲,不是要它把东西啃掉吧! “到那边去!”小声地对圣音说道,他心下已不敢对圣音有任何期待了。现在只能想办法把圣音继续留下,只要不再触了娘亲的禁忌便好。 当徐修穆正在心中盘算着如何让徐夫人息怒的时候,圣音却有了动作。它悠哉地走向团蒲,坐下,将前肢抬起,模仿的犹如徐夫人一半。不同的是,它无法跪着而已。 圣音转过头来看徐修穆,眼中不禁带着些得意。徐修穆显然是见着了,神情有些诧异,但更多的却是浓浓的笑意。那笑,带着些宠溺,于他深俊的脸上漾开。让人看着,不觉便着了迷。 “小东西果然是有些灵性。”徐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穆儿啊,是时候开始早课了,不可耽搁过久啊!”敛目修神,徐夫人也不再说话了。 “是,孩儿这就开始。” 徐修穆好不容易吁了口气,立即便跪至团蒲上,凝神调息,翻开手中的经卷,细细念了起来。 这边徐修穆与他娘亲正专注地做着早课,那边的圣音却无所事事了,后悔着自己淌了趟混水,百无聊赖中迫不得已听那些仿佛要念断气的经文。 ------------ 第五章 、妖 更新时间:2008-08-11 “……世尊!是实相者,则是非相,是故如来说名实相。世尊!我今得闻如是经典,信解受持不足为难,若当来世,后五百岁,其有众生,得闻是经,信解受持,是人则为第一希有。何以故?此人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所以者何?我相即是非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是非相。何以故?离一切诸相,则名诸佛。‘……” 不知道徐修穆是在念些什么样的经文,听不懂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那样听着仿佛心中便波澜不起。如此这般,便更深细听,当下,心中却起了异样的反应。 心似火焚。 那夜突兀的炽烈烧灼感又再次攀上心沿,另一个自己在胸臆中苏醒、伸展。有种无以形容的胀裂感,心内那人,似乎要从皮肉里钻出来。它骇然至极,连忙将注意引去别处,刻意不去听徐修穆诵读的经文。 它心里十分清楚,那样的感觉便是将要幻成人形了吧!可是,即使它如何想变成人,这样的场合也决不能够继续下去的。闭目将诸佛经云屏退于意识之外,它似乎已经找到了修成人形的方法了。 如是,又过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徐修穆与他娘亲念完了经,却未见他们起身离开。反而是换了个姿势,盘坐在团蒲上。 原以为他们只是为了稍作休息,却未料到他们一坐又是好几个时辰。坐在那里有那么好玩吗?它比较喜欢到外面去耶!它无聊啊,无聊到让它只好去骚扰徐修穆了。 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圣音从自己的团蒲上跃到徐修双盘的腿上。满以为他会低头对自己微笑,然后再摸摸自己的头,以为他还会说,要乖乖的哦! 可是,想象出来的一切,却完全没有发生。他的表情是那样的宁静致远,仿佛没有什么能够打动他,而它,曾经以为它可以的。 心中不只是失望而已的,却无从分辨还有些什么样的情绪在心内鼓噪。它一时气不过,偏要让徐修穆理会自己不可!这样一想,圣音便跃起前肢,攀抱着徐修穆的肩。抬头,用那柔滑的毛质摩挲着徐修穆的下巴、颈项,转而又去舔他的耳垂。 须臾,便觉徐修穆的身子开始僵硬绷紧了起来。抬眼瞧他的神色,见他眉睫轻颤,眼皮下的眼珠子似乎有些不安地动了动。圣音暗喜,继而向徐修穆怀里更深偎去。 此时,倏然听得从上方飘下一声低浅的谓叹。圣音忽感自己后背被一只温暖的大掌细细抚扫,忍不住心中的欢喜,它轻轻叫了一声,听起来似乎是被他摩挲得甚是舒适。 还未在徐修穆怀里窝够,却被徐修穆一把提起。一双责备的眼与自己对视,圣音顿觉有些惭愧,却不后悔打扰了他。 “小东西,真受不了你!乖乖听话,一会儿便好了。要不,到外头去玩儿,但要记得回来哦!去吧!可别来扰了我打坐。”徐修穆轻声嘱咐,然后将它放回地上。揉了揉圣音的头,仿佛在痛爱一个小孩子一般。圣音回头看了看徐修穆,见他又重新入定,想他徐修穆既然也这么说了,那它就勉为其难照他说的话到处逛逛吧! 圣音迅捷地跑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内里两人一眼。难道这就是打坐?这打坐用来干什么的啊?他们是在睡觉吗?这样也能睡得着?想到此处,它不禁心中莞尔。 因为怕徐修穆不知道会什么时候找自己,圣音也不敢到太远的地方去转悠。便在后堂房前的小院子里逗着低飞于花间的蝴蝶,一边倾听房里的动静。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以后,里面便传来些微的谈话声。圣音竖耳细听了一会,料是果真做完了早课,便飞快跑到门边一瞧究竟,顺便就近等候徐修穆的叫唤。 鼠头鼠脑地将小脑袋放在门槛上,打探着里面的最新情况。听得徐夫人在说: “穆儿啊,你也二十有五了,也合该成亲了吧!” 里面沉默了好一会,徐修穆才接口答道: “娘,娶妻一事不可操之过急。毕竟是人生大事,让孩儿好好斟酌也是理所当然的!” 娶妻?里面那女人要徐修穆娶妻吗?那不就是像它在书上所见的一般,说什么“夫妻乃一阴一阳,阴阳交泰、相生互长”吗?哼,还“相剋”呢!怎么不说?它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人类都必须要一男一女相互嫁娶,然后生活在一块呢?像它们狐族一样便好,根本没有那种必要与同一个人生活到老、到死。 而且,徐修穆是它的!会是它的!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能够从他身边抢走徐修穆。那女人休想因为她是徐修穆母亲的缘故而强行要他娶妻。 要阻止那女人的行动! 圣音这样想着,当下便没有犹豫,跃进房里直往徐修穆那边跑去。一条白影有如银蛇吐信,便是这般,在徐修穆毫无心理准备的状态下,直扑进他的怀里。他一开始自是惊讶万分,可回念一想,知是圣音,便不再惊讶。毕竟是只狐,不能用人的标准约束它,要它不能随便打扰别人说话吧!况且,它来得实在是时候,好让他能借机逃避母亲的这个对他而言甚是为难的话题。 “小东西,你可真不听话啊!”徐修穆笑着揉圣音的头,对徐夫人说,“娘,你看它可不可爱?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圣音。” “这小家伙倒确是长得挺对我眼的,况且白狐也不多见,更何况是只有灵性的!”徐夫人把圣音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我觉得它有几分像你小时候养的那只啊!尚记得那只小狐狸走掉的那一天,你还哭得很伤心呢!” “娘,这小时候的事,就别再提了吧!满丢人的。”徐修穆与他娘亲相视一笑,他暗里正高兴能成功引开了娘亲的注意。 “时候也不早了,今早外头十三间商行的管事会来,孩儿就先去前头打理一下,晚膳时候再来陪娘吧!” 徐夫人微笑点头,徐修穆见着便仿如得了大赦,欢喜地方欲起身告辞。那边徐夫人却忽然开口说道: “穆儿啊,你觉得秀贞丫头怎样?若是觉得不错了,娘替你跟姨妈说去,好让咱们来个亲上加亲。” “娘,不是说过了吗?我和表妹由小时候就一起长大的,我从来就只当她是妹妹一样,怎么可能把她当成妻子?”徐修穆翻了翻眼,实在很是无奈。 “我说你啊,秀贞丫头有什么不好?人家一心向着你的,长得也是标致可人,也一向很得大家欢心的,就不能……” “娘……”徐修穆见徐夫人又想要念他一顿,忍不住便打断了她的话,“时候真的不早了,不好让管事们等得太久。” “是,是,不相我说下去了,我都知道!不说总成了吧?去吧,做你的事去吧。” “是,那孩儿走了。”徐修穆恭敬地退下,转身,轻吁了一口气,急急离开。 **************** 徐修穆繁忙的工作,到日落黄昏后总算告一段落。在后堂里与徐夫人共进晚餐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处所。比起一般人来说,他已是太晚用膳了,因此,他的作息时间也随之延后了许多。在书房里看了一些账簿,又翻看了一些书后,方才与圣音一同上床就寝。 灭了灯,不一会儿,徐修穆便因太累而沉沉入梦。此时静谧的房间,便成了圣音的世界。刚刚还趴睡在徐修穆身侧的圣音,一骨碌跳下了床榻。它苍白的身影在黑暗中闪动,清冷的月光透射进房里,打下一片微光。圣音便在这一片光下,抬头望出窗外。见一轮月徐徐晖映屋外静悄无人的院子,外面的景物,被月光染上了淡淡的光晕,阴影错落,细致地描括出神秘的轮廓。 月光照得它心下暖暖的,体内、胸臆间,有股渐生强烈的热气驱散到四肢百骸。禁不住心内一些些的鼓噪,圣音蹬地一跃,当下便从窗户跃到了外面去。 外面,有更多的月光。它只觉得自己浑身发烫,狂躁不已。就在感觉快要压抑不住的时候,忽而便想起了今早徐修穆所念的一段经文。刚想起了一些,心中便平静了许多,只觉得那热又聚在了胸中的一处、不再发散,而且还似是在慢慢增加热力;最后,四肢开始发暖,而胸中烫热的某处也渐觉温热舒适了起来。四肢百骸有种说不出来的畅快淋漓感。圣音当下又想了一想,学着早课时徐修穆与他娘亲的样子,静心沐光。此时,便了然知悉,这样静神瞑目,大概便是打坐了吧! 它刚这么做了,便觉得浑身精神大振。或许能够再次幻化人形,它这般的心念动了一动,不禁便伸手去看自己的手掌。要如何才能变成人形呢?这样沉思着,却蓦地发觉自己的身体便开始转变。有某东西欲破皮囊而出,下一瞬,它又变成了人形。 “果然这样能够变成人形的!”圣音喃喃自语,情不自禁扭头看了看房间。等它能够掌握住变人的诀窍,它便要开始,开始得到徐修穆的计划。 它已经逐步摸索出一条路来了,想来这月光便是在其中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吧!是不是每晚在这里沐光打坐,就能逐渐掌握变人变狐的方法呢?圣音兴奋不已,但又有些心忧。现在的自己尚不能自由操控变身之术,若此时被徐修穆撞见,岂不是就要吓坏他了? 叹了口气,如今也只有见步行步了。可现在回想起来,是在对自己这样的异能感到奇怪啊! 其实,圣音又哪里知道,这其中的秘事。它自小与母亲失散,自然不可能从母亲那里得知,禽类是可以自修成妖,再借由吸取人类与日月的精气而修炼成仙、成魔的!它只是机缘凑巧,在与人相处过后,懂了些人性,想要成人。又或许是有天纵的奇才,能在无人指点之下,修炼二十年而得成人形。虽犹自不能随心操控,但此番成就也不是他人可比的。这些自是外话,就此打住不说。 再看圣音,见它成就女身后,真的就学徐修穆他们一般盘坐于地。此间,它幻成女态,却未习全人性,自是不知它如今赤身裸体于外是不妥的。它不当一回事,认真地打坐修炼,心中满是徐修穆昨日念的经文梵语。 如此又过了好几时辰,天上星辰渐见稀微,不久便要鸡啼。想徐修穆今早便要去上早课,它还是早些回房里去休息片刻,好让它等会儿能好好记住些许修穆读的经文,用以修炼。 圣音张目起身,悄悄有窗户爬回房里,再徐修穆身边躺下。须臾,便睡着了。全然忘记了它还是女态的事实。 半个时辰之后,徐修穆便已醒来。离鸡啼拂晓还有些时候,他准备早些起床好生梳洗再去后堂里跟母亲请安、做早课。虽然早课并不是他的意愿,但母亲是个向佛之人,总想自己也能一心向佛,他不好让母亲失望,故日日陪她做些早课、让她心安一些。自己累一点倒是无甚所谓,就是希望母亲不要再借机会催他早些成亲便好。 心中微叹一声,跟着便睁眼欲起。却被眼前这一情景,吓得不知所措。 他什么时候贪恋过女色了?他应该不是在睡梦时侵犯了自己身旁熟睡的女性吧!还是说,他睡错了床? !!!他、他、他,眼前竟是一幅活色生香的景致!全裸的女体……天啊!发生什么事了吗?在他熟睡得不省人事之时。 此时,女子嘤咛了一声,仿佛春日微暖的流光,沁入了人心无法拔除,至魅之极。徐修穆惊诧讶异,赶忙闭目捂耳,口中不住喃喃:“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 沉沦魅香之第六章 、沉醉不知归路 更新时间:2008-08-11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徐修穆慌张地不住念念有词,此时的圣音早就醒了。睁开惺忪的银眸,当下便察觉到徐修穆的异样。知识,它还未有足够的自觉得知,此时的徐修穆正是为着悉才的自己裸体而着恼不已。疑惑万分的它,伸手去碰了碰徐修穆的膝,意图让他稍微冷静一点。 这一触之下,徐修穆果然冷静了下来,或许确切地来说,应该称作浑身僵硬了起来。 徐修穆见是有人碰他,心中便更是慌乱,怕会污了人家女孩的清白;却又不好不应她,无奈之下只有闭眼问去: “在下实在失礼,冒犯了姑娘,甚是得罪了。不过,在下决没有要侵犯姑娘的意思,望姑娘原谅。” 话说了许久,徐修穆却不见有人回应。正是诧异万分之时,忽又感膝上有手着力。 “姑娘?” 徐修穆又叫了一声,仍旧不见她回答。好奇之下,不禁便要偷偷微睁开眼去瞧个究竟。然后,这一瞧之下,他却又是被吓得不知所措。 这环视四周,哪里还有什么女子?房里除了他,便只有床席间一只不知究竟的白狐,刚刚的所见所闻,似乎只是海市蜃楼,虚幻不真。 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这般的幻觉呢!莫非是他欲求不满又或是根本就是好色之徒呢?竟然有如此番幻象迷惑自己。 “莫非真的是幻象?……对啊,一定是幻象了,这房间哪会有什么女人来着!”徐修穆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便下床穿衣梳洗。完毕后,便带着圣音往后堂里去了。 一路走去,气氛仿佛有些沉凝滞涩。徐修穆一直闷不哼声,也不温柔细扫圣音的后背了。这样,使圣音觉得甚为不安。它实在太大意了,竟忘了要找个地方躲藏起来,等到变回狐狸之后才回去。就这样大刺刺得躺倒就睡,吓坏了徐修穆了吧!不过庆幸的是,它及时变回去了,否则也不知道要怎样收拾残局了。 圣音趴在徐修穆的臂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想着,不一会眼皮便不听使唤地向下压去。等到快要睡着之时,却有把柔柔弱弱的女声至不远处飘进它耳里。 “表哥,好久不见了!” “啊,是贞儿啊!确是许久不曾见面了啊!”徐修穆回过身来,礼貌周全地笑着回答。停下脚步,等杨秀贞走上前来。 贞儿?圣音一听,当即便抬起了脑袋。刚才还耷拉着脑袋的它,如今睡意全无。它警惕地看着她,由脚往上对她打量了一番。 一双精致的绣花鞋轻轻踢动着鹅黄色的裙裾,杨秀贞从不远处款款走来。她笑意盈盈,满腮春色。端庄而柔丽的举手投足,将她犹如精工雕琢的美玉般的五官,衬得恰到好处。她可以说是女子中无可挑剔的一个了,它的女身形态与她一比,似乎也就逊色了许多。 它心里有些不甘,便再也瞧这女子不顺眼。圣音偏头不去看她,只望徐修穆快快将她打发走。可是上天总不从人愿,杨秀贞正是这般刚好违了圣音的心愿。她说自己正也要去向她姨妈请安问好呢!便邀了徐修穆一块同行,此时的杨秀贞,满脸红霞更胜之前。想必此番同行的邀请,是下了颇大的决心。 那杨秀贞身边还跟了个侍卫,护她挺是周全。当时的圣音不知究竟,到了以后才明白过来,因杨秀贞是官家小姐,护卫是应有的。此处乃是后话,暂且不提。 他们到了后堂以后,便开始做早课。因为他们三人都彼此熟悉,早课期间便也说过些话。圣音今天做起早课来倒是非常认真,就是当徐夫人屡屡意欲将话题搁置在徐修穆与杨秀贞之上时,它会分心恼怒之外,也就无甚特别事尔。 它于早课习得了许多佛家经典的知识,从中获得不少启发。而且每夜它都会用些时间去沐光打坐,累月下来,便觉得变狐变人渐是得心应手。知识,这样的变身之术不可过度使用,若是过度了,便越是难变回原形。于是,这期间徐修穆便常常埋怨圣音总是不知走到哪处玩儿,找不见人影。 这一天,圣音也如常修炼。近日来已到了修炼的瓶颈之处。总觉得已是到了极限,无从入手修炼。它的变身之术也仿佛不如以前那般好掌握了。每次只要变成人形,那么就会等上好长时间才能得以变回原形,这是一烦扰之处。而且这要等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少则三天多则十日。它常常因此而不得不失去踪影,也使得徐修穆大为光火,与其说光火,不如说他怕圣音又会偷偷走掉吧! 每逢趁着徐修穆到外面商行巡视之时,圣音总会偷偷翻看他放在书架上的佛经。可是毕竟数量有限,不日,便已看完。今天,圣音准备兵行险着――到徐夫人后堂那里偷窃经书。 其实早在昨天,它一个不慎变成了人形,如今之计,惟有假扮府中婢女,以行“偷窃”之实了。 它预先偷了一套婢女的衣服,花了好几个时辰琢磨其穿法,好不容易才穿戴好。经过这一次惨痛的经历后,圣音最后对穿衣有了这样的理解,穿衣大概就是为了在偷窃的这个时候才有些用处的吧!在午膳过后,徐夫人午后小憩之时,它偷偷静了后堂里的藏经阁内。(小音恐怕不知道,偷窃还是晚上行动最好啊!大白天行事的……各位读者大人请原谅小音的无知,毕竟它还是只小狐狸而已啊!) 可是它似乎不怎么好运。徐夫人那边忽而心血来潮想要看些经书,刚好,便与偷拿着经书出来的圣音撞个正着。 “你……你这是……你到藏经阁去做什么?”徐夫人愕然半晌,继而厉色追问。她自认为一向对下人管教甚严,也决不会有下人作出偷窃之事,却没有想到眼前这女孩小小年纪便作出这等事来。生得如此清秀,却未学好,使徐夫人心中甚觉惋惜。但是令她愕然的却不是这些,而是这丫头怪异的发色。她看起来年纪尚轻,何以青丝皆白?莫非是有什么怪症? “我……我是想看里面的经书,……怕夫人不允,所以才会私自偷拿到外面看的。”圣音据实以报,心中惶惶恐恐,压低眉眼,遮住自己的眸色,怕她会因它的眸色有异而认出自己就是徐修穆身边的白狐。 “你是新来的丫头吗?叫什么名字?”听圣音这般解释,徐夫人心中便觉欢喜。又仔细打量了圣音一番,见她低眉敛目,一幅恭顺的模样,又念在她只是为看佛经而这样做的,想她也是一心向佛,心中便原谅她多些。 圣音一听,是要问自己姓名,便为难了起来。一时间叫它如何杜撰个名儿来?忽而,它心中一动,随口便说,“雪儿,我叫雪儿。” 圣音的嗓音本就柔和清亮,念着名儿来恁地好听。徐夫人心中一喜,便打由心底里喜欢这丫头。却转目见它束在一处的发雪白如银,不禁便皱起了眉头。 “雪儿,你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怎么会如此年轻便满头白发呢?” 圣音当下心便噔地一跳,不安地点了点头,顺着徐夫人的话,说了下去: “是的,是得了怪病。” “正值青春年华,却得此怪病,真是可惜啊!你若是真想看些经书,便到这阁里拿吧!好好看些,我佛慈悲,说不定不久便能找到方法医治。” “嗯。”圣音应了一句,欲乘机离开。却又被徐夫人拦住。 “雪儿,你识字吗?” “自是认得的。”圣音无奈站住,小心翼翼地掩饰住自己的一双银瞳,说道。 “你手上的是哪本经书?” “楞伽经。” “嗯,好。那你下去吧!看完再借多一些。” “好。” 圣音又应了一句,匆匆便跑走了。 圣音继而又在藏经阁看了好几月的书,其间徐夫人也会来这边走动。每回定要与它说说话,也有时候问问自己看过哪些书。圣音每当有些经书中不甚明白的经句,徐夫人也会一一为它解答。它一心以为这样便能冲破瓶颈,谁知道这样的情况竟愈见严重。有时候,根本就变不回原形。时间渐渐长了,又一次竟长达三个月之久。久而久之,府中似乎是多了一个雪儿,少了一只白狐了。谁也不知道雪儿是打哪儿来的,就是知道她在徐夫人那里甚是得宠,大家便不敢妄自猜度了。 这样的情况真的叫人担心。圣音久了便觉得,它与徐修穆的距离因它变成了人形反倒疏远了许多。徐修穆虽知道有“雪儿”这号人物,可他却从未正眼瞧过她。在徐修穆眼里,这个“雪儿”并不是他宠爱着的圣音,她只是个无关要紧的人物,在与不在也与他无关。 可是,照着现今的情形来看。它是极有可能永远都维持住人形了!根本就不是它所以为的――随心所欲操纵变人变狐。说也奇怪,它以前一心想要变成人而已啊!怎么搞到现在竟然改了想法呢?感觉它只是因为怕与徐修穆疏离太远,而宁可一直维持原形那般。回头想想,它若是一直是狐,又怎么有机会说拥有徐修穆呢? “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啊!”站在走廊上的圣音懊恼地对自己发着脾气。 “什么怎么办才好?有什么困扰你了吗?”刚好走到圣音附近的徐修穆见它似乎很是着恼,好心地上前问道。记忆中她是母亲极是宠爱的丫头,一头殊异的发色。本来与她并不相熟,却见她如此烦恼,他也忍不住想去帮忙了。 听见有人声,圣音下意识扭头便去看,却怎么也没料到徐修穆已经走近身前。这抬眸一看,它急急低眉敛目,不敢出声。 方才那惊鸿一瞥,徐修穆仿佛见到雪儿的眼银光乍现。那忽现的似是幻觉的眸本就使他惊愕万分,此时才一瞧,便更是惊讶。那个,她不就是一年多以前,那幻觉里在他床上裸呈而睡的女子吗?到底,这是怎么回事?是自己认错了人,还是根本便又是幻觉? 那边圣音见徐修穆定眼看着自己不语,心中惊惶不定。他不会是想起了什么了吧!想到这里,圣音不禁直骂自己鲁莽。半年多以来,它一直都是小心行事,别人看来,也只不过以为它是个胆小柔顺的姑娘,对谁都一副恭顺低首的样子。至今仍然没有人看过它一双异样的眼睛,除了今天。 “少爷,……找我有事?” “啊,没,没事。” “没事的话,雪儿先走一步了。” “好,好的。”徐修穆赧然地点头,见雪儿匆匆跑走,心中大感失礼――他竟盯着人家姑娘看了这么久! 只是,方才骤然看了雪儿一眼,总觉得似曾相识。难道,这也是错觉吗?近年来真的挺多幻觉啊!算了,还是不去想这些。当下,找到圣音才是要紧。这小东西,一年到头也不知道跑去哪儿了,两三个月才回来一趟。真想把它给绑起来! 那边跑走的圣音,没跑了多远便突然变回了狐狸。惊慌地怕徐修穆看见,趁他还在沉思之时,迅速叼起地上掉落的衣服就跑。这一次,它的女身形态足足维持了四个月,等会儿还是快快去徐修穆纳里,这几天徐修穆已找它找得急了。 于是,圣音把衣裙藏到花园假山的一个洞里,然后急急便到意跋轩里找徐修穆。 **************** 在府上找了一遍均未寻获圣音,徐修穆有些怀疑它是不是真的像小时候那只小白狐一样离开了。这一年多来,它离开的时间越来越长,只有很少时间会在府中陪他。看来这次它不会回来了吧!徐修穆郁卒地回到自己的处所意跋轩,颓然坐于茶桌前。倾了一杯茶,意极消沉地喝了起来。 这时察觉身后有些声响,似是圣音轻腻的叫声。赫然回身,便见圣音瘦削纤细的身影站于自己身后。 它的眸深亮清浅,银光灼灼其华、灿若星辰。徐修穆心头一喜转身将圣音迎入怀里。 “小东西,到哪儿去了?这才舍得回来!” 圣音依恋在他怀里,蹭了几蹭,闻着他身上似有若无的缥缈魅香,心中顿觉安稳了起来。 夜渐是深了,徐修穆将圣音放在自己膝上,用木梳细细给它梳理毛发。圣音舒适地半咪着眸子,昏昏欲睡。 “小东西,看我对你多好!要懂得知恩图报才行啊,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你还当我是你主人不?”徐修穆埋怨地说着,脸上却漾着宠溺的笑意。他想,圣音之所以胆敢整天不见人影,与他过度的溺爱纵容实在不无关系。 圣音暗里得意,心里想说,它压根儿不曾把他当成主人看,当然就会神龙见首不见尾了。况且。这也不是它愿意的啊! 如是,他们便早早就寝了。徐修穆生怕圣音会趁夜里偷跑到外面去,将它紧紧圈在怀中。屋内夜色寂静,不久便只听得二人匀称的呼吸声了。 睡到半夜里,月儿拨开层层浓云,于夜空中普照大地。亮白的月光从大开的窗户中射了进来,落于床头,照着熟睡的他们。早已惯于夜间沐光吸取月之精华的圣音,它的身体便会不由自主地开始去吸取月华散入的精气。浑身开始发暖,须臾便又变成了人形。 时时都在提防着圣音在他睡梦中悄悄离开的徐修穆,,即使睡着了也异常敏锐。这时,见怀里的圣音似是在悄悄撑开他紧搂地手,他立即便醒来了。 睁眼看个究竟,这次,他肯定眼前的绝不可能是幻觉。 悉才紧搂的圣音,不知何时却变成了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赤裸着的女人。 白皙如雪的胴体幼嫩细致,吹弹可破。她的肌肤就贴着自己的手臂,惹人遐思。令他震惊的可不只这些,这怀中的女子不是别个,正是今早上才见过的雪儿。 雪儿!她怎么会在自己怀里呢?若这是幻觉,那么他可以肯定这样的幻觉已不止一次。 务必要弄清楚这事实的!徐修穆心中想着,便起身下床将衣架上的一件衣服披到雪儿的身上。继而,他轻轻拍了拍雪儿,意欲将她叫醒。 她嘤咛了一声,眉睫抖动,睁开眼来。 她这一睁眼,徐修穆不禁吓得退后了数步。月光下,她一双眸银光潋滟。那一双眼,他不是没有见过的,他无比熟悉也曾为过这双眸而心动不已。可那是圣音的眸,而更重要的是,圣音是一只狐,而雪儿,是人,是人吧! 圣音惺忪醒来,见徐修穆站于床头。它当然清晰地捕捉到,徐修穆浑身一震的瞬间。它心内恐慌不已,因为徐修穆刚才连退了数步,远离了床边。 “穆……”圣音声音发抖,期盼着他下一刹会冲它一笑,拥它入怀呵哄。 可是他依旧纹丝未动,甚至,它可以察觉,他的手隐约间在身侧微微发抖。圣音披衣下床,就与他这般对峙了许久。他眼神中充满了戒备与恐惧,直刺得它心口发痛。 “穆,……,我,我是圣音。”它不再有自信,自信它还能得到他,当他知自己是由狐变人之后。它颤颤然伸手向他,勉强牵扯出一抹笑意,却比哭还难看。 徐修穆见它伸手于自己,禁不住又要向后退了一步。愣着看它,唇微启欲言,张张合合,却不见有声。 圣音凄然一笑,幽幽启口,“穆,是在怕我么?”圣音轻笑出声,低头,掩去失望的神色。怕是不行了,他是怕它了,恐怕它也没有那样的厚颜再留在他身边了。它侧身绕过徐修穆,打算就此离开。 徐修穆猛地一回身,伸手便扣住圣音的手腕。 “你,你是妖?狐妖?” 圣音不知道什么是妖,但他明白,徐修穆似乎相当忌惮着“妖”。它想,它大概便就是妖吧!因此,它扭头看进他眼里,说: “是,就是妖。怎样?你怕了吗?” “不,不是……”徐修穆别过头去,避开圣音的目光。他无法承受它责备而悲伤的眸,因为上一秒他还是害怕的,人类本能地为着未知的物事而生的惧怕。 “不是吗?”圣音用力甩开徐修穆的手,回过头来便走。 “我并不是害怕,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被吓着而已。”徐修穆伸手将圣音圈进怀里,“我知道,你并不会伤害我的,圣音,……” 原来成人后被徐修穆抱住,感觉又有不同。那种从后背传来的温热,禁不住就让它好想继续留连。它想留下的,只要徐修穆开口挽留,只要依据,它便留下。 “真的不怕我吗?或许我会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便会伤害到你的。你若是后悔了,我现在就离开。” “圣音,留下来,留下来。就当时,为了我吧!”紧紧拥住圣音,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在涌动,他曾想过的,想过圣音若是为人会怎么样的。现在,果然成真了。而圣音也正如他所想象的一般,就是如此的魅惑众生。 只是,他不会再理会圣音究竟是人是妖了,就算将来他真要死在它手上,他也觉得无所谓的。他喜欢它,甚至可以说,他爱它。他自觉,在更久以前便存在着这样的爱恋了。仿佛深入骨髓,仿佛是前世未了的眷恋,在血液中分裂。承袭着那样至深的触觉,似乎一眼便能看出他灵魂与它的契合。 如今,他便是觉得,今生能找到它就是一种幸运。就是要他被圣音所伤害,他也毫无怨尤。 他,实在是无比甘愿,为圣音,而沉醉不知归路。 ------------ 第七章 、暮春 更新时间:2008-08-11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不知不觉,便到了暮春。圣音用雪儿的身份在徐府中生活,不时会到徐修穆的意跋轩去。他们似乎回到小时候,形影总不离。 “之前我不是教你挽髻了吗?怎么今天又束起发来便算了呢?”徐修穆伸手刮了刮圣音的鼻子,问道。 “麻烦嘛!要不,你每天帮我挽髻好了。……真不明白,做人为什么要弄这么多无聊的事啊?瞎忙活一通!”圣音拍了拍身上一袭徐修穆新置的衣裙说道。 “人嘛,在世上活久了,无聊极了便想些繁文缛节去规限自己。你可以这般想,但是不能不入乡随俗。”徐修穆把它压在凳子上,解了它的发带。一把银亮的白发倾下如瀑,美丽至极。 “好吧!”圣音对着镜中身后的徐修穆抛了个白眼,无奈地应承。 “他们都没有看见你的眸色吗?”徐修穆见着它在镜中作的举动,心中莞尔之余,不禁心神为之一荡。悸动不已的心使他慌忙别开头去,试图掩饰心里对圣音这种不洁的想法。 “没有。若是看见了,他们不杀了我才怪呢!”圣音说着低声笑了起来,顺势往后一倒,刚好落进徐修穆的怀里。 徐修穆胸口一窒,连忙将圣音身子扶正,惹得它频频皱眉。 “你好久不曾抱人家了嘛,干嘛推开?”圣音不依地又往他身上挨去。 “圣音,你别乱动。你这样,我要怎么帮你挽髻啊?”徐修穆又把它的身子扶正,转身便抱住徐修穆的腰。 “小东西!”徐修穆浑身一僵,强压下心里因它而起的欲望,刻意板起脸来道,“你现在是女子了,不能动不动就往男子身上挨去。这般成何体统?”徐修穆伸手要拨开圣音的手,却听见它说: “做人那么麻烦,那我不要做了!你现在都不肯碰我了,我碰碰你,你还要躲开,你是不是讨厌人家了?”抬眸,与徐修穆怀内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让徐修穆推开它不是,不推开也不是。 “怎么会讨厌你呢?……只是这样实在不妥。况且从今天开始,表妹会来府上小住几日。你便给我安分些,别于我那般亲昵,懂不?”徐修穆叹了口气,认命地圈它在怀里,说道。 此时,忽然觉得怀里那柔柔软软的腰肢轻颤了一下,便听见它带着凄楚的哭音说了句“为什么”,继而往他怀里更深偎去。 “没有为什么的,就是让别人见着不好。你是女儿家了,传出去会坏了名声。” “什么跟什么嘛!府上的人也有见过我们整天腻在一块啊,要坏早就坏了!况且,我便不信那女人没有想过要跟你亲你!”圣音在徐修穆怀里闷声说道,心中甚为不悦。 长叹了一声,徐修穆笑着说,“什么那女人啊?你怎么这样称呼别人?恐怕我是有跟你上一堂礼教课必要了。” “才不需要呢!”知是徐修穆在笑话它,圣音推开徐修穆,转身面对镜子不肯理他。 徐修穆干笑了几声,也不说话,为圣音细细地挽起一个髻。从怀里,他取出一支做工精细的蝶恋花样式的步摇,仔细别在发间。 圣音一见那步摇,眼便亮了起来。它轻摇了一下头,步摇便晃了几晃,垂坠着的几个小小的铃子叮叮当当清脆地响了数声。圣音又晃了晃脑袋,眉眼被欢喜的神色渲染得艳丽无匹,它高兴地回望徐修穆,孩子般的笑于这一支步摇的衬托下,显得煞是好看。 “我好不好看?”圣音满心欢喜,一双银瞳带着不自觉的媚态,有一抹如春色,意态极尽撩人。 徐修穆被它眸中的春色吓得一惊,慌忙扭头避开,支吾着连说了几声,好看,好看极了。 圣音见他不看自己,便扯了一下他的衣摆,又问: “那与那女人相比,是不是我更好看?” “你比她好看。”徐修穆不敢看它,怕自己又会有什么不洁的念头。他看着窗外,未敢正眼细细瞧一下圣音。 他这一种表态,让圣音恼了起来。霍然站起身,圣音走到他面前去,好让他能看得见自己。可是,他看了声音一眼,又匆匆撇开视线。 “你看着我!为何不看着我?”圣音怒得直跺地,意欲将徐修穆的身子扳过来对着自己,却未够他力气大。 “你刚才说我比她好看的话,都是骗我的吧!我不够漂亮,是吧?你从不曾在我脸上多停驻一会,自我变成人形以后。”圣音的语气越说越是悲凄。它还是不够好的吧!无法让他的眼光只停留在自己身上,便莫说心思了。恐怕它永远也无法将徐修穆的心思留在自己身上。 “不是那样的。只是怕看你,怕多看一眼,便会多一分着迷。怕深陷着迷了,却发现我终究给不起你什么。人妖终究殊途,永远的承诺,是我做不到的,而我能做到的,却又太过自私了。”徐修穆转头看它,情不自禁边伸手去抚它的脸颊,他的神色中有不亚于它的悲伤,只是更多的,是隐忍的迷恋。 “那就着迷啊!管它以后或怎样呢!” “我便说了,若是这样做,那就太自私了。我百年以后,便无法给你什么,留你一人,只怕会苦了你。” “那就自私吧!我宁可你自私一点!”圣音偏头微笑,两手一张,又抱住了徐修穆。 “真得可以这样吗?”徐修穆轻声琢磨,将圣音拉开他怀中,认真地看着圣音。 “对。当然可以这样,自私一点无所谓啊!” 话音还未落,徐修穆边伸手搂住圣音的腰,另一只手抚上它的红唇。圣音不解地抬头看他,却见他眼神迷离而深邃。他的眸,便是一渊深潭,将它吸进去,挣脱不得。 他的脸,慢慢俯下。他的薄唇,小心翼翼地熨贴下一个吻。不舍地流连于它轻软的唇上,吸吸吮吮,带着微麻的心悸、微热的温软,极致地魅惑人心。惹得圣音一身酥软连绵。 留得人间几回醉?他宁可将人生尽付于此间,也要与它密意缠绵。 那一日,注定他徐修穆抛开一切礼教,将一生专注尽倾于圣音。那一日,春花如粲;那一日,流光无限。 那一天夜里,徐修穆邀请了新科状元严海津到府上一叙。他是徐修穆的好友,也是徐家的世交,因此特意为他设宴庆祝登科之喜。 此时,大厅中正有歌舞助兴。雅乐悠然,中央有几名舞者伴着旋律跳起舞来。舞姿清爽大气,与外族的胡旋舞有些类似,但改编过后更凸显了一些艳媚。如此一看,甚是赏心悦目。 “我听说凤霄舞团到了这处,知你对外族的舞蹈大感兴趣,故特意安排的。你觉得可好?”徐修穆举盏笑问严海津,“来,喝下这酒。这酒是我们商队行经异域带回来的,酒色青翠、入口甘香馥郁,好酒如你,定不能错过。” 徐修穆与严海津两人对视一眼,不禁朗声大笑。严海津仰头干尽一杯,望了徐修穆一眼,感叹道: “知我者,莫若修穆。如此星辰、如此夜,正好一醉方休。” “我看你还是不要醉的好。莫说明早你还需上凿潮,现下你若是醉了,我才不会将你留宿于府上呢!”徐修穆半开玩笑地说道。 “为什么?我还打算今晚与你抵足而眠,论古评今呢!”严海津又为自己倾了一杯酒,仰头又喝尽。 “才不要呢!”徐修穆看了看一旁端坐不语的杨秀贞,又说,“这几日贞儿会在府上小住,你便不好在这里了。毕竟都是未婚男女,虽说我三人青梅竹马,可是你们一个是状元爷,一个是大家闺秀,同宿一府始终有诸多不便。为避人口实,今晚阿津你最好控制一下,别喝醉了。” “没想到你还是那么迂腐!算吧!我看啊,我与贞儿还是抓紧时间,在席上便好好叙旧一下吧!等会我要是醉了,唤家丁抬我回去。” “严大哥,表哥不是说了吗?你若是醉了,误了明日早朝的时间,那便不好办了!”一旁不说话的杨秀贞此时插话说道。 “天啊!贞儿你还未过门,就已帮着表哥说话,等进了徐家,我看我空拳难敌四手,定要被你俩念死不可!”严海津拍拍额头,一脸受不了的模样。 杨秀贞一听,赧然地低下头来,一时间不敢看徐修穆。徐修穆这时却怔忡了一下,别开脸看往门外,脸色也随之沉了下来。 “阿津,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与贞儿情同兄妹,何来婚嫁之说?你快别这么说了。” 严海津瞥了一眼杨秀贞,见她浑身一颤,继而偷偷用手绢抹眼泪。刚才察觉到徐修穆往门外看过,甚是觉得有些蹊跷。因为平日里他常以此事调侃二人,徐修穆也只是避开话题而已,怕太过直接表明会伤了贞儿的自尊。可今天他却这般决然断绝了贞儿的念头,看来他是改变了一向的想法了吧!严海津这样想着,不由得便随着徐修穆刚才的视线看去。 门外边,站着一个女子。一身纯白的衣裳,在门外的夜色中甚是显眼。更何况,她有一头银白的发。那女子在笑,她的笑意娇憨俏丽却又半带媚惑。那媚惑却不沾烟尘,嚣然物上。她有异于自己所见过的任何女子,便是见她抿嘴一笑,也是牵诱万分的。正在无限遐思之中,却见她转身便走。她发髻上的步摇轻晃着,发出细微清脆的声音,杳去无踪。 怅然若失,严海津便没有心思喝酒。方才那女子的离去,早已牵走他的心。手中的佳酿顿失其味,淡然而无趣。 “我到外面去走走。”严海津抛下一句话,径自便走。徐修穆叫他不住,也由他去了。少了严海津在席上充撑场面,厅中便落下一片寂静。 “我先回房里歇息了!”杨秀贞起身离席,向徐修穆说。 “我看今天就此散了吧!他也不知到哪里去散步了,也不考虑一下我们!都回去休息好了。”徐修穆也起身,吩咐下人撤席,又道: “等会你们找到严公子,便将他送回府吧!” 说完,他便提起半满的酒瓶离去。只余杨秀贞站在未撤的席间,她的眼,有怨恨分明。 而徐修穆那边,当然不知道这些。他只一心赶回意跋轩,见他心心念念不可或忘的圣音。 进了意跋轩,四下里寻觅,终于在湖畔凉亭内见着了百无聊赖的圣音。他放慢脚步走去,想给它一个惊喜。 亭内,圣音撩拨着摆放在石桌上的古琴,东挑一个音,西拨一个调。沉静醇厚的琴声拨开微风,散在四周。亭中挂着好几个灯笼,照着酒红色的光,染得亭中黑漆的琴暗泛红晕,衬得霞色似锦的圣音妖娆可爱。 徐修穆从它身后单手搂住它的腰,它微微一窒,慌忙跳出他的怀抱。圣音惊疑不定地看了看身后徐修穆一眼,低吁了口气。 “吓着了?”徐徐穆把手中的酒瓶置在桌上,轻搂着圣音的肩问。 酡红的光色遮掩了圣音脸上的苍白,它轻轻摇头,低声沉吟: “只是刚刚被别人吓着了,差点就让人发觉了吧……” “是谁?”徐修穆紧张地问道。 “不,没事了,应该不会有事的。”圣音转目看着桌上的瓶子,又看看徐修穆。 “要喝么?压压惊。”笑着拿起酒瓶,提开盖子让圣音闻了一下,“是异域的美酒。” 圣音闻得那瓶里一阵百花的馥香,便有些好奇地接过瓶来,对着瓶嘴轻啜了一口。那液体刚一进口,便是浓郁的甜香,继而又有些清朗爽然的感觉。它将之吞将下肚,便觉那酒至喉间直烧下胃里,浑身有些发烫,却又忍不住想继续回味那一口香酿。于是,便又对口一倾,瓶里的绿液咕噜咕噜下了圣音的肚。 打了一个酒嗝,圣音醺醺然去看徐修穆,憨笑着向徐修穆挨去。 “刚才你怎知是我在门口了?” “因为听见你走来的声音。” “声音?” “对,我送你的步摇发出的声音。” 圣音了然的看着徐修穆,指了指头上的步摇,又指了指桌上的琴说: “这声音好听,我喜欢呢!不过……,我更喜欢这东西发出的声音。” 圣音踏着微乱的步伐,走到桌边,伸手便乱拨琴弦。徐修穆于一旁看着,自觉圣音身上的酒气快要使他微醺入迷。 它醉酒的模样娇悄得紧,意态撩人。胡乱地拨起了琴弦,乘着酒劲便又惯性地偎进他怀中,笑眼翩跹,如梦如幻。 “我刚才见里面在跳舞呢,见着好看,也学了一些。我现在便跳与你看,可好?” “好。”徐修穆只是望着它,看着它的笑靥,便有些痴傻。 圣音笑意盎然,离开他怀抱,走下凉亭。站定,它脚尖一旋,便在草地上旋了一个又一个的圈。湖中映着它旋转的舞姿,半带着凌乱,在月的倒影之上、在轻风的抚拂之下,一片雪白的羽衣仿佛泛起了粼粼波光。它旋着转着,衣袂翻飞,犹如漫飞于花间的白蝶;发上,步摇也盈盈于月色中闪烁着动人的华彩,带着清亮的声响,沁入心肺之间。它的眸似欲望穿一切,深远至极,却也是因此而深魅至极。它的眸便是一种绝色,犹更甚于别个女子的精致五官与衣香鬓影。它只消一眼,便足以令她们为之失色、自惭形秽。 看着,徐修穆便忍不住走向琴边,轻一扬手弹了起来。那琴声悠扬间,便停的徐修穆朗声吟道: “回身旋舞珠错落, 曲池照影影惊鸿。 醉深痴笑斜挽髻, 乱步闲花夜几重?“ 他,想要与它相守,于这一曲,许下永远的诺言。 ------------ 第八章 、画眉 更新时间:2008-08-11 我,叫杨秀贞。 自小以来,家人付与我无数的愿望,可那都不是我的。我,只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愿望,那便是嫁表哥为妻。 我一直以为,就算表哥不爱我,可毕竟相识了许多年,就算表哥以往也曾暗示过他对我没有意思,可他却从未决绝地当面指出。我以前便是以为,只要继续留在他身边,他还是会娶我的;与其要他听媒妁之言去娶素未谋面的女子,我相信他还是会选择我!有多少夫妻都是这般的?我不需要表哥现在就爱我,但始终有一日,当我们终日相处,他便会有些喜欢我的吧! 只是,那早已成为了昨日。我忽然发觉,我的表哥已经变了,而我知道,我的表哥是为了什么而变的。我也忽然发觉,他的心是我永远也到达不了的彼岸。 是那个雪儿,那个在黑夜中显得那么地夺目的雪儿,那些下人暗地里谈论着的雪儿。 我无法甘心承认的。雪儿怎么地看也不能与我相提并论。但为什么?为什么那夜里,匿于门口偷看的雪儿,能吸引住表哥,甚至让他着魔地说出伤我的话?雪儿是妖,她绝对是妖!要不,她不可能会让表哥痴迷至此的。 我的表哥,向来便是如神祗般高洁地不可攀近。总以为世间凡几的女子都无法使他爱上。我一直是这么想的,心中也因此而得到稍稍的安慰。可那雪儿,下人们都说她平日里只是低头不敢看人的,哪有什么值得表哥着迷之处? 我想着不觉便心中酸楚,凭窗拭泪,对月嗟叹。月色乃愈渐凄迷,西厢此处只住了我与一行仆人,此间也全已歇下。静悄的夜里忽闻东边有人弹起了琴,可琴却弹得杂乱无章。我本就心下烦乱,现下如此一听,便不觉皱起眉来。 低声叹了口气,反手便欲掩上窗户。琴声此时赫然止了,这一回再响便是一曲长相守。厚重的琴音被操琴者弹得缠绵悱恻,我微一愕然,关窗的手便迟钝了下去。 此时,可能还在弹琴,且又弹得这般地好的,除了我的表哥徐修穆之外,还会有谁?心中又揪紧几分,刚止的泪又一次涌出眼眶。我并不是不曾听过他弹琴,只是他的琴往往弹得意味深远,清雅万分,断然不会有这样的风韵。他此刻正与谁在一起,才会让他弹奏这一曲长相守,看来答案已是相当了然。 雪儿吧!又是那个雪儿吧!让他弹起了这一曲长相守。大概除了雪儿,世间便再没有人能让他起那样的念头了吧!长相守啊!长相守……琴曲中的深意,那个雪儿听得懂吗?为何他作出的承诺,不是给与我的,不是给与我这个懂他心意的人…… 第二日,我到后堂里去陪姨妈上早课。我知道,徐修穆一定会来的,却没有料到,他还没有来。 等了许久,才见他来了。他身边站着一个低头不语的女子,青丝皆白。看来,那便是夜里见过的雪儿了。我心中不快,故意不去看她,转目便与徐修穆对看。 今早他的脸有些苍白,却见他整个人都神采飞扬。他的手在进门前,还是牵着雪儿的,进门之后才不舍地放下。他浑身都有着一种我所不曾看过的风采,不只愉悦,还有更多、更多的,深藏在我一向深爱着的那双永远波澜不惊的眸里,那至烈浓重的恋慕。 心下便再是一痛,我继而又看雪儿。见她也走了过来,跪在我身旁的一块团蒲之上。 “姨妈,这姑娘是谁?看着眼生。”我不懂得她怎么来的权利,能在姨妈的眼底下一声不哼便跪于这里礼佛。姨妈从不随便让别人进这屋里的。 “这是雪儿,我见她看着也讨喜,又一心向佛,便允了她一同上早课了。”姨妈笑得和蔼,就如平常对我一般。我心中惊异,难不成她真有什么过人之处,让人都这般喜爱她? “哦,是吗?叫雪儿啊!”我转目去看她,不屑于她总低眉恭顺的态度。总觉得她的过人之处,便只不过是这种恭顺的模样了吧!我又对她说,“为什么总低着头?不能抬起头来让我瞧瞧吗?” 我见她似乎一下子僵直着不动了,心下我便更是疑惑。 “怎么了?不能看吗?” “贞儿,别这样。她向来怕见人!”徐修穆插口过来,见他皱着眉,又说,“你今天怎么了,都不像你。” “怎么不像我了?我便是如此的。” “你以往可不是个爱刨根问底的人!” “表哥,我……”我无法再说下去,因为他眼里的责难与少见的严苛,让我的心冷了个彻底。 我的表哥,已经死去了。眼前的,早已不是他,只是一个一心护她周全的男人。 那个早上,我在无法说话。于我满耳的,尽是雪儿细腻的、清亮的声线。她的声音是极美的,听得我的心神也要为之一荡一荡的。莫不是就因这声线,勾去了他的魂? 早课完毕后,他俩便相携而去。我颓然立于庭中,低头不语。一双黑布鞋进了我的视线,我抬头,见我的侍卫舍神那双湛蓝如海的眸,有些嘲意。 我撇撇嘴,绕过他便走。他在我身后说话,语气甚冷: “冰昭,该放弃了吧!” 我怒极回头,斥道: “我说了好多遍了,我不是冰昭,我是杨秀贞!我警告你,别再说刚才这些话!” “不会有错的,你是冰昭,你就是冰昭……我之前便说过了,他的缘分不是你,你何必如斯执著?冰昭,放了吧!到我这里来。” 我真不明白,舍神为什么总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有那么一天,他成为了我的侍卫,他看我第一眼过后,便一直说着同样的话。他是个谜一般的人,他只说自己叫舍神,其他便是一概不肯说。可他说的,却都是我不爱听的。我不想要他做我的侍卫,但是我爹却偏不肯换掉他!原因无它,还是因为他太过能干了。 冰昭,他总说我是冰昭。而他,则总说表哥是珈燏。见他时,总要向他行礼、唤他公子。我实在不了解,舍神究竟是怎么了? 总觉得舍神所知的,我也该是知道的。但我无法猜想得出来,仿佛那些物事早埋藏得太远,无从稽考。 “我不放弃,我为什么要放弃?雪儿凭什么就是注定的,我又为什么不可以替代她?你告诉我啊!告诉我!”我实在是过于激动了,伸手便拉起他的衣袖强要他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他们的爱与你不可预知的过去里,便已开始、无法结束。”舍神眼里澄澈的蓝仿佛流动着烁然的神光,如一颗宝石般璀璨地泛着冷魅的亮泽。坚定的、崇拜的,还有我所不知的情感,在那双海一般的眸中筑造出波澜壮阔的天地。 我骇然,却不信他所说的话,虽隐约间心中有些动摇。我转身便走,不住地嘲笑舍神这样的论调。怎么可能?就算真的是这样,为什么他又会知道?分明便是欺骗我的!对了,一定是这样的! 我漫无目的地走,有后堂至西厢,再由西厢至东厢。我行经徐修穆的处所,在意跋轩前徘徊不定。我想要见他,只要见他,即便是一眼,我便还有气力坚持下去。 我翘首企盼着,果然便见一袭青灰色的衣,在风中舞摆,渐渐靠近。远远,便听得他在叫。 “圣音,你要到哪里去?回来啊!” 圣音?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一抹白亮的东西便迅猛地撞了过来。当下便与我跌到一处。 我伸手抓住那东西,只觉得触手之处,毛质光滑软腻。稍稍惊愕了一下,我定睛一看,便对上一双圆瞪的银瞳。它的眼灵巧地转了数下,一扭身便跃了回去,跳进徐修穆的怀里。 是只小白狐!我从地上起来,弹掉身上沾上的微尘,走到徐修穆跟前。 “表哥,这只小狐狸好可爱呢!它叫圣音?” “是啊!不过就是俏皮得紧。刚刚没摔着吧!”徐修穆轻拍了一下圣音。我见他轻眯着眼看我,湛亮无匹的眸直瞪得我有点失措。 总不知为什么,那双眼似乎有着骇人的灵性。我的心思似乎都要被那双眼看穿,无法躲避地暴露出自己所有的弱点。 它有点可怕,但更多的却是可爱。 “让我抱一抱,可以吗?” “当然。” 我从徐修穆手中接过圣音,抱它在怀中。它似乎不惯被我抱,连连在叫。它的叫声清透深净,不禁便让人联想到雪儿来。我蓦地失神,任它如何在我怀里挣扎,我仍死抱着它不放,心中其实在为自己奇怪的联想而猜度着。 我以为抚扫一下它,便可以安抚下它的躁动。谁知一个不慎,被他毫不留情地咬了一口,吓得我慌张松手。它也趁机跑回徐修穆身边。 “圣音,怎么可以这样!”见徐修穆低声在斥责圣音,我不禁失笑。它是只畜牲,如何听得明白是在斥责它呢? “贞儿,伤的严重吗?”他走到我身边,从怀中去了一方巾帕,给我包扎了手。 我摇了摇头,正想说话,却被某人打断。 “舍神见过公子。” 是舍神!他到这里要干什么? 徐修穆微一愕然,转而轻轻点头。 “舍神带小姐去清洗伤口,先行告退了。” 话未说完,他便执起我没有伤着的手,将我往回拉。我挥手要挣脱掉他,却被他制住了脉门,使力不得。我怒不可竭,却不好在此处发作。凶了他一眼,却见他似乎望到了别处。 正想开口问他的,下一刻却被他拖走。 “你……”刚才在看什么? 我本想这样问,抬头看身前拉着我走得舍神。 此时,他的侧脸带着罕见的神色。他笑了!他分明在笑,虽然嘴角牵扯出的弧度是那样的小,甚至不可察觉。但是,他确是笑了。刀刻的五官,不再维持着不变的表情;澄澈的蓝眸,不再冰冷严峻。他的笑,从未那样地温暖、那样地幸福过。他在高兴什么? 要问的话,便因为他的笑而哽咽在喉。因为他笑得如此炫目,使我从未察觉的美好。 **************** 我刻意去遗忘前天发生的所有事。 雪儿的、圣音德、徐修穆的,更是舍神的。遗忘掉他们所有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还有笑着的脸。可是,他们仍然无比清晰地存在于我的脑海中,使我不安。 鸡啼之前,我已醒来。梳洗完毕,便到意跋轩去。 昨天,徐修穆又晚了去上早课。听姨妈说,他这些日子以来精神似乎愈有不济,也常在早课里迟到。我想,与其要他自己到后堂里去,倒不如我现在早些去他那里叫醒他。 我沿着长廊走向徐修穆的房间,尚未等我走近前去,便听得里面有些儿动静。 是醒了吗? 我加快脚步走去,抬手便去敲门。 这时,却忽然听见里面一阵女子的笑声。我心中下一紧,敲门的手便顿了下去。 “别动啊!”徐修穆在说,“每回都在乱动!在这般下去,这次又要迟了!” 我心中一震,似有一种无端的感觉抚过我全身。顿时明白,他迟到的原因了。 “可是,这毛笔在脸上扫来扫去,很痒嘛!”女子回答说。 那声音便是雪儿的,她竟在他房里。 我别过脸去,不忍再听。无意间从一扇未掩好的窗中瞥见里面靠窗不远有两人一站一坐,就在镜奁之前。 坐的,是雪儿;站的,是徐修穆。 徐修穆一手执笔,一手轻托着雪儿的下巴,神情认真非常。而雪儿,我只见着她的侧脸,淡抹着胭脂,而那嫣红欲滴的艳唇正上翘了一个弧度,无声地笑着。 我意识到,徐修穆是在为她画眉。他向来执笔的手,如今染了墨色向她眉上淡淡地描。她颊上的霞色是由他抹上的吧!浓淡适中,娇媚妖娆,极尽的艳色,极致的幸福。 点绛唇、画柳眉、别珠钗……他的手何时起,只用来干这些东西的?为何只她有幸被眷宠?我呢?我情何以堪?十数年的倾心相恋又算得了什么! 画眉…… 我曾期盼过的,她不费吹灰之力便已得到。而我,仅仅得了个“妹妹”的头衔,说什么我也不甘心,不甘心的! “弄好了吗?”她在里边问道。 “好了。你看看。”徐修穆低声笑着,挪了挪台前的镜奁,好让雪儿看得清楚。 雪儿扭头去看镜,而我这角度,刚好见着了她的脸。 我忍不住捂嘴后退,踉跄地转身跑离意跋轩。 我看见了!我看见,她那双眼的瞳色!银白清亮的,断然不是寻常人的眼。那双眼,我在某处看见过!这世上,眸色殊异的,我只见过一双。那便是舍神的眼。他的眼湛蓝似海,传说中是异域特有的。此外,我还听说过有绿色的或是浅棕色的。可是,那深亮的银色,我是闻所未闻。然而,我确是见过那样的眼,半带着媚色,半带着清冷,又似是会看穿人心。那究竟是哪一个人的眼睛?又究竟是在哪一处看见过呢? 我慌张地跑回西厢里去,把自己关在房里。 她是妖吧!怎么可能是人?人可绝不会有这样的一双眼。慢着!妖?对了,之前那只小白狐它的眼不就是…… 讶然于自己这种想法,可又不得不承认,除了它,便找不到哪双眼睛可以与雪儿的相吻合了。若是妖的话,那它会还徐修穆吧!怪不得这些日子来他的身体似乎渐是有些虚弱! 想到此处,我自觉事态严重。慌忙推门出去,却见舍神堵在门外。 “你要到哪里去?” “姨妈哪里。” “告密?” “你都知道?”我震惊地看着他沉静的脸,不敢相信他竟然知而不告。 “是的。” “为什么不说出来?你难道不知道雪儿是妖吗?她会杀了表哥的!”我厉声叱问,却不见舍神有更大的反应。 “所以你打算说出去?”舍神心不在焉地说着,别过头去看满园新绽的绿芽。 “对。” 舍神还是不曾看我,他侧过身来,让出一条道,又见他说: “那便去吧!只要你不后悔。” “不后悔,我不会后悔的。”我冲着他大叫,不愿顾什么仪态。 我气冲冲地径自越过他而去,听的身后的他还在喃喃说话。想要仔细听他说了些什么,我不禁便专注了起来。 他说,为什么你又说不后悔了呢?明明到最后还是会后悔的。一直就在后悔,我听见了啊…… 我刚要生气,转身便想要骂他,却听见他叹息。 时间又差不多了吧!春逝了,一切又要结束了。 结束?是哦,徐修穆和雪儿早该结束了吧!我这么想着,不愿去深究他话里的意思。转回身,我急急便走。 到了后堂里,我往里面探看了一番,未见徐修穆与雪儿的人。我在门外忐忑地徘徊,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在心深处主导了我的行动,我变得犹豫不决。 “贞儿,站在外头干什么?怎么不进来了?” 姨妈发现了我站在门外,向我唤道。 我无意识地提脚跨过门槛,进了屋里。看着姨妈半老的容颜,我颤颤然张口欲言。 “姨……妈……” 我唤了她一声。她没有应我,继续敛目数着念珠。我深吸了一口气,又叫了她一声。 她的眼这才缓缓睁开来看我,有一抹沧桑的神色,使我不忍隐瞒这样的内情。 “我,……”,许久,我仍不知如何开口。有些什么仍然长驻在心间,想要阻止我说出去。总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仿然是另一个潜伏的自己,一个知道我所不知的物事的自己。 