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楔子 梦里不知身是客 氤氲浓雾散尽,奶昔般白皙浓稠的汤池内,丝滑柔顺的长发直抵腰间,将池中人**的后背勾勒的愈发诱人。 我盘膝而坐,感慨这梦境的逼真,甚至闻见身下青草的幽香。隐约酒香让我一跃而起,奔向一侧的翡翠玉酒坛,坛中玉浆黄澄晶莹,清香浓郁,对这年代还有如此古典的酒皿感到诧异,酒入口如绵,清洌而甘醇,我小口酌酒,欣赏美人出浴的光景。池中人儿终于转过身来,最后一口酒从我的唇角滑淌过脖颈,顺着**向下坠落。眉若墨染似精描,狭长的眉目缚不住眸间不羁,宽肩窄臀,颀长身量,好正点的男人。 他神色微怔,斜挑入鬓的眉尾拧起,狭长如桃瓣的凤眸中浮出恼意:“哪来的一介凡人,竟偷喝了我的缠梦?”,清越而低沉的嗓音勾的我心跳加剧,我倾身扑上,此时不色更待何时!醒来也不过一场春梦。 ------------ 第一回:碧痕啼碎沉香梦 第一回:碧痕啼碎沉香梦 嘤嘤啼哭中,眯开的眼缝被绿幽幽的眸光顶满,我挣扎后退,嚎叫一声,半响方回过神来,眼前将我吓的半死,有着金发碧眸,美国国父华盛顿发型的男人,原来是个老外。 我憋下心中诸多疑问,对凑上来的马脸,条件反射般伸手打着招呼:“hello,what a nice day!”瞥见他绿豆眼中散出兴奋至极的光芒,我忙佯装热情的寒暄,如今外教费用高的离谱,练习口语靠得可都是这些finers。 耐性在提到第十位英国现代名人,答案仍是no时,得以终结。 我不耐的撇过他看向旁处,稀疏人群中寻到张熟悉的脸,灵巧扑上,踮脚搂住他的脖颈扭糖似的摩挲,笑语嫣然,语带暧昧:“几番枕上联双玉,寸刻闺中当万金。亲爱的,咱们继续芙蓉帐里度春宵,别理这些鸟人”。 我摩挲着滑向他对襟衣领的手,被身侧惊恐的轻呼生生止住,悚然发现一向修长纤细的双手变得娇小玲珑,白皙圆润的手指,青葱饱满的指甲,我精心保养的美甲彩绘呢? 这是,谁的手? 不顾的四下茫然望去,荫秀雅致的小桥亭园,醒目的辫子头,长袍马褂。竟是无意梦见了某个影视基地? 身侧清秀不足稚气犹存的丫髻抖若糠麸,捣头如蒜:“贝勒爷饶命啊!李姑娘她只是昏了头”。 “贝勒爷?shit,搞什么?”我心中暗自腹诽,忍住砰砰作响的心跳,歪了歪脑袋,斜着眼晴看他,才发觉与梦中的不同来,虽仍是润额秀鼻,腻脂薄唇,可先前性感魅惑的凤眸却阴测测泛着不解和疑惑,眨眼便隐了下去。 他后退一行,侧身负手而立,任我瘫软坠地,漠然打量片刻,在众人磕头长揖,惊慌懦懦的求饶中,珠玉般的嗓音硬生生的扯出金银的坚硬与冰冷来:“今日之事,传出者,杖毙”,声冷如冰,毫无半点感**彩可言,只刺得我凌凌的打着哆嗦。膝盖磕在硬地上的锥心疼痛,以及影视中演不出的森然威严,让心中不详预感愈发强烈,脑子朦胧发胀,喉间腥热,我一头昏厥在地。 醒来天色已暗,脑中闪出冰冷刺骨的凤眼,我怵然坐起,质地上好的翠竹泣墨腈纱丝绸棉被,攒金丝弹花软枕 ,还在做梦? 我慌不择路的下床,倾身攥起菱镜旁的金钗,咬牙颤抖的刺向腕部,剧痛慌乱之际无意瞟见镜中女子:白净滑腻的肤质,没有因熬夜写作残留的黑眼袋!!!!没有因泡吧狂欢宿醉熏出的倦容!!!是一张与30岁的我,完全异样的清秀稚气的脸孔,十四五岁少女乳白瓷器般尚在发育的稚嫩身躯,任金钗滑落坠地,我心中惶惶然:这是谁? 不过酣睡一场,怎醒来竟到了这儿,朱纱罗帐被,雕花梨木床,触感清晰的我都分不清了虚实。 梳有双髻的貌美年稚的丫鬟,秀丽的脸庞上有几分迟疑的推门而入,撩起围屏上的外袍为我披上,端过床侧梨木桌上的药汁擎到我面前,低声细语道:“小姐,大夫说您体内余毒未消,喝药吧”。 我压下滚到喉间的疑问,带着几分自欺欺人的扬眉,斯斯艾艾的开口:“我这是怎么了?” 她眸中顿如泉涌,半扑在我身上喜极而涕,呜咽声不止:“下人都传小姐可开口讲话,不想却是真的”。 我无暇回味她话的意思,看她一味哭,只手擎着药碗,挣扎摸向一侧的妆台,本想扯条手巾为她揩泪,谁料厚实精致的宣纸落入视线。一沓类似于日志的信笺,俊俏秀丽的隶书小篆,虽不识其上的繁体字,落款却是清晰无比,昭然即是:康熙肆拾貳年贰月初貳巳时於皇四子府邸(康熙四十二年二月初二于皇四子府邸),墨迹犹新。 我拼命压制想要破喉而出的尖叫,故作镇定的吸一口药汁含在嘴里,梗着脖子咽了下去,捻着上面的书笺假装无意的低眉笑问:“这是什么时候写的?来看看,落款是不是搞错了?”她抹去眼角泪珠儿,低声哽咽着接过瞄了一眼,湛湛笑道:“小姐糊涂了,纤云虽识字不多,却也省得,康熙爷今已登基四十又二,不就是纸上写的四十二年么?” “什么?开什么玩笑?”我面上一僵,不自抑的提声尖叫,胸口紧窒,因紧张而攥紧的手指一松,半碗药汁全扣在绸被上,掀被而起,虽向来自持定力异常,却也觉得全身温度潮水般缓缓褪去。我斜倚在屏风上大口喘气,不过一朝香艳春梦,怎会一觉醒来,竟顶着一张别人的脸,回到了康熙42年? 她利索的拾掇妥当,上前替我束好下裙,流露出嗔怪:“小姐,醒了就起吧!贝勒爷遣的小厮还在外候着呢”。 我努力攥紧腕部伤口方能压制住身体的波波颤栗,以及心中升腾起换脸的惊悚,不禁苦笑连连,自诩的淡定在突至的变故前,不堪一击。 恍惚走在辇道内,领路侍从疾步前行,只瞥见隐约衣角。廊中白玉翡翠琉璃灯灯马回转,廓下绰约阴影,抬目张望,此时府邸虽不如后世雍和宫那般富丽庄严,却已有一番雄伟华丽的雏形,敦实的质感点点碾碎最后一丝念想,全身细胞叫喧着提醒周边的真实性。我脚步踉跄,徘徊着不愿提步前进,小厮只远远望着,并不上前催促,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他对我怕的紧。 莅临书案前的男人只手擎书,身形笔挺坐于绛红紫檀木制圈椅内,偏大襟立领镶边直身靛蓝墨色长袍,外罩藏青浅驼软坎马褂,同样的眉目,神似的相貌,除了发式,与梦中汤池沐浴的男人分毫不差。梦中旖旎媚致还未消去,下一刻竟真的出现在面前,我一时心乱如麻,吞下几欲滚到喉边的尖叫,努力告诫自己不要乱了分寸,眼前一切并非是我臆想出的梦境。 感到我直直盯着他,撩起眼皮瞥我一眼,神色漠然的微皱眉头,我被他看的莫名,却不知如何开口。 “你今日杖毙也不为过!”他放下手中的书本,不动声色的抬眸看我,目如寒潭,深不可测。 突起阴凉声音让我瓦楞楞打了寒颤,提眸却撞见他细长的双眸里深意探究的目光,我慌忙垂下头去,急色凌乱应付:“我,我知错了,请、、、赎罪”。我心中一阵茫然无措,却努力保持镇定。 “端午宴席,可如往年,献舞助兴?”他敛下神色,眼底的精光已然换成冷清一片,形如木雕,动作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全凭,吩咐”,学来的文邹邹话语,说的人异常憋气,我怯怯不言,又重新陷入被视为空气的境地。 半个时辰过去,他终因炸了蜡油的烛光注意到我的存在,泠泠的看我一眼,似在不耐:怎么还在这,我内心顿时泪流满面,真想跳起痛骂:你丫多说句话会死么,会死么?可他身上散发的冰凉与威严将我咽间话硬生生的噎了下去,长揖于地,我踮着酥软的脚尖蹒跚离去。 回房倒头便睡,或许这一切不过是受清穿剧的影响,所做的梦,等醒来,我仍旧是21世纪名不经传的自由撰稿家。浑噩之间不知今夕何年,只剩耳边碎碎的啼哭声,触手可及的熟悉质感让我心如死灰,前刻还在霓虹闪烁的繁华都市热舞把欢,不过沉睡一夜,谁想到醒来却已是三百年前,落差如此之大,让我陷入痴妄嗔怨中。 昏迷朦胧之际,耳边一声幽幽长叹。“谁?”我訇然坐起,房中丫髻扔下在握铜盆,尖叫一声,夺门而去。 “弄巧,仔细吓着小姐”,窃窃嗓音透过窗棂隐隐传来:“纤云姐,小姐自尽醒来,哑儿竟能开口,外面幺儿都道是鬼魅还魂呢”,稚嫩的声音带着几分惊魂未定,怯怯的出声辩驳。“弄巧,若再这样编排,传了出去,当心丢了性命”,是纤云在低声叱道。 我苦笑连连,却毫无他法。如今我已明了穿越的事理,只苦于接受,谁能体会史书上临摹出的名字,在身旁团团打转的惊秫,百般说服自己,方能相信一切不是无聊的整蛊。沉睡一夜却无端穿越的委屈与茫然,愤恨与不平,扭转不了现状的无力与挫败:“庄周子,狂言惯,蝴蝶梦醒身徒在”,其中的无奈与绝望,被我捻转体会的淋漓,只是苦于无处发泄。 待得她二人离了视线,我拿起案上玉簪,几番犹豫,闭眼咬牙颤抖着戳向脖间动脉,不巧纤云推门而入,抛了手中的衣物,直扑抱住我,任我手中的玉簪刺破她的肤肉,满口呜咽:“小姐心烦,讲出来让奴才们排解,为何一心想着寻死呢”,我抿嘴不语,无声的哽咽抽泣,愧疚的替她包扎。心绪烦乱的抵额,不能确保死了一定能回去,可除了安然接受命运的改变,死是唯一能够摆脱现状的方法,我见她哭得凄惨,试探之心也只得暂且搁浅。 ------------ 第二回:一笔前缘一缕烟 第二回:一笔前缘一缕烟 时隔数日,我见她们怠了圈我之心,溜到无人的花园亭湖,沉下去,会必死无疑吧。缓缓迈向湖中,粼粼荡漾的水波中,我仿佛看见熟悉的高楼耸立,车水马龙,幽幽沉下,混沌之际只觉湖水浸过口鼻,酸涩窒息袭来,灵魂脱离肉体渐渐湮灭的无助与撕裂般的孤寂抵满心房,脑海中突然雷鸣般闪过一个念头: 那个世界里,我的身体,还在吗? 灵魂已无处可栖,回去又有何用! 鼻腔内空气因湖水浸入变得稀薄,身体难受控制,软软沉向湖底,似是到了生离死别的地步,要魂飞湮灭了么?从未有过的恐惧与绝望逐步席卷全身:我不要,不要懦弱的以死做逃避,人只有面临死亡才体会出生的难能可贵。 突至的求生本能让我止不住挣扎,不想被猛然揪住,扯出水面,十七八岁的少年,瘦不露骨,眉弯目秀,一身滚金丝嵌青纹提花绛雪纱锦袍,昭显皇室特有的俊秀与雍容。如今虽已湿透,却别有一股风流不羁的风华,只站在那儿,仿佛就让人感到猎猎西风吹鼓衣衫的放荡与洒脱。 懒得思索,心绪倦怠,我带着劫后重生的惊悸斜倚着亭栏急促喘气,任衣衫发梢答答滴着水,正是春寒陡峭,我一番折腾,命也将近去了半条,止不住自嘲,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我原也是贪生怕死之辈。 “四嫂,你家丫髻恁得奇怪,怎的赏个花还能落了水?”他懒洋洋地瞟我一眼,稚嫩俊雅的脸上还带着压制不住的莞尔。 “小丫头没有礼数,十三弟莫怪嫂子**无方呐”,温婉的嗓音挑起几丝笑意,引得我抬眸望去。史书上记载的雍正王胤禛正面无表情的走来,尾随的两位女子,皆是二十出头的模样,其前长条眉目,合中身材,鼻腻鹅脂,一色豆绿千叶攒金牡丹大拉翅头饰,上缀有梅英采胜簪,鹅黄爪菊花满氏旗装宫服,面上三分笑意,三分温娴,再加恰到好处的四分庄严,观之可亲,又不会让人窥轻了去。 稍后的女子,鹅蛋脸面,肤胜白玉,色若春晓,眉眼间的神色甚是张扬,姿色甚佳,同样是满人贵族的装饰,琵琶襟大镶大滚金枝绿叶旗服更衬得削肩细腰,只是清丽的杏眸里的悒燥反倒低了气势,只像是一房妾侍。 纤云急色寻来,看见四人,忙个个道了万福:“四爷吉祥,十三爷吉祥,福晋吉祥,侧福晋吉祥”:“小姐!”她看我衣衫尽湿,奔过来,摩挲着我的手驱寒,我心中一暖,正待出声,侧福晋李氏见状鼻哼一声,漂亮的星眸中满含倨傲,低低叱道:“好没眼色的奴才,连尊卑贵贱都不懂了”,唬的纤云连忙下跪,磕头求饶。 这女人真是蛮横的让人生厌,我倾身上前扯纤云起来。不想被乌喇那拉氏在前止住,她对着侧福晋抿唇一笑,温婉的出声安抚:“小丫头也是护主心切,下去吧!别扰了爷的清心”。 我学着纤云行了谢礼,踉跄着走过四皇子胤禛面前,不自主的止住步子:“不知,四爷,是否听说过缠梦?”他显出几分意外,凝眉看来,清冷的面容上有一丝波动,我心中万分惊喜,抬手扯住他的衣袖,周围顿时静的只听到我兴奋的轻喘,还未来及做出反应,便被纤云揽着猛然跪下。 她顿时变了脸色,惊慌的急急磕头,反复求着“四爷饶命,四爷饶命”,我收起对下跪的天然抵触,暗骂自己过于急躁,露了本性。 “四哥,饶了这两丫头吧!看他们吓得,也算是给了教训!”十三皇子胤祥上扬起唇角,轻笑出声骂道:“不经事的奴才,还不退下,待真惹怒了四爷,可有你们受的”,见四皇子神色阴郁,并未出声阻止,我连忙谢恩,起身扶了纤云离去. 激奋的心情冲刷了被迫下跪的耻辱感,无奈咽下命运被扭转的不平和穿越的委屈.弄巧见我说话,脸色虽仍苍白,反应却好了许多,毕竟是思想单纯的孩子,被我三言两语便糊弄过去.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起初的自怨自艾与陷入庄周梦蝶的梦魇,经过数天自残自虐的发泄,也从魔障中钝钝抽离,若是死了,能回去自是好的,可我在前世的身体呢?是不是早已变成了一捧骨灰?在不能保证可以安然穿越之前,不能死的这么窝囊和毫无意义。原本人生被迫捻断、扭转的抑郁与愤恨在生死面前单薄的可怜。我不怕死,可怕这样无声无迹的死去。他们只道不过是一位深闺小姐,有谁会知道却是三百年后的言子衿我呢?21世纪有我想要的自由平等,男欢女爱,可它纵是千般好万般好,若是连命都没了,回去还有个屁用。况且以四皇子的表现,显然对“缠梦”并不陌生,这是能助我穿越回去的唯一盼头。 将近半月旁敲侧击,搞清了本尊状况,姓李名卿茹,小字四娘,原是九皇子胤禟府中舞姬,因舞剑时得了四皇子一声赞,被以此为籍口送进了雍正府,四皇子自不愿收她入房,也不值此与九皇子撕破脸面,只是称为小姐安置府中。二月初二传出她饮毒自尽,正要去埋,巧赶上我穿越醒来。 然而这一手信息不过是堂皇的官方资料。那一日,我洗澡揩干后,无意从镜中看到,在我消瘦右肩苍白近似无色的皮肤上,拳头般大小的黑色回文纹青格外显眼,努力揉搓才知不是久来生病、头晕眼花的错觉,那是受过黥刑的痕迹,如同《水浒传》中获罪被流放的林冲脸上的刺字,是作为犯罪的证据与记号,难怪她坚持沐浴不肯用人呢。看着书案上摞起的手札,纵是字体娟秀齐整,可却只识的零星的几个,前世向来以才女自诩,如今一朝穿越,竟成了半个文盲,对着满桌的书信日志束手无策,本尊是何身份,更是毫无头绪。 或是因我还魂过于诡异,纤云对我前尘尽忘的托词接受的倒是坦然,只对我的身份却是三缄其口,我如同是石中蹦出的泥猴儿,既无父母双亲,也没兄弟姐妹,在生病卧床数十天里无一亲人体贴探望,除了纤云,弄巧,身边再无半点人星儿。我更是如履薄冰的练习古人的生活,无论如何,总要活到穿越回去的那一刻。 基于出身卑微,我住在府中偏安一角的独居小院,连炉灶都是另起,加上沸扬的死后回魂又为此增添了一丝阴森的谬传,那些下人看见我更是作鸟兽散,我也乐得没有约束的逍遥自在,穿越第35天,得了纤云的首肯,独身出房消遣。 门外正是阳光明媚的春末,一片姹紫嫣红,草长莺飞的勃勃景象,争胜斗艳的红牡丹,雍容瑰丽的白芍药,以及其他不知名的丈尺高的花丛,几乎将这里堆砌成了花的海洋,果然不愧是皇家园林,贵气十足。明知穿越回去不是一朝一刻的事,我也去了急躁,避开群居众人,信步在后花园中闲逛享受这难得免费的古韵风采。 “李姑娘!”衣帽周全的褐衣小厮神色诡异的低声轻唤,将我喊至人迹罕至处,傲慢冷色低问:“主子要的名单到手没?” 我忙屏住气息,作出几分迟疑的望着他,懦懦着并不回答,他拧眉恨恨的骂道:“怎么还不上心,你这般糊涂行事,还想做九爷的跟前人,哼,痴人做梦吧”,他抬头查看无人靠近,将袖中布团甩到我手中,不耐的低声嘱咐道:“这本是四爷书房地图,名单搁在桌下第二个硬屉里。九爷说将此事办妥了,便可入府,若是不,以后你的生死,爷再不会过问”。 他少不了一顿嘲讽奚落,再三叮咛,我低眉顺目,故作谦卑,诺诺应是,目送他离开,才收了恭敬,五雷轰顶般,若不是因手中布团,我真想当做幻觉,受了影视近二十年的熏陶,我纵使再愚笨迟钝,也从刚才鬼祟谈话中得知本尊的死因了。 想起肩头刺字,从未有过焦头烂额的挫败,隐秘手札上的零星音信,再配上小厮隐晦叮嘱,拼凑本尊的另一种身份却已足够。怕是官府流放犯,被九阿哥收养派作细作,史书多处记载,他们兄弟阋墙由来已久,老九为何巴巴送个舞姬来,如今终是解了困惑。 当初纤云暗自纳闷,说府中歌舞自有伶人安排,我虽为舞姬,可毕竟是四皇子妾室人选,万没有在节庆献舞的道理,我只道他口误,如今想来,无疑是一个试探,我暗骂自己愚钝,因当时惊慌之下一口应承,早已露了马脚,同时也为他言谈举止时的深思熟虑暗暗惊叹,暗唾一口,这雍正王果真如同史书所记般诡计阴险。 本尊一介无甚背景的汉女,她在这场皇家无间道中的落败,逼我只得迅速做出对策。原以为只是寻常舞姬,四皇子既然先前看她不上,自不会因我的到来施以宠幸,悠闲的活到回去总是能够,如今看来已是异想。以四皇子的相貌,定然与我的穿越有着蛛丝马迹的关联,如何打消他的疑虑,保全性命,我纵使口吐莲花,他又平白能信的几分,绞尽脑汁回想起史书上对这位铁面帝王的评价,多疑猜忌,信好鬼神,记得他全然见证李四娘死后重生的过程,怕是早已生疑,如今又百般试探,我若表现与她迥异,他会不会因多疑将我留下以视查看,相信我前尘尽忘的托词呢? ------------ 第三回:顾盼倾国亦倾城 第三回:顾盼倾国亦倾城 古色生香的北京胡同,拗口悦耳的京片子,清凉甜润的大凉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是言语无一能够描摹的,也因写作需要,特意去北京溜过一圈,连横店也不曾遗漏,可全然没有如今感官上来的刺激。 这繁华着实让人唏嘘,心绪挑转,湮灭不了骨子里见证历史的旁观感,还是既往不咎的以21世纪的言子衿自居。作为不得势的舞姬,我并不像正经小姐那般处处受制。 头戴小毡帽,一身长袍马褂灯笼裤,李四娘容貌并不出众,只是衬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娟隽与清秀,再配上这一身打扮,倒像是身量不足的俊雅公子哥儿。不知说了多少好话,才求的纤云搞到这身衣物,我前尘尽忘,她表现更多的是欣喜,我也乐得省去了既模仿本尊、又性情大变的为难。 到拢香阁学舞已有数天,想要的舞姿只有娼馆学得到,我前世对舞蹈一窍不通,所幸李卿若本尊是舞姬出身,身子柔韧有加,只是为了保命,也只得舍命拼上一拼了。 转眼已是四月中旬,端午近在尺眉,想起与四皇子的初见,虽是尴尬却是开了好头,再配上届时学来的舞姿歌喉,更能让他相信我非本尊。 拐进后世留名的胭脂胡同,那茵茵青砖,仿佛轻轻一拭,就能揩下历史风尘。踏进不过十步便见一青砖红墙的独家大院,大门匾牌上青葱苍劲的三个楷字:拢香阁。记得前世有史料记:清顺治年间取缔官妓,加之康熙帝的大力杜绝,娼妓便转为地下,多以教坊揽客。我当时一心想要学舞冒失闯进,险些被打,多亏了陪客归来的碧螺斡旋,之后方知个中缘由。 拢香阁中女子多半才华横溢,样貌出众,可因身出乐籍,命微卑贱,清朝严禁官员狎妓,嫖客多是商贾小贩,或是吟唱应对的才子,远没有后世影视中那般自在享受。理不出封建社会层次分明的礼教头绪,得知她们才华出众,我便把一切不合时宜抛掷脑后,与她们嬉笑厮摩。 蹑脚挤进富丽的闺房,教我习舞的碧螺神情戚戚,低头捻泪。“怎么,是哪个惹到你了?”直到替我打帘的丫髻欠身拜退,我才收了故作男子堆砌出的威严,嬉笑着上前揽住她,低声细问。 “果真是无价宝易求,有情郎难得”,她泪光莹然,脸有凄苦之色,犹如低声呢喃,幽幽长叹,复又强笑道:“是碧螺唐突了,姐姐一介良家女子,可莫要受此亵渎!!!” 我瞥见她尚显稚嫩的脸上浮出脂粉也掩盖不了的凉薄,想起前世与她同龄的侄女,还尚滚在我怀中撒娇,心口蓦地一紧,同情淹上嗓间,作势将她搂进怀里:“什么良家子,也是个落势舞姬。来,给姐姐说说,姐姐替你出气!!” 她娇嗔我一眼,突地一声呲笑,玉葱般的手指点上我的额头,软语娇叱道:“能大了多少,姐姐应得倒是爽利,也不怕闪了舌头,我恁得娇弱,何必在此自卑自怜,罢了,这就是我们妓子的命吧”。 “前堂,还是莫去了!!”碧螺攥住我的衣袖,轻声劝说。 听出她话中迟疑,我上前挽住她,不在意的耸肩一笑,低语自嘲:“有什么打紧,她们只道是言公子,有哪个晓得我是言姐姐”。 “我一向是拗不过你的”,她点点我的鼻尖,无奈摇头苦笑,我在她的的牵引下走向薄棺,其中的女子,花容月貌的姿色,这曾经拢香阁的魁首司月,当年为了所谓的“良人”,休舞拒客,耗尽私藏自赎其身。谁想入室半载,花魁的风情妩媚涤尽,方显出闺中少妇的衰态来:“郎情蜜意”消怠,司月身微卑贱,少了“良人”的恩宠作靠山,闺帷中自是受尽欺凌,正妻污她偷人,她为表清白悬梁自尽。我虽不赞同这等做法,可向来对此种决绝女子钦佩至极,司月死后尸首无人管制,勾栏昔日姐妹便凑钱接回了她,在此设了灵堂以供祭拜。“仗义多为屠狗辈!!”,我此刻体会颇深,加之好奇心作祟,便央了碧螺携我同去祭拜,她被我缠的无法,被迫同意。 我作罢长揖,学着前面那位,提起一侧青铜酒壶倒了满杯,一表“薄酒聊知己”的意味,将杯中酒倾倒近半在棺前的瓦盆内,我捧着酒杯拱手作揖行礼,低声喃喃:“司月姑娘,一路走好”,之后,仰头饮尽余下,偌大的前厅瞬间熙攘尽消。 “如今还有公子愿与司月姐姐共饮一盏酒,不嫌弃她曾是残花败柳,黄泉上姐姐也不会孤寂了!!”黄莺般娇艳妩媚的嗓音夹杂着深深的悲伤传来,踏进的女子,头上挽着一窝丝杭州攒,云鬓堆鸦,犹若轻烟密雾,粘上飞金巧贴,绾的是点翠嵌宝石蝠碟卉钿子,翡翠绿草头虫镶珠银簪齐插后鬓,一身双雁瑞草彩绣缎裳,珍珠白湖绉裙,艳胜姣花照水,俏如谷生幽兰,真正是顾盼倾国亦倾城。 袅娜翩跹,她盈盈立于我面前,作了福礼,悲声呢喃:“惊鸿替司月姐姐谢过公子了”。 惊鸿?拢香阁现任头牌,看她的样貌性情,行头饰妆,果然很有花魁的范儿呢?倒是名副其实的让人“惊鸿一瞥”呢?再加上这一身汉室装扮,让我心中好感倍增。无暇解释,当时窥见杯中酒色泽丰润,淡雅清香,便知是酒中极品,我自来嗜酒如命,且好奇心占了大半,于是留下半杯饮了解馋,不想牵扯出这样的误会。 她话未讲完,音尾已带了哭腔,快步径自俯跪在棺前,匍于其上,掩唇呜咽,长睫闭合便有大滴泪珠儿滑落,撩起了一幅“红消香断有谁怜”的凄楚之美:“不想咱们姐妹一别竟是再难相见。姐姐一腔心血白白付诸东流,今委屈至此,惊鸿替姐姐不值!!!”,她失态恸哭,丫鬟上前扶持,被她挥手挡开。“纵是满腹才华,如今也被一席薄棺卷了去,那个男人,连灵位墓碑都不曾设,这便是姐姐所谓的长情吗?姐姐睁眼看看呐,他配么?配么!!!”,一番我见犹怜的含泣喃喃自语,略显哽咽的嗓音夹杂几丝不屈与恨意勾勒出划破瓷器的尖锐,在寂静的大厅内格外醒耳。 她眸中含怨带恨,放声冷笑,话中犹带哭腔:"‘楼中那有情好,所绸缪者钱耳’,便是我们的命吗?色衰则爱弛,爱弛则恩断,惊鸿不服,如今姐姐尚有姊妹们痛哭一场,待得我去了,又有谁人设灵祭奠呢!”。 她哭得凄楚,我纵是没有同感,阅览后世资料也明了她的处境。清为封建史上女子地位最为低贱的朝代,何况官府明文禁令的娼妓,她如今这番”黛玉葬花”的伤怀,怕也是自感身世吧。若生在平凡人家,以她的才华相貌,荫誉封诰,也不是没有可能。 厅中低去的啜涕声渐有乍起之势,隐藏的悲伤绝望像要再度席卷而来。我于这群啼哭的红颜脂粉中,浮起些许同情,唯一的男子装扮,若不出言安慰,未免不妥。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若姑娘去了,我便以天为炉,捻土为香,庆祝姑娘早日离了这苦海!!”,我踏前一步,捏着嗓音,学着影视中书生的惯常动作俯身拱手劝道,倒是无人勘破我的身份。只话一离口,我便心生悔意,她也似是将我当成了登徒子,并未答话,已祭拜完毕,方要施施离去,只被身旁的碧螺拖住衣襟,在耳旁细语。 碧螺将我送到“佳期如兰”门前,便不愿进去,只说惊鸿不喜旁人进出她的庭院,虽癖性乖异,可舞技超群,我余时不足,跟着她学无疑最好,纠缠片刻无奈任她离开。 推门而入,苑内紫檀香阵阵飘渺,成片的潇湘竹遮映,青翠幽静,绿石小道氤氲其中,竹影参差,苔痕浓淡,盘旋曲折。推开虚掩的镂空雕花竹扉,轻碧云烟紫苏窗,琉璃萤光青竹屏,醉卧桃红美人榻,堂中壁上唐伯虎的美人,米元章的山水,刘石庵的扇面、铁宝的对子,松中堂的一笔“虎”字,一一扑开,窗下莹瑕白玉案上摆着文房四宝。笼起的立屏上绘有浣纱西子,出浴太真,携琴明妃。 围屏珑门处着一袭雨过天晴纱帘,掅纱而入,便是惊鸿的里房。房正中放有一狭长江南烟雨楠木琴案,上置两个青花底白玉酒杯,余半盏喝剩残酒,那酒色碧如翡翠,盛在杯中,宛如深不见底,酒香极是醇厚,更是惹得我垂涎欲滴。 一侧凌乱的散着未收的棋盘,妆镜前侧立着银质缠枝牡丹翠叶熏炉里香烟缕缕,熏得房中腻香异常,拢起的纱窗上开的正盛的玉台金盏凌波水仙花。翠罗桃色的烟纱床帐中伸出一只白藕明玉似地手臂,娇软懒散的声音溢出:“姐姐,可是比惊鸿想的快呢”,她掀帐滑出,衣衫齐整依旧,一张姣好的媚容,清丽中透着媚骨的妖艳,媚态飞扬的垂眸嗔道:“方才惊鸿多有冒犯,还请原谅则个!” 只看的我心间一软,忙笑说无妨。她双目含嗔,掩袖吃吃的笑着,揽我撩了经纱,袅娜走出里房,细语道:“今日惊鸿得闲不用陪客。姐姐不必拘谨,勾栏女子性子怪癖,不过用于自保罢了,姐姐孤身于勾栏学舞,才叫人顶顶佩服,只是先前贴心的人儿,却已去了”。 轻掩房门,走上竹林中的绿石小道,不消片刻,见一石桌立于其中。“惊鸿心中不愉,姐姐可愿陪我喝上一杯?”她眸子中氤氲出几分乞求,几分雾气,清丽脱俗的脸上显出一丝凄楚之色。 我正暗自思忖,不想闻到如同内室中的清俊酒香,顿时眉开言笑:“好啊!也当祭一祭黄泉路上的司月”。 她面色一黯,娇艳的唇角浮出一丝笑意:“谁愿陪我们妓子喝酒呢?连那些恩客,不过为了讨得便宜,果真如碧螺所言,姐姐对我们竟没有丝毫看轻”。 “哈,我敬佩还来不及呢!”我无声笑了,抚上鼻尖,讪讪开口。这样出众的美人,看着也是一种福分呢?对于受过二十多年平等洗礼的我来说,封建社会的那一番等级礼节即便摆在面前,还是觉得遥远,且不说压根没想到这层,算有,以李卿茹舞姬出身,又比他们尊贵了多少?再说她们并不像21世纪的小姐和小三只为了虚荣和享受,多数是受株连的犯人家属被贬为贱籍,与87版《红楼梦》中因家族获罪沦为娼妓的史湘云类似。 经过几日观看,惊鸿她们虽是“一条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却琴棋书画,曲唱应答,样样精通,就连闺帷贵妇,也难有她们的才识和见地。其实拭看中国历史留名的女性,薛涛,鱼玄机,李季兰,苏轼身边的朝云,击鼓励兵的梁红玉,以及江山易帜中风骨犹存的秦淮八艳,多半是妓女。因自宋后,尤其明清,良家女子恪守“无才便是德”的本分,不允许研书习字,妓女文化倒成了中国文化中一种畸形存在。以言子衿的立场,我虽常以作家自诩,只怕文学才蕴也难抵她们分毫。 她随意把衣袖挽至肘部,将翠色酒浆稳稳斟满,带着决绝的洒脱道:“今日咱们不醉不归,当初得司月姐姐亲手**,姐姐若想跟我学舞,先行了这拜师礼吧”。 ------------ 第四回:翩翩金缕羽林郎 第四回:翩翩金缕羽林郎 将烂醉的惊鸿扶至里房离开回府,她的自酿美酒度数不高,后劲倒是顶足,第二日醒来已近正午,我随意的梳洗罢,赶至拢香阁,才知她早已将我要跳的舞曲编排妥帖,着衣发式,舞蹈筝曲样样齐全,我只在两人近醉,应她之邀哼了几遍表演的曲子,不想她竟于醉酒之际竟记全了,连意境场景都用舞姿描绘的精准不差,暗喜之余更多的还是佩服。你说这人才若放到现代,该是怎样完美的艺术胚子! 转眼已是端午近日,得知府中舞台已搭建完毕,便在纤云的引领下熟悉场景。远远看见十三皇子与一人说笑着走来,其后的四皇子,虽仍是面无表情,却已褪去了专属的冰冷与威严。被十三皇子声声喊做“安昭”的十四五岁的俊雅公子,一身雪青锦缎长袍,越发显得目如皎月,眉若清流,身似玉树,端的是俊秀儒雅的风流。这又是谁?不像是位皇子呢?可清秀雅致的风华态度却不比他们低了分毫,我眯眼不做声色的打量,心中甚是疑惑。 纤云忙欠身行礼道了一句:“纳兰公子”,我面上无异,亦随着纤云恭敬的作礼,心中却已是自动捻转回旋:纳兰安昭,纳兰明珠之孙,纳兰容若三弟之子,父母双殁,经康熙过继为明珠二子纳兰揆叙,赐名永寿,育有四女,其一做了乾隆的老婆,封舒妃,也就是还珠里令妃的原型。难怪两人这么熟稔,说来还是亲家呢。 我念此不禁低头偷眼窥向四皇子,他刚好抬眸看来,唬的我连忙转移视线,不小心撞进了黝黑明亮的眸仁,纳兰安昭只静静的看着我,分明让人感到他散发的晏晏笑意,如同千树万树梨花盛开的温婉与芬芳,带着世人少见的清新绝世,倾天扑来。 蓦地心跳加速,天呐!我虽说对纳兰容若有着少女情怀似的痴迷,难道竟是将满腔情思移情到了他的本家小正太身上?oh,my god。在三人注视下我狼狈的行礼拜退,疾步离去之时,百般安慰自己,一切不过我的臆想,虽说本尊李四娘与他年纪相仿,可里面毕竟是三十岁的灵魂,连雍正在我眼里犹是后辈,我可不想重蹈老牛吃嫩草的覆辙,我心中惊异连连,可基于几日来忙的焦头烂额,对于纳兰安昭的事,很快的便抛掷脑后。 端午前日,我从惊鸿处习舞归来,记起纤云央我捎些描花样用的硬质宣纸,等一切完毕,拐出笔砚斋,一侧熙熙攘攘围了一群人,我好奇心胜,耐不住探头挤进看热闹。 “这谁家小公子,真是可怜,竟是街上犯了羊羔疯!!”,人群宛自小声囔囔。人群中央的粗布褐衣老者犹在忙活,怀中4-5岁的小男儿,长得粉嫩玉雕,好生标致,只是浑身瘫软,陷入昏迷。 我探头细细观察片刻,按捺不住心中惊奇,忙上前躬身打千儿:“后生失礼了,书传羊羔疯者,口吐白沫,牙关紧闭,可地上小哥儿只唇角发紫,并无几样符合”。 老者停下欲掐上幼童的人中,揩去额角汗丝,眼中浮出些许惶恐祈求之色,呐呐开口:“老奴也觉出几分不妥,只是遣人喊了大夫却迟迟未到,公子若是知晓,不必谦逊,只要救得我家小公子,老奴不胜感激”,见他作势让我上前,我便不再扭捏,庆幸看了一眼,不然这唇红齿白的小男娃怕真是糟了。 我虽不懂医术,却并未逞强,经历过考研论文那会的同志,多半都懂得当时的煎熬,大学好友论文未完晕倒,也是这幅情景,校医说幸好没按癫痫处理,不然那一番折腾下来,好友怕真要挂了,他说是“呼吸性碱中毒”,人体夏日精神紧张造就的呼吸道痉挛,导致体内酸碱失衡,医治法子确实简单,吸些自身的呼气即可,人呼气中含有大半co2,刚好中和体内多余碱。 我遣散围观众人,将幼童放平在地,取一张硬质宣纸,团成喇叭状,宽端罩住他的口鼻,只留上侧细细的一端,扣住他呼出的气体。他渐渐不再轻颤,唇角紫色褪去,约莫一刻钟,竟是醒了,更显得眉如墨画,面若桃瓣。众人叫好,我只得囫囵解释一番,却也不忘谦逊的笑着推脱:“小哥儿若是无碍了,还是到医馆看诊才是正经”。 老奴连连点头,向我行了谢礼,搀着小男娃就欲离去。 “瞻毓!!”一声轻唤引得他起身奔去,不想却是纳兰安昭,他上前挽了幼童,替他揩去额角汗丝:“做什么呢?日头这么毒,小心又晒着了”,小男娃抱住他的前臂,倚在他怀中低声撒娇,唇角轻嘟,模样分外可爱,小厮忙略显惶恐的恭身打千儿:“二爷不知,是哥儿犯了病,多亏了这位小公子”,纳兰安昭忙向我行谢礼。 “虽是无碍了,只是请了大夫去了病根才更为稳妥”,我低垂着眉眼作揖回礼,同时好意的出声提醒。纳兰安昭一脸犹疑之色地望着我,温软的声音满含笑意:“好生奇怪,倒像是见过公子一般”。 “眼熟就是了,先前在四哥府中见过的”。十三皇子唇角含笑,左手负背,右手执扇,神情悠闲的自人群中缓缓踱出,以扇掩唇,一本正经的笑着接口,我见躲不过,只得恢复女声上前行了礼。 纳兰瞻毓瞪大眼角,眉目间如同聚了一拢秋水,细细打量我一番,清澄的眸底荡起大大的笑意:“姐姐会用男腔。不是男子就好,瞻毓喜欢姐姐”。 十三皇子眸光几转,别有深意地一笑,拿扇角轻敲着他的头,嬉笑着数落:“小没良心的,也不怕你家阿叔吃了醋”,少年晶莹剔透的漆黑眼珠滴溜溜的看了纳兰安昭一眼,扭头傲娇哼道:“安叔才不会像十三爷这般小气,”说的众人都笑了。 “姐姐不如同我家去,让额娘好好道谢”,他扯着我的裙摆,仰头一脸天真无邪的看着我,语音温软娇澈。我被他的娇嗔惹得心柔似水,蹲下身捏捏眼前这小粉团,轻笑着推诿:“姐姐今日有要事。十三爷先前也曾救过姐姐,不如你替姐姐谢谢他,好不好”。 “哈哈,不想竟是承了爷的情呢?即是如此,宛姨做的狮子头可是一绝,瞻毓小子,爷要吃”,十三皇子笑容可掬的抖开折扇,作势扇了几把,略带京味的撒娇惹得我恶寒。 “好好”,纳兰瞻毓故作老成的笑着点头应是,却是乖顺的看向了纳兰安昭:“安叔一晌同来吧!好久未去见祖母了”,纳兰安昭看了我一眼,温润的笑着点点头:“我先送了李姑娘回府”。 直到纳兰瞻毓他们不见了踪影,我按捺不住的轻问出声:“宛姨是、、、、”。 他白皙稚嫩却不失俊俏的脸上长睫轻扬,调整步履与我同侧而行,沉吟半刻才柔声回道:“是容若大伯的外室”。应是江南才女沈宛无疑,可史书记载,她不是在康熙24年南下回故居了? “那瞻毓又是、、?”我偏着额角抬眸笑望着他,孜孜不倦的问。 他白玉般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涩,偏着眼角不去看我,却不忘细细娓娓道来:“容若长伯早殇,遗腹下富森哥哥,瞻毓便是他家中长子,只因祖父不应,说宛姨出身汉室,进不得府,大伯只得娶她做了外室, 伯父去时也未及见她一面”,我追问缘由,他眼中噙满苦楚:“祖父吩咐下人不许她进府,后她产下幼子未足月,被抱回府中抚养,却也未得名分”。 历史上,清皇族为满人血统尊贵,虽允许汉女进宫为妃,却不准贵族与汉人随意通婚。我见他嗓音酸涩不堪,清亮的眸子里全是黯然和晦涩,心中不忍,温言提醒他:“这般说,不怕开罪了你祖父么?” 他垂下眼脸,敛去眸中的苦涩,强笑着摇摇头:“我自幼失怙,虽被皇上下旨过继于二伯,却是得宛姨抚养多些”,我忙道歉,他却径自笑笑。 “四娘对沈夫人素来仰慕的紧,不知可去拜访?”我心中一滞,恻隐之心萌动,忙借机转了话题。纵使不能一睹纳兰容若的风采,看一眼他的遗孀也是好的。 他杏眸熠熠,神色平添几分欣喜,笑道:“何时闲了,便领了你去。宛姨一向清孤,若能有人拜访想必也是高兴的”。我忙学男子作揖道谢,逗得他抿唇而笑,不知为何,在他面前,我只觉得无比轻松,全然没有众阿哥权势压身的尊卑感。 ------------ 第五回:孤身兀自舞灵巧 撩开帷幕,史书上的名字生生出现面前的震撼太过强烈,只得尽力稳住心绪。我一身青缎掐花对襟外裳,下罩烟笼青莲紫百水裙,一幅汉女打扮,这般的肩若削成腰若约素,清秀样貌不过是借了惊鸿的衣饰装扮出的彩。 绽开舞姿,我婉声开唱:“盛世浮生,笔端百转红颜谶;霓裳羽衣曾动京华,执手诉情深; 渔阳鼙鼓,马嵬坡前恨平生; 还记当年七夕月。 缘许三生,此夜闻铃却作断肠声。 幽幽梅魂,一缕随水一成尘。 惊鸿过影花骨瘦尽,谁听玉笛声; 佛骨檀香,多情解语慰虔诚。 洛阳春暖酒自斟,流光一瞬,刹那离愁又添泪一痕。” 稍作歇气,念出歌曲《大唐红颜赋》中梅妃江采萍对白中的凄惨决绝:“长门镇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明珠千斛又算得了什么?江采苹所求的,从来不是这些”。 待台下众人停住窃窃耳语,因声音的千转百回,目光开始聚拢,我敛眉阖眸,捻腰提臀,勾唇浅笑,换一种哀怨音调伴着清远筝声翩翩起舞,以杨妃口吻雍容念道:“陛下曾许臣妾三个愿望,如今,这第三个愿望……,就请陛下赐臣妾一死吧!”。 我撩起眼角打量众人:四皇子胤禛刚呷了口浓茶,将手中白玉瓷杯搁在身侧茶案上,视角方钉到我身上,静默深思,而十三皇子胤祥则是衔了桂花糕,含笑赞许的眼光中不时浮出缕缕诧异,其他几位,或风趣嗤笑(老大),或眼角低垂(老三),或津津戏赏(老五),或悠闲品茗(老八),或眯眸打量(老九),或嬉笑怒呲(老十),如同龙生九子,每每各异,各怀鬼胎。 我却知,能吸引他们目光的,并不是我相貌如何出众,舞技如何超群,不过是借着哑儿开口的突兀,其中的利益牵扯,让他们分了心。 我稳住心绪,继续婉声低唱:“ 扬眉入宠,顾盼倾国亦倾城; 临风待月,几番温存含笑问; 陌上花开,谁念缓归眷春深; 宛转蛾眉能几时? 零落成尘,却见燕雀犹自悲黄昏。 题诗笺,毁誉又何惜; 盛名虚名应笑置之而已;衔了 校书笔,空老尘埃里; 桃花谢去,竟随流水无迹。 扫眉凌众卿,笑看云起; 一场翻覆成败摇笔戏; 念白: 薛涛:落花离枝,雏燕离巢。 原来……才名艳名皆是幻影。 世间知我者,几人? 鱼玄机: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情之一字,或许只有不懂。 才不会痛吧…… 武则天:一抔之土未干。 六尺之孤何托…… 好一篇《讨武氏檄》! 如此人才,未曾委以重用,宰相之过也……《大唐红颜赋》 歌中7位大唐红颜,梅妃清高决绝,太真孤愤悲怆,薛涛孤傲寂寥,鱼玄机风流妩媚,女帝悲壮威严等,被我用七种音调表现的淋漓,再配上惊鸿编制的舞曲,倒真绘出了属于她们的风华绝代。 在前世反串流行的年代,模仿几个声调并不少见,我曾因此登上快女选拔赛,如今一身男装无人窥破,全得益于拿捏出的粗重嗓音,才被当做男生女相的娘娘腔。天残哑巴李四娘不仅讲话,还能表演口技,到时可不可为说服四皇子博得信任增加筹码呢。 歌声方落,十三皇子抚掌大笑,连道了几个好,他如今圣宠正盛,满面春风得意,正是意气风发的年代,与史书上的恪守礼教可是相去甚远。 “老十三,你又懂的什么?也学着外头那些公子哥儿起哄胡闹!!”。说话的男子眸中含笑,优雅自若地侧身端了白玉案几上的白玉琉璃茶盏置于唇角,如玉的长指揭起茶盖在茶面上轻轻捻拨,慢条斯理的浅酌一口,才复抬头隐隐笑问。 十三皇子胤祥撩袍起身作揖,眉角飞扬的朗声笑道:“八哥不知十三最是放浪形骸,听到中意的调子自要赞上几分,也好给这唱曲的几分颜面,不然岂不吓呆了她?”。 这一直悠闲自在品茶的优雅男子,骨中的柔美温贤在满人自有的彪悍风姿中格外瞩目,就是著名的八贤王胤禩?这相貌,果然名不虚传的“温润如玉”呢。 “八哥,十三怕也不是真心叫好,不过是怜香惜玉罢了,咱们可别搅了他的好事才行”。八皇子手侧慵懒的斜靠在身后高软杏子红金缎宫锦坐垫之上的男人,眼角微眯的左右打量我一眼,望向我的眼神似笑非笑,气质尊贵,动作优雅的侧身放了茶蛊,方笑着打趣,他原本生的极美,只眼中不时滑过狠戾和不屑生生将这精致俊美撕裂几分,倒像史书对九皇子胤禟的记载呢。 众人的哄笑中,十三皇子宛自撩袍坐下,一手撑额半依半靠在身前的汉白玉案几上,歪着脑袋笑吟吟的问我:“唱的这叫什么曲儿?” 我低敛着眉目,模仿抚筝的荭蓼做了谢恩礼,沉声答道:“曲名为大唐红颜赋”。 “好大胆的奴才,九爷平时是怎得教你的?出了府连爷都不认了!!!”九皇子胤禟不屑地睨我一眼,不动神色的撇嘴笑骂,知他并未真的生气,我连忙装出惶恐的模样,他将姿色平平的李卿茹送入四皇子胤禛府中,无外乎欺她口不能言,即使将来阴谋败露,替他抗下罪名,连一丝反驳辩白的机会都不曾有。如今我变故如此之大,难怪他要百般试探了。 十三皇子嘴角翘起上扬的弧度,欲笑不笑地对我端出训斥般地口吻道:“你倒是大胆,唱这曲儿,不怕降罪么?!!” 我急忙跪下,俯趴在地,带着三分讨好,七分乞求,毕恭毕敬的回道:“回十三爷,她们依次便是:梅妃江采苹,杨妃太真,薛涛,鱼玄机,女皇武后,多半是野史编撰,各位爷宽容明理,怎会与戏词计较?” 不理众皇子嬉笑怒骂,他安然受礼,低头沉吟,细细低诵回味,片刻后懒洋洋的眯眼笑道:“是词调儿不错,来人打赏”。 我起身,还礼做谢恩状,心中却是叨叨:丫才多大,官谱摆的倒是顶足。虽如此说,对他却是刮目,歌中数位女子在历史上多有诟病,我虽喜欢异常,可在男尊世界里难能得到认同和尊重,他能如此明目的道出喜欢,这一点,对他的好感倒是又增了一层。 下意识捻眉瞥向四皇子胤禛,他并未说话,只低头寂静的深思饮茶,勾芡出来的清寡,在眼前兄慈弟稚,一片哄闹和乐的虚伪景象中,倒映出了几分真实。这一片堆砌起来的蜃楼假象,多了我这个了解些许内幕的细作存在,平添一缕讽刺,不知会被何人撕破呢?不禁自嘲哼笑,他像是听见了我的笑声,直直看来,将我眸中来不及掩饰的不屑与嘲讽一览无余,瞄见他眸角微眯,我忙敛了声色,低头垂目,做出温顺恭敬的姿态来。 “老四,不知你府中何时藏了这么个趣人儿?”唐突的“啧啧”调笑打趣声引得我横眉扫去,前侧突至的明黄瞬间闪花了眼,我心中一紧,两岁便被康师傅封为太子,掌管东宫33年,历经两废两立,最终与皇位硬生生擦肩而过的太子爷,胤礽,意外的姗姗登场。我心中暗暗焦急,明明从纤云那得知,今日赴宴人的名单中是没有他的呀!!! 他爽朗的笑声瞬间扫尽了院内的嚷嚷,话题一转,却将我的心提吊在了嗓子上:“不如送了我吧!我倒是喜欢的紧呢”,口中犹带三分命令,两分调笑,平疏的如同商讨市场待价而沽的货品,不过零落数言便扭转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 我惊慌失措,在四皇子还未做出应答之前,紧咬下唇,猛然下跪,因跪得过于劲烈疼的我龇牙,却丝毫不敢有所表示。“太子爷,奴才有话要讲”。 “怎么?你倒不愿?却有你这般不识好歹的丫头!”他长眸微眯,不愉之情尽露,口中猫逗老鼠般阴测测的戏弄恨得我牙痒,不屑的冷哼一声,挥手道:“讲吧!看能扯出怎样推脱的籍口?” 努力忽视心中暴走的愤怒,我继续一番诚惶诚恐的含泪低诉:“奴才所言,句句属实”,他阴测测的冷哼一声,侧身坐下后方令众皇子落座,接过丫髻递上的茶水抿了两口,撩了撩长袍下脚,方不耐说道:“讲吧讲吧!爷恕你无罪”。 压住兢兢心跳,我长跪在地,一脸的怯懦和卑微,句句诚恳,仿若发自肺腑深处:“谢太子爷,只因奴才自幼经年缠绵病榻,后遇一僧一道,卜卦说我是有命无运,累及父母之物,命犯孤星,克父克兄,克夫克子,惹得家人甚怒,将其毒打一顿赶了出去,只是如今未出一载,家人便先后离世,我孑身一人,是再不敢做他想的了,太子爷的垂怜,还请三思!!!” “你敢蜗居在四哥府中,难道就不怕祸及四哥么?”十阿哥终于按捺不住,大喇喇的嗓音插口嬉笑问道。 我心中暗喜,面上佯装无恙,迎着他略显无辜的视线,忙接口应答:“奴才惶恐,故不敢与四爷有所亲近”,太子再未说话,院中寂静的似是听的到我“砰砰”的心跳声,额上冷汗津津,在异云都可臆想为吉兆的清朝,克夫克子的确是个不小罪名,可是我这一番说辞漏洞百出,未必能够蒙混过关。然而更令我在意的是,我若此时已勾起四阿哥好奇,他想必会保我,否则,我即便说的是锦上添花也是于事无补的。 ------------ 第六回:爱恨同根谁能解 《清史稿》说胤礽暴虐跋扈,杖毙下人也是常事,我如今拒绝的如此明显,会不会惹得他恼羞成怒呢?跟了他也可保我近日无虞,可他与老八向来不对盘,若得知我是老九的细作,我还有活路吗?更何况我对李卿若的身份还处在云里雾里的一知半解,若不慎被他抓了把柄,怕不是一个“惨”字了得了。 “老四说呢?”,他又发出极其不屑的一声轻哼,眉毛一扬,别有深意地一笑,竟以不容抗拒的语气再次发问,却是扭头看向了四皇子。 “臣弟也是略有耳闻”。没有情绪起伏的声调如今听来犹如天籁,我收起愕然神情,掩住心中的雀跃,无意看到九皇子疑惑阴骛的目光瞪来,慌忙低下头去。 “哼,你家贝勒爷倒是舍不得,算了,不要也罢”。声音顿住,笑意渐褪,浑厚的嗓音里多了丝天家特有的阴沉与威慑,不想他话题一转,只盯着四皇子慢条斯理的轻笑道:“不如就将身边的姬芸送了我吧!老四,这次可不能再回绝了哦”。 我正心中迟疑,感慨这一劫躲的未免太过于简单侥幸了,听他这么一说顿时释怀,就说嘛,我那蹩脚籍口怎能这般轻易逃脱,或许自己不过是捻起的线头,太子真正想要的怕是这个姬芸吧!却恐老四不给,拿我做了试探,设套断了他回绝的余地。 众人恪守沉默是金,只老十宛自张牙舞爪的打抱不平:“姬芸是四福晋陪房,太子要她做什么?” “一个丫头罢了,难道还要逆了我?”太子平静的面容忽地翻起一波怒意,不容抗拒的意味顿现。 老十还待辩驳,被身侧老八起身止住。八皇子胤禩嘴角含上一抹淡淡的笑意,温润如玉,优雅依旧:“她一个奴才,被太子爷看上,自是她的福气,十弟,四哥给便给了,何必为此伤了兄弟情义,若被皇阿玛得知,少不得又要挨斥了”。 听他说的合情入理,我暗自佩服,果然为史上著名的“八贤王”,这一番说辞,自是平了战火,却也轻易堵死了他家四哥的回绝余地。而我要修炼多久,才能有他这样能耐,寥寥数言,便将利害牵制点的如此透彻。 唤作姬芸的丫头出现时,相貌异常熟悉,白皙瘦长的瓜子脸,罥罥目,颦颦眉,顾盼生辉,撩人心怀,那一瞬间恍如《红楼梦》中的林妹妹站在跟前,好一个千娇百态的美人儿。于人看来,跟了太子,怕是几世修来福分。 我一时心乱如麻,若不能穿越回去,我也要像物品般被随手送人吗?这次能侥幸逃脱,那下次呢?忙喊停思绪,我怕再想下去,好不容易压制的寻死之心又要兴风作怪了。好吧!我轻声安抚自己,既然已牵扯到九龙夺嫡的纷争中,想要独善其身怕也是不能够了,明日有愁明日愁,各人自求多福吧。 “姬芸,你有幸得到太子垂青,回院稍作收拾,一晌便和他一道回宫吧”,一侧的四福晋乌喇那拉氏红了眼圈,太子忙也收了垂涎视线,换了脸色:“莫急,索额图那老小子早时请我一道听曲儿。待你们续了家常,我晚些遣人来请。好了,再不走,怕真要被他们罚酒了”,说罢抖抖袍角,起身扔下净手布巾,理也不理众人,跟了小厮悠悠离去。 其他几位皇子被这一番烂缠搅合,早没了享乐兴致,纷纷起身告辞。 “姬芸,委屈你了”乌喇那拉氏和声唤她起来,却凛目向我扫来,我暗自腹诽,忙低头做面壁思过状。 “奴才不苦!!”,姬芸眼角颤巍巍的垂悬着两滴欲坠不落的泪珠儿,研姿俏丽的脸面上含了几分委曲求全之意,她跪在地上磕了个长头,直到乌喇那拉氏行礼拜退不见人影,方悒悒起身,却直直跪在我面前,磕头求道:“卿茹,姐姐想请求你帮忙”。 我见她神色奇异踟躇,又行此大礼,心中隐约察觉不是好事,猛然警惕防备,本想搀她起身的意念也登时打消,不进不退,只泠泠的盯着她。 “妹妹如不应,姐姐在此长跪不起!!”,她揽住我的下裙伏跪在我面前,仰头乞求的看着我,清澄的眸底氤氲起淡淡绝望的雾气。 我冷冷一笑,再未回话,视而不见的垂下头,她如今已陷我于不义,若妄自应答,且不说这数日学舞的辛劳要白白付诸东流,怕身后老四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过我。 她伏跪在地,宛自不起,有大滴大滴的泪珠儿从眼角渗出,唇角哆嗦,凄楚惨然道:“我真怨彼时帮了你。姐妹一场,竟连临终的意愿也不应吗?”唇色白的异常,太熟悉的影视戏码让我下意识的窥向她的腹部,已经没入其中的银色刀柄引得我脑中一阵轰鸣。 她从始都不曾想要活着离开么,何以决绝至此呢?我飞身扑上抱住她。 她悲凄的音调捻低的只我们两人听见,窃窃求道:“别忙活了,主子这次真恼了”,她顿了顿,紧攥着我的手,蜷伏在我的臂弯之内,挡住众人的视线,犹如临死前的遗言般细声嘱咐:“那张密函,事发后你也脱不了干系的,你要当心!!!”。 慌乱中我已顾不得心中疑问,哀声劝她。一生从未见过如此浓稠的血,心底早已抖成一团,她惨声一笑,绝望的摇摇头,疼的低喘一声:“到了这般田地,不如,全了我,求死之心吧”。 身后数人纹丝不动,我首次自愿跪下,在性命攸关之际,我的尊严能留有几分底气,下跪在地,我捣头如蒜,苦声求助。 十三皇子蹲下呲笑一声,冰凉的声音越发冷冽:“救?如何救得?她违了太子旨意,哪里还有活路? 你还是做好思量,别丢了小命不打紧,还惹得府中众人受你牵连”。 我卑微的伏拜在地,明知毫无期望的将头一次次的磕下去,随着俯下的动作,有金簪环佩叮咚坠落,发髻散开,我撩起沾了血渍的发梢,忍住疼痛,揩去眼角的濡湿:“可她也未到非死不可,若十三爷救了她,届时我自会劝她跟了太子”。 他不屑的撇了撇嘴,侧身看了姬芸一眼,敛去眼底的那一丝苦涩的淡笑,冷声道:“你们姐妹还真是情深呢?哼,姬芸与四福晋原是皇阿玛殿前的奉茶女官,太子若有意于她,还用这般周折么?” 我心中一窒,压住颤颤心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问:“八阿哥也知,也知太子他、、、、、?”,他神色一凛,平添了几分鄙夷:“太子这招敲山震虎,惨的可是你们这俩丫头,亏他也想的出来”。 果然是太子自导自演的独角戏!!忽视心底嶙嶙峋峋的冰冷,我心绪一转,脑中豁然明白,或许太子想以此为籍口向八皇子做出惩戒,告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而八皇子他们明知我俩断无生还道理,却还是将我们推在风浪尖上,任我们自生自灭,难怪姬芸说谁也救她不得,难怪十三皇子说她非死不可,原来我们不过是八皇子自保弃掉的卒子。而我如今又该如何做,才能救得了姬芸呢?虽与她情谊尚浅,可眼睁睁看着一个人生生断气,终究不忍。 “如今,这眼前谁都可轻易要了你的小命,还想救她!”,他面上讥诮的神情更甚,似乎对我的不自量力感到格外的好笑。 我瞥向四皇子,他仍无表情,可浑身散发的阴鹜冷寂让人心怵。 “卿茹,你也知的,不过是早晚的事,咱们谁也逃不脱!!”,姬芸揪住我衣衫的手指豁然收紧,已然是认了命。她的话犹如平地一声炸雷,绝望的使我惕然心惊,前主处境险恶,竟不是寻常难捱,眼前众人,华衣贵服,哪个不是皇贵士族,生杀予夺,大权在握,可谁愿惹得性命之虞护我俩周全!!! 她躺在我怀中,拉低我的额头,伏在我耳边惨声道:“求求你,别害四爷”,她已说的吃力,我止不住苦笑,已到了如此地步,却不忘提醒四皇子,我是留在他身边的隐患么? 得我点头应允,她咬出了血丝的唇角浮出解脱的笑意,清透的眸子更是显得潋滟光色飞窜,却不忘笑着温声安抚我:“别哭,自打我进了这院门,就从没想能活着出去”。? 若是现代社会,我早挥掌抡去,破口大骂,可如今我已是牍上鱼肉,只要他们手起刀落,丢掉小命也不稀奇。对人命的肆意践踏,让我第一次体会到封建社会的冰冷与森严,脸上已是濡湿一片,姬芸唇角含笑,渐渗血沫,瞳孔也已涣散,口中却仍迷乱的径自喃喃“四爷,四爷”,似将满腹情思都碾进这个称呼中。 我忙抬头寻找,四皇子胤禛早已大步离开,清冷孤寂的背影在碎碎阳光下徒留一地萧索,逐渐隐匿在夕阳的余晖中,我心中发寒,只觉得格外的齿冷,这便是爱上在位者的悲哀么?纵是为他丢了身家性命,换来的不过是临别一瞥。他或许也是爱她的,只这爱太过于凉薄,在权势倾轧之下,他无疑舍她遂了江山。 明知是史上真正的雍正王,还是止不住阵阵发凉,或是基于怀中姬芸渐冷的身体,我只觉的不住打颤,眼前发黑,便失了知觉。 等醒来,天色昏暗,内室中空寂寂的,只剩纤云伏在我身旁,低声哽咽抽泣:“怎么又哭呢?”我喉间发干,润了半刻才发出声,挣扎着坐起,抚上额头,已做了包扎。 “小姐”,纤云话音未落,眼泪已如珠儿成串滑落,哭的我心中惊怵:“哭什么?你家小姐不是很好嘛”,她掩唇无声哽咽,轻声道:“九爷府中的秦管家在外候着,说要接小姐回府”。 “请他进来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我也来不及细想,沉声道。纤云得了令,摘下我床前的帐幔,将我折的严严实实,这才碎步外出请人。 推门而入的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若非眼底不时滑过的狡然,平凡的相貌与衣饰难想竟是史书留名的秦道然,他行至正中止了步,躬身行礼,温声道:“李姑娘,身体可是利索了?” “有劳秦管事挂念”,拥被而卧,我颔首轻笑,展开他借纤云递上的信笺,阴柔清秀的毛笔字晃得人怔怔,我心中一紧,忙以去灶房取药为由借故支开了纤云。苦于不识其上字迹,我只得顺着他讪然着开口道:“秦先生认为我应…… ?” “姑娘考虑的怎样了?”他眼底精光一现,瞬间便隐了下去:“虽说秦某已有一妻一妾,若是愿意,纵是房中人,也定不会屈了姑娘,只一日便可办妥了,迎姑娘进门?”他一字一顿说得清楚,却丝毫看不出有想要娶我为妾的诚意。 “房中人?”我讶然怔住,九皇子胤禟是在怪我拒了太子,当时横眉相向,又为此将我打赏给了秦道然做小妾?真要为侍为妾,为奴为婢么,生生忍受凌迟般的生不如死。作为货真价实的女权主义者,我从未觉得左拥右抱只是男人的专权,当然也没有成为贞妇烈女的自觉性。 “我知姑娘对主子尚未死心,只姑娘屡屡设计陷害四爷,这次牵扯芸姑娘为此丢了性命,终是惹怒了主子,姑娘?”,他似是发现我神游天外,隔着帐幔轻声唤道。 “四爷可知??”我顿了顿,清清嗓子,悻悻的问。 他听罢眸中讽意更显,我心中明白,怕是因我身份卑微,远不用老四过问。 “姑娘想的通了,遣人知会一声即可,秦某也就先行告辞了”。他似是再没了耐性,躬身打千儿疾步离去,却也不忘故作无意的提醒:“姑娘若愿留在这府中,少了主子护着,怕不能如先前那般自在舒坦了”,说罢掀帘离去。 斜倚在床帏旁,我闷声苦思,他看似提醒实则警告让我明了,他的心思远不会像外表那般平庸,我若是跟了他,哪里能讨得便宜,可留在这府中,等待我的怕也是一个死、、、、、、 ------------ 第七回:昔日谁哭歧路穷 “主子,李姑娘求见”,门卫恭敬了做了汇报,直到房中传来应答,才任我推门而入,浅浅佛香中我规矩的行个福礼,看他并未发话的意味,我敛去眼中的苦涩与踟蹰,开口打破僵局:“奴才今日所为确实颇为忤逆,只是贝勒爷监管了详细缘由,奴才所做的也是其情可悯,其行可原”。 他眼神冰冷如霜,淡淡看我,微微诧异一闪而过,却是漠然置之。 我抬眸一愣,忙掩去心间情绪,故作坦然:“李卿茹早已饮鸩死去,眼前的言子衿,不过是三百年后的一缕幽魂罢了。” “鬼神怪力之说”,他狭长的凤眸里含起一丝冷漠的讥笑,拧眉斥道:“老九这次又耍什么花招?” 这情景出我意料,且不说他因追求长生而导致卒命,只明文记载,宠臣年羹尧上奏回朝,他不允,只是因相士卦说宠臣年关不宜进京,在史册留下笑柄,为何我遇到的却与史书有如此大的出入? 周边被他的寂然熨帖的冰冷,如同双脚探进冷水中,那凉意顺着毛孔直抵心底,我咬了咬牙,也不及细想,果断的上前,将前襟拉下,莹白如玉的肩膀配上那点墨如漆的刺字,从敞开的领口露出极具诱惑的一截,我沉肩坠肘,轻声唤他:“贝勒爷!!”却回头见他眼角微眯,眸光漠然一窒,我忍住面上的羞赧,忙出声解释道:“我无意要引诱和挑逗贝勒爷,贝勒爷可识得这肩上图字?” “宁古塔?”他面色有了几分凝重,狭长的眼眸中泛过一阵冷意,淡淡的问。 “若查出这底细,届时别说我,是牍上鱼肉,就连九爷他们也难逃干系,只十日之后五月十九,宗人府将以清朝第一罪人之名将索额图拘禁,贝勒爷不妨到时再作精细打算”。我拢住衣领,乖顺的垂下眼脸不去看他,却是一字一顿,语含深意。 他面上终有动容,我缓缓的叹了口气,抬眸淡笑,语气平静无波的低诵出声:“‘尔任大学士时,因贪恶革退,后朕复起用,尔并不思念朕恩。即若养犬,尚知主恩,若尔者,极力加恩亦属无益。朕亦欲差人到尔家搜看,但被尔牵连之人甚多,举国俱不得安,所以中止。朕若不先发,尔必发之,朕亦熟思之矣。朕将尔行事指出一端,就可在此正法。’这是彼时口谕,你抓痛我了”。 他松手凛目扫来,我轻喘,内里亵衣已然湿透,这本是《清史稿》文载康熙帝在下押索额图时所下口谕,一向以爱新觉罗后人自居的大学文史导师原是清史的极力追捧者,自是少不了中清权臣索额图的笔墨,如今能够不差一字背出,全要得益于他课上的耳熏目染,和应试教育的死记硬背。 我没有维护原装历史的自觉性,被抛在这百年之前的权势漩涡中,我自问没有在九龙夺嫡中自保求存,运筹在握的能力,性命攸关之际,历史使命感也不过一场笑谈,如今熟知历史已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筹码。既然史书尚有记载,他日后得知怕不是难事,明知如此无异于与虎谋皮,可为了性命,也只得一试了。 “贝勒爷十日之后即可得知真伪,如今又何必急于一时,要将我遣送出府呢”,我斜着头,淡淡一笑,不想掩饰自己的心思与忐忑。他眸角微眯,细细打量半刻,才喊了小厮押我离去。 虽被变相囚禁,院中日常供给尚属正常,我也学的乖巧,未踏出院外半步。自6月之后,门外侍卫监禁虽说松懈却未消殆,只听他便是索额图事件的监军,想是忙的烂额,我虽被撇至脑后无人问津,也知事儿已成了近半。 转眼到异世已是半载有余,回去的希望日渐渺茫。北京的秋天带着特有的冷冽幽幽袭来。这日,闲来无事,搬了柴凳在院中小酌,在卑微与顺从的生存夹缝中寻找一点微薄的欢乐。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我饮尽杯中酒,翻一页手中册子,为古人的猥琐下流咂咂称奇,忍不住囔囔了这首著名的海棠诗。 不想话音刚落,却听耳侧一声轻笑,我惶然回身,十三皇子胤祥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我面上一热,忙行礼跪安,他满面不耐,拂袖冷嘲:“你何时如此知礼了,罢了,起身吧!你这神神叨叨说什么呢?倒是兴致盎然啊!!!” “十三爷听错了,奴才只是信口胡说,难登大雅!”我忙将手中书本小心翼翼的合上,放在身前的矮几上,下跪行礼,道了吉祥。 “你被囚于此,过的比小爷还要快活,爷可要问问门外这帮奴才”,他故作一脸的天真无邪,站起就欲离开,我忙喊住他,这些酒菜不知纤云费了多少口舌才向门外侍卫求来,我整日被关,如今这最后消遣,若是被他乱嚷一番,别说门外侍卫要受到牵连,我滋润的小日子怕也是到了头。 “十三爷,奴才是一时口误,十三爷想听什么?奴才便说给爷听!”我轻笑着,话音中带了三分讨好,三分诱哄。 他因威胁得逞,脸上更显灿然,不以为然的戏弄道:“罢了,不过逗你玩儿,你作甚么真”,说罢也不待我回答,掀臀坐于地上,拿起矮几上闲置的白玉酒杯自斟自饮,见我愣于一侧,笑嘻嘻的打趣道:“端午那小曲儿不错,给你个赔罪的机会,若是唱得好,今儿这事爷既往不咎,否则,哼哼”,他阴恻恻的盯着我冷笑两声以作警戒。 “你慢慢细细的想,一定要挑一个讨爷欢心的,爷又不着急”,他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酒杯,举至唇边复又放下,侧头只笑吟吟的看我,眸底隐约的有些许试探之意:“你胆子不是很大么,怎么怕了?” 你丫的,口中虽骂,可依旧感激他那日的无声提点。他是四皇子的马前卒,此次前来是不是做的试探?指望他能替我美言,自是不能让他失望。考虑到文史上所记载的他的脾性,我思索片刻,可谓绞尽脑汁,终于提声开唱:“ 皓齿歌 明眸睐 香肌销时泉下埋 春风笔 洛阳才 星火焚点诗书坏 秦皇宫 燕王台 高楼坍乱余尘埃 千万载 君见何人得重来 面涅儿 起微贱 将军百战身名败 武穆公 扶危国 十年征血废金牌 压金线 染红彩 总是他人嫁衣裁 人如此 吾生尚足何须哀 几家魂逝遗荆钗 几家再见容颜改 几家零落音书散 几家执手共头白 帝城阙 雄关隘 吾心安处惟故宅 得相聚 且容樽前贪徘徊 洞庭波过琼田黛 岳麓冬深新雪皑 平野如茵远烟隐 澄江似练流一脉 明月照 松风来 清景不用一钱买 便无鹤 若需梅花手自栽 若舞当须舞逸态 若歌当须歌慷慨 珍馐美酒不须多 须纵七弦挥自在 笑须朗 哭须哀 忧乐不须时运宰 中心醒 仰首须问苍天在(《无忧歌》)”。 这首《无忧歌》曾让我惊艳,不知他可有此同感。 他听罢朗笑数声,默然片刻,提出腰间洞箫,箫声缓缓升起,明朗而不浮华,甜美而不消沉,如皎月,如灼日,如明星,如江南细雨缠绵的熏风,如西北大漠连连的冷冽,如敦煌画壁飘渺的飞天,矫矫不群之际,却有着欲乘风而去的荡然与洒脱。 一曲终了,谁都未再说话,他是沉浸歌声和箫声无法自拔,而我,陷在惊愕之中,不愧是中清得名才子,这一身文艺范儿,随时可以拿得出手秀上一番。 “这曲子倒是张扬的紧啊!不想你心中还有此笔墨,如今性命危在旦夕,难道就不担心么?”他收了洞箫,终于打破沉寂,清澈的眼底皆是真诚,复了正色问出声来。 我低头沉吟,随之轻叹一声,提眸看他,堆砌出了几分豁达的打趣和嬉笑:“哈,那又怎样,古人云‘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酒明日愁’,十三爷若想要奴才面壁思过,也且等喝完这坛中酒可好?” 他眸中现出几分笑意和了然,想必已收了试探之意,只是声音却缓缓的低沉下来:“听音识人,你果然不是她,李四娘但凡有你这样的洒脱与豁然,又怎会落得饮鸩自尽的下场!四哥说是不是?”语尾已显出了刻意的讨好。 四、、、四哥?我惊愕之余,霍然回头,为毛四皇子竟站在背后我起初自斟饮酒的地方?这两人使计诈我?忍不住扶额凌乱,案几上那一本《诗经》不打紧,《诗经》内裹着的《金瓶梅》也无碍,《金瓶梅》已成一册线状的连环画也无妨,可为何,为何,它被捏在四皇子胤禛手中,我甚至能瞄到他额上突起的青筋,先前学舞时,我从惊鸿琳琅的书籍中,一眼便相中了这本早已绝迹的线装画稿,区别于文言古文和春宫画卷,其中的内容对于年近三十的我太过于小儿科,如今拿来打发无聊,谁知刚好被他逮个正着。 我不禁面红耳赤,忙忐忑行礼请安,他并未责罚,只深深看我一眼,自袖中取出一沓信笺扔在面前的矮几上,其上的毛笔字迹勾勒的刚劲。 我拾起览看,只可以无一文字认识,又不愿得他们轻视,佯作内行叹细细翻看,李四娘清秀工整的楷字,我尚可认出零丁,可对于眼前这龙飞凤舞的草书可真无能为力了,被四皇子目不转睛的灼灼逼视,我垂下眼脸,呐呐解释:“这字太草,我,奴才不太识得”。 十三阿哥闻之撩袍起身,对于袍角上沾染的尘土只是不甚在意的抖了几下,快步上前,接过信札,随意的翻了几页,止不住扶额失笑:“呵,这可是第一次有人嫌弃四哥的字呢”,我偷瞄一眼,四阿哥正端着一双漆黑的眸子寒恻恻的望着我,我忙转了视线,探头去看十三手中的信札,轻声出言解释:“奴才才疏志浅怨不得旁人。只是,十三爷,上面到底记着什么?” 十三阿哥随着手中信札的翻飞,面上怒色云集,严肃地看了我一眼,脸色微变,稍作犹豫的低声念道:“康熙三十八年,江南金和尚拥立朱姓庄主为朱三太子,聚众太湖,密谋皇帝南巡时将其劫持,因起事鸣炮失哑,双双兵败伏诛,朱老爷家中男眷悉数被斩,女眷流放宁古塔”。 我装出一幅茫然困惑的模样,徒然无助的看着他,心中却已是敲起了警钟,暗暗叫苦不迭,这李四娘的来头不小啊!摊上这么位本尊,我是不死也要脱层皮啊!!! ------------ 第八回:闲坐笑看青云随 他眉头微不可察的蹙起,悻悻然的合上信札,迎着我探究的目光解释道:“朱老爷便是你的外族太公”。 “太公?”我掩唇惊呼,李四娘的曾外祖?难不成这本尊还是前朝的皇族不成?清康熙年间以“朱三太子”之名起义的此起彼伏,但真正的主角却是在四十七年被诛灭全族的,这个想必也是一个替代者。 他冷哼一声,眸子里有愠怒一闪而过,清朗的嗓音敷上了一丝讥诮:“流放文书上记载,她在流放宁古塔途中坠崖身亡,没想竟是被老九安在了这里。哼,旁人还道这朱老爷真是前朝皇嗣,不过是南人叛乱打出的由头。” 四皇子胤禛仅凭我肩头标号便查的如此详细,史上说他有谨密情报机构,果真名不虚传。前主身份复杂,又陷入九龙夺嫡的纷争中,我若想淌过这深水,怕也得步步为营,开弓再无回头箭,除非是死了,否则怕是再无回旋余地了。 老四从始至终只是杵在一侧冷眼旁观,停留了数刻一言未发的便要折身离去。 “四爷!”,我陡然轻声唤他,直到他顿步侧首,斜插入鬓的长眉下,狭长的凤眸内平波无绪,只看得我心生怯意,暗骂自己多事,却也只得踏前一步,抬眸看着他,小心翼翼的道:“如今作壁上观也好,明哲保身也罢,左右无外乎一个字!”,我略微迟疑上前牵起他的手,他的手指坚挺而冰凉,寒燥之中带着贵族特有的滑腻。 我长出一口气,在他手心颤颤怯怯的划出一个古体“雍”,我说得含糊,史书记载康师傅最忌结党营私,扳倒索额图想来不过是给朝臣一个警戒。索额图落马,***羽受损,八阿哥党作威作福已是理所当然,如今他不论站到哪方阵营,都会讨得此嫌。康熙在48年大封这帮儿子们,评给眼前人便是个“雍”字,想来不是空穴来风。想起姬芸临终前的苦苦哀求,正是一个卖好投诚的时机。 握着的手指缓缓收回,只因身高落差,他微微俯视着看我,漆黑幽深的眸光中一片清明,默默对视数刻,才看他唇角微挑,我只觉鬓间虚汗淋淋,正待出言行礼拜退,耳边偏响起十三阿哥的轻问,面上的猜疑显而易见:“你这临时倒戈的戏码演的是有点过了,只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番行为,若无说辞,总让人难以信服”,或许是我不经意的动作引起了他的戒心,我本不愿作答,可瞥见老四驻步聆听,两人实在难以糊弄。 我恹恹的收了笑意,默默轻叹一声,略带一丝黯然地提眸轻笑:“历来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奴才不才,也是深受‘其害’,即便撇开这一道不讲,那十三爷认为,这江山谁主,才不算一场辜负?奴才命贱言卑,于我而言,能保我命的才是贤主!”虽是问的十三阿哥,我却是撩眉看向了老四。 史书记载雍正多疑猜忌,我若百般掩饰隐瞒,反倒不如大胆说出,更能取信于他,何况谎言一出,便要有千百个借口去弥补,总会不慎出了纰漏。 十三阿哥或是没想到我问的如此直白,大胆与坦然,脸上愕然还未收起,便被我窥在眼里,反倒是老四,没有一丝情绪起伏,木雕般完全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或许自己所做过于冒险,可眼前二人,且不说文史记载的彪炳千秋,只看一眼也知绝不是泛泛之辈,我那零星心计,遇到这群自幼在阴谋熏陶中成长的皇子,根本就是溃不成军。 “奴才给十三爷讲个故事吧”,我无所谓的耸肩一笑,将额角的碎发拢至而后,眯着眼看着北京城特有的蔚蓝的天际,怅然吐出打了数次的腹稿:“有一青年夫妇和同村人一起上山采药,可惜天降大雪断了归途。众人将妇人安置在营帐中前去山脚求救。可等人回来,独独不见了妇人丈夫,他人都说是回来的途中遭遇雪崩,妇人的相公被突来的雪团卷到山底,众人做了通报,便陆续离开。可谁知众人离开未及半刻,便见自家夫君衣衫破败,蹒跚归来,他却言众人在归来途中悉数被滚下积雪掩埋,不及便会化作厉鬼害他二人性命,要妇人随她快速离开。” 我低敛了眉眼徐徐而言,停顿半刻,再抬头已敛去了眸中情绪,斜着头看他们,去了故作的卑微,淡然一笑,将心底的无助与茫然悉数披露:“究竟何人是鬼?又该信哪家之言呢?呵呵,我如今就如同那妇人一样,所做的一切,无非都是为了活着”。 周围静的死寂,十三皇子手握信笺,垂首翻看,只是攥紧的手指和不时抬头看我的神情流露出了几分担忧和期待,而四皇子则是负手逆光而立,长身如玉,因光线的问题更显的清冷的面上阴晴不定,倒真有了史书描摹的喜怒无常。 无所谓他们相信与否,我俯身捡起地上的白玉酒壶,自顾自地注满一杯,举杯向十三皇子致意,唇角噙起一抹笑意:“庄周子,狂言惯,蝴蝶梦醒身徒在,或许,哪日我醒来,连这方天地都不过是我梦中的一隅而已”,顿了顿,我懒洋洋的眯了眯眼,带着我自己都不信的笃实,自欺欺人般的垂头喃喃自语:“不论如何,我总是要回去的”。是啊!这终究不是我的世界,我的前世没有森严到变态的等级制度,没有三叩九拜的繁缛礼节,自然也没有谁能嘴角张合就能随意决定了我的性命。 “你若想学那妇人,还得四哥点头才行!”他抛了信札,突然出声打断了我的恍惚,饶有兴味的看我一眼,调笑着侃侃而谈:“这些事你总要亲自问我四哥才行,我可做不得准”。 我一怔,半晌方明白他话的含义,若自比那妇人,不就是影射四皇子是我相公吗?再添上本是他小妾候选人的身份,被十三阿哥一搅合,倒有了我枕席自荐的意味。对着他如此隐晦的打趣,知道他们虽无全然信我,至少是性命无虞了,忙起身提着酒壶殷勤的替他斟了一杯,双手捧递到他面前,笑吟吟的道:“十三爷放心,敝帚尚能自珍,何况我一介女子呢?还请你笑纳我这一片心意”。 他毫不推诿,接过便一饮而尽,语含笑意的转过头看我,清朗的眸子里真诚一片:“你这心意甚好,只可惜是不能尽兴,这四十年的杏花酿,你要再喝两杯就要醉了”。 “奴才食之如醴,自然是千盏不醉”,我嬉笑一声,却也学他提裙坐在了地上,垂眸偷瞄四皇子,空寂的院子内,却哪里还有他的影子,不觉好笑的腹诽,这人还真是来去如风啊!!! “四哥在你起身斟酒时就起身离开了”,他不动声色的瞄我一眼,一番话说的别有深意,顿了顿,清了清嗓子,亦是正色道: “李卿茹初来时,明眼人都晓得她对九哥仰慕的紧,当时都道九哥糊涂,直到后来才知是他的障眼法,为姬芸打的掩饰。直至李卿茹行事越发放肆,终是恼了四哥,这才赐的鸩酒”。 我放下手中的酒杯,眼神也不看他,只是低声不以为然的笑道:“平白的说这些个做什么?十三爷还是不信我吗?” 他以手撑额,张开的手掌将面上的神情掩了大半,语气却带出上了几分苦涩与怅然:“细作隐臣,九哥一向最擅此道,朝中重臣多半都被他安置了眼线,我也只能帮你至此,你要想脱身,总要自己小心为上”,我心中一暖,庆幸数日的幸苦没有白费,忙跪下行了谢礼。 “再唱唱这曲儿吧!我来为你作奏”,他收了酒杯,取出腰间洞箫,面上已是云淡风轻,仿佛方才兄弟阋墙的忧伤也只是一瞬。 我们相视而笑,他淡淡笑容,少了端午时做作堆砌出来的张扬与肆意,平多了几分寂寥。我知道,虽不是毫无芥蒂,可至少不再剑拔弩张,纵是将来站在敌对位置,也阻不了这友情的滋生。 悠悠的箫声伴着笑声传的飞扬,这个意气风发庸懒的冬日下午,一团愉悦锦簇的无虞,成为我穿越后不可多得几个温馨画面,若我知这首无意想起的《无忧歌》最后几近成了我们所有人命运的谶言时,我是否还会唱的这般无忧,还敢不敢这样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被关了恁久,多亏那本《金瓶梅》打发时间,今得了自由,竟有了沧海桑田的感觉”。斜倚在石桌旁,呷一口杯中浓茶,我懒散的低语娇笑一声,不胜感慨。 “佳期如兰”内潇湘竹林早已不复当初青葱,惊鸿在我对侧的石凳上,手捏青瓷茶杯,垂首沉默数响,略带愧疚:“惊鸿以为言姐姐再不会踏入这院内了”。 “怎么会,这院中风景可不能让你一人独享了去!!”,我半倚着身前的石桌,垂头摆弄手中的茶杯,笑容可掬的嘻笑道。 “姐姐不怕惊鸿是、、、、、、?”她似是对我的不以为然感到诧异,长睫低垂,美艳的脸上有着迟疑犹豫和为难。 “四爷的人!”迎着亮灿灿的秋日的阳光,我迷了眯眼,笑语嫣然,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拖长了声音试探般的接口道。 她清丽的眸子满含愧疚惊异之色,秀眉轻斜,惊呼出声:“姐姐知道了?那姐姐还来么?不怕惊鸿会、、、、、、、,会为难姐姐么!!!” 我收起酥麻的前臂,撑上额头,侧着头看她,笑吟吟的问道:“不然四爷怎会放任我出入拢香阁?”低声轻笑,我撇过头打量天际,满腹惆怅:“自是怕的,可是惊鸿,我活着原本图的不过是个自在,若日日提防于旁人算计,且不说这天子脚下百万民众,单单四阿哥府中众人,就能让我心竭而死。况且,若一心要除去我,没有你总有他,没有他也会有旁人。纵是将来因此受伤,我也不会怪你。因为我自己,也做不来对你完全的坦诚与忠贞。我们之间,顺其自然,不必强求彼此承诺,我不愿这相识,成为你心上负担。” “言姐姐”,她杏眼中水光粼粼,秀丽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我,似是心中感慨万千,唇角张合,激动的说不话来。 “好妹妹,即是如此感动,不如把那些自酿美酒献上,让我好好解个馋,关了恁久,嘴都淡出鸟了”,我笑嘻嘻转了转眼珠儿,弃了茶杯,巴巴的望着她,她破涕而笑,却又羞于我言语的粗鄙,娇俏俏的瞪我一眼,袅娜而去。 或许,心中总有着难以消弭的,作为穿越人士的优越感,让我坚信自己有能力,也足够的幸运,去躲开惹来的祸端。我向来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极力奉行着,自己做不到的,当然也不愿苛求别人。 ------------ 第九回:更有同归慰寂寥 北京的冬日远比后世冷冽的多,起初小雪我尚能御寒,天气骤变,便再也忍受不住,终日躲在烧有地龙的室内,不愿出门半步。 冬日恍惚而过,很快便到了除夕年。阖府喜庆更是衬出了我孤身一人的冷清,完全陌生的贵族习庆,我前世所知的习俗派不上半分用场,散了装着锭银的红包,纤云他们忙碌进出,我则信步踱出门外。只觉靡烂喧嚣远了,方顿了步,望着悬在天上的半弦明月,心中翻腾起从未有过的孤寂之感。 这一年遭遇太过于诡异,斗转星移,我从21世纪碌碌无为的言子衿,成了康熙年间王府舞姬李卿茹。不知明天醒来是否还会换了另一幅容貌,重生在一个新的空间?周边画栋雕梁会不会只是黄粱一梦,一切虚虚幻幻,早已失去真实,这焦虑如同油煎,在清冷中更是显露无疑。或许能陪着我便只有天上的半勾亘古残月,这一番清冷与寂寥,竟成了我心中此时最真实写照。一种穿越百年,灵魂无法契合的孤单与萧索,漂泊无依的落魄,谁人可是懂得?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见人?呵,只希望前世的父母能够安好”,前尘往事在腹内翻滚,我禁不住双手合什,对月轻拜祈福,心中翻腾的是‘子欲孝而亲不在’的愧疚和悲哀。 谁知喃声刚落,周边便响起了清越笛声,让人不自禁沉浸其中,三百年前的世界仿佛一片模糊朦胧,只这泠泠笛音真实存在着,吹奏的是一首《春江花月夜》。曲终,才觉乐声似在耳旁,我茫然回头,险被灯光中浅笑的明媚清澈的少年映花了眼。 纳兰安昭褪了特制的侍卫官服,一身簇新浅蓝色遍底银滚白风毛直身棉袍,素色薄棉缎上的梅花刺绣,带着文人特有的出尘清澄,更添了几分玉树兰芝的风华,犹如风拂玉树,是我无法加以想象的精雕细琢的皎洁存在。上好的青玉笛子握在他细长莹白的指尖更显的青翠欲滴,他只一动不动的盯着我,唇角微微上扬,似是连眼角眉梢都无意间撩起了笑意,灿若星辰的眸子中是遮掩不了的意外和欣喜。 我心中一悸一喜,定定的看他一眼,正待出声回答,却无意瞥见他身后徐徐闪出笔直挺拔的身影,赫然便是、、、、,我忙行礼问安,纳兰安昭见我掩口惊呼,手持玉笛的迎声望去,俊雅清稚的面上笑意渐减,只是清脆的说着“失礼”,也躬身问了安,道了吉祥,恭敬中带着几分疏离道:“十三既不在四爷府中,安昭就先行拜退了”。 四阿哥作势免了礼,随着小厮步入内府。纳兰安昭躬身垂首直到二人不见了踪影,收了玉笛,这才踏前一步,掩去白皙脸面上的桃红惭然,柔声解释:“今朝上拜了岁,打眼就不见了十三,便随四爷同道,未寻到他,竟是遇了你,李姑娘可愿随安昭去个地儿?” “记得上次纳兰公子曾答应过要带我去拜访沈夫人,今日可是来实行诺言的么?”我半是戏谑半是认真的侧头轻笑,道不尽的嗔然婉约,话音一落,便被他一声温软惭色的“失礼”打断,随之被拥着上了马,原来我竟是不知随步到了王府马棚。 清朝向来注重男女大防,如何到了我这竟全然破了例,罢了,也是闲着无事,不如趁此打发蚀心孤寂也好.只因临近年关,马棚二脚门的防卫并不严实,纳兰安昭只提了名头便被放了行。 街坊上家家萧管,户户弦歌,合着时起炮鸣,方闻的有隐隐细乐之声,时有灿然烟花升至高空,映照的北京皇城如同白昼,真是道不尽这烈火烹锦的太平气象,富贵风流。裹在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内,纳兰安昭身上时时飘来的桂香渐扫我内心孤寂。他博闻强识,上晓文理,下通百史,讲起史实典故每每让我哑言信服,史书上说他与容若最为相像,果真如此。 没有皇权造就的强烈的尊卑感,我渐渐披露出前世特有的狡言善辩,即便有寒风擦耳而过,我依旧觉得温熏如春。他被我刻意扮出的插科打诨逗的乐不可支,对于我出格的言行举止不以为怪,反倒是甚合心意。 未及便拐至一红扉朱门前,大门前两盏如银花雪浪般的琉璃翡翠风灯下,早有小厮在此等候,纳兰安昭身态轻盈伶俐的侧身翻下,亦是不忘伸了前臂借我搭着下马,一青衣小厮上前接了缰绳,状似无意的偷瞄我一眼,一脸了然的笑道:“二爷可来了,怎么迟了这么许久,宛主子可是早早的就念叨上了”。 “今迟了,原是领了客来,你快些进去通报吧”,他语含笑意的的答了小厮,幽澄剔透的眸仁隐隐含上了三分羞惭的望向我,诚挚的笑道:“既然是身边清冷,想必年节过的也不痛快,倒不妨咱们一起凑个趣儿。这里是宛姨府邸”。 我撩一眼徐徐开启的角门,敛下心中缓缓溢出的感动,故作苦恼的扬眸轻笑,嫣然轻嗔:“怎么不早说呢?如今我连薄礼也未及备,只怕是要失礼于人了”。 他眸子中闪过星星点点的欣喜,却不好意思的侧过头不去看我,温软的声音低声安抚道:“这不打紧,宛姨向来不在乎这些虚礼。外面风口大,咱们进去吧”,边说边将我引往府内。 园中风景峥嵘轩峻,只是我还未细看,便被走至眼前的年近三十四,五的妇人定了神,眉如远山,唇若红菱,肤白胜脂,容貌蕴秀,髻鬟紧俏,珠钿稀疏然精致。外罩云雁纹锦滚宽暗黛青对襟长褙子,月色压光棉长裙,其上暗纹镂花随着她袅娜的体态,轻盈步履的风风韵韵,绘出了千般风情,万种仪态。 “宛姨,你怎么倒亲自出来了?”纳兰安昭清稚的面上欣喜涌动,忙上前行了礼,轻轻搀住她,话中带上了几分自责:“外面过堂风这么大,若是受了凉倒不妥了!!!” “得了小厮通报,只是看你们迟迟未到,我便寻来了”,她笑着答了安昭,亦是侧身攥了我的手,细细打量几眼,娴静姝丽的盈盈笑了,温软的江南吴地侬语分外的好听:“这便是卿若姑娘么,瞻毓日日在耳边念说,今终是见了真人了,冷了吧?”。 “也不是怎么冷的紧!!!”,我不甚在意的摇头笑道,唇角几经张合,扭捏半晌,掩住心中无法言表的怪异感,方别扭的对着眼前与我前世相差无几的美妇人道了一声宛姨。 “好了,屋里烧了汤婆子,咱们进去吧。翠儿,喊管家燃了礼炮,晚宴开席了”,她温言笑着侧头对下人柔声嘱咐,待身后的丫鬟应了一声匆匆而去,才右手揽着我,左手扶了纳兰安昭向暖阁走去。 将我们安置妥当,沈宛不甚放心,便去大厅布宴,遣人喊了瞻毓过来。 “姐姐怎么来了,安叔也不事前说一声!!”他撩帘探头鬼祟的张望,看见我一侧身便闪了进来,疾步上前扯着我的衣袖摩挲,神色意外欣喜,安昭见此颇为尴尬,蹙眉低叱他不得无礼 “哎呀,他不过五六岁的光景儿,哪里需要在乎这些虚礼!!”我看着眼前犹如粉团般白嫩的稚童,不以为然的笑着横了安昭一眼,抚摸上瞻毓的前额,看他笑吟吟的斜歪在我怀中撒娇,不禁宠溺的拿指点了点他娇翘的鼻尖,故意冷脸笑叱道:“以后要喊姑姑,若是不听话,小心你安叔扣了你的压岁钱!!!!”。 “哼,安叔不给,姐姐给便是了,横竖总有人少不了我的这份子”,他起身伏趴在我耳边,抬眸滴溜溜的转着眼珠儿,防备的看了安昭一眼,狡黠的笑道,见安昭正盯的紧,忙起身闪开,也不忘别有深意的戏谑道:“安叔最是无趣,哼,不理你们了,毓儿去看看家宴布的怎样”,说罢露齿一笑,面带促狭之意的掀帘出去。 这小鬼头,小小年纪懂得倒是不少,我暗自腹诽,却只笑而不语。 一时之间室内气氛便有些尴尬,安昭也有些坐立不安,终于微不可察的扫我两眼,忍耐不住低声细细解释:“瞻毓一向在我们面前无礼惯了的,你别放在心上”,他眸光熠熠,灿若星辰,只看得我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的笑着反诘道:“你呢?怎么不说话,又是在想什么?”。 他清秀眼帘下的眼神狡黠,如玉的脸上闪过一丝羞赧之色,清澈的笑道:“在想,你在想什么,”好吧!你倒是玩起了绕口令。 他眸底噙笑,漂亮的眼眸纯净的如同青瓦上的琉璃,唇红齿白的少年,唇角绒出的胡须尚显稚嫩,脸色是异于常人的珍珠白,清澈美好的如同美玉待凿,我心尖蓦地一动,与他已是熟稔,遂起了促狭之意。 我提眸与他凝视相望,细长的食指轻点下颚,笑吟吟的侧头看着他,故作娇羞的笑道:“只是莫名记起一句诗来,叫做‘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他眸光微怔,顿时收了视线,视点惊慌的滑向前侧,不再与我对望,只剩白皙耳梢灿如红霞,我咽下滑至喉边的轻笑,才懊悔玩笑开得过了火,不该调戏眼前这纯情的小正太,只是心中却慢慢升腾起一中无法细言的情愫。 正暗自尴尬之际,巧赶上宛姨遣了小厮过来,我忙起身下榻,假装神态自若的掩去了一时的讪讪无语,跟了小厮和安昭走向前厅。 ------------ 第十回:多情解语慰虔诚 第十章:多情解语慰虔诚 随着手持玻璃灯笼的小厮进了后院的垂花拱门,只是每隔数步,便悬有一盏大明角灯映照的恍同白昼,府内外的炮竹声声,络绎不绝。过了抄手游廊,尽头处是精雕细琢的中堂,绕过黑漆牙雕走百病的云母插屏,便是沈府的瑰丽精巧的正堂。虽不是正经的王府,只是素日里**丫髻全然按的都是贵族的习气,通体蓝褐棉衣的总角小厮,在门帘外垂首待命,恭敬的打帘,我和安昭齐身迈进。 堂正中悬的是一盏五连珠大红宫灯,炸着烛火燃的正旺,沉香雕花的花开富贵折屏分立两侧,其前各点着四个缠枝牡丹银制灯座的金漆双凤烛,只使得堂内香烟缭绕,映照的没有半丝阴影。 抬头仰面先映入眼帘的是嵌在对面雕花墙面上的一张一人高的精装细裱的字画,两侧镏金的一副对联,上写着: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画上的男子一身满式戎装,跨马而立,道不尽的飒飒英姿,说不完的风流俊雅。 其下的大紫檀雕螭(chi)案上,三尺高的青绿古铜鼎里焚香袅袅,同等样式的双凤香烛已燃了小半,案上供的瓜果奠酒菜肴隔得远我看的并不真切。我正待细看,偏厅门前守帘的丫髻已笑着迎上来打帘道:“二爷,李姑娘终于到了!!!”,安昭亦是笑着回礼,眸间含笑的颔首示意我进去。 我提裙躬身探进,撩一眼偏厅却不大,只是装饰的格外精巧华美,长春白石小盆景,清香怒放鲜梅枝:“岁寒三友”:“玉堂富贵”等花瓶俱备。一色皆是嵌了花卉草字诗词的璎珞紫檀木雕花透屏。 门帘边侧铺满红毡毯的地上,正有年稚的小丫髻蹲在镏金插丝珐琅火盆前焚着松柏香,看见我们起身笑着招呼。厅内已有多人在此等候,七八个身着红绫袄墨缎掐银背心的丫髻尾随我们鱼贯而入,布宴的,捧饭的,安箸的,进羹的井然有序,只使得屋内金环玉佩叮咚作响。 沈宛正坐在铺了大白狐皮被褥的小火炕上指点着丫髻布宴,却不忘安抚着歪在她怀中嘟嘴撒娇的瞻毓,瞄见我们,忙笑着招手道:“李姑娘,过来到我的身边坐吧!!”,拂了拂身侧的弹墨青缎靠背软枕,示意我坐下,如同秋水的双瞳略带上了惭色和落寞,温婉柔顺的笑着道:“历来是男女不同席,只是我平日里难得与他们见上一面,若是有所失礼,还望你别放在心上!!!”。 我忙摇头笑说无妨,再未加推托,提裙上炕临她而坐,安昭也是就近寻了一处坐下,丫髻伶俐的摆了一套银制镂花的酒杯匙箸,琳琅满目的佳肴菜色,自是我素日里开的小灶所不能比拟。 寂然饭毕,各有丫髻执着漱盂,净巾上前供我们洗漱,有人撤了饭菜,之后又捧了的茶来。 “忙碌这么久,你们也替换着下去用些饭菜吧”,沈宛柔声细语的吩咐着,娥眉轻蹙,唇角轻抿,略有几分不舍道:“着两个小厮到府门前守着,若是东府有人来,只领到这就可了!!!”,丫髻轻应一声,也近离了一半。 “祖母,今儿是除夕年,毓儿想陪着您”,瞻毓滚在沈宛怀中,搬着她的脖子低声乞求,脆生生的稚嫩嗓音听起来意外的有些可怜。 “毓儿要听话,别让你阿玛为难”,沈宛慈祥的轻抚摩挲着他的脸,甚是落寞黯然的诱哄道:“等你下次过来,祖母再请了霜迟给你作陪好不好?” 瞻毓精致的眉目间便有了几分委曲求全之意,却也宛自温顺的笑着应是,滚在她怀中轻声的撒着娇。 我看室内的气氛颇有几分压抑,便放了一直握在手中的茶盅,带着几分不明就里的迟疑笑问:“宛姨口中的霜迟,难道是哪房的小厮吗?” 安昭状似无意的撩了一眼门侧的丫髻,只盯着捏在指尖的茶盅,轻声笑着答道:“霜迟是梨园伶人,生的极美,年岁虽小,却是园内出名的旦角”,顿了顿,又道:“瞻毓跟他学戏,我们虽知,却也不愿拘着他们”。 我笑着点头,正待答话,随着靴履声响,一青衣小厮急色掀帘而入,躬身道:“东府来人了!!!现候在门外,可是喊她们进来?”,得了沈宛示意,丫髻打帘,便有两个身着水绿掐金丝缎面比甲,月白牡丹暗纹交领杭绸旗服的精装清秀丫鬟迈进,同色同式的大拉翅头饰,装饰衣裙,举止行动,亦比沈府的高了一筹,只是瞄见我时,面色微有惊异,却也齐齐的上前拜了岁,道了吉祥,笑着对沈宛道:“太爷命我二人来请瞻毓少爷回府!!” “今日催的倒是急,既然来了人,便回吧!!”,沈宛笑着答了礼,将瞻毓自炕上搀起,裹了镶灰鼠毛的斗篷,低声细细嘱咐几句,交付给两位旗装丫鬟。 “祖母也要放宽心,等毓儿哪日闲了,再来看您”,瞻毓亦是拜了几拜,回头不舍的望了我们众人几眼,这才随二人掀帘离去。安昭随身相护送他回府。 外面竟是飘起了雪花,我便决意宿在沈府,沈宛基于到了拜祭时辰,嘱咐丫髻陪我闲聊解闷,着我安寝,自己却是进了祠堂祭拜。原本喧嘻的室内一时之间有些清冷,我顿感无聊,又毫无睡意,遣散了下人,信步迈出了正堂,从廊檐下看到祠堂中灯火通明,便走了过去,纳兰容若虽被葬在祖坟,可沈宛却在此设了灵堂,年年祭拜。 “怎么出来了,外面冷着呢!咱们南方人哪里受的住这北京城的天气”宛姨将手中焚香栽在瓮内,揩去垂在眼角的泪珠儿,上前迎我。 “见祠中有灯火便进来看看”,我想起前世年不更事曾北上纳兰府邸,在那株白玉兰树前,小资情怀流露般的焚香跪拜,如今想来倒是好笑。 她低叹一声,红唇紧抿,黯然苦笑道:“宛姨今日可是失礼了,要被你们小辈笑话了去”。 “这是哪的话?见了宛姨我喜欢还来不及呢?哼,谁敢笑话”我压住心中疑惑,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出声驳斥。 她长睫颤抖,俊秀白皙的脸上有泪珠儿滑落,悲声叹道:“哪有未亡人作此妆容,自公子离世,每逢年岁,我便作此打扮,一梳就是十八年,只因他说喜欢,我真恨那时和他赌气南下,最后一面也未及见,他怕也是恼我的”,话尾已带上了几分悲切。 “宛姨、、、、、、!”我罔顾心中的茫然轻声低唤,她眸间含泪,簌簌而下,却也无暇顾及:“不能体他之苦,苦苦纠缠云泥之别,他想必也是失望的。女子有骨气自是好的,却也不能太过了”,她无声哽咽,低头不语,以绢拭泪,面带惭色强笑道:“真是糊涂了,年关节气和你说这等晦气话,这厢冷,你早早回房入睡吧!倒不用学我守岁了”。 我只得起身拜退,打帘离去。孤身站在廊下,透过窗棂瞥见她已跪在灵前蒲团上,涕不成声,她神色虔诚,眼中只他一人,哪怕只是一席衣冠,只为一年欢愉,她如今尚是年轻,却一生要荒芜在这清冷府邸中。值得吗?对于我这个斤斤计较于给予与所得是否对等的现代人来说,总是太过荒唐和难以适应,就连她脸上的虔诚在我看来都成了对世道不平的认命。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触动了我的心结,一时心有所感,我不自禁便囔囔出声。 院中飘雪正盛,雪花无根,轻轻薄薄,像是来自九天云外,与我是何等相似,归属不了这个绚烂富贵金粉世界的漂泊感。可它最终要化为污水,融于泥泞,归于河流,而我呢?若是找不到回去的方法,命运又将如何?或是受制于九阿哥胤禟,像姬芸般成为这权势倾轧的陪葬,或是跟了四阿哥,成为他后宫脂粉红颜中的一员,如宛姨般将一生缚在一个男人身上? 我已背离了最初“只活下去”的初衷,想要的是,作为一个人类的自由和尊严,这前世曾被我视为褴褛,弃之如蔽,如今才显出它的弥足珍贵。 “怎一个人在雪下站着?”安昭手握青色绵绸夹里绣花披风,自廊下走出,将我拉回檐下道:“这才是赏雪的实地儿,小心受了凉”。 “也不知怎么到了雪中呢?可真是冻死了”我收了恍惚的心思,揽紧他替我围上的披风,双手摩挲着举至唇边渥气取暖,跺脚抖去身上落雪,却也不忘低声问他:“你怎么回来了?瞻毓到府了?” 他默然点头,神情哀戚的撩了一眼灯火通明的祠堂,似是明知故问:“宛姨又在拜祭容若长伯么?”,得到我的肯定,他垂首无语,显是沉浸在了昔日往事中 :“那年阿玛,额娘,宛姨,在这廊下,把酒吟欢,诵《塞上咏雪花》的景儿尚历历在目,那时是何等欢乐”。 ------------ 第十一回:安得情怀似旧时 他琥珀色眸中渗出几分乞求,其中氤氲的水光让我收起了满腹的自怨自艾。这个从见面便故作老成的少年,此时终于现出与年纪相符的忧伤。 他垂下眼帘,琥珀色的瞳眸中满含心酸,嗓音苦涩不堪:“可不过8年的时间,却已是物是人非了,就连当年笑若银铃的宛姨,如今也露出下世的光景来,我终是负了阿玛重托,没有替容若长伯照看好她”。 “安昭,这也不是你的错。宛姨她,与亲子生离,与夫君死别,想必也是苦的!”我亦是心绪翻滚,对沈宛的形同枯朽一样是心有戚戚然,不由得上前扯住他的衣袖,低声劝慰。 “她又怎能欢乐起来。我对祖父一直颇为怨怼,暗中责怪他不该将人的三五九等计较的如此精细,害了宛姨。后来我才知,本不怨他,他也是按照这世间的礼法。可是除了身份,人和人还有什么不同么,偌大的紫禁城中,不是主子便是奴才,这般的泾渭分明,谁也不敢越雷池半步!!!”他幽深澄澈的眸子无声的诉说着寂寞与难过,执着而坚定的望进了我的心底,是如此执意的想要得到我的认同。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这嚅嚅轻囔的迷茫少年,他的平等意识远不足引得我惊愕,可是在这等级森严的清朝,则是如此突兀和惊世骇俗!!!!我不知是该推崇还是扼制,才能让他在这个难以适从的世界里更好的生活下去,他殷殷期盼的目光,似在说,你懂的,你懂的,而我则只能在他的挣扎中陷入沉默。 这一年来虽是努力模仿他们的谦卑恭敬,却最终同安昭一样,对所谓的奴才身份忌讳莫深,只因它时时让我想起姬芸唇角的血沫,想起命如浮萍,随时的不能自主。 第二日回府除了纤云守了一夜,当面唠叨了我几句,倒也平安无事,是啊!作为贝勒府中不受待的舞姬,我似乎一直都是最为卑微的存在。府内热闹非常,祭祖,举宴,人迹纷呈,络绎不绝,喧嚣声乐更是不绝于耳。 古时贵族佳节消遣无外乎办家宴,听戏文,不晓得四阿哥将我安置在女眷中的含义,眼前这些女子,明眸善睐,流目轻盼,倒成了家宴上的另类风景,我一身汉式装扮,真是最不打眼的存在,对她们自诩的“驭夫术”和“育儿经”不屑苟同,戏台上依依呀呀的戏文更是闹腾的人头麻,闲坐半刻,便告罪离席。 离了前庭,后花园的静谧与前厅的喧嚣嬉闹如同隔世,我掐了冬青嫩尖,握在手中无聊把玩,假山旁新栽的芭蕉后传来密密私语声,引得我不免伸头看去。 “李姐姐!!”喊我的那个圆圆的额角,圆圆的眉目,颇负喜庆,正是端午献舞时替我抚琴的红蓼的妹妹,绿绮,这丫头,年岁尚幼,一派天真烂漫,她垂涎纤云自制的糯米糕,特逢饭时赶去蹭饭,每每被我们打趣,倒成了我院中众人的最大消遣,她被派在侧福晋跟前使唤,日日受其苛责,想是今日终于得了闲。 “姐姐不是被贝勒爷安排在了前厅,怎么回来了?”她神色意外惊喜,揪住我的袖角,拉至身旁坐下,神情切切的低问,一侧是和她年纪相仿的名为紫溪的双髻丫鬟,长的清清寡寡的,和我虽不是相熟,怯怯的态度却掩不住靥角深深的梨涡。 “看什么戏文,再停留一会,我怕都要成了旁人口中的戏角了”,我故作顽皮的笑着吐吐舌头,撇着眉角抱怨连连,愁大苦深的模样逗得她们乐不可支,提裙在铺就的芒草席上坐下,有幽深的琴瑟笙箫奏起的喧乐传来,我偏着头合着乐声打了几下拍子,亦是忍不住笑着道:“看样子是今日的压轴戏上场了,听说这戏班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你们怎么也不去看看,只在这瞎琢磨什么呢?”。 “正有事想要问问姐姐”,两人脸上有几分羞赧惭色,几分尴尬怪异,推搡半刻,绿绮方探到我面前,低了低身子凑到我耳边,低声扭捏的迟疑笑道:“姐姐说说看,九爷和十四爷,哪一个更出挑?紫溪老爱和我抬杠,一刻也不服输”,说罢羞赧的轻抡我一拳,面色灿如红霞,娇声笑叱:“人家和姐姐说正经呢?不许笑”,她薄怒软语娇嗔,俯身掩面而笑。 “好好,原是小妮子春心动了!!”,我唇角噙上一抹戏谑的笑意,见她二人一幅粉面含羞,少女怀春的懵懂与纯真,一时心痒,便起了逗弄之心,点着她小巧的鼻尖,半是捉弄半是调侃的笑着数落:“哪个都要不得。我说嘛,还是咱们四爷长得好,这要身段有身段,要模样有模样,且性子闷骚很有爱,可是比哪个差了?你们身为四爷府内的人,哼哼,岂能惦记着其他男子!!!” 见她们双眸蓦然圆瞪,羞涩的低垂下视角,我以手撑额,只笑的花枝乱颤,低了低声音,故意做作的拉长一声惋惜哀怨的长叹:“只可惜性情冷了些,这要是晚上抱着呀,啧啧,只怕是再大的冲动劲头也消了”。 她们虽天真童稚,不识情事,可听到“晚上”:“搂着,抱着”之类的字眼,加上我神情猥琐,也知不是好话,齐齐倾身扑上,笑道:“我们和姐姐正经说话,姐姐却拿来做消遣,看我们不撕了姐姐的嘴”。 “好妹妹,饶了我吧”,我歪坐在她们身侧,捻低声音,手握胸口,故作娇俏的低声求饶。 我们正搂抱着笑作一团,两人笑声突地止住,脸色双变,丈身之内,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暗紫缎面厚底靴。我沁了一头的冷汗,这兄弟俩怎有偷听人墙角的习惯!!! 绿绮,紫溪惊惊惶惶的起身,恭谨的道了福礼,刚巧这厢侧福晋遣人寻她两个跟前伺候,二人得了赦令,只是略微担忧的窥了我一眼,却也是惊慌拜退,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我忍住心中的晦气,垂着额头自地上翻身而起,故作神态自若的欠身做了万福,十三阿哥轻轻拨捻着捏在指尖的鹅黄娇嫩的迎春花瓣,清朗眸子的惊诧和了然只看得我发憷,唇角上扬,似笑非笑的答了礼,眼神若有所思。 我趁此偷偷瞄向四阿哥,不禁哑然怔住,第一次见他穿着如此打眼,却仍是这般清冷。 身裹冷玉色印暗素缎,只衬得那白腻的肤色凉如薄玉,青莲紫镶银边的玉兰花,冷海蓝镶银线花叶,银线回字纹摆角,冷蓝镶滚,在寒意陡峭的初春更添了一幅云淡风轻的冷清。他神情平波无绪,长睫下的眸仁一片墨黑深透,如同幽深漩涡让我深陷难以自拔,直到耳侧响起十三略微压抑的闷笑,方回过神来,才发觉直直盯着四阿哥看了太久,他面上仍旧一片漠然清明,或许方才的魅惑不过是我的一厢错觉。 我面上一片羞惭,慌忙揽裙下跪,低眉顺目的出声求饶:“奴才对四爷有所冲撞,还请赎罪”。“无妨”,清越冷漠的声音溢出,虽仍是简洁明了的不愿多添一字,却也惹得我微怔出神,这可是穿越至此,眼前的冷面王首次正眼同我讲话。 正拘谨无措,不知如何作答,偏十三不识时务的询问“闷骚”二字的由来,我拿眼偷瞄二人,十三阿哥仍旧是一幅坐等风浪云起的好事模样,就连负手而立的四阿哥,狭长冰冷的凤眸中也似是而非的荡起了一缕期然,我不免暗自忖度,讲的玩笑话怕是被他们听去了全部,这两人可不是不识情事的青涩少年。 “自然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之意”,我垂眸抿唇提裙起身,一手抚上鼻尖,掩住无比的尴尬,故作不以为然的信口胡诌,讪讪讨好着似嗔似笑的解释:“十三爷自来通古博今,难道从不曾听过所谓‘人不闷骚枉少年’的戏语吗?” 话中堆砌意味尤为明显的溜须拍马之意惹得十三发笑,他看我的眼神也有了几分意味深长:“哦,怎么反倒成我的不是了?你自己的杜撰别又让我做了垫背”,只待我瞠目哑言,一时词穷,他一脸洋洋自得正待继续嘲讽逗弄,却不想竟然被四阿哥冷然出声打断,异常识趣的提议回去,连我都有了几分怀疑,他这恰到好处的扫兴颇有替我解围的嫌疑。 十三阿哥促狭的横我一眼,上前一步揽了四阿哥的前臂,上扬的语尾竟有几分戏谑的意味,吟吟笑道:“好四哥,看在你借我离席的份上,容我再停留一会,摸清楚这丫头对你的形容好不好”。 “若是挨了训,别指望我会帮你”,四阿哥闻此剑眉横然蹙起,凉凉的睨他一眼,不阴不阳的冷哼一声,倏然推开了十三攀在他手臂上的指尖,却是未再回话,罔顾十三在后宛自连声的讨饶,负手阔步离开。 ------------ 第十二回:眼前道路无经纬 直到四阿哥拐出偏门,不见了影踪,他才收了拱手拜别的架势,学我掀袍坐于芒草席上,随手揪了身侧一株冬青的叶子,悠悠的掐在手心,眉脚飞扬,带着难以压抑的愉悦和惬意,视线懒洋洋的低垂,我侧头不解的看了他一眼,终究忍不住掩唇质疑他:“十三爷是寻了什么籍口出来的?不想连四爷都要承您的情呐!!!”,他一斜身半依半躺靠在身后的芭蕉树上,双手交握,枕于脑下,眼睛只闭着也不睁开,面上神情甚是慵懒,自得的反诘:“你猜?是一个你想破脑袋也猜不出来的聪明理由”。 我将手中把玩的迎春花枝条别至脑后,手指摩挲敲点着下颌,故作猥琐的嘿嘿一笑,嗤笑着不屑道:“会是什么高深的借口,左右无外乎如厕,腹痛之类的吧”,他半眯的眼角蓦然张开,葱白细长的手指伸到我面前指点了几下,别扭的侧开脸,阴恻恻的哼了一声道:“妇道人家从哪里知道的这种腌臜事?还偏偏张口就来!!!无半点女子气质可言”。 “哎呀呀,在十三爷面前,我才不怕会坏了声名”,我无所谓的掩唇呵呵一笑,懒洋洋迎着日光眯了眼,戏谑的笑着哀叹道:“没想到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的十三爷竟然找的是这样烂俗的理由,啧啧,可真是影响您在小女子心中风流倜傥的形象啊”,若是四阿哥一本正紧的打着如厕的名头,还真是想象不到的好笑呢?难怪要寻了十三做借口。 “女子偏见,这可是老祖宗千百年来的教诲,我也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他笑嘻嘻的重又斜躺而下,拿手遮了额上的日光,似笑非笑的漆黑的眸仁上扬着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看了片刻,打趣的话中泛着探究和戏谑:“四哥向来最厌这种应酬,自然借我出来透透气,你倒是很在意他呢”。 我故意对他话中的隐晦意思当作不知,撇开眼不去看他,却是转移到了其他话题。十三阿哥爽朗风趣,对我言语上的冒犯多不甚在意。人常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与安昭性子倒是极像,却比之多了一份豁达与睿智,逗得我捧腹之际不免惊叹深思。他只待了半柱香时间便起身离去,礼不可废,虽是放浪形骸却也有自己的底线。 待他离去,我无聊的倚靠着芭蕉树懒洋洋的晒太阳,坐在绿绮她们铺就的芒草席上昏昏欲睡,直到正阳偏西,才被红蓼慌张的脚步惊醒,映入眼帘的她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见到我抖作一团瘫卧在地,断断续续的抽泣哽咽道:“李姐姐,她们传话说,我妹妹,不行了”。 我心中一滞,顿时冲了睡意,慌不择路的起身,也不及细问,一面细声安抚她,一面相携快步向晟睿院走去。广阔的院中已复清净,鹅卵石袭地铺就的小道上,空荡荡的只剩紫溪捧着地上的绿绮低头抹泪,零零星星的褐色血迹只灼的我眼角生疼。罔顾她身侧血迹斑斑的鞭杖,我一声不发,自欺欺人的伸手摸上绿绮脖间动脉,触摸到那翻滚在破烂衣物外的微凉紫褐的肌肤,砰砰作响的心突地便沉了下去,不觉已是湿了眼眶,摇头看向一侧的红蓼,掐灭眸中的最后一线希望:“不行的,没救了!!!”,谁曾想到呢?方才与我嬉笑打闹的女娃转瞬已是毫无声息,红蓼见此当场昏厥。 从紫溪断续惶恐的话中问明详由,原来侧福晋的宠物猫雪花雕儿不慎坠井溺毙,园中丫头相互推诿,管事周妈妈迁怒于身份卑下的绿绮,盛怒之下将她鞭死。 紫溪眸中惊惧犹在,红蓼神情恍惚,瘫软的只顾抱着尸身哽咽抽泣,已是被她身上的道道深至皮骨的鞭痕惊骇的说不出话来。我俯跪在地,拥搂着绿绮渐冷的尸身却是举手无措,来到这个世界,我已见证了数人死亡,悬梁的司月,自刎的姬芸,笞死的绿绮,一人死于礼教苛责,一人死于权势倾轧,而绿绮呢?则是做了尊卑有别的陪葬,这些人,无人得以善终,完全不是前世那般循着生命正常规程,将死亡归咎于衰老或是疾病。前世后台硬朗的药家鑫都被判了死刑,可在这个森然冰冷的康熙王朝,我又该替她向谁人讨个说法? 院中正房猩猩红毡帘揭起,探出一妆容精致,相貌出众的旗装大丫头,神色甚是张扬无礼的撇我一眼,柳眉倒竖的掐腰骂向一侧打帘的下等丫髻:“你们都是死人么?不是吩咐将这小蹄子裹着埋了去,怎的还在呢?任她们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 我拼命压制被她的尖酸刻薄搅起的不忿,只是在她“小蹄子,下等奴才的”声声辱骂下,我终究忍不住放下绿绮訇然起身,侧头含怒瞪视着她,撇嘴拖起一声阴长的冷笑:“姑娘这句话好没道理,难道打死了人就这么算了,无论怎样也总要有个交代才成!!!” 那精装女子因窥不出我的身份而略有顾忌,微有收敛,却不想身后响起一声嚣张至极的讥诮,四十出头的妇人迈步踏了进来,饱满微凸的前庭,一字吊梢眉,水杏三角眼,石榴红遍地金交领滚边缎面旗服,保养的白腻的脸面上神情倨傲,想是那周妈妈无疑了,她斜睨的窥我一眼,尖酸的话语含着无比讥诮的嗓音响起:“李姐儿,咱们不过碍于九爷颜面喊你一声姐儿,又何必巴巴跑到院中撒野,自讨没脸,别说我是失手将她打死,即便是成心有意,也不过是几两银钱,你还想要我怎样交代!!!” “我管你们看的是谁人的僧面,即是认了我为主子,便不能埋没了这行头”,我心中翻滚的怒气,被她这么一幅无所谓的神情推向了极致,怒极反笑,再也懒得辩驳,弯腰抛在捞起地上的鞭杖,蹙眉狠狠朝她脸上挥去,咬牙切齿顿足的叱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将你打死了,届时再向侧福晋赔罪”。 在她“下流小娼妇,贱蹄子”的辱骂与狼狈躲闪中,在众人瞠目结舌下,我鞭鞭抽去,厌她视人命为儿戏的作福作威,更是卯足了劲。甩鞭讲究的是力度和巧劲,虽说我力量疏忽,并没有什么威慑之力,只是胡乱的挥鞭让她吃些苦头的力道还是有的,果然不消数刻,她脸上便浮起了数道鞭痕,洋红爪菊大拉翅倾颓,扬鞭将近身的丫头逼退 ,我插缝向前厅奔去。 清规明示,若无特意召见,内眷不得随意面见外臣,可紫溪说周妈妈仗着侧福晋陪房身份,向来跋扈,连嫡福晋乌喇那拉氏都要礼让三分,能惩治她的只有四阿哥了。 我冲破前堂的道道阻隔,在众人不解探究的注视下,在前堂细乐生喧的折子戏中,我直直跑到四阿哥座前提裙跪下,一叩伏地,低垂着眉目,呐呐示弱赔礼:“奴才有错,请贝勒爷饶命!!!” 我声若蚊呐,故作的卑微怯懦,恭敬的磕头认错,四阿哥冷冷看我一眼,才淡然问其缘由,我解释的话还未出口,周妈妈已是脚步生速,掩面走向一侧的女眷,直直跪拜下抱着乌喇那拉氏小腿拖着哭腔嚎道:“福晋要为老奴做主啊!李卿茹那小蹄子将老奴打成这副模样,老奴还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 被她脸上鞭痕惊住的数人目光向我聚拢,四阿哥冷若薄冰的长眸中有微愠卷起,清冷的脸上已有了明显的怒色,起身作势停了台上戏文,阴冷的视线只牢牢地盯着我。 我也不再故作柔弱,提裙起身,将眼前的四阿哥撇去不理,侧首含怒瞪视她,低声冷笑回道:“妈妈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不是你老说的吗?不过是个奴才,别说失手打了,即便是成心打死,不过是几两银钱,怎么转眼功夫,你老就忘了,这记性,啧啧,骂您狗仗人势都是抬举了”。 “你这奴才胆子倒是不小,只是可别刚说了嘴就打嘴!!!”侧福晋李椒薏妍姿盈媚的脸上怒色翻腾,一声阴声冷笑,啐我一口,清喉宛转却也掩不住其中深深的不屑与嘲讽。 我在她恨恨的实现下,神态自若的行礼问安,敛眉垂眸的婉声道了一句“侧福晋吉祥”,起身之后,似笑非笑异常的恭顺,只是说出的话却是分外无礼:“侧福晋本来有孕在身,奴才若是无意冲撞,还请赎罪。只我虽不是府中正经主子,好说也是九爷的人,教训一个陪房奴才想必也是无妨”。 “李氏,你虽在理,可周妈妈毕竟是府中麽麽,纵然是惹你不快,却也不该这样折了她的体面,你这般张扬跋扈,若不重则,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府中连王法规矩都没了?”乌喇那拉氏身为当家主母,张口便显出道行深浅,她这顶大帽子扣来,我要想逃脱这场重罚怕是不能够了,因此也越发没了顾忌,笑着道:“福晋为何不问问周妈妈,可是打亏了她?您这样胡乱刑罚,奴才可是不服!!!” ------------ 第十三回:宴前执手诉情深 “究竟所为何事?”我的肆意妄为终于惹怒了四阿哥,也或许是他冷眼旁观窥出了事情始末,他自座上起身,踱了一步,漠然的看我一眼,冷然出声呵斥,声色俱厉,言简意赅的不愿多说一个字,眸子中寒光闪如流星,惹得四起一片死寂。 看他向来平静冷清的面容上似是泛起了一丝怒意,冷浸的目光只森然的盯着我,我也不住发怵,可想到绿绮的惨状,那裹在棉绸布料下翻滚的皮肉和被活活笞死的无助,不觉揽裙重重的俯跪在他面前,我心中忿然难平,只静静的与他对视,凄苦无力之余忍不住含泪低嘲道:“贝勒爷何不问问晟睿院中下人,看她们是怎样将人活活笞死的!我们虽然只是奴才,可遭此不明青红皂白的责罚,却连个说理的地方也没有么!!!”。 我如此强出头,或许是因为绿绮平日助我颇多,也或许是被得势者草菅人命所激起的兔死狐悲的无措和激愤,只使得我心中杂绪翻滚,如果那个躺在地上遭受鞭笞的人是我,我又能有几分逃脱的把握? 他冷色的眸光微微轻颤,清俊脸面上薄怒渐褪,抿唇不语的深深望我一眼,清寒恻恻的视线陡然转回到周妈妈身上,只是面上的阴冷倒有了重撩之势。 周妈妈在他训示的目光中葳葳蕤蕤的跪下,异常恭敬的磕了头,颤颤着诉苦道:“绿绮那小蹄子只一味贪玩耍狠,溺死了我们侧福晋的雪花雕儿,奴才一气之下失手责罚过重,奴才知错了,请爷赎罪”,她神色微变,先前的嚣张跋扈全然不见了踪影,捣头如蒜连连苦声哀求。 我听此也不顾礼数的訇然起身,死盯着她,止不住阴恻恻的冷笑了两声,怒色讥讽道:“妈妈这手失得可是时候,你老教训自家孩儿怎不见这般不慎过?若不是妈妈行刑后不许她起来,院中下人推职卸责,援手也不肯施,她何至于死在那里么?奴才知福晋最是怜恤下人,却要他们这般受苦不成?”,四阿哥历来不过问内府事宜,全权授予乌拉那拉氏,这件事的定夺者终究还是她。 “够了,李氏!!!今日是举宴之时,比不得寻常由得你胡闹”,乌喇那拉氏不动声色的望了一眼四阿哥,雍容华贵的搭着座椅上的扶手起身,蹙眉向我呵斥,明艳端庄的脸面上有微微的愠色闪过,略一沉吟,看我的眼神若有所思,温婉的声音带着少见的逼人气势拧眉下令:“即然如此,那便同罚,周妈妈虽有错在先,如今也算是受了刑责。明日取官中银钱百两,交予绿绮家人,做买棺入殓之用,也示问慰”。 我心中自是不忿她的避重就轻,正待出言反驳,话滚到嘴边,却被四阿哥出声打断,他静然的看着乌拉那拉氏,冷飘飘的一句话说的轻描淡写,却有着略微的责备:“福晋罚的轻了”。 乌喇那拉氏故作惭然的向他欠身认错,看了一眼身侧的李椒薏,面上的神情颇为为难,婉然笑着解释:“妹妹这么重的身子,妾身也是恐失了轻重准头,还请爷示下”。乌喇那拉氏想必是在等他出面,侧福晋李椒薏如今已是临盆在即,自然要慎之又慎。 “倒不用做如此顾及”,他平波无绪的阴沉嗓音无端的浮上一丝森然,也未见思索,其中的深思熟虑却是跃然而出,冷色道:“周麽麽罚杖刑20棍,李氏折中,晟睿院中下人克扣饷钱三月,以后但凡查处府内滥用私刑者,杖毙!!!” 话音落下,却无一人敢出声求情,史传他一向执法森严,果然名不虚传。原只想为绿绮讨个公道,不想把自己绕了进去可是后悔,扪心自问之际瞟见安昭自外臣行列出队,无视氛围冷峻,撩袍下跪替我请罪,因他开了先河,内眷亦是纷纷苦声哀求,却在四阿哥淡然漠视下缄口禁言。 四阿哥微愠的视线极为淡漠的扫过,伏跪在地神色担忧慌张的安昭,面上的阴郁来的突兀,阴恻恻的睨我一眼,神情有疑惑转为了然,淡淡的开口:“求情自是可以,只是一旦减免则众人等同,李氏,你觉得如何?” 我低眉敛目,只是心中冷笑连连,是啊!短短20棍怎么还绿绮一个公道,因此忙提裙上前,在他面前安静的跪下,温顺的垂下眼帘答道:“贝勒爷,奴才自愿领刑20棍,周妈妈杖刑是否也要添加一半,换做四十才公正?” 我话音一落,惹得众人哗然,四起议论声渐起,多半是对我采取这种愚钝自伤的方法甚为不解和惊异。 四阿哥微微俯视着看我,冷清面上不见丝毫的诧异,笃然的神情如同我这般反应全然在他的意料之内,清冷狭长的长眸中若有若无的撩起一丝笑意,终又复了正色,吐去一个“好”字,乌喇那拉氏张口欲言却终究作罢,侧福晋嘤嘤啼哭着,一片梨花带雨分外惹人怜也是无用。 有小厮手脚麻利的搬来长凳,棍棒落下,我方体会其苦楚,几时受过这般折磨,那疼痛远非先前所想,自臀之下,已是疼的糜烂麻木,仿佛死去方是解脱,不觉已是动弹不得。我葱白的指甲几近掐进肉内,咬破渗血的唇角有腥涩入口,却也是只管咬紧牙关闷不出声,幸好还有周嬷嬷的惨叫应景儿。 额角滚落的汗滴模糊了双眼,气若游丝,思绪朦胧混沌之时,有一方素帕挟着桂香擎来,纳兰安昭躬身蹲卧在我面前,灿若星辰的眸子中氤氲出单薄的雾气,自惭羞愧的低喃:“李姑娘,是我无用,十三如不是因要事退席,他定能叫你免了这顿皮肉之苦”,无视周边人的惊异,轻柔的塞了帕子到我手里,清雅的嗓音中满含担忧:“可是疼的紧?” 我吃力的抬眸,见他面色哀戚无措,似涕欲泣,一幅凄惨自惭的模样,对他如此大胆出格的行为担忧不解之余,更多的却是无法言表的感动,他清澈眸底随着悲色云集的是若有若现的柔情,我心中一窒,遂忍痛扬眉轻笑,软语娇声的戏谑道:“有劳纳兰公子操心了,我若是不慎死在这里,还承望你能多烧些银钱给我,听说阎罗殿上,有钱才能投个好人家”,朦胧间觉他似是笑了,我心思一松懈,只觉稳在长凳上的气力也没了,在他低低的一声惊呼中,我侧翻而下,重重跌落在地,刺骨的疼痛上涌只灼到嗓子眼,我一口气梗在胸口,便就此晕死过去。 醒来后我已躺在了铺着温软薄衾的榻上,纤云拿了一管只说是四阿哥送来的西洋药膏,轻柔的替我敷上肿胀渗着血迹的后背。 在弄巧叙叙索索的吞吐中,我也大致了解了昏死之后的情景儿,行至一半的杖刑想必是不了了之,只是又怕有失偏颇,换做了禁足一月,其实我这一身伤痕的瘫软身子骨,即便行动自由又能到哪里去!!!从纤云闪烁的言辞中,我能侥幸逃脱多半是四阿哥相助的缘故,得知之后,我心中的情绪便莫名的起了波动。 而绿绮的尸骨被家人领去安葬,除了乌拉那拉氏的许诺,已再是无人过问,一时之间,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她才是这场混战的真正“始作俑者”。 渐渐的几日之后,即便是我,对她的死也慢慢的释怀,只是脑海中的弦却终日紧绷如初,惶惶然如同惊弓之鸟,越发的开始筹划,在不能穿越回去之后,我可以安然脱身的所有退路。 后背上的瘢痕落了又结,始终狰狞的骇人,而李四娘削弱的身子骨儿,不过一顿杖刑,竟留下了受寒冻便会腿脚酸疼的恶疾。转眼离挨打已过半月,纤云是片刻不离身,这享受于我而言俨然折磨。 “小姐别再叹气了,嗳,慢些喝,小心呛着!!”她倾身放了茶盏到榻几上,取出掖在旗服腰际的手帕替我揩去唇角水渍,昳丽的眸子中布满无奈逗弄之色的笑道:“小姐今日可知这玫瑰香露的好来,纳兰公子遣人送来那日,小姐还巴巴的要倒掉呢”。 “哼,你若是像我忌口这么数日,只怕蛋汤也是美味佳肴了!!!”我懒洋洋的横她一眼,唇角无意间便微微翘起,随手扯了一侧的翠绿缠枝牡丹刻丝软枕垫在胸膛下,勿顾她的讥笑,宛自狡辩,却早已是魂游天外。 我捱了打的第二日,安昭便着人送来了几盒上等伤药并一瓶点绛玫瑰清露。我当时不识货,只看那外装玻璃瓶儿分外精致喜人,雕镂仔细的玫瑰纹瓣的瓶塞,便央了纤云将内的香露倒掉,只留了瓶子把玩,被她好一段数落,说这本是南国高丽进献的贡品,统共只有几瓶,康熙只打赏了几位紧要的皇子,想必也给了安昭。这玫瑰露勾芡的唇齿噙香,深得我欢心,懒散的俯趴在榻,不时便有纳兰安昭那张清秀雅致的俊脸,带着清澈干净的笑意浮现脑间,闲来无事竟日日念叨起他的好来。 ------------ 第十四回:流水亦懂飞花意 二月初的北京城阴寒之气渐褪,我一手托额,斜歪在暖阁外间的青白玉美人榻上,随意的搭了条大红牡丹团花的绸被到小腹,素面妆花立领中衣的前袖滑至肘部,露出半截雪白的小臂,更显得宽阔阔罩在腕上的青玉手镯翠色喜人,嗜睡多日觉意全无,我懒散的眯着眼睛只盯着雕花窗棂渗进的日光陷入冥想。 恍然听见帘外小丫髻恭敬的道了万福,我还未及作出反应,外帘已被打起,迈进一只青缎白底朝靴,踏进的脚步一顿,四阿哥神色微怔,似乎也未料到我会是这幅懒散的模样,只却是瞬间垂眸收了视线,迈进的步子继续稳稳的走至一侧撩袍落座。 见他面色有恙,我心中不以为然,却也是止不住腮上赤红,忙掀被起身,垂头敛眸的揽了榻前的一件本应浆洗的撒花玉色缎面的对襟小袄罩上,麻利的系了扣,束上一条杏红牡丹花罗裙,头上绾的鬏髻,被一根犀碧簪拴着,松松散散的细软发丝泻出,此时我也无暇顾它,趿了桃红绣花鞋,忙快步行至他面前,欠身福了福,道了一句“贝勒爷吉祥”。 他端正的坐在位上,明绸石青兰花滚金边的箭袖绷得笔直,这才抬了视线,也不出声,只作了免礼的手势,却刚好与我盯来的视线撞个对着,他全无被撞破的尴尬,面色如初,形色不言于表。 我讪讪的收了视线,也是有了几分尴尬,盯着帘处蹙眉轻斥:“贝勒爷来了这么许久,怎么也不见上杯茶水来!!!”,听到门外一声轻应,我这才碎步走回到榻前揽裙坐下。 不及片刻,便见弄巧掀帘迈进,低眉顺目的托着青玉茶盘捧了两杯茶来,恭敬端至四阿哥身旁的梨木方桌上放下一杯,行了福礼,这才轻步向我走来。 偷眼看了看四阿哥,见他面上神色阴沉不定,我心绪一转,只对着正欲碎步走来的弄巧,盯着她看了两眼,忍不住冷声叱道:“看来还是我素日里太过于娇惯你们,有客来不事先通报倒还罢了,却连上杯茶水也是这般怠慢,还不向贝勒爷赔罪!!!”,我一番话半数是说给他听,私闯女闺却不任人通报,于情于理样样不合,或明或暗的表示,下次我可不想再这样被他撞见。 弄巧单纯清稚的脸上堆满局促和不安,放了茶盘,侧身直直跪在四阿哥面前,畏畏缩缩的赔礼道:“奴才有所拖延怠慢,实非有意,还望贝勒爷不要怪罪!!!”。 “无妨,起身吧!!!”,他漠然的回了,只待弄巧放了茶杯在我面前的榻几上,躬身快步退出,他才迎着我的视线,神态自若的侧身端着桌上的白玉茶杯,轻轻地低敛了视线,浅酌一口,寂然片刻方提眸看我,话音中的漠然与内容可真是大相径庭:“身子可是妥了?” “已是无碍了,倒真要感谢贝勒爷的药膏呢!!!”我半倚在榻几上,端了茶杯在手中把玩,先道了谢,眉头一转,挑了视线看着他,半真半假的娇声戏谑笑道:“只是贝勒爷若是不愿问候,大可不必出声,何必问的如此勉强!!贝勒爷就不怕奴才当场反悔么?”。 我轻笑一声,低垂额头,面上径自赔笑,心中忍不住冷哼暗咒,我性子一向吃软不吃硬,他若强硬罚我,我即便面上领刑,日后难免不会狭私报复,他看似寻常询问,即提点了我在府中地位,又让我自愿接受惩罚。不过刚刚出现半年,他就能将我的性情摸得如此透彻,收买人心的伎俩运用的炉火纯青,那一份笃实如今想来更觉后怕。 挨打那晚他派人送来上有英文的西洋药膏,或许他原就想惩治这帮刁奴,末了却问我是否愿领刑。我非妻非妾,能教训周嬷嬷是碰巧捉了她的痛脚,可如今晟睿院众人受罚皆因我起,日后多半会伺机报复。他受刑后明目的送药,恰到好处的拉拢,如今看来倒像是平衡各院恩宠,以防得势者寻衅滋事。只是无论如何,我终究还是感激他那日没有袖手旁观。 “能这般伶牙俐齿,想必伤也是无妨了?”他长眉轻展,白玉般的长指松松的捏着茶杯,冷清的面上疏离冷漠之意渐弱,视线上扬,以不甚在意的口吻轻叹:“倒也是出乎人的意料!!!”。 “哎呦,贝勒爷来此想是为看奴才幡然懊悔的哟,可是让您失望了?”我撑着额头,眯眼懒洋洋的看着他,凝眉轻笑,调侃罢,渐收了笑意复了正色,低声嗟叹一声,话音中带上了三分怅然:“先前院中丫头倦怠,我沉湖未遂,人手便更是不足,为怕我再寻短见,是绿绮顶着侧福晋打骂,日日抽空替换纤云她们照看我,我记得一夜醒来,她在床头睡得正酣,一天休息还尚不足两个时辰。而红蓼呢?曾自降为戏子为我登台扶筝,也曾求情替我代过受刑,她性子一向怯懦胆小,如此已属不易。我这一载恍如南柯一梦,梦醒是回异世,或是踏入轮回,或是归于死寂,或是借魂在另一人身上重来,就连明天能否活着醒来,我也拿捏不准。如今这容貌,这姓氏不过都是借手过他人,就连这身子都不能为我所有”,我顿了顿,收了故作的慵懒姿态,冷静的抬眸盯着他,以笃实的语气,起誓般的轻声道:“我不愿欠人人情,即便是贝勒爷,也不会例外”。 他却未再接话,漆黑的眸仁颤了一颤,带着诧异明亮的有些灼目,淡淡的与我对视一眼,长睫渐渐下垂,侧身搁了茶杯在手侧的案几上,借机敛去面上情绪,却不料自袖兜中滑出一物,被他反握在手中。 “贝勒爷能否容我看看?”熟悉的物什触动了我心中的思乡情绪,我一急之下,不慎撞在了坚硬的榻板上,牵扯触动尚未痊愈完全的腿伤,只疼的我重又重重的跌回到榻上,腿脚酸软,却是再也动弹不得,惹得低声呻(shen)吟也不甚在意,只是锲而不舍的低声乞求。 他并未出声答话,我正暗自懊恼太过于冲动,却见他神情冷漠的撩袍起身,长腿一迈,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怀表搁在了我身前的榻几上。 我忍着心中的惊诧,握了怀表在手中,银质外壳,银质表针,双龙抢珠细纹,上嵌的明珠精致而闪烁,反复摩挲,不禁潸然泪下,或许会有人骂我矫情,骂我做作,可谁能体会睹物思乡的忧伤,这21世纪唯一熟悉的物什,无时不在昭示着,我在那个世界里活过的28年,并不是梦幻一场。我止不住埋首在榻几上嚎啕大哭,被迫穿越的无奈绝望,长久无助的思乡之情,步步惊心的筹谋计算,就连隐隐作痛的腿伤一并发泄,这一刻我真是软弱的可耻。 哭了半晌哽咽难抬,回过神来才觉尴尬,脸上胭脂水粉已是濡湿渲染一片,就连小袄的前臂上都有点点晕开的红痕,只是手边却连方帕子也没有,无奈之下低头只得扯过搁在边角的净手的方巾。 上等的雪青绸缎绡帕递至眼前,我妆容已花,也不敢抬头看他,只是垂头道了谢,忙接过揩去面上污渍,看着污染一片的手帕,我暗道惋惜,却被其上绣工精细的缠枝莲勾了好奇,不禁抬眸向他看去,他侧身微曲站在榻前丈米之外,双手负背,石青箭袖的下摆在轻然荡漾,黑如漆墨的瞳仁现出一丝窘迫。 我不禁破涕而笑,握着帕子揩了眼角泪珠儿,抬眸轻笑着看他,半是打趣半是调侃道:“贝勒爷若是心疼这方手绢,待明儿我洗净晾干了就亲自送去可好?” 他听出了我话中戏谑,迈回的步子顿住,侧身踏前一步,身子微低,眸中的笑意若隐若现,侧目凝眉问道:“怎么不恨我了?” “贝勒爷是好人!!”,我自榻几上抬头望着他,握攥着手绢轻柔的在他面前晃了晃,轻笑婉约,眼波流转的娇声嗔道:“看看连旁人送的定情之物都能私授于我呢!!” . “呵”,他并未接腔,却是无声勾唇笑了,见惯了平日的不苟言笑,如今这一贯平波无绪的清俊脸面上的几丝自嘲,带着昙花一现的灼目,如同正走在土陌上,曲折雅致转弯处的花开,是美景扑人的猝不及防。他被我反复打量盯梢的无奈,便起身推说有事离开。 “贝勒爷”,我握着手帕的指尖攥紧复又松开,心思几经宛转,终究忍不住柔声唤他,直到他长身如玉的背影顿住,微微侧身的回眸看我,我吃力的撑身从榻上起身,缓缓走至他面前,轻轻屈身福道:“奴才在此先行给贝勒爷道喜了,府中怕是要新添麟儿了”。 我眯了眯眼,垂眸掩去其内的情绪,按照脑海中的史书记载念出声来:“史书载,六月圣上赐四品典仪官凌柱之女钮钴禄氏于四阿哥藩袛。四爷好事将近,喜得麟子,取得娇妾,届时可别忘了赏咱们杯喜酒尝尝”。 这位还珠里鼎鼎大名的老佛爷钮钴禄氏,弘历帝的生身母亲,如今终要登上历史舞台。而对于侧福晋产下幼子,不是我精神气儿足记下他的时日,只是这位被自己老爹胤禛赐死的悲催儿子弘时,则是在清史上太过于盛名。 他面色一凛,重有寒霜敷上,侧眸半信半疑的看我一眼,虽是难掩迟疑之色,却终是未再细问。 ------------ 第十五回:紫玉钗斜灯影背 一切顺着史书的描述前行,到了二月十三那日,侧福晋李椒薏临盆,四阿哥甚为欢喜,取名弘时,是为第三子。阖府行赏,我的且尤为厚重,也借机提出出府拜沈宛为师,学习诗词刺绣,意外竟得到乌拉那拉氏的应允。 终于得到想要的半分自由,欣喜之余,另一个问题也日渐浮出水面,只因常去沈府,与安昭见面次数渐增。见我出现的欣喜,被我打趣的无措,偷瞄被窥见的赧然,情窦初开的少年,有着前世绝迹的青涩与干净,无一不挑拨着我的神经,我想我也是喜欢他的,或许比之更甚,只是所有情绪在穿越带来的诱惑前不攻自破,他殷殷期盼,情意脉脉的眼神于我而言更是另一种煎熬与折磨,对于他藏掖的情意,我也只能当作不知,只是平日的行动举止却开始有了刻意的躲闪,自己的忧心事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时间飞逝,过了阳春,很快便濒临夏至,我本身是平顺非常,只可惜四阿哥府内嫡子弘晖因一场水痘之疾病逝而去,乌拉那拉氏受此重创,身弱体怯连日来缠绵病榻,这几日却着我过去,只说四阿哥近日来心绪不定,命我多去慰劝,我对她这样怪异的安排虽不解其意,考虑到日后的筹谋,自然不愿放过这个与四阿哥亲近的良机,便欣然应下。 或许得了乌拉那拉氏的吩咐,院前的小厮爽利的放了行,我福身道了谢,只带弄巧尾后跟随,揽着裙角缓缓的踏进书房所在的健柏院。 入门便是曲折蜿蜒的青石游廊,我埋头提裙拾阶而下,阶下是袭地而铺的石子漫成的丈尺宽的甬道,错落有致的嵌土鹅卵石,白水绉布包底的云头薄地绣花鞋踩上去,有酥麻的惬意直抵脚板,我缓步而行,却也不忘偷眼四处打量,暗自惊叹,好一个避世的幽静雅致的所在!!! 甬道一侧种植的是高耸入云的青翠松柏,繁茂的枝枝叶叶拂檐绕砌,另一侧则是大株的梨木花兼着芭蕉,就着半落的夕阳廓下的阴阴郁郁的凉薄倒与四阿哥素日面上的神情相益成彰。 尽头处便是带着暖阁偏房的一明两暗的书房,书房窗户正对的院落的一隅有上百株翠竹遮映,清风微微吹过,合着开沟尺许的一派小泉的流水声,在这空寂的庭院中叮咚作响,我一时怔住,脑海中莫名的浮出一句诗来:宝鼎茶闲烟尚绿,松窗棋罢指犹凉。 “小姐怎么停住了?”弄巧尾随我身后催促一声,挑眉看了一眼四处,轻声喃喃的抱怨:“这院内冷寂寂死沉沉的,哪里有什么好看的!!!”。 我瞬时便收了感慨的心思,回神微微一笑,正待答话,却见自房门帘幕处拐出一眉目清秀的门童来,形容紧张的作着手势示意我们不要出声,我歉意的一笑,步履轻盈的走至他跟前,他轻声的做了通报,才打帘任我探进。 偏房暖阁内都是合着地步打就得床几依案,榻几小案也多是摊开半合的书本。我缓步拐进里间,四阿哥正一身家常装扮,眉头紧蹙埋首在书桌前,对门童通报置若罔闻,伫立在雕花小门处,我也不敢妄动,只是挑眉不住的四处打量。 内室除了一侧的窗户,剩下的三处墙面皆是余出半尺上等的紫檀木,凿成了雕空玲珑的书架,涂设简单的几幅雕镂销金嵌宝的“梅兰竹菊”君子图:“岁寒三友”,多半是笔迹刚劲,沉稳的书法行楷及名人发帖,而山水人物,翎毛花卉,悬瓶等诸玩物皆无,书架上雕刻精致的各式各样的半扇蕉叶台阶槽子,用来藏书处,置鼎处,供花设瓶处,安放笔砚处,摆设盆景处,如今全然是堆放整齐的琳琅满目的书籍,我悄声上前,随意的顺着高低几本探手抚去,捻拨手中竟无半点细尘灰渍可言,我心下骇然,对他的涉猎甚广颇为折服,顿时乖巧的立于一侧,再不敢对眼前的男人有丝毫的轻视。 被晾了约莫半个时辰,我顿感无趣,加之窗外的天色也有了几分深沉,便再也沉不住气,咬着牙关,蹙眉轻步踏向汉白玉镶面的紫檀木大理石书案。见他神色沉郁,我不禁探头看去,让他眉头紧锁不过是道几何题,看他写写画画颇不得法,一时不免技痒。一条辅助线,一个勾股定理,一对相似三角形,外加函数的最值,我只寥寥数言,他便通的透彻,宛自陷入沉思。 他身上略带薄荷清凉的浅浅佛香在鼻尖萦绕,我偷眼打量,肤色如同浸在冰水中的白玉般,是带着清冷的白,长睫微卷,侧面更是面如刀削般深刻,或是基于近来连串意外,微带憔悴的唇角冒出零星青荏胡须,突然觉得眼前埋首沉思的,并不是历史上赫赫有名,暴虐多疑的雍正王,不过一个26岁,让我垂涎欲滴的漂亮男人。 正痴迷之际,津津瞄得起劲,不防他也突然抬眸看来,刚好与我打个对望,吓得我慌忙转移视线。他已是搁了笔,收了恍惚的视线,回眸定了神。 我见此忙后退一步行了福礼,直直立于宽阔的书案前,带着殷殷示好,垂头湛湛笑道:“奴才新近酿了酒,不知三日后贝勒爷可否赏脸尝尝,也让我好做改进”,说罢又向他禀明了详细缘由。 十三告诉我,先前四阿哥失眠遗梦,刚好遇着西藏进京的班禅送了一坛名为缠梦的青稞酒,效果颇佳。遗憾的是班禅在回藏途中高寿离世,只遗下一记药方:“缠梦”酒成了与梦境唯一的牵连,我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日日跟随惊鸿学习酿酒,只愿酿出梦中的味道,找寻让我穿越回去的契机。 “看那日的情景吧!如果得闲也可!!!”,他身子倾斜在书桌上,微微露出疲倦之意,长睫下垂的半阖着眼,抚上眉心轻轻的揉捏,沉声作答。 我忙点头应是,垂手待立不再出声,让他面生疲色的详细缘由我已是耳熟能详。嫡子弘晖年仅8岁,五月请的痘神娘娘,月底本已渐愈,不想长女怀格的一碗人参鸡汤做了发物,病势再次席卷,来势凶猛六月初六不到便离世了。清时因罹患天花水痘病死并不少见,只弘晖这例多了一碗鸡汤变得不同寻常。侧福晋李椒薏进府至今共育有三子一女,除一早逝,余下为怀格,弘昀,弘时。 侧福晋身份并不落魄,父兄皆是朝中能臣,若日后乌喇那拉氏无所出,嫡长子弘晖病死,弘昀便做了长,这府中世子无人能及他地位。 如此猜想,弘晖的死似是妻妾争宠的产物,只仔细推敲便知不妥,两人皆是昔年秀女中的佼佼者,远有比之高明的争宠方法。直到得知二女父亲各司其主,一是老八的极力追捧者,一是太子的得力门生,我才瞧出端倪,四阿哥似乎再次成为两党权势倾轧的波及者,这般看来,他日后登极对两党的暴虐打击,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 “你若是无事,便下去吧!!!”,他收了放松的架势,重又握起身前的书卷挺直了身子,拾了搁置在银鎏金簪花紫金砚台上的青玉毛笔,提笔疾书,却是头也不抬的低声向我吩咐。 “既然如此,那我届时再着人前来叨扰!!!”,我欠身行礼拜退,扭身经过身侧一人高的朱红金漆底座的灵芝蟠花烛台旁顿首止住,轻声踏前一步,垫脚取了其上清澈的琉璃罩,摸索着拨了头上的一支累丝镶紫玉的鎏金银簪子剔亮烛芯,只待烛火跳跃闪烁着渐渐强烈,才侧身回眸去看洒在他书案上的光线是否合度。 却不料他额头轻抬,目光倾泻如月色正紧紧的锁在我身上,幽深的眸底有莫名的情愫涌动,我心头陡然一惊,倏然的收了视线,强作神态自若的回身,吹去簪尖挑上的烛灰,斜斜插入发间,伶俐的拢了灯罩,这才正身垂眸笑着解释道:“这房内光线昏暗,贝勒爷公事又忙碌,烛火若是不亮,只怕更会是伤神伤眼,事倍功半了!!!” “你倒是费心了!!!”,他似是而非的扬唇轻赞一声,抬起看向我的眼眸中有探究,有思虑,有迟疑等诸多情绪复杂的我也懒得细究,只是面上显而易见的怀疑惹得我心中不喜,却也是不屑解释,我懒散的提眸一笑,毕恭毕敬的掩去情绪行了退礼,却也不待他作答,躬身轻步离去。 外间天空已是暮色深垂,院内廊中的白玉翡翠琉璃灯亦是燃上,一片灯火通明。向替我打帘的书童道了谢,携弄巧离开,刚踏出健柏院门,却见纤云提着羊角风灯垂手侧立,看见我们,忙笑着迎上来道:“小姐怎么去了这么许久?” 我垂眸敛去一脸的倦色,颔首轻笑:“废了这么多周折,也算是妥了吧!就只等三日之后了!!!”,只是届时情景如何,酿酒的成功与否与我的穿越又有何关系,我也是茫然困顿拿捏不住,一时之间迈起的步子便有些沉重。我脑中杂绪纷呈,四阿哥清亮如玉的目光时时翻滚,细究之下便不免有些悒燥。 纤云,弄巧想必也看出了我的思虑重重,看我有些懒懒的不愿多说,虽说疑惑却也不敢细问。三人便这样默然沉寂的走着回院。 ------------ 第十六回:盈盈一朵花解语 三日之约很快临至,晨起天色便阴郁不定,燥热非常,终是还未撑过辰时,便有倾盆大雨哗哗如注,顿时便冲去了刚入夏至的悒燥,带着一股清新花香之气弥漫开来,我起初还能笑着说定是府内的芙蓉莲荷荡来的香气,只是过了午时,雨势渐减,淅淅沥沥薄如牛毛,却毫无停顿之意,那昔日最爱的雨滴敲在殿檐瓦铛上的曼妙的叮咚声,却更是让我坐立不安了。 “哎呦,小姐,今日天气比前些时候倒是清凉了不少,你怎么竟是热得满脸都沁出了汗呢!!”,弄巧手执青酬油伞掀帘而进,捏着青铜雕花伞骨合上,一扭身见我正目不转视的盯着她,笑吟吟的打趣我。 “小小年纪,却生的这般聒噪,你还是废话少说吧!事情办的怎样了?”,我自榻上懒懒的起身,悠然的横她一眼,口上虽是玩笑的催促,看她额头鼻尖沁的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气息尚喘,也是心怀不忍,忙手持玉色蝴蝶刺绣的团扇示意她坐于我跟前,替她扇了几扇,亦是不忘向着里间扬声喊道:“纤云,倒杯凉茶过来!!!” 纤云捧了茶壶掀帘踏进,只是还未行至跟前,弄巧便从榻上一跃而起,拿了茶盘上的白玉茶杯,提了茶壶满满的斟了,一饮而尽,将茶壶放回到纤云手中的青玉茶盘上,亦不忘笑着道:“夏日里喝上一杯纤云姐姐冷浸的芙蓉花茶,倒真是称意的紧呢!!!”。 “一定是小姐平日里太过于娇纵你,如今越发没了大小,倒叫我服侍起你来了!!!”,纤云笑着啐她一口,捧着茶盘到我面前的榻几上,亦是替我斟了一杯,看了一眼天外的雨色,笑着劝解:“现还不到未时,夏日的雨一向是急急而过,小姐倒不用这般烦躁,沉不出气!” “就是呢?我听健柏院的小厮说,贝勒爷这两日都是闲适在府,嘱咐说雨停了小姐只管去通报即可!!!”,弄巧亦是踏前一步,搁了茶杯笑着应是。 我轻笑着颔首,看她们如此当真,不免有些讪讪的,话题一转便拐到了其他家常上。 果然榻前什锦格上的自鸣钟当当的刚敲了几声,外面的雨幕便淡淡的只剩零星的几滴,我心中一喜,命弄巧前去健柏院通报,我和纤云将酒菜布在离他住宅不远的一个人造湖中心雕花精致的滴翠亭子里,在栏边一流摆上央人刻来的冰雕,基于四阿哥平日的衣着饰物,多选用梅兰菊竹打样,待一切安置妥当,得了弄巧的回应,这才着她们退下,自己一人在亭中守着。 这亭子四面临水,只有一处游廊曲桥通往内地,倒不怕谈话被旁人听了去。岸堤上是成排的枝条垂漫的柳树,大片枝繁叶茂的莲花平铺于水面上,花朵丰腴,碧叶若团,青裙绿带,亭亭玉立于清波之上,冒雨盛开,素洁出尘的宛如水中仙子。 我欣赏了片刻,便觉无趣,折了柳枝懒洋洋的半依半靠在栏杆上,俯身掐了细窄的柳叶掷向水面,眯着眼缝,看浮上来唼喋的游鱼愣愣出神,心中切切诺诺,忧虑忐忑参半,心心念念的全然都是若不能穿越回去的打算,明知道不该放太多的心思,只是这唯一零星的希望,我总是不忍放弃。 恍然听到一路靴子响,四阿哥一身云白软绸阔袖滚金镶边的回文兰花长衣,迈着青面白底朝靴踏了进来,紧扣的湖色三镶白玉腰带更显的是身长如玉,系在腰间的细腻雅致形如梅花的石青宫绦随着他的身姿优雅的摆动。 这一番犹如刻意的打扮让我心中惊愕连连,却也是强行忍住,面色无恙的起身迎上,福了福道了吉祥,见他淡漠的脸上露出几许赞赏,方感欣慰,忙伶俐的递上方巾替他净了手,遣散了下人远远守着,这才上前一步,在他身侧站定,提眸含笑柔声笑道:“为了讨得贝勒爷欢心,奴才可是下了苦力!!!” 待他提袍落了座,我方笑着打趣,他瞄一眼桌上菜色,有片刻失神,我以绢掩口笑道:“这些都是前世花样,虽说悦目也是解火消暑,贝勒爷几日劳顿,吃些于身子有益”。 前世自由写作者最足的便是时间,闲暇之际,也学得几个雕刻小菜,当然不是正经厨艺,不过图个新鲜与好玩,将苦瓜雕成缠枝梅花,裹上果酱糖汁,再铺芡上莹白奶昔,赫然便是一幅腊梅傲雪图,及余下青松迎客,红荷映日,海棠春睡等,这寻常瓜果蔬菜造就的满目琳琅,也给我撑足了颜面。 我见他也来了兴致,忙递上一套银制镂花的酒杯匙箸,笑着布宴道:“贝勒爷若是喜欢就多吃些,不喜也只当偷得浮生半日闲。诺,尝尝这个,奴才特意汲水泡了半日,很是清凉爽口”。 “刀工倒是不错,只是雕刻下来想必也甚是磨人吧!!”,他垂眸敛目,清淡的话音中似有似无的关切在里面,玉白的长指握了银筷,捻了含在口中,慢慢的咀嚼。 “不过两三日的情景,我本身喜欢的,做起来自然是兴致盎然”,我不以为然的耸肩一笑,丝毫没有意识到话中的不妥,依旧神色自得的笑答:“这盘青松迎客全由薄荷堆砌而成,又怕贝勒爷嫌味寡淡,便紧了梅络白砂糖汁浇在上面,前儿听贝勒爷声音暗哑,刚好用来爽喉;若是真的有效,我以后多做一些也是无妨”。 他举箸的动作一顿,不动声色的抬眸看我一眼,眸底的疏离与冷清缓缓消褪,以不甚在意地口吻低醇的问道:“这般周折,想是得了福晋赏赐?” “哪里哪里,我本是要向贝勒爷讨赏的!!”,我抿唇一笑,掩去心中的真实想法,戏谑着玩笑推脱。 却不想他竟放了银筷,无声摸向袖兜。卧于他白腻手心的怀表,比他之前略小一码,却更是精巧华丽,雪青花银壳盖上精雕细琢的百鸟朝凰花纹,整点数字上镶粘的猫儿眼,连着针尖儿上的祖母绿熠熠发光,求来他那块同摆在手心。好一对天作之合的情侣表!!!! “谢谢贝勒爷赏赐”,我心中一暖,忙行了谢礼,欣喜收下掖进袖兜,知他面色疲惫并未得以真正纾解,我心绪一转,拧眉四处打量一番,便沉声劝道:“贝勒爷心有怨怼,也且放宽心。晖主子福薄,若知为他这般操劳,反倒落得他不孝了”,见他神色并无不愉,薄唇张合,正低垂着视线,搛了饭菜优雅的进餐,方继续道:“四爷向来掐尖要强,可若真要扳回败局,也不短这两日,何苦作践了身子,也惹得咱们这些人伤心”。 他声音一顿,眼睑上扬,蹙眉淡看我一眼,方转了视线盯在眼前的食物上,凛声低问:“是福晋教你的?” 我故作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星眸半眯,一脸无辜的望着他,打趣笑道:“哎呀,贝勒爷也忒小瞧人了,俗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殊不知,日后有人半世辛劳,不过是为他人嫁衣裁,有人登极数载,却只与权势堪堪擦肩,有人是将军百战身名败,有人是梅花香自苦寒来。贝勒爷爱这江山,喜这权势,便要心有所备!!”或许基于自保的筹码,或是对他屡次受两党波及的同情,我已理不清了说这话的意图。 谁知话音一落,他忡然变色,停了手中的动作,訇然起身,长眉紧蹙,凤眸微瞪,只冷冷盯着我严词厉声喝道:“讲话如此不知谨慎,可知这周围有多少耳目?”,严厉责备呵责使得眼中情意越发欲盖弥彰,平波无绪的脸上首次出了情绪变化。 见一向冷清的他有如此的情绪波动,我心中泛起些许涟漪,眼前的冷面王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呸呸,自作多情的乌鸦嘴。我忙下跪哂笑请罪:“只是见贝勒爷几日来心思不虞,便想排暄开解,却不想说出这般忤逆的话来,奴才知错了,还请赎罪”。 他早已是撩袍坐下,神色淡若清水,似乎方才的斥怒只是昙花一现,却是沉思着扭头看向了别处,冷清清的道:“还不起来?你是想跪到什么时候!!” “未得贝勒爷示意,奴才不敢妄动”,我跪卧在地,收眉敛目,毕恭毕敬的答道。 他一声冷哼,随即收敛了神色,用极为淡漠的语气嘲讽道:“你鞭笞周嬷嬷的时候,怎么就敢自作主张了!!!” “若是知道会惹贝勒爷生气,我是纵死也不敢的了”,我见他神色并未真的动怒,忙起身拍打了膝盖并不存在的尘土,快步走到他身侧,提起准备已久的缠梦酒,替他满满的斟了一杯,半是讨好,半是调侃的笑道:“贝勒爷别是只顾生我的气,奴才还有要事请贝勒爷帮忙呢?来尝尝这酒与先前喝过的可是一样”。 他并未答话,却也是停著,端起酒盅浅酌一口,优雅的皱起了眉头,平波无绪的视线在我脸上慢条斯理的扫了我两眼,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我满腔热忱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浇熄,虽说并未抱有很大的希望,可是数日辛勤却毫无进展,不免有些心灰意冷,心中闷沉不抑,顿时没了心思,颓然放下酒坛,鼻尖也带上酸意的喃喃低语:“我本就不该寄予希望的,寄予太多,也都是徒增失望罢了”。 ------------ 第十七回:昔日覆水难再收 “缠梦酒并无甚特异”,他一脸犹疑之色地望着我,顿了顿,嗓音带上了少见的轻柔,似是解释道:“本也不是产于中原,时辰节气,配料食材总也难以做到样样齐全,你倒不必执着于此”。 “我能来此想必和它脱不了干系”,我垂首默默的低叹一声,才抬眸看向他,不觉已是湿了眼眶,宛自忍住强笑道:“只是不行至最后一步,始终还是难以死心!!!可这个若是行不通,我还真是黔驴技穷了,难道想要穿越回去真的是一场痴人说梦吗?” 压制不住心中的苦闷,我捡起桌面上的酒盅,将其内剩余近半的酒一饮而尽,还觉难以纾解,又连斟了两杯,自顾自的提杯饮下,平复了心绪,却突见他眸色收紧,只是死死的盯着我手中的酒杯,我不由得惶然,定了定神,才发现他面前已是空无一物,面上一僵,讪讪的摸了摸鼻尖,忙收了错乱的心思,换了新杯斟满,端到他面前赔礼道:“奴才有所失礼,还望贝勒爷莫怪”。 他微不可闻的轻嗯一声,淡淡的撇我一眼,眼底有似是而非的怜惜闪如流星,接过白玉酒杯端至唇边轻呷了一口,淡然自若的搛了饭菜,却并未出声回我。因两人都有了心事,这顿饭便吃的有些索然无味,平波无绪了。 最后一线希望被捻灭,我绝望透顶,心绪倦怠之下,将几月来学酿的剩酒喝的精光以作发泄,这样酩酊大醉了三日,甚至其中巧赶上四阿哥来访,我撵了下人,抱着他嚎啕痛哭了半个时辰,竟也是毫无印象,看纤云,弄巧她们说的含糊,我羞愧之下也不敢追问,加之饮酒过度犯了胃疾,又躺了几日,灌了几日的汤药,数天的胡搅折腾,心思疲倦,竟渐渐的连穿越回去的心思也淡绝了。 等身子大好之时也已到了七夕,清朝虽注重男女大防,只是这唯一男女相会的节气倒也没怎么断的彻底,却是女子唯一可以出门的缘头。我虽是心思懒倦的兴致缺缺,只是看弄巧雀跃欲试,就连一向敦厚谨慎的纤云也面露向往之色,终是不愿拂了她们的意。 这一日刚用过晚膳,纤云,弄巧便搬了梨木长案,陈献上时下节气的果品以示乞巧,焚了檀香,执了风烛,我亦随着拜了几拜,过了掌灯时分,这才匀面上妆,绾发着衣,携了纤云,弄巧坐了软呢小轿从偏门出府。 很快便到了灯会所在的蓼汀巷,我撩开轿帘的一角无声打量,长街上人流如织,人声嘈杂,雕花的马车,精致的小轿比肩接踵而至,随行的丫髻小厮皆打扮的花团锦簇,只使得宽阔的街道拥挤不堪,时有成群的雾鬓云鬟的青年妇人步态轻盈的穿插而过,语笑喧阗,缭绕的香风如熏,目不暇接,真是月明灯彩,晶艳氤氲,不可形状。 抬着小轿的小厮却是举步维艰,眼看是半柱香也挪动不了一步,我终是没了兴致,掀开帘子对着一侧的纤云,拧眉打着商量道:“咱们还是弃轿步行吧!人都堵在这里,只怕半个时辰也难能散开!!!。 “小姐身为未出阁的女子,贸然面见生人,总是不合礼仪!!”,纤云蹙眉看了一眼面前水泄不通的长街,虽是出声规劝,却是绮丽的脸上神色踟躇,已然有了松动。 “我亦是乘轿出了府,若是再计较这些,反倒显得矫情”,我不以为然的微微一笑,取出袖兜里的怀表瞄了一眼,笑着道:“恐待这路通了,只怕前方的花会也散了!!到那时才真真是白来一趟呢!!!”。 纤云知道我性子一向执拗,即便再劝也是无益,只得无奈答应,和弄巧两两上前搀我下轿,这才回头交代了抬轿的小厮,只在巷子口等着接我们回去,得了应答,才三人相携往里迈进。只是人群涌动,我们又恐被人冲散挤倒,又恐被人臊皮揩了油,因此走的分外小心翼翼。 行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人群攒动,身形也止不住胡乱倾斜,我突觉得手侧空荡荡的,不禁侧头看去,哪里还有纤云,弄巧的影子,我心下大惊,抬首顿步,四处打量,急色回身寻找,却被一陌生长衫男子扶住了臂膀,我面带迟疑的窥他一眼,微微错开身正欲离开,他直直探身上前,几欲趴至我的耳边,低声笑道:“短短几日不见,李姑娘倒是把在下给忘了!!!”。 我听他言语谈吐熟稔,止不住心中警铃大作,不动神色的撩眉看了一眼四处,并无异常,面上佯装无恙的只端着一双清冷的眸子定定的看着他。 他面上的惊异一闪而过,这才收了调笑的神情,躬身行礼道:“如今九爷还如往常,在前方的茶楼等着,姑娘若是得空,还请速速随在下走一趟吧!!” 我暗嘘一口气,看他面色如常,想必方才已通过了试探,情知推托不掉,更怕会犯了他们猜忌,也不敢出声,掩住忐忑的心跳,只做了请的手势,待他提步拐进一侧的胡同,方揽裙快步跟上。 几经兜转,很快便拐至一装饰精美的茶楼前,门前镏金的匾牌上“荟濡轩”三个字,俊秀有余,刚劲不足,字迹分外眼熟,我此刻也不及细想,只随着他躲过熙攘的人群,从后院外阁行至二楼的一厢房前,他轻轻叩门得了回应,这才放我进去,自己却是守在了门外。 我提裙迈进,绕过正门前的青鸾牡丹团刻刺绣屏风,撩眉细看之下,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九阿哥胤禟慵懒闲适的斜躺在屋内白色软榻之上,轻垂的支起一条腿,使得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下摆微撩,露出了其内雪白的束腿中衣,与四阿哥有几分肖像的凤眸狭长如桃花,此刻是道不尽的媚然雅致,深邃幽深般带着红尘万物皆敛入其内的高贵优雅的气势,比四阿哥还要削薄几分的嘴唇正慵懒的上扬,衬得俊美绝伦的脸面上的笑意也带了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手中轻摇的折扇白玉为柄,握着扇柄的手指,白的竟和扇柄无疑。 九阿哥相貌俊美精致,绝非能在我穿越至今,所遇见的男子中博得头筹,只可惜我脑海中穿插了他的一生,对这个有着悲惨下场的皇子是避之不及,如今突然剥离了史书的描绘出现在面前,带给我的感触震撼一时之间是无以比拟的,我从不知一个男子可以把慵懒演绎的这般刻骨,怔忡之下,不免看的痴了。 他似乎对我此刻的反映格外的满意,眸底的试探之意渐消,悠然的看我一眼,懒洋洋的自榻上翻身坐起,略微责备的笑着轻斥:“你如今架势越发大了,请你一趟还要废我这般周折!!!”,见我宛自不动,笑意渐褪,只是话中的轻薄与威慑之意甚是显著,举着折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身侧的软塌,清寒恻恻的淡然一笑:“怎么一年不见,你倒是和我生分了,还不过来榻上坐!!!”,带着并未深达眸底的笑意,一眨不眨的望着我。 我强自按捺住心中的惊慌失措,对他话中的撩拨挑逗之意借故略去不察,宛自缄口不语,心中却是苦叫连连,暗自后悔今日出府的莽撞,眼前这位本尊李卿若的心仪效命之人,他们素日里究竟亲近交好到何地步,我全然不知,若是一着不慎,顷刻便即露了马脚。 他纠纠不休的只是懒散的敲打着软塌,柔美飘逸的脸上已有了不耐迟疑之色,我再不敢有所踟躇,抿了抿唇,牙关紧咬的提裙上前,只是还未行至跟前,便有熟悉的清冽梅香扑鼻而来,就他身侧落座未稳,他已是云袖轻抚,将我揽进了怀中,滑腻清凉的前额埋首在我的脖间轻嗅一口,幽幽的道:“沐宁香本性属寒,弱质女子常用终究不妥,拢了一年你怎么也不知换一换”,琉璃般清脆的阴柔嗓音已少了方才的疏离之意。 我心中一凛,看着他的神情也猜出了大概,掐紧掌心抚上怦怦作响的胸口,脸颊上故意堆砌出一片深情怨怼的酡红,敛眉低目的强笑道:“奴才和九爷平日难能见上一面,拢了九爷赏赐的熏香在身,也算是做个念想!!!了解相思之苦”。沐宁香是李卿若的最爱,我见她衣物饰品,被褥幔帐拢的皆是此香,倒也是懒得替换,竟不想是于今日救了我一命。 他面色一滞,不动声色的长睫微垂,将由我话的深情与直白所荡起的惊异幽然遮去,侧身捻了榻几上的澄心花笺,其上的簪花小楷,形容尤为眼熟,那是我穿越至今,一直临摹学习的李卿若的字迹,只是如今这花笺上描摹的比我还要肖像三分,我眉头一皱,顷刻便了然定是四阿哥做了手脚的缘故,自然也不敢点破。 ------------ 第十八回:妾是花中第几人 “你处境艰难之下也不忘私信与我,虽说密函无甚价值,只是这片心却难能可贵,岂能辜负”,他随意的将手中胭脂红的花笺扔回到小几上,半晌含笑扶了我的肩头,拿着手中的折扇似有似无的点着我的额角,漫不经心的道:“我亦是禀了四哥,过几日便接你回府!!!”。 我紧绷的身子顿时僵住,腿脚发软只撑了榻板方能站住,心尖也是抖成了一团,暗自思忖究竟是哪里惹得他猜忌,困顿慌乱之际,茫然的脑海中浮出四阿哥清冷的眉目,犹如捉到了救命稻草,强自稳住颤声问他:“可否行得通呢?四爷想必也不会听之任之吧?”。 “他不允又能如何,难道还会为一个丫髻与我撕破脸面?只是让我遣人问你拿主意”,他如玉的脸面上微有狐疑之色,却也是敛下不理,唇角抿起的笑意已是悄然不见,倏然沉寂的眸底带上几分讥诮的慵懒看着我:“四哥性子一向冷清,能出言相助,你倒是捡着高枝儿了!!!”。 我听他如此说也知四阿哥已无了回旋的余地,脱身与否便在我自己了,依旧假装温顺的蜷在他怀中,酝酿好的喃喃低诉变成似笑非笑的悄声询问:“那九爷打算怎样安置我呢?难道还要我与秦管家做妾不成?”。 “果然还是恼了我的,不过我一时气话,也值得你心心念念了一年也不忘么?”他唇角微扬,一抹浅笑在白皙精致的脸上悠然泛开,流光溢彩的长眸只殷殷的看着我,恍然迷醉了人眼,执着扇柄轻划了一下我的脸颊,犹自宠溺的笑道:“你的心意我怎会不懂呢?自然是要称了你的愿!!!”。 “倦世何由惜此身,萧郎履下漫多尘。人间自有花如雨,妾是花中第几人!奴才是蒲柳之姿,虽不懂矜持,可也自知难入九爷的法眼”,我滚到嘴边的话哽在了喉间,凄然一笑,攥紧长指上的丹红指甲几近掐进了肉里尤不自知,清眸一扬,迎着他探究的目光轻声吟道:“反倒不如任由我自生自灭,能得善终,那是上天垂怜,不能也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奴才只要活得一日,九爷棋子的效用便不会失!!!一举两得,九爷觉着怎样?”。 “一年不见,不仅嗓子变了,连性子都越发的不可捉摸了!!这是在埋怨我家宴之上没有出手相助呢”,他身形微斜,攀在我肩头的指尖倏尔收紧复又蓦然松开,任我猝不及防之下倾倒在身后的软榻上,我慌乱的稍作挣扎,他却已是欺身覆上,长指挑了我散落在鬓角的凌乱发丝把玩,撩着发尖状似无意的扫过从我半敞的亵衣领口露出的雪白小巧的锁骨,一手顺着我的后背轻柔的摩挲,说出的话却是分外的轻薄撩人:“不如褪了衣物让我看看,白璧微瑕,若是留了瘢痕就是大大的不妥了!”。 “伤疤愈合,人心难测,奴才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即便不长脑子却也是长了记性”,眼看已是转机无望,情知自身清白难以保全,索性撇了被他们识破的顾虑重重,我虽是背上冷汗如流,毕竟不是寻常的闺阁女子,一番权衡利弊下来,多少有些镇定如恒了,攥住他已撩开外衫,几近探进我亵衣的冰凉指尖,冷静的盈然一笑,我目不斜视的冷清清盯着他,抬眸徐徐而言:“我一日不回府,便一日是四爷的人,虽不敢越礼乞求九爷以兄嫂相待,只是这般的放浪形骸,就不怕有聚麀(you)乱(luan)伦(lun)之嫌么?”。 他呵呵而笑,冰凉而阴柔的笑意却再也未深入眼底,微微反手便挣开了我一路向上,长指轻挑捻去贴在我额上的翠梅花钿儿,又上移数寸娴熟的拨去我绾发的八宝簪珠白玉钗,只使得我如瀑的长发在榻上散落平铺开来,这才满意的一声嗟叹,似笑非笑的盯着我上下打量了须臾,却已是俯身而下凑到我耳边,气势逼人的窃窃冷笑道:“我留你一夜,明日再告知四哥,倒看看他还有怎样推脱的理由,哼,再不济,封一顶小轿今夜抬你入府,难道他还会向我要人不成?” 我看他漂亮的凤眸中玩味渐起,顿感不妙,暗自懊恼,我一向以熟女自诩,在男女情事上更不是青涩稚子,却怎么忘了,但凡此类,越是挣扎抗拒,却能激起他的兴致盎然,更何况他现在猜忌我和四阿哥亲近,若是贸然反抗激怒了他,被他强掳回府,那才是再无回旋的余地,真真的生死莫测,前路未卜了,反倒不如极力顺从更易脱身,毕竟只要能见着四阿哥,我也总有法子让他出手相助。 我敛眉阖目说服自己,与性命相比,一时的名节清白又算得什么?白白活了将近三十年,又是什么样的男女仗势没有见过呢?我视角轻扬,微微扫过他那精致如画的眉目,二十岁年纪特有的明媚,即连心中最后一丝忿恨也荡然无存,禁不住侧头望着他嗔然一笑,抚上他的衣领,拉低他的额头,抵上他紧抿的薄唇上轻啄一下,笑语嫣然的道:“九爷是天人之姿,怎么说来奴才也不算吃亏,倒要多谢九爷以偿我多年的夙愿呢!!!”。 他动作一顿,也不作答,望向我的眼神一时有些愕然和悸动,清亮的眸色略微压抑的收紧,鼻尖相抵与我默默对视,我恍惚能错觉的察到他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时扫在我脸上的酥(yang)痒感,惹得我禁不住扬眸一笑。 须臾之间他已是带着梅花特有的清香便吻了下来,身形倾覆,轻柔捻拨着我脖颈锁骨肌肤的修长手指,深入浅出的向着我亵衣包裹的肩头探去,已全无方才的试探挑逗之意,显而易见的带上了浓郁的情欲(yu)色彩。 谁知未及片刻,门外却突然响起了急促有力的叩门声,略显熟悉的男腔在焦急的声声喊着“九爷,九爷!!”,他额头从我脖颈上抬起,情欲涌动的眸间有怒色翻滚,长指紧握,捏起榻几上的一个小巧的菊瓣翡翠茶盅“哐当”一声砸向门侧的刺绣屏风,紧抿的薄唇怒气腾腾:“嚷什么?滚!!!”。 门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几分颤栗锲而不舍的再次响起:“九爷息怒,是八爷遣了人来!!” 他拉长压抑的呼吸蓦然一窒,凤眸微阖,再睁开时其内蕴育的情欲已全然不见,自榻上翻身而起,凝眉定定看我一眼,揽了一侧的青玉叠丝蚕被只将亵衣半褪,露出了雪白肩头和蜜合色肚兜的我遮的严严实实,一边烦躁的系着脖间中衣的盘扣,一边含着薄愠向门侧怒斥道:“还不进来!!!”。 有小厮推门而入,隔着屏风行礼道了吉祥,异常陌生的嗓音小小的规劝道:“八爷说宫中出事了,让九爷迅速去一趟!!”。 “这么急着召我入宫,可知是什么事?”他侧头沉吟,抿唇冷问,视线徐徐回转,一眨不眨的锁在我身上的阴郁目光有了几分若有所思,或许是基于我唇角上扬,面上有了压抑不住的喜色,阴柔的嗓音越发的沉寂似水,阴测测的冷哼一声,低低的讥诮道:“你这救兵来的倒是及时!!!”。 “八爷未说,只嘱咐奴才多多催促九爷,不要稍有耽搁!!”,门外小厮恭敬的作了答,见他宛自不动,小声的催促。 “催什么?我难道还用你教”,他凝眉懒散的回了一句,垂眸敛去脸上微微的不舍和愠怒,提袍离榻,刚迈开了两步却又顿出,指尖抚上系于银丝卷云纹玉扣腰带上的梅花竹节碧澄玉佩,轻轻一扯,微微一个扬手已抛掷在我身侧的软榻上,面带迟疑的回眸看我一眼,稍显别扭的道:“你乖乖的拿着玉佩在这待我回来!!!”,说着也不等我回答,已是举步离开,拐过门前的屏风,却听见他阴柔的嗓音冷冷的指使门前守卫的小厮:“给我死死守在这儿,谁也不许进,稍有差池我拿你是问!!!”。 小厮恭敬地应答声,关门声随着他的靴子响逐渐消匿,我自榻上急速起身,伶俐的束好亵衣外衫,随意的拢着散发便推了雕镂花窗向外探看,恍若白昼的后院死寂寂的,九阿哥正提着袍脚俯身入轿,落座之时状似无意的扬眸望来,慌得连忙向后躲,撞到了手侧半人高的青底琉璃花樽哗啦啦倾倒响成一片,引得先前带我进楼的男子推门而入,面色迟疑的一步步迈进来。 “有耗子惊扰了我,你快些上前看看,若是不行就给我换个房间!!”,我胡乱的揩去额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带着几分惊魂不定的柔弱娇声祈求。 “姑娘还是安稳些吧!也省得连累在下跟着你受气”,他不耐的冷哼一声,见我一脸怯弱的含泪望着他,终究还是止不住俯身上前四处张望。 我见他全神看着地上,缓缓取出收在身后的羊脂玉佛手咬牙狠狠地砸在他头上,厚重的玉器敲打后脑骨的闷响震得我手麻,他吃惊之下慌忙起身,抚上后脑的手间有血迹渗出,我举手正待继续,他却是忍痛笑了,低声道:“姑娘还不趁此离开,难道真要将在下打死才甘心么?”说罢罔顾我的茫然直愣愣的栽在了地上,脸上的虚弱尤为刻意。 ------------ 第十九回:此心愿为一人留 我一惊之下手中的玉佛手骨碌碌的滚出数米也无暇顾及,情知此番必有缘故,只是见他半真半假的昏晕在地,我怔忡的看他一眼,也不敢细问,揽了裙角便踉跄的向外跑去。 急急的迈过门槛,顺着雕刻玲珑的垂花木阶梯,我刚踏了两层,前堂的喧嚣嬉笑声便隐隐扑面而来,我惊异的顿了步,无奈的扯出袖兜里的手帕将凌乱的长发简单的绾成惯常妇人的发髻,深喘一口气,低垂着额角,便急急忙忙的提裙拾阶而下,即便扮作出阁妇人,只是年纪尚稚,独身一人处在人迹杂乱的茶楼终是突兀,时有轻薄无礼的目光在我脸上不住流连,我额头低垂只当作不知。 直至最后一层,脚上的紫罗遍地金高底绣花鞋一滑,慌乱失措垂头便向一迎面而来的年轻男子撞去,有熟悉的桂香渗入鼻中,我只觉得全身稍微松懈,再也无力支撑,攀着他窄窄的背就势载歪进他的怀中。 “李姑娘,你这是怎么了?”纳兰安昭大惊之下,焦急中夹杂着欣喜的嗓音如今听来分外的悦耳,他微微用力托我起身,四处张望一番,亦不忘侧身挡住大堂内瞄来的视线,低声问:“身边的丫头随侍呢!怎么一个也不见!!!”。 “我们一起看花灯,无意走散了,有劳你替我找顶小轿送我回府可好!!!”,我抬眸看着他低声恳求,只待心跳渐缓再做解释,不料刚一个侧头,挣得柔软的丝绸手帕滑开脱落,及腰的如瀑长发便再次散落下来,粘上额间细密的汗丝使得我更加是狼狈不堪。 搀在我臂膀上的手掌被滑下的柔软沁香的发丝系数掩埋,他指尖不住微微的颤抖,清稚脸上的焦虑担忧瞬间便被一片桃红羞惭所代替,羞涩的抿了抿唇,故作掩饰的向身侧的小厮作了吩咐故意支开他,清澈的眸中波光莹莹的看着我低声道:“这副落拓模样贸然回府怕会于你声名有碍,倒不如先找家小肆做一番梳洗再回可好?” 抚上耳边只剩一侧宛自打着颤儿的翠玉银杏叶耳坠儿,我无奈的轻轻点头,扶着他的手臂缓缓站起,谁知左脚触地刚一用力,便有锥心的疼痛自侧滑的脚踝处传来,强忍着使力却疼得我闷哼一声再次滑扣进他怀中,心悸之下又怕会撞到九阿哥折身回来,不免又是担忧又是着急道:“怕是不慎扭到了,这可怎么办呢?是非之地如何能够久留!!!”,不觉之间鼻尖也沁出了汗丝。 安昭想必也感出了我的惊慌焦虑,异常迟疑踌躇的看着我,自袖中取出一方月白色绣翠竹刻丝的丝绸帕子塞到我手中,在我的一声惊呼中,横然揽着将我抱起,一面羞涩的垂眸看着我惭色低声解释:“你用这方手帕遮着脸,即便有闲言碎语流出,也不算过于失礼!!”。 “多谢你替我考虑周全”,我面上亦是羞红一片,喜色道谢,忙展开手帕敷在脸上,又将额头紧紧埋首在他的胸口,他这才提脚穿过熙攘的前堂大步离开。 拐出茶楼前的小巷,外面光线顿暗,安昭抱着我快步走向一侧等候的软呢小轿,挡着轿门俯身小心翼翼的将我放入其内的软椅上,早已是羞赧的说不出话来,眼神羞涩躲闪着看我一眼,快速的揽下轿帘,吩咐小厮起轿离开,步伐齐整的小轿健步如飞。 花灯会早已散去,街上人迹亦淡,零零星星的熙攘和着咕咕噜噜马车行进的车轴声,帘外夜色深沉的如同泼墨般,早已不知是过了几更天,合着帘外安昭轻轻的催促声,我绷紧的神经渐渐的放松安稳下来,只觉得身心俱疲,脑子更是昏沉的厉害,却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透过吉祥莲纹的雕花小窗渗入的日光映照在床前挂着璎珞流苏的半旧幔帐上,我嘤咛一声自梦中醒来,撑身撩开帐帘向外张望,装饰简单而不失文雅的客房内,床头正对的梨木圆桌上,纳兰安昭俯首睡得正酣,出身优渥的十六七岁的富家公子哥儿,想必是首次经历这样的磨练,不时的扭动身子寻找着最适的姿势,清秀雅致的侧脸上挤压出来的红痕甚是明显。 我怔怔的盯着他,恍惚之间有莫名的情愫自我心头破土而出急速生长,一腔缠绵只哽在喉间,只待平复半晌生生压制,这才迟疑的温声唤他:“纳兰公子!!!”。 他茫然的撑起布满深深睡痕的额头,掩唇懒懒的打着哈欠,直到视点移到我身上,琥珀色的眸仁方复清明,害羞的垂下眼睑挣扎着站起,却又咚的一声重重坐回,一道羞涩气急的酡红瞬间在他敷上青晕的脸上飞窜开来。 不及红晕退去,他已强自起身走到我床头,挂了帘幔到床侧的雕镂银钩上,略带忐忑的探身哑声向我解释:“我昨晚看你睡得香甜,不忍打扰,便留宿在了这客栈内,也是遣人去向你院内报了平安,只说是留在了沈府”。 “我正担心他们不知急成怎样呢?感谢你替我想的周全”,我鼻尖似有酸意泻出,只按下不理,看身上的外衫滚了一夜已有了明显的褶皱,可恨的是脚上未褪的高地绣花鞋,将裹在身上的一套光泽柔软的白色银丝绣竹叶梅花的细缎薄被褥,践踏的是灰痕斑斑,不无惋惜的笑着转移话题道:“可惜了这上等的贡缎子,不知走后,店主要怎样编排咱们呢!!!”。 “倒也不会,他们那铺盖黑津津的,哪里知道睡过了多少人,早已被我退了的。这是从纳兰府送来我房内的被褥,怎么样,你睡得还安稳么?”他腼腆的摇摇头,清澈的眸子含笑着看我,只是最后一句话刚落,脸上的红晕便再次席卷,经久不散。 “不过就是一宿,哪里还值得你这样大费周章!!!”,我心间所有的迟疑犹豫在他这半是害羞半是忐忑的温情中全然不见,唇角上扬,眉目间噙起的浅笑,不由的便带上了些许爱恋中女子特有的俏丽。 “闺中女子总是在意这些的”,他亦是双颊含春,含情脉脉的羞涩回望我一眼,也不管我的回答,却已经别扭的转身走向门边,羞涩的回眸笑道:“我去喊人给你送些净脸梳妆用的水来!!!”。 我被他羞赧清稚的神色惹得忍俊不禁,只待他掩门离去,才慌忙的收腿踢了左脚上的绣花鞋,褪了锦边翠绫袜,忍不住惊呼一声,只见脚踝处已是肿胀的如同发面,毫无半点感觉可言,心中暗道不好。 俯身还未细看,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复被关上,安昭右臂挂着一个玉色绸里的哆罗呢包袱,放下手中的铜盆正要上前,待看清了房内的情景儿,腾地扭回身,一动不动的背着我。 我无奈的扶额。这时代女子赤足最是矜贵,我就怕他会多想这才刻意躲开,谁想躲闪不及被他撞见,果然还是反应这么大,不免笑着戏谑撒娇道:“你看都看了,再这样躲闪岂不矫情,快些帮我看看吧!再不管我,只怕我这腿都要废了!!!”。 我这句话果然起了作用,话音一落,他已是提了包袱俯身上前,细看之下依旧胀红的脸上便有些凝重,自包袱中翻出一晶莹的青玉白瓷瓶,半蹲半跪在床侧,单手弹掉瓷瓶的塞子,修长的手指攥了又攥,在我惊愕的注视下,几经犹豫,伸手握了我莹白的左脚,倾倒了透明的药膏在伤口上,轻柔至极的涂抹揉捏,亦不忘温言安抚我:“这是御赐的萸稥(xiang)膏,效果极佳,配上汤药一日涂抹两次,半个月想必就会妥了!!!”。 我没想到他会亲自替我敷药,一时语塞,只是看他尴尬的微垂着头,下敛的浓密睫毛映照着琥珀色的眸仁出奇的温顺干净,有清澈的桂香缭绕鼻翼,两人相差不过数寸,他紧促而颤抖的呼吸似是轻柔的羽毛点点撩拨着我的心绪,我色心顿起,一时按捺不住,抚上他单薄的肩头,轻抬他的下颌,趁他怔忡之际,探身便凑着那紧抿的菱唇吻了上去,唇角所触温软细滑的让人沉溺。 他灿如星辰的眸子中的欣喜洌洌涌动,稍作迟疑之下甚是生硬的回应,舌尖颤颤巍巍的探出,刚触及到我的唇角,便如同受惊的小蛇般倏忽的收回口中。 他这般纯情无措终是惹得我再也忍不住止了动作,侧头枕着他的脖颈俯趴在他胸前,只顾掩唇吃吃地笑,见他脸上的羞红从额头直抵脖颈,羞惭的说不出话来,我心下不忍,从他怀中缓缓起身,敛下笑意故作正色撩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撒娇的懊恼道:“看这天也不知道几时了,我还是快些起身吧!若是让丫头们等急了直接去沈府接人,可就是大大的不妥了!!!”。 ------------ 第二十回:不识情深生嫌隙 他声带含糊的轻唔一声,撇过脸不敢看我,伶俐的拆了手侧的包袱,将其内包裹的一套簇新的白藕丝对襟仙裳,紫鹃翠纹裙展开在床,垂眸忐忑的道:“我不识你惯常的尺寸,只是比对沈府中与你身形相当的丫鬟,你看看可是合适?”,待脸色平复,又指了指其中的那双红鸳凤嘴贡缎阔口软底绣花鞋,婉婉的劝道:“你脚上有伤,便换了这双平底鞋吧!走路才更舒适些!!!我唤了沈府的两个丫鬟在楼下候着,届时让她们随同小轿送你回府,也省的旁人起疑!!”。 我鼻尖一温,有无尽的暖意自心尖升腾直达五脏肺腑,垂头敛下翻腾的滚滚情绪,才抬眸湛湛的笑着看他:“你这样为我考虑的事无巨细,倒叫我不知该如何谢你了”,看他宛自恋恋不舍的紧攥着我的手,似是连羞赧都忘了,我不免有了些许悸动,也不知下次何时能再见,只是抿唇笑着安抚承诺道:“你只管放心,待我这脚伤好了,便借口到宛姨府上长住,若成了咱们便可时时见面了!!”。 “恩,四爷府内不比寻常,你自己也要当心,若有什么不妥,亦别忘知会我”,他留恋的瞄一眼我,见我温顺的点头应是,也不再耽搁踟蹰,捧了铜盆任我洗面绾发,只待收拾妥帖,这才遣人喊了沈府丫鬟搀我下楼,自己却已是早早的躲开。 沈府的软呢小轿行的飞快,不及片刻便拐至四阿哥府后的小巷内,从二角偏门入府,在素日惯常停轿处止住。纤云,弄巧早已是守候多时,见是我忙上前替过沈府丫髻搀我下轿,打赏了轿夫,丫鬟任他们离开。 我见她二人面色憔悴苍白,眼角青晕横生,显然是一夜未睡,不免心生愧疚,忙笑道:“也怪我昨日使性子下轿步行,白白让你们替我担心一夜!!!”。 “小姐以后想必再也不敢肆意妄为了吧”,纤云摇头苦笑着戏谑,眸子里有莫名的情绪涌过:“却也是我们失职,竟把沈府这么大的去处给忘了”。 正说着,却见从府正门的方向拐来一青顶方轿直直行来,四阿哥的随侍小厮跟随在旁,我和纤云她们避闪不及,只得在侧垂首等候,轿身稳住倾斜,小厮上前打帘,四阿哥提着袍脚垂眸下轿,冷漠的视线上扬扫过我时轻微一顿,狭长冷清的眸子中有焦虑,有怅然,有失落,有疲倦纷涌而至,其内微不可察的内疚只看得我心中警铃大作,顿时便有不好的念头浮现在脑间。 作势免了我们行礼,他略微怜惜的瞥一眼我的伤脚,疲倦嘶哑的嗓音有着淡淡的薄愠:“怎么伤成这样还要搀着!!!”,轻斥一句,亦不忘侧头对着身旁的小厮冷声吩咐道:“去找人抬条藤屉子春凳过来送她回院!!”。 小厮低应一声,快步离去,我忙出声道谢,他已是头也不回的负手大步离开。 有御医看到安昭赠与的伤药赞不绝口,开了汤药只嘱咐我安心养病。日日担心会前来寻衅滋事的九阿哥一时之间也是毫无讯信,或许是在他那场七夕的试探中我侥幸过了关。手脚被困,我性子也渐渐安稳起来,对四阿哥那日复杂异常的神情撇去不理,只是心中若有若无的想法缓缓形成,直到几日之后我翘着伤脚在廊檐下,看着夏末的日光打发无聊,恰逢十三阿哥前来探看慰问,一切的底细才慢慢展开。 纤云捧了宝石蓝白霏织丝铺就的软椅便施礼退下,十三阿哥面上带笑撩袍落座,慵懒的伸了脚上的莲青缎面红底百花朝靴搭在身侧的檐栏上,一脸的幸灾乐祸。 “哎呀,能逗得十三爷如此开怀,奴才的这皮肉之苦只怕也值了”,我懒散的横他一眼,捏了手中的宫绸团扇遮了脸,语声娇俏的笑着嚷道。 “你这样说,可就让我没有立足之地了”,他不以为然的挑眉戏谑回答,自袖兜中取了一明黄宫绸做塞的缠枝牡丹彩绘的白瓷瓶探身搁在我面前的檐栏上:“我是特意为你送了伤药来”。 “有劳十三爷挂念我”,我提了扇子悠悠的扇了几扇,半真半假的出声温言道谢,闲聊了几句,我话头一转却是私语低声问他:“七夕那日宫里可是有事?我看四爷这几日神色很是疲倦!!” 他淡淡一哂,连挑起的眉角都生生带出了不屑:“有洒扫的小厮在淳答应的宫中捡到了九哥的绣香囊,皇阿玛大怒,罚了他半月的禁足,他想必一时是难以脱身”。 他话语微带安抚,对我的问话没有丝毫的疑虑,显然对我那日的遭遇已是了然于胸,我心绪一转,缓缓的苦涩漫上心 头,遮了宫扇将脸上的情绪全然掩去,依旧懒散的就着诗词与他聊着平常,直到透过扇缝窥到他眸光微阖,神情分外的轻松,猝不及防之下突然出声问他:“四爷对七夕奴才的反应可还满意么?” 他吃惊之下脸上的情绪来不及遮挡,随着惊愕,诧异,内疚,愧谦,自责的一一浮现,犹如森然锋利的冰棱只刺得我心冷如铁,我紧捏着青玉扇柄的指尖毫无半点血色,看着夏末冰凉沁心的微风吹乱了我未绾的发丝宛自陷入默然,一时之间从未有过如此的无助屈辱和不堪,心中氤氲的对四阿哥唯一零星的好感也全然消殆。 “无情最是帝王家”,以为自己唯一可以仰仗依靠之人,原来才是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我所谓的感性和自作聪明全然成了一场笑话,史书上对他的残暴多疑的描写岂会毫无由头,我又怎么会傻到以为他对我有几分和颜悦色就是消了猜忌?细想之下,七夕那晚所有兜绕的不解和疑惑,意外和巧合全部都迎刃而解。 我怅然的扬了扬眉,一贯的垂下额头不愿看他,唇角骤然噙起一抹森然的笑意,不疾不徐的冷声道:“若当时九爷离去之后,奴才不是贸然离开而是原地等候,想必此时的奴才早已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吧!又何来在此嗟叹四爷好缜密的心思呢!!!”。 “你怎么对四哥有如此偏见”,他瞬间收了懒散的姿态,身子前倾微微不解的看着我,脸上的惊愕不像作伪,唇角几经张合,俊朗的面上有些微的苦涩和惋惜飞逝而过:“我真是替他不值!!!”。 “不值?呵呵,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呵呵而笑,不置可否的冷然点头,侧头看向他的眼神已带上了少见的犀利:“十三爷跟随四爷数十年,可敢朗朗利利的对奴才说一句,奴才今日所想的全然都有失偏颇!!!”。 他蓦地一怔,清亮的眸子缓缓的便黯然下来,侧过头不去看我,怅然的嗟叹一声,低声无奈的劝道:“谁想到会牵扯出这样的误会呢?若知今日情景儿,我更应该早早拦下才是!!!”,他面上惭愧云集,将责任独自揽下,连语气都软了三分。 我满腔的怨忿顿时不忍发作,只恨恨的瞪他一眼,颓然的长叹口气,握着宫扇半真半假的对着他作揖笑道:“只是求十三爷莫要像四爷一般,白白践踏奴才的一腔赤诚才好!!!”。 “四哥已是兵败街亭了,我哪里还敢重蹈他的覆辙”,他似笑非笑,一句话说的不伦不类,只是面上的神情推心置腹的异常诚恳,使我的心中不适渐减。 很快的撇过四阿哥带来的不畅,我本和十三脾性相对,重拾其他话题,不觉相谈甚欢,直到有小厮来催,他才起身离开。 见他快步离去,我敛下眉目,默然陷入沉思,自此才意识到目前处境并不乐观,四阿哥猜忌未消,九阿哥亦在侧虎视眈眈。无意想起安昭,不免懊悔那日对他的悸动挑拨,太早袒露了心声。我自己深陷泥淖尚不能自清,又何必要拖他下水呢!!!性命都难以保全,所谓的情爱痴怨一个不慎都会成了彼此的掣肘之物,我那刚泛出的唯一零星的情感心思便又缩了回去,悻悻的看着檐外的天,我喊了一声纤云,似是自言自语的道:“天压得这么低,想必是,要下雨了吧!!!”。 时间飞逝,如同白驹过隙,夏末秋初,冬去春来,第二个年头转眼临至,穿越回去的心愿并未随着缠梦的酿就实现,心思渐疲,既是已成奢望,失望之余也开始筹谋规划着手古代的生活。 安昭托人送来的暗诉衷肠的私信,我只是偷偷收藏着,时不时在无人处取出翻阅,以慰藉我那空旷旷的心思,却没有回过只言片语,我虽对他有情,只是想到如今错乱复杂的身份便不免有些踟躇徘徊。对于四阿哥我更是渐渐冷淡下来,他是生杀予夺,大权在握的皇胄贵嗣,多疑猜忌,阴谋算计历来是运筹在握,我长久寄身于他,也终究不是良策。 ------------ 第二十一回:谁念相思眷春深 “既是不会骑术,还学别人淘气逞强,疑露,你怎地也不劝他,等回了你家太太,看不打折你的腿”,我心中很是担忧,忧心之下不免气急败坏,戳着长指,指点着身侧的小厮疑露咬牙骂道。 刚过元宵的这一日,我午觉还未起,瞻毓尾同安昭身旁幺儿疑露着人暗中通报,只说安昭春游时不慎坠马跌了腿。心疼伴随着懊恼,再也顾不得所谓的礼节踟躇,我放心不下便扮作瞻毓身旁小厮,到纳兰府探望。 “冤枉啊!言姑娘又不是不知我们二爷性子,只怕姑娘说的会听进几分!!”疑露又是作揖又是拜佛的滑稽逗得我们几人都笑了。 “瞧瞧你这张利嘴啊!!!”,我摇头失笑,拉扯着身上并不合身的衣物,别扭的瞪他一眼,低声笑叱:“这与我有何相干,自由你主子的跟前人说话”。 “那我们二爷更是冤枉了,前院太太给选的房中人,几年来是环肥燕瘦的也有,娇俏伶俐的也有,倾城绝代的也有,可咱们爷却是个不开窍,油盐不进的,生生将人都撵了去,只留几个粗使的丫头,别说是房中人,跟前人,怕连个亲近人也是没有的”,疑露掰着手指,出声反驳,一字一顿的认真模样惹得人哭笑不得。 “好了,疑露你也少说两句吧!进了府若是遇着太太奶奶们问起,就只说是沈府那边主子遣人来问你们二爷好,若是出了差,哼,可仔细着你的皮”,瞻毓笑骂他一句,只气得疑露举指行了誓,方上前笑对我道:“我领人就在后院二门等着,待了了事,再送姐姐回府”。 因有了瞻毓暗中安排,我低头顺目随着疑露一路拐了偏角,进了内府,倒也没有受到刻意的刁难,只进了安昭的偏院,清雅的院子内冷静非常,只有几个洒扫小厮在忙碌的进出,见了疑露倒是纷纷止步行礼。 疑露在帘外请安得了令方掀帘进去,里屋安昭一身家常惯服,正偎坐在炕上就着榻几低头临字,抬眸看是我们唬了一跳,清秀的脸上颜色顿变,忙命人沏了滚滚的茶来,将一众小子丫头撵出房,他方指着疑露埋怨不止:“你如今胆子越发大了,却也不事先知会我,如此擅作主张,若是遇见了人,可看你怎么收场!!” 疑露忙躬身道歉,不住的说着好话,我又在侧低声相劝,才使得安昭收了怒气,疑露正待打帘出去,却被安昭喊回,派他去前院盯梢,疑露眼珠狡黠的一转,一脸掩饰不了的自得撇眉笑答道:“二爷只管放心,奴才早就打探清楚了的,主子奶奶们今日进宫请安,只怕晚间才得回,前院的老爷又带着大爷往八贝勒府去了”,说罢面含得意的一笑,方跪安离去。 室内静寂寂的只剩两人,我看他面色绯红,尚带几分羞愧,这才快走几步,撩了褐衣短衫的前摆,临榻而坐,故意转移话题的笑道:“什么大爷,二爷的,怎么教人都糊涂了”。 他清淡一笑,面容稍复常色,眼神终究不敢上抬看我,只是唇角上扬,清秀的脸上掩饰不了的喜色,盯着案上的书信笑道:“也难怪,我是过继来的,按前院的叔伯排序位列第二。长兄是阿玛嫡子,娶得是郭罗络家幺女,本是八福晋嫡亲姊妹,因此二房与八爷很是相厚!!”。 何止是相厚,这纳兰揆叙可是八阿哥胤禩的得力干将,故被雍正一再削爵,直到乾隆年间才得以平复。 我又慎重问他身体如何,吃药如何等等,得知一切安妥才撇眉半是试探半是冷笑道:“定是十三爷想的苦肉计”,他眼神恍惚,神情羞涩,一惊之下矢口否决,我拧眉斥道:“哼,我去问问他,为何支这劳什子招术,叫人活活折了腿!!!”。 “你别去!!”我作势要走,吓得他忙起身拉住我衣袖,清澄的眸子中有些为难和羞赧,紧攥我的衣袖,低声哀求:“谁让你这半年也不见我,也不理我,不管不问,我又进不得四爷内府。十三说若是这样了,再自请到沈府修养,你就会去,果真是准了”。 他言语杂乱失措,带着不自知的真情流露,和难以启齿的羞涩,我澂望着他出神,前世也有过几段无疾而终的恋情,可有哪个会为了见我一面费如此周折呢?我看着他一脸痴嗔的神情,不免对先前的踟躇犹豫感到些许的羞愧! “傻子,你怎么把十三爷的戏言当真了呢”,我伸出长指点点他白皙的前额,满腹柔情汹涌崩塌,全化作一腔悱恻缠绵梗在喉间,体己的替他揽去擦在磨迹斑斑的宣纸上的袖角,却瞥见纸上墨迹未干的一首《蝶恋花》,不禁轻声念起: “楼外柳枝何盘盘,思絮婵媛。东风相迫,耳鬓厮磨难成愿,天若见怜时,比翼双飞不羡仙。蓝田日暖为情虔,兰亭集子吟百遍,何日相理连? 宿宿绻绻,朝朝念念,夜夜梦鹣鹣,薛笺泪痕湿般般。无奈咫尺天涯,终难相牵。水月镜花终虚幻。数言蕴心间:侬今为君思,君且为谁怜?(笔者原创)” 我心中的迟疑徘徊此刻全然化为乌有,忍住鼻尖酸意,收起满腹的心思,念罢笑问:“这可是写给我的?” 他俊俏的脸上绯色云集,扭捏着正待回答,却听见疑露故作高声的回道:“太爷跟前的成管事来问二爷安”。 安昭看我一眼,面色微变,忙示意我守于一侧,低头整理了衣衫,待一切安妥,才命他们进来,于榻上行了礼,方恭敬的笑着问:“成大爷,你老亲自来,可是祖父有什么吩咐?” 那成管事请了安,不动声色的撇我一眼,混沌的眼底微有精光乍现,方正色垂头道:“太爷得知二爷折了腿,把咱们下人好一顿臭骂,又怕二爷跟前没有尽心的,便着小的领了两得力的来探探信”。 “问太爷安,先前福晋听折了腿,已调了两个小厮并四个丫头来。院中下人太多,聒噪的紧!!!!”安昭忙笑着摇头推诿,少年特有的青稚的嗓音覆上了一贯的少年老成。 成管事又求了几声,见安昭执意不要才领了来人行礼退了出去。 半年未见,自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安昭看我动容也添了几分欣喜,可他也是不知情事的,只呐呐的看着我,满腹相思焦灼却开不了口,脸色涨红,哪里还有初见的老成。 我攥了他的手,细语安慰他,又嘱咐他安心养病,过几日便可请去沈府修养,我届时定会去宛姨处陪他。 正说着,有凌乱的靴子声响,然后是疑露故意拔高的声音,带着几分意外的警戒笑道:“成大爷,您老怎地又来了?” “好小子,今才走了两遭就讨你嫌了,二爷可还在里屋?”那成管事揶揄的声调也透过窗棂清晰传来,慌得我连忙下榻避之不及。 “小子哪敢,来,给你老打帘”,疑露讨好的嬉笑道。 “别,太爷等着回信呢”,成管事笑哼一声,不再理他,只是隔着门帘对安昭虚虚的行了礼,笑道:“二爷,太爷说一晌进宫,问二爷可有什么要吃的,要玩的,解闷的,只管说了来,一并给爷带回了”。 安昭虽是自幼失怙,胜在纳兰明珠甚是疼爱,我在旁一味笑着打趣,臊的安昭恼羞着推脱纠缠了半日赶走成管事,将疑露唤进细细嘱咐,方放我们离开。 他以此为借口在沈府养了约莫半月的伤,我也是多数陪在身边,后来实在没了推口,迫不得已只得回府。我有感于他的深情所托,索性也不再扭捏躲闪,将一切由于身份,处境而就的忧虑顾及全然抛掷了脑后。他年纪尚稚,性子单纯,又不谙官场之道,或许也是我容身的好去处。 过了端午,天渐酷暑,刚进了六月,康熙便按往年惯例,带了大阿哥,太子,四,十,十三,十四皇子,并几个得宠嫔妃,早早的往热河避暑山庄去了。因府中没了靠山,侧福晋又多是寻衅为难,我便以宛姨相邀为托口,在沈府暂住下来,倒没受到乌喇那拉氏的刻意为难。 这一日正午如同往常,宛姨房内歇了中觉,我一人顿觉无趣,默默地上了长廊,随意的折了条树枝逗弄塘中的金鱼,闲走了几步,不觉一抬眸,顺着长廊瞄见霜迟懒懒的斜倚在桅栏上,便迎了上去。 “你今倒是挺早,毓哥儿还未来?”我提裙拾阶而上,走到他身旁,俯身笑着问他:“怎么不去屋内坐坐,外面这般晒,别受热中了暑!!”。 他忙站起点头,腼腆含糊的请了安,眉浸墨,目撩水,粉面朱唇,身量俊俏,只因常扮作旦角,加之年纪尚幼,自带一种羞羞怯怯的女儿之态。霜迟是梨园的优伶,古时学戏属下三流勾当,瞻毓一心痴迷,宛姨索性瞒了众人请霜迟到沈府做戏文师傅。 ------------ 第二十二回:私语相许老长干 说起和他相识倒是坎坷崎岖,三月的一日正午我和瞻毓在去往沈府的路上,在府门斜前的小巷胡同口,途遇阿灵阿之子阿尔松阿揽着一美貌少年,语带猥琐狎戏。 连恐带吓骗走了阿尔松阿才知,这个初见就被我惊为天人尚未及笄的优伶,便是众人口中,姿色连瞻毓都要逊上三分的霜迟。豢养娈童被清人引为风流,竞相追捧,他这般俊美无俦的相貌,又出身梨园,处境并不好过,尤其是风流成性的九阿哥胤禟更是出了名的好男风。 “最近怎么,九阿哥可又烦人请你看台么?”我提裙临他身侧坐下,终是压抑不住的低声细问。 “来过两三次,班主是以十三爷搪塞了过去!!!”他面上一红,眼神带了一丝感激,稚嫩的脸上浮出委曲求全之意。 我心下不忍,转过视线不敢再去看他,轻声细语的安慰道:“这就好,纵被当做十三爷的相好,也好过得他亵渎。我央了十三爷,逢你看台多去捧场”。 他喊了声姐姐,抿紧双唇,长睫闭合,清澈秀丽的眸中却滚下泪来,我鼻中一酸,忙以绢替他拭去泪珠,抚上他削瘦单薄的肩头,低声细语安抚,清朝优伶的地位连妓子尚且不如,是一旦踏入再无翻身的时机了,他是罪臣之后,其中所受的侮辱想必也是我难以体会的,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更多的苦楚想必还在以后呢。 这厢看见疑露探头探脑的走近,霜迟忙正身,揩去长睫上的湿润,带着几分失落撩眉打量四处,强笑道:“想是毓哥儿来了”,我搀他起身,低了低身子,凑在他耳边低声温言嘱咐:“日后若是有事,只管来沈府,姐姐要住到8月底才回去”。 他面上情绪翻滚,却强自忍住,收了视线点头应是,行礼拜退。 疑露见他离去,这才胆怯怯的上前,恭敬的行了礼,取了袖中的书信递给我。 “你倒是很有眼色”,我抿唇一笑,指点着夸奖他,却也徐徐展开他递上的芙蓉红的薛涛笺,其上安昭秀丽的字迹笔锋斗转,誊写的是首《于中好》:清宵杳杳度银墙,心字染潇湘。鸾帐扑风惊绣鸯,独倚疏窗,春漏隔梦长。 苍狗载萧郎,弄玉化凰。欲乞蓝桥玉清浆,凭诉共赏,不辞阳春遍唱。(笔者原创)我反复吟咏数遍,喜滋滋贴外身小衣收好,方笑吟吟的问:“这小令是何时得的?” 疑露也跟着笑了,行至我面前一揖到底,讨好的转着眼珠儿看着我乞求道:“二爷逢见姑娘便留诗作。好姑娘,既是喜欢我们爷的文墨,何不亲自求取,总强过次次将小的充内贼”。 我拧眉假意啐他一口,伸着手指远远的点着他笑骂:“浑说,你小子才做几次红娘,倒在我面前充起数来”。 “姑娘说的轻巧”,他忙俯身又拜了几拜,侃侃的笑着道:“三月来少说也偷有20篇了,若是被我们二爷得知了,还不打折了我”。 我被他话中的委屈惹笑道:“只管放心,你们爷心中有数,再说这诗作,若刻意求之,反不如随意的好”。 “姑娘也忒小瞧人了,我们爷虽不如早逝的容若大老爷,可文墨也是极好的”,他傲然掰指驳辩:“二老爷的《鸡肋集》呀,什么《益戒堂集》呀,《后识》呀,哪一样能少了我们二爷的题跋”,他对我吐出的话显得异常不屑,难以苟同,一脸的得意不满之色,似乎对安昭的荣耀感同身受。 “好了,好了,恁地聒噪,还不去快去伺候,当心我告了毓哥儿让他捶你”,我被他反驳的甚是无奈,只得出声撵他。 他扭捏半晌,眼神四处打量,方斯斯艾艾探头上前:“姑娘可知,二爷先前娶妻的事”,只在我心跳漏停之前,他已做了补充:“姑娘莫要惊了心,我们二奶奶早是殁了”。 “他怎么从未向我提起这话茬,你若不讲明白,今日便休想离开。”我蓦然一怔,止不住面色微变,再也顾不得礼数,踏前一步扯住他的袖角,不自禁责问。 他眼中滑出一丝疑惑,挣扎着自我手中滑出数丈,半是遗憾半是叫屈,嬉笑着跪千儿:“只可惜我们爷白白担了虚名,姑 娘只管放心,别做他想,日后自会明白个中缘由,若是被二爷知道,又会赖说是奴才多事碎舌了,奴才还是先行退下吧”。 问不出详细缘由,只得任他滑头的离开,心慌之下又向宛姨打探了,了解了前后的缘由详情,对安昭怨怼之际,仍不住情绪滚涌,一贯的坚持也有了松动,他嫡妻已死与我亦非坏事,毕竟填房继室不会像正堂要求门当户对,索性弃了顾忌,说不定正是我摆脱四阿哥,走出权势中心的好时机。 只是史书载,安昭七岁能作径尺书,九岁工诗文。入仕以后,披览不倦,编成《兼牧堂藏书目》,辑刻成《事物纪原补》。如今尚未加冠入仕,却也已渐露头角,于我,却不知是福是祸。 纳兰容若当初寻得这宅邸是冬暖夏凉,安昭便以避暑为由寄住在沈府的外廊。因才思敏捷,宛姨又有意促成我们二人,便央他来教我作诗行令,日日厮磨竟也有了红袖添香的意趣:“君若习字我研墨 ,含笑戏语添佳句,君若品茗我斟茶,半展红袖半香弥,闲来游街嬉闹时,不染纤尘也风情,君喜纵观天下事,我参话本论古今”,这四句话倒将两人间的情景儿说尽了。我们感情渐炽,已然陷入热恋,只被我瞒得紧,除了身边紧要的几个,那边府中就连纤云也不得知。 感情日臻成熟,莫不思量起终身大事来,既是已断了穿越回去的念想,无妻无妾的安昭无疑是我在这个世界最好的选择,在男人享受齐人之福合理化的清朝,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向往和推崇更是让他成为此世的一朵“奇葩”,若是跟了他,便能处在四阿哥的监察下,讨得自由或是更为便利。 虽是出身名门,因父母双殁,他在府中地位并不显贵,除纳兰明珠的尤为宠爱,身上可供康熙利用的筹码并不多,不过是填房继室想必不会惹得当今圣上“大动干戈”的为他指婚,我们的情路或是坎坷,可也不是并无指望。 只因有了这打算,平日相处总透露些许现代思想,他心中已有平等意识做辅,接受起来并不觉突兀,倒是甚合心意,因此更是将我引为知己。只是他年纪尚幼不懂男女情事,亲昵之时不免情动,前世作为过来人,对着眼前年岁尚幼可望而不可吃的小恋人,只得生生忍住,竟成了新一轮的折磨。 时间如隙,秋季将近尾声,终是此时方接受穿越事实,或是基于安昭,更大原因在于,前主身份复杂,讹传来的前朝皇胄,若要接过她的生活轨迹所冒风险过大。我想安定生活,便要把一切荆棘铺平了,首当其冲便是除去肩上刺字。 “姐姐,惊鸿为你涂上梅花点舌膏化了字,再用活络丹融水抹上,便只会剩疤了”,她轻抚我肩头,低声打着商量。这梅花点舌膏说白了不过是浓缩硫酸,将其上皮肤生生腐蚀了,不然刺字如何去掉,之后敷上生肌活血的药膏,总能减轻肩上疤痕. 我心中虽怕,嘴上却不以为然的只让她做主,说罢便觉肩上一阵锥心灼痛,只疼的闷哼一声,感到肩上动作顿住,我松开咬紧的牙关,哼笑道:“莫要婆妈了,若是被人窥见我这般香肩半露躺于你榻上,还道你我是磨镜呢”。 “姐姐还是如此滑舌,想也不是疼的动了筋骨,阁中皆传这梅花点舌膏药效霸道,看来多是谬误了”,她声音犹如黄莺娇啼,笑着打趣,虽是如此说,却也迅速替我收拾妥帖了,扶我起身,见我额前鬓发都被汗水浸透,终为不忍:“姐姐这是何苦呢?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呢!!何必受这折磨呢!!” “只这烂摊子若不早日收拾妥帖了,日后怕安昭都要受牵连,既是决心跟着他,更不愿他因此冒险”,任她将我扶起,我嗟叹一声,却也不愿让她牵涉太多,便笑着将话题引到了她身上:“姐姐看那柳汝生也是极好的,常言道,宁为穷**,不做富人妾,他既是正经聘你做妻,如是称心便莫要辜负了”。 柳汝生虽是落第秀才,却也是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在一士家做的西席,他对惊鸿仰慕已久,逢闲便来探望寻视,曲唱应和倒也次次拔尖,在拢香阁已不是秘事。 ------------ 第二十三回:只盼此情入桑田 见她未答话,神情似是羞赧,似是踟蹰,我牵了她的手握在掌中,侧头抬眸静静的看着她,正色道:“你若是想起了司月这前车之鉴,那柳汝生也是孤家寡人,若是负了你,姐姐定不饶他”。 她抹了药膏,拿起一侧清蒸过的葛布敷上我的肩头,缠了几圈系上,方轻柔的替我揽紧衣领,盘上衣扣,才不住摇头苦笑道:“姐姐这夜叉星,可教纳兰公子如何消受的起!”。 