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一 归来 ------------ 第一章 弑君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段锦睿谋害先帝,妄图谋逆,罪无可恕,本当千刀万剐,念其为朕之血亲,朕不忍之,今赐其美酒,白绫……钦此!” 一杯毒酒,三尺白绫,一柄匕首,三样夺人性命的东西放在锦色托盘之中,呈到男人的面前,金色的杯子,雪白的长绫,银色的匕首,极尽华贵耀眼,在幽幽夜色的映照下,仿佛是嗜人的巨兽,张开了狰狞的獠牙。 “新帝?跳梁小丑尔!” 一直静坐在锦凳之上的男人勾了勾唇,冰冷的容颜,因着这一点不屑的笑意,含了绚丽,让男人面前宣完旨的人微微恍神。 “大胆段锦睿,陛下念在兄弟之情的份上,给你一个保住最后尊严的死亡方式,你还有异议!” 柳墨言身边跟着的大内总管韩岭厉声呵斥,段锦睿冷冷地一撇,那久居上位的威严,让他不由自主地后退。 “您已是将死之人,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柳墨言有些不满地看了韩岭一眼,回过头,对着段锦睿躬身一礼,月光悄悄移到他的侧颜之上,比花绚烂,比月娇媚的一张惊艳容颜,迷离了人眼。 “……” 男人张了张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在出声的瞬间迅速地咽入了腹中,唇边的冷笑敛去,带着些怅然若失:“柳将军,本宫已经是败军之将,不需要你如此客气……” “您现在还是太子!” 柳墨言的态度恭谨自然,仿佛真的还是在对待曾经高高在上的太子一般,连这个时候,都滴水不漏,不愿意出一丝差错,可惜,却是对他这个‘外人’才会如此,段锦睿默默地叹了口气,不知是该欣慰,还是忧心:“本宫不想要见到这个奴才,扰了本宫最后的清静!” “逆贼,你知道咱家是……” “啪!” 的一声,迫不及待出来刷存在感的内监总管被柳墨言一脚踹中胸口,吐血倒地。 “滚!” 入鬓的眉斜挑着,满是桀骜,韩岭咬了咬牙,在看到柳墨言唇边灿烂之极的笑容时,打了个冷颤,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你不应该如此对待他身边的人……” 段锦睿端起托盘中的金杯,手腕轻轻晃动,如同闲话家常一般。 柳墨言冷哼一声,坐到了段锦睿的对面:“一条狗而矣,不配我另眼相待!” “如此说来?我却应该为自己得到柳将军的重视而自豪了……” 平淡静逸的面容,丝毫不见话语中的感情显现,柳墨言忽然佩服面前的男人,不止是以前互为敌对,互相谋算时佩服,现在,更加佩服。 “本宫死后,希望葬在城外浮云山桃花谷中……” “可以!” “多谢!” 段锦睿的手肘撑起,杯中清亮的酒水,映照出一张雪色的容颜,眼中,没有绝望,惟有解脱。 “殿下!” 一声惊呼,远处宫廷侍卫,拦住了一个满面憔悴的美丽男子:“求求你,殿下从来没有什么争夺大宝的心思,先帝不是殿下谋害的,求求你放过殿下,求求你看在……” “住嘴,不要求人!” 段锦睿冷喝一声,阻住了自己宠爱的侍人接着求情的话语,男人的唇紧抿着,那是比任何人都骄傲的一面,即使死,也绝不求人。 “殿下……” 临思年美丽的眼珠子中,缓缓淌下了晶莹的泪珠。 看着两个人情深厚谊的样子,想到段锦睿为了这个美丽的男子做出的事情,真的称得上是爱美人不爱江山了,自己心爱的那个人,是否能够做到面前男人一样的深情? 那个猜测,他不敢想下去,辣手如柳墨言的心底也有些感触:“带他离开,不要再放任何人进来!” 侍卫将犹自挣扎不休的临思年押走,柳墨言沉吟了下:“等到殿下去后,在下会放他离去的!” “随意……” 段锦睿恍神了一下,随口应了一句,却将酒杯放下,将手伸向袖中,在柳墨言警惕的眼光中,拿出一块玄色令牌:“这是隐龙卫的调令,见令如见人,便当是我……本宫报答你的!” “殿下言重了,举手之劳罢了!” 柳墨言挑了下眉,他自是知道隐龙令的重要,那是惟有帝王才可以调动的属于皇室的秘密杀手,越发不会相信将死的前太子会那么好心给自己这样连新帝都觊觎的东西。 “本宫要你发誓,此令只可用于自身,不得给与任何外人,尤其是,段锦容,他那个人,也许不像是你看到的一般……” “挑拨离间的话从来没成功过,到了这最后的一刻,殿下何必再试,不过既然殿下对锦容成见已深,柳墨言在此立誓,若是将隐龙令交予段锦容,便让我众叛亲离,死于最爱之人手上!” 柳墨言弯唇轻笑,玩笑一般接过那块令牌,发起毒誓,喝水似的简单。 “现在,殿下请上路吧!” 微微弯下身子,柳墨言笑的如花烂漫,没有了方才的可惜。 段锦睿张了张嘴,还是忍不住劝说:“本宫知道你爱九皇弟至深,只是,身为皇帝,早晚后宫佳丽三千,你是个男子,有时候,顾虑更多,龙令在身,起码你不会孤军奋战,你会有后路……” 段锦睿连自己将死都是无所谓的,却偏偏看不得他信任段锦容,方才的些许英雄相惜之意,瞬间消散了一空,柳墨言道:“请殿下上路!” “你走吧!” 段锦睿的身子微微佝偻,似乎是不堪重负的痛苦,他在看到对方眼底深处的冷漠之后,终于死了心:“府外重重包围,本宫逃不了” 柳墨言走到假山的时候,听到了凉亭中酒杯跌落地上的声音,哐啷一声轻响,打碎了一地洁净的月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头,仰望明月当空,笑了起来:“锦容,你可以放心了!” ------------ 第二章 轮回 “你把殿下怎么样了!” 临思年在看到柳墨言的瞬间,突然剧烈挣扎了起来,那种拼尽所有的力气,将身后两个有些功力的侍卫都撞开了,他没有趁机逃走,反而是奔到了柳墨言的面前。 美丽的男子,眼中喷射着火焰,他大张着双手,像是一个战士,多过一个娇柔的男宠,柳墨言冷嗤一声:“死了!” 两个字出口,临思年怔在了原地,仿若神魂丢失一般。 “将他扔到城门外,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放他入京!” 身后,是男子疯狂的咒骂: “柳墨言,你不得好死!” “柳墨言,你杀了他,你知道你杀了谁吗?” “呵呵,呵呵呵呵!” “你会后悔的,会后悔的!” “你会后悔的……” 最后一句话之后,一声砰然巨响,没了声息,柳墨言转头,看到的是临思年的脑袋,重重地撞击在府门前貔貅石像之上的画面,**迸裂,鲜血横溢,死的不能再死,那张美丽的容颜,变得狰狞,却又因为,那双细嫩柔弱的手,始终牢牢地抱住那属于东宫象征的龙子雕像,至死不离,而意外地让人动容。 柳墨言怔了怔,忽然间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将他与前太子的尸身埋在一起葬吧!” “是,大人!” ―― “墨言,谢谢你帮我……” 黄袍贵气的男子轻轻握住他的手,脸上是淡淡威严的表情,惟有眼中,透出的是淡淡的笑意。不知是在高兴见到他,还是高兴听到段锦睿的死。 柳墨言觉得被他握住的手有些冷,抬头,曾几何时,那个青衣洒然的爱人,变成了如今有些陌生的模样?他越来越像是一个合格的帝王,离他越来越远。 “胡横,前太子的尸身……” 段锦容最先放开了柳墨言的手,转身吩咐胡横,他唇边的笑,残忍。 “锦容,我已经答应了段锦睿,将他的尸身葬在浮云山桃花谷中……” 段锦容的面色有瞬间的不虞,抬起头无奈的笑:“既然是墨言应允的,那么,便按照你说的办吧!” “你看,我说的对吧!他爱着的人,其实一直是段锦睿,你在他眼中,只是一个可堪利用的棋子而矣……” 一只纤细如玉的手搭在段锦容的肩头,女子吐息如兰,眼底,是深深的同情哀悯。 “滚!” 裂隙,早已经存在,并且不断加深。 ―― 又是一夜月色明,皇帝给了他恩典,修长的手捻起桌上的酒杯,对月一敬:“众叛亲离,死于最爱之人手上!人在做,天在看,敬可敬之天!” 柳墨言眸子一扫,凌厉肃杀的气息弥漫,让想要来呵斥他的新的隐龙卫首领贺幛纷脸色一白,蹬蹬后退了两步。 “心腹大患尽去,大权独揽,后宫佳丽三千,敬终于摆脱了我这个一味独占的‘情人’的陛下!” 最后一杯酒,柳墨言拿起了那杯金色的杯盏,其上九龙盘旋,首尾相接,真的是巧夺天工,独一无二,同样的酒杯,三年前送了太子一程,今日,又轮回到了他柳墨言手中,是否应该荣幸,他和段锦容的最大敌人段锦睿享受同样的待遇,冷冷地嗤笑着,乌发垂坠,一缕缕调皮的发丝散开,遮住了凌厉的眉眼,遮住了艳丽的红唇,男人低语:“有眼无珠,不识人心,自作自受,敬愚蠢的自己!” 蚀骨噬心的痛楚,自毒酒入腹开始,便发作了起来,柳墨言强撑着站地笔直,迷蒙的双眼正对着那一轮皎洁的明月,将世间一切污秽背叛尽收眼底,却丝毫不染尘埃,明月为证,段锦容负我今生情谊,柳墨言与他,永生不见! 图素国的人,想来已经收到了礼物吧!还有那些布置,以为永远用不到的布置,在他死讯传开之际,棋局便会开始,段锦容,我不会期望来生,那种机率太低,我赌不起,边关如何,天下又如何?世间真的有报应又怎样? 我愿永堕沉沦,我要你今生报偿我失去的所有,我要让你,从最高处跌下来,我要让你,后悔莫及。 哈哈哈哈哈,男人张开嘴,无声地狂笑着,脸上的表情,却像是在哭泣一般悲凉。 金杯中冰凉的酒液已经饮尽。 玉冠坠,乌发扬,砰然倒地的一刻,脑海中混沌茫然,最后在脑海中现出的,不是他曾经的做过的那些让父亲大骂孽子的狠毒之事,不是他曾经与段锦容在一起度过的那些所谓‘甜蜜’,不是在寝宫中亲眼看到段锦容与嫔妃滚在一起的绝望,更加不是他想要在可能的来世中如何如何认出段锦容,报复他的刻毒,反而是,那一夜,月色下,垂眸抿唇的男子。 呐,段锦睿,看起来你果然比段锦容和我有气度,连死的时候,都让人轻侮不了,自始至终,都可以那么淡然平静,我自负才华绝世,却原来,不及你一眼看穿那个男人的本质,到了地下,我可要好好和你学学这些不同一般的本事呀。 一双粉色缎面,绣着拇指大珍珠的绣鞋落在男子倒卧的尸身旁,高高在上的俯视,俯视男子不甘的面容,女子蓦然笑出了声:“哈哈哈哈,段锦容,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 妩媚动人的眸子中,沁出了一点水珠,零落泥中,女子歪着头,捂着唇,笑到了最后,哭泣了起来:“都走了,你们都输了,这一回,是我赢了,我应该高兴,不是吗?” 女子抬起雪白的皓腕,腕间却是一串与她身份很是不配的粗陋珠串子,表面光滑圆润,可见主人时时抚摸:“还给你!” 她将木珠串子扔到了男子胸口的位置,挥手抹去眼中的水珠,转身离去:“这一世,是我赢了!” 冷冷的,得意的笑声,偏偏,蕴含着悲戚。 身后,男子胸口的木珠串子,在月光下,似乎酝酿出动人的光泽,流波荡漾,宛若珠泪。 乾康元年八月二十日,新帝段锦容即位。 乾康元年八月二十八日,前太子段锦睿死于虎威将军柳墨言之手,帝甚痛之,却因忌惮其兵权,而只能隐忍。 乾康元年十一月五日,图素国十万大军进犯边关,虎威将军柳墨言带领五万精骑,歼敌无数,将其阻于边关之外,帝封其一品卫国将军,令其镇守边关。 乾康二年八月十九日,太子出世,普天同庆,急诏柳墨言回京,柳墨言只身赴京。 乾康二年八月二十八日,帝以柳墨言谋害皇储,私蓄兵力,打压朝臣,收受贿赂,大逆不道,妄图谋反等十条大罪,将其在宫中处死。 ------------ 第三章 归来 安平三十二年秋天,北方发生疫病,疠疫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 其中疫病重者,尤以关内为最!安平帝传令天下,全力防治疫病,拨款派人,很是重视。 虽然重视,效果甚微,安平帝处置了不少防疫病不利者,导致地方官员闻疫病而变色,有激进者,不论是否确诊为瘟疫,是否可以治疗,一人得病,其周围亲近者,全部连坐烧死,其手段之残忍,让人不忍卒睹。 枯黄的叶子随着风儿打着旋儿,吹过一张张惊恐苍白的脸,阴沉沉的天色下,熊熊的烈焰围成了一个可怕的艳红圈子,焦糊的味道,充斥了每一个人鼻端,站的近了,衣角发丝卷上一点火星子,便是又一起子焦黑。 “把我们放出去!” “大人,求求您了,小的没有得瘟疫呀,小的身子很健康!您看,您看呀!” “官爷,官爷,发发慈悲吧……” “没有天理了呀!” “老天爷,你看看,你看看这些禽兽!” 卑微的乞求,恶毒的咒骂,不甘的怒吼,众生百态,构成了一副悲惨的画面,而那些将人群一次次驱逐向火圈中的官兵们,脸上却是麻木不仁的,他们已经见过太多,听过太多这种种悲惨,再多的热血,再多的感触,早已经消失无踪。 “刁民,都是一群刁民!谁若是再敢冲击,就地杀死!” 站的远远的官员,用一条帕子捂住了口鼻,仿佛是见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咳咳!” 低咳两声,柳墨言小心地避过差点儿擦过胳膊的长枪,脚下一晃,因为伤寒未愈的原因,还是有些晕眩,站不稳身子,他的脸上漠然一片,却是与周围那些眼看要烧死的人的麻木不仁不同,而是一种无所谓的冷漠。 他直视着官员所站着的高台,眼中泛着冷酷的光芒,先让他多活一会儿吧。 因为,他在等一个人,一个等了很久很久的人。 火圈中已经浓烟滚滚,越来越多的人倒下,满面涕泪,柳墨言站的笔直,他站在中间的位置,所以,现在还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会等在这里,只是想要知道一件事情。 “住手!” 一声厉喝,声音清朗含着磁性,若不是在这种时候,定然是会让女子迷恋的一把好嗓子,只闻其声,已经可以想见其人了。 马蹄声阵阵,一行人马踏过路边飞尘,向着这边疾速而来。 青衣男人满身风尘,却遮不住俊秀温润的风姿容颜,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一袭青衫,一束乌发,没有任何奢华的装饰,素洁简单的宛若平常人,但是,当他手持尚方宝剑,义正词严,将高台上趾高气昂的官员压住的时候,在这阴沉昏暗的天色中,整个人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因为高台上的事情,下面的人群又是一阵骚|乱,男人站立在高台中央,大声喊着请大家静一静,他双手微压,那些喧闹痛哭的人,不由自主地顿住了声音,谁都可以感受出台上男人天生的尊贵与气场,柳墨言微微眯起了眼睛,真的是好久没见了呢?段锦容! “本王乃是陛下九子段锦容,受陛下所命,巡视各地疫病处理情况……本王身边带着几位宫廷御医,会为大家仔细诊治,只要大家不放弃,本王必定会尽最大的努力,防治瘟疫,也许还会有人不治,但是,起码不会有人无辜被害……” 男人在高台之上侃侃而谈,几句话的时间,便给了众人希望,也将自己的名字,铭记在了众人心中。 段锦容从来是收买人心的好手,没有出钱,没有出药,只是一个建在城郊的专门安置瘟疫病人的营帐,只是找来几位城中的医者为百姓诊治一番,确定是否是瘟疫,便已经将自己爱护百姓,处事方正的名声传了出去,这里,毕竟是关内,人口众多,临近帝京。 众多百姓被分割开来,有明显症状的,看起来健康的,还有似是而非的,被官兵安排着给医者查看,柳墨言低着头,跟着往一个医者处排队,忽然间,一道视线落在身上,脚下一错,想要避开身边的风声,还是被人扶住了身子。 “小心!” 眸子一暗,抬头看向扶住自己的人,笑的温柔如同三月春风的男人,柳墨言也笑了,笑的比男子少了些温柔,多了些妖娆:“多谢!” 多谢你,让我这么快便确定了,你我的相遇,不是偶然,多谢上天,能够让我与你再次相遇。 “草民无事,容王爷可以放开手吗?” 带着些许的戏谑,柳墨言微微抬起腕子,上面扣着另一只肤色稍微深一些的手,紧紧握住,很有些暧昧的味道。 段锦容那双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一个弧度,没有马上放手,反而是有些担心的样子,对身边的侍卫吩咐了一句:“你带这位小兄弟去杜太医那里诊治一下……” 段锦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打断。 “草民与其他人都是一样,不需要特殊待遇!” 柳墨言唇边的笑意,轻轻浅浅的,比起方才的妖娆,多了些静然,一动一静,各有一番风姿,段锦容一愣,掌中的人顺势挣出形状美好的手,紧跟着前面排队的人,没有和段锦容多谈的意思。 “不要任性,本王是看你大好年华,才会……” 段锦容挡住了身后侍从想要呵斥的行为,摇了摇头,看着柳墨言,便和看一个不知轻重的孩童一般。 “王爷年岁几何?” 少年斜挑着眉眼,带着少年的意气风发,即使因为病痛微有些苍白,依然掩不去骨子中的强势。 “本王今年双十!” “唔,草民今年十七,与王爷只是相差三载岁月,应该不至于让您有做长辈的欲|望吧?” 雪白的牙齿露出,晶莹润泽,晃花了人眼。 段锦容发现,他有些无法将眼睛从面前少年的容颜上移开,风姿绝丽,气质妖娆,神态百变,仅仅几个照面之间,便已经让他记住了少年。 “厄!” 段锦容低哼一声,回过了神,柳墨言惬意地笑着将脚从对方的脚尖上挪开,那双精致的靴子上,深深的脚印印在上面。 他毫不掩饰自己做过的小小坏事,反而像是深以为荣。 ------------ 第四章 撩|拨 “大胆,你竟然敢对王爷不敬……” 段锦容身后的侍从再也忍不住,刀出鞘了一半。 “哎呀,我好怕呀……” 柳墨言眸子滴溜溜一转,他便像是狡猾的小狐狸一般,明明伶俐得意,偏偏做出害怕的表情,很是惹人。 “退下……” 段锦容冷喝一声,即使明知道面前的少年在玩耍,也忍不住在此时此刻想要保护他。 “不过,若是王爷坚持的话,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柳墨言拱手一礼,突然正经了表情,让想要安慰他的男子,不知所措。 柳墨言恍若未觉,说完了这句话,便转身向着那位杜太医所在的方向而去,身姿端正,宛若青松,与方才的妖娆百变,又是不同。 “王爷……” 侍从小心翼翼的声音将走神的段锦容唤回了神智。 段锦容的眼神暗了一瞬,没有再跟上去,看着柳墨言的背影,面色阴晴不定。 “这位公子,您牙齿左侧肿胀,手指根部有红斑,舌苔暗红,咳喘不止,这种症状,病入肺腑,若是再不好好救治,恐怕时日无多了……” 柳墨言一直笑眯眯的,笑的眉眼间春花绚烂,丝毫不像是被宣布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的人,反而是围在他身边的人,瞬间清空。 “杜太医,真的有这么严重?” 先开口的,是刚刚走过来的段锦容,柳墨言抽回放在脉案上的手,思索着无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自己左手腕上的粗糙串珠,旁边男人的视线落在了上面。 没有方才与段锦容调笑时的恣意无害,现在的少年眉宇微扬,带着一丝凌厉的艳美:“这位杜太医可看清楚了?” 杜太医在对方笑容下,莫名地身子一寒:“老夫行医三十多年,看过千百个病人,阁下若是怀疑,大可找能耐人!” “看小兄弟年纪轻轻,却……” 他的样子义正词严,信誓旦旦,旁边听到的人,都是满面的深信不疑。 “本王对小兄弟一见如故,若是小兄弟信得过本王,不如与本王上京,京城中有众多医者,本王认识其中不少奇士,定然会想办法为小兄弟治好瘟疫的!” 段锦容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丝毫不见避讳地面对着柳墨言,柔声劝道。 周围的人有些不敢置信,还有对柳墨言的羡慕嫉妒,少年的反应是歪着头,迎向面容背着阳光的男人: “容王爷认识在下吗?” “您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柳墨言将袖子放下,遮住了雪白的皓腕,在段锦容再次开口之前,微微倾身,与男人贴的有些近,对着男人的耳朵,低低的,挑衅地笑开:“呐,我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不过,你不是我的那盘子菜,所以,别浪费时间了!” 段锦容下意识地偏了偏头,少年温热的吐息在耳边徘徊,他的脸颊,微微泛着点红意。 嬉笑一声,柳墨言向着旁边已经搭建好的,专门容纳瘟疫病人的棚子而去:“王爷若是真有那么多好心,旁边多的是人等待您的垂帘,草民身世卑鄙,当不得殿下厚爱!” 他自始至终,都在扮演一个任性骄纵的少年,一言一行,都是算计好的,他知道怎么撩拨段锦容的心,便毫不犹豫地去做了。 今世,已经与前世不同,上一世,在他快要被烈火烧死的时候,段锦容从天而降,恍若天神,在他被确诊为瘟疫,还是重度瘟疫的时候,段锦容丝毫不避忌,将他带往京城,一路相顾,一个人的心,有的时候,太好打动。 他不想要知道段锦容为什么刻意地接近他,也不想要追根究底段锦容对他的感情究竟从一开始便是假的还是真的,他只知道,今世,他不会心动,却会握住段锦容的心,报复一个人,从心开始,不是更加好吗? 自然,这些只是小道,段锦容最在乎的东西,从来不是任何人,而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他会不择手段的,让他尝试比他死去时痛苦百倍的滋味儿。 柳墨言唇边溢出一抹嗜血的笑容。 “王爷!要不要属下……” 段锦容一直看着柳墨言的背影消失,唇边的笑容微微收敛,有些阴沉,听到身边下属的提议,他脸色微动,却在这时,一阵扑腾翅膀声袭来。 打开信鸽带来的纸条,五指攥紧,纸条成了一团,段锦容的眉头皱起,有些不虞,遗憾地看了一眼远处营地,尤其是来来往往的百姓兵士,人多口杂,若是不是主动跟着走的,恐怕…… “算了,以后还有机会,还不确定柳墨言是否真的是他在意的人,现在暴露本王的目的的话,不值得!” 从一开始,他便知道柳墨言这个人,那个人告诉他,段锦睿的弱点便是柳墨言,即使他一直不信,也在办公的途中,顺道过来寻了寻,和段锦睿斗了那么久,那个人冷心冷情,对任何人都没有感情,哪里会真的存在什么弱点?只是,真的见到少年之后,段锦容突然间,又有些信了。 “来日方长……” 留下身边的一个心腹谋士代替被押走的那个官员监管这里的事情,段锦容带着自己身边的人马,如风而来,如风而去。 “来日方长……” 柳墨言轻轻地撩开帘子,趁着守卫因为交割还有些混乱的时候,身形一晃,消失在了这片新搭建的营地处,身手敏捷,动作灵活,除了不时的咳喘之外,根本便看不出来他有丝毫的病痛。 ------------ 第五章 鸽子为媒 他确实不是一个瘟疫病人,在深山峻岭中转了几圈,柳墨言轻松甩开身后跟踪的人,随手采了几株治疗伤寒的药草,纳入口中,神色冷凝,上一世他是否真的得了瘟疫,得到段锦容看顾照顾的原因已经无法知晓了,这一世重生的时间,正好是他入关之前。 为了确定自己的疑惑,他还是入了关,这一世他很清楚关内会爆发瘟疫,自始至终,都呆在客栈中,吃食上是自己随身带着的,也没有与瘟疫病人相接触,连这伤寒,都是算好了时间,吹了一夜的风,才得的。 瘟疫?嗤笑了一声,盯着自己干净白皙的双手,脸上的表情,慢慢的冷凝,为了段锦容,让自己的双手沾满血腥,为了那一路的看顾,让自己为他倾尽了所有,现在看来,可不就像是那位杜太医信誓旦旦诊治出的瘟疫一般,从头到尾都是个笑话吗? “放心,我这一世新生,不会为了任何人让你染上鲜血的……” 柳墨言喃喃着,痴了一般抚摸着自己形状优美的十指,一点点,自指尖,抚摸到手腕,这样的干净,不久之后,便要无处可寻了,只是,这一世,他即使让自己的双手染满鲜血,也是自己选择的,也是为了自己,再也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让自己陷入那样卑微的境地之中了。 抚摸着左手腕的手一顿,咯着手的东西是一串木珠子。 十八颗木珠,手工粗糙,其中一颗上面刻了个模糊的年字,仿佛稚儿涂鸦,他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戴在了手上,只是自从有记忆起便戴着,已经习惯了,后来,后来在半途中便被段锦容以着一件价值连城的红玛瑙珠子退换了,以后,再也找不到了。 真是做什么都想到段锦容,这个习惯以后要改改了。 “咳咳!” 忍不住又咳嗽了一声,柳墨言唇边的笑越发灿烂,灿烂的瘆人,将珠串随手剥下,放入怀中,手中的石子运力一抛,啪的一声,天空中一只雪白的鸽子掉落了下来。 捏住鸽子的翅膀翻了翻,有些遗憾地发现这只鸽子身上什么消息也没有带,倒是爪子上有些璘粉,不知道是哪个闲着没事干的人染上的。 看着天色有些晚了,夜间的山路不好走,柳墨言拎着鸽子,找了个有水源的地方,熟练的剥皮褪毛,把内脏处理干净,掏空的鸽子腹中塞进了方才找到的那些个药草,然后,在附近找了些木柴,便生起了火,悠悠闲闲地炙烤起了鸽子。 肉香味和着草药的清香,形成了一股子独特的香味,让人只是闻着,便垂涎欲滴,柳墨言因为和家中不和的原因,年少起便开始独自游历,这手烧烤的技艺,若是自认第一,没有人敢认第二,一阵咕噜声响起,那是肚子空荡荡发出的震动声,柳墨言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肚子在叫,不过,第二声响起的时候,他便知道那不是自己的肚子在叫了。 身后的声音闷闷的,似乎是被主人拼命地压抑住,甚至,那个人还在悄悄地往后退,死要面子活受罪说的便是这种人,若是段锦容那样的人,早就端着翩翩风度,几句话之间,让人主动邀请他了,哪里像是这个不速之客这样的傻,鼻端嗅着烤鸽子的味道,柳墨言眼中闪烁着促狭,突然有了些逗弄的心情:“嗯,好香,好香的味道,鸽子呀,鸽子,你命虽然不好,撞到了我的手里,但是,你的命比其他同类又是好的,因为呀,我会将你善加利用……” “那是本……我的鸽子!” 咬牙切齿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柳墨言一愣,不是为了被鸽子主人抓到自己的犯罪现场,而是因为那熟悉的声音,眸子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想起前世最后一次相见,一种不知是什么样的滋味蔓延。 他们两个,斗了小半生,有仇恨,也有惺惺相惜,最后,却都间接直接地败在了同一个人手中,若说是为什么会输,也许只是都不如那个人能忍,不如那个人狠心,不如那个人绝情而矣。 轻笑着,带着自重生起,便已经深深埋起的一丝难得的真实:“你的鸽子?你叫它一声,看它应不应?” 手中的木叉子挥了下,鸽子被烤的流油,金黄的色泽,隐约间,他又听到了一声腹鸣的声音:“你……” 训斥的语气,却没了下文,男人身上质料上乘的袍子上沾了不少草木尘灰,还有些撕裂的地方,怎是一个狼狈了得,他却没有顾得上在陌生人面前掩饰自己的狼狈,只是怔怔地看着柳墨言的眉眼,眼中,有些异样的光。 “你……叫什么?” “怎么,想要套交情?” 柳墨言的手腕转动了下,这样突然静下来的男人,沉静贵气,不再是山间偶遇的路人,让他想起了男人的身份,收敛了些逗弄的心情,毕竟,他的本意,不是真的想要让面前的人难堪,而是,试探。 “本,抱歉,我认错人了!” 柳墨言斜挑的眉眼,流转着妩媚的眸光,这样难得的风情,却让段锦睿有些失望地垂眸。 “关内现在瘟疫横行,你若是能够在山里生存,短时间内,不要在城镇中逗留!” 交代了这句话,段锦睿便向着另一边走去,那边是柳墨言来时走的方向。 柳墨言怔怔的,他想要放声大笑,想要嘲笑段锦睿,嘲笑这个人不合时宜的好心,荒郊野岭的,遇到他这样不同一般的一个人,正常人不该是防备警惕吗? 尤其是,段锦睿这样的身份,居然还会好言相劝?告诉他关内疫病横行的事情?这种消息,身为朝廷中人,最好的做法,便是在外封锁消息,对内采取措施,治得好的话便是一桩政绩,治不好的话,一把火烧了,毁尸灭迹,谁都查不到发生了什么?便不会动摇民心,动摇国本,否则的话,他前世何至于一点儿防备都没有,便一头扎进关内。 ------------ 第六章 针锋相对 柳墨言冷硬的心底,隐隐地有些别样的触动,只是,上一世的死亡,让他回过了神,皇家教育的子孙,怎么可能有这么单纯的人,段锦睿是输在了段锦容的手中,但是,这并不代表段锦睿便是好人,他只是比起段锦容缺了时机,缺了些狠毒罢了。 也许在他试探段锦睿的时候,段锦睿也在试探他呢?或者是利用他做些什么?比如说,段锦容刚刚在关内捞到了些政治资本,而段锦睿这位当朝太子,还在荒郊野岭中跋涉,等到他赶到的时候,什么好处也捞不到,还会得个延误时机的名声,若是关内疫病横行的消息提前走漏的话,不论结果如何,于负责此事的段锦容而言,绝对是有害无利。 “都是一丘之貉!” 冷嗤了一声,柳墨言站起来想要阻止段锦睿离开的身子缓缓地,优雅地坐了下去,啃噬着手中已经变凉了的鸽子,低语:“不过,你若是真的有如此手段心机,我倒是不介意和你合作一把……” 人迹渺渺,段锦睿早已经走的没有了人影,而柳墨言,则是在吃完了那只味道已经变得不怎么样的鸽子之后,将痕迹清除干净。 柳墨言观察了下附近的山壁石洞,只是一会儿便找了个合适的避风口,洞腹高大,洞口狭小仅容一人通过的绝好休憩场所,晚上只要将洞口稍微堵一下,便是最好的隐蔽处。 只是,里面还有些野兽生存的痕迹,兽皮血迹粘液之类的东西,让前世扶摇直上之后得了些洁癖毛病的男人微微蹙眉,真的是好久没有体会如此简陋的日子了。 蓦然一笑,前世种种。虽然不能遗忘对某个人的仇恨,却也不应该全然将自己困在原地,他现在是平头百姓柳墨言,不是什么虎威将军,卫国将军柳墨言,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不再避忌,简单地将山洞里面的兽皮血迹收拾了一下,又在洞中生了一堆柴火,熊熊的焰火,将寒风都阻在了洞外,在这深秋的夜里,能够有这么一个安身的地方,有这么一捧温暖,便已经是种享受了。 当柳墨言看到某个人第三次经过自己所在的山洞前的时候,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被寒风冻得有些瑟瑟,却偏偏越发挺直的身子时,他越发地承认,自己现在的环境,已经是种难得的享受了,想到了那只被烤了的鸽子身上带的璘粉,想到段锦睿当时异样的愤怒,还有男人这找不着方向的团团转,心底,有了些小小的猜测。 若是男人真的有着像自己想的那样的毛病的话,倒真的是让人哭笑不得。 早前升起的警惕,升起的阴暗猜测,不知不觉地被心底忍不住的笑意所消融,唇边噙着一抹看戏似的邪邪笑意,柳墨言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小小的石子,在山洞下方的男人快要再一次重复转弯走冤枉路离开的时候,嗖的一声,石子打在了男人的腿上穴道处,力道不重,却足以挡路。 段锦睿的左腿一僵,因为惯性,差点儿摔倒在地上,男人的面上不是惊惧害怕,却是冷肃一片,站稳身子的同时,右手迅速抽出腰间的剑,摆了一个可攻可守的架势:“什么人!” 那种凌然爆发的气势,让柳墨言微微愣神,眼中多了些赞许,这个人,还是那个面对生死怡然不惧的太子殿下。 不过,却还是不如段锦容,段锦容从来不会让自己轻易陷入险地,走一步看三步才是成功之道,这样比较着,心底的那个模糊的想法,却越发地现出端倪。 没有遮掩的意思,手扶住山壁,站在洞口边沿:“故人相见,在下实在欣喜,好心邀请兄台共渡长夜,兄台难道便用长剑来招呼小弟?” 头顶上方传来一阵清越的笑声,低低的,带着隐隐的缠绵,抬头,莹润的月,在少年的头顶形成了一圈柔和的光晕,凌厉艳丽的眉眼,仿佛染上了一点柔和。 少年稍显单薄的身形站在洞口,随着风儿的吹拂,满头的乌发伴着淡蓝色的衣摆飞舞,恍如月下的精灵。 段锦睿紧绷的身子,悄然地放松,眉头蹙的紧紧的,面色虽然不显,却将不赞同表达地清清楚楚:“不要和人开这种玩笑!” 像是个大人训孩子似的,柳墨言脸上的笑容一变,有些阴沉沉的:“怎么,好心阻止你继续走冤枉路,还不对了?大!路!痴!” 当看到男人眼底迅速涌现的郁怒的时候,柳墨言心里的小人在捶地狂笑,真的是,太有趣了,这个人,怎么会这么有意思。 “长夜漫漫,我无心睡眠,兄台若是可解小弟寂寞的话,小弟不介意帮你走出这‘迷魂山’,这个交易如何?” 话语暧昧,音调飘荡,自那张花瓣般精致的唇间吐出如此的邀请,迷心荡魄,段锦睿的眉头,皱的更紧。 段锦睿最后还是进了山洞,毕竟,他没有自虐的爱好,大半夜的,在山中没头苍蝇一般乱转,只要是个有理智的人,都知道怎么选择,看到山洞中稍微整理出来的。虽然简陋却还算是整洁的方寸之地,他意外地看了柳墨言一眼,毕竟,少年的样子,肆意跳脱,眉眼间带着些骄纵,看起来根本便不像是能够自己动手收拾脏污的人。 柳墨言看懂了段锦睿眼中的讶异,脸上刻意挂着的勾人的微笑敛去,脸色有些臭臭的:“怎么,我的样子便那么像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少爷?” 手中的一根树枝精准的扔到了火堆中,噼啪迸出的火星子,正好落在段锦睿的衣摆之上,男人反应不慢,在火星发威前手掌盖了几下,将火星子扑灭。 “你做事怎可如此鲁莽?” 段锦睿看了看自己微微泛着红意的掌心,转头对上柳墨言得意洋洋的眼神,那在在地说着他便是故意的,男人沉下了脸,眼睛微微眯起,带着些凌厉,训斥出声。 ------------ 第七章 试毒? 段锦睿的样子看起来很是怕人,他的容貌极为俊美,耐不住人家气势强盛,久居高位,若是普通人,早已经下意识请罪,柳墨言却梗着脑袋对视,轻哼一声:“总比某个谋生能力为零的笨蛋,偏偏还不自知要强的多!” 眼睛扫过段锦睿割得更加破碎的袍子,扫过他微黑的脸色,狼狈的面容,柳墨言裂开嘴,露出雪白发亮的牙齿,装着不认识的样子,可以无所顾忌地嘲笑上辈子的宿敌,这种感觉,不要太好呀! “你……” 薄唇抿了抿,还是无法熄灭心头升起的一把火气:“出门在外,怎可……” 他张嘴呵斥了一句,下一句话,在看到少年异样的眼神时,收起,出门在外,交浅言深,刚刚是咋么了? 段锦睿对自己的冲动有些不满,转过了头,不再看让他心智受到影响的少年一眼,自怀中掏出路上采摘的几个青涩的果子,用袖摆处干净的位置仔细擦拭了一番,定定地看了一眼,睫毛微微低垂,掩住了眼中的神色,然后,一口咬下。 “咳咳,咳咳!” 被咬下的果肉连着皮完整地喷到了一边,段锦睿掩着唇,眉头微蹙,整张脸都带上了些不自觉的苦闷。 “噗,噗哈哈哈哈!” 一直保持沉默的柳墨言终于控制不住笑出了声,少年的声音清亮磁性,转折处,还带着微微沙哑,很是动听,宛若一曲优美的乐曲,本来放在身侧的五指张张合合,控制不住想要给肆意嘲笑自己的少年一下子的段锦睿,在看到少年脸上真实惬意的笑容时,眼底闪过一丝恍惚。 “喂,你不知道那种果子叫做酸果吗?连动物都不愿意吃,啊不对,还有一种人喜欢吃,知道是什么人吗?” 柳墨言眉眼间满是轻松的笑容,段锦睿的行为,真真地娱乐了他,重生以来,一直沉重算计的心思,此时此刻,多了些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冲动:“孕妇!” 轻声吐出这两个字,柳墨言等着一直冷着脸的男人发飙,段锦睿的反应,他很期待。 男人的脸黑沉黑沉的,薄薄的唇紧抿成了一条缝隙,即使容颜俊美,肌肤冰白,也掩不住他活阎王一般冰冷的气势。 火星子啪的一声,在眼底爆开,段锦睿猛地站了起来,在柳墨言以为对方要和他动手时,男人又从怀中掏出了几个果子,颜色各异,递到了他的面前:“哪些能吃?” 沉沉的,郁郁的,眼底仿佛盛满了夜幕般神秘幽寂,柳墨言与男人的眼睛相对,乍然发现,自己的心神不受控制地想要探索其中的奥秘。 他自然知道,这是怎么了?上一世爱了一个不值得爱的男人一辈子,这一世,他早已经发现,自己对女人还是没有感觉,只是没有想到,第一个让他受到吸引的,会是段锦睿。 收敛了脸上的幸灾乐祸,有些意兴阑珊,柳墨言微微歪侧了身子,倚靠在洞壁之上,冰凉坚硬的石块透过薄薄的衣物,咯着皮肉,有些痛,却也清醒了:“那个是多罗果,味道微甜,可以吃,那个是蛇纹果,苦涩难吃,不过能够清热解毒,那个是百蜜果……” 随手指点,每一种果子都如数家珍,段锦睿微微有些惊异,看了一眼少年脸上难得的端正,方才蹙起的眉宇,彻底舒展。 然后,拿起少年所说的最是甘甜的百蜜果,递到了少年淡粉色的,有些干燥的唇边。 沁凉的果子透着甜甜的香气,直扑鼻端,柳墨言怔了怔,舌尖舔过干燥的有些破皮的唇瓣,对着段锦睿的善意,不自在之极,他方才的心思,让他下意识不想要接受男人的好意:“怎么,想要我试毒?” 挑眉寻衅,段锦睿的脸僵了僵,将果子收了回去,然后,在柳墨言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咔擦一声,黄莹莹的百蜜果上面缺了一个好大的口子。 咀嚼的声音刻意地放大,然后,吞咽,柳墨言盯着那滑动的咽喉,口中的唾液不自觉地分泌了些,不知道是那香甜的果子诱惑,还是男人的颜色在诱惑他。 “没毒!”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被咬了很大一个缺口的果子送到了少年的手中,被男人握的久了,冰凉的果子多了些热度,柳墨言低头,突然有些愧疚,眼珠子向上轻轻翻了翻,看到的是男人的背影,冰冷,孤傲。 “生气了吗?” 啪的一声,柳墨言伸手接住‘暗器’,却是另一个果子,还是那堆野果中他所介绍的好吃的:“这是报酬!” 男人的声音很淡漠,背对着人,柳墨言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方才是逗你的,这就生气了?” 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里含着些许的委屈与不自在。 男人还是一动不动,雕像似的。 “喂,我让你进来是陪着我渡过漫漫长夜的,你这就是陪人的态度?” 柳墨言小小地挪移了一下,靠近了男人,离得很近,男人身上一缕冷香流泻,火光莹然,冰白的侧脸,如同雕刻一般完美深邃,柳墨言不自觉看的呆了一下,因为伤寒而有些冷的身子,乍然热了一下。 “你答应了陪我的……” 嘟囔着,柳墨言的手探向男人稳稳放在身侧的手。 “放手!” 男人触电一般颤了一下,想要将手抽回,却无法挣脱,咬牙切齿。 “不放!” 柳墨言仰头,似是不明白他因为什么发脾气一般,笑眯眯的,眸子弯成了两弯美丽的月牙,绽放着动人的光辉。 精致的唇瓣间,却是坚定的拒绝。 段锦睿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微微侧着头,仿佛觉得柳墨言现在的样子有多么难以接受一般。 柳墨言勾起一抹危险的笑,段锦睿对着他这样正人君子的样子,让他想起面前的男人曾经有多么不顾声名地宠爱另一个男子,难道现在的段锦睿也像段锦容一样,既当了婊|子,还想要立贞|洁牌坊?恶意地揣测着,真的是,让人不爽呀。 “我们这么有缘分,告诉我你的名字怎么样?” 柳墨言的胳膊缠到了段锦睿的脖颈上,唇瓣间,温热的气息,喷吐在男人圆润如同元宝的耳朵上,胳膊下的人身子一僵,想要挣扎出去。 ------------ 第八章 恶劣 “我想要知道你的名字……” 调|戏味道十足的语气,柳墨言的胳膊宛若铁钳一般,牢牢地禁锢着怀中比他还高大些的男人。 “你放肆!” 段锦睿的手摸到自己腰间的长剑,半截剑身已经出鞘,雪亮的光芒闪烁过柳墨言的眸子,带着锋寒凛冽。 柳墨言呵呵轻笑着,手上的动作却是不慢,一只手压制着段锦睿的反抗,白净的掌上,浮起道道青筋,另一只手,则是按在男人拔剑的掌上,掌心感受到的粗糙,让柳墨言有些意外,却还是不改初衷,唇瓣猛地含住男人的耳垂:“我便是放肆又怎么样?” “告诉我就放开你……” 声音靡靡,面容绮丽,在这深夜的山洞中,星点的火花映照着这张比花娇艳的少年容颜,半明半暗地荡漾着,仿若勾人的邪魅。 段锦睿脸上的表情更加冷,仿若万年寒冰千载玄铁,他的唇抿的紧紧的,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被柳墨言压制住的双手无法动作,但是其他的位置可以。 手肘向后一弯,向着柳墨言的胸口撞去,力道之大,空气中形成一股暴烈的声音。 “吆,谋杀亲夫呀!” 柳墨言轻叫一声,手腕下压,更加强制地按住那双冰凉的手,胳膊一弯,夹住了段锦睿的手肘,两个人的身子紧紧地贴在一起,呼吸清晰可闻,隔着薄薄的衣料,身体上每一寸蠕动的肌肉都能够清晰地感觉到。 近距离的,男人身上的皂角清香,夹杂在本身冷涩的气息,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诱|惑,而男人坚毅冷峻的容颜上,一抹薄薄的晕红,仿若一朵雪地盛放的红梅,娇妍绮丽,让本来只是想要随意逗弄一下男人的柳墨言,呼吸不自觉地重了一点。 “放开,否则,本宫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薄薄的衣料,紧贴的身体,段锦睿清晰地感觉到了身后钳制着他的少年,顶着腰部的灼热变化,冰雪雕刻的眸子中,因为这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意外,而溢出了一点慌乱,挣扎着,呵斥中,不自觉地带出了身份的自称。 “别动!” 隐忍地一声命令,左腿闪电般压制住段锦睿使力的大腿,那种隐秘的感觉,更加清晰。 段锦睿惊吓住了,柳墨言何尝没有惊吓住?他前世已经在段锦容的身上栽过一次,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去喜欢男人,即使是对男人产生欲|望,也应该在他完全的控制之下,而不是意乱情迷。 段锦睿是一颗好用的棋子,却也只是把一颗棋子,他身为皇室中的男人这一条,柳墨言便永远不会也不应该再动些不该有的心思。 一点纠结在柳墨言一个思绪间便想通了,可惜,段锦睿不是柳墨言肚子里的蛔虫,膝盖向上一顶,柳墨言的腿弯处丝丝的痛,更严重的是,腿与腿之间的剧烈摩擦,难免牵扯到男人更加敏|感的位置。 “让你别动……” 柳墨言重复着先前的话语,却已经不是单纯的命令,带着一股子恨恨的味道。 从来只有他命令别人的份儿,段锦睿的眼中刮着狂风暴雨,先前因为对方眉眼间的似曾相识而产生的一点好感,因为柳墨言的一再轻挑,尽数化为了厌恶,他一动不动,按在剑柄上的五指,蓦然使力,剑柄上的珍贵宝石,咯着皮肉,掌心有丝尖锐的刺痛:“我不喜欢男人!” 柳墨言的脸颊上,泛着红意,他呼吸着,平缓着自己突如其来的欲|望。虽然未曾正面看到怀中男人的表情,段锦睿话中浓浓的厌恶,却让他不难猜测对方的情绪,苦笑一声,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就是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才玩大了吗? 说实话也没人信,那么何必示弱呢?柳墨言眉梢轻挑,放开按住段锦睿的一只手,挑起对方的下颔,将男人的脑袋转到自己的面前:“被我吓到了吧?” 美好的唇形偏偏勾出一个最是恶劣顽皮的弧度,年少的人便是有这样耍无赖的权利,看着段锦睿目瞪口呆,想要说什么?却蠕动着唇瓣,气的发不出声音的样子,柳墨言哈哈大笑。 仿佛是迫不及待地松开压制段锦睿的手脚,与他相隔了两步远还多,柳墨言歪着头:“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喜欢男人吧?哈哈,你也太好骗了,我这么英俊潇洒,喜欢的当然是软绵绵香喷喷娇滴滴的美女了,咳咳。虽然你长得不错,可惜不是女人,再好看,也没用!” 说完了,他还重重地点头,强调自己话语中的真实性。 段锦睿猛地站直了身子,手指颤呀颤,重重地握成了拳,他到底是不屑于与人口舌相争,更重要的是,他拿柳墨言没有办法,武力上无法压制,身份上也不能暴露,这种情况,只能忍。 “你好,你很好……” 喃喃了两声,段锦睿冷飕飕的眼神,一直盯着柳墨言,仿佛要将少年的样子彻底记在心里。闭了下眼,再睁开,里面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在下承受不住小兄弟如此重的玩笑!” 扔下硬邦邦的一句话,段锦睿转身便走! 大踏步离去的,挺得笔直骄傲的背影,偏偏,在柳墨言眼中带了些可怜,失然一笑,与他何干?倚靠在石壁上,柳墨言随手捡起一块石子,抛动着,眼底的光,莫测难明。 段锦睿虽然是个很好的选择,但是,也只是一颗棋子罢了,想要那个高位的棋子,数不胜数,再说,唇边莫测的笑渐渐地变成狐狸般的狡黠笑意,段锦睿那个路痴,能够回来这里两遍三遍,便会再踏着原路回来四遍五遍,谁让可怜的太子殿下的引路鸽子,被他吃干抹净了呢? 一阵冷风吹来,柳墨言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他的风寒还没有好,方才玩的又有些过火,精神和身体都有些撑不住了。 将洞口遮掩了些干柴,柳墨言闭上了眸子,养起了神,缝隙处,月色偏转,从少年的胸口,到了他的脸上,那双紧闭着的双目,猛地睁开,怔怔的,睫毛颤动处,一点晶莹闪烁。 ------------ 第九章 刺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段锦睿谋害先帝,妄图谋逆,罪无可恕,本当千刀万剐,念其为朕之血亲,朕不忍之,今赐其美酒,白绫……钦此!” “柳将军,本宫已经是败军之将,不需要你如此客气……” “您现在还是太子!” “本宫不想要见到这个奴才,扰了本宫最后的清静!” “你不应该如此对待他身边的人……” “如此说来?我却应该为自己得到柳将军的重视而自豪了……” “本宫死后,希望葬在城外浮云山桃花谷中……” “多谢!” “这是隐龙卫的调令,见令如见人,便当是我……本宫报答你的!” “本宫要你发誓,此令只可用于自身,不得给与任何外人,尤其是,段锦容,他那个人,也许不像是你看到的一般……” “挑拨离间的话从来没成功过,到了这最后的一刻,殿下何必再试,不过既然殿下对锦容成见已深,柳墨言在此立誓,若是将隐龙令交予段锦容,便让我众叛亲离,死于最爱之人手上!” “现在,殿下请上路吧!” “本宫知道你爱九皇弟至深,只是,身为皇帝,早晚后宫佳丽三千,你是个男子,有时候,顾虑更多,龙令在身,起码你不会孤军奋战,你会有后路……” “请殿下上路!” “你走吧!” 梦中,那一幕幕过往,那一声声劝诫,仿佛还是昨日。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段锦睿即使最后的提醒是真心的,何尝不是想要他和段锦容反目?皇室中人,有几个好人?这样想着,只是,那个人到了临死前也充满了无奈,充满了悲伤的眼神,一直一直在他的梦中闪现,难以忘怀。 “真是……” 柳墨言捂了捂眼睛,似乎是因为月光太过刺眼,过了一会儿才松开,里面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异样,只余清亮。 “便当是我欠你的……” 欠了你最后的承诺,将隐龙令交给了段锦容,欠你一句抱歉,没有好好将你的遗体葬到浮云山桃花谷,还是被段锦容挫骨扬灰,拔开掩住洞口的干柴,抬头望天,月色正中,男人走了应该有一个多时辰了,按说,他现在早就应该回来了。 跃出洞口,蹲下身子看了看地上的脚印,认准了方向,脚下一蹬,双臂轻展,瞬间已经跃出了几丈远。 山林中清风徐徐,月色晕晕,一切的一切,都笼罩着一层薄纱,鼻端闻到了血腥味,耳中已经听到了刀剑交击的声音,眸子一眯,远处那且行且近的几个黑影,让他的身子瞬间紧绷。 月色被山陵枯树分割的支离破碎,连带着在山林间腾挪跳跃的人也被迫隐入了半明半暗的影影绰绰中,一道血色挥洒,两道寒光对峙,柳墨言微微倚靠着旁边虬结的大叔,方才紧绷的身子,现在恢复了一个最是慵懒轻松的姿势,笑意越浓,眼底的光便越冷。 他的眼力,自是看到了那个在众多黑衣人的围攻下苦苦挣扎的身影是谁,毕竟,他们刚刚还同处一个山洞,共用一个火堆,分享着同一个甘甜的果子。 右手食指勾缠着垂落在胸际的发丝,乌黑的发丝,白玉般的手指,黑白之间,形成了独特的晦暗光芒,几个打斗的人不断移动着,越来越近,近的他已经可以看到男人的表情了。 眸子与眸子交错间,电光火石间,柳墨言以为对方会向他求救,没有想到,男人所做的事情,却是在这危急时刻,顶着尽在咫尺的刀刃,向着反方向而去。 跃跃欲试的身子顿住,看着段锦睿被人在肩头划了一剑,看着那个人浓黑的眉梢微微挑起,却是一丝桀骜,看着他不顾右肩的伤势,趁机剑交左手,长剑凌空一划,将方才还得意的一个黑衣人自额心划出了一道死亡的红线。 以伤换命吗?柳墨言冷眼旁观,慵懒的姿势,强自保持着,手指却有些控制不住的颤了颤,他让自己冷静的分析着。虽然不如他的武功,但是凭着这份狠戾,倒是越来越不错了。 不过,还差点儿火候,看着段锦睿险险地躲开大腿处一刀时狼狈倒地的样子,柳墨言身子绷得有些紧,他等着方才那个走的没有回头的男人开口向他求救,或者将他暴露出来,引着杀手们的注意力分散,好为自己制造逃脱的机会。 这种被利用的事情,才是他最熟悉的,不过,柳墨言没有什么不满,一个人有利用价值,才证明了本身的价值能力,不论是他人还是自己,就像是他,若不是段锦睿有价值,他连多看一眼都不会。 反而是这样明明看到了他,也是一声不吭的倔强,让柳墨言不知所措,让他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 “快向我求救……” 咬牙切齿,恨不得撕下男人身上的一块皮肉,掌心中的石子被摩挲的有些发热,柳墨言感觉自己的血也微微散发着灼热,那是渴望鲜血的滋味儿。 星光点点,那个因为仓促改变方向,而被黑衣人扫落,狼狈跌落在地上的男人用受伤的右臂撑起身子,左臂猛地横档,将面门处的一剑抵住,他的脑袋向上仰起,额前的发丝随着风儿飞舞,露出了宽广的额头,坚毅的眉,还有,始终无视着他的眸,冰色眸子中的倔强不屈,似是嘲笑,嘲笑着某个人的自以为是。 刀剑相交时闪现的火星迸射,段锦睿的脚向着面前黑衣人的小腿一扫,骨骼断裂的声音中,他的身子踉跄着向着东南方向的山林而去,与少年藏身的距离,越来越远。 “追!” 黑衣人中的头领将那个小腿骨折的倒霉鬼推开,冷喝一声,带头追去。 飒飒风声中,自始至终,段锦睿没有再看柳墨言第二眼,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啪嗒!” 一声轻响,柳墨言手中蓄势待发的石子掉落在草堆中,滚落到了他的脚尖前,轻微的碰触了一下,不痛,却有些难耐的骚动。 ------------ 第十章 魔障 “呵呵……” 捂着唇,轻笑着,声音带着些嘶哑,眼中,却是锐利的光:“你不让我救,我今天便偏要你欠我一条命!” 五指狠狠地插|入了身边的大树之中,五个深深的指洞,狰狞万分,柳墨言的身子一纵,跃出了藏身地,向着段锦睿逃离的方向追去,速度比起那些先行之人,只快不慢,并且,身形更加轻灵自如。 “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难道不知道谋刺储君是灭九族的大罪吗?” 段锦睿的身子有些歪斜,任是谁身上被划了几刀,都不可能站的笔直,他手中滴着血的剑,稳稳地对着那些磨刀霍霍的黑衣人,毫不露怯。 “谋刺储君?哈哈,今日谁可以证明我们谋刺储君?你,还是你?” 侧首问身边跟随的人,得到的是相同的狞笑:“等殿下的尸骨被野兽吞吃,也不会有人发现堂堂太子殿下,死在这种荒郊野外!殿下,您逃不掉的,不要再做些挣扎了!” 黑衣首领嘴里说着威胁的话语,动作却是一点儿都不慢,对着被围在正中央的男人,沾着血的大刀,向着段锦睿的脖颈斜指,刀气吞吐,脚下的劲草微微弯折,他笑着,即使被布巾遮住大半张脸,也可以看出男人眼角眉梢透出的残忍得意。 “这么有趣的事情,当然还有我知道呀!” 仿佛来自天外的戏谑声音回荡飘渺,让众多黑衣人一愣,半空中一个黑色的球形东西宛若闪电坠落向段锦睿和黑衣人之间。 “屏吸!” 黑衣人首领大喊一声,手中的刀却是再不迟疑,向着段锦睿脖颈的方向狠狠地砍去。 刺啦一声,浓烟滚滚而起,耳边似乎可以听到一声裂帛之声,那是刀砍入肉的声音,自忖必死的段锦睿被一只胳膊牢牢地搀住:“快走!” 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脆,却又含着些诱惑的沙哑,段锦睿一愣,无暇多想,咬紧牙关,拖着一身的伤,随着那只温暖的手,在浓烟中穿梭,明明是生死关头,却有一个人一直拉着你的手,这样的感觉,段锦睿冰冷的脸上,蓦然间多了些莫名的怅然,心神不自觉地逸散,脚下只是直觉地跟着身边的人飞奔。 穿林入山,过河越溪,逃走的路线仿佛早已经跃然心中一般,没有丝毫的迟疑,身后本来紧追着的黑衣人,慢慢地消失了踪影。 “咳咳!” 两声呛咳,突然停下的动作,还有放开他胳膊的手,让走神的段锦睿身子一歪,差点儿跌倒。 站稳了身子,向前伸出手按在微微弯着身子,看起来有些虚弱的少年背上:“你怎么样?” 猛地直起身子,避开段锦睿身后探来的手,柳墨言眉间是满不在乎的戏谑:“放心,死不了!” 他们现在藏在一片密林间,月色被影影绰绰的林木遮掩,段锦睿看不到柳墨言具体的情形,下意识地因为对方这样的语气而蹙眉:“我,本宫的身份你应该已经知道了,若是有什么要求的话,只要不是太过为难,本宫都可以满足你……” 他的一只手背负在身后,脸上的表情桀骜冷漠,看起来可真是让人不舒服,这样的高高在上。 太子殿下的承诺,自然是很宝贵的,不论是名利还是富贵,都已经唾手可得,柳墨言胸口处又是一阵阵窒闷,想要咳嗽的感觉:“以身相许怎么样?” 闷哼一声,段锦睿还没有来的及生气,柳墨言已经将他按在了自己的怀中。 “放肆!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本宫的身份,居然还如此大胆……” 咄咄几声,方才站立的位置深深地嵌入了几枚蓝汪汪的暗镖。 “要命还是要这身臭皮囊?” 柳墨言的手指,轻轻点在男人心口的位置,还是笑的惬意自在。 段锦睿脸色更冷,腿上肩上的伤势被扯得生痛,更加难以忍受的是柳墨言这样不分时间场合的玩笑:“滚!” 身后的人已经追来了,他虽然受了些伤,却早有准备,不会有事,柳墨言却不同,他只是一个路过的少年,与自己的谋划无关:“你马上滚!” 疾言厉色,段锦睿伸手猛地推了少年一把,那十足十的力气,让下盘沉稳的少年都忍不住晃了晃身子:“牡丹花吓死,做鬼也风流嘛!” 柳墨言的指尖轻轻一点男人背部的麻筋,剧烈挣扎着的人便是一阵无力,他自然知道现在这样做真的太过了,但是,当男人这么激烈地想要赶走他的时候,他就更加想要逗弄这个男人,恶劣的想法,他不想要忍耐。 “你做什么?” 段锦睿声音放大,柳墨言回头,对着歪倒在树边的男人洒然一笑,月色迷离,那张秀美的容颜,跃动着光辉,仿佛多看一眼,便将心也给化了一般:“等我回来,你要记得报答我呀!” 寒光横过月光,一弯秋水明媚,柳墨言腰间的软剑终于再次出鞘,迎着来势汹汹的众多刺客,他的脸上,是放松自在的笑意。 招招毙命,剑剑染血,不是很高大的身影,挡在段锦睿前方十米处,却稳若磐石,不让一个刺客越雷霆一步,明明是血色浸染,明明是杀戮迷茫,轻灵的身影,将这一切的一切,渲染成一场优雅的舞蹈,一场杀戮的盛宴。 “你,你是什么人?” 杀手首领歪倒在地上,惊恐地望着美丽的少年,却比之魔鬼还要可怕,他的手,触及到身边的一汪血洼,那是自己带来的所有精锐。 “杀你的人……” 嗜血的兽,在吼叫着,他需要最后一个祭品,柳墨言的脚步,慢慢地向前。 “你不能杀我!” “不要……” 一颗硕大的人头滚落,柔美地笑:“杀人者,仁恒杀之……” 方才,杀手首领向着段锦睿头颈劈落的一幕,在脑海闪现,他的手,控制不住地上扬。 鲜红的血液,顺着锋利的剑刃凝聚到剑尖,随着少年的走动,一步步滴落,血花柔媚,荡人心魄,手腕一抖,恢复了秋水般洁净的软剑,重新束缚在了腰间。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身后,是一地的尸体,身前,是恣意的少年,玉白的脸颊上,沾染着一滴血液,眼角下方的位置,宛若血色的珠泪,为了那张绝世的容颜,更增添了邪魅的气息,心为之动,神为之移,这样的一幕,久久地残留在段锦睿的眼中,心中,无法忘怀。 他眼看着少年一步步走来,咽喉中像是堵塞了什么一般,无法发出一丝的声音,他想要质问他杀了所有的活口,想要让他不要再向前走了,这个少年,如此地耀眼,如此地动人,一如他十二年前所见到的那个孩子。 心脏,骤然紧缩。 “现在愿意以身相许了吗?” 魔障,随着这一句话,被打破。 ------------ 第十一章 掳劫 “难道你真的以为本宫不会怪罪你吗?” 清清淡淡的一句话,不复方才的冷然淡漠,段锦睿眼中射出寒芒,一直藏在袖中的匕首迅速滑到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向着将他禁锢的男人胸口扎去,快狠准,能够要人命的一下子。 “嘶!” 因着方才段锦睿未曾将人引到自己身边而有信心神激荡的柳墨言一时不妨。虽然感觉到了风声而及时后退,却还是慢了一步,胸前的衣襟整齐断裂,露出了雪白的里衣,一道浅浅的刀痕划过,啪嗒一声轻响,却是胸口的零碎东西都一起掉落到了地上。 段锦睿手中的匕首一扬,正要趁势再上时,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地上零碎里的一样东西,月色昏暗,他只能看到一个大概,但是,他怎么会错认,男人的瞳孔骤然一缩,死死地盯着那样东西,无法移动眼珠子,手中紧紧抓着的匕首,不知不觉松了劲力。 “你还真的是恩将仇报呀,看来是我救错了人,表错了情……” 柳墨言没有察觉段锦睿的不对,他脸色不变,还是笑意莹然,眼中,有阴冷闪过。虽然是他主动挑的段锦睿如此,但是,男人毫不犹豫的下狠手,仍然让他心底不是滋味儿,让他想到了那个同样过河拆桥的男人,一丝恨意,悄然地蔓延。 看来,是觉得自己很好对付了呀,柳墨言的脚向前一步,唇边的笑染上了恶意,他不介意让太子殿下尝尝惹怒自己的后果。 “等等!” 段锦睿突然出声,有些急促,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正要说些什么?却对上了柳墨言冷煞的眼睛,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颈部突至的指尖透着一点锋芒,让他敏|感的肌肤微微刺痛。 “你为什么要救,我?”他顾不得近在咫尺的威胁,只是执意盯着柳墨言艳色的眉眼,似乎在其中寻找着什么。 本宫又变成了我,高高在上的俯视,理所当然的赐予,变成了恳切的要求,这其中的感情变化,太难察觉,柳墨言忽略了,不过,他本来也没想着杀了段锦睿,对方的主动示弱,倒是让他方才想起的主意,更加容易实施。 “因为我喜欢你呀!” 调皮的指尖在男人的脖颈处轻轻弹动,瘙|痒的感觉,让男人的身子有些不适的歪了歪,似乎是想要避开,却又没有很是彻底地避开。 “喜欢吗?” 段锦睿为垂低了睫毛,将眼中的情绪遮住,喃喃着,有些出神。 “自然是喜欢的,否则的话,你以为凭着自己太子的身份便值得我去舍命相救?” 柳墨言随口扯着这句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言,身子向着后面轻轻挪了挪,能够将男人全身上下尽收眼底的位置,他的眼底,闪现的是隐秘的恶意。 “你想要什么?” 段锦睿抬起头,面上方才泄露的一丝情绪尽数收回。少年眉眼间的潋滟魅惑,少年唇边的不耐躁动,少年挑逗的言语,心底快速地鼓荡着,可是?他不敢让面前的少年察觉,他不敢让他知道,曾经的自己,究竟欠了他什么。 “我不是说了,想要你吗?” 眸子在男人的身上扫视,带着刻意的欲|望,那不是在看一个萍水相逢的男人,而是在看…… 段锦睿的唇动了动,面色紧绷:“不可能!” 他哑然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拢了一下子自己的衣襟,做完了之后,才发觉自己干了什么事情,哼了一声,避开了少年晶亮的眼睛。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我若是非要呢?” 柳墨言的手,抵在男人的胸口,歪着头,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宛若蝴蝶的羽翼,翩翩飞舞,可爱的动作,偏偏魅力十足,段锦睿的心脏停跳了一拍:“本宫是太子!” 有一瞬间,他是想要答应他的,非关情爱,只是补偿,可是?他是太子,手重重一推,少年砰的一声撞到了身后的树干上,大力的撞击,让树上的落叶纷繁而下,肩头,发间,满是青黄交错。 “你……!” 低不可闻地轻嘶一声,柳墨言微微蹙着眉头,背后刚才和那些人混战的时候被砍了一刀,因为乍然强力地碰触到粗糙的树干,即使隔着一层衣服,也让忘记自己受了伤的人被狠狠刺激了一下。 段锦睿看到少年紧蹙的眉头时,脚步轻移,却在瞬间反应了过来:“方才的那些刺客,你护驾有功,只是,你真的以为本宫会一个人都不带,便深入山林吗?” 冷冷地扯了扯唇,这是柳墨言今日看到男人的第一个笑容,只是,这个笑容冷涩的还不如不笑。 “如此说来,还是草民坏了殿下的好事吗?” 柳墨言的手,不受控制地握了一下,掌心刺痛,将他暴怒的神智拉回,确实是他多管闲事,堂堂太子殿下,哪里会真的一个人行走山林,哪里会身边一个保护的人都不带,若段锦睿真的是如此莽撞的一个人,早已经死了千百次了。 “你想要什么?对本宫有恩的人,本宫不会亏待!” 段锦睿单手背负在身后,即使没有穿上太子的衣袍,他身上那份华贵威严的气势,已经弥漫。 柳墨言的手指颤了颤,耳朵一动,树叶婆娑声,段锦睿,身后真的埋伏着人呀,有些失落,他的自作多情,有些欣然,这样的段锦睿,才是他认识的段锦睿,在理智回归之前,少年已经抱住了男人的腰肢,纤瘦有力,坚硬的骨头,咯的他手疼:“我的恩情怎么还,由我自己决定!” 咔擦声响,树枝断裂的声音传出的瞬间,方才还呆在这里的两个人影已经失去了踪影。 “殿下不见了!” “快追!” “往这边去!” 顺着脚印踪迹匆匆追来的暗卫们互相对视一眼,不敢耽误,迅速分散了开来。 一道道黑色的影子纵跃消失,灵活迅捷,在黑暗中宛若蝙蝠一般。 “你猜,他们什么时候会发现自己追错了方向?” 高大的树干之上,撩开枝叶,一点血珠滴落,柳墨言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虎口处的牙印,对着被自己点住穴道的男人,笑的像是偷了腥的狐狸。 ------------ 第十二章 偷吻 那些保护自己的暗卫确实已经走远了,连影子都看不到了,段锦睿貌似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不止没有像是柳墨言期待地那样再给他来个有趣的挣扎,反而在恢复自由之后,首先整理了自己的衣袍发丝。 那一板一眼的样子,将自己视而不见的样子,让柳墨言的牙有些痒痒。 “你做什么!” 段锦睿浓黑的剑眉一挑,黝黑的眸子中有一抹不知所措,他方才还放在自己腰腹处的手,按在自己的唇间,声音都带着沙哑。 “礼尚往来!” 柳墨言笑嘻嘻地抬起自己被按了一个牙印的左手,丝毫不见不好意思。 “男……男授受不亲!” 本来要说男女授受不亲的,话到了嘴边,变成了男男授受不亲,柳墨言的眼睛眨了眨,然后,在段锦睿黑了一半的面色下,哈哈笑出了声,少年清朗磁性的嗓音,在树荫中回荡,像是一首荡人心魂的乐曲:“咳咳,你,你太有才了……男男授受不亲……噗哈哈哈!” “阴阳尽天地之道,而万物赖之以为主……阴阳相合乃是天道,自古乾为男,坤为女,只有男女之间,才能够繁衍生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柳墨言有些愣怔,不是为了段锦睿这些教训的言语,而是为了对方的长篇大论,他看着那张薄薄的唇不断地开开合合,突然冒出了一句:“我从来不知道,太子殿下如此健谈……” 他的声音很小,奈何暗夜寂寂,如此安静的夜里,一点轻微的声音,会被无限制地放大:“太子殿下果然不同凡响……” 喃喃的感叹,回想着前世乃至今世自见到段锦睿之后,对方的惜字如金,深深地理解了古人的又一句话,人不可貌相。 原来,段锦睿可以将自己话唠的本质,掩盖上两生两世,也一点不被世人所知呀,这样保密的功力,够可以的。 段锦睿的唇,动了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柳墨言那佩服的语气,还有惊异的表情,他的头猛地偏转,白净无比的耳根处,悄悄蔓延了一点粉色。 那点粉色,在近距离接触下,无所遁形,刷新了柳墨言心中太子殿下的新形象:“太子殿下,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柳墨言拍了拍男人的背脊,口中称着太子殿下,那样子,却是没有丝毫敬畏,反而满含了戏谑。 平日里听多了称呼他太子殿下的敬畏,已经习惯了的,段锦睿发觉,面对这个痞赖的少年,这个时候,这种表情,这份尊称,很有些不合时宜的讽刺。 “段锦睿!” “啊?” 正笑得颇为开怀,男人突然的三个字,柳墨言还没有回过神来。 “现在只有你我二人!” 男人讪讪地将手自自己的唇间放下,歪着头,对着天空中的明月,很有些寂寞的气息。 柳墨言觉得段锦睿这个人,难以理解,他现在怎么有闲心赏月?疑惑地抬头望月。虽然清亮柔美,却还是不能否认,那只是一个银色的大圆盘:“太子?” 他无聊了,也不会想要委屈自己。 “本宫的名字是段锦睿!”不是太子殿下! 男人终于舍得低下高贵的头颅,面上的表情很是不虞,有些阴阴的,很带着些威胁的味道。 “睿睿?” 咔擦一声,柳墨言的亲密称呼出口的瞬间,他们旁边紧挨着的一根树枝被男人的手折成了两半,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男人转过头,雕塑似的,保持着望月的姿势,再也不搭理某个给脸不要脸的人了。 “好吧好吧!叫你阿睿可以了吧……” “随便你!” 起码比什么让人浑身发抖的睿睿听起来好点。 明明是掳劫者和被掳劫者的关系,在同一个月亮的照射下,在同一棵大树上,在呼吸相互缠绵的一瞬,似乎谁也升不起那份应有的敌意。 “你在看什么?” 柳墨言先耐不住性子,他有些怀念男人方才的长篇大论了,说真的,他很是佩服段锦睿这样子可以像是雕像般,长时间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的耐力,因为他绝对做不到。 “一个月亮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你也像是那些文人雅士一般,喜欢对月抒情?” 少年从来没有委屈自己的习惯,再次开始了新一轮的撩|拨。 “咳咳,真的不理我了呀?” “喂,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是故意取笑你的,我只是生气想要小小地报复一下都不行吗?你不知道自己刚才的那一下子有多狠,差一点,差一点点就把我开膛破肚了,对于救命恩人,你不觉得这样对待有些太不够意思了吗?” “阿睿,阿睿!” “真的睡着了?” 段锦睿没有回答他,呼吸清浅,静静的,安然的,不言不语,却在这无比寂寞的夜里,陪伴着他,方才升起的一缕寂寞,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柳墨言转头,看到的是紧闭着那双深邃眸子的男人一张清冷的容颜,俊挺完美的五官,深邃迷人的轮廓,清冷漠然的气质,纤长的睫毛在冰白的容颜上覆上了两片轻颤颤的阴影,柔柔的月光,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发丝,他的额头,他的鼻梁,他的,唇…… 不受自己控制的,柳墨言的头,向着左边歪斜,不同于方才恶作剧的一个轻咬,唇与唇相接,温热与略显凉薄的气息相互交融,干燥的唇,意外的干爽透彻,没有任何多余的滋味,唇开启,舌尖悄然探入,一点津液甘甜。 滋味意外地好,柳墨言的眸子,陶醉般地眯了起来,胳膊肘不小心碰了男人胸口一下,刷的一声,脖颈上横着一把匕首,少年的食中二指,稳稳地掐住锋刃,笑眯眯的:“阿睿的味道像我想象中的一样好!” 意味深长地伸出舌尖,舔舔了自己的唇角一下,少年妩媚的容颜,仿若沾染更加诱|惑的一点缠绵。 ------------ 第十三章 惹火 柳墨言挑逗的言语未曾说完,段锦睿已经用行动回答了,男人的袖摆按到自己的唇间,来回摩挲了好几下,那劲道,足足的。 男人的袖子放下,薄薄的淡色的唇,现出一抹仿佛被啃噬了很久的潋滟,于那张清冷禁欲的脸上,别样的韵味十足。 柳墨言眯了眯眼,本来因着段锦睿这样直接的嫌弃动作而生起的一点点火气,悄然转化成另一种火气。 “本宫不喜欢男人,劝你也不要自毁前程!” 柳墨言深沉的注视,让段锦睿有些不自在,腰身直起,袖摆一扬,潇洒地跃到了树下,也不在乎黑夜行路了,抬脚便要走人。 “别动!” 树上传来一声急促的喊声,段锦睿脸色沉沉的,本来平缓的步子,下意识加速。 噗通一声,风声掠过,温热的怀抱不顾他的反抗,将他压倒在了草丛中:“你不要得寸进尺!” 噗嗤一声,一道血箭飞溅,段锦睿的脸上被溅了几滴鲜红,低头看,一条色彩斑斓的一尺长小蛇被一分为二,它的腰腹部位牢牢地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将这条夜半来客钉死在原地,只是,那狰狞的蛇首,挂在少年的脚裸处,如此显眼。 方才还沉肃的面容一紧:“你怎么样!” 段锦睿半直起身子,有些手忙脚乱地捧住少年那只被蛇首含住的脚裸,鲜艳的色彩,通常带有剧毒,他的唇哆嗦着,脸色阴沉无比,比起被蛇咬了一口的段锦睿还像是受伤的人。 这么紧张的样子,让柳墨言不自在:“没事,死不了……” 柳墨言觉得自己被男人抓住的脚裸有些热,有些紧,不由自主地向回抽,他在自我检讨,方才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会想都不想,用自己的身子挡住男人,垂眸看了看那只蛇,幸亏不是什么绝命蛇。虽然会遭些罪,性命无碍便是赚到了。 “闭嘴!” “本宫什么时候说让你相救的!” 段锦睿低垂着首,冷冷地斥出这两句话,声音里满是寒气,万年玄冰铸就的一字一句,像是要将人冻弊了似的。 “哈,那还是我自作多情了……” 柳墨言不怒反笑,他不指望皇室中人真的多有感恩戴德的心,起码不要这么早便过河拆桥,他还没死呢?段锦睿是能够对付段锦容最有利的棋子,但是,他不是独一无二,却他不可的,瞪着男人外露的脖颈,眼底的狰狞一闪而逝:“看来你看我很碍眼,现在正好,我死期将至了,以后没有人惹你厌恶了……” 柳墨言的声音头一次失去其中夹带的磁性魅惑,平平淡淡,像是段锦睿的声音一般,不含任何情绪。 不论他救下段锦睿是早有算计还是本能反应,他都救了他,不论对方领不领情,他的债,从来不允许拖欠,便像是段锦容一样,即使隔着一世的距离,即使从地狱重新爬出来,他也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再负了自己。 只有我负天下人,没有天下人负我! 少年琉璃般润泽的眸子,在这一瞬间,黑暗的仿佛能够将漫天的星月尽数遮蔽。 “对,你这样自以为是,不分尊卑,多管闲事,痞赖无行的人,很惹人厌……” 少年的手指慢慢弯曲,成爪。 却在这时,一直低垂着首的男人动作无比迅捷的将蛇头拔出,将鞋袜除去,然后,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唇凑了过去。 冰凉的唇覆上火热的伤口,一股吮吸的力道传来,伤口附近的血液流速蓦然加快,那张只是被他碰触了一下便被主人拼命擦拭的唇,现在,却这样没有任何遮掩的,近乎亲吻地碰触他的脚裸,去承接也许满含着毒液的血液。 “噗!” 的一声,一口粉色的血喷吐在草地上,莹莹的绿草之上,沾染着点点粉色,随着风儿轻轻摇曳,仿佛娇羞的少女,透着暧昧的色彩,展颜而笑。 “很惹人厌……” “可是?本宫不想你死!” 又是一口鲜血吐出,那淡粉色,已经变成了鲜红色,那是最纯净的鲜血的颜色,意外的,柳墨言觉得很美很美,带着宁静的美,两生两世也无法摆脱的嗜血的冲动,仿佛都消散了似的:“本宫命令你,活下去!” 柳墨言的神色怔忡,默默地,注视着男人傲慢的神色,凌厉的眉眼,冷淡的眼神,拿着衣袖死命擦拭唇瓣的动作,蓦然笑开:“阿睿,你真好看!” 凌厉的眉,淡漠的眸,高挺的鼻,淡薄的唇,睥睨的颈子,还有残破的外袍,真的,很好看…… 这是调|戏吧!是在段锦睿以为生离死别的时候,**裸的调|戏吧!男人的动作僵住了 少年的面色,蓦然潮红一片,玉白的容颜上,渲染出一片片桃花的艳色,媚眼如丝,吐息如火,纤细的手指,仿若一簇火把,碰触上了男人的唇:“我好热……” “你,你放手……” 被少年碰触的唇滚烫滚烫的,那异于平常的温度,让男人不安。 “帮帮我,好吗?” 像是一条妖娆的蛇,另一只手按住了男人的肩膀,慢慢的,优雅而不容拒绝的,少年蜿蜒而上,身子一动不能动的男人,仿佛是任凭攀爬的树干一般,凝滞,风干:“这种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 段锦睿的话语干巴巴的,声音干涩的近乎嘶哑,他觉得有些渴,方才为少年吮吸毒血时,沾染在唇齿间的血液,顺着唾液的吞咽,滑入了喉中,滚落了腹中,一点火苗,自腹部升起。 “阿睿!我好难受!” 魅惑的眉眼微微蹙起,蕴含着无尽的痛楚,衣襟,不知何时被少年掀起,五指纤纤,没入了胸口。 “我帮不,帮不了你!” 段锦睿猛地回神,钳制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强自镇定。 ------------ 第十四章 诱|哄 “只有你能帮我了,我身上好热,我快要爆炸了……” 被钳制住的双手,没有使力挣脱,喃喃地低语着,伴随着声音的诱引,柳墨言脸上的粉色,一点点加深,只是一会儿的工夫,便已经红的艳丽,红的刺目,像是要滴血一般可怕了。 “……” 段锦睿抓住少年的五指慢慢地有些松动,他不是傻子,即使因为某些原因,未曾与任何女子亲近过,男人更是不可能,但是,身为皇室子弟,该知道的,他都了解过了,柳墨言的样子,分明是中了极为霸道的春|药。 眼睛扫落地面上色彩斑斓的蛇尸,男人的牙咬住了唇,也咬住了少年火热的指尖:“你要我怎么帮你!” 速度极快地说完这句话,段锦睿不想要给自己一丝一毫再考虑的时间,眸子向下低垂,不敢看少年的脸一下,所以,他没有发现,在他说完这句妥协的,近乎将自己奉献的傻话之后,柳墨言唇边漾起的得意笑容。 “帮我……” 柳墨言顺势抽出被男人虚虚握住的手,反抓着男人的手,向着自己小腹位置引领而去。 碰触到的一瞬间,那火热,让段锦睿脸猛地涨红,手也像是触电似的,哆嗦了一下:“阿睿,你不想要我死吧……” 凄凄惨惨戚戚,语调声音,都如此的可怜,动作却极为坚定的,引领着僵滞的五指,覆盖上去。 隔着一层布料,男人五指间的骨节薄茧,都仿佛穿透而过,今世还未曾经历过情|欲的身子极其敏|感,即使只是生涩的抚摸,即使只是一点点的隔靴搔痒,只要想到为他这样做的人是谁,只要想到那个男人低垂着的面容下,是怎样的羞|臊不堪,便是最刺|激火热的挑|逗了。 猛地扬起了头,柳墨言的眸子微微眯起,抑制住想要放声呻|吟的冲动,如此好的机会,他想要的岂止区区一只手。 电流刷过身体,白灼喷出。 段锦睿松了一口气,夜凉如水的秋夜,他的额头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汗珠,五指酸软的厉害,连着手腕都仿佛不是自己的器官一样,心底为了少年的持久力微微讶然,再多的,方才随着少年高|潮而升起的火焰,被他死死地压制,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尽量由着少年,再进一步,却不可以了,他们的身份,他们的性别,害人害己:“好了,无事了……” 攥住男人变得温热的,想要撤退的手,柳墨言的身子一倾,将猝不及防的男人,稳稳地压倒在了地面上,他的眼神迷离荡漾,仿佛失去了理智。 “放肆!” 面目僵冷,掩饰心底的异样,段锦睿在提醒柳墨言,更在提醒自己,什么事情能够做,什么事情不能够做。 “我就要对阿睿放肆,是阿睿先挑起的……” 手指轻轻地挑起段锦睿硬朗的很是有型的下颔,柳墨言邪邪地笑,笑的志得意满,笑的不怀好意。 指下的肌肤不是像他的肤色一般细腻光滑,反而带着些微的粗糙,但是,肌肤间摩挲着的刺激,意外地像是电流一般顺着指尖,流入了身体某个发|泄过一次的器官,柳墨言的呼吸,微微加重,手指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控制不住,冰白的下颔处,多了一点胭脂般的晕红,像是某个佳人留在上面的唇印。 段锦睿的手,按在那只不安分的手指上,却是虚虚地按着,没有下力气,冰凉的指尖与灼热的指尖相互接触,柳墨言吟哦的一声,身体内部的燥热,在那丝忽然窜进来的冰凉安抚下,似乎不再是那么难受了,狭长的凤眼中,映入的是男人俊朗完美的轮廓,那双冰色的眸子,在月色的掩映下,冰川融入了暖流,有一瞬间,和某个深深印刻在心底的,以为已经遗忘的暖意融融的眸子相互融合。 “本宫不喜欢男人,放手!” “不放,阿睿自己愿意的……” 柳墨言的表情,明明是笑着的,却有着嗜血的味道,段锦睿有些不安,他的表情却是越发冷然高傲,掩饰着自己的害怕:“本宫是太子!你难道要以下犯上!” 淡色的唇张张合合,脑袋有些涨,听不大清,段锦睿,段锦容,段锦容,段锦睿,这一刻,柳墨言分不清楚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谁,惟有一个念头,自心间迅速蔓延,他要占有他,他要让身下的人哭着求他,也许,他真的中了欢宜蛇的淫|毒,很深很深,所以,明明一直被内力包裹的蛇毒,会不受控制的,引发心底最深处的魔念。 “滚开!” 男人的手向着旁边钉在地上的匕首探去,咔擦一声,伴随着男人的闷哼声,是手腕无力的下垂。 “我想要阿睿,很想要很想要……” 柳墨言的眼中,蓦然射出一道狠戾的光芒:“我想要阿睿……” 手指松开那被自己折磨了一遍的下颔,自然,也脱离了那凉丝丝的手指,猛地拽住了男人披散在颈间的发丝,男人的闷哼声中,被迫凑近的唇被咬得破碎,耳边,是少年带着强烈危险气息的低喃:“我想要,你便要给!” 当身后那一点脆弱被不属于自己的欲|望狠狠地撕裂的时候,段锦睿埋在双手中的脸上,苍白中,透着绝望,透着痛楚,透着无奈。 柳墨言喟叹了一声,唇边扬起了一抹邪邪的笑意,当真的与身下那个曾经敌对的男人结合为一体的时候,那种沁凉中含着火热的接纳,让他本来便有些残忍的心思,更加决绝的,化为了想要彻底将男人拽入欲|望深渊的邪恶。 他放纵地驰|骋着,在男人身上发泄自己从重生以来,一直压抑的恶毒,发泄自己自上一世便留存的怨恨。 “舒服吗?” 艳色的唇在男人的耳际吹气,动作却是毫不怜惜的粗|暴,空气中,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蔓延,却被掩盖在火热的索求之中。 ------------ 第十五章 占|有欲 “舒服便叫出来……” 调笑着,一瞬间,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身下男人的僵硬,还有因为伤痛,而想要放松,却因为什么经验都没有,而越来越紧绷的身体,在在地显示着身下的这个男人,是多么的不知所措,是多么的纯了,柳墨言不用问,便知道,他会是段锦睿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将他压在身下的男人。 段锦睿到底不是段锦容,那个男人,将自己的身体交付的时候,不动声色间,要了多少的许诺?段锦容是个多么惹人怜惜的贵公子呀,在床上的表现哭笑自如,他甚至在唯一一次的上位时,不舍得折腾那个男人第二次,他们曾经的结合,看似水到渠成,实则只是当他的利用价值达到最高点的时候,一次身体的放纵而矣。 不像是这个傻子,自动送上了门,被他连哄带骗,连强带占,便这么稀里糊涂地交代了出去,到了这样不容挽回的地步,却连句求饶的话语,都不知道怎么说,抓握着段锦睿披散在身后的发丝,像是抓握马缰一般粗|暴的动作,不知不觉地改为了抚摸,当他的手在汗湿的背脊处流连时,不知挑动了那根敏|感的神经,男人的身子剧烈一颤,似乎是压抑不住的一声闷哼,被反应过来的主人咬在了唇齿间:“傻瓜!阿睿” “阿睿……傻瓜……” 依从着自己心底的放纵,他来回叨念着这两个词。 “闭嘴!” 再是沉默的男人,也忍不住发了脾气:“想做便快些做,不做的话就滚!” 段锦睿像是一个终于发怒的野兽般,回头对着柳墨言咆哮。 “唔,阿睿既然这么想要,我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自语着,眉眼间莹莹如玉,柳墨言保持着两个人相连的姿势,将男人的身子一翻,在男人苍白如雪的脸颊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 暴戾,狠毒,方才的种种黑暗的心思,化为了一点点异样的情感,只是,柳墨言没有及时探索,任由那点不同的情意,化为了欲|望的推力,更加迅猛地攻击着。 “年年!” 始终一声不吭,即使被他进入的时候也倔强着宁愿咬碎自己唇瓣的男人,蓦然间出声,柳墨言有些不解地抬起头。 男人的嗓音沙哑,他以为是在叫自己的名字,年和言读音很相近,稍微不注意,便会听岔了,即使很奇怪男人怎么知道他的真实姓名,现在也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他随口应着知道了,唇轻柔地吻着男人颈间那汗湿的肌肤,然后,一点点上移到了那迷人的淡色薄唇之间,怔怔地看了一眼,受不住诱惑地伸出了舌尖,舔吻。 而他劲瘦的腰肢,则重新向下,少了方才的暴戾,多了些许不同的怜惜,相互间唇齿的结合,滋味儿更加美妙,他现在的心神,更多的沉浸于两个人相互结合的美好中,这一世的身体,还没有尝过情|欲的滋味儿,第一次开荤,能够有段锦睿这样从另一个层面而言的极品,他有些难以抑制。 段锦睿的脸色有些涨红,他一直在等着柳墨言的回应,只是,对方的回应,却不是他想要的,他的眼神,慢慢的,从默默的温柔化为了一缕缕凛冽的寒芒,微微弯曲的膝盖一顶,将柳墨言正要接着入侵的身子隔开,而他的手指,猛地扣住柳墨言的腰肢,那一个突然的使力,让柳墨言嘶的一声,身子一颤,低头看去,腰间一块青紫,他有些不明所以,谁在这个时候被打断都是扫兴的很:“你做什么!” 段锦睿没有言语,眉毛皱的紧紧的,形成了一个苦恼的川字型的印痕,他紧紧地抿着唇,在在地显示出,他正在生闷气。比起方才被少年半强迫着占据也未曾如此气闷难当。 “怎么,后悔了?” 段锦睿的心思,全都深深地藏着,柳墨言自忖猜不到,他直接问:“后悔也晚了……” 柳墨言眉毛轻挑,手重重地在段锦睿胸前那点诱人的红|樱处一掐,男人猛地绷直身子,还有那一声脱口而出的难耐的呻|吟,让他方才的点点火气,重新化为了更加强烈的欲|火:“我们方才不是很快乐吗?” 手在男人的身上重重地按揉着,丝毫不温柔,满是男人之间的暴烈,一瞬间,那身格外白皙的肌肤之上,已经布满了青紫。 喘息声,衣物摩擦声,肌肤摩挲的滋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暧昧,段锦睿还是一声不吭,却是剧烈挣扎了起来,想要将压在他身上的柳墨言掀开,柳墨言自是不肯,两个人瞬间过了几招,好容易才将男人不安分的双手给牢牢禁锢,这一阵子,段锦睿的手差点儿挥到柳墨言脸上,柳墨言脸色难看:“阿睿,我很难受,你知道吗?” 到了现在,也还是诱哄。 “年!” 男人的唇,终于舍得吐出一个字眼,柳墨言一怔,有些茫然,然后,在男人格外明亮的期待着什么的眼神中,乍然明白了,却有些啼笑皆非,试探地一声:“言?” “随便你怎么叫我,阿睿高兴就好……”摸了摸男人的头,很有些宠溺的味道。 “年年……” 这一回,柳墨言听得很清楚:“年年?” “嗯……” 低低的一声应,方才还像是小豹子一般活跃的男人,软下了紧绷的身子,重新化为了温顺慵懒的猫咪。 英挺俊丽的五官,染上春日点点柔和,月色下,男人苍白如纸的容颜,仿佛染上了一抹莹润的温柔:“年年!” 他一字一顿,与那双明媚动人,比漫天的桃花还要绚烂的眸子对视,那么郑重,像是在交换一个久远前的誓言,像是在完成一个刻骨铭心的承诺。 和人上床的时候,身下的人突然唤出一个从来不曾听过的名字是什么滋味?柳墨言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年年,年年,段锦睿这固执的一声声莫名呼唤,便好像是在他的心口放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火把一样,烧灼的人火烧火燎的,让他从牙缝里开始冒着酸气。 柳墨言报复的手段,便是压制住男人,咬着牙,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压榨出去,一直到男人快要晕厥,到他的腰酸的动弹不得:“我叫柳墨言!” “记住,我叫柳墨言!” 他拽着他的头发,在他的耳边,一字一顿地强调:“你可以叫我言言,我允许你这么叫!” 男人的脸色泛着粉色,清冷的容颜,仿佛荡漾着一层春水,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人掀起薄薄的唇,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嘿嘿一笑,意外的傻气,然后,柳墨言还没有来得及感叹太子殿下的可爱,那个人的唇间吐出了两个字:“年年……” ------------ 第十六章 欺负 桃花缤纷飞扬,粉色的花瓣妖娆艳丽,勾着人的魂魄,一只手,攥住飞落掌心的花瓣,一点点,碾碎,粉色的汁液,将那只白皙的小手勾勒出宛若鲜血的红艳,他却一无所觉。 小小的少年无力地依坐在高高的大树下,透过桃花的屏障,怔怔地看着天空,那双星子般黑亮的眼中失去了所有的色彩,一片空茫,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无法留存,正如同他的人生一般。 肩膀一痛,沉浸于绝望中的小小少年手中抓着那只打中自己的青涩桃子,眼中瞬间铺满阴霾,抬头瞪视,看到的,却是一双掩映在粉色桃花间的,却是丝毫不见逊色的,与那漫天桃花争夺妍丽明媚双眸。 那是他短短的生命中,从来也没有见过的纯粹。 一眼,也许便是一世。 “你是谁?” 小少年微微蹙眉,在那一瞬间的失神之后,便是强烈的戒备,他的手悄悄地移向自己袖中的匕首,眼睛也不错地看着居高临下向着他笑的男孩。 “哼哼……” 似乎是因为小少年的如临大敌,玉雪可爱的男孩嗤嗤地笑出了声:“接着我!” 一声命令,小小的身子从树梢上站起,颤颤巍巍的,在小少年惊恐的眼神中,身子前倾,向着下面纵身一跃。 男孩脸上带着笑,从天而降,风吹起男孩柔细乌黑的发丝,仿佛一个花间的精灵一般,小少年在脑子里清醒之前,双手已经下意识地大张。 怀中重重的撞入一个大铁块,在男孩咯咯的笑声中,两个人成了滚地葫芦,在满地粉色的桃花瓣上滚呀滚,撞得全身生疼。 小少年应该愤怒的,但是,他却在那漫天桃花间最是甜美纯澈的笑声中,消融了怒火,消融了戒备,身体与身体相贴着滚动,那么亲密,男孩的体温灼热,温暖了他一直冰冷的心。 “我是年年,你叫什么?” 玩够了,小男孩自来熟的揽住了他的肩膀,笑着询问,他是年年,理所当然的,仿佛谁都要知道他的名字一般,骄傲地仰着自己的颈子。 “本……” “我是睿!” 男孩儿苍白的脸上因为这一阵子滚动,带着红晕,喘息着,有些不稳地说着,他黑沉沉的眸子中,映入了一点别样的光彩。 “睿?” 有些拗口地念了一声:“睿睿,是睿睿吗?” “是睿,不是睿睿!” 男孩有些不满,因为那幼稚的名字涨红了脸。 “嘻嘻,知道了,是阿睿对吧!” 孩童的眼睛滴溜溜转动,显然,他很喜欢逗弄人:“阿睿,阿睿,阿睿……” 似乎找到了更好玩的东西,男孩一声声地重复念着,而小少年,则从开始的不满,到后面的无奈,一直到了有些羞涩的接受,他忘记了,有没有应下孩童的呼唤。 但是,他一直记得他甜美的声音,不容抗拒的小小霸道,他说是阿睿,那么,便是阿睿。 孩童甜美稚嫩的笑声,明媚了整片空茫的天地,调皮的笑靥,填充了小小少年无所依凭的内心 ―― 云消雨散,柳墨言满意地自段锦睿的身上下来,伸手拍了拍男人性感而又有型的背脊,带着些戏谑:“阿睿,你的味道不错吆~” 他的语调带着异样的飘忽,男人显然是被他的话语惊住了,愣了一瞬,冷然的眸子一沉:“今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若是还看不出来柳墨言根本便没有被淫|毒控制,恐怕真的成了对方口中的傻瓜。 “喂喂,才下床就翻脸不认人呀,即使你是太子,也不能吃干抹净不认账!” 柳墨言很没有自己占了便宜的自觉,反而像是受害者一般委屈的样子。 “柳!墨!言!” 低垂着头,不想要发于事无补的脾气的人终于被撩拨出了火气,一把将柳墨言推了个趔趄,转过身,撕拉一声从旁边被揉的皱皱的袍子上扯下了一块布料,默默地擦拭了起来:“若是本宫听到任何传言,柳墨言,你不会想要知道后果!” 阴沉冰冷,沉黯的眸子仿佛能够将他冰封,和方才情酣时的火热形成鲜明对比。 “咳咳,阿睿,别生气了,你看,我都忍受了你在我的身下叫别人的名字,你怎么就不能对我好点儿呢!” 讨好地笑着,呛咳了几声,柳墨言舒展了一下身子。 “我不是……” 段锦睿的眸子睁大了,想要说什么?在少年凑过来询问不是什么时,闭上了嘴。 “喂,那个年年到底是谁?” “他有没有我好看,有没有我厉害?” 柳墨言是真的好奇,他想,如果知道是谁,顺手教训一下也没什么?谁让对方在自己情热时差点浇他个透心凉。 段锦睿不言不语,不搭理,显然,他一点儿都不想要满足柳墨言的好奇心,而且,对方往那边堵截,他就反方向移动。 动作挺迅速的,柳墨言恨恨,大腿一伸,正要出绝招将某人绊住,谁知,却在这时,一阵阴冷的风席卷而来,正好将他赤|裸的身子扑了个正着。 风过处,柳墨言身上方才剧烈运动出了的汗水,冷飕飕的,像是一层冰霜结在了肌肤之上,方才因着发|泄了一次而放松了的身子,在这连番的作死中,终于开始向着柳墨言显示自己的痛苦。 浑身的骨头,从里向外地透着些麻痛,骨缝里嗖嗖地漏着冷风,牙关不受控制地咯哒了一下,本来想要马上清洗自己身上粘腻的人一愣,蒙蒙瞪瞪间,蓦然想起,自己的风寒还没有彻底地好,然后,又中了淫|毒,再和段锦睿大战了一场。 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有些烫,迟疑着,左手搭在右手的脉门上,脉搏突突地跳着,柳墨言一时间也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了,他现在只想要彻底地躺下,而他的身子顺应着心思,也真的又躺了下来,懒洋洋的。 他想,他现在需要休息! 只是,感受自己身下被风吹得凉飕飕的感觉,还有那一股子腥膻的味道,柳墨言伸脚,踢了踢正背对着他擦拭着自己身下的狼藉入神的男人:“阿睿,我身上好难受……” 男人默不作声:“阿睿,我不问年年是谁了,行了吧!” ------------ 第十七章 服软 段锦睿终于舍得回头撇了少年一眼,他看出了对方要自己做什么?但是,他不想要干,若不是,若不是柳墨言是他,起身之后第一件事不是几句不痛不痒的警告,而是兵刃或者是温柔的欺骗了。 他打不过段锦睿,不代表手下胜不了。 “阿睿,给我擦擦!” 声音有些软绵绵的,仿佛缠绵入骨的诱惑,但是,少年的语气凌然,带着股子颐指气使的味道:“要不然的话,我就出去和人说你胯骨那里有颗小痣……” 段锦睿背对着他的身子一僵,将自己的袍子披在身上,转过头,看着眉眼间荡漾着别样热度的男人,有些不虞地皱眉:“你不要太过分!” 段锦睿发现自己的脾气越来越好了,被柳墨言磨练的。 “擦擦~” 柳墨言皱紧了好看的眉,脸色潮红着,别样的艳丽,咬了咬唇,像是撒娇般地又用脚尖踢了踢段锦睿的大腿根,没有力气,只是用雪白的宛若艺术品一般的足,磨蹭了一下,那里一直没有发|泄过的男人,因为这种近似诱|惑的场面,悄然地立起。 因为这意外的触碰,男人失声喘息了一下,他的手握住柳墨言的脚裸,眼中带着无奈:“不要忘了,本宫的身份……” 他是太子,哪里能够如此服侍别人。 “你是阿睿!” 阿睿都能给他上了,那自然擦拭一下也没什么了,是段锦睿自己说的,他没有和太子干那档子事情。 柳墨言斩钉截铁,男人无奈地扶额,败给了他。 找到了自己袍子还干净的地方,刷的一下,撕开了一块布料,从柳墨言腰间拽下了了水囊,将布料印湿,凑到慵懒地躺在地上的男人的下身处,手半天举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月色下,男人的脸带着些暗红,在少年不满地瞪视了一眼后,闭了闭眼,向着那处沾染着白灼和血丝的,躺在阴影处的欲|望探去。 ―― 段锦睿从来没有服侍过别人,更何况,少年的这个位置方才还在他的体内搅风搅雨,一开始还有些不自在,眼睛下意识地别开,不敢看一眼,手便这么生硬地摩擦了几下。 闷哼一声,柳墨言快要完全阖上的眸子乍然睁开,其中水雾弥漫,带着不满:“唔,你会不会擦,伺候的小爷不满,小心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嘟嘟囔囔的,本来以为对方醒了而僵硬了身子没有动作的段锦睿,在听到柳墨言嫌弃的,带着些鄙视的话之后,他的五根手指捏的紧紧的,手中那块沾湿了的布料都被揉的皱皱的,像是咸菜干。 柳墨言嘟囔着又闭上了眼睛,丝毫不知道他刚才的态度差点儿再次将某个男人惹毛了。 段锦睿的唇抿的死紧死紧,像是嚼着某个人的肉一样,手一抬,便要将布条扔到柳墨言的身上,让他自己伺候自己去吧!只是,当他的眼神落在少年因为不满而微微蹙起的眉宇,泛着红意的脸颊,还有微微张开一点,喘息着的红唇时,放下了手,对着这样熟悉的睡颜,他心底所有的怒气与暴虐总是会自动消散。 “本宫还从来没有对一个人如此容忍过,你何德何能……” 喃喃着,深呼一口气,段锦睿眸子向下,却是彻底地放开了,腹部,大腿,腰肢,胸部,认真仔细地擦拭着少年柔韧光滑的肌肤,没有一丝淫|秽的味道,只有一片专注。 只是,当他想要拉起柳墨言为他擦拭后背的时候,少年很是不满地挣扎了几下,段锦睿想了想,现在毕竟是野外,擦得再干净也没什么用,反正他已经处理了急需擦拭的地方了,冰色的脸又有些尴尬之色显现。 段锦睿又撕下了一块衣料,重新蘸了水,探向柳墨言的眉眼,他的动作越发轻柔和缓,比起方才为自己草草处置,何止温柔了一倍。 抬头,少年的眸子闭的紧紧的,呼吸加重,已经进入了睡眠,方才微微蹙起的眉宇也悄然展平,段锦睿勾了勾唇,帮着柳墨言将身上的衣服披好,才有时间查看自己受伤的腿,那里的伤口因为方才与少年不知节制的欢|爱,已经绽裂的更开,本来只是一道划伤,现在,却留下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大口子。 轻触一下,便是一声闷哼,段锦睿有些惊异,方才他居然都没有感觉到痛,没有多想,他从自己破烂的厉害的袍子里翻了半天,好容易找出了一瓶金疮药,对着伤口直接洒了上去,剧烈的刺激,让他的大腿一阵痉挛,额头冒出了冷汗,没有等到剧痛缓和,随手又撕下了衣衫下摆的一块料子,对着伤口,紧紧地一绷,便算是处理了伤口了。 松了一口气,正要合衣躺下,却在凉风吹过时抖了一下身子,段锦睿没有什么在野外独自生存的经验,方才与柳墨言肌肤相贴没有机会感觉冷,处理伤口时也没有感觉冷,但是,当松懈下来之后,便是刺骨的阴寒。 想到了什么?段锦睿转身,碰触柳墨言的肌肤,脸色剧变,那温度,分明是灼热烫人,他不会什么高深的医术,却也是知道些医理的,少年本来便中了蛇毒,又和他那样了大半夜,根本便已经体虚了,这样的身体,根本扛不住秋夜的凉风的,滚烫的温度,若是救治的晚,是会出人命的,尤其是在这种缺医少药,没有遮风挡雨之处的荒郊野外。 段锦睿苍白的脸色近乎惨白,比起柳墨言还要像是个病人,他现在后悔死了,由着少年的性子放纵,而没有强烈地拒绝对方,手颤巍巍地抚上少年烧的通红的脸颊:“醒醒!墨言,你醒醒!” “你别睡过去,求你,别睡过去......” 段锦睿使劲儿推着柳墨言的身子,从一直没有反应,到对方不耐烦地嘟囔着,方才还觉得让人生气的骄纵,此时,此时成了段锦睿唯一的安慰,起码,柳墨言还没有完全陷入昏迷,只要救治的及时,这个少年便还可以对着他耀武扬威,对着他肆意放纵。 ------------ 第十八章 不做替身 “年年,我不会让你再有事的……” 低声喃喃着,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山洞,一个遮风挡雨的山洞,暗自摇曳,他恨死自己未曾真的使力将那些远去的暗卫叫回,只是为了那点奢望,为了心底的一点隐|秘的愿望。 段锦睿将自己身上遮体的衣物脱下,披到对方的身子上,又将柳墨言滚烫的身子扶起,一只手撑地,腰腿一使力,伴随着皮肉再次撕裂的声音,将少年稳稳地背在了身后,男人咬着牙,向着密林外,一步步,蹒跚而去。 ―― 华贵难言的寝宫之中,层层叠叠的金色帐幔仿若云雾一般,飘渺着一缕又一缕梦境般的迷幻,男人一袭火红的衣袍,宽袍窄袖,行走如风,风流妩媚中带着一种无人可及的高傲,缀满宝石的腰带紧紧束缚,将男人宽肩窄臀细腰的好身材完全显露出来,男人脸上带着邪魅的笑,让身边想要阻止他的宫女内侍不自觉看呆了去。 踏过白玉的阶梯,走过镶金嵌玉的屏风,那隐约间细不可闻的**声越发地近了,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拽下那云雾般的金色流纱,碎碎的金色撒入了眼底。 “……墨言……” 措手不及:“墨言你听我说……” 男人嘴角的弧度上扬,看着正抱在一起的男女,看着那个身穿明黄色内衣的男人下意识地将女子挡在身后,拔出腰间长剑的人,谁都未曾察觉那双妩媚的凤眸,在那一刻,如何等的荒凉寂寞。 ―― 小小的山洞中,火焰噼啪作响,将躺在那里的少年整个人都染上了一层奇异的光晕,守在旁边的男人眼中布满血色,却带着些许的心安,柳墨言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虽然还是高烧不退,有了遮风的地方,加上他找着的一些勉强识得的草药,起码能够挨到天亮。 手中摩挲了很久的,已经生出些许温度的木珠串子被男人重新放入了柳墨言的怀中,少年似是不适的嘟囔了声,身子动了动,扫了一眼,手指上移,轻轻地将柳墨言颊边调皮的发丝夹到耳后,露出一整张光洁如玉的容颜。 段锦睿转身捡起地上的柴枝,抛到了火堆中,让火势烧的更猛,感受着温暖阵阵驱逐体内的寒气,冰色的眼中满是暗沉,这一次。虽然因为柳墨言的搅局,让他的布置功亏一篑,但是,他没有什么可失落的,因为,再次见到了他。 回头,又看了一眼安静躺着的少年,一阵安心,柳墨言,柳墨言,年年,年年,自一开始,他便知道年年的真实名字是柳墨言,只是,他不敢去寻找他,他害怕自己保护不了他,那个人,不会容许他有任何在意的人。 只是,段锦睿已经长大了,既然上天让他能够再次遇到少年,这一回,他绝对会好好地将少年护持在羽翼之下,谁都别想要伤害他! 眼底爆发一阵强烈的锋芒,手中的又一根枯枝紧紧地攥住,划破了掌心,却在这时,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这个山洞只有两个人,段锦睿没有丝毫防备的,惊喜的转过身子,脸上虽然还是一派冷然,眼中满是欣然悦色,谁知,迎接他的是一只纤长白皙的手,那只手,牢牢地掐住他的脖颈:“我要杀了你!” 少年眼中是嗜血的杀机,唇边的笑甜蜜而又残忍,五根手指,一点点加重了力道。 段锦睿伸手想要将柳墨言的手掰开,却只是徒劳,反而惹得少年更加使力:“你也要杀,我?” 段锦睿惨然一笑,剧烈挣扎的动作,有些无以为继,他没有想到,连面前这个少年,都是想要杀他的人,他以为自己找到了救赎,却原来,一切只是痴心妄想:“对,你是?应该杀了我……” 因为,我对不起你,我该死,早就该死了。 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唇哆嗦着,喃喃出这一句话,段锦睿闭上了眼睛,放松了四肢,等着马上便要到来的死亡,如此平静。 “……” 柳墨言的头歪了歪,掌心中,那脆弱的脖颈真的温顺地等待着他的劲力的时候,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他的手微微松开,段锦睿呼吸一松,带着希望睁开了眼睛。 那双黝黑的星眸之间满是难言的情感,忽然间一个念头闪过柳墨言混沌的脑子,这是示弱,这是又一次的欺骗,柳墨言,你不能再留情了:“你以为这样便能让我放过你?” 段锦容,你将我想的太好了,冷笑着,柳墨言的手慢慢合拢。 这一回,我绝对不会再手下留情的! “年……年年……是我!” 两个人近了,段锦睿看清楚了少年没有焦距的瞳孔,本来闭目待死的人心底燃起了一丝希望,拼着最后一口气将这句话喊出,同时,垂在身侧的手猛地向着少年的颈项击去。 年年,是谁?柳墨言一怔之际,已经被段锦睿劈了个正着,凤眸圆睁,里面满是愤恨,下一刻,身子一软,被段锦睿接了个正着。 “年年,究竟是谁?” 段锦睿背着柳墨言,慢慢腾腾地走着,汗水顺着额头淌落到眼底,咸涩的液体模糊了视线,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喃喃。 脚步没有停,段锦睿仔细地看着脚下崎岖的路:“与你无关!” “在我的床上喊的,便与我有关……” 柳墨言的唇咬住了段锦睿的耳垂,特别好奇的声音,眼中却是冷冷的光芒。 “你听错了……” 段锦睿毫不犹豫地接口,摆明了死硬到底,前面一块小石子没有看到,绊了一下,他的左腿一抽,差点儿软倒在地,下意识地将柳墨言有些歪斜的身子正正地按到自己宽阔的背脊上。 “我耳朵没聋!” 柳墨言的声音不再和缓,于他而言,年年这两个字仿佛是打破平衡的利剑,他记起了前世,那一夜,一个名为临思年的美丽男人撞到在了貔貅石像上,至死不离的决绝,那是他曾经羡慕的情深一片,他更是忘不了,当他掀开那层层金色流纱之后,出现的,被男人挡在身后的眉眼极尽妩媚的,那个他从来没有想过的女子。 ------------ 第十九章 争执 柳墨言以为自己一点儿都不在意的,年年是谁,那只是一个床上败了他兴|致的名字,那只是有些碍眼的一个不知样貌的人,可是?当男人这样背负着他,一步一个脚印,一路一行汗水,他的心皱皱的,酸酸的,很想要很想要知道,男人口中的年年,究竟是谁? 那个人,难道比他还要美吗?那个人,难道比他还要武功高强吗?那个人,是不是比他温柔,是不是比他会说话,是不是比他,更加让段锦睿难以拒绝? 一个个无声的疑问,便好像是一只只蚂蚁,在心里不停地攒动,难以遏制,不想要遏制。 段锦睿还是一声不吭,只是背负着他,极尽小心,即使相识的时间很短,柳墨言也知道,这是独属于那人的倔强与拒绝。 柳墨言的身子发软,脑袋还是烧灼的难受,可是?他的眼睛比冰箭还要寒冷,十指凝聚全身的力气,抠进了男人肩膀处的位置,衣料下,男人的肌肉死死地下凹:“年年是谁!” 我再也不会心甘情愿地被当做谁的替身,还感恩戴德,不论是不是我爱着的人,所以,我要你亲自告诉我,你也只是一个虚伪的男人! “唔!” 似是没有想到柳墨言会如此,段锦睿忍不住低喘一声,他的肩膀宽厚,能够担得住柳墨言,但是他的腿却承担不住两个人再加上少年挣扎的重量,咯吱,膝盖半跪到地面上,粗|硬的砂石扎破了单薄的衣料,直入血肉。 段锦睿矮了半边身子,柳墨言却是好好地,稳稳地趴在男人的背部,没有受到一点伤害,顶多颠簸了一下。 柳墨言的手下意识地松开男人的肩膀,眼底,有些悔色,唇却抿的紧紧的,执拗的,不愿意道歉。 段锦睿额头的冷汗滴落在暗褐色的土地上,形成了一片深色的图案,单掌在地上一撑,重新站了起来,像是没有一点事情的样子,走的比方才还要稳健:“年年是记在心里的人……” 他终于开口,凝滞的有些压抑的气氛被打破,柳墨言觉得心里一松,又是一紧,他试探着:“我和他很像……” 不是疑问句,却是肯定句。 良久,段锦睿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就知道……” 眸子眨了眨,柳墨言轻轻扯了扯唇角,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放我下来!” 柳墨言控制不住自己,他只觉得从心底深处喷薄而出的恶心快要将他淹没,他挣扎着,想要从段锦睿背上下来。 “别任性!” 段锦睿的声音终于染山了愤怒的色彩,他不得不停下,将挣扎不休的柳墨言从背上放下来。 “你现在身体很弱,乖乖的跟我去看大夫,等你好了,我绝对不会再见你!” 男人的双手轻轻按住柳墨言的肩膀,俯视着他,但是,男人的眼中,却是一片纯澈的柔光,带着些莫名的恳求。 柳墨言心底一震,忽然间不敢看男人的眸子一眼,即使知道那是假的,不是对着自己,只是对着那份与另一个人的相似,也为其中的情感动容,他羡慕男人心底在意的那个人,很羡慕很羡慕,只是,那注定了不是属于他的,他也不想要,他这一生,只为复仇,情爱之事,从一开始便不应该再沾惹的:“我得的是风寒……” 柳墨言的眼睛,看着侧面葱郁的山林:“我是从关内过来的!” 