我压下心底里那种不安的躁动,咬咬唇,继续说,“我,看见了……雪儿的眼睛,是,是银色的……她是妖,姨妈,她是妖……” ------------ 第九章 、火中殇 更新时间:2008-08-11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自觉得世间万籁俱寂。至那一夜相见起,我便无法忘怀,那一袭白衣胜雪的飘然。她不是有倾城的绝色,也不是有什么媚术。她只是用一个笑,便让我相信,她,便是世间的唯一。 我是在徐修穆的府上见着她的。那一夜,徐修穆正为我庆祝登科之喜。饮酒正酣之时,她便出现了,夺去我所有的专注。 当然,我自是明白,她定是与徐修穆有着特殊的关系。不然,徐修穆决不会为她而伤害了贞儿。可我还是愿意一试,试我是否还有这样的机会。 于是,我便尾随着她,追了出去。什么宴会、什么美酒,我都不需要了。于我,她便是美酒,我欲一醉方休。 我见她萦萦绕绕,在府内东走西窜。她似乎比我更要熟悉这里的地形,我几乎便要跟不住她了。跟到最后,终于见她站定在湖畔的亭中。 她所处的园中,夜色撩人。湖畔有怪石嶙峋,树影姗姗。我走近前去,藏身于假山之后,思讨着这样贸然过去,会否太过唐突。 正于此时,忽闻她哼起了歌来。那歌分明便是席上所奏的雅乐。她哼唱着歌,左足一点,以右足为轴心便翩翩转了起来。夜色里那亭中隐约映着泛红的灯光中,她宛如一只火蝶,在轻灵地舞动。 我忍不住要向前走去,不料却碰着了脚边的一个花盆。花盆暗哑一响,她的歌声顿时歇了下来。 心知自己这般偷窥女子夜歌起舞是失礼至极的举动,我不愿被她见到。匆匆便躲进假山,期望她不会过来仔细察看。接着我听得步摇细碎地娇响着,向我这走来。我往更深处挨进一点,转身面向假石。淡淡的,有种我从未闻过的薰香盈入我的鼻中。那香气似乎有醉人的魔力,使我的心狂跳不已。 忽而觉得四下静了,不闻方才的步摇声。然而,空气中依然萦回着她特有的香气,惹人心颤。走了?我心下一松,却未料身后“叮咛”一响,一双纤细的不盈一握的手便搂了过来。 我沾了她满身的香气,也触到了她温软的身体。不觉便耳根泛热,不敢动弹。 “穆,你是偷偷出来找我的吗?” 她的声音,柔柔软软、清清亮亮,似是使人酩酊的烈酒,烧灼于心间,镌刻下无比清晰的痕迹,永世不褪。我顿觉喉中干涸沙哑,久久才吐出一句话来。 我。我不是修穆。 此时,那双手赫然松开,随着一阵碎响,似乎便已退了很远。 我这才转过身来,很不好意思地一揖,道: “冒昧了姑娘,实在是在下之过失。” 我抬眼看她,见她退到了于我相隔数步之遥的树影下,侧身避开我看往她脸上的视线。 “真得很对不住,还望姑娘恕罪。” “嗯。”我见她在树影下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应了一声。 “在下……” “还有什么要说?”她微微偏头来看我,语气似乎有些冷然。 我觉得自己冒昧在先,也不好在这里停留过久,当下便告辞离去。刚出了那庭院不久,隐约便见有人向这边走来。等他走得近了,才分清原来是徐修穆。 我并不想让他知道我此刻在这里,闪身便进了旁边的树丛之中。这时,我方记起。刚才她在的庭院,便是徐修穆的意跋轩。 徐修穆已经进了院里。我才缓缓走出树丛,站在院拱门前看进里面,见亭里两人相依偎,形状亲密。 我心中黯然,旋身离去。 **************** 我深知,此生一再不可能忘得掉,她曼舞的身姿、她绝妙的清音,还有她似媚非媚、清冷纯净的笑。我只望可见她一面,见她再展露一遍那样的笑颜,便已够我思念一生。 于是反复思量,还是决定再到徐府一趟。 乘轿于去徐府的路上,走到半路里,便听得人声鼎沸。揭帘去问身边的小厮,他跑了过去,一会便兴冲冲地回来说: “公子,听说是徐府上有只妖狐作祟,找了个术士把它抓住了,就在前面呢!要不要去看看?” 我心中觉得奇怪,这徐府里哪来的狐妖?不禁莞尔不已,却见小厮兴致勃勃地,不忍拒绝,便顺口答应了下来。 “好,便去瞧它一瞧吧!看那是怎么个模样来着!” 我下了轿,与小厮一同混杂在人群里,缓慢地向前行去。渐行渐见远处的人都惊惧地匆匆向路边跑去,分开了一条道。我引颈去看,见路前方尽头处有个黄袍老道一手挥着桃木剑,一边阔步走来。于他身后,尚有十数个人跟着。那十数人又分了前后两群,前方那群有四个黑衫道童,绑着个什么人来,战战兢兢地前行;后方那边,就似乎有些闹哄,像是围着个人什么的在里面。 “公子你看,那群人好生奇怪啊!怎么好象……莫不是有两只狐妖?”我的小厮似乎太过兴奋,指着最后方的那群人就对我喊道。我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些人,可我见那群人将里面那什么人来着围了个水泄不通,知是看不见的了,便不打算再仔细看去。 我摇了摇头,心中很是无奈。这阵仗太大了些,未免使我担心起徐府那边的情形了。 那些人在我沉思着的时候,已经走到我跟前了。我抬眼去看,却根本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为实。 那四个道童绑着的,不是别个,正是我日思夜念得她!她的神情、她的挣扎,我统统都看在眼里。在那双与他人有异的银瞳中,我看见了至悲的神色。那眸中不见有泪,却最是凄怆。绝望地,她在努力挣脱捆绑着她的麻绳。她在叫喊着,声音已嘶哑。而她唤着的却始终是徐修穆的名。她的眼,她诡异却绝胜于任何人的眼,只看着同一处。 我随她视线望去,这才发现原来跟在她身后的那群人簇拥住的,便是徐修穆。 他的身体看起来似乎甚是不济,他脸色苍白、嘴涸干裂,但两眼炯炯,神色也是怆然。他也是在挣扎着的,要挣出簇拥住他的人群,似乎想要到她身边去。 我从来不曾像现在这般清晰地看见,徐修穆那向来温温沉沉、敦儒文静的外表下,狂肆的一面。他的眼,是怒着的。洞黑的双眸,迸射出极是暴烈的怒气,他在生气着、在怨恨着、在悲戚着……任何人只看他一眼,便会惹得浑身一颤。因着那眼底狂暴中未掩的绝深的痴恋,因着那早已羸弱无力的身躯尚且还在强自撑持,甚至乎,有那么好几次便要挣开那些禁锢冲向她身边去。 我是比别人更震惊的。 因为我自以为早已懂了徐修穆,自以为,他就算恋上某个女子,那爱恋也只是水深流长、低敛沉厚的。未想到,她之于他――一个狐妖,竟使他有了这般狂猛的举动。 我心中对她所谓的爱恋,与徐修穆所能给她的,竟不足为比。 “穆……,救我。我不要死,我想跟你……永远一起……” “圣音……把圣音还给我……求你们了,把它还给我!” 那样悱恻而哀怨的呼号,连绵不绝于耳。我的身体早已失去了知觉,我只是随着逼挤的人群走动。一直,随着那种恸天的哀号而走,走到城郊之外,一片荒地之中。圣音吧!她原来叫圣音。我想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她了吧!我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得知她的名字。想着,便让人心酸不已。 那些人,忙碌地架起了扎成“十”字的木,把圣音绑了上去,并在她的脚底搭起了柴枝。举着明烈的火把,那些人高呼着要烧死她。 这时,我见有一顶轿子慢慢地摇了过来。当中有一人下轿,正是徐夫人。一下轿她便连声咳嗽了一番,身旁有人上前为她拍了一下后背,扶着她走过来。那人,便是杨秀贞。 我见二人徐行至圣音跟前,徐夫人便开口道: “你这妖精,枉我一直以来待你甚好。你不但不知恩图报,反而欲加害我儿,你真的、真的,不得好死。” 圣音低垂的头,此时正慢慢抬起。她凌乱的发丝搭在脸颊上,遮住半张面目。她扯唇一笑,竟也是那般的绝美,只是多了几分凄然。 “妖?对啊,我是妖。可我又伤害过谁了?凭什么要这样待我?” “没有?你竟敢说没有?你看我穆儿如今的状况,分明是被你吸了阳气所致,你还敢说没有!”徐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抬手一挥,便给了圣音一个耳光。 我见圣音未曾理会徐修穆,只是她的脸忽地煞白,那双眼四下里寻着什么。 “穆……”她凄厉地叫着徐修穆的名字,“你在哪里?穆……” “我在这边,你身后。”徐修穆在圣音看不见的身后叫道。 “穆,是我害了你吗?对不对?我真的……做了……那样的事吗?我。我……当初是不是应该走的?”她泫然欲泣,却不见她要落泪。 此时,我又听见徐修穆叫道: “别听他们说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在这里胡说!”……“圣音,你走得掉的吧!你是妖,不是吗?你走得掉的吧!” 圣音猛烈的摇着头,模样甚是为难。 这边,群情汹涌的人们已经将火把抛向柴枝。春末的季节正是风渐微起的时候,有风助势又加上干柴烈火,不一瞬,那焰舌便窜的老高。 我见她被红艳艳的火重重围困,已是救不得的了。那些人想来也觉得她不可能在火里活得过来,便稍稍散开了围住徐修穆的人墙,只是还拉着他不让他往火靠近。他在众人之中形容凄惨,尤是那双空洞的眸,眼光所望似欲要随圣音往火里去。 高起的火舌渐渐要吞噬掉圣音的容颜,我努力要记住她最后的模样,那忽忽于飘摇的火焰中,无双而清艳的容颜。怕是没有那样的机会再见了吧!怎么还有那样的机会了呢? 那快要淹没掉圣音的火中,传出圣音痛苦的呻吟。我的心揪紧,相信徐修穆的心更不好受吧!我忍不住要瞧他的反应,果然见他又开始挣扎着意图冲进火里。他想以身相殉吧!那样决然的表情,那样狂猛的挣扎;他像是疯了一般,我如今只能用这个词语去形容他的样子。 正当我以为,一切便就此结束之时,诡异的事情却发生了…… 那火里,圣音的容颜渐渐变得有些稚嫩。她的身形骤矮,惹得看着的众人哗然。 骇然之际,便见火里冲出一个七、八岁年纪的小女孩。众人已是惊得一时回不过神来,更有甚之者,已经夺路而去。她提着松散宽大的裙摆向东边狂奔,就在人群之中穿行而过。 我也是惊骇至极的,却比他们更早回过神来。徐修穆此时已不再当场,想来是趁众人未察之时已经尾随圣音而去。不知是谁在此间大呼了一声,狐妖逃了。众人醒将过来,匆匆便追了过去。我被他们推撞着,也随了人流涌向东边。 圣音与徐修穆的步速怎么可能快得过那些欲将“狐妖”置诸死地的人?我引颈远看,但见不远处他二人并肩仓皇跑着。他们的手紧紧相握,仿佛不再会有什么能分得开。我的心因那样的想法而狂烈地颤了一下,忍不住于心中有了想笑的冲动。 那是我见过的,最是惹人心颤的景致。 然而,紧追着他们不肯放的人们,不曾用心去看他俩人极致的爱情。 他们被人逼进了一座香火不盛的寺庙,急急跑向那庙里的大雄宝殿,长门落锁,用以暂时阻挡汹涌的人们。 那些人见进不去了,便徘徊在殿外,无计可施,却也不肯离去。 他们势必不会放过圣音的,擒获圣音只是迟早的问题罢了。现在我也只能瞎着急而已,根本帮不上什么忙。除非……这大雄宝殿除了前后两个门口以外,还有隐秘的通道可以成功让里面的他们离去。不然,也是坐以待毙的。 里面是一派怎样的光景,我自是不会知道的。只是,外面的人不会善罢甘休,三三两两聚集讨论,势要论出个好方法来。 不知是谁在这个时候爆出一句说话来,惹得群情更是汹涌。 那人说,既然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索性我们一把火烧了它算了。 话说出不久,便有人附和: “是啊,是啊。这样下去难道任由狐妖作恶吗?我们今天就放火烧死它!” 这时,徐夫人刚好来到,一听他们这样说,不禁便脸色煞白,连连摆手。 “不行、不行,我儿还在里面啊!怎么可以这样!” “顾不得这么多的了。徐夫人,你是信佛之人,应该知道救人一命胜作七级浮屠。现在狐妖横行,若今日被它逃脱,往后便会有更多人受害啊!” 那些人纷纷点头同意,根本不顾徐夫人和贞儿竭力的阻拦。闻声而来的小沙弥察觉苗头不对,转身便跑向禅房那头,想来是去通知方丈。 他们其中的一些人便早已燃着了火把,来势汹汹地冲上大雄宝殿的石阶之上。徐夫人与贞儿只是一介弱质女流,如何拦得住一帮早就因害怕而发了狂的人们? 我见状也匆匆上前阻止,不料却被身边的小厮死命拉住。 “拉我干什么?我要去救人!” “公子,这使不得、使不得的!”小厮慌张地将我往后拉去,不让我更往前去。 “公子,那群人已经制不住的了!你若上前拦阻,一定会有所损伤,到时候奴才要如何向老爷和夫人交代?” “难道便不理他们吗?修穆是我的至交!”我怒冲冲地劈头就向他骂道,甩手要扯开他抓住的手,可是徒劳无功。 我眼睁睁看着,那炽腾的火把燃着了木质的大殿结构。转眼,已成一片火海。我听见徐夫人与贞儿的哭喊声,我听见那些无知的人们快意的叫声……我顿觉眩晕至极,踉跄地连退了数步被小厮一下扶住。一群和尚拎着水桶要来救火,可那边已是火色高涨,如何救得及? 都没有了。 我所有的东西――我的友情、我的爱恋、我所有所有珍惜着的情感,尽付一炬。某一些东西在这场火中殇逝――我的、徐夫人的、贞儿的,或许还有更多人的,我们都失去了自视为重要的,某些东西。 我不忍看徐夫人和贞儿那伤心的恸哭,我更不忍看,当有人失去最为珍贵的东西之时,仍有某些人漠视那一种痛苦而在欢庆着他们的失去。那是不仁道的,至起码,我是这样认为的。 我在怆然,却于风声之中仿然听见相知的一声谓叹。 扭头去看,见一人站于寂寞乱舞的燃烬之中,双目湛蓝似海,深不见底、深不可测。他的样子似是有些眼熟,仿佛在哪处见过,却想不起来。 我见他嘴唇微微在动,像是在轻声说着什么话。我不由自主便向他身边挨进了些,便听得他在说: “我说过了,你定然是会后悔的。……难道这真的是天意吗?屡番要改却始终改变不了这最后的结局?抑或是……或绫公子,这一回你又会离公子多远了呢?” 我听不明白那个人在说些什么,正在苦苦思索着其中的意味时,他转身便走。忽起的风卷起那一袭黑色的衣摆,灌进他袖里。他恍然如遗世独立的智者,独然守着寂寥,等待着某一些什么。 ------------ 第十章 、火舞 更新时间:2008-08-11 他们逃了出来,直向东边而去。 徐修穆心知他们不可能逃得过那些人的追捕的,可是至起码他能与圣音一起,至起码与他在身边,圣音也不会太惊慌。 他们逃到无路可走的尽头,那尽头是一座深僻的寺院,鲜少人影。最后还是觉得先进去再说,他们相携跑进寺里。越过山门,直奔向大雄宝殿。里面香火不盛,大雄宝殿里没有一个善信。徐修穆灵机一动,便动手开始关门。 “穆,你要干什么?” “来,关门去。将所有的门关上!” “为什么不继续逃?可能会有后山的,我们可以逃到山里。” “我们在这里的话,还能够在一起久一点。若继续往外逃,很快就会被他们追上的。我们关在这里,至起码还能死到一起吧!” 他们相拥站在佛前,徐修穆抬头看它的庄严佛像。 “圣音,你相信有佛吗?” “信,因为就是那佛经让我成人的。”圣音这般说。 “那么愿佛保佑我俩,愿我俩生世永不相离相弃。” “是哦,佛祖要保佑我们哟!要不我就不信它了!” “你这小东西!” 说着说着,便听见有人声熙攘。他们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进去抓拿圣音,因此只在外面吵吵闹闹,叫骂不休。 可是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 外面的人开始嚷嚷着要放火烧掉大雄宝殿,圣音与徐修穆是听见的。因此圣音显得有些慌乱,被绑过一次以后它实在太害怕了。害怕自己还是难逃一死,更害怕自己要连累徐修穆。 再三考虑,圣音还是开口说道: “你出去吧!他们一定不会伤害你的。” 徐修穆摸了摸圣音的头,笑着看它。笑眼里一派宁静,不见有慌色。只听得说道: “我进了来,便不打算出去了。就算要死,我俩也要死在一起。圣音,你懂得我说的是什么的吧!” 圣音将头挨进徐修穆德怀里,轻声说: “都知道。我懂得了。我们要一起,永远的。好么?” “好。生生世世,永不相忘。” 话刚说完,那一股股浓烈的烟便从门缝中涌了进来,夹杂住一波一波的热气与滚滚的火色。那火无孔不入,遇物燃物,不久便把他们二人困在了大殿的中央。 圣音是妖,是故阴气极重,遇火当然不好受的。因此当民众将它绑起,要烧死它的时候,它才会逐渐要打回原形的。正因为如此,它才幸好挣开已经松了的绳索及时冲出火堆的。 当时走得及时,未变回狐貌。经过一段时间的缓冲,现在尚且还可以维持住十四、十五岁的模样来。只是,大殿的火势越来越大,恐怕这人身是维持不了多久的。 看这样的态势,只怕也没有活路可行了,它与徐修穆命不久矣。 “穆……”抬眼看他,十足的依恋。缓缓,离开徐修穆的怀抱,对他展颜一笑,娇憨问道: “我再为你跳一次舞,好么?” 徐修穆愉快地点头,回答它: “那我为你哼一曲伴奏,一曲长相守……” “长相守?……好,长相守。我们也要长相守,是么?” 徐修穆点点头,开始了哼唱。 圣音露齿一笑,忽略掉心底泛起的离情别绪,只想为他在多露一次笑颜。 它要在生命中最后一刻,作最后一次腾舞。为他,舞尽所有的光华,舞尽所有的空虚。彼岸里有它,徐修穆大概便不会寂寞了吧!若是注定此刻便要死掉,那么,就让它陪他一同跌入轮回。下一生,若是还有下一生,还要相守,定要,相守…… 烈焰于它的衣服上燃着无数华丽的火蝶,它旋着一圈又一圈,在火中狂舞。妖冶的、诡魅的,倾城绝艳,美丽不可方物。 缠缠绵绵的哼唱声,似是有它的思想般萦绕在圣音的身上。绽放着火花的它,与深情相顾的徐修穆,浑然忘记已置身火场之中,只是由着自己狂烈而不可休止的依恋与不舍,忘形歌舞。 昨夜的幸福,为何来得如此地缥缈?轻得让人想要哭泣,却又重的让人三生不忘。若然今天的它没有被发现是狐狸,又若是今天的它是个真真正正的人,那么他们将会是何等的幸福啊?又怎致于此? 它转了最后的一圈,扑入了徐修穆的怀里。火势还在迅速地蔓延,浓烟已经让他们有些眩晕了。这是的圣音,仅仅可以维持住六岁的年龄而已了。徐修穆轻咳了几声,将圣音紧紧搂在怀中。 徐修穆的意识渐是有些迷蒙,他自知快要撑持不住了,开口便对圣音说: “圣音,其实我一直相信,你不会死的。只是你与我人妖殊途,我终究难免一死。”他就此顿了一顿,低头再看一次圣音的模样,又说,“我以前便不信这人世间有什么鬼神之说,可我却碰见了你。我如今相信了,也深信我们还会有下辈子、下下辈子的。你一定要活下去,不管是为你抑或是为我。来找我,到时候,我一定会让你找到我的,生生世世,我都要叫修穆,好让你能找得到我!” 徐修穆抱着圣音颓然瘫坐在地上,他用尽仅剩的一丝气力去触摸那一张百看不厌的容颜,当那一双早已疲惫不堪的手将要触到圣音的一瞬间,满带悲伤的眸深深看了它一眼。 到最后,他还是无力再去碰触他今生挚爱的人,也还是太过脆弱以至于无法给予它永远不死的诺言。他的目渐渐闭上;他的手滑落如凋残的花;他的脸带着静静地给予圣音安慰的轻盈笑意,褪尽所有血色的光华;他的身体,瘫倒而无力重生。 这一刻的到来简直来得未如它所料的突然,圣音急急抓住他垂下的手猛摇,不肯相信他已经抛下它一人。它实在没有那样的自信,自信自己还能认得出再转世为人的他。 “别,求你不要闭上眼睛……你要看着我,看着我。我跟你一起死,我会跟着你一起死的!不要丢下我一人!不要……”忽来的死别让圣音措手不及,那样庞然的恐惧感忽袭上心头,心中一酸便觉脸上微凉。 那是什么?在眼中流出的究竟是什么?咸咸的,于脸颊上掉到徐修穆无力滑落的手背上。那样的液体,在它伤心欲绝的脸上,毫无知觉地流着,…… 那是,泪。 只是当时的它又怎么可能知道?直到很久以后,它都不愿意去深究,那种带着悲楚痛感的液体人们究竟称它作什么的。 摇摇欲坠的,不只它的泪,还有仅剩的世界。徐修穆的死,倒塌了它清澄的世界,一切是黑暗的,它看见的只有那恍惚的火光…… 倾颓的大雄宝殿在火中映出凄厉的光色,大殿已经开始塌陷。一支巨梁带着熊熊焰火直掉下来,那巨梁的下方正是圣音的所在。 圣音是察觉了的,可是它不愿躲避,它只是不想留下徐修穆一个人自己相避。就算要被砸成肉酱,它也要与他在一起的。 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那巨梁便已掉了下来。 狂猛地砸在圣音的身上,一阵剧痛传遍全身,它当下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人间魔域 ------------ 第一章 、万丈原(上) 更新时间:2008-08-11 “来找我,到时候,我一定会让你找到我的,生生世世,我都要叫修穆,好让你能找得到我!” …… …… 赫然惊醒,那梦里的火还在寂寞狂舞,那怀里的人还在牵唇一笑。可是,转眼终成泡影,已成寻觅不得的往忆。 圣音慌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可是手沉重得抬不起来,只觉得浑身发痛。可是,它终究还是没有随徐修穆一起死去,它还是如徐修穆所说的一般,不会死! 它只是想与他一起,伴与四时递嬗。为何不能如愿?就因为它是妖? “啊……” 忍不住想要狂啸,可喉间已经干涩,发不出什么声音来。只是仅仅这般叫喊,便已招来阵阵的回音。 这时的圣音不禁心中一惊,也不顾得身上有伤在身,硬地便坐了起来。四下里梭巡了一番,不禁要为现下自己身处的状况感到无比惊诧。 它肯定这里绝对是一个山洞。 它之前便是一直住在山洞里的,因此对山洞不感陌生。只是这山洞跟它住的又或是跟它见过的,有大大的不同。这不同在于,山洞深不可见出口,里面却是洞亮非常。仿佛是什么点亮了这个巨然的空间,四周察看却又不见有什么可作照明之用的物事。这里,有着说不上来的怪异。尤其是那湛亮雪白的洞壁,更是让它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再瞧瞧自己。 自己则是一丝不挂。所躺卧的地方,是用天然的石料制成的床。上面铺了张暖被,而自己身上还盖了一张。它觉得好生讷闷啊!实在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能有什么人会救它的,况且是把它救到这种奇怪的地方来!这里甚至还有点冷。 它勉强爬了起来,挽着那一张暖被扶住洞壁慢慢摸索出去。 那洞壁光滑非常、触手冰冷,不但可以照得满室光亮,而且还可以照见它的模样来。它已不再是七、八岁的模样了,变回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容貌。它更觉奇怪,因此也更加想到洞外去看看,或许会有所发现也说不定。 它慢慢地沿着洞壁摸索出去。连着它所处的空间是一条很长的窄道,窄道的洞壁也是发着闪耀的光芒,美轮美奂。走过那一节通道,便又连着一个大洞。它又往前走了很远的一段。路其实很好走,也不会错综复杂。因为只有一条路直通向前方,所以它也没有迷路。很快,圣音便走出了这个怪异的山洞。 刚刚走出山洞,迎面便是一阵狂冷的风,吹得圣音直打哆嗦。拉紧身上的暖被,它往四下里张望。 洞外一片雪白澄明,身前有好大一片的空地,十数丈见方。放眼去看,眼前是一片广阔的雪山群,这个山洞便是处在这雪山群中一座奇峰最顶。站在洞前,一览无遗的大山层峦叠嶂,它居高远眺,自觉景致奇伟非凡。 只是它寻遍山洞四周,却找不到一条可以让它下山的路。更觉奇怪的是,救它的那个人究竟是怎样带它上来的?这个问题,比找路下山更能引起它的兴趣。 它趴在空地的边缘往山下看去,见底下重云缭绕,似乎深不见底,心下有些着慌。这个究竟是什么鬼地方?万一那救它的人有什么不轨意图,要将它拘禁在这里,那么它如何下得了山,又从何开始去找徐修穆呢? 刚刚想到这里,圣音正要无趣地将头缩回去。却骤然瞥见谷底的山中云雾里,有一点异常抢眼的黄色迅捷地向山洞这边移近。这是什么?会使救它的那个人吗?那个人真的是想要救它的吗?还是说…… 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了,更多的却只是猜疑。毕竟这世上,除了徐修穆,它已不敢再相信任何一个人。不,正确来说,它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那样的必要去相信别人,因为它只要在徐修穆身边便好。然而,今生唯一的依靠早已杳去无踪,只怕寻寻觅觅终究还是觅不见他的身影。 圣音只顾着伤心,压根儿忘记了那个正在移近的黄影。 它堪堪在空地的边缘站起身来,眼前便晃过一道黄色的身影。那身影腾空跃起了数丈,犹如一只展翅的大鸟。身影越过圣音的头顶,在它的身后轻轻落地。如一颗微尘,落地无声。 圣音戒备地转身看他,见那人背对着自己,穿着一件袈裟。看上去,他似乎上了年纪,身形略有些发胖,感觉他就是个很厉害的人。 他微微转过身来,是一张已过半百的脸。精锐的目光直射向圣音的身上。他双手合十,说: “阿弥陀佛,施主你终于醒来了。” “你,你是……”圣音顿了一顿,接着又说,“是你救了我的吧!” “正是贫僧救了施主的。” “为什么呢?难道你不知道我是妖?” “对贫僧而言,人或是妖也不外乎是一种称号。善恶才是区分的重点。”和尚侧了侧身子,让出了一条道来,“施主,外面风猛。你有伤在身,不宜在外面逗留过久。先进去再说吧!” 圣音点了点头,其实它也觉得外面太冷了,看他和尚的样子也不像是要害它,它便抬腿进了山洞。 圣音进了先前它住着的山洞,一进去便爬回床上呵着气、暖和着自己。 “你怎么会救到我的?我那时好像正在大雄宝殿里吧!”圣音看看和尚,看他慈眉善目的,想必是个什么得道高僧。它心里盘算着,那和尚这么厉害,应该也会救了徐修穆吧! “贫僧法号宏靖,刚好游历至织洲。见施主身陷火海,于心不忍,遂救下了施主。” “那……你有没有救下另一个人?”圣音说着,紧张地倾身向着宏靖站着的那边。 “阿弥陀佛,施主说的可是那位与你一起的施主?” “正是、正是,怎么样?你有救他吗?一定是救了,对吧?”圣音满脸期待地看着宏靖,它的眼在放光,一种希盼的光色。 宏靖又念了句佛号,貌似惋惜地摇了摇头,说: “那位施主,贫僧没有救。” 宏靖说的话,仿佛将圣音一下打进深渊。所有的期盼终成奢望,他,还是离它而去了,阴阳相隔。 圣音浑身在发颤,它在生气、它在懑恨着,为什么救了它却不去救徐修穆!为何救得了它的,却救不了徐修穆?它宁可宏靖救的是徐修穆啊! “你宁可救我这只妖,而不去救他?他做错了何事,你竟然忍心见死不救?”圣音猛瞪起那一双银瞳,迸射出怨恨的火花。 “阿弥陀佛,不是贫僧不愿救他,而是救了也没有用。贫僧的修为尚可稍窥天道,知他是注定要遭火刑的人,救与不救,对他而言没有丝毫分别,反而会更增他的痛苦。”宏靖的右手开始数起了念珠,他平静得看着圣音。那样地静,似乎稍稍安抚了圣音心中的狂躁,压制住了它欲发的怒气。 这时,宏靖见圣音安静了下来,便又开口说: “况且,他不是你我能想象得了的人。” ------------ 第二章 、万丈原(下) 更新时间:2008-08-11 这时,宏靖见圣音安静了下来,便又开口说: “况且,他不是你我能想象得了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你我不能够想象?怎么说?” “阿弥陀佛,转世轮回,本就是因为人心邪恶造业而成的。哪些人,该有哪些的遭遇劫难,也是由他所造业的因而成就的果。因果循环,生生不息,是以永受此等苦难,这也不是不能够想象的。至于贫僧所说‘不能够想象’者,实乃其造业的因。以你我凡人的肉眼凡心,是无法得知的了。更甚至者,以贫僧上窥天道的能力,却尚且不能见得了他的因,想来他必定是犯过弥天的大过才致如此啊!” “我不理他以前有没有犯过什么弥天大过,我只想要找到他。他说过,要我去找他的。”圣音如此说。 “施主,你这又是何苦呢?施主仅用了十数年,便已由狐自修成人形,看来,不是有天纵的奇才,便是佛根深种啊!假以时日,必定能荣登极乐之天,得成正果。” 圣音此时一听,不禁轻笑出声。和尚他又如何得知,其实并不是它用了十数年便修得了人形的,而是某一夜,大概就是因为徐修穆那一身魅惑的香气而幻成人形的。况且,它之所以会想要修炼成人,也不过是为了要与徐修穆一般罢了。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的,连它自己也没有弄明白。只是,它往日早就作这种想法了――总以为,自修的二十年是白费心力的!不过硬要说一个原因,不外乎是那对徐修穆过深的执念。 “我为什么要成正果?修仙何用?” “洞破苦厄,跃出三界之外,以渡世人。” “自身尚且度不了,何论渡人?” “佛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梦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人间所谓七情六欲,只令世人痛苦。施主有此能力超脱,为何还要执迷不悟呢?” “可我却不觉得那是苦。我乐在其中,便不需要什么修仙,什么跃出三界。”圣音不以为意地说道,见宏靖又摇了摇头。 “非也。三界内的众生由于妄念邪心而造业,不得不轮回。佛经中有指:”度生死苦海,到涅彼岸‘。只有修行才能摆脱轮回,永超生死地。“ “永超生死地?”圣音细细地品味着宏靖的这一句话。 “我会死吗?如果我一直是妖,如果我不去修炼,我还能一直生存着吗?”圣音问。 “当然是可以活着的。但是人间有太多的妖魔,它们需要吞食其他低等妖怪来增加自己的功力。施主若一直不肯修行,到时候也只能被吸掉精气,永不超生。” 永不超生是什么概念?那便是,被吸食到其他妖魔的身体之内,然后转化为它体内的魔气。到时候便成了一道气,等待被下一个更强的妖魔吞食掉寄居的母体,再成为这只妖魔的一道气。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成为了一道精气后,便永远也无法轮回。没有意识、没有身体,更没有灵魂,其实就等于不存在了。 宏靖解说了一遍,听得圣音浑身发抖。它是要到人间四处去寻徐修穆的啊!人间遍地有妖魔,恐怕还没等找到徐修穆自己已永远消失,更遑论什么生生世世了。 思前想后,总觉得它为什么要为人呢? 为人的话,没有什么通神的能力,是要被别人欺负的;若为人,也只怕与他仅能相守一世,下辈子、下下辈子,恐怕难以相遇。倘若是修仙,像那和尚一般,可以上窥天道、可以飞檐走壁,就连险峰也能轻易攀上,似它这般是妖的,更能永世活着,岂不更好?就算数百年只能找到一次,它也有千年、万年,甚至更多的时间。那么,它就可以多找到他几次了!圣音心下暗思。 “那,我要怎样修行呢?”圣音偏头问他。 “这样甚好。施主属寒体,此处常年冰雪封山,留在此处,便有益于施主的修行。至于如何修炼,贫僧也只能为施主指点一二,也帮不上太大的忙。一切,还要靠施主自身的修炼。” 圣音点了点头,转脸又看了看四周,问道: “对了,此处是哪里?为什么会这么奇特?” “此处名万丈原,灵气十足,甚是适宜初修者吸摄灵气。只是这里有上古天神庇护阵法,若不得法门是不可能进入的。施主所在的山洞,正是灵气集结之地,因此才可以使施主恢复二八少女的模样。若然是住在别处修炼,定要再花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的。” 万丈原,顾名思义,这“万丈”,便是有万丈之深之意。据传世之书《太虚经――异闻录》记载,万丈原谷底有仙界灵草,非凡人能进,故鲜少有人知悉此地。终日迷雾缭绕,障人眼目,还听闻万丈原中有一门,曾是传说中上古仙境――九轮秘境的入口。 当然,以上是外话,圣音自是不清楚这些的。 “原来是这样。”圣音了然地点点头,“那是不是我一直在此处修行便可以了?” “不然。施主现在只是初级修行,这里的灵气自是够施主增添修为。可若然久了,此处灵气还是太少了,单靠吸收天地精气还是不够修真者用的。施主还是要跟贫僧学习如何在没有灵气的地方,将其他物事转化为灵气。这种方法叫作‘化’。” 除了和尚说的“化”以外,其实还有很多的方法可以修炼,不过也不外乎是吸收精气而已。通常,一般的修真者会修习各种功法,然后将之转化为内息。炼得一定时日便可在胸臆中化得元婴、舍利等等,再接着利用元婴或是舍利等等对外吸收一切有用的精气,用以增加修真者的修为功力。“化”,仅仅是初级修真者用的方法。 当然,狐却是有自己一套独特的修炼方法的。此处是后话,容后再说。 “那现在我要做的是什么?”圣音仰头去看走到床边的宏靖,问。 宏靖伸出那只苍老的手,为它把了一下脉。沉吟了片刻,说: “施主的体质果然是奇特过人啊!贫僧刚救下施主的时候,施主伤势严重。没想到过了这数天,施主的伤已好得七七八八了。果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啊!”宏靖惊叹地说,满意地点了点头。 “现下施主已经可以进行修炼了。施主稍等,待贫僧为施主拿一套换洗的衣服来。” 宏靖这边说完,那边开始慢慢踱步往出洞的路走去。须臾,便见和尚又踱了回来,手中拿着件青灰色的衣服。 “这里只有男子的衣服,施主将就一下把它换上吧!贫僧先到外面去,施主换好了衣服,便到前一个洞里去找贫僧吧!” 圣音应了一声,接过宏靖手上的衣服。见他离开了,圣音便至床上起来,抄起衣服来穿上。洞内还是比较冷的,圣音本就未着寸缕,当然冷得发抖。它慌忙将衣服套上,掀起暖被又钻了回去。闭眼,那熟悉的面容仿佛依然鲜活―― “圣音,答应我。永远,永远只留在我身边,永远只对我一个人笑,永远,你的身体只能被我碰触……我知道,我这样说太霸道了。可是,我……” 圣音转过身来看身后抱着它的徐修穆,见他一脸的懊恼,不禁便笑了起来。 “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永远只喜欢我一个人。” “好。” 徐修穆展颜一笑,如百花全绽,炫目非常。他旋过圣音的身子,将它的脸捧在手上,低头,忘情地吻了下去…… …… “答应我,你,永远只是我一个人的……” …… 赫然睁开银光骤盛的眸,匆匆四顾。洞,还是原来的洞,哪儿还是以前的徐府?那只是一种追忆,就连自己的誓言、自己的决心,即便在不情愿,也都成了追忆。 “穆,……我还是得不到你……还是得不到……” 眼中有微涩的痛感,心中似是被某些什么蚕食着。惹人发狂的焦躁,在体内蠢蠢欲动。想要阻止自己再去想那些甜蜜的往事,然而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那样的往事,层层缠绕,记忆中相互交叠的视线,深情而缠绵,最是让它无法承受。那场火,是夺走它一切的罪魁,是它的梦魇。它厌恶,彻底地厌恶,那火红的光色。它恨,它恨所有的人!狠厉的眸微微抬起,罩上肆杀的凶光。紧攥着的手被握得发白――它,已濒临竭斯底里的边缘。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宏亮地震破了圣音的思绪。洞内白光大盛,源源不绝的佛力灌注满室。强大的佛力混杂着这洞中的灵气,侵入圣音的体内,压制住初起的心魔。 宏靖踱步而入,轻声叹了口气,他说: “那位男施主,便使施主你的心魔。他,将会使你修仙之路上的天劫。过得了,便位登极乐;过不了,便灰飞烟灭。” 圣音抬起头来,半眯着迷乱的眸去看宏靖。 “就算他是我的心魔,也是我不愿弃绝的心魔。” ------------ 第三章 、白色彼岸花(上) 更新时间:2008-08-11 “就算他是我的心魔,也是我不愿弃绝的心魔。” …… 宏靖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走开。 “施主,你现在随贫僧过来吧!” 圣音撇撇嘴,抬腿下了床,不情不愿地跟在宏靖身后出去。 到了前洞,走在圣音面前的宏靖便转过身来,面向着圣音。他从襟里拿出一株素白的药草,递给圣音。 “此株乃仙界之草,名为瑶草。虽在天界遍地皆是,于仙人无甚用处,但对于初修者却是十分有用的。施主你所修的精气不纯,最好便在这里静心打坐,休养生息,戒灭一切七情六欲。等你体内精气纯正后,再断其茎、吸其髓。可固本增元,将精气凝在一处,便于日后修炼。” 圣音接过瑶草,点了点头。 “过后,贫僧便会教你一些心诀,好让你能更易吸收此地灵气并化为己用。” 此时赫然灵光闪过,又见往昔的一幕幕―― 他说,别人帮助过你,你便要说“多谢”;若是替你做过某事,应说声“有劳”。你要有礼、谦恭,别人就会更喜欢你多些。 它偏头看着徐修穆,笑意盈眼。 它说,那我有礼、谦恭,你是否便会更喜欢我多些? 徐修穆眉眼皆笑,爽然而明朗。 若是这般,我自是更喜欢你的了。 …… 圣音心下蓦地一痛,禁不住茫然开口。 “多谢大师。” “不客气。”宏靖回答道。转身便要离开。 “大师。”圣音叫住宏靖,疑惑地开口问他,“大师为什么会知道这瑶草是天界仙株?” 宏靖一听,脸上漾起浅淡的笑意,他说,“是一位仙友告知贫僧的。施主你好生在此静心打坐,贫僧到外面一去,日落之前便会回来。” “好。”圣音应了一声,望着宏靖缓步而去的身影消失在长长的过道之中。 我说了,穆。你是否,会更喜欢我多些?能否多得令转世之后的你,仍然记得今生承诺过的事和喜欢过的我? *************** 修炼之始,往往是静不下心来的。待到修炼得数日,有吞下了瑶草的汁液,顿觉思想澄明安定起来。接连数日都服了瑶草,并且开始习起宏靖所教的心诀,自然而然便似是有一股气逐渐蓄积于胸臆之间,甚至有时亦可随心流动。 如是,它一直留在万丈原的奇峰之顶,修炼心法。半月之后,宏靖觉得它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便要求它一同到洞外打坐。 宏靖这么做自是有他的原因。 万丈原奇峰之顶,寒风凛冽。圣音在打坐之时,自然便会下意识运气御寒。这样做,可以增强圣音的专注力。又因为圣音体寒性阴,与万丈原的寒气契合承转,对增加内功修为极有助益。 除了教会圣音如何化精气入体外,宏靖又教了它一些气的基本使用方法。释放、收拢、挪移,又或是引气探路,也都教了个全。只是宏靖所学的术法过于刚猛,不适宜圣音习练,因此宏靖也只好换了个教授的方向。 他又向圣音传播佛法,发现它对佛学颇有研究。心下一动,便决定转而授它一些佛家入门术法。籍此,他也想平定圣音心中的魔,要它戒除掉七情六欲。 刚开始着手教授后,宏靖用了一段时间去观察它学术的效果。他便发现圣音的佛力在以非常快的速度增加中,甚至以堪堪追上了灵力的修炼进度。 圣音打坐的时候,它便会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放出颇强的佛力。可见,圣音有着罕见的佛灵双修的潜力。佛灵双修,对修炼者体质的要求苛刻无比,甚至还需要有极高的天分和机缘的凑巧,才能练就成功。 因此,要在这天地间寻一个佛灵双修者,确实是比大海捞针还要困难。如此便可知,当宏靖察觉到圣音正正有着佛灵双修的潜质之时,会是怎样的惊诧讶异与高兴。 正所谓“佛灵双修”,就是同时修佛、修仙。通常来说,修佛者有了一定的佛力之时,便会自生成舍利。修佛者,就是用舍利修习佛力的人。而修仙,即练习自身灵力达到一定程度,便自生元婴。因此,“佛灵双修”便是兼两家之长,补两家之短。届时舍利、元婴同修于体内,互补相生,修炼者的修为则不可同日而语尔。 而宏靖又哪里知道,圣因其实是特例中的特例。 宁神打坐了一整天,于傍晚时分圣音才睁开眼睛来。呼出最后一口污浊的体内杂气,自觉神清气朗。它走回自己的洞内,等宏靖回来。却不知道宏靖到了哪里,等了许久仍不见他。 无奈之下,它盘坐在床上继续打坐。在完成了第一个吐纳之后,它忽然觉得心口有了一种充盈的感觉。似有什么结晶于其间,暖彻心肺、力灌灵枢。闭目凝神之际,却竟可察觉,胸口出流动着缓急有致的气,结成一处。感觉上仿佛是一珠状真气团(其实圣音不知道,那便是狐类灵修之中常说到的“狐珠”是也)。 它刚感觉到狐珠的凝结,却在此间忽感后背灼热难耐。那种灼热,如遭火燎一般,禁不住便让它想起那一场弥天的大火。 满眼的火红,如血一般照得徐修穆苍白的笑诡艳凄迷。他一袭的白衣站在乱舞的火中,向它招手。迷幻中的圣音向虚空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又抓不住飞快流过的残影。 后背的烧灼感逐渐蔓延之心间,狐珠在狂烈地骚动、震颤,仿佛要冲体而出。 它的记忆不断地倒流,倒流。脑中放肆地回放着它与徐修穆相处的一幕一幕……此时,意识蓦地晴明,它睁开早已狂乱的眸,看见一个容貌稚嫩的小男孩,对它倾以灿烂一笑。 “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 “好……”圣音颤颤然开口。有泪,盈于那一双倾城绝艳的眸中,却终不肯落下。倔强地扬起一笑,想要给他最美好的印象。 “穆……,你知道吗?我好想你……”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圣音是这样说的。 幽幽醒转,所见的依然是原来所处的山洞。圣音好生失望。此时,忆起当时发生的过程,圣音便从地上爬将起来,走到洞壁前。 光可鉴人的洞壁上,照见圣音乱披着一头银发,半遮着一张脸。眼神空洞苍颓,清冷低迷。看着那样的自己,圣音失神良久。抬手,轻挽起自己的发,露出苍白的眉目。那张脸,眉是徐修穆描过的;唇是徐修穆吻过的;那双眸,也是徐修穆迷恋过的。它就连看着自己,也是在思念着他。因为,于它的身边,无时无刻都有一些什么在提醒着自己,曾经有那么一个人,用意乱情迷的眸看过它、用温浅宠溺的笑眷恋着它、用深深浅浅的吻爱过它…… 圣音细细地抚扫着自己的眉眼,仿佛在寻觅昔日徐修穆那修长的手指在它脸上抚过的路线,品味着那种熟悉而隐约的触感。临镜自照,看得已经不是自己,而是那张脸后徐修穆的身影。 “啊。” 圣音轻呼了一声。沉迷在往忆中的它差点忘记它要照镜的原因了。 圣音慌忙将手放下,挽着的发便轻垂下来。它伸手解开了衣服的束带,将之褪至腰间,裸露出白皙光腻的后背。临壁一照,自是惊得又低呼了一声。 它的后背,不知何时起竟显现了一个与肤色相近的图案来。银白色的一朵庞然巨花,带着重重的藤蔓,像是攀结在圣音的背上。虽然只寥寥数笔便描绘出这一幅图案来,但背上那一朵花,却是生动得紧。那花不比一般花儿,它无论在形状或是神韵,都是诡魅妖娆的。诡魅之余,却又不失素洁。总之,那是一幅难以描述的图案,单是它诡异的显现于圣音的背上,已是让人捉摸不透的了。至于这图中的深意,圣音更是无法才想得出的。 现在,也唯有等宏靖回来再去问他了。 圣音将衣服穿妥当,便走出了山洞。天边的一角已经放亮,染得那一片天幕半白半蓝…… ------------ 第四章 、白色彼岸花(下) 更新时间:2008-08-11 圣音呆然看了那天好半晌,末了,却不知道自己究竟看过些什么来着。外面天还未亮透,山顶的风煞是寒洌。见宏靖还未回来,圣音悻悻然转身回洞。 还是刚刚旋了个身来,便听得身后宏靖的声音在说: “阿弥陀佛。施主今晨怎么起得这样早?” “昨夜一宿没睡,”圣音心中忖道,若是不计晕过去的那一段,它应该算是一宿未睡吧!圣音在心里忍不住干笑了几声,再对宏靖说,“这个先别提。大师,你可总算回来了呢!怎昨天一夜未归?我等了你很久呢!” “哦!贫僧昨夜只是去了津山一趟,向那里的一位仙友讨教一些问题罢了。” “津山?离这里很近吗?一夜就可以来回了?” “并不近。离此处足有六万八千里路。”宏靖笑了起来,缓步走回洞里。 圣音紧跟其后,形容惊讶。 “什么?六万八千里?那你怎么可能一夜便归来了?” “因为贫僧用的是神行步,能日行万里。朝去夕回,便不是难事。若是修为更高了,就可身随意动、瞬息可至了。” 圣音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修仙还有这般的妙处,想来应该还有更多厉害的法术吧! “原来还有这种好事啊!大师,你可以教我吗?” “当然可以。……施主你不是有事要找贫僧的吗?究竟是何事?” “我……我的背上忽然多了个奇怪的图案。大师,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竟有此番怪事?”宏靖怔忡了好一会儿,他看了一眼圣音,想说些什么却忽又觉得难以启口。 “大师,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圣音见他神色有些怪异,便这般问道。 “能否让贫僧察看一下施主背上的图案?” 圣音听了有些犹豫,因为它曾经答应过徐修穆,它的身体,只让他一人看。可是,若然不让宏靖看它又如何知道此事的来由呢? 思前想后,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圣音转过背来,将衣服脱下至腰间,露出那个怪异的图案来。 “那是……”宏靖看着圣音的后背,听得出其语气很是惊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圣音是他此生唯一见过的如此奇特的修真者!不只是因为它渐露头角的“佛灵双修”的潜质,还是因为它脊背上那个妖异却素洁的图案。 “这个图案是在何种情况下出现的?”宏靖看完圣音后背上的图案,便伸手为它拉上衣服。敛目念了句佛号,不断在脑中搜寻有关此花的记忆。 那像是一朵大白莲,圣洁高傲;却又更像是狱间彼岸之花,幽然诡魅。是啊!那是一朵纯白的彼岸花!那重重攀结的枝蔓之间,不见有叶,那便是最好的铁证――相传彼岸花,花开彼岸,花开时看不见叶子,有叶子时看不见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 “我那时正在修炼之际,忽然觉得好像有股气结在心口之处,然后不久便浑身发烫。末了,便成了这个样子。” “气珠?”宏靖貌甚骇然地盯着圣音猛看,“那么快就修成了?快让贫僧看看施主的内息,看修成的是元婴抑或是舍利。”宏靖伸手拉过圣音的手来,放出自己的内息去辨圣音的脉气。 “奇怪,怎不见有舍利或是元婴的脉气?”宏靖喃喃道。 圣音体内的确是有结成实体的气珠,但那并不是舍利,更也不是元婴。那是什么,是连他都不曾见过的。有些像是狐族特有的气珠――狐珠,却又好像有些差别。总之,他也不曾探过别的狐类身上的狐珠,因此一切对狐珠的认识,也都是由书上知悉,至于圣音身上的狐珠与其他狐类身上的有何不同,他也说不上来就是了。 “那么……是什么?”见宏靖如此郑重其事,圣音也跟着有些惶惶然。它看着宏靖,等待神色凝重的他给自己解说。 “贫僧也说不上来。只是,……施主背后的那朵花,好像是朵彼岸花啊!”可是,圣音后背为什么会出现一朵彼岸花,他就不知道了。 “彼岸花?” “是。那是地狱之花。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施主身上呢!”直觉告知宏靖,圣音的身上隐藏着最不为人知的秘密。似乎是一个天大的秘密啊,就是它身上那个彼岸花图腾所暗暗隐匿着的力量,就已使他骇然至极。 若是没有弄错的话,那个图腾,是代表力量的象征。似乎是某人加诸在它身上的印记,至于是什么样的印记,宏靖至今依然毫无头绪。只是觉得,这个印记对圣音不但毫无害处,反而裨益无穷。只是有什么裨益,他也不甚清楚。 “那么……这个图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圣音有些急切地问道。却见宏靖苦笑着摇了摇头,却也不说话。 “大师,究竟这是怎么回事?大师……你告诉我啊!你一定是有些什么瞒着我的!我没有说错吧!”圣音见宏靖枯坐在原地,不肯为它解说,它心中有些恼怒。话一说出口,它的情绪已有些控不住了。只觉得它胸口的气珠鼓动不已,有极大的能量从气珠中释放出来。气珠在体内震颤着,那样强盛的气似乎就要从气珠里倾囊而出一般。不久,便觉得全身虚软无力。 就在圣音全身的精气快要全部脱体而出时,宏靖以极快的速度点住了圣音的气海之穴。 …… ------------ 第五章 、九字真言句 更新时间:2008-08-11 就在圣音全身的精气快要全部脱体而出时,宏靖以极快的速度点住了圣音的气海之穴。 微一运劲,便有源源不绝的内息传入圣音的体内稳住它极不稳定的精气。 “施主,快收敛心性,这样焦躁是使不得的!”宏靖急急提醒圣音,怕它因为如此而失了这数月以来习得的修为。 圣音听此一言,不禁便惊愕万分,连忙静下心来。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渐渐觉得身内的气珠平定了下来。这时,圣音才长长吁了口气,转而去询问宏靖。 “这究竟是怎么个一回事?难道还不打算告知我吗?” 宏靖叹了一口气,这才开始说话: “若是贫僧不曾猜错的话,施主体内的应该就是狐类一族特有的修练气珠——狐珠是也。只是,现在施主身上的狐珠极其敏感,情绪稍有激动,便会引起内息发散。在没有完全掌握住狐珠的使用方法之前,今后施主更要好好控制一下七情,决不能像今天这般了。”宏靖双手合十,道了句佛号,自己便闭目调整内息。 “那我该要怎么做才好呢?”圣音听宏靖说得可怕,心中也不免有些忐忑,它又问道,“若是内息发散了,会有什么后果?” “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功体全部散失掉了就再重新开始修炼。”宏靖有些好笑地睁开眼来看圣音。这下你总算知道七情六欲是有损修为了吧! “那……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阻止功体的散失?这般下去我辛苦修来的气两三下子不就给我耗掉了吗?怎么狐族的狐珠这么难控制啊!”圣音当下便埋怨了起来,以为这狐珠必定是对自己修练有些好处,谁知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呢! 宏靖看它的表情便知它心中想的是什么了。瞧见它一副气煞的模样,可爱又憨然,便忍不住又笑了笑。不料这回却停不下来了,一个劲地低声笑着,直笑得圣音又快要失控。 宏靖心想自己若再这般笑下去,必定又会使它恼怒。倘若此次它体内的狐珠又开始骚动,恐怕便更难控得住它了。息才因为是狐珠第一次骚动,他用了很大的气才压制得住的,现下也未见缓过气来。若此刻再次骚动,恐怕就更难对付了。于是他缓缓念了句佛号,念的同时也适时放出一些佛力,等到稳下圣音的心绪,再说: “方法有二,必须同时进行。其一,是最迫在眉睫的,施主必须要学会控制你的心绪,杜绝七情对施主心中的影响;其二,就是要加强灵力的修为,如此一来才有更强的力量去控制狐珠。” “我的那些同类们呢?它们也需要有这一个过程吗?” 宏靖摇了摇头,继续为圣音解说道: “并不是。它们不像施主这般有天分,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结成狐珠。然而正因为如此,它们就必须要等到有足够强的功体才能结成狐珠。有了坚实的灵力作后盾,它们可以灵活地操控狐珠了。” 圣音努努嘴,似乎一脸的不爽。它有天分又如何?现在尚且还不能操控得住狐珠呢!比它的那些同类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什么时候才能够离开万丈原到外面的世界去呢?现在整天被困在这处,也不知道徐修穆现在怎么样了。下一刹那,便觉得肝肠寸断。后背的那一个彼岸花图腾有如一股烈焰,滚烫着流过全身血脉。贲张着,让身上流着的血液沸腾不已。 胸中的狐珠有了失控的前兆,只是刚要发作便又被宏靖的佛力压制了一下。 “施主,听贫僧一言,快快摒除心障。别的一切凡尘俗事,便莫要再想了。” 圣音凄然抬起一双似哭非哭的眸,仿然有一方如烟如梦的水泽,氤氲着薄薄的雾气。 “如何能够不想?你不是曾说过的吗?他是我的心魔。若然他是我的……便是心魔,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可叹的是,无论我抓得有多紧,那样的他还是……”圣音说到这里,便又停了下来。低头掩去嘴角微扬起的那个自嘲般的笑,接下又说,“我是不该跟你说这些的。你当我不曾说过便是。” “施主这般,是想让之前所有的修为毁于一旦吗?”圣音若是再这般下去,怕是连他的修为也要一并赔上去了。为今之计也只有多教它一些东西,好让它忙得没有时间想着徐修穆吧! “我不想这样的,只是我也没有办法阻止自己去想。” “如此,便甚是好办。贫僧尚有一途,可兹施主参考。” *************** 宏靖所说的“参考”,原来就是要教圣音修练神行步和九字真言手印。神行步是圣音想要学的,但以圣音现下里的修为,学神行步是相当吃力的。之所以要教它,是为了让它专注于此方面的修习,戒除一切烦扰着它的情绪。而九字真言手印,则是用来增加其修为的,更可以用作静心之用。宏靖此番作为,真真是用心良苦了。 神行步有其心诀,篇幅相当之长,此处就暂且不提,我们来说说九字真言手印好了。 “九字真言,又名奥义九字,分别为: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九字。与之相对应有九个手印,说是九个,其实不过是个虚名,可以从中化出恒河沙数的手印来,又名奥义九字切。”宏靖如此为圣音解说道。 如是,他又继续解说双手上有关的知识,以及一干入门学说—— “经文之中手指密号多矣。今且出行记中所用示之。谓两手名二羽,亦名满月。两臂亦称两翼。又十指名十度,亦名十轮十峰。右手名般若,亦名观、慧、智等。左手名三昧,亦名止、定、福等。 十度号。从左小指起以次数之上,即檀、戒、忍、进、禅。