我斜她一眼,侧过身与她正面相对,撇眉半是玩笑的叱道:“死丫头,好好地却来打趣我,俗话说,万两千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如何连这个道理也不懂了,咱们图的是他的真心,如我便只愿做安昭跟前的唯一人。” 见她神色讶然,我垂下脑袋,不置可否的低笑道:“虽知是艰难,纵是舍命也要搏上一搏,若是成了自然是称了心,纵是不成,只得我福薄,也算是无悔了”。 她听罢眸光顿时黯淡。默然半刻,敛下眸中的向往,忍不住一声嗟叹道:“怕是贱籍难除”。 一入娼门,终身为妓,除非脱了娼籍,否则一辈子都是妾侍婢女的命,不过好在还有四阿哥,若得他相助,小小一个户籍算什么。 我不以为然的蹙眉笑着安抚她:“这你莫要费心,怎么忘了,不是有我呢”。 她这才为难欣喜的沉吟点头,随后又说了许多闲话,放我离开,若早知我的无意撮合导致他二人那般凄惨的下场,我倒宁愿惊鸿一世孤单。 回府得知,山东落第秀才戴铎煽动举子闹事,四阿哥全权受理,虽不愿与他再生牵扯,只是剔除贱籍的事少不得要得他相助,我听此信训,禁不住心中一喜,为惊鸿博得自由的筹码来了。 戴铎,何许人也,雍正称帝四大金刚之首,他之于四阿哥胤禛,犹如孔明之于刘皇叔,刘基之于明太祖,萧裕之于完颜亮,怕连《雍正王朝》中邬思道想必也是采用他的原型。 如此这般说与四阿哥,他虽是半疑却也找来密谈,不日便将戴铎收至麾下充当清客。惊鸿的媒自是成了,而我和安昭之事,再瞒着他恐为不妥,也一一细细禀明了,并承诺但凡有大事,定出谋献策,他听罢神色虽是无恙,只略显压抑的勃怒来的有几分莫名,纵是如此也未对我多加刁难,多半是心虚的缘故,我心中不免鄙夷甚深。 第三个年头(康熙45年)的除夕夜过的倒是得心应手,只安昭忙于祭祖,拜灵,赴宴,好赶捱出了正月,掐指算来也有月未见了,正被相思煎熬的心焦,却遇着太子下帖力邀众阿哥前往秋兰猎场打春祭,便死求了了十三带我同去,他被我威逼利诱的无法,无奈同意。 到了那日,风和日丽的倒是应景儿,众阿哥皆有美人在侧,尤其是九阿哥看到我时面上阴郁更甚,吓得我躲闪不及。十三阿哥也窥出其中的端倪,索性领了化身小幺儿的我找一僻静无人处。他骑技精湛,在史书上很有口碑,我也因此受教颇多。 闲来无事斜倚在树垛上,抽出腰间汉白玉侗笛,我无聊摆弄,侗笛流行于湘,黔,桂交接处的侗族,其音色优美,与洞箫最为接近,本是南方官员进献与纳兰明珠的寿礼,前些时日跟着安昭学习音律,他见我没有惯手乐器,便求来送给了我。 只因技艺不精,我便挑了一首近日苦练的《广陵散》,悠长空荡的乐声刚起,十三勒马听了片刻,仰天长啸,越发肆意驰骋起来,让我胆怯的烈马在他身下却是异常乖顺,风驰电掣荡起层层黄沙薄雾,他在急促的哒哒马蹄声中和着我的乐声朗声吟咏:“瑶宫寂寞锁千秋,九天御风只影游。不如笑归红尘去,共我飞花携满袖”。 那一抹洒脱飘逸的叱咤风姿,犹如神祇般高贵优雅,仿佛与生俱来,成了我一生忘却不了的惊艳画面,只是与他日后的落魄,却是何其鲜明的对比。 他见我吹罢收音稍作歇息,策马急速停在面前,瞳眸熠熠,俊朗灼目,伸手邀道:“上来,也带你溜几圈,这样巴巴坐着有什么意味”。 我站起正待答应,听见有人驰马而近,却是安昭,他下鞍请了安,方将怀中楼的布团塞给我,十三站在马镫上瞥了一眼,方笑道:“哪来得的这玩意儿,倒是有趣”,安昭笑着拨拨我怀中睡得正酣,尚未足月的雪兔,温润的笑着答道:“也不知方才是谁挑了兔窝,看它们粉白可爱,想子衿定是喜欢”。 我不顾十三鄙夷的眼神,将布团小心翼翼的轻放于身后的树垛上,却听见他笑道:“见了安昭,想必我的任务也完了,我去策马溜几圈,留你们自在说会儿话”,见他就要甩鞭而去,我笑着喊道:“十三爷,奴才酿就的弹丝泪,晚间便遣人送去”。 安昭待十三腾马没了人影,方抿唇笑着向我走来,任我侧身环住他的腰,将他扑倒在身后树垛上。 我以前额抵着他的脖颈,细细摩挲,在他耳边吹气如兰:“几日不见,可曾想我了?”他眸色轻颤,只含糊闪烁着说我瘦了,轻了并不正面作答。 见他神色扭捏羞赧,粉莹的唇角张合,我倾身俯下略带惩戒咬住他的唇,看他似是吓呆了,我呜咽一声表示不满,才得到他生涩回吻,温润濡感渗着桂香渡到口中。 彼此都无比沉迷,直到两人气息紊乱方停住,我本挣扎着想从他身上坐起,反被他紧拥入怀,听他在耳边暗哑道了一句“子衿”,顿感不妙,再不敢乱动,只得待他喘息平稳了,方继续挑拨打趣。 “我昔正髻年,笑依竹马君床边。手持青梅共君嘻,君身似玉颜如莲”,我憋着笑,唇角假装无疑的擦过他莹白细腻的脖颈,只引得怀中的身体微微颤栗,他在我的嬉笑戏谑下面颊似朱红,斜倚在我一侧的肩头,顿了半饷方鼓足气力迎头看向我,带着几分讨好道:“子衿,你,你将清白托付给我,我一定不负你深情所托”。 这小子,亲了一下就以为我托付终身了。我懒洋洋的瞄他一眼,迎着他的视线悠然一笑,突然将他压至身下,俯身摹着他的唇形轻轻舔舐,直到有润滑的舌尖怯生生的探入我口中,我含住轻轻一个噬咬,舌尖与之勾缠慢吮轻咬一番这才住手,罔顾他水光盈盈的杏眸中的诱惑和略微压制的轻喘,我指尖抚上他的眉间一路直到下颌,故作恶狠狠的杵道:“哼,谁要你巴巴的说这些呢!!!” “汉女入室也非初始,你且信我这一回,我总不会让你失望的!!!”,他低喘一声,清澄的眸底有情(yu)欲翻滚,却也掩不住满含的真诚,面色绯红犹如美玉生晕。 只看得我喉间一热,哪里还听得进他说什么?我身子一软,跨坐于他的腰间,指尖从耳后滑至脖间衣领盘扣上,捏住简单的几个揉搓,他颈上直到前胸的扣子应声而开,我滚烫的唇角吻过他紧绷的粉嫩肌肤,从他吞咽的喉结缠绵到亵衣半敞的白皙锁骨处,轻舔深吮,耳边是他略微挣扎的推辞,伴着细细碎碎的呻(shen)吟(yin)自喉间溢出。 他中衣外袍半敞,已被我摩挲的露出了半截如玉般细嫩的肩头,见我住手,脸上的神情即茫然困顿,又压抑难耐,红唇紧咬,似是拼命压制喉间的低喘,这样一幅未经人事的青涩模样使得我心情分外愉悦,生生压住我心中的情(yu)欲,点着他挺立的鼻尖,带着意乱情迷后的嘶哑阴测测的哼道:“你既是钟情于我,还不讲身家底细速速说来,是何时娶得妻,哼哼,不然,大刑伺候!到如今还不愿与我坦白”。 “是我不该,你别恼我”,他握了我的指尖,一脸的讨好夹杂着小心翼翼,手掌颤抖的攀上我的后背,将我紧紧攥进怀中,埋首在我胸前的衣物上,低声喘息,许久身子蓦地一颤,方抬起头来,半是羞涩半是尴尬,脸上虽仍是红潮依旧,显然已退了情(yu)欲,只是眼神躲闪着,再不敢认真看我。 我自然明了他身体变化的起始内幕,只是看他神情羞涩慌张的不成样子,也只装作不知,撑身从他身上翻落,半依半靠在他的臂弯之内,无视他滑腻白皙的肩头上可疑的红痕,我唇角噙笑,偏着头替他揽上半敞的中衣和外袍,娇声诱哄又怂恿他:“好孩子,来,告诉姐姐,你都是隐瞒了什么?”。 我刚刚替他系上脖颈,胸前的衣扣,双手便被他反握在掌,他紧紧握住,垂眸低声道:“原不该对你有所藏掖,只是一直未能找准时机”,他嗟叹一声,陷入沉思,许久方讨好的偷窥看我,低声婉转解释:“她本是大学士张延玉之女,虽说是我的妻,我却连音容相貌都不曾见过”。 ------------ 第二十四回:借的神佛长相佑 他话音有些黯然,顿了一顿,继续道:“我们是同年同庚出世,当年圣上为拉拢新晋汉臣,便借此契机赐了婚。三年前的婚期恰逢大雪,皇上先前定的时日,虽知她痨病未愈,身子孱弱,可是谁人也不敢违抗圣旨,变了婚期,一番折腾下来,她当晚受寒病情加重,入室未及半月便咳血去了”,他话音顿住,撩向天际的眸光有些虚幻,似乎是拼命了咽下忿然:“因是痨病,自然不允府内人亲近,而后变卖了她身边的下人,连她的尸骨也是烧了的,无碑无墓,若不提,兴许我也记不起有她了”。 “为何没人向皇上说明详情?怎么也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呢”,我心中一沉,难道是我把权势想象的太过于简单了?如此一想,压抑许久的顾忌又有些泛滥成灾了。 “你不明白”,他垂下眼帘深深的望我一眼,抬手抚上我的脸颊,摇头苦笑:“这一场荒唐闹剧不过是为迎合圣意,我们都是提线的木偶,戏散了,谁会在意戏子的死活”,他的惨淡欲绝与情爱无关,包裹不了对权势陪葬的愤恨与痛绝。经不住我在耳边柔声劝慰,他终于收了悲色怅然,凑到我耳边窃窃私语:“这两天我便告知额娘,说看中了四爷府中的丫头,要来做妾,她虽为我嫡母,素日里却不甚亲厚,待你进府产了子嗣,便是我安昭真真的嫡妻,绝不会让你步了宛姨的后尘”。 他信誓旦旦惹得我一时心绪涌涨,心中缠绵悱恻的难受,我稳住心绪,低头沉吟,默然少许方抬眸含笑看他,低声乞求:“且等等吧!惊鸿过些时日便要出嫁,待她妥了,我才能安心地同你去”。 “嗯,我等着,只是,你,你,别辜负了我”,他笑着低声嘱咐我,眼中莫名的忧郁似是而非。 我心中虽仍旧迟疑,却也因他的话添了几分笃实。权势,富贵,荣华,礼教,到处都是爱情劲敌的紫禁城里,我为何不试着,相信他能给我想要的幸福呢 两人不免又是一阵厮磨缠绵,衷肠互诉,正自喁喁细语,听见有马蹄声起,我们忙起身,却见十三策马走来,伴着哒哒的马蹄声,远远的笑问:“可是遇着四爷了?幺儿讲,他独身往这边来了!!!” “我们一直不曾离开,也不见有人来过呢”,我和安昭对视一眼,想到方才的情动缠绵之际哪里还有心思顾虑其他,脸上不免都是一红,双双摇头否决:“四爷想必是拐差了吧!!!”,心虚之下我忙扯了扯身上合身的小厮衣饰,察看并无不妥,才笑吟吟的问道:“怎么,这么快就要回营了?” 十三阿哥并未走近,揪着缰绳任马儿在原地打转儿,若有所思的瞄一眼安昭的衣衫,别有意味的怪异一笑:“你们独处了这么久,怎得还这般依依不舍!!!果然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 “是啊!如今宫中解禁的日子快要到了,不知道清芷格格这次是否有假呢?”我眉角一扬,清了清嗓子,隐隐笑问,借着他的心仪之人反驳。 十三阿哥被触了痛脚,一时语塞,看安昭已解了缰绳牵马立于一侧,侧头笑道:“小心惹恼了我,我再不管你们这对偷会的鸳鸯了!!!”,一句话惹得安昭脸上红晕灿似红霞。 “十三爷岂会如此厚此薄彼呢?从拢香阁借来的弹丝泪还在四爷府内烫着呢!!!”我看安昭被他打趣,自是不甘落后,笑眯眯的出言调侃。 “哼,哼”他伸出玉白的长指远远的点着我,阴阳怪气的哼了两声:“若是无酒,可别指望我会送你回府呢!!!” “我才不要与十三爷共乘一骑呢”,我挑眉笑了,傲娇的出声抵赖,自然知道他是嘴硬不服输督我上马,可看到身侧的安昭清澄眸子里的恳求与期许,想到下次见面不知何时,我也是心软难舍,作为十三阿哥的近侍,与安昭共骑一马未免不妥,于是我忙踏前一步,搂抱住安昭的小臂,不顾他脸上重添的彩霞,软语娇声道:“安昭,你也陪我一起走着,别骑马了好不好!!!” 安昭略微羞涩的看我一眼,腼腆的微微点头,方侧过脸去看十三阿哥,只是还未张口请求,十三阿哥已是面色微红,别扭的侧过脸低声嘟囔:“好了,看你们分外可怜,爷也只能舍命作陪了,只别跟丢了就行”,说罢,也不待我们回答,已调转了马头,稳稳的策马前行,我和安昭甜蜜的相视一眼,忙疾步跟上,看着十三阿哥略微僵硬的后背,我心中顿觉好笑,说到底,十三也不过是未满二十岁的小青年而已呢。 待回了主营,四阿哥已换衣登了马,之后便是回府琐事,且按下不表。 三月初一是惊鸿出阁的日子,还未到我便央了乌喇那拉氏,在拢香阁早早住下了。 “姐姐,且歇歇吧!额上都沁了汗了”,惊鸿掀起前额凤冠的珠帘,将我拉至身旁坐下,羞涩的垂下视线,笑道:“忙了这么许久,早该妥了”,她已是洗尽铅华,一身凤冠霞帔更是衬得肌肤胜雪,带着将为**的娇羞。 我一身喜色衣衫,步履轻迈在她身侧坐下,揽住她笑道:“也就这么一次,让姐姐尽尽心!!!” “姐姐,你若不介意”,她反抱住我,身体颤抖,枕着我的肩头哽咽抽泣:“以后就是惊鸿的亲姊妹”。 我揩去她眼角泪珠,因笑道:“傻丫头,大喜的日子哭什么?以后若是成了柳夫人,咱们见面更顺便了”,我软语开导劝慰,听见门外响起礼炮,起身细细打量一切安托,方替她打好珠帘:“再哭下去,妆都要化了,走,上轿了”。 柳宅是一所位于西郊龙虎桥,柳枝胡同的四合院,有五间青砖红瓦房,虽小贵在干净,连上柳汝生新买的丫头小厮也就6人,想是住的下。 我作为喜娘伴在惊鸿一侧,看着柳汝生轻柔翼翼的牵她行礼跪拜,就着满目的喜庆红妆,声声爆竹唢呐中礼毕,女子一生莫过于嫁个心仪之人吧!正暗自羡慕,抬头却看见安昭一脸笑意,想必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我斜他一眼扶了惊鸿走向里间。 将惊鸿安置妥帖,才起身向外堂走去:“言姊姊”,柳汝生正被众人簇拥着打趣,看是我拂开众人迎来,一揖到底:“汝生多谢姊姊成全”。 他相貌不是极为出众可也齐整悦目,本是江南落魄世家的庶子,孑身一人家底倒清白,文学才赋极高,只因有着中国文人传承百年的偏执与不识圆滑变通的清高,不免带点恃才傲物,因出言不逊冲撞了主考官员,以致屡试不第,见官场混恶,索性绝了入仕之心,靠着祖上福荫,很有一番《红楼梦》中柳湘莲的快活。 我定定站住,收起满腹的怅然,以绢掩唇笑道:“谢我作甚么,只求你日后真心待她,否则我可不轻饶”,他忙笑不迭的答应,扭头着人将我领到内眷酒席处方去招呼他人。 酒酣宴散,安昭遣人来告一道往沈府探望,宛姨自开春便身子不适,病情淅淅沥沥的捱了两月渐成恶疾,我们万分焦灼担心,也只得依御医所言,每日用人参燕窝养着,下足血本只求她能痊愈。 我和安昭坐了小轿从偏门入府,有小厮迎上,引我们穿过游廊,到了正房。刚掀了毡帘,室内药香缭绕,宛姨身前的丫髻素言托着青瓷茶盘从里间走出,看是我们,脸上一暗,忙躬身行礼:“二爷吉祥,言姑娘好”。 安昭点头示意,我不及回话,踏前一步,掀了盘上的青瓷琉璃碗,其内的参汤剩了大半,一侧漱口的痰盂内是暗色的血丝,我和安昭对视一眼,皆是一惊,暗道不妙,只是心中仍存了几分幻想,止不住迟疑的问:“你们主子近几日身子怎样?怎么就备了这点东西?” 素言还未说话已红了眼圈,握着托盘的手指攥的发白,悲声答道:“只吃了些点心,二爷,姑娘快些进去吧!夫人也是惦念一会了!!” 安昭也不及细想,和我相携进了内室。宛姨歪躺在火炕上,头戴兔皮金沿的缀珠抹额,人已瘦了一圈,正喘吁吁的就着丫髻手中的帕子掩唇轻咳,看见我们进去,面露喜色的撑身坐起,强笑道:“你们来了,怎么也不遣人事先知会一声呢?我也好做些准备”。 “哪里用特意招待我们,宛姨多顾忌自己的身子才是要紧”,看她颧骨深陷,颜色雪白,并无一点血色,我强忍住心中悲痛,疾步走去,正待坐于她的身侧,却无意看见丫髻手中的帕子上血渍斑斑,我心中一滞,上前一把夺下,慌乱失措到极致:“宛姨这是怎么了?帕子上怎么这么多血?” ------------ 第二十五回:执妄散尽皆虚幻 安昭亦上前接过展开,当即变色,手指攥紧复又松开,看着身侧的丫髻拧眉叱道:“愣着作甚么,还不去找人请御医,一并去东府请了大房的二爷过来”,直到丫髻应了一声,慌乱的掀帘出去,他才撩袍上前坐于我的身侧,急色低声问宛姨:“这样咳血有多少时候了?怎么不遣人告诉我们呢?” “左右就这两日,只是喉间干涩,也不是什么重症,谁知今日会见了血呢”,宛姨虚弱的笑了笑,似乎对我们的大惊小怪不以为然,却又止不住低声轻咳,我忙取了袖内的帕子掩上,又有点点血渍溅上,看她这如同林妹妹症状的光景儿,显然不是好的征兆,我眼圈一热,将帕子捏进手中,深吸一口气,扭头吸去鼻内的酸涩,强笑道:“我看也不是什么恶疾,等御医开了药,吃上几日想必就好了”。 “傻丫头,哭什么呢”,宛姨唇角扯住一丝勉强的笑意,抚去我脸上的泪渍,垂眸笑道:“有谁比宛姨更了解自个的身子呢?我苟活了十八年,也实在是受够了这灼心的相思了”,她扬起视线,一脸遮挡不住的孤寂,突然秀丽的眸子中渲染了些许神采:“宛姨等的不过就是这一天,早日能与公子泉下相见”。 略带解脱的语气,宛姨口中少见的轻松神情,女子的不惑之年,本是我脑海中最为强健的年纪,本不该是如此的形槁心灰,只是我满腹的劝慰又该如何开口,那些我前世惯常的理念,那些所谓女子独立自强的观点,如今则是如此的突兀与苍白,封建社会将一生寄托维系在男人身上的出身卑微的女子,例如宛姨,例如我,所谓的结局,似乎从开始就已经是注定的!!!我心中惶恐不安,忍不住身体颤栗,抱着宛姨,哽塞呜咽出声。 之后纳兰富森随同御医进府,我忙起身躲在了屏风内,看诊之后,只说是宛姨忧虑过重,郁气伤肝,开了几副药,嘱咐要以静养为主。我放心不下,便向乌拉那拉氏告了罪,在宛姨跟前伺候,软语开导。只到了四月初,她的病虽无好转,倒也未见加重,我这才心安的回府。 时常会想,我在古代的人生像是以康熙45年做的分水岭,在此之前我天真的秉承着“我命由我不由天”,原道只要步步为营,时时筹谋,总能逃离权势中心,过上想要的生活。只是我日后历尽波折才知,封建王朝君臣纲常的阴谋利用,早已将那些所谓的深情剥离出了最苍凉的姿势。 4月28日,康熙带一众阿哥巡畿甸,回京后蜚语传扬,太子私通后宫嫔妃,太子卖官鬻爵,太子贪财纳贿等等,这位史上留名仁君下令彻查,主事的阿灵阿,纳兰揆叙浮出水面,康熙厉色训斥,大殿之上力批八阿哥,八爷党受挫。听罢十三传来小道消息,我心中很是惴惴不安,唯恐安昭受此牵连。 这一日我在院中支了绣架,摹着花样子绣出水并蒂莲,刚捏了针,就见纤云也未作通报,已领了十三面色阴沉,急色匆匆的进院,我吃了一惊,弃了针线,便迎了上去,躬身请安,吉祥还未道完,已被他出声止住,他遣退了纤云:“你先稳住心”,他撩眼打量一下四处,才犹豫着惭色低声道:“安昭出事了”。 “怎么会呢!!”,我脑中一阵雷鸣电掣,脊骨冷意暗浮,咬紧下唇,却强忍住心悸,沉声哑声问起缘由:“难道是朝堂有了变故么?” “皇阿玛指婚,他抗旨,杖脊30,革去官职禁了足”,他攥紧手指复又松开,面色黯然,浮起一丝愧疚,摇头苦笑。 “指婚女子是谁?怎么一点预兆也不曾有呢!!”果然,我算计来算计去,原来还是没有绕开这一步么!!!只觉腿脚发软,后退两步,捏着绣架方挺住,还未说话,已滑了泪珠儿。 他扶了一侧方凳到我身下,着我坐下,眉头紧缩,稍见思索,张开的唇角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答道:“正黄旗汉军副都统含太公之女阿氏,唤作思帕的,芳龄15,给安昭做正妻”。 我眉头紧蹙,默然数秒,搜索脑中文史上并无此人印象,清了清嗓子,急切的问道:“巴巴的如何指起婚了?是出了什么缘由么?” 他掌心抚上口鼻,紧紧皱起的眉间涂上了自责失落之意,清朗的声音带了几分怒气:“含太公嫡女是太子侧妃,所出长子很得宠爱,日后荣登大宝也不是没有可能”。 是啊!清皇室序统原本混乱,立嫡立长皆有所依,可与安昭何干?难道是、、、、、、我心尖一紧,寒意上泛,滚到唇边的话脱口而出:“难道是所为明党么?” 他攥紧双手,低头沉吟,抬头时眼中晦涩还有一丝痕迹,默然点头:“还恐是与我们日益亲近,惹了皇阿玛猜忌!!!” 我听此终是理出头绪。纳兰家族与皇室渊源颇深,明珠虽无实权,可手下党羽尚在,如今纳兰府只揆叙一人明示致力于八阿哥,作为纳兰明珠外甥的大阿哥又与八爷党形迹亲密,明党日后难免不会以他们,唯马首是瞻。索额图被诛,太子已是力单,若是再遭明党倒戈,定会一败倾涂。康熙知安昭最为明珠宠爱,着他与含太公联姻,为安昭日后安危,明珠纵使不愿效力太子,怕也难再投诚八爷了,而康熙更是旁敲侧击,警告四,十三阿哥莫要动了夺位的心思。计谋何其精明,只是苦了安昭! 我心中抽痛不已,困顿茫然的滑坐在地,喃喃自语:“我一直提防这么一天,却不想来的如此快!!!!” 苦心经营筹划的蓝图被拦腰斩断,虽说心中早有所备,总是过于突然让人无措。康熙虽是明君,毕竟位居帝位,岂许臣子触犯他的天子威严。 “好在5日之后皇阿玛出塞巡视,留下四哥,八哥于皇城监管朝政,我已在纳兰府中着了人手”,他扯了我衣袖,待我收了恍惚的心思,半晌方徐徐而言:“见他一面,之后便断了吧!安昭抗旨拒婚的缘由,皇阿玛想必已知”。 我敛眉阖目,心中是从未有过的疲倦之感,低声犹如喃喃自问:“是觉得安昭痴迷于四爷府中舞姬,当我是四爷设下笼络安昭的棋子么?” “如今朝堂党派混乱,届时四哥为了避嫌,难保不会将你遣回九哥府中”,他长吁一口气,神色严肃的望着我,黯然劝慰叮咛道:“若是不舍,也只待我出塞回来,替你周转求情,切忌一意孤行”。 我心中一寂,忙行跪道谢,被他出声止出,两人唯有相视寂然。 劝说心爱之人迎娶旁的女子,还真是讽刺,可若在离开他和要他死之间做个选择,我毫无疑问选了前者。 康熙率众离开第五日,我借口向乌喇那拉氏告了罪,在纳兰府外与十三暗中安排的人接了头,借他的名声进了内府,被疑露迎了进去。 安昭趴在榻上陷入沉睡,只十几日不见,他已是容颜憔悴落魄的厉害,唇角的胡须荏苒,白皙滑润的脑门冒出密密错乱的短小发丝。 “二爷已是几日不曾安眠了,小的这就去喊醒”,疑露神情落寞低声解释,急欲上前,却被我伸手拦住,我拼命压下鼻尖的酸楚,抹去眼角的湿润,低声道:“且待他睡醒了,我怕是最后看他了”。 “姑娘,你好好劝劝我们二爷”,他低声呼唤,面露不忍,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便行礼拜退:“奴才在帘外守着,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即可”,说罢,打帘走出。 临榻前坐下,我温柔摩挲着他的脸,无声哽咽,若说先前脑中尚有几分踟蹰,见他后愈是坚定,本来回去已是绝望,这紫禁城内,唯他与那些争名夺利的阿哥们离得远,婚嫁总有几分自主,心中便存了幻想,只愿康熙会忽略他的存在,实现我不与他人共侍一夫的心愿。安昭视我为知己,许下一世尊重与自由,虽是蓝图塌陷也已足够了。原来终是我错了,这偌大的紫禁城,哪里会有所谓的自由与尊严呢!!! “你怎么来了?”他缓缓睁眼,清丽的眸子恍惚朦胧片刻方复清明,待看清是我,忙挣扎着欲坐起,触了伤口疼的低喘一声。 “别动,小心触了了伤口,还疼吗?”见他后背雪白亵衣上有血迹沁出,我心中如同针刺,忍痛上前搀扶,还未开口,已忍不住低声哽咽。 “你别哭,不过挨了几棍,有什么要紧的”,他皱眉挣扎跪卧在塌,澄澄的看着我,担忧的问道:“十三这样安排你进来安全么,外面是不是有疑露在守着?” “这个时候还宛自逞强”,我柔声应是,低声唤他的名字,刚一出声,便被他拥入怀,他唇角颤抖着吻上我的额头,一遍遍声线嘶哑的呼喊着我的名字。 “你怎么这么傻呢?他是皇帝,忤逆他是会死的”,我搂着他的脖颈,刻意的温柔遮不住我话音的生涩,我低声劝慰,话刚落下,便感到颊上有温湿划过,他声音呜咽哽塞,一脸的痛苦不已:“子衿,可我舍不得你啊!我如今被牵连到党派之争中,你还愿跟着我么?” ------------ 第二十六回:谁许薄情酿成痴 “对不起,是我不该招惹你,我本以为你是例外的”,我抬眸定定看着他,看他水雾缭绕的眸子中的光线一点点的熄灭,每说一句,便似有刀划上一道,带着无法言语的刺骨的冰冷与疼痛:“于你做妾,我若是能死在你之前,那便是我的造化,若不是,步的便是宛姨的后尘,你的嫡妻是圣上御赐,我哪里还有翻身之日呢”,史书上纳兰安昭的寿命不过才是三十年,其中的厉害关系我早已考虑的清楚,念此止不住泪如雨下,我心中疼痛难耐,只得拼命拉长喘息方能止住。 “我若当初能跟随祖父多做社交,何至于落得如今求救无门的下场呢”,他握着我的白皙的指尖攥的发白,青稚眼底的泪珠儿一味逞强着不愿坠落,忍痛揽我入怀中,背后的亵衣因他的挣扎又有新鲜的血迹缓缓沁出,他宛自不理,只紧紧拥抱着我,颇为悔恨的道:“我一味的孤僻,不屑与那些权臣同流合污,如今看来,则是这般的无用”。 他与纳兰容若太像,擅笔墨而不通权势,明珠今已年迈,纳兰揆叙又一心效忠胤禩,他本就年幼伶仃,没了权势避身,可如何经得住我带累,此时多想松口答应,却只能咬牙忍住,这里不是琼瑶笔下的唯美世界,爱情不过是一剂无聊时的温情补药,纵是我肯为它排尽万难,可万难之后尚有万难。在阴谋纷呈踏至的北京城内,如若不慎,葬命的永远都不会只我一人。 如今太子,八阿哥党皆是无声竭力周转,连一向城府猜忌极深的四阿哥也在冷眼旁观,我即便能算计着安然脱身,可安昭呢?明党呢?这紫禁城内,几近所有的势力都被牵扯其中,暗自涌动较量,以我二人小小的力量,又是如何扭转已定的时局,即使有十三出手相助,恐怕也不过是徒增拖累罢了!! 想到再无相守的可能,我心底泛起从未有过的绝望无力之感,还有些微无以言表的。命运被无端扭转的愤怒,小人物无助卑微的不甘,看着歪靠在我肩头的清澈干净的少年,颤抖着无助的哭成一团,我握紧双拳,带着些许不舍,那压制许久的悸动重又泛起,只刺激的我俯身捧起他白皙滑腻的脸庞,在他黯然的视线下,对着那水嫩的红唇便吻了下去,绝望的慢吮轻咬。 之后复又起身,带着死亡前破釜沉舟的绝烈勇气,我褪了马甲比肩,摸索着解开了上身的双滚双挂琵琶襟小褂的暗扣,手掌一撩,雪白胸脯上裹得绣工精致的鸳鸯戏水藕色肚兜便呈现眼前,包裹在其内的翘楚柔软的滚圆经寒风入侵瞬间耸立,他含泪的眸色蓦然加深,喘息变重,我苦笑一声,低声暗哑道:“咱们继续那天春猎没有完成的事好不好”。 他如今有伤在身,真正实质性的并不能做,不过是望梅止渴罢了,我只是想在他心中留下烙印,证明这个青涩的少年,曾经是属于我的。 我长吸一口气,抛去了一切顾忌杂念,跪卧在他面前的软榻上,忍泪扬眸看他,无助的抚上那些微红肿的唇瓣,不再踟蹰犹豫,重又探头含住狠狠的吮吸,有温热的泪滴从唇角滑落,却不知是我们谁的,我胡乱的提手揩去他脸上的温热,一面握上他那微微颤抖的冰凉指尖,顺着我的腰际缓缓向上探去,直到抚上胸前那滑嫩的肌肤,往上一探便到了锁骨。 带着那一腔难以发泄的不甘,愤怒和倔强,哼,我心中有声音在不住冷笑,扭转不了自己的命运,我难道连自己的身子也决定不了么? 我牵引着他正待继续,不想他却猛然将我攥进怀中,毫无章法的从我的下颌只啃到胸前锁骨处,然后生生止住,额头闷在我的胸前,他略带哭腔的轻声低喘着,复又抬起情欲翻滚的眼眸,含泪深深的望着我,带着浓重的鼻音分外诚恳的道:“子衿,你把清白托付给我,想必还是愿意跟着我的”,只待自己身体平复,愧疚的垂着视线,不待我回答,已忍痛挣扎着帮我穿好小褂,罩了比肩,才复抬眸看我道:“你先别灰心,祖父一向宠我甚深,我今晚便求求他,即便换来多关几个月,也是值得的”,咬了咬下唇,脸上已飞了彩霞,方扭捏的道:“剩下的事,咱们到时再做好不好”。 我掩住心中惆怅的情绪,含泪轻笑着点头应是,不顾他脸上的欣喜,将他拥进怀中,苦涩不堪之际是莫名的释然,这个清新绝世的少年,即便我们终将陌路,却不枉费我这一腔深情托付,他与我前世接触过的男子是不同的,也总值的我在以后离开的日子里,慢慢回味铭记。 看他清澈的眸底因重拾希冀而显出些许神采奕奕,连背上的伤口挣裂开来也是毫不在意,我垂眸掩去其中的苦涩,歪在他怀中安抚着他,做惯常的道别,之后才坐着十三安排的小轿回府。 只因初惊鸿出阁,她窖中美酒悉数被我偷搬到四阿哥府邸,如今想起安昭便心生郁闷,绞痛难忍,日日喝得烂醉以作逃避,纤云,弄巧苦劝不止,也不敢声张。毕竟嘴上的洒脱,心里接受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我脑中清醒异常,只情感割舍不得,毕竟苦心筹划投入了二年的感情,岂是一朝就能弃开的,甚有念头不住慰劝自己,索性弃了成见与顾忌,跟了安昭,也胜过这般相思煎熬与难舍,却是心有不甘,作为炉火纯青的女权主义者,做个中规守矩的妾侍终是太难,弃之不舍,拾之却又不甘,真可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只得借酒打发这噬心的相思,更何况还有前路未卜等的百般折磨。 然而最让我揪心,却是无暇顾及的宛姨,安昭受罚被禁,我虽然万般嘱咐瞒紧她,可安昭迟迟几日不曾露面,长此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我唯恐宛姨得知,再添忧思,会加重病情,却也是无计可施,这样混沌不堪的烂饮,似乎半是焦头烂额的逃避,半是压抑难耐的发泄。 这样过了七八日,连饭食都不进了,只觉身子越发倦怠,这日春末午后的阳光阴晴正好,我搬了小杌,斜倚在长廊下提壶自饮,却也会径自陷入昔日的往事中无法自拔。 “天恁地燥热,你也去小憩片刻,只守着我算什么!!”我半依半靠在身前的矮几上,提壶抿了口酒,对着宛自替我打扇的弄巧,笑着撵她。 “小姐莫要喝了,若是心中不愉,弄巧扶您进屋躺会行不行”,她顶着满脸的惋惜,躲闪着喋喋劝导不休:“小姐整日饮酒也不是办法!!!”。 见她丝毫没有作停的意味,恼得我倾身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团扇,自顾自地扇了两下,才指着酒壶笑道:“这中的梅子酒,最是消暑解渴,我留了半坛汲水泡着,待纤云回来,你们也喝些解解暑”。 我话还未完,便觉喉间腥热,压制不了的低咳还未止住,忍不住哇的吐出一口血来,捻绢拭去唇角血污,正自思量或是天热急火攻了心,抬头却见弄巧惊慌失措的不成样子,我懒懒的扯了扯唇角,忍住口中腥热笑道:“慌什么?不就是口血么,你家小姐身上多的是”,笑意还未散下,竟连连吐了两口,眼前缓缓出现重影,脑子昏晕的厉害,伴着身侧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我一头栽在略带薄荷清香的怀抱里。 等醒来,青莲紫的幔帐束起,屋内沉寂无声,空无一人,只从外室传来微微的脚步声。我撑身坐起,只觉头晕目眩的厉害,哑着嗓子轻唤了一声,内室的帘幕被掀起,纤云尾随着一位山羊须,身着御医墨绿补子官服的五十上下男子探了进来,其后的却是身着佛头青的素面杭绸长袍的——四阿哥!!!!我面上一僵,想到晕倒前的那个略带薄荷凉的冰冷僵硬的怀抱,不免有些疑惑和尴尬。 御医抚着山羊须,面上严肃冷凝,坐在纤云搬来的方凳上,示意我伸手看脉,之后是弯弯绕的一筐废话,声色俱厉,无外乎我饮酒过度所致胃出血,李四娘幼年流放吃了不少苦头,想必早已有了胃疾,后又饮毒自尽,虽未致死,可体内余毒并未消尽,如今经我这数日海喝烂醉,身子终是撑到了极限,晕倒也是在所难免的了。 “姑娘先前体内余毒未除,如今呕血反倒是好事”,御医收了脉诊,面色有了松懈之意,撩袍起身之际,却也不忘拧眉细声嘱咐:“只是如今脉息微弱,如还是这般饮酒不忌,可恕老夫无能了!!!” ------------ 第二十七回:誓将困局力挽回 我心中虽不认同,面上却异常乖顺点头应从,他见此也未再说话,侧身走至屏风旁,坐于梨木镌花椅的四阿哥面前,躬身作了汇报,得到四阿哥的颔首示意,这才走到外室的书桌前,低头沉思,弄巧忙跟上铺纸研磨,之后御医写了方子,隔着帘子躬身拜退。 四阿哥只静静的坐着,低垂着视线,端着茶杯淡定自若的自饮,冷漠的脸上无半点情绪外泄,我一时拿捏不了他是何想法,踌躇之际,喉间干涩,我攥紧虚披的外袍,喊来纤云道:“我喉咙干疼的厉害,你帮我斟半碗茶水过来吧”。 纤云轻应一声,顷刻便端水进来,我就着她的手喝了半碗,润了嗓子咳了半天,才哑声道:“灶房的药煎的怎样了,快去催催他们吧!我嗓子实在是难受的紧”。 纤云撩一眼宛自不动的四阿哥,想必也察觉这内室气氛的诡异,知我故意支开她,顾虑担忧的看我一眼,我轻轻点头,她才敛眉欠身行礼拜退,急色打帘而去,直到脚步声渐消,我掩唇轻咳一声,依靠在身后的弹墨软枕,视线懒懒的扬起,看着形如木雕的四阿哥苦笑道:“贝勒爷有话不妨直说,纤云想必短时也不会回来!!!” 他这才放了手中的茶杯在身侧的方桌上,撩起袍角自椅上缓缓站起,悠悠的踱到我床前,垂下的视线盯到我身上,漆黑如墨的眸间漠然一片:“我这次不会再施援手,你还是不要白费心思了!!!”低沉无绪的嗓音在静寂内室格外醒耳。 我茫然的看着他,片刻后心中方复清明,原来他是基于以往惯例,当我如今的嗜酒病发,是在拿乔作态,引他为安昭施以援助,念此更是怒火如炽,自己落得今日这般田地他一样撇不开关系。 不计头晕,我訇然坐直身,也顾不得礼数,只盯着他阴声冷笑讽道:“贝勒爷好缜密的心思,奴才就是只雀儿,被你们爷们关入牢笼,难道还不允扑腾两声以示不满么?寡情薄幸可不是人人都做得来的!!!”,那些被他屡屡猜疑的不堪和屈辱,使得我话音未落,音尾已带上了了哭腔,只觉得心中怨恨郁闷非常,几日来压制的委屈倾泻而去。 我含泪怒色瞪视他,他亦神情自若的侧身而立淡淡窥着我,冷漠的紧抿双唇,并不出声作答,那一片云淡风轻真恨得我牙痒,满腹怨气在他深不可测的目光下化作烟雾,我撇了脸不去看他,只是肩膀抽动着无声哽咽,盛怒之下的冷气呛进了喉间气道,抽泣之余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刚遇上纤云端了药汁掀帘走进,看了此情此景,放了药碗,捧了痰盂到我面前任我干呕出胃内的酸水,语气极为温和的劝慰:“小姐再怎样,也且顾忌自己的身子,又何必为了和贝勒爷置气伤了自己呢”。 “我即便是病死咳死,也强过在这里看某些人假惺惺的装好人!!!”,我怒极反笑,虚晃晃喘吁吁的依着床幔,揩去唇角的水渍,罔顾纤云一脸难掩的惊愕,不时尴尬的的偷瞄着四阿哥,瞠目结舌着不知作何回答。 我亦是有气无力的撩眉看了他一眼,瞄到那一贯冷清眸底若有似无的漂浮着一层薄薄的愠色,撇了无干的情绪,我冷色哑声道:“贝勒爷今日的教诲奴才时时记在心间,若是无事,您也还是请回吧!!!”说罢也不待他回答,接了纤云手中药汁一饮而尽,罔顾身后的视线,拉了薄衾裹在身上,埋首其内,身体抖动着无声抽泣哽咽,也不知他在我床前站了多久,只到我在药力的作用下陷入昏睡,也还未听到他离去的靴子响。 这样只在床上躺了两三日,四阿哥再未涉足我院内,而出塞巡视的十三便暗中着人传来密函,只说安昭递上的请罪书,斐然情挚,皇帝读罢当场赦免了他的罪责,只是密诏留京的两位阿哥择日免了他的禁足,多关几日,想是惩戒当日的触犯天威。 其中根由还未细想,便有沈府的人来请,宛姨无意得知了安昭的情况,担忧心惊导致病情加重,呕血的病疾竟有了脱于掌控之势,我哪里还有心修养,刚能下地儿便求了福晋,搬去了沈府。 太医院沈太卿早已诊断完毕,在外堂扶须长叹,待我踏进,方掀帘迎上来,不无惋惜的低声道:“我先前嘱咐,病人切记再添忧虑,如今夫人的病已是郁结于肝,转而为痨,老夫怕是无能了”。 “若不是纳兰公子之事,想必也不会落此境地”,我出言解释,犹如万箭攒心,只觉两眼发黑,宛姨视我如亲子,诗词,文赋,笔法,女红,样样得益于她的**与点拨,古时唯一待我亲厚之人,如今也要舍我而去了么?双眼温湿,我胡乱揩去面上泪渍,强忍心酸哀恸,苦声哀求:“大人,没有法子了么?便是有一线生机,我们也是能够周全的”。 “老夫不才,更何况夫人一心求死,药石也难除心病!!!”,他无奈的摇头轻叹,话中虽说无力,却也是俯身写了方子:“我这方子也只能保得住她一时的气脉,究竟能诊治到何田地,我确实不知的”。 我忙道谢接过,遣了小厮送他回府,我才掀帘走入内室,宛姨仰躺在软榻上,瘦骨嶙峋,单薄的似是只见一张皮骨,再无初见时的明媚。服侍的丫头素言面露悲色惹得我拼命压制的低泣重又涌出,自宛姨床前坐下,任她吃力的摩挲着揩去我眼角泪珠,担忧的问:“身子可是安稳了?这么几日安昭是还未解禁么?”。 “我应该早些来看宛姨的”,我哭着点头,握住她抚在我脸上的削瘦的指尖,早已哽咽的泣不成言:“他触怒了圣上,哪里能如此轻易的脱身呢!!!”。 “只是不知我还能否活着见他一面”,她担忧遗憾的长叹一声,微微闭目长喘,只待积聚了力气,复又张开混沌的双眸,断断续续的道:“宛姨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你性子过于刚硬,难免会吃上苦头!!” “宛姨,你这是何苦呢?难道活着的每日都是煎熬么!!!”我手指豁然收紧,抽泣着苦声求她,人该是经历过怎样的磨难,才会对活着没有一丝的眷恋呢!!! “我苟活数年,只愿死后,能与公子同葬,如今终能以偿夙愿!!!”,她无力的抿唇笑了,双眸顿时复了清明,带着我从未见过的璀璨,溢出盈盈的笑意:“这十几年,我也实在是受够了,傻丫头你该替宛姨欢喜才对呢!!!”。 那神采奕奕飞扬,一时之间,我恍惚的认为,那个曾经风华无限的宛姨又回来了!!!,这犹如回光返照的妩媚使得我心中一惊,哽在喉间的话再也压抑不得:“宛姨你白白空等这么数年,值得么!,你如今才刚刚四十不到!!!” “等你遭此情劫,哪里还会会问值不值得!!!”她一脸欣慰的微笑,最后一字吐出,杏眸中的光线已然黯淡,却是阖眼陷入昏厥。 “主子如今清醒的时日越发短了,为了见二爷一面,嘱咐我若她每日亥时未醒,便针灸刺她穴位”,素言忙上前察看一番,攥着被角,满口呜咽,泪如雨下的低声向我解释。 我低声劝慰,遣她退下,默默守在宛姨榻前,看她瘦骨嶙峋,含住的泪珠儿又是忍不住滑下,攥着她的手暗自思索,说不定她再见安昭,欣喜激动之下,多撑上几日能得病情好转呢!!!可康熙巡视归来至少也要在五月底,多关安昭一日,明党心思便向着八爷党多一分动摇,四阿哥一味避嫌,八阿哥难保不会直关到巡视前一日,可宛姨大限将至,怕是难能撑到十三回来周转了,难道宛姨连最后的夙愿也不能得偿么? 我正自苦思,却瞥见院中下人抬着寿诞礼盒,才想起三日后便是明珠70寿辰,忍不住心中一动,忙掀帘对着垂首守于门前的小厮道:“你找人去东府请了大院的富森少爷过来,就说沈府有事,让他速来!!快去吧”,虽说与纳兰富森见面多为不妥,可事到如今我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不消片刻,纳兰富森便面色焦急的揽袍小跑着撩帘而进,见我悄悄的伫立在正厅中央,惊慌之下忙不迭的掀帘退出。 “富森少爷稍慢”,我忙提裙快走几步跟上,低声的喊住他,隔着雨过天晴纱帘低声道:“子衿有事相求,还望你能进正厅说话”,讲完之后,也不顾他的迟疑踟蹰,缓缓的退回到榻椅前等他进来。 他稍稍耽搁了须臾,却也是掀帘进来,只是站在帘前远远的看着我,并不上前靠近,已是低声焦急的问道:“我姨娘怎么了?可是病情又有了不妥么?” ------------ 第二十八回:君为家山我为君 “宛姨她睡了,是我着人请的少爷”,我微微摇头,见他俊朗的脸面上神情有小小的放松,我强忍住心中悲痛,踏前一步,低眉顺目的道:“三日后便是相国的大寿,若届时我以四爷家姬的身份登台献艺,借此说出密诏内容,安昭少爷能有几分脱困的把握?”。 “万万不行”,他面色一变,不自禁的顿步扭身,无声的四处打量一番,帘外空无一人,而内室只有素言在宛姨榻前守着,他这才安心的上前迈了几步,婉言轻声劝道:“如今朝堂形势不明,你身份又是大忌,还是不要贸然行动的好!!”。 “打墙也是惊了土,行至这一步,我的身份如何也是撇不清的”,我顿了顿,眼角微阖,便有泪珠儿无声滑落,垂头揩去滚落在唇边的泪滴,我扬眸苦笑道:“宛姨心心念念惦记着安昭少爷,若能见他安然解禁,欣喜之下,病情好转也说不定,即便不成,也算是以偿宛姨生前的夙愿了!!!”。 他儒雅的脸上也有些许松动,毕竟是血脉相连的生身母亲,只是稍一迟疑神采熠熠的眸光便黯然下来,苦声摇头否决:“如今朝中政事是有四爷,八爷两位贝勒监管,若是不慎出了变故,我只是纳兰府中的汉人庶子,怕是半分力也出不上,你孤身一人可如何周转呢!!”。 “只要少爷能安排我进入家宴便可,我能想到此法,必是有了万全之策”,我掩去心尖的忐忑,扯了扯唇角撩起一抹笑意,故作不以为然的宽慰他:“我已于昨日封了私信求助十三爷,想必他能赶在四爷回京之前替我周全求情!!”。 “此刻能否可行,贵在出其不意,是要半分消息也泄露不得”,纳兰富森皱了皱眉头,显然已做了妥协,不觉攥上腰间的白玉花鸟玉佩递给我,低垂着眉眼作揖道了谢:“我这就回府安排,你若是有事,拿了这玉佩寻我就可!!!”。 我忙上前接过,提裙回礼,轻声道谢,只到他掀帘退出,我扭身坐回到厅内榻椅上,不觉陷入沉思。 所谓的“不立不破,不破不立”的破釜沉舟,也莫过于此吧!我的身份既是致命利刃,此刻却是能够助我脱离困境的救命稻草,作为曾经隶属九阿哥的细作,八爷党自然不会将这笔账记在自己头上,多好一个进谏四阿哥监管不严的良机啊!! 四阿哥离京未回,乌拉那拉氏想必也不会束手承认,自然借我百般推诿。我知四阿哥对我动心,可用情到何地步,正好可以趁此做个试探,也好以后用作保全自己的筹码。 只是我和安昭,表明了身份,怕是半分相守的可能也无了。 我以宛姨病重,榻前伺候为由头向乌拉那拉氏告了罪,宿在了柳家。 在惊鸿清越的箜篌声中翩然起舞,好在四阿哥虽不在府中,乌喇那拉氏倒也明理,除了寿礼,另请了京中出名乐班登台献艺,得了纳兰富森周全,届时我以舞姬混迹其中。惊鸿得知缘由,当即作曲编舞。 一曲终了,她递上净巾待我揩去额上汗渍,待我喝了润喉的茶水,方柔声劝道:“姐姐也且歇歇吧!昨儿只眯了两个时辰,再怎么紧赶,自己也要顾及身子”。 我掀臀坐于地上,任温润的茶水浸过喉间,缓过了片刻精神气儿,才眯眼黯然的摇头道:“如真是妥了,我这几日受得煎熬也是值得!!!宛姨待我亲厚,这是最后也是我唯一的报答机会了”。 “姐姐先前学过,也是有了底子的,如今不过是重温,远不用这般刻苦”,惊鸿提壶为我续了水,也在我身侧坐下,或许感受到了我绷紧的情绪,软语开解:“不过两日,看看姐姐的腰身都瘦了一圈了!!”。 “我哪里就有这么娇贵了”,我不以为然的出声反驳,无法细说其中的还魂缘由,撑手挡在额上,遮住夏初略微刺眼的阳光,借机转了话题:“真是委屈你了,四爷得知,怕是连你也要责备”。 “原抵不上姐姐为我做的分毫”,她亦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浓茶,一味的摇头,压低声音真诚的道:“若不是姐姐相助,惊鸿怕还在拢香阁难以翻身呢”。 “我才不信,净是拍马虚夸,即便没有我帮忙,你这些年的身家也可以自赎,哪有你说的贵重?”我对她的感恩戴德不置可否,不以为然的出言反驳。 “姐姐想是不知勾栏规矩,殊不知阁中姐妹皆有私藏,赎身自是绰绰有余。只是要借功名在身之人相助除了贱籍,做成良民,否则即便自赎得了自由,虽非明妓,实为暗娼,纵是遭人轻薄侮辱,也无人为此出头,因此姐妹们多半寄身于官家,作奴作妾”,她眸光恍惚,带着旧事不愿重提的犹豫和迟疑。 我对古时娼妓所知不过来自《百家讲坛》的寥寥数语,细究之下方知是皮毛,清时等级森严,却不想苛刻到如此地步,又怕会触了她的心结,再说话时已带上了些小心翼翼:“若是嫁人,总是好的?” “为妾自是无妨,正经娶来做妻的多半是下九流人士,虽说无碍,只是误了孩儿,贱民之后,子不能拜朝入仕,女只可为娼为婢,如无姐姐相助,汝生纵是愿娶我做妻,府衙怕也是不允的”,她收了视线,娇媚的脸上有几分神色惨淡。 本是借戴铎之事讨了四阿哥的好,他隔日便着人送来惊鸿的身契连同文案,如今细想,惊鸿身为罪人之后,替她免去贱籍想是费了一番周章,他却从未提起,是得益于我日渐明朗的利用价值么?念此我心中的笃实不免有增了一分。与我不过是便利,与她却成了天赐施恩,实不愿她对我感激涕零,只得软语劝她以作排揎。 三日时间弹指而过,宛姨的身子更是一日胜似一日的破落。我心焦如焚,却始终是一筹莫展。 明珠本为清史留名相国,虽已落势,康熙恩宠亦在,寿诞未到,便已下了诏,只说那日纳兰府上宴席酒食皆有宫中所出,这于皇族子弟尚是少见,于官宦之家犹是殊荣。 果然当日,香车宝马一辆接一辆,铺满了纳兰府前的一条街,好一派烈火烹锦的繁华景象。只是“三千繁华笔走沙,浮念之间镜中花”,将家族的存亡,兴衰依附在在位者的喜怒之上,这种恩宠又能持续了多久。这次牺牲的是安昭,下一次呢? 我心中暗自腹诽,压住忐忑心跳,跳的不过是一首寻常的《天女拜寿》,曲罢舞毕,我提着戏服袍脚,作势打帘离去,还未迈出几步,果不然被一温润嗓音出声喝住,我忙假装不知缘故的转身俯跪在地,恭敬谦卑,诚惶诚恐的道一句:“八爷吉祥”。 “你这奴才,好没眼色,怎得贺词也不唱,巴巴退下了,却是哪家戏班的规矩?”坐于首位铺了大红宫锦的坐席上的八阿哥温润的唇角噙笑,眸光不动声色的在我脸上扫了几眼,眉头紧蹙,看似慵懒,实则严厉的呵斥。 我本欲作答,却被一侧阿灵松阿踏前一步抢了先,他对霜迟觊觎已久,却屡屡遭我借十三之名从中作梗,想是早已怀恨在心,他不屑的斜睨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殷勤答道:“八爷,像是端午四爷府内家宴唱口技的丫头!!!” “果然”八阿哥侧身端起大理石桌案上的青花缠枝纹茶盅慢条斯理的饮了两口,优雅的放了杯,视线上扬,盯我两眼,眸光收紧却散出笑来:“即是四哥的人,怎不安分在府守着,这岂是你能撒野的地儿!” 我假意四处张望,忙又低眉顺目的下跪,带着几分相思焦灼的难耐求道:“听人说,安昭公子今日能复自由,不想竟是谬传,奴才与他数日未见,心中焦虑,忘了行礼跪安,还望八爷赎罪”,赦免安昭的密函并未宣读,可以明珠的能耐,明党怕早已知晓内容,只是碍于八阿哥。 如今有了监管之一的四阿哥府中之人的明示,以此为契机纷纷出声求情,纳兰明珠尤甚,他咚然跪在八阿哥面前,花白长须下的唇角颤动,凄然求道:“奴才一生独爱此孙,知他在朝堂之上屡犯天颜,望八爷代为美言,老臣纵死也瞑目了!!!!” “老相国言重,皇阿玛早已免了他罪,只说关上几日煞煞他的倔儿,既是提起此事,那便借此请他出来,也好让老寿星欢乐欢乐!!!!”,八阿哥若有所思的看我一眼,忙恭敬的上前搀起纳兰明珠,又命跟前小厮请了安昭来,方挑眉着我起身,欲笑不笑的道:“你且回去,细中根由,我自与你家主子理论”。 我忙跪安拜退,借着混乱坐了纳兰富森安排的小轿离了纳兰府,步履匆匆犹负沉重,虽已于三日之前向十三递了求救密函,若不能先于四阿哥回京,想出计策,于我,怕又是另一劫数。 ------------ 第二十九回:闻得明月生夜寒 刚心绪不定的迈进府内,十三快马的私信便随之而至,他虽对我的一意孤行甚为无奈,却也着我放心,他已是竭尽全力求救于留朝的亲信和素日交厚的明党,替我暗中打点周全。得了他的帮助,我能侥幸躲过四阿哥他们的刁难想必不是难事,我心绪稍稳,一味的暗暗窃喜,自然也不会料到,我的自作聪明为日后落拓的十三,带来了怎样的无妄之灾。 果然次日午时刚过,乌喇那拉氏便着人请我去前堂,说八爷有事要问。我心中忐忑的随小厮到前厅,阿灵松阿早已等候多时。 “福晋吉祥,阿大人吉祥!!!”明显的来者不善使得我心中一惊,忙敛了神色,欠身个个道了万福。 “回福晋,既是这奴才”,阿灵松阿阴测测的笑了一声,拿指尖远远的点了我,躬向乌拉那拉氏回话:“于昨日寿宴上私泄密诏内涵,八爷特遣奴才来问罪”。 我揽着裙摆跪下,作出楚楚可怜的姿态,眸中酝酿出几分湿润,含泪抬眸道:“奴才不分事理,听信传言,还望福晋,大人赎罪”,边说边不忘磕头认错,按照十三的安排,巧妙的将罪行推给了他人。 乌喇那拉氏别有深意的看我一眼,蹙了蹙眉,雍容华贵的脸上笑容不减,秀唇轻启道:“参领大人意下如何,这奴才本该任由大人处置,只是贝勒府中来人杂乱,究竟是谁起的头,透的信,我自会查清,毕竟内府事宜,总是不便声张的好!!!”将我交出,既是自认了罪证,为了四阿哥清白,想必她也会护我到底。 她顿了顿,搭着身侧的丫髻,踏着花盆鞋,研姿款款的走到正厅主位的一张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椅前,稳身坐下后方掩唇笑道:“如今贝勒爷并不在府中,我一妇道人家,岂敢轻言朝事,不如留下这目无王法的奴才,待爷回了再做定夺,也好给八弟一个交代,否则传讲出去,倒显得我治家无方了”。 “福晋言重了,既然福晋心中自有尺度,八爷的使命奴才也算是完成了”,阿灵松阿悻悻的瞪我一眼,收了初见时的嚣张气势,沉默思忖片刻,向乌拉那拉氏躬身打千儿:“即是无事,奴才便先行告退了”,得了示意,方起身行礼拜退,顷刻便不见了人影儿。 我伏跪在地,一直未敢起身,直到尾随阿灵松阿的小厮也不见了踪影,我拢着裙摆,侧了侧身调了方向,向乌拉那拉氏磕到,满含感激的谢道:“奴才多谢福晋出言相助”。 “你这奴才,看来是我素日里太过于宽宥于你,才使得你如此肆意妄为”,她搭着丫髻袅娜起身走来,低了低身子,探到我面前,额上大拉翅的绸缎流苏垂下,其下秀窄的眉毛蹙起,轻笑婉约,贵气雍容的气势十足。 “奴才不敢”,我只看了一眼便敛下了眉目,又复以额抵地,故作惶恐道:“奴才为情所困,一时自乱阵脚,累及贝勒爷素日的声名,是奴才该死!!!”。 “你筹划了这么许久,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挑眉敛了笑,面上的温婉之意净褪,以丝毫不逊于四阿哥的凌厉与威严,一字一顿道:“不论和爷定了什么契约,也且记住,要你生,要你死,也不过他一句话,他终是咱们的爷,你莫要仗着他的宠爱,次次放肆,你若真是一心寻死,他也未必救得了你!!!”。 “福晋的教导奴才时时牢记在心,再不敢有所逆触,纳兰公子的事,奴才亦不敢做何奢望”,我低头顺目的再次俯身跪拜,说的真诚,一字一顿如同发自肺腑深处,将心中的真实想法深深掩去。 “不敢那是最好”,她收了身,呵呵冷笑,只一瞬之际,艳丽的脸庞已复先前的温婉雍容,似乎方才的飞扬气场只是我的错觉,她以不甚在意的口吻淡然道:“起来吧!你公认与人有私,若是不罚,又恐府中他人效仿,罚禁闭十日,另抄《列女传》十遍,祠堂自有笔墨,白颦,领她去吧”。 我忙垂头轻应,恭敬的揽裙起身,跟了眼前的精装旗服丫髻,默默的向后院的祠堂走去。守门的皂衣小厮见此忙开了锁着我进去。 家祠中采光不好,若非四面八盏琉璃翡翠长明灯,也看不清墙上的鎏金画像,供奉的是从努尔哈赤到如今康熙帝的满清名人,及其各自妃嫔妻妾,其下高大恢弘的翘头案上是厚实的清室族谱,及精致华美的鎏金缠枝牡丹香瓮,地上蒲团虽崭新却已磨得细薄。 就其坐下,右手侧尺高方桌上,规矩的陈着笔墨纸砚,《列女传》,《妇德》,《妇容》,《女戒》等,我苦笑一声,磨了砚,细细临摹,晚间有人送来饭食,只是默不作声的将饭菜搁在门前,便急速的离去,对于我的询问丝毫不作答。 过了六七日,这一日晚上刚过了掌灯时分,我心焦越发难耐,不知酒宴之后安昭,宛姨又怎样,心绪烦乱,忐忑不安之际掷了纸笔。 我正撑着额头,斜靠在方桌上,昏昏欲睡,祠堂一侧的偏门处,有人在轻叩门沿,窃窃的轻唤,我忙提裙站起,斜趴在门缝上向外看。 “小姐”,是纤云在跟着木门在外低声怯怯呼唤,得了我的轻声应答,不见迟疑的问:“禁足的时日快到了,小姐的《列女传》临完了么?” “差了两遍,贝勒爷这两日就回了,我哪有心思管这些!!!”我贴着门缝,看不清她的脸面,心烦意乱的回道。 随着簌簌的声响,她自门缝塞进两叠纸团,轻声解释:“纤云这几日闲来无事也抄了几遍,拿来于小姐应应急”。 我忙捡起掖进袖兜内,迟疑犹豫半晌,终是压抑不住,带着几分忐忑低声问她:“外面的,情景儿,还好么?” 默然沉寂,只等的我心焦之时,才听见她深叹一声,怆然道:“安昭少爷无事了,只、、、、、只是、、、、、沈府的宛主子去了”。 我脚尖一软,扶着门闩瘫跪在门基上,似是心跳挑上了喉间,声线嘶哑发不出半声音息,潸然泪下之余不禁仰天自问,宛姨,宛姨,你这是何苦呢?难道你与富森,安昭数十年的母子之情,与我朝夕相处的师徒之情,还抵不上那短短的一年欢愉,你究竟是输给了所谓的死生契活的深情,还是败给了这深宅大院中数十年暗无天日的孤独寂寞呢!!!! 几年来我为了生存费尽心思的筹谋,于宛姨而言,却是如此的弃之如敝屣,难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活着更重要的么!!!还是说那形同枯槁的日子是如此的绝望透顶,让她宁愿选择死亡也不愿再煎熬下去,我抽泣着一声声的细问,却不知谁会替我回答。 有院中掌灯的下人三五两群的提着灯笼远远走来,去了石质基座灯楼上的五彩琉璃护窗,替长夜照明的夜灯着火,隐约听见声响,面向我们高声责问,引得守门的小厮也开始不住的巡逻,我忙催促纤云回院。 直到她没了影儿,我才踱回桌前,又撑身哭了半饷,方收了心绪,正暗自思忖来日怎样应付四阿哥的盘问,无意之间被摊在桌上秀丽的蝇头小楷惹得浑身发凉,两份楷书细细对照之下,字迹分毫不差,别说乌喇那拉氏,连我自己都难以分清,有几分像或许还情有可原,可为何相像的如同刻意模仿一般? 两年前的七夕夜,九阿哥甩在榻几上的那份簪花小楷不由的便浮现在眼前,形容相似的笔迹,其中利害干系,错综兜绕的缘由,相比之下已是显而易见。 想到与我亲近的纤云,或许正是四阿哥留在身边的细作,不免有些大失所望,加之宛姨离世的噩耗,脑中更加混沌,趴在桌案上浑噩睡去。 解禁当日,乌拉那拉氏只遣了跟前的白颦取了罚字,连惯常的盘查都未涉及便解了禁,多半是十三背后周全的缘故吧。也正逢四阿哥回京,只听说他刚入府门,等待已久的宫中内监封了轿子来请,他外衣也不及换下,便匆匆赶去了。 直捱到掌灯时刻才得闲。我故意支开纤云,弄巧,孤身一人来到了健柏院,清秀的门童恭敬的通报后退下。 我径直提裙掀帘进去,将纤云前时送来的楷书扔在他面前,忍住那一路缭绕直到嗓子间的寒意,只冷笑盯着他并不说话。如今这消息皆靠书信传递的年代,字迹成了一个人身份最好的佐证,虽不知纤云的目的,可大凡与眼前人脱不了干系。 他一手执笔,对我扔上的信笺并未拆看,只是淡然自如的仰视看我,仿佛今晚我的出现都尽在他的意料之中,极为淡漠的阴沉冷笑道:“果然是关心则乱,她真是越发的长进了,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妥”。 ------------ 第三十回:何处锦囊收枯骨 “纤云不过一个小小的奴才,哪里抵得上贝勒爷如此深思远虑”,我在他阴寒恻恻的注视下,攥着指尖挺直腰杆,侧头朝他努嘴一笑,无比讥诮的一声轻哼道:“贝勒爷想要我作甚么,只管坦白说,我但凡做得到的,必定万死不辞,可若是一味算计利用,届时败露,贝勒爷可别怪奴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说话依旧不知轻重,看来还是这些时日吃的苦头不够”,他淡然一哂,并未因我话的无礼动怒,眸中清寒渐褪,反倒浮出片刻惊愕,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欣喜,还未待我深究,便滑向深不可见的眸底,垂下视线,犹带三分解释:“她虽是眼线,也不是为你所设”,他声音清凉如玉,抬眸静静的看着我道:“你之后性情大变,能至今无恙的脱身,全得益于她!!!” “那我倒要多谢贝勒爷替我暗中打点了”,我故意忽略他那些微的情绪变化,被他话中微不可察的亲昵惹得尴尬不已,本就因妄为累及到他有些许的内疚,看他却没有丝毫的怪罪,心中先前的怒气腾腾全然化为乌有,侧了视线不去看他:“恐怕从始至终与九爷通信的都是纤云吧!经贝勒爷这么一点拨,倒显得她分外的大公无私了!!” 对身为哑儿的前主而言,书信是与九阿哥唯一的交流方式,他明知底细,却又听之任之,只怕是调了包的缘故吧!难怪他能如此轻易的相信我并非本尊呢?也难怪我穿越至今能安然无恙,恐怕连七夕我的走失也是他们有意为之吧!只是纤云无端暴露,难道不是得了眼前人的授意么? “你能这样想,那也是很好”,他也不出声辩白,旁若无人的收了视线,神情自若的继续临摹眼前书案上的拓本佛经,直到写了满满一篇,才沉声道:“如今府中眼线只你一人,老九纵使起疑,也不会捻断了它”。 “除了姬芸,还会有谁?”,我心中有些迟疑也有些好奇,倒不信九阿哥安排眼线,已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 “那是你从不曾想到的人”,他漫不经心的拿了手侧的和田玉镇尺,将摹好的佛经张张捋平,放正,幽幽森然的望我一眼,低沉的嗓音似是带上了一丝怜惜:“先前晟睿院中被仗毙的丫鬟绿绮!!!”,话说的笃实,没有丝毫的迟疑。 我在他略带悲悯的眼神下瞬间定住,那个经我打趣便面色赧然的丫头,那个娇俏婉婉的将我唤作姐姐的丫头,那个我闯家宴,受杖刑,只为之讨得公平的丫头,如今这一刻,她让我成了世上最可笑的傻瓜。 房内早已撤了冰盆,我却陷入彻骨的凉意中几欲灭顶,当你感激于他们关怀的无私体贴,伤感于他们命运的不能自由,不平于他们际遇的悲惨坎坷时,孰不知,不过是他们脸上的面具堆砌出的独角戏,你永远分不清孰是真情,孰是假意,反倒不如眼前这冷面王脸上一瞥一怒的泠泠姿态来的真实。 虽是如此想,我还是止不住被心中残存的几分天真和乐观勾出了质疑,或许还是基于对他的不信任,我禁不止冷声低问道:“即同是八爷的人,侧福晋怎么还会指示人杖毙了她?” 他莹白修长的指尖轻揉眉心,似为我的愚钝不开窍头疼不已,长睫轻扬,终又抬头看我,似笑非笑,蹙起的眉头略显责备之意:“前儿十三还夸你聪慧,如今看来多半是是谬赞了”。 是了,既然老八能铺就条条眼线,当然不会少了太子(zi)党(dang)羽从中作梗,看他似是识破了我的小心思,我抚上鼻尖,颇为尴尬的讪讪笑道:“只恐这天下第一等的聪明人,在贝勒爷兄弟中都成了愚儿”。 他却未再回话,长睫低垂,明明毫无情绪波动的脸上,生生让我察觉到了些许寂寞与难过,一时之间,恻隐之心萌动,将心中酝酿积郁一天的忿然冲淡了几分,因七夕那日对他的怨怼稍稍平复。 妻妾各谋其政,府中眼线横生,都说家是避风港湾,可他虽贵为皇胄,怕也只有在这间书房,才不用时时算计,步步伪装吧。若是平庸世子倒也无妨,可他毕竟是私窥天下,位列九五的雍正王,就连那寡情薄幸想必也是为韬光养晦所着的保护色,位卑却毫不怯惧,内敛而孤傲不减,想必便是如此吧。胸中偶尔翻腾起同病相怜的愧疚和怜悯只惹得我心中警铃大作,忙努力压制下去,都是自身难保了,我哪里还有这悲天悯人的圣母情怀。 “现在还怨她么?”他铺开雪白的宣纸,提笔沾了墨,勾了一个苍劲漂亮的撇捺,却无意收笔顿住,抬眸问我,即便是饱满的笔尖上有墨滴滑落,痕迹在洁白的宣纸渲染开来,他也是毫不在意。 “我若说恨她,贝勒爷便会依言撤了她么?”我眼角微眯,故作一脸的懵懂,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挤兑他:“我院中的细作又何止纤云一个,贝勒爷可能一一平息吗?” “呵”,他不顾我佯装的咬牙切齿,一声轻笑中显已带上一丝愉悦之意,我的心就此一味放松下来,知道他明白了我的意思。虽对纤云恼怒异常,但却只是稍有怨怼,我们不过是挣扎在权势下的卑微小人物,谁又会对谁做来完全的忠贞。 穿越醒来,既要性情大变,让四阿哥相信我并非本尊,又不能过于醒目,惹得九阿哥猜忌,动了杀机,这其中,多少是 借了纤云的遮掩吧!而我今日巴巴赶来,揭了她的面目,只是想要告诉四阿哥,他的那些伎俩我都明白,之所以没有提上台面,是基于我对纤云的感激,不是因我一味的愚钝无知,任凭他肆意摆布。 他不再理我,径自沉浸在经书的佛礼中,一脸对我罪状既往不咎的神情却难消我内心疑惑,毕竟两天前八阿哥还一幅兴师问罪的模样,突然的偃旗息鼓,更是让人心生忐忑,转念一想,怕是和他回来便直赴宫中有关,本想问他,又记挂着宛姨的入殓,欠身行了礼便急急的退了出来。 解禁之后,我终于得知了详由,原来宛姨苦撑着见了安昭最后一面,带着我难以理解的决绝溘然长逝。今是守夜的最后 一晚,因先前献舞之事,惹怒了乌拉那拉氏,我还道这次出府会受到她百般刁难,不想只是做了通报便被放了行。 命纤云封了厚礼,我乘着一顶小轿,便趁夜溜出四贝勒府。从沈府后门拐进,刚躬身掀帘迈出,巧遇着疑露在二角门前垂首候着,看是我们忙迎了上来。 随他路过正厅,设在其内的灵堂中白烛燃的正旺,雪白帐幔内灯火通明的如同白昼,金漆鎏金红杉棺木前,丫头仆役满身缟素跪了一地,只见十几个搭着绣衣,靸红鞋的尼僧侧卧在蒲团前,行香拜水忏,默诵接引诸咒的声音不绝于耳。 只是除了自家的丫髻小厮披了孝衣,纳兰府内只来了瞻毓一人,他一身素色家常惯服跪卧在火盆前,眼泪犹如断线的珠儿,身旁有小厮垂手伺候他点纸。不大的灵堂内熙熙攘攘的站满了人,不知为何,给人的感觉却是分外的冷清。 我忍不住心中一酸,宛姨本是妾侍,哪怕是富森的生身母亲,瞻毓的亲身祖母,在世人眼里也是奴才,主子为奴才披麻戴孝更是逾矩,更何况是扶灵入丧呢?就如同20年来宛姨只能听富森唤她“姨娘”一般,也是那一刻我才理解了厌恶十多年的探春,这般变态扭曲的妻妾制度,难怪会培养出如此畸形的亲情。 念此更为宛姨不值,我强忍心中悲怆,拐进里屋披了备好的麻衣,趁着当儿问起不见踪影的富森,安昭兄弟两人。 疑露正垂手立于一侧,见我问起,撩了一眼屋外夜色,也带上了疑惑:“太爷不允宛主子葬入祖坟,两位爷白日去求情,想必也该回了”。 “当初不许宛姨入府,今又不许他们葬于一处,相国此举也太过于蛮横了吧”,我正宛自替宛姨不值,听他这样说,未见思索,心中的忿然脱口而出。 只是话音一落,吓得疑露早已白了脸,纤云也为我的无礼惊得不轻,忙踏前扯了我的衣袖,以防我再口出狂言,轻声责备:“小姐怎地忘了,宛主子至今还未有名分!!” 我心中不解,冷笑道:“那又怎样,名下也有子嗣啊!!富森少爷可是她实打实的血脉至亲”,多么习以为常伦理纲常,怎么倒要我提醒呢!! “小姐越发糊涂了,既无名分,如何纳入族谱,不入族谱,又怎能埋得族坟,即便纳兰大人应允,恐数百族人也难能赞同,小姐怎么把这族规都给忘了!!!”纤云茫然的看我一眼,似是为我连如此常识的礼节尚能出错而惊诧不已。 “那可怎么办呢?”我见她起了疑心,忙敛了神色,隐下几分怒气,借着撩去额间碎发掩饰,悻悻然道:“这样兜来绕去,难道竟是入不了土么?” ------------ 第三十一回:尘灰同赴苦作甘 “也只能这样了”,纤云面色一暗,苦涩的摇摇头,看我的眼神有些躲闪:“要么以未嫁女扶柩葬回沈族本家,要么葬入城外的乱坟岗!!!!” “规矩都是人定的,我倒不信寻不到其他两全的法子来!!”,我瞬间怔住,攥着纤云的手掌倔强的回道,却仍止不住簌簌发寒,封建社会的等级森严是如此的了然入目,谁也不能越雷池半步,宛姨,你可看到,即便你安然赴死又能怎样,所谓的云泥之别,却原来连生死都解除不了!!! “言姑娘,这是宛主子留下的,我们二爷着奴才交给姑娘”,疑露轻唤我一声,自袖中取出一方素色绸缎手帕,恭敬的举至面前,面带不忍的迟疑道““宛主子嘱咐说,姑娘性子要强,然不论结局怎样,都是她咎由取之,她食之如醴,姑娘万不可为她打抱不平而有所行动,失礼受制于人!!”。 “我哪里敢肆意妄为呢?也值得她劳心费神的万千叮咛嘱咐你!!!”,我撇眉苦笑,疑惑的接过,缓缓打开,其上清婉的绣着一行秀丽的蝇头小楷:料想今生璧合无期,珠还无泪,但只愿泉下相随,永伴玉容(借用)。 我心中一酸,热泪顿时盈眶,宛姨,宛姨,原来你从始至终都是知道这定局的么!!!纳兰祖祠如此之大,竟没有你的裹尸之所,你怎么甘心就这样安然赴死呢!!!可笑你满怀见识,才名远播,何以活的如此卑微入尘,生不能以偿夙愿,就连死了也难以安稳。若是嫁的夫婿寻常子,此刻想必也是儿孙绕膝高堂,共享天伦之乐吧!!! 正待细想,突然听见帘外纳兰富森一声悲色哀鸣:“姨娘!”伴着膝盖着地的闷响,和额头触地的声音,响起的是他略微压抑的自责声:“孩儿不孝,未能为您挣得一席之地,是孩儿无能啊”,他俯跪在棺木前的蒲团上,以头狠狠叩地,即便渗出血丝也丝毫不察,哭的哽咽,安昭在侧低声劝解,两人皆是一身素白长袍裹身,袍脚坠地,露出其内灰渍斑斑却又血迹点点的膝部。 我正待撩帘上前询问,不想纳兰富森轰然倒地,昏厥过去,唬的灵前的众人忙做一团,安昭脸上是让我陌生的冷淡和沉着,拧着窄眉下令道:“快,扶你们三爷里间去,另外拨两人请御医”,富森晚间守夜,白日求情,加之心绪激动,终于熬不住昏了过去。 众人慌张惊吓自不必讲,种种喧腾不一,等一切平绪也已到了子时三刻,灵堂内留了几个守夜的下人,其余的遣去歇息了,瞻毓烧了纸钱,又记挂着纳兰富森,便一直守在他的榻前。 只剩零零散散的我们几个人,我只觉无比凄惨,跪卧在灵前的蒲团上,身旁的纤云将这几日抄录的半匝长生咒,接引咒,问道引灵咒一一递给我,任我烧在了棺前的火盆内,在尼僧呢呢囔囔不息的诵经声中我阖目长叹。 宛姨的音容月貌尚历历在目,我穿越至今孤身一人,早已将这个与我前世几近同龄的温婉女子当做了血脉至亲,如今这唯一可以依靠仰仗的人儿犹然撒手西去,被她屡屡撮合的我和安昭怕也是相守无望,没了他们做伴,我在这三百年前的康熙王朝更加是举目无亲,孤苦无依了,一时之间心中悲戚难以言表,我抽泣的默诵着长生咒,哽咽着不觉喉咙也是喑哑不堪。 “小姐也去歇歇吧!重头戏还在明日呢”,纤云蹲卧在我身旁,轻搀着我的手臂,默然片刻,终于苦声相劝:“再伤心也且过了明日再讲,小姐若是熬不住了,宛主子还指望谁去摔丧驾灵呢!!!”。 “你先不要劝我了”,我推开她的手,揩去眼角的泪珠儿,掩住心中不祥的预感,抿嘴哭道:“这怕是我最后祭拜她的机会了!!夜也深了,你倒不必一直陪着我,先去歇吧!我明天还多要仰仗你呢”。 “小姐可以撑住,纤云作为奴才怎么能够逊色呢!!!”纤云亦是不以为然的垂头推诿,起身取了搭在一侧圈椅扶手上的薄衾披在我身上,跪卧下来,宛自倔强的低声默诵着长生咒。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灵堂内寂静下来,就连纤云也依着身侧的矮几陷入昏睡,我将身上的薄衾摊在她身上,厅内的下人清醒的所剩无几,我起身剔了剔烛火,弹掉其上燃焦的烛芯,揉着酥软的膝盖向厅外探去,丑时的天色正是阴沉似水,漆黑的如同泼墨般,偌大的紫禁城内带着死寂压抑的沉闷。 迎着对侧抄手游廊上的白烛路灯,安昭单薄而削瘦的身影全然映入眼帘,他目光深情似水,隔着阔达的宅院,只一眨不眨的盯着我提裙行走去,那神情分外的眷恋不舍,似乎生怕一个眨眼我便消失在他面前。我垂头捻去鼻中酸意,温声唤他,数日相隔,思念越发紧俏。 他身子一僵,手指攥起复又松开,压抑平复半晌方回转身,踏前欲将我挽入怀中,清澄的眼底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归于死寂,只侧身定定的站着,犹带三分恍惚的轻问:“你这么自作主张的救我,寿宴之后可是受到了四爷的刁难么?” “只是关了几日!!!四爷被朝事缠身,哪里有心思理我”,我踏前一步,埋首在他单薄的胸前,故作轻松的摇头,不以为然的话语掺杂了些许苦涩。 “富森哥哥也不该任由你、、、、、、”,他话中埋怨甚为明显,却也是为难的生生忍住,侧身自袖兜掏出一晶莹剔透的上等白玉镂雕竹节花鸟玉佩:“宛姨去时未能见你总是遗憾的,念及你未在身旁,着我将这玉佩交付给你”,他顿了顿,低身伏到我耳边悲声解释道:“这是宛姨故人之物,名叫‘一点翠’,留给你作个念想,原是请了高僧开的光,你若是不嫌弃,就一直带在身上吧!也算是保个平安”,他说罢也不待我回答,已是缓缓俯身蹲下,异常认真的将手中的玉佩挂在了我束腰的腰封上,憔悴脸面上的神情分外的神圣虔诚,已然是对无端横祸的认命。. 我们相视无言,纵是千言万语也全化作了一声无力的哽咽,寿宴献舞,我们的关系想必早已惹了康熙和八爷党的猜忌,若是再有牵扯,只怕谁都很难安然脱身。 设的圈套虽然最终也撇不开自己,我不住的苦声安慰自己,能一偿宛姨的夙愿,即便不能与安昭厮守,也总是值得的。念及宛姨,我竭力捻下鼻中酸意,指着绢上小楷仰头问他详情。 他眸光一暗,望着纳兰富森安寝的宅院,无声的摇头苦笑:“她说若不能葬入祖坟,便将尸骨烧了,将骨灰、、、、、、将骨灰散在长伯的坟间”。 “难不成还是最好的法子么,原来从始,宛姨就已经是筹划好了的”,我听罢再忍不住,泪水奔涌而出,犹如低声喃喃:“果然是泉下相随,永伴玉容,宛姨,你怎么忍心呢!!”。 生不能与他同襟,但只求死能同穴,为此不惜荒芜一生不算,连最后的尸身都不放过,值得吗?人要有多深的感情,才宁愿受着挫骨扬灰的痛楚,也要与他葬在一起? “宛姨是罪臣之后,想要扶柩南下葬入本家,怕也是不能够的”,安昭垂眸看地,声线沉郁下来,犹有几分恨恨的无奈道:“祖父却连这小小的请求也不愿出手相助!!!只说是于礼不合!!”。 燃的正旺的篝火中,一身盛装,眉目如花的宛姨长眸紧闭,伫立的灵幡在迎着细风微微作响,合着身侧的富森,瞻毓的失态恸哭声,使得我的心情悲惨到了极点。无碑无墓,若不是我们惦念着,还有谁能记得这个风华楚楚的美貌妇人呢?即便是野史微有薄名,也是借了与纳兰容若的那些风流韵事而已,我一味幼稚的替她惋惜不值,孰不知她原就比我看的清晰透彻了。 宛姨的一生随着我手中骨粉的翻飞走向了尽头,名载史册也好,才蕴无双,风华绝代也罢,脱离了野史的渲染,如今她只是个低到尘埃的小女人,而我空怀三百年见识,看着她走向宿命,却无能为力。面对传承千年的封建礼教,我无半分优势,只因在它面前,我是如此的卑微无力,所谓的情深不寿,也全都化作了一场笑谈。这一刻,我是如此深刻的想要逃离。 宛姨入殓已毕,头七将至,我愈发的闭门不出,每日不梳妆绾发,素斋白饭,只坐在院中的小杌上,摺叠拜祭所用的金元宝,银裸子,这一天刚过巳时一刻,纤云步履不稳的急色迈进,惊惶惶的对着檐下的我道:“宫中传来消息,清芷格格被圣上指婚给了九爷做侧福晋!”。 我心里激灵灵的一颤,顾不得头晕訇然站起,面色与手中飘忽而去的金纸同色等同。 ------------ 第三十二回:不闻永昼敲棋生(胤祥番外) 懒散的斜倚在榻几前病弱单薄的女子以手撑额,斜坐在软榻上,郁郁寡欢的眉目下掩不住满面的倦容,削瘦细长的瓜子脸越发显得清减了,只衬得反绾髻上的红翡滴珠凤头钗更加是摇摇欲坠,纤细的手指紧捏着白子不落,淡淡的柳眉紧锁,是难得一见的为难踟蹰。 “前些日子,那批助你进入纳兰内府的暗士,原是四哥安排的人!!!”,这几日因诸多缘由而疲倦生寒的心情,在她的温言软语下,渐渐的也有了回暖的趋势,想到四哥清冷脸面上少见的略微懊悔的神情,我眉头一转,半是点拨半是试探的道。 “奴才早就知道了”,她低头只盯着桌上棋盘,谨慎的落了子,一脸了然的抬头回答:“十三爷生平最恨这些阴谋算计,我若看不出,可真枉为人知己了,只是这四爷倒也好笑,明知我是不利于他,怎么也不叫人阻止呢?使得我现在对他更是有愧,无颜以对了”。 她戏谑的话伴着喉间低笑轻溢而出。我从不知人可以这般笑,戏谑的,揶揄的,逞强的,冷讽的,自嘲的,不过一个简单的扬唇,分明能让人体会到不同的意味和情感来。她清隽削瘦,容貌属中上之姿,加之又是天足,只可惜在这环肥燕瘦的紫禁城内并不出众。 那年九哥举宴,四哥便知台上献艺的女子,终有一个会派往自家府中,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与其被动,倒不如自选这舞剑哑儿入室,任她在府中翻腾,想必也搅不起浪来。李卿若身为哑儿,行事甚为不便,封给九哥的私信也多半被做了手脚,四哥也未对她多作留意,可谁想她头脑愚钝,行为却是大胆,竟敢蛊惑姬芸偷了四哥的私印,假借他之名写了密函,才引得我们震怒。 那鸩酒是宫中所得,我自幼于后宫长大,自是知道它除去宫人的效用。和四哥在侧生生待她断气,翻遍全身,始终未找到被私藏的密函,无奈之下解禁,遣人拉了掩埋,不巧遇上作客府中的西洋传教士劳士德,听说是寻了短见的下人,几番揉捏,地上的女子嘤咛一声,竟是醒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她,纵使她如今全无印象。 流利的西洋话,娴熟的口技,无不将她与哑儿李卿茹划开界限,起初都道是八哥使诈,四哥生来自负,摸不清他们的意图,自是不愿放手,放任她自由出入府中,暗中查看。即便没有她对四哥出格的撩拨调戏,及后来几近决绝的寻死,只端午家宴上,她一脸洞悉一切的冷笑,故作的谦卑,终究掩不住流淌的几分怜悯,仿佛我们这群阿哥的飨纡尊贵,竟也是莫大的可怜。四哥想必也察觉到了吧!他们是如此的相像,清冷如玉的目光,每每让我故作的逞强无处遁逃。 自十三岁以来,独祭泰山,皇阿玛对我异于常人的圣宠,于权势之中的皇子而言不见得就是殊荣,谁知其中有几许真情,几多利用?权势之中哪里还有什么真情可言。这一腔心事,她是不是都懂的? 太子,八哥争权夺位,朝堂党派横生,纵是我这些年装作一味沉溺风花雪月的逸事中,年岁渐长,终究还是要表明立场,届时父不成父,兄不成兄,至亲骨肉却要刀戎相见,我誓死不愿涉足,倒不如离了自在,可离开又谈何容易。我即便一味的耽于诗酒,对权势更是不屑染指,如今却平白的遭他们猜忌,皇阿玛性子一向冷静,岂会因一时流言蜚语的意气贸然行事,只怕指婚的打算在他心中早已是盘旋许久了吧。这些想法我虽然努力躲闪着不愿细想,可依旧是如鲠在喉,毕竟是对我宠爱有加的生身阿玛,我只求是自己多心,也不愿将人心想的如此险恶。 “十三爷怎么盯着我发起了愣”,她对我捏子不落感到诧异,懒洋洋的眯眼笑了,故作扭捏的撇眉瞪我一眼,轻声笑斥:“难道竟是我和清芷格格有几分神似?” “你倒是很会替自己贴金呢”,我收了怅然的心情,笑着戏谑道,凝神看了一眼棋盘,慢条斯理的搁了黑子,垂手将她的棋子一一收了,低声自得的笑道:“你这棋艺仍是不忍睹视,怎么学了三年也不见长进呢”。 “哼哼,十三爷好厚的脸皮,故意耍诈,惹我乱了心思”,她言语虽是耍赖,却是笑的娇俏,只嚷嚷着重来。 我仍记得两年前,四哥暗中命纤云封了私信,告诉九哥七夕当夜宫中会发现他的绣香囊,本意是想让九哥觉着李卿若尚有用途,断了接她回府的心思。 四哥自然是做好了周全准备,甚至不惜暴露一名细作。也是他们无缘,子衿侥幸逃脱,错开了接应的人手,不想竟于荟濡轩遇着了安昭,两人暗生情愫。四哥一向善谋人心,自持对她的性子拿捏的很准,这可惜那次却是白白为他人作嫁衣裳,无意促成他们二人不说,还使得子衿对他生了不虞之隙,求全之毁呢。 明知她会为了安昭闯祸,仍不忘借我之手为她铺路,若不是九哥私会后宫嫔妃败露,使得淳常在自尽,需借助四哥遮掩,否则八哥怎会如此轻易的放过她。她过的如履薄冰,身上携带隐藏的秘密,在“莫须有”罪名盛行的京师,哪一个都能致她于死地,因此那份磊瑰不羁的性情才显得如此弥足珍贵,以至于让我努力想要维护,不愿它有丝毫的亵渎与流逝。 “亲情和阴谋,哪个也不能独善其身,十三爷,你别怨皇上”,她又输了,终是没了兴致,恹恹的收了棋盘,昔日清澈的眸子满含凄凉与担忧:“清芷格格若知你这样为她难过,心里未必就会受用!!”。 “清芷自幼伶俐乖巧,甚得皇阿玛的欢心,恰逢当时我额娘又得圣宠,她便常来延喜宫中小住,我幼年在阿哥所,与额娘处和她也是常见,虽不说同坐同卧,同止同息,可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后来她入宫选秀,德妃娘娘也是留了意,声称会为我二人作担保,本想是美眷在怀,可谁想到会遭此横变呢!!”,那张清丽无双的脸不觉便浮现眼前,引得我心中绞痛,禁不住一声晦涩的长叹,我抚上胸口,撇去其内无用怅然的回忆,低眉敛去眸中的梗涩,抿唇不语。 “可恨九爷行为越发不端了,怎么连宫中的人都敢染指呢?白白的让清芷格格替他背了骂名”,她清隽的脸上面露不忍,不再一味惯常的垂头,抬眸幽然寂静的看着我,唇角那一抹鄙夷的冷笑不觉便泄了出来:“虽说宜妃娘娘如今是圣眷正浓,能够替他筹划遮掩,可终究也不是长久之计,我就不信他能次次这般侥幸!!!”。 “九哥自来生性博爱风流,于清芷而言,终究算不得良人”,我强忍住心中的酸涩,恍惚间仿佛看见清芷青衣翠衫,笑若银铃,温婉的笑喊着“十三哥”,本想着能与她秉烛夜谈,享共剪西窗之乐,如今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若不是这些年我呼声渐长,与八哥他们渐成犄角相对之势,迎来贺往间不觉便站在了他们敌对的位置,否则皇阿玛怎么会把心思动在清芷身上呢?“若真能和她一起,我宁愿舍了这世子的爵位声名,只可恨是我平庸无能,白白让她受我累及!!!”。 “两情相悦又如何,灵犀未通玉凤折。多情偏将情堪破,十五月下听梵歌”,她面色一变,默默垂眸,抿唇轻轻的吟诵着诗句,再抬首时眸中的情意尤为的意味深长:“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十三爷蒙受圣宠,遭人记恨想必在所难免,因此更要小心不能授人以柄了!!”,鬓边的云脚珍珠卷须簪垂下的影子映照她脸上,使得其上的神情愈发清寡。 “不过是巡视时,皇阿玛和蒙古王爷的几句婚嫁的玩笑话,竟使得太(tai)子,八哥他们视我如鲠之骨”,我对着她恍惚的笑了笑,倏忽间掩去眸中的怨愤和不甘,淡然哂笑,怅然自嘲道:“咱们同病相怜,你一介女子被抢了心上人,尚能如此冷静沉着,我还能有什么过激失礼的举止不成”。 “是么,那又是谁前些时日日喝的烂醉如泥,吓得四爷都失了分寸呢?巴巴的遣了奴才过来做劝”,她突然无声的嗤笑,低眉端过身侧的白玉药碗,拿着汤匙轻轻的搅拌了几下,默然擎到我面前,柔声劝道:“恐下人偷懒差了火候,可是我亲自监工熬得药,十三爷怎么也要喝下”。 我药碗在握,忍不住心中温热,昂首一饮而尽,抬眸见她面容惫倦,正欲出言答谢,她一掌挥来,无声挡开,凝眸挑眉斥道:‘十三爷还和我客气,真是见外”。 ------------ 第三十三回:一声弹指泪如丝 “你今日可还回府么?”他昂首将药汁一饮而尽,我忙递上身侧的茶盏,他优雅的接过漱了口,吐在脚旁的痰盂内,怅然道:“宛姨的头七我也未及去祭拜呢!!”。 “十三爷这倒不用担心,昨日福晋以爷的名义备了祭礼过去”,我侧头苦笑着看他,半真半假的道:“四爷心疼十三爷,特赦了我数日,要我全程服侍”。 “恐怕是借我做托离了府吧!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他面上神色似笑非笑,别有用意的看我一眼,慵懒的拖长了音调笑道:“四哥怎么也不管管,只任你这样胡闹!!!” “哎呀,十三爷好没良心!!!”,我一手抚胸,状似不满地嘟囔使得他闷声低笑,见他神色无恙,于此才终放下心来,前儿他醉的酩酊,险些所致酒精中毒的景儿尚历历在目。 也是因此得知四阿哥回京直奔宫中的缘故,后宫嫔妃淳常在私会九阿哥被人撞破,羞惧之下投湖自尽。九阿哥为了摆脱干系,只说那日去往她宫中,是为了当时守夜的女官,加之他母妃作证,康熙虽是不信,可事关皇家颜面,只革去他半年俸禄以作惩戒。 或许是因太(tai)子党羽背后作梗,如今关于九阿哥私通后宫传的越发不堪,一时流言四起,皇家颜面眼看不保,康熙一怒之下,将当日守夜的女官,马尔泰.清芷,指给他做侧室。 清芷格格是我穿越至今,见过的唯一宫中人,她出身显贵,阿玛是山海关的总兵将军,又与十三是姨表兄妹,二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每逢秀女出假,我也借着十三见过,自是生的花容月貌,才妍俊姝,二人之事本是板上钉钉,听说皇上嫔妃也曾借机打趣过。不想遇此飞来横祸,十三得知,数日求情无果,借酒买醉,潦倒的几欲喝死过去,四阿哥怕他不妥,遣我全程劝解陪护。 “淳常在宫中女官无数,皇阿玛明知我俩之事,却还是选了她”,他收了嬉笑之意,落寞的眼神虚乎飘渺的似是看透了内室的厢门:“皇室颜面之前,儿女情长又抵的了什么!!!只是我一人窥不破”。 “九爷夜赴深宫,岂会为了平庸无能之辈”,清芷格格才貌俱佳,康熙为了平复谣言,选她无疑最好,已成的定局,如今再说只是徒然罢了,我见他神色恍惚悒悒,忙上前搀扶他,借机转移话题:“十三爷若是倦了,也去里室躺会吧”,加了安眠的药,想必该起作用了。 “好”,他撑着扶手站起,在我搀扶下蹒跚到一侧的软榻上,掀了薄丝软衾侧身躺下,对我笑道:“劳累了这么久,你也下去歇息吧!不用特意守着我”。 我们两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这一番动作无关情爱与尊卑,光风霁月的不见丝毫暧昧,毕竟他是除安昭外真心实意对我的唯一人。我见他倦怠的瞌目假寐,便不再调侃打扰,轻拍着被角,直至他陷入深眠,方掀帘离去。 十三生来平顺,一时的情场失意竟成了最大坎坷,他连如今的磨难尚不能平和渡过,可如何面临之后十年牢狱的劫数? 我心绪烦乱,怔怔的于外间长廊上坐下,拾起簸箩中的针线,继续绣那副出水并蒂莲,这活计搁置两月有余,今已将近尾声,六月初六是安昭大婚,想是能赶那日送上给他作贺礼。忙完宛姨后事,他曾数次守在四阿哥门前,我既是决心与他断了关联,咬牙闭门不出,宛姨之死将我因相思而活络的心,碾碎的再不起一点波澜。我不愿像她,把一生维系在男人的恩宠之上,成了绣在屏风上的鸟儿,年深日久,被虫蛀了,死了也得不到自由。 “清芷,清芷”,一连串的呓语逸出,我撩了红紬软帘进去,十三睡得并不安稳,俯身替他掖好被角,以绢拭去他额角汗珠儿,临床沿坐下,盯着窗外怔忪发愣直至天黑。 我悄然退出里间,便遇见十三的嫡福晋富察.瑥萱孤身一人,倾身迈进外室,记忆中十三阿哥胤祥的嫡福晋本姓兆佳,难道是我记错了,或是历史事实也与史书有着出入? “贝勒爷还未起么?”她面带担忧的往里间看了一眼,抿唇不语,只默默的随我退了出来。我低声向她道了详情,相携出屋。 刚走出外间长廊一站定,她便感激的出声道谢,眉目温润而有情,颇为无奈失措:“贝勒爷性子一向执拗,寻常的话,我们是半分劝他不得,这几日委屈姑娘了,我已命下人不许声张,也不允他们进院,定不会有损姑娘的清白声名”。 我垂首低笑,忙伸手搀扶她,略微不好意思的推辞:“奴才这条小命不知承了十三爷多少恩情,福晋可真是折煞我了”。 她又宛自说了许多感激的话,不同于四福晋牡丹般的雍容沉静,八福晋玫瑰般的娇艳跋扈,她自成一家的羞涩诚挚,随分从时,犹如悄然怒放的谷中兰,甚合我的脾性。 “姑娘脸色不甚好,我去喊了小人上些小菜来,也好解解乏”,她含笑不语,凑近上前看一眼我的脸色,惭色的低声劝我。 她强作欢笑,难掩眉角的郁郁寡欢,夫君缠绵病榻,却是因其他女子而起,她既是再温顺贤良,总会不适,可仍不忘对我这潜在威胁,细心照看,恐是基于爱之切,才会如此容忍吧!以致日后为了十三作出如此大的牺牲,也是情有可原吧!! 我推辞不过,忙行礼道谢, 她这才颔首而去,不及片刻,便有下人提了金漆红花雕木的食盒进来,领她进了一侧的偏室,提裙坐在了小窗下的榻上,我笑着对跟随的丫鬟道:“就摆在这边吧!若是十三爷醒起,咱们也能听得见!!!”。 丫鬟轻声应是,上前伶俐的去了盒盖,正中彩锦如意的白玉小瓷碗中是一道珍珠翡翠汤圆,另有两小碟玫瑰酥桂花糖蒸栗粉糕,一一布了,方垂手立于一侧,我忙笑着道谢,端了瓷碗,刚舀了一珍珠般小巧细致的汤圆入口,还未细细咀嚼,喉间便有酸涩翻腾袭来,我强忍不住,慌忙弃了碗,对着脚边金漆脚踏上的青白翡翠漱盂不停干呕起来,吓得侍立的丫鬟忙上前轻抚我的后背,惊吓之余一边亦是不忘略带担忧的轻劝道:“姑娘想必是几日来劳累伤了身,奴才这就请了福晋过来!!!”。 “哪里就这么要紧了,只是我不喜甜食罢了”,我急急拦住她摇头推诿,接了她递上的茶水漱了口,拿榻几上的巾帕揩去唇角的水渍,不以为然的笑道:“如今十三爷不虞卧榻,已使得府内人仰马翻了,何必劳烦福晋为我再费心思,我这也算是旧疾了,他日回府好好的歇上几天便不治自愈了!!”。 “既然姑娘不愿声张倒也罢了”,她稚嫩的脸上有些许为难迟疑,却是乖巧的点头应是,又斟了一杯清茶递上来,宛自喋喋不休的劝道:“想必也是这两日心急上了火吧!奴才去灶房为姑娘端碗香薷饮来,去火解解暑吧!!!”。 “有劳你了,只是千万替我隐瞒,别让你家福晋知道,倒显得我多事了”,我忙起身温颜道谢,拢了小几上的碗筷到食盒中,哑声道:“连这些都一起收了吧!!!”。 这样在十三府内停留了三四日,我身子倒也勉强称得无恙,只待他神绪如常后,将详细情由通报给四阿哥,得了他的示令,我才收拾了行李,坐了软顶小轿打道回府。 小轿只停到瑾瑜院大门偏侧,我提裙迈进,有小厮提了行李随我跟进,掀了薄丝软帘,弄巧正在外间榻上打着团扇昏昏欲睡,听了声响,接了行李包裹,打赏了随侍,方迎上环抱住我的小臂,笑吟吟的道:“小姐怎么回来了?” “十三爷病愈,我不回来难道还要于他做小不成!!!”我解下身上的白瓣绿萼轻纱披风,扔到床边的长几上,接过弄巧递上的方巾,净手揩面后,才笑着打趣她。 “小姐”,她一声拉长的软玉稚嫩的娇嗔,惹得我心中母爱决堤:“快过来”,我笑吟吟的将她招至身旁,替她正正额上旗头,顺势梳理了垂下的朱红细丝流苏,长指点上她的额头,我眯眼笑道:“马上就是及笈的人了,怎么还这般毛躁,看看头饰还戴不妥!!” “都是小姐惯得”纤云抱着我的家常服饰自里间迈出,上前助我褪了身上的竹青交领比肩小衫,月白曳地襦裙,换上一套莲青偏襟的轻纱寝衣,才玩笑的瞪了弄巧一眼,笑着揶揄道:“瞧瞧,小姐如今越发像她的娘了”,弄巧啐了一口,她口齿不如纤云伶俐,见说不过,只满屋子追着纤云打。 我自然明白她们的用意,心中一酸,却强行忍住,手执六角软绸团扇,卧于榻上抚掌笑道:“好纤云,你也莫要吃醋拈酸,不如认了我做干娘,小姐疼你”。 ------------ 第三十四回:一纸相思存心留 弄巧在正中停下,在我面前左揖右拜,稚嫩的脸上神采飞扬的自得道:“好小姐,多谢为弄巧出了气”。 她话音一落,纤云不依,撇着眉只说我偏心,娇睨我一眼,挑眉讥笑道:“小姐真会嘴上讨巧,如今十八未满,倒也充起辈分来了”。 “喊我一声倒是哪里亏待你了!!”,我呵呵而笑,眼前的纤云一身藕荷色菱纹印花软绵旗装,却掩不住其内的窄肩蜂腰,只衬得身段更是风情袅娜,夺人心神了,因此不免以扇掩唇,侧头笑着打趣她:“只是几日不见,纤云你出落的越发水秀姣丽,连小姐都有了几分自惭形秽了!!”,却是忍不住困意上涌,掩唇打了哈欠。 她眸光一顿,瞬间又复寻常,散了嬉笑,踏前搀住我,低声劝道:“小姐累了几日,也该歇歇了,哪里比得上我们在院中歇了两天呢”,弄巧见此亦上前随声相和。 想起方才回府时,软轿路过纳兰府前那入耳的声声唢呐引得我心中一痛,我知她二人因今日特殊,故作嬉闹逗我开心,压下心中感动也不点破,异常乖顺的点头应是。 侧头剔了发上的五瓣梅花银步摇,双蝶花鈿,押发的云头银扁方,乌云般的鬓发便纷纷散落下来,只留了简单的一个纂儿,又去了玉柳叶银耳环,盘花扭丝银手镯,将饰品一一递给纤云放在菱花镜前的梳妆盒呢?只是我掀被还未躺下,便被门帘外院内管事婆子的的通报声打断:“二角门处的陈嬷嬷说是有事汇报!!!”,纤云正待出言相劝,被我拧眉使色止住,只得噤声垂手立于一侧 我起身透过榻上的雕花窗棂拢起的氤氲缭绕的松绿软烟罗向外瞄了一眼,故意对纤云她们脸上的异色视而不见,娴静依依的笑道:“劳烦婆婆请她进来吧!!!”。 不消片刻管门婆子便领了陈嬷嬷帘外通报,得了令掀帘迈进了内室,自身却退了出去。四十出头的陈嬷嬷不动声色的四处环顾,上前欠身的向我请了安。 我正斜倚着身侧的榻几垂头饮茶,忙搁了茶杯正身恭敬的回礼,侧脸对着纤云轻声吩咐:“去,帮嬷嬷取张小杌来”。 “姑娘客气了”,陈嬷嬷假意推辞了几声,欠身落了座。前些时日安昭抽空便守在贝勒府后门处,我怕他有不妥,曾托陈嬷嬷帮忙暗中打探留意,只是安昭已是几日不曾来了,她将近几日的情景一一说与我听,事无巨细,丝毫不见隐瞒,从来都是无利不成事,一锭银锞子的作用果然不容小觑。 她汇报完毕,并未急于离开,却是自袖兜取出一丝缎手帕来,低了低身子,压低声音道:“二角门的小厮央老奴将这方帕子送于姑娘,说是纳兰公子吩咐的”。 我喉间一涩,忍住眼眶发热及身子的颤栗,缓缓展开,已经晕开的秀丽小楷:君兮君兮, 念子无依. 薄言有泪, 但为君戚! 君兮君兮, 念子无食. 薄言有叹, 但为君痴! 君兮君兮, 念子无俦. 薄言有喟, 但为君悲!(借用)安昭,你这一字一顿的自我申诉,究竟是写给我的,还是在祭奠你那还未付出,便已经夭折的深情呢?那淡淡的晕染的淡褐色,是咳出的血染上的么?我一时之间心如刀绞,眼角压抑的热泪纷涌而下。 “他身子还无恙吧!今又是何时走了?”,我吸取鼻尖酸意,捏着帕子抽泣一声,抬眸含泪问她。 “姑娘宽心,纳兰公子倒是无妨”她似是被我脸上的悲戚所惊住,若有所思的敛眉讪讪道:“先前都到卯时,今早走了个时辰,只是寅时便离去了 他今日大婚,也难怪,我轻应一声,垂头揩去眼角渲染的湿意,故作坚强的半是解释半是掩饰笑着道:“先前沈府的宛主子托我照看安昭少爷,如今真是有劳妈妈了”,我顿了顿,侧头看向弄巧她们又道:“弄巧,帮我送送陈妈妈,别忘了给妈妈备些打酒钱”。 弄巧忙上前掖了碎银子到她掌中,撇我一眼笑道:“我们姑娘今日身子不适,加之又想念沈府已去的故人,在妈妈面前多有失态,还望你老家海涵才是!!!”。 陈嬷嬷忙站起躬身自说不敢,借故推辞几句,一脸了然的笑道:“姑娘宅心仁厚,老奴这张碎嘴怎敢薄有微词,乱生是非呢!!”。 “陈妈妈真是太过谦逊了,让弄巧送您老去吧”。弄巧忙笑着上前搀了她的小臂,掀帘送她出去。 见一众人离去,我以手撑额,歪趴在矮几上,抬眸恹恹的对纤云道:“你去替我取了笔墨来吧!!!”,对着眼前的桃花小笺,我闭目失神,安昭,你对我甚是怨怼么,恨我不该做的如此决绝,丝毫不给你回旋的余地么,只是我心中的苦楚该念给谁听呢!! 你是帕上情思千万缕,我是笔尖心事一行行。我本道宛姨可怜,可她尚能为纳兰容若至死不渝的守节,而我们呢?连为彼此托付情深的资格都没有!为何我的欢愉要有旁人来赐予,我的喜乐要有他人来定夺,你伏在我耳边问出的话,我如今又该问向谁呢? “一之赠兮宛然笑,睐明眸兮善窈窕,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使我心劳!二之赠兮珠泪滴,泣琼枝兮为冰泥,我有所悲海天遥,双星莫聚兮使我心戚!三之赠兮美容仪,眉既蹙兮春山低, 我有所怨身无依,四时漂泊兮使我心摧!四之赠兮颖才思,文机敏兮赋歌诗,我有知音举世少,六道轮回兮唯我心痴!(借用)”,我提笔蘸墨,一遍低声吟诵,字字句句念得的心酸,过去两年的光景尚历历在目,只可惜转瞬已是物是人非了,而我们呢?最终还是没能逃脱所谓的命运的束缚。 或许安昭两年的感情远不值我伤心至此,真正让我绝望的是此刻我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幼稚草率,明白了所谓的“我命由我不由天”永远都是痴心妄想罢了,皇族贵嗣的清芷,风华绝代的宛姨尚且逃不过,我有如何凭己之力扭转这大的时局!!! “贝勒爷?”送客回来的弄巧在帘外一声惊讶至极的提声高喊,瞬间便拉回我径自沉浸在伤痛的思绪,提身透过窗棂还隐约能看见四阿哥白蟒箭服下的靛青半袖软绸长袍,和袍角处绣工精美细致的缠枝印花图案和边纹修饰。 和纤云默默对视一眼,都不免都有些惊愕,暗道大意,我慌乱的揩去脸上的泪痕,掷了手中的青玉软笔,惊忙起身下榻,赤脚趿了搁置脚踏上的凤纹软缎绣鞋,所幸寝衣裙摆曳地,裙下仔细情景倒也看的不甚真切,因此也未特意穿上袜套。 揽了榻前长几上的绿萼披风随意的拢在身上,疾步走到门帘处,对着软纱帘外那一抹俊秀挺拔的身姿轻声道:“贝勒爷来了,怎么也不进屋坐坐,外面热天毒日的,若是晒着了可如何使得呢!!!”。 他正欲抬脚离去的白缎朝靴一顿,身侧垂手侍待的的弄巧连忙上前打帘,他垂眸提袍躬身迈进,软帘被打起,有细细的微风尾随沁入袭来,轻柔调皮的吹开了我搭在身上的披风,其下遮掩的薄软如丝的青纱寝衣便全然的紧敷在身,只使得上身的玲珑沟壑了然入目,我面上一片绯红,自然也顾不得其他,忙后退着躲开这阵风,一边俯身去揽紧披风。 只恨我后退的过于慌忙,加之脚底板上生出的汗津正盛,慌乱中绣鞋自赤脚上滑落,我吃惊之又一脚踏上了曳地的寝衣的下摆,眼看着就要栽倒在地,我鼻尖沁汗,这一刻真是丢脸到了极致,还次次失礼落拓都被他撞见。 有清凉的薄荷寒香拂鼻,合着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我被他拢入怀中,他下颌悠然低垂,默默与我对视,清冷的面上神情暧昧不明,和我肩上肌肤只隔了两层轻纱,一层亵衣的微凉指尖纹丝不动,宛自不理我额上垂下的细软发丝已将他的手掌系数掩埋,清冷如玉的嗓音自耳边响起:“好端端的怎么又哭了?”