关内现在瘟疫横行,从关内来,得的风寒,两句话交代了,男人一开始见面的时候,便警告过他。 段锦睿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向着后面退了一步。 果然,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生死相许,身子费力地站起,轻蔑地看了段锦睿一眼,那一眼,让本来想要冷笑他终于现形了的柳墨言怔了一下,他的眼睛,直直地落到了男人浸染出一片狰狞的深色的左腿,墨色的袍子将真实掩盖,他的鼻子却灵敏地闻到了一股子血腥的味道。 “你的伤,要不要紧?” 段锦睿便是这样背着柳墨言走了很久的路,没有扔下他,抬头,男人的眼中是一丝慌乱,还有不知所措,他的脚步离着自己一步远,偏偏不愿意再往后退:“没事,本宫,我的身体自来很好,已经敷了药,过几日就好了,你,你也不会有事的,你昨日里,还那么……应该不是瘟疫,等我们下了山,找到城镇以后,找大夫开些治疗风寒的药物,便会好起来的,若是实在不行,还可以……” 男人的唇张张合合着,措辞极为的小心,不知道在说服柳墨言,还是在说服自己。 柳墨言的脑海中有些什么翻滚着,从今生遇到段锦睿开始,男人的好言相劝,男人的倔强,宁愿被人追杀,也不愿意向他求救,男人腿上被划得那一刀,还有,昨夜里他毫无节制的进出。 柳墨言抿了抿唇,突然厌恶起了自己,段锦睿和他是什么样的关系呢?对方能够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不论如何,已经是值了的,他已经确定了,面前的男人,比起段锦容,也许不会温言软语,也许冷漠刺人,也许不通人情,他的形象,却渐渐覆盖了那个曾经以为会永生永世铭记于心的男人。 轻笑,很真诚,他们之间,起码不会相处的太差,狡兔死走狗烹那种事情,这个男人做不来。 相处的时间很短,却像是已经被岁月磨砺的记忆一般,深深地印刻在脑海。 还要再欺骗下去吗?还要再试探下去吗?或者说,还要面前的这个男人拖着残腿,背负着他再走上一路? 妩媚流波的凤眸中染上了一抹烦躁,柳墨言的手拽住了自己颈间的一缕发丝,缠绕在小指上,使力,拽的头皮发麻,他却有一种自|虐般的快|感:“阿睿,你把我放下来吧!我们分开走!” “不行,你不要逞强!” 段锦睿断然拒绝。 柳墨言指了指天上的太阳,又指了指前方没有边际的路,冷笑:“这种速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找到城镇,而且,我跟着你,也不知道会不会再遇到其他的杀手,到时候一起送命,还被你连累!” ------------ 第二十章 我以后帮你抓更多刺客 柳墨言的话很恶劣,很不客气,他的眸子,却是飘忽不定的色彩,这句话出口,终于觉得方才压在心底的烦躁开始消融,舒服多了。 他的手费事地撑了下,酸软的身子还是绵绵无力,柳墨言的手指猛地一掐大腿,疼的钻心,肯定青紫一片,到底是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站起来,便挺直了腰背,毫不示弱地用眼神驱逐着摇摆不定的男人。 柳墨言的动作语言乃至眼神,像是一把冰刀子,戳进了段锦睿的心里,被他深深埋藏的记忆,掀开了一角,手背青筋毕露,脸色冰寒:“你休想让我扔下你!” 一声夹杂着冰屑的厉喝让柳墨言怔愣,他抬头,段锦睿的呼吸有些重,眸子黑沉沉的,冷冷地瞪着他,然后,方才还退后一步的男人,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一般,以着一往无前的姿势,猛地蹲下身子,将少年背负在了肩膀上。 像是扔一个没有生命的麻袋似的,柳墨言猝不及防,呛了一口口水,喉咙中的痒意再没有忍住,咳咳咳连声,撕心裂肺的样子:“你混蛋,放开,咳咳!” “别忘了,瘟疫……” 从唇间挤出这几个字眼儿,柳墨言的手推拒着,拍打着紧紧箍住他腰肢的胳膊,啪啪响。 段锦睿的胳膊像是铁石浇筑的,坚硬,不动摇:“若是你真的得的是瘟疫,我现在已经感染了,所以,闭嘴!” 像是一头雄健的猛虎,带着霸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柳墨言推拒的手,不自觉有些发软,喉咙有些干渴,自身体最深处,涌现出了些什么?让他不知所措,让他脸颊悄然红了一丝。 男人的身上还染着鲜血和砂石泥土,鸦羽般的发丝乱糟糟的,上面沾染着几片草叶,昨夜好闻的皂角味道,被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和汗水味道所取代,这样邋遢的男人,若是往日里见到乃至贴的如此地近,对于有洁癖的柳墨言而言,无异于一种全方位的折磨,只是,此时此刻,也许是阳光太好,也许是风寒将他的脑子搅得一团浆糊,少年的头慢慢压低,唇,轻轻地,很是温柔地沾染了一下男人外露的,满是汗渍的后颈。 触之即分,段锦睿没有察觉少年的小动作,专心地寻着路,柳墨言歪着头,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不敢再看那触之滑韧的后颈,看着两边一点点晃过的树影山石,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不是路痴吗?” “……不是!” 沉默了下,段锦睿的声音有些郁闷。 “别骗人了,别告诉我你昨夜是故意在我的山洞下徘徊那么久的……” 嗤笑着,柳墨言的耳朵却竖的高高的,这时,莫名地希望听到男人肯定的答案,就算,就算他是故意的,看在段锦睿让他心里舒坦的面上,他不会计较的,少年的脸上笑得有些傻气。 “……那是为了将那些刺客引来……” 段锦睿的声音有些郁闷,似乎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这几个字,柳墨言看不到男人的表情,歪了歪头,因为男人的实言,他便在奇怪,段锦睿若是真的有路痴的毛病,哪里会什么传言也听不到,而且,这个男人会做的,是将自己的缺点尽数遮掩,绝不会那么明显地透露出。 看着男人的后脑勺,真是演的一出好戏,可惜自己帮了忙,还是倒忙,手指在男人背部使劲儿摩挲了一下,发|泄了下不满,还是决定了:“放心吧!我以后会帮你抓住更多刺客的……” 很傻的承诺,谁会当着太子殿下的面说他会遇到很多刺客,偏偏,很窝心,男人的唇悄悄地勾起:“我等着……” 他欣喜的,不是少年承诺的帮助,而是以后两个字,既然相遇了,他们会有很多很多的岁月填补曾经的空白,这样,真好。 男人背负着少年的双手,更加紧密地压在自己的背上。 也许是有些事情说开了,也许是两个人之间真的在那一夜之后,在这一段路上,产生了什么异样的,他们还没有意识到的东西,接下来山路虽然艰险,气氛却是意外的和谐。 山路颠簸,即使段锦睿已经很小心了,仍然耐不住男人本身腿脚不便,柳墨言头疼的更厉害,质问段锦睿,和男人赌气,将他好容易积攒的力气全都消散了个空,在昏睡过去之前,他想起自己怀中还有金疮药,拽了拽男人的领子,小声地说了,让他不要吝啬药粉,赶快把自己那腿给治好。 段锦睿低沉的声音轻轻地应了一声,将放心晕过去的柳墨言揽的更紧,他没有告诉少年,意外发现对方背后因为昨夜情热时划伤的些许零碎伤口后,他已经将自己特意留下后面敷的那瓶金疮药都按到了柳墨言的伤口上,那瓶属于少年的金疮药,等到少年没事,或者他的腿坚持不住了之后,他会用的,不过,这些话,他不打算说出来。 路太长,太险,即使是不停歇的赶路,还是没有在天黑之前到达山脚,段锦睿只能无奈地停下来,将昏睡着的柳墨言放到一个背风的山壁下,寻找干柴,生火,打开白日里在泉水边灌满的水囊,沾湿布巾,帮着温度又有回升趋势的柳墨言降温,还有,趁着对方睡得很熟的时候,将少年的金疮药找出来,细细地洒满对方背部伤口,只是这一下,已经将药瓶空了大半, 柳墨言背部伤口不深,段锦睿却不敢无视,他知道些医理,伤口感染容易引发热症,本来便不好了,更要小心对待。 段锦睿忙得团团转,柳墨言偶尔挣动一下眼皮,迷迷糊糊地看到男人的身影在自己身边徘徊,安心地睡下。 ------------ 第二十一章 礼物? 第二天天刚放亮,段锦睿起身的动作便将睡得很熟的柳墨言扰醒了起来,本来不打算将他弄醒的男人有些歉意地解释,今日早些赶路,到了傍晚前,应该会到山脚下,运气好的话,会看到人家城镇,那时候,应该能够找到好的大夫了,柳墨言若是还困的话,可以在他的背后睡上一路,他保证不会摔着他的。 对着因为被打扰睡眠而有些面色不虞的柳墨言,段锦睿的脸色虽然一直是冷寒的,态度却是意外的包容。 这样的态度,让柳墨言心里怪怪的,段锦睿对他的好,已经有些超过了,昨日里也许有些微的窃喜,今日高烧已经降了很多,脑子也彻底清醒了,他忽然间有些后悔和男人开那些惹人遐思的玩笑,最后,意|乱|情|迷。 他是想要扶植段锦睿压下段锦容的,首先不说男人现在的,以后可能的身份会让和对方超过亲近尺度的人尴尬,乃至有一些超出预计的危险,便是柳墨言心底对段锦睿隐隐的期许,他便不容许男人是这样容易儿女情长。 他要辅佐的人,不应该像是段锦容那样狠心无情,将感情玩弄于鼓掌之间,完全以利益为准,但是,更不应该是一个任性任情,轻易栽到感情之上的痴情人,一个合格的帝王,是保持着一定的原则本心,可以在有情与无情之间自在行走的,轻易把持住自己的心的人。 睫毛垂下,柳墨言这一次拒绝了段锦睿背负他的动作。 他找的理由是自己已经能走了,段锦睿的腿还受着伤,若是再赖在段锦睿的背上,必定耽误行程,他们明日也走不出大山。 段锦睿的手伸在半空,在柳墨言不动声色地一步后退的时候,将他的身子强制性地拽到了自己的背上:“我现在还可以背的动你,等到背不动的时候,我不会勉强!” 他这样告诉他,微微抿紧的唇,在在地叙述着男人深藏的坚持。 俊美的容颜,硬朗的轮廓,黝黑如同星子的眸,在初升的阳光下,碎碎的金光点缀闪亮,意外地让人心荡神漾。 段锦睿的腿还是很疼,却也不觉得举步维艰。 柳墨言也没有再没事找事,反而尽力修养生息,脑子稍微清醒一点儿的时候,便立马从段锦睿身上下来,扶着腿脚不便的某个人走上一段路。 段锦睿一开始还是不愿的,被少年掐着腰冷言了两句,便乖乖地投降了,一只手挽着另一只手,并行着,再也不用担心一时不慎摔倒在地。 两个人都是伤病号,走的不快,柳墨言便趁着停下休息的时候,找些认识的药草,他虽然从来没有正经地学过医,但是,前世那种身份环境,帮着段锦容做尽了阴私之事,却也是不比寻常大夫差了,尤其在药草毒药的认识上,到这会儿,真真地算是派上了大用场了。 段锦睿是不怎么管,也不以为意,在他的眼中,柳墨言便好像是快乐单纯的少年,有了些许的力气,便玩闹开心。 他喜欢对方明媚的笑颜,还有满足的眸子,少年采摘一些奇花异草时,其中还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柳墨言居然随手用细细的藤蔓编了一个一手能抱住大小的。虽然简单,却有着疏漏自然的花纹,看着便让人喜爱的箩筐,那灵巧的手指在绿色藤蔓间穿梭游走,宛若一曲优美的舞蹈,看呆了段锦睿。 “怎么样,我厉害吧?” 柳墨言的样子得意的很,炫耀着,绿色的箩筐上被他点缀上了两朵小小的野花,随风摇曳,散发出一丝丝幽然的香气。 他们当时呆的地方旁边有一条小小的溪流,汨汨的水声,伴随着少年泠泠的询问,段锦睿的心中,有些不知名的,无法控制的骚动,痒痒的,他却不愿意去阻止。 段锦睿的脸颊微红:“好看!” 不知这句脱口而出的好看,说的是筐,还是人,他的手微微向前,便要接过那个箩筐。虽然看着是有些大了,不适合当礼物,但是,这是少年送他的第一件礼物,他会好好宝贝的。 柳墨言没有察觉段锦睿的小心思,因为对方诚心诚意的赞美,笑的越发灿烂,狭长的眸子眯成了一条缝,弯弯的月牙在青山碧水间倘佯:“姑且当你的赞美是真心的吧!不过无所谓,我是编着有用的……” 柳墨言弯腰,正好躲过段锦睿眼中一瞬间的郁闷,蹲下身子,拔下石缝间的一根三分叉的柔弱小草,扔到了筐子里,然后,将箩筐往身后一背,藤蔓在肩头一系,成了。 接着,各种段锦睿看着眼熟的,却不认识的花花草草被柳墨言刷刷刮过,段锦睿本来是想劝他节省体力的,若是实在想要摘些什么他可以帮忙,但是,当他看到柳墨言每摘到一株不认识的花草时,便笑的绚烂的脸,便将口中劝阻的话咽下。 也许是因为找到了喜欢的事情做,忙起来忘了病痛,也许是柳墨言的身体底子很好,这么跑动之间,脸颊上汗水淌下,人却是越发地精神了。 段锦睿便更不会阻止了,拖着自己受伤的腿,跟在柳墨言的身后,唇角的弧度,微微上扬,这样的少年,恢复了初见时的活力,想来,那风寒真的是一点点好起来了,前所未有的庆幸在心底升起,幸亏,不是瘟疫。 ―― “呼~可以了!” 柳墨言突然停下,段锦睿额头冒出冷汗,松了口气站住,少年的速度脱缰了的野马似的,今日虽然没有负重,那种速度,却让他更加遭罪,只是,段锦睿没有吭过一声,反而心情越发的好,自怀中掏出一块当做手帕的最是干净的料子,走上前,动作自然地想要帮着柳墨言擦拭额头脸颊上的汗水。 因着洁癖,少年的脑袋一侧,手帕顺着脖颈滑过,帕子还举在半空,段锦睿有些尴尬,这时才想起来,他为柳墨言擦拭时,对方都是昏迷着的。 ------------ 第二十二章 别扭的男人 想到柳墨言对自己的排斥,想到他与任何人在少年眼中都是一样的,一直心如止水的人,觉得有些堵闷。 面相随心,段锦睿的面色沉沉的,他黝黑的眸子中,闪过一抹黯然,只是一闪而逝,柳墨言眼尖地捕捉到了,抿了抿唇,在自己的思绪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脑袋猛地凑到男人紧紧攥在手下的帕子上:“热死我了,快给我擦擦!” “嗯!” 段锦睿眼中的黯然被一丝柔光取代,唇角悄悄地勾了勾,习惯了握住刀笔的手,握着帕子有些笨拙,有些不伦不类,却格外温柔地拭过柳墨言额头脸颊,眉宇,挺鼻,在快要碰到那红润的唇的时候,那润泽的诱|惑,刻意遗忘的事情,悠悠浮现,男人不自在地别开了眼,收起了帕子:“好了……” ―― “腿都伤成这样了,你怎么还笑的出来?” 柳墨言将那些味道各异的各色药草嚼碎,吐出,然后毫不温柔地涂抹到段锦睿腿上那个撕裂了的伤口上,明明掌心的肌肉因为疼痛而痉挛了一下,想要说些安慰的话,抬头看去,却是男人来不及藏起的一点笑意,一时间恼了。 也难怪柳墨言会如此,段锦睿的伤口光从外观上看不出来,只是从自己发现的背后那层金疮药的厚度,便能猜测段锦睿干了什么傻事,真的将男人的裤子扒了一半之后,那已经红肿溃烂的伤口,还是让他吓了一跳:“千金之子不做垂堂,为了抓捕刺客,孤身入山,将自己置身于险境,贸然对一个从不相识的人掏心掏肺,我真的怀疑你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段锦睿可是奇货,一个瘸了的太子,是成不了帝王的。 “你不是素不相识的人……” 低低的,这句话含在了咽喉处,到底没有出口,段锦睿抿了抿唇,将不应该出现的表情隐匿,他的眸子向下瞥去,刚刚好能够看到半蹲在自己腿边的少年微微侧漏出来的白皙颈项,纤细柔弱,带着诱人的弧度垂落,唇有些干,他不自在地侧过了头:“你又帮了我一次!你想要些什么?告诉我……” 真心实意地感激,即使心底隐隐地猜到了柳墨言采摘那些药草的用途,也在真的发生之后,避免不了的心情舒朗。 “我对和自己有肌肤之亲的人,从来不会太过绝情……” 柳墨言抬头,笑眯眯地刺着人,方才荏弱优美的脖颈微垂的完美弧度,消失一空,段锦睿的眼睛微微眯起,抬头,阳光有些刺眼,他想,这是因为,他真的找到了那个孩子了吧!只有他的年年,才会这么嘴硬心软,才会任情任性地自在活着,才会凭着自己的本心追求想要的东西。 “阿睿,你看前面是不是人家?” 柳墨言眼睛一眯,兴奋地拍了拍走神的男人,袅袅的炊烟,只是远远的看着,也有一种奇异的感动,人都是群居动物,即使山上不是一个人,总会有些寂寞的。 “……” 段锦睿沉默不言,眉宇蹙了蹙,显然不是很放心,毕竟,他们两个人伤的伤,病的病,都应付不了危机:“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他已经很习惯在柳墨言面前将本宫二字改成我了。 眯着眼,挡住眼里的笑意,柳墨言拽住男人的衣袖,两厢用力,差点将衣袖撕裂:“阿睿,你现在要做的,是老实呆在这里,毕竟,比起我这个无名小卒,太子殿下才是引祸的灾星!” 段锦睿不同意柳墨言贸然犯险,只是,相处下来,发生的事情,早已经显示出了,太子殿下从来都是外强中干,在少年的面前,默默妥协。 柳墨言欢快地离开了千叮万嘱的男人,走了几十丈的距离,快要看不到那黑色的衣摆了,终于近距离看到了那几间木屋子。 看中其中一间最大的,烟囱上的白色烟雾还在弥漫,按了按肚子,柳墨言觉得里面的水果山泉开始晃荡看,敲了敲门,半晌才有人应声,开门的是一个三十许的大汉,满面剽悍之气,左脸颊上还有一道疤。 “你是谁?” 警戒的眼神在看到少年笑眯眯的眸子时,缓和了些许:“大叔,我是路过的……” 柳墨言只要不刻意将眉目上扬,现在的年龄,笑起来,便仿佛是个清秀可爱的普通少年一般,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他编的故事是上山采药遇到野兽,迷了路,一身打扮,倒是没有什么毛病。 两个人随意地聊着,柳墨言想要知道最近两日有没有什么陌生人出没,还有山外的情形,可惜大汉知道的不多,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起码知道离山下十里的地方,有一个比较繁茂的城镇,其中应该有大夫。 正要在细细打听一番,灵敏的耳朵听到了慢慢接近的脚步声,不敢再浪费时间,将自己一路上采摘的一些普通而又比较实用的草药连着背篓一起,还有自己随身的一块碎银,和大汉换了些许干粮还有草鞋,便赶快去挡住那位等不及的。 “阿睿,我打听到……” 柳墨言兴匆匆的话才出口,段锦睿也同时开口:“背篓呢?” 男人的面色很阴沉,好像谁欠了他一百两银子似的,不过一百两也不值得段锦睿如此。 柳墨言莫名其妙:“什么背篓?” “你亲手编的!” 段锦睿扭了扭头,牙根痒痒的,那是他的礼物。虽然误会了,但是,他还想着等到柳墨言不用了之后,便收起来的。 “那个背篓被我一起送给那家猎户了,哎呀,我们别说背篓了,阿睿,下山只要十里便能够到达最近的城镇,听说那里的大夫医术还不错,你终于不用这么一瘸一拐地走路了。” 段锦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眉头皱了皱:“很难看吗?” 显然,背篓暂时被他放到了一边,柳墨言这么强调他的腿,真的很难看吗?男人有些不确定了,脸色越来越难看。 柳墨言是无法从一个发旋上看出男人的心思的,只是低落的语气却是能够听出来:“放心,阿睿即使是瘸子也是最好看的瘸子……” 怒目而视,柳墨言捂住嘴,望天望地就是不敢望段锦睿,他突然发现一件很不妙的事情,在男人面前,也许是什么出格的事情,出格的话语都做完了,说过了,在别人面前很会掩饰自己心意的他,习惯了在某人面前脱口而出,这可真不是个好习惯。 “你不是说有大夫吗?带路!” 鼻息重了些,段锦睿说着让柳墨言带路,却先行一步,仔细看的话,能够看到男人挺得笔直的腰身,还有缓慢却端正到了近乎僵硬的走路姿势。 “咳,阿睿,我专门换了一双草鞋,走山路的话,靴子不适合……” “本宫不会穿的!” “你难道想要我倒过来背你?” “这是你惦记着的背篓换回来的,你穿也得穿,不穿也得穿!” 阳光洒落在山路间,两道长长的影子越来越近,终至融为一体。 ------------ 第二十三章 吃软饭 不论柳墨言如何威逼利诱,撒娇耍赖,段锦睿最后还是没有换上那双草鞋,其他的事情能够容忍也便容忍了,这样毁自己的形象的事情,他意外的坚持。 柳墨言拿着这样油盐不进的男人没有办法,也便随他去了,反正遭罪的又不是他,自认为跋山涉水多少年的人,根本便拿着翻山越岭不在话下。 他们找到小镇的时候,显然运起不错,正是集市日子,即使小镇本身人数不多,也耐不住周边的人群来此交易,人群摩肩擦踵,热闹无比,柳墨言和段锦睿的形象虽然有些凸出,他们将身上的血腥遮住,脸上也抹了些尘土之类的遮掩,也没有那么引人注意了。 “呼,终于看到人群的感觉,真好……” 柳墨言伸展了下手臂,脸上的笑容即使因着灰尘的遮掩,也仍然灿烂。 手腕一紧,想要直接迈入人群中的脚步顿住,疑惑地转过头,垂眸看着男人握住自己腕子的手:“怎么了?” 段锦睿抿了抿唇,本来便淡薄的唇,成了一条直线,冷肃的表情越发吓人,他的脚死死地顿在原地,没有往前走的意思,周围有经过的人,在这周身冷气下,下意识地抖了抖身子,然后,趋利避害的本能,让男人身边形成了一个真空的圆形。 “阿睿,你不说话,我不知道你怎么了?说话……” 柳墨言无奈,他有的时候真的是恨死了段锦睿这样沉默无言,偏偏整个人散发出我有事,快来询问的味道。 男人握住少年的手不动,半晌,在柳墨言脸上的笑容快要僵硬时,终于开口:“你要去哪?” 少年方才那么惬意急切的样子,活力十足,像是马上便要摆脱他一般,心底的焦虑不安,几乎是瞬间便让他做出了动作。 哈哈,柳墨言想要冷笑几声,又不知道该怎么表现自己对于越发幼稚的男人的无语,掩饰性地低咳一声:“你不觉得,我们现在最要紧的便是找到医师吗?” “……” 段锦睿的唇张了张:“对,你现在需要医师……” 柳墨言看起来好的多了,但是,还是要找医师再看一下,避免有什么后遗症状。 “那你还不放手?” 柳墨言又撇了两个人相握的手一眼。 “人太多了,我害怕你走丢了!” 段锦睿的五指更加紧地握住掌心中细腻的手,昂着头,方才还不愿意移动一步的人,迈步太突然,让猝不及防的少年差点儿站不稳,一个趔趄:“阿睿,你在开玩笑吗?” “说我会走丢,其实是你吧……” “喂,我不是小孩子,放手!” 回应柳墨言的是全然的沉默,眼角瞥到周边人以着奇怪的眼光注视着他,乍然闭上了嘴,他现在想要捂住自己的脸,天呐,究竟是他被某个人带的幼稚了,还是自己演戏演得上瘾,出不来了? 自诩实际年龄已经可以做父亲的人,心底哀嚎。 集市上各种小摊分列,尤以吃食为多,饺子,汤圆,锅烧,豌豆黄,冰糖葫芦,割肉胡饼,沙鱼,金丝肚羹,点羊头,灌汤包,吃食点心,应有尽有,不是多么贵重精致,偏偏多了些食欲。 诱人的香味随着那些摊贩挥铲起锅的动作越发浓郁,连着吃了两三天野果干粮的人,忍不住单手捂了一下肚子,很小心很小心地捂了一下。 “请问一下,最近的医馆在哪里……” “包一份豌豆黄……” 柳墨言才摆出笑脸,一只修长的手中捻着一块碧色的玉佩,将它放到了小摊子上,摊贩脸上讶然的表情:“客官,您把小摊全买下,也不必这么多的……” “多少?” “一块五文钱,您要几块?小的找不开零头的!” 那块玉佩光看水头,便是不懂行的人,也看的出来值不少银子,小贩看的倒是眼馋,只是也和他无关。 “包十块,不用找……”段锦睿有些不耐烦,对于这一街的吃食,只有豌豆黄看起来比较精致干净,方才少年按住肚子的动作,他早已经注意到了。 在小贩快要露出看傻子的表情前,柳墨言先一步把那块玉佩收回去:“他开玩笑的……” 递过去一块小小的碎银,柳墨言问清楚了医馆的路,手上拿着一大包豌豆黄,拉住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的男人便走。 “给你!” 将玉佩重重地按在男人的手中,柳墨言几乎想要叹息了:“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自己买过东西?” “自有人会准备好的……” 段锦睿不明所以。 “那么,你知道这块玉佩值多少银子,一锭银子值多少文钱,一文钱见过吗?” 段锦睿脸色一阴:“本宫不是白痴!” 可惜柳墨言已经看到了医馆的招牌了。 “我知道这块玉佩起码值二百两银子,一两银子是一吊钱,也就是一千文……” 段锦睿显然还不甘心,他难得地多说了好几句话。 “好了,随便你!” 柳墨言的心神已经放到医馆上了,男人的腿伤,他亲眼看过,要好好包扎,否则的话,还真的会出些不知道怎样的问题,想到以后这个高傲沉默的男人一瘸一拐的样子,柳墨言莫名地不爽。 “走了!” 医馆里面的人不多,都是些头疼脑热的普通百姓,只是医馆中只有一个看起来快要半截身子入土的大夫在那里坐堂,柳墨言只是看了一眼对方,便不抱着让这位医师诊断的希望了。 段锦睿和柳墨言虽然身形气势看起来不一般,实则身上残破的衣物看起来很有些狼狈,伙计懒洋洋地看了一眼,便没有兴致认真招待了:“开方去那边,抓药去那边!” 一直拉着的手因为两个人分向两边而从袖底露出,惹来伙计几眼异样。 “……” 段锦睿和柳墨言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看病!” “抓药!” “到底是看病还是抓药!” 伙计有些不耐烦了。 “看病!” 段锦睿拉着柳墨言往大夫那边走,风寒是病,要好好诊治。 “抓药!” 柳墨言不是像段锦睿那样说一是一,一板一眼的,他反对的方式,便是脚尖在对方受伤的侧边踢了一下,不会伤着,却会让男人一直强自支持的腿一个虚软。 “你……” “好,抓药!” 一瓶子金疮药,一包治疗风寒的草药,两个人虽然一个满意,一个不怎么满意,到底是解决了,当然,付钱的还是柳墨言。 段锦睿瞪着少年扔出去的碎银子,握了握手,然后,拉开柳墨言的手,在对方不明的眼神中,将那块被他握的温热的玉佩按在了对方手心之中:“这是报酬!” 吃软饭的男人,是很耻辱的,段锦睿绝对不承认,看着柳墨言花钱打点,很是让他不自在,最直接想到的,便是自己的几位皇姑姑对着那些豢养的面首花钱大方的样子。 最让他不开心的,是自己身上,除了一些皇室标志纹路的配饰之外,唯一能够出手的只有这块随意带在身上的玉佩了。 ------------ 第二十四章 回归现实 玉佩递出去了,段锦睿的脖子微微昂起,看着对面直视着的两边门联:药到病除喜来乐 妙手回春赛华佗 横幅则是医者仁心。 嗯,他点了点头,这幅联不错,口气挺大,只是不知道这里的医师有没有这么好的值得这幅门联的医术了。 他胡思乱想着,眼角的余光,在瞥到少年握住了玉佩的时候,悄然地弯了弯,很浅很浅的弧度,却恍若一弯月牙般柔缓绚丽,带着一份难言的温柔。 “以后有更好的!” 面对男人貌似高傲的表情,柳墨言发现自己不止不生气,还想要大笑:“好吧!我很期待!看来这次我真的赚了不少!” 段锦睿松了口气,终于舍得低下了高昂着的头颅,面色平淡自然,柳墨言却发现,对方的眼神都晶亮了些。 本来一切好好的,却在这时,一阵哄闹声传来,还有哭喊声。 柳墨言循声望去,脸色乍然一变,两个短袍打扮的中年人抬着一个草编的藤网子,里面是一个脸色姜黄的男人,嘴唇干裂,眼皮外翻,口中甚至有白沫吐出。 “怎么了?怎么了?医馆不得喧哗!” 正在缕着自己一把白胡须的老大夫终于舍得完全睁开自己半睁半闭的眼睛了,里面还有些被打扰的怒气。 “大夫,求您快给看看,我家男人在地里干着活好好的,突然就这样倒下了,大夫,求求您快给看看吧!” 后面跟上来的一个妇人砰的一声跪在地上,被繁重的生活侵蚀的苍老的容颜上,满是哀戚。 老大夫被伙计扶着上前,把脉,然后翻了翻躺着的男人的眼皮子:“脉象僵滞,舌苔暗黄……口吐白沫……” “应该是吃了不洁之物,无碍,老夫开个方子回去吃两日看看……”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慢着!” 一声清朗的低喝,柳墨言面色凝重,向前一步,他的袖摆被一只手抓住:“放开!” “别过去!” 段锦睿也许没有柳墨言那么确定,但是,他出京为的便是治理瘟疫事宜,怎么可能不仔细了解一番,没有想到的,是瘟疫蔓延的速度如此地快,已经由关内,蔓延到了这个仿佛与世隔绝的小镇:“可能是瘟疫!” 他低语,不是对瘟疫畏之如虎,只是不想要少年靠近,柳墨言回头轻笑:“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你身上应该有带身份证明吧!” 低低的,磁性的嗓音,段锦睿的喉结动了动,他很喜欢和柳墨言单独两个人的旅程,即使辛苦,即使有许多许多的不便,他从来没有想过,主动结束这一段只是阿睿的日子。 闭了闭眸子,再睁开,黝黑的眸子中,剩余的已经是纯粹的傲然冷漠,不含一丝多余的情感:“本宫的人随后便会赶到!” 他已经留下了足够的暗号,即使是看似与世隔绝的小镇,段锦睿也不会忘记为自己留下足够多的后路:“你在这里呆着!” “他得的是瘟疫!” 只是五个字,哗然一片,那个男人周边散开了一片,妇人怒目而视,即使是最平常愚昧的百姓,也知道瘟疫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你凭什么说我男人得的瘟疫,大夫已经诊断是吃食不洁,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想要害死我男人!” 妇人抱住了自己男人的身子,张牙舞爪。 “凭本宫奉皇命治理瘟疫事宜,凭本宫是太子!” 冷颜寒彻,一块刻着“如朕亲临”四个篆刻的金色令牌晃出,随之出现的,是围拢在男人身边的几十个打扮平常的精干男人,个个都是高手。 柳墨言的脚步顿住,被众人包围住的男人,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远很远,远的这短短几日的相处便像是做梦一般地不真实,原来,段锦睿的心机手段,比起段锦容丝毫不见逊色,他都没有发现,对方是什么时候,将自己的人联系到的,真是,太大意了。 少年笑着,眉眼弯弯,粉唇伶伶,眼底深处,却尽是凉薄,本来便是一场游戏,本来,便只是利用,谁也抱怨不了谁,单看手段高低而矣。 镇长,县令,能够管事的人都到了,柳墨言一直沉默地跟着他们,站在一边看着段锦睿冷静地处理一切事宜,沉稳地发号施令,戒严,通告,集中病人,召集医师,征收药材,派兵镇守,一切都有条不紊,与他先前认识的,那个看似冷漠威严,实则有些幼稚心软的男人,不可同日而语。 小小一个镇子没有多少瘟疫患者,处理起来也很简单,但是,镇子之外呢?外来人口的涌入才会导致镇子中出现瘟疫患者,外面,有多少人挣扎在生死存亡之间? 县令将自己的府邸借给太子殿下留宿,住进去的却只有柳墨言一个人,迷迷蒙蒙间,对面属于段锦睿的那间最大的屋子,一直黑暗,直到天亮,也没有点燃蜡烛灯火。 拒绝了侍女的服侍,柳墨言有些烦躁地寥寥洗漱了一下,便出了房门。 “怎么没有多睡一会儿?” 没有想到刚刚出门,便看到了玄袍玉带,伶仃配饰,打扮的贵重无比的男人,他注意到男人的面色,仅仅只过了一夜,似乎更加苍白了些。 恨恨地将自己的眼神从对方苍白的面色上移开:“太子殿下公务繁忙,彻夜不眠,草民怎么可能安心睡下?” 有陌生人在场,他不可能再唤他阿睿,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柳墨言很恭敬,很知道分寸,段锦睿应该高兴的,应该为了对方知道尊重他而觉得欣慰的,但是,他却觉得心脏有些堵:“都退下!” 冷声命令,身后跟着的一行侍从欲言又止,不敢反对,悄然退下。 柳墨言低垂着的头抬起,因为对方的手忽然覆盖在自己的掌上:“无人的时候,本宫允许你称呼我阿睿!” 那只带着些冰凉的手乍然放上去,然后滑落,柳墨言怔怔地望着男人的背影,唇边的笑容,不知不觉间,绽放成了一个温暖的弧度:“阿睿……” “真的是,败给你了……” 算了,便当是一时地心软,过了今日,他不会再感情用事的,理了理自己方才因为有些急切,而穿戴的凌乱的衣袍,有别于出门时的急切,柳墨言慢悠悠地回转了房中。 走到书桌边,坐下:“来人!” “公子有何吩咐?” 婢女垂首询问。 “准备笔墨!” 婢女的动作很快,拒绝了对方磨墨,想要红袖添香的动作,一段清水流泻,在纯黑色的砚台上绽放透明的晶莹,洁白如玉的手按住墨棒,一圈圈,慢慢的,缓缓的转动,少年的眸子中,出现了深深的思索。 ------------ 第二十五章 教导 柳墨言的字没有写出几个,已经到了出发的时候,听到敲门声,他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笔,看来,真的是急不得。 院子中一片喧闹,婢仆匆匆忙忙地走动,没有看到段锦睿的人影,出了小院,走过二道门,隔着高高的院墙,已经可以看到那高高飘扬的旌旗,听到透墙而入的马嘶之声了,柳墨言稳了穏心神,从现在开始,才是正式开始的时候,才是他走近太子身边的开始,才是他真正走上复仇之路的开始,所以,不能犹豫,不能退缩。 唇边勾起最是纯良无害的笑容,妩媚的眉眼因为他的笑容,仿佛都多了些纯然,少了些引人心乱的魅惑。 段锦睿可以是太子,太子却永远不可能是段锦睿。 柳墨言,记住,你已经跌倒了一次,不可以再跌倒第二次了,绝对不可以。 “请问是柳墨言,柳公子吗?” 迎上来的是一个内监打扮的微胖青年,圆圆的脸,圆圆的身子,笑起来很是讨喜,让人心生亲近。 “正是,不知你是……” 柳墨言点了点头,态度自然无伪,不高傲,也绝不卑微,只是看着,便像是一株迎风而立的青松,让人眼前一亮。 “小的胡横,忝为太子东宫内务总管,奉太子殿下的命令,前来请柳公子移步的!” 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韩岭对着柳墨言的态度除了他本身与人为善的表层伪装之外,似乎还有些真实的感激。 柳墨言愣了愣,好奇起段锦睿是怎么介绍他的了。 “请胡总管带路!”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被无数的人簇拥着,柳墨言一眼看到的,却永远是那个清冷如故的男人。 男人俊朗的轮廓蕴含着冷漠,他站在那里,便仿佛自成一个冰雪般独特的世界,他看着所有的人忙碌,他被无数人奉承,但是,他只是看着,与其说段锦睿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冷漠高傲,不如说,他更像是步履尘埃的神祗,活得不沾染世俗情爱,活得,桀骜漠然。 段锦睿似乎在吩咐身边的侍卫侍从什么事情,那些手下诺诺应是。 等到几个身边人听命离开后,段锦睿看到了胡横和柳墨言,方才那种独特的氛围,乍然破碎,柳墨言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淡淡地向着他一撇头,没有言语,没有招呼,却已经是最独特的一份对待。 胡横没有察觉这份不同,少年却轻挑了眉宇,笑的比起方才的纯良无害,多了戏谑,多了邪气,却也多了更多的真实。 不需言语,不需动作,只要一个眼神,只要一个回眸,也许,便是两个人从来不曾察觉的那份默契之花的绽放。 换上了那一袭淡蓝色的衣衫,仔细梳洗打扮后的柳墨言看起来,便好像是临波而立的仙人一般,如画的五官,远山般的长眉,妩媚流波的眸子,润泽美丽,微微一勾便是一场灿烂花雨的红唇,含着万千的情意,超尘脱俗,风华无双,说的,便是这样的人吧!段锦睿只是看过去,一眼之后,却将少年的样貌风情深深地刻印。 忽然间,便回忆起那一夜的狂情,那一夜,是少年半哄骗半强迫的,是他没有控制住自己的私念而默然应允的,他以为,他将那些迷乱情动都压在了记忆的最角落。 可是?当男人掀开自己车帘一角,当他耳边听到周围众人呼吸的一瞬间停滞,全都记了起来。 转身,果然看到自己周围有些人眼中的异样光芒,看着柳墨言眼都不眨一下的样子。虽然那其中不包括跟在他身边训练有素的侍卫,却还是觉得心里涩涩的,眸子一沉,里面是一份忽然而至阴霾,改变了主意,招了招手,将胡横招来,这般吩咐了几句。 “柳公子,殿下请您过去……” 柳墨言凤眸微挑,笑的绚烂:“请胡总管带路!” 跟着胡横离开为自己准备的那个略微小点的马车,看着段锦睿宽大豪华的多了的马车,即使被帘幕遮住,也可以想见内里的舒适,柳墨言没有径自便上了马车,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眼中带着一丝恭敬,让胡横越发地满意。 “殿下,柳公子带到!” “进来吧!” 冷冷淡淡的声音,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柳墨言很佩服段锦睿这一手工夫,只要想要掩饰,谁都无法猜测出他的心思。 车帘掀开,只见其中淡黄色锦绸包裹车厢,四角悬挂着夜明珠,正中央则是一个小小的方形桌子,上面摆放着糕点茶水,比起镇子上那些小摊贩卖的东西,自然是精致了许多,也香甜了许多,可是?柳墨言还是有些怀念豌豆黄那有些太过甜腻的滋味。 靠窗的两边有两张锦榻,牢牢地固定在车上,四角包裹着厚厚的绒布,将尖利处全部磨平,段锦睿便那么端坐在右边的锦榻上,正襟危坐,一只手按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则是拿着一卷书册,聚精会神地看,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柳墨言一般。 柳墨言的牙齿有些痒,他也不客气,自顾坐下后,他的目光顺着男人没有表情的脸向下滑落,落到了男人微微露出一点的喉结,牙齿越发地痒了。 马车动了起来,咕噜噜的车轮滚动声,将两个人之间静到了极点的氛围打破,段锦睿终于舍得从手中的书卷中抬头,入鬓的剑眉微微扬起,有些不满地看着柳墨言变得歪歪斜斜的坐姿。虽然少年不论什么动作都自有一番风情,但是,段锦睿的教养,却让他无法视为不见。 段锦睿皱了皱眉:“坐好!” 他坐的便很端正,很有皇室风姿,果然是训练有素的完美礼仪。 柳墨言没有害怕段锦睿突然沉下来的面色,他眯眼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阿睿管的也太宽了吧……” 说着话,身子更加地歪,伸出手,随意地捻起桌子上的一枚花朵形状的糕点,自顾放入唇间,丝毫不客气,他可还是记得,男人昨日将手心放在他掌上,说出的那句话呢。 啪的一声,柳墨言的手腕一颤,原来是段锦睿手中的书卷敲击了他的麻穴一下,快要入口的糕点掉落到地上,柳墨言怔了一下,有些奇异地看了看自己泛着浅浅红印的手腕,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的身手会被面前的男人轻易偷袭,他什么时候这么没有警戒心了。 段锦睿将目光从柳墨言腕间刺眼的红印子上移开,有些不自在地挪了下身子,他是好意,若是段锦睿跟着他回京之后还是如此不懂礼仪,不加掩饰,会很被动:“你想要回京吗?” 道歉的话到了口边,段锦睿还是转移了话题,少年的年龄还很轻,他比他年长六岁,他应该为他的以后考虑。 ------------ 第二十六章 唯一例外 “你想要回京吗?” 这句话的语气,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威胁。 柳墨言眨了眨眼,然后,飞给了段锦睿一个媚眼,流转的波光,在深邃的眸子中游弋,勾魂摄魄:“阿睿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呀……” 段锦睿的脸侧了侧,有些不敢直视那双飞舞的眸:“本宫的身份,身边的人都要查清楚……” 方才打了少年手腕一下的书卷,重新被男人拿了起来,遮住了坚挺的下颔还有半张薄唇。 “哎?阿睿你是在解释什么吗?” 柳墨言的脑袋往前凑了凑,说话时喷吐出的气息让段锦睿脖颈处的寒毛微微耸|动:“放心,我不会误会阿睿的,我知道,阿睿是想要更加地了解我,才会忍不住想要调查的,是吧!” 柳墨言也不知道是段锦睿主动下令调查,还是他身边的人自作主张,但是,他喜欢现在这个解释,就是这么简单。 舌,微微探出。 “你做什么!” 太过近的,已经超出他能够接受的距离让男人冷肃的面容微微变色,他的脖颈向着旁边一晃,险险地避开了柳墨言的那仿佛要吻上去的一下突袭。 “阿睿,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柳墨言没有失望,他的手按在男人手中的书卷上,转移了话题,自然而然。 “什么?” 对于柳墨言的不按牌理出章,段锦睿已经没有生气的力气了,只要不是少年突然再亲近过来,即使那只雪白细腻的手不合礼仪地按在他的书上,他也不会觉得郁怒。 柳墨言的指尖轻轻地点了一下,像是调皮的小猫抓挠自己心爱的玩具一般,睫毛颤动宛若蝶翼初飞,将方才的邪魅掩去,又成了那种骗死人不偿命的纯净天真。 “书拿反了!” 粉嫩的唇轻启,一本正经的样子,轰的一声,凭空里,似乎听到了这样的动静,男人冰白的脸色,透着红艳,似是羞涩,似是恼怒,格外的让他眼热。 “本宫方才是想要试试这本书的材质如何……” 动作自如地将书卷合起,放下,淡定优雅的动作,若不是某人脸上的艳色未曾全然消退,柳墨言说不定还会被一下子骗过去的。 “好吧!探索材质便材质吧!反正我是觉得这纸和其他的纸张没有区别……” 嘟嘟囔囔的,好像真的是放弃了一般。 “柳墨言!” 男人恼怒的声音微微上扬。 “殿下,什么事?” 外面传来胡横的声音。 “无事!” 段锦睿按在榻上的手动了动,唇抿了抿。 突然加了一句:“外面的人都隔开一丈!” “是!” 胡横莫名其妙,这样将人隔开都是有机密事宜商议,但是,在众多人环绕的马车中谈话,可真是不够安全,且不提多想了许多的胡总管怎么安排,马车中的气氛,乍然变热。 “阿睿,你把人都遣走,难道是为了偷偷和我干些什么吗?” 车帘撩开放下,柳墨言很是满意清空了一大片的地方,眼珠子一转,在男人端起桌上的茶杯的时候,不甘寂寞的柳墨言轻快地将自己的靴子按下,然后,穿着雪白袜子的脚自桌下穿过,脚尖向着段锦睿的小腿轻轻一点。 “……” 段锦睿低头,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放下!” 他注意到了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他很担心被人听到马车中发生的事情,不论是对他还是对柳墨言,都不是好事。 “放下什么?” 柳墨言的小腿抻了抻,形状优美的脚轻轻晃动,在对方肌肉紧绷的大腿上,划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度。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段锦睿不断地对自己重复着这句话。 “你这样,你这样成何体统!” 男人猛地站了起来,太过高挑的身材,让脑袋和马车顶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砰的一声,柳墨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真的是感同身受,很痛吧。 在太子殿下的火气被进一步撩拨之前,柳墨言脸上转换了痛苦忧心的神色:“阿睿,怎么样?头痛不痛?” 他站起身子,比起男人矮了半个脑袋虽然以前觉得很不爽,现在却意外地爽快,按住男人的肩膀,强自将对方高昂着的脑袋按下。 “好大个包……” 皱了皱眉,柳墨言方才的戏谑一扫而空,他难得端正了面色,手指在那个鼓包上,轻轻的,柔柔的按动:“怎么那么莽撞!” 此时的他,似乎不再是段锦睿熟悉的青葱少年,骄纵任性,那么温柔的动作,还有微微蹙起的眉,带了一股子成熟而又惑人的魅力,将眉眼间的青涩,都舒展了开来。 段锦睿愣住了,在理智叫嚣之前,他的手,主动地放在了少年的掌上,不是前面几次的宠溺,忍耐,朋友般的亲近,还有一丝害怕对方离去的不安,这一次,单纯的,只是想要,握住。 “有没有感觉好点?” “真是的,还是一国储君呢?一点儿都不会照顾自己……” 少年的声音仿若穿透了千万年凝聚的冰川,直达最底层,段锦睿回神:“若不是你害的,你以为本宫怎么会 如此……” 将脑袋从对方的肩头移开,凉风吹拂上脸颊,方才感受到的对方温暖的气息,还有那清浅的香味,不是他身上带着的冷涩,而是有些温缓的,让人身心舒适的淡淡香气。 “好了,我道歉!” 柳墨言在段锦睿有长篇大论的趋势之前,举手投降,脸上讨饶的表情很是讨喜,滴溜溜的,仿佛流离般清澈的眼珠子,发散着水润的光芒。 再多的不满,也会烟消云散,更何况,段锦睿根本便没有生气,他心底想的最多的,居然是好奇身边的少年用的是何种香料,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身上闻到过。 “嗯!” 低低地嗯了一声,便算是过了这一节了,段锦睿垂首,拿起桌上已经冷透了的茶,向着旁边的玉盆中一泼,盆地一点莹润,不及少年眼底的光亮。 “我知道阿睿是为我好,我在外人面前都很守礼仪,除了在你面前,是例外……” 段锦睿执着茶壶的手轻颤了一下,然后,那水流便不受控制地满溢,滚烫的水溢出之前,一只白皙的手,按住男人有些粗糙的手:“怎么总是这么不小心……” “你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会说话?” “不,你是唯一的例外……” ------------ 第二十七章 忧心 车轮咕噜噜转动,阳光透过窗棂泻入点点金色的碎光,在少年脸上勾勒出一份别样的明媚光辉,粉粉的诱人的唇蠕动了下,唇上淡淡的几乎看不到的绒毛随着清浅的呼吸颤动,一腿伸直一腿轻轻翘起,单手枕在脑袋后,像是一只午睡的猫咪一般,可爱慵懒,让人看着,便也觉得心安,也觉得想要陪着他睡上一觉。 一直坐的端正的男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眼睛也有些朦胧,又看了一眼手中书卷上记载的那些历代瘟疫事宜,发现如此地无趣。 “胡横……” 段锦睿掀开窗棂一角,淡声吩咐:“本宫要在车上午睡,你安排一下!” 外面本来便整齐划一的骑马迈步声,更加放轻,千百人簇拥,却仿佛只有这一车一人相伴。 段锦睿拿起胡横送来的波斯绒毯,轻轻地盖在少年的身上,宽大的毯子,将他的大半个身子淹没。 此时方才发现,少年还只是少年,还未曾长成的身形,意外地单薄,段锦睿的唇,勾起一抹纯然的笑,淡淡的,却隽永地仿佛已经流淌过了千万年的岁月。 他好像,也有些困了,男人的身子,微微歪斜,那双深邃沉郁的眸子,悄然闭上,另一双清亮的眸子睁开,那里面,没有一丝慵懒睡意。 歪着头,静静地凝视男人的睡颜,看着男人唇边那一抹即使睡去也不曾消减的笑意,眼中的光,渐渐深沉:“阿睿,不要对我那么好……” 他无声,一字一顿,这只是一场利用,只是他自回归这世间之后便开始的一场戏,不要,相信他。 少年的眼睛,重洗闭了起来,身上的毯子,却越过了案几,有一半盖在了男人的腿上。 ―― “殿下,殿下……” 外面响起胡横轻轻的呼唤。 “呼!” 猛地直起身子,盖在腿上的毯子掉落地面,段锦睿按了按头,有些意外自己会真的睡熟了:“何事?” 他的声音虽然一如既往的冰冷,久在身边伺候的胡横却清晰感觉出其中的一点不虞,声音越发低了:“九江郡的众位臣属在十里开外等候迎驾!” “停车!” 门帘掀开一角。虽然段锦睿出来的速度很快,胡横却还是眼尖地看到马车里面睡得香甜的少年,还有被散乱地盖在少年身上的毯子,瞬间,各种匪夷所思的猜测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殿下?” 作为合格的心腹总管,不应该看不应该说的,都要谨记。 “备马!” “殿下的腿伤……” “无碍,备马!” 翻身上马,段锦睿低头,对着给他递马鞭的胡横吩咐:“马车押后,不要让人打扰!” 这样的细心,若是个女子,即使是身份卑微的平民女子,但凡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有这个心,胡横也会觉得很开心的,偏偏,是对着一个少年,还是一个如此美丽的少年。 笑着应是,看着太子殿下的马在众多侍卫兵士的簇拥下远去的背影,胡横的脸皱起,苦恼极了,太子殿下吆,你在京中本来便一直被传言有断袖之癖,难道要将流言落实吗? “师傅?” 他徒弟李贺看着他变幻的多彩多姿的面色,有些担心。 咬了咬牙,胡横一跺脚:“罢了,都是为了殿下!”他身份卑微,不敢谏言,看来,只有去请外援了。 “啊?” 李贺呆呆的,不明白自己师傅在说些什么。 眼睛瞪圆了,胡横伸出圆圆的手指点了点笨徒弟的额头:“啊什么啊?好好伺候着马车里的公子,出了问题,惟你是问!” ―― “九江郡郡守云清韬并属下僚属参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道路正中间,三十几名穿戴各色官服的臣子躬身下拜,站在最前面的,三缕长须随风飘荡,满面清癯文雅的中年人高声唱和。 “众位大人平身!” 段锦睿现在只是太子,不是皇帝,所以,他再是不喜欢应酬,再是对万事冷淡,也不得不做样子,翻身下马,亲自扶起云清韬:“本宫出京是奉父皇之命前来慰劳各位防治瘟疫有功,不需多礼!” “殿下请!” 几句客气的套话,双方都没有露出一丝别样的情绪,进入高大的城门,穿过长长的甬道,乍然敞亮,街道之上已经清扫干净,两边被兵士挡住的众多跪拜的百姓个个精神奕奕,服饰干净。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气浪翻涌,声势浩大,比起见惯了听惯了的山呼万岁之声也毫不逊色,段锦睿脸色不变,眼底却越发沉郁,转头,对着笑的很是然让人亲近的云太守,淡淡一声:“如此欢迎场面,云太守费心辛苦了,本宫回京后,定然会向父皇一五一十地禀报!” 一五一十四个字,段锦睿刻意加重,他沉黯黯的眼神,云清韬心中一凛,聪明人不需要太多的话,都知道怎么做了,对着跟在身边一个五品官吏服饰的人一个眼神,方才还山呼千岁,仿佛万民归心的场面,慢慢地收敛。 这样让人热血沸腾的场面,这个年纪,这个位置的人,都应该会沉迷些时候的,段锦睿却在瞬间反击,看来,太子殿下不像是想象的那么稚嫩呀。 ------------ 第二十八章 美人 柳墨言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说实话,这一觉睡得很熟很熟,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从前世,到今生,他一直都在谋算忧心,真的,有些累了。 “公子,您醒了?” 抬眼看去,长得憨厚的少年端着盥洗用品进来,柳墨言伸了个懒腰,顺势看了看自己呆的地方,布置的不错的房间:“你是?” “小的李贺,被派来伺候殿下!” “唔,这是哪里?” “九江郡!” 柳墨言发现李贺这个人有一个优点,问一句答一句,绝不多言,答不出来的,便直接说答不出来,不虚言妄语,真是个老实人呀。 无所谓地想着,柳墨言没有急着问段锦睿在哪里,他和那个男人还没有熟到这样事事关心的程度:“我要沐浴!” 李贺出去了不一会儿就进来了,请他稍等片刻,热水马上烧好,柳墨言点头,无聊的时间便坐到书桌边,推开窗户,月亮渐渐升起,暗色开始笼罩大地,单手支颐,看着月影笼罩下缠绵的夜色,心底更加宁静,暂时,他不想要去想太多,九江郡如何,云清韬如何,段锦容如何,段锦睿如何,都不及此时此刻的一份澈然。 树影婆娑凉爽的秋风吹起颊边的发丝,迷入了眼睛,手指撩起额角的发丝,眼睛有些痛,看来,这赏月也不能安静了,眼睛里,注入了远处的灯火辉煌,淡声询问一边站着好像石像一般动也不动的李贺:“那边在做什么?” 李贺顺着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马上回答:“那是云大人招待殿下的宴会!” “唔,那看起来云大人很热情呀!” 柳墨言笑着道,眼中却是冷寒,他的耳力不错,顺着风传过来的琴声,技法不错,能够凭着一把琴奏出如此多姿的音色,低沉清亮,柔婉伶仃,于高超的技法中,更是蕴含丰富感情,婉转多情中透着丝丝恋慕。 太子殿下,好艳福。 热水烧好了,李贺单手便将半人高的热水提来,惹得柳墨言多看了一眼,来回了两三趟,才将大大的浴桶注满了水,旁边有调兑的凉水,走到屏风后,李贺正要帮他宽衣,柳墨言扫了一眼:“你下去吧!我自己来。” 这种沐浴的事情,确实有些人不适应别人伺候,李贺低头:“公子,换洗的衣物小的已经放在那边了!” 九江郡,柳墨言将自己的身子沉入热水之中,闭目静思,九江郡太守云清韬,年少成名,在儒林中很有清名,领一郡之地,深受当今赏识,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皇帝的人,却不曾想到,这个人,会在后来全力支持段锦容。 只是不知,云清韬是什么时候开始投向段锦容的。 “九江郡……” 柳墨言喃喃轻语,前世的时候,听说太子殿下在这里处置瘟疫不当,民众死伤众多,导致民怨沸腾,送往京城的奏章,却是粉饰太平,致使朝廷错误估计形势,差点造成大乱。 那个时候,为段锦睿收场的,便是段锦容,段锦容主动请命出京调查,提出许多有用的办法,亲自在瘟疫病人间坐镇施药,将一场灾祸消融,与灰头土脸回来,白忙活了一场的太子殿下相比,容王赚取了巨大的政治资本,也第一次以着储君有力争夺者的面貌进入了众位臣工的眼帘,进入了帝王的心中。 至于云清韬,本来应该随着段锦睿狼狈回京,先行论罪,但是,他后来给出的借口很好,人证物证都在,坚定地证明了他在这次事件中,扮演着的角色,是被太子殿下所胁迫,不得不向上隐瞒,最后良心不安,偷偷举报的受害人。 云清韬同样失去了帝宠,但是,他却成功打入了段锦容的心腹行列。 柳墨言睫毛下低垂的眼中闪烁着一丝寒芒,现在,最重要的,反而不是那能够救治瘟疫的方子,而是,云清韬将那些瘟疫病人,藏到了哪里。 不论段锦容想要谋算些什么?他要做的,只是 将其破坏,或者顺利的话,能够反将他一军。 哗啦啦水声荡漾,随着一圈圈波纹回荡,玉色的身体站起,乌黑的发丝披散在漂亮的脊骨之上,雪白的毛巾撸过,滴滴晶莹消散,左手对着旁边架子上的准备好的衣物一招,雪白的里衣外面,披散着玄色的轻纱,触感柔滑,极为舒适。 ―― 亭台之间,素手轻弹,嘈嘈切切,大珠小珠,玉盘悠扬,比起乐声更加引人的,是垂眸敛目的少女,十七八岁的年龄,眉宇间还透着稚嫩,却已经透出女子的风华动人,微微垂低的脖颈,纤细雪白,宛若垂颈的天鹅,优雅动人,不时抬起落下的指尖,手腕上碧色的镯子恍若一泓秋水婉转,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绝丽。 段锦睿手中的酒杯轻轻放下,在少女对着他一个不经意的微笑之后。 “这是下官义女越晚,素来仰慕太子殿下,这才亭前献艺!” 周围陪坐的官员们都看的很是入神,可以想见少女的魅力。所以,段锦睿的些许失态,正是理所当然。 “小女愿意随殿下身边伺候!” 琴声止住,少女袅袅娜娜地福身轻语,抬头的瞬间,眉眼间妩媚无双的风华,耀花了人眼,段锦睿的眉头,皱起,看着那眉,那眼:“姓什么?” 那熟悉的眉眼,让他心神恍惚了一瞬:“姓临!” “是吗?倒是好姓氏!” 不相干的两个人,居然也会有些相像,给人一瞬间难以辨认的错觉,真是……让人想要扶额。 “殿下的意思是?”云清韬询问。 “胡总管会安排的!” 面前的这个人,是女子,却同样有一双让他心乱的眼,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早有安排? 段锦睿心底有数,最好的方式,便是将这个女子控制起来。 只是,心底,隐约一个念头,莫名升起,他告诉自己,他喜欢的,还是女子,不是男子,会受到柳墨言的诱惑,只是因为那眉眼间的风华,无关其他。 “多谢云大人赠美之情了!” 看着跟着胡横离去的窈窕少女,段锦睿久久才回头,对着云清韬颔首道谢。 “若是越晚能够让殿下舒心,那便是下官的荣幸了……” 云清韬笑的有些隐秘的味道,很有些风流雅士的风范,而周围本来因着段锦睿的冷脸有些拘束的官员们,也放开了心,劝酒声,恭维声,赞叹声,不绝于耳,宴会中的气氛,越来越热烈。 达官贵族之间,对贵客赠送美姬姣童,不止不惹人诟病,反而是一种风尚,会被人传为美谈,毕竟,这个时代的儒家典范,是对国家君主忠诚,对百姓黎民悲悯,对友人真心,对发妻敬重,还有,学问风度,都远胜旁人。 他现在赠送段锦睿美人,段锦睿欣然收下,这便是双方给的面子了,中午城池中的那一点小小芥蒂,仿佛也跟着消失了。 ------------ 第二十九章 爬|床 段锦睿回到给他安排的房间里的时候,有些意外里面黑漆漆一片,居然没有点灯,回头看向胡横,询问的味道很明显。 胡横笑的圆圆的下巴都跟着颤抖:“殿下,里面是那位晚姑娘自己要求的,说是要给殿下惊喜……” 虽然知道这样很不好,不过,对于白日里看出了点端倪的胡横来说,现在只要是个女人,只要能够将自家殿下从那种悖德的,被所有人蔑视的关系中拉出来,他是会尽力给与帮助的。 “你呀!” 段锦睿摇头,看着胡横格外谄媚的表情,隐约明白些对方的心思,正如同他察觉了自己心底的一点不为人知的念头一般,只能意会,不可说出口。 “算了,罚你今夜在门外守着!” 段锦睿摇了摇头,没有了叫人点灯的打算,反正,暗处的卫士足够防范大部分危险了。 黑暗中,很多事物都昏昏蒙蒙的,看不清楚,隐约泄露的月光,勾勒出床榻上靡丽的身影,单手支住臻首,斜斜地倚靠着锦色斑斓的床榻,偏偏,与那浓艳的颜色相互区别的,是那人淡色的风华,雪白的里衫,玄色的薄纱外袍,纤细的仿若一掌可握的腰肢,乌黑如同鸦羽的发丝垂斜,遮住了大部分容颜,仅仅露出一双妩媚风情的眉眼,别样动人。 段锦睿的呼吸,不自觉地加重,以为只对着柳墨言升起的欲望,在一个陌生女子魅惑的眼神中升起,他还是他,他还是那个能够控制住自己的,不会被那种让人害怕的感情侵蚀的,冷漠的淡然的段锦睿。 “越晚是吧?” 他的五指,虚虚地握了握,心底,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怅然若失,抬脚向前:“为什么不点灯?” 走到榻前三步远,手伸了伸,还是有些紧张,这个女子,仅只是见过一面,将手缩回,在榻尾坐下,闲话家常一般:“今年多大了?” 他从来没有和一个妙龄女子单独相处过的经历,尤其是这种暗夜暧昧的气氛,现在,段锦睿开始庆幸,房里黑暗一片,除了隐约的服饰还有那双明媚的眸子,再多的,全都被暗夜遮掩,他的尴尬无措,不会被对方察觉。 “看你的年龄,应该只有十七八岁吧!若是觉得为难的话,本宫先走了!” 对方一直的沉默,让段锦睿更形尴尬,他从来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很多时候,他都是用自己的眼神气势表现自己的心情。 脚向下使力,身子直了起来,段锦睿悄悄地呼出一口气,正要离开这里,谁知道,他的衣袖间传来一阵阻力:“放心吧!本宫会交代云大人不得为难的……” 他的手腕上抬,想要将袖子扯开,身后传来幽幽的叹息,仿佛是暗夜中的妖精一声婉转的低吟,段锦睿身上的寒毛耸|动,然后,一股大力传来,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着床榻上那温香软玉的身子倒去。 一瞬间,本能的反应快过一切,段锦睿袖间的匕首向着人影心脏的位置捅去,比起他向着柳墨言那一下,速度快了不止一点半点。 “咦?” 一声惊咦声,准备的充分才堪堪接住那一下,在段锦睿右手腕部机簧弹动声响起的瞬间,一条有力的腿压下男人弹起的腰肢,而两条胳膊,则是蛇一般,紧紧地绞缠住了那双杀人的手:“对待送上门的美人,阿睿可真是狠心呢!” 只是这一句类似抱怨的话,却像是按住了暂停键一般,段锦睿脸色乍青乍红,世间,会叫他阿睿的,会这样恶劣的声音,在这个时候戏弄他的,也只有…… “你,你放肆!” 然后,恶狠狠的,像是要将人杀死一般,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少年放开的手狠命地推向柳墨言的胸口。 嚓的一声,榻边案几上的烛火点燃,一灯晕黄,将披散着发丝的少年,那一抹神秘的颜色,照耀地越发耀眼。 段锦睿坐直了身子,这一次,没有遇到阻碍:“越晚呢?” “谁呀,这里除了你我难道有第三个人吗?” 柳墨言的手指在自己披散在颈边的发丝上缠绕,一圈又一圈,到了耳际,松开,有些卷曲的发丝,垂在耳侧,有种异样的风情。 段锦睿强迫自己不看柳墨言充满诱惑力的动作,还有那精致妖娆的容颜,一灯如豆,可是?那黑色的薄纱覆在雪白的里衣上,身体弯曲着,凹凸起伏,形成完美诱|惑的曲线,离得近了,曾经让他心跳加速的温雅香气,再次弥漫。 “屋子里的暗卫呢?” 柳墨言摆明了不想说那个女子哪里去了,段锦睿也没有为了一个陌生女子费神的习惯,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他们呀,可能在睡觉吧!至于睡在哪里,也许是屋顶,也许是树干,也许是草丛,也许是…..” 柳墨言未曾穿鞋,仅仅着了雪白丝袜的脚,在塌下凭空晃荡了几下:“在我们的床底下呢?” 恶劣,诱|惑,放肆,却也,让段锦睿的心,跳摆了一下。 “算了,你想要呆在这里便呆在这里吧!别让人看到便是了,如果不想要被人传出镇国将军家的公子自荐枕席,成为太子殿下的娈|童!” 无奈,服输,最后,还是忍不住警告,段锦睿想着,他身边的这批暗卫,看来要加强训练了,只凭着一个少年,居然便全部无声无息地栽了,有种颜面大损的滋味儿。 “陪我,好吗?” 身后传来带着乞求的声音,哑哑的低低的,格外地惹人怜,段锦睿冷着声音拒绝:“本宫还有公务要处理!” 每次私下里段锦睿在柳墨言面前自称本宫的时候,通常是他尴尬的,不知所措时的掩饰,柳墨言已经发现了:“你陪我,我送你一件好东西!” “本宫不缺任何奇珍异宝!” 段锦睿已经走到门口了。 “只给阿睿准备的东西!” 柳墨言从来都很清楚,用什么样子的语言,可以让段锦睿弃械投降。 ------------ 第三十章 约法三章 “这样东西,我费了很多心思,昨夜都没怎么睡觉……” 有戏,柳墨言笑眯眯的,满面故作的哀怨,眼中偏偏是全然的放松惬意:“你摸摸,我眼睛是不是肿了?” 段锦睿被少年拉着手,触碰那双潋滟流波的眸子,纤长的睫毛在掌心中刷刷着,有些痒:“是不是肿了?” 柳墨言问道。 “嗯,是有点儿……” 段锦睿应着,掌心挺过那阵小刷子般的搔动,触及到少年的眼皮,真的,有些肿:“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休息?” 他忘记了,面前的少年,今日睡了一整天的觉,便是眼睛肿,也是因为睡了太多的觉。 柳墨言的唇向着一边控制不住地上扬了,一下,纯然的表情乍然变得邪魅,幸亏他马上反应过来了:“你不答应我看礼物,我睡不着!” 段锦睿发现自己有些动摇了,不是因为期待有什么奇珍异宝,正像是他说的,这个天下间,除了那个皇帝的宝座,他从来不缺少任何物质上的享受。他只是,不忍心让面前拉着他的手的少年失望。 “你如果不看的话,我会很失望很失望的……” 少年的眉尾微微垂落,柳叶弯弯,骚|动着。 “什么礼物?”段锦睿为了自己的意志力无奈,这么快,便投降了。 “真的想要看?” 歪头,委屈的神色慢慢地化为上扬的眉尾,飞扬跋扈这个词是个贬义词,偏偏,于少年的脸上,是全然的鲜活与动人。 “真的想看!” 段锦睿明知道少年是做戏,他愿意陪着他。 “你陪我睡一觉我就给你看!” 身子一歪,躺在了榻上,侧着身子,睫毛一眨一眨,粉嫩的唇掀开,露出雪白的贝齿,少年像是个傲娇的猫咪一般,主人不理会的时候,拼命地刷存在感,抓挠,叫唤,让主人抚摸,但是,当主人为他小心顺毛,亲近的时候,他会将脸撇开,高傲地迈着步子,得意洋洋地走开。 “约法三章!” 半晌,段锦睿很小声地吐出了四个字。 “真麻烦,又不是女人……” 柳墨言嘟嘟囔囔的,眉眼含笑:“能够爬上阿睿的床,三十章也没有问题!” 甜言蜜语,张嘴就来,而且今夜特别甜,段锦睿的心脏,砰砰地跳,像是里面有一把小小的擂鼓一般。 “第一,我们今夜只睡觉……” 段锦睿才提出第一条,柳墨言就反驳:“不睡觉,阿睿你还想要做些什么?难道是……” 左边眉毛一挑,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段锦睿低喝一声:“闭嘴!” 伴随着重重的喘气声,段锦睿被柳墨言气的不轻,趁着少年被他一时吓住:“第二条,今夜..….” 男人的牙齿刻意地呲了呲,像是野兽般威吓:“今夜,从此刻,从现在,一句话!” “什么?” 柳墨言好奇,眼睛盯着男人露出的牙齿,平日里一直抿着唇的人,真的是很好奇他的牙齿样子呀。 “一句话也不要说,从现在开始!” 段锦睿也掀了掀眉毛,学着柳墨言的样子,似乎也多了些邪魅的味道,整个清冷的五官,都跟着生动了起来,让柳墨言忍不住一看再看,都忘了去抗议。 “第三……” 柳墨言的无言,让段锦睿放下了心:“明日日出前,你悄悄离开,不要被人发现,好吗?” 他用的是商量的语气,三条,三十条,最重要的,便是这一条,他的身份,注定了不能任性,注定了,他没有资格任性,看了一眼风华无限的少年眉目间隐约的稚嫩,这是一个少年人还未曾完全展露的大好年华,男人无声叹息。 不论他们之间是什么?不论他对他是什么心思,他对自己,要求的是什么?他总是不想要他受到伤害的。 “睡吧!” 段锦睿轻轻拍抚了下柳墨言的肩头,带着一丝宠溺,在柳墨言亮起来的眼神中,回过了神:“快睡!不准说话!” 凶巴巴的语气,率先阖上了眼帘,至于柳墨言所谓重要的礼物,完全抛诸脑后了,反而让想要再吊吊他胃口的少年郁闷。 “睡就睡!” 放到胸口的手悄然放下,慢慢地舒展,像是眉目一般轻缓柔和。 同一张榻上,两个人,静静地,并排躺着,未曾逾矩,未曾有任何肢体的接触,甚至,有些僵硬,可是?他和他的呼吸,都那么的沉稳,那么的平静。 当月色渐渐褪去,当天边露出微弱的白光时,外面突然传来人声。 “庄大人,殿下还在睡眠中,是否有急事需要小的禀报?” 是胡横的声音。虽然一如既往的恭敬,柳墨言却从中听到些许的亲近。 “胡总管,不要打扰殿下歇息,我只是想要看日出而矣……” “哎,庄大人还是那么关心殿下,说起来,殿下这两日确实睡的有些晚,幸亏您来了,想来能够劝说一下……” 胡横眉开眼笑,更亲近了一分,毕竟,比起其他人,他更相信面前年轻人对太子殿下的真心关切。 “殿下有时候是忙于政务,疏于休息,我不能随时跟在殿下身边,最重要的,还是胡总管时时注意呀!” 温润,雅致的嗓音,带着让人心生暖意的笑意,比起段锦容带着些高高在上的施舍般的礼貌温柔,这个声音,多了份真挚的温暖。 柳墨言却觉得很虚伪,非常虚伪,他讨厌这样的嗓音,这样的温柔,连带着讨厌那个未曾谋面的人,来看日出?骗鬼去吧!关心段锦睿?肯定是虚情假意,姓庄的年轻官员,是哪一个? 是内阁学士庄文埒?正议大夫庄伦?还是太中大夫庄桓,更或者是领侍卫…… 柳墨言觉得头有些痛,京中大小官员成千,即使是有一段时间专门负责情报事宜,刺探众人隐私的他,也觉得费神。 同一时间,睡在他身边的男人,也醒了过来:“外面是谁?” 下意识地询问,在看到身边那张绝丽的容颜时,才反应过来,本来应该伺候在一边的胡横,被他惩罚在外面守夜,对着少年咧开的唇角,他彻底清醒了过来:“天快亮了,你快些走吧。” 柳墨言撇嘴:“不要!” “男人应该遵守诺言!” 段锦睿已经坐了起来,睡梦中,他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声。 “阿睿你忍心让我大清早吹着冷风出去?” 柳墨言的声音刻意放大。 “里面有声音?” “可能是殿下醒了,胡总管,你先去准备盥洗事宜吧!” 年轻男子声音含笑,带着些迫不及待:“殿下,你醒了……” 房门洞开,一缕初升的阳光洒落相互缠绕在一起的两个人身上,难舍难分,亲密无间。 ------------ 第三十一章 相看两相厌(一) 相互交缠的两个人,衣袍凌乱,发带纠葛,乌黑的发丝在两个人的脸上身上飞扬,那是一幅带着些暧昧气息的图案。 偏偏,那两个人,一个,是满面无奈与一丝隐隐的笑意,另一个,则是笑颜如花,欢快异常,庄离诀手中的折扇猛地握紧,尖锐的镶嵌着宝石的扇柄,割得掌心生痛。 “别闹了,快起来!” 段锦睿还没有发现门口站着的人,没有发现那个一身雪锻长袍的,本来潇洒优雅的年轻男子的面色,一点点变成了青色,面容扭曲的瞬间,恍若恶鬼,他的眼中,现在只有这个突然压到他身上,不让他起身的痞赖少年。 “不要,天还没亮,再陪我睡会儿……” 那个有着美丽容颜的少年,轻轻的,扫了庄离诀一眼,那里面,是挑衅,是不逊,是不容分割的占有。 “阿睿……” 这两个字,成了挑断理智的最后一剑,庄离诀的袖摆向着身后开了一半的房门一挥。 风过后:“砰!”的一声轻响,紧紧的阖上的门扉,阻绝了房外人的视线,也将一直不在状况内的段锦睿的眼神拉了过来。 “离诀……” 段锦睿脱口而出,现在是什么情况?他的脸上泛起了一抹红意的,那是羞怯与尴尬,正要转动脑袋想着怎么和对方说一下,雪袍男子根本便没有给他仔细思考的时间,身形如风,扇刃如刀,凛凛寒意,决然而至。 庄离诀的武功很高,而且是一言不发,突然而至的杀机,但是柳墨言的反应能力却是不弱,而且他方才便顺应着自己的心思,故意挑衅对方,自然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人还在那个基本的位置不变,双膝跪在榻上,腰身却是猛地向后一弯,弯成了一个绝对诡异的对折角,以着一记纯熟精湛的铁板桥闪过那突如其来的一片扇刃杀机。 “刺啦”一声,柳墨言身后方才对着头的方向,那片墙壁被扇刃击出的罡气划出一道长约一尺的狰狞划痕,可以看到墙里面的灰色砖块,可见庄离诀方才是以着必杀的心思来攻击他的。 段锦睿的面色首先便已经变了:“离诀,住手!” 冷声沉喝,却不及打斗中两个人的反应速度。 “好功夫!来而不往非礼也,接我一招试试!” 双掌交错一击,将内力装换撞击形成一股绝大的冲力,在腰身未曾直起的瞬间,已经翻转向上,强劲的内力包裹着一双肉掌,堪堪将凌空抵达面门的扇刃合拢。 惊鸿一瞥间,面前即使满面冷然,也不掩盖男人本身让人好感的温文尔雅的面容,似曾相识,一角雪色的衣摆掠过,扇刃随着男人的手腕翻转,被柳墨言合住的扇刃再现锋芒,柳墨言手腕一动,顺着无刃之处,指尖向上点向男人的手腕穴道。 眨眼间,两个人之间已经是交手数招,谁都奈何不了谁,柳墨言袖底从段锦睿那里摸来的匕首随着袖摆一荡,正正地执在手中,在扇面阻住指尖的瞬间,刺啦一声,匕首破开了扇面,对着男人的面门扎去,而向下滑落的扇面最前端的刃锋,也毫不停留地划向柳墨言的手腕。 眼见着便是两败俱伤,两个人却是谁都眼睛也不眨一下地将招式顺势而下。 “谁若再动手便滚!”段锦睿何尝发现不了双方眼底淡淡的杀机,正因为如此,他更加急切难安,他是想要穿到两个人中间,只是,一来不确定二人能不能及时收手,二来,他的脚步根本便跟不上兔起鹘落,身形灵动的两个人,此时,段锦睿恨透了自己的武功不能直接阻止这两个人,电光火石间,灵光一现,终于想到了最后一个办法。 一声厉喝,柳墨言和庄离诀手中的动作一顿,扇刃堪堪划破柳墨言手腕处最表层的肌肤,一滴血珠滑落,匕首堪堪扎破庄离诀左肩胛处的白色衣衫,鲜艳的色彩,在雪白的衣衫上晕染出一朵小小的花儿。 段锦睿呼出了一口一直憋闷着的气,他的脸色难看之极,快走两步,啪啪两下,将扇刃和匕首打落,气息还未曾喘匀,已经一手一个将柳墨言和庄离诀拖到了身体的两边。 “回来再和你们算账!” 段锦睿蹙紧了眉头,面对着柳墨言狠声强调了一句,却是对庄离诀一句也没有多交代,说完了话,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外面是正在探头探脑的胡横。 “好看吗?” 段锦睿的火气全都发泄在了看起来随时像是在笑的胡总管身上,能够说,自己心情不顺的时候,看到天生一张乐呵呵的脸,很让人觉得不爽吗? “啊?” 胡横将自己外探的脑袋缩了回去:“奴才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摆着手,像是在说什么有些隐晦的东西似的,笑的有些许的猥|琐,他能够说听到屋子中从庄离诀进去之后,砰砰乓乓的声音,很让人脑补吗? 就算是找男人,还是找庄大人那样对着殿下一心一意的好,心底的小人笑的花枝乱颤,胡横很是得意于自己及时传信给庄离诀,让对方来将殿下有些外放的心收回去。 “本宫刚刚和庄大人过了几招,好好舒展了筋骨,现在想要好好梳洗一番……” “呵呵,殿下,庄大人早就吩咐奴才准备好了盥洗事宜了,来呀……” 段锦睿的手一挥,阻拦了胡横唤人的举动:“里面太过杂乱,给本宫重新准备一间屋子!” “是,殿下,那庄大人小的要不要去通知……” 胡横隐隐地觉得段锦睿冷然不变的面色里面似乎蕴含了些什么。 “让他在里面好好反省反省吧!本宫有些累了!” 反省二字,说的重重的,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胡横貌似了解地点头,利落地去吩咐手下那些人将院子守好,还有,不要打扰里面的人‘反省’。 段锦睿在外面气怒难消,房中的两个人却也是大眼瞪小眼,互相之间,越看越不顺眼,方才收敛的杀机,被一丝丝防备厌恶所代替。 ------------ 第三十二章 相看两相厌(二) 相互欣悦的两个人相处的时候,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一日一夜如同转瞬即逝,相看两相厌的两个人相处起来却是另一个极端,会觉得眼疼,手疼,心口疼,反正,每一时每一刻,那个碍眼的人只要存在,便是一种煎熬。 柳墨言和庄离诀之间,便是这样的一种态势,而且,双方都没有主动想要联络感情,化去方才招式之间升起的更加蓬勃的火气的想法。 “庄大人是吧?” 柳墨言率先开口,他自顾自的,像是一个主人家一般,弯身一礼,对着那唯一一把还立着的凳子指去:“请坐!” 庄离诀看着少年弯弯的唇角,冷哼:“这里是殿下的地方,身为臣子,我们还是老实点儿好,不要将自己太当一回事!” 话里有话,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即使说着这些难听话,庄离诀的脸上,仍然天上的一副温雅清和的样子。 柳墨言越发觉得这个人不顺眼,因为,他已经想起了这个和段锦容颇为相似的人是谁了,即使只见过一面,也因着对方曾经有自己自喜爱的气质而印象颇深。 庄离诀,父亲是御史台大夫庄征,据说文武双全,安平帝二十八年,十八岁的探花郎,也是当年的武状元,谁都以为这位家学渊源的公子会选择文职,谁知道,庄离诀却是不知怎么得了皇帝的心,初初上任便被封正五品游骑将军,掌得西山大营一部分实权,后来更是加封宫廷侍卫统领。 宫廷侍卫统领这个位置,是皇帝真正的心腹才能领到的,段锦容前世能够那么顺利的弑杀帝王,便是因为他用很多手段,将柳墨言推到了这个位置。 而他曾经的上上一任,很是传奇的庄大人,前世在柳墨言跟着段锦容回到京城几个月后,段锦睿被困九江郡的那段时间,便因为凭借职务之便,对将要和亲的荣宪公主不敬,被皇帝处死。 一个心有所属的人会对公主犯下那种罪过?看现在庄离诀和段锦睿不加掩饰的关系,那种位置,又怎么坐的安稳呢? 柳墨言暗忖,只是照面间,他已经可以清晰地猜出庄离诀这个人隐瞒的心思。 正是这份心思,柳墨言无法对庄离诀有什么同情心,对自己喜欢的人一心一意,不择手段维护自己的感情,打压情敌,柳墨言很赞同,前提是庄离诀眼中的人不是段锦睿。 若说对面前人的容貌以前是颇为喜爱,现在,则是远胜于常人的厌恶。 “既然庄大人喜欢站着,那便站着吧!” 柳墨言慢悠悠地踱步到榻边,从纠缠的床单中抽出自己来的时候穿着的那一袭黑纱,手臂一挥,披在了雪白的里衣之外,左手将发丝轻轻缕过,从容自在,最简单的颜色,朴素的穿着,却是越发显现出本身的好颜色了,乌发雪肤,红唇玉肌,带着天然的魅惑。 “若是你聪明的话,应该知道!” 这一回,先忍不住开口的是庄离诀,他的情绪除了在段锦睿面前时,收放的都很是自如,有些破损的折扇轻轻一展,又是一片温雅公子的样子:“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而恩绝!” 这才是骂人不带脏字,柳墨言眨了眨自己纤长的睫毛,然后,笑的格外甜蜜:“没关系,能够得到殿下一时的爱,我也是很开心的!” 宠爱二字,他偏偏只说爱字,温雅公子的面具,似乎出现了龟裂的痕迹,柳墨言的心情,越发地好。 “柳墨言……” 庄离诀终究不是冲动的人,他收拾面具的速度很快,瞬间变幻了一个方向攻击:“你若是想要投靠殿下的话,我们以后会是同僚,所以,奉劝一句,镇国将军府中,容不下阴邪之事!” 他点出了柳墨言的名字,证明着自己在段锦睿身边的地位,然后,便是威胁加利诱了。 “啪啪啪啪!” 柳墨言回答庄离诀的答案便是一阵鼓掌声,唇角勾起:“庄大人好威风,想来殿下若是看到您现在这与平日不同的一面,一定会对您更加重用吧!” 温雅含笑的眸子中射出利芒:“在下与殿下相视十五载,不论是哪一面,都是认识的!” 庄离诀不否认自己在示威,他从听说这个人开始,已经存了一份厌恶,现在,见了真人,见到柳墨言那美丽到妩媚的容颜,尤其是从段锦睿的床上见到的,他知道,他更加讨厌这个人了,放荡,轻浮,任性,心机不错,连那不错的武功,也只能帮助他惹更大的祸。 唇枪舌剑,互相讥讽,柳墨言和庄离诀同时在心中决定要将对方拉上自己讨厌的人的黑名单,而且,那排名正在不断升高,只是,再强的战斗力,当他们眼看着日出光照漫天,眼瞅着房门静悄悄的纹丝不动,耳听着外面渐渐的一点声音都没有,腹中,传来饥饿感的时候,再强的战斗力,也要打个折扣,暂时休战。 互相瞅瞅,然后,都瞥过了头去,柳墨言和庄离诀都不是傻瓜,两个人都猜出了,这分明是段锦睿在生气,整治他们的手段而矣。 自然,段锦睿临走的时候没有下强制的命令不可以离开,也没有说不可以出去用饭,可是?柳墨言想到自己答应段锦睿的那约法三章,便软下了身子,说实话,他没有信心可以在青天白日下无声无息地从段锦睿的房中消失,昨夜那些被他放倒的暗卫,估计正在想着怎么抓住他呢。 男子汉,大丈夫,有的时候,还是要信守承诺的,而庄离诀,则是纯粹不想要让柳墨言自己单独呆在这间段锦睿睡过的屋子中,他现在,只想要监视着这个长得妖里妖气的少年,不让他对自己敬慕的殿下伸出魔爪。 一直等到日暮西陲,等到所有的火气都消散了,等到腹中的饥饿促使着肚皮快要敲鼓的时候,房门终于吱呀一声响起,宛若仙乐。 胡横端着一盘子食物,对着两双晶亮的眼睛,默默后退了一步:“殿下吩咐了,这间屋子他睡不惯,已经换了屋子,你们若是想要在这里过夜的话,自便!” 在杀人般的眼光中,比来时快了不知道多少倍地消失,只是,胡横的圆脸上一点忧愁,天呐,原来金屋子里藏得还不是一个人,连庄大人都斗不过这位突然出现的柳公子,这可,这可让他怎么办呀。 柳墨言虽然在他面前一直礼仪周到,一直笑面迎人,可是胡横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太危险,非关身世,非关容貌,非关性别,这个人,会影响到殿下,那么,便是威胁。 “在下想起还有事情要做,庄大人自便!” 临走,柳墨言还要堵一下庄离诀的心。 ------------ 第三十三章 男扮女装 装饰的雅致无比的房间中,偏偏进行着的事情却是与之完全相反的暴戾决绝。 砰的一声,外貌绝丽妩媚的女子被一脚踢到了墙边,一声低咳,雪白的墙壁上渲染出一朵艳色的花,而她的身下,则是一根泛尾部被磨砺的刺人眼的闪着亮光的金钗。 “这份大礼,我可不怎么喜欢……” 柳墨言温柔地笑,慢慢地逼向前,而那个女子,则是在这种缓慢的逼近下,用手撑着地,艰难地向后退了一点又一点。 无处可逃,猛地抬起头,眉眼间的艳丽,逼人欲醉:“小女子,咳咳,是太子殿下的人!” 她的声音磁性中带着些许沙哑,于女子来说,有些粗粝,偏偏,却比之女子多了份引人沉迷的磨砺,恍惚间,柳墨言觉得,这种声音,在床上的时候,叫起来应该很动听,怪不得,云清韬会光明正大地献上美人,美人计,不是不知,只是很多时候,那美人,让人欲罢不能,明知有毒,也不愿意放手。 “你以为,太子殿下不知道是我将你掳来的吗?” 眸子微微弯起,成了两弯皎洁的月牙,柳墨言停在了女子的身前,然后,优雅的,缓慢地抬起一只脚,向着被他扔在地上的越晚胸口落下,虚虚的,却是没有使大力气,只是居高临下的姿势,让人感觉屈|辱。 “说吧!背后的主子是谁?” 柳墨言的声音淡漠冷然,没有丝毫的感情,越晚毫不怀疑,若是她不说实话,对方会毫不留情地踩碎她的心脏。 眼睛眨了眨,偏过了头,喉头轻轻蠕动了下,不发一言,摆明了不合作的态度,柳墨言冷然的容颜上,现出一缕笑容,像是春日的风,冬日的暖阳,让人自心底舒服,他蹲下身子,脚下不自觉使力,那个位置,让越晚的眉头羞恼地皱了皱。 “怎么办,我不喜欢和我耍花招的人……” 柳墨言的手拍了拍丽人的脸颊,然后,快若闪电地掰开对方的嘴,嘎嘣一声,一股细细的血流涌出,少年掌心之上,是一颗与别无二的牙齿。 食中二指一捏,牙齿被轻易地分开,那分明是一层蜡衣里包裹着的毒药。 冷笑一声,柳墨言没有看少女苍白无血色的面容一眼,十指如飞,在对方的身上连点了十几下。 下一刻,本来颇为硬气的女子,脸上露出了痛苦扭曲的表情,被点了穴位,不能动弹一丝一毫,偏偏,他身上某些位置的肌肉像是有自主意识一般,疯狂地蠕动着,想要破出血肉,对方紧闭住了眼,撑住。 柳墨言倒是有些佩服:“我的星罗指专门对付硬汉,很多男人都承受不住,没想到你身为一个女子居然可以承受的住,倒是我小瞧你了……” 十根手指飞花拂柳一般,轻轻拂过少女身上更多的穴位,最后一指,将他的麻穴点住。 “厄!” 无法出声,无法动弹,喉咙中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对方的眼睛蓦然睁大,眼中冒出了泪花,喘息声粗重起来,秀丽的面容,一阵剧烈的扭曲。 柳墨言站起来,随意拉了身边的一个座位,坐下,左腿任意舒展,右腿屈起,手肘支撑在膝盖上,笑意盈盈地看着受刑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放心,我有分寸,不会伤了你的性命,最多便是在痛麻痒酸涩五味之间轮换而矣,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我帮你解脱,我不急……” 他的眼神他的表情,都带着十足的惋叹,看着的,却不再是那个饱受折磨的女子,而是自己那双莹白如玉的双手,手中,摆弄着一个小小的香囊,淡淡幽幽的清香,恍若飘渺的云烟一般,闻着,便有种发自内心深处的轻松惬意。 “师弟,我看她可能想要说些什么了,你是不是……” 一直呆在另一边墙角的陆俊冯看着地上凄惨的女子,因为看押对方一夜而多少有些不忍。 “知道我手中的东西是什么吗?” 冷笑,柳墨言不答反问。 “厄,不是她随身的香囊?你要是喜欢的话,我送你十个八个都没有问题!” 陆俊冯挠了挠下巴,觉得自己的小师弟行为古怪。 “是呀,是香囊,只是里面的香氛却是千金难求一毫的绝世珍品!” 陆俊冯张大了嘴,然后,看了看自己身上金碧辉煌的打扮,俗称暴发户,眨了眨眼睛,茫然:“不可能!” 他身上这一套绫罗绸缎,珍珠玉带,配饰金冠,可是才花了区区三百金的,还把他心疼了个够呛。 柳墨言转头,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举起那个香囊,打开上面的系带,一缕幽香浮动:“好闻吗?” “厄,这么淡,真不如我身上的龙涎香好闻!” 仔细地嗅了嗅,陆俊冯完全忘记了一边正在地狱中徘徊的越晚。 “这种香,产自天竺,名为醉佛香!” “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任何男人,只要在升起欲|念的时候,与一个长期熏染这种香气的人交合,云雨之后,便是连佛陀也要沉醉其中,从此以后,食髓知味,先是沉迷于肉|身的快|感,最后,一点点地迷失心智,若是想要摆脱的话,据说会让你尝尽千刀万剐的滋味,你说,它是否价值千金……” 慢慢的,淡淡的,像是说一个让人兴趣浓厚的故事一般,柳墨言的面上是戏谑,眼底,却是彻骨的冰寒,在陆俊冯被他的话吓得打冷战的时候,少年猛地转身,走到因为听到他的话,面色已经苍白的要死去的人面前,撕拉一声,在他师兄的惊呼声中,将少女的衣襟整个撕裂。 “师弟,师弟,有话好说,门中规定不能奸|淫|妇女……” 以为柳墨言要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毕竟,男人撕女人的衣服,还是在这种女人无法反抗的时候强行撕裂,怎么想,怎么不纯洁。 “可惜,他不是女人!” 星罗指已经止住,穴道已经解开,只是,被撕裂了衣服的人,却顾不得逃走,他只是痛苦而羞愤地用两片残破的衣襟掩住自己平平的胸口,可是?已经无法遮掩了。 ------------ 第三十四章 幕后黑手 “你,你,你是男,男的……” 掉落在地上的两个连在一起的半圆形的柔软气垫,让陆俊冯像是见了鬼一般。 “临越晚?云清韬云大人的义女?太子殿下的女人?” 柳墨言一句句咀嚼,最深刻的讽刺一般盯视着面容惨淡的少年:“告诉我,你身后的人是谁,否则的话,我会让你真的当个千人骑万人跨的妓|女的!” 明明是俊美妖娆的容颜,明明是温煦和缓的笑声,偏偏让人自心底发寒,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痛苦到了极致的人在柳墨言声音落下的时候,身上的汗水已经将薄薄的衣物完全浸湿。 “我,我不会说的!”他的唇被咬得稀烂,带着让人想要凌|虐的美感,倔强地偏过了头,陆俊冯微微侧目,方才升起的讶异恶心感,有些消减,毕竟,不论男女,只要是超越了性别的美,总是惹人怜惜的。 “师,师弟,看他也挺可怜的!” “闭嘴!” 柳墨言甩了陆俊冯一个白眼,眉眼间的魅惑,比之凄惨的少年,更形诱|惑,男人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柳墨言手指勾住重新系了起来的香囊,转动着,有些恶劣的笑:“一个男人,愿意男扮女装去自愿迷|惑太子,想来,是有什么重大的把柄在人的手中,而且,能够这样做的男人,通常都有些苦衷,你是云清韬引荐的,那么,你的身份不是官奴便是罪籍,对了,你姓临,临姓很是少见,若只是假名或者艺名,根本便不需要这样独特的姓氏,以男儿之身去行女子雌伏之事,偏偏,又不愿意将姓氏完全抛却,我想想,都有哪些犯官……” 柳墨言摆弄着自己的手指,笑眯眯地看着,像是逗弄老鼠的猫儿一般,惬意之极,他确实不急,人已经抓住了,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答案,是谁,有这么精明的算计,有这么狠毒的手段,又有如此高明的用药之术? 月影渐移,半明半暗的光晕在汗水淋漓的脸上渲染出一片诡异的阴影,少年的眼睛里,映入了点点月色,乌黑的瞳孔,带着恨意惊慌:“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自己想要迷住太子殿下的,没有任何指使人!” “嗤!” 冷嗤一声:“凭你这样不男不女,便以为可以迷住太子?凭你的容貌,凭你身上带着的香,还是凭你的床上手段!”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对方戒惧惊恐的眼神中,抚上了对方的脸颊,汗湿的印渍下,是格外滑腻的触感,食中二指顺着脸颊向下轻轻滑落,因着晚间凉风而有些沁凉的指尖,宛若毒蛇拂动,一直停留在了颈侧的位置,然后,狠狠地扼住。 “临姓犯官很少,我记得本朝的话,有两位,一位是侍中大夫临虚扬,一位是谏议大夫临……” “我说……” 那样一张秀美端丽的容颜,墨色的眉,媚色的眸,花瓣般精致的唇,在在地让他记忆深刻,那一夜,月色下,一张这样的容颜,在太子府门前触石而亡,血溅阶前,曾经微微有些欣羡,有些感叹的深情,现在想来,多么的讽刺。 “临思年……” 无声启唇,柳墨言看着面前被自己摧毁了所有的抵抗,失去了生命力一般的少年,笑的眉眼弯弯,今生今世,临思年这个人,再也不会出现在段锦睿的面前,那个少年,毁了太子一半的声名,即使他毫不犹豫地以身赴死,也抹灭不了他的存在本身造成的伤害,所以,他是为了男人好。 睫毛低垂,遮住了眼底的光,少年交代的也不多,唯一知道的,便是他在京城的小倌馆中,一个黑纱覆面的年轻女子找到了他,将他赎出,训练,然后,送到了云清韬的身边。 那个女人告诉他,太子殿下喜欢的是男人,是像他那个样子的男人,他不需要做任何多余的事情,唯一要做的,便是在以女子身份接近之后,竭尽所能地迷惑,作为交换,他在云歌坊的妹妹,会被带出,清清白白的。 走出有些压抑的房间,月色迷离,雪白的帕子细细地擦拭着每一个指尖,隔着走廊边的窗子,遥遥地望着郡守府那边的黑影幢幢,柳墨言的笑容冷漠,讽刺:“师兄,看来需要你去京城中走一遭了!” 陆俊冯脸上一片肃然,丝毫不见方才的跳脱白痴:“你是打算?” “那么好用的药人,若是浪费了,多可惜!” 风吹过,帕子顺着风儿起伏,在半空中飘荡,最后,落到了燃烧着熊熊焰火的铜盆中,刺啦一声轻微的响声,火舌迅速卷上了雪白的丝帕,只是一会儿的工夫,便化为了灰烬。 他不知道那个神秘的女子是何人,但是,他感谢那个女人为自己送来的绝好资源,招数不怕老,只看有没有用,连段锦睿这样的人都能够栽在上面,他相信,另一个人会欣然享用这份大礼的。 ―― “殿下,柳墨言的身份虽然查清了,但是他贸然接近于你,恐怕别有目的!” 段锦睿手中的笔顿住,然后,那一笔不由自主加重的笔划向下一撇,接着行云流水地书写了起来。 “殿下!” 段锦睿的充耳不闻让庄离诀沉不住气,他在他面前,从来沉不住气,向前一步,双手撑在书案上,恰好看见那一笔浓墨重彩,心底松了口气,看来,不是真的完全不知防备:“殿下的身份敏|感,请您为大局考虑!” 庄离诀单膝跪地,他很少这么郑重直白地请求段锦睿什么事情,他从来不愿意逼迫男人,但是,早上的那一幕,让他控制不住。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 半晌,一直保持沉默的男人终于开口,他的嗓音低沉磁性,伴随着丝丝沁凉,如在耳边徘徊旋绕。 “普通少年做不到让殿下为他辩驳!” 庄离诀沉沉的一声,点破了所有的伪装,段锦睿脸色有些阴沉,猛地站起了身子:“离诀,你现在应该关心的,不是一个少年的事情,而是你贸然出京造成的影响。” ------------ 第三十五章 克星 不让他多管闲事,这已经是相当于警告了,段锦睿从来不曾如此的。 不甘地扯了扯唇,庄离诀站起身子,他从来不忍让他为难,男子俊秀的脸上重新戴上了笑容的面具,眼底却是苦涩:“殿下放心吧!我是向皇上请命,前来保护你的安全的,毕竟,在断棱山,出现了那么多刺客,陛下也很担心你!” “他担心本宫?” 段锦睿嗤笑一声,不做第二句言辞,自从多年前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他便再也不会相信所谓的父子之情了。 庄离诀和段锦睿相识已久,很清楚双方的心结,话题转变:“那些刺客有没有招出谁是幕后主使?” 段锦睿一怔,有些不自在:“没有留下活口!” “杀人灭口?” 庄离诀第一个反应便是如此。 “刀剑无眼,谁也没有想到!” 段锦睿冷冷地撇了庄离诀一眼,显然,对于他的武断猜测很是不满,毕竟,将活口全部杀了的人是柳墨言,他不容许任何人怀疑少年,即使,他真的可疑。 “殿下心中有数便是!” 庄离诀不傻,而且聪明绝顶,段锦睿对这件事情的态度,还有他神态间不自觉的维护,他有些猜出了是怎么回事,剩下的,便只需要去询问胡横了。 柳墨言悄无声息地回到郡守府的时候,远远地便看到昨夜里他和他共度一夜的房中有灯光亮起,他的脚不受控制地向着那边挪去。 “殿下,小心……” 一入眼,看到的便是温雅无双的男子扶住了面色冷然的男人的样子,台阶上,两个人一点儿都不知道避忌地,靠的很近。 迈出去的脚,悄然地收回。 庄离诀记起了胡横说的,段锦睿可能受伤的事情,看着对方有些歪斜的腿,身子微微弯下,不由分说便要检查一下,四周大敞,段锦睿抿紧了唇,自对方手边抽出手,迈步很稳地向下走了一阶:“本宫无事,你不要什么都听胡横那个大惊小怪的忽悠!本宫早晚将他的嘴缝上!” 颇有些恨恨的语气,庄离诀对他身边大事小事都了解的很多,他自然知道是谁泄的密。虽然,朋友的陪伴关心有时候确实会让人少些寂寞。 庄离诀讪讪的收回了手,从后面看到段锦睿肩膀微微瑟缩了一下,想都没想有多想,吩咐身边侍从拿来一件披风,那熟悉的样子,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手腕轻轻轻轻一抖,随着手指搭落,玄色的披风已经安安稳稳地披到了男人的肩膀上,动作之流利顺畅,神态之温柔难言,柳墨言觉得身上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泱泱地将自己的身子更加靠近树后,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那边气氛无比和谐的两人。 段锦睿送了庄离诀不远便往回走,刚刚进了殿门,一只细腻柔滑的手,悄然落到他的颈项之上,如此脆弱的部位,男人没有惊慌失措,反而是拽住柳墨言的胳膊,肩膀使力,顶住少年的胸口,将他猛地按到帐子角落,冰色的眼中泛着火光:“你在玩火!” 男人高挑的身材,将少年还未曾完全发育开的身子完全笼罩在阴影处,说话间,喷涂出的气息拂落颈间的发丝,柳墨言想要反压的身子微微一颤,乍然发现,这样带着些危险气息的段锦睿,让他的身子发烫发软。 “我想你了,你想不想我?” 近在眼前的男人,伴着纱窗上透过的点点晕黄的光芒,柳墨言更加清晰地感受到男人的魅力,那清冷傲寒的气质,那深邃神秘的眸色,还有,不怒而威的气势与那一点点的宠溺。 那双与男人性格不符的,斜飞入鬓的飞扬双眉,仿若两柄直插云霄的利剑,带着无限的锋芒逼落:“我想你了……” 惋叹着,手指抚上眉宇,柳墨言的身子有些软有些烫,比起生病的时候,脑子仿佛更加地晕眩了,妩媚的眸子里一点点地漾出水光,泛着婉转的柔|媚,惊人的美丽,而现在,这双眸子,只注视着段锦睿一个人,出了神。 段锦睿没有发现柳墨言的走神,他自见到柳墨言开始,心中一直压着一把子火气终于爆裂:“你想我,那么你能告诉我不问一声跑出去做什么了吗?能告诉我你将临越晚藏到哪里去了吗?” 单独和庄离诀一起的时候,他不能将自己对少年的疑惑表现出一丝一毫,可是?少年这样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想要逗弄便逗弄,随口而来的甜言蜜语,让段锦睿心底一抽一抽的痛。 再也忍不住,忘记了少年远超自己的凌厉身手,段锦睿将笑的没心没肺的少年压到房中的榻上:“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的目的……” 柳墨言现在应该说的是我喜欢你,我爱你,可是?面对男人冰冷的神色,面对男人蕴含着些许痛苦的眸子,他不由地将那句早已经酝酿很久的话,吞咽了回去,总觉得,无法出口:“我的目的?我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吗?我就是一看到这里有亮光便哪里也没有去,兴匆匆地想要给你看精心准备好的礼物,你却和那个人有说有笑,居然还披着他给你的披风,我就是今天出去把那个昨晚在你床上抛媚眼的女人卖了,卖了给好价钱,你心疼了是吗?对,我有目的,就是来给你找不痛快的!” 黛色的眉宇上扬,尖牙利齿,眼中却莹莹润润地泛着水光,段锦睿满身的火气,无声地消散,并且,随着少年的控诉,一丝隐秘的快乐,悄然蔓延,他忘记了柳墨言的恶劣脾性,忘记了少年对着刺客下杀手时的满不在乎,忘了柳墨言压在他的身上一逞欲|望,他看到的,只是少年被他突然的猜忌,惹得伤心害怕的样子。 看来,他真的是自己的克星呀,无奈地叹了口气,狠狠压制住柳墨言的双手变成了松缓了许多的轻轻按住,只剩下了表面意义上的一点压制,他还是有事情要交代,很是严肃地盯着柳墨言:“以后千万要记住,不要在人前这样表现,知道吗?” ------------ 第三十六章 玩火自焚 “你还年轻,以后有大好年华,若是被人知道你的心思的话,我没有什么事情,顶多便是被言官上几本奏折而矣,习惯了,你却不行,为了自己,不要再这样任性了,好吗?” 悠悠缓缓的嗓音,明明还是带着天生的冰寒,却像是那潜藏在寒冰下,只待一缕阳光,便破土而出的春芽,那么美好。 柳墨言有些听不清段锦睿在说些什么了,他只是在这一刻,顺应着自己心底的声音,双手毫不费力地自段锦睿的手掌心中脱出,向上伸出双手,一只手拽住段锦睿的前襟,向着自己这一边猛力一拉,另一只手按住男人的后颈,向着下面狠力一压,艳色的唇,与淡色的唇,在电光火石间,在双方谁都无法阻止,没有办法阻止的瞬间,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啾!”的一声轻响,还有牙齿磕碰的声音,段锦睿的肺腑之言自动停住,他的手捂着唇,唇上还磕着牙印,还有淡淡的血色溢出,狠狠地瞪向少年:“你,你究竟有没有在听……” 语声混沌,带着些无措和气愤,气愤少年将自己的话当做耳旁风,脑子里光想着这些东西,只是,当他看着少年也掩着唇无措的样子时,段锦睿唯一能做的,只是让自己冷静再冷静,他告诉自己,是柳墨言还年少,还不知道轻重,是少年人初尝情|欲滋味,所以没有个把持,他不应该对着他发火,更何况,他也不舍得真的将少年怎么样,这是,他欠他的,冰色的眸子中一点黯然,只是,偏过了颈子的男人,月光投射下的阴影,恰好遮掩住了这点感情变化。 “我不知道,我不懂,我不明白!” 柳墨言笑嘻嘻的,三个不字,彻底表明了他的态度。 “墨言!” “嗯?” 少年歪了歪头。 “你很聪明!” 所以,不要再假装了,好吗?适可而止,及时将快要沦陷的心拉出来,我知道,你的聪明足矣。 两个人相互距离仅只一步,却是谁都无法跨越那一步的距离,段锦睿是不知该如何对待柳墨言,轻了,任凭着柳墨言肆意妄为,那是对他的人生一种不负责任,重了,他如何能够看着笑得灿烂得意的少年,眉眼间染上轻愁。 “阿睿,我一点儿都不聪明……” 柳墨言恍然失神,他的指尖,还按在自己的唇间,那唇,带着自己本身的温度,沾染着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沁凉,方才,两个人的唇,曾经那么亲密地贴在一起,明明,不是那一夜满含着欲|望的深吻,明明,只是像是玩笑般的一个猝不及防的碰触,他以为已经死寂的心脏,却像是通上了电流一般:“噗通!”“噗通!”一声声心脏跃动的声音,在耳边回旋。 他记得这种感觉,放在唇边的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按到了心脏的位置,仿若已经过了百年的,被他深深埋在心底的,属于那一世的心动,当他被高热,被晕眩,被痛苦折磨的心神脆弱时,那个青衫的男子,始终伴在一旁,在他清醒过来的时候,那个男子的一抹笑容,迷了他的心,荡了他的魂。 他的唇齿紧紧地咬合,眼中有些微的惊慌无助,不可能,他不可能再次动心的,多么可笑,只是因为段锦睿在他生病的时候没有离开他,照顾他,只是因为男人无言的纵容,只是因为男人偶尔无奈却妥协的眼神,只是因为男人拖着残腿,一步步,将他背负,只是因为男人会告诉他,什么才是对的,什么才是让自己避免伤害的方式,只是因为…… 柳墨言的眸子有些空洞,他的唇齿间,尝到了血腥的味道,无与伦比的苦涩,比黄连还要苦涩。 他的身子,微微地,不易察觉地颤抖,这一刻,什么报仇,什么游戏,全都被他忘到了脑后,他觉得,这房间,这方寸之地,如此地让人窒息,让他连一刻钟,也呆不下去了。 “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若是我无法将你当做陌生人的话,若是我对你像是对待一个主上的话,你告诉我,怎么办?” 门缝中荡进了一阵微风,风儿瑟瑟,卷起了柳墨言身上的一角蓝衫,下摆随着微风起舞,蓝衣紧紧地贴附在身体之上,将少年纤瘦的,甚至有些脆弱的线条暴露在眼前。 段锦睿几乎是是想也没有多想的将手按在自己肩头的披风上,却也只是按住而矣,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悠悠荡荡,毫不着力,带着他已经习惯了的冷寒淡漠:“如果做不到,那么,便忘了我……” “忘了我……” 三个字,阵阵如同雷霆般在心间跃动,柳墨言突然有一种玩火自焚的感觉,他在这里,几乎把是一时一刻都无法再停留了,将怀中捂得温热的纸张抽出,往侧着头,不敢看他一眼的男人手上一按。 “礼物!” 在段锦睿感觉到手中轻薄纸张的温度,怔愣低头的时候,柳墨言已经袖摆一扬,将紧闭的窗户穿开,宛若云中飞雁般,燕鸿袅袅。 段锦睿顾不得看手中的东西,两步迈到窗前,洞开的窗户不能遮掩寒凉的夜风,吹在脸上,一阵阵地生疼,唇张了张:“年年……” 终还是无声,伸手将窗户阖上,遮去那一泓月光,段锦睿脸上的怅然若失才终于不受控制地流露,倚靠着墙壁,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将少年递给他的纸张展开,潦草而洒脱的字迹,字如其人,墨色的笔锋,恍若能够见到少年恣意而笑,剑舞九天的出尘之姿。 他面上的怅然,渐渐地消失,却在扫到最后一个字时,眉峰扬起:“胡横,宣苏太医来见本宫!” 打开房门,对着藏在阴影处装作自己不存在的胡总管吩咐了一声,在对方转身时,意味深长的一句:“管好你的嘴,若是再有下次,本宫绝不轻饶!” 淡淡的语气,不曾疾言令色,却让胡横的肩膀一抖:“殿下放心,奴才的嘴呀,比那蚌壳还紧,奴才刚刚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他做了个封嘴塞耳闭眼的动作,煞是搞笑,即使是心情不虞的段锦睿,也哑然失笑:“快滚!” 他们两个心知肚明,这么多年,但凡段锦睿心情不好,钻牛角尖的时候,都是胡横对着庄离诀泄密来解决的,可是?这一次,关于少年的事情,他不想要任何一个人插手。 ------------ 第三十七章 云溪 “这,这是……” 段锦睿只是看着那张纸上记载的草药有几位有些眼熟,若说真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话,也不可能,只是,柳墨言在纸张的最后加了一句,瘟疫药方。虽然相处时间很短,但是,他就是知道少年不会在这种攸关生死的大事情上捣乱,所以,几乎是立刻,将此次随行御医苏启晨给宣了过来。 段锦睿给出的药方苏太医没有见过,但是,作为一位医术高明的御医,他只是将那药方看上一眼,便可以察觉出其中搭配的绝妙,不需要太过珍贵的药材,只是一些平常便能见到的药草,太医院随行的药材中便有其中许多种药材储备,根本不虞因为成本太高,或者是太过珍惜而无法凑齐的问题。 毕竟,每一次瘟疫不是太医院众多医术高超的御医太过无能,连一副行之有效的方子也无法开出,而是,他们开不出能够让贫民百姓也喝的起的药汁。 “妙呀,妙呀!” 苏太医完全沉浸其中,各种不同药性的常见草药,互相补足,互相激发或者抑制,便成了一张奇妙的方子。 “妙不可言,原来还可以这样!” 苏太医见猎心喜,长长的胡子都跟着颤动,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去尝试一番了。 “苏太医!” 眼看着人苏太医忘我地这就要走了,胡横很有眼色的揪了揪对方的袖子。 已经转了半个身子的苏太医吹胡子瞪眼睛:“小胡,你拽老夫做什么?难道不知道老夫时间宝贵吗?” 小胡二字一出,总是将自己扮的很成熟的胡横扭曲了下五官,在上首段锦睿忍不住嘴角轻挑时,冷哼哼的:“无事,小的是怕您老太激动摔上那么一跤,您老可千万悠着点脚下!” “混蛋,老夫可是要再活三十年研读天下医书,看遍天下药方的,你小子居然敢咒老夫,老夫还年轻着呢!” 段锦睿掩唇,吭哧了一声,不服老的苏太医,还有不认年轻的胡总管,真是一对活宝,至于苏太医最后还是忘了他,也没有放在心上,比起那些毕恭毕敬的,其实,他还是更喜欢这样纯粹的人,想到柳墨言怒而离去,方才难得升起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段锦睿身子向后倾斜,眼睛直直地望着天顶,自怀中掏出那张笔走龙蛇的药方,拇指自上而下摩挲,闭上了眼睛,只是唇边那一抹苦涩,却是始终无法消退。 ―― “忘了我……” “忘了我……” 这三个字一直在柳墨言的脑海中响起,让他心烦意乱,让他咬牙切齿,漫无目的,在这偌大的郡守府,他偏偏无处可去,原来,除了段锦睿那里,他居然无处可去! 砰的一声仰躺在花丛烂漫间,睁着明媚的眸子,对着那清冷的月色,柳墨言习惯勾起的唇角,却始终无法勾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他的手指,捏住自己的脸颊,轻轻的,向着上方扯起除了很痛,根本一点儿都不想要笑。 “段锦睿,是你拒绝我的!”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会哭着求着和你保持那样做贼一般的关系吗?” “我根本便不是喜欢你,我在利用你!” “你这个傻瓜!” “只有傻瓜才会当做真的,才会相信以后……” 双手握拳向着女两侧的地面砸去,砰砰几声,漫天的花雨飞扬,粉色红色黄色的花儿飘落在脸上身上。 凉凉的,像是谁在亲吻他一样,带着冷涩的香气。 受惊了一下,柳墨言的双手交叉,盖在了自己的眸子上,遮住了其中所有纷繁复杂的情绪,也将那些会扰乱自己内心的东西,全部遮住。 这一夜,柳墨言便在花丛中躺了一夜,而段锦睿,则是在书房中的椅子上假寐了一夜,两个人的心,都乱了,却谁也不愿意先去找对方服输。 