从右小指起以次数上,即慧、方、顾、力、智。 五轮密号亦然。从左右小指起次第向上数之,即地水火风空也。 密教以左手为常静,故名为慈悲之手,渡顽愚众生,右手为常动,故名为智慧之手,渡上根利器,称为‘悲智双运’渡尽无余凡夫。合此双手即表示断除‘贪嗔痴疑慢’之烦恼障惑,是远离身语意之无始无明,其合掌的姿势名为‘印’,即断身业的杀盗淫等三恶业,念佛号等密语,及观诸尊相好庄严,则成涅槃实相之常乐我净。“ 圣音听得有些入神,因为那一些它均是未曾听说过的,自觉便甚是稀奇。自然,它对往后要学的“九字真言手印”便更感兴趣了。 宏靖见圣音如此认真,不禁欣慰一笑,转而继续教授。 (有关此些密宗知识,作者就趁机在这里普及一下,免得若是往后说了,读者大人们也不甚明白——大人们要了解阿寂的一番苦心啊!) “三密加持”是密宗修行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包括身密——手结印契,语密——口颂真言和意密——心观尊佛。 此处暂时只涉及了“身密”,故只简单介绍一下便好。 身密的主要修行就是“结手印”。简单的说就是通过两手十指相互交叉结成不同的形状,并配合想象意念形成的修法。密宗手印的种类可谓数以千记,每种都有特殊的含义和作用,例如:吉祥印、金刚大惠印、大轮坛印、摧伏诸魔印、宝冠持宝印、光焰火界印、缚思等仙印、准九头龙印等等,虽然有些手印名字相同,但其结出的形状却大相径庭。像金刚甲胄印就是趋魔护体的一种(如是当以明印想成甲胄,擐于自身遍起光焰,恶心魔类四散驰走)。忍者九印依次为:独占印、大金钢轮印、外狮子印、内狮子印、外缚印、内缚印、知券印、日轮印和隐形印。 忍者九印,就是本文所说的“九字真言手印”。 (这“忍者九印”实则上与本文无关,本文说的其实只是“九字真言手印”而已。只是借来用用罢了,有些可能与实况大不相符,大人们可不要见怪。) 我们再转回正题—— 圣音是个不懂就问的学生,此时,它听着便有些糊涂了。于是,就忍不住插话打断宏靖的讲授。 只见它如此问: “大师,手印又是怎样增加我的修为的呢?就这般操弄手指便能增强灵力,听起来有些不切实际。” 宏靖抚掌大笑,自觉圣音这样的见解实在稀奇万分。笑罢,他才为它解惑,道: “对东密而言,透过人体两手十个指头,配上心理想象的意念,契合某一修法,互相结成各个不同的”手印“,便可产生加持修学密法者的效力。密宗理论认为双手十指对外与法界佛性相通,对内与五脏六腑相通,所以修习密法时,结成”手印“,便可与法界中已经成就的请佛菩萨的身密互相感召,增加速成效果,自身也如同获得了佛的神通。自然,这是佛门的修行之术,不但能收到不错的效果,也能够有助于施主宁心修炼。” 圣音点了点头,总算有些明白宏靖的用意。 至此,圣音就算是真正走进修术的境地了。 ------------ 第六章 、长路之始 更新时间:2008-08-11 再说它圣音至那一日起便开始修炼起“九字真言手印”来。它用了两天时间便学会了“九字真言手印”中所有的结法与咒语。诸如临(灵)表临事不动容,保持不动不惑的意志,表现坚强的体魄;结合天地灵力降三世三昧耶会,其手印便是不动明王印,而咒语就是金刚萨埵心咒。 此后,圣音又用了数日将九个手印记熟,七天刚过,它便可以在瞬息之间完成“九字真言手印”。 “施主果然是奇才啊!再加之施主身上的图腾有着无穷妙用,施主的灵修差不多又进了一个阶段。只是目前为止,还是情绪左右了施主的修行。”宏靖是看着圣音的修为一日高似一日的,自然对它的修炼更是着紧。见它已修炼了好一段时间,修为也有了质的飞跃,心下便早已盘算着如何实行下一步的计划了。 “情绪吗?那你说,我要怎样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呢?”圣音不知是计,刚好便落进宏靖所设的陷阱里面了。 宏靖见它已经中计,接着便说道: “施主而今已有足够的灵力,万丈原的精气已经不足以支承施主的修炼了。贫僧建议施主,随贫僧一道入世,或许还是会有些裨益的。” 圣音自觉宏靖此言有些前后矛盾了,不禁便皱了眉,问道: “你不是要我杜绝七情的吗?如今何以又要我随你一道入世?” “施主此言差矣。此‘入世’非彼‘入世’,贫僧所说之‘入世’,乃是为了弃世,而并非施主所想的重拾凡尘俗事。” “于我而言,岂不是都一样?我不是大师你,能够弃绝凡心。我只是一只妖,还是一只只会想着红尘事的妖。”圣音撇撇嘴,只觉得当下的宏靖是想让它前功尽弃,而决不是在帮它。圣音微微将身子靠往宏靖,仔细瞧他。怎么总觉得今日的他笑得怎么那样地不怀好意呢?是不是它看错了啊? 莫不是他要它入世,不是想要将它给卖了?不会吧!极有可能使自己多心了。 “对施主来说,其实真的都一样。只要施主遇不见你的心魔,那便万事皆能顺遂。贫僧一直在想,别人的事施主大概也不会理会吧?”宏靖试探性地问道。似乎早就想好了对策,正暗暗作了某些的打算。 “那是当然的了。我之前就已经说过了,自身尚且度不了,何论渡人?同样地,我尚且还顾不上自己,如何还去理会他人来着?” 他果真猜的不错啊!听了圣音一席话,宏靖便有这样的想法了。他微笑着点点头,又说: “那便听贫僧一言,随贫僧入世吧!” 圣音不以为意,接着宏靖的话便说,“有何不可?” “如此甚好。不过施主一双眸色实在不宜过于招摇,待贫僧略施法力,禁制住这双瞳色来。” 说罢,宏靖便伸出他那只苍老的手,将内息传至手心之中。那双有着重重皱纹的手,微微泛着亮光。柔柔和和的,照得满室皆是。 “闭起目来。”宏靖轻声嘱托,像是在叹息些什么似的。 圣音乖乖闭目。任由他将那只泛光的手按于自己的眼上。有股温热的气息至眼部传进心窝,然后那股气游走至全身。有些什么用力地将它的记忆一丝丝抽出,呈现于它的眼前。然后,慢慢地,淡去,再淡去。那一张时常带笑的脸,渐是有些模糊。 它开始意识到,它的记忆被一股强大的内息所阻断、封印。而这一切的一切,都还要归咎于宏靖!它使力挣扎,却未料那一只手仿如紧粘在自己眼上一般,挣脱不得。 徐修穆的脸,还在淡去。原以为刻骨铭心的场景,终究湮灭无踪。心中再次涌起不可抑制的酸楚,此时,体内的狐珠又再次骚动,连带着滚滚而来的心颤莫名。它抵不住那样的狂肆冲击,开口便说: “不……不要,求求你,……不要让我忘记他……我不要忘记……我答应过他的,……” “除非你已有强大的能力可以自行冲开封印,否则,你将永世不记得这个人,这个心魔,这个劫数。‘宏靖在抽回手之前,如是说。语毕,圣音颓然滑倒在地,不省人事。 它的长路,如今正要开始了。带着不实的回忆、带着不完整的执著,去完成这一段长而艰辛的入世之旅。它将会如何?已经无人得知。天晓得,它还要被命运玩弄多久了呢? ************** 过了好久,圣音才缓缓醒转。轻颤着浓长的睫毛,睁开眼来。它的眸,黑中带着些惨白,有些混沌不堪,却又清澄澈亮。宏靖用他的法力,遮掩住圣音的眸色。可是要篡改早定的瞳色本就需要很大的力量,而宏靖引向圣音体内的内息大部分都用作封印其记忆之用了,剩下来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完全改变它的眸色。不过,已经算是成功的了。 宁静的墨色,清冷而坚绝,就是它往日所恋的红尘阡陌也似乎走不进那一双眼里。宏靖彻彻底底地绝了圣音的心性,眼前的它,或许已经不算是它了。 它转眼去看宏靖,好一会儿,它才说话: “不是说要入世吗?大师打算什么时候去?” 宏靖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效果。 “待施主修炼更上一层,我们便可以出发了。” 听宏靖说完,圣音倒是无甚反应。偏头走开,径自开始修炼。 接下来的数日里,二人也不曾说过些什么。圣音日以继夜做的也不过是修习心法,再加之它心性全敛,所以累日以来进步神速。 这天也只不过刚好完成了一次心法的运转,圣音又再结了好几次“九字真言手印”,顿觉浑身精气大盛。它心念就此一动,后背便传来一阵阵灼热感。 又是那一个彼岸花图腾!究竟这一回又在搞什么? 圣音索性放弃打坐,又走到洞壁前来。光亮的镜面映出一双冰冷的眸,灰黑色的眼珠,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仿佛一切已经死去,连同曾经的执迷埋葬在心中最遥不可及的角落,最是无人打扰的寂寞。 脱了一身的衣服,临镜自照。 那朵彼岸花,还匍匐在它的脊背上。只是,它比以往妖娆了几分、高洁了几分。原先那寥寥数笔刻画而出的彼岸花,如今愈加华丽,并且画中更多了些许细节。图腾上的架构也愈加复杂了起来。 它想,它总算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每当他的修为更近一层之时,那朵彼岸花,那个图腾,便会更复杂一些。或许这个图案,还隐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神秘力量,只是有待它发掘而已。 想到这里,它忍不住瞧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然而,那样的笑,是那么地突兀,仿佛总不应该出现在那张脸上的。圣音秀眉轻蹙,沉思良许,却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什么操控着它,以至于让它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不想了、不想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干嘛把它放在心上? 圣音把衣服穿上,正于此时,宏靖便走了进来。 “阿弥陀佛,施主的修为似乎又更近一层了。” 圣音不以为意地转眼看他,知道他还有话要说,它也不在此间打断了。 “依贫僧之见,施主现在已经可以随贫僧一同入世了。” ------------ 第七章 、水花澹荡 更新时间:2008-08-11 圣音与宏靖从万丈原上来到了人间,一路云游,便到了此处——丰都。 丰都,是纳兰古地九大郡之一,位于纳兰古地最西南侧。他二人便是在此处的一所庙宇里落脚,打算稍作歇息之后,便到外周四处走走。 圣音走到宏靖所住的禅房门前,见里面的他盘坐在榻上,伸出右手在那边掐掐算算的。圣音走进里间去,虽心中对此有些疑惑,却也没有问。 宏靖察觉有人进了房里,转脸去看。见是圣音,便对它说: “施主,贫僧受寺里住持所托,要为这处的弟子们讲授佛说,不能陪施主到外边去了。施主便自行外出,察看人间百态吧!此番必定有所收获的。” 圣音也无甚意见,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施主。” 宏靖叫住圣音,又嘱咐道: “虽然外间阳气甚多,但是仍有个别的魔妖混杂人中。虽说施主之修为已经足可应付,但施主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必要时应当散出佛力,可以有些恫吓力。” “好,知道了。”圣音应了一声,转身走出禅房,顺手将门带上。 外边一派好春光,沿路而行,尽是男男女女、靓妆丽服。人们都往同一个方向而去,而圣音却未知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被人潮挤拥至一大片莲塘之前。那些人纷纷上了停靠在莲塘边的数只小船,操起木桨往岸上一撑,小船儿便推开大片大片的莲蓬,轻飘飘地移向远处。 那些人慢慢离岸边远了,只余丰硕的莲蓬之间,一片水花澹荡不休…… 古有萧绎的《采莲赋》,描述过此番采莲的盛况—— “紫茎兮文波,红莲兮芰荷。绿房兮翠盖,素实兮黄螺。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鷁首徐回,兼传羽杯。棹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故以水溅兰桡,芦侵罗褠。菊泽未反,梧台迥见,荇湿沾衫,菱长绕钏。泛柏舟而容与,歌采莲于江渚。歌曰:”碧玉小家女,来嫁汝南王。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因持荐君子,愿袭芙蓉裳。‘“ 这说得真的一句不差,反而更有甚者。 其实,圣音刚好碰上了丰都一年一度的采莲节了。 *********** 圣音极目望去,远无边际的田田荷叶间,隐隐飘来些欢声笑语。那边似乎甚是热闹,只是圣音看来,倒仿佛是在冷眼旁观。 此时,一片水声哗然响于身边。一方小舟划入圣音的视线,舟上一人摇着木桨,笑意酣然。圣音定睛一看,见那人原是个总角少女,年才方十三左近,穿了件杏黄衫裙,眉目清秀可人。 少女将小舟摇到圣音跟前的岸边停靠,她朝圣音郎然一笑,指了指人声喧嚣的某处开口说道: “姐姐,要不要坐我的船?他们都在那处采莲呢,我载你到那边去吧!” 她的声线清亮得如娇莺初啭,清澄无杂音。 圣音刚想推辞,转念又记起宏靖“入世”一语,便生硬的点了下头。 “那便上来吧!……姐姐?怎地还站在岸上?快上来啊!” 圣音慌忙敛起衣裾,抬脚便跨进舟中。船身晃了数下,圣音未坐过船,自然便失了平衡,往船边倒去。 这时一阵扑鼻的莲香盈怀,圣音睁眼一瞧究竟,见是那少女握住了它的腰肢,稳住了它向船边倒去的身形。 站稳脚步的下一瞬,圣音便匆匆往少女的另一边站开,脱开了她的碰触。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觉得自己不喜被触到,总觉得那样的肌肤相触会惹得它浑身不适。 只是,它还是侧过脸来,低低地到道了声谢。 “天啊!姐姐的声音怎么这般好听?”少女惊呼了一声,脸也随之红了。 “啊!对了。姐姐是外地人吧!肯定不知今日是丰都一年一度的采莲节了。” “哦,……嗯。”圣音不惯与陌生人相处,草草地应了她一句,敷衍了事。 此时,少女已经将船划入了莲塘。圣音就坐在舟中,往四周梭巡了一遍。它像是一个冷眼看着凡世的旁观者,见里面莲香飘送,处处欢声,于它,却忒也清静。仿佛一切凡尘早已入不了它的眼、它的耳。 “姐姐真美啊!若是穿着女装,应该会更美吧!”少女说到这里,似乎忽然想到了些什么,甚是有些惊讶,“对啊,姐姐怎么穿着男装?奇怪啊!” “方便。”圣音一句概括,惜字如金。 少女不曾察觉,自顾自点了点头,扭身于旁边折了一朵莲,递到圣音眼前。 “给你吧!喜欢么?” 圣音接过那一朵莲,道了声谢,便兀自端详了起来。那朵莲与它背后的图腾,样子倒有几分相像。 “好看么?姐姐觉得这花好看么?”少女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圣音心中讷闷,真不知道她究竟在欢喜些什么。 少女见圣音没有反应,这才察觉到它似乎一直以来除了一开始茫然冷漠的模样外并未露出别的表情,当下便收了笑容。 “姐姐,你不喜欢么?那花儿那么美……” “喜与不喜,于我丝毫不差。”喜或不喜,不就是一种心情罢了。它不觉得这世间有什么值得它喜的,正如这尘世中,在没有什么值得它悲。“再”?……怎么会用这“再”字?“再”……难道以往曾经有过么? “姐姐是不是遇到什么令你不快活的事了?”少女心中忐忑,也不知道那位姐姐是不是因为自己强拉了她上船而不快活了。但是……也不对啊!怎么说也是她点头答应了的!或许真的有什么伤心的事吧!少女睁着一双关切的眸去看圣音,满脸的担忧。 圣音摇了摇头,“喜与不喜,悲与不悲,也只是我的事。你无须为我操心。”正如它,从来不会想去关心别人的事一般。 少女愕然瞅着圣音,愣愣地说,“可是,我觉得若是姐姐笑了,一定很好看的啊!……为什么要如此冷漠?就像……就像……”少女越说越小声,最后的话几乎就要关在她的嘴里了。只是以圣音的修为,它依旧听得清清楚楚。 她说,就像……就像庙里面那些哑然无语、冷眼俯视人间的佛一般。 它们是它们,我是我! 随着圣音的想法,心口中的狐珠又了入世后的十个月以来,第一次的波动。 也不知道是怎么个一回事,从某时开始,它便有点排斥那些神佛了。虽然它依旧随着宏靖学习那些佛法,可是,心中似乎有某个声音告知它,它在很久以前的时候早就不肯相信所谓的“我佛慈悲”了。 既然它们可以冷眼旁观尘世烦恼悲苦,为何它就不能呢?它也是可以做得到的。 时辰渐近黄昏,周围也开始暗了起来。圣音远眺前方,那一双灰黑的眸染上了浓重的墨色,还有一片宁静,一片深远。 少女就站在圣音的身侧,着迷地看它宁静的神色,茫茫然地摇桨穿行于莲花之间。她永远也不敢片刻或忘,那一种在圣音脸上浮现的深重的绝色。并不因她的模样啊!而是因为她一脸坚绝清冷的神色之间,隐隐渲染而出的魅惑。那样的魅惑,绝对是勾人魂魄的,而且根本便已不分男女。 圣音转脸,抬头,对上早已看得如痴如醉的少女。它背对着落日,高可及腰的莲,在它的脸上投下大片的阴影。它显得神秘而迷人,于少女的眼中,它望向她的那一刹,依然接近隽永。 这时,圣音缓缓张口,说道: “我要回去了。可否将我送至岸边?” ------------ 第八章 、孪影(上) 更新时间:2008-08-11 圣音手执那一支少女送它的莲回到了寺庙里,本以为宏靖还在为那帮子和尚说道来着,因此它也没有去找他,径自走回自己的禅房去了。没想到此时宏靖便已早早候在那边。等圣音一进到门来,便吓了它一跳。 圣音此时也不说话,走到桌边拿了个水瓶,便到门外去了。在外边的蓄水缸中汲了些水,又走回房里。待它把莲养在瓶中,这才将视线移到宏靖脸上。 宏靖宣了句佛号,这才缓缓开口,道: “料想施主此行必有收获了吧!可否道与贫僧一听?”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已经绝了悲喜之欲……或许这便是大师所想要的?”圣音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碰着瓶中的一株莲花。莲花在瓶中旋了一圈,花瓣微微颤了几下。 “阿弥陀佛,今日一行对施主确实是饶有益处的。日后施主自然便会知道了。贫僧不好明讲,就留待施主去经历吧!” “……那么,大师来找我,便只是为了此事?” 宏靖忽然笑了,他摆摆手,说道: “不止、不止。……施主要听贫僧啰嗦一下吗?” 圣音撇撇嘴,别开脸不去看宏靖,“若是要说道,那便免了。别的,尚且还可谈。” 宏靖忍不住露出微笑。圣音的性情率真,于妖类而言,它依旧秉持着向善之心已是实属难得。况且它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奇才。从宏靖开始传授正宗修炼方法至此,才不过两年,它却已经练到这种程度了,实在是潜质无限。正因为如此,宏靖早已经将它视作自己的弟子,哪里还会计较它说话不分轻重。 “施主不要听贫僧说道吗?就连贫僧想替施主开惑,施主也不听了?” 宏靖这么一说,圣音倒是来了兴趣。它转脸看着宏靖,见他似乎在笑自己,心中有些不满。正想发作,却又念起方才对自己允过的诺,便努努嘴,又不肯轻易开口说话。 说过的啊!自己要想那些神佛一般的!就如宏靖说曾说过的——戒绝七情六欲。可它终究做不到无动于衷。其实它做不到的,就如它无法漠视人们望向它的一双双眼睛。 它曾经与宏靖游历至饥荒之地,曾见过那些人们渴求期盼的看着他们。他们需要援助的吧!圣音一直就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宏靖却什么也没有做便离开了。莫不是……要成佛成神,便就一定要漠视那些人的悲苦吗?高踞于苍天之上,俯瞰人间百态,而神色淡然。这样的它,便使自己想要得吗?那或许是宏靖想要的,可不是它所想要的啊!——它已不止一次发现,它虽口口声声说别人的是与它无关,可它,却不止一次耿耿于怀。它其实有惑,惑的是,要戒绝一切,是否就必须戒除那样的悲天悯人呢?怎么连他,这个它逐渐开始尊敬的宏靖,面对人间疾苦也能这般无动于衷? 坐于一旁的宏靖见圣音的脸色数变,知它又有什么郁结于心中不愿说出,低叹了口气,说道: “施主有什么要问的,尽管说出来吧!郁结于心,有碍修为。” “我……要戒绝的,包括慈悲之心吗?”圣音吞吞吐吐,却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慈悲之心绝不可少的啊!只是不可为此而过于苦恼便好。” “那……为什么当日你见那些饥饿的人时,却不肯救助?” “阿弥陀佛。命已定,如何逆天?上天自有安排,若硬生生插入,岂不是乱了?” 圣音摇摇头,“那当日又为什么救我呢?我这不是注定要死的么?”话才刚说出口,圣音却赫然止住,惊疑地陷入深思之中。怎么总觉得它前半生的记忆如此零碎?甚至有好长一段的记忆,任是它如何努力都记忆不起。 “贫僧救了施主,其实也是一种天定的命运。那些都是既定了的,包括贫僧当时的心境,与救人的冲动——这些,均是天定的命运。” 圣音无意识地点头,其实它早已不热衷这个问题。它的整副心思,都用在了另一处。那些遗失了的记忆,究竟有些什么?快乐否?悲伤否?……重要否? “其实入世,便是为了能让施主了解人生百态。看得多了,自然便知道,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依人心的想法说变就变的。总有一些定律,人是无从违抗,只能顺道而行。修炼者便是因着这些‘道’而走的,而绝不是妄想去改变。如此,入世才能够达到弃世之果。” …… “此些物事,施主日后便自然会明白的了。实则,贫僧此番来找施主,是另有要事的。” 圣音茫茫然抬头,一双灰暗的眸半带着疑惑、半带着怅然。它伸手将那一头浓黑如墨的发从脑后解下,披泻了一肩的媚。它吐了口气,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抬手掩上檀口,打了个呵欠。没有办法滞涩的脑中读出一些些有关它前半生的事来,它失望极了的。总觉得那一段记忆凭空没有了,消失的怪异至极。但圣音无意告知宏靖,也不愿意让宏靖察觉。于是便做了其他的动作来掩饰刚才失神的半晌,以此来模糊宏靖的视听。 “施主,贫僧打算再教你一门手印。这便是,我佛门的大周天灭魔手印。” 圣音一听,当即便来了精神。 “是么,……有什么好用处?” “大周天灭魔手印,有分两部分,即周天手印与灭魔手印。两部手印分九段,每一段又分九个手印。周天手印,多用来治疗伤患,也有修灵的作用;灭魔手印,则是用来灭魔除妖,而其修灵的作用更比周天手印要强悍的多。贫僧此次传授此技,主要是想施主日后单独外出也能有个防身之法,而不至于使元神被妖物所吸。” ********** 至那一天以后,圣音每日的工作就只是练习再练习,练习那些手印的使用方法。但是,大周天灭魔手印与它之前学的九字真言手印有很大的区别。那便是——九字真言手印即使是毫无灵力的普通人都可以运用,它能够增加灵力是没有错,但决不会有更多的功效;而大周天灭魔手印就不同了,它需要有灵力作为基础而修习的,若是灵力不足以支持,那便没有可能继续学下一个手印了。但是,大周天灭魔手印有一个最好的地方,就是每每能够做到下一个手印动作,便代表灵力又会再次增加,并且是大幅度增加的。 因此,以圣音现在的灵力来说,是绝对不可能将周天九段和灭魔九段里的手印都完整结出的。 (题外话:有关于大周天灭魔手印的内容,其实是由阿寂自己杜撰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并且,不要将之当真啊!) ------------ 第九章 、孪影(下) 更新时间:2008-08-11 在丰都又逗留了两天,圣音与宏靖再次出发往北面走去。此后的数个月里,圣音都是在把弄那些难学的手印。如是累月下来,它便练到了周天六段与灭魔四段。 这一天,他们二人行到了栖州。 按着惯常的事件发生顺序,这时候宏靖通常会告诉它,他已经答应了为某某讲经要它自己出门走走。圣音心中其实有些暗叹宏靖的托辞实在一点技巧也没有,却也不得不承认,它比较喜欢独自一人到陌生的城镇上走动。即使它不惯与生人接触,但将自己置身于一个无人认识的境地,感觉确是有些不错的。 它顺道行去也不择路,有道便走,不知不觉便出了栖州内城,直往郊外去了。正未时刚过,圣音刚走到郊外的湖边。 湖面绿波微荡,袅袅轻烟,煞是飘然至极。忽然一阵怪风无端刮起,直吹得湖面的薄雾弥散一清。圣音心中微觉不妥,却也不曾想去深究。踱步走近湖边,稍稍俯身照影。 飞扬的黑发乱舞出一片媚色,于这水镜中裂出绝伦的孪影。它的倒影,妖冶的,邪佞的,刻毒的,带着魔性的一面在粼粼光影中粲笑不已。 这个人……是它吗?绝对的魔,就如隐藏于心底里的那种丑恶的念头,疯长,还在疯长……是吧!其实那只是它的真实面,那个也是它,或许是它一直忽视了自己的魔性,或许现在自己的脸上正是露出那样的笑颜。而让人更加心寒的是,一直以来它自以为是的慈悲之心也只不过是一种伪善吧! 不知道为何,它觉得那样的倒影似是在捉弄于它。它痛恨那样的倒影里的表情,即使心知道这极有可能便是它心中真正的一面,但它依旧向往光明啊! 不愿意再去看湖面上映出的邪恶笑颜,圣音倒退了数步,正欲转身跑开。此时,碧绿森然的水中,传出一阵细微的哗然。在静谧之中,那样的动静便愈发放大,仿然如敲进圣音的心中。 圣音心内有些发毛,却又不愿就此离去。它盯着湖面,听得那水声渐是大了。湖内的倒影被无端而起的细波击散,逐渐地,起了轩然的巨波。然后又忽然平息了好半晌,等到碎散的圣音的倒影聚回,却又有涟漪浪荡着蔓延开来。 被扭曲的倒影还在笑着,只是笑得更加诡异。它像是活过来一般,渐渐浮出了水面。那张脸只有嘴巴,别的都被那头墨色的长发遮住了。“倒影”的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嘴中逸出的是沙哑的笑声,诡异得恐怖。 圣音惊得浑身一震,不过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刚刚还风平浪静的湖边,现在刮了一阵又一阵的无端怪风。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妖气,眼前的“倒影”晃了几晃,从水上晃悠着走上岸来。 它缓缓抬头,半长的刘海分两边披开,露出一张与圣音极为肖似的脸。它朝圣音露齿一笑,那白森森的牙齿间伸出一条血红的舌,诡异地舔着嘴唇,似乎等着享用大餐。 “你是谁?”圣音后退了几步,戒备地看它,并将手负在背后结了一个遏今为止它学的最高段数手印——周天六段手印,然后趁机拍在自己身上。 那个不是它吧!那个东西应该是宏靖所说的那些散布在人间中的妖魔,只是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模仿了它的模样罢了。圣音心中庆幸地吁了口气。 “我便是你啊!你心中的魔!过来吧!过来我这里,我与你结合必定所向披靡,世上便再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统治这个人间。”它的音调有些生硬,隐隐还听见有些水声似的,但音色倒与圣音有几分相似,只是听得人有些毛骨悚然。 “倒影”伸出苍白的手,要抓向圣音,却未等那只尚且淌着水的手将圣音抓紧,便像是触电一般缩回。它当下捂着那只手哇哇大叫,等它再回过神来看圣音时,圣音的人已跳开了数丈远。 那“倒影”尖叫了起来,伸着那只冒着烟、流着脓的手,直扑向圣音。它的手如爪,身法也如电,瞬息便飞至圣音面前。 “竟然背地里用了周天六段!可恶!看我今天不把你的元神吸掉,我誓不罢休!”妖物此时也怒了,甩甩手运转起魔功来。另一只还未被周天手印正气所伤的手须臾便被魔功的邪气包覆,散发着一股奇臭无比的腐味。 那张圣音的脸满布阴沉的青黑,然后腐烂、烂得面目全非。妖物的真正面貌终于显现出来了!它原来是个只有人身而没有人貌,只能依靠临摹别人再吸人元神的水魔。 水魔斥了一声,以绝对的速度抡起泛黑发臭的手就拍向圣音。圣音未学过些毫武艺,眼见它掌风已至,下意识便急急退后。但圣音的速度毕竟比不上水魔,再退也快不过它,情急之下,圣音翻飞起两手迅速结了个自己最熟练的手印。灭魔二段中的九个手印瞬息做就,它急急将双手结起的灵力送了出去。 此时圣音的灵力已经相当不错,再加之灭魔手印本就有歼魔的强大威力,待手印一拍出,便见弘厚的灵力凝出了白色实体灭魔手掌直扑向水魔的怀里。 水魔怪叫了一声,想要侧身避过。但为时已晚了,那个实体灭魔手掌已经感应到魔物的存在,迅速发胀变大,直有要包盖住水魔之势。 水魔见避无可避,料想这只是灭魔二段,对它的伤害应该不会太猛。心下一咬牙,便直直迎了上去。 当然,这水魔在人间修炼了不止三百年,它可是奸狡无比的,决不会便宜了圣音。在它迎上灭魔手印的同时,它早已将十成的魔功逼到手掌之处,拼尽全力就向站在实体灭魔手掌之后的圣音送去。 那个灭魔手印此时已撞向了那一团水魔击出的黑气,颜色当即便减淡了许多。半透明的手掌依旧顺势包向水魔,而那团黑气虽被冲散了一些,却也不减去势。 它们二人发出的攻击,毫无声息地撞向对方,两人同时后退了数步。 圣音喉中涌起一阵腥甜,那股味道直冲至嘴边,它连忙伸手掩嘴,强行将之吞回肚里。不能被水魔知道自己已伤重,要不,它更有恃无恐了。 而那边厢的水魔也不会好到哪儿去。若它不在接下灭魔手印之前先凝出十成功力去伤圣音,而是用之作防御的话,它或许伤得没有现在那么重的。于它意料之外,那个手印即使被削弱了不少,但它的威力依旧很强大呵!水魔心中有些暗惊,它不但没想到眼前这妖的能力与它不相上下,甚至还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它还不曾想到这妖使的不是妖法,而是它们魔的克星——大周天灭魔手印! 失策!真真失策啊!可现在它已骑虎难下了,只能拼个好运吧!说不定它还有胜的机会,只要它胜了,那么这只妖强大的元神就归它所有了! 水魔暗自打着它的如意算盘,可它还是没有想到,圣音还未缓过气来便又发动攻击。 它由灭魔一段开始,直到将灭魔六段全都使了出来,九个实体灭魔手掌结为一体,直冲向水魔。伴随着那只硕然的手掌,一阵阵狂猛地罡风轩然于地面刮起,吹散了水魔布施在以湖为中心方圆百丈内的怪风。 罡风正如利剑,与手掌一同扎进水魔的身体。瞬间,一切便沉寂下来,仿佛这里不曾发生过剧烈的打斗。 圣音紧提起的肩此时不由得松了下来,差点就因脱力而跌倒在地。它睇着奄奄一息的水魔,缓缓步向它。它一边向它接近,一边不忘结着周天六段的手印,将手印结出的灵力拍向自己。 等基本上修复了损伤的元神,圣音再仔仔细细地看那个伤重垂死的水魔。水魔仰面躺着,胸前起伏不定,时而快,时而慢,甚至有时几乎要呼吸停顿。它的身体开始涣散,慢慢在它所躺的地上形成一滩黑漆漆的臭水。 并且,有一缕白烟至它逐渐散失的身体之中逸出,越来越浓,凝聚成拳般大小的球体。圣音心下一动,身体似有些不受控制地走向那团白烟。 圣音体内的狐珠兴奋地振颤,在心底紧紧禁锢的一些什么逐渐松动脱离,蠢蠢欲动。它的灵力开始扩张,包裹住那团白烟。它的意识不受控制、它的手脚任由体内复苏的某物摆布,就连它的表情也失去了自主权。它可以感知得到,由心中释放出残忍的快意并将之显露于唇间,逸出邪恶的笑声。 体内两种思想似乎逐渐转换了位置,善之心被禁锢锁定,失去了身体的操纵权。但那个它依旧清醒,清醒得可以看着邪恶的自己俯身吸动那团白烟。 那团白烟,大概就是刚才水魔所说得元神吧! 倒影中的果然还是自己吧!清醒于心中紧闭之地的另一个圣音,无奈地看着自己干下丑恶的事。有一股朦胧的烟气,逐渐遮住它旁观的双眼,白茫茫一片,要摆脱禁锢的话已经无甚希望可言了吧!那样丑恶的自己会到处作恶了吧!顶着那一个模样,做着令它恶心的事……它失望地闭起双眼,意识也一并跟着模糊、沉沦。 “阿弥陀佛。” 将要失去意识的圣音被那一声忽来佛号击得颤颤不已。 “施主,赶快摒弃恶念。”一把苍老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 那可是宏靖?可是他?他来救自己了吗?圣音倏然睁开双眸,凝神听去,才发现宏靖似在外面对着那个作恶的圣音念起了经文。 仔细听清宏靖念的经文,圣音不禁就有些奇怪了。那可不像是经文啊!倒有些像在颂唱,一时如龙吟凤鸣,一时又如钟罄相击,一时轻盈如雀,一时又澎湃如海,更妙得却是在后头。只听得宏靖用他那微沙沧桑的喉调,哼哼唱唱、一转三叹,唱得有些呜呜咽咽、风声鹤唳,又有些磅礴大气、凄然壮阔。 它绝对没有想过,一个和尚竟然会唱出这样的歌来,而且唱出了世间万物之声、万物之态、万物之情……那似是亘久便有的颂唱,清清朗朗,唱得圣音的意识也开始晴明,甚至有一种力量大增的错觉。 那便是净魂歌的功效,能净化恶念,增强垂危者意志的功效。 “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明明暗暗惟时何为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 惟兹何功孰初作之 斡维焉系天极焉加 八柱何当东南何亏 九天之际安放安属 隅隈多有谁知其数 天何所沓十二焉分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出于汤谷次于蒙汜 自明及晦所行几里 夜光所德死则又育 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 女岐无合夫焉取九子 伯强何处惠气安在 何阖而晦何开而明 角宿未旦曜灵安藏 不任汩鸿师何以尚之 佥曰何忧何不课而行之 鸱龟曳衔鲧何听焉 顺欲成功帝何刑焉 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施 伯禹愎鲧夫何以变化 纂就前绪遂成考功 何续初继业而厥谋不同 洪泉极深何以窴之 地方九则何以坟之 河海应龙何画何历 鲧何所营禹何所成 康回冯怒坠何故以东南倾 九州安错川谷何洿 东流不溢孰知其故 东西南北其修孰多 南北顺椭其衍几何 昆仑县圃其尻安在 增城九重其高几里 四方之门其谁从焉 西北辟启何气通焉 日安不到烛龙何照 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 何所冬暖何所夏寒 焉有石林何兽能言 焉有虬龙负熊以游 雄虺九首倏忽焉在 何所不死长人何守 靡蓱九衢枲华安居 一蛇吞象厥大何如 黑水玄趾三危安在 延年不死寿何所止 鲮鱼何所鬿堆焉处 羿焉彃日乌焉解羽 禹之力献功降省下土四方 焉得彼涂山女而通之于台桑 闵妃匹合厥身是继 胡维嗜不同味而快鼌饱 启代益作後卒然离蠥 何启惟忧而能拘是达 皆归?鞠而无害厥躬 何後益作革而禹播降 启棘宾商九辨九歌 何勤子屠母而死分竟地“ 宏靖仍然在唱,唱了一遍又一遍。在禁闭之地的圣音听了这数遍,便也学会了一些,它也随着宏靖唱了起来。它一边唱,一边往四周打量。说是紧闭之地,其实是一个虚空的世界,锢锁诸如丑恶、自私又或是下意识不愿自知的事等等此类物事。 圣音实在不懂得如何走出这个禁闭之地,也唯有闭目专心跟着宏靖吟唱净魂歌。 如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渐是觉得宏靖的声音近了,近得犹如响在身边。它心中一阵莫名的悸动,忍不住想要睁开眼来。但眼底似是有千斤巨力,压得它睁不开眼来。它情急之下,灵力便于此时蓦地发动。 眼底的黑暗赫然转换了场景,水榭楼阁、雕花长廊,它在长廊尽头顿足不前,久久等待。眼前的景物生动的出奇,虽然它知道这只是幻觉。 但是,下一瞬却足以颠覆它所有的想法…… 有人朝它来了,他一袭飘然的白衣,一脸温厚的柔情。他伸手将它拥进怀里,修长的手指挑起它的下颚,他的指腹划过它的唇,带着震颤人心的触感。微糙的、温热的,流连于嘴边不肯散去。他俯身,一阵醺人的淡香扑来,然后,他的唇印上了它的。 那是真实的,似是真有那么一个值得等待的人,那么一次柔情百转的吻。那张脸,那个人的脸,既清晰又模糊,仿佛见过千百遍却又仿佛素未谋面。 圣音的眼光彩骤现,只一回神却发觉已坐在湖边。 那个人,究竟是谁?是谁俯身吻它,吻得让它既痛苦又甜蜜,既心酸又幸福?那个人,是谁…… “施主,施主……”宏靖唤了圣音数声,见它终于看向自己,遂又说道,“方才施主与水魔一战,激起了恶念。不过幸好及时施展了净魂歌,才能得以保住施主的善念。” “施主的意识是否被困进了禁闭之敌?可又见到什么了?”宏靖又问道。 圣音一阵心虚,摆手称不曾见着,“是了,大师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宏靖及时的到来有些蹊跷,圣音当然不会放过。 “贫僧其实早有预料,只想藉此引出施主的恶念并趁机净化而已。” 圣音点点头,从地上站起,“那大师怎么会唱那样的歌?我总以为……”圣音没有说下去,因为它觉得若是说了似乎稍有些不妥。 “那是贫僧的一位仙友授与贫僧的,他道贫僧日后必会用到,”宏靖笑着,“果然,果然啊……的确是用着了!” 宏靖转身踱开,朝回栖州内城的方向走去。 仙友?又是仙友!宏靖已经三番数次提起“仙友”二字了,是同一个人?还是一群人?圣音抬眸看宏靖,见他走得虽慢,却已走了很远,连忙小跑追了上去。 如此时刻,斜阳陌路,这一老一少的身影逐渐湮没在远方隐约的地平线上,带出了一路的平和温暖。 (最近有点懒惰了,更新的速度一日慢似一日,真的很不好意思啊!呵呵,不过学业为重嘛!大家应该会见谅吧?) ------------ 第十章 、五年 更新时间:2008-08-11 绝了恶念以后,圣音的修炼更加如鱼得水。它仅花了一年学全了周天九段,再用三年时间也将灭魔九段中所有的手印学了个全。自此,它拥有的灵力已不可同日而语了。再加之它是“佛灵双修”,因此它的元神早已非常强大,绝不是一般妖魔可比的。 它跟从宏靖入世修炼已有五个年头,这五年,它获得了许多,也参透了许多道理。只是,它唯一无法弄明白的,是它遭魔的那一日眼前所见的幻景。那究竟是幻觉,还是它的记忆,它遗忘了的、前半生的记忆? 既然无法弄懂,那就别去想它。好像总有人说这一句话,或许是真的吧!圣音思虑了一番,还是决定暂且将这件事搁置一旁不理。然后定下心来继续与宏靖游历四海。这一次,他们到了纳兰古地的最东处――面对着荆棘海的纳兰重要经济枢纽,曾经的王朝古都,华阙。 一般来说,他俩人寄住在城内寺庙中,前后不过四日。但这次绝对是例外,法华寺的住持多番请求宏靖常住,宏靖拒绝不过,也只好答应多留数天。 靖兰王朝统治这片陆地已有上万年,虽数度更换宗室传承,但佛教依然是国教,其间得道高僧寥寥可数。但凡是得道高僧,王朝的统治者总不吝于赐予国讳作为高僧的法号,是以若是见有僧人法号为“靖”、为“兰”,那这个僧人每至一地必定会受到当地民众夹道欢迎。其盛况,不亚于庙会。也正因为如此,宏靖每到一地也不会多作停留,这一次可算是例外中的例外了。 在寺里刚住满七天,圣音已经开始厌倦了。这五年以来,它从不在同一处逗留超过四天。它已经习惯了陌生的感觉,若现在要它长住在某地与同一些人相处,它反而会更不自在。 “施主,贫僧今日要为寺里僧人讲授佛理,不能指导施主修炼。施主可到外周去瞧瞧,好舒舒心。” 宏靖是这样说的,然后便奇奇怪怪地一个劲儿打发它外出。照他的说辞,说是外边有墟日,见圣音今日有些烦躁,大可到那里散散心。圣音不以为意,只道他宏靖有欲盖弥彰之嫌,口中先应了他,实际上刚出门不久便又折返寺中。 它偷偷跑到观音殿去看。因为听小沙弥说今日宏靖都会在那边,另外,小沙弥还补充了一句,说那是应了某位贵妇人请求而开的课。后面那一句圣音没什么感想,它倒是想要看看宏靖究竟要瞒着它搞什么鬼! 就在圣音里观音殿还差数步的时候,便听见里面传来了一声妇人的轻斥: “穆儿,你太调皮了,还不快给我座好!……还在跑!穆儿……” 圣音讷闷之际,忽然里面传出几下“咚咚”作响的脚步声。它侧身缩在门外朝里面细看,还未等看清里面的状况,便有一条身影从里头闪出,直直就撞了它一个满怀。 那人身形只及它腰间,料想是个孩子。但因为冲力太猛,还是撞得它身体一个趔趄便欲往后倒去。它下意识抓住那撞进怀里的小孩,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本以为这班就可以站住脚了。不料刚落步的左脚绊了右脚一下,它闷哼了一声,未及站稳的它便带着那股冲力和那个小孩一同跌在地上。 这一跌可不会好受。若是单单只它一个摔倒便已经不好受的了,如今那小孩的重量再加上冲力,几乎便可以把它全身的骨头都撞散了,更别说它是作垫底的那一个。 圣音痛得闭着眼直流眼泪,须臾,等痛楚缓解,它才睁开双眼。但见一张清秀的娃娃脸就对上自己,无辜地眨着那双清净的大眼,笑得煞是可爱。不明来由地,圣音心中咯噔一跳,还未等回过神来,那孩子早就从它身上爬起。 “对不起哦,姐姐。”那孩子又向它一笑,蹦蹦跳跳地往别处跑走了。 屋里的妇人也赶了出来,见她的孩子冲撞了别人,满脸歉意,一转脸对那个站在她身侧的男子吩咐道: “舍神,快跟着少主,不能让他在佛门净地恣意妄为。” “是。”被称为舍神的男子淡然应了一声,却还没有动身。 圣音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倒是被他那双湛蓝如水的眸吸引住了。舍神也在看它,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若有若无,似有话要说。圣音刚要探讨他眼光中的深意,却见他朝自己躬身一揖。蹂身一闪便失了踪影。 圣音有些惊讶,讶异的不是他离去的功夫太过神奇,而是他那一双眼。它在某处见过那样的眸吧!似乎见过,但有说不上来何以会有此种熟悉之感。总有某些物事触眼相熟,却又记不起来、无迹可寻。 “啊……刚才我穆儿是不是撞伤了姑娘?真是万分抱歉啊!”那妇人忽然惊呼了一声,匆匆向圣音走了过来。她从袖子中抽出手绢,直要往圣音脸上去。 圣音被她忽然的举动下了一跳,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侧身避开了那只手。 “干什么?”它不愿过多表露自己此时的心情,但无意间还是夹带了许些抗拒的意味。 “姑娘,你的鼻子……流血了。”妇人的手顿在了半空不知所措,支吾了半晌,还是将手绢塞回袖里。 圣音听她那么说,下意识伸手便去摸鼻子――指腹所到之处一片濡湿,它摸到了粘稠的液体,它的手颤了一下,浑似僵在当场。不是它怕血,而是它忽察的腥甜之间,隐隐嗅到一丝一缕似曾相识的暗香。那该是刚才跌倒的时候,手上不经意沾到的味道吧!是那个孩子的味道! 它的手,沾了那种浅淡的幽香,缓缓拨动着它紧绷的心弦。那个孩子身上的香味,怎么与它幻景中所见的那个男子身上的有着如此惊人的相似?他们之间,究竟存在着什么样的联系呢? 它的思想浑然脱了线,不知飞往了哪处去了。恍惚间似是听见了宏靖轻声自语: “天意,莫非真属天意?” 圣音茫然抬眸,正对上宏靖貌似惋惜的神情。见他摇首低叹,转脸对妇人说: “施主,进去吧!” 妇人恭敬地应了一声,随在宏靖身后进了屋。 偌大的地方,只余下圣音一人枯站着。良许,它才笑着转身走开。风中散乱着它半是萧条半是讥笑的回答。 什么才算天意?我从不信天意。……我要天意何用?难道我失去想要记起的往忆,也算是天意?……呵,老天还真会管闲事! ------------ 第十一章 、寂灭之夜 更新时间:2008-08-11 那一夜,树欲静而风不息;那一夜,漏断人还未静;那一夜,刚好是他们留在法华寺的最后一晚…… 宏靖房里的灯,似有了彻夜不熄的准备。里面不只一人。一坐一站,彼此僵持不下。 “究竟叫我来有什么事?为什么不说话?” 宏靖叹了口气,缓缓睁开双眼。 “施主到现在还沉不住气,如此容易焦躁往后要怎么办呢?” “什么?” 圣音倏然冲到宏靖盘坐的榻前,心里有些不好的想法。 烛光此时闪了一下,摇晃着焰舌撼动房中的虚影也一并摆舞。昏黄的光线惨淡地投在宏靖的脸上,今夜的他,似乎更显苍老。他的手,不知何时已骨瘦嶙峋。初相见时微胖的身形已经愈见消瘦。 圣音别开脸不忍再看,它其实有些愧然,总觉得如今他成了这般样子是与自己有莫大的关系的。 “这个身体,已经不可能再维持下去了。今晚便是贫僧寂灭之时。” 宏靖看着已然震惊的愣在当场的圣音,聊以淡然一笑相慰。 “不要一幅不舍得的样子。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该去的总该去。何况,又不是死。” “什么意思?” “这身体已经支持不了多久,贫僧需要重投新体继续修行。” “这样可以的吗?不会将这一世的修行都毁了吗?” 宏靖笑着摆手,“不会。人不似妖,人的寿命太短,需要历经数世才能达到更高的境界。身体是修炼的一个障碍,却又是不得不需要的修炼条件。不过万幸的是,修道之人仍然沿袭上一世的修行,只是术需要重新学习罢了。这次贫僧大概要到他境去了,因此想要在临走之前嘱咐施主一些事。” 宏靖招手让圣音坐到床上,拍拍它的头。 “孩子,贫僧真有点担心,你一人在人间走动会出问题啊!”这是他第一次唤它“孩子”,圣音心中一酸,忍不住便要掉泪。宏靖便像是老父,它敬他,早已将他当作自己唯一的亲人。如今他要离开了,或许就在没有机会相见,这如何不使它眷恋不舍? “孩子,世途险恶,万事要小心。” “嗯。”圣音忍住发颤的音调,咬着唇应道。 宏靖将戴在手腕上的菩提子念珠摘下,套到圣音的手上。 “这是贫僧由修道之时就带在身上的物件,与贫僧气息相连。往后若遇到什么难事,便可将自己的灵力打入母珠之中,遂可与贫僧联系上。不过要记住,这珠只能用一次而已。” 圣音慎重地点点头,将袖子拉低罩住手上的念珠。 (说明一下什么是母珠―― 念珠常附加母珠、数取、记子、记子留等,若以一百零八颗串成之念珠而言,所附加之母珠有一颗及两颗两种,母珠又称达磨珠。数取又称四天珠,乃附加于一百零八颗中间之四颗小隔珠。密教之念珠,通常于第七颗(自母珠开始算)与第二十一颗之后插入数取。记子又称弟子珠,一般有十颗、二十颗,或四十颗,系串于母珠之另一端,以十颗为一小串,表示十波罗蜜,捻珠念佛满一百零八遍时即拨动一记子以为计数。若记子之上部另附上透明之小珠(多为水晶所成),则称助明、净明、维摩、补处菩萨。记子留指每串记子之末端所附之珠。据金刚顶瑜伽念珠经载,诸珠表示观音,母珠表示无量寿或修行成满之佛果,故捻珠至母珠时,不得越过,须逆向而还,否则即犯越法罪。) “另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宏靖接着又说,“明天你便出发,往北走,到津山去找贫僧的一位仙友。” 宏靖从襟中拿出一颗黑色的棋子,他把棋子塞给圣音。他运起灵力,在虚空中划出棋盘纵横之线。 “好好收着,到了那里之后,就给他看这个。他若叫你将这颗棋子摆进棋盘之中,你便将它放在天元之位――也就是这里。”宏靖指力一凝,一道白茫茫的气直冲向空中的棋盘,正正落于棋盘的中央。 “你让他收你为徒。跟着他学习的话,会得到很多益处。你也一并告知他,是我叫你去找他的,就说是贫僧请求他务必收你为徒。另外,叫他有空来找贫僧,贫僧将不吝赐教……哈哈哈。”说到这里,宏靖无端便大笑了起来,笑得圣音莫名其妙。 “津山是散仙聚集之地,得他们偶一指点,也是裨益无穷。你要记住那人的名字。他是津山散仙之首,也是津山的山神,他的名字是――御寂神。” “对了……”宏靖忽然道,“你附耳过来。”圣音听罢,依照吩咐将耳侧侧靠向宏靖嘴边。宏靖在它耳边细声说了些什么,说罢,径自有些得意地笑。圣音无奈,总觉得今日的宏靖与平日大有不同,也不知道平日里的他是真正的他,还是今日才露出真正面目……彻底无语。 圣音挪了挪身子,也不想理宏靖有何反应,身形一矮便睡在他的腿上。 宏靖也没有阻止它,反而用手轻拍着它的后背,唱起了净魂歌。圣音不知不觉便入睡了,它见宏靖依然精神奕奕,压根儿便忘了他说过今夜便会圆寂的话。更何况,圣音的沉沉入睡,根本就是宏靖预料之中的事。试问,一个有强大灵力的人将其身上剩余的灵力统统都灌进一个修仙者的身上,这个人如何不舒适得睡着了? 但这样的虚耗,对于油尽灯枯的宏靖来说,不是自取灭亡那还是什么呢? 这一夜,圣音灵力大增,但宏靖则是依他所说得那般,“与世长辞”。他的身体将会腐烂消亡,他的灵魂将会在另一个奇异的世界重生。圣音需要面对的,再不会如此简单。它失去了宏靖的庇护,它必须要一个人面对更多的困难与挑战,除非它变得足够的强大,否则,它将会被自己心中生出的寂寞所吞噬。 “贫僧能为你做的,仅仅是如此而已。你其实在禁闭之地已经看见了什么吧!不然在看见那孩子的时候便不会如此惊讶。你的心魔恐怕已呼之欲出了,贫僧已经帮不上什么忙,往后还需自己努力啊!” 宏靖吃力地抬起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他缓缓闭眼,在东方露出鱼肚白之前,悄然逝去…… ************ 它是被哭声吵醒的。 当它一睁眼,见一屋子或站或跪的和尚都在啕哭。它头一撇,不愿理会他们的鬼哭狼嚎。 他们究竟在哭什么?他们也只不过是于宏靖毫不相干的一堆人,宏靖死了有什么值得他们哭的?还不是因为他的行头是得道高僧! 它低头,摸摸手中的那一串念珠。那里流动着宏靖不息的气息,似是他给予过自己长者一般的关爱,不曾竭息。眼中一热,自觉涩痛无比。 “如今宏靖大师圆寂,施主与大师相交甚深,想必应深知大师的意愿。请问,可否将大师的真身留在本寺,以供世人景仰呢?” 圣音听见有人对它说话,抬头看去,见是这寺里的住持。它不禁在心里冷笑不已,怒极之时也不愿与他一般计较: “反正他已经死了,你爱留便留。一把火把他的尸身烧了吧!我管你要不要他来受万众景仰。他死了便是死了,身后之名要来也无用。出家人六根清净,住持也无须顾念这些。” 住持虽被圣音明里暗里讽刺了一番,但碍于面子也不敢发作。只好转身命底下的小沙弥将宏靖的尸身抬到空地去。 搭起了柴枝,燃起了火。宏靖苍白的脸在火舌中飘忽,瞬间便被吞噬。他脸上曾经出现的表情,义正严辞的、和蔼可亲的、慈悲的、快乐的、惋惜的,……都一并没于那火焰之中,化作飞灰。 火足足烧了大半天,终于都灭了。在灰烬之中,收集了宏靖的骨灰与两颗舍利。主持过来征询圣音的意见,看来,他是想将这些东西都放在寺里,不愿让圣音带走。 实际上,圣音也不愿将这些都带走。若带上这些东西,势必会成为它的累赘吧!圣音想了想,最后在骨灰和舍利之中,拣起了那两颗舍利。 “他的骨灰,就烦请各位代为保存了。” 它也懒得跟他们解释,转身径自便走。难不成它还要跟他们说,舍利本身蕴藏着宏靖仅存的灵力气息,带着他的舍利,只是因为自己害怕孤单吗?它不会说的,只任他们去乱想好了。 它收拾好细软,用了一个致密的锦袋将两颗舍利和棋子放了进去,然后挂在项上放于贴身之处。它整装出发,怀着一种似哀非哀的心情,踏上了征程。它的目的地便是,津山。 ------------ 第十二章 、澄昊 更新时间:2008-08-11 照着宏靖所说,圣印一路往北走。半月之后,到达了离津山不远的郡――鼎立于这一片纳兰大陆的天下第一江湖组织惊涛阁的故乡,忽州。若按它的脚程,大概不用五日便可到达津山山脚。虽然这点路程是在可以施展神行步便可一日便至,但对于圣音而言,现在这种步速反而更好。 人间的风情别有一番韵味,虽它只作壁上观,但久在人间不免也觉得人世间情感的复杂实是种可考的方面。单只观摩他们的情情爱爱,便已够它一路兴致盎然。悲欢离合,它已司空见惯,早是不闻不问,只当一种路上的风景、一笑置之。 不是它太狠心,实在是它无法理解这一种人类的情感。 圣音走得渴了,悠悠然进了一间茶馆,径自上了二楼,择了在外露的阳台一处坐下。这是个好位置,楼下繁忙的街景,只要一低眼便能看到。 叫了一壶茶,独自斟酌。举杯递到嘴边,轻呷了一口微烫的茶,茶香溢口,此时的光景甚是闲适散淡。轻叹了一声,已经餍足、疲劳尽消。但它一时三刻也不会起身离开,只想尽情冷眼观世,察看楼底人来人往。叫卖吆喝的,讨价还价的,香车偶过的的,骚客行吟的,……百态纷纭,俗劣的有,高洁的有,附庸风雅的更是大有人在。或者可以说,人虽自比高飞鸟虫鱼走兽一等,却是不过尔尔、丑态百出。 斜睨底下所发生的事,圣音更是冷笑不已。 “老子要你做妾,还在磨蹭什么?走!” “爷,求你放了我吧!……爷,我还要卖身葬父,你没有买下我,我不能跟你走!” “什么?你这婊子!我不是昨天给你了吗?怎么?今天又想诓别的人?哼,还不跟老子回去!” “没有哇,你没有给我银子。我的老父还未下葬呢!” 一阵嘤嘤的哭声和粗暴的叫骂自楼下传了上来。圣音不以为意,依旧浅斟低酌。眼底无波,它早已练得喜怒不形于色,只因这一类事件是司空见惯,它也懒得管。 唉。 最后它还是叹了一声,叹人间丑陋不堪,叹人心腐臭贪婪。可它依旧坐着未动。楼上的零星几个客人已经按捺不住好奇心,匆匆付了钱银,跑下楼去观热闹了。 这等事一天到晚都会有,恶霸横行无忌也不是一两天的事,这些好事者怎么都看不厌呢?还等着看热闹!难不成这些人吃饱了都无事干,只为了去观看别人的苦难与不幸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吗? 真是可悲! 楼上一扫而空,只余圣音一人。 “姑娘想必与在下有同样的想法吧!” 原以为楼上的人都下楼去瞧热闹了,万万没有想到角落里还有一个,与它一般纹丝未动。 圣音不肯答话,自认为根本没有那必要理会这无聊的话题。 “姑娘,你不是人吧!” 这一句,倒引起了圣音的注意。它抬头看那人一眼,想看不语。 “是妖?若是妖,还真是只独特的妖啊!如此纯正的气息,没有魔性,倒是世间奇事。又或者是,姑娘遭遇过什么机缘,得以清心修行,脱离魔道?” 那人一手端着茶壶,一手拿杯,自在地踱了过来。他形容温雅,貌若神人,亮白的一身长衫下,罩着颀长遒劲的身拔,似狮王蓄势待发的气势,却犹自优雅绝伦。他嘴角含笑,有礼谦恭、雍容华丽,唯独那双眸与他温雅闲适的笑容格格不入。正是因为,那双神采斐然的眸,目空一切。 这样的人,即使敛去一身强大的灵气,也一样能够用他那双摄人的眸向别人施加压力,然后按他所想要的,对别人予取予求。 他高踞于上,低眸笑看坐着的圣音。 “不请再下坐下么?” 圣音不肯屈服于他眸里的锐光,兀自低下头来自斟自酌。 那人也不恼,低笑着便坐下,面对着圣音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他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微有干涩的喉咙,一语惊人。 “你身上有佛力微逸,还有挺强的灵力,敢情是‘佛灵双修’者?” 圣音猛抬头,见他笑意更深,连那双冷然的眸也沾上了笑意,甚至渐见浓郁。他脸上的不协调感,被这笑意冲散,顿时觉得这张脸已看不真切,直以为是在梦里。 不过很快,圣音便从他似欲醉人的笑里清醒过来,心中暗暗吃惊。这人不但在自己毫无觉察之下就已弄清自个儿的底细,而且在隐匿自身修为的同时发动了术,以精神念力欲摄自己心神。他究竟想从中得知些什么信息?难道他对自己所遭遇的事就那么感兴趣吗?只是,无论他出于何意,就他刚才强行要操纵自己意识的行为而言,他已触怒了它。它可不会让那人再这般轻易得手,尤其在它盛怒之中。 圣音瞪了他一眼,继又别过头去不理他。那人怔忡了一下,眼神愈发深沉。他牵唇一笑,倾出满满的柔情,竟不似先前的刻意。 “在下还从未见过有哪个人的神情能比你此刻的要魅惑呢!告诉我……”那人不再自称“在下”,许是早已失神了吧! “告诉我……你是不是当久了女人,忘了自己是男的了?” “什么?” 圣音失声叫了起来。它从未像现在这样激动,因为那人一语便刺中了它的软肋。对了,圣音是男的,而它倒真好像差点忘了自己是男的了……也怪不得它,谁叫它从一开始喜欢的便是男子,成就的也是个女身。当了好些年女子了,若真有什么男子的习性,也早被磨掉了吧!――各人都当它是女子,它自己也差点以为是这样了。真可谓是,三人成虎啊! “你是怎么知道的?”圣音转脸瞪着那人,有点痛恨,有点懊恼。它沉声问道。 “一探内息便知了。我不提醒你,你还真忘了自己是男的吧?”那人似乎已经有些忘形,全然不见圣音恐怖的表情。 “滚。”圣音从牙缝里逼出一个字,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想要爆发的怒意。 “怒了?”那人脸色一正,似是刚才没有笑过一般,“我不取笑你了,不过可否答我几个问题呢?” “想都别想!”圣音一口回绝,起身便往楼下走。 “你明明是男的,为什么会成了女身?你是‘佛灵双修’,那你师从何处?你……”还没等那人问完,圣音早已急急下了楼。 真是不爽!今天竟然碰见那样的人! “喂……,好了!我说对不起,你原谅我吧!我说错话了!……”那只苍蝇怎么甩都甩不掉,一路上,苍蝇就在圣音耳边狂轰滥炸。再好的脾气,也要被他逼急了。 “你说够了没?”圣音与宏靖入世期间花了数年才好不容易收敛下的心性,如今全然被苍蝇激起。它回身叫道,基本上已经失控。 “没。” 濒临抓狂的边缘,圣音表情有些狰狞。奋力跺了一下地,也不知道该拿这只苍蝇怎么办。毕竟别人比自己修为更高,它无论如何也没有那样的能力放倒他然后跑路的。总之一句话,它只能继续郁闷。 “喂,你就不能理一理我吗?我道歉了啊!” 苍蝇死皮赖狗的本领,真让圣音叹为观止。若是之前对他还存有什么好印象,现在它可以告诉任何人,是它看走眼了!它实在无法想象,为什么初见时会有那样的感觉。什么高傲,什么目空一切?这只苍蝇哪里有这些好习性?摇尾乞怜,死缠不休,……他那样还算是男人吗?亏他刚才还说它呢,自己还不是一个样子!――之前对他所有的评价,荡然无存。看来,他的个性还真是有待商榷啊! “我不认识你,给我有多远便滚多远!最好死了别回来!” 苍蝇笑了,虽然笑得有些谄媚,但还是怎么瞧怎么好看,“口真毒啊,佩服!” 圣音已经不想再见到这个人,它被他整得浑身无力了。转身继续走路,低头看踢动的鞋面。 “登楼揽系,慨然有澄清天下之职。澄昊,澄清天下也。我的名字,便是叫澄昊,温澄昊。” “那便又怎样?”圣音继续走,心中忖度着有什么可行的方法能摆脱掉这块粘身膏药。 “我其实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温澄昊说。 “你是想知道我的事而已吧!”圣音没好气地说。 “那只是其次,主要是我……” 还未等温澄昊说完,便见圣音忽然顿身回转。它嘴角噙着半丝笑意,黑灰色的眸也似笑非笑地看着温澄昊。 温澄昊微一愕然,被它看得有些惴惴不安。此时,圣音看向他身后,扬了扬下颚,示意他往后看去。温澄昊自是不疑有他,当然也就扭身去看。圣音见机不可失,用力一把将他推下地,施以神行步撒腿便跑。 只一呼一吸的时间,圣音已跑出一里之外。它也不敢耽搁,毫不停歇地见路便跑。 被圣音推倒的温澄昊,从地上起来,掸掉全身灰尘。看一眼圣音离去的方向,失声笑了起来。 “可爱,真可爱!看来,我真的不能就此放过你啊!” ------------ 第十三章 、逢魔时刻 更新时间:2008-08-11 放步而去,见路便行,以圣音现今的修为,走了不出两个时辰便已经离忽州六七百里远。遇上一个奇奇怪怪的人已是件很不幸的事,但更不幸的还在后头——它走的路不是往津山而去的,而是通往西北。 当它发现这一事实之时,早已日落西山。路,被一片暗霞遮得失去了轮廓。黑压压的一片片云正在西北那一角翻腾,衬着暗紫的烟色,有一番诡魅之感。它,踌躇不知所措。 正当它惶惶不知所向的时候,忽见有一人至东边的远方飞速而至。天!它已经慌不择路了,没有一丝线索这人究竟是怎样找到这里来的?先不管这些了,它方才把温澄昊推到地上,若是这人心眼小了点,恐怕这梁子可就结大了。还是走为上计! 身随意动,提起腿来便跑。也顾不得往东还是往西,总之先摆脱掉背后那人再说。 此时,黄昏将逝,斜阳已没,最是逢魔时刻。也不知是它有意还是无心,就是鬼使神差往西北逃去。 “喂,使不得,快回来!我不追你了!快别往那边去。”追在圣音身后的温澄昊抬眼一见那团云气,脸色沉了好几分。遥遥望见乌云之下那一片郁葱葱的森林,他发力追去。本想赶在圣音进去之前阻止它,却万万没有料到,它纯正的精气已经吸引了魔物的垂涎。 四周的空气忽而滞重凝涩,妖气大盛。将近要跑入森林的圣音,再不济也感觉得到,有强大的魔物就在附近,它惊骇地慌忙转身欲走,却被追至的温澄昊制止。 “现在走是不是迟了些?你精纯的气息引动了魔物,这样的你若是没有足够强大,无论避到哪里都一样。它不会放过你的。” “那……怎么办?” 圣音不安地看向温澄昊,无所适从。又不是它愿意这样的,也不想想究竟是谁弄出来的!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便帮你。”温澄昊朝它扯唇一笑,“你现在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圣音。” “好。你这个朋友,我交了。”温澄昊说完,神色一敛,凝眼看着前方。 圣音顺着他视线方向看去,见那森林小道的入口旁,一块字迹几近漫灭的石碑上,坐着一条似人非人的黑影。它的一条腿晃悠着,看去甚是闲散。 “你还真会惹事。竟然连邪灵王都被你引来了。”温澄昊暗暗呻吟了一声。 “邪灵王?” “对,就是邪灵王。我真命苦,竟然淌了趟浑水!”温澄昊抚额长叹,这边却低声向圣音嘱咐,“等会看准机会,我一喊你名字,你就使出你的绝招……别告诉我,你没有。”温澄昊恶狠狠地瞪了声音一眼,圣音无奈地点了点头,微微侧身躲到了温澄昊身后。 “你不是打算推我去送死吧?”温澄昊见状,忍不住酸溜溜地说。 “我管你!”圣音口上虽这般说,手下却未曾闲着。它翻起双掌结了两次周天九段,一个拍在温澄昊后背,一个则是拍在自己身上。 温澄昊脊背微微一僵,不等他冲口而出,圣音便应道: “对,如你所想。” “九段……好有你的!”温澄昊爽然一笑,身形已经欺近那条黑影。他旋身抬手往黑影头上劈去,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青盈如冰的剑刃。 邪灵王也不是易欺之辈,反手推出一掌黑气,闪身已经跃出了温澄昊的攻击范围。它见温澄昊功力在它之上,也不好硬接,转而便想奔向圣音。 “圣音。”温澄昊见正是机会,唤了圣音一声。还未等他话音落下,他手腕一沉、一转,突兀地改变了剑的走向。他脚尖点地,又是一旋,剑便又斜斜扫向邪灵王腰间。 剑未至,罡风已到。邪灵王见温澄昊不愿放过自己,若此时同时对付二人自然是自己比较吃力不讨好,它才不得不抛下圣音暂且不顾,专心对付温澄昊。现下这情况,看似二人势均力敌,但仔细一瞧还是温澄昊占的先。他温澄昊功力比邪灵王更略胜一筹,况他身后还有一人尚未动手,较之还是温澄昊一方更有胜算。谁叫邪灵王估计错误,自以为只有圣音一人,却没有想到它身后还追来另一人了。想来还是圣音仿有天地相助,每次均是化险为夷。 邪灵王扭身面对温澄昊,连发毒掌欲逼开他。温澄昊冷笑一声,剑锋突收,一腾身已凭空跃起数丈。 邪灵王以为将温澄昊逼退,未及反应,圣音的灭魔九段便已扑至身后。冷不防挨了一掌,邪灵王恼羞成怒,呜呜狂叫着飞身冲向圣音。这还不只,它连发了十数掌,掌力已先它而至。 圣音忙结下周天手印与它掌力抗衡,并口念大悲咒作为攻击。希望宏靖所教不错,能用这大悲咒剋治邪物。 那邪灵王果然难对付,尤其在发狂之中。温澄昊一等落地便回救圣音,可任他那把灭魔砍魂的摧影剑如何砍劈,邪灵王依旧不肯放过圣音。即便重创了邪灵王,但它似乎已经发了狂的势要与圣音同归于尽。 眼看圣音快要支撑不住了,温澄昊疾走到圣音身边,将自身灵力度进它体内助它抗敌。 但这里的酣战已经引来不少邪物,它们正等着两败俱伤的结果,然后坐收渔人之利。过不久,森林外便聚集了不少邪物魔妖,就连平日最低等不敢擅往森林外走的妖魔,也都禁不得那诱惑而走出了这个森林。 圣音见那黑压压一团围着一团的魔物在涌动不休,心胆俱寒。这是什么鬼地方?人间竟有如此人间魔域,藏匿着为数众多的妖魔! 那些魔物蠢蠢欲动,看准了他们都撑不了多久。有零星数只已经开始发动攻击。眼看越来越多的魔物加入了围攻,温澄昊一面挥剑砍杀,一面继续向圣音灌以灵力相助。 “我们走得了吗?”圣音已有些虚脱。刚才利用神行步跑了两个时辰,耗了不少灵力,再加之现在一战,它更是脱力更甚。 “能。若我一人的话,尚且还走得了。带着你的话,我可不敢确定了。”温澄昊据实以报,随着时间的增长,他的气息也比先前更加粗重杂乱。其实他不敢确定,若是再多坚持一会,他还有没有力气逃出去了。 “那你走吧!祸是我闯的,我自己来担当。你帮我已经够多了。” 温澄昊摇摇头,带笑的脸在夜色中似有无限的惬意,舒展了圣音一身的紧绷。他不会离开,原因无它,只为圣音转脸看他之时,那一双颇带感激地眸中温润如水却有清冷绝艳的光色。那双眼所呈现的万种风情,比湖光水色潋滟,比长河落日壮阔,比冰雪山泉清湛…… “我说过了,你是我的朋友。我不会丢下你自己一人离去的。” “可我……已经没有气力,了……” 圣音眼前一黑,一个不稳便往地上倒去。邪灵王窥了这个空,更是得意至极。它对着疲软的圣音连连击出数掌,想要置它于死地。 温澄昊惊喝一声,抽开征对付着其他魔物的摧影想也不想就往邪灵王身上劈去。怕再快也赶不上了,这几掌下去,圣音就是神仙来救也回天乏术。救不了它,也是自己害了它的!若不是死追着它不放,它也不会跑到这里来。只是它若是死了,他也不会让邪灵王好活。 这处确是人间魔域。坐落在纳兰古地最西北边缘,向来是生人勿近。它有一个令人颤栗不已的名字,人称“深渊之海”。也的确是深渊,走到今日如斯田地,便也是他的深渊。或许,圣音的出现,是上天安排给他的一个劫数?赌他会否耗尽修为,只为这一刹那的芳华惊现。 “圣音……”沉痛的唤它的名最后一次,带着深郁的歉意与不甘,目送它沦入黄泉地狱。 群魔乱舞之间,偶有低叹浅谓,…… 对不起。若是知道,我对你初萌的不知所措的爱意会给你带来如此大的伤害,那么,就算要它腐烂在心里,我也不会让它表达出来…… (不好意思,我昨晚电脑上不了网啊~所以没有更新。大家应该会原谅我吧?) ------------ 第十四章 、深渊之海 更新时间:2008-08-11 群魔乱舞之间,偶有低叹浅谓,…… 对不起。若是知道,我对你初萌的不知所措的爱意会给你带来如此大的伤害,那么,就算要它腐烂在心里,我也不会让它表达出来…… 此刻,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圣音苍白的容颜。它的脸,白得有些透明,仿佛便像是个搪瓷娃娃,一碰便要碎。 掌力已拍向昏迷的圣音,却在此间于夜色中闪出一条红如烈火的身影,迅如雷电,几乎在掌力扫向圣音的同时,便已抱起了圣音。那条红影挥出一团红烟牢牢挡住邪灵王的攻势,然后一提身便闪进了深渊之海。 邪灵王已是强弩之末,在硬硬挨了红影的攻击,基本上便失去了反抗能力。魔物们伺机已久,一见它支撑不住,便齐齐蜂拥而上。 那场面有够恶心的。只见它们厮杀争夺,纠缠混战。很难描述此刻的场景,一帮子丑陋不堪的魔物厮打作一团,偶尔有断臂残腿飞脱而出。它们抢夺得难分难解,对于这些颇为低等的妖魔而言,邪灵王的元神可是人间美味,就算争破头抢得一点也是值得的。 温澄昊见那邪灵王的元神被瓜分得差不多,若此时不走,恐怕以后也走不了。他担忧地朝深渊之海看去,还在犹豫。 那家伙究竟是敌是友?不会又是觊觎圣音那一身精气与元神吧!万一真是这样……也不等他多作思考了,眼看魔物围结得渐有些松动,便知是欲转而打他的主意。他伤得不重,就是灵力耗竭过多,若然万魔围攻,今日他怕是要沦为别人口中大餐了。再瞧那抓走圣音的家伙修为不错,依它迅捷的身手与气息来看,极有可能是狐媚一族。虽说圣音与它是同一族类,但不可排除还会有同类相煎的事情发生。想来想去,纵然他有深入魔域虎穴之心,叵奈他力有不逮,自身也难保,想来也救不出圣音了。 温澄昊心中正是人神交战之时,那些魔物已经朝他这便扑来了。他拂袖移步,只避不打。刚围着那群魔类走了一周,刹那抬眸,却见凄迷的月色之下,远远站了一人。他的到来镇住了众魔,然后妖气散尽――逃得还真快。 “师……” 还不等温澄昊喊出下一个字,那人脸上神色一冷,硬生生便将温澄昊的话都冻在口中说不出来。 那人挥袖带出一片迷雾,雾色渐次深重,几乎掩住了温澄昊的视线。但他依然分明看得见,他转身时掀起的衣袂,透着月白色的流光。 温澄昊不得已轻叹了一声,无奈走入那一片浓雾之中。良许,浓雾散尽,竟不见二人踪影。 *********** 意识迷茫之际,只觉耳边一片清寂。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意识被遗弃在黑暗之中,铺天盖地的、无止境地。 忽而听见似乎有人在说话,只是不见人影。暗中蓦地见着了一线微光,然后越来越亮……亮光的来处,信步走来一人,他的脸它早已见过,只是张口欲唤他的名字时,却如何也叫不出来。名字……它不记得呀!说不出口,只是因为这个名字不在记忆之中。 在何处? “圣音,……我要永远都叫修穆,……” 它只听得见这些,剩下的那人说出的话犹如蒙纸在耳,听不真切。 “修穆……修穆……” 睁开眼睛,入目的却并不是梦中的人,而是个…… “啊!……” 圣音经不得吓,一见眼前这人此等怪模怪样,便忍不住惊呼出声。 “真有那么可怕吗?”那人摸了摸自己的脸,神色有些尴尬,更多的藏于他的眼中,显得落寞而冷清,“难道你不曾试过这般?” 可不是!吓坏它了!圣音心中暗暗叫道,却不敢说出口。它接着那人后面的话回答,“怎么可能试过?为什么会试过呢?此等奇怪的事……” “哼。你是说我不够你的修为高了,对不对?”那人气极了,转身背对这声音。 “我……”圣音有些失措,其实它也不是真的觉得他可怕丑陋,只是刚才一睁眼便见这样貌才不可自抑就叫了出来而已。 他也不过是,一只人身狐头的妖而已。大概还是自己的同类呢! “我不是故意的。是你救了我的吧!多谢!” 那狐妖微微偏头偷看圣音,见它神色不复惊慌,才旋回身子。此时认真看那妖,见它乃半人之形,手足肢体外露的肌肤之上均长着细细的绒毛,红如烈火。再往脸上瞧去,与一般的狐也没有什么分别,只是这头是长在人身之上,看起来有些怪异与滑稽罢了。最是特别的,要数它那双眼,火色流转,便是如燃着的熊熊烈火在瞳仁之中闪烁不定。 它不喜欢它那双眼,那一身毛色。红得那么刺眼,直像是刺进心坎里,看着便极不舒爽。那双赤炎的眸尤甚,探询而赤裸的目光往它脸上寻去。到底要寻些什么?是寻着了吧?不然它决不会察觉,那双诡异而刺目的眸中璀璨的异彩。 圣音不自在地别过脸去,却依旧感觉到那双放肆的眼睛在它脸上不休的梭巡。它已有些坐不住了,正想开口说话。 “你昏迷的时候,经常说些胡话。只不过,你梦里喊着的名字,是谁的?” 那狐妖先它说了话,却是说了这些东西。圣音转脸瞪着它,脸带薄怒。 狐妖见它有些生气,才知自己刚才说的话失了分寸。眼神当下闪烁躲开了圣音的视线。它们忽然都不肯说话,面面相对。 “这里是哪里?”瞪得解恨了,圣音才冷冷问道。它并不想这般对待它的,只是它不该问起那样的事情,是它先逾越了它为别人划定的界线。 “沉沦谷。你在深渊之海里面的狐族聚居群落,沉沦谷。”见圣音肯再跟自己说话,虽语气冷漠了些,不过还是让它吁了口气。 它所说的“深渊之海”,实际上就是这一片森林。之所以叫它作“深渊之海”,是因为这一片森林之中,有一个移动的湖泊,这个湖泊便是真正意义上的“深渊之海”,而这片森林取名至此湖。与其说是湖泊,倒不如说它更像沼泽。每每移动至某地,通常难以察觉,若是有生物经过,必定将之吸进湖里。生物一旦入湖也别妄想从湖中逃离。再说沉沦谷,谷外终日毒雾弥漫,非狐族类不得其门入。中毒雾者,皆如沉沦深渊、痛苦难当,而表情却是满面笑容,外人观之不以为意,殊不知身受此毒之人肝肠早断。沉沦谷因其毒雾而名,魔物望而却步。 “我叫贪狼。”它亲近的坐到了床边,看着圣音一双奇特的眸子失神半晌,“你呢?叫什么名字?” “圣音。” “我修了快五百年了,还是这等破样子。你呢?修了多少年?”贪狼爱看它的眼睛,总是看得痴了、傻了,却不愿自拔。 “我不知道。”难不成还告诉它自己只修炼了不足三十年,便成就女身?它信不信还不是个问题,重要的是这其中相差了将近四百七十年,是连它也不肯信的。 往日宏靖经常把“天纵奇才”挂在嘴边,它还不怎么在以;今天与贪狼这么一比,倒真是见了真章――直让人瞠目结舌。它真想不出自己与贪狼有什么不同之处,莫不是因为那背上的彼岸花,才使它拥有了如此神奇的能力? “那看来你真是修了好久啊!连日子都不记得了。那,你是男的还是女的?”贪狼的神情显得有些奇怪,圣音也懒得深究,就由得它继续奇怪下去便算了。 “对了,这问题我想很久了。为什么我明明是男的,修炼的来的却是女身?”使它比较特殊,还是谁都这样的?好不容易到了这里,当然要问一问了。同类啊,至它出生之后便在没有见过了。 “什么?……难道你都不知道吗?”贪狼吃惊地打量着圣音,“你这样还能修炼成这么高的修为,厉害啊!” 见贪狼只顾着自己惊讶,答非所问,圣音抿紧了嘴唇,别开脸不理它。贪狼这时发现自己忘了回话,扳过圣音的身子,让它看着自己这才说: “仔细听好了,我们狐类若要修炼,无论男女,修成人身之始一概为女身。通常以五百年为第一阶。五百年成人,一千年修的狐珠,往后再两千年成就男身,万年便可为仙,列入仙班。当然自有天分极高之辈,能用很短时间便能得道,但总体还是如此推进。” 圣音点点头,知道这其中还另有详情。 “那,我可以留在这里吗?我想,我想跟你们生活……我从未与自己的族人生活过……”或许是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圣音脸上现出微许的霞色。它压低了头,企图掩去这种突兀的颊色。 “好。当然好。”贪狼愣愣地答道,只一心看它忽现的女态。方才一直与它说话,却总不见它有那般迷煞众人的娇态,虽眼波流转间便是一种媚色,但它既明知自己的性别,自然便刻意不再作出那种姿态的。只是这点不经意间流露的妩媚,却更会牵动人心,更是一种刻毒的诱惑。 ------------ 第十五章 、灾星 更新时间:2008-08-11 我不曾得到过什么。 至我出生之日起,我已被烙下不灭的印记。我,是灾星。我,有个不愿面对的名字。我,叫贪狼。 贪狼。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名字?有什么父母会替自己的孩子取一个这般充满欲望的名字?即使我,作为一只火狐,也是如此。当然,确实是不会有这样的父母。但绝对会有,这样的一位长者。 我出生的那一天,正好天狼当空。在我还未有自主的意识之时,我那已经成了妖的族中长者,便早已勘定了我的一生。就八字可以形容――贪狠如狼、肆血如命。它说它什么都已经知道,我的一生,尽于它掌握之中。妖,何来那样的能力道尽我的一生?我为什么就要担负起那一种沉重的宿命?只为圆它一个料事如神的美名。 我不服,我要给它证明,我不是它眼中的灾星。 我是在别人所定的宿命之中长大,按着我自己的想法,努力修行。我不介意为此牺牲人类短暂的生命,反正人间多的是人,我只想完成我自己的想法。我要证明,我比任何人都要有能耐,就算是灾星,那又如何? 我并不需要别人施舍的期许,四百九十九年,我便一直是这样过的。我从来就不觉得,我的人生有什么不足。只是,那些日子总不是最快乐的,直到某一天的到来…… 我不想去记住那一天究竟是什么日子,我也不想记住当天每一个场景。我只想尽我所能,记住那一个眼神,那一把声音,一切,便已足够。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走里这出来,那是真正的人间魔域,有谁敢到这里并惹了不该惹的妖魔呢? 它吸引我的,并非那身精纯之气,而是刹那骤见的那一双惊世的眸。我见到的无数双眸子,根本无法与此刻所见的这一双匹敌。就连狂狷的一头黑发,也别有韵致。我只是站在很远的地方偷看它,这一刻,我才惊觉,我所活的四百九十九年,算是白活了。 我的心,是前所未有的充盈。我总算发现,我的人生其实早注定有缺失与不足。若是无法得到它,那便是我此生无法补足的缺陷。 我想要将它留在身边,不论以什么样的名义。然后,邪灵王给了我一个留下它的理由。谢天谢地!终于接近它了,终于抱着它了,……至抱起它的那一刹那,我便知道,此生再也放不下。我为它第一次感天谢地,我为它第一次向天祷告……天若有知,便把它赐给我吧!就算是要我成为灾星永世不得翻身,也无所谓了,我宁愿放弃抵抗。 然而,一切就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吗?它梦里不断呢喃的名字,叫得那么地热切,将它所有的心思都暴露了。修穆。那男子莫非就是那天在深渊之海入口所见的那个,与它站在一起的人?大概一定是了。不然,它不会用那样令人心动的表情看他的。 我嫉妒。忍不住就俯下身去,顺着我心中莫名的涌动,深深吻它…… 吻它。是我错了。我不该去吻它。吻了它,我真的就无法自拔了;我拔除不了,那心中生了根的悸动,一如心痒,解脱不得。 它醒了之后,看着我便叫了出声。是怕我了吗?怕那古怪诡异的模样了吧!人身狐头的怪物,让它怕了……我不敢去记住那一日的对话,不敢想它害怕的模样。可世事往往如此,若然有什么不想记住,确实偏偏会忘不了。罢了,记住也好,至起码它少见的娇态也已够我回味无穷。 它与我一般性别。男的。与我倒也无甚所谓。反正是男的也好,女的也罢,我也不会计较,也不可能改变的了自己的决意。喜欢男子又怎样?一点问题也不会有。都一样的,只要是它便好。 是了,它有个极好的名字,它,叫圣音。 圣音要求留在族中,我自是求之不得。我带着它在谷内逛了一周。把它介绍给族人认识。族人见了它,也是很喜欢的。唯独有一个,看了它一眼便转身走开。 他是什么意思?他道我是灾星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如此对待我喜欢的人?若不是我的修为比不上他,我才不会任由他一再侮辱。下一任的族长又怎样?族中最强又怎样?有什么好得意的?总有一日,我也会超越他。只要跟他一般成就了男身,何愁超不过他?我自认,我比他更有修仙的天分。浚泷,我绝不会让你好过。 “哎,你是黑狐吧!不过若是黑狐,你的眸色就有些奇怪了。色泽怎么这么浅淡?” 我不要理它刻意的疏离,硬要坐在它身边。压下它要挪开的身体,细细用手梳理它的长发。我知它不愿和别人走得太近,但我总以为我不一样的,至起码与族中的人不一样吧!我知它从不会笑,也知它不喜交谈,但我总例外吧?也至起码会与我说说话,即使还是不肯为我一笑。 “不是,,我是白狐。” 圣音叹了一声,显然已经败给我了。我笑了笑,将它的头压在我肩上。我想用我的手去抚触它的脸。只是那双长了毛的手,让我自卑。等我吧!再过九天,等我再吞下一个元神,我便可成人样了。我心中美美的盘算着,无比雀跃。 “白狐?……原来是白狐那一族啊!那你的眼……哦,对了。是啊,原来是这样。我太糊涂了,竟然忘了还有这种方法。不过弄得还真不错。” “对了,你应该没有练过你们白狐独有的术吧?”我这样说,只是想用这种方法,确定我能留住它更久一些。 它果然摇头。 “我叫它们教你。” 它也果然点头。 “多谢。” 要它答应是件容易的事,但若然是要浚泷答应,恐怕就不易了。我是为这一个而烦恼。我素来与他有隙,他对我的敌意虽不以为意,但我却是不肯轻易跟他说话的。但要找一个人教圣音白狐一族的术,就是非他莫属了。再怎么说,他还是比一般的族人知晓得更多些,自然圣音也是学得更多、更好些。 再三踌躇,最后还是要站到浚泷的面前。 他看我,见我堵了他的去路,脚一转向,便往侧边上走开。他以为我很想见他吗?我心中已有些怒,但压着不发作。 我脚也跟着一挪,又堵住了他的去路。 这下,他总算意识到,我真的是来找他的。 “有事?”他一双银色的瞳漠然地看我。就知道,其实你也是看我不顺眼的。 “我有事想拜托你。” 话一出,我毫无遗漏地见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与玩味。我自是恼羞成怒,但隐忍着不能发作,憋气真是件难过的事……我发誓,今日一耻,明日定当连本带利要他归还。 “你倒是说说。”他朝我一笑,我瞧进眼里,即使是再怎么优雅,也掩不去那嘲意。 他不是什么都知道吗?还要问吗?我早就在心里咬牙切齿。 “可以,教圣音学习白狐族的术吗?” “怪了,为什么我要教?并非任何人都能学白狐族的术,这显浅的道理你该是明白的,怎么今天就这般糊涂了呢?” 浚泷还在笑,怎么看怎么邪恶…… “为什么不能学?” “不是吧?你真得不懂吗?便像是你们火狐的术,我们白狐不能学一样啊!所属的性质不同,当然就不能学了。” 呵呵,亏他还是未来的族中之长,连这个都看不透。我总算明白,他所说的“不能”究竟是为什么了。 “你以为它是黑狐一族的?你错了,它是你们白狐族的。”我得意中难掩讥讽之色,睨了他一眼,但见他脸色一沉,神色怪异。 “它是这样告诉你的?” “对。怎么样?这回允了吧?” 浚泷略一沉吟,便说,“你明早叫它来找我,我自会教它。” 我没有想到,他竟然轻易就应承了。 *********** “你说的浚泷,就是那个男子?”圣音扭头问我。 我心中愈发郁闷。先前那几天尚且还能偶见它一些犹有韵味的娇态,但现在好像都不见有了。我在暗自惋惜。 “是,就是他。” “那人似乎很厉害,都已经成就了男身。”我隐隐见圣音眼中闪烁着羡慕的神色。心中好不是滋味。 “成就了男身又怎样?哼。”不想它去羡慕浚泷,也不愿它去挂意那一个人。只因我心知,那人有他的魅力――修了近万年,其惑人的本领可不是假的。我宁可它去惦念梦中那人,只觉得那人一定离它很远,只要它没有机会与那人一起,再怎么挂意也是无用。而浚泷不同,他就在身侧,是最近的敌人。 “难道你想一辈子都是这样?我可不要,我受够这女身了。” 圣音似乎有些排斥它的女身。是否因为在人间走过一遭,被人惯当作女子,心中有些不好过? 我适时闭嘴,怕它的介意会使它难堪。 只见它看了我一眼,许是以为说错了话让我不高兴,它眼中略带忐忑。 “我……”圣音吞吐了许久,还是没能说出些什么来。 “怎么了?”不知道哪来的柔情,我只想安抚它的不安。我低笑着,贪看它脸上的只为我现的歉意。 “没。没什么。……我只是想,从来都没有朋友的我,总算有个朋友了。”圣音左右顾盼,不肯看我。只是它无意的一句,还是惹得我心中抽痛――不过是朋友啊……我要的不想只是这些。 我不知道此时我的表情有否出卖了我的心思,我就是觉得我此刻的笑容定是牵强的。圣音抬头看天,指着一颗颇为明亮的星辰,…… “那颗星,为什么与别的相距那么远?” “因为,它只是一颗灾星。没有谁愿意接近的。”圣音指着的那一颗星正是天狼星。我知我此时的脸色一定不好,不然圣音绝不会用这般惊疑不定的眼神看我。 我勉力对它一笑,却听见它说: “哪有可能呢,就算是灾星又如何?天上数不清的星辰,总有一颗会接近它的。况且,又不只它一颗星辰孤独。它还有天幕作陪啊。” 对,灾星又如何?它,还有天幕作陪!而我,灾星又如何?我,还有圣音作陪。圣音,你愿意陪我吗?永远,就在我的附近,不要离我太远…… ------------ 第十六章 、残灯如豆 更新时间:2008-08-11 入夜,比白日里更加寂寞。沉沦谷中每至黑夜,倍觉寒意凛冽。圣音早早进了帐篷,燃一盏灯,默默枯坐。不知是何时起就有了这种习惯,惯于闭目冥思,只为等一直缠绕在心中的一缕幽思纠结成某人的幻象。 修穆…… 那人始终不变,他暖入人心扉的笑意。 孤灯残火,一点微弱如豆。犹像它对徐修穆的记忆,琐琐碎碎,仅存了他的一种姿态,停立在脑海之中不动声息。 帐帘被人掀起,灌进一阵冷风。圣音随着灯焰哆嗦了一下,宛如投在地上那晃动不已的虚影,颤颤巍巍。风绕着帐篷在里面走了一遭,帐内又暖和了起来。只是帐中突兀地多出了一人,就在帘前。 端详了那人好久,圣音确定这容貌它从未见过。 那是个男子,长得甚是清俊。那人满脸喜色,连带那双眸也像是火热了起来,竟似带了火焰,火红火红。 “圣音,你看我,我终于变成人形了!” 那人一开口,圣音才顿觉,原来是贪狼。它心中愕然,直盯着它瞧。 “你。你。怎么可能?怎么你……那么快就成了男身?”圣音心中有些妒忌,不是说三千年才得成男身的吗? 贪狼更是有些得意,它旋了个身,一面又说,“我终于可以幻化成人了,之前吸来的元神总算有用处了!” “什么?……元神?” “对啊,怎么了?难道你这么久以来都没有吸过元神吗?” 贪狼这边说着,那边就似耍杂技一般――它每旋一次身,便换一次样貌。这会儿还是那个清俊的男子,现在却成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来。然后,又是老妪,又是壮汉……最后,又变回了一开始的那张脸。 “我没有吸过什么元神。”圣音转过脸去。它不是没有听说过,吸人元神可以增强功力,只是不愿试。因为它见过自己最丑陋的面目,那张鬼魅的笑脸依然还是它的噩梦。 “什么?那你是怎么幻化成人的?”它沉默了好半晌,才又道,“除了吸人元神之外,我真想不到还有什么方法能让初修的狐妖修成人形。”就连狐仙从一开始都是由最低等修炼起的,都是靠吸收人的精气成就自己的功体。只有连成了狐珠才能得以免于用这种方法修炼的。 “我,我是修佛的,不愿杀生。”圣音的眼神迷离了很远,烛光似是为它塑上了一层华丽柔淡的光晕,一如仙人,不属凡尘。 贪狼的神色突然有变,它回转身,避过圣音清澈的注视。 “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先练就女身?就是为了方便作勾引之用,引年轻的男子上钩,吸其元神精气,好收作己用。如果不是,别人为何会道我们是‘狐媚’一族?这便是原因了。单靠吸天地精气,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成仙?” 圣音松开紧攥着的手,手心已有些冒汗。 “你刚才变的那些样貌,都是那些人的元神化成的?”它低头看着汗湿的手心,不敢再多想。它不知道,贪狼永远也不会知道,它吸下的无数个元神之中,有它熟悉的一个人……那个曾经笑着的,尚在豆蔻年华的女孩,她还曾经为它折过一支莲,带着真挚的笑容…… “嗯。不,还有一个是我的真身。”它也不是没有看见圣音难看的神色,只是它更为失望――它一直以为圣音会明白它的,然而,那一切还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元神被吸掉了,不是就,就永不超生了吗?” 圣音幽然开口。此时,贪狼已发觉它有些不妥。 “是……是这样没错。”它忐忑,首次为自己做过的那种事感到不安,“圣音,我,我,并不是故意要那样做的……那个……” 圣音没有理会贪狼的话,径自又问道: “要变成你这样子,需要多少个元神?” 这回,贪狼不敢再说话了。它看着圣音,哑然失声。圣音将视线至它手上移开,清澄绝亮的一双眼,这会儿直直瞧着贪狼。它的眼,神色早已淡下,一脸绝然的冷魅,直把贪狼的心都瞧得凉了。 “每七七四十九天一个元神。” 圣音低眉,沉默了许久。二人的寂静,要比一人的孤独要可怕的多。它脸上的沉寂,带上一丝半许的哀伤――它似在抑制什么,欲语还休。 “你,那你……”贪狼想用言语来掩饰一屋子的尴尬,却未能如愿。它有点气馁地别转头,看那一片颤颤然摇曳的光色,昏昏惨惨。 “是了,我有些事想问你许久了。只是之前只顾着练习浚泷教的术法,忘了来问你。” 还是圣音开的口。贪狼见它终于肯理睬自己,便高兴的转回头来。然而它满脸期待却在看见它眼睛之时,一心的热切尽化凉水。 它眸中的神采早已散淡了许多,黯然若失却是一脸了然的决绝。 失去了吧?即使是友情,它都得不到……它一心只求它未染伐戮,却是未料着自己早已满身血腥……它失望了吧?明明听它说过自己是它唯一的朋友,却是因为那一身的血腥,失去了唯一得到它的机会。 贪狼坚定地看进圣音的眸子里。 我只求你明白,杀伐决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是用它作为手段。我只是需要保护,因为祈求别人的庇护是不智的,自私是我唯一能够保护自己的方法。 圣音的神色一变再变,沧桑的眸色滚滚翻腾着如梦如幻的迷离。 最后,它转过身去,将身上的衣服解开。 …… 贪狼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好美……你身上的那个……刺青。不对,这不是刺青啊!刺青不是这种颜色的!” 只见得圣音光洁的裸背上攀伏着一朵形状复杂奇特的花儿,那身雪一般亮泽晶莹的肌肤之上,与之一色、那朵貌似莲花的图案甚是妖娆的媚艳无匹。它不禁倾身,忘形地拥住那一个早已盈盈于心底里的人儿。 圣音万万没有想到贪狼会忽然拥住它,它使力挣了挣,却挣不出贪狼双手的禁锢。它扭头去看,见贪狼那一双烈焰的眸,早已痴迷深种、遏制不住,心中惊愕万分。 “贪狼……” 制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已被贪狼一手带往床上。它勉力撑起身想逃开贪狼奇怪的拥抱,却在下一刹又落回它的禁制之中。双手已被贪狼举过头顶,压在了床上动弹不得。它恼怒不已,想要扭转这种不合时宜的体位。但让人不甘心的却是,它总推不开贪狼的钳制。 眼看那一张嘴贴了过来,可它却无能为力。 所有责骂的话,都封进了嘴里。那灵动的舌,挑逗着圣音的味蕾;口上的动作已够它应接不暇,那可恶的贪狼那邪恶的手指,偏偏在此时攀了上来…… “住手!……”好不容易避开了贪狼坚强索吻的嘴,圣音已经筋疲力竭。它慌忙张口就喊,挥手打开它不知道要往哪里抚去的手。 “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圣音厉声责骂,见那双癫狂的眼逐渐降温,心中才肯安定下来。它用力推开贪狼,将衣服重披在身上。 “我知道……”贪狼起身,眸色晦暗不明。 “知道?我想你不知道!不要忘记了,虽然我现在是女态,但我和你一样都是男的!” 贪狼显得有些激烈,它倏然张开沉寂的眼,“那又如何?这与你是男是女又有何关系?我喜欢你啊……” 贪狼伸出手,想要触碰眼前的它,却被它防备的眼神阻止。它的手就停在半空之中,苦撑着一丝的眷恋,仿佛意图勾起圣音许些的怜悯。 “不,不要用那样奇怪的眼神看我!不能带着那样的眼神来碰我……”圣音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眼中透露着不安的讯息。 “怎么奇怪了?我只是……算了……”它气馁地耷拉着肩,“我明天再来看你吧!夜了,早些睡。” 一阵狂猛的寒风又再次鼓动起帐帘,那条落寞的身影于霎那间掉下的帘子被遮没。这时,帐中的灯倏然熄灭,只由得圣音呆滞的坐在床边。那个吻的滋味,有些苦涩,像是含了满嘴的黄莲、带了凄迷的执著。它体味到了贪狼心中的苦楚,因为它知道、贪狼也知道,它无法给与贪狼自己的爱恋。它无法让它心动,无法让它沉沦在那样的吻中。只因为那样的吻,太过苦涩、太过自卑、太过沉重,苦涩得不肯放松、自卑得小心翼翼、沉重得让人窒息……。 它明知道自己无法负担得起,却又将之摆在自己的面前强迫它接受。它可知?那是种自私的行为。 抚过微肿的唇瓣,它还是眷恋,那梦里的滋味。 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了。我的心,早已不知道遗落在何处。我只知道,我挂意的决不是你,即便是永不相见…… 清冷的月色,在雾中散乱。有一个人,站在高岗之上,遥望那一片密密的帐篷。风肆意吹打他苍白的衣襟,只听得他在轻声叹息―― “贪狼,你那莫名的自卑,将会使你失去更多。” ------------ 第十七章 、风中的呢喃 更新时间:2008-08-11 它无法成眠。 本来是想让贪狼看一看它身后的彼岸花图腾,以为它会知道一些事。却未料它会失控至此,弄的大家不欢而散。 不。本来它便已经不甚欢喜了。当看见那张少女的脸,它对贪狼已经彻底失望。 为什么?为什么它吸了无数元神之后,它的表情还是这样的理所当然? 圣音那时,只觉得无比的悲哀。 它终于不得不承认,贪狼骨子里尽是残肆暴虐的意识。它并不是不谅解,这种勾当是狐妖修炼的不二法门。它不能谅解的是,贪狼的态度。它可以用这种方法修它的仙,但它不能漠视这些再也无法轮回的生命。它不能漠视,是因为它与他们都一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 它不希望贪狼抱有不实的期待,因为它无法为它做些什么。那样的爱慕若是无法回应,便只能断绝。即使再绝情,总比抱着无望的期待过日子要好。它不想故意利用它的感情,让自己平日里得多一些依靠。那样的行为,终究会害人害己。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告而别。或许它的离去,总能减淡贪狼对它的一些恋慕吧!世间若是久了,这段感情便会消弭吧! 圣音从床上利索地起身,将贴身的物品整理好。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天一亮便偷偷出发。它是不敢在夜里离开,外面魔物横行,若是在夜里便更加肆无忌惮了。 重重呼了一口气,见外面天渐光亮。圣音背起行囊,沿着之前贪狼所授的路径,平安出了深渊之海。 再一次扭头看那灰黯而妖气冲天的深渊之海。那一片魔域会永远留在它记忆之中,在这里,它曾因贪狼而快乐过,虽然最终对它彻底失望,但它没有办法将一切都当作不曾发生过。 “贪狼,对不起……我无意伤害你……我们是朋友啊!我唯一的朋友啊!……” 浑无方向的风,吹乱了它墨色的发。微薄的温情被它一手扼杀,它虽不悔,却难免怆然。沉沦谷中,它的族人呵,请原谅它任性的不告而别…… 圣音毅然暴走,不愿让眷恋漫上自己的眸。它要继续走它自己的路,其他的感情最好还是埋葬在心。不由得将手伸到项上,紧紧握住那一个锦袋,手已颤然。 以为自己见惯了生离死别便不会怕,谁会料到当真正经历,又是另一回事。它无法以平常心对待,它是孤独得怕了啊! “修穆……” 圣音闭眼重温那一个柔情万缕的笑,心中踏实了许多。上路吧!总有一日,它会不再孤独寂寞。 *********** 它终于知道,所谓的人去楼空,确实是会让人怅然若失。 都怪圣音将一切收拾得太好。就是太好,好得仿然如不曾有人在此生活过。甚至使它有了这样的错觉――是不是圣音不曾存在过,这一切也只是它幻想出来的? 它太过决绝。竟连微许的体温与气味,都不愿为它留下。它甚至要做得那么彻底,不要它的爱恋,不要它的呵护,连它的友情,它都宁肯抛舍掉。难道,它的爱就如此渺少得让它不屑一顾吗? 那口腔中、它甜美的气息分明还尚在,而人,失却了踪影。它的爱没有着力点,充盈的胸臆再次虚空缥缈,找不着依傍。 贪狼啊!怎生的如此痴狂?双手捧上自己绝少付出的真情,战战兢兢地护着怜着它的一切。贪狼啊!怎生的如此执迷?即使被它决意拒之于门外,仍旧不见死心。果真还是放不下……放不下那痴痴的眷恋,放不下自它眼中看见的自己所带出的喜悦。 抚着冰凉的被褥,眼中柔情的凄怆寸断成坚绝。 天!你何以听不见,我热切的祷告?你一直在遗弃我,一直在与我作对!我只想要圣音留在我身畔,为什么要将它带离我身边?从今日起,我再不会信你,再不会求你……我会亲手得到我所想要的,即便要手上再沾满更多的鲜血,也无所谓! “天不怜我,我便要天也顾忌我!” 灾星的预言,让它变真吧!若变成灾星能得到圣音,何乐而不为? 帐帘悄悄掩上,浚泷没有进到帐篷里面去。他的眼神,依旧清绝冰冷,仿佛凡事早已入不了他的心。 他牵唇一笑,眼里不带温度。 “不该是你的,再怎么努力,终究也不是你的。贪狼,为什么你还是没有明白?属于你的为什么不去追求?它还等着你啊……” 闲散的风带过一片冷清,浚泷的话语之中有着说不出的落寞苦涩。 各人各怀心事的喃喃自语,都散入风中。风带着旋儿转起了落叶,又将他们的心事诉与叶儿知道。 天与地,朗朗清清,唯独人心彷徨不定、混沌不明。只因,人们都无法知晓旁人的心事,兀自臆测,心中定会难安。 一切便在相互猜测中,为着它而或喜或悲。这是上天维持人类彼此关系平衡的方法,或疏或亲,不论哪种,彼此都保有自身的思想不被探知,从而使人类的生活生色了不少――一切的感情都因之而衍生而出…… ------------ 神寂之山 ------------ 第一章 、闲敲棋子(上) 更新时间:2008-08-11 哒、哒、哒…… 黯哑而纯正的击桌声,极有规律地在凉亭之中响起。那里有一人落座在石造的桌边,单手托腮,形容苦恼。指间夹着的棋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石桌。原来这敲桌声,便是这样来的。 “哒”的一声,那人手上的棋子又落回棋盒之中。他手上一抓,又夹起一颗棋子。举手要将棋子落在棋盘之上,却顿在半空。 下不得,下不得……无论怎样,黑子总是被白子吃得死死的,下在哪处都不妥。黑子所占的地盘已所剩无几,怎样看都无法挽回劣势。 “老头子这回真狠!” 那人正想继续埋怨,却有忽而止住。抽回半空停住的手,将棋子掷回棋盒,仰头不知想些什么。 那人粲然一笑,已经起身走出凉亭。 “总算来了。真和老头子一般啊,宁迟勿早。”那人笑得面如桃花全绽、亮丽无匹,却只听得他兀自又说,“要我等了你这许久,待我现在一并取回来!” 那人笑意不变,这是扬起宽大的袖子,挥出一阵轻风吹落栽满亭边舍旁的晚樱片片。 “好徒儿,借为师一阵樱花雨。” 也不知他是在跟谁说,只见他调皮的吐吐舌,样子有些心虚。 “你下次要是再敢打我的晚樱主意,我不饶你!”一把低沉的男声至竹舍内传出,听起来觉得此人脾气不怎么好。 “好歹我也是你师父……” “得了吧!这句话你夜里说会比较有说服力。” “……” 圣音刚进了津山地界,原本以为到了津山地界往后行程会比较简单。但打听之下,不禁目瞪口呆。 原来津山地界是纳兰大陆中面积最广的,其中揽概了邻近好几的小山脉群与落霞山数个余峰,总括大大小小丘峰岗岭,一共一千六百四十七个山头。若只计颇有些名气的,也有四百余座。那个御神寂究竟住在哪座山,它是在猜不着。 它花了一天打听,本以为津山主峰便是御神寂的住处。等到了山顶才发觉,那上面除了荒芜还是荒芜,压根儿一个人影也瞧不着。 既然不是主峰,那还有什么最有可能住神仙呢?――自然是传说众多的山。 老一辈的人,通常知道更多的故事。圣音问了好几个,终于打听到一个故事来着。 还要从上古开始说起。传说靖兰王朝一位杰出的帝王,崇武帝,与后建立盛世太平。由于受谗言迷惑视听,崇武帝将后送上邢台。遭受火刑之前,后曾愤然立誓,她会在火中重生,并亲手再倾覆这一个王朝。 崇武帝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为怕后真的重生倾灭王朝,便找到术法高深的道士,用传世之剑承光将后精魂封印于津山。而后的精魂正正是封在津山山群中一座灵气最重的山上。 “那座山有名字吗?”圣音问道。 “有啊。有些人总叫它作神寂之山。呐,就在主峰正南面,很易认,多雾的那座便是了。就除了一把剑以外,没什么特别的。” 神寂之山…… 那便没有错了。御神寂,神寂之山,分明说的就是他的名字吧! 按照老人的指示,圣音很快便找到了这一座山。雾气环绕,果真是座充满灵气的山啊!圣音提气纵走,不一会便到了山腰。 那里辟出了一块空地,空地之上,孤独地插着一把剑。不,与其说它是剑,倒不如说是剑柄。也不知道是谁有那么大的力气,把剑插在地上,直没至剑柄。 那剑没有什么过于特别的标识,只是那凄惨零丁的孤独,就以足够让它感到沉重。上古的事了,就为一个君王的一句话,失去了它的功用,孑然镇守着一个被诬的冤魂。若它有思想,怕是早就因寂寞而疯掉了吧! 摇了摇头,圣音继续赶路。却在走过剑的那一瞬,听见那柄剑似乎发出一声呜咽。 “嗡……” 随着一声清越的蜂鸣,那柄剑竟破土而出。圣音吓得一惊,不由得伸手抓住剑柄。 承光在圣音手里震动不休,直把圣音的虎口震得麻痹。它脱手扔开那柄剑,却见剑刃锋芒一转,像有生命般往圣音飞来。 见它砍了过来,圣音惊呼了一声,狼狈避开。尚未回身看剑的走势,那剑兜了一圈,飞速朝它手上一划,当即割开了一道口子。想不到那剑被封埋了万年,虽锈迹斑斑,但锋利依然不减。圣音被吓得不轻,见那柄承光又飞向自己,忙施起神行步逃走。 跑,它跑。只跑到一个奇怪的地方。这里有黑白两色的巨石,如人般高大,并且石面光滑,看上去有些像棋子。圣音走有冲突,每每想要冲过这一片怪异的石林,却都被那一片烂漫不知从何而降的花瓣迷了眼、挡了路。这还不止,那些巨石还会乱动,不断往它站的地方移来。那是一方棋阵,降圣音重重围困在“棋盘”之上。圣音连连躲避,已是气喘如牛。 此真可谓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可不是。这会儿,承光早就追了上来。 不过奇怪的是,承光这回没有袭击它,只是“乖巧”地剑尖朝下、剑柄朝上的等在它面前。 圣音自然百思不得其解。可眼下容不得它来细想,石棋子又移近了许多。但见要被撞上,圣音也顾不得后果,急匆匆便抄起承光那家伙,往身侧跳去。 刚渡过危机,待圣音再去细看手中的承光时,又着实被吓了一跳(今天怎么了?总在吓它?)。 手中的承光剑身微亮,顷刻间,寒光暴长数尺。圣音刚想将之扔去,偏在这时光色一敛,刹那便沉寂了下去。剑身的锈迹似是被光一洗而空,亮洁得可以照见圣音那对灰黑的眸,如同密布的乌云,望不着边际。 还未等圣音神色稍定,那花瓣又再次席卷而来。乱花迷人眼,尤甚的是那恍惚的香气,清清淡淡的泌进心扉,闻得人身心舒软,不肯动弹。 正是昏然欲睡之时,手中的承光震颤莫名,忽地把它一拉,将圣音拉出了一步。那棋石便刚好与它擦身而过。圣音呼了口气,却未有缓过气来的时间,又被承光拉出了老远。 它想带着自己走吗? 圣音心中是这样想的,继而也任由它拉了自己在巨石间绕圈圈。 走了好久,它才肯停下来。 圣音庆幸地喘了口气,承光一路带着它杀出了棋阵,此时只要继续走便好了。圣音堪堪转身欲走,却忽然间闻得一阵魅人的幽香。 四下里一瞧,但见漫天飞花之中,有一人仿然从天而降,站立在巨石棋子之上…… ------------ 第二章 、闲敲棋子(下) 更新时间:2008-08-11 那人至棋石上飘然落地,立于圣音面前。 抬眸看他的一刹那,只觉得所谓的“桃花乱脸色”也不过尔尔,只觉得一切尽于他谈笑牵指之间便是要黯然失色,只觉得任何人都要在他面前心甘情愿的自惭形秽,只觉得,只觉得……纵然天下之大,也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那样惊为天人的绝色。 是绝色。 无论眼梢眉角,抑或唇形脸廓,无一不是巧夺天工的精致。他绝色,却温雅中不失男子风概。直是看得圣音哑然失神,好半晌也不愿作其他反应――当然,只除了目瞪口呆。 他的笑意微带慵懒,却灿如朝阳。那一双旖旎的墨瞳,仿佛可以包容一切,如海纳百川,宽大无限。他身姿清瘦如菊,闲淡如兰,独立如临江水仙,恰似一方幽潭,静谧而深远。 罢了,所有言辞都休说。即便是最清致的赞美,也要亵渎了他。堪堪还在倾心的陶醉之中,圣音却听见那人说道: “老头子还真是,连最基本的也懒得教。若不是有承光带路,恐怕在天才也要葬身棋阵了。老头子还真是害人不浅啊!”那人的嗓调听来有如春风过境,暖意融融,但话,却是毫不客气。那样的落差,把圣音拉回了现实。 (阿寂阴险地指出: “究竟是谁害人不浅呢?这棋阵好像是你故意布的吧?” “……你这个作者冒出来干嘛!这里没你的事!别想来捞戏份!……还不是你叫我这样做的!”御神寂也不顾形象,一脸邪恶地说。 “不要那么一针见血好不好?……偶伤心死了……”阿寂在一旁角落里画着圈圈,独自饮泣。 “叫你再来捣乱!一恶搞就接不上情节了!”圣音插口道。……天!主角也骂偶了,更伤心!) 它大概知道,眼前这人是谁了。会叫宏靖“老头子”的,大概除了津山山神之外,也不会有第二个了。 没错,他便是御神寂。 “大师托我给你传话。你,是御神寂吧!”圣音问。 “好不客气啊!怎么说我也是仙,竟然直呼我名字来着。”见圣音眼中有些忐忑,御神寂又摆手笑道,“哈哈,我跟你说笑的,你莫要慌张。” “说吧!老头子要你带什么话?” “他说,有一件事很重要,要我在传话之前先说明清楚。”圣音顿了一下,又抬眼看御神寂。 “哦?你且说说。”御神寂挑眉笑看圣音。两眼相对,繁花硬是被比得失了颜色。 “他说,要论谁做老头子,你倒比他更要当之无愧。” 御神寂仿然没有听见圣音说的话,他只是笑得更是绚丽,看得圣音耳根也要发热。 “这是他说的,你不会也这么想吧?我怎么会像个老头子呢?是么?老头子是他,对不对哦?”御神寂亲亲热热地跑了过来,用那张任何人见了都没有抵抗力的笑脸在圣音面前招摇。 “啊……嗯。”鬼使神差,圣音也就顺着他的意应了下来。 “呵呵。走吧,走吧,有什么事上去再说,老头子一定有什么要拜托我。”御神寂奸计得逞,笑得好不开心。似锦的繁花漫舞于他二人身周,在缭乱不曾着眼细看之时,御神寂拂袖招起一阵风来。风吹开纷纭的花瓣,落地之前,二人杳去无踪。 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发现自己忽然处在一个幽雅清静的竹庐前。还未等缓过身来,它的手又被谁一把抓住,带着它往亭子那边走去。 “徒弟,我饿了,快给我做饭。” 御神寂嚷嚷着,样子看来有点可爱。只是圣音没料到他会有这么一面,一瞬间呆了之后,尚且还醒不过来。 御神寂根本不觉得刚才那个样子有何不妥(他没有维持美好形象的自觉),扭头扯了圣音一把,热切地问道: “老头子是不是叫你来给我那盘棋的提示?是这样么?” 他那副样子虽则可爱,却前后相差太大,圣音一时间也接受不了。它随意地点了点头,还在心情调整之中。 “你是仙人怎么需要吃饭?你耍我呀?”竹舍内一声怒吼,待得竹门“咿呀”一声,便见内里有一人大步踏出,样子作颇为抓狂状。那人立得很远,朝这边遥遥地吼了过来。 “什么嘛!人家想吃就吃啊!我不吃别人也要吃的,你又不是神仙,总不吃饭会死的!”御神寂露齿一笑,很理所当然地说。 “那你说什么你饿了?……再说,我早进了先天之境,哪用得着吃饭了?你那根筋不对?”那人气稍消,但语气仍旧很冷。 “哟,你不吃但人家要吃啊!我不这样说你是不会去做饭的!……唉,我怎么叫了个这么自私的徒弟了?” “……就是你这样说我才不信的……”那人沉声说道,他急步走近御神寂,似乎易怒的脾气又快要发作了。 “是,是澄昊吗?”一旁站着的圣音这才总算看清楚那人的样貌。不是别个,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温澄昊。 “圣音!?”温澄昊怒气一藏,换了一脸的笑意。 “你在这里!你竟然在这里!太好了,你没事就好。”温澄昊拉了圣音上下,瞧了个清楚。