。 我神情骤然清明,想到此刻自己正是云鬓半偏,脂残粉淡,哪里还能见人呢?脸上瞬间便升腾起一阵炽热,一边亦不忘挣扎着后退,拿寝衣宽阔的袖子遮住脸,不甚伶俐的喊着:“贝,贝,贝勒爷!!!”。 “挡什么?你这样慵妆素服我见的还少么!!哪里还有半分女容而言”,他白玉般的下巴傲娇的抬起,似是异常的不屑,狭长的凤眸中有薄怒氤氲,薄唇骤然紧抿,微微的一个俯身用力,便横然将我抱起,不顾我的挣扎,大步走到榻前放下,不动声色的看一眼已被我阖上的桃红信笺,这才气定神闲的提袍在一侧的大红圈椅内坐下,淡然侧目,微微扫一眼室内情景儿,蹙眉沉声道:“既然房内燥热,怎么不遣人去官中领些冰盆回来!!!”。 ------------ 第三十五回:几日行云何处去 “奴才今日刚从十三爷府中回来,还是贝勒爷亲派的任务呢!!!”,我看他毫无尴尬可言,自身也不好太过于耽意纠结,只是揽了寝衣宽松的下摆将其下雪白的裸足遮掩的严严实实,侧头将脸颊的乱发别至耳后,方笑着回答:“只是还未来得及!!”. 不妨一抬眸正撞见纤云杵在偏间蝉翼红纱门帘处,小臂上搭着一件雪青色软绸上襦和雪白的垂地百褶裙,眼神躲躲闪闪的站在哪里,面色踟躇尴尬,怔怔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面上压制的炽热又噌噌的窜起,也只得装作不知,却禁不住羞惭的垂眸低声道:“奴才是待十三爷病愈方才打道回的府,本来是要亲自汇报的,可健柏院中的小厮说贝勒爷正在前堂会见外客,奴才便未作打扰,还请贝勒爷赎罪!!”。 谁想我话未讲完,便有凌乱的脚步声自院门前响起,他跟前的青衣小厮恬愉已是快步跑来,只隔着门帘恭敬的道:“纳兰府遣了轿来,请贝勒爷前去赴宴!!”。 他面带不耐的懒懒轻应了一声,若无其事的淡淡窥我一眼,这才撩袍自座上起身,清冷的嗓音说的有些莫名的意味深长,微不可察的担忧和自责一乍而现:“这几日既然辛苦了,便好好的在府中歇息修养,多想也是徒劳伤神了!!!”。 “为贝勒爷做事,怎么能叫辛苦呢”,断然不容自己被他看轻,我故意岔开他话中暗藏的深意,故作不以为然的娇声笑道,看他正待迈开的身影一顿,强笑着揶揄道:“贝勒爷若想要问什么?只管遣了下人即可,那里还值得亲自来一趟!!”。 他似笑非笑的撇我,双眉微挑,只拿他那幽深的眼神看我一眼,已是提袍大步离开,行至门帘处,却听见他清亮如玉的嗓音甚是威严的对着小厮命令:“你稍后去管中,让他们给瑾瑜院送些碎冰过来!!”。 看着他急急提袍而去,我不免浮出些无端的惊愕和猜疑,难道说这冷面王方才巴巴跑来,是基于愧意特地前来安抚我的么?细想之下不觉好笑,是啊!以他素日的性情,不是猜忌便是利用,若他能做出如此贴心温情的事还真是格外的滑稽呢!! 经他这么一惊一吓,我哪里还有半分睡意,无端收起满腹的自怨自艾,看看时辰临近午时,喊了纤云替我换了家常惯服,又做了稍微的梳妆洗面,只是动不动便有沁出了一身的汗,我捏了手侧的百花穿蝶六角菱扇刚随意的扇了几下,便有婆子进来通报,说是管中有人送了冰盆并一些瓜果过来,果然不愧是四阿哥吩咐的,这办事效率真不是一般的速度啊!!! 四阿哥跟前小厮恬愉亦是紧跟其后,已进帘先躬身向我行礼得了令,命丫鬟将手中捧得几个绿地套紫花的琉璃果盘放在的对侧的长几上,其内寒浸浸的红莹剔透的玛瑙葡萄颗颗饱满,黄澄澄凤梨的清香似是氤氲着迎鼻袭来,去皮削瓣的质地细腻如同羊脂的西番红心脆(哈密瓜某一品种)色泽橙红,浓香四溢,经久不散,更甚者是产于台湾的番石榴,清香可口,如同幼儿拳头般大小,浅黄绿色的脆薄果皮,看上去尤为喜人。 我面上一僵,受宠若惊之余不免疑惑,四阿哥这次摆的又是什么架势?难不成是因为我劝说十三有功,他今日特意打赏 犒劳我的么?自然不能细问,我只得将心中疑惑按下不表。 丫鬟退下,新换上一批褐衣短衫小厮捧着百鸟花卉的冰盆垂首侧立,恬愉这才踏前一步,对着我异常谦卑的低眉道:“姑娘可是要指示下这些冰盆摆在什么方位才好?” “且按照府内其他院中的规矩吧!我素日里也没有这些计较”,我揽裙下榻行至长几前,对着案几上的瓜果随意的看了几眼,心中暗暗称赞,却不忘侧身对正做着指点的恬愉,轻声笑道:“贝勒爷赴宴,你怎么没有跟前伺候?” “贝勒爷身子不适,正在健柏院歇着呢”,他若有所思的看我一眼,有略微的躲闪,却是紧踏至我跟前,尤为窃窃的垂眸恭敬答道:“今日本是纳兰府安昭少爷大婚,圣上亲自开的金口,自然是天大的荣幸,其他府中主子更是欣然往之。贝勒爷倒也奇怪,虽说不喜这样喧嚣的场面,只是素日里怎么也会走个过场,可今日老相国遣人请了三遍,却是徒劳而返,倒不知是什么缘由呢!!”,他话音落下,挑起的视线带上了几分意味深长。 我被他带有几分深意的眼神惹得有些讪讪,只是默默垂下视线笑而不语,捻指扭了一颗红莹莹的葡萄含进嘴中,一股子清冽甘甜在口中晕开,格外的冰凉沁心,脑海中应景儿的浮现了四阿哥清冷依旧的眉目,心中莫名的便有一丝温情顺着喉咙直抵心尖。 安昭大婚,纳兰府庆贺的络绎不绝,比明珠大寿那日是过之而无不及,说来毕竟是太子(taizi)爷的连襟,迎来贺往的比比皆是,只听说那日迎接新福晋出轿吉时抛洒的糖莲子,桂圆干,金钱桔,铜板钱等便使得府门堆围的孩童捡拾了半个时辰,盛况想必也是空前的,听此才知我和安昭是如此的天真幼稚,不论他的身份是怎样的尴尬,不值重视,只是作为纳兰府中的一员,他作为政治联姻的效用从始就已经是注定了得。 秋去冬至,很快临近异世的第四个年关,安昭除被康熙赐名永寿外,婚后生活却也平和,其妻阿思帕温柔贤惠,甚合揆叙夫妇心意,挑起的党派之争似是尘埃落定。 只是我倒过的不甚平顺,一场风寒缠绵持续了数月,精力也去了大半,病愈之后。虽然每每提及前事,仍然心绪沉闷,只是相比之前,却有些释怀,而四阿哥暧昧不明的态度,却也不愿点破更是令我心生忐忑,念及京中诸事无碍,也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下雪了,我信步踱到院中,任漫天雪花飞舞抖撒在我头上,与瑾瑜一墙之隔的梅绛居内那遮天映日的红梅,花团锦簇,溶溶荡荡开的正盛,随着轻薄的微风扫过,点点红凝如胭脂的红梅花瓣越墙而过,落在我的肩上额头,我却是悄然站着,浑然不知。 记得初次与安昭亲近交心也在飞雪日,音容相貌犹在昨日,呵,我轻拍额角,捻去粘在额上的清香梅瓣,借机掩去心间苦涩,暗自腹诽自嘲,想这些做什么?既然决心离开,自要抛得远远的。 “小姐”,纤云一声怒色娇叱,将我扯至檐下,探身替我拂去肩头薄薄的一层落雪,不住的轻声埋怨:“大病方愈就这样不顾惜身子,小姐真是要再犯病才安心么?” 我掩唇轻咳一声,揉捏着冻僵的手尖,看一眼她替我拢上的竹叶青压银丝飞凤纹大毛斗篷,心中一沉,禁不住低声问她:“是从哪里得来的这般金贵的斗篷?先前我怎么不曾见过呢!!” “小姐不知么?是晌午福晋着人送来的”,纤云漫不经心的轻声应了一句,替我系上斗篷的带子,侧身取了树于一侧的青绸油伞塞到我手中,锲而不舍的暗暗嘱咐:“这过堂风最是厉害,小姐病根未除,回来定要喝药去去寒气”。 “好了好了,知道了,恁地聒噪”,我心不在焉的笑着随口敷衍,敛下眸中的惴惴不安,转眼瞥见随行的小厮垂手侧立,我侧脸摇头笑道:“好了,你也回吧!再贫下去,十三爷怕是要等急了”。 说罢撑开油伞走下廊檐,碎步走到十三遣来的厚毡软轿前,薄雪覆身的轿夫忙上前打帘,我倾身钻了进去,拉起软椅上银白的狐裘毡毯盖在腿上,捧了手侧的鎏银百花香炉在怀,在软轿徐徐前行中,我陷入了沉思。 若要离开,亟待解决的便是我这身契问题,顶着李四娘的名头,终有一天我会为此丢了小命,且惊鸿,霜迟我也不甚放心,京中总要有人照应,无一不需借助四,十三阿哥。我便提议,如四阿哥愿意相助,离京之后,每逢年关我便将后世史书记载的来年大事,以书信告知,来作回报。这些自然不可当面说出,封了密函,求十三传递,也省了回绝的尴尬,十三未时传话已办稳妥,着我申时前往茶馆会面。 不及片刻,小轿稳稳地停在了茶楼的偏门,轿夫打起帘子,十三跟前的小厮灵均正冻得畏畏缩缩的站在廊檐下四处张望,看到了我,忙俯身去了手侧的油纸伞,疾步跑到轿门前,撑开擎到我头上,却不忘细细的笑着解释:“姑娘可来了,我们爷都等了好一会了,又怕姑娘冻着,特遣了奴才回府取了避寒的氅衣。!!!” “有劳小哥儿了”,我忙温颜出声道谢,从小轿中踏出,手拢斗篷,随着他快步向前堂走出,走到廊下,待他收了伞,打起门帘,我躬身踏进,已觉温香拂面,撩一眼大堂,更加是惊了一跳。 ------------ 第三十六回:写一句尘心如水 隔开数步便置有的青鹤瓷九转顶炉,使得堂内香雾缭绕,更有小叶白线岩美人榻数个,穿插之间的汝窑天青釉面滴水紫檀壁橱,由青鸾牡丹团刻象牙围屏曲折隔开,我纵使不识古迹,也看出价值不菲,其上是大片的即兴泼墨山水,伴着喁喁私语传出,更妙的是跑堂,小厮,皆清一色翠墨长袍,个个唇红齿白,俊俏的出奇,黑白相间点点青翠,无不将中国古韵的含蓄浑厚,风流雅致推向极端,我一时怔住,目瞪口呆的说不出话来。 “姑娘想必是初次来吧!我们爷最喜在此饮茶”,青墨躬身将我引向一侧的拱形单脚门,看我面色惊异不止,忙笑着温声补充解释:“我们贝勒爷定制的雅间还在后室楼上,姑娘只管随我来”,即可转上木刻雕花楼梯,二楼却是寂静的别有一番天地,他前方引路,直至厢房里间才止住,轻声叩门,得了示令,方打帘待我进去,他自己却关门守在了外面。 “让十三爷久等了!!!”,我低声嬉笑着道了抱歉,俯身跺去脚上掐金挖云红香狐皮小靴鞋尖上的雪沫,这才解了斗篷的带子,挂在正门挡风的梅开五福青玉案屏风上,虚披上一侧备好的温软的氅衣,拐过屏内,抿唇笑着作福赔礼。 “你来的可真够迟的”,他怀中抱着暖炉,腿上盖了锦被,懒洋洋的撑靠在暖炕的榻几上,幽幽起身瞪我一眼,复又笑着向我招手邀功,声音慵懒而惬意:“来来,给你讲今日的好信儿”。 我掩口失笑,快走几步,临榻而坐,身侧矮几上有一对梅花式洋漆茶几,其外陈列着整套釉色青莹的雨过天晴汝窑茶盏,茶托,茶壶,并几样零嘴,内侧茶几上有惠山竹炉,汤瓶,茶筅,我叹息一声,不忘四处打量。 墙壁玲珑剔透,碧翠凿花穿插,依旧绘着大片泼墨梅花图,触手可及的青花底琉璃花樽中,是株盛放的冬日白梅,淡淡的暗香萦绕,稍低铺有青缎的紫檀木架上,放有青瓷汝窑美人觚,插着时鲜梅枝,靠近十三的右侧平几上摆了文王鼎,鼎旁匙箸香盒。他侧身拿雕花银质长匙舀了一勺盒内的新鲜白梅花瓣,添到榻旁青玉凌霄香炉内,火苗翻滚着上涌,不消顷刻便有温热梅香扑鼻袭来,他方慵懒的歪在榻上,揽了一侧雪白的狐裘只是散散的搭在小腹上,笑眯眯的看我发愣。 “还不知京中有这般得趣的地方!!!,怎么先前不见十三爷提过呢!!!”我撩眉四处打量一番,口中啧啧称奇,低声嗟叹。 “意境虽好,却是你不便常来的,这是九哥名下的男风馆”,他低敛着眉目,呵呵而笑,长睫微垂,皱起的眉头似有羞赧晦涩之意,话头一带而过:“来,尝尝九哥亲焙的碧螺春,连这居中的泼墨画儿,可都是他的得意之作”。 心中不禁暗暗称赞,基于历史描述,我向来对老九颇为轻视,却不想他也是人中龙凤,才华不逊于他人。 十三收了嬉笑,面色严肃,取了檀香塞进茶炉内,放上汤瓶,静言观看,古书云:“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绿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注水,斟茶,他动作优雅尊贵,气质清澈空灵,行云流水间,将中国茶文化中的诗意表现的淋漓。而我如同观看一场唯美的茶展,纵使对这一套繁琐的泡茶工艺鄙夷已深,此刻也不免心动。 杯中茶色泽碧澄,映着青翠欲滴的茶盏,更是让人垂涎欲滴,我轻轻阖上目,端起茶杯,浅酌一口,闭目回味,只觉口齿噙香,我捏着茶杯,抬眸笑盈盈的回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不想‘这烹茶,焚香,挂字画’三雅,倒被九爷这小小的居所占全了,真看不出,这小小的茶楼中,竟有这番天地”。 “你是小觑了他,这京中酒肆,勾栏,茶馆,有半数是在他名下!!”他又复方才慵懒的神色,重新安逸的窝在了榻几旁,自斟了一杯茶,淡淡的说道:“于八哥而言,还真是如虎添翼呢!!!” “怪不得八爷有如此财力”,我一脸了然的感慨一声,刚搁了茶杯在矮几上,只是话未讲完,冷气呛进气道,止不住的猛咳自喉间涌出。 “先前不是说病愈了么??”他趿鞋下榻,快步扯了屏风上的斗篷披到我身上,长眉倒竖,忿色叱道:“怎么穿着这般单薄,我明回了四哥,撵了你身旁那些不上心的奴才!!!” “别,这与他们有什么相干,不过是前些时日染了风寒落下的旧疾”,我扶着矮几抚胸轻喘,不想话音拉动了声带,又是一阵低咳。 他忙提壶斟了满满一杯茶水,端至我面前,只待我接了,又将怀中的翡翠掐丝珐琅暖炉塞给我,颇为恨恨的怒骂:“真不知该骂你情深还是寡意,既是断的利索,何苦百般折磨自己,染了风寒能卧床两月之久,险些丢了小命?” “十三爷”,止不住我苦声哀求,他一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无力长叹,如玉的长指远远的作势点着我的额头,半是劝诫,半是担忧的问:“你这样下去,我怕你早晚会转成痨病”。 “药石未断,哪里会如此严重”,压下喉间几欲撕裂的痛楚,我暗哑着嗓子,不以为然的强笑着推脱,那日不过染了风寒,或是基于我心绪倦怠,缠绵病榻两月有余方见好转,立时便想起离开的诸如多事宜。 他忙解了腰间的莲青折枝花的荷包,取了其内一颗洁白如雪的生津止咳丸任我含了,约莫过了半刻钟的时间,我轻喘渐缓,咳声也渐渐的止住了。 “若真是放不开,过了年节,待一切收拾妥帖,早日离了这京中也好,免得睹物伤怀”,他收了紧张的神情,举了茶杯置于唇瓣,歪了歪了额头,略显落寞的说:“离了京城,你又作何打算?” “届时我先做些买卖,若寻到平常男子,不在意我出身的,跟了他也无妨”,我轻轻点头应是,因怕将来与四阿哥通信的密函被劫,便提议以后世的简体字写于他,中间少不得要教他些时候,少不得又要耽搁了。 我既无出色的经商天赋,更无周全的收服人心的伎俩,一旦离了京都,作为文科班所知的历史史料的作用,也将化为乌有,一向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我若无权贵庇护,孑身一人想要在这等级森严的大清朝存活下去,无异于空谈,一句离开说的轻巧,只是在这里想要实施却又是谈何容易呢!! “你性子一向聪敏,想必两年前的七夕夜你错怪四哥之事,其间的内幕,早已是瞧出端倪了吧”,他惋惜的一声长叹,面色沉郁,无端的浮出莫名的忧虑,抿了抿唇,似是漫不经心的提醒:“你身上这新制的大毛斗篷,我前儿见四哥也穿过同样的一件,和你的,看似是一对吧”。 “呵!!锦上添花怎么也不如雪中送炭来得实在”,我敛下眉目,困倦的心对这迟来的内幕再也泛不起一丝波澜,佯装听不懂他最后一句话的隐晦意思,我与安昭之事是成也因他,败也因他,如今在我舔舐情殇之际再提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视若不见的敛眉苦笑自嘲道:“我可不想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十三爷,权势相争中,无为的想法总是犯了大忌”。 他径自沉默,清朗的眸子阴郁不定,睫毛俊秀的在眼帘下绰出阴影,显得即孤独又寂寥,权势中心的人,从来都是寂寞的,更可况清芷格格被指婚的缘由还尚历历在目。 一时周发气氛沉重,他如玉的面容上黯然一闪而过,再抬头已露了笑意,指着桌上精致的茶具道:“你可愿学,我茶艺虽是不精,京中却是无人可以比拟了”。 “我可没有这闲情雅致,为口茶水等这么时日”,我收起满腹的迟疑与惴惴不安,撇眉推诿,我们两人借此相互打趣,直到室内氛围再复和煦。 "里面是你求的霜迟的文契”,他提了身后包囊置于桌上,圈圈打开,一一翻指点给我看,低声嘱咐道:“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也只管说给我”。 我笑着点头,收起虚情假意的客套,又闲聊了半柱香的时辰,他才意犹未尽的起身离开,我忙拦住,正愁无法见到霜迟,我虽不是正经小姐,可茶馆私会男子,我纵使不在意,难保不会带累霜迟。十三得知缘由,着小厮接了他来,自行坐轿离开。 “霜迟”,门刚响起,我提裙迎身而上,将眼前如同薄粉敷面的俊**齿少年揽至桌边,将炉火燃的旺旺的,抬眸打量他一眼,挑眉戏谑道:“几日不见,霜迟真是越发出挑了,再过几年连姐姐这女子都要自叹不如了”。 ------------ 第三十七回:谁解寂寞度黄昏 果然是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他虽是年岁渐长,仍脱不了小旦出身的袅娜阴柔,琼鼻杏眼,檀口柳眉,除了那碍眼的辫子头,清澈美好的胜似白璧无瑕般令人心悸,难怪九阿哥至今对他念念不忘。十三四岁的年纪,已再不会因我几句戏言惹得粉面含羞。 他不动神色的白我一眼,拿了葱白的指头戳了戳面前的茶杯,温声讥笑道:“看姐姐这般生龙活虎,想必是病情大愈了,先前听十三爷的描述倒是惊了我一跳”。 李四娘血脉全无,我与这乖巧的少年同病相怜,虽无血脉之缘,更胜姐弟之情,以此聊表慰藉罢了。 “好了,别净说这些没用的,快瞧瞧这是甚么”,包裹里身契露出朱红的书籍案头,我拉了他的手指,掖到他掌中,语含笑意的的望着他道:“有了它,你就是自由之身,明日便可托十三爷助你离了这梨园”。 “不,不会这么轻易就成了的,先前不知费了多少精力”,他手指倏忽收紧,秀雅出众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清秀的眸中情绪翻滚,氤氲出薄薄的一丝雾气,却终究噙在眼角忍着未滑下,几近激动的溃不成言,一眨不眨盯着我的眼神带出了一丝担忧:“姐姐不会因此收到牵连吗?霜迟怎么说也是罪臣之后!!” 我无谓的咧嘴轻笑,随即一声幽幽的长叹,笑着侧头开导他:“你不用计较这么多,更何况如今四爷,八爷他们兄弟窝里反正斗的欢,哪里顾得上咱们!”。 我故作的猥琐惹得他露出两侧白俏的虎牙,松了口气,掩唇失笑,这么漂亮的少年,偏要学人老成。他并不知我的底细,只道是我与十三阿哥交情匪浅的缘故。 史书以暴虐驰名的四阿哥胤禛绝非是良善之人,不如趁着如今还有些身价,替彼此谋些福利,也好为身旁之人留些后路。 “姐姐的身契可是讨回了?”他将户籍文书掖进袖兜,目如秋水流,灿若星辰的眸底似有似无的荡起一丝道不明的情愫:“别把心思都放在我们身上了!!”。 “我的身契颇为复杂,怕是还要费些周折”,我抚上鼻尖,怏怏不乐的摇头,身契不是难事,费力在凭空造一个言子衿出来,就有些麻烦了,我默然沉思,哂笑一声,低身凑到他面前:“这月初九不是你十五岁生诞么,不如请了十三爷他们,即便走走过场,也好为你离了梨园生活做些支撑”。 “怎么,难道是姐姐要走了么?”,他面色一僵,攥紧了手中的茶杯,状似不经意的抬眸看着我问:“若是离开,又有什么打算?”。 “嗯,我也算有些私藏,前些时候已托了十三爷在徐州铜山盘下一处茶楼,尚在整装,待这京中事了了,想必便会离开了”,京城于我而言,已是毫无所恋,留下也是徒增伤怀了!!! “霜迟如今也想离了这京都”,他眸中的悲色来的突兀,秀丽的眼角有泪珠儿坠落,作为旦角特有的清磁的嗓音显出了一丝哽塞。 “好好,只要你愿意,待一切妥帖了,咱们便一道离开,可好?”我心尖一软,亦浮出些许不舍,将手指举至他脸颊却恪于失礼复又放下,只得唇角含笑,温声与他打着商量。 “嗯”,他灿若星辰的眸中有点点滴滴的欣喜,揩去脸颊泪珠儿,破涕而笑,不假思索的点头回道,之后他有如此多的时机离开,若不是我当时给了他念想,也就不会一直等我到最后,以至于,赔上了性命。 求了小厮送霜迟回园,我之后低垂着额头,拢着长毛斗篷,篷帽镶边上细长柔软的兔毛将我的脸面遮得若隐若现,尾随下人离开,刚行至曲折玲珑的雕栏扶梯口,正待踏下二楼阶梯时,一人提着长袍下摆迎面拾阶而上,我垂首侧立于拐角待他先过,那人白净脸面,尚未过而立,一身汉式皂白儒衫布袍,擦肩而过时听他音醇如醺,低声对身后锦衣男子恭敬的道谢:“张明德能得八爷如此厚爱,全仗陈大人提携”。 话语虽是恭敬,我却从斜视的偏角窥到他薄唇扬起的凉凉讽意,儒雅洁净的相貌,远比那一声“张明德”更能使人震撼。感 到他打量我视线的停留,我忍不住抬头看去,他眸光轻颤,一脸遮掩不住的惊异,唇角微张急欲询问,终经不住身后人的催促,直到拐向一侧的雅间,仍不忘回头张望。 他本是相士出身,这一番突破男女大防的出格表现,或许是因看出了我穿越人士的底细,我当时只沉溺于遇见历史名人的意外中,加之初见儒雅男子的莫名好感,抵消了他在史书上的声名狼藉,自然也不会想到,几年之后我会因他一句话,历尽风波,几经生死,尘埃落定,回首往事时,这份初见的欣赏又能留的几分? 外面的雪飘扬的越发紧了,京中仍是四年前初见时的熙攘模样,晶莹剔透的飘雪洒扬,似是百般感慨望不穿这尘世间的浮生百态。我紧紧身上的斗篷,心绪翻滚,是啊!离开京城不过是权宜之策,然而谁能真正不计尊卑贵贱的陪我走下去呢?如今想来仍旧是茫然,或许寂寞太久了,当霜迟说要与我同行时,心中还是浮出了几分心动与向往。 大雪纷扬的遮掩了整个北京城,坐在轿中徐徐前行,不禁产生了一个错觉,我如今是真的迈入了历史的长河中,还是眼前的一切,原本就是我做的一个过于真实的梦? 小轿稳健的拐过二角偏门守卫,刚行至一人迹罕至处:“就在此落轿吧”,我撩帘对着前方的轿夫轻声下着命令。 话音一落,小轿便稳稳的停下,前沿的轿夫一边摘下额上毡帽,抖落其上的薄雪,一面甚是踟蹰:“这路上积雪正深,奴才喊了下人来伺候着吧!!”。 “不过剩了两步的距离,随便走走也便到了!!”,拢上兔毛篷帽,我提着下身月白绣梅花棉绫裙的下脚,揽了软帘便迈下轿来,微微仰首看了一眼肆意飞扬的雪花,不以为然的笑道:“难得遇到这么一场飞雪,赏雪若是叫人跟着反倒是不美了!!!”。 “既然如此,奴才便回府向十三爷复命了”,他们知趣的也未稍加劝阻,提着毡帽掸去肩头上的落雪,恭敬的揖手回答。 “有劳两位了”,我忙取了腰间的梅花攒心络子荷包,拿了其内的两块碎银子递给他们,谦逊的笑道:“寒冬天里还劳烦二位亲自跑一趟,拿去打些酒吃,只当是避避寒气,今日梨园之事,还请不要张扬”。 他们面色一怔,连忙垂头推辞,却抵不住我执意,两人忙上前接了掖进袖兜,齐齐道谢 “破费姑娘赏酒吃”,一面又说“不敢,不敢”,得了我的示意,这才双双抬了小轿快步离去。 僻静之所自然是无人扫雪开径,我驻步四顾一望,府内颜色并无二致,远远望去的青松翠竹,悄悄的假山琳琅,如今铺了厚厚的一层积雪,越发显得晶莹剔透,粉妆银砌,就连那泼墨山水画,也难描画诸般古韵生香,我拢着斗篷随意的走了几步,拐过了偏方的蜂腰竹桥,不觉便转到了两年前我宴请四阿哥的那处四面临水的正则亭,偶有寻食的鸟雀凄声而过,湖内残荷断菱冻结在冰面上,滩边衰草枯黄冷逾,我扶着岸边的杨柳树干悄然伫立着,落雪飞飞扬扬更觉阴寒入骨。 来此不觉已是三年有余了,此处的繁缛礼节我也能够信手拈来,却为何越发的孤独无依,难以融入呢?直至今日仍旧撇不开前世的思维身份,我微微仰首,任寒雪扑面而来,看着如同搓棉扯絮般阴暗暗的天,脸上冰凉麻木,只抵不上心尖的无望。 耳畔有靴子踏在积雪之上清浅的声响,只是我还未及转身回去,便被一人揽着臂膀扭回了身,四阿哥只着一身素净单薄的石青色织锦缎立领直身长袍,围着沙狐毛风领,清隽脸上紧绷的神情有轻微的放松,只一动不动的盯着我,凤眸中是若有若无的尴尬和怜惜,薄唇扯出一抹淡淡的讥笑:“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对着风头流泪,你倒是挺有雅兴的!!!” “不过是沁到脸上的落雪化的水,有劳贝勒爷牵挂了”,我不动声色的自他掌中挣开,知礼的福了福,取了袖兜中的手帕擦去脸上滑至唇角的雪水,异常真诚的笑着道:“霜迟的身契,还要多谢贝勒爷的援手!!!”。 我话还未讲完,便被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打断,小厮恬愉心虚气喘的快步跟来,紧揽着一件金翠碧彩,辉煌闪烁的遍地金细蚕雀金呢狐皮斗篷,先是行了礼,欣喜的笑道:“方才果然不是奴才浑说,还真是李姑娘孤身一人站在湖边,怎不叫人往坏处想呢!!!”。 ------------ 第三十八回:轻寒暮雪何相随 “你这小子好不称职,怎么就任贝勒爷穿着恁的单薄的跑出来了,若是不慎受冻着了凉,你可是难辞其咎”,我眼珠儿转了转,半是打趣半是玩笑的横他一眼,踏前一步接了他手中的斗篷。 微微抖开,转身踮脚拂去四阿哥肩头上的落雪,我轻柔的替他搭上斗篷,偏着头只怔怔的盯着他看,心中触动,有淡淡的温暖划过,因此笑的格外清新娇嫩:“难不成,贝勒爷以为奴才巴巴的跑到湖边,是来寻短见的么?” 他面上尴尬早已隐去,一如往常的泰然自若,欲笑不笑地睨我一眼,接了我手中的斗篷带子,垂眸自顾自的系上,才淡淡的讥笑道:“你脑子向来愚笨,若是一时想不开也不是没有可能!!!”。 “是,是,若是贝勒爷不着受了寒,也全然要归罪于奴才头上”,我故作谦卑的嬉笑着躬身道歉,惹得他凝眉冷哼一声,却隐隐听见从一侧传来齐齐的脚步声,我慌忙复了正色侧身躲开,在离他有一射之地处垂手站立。 果然不消一刻,便看见侧福晋李椒薏斜坐着精致的青翠竹椅小轿从前方的小径中拐出,其前是晟睿院的周嬷嬷替她高擎着青绸油伞,粉黛,金蓥(ying)齐齐有五六个丫鬟打着伞拥轿而来。 轿上的李椒薏一身缕金百蝶穿花绛红洋缎窄褃旗装,越发的身量苗条,镶滚两寸的银白丝云脚纹锦边尤为的辉煌秀丽,额上包裹的刻丝石青白貂昭君套下尾的一枚双衔鸡心流苏银坠随之颤颤而动,华贵煊赫的气度尽在举手投足间彰显,无不昭示着她在府中的地位丝毫不逊于乌拉那拉氏。精雕细琢的云纹眉,青黛勾染出三分凌厉,俏鼻高挺秀气,杏仁般秀目在看到四阿哥那一瞬,便氤氲出无限润腻的脉脉柔情来。 竹轿在前方稳稳的停下,李椒薏接了身侧丫髻手中的青绸油伞,步履轻盈快走几步行至四阿哥面前替他擎上挡去落雪,看也未看我一眼,只对着他含娇细语笑道:“时儿正闹着臣妾要去健柏院探望贝勒爷,倒不妨在这遇着了!!”。 从她青皱绸一斗珠的白狐皮斗篷下拱出的一小巧的脑袋来,尚不足三岁的弘时肖像其母,周身包裹在雪白的狐裘之内,只衬得那张小脸更甚美玉生晕,分外的粉妆玉雕,自她的臂弯内挣向四阿哥,青嫩的嗓音急急的喊着:“阿玛,抱!!!”。 四阿哥忙踏前站入油伞下,撑开身上的雀金呢斗篷接了他围裹其内,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柔情和宠溺,清冷的嗓音也带上了盈盈笑意:“时儿有没有记住阿玛的教训,不许淘气,不许不听额娘的话?” “自从爷上次说了他,如今是乖得很呢”,李椒薏一面替四阿哥温柔的拂去斗篷上的落雪,一面侧头盯着他们父子笑,仿佛这世间万物皆不入其眼,眼中的柔情几近满溢出来,茵茵的笑着逗弄弘时:“快和阿玛说说,你今日都吃了些什么?”,亦不忘对四阿哥笑着道:“今日厨子做的炸鹌鹑不错,我已命他们给爷备了饭!!!”。 “时儿多吃了两盅冰糖燕窝粥呢”,弘时只抱着四阿哥的脖颈,拖着稚嫩的嗓音小声的撒娇:“时儿还要陪阿玛用膳”,只逗得四阿哥沉声而笑,连声应好。 早有丫鬟婆子簇拥而上伺候,四阿哥怀抱弘时刚迈开了几步,顿步回首,略微愧疚的看了我一眼,对着跟于身后的恬愉道:“你去送她回院吧!!”,在我婉婉的道谢声中,提步离去,身畔的李椒薏脸上的志得意满也更甚是显而易见。 这一面和煦温馨的场景儿只衬得我是分外的多余,此刻对四阿哥那一份微不可察的心动也已是全然不见,那伞下的空余是如此之小,多了一人只会是更为拥挤,想我一向要强,最恨争宠呷醋勾心斗角,竟不知何时动了与他做妾的心思,念此不觉好笑,心中那一抹黯然顿时释怀,唇角扬起的浅笑只吓的恬愉面色顿变,拖着变腔的声调连喊了两声“姑娘”。 “喊什么呢?像失了魂似的”,我撩眉笑吟吟的看他一眼,冷浸浸融化了的落雪顺着风帽兔毛渗到了我的额角,只刺得我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我要回了,就不劳烦你送我了”,见他急于推脱,我不以为然的拧眉撇他:“瑾瑜院能有多远,难道我竟会走丢不成,你就放放心心的去贝勒爷跟前伺候吧”,说罢宛自不理他的回答,只是随意的招呼一下,便揽着斗篷缓缓离开。 是啊!不论前方路程怎样,孤独也好,落魄也好,风雪中能给与我作伴相随的,供我仰仗的,永远是我一人而已,那些无关紧要的,即便有所涉及,离开也不过是早晚的事,譬如四阿哥,又譬如安昭。 我一身落雪的叩开瑾瑜院的大门,只吓的守门的婆子变了脸色,喊了一声“纤云姑娘”,弄巧她们二人便掀帘而出,齐齐迎上,看我这么一副混沌模样,只气的的纤云不停说落,只被我笑吟吟不以为然的态度惹的禁口不言。 屋内温香拂面,加之火盆地龙烧的正旺,灌了一碗黑漆漆滚烫的祛寒汤药下去,冲淡了满腹的暗淡怅然,只罩了雪青色金线织花扣腰对襟长袄上身倒也不觉得心寒了,我递了药碗回去,指着搭在熏笼上尚在烘烤的大毛斗篷,甚为释怀的笑着对纤云道:“明日就收了它吧!看着倒是华贵,竟不怎么抵寒呢!!!我以后是再也不穿了的”。 “这大毛斗篷最是挡寒,小姐想必还是身子虚弱的缘故”,她搁了药碗到弄巧的青瓷托盘上,将另一侧的掐丝鎏金珐琅熏笼往我身边挪了几挪,略显担忧的道:“只是这天色尚不到大寒,小姐这几日倒更要留心,别像往年再受寒犯了腿疾才好!!!”。 “哪会呢?为了这腿我也不知灌了多少汤药,若是再犯,可就是对不住我这些时日所受的苦了”,我话音一落,只惹得屋内丫鬟都笑了,虽是口中说的豁达,只是腿疾那蚀心的苦楚,我倒真是不愿再尝了!!! 之后有了我的特意躲闪,他也没有刻意的亲近,我们的关系便有些渐行渐远的味道了,只是规矩的每日酉时到健柏院中教他简体汉字,因不敢引进拼音,素日便以《三字经》,《论语》,《道德经》等作为范本,将上面的繁体字一一转译。身为皇子,他自是殚见洽闻,话虽不多,却是句句深中肯綮,加之不时引经据典的触类旁通,枯燥的说教课倒是趣味横生,果然这些古人,个个都不容小觑。这样过了半个月便临近年关,地方官员进京谒拜,他也异常忙碌起来,我只得暂时休课。 康熙46年的除夕过得并不通畅,鹅毛大雪一连下了半月有余,掩埋了半个北京城,南方更是多处发生雪灾,大年夜尚有加急信件传至京都,康熙起初全权授予太子处置,却不知为何,发放下去的赈灾钱粮多被私吞,尤其苏杭一带,灾情严重,康熙圣殿之上力批太子(taizi)党办事不利。 康熙年间,官员结党贪污,国库亏损甚是严重,渐有了入不敷出之势,倒和史书并无太大的出入,加之又有八爷党从中作梗,今日之局也并无难以理解之处。刚出了十五元宵节,四阿哥便请缨前去江苏督军查看,筹集赈资,得到了康熙的应肯。 而我对此却是满腹怨言,江苏徐州铜山的灾情尤为严重,我在那的店铺延误工期倒还无妨,就只怕灾民愤起,砸了我还未开张的铺面。递了私信向十三求情生效,元月二十一,我作为四阿哥的随行侍女,随着并不宏大的六人队伍首次出了京城。 在纤云,弄巧凄惨切切的目光下,我提着并不丰厚的包裹,坐上了前往的马车,还道四阿哥会骑马,谁知刚出了院门,他便也撩袍上来,看也未看我一眼,搬上了厚厚的奏折,搁在马车内的矮几上,凝眉便开始批阅。 京都内积雪已被洒扫干净,叫卖声,嬉笑声,热闹如昔,与平日里并无二致,马车笃笃,健步如飞,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行六人便从南面的正阳门处驶出,出了城门便有了不同,官道上积雪踏的平整,人来人往的马车倒是经久不息,田里的落雪深可没膝,白茫茫的一片,竟也看不出种的是什么作物。 四阿哥只是在出城门的时候撩帘看了一眼窗外,清冷面上的神情便有了几分凝重,想必也是因为前方的灾情并不乐观,他雷厉风行,手段冷厉,只是太子(taizi)党,八爷党皆有涉及,无一不是掣肘之力,朝中的皇子大臣,但遇此事,又哪一个不是躲闪得爽爽利利,便只有他不识趣的往前凑,也是活该接了这棘手的山芋。 ------------ 第三十九回:亦弓亦马亦多情 我暗暗地撇撇嘴,怀抱掐丝缠枝牡丹珐琅熏香暖炉,正襟危坐的缩在边角,于他而言,是异常透明的存在。 马蹄敲在雪地上的笃笃声使得我睡意翻涌:“嘭”,额角砸在马车彖木上冲了困意,我睡眼惺忪的醒来,对侧冷面王抬头淡淡斜睨我一眼,复又埋首于案上的书本中。 这人从出京到如今的半个时辰内,连握书的姿势都未变,看他一眼只觉我手脚都酥麻起来。我尴尬之下,撩了马车上的帘幕,两名精装侍卫亦骑马随行。因地上积雪初化,走的小心翼翼,车夫连同随行老仆低声商讨着行走事宜,我甚感无聊,昏昏欲睡。 直到从右腿的传来的针刺似的疼痛席卷全身,自从得了太医院的方子,杖刑留下的腿疾已是许久不曾复发了,或是今日风寒入体吧!我瑟瑟索索的抱腿蜷缩一团,终究忍不住疼的呻(shen)吟出声,抬眸看向身侧冷眼旁观的男人,放低身段乞求道:“劳烦四爷替奴才取出包裹内的膏药,烤上可好?” 他面带迟疑的看我一眼,终于停了手上翻书的动作,按照我的指示取出包内的药膏,得了我的示意,侧身贴在身后的暖炉上,只待全车厢都漫上了浓郁苦涩的中药味儿,方捏着递了上来,默默与我对视相望,眸光一动不动,其中的担忧似是而非。 我疼得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敷衍的道了谢,便伸腿架在了一侧的暖榻上,撩了其上的碧色织缎暗花攒菊棉裙,借力蹬了脚上的宝相花纹云头锦鞋,三下除去玉色缎面袜套,捋起裤脚只大腿根处,赤(chi)裸(luo)裸(luo)露出莹白如玉的一截小腿来,将膏药贴于膝盖处使力的揉捏起来。 疼痛稍减我才迟钝的察觉出不妥来,四阿哥视线远眺,紧蹙的眉头似是不喜,面上神情阴郁冷凝。不禁面上一红,我这动作于他看来太过于大胆放荡,略显不好意思的别开脸,忙揽上一侧的银狐轻裘披风遮上,在其遮掩下穿上鞋袜。 他慢条斯理的收了视线,修长的手指抚上额头眼角,轻轻的揉捏数刻,之后却侧身掀起车帘,冷声的与马背上的近侍讨论稍后的行宿问题。我则是浑噩的重新陷了入沉睡。 梦中被密集的鼓点惊醒,腿疾在源源不断的暖煦下已轻了近半,我自炕上坐起,茫然半刻即要掀被下床,有丫髻手握铜 盆推门而入,行至我面前,巧笑道:“姑娘终于醒了,一起的那位爷都催问了两遍了” 我捏捏昏涨的额头,撩一眼窗外黑漆漆的一片,抬眸问她:“我睡了很久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她扭身端了早已准备妥当的洗漱用的茶盏净巾,笑着一一递上:“几位爷是申时进的驿站,现在还未过酉时,姑娘可要进膳吗?” 我揉了揉干瘪的肚子,点头道了谢,简单进了食,才想起自己身为随侍的职责所在,忙挣扎着站起,低声问她:“和我一起的那位爷怎样了,我还是出去看看吧”。 她抿嘴笑了,收了碗筷,笑着劝阻我:“姑娘还是不要出房的好,这驿站简陋,统共只有这一间屋子凿了土炕,烧了地龙,那位爷吩咐过了,让姑娘好好休息,他自有下人服侍”。 “那有劳你替我问安,转告详情”,我忙不迭的出声言谢,求她替我向四阿哥请了安,因舟车劳顿,身子困乏的厉害,收拾妥帖之后便重又陷入深眠。这样快马只颠了**日方到江苏,四阿哥未做歇息,便直奔徐州铜山而去。 他们被安置在了驿站,我因旧疾复发,多有不便,既随县丞的女眷同住在内宅,四阿哥忙的无暇分身,内府的人更是不敢拘着我,因此我一得空便去租买的店面,要继续开工怕是不敢奢望,给工匠发了锭银,遣散他们,我在门上多加了几道锁,确保店铺安全才起身离去。 沿途皆是流离失所的乞讨者,瘦骨嶙峋的受灾饥民,面色呆滞的卷缩在长街店铺的屋檐下,妇孺老人哭泣悲惨之象,卒不忍睹,虽不至于路有饿殍,只是长此下去,没有赈灾之资,他们只怕也是死路一条。 四阿哥来的第一日便命县丞开仓放粮,只是县城库房内银钱粮食多有不足,尚不抵城中富户的贮备,惹得他一怒之下斩了督察官,粮草官,前前后后有数十位官员挂冠受罚,却已是于事无补。 城中富人依然是作壁上观翘首以待事态的发展,捐资救灾的倒是寥寥无几,四阿哥还在寻找拿这些富人开刀的籍口,在城中官员纷纷落马的情况下,他们还能保全地位安然不动,十有**是九阿哥的人。 见灾民们面色死沉,我心有不忍,捏了捏钱袋中的银两还有富余,就买了半兜包子散给其中一波年纪较长的老人,在他们感恩戴德的道谢中,我只是无能为力的说了些安慰的话,无外乎他们的情景已上报朝廷,赈灾有望,明知无望的话,一遍遍的说下去,多少便有了自欺欺人的意味。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个等级森严的朝代,底层平民的生活好坏,全然寄托于在位者,明君良臣才能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康熙虽然是史书留名的仁君,只是这样一味的宽宥娇纵臣下贪污津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样想来,任由执法森严,手段狠辣的四阿哥登基进行大刀阔斧的变革,倒不失一个除去腐烂根基的良策。 直到我囊中空空如也,又安抚了他们几句,才借此离去,拢着披风带子,我随意走到一十字叉口处,不知谁家身着绸缎的三岁稚嫩孩童因雪天路滑,不慎摔在了路中“哇哇”哭的厉害,周围却空无一人。 我看他生的粉嫩可爱,缓缓的他行至跟前,弯腰探手笑吟吟的道:“小朋友栽疼了吧!来,让姐姐扶你起身!”。 幼童水灵灵的看我一眼,噙在眼底的泪珠儿悠悠的打着转儿,惊诧好奇的怔住盯着我,迟疑的伸了滑腻的小手到我掌心,任我揽他入怀。 只是我们相拥还未起身,便听见远远有人急色厉声的高喊:“前方马市的马儿受了惊,路人快闪开”,嘶喊着幽绵不绝,只吓得前方的路上的行人纷纷避之不及。 我亦是抬头观看,几十米之外,一枣红大马正甩着鬓毛飞驰而来,那急速踏上飞燕也非难事,惊得众人不敢上前,连怀中幼童都惊吓的瘫软在地。 我心中又怕又惊,抱起幼童急于离开,不料脚下一滑,单膝跪栽在地,那雪地被过路的行人踩得又硬又滑,我腿疾本来未愈,被这样重重一磕更是酥麻酸痛的使不上半分力气,心中苦笑不止,看这情景,怕是不死也要落个残疾了,围观众人纷纷着急却也不敢上前。 正暗自焦急,却不想从另一岔口又拐出一毛色亮丽的高马迎头撞上惊马,轰然声伴着众人的惊呼,两马各自后退被撞飞,前者坠地显然已是毙命,后者哀声嘶鸣倒地不起,而马背上的人也力道相撞,被甩出了丈米之外,围观的路人惊愕之下,纷纷上前帮忙。 待我挣扎着看清倒在地上的骑马者,那清冷的脸面上宛自闭目不起,脑中似是炸了烟花般,一阵轰鸣,有生之年从未有过的疼悸之感焦灼的我心麻,拖着不甚伶俐的腿脚只身扑上,嚎啕大哭,那一刻只觉得心如死灰,他若去了,我该如此自处呢?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只吓得我抖作一团,完全失去了素日的分寸,甚至忘了俯身探下他的气息。 “哭什么?我没事”,低沉的嗓音夹杂着闷哼自耳边想起,他缓缓出了口气,看着我拧眉咬牙叱道:“还不快些起来!!!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说罢也不待我回答,挣扎着站起,亦不忘俯身忍痛单手搀我起来。 “贝勒爷?”我喜极破涕而笑,胡乱的揩去脸上的泪渍,俯身攀抱住他的脖颈,再也顾不得礼数,冰凉的手指带着污水探向他的脖间动脉,见他心脉无恙,吸了吸鼻间的酸涩,我才发现身侧众人睽睽凝视,禁不止脸上一红,慌忙的松开他,只掂着脚尖伫立着,不免讪讪的垂眸笑道:“贝勒爷没事就好,若是因我有了不妥,奴才真是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你若能把贫嘴的心思用在脑子上,今日也不会落得如此狼狈了”,他含怒带怨的瞪我一眼,一向冰凌的凤眸中似有似无的浮起一抹别扭迷茫之色,满脸皆是懊恼之意。 “没有奴才的愚钝,怎么能衬托出贝勒爷的英勇无双呢!!”,我看他右手虚脱无力,显是受了重创,他却强自隐忍不发,我心中陡然抽痛,一时之间感动非常,一面搀扶他,一面忙不迭的点头认错:“是是,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多亏了贝勒爷骑术精湛,才能化险为夷呢!!!”。 ------------ 第四十回:夜深亦恐花睡去 他恹恹的冷哼一声,未再说话,只是白皙的侧脸溅满了泥泞,尚在滴着泥水,雪青刻丝银鼠马褂上滚镶的沙狐毛已被积雪污染的看不清原本的颜色,腰间的雪青色丝绦腰带崩断,束着的月白压光提方格纹的直身长袍更是夸张,自腰间撕裂至膝盖,翻出其内浸了雪水的上等棉絮,这一幅狼狈模样配上他那幅威严的神色生生堆砌出了一丝好笑。 顾不得鼻尖渗出的酸意,以及满腹深切浓馥无处发泄的触动,我唇角不自禁的便勾起一抹浅笑,却又怕惹怒了他,也不再在意众人的围观,忙掏出袖兜中芙蓉团花手帕,佯装踮起脚尖替他揩去面上污泥,一面仍不忘唇角含笑的斜眼偷瞄打量他。 “你倒有自知之明”,他平静的眼中终是翻腾出一波怒色,只是随意的拢了破败的衣衫,侧着脸也不看我,只是低低的冷声哼道:“如此愚笨,若是十三知道,看他可还敢日日念叨你沉着聪慧”。 “那自然是十三爷谬赞奴才了”,我故作娇俏的抬起狡黠的眸子娇睨他一眼,收了沾染雪污的帕子掖进袖兜中,终究忍不住努嘴笑了:“先前已被贝勒爷教训过了的”,我敛眉低目,回答的异常乖顺朗利。 看我笑得欢畅,他终于抿唇不再说话,只是不动声色的瞄一眼津津观赏的人群,面上有微微的隐藏不住的尴尬浮现。 这时自人群中踏出一锦衣魁梧青年男子,面色迟疑的踏前一步,领着我救下的孩童,并四五个短打的褐衣小厮齐齐拜了三拜,拱手揖到:“李又玠替犬子多谢二位救命之恩,事出有因,多半是由鄙人小子所起”,说罢侧头凝眉一声怒喝,便有两个同样衣饰的小厮驾着一顶青绸小轿上前,他方正身对我们笑道:“二位府上哪里,鄙人亲自驾轿送往,并登门道谢!!!”。 “这位老爷过奖了,助人为乐乃是人之本份,好在是并无伤亡,倒不用这般费礼了”,我看四阿哥一味的沉默,没有出声之意,忙收了嬉笑正色推说无妨,没有惯常阁中女子的畏首畏脚,举止舒徐,言语慷慨,只惹得眼前的李又玠看我的眼神惊诧不已。 我只觉得他的名字分外耳熟,只是还未及细想,身着墨绿补子官服的县丞领着两顶小轿,尾随四阿哥跟前侍卫急色赶到,看到四阿哥这幅狼狈摸样,早吓白了脸,咚然跪在泥水中磕头求起饶来:“奴才们来迟,还望四贝勒爷赎罪!!”,紧跟着的侍卫亦是忙上前递了宝珠蓝羽纱面白狐狸里鹤氅围裹在四阿哥身上。 围观众人发觉来了钦差,纷纷跪拜行礼,四阿哥拢着鹤氅漠然的作势免了礼,众人起身。 李又玠眸子发亮,撩袍起身,撇过小童绕过众人,对跟前的县丞更是看也不看一眼,恭敬的对着四阿哥行了礼,朗声一笑道:“既然是朝廷派来的钦差,鄙人愿捐出五万白银,三百担粮食,以作赈灾之用,也算是替犬子报答救命之恩!!!还望四贝勒爷不要嫌弃才是”,说罢又拜了一拜,只到得了四阿哥颔首同意,这才作罢。 如今救灾的所遇的脖颈正是钱粮紧缺,他所捐的虽不足以扭转局势,只是缓解燃眉之急还是能够的。一侧的县丞早已按耐不住,顿时喜上眉梢:“李卫兄一向开明,先前施斋今又捐款,可是我铜山商贾的楷模啊!!” “这钱只怕过了县丞大人的手,可甭想再出来了”,他唇角浮起一抹讥笑,一番话说的意味深长,听着吓得面色发白的县丞一味的说着“玩笑,玩笑”,撇嘴不愿说话,扭身对着四阿哥施礼笑道:“既然是贵客,寻常的服侍怕也是难入二位的法眼,倒不如先赦在下离去,以作筹备银钱之用”。 四阿哥面色阴沉,我怕是李又玠脾气怪异惹怒了他,赶在他还未作答之前,便下意识的抱住了他的前臂,他默默的看我一眼,唇角撩起,带着微微不可察的笑意道:“你先下去吧!此事稍后再议!!!”。 “那鄙人改日再去打扰吧”,李又玠轻应一声,躬身对着我们施了拜礼,抱着幼童阔步而去,我和四阿哥相视一面,心中不免在想,这人倒是傲慢的可爱。 之后我们坐了县丞遣来的两顶官轿回府,我的腿经大夫施针,并贴了药膏,挪动着行走倒是无碍了,只因四阿哥在撞马时伤了右手,县丞怕新派的丫髻不懂他的喜好,便在厢房外间的暖阁内为我置了铺盖,易于听候差遣,他撞马的缘由皆是因我而起,我也不再一味的避嫌躲闪,守在他身旁任劳任怨的只任他差遣。 掌灯时分,我站在四阿哥身侧,见他用左手搛了饭菜欲送往口中却因不得力而屡屡白费,终是没了兴致,甩了银筷,我敛下眸中的笑意,偏着额头偷瞄他一眼,见他脸上并无愠怒,才上前一步轻笑道:“贝勒爷何必自我折磨呢?有这么便利的近侍不用,难道是怕奴才下毒不成?” 他未答话,只是挑眉幽幽的看我一眼,其中威胁的意味正浓,我忙识趣的闭上嘴,取了备用的雕花银块,搛了平日常吃的送至他唇边。他薄唇正抿,低垂着视线,打量着我手中的饭菜,微作踟躇,便张嘴咬进口中,优雅的细细咀嚼,向来跋扈的冷面王突然如此乖巧,终于惹得我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他抬眸冷哼了一声,薄怒渐起,却完全秉承孔夫子的“食不言,寝不语”,直到咽了汤,静了口,才摆出秋后算账的神色,阴森森的冷笑道:“若是再笑,今儿就由你守夜吧!!” 清朝大户人家有留人守夜的风俗,以防主子起夜不便。我实在受不了睡觉都要被人盯梢,苦劝纤云费了院中的这规矩。更何况是替人守夜,才更是折磨。 “贝勒爷饶了奴才吧!若贝勒爷也有曹孟德梦中杀人的癖好,那奴才命危矣,贝勒爷坠马的辛劳岂不是也付诸东流了!!!”我调笑着侃侃而谈,半是试探半是玩笑的出言求情。 “伶牙俐齿,难怪能讨十三欢心!!!”终于被我磨得没了耐性,他双眉微蹙,起身推门进了内室。 “谢贝勒爷夸奖”,我一面笑着回应他,一面快步走到外室门前,掀了大红猩猩毡帘,对着门外听候差遣的侍卫道:“贝勒爷要净身沐浴了,去命人烧水吧!另外喊人撤了晚膳”。 早已有人收了碗筷,新上些清粥小菜,我才坐下慢慢细细的进餐,捏着酸软的手指,暗自抱怨腹诽,伺候人真不是好受的活。刚放下碗筷漱了口,净了手,便见有小厮抬了木桶,烧了旺火的熏香暖炉,徐徐进了里间。我摇头轻叹,这冷面王果然好毅力,想我先前洗个澡能打颤哆嗦近两个时辰,难为他日日沐浴更衣。 途中见有小厮加了两三趟热水,约莫半个时辰,便有下人来催:“李姑娘进去服侍爷穿衣吧”,他神色恭敬的让我感到莫名的尴尬,我忙起身轻应一声,尾随他进了内寝。 四阿哥已单手穿好了束领绸缎中衣,我忙拐进一侧的暖阁拿了家常惯服,唇角含笑,低眉顺目的伺候他穿上,替他系了盘扣,束了腰带,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愈发浓郁,我深吸一口气,忍不住抬头笑道:“贝勒爷身上笼的什么香?怎么比女子还好闻!!”。 他眸中闪过恍惚之色,片刻又复清明,凤眸眯了眯,轻声嗤笑:“寒冬腊月笼香作甚么,你这幅温顺模样,只一说话便现了形,既是有此闲心,今夜不到亥时不准入睡”,说完也不待我抱怨牢骚,收了着衣的架势,长腿迈向书案。我暗咒一声,亦是碎步跟上。 他来时并未捎带心腹书童,代他整理手札,回复奏折之类便责无旁贷的落给了我。他淡然自若的一一审阅,我右手握笔,身形微曲立于他右侧,按照指示作下批注,即使腿脚酸麻的厉害,可看他径自沉浸在奏章中,我也不敢声张。 无聊之际不免想起那日的撞马来,突然脑中无端浮出一段话:李卫,字又玠,江南铜山人,初乃徐州商贾,是雍正年间四大宠臣之一,史书说他身材魁梧,额宽鼻阔,岂不是那捐了五万白银的富人。 我一时满腔邀功之心,也未察出不妥,伸手便搭在了他的肩上,侧脸探头笑吟吟的道:“贝勒爷今日的折手之痛可不算白捱了,白白得了五万白银并三百担粮食不说,奴才还为您麾下招了一名良将,就不知贝勒爷要怎样谢我!!!”。 史载李卫一向恃才傲物,如今的施恩之举可真是一个收复他的良机。 “哦?”他长睫上扬,侧过脸,前额与我相隔不过数寸,只端着清冷的凤眸定定的看着我,薄唇微启,嗓音低哑温煦,勾得我喉间发干,我当时不知受了什么蛊惑,只趁着怔怔发愣之际,竟鬼使神差的俯身含住了他的唇,轻咬舔舐,直到耳边响起一声闷哼,我才恍过神来。 ------------ 第四十一回:银灯空照不眠时 他握着奏折的手指指节泛白,一眨不眨的看着我,一贯清冷的眸底溢出淡淡的柔情,全然不顾唇角被我咬出的齿痕正宛自渗着血珠儿,凤眸噙出的笑意如同涟漪般水光潋滟,一圈圈的氤氲开来,流光溢彩,动人至极,闷声笑道:“那你想要什么赏赐?倒不妨说来让我听听”,见我垂头不作答,低沉的嗓音带着隐隐的嬉笑逗弄之意:“你胆子不是很大么?怎么,讲到实处却不敢开口了”。 “贝勒爷玩笑了”,我扯着唇角异常尴尬的回了一句,讪讪的抚上鼻尖,见他只脉脉的注视我也不出声,我面上不免红晕汇集,暗道不妥,本来是我无礼与他,若此时再刻意撇清,让他不要心生误会,更显得我装腔作势,口是心非了,因此突然之间倒不知该以何种神态回应他。 “方才失礼还望贝勒爷不要放在心上,奴才先行拜退”,我垂头慌慌的行了拜礼,也不待他回答,揽着裙摆转身急欲夺门而去,无意间偷窥到他的视线,温热炙人的盯着我,有些许微不可察的苦恼无奈之意。 见他没有出言阻止,我扭身快步掀帘回到一墙相隔的暖阁,胡乱的褪去夹袄小衣,只卷曲在锦被内,屏气凝神的听着里间的动静,听到他依旧情绪如常的喊了小厮进来服侍他安寝。 咽下心中无端浮起的莫名的酸涩,懊恼非常的暗暗唾弃数落自己,果然是色令智昏,不想我会在此栽了跟头。口中消弭不了的薄荷凉,想到那狭长凤眸中遮掩不住的情意翻滚,不禁警铃大作,尴尬和忐忑不安之余,只恨自己如此按捺不住,美色当前丢了脸面,失了分寸事小,若是因此导致他反悔放我离开,才更是得不偿失呢?这样辗转反侧到半夜,一味明哲保身的躲避想必也不是解决的方法,这样想来止不住心绪一转,破釜沉舟的计策便浮上心尖。 第二日天色大好,我尚在甜梦之中,便被外间凌乱的脚步声惊醒,还未起身,京城带来的小厮饰玉慌慌的轻叩着门檐焦急的低声喊道:“姑娘醒醒,贝勒爷出事了,姑娘快些起来看看吧!!”。 惊得我睡意去了大半,慌忙起身,头发也未及绾起,罩了件月白素面妆花小袄,碧青的软丝汗巾子只是随意的掖进了印花马面裙内,披头散发的走出偏房暖阁,一面低声抱怨着斥道:“我今日起迟了,怎么也不见有人喊喊我呢!!”。 “贝勒爷说姑娘昨日睡得迟,故不许小子们打扰”,他懊恼的低声解释,俯身恭敬的替我撩帘:“本来喝药时还好好的,谁知正服还未上身,就直直的晕了呢!!”。 “让我先去看看情景吧”,我拐过门前的屏风急急迈进内室,只惹得围在榻前的一众小厮,侍卫慌忙避之不及,我也不甚在意,扑在仰躺在其上,凤眼紧闭的四阿哥低声轻唤,榻上之人纹丝不动。 急急的脚步声迈进,有年长的大夫面上渗汗的背着药箱进来,我忙起身让开,老大夫取出脉诊娴熟的看了脉,一直紧皱的眉头便放松了下来,慌忙取出箱内的针套,略显犹豫的四处看了一眼,最后视线落在我身上道:“还劳烦姑娘能够帮衬一下,也好让老夫为四贝勒爷施针,闲杂人暂且是帘外候着吧”。 侍卫本欲上前出声拒绝,被我使色止住,这才不情愿的领着一众人等走出去。我忙提裙踏前一步坐于榻上,也不再讲究避嫌之类的,按照大夫的一步步指使,捧了四阿哥的额头侧枕在我的腿上,轻轻褪了他束领中衣到肩头,看老大夫取出银针炙了火,对着四阿哥脖颈的上的穴位便刺了下去,上上下下刺了约莫**针的样子才住手。 “方才人多杂乱,我看姑娘是四爷的亲近之人,倒不妨说了实话。眼前四爷这情景儿显是山茄花过量造就的晕厥”,大夫捏着银针的摆手轻轻拨捻,一面不住低声窃窃的向我解释:“四爷前时坠马受伤,汤药中加了山茄花作麻醉止痛之用倒也合理,至于究竟是何处有了纰漏,老夫就不好妄加评断了!!!”。 “幸好是老医生经验足,否则倒叫我不知该如何应对了”,我故作亲昵的撩开四阿哥后脑上稍显凌乱的辫子,轻柔的抚上他的侧脸,偷瞄到老大夫眸子中顾忌少见,心中一喜,垂眸假意感激涕零的惨声道:“既然瞧出病症也就好办了,若是贝勒爷有了不妥,可让我如何向府中主母交代呢!!!”。 “姑娘也只管放心好了,四爷汤药中的山茄花也是不足致命的”,我对四阿哥故作的亲密果然起了作用,老大夫终于去了起初的防备,趁着拨去银针之际,轻捻胡须低声指点:“山茄花剂量一向是医者慎用,四贝勒爷是何等尊贵之人,药方想必已是经了数人之手,如此错误倒不该犯”,一句话说的甚是隐晦。 “难道是煎药时出的纰漏?贝勒爷身边人手不足,抓药,煎药皆是托付给了县丞大人的”,我侧脸轻声问老大夫,却不忘替四阿哥穿好中衣系上小扣,仍旧让他正面枕于我腿上,另揽了榻上的细软狐裘搭在他身上,看他依旧是眼睛紧闭,借着低头沉思掩去心中的忐忑,忍不住凝眉低啐道:“这些孽障真是越发放肆了,竟将脑筋动在了太岁头上”。 “如今正逢赈灾要时,姑娘这话可是万万不能乱说”,老大夫面色一变,躬身后退着惶恐的连说不敢妄言,踏前一步细看道:“四爷像是要醒了?” 怀中的四阿哥长睫微颤缓缓撑开,似乎不过须臾,长眸中的茫然困顿便尽数散去复了清明,顿时自我腿上訇然起身,长指抚上额头轻轻揉捏,四处打量一遍,视线带着迟疑的转回到我拧眉哑声问道:“我这是怎么了?头脑昏晕的厉害!!!”。 我将详细情由说出,一面不住偷眼打量他的脸色,加之老大夫的润色,果然他面上神色冷逾,长眉狠狠蹙起,却是莫名其妙的看我一眼,冷清清的命令道:“你只守在这里作甚么,还不下去梳洗,稍后过来伺候!!!”。 我垂头答应,心中疑惑却也不敢细问,只是简单的向他行礼退回到暖阁,有丫鬟捧了温水进来伺候我梳妆洗面,打扮妥当之后又简单的进了食,便有小厮前来请,说四阿哥议事完毕,领我进去,自己又退出至外间门帘处守着。 四阿哥只在白色茧绸中衣外简单的搭了件皮质轻软,毛色纯白的狐毛鹤氅,抱着伤臂怔怔的坐在榻上,见我揽裙踏进行至内室中,面上怒色暴起,自榻上缓缓起身,直盯着我冷笑道:“你倒会自作主张,在府内胡闹本也罢了,离了京也不知收敛,早知我就不该应了十三带你出来!!” “贝勒爷事理不明便横加怪罪,真叫奴才不服”,我见他骤然暴怒,丝毫不见平日的沉稳冷静之态,忙揽裙俯跪在地,抬眸静静的看着他,情真切切的道:“即便事情败露,我便以九爷细作推脱,定不会将贝勒爷牵连其内!!!”。 “素日里说你大胆放肆果然不是诬蔑了你”,他眸中怒色去的迅速,片刻之间便复了常色,侧身坐回到榻上,只哼笑着嘲讽一句,不再说话,喜怒不过一瞬,突然的阴郁不定更使得我心中忐忑又起。 “徐州铜山本是富庶之地,每年亩地所产,四成上缴国库,其余六成中有两成进了城中富商囊中,剩下皆为地方郡县所有,只如今赈灾救民却连两成也拿不出来。县丞与九爷府中管家秦道然是连襟,银钱去向不言而喻”,看他只是静静的盯着我,脸上重又是平波无绪,丝毫没有出言辩驳之意,我正身跪在地上继续道:“贝勒爷晨起汤药是县丞府人一手包办,有人欲与帝子不利,何不借此搜检县丞府,还怕从中找不到好东西么?” “我已命人去办了,最好还是赶在老九出声求情之前!!”,他侧身提了方才落在手旁的狐裘鹤氅,随意的拢在肩上,神情一时之间便缓步柔软下来,看我的眼神也带上了隐隐的笑意:“难为你想到如此迂回曲折的法子,起身伺候我更衣吧”。 “贝勒爷不怪罪就好”,这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喜怒无常,须臾之间就变了脸色,果然哪个皇子都不是善茬,我止不住暗啐一声,垂头提裙起身,自偏房抱了他的家常衣服出来替他换上,刚系上领扣,不妨看见他后脑上的发丝有些凌乱,凑前道:“贝勒爷手伤未愈,今儿还见外客么?”。 “这点小伤能有什么阻碍”,他不以为然的扬了扬右手,柔软丝滑的长袖随意滑落,露出红肿的手腕,微微侧身对我道:“头发若是乱了,就散了重梳吧!!”。 ------------ 第四十二回:尤怜深信未相欺 我轻应一声,去镜台上取了梳发的花露头油和象牙篦子,在他诧异的注视下,毫不在意的褪了脚上的阔口绣花鞋,俯跪在他身后的软榻上。 将他的辫子散开,抹上头油,用梳子梳理三股,捏在手中伶俐的编起来。偷眼看他长眸微阖,额角微偏顺着我梳发的力度,脸上的神情分外的恬淡,我心中疑惑难平,禁不住出声问道:“说来倒是奇怪,贝勒爷是怎么看出,那汤药中的山茄花是奴才加的?” “离京初日,你用来治腿的膏药中便加了它,当时搁在香炉上烤,整个车厢都是这个味道,今日之事我就猜定是你搞的鬼!!”,他身形丝毫不动,长睫依旧低垂,只是薄唇勾起轻轻上扬,沉声低笑了:“你自持是闺阁女子,便不遭人怀疑么,毕竟是想的太过于简单了!”。 “那是贝勒爷心思缜密,只是任他是谁,也想不到我是把研碎的药末,塞在了斟药用的银壶嘴口,贝勒爷这不就是着了道了!!”,手中的辫子接近尾端,我取了套在手腕上的八宝金坠角头绳束上,看他面色慵怠依旧,抿唇继续笑盈盈的解释道:“那是奴才往年治腿的方子,素来很是管用,特央了太医添了止痛的山茄花,足足有一钱半”,一面笑着说道,一面滑下软榻,搁了梳发的东西到妆台上。 “看来十三平时夸你,也不算过分了”,他收了梳发的仗势,回眸略显赞许的看我一眼,起身走到一侧的书案前撩袍坐下,刚掀了折子,蹙眉叱道:“傻傻的站着做甚么,还不上前伺候!!”。 “是,是”,我恭敬的答着,疾步走到他身侧站定,见他已是单手翻着折子,对方才热议的话题显然是撇去不提,我心中着急,忙凑到书案前低声问他:“那城中的某些富商,贝勒爷又打算怎么处置呢?” “这些奸商贪官历来是畏威不畏德,不使些强硬手段,他们不晓得害怕,待救灾的事了了,我要好好与他们秋后算账,监斩,流放,一个个谁也别想逃脱”,他冷哼一声,恨恨的抛了手中的折子,淡淡的忿然道:“若不是老八他们背后作梗,流窜的灾民怎会如此之多,灾情又怎会延误如此之久!!!”。 “既然有这心思,又何必费此周折。囤积粮食,哄抬物价,哪一个不是将他们收监的罪证呢?只是他们虽为富不仁,不过也是受人指示,即便狠厉惩处,现在也不是时候”,我低着头缓缓的研墨,并不看他,轻轻的笑着暗示道:“日后贝勒爷还要伴驾近十五年之久,圣上一向政尚宽仁,对贪污本就宽宥轻视,贝勒爷若是一味手段强硬冷冽,难保不会落得心冷狠辣的埋怨,惹得万岁爷不喜!!!”,史书记载康熙早先批判他性子阴冷狠厉暴躁,会不会基于这个原因呢? 他眸光一亮,神色闪过少见的怔忡,想必是被我说中了心事,有些许的诧异和了然浮现,显然也是瞬间明白了我话的暗示,停了手上的动作,只静静的抬眸盯着我略带些许戏谑的笑道:“你有甚么好法子,倒不妨说来听听!!!”。 “奴才当然不是让贝勒爷也明哲保身,即便要除去他们,日后有的是时机,也不短这几年”,我对他话中的讥笑视而不见,只是低头笑着回道:“如今赈灾正遭遇缺钱少粮,何不将他们府内私囊悉数征用救灾,然后私信请了十三爷来,就当是看在十三爷的面子宽赦了他们,这样一来严惩了奸商,二来也不算让太(tai)子,九爷他们太过于没脸”,我停顿了片刻,抬头定定的与他对视,异常认真的看他:“他们如今风头正盛,各位主子的根基在近年内,绝不会因一两句闲言有所触动!!”。 我这一番话说的甚是隐晦和意味深长,他和十三在一废太(tai)子中被牵连其内,难道不是平时太过于失恩寡意,与太(tai)子党,八爷党积怨太深的缘故吗?康熙帝自然希望他们兄弟间能够亲密无隙,他若一味的这样不知变通的执法森严,不识圆滑,只怕很难讨得康熙欢心。 不论他皇位得来的是否正当,只是作为一名文史学生,抛去一切情感因素纵观历史,这位历史上颇富骂名的雍正王,他的政绩想必也不逊于康熙帝,甚至大学中有对他推崇备至的导师曾夸下海口,说雍正但凡多活十年,或许中国的近代史将会换上另一种模样。 我虽不这样认知,可仅仅是他推行的摊丁入亩,除贱为良的政策,让我在明知他暴虐多疑的情况下,却依旧对他讨厌不起来,这是一个合格的好皇帝,只可惜却不是一个好人!!! “你今日巴巴的说这些不同寻常的话,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意图?”他对我今日的异常有些诧异,神色莫测的垂下眉目,面上虽仍旧掩饰的平波无绪,只是低沉的嗓音中泄露微微的迟疑。 “奴才日后不能长伴贝勒爷身旁”,我微曲着身子,怔怔的看着他清俊的侧脸,一阵绵长而刻意压制地呼吸声后,苦涩的声音再起:“还请贝勒爷不要辜负我今日的苦心和深意才好”。 我话音一落,惹得他阴郁不定的视线犹然上转,淡淡嘲讽的看着我,蓦地长臂轻轻一挥,使得我猝不及防跌落栽坐在他怀中,还未及我挣扎起身,倏忽之间单手便捏上我的下颌,前额与我相错不过数寸,冷冷的盯着我哼道:“你这出尔反尔的脾性倒是日渐上涨!!我昨晚放你回去苦思一夜,你就寻了这么一个答复给我!!!看来还是我素日太过于娇纵于你,竟敢拿我寻起了开心!!”。 “我对贝勒爷的情意绝不会比贝勒爷低了分毫!”,我异常乖顺的依偎在他怀中,去了一切故作的修饰与伪装,与他阴沉的视线认真的默默相对,扯唇苦笑道:“奴才也不是什么出尘高洁,视富贵为粪土之人,只是人贵有自知之明,我若有福晋,侧福晋那样的家势靠山,自然是希望与贝勒爷修的一世双好,只可惜、、、、”。 我话中的无奈与悲伤惹得他面上的阴郁怒气稍减,那攀在我肩上攥紧的手指便有了几分用力,我宛自不知,撇过视线不去看他,恍惚的望着遥远的天际怅然道:“我命微卑贱,京都之内哪一日不是活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呢。之前我寻了安昭作为寄身之人,那是因他心思纯良,涉足权势也没有贝勒爷这般深入,即便移情有了新欢,依旧能够保我平安,我心中有这份笃实,可是贝勒爷顾及太多,奴才没有这份自信!!!”,那是爱江山不爱美人的雍正王,寡情薄幸岂会只是说说而已,甚至届时我身份败露,他能像安昭那样为我拂逆圣意,只怕就更是奢望了!! “原来你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周全的计较与准备了”,他冷寂寂的收回捏着我下颌的长指,禁锢我的臂力渐渐的松懈开来,只拧着眉默默的看着我,若有若无的怅然和恼意道:“我就这样不值得你信任么?让你始终防备如初!!” “不是奴才多心猜忌,只是史书记载的贝勒爷的妻妾中,实在没有奴才这一个人物”,我面色如常的自他腿上起身,侧身恭敬的俯低,以少见的恬淡神色面对他苦笑道:“奴才前世活了二十有八,加上此时的三年,足足有三十一岁,更加是惜命如金,自然晓得,再多的喜欢情意,也抵不过这条性命珍贵!!!奴才纵是喜你爱你,却始终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贝勒爷是皇族贵胄,自然体会不到奴才的这份苦楚”。 其中的真诚不用我刻意堆砌便能倾泻而出,我浅浅的垂头笑了,表白之余亦不忘出言效忠道:“只是不论身处何地,奴才对贝勒爷的这一份赤诚之心是再不会变的!!!”,他一向熟知人心,屡屡表露深情以示拉拢,我当然不会自恋到他是对我动了真心的缘故,想必左右等的就是我这句效忠的誓言吧!!! “你话已至此,我若是不答应,倒显得强人所难了”,他低低的冷笑一声,撇过身子不再看我,紧抿的唇角还有几分压抑不住的怒气,稍待片刻,再看向我时已收敛了面上的神情,只是淡淡的看着我漠然道:“上前修书吧!就按你说的喊了十三过来!!”。 我忍不住欣喜的忙点头,上前取了毛笔并宣纸,按照他的指示一字一句的录写下来,忐忑一夜的心情也有了尘埃落定的感觉,虽对他如此爽利的答应有些莫名的迟疑,但是细想之下不免释怀,是啊!毕竟对他而言,我来自未来的知天命才是真正的意义所在。 ------------ 第四十三回:谁撩心思暗中生 我性子倔强执拗,他绝不会为一时的男女情意和我撕破脸面,念到这一层,心中便有些微不可言的酸涩升腾而起。 或许是因我前夜忧思过重,加之晨时起的过早,刚过了掌灯时间隐隐有些发热,喊了大夫开了汤药,四阿哥便早早的着我休息了。 这样病情淅淅沥沥不觉已拖了六七日,期间十三从京城快马赶来,见我病怏怏的少不了一顿鄙夷。他和四阿哥二人自然是见惯了官场风波,两人联手,一通手段游刃有余,先前被太(tai)子党羽私吞的三百万赈灾物资便悉数追回。 而后自县丞府内搜出的贪污账本惹得四阿哥震怒,他奏折也未及上,当日便把县丞推出监斩,府中余人或杀,或打,或卖,只听说县丞府前的一条街上呼声漫天,哭哭泣泣凄惨无比,而城中半数富商受了牵连,所幸的是破财保了性命。财势倾颓似乎只在一瞬之间,城中几家权贵败了近半,倒成了茶坊酒肆饭后的谈资。 有了钱粮做底,雪灾之患很快的便得以缓解,其他我知道的并不怎么详细,只是流离的灾民半数得以安置,田地受灾的也多以得到补贴,春种夏收想必也是无碍,人人称赞两位贝勒爷惩治贪官的好手段。 铜山的官员受此牵连丢职的颇多,李卫捐资员外郎,基于我不时的提醒,四阿哥借此契机将其收为门人,并留他镇守铜山,我暗中写了私信,拜托十三嘱咐他帮我照看店面,一切安置妥当,便要启程回京了。 想到不日我便可来此安居,或许还可携手心仪之人共度余年,那时我的心情自然是雀跃的,带着逃脱藩篱的欣喜,以为已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从不想却是我命运多舛的开始。 归途中虽有了十三的陪伴少了几分寂寥,可因四阿哥在旁,我也不敢太过于放肆,除了伺候他们吃饭,其余时间一直规矩的守在独居的马车内。 初春的北京城热闹如昔,杨柳依依,真是“三月烟花下扬州”的好时节,看着街上一派古韵生香,想到我已来此四个年头,不觉一阵恍惚,四阿哥他们进京便直奔宫中汇报业绩,我则是坐着马车一路直进,停在了四贝勒爷内府二角门处,刚一掀帘便看见弄巧随着几个中年婆子笑吟吟的守在小门处。 “小姐可到了!!!真是叫我们好等啊!!!”弄巧正垂手静立,见我掀帘欣喜奔来,迎上来扶我下山,一面笑着侧头对着身侧的婆子道:“烦劳几位妈妈把后箱马车中的行李送到瑾瑜院!!”。 “你消息倒是灵通”,我低头捏捏酸软的肩头,一面与她相携往院子走去,却也是止不住心中微微一动,眯了眯眼戏谑道:“也难为你们早早的守着!!!” 她嘟嘴笑了,搂抱着我的手臂,笑吟吟的撒娇道:“是徐总管晨起遣人来,说小姐今日回府,要早作准备”。 院中面生的两个精装女子笑吟吟的垂首立于门侧,替我们打帘,我认得她们是乌拉那拉氏的亲信心腹,青芜,白颦。 笑着打了招呼,此刻我也无暇多想,先净了手,于内室换了家常惯服出来,在软榻上坐下,看弄巧续了茶水,我端起浅啄一口,才抬眸向纤云笑着示意:“外面的两位姐姐可是有事?快请进吧!别让人家等的太久!!!”。 “是”,垂首立于门侧的纤云轻声一应,扭身打了帘,笑着迎上,将青芜,白颦迎进,领至我面前,笑道:“这是皓轩院的两位姐姐”。 二人齐齐作了福礼,乌拉那拉氏的贴己丫鬟青芜踩着花盆鞋踏前一步,盈盈笑道:“福晋见姑娘院中人丁稀少,故遣了我二人过来伺候”。 我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指了指纤云,弄巧两人,故作为难的笑着推诿道:“使不得,纤云,弄巧她们瓷实的很,足够我使唤的。福晋是当家主母,两位姐姐又是她栽培的得力助手,伺候她反倒是正经”,乌拉那拉氏一向是四阿哥的马前卒,这次葫芦又卖的什么药。 她们见我执意推辞,也未再勉强,正对我说着些许辛劳吉祥的话,有管事婆子进来,若无其事的瞄了一眼室内,低头恭敬的行礼道:“姑娘一路舟车劳顿,伺候贝勒爷有劳了,福晋命下人们做了寻常糕点,于姑娘解解饥”。 “福晋如此厚爱,若是再行推脱,倒显的我不知礼了”, 我咽下满腹的疑惑,对着纤云她们一屋子的丫鬟笑着自嘲,礼于下人,必有所求,搁了手中的茶杯,笑着对身侧纤云她们吩咐:“还不快些替我招呼一下妈妈!!!” 纤云她们点头应是,接过管事婆子身侧三四个丫髻手中的紫檀木嵌象牙金漆食盒,去了盖,将其内的食物一一摆在正中的黄花梨透雕鸾纹圆桌上。 管事婆子也亦跟上,等到全部上了桌,指点着桌上的菜色,一一作了详细的介绍:“统共是糖蒸酥酪、如意糕、吉祥果、梅花香饼、玫瑰酥、花开富贵、招积鲍鱼盏、水晶冬瓜饺,老奴不知姑娘平日喜好,若其中有合乎口味的,姑娘以后只管吩咐厨房做了来,纵是不喜也只当赏给奴才们尝尝鲜”。她通报完毕,才上前回礼,每说一句,我便连连道谢。 基于我的道谢,她一面假意推辞,一面向前凑了凑,圆润的脸上隐约堆砌出一丝讨好:“福晋吩咐,姑娘若是无事,不妨饭时一道去正厅,也强过这院中的偏食冷灶!!”。 这一张历来对我冷眼相向的面孔突然露出这讨好的神色,只惹得我心中惊诧不已。 我低头沉吟,稍作斟酌,抬头掩唇笑着解释道:“我前些时候胃疾复发,有太医嘱咐,倒是麻烦的紧,要先喝粥汤再进食,饭不可过冷过烫,三分荤,七分素,食至一半还要喝上特配的汤药以作调理。本来是众口难调,我又诸多忌口,反倒显得招摇,怕要坏了主子们的兴致,个中详情还请妈妈替我周转求情,多做美言”。 自古以来便是妻妾同席,岂有我这个外人上桌的道理!!!她的用意不言而喻。 “姑娘既然有这层考虑在里面,那老奴回去定详细回禀!!”,被我几句恭敬的话说的心花怒放,她满脸堆笑的行了拜礼,尾随着白颦,青芜离去。 直到一众人走出,待纤云她们送客关了院门回房,我已从榻上起身,一步步走到圆桌前,看着琳琅满目的满桌菜色,才忍不住阴测测的冷哼道:“倒不知我何时这么金贵了!”。 “小姐受宠,自有眼尖的下人们献殷勤”,纤云面上浮出一丝担忧,挑眉向门帘处望了一眼,走到我身旁,低了低声音道:“也总要小心隔墙有耳,这些话若是传到福晋耳中,想必也要编排出别的意味来!!!”。 我撇眉冷笑一声,挟到嘴边的如意糕也没了兴致,恹恹的转身进了内室。“我们不过借着主子的颜面称你一声姐儿”,周妈妈两年前的话犹在耳边,我自然明白我地位如何,能得他们如此厚待,不过是借了四阿哥的薄面,一旦与他撇清干系,这院中对我温言相向的还能有几人呢?我口口声声说着离开看似洒脱,没有担忧也是不可能的。 “陌上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世休,纵被弃,不能休!!”我斜搭了条杏子红金心闪缎锦被在身,懒洋洋的半躺半依着身后青莲色冰裂纹锦锻大迎枕,就势撑着额头把玩缚在耳后的发丝,眯眼看了摊在矮几上拓本,一咏三叹的念道。 “小姐”,我背诵的正是兴起,却惹得掀帘而进的纤云一声惊叹,她探身上前一把收了矮几上的书本,翻看了几眼,才一脸疑惑的问道:“小姐放着好好的《女戒》不背,又是从哪里找来的这淫诗滥调”,她又看我懒散闲适的软卧在榻,不容的我插嘴,拧眉又是一阵说教唠叨:“女子行卧要端庄,小姐这样子,被李妈妈看见少不得编排小姐的不是!!” “她是福晋跟前尊贵的嬷嬷,何必天天在这里指手画脚,喝,好生威风”,我挑眉白了她一眼,念了一句京腔,揪过她手中的《女戒》不以为然的翻看了几页,掩唇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道。 乌拉那拉氏这几日颇有几分把我当作心腹来培养的意味,究竟是收拢还是警告呢?在摸不清她的意图之前,除了向纤云吐吐苦水,我真的别无他法。 “福晋派了李妈妈来教规矩,小姐即使不喜,也且忍忍,多少脾气背后发不得,何必当面让她没脸,折了福晋颜面”,她坐卧在我身旁,推搡了我一把,低身劝道:“久窝伤身,小姐这样懒懒的,迟早要躺出病来,听说府中后园的牡丹这几日正开的盛,倒不如让弄巧陪小姐去院中散散心!!!”。 ------------ 第四十四回:多情总被前缘误 “好了,歪理这么多,真是闹得我头疼”,我慢腾腾的伸了懒腰,伸手按在额头上揉捏了一番,懒洋洋的起身下榻,披了纤云递上的杏黄缎面刺绣圆领对襟长褂子,下身束了一条月白色曳地长裙,一面笑着打趣她:“你今日倒也奇怪,怎么巴巴的允许我去后院中耍呢!!”。 我四处看了一眼,对着低头替我整装的纤云笑道:“弄巧这丫头又去哪耍了?怎么整天不见人影呢?”。 “方才皓轩院里来了两位姐姐,喊了她去打个下手”,纤云头也不抬,疑惑的道,一抬眸却见弄巧掀帘迈了半只脚进来,撇眉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快来,小姐刚刚还在问你去了哪里呢!!!” “福晋的庶妹格格过两日出阁,福晋特意找了我们几个与格格同庚同时的丫鬟打紫金络子,以作祈福之用”,弄巧脸上的神情有些微妙,故作的不以为然挑眉掩饰着笑道:“也没有甚么大事”。 我看她答得勉强,想必也是有所隐瞒,只是笑笑,也不愿怎么细问。 纤云笑吟吟的横了她一眼,侧身拿了梳妆台上的香菊轻罗绫绸团扇塞到我手中:“拿这扇子挡挡太阳光儿,别晃闪了眼”,待我接过捏进手中,她又侧身对着弄巧叮咛道:“只是到花园逛逛,饭时就回来,若真是遇见什么不妥的,你要记得劝劝小姐,别让她惹事!!!”。弄巧笑嘻嘻的应下。 “纤云,只怕从你的嘴中听不到我的好话来!!!!”我拿了手中的团扇在她身上虚晃一下,不服气的自我辩诉:“可是我却要说你老糊涂了,三月初的天气,哪里用的了团扇”。 “虽然不热,只是日头刺眼”,弄巧上前挽住我的手臂,低声劝道:“小姐,咱们快走吧!赶上饭时怕就去不得了!!!!”。 任弄巧搀着在花团锦簇的后花园一路闲逛,后花园中大片的牡丹花瓣薄嫩,光洁晶莹,形制如千层台阁,国色“脂红”,天香“赵粉”,富贵“姚黄”,荣华“魏紫”,雍荣华贵的皆是花中上品,忽见有团扇般大小的玉色蝴蝶穿插花丛间,我和弄巧无聊之际,迎蝶扑上,一番折腾下来,只觉得身上虚汗淋淋,看前方有一乘凉歇息的八宝玲珑雕花亭子。 我一手执着团扇胡乱的扇着,一手提了裙摆拾阶而上,看到亭中有一熟悉削瘦的背影,我抿了抿唇,稍一迟疑,笑道:“侧福晋怎么孤身在凉亭中坐着,下人呢?” 话音刚起,惹得亭内的华衣美貌女子转过身来,她面色一喜,起身握住我的手招呼我坐下,清脆婉转的嗓音带上了一丝苦涩:“子衿,如今连你也要与我生分了”。 她一身黯淡的鸭青绿旗服也难掩天生的清丽,三春之桃难比其俏,九秋之菊怎匹其洁,再加上多年的宫中生活,总让她身上缭绕着一种无法言语的清冷气质,在百花怒放的陪衬下,更显绝世无双,即便如今面色憔悴失落,却更是带上了一分楚楚动人的魅力。 “清芷格格吉祥!!!”我心中一酸,忙欠身行礼道了吉祥,从不知她恨九阿哥到如此地步,直到如今还不喜人称她为福晋,心绪一转,我提裙临她坐下,笑着问道:“格格怎么一人出来了?”,看她眼角垂泪,从她出阁我们还未见过一面,自然有满腹的体己话要讲,忙侧头借故支开了弄巧,凑到她面前,低声窃窃的道:“见着十三爷了么?若是错开了,可是有什么话需要奴才传递给十三爷的。” “我刚从将军府探亲回来,打着探望四福晋的名义只望见他一面”,她清丽的眸子无端浮起一丝绝望和哀戚,话未说完,已先是红了眼圈:“才知他已是先我一步离去回府了!!!”。 众人都道她钟情于十三,却暗中与九阿哥私会,害的屋内主子自尽,知情人自是缄默不言,不知情者骂她“水性杨花,恬不知耻”的比比皆是,她无异成了皇室用来遮羞的陪葬,在这个要求女子注重名节已到了畸形的朝代,她即使贵为九阿哥的侧福晋又能如何呢?那盆污水兜头浇来,受牵连的怎么会只她一人。 因嫌她有辱家风,马尔泰将军一怒之下将她母亲由主母降为侧室,嫡庶虽只是一字之差,待遇却是天壤之别,清朝的株连法则历来如此,绝不会因你蒙受不白之冤而有所收敛。 “不爱宫城柳,只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由时,总赖东风主,还道秀女出宫便是我的解脱之日,我等了这么久,谁想到终究还是棋差一着呢”,她柳眉下垂,低头阖目,靓丽的眸子轻颤,便有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她白皙的脸颊坠落,握住我的手指指节攥的发白,带着几分凄厉和悲戚,犹如低声喃喃:“额娘因我之故抑郁成病,不知能否熬过这个年头,弟弟一着沦为庶子,在家族中屡屡遭人白眼,至今不愿认我这个姐姐,子衿,我好恨呐!好恨呐!!!若不是他,我何以沦落至此!!!” “格格!!!”我脸上随即变色,她话中的凄厉惊得我顾不得礼数探身捂住了她的嘴,摇头低声规劝:“身边耳目太多!格格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顾念肚中的孩子!!”一年前的那个神采飞扬的隽秀女子落魄绝望至此,心中的疼痛如同针扎般的尖锐起来。 “我是宁死也不会为他生下一子半女!!”,手指被她攥的生疼,她唇角哆嗦,溃不成言,终究忍耐不住趴在我肩上嚎啕痛哭:“只可恨我生为女子,走也走不出去,平白的替他们担了这污名不说!!只怕一生也要圈死在这牢笼中了!!”。 “格格千万要顾及自己的身子,不论怎样,腹中的孩子总是无辜的”,我只能拿绢替她揩去泪渍,说着一些无力的规劝:“事已至此也只能自己想开些了!!”。 我一向狡言善辩,此刻只感到言语的苍白,在前世是如此无足轻重的流言蜚语,此刻却成了压垮她的致命稻草,我明知她深陷泥淖即将毙命,看着不堪和屈辱加诸在她身上却无能为力,我连府中有脸面的管事嬷嬷尚且不能拂拗,更何况是紫禁城宝塔尖上的人,在这里,或许只有权势才能所向披靡。 九阿哥娶她不过迫于权宜之计,加之忌惮她之前与十三过于亲厚,始终对她防备非常,她行动并不自如,果然不消片刻,九阿哥便遣人接她回府,看着她徐徐而去,雍容华贵的气质依旧,仿佛方才趴在我肩上失声恸哭的只是幻觉,只剩那双明亮的眸子还在向我叙述着屈辱和不甘,《家春秋》中的觉新尚能在时代变革的大背景下走出封建家族的泥淖,可她呢?要如何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之后我便再也没了逛园的兴致,恹恹的回了院,刚用过午膳,坐在书案前提笔难下,不知如何落笔才能说服四阿哥相助,只盯着熄了的烛台看了三个时辰,却是毫无头绪。正踟蹰间,弄巧一脸着急的掀帘探头迈进,气未喘平,便趴在我耳边低低的说:“小姐,我听人说清芷格格从咱们府回去后就小产了!!!” “从哪里的得知的这消息?怎么样?可信吗?”我喉间一涩,嘶哑着声音问她,捏笔的手指紧了又紧:“我方才见她时明明还好好的”。 “应该是无误的了”,弄巧俯趴在我耳边,长叹一声,不无惋惜,低声窃窃的道:“听说是下车时不慎踏空,弄巧有个同乡是当值的门卫,是他亲眼所见的”。 我一时哑言,捂住胸口难受的说不出话来,清芷,清芷,你何以决绝至此呢?选择如此自伤的方式去报复他,即便祸及腹中的孩儿也在所不惜。 “贝勒爷回府了?”我再无书写的耐性,烦躁的扔了手中笔,来回踱了几步,忍不住出声问她。 “爷刚从宫内回来,可是?还未到酉时、、、、,是不是有些早?小姐晚膳还未用呢”,她一脸不解之色地向我望来,诧异的问。 “管不了那么多了,快帮我整理一下,我去见他”,拿了平时的教材,我顾不得嘱咐她们,便匆匆的离门而去,四阿哥混迹官场多年,他一定有办法帮助清芷,不知为何,在我手足无措之际,如今我唯一想到求助的人便是他。 “姑娘今日来的挺早!!!”书房的门童与我已是熟稔,低身向我行礼,笑容可掬的解释:“贝勒爷刚到书房”。 “有劳了”,我亦回礼致谢,也顾不得继续寒暄,得了通报便推门而入,四阿哥正俯首书案整理着书札,神色平静无波的抬眸看我一眼,并不显意外,手上的动作却不见有丝毫的停顿,淡淡的问:“用过晚膳了?”却也不待我回答,似是带着未卜先知的冰冷,冷漠的道:“我这次帮不了你了”。 ------------ 第四十五回:重过闾门万事非 “贝勒爷知道了?”我面上一僵,带着被人看穿的恼羞成怒,快走几步到他书案前,凑上去低声问他:“以贝勒爷的手段,难道还怕没有妥当的法子吗?” “你若想要帮助十三他们的话,最好还是不要胡闹了”,他放下手中的书信,只盯着我看了一眼,清冷的凤眸中漂浮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似是解释似是嗟叹:“宫中事远非你看的那般简单”。 我看他有推托的意思,不置可否的斜睨他一眼,忍不住冷讽道:“那是什么样子?也值得贝勒爷这样藏掖着不愿细讲么!!” “你真以为她被指婚,只是因为老九的缘故吗?”,他对我的嘲讽毫不在意,神态自若的默然沉思,抬眸冷声解释:“马尔泰家族多出武官,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手下良将甚多”,斟酌片刻,端起手侧的茶杯,呷了口浓茶,凤眼微眯,才徐徐而言:“听说如今山海关守将年羹尧便是他的得意门生,亦是他一手扶植栽培的亲信”。 “年羹尧?”太过于熟悉的名字让我惊愕的来不及掩饰,惊呼出声,原来还是绕不开这朝中的党派纷争。 “认识?”他话音一顿,不明所以的看我一眼,我连连摇头,他眸光一闪,敛去一时的精光乍现,继续毫无情绪波动的叙述:“自去年十三独祭泰山,风头和呼声尤胜。马尔泰将军不止是十三的姨丈,刚扶正的侧室也是八福晋的亲姑母,其实以她的家势身世,与十三都是没有可能的”,他顿住,唇角紧抿,眼中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怜惜。 “紫禁城中权势争夺还要牵连到多少人!!!”,我只一刹便明白了始末,近几年十三受宠,手下党羽开始丰育,颇有了与***,八爷党三足鼎立之势,而后因索额图,明珠之故,八爷,太(tai)子党两败俱伤,康熙岂会任十三一党做大,如今马尔泰将军扶正了郭罗络氏,明显就是向八爷党靠拢的意味,三方局势已定,除了龙椅上的那个,还有谁能够救得清芷呢!!!而如今十三除了避嫌,但凡有一丝异动,只怕就会落得康熙结党营私的猜忌。 而我呢?以为早已看的清楚透彻,其实远不及龙椅上那位的一分,黑白反复于鼓掌,将任何人都可当作棋子利用的恰到好处,在那些所谓上层人的筹谋中,我的存在则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即便知道所有人的命运又能怎样,我救不了任何人,永远是没用的旁观者。 在这里,但凡活着的人,风华绝代也好,才蕴无双也好,不过都是权势的陪衬罢了,想到此,我只觉是遍身的寒意,‘我命由我不由天’如今看来还真是一个笑话。一时之间从未有过的疲倦漫上心尖。 “铜山来信说你的店面断了橼木,,还要稍稍耽搁几天”,他或许惊异于我脸上突兀的颓然悲绝,定定的与我对视片刻,眸底的泠漠渐褪,带着我少见的温和嗓子道:“身子若是不妥,今日就无须授课,下去吧”,我连安也未请,脑子混涨,浑浑噩噩的出了院门,心中首次翻腾出从未有过的绝望无力之感。 瑾瑜院门前无人把守,我也未及细想,提裙径自进去,刚行至正房拐角的廊下,隐约听见纤云在压低声音,暗暗的嘱咐:“这件事任何人不得与小姐提起,即便问起,你们也只当作不知”。 “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我忍耐住心中的迟疑,轻咳一声,踏上廊檐,挑眉看着众人,眯眼轻问:“难不成院中出了事,搞的你们这样神神秘秘的?” “小姐回来的好早,不用授课吗?”纤云神情无端的带上了几分尴尬,迟疑的走向我。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只站着不动的看着纤云,耐心的等待她的解释,其实在这院中,即便时至今日,纤云也远远要比我更有指挥权,他们嘴上虽是小姐喊得恭敬,可谁也都知我是个没有实权的寄居者。 “都散了吧"。她侧身遣散了众人,才快步走到门前,打起毡帘,怯怯的道:“小姐,是我们自作主张了,纤云也是怕小姐当众失态,有失礼仪”。 她状似无意的偷瞄我一眼,带着几分怜惜几分迟疑低声道:“安昭公子明日便要行纳妾之礼。纤云今日见府内备了厚礼送去,妾室是咱们府福晋的庶妹,届时他们定会来府行礼,我们怕小姐撞见心中不愉,索性便瞒了小姐”。 “不会的,他刚刚完婚不过七个月,怎么会急于纳妾呢?”,对她的怨怼顿时冰消云散,心中的质疑几乎脱口而出,我带着自欺欺人的笃实,饶是如此,仍有寒意从心尖升起,莫名的,我握紧的手指也随之冰冷起来。 “听说是府内福晋怀了半年身孕,多有不便,这才急急招了妾室”,她或是察觉到了我的变化,踏前搀住我,面带不忍,只低声婉婉的喊着小姐。 我喃喃自语,却卡在喉间发不出声来,不过离京数月,不想再见已是物是人非,他不仅有了孩子,连妾室都娶了,安昭,安昭,你究竟置我于何地呢?难道所谓的“曾经沧海难为水”终究只是你嘴中一句戏言不成?难道我一直握着的珠宝,原来也不过是只死鱼珠子而已。 “纤云,我想明日去趟纳兰府,你帮帮我,我去当面问他清楚!”我低垂下眉目,做最后的挣扎,低声恳求,罔顾她疼惜的眼神和一声黯然的长叹:“小姐又是何苦呢?”。 明知于事无补,却还一意孤行,我知道自己此刻是如此的荒谬与可笑,可怜又可悲,只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在我为情所困缠绵病榻之时,他又是怎样的心情,指婚是迫于皇命,可如今的纳妾难道还是是屈于权势么?我不信,不信那些滚在耳边的誓言只是他一时兴起的情话。 第二日得了纤云周全,我们出府也并非难事,坐着一顶小轿直到纳兰府门前的胡同口,我撩开帘子向前看。 "小姐,还进去吗?”纤云跟在身后,看一眼前方朱红鍪钉的纳兰府,略带担忧的问。 “不用了!!!!”我垂眸掩去其内的苦涩,还未开始却已颓然放弃,傍晚时分的安昭正在府门送客,他面容愉悦,是男子娶妻之后应有的欢欣表情:“笙箫管笛耳边绕,一声声犹如断肠刀。他那里,是花烛面前相对笑,我这里,是长眠孤馆谁来吊”。这一刻我若踏前询问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他迫于权势也好,真的移情也罢,只是如今为人夫,为人父,早已经不是他了。 伤心,失落,不甘等这些天压抑的负面情绪一时之间在我心中翻滚捻转达到了极致。我从不求他能为我至死不渝的守节,可是如此急速的移情,让我为情所困而缠绵病榻的几个月,在旁人看来几乎成了一场笑谈,原来那场所谓刻骨铭心的情事,反复回忆咀嚼着不愿放手的,从始至终都只是我一人而已。 原来所谓的感情却是如此稍纵即逝的东西,曾经我以为它能深入心脾,溶于骨血,如同风之于沙石,是我在异世唯一零星的温情回忆,只是此刻才终究明白,于我是痛彻心扉的苦楚,或许于他而言,只是暴风雨中的几滴水渍而已。感情上的不对等让我莫名有一种深情错付的的被愚弄的忿然。 一年前那个趴在我肩膀痛数出身苦楚的少年,形容憔悴的倔强,悲痛欲绝的起誓,却原来都是我的一场错觉。 我一路沉默着回府,踏进房内遣退了纤云,裹着薄被躺在榻上直睡到申时,一时的烦躁散去,只是倦倦的晚膳也不想用,便搬出先前尘封许久的杏子酒,取了一只莲纹青花小碗,闷声斟了一碗,小口小口的抿着。 “小姐,大夫嘱咐了要戒酒的”,纤云打帘探进见状大惊,飞身而上揽住我,略带乞求的劝诫:“事情过了这么许久,小姐怎么还没想开么?” “也不是,就只过不了心中的这道坎”,我一手懒懒的抚上胸口,另一只手捏着空碗忍不住低声苦笑起来:“纤云,想我还为他病了将近三月,现在真是替自己不值!!”。 “真真的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她捧了半盏解酒汤在我身侧,俯身低声道:“纳兰公子娶得是福晋的庶妹,说起来都要和贝勒爷成了连襟。以后太(tai)子爷再犯了徐州这样的事,就更不怕贝勒爷不替他说话了!!”。 “你是说、、、、、”,我一口酒呛在喉间,心中苦涩的说不出话来:“是太(tai)子爷借机拉拢咱们贝勒爷么?” “这次因贪污徐州赈灾款项被监斩的哪个不是太(tai)子爷的人!现在贝勒爷接手了户部,但凡需要赈灾疏款,难保不出现这样的事来”,她递了手中的解酒汤给我,看向我的眼神意味分明:“需要贝勒爷说话的地方想必也多着呢!!”。 ------------ 第四十六回:三丈软红春帐宵 原来安昭还是绕不开与清芷一样的命运,我一时哑言,也无心理她,自顾自斟自酌,混乱的囔囔着,数坛下肚,模糊不堪的意识中,只剩安昭含泪的双目,清芷绝望的俏脸,我醉到深处仍不住吃吃傻笑,心中苦闷不堪却无处发泄,脸上胭脂掺着泪痕濡湿一片,只隐约记得伴着凌乱的脚步声,迈进的是一双青缎白底朝靴,那凤眸微挑,那薄唇紧抿,只看一眼,我便笑了。 之后我跨坐在谁的腿上,俯首含住的是谁的唇,又是谁拥我入怀,替我卸去凌乱的妆容,青幔低垂之际,伏在耳边,他音醇如熏,轻柔地呼唤着我的名字,子衿,子衿,那么的好听:是云鬓堆压旁儿整,是莲瓣生香唇又红,是柳腰斜倚碧桃影,是人面桃花相映红,烂醉时分,所有的旖旎媚致,我也只当是做了一场春梦。 等醒来已是午时三刻,我只觉得身子酸软疼乏的厉害,轻捶额头,带着醉酒后特有的迟钝,瞥见新换的白绸子竹叶立领亵衣连着身下一袭崭新的月白缎子绣合欢花的薄被褥,梳妆台上是一套木兰青压金线绣的百子榴花旗服,一侧整齐的铺摆着镂银菱花嵌翡翠坠珠钿子,梅花竹节碧玉簪,白银缠丝双扣镯,青玉雕麒麟送子牌,床头是一双手工精细的景泰蓝缎面花盆鞋,李四娘出身汉室,地位卑贱,一向没有穿旗服的资格,这套华贵的旗服并饰品是谁的? 想到此,我混沌的脑子瞬间清明,嗓子一紧,撩被下床,侧着头只对着外室厉声喊道:“纤云,进来,我有话问你”。 她气喘吁吁的掀帘进来,脸颊带着不自然的潮红,面上一喜道:“小姐醒了?” 我只端着一双清冷的眸子静静的盯着她扫了两眼,冷冷的道:“为什么换了我的亵衣和铺盖?” “小姐初次承欢,那些物什是要送到内府作为见证,以便将来进房受封,饰品是福晋早早遣人送来的”,她眼神躲闪,视线低垂的盯着手中捏着的帕子,始终不敢看我,呐呐的应声解释。 想到留在脑海中的香艳剪影,脖颈上对前世的我来说并不陌生的红痕,我呼吸一滞,心乱如麻,不自觉的攥紧衣袖,抬眸盯着她,宛转的低问:“昨晚贝勒爷,是不是宿在了我房中?” 她瞬间面红耳赤,抬头慌乱的看我一眼,微不可闻的轻“嗯”一声。 我阖目长叹一声,想不到我兜兜绕绕,算计筹划了这么数年,终究还是绕不开这个结局,早知如此,何必受如此的煎熬,早日认命倒一了百了,念此只觉满腹的心灰意冷,一腔愤然无处发泄,侧头呵出一声讥诮,只盯着她低声冷哼道:“你终于如愿了”。 她抬头看我,笑容僵在了脸上,眸中的惊愕还未及撤去:“扑通”跪下,迟疑懦懦道:“纤云不懂小姐的意思”。 “快别喊小姐了,我都要羞死了,你但凡有一丝拿我作小姐看待,也不会事事以贝勒爷为先,你明知我醉了酒为何还要喊了他来,我信任你至此,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么!!!”,我一声拖长的阴声冷笑,咽下淡淡泛起的愧疚,满腔的怨恨都化作了咄咄逼人,激怒之下不免也有些口不择言:“我事事容忍,你还真道是我不敢动你吗?” “小姐心中不愉,何必拿下人们撒气,要杀,要打,要卖悉听尊便”,她眼泪簌簌而下,哭泣着摔帘而去。 我见此更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掀被下床,一把将梳妆台上的旗服扫落在地,狠踏上几脚解气,方才蹲坐在地,埋首于膝盖上,忍不住一阵猛咳。我也知这事或许与纤云毫无干系,只是心中郁闷无处排解,总也不能跑到四阿哥面前去撒野发泄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如今再想要离开又谈何容易,到了这个田地,就只能与四阿哥撕破脸面了,想到这一年的辛苦筹划要付诸东流,我真是不甘心呐! “小姐,快起来,小心受了凉!!!”,弄巧想必是听见了动静,衣衫凌乱的掀帘探进,看到满室的狼藉,快步走到我面前蹲下搀我,却也不忘呐呐解释:“小姐错怪纤云姐姐了,其实、、、、、、”。 “咳咳!!!”我喉间压制不住的低咳溢出,弄巧见状忙将手帕擎到我唇边:“小姐怎么,又吐血了?