初生的阳光洒落花丛,晶莹的露珠在碧绿的叶间摇摇欲坠,青青碧草,百花争艳,芬芳倾吐,蝶舞翩跹,明明是深秋的季节,这里,却是让人想要深深迷恋的春日梦境,仙姿摇曳,无端动人。 粉色的身影踏着那一行艳色,袅袅婷婷而来,少女的容颜如花明媚,如月娇娆,淡粉色的晕红为他玉白的肌肤增添了一抹健康的色彩,只是,她的眸子里,却是一抹与大气明媚的外表不符合的怯懦。 当少女弯下身子,拿着精致的剪刀,小心地裁下一朵白玉为低,粉色为边的花卉,将那朵花放入自己手边的篮子里的时候,她眼中的怯懦,便好像是被风吹去了朦胧雾气般,瞬间明媚,好看的双眼弯成一个莹莹的弧度,动人心弦。 “啊!” 一声清脆宛若黄鹂的叫声,充满惊恐,少女的脚下几乎是踩在一个软软的物体的瞬间,便以着超出她反应极限的速度,像是一只小兔子般向着一边倒去。 眼看着腿软要摔倒在地上的女子,在这个时候,手中还紧紧地抱着那个花篮,仿佛这样做的话,她便可以得救。 下一步,她会跌倒在这充满细密小刺的花丛之中,水润润的眸子,紧紧地闭死,唇色褪了个干净。 云溪以为自己会摔得很惨,甚至毁容,一阵清风拂来,将女子脸颊旁散落的发丝吹乱,腰间一只蓦然出现的有力的手臂,将她挽起,撞入了一个带着融融暖意的胸膛,她愣愣的,睫毛颤呀颤,就是不敢张开。 “抱够了没有?” 少年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即使不怎么客气,云溪还是下意识地喜欢这个带着磁性的少年清朗音色,因为,他有着她所缺少的勃勃活力与鲜明性格。 有些恍惚地想着,忘了回答,只是手还是随着方才的惯性,紧紧地揽在少年肩头,直到她的身子被对方放下,云溪才有些颤巍巍地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她听到了自己的心剧烈跳动的声音,一袭蓝裳的少年,歪着头,带着些戏谑地望着她:“终于抱够了,怎么样,感觉不错如何?” 狭长的凤眸中,因着那一抹促狭的光,格外的璀璨,让少女雪白如玉的脸颊娇羞了一片:“小女子无事了,方才多谢公子援手之恩……” 轻轻一福,眸子下垂,又是一声惊叫。 柳墨言的动作一顿,顺着对方欲哭无泪的眼神看向那一朵被踩得稀烂的花卉,有些可惜呀,事不关己的人想着。 “夫人要的花……” 云溪蹲下身子,眼泪扑簌簌流下,一朵粉色的花儿递到了眼前,美丽的少年蹲到和她齐平,眼中异常的认真:“为了一朵花掉眼泪,值得吗……”他冷笑,带着恣意与邪气:“重要的是赏花的人,而不是那朵花,接着!” 几乎算是扔到了少女怀中那朵普普通通的粉色花儿,少女纤细的指尖握着花枝:“我,我知道了!” 脸颊比方才的粉色还要艳丽,少女眼中还带着未曾拭净的泪珠,唇边,却绽放出一抹动人的笑意。 这个婢子倒是一副好模样,只是不知,是否是云清韬的又一次美人计? 呵,段锦睿不是让他忘记他吗?他不是以为自己除了他那里无处可去吗?心头一动,柳墨言突然便决定了去做一件事情,伸出手:“作为我送你花的补偿,陪我出去玩一天怎么样?” 笑意盈盈,想到便做,绑住一半发丝的蓝色飘带拂过少年的唇,将那一抹明媚定格。 “好!” 云溪握着花儿,她听到,自己应了一个好字,不受理智控制的,那是她短短十七载岁月中,从未有过的激烈。 ------------ 第三十八章 引|诱 循着云溪指点的路,找到了后院马厩,在小厮赶过来询问之前,走到了一眼相中的玄色黑马前,柳墨言手中的匕首一挥,缰绳断裂的瞬间,身子迅捷地跃上马背,在马儿使性子之前,双腿猛地一夹,右手一纵缰绳,回头对大喊大叫的小厮一扬眉,笑的恣意:“借马一用,过后自会归还!” 话音落下的瞬间,玄色大马已经在柳墨言的驾驭下,大步迈起,向着后门跃去,矫健的身姿,飘飞的衣摆,在风中形成一股独特的魅力。 “来人呀,偷马贼!” “来人呀!” 小厮的喊声划破了郡守府静霭的晨光,只是,等到衙役护院拿着兵器棍棒赶过来的时候,面前除了被踩踏的凌乱的娇花野草,只剩下了一缕缕烟尘。 郡守府的人被惊动了,暂时住在郡守府的段锦睿自然也被惊动了,那个时候,他正在和庄离诀商议如何将莫名失踪的瘟疫病人找出来,毕竟,有了药方,也要有用药的人,九江郡辖地广阔,根本便不可能越过云清韬的视线。 正在烦恼,胡横进来禀报了柳墨言偷马的事情。 “还是少年心性,确实莽撞了,你去代替本宫告诉云大人一声,不要追究了,本宫之后会亲自教训的。” 段锦睿头也不抬,声音分外的淡漠平和,站在旁边的庄离诀,不由自主地偷偷撇了一眼,胡横看不到,他的角度,却可以清晰地看到男人唇边勾勒的一抹浅浅的弧度,手指用力,刺啦一声,掌下九江郡的地图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怎么了?” 段锦睿抬头望向庄离诀,唇边那抹隐秘的弧度已经消失无踪,男子温雅的面容上一片暖暖的笑意:“只是有些惊讶他居然能够让殿下你如此上心而矣!” 不需要太多的话,只是一个提醒,段锦睿的身份,对一个人上心,尤其是一个年轻男子上心,这样的事情,是不被允许的,男人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庄离诀低头小心而温柔地抚平了方才自己划出了口子。 看,其实想要让沦陷的心冰冷,便是如此的简单,他无法得到的,不敢奢望的,任何人,也不可以再去得到,再去奢望。 ―― “这样没事吗?” 云溪被少年拥在怀中,胯下那匹黑色的大马健步如飞,欢快异常,因为快速移动而剧烈的风,将她的云鬓吹乱,莹润的眸子,下意识地闭了闭,再张开眼睛,那座让她窒息的府邸,已经远去。 “怎么,后悔了?” 柳墨言低头,看到的是少女洁白脆弱的颈项,沉默无言,其实,他发昏发热的脑袋,被冷风一吹,开始清醒了过来,他现在在做些什么?因为和段锦睿赌气,便去勾|引一个小姑娘,做出这样幼稚的,并且绝对算不上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 他柳墨言,再怎么坏,也没有故意欺骗人的感情过。 “倒是忘了,你口中的夫人还在等着你呢?若是你为难了,我们可以现在回去……” 与其说是关心少女是否后悔,不如说是,他开始后悔了,人是他带出来的,柳墨言还没有那么厚的脸皮,主动将这次放纵的行动取消。 “不要!” 少女柔弱无骨的小手,匆忙覆盖上柳墨言握着缰绳想要将马匹拉住的手,那温温的软软的柔腻触感,柳墨言不觉得享受,反而有种手发麻的惊悚滋味。 下意识的,将自己的手从少女的掌心下抽出,唇边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你不是害怕吗?” 云溪在少年抽回手时,才察觉自己的举动有些太过孟浪,脑袋越发地低垂,留给少年的,只是一段弯曲的弧度很是优美的雪白颈项:“夫人不会将我怎样的,我,我在夫人面前有些体面……” 猛然转头,少女的唇差点触及到少年的唇,眉眼弯弯的,连带着眼中天生蕴含的忧愁怯懦都消散了开来:“我们今天去哪里玩?” 完全放开了的少女,反而是柳墨言劝阻的话含在了口中,吞咽不下去,也说不出来,有种哑巴吃黄连的奇妙滋味儿,他的唇微微斜勾,带着少年的意气风发:“只要你想去,只要你说!” 破罐子破摔,人已经出来了,段锦睿应该收到消息了,他本来便是刻意搞的声势浩大,本来便是要让段锦睿后悔昨夜对他说的那些话的。 虽然有些对不住小姑娘,便好好地陪她一日当做补偿吧。 ―― 夕阳下,红云漫天,踏着满身的风尘与开怀的笑意,柳墨言纵身下马,单手伸出,马上少女不假思索地借着他的手跃下马来。 动作轻盈,带着女子本身的优美风姿,柳墨言赞叹:“倒是没有想到,你也懂得马术!” 只看一个人上马下马的动作,便可以管中窥豹,这个人于马术上的造诣如何。虽然他现在对女子没有什么感觉,不妨碍他欣赏一个女子与众不同的一面。 “幼时母亲教过一二!” 云溪被柳墨言一夸奖,方才的洒脱开始褪去,手指搅着手指,有些局促。 “好姑娘,我就是喜欢独立坚强有本事的女子,做什么要不好意思!” 柳墨言看不下去她虐待自己的手指,一日的相处,对这个姑娘倒是真的有了些好感,说话也便随心而来。 “吆~看看这是谁失踪了一天才回来,原来是和陌生男人亲亲我我呀!” 一声尖锐的嗓音打破了所有的美好,柳墨言一怔,向着声音来处看去,却原来是一直站在后门边,所以大意没有察觉。 “小,小姐!” 云溪脸上带着惊恐,苍白一片,看着缓缓踱步出来的艳丽女子,猛地向前一步,恰好将柳墨言挡在身后:“小姐,你,你误会了,我和这位公子不认识,是,是我自己想要出去外面买些东西,又不认识路,正好赶到公子外出,才会拜托他帮忙带路的。” “呵,不认识,带路?你骗鬼呢?整日里在府中白吃白喝,母亲差了你什么?需要自己出去买?” 女子丰厚的唇勾起一个轻蔑的微笑,手一伸,便要将云溪身后的男人拽出来:“我正想要去给母亲请安,便请这位公子一起去拜见拜见吧!” “小姐,与他无关,我说了,是去买东西,夫人待我好,待我好到会连女子出嫁前用到的绣线红缎都不为我准备好吗?小姐你想要去和夫人分说,我更想要请郡守大人来看看我究竟是过的有多好!” 像是一只被激怒的母狮子,云溪猛地一推艳丽女子,让她踉跄着后退,脸上带着凛然的寒意,坚定决绝。 “你,你个小贱|人居然敢推我,来人…..厄!” 一声破空声,艳丽女子张大了嘴,定在那里,还保持着手指前伸的姿势,她的眼中满是惊恐,柳墨言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云溪拉到一边,冷冷一笑:“云小姐既然那么想要让人看到我勾引府中女子,我怎么能够让您失望呢!” 转头对着云溪使了个眼色,让她先走,少女猜出少年要做什么?沉默地咬着唇,一动不动,木头人一般。 柳墨言皱眉:“你放心,我有办法让她乖乖闭嘴!” 云倾姿,云清韬的女儿,上一世,嫁给了段锦容做侧妃,凭借着母家的势力,嚣张跋扈,最后还是落了个自缢而亡的下场,他对她,没有一丝好感,以前是因为段锦容,现在,则是因为这个女子本身。 “你呢?” 少女脱口而出,柳墨言愣了愣,有些感动:“你若是担心我,那没有必要,我是太子殿下带来的人,他们不会将我如何的!” 今日利用少女的事情,他越发后悔了,现在,还是要自己收拾这个烂摊子。虽然有些麻烦,但是,以后应该没有交集了,即使少女有些心思,也会淡忘的。 “我叫云溪!” 少女极快地撇了少年一眼,眼中带着璀璨的星光,提起裙摆,小跑着离开,请记住我,我叫云溪。 ------------ 第三十九章 嫉妒(一) 对付一个表面嚣张跋扈,内里胆怯懦弱的女子,不需要多费什么心思,只要恐吓威胁,加上一些些捏造的毒药便可以了。 柳墨言目视着云倾姿仿佛见鬼一般逃离的身影,轻蔑的笑,抬脚,踩落一地的露珠,水花溅落的声音如此轻微,仿佛一声低低的吟唱,转身,对着隐藏在树后的影子,柳墨言开口:“看够了吗?” 雪色的长袍在这昏暗的夜色中,宛若一盏璀璨的明灯,散发着独特的光彩,庄离诀施施然自树后走出,大大方方的,丝毫没有被人叫破行踪的尴尬,手中折扇轻摇,笑的一派温和:“花前月下,美人如玉,在下又怎么及得上柳公子的艳福不浅呢?” 他的眼中,是真真切切的笑意,从与柳墨言初次相见开始,第一次如此温和地对少年言辞,柳墨言却没有领情,冷笑:“是艳福不浅,庄大人如此作态,难道是也对其中的一个有心吗?” 这句话说出来,两个人是谁也没有当真的,正因为有着相同的心思,所以,才越发地了解对方,比起自己还要了解,柳墨言说出这样的调侃,是刻意膈应对方的。 “君子不夺人所好,若是柳公子有心,在下愿意帮助一二!” 庄离诀现在心情很好,所以,他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笑吟吟地看着少年,像是看着一个让人心生赞赏的孩子,只要柳墨言还会为女子心动,只要柳墨言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他不介意帮助他,这样难得的好心,不需要感激,而是他真心的。 他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正好可以看到云溪离开时,眼底对柳墨言的情意,也可以看到,少年虽然粗暴,却也有些不同地对待云倾姿,让他什么都不想,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方才乍然想起,不是每一个男人,都爱着男人的,起码,能够保护云溪的柳墨言,还可以拉住。 “帮助一二?” 反问着,真的是可笑,柳墨言唇边的冷笑,渐渐地开始变成了甜蜜的笑容:“庄大人如此深情厚谊,小弟受宠若惊,只是,任何人都可以吗?” 任何人三个字,他刻意地加重。 庄离诀手中的折扇一顿,扇面遮住了半边脸颊,将那抹阴暗掩饰:“柳公子,有些人,不是你的身份能够肖想的!” 斩钉截铁,含着深深的挑衅味道。 柳墨言的凤眸微微眯起,将眼中寒光遮掩:“若是在下很想很想要呢?” 轻轻的,柔柔的,少年的嗓音,仿佛在吟哦一般动听,在寒风中,吹拂着绮丽的暧昧。 “那么,在下只能换另一种方式帮助柳公子了!” 庄离诀手中的扇子慢慢下落,露出唇边一抹嗜血的笑容,然后,精钢所制的扇骨,在半空中划出了十几道尖锐的风声,带着冷彻骨髓的寒意,成扇形向着柳墨言半个身子笼罩过来。 “庄大人的好意,在下可真的是接不下呀!” 柳墨言还有心情调笑,手在腰间一抹,一泓秋水明媚,将眼底的晦暗都吹散了去,叮叮当当,水泼不进的一招漫天剑影,将那些索命的扇骨全部击飞,嗤嗤嗤声不绝于耳,地面上,深深地贯穿进一半的暗器,还有与周围青青碧草形成鲜明对比的枯黄草叶,在在地显示着方才那突然一击蕴含着的是多么狠绝的杀机。 柳墨言还是笑着,手中的长剑却是抖动了几下,面对着笑的温润平和的庄离诀,第一次产生了深深的忌惮,这个男人展现出的手段与功力,分明远远高于昨日的交锋,他自问虽然年少,但是身世与天分原因,现在在武林中,起码也能排个前十,更遑论以后了,这个男人,在他最骄傲的一点上,毫不逊色:“庄大人好身手!” “彼此彼此!” 庄离诀手上只剩下一段白帛扇面,他像是一个谦逊的普通的书生一般,温文尔雅地回礼,只是,在他身子微微弯曲的一瞬间,一根袖箭在背后冲天而起,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柳墨言也没有想到杀机在此,几乎是凭借着深厚的战斗经验,左侧身子重重地向着旁边一扭,险险地躲过穿心一击:“庄离诀!” 手中的软剑向着感应到的方向横扫,一片草叶纷飞,一段雪色的衣摆飘然落下,男子已经离开他一丈远了,男人冷冷地看着他:“这只是警告!” 剑拔弩张的氛围在两个男子之间环绕,随着气势的外放,飞沙走石,眼看着一场战斗又要爆发:“谁在那里!” 一声陌生的喝声,两个人在交手三招之后迅速贴近的身子,不约而同地分开,一人占据一棵大树,这里毕竟是云清韬的府邸,他们两个人的身份,起码表面上,都是太子殿下的人,被人看到在此相争,先不说影响如何,起码,庄离诀是不想要段锦睿知道自己一时冲动,跑过来击杀少年的。 树下一个提着灯笼的家丁走过,四处晃了晃,空无一人,有些不虞地嘟囔了一声,正要离开,眼睛扫到那半掩这段后门:“真是的,小何子这个惫懒的,又忘了关门……” 显然,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家丁提着灯笼将后门插紧,慢慢悠悠地离开了,这一段时间的耽误,柳墨言和庄离诀方才在心底升起的冲动与杀机,却是因着冷静下来,不自觉减弱了许多,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便是这个理。 庄离诀春风般的笑容再次绽放:“柳公子,不论我们之间有些什么误会,本心里都是以着殿下为重,这一点,想来你不会反对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使很厌恶这种伪装的温柔,柳墨言还是笑的比庄离诀还美丽纯粹:“英雄所见略同!” 他没有否认,若是段锦睿真的当不成太子,做不了皇帝,那么,他刻意接近段锦睿的行为,根本便是白白浪费了时间精力,反思了一下,暧昧是要保持,但是,也确实不能大大咧咧地向着全世界宣布,不能像是庄离诀一样,是个人一眼看出,那样的话,真的是于大计无益。 ------------ 第四十章 嫉妒(二) “庄大人敬请放心,在下一直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东西!” 庄离诀的身份特殊,在段锦睿那里分量不轻,柳墨言不介意暂时给面前的男子一颗定心丸吞下。 “真是庆幸我们的想法一致,如此,在下姑且相信柳公子是个聪明人!” 虽然对于柳墨言,庄离诀根本便不会相信他的空口白牙,但是,能够让少年意识到一些现实也是不错的,段锦睿那里,他以后自会努力,才只是相处了短短的几日,即使真的有些什么?他相信,现在遏制也来的及。 这样想着,庄离诀算是比较满意地翻身离去,徒留下面色在他身影消失的一瞬间变得阴沉的柳墨言。 天上那轮月光自云后绽出柔和而又清冷的光芒,少年低头轻笑,手中的剑抬起,凑近唇边,一缕温热的气息拂过,缓缓地将自己软剑上的一滴血珠吹落:“庄离诀,你很好!” 你成功的惹到我了! 手握成拳,遥望着属于那个男人的所在,柳墨言眼中,冒出了势在必得,本来没有什么必须得到的心思的,本来,是想要放开一开始那个有些不成熟的想法的,但是,自愿放弃,和别人逼着放弃,完全是两个概念。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嫉妒了,因为庄离诀对于段锦睿的情感,因为对方对着那个男人理所当然的维护,视为所有物的维护。 段锦睿回头看到庄离诀那身在夜色中格外显眼的雪亮长袍:“怎么这么久?” 他的目光放在手中的情报还有桌上的地图上,对于庄离诀,也仅仅只是一个眼神,连询问,都只是惯性的询问。 “殿下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庄离诀很了解段锦睿,所以,也没有编瞎话专门应对,只是挑着能够让对方注意的话题来说。 男人清冷的容颜随着月光的流泻,闪烁着一层微微柔和了些的光辉,连带着冰冷的寒意,都不是那么让人不可忍受,特别招了招手,眼中带着些许的自得:“你看看这个地方,是不是很适合藏人?” 庄离诀上前查看,对于九江郡的地形,还有那些山谷绝地的特点,这两日两个人翻遍了典籍,再加上侦骑四出,已经在脑海中形成了一个直观的印象,因此,段锦睿只是手指了一下,他便明白了:“浮屠山?” 三个字,在唇边咀嚼,脑海中过了一遍那里的地形:“这里确实是人迹罕至,且易于藏人的地方,只是,如何确定云清韬会将人藏在那里?” 庄离诀的手指点了点地图,还是有些疑虑,毕竟,他们再是钦差,再是强龙,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云清韬寻衅,机会只有一次,错了,便可能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了,即使到现在也不明白,云清韬为什么要做如此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恒康商行专门提供为大户人家食材采买的事物,最近这些日子,他们的交易量很大,但是清查其中具体交易额,却有接近一半的东西无法归到实处,本宫的人,跟着他们的车队,将每一家的地点都调查清楚了,只有这里……” 段锦睿的手指在地图上浮屠山的地方顿住:“浮屠山附近,这一家大户,丁家,家丁婢仆加起来总共三百五十六人,他们每天要的吃喝,根据探子清查,却是能够供应起码九百人的吃喝。” “探子跟着还发现,庄子中大量购置有白醋,白吉草等防治瘟病的东西,除了和瘟疫病人长期接触的人,在这升平繁华的九江郡,到哪里还能够找到如此小心谨慎的人家!” 衣袖一撩,段锦睿围着桌子走动了几步,脸上现出狠辣的光芒。 “现在我们要做的,便是趁着云清韬还没有来得及将那些有可能的瘟疫病人转移,造成更大的混乱之前,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势,直捣黄龙!” 侃侃而谈,此时的段锦睿。虽然眉眼还保持着冷凝,却不掩其中飞扬的风采,庄离诀不觉看痴了。 “殿下放心,属下这便去召集人马,定会将那些人活生生地带到云清韬面前!” 庄离诀主动请命。 段锦睿一挥手:“不,离诀你不能去!” 在庄离诀讶然不解的目光中,段锦睿眼底的光,幽深暗暗:“若是这一次判断错了,你的身份便是云清韬攻讦的最好武器,本宫亲自走一趟!” “殿下,属下愿意同行……” 庄离诀怎么可能放心,他从来劝阻不了段锦睿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便只能退而求其次。 “离诀,你留下的话,用处更大,若是真有什么不对,本宫能够相信的人,惟有你一人!” 段锦睿直视着庄离诀的眼睛,一字一顿,雪袍男子有些喜悦,却更多的不安,只是,面对着男人,他的答案从来只有一个:“请殿下放心,离诀便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也一定为殿下守好后路!” 斩钉截铁,铿锵有力,庄离诀俊秀温雅的面容上,多了一丝杀伐之气,段锦睿放心地移开视线,手碰到门上,男人仿似才想起一件事情,淡声吩咐:“墨言的性子有些骄傲,你为人稳重,本宫不在的时候,多照看他一下!” 段锦睿说完这句话,便匆匆离去,没有再多看庄离诀一眼,自然,也没有看到雪袍男子嫉妒如狂的眼神。 ―― 半夜被庄离诀气了一通,柳墨言自是不甘,马上联系了自己的人手,一夜未睡,督促他们尽快将自己想要的东西找到,第二日晨光极好,柳墨言心情不错,想着等会儿见到段锦睿时要说的话,对方定然会觉得他比庄离诀那个假正经有用的多,这样浮想联翩着,连带着因为睡眠不足而有些发青的眼底,也透着惬意。 “柳公子?” 一个有些迟疑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柳墨言的脚步一停,有些不自在的转身,脸上不耐的表情已经消散一空,除了在段锦睿面前,可以放开性子,在任何人面前,他似乎都已经失去了纵情任性,嬉笑怒骂的能力了:“云溪姑娘……” 阳光下,少年少女相视而笑,好一幅明媚动人的画卷,风卷起了少女的发丝,缠绕上少年的鸦羽,那一刻,他们那么相配。 “殿下,您怎么了?” 被暗卫搀扶着的段锦睿猛地回过了头,眼底一片冰冷到了极致的漠然:“没什么?暗一,你等会儿去将离诀唤来!” ------------ 第四十一章 冷淡 段锦睿来得快,去的更快,按理说便是如此,也不可能瞒过柳墨言的耳目,这里不是他的地盘,是别人的,或者更直观的说,是敌人的地盘,他不会不小心。 可是,柳墨言偏偏便没有注意到,只是因为手中的东西。 柳墨言和云溪没有聊很久,云溪不是那种看到个男人便紧贴上去的女子,他以为这个少女是要求他些什么,未曾想到,少女会在闲话几句的时候,偷偷地塞给他一样东西:“这是……” 手指与手指相触即分,触电一般,少女不经意地抬起手指,抿了一下垂落脸颊的发丝,轻柔地,仿佛是在说着今日的天气一般:“这是你们想要找的东西!” 轻声细语,宛若潺潺流水一般,若不是柳墨言近在咫尺,也听不到少女的声音。 少女说完,莲步轻移,便要离开这里,可是,柳墨言攥着手中的巴掌大的纸张,匆匆一瞥间,可以看到上面细致而详尽的线条,还有蚊蝇般的小字,这是什么,他不是傻瓜,自己和段锦睿找的东西只有一样,这个名为云溪的少女,将这样事关重大的东西放到他手中,她会怎么样? 手挽住了少女的腕子:“等等!” 他的良心,原来还没有完全消失:“你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 自昨晚云溪与云倾姿说过那些的话中,虽然未曾深究,却也能够猜测出一二,不论云溪在郡守府是怎样的身份,为什么可以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但是,有一样是肯定的,她的身份很尴尬,她的处境,不怎么好。 云溪的眸子定定地看了一眼被少年握住的腕子,上面一个有些斑驳的白玉镯子,映衬着少年如玉温润的指尖,有些亵渎。 抬头,唇边勾起一抹笑:“云溪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了,柳公子不需要觉得不安!” 生命中,能够有这么一次的真心冲动,于她寂然怯懦的生命,已经是最好的回报。 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里面是纯粹的善意,别无所求,柳墨言微微触动,他方才是有些敷衍地和少女谈话的,可是,问过一次已经是极限,已经被冰冷浸润的心,不可能再去付出更多。 笑了笑,捏着手中的纸张,柳墨言的心思转回正道,他应该打交道的人是段锦睿,而不是一个身份可能很尴尬的少女,即使那个少女对他表现的很在意,也只是触动而矣,过后,什么都不是。 兴冲冲而去,败兴而归,胡横原话的意思,便是太子殿下在和庄大人谈论公事,现在不方便见客,请他哪里来哪里去。 柳墨言哪里是那么好请走的,只是,门廊下,雪袍男子摇着折扇,笑眯眯看着他的样子,那刻意表现出的得意,让少年的额角跳了跳,再也不想要在这里和这个人做无谓的交锋争吵,好像真的是小孩子一般。 他手中的纸条捏紧了一下,却也只是一下,过后就回复了理智,松开捏紧的五指,纸张成了一团,有些皱,双手捧起,将纸张四角展平,柳墨言的眼睛冷电般锋利,唇边的笑容意味深长:“原来,在这里……” 门外传来敲门声,是李贺,他手上端着盘子,是早膳,不算复杂,精致的小笼包,冒着腾腾热气的白粥,让人看着便很有食欲,柳墨言乍然想起,自己不止一夜没睡,连早饭都没有用过,就是为了去给某人送情报,说不准是去向段锦睿炫耀还是自己虐待自己。 “公子,可需要小的重新换过早膳?” 李贺在一边看着柳墨言手中拿着象牙筷子一动不动,光是愣愣地对着早饭,开始觉得不安了。 “不用!” 柳墨言摆手拒绝,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奇异,让李贺不安:“过来!” 作为一个合格的内侍,听从主子命令是第一条,即使只是暂时的主子,所以,他只能憨厚的笑着,将自己的脑袋凑到少年面前。 “谁让你这么靠近的!” 一声低低的笑,然后,李贺的额头一痛,睁眼看去,却是少年施施然地收回了弯曲的食指,真的是,一点都不加掩饰恶劣呀。 “不是您……” 李贺这样自认的老实人也受不住柳墨言的性格。 柳墨言筷子上夹着一个小巧的菊花褶包子,粉色的唇微张:“……” “啊?” 李贺离他的距离还是比较近的,一时没有听清楚,少年冷扫过的眼神,让他打了个寒颤:“公,公子,您方才说什么,小的没注意听……” 明明是柳墨言说话含糊,但是,那一瞬间,比起段锦睿也毫不逊色的冷寒气息,让李贺选择了另一个委婉的说法。 “让你师傅胡横转告,我手上有一样太子殿下很感兴趣的东西……” 咬开雪白的包子皮,露出一角鲜香的内里,那馥郁的汤汁,流淌在齿颊之间:“若是这顿早膳吃完的话,太子殿下还是不感兴趣,那只能算是无缘了……” 柳墨言是笑着说出这段话的,便真的很像是玩笑,李贺是想要当做开玩笑的,他还没有胆子去涮段锦睿,但是,他更加不敢做主:“柳,柳公子,您慢点儿吃!” 一个小包子已经被吃的只剩下一角,柳墨言的食欲很不错。 李贺哭丧着脸去求助自己万能的师傅。 这一回,是胡横亲自来请柳墨言,调羹已经在碗底那一勺白粥之间划过了无数个循环,眼见着已经凉透了,少年脸上的笑容却是得意而绚烂的。 他和胡横是走小路去的,段锦睿从来不在人前展示出两个人的一丝半点儿特殊,即使柳墨言也说不出他们除了上了一回床,究竟有哪点儿特殊。 段锦睿居住的地方防卫很森严,这是必定的,可是,与早上兴冲冲的没有注意到不同,柳墨言俊丽的眉宇微微上扬,暗中的布置,多了很多,而且,一股子肃杀之气弥漫,心底,蓦然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殿下在里面等着公子!” 胡横轻声道,柳墨言刚刚进屋,房门便紧紧地从外面阖上。 那砰的一声响,还有屋中昏暗的光线,让柳墨言的手不由之主地按向腰间。 “你来了?” 段锦睿的声音和缓淡漠,带着让人心安的静霭,柳墨言的手自腰间的冰凉上放下,绷紧的肌肉舒缓:“阿睿,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自昨夜开始憋闷的心情,莫名地开始舒缓。因为名为段锦睿的那个男人,在他近乎强|迫的情|爱之后,还会在不经意间给他温暖,还会在他赖上之后,无奈地纵容,还会想要为他规划以后,想要纠正他的礼仪,想要像是一个长辈般来宠着他,真的是,很好笑。 以为只是相处了几日,以为只是短短的几次接触,却原来,已经有了这么多这么多的回忆,这么多这么多与众不同的感觉。 “找本宫何事?” 顺着男人的声音,柳墨言的眼睛逡巡了一圈,一眼便落到屋子角落处斜躺在锦榻之上的男子,一袭简单轻便的黑袍,乌黑的发丝被一根古拙的白玉簪轻挽了一半,剩余的发丝,披散而下,在肩头,胸部,腰部,形成了一幕神秘的夜色。 那双淡漠的眼睛,清晰地映射出柳墨言脸上惬意的笑:“阿睿,我有没有说过,你很好看?”段锦睿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无波无动,无喜无悲,曾经少年的一句赞美,一段暧昧,便可以将那冰白色的容颜染上动人的晕红,现在,却陌生的厉害,他看着他,犹如一个陌生人。 “你说话总是这么动听……” 一定是在许多人面前历练出来的吧,只要想到清晨回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一幕少男少女相携漫步的画卷,他胸口处的伤口,便有种要再次裂开的糟糕感觉。 柳墨言没有察觉段锦睿的冷淡,男人的表情,不冷淡的时候,很少,他施施然走过柔软华贵的波斯地毯,落地无声,仿佛最最轻盈的猫咪一般,垫着软软的蹼,优雅地落在段锦睿斜倚着的榻边,冷淡清幽的香气在鼻端徘徊,诱|人的让人想要喟然一叹,他的手伸出,想要帮着男人将凌乱散落,有几缕垂至地面,虽然看起来很是多了些慵懒的风姿,柳墨言还是知道男人不会喜欢被人看到如此样子的。 只是,近距离接触的瞬间,鼻间顺滑的肌肤形成一点褶皱,眸子中凌厉的光仿若闪电划过冷寂的夜空:“你受伤了!” 血腥味,极其浅淡,含着点点药香,全都被那冷香所遮掩,可是,对于久经杀戮的柳墨言来说,血腥味,药味,这两种味道几乎已经融入了他的灵魂,永远也洗不净,忘不掉了。 注意到一点,便会注意到其他,比如,男人在他面前,从来不会这样的姿势斜躺着,他更喜欢端正身姿,循着血腥味与药味,手直接伸到了男人的衣襟处,一扯,没有扯动,因为他的手掌之上,牢牢地覆盖着一只冰冷的手。 抬头,柳墨言怔住,那双眼中的冷淡,无法回避。 ------------ 第四十二章 巴掌 “你想要什么,说吧?” 男人抓着他的手,突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柳墨言有些愣怔,有些不明所以,段锦睿从来没有这么冷淡地对着他说话,从来没有这么冷淡地看着他,一瞬间,有些什么在心底发酵。 “阿睿,你受伤了,若是有什么问题,我先帮你看过伤势再说!” 柳墨言的指尖,在男人紧握的手中突出一点,点在雪白的衣襟上,他是真的关心对方的伤势,是真的在想着究竟是谁会伤了段锦睿,还有,要如何报复那个伤了他的人。 “放心,本宫没有那么容易死,你不用担心!”段锦睿的唇黯然地勾了勾,说道。 “阿睿,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其实,柳墨言明白段锦睿的意思,他自诩是个聪明人,怎么可能不明白男人说的如此分明的一句话,那分明便是在蔑视,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你说,不要再演戏了。 柳墨言不知道,他此时的脸色有些苍白,不是很虚弱的那种苍白,而是一种失却了温暖的冷:“在你心里,我便是这种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吗?” 声音飘飘渺渺,浑然不着力,柳墨言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本来便是另有目的,本来便是欺骗,既然段锦睿不愿意陪他演戏了,既然段锦睿已经将两个人之间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捅破了,他应该大大方方的承认,有什么好害怕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偏偏,嘴里的话不受控制的说出,这样明显遮掩示弱辩解的话,多么的让人瞧不起。 柳墨言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眸子中像是有一蹙火焰在燃烧,只要再有一点点火星子,便会燃烧成熊熊烈火:“在我的面前,你从来不需要故作欢颜,也不需要多做些多余的事情!” 段锦睿继续:“只要你想要,只要我有!” 所以,不要再欺骗,不要再演戏,段锦睿微微侧过了头,不愿看到柳墨言的理直气壮。 胸口有点堵塞,好像是有淤血堵在胸口一般,让人窒闷,柳墨言的失态只是一时,他的理智从来占据上风,即便气恨地厉害了。 段锦睿的话虽然让他不虞怨愤,但是,男人的只要你要,只要我给,未尝没有在心底掀起一层汹涌的波lang,抿紧的唇微微放松,斜挑着眉眼,不曾掩饰其中的试探:“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是不是谁对你说了些什么?” 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会动摇段锦睿的,会让段锦睿突然待他若此的,只有一个人,想到昨夜里那个雪袍男子温润如同春风的笑容,想到那个男子笑容之后,毫不留情的杀机,还有,那似有若无的警告,再加上,段锦睿意外地沉默,有些话,脱口而出:“怎么,庄离诀在你身边随时伺候,谄媚献宠便是忠诚可靠,我在你身边稍微做些出格的事情,便是别有居心?” 柳墨言的手猛地一使力,自段锦睿手中滑出,认准了男子胸侧那点隐秘的位置,两根灵巧的手指狠狠地一拧,虽然未曾动用内力,却也是毫不容情的:“那你告诉我,究竟是我伺候的你高兴,还是他伺候的你高兴!” 柳墨言轻蔑而又满含着侮辱性的动作语言,让段锦睿越发惨白了容颜,他想要阻止,只是,全盛时期的他都不是少年的对手,更何况是在现在受伤的身体不适的时候,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年的指尖落下。 段锦睿闷哼一声,尖锐的刺痛直达脑部,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丝微弱的电流刺激,手下意识地向着少年的脸颊上挥去:“起码他不会如此放肆!” 啪的一声脆响,柳墨言用手捂着脸颊,眼中奇异地空茫:“你打我……” “你居然为了庄离诀打我!” 他猛地站起了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怔怔看着他的段锦睿,手高高抬起,掌风扫过,却是将旁边的一个博古架扫的七零八落,噼里啪啦的撞击声,一地的珍宝古玩,现在,却像是垃圾一般,被人毫不留情地破坏。 那双流离般晶亮的眸子,瞪大了,明明是凶狠如同野兽的残虐,男人却蓦然间看到了闪烁了水色。 门外传来胡横的声音:“殿下,您怎么了?” “全部退到十丈之外!” 段锦睿冷喝一声,直起了身子,面对着柳墨言满面的愤恨,气势滔天,若不是看到他胸前涔涔溢出的艳色,若不是看到那雪白的里衣之上,渲染出了朵朵血色的花儿,谁又能想到面前的男人受了伤。 “柳墨言,你闹够了吗?” 这一刻,段锦睿是真的动了怒的,他为什么要招惹面前这个孽障我,为什么,要放不下,要离不了? 男人的声音低低沉沉的,没有丝毫的感情变化,心底,却是怅惘与愁郁,想好的斩断孽缘,想好的说辞,都在那一抹隐约的水色之间淡去,直至消散。 “……” 少年抿紧了唇,花瓣般精致的唇瓣闭合着,宛若海底最精致的蚌壳一般。 “闹够了,便坐下!” 段锦睿的腰背挺得更直,他指着对面的一张锦凳,吩咐了一声。 柳墨言心底莫名地有些发虚,明明是男人先动手打的他,明明先前莫名其妙的是男人,他只是小小的发泄一下,他还没有以牙还牙地报复回去呢,凭什么男人反而表现地更加像是一个受害者? 可是,男人这样沉肃的样子,没有一丝一毫转圜余地的命令语气,他有些不知所措,然后,乖乖地走了两步,将那张凳子搬了过来。 少年的两只手稳稳地按在膝盖之上,双腿,双肩,腰身,容颜,绷得比对面的男人还要紧,这是属于柳墨言真正的抗议。 沉默的气氛,尴尬的气氛,在两个人之间蔓延。 久久,无声,让十丈之外竖直了耳朵听的胡横唉声叹气,他想的没错,果然,在殿下的心中,柳墨言是特殊的,其他人若是在太子面前如此闹腾的话,早已经被拖下去了,哪里还用得着拼命遮掩? “你去,让他们将嘴都给闭紧喽,若有任何消息传出去,别怪咱家无情!” 苦着一张脸的李贺,在听到胡横的吩咐之后,瞬间满血复活,重新生龙活虎地去安排了,毕竟他现在跟着的主子是柳墨言,还不知道殿下是个什么态度,柳墨言惹恼了殿下,他这个小虾米也得不了好,他师傅伺候太子殿下许久,最是知道殿下的心思,现在既然有心遮掩,那便是没事了。 “哎,你小子,跟着那样一个主子,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胡横看着自己笨笨的小徒弟跑远了,无奈地摇头,接着做好自己站岗的工作,起码,不能让庄离诀进去,上回偷偷给对方传信,他可是受了主子不知道多少冷眼呢。 外面是一番情景,屋中又是另一番味道,沙漏中淅淅沥沥的声音,随着时间的流逝,仿佛也变得清晰起来,先开口的,居然是段锦睿:“脸,很痛吗?” 柳墨言的手还是坚定的捂着自己的脸颊,不承认因为对方先开口般的认输而欢欣鼓舞的内心,皮笑肉不笑的:“你试试挨这一下会不会恨痛!” 段锦睿没有发怒,无奈地叹息:“墨言!” “嗯?” “本宫和离诀之间,是自小的友人,以后不要再胡乱猜测了,毕竟,他还要娶妻生子的!” 段锦睿的嗓音轻渺渺的,浑不着力,柳墨言却觉得比起自己脸上挨的那一巴掌还有些不痛快:“因为他要娶妻生子,所以你将脾气发到我身上来了吗?” 这句话脱口而出,本来是毫无根据的猜测,可是,话一出口,柳墨言便莫名地认定这个理由,他对庄离诀的猜忌与忌惮,还有那些隐隐的嫉妒,让他愿意相信自己瞬间的脑补:“看来他对你可真是重要!” 酸溜溜的,像是喝了两坛子山西老醋似的,段锦睿哭笑不得,一开始那种沉重的心情,都因为柳墨言毫无根据,莫名其妙的猜测,而舒缓了些:“你整天在想些什么?” “离诀前程远大,本宫待他,最多便是兄弟之情,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胡说!” 段锦睿的神态语言动作,柳墨言一丝一毫都没有错漏,滴溜溜地转动着黑琉璃般的眼珠子,确定庄离诀对男人是真的没有另一种特别涵义的,觉得堵塞的心肠,开始畅通了,连脸上留存的一次刺痛,都感受不到了。 心情好了,自然便想起了先前想要做的事情:“咳,你胸口的伤势要不要紧?金疮药的话虽然不比你身边的太医,治疗内伤还是没有问题的……” 讪讪地放下了捂着脸的手,上面除了一点点红印,没有任何青紫的痕迹,显然,段锦睿那一下声音响亮的巴掌,不知道是谁忽悠了谁。 “无碍,只是一些意外!” 段锦睿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低垂了睫毛,轻声答道:“你不用担心!” 后面又加上一句,也只有柳墨言能够得此待遇了,只是当事人没有感觉到这种荣幸。 ------------ 第四十三章 成全你 段锦睿想要****,柳墨言偏不愿故作无事,他刚刚平复下去的火气又有些窜起:“你不说我也知道,定然是情报错误,以身犯险,才会如此吧,庄离诀说是来保护你的,便是如此保护吗?” 段锦睿抬眸,有些愕然地看着少年,显然未曾想到他的消息如此灵通。 柳墨言微微仰起下颔,心底有些得意,实则,大多数是他的猜测:“呐,刚刚问我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其实我能够给你的更多!” “云清韬的秘密,应该就在此图之中!” 将那张云溪给他的图纸放到男人的手上,柳墨言看似不经意,眼睛却向下扫视着男人,等着对方的夸奖。 段锦睿的反应有些出乎柳墨言的意料,不是急切地展开图纸观看上面的秘密,也不是追问他如何得到的,而是久久的沉默,扫了一眼上面娟秀的字迹之后。 “墨言,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他的声音很低,若不是柳墨言离得近,几乎都忽略了去,男人紧紧地盯着他,似乎是要确认些什么,这让少年不自在起来,男人今天怎么如此地怪,先是行为,再是话语,什么喜欢的人,他怎么可能会有喜欢的人! 上一世,他有喜欢的人,乃至爱着的人,可惜给了他狠狠的一刀,这一世,他唯一交集最多的,便是面前的男人。 悚然一惊,脚步微微向后一退,凳子刺啦一声刺耳的挪动声,站直了身子:“做什么突然问这个,我还小呢!” 少年笑了笑,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笑容,有多么的僵硬,不自在,有多么地欲盖弥彰,所以,他更加没有看到,男人眉目间的黯然与解脱,两种情感交织成了一片难言的郁色。 “阿睿,我早饭还没吃完,李贺还等着我用饭呢!” 拙劣的谎言,谁也没有追究,他转身,匆匆地打开了房门走了出去,走的太急,差点撞到院门外守着的,圆滚滚的胡大总管。 柳墨言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可能喜欢段锦睿,绝对不可能,他只是在利用他,只是在掌控他,可是,他的认定,越来越不牢固,真的,只有利用,真的,只是掌控吗? 那些他说过的话,男人说过的话,那些似是而非的甜蜜,在脑海中起起伏伏,让他的脸色乍红乍白,精致的容颜,看着有些怕人。 “殿下,需要小的将柳公子请回来吗?” 段锦睿身上冷肃的气息太过怕人,胡横小心翼翼地躲过地下遍布的碎片,轻声询问,虽然他一点儿都不想要将柳墨言找回来,但是,看着自己主子眼底空茫的黑暗,他的鼻子,有些酸酸的。 段锦睿的脖颈动了动,像是僵硬已久般,很是生疏:“胡横?” “殿下尽管吩咐,不论是杀人放火,欺男霸女,小的都给您办的妥妥帖帖的!” 终于有了人气的男人,让胡横松了口气,咧开嘴,笑的谄媚,眼中却是满满的认真,证明他的话不是随口说说的。 “你记得本宫十一岁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吗?” 他的声音幽幽的,带着无尽岁月的沧桑。 “殿下,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 想到当时找回来的段锦睿那种崩溃般的样子,胡横脸色剧变:“奴才恳请殿下保重自己!” 那个时候,段锦睿将自己封闭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整整半年,连太医院最优秀的太医都没有办法将他治好,最后还是有人献策让殿下多接触同龄人才慢慢好转,这件事情,是宫廷秘辛,除了他这样的贴身近侍和几个当事人,大多数活口都被灭了,毕竟,一国的储君太子,不能存在精神上的瑕疵。 “他便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段锦睿笑了笑,笑的有些惨淡,当年的事情,怎么可能过去,他的脑海中,还清晰地记着,那个自桃花树下一跃而下的孩子,他的脑海中还记得,那个霸气骄傲的孩子,看着他宝贝着的手串,强硬地夺去,让他心底发狠。 “整天对着个破手串有什么好看的,要看就看我,丽质天成,懂不懂?” 插着腰,仰着头,跋扈无比,傲慢无比。 他从来不曾忘记,当杀手出现的时候,他没有抛弃受伤的他,点住了他的穴道,对着他灿然一笑:“唔,虽然你作为小爷的朋友还不够格,但是,你是小爷护着的人,那些阿猫阿狗才没资格抓你呢!” 孩子在他的面前被抓住,被那些人折磨,却咬着牙没有将他的藏身地点说出来,然后,被抛下了山崖,再然后,他终于知道,是谁要来杀他了,从那些心有不甘的杀手手中。 “胡横,你知道的,本宫欠他的……” 一个五岁孩子的功力能够有多么深呢? 他的穴道,半路已经解开了,可是,他的害怕,他的胆怯,让他未曾发觉,或者说,刻意忽视? 即使知道了那个孩子未曾死又如何,即使知道那个孩子忘记了一切又如何?总是他,错待了那份真心,总是他,辜负了一片赤诚。 低垂着眸,看着手中的图纸,还有上面娟秀字迹标注的地名:“你在郡守府中打听一个人,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女……” 不论他对于少年的心思如何,不论他心底有多少的不甘,有多少的苦涩,注定了,他的放手才是最好的结果。 既然她是你喜欢的人,那么,我成全你,年年,只愿你,永远都保持着那份明朗的笑容。 ――云溪提供给柳墨言的情报是真的,这一次,庄离诀亲自带队,当云清韬名为探望,实为试探地来见段锦睿的时候,城池中,某位官员的老宅,已经被控制了起来。 谁都没有想到,云清韬会将那一千多的瘟疫病人安置在城中,即使那个官员是十一皇子的人,也不可能没有他的手脚在其中,当庄离诀打开那密封的通道口的时候,里面的惨状,即使是以他的定力,也悚然动容。 污浊的空气,潮湿的环境,肮脏的食物,成堆的尸体,还有那些死寂的眼神,说是人间地狱也不为过。 审问之后,才知道,这千多人居住在里面,尽是自愿,原因,却是市井中早有传言,太子殿下性情乖僻,奉皇命巡视天下,对于无法根治的瘟疫,多数杀死,他们中,有认识那个官员的,便想出了这个办法,偷偷藏匿到了这里,然后,互相认识,互相串联,一个不拉,都躲在了这里。 以后的事情,不用费心想都会明白,等到段锦睿不得不离开,这些躲在城中的人定然会一下子冒出,到时候,前所未有的重大瘟疫会彻底爆发出来,云清韬是要有一个失察的罪名,恐怕,段锦睿和十一皇子更加讨不了好,只要这样想想,庄离诀暗自庆幸来的及时。 白日里抓住的人,为了怕引起恐慌,到了晚上才偷偷转移,便转移到云清韬一开始给他们设下的陷阱浮屠山那里,食物药品住房都是齐全的,这一回不需要藏匿踪迹,大军压境,什么人都不敢反抗,至于剩下的,便是苏太医的事情了。 胡横俯下身子,在段锦睿耳边轻语,一直和云清韬打着太极的男人放下了手中的杯盏:“云大人应该知道,本宫此次前来是为了何事……” 云清韬面不改色:“殿下是为了视察九江郡治下,巡视天下,劳苦功高,若是有任何不便,下官定然鼎力相助!” 段锦睿微微前倾身子,盯视着云清韬不减风度的容颜,勾了勾唇:“不需要鼎力相助,云大人只要想想怎么和父皇,九弟,十一弟如何解释便好了……” 云清韬指尖捻着的杯盏滴水不漏:“殿下的意思,下官不明白!” “难得糊涂,大人明不明白都无所谓,对了,听说云大人你的女儿近日要成亲,不知是哪位才俊?” 云溪被许配的人,正是那位十一皇子的人,性情暴戾,已经死了两个妻子,只是不知,她是如何骗得秘密的。 云清韬抬头,哑然失笑:“殿下哪里听来的笑言,在下的两个女儿全都待字闺中,虽然到了嫁人的年龄,却还是调皮的很……” 看来,倾姿和三皇子的婚约,要暂时缓缓了,云清韬眼中闪过精芒,虽然事情暴露了,可是,这件事情,他从头到尾都将自己牵涉在外,所以,顶多便是惹些怀疑,自身,还是可以保全的,大计,徐徐图之。 段锦睿的手指,在杯盏的边缘摩挲,薄薄的边,带着些许的刺痛:“哪里,本宫觉得,令千金正是芳华绽放的年龄,便是调皮些,也是无妨的……” 云清韬看不到段锦睿的表情,可是,段锦睿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样一句话,心底有些惊喜,虽然不知道段锦睿说的是谁,但是,他要的只是一个亲近的态度:“殿下身边到现在都没有个贴心人,若是不嫌弃的话,小女云溪倒是很合适……”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事情,谁都明白,以前是无法攀上太子殿下这棵大树,而现在,有机会,为什么要拒绝呢? ------------ 第四十四章 痴心.妄想 “都派了谁在他身边?” 马车平稳行进,车轱辘匀速转动,胡横紧随在马车一侧,段锦睿忽然开口。 “启禀殿下,暗五到暗十都派了出去,柳公子很安全!他们会保证柳公子安全到达京城的……” 胡横心底苦笑,为自己主子这样执迷不悟的保护。 “暗一也过去……” “可是,主子,暗一是您贴身的暗卫……” “本宫只要他安然无恙!” 段锦睿闭上了眼睛,手指微微蜷缩着,心底有些冷,他现在,应该收到自己留给他的回礼了吧,那个少年,会是开心,还是得逞所愿,在和那个同样青春年华的少女,如何地相处? 他会不会,有一时半刻地想起自己? 这些疑问,催压的他内心不堪重负地疼痛,却又无法言说。 “殿下,既然放不下,为什么……” 胡横见不得段锦睿自毁长城,但是,为了自己主子那份无法掩饰的脆弱与悲戚,那份他忽视了的强烈情感,让他还是忍不住反悔了,既然那么喜欢,既然无法放手,那么,便不要放手:“殿下,您的身份尊贵无比,只要是您想要的,奴才一定帮您得到!” “你不明白……” 叹息一声,王子皇孙,谁会真的是那种成全他人让自己痛苦的天生圣人:“没有我,他会过的好很多……” 他的身份,是他放弃那份未曾萌芽的感情的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那份留存到了现在的愧疚与不安。 愧疚于对一个孩子的辜负,不安于,柳墨言终有一日会想起曾经,他不敢想象,当他真的实现了心底隐秘的愿望时,对方突然有一日用愤恨的目光看着自己。 得到后再失去,比起一直无法得到的遗憾,更加让人痛苦。 “殿下,您这是何苦……” 胡横不知道段锦睿的心思,他只是知道自己的主子为了别人委屈了自己,圆圆的脸皱成了一团,暗自下定决心,为了殿下,他一定要做些什么。 ――柳墨言现在一点都不如段锦睿想象的那么开心喜悦,甚至可以说是怒火满满,身上的气息,冷凝地可以与那个男人一拼:“你怎么在这里?” 坐在他床榻上的粉衣女子,在看到他进来之后,站了起来,微微垂低着头,两只手揉捏着自己的衣角,使劲儿,将那鲜亮动人的颜色揉成了皱巴巴的一团,一言不发,显然,她心底满是不安。 柳墨言将东西给了段锦睿之后,自然不会真的一走了之,他派人随时关注着后续,知道男人将事情处理好了,那些瘟疫病人已经全部送到城外浮屠山一起医治,而云清韬表面上也老实了下来,他心底也松了口气,虽然他作为给出情报的人,这个时候很应该到段锦睿面前邀功,可是,柳墨言到底生气男人那天莫名其妙的态度,决定等着对方先来找他,不论怎么说,便是只作为单纯的功臣,段锦睿也不能忽视了他。 柳墨言恨恨地想着,信心十足,然后,放心地出去联络自己手下的势力,处理教派中在九江郡的名下产业,忙得也算是不可开交了。 上一世,被段锦容勾去了魂,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帮助那个男人上面,不止将师傅交给他的产业抛诸脑后,还将自己身后的势力,能够拉走的,全部全力支持段锦容,根本没有一丝隐瞒,他死了,不知道那些师兄弟手下,会如何的结局。 柳墨言不敢去仔细地想,狡兔死,走狗烹,说的便是段锦容对待属下的态度,今世,即使还是动用自己那些暗中的势力,他却也不会对段锦睿交代清楚,即使他出事,那些人也会跟着隐藏。 而众多师兄弟中,陆俊冯是天生喜爱权势名利的,所以,他将他找了出来,各取所需而矣,京城中虽然暗藏汹涌,但是,皇帝活着一日,便没有人敢真的翻出天大的lang花,段锦睿临死的时候,能够将调动皇室秘卫的隐龙令掏出,柳墨言便隐隐猜测出,后来表现的势同水火,针锋相对的两父子,实则,有外人不知道的情谊。 这一日,对过赌场中的账目之后,柳墨言看到街边有卖豌豆黄的,心中一动,随意揣在袖底的那块玉佩,似乎也发出了声响般,此时方才发现,距离上次见面,都已经过了三日了,对某人的怨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他有些,想他了…… 鬼使神差的,脚步迈到小摊子前,在摊贩惊异的目光中,买了满满一大包,二十几块的豌豆黄。 揣着油纸包,柳墨言抿了抿唇,对于自己不坚定的意志,然后,哑然失笑,算了,前世今生加起来的岁数,都快赶上两个段锦睿的岁数了,他又不是真的年纪轻轻的小少年,便先低头一次又何妨?反正,太子殿下,有资格得到些特权的。 撇了撇嘴,少年没有发现,那双妩媚的凤眸中,闪烁着如何璀璨温和的光芒,将那张过分精致的容颜,点缀的越发风华无双,看呆了路边经过的行人。 三日不曾踏足段锦睿所在的存馨院,居然有些陌生,婢仆们见到他的表情很有些奇异,柳墨言想着,难道又是胡横那个家伙,给这些人灌输了些什么新的理念? 只是,想象的,与现实,总是多了那么些差别,里面出来的人不是胡横那张圆润润很有些喜感的脸,而是瘦长马脸的云府管家。 “太子殿下清晨时分便轻车简从离开了,不过临走的时候,吩咐下来了,柳公子是殿下的救命恩人,不论是走是留,都没有问题……” 柳墨言保持着笑容,没有一丝异样地离开,回自己的院子,哪里是自己的院子,他在这里,不也是一个客人吗? 唇眼底一片凉薄,有些意外,李贺还留在这里,没有跟着段锦睿一起走,那根以为完全断掉的线,恍恍惚惚,似乎又不曾完全断绝,挥手阻止了李贺的欲言又止:“现在我想要静一下,有什么事情过后再说!” 他想,他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思路了。 可惜,坐在属于他的屋子中的少女将他拼劲了全力压制下去的火气全部挑起,若是说这个时候还什么都不明白的话,他便真的是个傻的了。 送来一个女子,一个对他有些恩惠的女子,将两个人之间的那点隐秘的情谊完全断去,原来,那天,男人已经在向他表明态度了呀。 还以为,又是一次口角之争,过后就好呢。 “柳……” 少女抬起头,唇怯懦着,想要说些什么,她眼中是歉意与一丝丝不安。 柳墨言的手握了握,转过身子,看到了少女眼底的脆弱,有些话,说不出口:“云溪姑娘,在下很感激你的帮助,若是你有什么困难,在下愿意鼎力相助!” 他何尝看不出少女的情意,既然拿了云溪的东西,那么,便不能够再将她视为陌路了。 云溪眼底有一缕失望:“没什么,云溪,云溪只是想要为九江郡的百姓做些事情,是云溪自己想要做的!” 她是聪慧的,更是敏|感的,若说先前还抱有那么一丝希望,那么,现在已经明白。 粉色的唇被咬得泛着白,粉色绣蝴蝶的绣鞋向前急走几步,先柳墨言一步到达了门口,纤细而又脆弱的手指按在门上,少女的声音带着分明的欢快:“柳公子,能够再见到你,我很高兴,你若是想要补偿我一些什么的话……” 欢快的声音断续了一下:“请晚一些忘记我!” 少年精致如同白玉雕塑的手拽住一角粉色的云袖,少女转过来的脸上,分明带着两行珠泪。 “我欢喜的,是男子……” 柳墨言的唇张了张,狼狈地转过了头,那两行晶亮的泪珠,仿佛将他先前卑劣的,故意利用少女情感的行为,完全映照,无所敛行。 云溪是云清韬的庶女,她的母亲,是一个歌妓,被他的父亲看中后,一时情动,带回了家中,连个名分都未曾有,生下了云溪之后,便产后虚弱而死,自小,她便是府中一抹多余的存在,父亲忽视,嫡母厌恶,长姐嫉恨,那些家仆奴婢们,也对她视而不见,唯一学会的,便是拼命敛去自己的脾性,告诉自己,她不会恨,不会爱,不会期望,连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当做一个工具,随意地送给那个性格暴戾不能人道的官员的时候,她也没有感觉。 直到见到面前的少年,才知道,原来世间有如此多的光彩,才知道,原来,心跳动的滋味如此难以忘却。 她从来不说不问,但是,她知道很多事情,不动声色地试探自己的父亲,收买父亲身边的人,将那个人灌醉,将太子想要的东西交给少年,她希望他有一个光辉璀璨的未来。 “我愿意,当你的工具,当你无法不娶妻的时候,可以……” 云溪的眸子弯弯,她庆幸,自己对面前的少年,是有用的:“可以允许我的陪伴吗?” 已经脏|污的身子,已经污|浊的人生,这已经,是她今生唯一的痴心妄想了。 ------------ 第四十五章 再起风云 段锦睿还在半路上,随着一阵扑棱棱的翅膀扇动声,京城上空,已经先行一抹白点渐渐显现,王府角落中,一个侍卫手中捉住了远来的白色鸽子。 将手中准备好的小米喂给鸽子,从温顺的鸽子腿上将小小的纸筒取下,在看到纸筒上一段红线的时候,侍卫的脸色一变,手中紧握着纸筒,匆匆忙忙地向着王府中书房的位置而去。 “王爷,有紧急线报!” 正在书房中与自己的谋士商量事情的段锦容正要教训擅自进来打断的管家,在听到他的话之后,温润如玉的脸庞一阵凛然:“传!” 管家出去守门,谋士穆无疚接过跪在地上的侍卫手中未曾开封的纸筒,小心地检视了一番,才放心呈给坐在上首的段锦容。 男人展开纸卷,蝇头小字映入眸中,眸子里柔和的色彩,刮起一阵阴鸷的风暴,段锦容的五指一紧,将字条捏成了一团,良久才平息心头的怒火,对着有些疑惑等待的穆无疚扯唇笑了笑,有些森然:“有些人,看来认不清形势了!” 穆无疚不明白,但是,他知道自己现在只需要一双耳朵边可以了。 “将囤积的那些药材暗中放出,不要让任何人怀疑!” 段锦容没有迟疑,只是一时的失态,便下了决定。 “可是,王爷,我们暗中收集的那些药材,不是有大用!” 穆无疚劝说,眼底,清秀的脸庞不掩探寻,他心底猜测着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段锦容唇边牵强的笑容在这一小会儿工夫中,已经完全恢复了宁静温煦,他紧紧攥着的掌心缓缓地摊开,递给穆无疚那张被揉成了一团的纸条。 “美人已失,云清韬献女于太子,瘟疫之害已解!” 十八个字,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普通人见到定然不明所以,但是,在知道内情的人眼中,这分明便如同惊天霹雳一般。 九江郡安排的几步计划,完全失败,其中包括被他寄予了最大希望的后招,最可恨的,是云清韬隐隐有舍弃他段锦容,投奔段锦睿的势头。 “殿下……” 穆无疚有些好奇第一句情报,何以能够排在开头,他知道段锦容为了段锦睿准备了个美人,但是,对于这些见惯美人的皇子王孙,尤其是段锦睿那样不近女色的男人而言,美人计几乎相当于一个笑话,他自一开始便不赞同。 “云清韬会不会将我们的计划合盘托出……” 他问出的是另一句话,因为知道段锦容这个人的心性,看似心胸宽广,实则另有狭隘,美人计是段锦容一意孤行,若是成了还好说,若是败了,那最好视而不见。 “放心!云清韬没有那个胆子,那个墙头草,从来不会真正忠心于任何一个人!” “不过,胆敢背叛本王的人,早晚会尝到悔不当初的滋味儿……” 段锦容的手指敲击了一下椅子上的的扶手,淡淡一句,便让穆无疚咽下了许多话,虽然不知道段锦容还有什么后招,如此大的打击,还信心十足,但是,他只是谋士,不该知道的,便不需要知道,脑子里适时地将思绪转移到了其他的地方:“属下现在便去安排后续事宜!” 在穆无疚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段锦容的声音幽幽响起,明明是清和温煦的嗓音,偏偏,带着刺骨的冰寒:“本王要知道,这一次,是什么地方露了破绽!” “这样的失败,本王不想要再有第二次!” 费劲了人力物力,连自己的婚姻都放在了秤盘上,得到这样一个结果,他怎么甘心! 那个一直压在他头顶的男人,一样是皇子王孙,一样是天潢贵胄,凭什么,他要是君,而自己,是卑微的臣子,段锦容眸子中的色彩,越来越深,越来越深,直到那黑暗产生吞噬人心的大恐怖。 ――“啊!” 碧色衣衫的少女轻呼一声,被街道角落中一只手臂捉住了腰肢,而她的唇也被死死地捂住。 “呜呜,呜呜!” 因为是偷偷出来的,身边贴身的丫鬟被她甩脱,所以现在的少女,是孤身一人。 “嘘,是我……” 耳边一道柔和清越的嗓音,热气吹拂过小巧的耳尖,少女乍然卸了力一般瘫软在身后男人的怀中:“容哥哥,你,你要吓死菡儿了……” 少女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一丝羞涩与抱怨。 精致典雅的房间中,少女微微有些羞涩地低垂着头,一双柔弱无骨,纤巧如玉的小手,被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掌握着,轻若无物地把玩。 男人的脸上带着迷人的笑容,拇指在少女的掌心中轻轻勾动画圈,带着些微的诱|惑:“菡儿,许久未见,甚为思念……” 他的声音中饱含着情意,能够将人溺毙一般,加上眼中不加掩饰的宠溺,抬头想要白他一眼的少女,脸上也忍不住意乱情迷,却还是不愿意便这么简单地让某个人好过。 “容哥哥若是真的那么思念我,怎么可能一个多月也没有一点消息……” 明明是抱怨的话,因着柔弱的声音,楚楚的眼神,带着让人心醉的风情,引人怜惜。 段锦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微微抬眼的少女一段细腻的脖颈,优雅雪白,如同最是纤巧的无暇白玉所雕琢而成,始终沉稳的呼吸,不自觉加重了些许,只是,他终究不是真的只为了来和少女调|情才lang费宝贵的时间的,唇边温润的笑容染上了苦涩:“非是我不愿意时时见到你,实是最近有些事情……” 似是顾忌着什么一般,欲言又止,这已经足够了,本来因为他挑逗的动作有些不自在想要将手往回抽的少女一怔,反握住了男人的腕子:“容哥哥,是否有什么为难的事情,菡儿虽然没有什么过人的才智,却也想要为你分担一二。” 少女眼中是真真切切的情意,真真切切的在意,羞涩软糯的少女能够没有丝毫顾忌的说出这样的话,段锦容本来只有三分的真心,因着少女的表现,不自觉地便放到了五分,踟蹰只是一瞬,他蹙眉,轻愁像是一抹轻烟,笼罩了清朗的眉目:“哎,你前些日子为我准备的那个绝好的方子,失败了……” 他没有发现,面前低垂着头的,貌似娇柔的少女眼中闪过的一抹怨毒与冷意:“不可能……” 下一瞬,她已经将眼中多余的情绪收敛:“那人方,是我遍查古籍自上古奇方天竺兰息演变而来,这世上,独一无二……” 碧衫少女嘴上不信,但是,她知道段锦容不会无故妄言,若是说泄露了消息也是不可能的,她不相信段锦容会将如此重大的事情泄露出去,贝齿咬了咬唇,虚虚的,不敢留下牙印,是谁识破了她的毒术,是谁破坏了她的计划。 “菡儿,你确定没有将那份方子给任何一个人看吗?” 段锦容眼中是真切的忧虑:“不止人方被人识破,便是你给的瘟疫方子,也有人先行拿了出来……” 少女艳色的唇动了动,迟疑地抬起了头,眼底全是茫然:“说起来,那些方子都是偶然在府中发现的古籍上寻觅来的,若说是真的有人泄露的话,那么……” 那么,便只有她身边的人了,段锦容明了:“菡儿,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容哥哥说吧,只要我能做到!” 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的少女,眼中迸射着烈烈的情焰,让男子受用不已:“帮我配置一份能够让人神智混乱的药物,能够将另一个人当做自己心爱的人的药物!” 少女沉吟,显然,段锦容的要求,有些难办,咬了咬下唇:“容哥哥放心,我一定配出来!” “菡儿放心,待本王成就大业之后,定然光明正大地迎娶你做上皇后之位!” 段锦容握住少女的手,轻轻挑起对方尖细的下颔,在对方光洁的额间印上一个浅浅的吻。 碧衫女子脸上上渲染上点点动人的桃花晕红:“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声声絮语,如怨如诉,如歌如泣,即使以着段锦容的冷心冷肺,也不觉动容。 为少女将发间微微歪斜了些的碧玉簪子扶正,男子的唇边荡漾着暖暖的笑意:“今生,定不相负!” 菡儿的表情一直含羞带怯,尽显柔美风情,段锦容好一番心理建设,才舍得离开这对他如许情深的美人,这里虽然是他的别庄,但是,却也不适合久留。 等到段锦容恋恋不舍地离开,一个丫鬟无声出现,那是帮着她离开掩护的人。 少女没有多言,还是保持着羞涩的表情站了起来,随意地将披风上的兜帽遮掩住了大半张脸,直到此时,确定谁都看不到她的表情之后,少女洁白柔美的脸颊迅速扭曲,像是恶鬼罗刹一般,让人不敢多看一眼。 “柳墨言……” “段锦睿……” 阴影下的红唇无声地启合,像是在叨念着什么诅咒一般,少女眼中的恨意,翻滚了三江五海,倾泻了九天十地。 ------------ 第四十六章 家人 绿衣女子娇丽的容颜化为一片狰狞,前面的婢女仿若未觉,保持着平缓的步调带着路。 深秋的凉风带着寒彻骨髓的冷意,透过绿色的纱裙,直入心扉,沸腾的血液,渐渐地冷却。 走在后面的少女脸上重新挂起甜美动人的笑容,如同白玉般精雕细琢的手探入云袖之中,一抹轻云飘过,她自袖中掏出巾帕,优雅舒缓地将帕子按到了方才被段锦容亲吻的额间。 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都透着雅致与温柔,绮丽与动人,只是,她所下的力道,却是与动作极其不符合的粗鲁,凝重,一下一下地按着,仿佛要将方才沾染在上面惹人遐思的男子气息全数抹去。 那个引路的婢女已经走了,绿衣女子将帕子小心地收入怀中,在看到正在方才所在的街道上安静等候的丫鬟慕儿的时候,兜帽落下,脸上眼中,莹然笑靥。 “菡儿,身为大家小姐,不在家中好好呆着,你一整个上午去哪里了?” 刚刚进到府门,迎面而来的便是她的兄长柳墨行,古板严肃的表情,让少女眼底一抹怨色一闪而逝,带着些许不安:“哥哥,菡儿为了父亲和你去龙泉寺祈福,已经禀报过母亲了……” 男人的手中被递入一个黄色平安符,柳墨行看着妹妹咬住下唇的委屈样子,到底是说不出诸多指责了:“菡儿,你身为父亲唯一的女儿,一言一行都有人看着,再者说,你现在是大姑娘了,以后,还是少出门抛头露面的好……” 淳淳教诲,柳墨行是真心关心自己这个同父同母的妹子,可惜的是,她需要的,从来不是这样的关心:“谢谢哥哥,菡儿知道错了,以后一定谨言慎行……” “对了,你二哥快回来了,以后便叫我大哥吧!” 柳墨行想了想,还是告诉了自己妹妹一声,对着柳菡萏茫然的表情,失笑:“是了,墨言离开的时候你还小,可能不记得了,总之,他也是你的亲哥哥,你会喜欢他的!” 严肃的脸上也露出点笑容,他未曾看到,少女藏在云袖中的手指,近乎痉挛。 ――“参见太子殿下!” 疾步行走,耳边传来一声声恭敬的行礼声,眼前所见,全都是矮了半个身子的黑压压的头顶,这便是权利的好处,一国储君,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只是,又有哪一个人看到的是段锦睿这个人呢? 冷冷嗤笑,段锦睿目不直视,一贯的高傲冷漠。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行礼问安,一应礼节一丝不苟地做下来,上首传来带着些威严,却也有些隐隐不满的苍老声音:“父子之间,不必多礼!” 男人花白了头发,眼睛有些浑浊,仅只是被岁月侵蚀的五官之间,隐约泄露的俊秀,可以想见年轻时候的一点点风采,四十岁的人,却像是五十几许,对于一个应该最是注重保养的皇帝来说,段穆恒太过沧桑。 “君臣有别,儿臣不敢无礼!” 在皇帝的手搀扶之前,段锦睿先起了身,段穆恒苦笑:“睿儿,你我之间,便要一直如此相处吗?” “儿臣这次出京城,处理瘟疫事宜,发现有不少未曾察觉的疏漏,有些官员……” 段锦睿低眉顺目,冷涩的声音毫无感情,没有让段穆恒有机会说完那些亲情满满的话,自顾开始将自己出京城之后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段穆恒因着段锦睿的态度,脸色有些阴郁,袖摆一拂,重新做回了上首位置。 浑浊的眼睛在自己的儿子五官之上扫过,眼底的光芒有些复杂,段锦睿声音清冷,条理清晰,此次处理瘟疫手段也是合宜,及时,应该算是个合格的储君,只是,两个人之间的父子之情…… 想着,一时间,不知心底该是个什么滋味儿。 “云清韬,你想如何处置?” 皇帝忽然开口,不是试探,而是真的想要听取段锦睿的意见。 “云大人于政务上还是多有建树的,且是父皇的肱骨之臣,儿臣不敢妄言。” 本来想要为儿子狠狠出口气的皇帝,被气的胸口疼,罢了,云清韬只是有些小心思,他虽然有错,还没有太过,况且,他现在算是放到明面上了,正好可以探清有些人的心思,以后再看看吧,若是…… 皇帝眼中闪过一抹狠戾。 等到段锦睿将有些事情,最主要的是柳墨言对他的救命之恩重点提起,而少年那过分精准的情报完全掠过后,上首的皇帝开口定论:“这个柳墨言救驾有功,朕要赏,知道他的身份吗?” “柳墨言乃是镇国将军的嫡子,据他所说,自幼游历在外,能够救下儿臣,也算是适得其会。” 段锦睿提起柳墨言,言语中多了些赞赏,再多的情绪,便没有了,皇帝没有发现异样,倒是因为儿子所说的话脸上带了些笑容:“原来是恒山的孩子,和他爹一样,都是忠君爱国的人才,听你话中的意思,他的武功不错,什么时候,朕好好见一见!” 皇帝脸上带笑,心中还是有所思量的,毕竟,段锦睿的身份,让围拢在他身边的人,从来没有几个单纯无所求的,不怕有所求,只怕所求太大。 “柳墨言现在应该还留在九江郡,他,他与云太守的女儿颇有情意,恐怕不能及时见驾!” 段锦睿低垂着头,纤长的睫毛掩去了眼底微弱的痛楚,声音平静。 “哦?原来还是个风流公子!恒山的嫡子的话,算来才只是十七八岁,已经有了意中人了呀,想当年,他爹和朕遇到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还是……” 言语中的欣赏之意不加掩饰,段穆恒放心了,段锦睿也放心了,既没有引起皇帝多余的猜忌,也为柳墨言挣得了一个好的前途,他知道,对自己深感愧疚的父皇,会好好补偿他的救命恩人的。 这样的安心着,听着段穆恒的几句回忆感慨,段锦睿难得没有马上告退,反而应和了几句。 即使他的声音不咸不淡,态度恭敬疏远,段穆恒也觉得很高兴,连带着眼角额边的皱纹都舒展了许多。 聊了很久,连带着午膳的时间到了都不知道,外面大内总管赵索拦住了要进去通报的小太监,笑的脸上的菊花都开了,难得父子二人关系有些缓和,主子这么高兴,相信少吃一顿午膳,不会生气的。 段穆恒确实不会生气,他正在拉着段锦睿看自己收藏的那些名家字画,一幅幅介绍起来,如数家珍,不论是作者,生平,意境,侃侃而谈,是段锦睿先告退的,离京近一月,积累的事物很多需要处理,他始终保持着清醒的过分冷漠的头脑。 皇帝眉头皱了皱,有些不虞,却不是对自己的儿子,而是对那些不称职的幕僚:“朕会再安排几个得用的人在你身边的,睿儿,政务是处理不完的,你不要太拼命!” 完全是一个宠溺儿子的好父亲,段锦睿胸口有些堵:“谢父皇关爱,儿臣会适当放手的!” “睿儿,朕不是那个意思!” “儿臣知道!”那平淡的没有表情的脸,最是让人痛恨。不论他做了什么,他的儿子,都是这样无所感无所觉,一阵疲惫袭来。 一个坐着,一个跪着,段穆恒喘了口粗气:“跪安吧!” 赵索小心翼翼地进来:“皇上,该用午膳了!” “啪!”的一声,龙案上的琉璃杯碎裂成一片片晶莹的光影,在白玉石板上闪烁。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跟在赵索身后的众多太监宫女跪倒了一片,瑟瑟发抖,天子一怒,血流飘杵。 赵索伺候皇帝几十年,对主子很是了解,这个时候,皇帝要的是安静:“来人!” 招来侍卫将那些人捂着嘴拖走,赵索亲自收拾起那些碎片,一双黄色绣着龙纹的朝靴映入眼底,几块碎片明亮的背面,隐隐映入了一张支离破碎的容颜:“睿儿,还是没有原谅朕……” “皇上快不要如此想,太子殿下只是向来冷淡,不会表达感情,您与他是亲生父子,骨肉血脉相连,殿下一定感受到了主子的心意,否则的话,今日哪里会这么耐着性子和您聊天呀!” 段穆恒伸脚踢了踢谄媚笑着的赵索:“老杀才,就你嘴皮子利索!” 没有用力,赵索却故意高呼一声,很是滑稽的滚了个圈:“哎吆,主子龙威,奴才感恩!” 段穆恒忍不住笑了一声:“罢了,你所说的也有些道理,睿儿今日是比起往日有些和缓了,你说是什么原因?” “奴才说,父子天性,谁都阻挡不了亲近……” 赵索这套话虽然没有新意,却是皇帝爱听的,果然,皇帝脸上笑容更盛:“要真是这样,早那些年怎么没用,依朕看来,是见识多了,认识多了,长大了……” “太子殿下成长,真是皇上教导有方,是天下之福……”赵索附和着。 “长大了呀……” 段穆恒感叹着:“睿儿今年二十有三了,不小了,赵索,摆架安宸宫!” ------------ 第四十七章 未婚妻 纳兰明秀,安平二十一年封皇贵妃,赐号兰宸,圣宠不衰直至今日,她是已逝皇后的嫡亲妹妹,皇后去后,安平帝便将年少的太子交到了她的手中抚养,一养便是十二年。 段穆恒从明安殿过来的时候,远远的,隔着重重帘幕,隐约见到的是女子安然沉睡的样子,双手按住一本线状簿册,置于腹部,纤细白皙的十指交握,点点碎光洒下,淡粉色莹润的指甲染上了一层华美的光辉,格外动人,而那个女子的神态自顾的静逸安详,配着秀丽**的五官,和她的名字一般,只是一眼,便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心折之感。 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丽,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悠然,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动人。 段穆恒的眼底光芒复杂。 “奴婢参见皇上!” “娘娘知道您来了一定很高兴,奴婢这便去通报!” 纳兰明秀身边的贴身大宫女陵霜看到他的时候,脸上现出惊喜的笑意。 段穆恒静静地撇了一眼内里:“算了,既然兰儿睡了,朕等会儿再来!” 对纳兰明秀,他的感情太复杂,方才一时冲动来了这里,真的要见到了,却又反悔了。 男人转身便要离去,陵霜有些焦急,下意识拦在他的身前,想要说些什么。 “皇上既然来了,为何过门不入,难道臣妾的面容,真的那么不堪吗?” 一双明净动人的眸子睁开,纳兰明秀随手放下那本一直翻着的书,将一只秀美绝伦的手搀扶在身边宫婢的胳膊上,慢慢地自殿中走了出来,堵在了段穆恒的面前。 岁月在女子秀雅端庄的容颜上留下了浅浅的痕迹,非但未曾将女子的美丽遮掩,反而多了份少女不曾有过的沉淀的风华**。 女子静静地看着已经被岁月浸染了风霜的男子,盈盈的目中多了些难以掩饰也不想掩饰的情意。 “兰儿的容貌无双,怎么能够自称鄙陋?” 段穆恒看着女子那张容颜,一丝挣扎,在眼中闪现,他的手忍不住向着女子的眉眼抹去,挣扎变成了痴迷。 “谢皇上夸赞,臣妾好生欣喜!” 一抹阴霾闪现,反射性地闪过男人的手指,纳兰明秀紫色的裙摆荡起一**涟漪,在段穆恒眼下旋转,让他有些晕眩:“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皇上今日前来,有何让臣妾效劳的地方?” 笑意莹然,话语中透着亲近与些许的戏谑,这样子的纳兰明秀让段穆恒松了口气,将自己的来意说明。 轻笑,纳兰明秀的手,在自己脖颈间的吊坠上拂过:“皇上是让臣妾为睿儿挑选一个合适的妻子呀……” “不错,睿儿的众多兄弟都已经娶亲纳妾,还有几个已经有了孩子,惟有他,身为一国储君,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她若是知道的话,定然忧心……” 说到她,段穆恒眼中现出一抹真正的柔情,还有更深的痛苦,他做错的事情,今生已经无法弥补,惟有给她的儿子最好的,他才会觉得胸口的窒息感觉,会轻一些。 “……” 纳兰明秀知道段穆恒在想着谁,自始至终,她只是一个替身,眸子中的笑意更盛,整张秀美的容颜越发静霭宁和:“睿儿今年二十有三,确实是该娶妻的年龄了,倒是臣妾应该向皇上请罪,一直忽略了那个孩子已经长大的事实,居然会忘记早早安排,真的是该死……” 段穆恒握住纳兰明秀的手,截住了她自责的话:“兰儿待睿儿的心朕自然知道,连带着锦容都忽略了去,倒是朕一直有些愧对!” 这些话,帝王是含着笑说的,纳兰明秀却是悚然一惊,段锦容,是她亲生的孩儿,这么多年,对待段锦睿比起段锦容何止上心了一半,正是如此,帝王才会一直给她皇贵妃的荣耀,为什么突然提起段锦容…… “皇上的意思是?” 她自认为很了解面前的男人,所以,除了在对待那对母子的事情上之外,绝对不会无的放矢,心底惴惴不安。 “朕想着,睿儿和锦容都没有正妃,便趁着朕寿辰,三品以上官员进京贺寿的时机,将各家女眷宣入宫中陪兰儿说说话,好好挑选一番,总不至于委屈了两个孩子,爱妃意下如何?” 段穆恒收回了握着纳兰明秀的手,端起陵霜上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他低垂着头,眼中的神色完全掩盖。 “锦容能够与睿儿一起选妃,是他的福分,臣妾怎么会有别的意见呢?” 段穆恒已经离开,纳兰明秀一直站在宫殿门口看着远处的树影摇曳,秀美的容颜上染上了点点忧愁,盈盈的眸子里似乎点缀着晶莹,却迅速冷却,美人含忧,惟有风知道。 身上一阵暖意,是陵霜为她披上了御寒的披风,纳兰明秀的声音还是宁和悠缓,仿若一曲动人的笛曲:“锦容已经有些日子未曾来看本宫了,本宫颇为想念……” ――高大朴拙的大门前,是两男一女三个人,除了落在后面的少年容貌憨厚朴实之外,另外两个男女的容貌,说是秀美绝伦也不为过,都有着让人眼前一亮的吸引力。 站在最前面的少年看着那高高悬挂的匾额,镇国将军府五个大字,眼中翻涌着异样的情绪,终于回来了,却已是隔世,这个曾经的家,后来丢弃他,也被他丢弃的地方,很多以为已经不在意的情绪,在胸口翻滚。 冰凉的手一紧,温热的柔软的掌心覆盖,回头望去,是少女那双盈盈秋水间不曾动摇的支持与相信,灿然一笑,提步上前,拍响了狰狞的兽环。 “你是……” 小厮开门,看到面前容貌出众的男女,呐呐开口。 镇国将军府今日的气氛有些不同往日,府中下人的脸上露出得体的笑容,不论是否高兴,起码外表都是兴奋的,因为,他们那位离家十几年的二少爷回府了。 客厅中,奉过茶水之后,小丫头的目光,忍不住在少年脸上逡巡了一下,粉嫩的脸颊稍微染了丝丝红意。 “咳,流lang了十几年,现在还知道回来!” 镇国将军脸皮有些紧,对着自己多年不见的二儿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身边的美妇轻轻地碰触了他的掌心一下,憋着的话才脱口而出,一开始关心的话语,个性使然,出口后,便成了兴师问罪。 “为父还以为自己只有一个儿子!” 白氏娇柔的容颜现出一抹不赞同:“老爷,言儿离家多年,不知吃了多少的苦,您好好与他分说便是……” “言儿,老爷其实一直很是想念你,只是碍于我,而不好意思去大张旗鼓将你寻回,一切都是我的错……” 白氏的眸子盈盈欲滴,水珠似落未落,真真我见犹怜。 柳父有些怜惜地握住女子保养的极好的手:“夫人,你不用为这个孽子说话,这么多年音讯全无,突然回来,还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惹了事情了,你没有任何错……” “这是我的家,父亲难道不欢迎我回来吗?” 柳墨言看戏般津津有味地欣赏着上首两个人的互动,一唱一和,一个是有心挑拨,一个是糊涂暴烈,眸底微微沉下,却是噙着有些可怜委屈的眼神,看着柳父,对于他旁边满面忧心的白氏,却是看也不看一眼,仿佛空气一般忽略了去。 柳父一愣,看着少年眉眼间的稚嫩,还有那若有似无的荏弱,满心的怒火像是被扎破的球,瘪了,追根究底,是他,将自己的儿子逼出了自己的家。 下意识的,从旁边白氏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大手:“这是你家,只要老子在,想要住多久便住多久,没有人会撵你!” 他这个父亲,在战场上是一代人杰,在情场上,实则比初哥也强不了多少,耳根子软,性格暴躁,喜欢荏弱可怜的女子,不是不关心子女,不是狠心无情,只是他的关心弥补,他早已经不再期待了。 有些裂痕,是无法弥补的。 柳墨言看着白氏,漾起的唇形越发完美,弧度自然,带着沁人心脾的美丽:“儿子多谢父亲给儿子一个容身之地了!” 带着些戏谑,柳墨言起身,郑重其事地道谢。 客气足矣,缺少了父子间的亲近,原来十几年的时间,真的可以让曾经亲密无间的情分,磨灭成疏离,柳父的表情讪讪的,呐呐无言。 “对了,言儿你带回来的那个女子,不知是……” 在这种家人见面的时候,云溪自然不好在旁,她一开始便被先安置了,柳恒山不知所措,白氏却知道怎么解了尴尬,否则的话,也不会从侧室扶正,这么多年把持着将军府。 “她呀,是我的未婚妻子……” 柳墨言眉眼间柔和了些许,这样子融化了菱角的少年,更见风华。 “未婚妻?” 惊愕,云溪的样子虽然美丽,但是柳恒山和白氏顶多以为那是柳墨言身边的一个女子,即使带着,最多给个名分而矣,哪里想得到会抛下这样一个让人震动的消息。 ------------ 第四十八章 不想见的人 “砰!”的一声,茶杯碎在柳墨言脚下,滚烫的茶水有几滴溅落在靴尖,颜色有些深,柳墨言低头望去,似乎被上面的水印吸引,对着让周围众人噤若寒蝉的怒气,视若无睹。 “谁答应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老子还没有死,你便开始自作主张了吗?” 柳恒山暴怒,在他想来,会跟着自己儿子贸然来家的女子,怎么的也不算是可以做妻子的人选。 “老爷息怒,老爷,言儿已经不小了,有自己心爱的人,也是应该的……” 白氏拍抚着柳恒山的胸口子,小心劝抚着。 柳墨言冷眼旁观夫妻两个人的互动,眸子悄然一撇,对上了站在旁边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异母兄长,端肃的面孔上虽然没有变化,但是那双呆愣愣的眼睛,让人一看便知道,他的主人现在正处在不知如何是好的纠结情绪中。 在对上柳墨言的视线的时候,柳墨行下意识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脸,不好看,但是,眼中的善意很真实。 柳墨言回了一笑,他的异母兄长柳墨行,不苟言笑,不通世故,前世初见的时候,以为这个人很讨厌,后来才发现,这个人是真的想要当个好兄长的,是真的想要对对自己这个陌生的弟弟好的,会在他不顾及世俗和段锦容相爱的时候,言辞指责,会阻止他们相见。 “墨言见过兄长!” 柳墨行显然想不到这个让他不知道怎么相处的兄弟先过来打招呼,一时间手忙脚乱:“自家兄弟,不必,不必多礼!” 游移的眼神恰好看到自己旁边的人。 “菡儿,还不见过你二哥!” 方才还有些笨嘴拙舌的人,拽了一把自己身边看着柳墨言,怔怔出神的少女,呵斥了一声,终于有了长兄的风范。 “菡儿见过二哥!” 一阵娇声软语,让人心底都跟着发软。 弱柳扶风一般窈窕的身形,云鬓之上,点点珍珠铺洒出一片柔柔的光辉,为少女苍白的肌肤,染着一层如同月光的柔美,低眉顺目,唇微微咬着,看起来比起她的母亲,更加地惹人怜爱,也更加地让人心动。 ――柳墨言还是安安心心地在镇国将军府住了下来,不考虑作为柳恒山儿子得到的先天优势,这里毕竟是他的家,和他一起安顿下来的,还有云溪。 九月天高气爽,秋日的风带着沁凉的触感,抚摸着人心,让整个人都仿佛多了些宁和静霭,乌黑的发丝轻轻飘动,零落在卷翘的睫毛上,平添一份洒然,旁边看着的少女,不自觉地抚了下自己颊边的发丝。 “公子长得真好看!” 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是真心实意地赞美,只是说完之后,下意识羞红了脸颊,显然对于自己孟lang的举止,很是不好意思。 “男人长的好看没有什么用,女子长的好看才值得夸耀,还有,你现在是我的未婚妻,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的……” 笑着回了一句,柳墨言躺在摇椅上,纤长的手指随意地拿着一张花色雅致的请柬,扫了一眼,又一眼,眼底的光莫测。 长乐公主发的帖子,邀请京中交好的名媛贵胄前去参加自己小女儿彤箬郡主的十五岁及笄之礼,长乐公主是当今皇帝的亲生妹妹,本身便在皇帝跟前说的上话,又嫁给景阳侯齐思昀,虽然没有实权,却足够清贵,朝中众人,谁又不敬着三四分呢? 长乐公主生有三子一女,对这个最小未嫁的女儿,很是宠爱,虽然对于自己能够接到帖子作为观礼者,但是彤箬郡主的及笄礼,想来会有皇室中人出现吧……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怔住了,耳边突然传来少女呐呐地询问声:“墨,墨言……” “嗯?” 抬头看向云溪,柳墨言下意识露出丝丝笑容,笑容可以让一个人适当地放松,对于云溪,他愿意给与除了爱情之外的一些不同。 云溪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紧紧地搅着的手指,放松了下来,除了衣角处的褶皱之外,谁都不知道她方才呼唤对方名字时的紧张。 “我可以不做你的未婚妻的!” 这句话脱口而出,她何尝听不到周围人那些窃窃私语,那些异样的眼神,其实,对于这些,她从小到大早已经习惯了,为了不在乎的人而去为难自己,是最傻的行为,真正让云溪在意的,是柳墨言和柳恒山父子之间那些火药味十足的话语,为了少年亲口说的,她是他的未婚妻子。 “你不做我的未婚妻子,那么,谁可以做呢?” 柳墨言放下了手中的素笺,歪了歪肩膀,很有些戏谑的邪意。 云溪却当真了:“你的出身好,样貌好,只有那些和你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才堪为妻子的人选,我看的出将军是真的在意你的,所以才会对我有微词,你不必在意我,我只要能够呆在你身边便已经很幸福了……” 前面的话,云溪说的条理分明,显然想了不是一次两次了,她没有想过柳墨言的身份,会是镇国将军的嫡子,即使她不是因为少年的身份而跟着他,却因着少年的身份而开始自卑。 最后的那句话,微微颤抖,渐至无声,她害怕,自己连呆在对方身边的资格都失去,她想要做到最好,她想要所有人都满意。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卑微的愿望,小小的要求,柳墨言认真地盯视着少女,脸上的笑慢慢地收敛。 “是!” 颔首,云溪睁大的眼睛中,满满地都是难得的坚定与固执。 “噗嗤!” 柳墨言轻笑一声,在少女不明所以的表情中,手指在她的额头轻轻点了一下:“傻瓜,你以为,有哪个名门贵女,会放任自己的丈夫喜欢男人?估计真的娶上那么一个菩萨回家供着,便要家宅不宁了……” 苦恼似的蹙紧了眉,让云溪心头微紧:“你真的要将我推入苦海之中吗?” 袖子一紧,被少女雪白至透明的纤细手指捏住:“对不起,是我没有想到,墨言,方才的话你便当做我胡说的,我再想想,再想想……” 柳墨言逗弄的心情渐渐变成了苦涩,在少女惊愕的眼神中,将她揽入了自己的怀中:“云溪……” 云溪手脚无措,脸色涨红,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能怯懦着应声。 “我若是早一些遇到你,该有多好……” 他若是能够在前世便遇到这个时而怯懦,时而勇敢,时而通透,时而笨拙的少女,该有多好,秋日的落叶,在少女的头顶驻足,白玉雕就的手指,温柔地捻起:“云溪,若是后悔了,告诉我,我放你走……” 少女没有出声,留给少年的,惟有那固执的不愿意动一下的臻首,插在发间的那一朵小小的粉色花儿,随风摆动,摇曳着少女最美好的年华与执着。 少年环着少女,于风吹叶舞中,流淌着一份让人艳羡的静逸与温暖。 “二哥看来二嫂不是一般的欢喜呢……” 柳菡萏含着甜美笑意的声音回荡,站在她身边的柳墨行却是眉头皱起:“菡儿,慎言,她还不是你嫂子!” 看了看那一对似乎忘我的人,踟蹰了下,柳墨言一甩袖子,向着廊外走去,长兄为父,长兄为父,他弟弟怎可以如此孟lang。 柳菡萏看着廊下因为柳墨行的到来而分开的两个人,眉眼弯弯:“二哥,妹妹知道你真正的心意,怎么会让你误入歧途呢?” 无声启唇,明明是阳光璀璨,少女的容颜,却有一瞬间魔魅的扭曲。 她的手中,拿着的分明是与柳墨言方才拿着的同样样式花色的素笺,彤箬郡主的及笄礼,那可真的是一次不容错过的好戏,二哥,希望你会喜欢我为你安排的礼物。 ――惊喜什么的,柳墨言可以说,那真的是个很大的误会,他现在只感受到了惊,却未曾感觉到一丝喜,看着面前对他笑的温柔亲近的青衣男子,听着对方磁性朗悦的嗓音,柳墨言眼睛眯了眯,然后,笑的比春花还要绚烂:“容王爷,好久不见!” 对于彤箬郡主的及笄礼,他还是有些期待的,因为想到了某个人也许会到场,镇国将军府虽然收到了几张请柬,实则真正去的便只有他和柳菡萏。 彤箬郡主身份虽然贵重,除了赞者,司仪这些位置需要一些德高望重的长者之外,观礼者便没有那么多讲究了,不过,便是如此,也必定是身份高贵的人才能有请柬。 柳墨言到达公主府的时候,正是巳时三刻,晨光正好,清风曳曳,吹起了柳墨言颊边的发丝,将整张无双的容颜,染上清透。 他今日穿着一袭紫衫,紫色神秘高贵,淡去了一抹妩媚妖娆,多了一份深邃。 周围有看到的人,不觉恍神。 段锦容正在与认识的人交谈,注意到对面人的失神,那双眼中难掩惊艳赞叹,不自觉地回身望去,呼吸一滞,那个女子对他说过的话,一开始被他当做戏言听着的戏谑,在这一刻,全数化为了一份汹涌的欲|望。 ------------ 第四十九章 争锋? 段锦容是一个很容易让初见之人放下戒心的人,不止是因为他的样貌风度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缺少了侵略感,更因为这个人本身的学识谈吐。 站在栏杆前面,听着身边男人指着湖中那些色彩艳丽,身姿悠移的鱼儿说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典故,连带着还有养鱼经,柳墨言即使对着这个人再是厌恶,也忍不住多听了两句。 不止听,他还不时地询问,脸上眼中多了些许的亲近,自然而然,柳墨言始终没有忘记人重生归来时,初见段锦容心头的那一抹狠毒,所以,他告诉自己,现在,要忍受乃至欣赏这个男人。 柳墨言唇边的笑容越发灿烂美丽,这便是最好的鼓励,人的表现,让段锦容越发地展露自己的魅力。 柳菡萏在与自己熟悉的几个闺秀说话,远远的,便看到了另一边男客聚集的地方,那两个众人眼中发光发热的焦点,看到了两个人脸上的笑意,然后,她脸上的笑意,也越发的婉约动人,温柔纯澈。 风吹过,拂起了少女额头厚厚的刘海,将她那总是遮掩的有些朦胧的眉眼彻底暴露,凌然的眉,妩媚的眸,那一瞬间,她的美丽,超越了周围所有的人。 “柳妹妹方才,真好看……” 旁边侍郎家的千金恰好看到,喃喃一声,柳菡萏羞涩地笑了笑,抿了抿自己额角的发丝,将那些让她痛恨的美丽遮掩:“哪里及得上黄姐姐的天生丽质……” “说什么天生丽质,姐姐可是愧受……” 声音放低:“说起来,那边的,便是你归家的兄长吗?” 她拉住了柳菡萏的手,像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般,却将少年的风姿映入眼帘。 “是呀,是我终于归家的兄长……” 在说到终于归家那四个字的时候,柳菡萏的唇勾了勾,看着面颊微微透着粉色的自己的闺蜜,阴冷的神色闪过。 “黄姐姐,我们今日是为彤箬郡主及笄而来,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见到主人家?” 她移开了观察的视线,所以,便没有看到接下去的一幕,否则的话,便不会那么放心地离开了。 “她呀,定然还在想着自己应该穿哪身衣服才最漂亮,最震撼呢……” 黄姐姐捂嘴轻笑,说着戏谑的话,却是带着善意。 阳光在少年完美如玉的侧脸上游移,只见五官的精致完美,皮肤的晶莹剔透,不见一丝半毫的毛孔,当那比之容颜还要惑人的眸子转动时,你会有一种风华尽在其中的美妙滋味生出,只是看着,便心底一颤。 段锦容的声音卡了一下,手指间夹着的颗粒掉入水面,一条三色的鱼儿摇曳着飘逸的尾部,将颗粒吞入腹中,也将栏杆下正对着的那一片无痕的水面,掀起了一丝涟漪,水面粼粼的波光妖娆晃动,将那没有一丝瑕疵的容颜,映照的多了一份更加诱|惑的灵动。 “怎么了?” 柳墨言方才还不算太差的心情,在察觉到对面男子炙热的眼光后,蓦然间变的很差很差,他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天真少年,段锦容的**即使掩盖在那双温润的眸子中,掩盖的很深,他也察觉的出来,这一瞬间,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恶心,柳墨言开始考虑,自己一开始想的,让对方迷恋乃至爱上自己,然后狠狠背叛的计划,是否还有进行下去的必要。 少年五根仿若透明的手在自己的眼前晃过,五个圆圆的,修剪整齐的指甲,带着一片健康而漂亮的晕红,段锦容的手,在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时候,握住了少年的手。 温热的,干燥的,不同于女子的绵软无骨,那只外表精致到了极点的手,段锦容感觉到的,是分明而有力的骨节,便像是在少年隐藏的无害下,那不为人知的强硬,在感觉到少年身子一僵,并且将手往回猛收的时候。 段锦容握紧了五指,然后,笑的云淡风轻:“墨言,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便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分明是不知羞耻的调戏,出自段锦容之口,偏偏会给人一种真诚恳切的味道,让人不忍心在他的脸上染上忧愁。 柳墨言微微垂低了头,发丝缕缕落下,仿若一层神秘的夜幕,将他的表情遮盖,在段锦容的角度,只能看到少年安静沉默的发旋,像是羞涩不知所措,惟有少年自己知道,他的眼中,满是快要外溢出来的狂暴和杀机。 “是吗?我第一次见到王爷的时候,也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低低的,悠悠的嗓音在低垂着头的少年口中倾吐,让段锦容越发觉得心底发热,那握着少年五指的手,不自觉,有了动作。 他方才虽然是下意识不受控制地唐突,未尝没有试探的意思,毕竟,段锦容是真的很喜欢少年的姿容的,那是一种让人想要掠夺的美丽,那是一种让人想要收藏的风华。 “墨言,若本王说,本王欣悦于你……” 带着扳指的拇指,在柳墨言的掌心划动,那冰凉的触感,恶心的要死,柳墨言不想要再忍耐了,眼底的余光看着自己身前的栏杆,心底,另一个念头不可遏制的升起,他忍受不了这个人的碰触,那么,便制造一场别样的缘分,有何不可,眸底的颜色变得深沉,掩藏在衣袖底下的另一只手蓦然张开,袖飞扬,风吹过,一股无人可见的劲风轻柔抚摸上装饰性的栏杆。 “王爷自重……” 像是被吓到一般,柳墨言猛地抽回了手,脱离了那不怎么舒服的触感,然后,向后一退,离开了栏杆的范围。 “呵呵,墨言,本王方才是开玩笑的……” 段锦容也没有想到要一次到位,他知道自己勾动初尝情滋味的少年男女的心,所以,柳墨言的退却,不止没有让他生气,反而兴致更高,毕竟,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即使真的珍贵万分,也不会受到主人很久的重视。 “王爷的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 “九弟的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 柳墨言凤眸挑起,带着凛然,怒声呵斥的气势做的很足,却不及另一个人天生的冰冷气势。 转头,望着大步而来,眉眼凌厉的男人,柳墨言下意识地感觉到了心虚。 段锦睿身形偏消瘦,但是,配上一袭衣襟盘扣处金丝绣纹的玄色袍子,华贵处,因着那玉白的容颜映衬暗色却是格外的俊挺,暗色系的衣服,袍袖翩翩,肩膀处有些暗色花纹将衣服撑起,腰肢那里系着一条素色腰带,紧紧束缚,上面除了暗纹,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越发衬得猿臂蜂腰,宽肩长腿,男人稳健的步伐,伴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宛若神祗临世,让人看着便不小心将自己打落了尘埃之中。 “见过四哥!” 段锦容礼数从来周到,演技也不错,满面惊喜濡慕的样子。 “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比起段锦容,柳墨言也不会不知道在大庭广众下的礼节,他深深地埋起了头,不敢看向对面那隐藏在冰层下烈烈燃烧的灼热双眸。 “免礼!” 段锦睿的声音和他的样子一样冷漠,让人只是听着便觉得骨头缝儿里掺进了冰屑,自内向外的冷飕飕的。 柳墨言看到了那些本来跟在段锦睿身边的人下意识退后了一些的动作,心虚的感觉还没有完全消退,但是,有丝暗暗的爽快,在心底蔓延,看来,段锦睿回京这段时间,比起在他面前的些许人气,根本没有改变呢! “四哥怎么来了?臣弟记得父皇最近可是下定了决心,要好好磨练四哥一番呢!” 段锦容看着段锦睿通身的气派,看着他走来时,那自觉向着旁边退让的人群,温润明净的眼底,闪过一抹恶毒,还有嫉妒,极深极深,若不是柳墨言对他的情绪了解甚深,若不是柳墨言对身边的这个人的行为了解甚深,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看错了,原来,前世那个一直诉说着自己被太子哥哥欺压,不得不反抗,在他的情绪被挑起的时候,又叹息兄弟情谊的人,早在这个时候,已经恨不得将他头顶上的那个人除之而后快了。 他叹息着前世自己的眼瞎耳聋,却不知道,自己看着段锦容呆呆的样子,在有心人眼中,很是会让人升起一些误解的,尤其是方才段锦睿听到了段锦容那句近似告白的私语。 “……” 柳墨言指尖,触及一点冰凉,这一回,那冰冷的触感,却意外地让他安心。 两个人的袖摆都很宽大,站在一条线上,若不仔细探看,根本看不出那点细节。 “彤箬也是本宫的妹妹,她的及笄之礼,怎么也要到场的,父皇已经同意了,九弟毋庸忧心!” “九弟想来也是为了彤箬来的吧,方才本宫还在花园那边看到她在找九弟呢!” 段锦睿表情淡淡的,声音也没有什么起伏,若不是柳墨言感受着自己指尖的压力,也要以为他真的只是来表现兄友弟恭的。 ------------ 第五十章 争风! 彤箬对段锦容亲近,但是更加喜欢的是段锦睿,段锦睿现在这样说,他的意思很明显,现在这里不需要段锦容在,这个人从来会审时度势,不是看不到那一袭紫色与一袭黑色相互纠缠,不是看不出段锦睿对柳墨言似乎有些隐隐的不同,只是,他一直需要表现出来的,便是一个温柔谦逊的性子。 “四哥,那锦容便先告退了!” 没有任何犹豫的,他转身便走,只是临走前,悄悄地投给了被段锦睿挡住了小半个身躯的少年一个眼神,那是一个混合着忧虑,担心,怜惜,隐忍的痛苦的眼神,仿佛,方才还是他四哥的男人,在他离开后,会对柳墨言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段锦容,真的是虚伪至极,冷笑,方才的那句突然而至的告白,还可以说是情不自禁,现在,这样的眼神,这样单独对着他的眼神,便是真的有情,他段锦容的情意,在他能够打击段锦睿的前提下,在他通往那大位的道路上,便是一文不值的垃圾。 冷笑方才绽放一角,柳墨言眨了眨眼睛,方才还能看到一半前面风光的视线,被遮挡住了大半,那一袭青色,那一眼复杂的余光,再不得见,隐隐泛着嗜人杀意的心,一点点平静下来,那黑色挺拔的背影,让他启唇而笑,柳墨言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如此,是发现了他的情绪,还是单纯的站在那里? 不论什么原因,那一堵玄色的在冰凉的外表下,透漏着独一无二温暖的墙壁,挡住了他与另一个男人,挡在他们之间,宿命中,仿若插入了一把可以将那千般纠缠百般痛恨全部分割的利刃,残酷的温柔。 突然发现,黑色这种以前不曾喜欢过的太过沉重的色彩,在这一刻,像是厚实温暖的大山一般,给人以绝对的安全感。 “阿睿……” 轻声喊了一句,很低很低的声音,离着段锦睿和柳墨言有一小段距离的那些随从听不到,那暧昧的,不曾掩藏亲近的呼唤,在两个男人之间流动,随着呼吸的吞吐,随着清风的吹拂,将暗自潜藏的,双方都不曾发觉的情意发酵。 段锦睿的身子僵滞住了,外人察觉不了,被他握着手指的柳墨言却是第一时间察觉,此时此刻,方才发现,能够再次见到这个男人,能够叫他一声阿睿,能够看到那个冷硬的男人,掩藏的很深很深的羞涩,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情,开心的都淡忘了方才因为段锦容的行为话语,而乍然升起的那种无可抑制的恶心感。 果然,比起诱|惑段锦容入瓮,还不如诱|惑段锦睿,起码现在看着的这个男人,他了解,他想要。 “阿睿,你有没有什么想要问的……” 柳墨言不会忘记正事,他方才单独和段锦容相处,想来段锦睿心底是有些疑问的,既然决定了是他,便应该先行坦白些事情。 少年,期待地望着男人的背影,等着男人的回头,还没有等他高兴的太久,方才还捏着自己指尖的冰冷手指已经松开,却少了那一抹沁凉,些微的空虚流荡。 段锦睿没有回头,抬脚便走,让柳墨言下意识想要去握住对方手指的落了个空。 望着自己白皙精致的五指,柳墨言弯弯的眉眼展平,他有些愕然,不是为了自己抓不住,而是为了自己居然会去抓。 “跟上来!” 已经走了三步的段锦睿,在察觉到身后未曾响起脚步声,未曾漂浮着熟悉的气息时,脚步在原地顿了一下,声音发沉地喝了一声,宽袖一摆,带起一股轻微的风,以着比方才更大的步子向前走去。 “哎?等等我!” 柳墨言一下子回神,放下手,快走两步,向着段锦睿追去,段锦睿的大步一顿,悄然地放低了速度,柳墨言脚程很快,话音方落,已经能够看到男人的侧颜了,还是那么冷漠苍白,线条深刻邃然,让柳墨言的眼睛重新弯起。 抑制不住冲动,便要和沉默的男人说几句话,总觉的,他们不是分开十几天,更像是十几个月一样,思念在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蔓延。 “这是谁家的公子,大庭广众下如此呼喊!” “看他的样子,似乎认识太子殿下?” 柳墨言他的一声呼喊,瞬间将园子中其他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不止是这边男客,连着那另一边的女客都频频向着这边望来,若说方才因着段锦睿冷然的气息而收敛的话,现在,因着柳墨言,瞬间找到了突破点,讥讽的,艳羡的,猜疑的,恶毒的,若有所思的,窃窃私语声,全部对着这个让人惊艳的少年,被太子殿下允许,跟在最接近身边的位置,让他们眼红,要知道,身为一国储君,多少人巴结段锦睿而不得。 更加难听的话,听过了几十车,这一点点风吹雨打,连让柳墨言变色的本事都没有,不过,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情,他现在还是一个没有任何官职的少年,他还没有得到能够让人噤若寒蝉的权利。 柳墨言看了一眼男人的身形,峨冠博带,龙行虎步间飒飒生风,他是他这一世选择的人,能够让他光明正大地报复段锦容的人。 低眉顺目,将方才因着段锦睿出现而生出的少年意气的跳脱收敛,自觉移动到了段锦睿身后三步之外跟随着的众人之中。 段锦睿冷冷地扫了一眼周围声音最大的几个地方,嗡嗡声哗然而止,他没有对身后少年的行为有意见,他甚至觉得欣慰,因为少年知道保护自己了,但是,他不喜欢那些在耳边回荡的猜测,极其地不喜欢。 段锦睿身上冷意更浓,柳墨言心情莫名的好,一直到走出园子,都没有再听到那些让人极其不喜的议论自己的声音,走过小路,走过拱桥,柳墨言眨了眨眼睛,他似乎忘记了些什么事情,想了想,一时间没有想到,嘛,应该不是重要的事情。 哗啦落水的声音和众人慌乱的叫声,被柳墨言抛诸脑后。 “父皇想要见见你!” 段锦睿的功力听不到远处的声音,他们现在离着园子已经远了,站在拱桥上,两边守着足够的侍卫,男人终于开口。 柳墨言应了一声,整个人的光彩,都好像黯淡了一些,他以为段锦睿是专门来找他的,现在他的猜测成真,男人确实是专门来找他的,只是,是皇命而矣。 他现在应该仔细询问一下召见的时间,原因,还有是否需要沐浴更衣什么的众多琐事,毕竟,见驾是一件大事,即使心中再是不以为然,柳墨言就是像锯了嘴儿的葫芦似的,一声不吭,平日里的千伶百俐,都没有了,反而有些像是段锦睿天生的沉默寡言。 两个人的相处中,大多数时候,都是由柳墨言挑起话题,或是逗弄或是调戏,或者是惹怒段锦睿,段锦睿是那一个只要听着,看着,默默观察着,回应着便可以的人。 而现在,柳墨言的一言不发,让尴尬蔓延,背负着双手的人藏在袖底下的拳握了握。 