见它毫发无伤,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今日有缘再见,当然要好好聚一番。温澄昊抓过圣音的手就要把它拉到屋里一聚。 “喂,……放下它,到一边凉快去。这里哪轮到你说话了!去,去,去,我和它忙着呢!”御神寂拆开温澄昊抓着圣音的手,把圣音直往自己身后带去。 “师父,你干什么?它是来找我的!” “嘿嘿……”御神寂差点笑歪了嘴,“还真有人自作多情!那时候你不就只见过它一面?人家躲你还来不及呢,哪还有机会知道你家住何处、师从何人?……我的笨徒弟啊,跟老头子一样的笨!你去做他徒弟好了,正合适。” 温澄昊憋红了脸,想转身走却又不放心留圣音一人对着他那个神仙师父,等踌躇得一阵,竟听得御神寂道: “老头子究竟托你传什么话?” 圣音眼眶一红,差点想掉泪。它忍了一忍,才接口说道: “是这样的,……大师他,他死了。” “这不重要,还有呢?”御神寂脸上神情依旧不改热切。 “不,不重要?可是他,他死了啊……”圣音一时间也懵了,不明白御神寂何以毫不在乎。 “切,还不是老头子自己淌的浑水。他还没到先天之境呢!所以那样的身体怎么可能再施了那一次术后维持得下去?若不施那一次的术,或许还能捱到先天之境,嗬嗬,说他笨还真笨,不懂得量力而为。……也就是,就是棋下得不错罢了。” “术?什么样的术?” “他还没有告诉你么?那等你自个儿发现好了,我也不好告诉你。”御神寂兴致还未减,拉了拉圣音,又问,“那个,他还有什么要说的?”(说了那么多,最终还是朝着这个目的进发,小御,好样的!不愧为棋痴!) 圣音仰头想了想,语气奇怪的说道: “他,他叫你有空去找他,他会不吝赐教。” 御神寂听过之后,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他愣了一阵,继而笑了起来。 “不吝赐教?亏他还敢说!他不是怕了我的吗?每回来找我都尽挑白天,他难道不怕我夜里去找他?呵呵,好玩,好玩……我便夜里去找他,吓吓他也好。”他自己兀自在说,说罢见圣音一脸狐疑,他摆摆手,“不要管我,我在自顾自打算着呢!哈哈!这么说来,他一定有吩咐你一些事,要你来给我下一步棋吧?” 御神寂这边说着,那边已兴奋得拉过圣音往石桌边去。 “那倒是有。” “下在哪儿呢?到底要下在哪儿?” “……大师说了,要你先答应收我为徒才让我下这步棋。” 御神寂顿时一脸呆滞,但还维持不了多久,脸上便浮了一层薄怒。 “你小子跟那老头子一般狡猾。” “你!你也知道我是男的?”圣音震惊地看着已经有些不耐的御神寂。 “废话,现在只有那老头子不知道好不好?你也不想想,我若连这都不懂得,和尚老头子会处心积虑要我收你为徒吗?……师父就师父吧!反正已经有一个不长进的徒儿了,再多一个也无所谓。” “你!”温澄昊立在一边,气不打一处来。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他撇撇嘴,也不敢插口打扰。谁不知道,打扰了御神寂下棋的雅兴,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那,我下了。”圣音瞧了瞧御神寂的脸色,但见他专注地盯着石桌上的一盘棋,样子认真的吓人。 “下啊,还不下!”御神寂着恼地瞟了圣音一眼。 圣音听罢,连忙伸手去解那项上的锦囊。可细细一想,反正棋盒也有黑子,倒不如在这里抓一颗!圣音伸手取了一颗黑子,往中央摆去。 “天元!……对啊,天元啊!怎么就看不清呢?就简简单单放在天元就可以了啊!”御神寂懊恼不已,“这一着好得不像话!下在天元,所有棋子都在它的势力范围,不但牵制了白子,而且那一个位置分明便为黑子杀出一条血路。若后面一着不失,黑子是有可能反败为胜啊!” 此时的御神寂抛下圣音二人不顾,自己凝神又下了起来。一边下一边还在自言自语。 “这一步下在五行五列,用碰……” “对,然后这一步,用并……然后这里,小马步飞……” “……” 圣音与温澄昊对看一眼,一个司空见惯,一个不可置信。温澄昊了然一笑,拉了圣音往竹舍而去。 山中烂漫着的晚樱,那霞色似若染上了天空,渐次浓重。静谧中偶有传来落子的清音,这一片的宁静,显得格外深远。 圣音扭头看了一眼昏红的凉亭,见那人清寂的身影端坐在内。闭上眼,只觉得那样的宁静也停驻在心间,平息了一切凡尘的鼓动。 一种宁静的快乐。 ------------ 第三章 、神之寂 更新时间:2008-08-11 月色,华丽而清绝。遍洒山头,尽是它冷然的注目。抬头看它,只觉得遥不可及,却又似伸手可达。是因为自己站在高处的缘故吗?因为身在高处,所以便有了这一种错觉? 更高之处,可望而不可及,但可以接近;但低处过了便要湮灭无踪,寻不着下去的路。这是一种怎样的心寒?――高不成,低不就……圣音落寞地胡思乱想。 温澄昊在舍内运功调息,似乎是那日与邪灵王一战所落下的病根。听他说要调养个把月才能使内息平定如初,不会再在五内翻腾乱闯。想不到那日,竟然伤他这般重。(内情实则不是这样。还不是因为御神寂埋怨他不当自己一回事,故意在他调息之时捣乱,弄得他心神不定,差点就走火入魔。御神寂才是那个该心怀歉疚的人。) 圣音推开竹门,不由得又将视线移至凉亭内的御神寂身上。 他似乎已经将那残局破解,如今他面对着山间吐月,静静地立于亭中。双手负在身后,颀长的身拔带有刚毅遒劲的线条,与今早一见甚有些区别。 圣音刚好找到一个走过去的借口,便好奇地巴了上去。 还未等它走近,御神寂若有所察地站过身来。那双墨色深重的眸在夜色中,一如他身后山间的月,森然冷魅。 圣音不禁因之而颤了一下。 御神寂的眼依旧着意在圣音脸上未曾移开过半寸,他深深地看它,仿佛看的已不是眼前的圣音,而是它身上暗藏的另一个人。 只是单单那样的盯视,就让圣音从头冷到脚底。他不曾带有什么感情的神色,像冰刀霜剑,寒相逼。 “我,我想拿回那把剑。”圣音指了指斜倚在亭柱上的承光,又转回视线,看着失常的御神寂。 他还没有说话,只是手一抬,剑便落在他手上。然后他把剑递了过去。 二人这个距离,圣音伸手是够不着那把剑的。它虽怕接近这样的御神寂,不过还是走近前去。 自他手上接过剑来,却见他眸色一暖,未及反应便已落进他怀里。 他口中逸出一声叹息,掩不住一片的落寞。他的眼神是冷的,连怀抱也是冷的,甚至从耳边呼过的气息也是冷的。圣音正在酝酿一个冷战,可下一刻,御神寂便已放开了它。 他的手,挑起圣音的下颚。指腹是冷的,一如他脸色未变的冰霜。只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中,隐隐带了期待在寻觅,可终究又湮灭在那股落寞的洪流之中。 “气息,真像他。” 虽然语气有点生硬,但也有说不出的温柔。那个人,也有他未肯忘记的人吧!那它呢?它在乎的人,又是谁、又在哪里? “他?”圣音忍不住便问了出来,并不是存心要得知些什么,只是一种艳羡的表达。 “他。”御神寂低首,凝睇着圣音。看得似乎快要天荒地老、山摧石崩。就在这时,他转开眸光,绕开圣音迷惘的神色。 “他……”御神寂若有所思地喃喃着自己转过身去。他仰头看月,月色于他如出一辙,一样的清绝冷艳、一样的独一无二。 他,白天和夜里显得那样地相悖。白天,若无忧的一个人,总把笑挂在脸上;夜里,却冷若冰霜,总带淡淡的愁绪,压抑在深不可触及的眼底、拒人于千里之外。今日他的失控,他的拥抱,令它起了探究之心。那个他惦念着的人,是何等的福分,才配得到一个神的、如此痴迷执著的爱恋? 圣音执着自己的那把剑,退出了凉亭。 走到竹舍前,伸手去推门。门在此时蓦地大开,里面伸出一只大手,将圣音拉了进去。门再一次紧闭,它被顶在门上,抬眼一看,把自己压在门上的原来是温澄昊。 “怎么了?”不明白他的脸色为何如此不妥,圣音推开温澄昊,自己走到竹桌边斟了一杯茶,倾手饮尽。 “你不怕他这个样子吗?”温澄昊追了过去,坐在它的面前。 “怕。”对,它是怕的。那一双看似冷漠的眼中其实蛰伏着容易波动的情绪,这样的人稍有失控,可是非同小可。 “黄昏之后你最好还是别到他身边去。夜里的他绝非善类。” “他看上去似有心事重重。究竟……”圣音放下茶盏,睇了温澄昊一眼,倒见他不自在了起来。他别开头虚应了声“是吗”,然后顾左右而言他。 “你明显在回避我的问题。” 圣音势不肯从他所愿,紧咬着他不放,希望从他口中套出些什么来。 “你真那么想知道吗?”温澄昊无奈地瞟了它一眼。 “好吧,我说。不过我知得很少,能不能满足你的求知欲就看你想知道得多深入了。” “说吧。”圣音移了移身子,往温澄昊身边挨近了一些。 “听说,我只是听说,原本师父是仙界司风之神,但为了一个人而甘心自我放逐到凡间,当起了散仙之首。至于那人是谁,他与师父发生过什么故事,我就不清楚了。” “咿呀” 竹门轻畅地旋开,门边站了一人白衣胜雪。 “师父。”温澄昊见御神寂走了进来,他起身迎接,貌甚谦恭。 圣音此时只有张嘴的份。谁及料到?白日里的温澄昊对着御神寂吼得那么带劲,到了夜里,却十足一个乖巧徒弟一般。 圣音见御神寂对温澄昊点了下头,转而看着自己。它寒毛全都跳了起来,脖子都快要硬直了。 “明天起,从我学习。” 他扔下了七个字,便飘然转入内间。圣音肩形一松,趴在桌上喘了一口气。才抬头,便也见着温澄昊也如它一般如临大敌的模样,刚刚才松下一口气。它不禁为之而莞尔不已。 “厉害。竟然变得那么快。”圣音站起身拍拍温澄昊的肩说道。 温澄昊笑着扫了扫鼻子,“没有办法,白日里可以对他大呼小喝,但夜晚……还是算了,我不敢得罪他……” “不过,你也很可怜啊……” “什么?”圣音疑惑地问。 “等明天你便知道了,我也是这样熬过来的。……唉,这样的日子可能要很久啊……”温澄昊摇摇头,也学圣音一般拍了拍它的肩膀,踱着慢步也进了内间。 “澄昊……” 圣音有些忐忑地伸手要拉温澄昊,但手未到便已收回身侧。他说得太恐怖了吧!究竟,未来有什么等着它?明天,不要太早来到就好了。 ------------ 第四章 、飞天 更新时间:2008-08-11 “从今天开始,要叫我师父了哦!” 御神寂俯身靠近圣音的脸,刚想朝它以一笑。笑还未展开,他抬手搓了搓圣音的脸,破天荒皱起了眉头。他拉回前倾的身姿,托额作沉思状。 “怎么了?”温澄昊插口问道。 “你难道不觉得,……明明是男的,却是女身,怎么看都不舒服吗?” “……”圣音扭过身去,一脸郁闷。他以为是它想这样的吗?如果可以选,它也决计不会跑去做女的――他们两师徒一般的心直口快,总是一语中的,直刺它软肋。 “呃,你生气了?……不要这样嘛!我不是故意的。”御神寂扯了扯圣音的衣袖有些委屈地说。 “我再修三千年就能成就男身了。在此之前虽维持屈辱的形态,但,但……”圣音一时语塞,憋得连脖子都红了。 “莫要慌张呀!正所谓山人自有妙计,我也自有办法用最短的时间让你修炼出男身。……以你的天分,用不了多久的。”御神寂偏头眨了眨灿若星辰的眸,向圣音不停的示好。 圣音别回头去看他,将信将疑。 御神寂见它不肯轻易信自己,便朝它作了一个童叟无欺的笑脸,说道: “真的!不骗你。” 他这边说着,却旋身走回竹舍。留下了圣音与温澄昊面面相觑,浑不知他要作些什么。 用不了多久,便听他哼着不知名的歌儿踱着步走了回来。再仔细看去,他手上握了把剑。那剑不带剑鞘,剑刃上耀着冷光段段,不用看便也知道,这是承光。 “干什么将它拿出来?” “没干什么。只不过之前是它主动滴血认主,现在你是它主人了。宝物嘛,自然是物尽其用的好。”御神寂揽着剑,似乎对承光的利刃熟视无睹。 “你怎么说来说去都切不入主题?真不是一般的厉害啊!”温澄昊撇撇嘴,说道。他最喜在这个时候作单单打打,只为了看御神寂生气的模样。 (真不骗你!小御白日里是个活宝,他生气的模样可逗趣了!“ “你怎么又上来了?下去码字!” “5555~~,一次生,两次熟嘛!” “=0=,这个作者怎么突然不务正业了……”) “我现在就说了啊!是你打断了!”御神寂嘟了一下嘴,将怀里的剑递给圣音,“你分一些元神到剑上。” 圣音接过剑,按了御神寂的话去做。 “然后呢?” “这剑少说也有三万年的修为,虽未修成人身,但也是厉害的物灵。你现在分了元神给它,是与它合二为一。自此每日便可从它身上吸取灵气,它也可与你一同修炼。这样你便可最快提升修为,自然了,修成男身也不成问题了。” “嗯,……谢谢。”圣音说得有些别扭,却是由衷地感激。 “谢倒是不用,叫声师父来听听还可以。” 拜师的礼节御神寂倒是将它给省了,接下来他便兴冲冲的想要开始教授些东西给圣音。 前面已经说过了,御神寂乃是司风之神,御风而行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如今他正想要将此技传授给圣音。只是这技术,并不是所有人都学得会的。就以御神寂的首席弟子温澄昊为例吧,他就是一个失败的例子。 “难道你忘了此技不是所有人都使得出的吗?”温澄昊瞪了御神寂一眼,恨恨地说道。这是他的屈辱史。他御神寂也不想想,拜入师门的第一天,他就教了这御风而行的术法。当时自信还有不错的修为,却练了很久连一寸也没有离开过地面。他御神寂不知道,这使他低落了好久呢! 那家伙根本就不懂得教人!这是温澄昊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若不是,以他的资质与奇遇,再加上有神人指点,怎么会转生了好几次才进了先天之境? “御风不行,御剑总可以了吧!用的同一种心法,也该是差不多。御剑自如了,御风也是一样的。”御神寂吐了吐舌头,笑得有些调皮。 那时候怎么不见你这样说?温澄昊托额摇头,郁闷得很。白白浪费了许些时间,也不知道人类的寿命有限。单只学他那一招,就搞得他练白了头,继而又学些毫不相关的东西……那一段非人的日子,……简直比下炼狱还凄惨。许是他御神寂与狱王相熟,向他讨教了一些磨人的方法来了。 “很简单的。将风想象成剑,将剑当作风,运念心法,便可御风而行。什么神行步,根本比不上它一个子儿。” 御神寂得意地腾空跃起,带着那种惊世的笑颜在虚空之中停立,雪色的衣袂在风中摆动。他本就是不属人间,如今他在高处俯视圣音二人,真真的就像是那双佛的眼睛,下视百姓而清泠睿智,尽将凡人一切贪念妄欲收于眼底。剔透玲珑的眼不带众生的烦恼,他身姿宛若要飞升而去。抓不住,留不下,他的神情眉目虽然亲切可近,但却让人顿生高不可攀之感。 “你试试看。”御神寂缓缓下落,脚尖轻点着地。 圣音已经看呆了,哪里料到会要它立刻便试。它支吾地应了一声,却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默念心诀啊!然后将剑飞出去,跃上去便可以了。” “笨蛋,你还未授它心诀!”温澄昊于一边已经受不了御神寂,气得浑身无力。 “呃……我现在就教,现在就教……” 经过一番言传身教,圣音总算明白御剑的大概方法。默运心法,按照御神寂所授步骤,将剑飞掷出去。它凝力蹬地,跃离地面,踏在剑身之上。 它一翻手腕,运起灵力,用剑指作转向之用,成功飞出了好几十丈远。它绕着山顶飞了一周,又转回竹舍。刚跳落地,还未及收回承光,便见有一人飞扑而至,抱得它老紧。 “太好了!太让为师感动了。一次便成功了呢!这证明不是我教得不好,而是某人资质有限……” “喂,你别倒过来说好不好?” “没有哇。哪有倒过来说?明明就是你自己笨,学了几十年还学不会御风而行。”御神寂朝着温澄昊做了个鬼脸,挑衅地刮了刮自己的脸,“海部部还修!年年都说我教导无方,实则是自己学不好来诬赖别人!羞羞脸……” “你有完没完?多大岁数了,还作这些!简直是为老不尊!” “才不是呢!谁为老不尊了?也不瞧瞧自己那模样,比我还老呢!”御神寂的手还挂在圣音的脖子上,他朝温澄昊吐着舌头,专挑些激怒他的话来说。 圣音半眯着眸子,神色越来越淡。这两师徒怎么天天斗嘴都不厌呢? “你比我老多少岁你自己心知肚明,用不着那样貌来掩饰老的事实。” “哼,比你老又怎么样?到山下走一趟,别人都以为你是我父呢!” “老要怪!”……“你老妖精!” ……“老妖怪”……“老妖精” “吵够了没有?有完没完啊!”圣音倏然张开暴怒的眸,将吵闹着的二人瞪得顿时没了声气。 又是这样了!它的修为早晚要毁在他师徒二人手里。好不容易让自己外露的感情收敛了一些,现在又要被他们激起来了。这样的修炼哪天才到头?它开始怀念起晚上那个御神寂了。至起码夜里他们不会吵架,它也就舒心一些…… 这种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当然,更不是妖过的!圣音心中叹了口气,依然维持着脸上那个暴怒的表情。但愿,这表情可以镇住他们久一些。 ------------ 第五章 、梦 更新时间:2008-08-11 山人秉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生活方式,自然,这种方式与御神寂日夜分裂的性格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这个暂且不提。 御神寂自昨日开始授课,先后教了圣音御剑术和一套剑法。午后,开始习练棋技、兵法。忙碌的白天,就这样度过了。也还未等圣音缓一口气,夜晚的训练又开始了。 晚上,御神寂是不常说话的。他只拉着圣音下了一盘指导棋,然后便吩咐了温澄昊教它鼓琴。至二更时分,方才允许歇息。 这歇息还不是就寝的意思。御神寂要它盘腿打坐,并利用承光锻炼狐珠。 它总算明白那晚温澄昊所说的话了。原来随御神寂修炼,不仅是修为的问题。他还会连琴棋书画、兵法武术、奇门遁甲、占星卜筮……,所有他能教的,都会倾囊相授。一方面来说,这个当然是件好事;但另一方面,便像是填鸭一般,将时间用得一分也不剩。 一夜便又过去。至日出之时,圣音又要开始忙碌的一天。正确来说,它根本不算是闲歇过。 只不过,虽它一夜未睡,却也未见懈怠。许是承光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补入狐珠,现在它灵力充盈,精神百倍。 练了一次御剑术,感觉比昨日要熟练一些。御神寂对它的表现很满意,又教了它几种仙术。然后絮絮念之时,又忍不住多教了几手好用的术法。师父是神仙,自然便有某些好处。起码想御神寂那样的絮絮不休的性格,每每都会在授课之时,加插一些有关天上地下的事,日子久了也就会像百事通一般,诸事难它不倒了。 午后就是演习兵法、奇术的时候,神仙的好用处又再次显现出来。他施布幻术,制造了各式各样的地形,模拟了两军对垒。圣音与温澄昊两人操兵交战近两个时辰,温澄昊毫无悬念地胜了一场。 说实话,日子过得不苦,因为带兵作战是在是件有趣的事(或许只有圣音才这么认为吧!)。 到了夜晚,御神寂总喜欢搞些高难度的事。虽然还是与圣音下一盘指导棋,但增加了难度。他要温澄昊在一旁念些典籍经书,要圣音一边与他对弈,另一边默记背诵。然后温澄昊每读完一本书,便要它背诵一次。一盘棋下来,总共记诵了三本书。书是记得一字不漏,但棋却下得一塌糊涂。御神寂适时摆出一脸阴沉的表情,惹得圣音与温澄昊噤若寒蝉。他对圣音今晚的表现甚不满意,强行要它背下全屋不知好几的棋谱,自己拍拍屁股回房里去了。 温澄昊寄予圣音无限同情,拍了拍它的肩膀,说了句不负责任的话,便又跟着进房里去。 他说,其实不背也是可以的,大不了再到晚上的时候有你好受而已。 圣音万般无奈地将屋中堆积如山的棋谱看了个遍。好在它记忆力尚且还不错,看了一遍也记了个七七八八,等看个两遍,也就全记下来了。离日出还不到一个时辰,圣音浑浑噩噩地爬上床,抱了承光倒头便睡。今晚御神寂没有吩咐它练功,它也就假装忘记糊弄过去便好。还是补眠要紧。 圣音刚沾枕便睡着了,睡梦中它毫不知情,怀中的承光微亮着剑身,释出强大的灵力包覆着它。灵气逐渐聚成球状,将圣音托在半空悬浮着。 灵力缓缓灌进圣音体内,它在球体中翻了个身,依然熟睡不醒。 天已拂晓,窗外射进的光打在屋中,照得浮在虚空中的承光像个不实的虚影,剑身渐见通透。 而圣音,在天亮之后就一直在作一个奇怪而连贯的梦。那个梦似乎是它曾经历过的,那个梦又仿佛是某个人的一生,由出生自死亡,都像是在它梦中再活了一次。哪里有奇怪的人、奇怪的服饰、奇怪的景致……,可梦里的它却那么地理所当然的活着,从不觉得这到底有何不可。 那个梦,其实还算没好吧!若不计“自己”的英年早逝的话。还有!还有更离奇的事在后头。 它梦见自己到了地狱,喝过孟婆汤,然后投胎成了狐……雪地里有个可爱的男孩,朝它快乐地笑着。他说,他叫徐修穆。 往后的梦,或真或假,总有那个叫徐修穆的男子,重复地出现在它面前。他,几乎占了它梦中绝大部分的位置。再后来,宏靖、贪狼、温澄昊、御神寂……他们都出现在它的梦中,做他们曾经作过的事。只有一样,以往它不曾知道――宏靖,将它的部分记忆封印在禁闭之地,让它彻底忘记了徐修穆这个人。 圣音缓缓睁开双眼,却见那把缥缈不实的承光往自己胸口刺来。圣音惊呼了一声,睁眼见那把剑刺入了胸口并渐渐溶进体内。它摸了摸自己的身体,不见有伤,大奇。但更重要的是…… 啊……唔…… 圣音骇极大呼,还为等自己将惊骇用呼声释出,却自行捂住了嘴巴。――它!它!它的胸部没有了女性的特征,连它的声音,都一并成了纯粹的男声。 ……男身…… 意识到这一点时,圣音兴奋得快要晕过去了。 “高兴够了没有?还不快下来!” 圣音听见自下方有声传来,正是诧异之时,低头看去,才惊觉是自己票在半空之中。它慌忙闭眼,原以为会掉下地,却良久也没见有痛感。半睁开一只眼睛,看底下的御神寂脸都已经气黑了。 “还不快下来!你知道我等你多久了吗?” 多久?不就是一个早上而已!圣音朝窗外看看,现在约摸是午时三刻。不过它也很听话,乖乖从空中着落,果真是随心所欲了。 只是它依旧有好多疑问啊!怎么一夕之间不但功力大增,而且已经成就了男身了呢?想是承光的功劳,但承光刺进自己体内,究竟又去了哪里呢?圣音心思一动,探了一下狐珠内的灵气。只觉得内里充盈澎湃,收放自如,少说也有三万年功力。这样一来,圣音自是喜上眉梢。 “还发什么愣!气死我了!我足足等了你一百年,原想教你那许些东西,也耽误了一百年了!”御神寂瞪了圣音一眼,嗔怨道。 “什么?”圣音失声叫了起来。 “臭承光,传个灵力都这般慢!白白浪费了我一百年青春!”御神寂旋身走了出去,健步如飞,一边走一边还在埋怨。 (大哥,也不慢了,好不好?也不想想,三万年功力耶!你以为是三年吗?总要有个传输时间吧!况且,你还青春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最多的不就是时间了。) “慢着,师父。你等等我。究竟这是怎么一回事?”圣音紧随着御神寂追了出去,直追至凉亭之中。 “还慢得下么?都耽误了好些时日了!还不知是什么回事?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吧!”御神寂坐在亭中,打开了棋盒,生着闷气。 “过来啊!跟为师下一盘棋。你一百年前都记下屋里所有的棋谱了吧?让为师看看你有没有进步。”嘿!都是借口。小御只不过是久了没人跟他对弈,手都痒痒了而已。 “哦。”圣音应声坐下,执的是黑子。惯常是御神寂让它三子,他便将三颗黑子放在三个角上的星位之上,抬头等御神寂下子。 御神寂脸上的阴霾尽散,微笑着看了看棋势,毫不犹豫地下了一子。他俩人连连下了好几手快棋,不一会便进入了胶着状态,速度也缓了下来。如是又下了许久,这回轮到圣音下子。它想了一想,将子下在了西北角,首先封住了白子的退路。 它抬头,问道,“师父,怎不见澄昊?” “他呀,回老家去了。一百年谁等得了啊!”御神寂也没有多加注意用词,只顾着思考下一步的走法,由得圣音胡思乱想。 “他死了吗?”圣音心有戚戚,责怪自己醒得太晚。 “谁说他死了?我是说他回老家去了。惊涛阁那边有事,他不管不行啊!”御神寂下了一子,起手之后才发觉错走了这一步。他瞟了圣音一眼,趁它尚未注意悄悄将棋子移了一下。 “师父。” 做贼心虚的御神寂被圣音一叫,当即吓出了一身冷汗。正想将作案过程从实招认之时,又听得它说道: “惊涛阁有事与澄昊何关?” 御神寂嘟了嘟嘴,叹了口气说道: “怎不管他施?这惊涛阁原是我友托我照管,我见澄昊闲着也无事(他自己也很闲),便交由他料理。他是惊涛阁名义上的主人。惊涛阁有事,他又怎能不管?” “我输了。没想到一梦百年之后,你的棋力已经强了许多!许是你将那些棋谱都融会贯通了。”其实圣音也并不是强的能击败御神寂,毕竟世上好几的棋手除了宏靖之外,也没有能让御神寂败北的。只是起手无回,他破了这个规矩,心中不舒爽罢了。 “说起来……我梦见了自己的一生。”圣音没有将梦的内容全部说出,它前世的记忆不好都告诉御神寂。毕竟那些奇怪的话,和自己吐掉了一些孟婆汤的事,不宜对一个神说出吧!那些怎么说都已经是过去了的事,就算它来自于现代,到转生投身在这一个时空,那也已经无所谓了。反正它活在这里的时间还比较长,在现代那个时空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样,于它也已经无身用处了。 “全都记起来了吧!记忆中失去的某个部分。”御神寂提唇一笑,灿烂仿若就要炫人心目。 “你都知道?大师他将我的记忆封印,……怎么可以这样?我是要去找他的啊!”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若他不曾为你施这一次的法,他不会这么快就要另投人身。难道你还要恨他?虽然他这种做法或许不被认同,可他毕竟只是为了你好。” “嗯,我都知道。”圣音低头看了一眼项上的锦囊,百感交集。 ------------ 第六章 、逝者如斯 更新时间:2008-08-11 “想见一见徐修穆吗?”御神寂拍了拍圣音的头,“不过要记着,看完他之后就一定要回来。别想要企图改变些什么,好吗?” 修穆。再听这一个名字,不觉便似有某物哽咽在喉,胸口一窒,不知心中涌动着的是甜蜜定是苦涩。 “好。……谢谢……”隐忍着自己喉咙涌动着的颤抖,圣音报以御神寂一笑掩饰脸上过分的张皇。它是怕了。怕了御神寂所说的那句话。不要企图改变什么……这岂不是代表,有某些它不想发生的东西却又不得不要看着它发生而改变不得吗? “他就在津山地界。山脚下的前户部尚书府,陈家。”御神寂淡然地看它,脸上漾起了温柔的笑意,“不过在此之前,先换一件衣服。那老头子给你的衣服,说什么也太破旧了吧!” “师父,借你衣服给我穿吧!”圣音也不顾御神寂答不答应,匆匆忙忙跑进了竹庐。 “第一次对我笑了呢!别扭的孩子,连对别人的第一次展颜,也是因为他。珈燏,你的魅力真是无人能挡啊!……我又能拿你怎么办呢?”御神寂扭头看那一片纷繁的晚樱,苦笑着伸手抚唇,“多么让人怀念的春天……” 一路乘风,瞬息便到了山脚。圣音心怀忐忑,紧张且又张皇。站在陈府的门前,深深吸了口气,蹂身进了里面。 前院一路无人,只听见后院里喧嚣得紧。圣音中速的步子不禁加快了些,绕过近乎繁复的走廊,往最后一进别院里看去。什么也没瞧得见,只看到别院里火光冲天。 圣音的心由不住便要揪紧几分,心知是发生了不好的事。它明白,修穆定是在火场里面了。要不,御神寂决然不会说出不许它插手去管的话。纵然它现在有了呼风唤雨的能力,却只能无奈地看着那一片火海和失了主人在惊恐啼哭的仆从。 “对不起,我还是迟来了一步。”蹙起的眉,深锁着浓重的殇情。它握紧了手,直至指甲陷进了皮肉,仍旧察觉不了疼痛。只因,有比这更痛的事,占了它的心房。 “既然来了,何不进屋看看?”圣音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人,它侧目看他,知他是舍神。 “怎么又会是你?”圣音牵唇苦笑,笑得面容极苦。浑不似在笑,倒像是在哭。 “舍神一意追随公子,生世不改。” “你比我幸运得多。我,总找不到他,无论出于何种缘由,总找不着。” “那是因为舍神属公子之物,自有感应。公子不是我类,自然不能靠感应从主。”舍神转目看向火场,“公子尽快去见主人吧!不然公子又要带着不明的遗憾再进轮回了。” 圣音抹抹脸,掩饰欲哭的冲动。可是舍神的话足以让它鼻酸,它运转体内狐珠以灵力罩体飞快冲进了火场。它怕舍神看见,它将掉的泪。 “修穆……修穆……,你在哪里?” 圣音有灵力护体,不惧烈火浓烟。它在别院里,一间一间房挨着找。在一间厢房中发现了倒地呻吟的徐修穆。 “修穆……”原以为自己控得住眼泪,却未料拥住徐修穆的那一瞬,泪已夺眶而出。 “我,我认识你吧?我,……”徐修穆尚未气绝,喘了几口气,终于说完这句话。 圣音将灵力输送给徐修穆,让他好过一些。只是他早是油尽灯枯,维持不了多久。 “穆,我来找你了。来找你了。对不起,对不起,……”紧紧搂住这一个人,忽觉即使有万年的修为都是毫无用处。它白白浪费了许些光阴,让徐修穆枯等至死。 “……”徐修穆摇摇头,伸手摩挲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他带着轻易满足的笑靥,悄然闭上双眼。那双手,再次在圣音眼前滑下。这一次,它心如止水,只余斑驳的泪痕和坚绝的双眼,在火里,摇摇曳曳,惨惨戚戚。 “回来了啊,和我对弈一局吧!”御神寂见圣音回到山上,高兴地巴了上去。 圣音闭了闭干涩的眼,抿着皲裂的唇,不肯应承。它伸手托起一片飞来的樱花花瓣,神色凄绝。 “为什么,他总要因火而死?两次了,许是有更多。总不都是巧合吧!”圣音沉寂了双眼问他,看不见御神寂惊讶的一瞬间。 “这个……我也不知道。”御神寂在圣音面前踱了数步,停下之时,有朝它说道,“对了,承光在你体内呢!只要意念一动,便可将它取出来了。你和它已是一体。” “不要岔开话题。” “……” “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御神寂扭过头去,掩住眼中的神色。 “有你不知的事么?还是说,你不愿告诉我。”圣音若有所思的低敛着眉目。 “告诉了你,对你也没什么好处,或许有更多坏处呢!不说比较好。”御神寂用手指勾了勾鼻翼,眼珠左右乱转。 两人的对话间出现大片的空白,他们相对而立,没有人去打破这种安静。或许都认为,新的话题又会给彼此带来更大的烦恼吧! 忽然,圣音却开口说道: “我想离开了,师父。” “现在不行。若你有一天能诸事赢得过我,有或是能与我匹敌,我便允你离开。”御神寂依然不改一贯的笑脸,只不过今天得以更甚。 圣音敛起的眸,睁开来看他。于这一刹那,逸出绝胜的风华。得了三万年功力的它,成就了一个绝美的男身,再加之一双倾世的眸,堪堪能与御神寂匹敌。 “好,我一定能超过你的。到那日,任何人都别想阻我的路。”圣音转身而去,风卷起落地的花瓣漫舞飘旋。它的声线宛如醇酒佳酿,一听之下,犹像笳声低徊,醉得人如入梦中,醒不过来。 ------------ 枯骨青灰 ------------ 第一章 、蓦然回首 更新时间:2008-08-11 我涉尽千年,只为寻找一个人。花了三百年时间,学全了师父所有的技能,再是一千年,我终于比他更优秀。我为的是什么呢?也只不过是想要得到允许,下山去找寻千年以前堕入轮回的他。 多么让人怀念!他用温柔的声线呼唤我的名,圣音……,我的名字只愿被他所呼唤…… 我在人间徘徊了不下千年,与寂寞为伍,却寻寻觅觅终究也寻不见他的踪影。穆,他究竟投身何处? 纳兰公历2317年,平成三十二年,平成帝禅位于太尉龙清桓,个中缘由不得而知。是年,清桓即位,改元康靖。新帝清桓,初颁田地改革,施行之期举国欢庆,从此留下美名。正值是四海升平,修穆依旧寻觅不得。我惟有接受温澄昊的邀请,作客惊涛阁。 忽州风光依旧,人面早已全非。千年以前,曾在此间茶楼巧遇温澄昊,如今掌柜、小二,喝茶往来的人,早就换了好几十代。唯一相同的,也不过是一只成仙的狐妖,一个半仙的人。有道是,沧海桑田,或者也不过如此。 “都到这里了,何不上津山找找师父?你不在的时候,师父准是手都痒了。”温澄昊端起茶杯轻轻地啜了一口,悠悠闲闲地说。我听得出他幸灾乐祸的语气,却是知道他一定只是说说而已,并不是真希望我回津山探看师父的。谁都知道我若上了津山,不到百年是下不来了。若没有非上山不可的事,我和温澄昊也是可免则免。 虽然我有能力自行下山,但尊师重道之德还是有的――师命不可违。 “为什么你不去?下了山那么久,你才该上一趟去探看一下他呢!你刚刚重投了新体,还是要回去领函的。难道你只打算在惊涛阁做死一辈子底下人,然后将担子轻轻松松地扭送给我?”那么吃力不讨好的事,还是留给大师兄去做比较切合实际。 “切,才不呢!一上去又被他数落了。那个阁主之位让给你好了,反正当你口中那个‘底下人’也挺不错。至起码大事轮不上我来担当,无事一身轻。况且我那位置啊,是一等一的好。”说是‘底下人’其实有些过火。我只是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名词,去和阁主之位相较,才用了这个字眼。他那个职务,还真是人人务求而不得呢。 我睇他撇了撇嘴,满脸惬意。虽对御神寂不满到了极点,但他的日子似乎比我想象的过得更要舒心许多。虽说不上事事顺利吧(这是他以前自己说的),倒是比起他在山上的日子要好,难怪他不愿再回去。也是,山上有个累日在数落他不中用的人,说什么也比不上山下的自在生活了。至于数落他什么,更不用说了。还不是同一个话题――不长进呗!瞧我都成仙了,他还在底下努力、甚至已经自暴自弃了吧! “罢了,都不回去也罢。反正他一个人呆闷了,自然会下山寻乐子的。先说说你邀我到此所谓何事吧!首先说明一点,我可不要代你领函。”我故意冷了一张脸,要他知道找我便宜可没门儿。 却见他温澄昊此时笑的有些奸狡,我暗里警惕,只是不明就里。再回神来,他已是换了一张面貌,看着也有些慎重严峻。 “还不就是樱晷那小子。不知道从何处听来龙清桓微服私访忽州的消息,动用了整个组织的人马想要动他。你知道的,修道之人不该多顾世事,他一味如此……”温澄昊的小徒弟倒真会给他惹事。瞧他现在那副苦恼的模样,我心中莞尔不已。叵奈我惯于冷着脸孔,他也就以为我诸事沉稳,殊不知我是内敛了心性,只在心内全然表露。 “难道阻止不了吗?若是这般,找我又有何用?” 我隐隐觉得这其中必有内情。我不愿轻易插足。但,若是温澄昊开口请求,我答应不?还是得淌这趟浑水吧! “他个臭小子,也不晓得从哪里弄来了些剧毒的药,把它给了组织里的人服下。这毒连我也束手无策了,只好来找你看看,说不定解得了。”温澄昊往衣襟里摸了几下,抓出一粒药丸来,“就这一种毒药。若不是我发现的早,恐怕组织里最后一个没事的人也给遭殃了。” 他说的那个人,不会就是他自己吧!我接过他手上的药,嗅了一下。这指甲大小的小药丸有种清淡的香气,怎么看都更像是些清热解毒的丸类。我心中大疑,抬头看了看温澄昊认真的模样,也不觉他是在耍我。 “你怎知这是毒药?这味道,……”我伸舌在药丸上舔了一下,感觉这微泛清甜。却不过是金银花、夏桑菊一类的清热草药调弄而成的药丸罢了。 “这味道可不像是什么毒药。” “可我都问过了。他们一开始都以为只是些清热的药丸,但服下之后就出现了中毒症状,需要每隔一段时日服用缓毒的药物。若不完成他派的任务,必死无疑。”或许是温澄昊见我也摸不着门道,样子看去有些焦躁,觉他似是坐立不安。 我心念一动,伸手将药丸用指力捏碎。药丸散下了一层药粉,捏到最后只剩下一点丹红的药心。错不了,这药心其实就是真正的毒药。想不到那小徒弟包藏的祸心这般缜密,看来更像是处心积虑。 “看来,”我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樱晷小子留不得。这件事解决之后,让他走吧!不然,惊涛阁会永不安宁。” 话我说出了口良久,也未见温澄昊应答。我抬眼看他,见他凝重地盯着杯中微荡的清茶失神。许是与他有些感情了吧!说什么也不肯轻易将他扫地出门。 “由得你吧!反正惊涛阁多年基业,他一人也弄不散。”我将手中那颗毒药抛进茶壶之中,那药沉在壶底渐渐溶进壶里。我自腰间拿出一个秘色小瓷盒,旋开,以指甲勾出一点晶莹的绿膏,将之放进壶中搅匀。茶色顿时变得殷红似血,继而又回复茶色。 “这茶给你的人喝下,自然便可解毒。若不够用,可以兑水。” “这是什么?那么神气!”我看他双眼放光,准是正打我那膏药的主意了。 “青衿。” 我话一出,温澄昊当即拉长了脸。也没有办法的。青衿所生之地,向来是非仙神勿进,况那青衿一千年只结一次果,我那瓷盒里装的是数百个青衿果实所提炼的精华。他自知此物贵重,当然也不会指望我慷慨赠与。 “那青衿贵重得很哪!你怎舍得一次用这许多?”温澄昊有气无力地巴着看那壶内的茶水。见他那副模样,我心里着实狠狠地狂笑了一番。 “你喜欢的话,大可以兑水来用。只要尚且还有一点青衿在水中,也是有功效的。既然我办完了你拜托的事,是不是应该给些报酬?” “你还要什么报酬?连青衿都有了!”温澄昊哀怨地看着我,他抹了抹脸,重重又叹了口气。 “你办你要事,我四处逛逛。迟些再要酬劳。”我离开席位,跃上阳台上的栏杆。再朝温澄昊挥了挥手,一旋身便跳了下去。 我只为省下下楼的步骤,却提自己惹来了众人的瞩目。我略过一双双探询而惊艳的眼睛,无奈之甚。盲目地面对众人的注视,兀自四周张望。虽心知此法也不能找得到我的穆,但也别无他法了。 此刻我周遭逐渐聚拢了一群人。他们总有意无意地推攘我,却又只是触衣而过。那种情形倒真是少见。往日里我冷这一张脸,总可逼退那些欲上前讨好的人。但这些人实在也奇怪。面带着顶礼膜拜的神色,只为轻触一下我的衣角。这是何等心态?触衣而去的人,似乎也一脸的感激涕零。我料想,即使是我生就了一张绝伦的脸,也不至于这样吧!若是御神寂来了,他们要做些什么样的表情了? 我翘首顾盼,见大街早被民众围得水泄不通。狐疑之际,万众便在我未有所料之时,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这样的奇景,是无论在我此生,抑或是前世也是未曾见过的。或许前世曾在电视上见过此等场面,但亲身经历必然又另有一番感想。不过同样的,一定也是这般让人叹为观止。 可我实在想不出来,我何时施与过这些人一丁点的恩惠。我可以肯定,遏今为止我绝对未作过此等好事!――他们山呼感激之言,说什么“恩同再造”。我可没有那种闲情逸致,做造福广大百姓之举。 只有一种原因。他们认错人了。一想到这里我就头痛……这,民众若是发现跪错了人,我可不指望自己没有被扒了一层皮就能逃出生天。 “你们,认错人了……”但我还有那样的勇气,道出众人的错误的。因为不管怎样,受害人是我,不是吗?正因为我的模样十足的无力,才引起了众人的狐疑。 “可是,是那位公子说,捐银全是受恩公您所托啊!”我见有人纷纷将手指指向闲散往路旁站着的某个人。 很好。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就知道,做出这样的是绝对是冲着我来的。既然他有心要我接受这个功劳,恐怕就是有求于我了。别人盛情难却,我又怎好将他一番美意糟蹋?恭敬不如从命,我倒要看看他会有甚作为。 我朝那人点了点头,在看向那群跪着的人。 “各位请起。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在下只是略尽绵力。” 至于他怎会得知我这号人物,这可就玄了。 我再向那人站的方向看去,却是失了那人的踪影。那群老百姓只是没有跪错人,更是矢志不渝的一味崇拜我到底。 一阵清冷的微风自我身后拂起我的衣摆,浑然有一种淡淡的香气,牵动我散落的发丝、触动我外露的皮肤。仿然如一阵缥缈的歌声,由远及近,近得触手可及。那种自觉的触动,惹得我浑身都在轻颤。 我的胸口也紧窒得无法呼吸,…… 蓦然回首。 我见黑压压的一片头颅之间,长街尽处,站着一个青衣飘然的人。脑后随意地束起墨黑的发,发在风中微荡。我的心旌,也跟着它轻摆鼓荡着,不肯安宁。 我张口欲叫他的名。却终究张口无声。 转过身来吧!转过身来看看我!我想看他的脸、他的眉眼、他的嘴唇。我想看,看他对我表露出惊喜若狂的表情…… 我的嘴中,有微咸的味道。我知,我终于知道,那是泪。我千年以来的第一滴泪,那滴泪,是喜极而泣的泪…… 终于找到你了……我捂着脸,只觉双肩颤得更甚。 ------------ 第二章 、再承惊涛(上) 更新时间:2008-08-11 圣音被围在众人之中,欲往青衣人那边走去。众人自然不懂他的焦急,仍然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晓得众人只是一味拥戴,不是有意阻挠,自是不能强行推开百姓。三番四次左右推攘冲突着要出去,越是心焦越是走不得。这时又不能胡妄乱用仙法,唯有眼看青衣人转过了街角,不知所踪。 终是见着了,却又与他失之交臂。圣音好生着恼,不容易自众人的熙攘中走了出来,游逛闹市的兴致早已阑珊。又料此时温澄昊大概料理好烦事,不如早些归去,讨了好处再寻修穆。 作好了打算,圣音当即便动身朝往惊涛阁而去。 前文也已经说过了,忽州是惊涛阁的故乡。全忽州最易找到的建筑便是惊涛阁,原因无他,它的两座主楼――是为忽州最高。 (虽然不适宜在文中多为惊涛阁作注解,但笔者仍为述它的历史增加了一些篇幅。不过笔者坚定地向读者保证,这决不是为了挨字数!) 惊涛阁的来历,已不能考。只知这片纳兰大陆上一直便存在着这一个组织。遏今为止,它仍然是江湖中只手可遮天的庞大组织。它的枝蔓早已遍布整个纳兰大陆,至于它做的是何种勾当才得以成就今日之大业,几乎无人可知。 神秘的可不只这个组织的来历。 历年来执掌惊涛阁的人,同样深不可测。自然,读者若是看过前文也都知道,由某个时候开始,掌阁之人一直就是御神寂及其徒弟温澄昊。但大陆中的人都不可能知道真相,均是以为这掌阁之位自有神秘之力操控。每当一任阁主殒殁,其信物便会亡失。直至新一任阁主出现,此物又会重现江湖。 说了那么多,其实只想带出一件神物。便是这惊涛阁阁主信物,人人慕而求之不得的――火炎之玉。 风闻此玉而不得见之者,都把这玉传得神乎其技。也都是那御神寂与温澄昊带出的问题。他二人自然不会老去,而温澄昊重投新体、死亡之时也只能算是坐化。江湖中便有传,火炎之玉有什么增加功力的效用,因而代代阁主都是武功盖世。人人欲抢之,却无处下手。搅得江湖时常腥风血雨,也都是拜他二人所赐。 但充其量,这玉也不过是上古九轮秘境中流出的一件秘宝。它是有神奇功用,但凡人根本用不上,也就只是件美仑美奂的装饰品罢了。 闲话休说,且再说说到了惊涛阁的圣音。 这惊涛阁确也奇怪。 大白天,朱门紧锁,拒人门外。这分明的拒意究竟冲着何人而来?莫不是他?圣音不得不这样想。 虽表明了拒意,但有能者又哪里会将此放于眼内。而有心者更就算要攀墙过洞,也要进内一探,这也奈他如何呢? 这种把戏究竟在给谁看? 圣音哑然失笑,也学飞檐夜贼,纵身便跃入庭内。 这惊涛阁里,偌大的地方恁也稀奇古怪。通观全景,连个人影也不曾见着。圣音玩味地睨着那道锁起的大门,放出神识探了探这惊涛阁所占方圆数里地,竟吃惊地发现无有一人在内。许是隐去了内息?可这阵仗忒也大了。瞒的是谁呢?除了仙神、修道者,又有谁要瞒的? 正在迷惑之际,但见有二人跃过了墙头。那二人也真地好笑。仔细瞧清,见是一人强拽着另一人险险落地。那被拽着过来的人,面已绯红,犹是与圣音隔了颇远,也还是瞧得真切。他一下地便甩开那人的手,气鼓鼓地跑到一边去了。 倒是拽他过来的人没甚反应,左手交右手,将剑抱在胸前。 这等距离实在看不见那人脸上的细微的表情,只觉他应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圣音偏头想了想,倒是记起有那么几个人像他一般的。 一个是夜里的御神寂,一个是自己,还有一个……不多记得他的名字,只知他常随在修穆跟前。 眼前的人显然已经发现了圣音的存在,见那个抱剑的人仍旧站着未动,另一个却是走上前来。 近处一看,圣音这才认得原来是今日在街上欲将捐银的功劳加在他头上的那个人。现下如此一见,那人一身儒生打扮,怪不得跃墙一事须得靠旁人帮助。 儒生模样那人正待要对圣音说话,却在此时听见远处有细微动静。圣音耳自是灵敏,听得见也不足为奇。他别过脸往有声处看去,当下那“儒生”便也收了嘴不说话。 不看那边也犹是可,一看便顿觉五内翻涌。他圣音激动得差点便要昏过头去。 且看那边有些什么状况。 便是有一人丰神俊朗,刚自墙外跃进来。若是这般倒也无甚特别。只是堪好此人发束脑后,扎成一处;青衣肃整,幽逸飘然。正不是别个,分明便是圣音那失之交臂、日夜牵念的人。 那身香气依旧未变。是灵魂所携的香气吧!这样的人,除了徐修穆还会有谁能触动他早已坚绝如冰的心? 圣音只觉唇边颤抖,牙关交战。忍哪!此处还有另外二人在此,怎可以轻易掉泪?圣音稍稍别过脸去,避过身侧探询的视线。 过了千年,他会否记得自己?灵魂轮回了那许多次,或许他对他的情早已散淡。如今贸然上前相认,说什么也让人觉得唐突。更何况,他二人都是男子啊!即便他不介意,也难保对方不介怀。 他看见了自己吧!为何无甚反应呢?于他眼里,连个陌生人也算不上吧! 那人当然也瞧见圣音了,远远便朝他一揖,礼甚周到。 他走了过来,身后随了那仗剑的人。圣音再看身侧的儒生,见他已是躬身相候。这下便是肯定,他的出身定然不会有差。 “先生,在下这次前来到访,纯粹只是为求先生入世相助。冒昧打扰,甚者过墙进府,不礼之处,还望先生原谅。” 他说的是哪个世界的话?怎么他就听不明白?圣音愕然地瞪着他,只觉眼前这一切都是悬诡非常。总有那么一种错觉,是有某人欲陷他于不义。这某人,看来也只还有两个人选。无奈一个身在津山,还是近在身边的温澄昊更有可能。 先生?他什么时候成了隐世者了? 那人许是见圣音惊愕的模样,朝他一笑,解释道: “在下龙清桓,听闻先生乃惊涛阁新任之主。先早已有惯例,皇朝历任新帝必须拜访阁主,请之入世相助。” 圣音了然点头,却满心失望。原是为了这个,却不是因为念起了前世情谊来找他的。也是,他轮回以后又怎么可能再记得起自己呢! “原有此等事!倒真是初次听见。不过,我看陛下是打听错了。我可并不是什么新任阁主。再者,我也不会肯受这什么阁主之位。看来陛下是白走一趟了,请回吧!”圣音扭身要走,不愿多费唇舌。 “公子。” “先生。” 此时,有二人出口拦止。唤圣音公子的,是那身旁仗剑之人;叫先生的,自然便是龙清桓了。 龙清桓显然对身后的人突然开口颇感奇怪,他掉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人,但他并没有说些什么。这时,圣音倒认真打量起方才说话的人。方与那人照了个面,圣音当即顿住了转身的动作。 几千年了吧!他的模样依旧未变,仍旧一双清湛得天海一色的眸,仍旧淡淡的旁观众生之相;仍旧,保有同一个面貌;仍旧,长随于徐修穆身侧。 他!他是那个…… “你……”圣音叫不出那人的名字,只因已过千年,总会忘掉一些事。 “属下舍神,见过公子。” “舍神。是了,你叫舍神。那么……”你所守护的人确实是修穆了?未完的话未敢说破,圣音住了嘴,眼中难掩鼓噪。 “是的,公子。的确是这样。”舍神回答道。 “舍神,你俩认识吗?”龙清桓语气有些生硬,再看他神情,只觉他脸色不甚好。 “曾有几面之缘。”圣音垂眸,浓长的睫毛遮去一双灰墨色的眸,却见他笑意盈唇,仅淡淡,便璨若星辰。 龙清桓见他笑了,神色更是深沉。然而他似乎忽察自己失态,连忙调了视线往远处看。当下,谈话边现了空隙,气氛有些奇异。 修穆…… 散淡的呼唤,温温浅浅。逸在风中,一吹便要散尽。龙清桓浑身一震,缓缓转回视线。 总觉得眼前得人心冷清得坚绝如石,但并未料到,温润的声线可以如此深魅入骨。他仿佛在他灵魂深处叫唤,似在唤他,却好像并不真是在唤他。刹那间他看自己的眼神,宁淡若水。然而这宁淡之中刻骨的深情,让他心神俱醉。有谁,不会醉在那样的一种凝视之中?被看得快要天荒地老了。他眼中没有时间,什么也没有,只除了他……只除了他! 他不信此刻所见之景!他宁肯不信。因为怕信了,自己也轮陷了。怕他唤的不是自己,怕他看的也不是自己,怕那眼中的只不过是虚影。如此绝伦的人物,即便是贵为九五之尊的自己,也觉高攀不起。又怎么可能,怎可能对自己表露出那样温情的神色? 他已不懂得如何开口说挽留的话,所有都哽咽在喉中,竟成苦涩。 ------------ 第三章 、再承惊涛(下) 更新时间:2008-08-11 “这处真热闹。小徒弟也在呢!……阿音,好想你哦!” 一把撒娇似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响起,未已,便见一袭白影不知打从何处而来,牢生生地挂在了圣音脖子上。 龙清桓只瞧得见那飘扬飞舞的黑发,妖冶地触及他眼前那张深俊的脸。那张冰雕的脸孔似在瞬间皲裂,裂出众多表情,眼神也一变再变。他实在不知道,圣音也是有动怒的神情。 圣音浑似僵在当场,任由怀里的人蹭着他。他已经恼了。心中早已不知骂了这人多少遍。等到怒气快要爆发之际,那人才松开了他,乃至解除了加在他身上的禁制。 可恶!若不是一时不察,他不会如此轻易便让他得逞!竟敢在他身上下禁制,就得承受他的怒气。 杀气随心而动,暴露在那一双绝媚的眸中。他眯着眼,看依旧不知杀气已到的御神寂。 那个伏在圣音身上的人转过脸来看龙清桓的时候,他暗自抽气是有的。他自是以为圣音的模样便是世间难有,岂料一山尚比一山高。此人的脸简直便是生来要人自惭形秽的。龙清桓心中闷气顿生,不肯再看那人与圣音形状亲密地相看不厌。(什么相看不厌?圣音那是瞪!是瞪啊!) “既然先生不愿入世,在下也不想勉强。打扰了。”龙清桓拱了拱手,示意一旁看御神寂已有些入迷的儒生随他离去。 但见那儒生尚且不为所动,龙清桓沉声唤道: “余爱卿。” 只见那被唤了名的余铎这才归魂,慌忙告罪。龙清桓也不理会,转身离开。 “走那么急干什么?” 话音刚落,龙清桓还未及反应,便已感到身后有人欺近。心中自是一惊,连忙要侧身避过。 一旁的舍神也随着动了。抬手一挡格,阻了一下来者的去路。可那人身法奇异,一闪身便越过了舍神站到龙清桓跟前。 龙清桓定睛一看,只觉那人的笑脸耀眼得惹人眩晕。那人柔如春水的一双眼在他脸上梭巡。好半晌,又抬手抚上他的脸。他心下自是又一惊,侧脸要避开。但那人的手,还是如期触及他的脸。 他的手有些冰凉。带着微微的颤抖细细抚扫着他的脸。他见他嘴唇嗫嚅,欲语还休。 龙清桓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抬了抬眼,调远了视线。等视线再着回原处,却见那人目中凄戚,缩了手、低着眸,兀自在笑。 不知怎地,龙清桓总觉得心中难安。这时才刚想出言劝慰,却见他脸一抬,又现出灿如朝阳的笑意。虽则他止住了眼中外泄的悲伤,但此刻龙清桓只觉得心中犹甚沉重。冥冥之中,他就觉自己欠了他些什么。 “御……”圣音在那人身侧讷讷地开口。 御神寂刚才的失态,他是看在眼里的。他满心不安,怕是那让他动情的人便是龙清桓。 御神寂扭身朝他一笑,他在他的笑意里看见了释然。还有,恶意的捉弄。圣音的心中一凉,只觉得往后的日子可要遭殃了。 又见他转回头去看龙清桓,道出了恶魔般的话。 “你是不是很想他入世助你?这回你可放心了,我一定替你,非要他接了这阁主之位不可。” 御神寂扭头看着圣音,“是吧!阿音。你会听为师的吩咐吧?” “……” 不敢应他。圣音别过脸去。见近处众人都在笑,而远处,还有一个人在笑。 总算知道了。你二人合计来要我做这个阁主。 众望所归……这众望所归真真的可怕。算计他来掌阁,居心叵测。认命吧!早知道他们找上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事! 这惊涛阁中,众人都隐去了内息。避的,恐怕是他。怕他一怒之下,殃及了无辜的池鱼。若是这般了,又何必当初? 这温澄昊别的不好做,竟然联合了御神寂来算计他?此仇不报非君子,总有一日,这仇必定加倍奉还。所有曾经参与此事的人,都会得到应有的“奖赏”。当然是人人有份,永不落空。 圣音一脸怨气地坐在堂中,生人勿近。 “阿音,前来领函吧!” 圣音悻悻然自座上站起,走到御神寂跟前。利索地跪下,双手高举过顶。 “阿音,不要气我啊!我也不过是,物归原主……”御神寂将手中的物件放在圣音手上,轻轻地说话。 “什么?”圣音一脸戾气地抬头瞪他,他说的话听是听见了,只是他不明白。说什么不要气他!在他要设计自己的时候,怎不想想今日这个局面?谁会想要无端被塞了个烫手山芋,从此焦头烂额的过日子? “没,没什么……”御神寂被瞪得连忙摆手……阿音啊!近些年来的瞪功可是练得炉火纯青。(可不是,以前你与温澄昊整日吵闹,不练好怎么吓得退你们?) 圣音接过了这个烫手山芋,无奈间扛起这个任务。低头看了看手中之物,见是一块暖玉,系着流苏。其实就是再普通不过的暖玉,却在细看之时,那红中带紫的玉色之中,晃荡着看不真切的火焰。玉触手温暖,却是握得久了似有火烧心,接连着背上也隐隐抽痛。看来,有些事情似乎应该去确认一下……圣音心中忖度。 抓住那个欲悄悄退场逃命的温澄昊,圣音自显得意。 “你还能逃得去哪里?承受不住我的怒气是否就应该追悔一下?” “好歹,好歹我也是你师兄吧?高抬贵手、饶过我吧!我也只不过是,是听命行事……”温澄昊虚笑着欲讨好圣音,无奈圣音眉一挑,怒上心头。 “牛不饮水按不了牛低头。你不是不想做这阁主?这回顺着你意了。况且你不就从来不肯言听计从,今回怎地如此乖巧听话了?” “……”被识破了。温澄昊挂在嘴边的笑悻然褪去,“也不是你想的这样。凑巧、凑巧而已。” “凑巧什么?”圣音冷笑一声,等着温澄昊自掘坟墓。 “我请你到惊涛阁办事,凑巧遇着他们,也、也凑巧……”温澄昊现下才晓得自己这等模样十足的自圆其说,有所谓“此地无银三百两”,大概也正是说他了。好死不死,原本拿来当托辞的话就这样完全成了招认的供词。 