弄巧去喊人请大夫!!!”脾气过后才觉头脑昏晕的厉害,在她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缓缓走向床边。 “这么周折作甚么!!!”这病来的及时,正称了我的意,念此我唇角扯起一抹无奈的苦笑,一声低斥喝住她,拿手帕揩去嘴角血丝,才低声叮咛:“拿上次的方子煎药就好了,倒不必巴巴的请人来一趟”,我斜倚在床帏边,接过茶杯漱了口,轻喘一声道:“我先躺会,有谁来只说我今日抱病不能见客,你去吧!!”。 只待弄巧掩门离去,我才撑着坐起,对着床头的痰盂一阵干呕夹杂猛咳,有腥臭的酒酸自喉间漫出,我只呕的一行汗一行泪,身子更是酸软的提不起力气,滑坐在枕头上,就此昏死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只等醒来,室内的缠枝莲花银烛台上的双凤烛燃的正旺。“咳”,我低咳一声,只觉喉间酸辣入骨,口中腥涩不堪,脑子更是虚乎飘摇的厉害。 “小姐醒了?”弄巧俯趴在我的床头,睡眼朦胧,一脸掩不住的惊喜,忙起身踏前扶我坐起,拿了大红满池娇的枕头的枕头垫在我背后。 “怎么,我睡了很久么?”,我掩唇轻咳,虚晃着脑袋强自撑坐着,额上虚汗津津,声音暗哑晦涩,是一幅连我自己都唾弃不已的娇弱模样。 “也是有两天了,御医过来行了针,开了药,只说小姐心思郁结,调息几天就好了”,她扭身端起桌上的茶水,擎到我唇边,温声道:“小姐喝些茶水润润喉吧”。 我就着她的手,低头呷了一口,扑鼻的玫瑰清香,顿时冲淡了口中的苦涩,精神也禁不住为之一振,熟悉的味道让我止不住扯唇轻问:“先前那瓶玫瑰香露,怎么,竟然还没吃完么?” “这是贝勒爷昨儿遣人新送的,自然是比上次的还要香甜精纯”弄巧声音一顿,余光偷瞄了一下我的脸色,察觉无恙后方才小心翼翼的道:“贝勒爷昨儿来了两次,却是看小姐一直昏睡,只在床头守了一会便离去了”。 我面色一僵,便未再说话,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任她以绢揩去我唇角水渍,疲倦的微微闭上眼。 “小姐还睡吗?”,弄巧侧身将空杯搁在床头的案几上,替我掖好被角,低着身子到我面前,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柔声劝道:“还是再歇会吧!时间还早呢!!!”。 我只是依靠在软枕上,冲她懒懒的摇摇头,有气无力的出声撵她:“你下去吧!我只歪坐会儿”。 她慢腾腾的将桌上茶杯收拾妥当,迟疑犹豫半刻,突然走到我床前跪了下来,面色哀戚的低声乞求:“小姐,你那日误会纤云姐姐了”。 “哦?”,我蓦然睁开眼,不动声色的撩她一眼,低声笑了,面色却忍不住冷凝下来。 “那晚,是、、、、、是弄巧自作主张喊了贝勒爷,小姐性子执拗,府中唯有爷的话能听进几分,谁想爷进房后就未再出来”,她哽咽抽泣着俯身磕头求道:“小姐若是怒气未消,只管打骂奴才,只求别把纤云姐姐赶出府,她是在替奴才受过”。 其实那日我发过脾气后便有些懊悔,只是面上逞强,不愿低头,王府丫髻犯错,无外乎被撵,被卖两种结局,我一向自持冷静,却羞于那时的怒火攻心和无理取闹,如今想到她们因此平白受到波及,加之她哭的凄惨,我心中怜惜和愧疚更深了。 “我也一时失言,你们别放在心上”,见她稚嫩的俏脸上满是祈求之色,我心尖一软,不免也有些羞愧难当,再也顾不得颜面出声认错,柔声唤她起来。 她清澈的眼底有惊愕伴着欣喜,揽了旗装的下摆急急起身,也顾不得行礼向外跑去,撩帘之际也不忘含泪笑着解释:“纤云姐姐在外跪了一夜,弄巧这就去喊了她来向小姐赔礼”。 纤云去了大拉翅,漆黑如墨的长发只是简单的拢着,鬓发散乱,秀丽的双眼红肿黯淡,旗服膝盖处污浊不堪,想必是跪了许久的缘故,我见此心中恼怒顿消,只觉愧疚更甚了,禁不住略带责备的呵斥她:“怎么搞成这样了?见我昏睡却还跪着做甚么!!!” “小姐”,她快走几步,跪倒我床前,我话一出口已惹得她委屈至极的断断续续的抽泣道:“纤云该死,不该气的小姐犯了旧疾”。 ------------ 第四十七回:诉情人说多情怨 “快起来”,我忙示意她于床前坐下,面色羞愧的出言道歉:“是我自己喝酒误事,不该迁怒于你们”。 她起身行了礼,临我床头的小杌坐下,一双红肿的眸子中全是诚然之色,默默苦笑:“小姐待我如何,我自是件件记在心上,即便有贝勒爷背后指示,只是奴才也没有做半分有损小姐的事”,她一字一顿说的诚恳,加之她平日对我帮助颇多,惹得我心中戒备也少了几分,我们徐徐而谈,解开了心结只觉情谊更甚以前。 “小姐明明对贝勒爷有意,为何不、、、、、、!!!”她面色迟疑,似乎想要规劝又怕惹了我的猜忌,咬了咬嘴唇终究含着几分腼腆问出声:“昔日纳兰公子毕竟与今日情形不同”。 我有些许的怔怔出神,垂眸自嘲,带着几分无法压制的不甘与颓然:“这王府比之纳兰府更为错综复杂,我不敢与福晋,侧福晋比肩,她们出身名门,上有父母双亲,下有兄弟姊妹,自能安稳如泰山。而我呢?哪日贝勒爷厌烦了,他与安昭毕竟不同”。 康熙四十七的动荡已迫在眉睫,但凡沾染牵扯上的权势纷争,弱者永远都是无谓的牺牲品,哪一个我能全身而退,一旦受到波及,身份败露,即便四阿哥伸出援手也未必能够保全我,康熙的手段我是见识过的,浮游撼大树,不过是不自量力罢了。更何况四阿哥是史书上出了名的寡情薄幸,我实在不敢把自己的性命托付在他的恩宠之上,步了司月和宛姨的后尘。 “可小姐已与贝勒爷有了夫妻之礼,纵使出府又能到哪里去?”纤云秀丽的脸庞浮出一丝潮红,怯怯的半是羞赧半是担忧的问。 我心底泛出些许悲凉和绝望,是啊!天地何其之大,却哪里有我的一席之地呢?“嫁人自是无望了,我即便一世孤苦,也比这时时担惊受怕落得自在!!!” 纤云正待答话,却听见弄巧的请安声,只得起身垂首立于床侧。 四阿哥踱着步子踏进房内,遣退了纤云她们,丝毫没有避嫌之意,倾身坐在了我的床侧,他虽然容貌清冷依旧,眉目间却似乎拢了一抹柔情,只盯着我看了许久,才冷色低声道:“你身子怎样了?” 话中隐约的暧昧使得我尴尬异常,额角低垂着不去看他,脸上却慢慢的红烧起来。脑海中零星的片段还能昭显这场荒唐的情事是基于我的缘故,虽说是我引诱在先,可他一向定力异常,难道连此也把持不住?腹中的责问与愤懑,对着眼前这罪魁祸首,可叫我如何开口? “铜山新买的宅院收拾妥当怕要三月有余,你如不能在此之前养好身体,届时也甭想离开”,他声音的清冷渐褪,一向寡淡的凤眸中似是而非的浮起一丝迁就的讨好。 我心中一喜,按捺不住惊异的表情,伸手握住了他的衣袖,抬眸笑看着他:"你能放我离开吗?”情急之下扯得冷气呛进了食道,止不住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 他蹙眉侧身提起床头案几上的白玉茶壶斟了半盏温水递到我面前,我一面掩唇低咳,一面伸手几欲接过,却见他只擎到我唇边,丝毫没有作罢的趋势,也只得敛下眉目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才推开。 他侧身放了茶盏,轻叹一声道:“若不答应,你这病不知几时痊愈呢”,他目光灼灼,熠熠夺目,上扬的眉角颇有几分无奈,似乎早已将我腹内的小心思看的明了透彻,眼睑几经张合,冷如青黛的眸底也渐渐的珠圆玉润起来,许久方才低沉着声音补充:“我已在铜山替你做好了安排,你只管好好养伤吧!剩下的就不要多想了"。 他已表明做出了妥协,只待我接受这折中的方法,即是已容忍至此,我若再做多求,只怕就是贪心了,我忍住腹中的激愤与不平,温言出声道谢。 “离了这,便不用怕朝中变动会祸及到你,更不必为你身份败露时时担心”,他轻声叹息,长睫下垂,掩去眸中的情绪,声调依旧平波无绪,即便真情流露也是这般不动声色。 只这一瞬,我却产生了一个错觉,或许在这紫禁城内,真正了解我的,并不是我视为知己的安昭和十三,而是眼前的这个冷峻男人,只有他能在我困顿迷茫之时,寥寥数言点中我的要害,也只有他懂得,我一直想要逃离紫禁城的真正缘由,我只怔怔的看着他,不知自己是感动还是苦涩居多。 两月的时间很快过去,我的心情也从最初的不甘趋于平静,只要能离开京城,其他的就微不可道了。想到停留的时日不多,与惊鸿他们走动的越发频繁。 因她身份特殊,在京城安居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虽多次劝她随我离开,可柳汝生根基人脉多在北京城,惊鸿很是不舍,我也只得就此作罢,至于霜迟,得十三相助脱离梨园后,便在柳枝胡同深处,地境偏僻处买了一独居小院,连着带出的小厮,过的倒也惬意,因十三频频光顾,敢去招惹的人并不多。 这日我以少有的规矩姿势端坐在镜前,作出行前的梳妆打扮,直到纤云熟练的替我绾发,眼看她就要插上赤金宝钗花细。 "你给我梳的这是什么发式?”我蹙眉低声呵斥,被镜中自己一副少妇装扮惹得啼笑非常,侧身夺了她手中的金钿子扔进菱花镜前的雕花镂金梳妆盒内,懒洋洋的撇嘴笑道:“快梳回来,梳回来,没得落人耻笑!!!”。 “如今再梳作未出阁女子未免不妥,小姐之事府内有半数皆知,怕更会被嘴碎的下人笑话去”,她一手拢着我的鬓发,一手锲而不舍的摸向妆盒捏了金钿子在手:“索性不用这样遮遮掩掩的,也省了那些不长脸的奴才再借口滋事!!!” 我本欲出声反驳,可基于已成的事实被迫缄口,见她又做出长篇大论的架势,我只得笑着缴械投降:“好了,好了,怕了你了,随你吧”。 “梳的这飞燕髻,讲究秀挺端正,最适合小脸美人梳,看看镜中的小姐越发显得桃腮杏眼,温润如书”,她将我鬓角和额头的长发盘起,束上花压云鬓偏。 镜中的李四娘十七八岁的模样,是前世三十岁的我早已错过的青葱年纪,经这四年长开了些许眉目,只仍旧是江南女子特有的纤瘦的腰身,削弱的肩头,如同树尖嫩芽般尚在成长的丁香乳,尖而窄小的脸,白的像瓷,配上那双娇滴滴的清水眼,怎么看都是寻常的清秀娇俏的江南女子。 我抚上自己的脸庞,顺着眉角一路向下,触手可及的是少女肌肤特有的饱满和滑润,带着还未发育完全的青稚,止不住一声嗤笑,四阿哥比之整整大了一旬,原来竟也有老牛吃嫩草的癖好! 或许是得了四阿哥的吩咐,我们出府再未受到刁难,倾身踏进一侧的莲青软呢小轿,纤云碎步跟于一侧,从偏门出府。 “小姐,前方像是霜迟公子!!!”行到胡同拐角处,轿子却被纤云急声喊停,我撩开帘幕,果然数米之外,霜迟被一锦衣男子圈围在胡同角落处。 压下心中的疑惑,我示意轿夫一意前行,还未行知跟前,便隐隐听见男子“哥儿,哥儿”压低的调笑声。 我深吸一口气,示意轿夫停住,撩帘故意看着二人,佯装无辜的朗声掩唇笑道:“这位公子好兴致啊!只是挡住了小妇人归家的道路,还请行个方便”。 男子受惊回身,俊秀面上的惊愕在看到我后瞬间平铺开来,我面色一沉,却生生忍住滚到喉边的冷笑,忙提裙下轿,假惺惺的福身行了礼,我先前在四阿哥家宴见过他,侧福晋李椒薏的胞兄,李韪,包衣护军参领,从三品的官职。 他臂弯之内蹙眉抗拒的霜迟看见我们,清秀雅致的面上掩不住的惊喜,挣扎着从他的圈围之内脱身,默不作声的疾步远离他,故意踏前拱手向我行礼,道了一句“姑娘吉祥“。 “替我问十三爷好”,我亦假装不知的回礼,挑眉颇为玩味的看了他二人一眼,亦是侧身对着李韪行礼,带上几分暧昧的垂眸娇声笑道:“小女子不知,原来是打搅李参领的雅兴了”。 他神色倨傲,面带不屑的斜睨着上下扫我两眼,撇眉轻蔑的嗤笑一声,状似漫不经心的冷嘲:“哼,李姑娘真是寻得好籍口,我却不知你何时在四爷府外落了户”。 “我本不该打扰参领雅兴,只是我与十三爷交好”,我故意对他的冷嘲热讽视若不见,低头顺目故意笑的娇俏:“这位哥儿又是十三爷的心间肉,参领若是对霜迟公子有意,不如请人前去说情,也省了小女子知情不报,落了十三爷的埋怨”。 ------------ 第四十八回:塞上牛羊空许约 李韪目色阴沉似水,只冷恻恻的盯着我哼笑了两声,又侧身看了看纤云,虎眸张扬,却是眸间意外散出光来,漫不经心的拧眉笑了:“一个小小戏子罢了,何必大费周章”。 “参领果然明理,难怪见我们贝勒爷时时夸奖呢”,我亦是掩唇轻笑,只是话中的威胁显露无遗,惹得他撇眉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幸好姐姐来的及时,不然我可要遭了”,霜迟看着李韪领着前方的一众小厮疾步离去的背影,菱唇紧抿,秀丽的眼眸中浮出一丝苦涩,轻声向我道谢。 “怎么遇见他了?”我收起了故意拿捏出的腔势,复了正色的长吁一口气,果然还是要搬出四阿哥来。 我与他并肩而立,看着昔日幼齿少年如今已比我高出半个肩头,心中真是喜忧参半。 “谁知会这么巧呢?以后出门我要先看看黄历了”,他扶额低叹,垂眸自嘲,淹至唇边的戏谑也不由自主的带上了苦涩:“还不知我因这皮相要受多少折磨”。 他说的豁达,我听得苦涩,相貌出众原本该是天赐的侥幸,多少人梦寐以求,只是在这里,没有权势庇护只能成了祸根。 “可这样躲闪终究不是办法,霜迟,不如蓄须吧”,看他白皙滑腻的稚嫩脸庞已长出男子特有的硬朗,我心绪一转,轻声劝他,毕竟已离了梨园,也不算犯忌。 “小姐又说笑了,男子过而立之年尚能蓄须,公子还未加冠,毕竟不合时宜!!!!”纤云轻轻瞪我一眼,每每对我不识礼节感到格外的头疼和无奈。 霜迟亦是不以为然的笑着接口:“命都要没了,哪里还顾的上旁人怎么说,纤云姐姐你多虑了!!!” “只是可惜了你这好相貌”,我不无惋惜的叹口气,挑眉看向他两人,却在一瞬之间怔住,半是打趣半是疑惑的指着他二人笑道:“哎呦,你们二人这样看来,相貌倒真是有几分像呢!”。 我带着几分迟疑的宛自蹙眉欣赏,直到察觉纤云几乎变了脸色,突然意识到,我虽与霜迟亲厚,可难保纤云不会在意他的身份,念此不禁暗暗嘲笑她的迂腐。 我忙借机转移话题,加上故作的妙语连珠,不消片刻,氛围便重新热闹起来。我暗中嘱咐他,只要在等我数天,便可离开京城,前往徐州铜山,并把当地的门面铺子一一说于他听,看着他眼中满是向往,为我的一再耽搁,不免有些内疚和羞愧。 我当时只道是因纤云思想顽固,过激反应不过基于尊卑之别,怪只怪我太过于天真乐观,从不想他二人眉目相像之后的详细根由。即便最后为此吃尽苦头也是我咎由自取吧。 只简单的说了一会我们便做了道别,清朝是出了名的男女大防,我与他在此相聚终究不妥,目送他离开,我才回身进轿,继续行往惊鸿住处。 惊鸿因在勾栏常年喝一掺了藏红花,麝香等的凉药作避孕,导致如今受孕艰难,想到宫中嫔妃对此多有擅长,便暗中求十三要了妃子们素日珍藏的易孕的偏方,巧赶上今日无事,便急急给惊鸿送了来。 轿子和随从在门外等候,我和纤云随着守门的小厮进了内府,惊鸿散着发髻,正坐在院中的竹林边绣描花样子,见了我们已笑着迎上:“早早的就遣人来通知,却怎么这会才来呢?可叫我好等啊!!!” “只是路上耽搁了”,我亦上前挽了她,感到她指尖发凉,忙挑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略带担忧的轻声道:“怎么几日不见,你形容倒愈发憔悴了”。 “前些大夫开的药不对脾胃,吃了几剂病症没见好,使得脸色也差了”,她神情抑郁,颜色也有几分落魄,无措的抚上秀脸揉捏了几下,才强笑着道:“姐姐是路上遇着什么了?说来听听,我整日闷在院中,对外面想念的紧啊!!!” 我和她相携进了内室,借机将见到霜迟之事说与她听,刚在床榻上坐下,我按捺不住,低声问她:“看诊的大夫不行,那就再请一位吧!一家之言也是不足为信的”。 “谁知道呢?都说病症好治,就是受孕有些艰难”,她起身捧了些平日的零嘴放在我面前的榻几上,亦是临我坐下,低头苦涩的道:“汝生听了虽没有说不好听的话,可面上也是不喜,只怕我是无望了”。 “那倒未必,你若是这样悲观,可真是白白浪费了我这些时日的辛劳”我没好气的点点她娇俏的鼻头,侧身打开带来的包裹,将其中誊写齐整的书函掖进她手中,低声安抚她:“这是宫中那些妃嫔常用的方子,你试试看有没有用,姐姐但凡在一日,咱们姐妹便一道想法子,总之你一定要放宽心,注意自己的身子”。 她出身不好,若加上不能生育,柳汝生再宠她爱她,难保不会动了其他的心思。 她眸光一顿,反握住我的手,摩挲了几下,秀色的眼眸中全是感激之色,强含住泪珠笑道:“我倒自己先溃了士气,幸好有姐姐在,软语开导,我心中才好受几分”。 我细细嘱咐她几句,心中依旧存着一线希冀,惊鸿接客时间不过一年光景,如今她葵水尚属正常,信期也无误,不知比我好了多少倍,可知那些下在茶中的麝香,藏红花等还未对她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加之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只要调养得当,受孕想必不是难事。 “这些偏方十三爷找了御医看过,多半是以调理进补为主,对身子倒没什么坏处”,我随意的翻了几页,看调理的倒也得当,并没有后世所传的所谓的宫中秘方的怪诞之处,折好收起递给她,只待她点头应是。 见她柳眉舒展,秀丽的脸上微有愉悦之色,我心情稍霁,遂有了逗弄打趣之意,嘿笑了一声,向前凑了凑身子,窃窃笑道:“你葵水是哪几日,我倒有有个好方子!!!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姐姐但凡这样笑,总也没有好事”,她被我略带猥琐的笑容惊到,撇眉白我一眼,拿手指戳了戳我的脑袋,唇角含笑道:“信期倒也正常,约莫是每月初五,左右不过那两日,就不知姐姐能有什么像样的法子”。 “死丫头,你听过就知道,我这法子是一等一的好用”,我故作神秘的笑了,垂头沉思,心中根据前世的女子受孕常识,细细盘算她的排卵易孕日,故作暧昧的嘿嘿一笑,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挑每月的十九到二十九这十日,多行夫妻之礼,不出数月,定然有喜”。 她如玉的脸面上顿时羞红的如同三月的桃花,扭捏的啐我一口,作势起身推搡我,恨恨的笑骂道:“听听姐姐说的什么话,唉!我本就不该对你抱有他想!!!” “哎呀,羞什么?你这羞答答的模样倒显得我是皮厚肉燥的汉子妇了”,我侧头懒散的笑着横她一眼,捏了颗落花生到嘴里,咀嚼了几下吐了壳,才笑吟吟的看着她:“你说我哪里错了,这些闺中密话,寻常人我不告诉她的”。 “姐姐早早的嫁人倒是正理,不然白白可惜了这腹中的真知灼见”,她白皙艳丽的脸面上红潮渐褪,葱白的指尖点上我的额头,是气急反笑的戏谑数落:“姐姐这性子难怪会得四爷欢心呢”。 提起四阿哥,我面色一暗,她声音顿住,戏谑之意渐减,只瞪着杏眸静静的看着我,略带迟疑与担忧的轻声问我:“只是姐姐,怎么会和四爷、、、、、、、、纳兰公子才是最好的托身之人,只是可惜了”,面容羞涩,她终究没有问出声。 “或许是我命该如此吧”,我压住喉间的苦涩,收了嬉笑的心思,把详细缘由一一的说于她听。 她听罢侧首沉思,半刻才抬眸看我,眸中的了然和担忧一览无余,分外笃实的低声道:“四爷不该是如此把持不住的人,以他平日的手段,我怕姐姐难以轻易离开”。 “我自然知道的,只是他用如此迂回的方法,我也不好说什么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我低头敛眸,再抬起已收起了心中的苦涩和忐忑不安,故作轻松耸肩一笑,不以为然的道:“他即是已答应我离开,总不会食言”。 谁不想生于温柔富贵之家,长于诗礼簪缨之族呢?只是“以色侍君者,能得几十好?”像我这样没有权势的家族作庇护,仰息于男子恩宠之下,分分秒秒都是被玩的命。 每当我想要说服自己跟了四阿哥,脑中都会不自禁的想起史书上记载他的狠厉与决断,想起姬芸腹部那把银亮亮的匕首,和唇角渗出的血沫来。 不论我今日的生活如何的富足而安稳,可我的心却始终惶惶然如同逃兔,一旦有了风吹草动,便逃离飞窜,我对他人一向是宽容异常,却只对他苛刻至此,从不知姬芸之死对我造成的阴影是如此的强大,即便时至今日,我始终对四阿哥防备不减。 ------------ 第四十九回:形单影只望相护 “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了”,惊鸿默默的低叹一声,假装无意的撩眉透过纱窗向外张望,只见她跟前伺候的小丫髻正随着纤云坐在竹林旁摹着花样子刺绣,窗子门帘四周并无半分人烟,这才收了视线,伏在我耳边关切地道:“姐姐也总要想好退路,我跟着四爷这么几年,他反复无常的事并不少见”。 “这个我自然知道,你倒不必替我忧心了“,我轻应一声,稍带安抚之意的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心中的顾及和盘算自是不愿吐露,亦是撩眉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取了袖兜里的怀表看了一眼,借机转了话题道:“这都要过了饭时了,怎么柳汝生还不回来?他每天这样脚不着家是忙些什么呢?” “咦,竟是快过午时了?”,她就着我手中的怀表看了看,吃了一惊,一边起身,一遍笑着解释:“姐姐不用理他,他近日新开一铺棋茶社,平时与诗友们饮酒作诗,迎来送往的应酬,如今忙的紧,我也懒得理他”。 我点点头,想到当今情景,忙作了补充:“这样也好,省的他在家中无聊生事,只是不要轻言涉足朝事就好”。 “我省的,早已嘱咐过他了,咱们别讲他了,喊幺儿布宴,姐姐吃过饭再回吧”。 她提裙下榻,得了我的应答,掀了帘子对着管事嘱咐了几句,又喊了小丫头收了榻几上的零嘴。饭菜倒是上的挺快,我们用了午膳,又随口说了些许闲话,我才坐轿回府,倒也是琐事隐去不提。 阳春已过,端午将至,与四阿哥授课早已作罢,有了肌肤之亲后,不论装的怎样不在意,总也是觉得尴尬,我整日窝在瑾瑜院中,在京都剩下的日子倒也平顺,可不知是何缘故,近几日我身子懒倦一日胜似一日,又格外贪吃嗜睡,因我本性一向如此,也未察觉不妥。 这一天刚过巳时,我睡醒斜倚在榻上,随手翻了求来的戏剧话本,又分外无聊的抛掷一侧,舒展着身子懒洋洋的打着哈欠,只觉得腰间大腿的赘肉几乎粗了一圈,忙掀被下床,对丢了鸡毛掸子迎上来的纤云随口笑道:“看看,不过歇了几日,我这身子竟也粗壮了不少,只怕真是离了京,就没有这样的享受了!!”。 “小姐是怕我和弄巧离京后不能像现在这样忠心的服侍吗?只管放心吧”,纤云取了一侧搭在屏风上的外衫给我,一面对着帘外喊道:“弄巧,打盆水来吧!小姐起了!!”。 弄巧帘外轻应一声,端了水盆放置榻侧,望了纤云一眼,凑到我面前道:“小姐,晟睿院有人来请纤云姐姐去一趟”。 我正接了纤云手中的温湿净巾,敷在脸上轻柔的揩拭,听她这么一说,心中一紧,连忙扯了面上的净巾,蹙眉疑惑的问:“来人可说了什么缘头?晟睿院一向与我们不甚走动,如今巴巴的来请人,倒真有些稀奇了!!!!” “这有什么稀奇不稀奇的,是好是歹,我亲自去看看才知道”,纤云接过我手中的净巾放到青铜盆中,侧身递给了弄巧,俯身整了整被我踢翻的被褥,不以为然的笑道:“即便是打骂,我多些忍耐,谨言慎行,不让她们挑刺捉了把柄就行了!!!” 纤云于内院宅斗原本要比我深思熟路的多,我沉吟一声,略微宽心的点头应是:“这会想必没什么紧要事,也让弄巧陪你一起吧!!!”。 待她们行礼掀帘出去,我闲来无聊只盯着雕花镂空窗棂怔怔出神,心中喜忧参半,也知侧福晋不会是什么好事,只是眼皮沉重,却不知是何时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等醒来时看弄巧蹲在我榻前无助失措的哭红了眼,惊得我忙不迭的坐起,俯身凑到她面前,关切的问:“出什么事了?侧福晋为难你们了?纤云呢?” “纤云姐姐被她们留下还未回来”,她突然跪卧在我面前,扯住我的衣袖,慌不择言的哽咽着求道:“小姐一定要救救纤云姐姐,李参领相中了她,侧福晋要送她做通房”。 “你去院前守着,见到纤云喊了她来,我仔细问她”,我压住心底的惊愕,沉声吩咐她,却不免暗暗思索,难道是李韪恼怒我因霜迟之事折了他的颜面,故而迁怒于纤云?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纤云掀帘进来,还未行至跟前已扑倒在地,抱住我的腿失声痛哭,满口呜咽:“李参领品行不济,曾因淫**女,被贝勒爷罚过杖刑,家中正妻又是当今五公主之女,八福晋的姑表姊妹,一味的专横跋扈,不知杖毙了多少房妾侍,纤云是宁死不从的!!!求小姐救我!!!” “别急,你先起来!!”我起身搀她站起,撩眉看了一眼窗外,院内空寂寂的不见半分人烟,我这才扶她临榻上坐下,沉声问她:“不如去求了贝勒爷吧。” “没用的,侧福晋自己做的主张,没有知会任何人”,她婵婵的秀眸中浮起一丝绝望,其内噙含的泪珠儿簌簌而下,垂眸摇头失望的道:“贝勒爷一向不会过问内府的事,福晋更不会为此和侧福晋置气,奴才能求救的就只有小姐了”。 四阿哥想必正是求之不得吧!多好一个在八爷党内安置眼线的良机!!这次当然不能求他了。 “我先前说了离京会捎带着你们,只怕也是要食言么了!!”我故意撇过头不去看她眼中的情绪,心中也是踟蹰万分,毕竟纤云是四阿哥的人,我若横加干预,会不会变动了自己的全盘计划呢?可是也是因为我的原因,才让李韪注意到她的呀!! “小姐也没有法子吗?”,她一脸遮掩不来的失落和绝望,手指握住复又松开,面上带着几分凄然道:“届时我就一头撞死在府前柱子上,也省得遭他亵渎”。 “你别急,天无绝人之路,总要先容我想想办法”,我攥紧她的手,敛去眸中的计量,凝眉侧首沉思,轻声许诺安抚她,明知这是她的激将之法,她性子一向决绝,我作壁上观翘首以待的等着看事态如何发展,或许只能把她逼上绝路。 “求求小姐救救奴才,奴才以后伺候小姐一辈子”,她泪光莹然的俯跪在地,不住的磕头,面上感激之色云涌而起,一脸希冀的似是把我当作了最后的依赖。 我与侧福晋积怨已深,本不该再去招惹,可看着纤云身陷泥潭置之不理我又于心不忍。而且此事绝非不会与我毫无干系,自是不容我冷眼旁观,总要想法子替她挡过这一劫了。 转眼几日已过,这天刚过了卯时,我便早早的梳洗完毕,忍着四月的清寒,躲在后花园的芭蕉树下,假装无意的瞄过四阿哥下朝的必经之路,直看到那抹蓝紫朝服包裹的挺拔身影,才慢慢踱步出去。 我掩唇轻咳一声引的他扭转身子顿住步,提裙碎步快走他面前,抬眸笑吟吟的望着他,俏声嫣然地道了吉祥,欠身问安:“贝勒爷回府了?” 他清俊的脸上薄寒渐褪,清冷的眸底似是而非的浮起一丝玩味,迎着晨曦竟也有几分温润的光晕,却也是温言出声:“你巴巴的守在这里,怎么,是有事找我?” “贝勒爷这些时日一直躲着奴才,奴才就只能自己舔脸迎来了“,我抿了抿唇角,在他静静的目光下,不假思索,倾身上前半抱住他的小臂,指尖顺势而下握住他垂于身侧的手指,窥到他身后的小厮悄然后退,缩在一侧。 我止住心中暗笑,宛自垂眸半是撒娇半是乞求的笑道:“最近朝事很忙么?怎不见贝勒爷去瑾瑜院走动呢!”末了,我才故作娇羞的掩唇提眸,娇睨他一眼笑道:“子衿也对贝勒爷想念的紧呢!!!” 府内的丫鬟哪个不是捧高踩低之徒,四阿哥这些日子对我的疏远早就让他们生了怠慢我的心思,我故意演了这么一出戏,不过就是想要借他增添我在府中的威慑力,即便改日我到侧福晋院中撒泼胡闹,让她院中下人迫于四阿哥之威也不敢与我正面冲突。 握在掌中的微凉指尖有着小小的触动,他与我逆光对视,狭长的凤眸中有惊愕一闪而过,薄唇上扬,黑如点墨的眸底似有似无的的撩起难见的羞赧,长睫下垂,只静静的看着我,柔声道:“起的这么早,你身子可是安妥了?” 声音清越低沉,带着微微的薄荷凉点点滑过我的耳际,我吃惊之下,心中警铃大作,脸上的火烧也只一瞬间便缭缭绕绕的点晕开来,倏然抛开他的手,额角低垂着再不敢抬头看他,用自己都恨不得捻断的温柔嗓音轻嗯一声,罔顾他伏在我耳边的闷笑,礼也未行几乎落荒而逃。 掩着发烫的脸庞我暗暗唾弃自己,不过就是被他看出了我心中的小伎俩,可恨是自己先乱了阵脚泄了底。然不论我丢脸如何,总算达到了想要的成效。 ------------ 第五十回:若非鱼肠有真诀 第二日,我暗中打听到乌拉那拉氏闲适在府,侧福晋却已外出打蘸祈福,我再三叮嘱,待一切安排妥当,这才领着纤云施施然向晟睿院走去。 “小姐的法子行得通吗?”纤云随在我身侧,垂头窃窃的问我,一向沉静的眸子中是少见的忐忑不安:“这样胡闹,别不成连小姐也牵连其内!!”。 “你放心吧!我都是要走的人了,还在意这些!!”,我不以为然的哼笑,放慢了步子与她并肩而行,出声安抚她:“只要咱们闹开让福晋知晓这件事,也就好办了!!”。 李椒薏只说不必惊动福晋,她自己便可定夺纤云的去留,我若主动向福晋求情,反倒不如这样撒泼耍赖更能显示,我对纤云的器重,而近日来乌拉那拉氏对我拉拢的意味越发明显,如今刚好用作救助纤云的好靠山,说不定还能试探出她突然向我示好的真实目的,也算去了我一块心病。 纤云看我说的胜券在握,只是稍微踟蹰之后,便上前做了通报,是眉目还未长开的丫髻冷眼迎我们进去。 晟睿院中寂静一片,有大堆的牡丹花已谢了枝头,堆砌的青石泻玉,琅琅的流水声伴着残花流入偏于一角的水塘,塘内大片的水芙蓉刚露出嫩嫩叶尖,引得鱼儿竞相追啄,就近的芭蕉树荫下几只仙鹤似是慵懒的打着哈欠,好一派花团锦簇的富贵景象,历史上四阿哥一向以节俭著称,却为李椒薏做如此铺张,对她的宠爱可见一斑,念此我竟有些许酸涩,只是很快被心底的忐忑所压制,一心只想着挑起事端,不知有几分胜算。 因绿绮之事院内数人对我颇有怨言,将我们安置在大厅之后,便再也无人搭理,约莫等了半柱香的时间,我不动声色的冷眼四处扫了一眼门帘处的丫髻,终于忍不住怒声站起,佯装冷笑道:“这是哪个院子的待客之道,是不是要请了管事嬷嬷亲自教教你们?” 话音刚落,便有丫髻端着茶盘缓缓自里间而出,低眉顺目的奉上茶,神色默然的欠身道:“姑娘息怒,碧螺春总是要烫些时候才入味”。 “红口白牙,好听的话谁不会说!!”,我不理她,径自上前掀了杯盖,看到其内翻滚的茶叶蜷曲着还未伸展,我冷哼一声,夺过茶盘,一把掷在地上摔得粉碎,指着散了一地的茶叶的阴恻恻的道:”“好一个上等的碧螺春,我来了这么半日,你就端了这么一杯未开的茶水糊弄我!!!” 我堆砌出一脸的怒色云集,侧身冷啐一口,只对着身后满面怒色的纤云恨恨的吩咐道:“替我掌她的嘴,打到她说实话为止”,纤云忙躬身点头应是,扯住嘤嘤哭泣的小丫鬟的前襟,擎起手掌只待我一声令下。 正厅守门的丫髻仍旧不动声色,我正暗暗称奇,等的心焦,一声熟悉的扬声冷笑,有上好绿缎子白底绣鞋自内室迈出,周妈妈被两位精装丫头搀扶着,端的是管事的好架势,果然侧福晋的这些下人个个都没有让我失望。 她状似无意的瞄一眼地上,眉角轻撇,神态自若的取了旗装侧兜内的手帕举至唇边揩一下,慢慢踱到我面前,也不行礼,傲慢非常的拧眉哼笑道:“李姑娘这是作甚么?若真想撒野,也且要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说话”,我面带不屑的冷斥一声,挑眉上下打量她一眼,丝毫不遮掩眸底的无礼与轻视,突然故作娇俏俏的掩唇笑道:“周妈妈是院中的老嬷嬷,自然也知为老不尊是怎样的一种罪过!!”。 “李姐儿进府几年,小姐品行没学到,这市井泼辣的脾性倒还犹胜以前,也难为福晋请了府中贵重的嬷嬷**,想要去了姐儿身上的井巷之气”,她被噎了一句,自是不甘示弱,轻蔑的斜睨我一眼,撇嘴冷笑,说罢不再理我,径自走到那受训的小丫头面前,揽过纤云亲昵的笑道:“云丫头,怎么样了,昨日奶奶还要我遣人问候你呢”。 纤云不动声色的撩眉看我一眼,得了我的眼神示意,忙侧了侧了肩膀,离了她几分远,欠身垂头道:“纤云有悖侧福晋的厚爱,只是跟着小姐懒散惯了,行为放肆,出了府怕有违府里嬷嬷素日的教导”。 “怎么,相中我院中的丫头,也不知会我一声”,我慢悠悠的坐回身侧的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椅上,嚣张至极的假意倾身弹了弹碧青素面杭绸凤仙裙角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起身抬眸看她,毫无顾忌的一声拉长的阴笑:“还是说周妈妈,却从直至终都当我是死人呢?”。 我的无礼终于惹怒了她,她性子一向张扬,能忍耐这么许久想必是忌惮那次的杖刑,此刻显然不愿再掩饰自己的情绪,推开身侧阻拦的小丫头,上前两步,只皮笑肉不笑的盯着我,一脸的盛气凌人:“不过是我们主子一句话儿的事情,哪里轮的上李姐儿说话,更何况老奴是院中的管事嬷嬷,对于那些自以为飞上枝头做凤凰的主子们,也是懒得搭理”。 终于等到了这一时刻,我忍住心中的窃喜,面上故作的似怒含羞,訇然起身,踏前一步,倏然间一记响亮的耳光掴在了她的脸上,我柳眉倒竖,半眯的杏眸含怒瞪视,冷笑道:"周妈妈好大的口气,今日这事我还真要插手,你这老货倒是搭理我一下试试呗!!!"。 周妈妈向来跋扈,只因先前吃过我的暗亏,对我有些顾及和忍让,只是她年纪出身皆为上等,却哪里受到过这种屈辱,我这一巴掌几乎让她恼红了眼,倾身就要向我扑来,只是苦于被纤云死死抱住,眼看我的手掌又要招呼上来,再也忍耐不住,对着一侧观战的丫髻拧眉训斥道:"你们几个都是死人么!!!怕什么?出事了也自然有我顶着"。 守门打帘的丫髻便缓缓圈围了上来,虽对我有所忌惮,不敢太过于嚣张,只是撕挠之际我额角早已不慎挂了彩,纤云守在我身前,也是几乎红了眼圈,对我方才的胜券在握一脸的质疑,我毫不在意,毕竟事前安排过弄巧求救,乌拉那拉氏想必也快到了。 “住手!!!”一声气势逼人的呵斥止住了所有人的动作,乌拉那拉氏娴静端庄的脸上一片阴沉,是少见的气急之色,一侧负手而立的四阿哥,面色冷冽,慢条斯理的目光扫过我时,澄澈的双眸间浮起了一丝了然之色,使得我心中也止不住一沉,他今天怎么也在府呢? 室内众人犹然停下手上的动作,纷纷俯身跪倒在地。我面上一紧,一径的垂头跪着,将额上乱发拢至耳后,四阿哥的现身使我不得不改变先前的说辞。 乌拉那拉氏于前一步,看着凌乱成一团麻花的正厅,啼笑非常的微微倾身看着我们,蹙眉轻斥道:“好好的你们这是作甚么?”,又侧脸对着周妈妈笑道:“你们主子呢?怎么不见上前呢?” 周妈妈显然未将乌拉那拉氏放在眼中,撇开我们一众人等,只上前抱着四阿哥长袍的下摆,匍匐跪拜在地,一脸佯装的委屈低泣道:“老奴也不知哪里惹到了瑾瑜院中的李姑娘,遭她这样子羞辱,合着是不把奴才们放在眼中,只求贝勒爷为老奴讨个说法才好!!!”。 “你先起来吧!待侧福晋回来,我让她”,四阿哥一手负背,如玉的长指远远的点着我,提起的冷冷话腔已带上了明显的怒气:“亲自过来赔礼,任由你们主子定夺!!”。 他这话一出,只怕纤云做妾的事是全无指望了,我不免有些气急,只是还未出声,已被乌拉那拉氏使色止住,她指着泼了一地的茶叶和碎瓷片柔声道:“贝勒爷不问皂白缘由就这样决定,是不是有些果断了?”。 “即便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能这样目无尊长法纪的胡闹”,四阿哥微微瞥一眼地面的一片狼藉,却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淡淡的斥道:“若是人人都学她,岂不乱了府内素日的章法!!”。 “好一个秉公执法,只求贝勒爷能够事事做到公平公正,那才叫人顶顶佩服呢!!”,我看他说的坚决,于我丝毫不留情面,我笑嗤一声,揽了裙摆就欲起身辩驳。 只可惜我动作过猛,擦到手侧跪着的小丫鬟,她身子倾斜滑落伏地,挤得半跪在地我的撞上一侧的茶案棱角,慌慌张张的又挣扎着本想扶我起来,谁知用力过猛前额不慎磕在一侧茶案的边角上,慌乱之下一把按住了我的肚子,全身的重力都汇聚在指尖上。 疼痛瞬间便顺着我的小腹泛滥开来,我此时顾及不到其他,一把推开身上吓得面色惨白的丫鬟,扶着茶案颤颤巍巍的起身,还未站起已疼得腿脚发软瘫跪在地。 ------------ 第五十一回:一夜芙蓉红泪多 纤云面色顿变,早已推开众人挤到我身前,搀抱住我半个身子,急色问道:“小姐撞到哪里了?怎么会疼成这样呢?” 我哪里还顾得上回答,额上已沁出细细密密的冷汗,紧咬下唇含糊不清低声**只念着“疼疼疼”,半依靠着她,也顾不得礼数,轻颤着掀起下身那半扇杭绸凤仙裙,露出了其下雪青色的锦绸中裤。 纤云白净的脸上血色顿失,一时之间面如死灰,抱住我的手臂都有了颤抖之意:“小姐,裤子上,怎么会有血?”。 纤云的一声惊呼使得四阿哥提身上前,看到我白色膝裤上的点点血渍,眸色收紧,面色微变,倾身将我揽起抱住,长腿迈开众人。行至乌拉那拉氏身侧时,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大踏步离开。 我窝在他的略带薄荷凉的怀中,牙关咬紧死揪住他的前襟却仍止不住身体的轻颤,他臂力收紧将我攥进怀中,呼吸顿了又顿,才伏在我耳边低声安慰:“你先忍忍,我命他们去喊御医,想必也快到了”。 不过须臾便回到了瑾瑜院,挎着药箱守在院前,气喘吁吁的山羊须御医忙上前行礼,他脚步不停的迈进院中,凝眉急色沉声道:“不用多礼,快进来看看她究竟怎么了!!”。 我眼角半合,思绪混沌的趴窝在榻上,头枕在纤云的怀中,任山羊须的御医将银针刺在我腰围不知名的穴位上,轻轻拨捻,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小腹疼痛减轻,最后只剩隐约的阵痛和下身淋淋沥沥的灼感,心绪才慢慢清朗起来,心中已有微微的不祥预感。 老御医见状收了针,示意纤云将我扶正仰躺在榻,走到一侧的书桌旁,埋首写起药方,却也不忘出声问道“姑娘葵水量少,色暗,信期一向不准吧?”看我默默点头,他顿了笔,轻抚了一下山羊须,面上有些许的踟躇:“你身子底儿薄,如今受孕初成,似有滑胎的迹象,倒是要慎重了”。 “大人不用为难,我对自己的好坏倒是知根底”,我思绪一顿,心中叫苦不迭,老天你这是耍我呢?耍我呢?还是耍我呢?处处给我希望,却又频频让我失望,四阿哥子嗣本就单薄,我若再说离开,就太过于不自量力了!! 若真是保不住,我心中忍不住一喜,偷眼瞄一下四阿哥,看他在外室与乌拉那拉氏商量事宜,故作贤淑的低声嘱咐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即便保不住也不用勉强,怎么也不是大人的过失”。 “姑娘大度”,他若有所思上的看我一眼,眼中的诧异一飘而过,低声嗟叹一声,随即黯然摇头道:“只是姑娘身子不同寻常,这头胎若是保不住,以后怕就再难受孕了”。 “大人多虑了,我年纪尚小,以后多作保养调理就是了”,我无所谓的掩唇苦笑,心中却是情绪翻滚,不知是喜是忧,一次就能中底,还算受孕艰难么? 我人生的第一个孩子,只是可惜来得不是时候!!! 他对我不以为然的态度有几分恼怒,搁了毛笔,紧蹙着稀疏的眉头,絮絮叨叨的说教解释:“姑娘葵水有误,却不早作调息,如今已成旧疾,加之身子孱弱,旧症未愈,若再冒然小产,若是身子抵不住,只怕有血崩之险”。 明知他有危言耸听的嫌疑,惹得我还是有些许迟疑和恐惧,不论前世今生,受孕于我而言都是首次,若是不慎丢了小命倒是有些得不偿失了,念此我面色不免有些凝重和担忧。 “如今紧要的是做保胎的打算”,他起身将方子交给纤云,对我此时的反映也是甚为满意,细细嘱咐了几句,轻抚了一下山羊须,沉吟半刻,才继续做了补充:“且照这方子吃上几日,我回去和同僚商议再开些进补的,若能吃上**月,能不能顺利生产就要看造化了”,他又细细嘱咐几句,看我增添了几分凝重,这才起身走向外室向四阿哥汇报病况,之后便领了药童起身拜退,有小厮尾随前去拿药。 待外室安排妥当,福晋他们一行人这才掀帘而入,两人落了座,我忙起身作势行了礼,仍旧坐回到榻上,乌拉那拉氏做了寻常慰问,才把纤云,弄巧喊来一顿好训,说她们不该任由我胡闹妄为,看他们惩罚的也没有太出格,我也不好声张阻止。 末了,乌拉那拉氏不动声色的看了四阿哥一眼,遣散了纤云,弄巧,淑丽韶好的脸面上去了威严,才湛湛笑着对我说:“你有孕在身,本不该打搅你修养,只今日之事皆因你起,不罚怕晟睿院讲有失公正。只禁足半月,吃穿用度一切照常,若有什么不妥,你只管讲”。 “真是谢谢福晋了”,我抬眸轻笑出声道谢,将心中的堆积的愤懑遮得滴水不漏,只是横向四阿哥的视线显而易见的带上了不满之色。 他想必也看出了我的不愉,撩袍起身走到我榻前,我杏眸微嗔,冷清清的只盯着他看,唇角微撇,冷笑道:“侧福晋若是回府了,奴才这就去与她赔礼谢罪,还请贝勒爷看在我素日服侍的份上,饶了我这条贱命”,说完只是冷哼一声垂眸不去看他。 本想继续嘲讽他几句解气,又碍于福晋一众人在旁,见他抿嘴不说话,我怨怼难耐,倾身上前揽过他的手提到唇边,张口狠狠的咬了下去,只听他轻微的一声闷哼,我才停下抬眸看他。 他皎白的面上神情似笑非笑,清亮有神的眸底是满满的柔情溢出,我只觉的那火热顺着他白皙手掌上紧贴着我唇角的肌肤,缭绕着在我脸上氤氲开来,我只这样怔怔的看着他,因受孕不满愤恨的神思,早已飞到了九天神外。 只到乌拉那拉氏出声才惊得我回神,房中众人面上神情各异,我羞怒之下,忙抛了他的手,眼角低垂着再也不敢抬头看室内众人。或许她看出了其中的端倪,被我二人之间暧昧的气息惹得分外不自在,忙起身推说有事,行礼拜退领着一行人离开。 待到内室只剩我二人,他才撩袍坐在我榻前,双眉微挑,清隽的眸间全无责备之意,转而澹然笑了:“是你巴巴跑到人家院中胡闹,还想要怎样!!!” “是贝勒爷的心头肉抢了我的丫头,我无处求救还能怎样”,我冷笑一声,作势就要掀被下榻,赌气道:“奴才这就去向侧福晋赔礼,也省的说我坏了贝勒爷秉公执法的名声”。 “不过说你两句就这样不依不饶的,小心再动了胎气!!”,他难得好脾气的抿唇一笑,伸臂揽住我,凝眉低声无奈道:“你既是为难,怎么也不告诉我?” “侧福晋在府中谁人不避她三尺,说了又能怎样,不还是落得今日这样的下场!”我心中愤恨不平,夺过他的手放在嘴边,作势张口,抬头见他澄澄的看着我,只得悻悻作罢,尖锐的出言挤兑他:“果然是母凭子贵,不过是奴才腹中这个还未成形的胎儿,也值得贝勒爷马上就变了脸”。 我知道这样一副泼辣的模样很有些无理取闹,只我先是无意失身于他,而后又不慎受孕,腹中的孩子更是烫手的山芋,离开的打算也全然泡了汤,我落得这样的下场,多是我咎由自取,恐怕也少不了他在背后别有用心的推波助澜。 “你性子越发恃宠而骄了,本就是你有错在先”,他想必也是从未遭过如此拂逆的冷嘲热讽,蓦然怔住,盯着我看了许久,才自嘲一声,倏然站起,眸中怒色云集:“今就在这院中闭门思过,等你何时认了错误,再解了禁足不迟”。 “贝勒爷一向公平公正,管什么亲疏有别”,我见状怒气更甚,抓起床上的软枕向他掷去:“奴才受罚也是咎由取之,不劳贝勒爷操心”。 软枕擦着他的脸颊而过,他几欲张口却终究作罢,一时拂袖而去。 “小姐怎么向贝勒爷发火呢!”弄巧不知在帘外听了多久的墙角,见四阿哥摔帘离去,急急的端着药汁掀帘而进,捡起地上的软枕,看我恹恹的不愿答话,擎起药碗到我面前:“还是先吃药吧”。 我接过一饮而尽,甩了药碗到她的茶盘上,裹了软被正欲躺下,只听见她倾身上前软语相劝:“贝勒爷是一府之主,行事必定有他的思忖和考量,小姐这样惹怒他,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 “滚,滚,都滚,别让我看了心烦!!”,想到方才四阿哥脸上是少见的气急之色,我不免有些心烦意乱,烦躁的发着脾气。弄巧看我抑郁不欢,也不敢再出声相劝,只是替我盖好薄被,愣愣的守在一侧,任我睡去。 似睡非睡有半个时辰,恍惚中听纤云在耳旁喊着“小姐小姐”,她不知何时站在了跟前,见我醒来,方低声道:“小姐,福晋来看你了”。 ------------ 第五十二回:清恨苦于无人听 ? 我刚坐起,乌拉那拉氏伙同心腹青芜,白颦掀帘而入,尾随的是手捧紫金缠枝牡丹锦盒的下人,她扭身在榻侧的黄花梨西番莲纹扶手椅上坐下,甚是亲昵的笑道:“吵醒你了吧,这一会儿睡的可好?”。 我忙撩被下榻,行至她跟前福了福身笑道:“福晋这般客气,真是折煞奴才了!!” “怎会呢,你受孕有成,贝勒爷已是命官内登记在录,以后也算是咱们府中人了,不用这样谦逊,坐吧”,她看我在榻上坐下,显得失神了一刹,动作很轻,几乎微不可察,侧头对着身旁的下人吩咐道:“端上来吧”,之后方笑对我道:“今日皓轩院中熬得冰糖燕窝粥,香甜入味,火候又足,刚好你不适,用来补身子倒是顶好”。 不待我回答,已命了纤云盛了来,我只得接过,刚抿了两口,乌拉那拉氏又命人打开其中的锦盒,指着造工精致的糕点道:“这是山药红豆枣泥糕,补血补气,于你身子更是有益”。又命人端上半碟红枣佛手,并一碗奶汁鱼片。 我各自搛了两块,就着喝了半碗粥,只觉得甜腻非常,却再也吃不下,只拿着汤匙胡乱的搅着。 “你若是没有胃口,明日吩咐下人再熬也可”,乌拉那拉氏不以为然的微微一笑,打量我的眼神带上了莫名的若有所思。 我忙唤纤云收了碗筷,净了口,又命他们沏了茶来。 乌拉那拉氏带着我难以适从的亲昵,指使下人将剩余的锦盒一一打开擎到我面前,“这些都是惯常补品,有圣上御赐,有外藩进贡,是寻常人家穷极一生也难见的,你不用拘礼,只管按照太医下的方子,别说是每日一钱一两,即便是两斤,府内还是吃得起,若是哪日用完了,不用回我,只管遣人拿牌去领,我已做过吩咐”。 盒内的肉桂,鹿茸,阿胶,燕窝,人参,灵芝等补品,看成色样式,无一不是上等,我受宠若惊,连连道谢,命纤云收到了内室。“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本因纤云之事求助于她,而今她却突然殷殷示好,是作何打算,我却只当作不知。 乌拉那拉氏事务繁忙,自不会为我白白浪费时间,看我面色踟躇,神色吞吐,遣退了随从,只留了青芜,白颦于外室伺候,望向我的笑意便有了其他意味在里面,“你只管安心养病,纤云的事倒不用担心了,贝勒爷已做了吩咐,侧福晋想必不会为难于你”。 “这些时日多亏了福晋提点照顾,只是福晋有话不如直说,忠言逆耳,奴才还是知道的”,我下榻行了谢礼,故作谦卑的轻声道,她今日来的目的想必不是这么简单。 “贝勒爷性子一向冷清,如今能容你逾矩,容你忤逆,他一向不擅男女情事,容你至此,可见心中有你,你若一味自持娇贵,不明事理,女子太过于执拗终究不是好事”,她只是笑着盯着我,轻叹口气,眉头却皱起来,“侧福晋怒火正旺,只是你若不出门,她又怎能奈何的了你!!一时的意气总不如自个的身子要紧”,秀丽的眉目间一片真情,我一时看不出她的真正目的。 “奴才知错了”,我忙做出温顺恭敬的姿态,只是音调上挑,异常的不甘心,“只是也难为了福晋亲自来做说客”。 “是你多心了,我这次来自然也有自个的目的”,她微微侧过头去,无声沉吟半刻,才稍作斟酌道:“而今贝勒爷子嗣单薄,我名下无所出,府内侧福晋倒有了一脉坐大之势,你也知,最近安昭府内新添了小格格,大学士张延玉之子又有一子。我只是希望将你将腹中孩子收养在我的名下,嫁娶能由我来定夺”。 清朝连坐一向严格,各个家族皆是一荣俱荣,皇室内有孝庄姑侄共侍一夫,《红楼梦》中有“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贾王史薛的护官符。满人入关,各个阿哥与权臣巩固势力,维系各大家族权势平衡最常用的方法就是联姻。 譬如安昭之妻阿思帕的家族和大学士张延玉连同乌拉那拉氏的父亲皆隶属太子一党,他与太子做了连襟之后,又娶了乌拉那拉氏之庶妹做侧室,权势利益层层相扣。侧福晋李椒薏的兄嫂与八福晋也是表亲,而纳兰明珠与大阿哥之母,与十三福晋之祖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而历史上雍正王的皇后乌拉那拉氏自弘晖之后,的确是再无子女,借腹生子倒不失一个良策,当然府内也有受封的格格,只是我比之她们,没有家势作为靠山,显然是更易于控制,绝不会于她生出额外的枝节来。而且四阿哥如今正对我有意,自然有些宠眷也会转移到孩子身上。 “我知道你一心想要离开,这次受阻必定不会罢休,只是你若能安心养病,届时产子之后,我保你暗中离开,怎样?”她唇角含笑的只垂头看着捏在手中的白瓷茶杯,看我的眼神把握在手,与其说商议倒不如是命令。 她这话使得我心口发紧,胸中事物乱跳不止,却强自按捺住,装作无事,摇头抿唇笑了,“福晋为奴才做的打算也是极好的,只是今日事情全然在意料之外,可否容我好好考虑几天呢?” 如今四阿哥任由府内官中将我的受孕情况登记在录,想必已收了放我离开的心思。若真能借助乌拉那拉氏离开,倒不失一件美事。 “这样也好,你若是想好了再答复我吧”,她心思敏慧,自然是听出了我话中的松动,只是微微颔首一笑,撩了一眼雕花架子中的什锦钟,便搭着青芜,白颦起身袅袅而去。 看着纤云打帘送她们离去,我斜斜歪坐在榻上,这一天的事情错综纷乱,让人应接不暇,我的脑子几乎乱成了一壶浆,吩咐了弄巧几句,正待掀被躺下,却被院中凌乱慌张的脚步止住。 “小姐,侧福晋来了”,送客回来的纤云快步掀帘走进,面上带有几分不忿,转身收敛了神色掀帘迎了二人进来。 “你院中今日难得这样热闹”,侧福晋李椒薏一身耀眼的金松鹤纹绸缎旗装,额上去了大拉翅,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四指宽的石榴红缂金丝镶翠缀珠抹额,并那斜插出去三寸远的八宝步摇簪,配之一侧明晃晃的金宝琵琶耳坠,真是说不出的妩媚与凛然,她相貌在府中本就挑尖,加之这一身张扬打扮,只怕乌拉那拉氏都要逊上几分。难怪四阿哥明知她性子跋扈,仍旧对她宠爱有加,不到十年,连生三子一女。 她只领了一贴身丫髻,名唤粉黛的大丫头。纤云虽对她颇有怨言,却也不敢失了礼节,敬了座,不消片刻便沏茶端了上来。 粉黛忙上前放了怀中的杏子黄遍地金靠背在榻前的那张黄花梨西番莲纹扶手椅上,这才恭敬的扶了她坐下。 “别在我眼前晃的我心烦,你们都去帘外守着”,她左右寻了一个最舒适的姿态,懒懒的斜倚在背后的靠背上,对着一侧垂手而立的纤云,弄巧命令道,见她们面带不愿,拧眉冷哼道:“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难道还要我再说一遍么!!!” “你们退下吧”,我见她面色阴郁,似有迁怒之意,亦是出声撵了纤云她们,慌忙走到李椒薏面前,谦敬的行礼道:“今日在晟睿院中是奴才失礼,如今已被贝勒爷禁足在院,也算向侧福晋赔了不是”。 “哼,你说的倒是轻巧”,她端起身侧粉黛递上的茶杯,嫌弃的掀盖瞥了一眼,又啪的丢了回去,才侧眸望向我,面带不屑的笑道:“贝勒爷好是贴心,打量我不知道他腹内的计较呢,但凡出门撞见了我,定叫你腹中孩儿不保”。 “侧福晋心中不愉不妨直说,奴才不敢有所怨言”,我忙揽裙俯跪而下,谦卑的笑道。 弘晖病逝,府内嫡子形同虚设,按照清时惯常律例,长子弘昀已落了实,若不是后来九龙夺嫡的意外,将来爵位也是袭在他的名下,她如今气势已与一年前有了不同,俨然一幅与乌拉那拉氏分庭抗礼的气势,而且此时可供我仰仗的人皆不在身旁,我还是一味的忍气吞声,少惹她为妙。 “哈,你别以为仰仗贝勒爷就能踩在我的头上,这宅院高墙之内,男人的恩宠是顶顶没用的东西”,她撩眉冷笑两声,搭着粉黛缓缓走到我面前,一副居高临下的傲然,“今日之事我就既往不咎,若是还有下次,哼、、、、、、、,不过一房侍妾,还真道贝勒爷会为你大动干戈么,那是你太过天真了”。 “侧福晋也不过是侧室”,她一味的骄横终于惹得我出声反驳,不愧和李韪是一母同胞,连生气张扬的撇捺都如同一撤,心中却不免有些鄙夷,这般张扬跋扈,日后爱子弘时被雍正帝刺死,又该是怎样的落拓。 ------------ 第五十三回:玲珑骰子安红豆 “蜉蝣撼大树,不自量力”,她俯身斜睨我一眼,嘴角上撇,“我若是现在喊人给你灌下一碗藏红花来,你说贝勒爷会不会为你出头呢”,其内的轻视和鄙夷懒得掩饰,赤(chi)裸(luo)裸的显露无疑,看到我脸色微变,嚣张的嗤笑一声,也不待我答话,便搭着粉黛扬长而去。 李椒薏祖父在满人入关时做了包衣,而后荣升为外省驻防将军,父亲李文辉也是从四品的知府,她虽与我同为汉人,只是早已抬旗入了满籍,地位自是不可同日而语,故今日的耀武扬威也绝不会是逞一时的口舌之快。而且她是倚仗八爷党,即便真的做了出格的事,四阿哥想必看在八阿哥的颜面上也会有所容忍。 先前我还可以打着九阿哥的名号客居在此而不受人为难,若真是受封入了府,定要遵守妻妾制度,受训受罚也是分分秒秒的事,活该我被人堵得哑口无言。只是我和四阿哥之间的交情,还远没有到,能让他为我与侧福晋撕破脸面的地步。 纤云打帘进来,见我依然面色阴郁的跪在地上,忙上前扶我起身坐于榻上:“眼看有戌时了,我去让厨房备些饭食,小姐将就吃些”,她扭身几欲端过案几上的汤药,“捎带着一并热了吧”。 “我哪里还有什么胃口”,我挡着她的手,摇头推脱道:“药碗就放着吧”。 “既然小姐乏了,那弄巧过来服侍小姐睡了吧”,纤云点头应是,待弄巧并两个小丫头端了铜盆过来,帮我挽袖卸镯。 她二人安排妥贴,便歇在了外间榻上,以方便我晚间起夜。 我听她们已陷入深眠,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将手搭在平坦的小腹上,只觉得格外的神奇,这个意外几乎打乱了我的全盘计划,可是要放弃肚中的这个萌芽,我却开始生出莫名的不舍,我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血脉,不论我愿不愿承认,它都将成为我身体和情感上无法抹改的特殊存在。 虽说***在康熙五十一年之后就树倒猢狲散,但乌拉那拉氏能在四阿哥登极之后,成为清皇室由嫡福晋荣升为皇后的第一人,就可知,她背后的权势不容小觑,或许将孩子托付给她,然后自己离开,于我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 为何我会如此执意于离开呢?康熙四十六年还只是九龙夺嫡的开端,之后有十三阿哥的十年牢狱之灾,有太子的两废两立,有八阿哥的一败倾涂,当然也少不了四阿哥数十年的韬光养晦,忍辱负重,位列九五背后想必是常人难以忍受的苦楚。多的是阴谋心计杀人于无形。是我胆怯懦弱也好,是我自私冷酷也罢,在这场不见硝烟的权势纷争中,我丝毫没有与四阿哥同甘共苦共进退的打算。 透过床头的帘幕看窗外夜色浓稠似水,将我的一众心事都给压了下来,隐约间透出丝丝薄纱般的凉气,我撩着被子在身上裹了几圈,只觉得有微不可察的凉意自胸口间缓缓沁了出来。累极是一夜无梦,被檐下清明如歌的鸟啼声惊醒时已过了辰时,刚微微挣扎着一抬头。 守于床侧的弄巧掀了帘幕轻声问道:“小姐今日醒的倒早?” 我睡眼惺忪,朦胧间看见弄巧蹑手蹑脚的探头,禁不住翻身撑着额头笑了,“你只这般鬼祟作甚么,进来吧”。 我挣扎着掀被几欲下床,只惹的弄巧一声惊呼,上前急欲搀扶我,“小姐如今胎位未稳,还是当心身子紧要”。 我不以为然的笑嗤一声,推了她探上的手,亦是打趣道:“好了好了,一惊一蛰的让人笑话去,我哪里有这么金贵了!!!” 她帮我穿上家常惯服,将我扶起坐好,塞了软枕到我的背下道:“萧御医来了,可是让他进来?” “岂能让御医白白的等着咱们”,我抿唇笑了,别了凌乱的发丝到耳后,低声向她吩咐:“快些唤他进来吧”。 弄巧应下,忙放了我床前的流苏子青纹绣幔,只将我遮的严严实实,这才碎步往前厅请人。 进来位白面无须的约莫三十左右的年轻男子,隔着帘幕我看的并不真切。弄巧早已搬了方凳于我床前,他提袍落了座,方示意身侧的随从小厮打开药箱,拿出脉诊,低声向我道:“姑娘容我看脉吧”。 我轻应一声,微微半躺着,拉了袖口,从床帘下探出去,露出脉来。他伸手按在我左手脉上,调息至数,凝神细诊了片刻,又示意我换了左手,亦复如是,“姑娘且容我看看脸色”,纤云忙上前掀了幔帏,任他察看了数刻,重又遮上。 “姑娘觉着怎样?吃了两剂药下去,脸色却不见好转呢”,御医萧绎面色凝重,微微的倾斜身子隔着帘子问我。 我抚上胸口轻轻按压了一下,依旧胃胀的难受,笑着答道:“依旧只是胃口不济,吃上两口便已觉饱了”, “这本是孕期初症,倒也无妨,方子还按昨日老师开的,我再添些健脾胃的食材,只是姑娘定要尊重医嘱,良药苦口利于病,不吃药病可不会好”,他一面凝眉自凳上起身,一面细心的嘱咐,“总之心思还是放宽些才好,事已至此,多想也不过是徒增忧思罢了!!”。 我连连答应,他才收了脉诊到药箱,温言解释道:“日后姑娘便由在下照看,若身子有不妥,只管遣人告知我身旁的小童就可,若是无事,姑娘吩咐身旁得力的小厮随在下前去拿药吧”。 我忙隔着帘子出声道谢:“那有劳大人了”。喊了一声纤云,就全权交个她负责了。 弄巧待众人离去,替我挂了幔帏,碎碎念道:“看这御医倒是年纪轻轻的,就不知道医术怎样”。 “他是朝中新贵,很是了得,弄巧你莫要小看了人家”,纤云并两个小丫鬟,笑吟吟的捧了洗漱用品掀帘迈进,对着忙碌的弄巧道:“快些伺候小姐洗漱吧,贝勒爷要来了”。 我漱口洗面,做完了简单的梳洗,凉凉的侧头瞪她一眼,“他来作甚么,你出去就说我有病在身,今日不能见客”。 “小姐这是何苦来哉,爷不来的时候时时挂念,今日怎么突然这般言不由衷起来”,纤云若无其事的看了一眼窗外,高声笑道,收了我用过的净巾铜盆,递给身侧的小丫髻,由她们端出洒掉。 “死丫头、、、、、、、!”我骂声未起,却因帘外弄巧的一声“贝勒爷吉祥”生生的噎了下去,这鬼丫头,要被你害死了。 “她还未用膳么?”,熟悉的声音隐隐传来,“将饭菜布到内室吧”,他做好吩咐,打帘进来,轻步走到我的床头,纤云,弄巧等鱼贯而入,端了饭菜放在了榻上的小几上。. “别动”,他轻叱一声,倾身将我揽进怀中,不足两步便抱到了榻上放下,任我拥衾倚枕斜坐着,才掀袍坐于我的对侧榻上。 小几上摆着一碟胭脂鸭脯,一碟香酥鹌鹑,一碟四五个鸭油松瓤卷酥,一碗鸡髓笋,一碗鸡皮虾丸汤,还有火炉上尚滚着热气的燕窝粥。 “我知你不喜甜食,连这粥都是寡淡的,配上小菜,你看看可是吃得惯!”他面色如常,丝毫不见那日的余怒,看我垂头不作声,只吩咐纤云他们熄了炉火,才侧身命令道:“将那苡蓉饮端上来”。 片刻便见纤云端了一拳头般大小的青底玻璃茶盏过来,其内是红澄澄的清寡的药汁,四阿哥接过,只待纤云她们退到了外室,才对着我柔声道:“先喝了药再用膳吧”。 我无声接过,还未递至脸前,便有腥味扑鼻而来,也只得擎到唇边,屏气咽了半盏放在小几上,趁着缓气的档儿,味道腥腻怪异,端着的动作不免顿了顿,只只仍旧是不愿出声理他。 他想必看出了,连忙沉声解释:“这是方才开的药方,新添了紫河车,肉苡蓉,枸杞子,当归等、、、、、、、你这是怎么了?”,他话未说完已惹得我俯榻干呕不止。 紫河车是中药俗称,其实不过就是胎儿胞衣,细想之下只觉得胃中翻腾不止,又禁不住连连干呕了几声。 他忙起身斟了半碗温水给我,提了一侧的痰盂到榻前,才撩袍在我身侧坐下,在我背上轻轻抚了抚,温声低语:“若是你觉着不妥,再喊了萧绎来看看吧!!”。 我也不回他,咬紧牙关将剩余的一饮而尽,又端过小几上的燕窝粥送了两口,拼命压制住胃内的翻腾,拿起碗筷,搛了鸡髓笋送到口中,细细咀嚼,只垂着眼眸赌气的看也不看他一眼。 “你这脾气怎么经了一夜,还不见减”,他一声无奈的嗟叹,伏低了身子到我耳边,低沉似水的话音带上了些歉意道:“昨日也是我错了,不该下人面前不顾及你的颜面!!”。 从未有过的温言软语在他口中吐出,给我的惊吓远比惊喜要多的多,我惊愕之下饭菜岔了气道,呛得一阵猛咳。 ------------ 第五十四回:愿我如星君如月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怎么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了?”,他沉寂半响,只是轻抚着我的背,待我咳嗽平缓,才幽幽的道:“我说让侧福晋处置你,难道还真会撒手不管么,她碍于我在旁,总也不敢太过于出格,不过当众骂你几句,既给了她体面,又能保全你了,不然你这样胡闹让她没脸,她胸中这腔恶气不出,暗地里一样要撒到你身上了,到那时岂不是更危险了”。 他声线一味降下,带着冰击玉石的清冽,犹如喃喃自语,“即是犯难,为何总这般藏掖,难道我于你而言,却是如此不近人情么?” “你始终对我防备不减,可让我拿你如何呢!!”他似是而非的一声嗟叹,其内的无奈和深情显露无疑,在这场男女情事角逐中,无疑是他先缴械服了软,而我则是将女子的矫情推演到了极致,再僵下去未免有了作死的嫌疑。 “昨日是我莽撞,未见皂白,口不择言”,我缓缓的深吸一口气,被他牵扯的也有了几分真情流露,几分扭捏,抬眸看着他,带着几分难以启齿的羞赧道:“你,你、、、、、、,别放在心上”。 我暗自忐忑,轻咬下唇,提眸看他,他面色无恙,默默与我相视而对,神情犹如窗外的竹影入纱,带着几分阴阴翠润,几簟泻玉生凉,掺着满腹的情意倾泻着只在这室内宛转蔓延。 “小姐”,弄巧掀帘而入,见到室内情景才惊觉莽撞失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四阿哥神色阴郁,只看得弄巧欲涕欲泣,眼神不住向我求助。 我收了视线,偏头看着弄巧,掩唇狡黠的笑道:“你这丫头,惊惊蛰蛰的,却是怎么了?” 弄巧就势做了福礼,垂着的额头不敢抬起,声音颤颤的道:“白颦姐姐在外候着,说福晋今晨不适,请了御医看脉,是否捎带着也为小姐瞧上一瞧”。 “那倒不必了,替我谢谢福晋的好意”,直到弄巧走出,我才笑着对四阿哥说:“这丫头素日里倒是伶俐的紧”。 “那倒成我的不是了!!”,他半是无奈的笑着看我,搛了远处的小菜到我面前。 “贝勒爷真有自知之明”,我嗔他一眼,少女特有的娇嫩嗓音不自觉的就撩起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他眼神一软,宠溺瞬间漫上眸底,室内的暧昧使得我也不免羞赧起来,只顾吃吃地笑,低头搛了块胭脂鸭脯,香软入味,倒是甚合胃口,不免多吃了两口。 直到放了碗筷净了口,却见纤云又捧了一青底琉璃碗的药汁进来,我止不住防备后退着问道:“这又是什么?” “怕了?”他提前接了擎着,忍不住低笑一声,话音中带着少见的愉悦之意,只惹得我横眉相向,“哪有,我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示意纤云退下,那是汤匙随意的搅了了两下,才出声解释,“这是人参,白术,甘草和白茯苓熬得四君子汤,对扶脾益气,开胃健脾很是好用,是新开的方子,你不是说这两日胃口不济么,先吃上几日看看有没有效用”。 只待我接过擎到唇边,才见他又拿了手侧描金锦盒,搁在榻几上打开,“其内的茯苓霜,你每日晨起命下人活了鲜奶冲化,喝上一盅,疗效也是极好的。那萧绎是我一手提拔的得力亲信,你且相信,你这腹中的孩儿,我定替你保住”。 “嗯,多谢贝勒爷”,我呷了一口药汁,心中情绪翻滚,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却开不了口,只觉得我不出声,我的为难踟蹰,犹豫彷徨,他也明了。 “我知道你戒备心重,计较又深,只是我既然将你留下,便做好了保你无虞的打算。你孤身一人处在这深闺内阁,也总有我供你仰仗!!!”,他长眉紧皱,只盯着我,一字一句说的真诚。 我的顾忌岂是你一句“保我无虞”便能解开的么? 我虽暗自腹诽,然而不论是他算计如何,故作深情也好,却总是我腹中孩儿的父亲,是我今后一年内在这府内安然存活的唯一仰仗,今日说出这番话来总能让我稍感欣慰。 “能听到贝勒爷说出这番话来实属不易”,我放下空空的药碗,捻了榻几上的净巾随意的揩去唇边的药渍,玩笑的作势起身,半真半假的笑道:“奴才去找了笔墨,将今日之言悉数记下,若是将来贝勒爷不念旧恩,奴才也好做凭证”。 “你呀!!”他笑着嗟叹一声,面上黯然一闪而过,却是提袍起身,向一侧的书案走去。 “贝勒爷,不过是我的玩笑话!!!”,察觉他有了当真的意味,我面上亦是一僵,忙提裙下榻,出声止住。 他毫不在意,果真走到一侧的书桌前,就着书桌上砚台内尚未干涸的墨汁,提笔埋首,等我行至跟前时,一首五言情诗,笔端苍劲,已是跃然纸上:万里碧空净,仙桥鹊驾成。天孙虽有约,人世哪无情?弦月穿针节,花阴滴漏声。夜凉徒倚处,河汉正盈盈。却见他又取出私印,就着印泥,纸上便是规整的蝇头小篆:爱新觉罗.胤禛。 “那就留下这首诗给你做个印证如何?”他指尖捻着宣纸,神色平静淡然,似是纸上的这一阙情诗只是寻常的诏命而已,昔日不苟言笑的冷面王突然做出如此旖旎缱绻的事来,不禁让人讶然,只是看他似是用正襟危坐来掩饰尴尬,我即是感动又好笑。 “如今说七夕尚早”,将心中的闷笑憋下肚,又见他有微怒的迹象,我忙敛了神色,叠了宣纸掖进袖兜,湛湛笑道:“ 相比而言,我倒更喜欢贝勒爷的那首‘偶来松树下,高枕石头眠。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这是某次授课,他向我传授行书心得时所写,之后我便记住了。 “难为你还记得!”他眉角一攥,脸上有微微的喜色乍现,映得他那双狭长眸子光芒流转。 “那是,贝勒爷的教诲奴才可是时时记在心上”,我一手攀着他的小臂,一手缓缓抚上他的胸前,亦是垂眸盈盈笑着戏谑回答,“否则怎么敢说奴才是贝勒爷的贴心小棉袄呢”。 “几日不见,人竟是消瘦了,只剩这口齿还犹如以前”,他眼神里笑意浮现,眸间的冷清全然化成了细水。 那清俊的笑容惹得我心尖酥软,身子一掂,上前环抱住他的腰,斜着额头与他对视,踮脚凑到他脸颊旁,却也不忘轻笑着问他,“那贝勒爷喜不喜欢?”怀中的身体一僵,我心中挑逗之意更甚,指尖顺着他的脊背肩胛缓缓的向上滑动。 他微微一怔,眸中育含情意,亦是俯身缓缓便向我的额角凑来,我一时没料到他会当真,眼看他似是要吻上我的脸颊,再如何淡然,也不免乱了阵脚,慌得我忙挣扎笑着解释:“贝勒爷、、、、方才只是我开的玩笑”。 他并不答话,却将我紧紧揽进怀中,交颈相拥。我心中忐忑,顿时收了撩拨挑逗的意思,异常乖顺的偎依在他一动不动。 直到耳旁响起一声轻笑惹得我撩眉看去,他脸上神采飞扬,是从未有过的欢欣愉悦的神情,我才察觉被他捉弄,慌忙挣脱开,却也是红着脸不敢出声讨伐。 他眉角眼梢皆是笑意,更是被我吃瘪的样子惹得忍俊不禁,佯装无奈的扶额,哼笑道:“我还道你胆子有多大,原来是这般不经吓!!!” 我正待出声反驳,却被外间小厮的一声“贝勒爷”打断,我们对视一眼,他已是转瞬复了正色,“何事?” “副护军参领年羹尧大人求见!!!如今已在在花厅等候,特遣奴才来告知贝勒爷”。门外的小厮答得恭敬,只是却惹得我心中一紧。 “知道了”,他掏出袖兜了的怀表,看了一眼,我也摹着他的样子,装模做样的瞄了一眼,学着他平时的声音腔调道:“不想已到巳时了,在此白白耽搁了半个时辰!!” “你若是不舍,我晚些再来”,他收了怀表,笑叹一声,压低声音道,隐约带出了调侃的意味。 “我哪有不舍”,我倾身作势推他,嚷嚷笑道:“贝勒爷多留一刻,我就要白白担了这个不舍的虚名”。 “你真是一点架势也不愿落下”,他顿了顿又道:“禁足即是作罢,你若是外出,定要知会福晋,也要多带些人手”。 我忙乖顺的笑着点头应是,趁他正嘱咐之际,抓起他的手挪到唇边轻咬了一口,又复挑衅的笑问:“贝勒爷再看看我的胆子大不大”,说罢也不待他答话,我已复了正色,扬眉作色地娇嗔催促他:“快些去吧,别让年参领等急了!” 他清冷地目光包含九分好笑与一分无奈,只是笑着点了点我的额头,神情分外有趣,之后撩袍离开。 ------------ 第五十五回:豆蔻春风最堪怜 他离开之后,便有纤云领着小厮入内,撤了碗筷,待收拾妥当后,众人退去,只留了弄巧她二人在旁守着。 看我斜斜的倚在榻上,也不愿动弹,纤云忙进偏房抱了一床柔软的丝绸薄被,遮在我身上,低了低身子凑到我面前道:“贝勒爷方才吩咐说,今日来的萧大人对带下难症(妇科病)最是擅长,小姐若是担心西巷胡同的柳夫人,倒不妨请了他去,或许还有几分希望!!”。 “是么,那你怎么不早说呢”,我心中一喜,掀被下榻趿鞋一气呵成,一面急色低声的向弄巧命令道:“你快遣人去前堂看看,萧大人可是走远了,另外去备顶小轿来!!”。 “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小姐刚诊断出身孕,还是不便走动的好”,纤云笑着安抚我几句,和弄巧一同搀我在榻上坐下,好笑的看着我道:“果然不出贝勒爷所料,小姐只管放心吧,爷已递了帖子,命萧大人这两日得闲去柳府问诊看脉,小姐在府中安心养着吧!!”。 “既然他都已经安排好了,还告诉我作甚么”,我呵呵一笑,挑眉佯装生气的瞪她们一眼,重新坐回到榻上,看这仗势我今日也难以出府了。 惊鸿和霜迟是我在京中最最牵挂的软肋所在,他这样似是赔罪的举措,惹得这两日与他置气所生的郁闷此刻也慢慢烟消云散,只是由方才那一声“年羹尧”而引发的阴郁,终究还是无法消失殆尽。 “小姐这次倒是听话的很啊”,纤云笑着打趣一声,看了一眼橱柜格子中的什锦钟向我笑道:“巳时的汤药想必也是煎好了,我去看看端了来!!”。 我斜倚着软枕轻轻点头,带着几分慎重看了一眼帘外守着的小丫髻,侧头对着一侧守着的弄巧低声道:“你们一起去吧,其他人我倒不怎么放心!!”。 “就是呢,小姐以后的饭菜,奴才们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她二人默默对视一眼,也添了几分凝重,忙轻应一声,行礼拜退相携而去。 我目送她们离去,下榻走到衣柜前,缓缓开了柜门,最上层是纤云洗叠的整齐的那套木兰青的百子榴花绸缎旗服,钿子头饰,一起的饰品。我渐渐收了笑意,坐回到榻上,我今日所为,其中有几分‘意乱情迷,几分虚伪斡旋’?而四阿哥呢,又有几分是深情流露,几分是设计利用? 譬如他今日与年羹尧亲厚,究竟是不是基于我替清芷求情那日的神态有异呢,他一向擅长察言观色,不论我伪装的怎样,总会有神情变化被他瞧出端倪,继而加以利用,想必这才是他留我在身边的缘由吧。 见纤云她们捧了药来,兜转的心思一转而过,很快便被我收敛起来,这样只养了三四天,下体出血渐减,我身子也日渐好转起来,连弄巧都不时在耳边夸奖萧绎医术的高超。 萧绎于次日去了柳宅只说惊鸿的情景儿并不容乐观,我也不能出府,心思越发的沉不下来,纤云怕我卧床闷得生出病来,却也不敢走远,只是每日酉时陪我在瑾瑜院门前站个片刻。 这一日金乌刚落了山,我和纤云站在院外不远的梧桐下随意的叙着家常,正说着便见一群人远远的走来,瑾瑜院一向地境偏僻,素日里鲜少有人来,惹得我和纤云不免望去。 来人打首的是位蜂腰削背的精装丫鬟,侧福晋的心腹爱将金蓥(ying),一身半新的上浅下深的丹桂金绫面旗装,衬得长条瓜子脸面更加是香娇玉嫩,青缎掐牙背心,乌油的头发绾在同色的单瓣红梅大拉翅下,踏着花盆鞋袅袅婷婷的走来,搀着八岁的弘韵,其后跟着的青衣小厮,抱书的,捧砚的,携衣的等等约莫有七八个之多,想必是刚从阿哥所回来。 瑾瑜院西侧门有几株株早年栽种的石榴,如今时节虽尚不足五月,花开的已是艳如火斗丽华,引得各院的丫鬟折了插花 装饰,就连我鬓边的这朵丰腴榴花便是方才纤云掐来别上的,看样子不知他们是否也慕名而来。见他们走近,我和纤云忙欠身行礼,只是他们一行人眼皮不抬,理也未理,便向榴树处走去。 遭人如此无视,我和纤云相视苦笑,也不甚在意。约莫有半刻钟的时间,我们扭身正待回院,却见他们一众人又拐了回来,我刚垂头福身急欲行礼,便听见一稚嫩尖锐的嗓音喊着:“她头上的这朵榴花倒合适,只是可惜缺了枝叶。” 八岁的弘韵远远的指着我,仰首看了看身侧的金蓥,与四阿哥甚为肖像的清秀容貌,青稚的脸上是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阴翳,乌黑的眼珠儿不时的瞄向我,傲慢的扬声问道:“这人是谁,怎么不曾见过她?” “不过是是贝勒爷一房还未入籍的侍妾”,金蓥凉凉的看我一眼,若有若无的冷讽道,“二爷虽只是临摹作画,可她已经戴过,莫要拿了脏着手,还是再去别处寻去吧”。 “这么费劲,我也懒得找了”,弘韵不耐烦的随手推辞,撇开众人向前踏了一步,只指着我蛮横的命令道:“你去替我折一枝过来,就按照你额上的去寻!!好好的花儿都被你们这些奴才糟蹋了”。 “我们姑娘身子不适,那朵榴花是奴才折的”,纤云面色一变,不待我出声,便抢先回答,“二爷若是想要,不妨就由奴才代劳吧!!”。 “谁让你费什么话”,弘韵清秀的眉头紧皱,踏前一步一脚踹在纤云的小腿处,只踢得纤云踉跄着俯跪在地,杏眼横起的冷眼看着我道:“在主子面前充什么姑娘小姐,即便受封入了室,不一样还是奴才!!,使唤你那是给你体面”。 一侧的金蓥只是幸灾乐祸的冷眼旁观,丝毫没有出声阻止之意,他身旁的一众小厮也只是巴巴的站着,并不出言相劝。 我满腔的怒气只得拼命按捺下来,只可恨我身份卑微,连一个黄毛幼儿尚且不如,若和他动怒只会累及纤云受罚。 即便见了四阿哥,我这侍妾的身份,也只能是与弘韵打帘,他坐我站的资格,只怕我这腹中孩子的身份都要比我尊贵三分,一句奴才道出了所谓下等人的所有辛酸。 我敛去面上的怒气,忙提裙跪下,低眉敛目道:“二爷这样抬举奴才,奴才自然是却之不恭。只是二爷说上两句便生怒动了手,让不明理的下人们传讲出去,岂不显得侧福晋教子无方了!!”。 “这些奴才哪里值得二爷计较,也是自低了身份”,金蓥面带冷笑的看我们一眼,垂头看向弘韵便顷刻改了脸色,微微笑着道:“在这儿耽搁的久了,反倒惹了侧福晋着急!!”。 她的话果然起了作用,弘时后退了一步,不再搭理纤云,只看着我道:“你去,若是寻不到我满意的就不准下来”,只待我撑地起身,纤云见状亦是要随着站起,惹得他撇眉斥道:“谁让你起来的,继续跪着!!”。 我使色阻止纤云,忽略她略显担忧的目光,向数十米之外的石榴树走去。其上的石榴花艳红似火开的正盛,骨削似笔 ,僵若蟠螭,足足有两三米高,低矮枝叶上肥硕的花朵已被折尽,我提着裙摆,脚上的软底缎面绣花鞋踩上去异常的吃力,而树下的弘韵一直不停的喊着“再高些,再高些”。 我前世幼时调皮,爬树从来也不是难事,只是此世女子爬树多为突兀,加之如今身子不便有些小心翼翼,便多了份谨慎,额上也慢慢的渗出了汗水。左右折了几朵他却始终不满意,只指使我去摘顶端的含苞花骨朵儿,对他这样刁难我也很是气愤。 我身子本就不济,又担心着肚子,掂着脚尖还未触到花枝,便觉得头脑眩晕的厉害,只听背后一声沉闷的怒喝:“你爬树做什么!!”,一回头数十米之外,四阿哥不知何时站在了众人身后,一脸阴郁的直盯着我,只吓得身旁的弘韵并一众下人连连躬身道了吉祥。 我欣喜之余禁不住心绪一转,被他戏耍的愤懑自然不敢就此掀过不提,假装脚下一软顺势便向下滑去,刚滑了两步便颤颤的攀着树干撑住了,四阿哥见状大惊,慌忙已是撇开中人大步上前,伸着双臂站在树下,沉声道:“你慢慢的顺着滑下来,我能接着呢”。 见他眸中有担忧和无奈乍现,我忙收敛了神色,微微的点点头,借着他缓缓滑下树来,只是心惊的抚着小腹,暗自道着侥幸,抬眸讪讪的与他相视而望,却始终不敢开口解释。 他看一眼我雪白小臂上血痕尚在渗着血丝,眸子中的情绪紧了紧,搀住我终究忍不住拧眉斥道:“看来还是上次的苦头没 有吃够,又敢不顾身子的胡乱逞强!!”。 ------------ 第五十六回:欲笑还颦易成伤 “本想戴个榴花求个多子多福,哪里想到会惹出这么多事来”,我心绪未定的轻喘一口气,只偎依着他站定,垂眸不以为然的笑道:“奴才受韵主子几句指使,若是推诿拒绝反倒是不识礼节了!!”。 他神色一凛,面上便有似是而非的无奈泛起,只是略带愧疚的看我一眼,扶着我侧身看向弘韵道:“不好好的在阿哥所呆着,回府作甚么,见过你额娘了?” “无逸斋的师傅让每人画一幅花鸟图交上去,韵儿看她们院旁的石榴花正好用,便就命她替我取两枝来”,弘韵虽然骄纵蛮横,毕竟年稚胆小,先看我这般狼狈的滑下树,四阿哥也是带了气,不免生了怯意,忐忐忑忑的回答, “你性子是越发顽劣了,难道是配给你的下人不够指使么,放着这么多小子不用,偏偏让一介女子为你爬树折花成什么样子,看来还是你额娘素日太过骄纵了你”,他眉头深锁,眼中似有些阴翳,不见琢磨思考对着弘韵身旁的小厮道:“送你们主子回阿哥所,以后三月回府一次,其间不许他与侧福晋见面,都下去吧!!”。 只是他话音一落,弘韵眸子中瞬间便盈满了泪水,只是倔强的咬唇忍着,一侧的金蓥呐呐着却也不敢求情,一众人行礼后便纷纷离去。 四阿哥搀我入院,也未再急于离去,似是安抚般陪我用了晚膳,只看我神绪如常后方才起身回院。 我半阖着眼斜偎在榻上,待他们收拾妥当才正身笑着对纤云道:“有一事我倒忘了,前儿官中的婆子还来催我,让把夏日用的床榻,被褥,列了单子交给她,谁知今日出了这事耽搁了,你这会赶紧去递了吧!!别是遗漏咱们才好”。 纤云轻应一声,拿了书案上的桃红笺子便行礼离去,直到出了院门。我忙起身将一侧的弄巧招至身前,低声对她吩咐道:“你替我去一趟皓轩院,告诉福晋,就说她前些时候提出的事,我已经应承下来了,等过两日身子安稳了定亲自拜访答谢!!”。 这样说给她,乌拉那拉氏想必也明了我话的意思了吧。弘韵这一番折腾,让我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尚在摇摆的心也安定下来,或许离开才真正是我的选择。我不能把四阿哥当做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弄巧神色疑惑的看我一眼,也不敢细问,轻应一声,我垂头沉思了一会,轻轻拍拍她的手背,暗中嘱咐她:“这事别让贝勒爷和纤云知道,早去早回!!”。 这件事还是避开他二人才好,好在弄巧心思单纯,倒不怕她会胡思乱想。 果然不消片刻,弄巧便回来回了话,只说乌拉那拉氏嘱咐我无须多想,只让我放宽心安心养病,以后若有什么难处也只管回她,正说着却见纤云急急的掀帘而进,一脸压抑不住的喜色。 “小姐,奴才道上听说,方才侧福晋在健柏院滋事,惹得贝勒爷大发雷霆,被关了禁足”,纤云快步走至我榻前行了礼,气喘吁吁的道,“看样子像是因为下午韵主子摘花的事”。 “ 倒是好消息呢,总算是替咱们出了气”,我亦是忍不住喜色的随声附和,“不然憋在我心里可是难受的很!!”。 “看看贝勒爷越发的会讨小姐的欢心了”,弄巧笑嘻嘻的看我一眼,半是打趣半是戏谑的望着我。 “死丫头,我看你也是‘三日不打,揭房上瓦’,越来越没有大小了”,我悠悠的笑着瞪她一眼,对她话中的暗示视而不见,嗔道:“你真会为你家小姐脸上贴金!!”,只说的一众人都笑了。 第二日乌拉那拉氏便赏了许多衣饰过来,多半是汉人的发饰和服装,也有幼儿的项圈锁片之类的,金银玉器只让人眼花缭乱,或许是看四阿哥不惜为我得罪了侧福晋,基于这样的筹码,对我的拉拢也越发的明目张胆起来。 李椒薏被关了禁足,府内是少有的风平浪静,这样过了约莫十天,萧绎确诊说我可以外出活动了,我才终于能得闲出了府,当然首要的便是去探望惊鸿,萧绎为她看诊了半月有余了,详细情景儿究竟怎样,我倒很想知道。 一顶小轿只进了柳宅内院,只有一总角丫头上前迎了,说是太医在与她们夫人问诊,我亦是忙守在雕花屏风外。 萧绎尾随两个小丫鬟,手持脉诊自内室而出,面色沉凝,我隔着桃红绉纱屏风,只能大概看个绰约,忙作福礼道谢,扬声笑道:“有劳萧大人亲自来一趟,我替惊鸿先行道谢了!!” “姑娘言重了”,他拱手回了礼,低声道:“柳夫人旧症成疾,气滞血亏,加之幼时气血受损,行至这地位,也非一朝一夕的症候,我这几日正用药看看,可否受孕也要看医缘了”。 身侧的药童伶俐的打开药箱,将笔墨纸砚齐齐平铺在书案上。 “大人需什么药材只管开,既然有眉目便要搏上一搏”,听他这样说,我心中忐忑又起,忙出言叮咛,“只求大人不要有所顾忌才好!!”。 “倒是言重了,今开了方子,先吃上一月,之后我看了效用再作调整”,他沾了笔墨,埋首写了方子,待墨汁晾干,递给守于一侧的丫鬟,拧眉嘱咐道:“不论怎样,切不可思虑太过,否则旧疾未除,旁症又添,反倒是阻碍了!”,示意药童收了笔墨,他起身拱手又道:“若是无事,萧某先告辞了!” 我接了丫鬟递上的方子,随意的看了两眼掖进袖兜内,忙笑着回礼道:“以后怕还要辛苦大人了!!” “医者父母心,这也是在下的职责所在,倒是姑娘远不用这般客气”,他正色回道,又行了礼,领着药童阔步离去,自有柳家的小厮尾随相送。 “姐姐觉着怎样?”惊鸿待他掀帘出去,才披着外衣随着另一双鬓丫鬟掀帘走出,笑问。 “他是四爷近来扶植的新贵,医术也不会过于平庸,你且按他的单子吃上几日,看看效果如何,不行咱们再另想办法”,我忙自屏风后拐出,递了方子给她,细声安抚她,“抓药时若是缺少什么,只管知会我一声,四阿哥府中想必会有”。 她道一声谢,藏了方子,方揽住我坐于榻上,笑着打趣:“姐姐果然不容咱小觑,一举中地,我还未向姐姐道喜呢 !!”,她又起身去了内室,再出来手中拿了一把黄灿灿的金坠双福长命锁,踏前轻柔抚上我的小腹,笑道:“说什么也不能少了姨娘的贺礼呢”。 我心中一黯,接过长命锁握进手中,压低声音叹道:“我这腹中的孩儿保不保的住,如今还没个定数”,我看她神情困惑,然后把与福晋相干的详细缘由一一说与她听。 “若是能得福晋庇护,总胜过姐姐一人苦撑”,她听罢甚为吃惊,对其中的曲折也颇为无奈,因此嘴边的安慰便显得有些言不由衷。 “只是权衡利弊,深宅内院哪会这般平顺,”我摇头苦笑,“四福晋,八福晋皆膝下无子,岂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呢!!” “难道是其中另有文章?”她与我对视一眼,想必早已对先后的缘由起了疑心。 我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我听十三爷讲过,先前科尔沁草原的蒙古亲王与八阿哥联姻,相中的原是八爷府中的弘旺 ,却不知从哪得知他是寄养在八福晋名下,并非府内嫡子,这才调头与三阿哥做了儿女亲家”,我顿了一顿,又道:“若八阿哥真与蒙古亲王联姻成功,恐怕如今的朝堂会是另一番景象”。 “姐姐的意思是,太子爷、、、、、、?”她眸光一颤,一脸的难以置信。 “傻丫头,看破别点破”,我轻嘘一声,撇眉冷笑道:“岂会只他一人呢!!”,不过都是两党相争的祸及者罢了,“我出身卑贱,又身为汉女,他们也不会容许我腹中孩儿有大的作为,怕是用来拉拢朝中新晋汉臣”。 “可姐姐怎么舍得呢?”惊鸿面带不甘,眼中也带上了雨色。 我却摇头笑了,撇眉远眺而望,借此掩去心中的无端不堪情绪,“只是出身皇室,总也躲不过这命运,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现在能做的,不过是替它多争取四爷的恩宠罢了”。 “如此看来,姐姐若能离开,反倒是好事,毕竟四爷、、、、、、”,她眼神迟疑,为难的咬着下唇,探前握了我的手,温声劝慰道:“这些不提也罢,姐姐有孕在身,总要放宽心才好”。 “也只能如此了”,我垂眸苦笑着回应,她噎下未吐出的话,意思无非就是,四爷寡情薄幸,依附于他,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身为四阿哥曾经的暗作,对他性情的了解想必比我要深远的多。 ------------ 第五十七回:知君用心如明月 既然我们彼此都不愿碰触,我忙借机转了话题,无声的看了一眼窗外,关切的望着她问:“柳汝生最近忙什么呢,我怎么总不见他在家?” 眼看接近饭时,几次来皆不见他人影,不免好奇的问。 “他与三贝勒爷走的挺近的,一群些文弱书生,曲唱应和,秉性甚合,于这京城也算是明哲保身了!!”,惊鸿脸微微垂着,看不清什么表情,压低声音窃窃的道。 史书记载的三阿哥不热衷于权势,不过是个酸腐文人,除了被雍正迁怒削爵,九龙夺嫡受到的波及反倒不多。既然如此,也不必出声提醒她了。 之后说的不过是女子间贴己话,我亦是留下用了膳,又玩笑半天,直到手中的怀表显示着三时差一刻,我这才依依不舍的与惊鸿道别,起轿回府。 进了瑾瑜院,我尾随随着纤云掀帘进去,内室的弄巧正踮着脚尖给穿衣镜的柜子拉罩子套,看见我们,笑盈盈的打着招呼:“小姐回来了?”说罢丢弃了手中活计便笑着迎上。 “你今日总算勤快一回了”,纤云无奈的摇头笑了,碎步走到一侧的衣柜旁,手脚伶俐的拉开划了一半的套子,探入取出我的家常惯服,看着弄巧打趣的拉起一声长叹道:“只可惜却是白忙活了一场”。 弄巧面上涩然一红,笑着啐了她一口,也上前搭手服侍我换上内室衣物,待一切完毕,才笑吟吟的探头道:“灶房的小子刚送了燕窝粥和糕点过来,在偏房用温水烫着,奴才喊下人去起火滚下,小姐还是先喝药吧!!” “入暑的天,温温的喝着才舒服,起火倒是不必了!!”,我忙摆手制止她,端过琉璃碗将其内的苡蓉饮捏着鼻子灌下,捡了两块糕点就了口,又将另一碗四君子汤一饮而尽,好在老御医开的方子,只是早晚各一次,那才是真真正正灼心的苦。我又喝了半碗粥,吃了几块糕点,被甜腻的再也没了胃口。 窗外五月的斜阳正透过雕花的窗棂朦朦胧胧映进来,我歪在榻上的青玉锦缎迎枕上,只在小腹上虚虚的搭了条秋香色素面滑丝薄被,脚上的纱绿潞紬白绫子云头平底睡鞋却也未脱,拥衾依枕的坐着打盹儿,浑浑噩噩,似睡非睡。 直到下体坠寒,疼痛之际淅淅沥沥的似有什么淌出,我顿时神思清醒,蓦然掀开薄被,下身的绫子裙上已然见了红,吓得一侧的纤云抛了手中的针线,便上前查看,压不住声音打着颤儿,“小姐这可怎么办?” 弄巧闻讯赶来,面无血色,颤颤巍巍的带着哭腔不住解释,“今日是我亲自监工熬得药,全是按方子煎的,怎么会见红呢?” 我心中一沉,不由得惊讶万分,只是见她们自乱了手脚,不得故作镇定的叱道:“慌什么,弄巧,你先别声张,找了小厮去喊萧绎过来,一定要瞒得死死的,别让人知道,快去吧”,再三叮咛,待她快步走出,我才扭头忍痛低声对纤云低声叮咛道:“把我方才吃过的东西都取过来,还有偏方的药渣,一个也别落下,留待萧绎查看”。 “小姐信不过弄巧?”纤云依照我的吩咐将其一一铺在白玉长几上悲声问了一句,手脚不停的去了内室,抱了我先前穿的白底靛蓝梅花竹叶刺绣外衣,同色的绉绸百福裙,走过来跪卧在榻上替我换上轻声道:“只裹在常服外吧,左右不是正经会见外客,也不值得脱脱换换的”。 “嗯”,一阵疼痛自小腹泛滥开来,我紧紧攥住薄被,在她的扶持下无力的撑起身,吃力的穿了外衣系了扣,又胡乱的束了裙,忍不住疼得低喘一声,只觉全身冷汗津津,不由得虚晃着打颤,颓然倚在她递上的白牡丹宫锦靠枕上,不由得歇了歇,说了一半,停顿片刻,又侧过头道:“这事瞒不过去的,若不先让弄巧避嫌,贝勒爷怪罪下来,我也救不得她”。 弄巧性子急躁单纯,我自信不会是她,毕竟我今日吃的都是她在张罗,谁会傻傻的自己往枪头上撞呢!!! “这丫头办事总不让人放心!!”,纤云面上浮出“兔死狐悲”的哀戚,一面安慰我,一面只身下榻向外张望,焦急的顿着脚,直到帘外一阵凌乱的靴子响,纤云忙上前打帘迎上,面露喜色道:“萧大人终于来了!!!” 萧绎忙递了药箱给身后的药童,上前撩袍坐了纤云搬上的圆凳,伸出两指隔着绉布,搭上我的右脉,不过片刻,便开始吩咐纤云扶我侧身躺平,开始隔着衣服,在我的腰际周边的穴位上施针,犹如上次一般,渐渐的疼痛减轻,约莫有半个时辰,他才收了银针,沉声问诊。 我也不再隐瞒,将今日所为一一细细的向他禀告,侧身示意纤云,“回府后我吃过的东西都在长几上,有待萧大人过目”。 他微微点头示意,几步走到长几旁,分别提起药渣掂到鼻下闻了闻,默默摇头放下,只是舀一勺粥后脸色微变,有犹豫着夹了半块糕点,面色沉凝更甚,踱了两步便俯于案上写了药方,也不待它晾干,对一侧的书童拧眉催促说:“你拿着方子去御药房煎了,要快些!!!”,药童应了一声,已是快步离去。 “可看出什么不妥么?”四阿哥也已掀帘大步迈进,上前于榻前坐下,白皙的手指滑上我的脸颊,将我的下颌微微抬起,探前看了看脸色,这才侧头拧着眉脚冷声问道。 “臣已查出缘由了,只是还有些许细节,还请稍待容禀”,萧绎躬身打千儿,恭敬的答了话,只待得了令,俯身端起案上的青花瓷碗扭身问向纤云她们:“你们李姑娘今日用的可是这碗粥么?” “回大人,是这红枣杏仁薏米粥,连着碟中的山药枣泥糕,都是午时现做的”,弄巧望了我一眼,踏前一步低头顺目的怯怯回答。 萧绎若有所思的默然沉吟,缓缓的放下碗,一脸了然的对着四阿哥行礼,异常娴熟的出声解释道:“这杏仁,薏米本性属寒,更何况”。 他转身端起那碟糕点,眉头紧皱,微微擎到四阿哥眼前,甚是笃实的道:“配上这糕点中的天山雪莲,才是真真正正的通经活血,缩宫化瘀,这三样于平时是难得的上等进补之物,只是对如今体寒血虚,隐约有滑胎之象的李姑娘而言,却无一不是大忌,想必今日滑胎的由头,微臣有十成的把握,必然是出自于这里”,回复完毕,他低垂着额头垂手立于一侧,静静的看着也不在说话。 四阿哥凤眸中冷然一片,面上隐隐有动怒的迹象,只待萧绎话音一落,他已喊了心腹小厮做了吩咐,声音只是沉沉压抑着怒气,“把厨子和官中管事喊到前厅,我倒要看看是哪院支出了天山雪莲”。 小厮“喳”了一声,领了命令疾速离去,萧绎亦与一众丫鬟请示去了外室。 他看向我时,面上的冷色才稍稍褪去,看我的眼神带上了少见的温柔,抬手轻柔的替我揩去鼻尖的汗丝,略带担忧的低声细问:‘你觉着怎样了?身子还疼吗?” 那一双深邃的眸子中,映照的是我略显苍白的面孔,还有微不可察的疼惜在里面。 “只是下身木木的,疼倒是没了”,我倦倦的提不起力气,心中有些惊讶与道不明的情绪,握起他放于一侧的手,细声安抚他,“这也倒好,算是给我敲了警钟,省的我以后不知道忌口”。 “也是我素日中太过于放纵这些下人,上次已是既往不咎,谁知她们行事愈发放肆了”,他收了话中的腾腾怒气,亦反手将我的手攥进掌中,清俊的脸上愧疚之色一闪而过,撇去眼角的冷清,温声道:“你且放心,此事我定会给你做个交代!!!”,显然也是将嫌疑放在侧福晋身上。 “奴才得贝勒爷宠爱,如今又无意受孕,连一向恩宠的侧福晋都因奴才受了爷的责难,遭人嫉妒也是常事”我敛下眉目,掩去心中的酸涩不堪,和心中缭绕的无端想法,低声苦笑道:“若是太过于招摇,众矢之的,就更是处在风浪尖上了”,深宅内院历来如此,我早已是耳暄目染了,被浸润的通透了。 “那我今天就给他们做个例证,看以后谁还敢这样无事生非”,他眸子中泛出一阵恼意,面上怒色再起,似是对内院纷争颇为恨恨,直到小厮快步进来,躬身汇报前堂诸事完毕,他收了面上柔和的神情,冷声吩咐道:“去请了福晋她们去前厅”。 这才提袍起身,回眸似是内疚的看了我一眼,探前低了低身子,向我细声叮咛道:“你歇了吧,我去去就回”,刚走了几步,然后侧身指指弄巧又道:“让这丫髻也去,你放心,我不许人为难她”,弄巧面色忐忑的看我一眼,忙碎步跟上。 ------------ ?第五十八回:谁谓荼苦甘如荠 待他们都出了院门,我才侧身喊来纤云替我换了染血的亵衣,以及榻上有了点点血渍的薄被和锦褥,只是这厢刚躺下,便有小丫鬟通报说,是药童捧了食盒候在门外,纤云亦是跟随出屋,稍稍的试探了一下,便服侍我喝了药。 小腹中有温热郁结的分外舒畅,我思绪沉乏,只是脑海中闪过四阿哥紧张而又担忧的脸,也觉的像是有道暖流流入心中,不免的让人没那样难过了,浑浑噩噩中又陷入了昏睡。 等醒来大概也已到了掌灯时分,我撑身还未坐起,趴在榻前的弄巧已是飞身上前,搀住我半个身子,小心翼翼的讨好道:“小姐可醒了,睡了这么久身子还好吧!!!”,就连掀开薄毯,都是用上了最小心的程度,面上有些许的惶恐。 我扶着她挪身坐直,细细打量看她也没什么不妥,便依了靠枕在身后,才安心的抿唇试探的笑着打趣:“这么着急想我醒来,可是受了委屈让我替你出气啊!!!”。 “小姐,才刚刚睁了眼就没个正经呢!!!”,弄巧迟疑的看我一眼,揽了一侧的薄丝软毯子只盖到我胸前,稍微犹豫了些,才强笑着侧身对帘外道:“纤云姐姐,烫着的汤药可以端进来吧!!!”。 