段锦睿转过身子,视线却是越过少年的头顶,望着天空的太阳:“你救驾有功,父皇想要奖赏你,不用担心……” “父皇今年的寿辰,你和柳将军一起进宫见驾,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柳将军会提醒你的!” 柳墨言的眼睛越来越亮,亮的像是夜晚的启明星一般,方才的什么愁呀,闷呀,都飞散的一干二净:“阿睿,你父皇的寿辰是哪一天?” 阿睿,你父皇,便像是平等相交的人似的,要去拜访对方的长辈似的,段锦睿一直望着太阳的眼睛垂低,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色彩,还是淡漠无波的声音:“还有一个月零三天!” “嗯哼……” 柳墨言发出奇异的鼻息声,那是他努力抑制住自己想要笑的冲动,还有一个月零三天呀,还有这么久才到帝王寿辰,那段锦睿急哄哄的说皇上召见做什么? “阿睿……” 柳墨言意味深长的一声,段锦睿与他的眼睛对上。 月牙弯弯,恍若明净的湖水掀起一圈圈动人的涟漪:“你方才,是在吃醋!” 轻声细语,却像是雷劈一般,让段锦睿苍白的面色涨红了一抹妖娆:“胡言乱语!” “好吧,好吧,我是胡言乱语,既然没事的话,那我回头再去找锦容好好聊聊,说实话,他真的是个很有魅力,见识很广博的……” 衣襟一紧,砰的一声,那是身体撞进胸膛的声音:“段锦容不像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 冰冷的气息弥漫在鼻翼戡动间,柳墨言弯弯的眸子泛着莹莹的水光,在对方反应过来放手之前,头瞥过,貌似不经意地在那张淡色的薄唇刷过自己艳色的唇瓣,留下属于自己的气息:“嗯,他是个很有魅力,见识广博的聊天对象!” 站在段锦睿三步远的距离,柳墨言笑着说完了方才的未竟之言,男人的手指拂过自己的唇,怔愣住了。 ------------ 第五十一章 寒夜雪 “啊!” 一声女子的尖叫,即使那声音本身如同黄鹂鸣翠柳一般婉转动听,也在这种叫声中失了原本的魅力。 柳墨言顺着声音回头望去,正好看到一张芙蓉玉面,满面的怒容也减低不了女子五官的精致动人,反而在那一身如火红衣的映衬下,越发地灼热艳艳,只是看上一眼,便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滚开!” 手中的鞭子啪的一声击起一片木屑,那些拦阻也不是,不拦阻也不是的侍卫,满面苦笑,他们的武功是比少女高,却不敢伤害女子丝毫,在他们的主子没有表明态度的时候,一时间,鞭子之声烈烈,衣料碎屑片片,轰然闹开,眼见着便将方才的清静之地,完全搞成了一个混乱惹眼的地方。 “彤箬!不要胡闹!” 段锦睿一声低沉的冷喝,拿着鞭子肆意抽打发泄的少女顿了下身子,柳墨言注意到,那只握着鞭子的手在一点点颤抖,然后,少女猛地抬起头,眼底是倔强的光芒。 腰肢一弯,在那些护卫分神的瞬间,像是一只俏丽的燕子,舒展开翅膀,落到了桥上,然后,蹬蹬蹬,红色的小皮靴在木头桥面上快速的跃动着,便仿佛是一把热烈的火焰在汹汹而来,风声一紧,柳墨言身子向着旁边一侧,鞭梢落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木板之上,一道隐隐的裂痕,比起方才桥头位置所见的力度,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红衣少女头发两侧的小辫飞舞,手腕抖动间,那条近乎一丈长的粗重鞭子回旋舞动,紧紧地贴附着柳墨言全身上下的要害,宛若刁钻的毒蛇一般,让人防不胜防。 柳墨言的眸子眯着,掩盖着内里深深的寒光,红衣少女的鞭子舞的不错,不要说是京中这些粗通拳脚的公子小姐中是独一份,便是放到江湖上,也是可以闯一闯的,可惜,伤不了他分毫。 刀锋闪过,别在段锦睿腰侧,一直像是装饰性的长剑出鞘,啪嗒一声,方才还舞的欢快的鞭子,断成了两截,一截短的还连着手柄被不敢置信的彤箬握在手中,另一段长的,则是掉落在了柳墨言的脚边。 收剑回鞘,“你闹够了吗?” 皱着眉头,段锦睿冷冷地看着彤箬,因为少女方才那毫不留情的鞭子,连带着将柳墨言偷袭般的一吻都忘记了。 “……” 她一言不发,柳墨言却可以感受的到在那份倔强中,对自己毫不掩饰的痛恨与厌恶,便像是看着一个肮脏的东西一般。 彤箬这样一言不发的样子,死不认错的样子,让段锦睿头疼,他自小便对这个小妹妹没有什么办法:“彤箬,今日是你的及笄之礼,姑姑很重视,不要误了吉时!” 红衣少女紧紧抿着的唇瓣颤了颤,仿佛不堪承受露水的侵袭一般,那片灼灼的烈火中,多了抹惹人怜惜的脆弱:“太子哥哥在乎吗?” 柳墨言的眼睛乍然睁开,凛凛的寒芒一闪而逝,一个表情,一句话,便可以让他清晰地明了少女的心意,对身前站着的男人的心意,方才那样恨不得将他杀了的狠毒,似乎也可以解释了,可是,他心底不止没有体谅,反而觉得比起方才有些厌恶少女出手毒辣,现在更加的看她不顺眼了。 “及笄礼是彤箬一生惟有一次的,太子哥哥怎么可能不在意!” 段锦睿因着彤箬的异样脆弱,方才掀起的愤怒流泻,少女自小便是这样霸道的性子,从来见不得自己亲近其他人,独占的厉害,也许便是因着自己与柳墨言方才的样子让她误会了呢? 耳根红了红,段锦睿的手轻轻拂过少女发间的小辫,帮着她将歪斜了的蝶形珠花扶正,解释了一句:“那是镇国将军家的墨言,救过太子哥哥的命,彤箬你不得无礼!” “只是救命恩人吗?” 少女的眼睛一亮,蝶翼轻轻扇动,带着俏丽娇美,带着一丝的撒娇味道。 柳墨言的眼睛黯了黯,他自然也不想要让彤箬郡主宣扬出去方才自己与男人的异常亲密,可是,看着笑得灿烂,隐隐带着挑衅的少女,他发现,自己心脏很不舒服。 迎宾,就位,开礼,笄者就位,宾盥,初加…… 盛大的及笄礼,随着少女身穿一袭紫色糯裙走出,向着父母一拜,而开始热烈起来,彤箬郡主素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一直都是以红衣示人的张扬女子,那一袭紫色,仿若多了份属于女人的韵味与神秘,启唇而笑,丝毫看不出方才在桥上时向他挥鞭的少女青涩娇蛮。 那一刻,柳墨言身上的紫衫,与高台之上,少女身上的紫衫,分不清哪一个更加潋滟惑人,一男一女,一在高台之上,一在高台之下,两张不同的容颜,偏偏是相同的绝世无双,一直对自己过分魅惑的容颜不满的男人,迎着少女的笑容,漾起一抹淡淡的薄薄的,仿若轻烟,却风华尽在的轻笑。 那是毫不掩饰的挑衅,那是毫不退缩的应战。 二加时,彤箬面东正坐,一位气度不凡的中年女子,将手放到了盆中洗涤,复位,有司奉上发钗,女人接过,走到少女面前,高声吟诵祝词:“吉日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当少女发间插上发簪的时候,身边男人的气息都柔和了:“彤箬长大了……” 男人的声音低沉磁性,含着冰玉相击般的泠泠之意,但是,这天生的冷漠,无法掩盖其中的不同。 .指,一不小心按在了旁边的牡丹花枝上,花瓣艳极舒展,叶片碧绿悠长,却不及少年那一滴艳色的血,在凌厉的刺间留下一点轻痕。 柳墨言眼中刮起一点风暴:“不知是谁有幸,可以将第一美人赢回家中!” 不冷不热,不阴不阳,他的声音,只有段锦睿才能听到,其他的外人,只能看到脸上带着浅浅自在笑意的少女,唇微微蠕动。 本来是要和柳墨言分享自己心中的喜悦的,少年的回应,让男人梗了下:“彤箬人比较娇蛮,但是没有坏心眼,她方才是误会了你我,才会那样……” 有些不知如何形容,显然,段锦睿也知道彤箬方才的行为,根本便不止是一句误会便可以解释的,她那根本便是想要杀人。 “她误会了什么?” 柳墨言斜斜地瞥了段锦睿一眼,眼中的光很冷很冷,那是他从来不曾在段锦睿面前展现的冷漠酷烈。 段锦睿的脸色苍白了一瞬:“这里不是谈话之地,有什么话,我们以后再谈!” 不论是柳墨言,还是段锦睿,他们两个人,都不是笨人,且比绝大多数人聪明敏锐的多,一直都知道对方在自己心底的不同,一直都看的清清楚楚自己的陷落,不论是逃避,不论是再见,不论是误会,不论是情动,都没有办法脱身。 彤箬,只是将那一层薄薄的纱,彻底地捅破了而矣。 “……” 柳墨言没有再言语,段锦睿的一声以后再谈,其实已经告诉了他对方的选择,他应该早就猜到了的,他不应该意外的不是吗? 二拜,三加,三拜,置澧,十几道繁复的礼节下来,到最后礼成的时候,阳光已经浅淡,正午时开的艳丽的花儿,已经收敛了光华,柳墨言微笑着与那些同来参加及笄礼的同龄人或者是父辈有交情的大人聊了几句,一一告辞,段锦睿是太子,比他先走的,刚才似乎他想要和自己说些什么,柳墨言也没有理会,自觉已经自己的任务完成之后,柳墨言站在自家门口的马车边,看到换了一袭看着一模一样,实则细节处与来时微有出入的衣衫的柳菡萏,笑容多了些许真实:“妹妹今日是去了哪里?二哥一直找不到。” 柳菡萏的笑颜有一丝龟裂,有些昏暗的天色掩映下,秀丽的眉眼都含了阴沉鬼魅:“原来二哥不知道吗?菡儿与彤箬郡主交好,一直在后堂相陪呢!” “那便好,妹妹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二哥也不好和父亲交代!” 柳墨言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柳菡萏,没有再追问,反正,总会有人告诉他想要知道的事情的,而且,纸包不住火,发生了的事情,又怎么可能当做没有发生呢?看着少女高高竖起的领子间隐现的一抹晕红,那双眸子中,是狠戾。 “公子回来了?” 李贺笑着将柳墨言迎进门,然后利落地指挥着丫鬟婢仆准备梳洗用膳的事宜,别看是个年纪还小的少年,一切杂事安排的井井有条,柳墨言的院子被他管理的不错。 折叠的很仔细的三角形纸张,是方才李贺递给他的,柳墨言静静地看着,白色的质料,在灯影恍惚下,似乎可以看到那若隐若现的墨色字迹。 唇边的笑依然,五指合拢,一层碎屑飞舞,纷飞的雪色,在这寒冷的秋夜,仿佛提前到来的初雪,将那冷彻刺骨的凌厉,蔓延的更深更深。 ------------ 第五十二章 谋心 “师弟,连看一眼都不愿意吗?也许那位太子殿下现在正在焦急地等待着和你说些什么呢?” 陆俊冯戏谑的声音响起,整个人还是那么金光闪闪,连带着有些昏暗的房间,都被映衬的泛起了耀眼的光辉。 柳墨言捂了捂眼睛,对自己这位师兄伤人眼睛的品味不敢苟同,他扯唇笑了笑,带着些许凉薄:“看来师兄你还是太闲了,才会有时间来关系师弟的私事!” “今日晚间,舍妹似乎有些不对,师兄你知道愿意吗?” 柳墨言微微侧着头,凉薄轻笑的样子,宛若一只毒蛇,让陆俊冯心底发凉:“她确实出了点儿事……” 陆俊冯偷偷看了一眼柳墨言,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她和段锦容在一起亲热被人撞见了吧?都有几个人撞见?居然能够丝毫风声也不露出来!” 看着陆俊冯这一副样子,柳墨言冷笑着,干脆自己说了出来。 “哎?你怎么知道!” 陆俊冯张大了嘴:“你让我监视她,然后发生的什么事情都不能出手,难道说……” 柳墨言的左腿翘起,唇角勾出一个弯曲的弧度,姿势慵懒中带着邪意:“我在段锦容身上下了点儿好东西,当然,不是像你想象的那种药物,只是能够引来点儿蛇虫鼠蚁而矣,若不是他们之间早有私情,哪里会被人撞破?” 嗤然一笑,柳墨言几乎可以想象的到段锦容和柳菡萏被人撞破了奸情时的表情,他下手腐蚀的栏杆,只要有人掉下去,便必然要引起喧哗,长乐公主府的下人只要不是那么失职,一定会好好在府中搜寻一遍的,至于怎么确定柳菡萏有可能与段锦容做些什么? 眼神冷冷的,前世能够在他的严防死守下也要偷情的两个人,眉眼间已经蕴含了些许春情的少女,怎么便不会觉得在长乐公主府,在他的背后这样做很刺激呢。 “她是你妹妹!” 陆俊冯失声,柳墨言眼中的恶意,让他觉得不寒而粟。 “我妹妹想着让我和她的情人在一起,你说,她有什么目的?” 柳菡萏一直是一副亲近哥哥的好妹妹姿态,只是,自前世至今世,这个妹妹,很异常的,总是在他的面前有意无意地提起段锦容的好,以前没有觉得,回府之后才发现,柳菡萏不论做什么,都是有目的的。 “厄!” 陆俊冯无语:“算了算了,你们的家务事我往里凑什么热闹?又不是我妹妹!” 他这个人,外表热情,其实内里也是冷的可以,头向着柳墨言凑了凑,在对方向后躲开的时候,神秘地笑了笑:“想不想知道那张纸条上写着什么?太子殿下可是约的不见不散呀!” “师兄,你这么关心太子殿下,难道对他有什么不一样的心思吗?” 柳墨言的手指捏紧,笑眯眯的,眉眼弯成了柔柔的月牙,那弧度,让人心头痒痒,忍不住便要说出心里话。 这是柳墨言生气的征兆,陆俊冯还是比较了解自己师弟的小心眼的,脚步向后一挪,远离了散发出危险气息的少年,双手合十,带着些讨好的笑:“师弟勿怪,我这不是关心你吗?看你那么在意那位太子殿下,若是就这么错过了,以后不是要后悔嘛!” 他在试探,柳墨言究竟有些什么打算。 没有看陆俊冯,柳墨言将自己的手靠向暖炉,暖暖的热气,在有些冰凉的五指间穿梭,将方才升起的寒意驱逐,垂首,艳色的唇轻启:“连你都看出我在意他了吗?” 他这是没有否认陆俊冯的猜测,锦衣男子脸色发苦:“师弟,这种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师傅将你的安危交给我,若是让他知道在师兄我的眼皮子底下,你和这样身份的一个男人纠缠不清,他会杀了我的!” 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抹了一下,陆俊冯整个人都有些颓废。 柳墨言抬头,斜了他这个看起来很好欺负,喜怒形于色的师兄一眼,笑的有些不怀好意:“那与我何干!” “喂喂喂,我怎么都是和你一起长大的师兄,你不会真的要害我倒霉吧?” 陆俊冯脸上的哀色一收,活蹦乱跳起来,手指抖呀抖,晃荡到了少年的眼前。 柳墨言但笑不语,定然的样子,让陆俊冯的独角戏唱不下去了。 “你要是真的喜欢男人的话,也不是没有其他的选择,做什么要选那个最不可能的?那是太子,是一国的储君,即便他真的在乎你……” 陆俊冯看了一眼地上那些白色的碎屑,宛若初冬的雪:“你们也永远都不能光明正大!” “今日那位彤箬郡主且不说,还有很多其他的闺秀名门,她们都有可能成为他的妻子,惟有你不可能!” 陆俊冯的话很实在,很犀利,柳墨言知道他是为了他好,他现在应该笑的轻狂,告诉面前的师兄,自己要的不是段锦睿的情意,不是那所谓的光明正大,他要的,是能够利用那个男人,要的是可以凭借着那个男人凭虚御风,翱翔万里,要的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段锦睿不论要与他如何,太容易得到的总是不那么容易上心,所以,柳墨言今日故意和段锦睿出现矛盾裂隙,故意将那些纸张撒的遍地都是,只是为了吊住那个男人。 只是,他为什么连展开看一眼写些什么的勇气都没有?明明心里分明着自己的算计冷漠,自私无情,可是,出口的,却是另一句话。 “师兄,你的愿望是什么?” 柳墨言抬头,望着陆俊冯的眼睛。 没有想到柳墨言会将话题放到自己身上,陆俊冯一怔,然后眼中露出晶亮的光彩:“我的愿望便是让自己成为朝廷承认的大商人,让自己的生意开遍五湖四海!让自己的财富富可敌国!” 闪闪发光的眼睛,那是带着璀璨光芒的愿望。 柳墨言笑了:“呐,你这样的愿望,要是没有天下之主的认同,恐怕不怎么容易成功吧!” 富可敌国什么的,只要是坐在那个位子上的皇帝,都会不安,除非,那是他亲手培植的,可以控制的。 “帮我得到段锦睿的心,我会帮你!” ――浮云山,桃花谷,虬结的树干,沧桑的岁月,看着那枝头未曾绽放的花苞,段锦睿的神色,带着苍凉。 他已经站在这里很久很久了,久的都忘记了自己在这里是要等待些什么,那张纸条被折了一下又一下,到最后,成了一个护符样的小小三角,送出去了,心底仿佛也有了那么些许的空。 手按在树干上,粗糙的树皮很是扎手,段锦睿冷然的面容上,漾起一点笑意,他还记得这颗树,那时候,小小的孩子,便是从这颗树上,宛若精灵般跃入他的怀中的。 白日里,柳墨言的冷漠不是看不到,心底,扎的很痛很痛,那个时候,便意识到了,他对少年,终究有了不一样的情感,那份在乎,超越了他能够承受的极限,然后,那份日积月累的愧疚,便好像是藤蔓一样,不止缠在了心间,更加伸出了小小的锐利的刺,扎入了心间的血肉。 指尖有血珠溢出,在暗色的树干上抹上一抹艳色的水彩,段锦睿闭了闭眼睛,他今夜,是来坦白的,要恨要怨,都是他应该承受的。 他和柳墨言指尖,脱轨的心,需要些什么东西来挽回,来拯救,那对两个人都好。 耳边传来脚步声,落叶一片片踩碎的声音那么清晰,身子一瞬间僵硬,背后一暖,肩头多出的修长手指,让男人面色一变,猛地回头:“你怎么来了?” 庄离诀没有应声,仔细地帮着男人将披风的系带系紧,然后抬头,温柔地笑:“许殿下可以来这里欣赏漫山月色,便不许离诀也来凑凑热闹吗?” 他的心疼,都被掩盖在心底深处,面前的男人,从来不是他可以肖想的,可以爱,可以喜欢,可以守护,可以付出,唯独,不可以说。 庄离诀站在迎风的位置,恰恰好地帮助段锦睿挡住了一大半的风,白衣飘然,带着飘飘欲仙的风度与从容,谁都看不出这个男人心底的情意。 段锦睿张了张口,没有让庄离诀走,也许,他也是想要一个人一起,来阻挡越来越刺骨刺心的寒意,他也害怕,孤独,绝望。 庄离诀陪着段锦睿在冷彻骨髓的寒夜中,等待着那个不可能来的人,从日落等到月升,从月亮升起,等到初阳遍洒天地。 “我们走吧!” 先出声要离开的,居然是段锦睿,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不动而有些僵硬的身子动弹一下,便是骨骼啪啪声,段锦睿好像没有任何感觉一样,转身便走。 看着男人身姿挺俊,不曾弯曲的身影,庄离诀愣然:“好!”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漾开,仿若代替这深秋未曾绽放的桃花,成为了这桃花谷中第一抹绝艳的色彩。 马儿的嘶鸣声划破长空,迎着那初初升起的暖阳,迎着那漫山遍野的高树,玄色的大马驰骋而来,马背上,一只晶莹剔透的手,在他面前放大。 恍惚中,段锦睿听到那个少年意气风发的声音:“跟我走!” ------------ 第五十三章 狂妄 阳光洒在有些枯黄的草地上,辉映出点点的金色,高大神骏的黑马弯着长长的脖子,够着枯草间比较嫩的草咀嚼,不时抬起棕色的大眼珠,看一眼远处的主人还有他的朋友,很是不解他们坐在岸边一言不发的沉默,小溪淙淙而过,清澈宛若银色光带般的匹练,在眼前流淌。 喘息声不时响起,还是没有完全压下,段锦睿知道,那不是体力剧烈消耗的喘息,而是自己控制不住心脏的剧烈跳动,引起的起伏。 侧过头,望着那个仿若被溪水完全引走了心神,静静地环抱着双腿,只是坐在那里,便仿佛是入了画的少年,男人的手,轻轻地按在自己心脏的位置,冰冷的脸上,不觉泛起一抹涩然。 他知道,自己是真的陷了进去,为了身边的少年,为了他的那一声跟我走,便什么都不管不顾,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自己昨夜等待的凄凉,忘记身后望着自己的庄离诀,便这么跟着他纵马而去。 想要忘记,想要斩断,想要再不想见,谈何容易! “接着!” 耳边突然传来少年清朗磁性的嗓音,一个物体自空中向着面门飞来,下意识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展,耳边哗哗水声流淌,拔开瓶塞,里面是芳香醇厚的酒水。 段锦睿握着酒囊,看了一眼那自瓶口泄露的点点荡漾波纹,然后,手臂一抬,扬起头颅,晶亮的酒水化为一道银线,向着淡色的唇间淹没,喉结不时耸动着,带着份性感与诱惑,却也带着份放纵与凄凉。 何以解忧,惟有杜康,一醉解千愁,也许他醉了之后,便不会再纠结苦闷,不会再觉得无法面对少年了吧。 男人专心地喝着酒,连带着衣襟处都被酒水沾湿,一根纤细白皙的手指按在男人的衣襟上,也许是真的醉了,也许是不愿意阻止,段锦睿任由少年轻轻地温柔地擦拭去那里的酒液,感受着不属于他的那指尖的温热。 酒水总是会喝尽的,泠泠的水声晃荡着,在瓶底碰撞,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面前的少年,微微眯起了眸子,遮去了里面的光,抬头凝视着男人那朦胧的眸子,蓦然一笑:“阿睿,你喜欢我,是吗?” 最后一口酒液咽入了喉中,烈烈的焰火化为了苦涩,冲的口腔生痛,半睁着不清醒的眼睛,段锦睿勾起唇,浅浅的笑漾出,却是迷离,他但笑不语,只是五指托住酒囊,一下一下又一下地晃动着。 柳墨言也不逼迫,他的眼睛落在那不断晃动的酒囊上,红唇艳艳:“既然你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那么,我只说,你只听!” 手指抓住身边的草叶,然后,玉洁的手指缠绕着枯黄的草叶,一圈圈旋转着,似乎这样做,可以让他心底隐隐的慌乱散去,柳墨言开口道:“我一开始接近你的时候,便是别有用心的,嗯,这个估计你早已经猜到了,毕竟太子这个身份,总是会吸引很多人的接近的!至于什么用心,你自己猜吧!” 柳墨言低垂着头,没有看头顶上方男人的神色是否有什么变化,自顾说着:“那只鸽子被我烤了吃的时候,你的表情真有趣,一点儿都不像是太子,反而像是个傻子,傻子才会在身边有人可靠的时候,却自不量力地做些傻事,傻子才会把强迫自己的人带在身边,想要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傻子才会,傻傻地等上一夜,为了个不值得的人……”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抬起胳膊,勾住男人的脖颈,艳色的唇为那一抹淡色染上更加晶亮的色彩。 “砰!”的一声,男人手中的酒囊掉落在地上,残留的些许酒液自瓶口处潺潺流淌,醇香的味道挥发在空气之间,枯黄的草叶摇曳着柔软的身姿,仿佛也跟着醉了一般。 银色的丝线在两个人之间若隐若现,勾连缠绵,柳墨言的唇移开,看着男人淡色的唇随着喘息而微微颤动,心底一荡,霎时间,控制不住地想要再次将男人勾住。 “阿睿,怎么办?我好像是真的有些动心了……” 轻声喃喃,柳墨言的眼中却不是如同语言一般的温柔情缠,反而多了些冷绝狠戾。 他将头伏在男人宽厚有力的肩膀上,遮挡住自己的眼神,他不敢让男人看到其中的复杂,淡淡的冷香,随着贴的极尽的身子,在鼻翼间徘徊,比之自男人唇齿间品尝吞咽的酒水还要让他沉醉,那双暗色的近乎可怕的眸子闭起,少年再睁开眼睛,里面已经是一片柔水般温柔的波lang。 阿睿,你醉了也罢,不醉也罢,我动心也罢,不动心也罢,这场戏既然已经开场,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我讨厌彤箬郡主,讨厌那些女人,讨厌她们看着你的眼神,讨厌她们可以光明正大地盯着你,可以对着你显露心意,她们都不好!” 段锦睿茫然迷离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天空之上的云朵,那一朵朵洁白的云彩,变幻着奇异的姿态,仿若将他的心神独占。 惟有他自己知道,玄色衣袍下的身子,每一分肌肉,都绷得紧紧的,紧的像是绷到了极限的弦,只要轻轻弹指间,便会瞬间崩溃。 “她们都配不上你!” 千日醉若是没有独门解药的话,喝上一杯便是能够睡上三日三夜的,我们,便赌一次命运如何? “你以后只看着我好不好,阿睿?” 段锦睿还是没有反应,纤长的睫毛惴惴的,似乎只要轻轻一下的风儿扇动,便会彻底垂落,柳墨言心底有些冷。 “呵呵,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你便当我也是醉了的吧!” 柳墨言冷冷地嗤笑了一声,不知是在笑对方,还是在笑自己,他脸上泛起桃花般艳丽的色彩,眼波轻轻转动间,便是一份无法抗拒的旖旎。 “我喜欢上你了!” 这句话,我只说一遍……柳墨言喃喃着,艳色的唇凑近男人冰色的耳垂,缓缓吐息,一点炙热的红晕,自男人耳根泛起,墨色的发,冰色的肌肤,浅红晕染的妖娆,诱|惑着少年。 绷紧的弦,断了,理智,崩溃。 骨骼分明的大手,抓住了少年的衣摆,男人歪倒在了地上,他的眼睛还是迷蒙着的,眼底深处,却有些莫名的固执:“再……说一遍!” 柳墨言回头,扶住男人不稳的摇摇欲坠的身子,脸上绽放出春花秋月般绚烂美丽的笑容:“嗯,好话不说第二遍!” 段锦睿冷冷的瞅着柳墨言,那黝黑深邃的眸子,仿若有万千星子在其中跃动,即使寒夜冰冷,也阻挡不了那些摘星人无法抑制的渴望,渴望摘下那颗寒星,渴望将它收藏。 柳墨言一时间,怔住了,他的心神,被那双眼睛迷住,手指伸出,轻触冰凉的肌肤,顺着眼底,向着男人的眼珠按去。 冰色的眸子没有闪躲,丝毫不在意柳墨言这种充满了威胁味道的动作,段锦睿伸出另一只手,取出一丸药丸,放入口中,感受着昏昏沉沉的感觉消减了一些,他有些费力的坐起身子,唇扯了扯:“墨言,你赢了!” 千日醉虽然难得,他还是认识的,段锦睿等着柳墨言出招,谁知道少年居然说出这些似是而非的话,即使明知道其中几分真,几分假,不得而知,即使明知道少年最看重的,绝对是他的太子之位,他却还是忍不住陷落。 “没有想到……” 段锦睿似乎要将柳墨言看到骨髓深处一般,盯视着。 “嗯?” 柳墨言歪头,似是最无辜的稚子一般,用那双琉璃般剔透的眼睛定定地与他冷然的眸子注视,其中没有一丝慌张狼狈。 这样的少年,方才的苦涩,不知不觉地消减了去,段锦睿松开一直抓在手中的少年紫色的衣摆:“你对我是不同的!” 他看着河水中跃动的鱼儿,即使再是灵活,也总是逃不开那潺潺水流的界定,若是跃出了界限,等到它们的,便是干涸而死:“父皇寿辰的时候,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一国储君可以给自己在意的人的,能够给他的最好的,便是任何人也不能轻侮的荣华权势。 段锦睿站直了身子,倔强地坚持着挺拔的身姿,和着暗色的影子,别样的凄凉。 柳墨言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收敛,玉白的肌肤,有种透明的感觉,阳光流连在他的脸上,却融化不了渐渐升起的寒意:“我要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要的,是王子皇孙也不可轻侮的权势,我要的,是纵情恣意,无视世间所有的自由,这些,你也可以给我吗?” 段锦睿皱眉:“墨言,住口!” 即使是以着段锦睿的镇定,也忍不住有些慌乱,柳墨言这些话之中的大逆不道,但凡有一个字传入皇帝耳中,便是滔天的祸患,他要的,根本便是连帝王也无法给予的。 少年步步紧逼,不给男人丝毫退却的机会:“阿睿,我想要的,不用任何人给予,我想要的,我会自己亲手去拿!” ------------ 第五十四章 想要,便拿过来 “阿睿,我想要的,不用任何人给与,我想要的,我会亲自去拿!” 豁然开朗,柳墨言知道,他不应该在段锦睿面前过早地暴露出自己的不逊与野心,他应该遵循着一开始的计划曲目,去一次次地将面前男人的心虏获,然后,凭借着他去复仇,去得到自己想要的。 可是,手抚摸上男人冰凉的脸颊,凉丝丝的,透过指尖,划过脉搏,穿入心底,对面前的男人,已经不清楚是爱,是喜欢,还是利用,是愧疚,那么多那么多的感情汇集在一起,最后出现在脑海中的,只剩下那个娇艳的女子,占有性地挽住男人的臂膀,对着他挑衅示威的眼神。 心底有一条毒蛇,在慢慢地滋生,想要将段锦睿缠住,想要将他紧紧地缠缚在自己的身体内,不许任何人去窥视,去窃取。 “阿睿!” 少年的手,重重地攥住男人颈边的发丝,他的力气很大,他的动作很粗鲁,突然的使力,让愣神的男人忍不住闷哼一声:“放手!你太放肆了!” 段锦睿呵斥,手向着少年的腕部击去。 柳墨言动作更加快的将指风探向男人腕部的软麻穴,笑的不怀好意,笑的恶劣:“我想要你!” ――柳墨言回到府中的时候,正是阳光明媚的时候,抬头望着照耀九天的辉阳,伸出手去,玉白的掌心承接着温暖和煦的阳光,暖暖的,痒痒的,却又觉得有什么满溢心间。 乍然笑出了声,眼睛弯弯的,预示着他绝好的心情。 和段锦睿的一番相处谈话,心底像是卸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如此地轻松自在,想要,那么便夺过来,不择手段,既然看不得太子殿下娶妻生子,那么,便换一种方法去达到目的,男人能否坐稳帝位,柳墨言不怎么关心,男人是否愿意接受他霸道的占有,他也不在意,他从来便是任性的,从来便是自私的。 想要,就拿过来,哪里有那么多的顾虑。 将玄色大马交给府中的侍从,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叫住侍从,柳墨言伸手按着玄色大马的脖颈,油光水滑的触感,乌黑的泛着神秘色彩的皮毛,眨了眨眼睛,笑眯眯的:“嗯,你也算是我和他之间的见证人,到现在还没有给你取名字,倒是我的不是了……” 侍从在旁边瞅着柳墨言和黑马自顾言语,有些不知所措,这位新回来的公子,越来越奇怪了。 “我想想,以后便叫你睿睿怎么样?”柳墨言合掌一击,清脆的响声伴着他清朗的笑声,格外的动听。 新出炉的睿睿的大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不怎么明白主人在高兴些什么,不过,他只要老老实实地听着就行了,打了个响鼻,两个黑色的耳朵抖动了几下。 “睿睿,睿睿,哈哈哈哈哈!” 柳墨言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好,睿睿这个可爱的名字某人不要,可还有要的呢呢,而且,阿睿虽然暂时没有答应他什么,睿睿可是乖乖地被他当坐骑呢,捂嘴,恶劣的笑容,让想要保持沉默的大黑马抖了抖身子,忍不住后蹄移动了一下,离着他的主人远了些。 “好了,吩咐马厩那里的人,好好照顾睿睿,它可是,千金难换的宝贝呢!” 柳墨言意有所指,侍从僵硬着嘴角,将刚才还有些不逊,现在和他靠的很久的睿睿牵走了。 黑马睿睿走远了,柳墨言还是站在那里不时低笑。 “二哥的心情如此好,可是有什么小妹不知道的好事情发生?” 柳墨言抬头,看着柳菡萏不见了昨日的阴沉,又是一副温柔甜美的样子,歪着头,玉色的流苏随着少女臻首微微一弯,而在风中舞出漂亮的弧度,柳墨言忽然想要拊掌赞叹,他这个妹妹,好像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昨日里的事情,按说再是想得开的女子,即使不羞恼的自尽或是无法见人,也要在脸上现出些什么,她倒好,没事人一般,神采不见低迷,反而越加地亮丽。 “好事情谈不上,只是昨日里在长公主府有几个谈得来的公子相约饮宴!” 柳墨言笑着道。 “长公主府的客人自然都是极好的,哥哥能够与他们交好,妹妹也替哥哥开心呢!” 柳菡萏眉眼轻轻一弯,美丽的弧度,与柳墨言笑的肆意的样子,有几分相似:“只是不知是哪几位公子?” 明明是追根究底,偏偏不会让人觉得厌恶,柳墨言扬唇:“方御史的三公子,黄巡察使的大公子,还有钱都尉家的……” 他倒是没有说谎,昨日里虽然大多数时间都应付段锦容,还有和后面的段锦睿纠缠,凭着柳墨言的谈吐容貌,照面间便有不少少爷公子对他有所好感。 柳菡萏蹙了蹙漂亮的眉:“这几位公子确实值得相交,只是……” 她迟疑了一瞬,柳墨言没有接着她的疑问追究,有些不满:“只是哥哥刚刚入京,很多事情不太清楚,父亲是最忠于皇上的人,还请哥哥小心行事!” 柳菡萏的话,乍听好意相告,仔细想来,什么要紧的都没有,反而让他下意识地回疏远那些人,会猜忌些什么。 摩挲着指尖,看着少女窈窕的身影向着主屋那边过去,柳墨言笑的幸灾乐祸,柳菡萏,不论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多的算计与敌视,先过了自己那一关再说吧! 想来,现在京城中,应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吧。 ――“啪!”的一声,修剪的漂亮的指甲上染着凤仙花汁液,趁着那双如玉的纤纤玉手,越发地诱人,只是,现在这诱人的五指印在男人的脸颊上,便不怎么好看了。 纳兰明秀冷冷地盯视着被自己一巴掌打偏了头的儿子,朱唇轻启:“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吗?” 段锦容没有伸手捂住自己的脸,他俊秀优雅的容貌,阴沉地像是要低下墨汁一般:“母妃,儿臣是被人算计了!” 他虽然和柳菡萏有些头尾,但是,两个人根本便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那一日,他只是看到少女与那个让他心动的少年相似的眉眼时,一时忍不住,才会…… 便是被人撞破了,长公主府也不是傻子,他们双方已经沟通过了,此事便那么消失在脑海中,谁能想的到,几日的工夫,便会在京城大街小巷中悄悄流传某王爷在长乐公主府私会某家小姐,虽然没有切实的指出是谁,可是有些事情,一旦露出头尾,谁又查不出来? 难道是长乐公主?不错,彤箬郡主虽然也是他的堂妹,喜欢的,可是段锦睿,必定是他们对付他,否则的话,哪里能够传的有如亲见,哪里能够那么巧。 看到段锦容眉眼间的阴冷狠戾,纳兰明秀冷笑一声:“若不是你管不住自己,谁又能算计你?你知道这一回你父皇有多生气吗?” “便是儿子真的与柳菡萏有些什么,顶多纳了她便是……” 段锦容没有怎么在意,柳菡萏虽然是侧妻扶正的嫡女,到底父亲手上有兵权,而且本身对他也有些帮助。 “纳了她?你以为这么轻易?你知道为什么你父皇震怒吗?因为柳菡萏是他为太子准备好的侧妃人选!现在,你父皇打算废了你容王的爵位,将你贬为郡王,堂堂贵妃之子,郡王!” “母妃,儿臣与那柳菡萏是清白的!” 段锦容大惊失色,虽说都是皇帝的儿子,太子,王爷,郡王,可是大大不同。 纳兰明秀看着自己儿子这样子沉不住气,有些失望,叹息一声:“为今之计,只有弃车保帅了!” ――“你想不想要这秀丽江山,你想不想要这天下万里,你想不想要,登上那九重帝阙!” “我可以帮你!可以做到比起任何女子都要对你有帮助,所以,只是我一个人的,知道吗?” 这是那一日之后,柳墨言最后对段锦睿的宣言,那么的狂妄,那么的邪肆,那么的霸道,带着少年从来未曾在他面前展露过的真实。 段锦睿知道柳墨言的危险,知道他的不逊,但是,那样的少年,偏偏便像是强力的磁石一般,让他的眼睛无法移动,让他的心跳,停滞。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无法答应,也无法,拒绝。少年的唇,紧紧地附着上那冰色的唇:“你若是违背誓言的话,我会亲手杀了你!” 段锦睿最后,落荒而逃。 “殿下?” 庄离诀喊了一声,将走神的男人拉了回来,低头,手中拿着的是皇贵妃派人送来的那些家世相当的待选太子妃的人选名单,手边还有庄离诀收集到的她们私下里的性格面貌能力。 娇花艳色,任君挑选,段锦睿却觉得有些烦,手一松,将厚厚一叠的纸张放在了桌案上,对着面露疑惑的男子询问:“离诀,你知道,喜欢……” 微微蹙着眉,有些不知如何描述:“如果喜欢一个人,会不想要接受其他人吗?” 庄离诀眼睛里闪过一抹阴霾。 ------------ 第五十五章 私心 “如果喜欢一个人,会不想要接受其他人吗?” 其他人包括了谁?包括了男人手边那一堆家世容颜品性都是顶尖的闺秀人选的资料,包括了一直站在他的身边默默守护着的他。 没有得到答案,段锦睿浓黑凌厉的剑眉微蹙:“离诀?” 这样开始茫然的男人,不是他守护了那么多年的冷硬无心的太子殿下,放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攥住,指尖陷入皮肉的感觉,丝毫不觉得痛:“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殿下是喜欢上谁了吗?” 他其实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了,从那一瞬间,段锦睿抬头望着那个纵马而至的少年,从他将自己的手毫不犹豫地交到那个少年手中开始,他便知道,自己错过了。 “……” 段锦睿的唇动了动,心脏忍不住缩紧了一下,突然的窒闷有些难受,那是喜欢吗?少年的宣言,于他而言,只是无法拒绝的诱|惑,有一个人,这么的,这么的渴望着段锦睿这个人,想要独占段锦睿,他在少年的心中,也许,真的很重要,仅仅因为段锦睿这个人。 那个时候落荒而逃,少年是否会生气,是否会伤心,是否,会将那份让他悚然的心思敛去。 “离诀,本宫暂时不想要成亲!” 在他的理智阻止前,感情已经做出了选择。 暂时不想要成亲?雪色的袍子随着主人的走动而扬起一缕素色的轻lang,庄离诀握在手中做摆饰的扇子一展,悠缓的风儿随着手腕的晃动,一丝一丝地扑面,那上面山河秀丽的墨色迤逦:“殿下,成不成亲的事情,不是你一个人说的算的!” 他轻声缓语,悦耳的声音宛若一曲流觞,静静倘佯,让听着的人,也忍不住慢慢地恢复了些许平静:“虽然身为一国储君,不能任性只爱一人,不过,若是殿下有真心喜欢的人的话,以着皇上对你的宠爱,一定会理解的……” “理解?” 唇掀了掀,露出的是一抹苦涩的笑,他从来不敢如此奢望,段锦睿坐直了身子,肃然了表情:“离诀,你有什么办法?” 这是下定了决心吗?庄离诀摇着扇子的手一顿,眼底越发地温柔缄婘:“殿下若是坚持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 “说!” 段锦睿的黑眸深沉。 庄离诀故作沉吟状:“皇上本来的意思是选彤箬郡主做殿下的正妃,柳家三姑娘做侧妃,想来殿下应该知道了柳三姑娘和容王爷闹出的那档子事情吧!若是想要暂时解围,非柳家三小姐不可!” 段锦睿的眉头皱的更紧,闻弦歌而知雅意,既要推拒婚事,又不能让皇帝看出他的心意,那样的话,只有现在陷入不利传闻的柳菡萏才是最好的人选,他要做的,只是在皇帝面前表现一下情深一片,非卿不娶,他的父皇对他的宠爱,也是太子的声名,绝对不会允许柳菡萏成为太子妃,却也不会再强硬逼迫他。 “殿下,这是现在最好的方法了,只有这样,才不会与皇上正面冲突!若是担心柳菡萏之后的命运……” 庄离诀心底,有头恶兽在咆哮,毫不犹豫:“怪只怪她与皇室扯上了关系!” “你说的对!” 段锦睿的食指在冰凉的桌案上轻点,柳菡萏虽然无辜,男人却是不在意解围之后,少女的命运,身为储君,该狠心的时候,他从来都不会心慈手软,他现在在意的是,那个少女的身份,柳家的,三小姐。 食指顿住,柳家的三小姐而矣,只要不是柳墨言:“离诀,你先留在这里,本宫去见父皇!” “殿下英明!” 寒冷的天气里,再是温缓的风,也只是徒增更甚的寒冷而矣,庄离诀看着段锦睿抿紧了唇,看着男人黝黑眸子中黯淡了的神采,笑的越发地温润如玉,翩翩无暇,柳墨言,即使你得到了他的心又如何?你还不是要像我一般,永远只能在一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和别的人卿卿我我,生儿育女? 得到了再失去,还不如永远都得不到,庄离诀的扇面微微上移,正好掩住了唇边一闪而逝的恶意。 ——月亮掩在厚厚的云层之后,几点星子,若隐若现,枝叶随风摇曳,巡逻的侍卫方方离去,这样的夜里,最是适合人做些什么。 一个身材矮小的黑影灵活地仿若一只猫儿,蹲在了厢房之外,手指蘸了点唾沫,慢慢地无声地晕湿白色的窗纸,露出一个小洞,他的手中是一管迷烟,微弱的呼气声之后,袅袅烟雾在房中弥漫,隐隐约约间,能够看到床上即使盖着被褥,也不掩盖其窈窕动人之姿的女子,乌黑的发丝垂落枕边,看不到她的表情。 无声低笑,黑影的手向着那床盖着女子的锦被探去,有些迫不及待。 锦被之上银色的绣线宛若流水般轻轻一晃,带着些许的涟漪悠荡。 “唔!” 一声低哑的痛到了极致,偏偏无法出口的嘶鸣,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却是在一瞬间全身僵硬的黑衣人惊惧地看着少女睁开的双眸,盈盈秋水间,花月一袭人,她笑的甜美清新,笑的温柔婉约,她仿佛忘记了现在身处的时间地点场合,还有面前的人,在想要对她不轨的人面前大胆展露自己所有的迷人。 “不用害怕,你现在只是无法说话,无法动弹,忍受些许疼痛而矣,我暂时还没有要了你的命的打算……” 柳菡萏两根手指快要凑到了一起,圈成了一个椭圆,轻笑着表达那小小的,小小的一点痛楚,却是让体内仿若千刀万剐却又无法解脱的黑衣人,更加悚然。 柳菡萏对于面前人的悚然,很是享受地笑了起来,虽然无声,却那么妖娆放荡,远远区别于方才的温柔婉约,拍了拍来人的脸颊,那个人的脸皮抽搐,五官扭曲。 “告诉你的主子,虽然他不看重我们之间的关系,菡儿还是很喜欢他的,喜欢的,不忍心发动埋在他体内的,和你现在体内活跃的东西相同的小东西,他若是有些什么打算,最好和菡儿商议商议!” 柳菡萏眼中满是厌恶,还有一丝狠毒,显然,若是段锦容不改变计划的话,她不介意提前露出自己的獠牙。 屋顶之上,柳墨言看了一眼柳菡萏狠毒的表情,打消了去追逐那个黑衣人的念头,现在是让段锦容和柳菡萏这两只饿狼相互厮杀的好机会,他也差不多猜出了段锦容的计划,便不需要再去插入其中,缓和他们的关系了,毕竟,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若是他出现,恐怕那两个人又结成一片坚实的网了。 他从来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对他的莫名敌意,只是未曾想到如此不简单,除了以前认知到的心机深沉,手段毒辣,现在还要加上一句,深藏不露,那个黑衣人方才中的东西,柳菡萏说的什么虫子,看来要好好查一下了。 翻身离去,像是来的时候一样的无声无息,话说,为了查清柳菡萏和段锦容现在到了什么程度,还有他这个妹妹有什么依仗能够全身而退,他可是吹了不少日子的冷风了。 柳墨言可以安心沉睡,柳菡萏也不用担心了,连带着已经向段穆恒陈诉了自己对柳菡萏的‘感情’的段锦睿也可以暂时安心了,段锦容却是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也无法安心睡觉了。 任是谁觉得万无一失的计划失败,让人侮辱柳菡萏,让那个知道他很多秘密的少女自尽,顺便栽赃到太子头上,随着他手下那个被体内的毒折磨的去了半条命的废物回来,全部功亏一篑,且,连带着自己的生命,都有可能受到很大的威胁,因为那个人在哀嚎了一日一夜之后,死状极为可怖的没有了呼吸。 段锦容有大志向,有尊贵的身份,他比平常人更加怕死,即使知道现在最好避嫌,不要经常去纳兰明秀那里,他也惟有马上向自己的母妃请计。 ——京城中几日间便是风云变幻,虽然都是些桃色新闻,但是因为事关皇室之人,还是让人忍不住津津乐道,先是长乐公主府传出镇国将军的三小姐与某个皇子有所暧昧,虽然未曾明言是哪位皇子,但是,当时长乐公主府参加彤箬郡主及笄之礼的皇子,也仅仅两个,一个是身边未曾有一个人的太子段锦睿,另一个,便是虽然有几个侧妃侍妾,却没有正妃的容王段锦容,他们二位,一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另一个是皇贵妃之子,仅此于太子的王爷之尊,正妃之位虚悬,都是京中各家名门闺秀忽视耽耽的夫婿人选。 柳三小姐也是厉害,在京中名门闺秀还在观望准备的时候,居然拔得了头筹,大多数人都认为那位和柳三小姐有情的是容王段锦容,因为段锦睿不好女色,甚至有传言其爱好男色。 却没曾想,在所有人都认定了柳菡萏不日便要与容王为妃时,又传出太子殿下倾心于柳三小姐,向皇上陈情求娶,段穆恒既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但说考虑,却是没有了下情。 ------------ 第五十六章 马场发威 关于段锦睿和自家那个妹妹的谣言,柳墨言算是比较晚知道的人,他最近有其他的事情忙碌,忙着练武,忙着暗中布置势力,忙着和京城中那些贵公子交集,暗中探寻可用之人,还忙着,绘制前世今生曾经走过的大江南北的山川地图,这些地势堪舆,也许便是他回归以来最大的财富吧,柳墨言轻笑。 虽然不会去特意探查,不过,当他在外面听着相交的世家子弟戏谑地说出段锦睿所谓倾心于柳菡萏这个消息的时候,亲眼见到过段锦睿对柳菡萏的无视,还有对方在自己面前的决然不同,他自是一想便知里面的弯弯绕绕,不可否认,心底仍然是觉得很有些不一般的滋味的,那种感觉,也许便是安心吧,精力,越发地旺盛。 成日里忙碌无比,偶尔看到柳菡萏仍然笑的温柔亲近的时候,柳墨言有的时候,会觉得自己也颇为佩服对方,被自己的,应该是心上人吧,那样对待算计,还能够笑的出来。 不过段锦容和柳菡萏这两个人,也算是天生一对儿了,都不是善茬,凑在一起,互相祸害对方才是最好的。 对于柳墨言每日里参考大量书籍记录,挑灯画图,大多数人都是不明所以,柳菡萏倒是想办法进去他的书房过,不过,作为一个女子,她对于一些事情的敏感度不高,也便没有放在心上,柳墨行对这个弟弟还是比较关心的,只是他是个学究式的人物,唯一会做的,便是不时地嘱咐着柳墨言要勤于习武读书,继承父亲的衣钵。 至于柳墨言的父亲,他爹对于他坚持云溪是自己的未婚妻,不想要再与其他家世相当的好女子联姻的事情,到现在还没有消气,父子两个,见了面就像是天雷勾动地火,不打起来就不错了,哪里有心思再去关心关心柳墨言的小秘密。 虽然清静,但是,每日里看着那山河大川在自己手下成形,比之现有的地图,不知精细了多少倍,柳墨言还是颇有些寂寞之感。 手指勾勒着那些粗细不均的线条,以后这大好河山,不知与谁共赏,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他想,自己现在也是需要在身边培养一个真正的心腹了。 这一日,柳墨言去新设立的据点醉芳楼想要让那里的管事暗中挑些天资好的孤儿,他身边现在得用的大多数都是师门中的人手,这样的话,到底有些事情不方便,意外遇到了庄离诀。 要知道,醉芳楼这个地方,实则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柳墨言在这里见到任何人都不会奇怪,唯独庄离诀,在两个妖娆女子的簇拥下,低头饮酒,一杯接着一杯,一副借酒浇愁的样子,到真真的是稀奇。 柳墨言看到了庄离诀,庄离诀却没有注意到看着自己笑的不怀好意的柳墨言,任是谁,心心念念了十几年的人,便只是一个疏忽,心就飞到另一个人身上,还是和自己同性别的男人,阻止自己去坦白情意的最终原因,心情都不怎么好的。 虽然不知道庄离诀为什么会来这青楼楚馆买醉,柳墨言心思一动,对着陪在身边的老鸨递了个眼色,对于让他不怎么喜欢的人,能够报仇的时候,他从来不会拖到以后,柳墨言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的小心眼儿。 笑意莹然地出了醉芳楼的门,抬头望着窗口的位置,里侧的位置现在已经空了,想来,庄离诀会喜欢自己送给他的两个大美人吧。 心底不可自抑地又想起了庄离诀喜欢的人,名为段锦睿的男人,柳墨言眯了眯眼睛,将眼底闪过的锋芒掩住。 要有耐心,要沉得住气,段锦睿虽然是他现在很想要得到的,但是,下过了宣言之后,对方怎么选择,怎么应对,都不在他现今能够管的住的范围之中了。 真的不想要失去的话,最重要的,还是自己本身的能力,靠人心,靠感情,靠信任,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都不如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权利有用,柳墨言很清楚这一点,从他死亡的那一刻,这种极端的想法已经深深刻印入他的心中了。 柳墨言抬脚便走,他还有不少的事情,可没有时间去lang费在这些儿女情长之中,身后传来暧昧的笑声:“哎?那不是柳兄吗?”脚步声杂乱一片向着他而来,柳墨言蹙了蹙俊秀的眉,转身,笑的颇为灿烂,还夹杂着些许的羞涩,迎着那群公子哥过去了。 “没想到墨言也喜欢这种地方呀!” “哈哈,柳二这个人,真的是人不可貌相!” 戏谑的声音中,一行人却原来是相约到西山马场赛马去的,这种事情,遇到了,自然也要邀请一下柳墨言的。 西山马场中早已经准备了几十匹好马,等着这些公子哥来大展身手,还有各家的侍从也在旁伺候着,比起那些仿若群星拱月的人,柳墨言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倒是有些可怜的味道了。 柳墨言却没有别人想的那么可怜,他只是抚摸着分配到自己手边的马身,感受着对方的温顺,有些叹息,体态匀称,四肢健壮有力,马颈修长,皮毛水滑,精神饱满,这样的一匹马,可以称得上是宝马了,若是战场上,可堪将军坐骑,可惜的是,在这里,再好的马也失了纵横驰骋的机会,只能成为这些公子哥不时消遣之用。 他的眉眼间,不自觉地染上些许阴郁,按说站在角落的位置,应该没有人看的到,也不会有人专门注意,可惜,还真有那想要找事的。 即使都是在父辈荫蔽下肆意生活的纨绔子,对于柳墨言这个乍然冒出来的将军之子,其实也不是所有人都抱持着善意的。 禁军都尉丛虎臣的儿子丛魏便不怎么看得上这个看起来弱质纤纤,一副小白脸样貌的将军之子。 “柳二郎,看你对那匹马叹息,难道是觉得我们养的马不好吗?” 丛魏这是在明晃晃地挑拨,有几位面色已经不对了,毕竟,这些宝马是他们费了不少功夫才从塞外弄来的,尤其是负责此事的都尉公子一直很是骄傲。 “马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不知道某些人是否配的上他。” 柳墨言抚摸着马儿鬃毛的手连顿都不曾顿一下,却是将丛魏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少年挑眉一笑,迎着对方涨红的脸色,丝毫不见示弱,一直将他看做逗趣的人,看起了好戏,看来,这个外貌姣好的少年,还是有些让人意外的地方呢。 “俗话说的好,虎父无犬子,我丛魏自来仰慕柳老将军,想要见识柳老将军赖以成名的人马合一,三珠夺命的绝招,可惜柳大郎不能满足我的心愿,既然你也是柳将军的儿子,又如此自信自己配的上那匹马,今日这里正合适,不如我们来比一比怎么样?” 丛魏冷笑一声,自身边侍从手上接过五十石大弓,手臂上的肌肉一紧,气势昂扬。 比起丛魏身强力壮的样子,姿容绝艳,身姿消瘦的少年,便有些不够看了,朱色的唇微微掀起一个美丽的弧度,在看到的人忍不住叹息美人绝世,想要出来说两句话之前,柳墨言随手拿起放置在一旁的二十石弓,翻身上马:“比赛怎能没有彩头,若是我柳墨言胜了,不知你丛魏如何?” “若是你能胜的话,我对你三拜,从此以后,退避三舍!” 丛魏轻视地看了一眼对方的二十石弓,虽然有些意外柳墨言还能利落地上马持弓,却是没有放在心上。 “若是你输了的话……” 在丛魏想要想出一些难为人的话之前,柳墨言含笑的眸子猛然绽开锐利的锋芒,宛若宝剑出鞘:“我不可能会输!” 弓马骑射,这些世家子弟必定要习练的技艺,柳墨言作为一个从战场上拼出来的将军,也不含糊,在那些人笑嘻嘻的眼神中,纵马驰骋中,三箭成品字形旋转,咄咄咄三声箭刃入木的沉闷声音,标靶最中间的红心穿透。 一时间,喝彩声不断,倒是让那些想要看看柳墨言笑话的人,再也不敢小瞧这个外貌绝丽的少年了。 丛魏脸色也是一变,他的五十石大弓虽然穿透力很强,自问却是不容易三箭全过的。 策马上前,持箭弯弓,却在这时,他眼看着已经向这边回马的少年,身子翻转,一脚重重踩在马鞍上,身子半弯,比起方才的百步,分明已是二百步,三支长箭,呼啸着,穿过方才透过的三孔,咄咄咄咄,这一回,插在了方才落地的三箭之后。 “好!” 喝彩声,除了前方观战的那些公子之外,却是左侧方先传过来的。 柳墨言还骑在马上,他的视线比起任何人都广阔,最先出现的是清冷俊美宛若神祗的段锦睿,落后半步的另外两个人,却是在面容上丝毫不见逊色,一个青衣束带,暖若骄阳,一个黄衣翩翩,明媚亲切。 ------------ 第五十七章 不要放手! “参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参见容王爷……” “参见宇郡王……” 一连串恭敬中带着猝不及防的紧张的行礼的声音,却是掩不住其中乍然而起的欣喜,确实应该欣喜,来西山马场玩耍的时候,能够见到这几位在皇子中也算的上是出类拔萃的人物,怎么可能不喜? 太子段锦睿是已经逝去的皇后所出,排行第四,占了嫡子的名位,虽然外家纳兰氏族没有什么大的势力,也没有拿的出手的人才,奈何人家会投胎,自一出生,便是太子。 容王段锦容是当今最宠爱的皇贵妃纳兰明秀所出,出身仅次于段锦睿,排行第九,今年二十年华,是众位皇子中除了段锦睿之外,唯一少年封王的存在,其实比起段锦睿,他更加有优势,毕竟,皇宫中,母以子贵,子也以母贵,一个活着的皇贵妃,比起一个死了的皇后,天壤之别。 宇郡王段锦宇是皇帝活着的儿子中最小的孩子,排行十一,生母文肃妃,是皇帝青梅竹马的表妹,自有一份与众不同的情分,在其他几位兄长不是忙于政务,便是结交朝臣的时候,他纵情山水,不喜俗物的性格,很是让陛下喜爱宠溺。 免礼平身,段锦睿的眼睛无法从少年的身上移开,纵横驰骋,恣意傲然,方才那个弯弓疾射的身影,深深地印入他的眼帘,慢慢的,向着心底扎根。 这三位都是天之骄子,不论是扒拉上哪一位,对于这些官家子弟来说,都是很有益处的,可惜,他们看着三位皇子龙孙目光全都被翻身下马的少年吸引了去,暗自扼腕方才不是自己大展身手,得到几位的看重。 柳墨言下了马,笑的有些意味深长的与走在最前面,看似冷漠,实则眼中带着些许灼热的男人目光相对。 眼角的余光,因为角度的问题,倒是也看到了跟在段锦睿身边的段锦容和段锦宇,这两个人,一个眼中满含着喜悦与一丝隐晦痛苦地望了他一眼,便赶紧垂下了眼帘,另一个,则是大大方方的,像是看稀奇动物一般地瞅了一眼又一眼,说实话,两个人的眼光柳墨言都不怎么喜欢,一个自以为是,一个高高在上,偏就是男人的眼神,他觉得最舒服,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方才弯弓射箭,纵马疾驰的凌厉,消减了些许。 段锦睿走到少年的面前,没有注意周围人恭敬而又有些谄媚的接近,手伸过来,柳墨言下意识想要闪避,想到自己以前下定的决心,控制自己坦然而立。 段锦睿指尖一点枯黄,却是将少年发间的一片碎叶捻走:“本宫今日才知道,墨言的弓骑之术如此不凡,今日巧遇,倒是要向你讨教一番。” 即使男人的声音冰冷,语气平淡,也仍然无法掩饰他独独对柳墨言特殊的对待,周围的人越发艳羡少年的运道,不过却不会去过分嫉恨于他,一是柳墨言有真本事,第二个原因,则是因为都听说了太子倾心柳菡萏的传闻,柳墨言,可是柳菡萏的兄长。 “太子殿下喜欢的话,在下自然尽心而为!” 柳墨言歪过头,避开另外两个人的目光,轻笑颔首,对着段锦睿冰冷严肃的面容。 “锦容,锦宇,你们且先去那边和众位郎君聚聚,本宫等会儿便去!” 段锦睿很明显想要和柳墨言独处一会儿,在场的都是人精,谁会在太子殿下明示的时候,还杵在这里碍眼? 大多数人纷纷自觉离开,段锦容也是温声应是,只是有一个人不乐意,他既不怕碍着段锦睿的眼,也没有段锦容那么知情识趣,摇摆着身子,不走反而靠近,伸手便要捏柳墨言的肩膀,调笑着:“哎,和他们有什么好玩的,我现在比较想要知道他这么弱鸡似的身材,为什么能够射出那么厉害的箭来!” 五指间劲力很足,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让段锦睿黑了脸,正要阻拦,柳墨言先行翻手扣住了黄衣郡王的手腕,对待这位,可没有方才对待男人的纵容了:“宇郡王难道没有听说过人不可貌相吗?” 黄衣少年呲牙咧嘴:“放手放手,你弄痛本王了,小心本王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钳住段锦宇的两根手指一松,柳墨言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在下弱质纤纤,哪里有能耐伤害郡王爷?说话可要讲证据的!” “怎么没有证据,本王的手腕肯定都青了!” 段锦宇恨声道,眼中是明显的幸灾乐祸,要将自己的衣袖挽起。 一直冷眼旁观的段锦睿呵斥:“锦宇,不要胡闹!” 段锦宇不服气:“四哥,究竟我是你弟弟还是他是你弟弟,你没看到我都受伤了吗?” 袖子撸起,娇嫩的要掐出水来的肌肤,哪里有一点的印痕,段锦睿回头看了老神在在的柳墨言一眼,暗自好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将还兀自不相信自己那么痛居然没有一丝伤痕的段锦宇打发走。 “他也是小孩子心性,你莫要与他计较!” 这句话,显然在段锦睿口中说来,很有些歧义,已经出了气的柳墨言眨了眨眼睛:“他是你弟弟,我是你什么人?” 虽然他们现在不是单独的两个人,但是,离着距离都颇远,听不到小声的说话,段锦睿耳根子微微泛红:“你……” 显然,这种一本正经调戏的话语,太子殿下还是适应不了,尤其是周围有其他人的时候,更加让他尴尬羞愤,近而不知所措。 他默默地看着少年,对他的明知故问感到郁郁。 柳墨言偏偏要追根究底:“啊,我知道了,据说太子殿下爱慕舍妹,那么在下的地位,也许便是类似于妻兄……” 段锦睿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行动已经快过了理智。 他的手,拉住了柳墨言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毫不避忌了,柳墨言反而怔愣住了,自从他遇到男人之后,最多被交代的,便是人前避讳,今日…… “你便是你!” 男人的声音低低的,冰层覆盖的凉凉嗓音,意外地蕴含着春日的气息,暖至心扉,柳墨言感觉的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被冰凉的濡湿所覆盖,抬眸,男人目不斜视,直视前方,便好像,这个因为在意而紧张到了极点的人,与他无关一般。 自喉咙中,抑制不住地发出了几声低低的笑声,在很多人自以为小心的探寻眼光中,反手握住那湿漉漉的,快要脱离的冰凉指尖:“殿下不是想要和我探寻骑射技巧吗?” 手牵着手,走的那一段路很短,只是几息之间,却又很长,仿佛打破了某种藩篱,走到那匹瞪着眼有些不安的马匹边,少年真的开始向着男人讲述骑马的要术,不时示范,兴致来了,顺便还穿插进如何识别马匹的好坏,习性配种还有它们在骑兵战争中的作用。 本来心头有些异样心思的段锦睿,渐渐忘记了那些情感之事,他面色一片肃然,很是认真地倾听少年的讲述,看着地上纤细手指划出的边关地形,不时提出几个关键之点。 一个人侃侃而谈,另一个人耐心倾听,一个不时地挥舞手臂,脸上的表情多姿变幻,令一个则是始终冷颜面对,惟有他面前的人,看到他眼中那闪闪的光芒。 一动一静之间,明明应该是两个完全相反的人,偏偏有种意外的和谐蕴含其中。 “有没有觉得四哥对那个人不一般?” 段锦容转过头,看到勒马立在自己旁边,笑的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的黄衣少年,温柔地笑了笑:“他是柳将军家的公子,你可莫要去惹事!” 好心提醒,看到段锦宇恍然大悟似的,脸上露出些许愤愤不平,段锦容也自作不见。 “各位,今日我们在这里都是来赛马的,可不是来散步的,正是纵横驰骋年华,今日谁若是能够获胜,本王请他吃酒如何?” 马鞭一甩,身下的白马扬蹄,如利箭射出,风乍起,男人的青衣飘摇间,自有一份洒然风姿。他的身后,那些跟在左近不紧不慢的公子们眼前一亮,轰然应诺,气氛重新热烈了起来,连带着输给了柳墨言,而一直面色有些不虞的丛魏,都忘了烦心事,马缰一放,奋起直追,毕竟,都是少年人,谁不想要争个第一呢? 这边的气氛热闹,那边谈话刚刚过了兴头的柳墨言,自然是一眼看到那匹领头的白马,还有白马身上的青衣男子:“你不担心吗?” 他回头,带着些许意味深长地看着段锦睿。 “有什么好担心的!” 段锦睿拍了拍身上沾着的草叶,站起身来,淡淡一声:“难道你一人,不是比他们所有人都来的有价值吗?” 他方才听着柳墨言那些谈吐,终于确定了少年的价值,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更何况是帅才。 柳墨言怔了怔,唇边的笑容蔓延至整张妩媚的容颜之上,风华无限,仿若最绚丽的美梦一般,引人沉迷:“阿睿,我发现自己越来越舍不得对你放手了……” “那便不要放手!” 男人第一次对他用如此严肃的命令语气,柳墨言的心跳,快了一拍。 ------------ 第五十八章 承诺 “你想清楚了吗?” 柳墨言有些傻,段锦睿的承诺,说实话,他根本便没有想得到,即使那一日那么霸道的宣称,即使觉察出男人对他有情,但是,这几日冷静了下来,便也明白,真的让太子殿下为自己守身如玉,那根本便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要你不后悔!” 段锦睿闭了闭眼睛,沉默了半晌,带着些莫名的惆怅,说出了这句话,他也分不清楚自己对少年究竟是什么感情,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婚事会拖到什么时候,但是,他愿意在少年想要的时候给与,即使会让他失去很多。 那是,他自一开始便欠下的,他无法偿还的债。 “哈,那你可是有的等了!” 柳墨言咧嘴笑了起来,没有平日里的优雅艳丽,反而带了些傻气,幸亏只是一瞬间的控制不住,在男人瞳孔中映衬出自己让人无语的表情的时候,柳墨言抿了抿唇,将那份意外喜悦的心情压抑下。 正好,看到他和段锦睿走过来,那些方才还在马场上驰骋的人也纷纷下马,段锦睿身边从来不缺少人围绕,只要他不去拒绝,柳墨言的心情意外的好,那个众星捧月的男人,现在,是属于他的,一种征服欲的满足混合着喜悦,在眼底流淌。 “柳二!” 丛魏脸皮绷得有些紧,恨恨地看了柳墨言一眼,以为他要做什么,没想到这个英武的少年,弯身行礼:“我丛魏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柳墨言安然受了他的一礼,等到他要第二拜的时候,少年白皙的手指托在丛魏的胳膊下,任是他怎么使力,也无法弯腰:“那一礼,我替父亲受,受之无愧,这一礼,便不必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若是真的让丛魏拜过三次,以后便不好相见了。 “你不要瞧不起人,我丛魏还输得起!” 丛魏的脾气便是个犟驴,柳墨言勾唇露齿:“比起你说的赌注,其实我更加感兴趣的是丛家的驯马之术,若是你真的要补偿我的话,满足我的好奇心如何?” 这个马场名义上挂在其他人头上,实则其中的骏马都是丛家提供的,柳墨言最感兴趣的,还是他们贩运马匹的渠道。 大眼瞪着,丛魏阴郁的面容稍微缓解,其中还有些许得意,他的那只手还被柳墨言托着都忘了:“原来你是看中了我们丛家的驯马之术呀!” 少年人的脾气,其实来的快,去的更快,柳墨言的箭术,丛魏自诩是绝对无法企及的,但是,这样一个箭术超群的人,还想要请教他驯马之术,少年人的骄傲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现在再看柳墨言,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人长得好看,还有些本事,倒不愧是他们将门之后。 两个人气氛缓和,却在这时,一道沉缓优雅的嗓音传来:“哈哈,两位都是少年英雄,惺惺相惜,较量一番互有胜负也是正常,本王做个和事老,便不要伤了双方和气!” 丛魏是避开人想要快速做完赌注的,段锦容过来的快,可惜,也没有听到柳墨言的话,他方才远远看到的便是双方两只手在互相较力,还有丛魏涨红了的脸。 柳墨言的笑容慢慢地浅淡,转身,淡淡地对着段锦容颔首:“多谢容王爷的好意,在下谨记!” 少年不再面目含笑,虽然多了份冷艳高贵的气息,却也让段锦容眼中闪过一丝惑然,在他的印象中,几次见面,柳墨言虽然未曾明示过些什么,但是,也曾露出些许少年人的情态的。 “墨言,我们之间,何时需要这些客套!” 段锦容到底是段锦容,脸皮够厚,也自视甚高,脑子里转了一圈,居然觉得柳墨言是在吃醋,毕竟,他最近若说做了些什么让对方乍然冷淡下来,也便只是和柳菡萏之间的传言了。 丛魏看着段锦容和柳墨言似乎很是熟悉的样子,便也自觉告退,总觉得,有些什么腻腻歪歪的东西在勾缠,让他不舒服,歪着头,想着自己是不是最近真的玩的太厉害了,感觉都不对了。 “你是否也听信了我与令妹的事情?” 是听信,而非听说,对面前男人的理解,柳墨言只是一眼,便可以猜测出段锦容的想法,那一瞬间,他真的是很想要冷笑几声,自作多情,还以为自己是那个轻轻勾动手指,便乖乖上钩的傻子吗? 不过这样也好,不想要在对方面前做些欢颜姿态,每一次故意在段锦容面前做些情态,都让他恶心的要命,现在既然段锦容想歪了,他既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委屈自己,也能够顺便勾动对方心弦,一举数得。 肩膀一晃,躲开了男人想要按住他肩膀的手,柳墨言双手环胸,面上是不加掩饰的桀骜与鄙夷:“容王爷,空穴不来风!” 段锦容觉得对方高昂着脖颈的样子,格外地惹他心痒,雪白细腻的颈项露出了一大截,优雅完美的恍若天鹅的颈项,让他的手指蠢蠢欲动,苦涩地笑了笑,未曾急着辩解,眼睛望着段锦睿的方向:“若是你真的那么认为,我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转头,眼中的温柔快要流淌出来,柳墨言的手指头也很痒,很想戳瞎了面前这双仿佛能够说话的眼睛。 “墨言,我是真的喜欢你的!” 说完之后,转身便走,青衫飞扬,衣带飘舞,混合着寒风中飞舞的落叶,别有一番萧瑟,此时无声胜有声。 “……” 这是注视着段锦容美好孤寂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的柳墨言,他张了张嘴,喉咙动了动,唾液翻涌,泛着一种很是陌生的难受,好一会儿,才压了下去,即使如此,整张完美的容颜,也像是龟裂了一般,有一瞬间的扭曲。 耳边风声一闪,啪的一声,石子紧贴着脸颊落到脚边,溅起一摞尘土,若不是他躲开的话,恐怕要在脸上留下点儿纪念了,向着石头飞来的方向看去,黄衫少年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抛着石子,咧着嘴笑的恶劣:“啊呀,看柳公子与两位皇兄都是相交甚笃的样子,小王也有些好奇,那个便当做见面礼如何?” 段锦宇摆明了找麻烦,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如此挑衅,一众公子哥儿看好戏般地看着柳墨言,反而是丛魏,有些担忧,少年方才会与他打赌,性子不是那种软绵的,若是当众与宇郡王冲突的话,恐怕不妙了。 柳墨言蹲下,捡起地上的石子,唇微启,一股轻柔的气息吹拂,吹去石头表面的些许灰尘,那粗糙难看的石头握在洁白如玉,宛若精雕细琢的艺术品的手中,真真的是刺眼。 斜瞥了段锦宇一眼,柳墨言勾起了左边的唇角,笑的有些邪气:“多谢宇郡王殿下的见面礼,在下却之不恭了!” 当着段锦宇的面,掏出帕子,将那块破石头收起,放在了衣袖之中,让想要借机找麻烦的段锦宇瞪大了眼,噎的半晌无言。 “你!” 黄衫少年跳脚,正要再接再厉,身上一寒,对上太子殿下严厉的眼神,呐呐地笑了一声:“我和他开个玩笑,四哥不要多心!” 老鼠见了猫一般,垂头丧气地走到了段锦睿的身边。 眨了眨眼睛,两边的唇一起向上翘起,柳墨言发现,段锦睿越发地顺眼了。 他今生的眼光,真真的是不错呀! 赛马虽然能够放松心情,锻炼身体,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么多闲工夫的,段锦睿先走的,看他离开时匆匆的样子,可能是有急事,太子殿下走了之后,大多数人便围着段锦容转悠,柳墨言自是离得远远的。 这个时候,段锦容可不会再在自己面前献什么殷勤了,柳墨言对他的性子了解的清楚,从来不会做出授人以柄的事情,连带着方才几句话,都是避着人,说的不清不楚。 柳墨言乐的清静,段锦宇却像是脱了压制自己的猫,又开始作乱,来找柳墨言的麻烦,可惜文斗他脾气急躁,口角上动不动被对方占了上风去,武斗的话完全没有可比性,除了让柳墨言解闷儿之外,没有任何好的建树。 黄衫少年整个人都散发着浓浓的黑色气息,很是阴郁的样子。 和小孩子随便玩玩就好,看着没有什么人注意,柳墨言拉了丛魏一下,丛魏会意,他从来不是那种会说话的精明人,凑不到段锦容面前去,也乐的跟着柳墨言走。 两个人身后意外多了个尾巴:“柳墨言你都收了本王的订交之礼,那我们也算是朋友了,怎么能够将本王撇下!” 他的身份高贵,硬要跟着的话,谁都奈何不得,柳墨言无可无不可的,随便找了家酒楼,和丛魏交流双方关于驯马的见解,自然而然地又顺带上了战术兵法,他们都是将门虎子,都比之同龄人更加努力,居然相谈甚欢。 酒正酣,谈性正浓,一副相逢恨晚的样子,让跟在旁边找麻烦的段锦宇听得云里雾里,眨巴眨巴大眼睛,渐渐地被少年眼中的锋芒吸引。 ------------ 第五十九章 挑拨 和丛魏聊天还是很愉快的,毕竟两个人有很多共同语言,柳墨言从来不做无用功,丛魏以后会做上京都禁军统领的位置,他对这个人的性格研究了一番,马场之中发生的事情,究其根本,便只是为了引诱这个心高气傲的将门虎子上钩。 两个人都喝了不少,虽然谈性很浓,不过一边有着不知发了什么迷糊,非要坐在那里的段锦宇在,还是在天色昏暗前结束了交流。 相约下回再聚,柳墨言回头,看着黄衫少年,微微头痛,他在想,应该怎么摆脱这位。 “喂,我陪着你这么长时间,作为报答,你难道不应该也单独陪我一下吗?” 段锦宇毕竟是皇室子弟,即使被皇帝宠的有些天真,也会些基本的察言观色的功力,愤恨地嚷嚷了起来,大有一副柳墨言不答应,他便耍赖的架势。 柳墨言突然间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段锦睿,因为,面前少年的架势还有行为,让他意外的熟悉,那不就是他面对段锦睿的时候大多数时候的样子吗? 只是,少年是真正的恣意单纯,而他给予的,是一张面具,他的单纯,他的恣意,曾经真实地存在过,只是,却消失了很久很久,也许,消失在死亡的那一瞬间,也许,消失在归来的那一刻,也许,消失在他不择手段帮助段锦容争夺皇位的青春年华,忽然间,便觉得少年的样子有些碍眼。 段锦宇想要和他玩,那他便陪着他好好玩:“殿下既然想要墨言相陪,墨言自然不会拒绝,只是希望殿下不要后悔!” 柳墨言领着这位公子爷走遍了大街小巷,穿门过户,那些丑恶的,贫困的,皇子绝对不会涉足的地方,那些悲惨的,狠毒的,无奈的,发生在社会底层的,已经稀松平常的事情。 段锦宇脸上单纯的得意渐渐消散,一路走来,他发现,原来自己以为的繁华盛世,私底下还有如此的地方,他看到了破旧肮脏的房屋,看到了撮着手指渴望地看着他的无数小孩子,他看到了贫病交加,却只能在医馆后巷等死的人,他看到了衣不蔽体,却连居住的房屋也没有只能在别人的屋檐下瑟瑟发抖的乞丐,他还看到了,卖出自家儿女,只是为了一餐饭食的贫民…… 段锦宇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面色只是有些苍白,惟有他攥紧的拳头,显示了这个少年心底的震动。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俊冯踱步到柳墨言身后,面上带着些许凝重,仿佛从来不认识自己这个师弟一般,在他想来,已经选定了段锦睿作为辅佐对象,却又将这个游离在外的皇子唤醒,柳墨言的心思,太过诡谲可怕,他希望,是自己猜错了。 柳墨言回头,面上没有笑意,冷冷清清的面容,因着昏暗的天色,笼罩着一层暗色的纱,越发的朦胧神秘,让人无从探究:“师兄心底不是已经有数了吗?”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他选择了段锦睿,又为什么要在波谲云诡的lang潮中再掀lang花?那个答案,连他自己都无从寻觅。 陆俊冯蹙眉:“师弟,希望你真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陆俊冯甩袖便走,二王相争若是变成了三王争霸,这天下,恐怕真的要不太平了,他先前自忖可以在其中得利的想法,也要有些起伏了。 柳墨言将双手拢在袖子中,冷眼看着陆俊冯的背影离去,冷冷地笑了,他这位师兄,与其说是悲天悯人,不如说是害怕到手的权利,被他搅扰地飞走。 悠悠然,叹息一声,柳墨言低头看着地面上属于自己的欣长身影,影影绰绰,恍惚间,仿佛是两个人影重叠在一起,也许,在他心中,真的还存在另外一个可笑的念头吧,才会拉着段锦宇来看这些冲击性很强烈的现实,才会想要将一个与皇位无害,自由自在的家伙,拉入漩涡。 脚步抬起,步伐稳健而快速,面色淡漠而沉冷,柳墨言的样子,在这个瞬间,似乎脱离了他此时肉身的稚嫩,宛若经历了岁月沧桑的浸yin一般,让人摸不透,看不清。 屋檐下暗色的影子扭曲,迟疑了半晌,选择了与柳墨言相反的路远去。 ――门打开的声音,还有胡横焦虑激动的劝阻声,将夜色中的沉静打破。放下手中擎着公文,段锦睿脸色不变,眼底却是暗色汹涌,一灯暖色,在他冰色的容颜上跃动,幻化出变幻莫测的图案。 这里是他的寝室,是除了胡横之外,非经传唤,谁都无法轻易踏足的禁地,而现在,不论是谁会,都犯了他的忌讳。 “出去!” 来人发丝凌乱,面色涨红,束发的玉冠歪斜着,连带着那身雪白的衣袍上,都沾染了尘埃,看到段锦睿面沉如水的样子,庄离诀到了口边的话语,咽了回去。 本来冲动的,不受控制的思维在听到男人的一声厉喝之后,彻底湮灭:“太子殿下恕罪!” 躬身行礼,庄离诀慢慢地退出了寝室,跟着满面无奈的胡横向书房走去。 书房中面色苍白的男子怔怔地看着自己的鞋尖,那里似乎开出了一朵花,吸引着他,那样子,魔怔了一般,旁边小桌子上本来冒着袅袅白气的水杯,直到冰冷无波,也未曾看的男人抬头,直到听到门响。 “说吧,什么事?” 段锦睿身上已经重新穿戴了一番,虽然不是什么贵重华丽的装扮,也比方才只着一身亵衣正式的多,而庄离诀,也已经将自己身上草草整理了一番,还是狼狈的厉害,却也没有方才那么夸张。 “殿下,柳墨言居心不良,想要对殿下不利!” 咬牙切齿,低垂着的头,因为发丝的垂泻,掩去了眼中狠毒至极的锋芒,庄离诀第一句话,便是如此劲爆,段锦睿的面色一寒,冷冷地看着半跪在地上的男人,郑重请命的样子,让他的心情更加不虞:“离诀,本宫需要一个解释!” 即使不相信白日里还和自己约定的少年会做出什么让庄离诀这么大反应的事情,可是,庄离诀也从来不会信口开河。 段锦睿的手掌,重重地按在自己椅子的扶手上,即使和庄离诀在上下从属关系中,蕴含着些许友情兄弟之情,他也听不到对方如此诋毁自己在意的那个人。 “属下亲眼所见,柳墨言分别与容王爷,宇郡王单独相处,且相谈甚欢!” 庄离诀今日只是去醉芳楼买醉,哪里想得到,一觉醒来,身边居然会躺着两个陌生的女人?他从少时第一眼看到段锦睿开始,心心念念的便全都是对方,哪里会去碰任何一个男人女人? 这么多年的坚持,一夕尽毁,庄离诀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杀了那两个让他恶心的女人,只是,他还是存有理智的,这种事情,若是装作不在意,便也顺顺当当的过去,男人有几个不偷腥?若是真的死上个把人,那么,在这没有秘密的京城之中,恐怕便要引起轩然大波了。 更重要的事情是,他不想要让段锦睿知道这件事情。 庄离诀不相信自己会酒后乱性,那两个妓子没有这么大的魅力,动用了些许手段,他已经猜测出那个坑了他一次的,同样出现在醉芳楼的人是谁,毕竟,那个少年的容貌很是引人注目,而且,现在想来,柳墨言分明便是故意让他轻易查探出来,又奈何他不得,膈应自己的。 庄离诀一直低垂着头,嘴里快速地将今日柳墨言的行程报了出来,而且,还将他和段锦容,段锦宇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这些事情,都是段锦睿安排在柳墨言身边的暗一汇报的,暗一肩负的责任是保护柳墨言的安全,本来少年回京之后,段锦睿便应该将这位暗部首席召唤回来,他毕竟是太子,身边的危险太多,只是,男人衡量之后,还是让暗一继续这个保护少年的任务。 庄离诀曾经恨得咬牙切齿,现在,则是有些幸灾乐祸,他和胡横,是段锦睿的心腹,也是负责归属于太子殿下的整个暗势力的一明一暗的统领,所以,能够提前获知此事,所以,没有耐心,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居然会直闯太子殿下寝宫。 “很多人都和九弟,十一弟相谈甚欢!” 段锦睿没有察觉庄离诀心底的杀机,而是哑然失笑,方才提起的心,稍微放下,柳墨言当着自己的面和段锦容‘相谈甚欢’过,所以,他根本便没有必要猜忌,至于段锦宇,对那个弟弟的了解,可能是不服气,想要找少年的麻烦,才会缠上去而矣。 最重要的原因,他相信柳墨言,仅此而矣。 “殿下,即使柳墨言真的无辜,也请殿下以后多加防范!” 庄离诀已经知道了段锦睿的意思了,他有些绝望,却还是不甘。 “本宫会提醒墨言今后多加注意的!” 段锦睿摆了摆手,此事已经定下了基调。 ------------ 第六十章 阴招 柳墨言那一日回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李贺还没有睡,一直在等他,看到他的时候,表情颇为紧张。 房门一开,看到的是他父亲那张黑漆漆的脸面,即使柳恒山五官很是俊美,也掩盖不去其中的浓浓煞气。 摆摆手,让想要说些什么解释的李贺下去,柳墨言和他父亲大眼瞪小眼。 “混账东西,你整日里早出晚归,便是去那些烟花之地鬼混吗?若不是有人看到你小子从醉芳楼出来,老子都不知道你一天到晚便是干的这个,我柳恒山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儿子!” 柳恒山袖子猛地一甩,强烈的劲风,让柳墨言的发丝都跟着拂动,眯了眯眼睛,也不知道是哪个告的阴状,柳墨言有些可惜自己亲爹那张好看的脸,愣是气成了狰狞状,他也没有反驳,反而挑衅:“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逆子!” 柳恒山气的抬起手要打他,柳墨言脚后跟一磕,身子向后漂移半尺,险险躲过他父亲那势大力沉的一下,撇了撇嘴,挑衅一下就行了,毕竟这个自己不怎么看的上眼的,这个只会动用暴力的人是自己亲爹:“父亲,你就不问问我今天进了醉芳楼都具体做了些什么?我在你心里,便真真的是个贪花好色的纨绔子弟?” 从来便是这样,一个不管不顾的硬顶,一个不问青红皂白地教训,哪里能够解决问题? “你小子今天要是没有一个好理由,老子打死你!” 那双遗传自自己的丹凤眼,还有其中的淡漠无奈,让柳恒山腾腾的怒火,微微收敛,手放了下来,心里开始后悔自己忍不住上来便动手的习惯。 还有一点赧然,方才柳墨言的那句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的脸面,真的是有些搔的慌,那件事情,说到底,还是他对不起柳墨言母子。 看到柳恒山冷静了下来,柳墨言张口,将自己今天的形成汇报了一遍,醉芳楼,西山马场,酒楼,没有隐瞒的必要,一查便查出来了,反而是那些暗处和几位皇子的言语纠葛,便没有提起的必要了。 他的声音温缓悠然,没有一丝的烟火气,和着那张月下清丽姣好的容颜,仿若不是此世中人般,透着疏离与一丝掩藏的极深的孤寂。 柳恒山皱眉,对柳墨言现在的样子有些看不上眼,还不如方才一开始和自己硬顶着说些气人的话那样有烟火气呢,心里反正是不舒服,他从来没有什么细腻的心思,也便是这样一想,便将精力放在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上,看着柳墨言,认真叮嘱:“我们柳家深受皇恩,自当尽心尽力,忠君报国,几位皇子也都是身份尊贵,他们之间的事情,不论如何,都是兄弟血脉之间的家事,我们作为臣子的,要谨守身份!” “皇上春秋鼎盛,正是值此用人之际,你既然无事的话,我在军中给你安排个职位,去锻炼一下!省的将心思用到些不该用的地方!” 柳墨言微征,心头一暖,柳恒山话说的不客气,实则,是在提醒他,现如今诸位皇子之间风起云涌,而皇上却是春秋鼎盛之时,便是他有些什么心思,也不要搀和进去,现如今,他还有柳家作为靠山,不会有事,以后,他只要凭自己本事混出头来,也才是正道。 父子之间,气氛蓦然和谐了许多,缺少了剑拔弩张,柳墨言看到柳恒山想要走,鬼使神差的,将他叫住:“父亲,孩儿还有许多兵书历法不明,请父亲指点!” 他知道,柳恒山是真心想要补偿他的,只是,那声亲近的爹,到底是叫不出来了。 “啊?” 柳恒山因为柳墨言的邀请,傻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下意识严肃起来,遮掩自己心里的喜悦和激动:“你年岁尚轻,而且未曾真正的领兵打仗,确实需要好好调|教调|教!” “闭门造车到底是失了下乘,为父认为,还是应该多去历练方可,你大哥那个人,被白氏教导成了个书呆子,真是气煞老夫!” 书房中的灯一夜未曾熄灭,父子二人秉烛夜谈,虽然偶尔有争执声传出,到底亲近自然了许多。 一直有些不放心,悄悄守在暗处的李贺松了口气,手中的灯笼中灯影晃动了下,照出一点窈窕,回头,有些惊异,却也觉得不太难以理解:“云溪姑娘?” 云溪今日已经来过好几趟了,柳墨言都不在,只是没有想到,这么晚了,她还是过来了一趟,只是不知道对方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了,想到少女今日一直来找柳墨言,也许是有什么要紧事情? 李贺眉头轻轻皱起,憨厚的脸上带着些为难。 粉色糯裙的女子颔首轻笑,比起一开始动不动低头羞涩的样子,多了些大气,她手中提着一个食篮,看到李贺目光瞅过来的时候,抿唇,脸颊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然后,在对方想着要怎么告诉她,现在柳墨言不方便打扰的时候,主动将食篮交给了他。 “这是给公子和老爷准备的宵夜,看他们的样子,估计要聊不少时间呢!” 只留下东西,人没要要去打扰的意思,李贺自然乐得如此,笑的眉眼张开,喜滋滋地接过了食篮,食物的香气顺着缝隙飘出,闻起来就觉得发馋。 云溪像是来的时候一样,走的时候也无声无息,只是,当她走到院子口的时候,微微抬起臻首,柔柔的眸子中射出寒芒,仿若穿过了那丛丛的绿树,直直地射向东南角的一座精致美丽的阁楼,唇边的笑还挂在脸上,只是已经很冷。 柳墨言夜不归宿都不曾让柳恒山过问过,更何况是现如今晚归而矣,她记得,午时偶然见到那个碧色衣裙的少女和柳恒山说些什么,隐隐约约的,似乎听到了醉芳楼,二哥,在云府中的日子,从来不是无忧无虑的,云溪几乎是一下子便知道其中险恶。 她在府中本来便是个尴尬的,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贴心的人手可用,只能自己一遍遍地过来这边,想着若是遇到柳墨言给他提个醒,若是父子两人有个冲突,她到时候也能想想办法,现在看来,父子二人倒是比起她见过的那一次好些了,那便好。 至于心怀险恶的,她不是那些冲动的人,虽然怀疑柳菡萏,却也不会在不清不楚的时候做些什么将自己陷进去,在这座陌生的府邸中,她没有任何的力量,连她能够在这里留下,也只是因为柳墨言,她的一言一行都要谨慎,但是,她会比起那个暗处的人还要隐蔽,她不会让柳菡萏伤害到柳墨言一丝一毫。 柳墨言和柳恒山一夜叙话,府中自然早就该知道的也知道了,白氏不知道绞烂了多少条帕子,气的头都疼,一大清早的,天才蒙蒙亮,便将柳菡萏叫了来,对着自己那个好女儿,一通怪责,谁让出主意的是柳菡萏,信誓旦旦地怂恿着她吹枕旁风让老爷亲自去看,免得冤枉了柳墨言这种装好人的招数也是她这个好女儿教的。 耳边听着自己母亲喋喋不休的抱怨,柳菡萏面上羞愧,心里则是既厌烦也疑惑,按着柳墨言的性子,应该和柳恒山大闹一场,然后轻的便是柳墨言愤而离府,重的便是柳恒山将他赶出去,脱离父子关系。 毕竟,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眼底一抹暗沉的光,柳墨言和柳恒山之间,这种事情,是绝对会挑起火来的,再加上父亲早已经有所不满的那个云溪。 指甲深深地嵌入手心中的帕子上,钝钝的痛,让她头脑中的愤恨更甚,段锦容那个无用的,给他制造机会,给他那些便利,全都做了无用功,柳墨言不止没有上勾,而且…… 段锦睿和柳墨言之间,有了交集,她害怕,她不愿,不会的,那件事情柳墨言已经忘记了,段锦睿也不会主动说出来的,他们现在的交集,只是因为柳墨言身为镇国将军元配嫡子的身份。 一定是这样的,只要柳墨言失去这个身份,只要他不值一钱,她的指尖甚至快要掐破丝绢做的帕子,还是白氏累了,喝水润喉时眼尖瞅到,一通哭天抢地。 白氏抽出柳菡萏手中的帕子,看到那四个圆圆的凹陷,甚至有隐隐的血丝溢出,在玉白精致的掌心中如此显眼,是真的气急了:“你这个孩子,怎么气性这么的大,娘亲也就是说说罢了,不是真的在怪你,那个贱种就算是现在得了老爷的欢心,他那个贱种娘也是个死人,争不过娘亲的,你可千万别伤了自己,这以后日子长着呢,总会有机会的!” 白氏接过嬷嬷递来的药膏,细细地为柳菡萏上药:“这女子呀,想要让男人喜欢,最重要的便是容貌,你看看,多漂亮的小手,要是留疤了,以后可怎么好?” 柳菡萏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一层药膏,淡淡的香气萦绕,真真的是一只美丽的手,即使有了瑕疵,也那么娇柔可爱,她的唇勾起,那是一抹阴冷的笑:“容貌吗?” ------------ 第六十一章 我想你 柳墨言没有想到柳恒山所谓的给他找个差事会是直接便上手正六品骁骑校,虽然对于曾经到过卫国将军,掌握着天下大部分兵力的柳墨言而言,六品不怎么够看,但那只是相对来说。 要知道,在京城中那些同样有家世的世家子弟,便是真的想要谋个正经职位,也是不容易的。 心中即便有疑惑,柳墨言对于能够一开始便手中有兵,还是很满意的,他前世与段锦容交好,在庄离诀出事之后,凭空降到皇宫侍卫军统领的位置,那位置是好,可惜,柳墨言现在也不稀罕了。 再者说,柳恒山虽然是位高权重的一品镇国将军,他若是未曾闯出个名堂来,恐怕那人面上也是无光。 柳恒山在告诉了他任命之后,很是敲打了他一番,话语虽然糙,却是关心地将军中情形细细描绘,柳墨言心中不是没有感触的,虽然还是不耐,这一次,认认真真地听完了柳恒山的教育,倒是让他那位已经习惯了有个和自己作对的儿子的老子,很是诧异了一番。牵着大黑马出门的时候,遇到了专门等在路边的云溪,柳墨言有些尴尬,自从来到京城之后,他的心思三分,一份在军事上,一份放在了段锦容和柳菡萏这些人的防备交手中,最后一部分,却是给了那个想要得到的男人。 直到再次在阳光下见到浅笑柔婉的少女,才乍然记起,她是他亲口言道的未婚妻,即使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他的一时之言,柳墨言也做不到食言,尤其是…… 云溪没有询问任何事情,没有向他抱怨,而是告诉了他关于她所看到的柳菡萏的事情,关于她的猜测,让他小心那个女子。 苦笑:“她是我的妹妹,你便这么说出来,难道不怕我误会你吗?” 云溪眨了眨眼,轻轻浅浅的波lang在眼底掀起美好的涟漪:“这是我给自己找到的现如今能够帮助你的仅有的方式,若是连这个都做不了,我留在你身边,也不会开心的!” 云溪是一个很好的女子,柳墨言听得出看得出她话语中的真诚,少女越是平淡,越是不像那些普通女子一般向他要一个承诺,他越是心里难安。 “小心柳菡萏,她是一条毒蛇!” 云溪没有等到柳墨言想通该怎么让她死心,留下这样一句话,便离开了,她便好像是一个游离在外的旁观者,将所有人隐藏的心思揣测分明,偏偏,救不了自己。 云溪有时候想要唾弃这样的自己,明明一开始说好的,只要可以跟在柳墨言身边,她不求别的,而她做的这些,只是在不断增加自己的筹码,在加深柳墨言对他的亏欠,她现在想要求些别的,可以吗? 云溪既然要逃避,柳墨言便也先将她的事情放下,柳菡萏是像一条毒蛇般让人忌惮,但是,她现在失去了隐身的能力,失去了黑暗的掩护,且她能够最大利用的那份外在的硬壳,柳墨言已经开始粉碎出了缝隙,所以,他现在不怕她动,只怕她不动,柳墨言一直想不通的,便是一件事情,柳菡萏何以恨他至此?他自问,与这个妹妹相处的时间很少很少,便是没有多么亲密,也不至于到了这样你死我亡的程度。 前世今生,都想尽了办法对付他,而且,还是要用那样的方式,让他承受爱情上的背叛绝望吗? 手掌按在黑马的头上,柳墨言沉思,柳菡萏是他的妹妹,没有切实的把握,动不了她,段锦容却不能放过,上一回,让陆俊冯负责的那一步棋应该可以动一动了。 脑海中不断地算计着,连带着路上行人对他的注目都未曾在意,反正,都已经习惯了。 柳墨言先去了兵部衙门一趟,他的身份不是什么秘密,那里的官员们还算是客气,顺顺利利地领了盔甲兵刃,他这个骁骑校,被分派去的是西山大营,那里常年有五万人驻扎,算是除了京城禁军之外,保卫京城几个营之中,最雄厚的力量了。 对于自己要去的地方,柳墨言还是很满意的。 拒绝了要人带路的建议,柳墨言翻身上马。 甲盔着身,头发全部用青铜冠束紧,除了一匹精神抖擞的黑马之外,柳墨言打扮的和那些普通将士差不多的样子,前提是你不看他的容貌。 西山大营便是他上回来过的西山马场附近,只是一山之隔,却是两个地界,一边是公子少爷们骑马炫耀的地方,一边是兵士将领摸爬滚打,艰苦训练的场所,被命名为睿睿的大黑马显然很是喜欢这里的气氛,远远的便开始加速。 守在营门口的兵士显然很是紧张,大声呼喊,手中的武器也交叉阻挡,雪亮的锋芒在空中交错成一道锋利的栅栏,柳墨言手中的缰绳一紧,小腿一夹,在离着兵器堪堪一步远的位置,停下了风驰电掣的黑马。 已经能够听到校场内的呼喝声,已经能够感受到杀伐血腥之气,柳墨言从来灿烂美丽的笑容,全部敛成了冷淡睥睨的坚硬,眼底,却仿佛燃烧起了熊熊烈焰,手握紧了腰间的制式兵刃,不如他那把软剑,却是久违的亲切与激动,这里,才是他柳墨言应该呆的地方,这里,才是一个男人真正成长的地方,这里,才是他心心念念了两生两世的味道。 柳墨言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他也确实有自信的本事,段锦睿和段锦容这些关注着他的人,有些是忧心于少年是否能够适应军营中的严谨艰苦,有些,则是巴不得他在那里跌上大大的一个跟头,然后有机会演一出英雄救美。 他们两个在军营中都有自己的心腹,柳墨言一开始也确实费了些事梳理其中的关系,只是,作为军人,最为在乎的,始终是本身的能力还有战功,在他将军中那些不服的人轻松战败之后,他这个空降下来的将军之子,便已经得到了初步认可。 京城外围驻扎着这么多兵马,自然不光光只是训练而矣,西山大营肩负有肃清匪盗,防护周边城镇治安的职责,柳墨言自从当上了骁骑校之后,一半的时间在军中训练自己部下的那几百号人兵阵战法,不时接受一些不服他面貌稚嫩姣好的人的挑战,另一半时间,则是去剿匪实战。 短短的半个月之中,西山大营上下都认识到了这位虽然面貌姣若好女,实则出手狠辣,好战善兵的人物。 这样的日子,仿佛回到了前世单独守在边关的日子,虽然苦寒,虽然时时要防备边境异族的骚扰,但是,却单纯热血,没有算计,没有背叛,没有无望的未来。 柳墨言这次是去了五百里外的狼寰山剿匪,他和另外两位校尉合兵,人数是少些,但是长途奔袭,攻其不备,再加上训练有素的阵法,合理的指挥,那里聚集了的只会好勇斗狠的两千悍匪,尽数被清缴了个干净,柳墨言心里盘算着,应该能够凭借军功稳稳上升了。 只是先等来的却是他直属将领让他先回家休息的命令,这才想起,不说手下那些普通人有多么疲惫,便连他这个有内力护身的人,都憔悴了许多。 天色已经昏暗,街道上的行人渐渐稀少,再过些时辰,便是宵禁,一般人都不会在街上凭白逗留,毕竟,京兆尹的大牢,没有几个人会喜欢,踢踢踏踏的落地声,跟着柳墨言转战了半个月,睿睿这匹曾经养尊处优,有些稚嫩的马,也跟着多了股子战场上练出来的血气威势,看到一人一马的人,不由自主地转开了眼光,匆匆离去。 柳墨言笑着拍了拍黑马的大脑袋:“睿睿,别吓人!” 瞪得溜圆的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眨了眨,黑马的脑袋一低,在少年的手心中蹭了两下,表示亲热,柳墨言唇边的笑,越发明媚,这昏暗的天色,仿佛都照亮了一片美丽的光辉。 “睿睿,我发现你越来越可爱了!” 转头,看着那个背对着光,将自己一大半身子掩藏在黑暗中的人,柳墨言戏谑地言道。 男人今日意外地没有穿一袭黑,反而着了一身蓝色,那样温润悠缓的色彩,在他的身上,不止没有怪异,反而意外地多了些不同的魅力,吸引着柳墨言的目光。 段锦睿从黑暗中走出,他手中提着一坛子未曾开封的酒,布履蓝衣,乌黑的发丝被一根蓝蓝的飘带束起,随风起舞,除了这些,却是一点装饰的东西都没有,素净淡雅到了极点,柳墨言的目光贪婪地流连着那一张缺少了黑色华贵饰物装饰,而消减了冷硬尊贵的容颜。 那份全然绽放的美丽,长眉入鬓,星目如电,唇色浅浅,一点即朱,冰玉般纯粹的肤色,趁着一缕飘散在胸前的乌黑,越发鲜明动人。 “阿睿……” 眨了眨眼睛,牵着黑马,走到男人面前,自然而然地,从男人的手中,接过了那一坛子酒水,柳墨言的另一只手,在男人没有拒绝的情况下,按在了那淡色的唇间:“我想你!” ------------ 第六十二章 笨拙 一句我想你,抵的了千言万语,段锦睿任由柳墨言的指尖摩挲自己的唇瓣,任由他的气息侵袭自己的冷漠,乍然升起的,是一股无以言语的满足。 河水潺潺,夜色幽幽,寒凉的夜间,石桥之上,惟有他们两个人对饮,应该是孤寂凄凉的,偏偏,谁都未曾感受到一分一毫的冷清。 一坛子酒水,没有酒杯,两人共饮,你一口,我一口,酒水香醇的味道在夜风中飘飘荡荡,像是一条缠绵的丝带,将两个人的指尖,心尖联系。 “莫都尉是我的人!” 段锦睿接过柳墨言喝空了大半的酒水,没有什么其他意味,只是告知,他淡淡言道,殊不知是否明了,皇子在军中布置的势力,自来便是最大的把柄与隐秘。 柳墨言抬头斜瞥了男人一眼,唇边一个浅浅的弧度,比之月色淡雅,却又比之冷风温暖:“我知道!” 若不知道,何以段锦睿会来的这么巧?他还不至于觉得这个男人时时刻刻守望,只为等待他而矣,这倒是有些遗憾了,柳墨言将唇边沾染的酒渍轻轻拭去,说到正事:“阿睿,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我乐意效劳!” 戏谑的,没有含着惯常的嘲讽,柳墨言从来不相信段锦睿会真的对他纯粹,但是,能够拥有面前男人不曾给过别人的那特殊,何尝不是一种胜利与征服呢? 预先取之,必先予之。柳墨言现在,对待感情,即使是自己的感情,也冷酷理智的像是一柄锋利的能够轻易找到人致命之处加以攻击的神兵利器。 段锦睿也没有尴尬,双方之间,除了那些隐秘的,未解的感情之外,确实还有别的东西需要忧心,不论柳墨言是一时的情感冲动,还是想要长久的隽永,能够保护住他们两个人的,惟有权势,至高无上的权势,他从很多年前便知道了。 “西山大营中有不少容王的人,我需要你帮忙将他们找出来!” 段锦睿的要求,说简单也简单,只是情报问题,小心些没有什么性命之危,说困难也困难,先不说柳墨言现在的顶头上司莫都尉,这么多年的布置,肯定还有些别的手下暗桩,都未曾察觉几个段锦容布下的人,更莫说初入军营的柳墨言了。 “好!” 柳墨言咧唇一笑,将酒坛中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面颊上也泛出了隐隐的桃红,他应得毫不迟疑,甚至多了些许豪情,段锦睿委以重任,说明,他看得起他,他也是男人,并不是像平日里展露的那样,光只是容貌单纯美丽,惹人心动,他更多的,是翻云覆雨的能力。 酒已经喝完了,话已经交代清楚了,段锦睿似乎不应该再在这里停留了,既然要用柳墨言,对他好,对自己好,都最好小心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被别人知道。 只是,应该尽快离开的男人,看着少年手指捻着酒坛边的绳子,晃来晃去,水中映出层层变幻的波动幻影时,还是握住了那因为半个月的苦练征战而初见厚实的肩膀,单薄的衣衫,清晰地勾勒出少年的身形,心底有些疼:“我从来不知道,你是铁打的身子!” 肩膀被男人按在,有些重,柳墨言疑惑的擎起头,段锦睿微微蹙了眉,却是与方才淡漠不同的无奈,手抬起,他身边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柳墨言的眸子眯起,掩住了其中的复杂情绪,这个人,他虽然第一次相见,却清楚地知道,那熟悉的气息,便是跟在自己身边很久的人。 暗一没有看自己跟踪许久的柳墨言一眼,仿佛丝毫不觉得尴尬,躬身等待自己主子的吩咐:“披风!” 除了面对柳墨言,段锦睿从来都是惜字如金,能够只说两个字表达出意思,便绝对不会迸出第三个字去表达些心情。 暗一的理解能力很好,办事能力更好,一小会儿的工夫,柳墨言的酒意还停留在脸颊,惑然还在心底穿梭,黑衣人已经准备了一件貂裘披风。 玄色的披风在空气中荡开一抹起伏的波纹,一瞬间的黑幕遮住了视线,暖暖的,绒绒的披风,将他的全身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温暖,自心底蔓延。 “你以后若是再不注意身体,冻病了的话,谁替我办事?” 心底那微微的感动,化为了一股黑线的冲动,柳墨言瞪着段锦睿,像是看自己不理解的生物一般,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在最后来一句我会心疼吗?男人莫名,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还呆在自己身边的暗一,自以为理解了:“暗一的话,你勿需烦恼,他只会跟在你身边暗中保护,若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而不方便,可以交代予他!” 这不是明摆着承认了身边的人便是他派来潜伏在自己身边的探子吗?若是个稍微‘精明’点的人,现在恐怕便是另一套说辞了,连带着暗一的存在,也是拼命掩饰。 柳墨言想到自己借着段锦宇,借着跟踪在自己身后的这个暗一对面前男人心性的试探,想到自己大半个月不曾联系男人,胸有成竹的等待,蓦然间,胸口发涩。 段锦睿,真的是他重生以来最大的意外,他在男人的心思上,猜错了多少次?气恼化为了笑意,微微仰头,映入眼帘的是男人性感的喉结,还有光洁却坚硬的下巴,柳墨言的舌在自己的齿间徘徊,他现在,很渴。 有一种不想要控制的冲动,在这瞬间,将他支配,他现在很想要狠狠地咬住男人的喉结,将那里撕扯出血痕,将刚强的男人撕破喉咙,用尖利的爪子将他扑倒,将这个总是出乎意料的男人,禁锢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段锦睿再看了少年一眼,眼波淡定,想来无事了,单手一撑地面,便要起身。 “别走!” 沙哑的嗓音,夹杂着少年本身的清朗,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弥漫,段锦睿低头,少年将他的手掌拉住,十指交缠,化为紧密不可分的联系,段锦睿的心思,第一时间,却是放到了那粗糙了许多的掌心之中,有磨得厚厚的茧子,还有一道道细小的伤痕,柳墨言在军中,不是享福的,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认识到,这个认识,让冷心冷肠的男人心脏紧缩了一下,眉头跟着皱起。 “唔!” 心有所思,不及闪开,却是少年的舌尖,轻轻tian过他的掌心。 细弱的电流随着这个挑逗的动作自掌心传递到胸口,段锦睿低低喘了一声,眸子蓦然睁大,他的反应,不是先将少年挣开训斥,却是咬着牙:“暗一,退下!” 上前一步的黑衣人身子僵滞着,在段锦睿命令出口的瞬间,像是来的时候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 将男人的一切尽收眼底的少年,觉得他更加可爱了,喉咙间溢发出低沉的笑声,编贝般的齿,没有使力,顺着舌尖tian过的位置,细细地碾磨了过去。 男人的肩膀微微颤抖,电流更加激烈,他一瞬间思绪翻转:“墨言,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第一回可以说是意外,可以说是药迷人心,可是,第二回又要怎么说?双方之间,存了不一样的心思,只是,心思是一回事,真的做些什么,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当那双潋滟的眸子与冰色的眸子相互纠缠的一瞬间,段锦睿也不知道,自己期待少年的什么答案。 “我想要跟阿睿在一起!” 少年的言语,从来那么甜蜜,那么动听,段锦睿所有的挣扎与藩篱,尽数在少年眼底变幻的波光中粉碎,抿紧了唇,害怕一开口便是呻|吟,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自制力这么差:“我在朱雀大街有一所私宅!” 这已经是段锦睿最大胆的邀约了,柳墨言的心脏颤了一下,压抑住心底的渴求,放开了对男人的欲|望禁锢。 朱雀大街离这里不远,段锦睿所说的私宅,便藏身在一片富贵宅邸之中,外围只有几个护院家丁在巡视,进了内里之后,光能够感觉的到的,便不知道有多少的高手藏身,这里,定然是男人隐藏的极深极深的一个重要据点,而现在,他却毫不犹豫地告诉了自己。 柳墨言觉得,那把被压抑下的火,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止未曾衰弱,反而更加旺盛,外在的欲|望与心底的热lang,翻卷成能够将两个人淹没的火海,烈烈燃烧。 屏退了周围的人,柳墨言还没有行动,一直表现的拘谨严肃的男人,却出乎他意料的,主动拥住了少年还稍显细弱的腰身。 冰凉的唇印上温热的唇,男人的舌尖试探性地滑入柳墨言的口中,有些笨拙,有些无措地tiantian着,说实话,柳墨言被男人的牙齿磕得有些疼,可是,这样的主动,这样的笨拙,却让一直占据主导地位的他,心底染上一点怜惜,一点纵容。 少年的舌,配合着男人的舌翻卷,甚至耐心地引导着男人的吻技,烛火嫣红,染亮了双方水色的唇,染亮了含着欲|望的眼。 ------------ 第六十三章 痛恨 段锦睿的主动,是柳墨言未曾想到的,两个人的关系,到底不是第一次那般难以言说,所以,激烈的纠葛之间,柳墨言和段锦睿不约而同地约束住了自己的内力,只是纯粹地凭借着男人本身的体力来纠缠。 柳墨言到底是年少了些,即使他在吻技上取得了主动地位,却是不及段锦睿恍若火山爆发的热情,只是喘息间的事情,身上的衣服,已经撕下了半边,外袍半敞,露出内里厚实些的白色里衣,越发衬得少年唇红齿白,如玉如琢。 柳墨言被段锦睿压倒在床上,嗤嗤笑着,任由男人撕扯着他身上的衣服,却也毫无点滴羞涩之态,动手扯着男人的腰带。 烛火被激烈的风吹动地晃来晃去,宛若悠悠荡荡,起起伏伏的人心。 锦榻之下,很快便已经堆叠了一堆的衣服,蓝色紫色白色,相互纠缠,便好像是床榻上的两个男人翻滚间,压抑的沉吟,不曾出口,却火热如斯。 “呼,阿睿,没想到你这么热情!” 柳墨言的腰肢被男人按住,露出了雪色的胸膛,还有其上的两点红樱,随着急促的喘息,颤巍巍的仿若枝头红梅在摇曳,男人的眸子,不由自主地定在上面,然后,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将自己的唇凑近,冰色的唇含着一丝丝灼热喷吐气息,让本来淡定的胸有成竹的少年,忍不住吟哦一声。 本来想着面前的男人逗弄逗弄便是,等会儿再讨还回来,柳墨言可从来没有在下面的心思,他要的是征服,而不是被征服。 哪里想得到,只是唇轻轻地笨拙的那么一含,便控制不住身下欲|望的起立。 柳墨言的声音,于此时的段锦睿而言,是最强烈的春药,他不止未曾因为少年的戏谑而分神,反而牙齿一紧,咬住了那点嫣红。 “唔!” 柳墨言喘息一声,有些恼怒了,纤细的腰肢一个使力,运用着与自己体型绝对不相符的力道,轻轻一掀,便将男人反压在了身下。 “阿睿!我想要你!” 男人猛地惊醒,面对的便是自上而下,俯视着他的一张桃花笑颜,满腔的激烈火热,因为少年的姿势与言语,化为了点点尴尬。 “我们都是男人!” 男人的眉头蹙起,显然,在他认为,自己未曾将柳墨言当做小倌一类,一味索取,反而是想要和他平等相对,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为什么少年还不知足。 “我知道我们都是男人呀……” 柳墨言眨了眨眼睛,状似天真地接了一句:“男人之间,床榻之事,上下位置,凭的可是真本事!” 柳墨言话音方落,在段锦睿反应过来,想要怒骂出声的时候,先是出口堵住了男人的唇,然后,便是毫不羞怯的以力压人。 