温澄昊眼里余光中见着圣音越显冷觉的神情,连后半句话也冻在嘴中说不出来。 “要我代你说下去吗?我知的可不是这个。我只知你和师父打从一开始就是要引我来此,招惹了人家皇帝不说,还硬将什么阁主的头衔安到我身上。好就晓得,你那小徒弟哪来的聪明才智将整个惊涛阁的人都推进火坑,原来只是将我推了进去而已嘛!” 那皇帝若不是修穆的话,他有怎会轻易就范?分明他二人是连修穆也算计在内了。更不可饶恕! “……樱晷犯着你了吗?干嘛口舌不饶人。他是你师侄啊!” “可他的师父为老不尊、犯着我了。我只是作个类推,师父不怎么聪明,料他小子也聪明不到哪儿去。” “好,你说的都对,你说的都有理还不行!要如何你才肯放过我呢?”温澄昊苦笑着摇摇头。看来,往后的日子也要跟着圣音心情的好坏而提心吊胆地渡过了。 圣音心中一快,眼神也随之而亮了许多。温澄昊总算掉进了他为他而设的圈套里了。 “也很简单。”圣音淡淡地抛出诱饵,耐心等待鱼儿上钩。 “是?”温澄昊似乎看见了黑暗中的曙光,一下子来了精神。还望他圣音大人高抬贵手,不要累日在折磨他才好啊!他本来就已经够可怜了,谁都可以欺负到他头上来。 细细一数,御神寂这个自然不在话下,他的师弟早也已经攀到他头上去。但最可怕的是,他的徒弟也要对他颐指气使。天啊!他的命途怎么总比一般人要坎坷那么多?可以大呼一声“天妒奇才”吗? (“发梦!”老天爷气得直想劈了他。) “当然了。你是我师兄嘛!念你我同属一门,当然不会太难为你。不过若是你不肯,那我就无奈之下、迫不得已行使我阁主的权力了。”圣音抬起下颚,自是晓得该在这时表现出一副自己可以主宰他人命运的模样,为的也是要他温澄昊应承下去。 “定是了、定是了。不知道是要我做些什么呢?”怎么会这样?对着圣音的时候竟然一脸奴才相……被徒弟知道,又不知道会说些什么了。 “是应承了?” “……对啊……那、那究竟是什么事啊?”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他和圣音平日里感情也还算不错,料想他也不会因这次的事而狠狠陷害他吧! “不难,就是凡事听命于我便好了。” “哦,也不怎么……”当温澄昊认真咀嚼圣音话中的意思,说不怎么难的话,再也不敢出口。他真狠啊!凡事听命,岂不是要命也得给他吗?他不禁大惊失色。看来将来的小伤大伤也会验证他一生的劳碌与多灾多难了。 “呵,呵。”哭丧着脸笑了数声,暗叹命途多舛,“也不怎么容易。” “听命行事而已,又有多难?放心,师兄的命我还不稀罕哪!留给某人好了。”圣音举袖一掩丽颜,笑得好不得意。 “难道天要亡我?天啊!我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温澄昊颓然杵在原地。这才真叫追悔莫及啊!谁教他笨得把自己也卖了呢! ------------ 第四章 、繁樱缤纷 更新时间:2008-08-11 “好了,哀悼完你幸福的前半生了吗?”圣音邪恶地打断温澄昊的哀号。会好好招呼你的,我亲亲的师兄。我会让你一辈子幸福的作下面那个。这个以后,就该轮到御神寂了吧! “呃,有什么事吗?” “问你些事儿。” 这么简单?温澄昊狐疑地看着圣音,警惕他会否在暗地里踹他一脚。好后悔哦!当初不应该因小小的心动而接近这个人。他单纯的一生会在他翻掌之间轻易被倾覆捣毁。……仅剩的一点点爱意在发现了圣音眼中邪恶的算计后,荡然无存。只余一个念头——当初应对他避而远之。 温澄昊在那里警惕着,可圣音想的却全然不是这回事。他只不过在打着他的如意算盘,想着该如何给他亲爱的师兄物色个什么人来着。 “你有听师父提起过我背后那个图腾吗?” “有啊,怎么了?” “……该怎么说呢!是了。你曾拥有过着块玉,握着它的时候有否出现过什么特别的状况?” “什么状况?没有啊!” “比如说,握久了会觉烧心。佩戴着又觉得,觉得灵力充沛。”圣音越是问下去,便是越觉得这其中必定隐有内情。看他温澄昊一脸呆滞,料想他也没有发生过如他所遭遇的事来。莫非真和他背后那图腾有关?他背负着那朵彼岸花已逾千年,一直蒙受它的赐予。总觉得他修为一向进步神速,他学习技能易于上手,都跟他背上的彼岸花不无关系。 这个东西。攀伏得太蹊跷。 握着腰间挂着的火炎之玉,心中更是肯定他身上的图腾与这玉息息相关。若要知道这图腾的真正来历,恐怕要从火炎之玉入手调查。 “对于火炎之玉,你知得多少?” 许是没有想过圣音会问这种问题,又或是圣音的神情太过凝重谨慎,温澄昊毫无遗漏地将自己所知的一并奉告。 离开了温澄昊,圣音兀自在惊涛阁内信步乱行,梳理刚得来的情报。 这玉,是来自于上古九轮秘境。而某一任掌阁之人应该是认识御神寂的。然后御神寂受托掌阁。如此算来,他自然极有可能与那一任阁主拉上些边际。又或者是与九轮秘境有所关联。至于九轮秘境,他对此知得不多。只不过是在各人口中或多或少知得一些。那个地方那么神秘,似乎众人都把它的存在当作理所当然,说出口也不多加解释说明。对于他这个什么都不清楚的人来说,他们说起也只能茫然待之。 不过这件事也不急于一时,反正多的是时间。这背后所藏的迷题一天半会儿也不可能尽数查明,先待他与修穆续回前缘再寻方觅路尚且也不嫌迟。 渐行渐不知已入庭院深处。圣音回神四下里一看,只觉得这处触眼相熟。 此处遍种樱花,巧的是,这处的樱花正好与神寂之山上的晚樱同一个品种。只是现在不是樱花的花期,骤然看去,也觉与其他树木并无二致。不外乎都是绿叶成荫、大树葱郁。 无趣之余,圣音自然是扭身离开。只可惜似乎迷了路,在林中转了许久,仍旧在原处转悠。 圣音呻吟了一声,这才察觉自己是误进了温澄昊所布的奇阵。只顾着想别的事,原以为只是单纯的迷路,谁知他温澄昊不知哪来的聪明才智,竟布了这个厉害的阵来。 没有生门、没有死门,这阵布得奇怪,圣音也束手无策。这树又毁它不得,怕到时候温澄昊抓狂起来不知会干出什么伤己的事来。(没办法,温澄昊向来被人欺负惯了,欺人的事早就干不下来,欺己倒是可以。)叹了口气,圣音挨在树上等待不知何时才会找到这里来的救兵。 静下来凝神之际,竟听得一阵古朴的琴声悠悠然飘了过来。圣音抬起头,四下辨了声音的来处,举步便朝琴声而去。 越往前去,琴声渐是清晰。弹琴之人似乎是个新手,一曲奏下,略嫌滞涩了些,不过意境倒是悠远。圣音脚步顿了一下,抬手拈起飞来的一片粉色。 这种时候,竟有樱花吗?圣音疑惑地继续前行,微风拂过,满眼尽是繁花。越往深处去,便见身旁樱树渐次稀疏廖落,再走,阔然开朗。 闲花飞处,着眼见有巨树参天,满放一树樱花。这树是成了精,吸取成千上万株树的精华,养得花簇似锦。 树下,坐了一人。那人眉目可与花色比拟,淡雅的身姿在他凝神鼓琴之际更显卓约。但是,轻锁的眉下一双光湛锐利的目,如他心思般不似在琴上,散入纷繁如雪的花中。 那人双手的弹拨慢了下去,然后转目看着圣音。最后一个余音散落成飞花乱舞于天际。他自地上站起,有种说不出的强势骤然而来,浑然天成。 圣音心中忍不住要赞叹,但也知此人绝非善类,暗中也提防着他。 那人抱起琴,由低眸自抬眼一笑,总似在有意无意的牵诱着勾人魂魄。他邪侫,却不属狐媚;他也浅淡,却不如空谷幽兰。他举手投足弃不了他的本性,却又因他的本性,自成一种冰清的闲雅,让人忍不住便要再多看一眼。 妖。一只千年道行的妖。一只温澄昊纵容着的、樱花树妖。 阵,怕是不容他去害人而布的。不设生、死二门,就无法破阵,破不得,便要留在原地,也害人不得。 那妖抱着琴走了过来,近处看他笑颜又觉不似方才所见的邪媚。只是原先浑然天成的强势,逼人似的压于圣音心间,惹得人不容忽视。呵,这妖还真放肆! “想必阁下就是新任惊涛阁阁主了?” 圣音眉一挑,心中起了探究的兴致。 “正是。” “可知在下是谁?”那妖的笑意渐敛,挂于嘴角的残笑有些冷。也不知道他现下心里想的是什么,只觉他目光如电、杀气凛然。 千年的树妖他还没把它放在眼内。圣音对它的杀气不以为然,兀自在四周打量。瞧见巨树之后,隐隐有房屋的轮廓,他心中兴致颇高,欲上前观看。 树妖拦住他的路,此时只见它神色怪异,圣音却浑然不知。 “你还没回答,休想离开。” 哪是要走了?是要到处观摩一番呢!这温澄昊布阵困妖,定然有他特别的原因,进屋里查探一番,说不定还能得些什么线索。哈,他最喜就是在扑索迷离之中理出个明明白白。 “不就是树妖咯。还能是什么?”圣饮敷衍了一句,也不知使了什么身法,轻易绕过树妖直往屋舍奔去。堂堂狐仙,哪是区区一妖就能抵挡得住去路? 见圣音向着屋舍那边而去,树妖脸色阴晴不定。它飞身随后跟进屋内,反手锁上门。 “徐圣音你究竟到这里来干什么?我不许你觊觎他!他是我的!”树妖沉声说道,袖中缭绕着碗口粗细的树藤。它目中厉色暴长,杀气翻腾。 进屋里没发现什么的圣音万万没有想过树妖一进门就说了这些胡话,忍着笑,他背过身去才堪止住。他就说嘛,温澄昊怎么会无端将一只妖困在这处,一定是有某些“特别”的原因。这不,猜对了。 想到这处,他又转回身瞥了一眼树妖,见它模样甚为可笑,忍俊不禁之时,不小心露了笑声。圣音再也忍它不住,当即笑了起来。 “笑什么?”树妖怨恨地澄着圣音,“再说一次,他是我的,我不许你接近他。” “你说的可是温澄昊?”圣音稍稍收敛了笑意,掩着不住上翘的唇线。现下他似乎有些坏心眼,故意在树妖面前摆出这等模样,刚刚好表露出一些嘲弄的意味,又不会过火得让它恼羞成怒——气它却又不至于惹火烧身。(算了吧!谁叫它在圣音正愁着没人消他怒气的时候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他面前?) “嗯。”树妖不自在地点点头,耳根红了起来。 “我的天啊!你怎么会以为我跟他有些什么?我跟你说,我喜欢的可不是他。你就放心好了。” 树妖害羞的样子看着就有些别扭。本来它就不合适有这等表情,这样一看,……圣音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稳得住自己好不容易才建立的冰雕脸。 “可他,……算了,既然与你无关,……”它将盘绕着的树根收了回去,只一味低着眸,见不着它眼里的神色。 圣音看它隐忍着、沉郁着一张俊脸,只觉它要藏起似海的感情,藏起自己的身心,不肯让人碰触。 “怎么还像个孩子一般?喜欢他就告诉他。顺便,我也帮你把他压倒,好么?划算吧?” 它淡淡地摇头,嘴角渐渐漾起些笑容。 “不,压倒他的事,我自己来就好了。不劳您费心。” “若真不行的话,可以来找我。”圣音掩住眼中狡黠的神色,一脸平淡地卖掉自己的师兄。 “……”当然,不会想要去找你的。树妖心中暗自思忖。不能惹眼前这个人——这是它与圣音经过一轮接触之后,唯一得出的结论。 “我,我叫樱晷。” “……”圣音足足往后退了两步,这才定眼再看它。他从上到下,又由下自上的细细打量了樱晷一番。最后。一语惊人。 “啊,啊……看来我要收回前面说过的话。你怎么看都不像澄昊那么笨啊!在上面是应该的。” 某妖面部抽蓄,彻底晕倒。 ------------ 第五章 、执子之手 更新时间:2008-08-11 认识了樱晷这一号人物是件好事,起码这种人若与他为敌,只有自己辛苦的份儿。他近来在学琴,而对于琴,圣音自然是擅长的。教了他好一会儿,正当要起身告辞之际,才发现一个异常严峻的问题――他之所以留在此地作了这许多事,不过是被困阵中。若破不了阵法,恐怕要与樱晷终生为伴吧! 他不要啊!他若受困于此,修穆要怎么办? “怎么了?”樱晷察觉圣音有些不对劲,关心地上前相询。 “告诉过你吧!我是误进树林、被困阵中,现下出不去,说不定永远也出不去了呢。要留着给你作伴了。” 樱晷闻言朗声笑了起来,欢声才歇,圣音脸面已有些挂不住。 “笑吧!笑吧!就只会幸灾乐祸。”圣音撇撇嘴,郁闷地睨着他。 樱晷莞尔之余,见圣音一张不会笑、只会怒的脸,忍不住要挖苦道: “说不定我说了内情,你也跟着笑呢!像你啊,笑也笑得特别扭。怎么了?为什么就不能笑呢?” “我应承了一个人,除了他,不对任何人笑。” 圣音低了头,漫不经心地拨着琴弦。他的琴音,似沉淀了无数年华的寂寞,冷冷清清,低诉着、回响着,最是惹人柔肠寸断、凄厉缠绵的绝唱。 “你新焦,定然是为了出去见他了?”樱晷了然笑着,“我知道怎样出去。每回阿昊进来,也是用了这个方法。” “是什么?”圣音热切地睇着樱晷,倾身挽了他的手臂,不懈地摇晃。 “是要飞出去的。没有生门、死门,用走的自然是出不去。但用飞的总可以了吧!他料我根扎地底,移不得也离不开本体。但他不明白,我若真要走,谁也拦不住。”樱晷低叹了一声,扭身攀伏在圣音的肩上,显得疲累软弱。 “他有许多事都不会明白,他也不会认真去了解。我要走是易如反掌,只不过是我一直不愿离开罢了。我等的,也不过是他的回头相望。以前是我不敢想得太多,怕想要的多了,心便更贪他一晌的温情。现在,更是什么也不敢想。都成他徒弟了,也心知,他出此下策也只是为了,要绝了我的念想。可我又怎能甘心?” 圣音无语地看他痛苦自白,看他心中反复的挣扎。抬手拈过他眼角的泪水,知他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他曾经对你说过些什么绝情的话吗?” 只觉伏在自己肩上的樱晷浑身一颤,见他离了自己,须臾便又回复坚强的模样。可再怎么看,他的肩仍旧瘦削了一些,即使再坚强,也担不起所爱之人加在他身上的负重。 “让你看笑话了。” “也不会。只是有些人,往往能够准确地刺中你的要害而已。” “对。”樱晷破涕一笑,“所以说,不能让他活得太轻易。总该留些波澜给他。” “怕是你舍不得吧!”圣音若有所指地说道,起身向樱晷告辞,“走了,有空再来找你。”他斜眼扫过他右侧的茂林,暗自牵唇一笑。 他拨开樱晷额上的刘海,俯身便将唇贴了过去。离开之际,樱晷一手握住他的腕,表情实在凶狠。 “作戏罢了,好生把握。走了咯!”圣音偏头示意他看向茂林,自己身一腾,凭空飞了出去。 不费半分气力,便回到那庭院之中。圣音看一眼天色,抬步往正宅而去。看来得赶快到御神寂那边去,那帮子人都不知道御神寂入夜便会转变,吓着了可不太好啊! 圣音想是这么想,可他压根就没有要加快脚步的打算。他兀自噙着笑意,缓步而行。 “先生原来在此地,让我好找呢!” 圣音听那声音似乎熟得紧,扭身去看,见是龙清桓。他心中一喜,脸上的笑意有更浓了一些。 “陛下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龙清桓换了一身月牙白的衣裳,愈见俊逸非凡。再加之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月下一看,更显丰神。只见他剑眉轻扬,眼梢带笑,神情好不愉悦。 “只是想唤先生一道用膳。” “陛下现在仍未用膳?”圣音四下里看了一番,沉眸微怒,“怎不见陛下的护卫?” “舍神吗?我让他在厅中与御公子呆一处,自己先来找你了。”见圣音脸色有变,眼含薄怒,龙清桓脸上笑意一僵,心中自然少不了骂他舍神几句。他已经特意将舍神驱离身边,想不到圣音依旧挂意着他。 “什么!这,……”圣音刚失声叫了出来,可想来又觉得他们二人拴在一处也可能会有什么趣事发生,这下便有来了兴致。 “你是何时吩咐他这样做的?” “大约在将近黄昏之时。怎么了?”龙清桓见圣音脸色和缓了许多,甚之更有喜色盈脸,心下自是大奇。 圣音神秘一笑,走过来伸手拉住龙清桓的手。 “陛下,等你先用了膳再说。然后,我们再去瞧些热闹好了。” 龙清桓没有反对,低眸看那相执的手,心跳莫名。圣音的手紧扣着他的五指,紧紧相扣,犹像是原来就该如此的天经地义,也像是,他本来就是他的,他的喜怒哀乐,都一一牵动在心、镌刻在心,无时无刻,都在眼前、犹在眼前。 圣音,你可知?在温澄昊呈上你的丹青之时,我便将你的脸刻画在心,片刻也不敢或忘。圣音,你又可知?你的笑容便足够让我沦陷得心甘情愿。 不怕了。若是握紧了他的手,便不会再怕。不怕他眼里看的不是他,不怕他唤的不是他。 龙清桓快步跟了上去,走在圣音的身侧。挣出自己的手,反握住他的。见圣音微一愕然,继而对他和煦一笑。 “陛下肯定是饿了吧!以后可不好再这样了。” 圣音心里头有些甜蜜,他也低眸看那相执的手。 古人有一句说话,说得意味深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抬眼之际,见龙清桓也正好盯着自己。圣音不觉便心乱如麻。尚且还不知道龙清桓心中有何想法,他实在不敢妄自猜测。他不自在地朝龙清桓提唇一笑,讷讷地别过脸去,可心思仍在相执的手之上。 二人无心风景,谁都在那双手上分了神,走着走着边不知不觉绕了正厅外的通道走了好几个圈。可谁也不愿就此放手,依依相执、难分难舍。 其实二人此时都有些尴尬。毕竟已经绕了好几个圈圈,彼此都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可偏又隐隐察觉对方也仿佛与自己有着相同的想法,心里既是甜蜜,又是犹豫。 最后,还是一声高斥打破了彼此尴尬的僵局。 这时正刚好走至正堂门前,里面传出杂乱的打斗声。 “你这把破剑!” 圣音闻声辨人,听出是御神寂的声音。可这就奇了。御神寂到了夜晚可不像白日里那样聒臊,断然不会有这等反应。还未及细想,此时屋内又传出一声斥骂。 “你这个色鬼!” (==……=0=……) 门外的二人一阵呆滞。这声音也分明是舍神的。同理,舍神平日冷淡少言,也断然不会出现这等高亢的言论,并且是这等、这等惊人的言论。 色鬼?(“二神”真的给了大家很好的想象空间啊!) 二人顿时在门外笑得几近虚脱。究竟他御神寂是怎么个色鬼法?不行了,得进去瞧瞧才肯甘心。 他俩人势如猛虎地冲进了里屋。 …… 确实,御神寂和舍神无论在姿势上还是表情上,都那么地怪异。怪异得……圣音和龙清桓又一阵虚脱般的大笑――(啊~小音好久没有这么笑过了!多笑几次好啊!嗯啊~还是恶搞的好!) “破剑。” “色鬼。” …… 那二人表情一向冷若冰霜。可现在扭曲着狠厉和痛恨,再加之二人竭力在维持着一贯的面无表情。怎么看都像是两个中了风的人――一半脸瘫痪,一半脸扭曲…… 他二人缠斗了一番,继而相持不下―― 舍神伸出左手扣住了御神寂挥出的一记右勾拳,一使力要往外翻脱他的手臼。御神寂当然不会那么好欺负,他抬起腿、一脚往舍神腹部踹去。同时,他手上用力内翻,趁机要反手拿住舍神的左手。舍神侧身避开御神寂的脚,手上力道不减,牢牢稳握住御神寂的手腕。 御神寂见挣不脱右手,便换左手狠狠朝舍神颈上抓去。舍神自然猜着了御神寂那般子心思,可并未多加阻拦。伸出自认为会比御神寂多长半分的手臂,也往御神寂脖子上掐去。 二人的手同时掐中对方颈项,舍神万万没有料到,御神寂的手长也够得着自己的脖子。于是,只能看谁先坚持不住了。没料到他二人竟然就地肉搏一场,场面简直就与三岁小孩为了争夺玩具而进行的撕打没什么两样。 而圣音与龙清桓看见的,正是这一幕。 可叹的是,他二人并未向打斗一方面想去。只是看见他们一手苦苦纠缠,另一只手的动作便自动忽略。 继而,不知是他二人中的谁先开了口,颇带感叹地说道: “执子之手……” 话一说出,他二人同时一震,互看了对方一眼。 原是圣音不知不觉间脱口而出的话,他微笑着看向舍神他们的手,心中快意。看着他们,他想得更多的,是他自己与龙清桓相执的手。 “与子偕老。” 龙清桓柔情望着圣音的侧脸,嘴角带笑,接下了下半句话。圣音说的是舍神和御神寂,可他宁肯误会他的意思,也要成全自己心内偏执而炽狂的想法。只是,他不求他的深爱,不求他的眷恋,但求在他有生之年能与他时常相见。 不过实在是,这“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太过引人贪想了。他若是愿意与他两手相执,他又何妨逆尽天下人之意与他生死相随?即便是一刹那,这样便已足够了。 …… 可偏偏有人不愿意吧?看那二人,说不好听一点,他们是活像见了鬼一般。 “阿音你别胡说哦!为师与那破剑有不共戴天之仇。你就看在为师辛苦授技的份上,帮为师制住他吧!”御神寂现下里不能动,只能希望圣音不计前嫌为他铲除这个仇敌,不过只要他不倒过来帮舍神的忙也已经很不错了。 “咦?怎地不像夜里的师父了?”圣音奇怪地看了御神寂一眼。 “对哦!许是遇到了夙敌,恢复了本来的性情吧!”御神寂笑着想继续诱导圣音替他制服舍神,可认真再看他一眼,却见他神色里似乎有些邪恶。呃,希望是他的错觉才好。 “那……既然如此,徒弟我也就不跟师父客气了。舍神哦!你好生招待我师父。”不是夜间那个性格还好,以他现在这个模样,怕是明日也不敢跟自己算帐。更何况,哪怕他明天晚上变回跟以前一般也不要紧。夜里的师父不爱与人计较,当然也不会为另一个性格的自己讨回些“公道”了。换言之,则是放心报复! “是,公子。舍神定当竭尽所能、不负所望。”舍神适时乖巧地奉上一句,大大满足了圣音的报复欲。 “不要啊……”某人凄厉叫声从此不绝于耳。 “陛下,热闹先看了,我们就到别处用膳吧!明日或者有更好的节目也说不定。” “呃……好吧!我们去用膳……留御公子与舍神一处,真的……真的可以吗?”龙清桓只听得舍神有些暴戾地低叫着什么,心中却已经毛骨悚然。还真没想到,原来舍神这么恐怖啊! “怎么不可以?你没听见他们玩得很高兴吗?”圣音挑眉睇着龙清桓笑问。 “……”高兴是这样的吗?“是!似乎很高兴。”龙清桓吞了下口水,近乎谗媚地道。 ------------ 第六章 、风波前夕 更新时间:2008-08-11 龙清桓亲自由京城来到忽州,其任务便是要请出惊涛阁阁主。得到其支持,对刚即位尚未稳扎根底的政权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朝中三势鼎立,皇帝、议事阁、军机处,任何一方被削弱都会使这个关系失衡。国有动乱,民不聊生,统治者自然也不会乐见。因此出行是事在必为的,但也要瞒住议事阁十八位阁老和军机处大臣才能得以成功。为此,龙清桓早在即位之初便已策划此次出行。正是意识到此事艰辛,到现在已过三年方能成行。 他自知拖得太久朝中那边不好应对,心下焦急万分。可他未跟圣音谈过有关事项,一连拖得过数天,见他圣音依旧悠哉度日,他已是再也待不及了。 这日,寻了个机会正待要与圣音说去,却见他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首先发话: “草民承蒙陛下错爱,当真是受宠若惊。能够临危受命,也是草民的福分。陛下能在如此迫切之时仍然处变不惊,草民更是钦佩不已,暗自庆幸当今圣上是个明君……(以下省略洋洋洒洒四百六十七个字,不计标点符号。)” “呃,……,先生该是时候进入正题了吧!”龙清桓从未见识过圣音这等胡扯的本事,有些措手不及地连忙制止了他一番感恩戴得的陈辞。 见龙清桓吃了亏的鳖样,圣音掩袖笑了起来。 “也对,是时候说正事了。陛下是来向草民辞行的吧!放着朝中的事许久,也合该回去了。”圣音恭敬地朝龙清桓一拜到地。 好一个君臣之礼!最适宜便是作恭送模样。这分明便是要拒绝他的好意邀请,不肯为他出谋划策。 龙清桓哪里试过被同一个人推拒过两次?别人就是犯了这一次,也够砍他祖宗十八代的头了。他脾气向来也算不得好,正待要发作之机,猛抬头去看那罪魁。只见他柳眉秀目,如烟如画、诗意正浓,笑意满盈于一双炯然清目之中,眼波流转之间,深艳的绝色便带着刻毒的魅惑。抬手投足,一派儒雅雍容。他是他此生见过,气质最是独特的人。从不曾有一人若此,世间便是有天仙下凡也无可匹敌。胜的决不是容貌,而是那惑人的神情、惑人的笑靥。 对上这一张脸、这一个人,又有什么怒气能维持得久?又有谁,能够对他做出那种不礼的举动?他,神圣得不可侵犯,神圣得会让人忍不住心生敬畏、顶礼膜拜。 或许他是个神人也说不定。龙清桓心里暗暗猜忖。 “陛下怎么就不说话了呢?” 圣音好整以遐地等着龙清桓开口说话,却等了老半天就只见他看着自己,脸上阴晴不定。 “先生,愿意与我一起回京吗?”龙清桓忐忑地观察着圣音的表情,却得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圣音的脸上,除了笑还是笑,要叫他如何猜测? “何乐而不为?” 圣音如此爽快地应允大大出乎龙清桓所料。圣音仍旧在笑,看得龙清桓差点以为这背后有些什么天大的阴谋。最后,圣音别过脸去,饶有兴致地作观望之状。 循着圣音的视线看去,龙清桓发现有二人正向他们这边走来。仔细一看,原是那舍神与御神寂。他二人神色有些疲倦,显然在互相堤防着,生怕一个不慎会被对方一刀砍死似的,大抵是一宿没睡。再等龙清桓转回脸去看圣音此时表情之际,但见他举步走向他们二人。 “我们今日启程返往京城,舍神你去收拾一下,午膳之后出发。” “是。”舍神领命后撤,到这时始终不肯背过御神寂而去,定是怕他突袭了。 “阿音,我也要去。”刚到嘴边要呵出的呵欠被御神寂无情扼杀,也不顾眼角上泛的泪水,这边已经卖力叫喊。 “原因呢?” “……俗话说,躺敌人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倒不如将他放在自己身边。”御神寂颇为有理地说。 “你的观点,我不敢苟同。放在大多数情况来说是行得通,可舍神那种状况就……难说。……不过呢,你若硬要跟着来,我也管不着就是。”圣音还很乐意见他二人闹哄哄的抄家伙互砍呢!一路上多热闹啊! “这怎么说?”御神寂倒是头一回那么虚心请教,可偏偏有人占着大道理不肯说,反而笑得神秘兮兮,惹得御神寂更是一心要跟着他们一块去。 圣音耸耸肩,拉起百思不得其解的龙清桓就走。他二人各自回房收拾行装,临分手之前经龙清桓多番交涉,圣音才肯透露其中一二。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今日您可见着了,我师父必败无疑。他对舍神不够了解,若是深知他忠心耿耿的性子,今天也断然不会说这种蠢话。”圣音随意折了一片树叶把玩,又接着说,“陛下不是不明白固中缘由,只是一时迷惑而已。按常理之说,自然如师父所说,将敌人摆在明处,弄清虚实,比暗里敌人易防、易破得多。可是换作是以舍神为敌的话,又另当别论。他凡是以您为先,您的安全自然是舍神首要考虑因素。您即将回京,他一定紧紧跟在您身边寸步不离。要掌握他的行动,在暗里反而容易许多,因为舍神有您这个显而易见的人作标志。要说危险,那师父与我们同行,将自己放在与舍神一样的明处,定然就是不智的行为。说来说去,其实他二人也不过是互相仇视了一点,也不是真的非要取对方性命不可。不然,以师父在兵法上的长才,断断不会说出刚才那样的糊涂话。……这样解说,陛下您全明白了吗?”圣音笑看龙清桓。见他的神情由起先的恍然大悟到大惑不解,不禁就锁眉苦笑。 “有什么还要我明白的吗?这,不是在说兵法吗?” “天!你当真不明白!”圣音轻摇皓首,“还指望您从中挑拨一二,好玉成他二人好事。如此看来,还是草民想得太美好了。” “你!你说什么?玉成哪一件好事?”难得见龙清桓大惊失色,圣音却没有看的兴致。刚才还满心欢喜以为往后有人陪着他玩这些个把戏,将那御神寂弄个晕头转向。现在这幻想完全泡汤了。想来要让他也尝一尝被戏弄的滋味,还是得靠自己辛勤劳动啊! “您对这事一窍不通,也很难跟您说明。” 圣音不待龙清桓追问,自行匆忙离去。他得去下达各项任务到惊涛阁每个人手里。最要紧就是寻一个代理人,在他离开后管理惊涛阁一切事务。合适人选早就有了,就只差下达委任状。 嘿嘿,温澄昊可不得不再次担负起掌阁之职。他圣音可是很乐意让自己这个真正的阁主名存实亡啊!可不要让他失望了哦! ------------ 第七章 、仙魔劫(一) 更新时间:2008-08-11 午时三刻,各人骑上仆从牵来的马,正向温澄昊作最后辞行。挥过最后一次手、道过最后一次珍重之后,龙清桓与圣音率先驾马而去。 马还未迈开四蹄开跑,自惊涛阁里面便有人叫着他们。等他们连忙勒回马头,见一人喘着气跑至龙清桓马下。 “陛下,臣、臣还未到呢!为何不等臣一起出发?” 原来叫住这一行人的,正是那一名儒生模样、龙清桓的史官余铎。 “哦,余爱卿不必随行了。朕得快马回京,爱卿体弱,经不得长途奔波。”龙清桓言下之意就是说余铎跟着会拖慢行程,要他另行回去。 可偏偏遇着的是死脑筋的余铎,他可不会明白这弦外之音。笨拙地拉着龙清桓的马缰。恳切地道: “陛下关爱微臣实在惶恐,可是臣必须时刻跟随陛下,以记录陛下日行之事。陛下,请陛下允许微臣随驾回京。” “他平日有记下龙清桓所作之事吗?为何我始终没发现龙清桓身边有这一号人物?嘿嘿,性格可真是可爱。”一旁的御神寂兴致颇高,端详着听见他这般说话之后早已脸红耳赤的余铎,一脸坏笑。 那边的舍神轻嗤一声,策马走远。 圣音虽然也有同感,可他却受不了御神寂这般直白的说明,白了他一眼之后转而安抚神色黯然的余铎。 “史官往往会被人忽略。但作为皇帝身边的史官,被人忽略便是件好事。起码他的存在首先不会引起皇帝的反感。” “先生所言极是。……爱卿是个称职的史官,有这个便够了。但爱卿不擅马技,定然会拖慢了脚程。还是按原定计划执行。” 还不容余铎作答,龙清桓一挥马鞭便领头先行。其他人也陆续跟上,眨眼功夫,他们的身影已被扬起的滚滚沙尘所淹没。 少了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一行人的脚程倒也真是快。不到半日便走出好几十里路,过了两个驿站之后,在天黑之前竟也找到小镇落脚。歇了一夜,第二天他们又再上路。 到了正午十分,行至莲道。莲道有最大的驿站,他们便换了马匹。怕停歇在驿站的官员认出龙清桓,因此也不敢多作停留。稍作整顿之后,他们便继续往京城方向进发。 “好久未到莲道了,说什么也要四处走走。再不,多歇一会也是好的。莲道是茶马道的中转站(茶马道,就是茶马互市所经之道。中国古时便有以茶叶向少数民族换取骏马的交易市场。朝廷还有专司茶马互市的官员),繁盛热闹。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就数莲道茶膳了。吃顿饭再走吧!”御神寂厚着脸皮站在原地死活不肯走,更不让其他人走。圣音拉了几次拉不动,心下早已大动肝火,恨不得登时发作。顾念当街人多口杂,一行人天生异禀本就引人注目,阵仗再大的话恐会招来官员着意。当下便忍住怒气不发,沉声低斥。 “你爱丢脸我不管。但你的脸可不可以不要丢到我这处去?若是在外头,别说你我相识。” “你我师徒一场,用得着这样锱铢必较么?为师不过有小小请求,你就……罢了,我求龙清桓去。人家说什么也比你识大体。更不用说他还欠了我一个人情了!对么?你不会不认帐吧?” 一旁凉着好看的龙清桓一听自家姓名被人点上,当下便失了袖手旁观的兴致。心知两头不好得罪,私心但还偏向圣音。左右为难,想了半晌只好来个折衷的办法赶快打发掉御神寂才好。这御神寂日里头这副德性,也难为圣音了。他肯定气坏了吧! “不若这般,我们买一些能带走的小吃,省时间之余也能满足御公子的要求。这样可好?”龙清桓心中哀叹,何时起他竟沦为一个哈腰躬背的奴才了?为了讨好这二人,简直是费尽心机。比批阅奏章还累!况且,还要时常应付御神寂与舍神连夜开战的局面,起码要适时制止以避免二人明朝精神不济……(天啊!偶也不想小攻这么命苦,但为了偶的圣音未来宝贵的自尊,还是忍痛虐他一下下,那样小音才肯心理平衡呀!偶这是用心良苦!其实最命苦的是作者偶,两边不是人呕……) “这提议还可行。”御神寂不假思索便开步离去,须臾便融入人群之中。 圣音认命地叹了口气,暗下传音于御神寂要他半个时辰后到南门会合。知会了众人一声之后,领着众人牵马慢走在道上。 他一面梭巡路两边的商店摊位,一面漫不经心地拍扫着马头。不知是否因为此处人多熙攘抑或是别的什么东西的关系,总觉得闷热难耐。抬头以袖轻擦额际薄汗,仰首看天。 城上空乌云盖顶,隐隐有阵阵雷声。只露远方天边一角蔚蓝无云。圣音怕天雨误了行程,掐指作算,不料却被他发现了不同寻常的事。 莲道早应在十数日以前便有连场暴雨,并且附近河域会有洪涝之患。但如今天道尽改,雨云在莲道上空积聚不散、却有不肯降雨。怕是这处有人擅自篡改天命、逆天而行。如此一来,若那人撤回法力,此处必定会有更大的洪水之灾。 想到这里,圣音当下打起十二分精神往四周细察。人面穿梭之中,终于被他发现了一张千年未见的脸。 那个人,虽然遮掩了他突出的特征,可千年以来容貌丝毫未改。不会有错,那个人是浚泷,沉沦谷中狐一族的族长。 可他放着族人不管,来到这里又是为何?这天有异象,又是否与他有关? 圣音与他尽管隔得颇远,但仍能察觉他有意无意向对面酒肆二楼张望。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酒肆二楼露天雅座上有三三两两客人吃酒聊天,倒也无甚特别。何以他会看得如此入神,好甚之者频频观望? 圣音心中大疑,撇下众人一闪身便已欺近浚泷。 “看什么哪?” 圣音轻轻将手搭在浚泷肩上,挨近他耳边小声问道。 浚泷正专心致志之时,自是经不得吓。浑身大震之下,连连退了几步。撞了好几人不说,还撞倒了路边的摊子。自地上爬将起来之后,那模样好不狼狈。 摊贩子倒了家当,断不会让浚泷轻易溜掉,撒赖要钱的机会谁不拿好就是笨蛋了。当下,浚泷被贩子扯着理论,还未缓过气来的他脸色更是半青半白。 此时罪魁在一旁凉快着,笑看自己的杰作丝毫不当浚泷的白眼一回事。 正当他还要顺便为浚泷雪上加霜之时,一种殊异的气氛忽然弥漫在空气之中。 气流仿佛被些什么施加了重压,气氛紧窒得就连心脏也要停摆。一瞬间时空仿如颠倒错置,圣音只觉得视线忽而模糊不清。 眼前的闹市仿然已与自己脱节一般,那些人们依旧如常喧嚣,只是他被什么所隔绝。是他的时间在减慢、甚至停顿倒流,是他的时间,只是他的时间! 恍然察觉这其中的不妥,一息间便在这异样的触觉之中觅出一丝魔气。圣音登时大悟,连忙运力抵御。对方似乎也发觉了不妙,顿时抽离魔功,施诸在圣音身上的奇怪之力立时消弥。 圣音吃了这个亏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追着那一丝尚未逸散的魔气,觅到了方才那人所站之处。可眼光及到之时,只来得及捕捉到一袭深黑的人影自虚空中消失。那人所站之处,正好是刚才浚泷所望之处。可惜他察觉得太晚了。 一声响雷暴起,惊走了圣音的思绪。豪雨顿至,满街的人四处呼叫走避。街上只剩圣音一行人,还有呆望着圣音的浚泷。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浚泷的眼神和某人的极为相似。只是那人的神色更浓一些,某种情感更烈一些。那人是一个很久以前还不算认识的女子。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不好意思,那么久的事,早就忘掉了…… ------------ 第八章 、仙魔劫(二) 更新时间:2008-08-11 “浚泷,你不是狐族族长吗?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圣音不知从何处得了一把伞,拉了浚泷与他共用。 雨势极大,众人飞快奔入了对面茶肆之内避雨,街上也只有他们二人。伞下空间不大,圣音有护身罡气,不惧雨淋。但浚泷神情有些呆滞,显然此时无意运功护体,须臾过后,他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 “你似乎受了极重的内伤。”圣音认真地打量了浚泷一眼,神色渐是凝重,“沉沦谷发生了什么事?” 浚泷浑身一震,体内真气在经脉中乱窜。他轻咳了数声,身上顿时一阵脱力。 圣音看得出来,他不是无意运功护体,而是无力运功。看他真气不继,内息紊乱,如今虚弱得就连普通人也能轻易把他搏倒。恐怕,他身上的伤也与方才乍现的魔有关吧!圣音低叹了一声,心知此时沉沦谷定然已遭逢巨变。他抬手扶着欲倒的浚泷,强行将他拉到众人面前。浚泷咬着唇没有哼声,但微顰的眉泄露了他心中的不甘愿。 圣音自行囊之中抽出一件披风,将将之扣在浚泷的肩上。他并不打算明里或暗里替浚泷渡气疗伤,因为他知道,逆境之中的他断然不会接受自己的好意。搞不好还会反弹,让他不顾身伤偷偷离去。这岂不是失了一条线索吗? 为了能够从浚泷口中得知些什么情况,圣音坚持要他也和大家一起上路。浚泷原本有些不情愿,再细想却觉得其实与他们一起同行也未尝不可。于是,勉强答应了下来。 他们一行人本想待到雨停才离开,但圣音知道这场雨可能还要下许久,而且极有可能会暴雨成灾。遂将他观察所得的结论告知了龙清桓,要他尽快作出适当的处理。等到龙清桓将莲道的事情处理好,他们一行人便着了蓑衣,继续前行。行至第四日,终于在下午赶回京都——涅槃城。 等到回京之后,龙清桓欲拜圣音为相,但圣音婉言拒绝。 “臣下无意出将入相。至于钟鸣鼎食、鸟语山林,则是人人各有所好。臣如今孑然之身留于朝堂,单纯只为辅助陛下,并不是为谋求功名利禄而来。” 龙清桓心中不太赞成圣音之见,但他一向不愿让圣音为难,见他数番拒绝便也罢了。他略一沉吟,挥退了一众奴仆,想趁此时与圣音好好参详集权一事。 朝中三股势力,三分之二不属龙清桓。这种局面太难把握,另两股势力每每在遇到攸关自己势力利害之事,往往会联合起来对付龙清桓。使得他处处受制肘,决策下来的令行又被这帮人阳奉阴违,朝中拉帮结派,官员无心建树,朝纲不振,官风腐败…… ——这许多都让他迫不及待想要改变,想要将一切权柄集于他手。 “请容我向先生介绍二位人物。他们是我的左膀右臂,也都已在门口候着,就待我宣召。先生高才,望先生指点他们一二,对他二人也是多有裨益。” 圣音淡淡地点了点头,别过脸去,似乎在思虑些什么。 龙清桓并不知他心中之事,只道他是为俗事缠身而烦心。遂深深看了他一眼,暗自在忖度些什么。这时,被宣召的二人叩响门板,恭恭敬敬地步入御书房中,继而屈膝跪地山呼万岁。 龙清桓挥了挥手,底下二人顿时住了口从地上爬起。二人同时抬头,样貌乍看之下竟无二致。只是仔细观察后可发觉,他们一人表情淡漠内敛,看似无害却颇具危险性;一人则傲气外露,却又不失优雅雍容,极可能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物。他二人都受龙清桓重用日久,想来必有过人之处,圣音也不敢轻视。 龙清桓此刻轻轻摆了摆手,也没有说话。只是那二人似是与龙清桓极有默契,同时转过身来朝圣音恭敬一拜,齐声道: “下官段从云、段从雷拜见先生。” 龙清桓与从云、从雷的默契好得让圣音乍舌,圣音心中有些羡慕,轻轻点头示意过后静立一旁候着。 “从云是我的右相,平日一般事务通常由他打理。”龙清桓指的是那位表情由始至终都无甚变化的人,“他二人是孪生兄弟,从云是大哥。” “从云兄,幸会。”圣音不是什么朝廷命官,因此自然也不会以官场的那一套与从云照会。于圣音而言,这种方式更好,毕竟对方是龙清桓重视之人。 “下官惶恐,先生乃陛下请来的贤者,下官也是先生下属。先生实在不需要如此。” “好了,从云。先生,从云向来如此,你大可不必理会。”龙清桓指了指从雷又说,“那家伙是从雷,以先生才智,应该已经猜出了吧!他是我的吏部尚书,是个左右逢源、长袖善舞的家伙。就是有他,朝廷另二股势力才能暂且安分些儿。” 圣音刚想说些什么,从雷却率先插话: “先生可不要用大哥那一套!我和陛下是哥们儿,自然也当先生是兄弟了,一切不必跟我客气!” 圣音依旧只是点了点头,心中大致摸清这二人的性情。 从云、从雷与圣音见过面之后,这四人便聚在御书房中商讨如何夺回权柄要事。平日一向沉稳谨慎的从云,今日竟然出奇激进。再加之从雷凡事简单化的思考模式,这两兄弟竟破天荒第一次意见吻合,一致将矛头指向兵部尚书。 从云的提议不够明智,这种错误显然只有一向冲动的从雷才会犯。圣音对他的认知,只道他是个冷静思敏之人,现下一见,总觉得他之所以如此提议,仿佛就是已有十足的把握。这种想法,让圣音心内疑惑大盛。他段从云,凭什么如此有把握?除非他已暗地里布置了什么,又或是拥有什么强大的后盾——一个比龙清桓更有力、更不需要有诸多顾虑的后盾。 “从云,为何你如此坚持要除掉这个兵部尚书?” “并不一定要除掉,或许,让他的势力归陛下所有,将他辖下的一切有用之人效忠陛下之后再除掉也可以。” “你是否已有万全之策?” “是的。请陛下允许让微臣全权负责此事。” 龙清桓沉吟了许久,最后却将目光落在圣音身上,“先生有何高见?” “既然从云如此说,定必胸有成竹。” “那么,准奏……但是,从云你要万事小心为上。” “谢皇上,从云知道了。” 从云伏地向龙清桓叩首,然后与从雷一并告退。 “先生是否还有事?”龙清桓笑着看向圣音,见他一直盯着门口若有所思。 “陛下,私下里还是称我作圣音吧!陛下太见外了。”圣音将视线移回,低声一叹。什么时候起,他二人已经越见生疏了呢?千万年的时间一直生世相错,如今再次相会,却只落得这样一种关系了吗? 龙清桓低笑了几声,心中也赞成圣音的提议,“那你也不用与我客气了,也直唤我名讳便好。” 圣音抬头看向龙清桓,他那双深邃的眸色中隐隐浮动着些奇异的温柔。圣音冷然的心底顿觉有股暖流传过,却是因为他放肆的凝视惹得他窘迫了。 “那我叫你什么?清吗?还是桓?随便算了……阿清,你与从云相识许久,你觉得他今天是不是很奇怪?” “先生,不,圣音,你果然是察人至微啊!的确,他似乎隐瞒着什么。只是,一切都是为靖兰的万世基业吧!阿音你也大可不必担忧。” …… 从云退出了御书房之后,告别了从雷,一个人在殿与殿之间穿梭。殿间长廊时而有娇艳宫娥走过,从云也不加理会。他沿着长廊,步进秀丽的庭院之中。院中栽种着一棵凤凰树,他走至树下,轻抚着树上粗糙的纹理。 似经意或不经意,他往四处细察,然后吐了口气,挨身在树上。 “成交了。你完成我的计划,我便给你,你所想要的。” 从云轻声喃喃在口边,仿佛说给自己听,可内容却着实耐人寻味。 此时,一阵冷风拂过,从云的身前现出了一条黑影。黑影朝从云狡黠一笑,伸手拉起从云坠在胸前的发丝,放于嘴边一吻。 “能与从云大人携手合作,在下深感荣幸。” ------------ 第九章 、众生迷醉 更新时间:2008-08-11 圣音顺理成章住进皇城之内,只不过他拒绝与御神寂同住。是故很不幸地,心性恶劣的圣音指使皇帝将他安排进舍神的宅院里,让他们狗咬狗去。再说浚泷,此人寡言少语,住在哪里、该没有什么问题,然后,就不知他被安排到了哪里了(反正作者也不知道就是了)。 至于圣音,则按他喜好择了一处僻静的小院落住下。 在僻静之处,总能让人缅怀过去。徐修穆的静居,与这处似乎颇有相似之处。圣音遂将院落改名为意跋轩。闲来烹茶煮酒,忙时怡人清静,实在是个好地方。 某一日,圣音如常往御书房里去。或与龙清桓闲谈论道,或商榷国事,至黄昏之后方才回到意跋轩。 意跋轩中不备奴仆(反正圣音也用不上),圣音走进静悄的庭中,舒展身心。刚待到他神明志清之时,却察觉房中有些动静。他警惕地往房间走去,推门一看,却见从雷好大一张笑脸迎来。 “从雷啊?什么事要你特意来找我?” 圣音话音落下许久,却未见圣音从雷应答。抬眼看他,却见从雷错愕地愣在当场,模样看来有些可爱。 “我,……下官,是从云。” 这回,该轮到圣音错愕了吧! “什,什么事?”忽略掉自己心中一干问号,圣音从简一问。怎么从云会笑得这般像从雷?一般说来,以从云个性断然不会以这种方式拜访他的啊!今日的从云还是有点奇怪。 “是。下官是来向先生请教的。”从云双眼发直,也不知藐到哪处去。总之,就觉得他的表现极不自然。 “关于何事?”圣音讷闷地问道,随手拿过两只杯子倾满凉茶,又将一只递到从云手上,“茶是凉了点,不过别有一番韵味。” 从云接过茶杯,忐忑地啜了几口,又把它放回桌上。圣音也不在意,端着茶杯一口倾尽。 “是,是有关于兵部……”从云刚说了数字,便觉得浑身发热。他摇摇头欲振作起来,却在片刻之后喉干舌燥。他舔了舔唇,情急之下伸手抓起茶杯将凉茶吞尽,却不但不觉好些、反更觉得不妥。 “怎么了?”圣音只觉他有些奇怪,推了推他,却见他抬首看来、满眼迷离情思。圣音不禁一阵愕然,心中正起警惕之时,倏然觉得浑身燥热,连下身也起了躁动。 圣音心中大惊,暗骂自己太过大意、竟懵然间喝下了茶中之药,却不得不承认,下药之人好生谨慎——料他与从云在自个住处内共饮而并未探知有人对自身不利,极大地降低了他的警惕性。 身旁侧趴在桌上呼吸渐重的从云,脸上霞色已浓。圣音见他呻吟连连,心中暗暗吃惊。想不到这药对普通人有这般烈的效性,可他也不知如何替他舒缓,除非交媾!圣音咬牙切齿,早不知已在心中骂了下药之人多少次了。他将手放于从云额际,以法力暂且压制一下他体内凶猛如虎的药力。 此间事还未了,圣音下腹的灼热渐次加重,却在这一时,室中气氛忽然凝重了起来。 一阵轻轻的笑声自圣音身后虚无飘起,等圣音蓦地转身,见有一人隐在阴影之中踱着步走到灯下。那人邪俊冷魅,一种森然的气息犹如死灵怨气缠绕在他周身,仿佛他身上传来淡淡嗜血的味道,牵引着圣音体内的药力猛烈撼动着他的官感。圣音只觉,周身的气流抚过也要使他忍不住轻颤呻吟。他身上的情毒,太媚、太烈、太狠…… 圣音大骇,运功想要强行压下身心深处汹涌而来的潮热,却感觉自己的抵抗如此的弱小。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一身媚骨酥软地撑持摘桌上,却仍然倔强四与来人邪佞的眼光对峙。 “你,可曾记得我,圣音。”那人逐渐逼近,而圣音却无力阻止。任由他挑起他的下颚,逼迫自己看着他。 “不,记,得。”圣音紧咬银牙,恨恨地道,可声音却轻似那呻吟,听酥了他人骨头。 “你可真会伤人。可知道,我一日也不曾忘得了你。”那人笑得极尽温柔,可那笑却怪异地让人感到打心底里毛骨悚然。 “你究竟是谁?”圣音觉得好奇,那样的人,他认识吗?他从未见过这人的容貌,从未听过那人的声音,怎么那人好像认识自己,而听他的语气好像自己也一定是认识他? 那人以指腹滑过他的眉眼、他的唇,挑逗着他的感官。那人端详着他迷失在意乱情迷之中湿润晶莹的墨瞳,然后一语石破天惊: “你果然还是如我与你初见之时一般,不论此身是男是女,一概迷煞众生。这催情圣药,还真不愧‘醉生’这一名字,与你一样,同样能够使众生迷醉。”那人的拇指重重压在圣音唇上,“这唇的味道,会不会比以前更加甜美呢?” 圣音迷离的思绪顿时被拉回,压抑着不自觉的喘息,嘴中吐出二字,“贪狼?” 贪狼!贪狼竟然沦入魔道?莫不是浚泷身上那伤,是他所造成的? “啊,总算记起了吗?这么说,这唇还只得我吻过?” “呸!胡说八道。”圣音放弃以法力压制体内狂猛情毒,啐骂道。 真是荒唐!一个狐仙竟然也敌不过催情圣药?只怕它便是天底下最窝囊的狐仙了(因为圣音属寒性体质,遇到极阴极烈的药,只要运功抵抗就会加大其功用。若这“春药”是毒物还好,奈何它还不算是毒不能把它当成毒药逼出体外,任他如何运功,也是无济于事。)。但既然是抵不过这药力,他便找人去解。可是这解毒之人,却断断轮不到他便是。 他虽无力解“醉生”之毒,但自信尚且还有此力,能重伤于他,让他也无力来侵犯自己。想到这里,圣音不免觉得有些可笑——他徐圣音,究竟什么时候开始也需要像女子一般抵死捍卫贞操了? 圣音不着痕迹地依旧撑持在桌上,只是身上虽无力,却可暗中运集功力于手上。等到贪狼不疑有它,等到他觉得万事皆在他计算掌握之内之时,狠狠给他一掌。 果然,贪狼俯身索吻,这一刹已将他带进怀中抱起,往隔间卧房而去。而他,早就蓄势待发,轻轻将掌贴在贪狼背上,只将神力一并给出。 贪狼体质本就偏邪,这神力纯粹洁净,一旦入体,便会惹起贪狼自身的功体排斥。体内因吸食妖灵元神而积压许久的怨气当下便得了机会反噬,五脏六腑皆伤。贪狼脚下一软,圣音便跌出他怀。 “你……”贪狼吐血连连,一双眼未曾从渐自地上爬起的圣音身上移开,神色有一半凄苦、有一半不甘。 圣音却也不比贪狼幸运,虽手脚无碍,但全身虚软无力。他踉跄着撞出房间,可下腹的欲望早已逼得他几近昏厥,仅存着一丝半分的执拗在支撑他的行动。 “可恶!”贪狼气息紊乱,无奈只好放弃追赶。室中从云在有圣音神力相助下理智渐清。但因失去了圣音对神力的牵引,那股子热流逐渐又开始在他体内暴虐。从云喘息着,“解药……给我解药……” “对不起,为了你的合作,在下不得不撒了个小谎。这醉生,是没有解药的,除非……不过可惜啊,在下虽有此意,但已经力不从心了……啊不,是无能为力。”贪狼笑着这样说,仿佛一切都似乎与他无关。他的脸随着烛光的闪烁摇曳,逐渐湮灭。 “可恶……”从云喘了口气,却又无力发泄心中懣恨,仅能苍白地骂了这样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痛苦的灼热煎熬,直让从云头昏脑胀。只是忽然听见一阵清晰的关门声。他知道,此时他敏感的皮肤清晰地感知气流的跃动——有人向他那里走来,然后就停在那里,许久、许久,久得能触及他急促的、忐忑的呼吸声缠绕着空气撞击着他肌肤的节律。 不知又过了多久,只觉得身体的煎熬已经磨掉了他所有理智,只觉得刚才走来的人还未离开…… 他屈辱地呻吟出声,真真切切地听见自他嘴里溢出喘息着的邀请: “要了我吧……” 然后,感觉身后有一双手将他抱紧,一种熟悉的气味盈满胸怀。二人同时颤栗,拥得更紧。 是你吗?……若是你的话,还好…… 圣音硬撑着欲倒的身体,心知已经再也不可能支持下去。他只觉眼目迸裂着疼痛,眼前一黑便向地上扑跌。却是似乎交了好运,撞进了熟悉的怀抱之中。 他身上的味道,从来也没有变过。修穆,他的修穆…… “阿音?”龙清桓惊呼一声,搂紧怀里虚弱的圣音。此刻的圣音无铸的面容上,眼鼻溢血却更见妩媚。 “这,先生究竟怎么了?”龙清桓身侧的从雷惊骇一呼,欲上前察看。 “他浑身发热……”龙清桓已无暇顾念旁人,只一心想缓解圣音的疼痛。定然熬得太苦,不然怎会呻吟不止!他有念及此,心焦烦躁的他便一把将圣音抱起,急匆匆往寝宫走去。 从雷见叫也叫不住,兀自站在原地怔忡。 “呀……那从云怎么了?我见他好像往先生那里去的……”从雷忽然急叫起来,年轻而锐气毕露的脸渐渐沉郁凝重,然后足尖一点,往龙清桓相反方向全速奔去。 龙清桓轻功不错,不花多少工夫便回到寝宫,一路走来,急急宣召太医。怜惜地将圣音放在龙榻之上,看圣音脸上不自然的红晕,心中疑云密布,这等反应除了是高热之外,似乎还有什么表象特征令人歪想。龙清桓以绢巾为圣音拭去脸上之血,见他此等娇媚之态,却着实让人心旌摇荡、把持不住。 他低叹了一声,以指腹滑过他的脸颊,至下颚、再至微露的优美锁骨…… 床上的人儿轻喘了一声,竟似忽然好转般睁开情欲满布的眸。晶莹润湿的眸子似在有意无意挑逗,半阖的妩媚神智迷离。那只修长的手自身侧抬起,强执着龙清桓欲抽回的手,将龙清桓的手指放进自己口中。 龙清桓浑身大震,心中已经明了,原来眼前让人血脉贲张的诱惑来自某种烈性的媚药。 还不待龙清桓使力抽回手,放进圣音口中的食指已觉出他的撩拨,温湿的舌触之即避,灵巧地挑釁着龙清桓的情思。 “你会后悔的,阿音。”龙清桓低声轻叹,抽回圣音口中的手,往他下身探去。 圣音轻腻地呻吟了一声,紧紧攀住龙清桓伏下的颈项。呼吸渐重,降下的帘帏之中,空气也在颤抖喘息。他攀伏在龙清桓身上,舔咬着龙清桓的耳垂,渐次脱去华服缓带、露出一身妖狐魅仙媚骨。他虽为情欲所迷,却神智清醒。这一身的解数,只为取悦他而来,并非为着短暂的缠绵。 其实这样也不错。反正还让他二人关系更进一步,何乐而不为。 圣音在龙清桓耳边呢喃,“你放心,我,不,悔。” 龙清桓忐忑不安的表情逐渐舒缓,带着一丝的喜悦深吻下去。他轻轻以掌摩挲而下,随着起伏有致的喘息呻吟,一路舔吻。他的手中释放出让人疯狂的快感,至圣音股下寻找迷失的乐园…… 真的,不悔吗?真的,会喜欢我吗?律动的颤栗之中,二人得到了彼此的安慰。 他们交颈而睡,抵死缠绵。还有什么比此刻的春光更加旖旎、更加多情? ------------ 第十章 、前生 更新时间:2008-08-11 依偎龙清桓的圣音,被门外的侍人扰了清梦。圣音不满地转了个身,恨不得一脚将皇帝踹下床去。可惺忪睁开双眼,见的是龙清桓酣睡中微笑的脸,不由得甜上心头。 我得要看看,没有我的前生,你是如何过的…… 圣音忽来了好兴致,伸出那只青葱白玉的手,抚上龙清桓的双眼。仙力微放,圣音闭上眼睛,只觉得如注往事涌向眼前。 啊。 圣音赫然停了法力,颤抖地深拥着浅眠中的龙清桓。 是我错了。 我不该与你擦肩而过。我不该不知道,不该察觉不了,我与你世世擦肩相错。 可是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总是你对我一眼惊鸿,我却只能让你守着这种痴恋——生生世世受火焚而死之苦。是因为我吗?你千万年以前所犯的过错,是否也是为了要爱我? 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因为这一世,有我伴你。 龙清桓渐渐睁开双眼,看着表情奇怪的圣音和煦一笑,“早安。” “早安。” 圣音笑着,挨到龙清桓脸边,重重印下一吻。你依然是我的,一直没有变过。 “清,我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似乎还挺重要的,好像是把什么人给遗漏掉了。 “既然忘了就忘了吧!可以忘记得了的,证明也不怎么重要。”龙清桓一边穿衣,一边不负责任地说。 “好吧!”圣音抱着被子向龙清桓做了个鬼脸,在龙清桓惊奇眼光的目送下,闭上眼睛补眠去了。 半梦半醒之间,觉得有人在挖他的被子。光裸在外的肩受了冷,圣音哆嗦了一下,终于醒了。 “混蛋,你干什么?”圣音一看见眼前的人就气结,可哪知此人毫无自觉,依然我行我素、一样的惹人厌恶。他心想,怪不得连舍神也看他不顺眼。 “你懂不懂尊师重道啊?竟然骂为师是混蛋!” “是你为老不尊,竟然趁徒弟熟睡过来偷窥!” “混帐!你当为师是何人?”