帘外并无应答声,弄巧一脸的狐疑,又高声催促一遍,迟迟无动静,“纤云姐姐怎么不是守在帘外么,怕是没听见,奴才去催催她吧”,一面说着一面向门帘处走去。 只是还未行至帘旁,却不想帘幕上挑,一双拱壁纹青莲紫缎薄靴稳稳的迈进,四阿哥手持莲纹青花小碗,神色冷清的俯身走了进来,其后是俯身打帘的纤云向我们笑着道:“方才不是奴才怠慢,贝勒爷说汤药温的火候不到”。 慌得弄巧白了脸色,连忙下榻,起身迎上拘束的福了福道:“喂药的粗活还是让奴才来吧”。 四阿哥微微的躲闪着避开她,神色淡淡的撇她一眼,侧身蹙眉命令道:“不用,你去帘外候着吧!!!别让人来打扰”。 弄巧忙慌慌的欠身行了礼,生若蚊蚋的轻应了一声是,却不忘略带恳求的偷瞄我一眼,已是快步打帘离去。 他侧首只看着纤云她们重新遮上了帘子,这才端了药碗,在我笑吟吟的目光下,神态自若的稳稳迈来,将青花小碗放在了我榻前的小几上,撩袍在榻侧落座,收了一贯的冷清清的表情,俯低到我面前细细的看了看轻声问道:“你身子还好吧,若有不适,让人着了萧绎过来再看看!!”。 我微微摇头着坐直了身子,上前握了他放于榻侧的手指,抬眸抿唇一笑道:“那倒不用了,萧大人再来也不过是一碗汤药,再灌下去,我明日的饭也不用吃了”,看他面色稍有迟疑,眉头松开,我握了他的手指敷在我毯下的小腹上,侧头只是笑吟吟的看着他,柔声撒娇道:“贝勒爷若是不信,倒只管自己摸摸,看看是不是满肚子的药水呢!!!”。 他唇角上扬,轻轻顺着我的小腹抚摸了两下,一举一动都极其当心,这才收手温柔的替我揽好薄毯,动了动身子近到面前,清俊的脸上有几分惭色的低问:“今日之事,你可是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我看他一贯冷清的狭长眸子中满溢脉脉的柔情,有些许流动的色彩在里面,脸上微有紧张之色,我只觉满腹的迟疑猜忌全然化作了一腔柔水,心中似有淡淡的蜜意滴出,提身斜斜歪伏在他怀中,额头枕上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双臂顺着他的腰际缓缓围圈住,挑眉笑着看他道:“贝勒爷不用这般辛苦,看看不过两天的时日,贝勒爷的腰身越发的不盈一握了!!!”。 “这样看来,还有心思说笑,身上的伤想必也是无恙了!!!”,他微微低头与我对视,唇角情不自禁的勾起,带着三分好笑七分无奈的凝眉笑斥:“瞧瞧,才脱了险,刚说上两句就没了正行”。 “哎呀,方才弄巧那丫头也这样说我呢!!”,我指尖顺着他的腰际滑上他的前胸,轻轻的戳了两下,故作嘲讽的娇声道:“哼,堂堂的四贝勒爷也会拾人牙慧!!!” “这奴才胆子倒不小,竟也敢数落你呢!!!”,他微微一笑,眸子中有不明情绪上泛,前臂轻轻收紧将我揽进怀中,只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看,“这胆量,果然很的你的真传!!”。 “那是,她可是我的得力爱将,就是性子有点青稚鲁莽,贝勒爷可要护着些,别和她一般见识才好”,我前额抵上他的脖颈,轻柔的就着他脖间滑腻微凉的肌肤轻柔的摩挲了两下,湛湛的笑着看他,就怕他会将今日的事迁怒于弄巧。 “费了这么多心思替她求情,我岂能不称你的意呢,府中自然无人为难她。不是饶了她,只是你用惯的奴才,新换的怕不能知你习性”他面带了然的颔首而笑,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伸出修长冰凉的长指点上我的鼻尖,狭长凤眸中的温柔眷恋之色,瞬间将我溺毙。 听他这样说,我心中终于放下心来,点头笑着躲开他白玉般的长指,抬手攥了他的指尖进掌中,我故作不满的傲娇笑道:“也不许贝勒爷用这样对待小儿的动作对我。哼,若是我本尊站在这面前,只怕贝勒爷还要喊上一声姐姐”。 “是么?”他长指缓缓抚上我的后背肩胛处,凤眸微眯的低了低身子,将我半拥进他怀中,凑到我耳边,以前所未有的戏谑嗓音茵茵笑道:“我喊你一声姐姐,你敢应吗?” 室内静谧得似乎只剩下灯烛摇晃跳跃的声音,橘黄暧昧的烛光下,他长眉尽数舒展,眸子中满是轻松愉悦之色,甚至还有微不可察的得意与逗弄乍现。 只惹得我心中情绪激荡,忽然间有些羞涩的拘谨,禁不住面上红了一红,只是不愿低了气势,掂着身子圈抱住他的脖颈,我满脸故作的天真无邪,星眸半眯,笑容可掬的促狭一笑,故作嗔笑嫣然的诱哄道:“好孩子,来喊一声姐姐让我听听!!!”。 他神情一顿一怔,面上颜色纷呈,略显不好意思的偏头别开脸,如潭般雅致幽深的长眸中无奈汇集,笑哼一声,薄唇勾起,“给了你三分颜色便开起了染坊,越发的没皮没臊了!!!”。 眼神宠溺柔软的如同白羽般覆在我身上,面上微有羞赧浮现,眼前的史书上本应明黄龙袍裹身威严的雍正王,突然出现这种难能可见的神态,不由勾得我心跳加速,色心上涌, “这都算是没皮没臊”,环抱住他的脖颈,我掂了掂身子,仰首抵上他的下巴,将那紧抿的薄唇含进口中,探出舌尖轻轻的一个舔舐,在他还未及反应之前,须臾之间便收回坐正,只是侧头轻笑婉约的抬眸看着他,娇俏俏的笑着道:“那贝勒爷说说这又算什么!!!”。 “都是有身子的人了,还是这样不知轻重”,他轻轻的扶我坐正,任我歪靠在他怀中,若无其事的侧身看了一眼帘外,借机掩饰的笑道:“丫鬟用的还称手吗?总还是少了些,我已让福晋明日再给你另调几个人来!!其中也有几位熟悉孕事的老嬷嬷”。 “贝勒爷对奴才真好!!”,我口中假意的啧啧低声嗟叹一声,只是见他坐式沉稳,也没有离去之意,看了一晚窗外沉郁的夜色,侧头吟吟的笑着撵他道:“贝勒爷还不走么,若是让哪一院的福晋,格格等的着了急,他日再来迁怒于奴才可就不好了!!!”。 他无奈的笑了,取出袖兜中的怀表看了一眼,低声道:“也是夜深了,你今日身子不妥,早些睡吧,总别搅了你的修养才好!!”,说罢扶我躺下,对着帘外喊道:“进来服侍你们主子入寝吧!!”,待纤云她们迈进,有低声细细嘱咐安慰了我几句,这才喊了门外守着的小厮悠然离去。 这厢他刚离去,便有管事婆子通报说,院外福晋带着青芜来了,慌得我忙穿上褪了一半的衣物,急急的下榻迎她们。 青芜浅笑着打帘,乌拉那拉氏唇角含笑的端庄迈进,止住我上前行礼,优雅就着身侧的扶椅坐下,这才对我略显歉意的笑着道:“我还道你睡了呢,正怕搅了你的好眠呢!!”,也不忘扭身轻声对纤云吩咐道:“去搬张方凳放到我身侧,给你们主子坐!!”。 我忙欠身行了谢礼,就她身旁的方凳坐下,笑着摇头连说无妨。 她温婉而笑,侧身对着青芜,纤云她们柔声道:“你们先下去,不用伺候了,让我与你们主子说几句话!!”,只待纤云她们离去,她才侧身正面向我笑着道:“只怪我素日管教不严,让你受惊了”。 ------------ 第一卷 ------------ ?纳兰安昭番外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不过是纳妾,来者皆是平日亲厚之人,送宴席的宾客离开,府门斜对的胡同口,软呢小轿前那一抹单薄的身影格外显眼,女子眼中的决绝与孤寂让我喉头翻滚,几欲喊出声来。 突然喉间痒涩,我低头掩唇轻咳,帕子上熟悉的猩红惹得疑露低声惊叫起来:“公子,怎么又咳血了?”。 我止住低咳,厉声斥他:“喊什么,是怕内府的人不知道么”,还是嫌我身边的琐事不够糟乱么!! 他寂然片刻,只替我默默的盯着胡同口,许久才忧然道:“公子进府吧,言姑娘走了”。 “思帕已有了身孕,怕不能尽心服侍了,夫人嘱咐再为公子置房妾室,公子心中可有合适人选?”她只是温顺的垂着眼眸,雪白的面上升起两团红晕,微微侧过头去,羞涩的对着我小声道。 人选?我凝眉,那个娇俏玲珑的婉婉女子,那个口吐莲花的刚烈女子,若能得她一世陪伴在侧,该是何等的逍遥快活! “我昔正髻年,笑依竹马君床边。手持青梅共君嘻,君身似玉颜如莲!!!”,如今全然是痴人说梦罢了,明晰而犹疑者,才最是痛苦。想到那曾经搂在怀中的软玉温香,我胸中禁不住又是一阵激荡,面红耳赤之余不仅轻笑。 思帕见我笑了,面上的神色便顿时紧张起来,虽仍是害羞着,却也止不住故作婉婉的笑道:“看公子的神色,可是想好了?若是有了头绪,说出来妾身也好去安排呢!!”。 我只一刹的失神,瞬间便复了正色,微微摇摇头着推诿,“既是额娘吩咐了你,自己做主即可,也不用过问我的意思”,看她这神色,想必早已暗中做好了安排。 她沉默迟疑半饷,方小心翼翼的道:“乌拉那拉大人家的三女,虽是庶女,可姿仪甚美,文墨也是挑尖,作妾室自是不屈的,公子意下如何?” 眼前女子,娇艳秀丽,恰到好处的端庄,俨然一幅为我分担解忧的贤淑模样,自然让人窥不到她腹中的小九九,我不免一阵疲倦,淡淡的推脱道:“也好,内府事宜以后就由你着手吧!!” 想是我脸上的倦色过于显著,她只闲聊了几句便起身离去,或许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本家的权势滔天才是她在夫家富贵地位的保障,所以她才会步步为营,将我当作了棋子来周转,这人虽是我的妻,却不是要陪我共渡一生的良人。 若眼前的是子衿,她该是怎样的勃然大怒,定会对我几番数落,甚至要我作下承诺,驳了额娘的纳妾之意,她的一颦一笑在我脑海是何其鲜明,我甚至能如此笃实的猜到她遇到此事的神情。 第一次见她,不过是手提裙裾的王府小姐,容貌清秀寡淡,长相连身侧貌美的丫髻尚且不如,臻首赧然,与别家闺中女子并无二致。再次她是施以援手的江湖郎中,那一幅女作男扮的不伦装饰,让人啼笑非常。直至揭穿,她和十三形容平常的嬉笑作答,仿佛面对的并不是皇族贵嗣,那一份男子应有的清雅气魄,连疑露也自愧不如。 知她刚从勾栏归来,言语之际并无鄙薄之色,加之十三爷在侧一味的怂恿,我便有了将她引荐给宛姨的打算,若得此女弟子,宛姨想必也不会日日为长伯之事忧心了。 那年端午,两党夺位之争愈演愈烈,四阿哥作为中间人,办了家宴以作调节。看到她作为舞姬出场,我才知她原是十三口中叨念,八阿哥丢卒保车中的弃子,棋子一旦失了效用,命贱如蝼蚁,薄如浮萍,我竟是不知为何感到莫名的烦躁和恐慌。 即便作为旁观者,我也能察觉阿哥间的剑拔弩张,性命堪忧之下,仍见她淡然自若的冷眼嘲讽,全没有寻常女子在纲常礼教捆缚之下的木然与服帖。直至姬芸自刎,她才乱了阵脚,不顾仪态的四处跪拜求情。 当年为了救出犯了圣怒的阿玛,郡主出身的额娘也是像她这般,散了鬓发,污了裙裳么!!!我突然很想要护她周全。 不知之后为何十三陡然对她赞赏有加,她也深匿闺中再未露面,该是如何在这风起云涌的动荡中独善其身的保全性命呢,不解之际却越发的想要见她一面。 我一向不喜四阿哥的阴冷,如今倒是庆幸那次摈了成见,借着找寻十三之名,遇见了犄角之处对月轻拜的寂静女子,面容枯槁,那一身华衣贵服形同摆设,我心底竟是蓦然泛起了些许心疼,缘起缘落原也不过一瞬。情不知其始,一往而深。 本以为能够向额娘和阿玛那般,祈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相携一世守得死能同穴,却原来都是痴人说梦罢了。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因忤逆了圣上被关禁足,祖父对我说的那番话尚历历在耳。 他说,你以为纳兰一脉位及人臣迟迟不颓,富贵荣享近百载,单单靠的只是入关时的军功么?也怪我平时护你太过,你怎么竟也沾染你容若长伯不愿涉足官场的习性!! 今朝惠妃娘娘(大阿哥胤褆之母),那是我的嫡亲胞妹,当年她不愿入宫侍君,可是哭求了一夜,却是我亲自把她送进的宫,所幸的是名下的大阿哥倒不枉我素日的一片苦心。八阿哥幼时多得惠妃教养,加之你二伯的嫡妻耿氏与八福晋是姨表姐妹,二房一派也算是八爷党中的要员了。而十三阿哥的正妻富察氏,其母那是你的嫡亲的姑母,血脉更是亲厚。 如今你若是能和太子做了连襟,所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日不论这江山谁主,有了这些联姻牵扯,纳兰府在京中权贵中总也能是屹立不倒。 你看上了四阿哥府中的那奴才,要来收房便可,只是纳兰府中正,侧夫人之位,本是何等的尊贵,非朝中达官贵嗣不更入也,你这次若是执意不从下去,先不说能不能保全性命,虽说只是触破了这关系网的小小一角,只是为了维系弥补它,怕不知还要多少人作出牺牲,别让一个下人拖累了你。 祖父将那一沓有关她隐秘身份的信札搁在了我眼前的书案上,脸上的意味不言而喻,只看得我触目惊心,我若是一意孤行下去,不知下一刻这些事关她性命的信记,是否就会被祖父递到到了金銮殿的龙榻之前,祖父一向混迹官场,如今连威胁的手段都不得已使上了,想必也是到了绝境了吧。 ------------ 第五十九回:笔端百转红颜谶 “只怕是奴才素日里太过于自持矜贵,惹得他人不喜,落得今日也算是咎由自取了”,我清淡一笑,异常温顺的垂头回话,心中带上几分惊疑和一抹怆然的明澈,不动声色的暗中打量她,“怎么说也不能怪在福晋头上”。 “只侧福晋院中管饭食的小丫鬟错取了饭菜,已被贝勒爷打了二十棍赶出了府,就连今日做厨的也被一并撵了出去,总算是给你做了交代”,她娴娴的笑了,一脸耐人寻味的神情,侧头将我看着,顿了一顿才继续道:“那是他们大胆生事,哪里用的你这样妄自菲薄,好在你不喜甜食,所幸今日才没有犯下大错”。 她动作优雅的微微侧身看我,肌骨晶莹,稍显丰腴的手腕,与拢在其上的红麝串,红白相映,恰如雪中红梅,玲珑生辉! 一股说不出的雍容内敛!!! “总是贝勒爷太过与劳师兴众了,倒叫奴才心绪不安了”,我忙自凳上起身道谢,看她雍容款款笑的温婉,止不住疑云大起,半真半假的笑道:“就不知今日贝勒爷对奴才流露的情意,可还值得福晋为奴才,为奴才腹中的孩子周全么?” “果然不枉他们素日里夸你,不过一句‘不喜甜食’,就被你看出了端倪。贝勒爷前些时日为你大发雷霆,连侧福晋都被禁了,也算是出了众人的意料了”,她柔美婉丽的面上一沉,只是一味的垂眸轻柔的抚着拢在雪白手腕上的红麝串,略微赞许的笑道:“只是他这底线如何,府中哪一房不想要做个试探。反倒不如我先做个投石问路,至少还能知个深浅,才更能保你无碍,贝勒爷今日处理的虽说是严格了些,也叫那些下人长了眼色,再不会怠慢你了!!”。 “福晋能为奴才费心至此,奴才托付腹中的孩儿,也更是无后顾之忧了”,我柔声的道谢着,纤纤的俯身而拜,忍住心绪的翻转,难怪那日她会毫无缘头的送饭给我呢,念此心中是说不出的凉意与怆然。 窗外唯有风声漱漱越窗拂过,撩起我鬓角的缕缕青丝,我亦是满脸堆笑的道:“以后侧福晋怕不会轻易再寻奴才的不是了!!”, “这朝堂内宅,最好的杀人于无形的,还是空穴来风这四个字,以后你但凡遇到此类的不妥,口实便一并落到她头上,你总要知,也不是我一人为你花的这心思”,她一字一顿说的轻柔,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完全的把握在手,其中百般的盘算计较显然是信手拈来。 “奴才谨听教诲,只是福晋别嫌奴才愚钝才好”,我微微垂下眼睑,忙出言道谢,跟着又拜了几拜,假意笑着道,应了她这么一句,以后想要平和无争只怕也是不能够了。 “你额上的弯月鬟形髻,以后还是多梳些,才更能显得你婉约柔媚,贤淑雅净,若是入了室,那些泼辣的市井习性就要尽数去了”,她艳姿款款的自扶椅上站起,上前一步扶我起身,盈盈笑着叮咛道:“我明日再遣了教导嬷嬷过来,左右总是为了你好。好了,先不说这些,你今日劳心费神的,还是早早的歇着好”,一番话说的异常的从时端庄,说罢也不顾我的诧异,对着帘外轻声喊道:“进来服侍你们主子安寝吧”。 青芜她们忙含笑探进,纤云一人上前扶了我起身,弄巧在后打帘送了她们直到院门前离开。我洗漱之后上床,只是辗转反侧却难以入睡,缓缓抚上小腹,去了脸上故意堆砌的温顺和贤淑,怅然算计心情也逐渐柔软起来,看乌拉那拉氏的神情,今日的事像是得了四阿哥的暗示和授意,为他的煞费苦心,我不免有些感激和感动。 过了端午,进了六月天气尤为的酷热难当,三四月的身孕也渐渐的显怀了,我生性怕热没有胃口,加之偶有的孕吐,更加是骨瘦如柴了。四阿哥今年倒是没像往年般出塞巡视,故而每日晚上抽出半个时辰来陪我,见我身子无恙,却是一味的瘦下去,脸上不免便有了焦急之色。 好捱不捱的到了六月底这一天,卯时晨露尚凉,我坐着一顶小轿急急的便向龙虎桥的柳枝胡同去。小厮放下轿子,上前叩开了门,这才回身重又抬起了小轿,只进了柳府内院才停住,小厮轿夫齐齐退出,弄巧才上前打帘,小心翼翼的扶着我自轿中下来。 守在一侧正堂帘前的惊鸿领一丫鬟早已迎上,她上前一步,含笑着攥了我的手,上下微微打量了我一番,禁不住皱眉担忧道:“怎么几日不见,姐姐倒愈发消瘦了?心中再有想不开的,参不透的,只是为了腹中的孩子也不能计较了”,一面说着一面扶了我向正堂走去。 “我心境再也没有比这更为平静的时候了,只是前时天热没什么胃口”,我掩去苦涩的柔声一笑,无意识的便抚上小腹,侧目淡淡的笑着上下打量她,“快别说我了,你身子还好吧,昨日听到你受孕的消息,只让我惦记了一夜,今日便特意赶过来瞧瞧你!!”。 “我们主子昨晚上儿得了柳夫人的好信儿,急慌慌的便要动身过来,谁劝都不听,还惊动了贝勒爷亲自发话才完事,这不早上刚一睁眼就忙忙的来了,好一番折腾呢”,弄巧笑嘻嘻的答着,一手提着带来的锦绣软绸包裹,亦是上前搀着我在堂侧的软榻上坐下。 “哪里要你在这里多话,还不快把我备的礼品呈上来”,我笑吟吟的凝眉斥她一句,接过她递上的赤金盘螭璎珞圈放在惊鸿手中,恬然笑道:“我今日来的匆忙,也没有做怎样的准备,这是前些时候福晋赏赐的,只当是我这个姨娘送的见面礼吧!!”。 “姐姐”,她话音一起,漂亮的眸子盈满了泪,还未及我回过神来,滑过软榻的踏板便向我俯身跪了下来,慌得我和弄巧齐齐上前急欲搀她起身,“你受孕初成,小心身子要紧,怎么能行这么大的礼来?” 她只抱着我的小腿并不起身,仰首看着我,面上感激之色汇集,哽咽低泣着强笑道:“萧大人是殿前御医,我们市井百姓寻常难见一面,更何况是得他看脉问诊,若不是得姐姐出手相助,只怕我难以有怀,我屡屡受恩于姐姐,却不知何时才能偿还!!”。 “傻丫头,有什么还不还的,你若说这些岂不太见外了”,我垂眸柔声安抚着替她揩去眼角的泪水,并和弄巧一起扶她起身在软榻上坐下,轻轻抚拍着她的肩头笑道:“我不过借着与四爷亲近的缘故,左右也是举手之劳,你若这样倒叫我不知如何应对了,咱们姐妹一场,哪里用计较的这么清楚!!”。 “惊鸿此生衔环结草,只怕也难以报答姐姐的恩德“,她情绪激动的只紧紧握着我的手,秀雅的眸光轻颤,一径的宣泄着自己的坚定与决绝,“以后姐姐但凡用着的地方,惊鸿夫妇是纵死不辞!!”。 她这话一出口只惹得我心中一寒,“呸呸,好好地,说什么丧气的话,你这一腔热血只会是毫无用武之地”,我拿着长指狠狠的指点着她雪白的脑袋,带着气不住声的数落:“再这样我可是要生气了,刚来了一会儿就不待见我,这般着急的是要撵我走么!!!”,边说着已是站起了身。 “好姐姐,原是我不该的,是我错了!!”,惊鸿瞬时便回过神来,神色有莫名的惊惶,想必也察觉到了失言,见我已带上了几分薄怒,面上忍不住惭红一片,只低声向我连连道歉,只待我面色如常后,才指着一瓷胎通透的青白玉瓦罐子侧脸对弄巧半是赔罪的笑道:“快些替你们家小姐斟些梅子汤,解解暑气!!也算是我赔的不是”。 “只要夫人多喊上几声姐姐求个绕,只怕我们小姐再大的怒气也消了”,弄巧笑吟吟拿了杯子倒了两杯,先一杯捧给了惊鸿,再次才给了我。 “若是惹怒了我,你喊再多的小姐也是没用的”,我撇眉斜了弄巧一眼,垂眸就着杯子抿了半盏,才递了她搁在手侧的案子上,笑着对惊鸿道:“我先前不喜甜食,如今竟是连酸也不能入口了,常听人说什么‘酸儿辣女’,就不知我怀的是个什么祖宗!!!”。 “民间俚语也是不足为信的,不过刚显得怀,想必要看出男女也要些时候”,她伸手温柔的在我小腹上下抚了抚,抬眸浅浅的笑道:“于姐姐而言,总是怀男的帮衬大些!!”。 “也未见得,庶子不能袭爵,身份又处处被打压,倒不如女孩的好”,想到这孩子还未出生就要因我的身份受累,心中不免一苦,我强忍住撇去不理,提眸看一眼她平坦的腹部笑着道:“你倒是没有这些担忧,柳家一向子嗣单薄,又与本家断了干连,你若是多生上几胎才是好的!!”。 ------------ 第六十回:试问断肠君何在 “历来所求的便是多子多福,姐姐已与四爷行至这一步,若再拘泥于求个安稳平静,只怕不是上策”,惊鸿看了一眼我微变的脸色,喉咙里的话竟这么堵住了。 “别说这些只让人难受的话了,你明知我是做不到的”,我葱白的手指滑上她白腻的脸,略带安抚的捏了捏,软声道:“我这为你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就不知霜迟的酒楼开的怎样了?” 和乌拉那拉氏的契约自然不能和盘托出,也只能先将她隐瞒了。而霜迟得知我无法离去之后,也未对我多加埋怨,只是拿了数年私藏买了一处酒楼,以作平日进账的营生,为了替霜迟新开张时撑些场面,我特意暗中拜托十三阿哥充当贵宾。 “姐姐有孕在身,就不要为这些琐事费心伤神了”,惊鸿低头抿嘴一笑,将方才劝我的话咽下也不再说下去,素净的脸上欣喜异常的道:“霜迟前两日还要说特意答谢姐姐呢,听说开业那天四爷,十三爷不仅送了厚礼,还亲自露了脸,怎么说于他也是天大的风光,想必以后寻常的管家商贾是不敢为难他了的!!”。 正说笑着便有柳府丫鬟撩了帘子探进,先是欠身对着我们拜了一拜,方笑着道:“夫人,四贝勒爷府中遣了人来!!说是与言姑娘有事禀报”。 我止不住一愣,看着惊鸿笑着道:“难道是府中纤云有事寻我回去?” “就是呢,姐姐刚出来不足一个时辰”,惊呼随口接了一句,对着小丫鬟命令道:“让他进来吧!!”。 我院中的青衣小厮闻松进来,先是向我们行了礼,俯身道了一句“姑娘吉祥,请柳夫人安”,待免礼起了身,才笑着向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马尔泰将军府中的侧夫人(清芷之母)没了,定的是今日入殓,府内官中已是随了礼去,纤云姐姐说姑娘一向与她们府中的格格交厚,特遣小的来问,是不是还需另备些祭礼过去?” “我记得端午进香时,隔着轿帘还见侧夫人气色尚可”,惊鸿看我一眼,眼中有些浓稠的疑色,不可置信的低声问道:“怎么这么快就没了?难不成是患了什么绝症?” “爱子猝死,侧夫人能撑上半月也是苦了心力了,我原就想了,她活不了多少时日的”,我撇眉冷色笑了两声,其中详由也不便明说,收了满腹的恨恨不平,侧头对着小厮轻声吩咐道:“你回去吧,告诉纤云就按照平常惯例,不用在额外添礼了!!”。 “既然姑娘发了话,奴才这就回去复命”,闻松低应一声,亦是行礼拜退,弄巧跟着送他离开。 两人掀帘离去,惊鸿默声低头寻思了一番,探头上前低声的问:“好好地,清芷格格的亲胞弟,怎么说没就没了,深宅内院的,只怕也是有其他的隐情在里面”。 “是啊,好好的公子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只听说是庶公子前一天不慎坠马,大夫看了说是摔坏了手,抓了几剂药也没在意,谁知他到半夜就喊疼,下人们都说摔了手哪有不疼的,任他直着嗓子喊了一夜,谁知第二天一看,人躺在床上都硬了!!请去的御医看诊后才知是摔断了脊梁,若是早些当回事或许还能保住条命”,我低声恨恨的啐了一口,皱眉继续道:“清芷格格坏了名声,又不讨九爷喜欢,墙倒众人推,府中的奴才自然是捧高踩低,连带将侧室一脉都踩在了脚下!!”。 “娘家势颓,又不容于夫家,格格的苦头还在以后呢!!”,惊鸿垂头轻叹了一声,长睫轻垂,目光落在手中的瓷杯上一动不动,“深宅内院总也少不了妻妾争宠,多半是有人从中作梗,马尔泰将军就没有发话让人细究么!!”。 “只是处置了几个奴才完事,不过是为了相安无事,装作不知罢了”,我无力的扶额似是解释,无声撩了一眼窗外,有细细的风吹过竹林,带动竹叶阴阴郁郁的擦起,“我以后也要和她疏远些了,本就不讨九爷欢心,若是再与我们亲近,只怕更惹得他猜忌了”,我犹然自言自语道:“外头起风了,想必是快下雨了吧!!”。 恍然间骤风起,初秋的急雨有隐隐冒头的迹象,纤云便遣人来催,弄巧也不免着了急,雨水不同落雪,今日坐的软顶小轿只怕挡不住的。 我只得起身告辞,取出袖兜中的大红名帖递给惊鸿,低声叮咛道:“这是四爷的名帖,你若是哪日觉着身子不适,只管递了它到萧府就可了!!福晋遣了管事嬷嬷到我院中,怕以后不能像平日里那样便利进出了,只是萧大人在我们两府走动,你若有什么不妥,倒可以借他递了私信给我”。 “惊鸿知道了,姐姐也一样,明知多想也是无益了,总也是保重身子要紧”,她啰啰嗦嗦说着感谢的话,却好歹将东西收下了,只对我感激的笑着催我赶在雨前回去。 回府后从福晋派来的婆子口中得知,清芷在葬礼上昏厥于灵位前,传了太医才知是怀了身孕,我暗暗替她高兴,这毕竟是目前唯一可以脱困境的法子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便再也未见过她,只听十三的小厮传话说,她如今身子虚弱,伤心过度所致胎位不稳,只怕难以出府。我虽然难过,可对她痛彻心扉的苦楚毕竟难以体会,自然不会想到这件事对她是怎样的打击,只是偷着递了私信劝她顾念身体,放宽心情,直到我经历和她同样的绝望之后,才对她性情发生如此大的转变开始有了理解。 转眼便到了七夕,鸿雁高飞,硕果入室,本该是个喜庆的节气,可于我而言,随着腹中胎儿成长,我越发对自己的前景感到茫然与困顿,无处是从,除了偶尔的胎动能引得我欣喜外,几近懒懒的赖在床上,似是其他的越发的提不起性子来。 纤云她们看在眼中便不免有些着急,苦劝不住,四阿哥一向知道我心病的症结所在,也不点破,只是以这样放低姿态的一味的包容体贴下去,让我本有些愧疚怆然的心思也不免的有些触动。 刚入八月的这一天刚入申时,萧绎依旧按往常替我做饭后复诊,看脉后依旧新添了药方,又多多嘱咐了几句,无外乎是惊鸿胎位尚属正常,让我不用过多担忧。 “如今我外出也是多过不便,竟麻烦大人充当信使了”,我依着软枕坐直身子,隔着帘子对守于一侧的纤云道:“替我把镜奁第二层的那叠写给柳夫人的桃红信笺,取出来给了萧大人”。 “客气,客气“,萧绎正埋首书案写药方子,忙搁了笔起身接过掖进袖兜中,却是侧身对我沉声道:“姑娘既然是胎位已稳,还是不要一味的躺着静养的好,俗话说,久卧伤筋,素日里多多走动些反倒更易生产”。 其中的道理我自然是明白的,只是心绪慵懒倦怠,又不愿拂了他的好意。便闲闲的笑着答道:“府中的规矩大人也是明了的,我这出身,若是能安分的守在这院中倒还是好的,哪里能频频外出呢,被碎舌的下人看见又不知要怎么编排我呢!!!可在这院子里走动还有什么意味,那关在笼子的鸟雀儿,还尚有笼中的三分地儿呢,我能看的也只是这井口大的一片天了”。 “说的这么委屈,只是让你安心在府内修养,哪里就要你这样畏手畏脚起来”,软帘被打起,四阿哥唇角微微含笑着俯身探进,走向窗侧的软榻坐下,穿的是一身洁净淡雅的纯白丝绸质地,立领长褶通身样式的初秋正装,衣服前后共有金丝柳叶石青紫葳大团花数个,下摆和袖口是镶秀金色冰梅纹的小花图案,石青束口箭袖,束着的石青三镶白玉腰带,配着脚上的青面白底绸面朝靴,脸上冷清清的神色,越发显得清如皎月,烁似寒星,惹得我心中都止不住一动。 萧绎合着一屋子丫鬟齐齐行礼道了吉祥,他将晾干的方子递了身旁的药童,才走向四阿哥面前细细的道了病情,四阿哥也只是随意的问了几句,全权交予他负责,便遣他离开了。 床前守着的纤云,弄巧看萧绎与药童打帘出了外室,这才慌忙上前替我收了垂下的薄如蝉翼的雪里青纱绣帐,我还未及起身,四阿哥已是慢慢的踱了过来,只只走到我床前站定,方侧身对着身旁的纤云她们命令道:“都下去候着吧!!”。 直到屋内下人尽数退去,他依旧是身形如玉的在我床头伫立,即便滴水雕花床上沿的雪里青排穗垂下了额头也是浑然不知,微微俯低身子,轻轻抬手捋起我鬓角的碎发别至耳后,定定的将我看着,半晌,皱眉笑了,“几日不见,你形容倒是越发憔悴了!!”。 ------------ 第六十一回:玉颜羞露本无声 ? “‘日日思君不见君’,奴才这才是真真的‘为伊消得人憔悴’呢”,我微微的歪着脑袋,半撑着身子,握上他抚在我耳后的手掌,贴着我的脸颊轻轻的摩挲,上扬起唇角,轻笑出声道:“看贝勒爷今日打扮的这般俊俏,可是从哪里赴宴回來了呀?” “果然是被圈的太久了,看看,说上两句话竟也颠三倒四起來”,有淡淡的酒气氤氲着分散开來,他淡然侧目的瞥我一眼,就势撩袍在床侧坐下,手臂轻绕将我圈进怀中。 掌心贴在我小腹上轻轻抚摸,直到触到偶起的胎动,他嘴角扬起一抹轻柔的浅笑,压低声音解释道:“年羹尧府中今日举宴,请了我去看看!!酒宴上喝了几杯杏子酒,特意到你这醒酒來了”。 “贝勒爷就姑且坐在床边歇歇脚吧”,我在怀中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迎着他的目光侧头看他,不以为然的轻声笑着打趣他,“听说年大人的妹妹是京中出了名的美人,出落的很是幽妍清倩,如今尚待嫁闺中,贝勒爷看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想到历史上他对年氏异于常人的宠爱,终究是忍不住心中一酸,明知他们或许会因此结下渊源,只是我却不愿干涉,毕竟与我有什么相干呢,既然是于他有益的,我也要一并促成才好,也省的觉着自己时时愧欠于他。 “哦,兜兜扰扰说了这么许多,难道是有其他典故不成?”,他清俊的脸上浮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神情,温顺的垂下眼睑将我望着,半晌,眼中似乎有了然般的笑意在里面,“还是说竟也学寻常妇人呷酸拈醋了?若是这样的倒真是让人喜闻乐见了”。 “哎呀呀,贝勒爷真会为自己贴金,自來是姻缘天注定,岂是奴才一句话就能促成的”,我嫣然娇嗔着歪在他怀中,只懒洋洋地朝他眯眼笑了笑,压下心中乍起的酸意,佯装毫不在意的笑道:“贝勒爷若是新添美娇娘在怀,说不定心情更加顺畅,咱们下人日子也好过了,出府更为便利不是!!”,半含讨好,半带敬畏,我说的口气绵软,已点破的如此透彻,他若再不懂,就有些故作愚钝了。 “看來还是在府内太闲了,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他似是而非的对我端起训斥般地口吻说,却毫无责备之意,只是一双明亮的眼眸却执着而坚定的望着我,有些许落寞与苦涩一闪而过,“既然有这闲工夫,怎么不多学些女戒之类的,也省的福晋派來的管事婆子,不时在背后告你状了”。 他攀在我肩头的指尖微微收紧,看我依旧是点着头笑的一脸欢畅,终究是缓缓的垂下眼帘,转移了话題,“算了,你这性子,若是能改的,也就不是你了。既然觉着这府中苦闷,离京百里的怀柔县有座丫髻山,号为近畿福地,山上的碧霞元君祠为京东著名道观,其内有专门供奉皇室的别院,你明日带上几个奴才,去那里小住几日,只当是做个消遣,也算是好好安定安定心思!!别在府内闲出病來”。 “贝勒爷对奴才真好,一开口便先派了福利來,奴才正好借此去求个姻缘签”,我听此心中欢喜非常,对他也有些感激,心绪一转,却也不动声色,只拿着细长的指头轻轻的抚摸着他滑腻的下颌,扬眸轻笑,说出的话越发的意味深长起來,“在这京城中,哪里还有比血亲姻亲更好的收买人心的手段呢!!!年家祖籍本在安徽,如今举府搬至京城,看重的恐怕不单单是京城的繁华便利吧”。 见他稍稍一怔,看向我的眼神有了几分冷凝,我便收了嬉笑的姿态,只是正色回望着他道:“不论怎样,我能无端的讲这些,总不会是要害你才是”,去了故作的尊卑称呼,我定定的看着他说的一片赤诚,也不免带上了几分亲昵。 他只是愣了一瞬,忽地轻笑出声,眼中却尽是询问,垂眸将我看着似是想要望进我的心底去,“我着实不愿意听你说这些,好好的一番话,从你嘴里说出來,就完全的变了味。” “真情假意其实也沒有什么区别,奴才讲的这句话才是真实的目的,那年羹尧的正妻是辅国公府内的嫡室格格,刚进京便能取了纳兰性德的女儿做妾,可见他在京中的根基也是不容小觑,若真是收至麾下,倒也是极好的”。 我偷瞄见他面色微冷,方才清淡的脸上渐添阴郁,卡在喉间未及吐出的叮咛支支吾吾着尽数咽下,终是撑不住笑了,“贝勒爷既然是不喜欢姻缘签,哪里就值得动怒呢,实在不行奴才出府去求个平安符,只当是为贝勒爷祈福添寿了!!”。 “这样说才像话,猴头一样的性子,给人家学什么贤惠端庄”,他想必也察出了我话中的深意,面色稍霁,慢慢转过眸子,目色如水般澄澈,将方才的话題撇去不理,却是低声的向我嘱咐道:“观中斋饭虽是新鲜,只怕你也吃不惯,去时多带些人手,再不行把府内的厨子也一并捎了去吧!!”。 “哎呀,不过是小住几日,带了这么些人去岂不是累赘了,有了贝勒爷这句话,奴才就是嚼蜡咽糠也觉着是美味的”,有淡淡的薄荷清香掺杂着酒味柔柔的悬在鼻尖,我笑吟吟的攀上他颀长的肩头,懒散的埋首在他的脖颈内深深的嗅了一口,轻声戏谑道:“贝勒爷身上的薄荷香,如今添上杏子酒的温醇倒显得越发的诱人了!!”。 清秀眸底的隐隐淡然全然化成了水,他笑意浮起,似是想掩饰,终是忍不住笑弯起了唇角,双手轻柔的托着我的腰间,借此化解我由于身孕不断下坠的力道,微微侧颊笑道:“巧言令色的性子,刚说了两句这不就泄了底了”。 “啧啧,若是人人都是贝勒爷这般不识风情,那闺房之乐还有什么意思”,我被他这般宠溺的望着,忍不住扯唇笑了,只觉方才的抑郁和酸涩一扫而尽,心中升腾着难言的愉悦欢畅之意,面上缓缓浮起的潮热让我隐隐觉着不妥,与他脉脉相望的眼神也不免有了躲闪和羞涩。 我心中警觉之下还未及反应,他低沉暗哑的喊了一声我的名字,已是垂眸俯首而下,便顺着我的侧颊轻柔的向我唇边吻去,眼帘下微翘的睫毛轻轻一颤似是要擦上了我的鼻尖,清冷的薄荷带着温醇的杏子香,随着他长舌抵齿,深吻的递进,他气息也渐渐的紊乱起來。 无意瞄见他清俊的面上是从未有过的隐忍之色,动情之后已全无昔日的方寸与冷清,我吃惊之下沒了挣扎的心思,心中不息的翻滚着甜蜜羞涩之意,抵消了先前的所有猜疑和顾忌,我一手轻柔的攀上他的脖颈,缓缓儿拉低他的上身,侧着额头亦是与他回吻。 一整日都是闲适在府,又因萧绎看脉时下了雪青幔帐,我穿着打扮的很是懒散,只是随意的束了慵妆髻,在月白提竹叶纹的软绸立领中衣外简单的罩了一件天青色鸡心领比甲,却不知他的手指何时探入了比甲之内,虽是隔着软绸中衣,只是肌肤上撩起的那一处滚烫也随着他的抚动凝滞在了指尖。 我方才状似撩拨的回应更是激励了他,他轻轻将我托起放于腿上,长指轻滑着由我腰间顺势而上,探过比甲宽阔的鸡心领口,便摸索到了我中衣立领处的纽襻之上,只是还未及拧开便被我紧张的提手扣住了指尖。 他顿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默然了片刻,才俯在耳边轻声问我:“事到如今,你依旧是不愿意与我有所亲近么?”说话的声音显然带上了晦涩。 “只是方才肚子中的闹腾的动静有些大,贝勒爷吃醉了酒,想是把这层顾忌给忘了”,我低垂着眉目故作羞涩的斜倚在他怀中,呐呐着答得含糊。 我此刻异常笃实自己也是对他生了真心,只是水到渠成之际,为何却贸然有了抵触之意,却全然是在我的意料之外,我历來不是如此瞻前顾后的性子,如今却始终只是与他暧昧不明,不愿有进一步的动作,或许还是对他用情不够的缘故吧。 “是我不该急了性子,你觉着怎样,若是身子不妥,便喊了萧绎过來看看!!”,他幽深眸底的狐疑瞬时褪去,荡起了尴尬悻然之色,也似是为方才一时的情动懊恼不已,急急的在我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轻抚了两下,讪讪的哑声解释道:“看样子以后还是要断了饮酒才好!!”。 “这叫‘酒不醉人人自醉’,美色当前,哪里还记得灌了多少杯酒下肚”,我不置可否的望着他,隐隐带了一抹浅淡打趣的笑意,“奴才喊人來上些醒酒汤,若是贝勒爷去了其他院中还是这般急躁,只怕今晚可就有得累了!!”。 ------------ ?第六十二回:玄机隐隐应难觉 说罢便掩唇看着他笑,话中的隐晦意思惹得他面色黝然沉寂了下來,他只是默然无声的看了我一眼,终究还是忍不住失望的嗟叹一声道:“随你!!!”。 我听罢忙自他怀中微微挣出,稍稍整了整衣饰,垂眸打量了看并无不妥,才隔开四阿哥临床里侧坐下,攀着雕花床沿的扶手对着帘外扬声喊了一声“纤云”,直至纤云掀帘而进,缓缓行至门帘处远远的站着也不上前,福身行了礼,我才笑着道:“贝勒爷吃醉了,你去厨房取杯醒酒茶來,也喊了弄巧她们进來伺候吧”。 她忙轻应一声,行礼拜退后,便有弄巧并几个丫鬟端着洗漱用的净巾,脸盆鱼贯而入,四阿哥先起身行至一侧的软榻上坐下,小丫鬟们便上前服侍他做简单的梳洗,之后齐齐退下。弄巧这才扶我起身下床,在低他一节的紫檀西番莲纹扶手椅上坐下。 不消片刻纤云便捧了烫金食盒过來,去了盒盖,放在正中的是一个透明玻璃戗金盖碗1,通体由无色透明玻璃制成,盖及碗外壁纹饰相同,均阴刻戗金如意云头纹和蕉叶纹,其内是碧澄清澈的醒酒茶水。不愧是这府中的正主儿,连寻常的一杯醒酒茶用的都是如此罕物。 纤云双手恭敬的捧到四阿哥跟前,他垂眸接过只是饮了半盏,剩余的便尽数倾倒进了脚侧的白瓷痰盂内,捏了那戗金盖碗在手中细细把上了半刻,若有所思的看我一眼,才侧目对着纤云道:“这是我素日里常用的,暂且收在你们院中吧,以后只怕用到的地方还多着呢!!”。 他话中的隐晦意思惹得我心中一窒,抬眸只看他面带试探之意,显然是对方才的事情耿耿于怀,我只得隐去滑至喉间的推诿的话,佯装欢喜的笑着对纤云道:“既然是贝勒爷发了话,你们便好生收着吧,不过总是要小心,出了不妥我可不会为你求情的!!”。 纤云忙欠身恭敬的道了一句是,便提了食盒退了出去,只留了两个丫鬟守在了门帘处。之后四阿哥又和我随意的聊了几句闲话,只是看我生了倦意,便要起身离开。 却将院子中的一众执事丫鬟喊进了屋,简单的交代了第二日的外出的情景儿,是何时去,何日回,以及要注意的事项等等,末了他才冷色的蹙眉吩咐道:“好好的跟着你们主子,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回來不用见我,直接去内府领刑吧!!”。 纤云她们惶然的纷纷应是,他才自床边撩袍起身,踏出两步,仍旧不放心的侧身低声再三叮咛:“许你出去,你也要顾念自己的身子,虽说是无人管着你,可也不能太过于放肆了!!”,我连连乖顺的点头应是,并再三向他保证绝不耍滑,他这才满意的颔首而笑着离去。 第二日天气大好,鸿雁高飞,秋风飒飒,正是出行的黄道吉日,尚在升起的旭日映照的整个天空碧澄澄的一片,不见一丝云彩,我禁于府内的怨气也一扫而尽。那时四阿哥尚未下朝,加之我这不合名头的外出小住,说出去也不合礼仪,因是连乌拉那拉氏也一并瞒了去,便赶得急,走的也匆忙。 虽是一味的隐忍低调,可毕竟是四贝勒府的内眷,又恐遭人怠慢,被看轻了去,因故前行的座驾便异常的富贵显眼,石青帷饰银螭绣带的翠盖珠缨齐头两驾八宝马车,其内吃喝用度的物什也是一色齐全的,或许是四阿哥发了话的缘故,并不像往日那般怠慢。随着的几个执事丫头并两个婆子坐的的朱轮华盖马车虽是远远低了一等,却也是寻常人家难及的,我也算是穿越至今,第一次享受到皇家的福利。 除了纤云,弄巧和赶车的四个车夫外,另有六个小厮,六个丫鬟,两个管事婆子陪同,除了留院的六个洒扫的和两个看门的婆子,瑾瑜院也算是倾院出动了。 约莫是卯时动身出的府,到达百里之外的怀柔县尚不足两个时辰,丫髻山座西北朝东南,满山苍松翠柏,郁郁葱葱。山下错河如玉带环绕,山前有四十八盘台阶直通山顶。山后为悬崖绝壁,挺拔险峻,虽不是庙会拈香祈福打蘸的时间,可山下依旧是车辆人马纷纷簇簇的。 丫髻山几乎成了清朝皇室的家庙,在皇室及其它达官贵人的捐助下得以不断扩建,山上山下遍布庙宇,远处望去,苍郁山中金碧辉煌,两座峰峦直插云霄,给人以神秘之感。山下有接待皇室的行宫和大戏楼,跟随的小厮上前递了四阿哥的名帖进去。 不消片刻便有两个褐衣小厮迎了出來,低垂着眉目引着马车从偏门进直到行宫一侧偏角耸立的红门小院前停下,向小厮们交代了繁琐杂事,才恭敬告辞退下。 纤云,弄巧本与我共乘一车,小厮闻松早已放了杌凳在马车下方,纤云她们先就势下马,一人一边的搀着我下车,未作停顿,便向院门前走去,剩余的小厮并婆子搬了行李,便将三辆马车牵了出院。虽说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偏院,却是异常富丽堂皇,甚是精致,守门的小厮忙上前见了礼,推了院门任我们进去,其内青石铺路,两侧遍植梧桐和松柏,合着时起的钟鸣鼓响,倒别有一番幽静深远的意味。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这儿倒是一个避世的好去处”,提裙迈进院内,我满意的四处打量一番,亦是笑着对手侧的纤云道,“若真能长居于此就不知该是怎样的惬意了!!”。 “出家人不问世事皆是因断了尘缘,六根清净,小姐只肚中的这位小主子怕也割舍不下”,纤云想必是看我有些入魔的癔症,不免嗤笑着回答,“外头山风这么大,小姐快些进去吧,别凉了身子要紧”,说话间,已搭了一件藏青绵绸夹里绣花披风在我身上。 我抬眸微微一笑,静静的看了一眼建在层岩秀石、峰豁万千的山顶,便未再说话,自然也想不到,我曾经的戏言会一语成谶呢,数十年之后,我因故被囚于这巍峨宏伟的殿阁之中,满腔泣血的怨恨都日日消磨在生不如死的绝望里,又岂能体会到此刻的平静与惬意!!! 我先进净室更衣洗手完毕,刚在软榻上落了座,正巧赶上饭时,我们还未及吩咐,便已有人送了斋饭过來,只是在帘外立着。 得了我的示令是三四个丫髻,随着一中年管事随着跟前婆子走进了屋來,先是捧着食盒到我面前行礼,那位年长的管事毕恭毕敬地垂手侍立,口中恭谨地道:“因各院布宴都是按照官品定的例,夫人既然是四贝勒爷府的内眷,饭菜也只比福晋,侧福晋们的低了一级,走的是王府格格的惯例,加之考虑到了夫人有孕在身也是做了调整,夫人看看可是有些不妥?指正一二也让奴才们好做改正!!!”。 “有劳你们费心了,指正也就不必了”,我淡然一笑,也不甚在意指着立在身旁的纤云,弄巧笑着道:“你们也去帮忙布宴吧,巴巴的站着倒显得咱们短了礼数!!”。 纤云她们笑着轻应一声,那管事只是假意说了几句不敢,便也不再推辞,躬身立于榻前的紫檀橼木桌前,指点着丫鬟们布宴,白芨猪肺汤,鹌子水晶脍,冬笋玉兰片佛跳墙,酒醉鸭肝,赤枣乌鸡汤等,另有一碗冰糖燕窝羹,都用同样大小的芙蓉花型的青白玉碗盛着,满满的摆了一桌,看上去甚是琳琅满目,只是远远的看着,便不禁惹得人食欲大振,之后他们便齐身向我行礼拜退。 “先且留步”,我先是婉声道了谢,柔声将他们都唤住,才侧首对着纤云笑道:“各位为咱们忙碌了这些许久,怎么应该备些薄礼道谢了”。 我话音一落,纤云忙拐进了一侧的偏房,再出來时已捏了数个红包出來,原也要多谢四阿哥,还未出府便早早的命人备下了,这般为我考虑的周全,也不至于我在此缺了应有的礼数。 纤云分了几个给弄巧,两人便上前一一不落的发了,一面笑着对那管事道:“我们主子有心要在此小住几日,怕是还要叨唠各位了!!”。 他们忙齐齐道谢,连连笑说不敢,只是假意推辞了几句便收下后才行礼退下,直到一众人掀帘离去,又撵了身旁跟着的管事婆子,我收了故意端起的架势,幽然轻叹了一口气,疲倦地揉了揉额头,抬眸笑着对纤云道:“怎么,我今日的表现可不算失礼了,总不负福晋前些几日的教导吧!!!”。 “也不是要小姐时时这样端着行事,看着就觉着累的紧,可也不能太过于失礼,落了口实,只怕这才是贝勒爷的本意”,纤云笑意若有似无,瞧着我嗟叹一声。 1:清宫旧藏。 ------------ 第六十三回:始知伶俐不如痴(上) 纤云与弄巧上前扶了我,指着桌子上的饭菜轻声道:“小姐别净是胡思乱想了,好好的饭菜若是不吃,再耽搁下去就要冷了!!”。 简单的用了些饭菜,又封了私信让人送回府与四阿哥报了平安。加上來时一路的车马奔波,我身子抵受不住,便添了几分懒懒的倦意,也遣散了下人让他们好生休息,一切的行程都留待了第二日。 只是这日傍晚,我饭足之后在院门前散步,对侧的行宫端看府门就知不凡,正怔怔的看着出神,西行至路的尽头,只看见有一甚是威严豪华的真丝织金螭云纹金红顶盖瓒珠缨的齐头三驾马车疾速而至,另有稍低一等的马车四辆,哒哒的向行宫正门方向驶去,守门侍卫上來拦车。 从马车偏侧挑起的小窗子中伸出一双玉白的手來,长指捏着一只青碧色玉牌傲慢懒散的一晃,阻碍便顷刻撤去,守门的侍卫亦是忙伏地行礼,而马车疾速却丝毫未减,一路嚣张至极通过正门向内驶去,之后正门方徐徐的关上,看这架势不知來的是哪位王爷或是阿哥。 我闲坐片刻亟待回院,便见从山脚方向众道士簇拥着一人缓缓而來,來人穿的是一身简洁而不失大方的“海水江牙”皂白道袍,额上长发只用一小柄白玉簪子束起,加之面上尽白的一片发须,全无杂色,储祥毓秀的一双眸子深邃淡然的恍若红尘世俗世道人情皆超然其外,举手投足间格外仙风道骨,只看一眼便知不凡,只是这样翩然出尘的人物,数年之后迫于权势,日日向我喂毒,却不惜呑毒自赎其身罪孽,又该是怀着怎样决绝的心情呢,其内的种种详由自然也是我此刻想不到的。 只是我也不及细想,纤云在后一意催促我回院,早早入寝,整装待发,只待明日爬山拈香之用。入夜时分偶有钟鸣鼓响,恍惚间竟有了几分晨钟暮鼓的意味,只听说三皇殿的右前方有钟楼一座,高约三丈,上悬巨钟,不知响起的钟鸣,是不是这个缘故。 第二日我们简单的用了饭,趁着人迹稀少,便早早的动身启程,我坐着一顶四人轿,纤云,弄巧跟于两侧,另有管事婆子一个,一众人攀石阶而上也并不觉着怎么辛苦。 清晨天色乍寒,丫髻山上时有轻烟缭绕,山上遍植的松柏,已不如盛夏的浓密,阴影却带了秋末时刻即将凋零的稀疏。登山沿途,凡庙皆有石碑,特别那几座御碑,石质细腻,字迹清秀刚劲。 只是不出半个时辰,便已是人际纷纷,或辇纸帛,或升香烛,拜叩登山,名为胜会,骈肩叠迹,不可胜计,倒也有了几分后世碑文上的描述,一路上袅袅香火、晨钟暮鼓,使人倍感千年古观之韵味。 刚出了辰时便已爬至山腰,借此下轿让众人歇歇脚。山腰上有亭堂殿阁多处,如万寿亭、巡山庙、三官殿、菩萨殿、回香亭等。其间也遇着平常人家的闺阁女子,或是跟着老妈子,或是三五成群的,也有坐着花顶轿的贵府侯门小姐,求姻缘,求平安的比比皆是,似乎清时的男女大防,只有在这嵩伟的庙殿之前方有所松动,而纤云却未有次想法,只是命着轿夫一味的向殿宇后侧的走去。 “纤云,咱们也下轿走走吧,來了这里若不敬一敬菩萨拜下佛,就有些煞费风景了”,我见此也不免心痒,先是命轿夫停了一侧,才掀着帘子向纤云做着商量,见她面色犹豫,我意态闲闲的笑着开解道:“既然是出來散心的,只是苦苦闷在轿中还有什么意思。若不借此求个平安,问个姻缘,倒辜负咱们白白來此一遭了!!!”。 我今日出门穿的是一件胭脂红点赤金线的丝绸对襟长褂,下头是雪缎云纹百褶裙,纤云一味的劝我说,胭脂红配浅橘黄打底才最是显得温婉娇媚.,只是我始终嫌弃这般娇嫩的颜色有些招摇,与我自身心态年龄有些不符。 更在于额上乌黑的长发只是随意的挽了一个偏堕马的髻儿,簪了一支镶水琉石镂空云烟银钗,先前留着覆额的软软的刘海和脑后半垂的薄发被一根镏金银扁簪悉数绾了起來,束的是云脚珍珠卷须簪,加之耳上的月白石玉兰耳坠,因衣饰普通,发饰也无特别,只不过是一幅寻常门户的妇人,下轿走动也是并无不妥。 “小姐拜佛求签也无妨,若是问姻缘可就罢了,否则不慎让贝勒爷得知,以后是再不会有出府的机会了”,纤云稍作踟蹰,见我执意如此只得作罢,忙上前伶俐的卷了轿帘,与弄巧一道搀我自轿中起身,啼笑非常的看着我笑道,“小姐只怕再不能这般恣意走动了!!”。 “哎呀,傻丫头,我哪里就说的是为自己了,你和弄巧这样水葱一样的年纪,一味的跟着我身边,岂不是要白白的埋沒了?”,我托着微微凸起的腰身自轿中探出,一面侧身对着身后的婆子,小厮轻声吩咐道:“也是辛苦你们了,先拿着贝勒爷的名帖去寻这观中的掌事法官1,让他替咱们找一处落轿的院子歇歇脚吧!!办妥了遣一个人告知我们一声就好了,暂且不用你们跟着伺候了”。 他们忙不迭的答应,亦不忘连连答谢。我微微一笑,侧回身却看见身侧的纤云羞涩的说不出话來,就连一向鲁莽的弄巧也是面带酡红,不免戏谑笑道:“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这点子儿事我还是知晓的!!”。 “小姐又浑说了,弄巧只愿一辈子跟在小姐身边伺候”,弄巧被我的逗弄惹得红晕再起,忙口不择言的出声解释。 “那可不行,小姐我哪里养得起你!!”,我一句戏语,就连小厮,轿夫都轰然而笑,弄巧听出了我话中的戏谑,羞赧的轻轻跺了跺脚,我们便这样一路欢笑着到各个庙堂应景般的参拜。 1:古代对道士的称呼,源自《红楼梦》。 ------------ 第六十四回:始知伶俐不如痴(中) 我们如此见庙就拜,一番下來也是接近了正午,这厢刚作罢从庙殿出來,一身着簇新缁衣,年近而立的道士正不耐烦的守在殿门前,直至我们几近行至跟前才懒懒的迎上來,后面随着的是我院中的小厮闻松。 那道士相貌平常,并无特异之处,先是向我们漫不经心的行了礼,也不待我出声免礼,已是自己站起身來,神态冷淡的道:“夫人莅临敝观,小道们本该是披衣执香迎夫人入住,只是今日京中來了贵客,故这观中上等敞亮的斋房净室都一并的警戒起來,剩下的这一方小院,原本是我们观主法官先前的宿处,只是后來修了别院便空置下來,自然铺盖也是折了新。夫人若是嫌弃,住的地儿就真是沒了的!!”,一番话说的分外的无礼,恼的身后的闻松都是变了脸色。 或许也是我今日出门时的穿着打扮,加之跟随的下人太过于简单平凡,故而被他平白的看轻了去,原來连这佛门净地也少不了这些跟红顶白、见风使舵的小人。我微微一笑,也不甚在意,只是提眸顺着他的指头看去。 那偏安一角的是小小的一处庭院,用一人半高的青砖矮墙圈围着,隐约瞧见其内青砖青瓦的两三间低角平房,略显单薄的灰黄木门前,却是连守卫的小厮也无一个,与前侧富丽堂皇的旁家别院,数人把守的情景儿自然也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你们观中的执事法官怎么不來回话,历來招待香客们的饭食行宿,都是按照各府主家爷们的官品定了例的,怎么到了我们这儿就是行不通了!!!这近百间的厢房净室,却连供我们歇脚的地儿都沒了?” 我还未及出声答应,弄巧踏前一步,已是愤然斥出声來,她是贝勒府家生的下人,素日里见得都是昌隆簪缨的富贵地儿,即便遭受刁难想必也未入住过如此沒落的地方。 “这怎能怪罪于小道们,是京中來的那位主子爷生性喜静,亲自发了话來不允旁人入住,就连宗人府府丞的嫡室夫人,也是不能幸免,被一并撵了去,夫人纵是再尊贵,也不能让小道违了上头主子爷的口谕”。 他也不下跪,只是微微俯低了身子,说的很是无奈和可怜,可是语气尤为的尖利,想是看我的行头平凡,将我当作了府内不受待见的侍妾,虽然是低垂着头,我知晓他面上的神情想必也是轻视的。 我活了几近三十年,对这样拜高踩低的事情也早已是司空见惯,何况不过是留宿一夜,更不值得与他动怒。只是看弄巧被他的无礼气红了脸,又怕她压制不住怒气再起争执,忙上前攥了她的手,想到昨日傍晚看到的那架豪华的马车,先弄巧一步笑着责问道:“怎么连堂堂正三品的京官都被挤压了下去!!!來的这位难不成來的是太子爷,万岁爷?”。 “若真是上述的两位爷,恐是要封山了,夫人连这破落的歇脚地儿也是沒有的。虽说的是这位九贝勒爷,可又是哪个京官能够并肩的!!!”,他一面说着已是自顾的站直了身子,冷着脸不耐的说道:“夫人若是执意在此落宿,可又嫌弃这小院,倒不妨亲自遣人去做个商量,也免得我们小道落了不是!!”。 我倏然别转身,忍不住面上一僵,对他的话只作充耳不闻,想到那年七夕的情景儿,好不容易出府一趟,怎么在似是荒郊的丫髻山上却遇见了这么位瘟神。 此刻真是恨不得立即打发了这势利的道士下山回府,情急中,我觉着自己也有些想得太多了,迫不得已按捺住满腹兜转的心绪,只对着他装作若无其事的笑道:“原來是九爷莅临观中,我们岂敢再添叨扰,想必正是人手紧缺的关头,就不劳道长在此费心了,看这天色阴阴郁郁的放晴的也不朗利,我们一众也只是歇歇脚,过了晌午也就下山的”, 全然不顾弄巧并小厮闻松一脸茫然的望着我。 纤云却异常的明白了然,或是又怕弄巧说出额外的话來,忙上前一步搀着我对那道士凝眉斥道:“话虽是如此说,只是你们也别尽欺负我们姑娘好性儿,稍后的饭菜茶水若再是乱了惯例,主子大度不计较,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可是要出头的!!!”。 “那是自然,难道是小道故意为难你们不成!!!”,或是他将我脸上的神态变化当做是我生了胆怯之意,对纤云的训斥只是应付的轻答一句,也不施拜礼已是大步而去。 “清静之地,修行之处,竟也有这般势利可恶的小人,奴才咽不下这口气”,弄巧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怒啐了一口,恨恨的跺了跺脚,与闻松随着我身后,不忿的叫屈:“小姐合该让他们寻人亲自到院门相迎才是,早早下轿自轻了身份,才遭他们如此冷落和轻视”。 “傻丫头,都到现在了,脑子还是这么不开窍呢,我怎么能越矩忘了身份呢?”,我被她气鼓鼓的模样逗得啼笑非常,借着迈向小院的时机,偷眼打量一下不远处那精致朱门紧闭的行宫别院,侧身对她笑道:“九爷是我先前府内的主子,我巴巴遣人寻他岂不是妄自托大,自寻霉头吗?”。 念此不禁暗自苦笑,想我性子一向掐尖要强,如今却肯选择一味的忍气吞声,息事宁人,是因为心疼四阿哥如今正处在焦头烂额的众叛亲离之地么?朝事我自然是插手不得,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给他再添烦恼,让他分了心思,落了口实才是。 “也怪弄巧啰啰嗦嗦耽搁了这么许久,小姐还是快些进院歇着吧,走了这么许久,想必也是乏了”,纤云忙上前一步推开了院门,回身搀着我借此转移话題。 只是弄巧无声的张了张嘴,口中的不忿终究是默默的咽了下去,和我相携进了院子。 ------------ 第六十五回:始知伶俐不如痴(下) 一进來院中情景儿悉入人目,从脚下蜿蜒而去的一条鹅肠甬道直达房门檐下,两侧是几近沒踝的杂草。空旷旷院内的那棵冠幅广展的菩提树便尤为的打眼,树冠亭亭如盖,下垂如须,枝叶扶疏,浓荫覆地。 树下有枯井一口,旁有桔槔(gao)辘轳1一类的物什闲置着,只是颜色枯黄晕渍,不知被风吹雨打了多少个年头,这一番与世隔绝,洗尽尘世繁华的悠然僻静,让我日日担惊惶然的心,莫名的流露出一些羡慕和倦意。 “小姐,快别看的这样专注入神了,这山腰子的秋风最是伤人,逛了一上午,别再是受凉闪了汗,还是快些进去要紧”,纤云或是被我的默然惊到,攥在我小臂上的手指微微的紧了紧,亦不忘对跟于身后的闻松道:“你去把那些歇息的婆子喊回來,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沒歇够!!别仗着主子好性子就这样不知分寸的”。 “她们毕竟上了岁数,比不得咱们年轻人脚力足,不用对他们过于苛刻”,我幽幽的收回了打量的视线,瞄一眼闻松远去的背影,不免借机转移话題的指着院子笑道:“怎么说來也是一祠住持,住在这样简陋的院子内,是不是平日里太过于怠慢了?” “那是小姐想的多了,这娘娘庙的掌门住持李居祥道长,传说为天师府大真人第13代传人,属正一派分支周祖灵宝派,与居住院中的祠主陈恪道长乃是一门师兄弟。九年前万岁爷下令重修元君祠,又御赐了“敷锡广生”匾额,來此游赏的人才日渐多起來!!”,纤云顿了顿,低头细想了片刻,继续道:“听说那陈道长,一心专于修行,意在归隐,故这祠中烦杂琐事便一并交给了掌门住持,除了紧要的皇室人员,其他的也是一概不见的”。 “是吗?你这样一说,惹得我也不免好奇起來,若是能见见他倒好了”,我心不在焉的随口附和了一句,脑子中便浮现了昨日遇见的那个白须老道,那样一群人簇拥着,想必是特意下山迎接九阿哥的, “小姐若想见他还不容易,也就是贝勒爷一句话的事情”,弄巧不以为然的笑着看我一眼,提前一步推开了平房的小门,“这屋里面倒也清爽,不像外边看起來那么简陋”。 房中装饰十分简单,一桌几椅,一侧的木窗大开,使得屋内格外的明亮通透,窗下依旧是惯常人家特有的火炕软榻,榻上有几,一色青砖铺就的地面上,方才洒扫的清水还尚未完全沁入,绕过一架黄花梨木的屏风,再往里头便是一张通榻卧铺,倒也不算简陋的不能入住。 之后的饭菜倒沒有刻意的为难,有祠中的小厮送到门外,是纤云和弄巧捧了进來,连着饭后送來的老眉君,也还算礼节无损。 只是刚过了午时,零星的几朵乌云使得原本就阴阴郁郁的天色,尤为的阴沉起來,纤云守在门前看了半天,终究还是放不下心,走回到屋内道:“小姐,我瞧着这天色,也不知道雨能不能下的來,若能赶在之雨前下山倒也好,怕就怕咱们刚走到半山才最是危险呢!!”。 她微微凝神,看了我一会,放低了身子凑到我面前道:“方才有下人來报说,九爷一众到现在还沒來,我寻摸着今日必是不再來了,小姐不妨在这儿歇上一夜,明晨早早的下山,岂不是也算错开了?”。 她说的我心中也痒痒起來,看我这身子,不知多时才能再出府一次,如今有这样便利的条件,不能爬到山顶就要折回,我还真是有些不甘心呢,将想法简单的说给纤云听,她稍加踟蹰,终究还是应承下來。安排妥当之后,我也算能安安稳稳的歇个午觉了。 一觉醒來将近未时,外面的天色越发的暗沉,时不时传來几声响雷,我自榻上推了窗户,外头种着两棵极其高大的桂花树,此时正是开花的好时节,叶瓣翠绿,花白胜雪,随着阵阵袭來的风将碎花和着清香送进窗來。 我心思顿时雀跃,向纤云她们说明了缘由,便孤身向平房后面踱去,刚拐到屋后,却看见靠近墙角处有一身披灰白道服的年稚小道士,墨发垂坠,顶上发丝皆用一光滑玉润的上等青玉簪子绾着,约莫五六岁的模样。 此刻正伏趴在草地上,全神贯注的把玩着一竹雕签筒,把里面象牙做底金镶头的花名签子反复的擎出來又拢进去,听见脚步声抬头看我走近也不知躲闪,只拿那一双懵懂的犹如小鹿般大而温柔的眼睛看我,好奇的停下手中的动作问:“你是谁?怎么到这院子中來了?” “其他院子都有香客借用,我就只能到这儿歇脚了”,我佯装无奈的耸肩一笑,半撑着俯低身子看他问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花签子?你的那些师兄弟呢?” “他们让我來替师傅看院子”,他仍旧是跪在地上,直了身子将青翠的竹筒擎至我面前,一脸的热心肠模样,长睫轻柔翘起看着我问道:“这是师傅为官中夫人问卦的百花签,你要不要抽一支,他们都说很灵验!!”。 或许是因为自己怀了身孕的缘故,我对小孩子突然的尤为喜爱,看他只这般纯良可爱的盯着我,我心思也格外的放松下來,学着他懒散的席地而坐,接了竹筒随意的摇了数下,一根月白色的竹签子便落了下來。 我俯身捏起一看,签子上画的不知是什么花种,題着朱淑真的一句诗:始知伶俐不如痴,我暗自茫然,不妨翻转來看,背面镌着的是一句簪花小楷:昙花一现,只为韦陀2。 1:古代打水用的麻绳之类的。 2:传说:相传昙花原是天上一个小花仙,后來凡心私动喜欢上一个叫做韦陀的小神.玉帝得知后大怒,把昙花变做一朵小花,让她在每天里只有一个时辰的开花期.昙花非常痴情,她算好韦陀每天晚饭后下山挑水的时间,并选在此时盛开,只希望能借此见心上人一面,于是就有了“昙花一现,只为韦陀”的传说。 ------------ ?第六十六回:昙花一现终何意 我捏了那签子在手中翻來覆去反复的看,只能从那枝叶尽展的轮廓中隐约看出是朵昙花,终究是不明所以的擎到那幼童面前,笑嘻嘻的看着他道:“我只知有牡丹象征富贵,抽了杏花又有幸遇佳缘之说,我怎么不知原來昙花竟也能够入卜了,可见你这签子多半是不能作准的!!”。 “自古以來,《周易》之书,及其玄妙,知古卜今,断尽天下吉凶,使人知所趋避”,他见我不信,气鼓鼓的上前夺了签子愤愤掷进筒中,恼羞成怒道:“百花表尽百态,岂有不能入卦做卜的道理!!而且牡丹,杏花本就是俗品,常时遇着了又有什么稀奇,你不能因为自己短了见识,见不到罕物,就这般歪解浑说!!我师傅卜卦,从來是沒有不准的”。 或许是觉着我方才的那一番质疑,触犯诋毁了他心中师傅的形象,立即便收了初见时对我的善意,力争维护到底,我对小孩子这种有着喜恶分明的天真有着莫名的好感,抽签子不过是基于消遣和无聊。 见他似是动怒生了气,我心中更添了逗弄的兴致,亦是撑不住笑了,“原來是我见识短了,不该唐突了长老道长,只是出家人最是讲究戒嗔戒躁,你这样说上两句便生了气,被师傅知道了可是要打板子的哦!!”。 他撑起额头,吞吞吐吐的连道了两个“我”字,终是禁不住抿上了嘴,稚嫩的脸上浮起淡淡的晕色,也似是为方才的恼怒有些羞愧,我只觉有趣,便又指着签筒微微一笑道:“何况,你也应该给我将签子的内涵讲说讲说,若真是应了验,岂不让我更加佩服令师了?” 或是被我这句话激起了斗志,他默默的捏了签子在手,左右细看起來,只反复看了两回,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來,抬头看着我小声的喃喃道:“怎么还有签子不许人聪明伶俐,竟是要人笨的呢?” 正说着有悉悉索索的声音自屋后围墙处传來,我正待起身细看,便听见一压低的声音道:“吴琰师弟,方才师傅自山下回來不见了百花签,正在寻人拿你的不是呢!!”。 那幼童一听顿时变了脸色,慌慌张张的自地上提袍起身,刚跑出了两步却又折回來,将签筒塞到我手中,低声恳求道:“若是我师傅问起來,你只说是捡的,千万别说见过我!!!”,哀声求了我两句,也不待我点头,便匆忙的向围墙跑去。 我这时才发现,原來在屋后的围墙上,竟是开了一与砖同色的青灰色木门,上面有苔藓成斑,另有灰褐色的藤萝遮盖着,不仔细竟也难以察觉,难怪呢,院门前有我带來的小厮把守着,这六岁的孩子还犹如出入无人之境。 我笑着示意他放心,目送他离开,因着屋后的草地无人扫除杂草几近沒膝,坐上去柔软的似是铺了薄被在上,竟也不觉着凉。天边虽是压着乌云,却也只觉分外的开阔,我一向最喜阴天,加之又是这般幽静所在。微风卷着桂花瓣洒落了我一身一脸,更加的清香拂鼻。 我心情也格外的惬意起來,寻着一最舒适的姿势歪坐在地,拿了手中的雕花签筒随意的摇了摇,不期自中滑落一支签子來,我好奇的捏了在手中,签子上雕刻的是株枝叶丰腴的牡丹,似有微风袭过,还能引得那枝叶尽数摇摆,分外的生动形象,下面題着一句诗:黄金蕊绽红玉房1,这签子倒有些意思,牡丹本也配这样富贵至极的描述,只是翻过來镌着的小楷却是一句: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杯倚阑干。2 我呵呵一笑,无聊之余更是添了兴趣,将牡丹签重新收进雕花竹筒内又连摇了数下,又是一支落了下來,捏了一看却是支桃花签子,一面題着:沉酣一梦终需醒,另一面是一句诗:桃源只在镜湖中,影落清波十里红3。 这一组不伦不类的有关桃花的评语一时勾起了我的好奇,我想看看其他花种都是定的怎样的评论,便哗啦一声将筒内的签子悉数倾倒在草地上,吃力的俯身捏进手中还未及细看,却听见身后一醇厚的声音响起:“夫人见谅,只是隔壁园中陈恪道长正为夫人手中的这百花签子,问罪观中的大小道长呢!!还望勿怪鄙人莽撞失礼了”。 忽有男声在身后响起,唬的我慌忙将散落一地的签子拢进竹筒内,急急起身避之不及,见并无下人在旁,反倒也沒了顾虑,只是惯常的垂眸将雕花签筒递到他手中,低头笑着解释道:“我还正暗自稀奇谁把问卦的签子落在这儿呢,既然道长來寻,正好叫我物归原主了!!”。只是当我散下的眼角余光扫到他时,视线便瞬间怔住,一时之间也顾不得男女大防提眸打量。 來人并非道士装扮,白面薄须,依旧是惯常的满式半瓢头,青襦色的对襟挽袖单马褂,那相貌虽说不至于是熟悉至极,却也隐约有些印象,去年寒冬时候,我在九阿哥的茶楼曾经遇着过他,这位史书留名,而后在一废太子期间翻起大浪的出名相士,,张明德!!! 他盯着我的眸光也是顿住,怔忡之下是压制不住的诧异,惊愕和难以置信,本來躬着的身子不觉抬起,若有所思的看着我道:“原來是你,隔了这么许久,终于是又见面了!!”。 我看他说出的话甚是突兀,亦是不免起了防备之意,忙暗自稳住心绪,学着寻常妇人欠身行礼道:“先生见礼了,虽说我在九爷府邸的时候,先生尚未入府,只是既然同为八爷的人,小女子怎么也不该短了礼数”。 1:出自白居易的《牡丹芳》,形容牡丹长相比较富贵。 2:出自李白的《清平乐》。 3:出自陆游的《泛舟观桃花》。 4:女主抽出的昙花签,牡丹签以及桃花签,每一支都是对女主以后**的预兆。 ------------ 第六十七回:兴尽凡缘因未晚 “李姑娘或许还能与鄙人有些渊源,只是夫人你,恐怕就沒有这层缘分暗藏在其中了”,他平淡的面上有困顿和茫然乍现,横起的双眉紧皱,只是微不可察的盯我一眼便悄然的别过头去。 我不解其意,对他突现的无礼只得装作视若无睹,因午间歇了中觉,再起时亦是换了通身装束,额角随意拢起的步摇鬓微微蓬松着,罩的是月白色素面对襟宫绸褙子和先前穿过的雪缎云纹百褶裙,一双月白色绣花鞋微露衣外,虽说不是平时的家常惯服,只是这一身素净单薄的衣饰,贸然会见一陌生男子终究是有几分不妥。 因此我故作身姿轻盈的退后远离他一步,低头福了一福,婉声笑答:“先生说的倒叫我糊涂了,难道一个人还会有两种说法不成?只求这番话千万不能在九爷面前提起,不然可就易让我们主仆生隙了!!”。 “我虽只是这观中寄名的居士1,可周易,归藏等早已是烂熟于心,六爻问卜,四柱八字,九星风水,十天罡十二地支2却也能够信手拈來,更何况是简单的相术,还恕在下直言”,他一幅成竹在胸的模样让我不禁有些后怕,只是有压制不住的好奇在心尖云集,隐约觉着会与我穿越至此脱不了干系。 我按捺着依旧是敛下眉头,随风势而起的裙角这一刻也默然沉寂下來,就连簪在发间的步摇垂脚流苏也是纹丝不动,我不由的抿唇轻笑道:“先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自知身子要紧,总是不会动气好了!!”。 “若是越礼失了分寸,夫人当是在下胡诌,只别徒添了不虞”,他面色沉凝的顿了一顿,一番话说的是异常谦逊,虽并无说笑的意味,说话的语气却甚是笃实,“夫人相貌娴静柔婉,出落的自是不俗,只可惜人中长而细,加之是天生的眉尖微蹙3,生的是早殇之相,如无意外,应是活不过及笄之年的”。 我听此禁不住忡然变色,被他一句话击中了软肋,吃惊错愕之下,还有着突如其來的难以言表的窃喜,那些我想要回去的心思从始至终都沒有断的彻底,可又碍于他是八阿哥的人,即便心焦如焚,满腹的疑惑急于脱口,也不敢详细问他。 我拼命掩去满腹心思,极力稳了心绪,佯装不以为然的笑着驳斥道:“先生又胡说了,我这么一个活人站在跟前,怎么能说活不过及笄呢,毕竟人这一生,相貌由少而老有诸多变化,再是出世高人,总也不妨有看走眼的时候!!!”。 “这番话究竟讲的对错,夫人心中想必是自有丘壑,若是不愿详说也无妨,只要自己心中通透明白就好”,他微微颔首一笑,却也是将方才的话茬撇去不提,却意味深长的扫了一眼我凸起的腹部,了然感慨道:“偶起的一句闲话,就当是鄙人唐突了,只是夫人日后名下所出的,便是尊贵至极的天家皇嗣,自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他这话出口,我心中已是平白的信了三分,先不说我穿越來时,本尊李卿若的确是尚未及笄,只四阿哥日后荣登大宝,我这腹中的孩子且不论男女,只要能够活着到雍正年间,荣华富贵自然是享之不尽,只是乌拉那拉氏出身何其显贵,尚不能保全膝下幼子,我向來悲观,对孩子的生死总有些莫名的忐忑,此刻贸然得知他它能性命保全,我心中也是欢喜不尽的。 心绪激荡之际却也不敢自乱了阵脚,毕竟不知他今日讲出这番话是一时的兴起呢,还是受谁人指使,因此更加的想要试探他话的真伪。 我脑中无端情绪和心念急转如轮,却得越发的要沉住性子,万不能让他瞧出了端倪。 我悠然的拂一拂散落在袖口上米珠般的桂花,装作轻描淡写,不以为然的样子沉静微笑着道:“讲这些话还是小心谨慎些,如今皇城中本就不太平,前阵子还闹腾的厉害,先生自诩能知天命,自然该知日后夺嫡是处在怎样的风浪尖上,还是不要落人口实的好”。 我话音一落,正逢着一阵清风拂來,直吹的树上的桂花瓣四散零落如雨,纷纷扬扬的兜头洒下來,尽数飘落在我月白色的褙子和百褶裙上,相映生辉,仿佛间竟也有了白衣胜雪的恍然。 我唇角含笑着将额头微微侧开,使得唯一簪在鬓边的羊脂白玉兰花步摇垂下的一串银流苏也随之而动,若有若无的擦过我的脸颊和耳背,恍惚间似有凉意只顺着裸露的肌肤沁入心底,惹得我身子微不可察的轻轻一颤。 他或许被我话中似是而非的关怀惹得一阵感慨,显而易见的去了起初的防备警戒,亦是重添了些许怅然:“呵呵,我还能顾及什么,如今早已是成了强弩之末,见惯了诸多的生离死别,能不能躲得命中大劫就看明年的造化了”。 他话中惨淡悲绝终是将我的怀疑冲淡了几分,听他话语也对自己日后的下场了然于心,加之能看出我來自异世的底细,想必也不是泛泛无能之辈。 收了一味辨别他话中真伪的念头,我平添了些许怜悯在心中,亦是有些私心作祟,毕竟这般看來张明德并非史书记载的空有虚名,而无实学,若真能说服他为四阿哥所用,倒不失一位助四阿哥夺嫡的好帮手。 “如今圣恩正浓的,反而是日后行迹落拓的,先生擅长问卦做卜,难道还算不出谁才是他日荣登大宝之人?先生的这步棋还未落下已是输了的”。 我不觉微微欠身,将满腹的心思悉数掩去,依旧是落落大方持着含笑之态的温声劝他。 1:道教是指皈依了‘道,经,师’三宝的善信或传度后在家的火居道士,來自度娘。 2:古代各种算卦问卜的方式。 3:因为红楼梦中林黛玉属于早殇,所以这里借用 ------------ ?第六十八回:沉酣一梦终需醒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仕,若真是跟了四爷,先生又是怕什么样的爵位声名要不來的呢”,我心中的想法脱口而出,迎來的却是半响的寂静无声。 我故作慵懒的轻拂云袖,借机暗中拭去藏匿掌心的冷汗,不想使得扣在腕上的一对羊脂白玉凤纹手镯碰撞有声,原本悦耳的叮当作响的声音,只让我本就忐忑的心急急的蹙起却又重重的跌落,这一刻若说沒有惶然恐惧只怕也是骗人的。 他毕竟是八阿哥的心腹之人,若将我今日的这些话透露些许给老九他们,于我而言只怕又更是另一番的波澜重迭,只是此刻我满怀为四阿哥拉拢他的急切,早已是顾及不暇,失去了素日行事的沉稳和小心翼翼,就连历來心心念念的与穿越有关的诸事,都不觉被抛掷了脑后。 “即便是为四爷充当的说客,夫人能推心置腹的讲出这番话,想必总也有些诚意和情面在其中。夫人不用过于担忧,在下也不是负义小人,只当作今日不曾听过,全然都烂进肚子里,只望夫人以后不再提起就好,个中情由,实在不必多加揣测”。 他或是看出了我神色的紧张,只是淡然一笑,任袭來的风卷起下摆的袍脚,依旧是岿然不动的挺直脊梁站着,恍惚之间也似有些许铮铮的凛然风骨。 沉寂了半响,他神情蓦然放松下來,眼中有幽深寥落的光芒乍现,只一瞬间便变得分外的坚毅与笃实起來,“八爷于我有知遇之恩,却又不肯相信为他问的卦,一味的斥我怪力乱神,我苦劝无用,惟有拼尽全力保他善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日后境地也多是我咎由自取的,自然怨不得旁人”。 他背影僵直如竹,似是一时之间将我当作兜售心中苦闷的对象,话中那遮掩不了的深重无奈和沉痛,丝毫不见作伪的坦荡为难,不觉之下已是引得我的共鸣,自是让我心中泛起了惺惺相惜之感,譬如我明知道十三阿哥日后会失宠受禁1,经受十年的牢狱之灾,只是我始终无法作壁上观,一意为他暗中周全,只望他能脱离所谓的命运的禁锢。 只是虽同为旁观者,只怕眼前人的心境要比我的凄惨几分,他是明知自己踏上的即将是一条不归路,却也只能忍耐压抑着,不动声色的走下去,此刻我对中国古代汉室文人的那些所谓宁折不饶的凌然风骨,前世总笑他们过于迂腐,如今明知他的下场却也觉着钦佩可赞。 我微微垂下眼睑,只盯着脚上的那双月白色乳烟缎攒珠绣鞋上的流云花纹怔然出神,感慨之余不由得轻笑出声:“‘若非鱼肠有真诀,为谁夜夜涕清江2’,俗话说,人心可逆,天意难违,不论他们日后是怎样的功过千秋,也是自有史册后代來定裁,只愿先生今日的这一片好心,总别是落得徒劳无功的下场!!!”。 康熙四十八年,因张明德案,被革去贝勒,降为闲散宗室3,这些史书上记载的有关八阿哥胤禩在一废太子中的话,终究是溜至到了嘴边,又默默被我咽了下去。 “夫人的好意,鄙人是记下了”,他沉默了会儿,原本笃实的面上升起几分担忧惆怅,默然沉寂,想必也是知道他前方道路的艰辛与无望。 四处静谧得只剩下树叶摇晃之声,不知何处起了风,恓恓漱漱,如泣如诉,雨前水晕色的天空使得整个层层叠翠的山峦俱是苍茫,穿过一人半高的青砖围墙,极目远眺而去,苍郁山中金碧辉煌,别处的峰峦直插云霄,隐约间可见遍布庙宇,云山雾霭之际缭绕的尤为虚幻,仿佛整个人也浑然沒入其中,一时之间我也分不清了虚实,只觉一股说不出的无力自我的心肺百骸缓缓的沁了出來。 隐约间似是纤云于内室轻声唤我,我心中一顿,瞬间便收回了满腹怅然无端的心绪,轻轻攮着衣袖上精致淡雅的兰花刺绣,垂眸假意笑着撵他:“像是有丫头在喊我呢!!也是我出來的有些时候,该回去了”,毕竟被人看见陌生男子无端出现在这里与我声名终是有碍。 “是了,也是在下叨扰的过久,有违夫人的清静了”,他眼中闪过几丝暗光,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些,朝着紧闭的窗子处看望了几眼,似乎想起了什么,陡然转身疾走几步到我面前,沉声轻语道:“夫人想要问的,有关回去异世的方法,是全都在这签子上的”,说着,从手中的竹雕签筒挑出一枚签子擎到给我,一番话说的甚是隐晦不明,只是面上的神情却多了一丝温和和友善。 我微一咬牙,压抑住心底几欲翻腾而出的惊喜,不疾不徐的接了捏在手中随意一看,是我方才抽中的那支桃花签子,不觉的轻声念了,“‘沉酣一梦终需醒’3?” 我定了定神掩去心底的疑惑,故作不知的笑着将签子递回给他道:“这是什么意思?何况隔壁院中的住持不正是寻这签筒寻得厉害吗?白白的给了我,岂不是让观中小道长们落了不是?” “左右不过是枚雕花签子,真是紧要我重新再做來一个就行了”,他微微提袖挡开我几欲伸上的竹签子,缓缓抬起握在手中的签筒,看着轻叹了口气。 1:女主一直认为十三阿哥会有十年的牢狱之灾,是因为受了电视剧《雍正王朝》的影响,但是在小说中是会反转的。 2:这是薛涛的诗,全诗是:西风忽报雁双双,人世心形两自降。若非鱼肠有真诀,为谁夜夜涕清江,传说是薛涛写给元稹的一首情诗。 3:这是《清史稿》在一废太子中对八阿哥下场的记载。 4:这一句诗是女主最终的命运谶言,小说以后会有所交代。对于两人的感情的发展,这句诗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 第六十九回:海山欲说盟难再(上) ? 见我默默将签子收了,他也不点破,只是幽幽的移了视线,诚然道:“富贵繁华地,是非名利所,终究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夫人若是谨记住签子上的这一句,真能中悟出些什么來倒也是造化了,虽说是各司其主,只是希望你我二人别是有犄角相对的时候!!言已至此,在下告退了”,说罢躬身打千儿行礼。 我亦是欠身回礼,再抬眸时他已经撩袍大步离开。目送他自偏墙的小门离去,我再是如何淡然,眼下也会不免有了惊异,死死攥了花签子在手中,一遍遍的轻声喃着,“沉酣一梦终需醒”,只觉的前世今生都似一场梦幻,一举一动皆是模糊不清。 只是不知数年之后,当我所谓的对命运的抗争都是“锦上添花”的徒劳无功时,我又是以怎样惨淡的心情,回想这段看似无关紧要,却与我命运息息相关的谈话,彼时才明白他话中蕴藏的深意。而这一番衣衫飞扬,桂花扑面的惬意慵懒的场景,却成了我一生最不愿涉及的噩梦。 偶起的微风拂起我耳边尚未绾起的薄发,擦过我的耳角脸颊凌乱随势而起,我只是悄然站着不动,久久回不过神來,任风卷着单薄的袖角微拂着扣在手腕上的羊脂玉手镯,一阵高一阵低的悠然晃动着,早已是有了若有似无的不堪苗头在我心间。 “小姐,小姐”,弄巧不知何时立在了身侧,正面带惊慌的轻柔的推搡着温声唤我,只待我神色复了清明,才将手中的一件藏青绵绸夹里绣花披风搭在我身上,敛眉顺目借势掩去眸中的惊异笑着道:“小姐想什么的这么入神,叫人家喊了许久都不应的!!”。 说着低头在我手中的签子上看了看,对着那句诗默念了两遍,转而抬眸澹然笑道:“这劳什子倒有些意思,难怪寻了半天也不见小姐影子!!却不知是哪里得來的,怎么也不带了我去”。 “前头的小子们守门正严呢,我哪里就能出的去了”,我素來喜她活泼烂漫,只是含笑不语的,拿了手中的花签子宠溺的轻点了点她的脸颊,隐隐带了一抹浅淡的笑意,“也不晓得是谁在这玩耍落下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若是有意,小姐赏你就是了!!”,一面说笑着和她相携拐过屋后杂草丛向房门前走出。 院中闲的无所事事的两位婆子和随來的丫鬟,正在前侧的屋檐下围了一圈打马吊1,见状忙抛了手中的纸牌迎了上來,其中一个年长的陈妈妈亦是上前扶了我,半是玩笑的嘻嘻笑道:“姑娘有什么好玩意儿,别净捡着房内的丫头,也赏几件给我们,让老婆子们也开开眼!!”。 陈妈妈原本是皓轩院中的管事婆子,前些时候被乌拉那拉氏指派到我院中伺候,因她平时行事倒也妥当温和,又不惯在我面前恃宠而骄,加之年岁渐高又是福晋亲派,故我对她向來是客气非常,时常的说一会子玩笑话也就是不足为奇了。 “陈妈妈是福晋跟前人,又是什么样的排场沒见过的,若想要些什么赏赐,尽管说了來,只是我手中可沒有万贯,索子,空汤,枝花2赏了妈妈们來打马吊呢”,我偏着额头笑着说,一句话说的身旁的一众人都笑了,其他的婆子齐声附和,哄笑着逗弄她,“陈姐姐,快莫得沒脸扯了臊!!”。 早已将花签子拢进了绣花云袖内,我见陈妈妈上前似是要拂去落在我肩头臂上的桂花瓣,忙笨拙的躲了开來,闲闲的笑着推搪道:“妈妈快些住手,这天生的桂花香可是再好的胭脂水粉也配不來的,也不像素日里的拢香那样浓郁,熏得人头疼!!就让花瓣在我身上多留一会,不知能省了纤云她们多少功夫呢”。 我悄然深嗅一口,只低眉婉转一笑,也不再言语,不觉间便有难掩的晦涩在心头,安昭一向最爱桂花,听他身边的小厮以露讲他常常命人拿素净的香袋拢了澄清的桂花,不添任意香料制成香囊用來熏衣,后來与我亲近,便加了了琥珀、珍珠粉,苏木制成香囊赠我留念,如今闻到与他身上如出一辙的香气,沾手之处似乎还有他送我香囊的余香在怀,心中不免黯然,只是我自从有孕,已是许久不曾想起他來了。 “咱们出來的太紧凑了些,未免有些仓促,连小姐历來喜欢的熏香都是忘了的,难怪落了埋怨”,弄巧松松的挽了我的小臂在掌中,此刻也是看着我撑不住笑了,只对着身侧的众婆子半是责怪的打趣道:“几位妈妈倒是好记性,好不容易轮一趟差事出了府,也不忘将赌钱的家什带了來”。 “姑娘教训的是”,陈妈妈率先恭敬的俯身道了谦,虽是遭弄巧如此呛白,谦和的脸上也未见讪讪不喜之色,只是淡然笑着道:“也是老奴们考虑不周,过于大意了!!”。 “弄巧历來被我惯坏了,说话率性莽撞,最喜拿人做玩笑,还请各位妈妈别当真才好”,我凝眉侧身笑斥一声,弄巧忙抿唇笑着揽裙上前欠身出声道歉,一众婆子们纷纷回礼笑说无妨,这些年迈的执事妈妈,连乌拉那拉氏都要礼让三分,在府内最是要紧,轻易得罪不得。 我忙上前一步搀着陈妈妈婉声笑着解释,“好不容易出了一趟府,怎么净在这院中闲着,也不出去进香拜拜应个景儿,有纤云她们两人伺候就足够,不用各位妈妈一味守在跟前的!!”。 “姑娘这番好意只怕要折受老奴了,哪有弃了主子自身一味出门高乐的道理”,陈妈妈面色依旧温和的反抚上我的手指顺着轻轻的拍了拍,“方才聚众打马吊,素日在贝勒府中就已是大大的不妥了!!”。 1:马吊牌:是一种纸质的牌,共有四十付,玩时需要四人,传说就是古代麻将的由來 2:是马吊牌中四张常见的牌。 ------------ 第七十回:海山欲说盟难再(中) “我一向是沒拘束惯了的,素來是沒有这些讲究和计较,更何况咱们几人出府图的便是一个消遣和清净,倒不必学府中一味的拘着礼,只是有一点千万要嘱咐你们,可是不许聚众赌钱的,若是不慎因此生了嫌隙就不好了,也叫我沒法子向福晋交代了”,我禁不住唇角含笑,一番话说的毫无威慑之力,却也不甚在意。 虽说我已是穿越來此足有四年有余,只是相比于前世近三十年平等思想的潜移默化,这一套严谨的尊卑体制于我而言用起來也不很是得心应手,因此这番话说的倒也是甚为真诚。 眼看众位面上已是涌动着感激之色,连连颔首含笑应是,我也不由得抿唇笑了,“若不是我身子易倦撑不住许久,不然定也要和妈妈们玩上几圈了!!”。 “姑娘别只是贪玩,忘了自己身子要紧”,众人纷纷笑着出言附和推脱,却稳稳的悄然站着并不就坐,只到陈妈妈和着纤云上前搀我掀帘进了屋内,各个才分别坐回原处继续方才未完的牌技。纤云她们又陪我说了一会子话,我便有些撑不住生了倦意。 挽袖卸镯,我通身装束首饰尽去,搭了条随身带來的葱绿盘金彩绣锦被,躺在窗下的硬板软榻上睡了约莫半个时辰,天已是下起了雨,伴着乍起的秋风,圈着黄豆般大小的雨滴儿敲在单薄的小轩窗上噼里啪啦的响。 隐约觉着有细碎的雨丝,狭着阴湿的桂香透过窗子的缝隙渗进來,绰约间我睡得并不安稳,似是回到了一年前安昭趴在我肩头正哽咽抽泣,陡然一转,又似是看见四阿哥清俊的眉头紧锁,无声的诉说着他为朝事的左右为难,我心尖忍不住一涩,微微一挣扎,不觉便醒了。 “小姐做噩梦了?”守在一侧的弄巧正宛自望着帘外怔怔出神,被我霍然醒來惊了一跳,忙忙的揽裙上前侧身坐于榻上,取了袖内的软绢轻柔的替我揩去额角上的汗滴儿,探头轻声问我:“看看额上怎么沁了这么多的汗水出來?”,一面对着帘外扬声喊道:“小姐醒了,端些净水进來伺候!!!”,直到外间响起应答,她才作罢。 “只是想起了先前的一些琐事罢了”,我微微摇头,漫不经心的敷衍着笑道,亦是垂眸接了她手中的丝绢揩了两下,侧身捏了放置在榻几上的银制怀表随意的瞄了一眼,重又涣然放回案上笑着道:“我只觉纷纷扰扰做了恁久的梦,原來不过才睡了半个时辰,竟是连申时1也未过?”, “也难怪,小姐素日睡惯了府内的蚕丝锦被,如今这硬梆梆的木榻子自然的睡着是煎熬了,只是待这雨小了,我遣人去山脚的驿站再抱两床细软的铺盖來”,纤云和几位丫鬟捧着沐盆,巾帕,靶镜自帘外俯身迈进來,笑着回我。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雷雨交加的,白白使唤人家往山上來一趟,你别竟是给我招骂了”,我推开弄巧伸上搀我的手指稳稳的撑起身,垂脚在软榻边沿处坐定,亦是笑吟吟的道,看到而后丫鬟手中捧着的胭脂水粉,听着窗外淅淅沥沥正盛的雨声,不免笑了,“脂粉之类的去拿着退了吧,都这个时辰,这个天色了,我也不用再梳妆打扮了!!”。 小丫鬟垂头轻应一声,缓缓的捧了掀帘退去。纤云才伶俐的放了沐盆到一侧简陋的红木盆架上,取了身侧丫鬟手中的一面丝滑的软绸大面巾,上前一步将我青衫小褂的前襟掩了,不以为然的笑着道:“这倒未必,下人受几句使唤本也是职责所在,哪里还敢顾及风雨天气,方才还见有一干人抬着一顶官轿自山脚下往上來呢,不一样淋得落汤鸡似的”。 弄巧早已是俯身浸了巾帕到水中,微微拧干还未递至跟前,我已探身先一步接了敷在脸上,温温的熨帖着面上的肌肤,也真是说不出的舒畅,惹得我轻声嗟叹着,在脸上连揩了两下方递回去,笑着回道:“既然乘的是官轿,或是受命的官员也未可知,岂是我们的能够比拟的?” 自有小丫鬟接过捧了沐盆洒去,王府规矩历來严格,讲究颇多,只是简单的洗漱原本是要有小丫鬟双膝跪地,高捧沐盆伺候洗面的,只是被人跟前跪着,于我而言更加是如坐针毡,千万叮咛才让他们改成这般的,纤云禁不住絮叨了几句,只是见我执意如此终究还是不了了之。 梳洗匀面后便找了借口,遣散了她们只在门帘外远远守着,见一众人掀帘离去,我才侧身拾起搁在榻前的金漆螺甸小匣子放于榻几上,用袖兜中的钥匙开了上头小巧的金锁。 拾了其内编织精致的青篾小簸箩,取了一根银针穿了极淡的金线,拿了其中尚未完工的针线活计,,是条青金闪绿细缎腰带,看着上面精致的百蝠流云纹饰才刚刚绣至一半,禁不住微微含笑,十月三十日是四阿哥二十九岁的寿辰,这是我送他的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 眼觑外间并无人刻意靠近,我微微侧身挡了帘外的视线,借势抽出掖于我袖兜内,那张薄如蝉翼的轻纱丝绢,微微抖开平铺在榻几上,绢面上由浅淡银线绣出的一行行凹凸不平的字迹在雪白丝绢的映衬下,若不仔细,看得并不真切。 我捏着银针将心中所想,谨慎的用极细的银线一丝一丝的绣在洁白纱绢上,“五十七年十二月,十四阿哥胤禵号抚远大将军被授命西征”, 一句完毕,或是捏着针线盯得太久,指尖微微生涩,眼睛也有些朦胧酸痛,我满意的打量片刻,便垂眸轻笑着俯身咬断了丝线,只是含在口中的线绒还未及吐出,便听见纤云在帘外一声低沉慌张的“小姐”,我忙将丝绢掖进袖兜,捏着银针装作认真刺绣的模样唤她进來。 1:下午3点-,,5点。(北京时间15食至17时)。 ------------ 第七十一回:海山欲说盟难再(下) 帘子被打起,纤云提着裙摆慌慌张张的便疾步走了进來,还未及近身,已是惶然的直跪在我面前,因雨丝而化了胭脂的雅致脸庞上犹带三分惴惴不安,垂眸怯怯的道:“行宫那边有人请小姐去一趟”。 因是出府在外,故而去了平日里常作的旗头装扮,她梳的是束了金线的简易二把头,两枚小小的青玉柳叶珠坠和一枚白珠坠角点缀其间,发后别了两支浮花素银簪子,簪在鬓边的那朵精巧的天青色绢花已被雨水浸染的深了颜色,一对寻常的青色翡翠耳坠犹自颤颤的摇晃着,而身上那一套微青墨花的素锦旗袍的前襟也是浸润了一半,想必途中着急,走的甚是匆忙。 想到方才提到的有官轿冒雨上山,见她又是这样惶然的赶來,我心中已是隐约觉着不妥,只是依旧压抑着不愿泄露,我又捏起银针绣了几下,听着外面雨水如注,只是镇静的笑着安慰她道:“再紧要的事也不值你火烧火燎的淋雨來禀报,这半山腰子若是着了凉可怎么得了,还不过來擦擦”,一手递了榻几上的软绵净巾,直到她探前一步乖顺的接了在手中,我才俯身低声问她,“是九爷上山了?” “小姐,咱们都失算了,九爷最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如今竟是冒雨上山,不知可是基于什么缘故”,她俯跪在我脚边软榻的踏板上,攥了净巾子随意在脸侧轻轻的揩了揩,攀着我的小腿,垂眸懊然道:“遣來的那小厮也很是无礼,我以不合礼仪,天气不愈百般推搪,他都不为之所动,只说是受了九爷的吩咐请小姐去一趟,也不怕被人拿住了说闲话”。 “我是他府邸走出來的奴才,见上一面还计较什么男女之防的,若是一味的推搪,倒显得目无前度主子了,就更令他起疑了”,我敛眉放了腰带到手侧的小簸箩内,微微低了身子凑前搀她起來,一并摘了她鬓边半湿的绢花含笑道:“ 就别说这无用的,快些帮我收拾妥当些,若是惹恼了九爷连我都不好交差了”,我稍稍顿了顿,继续捻低了声音道:“也将这些时日你暗中递的密函内容一并说了我听,别到时不慎露了马脚!!”。 看张明德临走时说的甚是真诚,不像是两面三刀之人,想必不会暗中使鬼,若是如此倒也好办了,毕竟说來我与九阿哥已是近两年未见了,即便有所生疏也是必然,若真是知道了这一段时候,四阿哥借我之名暗中递上的密函,说不定还能叫我蒙混搪塞过关,只是不知四阿哥是否会允许纤云将如此机密的内容告诉我呢?否则若是不慎被九阿哥识破,这荒郊野外的将我处置了,只对外说是冲撞他被赐死,即便四阿哥赶來只怕也是无用的。 “小姐即便知道了内容,未必就是周全之策,言语若是不达”,她微微迟疑的停了停,面露为难之色,复又沉声劝阻道:“毕竟贝勒爷远在京中,远水救不得近火,奴才们更是沒有什么籍口前去救场!!只怕是越发的黔驴技穷了”。 虽是如此说,却还是探身上前低了嗓子将密函的内容详细说了,看她的模样也不像作假,我亦是忙沉下心來一一记下了。 之后便是沉下性子做出行前的梳妆打扮了,想起我方才我对小丫鬟的说笑,不过是刚说嘴就打嘴,心下尤为的忐忑焦虑,无意瞥见纤云替我简单的拢了如意倭堕髻,又掂着身子取了一根盘花镶珠金簪替我别在鬓上,同样式的双蝶镏金花鈿,五瓣梅花金步摇,只觉着额头发间黄灿灿的一片金色,说不出华丽贵气,我不免愕然,正欲出言推脱,看她又翻了妆奁盒内的一对镶金翡翠手镯。 使得我再也按捺不住,也忙不迭的自椅上起身,忙忙的后退了几步,半撑着一侧的软椅的扶手看她笑着道:“这一套体面是福晋新近特意赏赐,要我平时赴宴來撑脸面的,自然是轻易不能示人,本來已然越矩了,现在拿出來招摇做甚么?你一向是最为稳重谨慎,怎么我还未见慌张,你倒自乱了阵脚!!!” 因我自來出身卑下,本來自备的金饰就少,加之如今虽为四阿哥宠爱,却并无名分在身,偶有的几件金品赏赐又是闪闪耀眼的过于艳俗,故來我的首饰一向以银制为主,后來乌拉那拉氏看了我素时装扮只觉太过寒酸,故而破例打造了这套金质首饰,想必也是受了四阿哥授意,虽是不合礼仪,府内众人却也不敢喋喋碎舌。 “小姐今日是三伏天过火焰山,连个遮阴依靠的地儿都沒有,既然沒法子,只能在穿着上打主意了,一來是说会见前度主子较是端庄隆重,自然不能轻易怠慢了”,她一面柔声劝我,直到我温顺的重又坐到椅子上,重又匀了滋润的胭脂递上來,“二來也好叫九爷知道小姐已为人妇的道理,又得贝勒爷的喜爱,省的叫他再生了轻薄之心!!正要是越矩才更够好呢!!”。 说着又寻了一件晃眼的雨过天青冰梅纹银缎偏襟长褙子,月白色银线和雪青丝绸织成的白蝶冰梅纹,颜色的深浅拿捏的十分细致,全然是纯手绣挑线苏绣缎织的,精美程度可想而知,配上其内的白绸竹叶中衣给人的感觉就是清丽脱俗,别有一种胜于荷花的出淤泥而不染,配上我额上的发饰竟显得尤为的不伦不类,只是纤云历來是在衣饰做功夫的,这样做也必是有她的道理,故而我也不愿细问。 她见我未再出言推阻便踏前披在了我身上,配上先前的雪缎云纹百褶裙,同色的天青锦缎绣花鞋,这一番装扮下來,闪闪亮亮的倒也叫我平白的添了几分贵气。 我借口外出遣了众人前去歇息,只让纤云一人提了防水的琉璃风灯在后跟着,我们撑着水波纹嫩绿油纸伞便向外走出。 ------------ 第七十二回:早知因爱生忧恐 外面天色稍见阴暗,却越发的是雨下如注,凹凸不平的青砖地面上已是聚了一洼洼的水來,黄豆大的雨滴儿急急的坠落下去,只是还未着地便四溅开來,我心中不免着急,看这情景儿想必这雨一时也难以停下來。 或是撑着伞走的太过匆忙了,我不慎一脚探进了一侧的水洼里,有冰冷的泥水沁湿了绣鞋顺了进來,连雪白的裙角都污了一片,我提着裙摆微微抖了抖水滴儿,此时却也是无暇顾及。 我只顾撑伞随着纤云忙忙的前行,只怕九阿哥等得久了,更添了戾气更加不妥,刚走到门前便有九阿哥遣來的小厮正站在门前的檐子下,见了我们也不迎上來,只是一脸不耐烦的候着。 外面如墨的夜色下阴寂寂的更是半分人烟也无,远远的隔着雨幕只看见祠观中还是通火一片,嘤嘤的诵拜之声不止。 我们行至一侧的行宫门前,朱红的大门紧闭的甚是森严。跟随的小厮急急忙忙的走至一侧的偏角门前,捏着青铜门扣连扣了两下,便有人急忙开了门迎我们进去,门后其中一个守卫上前接去纤云手中的风灯,只是让我们先稍稍歇息以便他遣人进去通报。 不消片刻便另换了一锦衣华服的丫鬟撑着青绸伞过來引路带我们过去,前面袅袅的走着亦不忘便侧首低声训斥我们,“怎么这会子才來,还不快些进去,九爷方才发了好一通脾气呢!!!”