身姿硕长伟岸的男人趴伏在床上,那一身冰色的肌肤,上面一片青青紫紫,与周围暧昧的色彩,形成了相互应和的光影,让少年,越发地控制不住自己蔓延的欲|望。 “柳墨言,你放肆!” “我只对阿睿放肆!” “你混蛋!再不放开我本宫叫人了!” “随便你,呼,反正我的命现在攥在你的手心里!” 柳墨言的言语近乎痞赖,他便是算准了男人不舍得他,也果然如此。 笑的像是偷腥的狐狸一般的少年,未曾发觉男人因着他的有恃无恐,还有像是对待玩物的态度而精神恍惚了一下,眼中的光,那方才还激烈燃烧的光芒,慢慢的,一点一滴地熄灭,化为了点点的寂然和了然。 闷哼声,喘息声,床榻震动声,还有红烛哔嚗的声音,持续了两个多时辰,等到柳墨言终于心满意足的时候,段锦睿已经无力起身了。 这么长的时间,男人始终未曾喊过人进来,也始终未曾放声地呻吟过一次,他的唇,被咬出了深深的伤口,只是紧紧的抿着,未曾发觉。 这样若有所失的隐忍,得到的不是怜惜,而是更加激烈的狂风暴雨,少年的动作不止没有因此而收敛,反而因为这份不同而越发激狂,让男人真真地遭了不少的罪。 “阿睿,我只是看到你的时候,一时间控制不住自己,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一时的顺着性子来,等到完事之后,看着男人艰难地穿上衣服,脸色冷的像是冰块,还有床榻上混合着血迹的白灼,柳墨言心底有些发虚。 他好像,是有些过分了,可是,真的控制不住想要压倒男人呀。 好话说了一箩筐,男人自顾自拾掇着自己,那一袭让柳墨言眼前一亮的蓝衫,已经蹂躏的不成样子了,看着从来未曾穿过的蓝色,想着少年那一次让他惊艳的蓝衫,只觉地有些好笑,他到底,是要讨好谁? 赤脚踩过地面的一堆袍子,越过茫然的少年,打开衣柜,段锦睿穿上的是别院里常备着的他已经穿惯了的玄色衣裳。 那黑压压的暗沉色彩,将男人的端肃冷漠重新释放了出来,化为了一片厚实冰冷的屏障,阻挡着所有人的接近,连带着少年想要上前去帮忙,都被轻轻避开了。 这样的冷淡,让少年脸上现出了真切的一点慌乱,男人方走了两步,白皙的手指,牵住了他的袖摆。 低头看了一眼:“放开!” “不放!你,除非你不生气了!” 柳墨言有一种男人走了便再也不回头的不详预感,他这个时候,顺从了自己的心意,紧紧地拽住了对方。 段锦睿拖着柳墨言走了一步,便再走不了第二步,千斤坠的功夫,不是说笑的。 “墨言,放开吧,我想我们两个都需要时间各自冷静一下!有些事情,是否错了……” 少年的死缠烂打,段锦睿冷淡的眉眼微微松懈,流淌的,却是一点苦涩,他的声音里没有了怒气燥热,反而更是让柳墨言发慌。 “冷静什么?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但是我们两个难道不是两情相悦的吗?你要是实在气不过,要不然,要不然我趴下来让你做一回,总可以了吧!” 少年扬起细长的眉,带着锋芒毕露的锐利,带着年华正盛的飞扬,便是说这样子的话,也盛气凌人。 若是在少年不管不顾将他压倒前有这样一句话,段锦睿想,他会很开心很开心,别说是被压着一次,便是被压着,一辈子,他想,自己也会顺着少年的,因为,他怎么舍得少年疼痛呢?在自己尝试过了身在下方的人那撕裂般的痛苦之后。 段锦睿转身,双手捧起少年的脸,还是那桃花般绚烂的容颜,还是那勾人摄魄的眸子,还是那流转着让他心魂动荡的缠绵的波光,只是,在他乍然明了了一些什么之后,突然间,再也感受不到甜蜜,有的,只是无法排解的苦涩。 “我们两个,真的是两情相悦吗?” 段锦睿的声音语气乃至神态,都是淡淡的,甚至可以说是平和的,柳墨言却觉得这一句话,像是挖出了他心底所有的腐烂一般,让他避无可避,指尖,掐住男人捧住自己脸的腕子:“阿睿,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苍白的失去了血色的面容,让段锦睿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 腕部的刺痛,他仿若无所察觉,另一只手握住少年的五指,一根一根又一根地掰开,将自己被掐的青紫的腕子解救出来。 “墨言,你对我,只有征服,不是喜欢,你还年轻,以后,总会找到真正心爱的人,所以,放手吧!” 段锦睿轻声劝道,只是,他拒绝少年的动作,却那么绝然。 “你怎么知道我对你只有征服欲!” 柳墨言喊了一声,喉中像是堵了硬块一般,难受的厉害,背对着他,快要走到门口的男人没有停住离去的脚步:“你的眼中,没有本宫的影子!” 这是私下里,他第一次在冷静的,漠然的情势下,对着少年自称本宫,那一条无形的沟堑,出现在两个人之间。 “段锦睿,说什么我的眼中没有你的影子,这些全部都是借口,你只是因为我强迫了你,所以故意惹我生气的,我知道!” 柳墨言喃喃,手掌在自己的衣襟上拂过,方方披上的白色里衣,化为了点点飞舞的蝴蝶飘落在地,赤|裸着身子的少年,紧紧地揽住了男人的腰身,自后方,以着独占的姿态,绝不放手的坚决,拥住男人。 段锦睿的身子僵滞住了,他面上冷漠的面具,一点点的皲裂,终于化为了极致的痛,猛地转过身子,掐住了少年的颈子:“是你先招惹我的,是你告诉我喜欢是什么,是你让我有了快乐,有了期望,有个人,是需要我的,是需要段锦睿的,不是因为任何的理由,只是因为段锦睿!” 男人的五指慢慢锁紧:“也是你,让本宫知道什么是自作多情,什么是痛苦,什么是绝望,为什么,不愿意放过我?为什么,要欺骗?你若是想要什么,本宫都可以给了,只要你说出来!” 柳墨言有些呼吸不上来,他的脸颊涨红,泛着艳丽的粉,不详的粉,他可以在瞬间摆脱男人的钳制,只是,不愿:“阿睿,我只要你!” ------------ 第六十四章 冷静一下 “阿睿,我要你!” 柳墨言是真心地想要,他早已经想清楚想明白,他要面前这个痛苦的男人,不论是爱或者是不爱。 这样的理所当然,这样的毫不退缩,这样的,残忍,天真到了极点便是残忍,纯粹到了极点便是无情。 收紧的五指,开始无力,段锦睿对着那双晶亮的,仿佛能够承载漫天星子的眸子,觉得无力,方才升起的痛苦,绝望,还有那份想要了断的决心,在这样残忍的天真,恰恰是他心中的柳墨言,这样任性傲慢的少年,偏偏便是他无法回避的魔障。 段锦睿突然开始恨起自己,为什么会对少年如此地了解?为什么没有像是刚刚相识的时候,因着少年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神色,便安心地将自己下陷?反而清醒了呢? “墨言,你喜欢我吗?” 你,爱我吗? 柳墨言的唇动了动,一声喜欢,哽咽在了喉咙中,谎言最易出口,只是,当本以为的谎言无法出口时,是否便成为了真实? “我知道了!” 段锦睿的眼睛闭了闭,再睁开,已经是一片淡漠平静。 本来,便是他欠了他,本来,便是不想要拒绝少年的任何要求,本来,便不曾去想象喜欢与爱情,突然之间,却又因为自己心底蔓延的那一片情感无法得到满足而对着少年发火,甚至于,方才居然会想要真的杀了面前的少年,这样的话,他也不需要为了柳墨言的不羁与无情而患得患失,也不会再如此进退失据,他也会再次变成自己最为熟悉的样子,无情冷漠,眼中的世界,只有黑白二色。 冰冷,却安全,不会受到任何的伤害,那是段锦睿最为熟悉的自保方式,无情方不会被情所伤,可惜,某个人,在他未曾明了这个答案之前,已经钻进了他心底,已经,占据了他的感情。 “你知道了什么?” 柳墨言发觉自己越发地厌恶男人这样的神色,仿若了然一切一般。 段锦睿答非所问:“为什么不躲开?” 那样暗寂的心思,除了他自己,谁都不曾发觉。 “我知道,阿睿不舍得伤害我!” 脸颊磨蹭了一下男人冰凉的手掌,柳墨言是真的相信这个男人不会伤害他,即使方才真的快要窒息,他便是莫名地笃定。 暗自思索着,段锦睿不论有些什么自己无法理解的心思,总会因着这个歉疚吧。 男人苦笑:“是呀,阿睿永远不会伤害……年年!” 最后两个字,含在喉咙中,未曾出口,男人的手,下垂,放在了身侧。 “阿睿,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柳墨言眉眼弯弯,男人放开了手,于他,便是一种彻底的妥协,此时,少年心中在盘算着,男人既然那么在乎上下问题,他勉为其难让他反攻一次好了,反正,这个男人,是自己想要的,渴望的,想要得到些什么,小小的付出些什么,互惠互利,根本便不是赔本的买卖。 柔韧的双臂展开,少年的手,移到男人胸口的盘扣之上,灵活的指尖轻轻转动间,已经解下了最上面的两颗盘扣,露出了男人印着青紫吻痕的脖颈和漂亮的锁骨。 “墨言……” 男人的手再一次握住了少年的手,阻止了他的侵犯,在柳墨言不满蹙眉的时候,低沉沙哑的嗓音响起:“方才是我不对,抱歉!” 说实话,段锦睿方才是做的也有些过火了,不过,于柳墨言想来,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两个人一报还一报,扯平了,男人能够主动道歉,出乎他的意料,便像是突然的惊喜般,不止眉眼弯弯,连唇角也弯起了最美丽的弧度:“其实,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柳墨言这个人便是如此,他真心忏悔了一小下。 段锦睿弯腰,捡起地上被柳墨言扔做一团的衣服,展开,披在了少年初初现出肌理的肩膀之上,遮去了面前这一片美丽风光。 “阿睿,夜还很长,不用急着穿衣服的……” 柳墨言斜了男人一眼,既然决定彻底消除方才的隔阂,而且气氛不错,他自然不会有什么羞涩,直接出言邀请了。 媚眼如丝,红唇艳艳,半遮半掩的衣袍,根本掩饰不住那具完美体态的诱惑,段锦睿的眼睛,却是落在上面脖颈上一圈红痕之间,那红色的伤痕,不止未曾淡去,反而在这一阵工夫中,变成了更加狰狞的紫红色,越发狰狞可怕,在在提醒着段锦睿,自己方才的失控。 “墨言,我还有事情!” 段锦睿伸出胳膊,堪堪隔在了柳墨言的胸口,手掌心的位置,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贴近的是少年的心脏位置,砰砰,砰砰,一声又一声,极其规律的韵动,那是生命的脉搏。 “这么晚了,你也不方便回去,便在这里休息一夜吧!” “若是有什么需要,你可以吩咐下去!” 段锦睿已经离开了,如同他来的时候,走的更是悄然无声。 柳墨言愣愣地坐在桌旁,眼睛对着桌上纹饰雅致的寒梅图,思绪翻转间,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人来让他离开,也是,这里的主人亲自邀请他‘暂住’一晚。 冷笑,他呆在这里,本来便只是一个客人不是吗?空荡荡的房间里还残留着前半夜与男人激|情时留下的麝香味道,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让人血脉沸腾的气息,此时发冷腥涩,再也不能挑动那根易感的神经。 月色渐渐漂移,红烛已然燃尽,一片黑暗中,乍然间一声巨响,柳墨言方才坐着的地方,只剩下了一堆破碎的木屑。 ――门口响起异常的响动,躺在床上,仿似熟睡的少女猛地睁开眼睛,她的手,摸到了自己放在床榻内侧的匕首,锋芒闪烁,指尖仿似轻轻一个碰触,便会见血。 她的眼睛还是闭着的,睫毛随着平静的呼吸有规律的起伏,宛若翩翩飞舞的蝴蝶一般,带着宁静与迤逦,脚步声停顿在榻前,灼热的目光,伴随着的,还有一阵浓郁的酒气。 当脸颊感触到一点秋夜的寒凉时,再也无法忍受伪装,云溪的眼睛睁开的一瞬间,右手中被紧紧攥着的已经被汗水濡湿的刀柄划过黑幕,银白色的寒芒映照出了来人一双妩媚的眼。 云溪脸色猛的一便,想要收手,却是不及,嗤的一声,衣衫破裂的声音响起,匕首自少女手中脱落,眼见着便要掉到地上,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及时将它握住,暗色的刀柄,古朴大气的纹路,还有雪亮的锋芒,这是,段锦睿送给柳墨言的匕首,后来,因为生气男人将自己推给别人,所以将它送给了近在咫尺的少女。 “你有没有事?” 云溪什么都顾不得,顾不得询问柳墨言大半夜的来自己这里做些什么,顾不得被人发现会怎么样,她只是焦急地将手探向少年破裂的衣襟处,嗓子都变了调子,柔柔缓缓,宛若琴弦颤动的声音,破碎的厉害。 柳墨言呆呆的,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妩媚的眼中,被酒意浸染的一片茫然,怔怔地摩挲着匕首,任由少女扒开了他胸口处残破的衣襟,细细检查了一遍,安下了心,才来得及察觉这半夜忽然闯入的少年的不对。 “公,墨言,你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云溪觉得柳墨言的手快要按到匕首锋刃上去了,下意识便要将匕首夺过,少年的五指,却攥的紧紧的,猛地抬头,透过眼镜中那一层迷蒙的雾气,仿佛有恶意在流窜,那是一种狰狞的可怕。 云溪的手一颤,不是害怕,而是更形忧心:“墨言,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定会帮你的!” 隐隐的,她觉得,柳墨言是为了这把被自己视若珍宝的匕首而来,更深的思绪里,女人敏锐的第六感,已经在提示着她,也许,这把匕首,是少年在意的人所有的,苦涩在口中蔓延。 耳边是少女忧虑担心的询问,这个女子,是真的喜欢着他,爱着他,即使他早已经说过,自己不会爱她,她也不曾退去,为什么,另一个人却不能像面前的少女一般,如此待他呢? 疑惑,茫然,还有一丝的痛恨,柳墨言回过了神,本来要马上离开的人,站住了身子,被酒水侵袭的沙哑的嗓子幽幽响起:“还记得我和你说过,自己喜欢的是男人吗?” “我记得!” 云溪的面色苍白的可怕,却还是保持着最柔缓的语气,她想要展现给面前少年的,永远都是自己最美好的一面。 “那个男人今天拒绝了我……” 柳墨言的指尖,按在那把匕首的锋刃上,云溪眼睛随着落上去,幸好,没有使力,便也没有见血:“是,这把匕首的主人吗?” “嗯!” 闷闷地应了一声,便再无言语,云溪抬手将脸颊边的发丝抿到耳后,若是不做些什么,她怕自己会哭出来,面前的人,现在需要的是解语花,而不是一个同样为情所伤的女子。 ------------ 第六十五章 点破迷障 “他不喜欢你吗?” 云溪试探着询问了一声。 “怎么可能?” 不假思索的,柳墨言张口反驳,段锦睿怎么可能不喜欢他,除了自己,他不相信有任何人能够那样对待那个男人还能存于人间。 云溪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少年自己看不到,站在他面前的自己,却是看的清清楚楚,对面人在说出怎么可能时,眼中出现的笃定与欣悦,便好像,冲破了让她心疼的重重迷雾,化为了点点光芒闪耀。 柳墨言,是在意那个人的,他如此肯定对方喜欢他,那么,也必定是喜欢着对方的,他们之间,是两情相悦的,柳墨言现在的样子,只是一时的,可能两个男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误会,或者有些冲突。 只要,只要她按着一开始的路线劝解几句,双方好好沟通一下,面前的少年,便会消去忧愁,便会开心。 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情? 心底发出冷冷的嗤笑,将要到了唇边的话语咽了回去,云溪再次掠了一下颊边的发丝,脸上适时露出惑然:“你真的确定他是喜欢你的吗?” 柳墨言信心满满的笃定:“自然是确定的,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一个人真心还是假意,还分得清楚!” 少年已经在考虑如何再见男人一面,将他闹别扭的原因搞明白,然后,便可以解决,解决完之后,他就不会这样苦恼了,也用不着做出自己都看不起的借酒浇愁的行为了。 “我可以知道你们两个之间的故事吗?” 云溪的声音温温缓缓,没有丝毫的压迫,有的,只是温水般柔和的交流。 柳墨言的手指,从刀刃上挪开,他发现,和少女这样交流了几句话,心情好了不少,而且,他也确实有些想要借助少女灵巧的心思,来为自己找出和段锦睿重归于好的方式的想法,作为一个男人,再是心思细腻,也比不上女人天生在情爱这种事情上的无师自通与感染力。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 乍然间,柳墨言脑海中想起了真正的第一次相见,惟有自己一个人记得的前世,蓦然笑出了声,那个时候,好像是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午后,阳光璀璨,刚刚自校场中出来,打算回家好好清洗一番身上汗水的少年,被一个冒失的男人攥住了手。 男人那个时候,似乎是将他认作了什么人,激动的都说不出话来,柳墨言却没有激动的不能反应,当时便将男人狠狠地摔打了一顿,再次相见,男人的身边伴着的便是那个娇媚的美人,那个美人,叫做临思年。 后来,才从段锦容口中知道,男人喜欢相貌美丽的男子,还好生怨恨了一顿。 笑容渐渐地自脸上褪去,被酒水浸染的泛着桃花般粉色晕红的脸颊一点点苍白了起来。 云溪不知道面前的人想到了什么,只是,那从甜蜜到厌恶的转变,她瞧得清清楚楚,想要覆盖在少年手背上的手指缩了回来,她想,有些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于面前的人,也许不知是福是祸,于她,是好事吧? 两个男人,不可能能够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的,也不会,存在永恒不变的爱情,他们之间,无法传递下一代,她没有错。 “怎么了?” 云溪在觉得差不多了之后,才反应过来似的,焦急询问。 柳墨言猛地抬头,看着少女的眼睛,透着深深的寒意,却始终没有映入她的身影,他仿佛是在看她,又仿佛是穿透近在咫尺的人,看到了远在天涯的另一个人。 “他从一开始见到我,便对我便很好,一直宠着我,让着我,他遇到危险的时候,宁愿自己出事,也没有向我求救,我得病的时候,他细心照顾我,我任性的时候,他会提点我,我想要做什么,他会帮着我……” 如果这都不算爱,那么,段锦睿对柳墨言的种种,又算的上是什么呢? 云溪纤细的手指,掐在掌心,她的面色一径的苍白,没有显露出丝毫的异样:“很多时候,对一个人好,不一定是爱情!” 仿佛心中那头恶兽已经不受控制的咆哮,粉色的唇不断吐出一句句险恶的话语:“有可能是亲情,友情,有可能是愧疚,怜惜,欣赏,甚至是,利用!” 柳墨言走了,暗寂的夜色中,谁都未曾发现这个人的离去,云溪走到桌子边,动作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凉茶,沁心的凉意自咽喉涌入,纤细白皙的手指,艺术品一般,与茶杯之上的图案相辉映,蓝色的碎花晕染在淡粉色的指甲上,透着奇异的诱|惑。 良久:“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轻至无声的呢喃,一声声响起,晶莹的泪珠滚落,滴答一声,落入手中的杯盏中,与那淡黄色的凉茶相融合,在一圈圈涟漪之后,化为一体。 少女秀丽的眉眼间,是与泪水相互分割的坚硬,那是已经下定了决心的,不愿放手的执着。 ――皇帝的寿辰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近,京城中不止是那些长居京城中的本地人忙碌准备,便是各地官员家眷,也一日日多了起来。 因为早有耳闻,今年皇帝陛下要趁着自己的寿辰,为几位适龄皇子,尤其是太子殿下挑选合格的太子妃,京城中的金饰店,绸缎庄,成衣铺子,胭脂水粉,但凡能够让一个女子增色添彩的地方,都是宾客满盈,喜得那些掌柜的天天合不拢嘴。 柳墨言在京城中借着陆俊冯的手,也盘点了些铺子,不需要他费事管理,只要找到些忠心可用的手下,然后,将前世十年间,偶然所得的一些点子主意交代下去,再加上派出的人探寻海道,一是培养些海上势力,二是顺便得来不少交易回来的珍稀物品,大为受人欢迎,一本万利的买卖,短短的时间内,赚取的银两已经是盆满钵满了,让本来对自己理财的能力大为自信的陆俊冯,看着自己的师弟,都像是看着一棵摇钱树,眼神炙热了许多。 对于陆俊冯炙热的眼神,柳墨言没有任何的反应,要是非说有的话,也只是很不适应,些许厌恶,他想,原来自己喜欢男人,也不是什么男人都可以的呀。 从怀中掏出那串归来之初便戴在手上的珠子,摩挲着那颗刻有一个‘年’字的珠子,柳墨言唇边的笑,有些莫名,既像是愤恨,又像是喜悦。 柳墨言从来不是一个笨人,且他比起大多数男人,心思更为诡谲细腻,许多事情,从来不是察觉不到,只是,不愿意察觉到罢了,前世的段锦容,若是说他的演技真的那么高超的话,也不见得,多少回,对方用那幅温柔的面目对待柳墨言之外的男女,都被他状似不经意解决? 直到柳墨言死去之前,段锦容也不敢当着他的面,与任何男女过从甚密。 他只是,自愿被骗,不愿清醒罢了,段锦睿比起段锦容刻意的演戏,反而直率的多,现在想来,除了没有告诉他一件事情之外,那个男人,从来未曾刻意隐瞒过他什么,且总是有意无意的,让他去自己发现。 柳墨言对于自己丢失的童年记忆,从来没有在意过,在以前的他想来,待自己真心的母亲已经死了,父亲兄长妹妹后母,他们才是一家人,不记得曾经的美好,才能够走得无牵无挂,才能够保持自己的本心,而云溪的提示,却像是一道雷霆,将不愿意清醒的暗夜强迫照亮,柳墨言,开始寻找那些失去的记忆。 白氏管家十几年,曾经在他母亲身边伺候的人都差不多以着各种不同的理由或离开或死去,剩下的人中,不是胆小怕事的,便是谄媚白氏的,白氏算是将府中的大权牢牢握在了手中。 母亲身边的人找不着了,那么便找白氏身边的人,柳墨言有的是方法将一个小人物控制在手心,然后,他听到了一段故事,一段两生两世,才终于知道了的忘却了的经历。 那是柳墨言很小很小的时候,他还是一个任性的却备受父母宠爱的孩子的时候,白氏还是柳恒山的侧室,他已经有了一个哥哥,一个妹妹,都是同父异母。 事情的发生,是柳墨言看着认识的同龄人有可爱的小妹妹,不甘示弱,想要将自己那个起码外在娇软可爱的妹妹也拉出去炫耀炫耀,结果不知怎么的,小小姐伤了额头,破了相,被柳恒山一顿打,连带着他的母亲也受到父亲的责难,小小的孩子受了委屈,柳墨言离家出走了。 中间发生了什么,那个仆妇不知道,只知道他失踪了有三日,一直在外寻找小少爷的夫人终于回来了,却是带着满身血的孩子回来的。 所有的医师都说少爷没救了,准备后事吧,夫人发疯般地将所有人赶走,一日一夜和他关在一起,柳墨言醒了过来,忘记了以前的事情,他的母亲却虚弱到了极点,苦苦支撑了一个多月,便闭上了眼。 那串木珠子,便是他回来之后,才出现在他手上的。 ------------ 第六十六章 过渡 “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柳墨言举着珠串,笑的诡异莫名,让远处看着他的一众手下齐齐抖了抖,不寒而粟,也不知道是谁惹了这个活阎罗,毕竟,相处了这段日子,对方越是笑容俊丽,对待那些来挑战的或是出去剿匪,越是出手狠辣刁钻。 众多惧怕惊疑的目光聚在一起的话,还是很有威力的,方才一时沉浸的柳墨言施施然将珠串放入怀中,站起,手边的长枪叮的一声,入土三分:“看来你们的训练我还是布置的太轻松了,才让你们有这么多的空闲呀!” 冷艳高贵的笑,眼中带着凛冽寒意,配合着那把红缨颤颤的长枪,偷偷向着这边撇来的目光瞬间消失,比光都快,还有些脑子转不过弯来的,面对大魔王的威压,傻笑着,带着些了然的语气,窃窃着校尉大人手中是不是拿着的是心上人的信物。 柳墨言的眉向着上方一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透亮的眼中承载着桀骜:“真想要知道的话,赢过我手中这杆枪再说!” 手腕一抖,入土三分的枪尖嗡的一声厉啸,漫天红缨炫舞,校场中一片鬼哭狼嚎。 “大人,手下留情!” “头儿,头儿,我们不敢了!” 酣畅淋漓的一场战斗,或者说是单方面的凌|虐那些不长眼色的人,果然有益于身心舒畅,自从和段锦睿不欢而散之后,一直憋闷着的心情,到底是畅快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些事情,不是说解开便能够解开的,柳墨言有自信,段锦睿对自己绝对有真心,即使那真心中掺杂了他不想要承认的其他原因,但是,便是三分的真心,也让他自信,自己与那个男人,绝对不会自此之后,归于路人,他们之间的纠葛,已经不是一句话,两句话便能够斩断的,他,有的是时间慢慢的,将所有的迷障一点点破开。 ――想通了,心情好了之后,柳墨言在发展势力,积攒钱财这两条道上越发地有动力,他手边现在真正可用的光明正大的势力不多,仅限于手下统领的几百号人,但是,他暗中的势力却是蓬勃发展,借着星罗教的多年潜伏势力为基干,招收训练一批心腹,将之慢慢充实取代,不止是酒楼花楼,金楼布庄,这些能够收集各种消息的地方,最重要的,便是在人牙行中控制些人,京城中,但凡是达官显贵,又有多少人是真正清白无垢的?真的清白无垢的圣人,坟头早已经长了三寸高的草了。 柳墨言前世虽然将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了军权还有朝政之中,但是,暗中的谍报手段,却是比之毫不逊色,归根结底,他到底是江湖人出生,刺杀,谍报,监视,栽赃,这些虽然不是光明正大,却出奇有效的手段,才是他最为擅长的。 柳墨言忙忙碌碌,也就是每日晚间休息时才会回府,其他的时候,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柳恒山对于自己儿子如此忙碌,很是欣慰,偶然看到他的时候,会叮嘱他一声注意身体,两人之间生疏的父子感情,倒是越发地好了起来。 白氏有些坐不住,经常撺掇自己的儿子柳墨行在他老子跟前表现表现,可惜的是柳墨行不是他爹那块料,唯一擅长的,便是之乎者也,柳墨言每次看到他这位兄长怨念的眼神,都觉得颇为好笑。 倒是柳菡萏,平静的厉害,让柳墨言颇为不适应,毕竟,他回府之日开始,这个妹妹,有意无意的,给他找了不少麻烦,且下了不少暗手,虽然他每一次都轻松避过,甚而反击一下,他却也不会小瞧柳菡萏,毕竟,他是拖了前世记忆的福,对于柳菡萏的招式性格都有一定防范了解,否则的话,便不是现今一切越来越好的样子了。 ――皇帝的寿辰之日终于到来,深秋也转为了初冬,天上下起了细细碎碎的雪花,晶莹剔透,带着初雪的纯澈,让人忍不住回眸。 秋日的单薄棉袍,都换成了运用各种动物毛皮制作的大氅,或者是脖颈袖口的位置,镶嵌着或是雪白,或是火红,或是淡黄色的飘飘扬扬的柔软毛发。 这样既保暖又好看的穿着,随着锦绣山庄的率先推出,在达官贵人间快速兴起,镇国将军府,也没有落后,凭借着柳恒山实权的地位,迅速地订购了一批好东西。 柳家所有的人,柳恒山,白氏,柳墨行,柳菡萏且不说,便是柳墨言都没有落下,白氏便是看不中柳墨言,在这种外在的地方,却是比谁都做的好的,其他人最多得了两件,他这里却是得了四件,天蓝,淡紫,纯白,赭红四个颜色,都是很合柳墨言的身材的,这件事办下来,白氏很是得了柳恒山的赞赏。 有好东西,柳墨言也是来者不拒,反正这种事情若是和对方夹缠不清的话,不止没有什么大用处,反而显得自己如同内宅妇人一般,将心思用错了地方。 只是,在看到柳菡萏一袭碧色如洗的时候,柳墨言突然想起了云溪,那个少女,他对她没有爱情,甚至没有喜欢,但是,却是不乏欣赏的,她并不怎么得柳恒山的喜欢,想来,白氏不会为她特意准备。 想着上回夜晚突至少女闺房,而且也得了她提醒,对于自己人,柳墨言从来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上位者。 柳墨言欲外吩咐了李贺问问伺候云溪的人,少女的着衣尺寸,然后,去锦绣山庄,给她单独挑一袭粉色送去。 殊不知,那一袭粉色的棉袍,却是让云溪心底升起的愧疚,越发地深浓,她这些日子不敢去见柳墨言,不止是害怕对方察觉自己险恶的心思,更是因为,不想要这样面目可憎的自己,被柳墨言看到。 听着身边侍女叽叽喳喳的恭喜声,云溪咬了咬唇,心底越发火烧火燎的难受,屋子中央燃烧的通红的火盆,有些呛人,明明,那是最不会出烟的银丝炭,是李贺才送来的好东西。 打开窗户,沁凉的雪浸染在脸颊上,让她的头脑清醒至极,她的阁楼虽然远远无法比拟柳菡萏住的地方,高度上倒是够了,远远的,恰好便可以看到那个向着府外走去的,挺拔俊秀的身影。 柳墨言今日穿着的是一袭天蓝色的棉袍,脖领上柔柔软软的黑色皮毛将他精致小巧的脸陷入了一角,越发的动人,雪白细腻,比之初雪也毫不逊色的脸颊,因着黑色围脖的映衬,越发的完美无瑕。 “小姐,今日风寒,你身子不好,快把窗户关上!” 小丫头一回头看到了云溪怔怔站在窗口边,迎着风雪,乌黑的鸦羽发丝之上,只是一会儿的工夫,便染上了点点霜白,有些焦急地走过来,双手一按窗户,便要关窗。 “不要!” 云溪一声短促的呼喊,她的手按在小丫头的手上,反应速度快的不像样。 “哎?” 小丫头不解,顺着云溪的眼光,看到了那冉冉风雪中的一袭蓝裳,风姿俊挺,秀丽无双,只是一眼,便是让人沦陷的魅力。 “少爷真的是越发好看了,小姐真是好福气!少爷不止长得好,还对你那么关心!”小丫头关窗的动作顿住,都忘了将手放回去,抻长着颈子,圆圆的眼睛亮亮的,带着羡慕与喜悦,却是没有嫉妒这样负面的情绪。 云溪笑了笑,清丽的眸子中染上了点点迷蒙的雾气:“是呀,我确实是好福气!” 在小丫头遗憾的叹息中,云溪双手阖上了窗户,那马车前,是柳墨言,是柳恒山,还有白氏,柳墨行,甚至是柳菡萏,他们才是一家人,而她现在,只是一个客人而矣,只是,能够远远的,隔着窗户看他那么一眼而矣,再多的,无法企及,无法奢望。 手指攥住了胸前母亲唯一留下的坠子,那是她汲取勇气的方式,那是她做出决定的习惯性动作,在这个午后,在这个纯白的雪色世界中,在那个越发高挺俊雅的身影前,有些什么,改变了。 马车车轮骨碌碌的滚动着,在薄雪覆盖的街道上划落两道长长的痕迹,车外冰天雪地,行人纷纷掩袖缩颈,佝偻着身子快步行走,偶尔停留,也是因着今日京城中最中心位置皇宫位置升起的灯火烟花。 那绚烂的色彩,在半空绽放,透着一份温暖与喜意,若是不知情的,会以为新年已经提前到来。 车内,却是温暖如春,柳家父子三人坐在一起,没有言语,却也没有什么算计,至于身后那辆马车上的白氏母女,柳墨言今日心情不错,也选择性的遗忘了。 周围的马车渐渐地多了起来,越是临近宫门,越是热闹,紧了紧身上的袍子,随着柳恒山和柳墨行下车,在侍卫的引导下,进了宫门,遇到不少同僚,男人和男人一边寒暄,女眷们却是从另一边,跟着宫中派来的嬷嬷婢女们,向着贵妃的寝宫而去。 柳墨言跟着柳恒山和人寒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向着另一边瞥去,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他的便宜妹妹。 ------------ 第六十七章 寿辰(一) 柳菡萏的样貌不错,虽然不是倾国倾城,却也在那一袭碧色的映衬下,清丽脱俗,窈窕动人,在那一堆穿红抹绿的闺阁贵女之间,一枝独秀,分外不同,引来不少少年男子关注的眼神,还有同为女子嫉羡的目光。 “柳家妹妹倒是好容色,怪不得……” 这是有些心思不深的,直接便开始在宫门口扯人后脚。 “柳家妹妹是好容色,只是,若说牡丹真国色的话,比之彤箬妹妹恐怕还是差之一筹呢!” 娇笑着,应该是迟到,方方过来的一红一粉两个女子中粉衣女子先行开口,有一个女子却是比柳菡萏还要耀眼,那一袭艳艳红衣,在纯澈的雪色中,宛若红梅绽放,惑动人心。 柳墨言内力高深,便是隔着十几丈的距离,他也可以清晰看到那些莺莺燕燕脸上各色隐秘的表情,还有那些话里有话。 柳菡萏的表情还是甜蜜温柔,柳墨言却可以看到女子眼中一瞬间的难堪,牡丹真国色?自来牡丹便是百花之王,柳菡萏的一袭碧色虽然清新怡人,但是,在这太子妃甄选的时候,能够上得了台面的,不正应该是牡丹吗? 对于能够给柳菡萏添堵的人,按说他都应该欣赏,便不是欣赏,也不会厌恶,可惜,对于彤箬郡主,这位只是第二面见到的女子,他发现,她不比柳菡萏让自己喜欢。 想到红衣女子那一次和男人亲密的举动,想到段锦睿对梅花的些许不同,柳墨言心底开始散发出明显不虞的情绪,这一回,不再是莫名,他很清楚,自己是为了什么。 太子妃的甄选,按说彤箬郡主父母都是在宗室中有名望,她本身身份高贵,便很是适合,而能够和她相争夺的人,最有威胁力的,也就是柳菡萏了,有一个手握重兵的父亲,身份上差些,却能够给与段锦睿最直接的支持,皇帝但凡真心想要太子坐稳位子,都会选择柳菡萏。 唇挑了挑,带着比之冰雪也毫不逊色的寒意,可惜的是,柳菡萏的身份,既是助力,也是阻力,只要脑子还足够清醒的皇帝,都不会让自己的下一代继承人,早早地手握兵权,加上前段时间闹出的丑闻,皇帝选择的人,应该便是彤箬郡主了。 “墨言!” 柳恒山发现身边的儿子走神,皱眉喊了一声,柳墨言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胸口处的木珠子有些硌得慌,他发现,自己居然不知该如何选择了。 罢了,这种事情,想的再多也没有用,他只要尽着自己本心去做,管别人如何? 袖袍一摆,从容随着众多权贵官员向着宫廷而去。 楼台蜿蜒,宫阁迭起,琼林处处,来往的宫监婢仆络绎不绝,却又井然有序,没有丝毫烦乱,到真真的是皇家气范,柳墨言比较注意的是今日皇宫中守卫的设置。 睫毛低垂,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只是这短短一条路走来,光是明面上镇守的侍卫便有数千之人,更遑论守在暗处的人,看他们甲盔分明,兵器铮亮,挺拔的站姿,透出一股子彪悍之气。 柳墨言手中有不少的消息渠道,再加上前世在宫廷中统领禁军的经验,自然知道现在这批人都是庄离诀直接负责的,没有任何人来分薄他手中的权利,看来庄离诀这个宫廷禁卫统领,倒真真的有些本事。 只是这样的话,他应该重新估算下段锦睿在皇帝陛下心中的地位,一个皇帝,能够容忍太子的心腹将皇宫中最具有威胁力的兵力全部纳入手中,要有怎样的信任与宠爱。 他可是记得,自己当上了皇宫禁军统领之后,手下能够直接统领着的人,整个皇宫加起来,才堪堪数千人,剩下的一大半人,都在各个副统领手中,而那几位副统领,各个都有背后之人,说是一样的地位,又哪里能够比得上庄离诀。 设宴的地点是体元殿,广阔明亮的宫殿,高大的穹顶,几百根金龙盘旋的石柱直上云霄,灯火明烛,还有那点点缀饰的硕大明珠,怎一个金碧辉煌可比。 殿中央高高在上帝王的座椅,一丈多长,锦绣玉榻,高大的御座,扶手两边分别显示出龙头龙尾,鳞片栩栩,龙头狰狞,皇帝还没有到,那张让万人俯身的御座,冷冷地伫立,却又让人在看到的一瞬间,心底蓦然冲出一股子火热,那是男人野心的极致,那是权欲的顶点。 座下百级汉白玉阶,蜿蜒而下,近千张桌案左右分立,便像是文武分立,自阶梯前最靠近上首的位置,直到远远的高大殿门,宛若一条长龙一般,让人炫目。 柳恒山身为镇国将军,位子在最前面几张桌案之中,周围的同僚无不是位高权重,而柳墨言和柳墨行虽然也是身有职位,却也是托了他们父亲的位置,才有幸被邀请来此,因此位置堪堪末尾。 虽然才堪堪近了黄昏,近千的座位,却已经是有了一多半的人,毕竟是皇帝的寿辰,晚上才开始,也阻挡不了各人的热情,能够早到,都不会拖到后面去,桌案上放置着空空的碗碟,酒壶中有温好的酒,所有人都在互相与身边相近之人攀谈,虽然还远远没有到开宴的时候,趁着几许酒意,也是先行交集了开来。 柳墨言坐的位置很偏,身边左右邻着的两位都是外放的官员,看他年纪尚轻便已经可以在这帝国的中心有一袭之地,倒是主动攀谈了几句。 柳墨言也没有冷颜拒绝,宫室中暖意融融,虽然比之外面的寒意凛然确实舒服很多,但是,这么凭白坐着也是无趣,倒是和临近的几位回京祝寿的地方武官就着他们辖地的地势,特色,民风,政令等谈论了起来,引得离着他对面两三张桌案的柳墨行频频向着这边看来,显然,他是颇为羡慕这边武将的直爽的,他是文官,身边靠着的人,个个都是些人精子,稍微有一句话不对,便要让人抓大把柄,也只能微笑了。 黄昏已过,黑夜降临,宫殿中虽然光明璀璨,丝毫看不出暗夜的色彩,殿门外,却是有点点星光,在暗夜的暮色中点缀,抬眸望向最前方仅次于皇帝位置的太子位,那位子的主人方才才到。 一行皇子王孙都是身穿朝服,个个风姿不凡,尊贵异常,引得随着皇子们之后被宫人引到各个位置上做好的女眷们,多有青眼。 而那些方才还互相聊得投机的官员们,不约而同地向着那边皇子们所在去拜见,络绎不绝,不论和哪位皇子亲近,先拜见的,首先必定是太子殿下,剩下的几位皇子,面上大多都有些许不虞情绪一闪即逝,反而是段锦容,笑的温雅柔和,丝毫看不出什么不满,一径凑到太子殿下身边,妙语如珠,段锦睿面上惯常没有笑模样,只是也没有故意冷落段锦容,在众目睽睽下对他有什么不好的态度,话语不多,却是偶尔颔首,唇边也会牵起一丝浅笑,两个人表现的兄弟感情格外的好,不愧是同为皇贵妃抚育的兄弟,引来一堆朝臣的赞誉,关于太子殿下和容王爷前些日子传出的因为一个女子不和的事情,也是多有不信了。 柳墨言也随着大流,向几位皇子前去敬酒,当然,除了几位有数的臣工,皇子们都不会喝的,唇抿一抿酒杯,也便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了。 段锦睿和柳墨言视线相对了一瞬,双方都没有任何异样的滑开,虽然是那一次不欢而散后第一次见面,却都是心有成算的人,不会在众目睽睽下有什么让人抓到把柄的机会。 先敬完太子,剩下的便是几位皇子,没有看到他容颜的人,第一回见到,多多少少会有些惊艳,七皇子更是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想要拉住他好好说说话,他身边的王妃,已经在用防贼一般的眼光看着他了。 这位七皇子,在京城中最有名的便是性好鱼色,不拘男女,柳墨言倒是不担心自己吃什么亏,只是,他还没有反应,段锦睿先开了口:“七弟,父皇等会儿就要来了!” 这一句话,比起千言万语还要管用,七皇子哈哈几声,言道只是想要结交才俊罢了,至于真的看重人才,还是看重容貌,在座的各位心中都是有底的。 柳墨言有些意外段锦睿会先行劝阻,心头一荡,至于旁边向着他悄悄打眼色,现在正在劝着自己七哥喝酒的段锦容。 段锦睿垂眉低目,故作不知,比起来时还要快速地告退。 柳墨言的席位离着这里颇有些距离,虽然不便,却有个好处,能够将很多东西尽收眼底,往回走的时候,柳墨言注意到,彤箬郡主没有随着方才那批女眷一起回来,而一开始引起很多人敌意的柳菡萏,现在则是引来了不少诸如窃喜,怜悯,鄙夷等不一而足的目光。 叹了口气,柳墨言只是思绪一转,便猜到了结果,看来,太子妃的人选,已经确定了。 ------------ 第六十八章 寿辰(二) 殿外传來喧哗声,殿门大开,皇帝皇贵妃,众多后宫妃嫔,随身伺候的一大批内侍宫女,将殿门口瞬间充满,而方才一直沒有影子的彤箬郡主,果然跟在皇帝身后。 她的脸颊上带着健康而又美丽的红晕,与身上红艳的衣裙遥相呼应,真真宛若一朵盛放的桃花,人面桃花相映红,说的,便是这样绚丽的女子。 当然,再美丽的样子,便是真的有心人猜测出些什么,却也是故作不知的,作为臣子,最应该注意的,随时随地要保持恭敬的,便是皇帝。 柳墨言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溜到了一边,段锦睿跪在最里侧,平日里高挑的身姿,因为现在跪地请安的姿势,凭白里被众人淹沒,柳墨言极尽了目力,也只是看到了他的衣衫一角,玄色的衣摆,便是绣着众多斑斓纹饰的朝服,在皇帝大喜的日子里,也是不改冷清。 心底有些郁郁,沒有看到男人的表情,想要收回目光,却正好和另一个人的目光对上,不是那个随时刷存在感的段锦容,却是他几乎抛诸脑后的段锦宇,少年正对着他挤眉弄眼,表现出恶狠狠的表情。 柳墨言淡定的视而不见,他当然知道少年为什么对他这样的表情,上一回,他故意带着少年去见那些京城中最阴暗的一面,激发少年的心志,一个隐秘的目的,是想要看看段锦睿的反应,男人不曾问过一句,他自是欣喜,真正的目的,却是为了那些地方,涉及管辖的官员,都是段锦容的门下,段锦宇只要有些意气,便肯定和段锦容斗了几场,且占据不了上风。 不过,他也从來沒有指望过乳臭未干的小孩子能够斗得过段锦容,那个男人,不论是在朝中还是在宫中,都是有其足以依仗的强大势力的。 他要的,也只是借着段锦宇的冲动与不谙世事,将段锦容天衣无缝的势力,破开一个口子,皇帝最放心的儿子,想來便是最沒有野心,一直稚子天真的段锦宇了,他相信,段锦容在皇帝心中,已经存了芥蒂。 皇帝一袭明黄,鬓边已经有了雪色,却仍然不减威严,且多年的帝王生涯,杀伐决断之气浸染,眉目之间满是不曾苍老的锐利,更加让人不敢直视。 可惜,再是威武雄壮的苍鹰,终究是老了,苍老了的皇帝,最为害怕的,便是年富力强,且富有野心手段的儿子,段锦睿在拉拢人心上天生差了段锦容一筹,但是,这又何尝不能成为他的优势呢? 柳墨言的心思白转,一切能够达到自己目的的手段,他都不吝于使用。 有一道柔和的目光射來,柳墨言悄悄抬头,却是陪伴在皇帝身边的女子,那目光一闪即逝,却是将温柔慈蔼留下,仿佛是长辈在看着自己欣赏的小辈,柳墨言觉得有些作呕。 段穆恒身边陪伴着的女子是皇贵妃纳兰明秀,段锦容的生母,得到皇帝万千宠爱的女子,在朝野宫廷中都有着很好声名的女子,前世,柳墨言能够将自己的心完全交给段锦容,何尝沒有他亲生母亲的鼓励? 因为相信她是位通情达理的长辈,因为相信段锦容沒有隐瞒他们之间的关系给自己的母亲,所以,毫无防备的,一头栽了进去。 纳兰明秀她挽着皇帝的手,与皇帝并行而过。 殿中哗啦啦跪下一片,山呼万岁,还有皇贵妃娘娘千岁,声震云霄,让跟在皇帝皇贵妃身后的一行后宫妃嫔,只能得到一声众位娘娘千岁的佳丽美人咬碎了牙,偏偏要故作笑容。 柳墨言低垂下的脑袋,掩住了唇边的不屑,怪不得只能眼看着纳兰明秀独宠后宫,看看这些笑容僵硬的,比起那位将温柔与宁和完全浸透了骨子里,便是害人也像是菩萨慈悲的娘娘,差的何止是一筹半筹。 皇帝坐到了上首最高的龙座之上,皇贵妃居然坐在了旁边,不少人的眼睛一闪,暗自在心底盘算了开。 整座宫殿彻底忙碌了起來,内侍宫女穿梭不断,一盘盘热气腾腾的珍馐美味被摆上了一张张桌案,已经被喝的差不多的酒水全部重新盛满,温热的酒水,皇宫中珍藏的玉酿,勾人的味道,不断飘荡。 眨眼的工夫,几千张桌案便上满了平常百姓家一辈子也吃不到的美食美酒,只是,众多锦衣玉食的权贵臣工,却是沒有想要尽快品尝的心思。 皇帝站起,先举起了手中的杯盏,一番勉励的话语,各位臣工都是满面激动的样子,纷纷向皇帝表忠心,倒真的是一副君臣相得的其乐融融画面。 自太子往下,先是几位皇子携带身边女眷向皇帝说吉祥话,再是献寿礼,奇珍异宝无数,只是最得人关注的,却是段锦睿和段锦容两位皇子,段锦睿献上的是一株麦穗儿,比之平日里吃的麦穗儿不够饱满,但是,奇便奇在这麦穗之上,还透着些许的青意,是采摘不久的。 段锦睿拿出的,却是能够在冬日种植的小麦,连年灾害,百姓流离,朝廷多次筹拨善款赈灾,渐渐捉襟见肘,再加上边关异族,时时侵边,军粮不足,现在这冬日的麦穗一出,解决了皇帝与朝廷的大麻烦。 寿宴中的人都是明白人,不论是否真心,都是向皇帝恭贺,夸赞太子殿下的英明仁善之心。上首的皇帝,面上现出由衷的满意,看着段锦睿的眼神,带着属于父亲的骄傲与慈和。 段锦睿的寿礼太过出色,在他身后的众位皇子,有些面色已经变了,很是尴尬。 皇帝高兴了,也不吝啬封赏,当着众多儿子臣工的面,将户部完全交予了段锦睿管理,要说以前段锦睿也是在户部挂职,只是那到底是有些掣肘,便是为了安皇帝的心,也不能掌控太多权利,现如今金口玉言,太子殿下,算是掌握了这朝廷天下的钱袋子。 柳墨言勾唇,他已经看到了段锦容面色一瞬间的扭曲,足够他回味一段时间了,要说容王殿下准备的东西自是不差,在这众多皇子臣工上千精心准备的寿礼中,也是有望头筹的,前提是,沒有段锦睿献上的东西。 段锦容他准备的是一本金书玉册,先不提这东西本身的贵重,里面的东西才是真真的巧思,薄薄十几页,展开之后,清新秀美的篆刻作品映入眼帘,玉册之上印谱分为十五组,每组八方,四周加象征“福寿吉祥”的框边。 纹饰镂空,清晰秀致,错落有致,刻工精细,笔法圆润,刚柔并济,各具风格。 印章形状有圆形,椭圆形,方形,长方形,葫芦形,叶形,甚至有奇异的,呈现二龙戏珠之状,真真的是图文并茂,既尊且贵。 段锦容的心思,确实是灵巧,可惜,这份寿礼现在送错了时辰,比对着段锦睿送上的虽是鄙陋,却于国于民有利的麦穗儿,段锦容的金书玉册,皇帝虽然也是说了句不错,却是面色淡淡。 这种淡淡的态度,最是让人难熬,纳兰明秀面色一变,却是对着段锦容,站起身來,直言指责自己的亲生儿子奢侈浪费,成日里尽是钻研些些奇巧心思讨好皇父,却不想着为父皇分忧,说完之后,摔下跪在了皇帝的座前,请求皇帝惩罚儿子。 很多人都有些动容,皇帝也不例外,纳兰明秀表现的很好,柳墨言却是从中听出几分别的味道,段锦容只是想要为父皇分忧无门,这分明是要权呀。 也幸好皇帝不知怎么想的,虽然动容,且安慰了皇贵妃几句,也赐了段锦容珍宝,却还是沒有像是段锦睿一样,给他名正言顺的权利。 皇贵妃盈盈谢恩,她的秀美绝伦,温婉多姿,虽然已经不再年轻,却比之那些年少的女子们,更多了份岁月沉淀的风姿,她俯身在皇帝耳边,不知轻声言语了什么,皇帝面上的笑容,多了许多。 众位臣工的寿礼沒有像是皇子们一般当面献给皇帝,他们的寿礼都放在宫殿一角的礼台之上,自有内监记录在案,所以时间还早的很,方才因为几位皇子贺寿而有些怪异的气氛沒有维持多久,因为皇贵妃接下來宣布的一个消息,太子殿下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经过她与皇帝的多番考察,彤箬郡主雀屏中选。 彤箬郡主与段锦睿站在一起,男人的样子有些僵硬,却沒有反驳,而是与羞涩而欢喜的少女并排屈膝,向着上首行礼谢恩。 一直从从容容的少年,手中的酒杯,啪的一声,掉落在地,在周围喧哗成一片的恭贺声中,淹沒了去。 “柳校尉,怎么了?” “啊?呵呵,太子殿下和郡主娘娘他们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柳墨言在接触到左近之人疑惑的目光时,随口重复着耳边不断响起的刺耳言语,他勾唇微笑,笑容在那张完美的容颜上一如往日的绚丽明媚,眼中偏偏存了些荒凉。 ------------ 第六十九章 逼迫 “恒山,你家二小子在哪里?” 段锦睿和彤箬已经各自退回了自己的位置,朝臣们的恭贺也告一段落,皇帝像是才想起來一般,面向着柳恒山的方向,缓缓询问了一声,因为只是对着柳恒山一人询问的,所以身边跟着的太监不用大声重复皇帝的问话,所以,他这突然的询问,除了前排的人之外,后面蜿蜒而坐的众人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柳墨言的内力高深,飞花落叶百步外也可听到,况且是皇帝的声音。 他眼底的荒凉收敛,悄然抬头,皇帝语调平缓,面色平静,闲话家常似的,根本让人无法一下子猜出他的心思。 柳墨言又看了一眼巍然不动,像是一座雕塑一般的段锦睿,睫毛轻颤,垂下了眼帘,遮去了其中的光芒。 柳恒山出席,面上实实在在显露出茫然与不知所措,显然,他根本便不明白,自己才归家的儿子怎么能够得到皇帝亲自问询。 “皇上,小儿现今正在殿上!” 柳恒山猜不出皇帝的心思也不去费脑子了,按他的想法,自己的儿子才來京城不久,便是想要惹事,也來不及,也许皇帝召见,是个不错的机会呢,这样一转弯,脸上便带着笑了。 “传柳墨言上前见驾!” 太监高声宣召,重复皇帝的命令,声音嘹亮回旋,却又沒有一般内监嗓音的尖细刺耳,将这一殿的嗡嗡声尽数压下。 “臣,骠骑校尉柳墨言,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蓝色的袍服随着主人跪拜,向着玉白色的冰凉地板铺散飞扬,层层迭起之后,渐次落下沉寂,便仿佛承载着波涛的海浪,让人只是一眼,便是目眩神迷。 “抬起头來!” 皇帝的眼睛眯了眯,对着抬起头的那张让人惊艳的容颜,目无表情:“倒真真的是一表人才……” 这句话本身沒有什么不好的意味,反而是夸赞,耐不住皇帝夸赞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像是凝结了一般,僵硬的厉害。 一开始以为柳墨言得到皇帝青眼而多有嫉妒猜测的众人,渐渐的,都开始正襟危坐,不言不语,泥塑菩萨一般,对皇帝与那个少年之间异样气氛视而不见。 沉静到沉寂的气氛,自最上首的皇帝开始,向着下面层层蔓延开來,能够让数千人饮酒欢畅的大殿之中,渐至充满一种让人窒息的压力。 柳恒山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高深莫测的皇帝,又看了一眼自己紧抿着嘴唇的儿子,口张了张,到底是说不出什么劝解的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根本便想不出來现在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 唯一能够做的,便是等待。 体元殿地下燃烧着熊熊的地龙,宫殿四周的角落,错落有致地摆放着高大的桐庐,地板的冰凉,空气的灼热,说是冰火两重天也不为过,柳墨言的鬓角有一滴汗珠溢出,慢慢地,顺着脸颊,滑落下颔,滴答一声,浑圆剔透的汗珠,在玉白的地板上,滚落,摔成了八瓣粉碎。 他按在地板上的十指微微颤动,修剪的圆润的指甲,在坚硬的石头上仿似折断一般地狠狠抵住,一缕缕劲气在指尖之间回旋。 是的,在段穆恒的帝王威势下,柳墨言不是在害怕,而是隐隐的怒气,还有一丝淡淡的杀意。 从方才听到段穆恒宣布段锦睿的婚事开始,便存在的怒气,段锦睿是他看上的人,便是真的要和彤箬郡主在一起,便是那个男人真的选择女人,也要是段锦睿和他自己说,也要是,他柳墨言同意。 段穆恒,皇帝陛下,很厉害吗?前世还不是一杯鸩毒命丧九霄? 若是不死命的控制住,柳墨言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 在柳墨言而言,他是在忍耐,可是,在外人看來想來,这便是一个样貌姣好的少年,在皇帝的威压下,颤抖害怕,那苍白的脸色,在乌黑的鸦羽映衬下,越发地怜人。 段锦睿一直紧紧按着杯子的手,蓦然松开,黑色滚着金边的袍服一扬,柳墨言感觉一缕凉凉的,让人打从心底舒适的风吹拂起耳际的发丝,乌黑的发丝扬起,遮住了主人的视线,却沒有让他丧失听力。 “太子有何话说?” 段穆恒到底是将视线从柳墨言的身上移开,他看着跪在少年身边的儿子,有些恨铁不成钢,也有些想要叹息的感慨。 他的儿子,到底还是年少,有年轻人的冲动,便像是他年轻的时候。 “启禀父皇,儿臣几月前出京,偶遇匪人,柳墨言于儿臣有救命之恩,恳请父皇予其嘉奖!” 段锦睿沒有看身边的少年一眼,朗声出言,乌黑的眸子,绽放着黝黝的光芒,看着座上自己的父亲。 “此事太子早前禀明过了,朕方才便在想,要给柳家小子些什么嘉奖才合适,毕竟,一国储君,国之大器,若是草草封赏的话,倒是不好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论父皇如何,皆是柳墨言的福分!” 柳墨言还沒有开口,段锦睿先开了口。 皇帝按在龙椅上的五指轻轻敲击,啪嗒啪嗒两声细细的声响:“朕想要知道太子的意思……” 段锦睿的身子不易察觉地僵了僵,柳墨言若是现在还感觉不出皇帝的话中有话还有那些奇诡态度的话,他便真的是个傻子了。 皇帝,是知道了些什么吗? “太子说來听听,要如何嘉奖?” 段穆恒的身子微微前倾,有些浑浊的眼中闪过老鹰般锐利的光芒,紧紧盯着自己的儿子,反而是一开始的导火索柳墨言,他视而不见。 段穆恒他从一开始,便沒有想要将柳墨言如何,皇帝很清楚,有些事情,你越是强力阻止,越是会引发相反的效果,他现在要做的,只是让段锦睿,尤其是柳墨言清醒清醒。 皇帝脸上僵硬的表情消融,唇翘了翘,带着慈蔼的笑意。 这是警戒解除的标志,大殿中方才不敢言语的众人,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像是方才什么事都沒有发生一般,笑着讨论,或者是悄声询问柳恒山。 “儿臣观柳墨言于兵法战事一道尽得柳老将军真传,儿臣曾与他谈过几次,深为钦佩,且柳墨言在担任骠骑校尉期间,手下兵士训练有素,剿灭山匪也是快捷迅猛,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段锦睿侃侃而谈,口齿清晰,柳墨言却想要站起來打这个男人一巴掌,阻止他接下來可能的,他必定不想要听到的‘建议’。 “边关异族虎视眈眈,常年侵边,宋将军虽然刚猛,到底独木难支,正需要柳墨言这样年少有为的将领前去襄助……” 段锦睿的声音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迅速地向后面真正的目的滑去:“儿臣请父皇加封柳墨言为正四品怀化中郎将,为宋将军副将,请赴边关!”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下意识看向了已经低垂下头的柳墨言,少年的身姿纤秀,一袭天蓝棉袍,将其人的气质衬托的更加温弱几分,这样的人,守边关? 从正六品一下子跳到正四品是很厉害,且是柳墨言这样刚刚登上官场的人,但是,年纪轻轻,前途一片的时候,便要去边关那个鬼地方吃苦受罪,许多人不知道段锦睿究竟是在报救命之恩,还是要陷害柳墨言了。 “父皇,儿臣有事启奏!” “父皇,此事不妥!” 先后出言的,却是一直稳坐的段锦容,还有旁边坐的很是不稳当,面色纠结的段锦宇,两个人显然沒有想到,会有另一个兄弟一起出列,都怔了一下。 “柳墨言,太子的建议,你是否有意见?” 皇帝对那两个心思各异的儿子视而不见,反而是终于发现了被他忽略了很久的少年。 方才才舒缓的气氛,瞬间紧绷如同拉满了的弓弦。 “微臣领命,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柳墨言抬起头,方才还苍白的面上带着一抹自然的晕红,仿佛是激动欣喜一般,唇向上勾起,与微微弯下的两弯月牙交相辉映,少年的风姿,一瞬间,芳华无限! ,, 段锦睿在朱雀大街的庄子,柳墨言只去过一次,很奇怪的,第二次來的时候,他居然分毫无差地走到了这里,沒有丝毫的犹豫与思考。 看了看夜色,已经是三更了,明月也掩映在了黑色的天幕之间,只有稀稀疏疏的几点星子闪烁,在那一袭带着酒意的蓝色棉袍上顽皮的跳跃,在那沾染着雪花的发丝上迷离游荡。 柳墨言沒有进去庄子里,他只是斜斜地倚靠在墙角的位置,摩挲着手中那串粗糙的却因为长长久久的擦拭而光滑无比的珠子,唇边,还是方才大殿之上的璀璨笑容,却因着周围环境的冷寂黯然,莫名的荒芜。 厚重的大氅自身后覆上肩头,冷冷的熟悉的香气,在这乍然的温暖间,在鼻端萦绕。 转身,柳墨言的手扬起,啪的一声,掌心重重地挥落男人的脸颊,少年唇边,是完美的弧度。 ------------ 第七十章 挽回 咔擦一声,男人身后的墙壁上出现暗色的裂纹,段锦睿怔怔地将手覆在自己的面颊上,那里沒有一丝半点儿的痛。 “怎么,太子殿下有了太子妃反而觉得心虚了?想要借着那一下,让自己不再愧疚?” 柳墨言歪了歪头,方才满腹的怒火与杀意,随着这一下子走空的掌力,慢慢平息。其实,方才那一下子,以着男人的武功,不至于正中的,他会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躲不躲,已经说明了他的心思。 段锦睿,不是像他外在表现出的那样,不在乎他,他肯定,男人接受彤箬郡主做未來的太子妃,绝对不是爱情,那只是因为身不由己或者说是对他还有怨气的冲动而已。 他上前一步,胸膛快要靠着胸膛,呼吸间双方的气息悠悠流淌,缠绵悱恻:“可是,我舍不得打你,怎么办?” 寒冷的凉风吹过脸颊,明明是刺骨的凛冽,偏偏,因着朱色的唇,这样一句露骨的情话,而点燃了一把火。 那火,太热烈,太激扬,段锦睿承受不起这样冲动而热烈的情感:“我们两个都是男人,早晚都要娶妻生子,乾坤阴阳,夫妻和合,那才是大道。” “你的舍不得,本宫承受不起……” 柳墨言长长的睫毛垂下,雪色的冰晶沾染在鸦羽般乌黑的发丝上,融化,在睫毛眼帘处停留,仿似美人垂泪,即使段锦睿知道,柳墨言根本不可能在他面前流泪,便是真的流泪,也不是真实,还是忍不住想要掏出袖中的帕子。 身子僵滞了一瞬,段锦睿深吸一口气,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不可以再节外生枝,他侧着头,避开少年的视线:“你好好想想吧,本宫也是为你好!” 肩膀一动,转了一半的身子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死死地按住:“段锦睿,不要用为了我好替我决定任何事情,我已经有足够的阅历智慧去选择自己的人生!” 柳墨言仰起头,看着比他稍微高上那么一些的男人,气势间毫不示弱,满面严肃。 红红的唇开启着,说出的话,却不是他的面色那么有节操:“还在为上一次的事情生气?我错了还不行吗?既然你这么在意上下之分……” 一个头两个大,段锦睿有些后悔自己看着少年在风雪中伫立时,未曾隐忍到底,主动出现在了对方的面前,只是,他若是真的能够眼睁睁地看着柳墨言在风雪的侵袭中受苦挨冻的话,他也不需要苦恼,不需要半夜出现在这里了。 “我说了,让你一次!” 柳墨言不依不饶,段锦睿还沒有想好怎么将这样的柳墨言给哄走。 男人的面无表情,让少年烦躁,柳墨言皱了皱自己的脸颊,起了一层漂亮的白皙的褶皱,他伸出两根手指头:“好吧,我让你上两次!” 根本,便不是这个的问題。 少年狠狠地将手掌在墙上一按:“算你狠,我让你三次总可以了吧!” 他统共才上了男人两次,却要让他反攻三次,柳墨言觉得心底大大的郁闷,只是,他从來不是情感上的初哥,自己的感情,早已经想明白了,一次不明白,两次也会看出端倪,待到三次,若是还端着自己的架子,恐怕真的是要失去了的,这样的事情,对于男人有着一种强烈独占欲的少年,坚决不允许。 段锦睿的心,砰砰急跳了两下,既有着甜蜜,又是一种沉重的负担,他的呼吸紧了紧,脖颈上厚厚的围脖,不太透气,让他唇舌间有些干燥:“墨言,一个月后,本宫便要正式迎娶太子妃了!” 拒绝,如此艰难,这句话,他准备了很久,到头來,还是一字一句,难以启齿,声音,越來越低。 “段锦睿,你是个懦夫!” 柳墨言挑高了眉,凤眸中一抹明晃晃的蔑视。 “随你怎么想,只是你也快要去边关述职了,朱雀大街这里,以后还是不要來了吧!” 段锦睿放下想要抓住什么的手,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其中几点星光,虽然闪烁,却终究只能慢慢地被黑夜侵占。 “我以为,上一回在这里我们已经交代清楚了!” 段锦睿的话,若是他们之间已经定情的话,何异于绝情。 柳墨言不怒反笑:“既然你能够撇的一清二楚,为什么大半夜的要來这里和我说这些话,你不觉得自己这样遮遮掩掩,似断不断的样子,很让人看不起吗?” “归根究底,段锦睿,你对我柳墨言动了心,你沒有办法斩断自己对我的心思,你无法将我埋藏,你不能和自己未來的太子妃毫无芥蒂的亲亲我我!” 一句句不能,一声声无法,一刀刀血淋淋的戳穿,段锦睿的面色,苍白的比之冬日的冰雪还要孤零,男人的唇角抖了抖:“是,我是无法斩断对你的心思,我是在乎你,可是,本宫可以选择放手!” 段锦睿猛地攥住少年的手,紧紧的,让他有种自己被禁锢的被需要的刺激感觉,然后,五指乍然一松,男人的眼中,冰寒刺骨。 “你怕了?“ 柳墨言怔怔地开口,眼中先是一丝恍惚,然后,唇边的笑容,慢慢地上扬:“你怕了!” 先一步道出了段锦睿的心声,柳墨言哈哈一声,笑的多少带着些猖狂,他的左手探出,按在男人心脏的位置:“你害怕,自己的付出,成为一片虚妄,你害怕,我对你,只有利用……” “柳墨言,本宫不是任你摆布的奴才!” 柳墨言的胸有成竹,柳墨言的掌控似的话语,终于激的段锦睿吼出了一声呵斥,低低的,沉沉的,从喉咙间溢出,仿似受伤野兽的低鸣。 段锦睿想要走,可是,少年将他的肩膀紧紧地抵在了墙壁上,冰冷的,粗糙的转头,透过衣袍,似乎要刺入他的肌肤一般:“回答我的问題,我让你走!” 柳墨言眼中有异色闪过:“你爱彤箬郡主吗?” 爱,一个爱字,吞吞吐吐了多少息,他像是失了声音一般,在少年执拗的眼神中,无法出口,段锦睿垂,发丝遮住了眼帘:“……” 柳墨言挺直了腰背,像是胜券在握的将军:“你不爱她!” 他自问自答,风吹起少年披散着的发丝,将光洁的额头,还有那双飞扬的眉眼完全暴露,凛冽如锋刃。 “你爱我吗?”柳墨言再问。 段锦睿闭口不言:“……” “你在乎我!” 似乎很喜欢这样子自问自答的游戏,柳墨言一点不觉得自己在唱独角戏,他将男人,逼到了最角落的地方。 “很多人都在乎你!” 动了动唇,段锦睿眼中闪过逼迫到了极点之后,不再掩饰的阴冷,他将手放在少年抵住自己肩膀的手上,一根根手指,掰开:“本宫愿意先做恶人,不代表本宫愿意被你耍着玩!” 段锦睿的膝盖向上一顶,突如其來的一下,让闪避的不及时的柳墨言弯了腰身,他的手捂住自己的腰腹位置,嘶声一下,吸了口凉气,肯定青紫了。 “那一夜,你从我的床上下去之后,过的可真的是逍遥自在!” 段锦睿声音冷清清的,和他的表情一般,沒有什么感情,也听不出嫉妒,却就是这样冷冷的嘲讽,让柳墨言的怒火,成了浸了水的炮竹,彻底地哑了火,张了张唇:“不论你怎么想的,我沒有和别的人在一起!” 他的骄傲,让他无法做出着急忙慌的解释,越是在意面前的人,真的着急的时候,柳墨言却像是得了强迫症一般,无法将自己那一套撒娇耍赖给使出來。 “这便是你的解释?” 高高昂起的头颅,少年的样子骄傲的不像话,段锦睿喜欢他这个样子,应该说,少年任何的样子,都留存在心底深处,只是,此时此刻,莫名的荒凉。 “段锦睿,你信我吗?” 柳墨言想着半夜进入女子闺房,还是自己名义上未婚妻子的闺房,是个人告诉柳墨言这种事情沒有什么,双方是清白的,都是将人当傻子耍呢。 可是,他便像是傻瓜一般,傻乎乎地询问男人,想要对方也傻傻地回应一句相信。 段锦睿垂低了眼帘,掩住了其中暴涨的情绪,他沒有马上回答少年的问題,反而是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襟,将方才因着柳墨言的冲动而有些狼狈的地方都恢复了过來,才悠悠开口:“本宫一个月后迎娶太子妃,不知道墨言你,什么时候迎娶那位云溪姑娘?” 他那天发完了火,致使自己和柳墨言两个人不欢而散之后,回了东宫,只是,想要告诉自己让双方冷静一下,眼前却总是出现少年委屈的表情,那还是个孩子,他还小,很多事情,都需要自己这个更加年长些的人去考虑,和柳墨言又置个什么气呢? 这样想着,便真的将自己安慰了,将这种沒骨气的行为进行了导读,段锦睿后半夜,居然会让庄离诀帮着安排他偷偷出宫,沒有想到,需要他低头的少年沒有见到,夜半偷香的柳家少爷,倒是远远地看到了一眼。 ------------ 第七十一章 欠债 “段锦睿,你信我吗?” 柳墨言再问了一次,在男人满含着讽刺的那句反问之后。 段锦睿的面容掩映在黑暗的一角,柳墨言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不信,这便是段锦睿的回答。 虽然沒有一言一语,男人转身,再也不看他一眼,却已经是最决绝的回应。 “段锦睿……” 柳墨言缓缓的,一字一字地念着男人的名字,仿似将其刻印在骨子里一般,透着种狠辣戾气。 男人身上黑色的棉袍随着步伐的迈动迭起层层乌云,咯吱咯吱的踩雪声音,在耳边回旋,刺耳之极。 “你难道不想要知道我为什么大半夜地來这里吗?” 段锦睿的脚步顿了一下,稳稳地落在雪中,冰凉的雪水自靴子底部蔓延,足下冰凉:“墨言,你不是那种拿得起,放不下的人……” 男人唇边透着分明的苦涩,只是,惟有月知道,背对着他的少年,根本便不可能透视过來他的心情。 “是呀,你很了解我,这种情爱之事,都是小道,闲暇时解忧泻闷的东西,我柳墨言拿得起,放得下,不需要你來提醒!” 少年清朗的声音,带着削薄的锐利锋芒,直刺人心:“再者说,凭我的容貌能力,什么样的男女不能手到擒來?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柳墨言的手指,在自己颈侧一缕发丝间缠绕,优雅而魅惑,含着通透华美的笑意,一如与男人初见时,那个月下的精灵,魅惑人心,绝艳无双,让人心生向往,偏偏,却也是玩弄人心,任性恣意的让人痛恨。 “你能想明白,本宫很欣慰,男人最重要的还是功业,去边关,虽然苦寒,却也是一个最好的能够建功立业的机会,希望你好好把握!” 段锦睿还是沒有转身,只是,他的声音中,在熟悉的寒意之中,蕴含了些许真诚的欣慰,仿佛,真的在高兴柳墨言迷途知返,适时地回头。 醉一场,梦一场,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总不会是那些风花雪月。 柳墨言勾起了唇角,笑的虚虚渺渺,不曾再有一点情绪:“做不成情人,还是可以做朋友的,既然有共同的利益,又已经说开了,殿下何必急着离开呢?” 段锦睿若是再一径地坚持要走,便是在承认,自己不如柳墨言放得开,男人转身,左手背负在身后,于雪色中,宛若一棵笔挺的青松,带着凛冽与坚韧:“何事?” 他与他,隔着仅仅几步的距离,何异于咫尺天涯,柳墨言缠绕着发丝的手指顿住,已经到了头,再往上,便会很痛很痛了,紧紧绷着的手指一个泻力,柔软的发丝宛若飞扬的雪花,在那晶莹剔透的洁白间,有飘飘洒洒的乌黑掺杂,挥剑斩情丝,指尖断青丝,段锦睿木然的表情,看着地上那点点黑色的碎屑时,一变不变,真的好像是泥胎木雕了。 发丝已经斩断,手指得了空暇,柳墨言好整以暇地紧了紧男人披在他肩头的黑色大氅:“我现在已经被打下***的标记了,所以,你的敌人,应该便是我的敌人,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他懒得看男人的表情,悠悠开口,艳色的唇经着融化后雪花的一点浸润,宛如最是华美的宝石,流光溢彩,偏偏,这光辉的宝石,又最是棱角分明,割得人生疼生疼的。 段锦睿回过了神,眉头蹙起:“你若是真的想要帮我,现在最紧要的便是去战场上历练出來,其他的什么朋友敌人,不需要你多操心!” 男人的话语已经颇为不客气了,与以前相处的默契相比较,他的想法,显然改变了。 柳墨言斜斜地勾了下唇,那笑很冷:“不让我多操心,那么殿下想让谁操心?” 柳墨言眼中毫不掩饰恶意的揣测,还有一种充满戾气的凉薄若隐若现。 段锦睿抿了抿唇:“你究竟是何意思?” 显然,柳墨言若是再不说出一句两句正事的话,段锦睿就会转身便走。 “若是庄离诀死了的话,想必殿下的势力,会大大地伤筋动骨吧?” 柳墨言的一句话,宛若石破天惊,段锦睿脸色一变,阴鸷无比,他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你要对他做什么?” 他的焦虑很浅很浅,柳墨言偏偏看的出來,有时候,他自己都讨厌自己这样的敏锐,撇了撇唇:“我会对你的庄大人做什么?殿下也太看得起我了!” “你知道些什么?” 柳墨言脸上的表情一愣,那吓人的阴鸷,自然而然的消散,柳墨言一句你的庄大人,让他心里翻滚般的难受,下意识想要解释些什么,出口的却是另一句话。 “皇宫禁卫统领,直接负责宫廷禁卫军的调动,守卫皇宫,这样大的权利,庄离诀的位子可不好做!” 柳墨言伸出手去,接住了飘落的雪花,他手掌心的温度,让那些剔透的花儿,瞬间融化成了冰凉的水滴,手掌半握,手腕一侧,宛若泪滴般晶莹的水花,自半空溅落,在他靴子前溶出了一个个细细的圆洞。 柳墨言玩的很是自在的样子,唇边的笑都添了一些天真。 这样的少年,似乎一点都沒有在意自己在身边另一个人心中投下的涟漪荡起了多大的浪花。 段锦睿方才的失态也只是一时的,既然想通了不是柳墨言要直接做些什么,与他为敌,他也定下心來,安然地站在一边,目光越过少年,落在远处的宅子上,目光幽深。 雪白细腻的指尖透着红艳,那是被雪花冻的,再是内力高深,也扛不住柳墨言这样不断的以手上的温度去融化冰雪的寒意。 天上的雪花不断,他的手,却已经冻得有些麻木了,柳墨言的眼睛,落在了男人的身上,男人的眼中,沒有他,那么,他为什么要自讨无趣? “听说荣宪公主快要出嫁了,现在宫中正忙乱着嫁衣妆掠……” 这句话,里面蕴含着的信息很多,再加上前面柳墨言提起的庄离诀,不得不让人多想,段锦睿安静地等待着下文,显然,只要不是与感情之事有关,他的镇定程度,非一般人能够企及。 柳墨言将冻得通红的手掩在了袖底,里面微微的温暖,让他的指尖有些麻,有些痛,更有些痒,这种滋味,非是亲身经历的人,无法诉说:“公主是要去和亲的,身边除了原來服侍的那些宫女侍婢外,自然还要另备不少陪嫁的人,想來,公主寝宫最近不怎么安静。” 段锦睿似有猜测,猛地看向柳墨言,少年的唇边,沒有了笑,只有冷淡与疏离:“皇上寿辰是件大事,各级官员并着女眷人数众多,宫中各司忙得很,尤其是庄大人,责任重大,要将各个所在都清查清楚,定然是要夜宿皇宫的!” “公主殿下正是琦年玉貌,引得多少王孙公子折腰,便要这样和亲去赫刺嫁予一个可以做她父亲的人为妃,真真可惜;庄离诀庄大人也是年少有为之人,却到现在也未曾娶妻,有传言说,是宫中各位娘娘的绝世风华,将庄大人的眼睛都给养刁了呢,殿下说來,这样是不是很巧?” 段锦睿深深地忘了柳墨言一眼,眼底的光芒晦涩难明,柳墨言说出口的都是猜测,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只要细心,沒有人会忽略,但是,当他用这种带着些嘲讽意味的口气诉说两件众所周知的事情时,段锦睿心底泛起了寒意,连带着身上,也冰冰凉,他现在,只是希望少年的猜测是错误的。 “多谢!” 男人颔首,郑重其事地道谢,柳墨言坦然受之。 “本宫又欠你一个人情!” 柳墨言的面色动了动,眼底有阴霾升起。 “以后自当相报!” 这一次,男人转身离去的毫不犹豫,庄离诀在他心中的地位,便真的那么高吗? “你欠我的,又何止这一次!” 少年的嗓音不复清朗,带着沙哑,啪嗒一声,一串东西正正地落在男人的脚前。 已经沒有时间耽搁了,段锦睿连质问柳墨言为什么不早说都懒得质问,可是,那样东西,却是让他瞳孔紧缩。 弯下了腰身,男人的掌心,放入了一串木珠子,那十八颗普普通通的珠子,那拙劣的刻字,段锦睿的喉咙动了动,声音沉沉的,带着艰涩:“我欠你的,一定会还!” 斩钉截铁,男人的身影匆匆离去,只是一会儿的工夫,便走到了巷子口,那里不再昏暗,雪色映照的世界,将男人身上冰冷的气质凝结,黑袍之上,点点闪烁的金色绣纹,耀眼生辉,男人的身影越发的高挺尊贵,与沉沒在黑暗中的他,真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 柳墨言看到段锦睿做了个手势,暗处自有几个身影牵着马出现,他抢了最前头一人的马匹,翻身上马。 风雪将男人的喝声送到耳际,一声:“回宫!” 马蹄得得,风雪阵阵,被雪花覆盖了一半的马蹄印前,一双蓝色的靴子驻足。 “段锦睿,我等着你还我的债!” ------------ 第七十二章 狠毒的手段 话分两头,却说在段锦睿自柳墨言口中推测出事了,向着皇宫赶去的时候,庄离诀那里,已经遇到了事情。 皇帝的寿辰虽然平安过了,但是后续收尾的工作却有很多,不止是那些宫婢内侍忙的很,庄离诀这个皇宫禁卫统领,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他既要分派人手在皇宫各处检查巡视,还要负责那些离宫的臣工们的安全,毕竟,今日参加寿宴的臣子们,占了整个朝廷上层官员的八成之多,若是出点什么事情的话,到真的是要乱了套的。 庄离诀今日穿着的不是雪色轻柔的袍子,而是银光闪烁的盔甲,手上拿着的不再是他那把用惯了的铁扇,而是一柄细长的近似于刺的长剑,听着副手來向自己禀报各处动态,面色严肃,脸上长挂的笑意消散,整个人看起來威风凛然,自有一番为将者的气度。 宫中一切安好,沒有什么意外发生,庄离诀心底放松了些许,微微颔首,让副手接着去替自己传令,不得松懈,一切都等过了今晚再说。 副手领命而去,庄离诀抬头望了望天色,还有几个时辰天亮,几个重要的地方,他还是自己过去巡视一遍方才安心。 正要举步离开,一股香风袭來,手猛地按在自己腰间的剑柄上。 “庄大人!” 耳边传來丫鬟急切的嗓音,颇为耳熟,庄离诀的手指松了松,面上的警戒之色散了去,却是皱紧了眉:“含袖姑娘?” “庄大人,快跟奴婢走!” 只來得及说出这一句话,來人便拽住了庄离诀的手,想要将他拉走。 庄离诀暂时沒有反抗,给旁边几个站岗的护卫交代了一个眼色,跟着含袖走了几步。 却是到了阴影处,猛地停了下來。 “庄,庄大人,沒时间耽搁了!” 含袖秀美皱成了一个明显的褶皱,呼吸不畅,方才她是拉着男人直接小跑的。 “何事如此惊慌?现在可以说了!” 庄离诀面色一沉,快速地将自己的手腕抽出,喝问了一声,面前的宫婢是段锦睿身边伺候惯了的司寝宫女,她來找自己,定然是段锦睿的事情,只是,以着庄离诀想來,段锦睿不可能出什么危急的大事,这里是皇宫,段锦睿的东宫防卫仅次于皇帝的寝宫,今夜虽然忙乱,正因为如此,才越是不可能给人那么大的可趁之机。 这里是皇宫,即使面前的人是段锦睿的人,他也不能跟着乱闯,越是慌乱的时候,只有镇定下來,弄清楚事情的首尾,才不会被人反制。 只是,想的通透明白,却不代表不担心,庄离诀看着含袖因为喘息的剧烈而一时说不出话的样子,心中不耐。 男人温秀的面色宛若笼罩上一层寒霜似的,吓人的很,含袖喘息了一阵子,“殿下傍晚的时候出去了一阵,方才,方才才回來,殿下不知怎么的了,回來之后,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一直叫胡总管取酒,已经,已经喝了很久了,谁都不敢进去那里劝说,都被殿下屏退了,胡公公让奴婢來告知您一声……” 含袖的话断断续续,而且说的也是不清不楚,什么殿下傍晚出去了,回來心情不好,什么一直借酒浇愁,沒有原因吗? 段锦睿的性子,总是将一切的事情闷在心里,什么都不说,含袖说的不清不楚,很正常,可是,直觉的,庄离诀心底咯噔一下,想到了一种原因,今日,那个让段锦睿在意的人,似乎也來参加了皇帝的寿辰之宴,那么,必定亲眼见到,亲耳听到了皇帝给太子殿下赐婚的事实了。 “含袖,你在这里休息会儿,我先行去看看!” 随意交代了一声,庄离诀的身子一闪,银白色的盔甲,在夜色中,宛若一道闪电,划出了一道炫亮的轨迹,向着皇宫中东宫景渊殿的方向飞速而去。 东宫是庄离诀走过了千百回的地方,那里的一草一木,一角一落,尽在心中,比之自己家中还要熟悉,庄离诀心底忧虑,轻车熟路地奔到景渊殿之后,不知段锦睿现在喝了多少酒了,他也沒有走寻常路通报,而是精熟的闪过那些侍卫,直接从隐蔽的小路到了书房,走廊上黑漆漆的,空荡寂寥,沒有一个人守着,比之殿外白雪森森,还要多了些阴郁,淡淡的酒意自书房门间的缝隙飘出,庄离诀久久按在木门上的手,终于使力。 咔擦一声,两扇雕花木门悠悠向着两边洞开,房间中,黑暗一片,仿似一个阴森狰狞的兽,张开了大口,等待着猎物的自投罗网。 庄离诀沒有被这阴郁吓住,他注意到的,惟有榻上一个高挑的身影,玄色的袍子松散地披散在那人的身上,发丝凌乱,背对着他,一股子寂寞在那人身上弥漫。 那是他最在意的人,那是他一直心疼的人,那是他,放在自己心尖上,思慕的人,庄离诀仿似受到了发自心底的引|诱一般,牵线的木偶,抬起了脚。 抬脚向着房中迈入,混杂着酒水的香气,浅淡幽幽的玉檀香飘过鼻端,庄离诀惊觉不对的时候,已经來不及退出了。 “啊!” “你是谁?放开,放开我!” 少女惊慌失措的叫声在耳边飘远,神智被体内汹汹燃起的火热所吞沒,在他恍惚的眼底,那个看不清样子的少女,一点点地幻化成心底描绘了千遍万遍的人。 “殿下……” 喃喃着,沙哑的声音不似他发出的,反而像是砂纸摩挲,让人心尖发颤:“睿……我,我爱你!” 身下人微弱的挣扎动作一顿,接着便是更加猛烈的挣扎,还有听不清的咒骂哭泣。 理智的那一条弦丝已然崩断,最后远去的意识里,想到的是,今日里,倒真的是阴沟里翻了船,那个女声有些熟悉,希望,不要像是自己想象的那么无可挽回吧,希望,不要牵连在殿下的身上。 男人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泽璀璨,黑漆漆的,空洞洞的,覆在了满面泪痕,偏偏全身沒有力气,连着呼喊都仿似蚊子轻微鸣叫的女子身上,任凭对方如何推拒,也无知无觉地遵循着心底的欲|望,化身为兽。 ,, 段锦睿是快马加鞭回宫的,他下马的时候,那匹宝马已经累得快要口吐白沫了,段锦睿心急如焚,但是,他现在不能慌乱,更不能表现出异样,让暗处阴谋的人,提前发动。 段锦睿是从密道回的东宫,回宫之后,首先召见的便是胡横,对方手中,掌握着暗处的力量,这些情报的事情,都交给了他,和庄离诀负责。 他现在最想要知道的,是荣宪公主在哪里,庄离诀,又在哪里? 胡横看到他的时候,似乎很意外,段锦睿还沒有问,他先惊喊了出來,方才殿下不是回來了吗? 段锦睿变了面色,知道方才‘自己’带着贴身婢女含袖去了书房,他马上意识到,事情的发展,也许比柳墨言告诉自己的还要可怕,沒有时间问细节,起身便向着书房的方向而去。 一边走着,一边低声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加强东宫各殿护卫,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东宫,秘密调拨暗卫,排查任何可疑之人,关键时刻,可以将可疑之人关押,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一连串雷厉风行的命令,胡横圆润喜庆的脸上也带上了肃杀,已经到了书房外,这里本來应该守着起码两个侍卫的,现如今,一个人都沒有,房间中,传出來的,是一阵阵可疑的喘息声,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里面的人在办什么事情了。 胡横面色陡变,段锦睿声音沉沉:“马上去办!” 颔首应是,胡横以着与身材完全不相符合的快速动作,转眼间,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门打开,一股子熟悉的腥甜味道弥漫,第一时间,段锦睿做的,是上前一步,用已经脏污了的床单盖住两个白皙的肉|体。 似无所觉,男人和女人沒有因为陌生人的到來惊醒,还是持续着他们的快乐。 段锦睿闭了闭眼,再睁开,里面已经是一片冷然:“暗一,让他们分开!” 两个陷入了狂乱的男女,一个是虽非同父同母,却也亲近的马上要出嫁的妹妹,另一个,是他十几年的挚友,平日里觉得只是有些在乎的友情,现今怒火叠燃,方知他是在意这个朋友的。 暗一的动作很是利落,男人被他一击砍晕,而哭的迷乱的少女,也被男人点了睡穴。 ,, “殿下,荣宪公主不见了,贵妃娘娘吩咐全宫搜查!” “现在已经搜到了东宫清和殿了!” 胡横低声禀报,面上冷然一片,现在,任是谁,都知道今夜不得安宁了。 “來的好快!” 段锦睿冷笑一声,举起已经拍开了泥封的坛子,往嘴里倒了三四口的酒水,拿着酒坛子的手腕向着左侧一番,哗啦啦声响中,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的半解着雪袍的男子身上,满满的酒水熏染。 ------------ 第七十三章 信仰 皇宫中走失了荣宪公主,皇贵妃下令彻查全宫,到了最后,连皇帝都惊动了,荣宪公主的宫殿附近都搜遍了,便连着宫中太子的东宫都进去搜了一次,正好遇到太子与皇宫禁卫统领庄离诀饮酒畅谈,未曾歇下,倒是很通情达理地应着人进來查了一遍。 与皇宫中禁军出动四处搜查的情形完全相反,皇贵妃的寝宫中,惟有三个人,纳兰明秀微微合着双眸,不言不语气氛安静至沉凝,让另外两个人都是一声都不敢出。 “这便是你给本宫的答案?” 语气轻柔,声音婉转,偏偏,面对着她跪在地上的少女身子一颤,惊惧地面色惨白,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娘娘,奴婢办事不利,任凭娘娘处罚!” 跪在地上的含袖咬紧了唇,到底沒有任何乞求讨饶的话,她的双手手心翻转,手背紧紧地按在平滑的地板上,将臻首,扣在了双手之间。 “到底是本宫身边的老人了,知道本宫的规矩,罢了,你已经将本宫交代的事情都做好了,沒有将事情办成,该当是太子这次运道好,含袖,你应该知道怎么做,本宫不会为难你的家人,你这便安心去吧!” 前半段话,还仿佛带着恩典与宽和,后半句话,却是暗藏杀机,含袖眸中含泪:“奴婢多谢娘娘恩典!” 含袖像是她來的时候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或者今夜,或者明日,宫中又会多上一具女尸,至于身为太子殿下贴身侍婢的含袖,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死去,相信有心人会将各种猜测引得满天飞的。 “斓曦,你伺候了本宫多久了?” 纳兰明秀伸出自己的手,纤纤玉指,凤仙花汁染着的妖娆,抬起了身边侍婢的下颔。 “启禀娘娘,奴婢伺候您已经有二十四年了!” 她身边的侍婢斓曦手中拿着美人锤,力道轻重适中地敲击着纳兰明秀歪在榻上的一双在轻薄的纱衣下不掩姣好洁净的玉腿,却是目不斜视,丝毫不曾分心的样子。 “二十四年了?” 纳兰明秀唇边温婉的笑意染上了些许残落,她尖尖的指甲掐入身边女子尖细的下颔间,留下点点血痕:“已经这么久了,你也老了……” “岁月无情,沒有人能够不老……” “娘娘,您得到了皇上的宠爱这么多年,能够陪伴在他身边最久的女人只有您一个,何必要总是去做那些会让皇上厌恶的事情……” 斓曦木然的仿佛是一个木偶的表情变得苦涩,她看着自己伺候了大半辈子的主子,只觉得眼底发酸。 “闭嘴!” 纳兰明秀猛地在女子面上挥了一掌,纤纤五指印,深深地印刻在女子面上。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我陪了他二十几年呀,我把自己所有的青春年华,都付诸在他的身上,我将自己的一颗心,主动捧到了他的面前,只为求得一点真心,可是他做了什么?段穆恒,他居然爱上了我的姐姐,我的亲姐姐!” 纳兰明秀掩面哭泣:“那个贱人,明明,是我先遇到段郎的,明明,段郎是爱我的,她为什么要横刀夺爱!她明明,有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她明明,不将段郎放在心上……” “孩子是无辜的……” 斓曦面色悲悯,惟有她,知道自己伺候的小姐所有的苦,也惟有她,才知道,面前的女子,整个宫廷最尊贵的皇贵妃,为了这份不甘怨恨,做出了多少不可挽回的错事,今夜的结果,虽然未曾成事,但是,能够让娘娘适时收手,也沒有造成悲惨的苦果,她已经觉得是邀天之幸了,因此,即使知道纳兰明秀不想要听,也忍不住劝说:“娘娘,太子殿下也是您抚育大的孩子呀!” “不,他不是!” 纳兰明秀的声音很冷,她的双手放下,眼角还有些红肿和湿意,却因着明眸中那份阴狠,多了妖娆诡异:“他是本宫仇的儿子人,不论付出任何代价,本宫都要让那个贱人,九泉之下也难以安心!” 纳兰明秀半闭着眼睛:“去查一查太子为什么会提前回來,那些半路上埋伏的人,都做什么去了,连拦阻一个人半个时辰都无法做到,他们是不是想要让本宫处置了才甘心……” “还有,仔细寻一下荣宪,若是找到了,暗中安排口严的嬷嬷看一眼,本宫便不相信,他段锦睿的运气,便是那么的好!” “奴婢遵命!” 斓曦暗自叹息一声,她能做的,也只是尽心尽力地帮着主子隐瞒住那些事情的同时,劝一劝而矣,终究,她的主子,只有纳兰明秀一人,大小姐,只能够说一声对不起了。 斓曦走后,偌大的寝宫安静的过分,惟有一缕又一缕清幽的香气徘徊缠绕,带着粘腻的温柔。 “姐姐,我不会输给你的,你的儿子,注定要在我的儿子面前俯首称臣!” 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嘶喊,惟有自己才听得到,纳兰明秀的手指,划过身下锦绣的绸缎,撕拉一声,那勾勒出金色莲瓣儿的丝线,一分为二。 皇宫中亭台楼阁处处,宫殿檐角迭起,占地寥廓,若是个不熟悉宫廷道路的人进了來,估计转上个三天三夜都不能将这座巍峨皇城尽数揽入眼底。 奈何皇宫中的伺候的,守护的人有很多,便是连着最偏僻的冷宫,那里都养着百十号人,因此,一声令下,沒有花费上半个时辰,便找到了荣宪公主。 唯一让人意外的,却是荣宪公主一未曾让歹人劫持,二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禁卫军是在晚翠宫,荣宪公主母妃季晚妃那里找到的人。 季晚妃才知道闹了这么大的事情,亲自向着皇帝请罪,原來是荣宪公主想着自己快要远嫁,又看着今日皇宫中如此喧闹,众多亲人齐聚为皇帝贺寿,而感怀自身将要远离这座熟悉的宫廷,远离亲人避开了身边的宫人,去找了自己的母妃谈心,多饮了几杯,公主酒量很小,已是睡下了。 而季晚妃,则是一位荣宪公主來之前给自己身边的宫婢交代过了,也自是沒有去通知一声,再者说,女儿在亲生母亲寝宫中歇上一晚两晚的,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现在闹到了这样大的地步,公主被季晚妃唤醒,二人不等着天亮便去向皇帝请罪。 皇帝念及公主不日出嫁,今日的事情虽然做的不够谨慎,让皇宫中忙乱了一阵,到底是看着女儿哭的通红的眼角,还有母女二人苍白荏弱的面色,怜惜于这对母女,索性下旨,让荣宪公主在出嫁前,都跟在母妃身边尽孝,季晚妃很是欣悦地接下皇帝的旨意,随后便安排着将女儿好好安置在宫中,顺便将几个因为失了荣宪公主,而惶恐受责的贴身人也要了过來。 这件事情,至此,才算是告一段落,而段锦睿,被自己父皇专门宣召去训斥了一顿半夜和臣子饮酒,行为不当,回來之后,便吩咐胡横,将整个东宫,好好清理了个遍。 这一次,因着含袖这个颇得他信任的人也背叛了,段锦睿震怒心冷,胡横知道主子的意思,狠下了一番手,将那些埋在东宫中但凡有一丝可疑的,都暗中关押审问,别说,还真的在里面找到了不少细作,其中除了宫中几位主位妃嫔的人之外,居然还有皇帝的人。 将自己审讯的结果报上之后,段锦睿看着那几个皇帝安插在他身边的人,面色阴郁,两片薄薄的唇紧紧地抿在一起,宛若锋利的剑刃,透着锋芒。 段锦睿最后还是将那几个皇帝的人留了下來,至于其他人安排的细作,却是沒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不是打杀便是送到浣衣局杂事监,至于剩下的抓不到把柄的可疑人,也被送归了内务府,打发了去。 将这些事情都处理完交代下去之后,天已经透出了点点光明,一夜未睡,段锦睿却是丝毫沒有困意,他慢慢地踱步,走出了寝宫,走出了大殿,一直到了那最是高耸的台阶之上,看到雪袍男人衣衫单薄地坐在那里,寂寥烦愁的背影,心底也是跟着沉郁,走到男人身边,也不顾台阶沒有专门清理,自顾坐下,一言不发,陪着庄离诀看着东方自地平线慢慢攀升的一轮红日。 玫瑰汁,葡萄浆,紫荆液,玛瑙精,霜枫叶,艳丽的色彩,在层层迭起的云底间穿梭。 一方的异彩,揭去了满天的睡意,唤醒了明霞,漫天光辉荣华,不论黑夜有多暗,总会有光明回归,这阴郁的,快要将人压得喘过不气的宫廷,他能够期待,自己可以等到安宁的那一日吗? “对不起!” 良久的沉默,段锦睿先打破了这份无措的尴尬。 庄离诀的身子一僵,回过头,方才的寂寥死气一扫而空,黑亮的眼中,满是凛然的锋芒,还有坚定到偏激的执拗:“应该抱歉的是属下,殿下不需要对任何人说对不起!” “殿下不会有错!” 庄离诀如此说道,那是一种信仰,刻入整个心魂。 ------------ 第七十四章 雪忆(一) “殿下不会有错!” 只是庄离诀这么一句话,段锦睿冷肃的神色间泛起了一抹无奈。 自从明了对着柳墨言的心思之后,一直将庄离诀对他的亲近在意当做友情看待的男人,自是明了很多。 “你有什么打算?” 对着面前神色执拗的男人,他无言以对,发生了事情,不是说当做沒有发生便当做沒有发生的。 庄离诀受到了伤害,但是,更加无辜的人是荣宪,他和兄弟间的关系从來都不怎么好,他虽然是嫡子,奈何母族势力不强,母亲早逝,却得到了皇帝的疼爱,且早早封了太子之位,与众位兄弟定下了君臣之别,那些皇子们,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 尤其是自诩不比他差的兄弟,即使未曾到了见面便刀光剑影,暗地里也有些你死我活的味道。母亲早亡,父亲早已经在他的心中有等于无,宫廷中,能够找到的些许亲情,也只有几位公主了,其中尤以荣宪公主为最,她的性子最是懦弱温顺,段锦睿对她多有些怜惜。 所以,即使知道他不应该开口,起码不应该由他口中说出这个问題,段锦睿还是沒有假手于人,这终究是和他相处了如此久的亲人朋友,无论是庄离诀,还是荣宪,总归,在段锦睿的心底,有些不一样的感情,有些柔软。 “告诉本宫实话!” 庄离诀的沉默以对,段锦睿沉声。 他不愿意由着外人插手这件事情,所以亲自來开口将这件事情敞亮开,将窗户间那层薄薄的纱捅开。 “本宫尊重你的选择……” 昨夜那场迷乱,明面上是庄离诀坏了荣宪公主的清白,实则,是他的原因,让两个人招了这番算计,也是他昨夜一时沒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那样忙乱的时候,为了对着柳墨言不知道要解释些什么或者说明些什么的时候,只是担心他,居然便不管不顾的出去了,才会予人可趁之机。 他们都沒有错,他需要弥补些什么,心中才好受。 他想要庄离诀娶荣宪,只是,两个人的心都不在对方身上,便是勉强在一起,也不痛快,若是庄离诀不愿意的话,段锦睿想到,只要操作得当,他会帮着荣宪找到个好归宿的,女子失了清白是天大的事情,但是,皇室中的人,有很多隐秘的方式,瞒天过海。即使有些差错,想办法将荣宪嫁在京城,不让她去那塞外苦寒之地,应该也算是补偿自己的妹妹了。 “殿下希望属下如何选择?” 庄离诀低着头,面色无法得以看清,隐藏了他真实的情绪。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你也到了娶亲的年龄了,庄老大人一直盼着能够含饴弄孙,你是庄家唯一的儿子,不要让父母失望……” 段锦睿只要真的决定了,那么,便从來不拖泥带水,他看到了庄离诀随着他的话语越见苍白的面色,还有面上的苦涩,可是,越是如此,他便越不能心软,庄离诀可以选择不娶荣宪,但是,他应该主动组成一个家庭了,他要的,他给不起,既然如此,何必这么一日又一日,一年复一年的拖着? “殿下的意思……属下明白了!” 声音沙哑干涩,像是粗粝的砂纸摩擦般,带着一股子破碎。 “公主若是同意的话,属下愿意向皇上求娶!” 抬起头,庄离诀面上的笑容温雅柔和,与他的声音完全相反的感觉。 “不后悔?” 段锦睿问道。 “不后悔!” 庄离诀定定地说道,他知道,自己沒有了别的路可以选择,逼迫他的不是对一个女子负责的良心,那东西,对于自小接受世家官宦教育长大的子弟來说,只是点缀。 逼迫他的也不是面前的男人,他知道,对方给了他选择的权利,这已经让庄离诀心底动容了,真正让他妥协的,是自己。 若是荣宪在段锦睿心中只是名义上的妹妹,沒有丝毫的感情,他根本不必将事情放在心上,奈何,他了解段锦睿的大部分人生,他知道男人每一分情绪的波动,他已经,不能后退了。 他不愿意,让段锦睿再对他失望。 “这件事情,本宫会让幕后的人付出代价的!” 段锦睿只能给出这样的承诺,男人眼中厉色一闪即逝。 “殿下,皇上起了……” 胡横将报信的小内监打发走,躬身到了段锦睿身边,小声说道。很多事情说是暗中博弈,你知我知,其实,在这宫廷中,又哪里瞒得过皇帝? 段锦睿不知道段穆恒知道了多少,但是,庄离诀既然下了决定,那么,他便知道应该在皇帝面前怎么说了。 段锦睿颔首表示知道了,回身拍了拍庄离诀的肩膀,便要离开,耳边传來男子虚虚渺渺,仿若浮云的一声询问:“属下只想要知道,殿下昨夜,是去见……他了吗?” 那个他字,如此难以启齿,心底,一条翻腾狰狞的毒蛇,不停地掀起浪花,让他无法安宁。 段锦睿沒有停下脚步,却微不可见的颔了颔首,乌黑的发丝,随风飞舞,庄离诀眼中,慢慢的有些模糊。 他应该死心了,便是段锦睿答应娶妻,便是段锦睿只想要一个完整的家,而不是爱上那个女人,他想到的人,他爱上的人,也不是他庄离诀,而是柳墨言,那些小心思,小动作,现在想來,何尝不是可笑? 不论庄离诀怎么上蹿下跳,怎么心心念念着他仰望了许久的男人,嘲笑着答应娶妻的男人对待柳墨言不是那么有心,事实已经重重地在他心上摔了他一巴掌。 回过头的时候,段锦睿看到的人,永远也不会是他。 “这样,也好!” 低低地笑了声,和哭差不多,这样就好,他不用再担心以后若是让段锦睿知道自己心意,对方会怎么对待他,会不会连跟随的资格都失去,现在,娶了荣宪,凭着段锦睿对荣宪的些许软和,两个人也算是更多了一层稳固的姻亲关系。 也不算是,完全的失去。 ,, 日头完全出來的时候,段穆恒才堪堪醒过來。 赵索低声建议:“皇上不再睡会儿?” 好在皇帝体恤众位臣工这段时间忙碌的厉害,趁着寿辰圆满结束,歇朝一日,今日便能够好好歇歇了。 段穆恒眼下的青色,他看的一清二楚。 接过赵索手中用温水浸过的湿巾,拒绝对方的服侍,在自己眼睛太阳穴的位置拍了拍,到底清醒了些:“朕哪里是能够放心歇息的命!多少事情,指着朕去解决,想要安心睡一觉,难呀!” 寿辰后又和几个亲近的臣工聊了很久,再加上半夜被荣宪公主失踪的事情惊醒,皇帝年纪大了,到底不如以前年轻的时候那么龙精虎猛,即使刺|激着清醒了些,也掩不去脸上眼中的疲倦。 “嘿嘿,皇上身边不是有众多皇子大人们分忧吗?尤其是太子殿下,今日便要娶亲成家,皇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小心地瞅了瞅段穆恒的面色,赵索从宫女手上端來一碗清亮润泽的汤水,试了试温度,放到案几上。 跟着皇帝伺候了这么些年,赵索自然知道现在的皇帝心里,最重视的是谁。看段穆恒心情似乎有些不好,试探着抬出了段锦睿。 “放心?太子让朕操碎了心还差不多!” 嗤笑一声,段穆恒的反应却是将端起了一半,还沒有入口的汤碗重重地顿在了桌案上,几滴晶莹迸出,因着这突然的帝王怒火,伺候的宫人不敢上前将桌案马上擦干,偷偷地望向赵索大总管。 “皇上息怒……” 伴君如伴虎,赵索跪在地上,脑子里飞快转了一圈:“太子殿下为人端方严肃,办事通透,若是有什么惹怒皇上的地方,也定然不是有意!” 赵索在赌,赌帝王对储君的天然忌惮胜不过自己服侍的主子,对待一个寄予厚望或者说给予所有感情的儿子的纵容。 段穆恒沒有让赵索起身,却也渐渐敛了怒容:“罢了,都退下吧,太子若是过來的话,让那个孽子在千元殿外先冷静冷静!” 赵索起身,后退着向殿外而去,不需要皇帝吩咐,他等会儿也会警告手下的这些崽子们,将嘴巴闭的牢牢的,否则的话,他不介意让他们再也说不了话。 十二月中旬了,梅花都已经盛开了,阴冷潮湿的寒风在身边呼啸,偶尔有调皮的顺着衣袍间缝隙深入,段锦睿的面色更加冰冷寒彻,他整个人,却是站的更加笔直坚挺,宛若悬崖间一株不愿弯腰的白杨,不论风吹雨打,我自巍峨傲立天地。 赵索方才给他捎來了个暖手的小手炉,段锦睿沒要,他是在受罚,若是在这里吹吹风便能够让皇帝不追究某些事情的话,他不介意站多久,总比被罚跪在这里好。 思绪飘远,冬日寒霜凛凛,鹅毛般的雪花飞扬,洒落一地的晶莹,一袭杏黄蟒袍的孩子,直挺挺地跪在雪地之中,遥遥地望着乾元殿那融融的暖意。 ------------ 第七十五章 雪忆(二) 那个时候,段锦睿还很小,却已经能够记事了,阴暗可怕的宫廷,能够吞噬一个人的尊严,生命,良心,乃至灵魂。 他的母亲去了,一个沒有母妃庇护的孩子,即使是皇后产下的嫡子,即使是皇帝心爱女人留下的太子,也只是一只还沒有学会飞翔的雏鹰。 段穆恒怜惜孩子小小年纪沒有了母亲,再加上纳兰明秀确实是个温柔和顺的性子,跟着皇上也是多年,且还是孩子的亲生姨母,太子殿下,便交代了皇贵妃抚养。 段锦睿至今还记得很清楚,纳兰明秀对他笑的和蔼慈祥的美好面容下,那双凉薄的让他浑身瑟瑟发抖的眼睛,那里面,沒有一丝的感情,若硬要说有,还是孩时的他无法分辨的复杂,只知道,那是一种将他浑身缠绕,让他整个人要窒息的恶意。 段锦睿不是傻瓜,却到底只是个孩子,他直觉地开始厌恶那个对他衣食住行照顾有加的女人,他开始不喜欢和纳兰明秀笑的有些相似的,很是得他喜欢的雪娃娃般可爱的弟弟段锦容。 以前…… 以前只有父皇,母妃还有自己三个人的氛围中,加入那两个人,他们抢走了属于他的温暖回忆,属于母亲家,段穆恒看到过几次段锦睿对着自己的养母和兄弟冷冷的样子,从一开始的询问关怀,到后來有些不喜,人的感情,便是如此奇妙,便像是这四时的天地一般,沒有永远的春日,也沒有永远的冬日。 段锦睿讨厌纳兰明秀,讨厌段锦容,执拗的讨厌着,便是遭了父皇的训斥与冷语,便是让周围的人窃窃着太子殿下的不知感恩,他也不愿意低头。 纳兰明秀纵容着他,对他有求必应,若是有伺候太子殿下不周的人,便狠狠惩罚,轻则打上几十板子,重则发落浣衣局,太子殿下的待遇规格,比照着皇帝的办理。 至于她亲生的孩儿,段锦容从來便是朴素知礼的,待人温和,让人如沐春风,尊敬兄长,总是帮着他说话,甚至,有时候将错误揽在自己的身上。 惟有段锦睿自己知道,这样的‘好’,是能够要人命的。 皇太子寡恩刻薄,严厉无情,不类皇上,这样的传言,越发甚嚣尘上,段锦睿不是不知道于自己不利,他只是沒有办法,他还太小,他还无法去将这些阴暗的手段曝露乃至斩杀,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父皇。 段锦睿的期待,总是那么傻。 父皇看他的眼神在某一天,开始不对,开始有了猜疑与探寻,段穆恒对着段锦睿,渐渐严格乃至严厉了起來。 那时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以为连唯一的亲人也要失去,便失了所有的方寸,做了更多现在想來有些可笑的努力,直到那个女人在他耳边点破了所有的龌龊,她说:“睿儿,你和皇上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宫廷中出生的孩子,从來不是一张白纸,段锦睿知道,他是早产儿,甚至,他还知道,在父皇和母妃之间,是存在一个‘他’的。 原來,父皇是不相信自己是他的儿子,原來,父皇是怀疑他的母亲不贞,原來,他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 回头望去,他的父皇,看着他的眼神,沒有一丝的温情,甚至,有些许的厌恶存在,沒有母妃,沒有强力的母家,也沒有血亲的怀抱可供他栖息,一切,只能靠自己,段锦睿明了。 皇贵妃的受宠,怎么可能不招致宫中其他嫔妃的嫉恨? 尤其是纳兰明秀怀胎六月,皇帝对那个孩子极为期待,更是一把火,段锦睿是太子,他总还是有着些许人手的,那些人手大事做不了,可以帮着他搜集些证据,可以帮着他顺势而为。 那个孩子,他自己沒有下手,他还沒有那么狠的心,也沒有那么蠢,他只是冷眼旁观着不知哪个宫妃提供的落胎的药物送到纳兰明秀的跟前,看着纳兰明秀在他暗中吩咐的人示警之后,还是故作不知地喝下落胎的药物。 孩子果然流掉了,那是一个小小的女婴,隐约可以看到小巧的,堪堪长开的眉眼,和纳兰明秀很像,也和已经死去的皇后娘娘有些相似,可惜,青紫色的皮肤,沒有呼吸的僵冷身子,将所有的希望打破。 那是段锦睿平生第一次亲眼见到非正常的死亡,血脉相连的应该称为妹妹的孩子,不是死于他手,也不是死在宫妃们的嫉妒上,只是毁在她亲生母亲的算计下。 皇帝震怒,宫中彻查,不出所料地查到了他的身上。 沒有求饶,沒有哭泣,段锦睿只是想要知道,在段穆恒的心里,自己究竟还是不是他的孩子。 那一日,下着大雪,父亲命令将膝盖下的一尺冰雪跪到融化。 那一日,心中的感情彻底冰冻。 段锦睿沒死沒残,只是病了不少的时日,他留下的后手和证据,送到了皇帝的书案上,纳兰明秀还是皇贵妃,却也不再那么受到皇帝绝对的信任了,他的处境,也好了不少,皇帝还是怀疑着他们之间父子血脉关系,可是因着这一次,收敛了许多,他还是太子,起码一段时间内不会被扳倒。 病好了之后,已是三月芳菲始盛开,他去了浮云山桃花谷,那里,据说是皇帝初遇皇后的地方,那里,是他们爱情开始的地方,他想看看那个地方。 已经被宫廷的污秽染黑的自己,已经一无所有的自己,也许,便是这样,才会被那个初次见面的孩子吸引,那个鲜活而骄傲的身影迷了眼,从此之后,再也无法忘怀吧。 段锦睿的唇角,慢慢地漾起一抹笑,有些凉,遥遥地望着天际,云朵素洁美丽,舒展着自由而散漫的姿势,柳墨言在他的面前,不论是初见,还是再相逢,一直都那么的自由,让他心底生出百般向往。 向往也只能是向往,梦醒了,段锦睿还是那个只是孤单一人,便可以将自己保护好好的段锦睿。 他不是个好人,从來不是,但是,他愿意做些什么,去让那个人的人生,一路光明。 ,, 赵索担心地瞅了瞅站在雪地中的孤单身影,心里愁得不得了,太子殿下在皇上的心里自來是不一样的,他要是真的冻出点儿什么毛病的话,估计皇上又要龙颜震怒了,他这个贴身伺候的人也讨不着好。 段穆恒穿戴整齐,洗漱完了的时候,过了不少时候了,赵索那故意外露的唉声叹气的愁闷,自然尽收眼底。 “你这个老奴才,不要妄自揣摩朕的心意!” 说是发怒警告,实则脸上平静淡然,甚或带了微微的笑意,比起方才刚刚起來的时候发的怒火而言,真的可以说是心情不错了。 “万岁,老奴哪里敢揣测您的心意,就是看着太子殿下在那里有不少时候了,想來已经冷静了许多了。” 赵索谄媚着笑脸,段穆恒瞪了他一眼,手握在身后,慢慢地走到了殿门前的屋檐下,风雪在眼前飘落,那个被风雪覆盖上一层白茫茫冷色的人,站的笔直笔直的,说是孤单冷清,偏偏,强硬的丝毫沒有任何低头的意思。 叹息一声,段穆恒询问低眉顺眼地走到了他身后的赵索:“你说,朕是一个好父亲吗?” 这样突然的感叹,赵索却是不假思索地便接上:“万岁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您对待太子殿下,那是真真的让人羡慕!” 这种话,一是只能如此恭维,第二个原因,则是段穆恒对段锦睿,确实很上心很上心,比起他知道的任何一个当父亲的臣子,都要负责。 “你这张嘴呀,就会说些好听话哄骗朕……” 段穆恒摇了摇头,闲话家常一般,赵索却不觉得亲近,他额头上的冷汗冒出了些,砰的一声跪在地上:“万岁爷,奴才伺候您,自在潜祗起,已是近四十年了,您好不知道老奴,从來不敢虚言欺君,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赵索的老脸上,有皱纹扶起,满面激动之色。 段穆恒摆了摆手,阻止了赵索继续表忠心的言辞,让他起身,眼睛还是看着殿门外,台阶下,那个黑白相间的人影:“若是睿儿和你一样懂朕的心思,朕也便不会忧心了……” “殿下会明白皇上的心意的……” “恐怕睿儿现在不止沒有明白朕的苦心,反而将朕恨上了呢!” 段穆恒笑笑,不再年轻的脸上,带着疲惫与一丝不应该在帝王身上出现的悔意:“朕那个时候,真的是错了……” 那么一瞬间,他的思绪,也回到了曾经,回到了他还年轻气盛,冲动暴躁的时候。 那时候,他听信了别人的挑拨,也遵循了心底一直存在的阴暗,对着最爱的女人唯一留下的儿子,不再有一丝心软喜爱,宛若仇寇,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他恨朕,也是应该的!” 段穆恒嘴里有些发苦,再也沒有想要敲打段锦睿的心情了:“让太子进來吧!” ------------ 第七十六章 告辞 柳墨言一直关注着宫里的消息,荣宪公主走失的事情解决的很快,再加上皇帝下了严令,便是他在宫中有些许人手,也只是得到了些许隐晦的消息。 说是荣宪公主在皇帝寿辰那日受了凉,缠绵病榻,到现在还没有好,已经请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联合诊治,至于结果,便不得而知了。 除了这个,其他的比如庄离诀的消息,连出现都不曾出现,过了三日,还是风平lang静,无声无息,柳墨言便已经心里有数了,这一次,段锦睿回去的还算是及时,应该救下了庄离诀。 心底不论对庄离诀那个人观感如何,怎么想的,到底是松了口气,说到底,段锦睿和庄离诀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若是庄离诀像是前世一般被人用那种方法算计死,段锦睿也讨不了好,这是他不愿意见到的。 他可不想等到自己在边关建功立业的时候,自己选定的最好的青云之路,半路夭折,那个自己最为鄙视痛恨的男人,登上那九重帝阙。 不过,该发生的事情,想来也发生了点儿吧,这种缠绵病榻的样子,荣宪公主总不可能再去和亲,反正皇帝适龄的女儿也不止这一个,皇室正经公主不够的话,还有其他宗室女呢。 柳墨言摩挲着自己的下颔,多日来阴霾隐隐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笑意。 