御神寂总算舍得放下锦被一角,专心与圣音争辩,可双眼却仍然瞅着锦被,似乎对被下所盖的真相未曾死心。 “淫棍。” “你!”御神寂一句话岔了气,直咳的红了俊脸。 “说吧!来干嘛。莫不是真如我所想,来偷窥的?”圣音伸手抓起地上的衣服,开始穿衣。 “来看你是否如愿以偿了。”御神寂侧着脸偷偷睨着圣音,神情呆滞之余,却更多的显现出一种妩媚的顾盼。 圣音自是看见了的,眼珠子一转,大概也猜出了几分。 “是如愿以偿了。那你呢?又有何愿啊?” 御神寂身形一僵,缓缓转回看着圣音的笑脸,自觉自己藏得最深的秘密已被他得悉,不禁脸如火烧。 “要不要我帮你?”圣音倾过身子,径直盯着御神寂忽而失措的眼睛。 “你……我……”御神寂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轻叹了一声,像是已经气馁、放弃抵抗,“……好……。” 圣音登时眉开眼笑,正想说些什么调侃他一番,却意外听见殿外传来些微人声。御神寂与圣音本就不属凡尘,其听力怎可与一般人相比,仅是这一丁点声响,只要他们愿意,大可以将之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 “回去。” 殿外这声威严的低吼竟出自龙清桓之口,听得圣音一愣——这可是他所认识的龙清桓?在圣音面前他可从来未曾用过这般口吻说话。圣音眼中,龙清桓是个以理服人之人。脾气他也会有,但向来发作得也有些理由,只是断断不会像他今天这般用这种暴燥可怕的语调斥退他人。 “陛下,……请陛下听臣妾之言,……男宠误国啊……” 圣音听到这里,神情竟有些凄厉。显然,他决不是个会让别人分享他所爱的宽宏之人。一听有女子自称为龙清桓“臣妾”,他当真有种想杀人的冲动。若是龙清桓在与他一起之后仍然和女子相好,他或许除了杀了这女子以外,还会亲手将龙清桓屠戮。他不可忍受,一腔情意被人糟蹋;更不可忍受,龙清桓对他,只是对一个男宠一般。千年了,难保他已经对自己失去了兴趣。 但愿你不是如此,我的清。 “宁央,朕命令你回去自己寝宫。再有如此言论,当心性命了。” 圣音倒提着的心,总算因这一句而放下。 “师父在此地候着,我往那边去一去。” “去干嘛?炫耀吗?”御神寂嗤笑着,安安稳稳地坐在龙榻之上翘起二郎腿凉凉地说。 “也不对。只是为了绝她之想。好让她知道,什么可为与不可为,什么可变与不可变。” 圣音随手提了件披风挂在肩上。慢条斯里地行至殿门口。他懒洋洋地倚在门上,伸了个懒腰藐着跪了一地的女人,一笑倾倒众生。 “这里是怎么回事?清你怎么带了一帮子女人来这儿了?” 他话一出,跪了一地的女人中,为首一个赫然抬起皓首。那女子眉目倒是如画,可那双湛黑的眸却有说不出的怨毒。圣音心中一惊,竟使他念及许多年前的一个女子…… 他无法释怀,那一双怨恨的眼睛。那是一个恶梦,那双眼,就是步入恶梦的一个开端。 圣音不忘于此时瞥了一眼走到身侧的龙清桓,见他脸上略有不安的忧色。 “阿音,你先回殿里吧!等我打发掉她们再说。” “不要。”圣音扬起下颚,睥睨一众跪地的女人,尤其那个一脸哀恨怨毒的女人。这种事情攸关自己,怎可能放任着它不管。那个女人让他觉得不自在,那个女人,让他觉得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圣音定神看着女子,他的眸流动着琉璃异彩,犹如深渊之海,将一切注视吞噬。那是狐族的幻术,由成仙的他使出威力更盛,一般人根本就无法抵挡,直接就会进入他的意识控制范围。 既然已控了她的意识,不妨查查她的底细,看她是否因为前生福荫才得了龙清桓多年恩宠的,又看她是否与那个多年前的女人有所关联。 …… 练宁央,竟然是龙清桓的皇后,也竟然不知从何得来的怪力,让她数个前生均能转生在龙清桓身侧。果然如此!那个女人真的是当年徐修穆的表妹,那个当年眼含怨毒的女子……圣音收神转念,解了众人的牵制。 当年的人,似乎都聚齐了,又是否会——重蹈覆辙…… 火,满目张狂的火舌在舞动,只觉双目灼热、只觉浑身无力。圣音抖着手轻轻往龙清桓身边挨去,闻得他身上一阵淡香,心中顿时安稳许多。 “陛下……”练宁央凄厉地哀号,“陛下要以江山社稷为重,若为妖人所惑,臣妾死何足惜!” 你不是怕龙清桓抛掉江山社稷,你只是恐他为我所惑。你心中之念,我如何不东?纵然你一直与他一同转世,但是。,你要明白一件事——他,爱的是我。女人,你又拿什么与我争?又凭什么,理直气壮地怨恨我?莫在这里痛哭失声、垂死挣扎了! 圣音别过脸去暗自嘲笑练宁央。视线所及,舍神依旧是一副大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却见他淡淡往殿外瞥了一眼。未已,他又淡淡往那方向看去,须臾又转回头来,继续注视这一边的事态发展。 圣音懒洋洋地呼了口气,为舍神的小动作而莞尔不已。昔日旧事涌现,遥忆当年的舍神跟在宁央前世杨秀贞之后用那双鲜少有波动的蓝眸看着自己,再与现今心思已动的他相较,虽表面无有甚变化,但那样似不经意却是经意的频频探看,是骗不得仙的。 唉呀,现在有二神凡心已动,看来又有热闹可瞧了! 圣音玩心大起,见练宁央也根本成不了气候,便再也不想理会她。 “……九月初四,后痛斥上耽于男宠,率一众妃嫔媵嫱谏上与上元殿。上怒,欲降罪于后。后哀号谏曰:上应以社稷为重,若为妖人多惑,妾死何足惜。”史官余铎一边挥笔疾书,一边喃喃念在口中。 圣音听罢,不禁白了一眼近处平常不甚出众起眼的史官余铎。先前倒还觉得此人憨直得可爱,却逢今日他将练宁央原话载入史册,贬了自身,圣音说什么也对他失了好感。 “在下倒要来问一问,何为妖人?”圣音朗声问道,却不待有人应声、自己答曰,“有云道:女装男服、男装女服者乃妖人也。……或称断袖分桃的男子为妖人。”(这里为寂容杜撰所得,千万不要当真。) “所以,这就有问题了。”圣音慢慢踱到余铎面前,抽走他手上的册子。 “这……你怎么能这样。快还我。” “记错了,难道还要继续?不是说,史官不可有错吗?”圣音俯首看着那个矮了自己一节的余铎,见他惊诧地抬头看自己,却不料撞进圣音的注视之中,很不争气地涨红了脸。 “那……那……”余铎结结巴巴地说,眼却不可自抑地只盯着圣音那双绝美而诱惑的眸,心思已乱、脑中只余一片空白。 “很好。”圣音满意地笑着,笑眯了诡美的墨瞳。他使出术法,将余铎前世今生查了个遍。这一切,也只需一刹那。 那个傻愣的呆子,竟然也是旧时相识。虽然只见过几面,却原来是徐修穆的挚友,严海津。这次,当真是全聚齐了吧!不知道老天还要耍什么把戏。 (>_<,老天就是偶啊!哦呵呵呵,偶要耍得你们团团转!) 收回法力,圣音这才发话: “在下未有试过女装男服,又不是女子,更不可能男装女服,此不算作妖人。再者,即使是断袖被称作妖人,在下倒也认了。只是,皇后此话,也非无不妥。若然如此载入史册,恐怕会有问题吧!皇后,要置陛下的颜面于何地啊?” “什么?”众人私下开始议论纷纷,却见龙清桓笑意连连,一脸兴致勃勃。 “陛下与在下一同断袖吧?断无理由在下是妖人,陛下却不是吧?那皇后岂不是……”圣音恶劣地故意不将话接下去,斜晲着练宁央。 “是啊!”龙清桓附和着点头,摸着下巴假装赫然醒悟。 和那一帮子人胡扯真有点艰辛。圣音打了个呵欠,将册子塞回余铎手里,又走回龙清桓身边。 “况且,朝中百官也未见有谏者,你们这些妇道人家急什么?不晓得何为后宫不可干政么?在下可是陛下的谋臣。谋臣,又岂会祸国?” “恐怕你也未必真是什么谋臣。表面如此,实则是个佞臣也说不定。”练宁央恨恨地瞪着圣音道。 “哟。那皇后得让陛下当和尚才可。不然,除了皇后自己,皇后大概也觉其他人也是佞臣奸党了吧!皇后好重的妒心。”圣音淡淡地看着练宁央,见她似乎气得发抖,料是给说中了心事。 练宁央蓦地自地上弹起,娇斥一声,“放肆!区区一个男宠,你神气甚……” “够了!给朕退下!”龙清桓青筋暴现,早已按捺不住火气怒喝了这么一声。许是好脾气的人要给撩起怒气,更何况此刻不怒不可,再让练宁央说下去,难得圣音不会一气之下离开。他是护短的。虽分明晓得是圣音有意挑衅,但他宁愿以为,这是圣音的醋意使然。其实,也确是这样吧,大概…… ------------ 第十一章 、篡位 更新时间:2008-08-11 圣音早已对女人失去兴致,见她们对自己恶意未遂、转而又哭哭啼啼,他便更是心烦意躁。斜倚在门上的他冷冷扫了众人一眼。左脚微向后一蹬,身子下一刻便立直。众人遭他这一冷眼,宛如浑身浇进了冷水,僵在当场。 圣音抬脚往殿内走去,享受着此刻众人可怕的岑寂。 殿内,等得了一阵的御神寂倒在龙榻之上好梦正酣。圣音站在他面前,端详了那张安详的睡脸好一会,然后抬腿脱了鞋,毫不犹豫地往御神寂脸上踩去……(>_<,呜,圣音的脾气越来越坏了……都是偶惯坏的……怎么办?龙清桓要怎么办?……会被圣音虐死的!……) 正好,打发掉那一众后宫的某位男人,与他的护卫,目睹了这一恶行。 (大家一同狂汗吧!) “啊……” 惨绝人寰的一阵哀号响彻整个上元殿。门外的内侍浑身一颤,互相对望交换了彼此眼中的神色―― 有默契地向后撤退。 主人们的事,知得越少越好。内侍们慢慢向后挪着腿,退到殿外。 醒来的御神寂像只可恶又可怜的小狗,捂着脸缩了一团在嘤嘤抽泣。圣音脸上一绷,铁青着脸看着这个不知进退的御神寂在假哭,努力将手往后一指,正好指着龙清桓身后毫无表情的舍神。 “别让我说第二次,亲爱的师父。给我滚出去。你不是应该有话要跟舍神说吗?刚好,你俩一块儿回去。” 御神寂若有所思地看着舍神,趁圣音还未抓狂之前,匆匆跑下榻拉了舍神便施术逃遁。 “混蛋!他是笨蛋吗?没看见这里有人!”圣音抚额大叹,瞟了瞟那个因御神寂与舍神凭空消失而惊讶得尚未缓过神来的龙清桓,寻思如何向他解释眼前这一切。 圣音几乎可以肯定,御神寂要么就是笨得没有脑袋、要么就是故意而为的。但无论是哪一种,御神寂一样该死。等着吧!总有什么不幸的事降临到你身上的。 那个发呆的人,总算将注意放在圣音身上。毫无疑问,圣音必须要负责解释刚才所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他显然没有理由对龙清桓敷衍一句“不知道”,因为龙清桓脸上所表现的分明就肯定他一定知情。 圣音无奈地看着龙清桓,最后还是打算从实招来。本来就想将他的身份与他说明,虽然提前了许多,不过大概也没有关系吧! “你想知道吧?真的想知道?”圣音问道。 龙清桓一阵怔忡,看了圣音良久,却摇了摇头。 “别说了。我还是,不需要知道这些的吧!”他只是个凡夫俗子,他不敢去承认,即使他出身再怎样高贵,却仍旧觉得高攀不起一个下界而来的仙人。他已隐隐觉出,圣音与御神寂这般惊天卓绝的容貌与才能,世间是不可能有的。再加之今日一见,此猜测无疑得到了证实。他莫名的自卑或许只要视而不见,才能留得住圣音吧!即使很想得知更多有关他的事,然而这样无异于徒增自卑与猜疑,结果还是不比现在好得去哪里。 “为什么不愿意听?我……” “我不需要知道,我只想让阿音一直在这里,便也够了。” “是吗?”圣音牵唇浅笑,纯黑的眸渐渐失去了色泽。那双诡美的眸苍白如银,半阖着眼带上半分冷清的妩媚。 圣音张开手臂勾着龙清桓的颈项,另一只手挑起他的下颚,微一使力,要他低首正视自己的眸,“即使是对我与你的往事毫不知情吗?” “我!”龙清桓大骇,震慑于圣音笑中隐隐待发的怒气。偏生此时这双眸瞳色诡异,他已是惊得不知从何说起。 “你说你不需要知道!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圣音的声调愈渐阴沉。话音刚落,他魅目一瞪、手上一使劲,便将不知所措的龙清桓推倒在床上。 即便知道这是一种迁怒,却又无法制得住失控的怒气。他只怕旧日的往事只得他一人知道,只怕少了前生的牵扯不清,眼前的人对他也就会少一分痴恋,只怕,只怕这种相见相守也维持不了多久,他便又要再次去寻觅那个再次遗忘掉他的人……他有很多事情都会惧怕,只是不曾让别人知道,连自己也不愿意去知道…… 他心底深处早已受不住自己一再被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的痛苦。现在他竟然觉得他不需要得知这些事!难道他就一点也不想知道有关他的事吗? “我会让你记起来的,穆。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安抚一下我的怒气。” 圣音双手压住龙清桓的双肩,跨坐在他身上。以檀口解开龙清桓的衣结,不费多少力气便将身下的人扒光。 身处劣势的龙清桓多少有些抵抗,却在挣扎之时骤见圣音那双平素淡定的眸中疯狂凄厉的哀伤,不禁胸中一窒,停了挣扎。又是穆吗?初次见面的时候便记得,他就是看着自己念出那一个名字,眼中之情令人心乱如麻。他喜欢的人,其实是那个叫穆的人吧!他要找的人,其实也是那个叫穆的人吧!一种不安在作祟,一种疼痛在胸腔之中发酵,犹自像五脏俱裂。 重重的喘息带过温湿的空气撞击着他敏感的耳垂,龙清桓的身子轻颤莫名。圣音细碎的爱抚撩拨起他的燥动,他只觉心中一股闷痛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他攀住圣音的颈项,拉回他的脸重重往自己嘴上压去。狠狠含住他的丁香舌,互相纠缠不肯罢休。他们都对彼此存有不信,相隔的年月越久,情感酝酿的愈浓,猜忌得越是辛苦。只有彼此依靠相偎、肌肤相触,似乎才能够籍由对方身体如实的反应略略才肯安下心来。 二人正吻得意乱情迷之际,龙清桓一个翻身,竟将圣音压在身下。他的手伸至圣音腿间,以指腹轻划内侧细嫩敏感的皮肤。圣音颦眉,屈膝向上一顶,想要将龙清桓踢下。龙清桓武功不弱,况且早有防心,当下手掌一翻压下圣音踢起的腿。 圣音见讨不了好处,心中不满已极,再见龙清桓唇间浅笑还欲低头索吻,更是怒从天降。 “龙清桓,你给我下来!我要在上面!” “不行哟!攸关天子颜面,爱卿就委屈一下吧!”龙清桓自然不依,紧接着继续做事。 “谁是你爱卿!给我滚下来,不然以后别指望我会给你做!”被如此一折腾,方才哪门子的哀伤怨恨都不翼而飞,只剩下一股脑儿的恼羞成怒、势要反攻。 “之前不是都这样的吗?怎可忽而变卦?不是君子所为。”龙清桓淡淡地微笑,心中固然介怀那一个叫“穆”的人,但美色当前,还是得先牢牢把握住才好。 “那是,是药的缘故。”他不说还倒真的给忘了!那笔帐还未算呢! “哦?我可不理,反正我是要在上面的。” 别以为他们二人都停下手脚,专心争辩。说话之际,已在纠缠之间过了数招。过招之间,还不忘撩拨一下对方的情思之欲,可真觉不容易。 圣音冷笑一声,一双湛亮无比的银瞳在混战之间盯紧了龙清桓的脸。那双眼似一个旋涡,将所有迷思都卷了进去,迷思堆积,砌出绝对的媚色。他不需要施法,只需要将凌厉放缓,这双眼便是天生的媚惑。无关公平与否,只要眼前的人受惑便好。 “难道就不能让我做一次吗?做下面真的那么让你为难吗?”圣音淡淡的问道,躺在龙清桓身下,放弃挣扎。 龙清桓停顿了好半晌,最后颓然叹了口气,偏身躺在圣音身侧。 “由你来吧!” “清。谢谢。”圣音脸上现出灿烂的笑容翻身坐在龙清桓身上,轻柔地摩娑他敏感的每个地方,恣意怜爱觊觎已久的他的唇、他的锁骨、他的…… 做够了十足的前戏,圣音沉身而进。学着先前龙清桓的样子,不知节制地律动。 身下的人微偏过头去,紧闭着一双眼,不敢多看他身上那个举止妖娆的圣音,怕一时冲动会将他反压回去。 “清,清……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清……你喜欢吗?……喜欢我这般待你吗?……”圣音不自觉地喘息,伸手将龙清桓的手拉下来搭向自己腰间。他又以自觉也不可闻的声音,细细说话,“喜欢,喜欢我吗?清……喜欢,我吗?” 室内弥漫着靡靡的香气,他发出连他自己也无法愿意承认的、浪荡的呻吟。忽浅忽深、忽轻忽重,婉转的初啼带着微赧的心动,睁开情乱的眸,紧紧攀住眼前人…… “清,原来你与我一样那般敏感呢。不如以后都让我在上面吧!让我来好好侍候你,我的陛下。” 若非这一句如此煞风景,他或许真的会昏了头答应让他篡了自己的“位”。 “休想,仅此一次、下不为例。”龙清桓的语气略带轻喘,他不满地说道。 “有什么关系,现在第二次不是又来了吗?”圣音恶劣地倾下,微荡着身子引来对方一阵急喘。 “够了……”龙清桓急急制止,却来不及制止自己再次上扬的欲望。 “看来你是口是心非的呢!那我懂了。”圣音脸上漾满了笑意,继续手下的工作――只是更加卖力。 龙清桓将手挡在眼前,半被遮起的脸赧红如霞云满布。他无奈地呻吟道: “你还真不知节制啊!这样下去,会坏的……” “你还不是都这样。”某人抗议。 **************** 离皇帝诞辰不过还有数日,禁城之内已经张灯结彩、奴才们也已疲于奔命。 至那天以后,龙清桓确实又真是如愿以偿地将圣音留在身边。二人相携,早已形影不离。后宫女子若想攀住帝皇心,那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她们便是连皇帝的人影都瞧不着了,哪还能去奢想那“心”? 这样的境遇,不论宫中地位如何,只要是女人都是一般的。皇后,更当然是如此了。 她,从来便是深宫怨妇。 虽然与龙清桓是青梅竹马、少时已有婚定,但他对她不外乎是一种责任。所以,她从来便是怀恨在心。 如今,他再也不肯来这儿了。她的天下早已在那个男宠的面前崩塌。 为什么能够如此绝情?明明只是想看他一眼,亲自为他穿上那一身连夜缝制的新衣;明明只是想让他一尝她的手艺,好贺他生辰。他却借口连连,对她避之则吉。 “如果可以,我要杀了那个不知廉耻的男人!”练宁央狠狠地抓住椅上的把手,抓得手指发白。 “关键不在此人身上。” 凭空多出了一把声音来,练宁央登时吓了一跳。她四周张望了一下,却不见有人。绝不可能有人的!他早已将一众奴仆摒退在外。 “娘娘是在寻在下么” 声音再次凭空而起,然而话音未落,练宁央已经看见自她眼前虚空之处恁地多出了一人。她从未见过如此离奇之事,只道是鬼怪作祟,面上虽勉自镇定,可心中其实乱作了一团,着实被吓得不轻。 那男子面色有些苍白,但不碍他偏邪的气质。练宁央心中断定,此人必定是什么妖魔鬼怪,只不知它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而已。 “你欲何为?”练宁央定一定神,端起脸疾言喝道。心年一转,刚欲大呼殿外奴才入内,未及开口听得那男子笑了。 “娘娘莫要做这等不智之事。在下,是来助娘娘的。” “为什么?”练宁央自然不肯相信。 “只因在下与娘娘同病相怜。” “……”练宁央侧过脸去,听此一句之后,没有再说话。也不知道她此时想的是什么,只觉得她脸色阴晴不定,更多的却是阴郁晦暗。 “娘娘杀了那男子又有何用?关键不在他,而在于陛下吧!这个娘娘心里应该很清楚。” 练宁央没来由地胸中一闷,恰巧被男子说中了心事。不是她。他爱的人只不过不是她。他可以爱上其他人,可这等福分去偏生降不到她头上罢了。 “只要娘娘引得来陛下,在下自然就可令陛下永远只爱娘娘一个。”男人笑得出奇的温柔,他睨着练宁央,似乎对自己所提之事十分有把握。 “……让我再想想……” “娘娘确定要再想想么?若是如此犹豫不决,在下倒不如另觅他人更好。” “好。”练宁央终究还是抵不得男子如此言语,等不及自己后悔便一口应允了下来。 “如此甚好。在下便静候娘娘佳音。” ------------ 第十二章 、冥火 更新时间:2008-08-11 贪狼的企图,自那日起便成为圣音心中一个心病。那是个隐患,他藏于暗处,自己也奈何不得。更何况他并不知晓此人何时会再次发作、暗地里加害他,因此也是防不胜防。 更糟糕的是,龙清桓也未曾忘却那日的事,累日追问何人欲对他不利。圣音不愿意相告。贪狼并非善男信女,况且若龙清桓横加插手,难免会引起此人注意。他二人已为情敌,贪狼也断然不会手下留情。因此,现在的圣音担心的不是自身,而是龙清桓安危。 他没有将此事告知任何人。那日与他一起中了媚药的从云,他也不敢贸然上前相询那一日之事。自那天以后,从云也有数日称病不曾上朝理事。圣音自问是自己连累了他,更在事后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也不知是否会因为醉生得不到舒解而使从云从此落下病根,更是不敢轻易见他。 不过说来倒也奇怪得紧。现在从云总算回来了,可圣音总觉得他好像与从雷闹了什么矛盾。二人见面鲜少说话不只,外头还传二人在府中大打出手诸如此类之事。莫非这般事都因他而起?若是这样,那便是罪过了。 于是,又多了个理由,让圣音不肯去接近从云。 不过,这就难为了咱们家皇帝了。三个近臣似乎各怀心事、互不瞅睬。周旋在三人间的龙清桓着实疲累。可惜如何追问圣音,他依然不肯回答,龙清桓郁卒得了数日,终于迎来他二十五岁的生辰。 可那天他不可能有好心情。二十五,向来是他所忌讳之数。当时不经事之年,偶得一位术士,听说所推之事极准。他一时兴起,让他替自己卜了一卦,可惜当时的兴起只换来那人可怕的预言。那术士神色凝重,看着期待的他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恕贫道直言,阁下二十五岁生辰是个劫难,只怕会活不过那一日。” 当时觉得很气愤,道了句“子不语怪力乱神”,便将那人轰了出去。然而多年已过,当初所谓“怪力乱神”他不肯信,现在恐怕也不得不信。床畔那位便是一个,一双不属人间的银瞳、一身不入凡尘的清洌。他不得不信,或许真如那术士所言,命不久矣。 曾记得昨日心乱如麻,忍不住问了他一句不该问的话。换来了他一段久久的沉默与一句绝情而不肯解释缘由的回答。 “我若死了,你会不会……”为我哭。他未敢再说下去,慑于那双看着自己的眼中凄清的萧瑟。 圣音沉溺在长久的默然之中,侧过脸去看着窗外开得正盛的不知名花儿。 “我不会的。不会。” 龙清桓以为他的话太过绝情,殊不知圣音心中存的,却是那般凄恻缠绵的哀思——一种莫名来由的不安。 他不会。他不会死。不是不想与他一起共碧落黄泉,而是他不能。多么无奈,多么可笑。他早已用行动为他做过许多事,惟独,偏偏不能按自己意思——不求同生、但求共死。现在的他,又能为龙清桓做得了什么?篡改不了生死命运,这仙,做来也是枉然。 龙清桓但凭自己思绪胡乱纵横,却始终无法释怀,那一份自卑而踌躇的情绪。本在御花园悠哉闲诳的他,顿觉意兴阑珊。他刚欲往回走,却未料被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小太监挡了去路。 那太监样子有些焦急紧张,跪在地上抖得那个劲儿,看得龙清桓也不忍心苛责他惊了驾。龙清桓缓了缓语气,方才发话: “何事这般着急?” “回陛下,皇后娘娘数日来凤体违和。本以为是小碍,不曾宣召御医。但不知何事,今日忽而昏睡不醒,御医束手无策。奴才奉命特来通禀陛下。” 龙清桓剔眉看着抖得如筛筐的小太监,心中似有觉得不对劲。寻思练宁央为自己发妻,现下里重病在身须得前去探看,转念又怕圣音多有误会,骤然间也未知如何是好。 “你速去知会先生,道朕去皇后那边探看病情。” 身边近侍应了一声,撤腿跑去。那侍人跑向上元殿,绕了几道长廊,在转角处不巧撞上了某人。那奴才自恃在龙清桓身边近侍许久,见此人既不是宫娥妃嫔、又不是进宫谒见圣颜的臣子,当下尖斥一声,骂了那人一句狗奴才。正待又要拔腿跑去,那人竟强执着他后领,轻易将他拉回。 近侍自然怒了。扭回头看着那人,绷了一张奴才脸,正欲开口叫骂。 “哪有这般轻易让你去扰了圣音。还胆敢对我如此不敬,看来,非得让你知我厉害不可。”那人幽幽启口,说起话来邪魅可怖,近侍下意思开口欲呼,一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 “嗯?让你试试这青冥狱焰的厉害可好?”自那人食指之上,燃起了一撮青色的虚缈火焰。火跳跃着,发出轻微的“嚯嚯”声响,听得人毛骨悚然。 “你和你的主子一般货色,让你来试这狱焰,倒也合适了。”贪狼放肆地狞笑起来,低沉沉的笑声在回廊之上响起。 那侍人早已吓得屁滚尿流,贪狼掩袖一副厌恶的模样。食指轻弹,那团火焰跳起,直窜到侍人的身上。那火焰遇物燃物,甚为可怕。贪狼松了手,任那奴才虚软着腿在地上爬出了十数步。那团青火悄无声息地吞吐着火舌,将那整个人包进冷火之中。须臾一阵轻风路过,不知是那团火已无物可烧抑或是被这风吹灭了,这廊中再也找不见那青光冷火与那奴才。 风缭绕于廊间,拂乱了一地散灰。有一人自灰上踏过,朝练宁央寝宫而去,浑似当初根本不曾目睹过,那一个灵魂的消逝。 此时某个地方,舍神与御神寂正两两相对,奇怪的沉默着。二人没有说话,因为彼此都明白,对方想要说的是什么。 过了半晌,御神寂终于还是奈不住了。 “他不是你主子吗?你怎都不担心呢?” 话已经叫嚣了过去,舍神却依旧未动。只那笑意已经抵达眼底,溢出一种暖暖的温情。 “也对。亦不知你在担心什么呢!你与他又没什么关系,对吧?” 御神寂身形一窒,竟然不知如何接话。 “寂,去找或绫公子吧!惟有他而已。你,已经不能在管这事了。”舍神宁静地注视着御神寂。 “或绫?”御神寂释怀地回以舍神一笑,“你说的是临渊吧?” “管他呢!反正不论是临渊也好,或绫也罢,公子爱着就好。也惟有他而已。” “你家公子现在爱的是我家阿音!”御神寂拉着舍神的手,与他一同隐在风里失了影踪。只遗下风中一句轻哂,久久未曾飘落尘土—— “还都不是一样?” …… 还都,不是一样…… 大家的忐忑不安与心绪不宁,也还都不是一样,至于留在上元殿的圣音,这种感觉,尤甚。 屈指一算,果真算出今天的龙清桓有一劫。圣音蓦地自座上腾起,往外奔去。 他可窥天道,虽不敢过度,但已经稍微明白这个劫数与火有关。历时数千年,或许更久,龙清桓的灵魂似乎被刻下了印记,每逢二十五,必定受火焚而死之苦。宏靖曾经也对他说过,这是他犯过一个弥天大错所获之罪。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吗? 圣音冷笑不已。 听说他在御花园的。在那里遇见的却不是,而是另外两个人。 “阿音,你必须找到龙清桓。今世若不能阻止,恐怕他的魂魄便会应劫而亡了。”御神寂焦躁地拉住圣音。 既然连御神寂也如此说,那证明这其中必定还有什么隐秘。 “你定然知道!你俩都知道的吧!究竟是什么?是谁这样狠心让他遭受如此罪孽?” “我们都不能说啊!只能让你,自己想起来……”御神寂心中不安已极,后悔那时候太过谨慎了。若是当年更狠一些,更勇敢一些,可能现在的圣音便能想起来了。只要他想得起来,珈燏就能逃去此劫。又何须在这里担惊受怕?何须再想那孟婆子是否尽到了给她的职责? “公子,你必须冷静下来。有很多事都会有端倪,很多事因循着轮回之道,以往发生过的,现在或许都有可能发生。你猜想一下,谁更有可能让公子遭劫。” 轮回。好一个轮回。所有人都轮回在这一世,就为了要让龙清桓跌入劫难。他的穆。当年是因为他被发现是妖才会死的。今生,也是因为他吧!难道,也是因为被人发现他……难道,又是那个可恨的女人? “杨、秀、贞!”圣音杏眼圆瞪,火速往交泰殿而去。 这一回,不会让你得逞的!自私的女人!就为你一人的爱恋,妄顾他的感受吗?不会放过你的,不会放过你。即使犯尽过错、逆尽天命,都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那些伤害他的人。 *************** 殿内香帏半垂,隔着纱幔,龙清桓看见那个所谓昏睡不醒的人端坐在内。 一时气结。龙清桓二话不说,拂袖便走。 帏内的人,轻呼了一声。自那个地方小跑而出,险险抓住了龙清桓的手。她跪在龙清桓身后,强执着那双温暖的手,胸中一窒,着迷地以脸轻轻摩娑。 “皇后,成何体统?”龙清桓的声音沉沉压来,带着浓浓的责备,“皇后如此行为,如何能统率六宫?做出欺瞒之事,如此失态,又是怎么回事?” “不,我不是皇后。我只是清哥哥的妻子,只是你的妻子啊!” “怎可这般任性呢?你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你我不在寻常百姓家,那些言论,恐怕也不妥当。” 练宁央哭得梨花带雨,明知道一切都是他说得不错,却又不愿意接受这一种说法,不甘心接受这一种称谓。因为他不爱她,于是才会如此狠心说话! “不要紧。以后清哥哥就会觉得妥当了。”练宁央带泪轻笑,眨去眼中的泪水。她自地上站起,倾身靠在龙清桓身后,“你是我的清哥哥,一直以来,也就只是我的清哥哥。” 龙清桓眉宇深锁,他不着痕迹地侧身,躲开练宁央向自己靠拢。 “呀,出现得实在不是时候。打扰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浓情密意,在下深感惶恐。”有人跨过殿门,笑意盈盈地站在龙清桓二人面前。 “先生。”练宁央愉快地唤了来人一声,挥退了侍候的宫娥。 “你是谁?”龙清桓警惕地向后退了几步,与来人远远对峙。 “忘了自我介绍。在下贪狼,有幸见过陛下数面。对陛下实在是,实在是恨之入骨。”贪狼脸上现出一贯阴狠,笑意却仍旧挂在嘴边。许是,今天心情太好。 “先生,先生你……你骗我!”练宁央惊疑地指着贪狼娇斥一声,又气又恨又怕。她挪了挪身子,以自身挡在龙清桓面前。 “娘娘这是在干什么呢?在下与陛下这一番相对,全赖娘娘从中推助。在下若幸不辱命,定会好好酬谢娘娘的。”贪狼慢悠悠地踱着步渐渐向龙清桓靠近,一派的悠然闲适,似乎不怎么在意对方。 龙清桓虽有武功在身,但见贪狼毫不在意,心下早断定他与圣音同样拥有法力。只怕眼前之人,就是数月以前下药迷倒圣音那人了吧!想来是喜欢圣音的,也不会对圣音不利。龙清桓稍稍放下心,却不敢对此人大意。 “你想杀他?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练宁央尖叫着,不理会龙清桓的拉扯,一意要挡在他面前。龙清桓怕贪狼会伤及无辜,趁她不备将她击昏在地。 “杀了不就好了啊!”贪狼再已无趣与这二人胡闹下去,指间随心念而起,呼出一团冷火,“烧死你。让你的灵魂一同也化为灰烬。只要你死去,圣音就是我的了。” “乱讲什么!别痴心妄想了。”一道白光朝贪狼砍来,贪狼微微一惊,侧身避开,才堪与方才那道摄魂光擦肩。 贪狼内伤未愈,见圣音又已赶到,心中不无着急。余光瞥见龙清桓大喜过望,顿时松了警戒,他把心一横,势要与他同归于尽。 一道道青光放出,全数朝龙清桓而去。圣音大骇,知那是青冥狱焰,接也不是、不接更不是。他驱身如电,刹那已至龙清桓身边,一手将他抄起,带到殿外。 贪狼见圣音奋不顾身去救龙清桓,心下大乱。恣狂的风暴卷进眼底,他凄厉如鬼,狂狷的黑发如金蛇狂舞。 “不要碰他!他是我的,是我的!……圣音是我的!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他张牙舞爪,狂嚣着扯动了内伤,一阵鲜血喷薄而出,血花四溅,至他嘴角缓缓聚出一种妖惑的艳色。 双手已被人从后擒住。贪狼只能癫狂地挣扎,恨不得以眼目将龙清桓千刀万剐。 此时的光景,最是不堪。不堪的是,让圣音看见那样的自己,那样不可能讨人欢喜的自己。他渐渐安静,垂着头,仿佛失了生气。 “贪狼……”远处有一人未敢靠近,远远看着那张被黑发缭乱的苍白痛苦的脸。被逼得绝望之极,他的神色便更惹人心悸、更惹人心痛欲裂。 众人见制住了贪狼,都放下心来。圣音与龙清桓相携走到他面前。对这个人,圣音竟然没有任何想法。麻木了吗?抑或是,他对他的愤怒加之对他无以回报的愧疚都中和成了麻木? “不可能喜欢你的。很久以前,你就该知道。”圣音淡淡地说。 “我知道。”贪狼回以淡淡回答,“可是依然不能不想。” 他将头抬起,一双无神的眼睛紧紧盯着圣音身侧的龙清桓。他,轻轻开口,说的是轻得不用心去听,便会忽略的话。 他说。我,想,和他一起死去。 他“死”字还没说完,忽而猛地向前冲去。擒住他手臂的舍神、御神寂未料到他会忽起挣扎,一时措手不及都脱了手。贪狼双手一得自由,手中两团青火重又“嚯嚯”呼出。他本着同归于尽之心,将身前不远的龙清桓一把抱住。然后,松了手,竭力地狂笑着……他似乎听见有把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的名。那个声音,在他出生以后第一个叫他的名字,也是最后一个叫他的名字。原以为会恨他,恨他预告了自己的命运,可到了现在,他却再也恨不起来。忽然觉得很累,也许这样一死会更好。 火舌嚣张,圈住了这二人。龙清桓还在惊愕之中,见圣音怔忡地睇着自己,挪了一下身子。 龙清桓惊骇后退,“别过来。阿音,不要过来。” “我与天地同寿,守着时日千百年,等的不是这个。你问我,你死我会如何。我会陪你,我们一起死吧!不要留下我一个。”凄恻的哀求,苦涩得让人心神恍惚。他不愿再独自苟活,因为此世将不再有他。 “不能过来。我不要你陪我死!” “你不能说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一次。” 别害怕,圣音。我即使连灵魂也不能幸免,那就让我的留恋散入空气之中,我会化成飞灰吻你,吻你…… 青色的火舌,逐渐吞噬掉他轻浅的笑靥。他最后的呢喃细语犹自在风中逸散。他说,“圣音,这样是更好的吧!你果真,还是我无法触及的。而我,本就渐是觉得,高攀的滋味不怎么好。” 听着那样的话,渐觉嘴中微咸。伸手触抚脸颊,已是润湿一片。那泪,苦苦的,涩涩的,带着微咸的心酸,逐渐侵蚀着失控脱轨的理智。 颤颤地伸出手去,想要挽回,想要抓住,那样的人、那样的笑、那样的回忆。只是,一切早已成了枉然。他的身体与灵魂早已焚尽,化成劫灰如缕。 我,随风扬起,散落点点青灰。 我是你,用枯骨的烈焰,寸寸燃起的,刻骨相思。 骗人的吧!你怎可以在我面前如此轻易的死去?……别玩了,穆。我经受不起。 只觉头痛欲裂,心痛欲裂,百转千徊,肝肠寸断。仰天,竭斯底里的叫嚣: “把他还给我……他是我的,他是我的……”满腔的怨恨激愤,翻搅得五内俱损。如果可以死去,该有多好。 然而寂寞长空,不再有谁让他甘心等待,数千年的蛰伏,那惊鸿度影已是等不来。多么想跟他一起死去。可总是事与愿违。 我想和他,一起死。 昏过去之前,他只说了这句话。 ------------ 第十三章 、追梦尘忆 更新时间:2008-08-11 菩提树下,那人身姿清雅,半是落寞而成、半是天生而就。那人是谁?如此熟悉,熟悉得能让满心幸福尽化成疼痛,只为想要搂他入怀。 说不出他的名字。他淡淡看过来,眼波荡漾,忽然欣喜、忽然哀伤、忽然无奈……我又做了什么,让他除却这小小的欣喜之外,只剩得如此复杂难安的情绪? 我忍不住向他走去,他对我说话,我又回答了他什么,却始终一个字也入不了我的耳。我要拥住他,那身子却由不得我,在他离去之后,独自一人蹲在地上,好像我是哭了。 好朦胧的记忆。记忆?是记忆吗?那我又是谁? 我身处在一个大殿之中。我坐在床边,看着背对着我的人。那人旋过身来,向我倾以一笑。正是记忆中菩提树下,那个天下无双之人。他笑意盈盈,那双隐带异色的苍炎之眸泛着惬然的暖意,让人心旌摇荡不已。 他坐到我身边,轻轻拨开我额前的刘海,俯身以唇轻点我额际。我心中一紧,不由得抓住他前襟,揉皱了一身好衣裳。 紧抓着他前襟,用力将他拉下。他的唇滑过我的鼻梁,浅浅吻在我的唇上。 我们都浑身一激灵,动作随之激烈了起来…… 这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久得无法追溯本源。我沉溺在上古已有的怀抱之中,轻轻地,重复着同一个名字。是什么?再大声一些便能听见…… 我手执一块玉,想要将之交还给他。他推却,摇摇头。 “为什么不要?你以前不是说它很重要的吗?” “已经不需要了。” “为什么?” “你不会想知道的。”他倾世的丽颜蓦地沉寂,有种深沉的悲伤在他眼底漾开,虽掩饰得极好,只是他以为我察觉不到。 我听见我与他说的话。那块玉,不就是惊涛阁的掌阁信物吗?(……为什么我又会知道?) 我想要继续追问,刚开口便有一张熟悉的脸撞了进来。那个是,舍神吗? “公子!他们来了。” 他们,究竟是谁?我见他惊慌莫名,拉着我的手却不晓得该到哪儿去。他很害怕,拉着我的他的手,已经微微抖了起来,却不愿将不安传达给我而苦苦压抑着。他神情如此淡定,他的手出卖了他。 “舍神,带他走。别让那个人找到。” “公子,不可能的。这世间没有那个人找不到的地方,只在于他找不找。” 舍神此话一出,他茫然地苦笑,“对啊!以往我能在人间守这许多年,只是因为他不屑立刻抓到我。”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个人是谁?你们好奇怪!”我用力推了推茫然不知所措的他,心中已经彻底不安。 “果然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他就等这一刻,等我找到你,等我尝到了甜头,然后让我永远失去。好狠,他好狠!得不到便不会痛苦,最痛苦的,只是曾经得到过却有注定要失去。”他的表情有些狠厉,有些绝望,有些怨恨,有些不甘…… 我从背后抱着他,感觉到他浑身在颤抖,不知是为生气,还是为恐惧,抑或两者参半。 零碎的记忆拼凑而成为了一种往事。我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之中?他的脸真切的让我触到,确确实实地存在在我眼前。我忘记了很多事,但又记起了很多事,唯独忘了他的名字,他的身份。 是不是由始至终,我下意识不想记起来?那个名字,那个身份背后,是不是隐藏着让我伤心的理由? 我与他站到了一个男子的面前。他被人缚上,却仍旧不为所动,冷冷地睥睨面前的这个男子,仿佛与他有着极深的羁绊。 那男子高傲地端坐在我俩面前,深俊的脸上刻板而冰冷的表情让他显得更加威严。有种与生俱来的尊贵,连历代任何一个君王也无法比拟。那男子决不简单,他身边随侍的人也都个个不简单。 “释天,你还想干些什么,都一并使出来吧!”我身边的他恨恨地冷哼一声。 “你就那么急着去死吗?呵、呵,不想跟他最后话别?”男子扯起唇角轻轻笑了起来,漆黑迷离如雾的眸中看不出一丝笑意。 “释天,即使我无法威胁到你,到最后你也不可能待得长久。” “长久?”男子优雅地抬起手托于下巴,纯黑的眸有种可怕的魔力,叫人只看一眼便会浑身发冷。 “好有趣的说法。你以为什么叫‘长久’?对于朕,何又算作‘长久’?时间不过是凡人的玩意,朕何需理会?”他斜身坐在座上,慵懒地寒声笑了起来。他眉宇间不可逾越的雍容肃整顿化成邪佞恣肆,却也有说不出的妩艳叫人讶异。 朕?不可能!若他是皇帝,那我又是谁?我记忆中,我是帝皇之子,我叫……我叫遥或绫。不,不对。我还有两个名字。我叫临渊,我还叫……圣音。我究竟是谁?这三个身份,哪一个才是真的我?还是说,三个,都是我? “帝释天,错都在我,你不需要迁怒于他。” “对,犯错的是你。可你,不就是因他而犯错的吗?逆神之罪,已不可饶恕,你还滥杀无辜、毁坏神地、失职渎职,该犯的全都犯了吧!就为你身后这个人,不值!”帝释天摇了摇头,怜悯视下。可还不等怜悯之情上达眼底,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凶狠如修罗,“他前生临渊,盗取炎神印信,本就罪犯滔天。今世遥或绫迷惑炎神,导致神地遭灭、神民遭弃,千万条性命也不够他抵罪。” 帝释天缓慢的语调如金属铿锵,寒意凛冽。他目光如炬,直盯得我有如芒刺在背。没错。他说的都是我的罪行。我的记忆的确就是盗取印信、迷惑炎神的罪证。但神地遭灭、神民遭弃,这唱的又是哪出戏?这些我都全不知情。只不知为何原本只有九世轮回的我,为何仍能安然转生到第十世。 “因此呢?”他宁静地睇着帝释天,浅淡得近乎无动于衷。 我觉得前途渺茫,害怕无法与他生死同路、害怕今生一别他日再难相逢。我朝他身边挨去,寻求安慰。 “别怕。”他扭过头来向我浅笑不止,浅笑潜进他那双赤色的眸里,如火花绽出最亮丽的光华。 “因此,你们该永别了。”帝释天又牵了牵唇,继续说道,“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炎神掌管九轮秘境,而今秘境崩颓,为炎神失职所致。朕要你历尽三万年火劫之刑、受尽折磨,最后一世历劫灰飞烟灭。朕亦要临渊前尘尽忘,到你死后方忆起你,让你二人有如彼岸之花,生世不能相见。不过,朕念你对天界也曾有过功勋,若临渊能在你湮灭以前忆起前尘,你便可免于一难;倘若不能,你二人便缘尽于此,不可有任何怨由。” 天神,向来冷漠不近人情。帝释天,显然是众神之首,他比其他神祗更不近人情。判下这样的惩罚,对我俩无异于比死还难受。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彼岸荼糜一般的相恋,等同于永世的折磨。 “我不要。我不服,不服。”我不要承受这种可怕的惩罚。我竭力挣扎,却早已被人擒住,强行要将某种苦药灌进我嘴中。我闭紧牙关不肯服软,他们就死命掰开我的嘴往里面灌药。 “此汤份量已足,往后还有一回让你再喝这孟婆汤。尽饮便再是多深情谊,也是无从记起。从此,他灰飞烟灭,你生生抱憾终老、不知所逐何物。你若未曾喝尽,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帝释天此时眼波带笑,整张脸都鲜活了起来。殊不知是为了这般残忍的玩笑,要将两个相恋之人生分死离。所谓神怜悯世人,原来也都是假话。 “这样你就高兴了吧?”双手被缚的他用力想要挣开绳索,可每当他发力,那绳便泛起银光。我见他轻喘着,绳索所勒之处,已然有些嫣红。 帝释天大笑数声,以手一指,绳索应声落地。 他的双手得了自由,没有去抵抗,却将我拥进怀中。他的手掌摩娑着我的后背,我觉得背上微热。 “珈燏,你竟敢将神力全予他了!”我听见帝释天急躁地叫道,好奇他忽来的反常,心中暗暗爽快不已。 “反正三万年以后,我便灰飞烟灭,神力不要也罢。释天你该不会这般缺德要取走或绫体内神力吧!” “哼,失了神力你也只是个普通人,你不介意朕当然也无所谓。反正受苦的是你不是我。”不知怎的,总觉得帝释天的话像是欲盖弥彰。 他仅是笑了笑,不曾再理会帝释天。他低头吻我,像千万年以后的吻,一般的温柔、一般的怜惜、一般的让人心痛莫名。 “你来找我,我等你。”他说。 他的话说得那样笃定,我差点以为我们只是暂且分别。 “怎么找你?若是,永远也找不到呢?”我忍住眼泪,再吻他。 “不会的。我身上有着曼珠沙华的香味,世间独一,你一定会找到我。” 有人将我们拉开,我只来得及看见他脸上绽放的一个笑颜,他便无端湮灭在虚空之中。 我只觉胸中郁结,只看得见满眼火色。那张绝世的容颜在烈火中焚烧,焚烧了一千年、一万年,或许焚烧了更久。 我听见我在哀号,凄厉得犹如鬼哭;我听见,我喊他的名,千古不变在心中呐喊不已,只为记得这一个名字。是了,是这个名字,不论记起伤心与否,仍旧矢志不渝。 珈燏…… 爱你。一直就在爱你。我记忆中的,我心深处的,不可磨灭的你,我的珈燏。 然而,记得又有何用?记起得实在太迟—— 我看见眼前白茫茫一片,越来越亮。刺眼的光使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等再次张开,我发现,一切的记忆都成了梦。 而我,睡在曾经与他交缠不休的龙榻之上,泪已盈眶。 ------------ 第十四章 、不如归去 更新时间:2008-08-11 披衣而起。 窗外月满中天。 心中早已空荡荡的,隐隐有痛。不敢去触,也不敢去想,只觉思绪迷蒙、永远茫然度日才好。 这样,便不会更痛了吧! 没有人发现他醒了过来。靖兰王朝年轻的皇帝暴崩,群龙无首。二股朝总势力恐怕如今已经将这盛世搅得一团乱。不知道还会有谁,主持这个大局。 闭上眼,怀念着万丈原下,美丽的轮回海。珈燏的故乡,还有他自己的故乡。一切既然不能重新开始,不如就让它永远结束。 不如归去。 回归到那一片轮回海,等待早已破碎无法轮转的轮回。 他去意以萌,收拾好一些细软,正准备离开。 忽然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自殿外而起,疑是故人来。 故人,故去之人。明知道故人不可期,仍不由得翘首冀盼。 穿过宫门,龙清桓与舍神并肩走进殿中。熟悉的笑意挂在那张清俊的脸上,仿佛昨日一切都是假的。 舍神的眸光触及圣音之际,神色忽然苍茫。 圣音未曾转目看他,一味盯着身前的龙清桓。身如花枝轻颤,满目泪光。此时,龙清桓笑意已凝。 “阿音……” 他歉然开口。圣音却不解他为何要对他充满歉意。 “清,没事就好。” 怎会没事?分明记得他身化飞灰、辗落成尘;分明记得那根本并不是恶梦而已。 他只想自欺。没料到这等谎言,连自己也不肯相信的。 “阿音……”龙清桓的语调已经颤抖,泫然欲泣。 太可笑。龙清桓绝不会露出那般样貌。他从来不会露出这等懦弱的表情。况且,那声音不是他的。 “师、父。”圣音身一软,瘫坐在地上。 原来一切当真不是梦。圣音双手掩面,却哭不出一滴泪。 “我想回到轮回海去。或许尚能缅怀与珈燏的一段旧事。”圣音放下双手,面目清冷地凝睇着御神寂,“此处的事,多蒙师父照料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师父以后多担着些,徒儿就此拜过。” 圣音跪在地上,向御神寂叩了三个响头。 “阿音你不必如此……” “师父。我去意已决,不愿再多作逗留了。”圣音短促地截住了御神寂的话,站起身拎起执拾好的包袱转脸对舍神说,“舍神,我师父贪玩,你得多替我管着他。国事也请你留着点心,全交由他处理我也不可能放心的。段家兄弟可以重用,就怕他们察觉师父不是清,你得从中帮助一二。至于宫中的女人,相必你也不愿她们去骚扰师父。我走后,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舍神躬身一揖,“属下领命。只是属下仍有一事相告。” 圣音呼了口气,不曾回答。舍神只当他是等他相告,遂从襟中摸出二个一红一黑的琉璃光球来,递与圣音。 圣音自觉奇异,接过手中把玩。举手将之凑近光处细看,在球中可见一道道白气兀自缭绕。 “这是什么?” “这是公子与贪狼的元神。”舍神回答。 “这!”圣音顿时一扫胸中萎靡之气,看着这两个光球,虽强自压抑笑意,心中难免喜出望外。有了这个,不愁没有方法让珈燏重投轮回道。就是说,珈燏有救了! 原是真的。是真的。只要记得起他,他便有一线生机。原来记起他,尚不嫌迟。 “在我不省人事之后发生了什么?” “浚泷以其毕生修为,强留下他们的元神。” “他?怎么会是他?”圣音奇道。 “他钟情贪狼已久,在他变回原形之前,他有一个不情之请,属下斗胆,替公子应承了去。”舍神倾身跪下,貌似要领罪。 “他肯救珈燏,别说一个不情之请,就是要我性命,我也应承他。你且说说,他要我干什么。” “他请求你为公子复生之时,务必也请将贪狼一并复生。” 圣音冷笑一声,“贪狼?既然他要如此,我便遂了他的愿。浚泷在何处?我要见他。” 御神寂一直不曾插话,此时见是该轮到他说话的时候了,他往殿外唤了一声。须臾,便有一个妙龄宫娥,抱着一只雪色狐狸走了进来。 “把它放到地上。”圣音轻声吩咐。那宫娥红着脸,不敢细看高高在上的三人,乖巧地将白狐放置于地,又退到了殿外。 那只白狐似乎嗜睡得很,一双眼打从一开始便没有睁开过。软软地蜷缩在凉凉的地上,像一团白绒绒的毛球。 圣音不理它是否听得见,兀自开口说道: “浚泷,你对珈燏的救命之恩我不敢忘记。你所求之事我自然会为你办妥。只是你现在这等模样,即使他重生而来,也未必能与你发生些什么。”圣音语毕,身上竟渐渐泛起一层白光。光隐隐流动,脱出了原有的轨道,缓缓流向浚泷所卧之处。 那白狐身形渐长,自地上舒张了手脚。婴儿、孩童、再成少女,然后身段又渐由婀娜变得颀长英挺。再细看,只见那里站了一个男子样貌有几分肖似浚泷,只是少了种清高冷傲的气质、多了种妖孽众生的妩媚。 “我欠你一个人情。”浚泷伸手在虚空一划,化了件衣裳遮掩住身姿。 “何止?还欠我九千年功力。”圣音无所谓地笑笑,转而又说,“当务之急,乃是如何令他们复生。我对这事知之甚少,不知师父是否知晓详情?” 御神寂略一沉吟,“去遗忘之地找狱王试试吧!他该是愿意帮忙的。” “遗忘之地?”圣音重复了一遍,问道。 “寂你说的可是黄泉?”舍神插口说道。 “正是呢!那地方在轮回海之下,正好,咱们一块儿回去瞧瞧。”御神寂兴高采烈地说。 “不行。你还得留在这里继续假扮公子。”舍神拉了拉御神寂,不太情愿让他去那个地方。 “狱王与我私交甚笃。我在的话,好歹也有些助力。这次,我一定要去。”御神寂轻颦了一下眉,“你也一并跟去吧!反正这里的事,也可交给傀儡处置的!” 舍神又对御神寂说了些话,圣音在一边看着,心神只不知飘到了何处。 轮回海。遗忘之地。黄泉? 那个地方,已经不是九轮秘境了吗? 没有了炎神,多了个狱王。那个地方,究竟发生过何事? ------------ 第十五章、自戮(正文完结) 尚且还记得,帝释天曾说过——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如今再看这花,只觉得心中犹有刺在,拔除不得。 圣音放目远望,见那彼岸花妖娆之姿开遍整个黄泉。周围散逸着一种夹杂缥缈香气与尸臭的味道,两种气味一旦混杂,纠缠得难分难解。这味道着实让人不适,只是圣音似乎不甚在意,反倒神采斐然。 御神寂暗自摇头,心中只觉得他圣音不愧为上古神地九轮秘境的遗民,受得了这里的殊异气息。 圣音闻得空气中这一阵阵袭至鼻间的气味,辨出了这其中的香气。心中一窒,却又随之淡淡轻笑。原来珈燏身上的浅香,是彼岸花的香气。 “这里其实没怎么变化,就只是忘川、记川两河合流了。炎神府邸被改建成现在的黄泉府。以往这里也并不叫黄泉,却不知怎地天帝他老人家对凡间的各种叫法中最喜这‘黄泉’二字,因此便将它改名为黄泉了。”御神寂一路上与众人介绍这里的境况,一边驱风至黄泉府前。 那里的侍卫一见有人靠近,便走上前来。问明来意,匆匆进去通传。须臾,他们一行四人已在当年的不灭殿内,朝见现在这里的主神,狱王棣萌。 世事真可堪嘲笑。昔日这里的主神竟要请以前的一个小小看门人、现在的黄泉主神帮助,才可得以重生。当初的那个看门人,也只是因为他一时心软,才会剩下的如此一个神地遗民。若是让珈燏知晓,怕是也尴尬得紧。棣萌心中莞尔,但莞尔过后,却有说不出的凄凉。 “棣萌,你该知道我们此来的目的。”御神寂说道。 “不是说不行。既然他未应劫而亡,也该算是刑满释放了。他神位已被撤,现下只能作个普通凡人。你把他灵魂拿来,本王须得按生死簿上所记帮他重新投身。”阴暗的大殿之上,棣萌一身黑袍包裹,如绢的黑发披落满地。他在殿中窗前眺望,圣音也只看得见他的侧面。那个人似乎太过岑寂。冷意舒张。 “还有一个人需要重投轮回道的。”圣音自知浚泷心中焦急,代他问出这话。虽见他隐忍不发,却晓得他早想说出这话,只是可能是他有碍于身份地微,未敢擅自露了声息。 “何人?”棣萌一直没有看他们,一门心思似被窗外景物所吸引。圣音心中讷闷,遥想当年秘境风光,记得若是站在棣萌现下身处的角度,可以望见锁忆塔。此塔是封锁人们记忆之处,还顺便管理一切文书记录,一向有人看管。只不知,他为何要一直看着那个地方呢? “贪狼。” “贪狼?”棣萌终于从窗前移开视线。不知从何时他手中凭空多了本册子,那册子恁也稀奇,竟懂得自动翻页。他未曾说话,低头看得了一阵,才轻轻笑了一声。 “好吧!一并都拿来。不过他杀戮太多,灵魂怨念又极重,须得移往无桑死域,待过三五七载,等那怨气净化方可投胎去。你们可有异议?”他总算转过身来,举步静静地向圣音一行人走来。他步履轻盈,行走无声,仿似根本便融于空气之中,连一呼一吸都不曾泄露他的气息。圣音心中惊骇,但面上勉自稳住,暗暗觉得奇异。 棣萌的样貌不算突出。神祗之列中往往貌美者甚众,而他独树了一帜。他除却这容貌之外,比圣音所见过的神祗更多出一种气质。看似寂寥,却并不寂寥;看似冷清,又不甚冷清;脸上似要漾出浅笑,但依旧木然无情。他介乎于这之间,有种似是而非的不确定。或者可以说,其实他是个矛盾体。但正因为矛盾、正因为连自己也都不知该让自己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气质才会这样独佳,韵味自盛。 他,其实无时无刻都在动摇。摇曳着一种心事,不知该如何自处。他却从不肯自面上透露这一种犹豫不决,乃至形成了而今这个以此来牵萦他人心绪的狱王棣萌。 圣音暗自赞叹这一种他所表露而出的气质,竟一时忘了回答。御神寂本被舍神拉着,不让他上前去叙旧。见圣音沉没了许久,浚泷想要回答却又自觉自己说的话没什么份量、噤声已久。刚待要开口,却被身旁舍神制止。御神寂不解地看着他,只觉得此刻的舍神神色不豫,不好招惹,当下也闭了嘴。随之殿中一静,隐隐听家很远处传来一阵微茫的萧声。 那萧声有些哀惶,徘徘徊徊,踌躇不定。似起了离意,却又转转折折,游走纠缠。 棣萌显然也听见了这一阵萧声。他神色中骤然有一种思绪一亮,忽又变回原有的似是而非。 “就这样吧!如无他事,便可以走了。”他拂了拂广袖,旋过身去。 “慢着。尚有一事。”圣音仓促应对。 “你可知下一世的珈燏会投身何处?”圣音自襟中摸出两颗光球,小心翼翼地将之交到棣萌手里。 “转生到宙界。按宙界纪年,为1985年11月11日出生。” 圣音当下身形一顿,险些将心里话道了出来。宙界的纪年法,怎么像是,像是他前生黄子淳所处的地球的纪年?1985年?11月11日?西历吗?他会转生到他从前的地方去? “我得怎么做才能到宙界去?你能帮忙吗?”圣音拉着棣萌的袖子不肯让他离开。 