。 “难得九爷相邀,却适逢这般雷雨天气,我们小姐身子重,总有诸多不便,有所迟延还望姑娘见谅担待”,纤云与我默然对视,已是先于踏前一步,垂眸婉声解释,娇嫩的声音犹显的甚是谦卑,那丫鬟听了便未再继续讲话。 刚踏进去几步便觉眉眼间豁然开朗,即便是半山腰中的行宫却是奢侈华贵依旧,隔几步而置的高耸明耀晃眼的琉璃灯映照的整个院子恍如白昼,其内情景儿也看的甚为清澈。 里面是假山水塘环抱,佳木葱郁,奇花灼灼,恍惚似有一带白练清流,自池沿环抱的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间,清溪泻雪般的潺潺水声伴着细雨尤为的清幽。两侧飞楼插空,雕梁玉栏,高甍凌虚,垂帘带空,依山傍水的玲珑精致,依稀有些江南园林的风范,虽说康熙年间皇家富庶,只是如此地势却这般富贵排场,也难怪国库入不敷出,委派四阿哥费尽心机來周转。 虽是初秋院子中仍旧是树木葱郁,打磨圆润的上等鹅卵石铺就的甬道旁成簇的墨绿,深紫等色珍稀贵重的白龙须,金缕流霞,喜君梅1等开的正盛,半人高的紫叶美人蕉,花色红白相间的五色芙蓉花,片片的雁來红,白粉玉簪花,仙客來等也是应势而开,即便是这样的风雨交加却全然不见消减,雨色之下更添青翠。 更稀奇的是一方几株的醉芙蓉,平日中最是珍贵少见,其辰时开时花冠洁白,而后渐变为粉色,午后凋谢为深红,因一日三换其色,又称三醉重瓣花,古有人赋诗:人家尽种芙蓉树,临水枝枝映晓妆2”,如今已是深红色的坠落在地,虽不能与京中的皇宫相比,却也是别有一番别致的风景儿。 其内院落别致,尾随那丫鬟匆忙叩门拐进了一遍植桂树和芭蕉的院子内,她低头向守门的小厮低语了几句,身后的院门徐徐关上了,只说让我跟着往里走。 园内风景也不及细看,纤云在后替我撑伞,我心中越发紧张,只是紧紧的攥住她的指尖,另一手提裙在平坦宽裕,龙蟠螭护,玲珑凿就的艾叶青石台子拾阶而上,沿着雕琢精致的抄手游廊,穿花透树的雕绘垂屏,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檐下而出,偶有碎碎的桂花瓣夹着雨丝卷风进入,只觉得是沁心的冷。 偏室内红烛烛光正旺,远远的透过雕花窗子隐约看见有人影绰约,还未及走近便有一熟悉的阴柔低沉嗓音,行云流水般一字一顿的念得雍容: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 罗裙香露玉钗风。 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 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 酒醒长恨锦屏空。 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3。 这首晏几道的《临江仙》,讲的本是词人倾慕一女子,却因缘不成终于离散,佳人难再空余怅惘之情,这样作风艳丽的词在清时原是闺阁中的闲话,本是不该轻易示人的,如今他这样暧昧不明的诵出來,用意实在难确,念此我心中一寒,脚下迈开的步子亦是不由得也顿住了,默默和纤云对视而望,见她俏丽的面上也满是疑虑忐忑,想必也有同样的担忧。 自然是不待我们细想,门前守帘的精装秀美的丫鬟,已经是伶俐的前替我们揽起蚕丝软帘,只待我们俯身进内,我在外脚步徘徊着不愿踏进。 正犹豫着不妨听进帘内哗啦一书本摔落的声音,便有九阿哥略显薄怒的阴柔嗓音响起來,“磨蹭什么呢,还不进來,难道还要着人三请才肯入内呢,你如今越发的会摆仗势了!!”。 “姑娘快些进去吧,贝勒爷若是动了气,只怕是沒有人能够劝退的了!!”,守帘的丫鬟着急低低的催促一声,也顾不得檐外正倾注如瀑的大雨,其中一人已是走下來急急的揽了我一把,看身后执伞的纤云亦是随步跟上,还未进帘已被挡在了外面。 我忐忑的半攥着软帘回身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在帘外静心等候,便缓缓俯身探进,绕过正中的一架四扇紫檀草色刻丝白玉屏风,再往里去便是九阿哥歇脚的软榻,我自然是不敢细看,只是乖顺的垂着额头碎步快走,在四喜如意云纹图案打底的青石板上急急跪下。 1:各种名贵菊花的名字。 2:出自屈大均的《广东新语》。 3:这首诗出自晏几道的《临江仙》。 ------------ 第七十三回:君心似雾颜如霜 入眼处是榻边上闲闲的搭垂着以银鼠皮毛织金的锦衾软褥下摆,丝垂翠缕,斜向的绣工精致的海水江涯1精美绝伦,其下杏黄色垂明黄绦流苏顺服垂下,皆是以缕金铸之,上缀青金石、绿松石、珍珠、珊珊等为饰,明晃晃的繁琐精致,甚是耀眼,而软榻踏板上是一双玄丁香色织金的贡缎双梁短口鞋,帮面上亮金色的缎纹是绣工绝妙的三镶三牙百蝠流云,那是上佳的丝绸线挑了木棉线织的,远看光彩夺目,近看细致入微。 我垂眸收起满陇的心绪,毕恭毕敬的叩头,口中恭谨的拜道:“九爷息怒,并不是奴才有意轻慢,见罪于九爷,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加之天气不畅,方才出院遇着了许多的周折,还望九爷见谅”。 青石板特有的阴凉透过膝部沁湿一片的雪缎百褶裙,隐隐约约的透进來,我手指抚上后腰身,异常小心的俯身叩拜,使得插在鬓边发间的梅花金步摇,垂下的细细一绺梅花流苏亦是随之而动,加之耳上的赤金镶红宝石耳坠,在内室明亮烛光的映照下,竟也有了几分摇曳生光的恍惚。 “起來吧,这样重的身子可还跪得下去么?你现在自然是不同寻常了,我又岂敢受你这样的大礼”,他阴柔的声调充满淡淡的讥诮奚落之意,双眉微蹙,眯起狭长的眸子盯着我慢条斯理的打量一番,笑意渐减,“身上的这行头竟也倒是配的上你!!不过是出來一趟,也值得你打扮的这样隆重!!!”。 “九爷这般说倒叫人不知如何自处了,奴才是爷府内走出的人,自然是时时奉爷为主子,得令召见必然要盛装而出,更何况”,我依旧是低垂着身子,努力装出惶然失措的模样,平滑的额头触在摊于地面的指尖上凉凉的只叫人觉着冷。 我踟蹰犹豫着掩去“咚咚个”作响的心跳,生怕一句话说得失了轻重反而弄巧成拙,只是极力稳住心绪,稍见斟酌便道:“自來便有女为悦己者容,即便只是叙叙家常,奴才还是要盛装而出的!!!”。 捉摸不透他方才吟诗的用意与否,我此时亦是一字一句说的甚为忐忑,极力堆砌出与他许久不见的深情,既要叫他察觉到我的情怀,又不能太过直白与本尊素日行迹相悖,临摹着心中情窦初开的李四娘会见情郎的乖顺模样一叩伏地。 宛自不理耳上的红宝石坠儿越发的打着颤儿,谁想到它后面的环扣打磨的太过于光滑,连我几个上下浮动的叩头竟受不住,仓促间坠落砸在我搁于地面的手指上,乍然一见我惊愕之下不知该作何反应。 “真真儿是越发胆小怕事的,我知道你为难,不过是随口唬你一句,倒叫你吓破胆了!!,出府了几年还是这般畏手畏脚的小家子气”,他只是敷衍的轻“哦”一声,对我宛自喋喋不休的辩驳仿佛并不十分在意,想必也是对我的“深情流露”异常的满意。 不知何时却是趿鞋下了榻來,姿态慵懒的缓步行至我跟前,默然顿了顿方俯身捡起跌落一侧的耳坠儿捏在指尖,撩眉斜睨着看了一眼嗤笑道:“你这副坠子儿瞧着款式别致,手工也极好,只是这上头镶钻的红宝石成色不澄,四哥好歹还是贝子阿哥!!怎么拿了这般上不了台面的劳什子來糊弄人呢”, 迎着烛光晃了晃,素白的手指在红宝石和跃动着烛光的映照下,竟是尤为的白皙莹润起來,他随意的瞄了一眼,便啪的一声又扔回到了我面前。 “奴才眼皮子浅些,让主子见笑了,只是奴才出身低贱卑微,能得此赏赐便已是四福晋的厚爱,九爷历來见多识广,这样寻常的饰品自然是难入法眼,只是奴才却要感激涕零了”,我轻轻地撑着身子垂下额头,一字一顿说的异常真诚,犹如是发自肺腑深处。 我提眸只是痴痴惘惘瞄了一眼,便急急的垂下额头來,俯跪在地只瞥见他香金三镶白玉腰带正中间,镶嵌的那一颗鸽子蛋大小的湖绿色宝石,甚是晶莹剔透,翠绿清澄,乍看便知价值不菲,跃动的烛光下晶莹闪烁,凝重之下尤为的变化莫测,想必也是翡翠中的上品。 而映入眼帘的这条香色江绸腰带上绣工精致的平金银缠枝牡丹金龙纹,每条金银双线的绣脚都是用米粒般大小打磨的圆润莹白的珍珠,白玉,翡翠,珊瑚做点缀,颗颗珠辉璀璨,华贵奢靡至极,即便与那日家宴上太子吉服上佩戴的缀珠腰带相比也是毫不逊色。 腰带两侧各用香色掺金丝的络子悬着一块羊脂白玉梅花竹节玉佩和如意流苏宫绦,两侧各一金线百花牡丹芙蓉荷包,触目可及的袍角下摆的金丝茶梅缇色刺绣,绣工精致之处似是连其上姿态丰满,淡雅兼具的花瓣都是纤毫毕现。 九阿哥家资丰盈我早已是有所耳闻,加之他生母宜妃娘娘又甚得康熙皇帝的宠爱,素日的俸禄赏赐本就丰裕,另有良田,庄园百顷,茶楼,酒肆更是不计其数,在朝堂众臣中已然是稽首头筹,只是却不知他连一条寻常的常服腰带都是这般精致奢华,叫人不免咋舌讶然。四阿哥历來节俭,平时的行装皆是按照礼数定例的最末,如今相较之下远不及其的十分之一,八爷党结交党友历來出手阔绰,在京中早已是耳熟能详的了此时看來倒也不假。 “又是什么难寻要紧的东西,也值得你这样感恩戴德的”,他乜斜着撇我一眼,含着漠漠的一缕冷笑垂眸抚了抚腰带正中的绿宝石,手指辗转便捻上了旁侧的铜鎏金扣,微微一个用力自腰间扯了下來,只捏在手中随意的打量了一下。 、 1:通常是绣在皇帝所用事物的下摆,刺绣的是许多波浪翻滚的水浪,水浪之上,又立有山石宝物。 ------------ 第七十一回:何处来兮何所终 他捏在手中便看也未看一眼.只啪的一声便掷在了我的跟前.细长白皙的手指指着其上的宝石道:“这是去岁缅甸王上贡的帝王绿翡翠.老坑冰种的①.有这样凝重成色.细密质地的.天下也不过两枚而已.这一块兴许是小了些.只是嵌一副坠子还是绰绰有余的.赏了你去.省的这幅寒酸模样出去丢了贝勒府的脸面”.说着一面抚平上身的玄丁香色织金团花事事如意织金缎绵马褂. 不及我作答.腰带连着金线络子.荷包.玉佩等一众琐碎的配饰哗啦啦的滑落平铺在我面前.慌的我连忙捡了捧在掌中抬头垂眸含笑道:“能得主子如此抬举.是奴才修來的福气.本不该有所推诿.只是这般厚重的赏品.贸然收下总是过于僭越.让人瞧见免不了要说奴才张扬.不识礼数.只怕更加是有损九爷的体面了”. 看不透他的意图如何.我着急之余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來.更有方才走的匆忙不慎淋上了雨丝.此刻已和着我脸上的胭脂濡湿了一片.使得我不时拿手帕去擦.只怕脸上的妆容早也已是花了的. “都是快要受封的人了.怎么一点主子的魄力也无.那些下人.历來是畏威不畏德.遇见口角不敬的.总要施展些威风才能服众.说出去也不算丢了贝勒府的脸面”.他迈出的脚步微微一顿.侧身只是虚虚的点了点地上的腰带.嗤笑道:“那上面一挂的荷包.玉佩.也就随你处置.你这是打算跪到何时的”. 我从來不知他性子执拗如何.此刻自然不敢再有所推阻.紧紧的攥了腰带捏在手中细细的看了一眼.心中禁不住一沉.其上的金丝茶梅缇色刺绣精致绝伦.一针一线格外的眼熟.于古时女子而言.绣工是比笔迹更为显著的身份佐证.毕竟每份阵脚间隔的分寸如何.针尖刺下的偏角大小.完全是取决于个人自身的习惯而致.一个不慎便能露了破绽.他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学的完全的. 李四娘的绣工一向了得出众.尤其最擅正反双面.双滚双挂的盘金绣.二色金.而且以花鸟虫鱼更是栩栩如生.我穿越至今.整整是学了四年也依旧只是皮毛.因是临摹的久了.针法绣技自然最是了然于心.此刻蓦然看到荷包上熟悉非常的刺绣.心中亦是不免起了试探之意. 我紧紧捏着精美的腰带一手撑着自地上小心翼翼的起身.垂额故意不去看他.佯装苦涩的道:“原來不过是物归原主的.九爷若是不喜欢.丢了赏人样样皆可.只是巴巴的又送回來却是几个意思.‘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奴才如今这身份尴尬.即便还有当初那样的心意.只怕也要有所收敛.再不敢有所流露了”. 我婉声假意笑着说.一面偷眼打量他.见他冷哼一声.精致的脸面上的猜疑稍减.我心中的忐忑还未落下.便见金丝线络盘龙花帘下窜出一条金黄色的狗來.伶俐欢快的拐过一侧遮挡的玉兰鹦鹉镏金立屏.金色闪烁的细密长毛如丝般温顺下垂.漂亮的饰毛平铺在颈部和肩部. 本來正着急的跑向九阿哥的小短腿突然顿住.圆而大的眼睛骨碌碌看了我一眼.便掉头向我奔來.我惊吓之下躲闪不及.它扑上來只围着我的裙角深嗅了两口.便瞪着水汪汪的黑眼睛围着我的裙角径自的打转儿. 看出它并未恶意.我心中的惊吓缓然褪了.顿了顿.俯身顺着它的脊梁温柔的轻抚了两下便停了.这娇小的身材.滑稽而高贵的姿态.可不是历史上著名的北京犬②嘛古时又称宫廷犬.只供于皇家和朝臣.平民百姓是不允私自饲养的.只是这样纯正的金黄色最为珍贵.极为少见. “这是额娘养在宫里的京巴琥珀.性子最是娇贵.带出京两日來一直是寡寡欲欢.饭食不进的.倒也奇了怪了.你竟然投了它的脾气”.他匪夷所思的瞄我一眼.不觉抿唇笑了.俯低身子将那京巴揽进了怀中.顺着脊梁上的金毛轻柔的揩了揩.修长白皙的指尖点着京巴的鼻尖.漫不经心的戏谑道:“小家伙.跟着我两日是不吃不叫的.难得欢畅一会.这般摇头晃脑的还是对着它”.他似笑非笑的拿着提白皙的指尖点了点我.“见了外人竟这样摇头晃脑的撒娇.我可是哪里委屈你了”. 九阿哥本就生的出众非常.如今这么一幅“目若秋波.怒时而若笑.嗔视而有情”的俊秀模样.越发衬托的那一双狭长的秀丽眸子清如皎月,烁似寒星.微不可察的凝眉打量我.话腔温柔之中带着阴恻恻的寒意.一番话说的意味深长.惹得我心绪禁不止一颤.只觉的事情不是我和纤云想像的那样简单.四阿哥并不在身旁.我今日想要脱身只怕不会太过于简单. “九爷说笑了.即便是京巴幼犬.也懂得是知恩回报”.我将他话中蕴含的深意故意撇去不理.只是却借此誓表忠心.“如不是九爷相助.奴才只怕早已是死在了流放途中.奴才今日虽是委身于四爷.却从不敢忘了九爷的救命之恩的”. 或许是我话中的佯装出來的真诚所打动.他仰着下巴示意我坐于榻旁脚侧的彩粉水墨山水磁鼓绣墩.之后起身将怀中的京巴放于榻上.“我自然是知道你的忠心.否则你能白白的活到今天”.说着一面自袖兜中取出一对翠玉银杏叶耳坠儿.提在手中迎光打量了片刻.便擎到我跟前道:“可还记得你那年七夕落在茶楼的坠子.我嫌上面的翠玉过于粗糙.便遣人新作了一幅.赏了你了”. ①:老坑冰种.属于翡翠中非常珍贵少见的品种.通常透明如玻璃.清朝多有缅甸进贡皇室. ②:北京犬.又叫京巴.狮子犬.皇帝犬.古时专于供于皇室和朝臣.寻常平民是不允许饲养的. ------------ 第七十二回:孽海风华幻里空 我本意拒绝,见他只是定定的望着我,一幅亟待我近身的模样,终究是不敢太过于推诿,正了正神色一面惶然的说着遵命,一面抱了小京巴碎步行至榻前小几旁坐下。 一眼便窥见了匣子内摆放整齐的银杏叶耳环,只是其间点缀的翠玉换成了澄色精湛的羊脂白玉,迎着跃动的烛光,灿若明霞,莹润如酥,肌理细腻,一看便知不菲。 我心中受宠若惊之余不免更添了几分忐忑,忙敛了神色笑着道:“不过是一只坠儿,丢了就丢了,哪里还值得九爷这般费心费神的!!”。 “你跟了四爷,想必也是极好的,我自是知道你的衷肠,虽不能留你在身边,总也不能太过于亏待了你”,他长指捏了玉坠悠闲地盯了两眼,想必也是看出了我推脱的意思,秀长的眉角间的笑意如同荡起的一叠水纹,并未深达幽深的眸底,撩眉看着我道:“你别是不识好歹,小看了它,这上的羊脂玉可是与当初孝诚仁皇后的手镯同出一源,全天下未必能寻出第二块来,市价千两只怕也是低估了它!!”,见我宛自愣怔着也不上前去接,终是有了几分不耐,凝眉轻斥道:“怎么,你还瞧不上眼呢?” “奴才岂敢,只是这坠子本该是天家上物,我一介奴婢下人,哪里有脸用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听此尤为的惶然惴惴,忙不迭的自榻上起身道谢并推辞。 只是话音还未落下,已是惹得他雅致的脸上怒色云集,全然不顾我身子如何,已是长臂横起将我揽至身旁禁锢在怀中,并抬手捏住了我的下颌,冷冷的哼道:“你是越发上脸了,如今除了四爷,竟是连我的话都听不进心里去!!!”。 他见我依旧是忸怩不安分的连声反驳,终是忍不住轻斥,只待我温顺的歪坐在怀中,这才满意的哼笑一声,捏着耳坠儿俯头在我鬓边寻找耳上的耳洞,迎鼻扑来的沁人心脾的茶梅清香合着陌生成年男子的气息,在我鼻尖缓缓的缭绕开来。 他白皙修长的食指状似无意的轻柔划过我耳后的皮肤,逗弄的意味尤为的分明,使得我的身子紧绷得如同弓上的弦线,呼吸在他这样暧昧不明的动作下终于强撑不住,也渐渐的紊乱起来,额上已是冷津津的沁出了一头的汗 室内寂静的恍若一池透明无波的死寂池水,只听见多宝格内石英钟滴答作响的声音,伴着窗外淅淅沥沥的轻敲屋檐的雨声,偶有秋风卷着硕大的雨丝儿自雕窗的缝隙中灌注进来,只吹得内室的烛光明灭不定,映照的九阿哥俊美的侧脸看上去更是充满了清冷和疏离的味道,只是虚虚幻幻的,他面上的神情我窥的并不分明, 这一幅模样绝不是动情后一时性起而为之,只怕早已是安排已久的了,却不知他究竟打得是什么主意? 或许是基于我精神上的过度紧张,隐约间腹中的孩子也似是有了感应,唐突而至的胎动惹得我忍不住惊呼一声,猝不及防之下便一把攥住了深垂蜷首在怀中昏昏欲睡的小京巴。 “咔”的清脆声响伴着小京巴凄厉的一声惨叫,我手上一寸来长的水葱样的指尖掐在皮毛之上竟生生的折断了,只疼的它不住低声呜咽着便自我怀中飞窜而去,吓得守在门外伺候的一众小厮闻此隔着门帘询问不止。 受此一惊,九阿哥便顿时收回了手上的动作,微微侧身对着帘外不耐烦的扬声怒斥道:“不过是我手滑摔了它一跤,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若是再无事起乱,自去领二十棍!!”。 隔着厚重的门帘还能听见帘外下人惶惶然应答的声音,他蹙起好看的眉头带起了几分薄怒,见我依旧猫在榻上不免伸手虚虚的推搡我一把,冷声奚落道:“怎么,吓傻了?还不跟去看看怎样了,这京巴可是我额娘的心尖肉,若真是出了不妥,我的话也未必管用了!!”。 我忙不迭的稽首,垂眸揽裙温顺的走下榻来,丈尺之外的小京巴畏畏缩缩躲在榻角处,只拿它那双水汪汪的圆眼睛惊骇的瞪着我,任如何温声唤它始终不愿踏前一步,我那脚步一旦探前,它便颈毛直竖,呜咽恐吓声音不止。 终是不及我反应,九阿哥早已是不耐烦的趿(ta)鞋下榻,箭步上前捞了小京巴入怀,手指安抚似的轻轻梳理方才被我掐住的皮毛,只待小京巴情绪平稳无波后方才重又坐于榻上,我见此忙回至一侧的磁鼓绣墩上坐下,未再言语。 “觉着我方才吟诵的那阙《临江仙》怎样?我在这儿两日无聊的紧,一应消遣的全无,遣你来也并没别的意思,不过是逗个趣儿而已”,他支手颐然的斜倚在榻几上,修长的手指拈着书页翻至那一页,悠然的扣着几案,微微的将眼帘垂下,视线只盯在纸上,口中已是闲闲的就着歌调哼了曲子,罔顾蜷曲在腿侧的小京巴已是安然入睡。 他的声音本就偏于阴柔清润,如今这般慵懒闲适的似吟非吟,竟也别有一番滋味,我沉声听了半刻,心中不免忐忑,这首闺阁之词蕴意深刻,加之他与本尊李四娘之间的关系,由他吟唱便尤为的暧昧不明,面上不免添了几分呐呐之色,一时之间却不知该做何回答。 我不置可否,只是垂眸婉然一笑道:“人人都道晏几道词风浓挚深婉,清丽婉曲,只是一介男子,工于言情,本也不是什么盛赞之词,加之左右不过是爱恨情痴,未免显得小家子气”,余光瞥见他面色似有所思,忙嫣然笑着道:“奴才信口胡诌,怕是不合主子的心意了!! “你初入府时,彼时只上过一年学,些许认得几个字,其他的却是一窍不通的,不想方才离府五年,对诗词歌赋熟稔的已然是信手拈来了”,他缓缓抬起额角,唇边堆砌的笑意渐浓,只是漂亮的幽深的眸底却是笑意全无的,那一种冷清清的神色,如同缀在他前襟的碧玺鎏金圆扣,在明灭不定的烛光下尤为的粲然生辉,却直教人觉着冷,“我记得你素日里最是擅长双手执笔,如今可是生疏了?” 话说着先铺了宣纸在几上,取了一侧的铜鎏金螭龙纹镇纸压上,而白皙的手指自碧玉雕云龙纹笔筒内捏出两支象牙笔来,在乌黑的墨汁中沾了沾,便放置在雪白宣纸旁的象牙莲藕笔舔①,待一切就绪,他才撩眸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话中戏谑的意思已是全然不见,漆黑眸底的紧迫气势便漫了上来。 对于李四娘是否会左右执笔写字,便是至今也是毫无迹象可循了,可看他这般一气呵成,想必也是有备而来,就不知是一个陷阱还是试探!!窥见他面上神色阴鹜不定,我心中已是焦急万分,额角几乎要沁出冷汗来了,生怕一句话失了轻重反倒弄巧成拙。 上妆的宫廷胭脂本该是防水的,只是此刻我却觉着脸上水雾濡湿起来,徒然握紧着手中的金线百花牡丹芙蓉荷包,几近深深地硌进了掌心中却也是浑然不觉,没有四阿哥的庇护,性命攸关之际,我的生死不过在顷刻之间,清冷的秋风透过雕窗的狭缝灌注进来,吹的我鬓边的流苏亦是微微颤动,连着我急速的心跳声响似是轻微可闻。 我忙离座微微的福了福,抿唇笑着缓缓道:“奴才离府后岂能像在主子身边那样自在,怠慢了书法,大不如从前,就更加是荒芜了,每每想起只觉有负主子教诲!!”,一番话也说的甚是含糊。 “怎么说也是长了进的,谁要你什么来,你便说了这一车子的话,以前可是没有这样的胆子的!!”,他嗤笑一身,秀丽的眉目间已然似是而非的带上了探究之色,催促之意。 “主子教训的是,奴才素来絮叨惯了”,我亦是撩眉笑着回应,揽裙快走几步刚至榻前,睡意正酣的小京巴莫名便醒了,耸动着绒绒的长耳朵怯怯的打量我,可爱非常,此刻我更是无暇逗弄,只是隔着一侧的榻几坐下。 倾身左右双手捏了象牙笔,我稍作踟蹰还未及落笔,被他盯梢的精神过于紧张,我禁不止笔尖一抖。 一粒饱满圆润的墨汁便溅在了我云袖上的白蝶冰梅纹上,连裹于其内的白绸竹叶中衣亦是不免沾染了颜色,看见连手下的宣纸都不能幸免的溅了很大的一块墨点,我索性弃了毛笔,揽裙在榻前跪下,佯装出一脸愤然道:“自进门便百般试探,主子这般疑心奴才,是因为奴才突然能够讲话的缘故吗?”。 “果然是失忆了”,他幽然一声长叹,盯着我的眸底有一丝恍惚,修长的手指缓缓的触自我的耳边却又倏忽收回,“你原本就会讲话的,只是不愿开口罢了!!”。 ①:又称笔砚,用于验墨浓淡或理顺笔毫,常制成片状树叶形. ------------ 第七十三回:谁识乱世家国谋 我心中一惊,只顾诧异的看着他,咀嚼他话的意思,四阿哥的那份密报分明写的清楚,可看九阿哥的神色也不像作假,若李四娘不是天残哑巴,一个不过十岁的孩童,能够在两年的时间内一言不发,这样的城府和毅力,未免叫人觉着可怕,念此我的如同浮于浪尖的一叶扁舟,茫茫然不知该作何答。 情知此时形势已是回转无望,加之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恍惚,我心中便有了想法,只是顺着他话的意思做个试探,敛眉低声道:“因那年惹怒了四爷被赐了酒,虽未被毒死,只是醒来却前事尽忘了,奴才自问做的不错,就不知怎样被主子瞧出端倪了!!”。 他蹙眉点了点头,神色好似深秋湖泊平静,方才的失态早已是全然隐去不见,一面小心将我搀起安置于榻几旁,才撩袍落座,“说来初见不觉已有七年之久了”,长睫一掩,一句话说的甚是苦涩和怅然。 “三十九年春,我随皇阿玛亲征葛尔丹,不想宁古塔流放了一群自云南的囚犯,自称是晋王李定国1之后,竟然纠结边境匪群莽夫,些许犯人起兵策反,一群乌合之众,剿杀不费吹灰之力。事后参与者几近全部监斩,对外只说是犯了瘟疫”,他收回远眺的眼神,望向我的眸光带着似是而非的恍惚,不顾我满脸的愕然,继续道:“李四娘既是其中一个,我看她年纪虽幼,却沉着冷静,毫无惧色,便有心将她收为己用,只是可惜她自此再未开口讲话”。 我心中一凛,李四娘因为康熙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家破人亡,做了民族夹缝中的牺牲品,不恨也是不可能的,却只能用这样消极的方式做着无力的抵抗,掩去满腔难言的情绪,我禁不住抢先道,“九爷竟不为自身的安危着想,其中的用意奴才倒有些看不懂了。” “满汉争端历来便不鲜见,汉人桀骜不驯,有胆识,善谋略,掌管帝王正统数千年也不是毫无道理,只是满人入住中原,虽说是侥幸至极,却已是大势所趋,即便再有数十个李定国也未必能够力挽狂澜”,他微微一笑,眼帘低垂,面上的表情看的并不真切,“她越是不为所动,我便越发的礼待于她,杀人诛心,莫过于此了!!”。 “的确,有其父必有其子,万岁爷便是利用此法将汉室文人括至囊中的”,我冷然一笑,只盯着宣纸上那一抹晕开的墨迹,“九爷说的这般直白,就不怕寒了奴才的心吗?” “即便是装的再像,即便耳后有痣,你也学不来她,李四娘数年一言不发,想必只是不愿喊我们一声主子罢了”,他唇角微扬,是惯常的嘲弄人的笑,却似是而非的有微不可查的敬意泄出,“只是后来见她一味的顽固不化,我终是没了耐心,便将她打发到四哥府中为姬芸做掩饰!!”。 我抚上耳后痣,原来那年七夕他的一番轻薄原是为了确认我的身份,念此心中不免有些了然,只是将他看着浅浅笑道:“九爷若只是因为这些小事便不认奴才,未免太过于草率了!!”。 “李四娘最善双手执笔,且二者笔迹相去甚远,她素日里与我通信用的皆是用左手写出的字”,他虽然说的散漫,只是面上的自得却是毫不掩饰,“我本未将她看在眼中,却不知还有这样的手段!!终是我小瞧了她!!”。 的确,我见过四阿哥暗中截获的那一封封密函,与李四娘素日右手写出的字迹并无不同。大智若愚,她将所有的锋芒尽数掩去,完全一幅少女思春的模样,而我们看到,也不过是她故意表现出的愚笨无知罢了,一个年纪尚不足及笄的少女,却有着这样的城府和心机,是历经两世,几近而立的我尚且不及的,想必也是九阿哥初见便意在将她收为己用的缘由了。 而四阿哥自认为是把握在手,却不想被人暗中摆了一道,玩弄于鼓掌之中,不知得知真相后会是何种表情?想到这四年纤云做的无用功,只怕也会憋屈非常吧。而李四娘聪颖自此,应该知道惹怒四阿哥的下场,鼓动姬芸偷出私章,这显然是一着烂棋,我此刻自然是不能知晓她的用意,直至一废太子之时,才能暗自钦叹她这一步险棋下的高明。 九阿哥想必也看出了我未及问出声的疑惑,脸上有一瞬的黯然闪过,很快便复平常,沉声道:“她提前两日递了一份密函给我,却来去只有一句话,‘宁死荒徼,勿降也2’,我便知不妙,果然第二日便传来她出事的消息!!”。 李四娘性子刚烈,虽然被俘,却不愿为他所用,选择这样近似自尽的方式,既报答了九阿哥的礼遇相待,救命之恩,又不算失节于家族仇恨,或许十三奉上的那杯毒酒,正是她梦寐以求的,也许自她禁言开始,便已是报了必死的决心了。这一刻得知的真相,只叫我心中怅然的说不出话来,虽然我被她的小动作搞的焦头烂额,吃尽了苦头,此刻的心中却只有同情。 1:李定国:字鸿远,小号一纯,用兵如神,素有小诸葛之称,明末杰出的军事家,民族英雄,本是张献忠义子,在民族危难之际,他能捐弃前嫌,与明朝廷合作,并且矢志不渝,曾经两蹶名王,天下振动,令清朝廷一度准备放弃西南七省,若非叛徒泄密,更几令吴三桂全军覆灭。称晋王,平生歼灭清军80多万,死后川滇多建晋王祠。 2:宁愿埋尸于荒郊野外,也不要投降清廷,这是李定国病逝之前嘱咐手下的话,可惜在他去世不久,手下的将士便四分五裂,各自投降,只有手下数千人不降,聚于阿瓦河东百里,称为桂家。李定国在清满人入住中原,明知大势已去的情况下,还能至死不渝的维护永历帝,匡扶汉人江山,便值得我们去祭拜,去铭记。 ------------ 第七十四回:人生若只如初见 他蹙眉安抚似的轻拍了两下,含着无比讥诮的笑意道:“听说今日正是武定春种贪污案结案,正是四哥邀功领赏的时候,他不断会从畅春园巴巴的跑来救你!!倒省了我不少麻烦!!好歹也算主仆一场,特赦你选一个体面的死法,才不枉咱们素日的情分”。 我忍不住忡然变色,情知他今日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除非紧要关头,我不愿和他撕破脸面,他毕竟是本尊的前度主子,不知道有多少把柄捏在手中,而四阿哥自畅春园来,即便是快马不歇也要四五个时辰,更何况是这样的雨势,陡峭的山路,且不说他本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可会为我吃这些苦头,况且还有朝事在手,可除了他,实在没有人救得我性命了。 我脑中思绪纷飞,仓促之际唯有按捺住忐忑焦虑的心绪,真真是除了静观其变实在是毫无他法了!! 我揽裙自榻上坐下,稍作斟酌还未及说话,九阿哥身侧焦躁不安的小京巴左右摇摆着尾巴,似是发了狂般,以徐雷不及掩耳之势,急速向我扑来,撞到了榻几,使得其上的笔墨纸砚哗啦啦的坠落一片。 我止不住一声尖叫,忙不迭向后躲闪不及,那一洼砚台中的漆黑墨汁便系数洒在了我的银缎偏襟长褙子前襟上,沁透了外衫,只觉的我胸前的肌肤也是寒津津的濡湿一片。小京巴却是意犹未尽,又欢畅的在我怀中连打了几个滚才温顺的窝下,俨然一副认我做了主子的乖巧模样,全然不顾我身上的墨汁犹如刚成的泼墨山水画嗒嗒的滴着水。 此刻我面前是一片狼籍,榻几倾倒,其上的物件系数砸落在我腿上,身上的这件雪缎云纹百褶裙几近报废,其下榻上银鼠皮毛织金的锦衾软褥早已是漆黑晕染一片,飞溅到我下颌的墨汁尚在答答的向下滴落,我唇角微张,已然是惊愕的说不出话来,看着我怀中宛自嬉闹的小京巴,心中虽是暗道侥幸,却也察出了一些异样和不妥来。 九阿哥想必也有同样的感触,溅在面上的墨滴与阴沉似水的神色几乎相应成趣,不动声色的冷眼盯着我打量了半刻,才扬声念了一句“来人!!”。 门外守着的奴才早早的听见动静,只迫于九阿哥训斥在先,如今听到召唤早已急不可耐的涌进来,看见屋内情景都忍不住一阵惊异,尤其是纤云已是跻身上前搀住我。 “姑娘,还是交于小的来抱”,一贯饲养京巴的小厮已是忙踏一步到我跟前,我轻轻点头,将窝在我怀中宛自不舍的京巴递给他。 他忙俯身道谢,畏畏缩缩的忙拿了袖角替它揩去身上的墨汁,一面惊慌懦懦的俯身跪下道:“九爷,琉璃这副模样,别是不慎受了寒,宜主子怪罪下来,怕就要落得爷的不是了!!”。 九阿哥撩眉似是而非的懒懒的扬了扬手,示意他下去,也不顾身侧早有丫鬟捧了沐盆,净巾垂手而立只待命令,只是拿那双幽深狭长的眸子打量我,却是抿唇不语。 我心中的暗喜脸上却不敢流露半分,只是搀着纤云起身恭谨的福了一福,低眉顺目回道:“奴才这副模样侍奉九爷怕是太过于不尊,不如赦了奴才回去梳洗换衣,明日再来伺候可好?” 他并不回答,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我身上的墨汁,自雪缎云纹百褶裙在四喜如意云纹图案打底的青石板上滴落一片,才回眸示意身侧的丫鬟上前伺候,其中一个忙在榻前跪下,将沐盆高高擎起到他跟前,他简单的清洗了一番,另有一个浸了净巾递上,他接过随意的在面上揩了揩,便又重新掷回到盆里,全然不顾荡起的污水溅了端盆的丫鬟一脸。 他掩唇似是而非的打着哈欠,淡看了我一眼,将头转向一侧,语气极为淡漠地开口道:“即是如此,我也不便强留你了!!”,一面对着身侧的旗装丫鬟命令道:“去送送她们!!”。 我和纤云暗嘘一口气,忙俯身行礼拜退,跟着指引丫鬟掀帘出去。早有人递了玻璃芙蓉彩穗羊角灯,并两把芙蓉色的凤穿牡丹绞纹油纸伞,纤云忙上前一步接着,递了一把伞撑开给我,提了羊角灯在手。 站在檐下透过微微撩起的软帘外,我眼角的余光无意间便扫见九阿哥端坐在软榻上,任由丫鬟恭敬的俯跪在地,替他褪去脚上的杏黄色云缎缉珠尖底靴,目光阴沉似水的一动也不动的盯着我,眸底深处不见丝毫的疑惑,偶有微不可察的失落,虚虚幻幻的,竟有些模糊和朦胧,似有一种别样的情愫在里面。 我心中一惊,陡然间便收回了视线,提裙走下石阶,盯在背后的视线犹如针芒,我突然觉着可笑,不知他看的是我,还是透过了我看见了曾经孤苦无助的李四娘?九阿哥,再见,抑或是再也不见,这不只是我,只怕也是李四娘临终时的遗愿了。 人间若只如初见,她依旧只是形迹落拓,即将行刑的阶下死囚,卑微的俯跪在刑台之上,左右所等的不过只是手起刀落的那一瞬,而他则是运筹在握,尊贵无比的天家皇子,监军平叛,进宫受赏本也是意料之中,原该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她走她的奈何桥,他行他的阳关道,有时候我总会想,如果没有九阿哥当时的一时兴起,没有李四娘近似报恩的死前疯狂,会不会我们所有人,都将会是另外一种命运? 外间大雨哗哗不止,噼里啪啦的砸在跟前的汉白玉石阶上,激起无数雪白的水花,飞溅在我雪缎云纹百褶裙的裙摆上,墨迹晕染了雨水侵透了亵裤便有些粘连在腿上,冰冷的雨水漫过脚上的天青锦缎绣花鞋,沁心的凉意顺着脚尖一路缭绕至心间,只使得我忍不住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甬道外偶有芭蕉叶上聚满的雨水支撑不住,“哗啦”一声自青翠的叶尖滑落坠地,雨势比来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四阿哥会放弃向康熙邀功的机会,冒着大雨前来救我吗? 扪心自问,明知不过是奢望罢了,现在我真正应该担心的是,如果四阿哥知道了我的曲折底细,会不会如同九阿哥一般视我为累赘,欲除之而后快呢,我拢袖擦了擦额上湿津津的冷汗,攥紧了手中的青竹伞柄,再想下去却是不敢了,脑中纷乱如尘,却始终理不出头绪来。 踏出行宫的朱门,未及片刻便行至我们歇脚的偏院,轻扣门环,守卫的小厮见我们这样一幅狼狈的模样险些吃惊喊出声来,急急的便被纤云斥声止住,弄巧手握浅青金色撒花缎面披风自廊下守着,见此也不敢细问,忙上前将披风替我拢了,和纤云小心翼翼的搀我至平房廊下。 “你也去换身衣服,别是受了凉”,我将手中的油纸伞合拢递给廊下守门的丫鬟,扶着鬓角松散的珠钗步摇,轻声撵着纤云,一面吩咐烧水的丫鬟:“一会儿送盆热水到西侧偏方去!!”。 待二人轻应离去,我和弄巧并两个小丫鬟搀着进了内室,刚撩了上身的银缎偏襟长褙子褪去,隐约间有一股似是而非的气味,我忙捏了里衬在鼻底轻轻一嗅,有隐隐约约的淡淡清香,气定神闲的逼人心脾,诧异之下不免又闻了闻,香味恍惚间似是浓郁了些,想到行宫里小京巴异常亲昵的举动,我心中一凛,不由的暗暗颔首,递了外衫给身侧的丫鬟,任她搭在一侧的乌木屏风上。 未及片刻,便另有两个丫鬟抬了半桶热水进来,我此刻无心沐浴,只是简单的盥洗,换上一件杏黄色银丝暗纹团花绸面的立领寝衣,同色同式的寝裤,头上簪环珠翠尽除,松松散散的挽着黑漆油亮的一个纂儿,在榻上坐下,接了丫鬟递上的温热的茶水捧在掌中,遣散了他人,只留弄巧一人守在跟前。 杯中的茶芽被滚水浸泡的枝叶尽展,盈盈生翠如同尚在枝头一般,呷了一口碧绿生香的茶汤含在口,我沉思数刻,终于忍不住喊了弄巧到跟前,“去命闻松到府门前守着,看行宫中可有人漏夜出宫,往山下而去,若是遇着了,过来向我回话!!要悄悄的!!”。 弄巧虽不解其意,却也不敢细问,轻应一声便掀帘而去,过了好一会方才回来。 我出了片刻神,拿出怀表看了已是将近亥时一刻,不想闻松已守在帘外通报,忙命他进来。 “姑娘所料不错,方才确有一人自行宫离去,这样的大雨天气,伞也不及撑便急匆匆的往山下而去了,看样子应该是九爷跟前的人!!”,他额上汗津津的一片,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默默的淌在滑亮的脑门上也不及擦去,只是半躬着身子怯生生的打量我的表情,神色关切至极。 ------------ 第七十五回:却话巴山夜雨时 “辛苦你了,先回去歇着,以后短不了你的好处的”,我作出一副盈盈然生笑的模样,握着茶杯说着玩笑话。 他忙笑着回说不敢,只至掀帘退下,我才侧身对着手旁弄巧凝眉命令道:“守着这么久,且下去歇着,喊了纤云过来伺候吧!!”。 弄巧虽历来心思不够缜密,只是看我神色有异,也不敢辩驳推辞,新替我续了茶水,便急急的掀帘而去。 我怔怔的只盯着榻几上放置的那一盏錾珐琅倒垂柳叶琉璃灯中的彩烛默然,花盆鞋扣地的声音在身旁止住,才使得我恍然回过神来,看着纤云已是毕恭毕敬的垂首立在身旁,她是满人天足,自然穿不惯又软又薄的绣花鞋的。 “夜深了,姑娘也该上床歇着,忧思忧虑的,别伤了神就不好了”,她温婉的嗓音透着深深的歉意和自责,垂下眉目低声道:“奴才已遣了小厮回府通报,贝勒爷此刻想必也该收到信了!!”。 “且不说贝勒爷跟着圣上宿在畅春园,只今日正是武定春种贪污案的收网之时,贝勒爷断不会为了我,白费了这些时日的心血”,我哂然一笑,淡然的垂眸自嘲道:“若是,今日我和九爷,全在贝勒爷的意料之内,说不定还是他的特意安排,你觉着他还会来吗?”,话音一落便只盯着她面上的神色看。 “姑娘又多心了,不是姑娘嫌府内烦闷,要出府游玩的么?”,她蓦然一怔,自然听出了我话中额外的意思来,忙急急的揽裙俯跪在地,垂眸沉默须臾,立时膝行上前,跟着扶住我的裤脚,“贝勒爷断不会任姑娘自身自灭,坐视不管的!!”。 我撇眉冷哼一声,将手中的刻丝草纹莲瓣青瓷茶杯重重的搁放在手侧的榻几上,随着清脆的一声响,有些微茶水无意中溅出,温温的浸透了我寝衣的袖角一片,我只是冷冷的听着窗外潺潺的雨声,默然不语,借此偷眼打量她。 耳上的青玉翡翠兰花坠子因她急切的弯腰动作宛自打着颤儿,乳白色素锦旗袍上的双色栀子花虽然看着平凡,却仍带着皇家王府特有的贵气,她虽说是我身边的丫头,可毕竟是满人出身,我这一个汉人主子自然不及她。 几绺柔柔的碎发自鬓角垂坠在她胸前月白色的盘领上,首饰尽除的燕尾后漆黑柔亮的长发尽数披散着,闪烁朦胧的烛光投影在一侧的脸颊上,使得那片白皙润滑肤色上的神情尤为的捉摸不定。 我不动神色的收回打量的目光,微微沉了沉气息,一时有些踟躇不定,她平日待我如何我自然是留在心上,可是我始终介意她的身份,每每有了不妥,那些多疑和猜忌便趁机出来作祟,如今这个境地到底能不能将她当作我此时的依靠? 我早已失去了前世女子特有的直率与天真,再不敢轻信于人,每行一步先做好万全的算计,几乎下意识的便想好了退路。 “我听萧大人说,宫中的宜妃娘娘患有心胃痛,她素日的熏香,除了惯常的珍珠粉,玉屑,御医另添了降真香,配以没药,麝香,琥珀,安息香等,因降真香历来珍贵稀少,故而只有翊坤宫①在用,那京巴自来便养在宜妃娘娘膝下,闻见熟悉的香味,岂有不扑的道理,我当时还道是侥幸”。 我呵呵冷笑,微微垂下眼睑,起身下榻,快走几步揽起了放置在屏风上的那件污了的银缎偏襟长褙子递到她面前,漫不经心的一笑尖着嗓子低声问她,“你闻闻这衣服上的熏香,与平日可有什么不同?什么走的匆忙忘了素日常用的香料!!熏了几日了?”。 降真香被誉为诸香之首,远远超越了素有香中钻石之称的沉香,原本产于两广,海南和南洋诸国,后来清朝闭关锁国,中期几近被消耗殆尽,更可惜的是在现代社会中却早已是绝迹的,对如此珍贵的熏香,我自然是关注异常,虽只在乌拉那拉氏内室被当作罕物闻过一次,却已是刻骨铭心的,此时心中虽然隐约有些雏形,只盼这一番声张虚势的呵斥,能哄她说出真相,否则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对小京巴诡异而又亲昵的举动做出解释。 “出府那日贝勒爷赏的香,奴才觉着只是小事,若是巴巴的说给姑娘听,岂不是令姑娘多心,与贝勒爷生隙了”,她纤细的指尖攀上我的手轻握住,话未讲完已是滚下泪来,分外的梨花带雨,话中的担忧和真情却是不像作伪,“奴才故而才隐瞒未报,若生气,姑娘只管打骂奴才,千万别窝在心里伤了身子”。 “那小京巴历来是养在宫中,贝勒爷是如何得知九爷会带了同行,故而提前备好了香料给你的?无外是他事前早早的便知道了,巴巴的赶着咱们往九爷面前凑呢”,我微微垂下眼帘看她,额上的那一头漆黑长发便尽数披散下来,遮住了我小半边的侧脸,我声音便渐渐的低了下来,犹如喃喃自语般道:“虽不知贝勒爷打得什么算盘,能够这样遮遮掩掩的,连你都一并瞒了去,可见不是什么好事!!”。 “或许只是姑娘多心了呢,贝勒爷素日里待小姐如何,奴才们总是瞧在眼里的”,她话说了半句却蓦然顿住,毕竟跟着伺候这么多年,四阿哥性子如何,她自然摸得比我还要通透,沉默了半刻才呐呐出言劝道:“好在姑娘也是有惊无险的避了祸,索性不如睁只眼闭只眼的过了,也省的想的仔细伤了精神!!”。 也不及我回答,她咬了咬下唇,俯低叩首,声音柔和的娓娓劝道:“奴才深知这番话是为大不敬,基于姑娘的安危却不得不说,只要落得平安,何必事事都要问个透彻仔细,姑娘这样重的身子,过于忧思多虑,以前能受的,以后未必就能得好了”。 “是了,我想这劳什子做甚么呢,合该做着他手中的提线木偶,吊着手脚欢天喜地受着他的宠,一举一动,半分不由得自己多想”,我抿唇黯然一笑,心中只觉一缕凄然的悲凉,只是看她秀丽的脸上泪痕般般,犹带三分关切,两分小心,不免咽下滚至喉边的讥诮之意。 小心轻柔的上前搀了她起身,掩去满腹的苦涩不堪,情真切切的宛转强笑道:“能说出这番道理来,可见你的心,我原道又是你和贝勒爷做的手脚,本想兴许能哄你露了马脚,道出些隐情出来,看来连你也是瞒了的”。 “姑娘一时性急,说上两句重话也是无可厚非的,”她自地上起身,微微摇着头揩去脸颊上的泪渍,搀了我到榻前坐下,看了一眼搁于榻几上的怀表,低声劝道:“已经是子时,不如早点安置了?” 我茫然的摇摇头,缓缓坐回榻上,心间失望茫然乱作了一团,侧身捧了搁于一侧的金漆螺甸小匣子,取出放在青篾小簸箩中的绣品轻轻的摩挲,“让我先坐会,你只管守着,若是困了,自然就喊你的!!”。 她轻应一声,默默的俯身捏了地上的银缎偏襟长褙子走向了外间,再出现时已握了一件玄色牡丹团花披风拢在我身上,又取了银剪将琉璃灯中的烧焦的烛芯剪了,之后便搬了小杌在我脚边守着。 我默不作声的挑了银线,捏在手中怔怔的出神,本尊命运多舛,如今又生出额外的枝节来,莫名的身份与我而言,百害而无一利,伸手拂了榻几上本欲送于他的绣至一半的细缎腰带,夹杂在其间的秘密,还是以后紧要关头再讲给他听吧,念此不觉苦笑,我对他的感情是如此的单薄,一旦有些有些风吹草动,便不自知有了动摇。 也不知过了多久,灰暗的烛光只使得眼睛晦涩不堪,我停了针,凝眉听外间雨雾依旧,一侧身看见纤云撑在我腿边的踏脚上宛自陷入沉睡,我苦笑一声,弃了针线上前轻拍了她的额头,“醒醒,若是困的很,便到榻上歇了吧!!”。 她茫然的缓过身,怔怔的看着我,朦胧的眼神瞬间清明过来,忙起身呐呐赔礼,“姑娘可是乏了?” 我微微点头,撑着她起身,取了桌上的怀表就着灯光看了一眼,抬首含笑道:“这情景儿,兴许咱们还能再睡一两个时辰,起吧!!”。 纤云伶伶俐俐的随声应着,忙收了脚边的小杌放到榻角,俯身上前拿了榻几上的倒垂柳叶琉璃灯在手,这才扶了我。 ------------ 第七十六回:但只一心重回此 我撩裙走榻板正待迈步,却听见外间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正疑惑间,却见陈妈妈一面扣着外衫小衣的盘扣掀帘进来,急急行至我面前虚晃晃的福了福道:“姑娘还未安置?即使如此,还请快些做了准备,外间竟是贝勒爷到了!!”。 我忍不住惊呼一声,和纤云面面相觑之际便欲向门前迈去,却早已被陈妈妈出声拦住,“我的姐儿,您还是好生歇着,外间有一群的小子守着伺候的,哪里要您亲自接了去,别是让贝勒爷骂奴才们没了眼色才好!!“。 “即是如此,倒有劳妈妈遣人滚些茶来,这冷风大雨的,也当是为贝勒爷去去寒气!!”,我按捺住心中的诧异,只侧身回了榻上坐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吩咐她去。 看着她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打帘离去,我一时之间似乎想不透四阿哥巴巴来此的缘由,满腹对他的埋怨,翻腾压抑着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正好借此细细的问他,想到我目前的处境,只是他能过来,与我总是有些好处的 “你去另上几盏灯来,把内室照的亮亮的才好,这个时辰正是易乏的时候!”,我怔了怔侧身做了吩咐,攥了款款阔阔的寝衣袖角在手中,单手托腮只望着逐渐闪烁的烛光陷入沉思。 正说着帘子被打开,四阿哥已是俯身快步迈了进来,裹在暗紫云纹团花披风下,绛色织金团回纹暗花绸袷马蹄袖箭衣的一侧肩头,湿淋淋的水渍犹在,绸面上三镶三牙的银白丝线衬得他略显苍白的脸竟是格外的醒目,隐约遮在衣摆下的墨色白底朝靴,一路走来无端留下一行的水渍,想必已是透了的,那一贯冷清的脸上也带上了少见的焦急之色,只看得我心中疑窦横起,生生的憋在了心口。 “将我从府中带来的君山银针泡一壶端上来”,我凝眉起身对着身侧的纤云做着吩咐,已提裙下榻迎去,快步行至四阿哥面前,抬首解了系于他颈中的嵌金云丝双绦,递了披风给一侧的丫鬟,攀上他的手指暗中握了,这才抬眸看着他笑道:“再紧要的事情也且要等雨住了,谁竟是要你这样火急火燎的赶过来!!”。 他俯身凑上来在我面上看了一眼,冷蹦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些,将我递上的指尖紧攥入手,相携着往榻上走去,答非所问道:“既然是出府消遣的,怎么形容反倒越发憔悴了?” 我看他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清冷的眸眸底情意切切,丝毫不见作伪,心中忍不住冷哼一声,面上神态依旧,只是低眉宛转一笑,柔声笑着道:“刚刚离府不到三日,哪里就能叫人看出什么不同来”,一面说着上前携了他在榻前缓缓坐下。 不过须臾,纤云便利索的捧了一牡丹花式雕漆填金的小茶盘,上面搁了两个成窑五彩小盖钟,俯身上前恭敬的在我们面前各放一个,这才手握茶盘徐徐退下。 四阿哥不动神色的打量了分立两侧垂首静立的下人,狭长的眸子稍显倦怠的扬了扬手哑声命令道:“你们暂且下去守着!!”。 内室顷刻便只剩我二人默然相对,我自然知道他是有话要讲,只是见他宛自不语,我也秉承沉默是金,默然垂首的悄悄坐着,生生压制按捺住几欲脱口而出的询问。 我心中自然是有满腹的盘问,情知此番难免被他利用,纵是如此却只望他能推心置腹,开诚布公的将满盘计划讲于我听,可是看他这样一味的沉默着,,丝毫没有坦诚言表的打算,我那存着几分奢望,掺了几分可笑希冀的心终究是沉寂下去,犹然之间将泛滥而起的愤懑情绪悉数尽收,只看他一眼安静的垂下了视线,借此将茶杯紧攥入手,全然不顾杯壁上是灼心的烫。 堪堪坐了半刻,我心弦紧绷,不觉一个恍惚失神,忙攮了寝衣宽阔的袖子半撑着额头将面上表情掩去了近半,忽明忽灭的烛光下,只觉身畔灯下垂首默然浅酌的男人,熟悉的面容此刻是异常的遥远和陌生。 有寒意自心尖透过肺腑直达四肢脉络,心中的多疑和失望似乎结成了细小的冰渣,带着微微细小的刺痛,自骨缝深处缓缓的蔓延开来,我忙俯身嘬了一杯浓郁的茶水含入口,还未及咽下便听他喑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可有什么要问的?” “这句话听起来倒好笑了,贝勒爷的训示,难不成还要奴才跪求方能受教么?”我一声压低的讥诮,抬眸时已尽数掩去了心中所想,依旧是佯装笑语嫣然的无辜望着他道:“贝勒爷将人心筹划的如此细密,奴才合该庆幸尚有些用途,否则岂不是叫贝勒爷白白的来此一趟了?” 脱口而出的尖刻无比的诘问夹杂着难掩的失望,以及那飞窜在周身的寒意缭绕出无尽的戒备,如同利刃带着难以言表的刺骨之痛滑过我四肢百骸,有失落,有不甘,灵台方寸之地,起伏不定的心潮陡然间千回百转,终究化作了唇边噙起的那一抹轻笑。 “我知你自来心细,也从未打算瞒你太久,只是事出突然,我并非有十分把握,才瞒了你去”,他侧首沉思,喑哑的声音停了半刻方才再次响起,“前时我奉命查山东武定春种案,将涉案的府台,知县一众押解进京,其中数那府尹魏敏忠形迹最为严重,只是人尚未抵京,我便接到太子密函,要饶他性命”。 “贝勒爷岂会甘心,故而便故意特赦奴才到这娘娘山,假意被九爷拿了短,迫不得已才交了魏府尹到八爷手中,总是不算得罪了太子爷,奴才虽是不济,倒多亏了这份心思谨慎方才能够活到今日”,我脆生生的嗓音说的娇俏,越是觉得心寒齿冷,却越发是说的轻快,似是唇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只是贝勒爷可曾想过,让奴才这样只身犯嫌,若是九爷起了疑心,奴才可还能够全身而脱么?” 杯中的茶水已有些凉意,与我贴在杯壁上掌心中的冷汗,寒浸浸的濡湿成一片,使得我的心也一味冷了下去,惹得我禁不住怆然一笑,他若说的明白,我自然是肯帮忙的,只是恨他这样利用。 “你怪我本也应该”,昔日清俊的声音低沉暗哑,惹得我禁不住抬眸看去,他墨色的眸底漆黑一片,犹如沉潭一般深不见底,幽深之处还夹杂一丝若有若无的哀伤,“我即在面前,你若有什么委屈便只管说来,一味的闷在心中,若是伤了身子,可有谁能替你受的?” 我攥紧了窝在杯壁上的指尖,缓缓收敛了心中飞窜的情绪,抬眸轻笑,目光平波无绪的看他:“原是怪我多心了,只是试问一句,奴才时时以贝勒爷为先,贝勒爷可曾有半分将奴才当作体己来看待?利用之处召之即来,贝勒爷视我为敝履草芥,却要奴才以肝胆真心相报,岂不是太过于强求了?” “事情还未问个仔细,便这样皂白不分,夹枪带棒的一顿呛白,这样狷介的性子,何时方才能够改了?你以为今日这一切” 他漆黑瞳仁深处的柔情渐褪,黯然的浮上一层薄尘,原本凝聚在眸底深处的那一抹明光,合着一缕凄然的悲凉渐渐的沉下去,沉下去,连伏在耳畔的一声轻唤都带着些许微不可察的软弱,震得我心中悸动不止。 仔细望去,他已是撇过额头不再看我,只是自袖兜中取出一张暗黄纸擎上前,“你不妨看看这是什么?” 我不解其意,却也接了在手中打开,细看之下不由的怔住,定了定神望着他迟疑的问道:“这是我的身契?”。 “留在他手中终究是个隐患,只是老九性子最是狡诈,若是直接要去,必然受他刁难,越发的迂回曲折,他才肯给的”,他微微颔首,垂眸嘶哑着嗓子徐徐道:“哪日你拿了去官中落了户,总也算是去了一桩心事”。 我看他丝毫不以我的尖酸刻薄为忤逆,却依旧将姿态放低到了尘埃里,打叠起千般样的款语温言来劝慰,想到他暗中为我周全,我却这样百般猜忌,冷然嘲讽,一时之间误解冰消云散,猝然的只叫我愕然不已。 他原本不善男女情事,想必行至这一步早已到了底线,心中情绪翻滚,只觉一阵欢喜,又一阵空落,一阵开怀,又一阵黯然,我心头堆簇了几近一夜的冰凌渐消,柔肠百转,思绪千迥之际,淡淡的心中竟有弱弱的愧疚浮起。 笔者语:大概过程就是,四阿哥提前了解九阿哥的动向,然后派女主上山故意撞见他,假意受了胁迫卖了人情给八爷党,也不算得罪太子。看过前面的筒子应该还记得,女主曾派小厮盯住行宫,看到九阿哥曾派人冒雨送信,这时候已经是起了疑心了。 ------------ 第七十七回:连理枝头花正开 仔细望去.他已是撇过额头不再看我.依旧是嘶哑着嗓子徐徐而言.“朝事混乱.本不该将你牵涉其中.只是我看最近老九埋在府中的细作.又有了蠢蠢欲动之势.对你生了不该的心思.我想正好借此机会.或许能够替你求个安稳”. 九阿哥想要除去我.从先前在行宫里的谈话我早已是知道的.此刻我听他蓦然提起.心中已是不觉信了七分.想到他暗中为我周全.我却这样百般猜忌.冷然嘲讽.一时之间误解冰消云散.猝然的只叫我愕然不已. 我看他丝毫不以我的尖酸刻薄为忤逆.却依旧将姿态放低到了尘埃里.打叠起千般样的款语温言來劝慰.他原本不善男女情事.想必行至这一步早已到了底线.心中情绪翻滚.只觉一阵欢喜.又一阵空落.一阵开怀.又一阵黯然.我心头堆簇了几近一夜的冰凌渐消.柔肠百转.思绪千迥之际.淡淡的心中竟有弱弱的愧疚浮起. 只是我还未及说话.却见他手指攥紧自袖兜中捏出一方素锦帕子掩在唇角.伏在榻几上轻声咳嗽起來.他低垂的视线下的眸光渐渐的有些散漫.似是竭力压抑着一般.却止不住胸腹剧烈地起伏.本是苍白的脸颊此刻被逼得染上一抹病态的红. “九爷出行想必带了御医同來.不如喊了來替贝勒爷看看.”我见此惊了一跳.忙不迭的提裙下榻快走几步行至黄木屏风前.几欲撩起放于其上的他的那件团花披风.触手之处只觉寒浸浸的冷湿一片.想必是走的着急不觉淋上的.细想之余我禁不住心中一温.只觉一腔的怨怼愤懑陡然之下悉数散去. 我侧身转回.却见他依旧伏案咳声不止.忙捧了榻侧的青瓷痰盂放置踏板上.他或是耻于自己突显的虚弱.微微抵着身子躲闪着不愿让我瞧见.只是握在杯壁上的手指攥的发白.一味含糊的搪塞:“无碍.歇上片刻缓缓就好了”. 我知他是故作坚强.亦是佯装不知.垂眸之际无意瞄见他脚上的墨缎白底朝靴在榻板上沁湿了一片.浸出的水渍分外的醒目.便对着帘外扬声道:“纤云.打一盆热热的净水端进來”.说罢在他身畔提裙坐下.探上前俯低身子轻柔的替他顺气. 不及片刻.便见纤云.弄巧各自捧了两盆热水掀帘进來.我接过其中一盆放在榻板上便欲就势跪下.探出的手指还未触上他的靴子.他已是忙不迭的收了回去.攀上我的手臂微微用力将我搀起.柔声道:“你身子不便.让我自己來”. 只是也不及我回答.已是双脚跟相克微一用力便将靴子脱去.连驼色缎平金百鸟纹绵袜一并褪了放在一侧的榻板上.露出久泡水中的青白色一双脚來缓缓浸进温水里. 我轻唔一声算是答应.却是俯身捏起盆侧的靴子和绵袜.递了给身侧的纤云.轻声叮咛她:“你去生了炉子将这渥上.另外命人去行宫紧着贝勒爷的尺寸.取一套贝子品级的行装.并鞋袜來.伶俐些.别误了一晌穿”. 纤云他们听此忙轻应一声齐齐掀帘离去.稍等了片刻.我忙捏了干热的净巾让他揩去脚上水珠儿.见他收腿盘坐在榻上.又绞了热手巾递上去任他揩手净面.端去了污水.这才为他另斟了一杯热茶來.低敛了眉目笑道:“贝勒爷既然身子不适.遣了亲信來一趟不就好了”. “虽说事前做了安排.只是老九性子素來狡诈.我深怕会有变故.总觉着还是亲近來一趟妥帖些”.他清冷的眸光微微轻扬.状似无奈的轻轻嗟叹一声.翕然而笑. “既然如此.贝勒爷何不将隐情全部掩去.只说一切都是为了奴才.还怕奴才不感激涕零.铭记于心了”.我自然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却故意撇去不理.宛自轻笑如旧的揽裙在他身侧坐下.半真半假的问他. 偶有细细的秋风透过窗棂上那细长雕花的缝隙渗进來.吹拂起了我鬓边的细碎发丝悠然扬起.却又尽数落在肩上.将弥漫满室的疏离气息吹散了几分.让我渐渐倦怠的神色也有稍带上舒解和清醒. “我又何曾不想呢.可你素來聪慧又最是心细.我若是说的花儿一般.只怕更会令你起疑.倒不如将全部隐情吐出.好歹有你自己來定夺.也省的你再与我多心了”.他轻柔的目光依旧一瞬不瞬的望着我.抿唇似是而非的一笑.冰凉如雪的指尖缓缓抚上我的脸颊.继而温柔的替我拂起鬓边散落下的长发到耳后.似有千言万语全然化作了指尖的这一缕柔情.“若是倦了.便先去歇了吧”. 轻柔低语的嗓音轻滞.一阵绵长而压抑至极的呼吸声后.扬起的那一双清亮的眼眸.带着几许憔悴执着而又坚定的.柔情万千的只望到我的心底去.这一番话说的诚挚至深.只叫我再无招架之力.一时之间.我心中歉意夹杂着内疚席卷而來.倦怠猜忌了一夜的心几经浸润.终究是再说不出一句责备尖刻的话來.我一时语塞.呐呐着不知该作何回答. 沉默犹豫了片刻.我亦是提手攥了他敷在我耳边的长指在掌中.心绪几近兜转缓缓褪了戒备.视线倏忽的滑向远处的烛光.假装无意的轻问:“贝勒爷今日可还回去吗.” 笔者有话说:其实这里就可以看出.应该是女主对四阿哥动了心.所以当觉得自己被辜负.被利用时.才会有这么过激的反映.应该算是两人真正消除嫌隙的时候.四阿哥知道女主对他有很大的成见.为了消除了她心中的疑虑.便用了这个苦肉计.故意让她误会.对他恶言相向.然后再冒雨告知真相.他知道女主对他动情.只是情意尚浅.一旦触动便摇摆不定.无疑是坚定了女主的心.接下來女主留他同眠.已经是一种暗示和让步了. ------------ 第七十八回:莫向东风怨别离(胤禟番外) 番外 申时一刻的天色已是晦暗起来,廊外大雨仍旧是哗哗不歇,自山下来的匆忙,素来用趁手的物什都被这帮无用的奴才落下了,我自来便是锦衣玉食惯了的,虽说此处是行宫别院,终究不及内府精致讲究。 若非为了朝中要事瞒了八哥,我才不会躲到这劳什子的行院来,一怒之下摔了一只茶盅,我心情依旧悒燥难解,看连近身伺候的丫鬟都是噤若寒蝉的,一应的消遣全无,无聊之极,却听见外间有小厮通报,说是养在府中的居士张明德求见,都这个时辰,他倒还有这个精力。 张明德本是市井相士出身,后经都察院陈御史荐举进府,只说他素日卜卦甚是灵验,可惜为八哥做的几个卦象多是不吉,加之八哥嫌他身上汉室文人的迂腐风骨过剩,便只留做门人并未重用,我看他倒有几分忠心的性情,平时里便多加提携,谁知竟被他视为知遇之恩了。 透过身侧微阖的雕花窗子向外看,却见他仍旧是寻常的石青色竹叶印花偏襟长袍,用一根细长的驼色长绵绳做的束腰腰带,双侧垂坠着同色的双穗丝绦,撑着一把青竹油纸伞,提着一盏琉璃制的防雨灯笼,随着引路的丫鬟,一步一步的走的从容,风雨之中毫不见落魄,先是走至廊下将手中灯伞递至小厮,这才俯身掀帘进来,惯常的行礼问安,落座奉了茶,之后就着京中的朝事聊了几句,我见他面色踟躇似是有事回报,便遣散了守着的五六个下人,只留了两三个心腹在身侧。 “这样的大雨天气,你却还要亲自跑此一趟,可是有要事汇报”,我做事素来直接,如今看下人尽退,便也无意周旋,直接开口问他。 “奴才听闻这次武定春种案甚是棘手,涉案府台像是八爷府中走出的门人,不知主子可是想好了万全之策如今户部有四贝勒爷在接管,只怕、、、、、、”他搁了手中的茶盅到身侧的桌子上,垂眸沉声问。 我听了心中亦是不免一沉,那魏敏忠本是八哥手下的得力干将,平白进献了多少财力出来,素日便是将他视作心腹来对待,谁知他竟是如此刁钻,瞒着投靠倒戈了太子不说,暗中又捏了我们的把柄在手中,如今有四哥昼夜不歇的守着,除去他倒有些麻烦,加之八哥意在截获他手中有关太子的密文,又要提防他会落入太子手中,得了八哥的秘密以作要挟,两党虽仍是风平浪静的,只是背后早已是针锋相对了。如今只剩十三一党虽不成气候,可若是被太子收拢,我和八哥就有些腹背受敌了。 “关键还在四哥手中,魏敏忠如今是除不得,留不得,若是进京入了刑部,落到老十三的手中,可就真真是麻烦了”,我垂头揭了杯盖在水面上微微撩去其上的茶叶,轻呷了一口压下心中的烦躁,想到京中的朝事,亦不免焦头烂额。 “行院中那位夫人,衣着首饰虽然简单,却也甚是精细,上下有十几个仆役跟着伺候,想必与四爷渊源匪浅,或许会有些用途”,他顿了顿,继续沉声道:“听同僚说这春种案牵涉甚广,那魏府台在朝堂已然是惹了众怒了,四爷捂了这烫手山芋在怀中,恐怕早就寝食难安了”。 我听此禁不住大喜,本来便有此打算,只是迫于八哥不允罢了,故而瞒了他跟着那丫头偷偷出京来到这娘娘山来,不想竟被张明德一语点破,竟想到一块去了。前些时候皇阿玛还在责怪四哥阴酷冷厉,此次自然不会像往常般一味严厉,李四娘如今有孕在身,拿她挟制四哥只怕是再好不过的。 我微微颔首,却是笑而不语,沉默了半晌,才望着问道:“竟是遇着她了你历来最擅此道,瞧着她面相如何” “那女子生的是坚韧尊贵的好相貌,只奴才回去后又为她卜了一卦,竟是卦象有异,与主子有本命相克之嫌”,他显出几分踟躇,终还是自座上起身,近了几步到我身前,低身道:“若是到了必要时候,此人还是留不得,否则、、、、、”。 “否则如何不妨直言”,我见他面色微变,心下好奇不免问他。 “怕会使得主子落得饮鸩自尽的下场,或是奴才慌中出乱,一时差错也未可知”,他话说的突兀,却也不敢太过于笃实,话音一落早已俯身而拜,“主子别怪奴才失礼才好”。 他这番话倒是可笑至极,且不说李四娘不过是我府中走出的丫头,被我捏了多少把柄在手中,生死也不过我一念之间,再说不过一个低贱的下人,算是什么东西,还能动了我的分毫根本 四年前我便已知她没了记忆,就更是没了后顾之忧,几年来按兵不动不过是未将她放进眼里罢了,四哥历来寡恩薄幸,即便如今宠她,如真到了伤筋动骨的紧要关头,未必就会出头保她了。 我素来知道他有危言耸听之嫌,先是给八哥断了凄惨的下场,又说他这些年着力于皇诸皆是无用之功,故而八哥嫌他说话不讨喜,将他弃之未用,不想今日竟然卜到我头上来了。其实对府内居士而言,谁又真要他们是知天命,断明日的再世神灵,不过是想图个吉利话儿讨喜罢了,偏就他这样不识趣,回回照着人不喜的地儿撞过来。 我不以为然的呵呵一笑,抿唇将茶盅搁了在矮几上,略带责备道:“这些话你只烂在心里,万不可在八爷面前提前,不然又要怪你说话越矩了”。 他面色一暗,有掩不住的深深的失望,这样所谓的卜卦的话却是未再继续,他重新退下坐回到椅子上,神色便有些恹恹的随意聊了些琐事,天色又深了几分,他推说有事起身告辞,一番话我自然也未放在心上。 之后便是遣人去了行院喊了李四娘过来,先是讲了身世给她听,虽如今提起仍觉酸涩,却是四年一过,早已经物是人非了。一番声张虚势的恐吓果然是唬住了她,虽被她侥幸脱身,只是我的目的已然达到了。我忙提笔封了书信给四哥,随即一并报了给八哥听。 ------------ 第七十九回:肯令寂寞独黄昏 脑中思潮翻涌.总该要做些回报.否则.岂不堪堪让他这一腔心血白白付诸东流.也算是是让我愧疚的心稍带舒解. “皇阿玛还在畅春园中待我回府复命.你不用担心.我來时已派人去了十三府上.让他明日早早的过來”.他清冷的声音微微一顿.若有若无的撩起了一些情绪波动.或是有感于我面上的失落过于明显.忙又取出袖兜中的怀表瞄了一眼.轻叹一声道:“罢了.便一起歇了吧.不过是丑时三刻.我明日早些起便是了”. 我忙笑着点了点头.唤了纤云她们前來伺候.待一切安排妥帖.一众退去.我替他褪去了外衣.便因身子不便先上床躺了下.余他只着素色缎面中衣.微微俯低身子生涩的去熄床前小几上的烛火.我正半撑着身子抬头盯着.却见他也正侧身回眸看我.视线相对之际.他唇角不觉便轻撩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应着昏暗的烛光.那双素來清冷的眸中微微漾起一层似是而非的缠绵旖旎.眉脚眼梢满满的都是疼惜.惹得我如同浸了蜜汁儿般.禁不住抿唇一笑. 散了雪白弹墨幔帐.他这才掀被上床.倏然滑入其内.轻轻一挣便将我揽入了怀中.纤细的长指轻柔的抚上我的小腹.缓缓圈住我的腰身.小心翼翼的伏在我耳边柔声道:“你安心睡吧.有我在身旁守着你”. 我寻了一处舒适的姿势蜷曲在他怀中.一袭乌黑细软的长发便散乱的平铺在莲青枕衾上.一时之间犹如交颈而卧的结发夫妻.我缓缓阖上眼.听着耳畔传來熟悉而强劲有力的心跳.有含着薄荷清香的温热鼻息拂在我脖颈裸露的肌肤上.此时此刻只觉安心无比. 那一腔梗在喉间的致歉的话.终究是堵在胸口重又咽了下去.或是去了心结心病所在.纠结云集了一夜的惊慌恐惧轰然倒塌.猜疑紧张的心绪逐渐松懈.倦意排山倒海的袭來我不觉便睡了过去. 一觉醒來天已大亮.枕边早已是空无一人.通过雪白的幔帐看去绰绰约约的有人影在晃动.床头尾也不知何时置的两鼎五瓣梅花鎏金白玉三足香炉内焚着的安息香.淡淡的烟雾正袅袅绕绕的升腾而起.内室中阴寂寂沉深深的.似乎连下人的脚步都是寂静无声的. 我在床上恹恹躺了半刻.只觉头脑昏沉的厉害.嗓子更加是晦涩生疼.不免掩唇轻咳一声.半撑起身子撩开幔帐向外哑声喊了一声“纤云”.随着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床头两侧的幔帐被束起.纤云抱了一个蓝底白牡丹缎面靠枕放于我背后.方才揽裙在床侧坐下:“小姐可是要起了.”.见我指向案几上的怀表.忙递了给我. “这一觉睡的倒长”.已将近午时了.我撩眉看一眼外面的天色.指尖攀上额头使力的揉捏了两下.这才蹙眉低声问她:“外间雨停了.贝勒爷是何时走的.”. “天色阴暗暗的.看似还有一场风雨要來”.她俯身拢了一件琥珀色素面杭绸的小衣到我肩上.轻声笑着道:“贝勒爷去时尚不到寅时一刻.彼时雨还在下.因看小姐睡的并不安稳.便命奴才去行宫寻了这安息香点上.也沒什么紧要的事.故而起的迟了些小姐喝些茶水润润喉吧”.侧身接了弄巧递上的莲纹青花盖碗擎到我面前. 这样算來.他不过是待我入睡便起身离开了.我微微颔首.低头就着她手中的茶碗擎到唇边浅啄一口.只觉有微微的清新甜润的茶香沁入心脾.一扫喉间的干涩.所至之处熨贴的内脏肺腑格外的舒畅.忍不住接了盖碗一饮而尽.这才笑吟吟的问她:“你这泡的是什么茶.似乎不是咱们平日里喝惯了的.” “这是忍冬罗汉茶.另加了金银花和茯苓霜.贝勒爷走时说.小姐昨日睡的迟.只怕今日一起要嚷着嗓子疼了.便命奴才们早早的煮好了备着”.她递了杯子给一侧守着的纤云.俯身套了一双睡鞋到我脚上.笑嘻嘻的打趣道:“看來小姐很是受用了.一觉醒來连神色都不觉熠熠生辉的”. “死丫头.饿了一晌了.我哪里有心听你在这里闲磕牙”.我垂眸轻笑着在小腹上轻抚了抚.想到前一天我还在痛心疾首的数落四阿哥的不是.不过一夜便转换了立场.念此不免有些赧然.讪讪笑着转移话題:“快些让我起了.若是错过了饭时.可就有的你们忙了“. 纤云笑吟吟的答应着.守候在侧的下人鱼贯而入.伺候着穿衣梳妆.盥洗已毕.正赶上观中提着金漆雕凤纹的食盒到各处派饭.我因胃口不济.便只留了芙蓉肺.燕窝冬笋烩.茄鲞.海参乳鸽四菜.并一碗沙参玉竹老鸭汤.另有一碟吉祥如意卷. 我简单的用了些.便撤下赏了给下人们.左右也不过耽误了半个时辰.想到现时雨刚停了.山路想必泥泞下山多为不便.既然已有四阿哥替我去了心病.倒不如借此在山上多逗留几日.也不枉出來一趟了.在榻上闲坐了片刻又觉无趣.想起屋后的那两株桂花树.经过这一夜的风雨不知零落的怎样了. 虽说是无意出院.只是门外廊下有一众小厮.更有乌拉那拉氏派遣的嬷嬷守着.衣冠不整就显得太过于失礼了.一着不慎被拿了错处.怕又是一番费劲口舌的磨难.幽闺之内.行坐起卧皆有定例.一个不识礼数便能要了人命.女子慎行.从不会只是随口说说的一句戏言. 妆容上自然是不容怠慢.央纤云替我梳了个似是而非的百合髻.将鬓发.刘海悉数蟠曲交卷.盘叠于脑后.取了个八宝攥珠飞燕压发扣住.簪了云脚珍珠卷须扁方到发间.束了条二指宽的蜜色镶银丝的碧玺苏锦抹额.又怕她们挑刺说过于朴素.我便又取了朵桃红色的芙蓉绢花簪在鬓边. ------------ 第八十回:君何淹留寄他方  “哪里还敢指望有甚么大的事业,若真能脱了身,定然随身立一株长生牌位,日日焚香礼拜,只求上天有好生之德,保佑我福寿双全吧”,我斜着头扬眉轻笑一声,嬉笑着开口,笑语嫣然间不觉暗藏了一丝黯然和无奈。 “这里是名利是非所,吃人吐不出骨头的,掉下去未必能听出一声响来,能离开就是阿弥陀佛的造化了”,他听罢不觉含笑莞尔,半真半假的双手合什,敛眉阖眸一脸虔诚的连道了几个“阿弥陀佛”,拿捏出花旦惯常的似是而非的腔调嬉笑着唱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间燕,岁岁常相见!!”。 我亦是手扣桌面于他随声而合,使得茶杯水面上荡漾着被养出的纹理,映着杯中的桂花瓣煞是好看。唱至最后皆是撑不住哄然失笑,我呷了一口温温的茶水挑眉笑着道:“十三爷若是入了梨园,真怕是连霜迟吃饭的地方也没有了!!”。 “有霜迟随你同行,委实叫我少了几分担忧。不论颠簸艰险如何,若是累了倦了,便只管记得来寻我”,他收了惯常的嬉笑,俊朗的眉头尽数舒张,话中的关切真诚坦荡的不见一丝掩饰,怅然的微微低敛了视线,“我已然是死棋一枚了,困死在这里不过是早晚的事!!只愿你能替我看尽这繁花似锦的云卷云舒,踏遍天涯海角的万里山川,也不枉我我来此生一趟了”。 他一字一句说的平常,上扬的唇角勾勒的笑容绚烂的如同凛冽寒夜里腾空而起的烟花,可惜一瞬花便谢了,空余下叫人绝望的寒冷和黑暗,湮灭在他平波无绪的话语间,他历来早慧,只怕已是有所感触了。 自清芷事后,康熙对他异常的宠爱,已然超越了八阿哥,隐隐有直追太子之嫌,只是想到他一年后的骤然失宠,如今这天恩浩荡,平白的让人生出无谓的寒意来,我自知有一双无形的手正缓缓拿捏着亮白烁光的银线,一针一针将他绣成了流金溢彩的一只鸟来,扑腾在悒郁晦暗的紫色缎子屏风上,耀眼夺目的光彩,却徒剩下虚张声势的啾啾乱叫。 “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也好,是‘梅花香自苦寒来’也罢,十三爷熬过了这数十年的苦楚,自有一番俯仰无愧于天地的计较,虽不足以‘澹泊明志,宁静致远’的逍遥自在,好在一腔才能抱负得偿,百年流芳,也算是不负此生了!!”,我不愿他自此消沉下去,终是忍不住出言暗示开解他,只是刚吐了一个囫囵,满腹安慰的话便生生的梗在了喉间,此刻此景只觉虚伪无用至极,日后四阿哥的深情相托,江山社稷的所需,铁帽子王的殊荣,孰不知于他而言,会不会另是一种累赘呢!!只是权势的泥淖,他终究还是陷下去了。 他情知我的底细,说出这一番话自然不是毫无根据,一味的敛眉垂眸听着,初见时无尽风华的眼眸里蕴含的神采张扬,恣意洒脱不过数年便已尽数褪去,空寂寂的如同霉绿斑斓的青铜香炉内燃起的一撮沉香屑,和着他似吟似唱的清朗嗓音,苍茫暮色中,袅袅绕绕只留下一方淡白的影子。 “明月照,松风来,清景不用一钱买,便无鹤,若需梅花手自栽,若舞当须舞逸态,若歌当须歌慷慨,珍馐美酒不须多,须纵七弦挥自在,笑须朗,哭须哀,忧乐不须时运宰!!”,是初见时我一时兴起所唱的那首《无忧歌》,不曾想他竟然还记着,只是以他的出身,享的是富贵,踏的是白骨,想要做到歌中的洒脱与无忧,谈何容易呢!! 我如今怀胎四月,最迟也要明年三月底方能生产,在一废太子的康熙四十七年六月,可谓是朝中权势推倒重新洗牌的时刻,我能在此之前安然脱身无疑于最好,可惜只能独留下十三孤身一人了。 念此我攥紧手指终是掩去了心尖的挣扎,略一咬牙提裙起身行至他旁侧拜了拜,低声婉然劝道:“我有些话想请十三爷一定要记得!!”,只待他收了一腔的惆怅,默然抬眸望着我,“明年六月的秋围巡视,十三爷不论寻个什么借口,最好不要伴驾随行!”。 “你只管安心离开即是,别为京中的这些闲事再添累赘了”,他唇角仍是含笑,眸子间却是带上了迟疑。 “十三爷千万别把奴才今儿说的当成了笑话,不放在心上”,我低声说着,揽裙作势下跪。 他忙起身搀住,却也是带了三分疑惑三分无奈的出声应下了,我又似是而非的说了些其他的话,虽然现在提起还为时尚早,待事发时自然也就明白了我的一片苦心了,之后我因身子有孕,心绪不殆有些显露,便被他撵着歇了去,他又停留了片刻自回行宫歇息不提。后两日天气倒也渐渐晴的爽利了,因由十三阿哥多在行宫作陪,九阿哥倒也没有再加为难。 后从小厮模糊不清的言语中得知,四阿哥自那日离去后受了风寒,连日来缠绵病榻,我宛自游乐就有些不合时宜了,虽说乌拉那拉氏并没有特意着人来禀,我也不敢多加耽搁,恐怕落人口实。 这一日早早的起了,简单的拾掇了行装也近巳时一刻,只留下了两个小厮帮衬着收拾院子,因不愿九阿哥撕破脸面,作为他曾经的府邸奴才,自然也少不了去行宫拜别,踏进宫门,仍旧是上次的两个旗装丫鬟迎了我进去,慢行着刚踏进歇脚的院子,远远便瞧见十三正和九阿哥在亭子内下棋,其中一个丫鬟上前通报后方命我上前。 我自然也不敢进亭,只是刚行至阶下,便揽裙屈膝朝上跪了,低眉顺目恭敬的说道:“请九爷,十三爷安,奴才因今日启程回府,故而特意拜别来了!!”。 九阿哥不知是故意还是一棋受了敌,只顾眼眸低垂瞅着石桌上的紫金棋枰,莹白的手指慢条斯理的探进棋盒内抓弄着棋子垂首不语,眼皮也未抬一下。 反倒是十三见我堪堪跪了半刻,九阿哥也不着我起身,终是按捺不住捏子不落,抬眸望着我笑道:“使唤个奴才过来也就是了,你如今身子不便,纵是短了礼数,谁又会放在心上的!!你也太小心谨慎了些”。 我自然明白十三是在替我变相求情,可见九阿哥一味态度暧昧不明的沉默,也不敢冒然起身,只是缓缓的磕了头,假意笑着道:“总是小心没有过逾的,我是九爷府中走出的奴才,正经主子面前尚说不便岂不是妄自托大了!!”。 “你如今跟了四哥,身价自然不同往日,我哪里还敢承望你跟前请安。既走便走了,何必来此一趟败了人的棋兴,竟还指望着要我替你践行不成?”,他阴恻恻的哼笑了两声,只一味的盯着棋枰翻来覆去的看着,终究是没了兴致,将手中握着的白子“唰”的一把掷进棋盒中,紧抿的细长唇角透着不甘,“什么破招式,费了老半天的神儿,不下了!!”。 “九哥,你别尽拿一个奴才使气,这么多人听着,下过的注可是定了的,别混赖了我的酒才是!!”,十三将摔出盒外的白子尽数收拢到盒内,递了身侧的丫鬟重新摆好,方笑着道。 “哎呀,又是什么要紧的东西,馋的你这样,只为这半坛子酒,觉也不曾歇拉着我下了一晌的棋,我是乏的不行了”,他细长的手指覆上额头费力的揉捏着,亦不忘侧身对着身侧守候的丫鬟命令道:“去拿了皇阿玛赏的那坛玉泉酒来给十三爷解解馋!!”。 “好九哥,即是皇阿玛赏了你的,我本不该横刀夺爱,可你又不是不知,一个要紧的老太妃没了,宫中这几日正是吃斋念佛呢,连一应的酒宴声乐都禁了,若不是瞅着你这天高皇帝远的,我何必巴巴的跑来讨人嫌呢!!”,十三侧身接了丫鬟递上的净手的方巾擦了擦,讪笑着耸着鼻尖笑说。 “这酒你垂涎的久了,打量我不知道呢”,九阿哥似笑非笑的斜睨他一眼,犹似墨染精描的眉梢扬了扬,好看的眼眸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儿,却并未生气,侧身轻笑一声将我看着,“既然着急动身回府,怎么巴巴的站着了,难不成是要陪十三爷小酌一杯再走?” 我忙笑说不敢,跟着又拜了拜,这才起身随了丫鬟出去。先是坐轿下山去了山脚的别院辞了行,遣了几个老嬷嬷并丫头小子领了行礼先行,我和纤云,弄巧一车,另有两个赶车的小厮。依旧是来时的路线,一路上倒也走的平淡无奇,通了官道进了城门,北京城的熙攘便迎面扑来,进城人出城人,呵气成云;背负汉肩担汉,挥汗如雨。 ------------ 第八十一回:陷入网罗难打破 ()后从小厮模糊不清的言语中得知.四阿哥自那日离去后受了风寒.连日來缠绵病榻.我身为一个下人宛自游乐就有些不合时宜了.虽说乌拉那拉氏并沒有特意着人來禀.我也不敢多加耽搁.恐怕落人口实. 这一日早早的起了.简单的拾掇了行装也近巳时一刻.只留下了两个小厮帮衬着收拾院子.因不愿九阿哥撕破脸面.作为他曾经的府邸奴才.自然也少不了去行宫拜别.踏进宫门.仍旧是上次的两个旗装丫鬟迎了我进去.慢行着刚踏进歇脚的院子.远远便瞧见十三正和九阿哥在亭子内下棋.其中一个丫鬟上前通报后方命我上前. 我自然也不敢进亭.只是刚行至阶下.便揽裙屈膝朝上跪了.低眉顺目恭敬的说道:“请九爷.十三爷安.奴才因今日启程回府.故而特意拜别來了..”. 九阿哥不知是故意还是一棋受了敌.只顾眼眸低垂瞅着石桌上的zǐ金棋枰.莹白的手指慢条斯理的探进棋盒内抓弄着棋子垂首不语.眼皮也未抬一下. 反倒是十三见我堪堪跪了半刻.九阿哥也不着我起身.终是按捺不住捏子不落.抬眸望着我笑道:“使唤个奴才过來也就是了.你如今身子不便.纵是短了礼数.我们也必不会放在心上..你也太小心谨慎了些”. 我自然明白十三是在替我变相求情.可见九阿哥一味态度暧昧不明的沉默.也不敢冒然起身.只是缓缓的磕了头.假意笑着道:“总是小心沒有过逾的.我是九爷府中走出的奴才.正经主子面前尚说不便岂不是妄自托大了..”. “你如今跟了四哥.身价自然不同往日.我哪里还敢承望你到跟前请安.既然走遍走了.何必來此一趟败了人的棋兴.还指望着我替你践行不成.”.他阴恻恻的哼笑了两声.只一味的盯着棋枰翻來覆去的看着.终究是沒了兴致.将手中握着的白子“唰”的一把掷进棋盒中.紧抿的细长唇角透着不甘.“什么破招式.费了老半天的神儿.不下了..”. “九哥.你别尽拿一个奴才使气.这么多人听着.下过的注可是定了的.别混赖了我的好酒才是..”.十三将摔出盒外的白子尽数收拢到盒内.递了身侧的丫鬟重新摆好.方笑着道. “哎呀.又是什么要紧的东西.馋的你这样.只为这半坛子酒.觉也不曾歇拉着我下了一晌的棋.我是乏的不行了”.他细长的手指覆上额头费力的揉捏着.亦不忘侧身对着身侧守候的丫鬟命令道:“玉莀.去拿了皇阿玛尚下的那坛玉泉酒來给十三爷解解馋..”. “好九哥.那是皇阿玛赏你的.我本不该横刀夺爱.只是你又不是不知.如今一个要紧的老太妃沒了.宫中这几日也正是吃斋念佛呢.连一应的酒宴声乐都是禁了.若不是瞅着你这天高皇帝远的.我何必巴巴的跑來讨酒喝..”.十三侧身接了丫鬟递上的净手的方巾擦了擦.讪笑着耸着鼻尖笑说. “这坛酒你垂涎的有些时日了.打量我不知道呢”.九阿哥似笑非笑的斜睨他一眼.犹似墨染精描的眉梢扬了扬.好看的眼眸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儿.却并未生气.侧身轻笑一声将我看着.“既然着急动身回府.怎么巴巴的站着了.难不成是要陪十三爷小酌一杯再走.” 我忙笑说不敢.跟着又拜了拜.这才起身随了丫鬟出去.先是坐轿下山去了山脚的别院辞了行.遣了几个老嬷嬷并丫头小子领了行礼先行.我和纤云.弄巧一车.另有两个赶车的小厮.依旧是來时的路线.一路上倒也走的平淡无奇.通了官道进了城门.北京城的熙攘便迎面扑來.进城人出城人.呵气成云;背负汉肩担汉.挥汗如雨. 因想着能尽早些回府.小厮闻松又贪路近.便选了最近的一条街想要横穿大栅栏.只是作为北京城最繁华热闹bd.真是十省通衢人辏集.旅店灯笼.招往來之过客;铺面招牌.揽轻商之市贾.街市上兰花担牛脯担.逐队成群的纷纷拥挤.刚走上两步便堵上了也沒有什么稀奇. 只惹得弄巧在侧一味的低声埋怨.车外吵吵嚷嚷的使得我禁不住便掀了石青帘帷向外张望.花枝巷口的枕玉苑院门前有三五群的看客.我闲的无聊自然不愿错过了这好戏.无非是老套的权贵嫖客看上清傲妓女的故事. 听众人言语那女子正是枕玉苑的花魁顾盼儿.只听说她生的才貌双绝.在京城是可与惊鸿齐肩的人物.加之精通书法文墨.又是擅琴的清倌儿.故而素日里拿捏的架势大些.身价也自然高些.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只见她明眸如月.鬓发玄髻.皓齿朱唇.长相貌美虽不如惊鸿出众.可贵在气质清冷.仍是傲然冷清的抿唇不语.便犹如雪裹琼苞异花初胎.一时之间美极清极冷极.别有一番清丽绝俗的趣味.. 如今她头挽时新发鬏髻.却是一应的发饰全无.只余一头漆黑乌发.越发显得云鬟雾鬓的.身穿白戳沙海棠纹滚金线的小袖.月白色绉绸缀珠百富裙.松松散散的斜罩着一件水绿色花绣云龙缎披风裹在身上.十分灿烂夺目.这一身的装扮竟不像是妓子.倒像是侯门公府出游的小姐.想必是背后的恩客來头不小.可惜全身上下无半个金银首饰.苍白的面色分明让人瞧出了一丝窘迫.身边跟着的两个总角丫鬟抱着有些凌乱的包袱. “姐儿也别怪妈妈心狠.你这金主佟三爷贸然降职外放.走时沒说一句准话.更是未留下半吊钱.姑娘是艺伎清倌.斟时自重.如今竟是陪客唱曲儿也不愿了.连日吃喝.胭脂水粉都要上等的.只出不入的坐吃山空.长此以往苑中也养不起不是”. ------------ 第八十二回:我以我心待明月  “公子费了这般周章,自然不能做了蚀本的买卖,更何况巴巴的搅黄了鸨母的这一单生意,我还怕她背后嚼我呢!!倒不如公子舍爱,容我出两千自买了去,岂不是四角俱全,两全其美了”,我低头沉思半刻,向外探了探身子,凝眉望着顾盼儿一众笑道:“盼儿姑娘可还放得下心随我去啊!!!” 话音一下众人哗然,对我不合时宜的举措多为不解,纷纷斥责大胆,纤云在我耳边低声连道了几个荒唐,甚有轻薄子呵呵而笑,只说我买顾盼儿入府岂不怕分了恩宠,甚是贤惠体贴主子之类的话,我只听着笑笑也不以为然。 “我与夫人萍水相逢,不知夫人缘何救我?”,顾盼儿上前两步看着我,风嫣雅致的眼中有忐忑亦有几分戒备。 连一侧的陈公子也有些不解,不动声色的盯着我看了看:“夫人纵是替盼儿姑娘赎身,可脱不了娼籍也是徒劳,她再入风尘不过早晚的事①,夫人也不短使唤的丫鬟,在下倒有些看不明白了!!”。 “我又会要盼儿姑娘做甚么,不过是路见不平,想为我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儿积一积福德罢了!姑娘可别笑我迂腐才好”,我也不便过多解释,只是凝眉远远的将顾盼儿看着微微一笑,诚然道:“户籍我确是无能为力的,可也总能周全姑娘到佟三爷回来的”。 纤云虽是暗中苦劝不知,只是日息相处自然了解我的性子,也知我此番定是有我的道理,亦是不免笑着出声帮衬道:“我们姑娘素日里最是济弱扶危的,盼儿姑娘这般多虑可就有违了她的一片心了,何况我们府上,岂是想进去就能进得去的”。 我赞许的看了纤云一眼,好丫头,果然不负我素日里疼你。 顾盼儿面上异色稍减,虽仍是眸中带惑,看向我的眼神却有些感激之色,转而面色一涩,带上了几分愧疚踟躇之意,由丫鬟搀着快步行至马车前,福身行了谢礼,“若是如此,盼儿先在此道谢了,只是我身上银钱都被翟妈妈扣在了苑中,这一笔赎金怕要夫人为难了!!”。 “这倒不用担心,虽是一笔不菲的银子,却也不值我放在眼里”,我微微探了身子不以为然的笑着低声安抚她,更要刻意显出我的好来,虽说是有意笼络她,可也算是替她解了围的。 京中党派纷乱,我做的太过于明显只怕早就惹人起疑了,定要与四阿哥撇清关系,显出是我自作主张才好,钱财的事情也只能自己贴补了。 我长眉轻蹙,宛自陷入沉思,九阿哥送的那一对坠子留在身边始终是个祸害,不如借此找个当行典了去,即是宫中的罕物,想必少不了能抵个千两,已算是少了大头了,再寻了几样不常带不用回府交差的赤金首饰,金项圈,并两支玳瑁制成的菊花簪。 只是看分量尚且不及,定定的看着腕上的一对翠玉手镯,通体翠色,翠莹莹的如同凝了一洼溪水滴般剔透,最后一咬牙抹了下来,翻出先前九阿哥不要赏我的那条嵌绿宝石的香色江绸缀珠腰带,连着打了络子的羊脂白玉梅花竹节玉佩,以及如意流苏宫绦、金线百花牡丹芙蓉荷包都一股脑儿的塞了进去,毕竟是九阿哥的物什,想必也能值些钱。 这样加起来左右也近十件了,我心中虽是万般不舍,分外肉疼,只能诸般安慰自己,以后出了府自有十三替我盘下的庄子进账,为了四阿哥这些体己便暂且抵了吧,也算是为他此次冒雨跑去见我的一番回报了。 “姑娘,镯子好歹是福晋赏下的,若是知道姑娘在外头当了会怎样想呢,岂不是要与她生了嫌隙了!!!”,纤云见此大惊失色,和弄巧齐齐上前抱了我的手,双双苦劝不住。 “你们懂什么,钱财乃身外之物,回府后我自去福晋面前细表请罪,断然不会让她多心的”,我故意压低声音,叫外头听的若隐若现,微微挣开她们的圈缚,径自将饰品用一香色的绸面阔口锦袋装好束住,随手颠了颠,沉甸甸的颇有些分量。 在纤云她们默然的视线下,撩帘递了锦袋子给驾车的心腹小厮闻松笑着道:“这些可都是我平时的私藏,若不是出府没带足银子在身上,我可舍不得打他们的主意,你拿着去寻一家厚道的典当行去,至少要当个两千银子出来,少了一个子儿,可小心着你的皮!!”。 闻松素来伶俐,又是走街窜巷惯了的,我尚未等待多久便见他便喜颠颠的抱了一包子白银回来,约莫有两千三百多,只九阿哥赏下的那副坠子就足足占了一千多,难怪人说九阿哥素来阔绰,千两的银子眼皮也不抬的的便赏了。 不过片刻便叫我捧了一包的银子来,这一番情景儿只叫围观的众人看的是瞠目结舌,那陈公子原本还有些不情愿,见此愕然之下也是爽快的做了交接。 “还不快将人迎进来,好歹也是我花了两千银子买来的呢”,我笑着推了推身旁的纤云她们将顾盼儿搀进马车,又命闻松另租了一架车来,打发了弄巧和顾盼儿的丫髻坐了,只留了纤云在身旁伺候。 “我与夫人素不相识,便能得夫人倾囊相助,只是这番情意,盼儿只怕是此生难偿了”,她揽裙优雅的坐下,春葱般的指尖攥住了我的手,秀丽的眼圈不觉红了,一着便滚下泪来,忙俯身取了手帕去揩,“可惜我娼籍未除,否则到夫人跟前做个使唤丫头也是甘心!!”。 “何必这般客气,细说来咱们还算有些渊源,我们府上的贝勒爷曾养在孝懿仁皇后宫中,正是佟三爷的嫡亲姐姐,我今日帮你也不过是为了讨他的巧罢了,更何况”,我反握了她的手在我略微显怀的小腹上轻抚了抚,低了低嗓子盯着她意味深长的笑了。 “我,我”,她纤细柔弱的身子一扬,抵在了身侧的矮几上微微颤打着颤儿,清雅的面上‘唰’地窜起了一片桃红羞惭,红晕云集似是要滴下血来,赧然的垂眸轻泣道:“夫人瞧出来了?” “你不用害怕,我因是过来人了,自知轻重缓急,见你落难,故而才帮的”,我轻嗯一声,敷上她的手背轻轻拍了拍,继续温声宽慰她,“虽无法带你入府,好在我有个姐妹是常居在府外的,也算是与你相熟,我央她替你寻个住处,先暂且委屈几日如何?”。 刚提了惊鸿的名号,她已是了然,依旧垂眸羞涩的连连点头应是,一味的垂泪说着感激的话。 带她去了惊鸿的住处,又暗中央了柳汝生在临近的地儿租一个独家的小院儿给她住。因惊鸿身子亦是有孕,怕顾盼儿此番会搅她修养,便先留了纤云伺候几日。 待一切安排妥帖,才得空与惊鸿坐下来说上几句悄悄话,不觉将近午时了,看了一眼帘外天色,只好不舍的笑道:“好几日没见了,我也挺想你的,可惜来的匆忙,本来向府中上报了说是今日要回的,也不能过久逗留,待哪日闲了咱们再好好聚聚!!”。 见她亦是眷眷的点点头,这才侧身笑着对另一侧的顾盼儿道:“我回府求求贝勒爷,看能不能就你的户籍另想想法子,也趁机一并向佟三爷带个信儿,只是白口红牙的又怕他不信,你手边有没有什么信物可以做个凭证?” 她面上赤红的微微点头,快步走进安置她的偏房,再出来时将手中的一柄象牙嵌银丝百寿折扇递了给我,捻低声音道:“夫人拿了让三爷看看,他自然都明白了!!”。 “你也别做他想,只安心修养才好!!我回府便先紧着你的事情办,一旦成了就遣人过来知会你”,我忙接了掖进袖兜中,对她说了许多安抚的话,又暗自叮咛嘱咐了纤云“我知道你心细,故而留你照看她,等这边的事情处理了,我便立刻遣人接你回府”,待她答应,才依依不舍的拜别离去。 待马车远远地驶出了花枝小巷,我斜歪在软榻上暗吁了一口气,偌大的北京城,中堂府中的佟三爷,除了隆科多还会有谁?我若是连这也不知可真是白白来此一趟了,这位可是四阿哥的得力干将,趁早拉拢总是好的,只希望我今日这一番心血别是白费才好。 念此忙取了袖中的扇子打开了仔细看,一上手,就是一股极其淡雅的清香迎面扑来,熏得我袖间都有了淡淡的味道。象牙镂花扇骨柄,骨上白三矾宣纸扇面,一面是时下名人写的蝇头小楷,一面是吴梅村的梅花,两三句袁才子提的诗。 ①:这里为了写文的需要,设定的是,妓女脱身,不仅要有正常的赎金,还需有官宦人士出头消了娼籍,不然虽非名妓,实为暗娼,身份并无多大变化。 ------------ 第八十三回:满纸自怜题素怨  扇骨上有个螭虎盘寿纹银夹子,一个小银鼻扣了一条绿线绳,两个金大红须下扣一个羊脂玉洗就鸳鸯戏荷扇坠,异常的精巧细致,只看得我忍不住啧啧称奇,果然不愧是京中名妓,连一把定情的折扇都是这般婉转风流。 身侧的弄巧凑上前看了一眼,已是忍不住皱了眉头气啾啾的打抱不平起来,“这位盼儿姑娘好不厚道,姑娘为她赔了这么多的体己进去,她却暗中藏了这样贵重的扇子,若是早些拿出,福晋赏给姑娘那对翠玉手镯也便不用当了!!“。 我正学着寻常的公子哥儿唰唰的将扇叶合上复又打开,握在手中随意的把玩,听她这样一说,不以为然的笑着垂眸道:“傻丫头,这是人家的定情信物,岂能是轻易拿出来示人的?我先前曾听柳夫人说,京中这一众勾栏鸨母中,是以翟氏最为势利刻薄,既然有心想要撵了她出苑,但凡值钱的只怕早已尽数搜刮了”,心绪一转,不觉捏了扇子玩笑似得轻轻敲了敲她饱满的额头,端着一幅训斥的语气笑着道:“这些你也别再愤愤不平了,让人听见,我的这番心血可算是白费了”。 “是是,奴才再也不敢了”,她撅着嘴不情愿的笑着答应了,一面向后退了躲开我手下的蹂躏,虽是惯于玩笑,好在是知道轻重深浅的。 马车笃笃穿过长街,很快便到了四贝勒府,绕过三间兽头大门从后门进府,远远的便看见行车甬道对侧的二角门,一射之地落着有一顶小巧的青呢小轿,我院中的两个管事婆子正探头探脑的望过来,看见我们急急便迎上搀我下车入轿,一面小心的刺探我缘何路上耽搁这么久,被我用言语搪塞了过去。院中一切照旧,井然有序。刚换装梳洗罢,便遣了丫鬟询问府中近日来的事情。 这才知道原来那日四阿哥走的着急,路上淋雨受了寒,回府后竟是呕了血来,康熙怪他那日擅离职守,可看他有病在身便训了一顿,革了半年的俸禄撵回府中修养,虽说处置的并不严重,只是他在这件事情上却是没落下半分好,连日的辛苦也是白白付诸东流了。 他原本是不必去的,可怕我多心与他生隙,巴巴的赶去一趟,惹得康熙训斥有近半是因我的缘故,念此我心中愧欠不免上涌,听说他正在健柏院中修养,我想去看他却又不觉生了怯意。 直到酉时用了晚饭,也知今日初次回府,向四阿哥请安无论如何是推脱不掉的,最后咬了咬牙终是梳妆打扮,只带了弄巧一人随身跟着,迤迤然的向健柏院迈去。刚踏进园中拐过曲折蜿蜒的青石游廊,穿了鹅卵石小道还未迈至廊下,便见门帘被打起从中退出五六个精装丫鬟,其中不乏白颦,粉黛等几个得脸的大丫鬟。 四阿哥素来最喜清静,手边伺候的人并不多,故而他院中一向较为冷清,今日看这情景儿,想必室内正是热闹时分,我何必巴巴的去凑个没趣。 刚萌生退意正待离去,不想被白颦瞧见已是行了福礼,她道安的话音一落,乌拉那拉氏温婉的嗓音便隔着门帘稳稳的传出来,“外面是谁?可是瑾瑜院的过来问安了?怎么不进来说话?” 我情知躲避不了,忙隔着帘子轻应了一声,只得留了弄巧在廊下,硬着头皮掀帘走进内室,刚一迈进只见一侧窗下的炕榻上四阿哥一身家常便服,斜倚着杏黄色素面妆花宫绸软枕,腿上搭个绸面锦被歪着,面色略显苍白憔悴,只是瞧着精神倒还好,正与坐于她身侧榻上的乌拉那拉氏低声说话。 侧福晋李椒薏坐的是稍低一节的青鸾牡丹团刻紫檀软椅,后面的三位藩邸格格则是一流的同式同样的金穿漆雕花方凳,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四阿哥的一妻四妾齐聚一堂,其中的两位汉女也早已抬旗入了满,是为汉军旗,而我作为还未入室的汉女,无疑是身份最低的,在这里怕是只有坐脚踏的份了。 脚上的宝相花纹绣鞋一路走来静谧无声,曳地长裙盈盈扫过地上的花鸟兽花草纹青砖依然是寂静,唯余下扣在鬓边的卷须翅三尾点翠凤钗衔下的单滴流苏和额上的银铰链坠玉兰抹额随着我的动作沙沙作响,在一室众女的冷硬单调旗服大拉翅的映衬下,竟别有一番摇曳生香的婉约与娇媚。 我揽裙立于内室正中,目不斜视的欠身微微福了福,各个道了吉祥金安,除了侧福晋一味的与身侧的耿氏叙话,半响方才冷哼一声免了礼,其他的也都是温婉和蔼的应了。 最后才轮到位分最小的钮钴禄.沁筎。她不过刚刚及笄,虽然已被收房开了脸,只是因为年稚并不怎么受宠,尚还是府邸最低级的格格,故而多被府中的下人冷落刁难,我自然知道她是这一众妻妾中最后的赢家,未来乾隆年间的皇太后,不觉的便时常援手待她,与她也较之其他人亲厚些。 我虽有了身子,只是尚未入室受封,无名无份的身份自然不如她,因此亦是恭敬的欠身福道:“沁格格吉祥!!”。 她正端坐在方凳上,见此还未等我说完便已是快步迎上来搀我起身,稚嫩的脸上带着亲切,抬眸笑着打趣道:“姐姐这样重的身子,哪里还用特意向我行礼呢!岂不要折煞我了。” 她话音一落,只惹得前侧的侧福晋李椒薏轻笑一声,妖媚却不失凌厉的脸上长睫轻扬,看向我时已然带上了毫不遮掩的讥诮与嘲讽,“她不过是有了身子,哪里就娇贵的行个礼都是折了寿的,沁格儿年岁已不小了,难道出府时竟没有带了教导嬷嬷来,总是这样不知道轻重深浅,行事倒叫人笑话了!!”。 