砰的一声,他面前的桌案上重重地顿下了一个杯盏,陆俊冯不满道:“这种事情有什么高兴的,为了你心爱的太子殿下,我们的人手损失惨重,二十个暗影杀手,只回来了三个,师门培养他们有多不容易……” “庄离诀的价值,可不止是区区二十个杀手能够比拟的!” 柳墨言眉毛一挑,凌然的气势,自身上透出。 被这股自信异常还有柳墨言状似鄙夷的神态一激,陆俊冯也急了:“我怎么不知道师弟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大方了,不是说讨厌那个庄离诀吗?这样的话,你管他去死,他死了,你正好除去一个情敌!” “别告诉我,你真的成了那种为爱付出的圣人!” 陆俊冯眼睛冒火,讽刺地哼了一声,说的话夹枪带棍,柳墨言也不生气,白皙的手执起桌案中间的被热水烫过的酒壶,帮着陆俊冯那杯将大半酒水贡献了桌子的酒盏中倒入了温热的酒水:“师兄何必这么大火气?师弟这样做,自然是早有成算,庄离诀的位子很重要,太子殿下少不得他,再者说,我们现在付出了多少,以后,总会成十倍的回收的,毕竟,奇货可居嘛…...” 柳墨言斜眼撇了陆俊冯一眼,选择了一个最容易让对方接受的理由,似笑非笑:“还有,师兄有一句话说错了,我不是为爱付出的圣人,我是小人......想要什么,自己去夺取,不择手段,毁了也不给别人!” 后面的这句话,他只是在喉咙中轻声喃喃,便连陆俊冯这样的高手,也只听清他自诩小人的话。 柳墨言一开始是有些不虞,对于比自己原来所想的提前上战场,很多事情还没有安置好,很多算计还需要他把关,但是那一夜,段锦睿那些‘绝情’的话,让他又想通了,他想要那个男人,他不想要段锦睿娶妻,但是又凭什么呢?便只是凭借着那所谓的‘爱’吗? 现在的他,没有那种可以得到自己所思所想的资本,不论是报仇还是段锦睿那个人,不论是自己的抱负,还是一种男人的征服欲,这些东西,都需要有足够的资本才能够镬取。 他曾经最大的依仗便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战功,便是手下实实在在地掌控着的十万大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便是重生一次,性格早已经注定,在现在京城中官场之间,根本做不到那样步步谨慎,时时算计地往上爬,那些老狐狸,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便让他上位? 现在的皇帝,看着样子便知道不容易对付,柳墨言想着他对自己的态度,不得不去思索,是否是自己和段锦睿之间的事情露出了风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对于一个帝王掌握的势力,谁都不能够小瞧。 柳墨言很坚定,他眼中是一种势在必得的野心。 自以为已经了解了柳墨言现在心思的陆俊冯满意地笑了:“你心中有数便是,太子马上便要迎娶正妃,我知道你对他有些不同的心思,但是,男人嘛,最重要的,还是建功立业,到了你功成名就,大权在握的时候,想要什么样的男女不是勾勾手指头的事情?师傅不在身边,我可不能眼看着你走了歪路!” “多谢师兄关心,那么,这一杯便祝师弟我在边关建功立业了!” 举杯将酒水一饮而尽,柳墨言翻手让杯口朝下,一滴酒水也无。 陆俊冯自是不甘示弱:“好,师兄便祝师弟马到成功,青云直上!” 这个酒楼,幸亏便是他们自己布置下的产业,否则的话,两个人还真不能这么无所顾忌的谈话,顺便喝了个痛快。 确定无事之后,柳墨言也有心思做别的事情了,例如他再过几日便要出京前往边关,怎么样,也要和那些已经相熟了的友人践行,还要在自己现在手下的兵士中选择几个亲信,还要不时地去听自己的父亲一堆指点,便是自觉早已经将边关的地势,兵力,势力分布,大多数将领性格能力都了然于心,柳墨言也不会觉得自己有多么了不得。 俗话说的好,学无止境,没有一个常胜不败的将军是一个人闭门造车便能够成就的,只有知道充实自己,将弱势补足,不断进步的将军,才能更少的失败。 许多事情,经过柳恒山这个老将指点一番,柳墨言觉得受益良多,镇国将军不愧是凭借着自己的战功挣来的位子,教他的,都是战场上亲身体会来的,是些金玉良言。 事情一大堆,忙乱的很。 今日又和几个认识的人去了酒楼,柳墨言喝的有些多,回府时候已经是微微熏熏然了,白皙如玉的脸颊上透着一点红,凌然妩媚的凤眸里,多了些朦胧。 不过,便是喝的再多,他也还是保持着足够的警戒心,所以,刚刚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便看到了阴影处站着的女子。 云溪的样子有些踟蹰,她身上穿着一件粉色的棉质裙子,却是丝毫不显臃肿,反而是胸口一点锦绣花纹,腰部微收的设计,越发显得身姿窈窕,动人心弦。 柳墨言的眉头皱了皱,说实话,他现在才想起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忙了这么些日子,离着去边关的日子越来越近,该道别的该聚聚的,他都记得,惟有云溪,这个最应该交代一声的人,他忘记了。 应该是愧疚的,柳墨言却找不到愧疚的情感,他现在越发地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个女子了,她的情意,她的眼神,在在的显示着自己对于她的重要性,一个人,不论再怎么狠绝,对着一个真心实意喜欢自己的人,总是会有些心软的。 只是,往日里可以想着若是没有适合的人娶的话,云溪这个‘未婚妻’正式娶了也是不错的,现如今,想清楚了自己的心意,正因为对着云溪有些心软,柳墨言反而不忍心娶了她了。 “柳公子……可以听云溪说些话吗?” 柳墨言想要当做看不到她,直接回房,云溪却鼓足了勇气,迎上了前来。 “云溪知道公子要去边关了……” 鼻间一缕属于少女的幽香,幽静的小院中,伴随着点点枯黄的残叶翻卷,只有两个人对视,有些尴尬。 孤男寡女,独处,柳墨言悄悄地向后退了一步,他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云溪,抱歉!” 只是这四个字,柳墨言已经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话已经出口,后面的话便更加容易说了:“以前是我耽误了你,我不想要接着耽误你,等我走后,李贺会帮着给你安排,不论是在京城中还是去别的地方,你会生活的好好的,也会遇到更好的人的!” 云溪微笑着,听段锦睿说这些话,没有插话,没有打断,只是那双盈盈的眼中,隐有水波在晃动,直到柳墨言说完了他的打算,少女才抬手将自己颊边的发丝往耳后抿了抿,她的眼睛月牙般弯起,那盈盈一水的荏弱,仿若错觉:“云溪多谢公子的安排,只是不用那么麻烦了,云溪是来和公子辞行的……” 柳墨言此时才注意到,云溪自一开始称呼他的便是公子,柳公子,而不是那亲昵的墨言,也只是注意到了,他不会试图明了少女的心思,云溪能够主动求去,对谁都好:“你可以多住些日子,现在搬出去的话,你一个单身女子,还什么准备都没有……” 不是挽留呀,云溪唇边的笑有些苦涩:“公子不用担心,云溪前些日子偶然遇到了自己母家的亲人,他们希望我能够早些回家!” ------------ 第七十七章 报复(一) 云溪原來是來这里告辞的,柳墨言感觉心里一松。 柳墨言真心为云溪感到高兴,孤身女子有家人与无家人完全是两回事,他可以安排人将云溪好好安置下,却不可能真的管她一辈子,如此正好,不过,他到底谨慎些:“是否可靠?用不用我帮着你查一下?” 少女唇边的笑容不变,轻轻袅袅,宛若云中花,雾中月:“多谢公子关心,云溪晓得这些,他们确实有母亲的信物的!” “再者说,我也沒有什么东西值得那种人家贪图的……” 这样自贬的话语,少女说來,却是笑意莹然,多有幽默,她真的不再是那个荏弱怯懦的少女了呢。 感叹一声,自从相识以來,云溪对他多有帮助,而自己为她做的,却是不多,云溪便是拒绝了,柳墨言还是决定吩咐李贺带着几个家人,跟着云溪,顺便让手下帮着查一下他们的底细,有始有终,好聚好散,也不枉他们相识一场。 “多谢!” 樱色的唇瓣翘起,云溪福身一礼。 说完了话,已经当面辞别,两个人沒有了其他的言语。 刚才别到耳后的发丝再次被风吹落,在脸颊唇瓣上骚动,唇动了动,看着柳墨言打开了房门,前脚已经迈过门槛,少女还是忍不住出声:“云溪明日穿这身衣服回家,公子看是否合适?” “啊?” 柳墨言回头,错愕的一声,然后,笑着点头:“很适合你,挑衣服的人眼光不错!” 真心诚意地夸奖,云溪本身便是一个绝少的美人,加上这一袭粉色,更是将她衬托的弱质纤纤,如花娇颜。 云溪唇边的笑一僵,这一次,沒有阻止柳墨言离开,只是,抓在身侧衣角的纤纤手指,不断地用力,那粉色娇颜的软绸,起了浅浅的波浪皱纹。 ,, 云溪第二天天还沒有亮便走了,柳墨言第二日方才起來便交代了李贺去跟着查看一下,却沒有想到,那个少女未曾等待,一如她单薄荏弱的外表,无声无息,宛若烟雾般消失在将军府,消失在柳墨言的眼前。 云溪走的时候,除了身上的一套衣服之外,什么都沒有带,沒有金银首饰,沒有换洗衣物,沒有任何的身外之物,连那个伺候了她有些时日的已经很是亲近的小丫鬟,也不知道自己随时跟着的小姐,如何能够走得这样迅速而隐秘。 李贺头上有汗珠浮现,他的手放在身体两侧,沒有去擦拭,他现在心里极其的惴惴不安,害怕柳墨言怪罪自己,毕竟,云溪是柳墨言带回府中的‘未婚妻’,在将军府的这些日子,他主要负责的是柳墨言院子中的事物,却也跟着管理些云溪那里的琐事,现在人无声无息地不见了,便是他失职。 柳墨言沒有多说什么,让他还有身边的小丫鬟下去,他们沒有什么错,因为,他听了小丫鬟的描述,方才明白,那件粉色的衣裙,应该便是他吩咐人在府中发放新衣的时候,送给云溪的。 这样也好,沒有告别,便沒有尴尬,沒有为难,也不会再被他伤了心,柳墨言喊出隐藏在身边保护他的暗卫,吩咐下去,留意云溪的行踪,若是找到,看看她过的如何,能够帮忙便帮忙一把,不需要让她察觉,若是找不到,也算是他尽了最后一份心力了。 起始之初,是他将那个清晨采花的姑娘,引入情感的漩涡,所以,他欠了她一些东西,能够偿还的,也只有这么些了。 ,, “事情安排好了吗?” 柳墨言沉着脸,眼中的阴郁,第一次毫无掩饰。 陆俊冯笑的得意:“放心吧,你还不知道师兄的厉害?他已经改头换面,现在的样子,保证谁都想不起以前那位美娇娘,他现在可是揽月阁里的头牌!” “喂,这种美人,你真的只用他勾引一个人?这样的话可是太浪费了!” 柳墨言沒有搭理陆俊冯的不甘不愿,自顾抻拉着手指,让因为天气寒冷而有些僵硬的筋脉完全舒展开來:“你记住我一开始要用他做什么便可以了,其他的事情,你自去找其他人,不要真的误了事!” 指骨间传來咔吧声,伴随着柳墨言冷冷的一眼凌厉,格外地让人毛骨悚然。 陆俊冯撇了撇嘴:“那小子是真的不错,就那么送给……真的是可惜了……” 方才的都是玩笑话,他现在才露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毕竟,逼良为娼这种事情,便是将利益看做一切的陆公子,也是不屑去做的,他名下那些风月场所里的人,都是些可怜人,沒有其他的谋生能力,或者是在以前的风月阁中挣扎痛苦的男女,在他手下,便是还要重操旧业,起码不会逼迫着他们做什么,他的揽月阁,男女都有,大多是卖艺不卖身的,便是卖身子,也是完全自愿。 “公平交易,牺牲他一个,救下他在意的人,起码我不会欺骗他,不是吗?” 柳墨言站起身子,皂色的衣袍掀起一片起伏的云朵:“我去边关之前,这件事情一定要办妥,否则的话……” 他盯着陆俊冯,眼中的锐利化为锋利的剑芒,让对方的皮肤都有些凛冽之感,像是刀子刮过一般:“我不介意找另一位有兴趣的师兄合作!” “哎?哎,师弟,小师弟,这是什么话说的,你还信不过师兄我吗?我办事你放心,其他的人可沒有这样善解人意的,放心吧,师兄方才是说笑的,那小子已经偶遇过容王了,容王对他看起來很有些不同一般的兴趣,这两天再加把劲儿,一定能够在你离开之前将事情办妥!” 陆俊冯嬉皮笑脸地说着,言语中颇有些无赖的感觉,开玩笑,他现在虽然在京城中有了产业人脉,很是赚了一笔,归根到底,还是柳墨言指点他一些好的主意,给他提供的资金人脉,再加上自己师弟和段锦睿之间隐约的关系,否则的话,便是他武艺高超,手下有人,也只能在江湖上掀起波浪,在这京城权贵云集之地,又哪里是这么容易站稳脚跟的。 “师兄办事,我自是放心,希望如同师兄所言,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柳墨言眼中的利芒有所收敛,站在楼梯口,又是言笑晏晏。 身形越见挺拔的少年快步离去,单独留下來的陆俊冯站在栏杆边上,瞅着对方的身影自下面出现,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一只手撑在自己的下颔上,摩挲着,喃喃自语:“奇怪,段锦容是如何得罪他了,值得这样不择手段地报复,居然对着我这么关心师弟的好师兄发火,真是让人火大!” 撇了撇嘴,陆俊冯除了看出來柳墨言对于段锦容极其厌恶之外,还真的猜不出别的东西了,他虽然不是和柳墨言形影不离,对方的行踪却都是了然于心的,怎么能够什么都不知道呢? 这让好奇心颇重的人,心里像是猫咪抓过一般,格外的不对劲儿。 陆俊冯自己沒有做过,拉皮条这种事情,手下还是很有些能耐人的,一次是偶遇,只是一个对眼,两次便能够留下些印象,再加上点儿合适的戏目,比如说英雄救美,比如说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一个香囊,但凡不是无心的男人,总是不介意和身世凄凉,惹人怜惜的美人來上点儿什么的。 段锦容是谦谦君子,青楼楚馆他不轻易去,但是有时候男人之间谈些事情,还真的是那里最合适,曾经男扮女装被人用來勾引段锦睿的临越晚,现在恢复了男儿身,却是揽月阁中可怜人的临秋庭,便是在这个时候撞到了段锦容的面前。 临秋庭很美,芙蓉如面柳如眉,秋水为神玉为骨,花容月貌倾国色,冰肌雪肤绝代娇,以前的他遮掩了自己大半的颜色,已经是一个出众的美人,现如今,沒有任何遮掩的,将自己所有的颜色尽情舒展的少年,真真称得上是倾城绝色。 段锦容身边的几个男人,眼睛有些发直,看向了少年敞开了一角的雪色胸膛,两截纤弱漂亮的锁骨交叉出妩媚的诱惑,雪色的纱衣下,是隐隐的嫣红,便是最道学的夫子,都忍不住会多看两眼。 段锦容注意到的,却是少年的那双眼睛,他见过了好几次,心中隐隐有些印象,只觉的那双眼睛最是点睛之笔,也只是有些印象,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不会去和一个青楼出身的小倌纠缠,只是现今,在那双妩媚的凤眸中,出现了与娇弱的外表完全相反的决绝与凛冽时,心脏砰然一跳,那是在另一个人身上感受到的心跳,那是在另一个人身上无法实现的遗憾。 临秋庭身后是一个满面酒色之气的纨绔公子,看他浑浊迷蒙的眼睛,就知道醉的不轻,不顾揽月阁中龟公的劝阻,直嚷嚷着身边那些个狗腿子将小美人抓过來好好操|弄一番,污言秽语,说的便是那些青楼常客也不免面色发红。 ------------ 第七十八章 报复(二) 美人,尤其是绝世美人,很少有男人能够抗拒的了,段锦容算是谨慎自爱的了,起码他对于美色的看重,不如利益在他心中的地位,奈何临秋庭的一双眼睛,太过让他心痒,从第一次见到柳墨言开始,段锦容便莫名地开始在心中揣了那么个影子,一个很漂亮的,很让人心痒痒的影子。 柳菡萏对他说过,对付段锦睿,最有用的棋子便是柳墨言,他一开始沒怎么上心,段锦睿是什么样的人,段锦容比谁都清楚,若是他这样的还会对美人有些怜惜,那个人,可能便是无感了,这些年來,任是绝色风情的众多美人前仆后继,也沒见过段锦睿将谁放在身边,乃至放在心上。 真的当面见到柳墨言后來却又觉得,为了那么个人动心,又很是简单。 柳墨言长得很美,五官是那种精致到了完美的程度,但是,他更加让他动容的,是那满身的傲气,是那睥睨恣意的眼神。 无论是私心还是想要利用的心思,段锦容每次见到柳墨言,见到那双傲然冷倪的妩媚凤眼时,那颗平静的心脏急急地跳动,他都是下了心力去吸引对方的。 可惜的是,从前无往而不利的手段,在柳墨言身上,踹到了铁板,他得到的,是一次比一次的冷淡,一次更甚一次的无视,男人总有些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心理,柳墨言越是如此,段锦容便越是放不下,到了后來,甚至像是一点执念,非是想要对方眼中只有他,对着他弯下挺拔的腰身,对着他,柔软了一波春水。 临秋庭的到來,可以说是天时人和地理,他有一双与柳墨言相似的眉眼,他有一个可以让段锦容任意玩|弄的卑|贱身份,他还有,因为柳墨言将要离去,仍然沒有任何进展,而心情亟需发|泄的段锦容本身的冲动。 段锦容很轻易地帮着临秋庭解了围,得到美人青睐,却是越发地端着自己正人君子的架子,眉眼清淡含笑地挡住了周围那些人起哄着,又是让少年陪他们喝几杯谢客,又是以身相许的糟烂架势,让临秋庭安然离去。 临秋庭惊愕中带着感激地看了段锦容一眼,自是快速离去。 揽月阁既然是风月场所,其中自然是有休憩的地方,段锦容身边的陪客有一多半都笑的有些神秘地留宿了下來,毕竟,这里不能硬逼着人卖身,却允许花楼中的妓子小倌自愿招揽客人,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谁又沒有一两个相好?心知肚明,谁也笑话不了谁,反而是让那些孤家寡人艳羡。 段锦容与旁人不同,他既不会在青楼中真个儿留宿,也不会去艳羡旁人,他只是在回府之后,召來自己身边的侍从,让他等到天黑后悄悄地拿着帖子去揽月阁将人接來。 戌时正是一更时分,还沒有宵禁,街上人正多,尤其是揽月阁,这个时候,來來往往的男人,更是数都数不清,一乘小轿子自后门悄悄出來,谁都不会特意放在心上。 风吹起轿子侧边的那块帘幕,乌发雪肤,精致秀气到了极点的容貌,只是惊鸿一瞥间,便让看到的男人忍不住驻足。 临秋庭面上沒有一丝表情,他的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纤白的指缝间,透漏出一点淡淡的紫色,那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勇气。 轿子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弯,堪堪在二更之前到达目的地,抬轿子的人在小角门处一长三短地敲了四下,门子悄无声息地打开,轿子都未曾落地,便这么长驱直入,直到寝室门口,轿帘掀开的瞬间,少年眉眼之间,一抹极轻极淡的羞涩欢喜,已经取代了方才的僵冷麻木。 身后自然有人服侍他脱下厚重的皮袄子,宽松的红纱间,是极其贴身的雪白里衫,段锦容的呼吸,不自觉加重。 临秋庭的纤纤手指,在胸口红纱的系带上穿梭,动作不快也不慢,等到段锦容回神,已经到了腰部。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少年的手:“你将本王当做什么人了!” 清雅温和的眉眼间,是凛然的正气。 临秋庭垂眸:“奴身份卑贱,幸得公子今日相救,无以为报,惟有贱躯奉上…….” 段锦容伸手抬高少年的下颔,看着他唇瓣间咬出的血迹,还有少年眼中的倔强,在在的与说话间的卑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眸子中的光,不自觉地加深。 “临家曾经也是书香门第,老大人为人甚是得人敬重,可惜遭到奸人陷害,让人叹息,本王以前虽然有心相救,却是无力,现如今,你是临家唯一的子孙,自当自尊自爱,以后这里便是你的新家了。” 这样的一席话,别说是一个身世凄惨的少年,便是一个经历了坎坷的成年人,也会忍不住有所感动的。 临秋庭眼中,悄悄地泛起些许红意,从开始被段锦容点破身份的尴尬惊愕防备羞耻,到现在的讶然感动无措,变化地自然而然,少年猛地垂低了头,不想要让自己软弱的一面现于人前。 段锦容的手指,轻轻的摩挲着,方才在少年下颔处划过,指尖之上,还残留在那温软细腻的美好触感,让人心神荡漾,更加让他荡漾的,是少年眼中那份松软与动容。 笑的越发温雅,段锦容若是想要一个人,自然是不止是身,更要有心,便是只是一个替身,他也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的隐患,临秋庭的身份虽然有些隐秘,对于他这个当朝皇子來说,不算是难查。 正是因为查清楚了其间的那些隐秘,段锦容才能够放心地享用美人,更何况,临家十几年前也确实是有名的清贵之家,不说是桃李满天下,也是很有些分量的,在朝廷中,只是当时当家的临老大人,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人,被人揭发叛国,明眼人都知道其中有猫腻,可惜一纸圣令,妻离子散,但凡涉及此案之人,全部斩首,而侥幸留下性命的,不是刺配三千里,便是被充入歌舞坊间,临家近千口人的大家族,到现在,直系血脉,也只剩下了处境不堪的临秋庭了,也幸好只剩下这一个直系血脉。 美人难得,让自己有欲|望的美人更是难得,最是难得的,却是那个美人,可以为他提供更加有利的支持。 ,, 段锦容为了笼络住临秋庭的心,怎么百般温柔,千般尊重,怎么水到渠成,蜜里调油,这些柳墨言通通不知道,他的暗卫,还沒有那么大的本事,在段锦容的眼皮子底下全程跟进,但是,当他得到消息,临秋庭被人从揽月阁赎走的那一刻,便好像是冬天的一顶暖炉,夏天的一碗冰糕,心中百般的舒服。 制造了那么多的条件,以着临秋庭的本事容貌,以着他对段锦容的了解,两个人现在定然是在一起了,只要想到临秋庭身上的东西,本來为着段锦睿准备的东西,已经悄悄地过到了段锦容的身上,且对方还以为占了多大的便宜,柳墨言便想要大笑三声。 真的是,痛快之极呀,想象着段锦容发现自己对女人硬不起來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有他为了向皇帝显示自己的兄弟爱,段锦睿娶妻生子之前,一直坚持不娶正妃,到现在身下空虚,沒有一子的尴尬情形,柳墨言决定今日多吃两碗饭。 柳墨言能够多吃两碗饭,有人却是连一碗饭也咽不下去,段锦容强忍着冲天的怒气自侍妾于氏的身上下來,顾不得美人泫然欲泣的表情,披上床边准备好的干净衣物,将守在门外的人唤了进來,让他引着于氏下去,这一次,本來便委屈着的美人更加不甘了:“王爷,可是奴有哪里伺候的不好?您告诉奴奴,奴都改……” 于氏是扬州人士,一口吴侬软语,以前都能够让他身|下发|硬,进而得到段锦容的百般怜惜,现在,感受着衣袍下软绵绵的,死气沉沉的物件,这种心中空有火气,全不能发|泄的难耐滋味伴随着一种别样的无法言说的尴尬,则是让男人越发烦躁,眉眼间,终于忍不住现出了阴郁,与他目光相对的于氏嗓子一哽,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本王想起还有别的要紧事情,乖,先回去,等到下次本王自会补偿!” 于氏的身子怯懦的一缩,让段锦容回过了神,收敛了眼中的厉色,笑的温柔多情,甚至帮着女人披上了床边的里衣,顺势在朱色的红唇上轻轻一啄,让方才白了脸颊的女人,脸上再次升起淡色的云烟。 含笑注视着女子最后那个勾引的眼神,袅袅婷婷,腰肢款款摆动的满是风情,段锦容僵硬了面容。 手紧紧地握成了拳,于氏已经是他试过的最后一个侍妾了,不是女人的问題,是他的问題,这几日的有心无力,段锦容不能再当做视而不见了。 他对自己的身子很有信心,不止从來沒有什么男人的尴尬,且比起大多数男人,还要有本钱,现在成了这样,很明显是着了道儿。 盘算思索着什么时候开始渐渐‘不行’的,段锦容眼中森寒无比,终日打雁,沒想到倒是被那只当做玩|物的雁子啄伤了眼睛。 “去别院!” ------------ 第七十九章 引导 段锦容去找临秋庭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怎么好看,任是怎么心机深沉不动声色的男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还能够笑面迎人。 “公子,王爷过來了,您快起身去迎接吧……” “不过,王爷面色好像有些不好……” 有机灵的,已经先行过來禀报,被吵嚷声惊醒,临秋庭睁开眼睛,眼中沒有一丝朦胧的睡意,应该说是,他自从來到这座宅子开始,便沒有一次真正地进入过深度睡眠。 他对着铜镜中的人笑了笑,又摸了摸那淡紫色的香囊,心头的那一缕惊慌,被强自压了下去。 今夜有场硬仗要打,他不可以害怕,他若是退缩了,比自己还需要被人保护的妹妹,该怎么办。 纤纤的十指,紧紧地一攥香囊,馥郁幽雅的香气袅袅蔓延,临秋庭深吸了一口气,勾唇浅笑,掩去眼中乍现的利芒。 段锦容的面色果然像是下人禀报过的一样,有些不好看,大半夜里便过來了,应该是那药效发挥效用了吧,毕竟,这个男人上了他的床沒有十次也有八次了,总不可能真的什么问題都沒有。 临秋庭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他从一开始便知道的清清楚楚,若是说以前那个给他下药的人遮遮掩掩,诡谲阴险的话,柳墨言也算的上是光明正大的小人了,交易而矣,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相互之间你情我愿,谁也沒有对不起谁。 他应该庆幸,自己还有些值得被人利用的地方,不怕被人利用,最怕一无所有,连让人想要利用的价值都沒有。 “都下去!” 段锦容的手轻轻向后一挥,围着他殷勤伺候的众多仆从,潮水般退下。 看到这几日一直伺候奉承自己的奴仆侍婢们在段锦容的一声出去时,连犹豫一下都不曾便走的干干净净,他心底越发悲凉。 他现在的身份,说好听了被人叫一声公子,说难听点儿,还是别人掌中的玩|物,笼中的金丝雀,现在只希望,等到事情成了之后,真如同那个人所说的,会给他自由,和自己的妹妹从此以后,有一个好一些的未來。 转头,笑的妩媚而又温柔,迎上了段锦容,抬手便要帮着对方除去身上的披风,段锦容也沒有拒绝,他现在正在观察面前的这个少年,是否是在演戏。 “王爷怎么这么晚來了这里?更深露重的,万一伤寒了可怎么办?” 屋子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了,段锦容想要马上逼问这件事情是否真的与临秋庭有关,只是,一向喜欢攻心为上的男人,还是习惯性的弯了弯唇角:“秋庭,本王这些日子对你如何?” “王爷待秋庭极厚,恩同再造!” 临秋庭低头,心底冷笑,也只是各取所需,段锦容要了他的身子,他也是心甘情愿的,利用自己的美色,暗算男人,说到底,还是一场赤|裸裸的交易而矣,只是这一次,另一方一开始毫不知情。 “秋庭,抬起头來,看着我的眼睛,你若是怨我,我绝对不会强留于你……” 段锦容面上现出哀愁,那萧萧瑟瑟的身影,但凡是稍微对他有些情意的,都会心软。 “王爷何出此言,秋庭幸得王爷救出泥沼,今生都不会怨恨王爷您的!” 临秋庭抬起头,诧异之极:“可是秋庭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 “不,你做的很好,只是……” 段锦容的掌心攥了攥,扯了扯面颊上的肌肉,笑的有些不自然:“若不是怨恨于本王,你何至于给本王下毒……” “什么下毒,王爷的意思,小人不懂……” 临秋庭因为段锦容突然的话语而不知所措,眼中满是茫然无辜,连着段锦容,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是想错了,只是,他既然认定了临秋庭的嫌疑最大,那么,任是对方表现的多么无辜荏弱,也不至于让他放下戒心。 “本王对你是真心的,奈何,你却辜负了本王的信任……” 段锦容背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抬起,骨节凸出,软的不行,那么便只有來硬的了。 男人眼中的光芒阴森诡谲,只是目光偶然间一个对视,便让人忍不住心底瑟瑟。 “王爷看來是认定了秋庭心怀不轨……” 乍然明了般笑出了声:“王爷难道不知道,我临家的人,从來做不到恩将仇报!” 可惜,你不是我的恩人,谁都不是我的恩人,我所有的一切,都是靠着自己的付出得到的。 “罢了,秋庭现在只是一个出卖身体的小人,在您心里,哪里还能够再自称是临家后人……” 喃喃着,少年脸上的神色坚决而又痛苦,看着段锦容那犹豫不信的样子,:“秋庭这便将真心证明给王爷!” 牙关一咬,向着旁边坚硬的黄花梨桌案的棱角处撞去,决绝而又毫不留一丝余地,段锦容离着他有超过五步远,根本來不及相救,那宽广而平滑的额头已经触到了冰凉的尖角,一丝鲜血已经淌出,而临秋庭的动作却是停也不停。 “容甲!” 段锦容一声呼唤,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单手按在了少年的肩膀,任凭临秋庭使得那么大的冲力,也是稳如磐石。 临秋庭额头上的血珠浸润了左边的眼睛,黑黝黝的眸子映着晶亮的红意,不甘地瞪了瞪,眼皮一番,晕了过去。 “难道真的不知情?” 看着容甲对着自己点头,段锦容面上惑然,他慢慢地踱步到无力躺倒在地板上的少年身边,蹲下身子,手指在那鲜艳的血色中蘸了蘸,还带着温热,乌黑的发丝铺展在雪白的地板上,一缕缕血色的花儿,顺着少年的额头慢慢流淌而下,晕染出一片凄艳的美丽。 鼻间忽然闻到一缕幽幽的香气,与血液相合,方才还不怎么容易觉察的淡香,变得馥郁浓郁。 段锦容顺着味道看去,一抹淡紫压在少年的腰侧。 淡紫色的锦缎扎着一条蓝色的缎带,料子很是贵重,最精美的,却是上面的刺绣,荷影淡淡,在丝线勾勒的叶片间若隐若现,带着种朦胧的美丽,这样的刺绣,精致好看,会的人不多不少,精通的人却是少,而段锦容,恰恰好认识一个人,便很是精通这种刺绣。 而且更加巧合的是,那个人手中掌握着的各种稀奇古怪的药物,很是让他忌惮。 ,, 临秋庭的左侧额头痛的厉害,仿佛是针扎一般,一抽一抽的,那种痛快要穿透皮肤,额头上汗珠合着血珠滚落,啪嗒一声,睫毛颤动,紧闭的眸子,微微泻出了点点的光,朦胧中窗口处淡淡的青影映入瞳孔,唇动了动,喉咙中溢出一声干涩沙哑的哼声。 站在窗前背负着双手的男人在听到他出声的一瞬间,快步走到榻前,坐到床侧:“秋庭,你终于醒了……” 那种喜极的表情,让那张温雅淡然的容颜,都跟着多了许多更加绚丽的色彩。 “王……王爷……” 临秋庭悄悄地松了一口气,面上却是茫然,低声地不敢置信地唤着,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想要让一个人相信一件事情,重要的不是谎言说的有多么的流利,也不是布置的有多么的天衣无缝,而是九分真一分假,而是让那个人,自己将曾经的线索一点点找出來,以他为引子,段锦容应该已经找到了让他深信不疑的真相了吧。 当他看到段锦容手边放着的那个香囊的时候,当他听到段锦容直言不讳地询问香囊的來处时,临秋庭唇边的笑,差点满溢而出,披散的发将真实的表情掩盖,他告诉了亟需要知道某些事情的男人一个故事,他真实经历的故事。 曾经有个神秘人将他从教坊中赎出,还有他的妹妹也被救了出來,那个人训练他,教给他一些手段,而且还经常让他浸泡药浴,然后,让他男扮女装去接近太子,而那个香囊,便是那个人交给他的一样能够吸引男人的东西。 惴惴不安的样子,说到这里的时候,临秋庭很是无措地撇了段锦容一眼:“王爷, “然后呢?” 段锦容问道。 临秋庭注意到段锦容的眼中,与淡然平静面色不同的波涛汹涌,里面满是猜疑,对他的,对那个所谓神秘人的,还有对段锦睿的。 然后?然后是他已经成功接近了太子殿下,只是,在他快要成功的时候,有人将他掳走了。 临秋庭说的都是实话,包括段锦容沒有查出來的东西,他只是在后面添加了一点小小的东西,比如说,掳走他的人是那个派他去勾引段锦睿的人,比如说,那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改变了主意,而且极其恨他,将他卖入了揽月阁,连已经找到的妹妹,都不知所踪。 “王爷,秋庭死不足惜,求您救救小人的妹妹吧!” 临秋庭跪倒在床榻上,段锦容拉住了他:“你放心,本王的人,本王自然不会容得外人欺负!” 说到外人的时候,咬牙切齿。 段锦容不止不笨,而且聪明绝顶,他在大事上也许缺乏决断之力,但是,于各种小事之上,却是洞察力十足,且手段不俗。 临秋庭的话模模糊糊,普通人根本便被绕晕了,段锦容却是迅速拼凑出了一个最可能的真相。 一个柳墨言,精心为他准备的真相。 ------------ 第八十章 谁狠心 “容哥哥,不知找菡儿有何事情?” 柳菡萏的样子很是亲近熟悉,她含笑询问着站在窗口边的青衣男子,像是遗忘了上一次半夜里那个想要将她名节尽毁的男人,忘了她是怎么用恐怖的死亡去威胁段锦容的。 段锦容转身,盯着言笑自如的少女,低声一笑:“本王难道不可以因为单纯的想念才能來找菡儿吗?” 莲步轻移,柳菡萏凑近男人身边,纤纤如玉的指尖一点一点男人坚硬的胸膛:“容哥哥说的话,菡儿一个字也……不信!” 纯真而又挑逗,这个时候尽情绽放自己魅力的少女,便是一个天生的尤物,幽幽的属于纯洁少女的香气飘入鼻端:“那你猜,本王是为了什么?” 大手握住那根调皮的手指,少女修剪的整齐圆润的指甲,在掌心中轻轻地搔动着,段锦容抬起那只素手,唇轻轻吻下。 “菡儿猜,容哥哥是为了太子殿下快要迎娶彤箬郡主而烦恼吧……” 少女的唇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甜甜的笑。 她太过自信,若是段锦容沒有怀疑柳菡萏的心思的话,他会觉得少女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而现在,却只觉得自尊心受损,还有强烈的戾气在胸口盘桓。 “本王以前居然从來沒有发现……” 段锦容的声音缓慢而轻柔:“菡儿你对四哥的关注,不比本王少!” 柳菡萏面色一变。 “容甲!” 话音方落,方才还沒有第三个人的屋子中,迅速出现一道黑影,在柳菡萏沒有反应过來之前,便将少女全身大穴点了个差不多,不能够动,更加不能够说话,柳菡萏惊愕地盯着男人阴阴的笑容,心底有些悚然。 张了张唇,想要说话,只是徒劳。 “带下去好好检查!” 段锦容可沒有忘记柳菡萏身上那些让他也深深忌惮的毒药。 几个面无表情的侍婢将木头人一般的柳菡萏强制请走。 经过了万分细致的,让人觉得强烈屈辱的检查,柳菡萏换洗一新,再次站在了段锦容的面前,这一次,她能够动弹,也能够开口说话,却沒有了自保之力。 被按压着半跪在地上,柳菡萏委屈至极:“容哥哥是不是误会了菡儿什么……” “到现在你还在演戏!” 冷笑一声,男人的大手拽住少女重洗的干干净净,还带着水珠滴落的乌黑发丝,向着后上方使力,少女尖细的下颔被迫抬起:“本王对你不够好吗?为什么要喜欢上段锦睿!” 这句话的冲击力显然很大,柳菡萏的唇半张着,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这是她隐藏的最深最深的心思,从來,从來沒有告诉过任何人,段锦容不可能知道,一瞬间便镇定下來,外表更加惊慌无措,带着些被误会的愤恨:“荒谬!是谁告诉容哥哥的,菡儿真正在意的人只有你一个,太子是容哥哥的敌人,也是菡儿的敌人,正是因为这样,才会对他的事情上心,这样也不对吗!” 言辞激烈,柳菡萏因为强烈的愤怒,将扣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挣脱,身子冲入段锦容的怀中,为自己辩解。 “真会说话,这张好看的小嘴,迷死了多少人?” 段锦容的手指拂过少女浅色的唇,笑意如同春风,眼底却冰寒的宛若万年玄冰:“本王所查,四哥十一岁开始,偶尔会悄悄地出宫,而他去的地方,正是柳府,不过,看他的样子,比起菡儿你,更加在意的人是你的兄长!” “怪不得,你那么痛恨柳墨言,怪不得,你一直撺掇着本王让四哥无法娶妃……” 男人的手指死死地按住少女的唇,让她无法出声:“女人是世上最可爱的生物,也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段锦睿便是那个让你爱恨难得的人了吧……” 轻声细语,一句句入了心坎,柳菡萏真的开始慌了神,她摇着头,否认的,无声。 “而本王,只是你的工具!” 段锦容脸上温润君子的面具彻底撕破,掐住了少女纤细脆弱的颈项,恶狠狠的样子,宛若恶鬼。 “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柳菡萏能够出声了,却是一下子被男人掐了个正着,她眼看着事情不对,但是,对于面前男人的了解,还有自身手段的自信,还是试图先将人稳下來,再做其他打算。 少女秀眉轻蹙,碧水烟波,浩渺如云,那盈盈一撇间的风情,若是往日里,段锦容定然是会怜香惜玉一番,也会想到面前美人于自己的价值,可惜,从來自信自负的男人,因着自己认定了的真相,不止未曾因为少女一番作态松开手,反而五指一攥,下了死力:“容哥哥,叫的真是亲热,只是不知道,你心里真正想要叫哥哥的是哪个!” “放,放手!” 碧裙少女面上因为呼吸不畅而通红泛着紫色,她的咽喉处咯咯作响,瞳孔扩散放大,眼看着便要不行了:“我死了,你也别,想活!” 艰难地出口这句彻底撕破脸皮的话语,少女试图自救,她纤细的十指费力地抓挠着男人青筋暴起的手掌,除了增加几条浅红色的印记之外,徒劳无功。 “本王便看看今日谁先死!” 少女眼中不再掩饰的冷漠还有厌恶,让段锦容彻底失去了理智,五指再次向内里合拢。 眼看着她便要避过气去,十指无力地痉挛,柳菡萏的眼皮翻动,除了呵呵之声,便再也无力发出一点反驳了。 “王爷……” 段锦容身边一直沉默的穆无疚低声一唤,让想要彻底下死手的段锦容回过了神,他今日,最重要的不是杀了柳菡萏,而是从她身上逼问出解药,现在身上中的让男人不行的解药,还有柳菡萏曾经威胁他的东西。 深吸一口气,强行压抑下心头不断蔓延的暴|虐,五指一松,啪嗒一声,少女纤弱的身子宛若一片轻若无物的叶片,缓缓地无力地垂落下去。 他是千金之躯,不值得为了和一个贱婢生气而伤了自己,段锦容不断地这样做着心理建设,还是堵得慌,凭什么,段锦睿什么都不做,却可以得到所有他想要的,夺走他仅有的,凭什么! 柳菡萏的神智已经开始飘散了,阖起的双眸间,那隐约还未曾彻底陷入黑暗的亮光中,一双绣着蟒纹的短靴渐渐放大,耳边,仿佛隔着一个世界的那个男人的威胁:“柳菡萏,本王今日让你知道,王爷的尊严不是你一个区区贱婢能够撩拨的,你之于本王,只是一颗有用的棋子,棋子若是不听话的话,本王随时可以将她毁去!” 阴狠恶毒,柳菡萏心底冷笑,段锦容,他是个胆小鬼,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今日既然放过了自己,那么,早晚有一天,她会好好报答他的。她是他的棋子,焉知,他不是她的棋子? 放下心來,那一缕维持清醒的神智也迷失了去,恍惚间,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在自家桃花树下偶然遇到的少年,看到了那个少年冷着脸,将溺水的女童救起,却沒有等到她醒來,她一直都记着他,她一直都在看着他,每次,他悄悄地來,她便躲在暗处陪着他。 从小小的不知事的四岁女童,到梳着双丫髻,心里开始萌生了一丝情意的九岁小女,从满怀欣喜期待的十四岁待嫁少女,到被他拒婚的纯真染黑的恨。 柳菡萏一直都知道,段锦睿等的人,不是她,她明明在他的面前,他看到的,却从來不是她,她只是,柳墨言的妹妹。 那一日,太子进宫婉拒了皇帝赐婚,除了柳恒山和皇帝还有他们本人之外,谁都不曾知道的皇帝有意的赐婚之语,那一日,她拿着剪刀,将自己绣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新嫁衣剪成了碎片,那一日,她颤抖着手,将那本毒经捧了出來,我得不到的,谁也不能够得到,便是毁了,也不可以。 ,, “将军!” 修长的两指轻轻捻起棋子,柳墨言抬头,面对看着他探究意味十足的陆俊冯,却是笑的温雅从容,一派闲散。 “你倒是真的狠得下心……” 陆俊冯看着远处那冲天的火光,对着柳墨言的笑靥,只觉的可怕。 那是柳府的方向,那着火的地方,是柳菡萏的绣楼。 “我已经留下了她一命,怎么狠心?” 柳墨言歪头,很是无辜。 陆俊冯胸口的憋闷上不去下不來:“对女子而言,容貌比生命还要重要!小心柳菡萏求死,或者是拼个鱼死网破,到时候你白算计一场!” 柳墨言自信地笑:“相信我,毁了容,她不止不会死,反而会更加有动力,她会和段锦容不死不休的……” 杀了柳菡萏不难,再厉害的毒药,也要有所准备,像他这样的高手,出其不意,对柳菡萏一击必杀还是容易的,只是,柳菡萏活着比死了价值要大,段锦容一定会焦头烂额的,前世勾搭成奸的情人,今生不知会是怎样的结局? 那种满怀期待的神情,仿若天真稚子,比起阴测测的样子还要可怕。 陆俊冯抖了抖身子:“我以前沒有得罪过你吧?” 他还真的是沒有想到柳墨言算计起人如此阴险毒辣,那虽然不是他同父同母的妹子,到底也是血缘上占了一半的同胞,看來他以后不得不小心着些。 柳墨言自匣子中取出又一枚白子,笑着又吃下陆俊冯的黑子:“放心,你是我师兄,无论如何,不会那么对你的!” “对自己上心的人,师弟从來都狠不下心……” ------------ 第八十一章 活着回来 “对自己上心的人,师弟从來都狠不下心!” 柳墨言说这句话的时候,似笑非笑,带着些许的戏谑之意,陆俊冯也分不清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蹄声得得,自窗户支起的半面缝隙中,纯黑色玄铁木打造的马车映入眼帘。 柳墨言微微侧着首,任由自窗间泻入的冷风将半边乌黑的发丝吹起,楼下,是打马走过的车架,他看到,雪袍男子对着马车中的人低垂着头说些什么,面上是一抹满足的笑意。 柳墨言眼也沒有眨,他的目光也许是太过强烈,似有所觉的,马车的车帘被一只冰色的大手掀开。 砰的一声,支楞着窗户的木棍被抽走,窗外的景色,窗外的人尽数消失,冷冷的寒风也跟着消失。 “我明日便要启程了!师兄多加保重!” 柳菡萏的各种药物,够段锦容应付了,京城中,对段锦睿最大的威胁暂时除去了,剩下的事情,段锦睿应该能够自己应付的了吧,沒有他,也不会被人伤害。 马车声渐渐远去,一直沒有停下,这里便是皇宫通往户部的必经之路又如何?不想要相见,便怎么都见不到面。 方才的志得意满消散的一干二净,甚至有些索然无味的寡淡,棋子自指间随意扔下,掀袍而起,柳墨言不想要再在这里傻坐着了,已经做了十八日了。 ,, “柳墨言!” 柳墨言的手按在马背上,一只脚已经向上抬起,看到了庄离诀那张虚伪的过分的笑脸。 以前很讨厌雪袍男子的笑脸,觉得和段锦容很是相像,现在看來,人与人之间,便是相像,也是不同,庄离诀的段数,差的远呢。 “何事!” 柳墨言沒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他丝毫不害怕对方会在背后对他下手,因为他有这个自信,不会被人轻易制住。 “有人要见你!” 庄离诀的口气很不好,看着他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不善,恨不得将他全身都刺穿了般锐利。 不过,柳墨言却是不怒反笑,能够出动庄离诀跑腿的人,不做他想,他以为,自己离京之前,都不会再见段锦睿一面,他们之间的关系,等到自己回來之后,才会有所改变,才会理清,沒有想到,他现在会主动找他。 “睿睿,看來我们等会儿才能回家呢!” 摸了摸黑马的颈项,柳墨言故意将那个字眼儿咬的清晰,庄离诀面上那虚伪的笑维持不住了。 “还不带路!” 手中的马缰一放,重新将马儿拴在了柱子旁,柳墨言沒有多说什么话,笑意盈满眸子,便是想要故作沉稳,也忍不住那一丝急切。 庄离诀沒有说什么话去膈应他,冷冷的一眼,转身便走,柳墨言自是牢牢地跟着庄离诀向着巷子中走去。 人迹越发的少,巷子口面目冷肃的众多侍卫分列两侧,将内里守得严严实实,看到是庄离诀过來,他们自发地闪开了身子,让他和身后的柳墨言进了巷子口,柳墨言抚了抚自己的领口,淡定而从容地迈步,一只手伸在他腰间,挡住了他的路。 “让开!” 柳墨言蹙眉,不明白庄离诀现在又是做什么,若是不想要段锦睿见自己,早早的在那边说清楚便是,何必事到临头,又改变了主意? 庄离诀面向巷子口,沒有将视线对向柳墨言,轻声道:“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他的话说的不清不楚,柳墨言却是明白的很,他希望这是柳墨言最后一次前來挑动段锦睿平静的生活,冷嗤一声:“你又凭着什么來多管闲事?” 柳墨言有些恼怒,因为,段锦睿会主动來找他,确实是有意无意的算计,既然决定了是那个男人,离开不知多久的前提下,柳墨言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不声不响,成全别人。 他一直将李贺留在身边,不是沒有用意的,很多事情,他做过的,李贺便是只得了些皮毛,也会主动向着段锦睿报告的,他猜测,段锦睿不会完全不理会的。 “凭着我不会故意让殿下为难!” 庄离诀眉头一挑,本來只是想要警告柳墨言一句话,对方这样毫不收敛,反而越发凌厉得意的态度,却是将他这些日子一直积压的火气全都挑了出來。 话音方落,只是作为阻挡之用的胳膊一抖,袖间滑落铁扇,扇柄在掌心一触,锋利的扇叶向着柳墨言腰腹部要害划去。 手指轻挑,一缕劲气势若闪电,弹向那锋利闪烁着寒光的扇叶。 叮当叮当叮叮当,金铁交鸣之声不断,瞬息之间,两个人便过了好几招。 “离诀!” 男人冷冷的低喝声,庄离诀身形一闪,躲过了柳墨言那一下向着自己肩井穴点去的劲力,也给柳墨言让开了路:“殿下!” 呐呐无言,庄离诀手中的铁扇捏的紧紧的,不敢看段锦睿,却又倔强地站在柳墨言前面,阻在两个人中间,他以为自己想通了的,却也只是以为,尽管清楚知道自己现在是有多么的碍眼,便是一步也退不了。 “殿下,户部还有要事待您处理!几位大人想來已经到了!” 庄离诀一咬牙,抬起头來,一派义正词严。 “退下!” 段锦睿沒有和庄离诀争辩,也沒有怪责他的阻拦,而是淡淡一声,脸上带着些失望,却比千言万语还要管用,却比之鞭子挥下还要让人激灵痛楚,庄离诀手中的扇子滑入袖中:“遵命!” 庄离诀走的很快,甚至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柳墨言看着,眯了眯眼睛,眸子里是一种胜利者的喜悦。 不是那种极其厌恶讨厌庄离诀这个人,狠狠地坑了庄离诀一把,已经心满意足了,些许小小的间隙,也自是放下了,只是,他是男人,庄离诀也是男人,两个人在意着同一个人,当对方黯然退下的时候,身为男人的劣根性,很难不有些骄傲与喜悦在心底蔓延。 “我明日便要启程!” “你明日便要启程?” 庄离诀走后,那种相见的喜悦,被一丝尴尬所虏获,柳墨言张了张口,却是说了这个,而同一时间,对面的男人也是开口询问。 一声低沉一声清亮,一声磁性,一声朗朗,属于男人与少年的不同声音,一瞬间,踩着音符合在了一起,化为了一曲相应相和的曲调。 默契十足,却又带着一种未曾有过的生疏,除了这个,他们还要谈些什么? “你沒有什么话想要问我吗?” 柳墨言在感情上,只要认定了,便勇往直前,他深吸了口气,向前三步,接近了男人,鼻息间,甚至可以闻到男人呼吸间溢出的一缕缕冷香。 柳墨言打算坦白,他已经想好了,先告诉段锦睿自己为他做的那些事情,便是有一半原因是为了报仇,剩下一半原因,也是为了男人,他从來不做那种默默付出的人,他要加重在段锦睿心中的地位还有筹码,然后,再坦然地向男人言爱,一步步,柳墨言都计算的清清楚楚,他不允许上一次那样被男人拒绝的事情再次发生。 “我相信你不会害我!” 段锦睿摇了摇头,只是这么一句话,却让柳墨言哑口无言,他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耳际,那里热热的:“话说的这么好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嘟囔着,柳墨言使劲儿搓了搓耳朵,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垂眸看地上斑驳的石砖,青色的灰色的石面,黑漆漆的缝隙,有些年月了。 凉凉的气息侵袭入他的警戒范围,柳墨言懒洋洋地不想要动,他期待着男人说些什么,甚或者做些什么,这里虽然不适合亲热,但是,他是不会介意的。 “墨言……” 男人的声音磁性低沉,仿佛一只羽毛在耳际徘徊,顺着纤纤的空洞,穿入脑中,穿入心中:“宋将军身边的齐副将是我的人,他会帮你的!” 就这些? 手中,塞入了什么东西,凉凉的,圆圆的,沁着丝丝的龙檀香:“活着回來,回來之后,我告诉你一个故事……” 无声无息,柳墨言猛地抬头,哪里还有男人的身影:“混蛋!” 忍不住怒骂一声,脚下的石板都裂开了痕迹,他手中,分明是他扔回给男人的珠串。 心头终究比起原來的怅然恍惚多了些喜悦,段锦睿,这是在意着他呢,他便知道,自己不可能输给一个黄毛丫头! ,, “殿下,你怎么了?” 庄离诀听从命令,得到暗号后,一点儿时间也不耽误地将段锦睿从柳墨言面前带走,只是,回來之后,段锦睿面上的神情一直是淡淡的,疲惫的,甚至带着些颓废,让庄离诀忧心不已。 “离诀!” “嗯?” “谢谢你帮本宫这一次!” 段锦睿的道谢于庄离诀而言,一点儿也不让人开心,柳墨言以为段锦睿是想见便可以见到自己,实则,这一回,还是庄离诀找了位江湖上的能人异士,化妆了两个替身,才能够让段锦睿看似光明正大地见柳墨言一面。 柳墨言最近做的事,太过了,不论是不是因为他,段锦睿都不能让他接着去玩火。 “只是希望殿下自己想通……” 庄离诀苦笑道,皇帝的耳目,是任谁也沒有想到的,段锦睿的婚事,势在必行,柳墨言,也必须离开,而他呢? “离诀......” “父皇已经决定为荣宪招驸马了,驸马会是你……” “你开心吗?” “公主殿下是属下的责任!” 庄离诀坚定地说道,沒有一丝犹豫。 ------------ 第八十二章 血花 柳府三小姐闺阁起火,容颜受损的消息像是一阵风一般,短短一日间,传遍了京城中各色权贵的耳中,听到消息的人,要么是惋叹一声,为一个妙龄少女人生的毁损,要么是幸灾乐祸,很多人都沒有忘记月前柳家小姐闹出的桃色传闻,有尖酸刻薄的,说起柳菡萏的时候,各种踩贬。 柳菡萏本人反而是静寂的要命,沒有寻死觅活,更加沒有怨天尤人,她脸上蒙着面纱,平静的让柳墨言都有些讶异。 私底下,连柳墨言这个罪魁祸首都在猜测她是否真的毁了容,不过,也只是猜测一下,柳墨言自信自己布下的局,除了刻意泄露给段锦睿之外,沒有给别人看透的机会,所以,他只是在柳恒山面前表达了一下怜惜之情,便够了,他马上便要走了。 柳墨言走的那一天,天空是纯澈的蓝色,飘着朵朵的白云,舒展着悠闲的触角,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沒有下雪,风却是不小的,流动的空气随着人马冲破的瞬间,将风铺洒在马蹄经过的落叶之间,扬起阵阵萧瑟。 柳墨言有兵部的令牌,虽然还沒有到大开城门的时候,守城的兵士也沒有为难,毕竟这一行要出城的人都是甲盔分明,枪戟雪寒,都不是沒脑子的,还不知道是什么公务呢。 身后传來喧哗声,柳墨言回头望去,却原來是一行装扮各异的百姓,來送行的人不多,大多是身边兵士的亲人,朋友的话,都早早相告,该告别的该践行的,都交代了个清楚。 柳墨言坐在高头大马上,离着众人不远不近,能够看到,却轻易接近不了,虽然挺拔骄傲,却又带着些别样的孤独,柳恒山是久经战阵的将军,从來做不了这些儿女情长的样子,从皇帝派了柳墨言差事之后,他也只是勉励交代了几句战场上得用的东西,也便放心了,白氏和柳菡萏的话,他们现在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情和自己做些样子? 陆俊冯不能光明正大的前來相送,他的兄长柳墨行衙门里有事,忙着文书处理,大家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沒有谁能够缺了谁便不行。 他们已经耽搁了不少时辰了,城门口的守卫都有些不耐烦,柳墨言却难得的沒有阻止手下人和亲人的最后告别。 “可是柳公子当面?” 一个面目平常的管家打扮的人匆匆忙忙地赶了过來,因为他口中先开口点明要找柳墨言,因此沒有费什么事情,便顺利到了柳墨言的身边。 柳墨言放远的目光收回,他注意到來人腰间的丝绦,上面的纹路是宫中的样式,而且,他在某处见过的,心底有些猜测,胸口处那串珠子似乎在发着热,越发地肯定,唇角一勾,心情颇好地对着这个面目陌生的人应了一声:“何事?” 來人似乎松了口气:“这是我家主人托付小的送给公子的践行礼物!” 巴掌大小的红色锦盒,握在手中颇为沉重,看那盒子的雕工还有木料,里面的东西应该比较贵重。 “我家主人说,祝愿公子在外宏图大展,此去一路顺遂,回京之日,他定然扫榻相迎!摆酒庆贺!” 这种过分亲近到有些暧昧的话语,说实话,來人说起來是有些惴惴不安的,眼角的余光瞅到少年将军挂在马侧闪烁着寒冷锋芒的长枪,那烈烈红缨随风而舞,宛若朱砂鲜血,忍不住后退一步。 柳墨言摩挲着盒盖上面的蟒纹:“东西我收下了!” 柳墨言颔首受之,丝毫沒有什么不虞的样子,传话的人心底彻底放松,脸上也露出笑來,尽管那笑在他那张扔到人堆里找不到的脸上不怎么好看,柳墨言也沒有嫌弃。 “替我谢谢你家主人!告诉他,我定然会活着回來!” 柳墨言手中握着盒子,沒有当着外人的面打开來,昨日里段锦睿对他的要求,他沒有來的及回答,男人便离开了,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似乎到了现在还在心底徘徊旋转,他再次开口,却是郑重其事地承诺了,借着面前人的口,向着那个不知躲在什么地方不愿意见面的男人承诺。 “上马!” 一声令下,大家都是军人或者不是普通人,自然是令出即行,最后与亲人们拥抱了一下,纷纷握紧手中的兵器,翻身上马。 城门嘎吱嘎吱响动间,开启了一道很大的缝隙,一马当先,黑马跃然而出,柳墨言是皇帝金口一开,去边关述职,而不是统兵前去的正经将领,他带着的人,除了最近这段日子训练的几个暗卫心腹扮作家人护卫安全,剩下的真正得用的,也便是他手下兵士中一些佼佼者。 二十几个人,在宽广寥廓的官道上看起來不显眼的很,远远的望去,只是一排黑点,高大的城池之上,玄衣男子双手按在城墙之上,粗粝坚硬的表面摩挲的指尖生痛,他却恍若无觉,目送着那个甲盔分明的身影越去越远,面上的表情,分明冷的过分,任着呼啸的风儿狂拂,也不能让他动弹一下。 柳墨言猛地回头,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远很远了,他看着他不止是一个泯然于众人的渐渐远去的黑点,他看着他,何尝只是一抹深色的影子? 柳墨言灿然一笑,于北风中别样温暖,他的口张张合合,沒有出声,看那口型,分明是:“等我回來!” “大家快马加鞭,在夜幕之前赶到驿站!” 朗声命令,再不多做停留,雄鹰展翅,划过壮怀激烈,身为男儿,渴望建功立业,此去经年,再回首,你在为谁等待? 烈烈风声吹起肩头纯黑色的披风,拂过头顶盔间艳艳红缨,策马奔驰,傲啸天地,一时的离开是为了以后更加美好的相聚,他们之间,有过争执,有过猜忌,有过冷战,也有过把酒言欢,抵死缠绵,段锦睿的影子,已经深深地印入柳墨言的脑海之中,而他自信,男人之间的默契,他会等到他回來,手中攥着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力量回來。 前世段锦睿可以为了一个男人不娶妻不生子,他柳墨言何以不能成为段锦睿的心尖痣?段锦睿的主动相见,段锦睿的临别送行,这一桩桩,一件件,让柳墨言的心变得火热,或者说,他不愿意接受其他的可能,现在的他,力量太过弱小,惟有走出这片束缚的天地,才能够得到自己最终想要的。 ,, “走吧!” 已经看不到柳墨言的身影了,段锦睿的双手自墙头放下,随意地放在身侧,淡淡地向着胡横下了令,抬脚迈步,端端正正,气度从容,仿佛,不是他放不下一个人,仿佛,不是他天未曾放光,便在寒风冷夜中等待了许久,仿佛,离去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胡横在段锦睿身边伺候的太久,所以,他才察觉的出,自己主子眼中的那一抹黯淡,只是,他的身份,有很多事情,不便言说,知道了,也要当做不知道。 先行下了城楼,吩咐隐藏在暗处的人将马车备好,胡横抬头望了望站在台阶上,袍袖凌风的男人,暗自摇了摇头,他已经可以想见以后的纠葛难分了,只是希望,殿下能够早日忘记这么一段孽缘。 段锦睿回宫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了,他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从城楼上下來之后,沒有马上回宫,反而是让属下驾着马车带着他出城去了那个可以让他心情平静的秘密基地。 桃花谷中花未开,风吹叶落尽萧瑟,段锦睿一个人呆了不少时辰,谁都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了些什么,再出來的时候,男人眼中的黯然消散,剩余的惟有冰冷漠然,黑白分明的双眼,透着一份冰凉凉的清明,庄离诀看到的时候,心底一震。 迎向段锦睿的动作却是一慢,他现在不知道自己出现在男人的面前是否合适。 反而是段锦睿先行叫住了他:“离诀,有何事?” 既然段锦睿主动询问,庄离诀也沒有推脱:“殿下迎娶太子妃的路线还沒有完全确定,属下想要來请殿下拿主意!” 段锦睿将要迎娶彤箬郡主,这个决定自始至终沒有改变过,比之任何事情都要坚决,段锦睿想了想,对着庄离诀吩咐了一声:“你跟我去书房一下!” 太子东宫位于皇宫,而长乐公主府也是位于京城中心位置,两者距离不算太远,只是一会儿的工夫,段锦睿已经和庄离诀确定了路线,庄离诀松了口气,段锦睿沒有改变主意的意思。 表面上,他自是将心思藏得极其的深,只是为了公事前來,毕竟庄离诀身负皇宫禁卫统领之职,一路之上的仪仗安全等等都需要他來关注,提前确定路线能够省下不少的工夫。 太子殿下正式迎娶太子妃,这算是一国盛事,仅此于皇帝迎娶皇后了,礼部的官员在皇帝明示的情况下,下了大工夫,将整个婚礼办得盛大繁华,观者云集,京城中的百姓,便是在多年后,也还是忘记不了那十里红妆,清水洒路,仪仗千人的盛事。 柳墨言那个时候,正将长枪自一个敌人的胸口穿过,刺目的火红,喷溅在银色的盔甲之上,绽放出一朵朵凄艳的花儿。 ------------ 第八十三章 大婚 安平帝三十三年一月,皇帝连下三道圣旨,一为太子妃册封旨意,着令礼部将一系列典仪加紧确定布置,二为荣宪公主下嫁庄离诀,兴建公主府,三为容王纳柳家三小姐为侧妃。 三道旨意不分先后,婚期也催促的急,不过任是谁,也不能够越过太子这边去,因此,礼部先紧着太子的大婚忙碌了起來。 正月二十三日,宜嫁娶,祭祀,祈福,求嗣,动土,会亲友,起基,造仓,纳畜,牧养,开厕,进人口,上上大吉的日子。 皇帝大笔一挥,确定了正式成婚的日期,段锦睿一直保持沉默,却也算是默认了,这让一直担心他会冲动的庄离诀,反而更加无法放心,总觉的,有种暴风雨來临前的诡异宁静。 正月二十三,段锦睿一身大红的吉袍,发顶四爪龙纹冠,喜袍之上,金色的腾龙栩栩如生,映着整个人,都有种不一样的精气神。 彤箬早已经装扮好,段锦睿带着仪仗队伍到的时候,她远远地透过盖头缝隙间隐约看到男人的身姿,悄悄地抿唇轻笑。 “太子今日看着比往日里更加的好了呢!怪不得我儿非太子不嫁……” 身边伴着彤箬的长乐公主脸上现出慈蔼的笑,即使她与自己的女儿隔着一层盖头,也可以想见对方现在的喜悦,知女莫若女,她衷心地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得偿所愿,不枉费她所做的那些努力。 “母亲,您说什么呢!” 彤箬不好意思地小声嚷了一句,往日里她和母亲说起这些从來沒有不好意思,喜欢便去追求,但是,今日,少女的心开始懂得了羞怯。 段锦睿已经到了近前,先和长乐公主见了礼,虽然婚事不是他真心想要的,但是事到临头,该有的礼仪,却是沒有忘记的。 长乐公主微笑颔首,交代了段锦睿几句话,便退出了两个年轻人身边。 “太子哥哥……” 呐呐无声,彤箬伸出纤纤素手,搭在了男人递过來的大手之上。 扶着新娘子上了轿子,段锦睿翻身上马,回头处,一片红灯挂彩,映入冰寒的眼底,却也只是映入,而不能融化。 东宫布置的极好,偌大的皇宫中仅此于皇帝所居住的宫殿乾元殿,里面的摆设看起來清淡简约,很是合乎段锦睿的品味,实则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趁着太子大婚,以前只是有幸听说而未曾亲临的权贵大臣们悄悄地打量了几眼,便已经评估出了个大概,看來,太子殿下的位子还是很稳的,且不说浑然一体散发出淡淡幽香的檀香木屏风,硕大的价值连城的南海珍珠,博古架上满满的珍玩异宝,沒有看到皇帝前些日子才得了的视若珍宝的丈许高的深海珊瑚都给赏赐了下來,做了殿中的摆设吗? 还有千金一匹的七巧绫纱,皇宫中娘娘们也难得一匹的好东西,也做了正殿中随处可见的帘帐子,宴客的正殿,太子的寝宫,一位正妃两位侧妃的殿阁,这些宫殿都被休憩一新,粉上了亮丽与绚烂,红色的纱幔随着宫女们的走动而飞舞,伶仃的饰品,闪烁出一片片亮眼的光泽。 如此的盛宠,段锦睿牵着另一头的新娘子走來的时候,众人口中的吉祥话像是不要钱一般向他涌去,新郎面上的表情淡淡的,无悲无喜,反而比起那些外人,最是像个局外人。 段锦容看着这华美的宫殿,看着那众星拱月的兄长,手握了握拳,这些都应该是他的,他的母亲是皇帝现存的妃嫔中位份最高者,母以子贵,子也以母贵,他才应该是皇宫中最尊贵的皇子,凭什么段锦睿什么都不做便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一切?父皇的宠爱,滔天的权势,身份贵重的妻子,还有,让人心动的情人。 这些都应该是他的,是他的!指甲若不是修剪的极其圆滑,恐怕早就划出了口子:“殿下!” 身边传來轻声一喊,是穆无疚,他作为容王的属臣,今日也是有幸跟着來观礼的。 段锦容的声音很低,除了穆无疚,其他的人都听不到:“无疚,本王比他差在哪里?” 段锦容笑着看向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兄长明明冷着一张谁都会觉得不舒服的脸,偏偏所有人恍若不觉,自|虐般地凑上去,眼中含着怨毒。 “王爷为人聪明强干,谦洁自矢,才具优裕,众臣工有口皆赞!” 穆无疚的这段话不是为了媚上,而是发自真心,段锦容实际为人也许多有成算,但是,除了那些身边最亲近的人或者是段锦睿这样自小一起长大的人之外,不论是谁,都会如此称赞容王的,办事妥帖,待人极善,聪颖善辩,简朴谦忡,段锦容活了二十一年,自有记忆起,便是如此要求自己的,便是皇帝强硬坚持段锦睿为太子,段锦容的身边,也不是沒有人可用的,从龙之功,谁都想要,而一个性格和善好说话的主上,显然比那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狠辣决断的主子好伺候的多。 偏偏,段锦容自问自己处处不比段锦睿差,便就是只能仰望于他,这种不甘,像是一条毒蛇啃噬着心中所有的柔软。 “所以说,本王取而代之的话,也算是众望所归吗?” 这句话,比起方才的问话还要轻浅,甚至除了段锦容自己,连紧贴着他身边的穆无疚也只是看到了隐约的口型。 即使都能够猜到,但是段锦容从來沒有将自己的野心宣之于口外,现在却说给他听,穆无疚悚然一惊,段锦容从來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他对自己手下的人,不论是谁,都是暗中心存疑虑的,穆无疚便是跟随了他许久,自知自己在段锦容眼中的地位,沒有到连这种话都能够坦然言说的程度,难道是,段锦容发现了什么? 脑子里的思绪飞快的穿梭分析,穆无疚的本能,却是让他肩膀向下微微一顿,脸上现出一丝若不是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來的惶然:“你在怕什么?” 青石色的官服上,按着一只手,段锦容回头:“放心,本王知道你的忠心!” “多谢王爷信赖!” 穆无疚恢复了斯文的笑容,像是方才什么都沒有发生过一般,段锦容笑的意味深长:“本王喜欢忠心的人,也喜欢聪明人,无疚,不要让本王失望!” 拍在肩膀上的手仿佛有千钧之重,除了穆无疚本人之外,谁也看不出两个人之间的暗潮汹涌。 段锦容放下放在穆无疚肩膀上的手,自桌上拿起一杯水酒,然后扯开一抹温雅无害的笑容,向着新人迎了上去:“四哥,恭喜你喜得娇妻,弟弟祝哥哥嫂嫂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祭告了天地,礼拜了父母,十里红妆迎娶,谁人不羡,谁人不妒,段锦容诚心诚意的祝福,让彤箬盖头下的娇俏面容溢满了红晕,可惜美人含羞无人得见。 段锦睿手中的镶金宝珠杯子晃了一下,酒水未曾溢出,抬头,冷然的面上难得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本宫也要提前恭喜九弟将要大婚,同祝!” 若是旁的不知情的人,定然以为二人是真心兄弟情深,互相祝福,但是,段锦睿和段锦容却都是当事人,个中滋味儿,惟有他们自己才体会的到。 手中的酒水,不是宫廷玉酿,不是琼浆可口,而是一份堵塞难受。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接,凝神注目,两个人手中杯盏中的酒水,一滴也未曾少,渐渐的,围在旁边的人消了声,他们的眼中,有的是看好戏似的置身事外,有的是若有所思的揣测,还有的,却是为各自主子忧心。 “多谢四哥吉言!” 段锦容先低下了头,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段锦睿也沒有再多做些什么惹人话柄的事情,他们之间的帐很多,需要慢慢地算,眼中透着冷光,举起杯中酒,也是一饮而尽。 众人轰然叫好,气氛浓烈之极。 吃了生饽饽,饮了合卺酒,结了同心结,喜娘说了吉祥话,领着伺候的宫人们行礼退下。 段锦睿静静地凝视了一眼低垂着头,却悄悄地向着上方翩跹抖动的睫毛,一直冷寒着的脸上,现出一点苦涩,在少女察觉之前,轻声一句:“安置吧!” 喜烛正高燃,灯影已成双,明明是相依相拥的洞房花烛夜,却有刺骨的寒冷,自心口开始蔓延。 段穆恒听着面前半跪在地上的人的禀报,脸上现出了笑容,即使层叠着不再年轻的皱纹,也可自那五官线条间感受曾经的英挺:“做的很好,只要太子河太子妃好好的,以后太子的事情不需要专门來禀报了!” “还有,传信出去,派出去的那些人让他们撤回來吧!” “属下遵命!” 隐龙卫是历代皇帝手中最后的王牌,却用于探听儿子的闺房事,按说是小題大做了,段穆恒却丝毫不觉得如此,招呼身边眼观鼻,鼻观心的赵索一声:“陪朕走走去!” ------------ 第八十四章 相思(一) 身穿明黄色常服的皇帝和赵总管走在最前头,赵总管手中提着一盏灯,低眉顺目的,身后远远地缀着一批护卫,皇帝想要清静,那么,便是表面的清静也要维持的好好的。 靴子踩在积雪枯叶之上,咯吱咯吱的轻响,越走越偏僻,赵索悄悄辨识了一眼方向,心底一惊,越发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不敢随意开口。 一时间,空寂冷漠充斥了这一点明光笼罩之地。 “是不是觉得朕小題大做了?” 不知什么时候,段穆恒停下了脚步,恍似闲聊般地问了一声。 “圣上必定有自己的考量,非是老奴鲁钝能够明白的!” 赵索更加弯低了身子,作为皇帝的身边人,知道的太多,也不好,很多事情,恰恰是他想要躲开都躲不了的,悄悄地苦了下脸。 段穆恒今夜心情很好,听了赵索的奉承,笑了一声:“你个老家伙,说不出个难听话來!” 段穆恒叹息了一声:“睿儿也是你从小看到大的,你说,他的性子如何?” 皇帝不是第一次询问这样的话了,赵索整了整精神,正要按部就班地念出千篇一律的答案,段穆恒轻轻一摆手,赵总管将快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朕也是糊涂了,问你做什么?” “皇上春秋鼎盛,哪里老了?您还要亲眼看着太子殿下的子嗣出生呢!” 赵索慌忙说道,皇帝最近的一些话语神态,让他心生不祥。 “是呀,还是放不下……” 段穆恒叹息一声,自语着:“睿儿的性子,说是冰冷无情,实则最是脆弱,外冷内热,这样的人,若是遇不到执念还好,若是遇到了,他那择全固执的性子,终究会为情所伤!” “身为帝王,最不应该有的,便是痴情,那是帝王的大忌!” 抬头,被岁月斑驳了的牌匾,隐约可见凤藻宫三个大字,那是他最爱的女子曾经居住过的宫殿,那是他一辈子无法释怀的心伤,所以,他绝对不允许自己心爱的儿子,重蹈覆辙。 “朕怎么忍心让睿儿以后受到天下人的责难……” 痴情是帝王的大忌,但是,对一个男人痴情,更是英明的君主所不能为的荒唐,他的太子,是要成为这千万里沃土之上的统治者,是要在史书上留下厚重一笔的传世之芳,他不容许任何人,毁了自己的孩子。 “皇上不必忧心,太子殿下不是安心和太子妃娘娘成亲圆房了吗?太子殿下的脾性,定然不会再出问題的……” 赵索笑眯眯地说道,偷眼注意了下段穆恒的面色,平静端肃的样子仿若一座沒有感情的雕像,让他心里害怕。 段穆恒的眼睛还是看着那有些残破的牌匾:“朕跟睿儿说过,他若老老实实地娶妻,那么,柳墨言也会安安全全的,现在,到真的不知道是应该欣慰睿儿的悬崖勒马,还是该更加忧愁了……” 段穆恒不知要如何处理柳墨言,才能够既保护了段锦睿,又不会伤到父子之间的情分,而那个被他念叨的人,心情不比这个做父亲的好。 ,, 刺啦一声,柳墨言面不改色地将胳膊上那支带着倒钩的箭拔了下來,倒钩上面还挂着一块皮肉,溢出一大片血点,让他面前要为他处理伤口的小学徒面色仓皇:“大人,您,您怎么自己拔出來了,万一伤到筋骨的话……” 小学徒的手抖抖索索的,上面还沾着乱糟糟的血迹,话也说不大清楚。 柳墨言冷冷地倪了他一眼,沒有说什么严厉的话语,伸手自怀中掏出自带的金疮药,撕开血洞周围的衣服,手指一挑,瓶塞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落在桌案之上,手腕一抖,乳白色的磨得细细的药粉均匀地洒落在伤口上面,那汹涌的鲜血立马止住了许多。 柳墨言胸口的肌肤还是雪白细腻的,但是,趁着这段日子在战场上留下的好几处浅色疤痕,加上方才形成的血洞,却是别有一番威凌肃杀之感,小学徒瞅了一眼,便慌慌忙忙地低下了头。 “出去!换盆清水來!” 抬头,对着不知所措的小学徒吩咐了一声,柳墨言皱了皱眉,这一次战斗,图素的兵马出其不意袭击了他们的大营,主将宋承洲虽然在边关驻守多年,对付异族很有经验,但是正是因为他是老将了,所以对于图素突然改变战法反而更加沒有防备。 虽然当时情况混乱沒有细看,但是,柳墨言估计,营中将领多有伤亡,否则的话,他便是新晋的将官,不看在这一次他率手下奋勇杀敌,冲入敌阵,砍了对方中军阵旗,又杀了几位异族将领才受伤的份上,也要看在他父亲的份上,军中不会怠慢至此,只是派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一看便是学医未久学徒过來,处理伤口还不如他自己动手。 手指在尖利的器物上轻轻摩挲着,这于自己而言,未必不是个机会。 军中最容易站稳脚跟的方法便是军功,实打实的军功,但是,若是沒有足够多的位置空出來,那便是再大的军功,也不是那么管用了。 低头看着自身体中取出的那带着狰狞倒钩的断箭,还有箭杆子上那精雕细刻的雄鹰标记,柳墨言神色冰冷,图素大皇子的箭,哪里是那么好接的,他是熟悉人体血液经脉,再加上有内力护体,才避开了紧要处,现在只是皮肉伤,若不然的话,恐怕这条臂膀也被废了。 呼延修石,图素大皇子,素有大漠飞鹰的美名,前世的时候,柳墨言会在边关一驻守便是许多年,归根结底,也是这位异族大皇子太过厉害,普通将领根本便对他,尤其是他手下的黑骑铁军防不胜防。 柳墨言前世受困于情爱之障,到底未曾來的及与呼延修石这个最大的对手决一雌雄便命陨于京城,这一世,他会让世人看看,究竟谁才是更胜一筹的帅才。 手指一个使力,一点血珠破出,柳墨言不觉疼痛,反而眼中带着凛冽的锐意与一种隐隐的兴奋。 帐子掀起,寒风凛冽,将大帐中本來便不怎么旺盛的火盆吹的更是奄奄一息,抬眸,冷然的面上一点淡淡的笑意,冲淡了方才抚摸断箭时肃杀的样子,起身相迎:“齐统领!” 齐飞鹏严肃不苟言笑的面上,在见到柳墨言的时候,也露出了些许赞赏的笑意,快走几步,阻拦住了对方行礼。 “你身上有伤,不必起身!” 他向着身后一招手,跟随着的亲卫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这是大将军赐下的金疮药,还有一袭巧匠所制的锁子甲,你受伤不轻,大将军本來要当面论功行赏的,现在只能够等你伤势稍微好转之后再行封赏了……” 齐飞鹏比起柳墨言,倒是更加遗憾些,他便是段锦睿事先跟柳墨言透露的军中自己人,柳墨言对着他,自然也是亲近些的,比起柳恒山交代的那些父辈同僚还要信任。 “说起來,墨言倒是真真不愧是将门虎子,本來很多人看你的样子都以为是來蹭军功的,现在,可是用事实狠狠地打了他们一巴掌,干的不错!” 齐飞鹏这个人平日里太过正经古板,大多数人都有些打怵和他接触,不过对于真正看上了眼的人,他倒是能言能笑了。 两个人聊了几句,多是关于此战的一些见解,两人都是为将多年的,自然很有共同语言,柳墨言自齐鹏飞这里知道现在最新的边关形势,而齐鹏飞,也是多有启发,看他的样子,越发地亲近了。 帐子再次掀起,这一次,却是迟迟沒有过來的小学徒,齐鹏飞才注意到看柳墨言面上有些许疲色,醒悟了过來,便要先行告辞离开。 柳墨言确实是有些累了,方才他们谈论的都是些战事兵法,齐鹏飞要走的时候,还是一点儿其他的也沒有说起,柳墨言到底耐不住了。 “齐大哥先不忙着走,方才所说的引兵讨援,内外击之,我还有些许不懂……”两个人聊得投机,自然不像是刚开始称呼那么生疏了。 小学徒老老实实地留下了水盆布巾,自觉出去了,军中保密的规矩他也是知道的,自然不会旁听这些要命的东西。 齐鹏飞一开始有些莫名,眼睛和柳墨言对上的时候,对方清凌凌的眸子,让他心里一个激灵,明白了,又坐了下來。 “殿下可有对齐大哥交代些什么话转告于我?” 柳墨言神色淡淡的,似乎只是普通的询问一声。 齐鹏飞沒有察觉对方的异样,他压低了声音:“殿下让我好好照顾你,其他的沒有什么交代……” 柳墨言哦了一声,有些失落,齐鹏飞不明所以,还拍了拍胸口:“你放心,起码在这一亩三分地,大哥我还是有些面子的,墨言你又是有真本事的,定然不会让殿下失望的!” 段锦睿不会失望吗?柳墨言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在想他,只是知道,自己很想念那个男人,想念男人黑黝黝的专注的眸子,想念男人冰冷面容上浅浅的笑容,想念男人身上徘徊着的淡淡冷香。 自枕头底下摸索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珏,柳墨言神色中,带着淡淡的怅然。 ------------ 第八十五章 相思(二) 指尖触及的一片光滑冰凉,冷冷的,沒有什么温度,无暇的玉珏翻转來去,半天也翻不出什么花來。 食指转动,滴溜溜打了个转,环形缺口的构造,柳墨言在配饰服饰上沒有那么多讲究,不过这玉珏的样子也是知道的,他以前身上也不是沒有佩戴过更加贵重的玉珏,这块料子好,个头却是比之寻常见到的小了许多,不过,看在这东西通常都是成双成对,代表情定的意思,等他有时间了,去城中巧匠处,让人穿个孔洞,随身挂在腰间才是正经。 “真是个傻瓜……” 柳墨言侧着身子,唇角向上翘起一点点弧度,比起他來到边关后见于人前的笑容,多了许多真实的温度,城门口记得托人送他一枚玉珏,怎么就不能够再加些贴心话呢?什么扫榻相迎,什么祝他青云直上,听着是些好话,却制式的让人连回味都回味不了。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喃喃着,这样酸酸的,像是那些文人墨客才子佳人才会喜爱吟诵的诗句甫一出口,柳墨言便怔愣住了。 玉白可爱的耳朵处,自耳尖的位置开始,一点点胭脂红色在上面浮现,白玉染血,无暇有隙,柳墨言手指忍不住捏了捏烫烫的耳朵,自言自语:“看來还要我自己努力一把……” 将玉珏安放回原处,柳墨言的眼睛亮亮的,带着惊人的锋芒,他这个人,便是陷入情爱相思,也做不到等待,而是会主动出击,会将自己的影子,比起旁人印在自家心中的,更加深刻的烙印在旁人心中。 皇帝将他放到边关,可以说是历练,也可以说是流放,若是沒有足够大的功劳,等到他熬到能够回京省亲的日子,那漫山遍野的桃花估计也已经开放了,他想要,和段锦睿一起去桃花谷等待桃花盛开,他想要,与那个男人能够在满地芬芳艳丽间,对酒当歌。 翻身起床,柳墨言伤的不算是重,大多是表面上看起來严重些。 他现在正好有功劳在身,趁着这个好时候,不应该坐在营帐中浪费时间,浪费生命,他应该做的,是让自己在上司同僚下属之间,建立起不容忽视的地位,呼延修石便是最适合的人选,有什么,比这位素來便有英明的异族皇子,更加适合做磨刀石呢? 丝毫也不觉得凭着近乎十年对峙交战的经验,去对付现在还有些稚嫩,在兵事上有迹可循的呼延修石是在欺负人,战场之上,一切能够让自己胜利的因素,都应该果断利用,柳墨言自诩不是傻子,呼延修石和他便是有些惺惺相惜,那也只是敌人,他很分得清楚什么才是自己重要的东西,什么才是自己应该争取的。 掀开帘子,任由满目的雪白充斥在眼帘之中,任由那透骨的寒凉,自头顶,向着全身上下蔓延,深吸一口冷涩的空气,呼出体内的热气。 路上有遇到巡逻的兵士,看着柳墨言的样子,虽然还是不掩一丝惊艳,却也比之往日里多了敬重,停下脚步,抱拳行礼,谁都不会忘记独自率领二十几个人,便敢在图素骑兵汹涌覆盖來的时候,像是一支利箭,直袭中军的男人,是的,男人,柳墨言的年纪样貌也许还残存着少年的稚嫩,但是,他的表现,已经得到了这些豪爽男儿的认可。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直爽,军营中龙蛇混杂,什么样子的人都有,一路走來,柳墨言顺手将一个看着他的样子太过猥琐,让人心生不喜的士兵以指教的名义,狠狠教训了一顿。 摸了摸吹了大半个月边关飞沙寒风仍然像是新剥壳的鸡蛋一般,柔滑的可以的脸颊,柳墨言妩媚的凤眸眯了眯,这容貌,好是很好,可惜太过了。 中军大帐离着他所在的营帐不是太远,柳墨言感受着因为冷气而隐隐刺痛的伤口,步伐沒有丝毫停顿,只是一会儿的工夫,便到了大帐之外,他的内力可以听到里面隐约传來的争论声,乱哄哄的,嘈杂的厉害。 这一次被呼延修石趁着夜色,出其不意袭击了边城,先不论死伤将士平民,被掳走的人口女子,光是对方欺上门來的行为,赤|裸裸毫不掩饰的打脸行为,便够让人堵心的了,不论是作为一个血性男儿想要建功立业的野望,或者是为了挽回大乾王朝的声威与天朝霸主的地位,再是谨慎的人也不得不栽进去这种阳谋。 宋承洲能够镇守边关多年,说实在的,凭借的便是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端慎心态,这一次不得不在大军聚齐之后追击百里,追击那些來去如风的宛若强盗的骑兵,便是做样子,他也要做出來。 偏偏这种事情能做不能说,能进不能退,现在便为难着呢,乾朝的士兵多是倚仗地利之便,才能够长期遏制住那些马背上长大的民族不断的侵扰,若是真的像是里面有些沒脑子所言的那样不管不顾的追击下去,唯一的结局便是以疲惫之师,与熟悉地形,以逸待劳的那些來去如风的骑兵形成攻守互逆的不利局面,若是对方再精明些,完全可以将大军拉的更远,去现在防守形成短暂空白的边城包了饺子,若是有敢想敢做的帅才,更是可以率兵直入边关,在乾朝领地上,扎下一个让人如鲠在喉的钉子。 伸手轻抚自己胳膊上那穿过骨头的狰狞伤口,柳墨言笑的冷然,呼延修石,一箭之仇,相报的机会,这不是便來了吗? 柳墨言现在也算是一个小有些名气的将领了,连大将军的亲卫都识得他,询问的时候态度不错,柳墨言也沒有故作清高,和帐子边的守卫颔首,老实交代了一声自己的來意,便有一个人进去禀报,里面的喧哗声很明显的一静,然后,柳墨言听到了宋承洲沧桑威严的嗓音:“让他进來!” “属下柳墨言参见大将军!” 大帐中各色眼光不等,打量着自这个掀开帐帘中出现的略带着些单薄少年姿态的身姿,各自都盘算着些什么。 宋承洲见到柳墨言苍白的面色时,皱了皱浓眉:“你如何不好好的养伤,來这里做什么?” 柳墨言本來便长得好看异常,比之那些美女也毫不逊色,现在又因着受伤的原因,多了些荏弱,宋承洲想到方才对方让亲卫传进來的话,觉得自己轻信了。 “属下是为将军分忧而來!” 柳墨言抬头,勾唇一笑,自信的很,他的眼中如同有神光迸射,让想要嘲弄他自不量力的人微微一顿。 “区区小将,居然便敢如此大言不惭!” “小子,不要以为立了些许军功便能够横着走路了,老子吃过的盐巴比你吃过的饭菜还多!” 不乏脾气暴烈的,方才都为了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和宋将军扯皮,现在一个资历最浅的小子居然当着他们的面说什么为宋承洲分忧,但凡是有些自尊或者是想法多的,便跳了出來。 “你要如何为本将分忧?” 宋承洲的手在自己的桌案上轻轻一敲,方才还嘈杂的声音瞬间静寂下來,老将军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视着帐中央如同旭日东升,尚且年少的后辈,意味不明地淡淡一声询问。 “兵马未行,粮草先动,属下愿意回去城中为将军筹集粮草,以备大军出征!” 柳墨言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少年人的朝气与自信,只是,他的自信,却是引人发笑,连宋承洲真正焦虑的原因都搞不清楚,便开始出头争功,出息不大了…… 周围的将领中,有的惋惜,有的露出嘲弄的神色,还有的,却是焦急不明所以了,一座大帐之中,便有如此多心思,眼睫低垂,遮住了眼中的色彩,柳墨言镇静的可以。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宋承洲轻轻哦了一声,似是真的在考虑似的。 ,, 一队身穿皮甲的兵士押运着百十辆车粮草在崎岖的山路间行走,看人数应该是有几千人,以押运粮草的兵力而言,已经是相当多的兵力了,普通想要打结一番的队伍若是遇到的话,还要踟蹰盘算一番是否值得动手。 只是,战场上经验足的人,却能够观察出这一队看似人多势众的兵士,实则其中有一多半的人身上的皮甲多处受损,手中的刀剑弓戟也黯淡无光,脸上看起來多有沧桑疲惫显现,显然,这是一支疲惫之师,或者说,他们已经经过了长途跋涉,沒有了应该有的锐气。 这些细节,让有心人心底转着不同的主意。 转过又一个弯道,前方跃然眼帘的是一座异常险峻的高山,绵延起伏,峻峭高挺,白雪覆盖,枯叶翻卷,呼啸的风自那狭长的裂隙间來回穿梭,尖利的回音在耳边徘徊,宛若鬼哭狼嚎。 “将军,前面便是九如山!我们若是想要快些给大军押运去粮草,惟有自这里的捷径穿过……” 副将打扮的人打马向阵前而去,在最前方一袭银色华丽盔甲的骑士前挽住了缰绳。 “那还等什么?就从这里过,延误了军情,难道你替本公子担罪责?” 主将的声音华丽到近乎优雅,带着股子贵公子的靡靡。若是在繁华京都,必然又是一个风流人物,可惜在这里,便只是让人无奈。 ------------ 第八十六章 峥嵘(一) “此山异常险峻,正是设伏的最佳地点,我们还是绕路走比较安全,若是加快行军的话,应该能够快些将粮草运到!” 副将是个谨慎的人,也是个实在人,他提出的主意谨慎守成,不会出太大的纰漏,只是,他侍奉的将军显然不是个能够听得进去意见的人。 啪的一声,鞭子抽在了旁边副将的马身上,惹得对方座下的马匹嘶鸣一声,四肢仓促踩踏,受了些惊吓。 银甲将军尤不在意:“怕什么?我们有近千人,都是百战之师,难道还怕了一些可能藏在洞穴里的老鼠吗?不要停,接着前进!” 副将无奈应是,前后传话让这队士兵摆好阵型,近乎小心翼翼地向着那唯一能够过这庞大车队的裂隙间行去。 一时间,只闻得粮车车轮咕噜转动声,马匹兵士踩踏过积雪落叶的咯吱声,还有风儿穿梭回旋,荡漾在铁寒盔甲上的呜呜鬼啸声。 “呵呵,看來这一次的消息很准确,确实是有人给我们送现成的粮草來了……” 高高的山头之上,巨石之后藏着的英武男人咧嘴笑了笑,眼中有残忍之色划过。 “大首领,乾人诡计多端,恐防有诈!” 中年将领手中擎着一个简易的千里筒,单眼闭上,细细地看着那支远道而來的客人身上的细节,却还是沒有完全放心。 显然,中年将领不称呼呼延修石大皇子,反而称呼大首领,让他心情很好,连带着往日里独断专行的人,也有了解释一下的心思。 “浩邬统领,你放心吧,这一批粮草确实是从边城中调來支援宋承洲的,只要我们今日截了他们的这批粮草,不止能够让乾人士气跌落,让我们的战士能够更加长久地在这片大地上驰骋,更重要的,是可以趁着宋承洲大军在外,扮作这队人顺势炸开边城,那道城墙,已经将我图素铁骑阻挡了太久了。” 呼延修石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眯着眼睛愉悦而笑的样子,像是一匹将要择人而噬的饿狼,看到猎物时露出的狰狞獠牙。 裂隙很长,离着另一头的出口有百丈之远,小心地走着,走过了大半的路程,渐渐的,大家都有些松懈了去, 咔咔,咔咔,几声极小极小的山石碰撞声响起,便是再自傲自大的人,这个时候也会心生警惕,银甲将领手向头顶处一顿:“停!” 话音方落,押运粮草的士兵们慌乱了起來,本來对这里的地势就觉得害怕,现在又來了这么一下子,虽然能够看出大多数人受过一定的军事训练,在慌乱了一阵之后马上将武器竖起攻击阵型,团团围在粮车周围,却也有不少的人应该是完全的新兵,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阵型中出现了几个明显的缺口,甚至有几个已经不顾自己身边应该守着的粮车,往方才的來路挪移,瞬间密集的阵型变成了松散的长龙。 说起來慢,实则只是瞬间发生的事情,浩邬统领看了看方才传來声音的地方,暗呼可惜,这样山谷埋伏的地形,最有利的便是被埋伏方聚集在一起,呈现密集阵形,而现在,下面的人都分散了开來,恐怕就得不到那么好的能够将人一网打尽的结果了:“大首领,现在该如何?” 是否还要在这里动手,他们现在已经有所防备……” 后面的话沒有出口,因为,对方已经给出了答案,呼延修石冷着脸站起,眼中满是阴沉:“动手!” 现在不动手,后面就沒有这么好的地势供他们利用了,毕竟,大军还在吸引宋承洲的主力,呼延修石带來的只有千人骑兵,若是在别的地方动手,不止损失惨重,最重要的,是若是有一个漏网之鱼,那么,他后面的计划便无法实施。 巨大的石头自山顶落下,首先做的便是将山谷前后两端堵死,稀溜溜马嘶人鸣,领头的黑马前蹄高扬,这便像是一个开战的信号,方才还静寂的有些阴森的山谷,瞬间被杀机所笼罩。 嗖嗖之声连绵不绝,如雨的箭矢形成了一大片黑色的烟云。 阴暗的山谷,居高临下的敌人,还有那将两顿堵死的瓮中捉鳖,这样的情势,几乎已经注定了全灭,只是几乎。 一直横在马身侧面的长枪,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攥紧,枪尖上挑,红缨漫漫,劲气飞舞,坚硬的石头四分五裂,一声清朗长喝:“所有人分开向两侧躲避!” 只是两个字,却尽是金戈铁马的铿锵有力,再不复方才贵公子的靡靡之音,布阵之声回响,沒有应命之声,却宛若定海神针一般,给慌乱的兵士心中打了一剂强心药剂,一直不明所以的,主将提前给他们做的那些训练纷纷回想起來。 零星分散在各处的兵士首先行动,不论是倒地的人顺势在地上打滚,滚到了最近的躲避处,还是听声辩位,一个灵活的闪避将很多箭雨闪过,更有的人像是猴子一般攀爬到稍高的位置,咄咄之声不断,长箭大多数射到了岩壁山石之上,分散的厉害的敌人沒有杀死多少个,自己的武器反而是损失众多。 绵延不绝的长龙向着山谷两侧缝隙钻入,受限于山谷的宽度还有视力,方才还如有神助的巨石滚木长箭,大多数落了个空。 呼延修石面色一变,百忙中寻找那个方才还在暗中嗤笑的领兵之将,按说一袭亮闪闪的银色盔甲,应该是一眼便能够看到,哪里想到,居然沒有马上找到,这样的在应对能力,还有隐藏能力,根本便不应该是个无名之辈,纨绔子弟,牙根紧咬,男人已经意识到了些什么,再次下令:“火箭准备!” “大首领,现在已经入冬了,各个部落中缺衣少食,我们的大军还需要这批粮草……” 浩邬统领眼睛瞪大,再也顾不得对主将的尊重畏惧,上前几步,急声劝道。 呼延修石沒有因为浩邬统领的劝阻而收回命令,反而是从身边不知所措的兵士手中夺过燃烧着火油填充物的全套弓箭,双臂一挽。 男人劲瘦的腰肢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弧形,鹰隽般锐利的眸子微微眯起,拇指一松,嗖的一声,熊熊燃烧的一团火焰,第一个向着最中间那辆粮车而去,干燥的柴草遇到火箭,火红色的烈焰,铺展开來,将整个粮车包裹。 而那第一支火箭便像是一个信号一般,冰冷的箭矢,全部化为了燃烧着烈焰的火箭,像是一道道绚烂的流星,从天而降,照亮了这一方阴暗的天地。 呼延修石放下紧绷的双臂,将弓箭扔到傻眼了的兵士怀中:“就像是这样,放箭!” 那个士兵听到呼延修石的命令,条件反射都拉弓放箭,又是一道火雨蔓延。 “大首领,我们的粮草!” 浩邬统领气哼哼地小声嘟囔了一句,他所在的部落,多少老人孩子因为冬天沒有足够的粮食和御寒衣物而死去,因此,对于主将败家的行为,很是不满。 呼延修石冷撇了对方一眼,想到这是自己想要拉拢的握有实权的将领,到底开口解释:“那批人明显有问題,粮草固然重要,胜利才是我们真正要得到的!现在周围沒有接应的人,不代表等会儿也沒有人。” “沒有什么,比死人更加安全的了!” 一开始想要将这批人轻松全灭,收取这一批粮草充了己方大军的口粮,并且冒充乾朝士兵赚取边关城池开放的精妙算计,现在已经成了啪啪声响的耳光,毫不留情地打在呼延修石的脸上。 当机立断,谨慎多疑,任何威胁都应该消失在摇篮之中,这便是呼延修石能够在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的重要屏障。 “……” 浩邬统领面上惊骇的表情出现的一瞬间,对方瞳孔中映入一点银芒,那寒冷的锋芒还未曾真正触及到脖颈,呼延修石的身体,已经凭借着本能向着左边迅速地一个扭身,咔擦一声,肩膀撞到嶙峋的怪石,脱臼的那种骨头摩擦的阴惨声音让痛苦更加明显。 只是,呼延修石已经沒有了去查看伤势的时间,他知道,自己并不安全,在浩邬统领高呼來人的慌张嗓音中,在兵器出鞘的声音中,他的额角冒出了一滴冷汗,受伤的胳膊在地上重重一撞,强烈的反冲力让他躲过了直向面门的一击,绷直的软剑灵蛇一般刁钻,黑色的发丝自鬓边吹落,毡帽下的脸上满是惊疑不定。 “是你?” 他只见过面前人一次,却记忆深刻的很,因为,在他中军指挥若定的时候,便是对方带领不多的人,冲入了阵中,折了大旗,损了士气,且阻碍了中军原來流畅的指挥,即使未曾有什么太大的损失,但是,失去了一鼓作气,将宋承洲大军拿下的机会,便已经让他恨得牙痒痒的了。 虽然呼延修石当时远远地一箭伤了柳墨言,但是,对这个人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却是让他的眉头竖起,眼底杀机蔓延: “杀了他!” ------------ 第八十七章 峥嵘(二) “杀了他!” 有些怪异的中原话,带着卷卷的上翘音,若是往常,定然会觉得可笑,而现在,谁都笑不出來,银色的甲盔还是那样华丽炫亮,因为打斗而将银丝面罩划落的姣好容颜,却再让人感受不到什么惊艳,有的,只是森然凛冽的杀机。 柳墨言左手软剑未曾停歇,向着呼延修石一剑又一剑的杀去,削,砍,劈,刺,撩,勾,缠,一把软剑,在他的手中,宛若活物,步步紧逼,而右手中丈长的银枪则是划出了一个完美的圆形守护线,在冲杀过來的士兵的攻击下,举重若轻,只闻兵器交接声,只见血花飞溅起,不见挺拔身影后退一步。 呼延修石冷笑,在身边人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身子,马上挺直了背脊,解下腰间的弓弩,拇指一按,便已经对准了人群包围中宛若浴血修罗的男人。 “上一回,让你走了,这一回,你的命,本人收下了!”随着低语声,短距离之间完全算的上大杀器的带着倒刺的弩箭,向着柳墨言心口的位置呼啸而去。 “未必!” 将身边手持长刀的人一剑削断了腕子,柳墨言终于在突然出现之后,直面呼延修石开了口,两个字,带着灼灼自信,右手长枪还在舞动,而左手中的软剑横档胸前,极其柔韧的剑身,划过一道雪亮的光芒,一溜儿火花闪现,那支來势汹汹的弩箭铿锵一声,因着相互碰撞的强大力道,再加上柳墨言腕部翻转的巧劲,反而向着呼延修石的胸口而去。 “小心!” 呼延修石沒有想到柳墨言这一招,一时不备,而浩邬统领则一直守在他身边,脸色剧变,向着旁边一拉自己的主子,刺啦一声,锐气刺破皮甲的声音,英武男人鼻息间一声闷哼,那是弩箭生生刺入血肉中的痛苦。 若不是被拉了一把,现在这一箭便不是刺入他的胸口偏左上位置,而是刺入他的心脏了,眉头倒竖,流淌在心中的血性让呼延修石不止沒有后退,反而抽出腰间的弯刀,上前一步,便要加入围攻柳墨言的人群中。 “大首领,我们先退吧!” 浩邬统领一把抓住呼延修石的手,惨然言道,直到此刻,顺着对方的视线,呼延修石才发现,不知何时,方才还高高在上对着下面投掷各种杀敌利器的自己手下的士兵,已经被突然出现在背后的敌人杀了一多半,剩下的那些人,根本便阻挡不住死亡的降临。 而让他看的眼中冒火的柳墨言,则是身边围攻的人越來越少,眼见着,只要再过一会儿,对方便要对上自己了,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了。 “大首领,我们中计了,请下令撤退吧!” 呼延修石面色阴沉,只顾得盯着那道如同蛟龙般盘旋环绕的身影看,浩邬统领弯刀狠劲儿划过,将已经到了他们身边的一个乾朝士兵划破了咽喉,顾不得尊卑,急声催促。 “乌达一部留下断后,其他人,撤!” 呼延修石也是果决的人,中原人有句话说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烧,现在不是追究对方到底是如何将这众多人马隐藏在这里,如何能够知道自己会选择这里动手的原因,甚至,也许他们等的便是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他要离开这里,重整兵马,待日后,将今日的耻辱,加倍奉还! 兵戈动乱,随着声声惨叫,呼延修石在身边护卫的拼死抵抗下,越退越远,柳墨言一直注意着他这边的动静,暗自心焦,虽然他从來不觉得呼延修石这个大敌会被他一举成擒,但是趁着他对呼延修石的了解,还有对方尚且有年轻人的热血冲动好容易造成如今这样的大好局面,待到以后,想要再将呼延修石困住可不是那么容易了。 左脚抬起,踢断了一个敌人的肋骨,未曾收势,柳墨言右脚在地面之上带着劲力一跺,身形凌空而起,左脚脚尖顺势在那个被他踢断了肋骨的倒霉鬼胸前再是一点,伴随着啦擦声响,银色的甲盔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刺眼的亮光,白日里腾飞出一条银色蛟龙般,在周围人的惊呼声中,在虚无的空中横跨三步,而右手中早已经蓄势待发的长枪,则是在上升前进之势已经尽了之前,以着一往无前的力道穿梭过空间与时间,直奔呼延修石的后心而去。 “啊!” 一声惨叫,却是呼延修石在奔跑中也不忘身后警戒,即使那长枪來临的快,战场上历练出的危机感,还是让他的汗毛先行竖起,多年來的皇室教育,呼延修石沒有一丝犹豫的,将一直拉着自己奔跑的浩邬统领扯到了身后,长枪灌体而出,锋利凛然的枪尖,让呼延修石有种肌肤快要刺破的疼痛。 他像是受惊的野狼一般,身形更是快了三分。 脚尖沾地,柳墨言清亮的眼中瞬间一抹遗憾闪过,可惜了。 银白色的长靴踩在满地的血腥之间,沾染上了朵朵艳色的花朵,长枪之上的红缨随着寒风的吹拂,烈烈舞动,死不瞑目的中年将领的身上,那一滴滴还带着余温的鲜血,顺着雪亮的枪尖,滴滴答答,凝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洼。 柳墨言蹲下身子,手按在对方的眼睛上,向下抹去,口中带着些莫名的惆怅:“下辈子投胎做人,且记住,皇家的人,沒有一个可信的!” 这句话,他低声自语,除了这已经死去的人,还有漫山遍野的寒风与久久缭绕的血腥气味之外,谁都未曾注意到。 身边有负责战场清理记录的文书人员脸上带着满溢的喜悦与激动來到,对方的手指有些抖,这场战斗,己方伤亡除了充当诱饵在山谷中损失了几百普通士兵之外,对方却是损失的全是精锐,且有二千多人,从那些图素兵士身上搜出的兵牌,在在显示他们便是让宋承洲一直头痛不已的黑甲铁骑,更遑论这一次能够跟着呼延修石來这里的人都是军中有数的将领,死在柳墨言脚下的浩邬统领,便是比起方方上了边关战场的图素大皇子还有名气。 文书已经命令那些清理战场的士兵将这些人身上带着的军牌还有它们藏在隐蔽处的马匹都找了出來,等回程时一起带走。 “做的好,回去之后,向宋将军请功定然记你一功!” 颔首赞同,对于文书的处理,还是很满意的,也便是这样细心的人,才会想到寻找那些马匹,乾朝的将领只能被动防守,很少主动出击,且出击也总是让侵袭边关的图素人从容來去,说到底,还是因为沒有属于自己的精骑,图素的战马,比起大乾王朝的战马,优越了何止一倍! 柳墨言起身,脸上带着凛然寒意,面对着看向他满含钦佩的众人,右手握住身边尸体之上的枪柄,刺啦一声,一串雪花溢出,枪尖向天:“必胜!” 清朗的嗓音中蕴含了满满的内力,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是让一直被动防守,第一次在与异族的战斗中主动出击取得重大胜利的士兵们热血沸腾。 “必胜!” “必胜!” “必胜!” 士气如虹,不过如此。 站在高高的山顶之上,云雾缭绕,手向上伸出,仿佛再往前一些,便能够抓住那让人仰望的天空一般,高处不胜寒,但是,只有身在高处,才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 阿睿,你看到了吗?我正在一步步地向上走,这青云之路,已经迈出了稳健的台阶,这漫天的浮云,总有一日,再也遮蔽不了我的双目。 少年的眼睛,亮的惊人,遥遥地望着那太阳升起的方向,尽是无法熄灭的,熊熊燃烧的野望,少年那初初长长,越发修长挺拔的身姿,在云雾变幻间,尽展峥嵘。 ,, 太子大婚后不久,皇帝便下令内务府为太子准备宫外宅邸,作为正式的太子东宫,开宫建府,这是皇帝认同太子正式成人的表示,往昔里对太子还有些踟蹰的臣子们,有不少人,开始正式投诚。 便是不投诚,不论是中立派还是敌对派,也要來这里多加走动拜见,做些样子的,毕竟,太子的位子越加稳定,他们都不得不考虑以后了,在外面接见臣工,也比在宫中方便了不是一倍两倍。 庄离诀是这里的常客,门房看到他,都不用通报,便殷勤地将其引了进去。 一路所见,处处雕梁画栋,景色宜人,亭台楼阁,不绝于眼,偶有阳春白雪之音响起,更是余音绕梁,引人入胜,这里的景致,比起皇宫中,也是不遑多让的,庄离诀心中既有着欢喜,想到自己为什么前來,又有些踟蹰。 路上遇到现在是太子妃的彤箬,身边只是跟着陪嫁过來的丫头,沒有几个人,应该是往府外去的,她看到他,也不意外,毕竟是常客了。 虽然同是太子身边亲近的人,两个人毕竟身份不同,点头而矣,只是,庄离诀注意到,曾经艳丽活泼,宛若艳阳高照的绝丽女子,眉宇间,不知何时多了些许愁绪。 ------------ 第八十八章 段锦睿的决断 庄离诀到段锦睿书房所在院落的时候,里面隐约有人声传來,他和段锦睿之间的情分与别人不同,因此,这个时候便越要守着规矩,自自然然地停下了方才还有些匆匆的脚步。 守在段锦睿书房外面的人还是胡横,两个人也是老相识,甚至胡横在许多地方帮着庄离诀,所以交谈了几句,且气氛良好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情,从胡横的嘴里,庄离诀也沒有刻意套些什么重要的消息,只是漫不经心地提起方才遇到太子妃,看面色有些不对,而且是要外出的样子。 庄离诀从來不是外人,胡横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淡淡地回答了,太子本性冷清,对太子妃成婚后淡淡的,再加上一直忙于公事,自然不能与普通新婚夫妻相互之间的相处比较,可能是太子妃有些委屈吧。 庄离诀垂下眼睑,心底猜测着些什么,这样的话,等会儿究竟要不要将消息告诉给段锦睿,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倒真真的是有些为难。 胡横半眯着眼睛,老神在在地站在那里当门神,方才那个谈性颇浓的人不是他似的,两个人之间,一时间便再是无话。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里面应该谈好了事情了,静的可以,房门咔吱一声推开,庄离诀认识其中大多数人,除了户部的官员外,还有一位吏部侍郎。 房间里燃烧着袅袅的幽香,不是很浓烈,却让人闻着有种沁人心脾乃至神智一清的绝好效用,段锦睿的手中正执着一把三羊白玉执壶,男人修长的手,散发着冰白色的莹泽光芒,比起那白玉雕成的茶壶,还要多着许多不可言传的魅力。 递到眼前的小巧杯盏其中冒着袅袅的热气,在这还有些寒凉的月份里,格外的让人心暖。 庄离诀恭敬地接过,道谢,喝下一杯暖心的热茶,在段锦睿眼神示意下做到了下首的座椅上,踟蹰了一下,怕自己再不开口,等会儿就又不知道是否该开口了。 “殿下,这是他在边关的消息……” 自宽大的袖摆中抽出一份公文样式的东西,庄离诀站起身子,轻轻地放在了段锦睿的桌子上。 一直优雅而淡然地烹煮着茶水,晃悠着茶杯的男人,终于被打破了那份眉宇间淡然到了漠然的平静,手顿住,滚滚溢出的热水,只是瞬间,便沒过了茶杯的口子。 “殿下……” 在庄离诀开口提醒之前,男人的手腕轻轻翻转,将倾倒了的白玉执壶立起,轻轻的,咯的一声,白玉茶壶稳稳地立在了桌案左上首。 “……” 沉吟了片刻,段锦睿的声音淡淡的,冷冷的,仿佛事不关己似的:“你有沒有看?” 男人的手指摩挲着公文上的封口,不经意询问了一声。 公文上的火漆封纹,除了皇帝还有专门相关负责人员之外,任是谁也不能够私自破坏,否则的话,便是一条死罪。 庄离诀的唇动了动,然后,斩钉截铁地回答:“为了防止有诈,送來之前,属下已经先行检查过了,请殿下恕罪!” 这不啻于承认自己私自探看朝廷公务的大罪,段锦睿的手从那个火漆印子上移开,抬头望着直直地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的雪袍男子,勾了勾唇:“他有沒有事情?” “沒有事情,而且,不久前他在边关立了大功,崭露头角,现在正是得了宋承洲的……” 段锦睿的手一抬,打断了庄离诀接下來要详细地多的汇报,他的左手在自己右手扳指上摩挲:“本宫自是相信你,以后只要他沒有什么生命危险,便不需要专门汇报了,毕竟,截留兵部公文的话,真的被发现,便是本宫要保住你,也有一定的难度。” 说完了之后,那本被庄离诀揣在袖子中有些时候,并且因为他一路之上的纠结而有些褶皱的公文,被男人递到了他的面前。 怔怔地伸手接过,呆呆地放入袖中。 从始至终,段锦睿都沒有变过面色,他的声音,语言,表情,动作,无一不是透漏出本身刻骨的冷漠,那个为了柳墨言患得患失的男人,那个会迷茫地寻求他的帮助他的开导的男人,现在,仿佛真的是忘情绝爱,真的是练成了一身的钢筋铁骨。 庄离诀应该高兴的,应该是欢欣鼓舞的,他却觉得莫名地惆怅,却觉得,有一种刺骨的寒冷自心底溢出。 段锦睿说完了那句交代之后,便垂首静静地批示公文,审核户部前几日才送上來稽查的账本,他真的是很忙很忙,忙得沒有时间好好关心自己新婚妻子的那些小心思,忙得沒有时间去和庄离诀慢慢探讨曾经的荒唐与风花雪月,忙得,只剩下了一尊名为太子的空洞躯壳。 庄离诀俊秀的面容像是覆上了一层白粉,看着惨白惨白的,让人心生悚然,他像是不认识面前的人一般,久久无法回神,久久无法将自己的视线移开。 男人手中的湖笔流畅地划过最后一根线条,阖上公文,终于有时间抬头,面对庄离诀异样的眼神:“怎么还沒有走?本宫记得你每日这个时辰都要亲自带队巡视乾元殿的!” 庄离诀再也受不了这样不对头的段锦睿,再也受不了心底各种各样的猜测,他猛地站起身子,顾不得那些尊卑,完全忘记了那些所谓的上下君臣规矩,双手砰然一声,牢牢地按在黑玄木书案之上:“殿下,你真的放下了吗?” 段锦睿蹙了蹙眉头,很是苦恼的样子,他放下了那支再次沾满了墨汁的湖笔,抬头仰望着自上而下看着他的,却比他紧张地多的庄离诀:“离诀,应该是本宫问你,你究竟是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他看着他,好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胡闹的孩子一般。 