棣萌回过身来,挥掉圣音的手。脸上有些恼怒、有些惊讶、有些嘲笑、有些羡慕……种种情绪跃然在那张脸上,复杂得分明。他骤然看去,也颇有些好看。 “能啊!”他嘴角带笑,一抹淡淡如轻云,“你若可以把自己弄死了,我可将你的灵魂送至宙界。” “没有别的办法?”他已经位列仙班,要死恐怕太难了。 “没别的事,本王恕不奉陪。不送了。”棣萌转身轻去。苦恼的一行人惟有无奈地离开了黄泉地界,回去再寻办法。 “他不肯说!他一定知道!”圣音沉声怒道。 “因为没有说的必要。他知道我有办法,用得着他来说么?”御神寂得意地说,不用更多的鼓励便已发话,“能于九重天各界穿行的,只得阴阳女。若能寻得到她的投身之处,可能还有些希望。不过,也要等她到荒界来才行。” “谁知道她会否来这里?” “你我不知不要紧,天知便可。窥天之道,现在不用,更待何时?”御神寂说话之际,手上已动作不停。结了数番手印,当空凝出一面光镜。 光镜之内,别有洞天。可窥见一个衣饰怪异的年轻女子,穿梭在繁忙的街道之中。这街道两边的楼宇似乎更加怪异,高几可参天。四处人来人往,铁盒子满街跑。 圣音讷讷地转目看看御神寂。见他瞪起一双铜铃大的眼,大呼“怪哉怪哉”。身旁舍神与浚泷也惊奇得说不出话来。 圣音不着痕迹地轻笑。原来阴阳女投身在那个地方,似乎也是个亚洲人呢!再看周围景象,大概还是在中国。 “她大概也在宙界。”圣音说。 “你如何得知。” “曾转生此地。” 御神寂一拍手掌,高兴地说,“这就好办了!老头子似乎也是投到那里去了。只要联络到他,……若是有他以前的随身物件就方便得多。对了,你有收着他的舍利吗?也可以。” “大师曾留过一串念珠与我。叫我若有事可用这念瞩与他联系上。”圣音迅捷地纵入上元殿,自柜里寻出宏靖的一串念珠交给御神寂。 “老头子窥天的本领不差。”御神寂嘿然笑道,手上也不闲着。他将念珠定在半空,宁神放出法力。 殿内白茫大盛。那串念珠渐是散开,围成一个圆,轮转不止。圆中大大一个“卍”,金光辉映,继而暴光一闪,成就了一个镜像。 面前所见是个三十而立的男子。样貌暂且不提,看得即可。男子身后好像是个四合院子,见他笑眯了眼,天生的慈相,看着也让人心安。 “是圣音啊?总算来找我了。”宏靖笑道。 “喂,喂,老头子修成了么?”御神寂插口过来,一脸快意。 “总算略有小成,也算个小腺。” “先不叙旧。大师,请务必帮我寻得阴阳女。她转生在宙界了,请你帮我转达我的话,让她到荒界来一趟。”圣音说话有些急切,宏靖察觉不对劲,关切之色顿生。 “发生什么事了?阴阳女是吗?刚好,我受前代阴阳女所托,照顾今代阴阳女。此事我会跟她说说。” “我必须到你那边去。修穆投身到你那边了。” 宏靖微一愕然,拾指掐算了一阵,才笑说,“他劫期已过,善哉、善哉。” “大师那边何年何月?” “2007年5月1日。” “尚还及时。他已出生了。我得尽快过去。” “等惶羽回来,便嘱咐他立刻动身的!你且放心。”宏靖知道圣音心焦,安慰了他一句。 “那就,拜托大师了。是了,大师劳动节快乐。”圣音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无限期待。他见大事已定,转而记起宏靖那边正是“五一”劳动节,于是说了句突兀的话。御神寂他们自然一头雾水,弄不清楚。宏靖那边竟愕然了好一会,他才大笑了起来。 **************** 御书房 “哗,好气派。我到荒界这么多次,还没机会进这皇宫一看呢!和咱们那边紫禁城有得一比,各有千秋。” 一个年约二八的少女四处打量,丝毫不理会坐在上位的那个皇帝的频频“威视” “陛下的龙威未够啊!”舍神凑到御神寂耳边轻轻呼出一句,惹得他身一颤,差点当着少女的面破口大骂。 “宙界之人本就如此,无关龙威。”圣音淡淡回答,搭在椅柄的手却泄露了他此时紧张盼望的心情。 “真不公平!为什么别界的人物总生得这么好!惟独我们宙界人才凋零?”确定了少女是阴阳女,是宏靖口中所说的哀惶羽,却不敢确定此女的性情。宜动异静,时而不动声息,时而一语惊人,实在是……宏靖养了个不得了的人。 “别怨艾了。别界的生活可不像宙界那么舒适。”圣音忍不住这样说道。 “你又如何知道?”此女当真不为所动,只是盯紧了圣音,直看得他以为自己脸上长了什么。 久了未见过宙界女子,差点就不适应她们的直白与热烈了。 “曾经生活过。”圣音已经不想再说什么题外话了,他觉得还是直奔主题来得快捷,“惶羽小姐,你也明白我的请求了。希望你能答应带我一同回宙界,越快越好。” “这样啊?不是不可以,不过这样很耗费灵力。你知道,我一个小女孩,灵力实在想多也很难的……” “灵力我有。要多少有多少。”圣音听过宏靖说过一下,其实哀惶羽的灵力也不是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差,不过他倒也不介意被她坑蒙一些。反正他灵力确实也要多少有多少。 “好吧!算你便宜一点,一次两千年修为。” (==|||惶羽小妹,你也太贯彻那个“穿越人唯利是图守则”了吧?) “有何难?”圣音当然也不介意,反正对他来说,两千年的修为一眨眼就能修成的。 “不过,我听说阴阳女能穿越任何时间空间吧?既然如此,那不妨带我到2006年的10月5日,我在那个时候还有一件事情要做。还有,反正你也不是那个时间的人,你回到07年的时候就顺便稍我一程吧。”虽然他不在宙界已经多年,不过穿越人所带的本事还是有一点的,起码还懂得恰当利用交易款项达到所要目的。 “可以是可以,不过,说过一次两千年修为……” “惶羽……你该不会是想让你靖叔知道我们的交易吧?”适当利用威胁,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我会告诉你靖叔,那两千年修为是给你的见面礼。”再稍微来点甜头。 “好吧……” 姜,还是老的辣。况且,是块上古老姜……(狂汗……) …… “你到这里要干什么?这里好黑……好脏、好臭……为什么一定要走这里?”哀惶羽走在那条漆黑的小巷之中,不遗余力地抨击。 “先不要说话。你等在这里,我有些事情要做。”圣音走在前面,回身对哀惶羽说。 “喂,你就这样将一个女孩仍在这里!万一遇见色狼,那我怎么办?” “我会替他念经超渡的。你放心!”圣音可不相信一个修道的女子能被一个色狼怎么样,而且还是个阴阳女,就算有鬼,也不敢靠近。 “那你可不可以换件衣服啊?这里不是荒界,你这样很奇怪!”哀惶羽见自己说服他留下无效,一变刚才无助的神色,淡然的说。 圣音白了她一眼,挥袖之间,竟变出一件合身的黑衣。他再也不理会哀惶羽,一个人独行,被重重夜色所围困。 是这里了。这里离他家很近了。只有五分钟的路程。2006年10月5日,那一天,他正好在这里,被一个怪异而美丽的男子杀害。 ——那个人,正好是今晚的自己。 他的手,有些颤抖了。毕竟是初次亲手杀人。修仙以来,除了那日湖边杀魔之后,他便从未杀生。今天,竟然杀的是自己…… 尚且记得,那一日临死之前,他瞧见了自己那双沾满了血的手,颤抖不已。 可是,今夜的事,不得不为。 眼看着不知何年何月以前上一世的自己,自觉年华似水。他在自己预料中回首,一切惊恐已入他眼里。 为了他,一定要杀了你的,一定要。 身形一刹那接近他,使手如用利剑,直入他的腹部…… 他就此萎顿下去,一双眼死死盯着圣音,只有惊疑不定潜进了那双眼中,定格成了永远。 忍不住为自己完成了任务而稍稍高兴了一番。 “啊,啊,果然这样会折了修行。不过这是更好的吧!” 圣音看了看自己,渐渐成了女子之态。原来真要折去那么多修为!原先给了浚泷九千年,再给了哀惶羽两千年,现在就只能维持住女态而已了。不过不要紧,反正背后的彼岸花图腾有珈燏所注入的庞大神力,应该很快就会修回来的。 回到哀惶羽身边,正准备与她一同离去。她竟神色惨然,一直看着自己不肯动身。 “怎么了?” “你去杀人了?身上杀戮气息那么重。”她忽又好奇地加了一句,“究竟是要杀谁?用得着特意赶到这个时候来杀他吗?你和他有深仇?” “没有。我只是去自杀了。”圣音忽然觉得这个言论有些好笑,笑意轻轻划过唇边,留下了淡淡的笑痕。 “啊?……那办完了吧?办完我们的穿越列车就要出发了!” “嗯。”圣音走入了阴阳八卦阵式之中,再一次回首看那深黑的小巷。 这是更好的吧!终于杀了自己,那黄子淳就能再回到那个地方去,那一片纳兰大陆、那一个人的身边……这样不是更好吗? 他们世世代代,转转折折,又走走停停,这样,便也总算是永远了。 想着想着,只觉得天地扭曲,眼前光影闪烁。原地,凭空消失了这二人,只有夜寂无声,见证了这样一个诡异的夜。 轮回的人,轮回的夜,命运,又逐渐堕入轮回…… ------------ 番外 ------------ 轻雪 那一场轻似柳絮的雪犹自在我记忆中纷扬了许多年。我无法再清晰记得,那场雪中息隋用尽全力最后凝结出的那个清冽温暖的笑是怎样在剧痛中牵扯出那样至深的弧度的。我甚至到此竟也忘得掉,那当时刻骨的恨意。直到现在,那雪意已经真正融入我的记忆。成为十丈软红中最不甚起眼的往事。但那样的往事,却往往让人不愿被人提起的。只因一旦被人旧事重提,当时的恨意、当时惟觉苍天之不公的怨怼就会统统被人所掘起,让人愤恨得要发疯! “听说了吗?那个大魔头息隋的墓竟也有人祭祀啊!真不知是谁瞎了狗眼,连这样的人都去拜祭呢!” “就是、就是!那大魔头害了这么多人命了,一个杀千刀的,有什么好祭?那种人死不足惜!” 邻桌的两个家伙兀自在那边高谈阔论,全然不知拜祭他们口中那个大魔头的人正是我。听他们这般诋毁了息隋,那些年来积蓄已久的懑恨业已暴发…… “啪、啪,”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起至他俩面前。我狠狠地挥手招呼到他们的脸上,他俩的脸顿时红肿发紫。 极猛的力直扫得他们滚落地上,一阵鬼哭狼嚎,便又不甘心被人教训。那两个小厮抚脸而起,伸手就往腰里一探,抽出雪亮的刀对我照了个面。 “他奶奶的,臭娘皮竟敢打你爷爷我?看我不把你剥层皮!”当中一个暴起,挥刀便向我砍来。我不避反迎面冲上,他当即被这唐突吓得一顿,使刀的动作便有滞涩。我运力于指,用劲搓了他哭穴一下。他身形就此萎顿下去,捂着方才我指到之处一阵扯大嗓门的哭喊。 另一人见势不妙,转身想要逃脱。盛怒之中的我当然不肯放过,信手拈起酒杯一滴酒水便急射他的哭穴。下一刹,这二人便坐于地上,哭了个你死我活。 “谁敢再说息隋半句坏话,我也要他为息隋哭祭。”我冷笑一声,接着说,“哭到死为止。” 我话音已落,那两人却哭得更凄楚,哭声分明颤抖了起来。 此时,门外冲进两条汉子,一进屋里便大叫: “魔女,你竟维护息隋这等恶极之徒?莫不是他狼狈为奸的贼党?” “你且站好,等爷爷来取你狗命,少在这里为害武林!” “哼,单凭你二人吗?当年阿难山之围,我尚且能在你们这些所谓的正义之士的包围中全身而退,更若不是息隋存心要死,你们又能奈他如何?”一想起那一天纷扬的轻雪,我的心异常沉重。阵阵的闷痛惹得我几欲发疯,我未等那二人向我逼近已隔空点穴制住了他们。我独步天下的破风点穴法,量如今也没有人能在被我制住后凭内力冲开禁制,除非等上半天吧! “宵小之辈、不自量力!你以为我风宁玉的破风诀是浪得虚名的吗?你们口口声声说息隋是大魔头,可胸怀、慈悲、武功、计谋都比不上他!你们枉称正义!借正义之名除去你们忌讳之人,分明便是一众忌才的鼠辈!”我把这些年来压抑的委屈全数付诸谩骂,若不是息隋临死前的叮嘱,我恐怕早在五年前、他死的时候便大肆屠杀,制造武林的腥风血雨了。这倒也不用于现在只找这些无知之徒宣泄我的怒气。 那些人被我气得面色铁青,想说话却只能张口乱嘶,我自然可以解了他们的哑穴,但我并不会给他们机会来分辨。我不需要那些,因为江湖上早已丧失了它本应有的判断能力。那样的江湖,只为某一些人而设,而那些人则会为了自己而去加害本应无罪的人!另一些存于这种江湖的人,已是人云亦云、毫无是非之心的宵小。江湖,呵,那种江湖,早让我失却年少时的热切与期待。我的热切,早早被那无法斩断、根治的黑暗,隐匿于光明之中、正义之中的黑暗,无情地扼杀。 “姑娘,你又何苦呢?你如此做,只能让死者不能安息而已。逝者已矣,你又何必多为他分辨,即使争回了名誉,于他身后、又有何用?” 清润深切、净澈通明的一把嗓音,从我未曾注意过的角落响起。我扭头去看,早已因打斗而清空的小酒馆角落,竟有一个身穿净白对襟锦袍的年轻公子坐于那边。他嘴角溢笑,容姿谦恭清朗,恰如门外一场刚起的微雪、洞亮人心。那样的微笑,宛如旧时相识,却让人难以抗拒地如坠梦中——我与息隋初次相见的梦中…… 那时的春光正好,我正值二八年华,憧憬着于这江湖闯荡一番。暮春三月,我策马行经繁华的金陵古都。到处好不热闹,我却唯独钟情湖光水色。趁有着片刻闲暇,我便雇了船,泛舟江上。 细腻的景致怡人至极,我住惯了塞外大漠、看惯了大气的长河落日,如今但见这别样的风韵让我兴致高昂。此时,便忽来悠远细致的箫声,融会着金陵的无边春色,却又清新得有如山间幽泉。声韵渐飘渐近,抬眼一看究竟,却见一个及冠少年站于渐行渐近的船头之上。他正闭目吹箫,表情恬静有如神祗,却让人又忍不住要亲近之感。他的眉目就如这满江的潋滟,亮丽的光景与他一比竟也逊色了许多。而世上再婀娜的女郎自是比不过他的半分。碎杂的风抚过他青色的衣摆,那人仅仅这般站立,却也有让人说不出、诉不尽的气质流态。他一切的一切,不禁让我好生着迷。 我不自主地,便使出了破风诀中的御风术轻功,如此便踏风而过,站到了他的身侧。我久居关外,虽为汉人却早已自由惯了的,自是不似中原女子的矫情。心之所想,行之所至。我料以为他会惊愕万分,哪知他对我的唐突未有一丝反应。他停了吹箫,闭起的眸子下一刻便睁开来看我。他的眸光如此清静绝伦,他勾唇的一笑也是如此的温柔明澈,那时候我却并不知道,这样的笑竟也是日后的永诀。 “姑娘好俊的功夫呢!敢情是风任侠前辈的破风诀?” “公子好利的眼!这样也能辨得出我的底细来。”我心下便当即打了个突,这个人难不成也是练武之人?但为何我无从看出他身怀武技呢? “姑娘实在是缪赞了。风前辈的破风诀名满天下,恐怕是谁都知道,能凌空踏风而过的只此风家绝学啊!”他的笑如此地美好,于这一路而过的景致相衬,真真的让人赏心悦目。他正笑着,向我拱了拱手,道,“在下息隋,见过风姑娘。” “呵、呵,有你的。我爹爹引退数十年,想来应该不曾有人知道他有个女儿,你如何得知我是姓风的呢?再说,你料着了我的底细,我还不清楚你的师承呢!” “家师正是赛诸葛明三叠。往年家师与风前辈有过数面之缘,而在下也曾听家师提起风姑娘的事,因此便知得比别人多些。”息隋的笑由始至终都没有从脸上褪下,唯一于我的感觉就是,他是一个爱笑又笑得好看之人。 而他口中所道的赛诸葛明三叠,我倒对他没什么印象,只依稀记得前些年爹爹曾闲时跟我提起,明三叠此人过于着重得失,虽聪明但来日必定反遭聪明所误。明三叠,果然是如此的。他是所有罪孽之始…… “那你既是明三叠的徒弟,不留在阿难山,在这里是干什么的?” “在下奉家师之命去金陵陆家庄送信。”他这般说着,转眸来看我。逐渐加深的笑意把他的脸渲染得有如岸那边开得如火如荼的花。此时,听得他又说,“那风姑娘又如何?不再塞外,倒来金陵游玩了?” “是游玩又如何?你却奉命行事现下倒悠闲起来,泛舟行乐呢!”我并不是有意为难他,但就是忍不住想要扯下他的笑脸,看他别的模样又是怎生的好看。转念一想,我偏头忽又道,“你一个男儿怎端的比女儿家还要好看?” 我本意要让他变一变脸,也没多管后事如何。但话一出,他依旧笑意盎然,浑不觉我这话是刻意为难他的。倒是,他笑得更开心,甚至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有什么的?好看自是从爹娘那里所得恩赐。也别说在下了,风姑娘又怎端的比在下更好看?” “你可好,倒掉转头来笑话我了!”他比女儿家好看,我比他好看,就是我比女儿家好看了。他如此说,那我还算是女儿家吗?分明把我与女儿家生分了。 “唉,风姑娘这么说,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咯!” “哪里、哪里?咱们先别说这些,你也别风姑娘长,风姑娘短的了。往后我唤你作息隋,你唤我宁玉便好!”我有意闯荡江湖,如今认识了息隋,见他奉师命送信,若然随他而去,势必能多得一些经验的。于是我便抵死缠着他带我一道去陆家庄。 用他的话来说,我死缠的功夫实在不像一个女儿家该有的。但作为江湖儿女,这点小节倒也可以省了。听他这般说,我自是相当得意的。原因无它,那时候的我是以身在江湖为傲的。不拘小节是江湖人的特色,我自是很愿意别人道我不拘小节了…… 原来,到陆家庄去是要乘船的,怪不得奉了师命的他会悠闲至此、泛舟江上。我与他的船并排而行,走了好一段时间,河道便分了岔。我们的船转入左边那条河道,又行了一会,便见岸上的人家渐是稀疏。如是又走了许久,分岔了数次,均择左而行,河道逐渐收窄。到了河道的对面,天已是微微发暗。我们下了船,便开始步行。 上岸后不久,我们便走入了树林之中。林中有小道,沿路每隔五步便有一盏琉璃罩灯。天已渐渐黑了下去,路边的灯却都没有人来点亮。昏沉沉的,一路走来甚是让人心沁凉。再走了一会,周围已黑得无法辨认。息隋便到路旁取下一盏琉璃灯来,点亮了充作照明之用。我们一直不曾说话,我用眼里余光来瞧他,琉璃灯散乱而华丽的光照见他神色凝重。我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也不敢过问,只默默随他又转了几个弯。 夜色在此间仿佛也跟着这里的沉寂而愈发可怖,这种凝重感连我这个初涉江湖的菜鸟也感觉得出来。前面的庞然巨庄,便是笼罩在这一种莫能名状的死寂之中。忽感一种**的恐惧带着沁寒直涌上心头,此时,所有的知觉似是被触动,我的鼻翼之间竟可嗅出淡淡的血腥。我骇然地转头看息隋,他凝重的脸释出一个安慰的微笑,招手,出乎我所料地拍了拍我的头。 “别慌,一切有我来挡着呢!” 他温润的嗓音在寂静之中扩散,仿佛带有生命一般窜进我的心中,使我顿觉踏实起来。 语毕,他一跃而起,无声无色地跃过高耸的墙。我丝毫不敢怠慢,便也随他一同跃了进去。 庄内早杳去了生人的气息,空荡荡的涌动着几欲让人发疯的血腥味。昔日的繁华落在月光之中便成了可怖的坟场。满地,是的,就是满地,地上到处可见面容扭曲的尸体。他们七孔流血,有的做张口欲嘶状,有的捂耳瞪目,有的紧抓着桌椅,十指都要插进里面了。 “息隋,……”我怕,移目看他,却见他一脸苍白。 “怎么会这样?摧心梵音……真的是摧心梵音!……是你吗?……为什么呢?”息隋口中尽说些不知所云的东西。我愕然至极,正想细问,忽见远处晃过几点微弱的光。我料想是有人来了,正欲拉息隋离去,谁知刚到门外便晃来了几条黑影。 掌风扫来,我扯着失了魂的息隋侧身避过,迅速占据屋中最易守难攻的角落防备着门外站着的人。须臾,门外一片火光。又来了一队人,也不知道这到底怎么个一回事。 “果然没有错的,真是你这孽徒做的好事!可惜迟来了一步,让你害了陆家一门!” 门外其中一人走进屋内站定,他手上的火把将屋照得稍微可以视物。那个人的一双眼直盯着息隋惨白的脸。他那张背对屋外众人的脸上露出狰狞的怨毒。他的话,他的脸,尤其他的表情,都让我骇然,我将一生牢记此人的面貌,可憎的面貌。 “师父,你很清楚这并不是我干的。”一直低头不语的息隋,抬起头来看那人,息隋虚弱地一笑,绝望的笑,差点击碎我的心。明三叠,那个有着阴险表情的人,原来就是明三叠啊!今天总算认识到了。 “你太让为师失望了!若不是偶尔发现你的不妥,恐怕我也要被蒙在鼓里。你这不肖之徒,还敢说不是你干的?这摧心梵音分明便是你的绝技,敢说不是?”明三叠的声音听来很是激动,很是痛心,可是那张看着我们的脸败露了他所有的意图。 息隋不再说话,他明澈的眸直盯着明三叠。他的眼神多么让我心酸,那是在多么绝望的心情之下才能有如此明澈的眸来看那个曾是至亲却一心致他于死地的人啊! “哼,今日我就要清理门户,为天下除恶!”明三叠飞身向息隋挥去一掌,说道。 息隋似乎还未从突变中醒来,他澄明的眸看着明三叠,只随意挡隔了一下。明三叠冷笑一声,便向他胸口拍去。我大骇不已,却赶不及营救,只好隔空挥出劲风卸了他一些掌力。虽如此,可息隋也伤得不轻了。这时,又见明三叠探手从息隋襟中取了一信来。在空中挥了一挥,看向我时,早已变了模样。他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看我,如长辈对晚辈的关爱般。我偏头不看他,却见那外面一帮子的人也进屋了,我恍然大悟。 “姑娘,你让我这不肖徒弟骗了。你看,这封信便是他的罪证!他就为了不让陆庄主揭发他通敌卖国的丑事,他才狠下杀手的啊!这等恶贼不值得你去维护!” “那信,是师父托我转交给陆庄主的!”伤重的息隋争辩道。 “是吗?是为师叫你的吗?”明三叠将信交给了一个身穿住持袈裟的和尚,“无相大师,你看看里面写些什么吧!看是不是我叫他这么做的!”明三叠怪笑了一声,看着息隋。 和尚看了信,叹了口气,道:“息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别再做无谓争驳了。怎能诬蔑自己恩师呢?” “都快给冤死了还成什么佛?老秃驴休要打诳语,小心犯戒修不成正道!不过,你无辨是非黑白,看你也成不了佛的了!”我气恼他们冤了息隋,开口骂道。 “女施主是说我们冤枉他了?” “不是吗?” “证据何在?” “老秃驴你证据又何在?” “在此。”和尚摇了摇手中一纸薄信。 “哼,不能是假的吗?这一屋子人都死了,都死无对证了,你要把白说成黑也行!” 我讨厌这些不明是非的人,事实本不是这般的,却歪曲了它!这就是江湖?我向往的江湖?多么可耻啊! “宁玉,莫要争辩了。他们心中既定了的,你说破了嘴也不会让他们改变分毫。我这命注定要送给他们的了!”息隋对我微笑,那笑意却无比凄凉,无比绝望,我却无法去抚平笑意中夹带着的伤痕。 “可是……我不甘心,在还没有弄清事实之前,我不能平白送命。宁玉,带我走吧!” “好,我一定带你离开。” …… “姑娘,姑娘……,你想的什么呢?你愣着好一会了。” 我赫然返回现实,缓慢抬首看着走近前来的笑脸,我印象中那无可匹敌的笑仿佛与眼前之人随意牵扯出来的笑重合了。 “我在想人世之不公,上天之不公。” “天何有不公呢?姑娘,还是听在下一言,逝者已矣,不要因此旁生枝节,有乱江湖秩序。况且,还是那句话,你何必为已死的人争辩些什么呢?他泉下有知,想必也不愿姑娘为他再涉险。”那人说着无情的话,怎么还可以笑得这般温和。但他为何管我?想来他绝不是好管闲事的人。 “我不替他争辩,世人只管认他作杀人不眨眼的通敌狗贼;我不为他辨,众人也只当他是弑师的恶人。苍天何辜?竟损他至此!让他到死也受人唾骂,他泉下有知,要是他泉下有知,如何能含笑九泉?”那个人并不会明白,当时我的苦。我的苦虽不若息隋,却见他每日萎顿下去,见他终日不言不笑,那时候便是我一生最不堪的日子。不同的,那个人的笑如何能与息隋的重合?那人只是用温和的笑来掩饰他的轻慢罢了。 “天并非辜他如此。他自是在世上走过这一遭,虽劫厄多于世人,也不无遗憾,但息隋公子他胸怀坦荡一生,即使是平生多灾多厄也淡然处之,此等心态却不是别人能有的。况且他天纵奇才,也是上天对他的一种眷顾了。区区料以为他早已洞破苦厄,即众人害他甚深他也没有憎恨他人的。” 洞破苦厄吗?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是在那段沉默的日子吗…… 至那夜携他逃离以来,息隋便不再欢笑。他的快乐被突变一刹那耗尽,我俩躲入了不知名的深山,他便终日呆望流水。痴痴的,他将手浸入水中,逆着水的方向撩动着。紧抿的唇决不再轻易吐出一个字,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也是这般坐在岸边的石上,不发一言。春天早已了无声息地过去,夏天的蝉鸣遍布林间;秋天,也这般默默被消耗者,漫天黄黄的枯叶随波飘向河间的下流。 我见息隋日夜在水中阻拦随水流而下的叶,我并不知他究竟试图作些什么事,只是知道,只要每日这般注视着他便让我感到无奈。我以为那天带他离开便是帮了他,却并不知道往下的每日每夜他要用快乐与笑容陪葬。 我正悲哀,看早入深秋的时节满布息隋无奈的伤感。他忽然跳入水中,扑倒在那里。许久,也没把浸入水里的脸抬起。我惊骇冲到河边,于此时,他蓦地跃起,飞溅的水珠散满四周,在纷乱的水珠之间他那张沉溺许久的脸露出了释然的笑。久违了的笑啊!当时的我只觉浑身一颤,抖落了满眼泪水。 “宁玉,我这许多日子曾试图逆天道而行之,却不得不发现我太渺小了,单凭我一双手如何逆转一切。都是道,天道。既然不可逆,便顺道而行,似这枯叶罢。这般心念,竟让我悟得一种掌法,我称它作‘大觉空如是’掌,我这就演示一次与你看。”他话音已落,便如大鹏飞跃而起,凭空连发数掌。掌劲似刚带柔,柔中带刚。招式变幻无数,以江山河水为蓝图,用掌刻画出壮阔山河,尽得其精髓。他的招式奇异至极,往往反其道而行之。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似是要近前来,等要接他一招时却发现他早已变了攻位。等攻到你身前,似有余劲未消,又似是毫不保留,虚实莫辨。其劲如猛虎突袭,又似苍鹰俯冲之势,亦如涓涓细流,习习和风。大开大阖、无式无相,仿佛任何事物皆可融入招式之中,完全无可躲避,无可拆解。是空的,却从无变有,又似有还无;是不合常理,逆天而行的,但又招招合乎常理、顺应了天道。如此观于自然之力,大抵便觉是如此。因故称为“大觉空如是”吧。果不其然,息隋之才实是当世奇绝。可这样的奇才,却也被命运愚弄至此,不觉便让人抚胸长叹。 收势,他笑意盈盈立于我面前。 “宁玉,多谢你许久以来的照顾。如今我要去一趟阿难山,我要搞清楚一件事。”他表情悠远,抬首直盯树荫之间隐约可见的苍天,“你不要跟我一道去了,我俩就此分道扬镳吧!” 我深知他不会应允我随他回去的,前路艰险我也是知道,但要我就此撇下他离去却也是我万万做不到的。我假意应承,那天开始,我们便分道而行。我不知他发现了没有,我们虽分道而行,但目的地却是一样的。 秋去了,渐入冬季。到了阿难山的那一夜,我逼不及待上了山。悄悄潜入室内,我四下寻了一会便到了明三叠的房前。里面有两人的声息,不用问,自是明三叠与息隋了。 “师父,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最好还是别问了,该怨就怨你的天纵奇才吧!” “师父,为什么呢?自我父母双亡以来是师父一手将我抚育成人的,是师父教会我五行术数、占星命理、奇门遁甲、武功谋略,为什么要用那样的东西,用师父教我的摧心梵音陷害我?” “你知道是为师一手育你教你就好,你是息迦的儿子,你若是不像你爹一般聪慧便好,为什么你要学得比为师的还精?你爹在生的每一天,我都被他压得死死的,师父或是其他人他们都器重他,如今他死了,我好不容易让他死了,我便决不、决不再让他的儿子超越我,破坏我辛苦建起的名望!决不!” 原是忌才啊!就为了这些对养育十数年的徒儿痛下杀手! “今日你来了,知道了固中原委,你便不好再在这世上活下去了。为师养育了你十数年,现在就当是报恩吧!别让作师父的为难了。” 话未已,房内已有了打斗声。 “师父,徒儿自知这命是师父的,不需师父动手,徒儿自当前来领死!只是,师父,我问你最后一句,是你、杀了我爹的吗?” “是的,便是我杀了他的。只怪他,谁让他阻了我的路了,他若不那么出色、他若不抢走师妹,我便不会痛下杀手。” 我听得愤恨,到窗前探个究竟,见这话一出息隋脸色遽变。闪烁的烛光随明三叠扫过的掌风而波动着,仿佛是看到了息隋浑身发抖的样子。我见他的眸光中厉色暴长,是我从未见过的可怖杀意,未及反应,他身形便一闪到了明三叠跟前。明三叠神色惊诧,未几,便瞧得息隋招手一掌拍到明三叠天灵盖上。 “咔啦”一声,我听得骨头尽碎的声音。明三叠的眸倏然瞪大,下一刻便萎地而亡。 明三叠死了,我并不替他可惜,倒是缓过神来的息隋,那张惨白的脸,实在让人心焦。我不顾一切地拎起他要走,他却偏头甩开了。 “为什么跟来呢?快走吧!别因我再度涉险了。” “息隋,……你不走吗?” “走?”他转眸看我,眼中尽是绝望,“本来就不打算走的。况且我杀了我的恩师,我是有罪的。” “那是他先犯的错啊!” “别说了,你走吧!”他低头俯身抱起明三叠的尸首,就往门外走去。我知道的,息隋觉得自己是负罪的人,他不愿离开还打算就此送命。如此时刻,我实在不愿就此离他而去,即使日后要与全江湖的人为敌,我也甘心。我跟在他后面,任他怎样赶也不肯走。 天亮了,抱着尸体站在大门前的我们异常显眼。弟子们争相走告,须臾便各人手持利刃面对我俩。 “师父是我一人杀的,与她无关。要如何处置我都行,悉听尊便。” 听息隋这样说了,但弟子们都不敢向前。几个年长的低声说了些话,便给某些人下达了命令。我想,是要给各门各派报信吧!因为,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都在对峙中。第三天正午,便陆续有些门派来到阿难山。 第五天,在那天夜里出现过的和尚也赶到了。见他悲天悯人地叹了口气,我心中便怒不可竭。 “施主,回头是岸啊!” “又是你这和尚!说什么狗屁废话?再回头是岸就像这死人一般发臭了。”我狠狠踢了那已经发出阵阵尸臭的明三叠一脚,却被息隋拉了一下。 “他还是我师父,请不要这样待他。你轻功很好,到时候别理我,自个儿走吧!”我正要反驳他些什么,他却不再理我转而对和尚说,“无相大师,今日在下便是来就地伏法的。别说什么回头是岸,在下回头岸那边就是深渊了。”息隋仰首微笑。面对死亡,他竟如此坦然。我想,我是无法办得到的。见他赴死,是我最不想见到的事。 和尚听得息隋这话,不禁愕然半晌。息隋还是笑了,他向前迈出一步,说:“大师请。” “不,息……” “宁玉,别让我死得不安心。走吧!” 我刚要替息隋挡开和尚挥来的禅杖,却被息隋拦下。禅杖便直接击中他胸口,我只听得一声暗响,还有我痛哭的声音。那一刹那,天上飘来了细细的雪,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成了我的泪,落到息隋苍白的脸上。 我知道,他筋脉被震断了;我知道,那样的剧痛决不会让他好受。但我却无法意料,这样的痛楚之下他是怎样才能有这么美好的笑容的。纯净似纷扬的轻雪,安慰着痛苦的我。 “别哭了,我很好。真的,很好。没有负重的死亡,很好,这命……也该还给师傅了。不要因我而怨恨任何人……他们都没有错。” “他们没有错,难道是你错了?为什么要死?错不在你。为什么……” “我没有错,都没有错的。……凭心而做的事,何错之有……”纷扬起的雪花白了他的发,他静静闭目,再不曾有声息。此时,不知何处有一瓣盛放的花瓣,如血般鲜红。它随那羽毛般的雪荡到息隋额际,贴近着他。色泽仿佛逐渐加深,流动着诡异的红,我怀里的人不知是不是被它吸尽了剩余的体温,息隋的身体骤然冷却。 当那片花瓣再次荡起,息隋的躯体竟霎那消失在我的怀中。我茫然之际,那片花瓣早已杳去身影,带着那个永远微笑的息隋没入逐渐花白的世界深处。 那是最后的记忆,诡异的记忆。凭空消失的息隋,我只能以衣冠之冢怀缅与他短暂的故去。 “你是风姑娘吧!其实在下是受息隋所托,转赠故人旧物的。五年前,息隋派人送来此物,要在下一有机会便送来给姑娘。他说,最好劝你不要再为他涉险。”那人从袖中取出一支玉箫给我,那正是息隋当年之物。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遥或绫。”六皇子,当今旒光皇朝的六皇子。这样的人,…… “息隋,他是个烂好人,他不会怨恨谁的,所以他最不愿做的就是报仇之类的事了。” “那日,他死时,很诡异……” “我都知道,江湖上都传得风风火火了。不过,我对这知得不多,你得问问他。”遥或绫的眸看了看门外。我朝他视线看去,便见一人撑伞而入,进了小店。他将手上的伞轻轻一甩,抖落了薄薄的一层雪。他长得绝美,这间小店根本盛不下如此多的美丽。那美似是会流动,满泻后倾往屋外,恍惚间便是化成了纷扬的雪,雪也因此变得耀眼无匹。最奇特的不只是如此,他低垂的眸渐渐睁开,隔着数步之遥看我。他一双眼瞳色如火,妖美之中带着洞察人心的了然。一头披散的黑发在雪光之中泛着妖异的幽蓝。他美得不似凡人,他的瞳、他的发也诡异得不似凡人。 “他?”我看着门口那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叫珈燏。”他自己介绍道。珈燏的嗓音轻柔低沉,像是酿了十数年的醇酒,听之让人心醉。只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脸,由始至终都毫无表情。 “你见到的是一朵彼岸花的花瓣,至于息隋,将来你还是有机会再见他一面的。”珈燏那双炎瞳不曾看着我,只盯着遥或绫。 遥或绫耸耸肩,说: “别看我,寂容。我走便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净是要扫我的兴。”遥或绫向我点了点头,转身便随珈燏走了。 四下,只闻先前两人凄惨的哭声。低头看着息隋的玉箫,再抬首见那纷纷的雪,我笑了,也哭了。我想,我是错了吧!息隋至死也不曾想过要伤害那些伤害过他的人。 此时,我记起息隋曾用无可匹敌的笑对我说过,凭心而做的事,何错之有?那么,息隋你是原谅我了吧!挥袖解了四人的穴道,走出屋外。 仰首看天,在碧落黄泉的你,现在过得还好吗? ------------ 有关“九轮秘境” 载于《太虚经》——异闻录:“九,重生之数。物有九轮,生死九回终至湮灭。九轮秘境流于人、神、魔三界界外,遗世独立之桃源法境。秘境之内广植浴火香莲,以莲锻炼生魂,遂得其子民。期年而得白莲为人,十年乃得黄莲,百年始得兰色之莲,千年方为赤、万中无一。黄、白之莲九入世,黄为善、白为恶,历经生死喜悲;兰色香莲为神官,守秘境以绝三界之探寻者;赤莲化入它界覆手为云雨,主其兴灭之数。往世门前有二川,平缓之河为忘川,一饮忘生死,入世者必饮忘川;急湍之河名记川,饮之而记九世之历遇悲喜。秘境有炎神,青丝皆兰,而目色如火,丰神俊朗,美极可倾人城,艳冠三界。秘境人神共居,兄友弟恭、恪顺孝道,路有不拾遗者,夜不须闭户以防盗,大同世也。此乃传说中之极乐圣地,人皆慕之而不得其道。于是,人间始一世。” ------------ 今生一醉始陶然 (这是小御的番外,是他双重性格的由来。敬请大家细心观看!谢谢!)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相信任何人见到他,也不外乎一种表情——除了目瞪口呆,还是目瞪口呆。天底下何人最美?最美也比不过他轻抬纤指,将飘飞的发丝顺向耳后的一个姿态。毫无疑问,这是造物主的杰作。再加之他的炎瞳青丝,我当下便知,此人就是超然于天地三界之外的,九轮秘境主宰者——炎神珈燏。 此时除却他眼中一分怒色,他脸上便再没有多余的表情。午后才见他自天帝的御书房中离开。他神色此等不悦,想必是遭骂了一顿。大概他也是据理力争了吧!虽则显然还是受了责骂。但起码不似寻常的神祗们,被天帝责骂也断然不会让人觉得有丝毫愤愤不平。——呃,大抵还会一副乐意模样。想着也实在是恶心。 他那时的表情,实在让我不得不想起一个人。那个人不是别个,正是我自己。 若我说他性情像我,恐怕别人不敢苟同。但论到逆帝意这一点,我俩应该无甚差别。也正是这一点,我对他便生了好感。况且,或人或神或魔皆有爱美之心。他生就一副惊天地、泣鬼神的好脸蛋,我自然便要多看数眼——或许是数十眼…… 天界里最不修边幅、最无顾礼数常规的人,别人即使不敢当面说,但我知道这位置还是非我莫属。我不但要远远看他,还要走到近处去看。我就是爱看他,怎么着?他人爱暗地里看他神采,我自是管不着;我偏要明里张狂的看,别人也同样管不着。 我这等巴着看他的模样,他自然是瞧见了的。他侧目看我,表情由奇怪渐渐便有些不耐。我喜欢他脸上忽而变得多姿多彩的神色,比起一贯所见公事公办的脸孔,这样更显生动。我知他定是和我一样,是个不善掩饰的人。这样的人,怕是会比麻木的天神们更得人心吧! 现在的他,明显已经失去等待我自行解释当下这等奇怪行径的耐性。他转过身来正对着我,似乎有些不屑。 他说,“阁下有何贵事?” 我高兴地朝他一笑,“看你啊!多看几眼也好。这处的人太呆板,好不容易有个活美人来,当然要看。” 我并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我的性情对了他的胃口,只是见他微微有些愕然之后,朝我牵唇一笑。 我只觉我醉了。一时间,我被他的笑靥摄尽心神。他双眸的火色带了轻浅的笑意,仿佛点亮了一潭沉寂的秋波,鲜活了绝世倾城的容颜。他笑了。我惟独记得他笑了。 我的胸臆涨满了不知名的涌动。心旌荡漾之际,引动了一阵微风。风吹拂发,带着他发间曼珠沙华的魅香,散逸在我的周身。 这一瞬,似是过完了我的一生。感觉时间是那么的悠长、那样地亘古不休。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意过这不值一提的玩意儿。 “你很有趣啊!” 我听得出他的话中感叹之意,心中因为他这一句无心的话而无比雀跃。我可以把它当成是欣赏吗?我可以……可以冒昧地问一句,你会记住我吗? 忽然生出了想留下他的欲望。虽心知神不可有欲,却抗拒不得这种仿然与生俱来的念头。我要失控了,体内有些什么暴走而出,绷裂了禁闭、扩散至全身。身体有了特别的感觉,不再麻木不仁。 “我叫珈燏。” “我叫御神寂。”我望进他泛起冷光的璀璨炎瞳的深渊之中,企图读懂他心内的某一些想法。可惜,他的眼正如他的人,他眼内火色宁静。我出乎寻常、平静地道出了我的名字。 记住我的名字吧!这一生,我注定要与你牵扯不清。即使到了后来,我依然偏执的如此认为。 “抽空到秘境走走吧!无任欢迎。”他和煦一笑,转身离去。 我猜,他不曾在意过我。转身而去时也不曾犹豫过什么,我微末一如拂过他发间的风,带不起他心底里一丝一毫的波澜。于他而言,我再普通不过。 原是我错了。我在他眼中本就并不特殊。至于他愿意与我相交,或者也不外乎是一种兴起。我纵起一阵微末的暖风,吹拂他离去时舞起的衣袂。风再回到我身边时,我又再次闻到,他身上缥缈的香气…… 听说,他管辖的就轮秘境动乱了;听说,他的辅神领头叛变;听说,区区一个青莲精魂窃去了他的印信;听说,他锻炼的红莲即将成人;听说…… 自见他以后,我听到了更多有关他的传言。不是传言忽然增多,而是,我太过注意他。有关他的一切,我都有那么强烈的欲望,想要得知全部。 最后,我鼓起非凡勇气,下界到九轮秘境找他。他说过会欢迎我到他那里作客,应该不会反悔吧!我趋云至九轮秘境的入口上方,纵身跃了下去。在万丈原谷底,我初次见到别人口中描述过许多遍的秘境入口——轮回海。我在那里观望了片刻,见有数不清的莲花精魂自轮回海上进进出出。这等奇观不是寻常人可见,我也是初次见到,心中自是兴奋不已。 我行了一个指诀,打开轮回海的结界,抬腿踏入水中渐渐沉进水底。水底有一扇巨门,微开,自缝隙中有无数精魂穿梭。今天自不是特别日子,秘境之门不会大开,须等到七月十四,方会全开一次。我蹂身进到里面,放眼看去,只见记川、忘川岸上,绽满曼珠沙华、妖冶非常。 过了往世之门,沿路跟着那些精魂,我进了昔泪城。城内中轴线上,便是城中最长的街道。街道尽头、一眼望尽,便可看见恢宏的炎神府第。我曾到过琅環(天界藏书之地)查找过有关九轮秘境的资料,自然知道这周围的布局。至于炎神府的主殿,便是供奉不灭圣火的不灭殿了。相信此刻,珈燏定是在办公。当然,便应该在不灭殿里吧! 我不由分说便走向炎神府,门外护卫得知我身份后也不曾拦阻。我进了府,越过几重宅院,到达不灭殿。 殿内不见有人。我往穿过镂空拱门,绕道向它后方而去,正好见着了不灭殿后、那传说中的幻生池。 九轮秘境炼养的莲花精魂不似凡间养花一般需要水。这处的莲花须得经受不灭圣火锻炼才能得以成人。偌大的幻生池内,原先在最中央养着的大抵就是千岁的赤莲。但如今池中央空空如也,想必是他早已幻化成人、投入轮回了吧! 我再往四处张望。终于在幻生池远方尽头、一棵参天的菩提树下,觅得珈燏的身影。我兴冲冲向他那处跑去,却有人先我一步站到他身前。我心中一窒,身形缩进不远处那一片屋宇的一处角落。不知为何要藏匿起自己,可当我再看他二人之时,我以为我已得知了一切。 “交回火炎之玉,临渊。这玉对你没什么用处。交给我,我保你不受责罚。” 我当下愕然,仔细瞧着珈燏脸上的表情。他焦躁地抓住那人瘦削的双肩,有些急切地逼迫他答应自己再三妥协的要求。 临渊。那个名唤临渊的家伙,何以得了他那么多的关顾之后,仍能无动于衷? 我见他缓慢地摇头,一字一句地低声拒绝: “不。” 他咬字再清晰不过,我也见珈燏的脸色再阴沉不过。 “我答应过休留,把玉、把玉给他。” 他撇开脸,总觉得更像是在跟珈燏撇开关系。 “到现在你还向着他吗?你可知道,我早已将他贬为兽类。我让他世世轮回为鸟,永世不得再入秘境。他不是要学我一样长生吗?这就是他所想要的。那玉,你拿来已再无用处。”我见珈燏怒气冲天,却也不能把临渊怎么样。 “即便是这样,我也不会交给你的。我答应过别人的事,无论如何也不可更改。”临渊恨恨地抛出一句,珈燏却未见有何回应。 他二人就此沉默对峙,似乎过了亘古的时日。我闻得珈燏暗叹了一声,松开了制住临渊的手,扭身往不灭殿而去。 “走吧……你尚且还有一世时间活着。回去你的人间。” 我心中突兀地痛了一下,明白他话中所含的深意。他是在给临渊一个承诺,保他安然过他的最后一世。这意味着,珈燏将成为逆神者,遭受天下最残酷的、天神的报复。我不是没有看见他眼中绝望决然的神色,只是我还不敢跟上去安慰。怕他不愿被别人看见他的伤心,也怕自己丧失最后一丁点的理智。 我匿藏在一处,看着独立在菩提树下的临渊。见他低首披下一头如瀑的黑发,渐渐弯下了腰,双手紧紧抱着颤抖不已的身体。我似是个洞悉一切的旁观者,看透了他痛苦的表达。为什么?既然如此深爱,又为什么不能说明?他们,究竟在害怕什么? “可耻的偷窥者。” 正于我想要转身离去的时刻,听见我身后有声息接近。我倏然扭身,见有一人立在风中,冰冷得决绝一切。若然我猜得不错,这蓝瞳黑发的男子,便是珈燏忠心的仆人,炎神之剑,舍神。 我半带着轻蔑、半是嘲弄地笑了一声,掩藏住我那大抵早已欲盖弥彰的感情,说道: “你不也成了偷窥者吗?何故独独强加这等漫骂于我身上?想来,你也乐在其中的,不是吗?” 我承认,我深惧他那双湛蓝无匹的眸。他会看穿我幼稚的把戏,撕裂我唯一可以用来维护自己尊严的伪装。 他舍绝一切的眸,从来便是炎神之剑的奥义——他是把无坚不摧、无懈可击的剑,因为他舍弃了一切、连同神与他自己也一无例外。他根本,没有弱点可言。非要说上一个,恐怕就只能是他的死忠。 跟他这样的人为敌,……不,确切来说是剑。跟他这样的剑对上,完全不具胜算。我若想全身而退而不被他狠绝的言辞伤害,要走还是得趁早。 我想也不想,便拂起一片狂风。迷住他双眼的同时,发动神力逃回天界。唉,首战出师不利,还须再接再厉。 回到天界之后,我踌躇满志地准备第二次到访九轮秘境。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当时所见,珈燏那绝望而决绝的眼神所代表的,竟然是这个意思…… 当我再次来到九轮秘境,眼前的一切简直让人看着就心寒。 原本先前所见的忘川、记川,早不知因何事而被硬悍之力汇作一流。二川汇合,洪流一般滔滔涌向各处。水过之处,生命尽数淹没无踪。那水自有怪力,不灭圣火也无从逃脱熄灭的厄运,更别说经圣火锻炼过的莲花精魂。惟独那些个嫣红如血的曼珠沙华依旧盛开无碍。不只如此,反倒愈见它开得如火如荼。(那汇合的忘川、记川,成了吞灭一切灵魂的河水。别问我它的名字是什么。正常人应该都叫得出它的名字。对,就是黄泉。) 这等情形也不知维持了多久才被我发现的。总之,我确定我是第一个发现这凄惨形状的人。同时,也确定,这九轮秘境的主宰者也真不是一般的狠心。为了一个人,不惜牺牲一切。 看着这无边无际的白骨,那摇曳生姿的曼珠沙华仿佛在狞笑着。滚滚不息的水腐蚀着这个曾经的人间天堂。那玷了血污的、污秽的彼岸之花,是千万臣民的葬地,阴森鬼魅。 我说,珈燏,这样做真的值得吗?他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 无论如何,他的确是为了临渊放弃了所有,包括他的神位,他的子民。大概他早就追随着临渊而去了吧!为了他不惜让忘川、记川合流,吞噬所有精魂,让世间不再有九轮秘境,让凡尘有了世代轮回。 “你的代价,太大了……珈燏。”我苦笑,指使我的风划破松散湿润的土地,敲凿一条鸿沟,将来去如虹的水引向一处。 那个时候本想就此一走了之,自觉做到这一步、替珈燏收拾了半分残局已是仁至义尽。偏偏在我转身离开的时候,听见远处高塔上传来一阵呼喊。 有人。还是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中气十足的人! 谁有这么幸运,能在珈燏毫不留情的手下死里逃生?我往那高塔飞去,只见有人从塔中走出。 那人并不算得上特别,只是他的神态有些特殊。他盯着我看,而我,从他神态中读出了一丝绝望之意。他就宛如遭无情抛弃、不知所措的孩子。 “你是谁?”我见他并没有打算与我说话,率先拣了个话题问他。 “九轮秘境新任辅神,棣萌。”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没有理会我的问话,抬眸看了我一眼,神情显得有些暗沉。 “你又是何人?” “司风之神,御神寂。” “……”他听见我的回答却似没有听见一般,自顾自徐步而行。他的身体在发抖,掩在袖中的手也抖个不停。我心中颇有恻隐之意,但知他此时并不需要安慰。我只是站在他身侧,对他露齿一笑。 “九轮秘境就这样没有了。” 他沉声细说,声音也颤抖得不成人样。 “破而后立。没有了正好再建一个新的。”我是一点异议都没有,反正建成怎么样、又毁灭成怎么样都与我无关。哈,这大概又是神祗的冷漠吧! “恨他吗?”我忽然问道。 “不。该是说,他给了很多人希望。他们叛变,不就是为了能长生不死?这样,或许也满足了他们的部分愿望吧!”棣萌转脸向我一笑,却十足的凄凉。 他表情悠远地看着早已平息的流水,嘴唇兀自在张张合合。我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可我从来便是不甘心别人有什么事瞒着我(别听他的,小御爱打听别人的八卦,这可是他的不良嗜好!)。我使风将他的话带自我耳边,这下,总算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为什么要是我呢?为什么唯独落下我一个…… 我对棣萌的痛心疾首自问是一点感觉也没有。稍微为自己的麻木而鄙视了一下,我迅速拎起他,将他带往天界。这么重要的事又怎能不上报?况且,珈燏既然有胆量这样做,也一定预料到后果了。我又何必替他的处境为难? 这件事,就说到这里了。我不想再去陈述它所带来的后果。只能够说一句,九轮秘境幻灭以后,凡人灵魂便没有了局限,他们能够生死循环,直至种族灭绝为止。现在九轮秘境的遗址又再次建立起新界——地狱。棣萌,被天帝任命为狱王。在往后的无数个年月里,从他口中总能听到一个名词。这个名词成了日后神祗们称呼“地狱”的代名词。毕竟这名字总比“地狱”好吧!只是他们都不明白,也只有我一个人能够了解棣萌的心思。 遗忘之地。好一个“遗忘之地”,我们都被那个人遗忘了。棣萌与我心中所想,如出一辙。 既然这样,没有他的神界留下来已经没有意思了。倒不如,倒不如抛家傍路、作个“异乡人”。 我力排众议,誓要辞去司风之职。结果,天帝再三挽留,最后才首肯。(呃,小御别太过分,自夸也要有个度。以他御神寂历来所作所为,天帝他老人家还恨不得立刻恭送他出天界。当然,小御可不是盖的,天帝还阴不到他,神力、神位自然不会被弄掉。) 自此,我在津山自觅山头,建了竹庐落户于此。津山众多散仙以我马首是瞻。我便浩浩荡荡占山为“王”,踢走了原来的山神,自己来当。 嘿嘿,人间可是个好地方。 然而,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在我浪荡在外的时候,我与临渊、珈燏重逢于二月的帝都涅磐城。 重逢那日我已不知是哪一个年代,只知道那时候的临渊已经不是临渊。他是旒光王朝的六皇子,遥或绫。他二人的关系好像并不比以往好到哪处去,唯一可以让我老怀安慰的是,他们似乎走得比过去近了一些。呃,我说的是二人走路时的距离。 当然,我会迫不及待地上前与珈燏相认。并且,死缠着不肯罢休。 我已经不晓得自己逗留在人间有多久了。日子长得让人心慌意乱。我那时还没有收徒弟,一个人在山上过日子,偶尔也会下山到处逛逛。本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往日那种纷繁复杂的思绪,却还未料得到,原来我有多么的挂意着他。 不愿意离开,即使见他频频暗示要我离他远一点。可我偏执地不肯让步,厚着脸皮跟在他身边,以我最为不齿的借口——朋友之情,来维系本不存在的关系。 我的死缠不休,最终以他二人的不告而别作了结。我悻悻然回到山上过我的日子。可我从未有一日忘记过他。 三月中旬,我闲里无事,亲手载种了一株异地晚樱,用以打发时间。到了傍晚,我收拾好农具正要进屋之时,看见山岚间隐约有人影闪过。还没等我分神辨认,在散淡的空气之中,我嗅出了曼珠沙华的香气。彼岸之花,撩起了我的思忆。仿仿佛佛间,在迷蒙的薄雾飘忽不定的刹那,我看见有人当空而下。 可以是幻觉吗?我宁愿那只是我一时情思涌动而杜撰的人影,宁愿承认那只是水月镜花、刹那芳华。不要让我再有什么期待,我怕我会因为期望落空而痛徹心肺。 “阿寂,近来好吗?” 我浑身一震,自嘲地回答,“好,再好不过。才没见一月多,何来什么恶耗能令本神不好?” “呵呵,阿寂你还是一般的幽默呢!” 他轻轻在浅笑,却是扎进我心中、最刻毒不过的情毒。他从雾中走来,一样的风姿、一样的卓约。珈燏,为什么你要来,为什么偏要打搅我自以为是的平静?我只能承认,除了临渊,你再没有对谁仁慈过。 “竟然有闲心来这里找我?从实招来吧!究竟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压抑住那份冲动莫名的情绪,转过身去,以推门的动作掩饰我此刻再真不过的表情。珈燏永远也不会知道,背对着他的那张脸那个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 “你掌管这世界的风,还会有什么风不会把我吹来这里?” 我把他引进竹庐,握紧我袖里欲挥向他笑脸的拳头,接着他的话说: “与其说这些没有养分的话,还不如想想有什么借口才能让我不把你赶出去的好。” “你的态度怎么那么恶劣?……老实跟你说了吧!我想借你的地方一住,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他怎么会想到要来我这里住?我用心看他的神色,却始终无法看清那双红光潋滟的眼。他整张脸看起来喜气洋洋,可我却丝毫没有被感染。因为他的眸,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我答应了让他借宿几晚。可是有一个条件,就是那个舍神,决不能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不,是感应范围。那个家伙太让我恶心了。只要一让我想到,他那双洞穿人心的眼,我便是再饿也会失去胃口的。 三月正是春意盎漾,我累日坐在新种的晚樱树下,散放神力促进它成长。没过几天,它便高可参天。珈燏见了也觉高兴。 后来我对珈燏说,我将天界盛产的美酒偷偷带了一些下凡。于是他便有意无意地怂恿我拿出几坛酒来。我这时才得知,原来他也是嗜酒的,心中不免时常暗自偷笑。 出于好意,我答应了他的请求。在暮春的某一日,将我珍而重之的酒祭了珈燏的胃。 那一个夜晚,我初见他脆弱无助的一面。他很快便醉倒了,半倚在亭中栏杆之上,脸上有了三分媚色。 可我见着的,远不止他突如其来的妩媚。他惨淡的容颜,才是我真正挂意的、真正想要触及的东西。 他醉了。我也醉了。他醉得说话颠三倒四,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尚且还不能让他随心而喜而悲。他在醉意之中压抑着哭声,低沉得击中了我的心事。我只觉胸中隐隐闷痛,犹自久久不能释怀。 我搂过他的腰肢,他伏在我的肩上。他渐渐低哑了声音,无声地任眼泪如注落下。他的泪,让我震惊不已。我从来未想过他会哭。没有想过。 那样一个坚毅的男子,究竟要怎样才会让他如此心伤? 我挑起他的下颚,端详着他迷离的酡红双颊。低下头,吻下去。他的唇,有着深沉的酒醉之意,冰冰凉凉,却最是惹人醺醺然不愿醒。 如今我也只剩这微末而卑微的爱情。守望着等他发现,哀痛着等他怜悯,执迷着不肯醒悟。何苦?何苦!他一意将心沉轮在临渊身上,我一心把爱寄望在他身边。我们都是输家。输了,却输得无比情愿。 今后,就让我陪着你吧! 你笑不出来,我便代你笑;你哭不出来,我便代你哭。从此,我的白天是你,你的黑夜归我。 今生一醉始陶然,而我,从来便没有后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