沁筎被她这一番冷嘲热讽说的面上涨红,因身份低了一级又不便出言反驳,只是攥着我的小臂抿唇不语,这么多年了,李椒薏对我的敌意一路水高船涨,几年来丝毫不见收敛,我反手握了沁筎的手,只是垂眸恭敬的笑着也不出言顶撞反驳。 “沁哥儿尚小,不过一句玩笑,妹妹别竟是吓唬她了,李氏身份虽不济,肚子中怀的好歹也算是正宗儿了,礼让她些倒不算越矩”,乌拉那拉氏沉静雍容的看着李椒薏笑了一笑,方侧身转了温娴的视线到我身上,刻意显出些亲近,意味深长的笑道:“生受你了,身子不便还要行这样的大礼,方才贝勒爷尚还在提起你呢,出去一趟可还尽兴?” “那日出府本该去福晋跟前请安的,只是当时起早行的匆忙,犹怕搅了福晋好眠,在这先给福晋赔礼了”我侧身对她拜了拜,看她笑容可掬的笑说无妨,才继续踏前一步,笑着道:“在山中只听小子说贝勒爷病了,说的也不详细,回府才知竟是见了血,今日可是大安了?” “不过是着凉受了寒,白叫你们担心了,你怎么不在山上多留几日,早早的便回来了?”清冷的声音依旧暗哑,只是较之前稍见好转,他迎着我关切的目光,轻轻地阖了眼。 “我倒从不曾听过有哪府的奴才,府中主子尚且卧床病着,自己却一味高乐的!!福晋还特意遣了身前嬷嬷前去教导,看来真是收效甚微呢”,侧福晋白腻的长指抚上脸颊,盈然一笑,慢条斯理的道。 我听她出言不逊,竟连四阿哥的面子也敢拂逆,不免偷眼看向乌拉那拉氏,却见她雍然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温婉的表情并无任何变动,如同未曾耳闻般。 我慌忙俯身跪下,恭敬拜道:“侧福晋教训的是,奴才知错了,本是我自己愚钝的,反倒叫示训的妈妈受要我牵连了”,顿了顿,又对乌拉那拉氏笑道:“福晋别怪我坏了您的名声才好”。 “你也太过谨言慎行了,竟叫侧福晋的两句玩笑话给哄住呢,这原本是贝勒爷特意嘱咐,说你出府一趟不容易,故而向你瞒而不报的,你不必太过于自责了”,乌兰那拉氏微微颔首,唇角的依旧是得体的微笑,侧身对沁筎道:“沁格儿还不快将人搀起了,另寻个方凳给她坐!!”。 我忙俯身低眉顺目的出言道谢,乖顺的起身行至一侧的凳子上只坐了一半,听他们继续熟稔的叙着家常,谁名下的孩子胖了,又是谁长高了些,亦有四阿哥不时的插上几句,连李椒薏都收了咄咄逼人的气势,显出温顺贤良的姿态来。 我对着这和煦的气氛只觉恶寒,加之又是半侧身子悬空坐着,更加的犹坠牢笼般如坐针毡,生生压制住几欲拔腿而逃的冲动,拿一年后便能解脱这难捱的处境安抚自己,心中稍见些欣喜,渐渐的唇角堆砌的假笑也有了几分真情实意,却始终一言不发的只是浅笑着附和。 ------------ 第八十四回:于无心处忘沉沦 四阿哥不一会也似是生了倦意,修长的指尖抚上眉心轻轻的揉捏了两下,乌拉那拉氏见状忙收了话题,体贴的笑着劝道:“贝勒爷身子方才痊愈,总还是不宜劳累的,左右也没什么要紧事,不如就此早些安歇了!!”。 “也是,我身子已无大碍,你们且各自回院,累了几日,不用再特意留人守夜了!!”,四阿哥微微颔首,不明所以的看我一眼,见我只一味的默然,终是微不可察的抿了抿嘴,对着乌拉那拉氏道:“你若是放心不下,留两个小子守着在廊下就行了!!!”。 乌拉那拉氏见此也不好出言相劝,忙领着我们一众行礼拜退,我尾随着还未及走到门帘处,便听见四阿哥淡淡的嗓音带着几分压抑的怒气自身后传来:“李氏,你暂且留下,我有些话要问你!!”。 其他人都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只有乌拉那拉氏一脸了然的笑着侧身握了我的手轻声道:“即是贝勒爷留了你来,今日便歇在健柏院吧,稍后我命人派两个你院中的丫头过来伺候,只是贝勒爷身子方好,有甚么话也不急于这一时,别让他耽搁太晚了!!”。 我被她一番话说的格外的莫名,心中暗道,乌拉那拉氏果然是贤惠端庄,女人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简直了,只借着伸手扶正头上摇摇欲坠的金钗掩去面上的神色,故作羞赧的垂眸低声道:“奴才自当尽心服侍,还请福晋放心”,一句含娇带羞的话只说的侧福晋冷哼一声,忿然掀帘甩袖而去。 “我当然相信你自有分寸,不过是白嘱咐你一句罢了”,乌拉那拉氏也不在意,却是抿唇笑而不语,温柔的在我手背上轻拂了拂,这才任由白颦打帘俯身离去,耿氏等一众亦是相携尾随而去。 顷刻喧闹的内室便寂静下来,见他一味的沉默也不作声,我傻傻的伫立在原地门帘处,只是侧着额头笑吟吟的眯着眼睛看他,看了半晌终是惹恼了,他撑着额头将脸上的神色遮了,蹙眉冷着声音叱道:“还不过来这边坐!!!”。 我忙不迭的嘻嘻一笑连声应是,揽裙快走了几步在他榻前坐下,刚一落了座,他修长的指尖便已滑上了我的脸颊轻轻捏了捏,低了身子凑到我耳边略带愧意的轻声道:“既然不愿笑又何必假意撑着,看笑了这么久怕是脸都要僵了吧!!”。 “我这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出府了几日实在是对贝勒爷想念的紧,今日好不容易见着自然是欣喜至极了”,我反手将他的指尖攥入掌中移至唇边轻轻的咬了咬,缓缓探出身子斜倚在他的胸前,故作一脸无辜的嬉笑着问他,“几日不曾见面,贝勒爷可曾想我了?” 他侧身轻柔的将我揽进怀中,狭长的凤眸微微的眯了眯,薄唇抿着却也压抑不住弯起的弧度,欲笑不笑地冲我别扭的哼了两声,低垂着眉目看着我道:“看着你委屈成这样,只叫我觉着对你不起”,他顿了顿,任由我将额头枕在他的脖颈间,清凉的嗓音带上了微不可察的疼惜,“这几日我想了想,左右你的身契已经拿到手了,不如择日抬你入旗,也让你在她们之间添些份量,再不会随意的任人欺辱了!!” 我听他这样放低姿态的百般为我计较考虑,只觉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甜甜的,涩涩的感觉在五脏肺腑沸腾开来,连着心尖都跟着颤了几颤儿,将额头闷在他的胸前轻声道:“我岂能只想自己畅快爽利,反倒不顾贝勒爷的声名了,侧福晋原本就看我不惯,若再知我被抬了旗,只怕又是一场闹了,贝勒爷如真是觉着我受了委屈,不如平日里多疼爱我些,我也就知足了”。 汉人抬旗岂非易事,必然要先去官府销户,备案落了户籍,只怕到时候我若想要离开,就要另费一番周折了,乌拉那拉氏正在暗中替我安排,我若因受不住这些无端闲气,一步之差,只会落得惨淡收场。更何况以李四娘的身世,想到她那样决绝的方式,我这才占了她的身子不说,转身便入了满籍,岂不是太对她不住了? “既然如此,抬旗的事暂且放上一放,待你生产了再叙也好。只是将你收房封个名分的打算却是不能再拖了,先前那日的铺盖被褥都已被登记在案,侧福晋纵是不满也是无迹可寻的”,他轻抚上我的后背欣然的拍了拍,低着声音道,“毕竟你有孕在身,即便不足以与钮钴禄氏比肩,却也不必见她就要行礼了”。 我訇然坐直身子,抱了他的小臂在怀中撒娇似得晃了晃了,笑嘻嘻的娇睨他一眼,戏谑的柔媚嗔道:“我的好四爷,你暂且还是饶了我吧,我这样正是落得清静自在,何必每日请安定省,巴巴的凑到侧福晋面前让她寻不是!!”,顿了顿,“说来我并不算府中的奴才,侧福晋一众好歹碍于九爷不便多加为难,何苦进府受封,和侧福晋去打赢不了的擂台,也让贝勒爷左右为难不是?” “难道就任你这样无名无份的跟着我,连府中侍妾应有的惯例都生受不得,岂不是过于委屈了?”他淡淡的说道,眸子有略微的担忧一闪而过。 “只要能够陪在贝勒爷身边,我才不在意这些虚名,哼,再说了小小的房中人算什么,若能像这样时时让贝勒爷挂在心尖上,比之那些无谓的名分了不是更好!!”,我重又懒洋洋的缩回到他怀中就势半依着,笑容可掬的望着他。 他伸出长臂及时的稳了稳我的身子,长睫轻扫掩去眸中泛滥而至的笑意,语含笑意地转头望着我,“明知你说的都是些违心的话,却叫人听了忍不住想要当了真!!”。 “奴才句句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贝勒爷若是不信,只管亲*摸我的心”,我佯装生气的握了他的手移至胸前按在心口处,笑语嫣然的打趣了他一句,只惹得他半真半假的轻哼了一声,微微颔首着愉悦的抿唇一笑。 我见他白细如瓷的脸上似是有淡淡的光晕,神态分外的旖旎缱倦,历来清冷的目光也有几分温软澄澈,衬得那一双漂亮的凤眸里水光潋滟,尤为的动人至极,一时之间似是比九阿哥还要好看几分,恍惚间那紧抿的薄唇红滟滟的动了一下。 我顿时喉间发干,此时再顾不得其他,攀着他的脖颈便缠身凑了上去,只到将那带着药香的薄唇含进嘴中吮吸舔舐。方觉着自此耳鬓相磨,亲同形影,爱恋之情亦是不可以言语形容。 耳边响起一声压抑至极的低喘,然后是他撑身推着我的肩头,忙不迭的挣扎着向后退,力求平静的哑声劝我,“我身子未愈,你素来体弱,当心过了病气给你!!”。 “那样更好,我与贝勒爷同病相怜,也省的侧福晋说我一味享乐,不能感同身受了”,我以前额抵着他的脖颈,细细摩挲,在他耳边吹气如兰,嘻嘻调笑道:“果真是如饮仙醴,唇齿留香久已!!”。 他眸色瞬时深了几分,收紧了攥在我腰身上的手臂,只是侧过头也不看我,压抑的轻笑中带着诱人的喑哑,“这样刁钻大胆的话,也唯有从你口中说来方才不叫人觉着奇怪!!”。 “贝勒爷不觉聒噪,以后我便日日的时时的讲给贝勒爷听,只求别嫌我烦才是”,我揽着他的脖颈又在他怀中歪了歪,只一味的低声笑着打趣他,拉扯的腕上宽阔阔的云袖倾斜上收,滑下了掩在其下的银镯子。 他却趁我不备反握了我的手到眼前,轻轻捋了袖子露出莹白的手腕来,瞧着扣在其上的白银绞丝麻花双龙枪珠镯不觉面带疑色:“前儿福晋赏你的那对翠玉镯子呢?怎么见你戴了两日就丢开了?不是特意嘱咐让你时常带着的么?”。 我原本想着他大病方愈,顾盼儿的事情暂且不愿让他操劳分心,如今见他贸然问起,情知隐瞒不住,顿时收了嬉笑之色和故作的媚然娇意,正色道:“我正要去向福晋请罪呢,因回府的路上出了些事,那双镯子叫我拿去当了五百两银子使了!!”。 “那块玉本是闽南缅甸进贡,前儿我额娘过寿得了的,因嫌那玉色过翠不太端庄。侧福晋正打算拿玉做幅坠儿,缠着我磨了几日都未得。我因想着你体质偏寒,翠玉又最是聚气养体,对你身子是再好不过的,便留心让福晋遣了宫匠打幅镯子给你,你倒大方,为了区区五百两银子转手把它当了,若是被人知道,看不骂你暴殄天物的”,他带着三分无奈的面上脸上长睫轻扬,看似紧紧皱起地眉眼间却无责备之意,微微测了侧头将我看着,“怎么,你手里缺钱了?” ------------  第八十五回:分明幻玉迷青嶂 “只是当时急赶着用钱,不好特意回府取一趟,我本想着等贝勒爷病愈了再做汇报呢,择日不如撞日,也不便隐瞒了”,我记得乌拉那拉氏那日赏了我直叫好生带着,并没有额外的吩咐,自然不知手镯背后还有这样的典故,如今见他脸上似有些失望,心尖一暖,忙俯低身子将顾盼儿的事情详细的说给了他听。 我殷勤助她的本意,便是想要四阿哥出手,借此为跳板施了人情给隆科多,见他不信,其中有关以后的缘由自然也不便详说,只是婉声求了他几句,继续嫣然笑着道:“我听人说,那佟三爷是府中的独苗,可偏偏他名下无论嫡庶,竟是半个小子也无,如今他这位红颜知己巧又有了身子,想必自是疼到心尖上了!!我已向那顾盼儿夸下海口了,贝勒爷可不能这样让我没脸”。 “佟家老三本是老八的人,好好的招惹他做甚么?”他听了侧首默然沉思了半晌,无奈的扶额长叹一声,面上的神色异常的不情愿,“因那隆科多是被降职去的北边,平日里往来的书信多有不便,那女子怀了身子的事情,你可是得了准信了?”, 看得我忍不住抿唇一笑,“我看她总是小心的护着肚子,便出言试她一试,不想竟是准了,再没有第二人知道的。只是贝勒爷也不用这般勉强为难,说来那位佟三爷,贝勒爷还要喊上一声舅舅呢!!”。 他面上的冷清撑了半刻,终是忍不住笑了,“他算人哪门子的舅舅,这京中的姻亲关系若要是详细的说起来,只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呢!!”。 “原是他不配,就不知再加个下任的九门提督,这分量可还值得贝勒爷喊上一声舅舅么?”我低垂着眉目已全无方才的说笑之意,将袖兜中的那柄折扇取出握进了手中佯装细细的看,偷眼打量他的神色。 他面色一凛,长眸间瞬时便有了了然,白玉的手指轻点我的额头,阴寒恻恻的轻斥道:“我只几日不说,你便又这般口无遮拦起来,如今京中不比寻常,还敢轻言朝事,若是被谁墙角听了传出去,可叫我如何保得住你?”。 “我难道是如此不知深浅轻重的人么!!只是因在贝勒爷面前才敢畅怀放肆一回,再者我说的这些可有半分私心?贝勒爷信与不信,好歹也承了我这一次情吧!!”,我听他语带关切,虽是竭力压制,却于不经意间泄了底,放了扇子到他身侧的塌几上方将他望着笑道:“谁又是一辈子的,便是东宫,也不妨有易主的时候”。 “便是因此才是我放心不下的”,他黯然长叹一声,低了身子到我面前,轻声道:“我合该把京中的详细景儿讲讲清楚,断了你不该的心思,否则以你这样鲁莽的性子,迟早要闯出祸来!!”,顿了顿,也不待我回答,他将声音捻低的只我们两人听得见,“废储重立岂是这么便利的,轻的落个父子生隙,兄弟阋墙,严重些,朝堂混乱,因此断送江山社稷的也不乏其事。你看着朝中虽分三党,其实只有太子一脉而已!!皇阿玛心中早已是稳打稳得拿定了主意的,不过是不出声罢了”。 我因这些年与十三交好,对朝事知道的多了难免会有些怀疑,只是我仗着比他们对未来多些了解而已,也知最后的赢家并非如今风光的两位,因此便是不解于十三对受宠这般小心谨慎,心中不堪的想法却也生生按捺下去了,此时贸然听他讲起,只觉平时的疑惑全然压制不住,“十三爷倒还无妨,可八爷一党的心血岂不是白白付诸东流了,必然不会甘心受缚吧!!”。 “太子是正宫嫡出,自幼便立了储位,只是年岁渐长,行事便有些放肆妄为,皇阿玛提拔了老八,原本也有些鞭策激励他的意思。原想着老八母族式微,没了氏族仰仗必然搅不起风浪来,谁想他颇有些手段,拉拢了老大,老九一众在后帮衬,几年不到生生拉起了与太子分庭抗礼的架势!!”,他略带疲倦的顿了顿,只是轻轻带过,似是不愿深提。 “圣上起用八爷,的确借机敲打了太子一众,却不提防八爷党速起,如今倒嫌他们尾大不掉了”,我低声续着他的话,一面提身在榻上坐直,双手滑上他的额间太阳穴处细心揉捏着,亦不忘轻声问道:“九爷深谙官商之道,手段了得,心思又玲珑活泛,是八爷的得力干将,可是大千岁①相较之未免显得平庸些了!!”。 “老大虽然不济,可防不住有个好舅舅”,他轻哼一声,重又将我揽进怀中握了我的指尖轻轻揉了,“仔细又要嚷着手疼了!!”。 “贝勒爷对我真好”,我只是任手被他握着,笑吟吟的低眉想了想道:“可是明珠相国手中早已无实权,不问朝事半是归隐了。又能起了多少助力在里面?我有些看不懂了” “纳兰一族自入关,兴衰荣辱便与皇室息息相扣,岂是说退就能退得了的?况且你不知纳兰府昔日的恩宠盛势,那时只养在他府中的门人清客也已近百,如今这些人中,年长的尚不及古稀,年轻的更是刚过而立,正是朝中老臣的中流之辈,而皇阿玛历来又最是看重倚仗老臣的,否则太子又岂会为了拉拢纳兰安昭,费那样的心思,何况老八必然是想要效仿前朝,有朝中众臣上书举荐他保储之事”,他缓缓的出了口气,抬眸淡笑,目光平静无波,只是攥在我掌心的手指指节有些泛白,“这样一来分立两派,那些不愿投入二者门下表明立场的朝臣难免会因此受到排挤打压!!”。 他声音一味的冷了下去,冷冷清清的听不出是否有怨怼在里面,只是攥的我的手心有些生疼,我细细品着他的话,一瞬之间只觉心中大寒,止不住颤声问他,“是不是因此才有十三党一说?是了,十三爷最是淡薄名利,又不惯是在权势上留心思做手脚的!!此消彼长,选他用来辖制两党,打压削权 是再好不过了”。 “十三平生看重父兄情意,又颇是率性仗义,确实是个良选,只可惜母族过于煊赫”,他略带赞许的看我一眼,微微敛下了眉目掩去眸中的苦涩,“因外祖父原是蒙古草原的科尔沁大汗,加之如今圣宠正盛,他比之寻常的贝勒更要谨慎百倍千倍,否则一着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之地了,故而我才顺了老九的意思,将那马尔泰府上的嫡女推给他做侧福晋的”。 我虽知皇室感情历来凉薄,生死,亲情都是可以用来算计的阴谋筹码,却不知那人人称羡的圣恩,原也是悬在颈子上的利刃!!!难道四十七年十三的十年牢狱之灾原因便在此吗? “圣上这般施宠于十三爷,就更令太子,八爷如鲠在喉,欲与除之而后快,难不成十三爷便只能生受了?”我喉间发涩,明知是为大不敬的话,在唇边酝酿发酵,终究还是忍不住吐了出来,“皇上圣明,为了江山社稷用心良苦,连亲子尚且不肯放过,却可曾为十三的处境想过半分?” “皇阿玛为朝事为难,我们身为儿子的,自当竭力分忧才对,若只这般心生怨怼,更易落人把柄了!!”,他面色一冷,只是蹙眉微微摇头,幽深的眸底似有阴翳,“自然知道你一心为了我好,只是太子,老八又岂是好相与的?我和十三好歹是他们的亲兄弟,背后又有皇阿玛坐镇,他们多少总有些顾及,可你是却不同的,若是叫他们起了疑心,暗中指使福晋,侧福晋寻了错口拿你开刀,便是我出面也不好说甚么的,你可记住了?”。 “是是,奴才以后唯贝勒爷马首是瞻,再不敢鲁莽行事了”,我心中一暖,温顺的不再出言反驳,只是忙不迭的点头,又半是撒娇着说了些许保证的话,看他一味阴沉的脸色稍霁, 我有意转移话题,取了怀中他先前送我的那块银丝琅珐怀表就着灯光看了一眼,便听他笑道:“这怀表你倒还留着!!怎么没舍得拿到当铺典了去!!那对翠玉镯子可比它珍贵多了!!”。 我见他还这样絮絮不止的为着镯子抱不平,不觉好笑,便捏了怀表擎到他面前笑道:“贝勒爷吝啬,这好歹也算是第一次送我的定情信物,我自然要好好留在身边做个念想,便是死了也要带到棺中去!!”。 “刚安份了两句,便就这样死呀活呀的不知忌讳。吃着我的,用着我的,啧啧,到如今,不仅是主子难做,连相公都不易当了”,或是被我的话讨了欢心,微微垂眸斜睨着我,眸子里似有无穷无尽的笑意在翻涌。 ①:这是对大阿哥的尊称。 ------------ 第八十六回:你须密密知侬意 “哼哼,贝勒爷果真是闲了,竟拿这样不正经的话来打趣我,是不是称职哪里是一句话就能做的数的,好相公,你总要拿些诚意才是!!”,我斜斜的歪在他怀中拿额头一味的摩挲着他的脖颈,只看到那莹白通透的耳垂似有红晕布上,心中一滞,微微仰首便含在嘴中轻轻的噬咬,只觉手边的身子微微颤栗,我忙不迭的松开口来。 不免提眸偷眼看去,却见他苍白的俊脸上泛起异样的潮红,犹自在轻声喘息,看我视线望去,故作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便将头侧了过去,只看的我亦是撑不住笑了。 我重又斜斜的歪坐在他怀中,将他紧紧的抱了,“春林渐盛,春水初生,春风十里,不如你”,只拿前额轻轻抵着他的下颌,盈盈笑着问他,“贝勒爷知道这叫什么吗?” 他并没有回答,却亦然领会了我的意思,此刻嘴角眉梢都似带着笑似的,昔日冷清的凤眸中那满溢而出的柔情便是答案,我只看一眼已是羞然的垂下眸去,“这是我那世人写的,我当时只觉一个男人写的这样肉麻未免矫情,可是此刻却觉得再没有比这更能贴切心情的了,我心中,我心中,实在欢喜的很”,我顿了顿,亦是仰首默默与他凝视,“只求贝勒爷,别让我这欢喜,不能长久才好”。 他攥在我肩头的手臂微微紧了紧,“还在怨我先前瞒了你么?”。 “我知道贝勒爷心中为难,怎敢怪罪,只是贝勒爷心中的苦,可否容我替着咽下五分”,我轻轻摇头,将手掌撑开与他五指相握,任手中的温热透过掌心处细嫩的肌肤缓缓的传过去,侧头将他看着笑语嫣然道:“不知我可有幸,做最懂贝勒爷的那个人?”。 话音一落,已是被他紧紧攥入怀中,他与我交颈相拥,微微颤抖的唇角带着清淡的薄荷凉连着他如同梦呓般的暗哑的嗓音一点一点的碾压在我的耳畔,“我从不知自己竟有这样的福气”。 “贝勒爷错了,能陪在贝勒爷身边,该是我的福气才对”。 屋内的烛火不知是何时熄了的,有细细密密的金线丝络织就的杏子黄金心闪缎幔帐上的海棠春睡花纹缓缓垂下来,下坠脚的一个个如意同心结在随着夜风静淡无声的轻轻摆荡,如水倾泻的月光连着廊前暗香袭人的丹桂一道顺着窗屉透进来,映照的正中的九节錾云龙纹八棱形白银香炉上升起的烟也是分外袅袅迷人的,就不知这恍然而起的夜色,究竟是撩拨了谁的眼,又朦胧了谁的心,今夜月色真美① 。 第二日醒来已过了辰时三刻,我裹着白玉兰的丝绸被子,侧身取了一侧整理叠放在床前的一件淡缃色丝线绣四合如意云纹的亵衣刚穿上身,却听见纤云隔着帘子问,“姑娘醒了,可是要起的?” 我不觉吃惊,忙撑身半撩开帘子笑问:“你怎么回来了?嘱咐你的事情办好了?”。 “因是贝勒爷觉着姑娘身边没有趁手的丫鬟,故而才找人替了奴才的,盼儿姑娘的事,姑娘只管放心就是了”,她笑着挂了帘子,取了一侧的蜜合色宝相花刻丝舒袖小衫,同色月华裙服侍我穿上,“洗漱的丫头尚且候着,可是用过饭再回院么?”。 “贝勒爷便要下朝,这里用饭不合规矩,先回院吧”,我吃力的俯身穿了遍地金妆花凤头绣花鞋,走下床去,已有守候的丫鬟进来伺候洗漱,直到内室铺点完毕,这才有纤云搀着往回去。 相携掀帘出去,刚拐进抄手游廊,四阿哥正和一三十上下的男子在廊下站着,看见我微微招手,“过来这边”。 我快走进步,行至跟前行礼道了吉祥,抬眸看着一侧站立的男子面容异常陌生,不知该如何称呼,踟躇间听四阿哥提醒道:“这是戴先生”。 我垂眸欠身福了福,笑道:“卿茹见过戴先生”。 四阿哥微微指了指我,对戴铎道:“就是她”。 他话音一落,那戴铎已是撩袍跪下,按照清规行了一个标准的叩拜大礼,口中犹自感激道:“戴铎多谢姑娘知遇之恩”。 我心下不由得疑惑,定了定神,上前虚扶一下,笑道:“先生快起,真真要折煞我了”。 一旁的四阿哥已是扶了我的肩肘,目光轻柔的将我望着,轻轻点头道:“你受得起他这样的大礼”。 我顿时大惊,看他眸光诚挚,其中的意味不明而喻,隐约间些微察觉到他的意图,心中一暖忙收了视线,对戴铎笑着道:“以先生之才,若是就此埋没,岂不是叫明珠暗投了,知人善任,都是四爷的功劳,我也不过是近了本分而已”。 戴铎又俯身叩了两个头,“姑娘只管放心,奴才定然誓死追随四爷”,顿了顿,又恭敬的笑道:“姑娘蕙质兰心,奴才也该恭喜四爷得此佳人”。 “先生快别夸了,再说下去,我都要臊了”,我忙掩唇笑着回礼,一面对着身旁的小厮恬愉轻斥道:“还不将人搀起来”,等他起身方才对着四阿哥拜了拜,“若是无事,奴才便先回院了”。 四阿哥忙上前将我扶了,“不是说过了,你身子重,不用次次都行礼的”,又攥了我的手,微微皱眉道:“手怎么这样凉,我方才吩咐院中给你留饭,何不先用过再去?”。 我轻轻摇了摇头,“左右也不短这一会,我今儿虽起的迟了些,好歹还能去福晋跟前请个安”。 他默默看我一眼,才对着一侧的纤云吩咐道:“好生跟着你们姑娘,若是她身边短了什么,你只管回了福晋,别叫她委屈了自己”。 纤云轻应一声,“奴才记下了”。 我又忙向戴铎行了礼,这才由她搀着往回去。 走出健柏院我借余光偷眼打量,两人已是徐徐而入进了书房,我却禁不住思绪纷飞,戴铎在四阿哥今后的夺嫡道路上有着怎样举足轻重的作用,我自然是知道的,四阿哥自当会竭力拉拢,何必卖了我的人情给他,多生枝节呢?他的用意深究之下,我若说不感动也是不可能的。 待皓轩院的婆子做了通报,我方才迈进去,乌拉那拉氏生性喜静,连庭院也一如她本人一样雍容内敛,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道,各处皆有旗服丫髻把守,看是我便有人上前引路。 院中遍植桑,榆,槿,柘,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远目望去,边侧墙垣忽开一隙,突见一开沟仅尺许的清泉倒垂泻入墙内,潺潺不息绕阶缘屋至前院,而后盘旋竹下而出,水中落花浮荡,颇有几分“香泥斜沁几行斑”的意趣,堤上皆是牵藤的金茔草,引蔓的玉蕗藤,薜荔丹椒,杜若水松穿石绕柱,盘旋曲折,尽收翠绿。 走过一折带朱栏板桥,,顺着游廊步入,便见六间青厦连着卷棚,摆放着各种梅兰竹菊各色精致盆景,四面出廊,绿窗油壁,乌拉那拉氏正在廊下凝神修剪一盆栽的秋海棠,待丫鬟上前通报,她方才将手中的银剪子递了给一侧的白颦,看着我笑道:“哟,你怎么来了?”。 身旁的丫鬟早已捧了洒满了花瓣的铜盆俯跪上前任她洗手, 我忙跪下行礼,“奴才给福晋请安。来的迟了,还望福晋莫怪”。 “你昨个儿刚回府,舟车劳顿的,夜里又歇在了健柏院,想必睡的也迟,怎不好生在院中修养,何必亲自跑这一趟”,她俯身净手,脸上浅注的笑意淡静轻匀。 我抿唇笑道:“奴才自昨日回府,还未及到福晋跟前请安,便是福晋体恤不怪罪,可也不能叫奴才坏了规矩”。 “执守礼仪固然要紧,但更要紧的是权益之后,还能够两全其美,你这样知礼,难怪贝勒爷疼你,连我看着都喜欢”。 我脸上堆砌出三分羞意,垂眸笑道:“都是福晋*的好”。 “白颦,看座”,她揩净了手,在身侧的紫檀雕月洞的大椅上坐下,盈盈含笑道:“你身子重,不比寻常能够长久站着”,待我坐下后,方才上下打量我一眼,“打扮的也太素净了,白颦,去把妆台上那支红翡滴珠凤头钗拿来”,顿了顿,又道:“那是我前儿去宫里请安,德妃娘娘特赐的,就赏了给你吧”。 我忙自圆凳上起身,笑着推辞,“福晋抬举,奴才只怕生受不起了”。 “库房有多少金银珠宝搁那烂了,又有谁曾说过一句可惜的,你怎么就带不得了?”,她一面示意我上前,戴了凤头钗到我头上,又折了朵秋海棠簪到我鬓边,方才满意的笑道:“女人易老,就如同这盆秋海棠,只有时常打点,方才能够常开不败”。 我只对她的这份度量分外的惊愕,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①:日本作家夏日漱石曾把“I LOVE YOU”翻译成今夜月色真美,这里写着一段话也是暗示着,女主虽然心中有自己的打算,却对四阿哥还是有些心动的。 ------------  第八十七回:君似明月我似雾 她想必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只是垂眸略带落寞的笑道:“人常道,母凭子贵,孰不知更是子凭母贵,你好了,肚里的孩子方才能够恩宠不殆的”。 我心中一紧,顿时明白了她的用意,忙俯身笑道:“奴才愚钝”。 她也笑了,微微斜倚在素色撒花黄镶边的贡缎靠背上,“愚不愚钝不要紧,要紧的是明知有误还尚不知悔改”。 “奴才受教了,以后定见贤思齐,不忘福晋教诲”,我毕恭毕敬的低头福了福,口中恭谨的应了。 从皓轩院出来也已近到巳时,加之腹中孩儿渐已成型,此刻我只觉得饥肠辘辘,然而身体上的煎熬却远抵不上心里的疲惫,我一向不惯应酬,这样不动声色的察言观色,你来我往的针锋相对,明明一句话,却还要让每个人都能听不出不同的意思来,与我而言却比应付九阿哥还要折磨,想到还有一年的时间方才能够离开,只觉的眼前一片黯淡。 回到瑾瑜院换了便服,因我回的迟,小厨房的饭菜温了三四遍,只是我饿的很,等不及她们重做新的,便也将就着用了,饭菜将尽时却听人来报,“耿格格,沁格格来了”。 我忙放了碗筷迎上去,耿秋蓉是四阿哥跟前的第一个侍妾,也是活的年纪最大的一个,只是位分却不高,先是潜邸格格,雍正年间只居妃位,直到乾隆年间才得以晋为贵妃,因是入满的汉人,故而性子娴淑温柔,人也很是婉转袅娜,听人说,她初入府时,四阿哥很是疼她宠她,不知为何最后感情却淡了,现在膝下唯有一女,再无所出。 钮祜禄.茹沁倒是在我面前惯了的,已是上前抱了我的手臂,“姐姐出去玩了几日,可是把我们都忘了的”。 “谁哪里敢不记得沁格儿了”,我亦是盈盈笑着回答,将二人迎进屋中,侧身对着弄巧道:“快把我备得薄礼拿出来”。 将其中一对玉质莹然,雕琢精致的羊脂玉平安扣给了茹沁。见她喜滋滋的收了,又取了一套青玉海棠花的笔洗,笔山,墨床双手捧上去,笑道:“我听人说,耿格格最爱笔法,这一套件略表寸心,还请格格莫嫌轻薄,收了才好”,说罢欠身见礼。 耿秋蓉忙领手旁的丫鬟收了,上前扶了我,凝眉笑道:“妹妹太客气了,有劳你出府一趟还这样记挂着我们,且容我回去想想,要怎样回礼,才能像妹妹这样雅俗共赏的”。 我听她声声妹妹喊得亲切,也不好出言提醒,只是和她们开着玩笑,沁筎自顾的踱到我方才用饭的桌前,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颇为气愤的道:“姐姐好歹是有身子的人了,用度连府中有脸面的丫头尚且不如,叫人这样怠慢应付,怎不回了福晋去呢?”。 “沁格儿,别人糊涂倒还罢,怎么连你也把老祖宗定下的规矩给忘了,咱们府里的大丫头有几个不是旗人的?”,耿秋蓉目光微微下垂,轻轻叹息一声,方才甚是无奈的向我笑道:“便是我出自汉军旗,进府伺候这么多年,方才能够与你正宗旗人比肩,李姑娘旗人尚且不是,若是再坏了规矩,岂不是更加叫有心的人寻不是了”。 “她一向是口直心快惯了的,格格与她居于一处①,还请多管教些,省的以后她再吃苦头”,我笑着将沁筎揽至跟前,点着她的额头宠溺的板着脸假意训斥道:“耿格格的话可都记住了?不许只过耳朵,不过脑子的”。 “是是,小的记下了”,沁筎稚气的脸上带着调皮的轻笑,跑至耿秋蓉跟前促狭的揖道:“耿姐姐,我以后再不喊你姐姐,直叫你师父了”。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笑了。 沁筎年纪尚稚,梳的是小巧的两把头,墨蓝色翠玉发梳与下方白玉凤纹鎏金发玉相得益彰,左侧鬓边一大一小两支碧玉菱花双合凤簪各嵌一枚东珠,正中间的双凤衔珠金翅步摇正好露出最精致的一半,钗形双翅平展,微颤抖动,十分灵俏,围在脖颈间龙华上的三色菱式刺绣做工精巧,她阿玛官职虽不高,可好歹是正宗的满室旗人出身,连一个小小的贝勒府中满汉之间都是这样的泾渭分明,不知外面又是怎样的情景儿。 我们又说笑了片刻,她们方才离去,我早已无用餐的心思,命他们撤了饭菜,倦倦的坐着,一时想到四阿哥的用意之深,一时又想到乌拉那拉氏的言语暗示,心中难免有些暗沉,拿了手在小腹上轻轻抚摸,可怜你看的不清明,投胎在我腹中,还未出生就叫我带累了,能寄养在正黄旗出身的乌拉那拉氏跟前,倒算是它的造化了,想到日后难免要对它不住,唯一能做的便是替它多挣些恩宠罢了。 我放下手中的针黹活计,命人取了笔墨来,拿一条我用旧的素锦帕子,寻了《诗经》上的几句话写上:戈言加之,与子易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于,莫不静好。 之后塞在信封中遣了纤云递了给四阿哥,我不知道他能否明白我的用意,以诚相待,明确的给我一个授意,撇开那些所谓的恩宠名分,许我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纤云回来,却是他重封了信给我,我忙接了拆开看,上面是那首《七夕》的下阙:溪水碧于草,沿堤步翠行。谁将芳草色,染得碧溪明。衫縠风中皱,眉痕镜里生。红颜云易改,可似水常清? 下面仍旧是惯常的带着他的印章的签名,我低声念着抿嘴笑了,怔怔惘惘出神之际,却听见外面廊间有行礼纳福之声,一抬头四阿哥已是俯身探了进来,我忙揽裙下榻迎上去,欠身行了礼,这才浅笑着上前扶了他道:“贝勒爷可是正事忙完了?”。 “并没什么要紧的,不过适逢戴先生过来坐坐”,他与我相携着在榻前坐下,垂眸悄然的瞧一眼摊在小几上的信,抿了抿嘴却未再说话。 “或是贝勒爷觉着一首诗不足以表白心意,故而人才亲自来了?”,我笑着打趣,他面上虽是冷峻如常,只是眸中却微有尴尬之色,我忍住笑,佯装正色道:“贝勒爷快来看看,这封信裱起来挂在哪里好,叫人一眼就能瞧得见!”。 见他果然一本正经的四处打量,寻找最佳之处,使得我终是撑不住笑了,攥了他的手擎到我心口处,盈盈笑道:“贝勒爷的私信岂能叫旁人轻易瞻仰去,奴才看了几遍,早已是烂熟于心了”,一面说笑着,将这首诗一字不落的背了出来。 见我语带笑意的侧脸将他望着,这才察觉出戏谑之意,他眸中微带的被作弄的恼羞已换成柔情一片,侧身将我揽进怀中,顿了顿,才轻声道:“你既是向我保荐了戴先生,必然也知他的手段,我今日已透了底细给他,若是你再遇着什么难处,又不便叫我知道的,只管去求了他,他断不会袖手旁观的”。 他将声音压得低低的,低的只叫我听见其中的迁就与讨好,在这偌大的内府中,我是如此的孤苦无依,既要当心李椒薏的设计暗算,又不能负了乌拉那拉氏所望,紧要关头施了援手给我,更要分出一些精力来,去应付府外九阿哥一众的虎视眈眈,打的那些不知名心思。 便是眼前的男人是我腹中孩子的父亲,我却依旧是难去戒备,讲出一句话来也是深思熟虑的,既怕达不到我的用意,又怕一着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之地,我把他的恩宠当做靠山,只是那样虚无缥缈的东西,早已将我养成了胆小慎微的性子。 却不想原来我假意迎合之后的强颜欢笑他全然明白,那样多疑猜忌的一个人,是藏着什么样的心情,用这样曲折迂回的方式,只为打消我的顾忌,我内心的软弱瞬间汹涌出来,压抑不住,埋首在他怀中,只听他在耳边软语轻声道:“福晋,侧福晋有孕时,好歹都是胖了的,独有你却越发消瘦下来,我也知道,你深恐是步了当年姬芸的后尘,又怕一片痴心错付,你对我成见那样深,倒不如我替你铺好后路,也能多少让你宽些心”。 我眼角濡湿,鼻尖酸涩,半晌方才抬眸含泪笑道:“贝勒爷这样的深情,叫我不知该何以为报了,”。 他似是而非的轻叹一声,低沉的声音怜惜无比:“我哪里就图你回报了”。 我闷在他胸口许久没有回话,历史上清冷寡情,多疑猜忌的四阿哥,日后荣登大宝的雍正帝,正伏在我的耳边温情款款,软语轻声的诉着衷肠,我想此刻,他话的真伪早已不再重要,我一个人在这里撑得太久,真的需要一个依靠了。 ①:这里说明一下女主为什么能自己一间院子,前文曾说过女主是九阿哥送来的,没有入室为妾,便还相当于外客,所以府中的妻妾规矩对她的要求不是太严格,也就是常说的无名无份。 ------------  第八十八回:鸳鸯两字怎生书 正说着却听见纤云在帘外道:“萧御医知道姑娘回府了,来请平安脉”。 我忙揩泪自四阿哥怀中起身,稍作整理在榻几另一侧坐下,方才对着帘外扬声道:“快请进”。 萧绎尾随着纤云,弄巧,后面跟了背着药箱的药童,一探身进来已是先俯身问安道了吉祥,待免了礼方笑着道:“几日不见,姑娘气色倒好了许多”。 身边已有伶俐的下人搬了一金穿漆雕花方凳在榻前任他坐下,“姑娘容我看脉吧”。 “我也觉着这两日身子不似先前那般易乏了”,我揽了云袖露出手腕放到脉诊上,纤云已取了一条柔软滑腻的蚕丝手绢替我遮上。 萧绎这才探手上前,调息至数,凝神细诊半刻的功夫方算诊毕脉细,“姑娘脉细如线,软弱无力,气血两虚,诸虚劳损,皆因孕妇五脏精气聚于胞宫,以养胎元,母体素弱,脏气不足,气血尽以养胎,脉气暂不接续所致,现在虽不成什么大的障碍,却是日后生产的一大难关”。 四阿哥略微一惊,“可有什么好法子?”。 萧绎忙上前低了低身子道:“体虚血亏,不易大补,不妨拿阿胶,党参,枸杞子,黄芪,大枣一并炖了,每日喝上一碗盅,再配上奴才的方子,想必有效”,他顿了顿,微微的看着我,语气严厉,“李姑娘是心气儿高强聪明不过的人,只是聪明忒过,则不如意者常有,不如意者常有,则思虑太过,正如人常说的‘慧极必伤,强极则辱’,便是医者父母心,可也只能医得了身,医不了心”。 “寻常夫妻也少不得谨慎来保全恩爱,更何况是在这深宅内府之中”,我自然知道萧绎意有所指,又见四阿哥目光灼灼的望着,忙笑道:“事来则应,事过则忘,得之不喜,失之不忧,这样的医嘱,萧大人可不是为难我么?”。 “姑娘如能像现在这样时常说笑方才好呢”,萧绎一句话说的一众都笑了,他又俯身向四阿哥做了汇报,这才道:“若是无事,奴才便先回太医院了,四爷不如派两个得力的小子跟着奴才去拿药”。 四阿哥便指了恬愉等两个随他同去,直到一众退下,纤云,弄巧守在帘外,他将我望着笑道:“从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看看如今连御医都劝你,可不能再当做耳旁风了吧”。 “哼,谁知道是不是贝勒爷暗中指使他这样说的呢”,我垂眸戏谑的轻笑一声,捧了软榻上的青篾小簸箩放到榻几上,拿了其中已近完工的青金闪绿细缎腰带,更有重要的东西早已封在了里面。 四阿哥见状早已是在榻板上站了起来,我捏着腰带在他腰间微微丈量了一下,因不识他惯常的尺寸,正好借此看看在哪里锁扣会最好,“这上面的百蝠流云纹可都是我一针针绣出来的,虽不比府中福晋,格格的奉上的金银细软,却好歹是我的一片心,贝勒爷可不许辜负了才好”。 他默默地盯着我,片刻方才笑了,“出其东门,其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之后便是十月入秋了,四阿哥虽与隆科多通了书信,告知顾盼儿的存在,只或许是因为佟氏一脉隶属八爷党,他为了避嫌,对这件事并不热心①,得我万分恳求方才替顾盼儿除了贱籍,我看那顾盼儿行事稳重,也没有勾栏女子惯常的风尘之态,与惊鸿又颇为交好,便暗中借了四阿哥之名求了戴铎说服京中一清贵之家收了其为义女,为将来能进入佟府谋些便利,顾盼儿由此视我为恩人,就连隆科多都封信向四阿哥表了感激。 所谓的金秋十月,正是硕果进仓,天高气爽的时节,四阿哥是十月三十日的寿诞,他虽例行节俭,可毕竟贝勒身份尊贵,提前几日府上便张灯结彩,就连十三都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替他庆生。 这一日早早的用了饭,尚不到卯正三刻(大概六点四十五左右)我便老实的坐在梳妆镜前,匀面上妆完毕,纤云左右打量一番,方才探身上前,笑道:“姑娘想梳个什么发式?”。 “难道还有其他讲究不成?左右梳个牡丹头,百合髻,元宝头的高髻看着喜庆就好了 ”,我握了她的手在掌中,“手还是这样凉,你刚受了风寒,合该好好养者,何必事事都要亲为呢?”。 “姑娘是头一次在家宴上正经露脸,好歹也略打扮打扮,其他的丫头,奴才总不放心”,她拿着嵌玉芙蓉象牙梳的手指略顿了顿,笑道:“奴才前些时候在柳夫人那里学的朝云进香髻瞧着不错,只是把后面梳成燕尾,姑娘觉着怎样?”。 我忙摇头,“那可不好,今日参宴的多半都是满装,我一身汉服本就打眼,再这样张扬岂不招摇,叫我说就不该参加什么家宴,我无名无份便已有了身孕,合该着悄悄的不让人注意才好,又何必腆着脸上前叫人作践呢” “这是什么话,府上谁人不知,姑娘受封不过是早晚的事,再说了,姑娘进府也有四五年了,竟不曾发现咱们贝勒爷最是钟意汉人女子的②?”。 我正拿着一副白玉兰翡翠耳环在耳边比划,蓦然顿住,却听她继续道:“其他贝勒,王爷府上的正侧福晋多半是正宗满室出身,即使偶有的汉军旗也是还未入关便已抬旗入满的,独独咱们的贝勒爷是个例外,当年耿格格进府时宠的那样,也不过是这两年方才淡了下来,我们满人虽已入关近百年,却始终不如汉女温婉可人,有许多意趣”。 清康熙年间汉人复国的呼声依旧是此起彼伏的,禁止满汉通婚的要求不如清初那般严格,虽有汉军旗秀女入宫为妃,位分却并不高,多半是常在,答应,康熙有二十四位妃嫔,其中满蒙各十,两名回人,两名汉女中位分最高的贵人,也不过是生了十八阿哥才进的位。 “既然这样,就按你说的发式梳吧”,我自然听出了纤云话中的暗示,不知可是四阿哥暗中授意,却也不想开口问她,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也是偶听福晋提起过你的身世,你祖上原是哪一旗的?”。 她柔美的脸上微见黯然,垂眸抿唇轻声道:“奴才本是满军正白旗,只是后来族人获罪,殃及全府,没入辛者库为奴,后来贝勒们年长,离了阿哥所自行建府,这才被内务府拨来伺候”。 我见她面色如常,心中的苦楚倔强的一丝不泄,不觉同情的看着她道:“府上亲人可还有在京中的么?若是那日得闲只管去瞧瞧他们”。 她掩唇轻咳一声,半晌方才感激的轻轻摇头,“他们刚到宁古塔,天寒地冻的,熬不过早就去了,只剩一个嫡亲的弟弟,在当年兵丁抄家时被奶妈抱出了府,奴才找了几年,想必也是不在了”。 她口中说着伤心事,手上的动作却未停止,先是将我的头发分股拧盘,交叠于顶上,拿一嵌蕉叶碧玲珑翡翠梳背绾了,想必见我也沉默着,忙强笑道:“今儿阖府喜庆的日子,姑娘千万别因我的话坏了心情”。 正白旗是满军中的上三旗,原是由皇帝督率的亲兵,若不是朝堂变故,她必然也是身份尊贵的闺阁小姐,我心中只是一味的为她抱不平,对福祸只在一瞬的感慨,从未想过她话中暗藏的蛛丝马迹对我的以后的人生是怎样的影响。 她一面说着又将府上拜寿的规矩向我讲了,待梳妆着衣完毕,已到了辰时二刻,想着纤云刚吃了药躺着渥汗最好,便强留她在院中,只带了弄巧并一个二等小丫鬟出了院门。 路间甬道旁都有丫鬟守着,放眼望去,视线所及之处的树木之上都用整幅或大幅金色,红色布帛做成的寿幛,上面是由小篆写着的祝贺寿辰的吉语贺词。 正堂中一流的紫金漆楠木案几上摆着捧寿枝,寿桃,寿面等,屋内熙熙攘攘的女子说笑的声音,我揽裙探进去,却见四阿哥正坐在同色的紫金漆楠木扶手椅上,一应的妻妾各坐两侧,乌拉那拉氏看到我笑道:“快来,就只剩你了”。 我忙快走几步在正中站下,身侧早有伶俐小丫鬟放了竹褐色留香软垫到我跟前,我忙在其上跪了,弄巧她们也一并跪下,我双手伏地磕头道:“奴才祝贝勒爷年年岁岁春常在,顺心如意耄耋至”,一面侧身对弄巧道:“快把我的寿礼送上”。 ①:应该说四阿哥此刻对帝位还是没有觊觎之心的,因为毕竟这时候太子和八阿哥呼声最高,就连十三阿哥都要比他更得圣心,虽然有女主或多或少的暗示,却还没有激起他的夺嫡之心。 ②:在博物馆中有一副《雍正十二美人图》,有人说上面画的十二个女子是雍正的妃嫔,都是做的汉人女子的装扮,笔者是由此推测的,不知道真假。 ------------ 第八十九回:底事伤怀无一语 跪于身后的弄巧忙捧了怀中的银鎏金簪花螺钿匣子膝行而上,一侧的白颦已是上前一步接了,开了匣子双手奉上去,乌拉那拉氏自其中取了那条青金闪绿细缎腰带,不觉叹道:“好鲜亮的活计!!”。 她今日戴的是一点翠双喜纹花卉流苏钿子,赤金镂花雕坠的金累丝凤头衔出的一撮流苏,与她纤白手指上纯金镂空织花锻雕护甲镶嵌的红宝石相映成辉,熠熠夺目,她赞许的看了片刻方才擎到四阿哥面前笑道:“这二色金双面绣的针法最是难学,加之三镶三牙的百蝠流云纹更是少见,多日不见,李氏的绣工大有进展呢”,一面侧身吟吟的笑着看我道:“费了你不少时日吧?”。 “才两三个月而已”,我在地上跪着笑道:“只是得闲跟着沈府的宛夫人学了几日的刺绣,福晋这样说真叫奴才无地自容了”。 四阿哥眉目间略带上许微笑意,示意身旁的丹栀扶我起身,方才道:“倒也难为你有这份心”。 他话音一落,已惹得下侧的李椒薏分外不满起来,“再怎样也不过是个奴才,让她在这样的仗势前露脸,福晋可不是过于草率了”。 “李氏腹中的胎儿,再过数月便可瓜熟蒂落,到时候入室受封也是理所应当”,乌拉那拉氏将腰带放进匣子里任人收了,一面向着我婉然笑道:“我提前叫你见见世面,你可愿意?”。 我忙欠身行礼,“奴才若能得造化跟着福晋,侧福晋学学眉眼高低,出入上下的大小事上也算有个见识了”。 四阿哥却看着我道:“便是回话你也只管坐着,不是说了你身子重,不用时时拘礼的”。 我忙轻应一声是,徐徐退回到圆凳上坐下,却听他继续道:“福晋即是一家主母,内府事宜合该有她定夺才是”。 李椒薏轻哼一声,便只与身旁的耿秋蓉低声说话,不再理我。 待弘韵等一众儿女拜了寿,刚说了几句话便有人来报大阿哥,太子,三,五,八,九,十,十三,十四等皇子们前来拜寿,四阿哥忙起身迎出去,乌拉那拉氏亦是起身去迎各自的福晋命妇,等一切安排妥当,坐下来也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有腰肢轻盈,身子俊雅的旗装婢女穿梭其中将一盘盘瓜果菜肴端上案几,身侧的乌拉那拉氏指使着丫鬟将一乌银梅花自斟壶放在我跟前的小几上,笑道:“贝勒爷说你戒酒数月,想必正是馋的很,特命人备了一壶桂花酒,嘱咐你只可小饮,万不可贪杯”。 我道谢的话音刚落,便从李椒薏处传来了一阵欢笑声,神采飞扬的八福晋郭络罗氏头戴卷须翅三尾点翠衔单滴流苏累丝凤头大拉翅,隐约间露出白玉嵌莲荷纹扁方的一角,赤金打造的凤凰步摇簪在鬓发间,她忍不住笑着往李椒薏的脸上一拧,“薏儿的这张嘴,素日在闺阁之中就甚是了得,不想几日不见,越发的刁钻了,叫人恨也不是,喜欢也不是”。 坐于上首的太子妃也瞅着她们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八福晋的马上功夫,可是咱们谁能比的上的,待哪一日闲了,拉了李福晋到驯马场上溜一溜,可不是叫她只有求饶的?”,一句话说的一众都笑了。 戏台上的《五女拜寿》唱毕,便是由各个命妇选的戏了,无外乎《乞巧》、《仙缘》、《八义》《大金榜》之类的,我坐了一会便觉无聊,几杯桂花酒也带上了微微的醉意,可毕竟是乌拉那拉氏有意抬举,又不好提前退席。 弄巧看我无聊,俯身替我斟了杯酒,我端了去喝,刚抬了手肘,巧赶上布菜的丫头捧了一碗如意合欢汤奉上来,叫我一撞全扣在了弄巧的前襟上,连着探身上前帮忙的佩兰身上都被溅了不少,我这一侧顿时乱作了一片,惹得一众频频侧目。 “没烫着吧?”,直到我表明无恙,乌拉那拉氏这才看着跪在地上的小丫头蹙眉叱道:“好好的,怎么连点小事都办不好,还不退下去到管事跟前领罚”。 我忙起身行礼笑道:“福晋错怪她了,原是我有些醉,一时迷糊失了手,叫一碗汤全洒在丫头身上了”。 乌拉那拉氏看了弄巧她们一眼,这才吩咐她们回去更衣,桂花酒有些上头,我也趁机退了出来透透气,只任一个名唤木香的面生丫头跟着。 远远的离了前厅,穿过一层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便进了后花园,我在一假山旁的芭蕉树下站着,初冬的风一吹止不住寒浸浸的打了个哆嗦,身边的木香倒是个殷勤的,忙自告奋勇的要替我取件披风来,我答应了便一人在原地站着等她,刚站了会,听见有脚步声走过来,回头正要夸她两句,凝神一看,却是纳兰安昭孤身一人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我一时愣在原地,待回过神来,欣喜间正要迎上去,却见他面色冷凝的看着我,“不是你遣了丫头着我过来的吗?”。 我脚步一顿,只一瞬心中的欢喜便被惊慌所代替,安昭想必也看出了不妥,轻声道:“她说是你院中的丫头,喊我到这里来的”。 我伫立在原地,只一瞬间便明白事情始末,多么老套的内府中陷害人的伎俩,清朝本来就重视男女大防,又恰逢上四阿哥过寿,瓜田李下的,我更加难以说清了。 犹豫间果然有花盆鞋扣地的声音传过来,这时候再躲闪显然来不及了,我陡然慌乱起来。 “你先别担心”,安昭轻声安抚我,还未及我反应,已经俯身捏了地上一块拳头般石头狠狠地向手臂敲过去,隐约间有轻微的喀嚓一声响,或许是疼得很,随着石头的坠地,他人也斜斜的倚在了假山上。 而假山的另一侧,李椒薏连着粉黛并两个小丫头走了过来,在看到只有我和安昭时,精致娇媚的脸上稍见的诧异便被惊喜所代替,“哟,我说李姑娘怎么偷溜出来呢,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面向着身后的丫鬟吩咐道:“去请了福晋,贝勒爷过来,这台戏要是少了他们,可就没法唱了”。 我忙掩下心中的慌乱,欠身行了礼,“奴才不懂侧福晋的意思”。 “这时候作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是给谁看呢”,她凌厉的眉目间敷上了淡淡的不屑,不无嘲讽的笑道:“这份寿礼,可比那条腰带有趣多了,贝勒爷再宠你,我竟不信,他会不动气的”。 正说着乌拉那拉氏搭着白颦,和四阿哥一众走了进来,“这是怎么了?”。 李椒薏上前悠悠的行了礼,“臣妾才刚路过,瞧见李姑娘和纳兰府上的二公子鬼鬼祟祟的躲在假山后,叫人瞧见着实不堪,想着好歹请了福晋过来管一管!!”。 乌拉那拉氏若有所思的看我一眼,清亮的眸子有些迟疑,“你跟前伺候的丫头呢?”。 我心中正暗自筹夺,被一众盯着忙收了神行礼,回道:“奴才方才觉着有些凉,便着木香去拿了披风,不想遇着安二爷,白着脸站在这儿,奴才还未及问的,侧福晋便过来了”。 李椒薏幽然的看着我笑道:“眼前事事确凿,李姑娘还敢狡言诡辩,这样大的脸面不知仗了谁的势”,一面侧身看了气喘嘘嘘跑过来的木香,冷眉叱道:“你倒惯会识人眼色,知道什么时候离开最合时宜”。 木香被她这样一喝,已是惶然的俯跪地上,嘴唇嚅喏着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这样一幅犹如坏事败露的心虚模样反倒坐实了我不轨在先了。 乌拉那拉氏面上的神色便有些为难,顿了顿还未及出声却听见四阿哥道:“纳兰侍卫的手可还好?”,他面上神色如常,连声音都是平平淡淡的,丝毫看不出生气与否。 安昭虚虚的晃了晃手臂,微微苦笑道:“是奴才醉了酒,像是摔着了手,这才躲闪不便撞上了李姑娘”。 “你悄悄的去前厅请一位御医来”,乌拉那拉氏忙向着身后的丫鬟做了吩咐,这才看着我,略带担忧的问:“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防有鹊巢,邛有旨苕,谁侜予美?心焉忉忉’,有时越觉着不可思议的,或许才是实情”,我面上无愠无喜,忙揽裙跪下低眉顺目回道:“遇见这样的事,原不该奴才凑上前多管闲事,只是安二爷好歹是祝寿的贵客,又是伴驾的侍卫,若是出了差池,且不说如何向纳兰府上交代,只万岁爷问起来,岂不是要怪罪贝勒府没有待客之道了?”。 李椒薏轻哼了一声,寒恻恻的只盯着我笑道:“李姑娘伶牙俐齿的一番话,将自己撇的这样清,可不怕寒了有些人的心吗?好歹也是费尽心思进来见你的”。 看她这样宛自喋喋不休,分明一幅要置我于死地的打算,我越发装出一幅气急反笑的可怜模样,抬眸看着乌拉那拉氏以绢掩唇,犹如强自按捺住委屈之意,轻泣道:“奴才也知府内的规矩,只是礼法无外乎人情,虽常说男女大防,却万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侧福晋这样说,奴才纵死也难还清白了”。 ------------ 第九十回:春恨秋悲皆自惹 始知伶俐不如痴最新章节 第九十回:春恨秋悲皆自惹 手机阅读 “侧福晋是越发的没有分寸了,拿这些市井粗话也不怕教坏了小子丫头们”,四阿哥脸上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只是上前扶我起身,顿了顿方才道:“今日内务府特拨了戏班并一档子打十番的,任你们消遣热闹,若还有人闲得很,借机生事的,一经查出,也别怪我顾不得谁的颜面了”。 .. 一句话说的李椒薏不屑的看着我,对我作出来的可怜楚楚的模样鄙夷甚深,却也是一时无话。 正说着十三携着一攒金丝海兽葡萄纹苏缎披风阔步走了过来,揶揄道:“哟,里面戏演得那样热闹,怎么都跑这儿了?别又是我惹了事吧”。 众人被他这样打趣,凝重的气氛不觉淡了几分,四阿哥也笑了,“好好的,从没见过谁像你这样上赶着讨骂的”,一面向着是十三阿哥身后的萧绎吩咐道:“你先去替纳兰侍卫瞧瞧”。 十三也跟着探身上前了几步,瞧了一众情景儿,忙道:“原是我席上觉着闷,这才拉了安昭一并出来透透气,谁知他叫风一吹,酒上了头,我便让他在假山上歪着歇会儿”。 乌拉那拉氏盯着他笑道:“十三弟说的可是真的?”。 “因怕安昭躺在风口上受了凉”,十三抖了抖手中的披风,笑道:“这不,回去拿的披风还在手上呢”。 那厢萧绎正晃动着安昭的手臂诊断,片刻方才上前回话,说他想必是醉得很,手臂都不慎摔断了,萧绎话音一落,众人讶然。 而我心中却是苦涩不堪,安昭忍着断骨的痛苦只为替我摆脱困境,只是这样的深情,无意之举,在一废太子时又给他带来了怎样的磨难,也是此刻的我们谁都不曾想得到的。 乌拉那拉氏借此忙遣人扶了安昭去诊治,十三的一番话叫人信服本就是差强人意,远不足将一场磨难消弭于耳,只是有四阿哥的声喝在前,倒也是无人再敢说话了。 四阿哥这才上前扶了我道:“你若觉着身子不适,不妨先回院歇着,我待宴席完了就去看你”。 我担忧的轻声答应,却始终迟疑的看着他,不知是不是该向他做个解释。 他攥在我胳膊上的手指紧了紧,轻声道:“方才的事只当过去了,你别想太多,安心养着就是”,顿了顿,他压低声音道:“十三是我喊了来的,你放心,不论怎样我都信你”。 他幽深的眸底诚挚一片,漆黑的只映出我的倒影来,温柔的视线轻轻的拂过,我缓缓的垂下眸去,此刻眼角的濡湿一片却是再真实不过了。 我行礼拜退,有弄巧搀着我回院,一路上疑惑难解,始终想不到是谁设了这样的陷阱算计我,原本以为是李椒薏,后来觉着她刚露面时的诧异不似作伪,可是除了她,我在府中再没有与旁人结怨了!! 这一日宴会欢腾到很晚,我因记挂着四阿哥要来,便拿了针线绣着幼儿的肚兜等着。不想到喧嚣尽了也没见他,我正说要去歇了,外面却有人来报,福晋过来了,我忙下炕去迎。 乌拉那拉氏已褪去了宴席上的钿子装扮,只是旗人惯常绾的留着燕尾的圆髻,点缀着几朵茉莉花,通体珠翠尽除,留了一根碧玺翠石掐丝金簪,垂下细细的一束流苏来。 我忙欠身行礼,她已是上前扶起了我,温柔款款的掩唇笑道:“怎么还等着他呢,贝勒爷在前厅多喝了几杯,已经歇在健柏院了,想必是一时忘了遣人告诉你”。 “福晋也劳累一天了,有什么事只管使唤丫头过来,何必亲自跑一趟”,我让了她到正前方的炕上坐下,又接了纤云端上的绿雪银针捧上去,“可还有旁的事?”。 她接过抿了一口,放到一侧的榻几上,遣散了一众笑着示意我坐下,“这些话听起来或是有些难以入耳,只是我若不问你,心中又着实安稳不下”。 我不动神色的微微点头,笑道:“福晋有话不妨直说”。 她低了低身子,视线缓缓滑上我的小腹,默然沉思片刻方才道:“你腹中的孩子与纳兰侍卫可是毫无干系的吧,这种事万不能心存侥幸,便是贝勒爷不在意,防不住叫旁人查出来,可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 我忙自凳上起身,行至她跟前毕恭毕敬的揽裙跪下,故作羞赧道:“闺中秘事,恕奴才不便明说,只是有关这孩子,却是贝勒爷比谁都清楚的”。 她微微抬手,示意身侧的白颦上前扶了我到圆凳上坐下道:“昔年你与纳兰侍卫首尾之事,闹得那样,毕竟过于张扬,我才说的话,你可不要多想才好”。 我作出毫不在意的模样,垂眸敛去心中所有情绪,忙忙笑道:“也怪奴才先前有待考量,才落得这样叫人辖制的下场,好在是福晋没有因此与我生了嫌隙,否则岂不是正好称了那些人的意了”。 她向后正了正身子,缀在耳上的翡翠珍珠耳环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的荡了荡,纤长的唇角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端庄笑意,“若真对你起疑,我便不会亲自来问了,以后的日子,你只管安心养胎,剩下的有我和贝勒爷替你担着”。 我忙自凳上起身,行礼道谢,她又说了些话,最后才离开。 至于四阿哥找到始作俑者与否①,就不得而知了,之后我出了几趟府,遇到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听说清芷格格生了个阿哥,不知她在府中的地位可否好转,惊鸿的胎过了前三个倒还稳得很,好在还有萧绎时而去照看,后来出府的途中也遇见过张明德几次,他话中隐约提到的暗示,却和后世史书上记载的契合许多,因此他偶尔带起的有关穿越回去的方法,我虽不敢尽数全信,只是到了紧要关头,还是希望一试的。 然而我却日渐消瘦,因此李四娘尚不足十八岁的小身板挺着肚子看起来格外的怪异,萧绎说是因为母体羸弱,血气不足以养胎,长此下去势必要催生早产,只是风险极大,而且替我诊治怀孕的老御医曾说过,以我的身体状态,若是早产有近五成会诱发血崩,也就是说我一命呜呼的可能性非常大,对于这些,我在惊慌无措的同时也有着小小的窃喜,“沉酣一梦终须醒”,绝处逢生,或许还能够是我穿越回去的一次契机。 刚过了清明,我身子越发糟糕的连下地的力气都没了,又每日委实撑得辛苦,便同意了萧绎的催产提议。做了几日的准备,又请了稳婆在侧,因四阿哥有朝事在身,又有男子不能入产房的规矩,并没有露面,倒有乌拉那拉氏偶尔派人来问。 “疼的厉害吗?”,萧绎在我穴道上施了针,轻声问。 我微微点头,床侧的纤云拿着帕子替我揩去额上汗滴儿,她面带担忧,我知道情况不妙,羊水还未破,下身却已经开始出血了,“萧大人,若真是不妥,一定记得先保住这孩子”。 “好好地,李姑娘怎么说这样晦气的话,因着是头胎,宫口开的未免慢些,到底是没生养过的,做女人谁没有经过这一步的”,一侧乌拉那拉氏派来的稳婆嬷嬷递了汤碗给纤云,“先喂姑娘些参汤提提神,要使力气的只怕还在后头呢”。 渐渐的随着疼痛的加剧,萧绎的脸色也逐渐沉重起来,有慌乱的惊呼,伴着凌乱的脚步声,朦胧间还能看见丫鬟捧着温水进来,再换做一盆盆血水下去,只是我的意识却越发的模糊起来,头脑眩晕的如同颠簸在波浪之间的一叶扁舟,只剩那令人窒息的疼痛席卷而来,有人往我嘴中塞了参片。 突然有熟悉的低沉嗓音在柔声唤我,却见四阿哥一身墨蓝色海水江崖、八宝立水纹官服坐在床侧,攥住我的手低声道:“你觉着如何?先再忍忍,血已经止不住了”。 “孩子怎样了?” “一时有些难产,先别管他,即便孩子保不住也不要紧,只要你没事就好”。 “不,不,你告诉她们,要先保孩子,便是我不在了,至少还能有它陪着你”,我吃力的笑笑,“若是我死了,也不用伤心难过,或许我只是回去原来的世界里了”。 “都五年了,若能回去只怕早就回去了”,他沉凝的面色有依稀有些感动,很快便被一闪而过的气急和失措所代替。 我轻轻的摇摇头,倚在靠枕上轻喘了喘,攥住他的腰,低声的喊了两声“腰带”,一阵灼骨的疼痛自小腹传向四肢百骸,我支撑不住,便就此昏晕过去。 ①:这里说明一下女主为什么会这么侥幸的就没事,可以说有人设计这个陷阱并不是针对女主,她只是用来钓鱼的诱饵,真正地目的和用意会在后面出现的。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始知伶俐不如痴 59文学”查找本书最新更新!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地址: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记录本次( 第九十回:春恨秋悲皆自惹)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始知伶俐不如痴,谢谢您的支持!! ------------ 第九十一回: 谁怜我为黄花病 等醒來不知是几日之后的事情了.感觉有温热的汤水滑进我的嘴中.我全身酸软的连撑起脑袋的力气都沒了.随之是呛鼻的血腥味弥漫而來.我悠悠的睁开眼.忍不住低咳了一声.只是喉咙干涩的很.发不出半点声音.看着熟悉的场景.我一时说不清是欣喜还是失落. 纤云正拿着调羹搅着手中的一碗鸡汤.不觉欣喜的向着外间喊道:“姑娘醒了”.一面递了汤碗给弄巧.探身上前扶我坐起. 先是萧绎进來把脉.说这次好在有惊无险.只是孩子胎中带虚.有些气急之症.以后只怕要多费些精力.后來又嘱咐了几句.俯身开了方子回太医院煎药. 他刚离开.乌拉那拉氏便掀帘走了进來.看我挣扎着起身忙笑道:“你现在身子弱的很.只管好好躺着.不必多礼.昏睡了这几日.再不醒贝勒爷只怕要急坏了”. 我忙故作羞涩的笑.“福晋说笑了”. “先去通报贝勒爷”.乌拉那拉氏在床前的圆凳上坐下.笑着对身侧的丫鬟道:“也喊了嬷嬷把小阿哥抱过來.说來也要他们母子先见一面呢”. 片刻便有一嬷嬷抱了一个绛红色襁褓小心翼翼的走进來.先是向乌拉那拉氏行了礼.得了示意这才将孩子抱到跟前.我挣扎着起身将他抱进怀中细看.他生的那样小.就连身上的皮肤都是皱皱的.在我怀中轻轻的摩挲.发出弱弱的呜咽声.我一时忍不住笑了.眼中却滚下泪來.“怎么生的这样弱.猫儿一样”. “毕竟是早生了几日.养养就好了”.乌拉那拉氏也探身上前看着笑道:“贝勒爷给他起名叫弘晓.从的是弘字辈.你也是个有福气的.头胎就是阿哥”. “奴才的福气是福晋给的”. 正说着却见四阿哥探身走了进來.先是就近看了看我的脸色.方才笑道:“睡了几日.气色倒是好了许多”.他轻笑着.笑容里是浓郁的疲倦和欣喜. “已吩咐了丫头们.若有需要的只管拿了对牌去领.有几株天山雪莲早几日便已送來.用來产后进补是最好”.乌拉那拉氏扶一扶簪在髻前的海棠翡翠步摇垂下的一串流苏.却看向我.“到底是沒有生养过的.这样抱他.孩子容易吐奶”.一面说着接过孩子抱在怀中娴熟的哄着. 她脸上的神色慈祥而安静.如同抱着的是自己的孩子.直到弘晓蠕动着嘴唇微微的睁了眼.她才笑着轻轻的擎到四阿哥面前笑道:“來.也让阿玛抱抱”. 因为我身子虚弱.每日各种参汤补着.故而月子期间一直卧床休养.弘晓由保姆看顾.或许是早产的缘故.加之又有哮喘.他自出生便药石不断.我虽心疼.却也有些力不从心.反倒是乌拉那拉氏.比我这个亲娘还要用心.有一次弘晓染了风寒.她两日两夜來衣不解带的守着.直到病愈方算作罢. 想來她不过刚刚二十五六的年纪.却因小产落下病根再不能生育.其中的苦楚我自然无法体会.可每每看到她怀抱弘晓时流露出的舐犊之情.雍容华贵的容貌掩不住深深的孤独和落寞.只叫人觉得分外的心酸. 弘晓比旁的孩子出生多了几分不易.又这样的多灾多难.四阿哥待他也较其他的几位阿哥多疼爱些.时常带了萧绎过來.询问病情. 说到我的离开.乌拉那拉氏只说四阿哥在府.多有不便.不如安排我在他伴驾出塞时.我正担心弘晓病弱.听此便也欣然同意.因想着是离开在即.与四阿哥更是一刻也不想分离. 而后七月惊鸿生下一子.取名文隽.刚生下便极为的俊秀无双.因为是长子.柳汝生特将他写入族谱.惊鸿夫人的位子是坐稳了.也算是去了我的一桩心事. 八月的酷热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中旬康熙出塞巡视.点了几位阿哥随从.留了八阿哥监国.十三或是听了我的话.只推说身子不适.借机歇在了府里.只可惜皇辇离京不过十日.宫中竟爆发了水痘.不过短短数日.年幼的十八阿哥就熬成了恶疾.因着他聪明伶俐.最得康熙喜爱.八阿哥为此免了朝事.日夜不歇的守着.却已经是回天无力了. 即便我早知道十八阿哥会在一废太子间丢了性命.只是此刻却也止不住怀疑.夏末不该是水痘的好发之季.这病來的真是蹊跷.然而这些我都无暇顾及.一來我忙着离开的诸事.二來.弘晓身子弱.我生怕他也不慎染上了. 可是一切却再次出乎意料.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初二这日.我清楚的记得那一天下的是入秋的第一场雨.天刚微微亮.却冷得很.我陪着乌拉那拉氏一众看八阿哥的心腹阿灵阿.带领殿前的御林军将四贝勒府团团围住.一废太子的的纷争比我预想的提前拉开了序幕. 我心中既忐忑又无措.虽知四十七年的一废太子.然后四阿哥.十三阿哥又是因何受得牵连.却早已据不可考了.因是皇宫秘事.外人并可知.整府便这样心急如焚的等了数日.四阿哥才被送回了府.因他未过而立.素日里并沒有蓄须.只是他此刻胡须荏苒.眼中布满血丝.是少见的落魄.一入府便进书房中再未出现过. 初秋的雨阴寒无比.淅淅沥沥下了数日也未停歇.我是等了两日才去见他.他身姿笔挺的坐在书案前.桌上摊着一本《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眼神低垂着.却又如同穿过那厚厚的书本看向旁处一般.脸上的神色分外的恍惚. 我心中不忍.不觉迎上去柔声轻唤了一声.“贝勒爷”. “你怎么來了.外面的雨还下着吗.”. 我轻轻的点点头.满腹的话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正犹豫间却听他低声道:“李四娘当年藏的那封密函找到了”. 我蓦然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这次出塞巡视.依旧按照惯例去了科尔沁草原.有人求十三暗中带了一封信给蒙古亲王.以我的口吻.请求科尔沁亲王在皇阿玛面前举荐十三为太子.下缀有我的私印.可惜信还未及送出.便叫老八带人当场逮个正着”. “十三爷怎么这样大意”.我定定的看着他.心绪蓦然一转.“托他传信的那人.难不成是清芷格格.”. 他微微颔首.“十三只说是偷了我的私印.皇阿玛自然不信.将我们一并押了回來”. 其实细想清芷格格母兄已沒.府中又无靠山.她刚刚生产.便是不为自己.只为了孩子日后的前程.投诚九阿哥.陷害十三.亦并无难以理解之处. “信写了三四年.怎么这时才拿出來.信既然是举荐十三爷的.想必也痛数了太子爷的罪状”.我冷冷的轻笑一声.静默片刻.“十八阿哥好端端的沒了.会不会叫人查出來原是太子爷背后捣的鬼.”. 他稍显迟疑的顿了顿.却是提眸看着我.“你想到了什么.”. 我沒有说话.收了视线去看窗外的细雨.淅淅沥沥的滑落在屋檐下.此刻却也无端端的感到惶恐.虽然知道前路如何.只是连他都被牵连了进來.看这仗势.不知道一废太子是怎样的一场风波. 细雨霏霏下了几日.四阿哥的神情一天胜似一天的沉重.直到府上解禁后我才暗中打听了.原來十三自回來便跪在雨中请罪.茶水不进染了风寒.身子已经虚弱至极.再熬下去只怕要丢了性命.或许是觉着自己让康熙失望.又不能说出实情.只能采用这样近似自残的的方式赎罪. 四阿哥派了数人去劝.皆是无功而返.却始终不愿我插手.我知道他的担忧.李四娘那封私信的出现.远不会只是陷害十三受禁那么简单.连着我隐瞒的身世或许都一并会被查出來. 这一日.我瞒了四阿哥递了私信给戴铎.约他在霜迟的酒楼里见面.到时他已经等待许久了.我借故支开了纤云.向他问了些十三的近况.一番交谈下來.才知事情远不是想象中的那样乐观. 我攥着腕上的扭丝银镯犹豫了片刻.许久.才又缓缓开口:“先生有沒有好法子.能瞒着四爷.让我到十三爷府上去一趟..”. 他面上的神情格外的莫测.眸子一动.摇头道:“四爷暗中打听过.纳兰侍卫做十三爷的监管.是太子爷荐的主意.只怕是用意匪浅呐”.沉默一瞬.他轻声道:“夺嫡之争是圣上的家事.一家子骨肉至亲.再不济也不会丢了性命.姑娘若执意趟这浑水.是要有去无回了”. ------------ 第九十二回:冷看世人揆空理 他虽然受命于四阿哥.却也感于我当年的知遇之恩. 我垂下眉目.宛自强笑道:“这些我自然知道.只是承蒙十三爷多次相救.今日若是袖手旁观岂不叫人齿冷.况且若非有十成把握.我也不会麻烦先生了..”. “十三爷落难.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姑娘还能有此赤诚丹心.我真是自叹不如了”.他眉目间沁出些微动容.“奴才自当竭力.方不负姑娘重托”. 我忙揽裙下榻.轻轻福了福道:“这件事还请暂时瞒着四爷”.取了腰间宛姨曾送我的那块“一点翠”玉佩给他.“你拿着这块玉佩去找纳兰府上的安二爷.求他帮忙”. 他微微点头.俯身行礼道:“既然如此.那我这就去办.事成后再派人來接姑娘”. 我欠身回礼.目送他离开.默默坐回到软椅上.这一去不知道有多凶险.任由四阿哥涉险倒不如我去.至少我比他了解事情接下來的走向. 我只说与惊鸿久日不见.晚上住在柳府.找了借口打发纤云回去.等到下午酉时三刻.安昭便派了人來. 十三贝勒府守卫森严.我装作府上小厮的模样.将一头长发绾在藕色洋绉平顶小帽内.因由安昭的示意倒也沒有怎样为难.便进了十三的独宅小院.不过数十日不见.十三已苍老落魄的厉害.挺直了脊梁跪着.膝盖旁污水中已是殷红一片. 小厮灵均撑着伞替他挡雨.看见我慌忙的抹了脸上的雨水.虽然躬身向我行礼.只是手上的伞却依旧纹丝不动的撑在十三头上. 我接过灵均手上的伞.命他去院门前守着.这才探身上前喊了一声“十三爷”. 十三苍白的脸上神色恍惚.恍若未闻.带着一种游离于红尘之外的茫然的看向我.抿了抿嘴却沒有说话. 我心中有满腹的话要说.只是话上心头.却蓦地觉着诸般无奈.将手中的雨伞远远地抛开.俯身在他手侧跪下.任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奴才有幸能在此陪伴十三爷.也算是几世修來的福气了”. 他面上神色依旧茫然.闻声侧头将我看着道:“我平时的那些亲信全都躲得远远地.谁叫你过來的”.他说话的声音嘶哑的厉害.刺耳的如同破落的风箱一样. “十三爷知道.奴才一向是胡闹惯了的.自來便未想能活着出去”.我微微垂下双眸.苦笑道:“十三爷能跪死在这儿.奴才便不能吗.”. 他一时无话.顿了顿方才苦声道:“四哥说你能知天命.你从初便知道我有今日是不是.所以在娘娘山才那样说.着我不要伴驾随行的.”.话还未讲完.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我忙上去替他轻轻抚背.待他好些.才略想一想.点头道:“也怪奴才当时说的含糊了”. “我一直记得.只是后來皇阿玛染了风寒.八哥才命我去御前伺候的”.他连连摇头.脸上的水滴顺着下颌缓缓滑下去.一时竟叫人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片刻侧头柔声道:“你快回去吧.若是被人瞧见.四哥又要说不清了”. “正好那封密函原是我写的.叫他们查出來才好呢”.我微微挪了挪身子.下身的茶青色贡缎镶滚洋绉面夹套裤已是透了.冰冷的雨水沁上來.膝盖上酸麻的难受.不过一时片刻我便忍受不住.看着十三旁侧的血水.我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侧了视线不去看他.努力含住泪强笑道:“十三爷若是觉着格格有负重望.可也不该这样作践自己.叫亲者痛.仇者快”. “连清芷都变成了这样”.他望过來的眼神既绝望又凄凉.“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望皇阿玛原谅.只求他别因我气坏了身子.便是跪死在这儿也值了”. 也知道着急失措只会适得其反.我越发的稳住心神.缓缓道:“奴才闲來找了陈承祚的《三国志》來看.其中有些许不解之处”.看着眼前这天水一色的雨幕.那蔓延而至的湿冷湿意只呛到胸口里.我轻喘了喘.“曹魏兵强马壮.又足以挟天子而令诸侯.便是吴蜀天险.也不该久攻不下.十三爷可知是什么原因.”. 八阿哥和十三原本是康熙用來牵制太子的受掣之力.用來鞭策让其不至于太过飞扬跋扈.得意忘形.李四娘是不是就看出了这些.故而临死之前才偷了四阿哥的私印写了那样的密函.兄弟阋墙.相互残杀.历來并不鲜见. “奴才想不明白的道理.万岁爷熟读史书.自然懂得.三方鼎立.双双牵制.彼此受掣.局势方才能够稳固长久.既是至理之言.想來朝事也不过如此.只是‘知子莫若父’十三爷被人陷害.明眼人谁看不出來.”.我忍下心中酸楚.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史书记载.十三爷自此失宠于圣上.后再不复启用.直至新帝登基.便真是跪死在这里也是无用”. 他身子一震.惨白的脸上颜色尽褪.手指攥紧微微抖了抖.压抑的声音比沙沙的雨声还要细微.胸口急促的簇动着.不知是不是哭了. 我压低了声音道:“‘梅花香自苦寒來’、‘守得云开见月明’.十三爷可还记得奴才说过的这些话.”. 身旁不远处的桂树开的茂盛.碎金般的花瓣随着雨水飘过來.顿现落花飘零的凄清之感.想到去年那时的花香袅袅.我们在落桂如细雨的馥郁香气中赏花品茗.是何等的怡然自得.然而昨日的圣宠正盛.无限风光.不过是弹指一瞬.就连人世间最基本的亲情都要为权力游戏做出让步. 他徐徐的敛目沉思.恍然间深吁了一口气.已然是有了松动.任由我和灵均上前扶他起身.安置在内室休息.我又做了些许安排.这才起身离开. 撑着灵均递來的雨伞快步向前门走去.刚拐至角门的甬道.我长出一口气.却听见背后一声厉喝“站住”.还未及反应.已有两个侍卫侍卫上前将我左右擒住.其中一名夺下我手中的雨伞谨慎的合拢双手恭敬的奉上去. 由数名守卫撑着伞簇拥而來一位补子官服的男子.八阿哥的心腹爱将..阿灵松阿.我并不陌生. 他立在原地并不上前.指着嵌在伞尖上的玛瑙阴测测的笑道:“这样清澄的虎皮玛瑙可是只有皇室阿哥才能的用的东西.你一个奴才.真是好大的胆子”. 我被认作了十三的党羽关在了另一处的别院.安昭原本是太子举荐给皇帝监管十三的.只是有了这样的借口.八阿哥以他徇私为由将其撤职查看.几乎是一时之间便把十三贝勒府外的守卫全换成了自己的人.行事速度令人咂舌. 八阿哥便成了十三事件的全权负责者.他一路事无巨细的查下來.重审“江南御史案”.“山东武定春种案”等.连十三替我在武定买的那一处宅院都叫人给查了出來.八爷党这般來势汹汹的姿态.显然事前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不过两日便传來康熙盛怒.御前痛数太子罪状.而后太子被废.押解进京的消息.一时朝堂哗然.以佟国维.马齐.阿灵阿.纳兰揆叙为首的八爷党却越发活泛起來. 我虽然行动不便却也能够想象朝堂上的风起云涌.只是被看管的严.至于四阿哥能否明哲保身却是不知.大雨不歇的下了三四日.我越发的心急如焚.这一天刚过亥时.我无心安睡.正坐在榻前发呆.却听见门外守卫见礼的声音. 走进的是一个几近不惑的中年男子.面敷薄须.水绿色遍底银滚银边直身长袍.衬得越发黝黑威严的一张脸來. 他身后还跟着一人.披着胖大的海棠蓑衣.戴在头上的大箬笠压得很低.倒瞧不出面容. 我來不及细看.先前的一人已是笑了.“李姑娘不认得我.也该记得盼儿吧.她正说这两日要去四爷府上瞧瞧呢”. “佟三爷吉祥”.我忙欠身行礼.“听说盼儿姑娘喜得贵子.我欠下的这份贺礼.只怕沒有机会还上了”. “姑娘这样想.我们这些人可都是白忙活了”.隆科多微微回了礼.侧了侧对着身后的男子说:“奴才去外面守着.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行了”. 门被掩上.我垂下眼帘不敢抬头.“外面这么危险.贝勒爷过來安全吗.”. “我若不來.怎么知道你又闯了祸.”.他单手取下头上的箬笠.这才小心翼翼的撩开蓑衣.露出其下的一张小脸來. ------------ 第九十三回:到头还得苏息否 被他护在臂弯襁褓里的弘晓.睡得正安稳.细细长长的柳叶眉.微微上扬的丹凤眼.还能依稀看出我和四阿哥的影子.他自出生便体弱多病的.比同龄的孩童小了许多.四阿哥对他总是疼爱多些. 我忙小心翼翼的上前去接.或许是母子天性.弘晓在到怀中的那一刻便醒了.睁开眼睛瞧见我.立刻委屈的小嘴微撇.几乎要哭出來.我搂着在怀中轻声的哄着.看他在我胸前一直轻轻的摩挲.忙又解了前襟去喂奶. 四阿哥正在一侧看着.见此立刻便把视线收了回去.他脸色憔悴的厉害.人也几乎瘦了一圈. 我抿了抿嘴沒有说话.忍了许久的泪却终于流了下來.人常说“为母则刚”.八阿哥他们一定会费劲心思让人查出密函是出于我手.便是为了弘晓.我也要承担下所有罪名.与四阿哥撇清关系. 我轻轻的叹了声气.“十三爷还好吧.”. 四阿哥摇了摇头.“虽然保住了性命.只是风寒入肺.已近成痨.加之腿伤浸水过久.腿是废了”. 十三的处境于我也并非全是意外.至少我是料到过的.只是想到他曾经的风华无尽.那样洒脱.不恋权势的一个人.我是多么努力的想要改变他的命运.为什么还是落到了这样的下场...我一遍一遍的开导自己.一切不过都是他们的宿命.然而不论我说的多么的冠冕堂皇.都掩饰不了自己的无用. “你暂时先不要插手这事了.‘一废太子’牵涉之广.现在才是个开始.你牵扯的越少越好”.我也不去看他.只是逗弄怀中的弘晓.不觉强笑道:“我也曾是九爷的人.若是密函的事败露了.我也反咬一口.叫他们也落不了好处.况且即便我死了.或许只是回到原來的世界里”. “都过去了这么久.你还是不忘回去.”.他紧攥的手指一顿.无声的看着我.半晌方才冷声道:“便是晓儿你也不顾了吗.”. “沒有我这个出身卑微的母亲.他或许能活的更自在”.我抚摸着弘晓稚嫩的脸庞.垂眸徐徐道:“若这样能叫你和十三爷撇清干系.不受牵连.也算值得.更何况只有你无恙了.弘晓才能平安”. 他默默的舒展双臂将我揽进怀中.紧攥在我肩头上的手指在微微颤抖.蓑衣上的雨水顺着他的指尖沁进來.只觉的阴冷刺骨. 眼前的男人虽不足我托付一生.只是他能在才刚解禁之后.人人唯恐避之不及时冒这样的风险來看我已经足够.将弘晓托付给他和乌拉那拉氏我也算放心.“沉酣一梦终须醒”.也到了验证张明德这句话的时候了. “纳兰侍卫被以十三党之名羁押.只怕老八的心思沒有这么简单”.他目光深的如同一潭冷寂的死水.一时叫人看不出说这句话的目的. “明珠老相国昔日养下的门客.如今正是朝中的肱骨之臣.朝中多少党派想要拉拢他们.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那也未必.皇阿玛最恨结党营私.明珠若真是牵涉到夺嫡之争中.他是明党之首.怕不会像当年那般轻易脱身了”.他轻轻冷笑一声.“你觉着太子荐举纳兰侍卫看守这里.真是为了十三好吗.生辰那日陷害你的幕后主使我已叫人查出來了”. 我一时不明白他提起这事的用意.只是定了定心神.略微忐忑的看他.“是侧福晋吗.”. “纳兰侍卫被抓.打成十三一派是毫无疑义的.到时即便明党势众.恐怕也难能保他周全”.他摇摇头.“乌拉那拉氏一族历來与太子亲厚.福晋的一番心血果然沒有白费”. 他只这样阴郁不定的看着我.说出的一番话犹如冰凌刺入我的灵台之处.一直以为在府中我只有李椒薏一个宿敌.乌喇那拉氏与我虽不至于太过亲厚.但也不会有害我之心.可是她能在弘晓还尚在腹中时就设计陷害我.或许所谓的同一阵营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将弘晓托付给她真的可以吗. 可能太子一党从四阿哥寿辰那日便开始了布局.先是设计刺探我在安昭心中的地位.而后举荐他为十三的监管统领.自然也知道他会为我牵涉到十三的案件中.可是太子与八阿哥配合的这样默契.难道是暗地里结了盟. 不对.史书上记载.二人在一废太子期间是两败俱伤的.可是安昭一个小小的御前侍卫.远不值得他们动这样的心思...我一时有些茫然无助.隐约觉得事情或许不会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现如今形势并不明朗.你这枚小小的棋子.更该小心谨慎.才能不白白丢了性命.你总该对我有些信心才是”.他扶着我在榻前坐下.温柔的替我捋了额前的头发到耳后.“你若真是为了晓儿.才更应该保全自己.否则若真有人在你身上做文章.我便是想要护着他.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他说的这样笃实.温柔似水的目光这样的坚定.让我思虑重重的心越发的摇摆不定.我轻轻倚在他怀中.止不住眼泪一点点渗出浸透他的前襟.只觉心中欢喜之际却是另一缕难言的悲怆. 正想着却传來隆科多在外轻叩门栓的声音.我忙起身替他带上箬笠.他用压得只两人听见的声音一再的轻声嘱咐.无外乎叫我不要轻举妄动.一切听他安排. 我默默的看他说的那样事无巨细.不厌其烦的.依旧是极其清俊的一张脸.此刻却微见急色.小心翼翼的生怕遗漏了什么. 我心中难过.却向他微微一笑.将熟睡的弘晓放回到他怀中.攥着他的手臂.踮起脚尖在他耳旁轻声道:“圣上这次并不会真的废了太子.你出去后叫人暗中散布谣言.说相士张明德卜卦八爷才是东宫之主.之后鼓动佟相国一众上书举八爷为太子.等到朝中混乱你再进宫.恳求圣上复立太子”.顿了顿.又道:“以后诸年的大事.我都绣在了那条腰带里”. 我话音一落.手已被他反握进掌中.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只是看隆科多在外面催的急.低声叮咛道:“我记下了”. 我轻轻点头.送他到门前.直到目送二人消失在雨幕中.侍卫重又锁上了门.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门被重新打开.是隆科多撑着伞來了.“我生怕走的慢了.打搅了卿姑娘歇着”.说着递了一个平金绣荷包上前.“这是四爷吩咐送來的”.又将一包裹放在榻上笑道:“盼儿说这里面阴冷潮湿的.特意命我送了些换洗的衣服”. 我上前一一接了.忙行礼道谢.看他行礼就要退去.忙道:“佟三爷.我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讲”. 他或是怕我求情相助.脸上的表情有些为难.顿了顿.“姑娘有话请说”. 我凝望着手中荷包垂下的织锦夹杂的同心结流苏.慢条斯理道:“太子虽然被废.只是圣上恩宠犹在.复立不过是早晚的事.佟三爷若想明哲保身.最好不要追随令尊大人.保鉴八爷为太子”. 他脸上的表情顿时变了.站在那里一时有些迟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些许眉目.佟国维想要举荐八阿哥为太子的消息.他不会一点不知. 我也知道他虽愿意帮我.多少是基于顾盼儿的原因.但是毕竟党派不同.他对我还是心存戒备的.我这样说有些想要帮他的意思.但更多的是因为自己的私心.他是四阿哥日后的心腹大将.我想通过这种方式给他一些提点和暗示.借机拉拢他. 他深深的看我一眼.似是而非的点点头.“奴才记下了”.便拱手拜退. 我看他离去.这才坐会到榻前.看着掌中针线细密.绣样精致荷包.荷包四角用石青绣着缠枝连理.我打开荷包.自其中取出一块金丝嵌纹的玉佩.和十三在娘娘上送我的一样.上面的篆文的应该是他的名字.我知道这块类似与腰牌的玉佩是他身份的象征.他将这样贵重的东西送我.一时我不知是喜是忧.只是攥着玉佩.轻喊了几声“胤禛”. 事情果然沒有出乎我的意料.事后才知原來有人查出太子怕十八阿哥太得盛宠.危及自己太子之位.这才设计陷害他感染水痘.康熙听罢大怒.巡视还未结束便废了太子.一路押解进京. 只是太子的动机却颇为可疑.十八阿哥生母原是是汉人.贵人尚且不是.只此一项.他就于皇位无望了.即便再得宠爱.不过是离宫时多得些爵位.以太子的城府.沒必要对他动了杀机.可若他真是被人陷害.康熙也不会这样震怒.大殿之上痛说太子罪状.事情似乎越來越诡异了. ------------ 第九十四回: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番) 始知伶俐不如痴最新章节 第九十四回: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番) 手机阅读 第九十四回: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纳兰安昭番外)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不过是纳妾,来者皆是平日亲厚之人,送宴席的宾客离开,府门斜对的胡同口,软呢小轿前那一抹单薄的身影格外显眼,女子眼中的决绝与孤寂让我喉头翻滚,几欲喊出声来。 突然喉间痒涩,我低头掩唇轻咳,帕子上熟悉的猩红惹得疑露低声惊叫起来:“公子,怎么又咳血了?”。 我止住低咳,厉声斥他:“喊什么,是怕内府的人不知道么”,还是嫌我身边的事情不够糟!! 他寂然片刻,只替我默默的盯着胡同口,许久才忧然道:“公子进府吧,言姑娘走了”。 “思帕已有了身孕,怕不能尽心服侍了,夫人嘱咐再为公子置房妾室,公子心中可有合适人选?”她只是温顺的垂着眼眸,雪白的面上升起两团红晕,微微侧过头去,羞涩的对着我小声道。,俨然是新妇的模样。 人选?我凝眉,那个娇俏玲珑的婉婉女子,那个口吐莲花的刚烈女子,若能得她一世陪伴在侧,该是何等的逍遥快活! “我昔正髻年,笑依竹马君床边。手持青梅共君嘻,君身似玉颜如莲!!!”,如今全然是痴人说梦罢了,明晰而犹疑者,才最是痛苦。想到那曾经搂在怀中的软玉温香,我胸中禁不住又是一阵激荡,面红耳赤之余不仅轻笑。 思帕见我笑了,面上的神色便顿时紧张起来,虽仍是害羞着,却也止不住故作婉婉的笑道:“看公子的神色,可是想好了?若是有了头绪,说出来妾身也好去安排呢!!”。 我只一刹的失神,瞬间便复了正色,微微摇摇头推诿,“既是额娘吩咐了你,你自己做主即可,不用特意过问我的意思”,看她这神色,想必早已暗中做好了安排。 她沉默迟疑半饷,方小心翼翼的道:“乌拉那拉大人家的三女,虽是庶女,可姿仪甚美,文墨也是挑尖,作妾室自是不屈的,公子意下如何?” 眼前女子,娇艳秀丽,恰到好处的端庄,俨然一幅为我分担解忧的贤淑模样,自然让人窥不到她腹中的小九九,我不免一阵疲倦,淡淡的推脱道:“也好,内府事宜以后就由你着手吧!!” 想是我脸上的倦色过于显著,她只闲聊了几句便起身离去,或许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本家的权势滔天才是她在夫家富贵地位的保障,所以她才会步步为营,将我当作了棋子来周转,这人虽是我的妻,却不是要陪我共渡一生的良人。 若眼前的是子衿,她该是怎样的勃然大怒,定会对我几番数落,甚至要我作下承诺,驳了额娘的纳妾之意,她的一颦一笑在我脑海是何其鲜明,我甚至能如此笃实的猜到她遇到此事的神情。 第一次见她,不过是手提裙裾的王府小姐,容貌清秀寡淡,长相连身侧貌美的丫髻尚且不如,臻首赧然,与别家闺中女子并无二致。再次她是施以援手的江湖郎中,那一幅女作男扮的不伦装饰,让人啼笑非常。直至揭穿,她和十三形容平常的嬉笑作答,仿佛面对的并不是皇族贵嗣,那一份男子应有的清雅气魄,连疑露也自愧不如。 知她刚从勾栏归来,言语之际并无鄙薄之色,加之十三爷在侧一味的怂恿,我便有了将她引荐给宛姨的打算,若得此女弟子,宛姨想必也不会日日为长伯之事忧心了。 那年端午,两党夺位之争愈演愈烈,四阿哥作为中间人,办了家宴以作调节。看到她作为舞姬出场,我才知她原是十三口中叨念,八阿哥丢卒保车中的弃子,棋子一旦失了效用,命贱如蝼蚁,薄如浮萍,我竟是不知为何感到莫名的烦躁和恐慌。 即便作为旁观者,我也能察觉阿哥间的剑拔弩张,性命堪忧之下,仍见她淡然自若的冷眼嘲讽,全没有寻常女子在纲常礼教捆缚之下的木然与服帖。直至姬芸自刎,她才乱了阵脚,不顾仪态的四处跪拜求情。 当年为了救出犯了圣怒的阿玛,郡主出身的额娘也是像她这般,散了鬓发,污了裙裳么!!!我突然很想要护她周全。 不知之后为何十三陡然对她赞赏有加,她也深匿闺中再未露面,该是如何在这风起云涌的动荡中独善其身的保全性命呢,不解之际却越发的想要见她一面。 我一向不喜四阿哥的阴冷,如今倒是庆幸那次摈了成见,借着找寻十三之名,遇见了犄角之处对月轻拜的寂静女子,面容枯槁,那一身华衣贵服形同摆设,我心底竟是蓦然泛起了些许心疼,缘起缘落原也不过一瞬。情不知其始,一往而深。 本以为能够向额娘和阿玛那般,祈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相携一世守得死能同穴,却原来都是痴人说梦罢了。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因忤逆了圣上被关禁足,祖父对我说的那番话尚历历在耳。 他说,你以为纳兰一脉位及人臣迟迟不颓,富贵荣享近百载,单单靠的只是入关时的军功么?也怪我平时护你太过,你怎么竟也沾染你容若长伯不愿涉足官场的习性!! 今朝惠妃娘娘(大阿哥胤褆之母),那是我的嫡亲胞妹,当年她不愿入宫侍君,可是哭求了一夜,却是我亲自把她送进的宫,所幸的是名下的大阿哥倒不枉我素日的一片苦心。八阿哥幼时多得惠妃教养,加之你二伯的嫡妻耿氏与八福晋是姨表姐妹,二房一派也算是八爷党中的要员了。而十三阿哥的正妻富察氏,其母那是你的嫡亲的姑母,血脉更是亲厚。 如今你若是能和太子做了连襟,所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日不论这江山谁主,有了这些联姻牵扯,纳兰府在京中权贵中总也能是屹立不倒。 你看上了四阿哥府中的那奴才,要来收房便可,只是纳兰府中正,侧夫人之位,本是何等的尊贵,非朝中达官贵嗣不能入也,你这次若是执意不从下去,先不说能不能保全性命,触破了这关系网的小小一角,只是为了维系弥补它,怕不知还要多少人作出牺牲,别让一个下人拖累了你。 祖父将那一沓有关她隐秘身份的信札搁在了我眼前的书案上,脸上的意味不言而喻,只看得我触目惊心,我若是一意孤行下去,不知下一刻这些事关她性命的信记,是否就会被祖父递到到了金銮殿的龙榻之前,祖父一向混迹官场,如今连威胁的手段都不得已使上了,想必也是到了绝境了吧。 时间过得很快,我娶妻生子,她入室为妾,我们都选择了当初那条最不愿走的路,一直以为放弃心爱之人做了太子的连襟便是结束了,却不想原来事情才不过是刚刚开始。 康熙四十七年,太子因故被废,一时之间东宫无主,朝中各派心思涌动,我被当作十三党羽囚禁,而后更糟的是叫人查出大阿哥才是十八阿哥病死一案的幕后主使,阿玛①被作为帮凶一并被押,纳兰一脉出了两个罪人,我们还道坎只怕要过不去了,却意外的被无罪释放。 我们一直认为是圣上仁慈宽大,饶恕了我们,只是不日祖父从宫中回来,拿着圣上赏赐的西洋眼镜默默坐到深夜②,而后喊我们到房中细心叮嘱了半个时辰,等到第二日去请安,才发现他已经自尽身子都凉了,看着阿玛在床前愧疚的痛哭流涕,我才明白全部的始末。 我和阿玛怎么会无故的被释放呢?皇帝的人情又岂是人人都消受的起的,夺嫡之争闹得这样大,皇室骨肉,朝中众臣皆被牵涉其内,康熙爷再是盛怒,也可惜法不责众,祖父是朝中重臣,又是明党之首,再也找不到比赐死他更能威慑众臣的办法了,以儆效尤是自古已有的道理。这样一来,我作为十三爷的监管统领想必也是康熙爷的布局了。 站在熙熙攘攘的灵堂前,听宫中太监吟诵着皇帝的赏赐,死后觐封国公,由十阿哥亲自护灵,回原籍入丧,这于纳兰一族是无人能及的殊荣,只是此刻我觉得是从未有过的胆寒,祖父一生虽偶有叛逆之举,却从都是不二之心,战战兢兢数十年,可是为什么皇室的夺嫡之争,却要由我们无辜者承担这个代价???原来所谓的首辅之臣,心腹爱将,不过都是时事所需,那些人人称羡的殊荣,是由我们的血肉白骨一点点垒起来的,伴君如伴虎大抵便是如此吧。 ①:指纳兰揆叙。 ②:这是效仿《雍正王朝》中,康熙为了警告佟国维不要他插手夺嫡的片段。 ③:这里因为情节需要,修改了一些纳兰明珠的死亡时间。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始知伶俐不如痴 59文学”查找本书最新更新!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地址: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记录本次( 第九十四回: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番))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始知伶俐不如痴,谢谢您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