庄离诀狼狈地想要转开自己的眼珠子,他按在冰凉桌案上的手痉挛了一下,那点点传入的冰冷还有那微微一点的刺痛,让他记起了自己的初衷:“殿下若是真的放不下柳墨言的话,属下会帮助你的!” 这句话,在以前恨不得让段锦睿彻底远离柳墨言的庄离诀听到的话,必定当成是个笑话,但是,偏偏,现在却是出自他口。 段锦睿张了张口,不明所以地样子,既然话出了口,庄离诀后面的话也要容易的多,反正,他也保持不了多久的沉默,早早晚晚,总有这么一日的。 “殿下,现在的你,根本不是我从小认识的殿下,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在乎,除了一具空壳,便只是知道公务公务公务,我认识的殿下,不是这样的,他虽然冷心冷情,却会偶尔关心那些在意他的人,他虽然认真公务,却也会在空闲时相约饮酒,他是太子殿下,更加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一连串的话,沒有喘气,一口气说了出來,庄离诀气息有些急促。 “说够了吗?” 段锦睿的腰背更加挺直,他仿佛不知道自己所做的那张椅子还有一个很是舒适的倚靠,他仿佛,只会这么一种坐姿,坚韧,固执,却又有些凄凉。 “说够了……” 苦笑一声,庄离诀抚了抚额头,一阵悲哀席卷。 啪的一声,男人看也不看,便从桌案左边一堆处理好的公文中抽出了一份蓝色封皮的文书,扔到了庄离诀的面前。 即使是精神恍惚的现在,庄离诀条件反射也不慢,一下子接住了,下意识低头看去,满面惊愕,那分明是一份边关军情,柳墨言三个字,在在地显眼,让他瞪目结舌,不知所措。 他方才,演了一出独角戏?原來,段锦睿根本还是将柳墨言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不需要任何人提醒。 庄离诀的身子僵滞在那里,面色惨然,眼神有些空茫无依。 段锦睿站起身子,冰白色的右手在庄离诀肩头轻轻地拍了一下,眉眼间沒有他想象的揶揄,也沒有什么歉意,而是一种郑重其事:“离诀,本宫已经娶妻了!” 这九个字,是用一种平铺直叙的语气诉说,却宛若雷鸣,将庄离诀震醒,他下意识反驳:“可是你不爱她!” “但是我娶了她,那么,她便是我的责任!” 段锦睿淡淡的却是不容辩驳的样子。 “柳墨言呢?” 庄离诀死死地盯视着段锦睿的眼睛,想要在其中寻找出男人的真意。 段锦睿放下了拍在庄离诀肩膀上的手,指着雪袍男子手中握紧的他方才甩出去的蓝皮文书:“他现在过得很好……” 沒有我,也过的很好。而他,从决定娶妻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失去了爱恋一个人的资格,既然决定放手,为了柳墨言好,便要彻底地放手。 柳墨言是一只雄鹰,理该翱翔万里,这京城中的阴诡算计,不应该让他再牵扯进來,而段锦睿,恰恰是那风暴的中心,只要靠近他,总会被人惦记的。 庄离诀看不出那丝怅然,段锦睿早已经看了柳墨言在边关中的情况,却是与众多公文堆放在一起,沒有区别,沒有在意,他被一股子欣喜击中:“那殿下这是……” 他的眼睛不自觉扫向段锦睿桌案上还沒有批示的小山一般高的一摞摞的公文,对方从來沒有如此在公务上拼过命。 “本宫想要成为这天下的主人,离诀,你会帮我的吧?” 唇勾了勾,虽然是笑的样子,却沒有一丝温暖,反而让人越发感受冰寒刺骨。 ------------ 第八十九章 野心 段锦睿对庄离诀直言自己要的是天下之主的位置,庄离诀自然是无有不从,本來的忧心焦虑,尽数化为了豪情气概,在他眼中心中,段锦睿一方面是他无法放下的心慕之人,另一方面,更是他选定的能够立于万人之上的主公。 情爱之事,他庄离诀今生无望,那么,让自己成为段锦睿江山万里的一部分,让他在看到那天上风光的时候,能够想到他庄离诀,不也是一种成功与胜利? 两个人都是有本事的人,既然定下了决心,自然不再为了那些纠葛所耽误,而是全身心投入到了公事之中。 大乾王朝在安平帝的统治下,虽然未曾开疆拓土,却也算的上是歌舞升平,只是,段锦睿曾经出京游历巡查过,自然很清楚段穆恒一直以來所谓的仁政下有多少的牺牲。 那些地方上的弊端,吏治多有腐败,若是遇到天灾人祸,更是万千百姓游离失所,去岁那一场席卷关中的瘟疫便是明证,若不是因着他这个太子河段锦容那位王爷出面,下面处理及时,不知要让多少人家家破人亡。 段锦睿从來不打算做一个原地等待,苦熬着年月,将老皇帝耗死,然后任凭皇位因着皇帝的坚持落在头上的无能之辈,也沒有想要将大好年华全部放入到与段锦容那些阴私相争之中的心情。 他想要的,是众望所归,他想做的,是一种大势所趋。 他现在手中掌管着户部的事宜,是一个极其便利为这江山百姓做些事情的位置,户部掌管天下银两税赋,但凡有什么拨款的地方都需要户部出银两下拨,但是,段锦睿心里知道,有大部分的银两,都进了各级官员的腰包。 得了庄离诀的支持,本來便去户部查账查的勤的人,现在更是废寝忘食,不时召见一些底层官员问话,更甚者,在庄离诀手下人的保护,还有陆俊冯暗自提供的那些隐秘消息支援下,亲自探查那些据说需要拨款的地方,果然抓到了不少的蛀虫,段锦睿也沒有客气,但凡有问題的,大多数都是夺官去职,下了大于,若是能够将银子吐出來的,并且戴罪立功将背后人交代的,才能得以活命。 成效不错,起码以前那些敢于将用于政事农事等地方拨款留下起码一半的都老实了许多,那手,伸得长的时候都会掂量掂量自己头顶乌沙。 百姓民间,短短时间内,对于太子段锦睿的名字,都是记在了心里,传颂了开來,他们从來便是这样一批淳朴的人,不需要什么荣华富贵,只要能够给他们做些实事,总会记在心里的。 只是这样一來,段锦睿却是得罪了一大批人,明面上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谁都不敢当面如何,暗地里,却是想要寻出他的错处,朝堂之上,太子殿下手下人受到了不少攻讦,其中尤以容王一党最为出力。 庄离诀有些担心,他有热血,也有心,但是,他更加是一个合格的官家子弟,有些事情,当局者迷,外人反而看的更加清楚,太子还沒有即位便在民间镬取巨大的声望,便将众多官员拉下马,作为还不知道要活几年的已经年迈的皇帝來说,还有比这更加让他不安心的吗? 历朝历代,为了那个位置,父子相残,兄弟阎墙的事情,不曾断绝,比比皆是。 他是皇宫中的禁军侍卫统领,对宫中的情报,是极其灵通的,却是到现在也沒有看出皇帝对段锦睿所作所为有些什么想法,他自然高兴段锦睿势大,更加忧心对方遭了皇帝忌惮。 庄离诀劝说段锦睿,段锦睿对他笑笑,让他放心,不论如何,皇帝总归不会要了他性命的,庄离诀要做的,是盯紧了皇贵妃的寝宫,有任何动静,都要知道的一清二楚。 庄离诀不知道段锦睿从哪里來的这样的信心,他能够做的,便是将满心的忧虑化为行动力与小心,将段锦睿交代的事情都做好,训练更多的手下,暗中护卫太子府的安全。 庄离诀也明白的事情,段锦容自然更加想的通透,他前面二十一年都是每一件事情悄无声息地做,拉拢朝臣发展势力,全都被他尽力掩盖,可不是纳兰明秀早已经将一些帝王心计教给了他? 因此,对于段锦睿的雷厉风行,他一开始不止沒有阻止,而且推波助澜,甚至将自己手下败将的一些不怎么重要的人都舍弃了去,只是为了让段锦睿的声势越來越大。 欲使其亡,先使其狂,眼看着时机差不多了,段锦容再也按捺不住,暗中串联,心底很是期待能够将段锦睿拉下马,上蹿下跳,连以往的那些保守面貌都破了不少。 只是让他失望的,是段穆恒不止沒有因为众多大臣的攻讦而训斥太子,更甚至有废太子的心思,而且当朝拿出了很多那些被段锦睿办了的官员贪污渎职的证据,其中既有段锦睿的人上呈的,更多的,却是皇帝自己手中握着的。 皇帝当朝大发雷霆,将那几个蹦跶的最欢快的直接降职,令其回家反省,帝王之怒,让底下的臣子们瑟瑟发抖,此时方才想起,九重之上,沉默了许久的帝王,曾经也是靠着杀伐果决上位的,年轻的时候,也是狠狠处理了许多臣子的。 段锦容沒有被皇帝训斥,但是,他的面皮却比一起被段穆恒和那些手下的人训斥还要难堪,皇帝口中直言,太子所为,尽是朕之所愿,其后但有行事,让众人配合,不得阻挠质询。 皇帝这样说完之后,段锦容感觉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异样的让人无地之容。 这样的权利,相当于帝王亲临的权利了,更加让人忌惮的,是皇帝表现出的,对于太子的绝对信任,段锦容从來沒有见过段穆恒那么高兴,仿佛,段锦睿能够尽心办差,对父皇來说是多么天大的一件喜事,连带着历來皇帝太子之间应该存在的猜忌,都是沒有的。 下朝之后,段穆恒便直接宣召段锦睿前去陪驾,又是联络父子感情去了,从段锦睿成婚之后,段锦容越來越有自己不能成功的预感。 他想要立马冲进宫中去向纳兰明秀诉苦,想要自己的母妃帮助他,可是,他还有理智,皇帝连那些被段锦睿处置了的人的众多阴私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说明对方手中的势力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不敢去捋虎须,起码今日是不敢的,段锦容从來不是段锦睿,他拥有的那些,都是自己一点一滴小心翼翼经营出來的,他不敢冒一丝的风险,暴露自己的人手,进而让皇帝明了他的野心,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会如何处置同样身为儿子的自己,他不敢想象。 勉强维持着笑容回了府邸,段锦容一个人关在房间中,将整个房间里眼中所及的所有东西都摔了个稀巴烂,累的气喘吁吁,却还是觉得意难平。 “凭什么,同样是儿子,凭什么我千辛万苦,百般小心,得不到父皇一声夸赞,他这么不知收敛,任性妄为,居然还能够得到父皇的信任,凭什么!” 沙哑着声音,却还要压低声音,段锦容满面阴鸷。 “凭着你现在的样子,怎么可能得到想要的?” 一声黄莺般柔美的女声传來,段锦容身子一僵,看着面上蒙着面纱的女子,脸上的表情有些意外,却有更多阴冷,段锦容的样子不耐烦之极,丝毫不见他面对外人时的君子如玉:“你來做什么?滚!” 來人丝毫不介意男人恶劣的态度,自顾启了朱唇:“妾身來帮助夫君的……” 袅袅婷婷,绣着粉色蝶儿的白色绣鞋慢慢地越过那一地碎片,轻纱扫过,女人的身姿优美动人,即使隔着一层面纱,也不能掩盖那轮廓的柔媚绮丽。 ,, 段穆恒召见段锦睿,他身上的朝服还沒有换便到了皇帝面前,对方却已经是一身常服。 段穆恒瞪了赵索一眼,赵总管打了个激灵,对皇帝解释已经为太子殿下准备好换洗衣物了,方才沒來得及拿出來,笑容满面地引着段锦睿换了衣物。 段锦睿注意到,自己穿的是和皇帝身上常服一个图样一个款式的服饰,幸亏是杏黄色而不是明黄色,否则的话,他还真的要想象段穆恒要做些什么了。 段穆恒看了看段锦睿身上的一袭杏黄,面上的表情缓和了些许,更加有慈父风范了:“我儿这个样子不错……” 说完了便要去拉段锦睿的手。 段锦睿后退一步:“君臣有别,儿臣不敢逾越!” 拱手半礼,不经意将自己的距离往后拉了拉,段穆恒对他如此毫不犹疑的维护,说实话,段锦睿是有些意外的,但是,裂痕早已经存在,破镜无法重圆。 段穆恒瞪了自己倔强的儿子一眼,甩了甩袖子,转身便走。 段锦睿跟在段穆恒的身后,谨守着君臣之礼,父子之间的距离,说是一步的距离,实则隔着的何止千山万水? “到了!” 段锦睿猛地后退一步,冰白的脸色,一点点变的苍白,受到了惊吓一般。 ------------ 第九十章 惊闻 凤藻宫是皇宫中最荒凉的地方,因为那里沒有主人的进驻,因为不论是皇帝还是段锦睿,都下意识地不想要去那里,但是,凤藻宫更是皇宫中守卫最森严的地方,比之皇帝居住的寝宫也不遑多让。 但是,现在,这个除了皇帝和太子能够自如进入的地方,在今日,却是多了几位不速之客。 段锦睿的脸色苍白了一瞬,对着那个十几个被制住的人之中,显然是为首的,面目平常之极的黑衣人看了一眼,对方眼中满是有负于他托付的愧疚与不安。 心底有些了然,又有些悲凉,他已经决定对柳墨言放手,这几个人,是他留下的仅有的守在边关,守在柳墨言身边的几个暗卫了,只是想要保护他的安全,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不论你是王侯将相,还是草民黎庶,都逃不过一死,他只是,为了自己仅有的一丁点儿私心而矣。 闭了闭眼睛,却原來,自己的父皇,连这样的私心,都是不允许的,段锦睿的脑子里飞速的思考着,他派出去的这几个人都是绝对忠心于他的高手,段穆恒能够将他们压到这凤藻宫,压到他面前,显然,根本不像是他所想的那样,对柳墨言和自己的关系放心,从而不再关注,那个心中的少年,到现在,还存在危险之中。 “多谢父皇将儿臣这几个手下召回,儿臣带回去之后,自会再行教导一番!” 段锦睿的反应,说起來有些平淡,段穆恒挑了挑眉头,他还以为自己这个儿子会和自己翻脸,进而质问呢?真不知道该是高兴,还是先意外一下子。 “他们也只是听令行事,做些什么,也都是执行主子的命令罢了,睿儿,你难道不想要对为父说些什么吗?” 段穆恒开口到,明黄色的常服飒飒着风声,那一缕缕声音在段锦睿耳边鼓荡:“儿臣驽钝,不知父皇是何意?儿臣若是哪里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请父皇直言!” 虽然都是心知肚明,但是说与不说,却是两码子事情,有些事情,说出來,便真的失去了最后能够退步的余地了。 皇帝手一挥,吩咐赵索:“将他们都带下去,教教他们何为忠心,然后便放了吧!” 赵索暗中松了口气,显然,下面皇帝要和太子说些什么私密的话,知道的越少,他便越安全,伴君如伴虎,赵索的位置,不得不小心。 “知道为父为什么要带你來凤藻宫吗?” 等到方才身边的人都快速退下,这里只剩下了段锦睿和段穆恒两个人之后,段穆恒沒有直面回答段锦睿的敷衍,也沒有动气,却是抚摸着身边那冰冷的凤案,缓和了眼中的凌厉。 凤藻宫,是段穆恒的禁忌,也是段锦睿的禁忌,杏黄色衣袍的太子漠然无声,段穆恒也沒有期待自己沉默的近乎于无声的儿子在这种时候会给出些什么回应,因为,与段锦睿一起站在这曾经喧嚣华美的宫殿之中,思念与愧疚汹涌,让他沒有丝毫的闲暇去在意很多事情了。 “你是朕与惠儿唯一的孩子,怀你的时候,惠儿便一直很憧憬以后能够含饴弄孙的乐趣,朕也很期待……” 段锦睿隐隐约约明白了段穆恒今天这一出是要做些什么,心底,苦涩的厉害,便是早已经做出了决定,便是心底纯粹的感情已经沾染了瑕疵,他总是不想要主动染上更多迷蒙雾气的。 段穆恒继续自语:“可惜惠儿红颜薄命,早早地便去了,只剩下你我父子两人,还有这座冷冰冰的宫殿……” 他的面上纠结苦痛再不掩饰,眼角甚至有些许红意。 段锦睿猛地抬头:“父皇,你现在身边有皇贵妃,还有无数的美人儿女……” 淡淡的,满是怨言的话语,却被平静至淡漠的声音语气诉说,比起厉言指责,却是更加让人心底难受。 段穆恒收回了手,冷笑一声:“朕承认的妻子只有惠儿一人,正如同朕承认的子嗣也只有睿儿你一人一般!” “真应该让皇贵妃看看父皇现在的样子……” 段锦睿不知道该为了自己庆幸,还是该为了那些一直看不透的人悲哀。 帝王面上再也沒有了方才那层温情的面纱,而是冷酷执拗,甚或者应该说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偏执:“朕要惠儿的孩子坐上帝王的宝座,朕要我们的子孙继承这万里江山,朕给与惠儿的,会是永世的荣耀!” 那个男人无法给与他心爱的女人任何东西,只有自己,不论是生前死后,都会让惠儿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所以,不论你这些日子在朝堂民间做些什么,只要你想要登上那个位置,朕都会帮你……” 眯了眯眼睛,两个人心照不宣的默契,第一次诉之于口:“你现在,必须要有一个子嗣,一个身份高贵的嫡子!” 段锦睿的太子之位,实话來说,但凭借着段穆恒对他的偏爱,只要等到彤箬生下嫡子,便是稳稳当当的,到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无有后顾之忧,稳操胜券。 “彤箬作为太子嫡长子的母亲,身份很合适,若是你以后有喜欢的,有了子嗣之后,尽可以带回府中纳为妾侍,朕绝对不会再多干涉!” 段穆恒方才的冷酷慢慢消融,迟疑了一瞬,终于将徘徊在心中良久的决定说了出來,他可以不再干涉段锦睿和一个男人之间有些什么过于亲密的來往,但是,那必须是他有了子嗣之后,而且,他们之间,也只能背地里來,段锦睿是太子,他可以贪恋女色,却不能够贪恋男色。 段锦睿沉默了一瞬,然后,缓缓开口:“父皇但有吩咐,儿臣听命便是!” 声音沙哑,往日里清冷漠然,恍若伶仃水滴的声音,今时今日,却是加了一把子砂纸摩挲的嘶哑。 段穆恒定定地看了自己低眉顺目的儿子一眼,打量了良久,对方再沒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手挥了挥:“不要让朕失望,退下吧!” ,, 啪嗒一声,晶莹剔透的玉珏掉落到了桌案之上,咕噜噜转动了两圈儿,莹白透彻的温润似乎能够看到桌案之上的灰尘裂纹,往日里,将这块玉珏视为珍宝,小心收放的柳墨言哪里会这样不小心?只是,此时此刻,因为立了大功应该意气风发的人,却是手指控制不住地抖了那么一下,神色恍惚。 半跪在地上的探子为了上首主子的沉默不明所以,却是不敢抬头去看。 过了会儿子,柳墨言抬头,望着面前的探子,勾唇,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你说什么?” “方才沒有听清,再说一遍!” 那笑意不变,眼底却是殊无一丝笑意的凉薄。 “启禀主子,一个半月前,太子殿下迎娶长乐公主之女彤箬郡主为正妃……” 阴冷的气息席卷,探子口中像是噎了一块鱼骨头般,咯吱咯吱,被那突如其來的内力威压逼得说不出一个字。 砰的一声,单膝撑地的探子坚持不住,双膝一起跪倒在地,那骨头与地面撞击的声音,将柳墨言惊醒。 唇边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他的手指动了动,摸索到晶莹的玉珏,冰冷的果然是冰冷的,往日里那蕴含在冰冷中的一点火热,原來尽是自己的错觉,紧紧的,死死地扣住玉珏,或者说是玉玦,微微阖起的眸子猛地睁开,里面是一种沉淀了无数情绪的暗沉,仿佛只是不小心看上一眼,便会将自己沦|陷一般:“从我离开京城开始,一件件一桩桩,关于太子的事情,全都告诉我!” 探子的声音还有些发颤,却到底是训练过的,能够被陆俊冯委以重任的人,有条不紊,将柳墨言因着这段日子光顾着战场之上情报而缺失的关于京城中的最新动态尽数报了出來。 段锦睿娶妻了,他沒有抗争,沒有拒绝,便那么,顺顺利利地和彤箬成了亲,闭上眼睛,仿佛还可以看到玄衣男子和红衣明艳少女站在一起,交相辉映的美好画面,仿佛还可以看到那个女子挑衅地看着他的眼神。 仿佛,还能够听到临行前一日,那个男人那一声,活着回來! “噗!” 一声轻响,在面前人惊慌的眼神下,一口鲜血,自唇间溢出,溅落到了那紧紧蜷缩着的快要痉挛的五指之间,溅落到了那块明润莹白的玉佩之上,点点艳色,宛若那雪地红梅,宛若那三月芳菲,美丽绝世,凄艳无双。 “主子!” “主子您如何了!” 耳边恍惚间听到别人惊慌的喊声,胸口抽搐般的痛,堵得厉害,人家都说淤血只要吐出來,便不会那么难受了,净是骗人的。 柳墨言的脑子昏昏沉沉的,眼前的东西都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雾蒙蒙的,咯吱轻响,掌心中一阵刺痛,激灵一下,他是柳墨言,他是有了第二次生命的柳墨言,他早已经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了,怎么能够被这样的一点事情便打败? 段锦睿娶妻?是意外,却也不算是意外,他早已经有所准备了,只是被那情爱迷了眼,只是想要赌一把,现在只是暂时输了一些赌注,待日后,他会连本带利的讨回來! ------------ 第九十一章 媳妇儿 有的时候,也许真的是强大的精神能够让肉|体也跟着强大起來心中不断地念着那句早晚讨回來,居然也就沒有那么痛苦难受了,甚至觉得方才的痛苦太过可笑。 手掌轻轻一撑,方才还有些歪斜的身子瞬间坐的稳稳当当的,除了有些苍白的面色还有沾染了血迹的唇角,丝毫看不出柳墨言在这短短一小会儿工夫里天堂地狱两个來回的心理交战。 柳墨言挥手推开手下慌忙搀扶的胳膊,声音还是有些哑,那是因为喉咙中的血沫未曾全部吐出:“无事,不必惊慌!” 他说无事,做人手下的便要也当做什么都不明白不知道。 柳墨言的眸子幽幽静静,带着些凉沁沁的冰冷:“你现在马上回京,告诉师兄,一切还照原來计划的來,不需要改变……” 自怀中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掩在唇边,轻轻的,一下又一下地拭净,动作温柔和缓之极,而冰冷的唇角,也仿似花瓣绽放般,向上一点点地勾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还有……” 柳墨言的声音是与笑容相反的冷酷:“他知道我要他做些什么,也知道我的底线,这样的事情,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话音落下,那方方才还小心捻在手中拭净他唇角血迹的帕子,已经被一股内力,似缓实快地吹落到帐子中央火盆之中,本來有些黯淡的火焰,遇到助燃的布帛,呼的一声轻微的裂帛轻响声,卷起了一团红艳艳的火苗,舒展着,化为了点点的灰烬,连同柳墨言吐出的胸口之血。 只是一个漫不经心般小小的动作,但是,结合柳墨言方才的警告,其中,却分明蕴含着一丝凛凛的杀机,黑衣人低声应是,身上汗津津的。 对方的理解能力很好,这让柳墨言满意,他喜欢聪明人,方才脑中一片混乱,甚至喷出了鲜血,是急火攻心,不曾深思,现在冷静下來,只是那么稍微一想,便知道为什么到现在才会知道这种大事,这里面,究竟是谁能够起这样隐瞒的作用,又是谁会从中作梗!柳墨言冷笑。 下颔微微上扬,带着一种让人凛然的锐气,让人不敢直视:“下去吧!” 手下像是來的时候那样,无声无息地退走了,柳墨言低头,摊开那只被鲜血浸染的手,掌心中,玉色的配饰,已经成了一片片碎玉,点点晶莹点点艳色,在眼前一晃一晃。 “呵呵!” 柳墨言笑出了声,沒有叫任何人,自怀中掏出另一方干净的帕子,慢条斯理地将指掌间擦拭干净,那些碎玉,沒有被主人丢弃,反而是和那串被男人还回來的木珠子放到了一起。 包好,放好,眼底一直都是笑意莹然,冷静地仿佛不是方才那个心神大乱的人一般,指尖轻轻一点,带着些宠溺,带着些温柔:“段锦睿,不要让我失望……” 已经在感情上跌倒了一次了,上一世的柳墨言为了段锦容付出了自己可以付出的所有,这一世的生命,他绝对不会再是那个失败者。 “若是……” 若是段锦睿不能够让他心头燃烧的那把烈焰熄灭,若是段锦睿不能够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柳墨言莹莹的笑眼中,舒展着的,分明是九天之水也难以滔荡清洗的嗜血杀意。 帕子中的东西,有棱有角,五指再一次攥紧,让沒有收口还有血迹在缓缓流淌的掌心,瞬间溢出了更多的鲜红,一方雪白的帕子,渐渐地,被艳色浸染,化为了煞气逼人的绯色。 时间如同流水一般,在不知不觉间,便已是飞速流逝,转眼间,已经是安平三十三年八月,再过几日,便是中秋月团圆的日子。 官道之上,一行人马驰骋飞奔,打头的男子一袭银色轻甲,在春日艳阳下,撒耀着辉煌的光芒,身后跟着的众多亲卫,眼睛在探查四周的动静之外,总是忍不住被那个人吸引,看上一眼。 春日正好,路边花香草绿,一派融融胜景,却是不及银甲男人那一张辉煌华美的容颜。 军中呆三年,母猪赛貂蝉,柳墨言虽然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而且还是个普通人不敢惹的杀星,却也否认不了那张比女人还要好看的脸。这些军中的汉子也沒有什么心思,最主要也就是养养眼,趁着自己的上司一路匆匆,根本便不怎么注意他们的目光。 柳墨言马行的急,沒怎么分心,紧跟在他身边的副将却是一头黑线,他和柳墨言离得近,这些人看着柳墨言,却是将他也给纳入了眼底,说实话,作为一个自问还是喜欢娇滴滴女人的汉子,副将很是扛不住那些眼神,整个人都不得劲儿,不敢对着柳墨言直言,害怕害了他们几个,副将稍微慢了几个马身,狠狠瞪了那几个人一眼,无声地比划了几下姿势,算是警告, 柳墨言也不是完全只顾得赶路,身边发生的什么还是知道的,只是,他相信自己的副将。 想想连夜赶路,到现在还沒有休息,柳墨言想了想,手中的马缰在指间一绕,驰骋的飞快的马儿慢慢地放慢了脚步。 不需要言语,身后跟着的这百十个人全都是跟着柳墨言在战场上拼杀过來的,前面领头的黑马一个动作,他们领会的,便跟着收缰,沒有马上停下,却是动作划一地放慢了脚步。 “这附近看看有沒有水源,休整一下……” 唇角扬起一个笑:“还有,都把自己拾掇干净利落些,都想要媳妇儿看到一个英雄气概吧!” 现在已经在官道上了,离着京城只有不到三十里的路,虽然不是晚上,柳墨言却也是要面子的,边关來的将士,怎么也不能人困马乏的一副狼狈样子回京过节吧! 这句话显然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有些性子活跃的,忍不住开玩笑:“头儿,我看是你想要给家里的小娘子一个好印象吧!” “去你的,武铁虎,你以为都和你似的,天生一块儿黑疙瘩,不收拾一下就沒法见人呀?咱们头儿那是,那是天生丽质难自弃,走到哪都是最好看的!” 一个将士拽着自己的马,嘿嘿笑道,指着那个先开口说话的黑大个儿,样子很是欠揍。 “胡小嘎,说什么呢!” 副将比这些家伙见识多,跟着柳墨言的时间也最久,是那时候对方从京城中去边关述职便跟着去的亲卫,相处近一年,也知道些许自家上司的私事,最是不耐烦那些感情女人之事了,自然知道什么话在柳墨言身边不能说,听到手下口沒遮拦的胡乱开玩笑,手中的马鞭虚虚地往胡小嘎身上一比划,吓到对方老实地闭了嘴。 “无妨,我这回回京,确实是想要给‘媳妇儿’一个惊喜的……” 当事人柳墨言反而拦住了副将的鞭子,带着些优雅和缓的语调,像是吟诵一首诗词般,轻声言道,男人如画的眉目间,流转着水漾的波纹,温柔地比之他们面前的这一条淙淙流过的溪水,还要让人心动。 “哎?我说的沒错吧,头那么急着往回赶,果然是想媳妇了!” “不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人才配的上头儿,镇子上那些女人在头儿面前,都被比到哪里去了?” 女人从來都是最让人舒缓的话題,大家这样一讨论,一交流,一路之上的疲惫都消散了个七七八八,精神抖擞,柳墨言沒有再言语,牵着黑马走到一个水草比较丰美的地方,也沒有拴缰绳,自马背上的行囊中掏出一把刷子,亲自给它刷起了鬃毛。 黑马舒适地打了个响鼻,身子抖擞了下,水花喷溅了柳墨言半身。 副将笑着过來:“将军,这种粗活儿,还是找人來做吧!” 柳墨言刚去边关的时候还是个不上不下的四品武官,将军什么的,和他也沒什么关系,但是,这大半年,这个已经长成男人的曾经的少年,却是用实实在在的军功,将自己的官职升到了从三品,等到再回去,马上便要到正三品的官职,手下起码可以统领万人了,将军之名,实实在在地领受的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柳墨言不用再亲自为马刷洗身子了,再是爱驹,也自有下面的人伺候着,柳墨言这样,倒是有些失了身份。 柳墨言沒有接受副将的好意,将毛刷子蘸了蘸水,按住不怎么老实的黑马,拍着对方肌肉流畅的脖颈,笑言:“睿睿可不是普通的马,其他人伺候不了!” 睿睿二字,说起來便如同咀嚼着麦芽糖一般,带着些甜腻黏连,让人心里发酥。 厄,副将突然间觉得自家将军的笑容有些危险,便是那张脸再好看,他也顺从着直觉,沒有再和柳墨言坚持。 “噤声!” 柳墨言一声轻喝,方才还热闹的厉害的溪水边瞬间便寂静地仿若死寂。 “铃~” “铃~” 却是在这时,一阵不急不缓的马蹄声连着清脆的马玲儿声传递了过來,方才还半|裸着身子衣衫不整的众人迅速穿戴整齐,只是一会儿的工夫,迎面來了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十几个护卫骑马跟随在两侧,虽然人数不多,但是,看其精气神还有那座下的马驹,却是暴露了这一行人身份不同寻常。 柳墨言的眼睛在马车隐蔽处的一个标识上扫过,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 ------------ 第九十二章 子嗣 标识这种东西,看起來大同小异,实则每一家权贵世家,每一个自恃身份的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标记,景阳侯尚了长乐公主,但是,他府中的标识还是侯府的标识,一根箭羽状的图案,景阳侯世代承袭。 景阳侯府自祖上起便是跟着太祖皇帝征战天下的功臣,最为人所乐道的,便是弓箭神技,因此,看到白色箭羽,便知道是他家的了。 只是,大白天的,十几个精干的护卫专门护送着这样一辆除了标示,怎么看怎么故作低调的马车,往城外去,这样的事情,稍微想想,都有些怪异。 景阳侯府人口简单,府中的主子,除了现任景阳侯与长乐公主之外,看到那个标示的第一眼,柳墨言心中直觉浮现出的便是那个同样出身景阳侯府的彤箬郡主,现任的太子妃。 拍抚着黑马的手顿住,远远的,那辆马车便停了下來,看样子对他们这群人还是有些戒心的,一个个都戒备着,除了打头一个侍卫向着这边赶來,双方之间,隔着段距离相望,很有些对峙的味道。 唇勾了勾,柳墨言招了招手,副将马上跑了过來,附耳低声吩咐了几句,副将面上有些为难:“将军,这眼看着便要到京城了,你便是真的有什么事情,先缓缓,以后再办不行吗……” 柳墨言的眉一挑:“终身大事重要吗?” 似是认真,似是戏谑,副将茫然了:“将军,属下记得你沒有娶亲……” 柳墨言刚才按揉马颈子的手按在副将的肩膀上,看似松松地放在上面,使得力道,却让副将龇牙咧嘴:“这件事情对你來说不难,办好了,以后请你喝喜酒……” 副将敏锐的神经,总是有种奇怪的感觉,柳墨言说起亲事,喜酒这些应该喜悦憧憬的话題时,语气中蕴含着的,是一种诡谲的寒意,让他下意识地不敢违背那双幽深邃暗的眼睛。 “属下遵命!” 抱了抱拳,副将苦笑着应了一声,沒有再坚持。 又望了那辆被保护着的马车一眼,柳墨言低声笑了两声:“放心,方才沒有骗你,以后定然会请你喝喜酒的……” 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语一经落下,枝叶摇曳摆动间哗哗一阵低不可闻的轻响,卸下了甲胄只穿着一袭贴身常服而显得格外消瘦挺拔的身影,在那个來盘查的侍卫离着过來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只是这一会儿的工夫,柳墨言已经消失在丰茂的树林草丛之间。 幸亏将军方才找的休憩梳洗的地方,习惯性选择的是这种能够快速隐蔽的场所,否则的话,哪里能够悄无声息的消失?副将揉了揉脸,为自己摊上了这么一个任性的上司默哀,什么突然想起有事情要做,什么事关终身大事?让他带着那些手下回兵部述职?若是问起他的话,让他自由发挥? 他是在战场上进出的男人,不是那些只会些嘴上功夫的文职人员。 “哈,你我也算是同命相连,都被抛弃了呀……” 副将拍了拍黑马的颈子,换得了对方愤怒的一下咧嘴撕咬,幸亏他躲得快,否则的话就要少上两根手指头了。 ,, 柳墨言沒有走远,他的武功随着这大半年在战场上的生死历练,越來越接近前世的水平,身形几个纵跃起伏间,已经到了那一行人马等会儿必经的三岔路口,他随意地倚靠在树木之上,双腿抻直,双臂撑在脑后,嘴里甚至叼着一个狗尾巴草,和他现在的样子相互融合,看似慵懒的样子,实则,那双眼睛,始终如同鹰隽般地盯紧了官道的位置。 沒有让他等的太过焦急,或者说,那一行人对于要办的事情很是上心,估计除了问话之外,也就是取了些食水而矣。 玲玲的响铃儿声伴着马儿踏地声,徐徐而來,柳墨言的身子,宛若一张绷紧的弓弦,瞬间武装了起來。 双手十指互相摩挲着,柳墨言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猜测的彤箬郡主,也不知道自己跟过來会看到些什么,但是对于那个从心底觉得碍眼的人,他不介意在能够有机会的时候,给她增加一点儿‘小小’的麻烦。 那根咀嚼起來有些苦涩的狗尾巴草,被捻在了两指之间,内力运转,软软地随风舞动的草叶绷直成了一根尖锐的利箭,温和轻缓的空气中,一道绿色的光影无声射|去。 目标,直指车厢正中央的位置,柳墨言抚着双掌,带着些嗜血的阴冷,这小小的礼物,是他的见面礼,只是不知对方是否消受的起。 噗嗤一声轻响,绿色的草叶传入车厢,混杂着惨哼声,还有一声女子的尖叫,柳墨言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他认得出,那声中气十足的尖叫声果然是彤箬郡主,真是可惜,她居然不是坐在主位之上。 “有刺客,摆阵!” 那些护卫不愧是训练有素的精英,一开始是沒有发现‘暗器’,但是有所防备之后,却是迅速摆开了阵型,将马车四周死角全部掩护了起來。 “不知是何方英雄暗箭伤人?在下阮礼请教了!” 护卫统领样貌的人骑在马上不减风度,却是双目如电,迅速扫视着四周。 柳墨言真的想要杀人的时候,不会犹豫不决,很是果断,正如方才,他什么都沒有想,便直接挥出了手中那充满杀机的草叶,但是,当事不可为的时候,他却也会当机立断地收手。 “咄咄咄咄!” 羽箭震动声不断,柳墨言方才所在的地方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箭羽覆盖,白色的羽毛随风飘舞,舒展着他们身上每一处柔美,却是纯净美丽的宛若一幅画。 只有柳墨言知道,景阳侯府的羽箭,冠绝天下,这些家将,看似普通,每一个都是能够射出夺人性命的连环箭的杀手克星。 能够夺了他们的性命,却不能够保证速战速决,谁都不知道,后面还有沒有暗中跟随的人,手在树干上轻轻一按,伴随着绿色叶片飘落的声音,柳墨言的身影,宛若一抹轻烟般,迅速淡去。 “小姐,刺客跑了!” 阮礼从树上拔下那入木三分的羽箭,面色有些难看,向着云鬓因着方才忽然的惊吓而有些散乱的女子请罪。 “废物!” 啪的一声,阮礼的肩膀上多了一道血痕,彤箬手中的鞭子像是毒蛇一般,张开狰狞的大口。 “还说什么侯府十八铁卫,无人可以小觑,若不是我方才有些困倦,让绘菱坐在那里打扇,今日死的便不止是本太子妃一个人了!” 饮了鲜血的鞭梢回转腰间,趁着女子身上那一袭烈焰般火红的衣裳,更加的艳丽夺目,只是,被她毫不留情奚落的众人,却是丝毫体会不了那份灼目的美丽,于他们而言,这是能够将人烧伤烧死的美丽。 “方才那一鞭子只是一个教训,若是你们再出差池,我不追究,父侯和母亲也不会饶了你们的!” 彤箬面色还有些受到惊吓产生的苍白,偏偏,她眼中却是执拗的,简直是毫不在意生死的固执。 女子翩翩跹跹,在红影翻飞中,重新坐回了马车中,仿佛被拖出來的死不瞑目的丫鬟是个草人,仿佛她足下的鲜血只是一方惊艳的轻纱,目不斜视。 “小姐,那个刺客还未曾抓到,连样子都不知道,是否回府比较安全……” 阮礼看了自己手下兄弟们一眼,还是自己主动上前劝说,只是,彤箬郡主今日意外的固执,她腰间的那条才缠上去的鞭子再次擎到素手之间,蠢蠢欲动:“我都不害怕,你们这些堂堂的大男人害怕什么!” 鄙夷地一笑,彤箬眼中有寒意凛然:“今日夜幕垂落之前,我一定要到福安寺!” 她是主子,他们是奴才,所以,她有资格一意孤行地坚持。 ,, “菩萨,信女彤箬,自从嫁给太子殿下已经七月,至今身边无有一子傍身,求菩萨垂怜,让信女早日有孕,若是得有子嗣,信女愿意为菩萨重塑金身,修建庙宇……” 彤箬从來沒有如此虔诚过,但是,当一个女人只能用子嗣才能够在丈夫心中占有位置的时候,再是倔强强硬的女子,总会软弱。 砰,砰,砰,一声又一声,光滑洁白的额头一下下抵落在蒲团之上,沾染了灰尘,却是意外的纯净美丽,帐幔之后,一道阴郁的目光盯视着,沒有感触,惟有越來越深的杀机,还有一缕挣扎。 子嗣二字,才是关键。掌心中的劲力明明灭灭,吞吞吐吐,感情与理智在不断地冲突着,只看是什么占据了上风。 “太子妃娘娘如此诚心,别说菩萨了,连小女都跟着感动了呢……” 一道悠悠缓缓,透着别样惆怅的娇美音色在寂静的大殿中响起。 “大胆,谁让你进來的,來人!” 彤箬的反应不慢,方才受到刺杀便一直有所警惕,厉喝一声,腰间的鞭子呼啸而出,向着那个突然出现的娇娇弱弱的身影挥去。 “小女能够让太子妃得偿所愿!” “是你!” 彤箬的鞭子那还有隐隐血迹的鞭梢垂落地面,看着面前蒙着轻纱的女子,蹙紧了秀眉。 ------------ 第九十三章 兴师问罪(一) 柳墨言在自己手下进城之前追上了他们,大家都知道他中途失踪,不过,这些能够被他选上跟着回京的手下全都是心腹,无事人一般,谁也沒有多问多管。 也就是副将这个细心的,发现自家将军姣好的容颜上,似乎蕴含着些什么无人能够明了的意味,做人手下的,该知道什么该看该听,什么不该知道不该说,他做的,便是约束那些小子们,老实点儿,别惹事儿让柳墨言心烦。 柳墨言倒是沒有手下想的那样烦躁,他不是真正的少年了,内里的年龄加起來早就已经为人父,早些的也许还能够为人祖呢。 福安寺里意外听到了一个女人蛊惑另一个女人的话,也知道某个人不老实,像是暗地里的毒蛇一般窥视着猎物,但是,那个猎物现在还不是他,而是段锦睿,柳墨言还沒有决定好要如何对待的段锦睿,这便让某个心底还阴暗着的人考虑是否要揭穿她们的盘算。 柳菡萏手里的药物有沒有效用他不知道,但是凭借着几次出手,柳墨言也猜测出对方在这方面的厉害之处,甚至,现在想來,也许前世能够将老皇帝毒死的药物,根本便是出自柳菡萏之手。 彤箬想要一个子嗣,想要一个属于段锦睿和她的子嗣,柳墨言心中是有些相信段锦睿对他的感情的,更重要的是,凭借着前世今生对段锦睿那个人的了解,那个人性子极其的执拗固执,认定了一件事情极其难以改变,高傲不容人逼迫,但是又极重感情,段锦睿和彤箬相处的时候,看起來是很相配,但是,也只是看起來而矣,柳墨言沒有在两个人之间发现那种美好的氛围。 所以,他猜也猜的到彤箬的日子不是多么甜蜜,要有孩子,可不是一个人有心就可以的,那是要两个人一起努力的,只是,有了柳菡萏的帮助的话,还真的不一定能够让彤箬她得偿所愿。 柳墨言不否认心中燃起的杀机,正如同他只是猜测着马车中的人是彤箬之后,便毫不犹豫地下手一般,他本來是还想着下手的,只是,子嗣两个字,却是让柳墨言开始踟蹰了。 指尖在自己的下颔上摩挲着,感受着细微的胡渣刺着手,柳墨言咧嘴一笑,现在想以后太过了,决定如何做,决定是否要让彤箬'得偿所愿'。 这些不是取决于他如何想,现如今,是那个许久不见的男人,他的态度,决定了他柳墨言的做法。 想通了,心情便好了,柳墨言这一回也算是衣锦还乡了,去兵部衙门述职的时候,不少以前对他还是爱理不理的或者是看他年少貌好而轻视的人,现在不说多么热情,起码眼神态度让人舒服的多了。 柳墨言心安理得地受着,这是他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得來的,背后再也沒有去依附着皇子们的阴影,跟在他身后的亲兵们本來应该全部跟着他回府的,不过柳墨言也体谅这些久在边关的手下,轮班制,一半人跟着自己回府,另一半人可以在京城中好好地逛逛,若是有亲眷在京城的,先行放行,这样的决定一出,大家都是高兴,对着柳墨言也更是忠心。 副将华奉儒是个孤儿,也沒有什么亲人,便跟着柳墨言一起,倒是让柳墨言颇为高兴,毕竟大半年这个副将跟在身边也习惯了,很多事情确实是需要他居中來往的。 柳墨言带着一干手下回到柳府的时候,柳恒山虽然沒有亲自出來接他,但是,也是在中庭带着全家人为他接风洗尘,便可以想见对这个儿子的骄傲了。 白氏笑的有些扭曲的脸,柳墨言便当做是下酒的小菜,和柳恒山还有柳墨行喝酒的时候越发地痛快。 ”眼见着也是中秋了,连墨言都回來了,可惜菡儿却是……” 白氏的声音幽幽的,说的好听点儿叫做低沉哀戚,说的难听点儿,便像是半夜哭丧,大家的气氛正高昂,她倒好,捻着帕子开始在眼角掩饰般擦拭。 戏演得真不怎么高明,柳墨言这样想着,偏偏柳恒山和柳墨行还就吃这一套,纷纷停下了杯中酒:”行了,大好的日子,说这个做什么?” 柳恒山有些尴尬地低喝了一声,偷偷看了柳墨言一眼,让想要旁观者的柳墨言不明所以,看戏的心思都淡了许多。 难道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柳菡萏比起段锦容给他的威胁感觉还要大,本來自觉已经洞悉对方最新动向的柳墨言,心底一盘算,还是要探查清楚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毕竟,连兵书上都有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看对面三个人的样子,都是知道些什么的,只是想要套话的话,只有一个人好下手。 宴席散了的时候,柳墨言拉住柳墨行,不顾对方沒有什么力道的挣扎,以着想要联络兄弟感情的借口,哥俩好地强行将自己温弱的兄长拉到了自己的院子中。 院子里主人走了不少时日,看起來冷清的厉害,不过院落洁净,沒有落叶枯枝,房中也是窗明几净,沒有落满灰尘,连桌子上都有还带着温热的茶水,可见这里留守的人还是很负责的,沒有人走茶凉。 等到李贺带着人送來醒酒的汤水后,柳墨言看这个看起來越发憨厚的小子,也是更加满意,摆了摆手,让对方早早下去休息。 ”大哥,坐吧!” 柳墨言回头看向柳墨行还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主动将对方拉到凳子上,将自己面前那碗醒酒的汤药也放到了对方面前。 ”我,不是,大哥还有事,墨言你奔波劳累,大哥就不打扰了!” 柳墨行便像是个木头人似的,说着谁都知道的推辞话,柳墨言眸子低垂,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墨言只是许久不在家中,感觉与这个家陌生了许多,父亲他们在想些什么都不知道,想要找兄长重温兄弟感情,这也是奢望吗?” 装可怜这一招,柳墨言信手拈來。 ”墨言你是我柳府正经的公子,哪里会和家里陌生,你是不是听到什么流言了……” 有门! 柳墨行说他是个书呆子一点儿都沒有夸张,除了在文字诗词间有所建树,实则对于世事不怎么精通,加上方才喝的酒有点儿多,这一阵走动,酒气运行全身,脑子越发不清醒,几句话的工夫,便被柳墨言套出了话。 柳墨言脸有些黑,他真是沒有想到,柳菡萏究竟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居然回家透露段锦容对他柳墨言有意,才会拿柳菡萏做个替身,还说什么她愿意为了兄长委屈自己…… 招來李贺,让他找人将不省人事的柳墨行送回他自己的院落,柳墨言开始考虑自己那个时候为了知道柳菡萏的心思,为了探查出一些自己不曾知道的隐秘,进而让对方像是自己前世一样绝望而死,大好机会,放了那个女人一马,是否真的做错了。 第二日柳墨言出门的时候,遇到柳恒山,被绊住过了半天的招,若是什么都不知道,柳墨言会以为自己的父亲是想要指点儿子,现在,他不得不猜测自己这个儿子在自己的亲爹心里是个什么面目。 幸亏这种事情,谁都不好说破,柳墨言第二日下午便得了机会出门,先找的却是陆俊冯。 陆俊冯现在在京中也是有名的大商家,自是有属于自己的华丽宅邸,柳墨言沒有从正门进去,却是翻墙进去的,那个时候陆俊冯正在自家凉亭里和一个长得妖娆的女子调笑,温香软玉,锦衣华服,看起來日子过得果然是很好。 柳墨言冷哼一声,沒有等到对方主动发现他,直接将那个女子和周围守着的几个人点了黑甜穴,然后,直接握拳对着陆俊冯那张笑的桃花灿烂的脸來了狠狠的一下子。 ”唔,师弟?” 陆俊冯惊呼,想要出手的胳膊一抖,卸了劲力,无力地垂落,顺带着将怀中晕过去的妖娆女子也扔在了地上。 柳墨言看着对方颇为躲闪的眼神,心底了然,看來不是傻的不知道,果然是明知故犯! 缓缓踱步,走到凉亭中石桌的另一边,衣摆一掀,悠然坐下:”师兄,这么久沒有见到,师弟甚是想念,來,以茶代酒,先干一杯!” 陆俊冯嘴角往下拉,接过对方手中的茶盏,霸道的劲气隔着瓷器传递而來,运功抵抗,却是徒劳,陆俊冯自來知道自己小师弟的厉害,只是沒有想到才不到一年的功夫,这功力像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般,蹭蹭蹭的上涨,嘶的一声,低头一看,手指果然通红一片,怪不得痛的厉害。 ”师弟,师兄向你赔个不是,若是有哪里做的不对,你大人有大量,看我手都这样了,别和师兄一般见识呀!” 谄媚着脸,陆俊冯反正脸皮厚,嘴里说着服软的话,那杯茶水无论如何都给放下去了,他可不敢去拿自己的小命验证柳墨言更狠的手段。 ”师兄何出此言?墨言和你亲近还來不及呢?哪里会和你计较?” 柳墨言将陆俊冯放在桌子中间的茶杯,轻轻往对面推了推,面上带着笑盈盈的美丽笑容,在陆俊冯眼里,整个儿像是食人花一般吓人。 ”师弟,师兄错了,不该隐瞒你那件事情,可是,师兄也是为了你好……” 陆俊冯举手认输,柳墨言手指一勾,那杯对方不愿意喝的茶,送到了自己的唇边,轻轻缀饮了一口:”事情已经这样了,师兄若是真的觉得自己错了,帮师弟安排一个见面的机会如何?” 柳墨言如画的眉向着斜上方挑起,带着些邪气,让陆俊冯打了个寒颤。 ------------ 第九十四章 兴师问罪(二) 段锦睿再次见到柳墨言的时候,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背对着他坐着的人,在他方方将靴子踩落在地毯的一瞬间,乌黑的发丝飘扬,那张脱离了稚气,越发华美的容颜跃然眼底。 有一刹那,段锦睿想要后退,他迈进去房间的一只脚,微微抬起,想要缩回去,从來不知道,自己是这样胆小的一个人,他本來已经做好看所有的准备,不论是柳墨言见面便喊打喊杀,或者是对他漠然冰冷,这些,都沒有什么意外,但是,唯独已经长成男人的人那一脸柔和的笑意,那仿佛什么都沒有发生,恍如昨日的笑靥,让他不知所措。 柳墨言看到段锦睿的手指扣在门框上,那指尖,都有些泛白,眼底琉璃色的光芒越发璀璨,袍袖轻摆,自座位上站了起來,踏踏几步,走到紧张地屏住了呼吸的男人面前,却是将目光越过男人,向着外面走廊望去,微挑了长长的墨眉,果然看到了庄离诀那个不速之客,真像是一只野狼一般,时时刻刻都记住护着自己的宝物,脸颊微微一侧,温暖的气息与冷涩的气息交融,隔着一点距离,朱唇轻启:“阿睿,既然來了,便进去入座吧,菜都要凉了……” 自庄离诀那个角度看去,错位的相交却仿似一个久别重逢的亲吻,他的面色瞬间冷凝,开始忘记自己是偷偷跟着段锦睿身后出來的事情,脚下微动,却是要直接现身的。 只是,柳墨言好容易单独见到段锦睿,怎么可能容忍一个自己讨厌的人隔在两个人中间膈应人?艳色的唇挑衅地上扬,砰的一声,那扇雕花木门随着修长如玉的五指一个使力,在庄离诀的面前重重阖上。 段锦睿已经坐下了,柳墨言对他的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他都不吝啬于满足,即使坐下的锦凳像是针扎一般,即使面前精心准备的菜肴看起來很是美味,那种温馨的让他根本无法想象的美好气氛,却是让段锦睿看着让他心底的窒闷更加难受。 现在的宁静美好,便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只待得一会儿,便会凋零破碎,那样的话,还不如一开始便沒有期望。 柳墨言踩着轻快的步伐,慢悠悠地走向自己的猎物,仿佛沒有看到段锦睿越发严肃,仿佛多么苦大仇深的面色一般,自顾走到男人身边。 柳墨言以前经常突然接近段锦睿,然后,來一些甜蜜而又让人无措的偷袭,段锦睿的身子绷得紧紧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个雕塑人一般。 一声低沉悦耳的笑声在耳边回荡,柳墨言他沒有坐到对面正座的位置,却也沒有像是段锦睿以为的那样,坐到紧靠着他的地方或者直接是男人的腿上,柳墨言只是衣摆轻掀,一道紫色的波浪翻滚,坐到了段锦睿仅只半臂之隔的身边,这个位置在他斜对面,既能够看到男人的样子,也能够让他更加接近他一些。 不知道应该松一口气,柳墨言比起以前,有了分寸,已经不是任性妄为的少年了,还是应该惆怅若失,那个高兴地时候直接趴在他身上,恶作剧的时候直接吻在他的唇上的少年,终究是不见了的。 梗在喉咙中的铁块更加地难过,段锦睿抬眸,不想要再承受这种慢性的折磨,他宁愿一刀斩断,直接开了口:“墨言,我……” 段锦睿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柳墨言不愿意给他机会,一根手指虚空抵在他的薄唇之前:“嘘,现在是用膳的时辰,先陪我用膳,什么事情,后面再说……” 这样似是亲近却又有些隔阂的柳墨言,这样好像什么都沒有发生的柳墨言,让段锦睿越发地感到难过,对面的人已经执起了玉筷,夹起了一筷雪白晶莹的物事,放到他面前的碗中:“來,尝尝这个,雪花蟹斗,取得蟹都是自南方运过來的最新鲜的蟹,光是处理净蟹便是废了好些工夫,更不用说后面那些工序,加了精心熬制的猪油,葱姜,肥膘丁,蟹粉,轻纱,绍兴酒,还有那最后浇灌的鸡汤,可是各种好材料熬了整整三日才出來的呢……” 段锦睿沒有动,他觉得这样温柔浅笑,对着他解释美食的男人,有些陌生。 手一紧,却是柳墨言直接将段锦睿面前沒有拿起的筷子,强硬地塞进了男人的右手之中,沁凉的玉质,让手心冰凉凉,丝毫沒有感受到温暖。 啪的一声轻响,段锦睿将那双柳墨言给他的筷子扣到了桌面上,端瑾的神态,和着那清冷淡漠的容颜,冻人的厉害:“墨言!你约本宫來,难道只是为了讨论这些吗?” “那我们还要讨论些什么?” 柳墨言手中的筷子轻轻放下,微微歪侧着头,像是一个天真的稚儿一般,询问着段锦睿,他美好的指尖虚空在桌子上那一堆精致的菜肴上空点过:“我饿了,我现在要你陪我吃完这顿饭食!” 理所当然地命令,以为完全成熟的人,隐约间可以见到孩子气的执拗,段锦睿心底想要喷发的冲动,瞬间消失了一半,來到这间厢房后一直抿着的唇角,松缓了些许,黑黝黝的眼中,甚至多了些柔和:“好,先用膳!”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方才是沒有想到,柳墨言这样一提,段锦睿积攒着的那些坚持,还有那些坚决强硬,便全部因着对少年的关心吞了回去。 拿起方才被扔在桌子上的筷子,在那盘被柳墨言重点介绍的雪花蟹斗上一夹:“既然喜欢这道菜,那就多吃点儿……” 统共一盘才十二块,段锦睿一下子就给柳墨言碗里夹了八块,若不是那碗实在是放不下了,恐怕还不会停住。 柳墨言低着头,像是在吃菜,实则那艳色的唇,却是不受控制地勾起了一点小小的弧度,有些俏皮,有些得意,比起他方才一直展现在段锦睿面前的温柔和缓,现在的笑容虽然很浅,却真实地无可比拟。 再好吃的东西若是吃多了也不会那么好吃了,有些凉了的菜泛着腥气,柳墨言却是动作迅速地解决,段锦睿蹙眉,不满的很:“沒人和你抢,怎么吃的这样快,难道柳府的人慢待了你?” 他方才的那些拘谨尴尬,在这个时候,消散的一干二净,眸色深深,身上散发出冷凝逼人的气势。 柳墨言又夹起一块藕片放入段锦睿的碗中,似是漫不经心:“唔,在边关的时候,一直怀念京城的美食,这家百味坊做的菜可是我最难忘的……” 段锦睿的指尖在桌子上敲了敲,彻底地被柳墨言将他的思绪引得歪斜:“我府中有几个厨子,不比这里的厨子差,你下回去带上,若是实在不习惯的话,回头将这里的主厨招了,随你一起去边关,想吃什么,总是不会只是念着的……” 段锦睿的话说的霸道自我,但是,他的身份注定了他若是不想要委屈了谁,任是什么,都委屈不得。 柳墨言将最后一口蟹吞下,细嚼慢咽,沒有马上回应段锦睿的好意,段锦睿也有耐心等他,甚至在他放下筷子的时候,递给对方一方帕子。 段锦睿递的从容,柳墨言接的自然,拭净了唇角,擦净了双手,慢条斯理的,仿佛是在做什么神圣重要的事情一般,待得确定指间每一丝缝隙都沒有漏过,柳墨言抬起头,面对着段锦睿平和中含着善意的眸子,眸光闪烁,流波转换,宛若一池最是让人心动的春水:“我喜欢的,都可以带走吗?” 段锦睿觉得柳墨言的眼睛仿佛有魔力一般,心底以为死寂的波澜再次泛起涟漪,只是,那一缕愧疚让他清醒:“只要你想要!”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很久以前便和你说过,阿睿,你还记得吗?” “不要再说了!” 段锦睿有些狼狈:“除了那个……” “除了那个?除了哪个?” 柳墨言蓦然间笑出了声,那磁性悦耳的嗓音,宛若风中的银铃,叮铃铃荡漾着一缕难言的情意,段锦睿错愕,接着开始担心,因为,柳墨言笑的从未有过的放肆恣意,因为,柳墨言笑的那双迷人的凤眼中泛着一丝可疑的晶莹。 “柳墨言!你究竟要如何!我们两个人的身份,不容许有任性,为了我好,为了你好......” 他忍不住拂袖站起。 “为了我好?为了我好便是在我离开后娶了太子妃?为了我好?为了我好便是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露,让我将玉玦当做玉珏,那么宝贵地时时刻刻藏在心间?” 柳墨言自怀中掏出了一块染血的帕子,哗啦啦一声,地面上是碎裂了一地的玉片,还有那串珠串。 因为柳墨言的质问迟疑的心,在看到地上的东西时,有伤痛,有愧疚,却有更深的决然:“你现在已经是从三品的官职,以后会有更加光明的未來,你需要的,是一个妻子,是一个名门闺秀!” “我只要你,只要你是我一个人的,只要你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只要你不再看任何多余的人一眼……” 柳墨言还在笑,他笑着,看着段锦睿,眼中蕴含的东西,话语中那有些疯狂的占有欲让他战栗,让那些根深蒂固的坚持,像是笑话一般。 怎么可能是笑话?他转身:“你需要冷静一下,我们之间,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 紫色的身影一晃,背后已经多了一缕温热。 两只不属于自己的手臂牢牢地禁锢着段锦睿的腰肢,力道很大很大,像是要将他掐断一般:“阿睿,你要再次抛下我吗?” ------------ 第九十五章 我是你的劫 ”阿睿,你要再次抛下我吗?” 柳墨言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像是半夜梦中的那一声温柔而又幽怨的呢喃,让人心神颤动。 不论是方才段锦睿刚刚进來时的平静,还是后面的那点点忧郁,甚至是后面的竭斯底里,再加上现在的哀求,这种种情绪变化,是柳墨言真心的情意爆发,却也带着最后一次试探,他不想要让段锦睿这样离开,他需要一个答案,否则的话,寝食难安。 段锦睿的眼睛,落在雕花木门上,然后,双手十指扣在自己腰间的十指之上,沒有使力:”墨言,你知道了些什么……”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的怅惘,那句再次,让段锦睿有了一种再也不可逃避的宿命感。 柳墨言沒有马上出声,他知道的不多,但是,那些许猜测出的东西,仿佛是一点阴影,让本來便有些隔阂的两个人之间,未來更加昏暗模糊,无法看清前路,挑了挑眉,柳墨言状似轻松地出声:”我今日不是为了知道一些陈年旧事而來!” 他的感情很淡薄单一,很多人,在他的生命中都是过客,但是,但凡让他在意的人,那么,便是飞蛾扑火一般熊熊的在意与独占,柳墨言从來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真正在意的是什么。 ”难道是为了我吗?”冷嗤一声,带着些许的讽刺意味。 柳墨言一愣,段锦睿的反应还有话语,让他觉得事情和自己想象的有些不同,既不是强硬的拒绝,又不是若有似无地纵容,仿佛,他环抱着的男人,那么那么的陌生,有什么不受他掌控的东西在滋生,只是,这样不能掌控的感觉,不止沒有让柳墨言觉得烦躁难安,反而,有一丝丝属于男人的征服欲在蔓延,有一丝丝,让他身体发热的兴奋在凝聚。 将下颔触到男人宽阔了许多的肩膀上,那咯人的触感,却是让他有种熟悉的归属感:”那么,究竟是我的不甘占据上风,还是你的怯懦占据上风?” 含笑说出的话语,实则尖锐的厉害,柳墨言在告诉段锦睿,他知道他喜欢他,爱着他,他知道,他对于彤箬沒有感情,那么,为什么要逃避呢? ”怯懦?” 重复了这两个字一遍,段锦睿闭了闭眼,覆在柳墨言手背上的双手蓦地使力,将自己的腰**救出來,然后,转身面对紫衣男人,沒有逃避,直言不讳:”你一直纠缠于情爱,那么,本宫只问你一句话,若是本宫为你抗旨不娶彤箬,若是本宫为你不要子嗣,你,会付出些什么?” 柳墨言傲然一笑:”我可以帮助你打败所有的竞争者登上皇位,我可以帮助你开疆拓土,我可以,让你的心安然!” 这是柳墨言的自信,他沒有夸张,这个正在成长中的男人,一步步地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向着九天攀登,一步步的,凭借着他那份桀骜不驯,在段锦睿的心里,印下了一个又一个深深的刻痕,无人可以比拟。 ”这些,本宫自己便可以得到……” 段锦睿的话也不假,他也同样是天之骄子,比之柳墨言,还多了天生的尊贵,两个人身份天生的距离,柳墨言在这一句话中彻底体会。 他沒有那么容易退缩:”阿睿,你不是弱者,只是,独狼难行,你我都知道,你不会允许另外一个人这样靠近你!” 段锦睿的唇动了动,眼中黑暗的宛若漩涡一般幽深:”世间万事万物,又因便有果,沒有无缘无故的爱,沒有无缘无故的恨,更加沒有无缘无故的在意,临别前,我承诺过你,当你回來的时候,会告诉你一些事情,现在的机会正好……” 段锦睿好像沒有感情一般,机械地吐出这些让柳墨言无法理解的字眼:”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桃花烂漫之时,记得你还小小的雪白的样子,眉眼弯弯,笑起來格外的好看,你穿着的,是一身……” 冷硬的语气中,慢慢地浸透着些许温柔缄婘,这样的缄婘,让本來不知道是否要知道前因的柳墨言,心底开始难过,段锦睿对过去的那个他越是在意,现在的这个他,便越是有种窒息的感觉,比起知道他和一个不爱的女人在一起还要让他无法忍受:”闭嘴!” 柳墨言断喝,段锦睿却是沒有听到一般,眼睛里空茫一片,仿似透过那些典雅的花纹,回归过去的天空,唇边,慢慢挑起温柔的笑容:”那个孩子的脾气一点儿都不好,会在我想要接住他的时候,故意将我推倒,和他一起滚落满地桃花,会在我帮着他扎头发的时候,捉些小虫子,偷偷地放到我的衣摆上,会将烧烤的野物,烤焦的部分送到我口中……” ”他不是个好孩子,但是,却是一个很真的孩子,他会在晚上很冷的时候,主动抱住我取暖,会……” 柳墨言的记忆不论前世今生,都缺少了那么一部分,以前觉得不重要,那只是童年一些软弱的无趣的记忆,而现如今,他却觉得痛苦,因为,他可以从段锦睿的描述中勾勒出两个孩子偎依在一起取暖的画面,描绘出两个孩子,一大一小,在桃花烂漫中追逐的彩色绢帛。 那是他,但是,那只是存在于段锦睿记忆中的他,那个让男人怀念至今的人,那个让男人甘愿温柔屈身的人,不是他柳墨言。 ”我说过,我今天不想要听到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柳墨言眼底,闪过一丝狰狞的杀意,不知是针对谁的,他贴在男人腰间的十指,猛地收紧,不再是蛮力,而是浸润了能够伤害人内里的内力。 段锦睿闷哼一声,自那种空茫的回忆状态中回过了神,苦笑了一下,唇边沁出一点血迹,伸出舌尖,悄悄舔舐干净,腥甜的味道,让胃部越发地不舒服,沒有让柳墨言看到他的那些踟蹰。 柳墨言不愿意再听下去,即使他想要将所有的一切都挑明:”我可以宠你,可以纵容你,可以答应你很多事情,但是……” 男人的面色坚定而又决绝:”我们之间,从來不是爱情!” 柳墨言的眼睛泛红,他咬着牙,狠声:”你在意我,我在意你,便是不是爱情又怎么样?” 他对男人的,真的不是爱情吗?否则的话,柳墨言什么时候会沦落到现在这样纠缠的样子,什么时候,会对一个人,难以释怀,只是,段锦睿说不是爱情,那么,他为什么要去承认爱情? 柳墨言的骄傲,让他将那份萌芽的东西,吞咽进咽喉中。 ”墨言,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吗?” 段锦睿很冷静很冷静地询问,甚至带着些许的冷酷,那是从來不对身后的人展示的属于段锦睿内心的冰寒。 ”你想要的究竟是我,还是属于你的东西被别人抢走的那份不甘?” 段锦睿的面色冷漠的厉害,根本像是在谈论不相干的人一般。 段锦睿的手放在雕花木门上,指尖使力,咯吱声响中,一道缝隙敞开,一缕光芒斜斜的照在男人衣袍之上,那暗色的纹路,仿佛发着光一般,舒展着难言的恣意。 ”阿睿……” 柳墨言在后面轻唤,而段锦睿打开门的动作也僵滞住了,因为,他腰背后面的一份锐利冰凉,那是从來不会错认的杀机。 柳墨言的手紧紧地握着匕首的把柄,斜挑了眉,笑弯了眸:”你若是再走一步,这匕首,必定见血!” 柳墨言是笑着的,只是,谁也不能将他的话当做开玩笑,那眼中的阴冷与决绝,让人看上一眼都害怕。 段锦睿感受到的不是惊恐害怕,而是一种悲凉,他沒有想到柳墨言会如此吗?也许是吧,心底空茫茫一片,从他答应父皇迎娶彤箬开始,从他踏入这个房间开始,从房门开启的缝隙中,仿佛看到庄离诀那张震怒慌乱的容颜在扩大:”我欠你的,今日全部还了……” 段锦睿低沉一笑:”那个故事还沒有讲完,快乐的时光很短暂,太子离宫,总是一件大事,很快便有人找來了,他们要杀了太子,而太子,选择了让那个孩子去引开追兵,选择了眼睁睁看着那个孩子被人折磨,被人抛下悬崖……” ”我欠你的,今日尽可以还清,动手吧!” 房门大敞开,段锦睿毫不犹豫地迈步,他的后心空门大敞,他不做丝毫的防备,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可以轻易地杀了他,更遑论在柳墨言这种高手手中。 ”我说过,只要你再走一步,这匕首今日必定见血,我说到做到!” 柳墨言的声音阴冷无比,段锦睿唇边的笑却是轻松,生死之间,反而看清了很多,今日便是真的死在对方的手上又如何?起码,不会再愧疚,不会再痛苦了…… 噗嗤一声,利器刺破血肉的声音如此清晰,耳边一下子沒有了任何声音,段锦睿回身,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把被他送给那个少年的匕首深深地陷入柳墨言的腰腹之间,不留一丝缝隙,那握着刀柄的纤纤五指,被鲜血浇灌,他眼睁睁地看着血迹印染了紫色的衣袍,开出一朵又一朵艳色的花儿。 ”年年……” ”殿下!” 两声惊呼,在段锦睿抱住踉跄的柳墨言时,砰的一声,房门被撞了开來,而庄离诀也跟着冲了进來。 ”年年,你不会有事的,你怎么那么傻,你在做些什么……” 柳墨言的面色惨白,他的唇边满溢着鲜血,静静地凝视着段锦睿慌张地为自己治伤止血,他的唇开合,无声:”你欠我的,永远还不清!” 他用血,将那份自少年起便牵绊在一起的缘分,结成了死结,结成了段锦睿今生无法摆脱的梦魇之网。 从此以后,他在段锦睿心中,再也不是那个只生长在过去的孩子,他是柳墨言,是段锦睿的劫难。 我说过,我想要的,不择手段也要得到,任何人,都不可以再夺走属于我的每一分每一毫。 ------------ 第九十六章 甜蜜 秋日的阳光不是夏日的热烈,也不是春日的温暖明媚,更加不是冬日的萧瑟,那是一种隽永的宁静,漂泊后依恋等待的港湾,柳墨言醒过來的时候,看到男人静静地依靠在旁边的软榻上,眸子微微低垂的样子,便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男人的样子颇为狼狈,发丝散乱,身上的衣物上还沾染着许多鲜血,尤其是襟前那一大片血迹,已经彻底干涸了,成了黑红色,可以想见他蹭到他身上时,有多么用力。 唇边,下意识地漾起一抹浅浅的温柔的笑容,他赢了,不是吗?男人终究沒有走,这一回走不了,是男人自己选择的。 只是,在扫到男人下颔上的那一丝丝青色胡渣,苍白无血色的面色,还有那在黑色衣物的衬托下,显得有些意外单薄的身影时,心底的得意微微减弱,有些心疼的滋味儿在心底蔓延,他那一刀,虽然刻意避开了致命的地方,却是丝毫沒有再留手了的,想來昏睡的时间,应该不短了吧。 沒有再多想,手捏住身上唯一能够触及的薄毯,费力地抬起身子,腹部果然是痛的厉害,皮肉撕开的揪痛,还有腹部血肉器官的一点翻腾绞痛的滋味,真的是一点儿都不比他在战场上受的伤轻松,而且,还更加严重。 柳墨言一声未坑,沒有发出一点声响,坐稳了身子,然后,将薄毯覆上闭着眸低垂着头的男人的肩头。 柳墨言的动作很轻很轻,段锦睿却是在瞬间便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男人眼底覆满的血丝,加上那幽深阴暗的瞳色,尖锐地像是要择人而噬的野兽。 柳墨言直面那瞪视着他的,可以说是吓人的眼睛,丝毫沒有怯意地收回了手:”今天天气不错呀!”话一出口,柳墨言就想要咬断自己的舌头,怎么会用这句话作为开头,这不是主动犯蠢吗? 只是,话已经出口,柳墨言更加不想要在段锦睿面前暴露自己心底的紧张不自在还有那点点怯懦:”弄得我都想要再睡一觉了……” 柳墨言面色沉静,唇边含笑,动作怡然自得,若不是看他腹部那即使隔着里衣也能够感受到的绷带的突|起,谁都想不到面前的这个人做了些什么疯狂可恨的事情:”阿睿,要不然陪我午睡怎么样?这张榻感觉还是很舒适软绵的……” 越是不自在便越是要掩盖,柳墨言狭长的凤眸眨了眨,带着璀璨流光的色彩,让注视着的人,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 段锦睿听着柳墨言熟恁自如的话语,方才抿紧的薄唇终于舍得张开:”天气确实凉爽,榻上也很舒服,只是,本宫害怕自己睡下去之后,醒來的时候身边躺着的已经是一具尸体!” 段锦睿很久沒有这么毒舌了,柳墨言的笑容抽了抽,自知理亏,反正他大面上占了上风,让一下自己的媳妇儿也是沒有什么的。 ”只要阿睿还在,我哪里舍得去死?”虽然想着让一下,在段锦睿面前习惯了的那种有些轻挑的,自在无比的态度。却还是让他的嘴不受控制地秃噜出一句真言。 话一出口,柳墨言就自觉不对,闭上了嘴,可惜人还是已经听清了他不知悔改,不知死活的反驳。 ”你这是在逼我!” 段锦睿又怒又恨,带着这两日间的担忧无眠,全部成了一种啃噬心脏的烈火,猛地站起身子,带起一阵凉风,手都抬起來了,柳墨言的身子瑟缩了下,很是可怜的样子。 那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像是一把小扇子,随着主人的心绪,轻柔而灵巧地舞动,是否真的可怜,段锦睿心知肚明,一个能够狠得下心在自己肚子上开那么大一个洞的人,会这么容易害怕? 只是,想到面前低垂着头呐呐无语却又透露着倔强执拗的人,气息奄奄地躺在自己怀中的时候,再是想要给他些教训的心思,也施展不出來。 段锦睿深吸了一口气,面上闪过一丝无奈,他将身上的毯子粗暴地抓起,柳墨言悄悄抬眸,以为愤怒地男人会将毯子甩给自己,沒想到,男人做的却是用有些笨拙地动作将毯子盖在他的身上,然后,强硬地按住他的肩膀,近乎小心翼翼地将他按到在了榻之上。 ”别走!” 段锦睿转身想要走,柳墨言在自己的脑子反应过來之前,手指已经背叛了身体,牵住了男人有些发皱的衣摆。 段锦睿沒有朝他发火,反而这么温柔的样子,柳墨言心底开始不安,开始焦虑,这便像是男人以前和他告别的样子,临走的时候,那么好,让他心存寄望,却是最后的温柔。 因为动作的急,甚至腹部那里,有点点血丝渗透而出,在雪白的里衣上,纹绣上一朵朵艳色的梅花。 ”墨言,我已经应了你了,所以,不要再试探我的底线了……” 柳墨言觉得,这是自己听到的最动听的话了,沒有之一,整个人都晕陶陶的,腹部都感觉不到痛了。 段锦睿面色紧接着一变,黑沉沉阴暗暗的,按住柳墨言的身子,盯着他的眼睛,这一回,是真的发狠了:”你若是再让自己受伤,我马上便走,从此以后,我们再不相见!” 段锦睿发狠的样子实在不像是说笑的样子,柳墨言立马投降:”别气别气,我乖乖的躺平好吧!” 柳墨言乖乖地躺在了榻上,像是个白皮鱼似的,躺平了肚皮,任由人鱼肉,但是,那张如画的脸,却是舒展开一抹轻松。 段锦睿自桌边拿起包扎伤口的绷带还有金疮药,走到榻边,坐下,然后利落地为他解开绷带,看到那狰狞的伤口时,手指抖了一下,沒有迟疑,动作迅速而熟练地撒药包扎,动作一气呵成,显然,做了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了。 ”厨房里的药应该差不多好了,我去给你端药!老实呆着,伤口再开裂一次的话,我以后也不会管你了!” 段锦睿横眉冷目,只是这一回,却是先交代了个清楚自己的去向,沒有让柳墨言去随意揣摩,进而胡思乱想。 柳墨言被裹得像是个粽子,不是很热却也不凉快的天里,愣是笑出了一脸桃花开,淡淡的粉色,在雪白的容颜上绽放,透着无限的风华魅力,将那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整个人,都染上了生机阵阵。 -- 雪白精致的瓷勺在淡黄色的药汁中轻轻搅动,淡淡的热气升腾而起,男人修长的手擎着小小的瓷勺,在薄唇间轻轻吹拂,将温度调试到合适的冷热,深邃专注的眸子,盯视着躺在榻上的人一口口吞咽下去勺子中的药汁,这样一个冷漠男人的温柔,这样一份独一无二的专注,按说柳墨言应该高兴的,可是,他现在实在是高兴不起來。 ”唔,阿睿,要不然还是我自己喝吧,一勺勺的多浪费时间,你看你还沒有洗漱换身新衣服呢……” 柳墨言狗腿地笑着,愣是将一张如花容颜笑成了个谄媚的让人无语的样子。 段锦睿抬眸,那里面似乎是冷冷地嗤笑:”我特意交代苏太医给你放了不少黄连,败火清热解毒,有奇效,尤其是对你,良药苦口利于病,为了让你不至于中秋节宴的时候,血溅当场的话,最好乖乖地把药喝了!” 每一个字儿,每一句话,都咬着牙根说出來,带着些咬牙切齿的狠意,让柳墨言额头上冒出了一点汗珠。 知道段锦睿是想要教训他,谁让自己理亏呢? ”我知道阿睿你是为我好,你看这药都快凉了,还是趁热喝比较好!”柳墨言讪讪地笑着,想要伸手夺过那碗苦的要让他掉泪的药汁,真的是太难喝了,比起一勺勺的,这样凌迟着他的味觉的所谓良药,还不如捅自己一刀來的痛快呢! ”沒事,厨房里还热着三碗药,凉了的话,我再去端,怎么样,也比你捅自己一刀來的轻松惬意,不是吗?” 段锦睿冰寒的脸上,如同云破月舒,那一丝清浅却美好的笑容,将整个人都渲染地发光发亮。 段锦睿已经这样说了,先不论现在伤势严重,能不能够从对方手里夺过药碗,便是自己做的事情不地道,就失去了反驳和讨价还价的资格。 ”是呀……” 呐呐地应了一声,老老实实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那疑似全部都是黄连熬成的药汁,在段锦睿越发松融的面色中,咽了下去。 柳墨言心里酸甜苦辣百般滋味儿,媳妇儿现在算是不再逃避自己了,也给出了承诺了,但是,这样虎着一张脸,时时刻刻以打击他为乐的样子,真的好吗? 好不容易喝完了药,中间还因为药凉了,重新端上了一碗,柳墨言觉得整个人从内到外散发着苦味儿,瘫在榻上,一动都不想要动了。 男人冰凉的手指轻轻拂过他腹部的位置,像是羽毛轻轻拂过,有些痒,却不难受,柳墨言舒服地微闭了双眸,越发地不想要动了,虽然他知道,等会儿还有好多问題要和男人谈清楚,不论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张嘴!” 段锦睿的声音从來冷冰冰的,便是透着磁性低沉,也要先耐得住寒冷,柳墨言的嘴乖乖地张开。 香甜的气息在鼻端萦绕,一颗椭圆形的物事放入了口中,那是蜜饯的味道,唇齿间甜蜜如斯,和着男人指尖的凉意,慢慢地沁入了*口心间。 ------------ 第九十七章 解开心结(一) 喝完了药,里面似乎有些安神的成分,柳墨言迷迷糊糊的,想要睡过去,可是,口中甜蜜的滋味儿太过美好,身边人传递來的气息太过安然,他不想要睡去:“阿睿……?” “嗯?” 段锦睿的应声低低的,似是不经意地一声回应。 “你会不会走?” “总要等你的伤势好转了!” 男人的声音冷涩沙哑,可以想见身体上的疲惫。 “那我要是伤势一直不见好转呢?” 这句话冲口而出,榻上,两根不属于同一个人的指尖,相互抵在一起,段锦睿沒有回答柳墨言这样近乎质问的话语,却是用这样的行为,回答了他。 “你一直在这里陪着我,有沒有关系?” “太子府安排了替身,离诀也会帮衬着些,沒有什么事情……” “替身?那太子妃怎么办?你要是长期不回去的话,她不会发现什么吗……”柳墨言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声,里面多多少少包含着些恶意的揣测。 段锦睿心知肚明,他的唇勾了勾,带着些大人安抚孩子的无奈与溺爱:“我和她,沒有你想象的那么亲密!” “那你们做了沒有?” 柳墨言的问題越來越破下限,只是面上含着真实的浅笑,八卦着,像是普通朋友闲聊一般,沒有剑拔弩张,沒有爱恨纠缠,多了的,是一种未曾有过的安宁与默契。 这样的隐私事情,段锦睿迟疑了一瞬,选择了实话实说:“成婚后都会洞房的!” 他以为柳墨言会勃然大怒,甚至都做好了压制这个受了伤还不知道轻省的人的准备,哪里知道,对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一声哦,让段锦睿惊异,忍不住开口询问:“你,不生气?” 段锦睿的紧张,让柳墨言好笑:“成婚后必定要洞房花烛夜,你若是告诉我你沒有碰她,我才会生气呢!” 比起这样身不由己的一些瑕疵,便像是彤箬郡主的存在一般刺眼,其实最让柳墨言无法承受的,反而是面前男人的欺骗。 前世,段锦容与柳菡萏搅合在一起,不是一日两日,不是一次两次,自始至终,他们都沒有想要与他坦白的意思,直到被他捉奸在场。 段锦容告诉他的理由,是他想要一个拥有两个人血脉的子嗣,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多么恶心的理由? “你想不想要一个嫡子?” 在自己反应过來之前,柳墨言已经出口了这句话,他想到了自己回京路上听到的东西,心底犹豫着,不知是否要先和段锦睿通一声气,或者说,要不要看着那两个女人搅合在一起,而他在后面坐收渔利之利,进而更进一步地独占这个男人? 这样的话,势必隐瞒段锦睿一些东西,相比于对方方才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连柳墨言都觉得自己良心有些不安。 冰凉的指尖轻轻地帮着柳墨言将颈侧的发丝拂到肩背后,段锦睿的动作细致温柔:“孩子的话,有你一个还不够吗?” 世间千千万万的情话,世间,千千万万的承诺,柳墨言却觉得,此时此刻,男人这么理所当然的一句话,如此轻描淡写的一个眼神,便让他的心,开始窒息,疼痛,那不是死亡的阴影,而是一种新生的萌芽,仿佛,曾经所有的阴霾,仿佛,世间所有的束缚,都无法再浸染一般的清明温暖。 前所未有的安心席卷而來,忽然间,柳墨言便下定了决心,他知道了自己要做些什么,君以真心待我,我以十倍百倍的真心相交付,这一次,他沒有选错。 柳墨言抬头,启唇:“对不起!” 这一次,是郑重地抱歉,不含一丝一毫的戏谑,不含一点一滴的倔强,那样的逼迫男人,在他面前伤害自己,将他留住,这些手段,柳墨言到现在也不后悔,是不好看,却是他真实的心理,只是,他在这样安然美好的气氛中,在男人这样一再纵容之下,在他心底的感动满溢之时,他不想要让男人对他存在有一丝芥蒂:“我不是个好人……” 小声地嘟囔着这一句,双方都能够听得到,柳墨言的脸皮烧得慌,得到了一些什么,为了以后的安稳,便更加不能够留下隐患,眨眼间便冷静了下來,柳墨言低垂着头,实在是做不出后悔的表情:“我捅那一刀的时候,避开了要害……” “我知道,幸亏你还沒有太傻,真的拿着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也知道临走前找好了失踪的理由……”段锦睿的指尖儿一颤,冷冷地勾唇,阳光映照在男人的侧颜之上,一半光明,一半阴暗,带着光与暗的完美分割,便仿佛这个人一般,既让人害怕,又流泻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魅力。 他从來不是一个任人算计而毫不自知的傻子,甚至,段锦睿这个人,最擅长的便是冷眼旁观,心中有数,谁都不知道,在别人算计他的时候,段锦睿心中在盘算着些什么。 “咳咳,你不觉得我这个人精于算计,或者是让人害怕吗?” 段锦睿这样淡定的样子,让柳墨言心里怪怪的,有些不着落。直愣愣地瞪大了那双美丽的凤眼瞅着男人。 看身边的人沒有睡过去休息的意思,而且谈性正浓,本來是想要等到柳墨言的伤势稳定再将一些事情彻底说开,现在既然开了头,便不能再退缩了,段锦睿有些无奈地将他小心地扶了起來,身后,放置了倚靠的软枕,对着面前这张如花灿烂的笑颜:“放心吧,比起你那些伤害自己的手段,我比起你做事还要狠辣让人害怕,你沒有听现在京城中,我的名号都成了‘抄家太子’了吗?” 无所谓地调侃,柳墨言眉头一挑,有些不满了,他对段锦睿有怨言的时候怎么说都可以,但是,其他的人便不行:“谁说的,你怎么不好了?政务上严谨认真,对待百姓也是多有维护,自身洁身自好,从來未曾贪墨过国库一分一毫,便是手段强硬,也是那些贪官污吏自找的!” 柳墨言有些激动,要不是段锦睿按住了他,说不定都要跳起來了,段锦睿本來有些苍白冷肃的面色,在看到听到对方越來越激动的神采声音时,蓦然多了些许淡红:“我沒有你说的那么好……” 他有些无奈,这真的不是谦虚,不会搜刮民脂民膏,那是他本身的地位能力根本便不需要那些锦上添花的东西,不需要结党营私,是他不屑于将大好的精力,整日里耗费在那些鸡毛蒜皮的纠缠之中,便是对于百姓多有维护,也只是为了,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将段式的帝王基业,建立在百姓的苦难之中。 柳墨言静静地聆听着段锦睿淡淡地几句解释的话语,忽然间发现,面前的男人,更加地迷人了,比起那些大仁大义挂在嘴边,整日里江山为重,百姓为重的人,迷人了太多,这个男人,他的骄傲与尖锐,他的锋芒与意气,带着一股子遗世独立的清高,带着一股子不与浊世同流合污的坚持。 他做什么,从來不是因为什么,而是他想要做些什么! 段锦睿沒有发现柳墨言的异样,他说出那些也不是主要的,也不是想要争取对方认同佩服的眼光,对于接下來的话,才是重点,踟蹰了一下,从袖摆中掏出已经擦得干干净净的珠串,放到榻上,而不是直接递到柳墨言的掌心之中。 “我欠了一个人的……” 段锦睿的唇动了动,终于将含糊在咽喉许久的这句话吐了出來。 “唔……” 柳墨言淡淡地应了一声,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随手捡起那串珠子,在指尖间摩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珠子更加圆润了。 柳墨言的漫不经心,段锦睿也沒有在意,他现在心思都在下面的话上:“我和你说的那个故事,你还记得吧!墨言,你便是年年……” 这已经是实实在在地将那层窗户纸挑明了。 “那又如何?” 柳墨言抬头,莫名其妙地看着段锦睿这样郑重严肃的样子。 段锦睿:“……” “我差点儿害死你!” 段锦睿深吸一口气,对于柳墨言这样装傻似不理解的样子,自始至终,他会放手的原因,他愿意娶了彤箬的原因,便不止是因为段穆恒对他的威胁逼迫,归根究底,只是因为害怕,因为愧疚,因为,不敢面对。 不敢面对柳墨言知道真相后的怨恨,不敢面对柳墨言了解他曾经做过什么之后会露出的任何一丁点儿鄙夷神色。 段锦睿的十根手指,不知不觉地紧紧攥在一起,若不是指甲修剪的极其圆润光滑,恐怕早已经在自己掌心开了几个口子了。 “这不是沒死吗?” 柳墨言笑嘻嘻的,伸手,想要将男人紧攥着的手掰开,都冒出青筋了,说实话,他还真的沒有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前嘴里总是强调段锦睿欠了他多少多少,总是想要查清楚段锦睿为什么对他态度不同,现如今,当面前这个男人,选择了他的时候,不经意地那句承诺之后,那许许多多曾经在意的东西,便好像沉入了深渊,沒有了什么捞取兴趣,也许唯一会存在的一丝在意,便只是那点点嫉妒吧,嫉妒对方口中的年年,始终不是缺少了那段记忆的柳墨言。 ------------ 第九十八章 解开心结(二) ”这不是沒死吗?” 柳墨言自我调侃的一句话,在在显示着他现在的毫不在意,面对这样的柳墨言,再说些什么愧疚追索的话,似乎都是一种亵渎。 心脏的位置砰然跃动,段锦睿应该觉得放松的,这件事情,压了他那么多年,那种深埋在自己最纯真美好回忆中的愧疚,一年复一年,当柳墨言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当简单的憧憬怀念,渐渐地覆盖上了一种更加深刻无法忘怀的情感后,越发快要将他压垮。 ”这条命,若是你想要的时候,随时可以拿去!这个承诺,永远不变!” 生命是一个人最重要最宝贵的财富,比起那些浮华的荣华富贵,不可同日而语,尤其是段锦睿的命吗,段锦睿这样告诉他,这样郑重承诺。 他是一个固执的人,他说过的话,他承诺的事情,他认同的人,不会改变,他说的永远,是可以让人认定的永远。 当你以为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时候,对方给与了比你想象的更多的时候,你会如何? 柳墨言不知道那些平常世人是如何的,但是他知道自己心底是什么感觉,以为上升到最高处的甜蜜,澎湃着,汹涌着,他觉得,他现在一定要做些什么,做些什么回报面前男人的真挚认真。 ”好!” 柳墨言眼底闪烁着琉璃般绚烂的光彩,男人蓦然笑出了声,低低的,柔柔的,仿似春日的暖风,带动了整件厢房中空气的流动,都似乎洋溢着欢乐。 然后,他牵住段锦睿的手,他的五根纤细的手指,一根根地与对方五根骨节分明的手指相互交握,直到十指相缠:”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只希望你的心思像我的意念一样,就一定不会辜负这互相思念的心意。 -- 段锦睿到底不是那些成日里无所事事的人,先不论他平日里便有诸多公务要处理,便是还有几日便是中秋佳宴,皇宫中主要负责的是皇贵妃,朝中的诸多琐事却是交到了他的手中。 他能够找出时间看护柳墨言整整两日已经是极限,两个人说开了那些心结,本來还要和柳墨言睡上个午觉,只是庄离诀派人过來告诉他,皇帝召他到宫里商量中秋节宴的具体事宜,还有些细节需要和他询问一下,那替身骗过其他那些不熟悉的人不成问題,但是遇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便不成了。 段锦睿告诉了柳墨言一声,柳墨言沒有像是先前自残前那样阻止段锦睿离开,反而催促着段锦睿快些走。 虽然也是不怎么舍得,他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现在他在皇帝那里挂了号,彤箬郡主的事情,他被调去边关的事情便是明证,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前面的风浪还沒有过去,哪里能够在这个节骨眼儿再去招惹事情? 最主要的是,柳墨言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越发珍惜自己的命了,他还想要留着自己的大好人生,去过前世从來未曾过过的美好日子,反而是段锦睿有些过意不去,临走前一再交代他一定要在这里养好伤再走,让他不要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柳府那里,还有李贺能够找到借口,不会让柳恒山着急的; 柳墨言其实想说他真的不担心柳恒山怎么担心,他回到柳府,认同了父亲,却也只是一点血缘上的无法割舍的牵绊而矣,真的像是感情多么深厚一样随时担忧对方的心情,说实话,他真的是无法体会。 不过,段锦睿这样不断交代,不放心,像是交代个孩子一样,对他的事情事事上心,有种不一般的温馨感动在心间流淌。 ”嗯!” ”嗯!” ”知道了!” 柳墨言像是个应声虫一般,段锦睿说什么,他都笑眯眯地应着,这样好的态度,这样乖巧的反应,反而是让段锦睿渐渐收声,他想起了柳墨言以前和这个时候相反的那些反应,有事沒事的时候便抬杠,非要争个第一,非要压过他。 截然相反的态度,是因为什么? ”算了,这些事情你自己应该都知道,下面的人也会看着的,我先走了……” 他清冷的面容上升腾起一点红晕,不是很艳,却格外地让柳墨言心动。 段锦睿身上穿了一袭暗色的普通衣服,披了一件斗篷,将脸罩好,便从后门里悄悄地走了。 段锦睿一出去,柳墨言就起身走到了窗边,打开窗户,微风将他的发丝衣领吹拂起层层暗色的波浪,若是段锦睿在这里,定然又要怪他不注意自己的身体的,柳墨言轻笑,他一直看着段锦睿的身影消失在花树之间,假山之后,才有些不舍地关上了窗户。 腰腹间因为这一连串的动作,伤口再次崩裂了些许,柳墨言的手探到腹部的绷带上,有些濡湿的感觉,手指伸到眼前,鲜红的血色,映衬在雪白的指尖之上,像是白玉间渲染的点点花红,意外地美丽。 唇轻触指尖,舌尖轻轻试过,鲜血的味道,不是战场之上那种刺鼻的铁锈味,反而是一种甜蜜的厉害的滋味儿。 柳墨言唇角,勾起一抹笑容,在那张风华绝代容颜映衬之下,比之那血色的红晕,还要引人迷恋。 ”來人!” 柳墨言放下手,高声喊道。 ”公子有什么吩咐?” 沒有让柳墨言久等,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了进來,柳墨言觉得有些眼熟,心底恍然,这位确实也是个熟人了,上回在京城门口代替段锦睿送给他玉玦的人不就是他吗? 柳墨言似笑非笑的打量,让本來镇定的管事渐渐地有些不自在了:”公子有什么吩咐,尽请交代,殿下临走的时候吩咐了小的,您在这庄子里便当做自家的一样,不用有什么避忌……” 管事的到底是宫中出來的,不论是有什么看法,光是听到他这样的话,尤其是牵带着段锦睿交代的话,真不真,心情也会好的; ”我要沐浴,帮我准备件换洗的衣服,还有准备一匹……” 柳墨言刚要说准备一匹马,眼光落在腕间被男人亲手套上的那串几经辗转的手串,舌头一转:”一辆马车……” ”可是公子,殿下交代您要将伤势养好的,若是小的就这样让您离开,殿下一定饶不了小的的!” 管事的也顾不得方才的不自在了,苦瓜着一张脸向着柳墨言讨饶。 ”你若是不和你家殿下说,他哪里知道我伤口还沒好就走了呢?” 柳墨言拍了拍管事的肩膀,笑的不怀好意,他的心眼儿真的是不大,对方送了他一块玉玦,那么,他就让这个跑腿的担些惊受些怕,应该也是沒什么问題的吧。 躺在舒适的马车中,柳墨言解开衣襟,然后,将那重新换上的雪白的绷带一圈又一圈地解开,直到那个狰狞的洞口完全露出來,马车中放了许多锦缎软被,震动已经减弱了许多了,但是,对于才受重伤的人來说,还是有些负担的,柳墨言的眉头微微蹙起,面色跟着变得有些苍白。 沒有多哼出一声,纤细的手指在腰腹间几处穴道连点,温缓的内力在断裂的经脉处流淌修复,血迹渐渐地干涸,不再有新的血迹淌出,只是不到盏茶的工夫,柳墨言的额头之上,已经冒出了滴滴冷汗,顺着额头向着脸颊滑落,最终顺着下颔滴落在那一堆的锦缎之上,那精致秀雅的花纹,色彩晕染的有些沉重,男人的面上,却是轻松了多的笑意。 他怎么可能真的不留一点儿后路呢?星罗教也许沒有那么多奇异狠辣的毒药,但是,到底是传承已久的亦正亦邪的教派,保命的手段总是有的,比如这星罗神指,任何重伤,只要知道这套手法,加上星罗教的内力,都能够止血补元,效果奇妙。 陆俊冯看到柳墨言的时候,横眉怒目,很是愤怒的样子:”你还有脸來找我这个师兄!” 柳墨言舒服地躺在软榻之上,手中擎着一个玉如意,这是陆俊冯的收藏,玉色碧绿,透着水润的光滑,加上那精致的雕刻手段,果然是珍品中的珍品:”师兄何必动这么大的火,气大伤身,我们虽然有内力护身,也是要注意修身养性的!” ”修身养性?你若是帮人牵线搭桥,最后來个血溅当场,里外不是人,都会不欢迎那个客人的!” 陆俊冯走过來,手腕一翻,将被柳墨言像是玩石子一样翻转的玉如意夺了过來,坐到他的身边,冷瞅着柳墨言的腹部,意味不言而明。 ”这一回是我麻烦师兄了,为了表达歉意,我特來为师兄送一份大礼!” 柳墨言直起了身子,沒有动怒,反而是勾起了唇角,露出笑意,他双手十指交叉相互抵住下颔,腹部那里丝毫沒有不适的样子:”只是不知道师兄是否有意了!” 柳墨言的样子很是笃定,陆俊冯本來是不想要再相信的,可是,两个人相互之间配合着做了这么多事情,很多事情,柳墨言都是对的,陆俊冯不得不注重。 ”好,便再相信你一次!” ------------ 第九十九章 三月芳菲(一) ”箬儿,按说你已经嫁给太子近一年了,怎么还沒有消息?” 长乐公主按住自己女儿的手,面上颇为忧虑的样子。 她方才宣了为自己诊脉的太医來为自己的女儿诊脉,彤箬的身体很健康,沒有丝毫病痛,倒是不枉费从小到大的保养,偏偏,她最是希望的好消息却是沒有; ”按说不会呀!你的身子沒有丝毫问題,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长乐公主手中的帕子轻轻缠绕,虽是忧心忡忡的样子,还是不减端雅高贵。 ”母亲,你光说是让我有孩子有孩子,一个人怎么可能生的出孩子!” 从方才起便一直憋着不说话的彤箬到底忍不住面色一变,猛地站了起來,因为起來的急,连带着衣襟扫落,桌上的茶盏啪擦摔在了地上。 ”坐下!” 啪的一声,长乐公主染着蔻丹的五指一拍桌子,粉面含煞,凤眼含威的样子,凛然无比,让站在那里,气的*脯颤动的彤箬身子一颤,有了些许害怕。从小到大,她的娘亲从來未曾如此对待过她,从來都是如珠似宝。 ”母,母亲……” 怯懦着,又是极其地不服气,彤箬郡主还待再辩,长乐公主眼眸轻转,看向站在堂角的下人们:”你们都退下,沒有本公主的命令,谁都不准进來!” 长乐公主在府中的地位极其的高,她的话,除了侯爷之外,沒有任何人敢反驳,更何况是现在这种情况,自然沒有不长眼的去触霉头。 众人纷纷言是,低眉顺目地退了出去,房门带上,屋中一时间除了两母女之外,再也沒有了任何一个活物。 ”还不坐下!” 长乐公主面上的凛然稍微减弱了些许,彤箬方才升起的一点惧怕消融,自小到大养成的骄纵脾气占了上风:”我不……” 长乐公主看着自己的女儿,无奈叹气,便是这样不知进退的性子,再是京城第一的美人也沒有用:”坐下吧,你现在在这里和母亲置气有什么用?还不如多用用心思,怎么才能让太子对你上心!” 长乐公主抓住彤箬的袖子,将她拽到了自己面前的座位上。 ”母亲,哪里是我不用心?是太子哥哥他从成亲开始,便只碰过女儿一回,其他的时候,女儿去找他,他总是找出种种理由推脱!公事繁忙,政务众多,母亲你教过女儿要温柔以对,要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他还嫌弃我打扰他!” 含冤带怒,彤箬侧转过了头,不想要让自己的母亲看到眼中闪烁的泪珠。 长乐公主若有所思,嘴里随口安慰着:”也许是真的有事情忙吧,毕竟皇上为了中秋节宴的事情,近來派给太子不少事情,男人嘛,总是以着正事为重的,若是一直和女子在闺房中厮混,又哪里是有出息的样子。” ”母亲,你不要安慰我了!” 彤箬嚷嚷了一声,眉眼间恨恨的,将娇美的容颜都带出些许的恶毒:”他做太子公务繁忙的连自己名正言顺的太子妃都沒有时间碰?傻子才相信,连皇帝舅舅这样日理万机的都沒有忙得连皇贵妃的寝宫也过门而不入!太子他血气方刚,能够忍住不碰我,肯定是有人撺掇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小贱人把他的魂儿都给勾走了,否则的话,哪里会将我当成个摆设; !” 五根纤细秀美的手指扣动着,像是在挖着某个人的血肉一般:”若是让我知道是谁的话,我一定要让那个小贱人生不如死!” ”箬儿,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女儿的变化让长乐公主暗自心惊,曾经只是有些骄纵自我的孩子,今日的神态语气,分明不是自己希望看到的狠辣无忌! ”……” 张了张嘴,彤箬话到了口边,本來來侯府中是为了和母亲商量些事情,毕竟她习惯了长乐公主帮助她安置好所有的事情。 只是,想到那个人交代的话,想到母亲见面以來对自己的诸多教训语气,将头一转,将那件事情压在了心底。 不是他有意隐瞒,是母亲根本不曾体谅他,父亲对待母亲一直是敬重有加,两个人不说恩爱情深,起码也是相敬如宾,父亲的子嗣都是母亲所出,所以母亲根本体谅不了她的苦楚,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 长乐公主沒有发现女儿的异样,只是将方才的想法和盘托出:”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更何况是太子了,他以后,总归有更多的女人的,箬儿,你是太子正妃,未來便是母仪天下,是唯一可以和太子并肩的女子,所以,不要管什么多余的事情,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有一个孩子!” ”男人嘛,便是真的心有所属,也总归是被一时迷住了而矣。” ”更何况是太子这样的男人,箬儿,你回去后,不要和太子闹别扭,你要做一个贤惠大度的太子妃,太子真的在外面有人的话,尽可以接进太子府,到时候,不止你在太子面前有脸面,那些外面儿的进了府中不还是任你拿捏?” 长乐公主*有成竹地微笑着,向自己女儿传授这些真正有用的为妻之道,她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女儿一辈子开开心心,无忧无虑,但是,今日女儿的变化让她上了心,有些变化,她宁愿是在自己的推动下完成,也不愿意彤箬被什么人鼓动,最后将好好的立于不败之地的大好形势拱手让人。 ”可是我喜欢太子哥哥,我爱他!” 彤箬转过头,声音里含着委屈,还有浓浓的不甘怨恨:”我不要任何人來跟我分享太子哥哥!” 长乐公主板起脸,声音沉郁:”记住,太子是你的夫君,你是太子的妻子,夫妻本为一体,你们两个人,才是能够永远携手的人,你生下的儿子才是最最尊贵的嫡子,沒有任何人能够和你抢这个位置!你要稳住!” 彤箬走的时候,身边跟着长乐公主派來的有经验的嬷嬷,还有一个精通妇科的丫头,作为一个母亲,她是真真正正地为了自己的女儿打算的,可惜,彤箬不是一个能够理解自己母亲思虑的人! 狠狠地搅合着手中的帕子,那娟秀的纹路都扭曲变形,粉色的唇紧紧地抿着,眼中迸射出决绝的光芒。 手帕被摔落在地,纤纤玉手自袖摆中掏出一个碧色的瓷瓶,打开木制瓶塞,里面是一颗圆润通透的丹药,看上一眼,便仿佛里面有活物一般流转着水波,抵在鼻端,闻嗅了一下,幽幽的,清清的香气沁入; -- ”太子妃娘娘,您真的要那么做吗?” 丫鬟如意便是那个精通妇科的女子,她虽然年少,懂得却是不少,是长乐公主专门为自己女儿未來准备的,以前是因为太子府中干净觉得不需要,现在是不得不送來,而彤箬郡主让她配的第一副药物,却是让她胆战心惊。 ”这样做?这样做是哪样做?” 彤箬斜睨了如意一眼,笑眯眯地看着那块儿放了东西的芙蓉桃花糕安放在盘子中层层摞起的糕点最上方放好,她面上也含了晕红。 ”我现在只是在关心太子,其他的,你都不知道!” ”好了,交代如絮将东西送到小厨房去,悄悄儿的,交代朱贵,让他不要弄差了……” 彤箬不是像长乐公主那样厉害有城府的主母,但是,她到底是自小尊贵长大的女子,再加上太子府中近一年只要她一个女主人,不可能沒有心腹,而朱贵,正是专门给太子准备膳食的小厨房里负责择菜洗菜的杂役。 如意觉得彤箬的笑容中含着些许疯狂,身上一颤,不敢再多言,老老实实地将那盘淡粉色糕点装到食篮中,提着出去,房外角落那里自有一个不起眼儿的小丫鬟在等着。 ”殿下,用些宵夜吧?” 胡横低声劝道,对着烛光奋笔疾书的男人抬头,本來想要说不用了,只是,在看到那盘芙蓉桃花糕点时,眼神一动,乍然想起了那漫天缤纷的妖娆桃花,想到了那个比桃花更加风华的男人。 ”拿过來吧!” 轻轻捻起一块精巧的糕点,凑到鼻端,桃花芬芳,扑鼻而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于子归,宜其……家室……” 低声喃喃,胡横沒有听到,不过他只要知道自己主子心情很好便是了。 因为平日里冷着脸的人,捻着那块淡粉色糕点时候,唇边慢慢地溢出了一点笑意:”怎么突然想起上桃花糕的?本宫记得现在可不是桃花缤纷的季节……” 他也不是想要什么答案,只是顺口一问,且说着,那块糕点已经被咬下了一角,清甜可口,入口即化,味道果然很好。 眸子微微眯起,不是很明显,切切实实的高兴:”好了,你先下去吧!” 胡横下去之后,段锦睿将那块糕点完全咽了下去,然后,在捻起第二块糕点之前,心底一个转念:”暗一!” 暗卫自暗处出现,站在段锦睿能够眼见着的地方,低头等待命令。 段锦睿亲自起身,将剩下的桃花芙蓉糕收拾起來,然后,递到了暗卫的手中,在对方莫名的眼神中,故作镇定地吩咐:”将它送到墨言那里,告诉他,本宫请他尝一尝他错过的三月芳菲。” ------------ 第一百零章 三月芳菲(二) 桃花芙蓉糕里面放着的是一种药物,常人吃了沒有什么害处,反而是会有安心凝神的效用,而段锦睿平日里喝的茶水里,却是早早地便放好了药引子,药引子是仙灵露,也是好东西,两种好东西相互配合的话,那便是彤箬想要的效果了。 试药的人再是谨慎,也不可能识破的,这可算是宫廷中自來流传的秘药了,那些出自宫中的女子,都要经历各种私隐的教导,长乐公主身边的嬷嬷知道方子,被寄予厚望的如意自是也知道的。 月牙弯弯,夜幕沉沉,那点点晕黄渲染,点缀着一缕缕美好。 彤箬看着已经沒有了外人的书房,唇角勾起,说实话,其他人还好说,但是引开胡横到真真地费了些功夫。 她知道,自己今日做的事情很危险,很冒险,若是真的追究起來的话,定然要在太子府中掀起一阵疾风暴雨。 不过,与她何干?彤箬冷笑,就像是母亲所说的,她是堂堂正正的太子妃,她是他唯一的妻,谁能够拿她怎么样呢? ”胡横!” ”來人……” 书房正屋中传來隐隐的低语,声音沙哑低沉,有气无力的,彤箬眉眼含笑,莲步轻移,迈入了书房之中:”太子哥哥,胡横有事离开了,让彤箬服侍你,好吗?” 男人半趴在桌子上,右手使劲儿撑着桌面,想要起身,却是无力,男人冰白的面容上现出点点桃色的晕红,将那张俊秀的容颜,都衬托的更加迷人。 ”你,彤箬……” 段锦睿眸光一闪,在看到女子将身上大氅扔落在地面,浑身上下只着着一层轻纱开始,便已经意识到自己着了道儿了。 ”出去!” 咬紧了牙关,踉踉跄跄的便要起身,段锦睿不想要在这间仿佛燃烧着火焰的书房中再多待一刻钟。 纤纤玉指点下,好不容易积攒的力气全数卸去。 ”是我,太子哥哥还认得彤箬,可真的是难得!”此言中含了多少怨气,只有这相对的两个人才知道,妙龄少女,尊贵无双,美貌不比,她嫁给了自己一直心仪的男人,对方却除了新婚之夜,一次也沒有再碰过她,这样的对待,便像是最无法忍受单薄羞辱一般,让彤箬感觉自己的自尊时时刻刻在被人鞭笞。 所以,她不怕,不怕男人眼中泛起的警告与危险,不怕男人紧紧绷住的面容,她甚至笑出了声:”太子哥哥,我知道你很难受,彤箬现在就在这里,不要再忍着了……” 彤箬走到段锦睿身边,曼妙的体态在那轻纱的衬托下,越发地美好,可惜,被她贴着的人根本便不想要欣赏。 ”滚开; !” 怒喝一声,沒有多少力气的手掌狠狠地一推女子的身子,推完之后,他沒有时间心情去看彤箬如何,立马绕过桌案,向着外面跌跌撞撞地走去,彤箬是他的妻子,她说的那些话沒有错,但是,段锦睿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前几日面对着另一个男人,诉说了怎样的承诺。 他可以顺势而为,他可以告诉柳墨言自己身不由己,但是,有些事情,既然承诺了,作为一个男人,便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遵守,去实践,任何理由都不会成为背叛的借口! ”段锦睿!” 一声尖利的女声响起,一根黑色的鞭子缠住了男人的腿,将他拉住。 彤箬有些武功底子,却还是因为这猝不及防而踉跄后退,差点儿跌倒在地,便是站住了,后腰处也被桌角撞出了一片青紫,身体上的痛楚,心底蔓延的不甘,让女子五官扭曲,一股子戾气爆发:”你不要我,你现在除了我还能够要谁?我告诉你,段锦睿,我是你的太子妃,我是你一辈子的妻子,你活着,我不允许你和任何一个小贱人卿卿我我,便是死了,也只有我,只有我杨彤箬能够和你合葬在一处!” 再也不考虑什么循序渐进,反正那药物的威力已经发作的差不多了,彤箬喊完之后,从袖中掏出碧玉瓶子,拔开瓶塞,向着口中一倒,那颗碧绿水润宛若极品美玉的丹丸已经落入了口中。 清幽的香气弥漫,入口即化,一股甘美的滋味在全身蔓延,彤箬撕开自己身上的薄纱,对着想要离开却不得离开的男人,冷笑一声:”太子哥哥,你这辈子都别想要和我划清界限!” 只要有了孩子,只要她生下他唯一的子嗣,那么,这辈子,下辈子,段锦睿管他在外面有哪个小贱人,也别想着能够摆脱了她! -- 太子府中不平静,柳府中却也是沒有平静的。 应该说是,自从暗一按照段锦睿的吩咐将那一碟子桃花芙蓉糕送來之后,面对着那一碟精致可爱的淡粉色桃花形状的糕点,他便平静不了了。 表面上不动声色,欣然收下段锦睿的礼物,糕点甚至泛着一点点温热的气息,那香甜的桃花香味儿充斥在鼻端,纤细的手指捻起糕点,却沒有放到口中。 柳墨言心里的感受很是复杂难言,一忽儿脑海中响起段锦睿让暗一带來的话,那一句:”待明年,望共赏真正的芳菲桃花!” 共赏桃花,像是一场普通的邀约,惟有柳墨言知道,其中蕴含了多少的祈望与多少的情意,他们之间的相遇,始于桃花,起码在段锦睿的生命中,是一场无法忘怀的迷梦。 一忽儿,脑海中闪现着那一日回京路上的见闻。 福安寺中,蒙面的女子像是一个能够将人心迷|惑的妖精一般,一句句,将彤箬的心魔引出,柳墨言只是一眼,便认出了那是柳菡萏,她即使蒙着面,那种让他本能厌恶的气息,根本便从來沒有改变过,从前世到今生,一直都这么让他想要杀了。 他一直对柳菡萏有种好奇,是什么导致这么女人一直围绕在他或者是段锦睿的身边,是什么让这个女人有种疯狂的斗志? 所以他以前会暂时放了柳菡萏一命,而当时,他会在对彤箬杀机满满的时候,有耐性想要知道柳菡萏又想要算计些什么,尤其是在她嫁给段锦容的现在,柳菡萏手段众多,但是,柳墨言相信,沒有段锦容的允许,一个深处王府的女子,轻易无法出來,尤其是到达这样远离京城的寺庙之中,还是为了堵住杨彤箬,段锦容定然知情; ”我可以帮助太子妃解决您现在最为难的问題!” 柳菡萏给彤箬描绘了一个很是美好的未來,只要有了孩子,只要她生下属于段锦睿的嫡长子,段锦睿便再也不会冷落她,再也不会让她独守空闺。 柳菡萏告诉杨彤箬很多段锦睿的事情,让她能够找到机会,其中一样便是段锦睿最是钟爱桃花,机会把握在她的手中,柳墨言惊异,连他都沒有知道的这么清楚,若不是对段锦睿还是有一定信心,他都会怀疑和段锦睿有私情的人是柳菡萏了。 柳墨言如此想,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往别处想,彤箬当时便变了面色,厉声质问柳菡萏,只是她哪里是柳菡萏的对手,几句话让人哄得晕头转向。 柳菡萏还给了彤箬一种药物,一种据说能够确实生下孩子的药物,只要在和男人行房前服下,便能够梦想成真。 柳墨言觉得好笑,段锦睿现在的太子位置其他的方面都很稳固,唯一欠缺的,也只是一个继承人了,一个能够让臣众安心的嫡长子,段锦容怎么可能允许柳菡萏如此做,柳菡萏又哪里会这么好心? 只是,另一个念头,却又在心中徘徊,段锦睿唯一缺少的,也只是一个孩子了,不论是为了他以后能够顺利承继大位,还是为了每一个男人对于后代血脉的渴求,都需要一个孩子。 柳墨言沒有听说过这样能够一次行房便怀上孩子的药物,但是,对于柳菡萏在药物上的造诣,他却是深知,杀机,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悄然散去。 彤箬自然也不是傻的,柳菡萏给了她两颗药丸,一颗可以找太医验证,另一颗便是可以放心服用的了,柳墨言在柳菡萏离开后,趁着杨彤箬不注意,取走了其中的半粒,陆俊冯手下有放心的江湖中闻名的一位医师,确实是很神奇的药,有名的多子丹,据传是前朝后宫的秘药,只是,这种药很少有人知道,还是一种杀人的毒药,服用了它的母体,孕育子嗣,实则便是不断地将自己的生命力作为养料供给给孩子,孩子生下后,母体若是运气好的话常年要躺在病榻上,寿命跟着衰竭,稍微运气差点儿的,便是母体丧命,再差点儿的,一尸两命。 这样的药物,说它好,确实是伤人性命,阴毒无比,说它不好,可能造成的后果又让柳墨言心底有种痛快多了的感觉。 出于一种异样的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暗地里的心思,柳墨言沒有阻止这件事情,选择了冷眼旁观,当他和段锦睿解开心结之后,当那个男人告诉他,以后不会要孩子时,他彻底地下定了决心,他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他等着杨彤箬实行计划,等着那颗药丸发生作用,等着,一个能够解决很多事情的孩子出生。 送到手中的桃花芙蓉糕,是男人和他的一个美好的约定,确实让人想往,只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这也是杨彤箬下手的预兆,不知道里面放着的东西是什么了,居然能够瞒过段锦睿那边人的检查。 ------------ 第一百零一章 软禁 ”杨彤箬只要聪明的话,她现在定然已经得手了吧……” 喃喃自语一声,柳墨言空着的左手按在心口的位置,八月里他还穿着一袭的单衣,本來内力深厚不应该觉得冷,这个时候,怎么就是觉得这么冷呢? 是愧疚于自己对于段锦睿另一种意义的背叛?还是后悔于自己任由一个女人碰触属于自己的男人? ”我怎么可能后悔!” 摇头叹息一声,自嘲地笑着,这是他已经想过了多少遍的事情,这是他已经决定的事情,而且,他便是现在去阻止,又哪里还來得及? 柳墨言沒有发现,他的眼中,是深深的痛楚。 五指不受控制地合拢,再张开,淡粉色的糕点沫子,洒满了手心,袖子一甩,那淡粉色的一片像是一帘梦幻的珠帘,在幽幽的暗色中闪烁飞扬,直到尽数散落于尘埃之间。 外面夜空幽幽,月色冉冉,点点星光像是调皮的孩子,调皮地眨动着眼睛,自古如此,千年不变的幽雅宁静。 柳墨言站在台阶之上,抬头仰望,俊美绝伦的容颜之上,沒有一丝表情,冷的像是冰块一般; 左手按在腰间,手心中是咯手的剑柄,使劲儿一按,方才的那些许空茫顿时被实在的痛楚感觉所充斥,低啸一声,一袭月白色长袍的男人,宛如一只展翅飞翔的鸟儿,纵身跃起,而左手之中,已经亮起了一泓秋水长波,剑芒飞舞,剑星闪烁,男人绝丽的脸,在银亮光芒的照耀下,越发冷硬如冰,漠然如霜。 偏偏,那洒逸无双的剑法,却是映照着飞扬洒脱飞姿势,翩翩然间仿若姑射仙人。 软剑与空气相互接触,发出阵阵清脆而又优美的鸣声,剑气如虹,剑影无双,庭院中的桂花树已经开放,树势优雅,姿态秀丽,亭亭玉立于岩石岁晚间,散发着优雅的芬芳。 哐当一声,当软剑脱手飞出,直直地扎入桂花树树干之上直入三分的一刻,那漫天的桂花花瓣花叶旋转飞舞而下,真真的是应了一句”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黄!” 静寂幽静的夜空间,下起了一场梦幻的花雨。 柳墨言直愣愣地盯着那被他无意间狠狠扎入树干的软剑,这只是一棵桂花树,若是这里站着的是个人,想來,方才那突如其來的一下子,定然会杀死当场吧! 冷漠的容颜之上,越发地失去了表情。 一声低哑的哼声,猝然自唇边溢出,柳墨言面上蓦然失去了血色,他的手按在腹部的位置,殷红的鲜血慢慢地自雪色的五指指缝间溢出,脸上冷硬的面具脱落,一丝苦涩的笑意在嘴角浮现。 幽幽的叹息,今夜是谁在遗憾,今夜的那星月,又是在谁的心底沉寂? -- 柳墨言第二日起身的时候,一丝半毫都沒有泄露出昨夜的纠结情绪。除了腹部惟有自己知道的又开始剧痛的伤口之外。 倒是李贺领着人來伺候的时候,听到院子中修剪花草的杂役來禀报的时候,跟着过去,对院子中桂花树上那个狰狞的口子,他不是沒有见识的人,应该说,跟在太子贴身大总管身边的人便沒有一个是简单的,自是一眼便看出了那是利器扎入的痕迹,而且,必定带着强烈的情绪或者功力,这个院子会做这样子的事情的,也能够避开所有人耳目做这些的,应该只有柳墨言了,只是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柳墨言那样整日里笑意莹然,将情绪伪装的极为完美的人,居然会破功,李贺心底暗自揣测。 不过,暗中揣测也只是暗中揣测,先不说身为一个合格的下人应该知道什么,做些什么,单说是李贺伺候柳墨言的时间虽然加起來不长,这位新主子的一些禁忌也是知道的。 沒有声张,也交代那个花匠也不要多与人言,像是什么事情也沒有发生一样,去服侍柳墨言用早膳,他的事情也是很多的好吧? 李贺服侍着柳墨言用膳的时候,一直遵守食不言寝不语规矩的人突然开口:”李贺,你到我身边有多久了?” 柳墨言开口比较突然,李贺却是不慌不忙:”回少爷的话,小的到您身边伺候堪堪一年了……” 柳墨言手中捏着调羹,将一勺甜汤咽入喉间,他其实是比较嗜好甜食的,只是,往日里喝的惯了的甜汤,今日入口,却是有些不是滋味儿,唇齿间,不知是苦还是甜,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也沒有多加品尝的心情了,那一口甜汤囫囵着完全咽了下去,便将看起來宛若沒有动过的那一整碗甜汤放置到了一旁; 白瓷调羹啪嗒一声轻响,重新落入了汤碗间,柳墨言拿起放在手边的帕子,拭了拭唇角,抬起头,看向低眉顺眼站在那里的李贺:”一年了呀?确实不算短的时间了,不知你是否想念你的师傅?” 李贺心领神会,憨厚的面上一片真情:”师傅待小的便像是亲生孩儿一般,小的这样一想,真的是愧疚,居然一直沒有机会前去尽孝,请少爷成全,让小的前去探望,和师傅尽孝……” 柳墨言觉得李贺那张憨厚的脸,从來沒有像是现在这样一刻顺眼过,方才因为不合口的甜汤而蹙起的眉头,都跟着抚平了去:”你到府中之后,也算是用心,这样吧,今日准你一日假,去太子府中见见你师傅吧!” 李贺做事很是速度,柳墨言暗示过之后,他便匆匆离开了柳府,往太子府而去。 柳墨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柳墨言手下有的是高來高去的死士探子,不过,段锦睿府中现在想來戒备的肯定比往日更加难以渗透,比起让那些人犯险去刺探些隐私之事,有可能被发现,从而引起段锦睿怀疑的这个结果,还不如让李贺这个有着光明正大理由的人去探探情况。 -- 李贺到的时候,沒有专门禀报,直接从角门儿进的太子府,太子府中的人本來便是那些跟在段锦睿身边的老人儿了,大家都认识,胡横是太子身边得意的人,而李贺,则是胡横本來备着给自己当个副手用的,自然是很有些人脉的。 他一进府,从方才守着侧门的人那里便感受到了的一种奇怪的氛围,随着为他带路的人一步步引领,越往府中走去,便越是明显,那似乎是一种紧张,还有,压抑…… 眼睛眨了眨:”小方,不用走那么急,今日我们少爷放了一日的假,尽可以慢点儿走,我也好好看看这新建成的太子府……” 他上前一步,和小方聊了起來,带路的小子能够有时间偷懒,也自然是乐意的。 ”哎,李大哥你离开太子爷的身边,确实是可惜的很,这新建成的太子府邸呀,那可真的是大气豪华,精美无比,反正是谁见着谁羡慕……” 小方这个人,最是喜欢八卦,只是他平日里知道自己是为太子办差的,很是克制,一般人都不知道,李贺这样共处的够久够熟的人搭话,却是忍耐不住了。 ”李大哥,其实你别看这现在的太子府比起原來的东宫也是不差什么的,其实规矩什么的,差远了呢,我告诉你,就是昨个儿……” 八卦正到要紧的地方,突然有喧哗声传來,小方马上抬头向前,目不斜视地闭上了嘴。 李贺和小方都不好也不敢多留,匆匆离开原地,不过,临走前,李贺还是偷偷地望着远处声音传來的地方撇了一眼,将该看的尽收眼底。 ”滚开,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出去!” ”我告诉你们,本太子妃现在腹中还不一定有了太子爷的孩子了,你们若是敢碰撞了,本太子妃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 远处传來女子的斥骂声,还有威胁声,本來清脆悦耳的嗓音,因为声音主人不加控制地扬高情绪而有些刺耳的尖锐感觉。 ”太子妃娘娘,不是小的为难您,而是太子殿下的命令,小的们不得不从!” 杨彤箬刻意拱起自己还是纤细如同柳枝的腰肢,将平坦的腹部突出,硬是让几个本來强硬执行命令的侍卫心底发慌。 ”太子的命令?” 杨彤箬冷笑一声:”我是太子明媒正娶的妻子,自问沒有做过任何需要让人如此对待的事情,便是不论这个,我也是皇上堂堂敕封的从一品欲郡主,谁敢对本太子妃不敬!” 冷笑一声,自腰间抓下鞭子,擎在手中,莲步轻移,一步步向前逼去:”让开,本太子妃要去见太子!” ”你们既然说是太子的命令软禁我,那么,我亲自去问太子!” 面貌娇艳的女子满面的骄傲与高傲,她的有恃无恐,让本來便有些忧虑的侍卫们,手中的动作不自觉放轻。 ”哼!” 冷哼一声,手中的鞭子在一个离得近的侍卫脚下一扫,尘埃飞扬,噼啪声作响,若不是那个侍卫闪的快,恐怕要受些伤害的,杨彤箬斜睨了众人一眼,红裙飞扬,向着他们已经闪开的那条路径过去。 ”彤箬!” 一声冷喝,一袭黑衣的男人大步行來。 ”参见太子殿下!” ”参见太子殿下!” 哗啦啦跪倒了一片,在众多矮了半截的人中,唯一站着的红衣女子,便是显眼的厉害。 ”彤箬,本宫现在來了!你不要再胡闹了!”他的意思很明显,将彤箬软禁,是他的命令,沒有任何误解,沒有一丝一毫的转圜余地。 方才还像是高高昂着头的孔雀般的女子,身子一颤,面上现出些许惧意,只是一瞬间,她便将自己的颈子昂的更加地高,昭示着她的绝不后悔:”太子哥哥!” 草草行了个礼,彤箬看着面前自己喜欢的人,自己一辈子的倚靠,想到清晨起身之后男人的冷漠乃至那一丝隐怒,想到男人像是再也不愿意见她一眼般匆匆离开,她苦苦等待,來临的,却是执行太子下达的将自己软禁的命令的这些奴才们,贝齿紧紧地咬住了唇,眼底有怨艾之色出现。 ”太子哥哥,彤箬沒有错,只是你一直冷淡我,我才会……” 面面相觑,杨彤箬先承受不住压力,辩解道。 ”好了!” 段锦睿抬手,止住了女子的辩解,沒有再多看她一眼,冷冷地面对着那些跪在地上的侍卫:”太子妃近來身体不适,还不请她回房休息!” ------------ 第一百零二章 名册 ”做的很好,去账房那里领取三十两金子,这是你应得的!” 听了李贺的禀报后,柳墨言心情诡异的好,李贺说的事情别人只是觉得太子妃做了什么错事惹怒了太子,不知前因后果,他却是比起那些局外人明白其中关窍。 哈,费尽心思得到身体又怎么样?沒有得到心的话,一切全都是枉然,至于孩子? 呵呵,到时候,他一定会亲自去看一眼杨彤箬的表情,然后,好好地感激她一番的。 段锦睿是他的人,任何人都不可能越过他在男人心目中的地位去!光看差不多同样性质的事情,他做的时候,男人只是不轻不重地说了几句,杨彤箬做的时候,却是得到这样一个结果,鲜明的对比,才能从其中得到不同一般的满足感。 这样的自信着,一直憋闷在心口的那股子气,虽然还沒有完全地消散,却也是沒有那么痛苦了。 沒有让人进來伺候,亲自动手取过一方端砚,拿起墨棒,将袖子向腕部以上轻轻挽起,顺时针转动,只是一会儿的工夫,淡淡的墨香在鼻端缭绕。 柳墨言伸手拿起放在桌子一侧笔架上悬挂着的湖笔,蘸满了墨汁,铺展开里面只写了寥寥几个字的空白册子,一直在心底徘徊着的那些东西挥毫泼墨间,一蹴而就。 中秋佳节将近,他也快要回边关了,只是感情的话,他在段锦睿心中的重量是尽尽足够了,但是,他是一个男人,一个和对方同样*天立地的男人,他承诺段锦睿的那些话,从來便不止是说说,重活一世,他手中怎么可能不掌握着些好东西? 从前还有许多保留,还有许多的不确定,而现在,却是再也沒有疑问,再也沒有犹豫不决了。 -- 段锦睿将杨彤箬软禁了起來,找的理由是对方身体不适,需要好好休养,说实话,这件事情处理的莽撞了,先不论中秋将至,到时候杨彤箬肯定还有父母亲需要拜见,还有一些亲朋或者是命妇等人招待交往,根本不能长时间瞒过去,便是她太子妃的身份,中秋节宴不能出席的话,宫中也定然会有御医前來诊断的,这些都是惯例,便是太子的命令,也拒绝不了这些'好意'。 段锦睿是太子,他位高权重,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事情,不论是私事公事,都不是可以凭着一己私心能够决定的。 天家无私事,段锦睿清晨将自己的太子妃软禁起來,不到午时,便有消息灵通的人知道了消息了,毕竟,段锦睿也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能够拿杨彤箬怎么样,软禁只是软禁,不可能真的让她消失,所以也沒有真正做些真正有效的防范措施。 段锦睿心里有数,但是,别人却是不知道他心中有数的,那些知道消息的人中,有依附着太子的幕僚,他们是愁的团团转,不少人前去求情,全都被段锦睿挡了回去,也不是强烈拒绝,只是沉默着任你怎么劝说,便是冷着张脸,自顾处理着公事。 他们的劝说不止沒有发挥作用,反而是让段锦睿隐忍在腹中的怒火更加汹汹,想起了被自己一时忘记的胡横。 昨夜的事情,于他不止是一种背叛的感觉,更加难以忍受的是一种屈辱感觉,昨夜那些当值的人还有小厨房中那个被彤箬收买的人都被他视其情况轻重各有惩罚或者是干脆打杀,连最受到他信任的红人胡横都沒有得了好; 胡横负责府中大大小小的事物,虽然昨夜的事情仔细算起來他也是因着身份的原因,倒霉地被彤箬坑了一把,但是做错了便是做错了,被段锦睿狠狠地罚了一顿,他倒是安心了,毕竟,胡横觉得要是自己现在再不离开主子身边,恐怕被主子那冷冷的眼神冻也冻死了。 安心之后,他自然沒有忘记现在的要紧事情,让段锦睿赶快消气,或者是赶快记起大局为重才是紧要的,顾不得因为挨了板子痛的厉害的伤处,回头就吩咐手下的小子去公主府报信儿。 庄离诀在府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便是一声”糊涂!”脱口而出。 门边正将一蛊汤水端着进來的荣宪公主被庄离诀这一声厉喝吓得一个颤抖,噼里啪啦,汤水碎片四溅。 庄离诀回过神,赶忙上前两步到了门口,将想要蹲下捡地上碎片的荣宪公主扶了进來:”怎么这样不小心……” 他牵起她的手,仔细看对方手上是否有什么伤痕,安心地一笑:”还好沒事,这些事情让下人做便可以了,你不需要事事亲自來做的,來人……” 荣宪公主勉强笑了笑,将自己纤弱无骨的小手自男人手中拿出,庄离诀的笑意根本便不达眼底,只是,自己的夫君能够对她有这样的温柔,已经是不可多得了,再多求,便是奢望了。 ”夫君,我沒有什么,这些是我自己想要做的,不关下人的事情,只是可惜了那一蛊子汤水,是难得的五百年人参熬制的……” ”五百年的人参算什么?便是一千年的人参,也抵不上你一根手指头……” 庄离诀微笑安抚:”來人,送公主回房休息!” ”夫君……” 荣宪公主一只手被丫鬟搀扶着往外走,她回头,那个男人留给她的只有一个背影,从头至尾,根本便沒有想要和她谈论他究竟为了什么事情,居然会怒形于色,他沒有给她这个机会,而她,也缺乏主动询问的勇气。 庄离诀沒有时间也沒有心思去理会荣宪公主细腻的感情,他能够在逼不得已娶了她的情况下,仍然能够在相处时尽量温柔,时时体贴,已经是极限了,他也不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之后,还亏欠荣宪公主什么了。 庄离诀现在担心的是段锦睿,胡横派來的人沒有将太多的事情告诉他,但是,单单只是知道段锦睿软禁杨彤箬这件事情,就够他忧心不已的了,长乐公主和景阳侯可不是吃素的。 沒有多耽搁时间,庄离诀吩咐手下人准备好向太子府中递帖子。 段锦睿见到庄离诀沒有吃惊,他本來便沒有刻意隐瞒什么,只是在庄离诀焦急万分地询问他原因的时候,沒有再用对付其他人那样敷衍的态度听而不闻,将杨彤箬做的事情,简略地告诉了庄离诀。 庄离诀既有些欣喜,原來段锦睿和杨彤箬的婚姻近乎有名无实,又有些愤怒,自己面前的男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做出这样冷落原配的事情,他到最后,还是选择劝说对方息事宁人; 段锦睿摇头,他也有他的理由,杨彤箬的事情看起來是一件风月之事,但是,往深里去看,背后肯定不是那么简单,她手里怎么有那么奇特的药物,她哪里來的本事收买自己身边那么多人?最重要的是:”她昨日临着……” 段锦睿的声音奇异地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接下去:”昨日里彤箬服下的药物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我只看到个大概,苏太医也无从查证,彤箬说是让她能够生下嫡子的药物,世间哪里有这种定然能够生子却又沒有任何害处的奇药?还不知道是哪个人糊弄给她的……” 段锦睿冷笑一声:”彤箬代表的不止是她一个人,她的性子,也不是个谨慎的,骄纵任性,我行我素,中秋在即,本宫宁愿将她关个几日,也不能让她捅出更大的篓子!” 段锦睿走到庄离诀身边,在他的耳边轻声交代:”本宫交付你一件事情,皇贵妃最近在谋算些什么?她已经很久沒有动静了!” 段锦睿所知,唯一会使出这样阴损手段的,便只有皇贵妃纳兰明秀了,从他急事起,两个人明里暗里交手多少回,她怎么可能希望自己有子嗣,从而越发威胁到段锦容。 ”属下谨遵殿下命令,请殿下放心,属下一定会将所有事情查的一清二楚!” 庄离诀笑了,段锦睿还是他认识的段锦睿,还有冷静与理智,不是受任何外人的影响而做出不利的决定,这便好了。 段锦睿背负着双手,站在门口迎风的位置,抬头仰望着明净的天空,良久,露出一丝苦笑,所有的事情,若是都像是自己说的那样理智清楚明白便好了。 ”殿下,方才柳府送來东西,是否要查看?” 胡横因为挨了板子还躺着,现在暂时代替他的是另一个内侍应栾,所以才会专门询问,若是胡横便知道了,其他所有人的东西都需要禀报检查,惟有柳府的,不需要询问。 段锦睿放下背负着的手,转身,唇边蓦然染上一丝笑意,摇着头,叹道:”便知道他沒有那么大方!” 李贺來过,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就是不知道柳墨言会送他些什么东西了。当你在意的人也在意你的时候,不论你是否害怕他会误会甚至会愤怒,总归,觉得空茫茫的心底注入些许暖流。 虽然是近乎怪责的话语,偏偏从语气中带有些*溺的味道,让应栾觉得自己是不是产生幻觉了,一直心情明显不好的主子,怎么会突然明显好转。 段锦睿点头:”东西接着吧!” 当他期待地打开那个看起來普通的锦盒,从其中拿出了一本薄册子,想过各种礼物,唯独沒有想过是书册,段锦睿微微愕然,却还是期待地打开了册子,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龙飞凤舞的一笔洒然无比的字,便像是柳墨言那个人。 只是,当看清楚里面的内容之后,便是以着段锦容的定力,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里面是一连串人名,达官贵人,世家名流,不一而足,让他惊异的,是这些人后面跟着的介绍上,这些人的能力出身,隐私秘事,还有,有的人背后各自的主子。 ------------ 第一百零三章 再起波澜 柳墨言听回來的人禀报说东西安全送到了,终于能够安心养伤,昨夜里伤口迸开,便是他有星罗神指这样的保命密招,也不是万能的,他可不准备在除了段锦睿之外的第二个人面前露怯。 段锦睿和柳墨言不知道,有一个人,也在心底思量着他们。 ”小姐,天气凉,您怎么不多披一件披风便出來了?” 丫鬟手中兜着一件披风追了出來。 夜凉如水,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秀丽无双的女子抬头仰望着天上的那一轮月儿:”今夜的月这么的圆,恍惚间,还以为已经十五了呢?”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奇异的笑容,似乎是一种对月的惆怅,又似乎是一种对未來强烈的期待,复杂的情绪,连她自己都分辨不出來。 ”小姐,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等到十六那日,才是真正的圆呢!” 丫鬟沒有发现自家小姐眼底异样的东西,而是捂嘴调皮地笑。 ”十六圆吗?” 女子重复着最后几个字,身旁突然传來慈祥的女声:”熙儿,怎么大晚上的站在外面,洛儿也是的,你怎么不知道劝着你家小姐; !” 一个气质端雅的妇人身后跟着一行伺候的丫鬟,袅袅而來。 ”熙儿见过舅母!” 女子福了一礼,被她称作舅母的女人快走两步,赶忙扶起了她:”熙儿快不要和舅母客气,你我是一家人,你舅舅待你如同亲生,我也将你当做亲生女儿似的看待呢。” ”熙儿能够得到舅父舅母的关爱,是熙儿的福分!” 女子轻敛臻首,楚楚动人之姿,尽在这举手投足之间。 ”哎,想到熙儿这样美好的女子,以后也不知道要便宜了哪个小子,舅母这心里呀,怪不是滋味儿的!” 帕子抬起,轻捂唇角,女人带着笑意看着面前的侄女儿。她家老爷自是早已经告诉她要将面前的女子许配给哪个,说这样的话,也只是作为长辈对钟爱的晚辈调侃一下而矣。 ”也就是舅舅和舅母觉得侄女好,侄女儿在别人眼里,只怕不如舅母想的那样好的!” 熙儿的头垂的越发地低了,像是羞涩不堪一般,惟有她自己才知道,发丝遮掩下的面色,有一瞬间的恍惚纠结。 ”什么人敢觉得你不好?先不说我的熙儿才貌双全,也要看我家老爷,你家舅舅是什么人,若是你以后的夫君对你不好的话,看老爷怎么帮你做主!” 舅母的眉头一竖,方才的端雅温婉中,瞬间加入了丝丝凌人之色。 熙儿的头慢慢抬起:”是呀,舅母说的对!” 那恍然的眼神,终归于坚定!她已经,沒有退路,也不想要退路了!这一生,那个男人,早已经在心底扎根,成了她继续活下去的理由,成了她的魔障了。 -- 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八月十五中秋节,这一日是举家团圆的日子,这一日是离乡游子们可以一解乡愁的日子。 夜幕初降,一系列的典仪便有条不紊地行进,秋社,祭月,拜月,赏月,观潮,赏桂,皇帝赏下月饼的时候,这一场秋日节宴才算是正式开始,宴饮,奏乐,歌舞,交集,安排的很好,有条不紊,实则和上次皇帝的寿宴差不多,都是同样的东西,唯一多的也就是有更多文臣才子在作诗传唱,大家笑着互相恭维着,人人面上带着一张虚假的面具,每说出一句话,也许都是在心中揣测了几十遍,几百遍。 ”哎,可真是无趣的很,期待了那么久的皇家宴会原來就是这个样子的,他们不累,老子都跟着累了……” 有和柳墨言一样回京述职的武将们便受不了这样话里藏话,笑里藏刀,还有那些无病赋诗,强作新愁,大家都是朝廷的官员,做什么他们武将就要受那些文臣的鄙视? ”千百年來都是如此……” 柳墨言唇边轻抿着一抹浅笑,将目光从远处玄衣蟒袍金冠束发,显得越发端肃冷傲的男人身影之上移开,男人是孤身一人前來的,这很好; 对着向自己抱怨的同僚,柳墨言举杯:”起码皇家宴会的酒水值得我们跑一趟,你说不是吗?” 举杯一饮而尽,柳墨言拍了拍对方的肩头,很是洒然恣意的样子,丝毫沒有任何被排斥的郁气。 同僚一愣,然后大笑了起來:”说的好,兄弟看不出來,和我是同道中人,來,为了这独一无二的极品贡酒喝一杯!” 男人之间的交情,有时候不需要太复杂,只是一句话,只是一杯酒,便足够了。 文官有文官的团体,武官也有武官的团体,非关结党,而是文武有别,便像是这场宴会一样,成了习惯。 段锦睿感觉到自己身上那恼人的视线离去,松了口气,攥紧杯盏的手放松,转身和走过來攀谈的一位臣工聊了起來。 ”参见太子殿下!” 正聊得投机,一道声音插了进來,段锦睿回头一看,原來是皇帝身边的大内总管赵索,微微颔首,算是招呼:”不知赵总管有何事?” 对于赵索,段锦睿还是尊重的,不是因为对方在段穆恒身边的地位,而是这么多年來,这位宫廷总管暗中的照顾还有几次不留痕迹的帮助。 ”皇上主子让殿下过去他身边儿坐!” 赵索笑眯眯地道。 段穆恒的身边?周围有注意到的人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心头一震,皇帝右边稍微下首坐着的是皇贵妃纳兰明秀,但是,她是后宫中的女人,再是尊贵,实则,总是差着一层,而皇帝身边唯一空着的位置,只剩下了左侧身边稍微下首的位置,左右左右,左边为尊,而在这样的场合,这怎么可能只是一次示意?这是皇帝在向自己的臣子传达他的意志,他认同太子的意志,纳兰明秀向着段锦睿温柔浅笑,而段锦容,虽然还是笑着的,身子却是僵硬住了一瞬。 柳墨言虽然是和人在拼酒,实则一直沒有忘记注意场中的动静,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差点儿笑出了声音,真真的是大快人心,虽然想通了,段锦容不值得他以着自己全部的情感,剩余的人生去痛恨,去在意,他已经找到了值得的人,但是,能够看到段锦容倒霉或者受挫,即使不是出自他之手,总是痛快无比的。 柳墨言心底越发肯定段穆恒对于段锦睿的非同寻常,非同寻常的在意,通常代表着非同寻常的价值,也许,段锦睿比他想象的还有优势? 柳墨言站在不起眼的位置,悄悄地研究着上面座位上人们的表情,这是一种非同一般的乐趣,皇贵妃纳兰明秀,这位始终端坐如恒,浅笑如常的女子,也许,才是那个最需要注意的人。 接近二十年深宫中独霸,能够将段锦容养育成现在这个样子,能够成为最后的胜利者,而从來沒有人质疑她的面具,这个女人,她的心机能力甚或者是野心,才是最需要人警惕的。 希望陆俊冯能够找到些有用的东西,他接下來的礼物能否送出,就要看他的了,江南…… 柳墨言正在心中咀嚼这两个蕴含了许多不明意味的字眼之时,上首御座处皇帝低头望向自己的儿子,不知是和太子说了些什么,唇边含笑,样子看起來颇为轻松惬意; 两个人的氛围这个时候看起來很好,让段锦容越发地难受,伸手夺过穆无疚手中的酒杯,望着上面不属于他的位置,狠狠地饮尽了其中的酒水:”无疚,本王比他差吗?” 穆无疚阻止不及,小心地看了看周围,幸亏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皇帝太子身上,段锦容现在'幸运'的沒有受到太多关注。 ”王爷是属下唯一认同的主子!” 穆无疚的回答在这种场合不会出任何问題,只是表忠心而矣,段锦容清俊的面容上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无疚,本王会证明你的眼光不错,早晚有一天,早晚……” 想到那个女人告诉自己的方法,即使他自己现在也因为那个该死的女人,造成了一些难以启齿的问題而苦恼,仍然觉得心中一阵痛快,他望着段锦睿,和表面上温和的笑容完全相反的,眼中淬了满满的毒汁,早晚有一天。 宫殿中百态丛生,各人有各人的盘算,各人有各人的目的。 只是,接下來却只见得太子斟酒的动作一顿,摇了摇头,接着回了句话,唇只是动了一下,声音更是低不可闻,除了皇帝也许便只有坐在皇帝右侧下手的皇贵妃听到了。 然后,段穆恒手中的酒盏重重地落在龙案之上,那贵重难得的贡酒溢出了些许,在龙案之上精巧绝妙的纹路上流淌徘徊,一滴酒水,滑落龙案,滴答落地。 段锦睿的眼睛落在那镶满了宝石的华丽杯盏上,在龙案金色平面的映照下,闪烁着绚烂的光芒,让人眼迷心跳,他的眼是冷的,他的心也是冷的,沒有人能够忽视段穆恒忽然冷下來的面色,沒有人不害怕帝王的怒气,惟有他,像是一座冰雕般,近乎无感地僵硬着,倔强着,坚持着。 不知是否是错觉,柳墨言觉得,帝王那满怀着冷意的眼神,是落在他身上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段锦睿疑似惹怒了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不确定是否又是帝王想起了他对他心爱儿子的所谓'勾|引'而想要迁怒乃至于做些什么。 不过,勾唇冷笑,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酒杯,直了自己的腰肢,柳墨言仰起了头,眸光如电,毫不退缩。 ”父皇,那件事情请让儿臣去办!” 段锦睿自是看到了段穆恒和柳墨言一瞬间的目光相交,甚至可以说,他预见了早晚有这么一天,手攥了攥,一直坐在那里像是个雕塑的人掀袍下座,双膝跪地。 段锦睿的声音很大,他那种磁性的低沉的嗓音不加掩饰地飞扬时,宫殿之中,都仿佛溢出了一曲悠扬的乐曲,动听,却也让人无法忽视。 站在角落里,却是保持着笔直笔直姿势的人,连在帝王充满威胁力的目光下也毫不动摇的心志,蓦然间,产生了一种不祥的,让他心颤的不好感觉。 ------------ 第一百零四章 指婚 ”父皇,那件事情,请让儿臣去办!” 太子亲自下跪请命。 方才还喧哗热闹的宫殿,刹那间落针可闻,气氛凝滞的可以。 ”哈哈哈哈!”段穆恒忽然笑了:”好,太子能够为朕分忧,朕自是高兴,起來吧!” 皇帝的手向上轻抬,段锦睿便像是那戏台上的扯线木偶一般,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段穆恒脸上的笑意还在,面对殿下的臣子们,摆手:”无事,朕有些醉了,众位卿家们不要拘束,这中秋节宴,还是要开怀的; !” 皇帝说沒事那就是沒事了,便是有事也是沒事,一时间欢声笑语再次响起,大家举杯相敬,弹冠相庆,只是这心里,不知是否一如外表般地平静罢了,去岁皇帝大寿便來了一次先怒后喜,今岁又來,皇帝的心思,真的是越來越难猜了,这皇家的宴会,也是越來越不容易过了。 柳墨言的预感沒有错,可是他宁愿自己预料错误了,当他和柳恒山他们一起回府之后,沒有多久的工夫,便有宫中的旨意送到。 全家人焚香摆案,跪拜在中庭之中,恭恭敬敬地聆听这突如其來的圣旨。 宣纸的内侍嗓音有些尖,却不是太过难以忍受,毕竟是伺候皇帝的人:”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殷氏之女锦熙,娴熟大方,温雅敦厚,品貌出众,又有柳氏子墨言武艺娴熟,人才出众,朕与贵妃闻之始觉甚为相匹配,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人之美,特指婚殷氏女与柳氏子,择良辰完婚。钦此!” 冠冕堂皇的指婚圣旨,柳府中有欣羡的,有嫉妒的,盖因为殷氏之盛,素有殷半朝之称,殷氏历代族人中佼佼者众多,素來是文臣中举足轻重的势力,而现今的殷氏族长殷展方更是做到了左丞相的尊位,若不是左相家中沒有适龄的直系女眷,恐怕便是太子妃或者是进宫为妃都是当得的。 现在突然冒出來的殷锦熙闻所未闻,但是只是凭借着她姓殷,只凭借着能够让皇帝亲自指婚,那分量颇为值得人掂量,便已经足够让人钦羡嫉妒柳墨言的运气的了。 柳墨言的父亲是一品将军,他也是凭着自己的实力年纪轻轻地便坐到了三品的实权位置,但是,相对于殷氏这样的清贵之家,确实是有些高攀了。 ”柳小将军,领旨谢恩吧!” 内侍走到柳墨言面前,双手捧着圣旨向前方递去,满面笑容地提醒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人。 柳墨言的目光,追逐着那个一直站在一旁沒有说话,來这里一趟仿佛便是走个过场的男人身上,对方的身子绷得很紧很紧,对方的眼睛,却是沒有闪躲地望向他的眼睛。 那里面,有深深的暗沉,有隐隐的暗色,有坚定,有毅然,却是沒有一丝半点儿的哀求与愧疚。 柳墨言的唇边突然浮现一丝笑意,那不是虚假的笑意,而是真实的笑意,即使那笑很悲哀,在内侍有些不耐,在柳恒山察觉不对想要代替他接下圣旨之前。 ”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双手相抵,额头轻触一下冰凉的指尖,弯腰接过内侍手中的那一卷明黄色的亮的刺眼的圣旨,站直了身子,吩咐人好好招待一番对方再走,笑容莹面,态度和气,丝毫沒有负面的情绪,内侍很是高兴他的态度,还有等会儿要拿到的东西,只是,他身边还跟着另一位,小心地过去请示,段锦睿轻轻颔首:”本宫还有些事情要请教柳将军,你等会儿先回去复旨吧……” 能够在宫中服侍的,尤其是能够接到到臣子家中宣纸这样差事的人就沒有一个不机灵的,这位内侍仿佛什么异样都沒有察觉一般,连连点头,恭敬地向着太子殿下行了一礼,便跟着柳府的家人下去了。 ”太子殿下……” 柳恒山看到向着这边走來的男人,面露不解,段锦睿摆手,阻止对方行礼:”柳将军不必多礼,这里不比宫中,一切从简; !再者说,老将军劳苦功高,为我大乾立下了汗马功劳,小子又怎么受得起呢?” 柳恒山面上带了笑意。 他的唇勾了勾:”本宫与令公子说起來还有过一段共患难的交情,却是许久未见了,不知柳将军是否能够行个方便?” 段锦睿的态度沒有任何异样,光明正大地提出这样一个情理之中的小小要求,柳恒山自然是无有不可。 招呼过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儿子,耳提面命地交代他要好好招待太子殿下,才带着柳墨行离开了。 ”走吧,本宫从來沒有进过你住的地方呢!” 两个人相对无言,还是段锦睿先开的口,柳墨言沒有拒绝,转身头前带路。 柳墨言住的院子要的便是一个清静,越走越偏僻,越走越是灯火渺然,只闻得靴子踩在落叶之上的咯吱之声,只闻得两个男人不分彼此的呼吸之声,而不闻其他任何的声息。 便那么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地走着,他们之间,那永远的咫尺之距,便仿佛是天涯一般遥远无望,让人绝望。 ”你怪我吗?” 段锦睿突然开口,打破了那种让人有种绝望之感的静寂氛围。 柳墨言停住了脚步,沒有转身,他的唇边还是那一抹笑,莹莹的,却也幽幽沁沁的,带着凉意:”方才在大殿上,你和皇上起争执,便是为了此事吗?” 他沒有回答段锦睿突如其來的问題,反而是询问对方。 段锦睿沉默了片刻,看着前面柳墨言的身影,在暗夜之中,意外地纤细脆弱:”……是!” ”好吧,我知道了!” 一声轻笑,柳墨言回了这么一句,轻抬脚步,便要接着带路,身后传來一阵风声,柳墨言可以避开,却沒有闪避,任由对方骨节分明的五指钳住他的胳膊,男人咬紧了牙关,再次询问:”就这样?你难道不怪我吗?” 他宁愿柳墨言像是往日里那般,稍有不如意不顺心的地方便和他闹,和他吵,便如同杨彤箬的事情一般,斤斤计较,不愿意容人,而不是现在这样,什么都藏在心里,什么都不说,他和他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一般的难受。 ”怪你有用吗?能够让皇上改变主意,还是能够让时光倒流?” 柳墨言幽幽一句,像是被雷击中了似的,段锦睿身子一震,方才还攥的死紧的手指,蓦然松开:”不错,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件事情已经成了定局,我不会道歉!你走吧,天色不早了,你那里,我改日再去……” 他的话还沒有说完,便被一阵轻轻的笑声打断:”你今日若是走了,便永远不要再见到我!” 柳墨言的话,看似玩笑,段锦睿已经经历了一次,却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墨言,不要再任性,这件事情,你必须要接受; !”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接受?” 轻嘲一声,柳墨言道:”我在你心里难道那么的不知所谓?” 一直背对着段锦睿的男子终于转过了身子,歪着头,唇边含笑:”皇权总是至高无上的!” ”我们现在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接受,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这句叹息,包含了多少无奈与不甘:”告诉我,你心里是不是很难受?” 亲自前來见证自己心爱的人要与另一个女子成亲,柳墨言知道那种滋味儿,那一日,他喷出的那一口心头之血,在玉白的指尖之上,早已经消失了踪迹,恍惚间,却又有血纹浮现。 柳墨言不是乖乖被人摆布的棋子,抗旨的事情,是大逆不道,但是,若是段锦睿真的不愿意接受的话,他不会接下圣旨,他的仕途会受到影响,他的生命也会有所威胁,柳墨言不在乎,这一世的命,他是偷來的。 只是,段锦睿接受了,他亲自前來劝他接受,段锦睿是段穆恒心爱的儿子,他再怎么样都不会有事,他是为了谁愿意对自己的父皇妥协,柳墨言心知肚明。 ”告诉我,你难受吗?” 柳墨言重复了一遍那个问題。 ”……” 段锦睿无言以对,他难受吗?怎么可能不难受?当段穆恒以着玩笑的口吻告诉他,今日要为两个年轻人指婚的时候,当段穆恒用那种看似慈爱,实则满是威逼的目光看着他的时候,段锦睿便再也沒有另外一条路可以选择的了。 有时候,沉默便是最好的答案,怎么可能不难受呢?柳墨言心里意外地沒有欢喜,有的,是悲哀与痛苦,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面前的男人,他蓦然仰首,目光与目光相互接触:”告诉我,会不会有下一次?” 段锦睿黑沉沉的眸子猛地亮起一道光芒,仿佛将这片夜空都照亮:”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你相信我!” 段锦睿对柳墨言承诺道,他的面上满是肃然,柳墨言一只纤细完美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那只手也许是在夜风中吹拂太久,沒有往日里的温热,反而像是他的手一样冷,可是,不论是以往的温暖,还是现今的冰冷,段锦睿都是喜欢的,因为,他从未曾离开过。 柳墨言轻轻地摩挲着男人绷紧的脸上肌肤,这样,便足够了,当一个男人可以为了你考虑到如此,委屈到如此,那么,还有什么不甘的呢:”我柳墨言看上的男人,不是那么容易被击倒的!决定了,便不能够后悔,我们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柳墨言面对段锦睿的时候,不论有任何的难处从來沒有轻言宽慰,他的话语便像是他的人一般,锋芒毕露,让人无法忽视,血淋淋地也要记在心里。 段锦睿心底的沉重快要压垮他的负担,像是被一根尖锐的针戳破,双手抬起,猛地拥住面前笑得肆意的男人。 ------------ 第一百零五章 新娘是她 段锦睿的拥抱很紧很紧,像是要将他钳制进自己的身体之中,像是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血肉之间一般。 那是男人从來不曾言出口外的脆弱,那是男人从來不愿意示于人前的苦闷,柳墨言抬起手,擎住男人的下颔,表面看不出來,实则,那上面已经有了硬硬的胡茬,轻轻的一个吻,不含任何情|欲的味道,吻在上面; ”只要你还要我,我便绝对不会离开你,任何人也不可以改变!” 他的唇贴在他的耳边,一字一顿,声声震耳! 段锦睿,你给过我很多很多的承诺,而柳墨言,今日愿意给与段锦睿一个承诺,一个可以持续到死亡那一刻的承诺。 ”你今日留在这里沒有问題吗?” 柳墨言和段锦睿躺在同一张榻上,盖着同一张毯子,他们沒有做任何别的事情,只是这样静静地躺在一起,便蓦然升起了一种岁月静好,相依相偎的美好感觉。 柳墨言的小指勾着段锦睿的小指:”我可不想要明日里被一群人闯进门來找他们太子殿下!” 轻轻一笑,柳墨言在提醒段锦睿,他们一直以來,为了避嫌,可是从來都是小心谨慎的,今日这么多人看到他留宿柳府,想要否认都不行,可不是惹了猜忌吗? 段锦睿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了,柳墨言一直喋喋不休地说话,无奈地张开眼睛,睡不着了:”以后便沒有这样的机会了……” 段锦睿只是这么一句话,其中蕴含的意思,柳墨言却是一听便明。 柳墨言坐直身子,俯身看着段锦睿,眼睛里的光在暗夜中不止沒有黯淡,反而愈加炽盛,亮的惊人:”谁说的以后沒有这样的机会了?成了亲又如何,只是一个女人而矣!” 段锦睿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柳墨言的肩膀,隔着一层里衣,仍然可以感觉到对方肌肉的有力硬朗,确实是长大了,是个男人了:”殷氏的女人,势力极大,身后牵连太多,你对待自己的新娘子,不要太任性!” 柳墨言撇了撇唇,他不是那种可以任由着自己性子來的能够藏在男人身后被保护的女人,所以,他还真的不得不委屈下自己的心情考虑很多事情:”殷氏从哪里來的适龄的女儿,你知道吗?” 其实,他真的觉得这件事情很蹊跷,皇帝便是对他和太子的关系很是看不过眼,也不会指婚一个让众人都欣羡的殷氏女儿给他,或者说那个殷氏女儿有什么问題?不是柳墨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段穆恒一直以來找的事情,真的是让人不得不对他有所怨气。 段锦睿拍抚柳墨言肩膀的手沒有停住,他的声音淡淡的,在黑暗中,带着一种低沉与穿透力:”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段锦睿第二日才走的,不是从围墙翻过,也不是从后门悄悄离开,光明正大地自大门走出,再也不需要躲躲藏藏的,仰头,望见的是灿烂的阳光,流泻在眼底心间,仿佛将所有的阴霾都挥发了去。 唇轻轻勾了勾,苦涩地一笑,这样想來,也许他也是有私心的吧,昨夜里的事情说是他不得不妥协,实则,他内心深处何尝沒有一丝半点儿的私心? 想到柳墨言的承诺,唇边的苦涩渐渐消减,即使那个人从來不曾对他言爱,但是,他知道,他是在乎他的,即使是和女人成亲,也不会越过他在他心底的地位去; 男人吗,总要有个孩子的,段锦睿对自己是否有子嗣不怎么在意,但是,他不允许柳墨言绝嗣,他不想要将來的某一天,心爱的人怨恨他,减轻伤害,将可能的间隙消灭,这些都需要未雨绸缪,更何况,随着柳墨言在边关中的步步上升,在武官中站稳脚跟,他在京城文官眼中的地位,便有些不足了。 有些帮助,即使段锦睿是太子,也不能够给与柳墨言。而那个女人,她身后的人有,她代表的,便是文官团体中大部分人的的支持。 那个女人现在很有用,他不会动她,至于以后,男人眼底透出一丝狠绝,刚刚走出柳府几步远,一辆马车停在了他的面前,看到來接自己的是赵索,段锦睿倒是沒有意外,沒有什么事情能够瞒过皇帝,尤其是在京城,他也沒有想要隐瞒。 他的手按在左边袖子间,隔着衣料,还可以感受到下面异物的感觉,那是柳墨言昨夜剪下两人的头发编织的一条细细的链子:”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们沒有办法成为夫妻,但是,不论是在柳墨言的心里,还是在段锦睿的心中,除了对方,沒有第二个人能够成为陪伴一生的人。 段锦睿和段穆恒谈论了什么无人得知,便连着纳兰明秀在宫中经营了这么多年,也沒有打探的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是知道皇帝明显对太子更加满意,第二天一大早,在朝堂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居然决定让太子在今年九月代替他去泰山封禅,要知道,自古以來只有帝王还有下一任帝王才能够到泰山封禅,太子当了二十几年的太子,而泰山封禅,却是让他真正的正名。 朝堂中形势又是一阵变化,寝宫中不知道绞碎了多少条帕子,徒徒把自己的指甲都差点儿伤到。 只是,谁让她是温柔端庄的皇贵妃呢?每次发脾气,也只能和帕子这样容易清理的东西使劲儿,而不能够像是其他那些嫔妃一样摔砸瓷器摆设。 柳墨言本來预计中秋后不久便回京的,但是,皇帝的指婚将他留了下來,自然也知道了段锦睿要代替皇帝封禅泰山的消息,心中很是为对方高兴。 连带着要准备哪些让他不耐的婚仪事物,居然也不再那么厌烦了。 不过,柳墨言的好心情持续到了九月十九日,再也沒有办法保持了。 ”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柳墨言现在想起段锦睿那一晚的那句话,还有他当时的表情,便觉得心里有股子郁气在蔓延,若说段锦睿不知道些什么,柳墨言都不相信。 指婚之后,定然是要准备成亲了,周公六礼,都不能缺,纳彩,问名 纳吉,纳徵,请期,亲迎。 亲迎了新娘子回府,拜了天地,只是拜父母的时候,出了段插曲,柳墨言将自己母亲的牌位请了出來,让柳恒山差点儿当场发怒,让白氏尴尬地厉害,只是这一下,柳墨言觉得成亲之事也不算是太过让人厌烦,起码还是有一件好处的。 待得将新娘子入了洞房,柳墨言和宾客们闹了半宿,眼看着时候不早了,才往洞房走去,洞房中的喜娘丫鬟看到他的时候一个劲儿的说吉祥话,柳墨言揉了揉脸,笑容变得开怀。 新娘子静静地坐在榻上,正襟危坐,除了那鲜红的鸳鸯盖头随着内里女人的吐息而微微拂动,便像是雕塑似的,殷锦熙吗?只要她不会做出超出他能够忍受的事情來,既然娶了,他会给她一份体面的,这是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 柳墨言掀起袍角,坐到新娘子身边,接过喜娘手中的金撑杆,探到红色流苏下,向着上面掀起,一张宜嗔宜喜的芙蓉玉面在灯火下闪耀,唇边那一抹便是不笑也羞怯的丽色,那双盈盈水眸间,便是不泪也动人的风姿,除了那个女子,还有哪个? ”云……溪……” 柳墨言喃喃了一声,方才伪装的笑容懒得伪装下去:”都出去!” ”可是姑爷,您和小姐还沒有结衣吃饽饽……” 陪嫁的丫鬟忍不住开口,柳墨言还沒有发怒,一直沒有做声的女子先开了口:”东儿,沒事的,出去吧!” 东儿撅了撅唇,在自家小姐坚持的眼神中,呐呐地带着喜娘丫鬟们退下。 ”我从來不知道你是殷氏的女儿!” 柳墨言苦笑,他以为和曾经的云溪,已经彻底了断,对面前的女子,他有很多复杂的感觉,要怎么相处,倒是不像先前想的那样简单了。 ”我也不知道,但是,只要能够嫁给你,不论是殷氏还是云氏,又有什么关系呢?” 殷锦熙朱唇轻启,粉面含羞,眼中却是不输于男儿的决绝。 ”你明知道我的心不会在你身上,又是何必?” 柳墨言皱起了眉头,为了面前女子的坚持。 ”你的心不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那么,娶了我又有什么不同?起码,我不需要你再费心隐瞒!” 殷锦熙站起身子,手探到了衣襟处,解开了最外面的霞帔。 柳墨言不得不承认,面前的女子,越來越了解他了。 ”咄咄!” 半夜窗口传來轻轻的敲击声,和衣而睡的男人猛地睁开了眼睛,伸手点了身边女子的睡穴,翻身坐起,披上外袍,将纱帐放下,走到窗边:”什么事情?” 一袭黑衣的探子翻身无声入了屋子,沒有多余的废话,自怀中掏出一个蜡丸,双手递到柳墨言的手边。 捻开蜡丸,一张纸条展开,柳墨言淡淡的神色一变,猛地一合五指,那张纸条揉碎在手中:”带路!” 那消息,让他心神震动,什么事情也顾不得了。 ”是!” 黑衣人恭声应道,沒有多言多问,腰一直,翻出了窗子,而柳墨言一袭红衣都顾不得换下,便跃出了洞房,黑夜之间,那一袭烈焰红妆,仿佛是生命在燃烧一般,让人惊艳。 ------------ 第一百零六章 围困 夜色寂寂,柳墨言身上的一袭红袍已经被汗水浸湿,额头上的发丝一缕缕垂落,顺着脸颊一点点滚落下颔,又顺着下颔向着夜空中滑落,在男人踏空行经的树枝叶蔓间留下点点莹润。 柳墨言已经连着赶了一个日夜的路了,自那一晚月色初升,漫天银白,直到这一晚的暗色沉寂,月色隐隐,千纵马驰骋一千里,终于找到了探子所说的这片密|林,因为道路崎岖,树林阻路,不得不弃了宝马,用自己的轻功赶路,林子极其的广阔,占据了大半座山,在山林间用轻功飞掠,连续一个时辰,其内力的消耗之巨,便是以着柳墨言的功力只之深厚,也有些承受不住。 只是,再觉得经脉处因为功力运行而痛苦,也不能够阻止柳墨言这样近乎自伤的举动,因为,探子回禀他的事情,让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段锦睿自九月初二启程去泰山封禅,他身边自然是跟着大队人马的,所以柳墨言不担心他的安全,太子身边的保护,不可能不完备,而且,现今天下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段锦睿的身上,他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那便真真的是一场腥风血雨。 只是,柳墨言疏忽了某些人狗急跳墙之下所能够达到的愚蠢,段锦睿九月十一到的泰山,封禅仪式繁琐庄重,持续了三日,而一大半的兵马现在按照惯例在泰山驻守,段锦睿只带着不到一半的人回來,不到一半的人也有两千禁卫,加上附近州府提供的护卫,一开始的回程也算是顺利,一直沒有出事,却沒有想到,在半路上,快要到达京城的时候,居然遇到了所谓的山匪截杀。 段锦睿身边现在跟着的人里面有奸细,在大军驻扎下來休息之前,在附近的水源里下了毒,虽然沒有一网打尽,却是让他们元气大伤,沒有办法之下,向着山林撤退,被困守在了其中,重重包围下,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若不是这件事情隐秘,敌人不敢调动大队兵马,若不是柳墨言按照习惯,派有几个身手极其好的探子在段锦睿不远不近的地方跟随,恐怕连消息都传递不回來。 段锦睿有危险,脑海中,此时此刻只是充斥着这样一句话,再多的,便容|纳不了了。 那个接到同伴飞鸽传书前來报信的探子因为不可能跟的上他的速度,被他交代去召集人手,还有便是前去庄离诀那里报信,太子遇袭之事非同小可,但是擅自调动兵马之事更加不可小觑,只是希望庄离诀像是他所猜测的,手中能够有一批足够的力量。 柳墨言心心念念着探子提供的地点,不放过一丝痕迹,每一点时间的浪费,也许便是一条生命。 深吸了一口气,疲惫的面色却掩不去那双锐利晶莹的眸子,人在高处,站得高,看的远,凤眸轻轻一瞥间,便将周围的情形尽收眼底; 暗色笼罩下的枝叶蔓蔓间,有点点焰火在闪烁,那橘黄色的焰火,映照在男人的凤眸中,宛若一波春水沸腾,带着让人心惊的亮,找到了! ”我们只是为财,不伤性命,里面的各位,不要再徒劳抵抗,枉自丧命!” 五百左右之数的黑衣人,相对于这一片密|林來说不是很多,但是,当他们将四面围死,聚拢在一起,而人人手中一支弩箭对着一个阴森森的洞口的时候,却是使人生出凛冽寒意。 那个喊话的黑衣人话说完了,里面还是沒有一点儿动静,仿佛死寂一般。 ”主子,怎么办?” 走到一个身形高挑的蒙面人面前,喊话的人阴声问道:”从进去开始便沒有出声,是不是已经逃了?” ”逃了?” 蒙面人冷笑一声,与行为装扮相反的,是他温润洒然的嗓音,只是听着音色,不闻内容的话,恐怕真的要骗到好多的人:”不可能!软骨散虽然只有三日的效果,却是除了解药,绝对无法提前破解的,他们怎么可能还有力气再逃?而且,这林子里的每一寸每一厘,早已经了如指掌,除了这个出口,他无处可逃!” ”那属下派人进去探探?” 副手马上反应过來,蒙面人一摆手:”不需要,我带來的人也不多,里面便是都是些残兵败将,占据地利的优势,派人进去,白白送死,既然占据着大好形势,何必要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呢?” 男人阴测测的一笑,自身旁一个黑衣人手中拿过一个火把,转头,男人将其交给了过來禀报的副手,下颔轻扬,向着洞口的方向:”民间不是有一种捕捉猎物的好方法吗,去,派人将洞口堆些柴草,你亲自点上,我今日要看看,是他有耐心能够熬得过熏蒸,还是我有耐心,能够将他们一个个逼出來!” ”主子英明,属下这便去做!” 浓烟滚滚,火焰翻卷着一个个诡异而又可怕的形状,趁着东南风的方向,向着黑黝黝的洞口侵袭而去。 洞中,段锦睿一只手中擎着贵重无比的宝剑,和那些普通兵士一起挖起一阵阵尘土,而另一只手却是抬起,用袖子捂住口鼻位置,即使遮掩住了大半,还是忍不住一阵阵想要咳嗽的冲动,耳中已经满是咳嗽声了,他看一眼弥漫在山洞腹中的浓烟,再看了一眼才挖了一半都不到的山壁,猛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眼中露出坚毅之色:”都停手!” 便是在这样危急的时刻,所有人还是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下手中的命令,他们望着段锦睿,面上的神色有些麻木。 打眼望去,现在跟在他身旁的只剩下了三四百人,可是中了毒药的却是有一半之多,回程两千多的士兵,便因着奸细所害,大部分都无法回答京城,剩下的也是戚戚,否则的话,何至于藏到这里來,被人瓮中捉鳖? ”殿下,咳咳,怎么了?” 胡横赶忙凑到跟前询问,他那张笑眯眯的弥勒佛一般的脸,被一道道黑灰攀爬,熏染的像是个厨子。 ------------ 第一百零七章 杀机毕露 ”胡横,我们出去!” 石破天惊不过如此,胡横面色大变:”殿下,咳咳,您要做什么?那些人根本不可能是劫匪,,咳咳,您知道,他们是……” ”自然知道,他们……是冲着本宫來的!” 段锦睿冷笑着接过话,冷厉的眸子直直地瞪向胡横:”与其在这里被人……咳咳,瓮中捉鳖,还不如出去后和他面对面!” 段锦睿放下遮掩口鼻的袖摆,掀开自己的外衫,然后自腰侧小心地解下一个看起來颇为压制的香囊,袋子口向下,滴溜溜滚入掌心中一个有些重量的物什,迎着胡横惊异惶恐的眼神,冷嗤:”本宫便是死了,也绝对不让他们如意!” ”该死的,怎么还沒有出來!” 浓烟已经熏染了足有快半个时辰了,便是一开始*有成竹,像是猫捉老鼠一般,用戏谑冷然的眼神注视那被火焰染红了的洞口的蒙面人,也忍不住有些犯疑。 ”你,领三十个人去查探,若是有异,发信号!” 将手下招呼过來,刚刚吩咐完,手下还沒有行动,洞中传出的声音阻止了他们。 ”我们投降,外面的不要放箭,我们是陪着太子殿下祭天回京的侍卫,不要放箭!” 一个有些怯懦的声音响起,被重重保护的蒙面人面上现出惊疑之色。 ”主子,小心有陷阱!” 副手提醒,他们现在是稳操胜券,虽然人数相当,但是他们的五百人个个都是以着特殊手段训练出的好手,岂是区区普通兵士可以抵挡的?再加上对方的人有一多半还受到药物控制,更是有恃无恐,可是,太子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认输? 他手下的人怎么可能如此贪生怕死? 他的意思是,再等会儿,等到对方完全沒有了反抗的力气之后,再去瓮中捉鳖。 ”陷阱?他现在穷途末路,会做出什么陷阱?” 嗤笑着,蒙面人想到了什么,忽然笑出了声:”先不要放箭!” 战战兢兢地自洞口出來一个人,想來是方才喊话的,后面跟着的一长串的人各个狼狈,但是,他还是一眼便认出了走在前面那个被缚住了双手的男人。 黑衣人们沒有一个善茬,不用专门吩咐,便用武器指着这些自洞口陆续出來的人,一个个绑了起來。 便是这样近乎大获全胜,蒙面人也沒有想要走出包围圈的意思,反而是使了个眼色,被绑缚着双手的段锦睿,被两个黑衣杀手推推嚷嚷到了他的近前。 他从來沒有看到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倒是沒有想到,今日的这一票大的居然有什么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会如此狼狈?别惹人笑了!” 他还是有所顾忌,便是此时此刻,也忍不住言语一转,混淆别人,即使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些人根本便是冲着段锦睿來的; 在手下们异样的眼神下,蒙面人终于忍不住向前几步,离着段锦睿越來越近,而他的手按在腰间的长剑上,微微颤抖,那双往日里如同秋日长虹的眼睛,此刻,蕴含着一丝疯狂与兴奋,那是终要得偿所愿的难以排解也不愿排解的兴奋:”在下便是不才,也见不得有人冒充皇亲国戚!” ”本宫也想不到,你还是那么愚蠢!本宫今日若是死在这里,你和你那个母亲也要陪葬!” 一直保持沉默的男人终于开口,声音因为烟气的熏染,而嘶哑干涩,只是,他的语气言行丝毫不见惧意,反而是沉稳傲岸,比之藏头露尾的某个人,大气的多。 ”段锦容,到现在还不敢露出面目吗?” 他的话也足够左近的人听清了。 段锦睿盯着对面裹着面巾遮住半张脸的人,冷嗤一声,蔑视而鄙夷的一眼,便可以让人所有的理智都化为乌有。 ”今日这里只有山匪,沒有什么段锦容!” 男人的眼神阴鸷,他一直按住的长剑出鞘,一泓秋水划过寂寂的夜色,将对面人那张俊美却冰冷的容颜照亮,上面,沒有丝毫的惧怕,反而,趁着漠然的可怕,诡异无比。 ”主子不要!” 副手大吃一惊,眼见着段锦容真的要下杀手,想到來的时候娘娘的交代,喊了一声,身子一动,想要阻止,却已经是不及了。 却说柳墨言,在看到那焰火浓烟的一刻,脚尖在又一根树枝之上轻点,双袖飞扬,身形如电跃出,一袭烈焰红袍,宛若浴火重生的凤凰一般,灼灼逼人, 软剑无声飞扬,隐藏在暗处快速地收割走一条条生命,将那些在周围放哨站岗的黑衣人一个个放倒,直到死的时候,那些人的眼睛里,也不曾映出那个杀了他们的人的身影,因为那红衣乌发手持明润秋水的男人,他的眼睛,已经远远地注意到了那个修长身形的蒙面人,只是一眼,对那个人的熟悉便让他知道了这是谁,但是,他现在全部的心神,愿意放置的归属之人,是蒙面人对面那个一身狼狈不曾弯下腰肢的玄袍男人。 柳墨言的面色猛地一变,他看到了剑光飞扬,看到了杀气弥漫,不再掩藏身形,顾不得本來计划好的擒贼先擒王,飞身扬袖,弈剑为力,整个人化为一把更为巨型而威力的剑刃,向着那层层包围之间,义无反顾的冲去。 段锦容的剑是最先出手的,段锦睿手中的东西仅只比他慢了一瞬,而柳墨言的剑,则是仓促之间,最后加入的。 段锦睿不闪不避段锦容的杀机,将手中的物什扔在了两人之间,短短的距离中,谁都无可退避。 段锦容面上现出惊骇之色,想要抽身后退却因为杀心太重,出剑太猛无法停住前倾的动作,段锦睿手中沒有了任何武器,他的面上是冷冷的不屑的嘲笑,被大力掷出的黑色球体几乎是瞬间爆炸,砰然巨响声中,烈焰翻卷,浓烟滚滚,惨叫入耳,同一时间,那一袭比之烈焰也毫不逊色的灼灼,冲入了烈焰之间,一时间,却是无人可以得见其中情形。 ------------ 第一百零八章 绝不离开 剑尖与血肉相接的声音如此刺耳,可是段锦睿想象的剧痛沒有來临,來临的是那熟悉的,清朗磁性的嗓音:”走!” 从來不认为柳墨言会在此处出现的人,下意识地随着红衣人的力道冲出,自烟尘火焰中掠出了两道修长的身形,跟着段锦容來的人无一弱者,几息之间,他们便反应了过來。 ”哪里走!” 有人冲入那焰火间去找还沒有出來的段锦容,还有些则是和段锦睿的人打了起來,那些人即使中了软骨散,拼命之下,也留住了一部分人手,只是还是有大半的人,追了出去。 ”咳咳!” 段锦容被两个手下自火焰中搀扶出來,别说蒙面的那块方巾,便是身上的衣服,乌黑的发丝,也被烧焦了不少,最严重的,却是他腿上的伤口,被那雷火弹直接击中,虽然及时闪避了些距离,还是不可避免的烧伤,皮开肉绽,甚至有熟肉的味道在夜空间弥漫。 段锦容整个人狼狈不堪之极,猛地挥手将想要检查他伤处的人推倒一边,抬起头,声音不复温润,满是阴寒冷酷:”杀了他们!马上杀了他们!” 那两个人已经冲出了有段距离了,迟迟无法完全离开的原因,是段锦容提前布置在附近几棵最高的树上的*弩手,比起一般的小弩,那些弩箭便是守城也绰绰有余,一箭能够穿过全身防护的很好的几个人之多,便是柳墨言再厉害,也要顾忌。 ”主子,娘娘吩咐了要活口!” 另一个贴身保护段锦容的手下小心劝道。 段锦容歪着头:”母妃何时吩咐的,本王怎么不知道?” 手下不明所以,下意识回到:”王爷忘了?将属下这些人交给王爷的时候,娘娘便已经说过,活着的太子殿下……厄!” 冲口而出的话沒有说完,一声惨哼,一直被段锦容提在手中的剑,快速上扬,稳准狠,黑衣人脖颈间迅速渗出一片血红,他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徒劳地张大了眼睛,砰然倒地。 段锦容有些踉跄地站直了身子,手腕一抖,将剑尖上滑动的温热的血迹,甩落在枯黄的草地之间,冷笑一声:”本王手下,沒有分不清主子到底是谁的狗!” 随身护在身侧的几个人,人人侧目,却是不敢多言,段锦容指着柳墨言和段锦睿离开的方向,早已经忘记了自己对那个容貌绝艳的人曾经有的动心与迷恋:”容戊,你去告诉那些废物,全力狙杀,谁若是拿下他们的人头,本王重重有赏!若是让段锦睿跑了,本王一个不饶!” 刀剑相击,火花四溅,血色飞离。 柳墨言一只手挽着段锦睿的胳膊,另外一只手则是将软剑飞舞的像是天外流星一般,璀璨亮丽,转瞬即逝,却是剑剑封喉,招招夺命。 他们趁着方才那一瞬间这些敌人未曾反应过來,冲出了大部分的包围圈,可惜敌人不止训练有素,身手高绝,手中更是有弩箭这种制空利器,柳墨言几次想要带着段锦睿腾空飞跃,却都是到了半空便被逼着下落,战线越來越长长,柳墨言身上的红衣越发的艳丽,和着手中剑上的鲜血,整个人宛如玉罗刹一般; ”墨言……” 段锦睿手中拿着一把自敌人那里抢來的长刀,方方将又一个敌人砍翻,血液喷溅了他半张脸,气息有些不匀,却是丝毫沒有减弱气势,反而要将自己被柳墨言牵住的手脱出:”你先走,去找离诀!” 柳墨言充耳不闻,攥住男人的那只手,五指狠狠地收紧,软剑如同飞仙横空,收割一条条生命。 ”墨言,我们两个人的话,一个都走不了!”段锦睿还在劝。 啪嗒一声,将抽冷子的弩箭击落,手腕忍不住一抖,那强力的弩箭,若是往日单独面对,绝不会如此让他狼狈,但是,在这刀光剑影之间,要护着身边人,那來自头上方的杀机,却是防不胜防。 ”墨言,放手!他们不敢杀我!” 段锦睿还在挣扎。 ”闭嘴!” 柳墨言终于开口,抬脚扫翻一个无声滚來,想要攻击他们下盘的敌人。 抬头望着枝叶间隐隐的寒芒,咬了咬牙,在段锦睿反应过來之前,手腕一翻,身子一矮,将人背负在了肩膀上:”不想让我死的话,就不要让我的后背露出來!” 还想要挣扎的男人,一如柳墨言所想象的,牢牢地将自己整个身子贴附在了他被汗水浸湿的衣衫之上,红衫勾勒出柳墨言完美的背脊,而段锦睿与他之间,沒有一丝缝隙,血腥味,汗水味,还有烟尘气息,在两个人之间弥漫,柳墨言被鲜血染红的双眼还是杀机凛然,手中的软剑毫不停顿,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此时此刻,柳墨言心头升起的不是对死亡的惧怕,而是一种豪情万丈。 ”阿睿,我今日既然來了,便绝对不会将你留下!” 话音方落,柳墨言手中的软剑随着腕部巧妙的一抖,在将面前又一个送死的人杀死的瞬间,软剑卷住对方的腰间,挥手轻甩,向着那围攻过來的刀剑送去,阻了周围一阻。 同一时间,柳墨言唯一戴在身上能够当做暗器的东西被他双手一扯,连串的珠子,随着十指弹动,向着那些早已经了然于心的能够放射弩箭的枝叶之间弹出。 ”啊!” 惨叫连连,还有重物滚落声,柳墨言把握|住了这一瞬间的时机,方才顺势自腰间解下的玉带已经灵蛇一般缠绕上了最近最高的一棵大树。 即使背负着段锦睿这么个大男人,有力可借,而且周围的攻击出现瞬间空白的好时机,柳墨言展现了他非凡的功力,红衫飞扬,墨发飞舞,精致的靴子在树干间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记,占据了至高点,凉风吹拂,无暇去感受这份迷人的气息,柳墨言的袖子灌满了强劲的内力,鼓鼓的,宛若风箱,伴随着半空中滴落的点点艳红,一头扎入了更深处的林木之间,突破了段锦容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包围圈。 ------------ 第一百零九章 你必须活下去 柳墨言带着段锦睿突出重围之后,一刻也不敢停歇,如同疾风一般,在枝桠树干间跳跃纵横,耳听着身后一直沒有停歇的脚步声,喊杀声,柳墨言右手拇指中指指尖相对,轻轻抵在唇边,舌尖抵住呼气,一声平和却有穿透力的口哨声音在林间畅然而行,伴随着得得的马蹄声,一直紧绷着的面容,有了些许笑意。 黑马纵跃而來,红衣男子携着另一个男人自树上一跃而下,马儿未曾停歇脚步,而男子的身形,却是稳稳地端坐其上。 ”咄咄咄咄”弩箭射穿空气的声音,可惜却全部贡献给了柳墨言身后的土地,段锦容带來的人个个都是难得的高手,在潜形匿迹方面可以说是独具一格,可惜,他们不是士兵,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比得过柳墨言这样丝毫不比那些马背上的民族逊色的高妙骑术,因此,纵使他们及时找來了坐骑,只能徒劳地看着双方的距离越拉越远,终至看不到人影。 段锦容恨恨地掰折了一根树枝:”都是些废物,本王养你们何用!” 他周边的手下,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些距离,方才死的那个同僚,大家都是记在心里。 段锦容的声音阴冷酷戾:”联系皱城,告诉他,有两个杀人逃犯在他的地界儿内逃窜,本王要借他的兵马搜捕逃犯!” 皱城是他们这方面一步很重要的棋子,这一回能够这么正好地将段锦睿的人堵在这里,得他之助良多,纳兰明秀再三嘱咐过他不能轻易曝露,可是,段锦容已经顾不得了,那些想要提醒他的人,只要想想方才被他一招割喉的手下,便闭紧了嘴巴。 ”本王布下天罗地网,且看他们如何能够逃脱!” 手紧紧的攥住,段锦容的眼中,是势在必得的狠毒。 ”哒哒,哒哒哒哒!” 马蹄儿声越发地急,柳墨言右手轻轻拂过黑马那油亮乌黑的颈项鬃毛,真心赞美:”睿睿,好样的,等回去后,我一定让阿睿好好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故意如此说的,想要放松身后男人的心情,对方从离开之后一直一声不吭,柳墨言有些担心,只是身后无声,唯一可以看做正面回应他的,只有腰肢处勒的紧紧的属于男人的臂膀与十指,还有那紧紧贴在后背之上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宽厚*膛。 撇了撇唇,对段锦睿这种有时候沉默到无趣的样子,柳墨言一直是有些怨言的,不过想到除了段锦睿本人之外,留在原地的那些人,又有些理解身后男人的沉默了,柳墨言一不顺心便想要讥讽几句的习惯,强制地压了下去。 ”算了,算我欠你的!”轻声嘟囔了一句,柳墨言专心地欣赏起这样独特的马上风光。 树林在身后倒退,青黄色的草叶在马蹄下弯腰,风儿吹拂过满头的乌丝,柳墨言的神情自在而惬意,带着久违的轻松。 仿佛,他不是在带人逃命,而是在春日踏青,在马场驰骋耍玩,柳墨言的眸子微微闭起,享受着这份难言的自由,有人陪伴的自由,只觉得,这段日子以來,所有的烦闷忧愁,都不复再见; 耳际有熟悉的气息吹拂,将颈边的发丝都吹了起來,在脸颊边飘摇游荡,有些痒痒的感觉,柳墨言苍白的面色现出一点红润:”阿睿,我们现在去一个地方,你放心,我会护住你的……” 柳墨言温声细语还未曾全部出口。 ”呕!” 身后人发出这样一声之后,柳墨言的脖颈到后背的位置一片濡湿,腥涩的味道,在空气中流窜,在灵敏的鼻尖徘徊,柳墨言面上的那一丝因为羞涩而起的红意,宛若流星一般,在绚烂之后,一瞬间褪去了所有的光彩,只剩下了茫然的空白。 ”阿睿……” 强自忍住想要让睿睿停下的冲动,他们暂时是摆脱了追兵,但是,只要不是到了能够暂时藏匿的地方,他们根本便不能够真的停下耽误。 牙齿咬住了下唇,唇齿间溢出了血腥的味道,眼中闪过冷酷:”阿睿,你必须活着,你若是死了,我就将你的尸体送给段锦容!他对我有兴趣,你我都知道!” 然后,我会想方设法地杀了他!未竟的话语,因着身后男人喉咙间溢出的一点赫赫之声,而吞入了腹中。 柳墨言一只手按住男人覆在身前的冰凉的微微颤抖了下的手,一只手猛地一放缰绳,已经很是快速的马儿,撒了欢儿的疾驰,宛若流星,宛若闪电,在天空浮现一缕鱼肚白的时候,那一抹黝黑的残影,终于停了下來。 柳墨言放下段锦睿的时候,看到男人后背上插着的一根弩箭,倒抽一口凉气。这支箭射的不深,看位置还有力道应该是方才纵马那一阵子沒有及时阻拦发现而中的,难为段锦睿一声不吭。 柳墨言眼中喷着火焰,丝毫不觉得欣慰,那尖锐的箭头深深地埋入骨血之间,顺着那条狰狞的血槽不断溢出的属于男人的鲜血。 ”属下参见公子!” 柳墨言按照三长两短的暗号在门上拍过,小厮样子打扮的人打开大门一条缝隙,看到柳墨言一脸的血迹还有冷寒,立马出声请安。 段锦睿的面色苍白到了惨白的地步,对着自宅子中跟着出來的人厉声吩咐:”马上准备热水,巾帕,剪刀,金疮药,还有绷带,烈酒,镊子……” 丰富的战场急救经验,让柳墨言几乎是想也不想的便知道该如何做才是对段锦睿最好的。拒绝了手下想要为段锦睿治伤的建议,柳墨言面上的神情冷酷到无情:”你们守在外面,不要让任何人打扰!” 眼睛逡巡,东西很齐全,柳墨言低头望向呼吸有些微弱的男人,唇角轻勾:”阿睿,你必须活下去!” 他的手从來沒有这么的稳定过,段锦睿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柳墨言觉得这样很好,因为不需要另外预备麻沸散,玉白的仿佛艺术品的手灵巧地运用,”咔擦!”露在身体外的那一截弩箭杆子被男子狠狠折断。 ------------ 第一百一十章 红衣 柳墨言下手掰断那截箭杆子的时候,已经尽可能地做到快狠准了,比他在战场上收割人命还要稳,他只是不想要段锦睿感受到任何一点更加多余的痛苦,可惜,深深地陷入血肉的箭头,还是不可避免地随之颤动。 ”唔!” 段锦睿静静趴卧着的身子猛地一颤,抽搐了一下,若不是被柳墨言另一只空着的手,狠狠的,牢牢地按在榻上,一动都不能动的话,恐怕早已经让伤势加重了,柳墨言看向男人蹙紧的眉,紧闭的眸,那是代表痛苦不安的征兆,到底沒有清醒过來。 暗自松了口气,柳墨言再不迟疑,手上的动作越发利落迅速,用剪刀将伤口附近的衣物卸下,用小巧而锋利的刀子割开那处伤口附近的皮肉,火苗燃起,玉白的手指捏着镊子來回翻转,烧的通红。 ”刺啦!”一声刺耳的声音之后,伴随着男人从喉咙中溢出的惨哼,狰狞的被鲜血饱灌的箭头连着那小半截箭杆子掉落在了地上,喷上烈酒消毒,撒上金疮药,雪白的绷带一圈圈地将整个人前*后背缠绕,呼吸一直时轻时重的男人,虽然还是虚弱的厉害,还是在面上多了些许代表生机的起色,*口的起伏也渐渐地平缓下來,直到了这个时候,柳墨言才终于卸了那口强自撑着的气,无力地坐倒在段锦睿身边的榻上。 ”來人!” 柳墨言终究不是那些能够在喜欢的人卧榻受伤的时候时时刻刻守候在身边的人,他做不來那些小儿女情态,而且,现实也不允许他现在沉浸在儿女情长之中。 握了握手,冷汗涔涔,柳墨言感觉身体中因为心理的乍然放松而无力的状况稍微好了一些之后,沉声唤了一句。 ”公子有何吩咐?” 管事的已经不是方才外面一副员外翁的富态样子,而是满面肃然。 ”你派几个机灵善辩的,忠心可靠的去附近还有城里散播太子殿下遇袭的消息,暗中查探一下,城中有沒有什么异常或者是被抓捕的人,还有让他们留下暗记,最好和京城的人联系上,不要让人找到这里,找个稳重细心的,伺候好我带來的人,这几日要多加小心,加强戒备,沒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庄子里的其他人都不要外出,还有,给我准备一匹好马,还有多准备些暗器……” 柳墨言沒有多说废话,直接开口吩咐,段锦睿遇袭的事情,其中牵涉的人肯定不止一个段锦容,他现在要做的,是将主动权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里的管事是他以前安排下的,连陆俊冯都不知道,狡兔三窟,柳墨言从來都不觉得在有能力的时候尽可能多的准备后路有什么不对,归根到底,是前世被段锦容伤的太深,他最后看了一眼还在昏迷中的男人,唇边挑起一抹温柔的笑,手指遥遥地点在男人的心口位置:”你做到了我的要求活了下來,那么,作为回报,我不会白白让你受伤的; !” 这句自语,很小声很小声,只有他自己听得到,却带着强大的气势与自信,柳墨言眼中闪烁着寒冷酷烈的光芒,那一袭已经被鲜血浸染了个遍,根本看不出是喜服的袍子,根本就沒有换下,就这样带着一身的炽艳与血色,去做他早就应该去做的一件事情。 红袍男子决绝转身,乌黑的发丝飘过那满目的萧瑟,本來应该陷入深度昏迷的男人,手指费力地动弹了一下,无力下垂,惟有那失却了血色的淡色薄唇间,隐隐地溢出一声:”不要……去……” 段锦容是秘密前來的,截杀段锦睿这件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的话,他手下能够调动的人肯定不止是那些暗中培养的死士了。 现在段锦睿被柳墨言救走了,他自然是不甘心就这样无功而返,应该说,自从段锦睿代替皇帝泰山封禅之后,段锦容脑海中那根理智的弦,便越发地岌岌可危,顾不得保持自己行踪的绝密,段锦容联系了自己以前布置在这里的几步暗棋。 便是心里再怨恨不甘,段锦容联系人的时候也很是小心,奈何柳墨言前世跟在他身后实在不是一日两日,最熟悉的便是他暗地里布置下的这些个人与势力,自然是不需要另外费力寻找了。 柳墨言找到段锦容的时候,对方正和几个相熟的官员躲在一座私人府宅中密谋,他们所谋划的,无疑便是趁着现在段锦睿遇袭的事情还沒有被人发现的好时机,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在这里将人找到解决。 ”众位大人,此事便拜托了,若是谁能够为本王达成所愿,待到他日功成之日,本王定然会有所厚报!” 段锦容笑意莹然,一袭青衫,半敛星眸,端的是翩翩公子,如玉君子,丝毫不见几个时辰前被雷火弹炸的狼狈的样子,还有杀人时的狠辣无铢。 ”容王爷能够看得起下官,是下官几人的福分,您且宽心,那位只要沒有出了我们这一亩三分地,定然让您称心!” 段锦容既然能够给出承诺,这几个早已经想要攀附上高枝,将自己的位置好好动上一动的人自然也是投桃报李,表表忠心。 段锦容越发笑的温雅柔和:”那就预祝几位大人早日功成了!” 狼狈为奸,一丘之貉,都不是好东西,一声冷笑在耳边徘徊,屋子中的几个人心底一惊,有反应快的已经张口准备唤人进來了,可惜,柳墨言不会再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头上方哗啦啦一片灰尘瓦片掉落,首先便砸伤了几个人,段锦容向着门边退去,可惜那些烟尘瓦片还有受伤恐慌的人将他逃生的路堵截。 感受到凛冽的杀机刺得脸皮发痛,段锦容将腰间的长剑挥舞,戒备的动作才做好,惨哼声,倒地声,他身边围着的几个官员已经有一半被软剑封了喉,沒有惊心动魄的杀戮,沒有血色漫天的狰狞,一袭红衣,一泓秋水,只是如同舞者般翩翩几个起伏,便已经让嘈杂的声音褪去了一半。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后手(一) ”來人,有刺客!” 终于有回过神的喊出了声,雕花木门被那些因为害怕而发挥了超常速度的几个漏网之鱼打开的时候,柳墨言方方脚尖落了地,精致的红色靴子在地面上滴溜溜转了一圈,艳色的衣摆旋转出绚烂的弧度,伴随着的,是不曾止歇的杀戮。 ”我说让你们走了吗?” 沒有追出去,反而是对着面色难看的段锦容冷笑了一声,在对方蓦然收缩的瞳孔映照时,头颈连侧都未曾侧一下,手臂平伸,手腕翻转,软剑横空飞出,穿透了那层糊在窗框上的白纱,一蓬艳色的花儿绽放在窗纱之上,和着自破损的口子中穿梭的风儿,凄然而冷寒,艳丽的让人害怕,一如此时袖底飞针收走了剩下几个人性命的那风华绝代的男子一般,透心的凉。 ”墨言,我沒有想到,再次相见,居然是在这种情形之下……” 段锦容在瞬间便否决了自己要趁乱逃跑的注意,反而是强自镇定地站住了,连柳墨言明显冲着他來都沒有变化面上的色彩,最多眼中多了些许哀伤悲痛与惑然。 段锦容自认为情深的表情,让柳墨言像是吞了不干净的东西一样心口难受,懒得理演戏演得入迷的人,一声不吭,一只手快速地点在段锦容身上几处大穴之上,然后,毫不怜香惜玉地将这个让他厌恶的男人往肩膀上一抗,顺着來时被他弄出了大洞的屋子上方冲去,这一连串的变故兔起鹘落,让人根本便反应不及,等到这座宅子中的侍卫们赶到的时候,迎接他们的只有一地的或死或伤的大老爷们,抬头望去,还有那一袭红衣一角闪过,已是芳踪杳然。 柳墨言扛着段锦容出了宅子,却是沒有离开的太远,现在是大白天的,他再是隐蔽,也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出城,听着耳际段锦容艰难的喘气声,柳墨言的唇冷冷地勾了勾,肩膀一甩,”砰”的一声轻响,段锦容像是一块死猪肉一样,被他随意地扔在了地上,若不是点着穴道,恐怕早已经因为柳墨言这些动作出了声儿,段锦容死死地盯着看也不看他一眼的男子,方才伪装的那些情意,像是云中的雾气一样,來的快,消散的更加快。 柳墨言沒有兴趣去研究段锦容现在在心里是怎样的凌迟他,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带着段锦容躲在宅子隐蔽的附近位置,看着里面的侍卫们一批批地出來搜查,却又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里面让他杀了的人有不少,他们却只能吃这个哑巴亏,从段锦睿苍白着面色昏迷之后一直在心口熊熊燃烧的烈焰,终于有了熄灭的兆头; 转身坐下,柳墨言闭起眼睛运功,他一直沒有休息过,而且几场突围杀戮,将内力损耗的太过,现在要抓紧时间恢复功力。 段锦容看着柳墨言就这么闭上眼睛不搭理他,本來还在想着要如何解决这样的困境,等会儿要说些什么软化多方的人,硬生生地被这股郁气堵在了咽喉中,咽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來,别提多难受了。 直到月上中宵,柳墨言终于舍得睁开了眼睛,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涨红着一张脸,隐隐有青色浮动的纠结表情,柳墨言不需要问都知道段锦容为什么会如此,先不说自己这一次将他劫持出來坏了对方什么算计,便是一个只有几手功夫的人这么被人点住穴道,一动不动地坐了一天,不谈饥饿还有如厕问題,光是不流通的血液便够段锦容喝一壶的了。 段锦容不能开口不能动,只能用眼神向着柳墨言示弱,他觉得全身都仿佛有蚂蚁在啃噬一般,又痛又痒,比他遭受的任何痛苦都要难耐。 ”容王爷,我也不想要为难你,只是迫不得已才将你请來,希望你见谅!” 柳墨言好像沒有看到对方示弱的眼神,轻声抱歉。 段锦容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他看到柳墨言救走段锦睿的那一刻起,其实便已经暗自给两个人的关系下了注解,以前甚至还利用这些感情做成了几件事情,他只是沒有想到,柳墨言会那么在乎段锦睿,居然抛下新婚的妻子,來了这里,还劫持自己这位堂堂的王爷。 柳墨言的手指在自己的发间轻轻抚了下,将吹落在上面的叶片摘下,沒有看段锦容丰富的眼神,自顾看着指尖的黄叶:”王爷不需要担心太多,墨言和您之间沒有什么仇恨,只要我的事情解决了,自然会将您放走的!” 柳墨言的视线,全部凝注到了手中的落叶之上,所以,段锦容看不到男子现在的眼神,也自然无法看清其中的酷烈与隐忍,他只是松了口气,暗自揣测柳墨言的话语意思,是否是他和段锦睿有什么龌龊,要借助他做些什么,段锦容脑海中飞速掠过段锦睿成婚,柳墨言远赴边关,还有皇帝中秋后的赐婚,这里面说沒有蹊跷,傻子都不信。 本來忧心忡忡,想要快点儿逃出生天的心思,渐渐地被另一种心思取代,也许,他能够借助柳墨言,从段锦睿那里得到些什么。 柳墨言在段锦容面前好容易坚持着演了一场戏,他对那个人的了解很深很深,所以在将段锦容送到另一个隐蔽的藏身地点之后,吩咐了手下人准备的一些需要见光的东西,还有看似紧张实则有漏洞的防护,他便毫不迟疑地离开了,他相信,以着段锦容的'聪明'和'擅于投机'的性子,定然会'老老实实'地呆在那里,直到找到自己想要他见到的东西的。 报复一个人,杀了他不是最简单的,让他失去自己所有在意的才是最成功的,柳墨言本來已经下定了决心,今日便要趁着段锦容离开京城的大好机会,像是对方趁其不备截杀段锦睿一样截杀了他,但是,事到临头,到底是长久压抑的执念还有害怕局势失控,进而连累段锦睿的心思占了上风,柳墨言停了手。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后手(二) 段锦容现在不能死在这里,正如同纳兰明秀阻止段锦容直接杀死段锦睿一样,他们放眼的是那天下间至高无上的宝座,只有将所有的情绪全部压制,让理智占据上风,才能够获得成功的果实。 不过,死不了,也不会让段锦容痛快的。 眼中满是凛冽的寒芒,柳墨言的手无意识地松松合合,像是抓住了什么,又主动地扔下一般,抬头望天,天色已经很晚了,出來了有一日了,也不知道男人的伤势恢复的怎么样了。 归心似箭,此时此刻,柳墨言只有这一个念头。 柳墨言给段锦睿找的藏身地点是很隐蔽的一处地方,里面的主人名义上和此城城守的小舅子沾着亲戚关系,恰好,那位小舅子是负责为城守敛财的人,所以他也不害怕段锦容勾结的人一时间会找到这里來,再加上段锦容现在被他掳走,而那些他收买的官员的乍然死亡,城里现在看似沒有什么大风声,实则那些官员们乱成了一片,定然是忙于争权夺利的,柳墨言这点自信还是有的,他现在只需要确认段锦睿的安全,然后,等着庄离诀的人及时赶到前來护卫他。 那所宅子看样子和他离开的时候沒有任何变化,柳墨言却悄然顿住了脚步,他看了眼门口守卫的两个人,身姿笔直,看起來精气神也只是比一般的守门侍卫好些,沒有太大差别,柳墨言敏锐的神经,却是瞬间便嗅闻到了熟悉的气息,那是军人的训练有素与凛然,身子一转,到了院墙后,脚下一点,单手在高高的围墙之上一撑,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一点银芒,另一只手飞快地在墙壁上一按,转换了方向,沒有一丝动静,是天蚕丝,销金断玉,若是直接冲上去的话,就不是简单的几道口子了,这回小心的多了,避开天蚕丝还有其他伤人示警的东西,幸亏这原來是他的地盘,便是有些意外,死角之类的也在柳墨言心中掌握。 柳墨言终于趴在了墙头之上,可能是对宅子本身的防护很有信心,里面的人到现在沒有发现他,院子中多出的几十个陌生面孔便是想要忽视都难。原來宅子中的人,他认识的面孔,居然一个也沒有! 这些人是陷阱,还是庄离诀的人赶到了?他自信院子中自己亲自布置下的人的能力,不可能一点儿声息都沒有地被人包了饺子,但是,按照路程还有实际情况來看,庄离诀也不可能这么快便赶到这里,毕竟,他想要离京,并且带着大批能够动用的手下离京,是很需要费些工夫的。 不知段锦睿现在是什么情况,他走的时候,男人身上还受着严重的伤,若是敌人的话,恐怕…… 柳墨言脑子里转了一圈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沒有再掩饰自己的身形,大大方方地从墙头跃下,他在赌,不论是敌是友,对方现在都不会贸然开了杀戒,因为那个想要直接将人杀了的段锦容,还在他的手上; ”谁!” 院子中徘徊的人虽然身手单个远远地不如柳墨言,但是警惕心还是有的,更何况柳墨言这样沒有一丝遮掩地直接从墙头落下! 柳墨言身上还是那件红衣,被鲜血浸染,被尘埃污浊,只是他的样子,却凛然高华的宛若凤凰一般让人无法直视。 兵器出鞘声连成一片,转眼间,柳墨言身边便围住了一圈的雪亮兵刃,每一把都在隐隐地释放着杀戮的气息,红衣男子颜色绝丽,未曾因着这逼迫有一丝失态,缓缓启唇,声音带着优雅与磁性:”柳墨言前來一会此间主人!” 主人二字,刻意加重了语气,让明白的人只是听着,便暗自赧然。 柳墨言身姿洒逸,唇边甚至含着笑,若是不看身上那还散发着甜腥味道的血色,真真称得上是翩翩佳公子,对他有敌意的人因着面前人的风度与态度,不自觉收敛了些许戾气。 ”我们主子现在有事在身,这位公子还是请回吧!” 收敛戾气归收敛戾气,原则还是原则,柳墨言挑唇一笑:”他会愿意见我的!” 仰颈启唇,声音化为一道细线,自院落穿梭而入,房门根本便阻不住他的声音:”庄离诀,既然來了,何必藏头露尾!” 他的这句话已经是很不客气了,那些围着他的人面色一变,手中刀剑隐隐颤动,已经不是威胁的架势,而是想要直接动手了,偏偏柳墨言老神在在,丝毫沒有反抗的意思,一把刀眼见着便要砍在他的肩膀上,他还是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紧闭的房门。 ”成崆!” 一直藏在屋中的人终于舍得出來了,那个手中的刀直直砍下的人,在听到自己名字的瞬间,便将刀收回了腰间,老老实实地避退了一步,柳墨言微微侧着头,打量着一袭雪袍的男子,上上下下,很是仔细的样子,像是不认识他似的,然后,喟叹一声:”怎么,你想要在这里杀了我?” 方才一直不出來,直到他用了传音入密,展示了他现在的功力突围而出或者是让某个人注意到还是沒有问題的,才像是个养在深闺的大小姐一般,羞涩地出了來,说庄离诀方才沒有想要将他顺手杀了的心思,柳墨言都不相信。 庄离诀虽然还是以前一样的雪色长袍,到底是和以前有些差别了,曾经,他面上习惯了的温柔和煦的微笑已经变成了一个浅浅的痕迹,唇抿的有些紧,眼中的光芒抑郁深沉,更加有气势了,却也不易让人接近了。 庄离诀走到柳墨言身前,看了一眼对方那件血迹斑斑的红袍,冷冷一笑:”我不会在这个时候杀了你的,放心!” 他扫了眼周围不明所以的手下:”你们都退下!好好守着,别再让任何人进來!” 庄离诀带着柳墨言进了内室,只是一眼,柳墨言便看到趴在榻上,一张脸泛着不详的红艳的男人,在庄离诀反应过來之前,红影一闪,已经逼近了榻,白瓷般的手轻触男人额头:”好烫……” ------------ 第一百一十三章 男人间的较量 ”怎么会这样?” 柳墨言错愕,他临走的时候很确定段锦睿的伤势已经控制住了,而且,他的人手里面有善于处理外伤的好手,不可能任由段锦睿烧成这个样子。 错愕之后便是震怒,甩袖站起:”來人!” 以着柳墨言的想法,定然是手下有人不尽心,毫不掩饰他此时真真切切的杀意。 ”呵呵,这个时候做样子给谁看?” 门口被庄离诀的人挡得严严实实的,雪袍男子冷笑了一声,堵到了柳墨言面前,面对柳墨言惑然的眼神,讽刺着:”知道殿下为什么会突然高烧不起吗?因为他中途醒來,而你却不在,他担心你出事,强自起身,崩裂了伤口,才会导致高烧的!” 庄离诀咬牙切齿,在柳墨言面前维持不住也不想要维持自己惯常的风度。 ”我只是去……” 柳墨言下意识想要解释,只是,看到面前的人是庄离诀,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他做了什么事情,自会和段锦睿亲口说,凭什么要和面前这个碍眼的人解释。 ”我去了哪里不需要向你解释,你为什么这么快赶到这里,我也不会询问,现在阿睿才是最重要的!” ”等到他醒过來,我们之间有什么怨恕,用男人的方式解决!” 柳墨言说完了便要闪过庄离诀的阻挡,去外面找管事的取一些药材还有工具,他现在只想要亲自照顾段锦睿,其他的任何人,他都无法放下心來。 ”我若是说,想要现在便解决,你待如何?” 阿睿两个异常亲昵的字眼,刺激了庄离诀的理智,冷声问道。 ”你难道沒有看到阿睿现在需要退烧吗?庄离诀,看在我们暂时也算是一个阵线上的,不要逼我现在杀人!” 柳墨言不甘示弱,红袍烈烈,乌发飞扬,凛冽的气息,自他的周身弥漫散开。 ”谁杀了谁还不一定!” 庄离诀身上的雪袍无风自动,他的手指悄悄地伸缩着,一丝隐藏在心底深处,早已经徘徊了许久许久的杀机,因着段锦睿昏迷不醒,因着柳墨言的到來,终于得到了机会,钻出了那本來便不严密的防护。 ”叮叮叮叮!” 一连串的细微金属落地声,柳墨言脚下落了一地的银针,他猛地抬头:”庄离诀,你既然想要找死,我成全你!” 两个人心中都对对方存了许久的不满,这个时候,借着方才升级了的一点试探,终于谁都沒有了耐心,雪色与红色瞬间交缠了起來,软剑与铁扇金铁交鸣下发出刺耳的声音阵阵,火花在两张肃然冷煞的面目上迸射; 柳墨言和庄离诀其实心里都清楚,他们谁都不可能在现在这个时候对对方下杀手,只是,作为一个男人,当他在意的人被另一个人或是觊觎,或是拥有的时候,那一缕嫉妒的火焰,只要轻轻撩拨便会化为熊熊大火,将靠近的每一个人都燃烧成灰烬。 庄离诀和柳墨言都是难得的高手,柳墨言比起庄离诀却要多了许多年的经验还有在江湖中混出來的许多阴损手段,因此,只是盏茶的工夫,那一袭雪色袍子之上,便沾染了点点血色的花儿,看起來凄艳而决绝。 打斗的时候声音很大,不可避免地惊动了外面的人,可是当庄离诀的手下想要來围攻柳墨言的时候,这个男人却是将他们厉声呵斥出去,庄离诀的说法,这是一场男人的争斗。 ”啪!”的一声,庄离诀的折扇因着柳墨言指尖劲气横扫,一时不查掉落在了地上,那把在短短几日间饱饮了无数鲜血的软剑,正好擎在庄离诀的脖颈上。 庄离诀的颈子仰的很高,攥在另一只手中的一把暗器掉落在了地上:”我输了……” 这一刻,这个男人的样子瞬间衰老了十岁的样子,方才的杀戮狠绝都像是春日的薄冰,被那灼灼的阳光所消融。 庄离诀身上布满了伤口,柳墨言也不轻松,他的唇角溢出鲜血,若不是在外面休整了一晚,恐怕今日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男人的决斗,我赢了……” 柳墨言因着方才庄离诀未曾让那些手下插手,多少对面前的人改观,话音落下,架在男人颈子上的软剑收入了腰间:”府中有厉害的医师,阿睿现在需要治疗。” 庄离诀怔怔的,似乎沒有想到柳墨言沒有趁机侮辱他什么的,说实话,这一次,他是真的尽力了的,男人的决斗,苦笑了一声:”殿下所受的箭伤已经稳定住了,你府中的医师早已经给殿下重新用药了,他现在只是需要好好休息,有一个人在身边照顾……” 说完了话,连地上自己的铁扇都不管了,自顾向着门外走去,庄离诀的身影,似乎有些萧瑟:”殿下想要的人,只有一个……” 柳墨言的心里,有种难言的滋味儿蔓延,他一直和庄离诀互相看不顺眼,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们都对段锦睿有心,在他的心中,威胁最大的其实不是嫁给了段锦睿的杨彤箬,而是这个一直默默守候在男人身边的庄离诀,现在庄离诀主动认输,放弃,他心底的滋味儿是欣喜,却也是怅然,谁都沒有错,只是太爱而矣。 敲门声响起,柳墨言回头,是几个丫鬟,冒着热气的盆子,干净的布巾,还有各种药物工具,准备的很齐全,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就送了來,庄离诀应该是一开始便准备好了吧。 沒有心思去替庄离诀可惜或者惋惜些什么,现在重要的只有段锦睿一个人。 将这几个丫鬟遣了下去,柳墨言拿起干净的帕子,在温水中浸湿,稍微拧干了些水分,重新坐到榻边,将湿巾折叠好搭在男人的额头上,眼睛一扫,看到男人干裂的唇瓣,柳墨言走到桌边,倒好了一杯热水,感受了下温度,蹙眉,内力流转,冰寒的劲气在指掌间徘徊,滚烫的热水成了温温的水,柳墨言将昏迷的人扶了起來,让男人的身子半靠在他的怀中,既不会碰到后面的伤处,也不会让他不适。 ------------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在 柳墨言擎起杯子,想要喂到段锦睿口中已经用内力温好的水。 柳墨言是真的很认真地想要照顾段锦睿的,毕竟,他忍受不了例如庄离诀或者是其他任何人在男人身体虚弱的时候在一旁守候,由己及人,他前世能够接受段锦容,很难说最大的原因不是因为对方在他疑似有瘟疫的时候一路照顾从而生情。 连他开始对待段锦睿动心,都是因为在他们今生初次相见的时候,男人不离不弃的照顾,小心眼儿是因为在乎,可惜的是,柳墨言能文能武,能够拉拢人心也能够阴人,上得了战场进得了朝堂,偏偏就是沒有学过怎么伺候人照顾病人。 ”咳咳!” 即使还沒有清醒的意识,段锦睿在水流冲进气管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呛咳出了声。 柳墨言能够想到将滚烫的水温用内力降温,这已经是极限,剩下的便是趁着男人的唇张开一点的时候,将水逼进去,现在段锦睿咳嗽的脸都涨红了,柳墨言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将杯子从段锦睿的唇边移开。 ”阿睿,抱歉……” 柳墨言轻轻拍抚男人后背沒有受伤的位置,还有*口的位置,将岔了的气帮着平顺下來,好一会儿段锦睿才重新安静地沉睡。 柳墨言松了一口气,低头望去,方才喂水时残留的些许晶润的水滴在干涩的薄唇间流淌,男人的上下两瓣唇已经是闭的紧紧的,丝毫沒有再次张开的意思,一缕水迹顺着唇角流到下颔,然后浸湿了前襟一点。 有些虚弱,有些狼狈,也有些别样的风姿,平日里端着一张冷面的男人如此样子,若是有心的话,怎么可能不受到吸引? 柳墨言往日里的话自然会受到吸引,只是,他现在却是觉得心里涩涩的,突围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会护住男人,让他坐在他身后的位置,让他抱紧了自己,也都是害怕对方又去啰嗦,又让他先走,哪里是真的要让他挡箭:”你这个傻瓜!” 轻轻喃语,一张玉色的面颊轻轻摩挲着那烧的红艳艳的脸,柳墨言口中是怨愤的话语,眼中却有些许晶莹在闪烁。 猛地抬起头,眼底黑亮闪烁,丝毫不见伤心忧虑,满满的是坚定:”告诉你,我柳墨言两辈子沒有照顾过一个人,你如果不好起來的话,可太对不起我了!” ”阿睿,张嘴……” ”喂,你再不喝水的话,小心真的渴死……” 方才的怅然像是一场梦幻,柳墨言和昏迷着的男人杠上了,只是,柳墨言不论是轻声劝哄还是威胁,男人都是听而未闻。 柳墨言的目光在男人紧闭的像是个蚌壳的唇上逡巡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灌出去足有一半,却大部分全都贡献给了衣襟的专门弄好的温水,不得不承认自己在照顾人这方面真的是沒有什么天分; 他是知道可以用棉棒蘸着水稍微给对方的唇浸润一些,可是,看着男人烧的通红的面颊,杯水车薪,那样根本便降不了多少温度,更遑论等会儿肯定还要喂他喝些熬好的药汁。 单薄的唇抿着可怜的弧度,心里觉得疼,柳墨言脑子中蓦然闪过一个念头,蹙起的眉头舒展,挑唇:”阿睿,既然不喜欢这样喝水,那我换一种你喜欢的怎么样!” 这一次他说了便做,沒有一丝犹豫,柳墨言启唇入口了一小杯剩存的水,幸好,还残留着些许温度,沒有完全的冷却,然后,擒住男人的下颔,唇附在了他干涩的唇间。 以唇相渡,这样的喂药方式若是对方清醒着是一种与众不同的情趣,段锦睿昏迷着的话,柳墨言便沒有丝毫那种多余的想法,他只是专心致志,一心一意地喂着男人水,便是唇齿相依,男人出于本能对水的渴求舌头无意识地在他的舌尖上缠绕,柳墨言也沒有分心,一直喂了段锦睿三杯水,估计着绝对足够了,才满意地坐起了身子。 转过身,看到手中端着刚刚熬好的药汁的雪袍男子,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來的,面上透着不善的色彩,眼睛瞪得狠,似乎要将他千刀万剐似的,厄,此时方才意识到自己做的在庄离诀眼中是有多么的刺眼,这是在情敌面前宣示主导权呀,便是段锦睿这个时候还沒有清醒,他心情还是压抑沉重的,这份胜利引起的骄傲本能仍然让柳墨言眯眼一笑:”药汁熬好了呀,多谢你了!” 自自然然地从对方手中接过药碗,手一紧,庄离诀的五指扣在碗的边缘,指尖都有些发白。 柳墨言另一只手似是漫不经心地在对方腕脉处一拂:”阿睿现在需要喝药静养,庄大人也不想再次打扰吧?” 庄离诀绷紧的五指松开,唇边漾起一抹笑容,却是透着狠戾与警告:”我自然知道该如何做,柳墨言,希望你真的像是自己所说的一样,一切以着殿下为重!” 他不是纠缠不清的人,便是再多的不甘,他已经输给了柳墨言,或者说,他在段锦睿心中的位置,一开始便远远不及柳墨言,再多的争执,徒劳地让人看他的笑话,药碗递到了柳墨言的手中,转身便走。 有了喂水的经验,喂药顺利的不可思议,沒有花多少时间,那一整碗的药汁便全部咽入了段锦睿的腹中,柳墨言拿出手帕,帮着对方楷去唇边的暗色,然后,沒有再移动过,便这么一个人守在榻边,守在男人的身边,静静地等待着对方醒來。 月上柳梢头,柳墨言的眼睛睁得都有些酸涩了,他的手指与男人放在榻上的五指相握,静静地望着,仿佛这样,便是一生一世。 ”年……年……” 榻上的人唇蠕动了下,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却是唤着柳墨言,覆盖着紧闭的双眼的长长的睫毛颤动着,一时间无法睁开,他从來都不在他的当面叫出年年二字,这个时候,也许只是因为他还沒有完全清醒吧。 ”嗯,我在……” 柳墨言唇边含着笑容,沒有提醒段锦睿,反而是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应了一声。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撵人 段锦睿好容易清醒过來之后,睁开眼先看到的便是柳墨言含笑的样子,便是背上的伤处还是抽痛的厉害,也觉得整个人安心了下來。 ”你……” 千言万语,柳墨言去做了什么?他有沒有受伤,他看到庄离诀带來的人了吗?这桩桩件件,在他昏迷时,也沒有从脑子里消失,反而让他不能安心昏睡,想要快些醒來。 ”以后不要再这么冒险了!” 便是真的有千言万语,到了最后,出口的只有这么一句话,段锦睿感觉到了手中握着的另一只手,冰凉凉的,还有些细小的伤痕可以感觉的到,不复从前的无暇细致,男人的唇动了动,声音嘶哑的厉害。 ”我出京的时候,便预料到了,她不会……” 段锦睿的手动了动,想要主动松开柳墨言的手,他沒有等到对方疑问,心里的一丝疼痛与愧疚让这些应该隐藏的事情,毫不犹豫地自唇齿间溢出。 笑容更加美丽灿烂,映着那张风华绝世的脸,越发地让人无法转移开目光,柳墨言指尖按在男人的唇上:”好了,你才醒过來,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反正我们的时间还长着呢……” 柳墨言不是不想要知道段锦睿这一回的九死一生是不是早有成算,演了一出戏,只是,当男人想要坦白,这样急切而不加掩饰的时候,什么都无所谓了。 柳墨言现在只能看到面前的人面色有多么的不好,大病还未曾痊愈,他需要的是安心静养,这样别有意味地安抚了一句,男人果然因着他的话而忘记了一些沉重的事情,反而是耳根微微发着红,以后,以后,这样的两个字,对于两个男人之间的情感,其实,便是最安心的承诺了,段锦睿承诺过柳墨言很多事情,而柳墨言,却从來未曾在感情上承诺过段锦睿一次。 安抚了段锦睿,柳墨言然后便赶忙着吩咐人熬些补汤给男人补补身子,便像是药汁一样,可能是庄离诀早已经吩咐了,沒有等多大会儿工夫,就送來了,柳墨言还要亲自伺候段锦睿用了补汤,段锦睿拒绝了,他看着柳墨言有别于素日的稍微有些狼狈的样子,沒有多想,直接说到:”我自有下人伺候,你先去梳洗休息一下吧!” 柳墨言这时才回过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明知道段锦睿不可能是嫌弃他,仍然黑了面色,沾染了也不知道是谁的血迹,穿着的还是他和别的女人拜堂时候的喜服,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便是有些小心思不愿意假手于人伺候段锦睿,柳墨言这个时候也不好再拒绝男人的好意了。 柳墨言出去之后想起问自己的人,才知道,他原來庄子上的人倒是沒有被怎么样,只是被庄离诀的人控制了自由罢了,对庄离诀的印象,倒是又好了一些。 沒有去将自己的人先解救出來的意思,他们现在这样很安全,沒有什么事情,柳墨言急着换洗一身干净的衣物,然后去照顾段锦睿; 柳墨言洗浴的时候动作很快,将那身红衣扔到了一边,换了一身的白色,其实两世以來,他从來不喜欢这种纯澈的色彩,世上从來沒有真正无暇的人能够撑得起一身雪白,穿白衣穿的潇洒好看温和的人也许比什么人都黑暗阴毒,柳墨言不认为自己是那么大奸大恶的人,他只是有些自私,但是,他也从來不自认自己多么高尚无垢,不愿意穿着这样的颜色來膈应自己。 只是想到段锦睿总是一身的深色,而庄离诀一身的雪色站在他的身边那黑白分明却又无比融洽的样子,鬼使神差的,弃了红衣,穿了白衣。 梳洗着装,这些事情动作快的话,一炷香的工夫便将自己拾掇的差不多了,神清气爽的,柳墨言快步向着安置段锦睿的房间而去,只是,到了院子外面的时候,才发现那里围着不少的人,來來往往,似乎在搬运什么东西,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面上轻松的神色一紧,眼神凛然。 一眼看到站在正中间指挥人的庄离诀,柳墨言走过去,还算客气地询问对方发生何事。 庄离诀面色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沒有向以往那样不是恶言相向,刀剑相加,便是对柳墨言不理不睬,唇动了动,样子颇为为难:”你自己去问殿下吧,若是可以的话,劝一劝殿下……” 柳墨言莫名其妙,越过庄离诀,大步进了屋子中,正好看到段锦睿被人搀扶着像要往外走的样子。 ”你们做什么!” 厉声呵斥,柳墨言沒舍得对伤号发脾气,直接对着搀扶段锦睿的人发怒,气息翻滚,虽然是一身纯澈的白袍,虽然将一身的血腥洗去,柳墨言本身所带着的那种肃杀气势让两个扶住段锦睿的人身子一颤,脸色发白。 ”你们难道不知道太子伤势严重,现在不能够移动吗?” 上前两步,强硬地自两人的手上将人接出來,柳墨言横扫了段锦睿一眼,双方心知肚明。 ”说吧,为什么这个时候要走?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现在的伤势很重,不能够再颠簸了吗?” 等到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房门关紧,柳墨言双手环抱,气哼哼地看着被自己重新按倒在榻上的男人,段锦睿现在身上换了一身明显外出的袍子,连带着披散的头发,都被好好地束在了一起,发间一定紫金冠,要不是相信片刻前记忆里男人实实在在躺在榻上半死不活的样子,谁能够看出段锦睿这种不要命的架势。 苦笑一声,段锦睿面对柳墨言的质问,这回沒有再遮掩:”你离京几日了还记得吗?” ”……” 说实话,柳墨言还真的是忘记了。 段锦睿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愁:”离诀说,你是在新婚洞房的时候失踪的……” 柳墨言面上现出些尴尬,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真的忘记或者说故意遗忘了这件事情了,呐呐地言道:”云溪应该会处理好的!”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开诚布公 趁着柳墨言尴尬忘了接着使力压住他,段锦睿还算是顺利的起了身,斜了面前的人一眼,直接戳破了柳墨言的自以为是:”她现在是殷锦熙,不是云溪; !” 殷锦熙和云溪的区别不止是两个不同的名字,更是两个不同的人生,甚或者是完全不同的个性做法,从前的云溪是沒有那份能力可以独占沒有那个资格可以要求柳墨言些什么,而现在堂堂赐婚的殷锦熙,他是柳墨言名正言顺的嫡妻,是他永远都不能够忽视了去的女人。 这些话,段锦睿沒有跟着说出來,但是他知道,柳墨言自己心里也明白,面上的尴尬收起,柳墨言抿了抿唇:”我不放心你!” 千百个理由,其实都只是一份不放心而矣,柳墨言现在想起他见到段锦睿的时候,那生死危机的关头,还觉得心里隐隐地战栗。 ”离诀带來的人能够好好护住我的安全,听话,你快些回京,不要让我再担心好吗?” 看着男人已经自己起身了,柳墨言也沒有再和他别扭非要让他再躺下第三次,伸出胳膊,帮扶着段锦睿后背沒有伤处的地方,让他不用太过勉强。 沒有在意段锦睿哄孩子似的语气,自然也沒有同意对方的建议,柳墨言正色说道:”我既然已经离京了,不论你是想要做些什么,要么把我放倒,要么让我跟着!” 他和他杠上了,段锦睿看着柳墨言坚定而执拗的神色,一时间,苦笑不得:”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便这么非要跟上來……” ”你会害我吗?” 柳墨言歪了歪头,状似天真的样子询问。 早已经脱离了稚嫩年少的男子,在那张华美的容颜上勾勒出一点似是而非的天真,不止不会让人觉得矛盾,反而有种奇异的魅力,段锦睿的呼吸滞了滞,明了了柳墨言的意思,却从來只有一个答案:”不会,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的!” ”那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可以跟在你身边?” 反问了这么一句,,理所当然的可以,柳墨言凤眸含笑,唇角上扬,绝美的容颜在这一瞬间绽放出了最绚烂的风姿颜色,恍惚间,让人有种如同陷入梦境的美好滋味儿。 ”沒有……” 柳墨言满含着期待欣喜地看着他,胳膊牢牢地掺住男人的身子,不容拒绝的力道,段锦睿却沒有丝毫不适的感觉,心底暗自叹了口气,他可能真的要改变主意了。 敲门声响起,段锦睿面上的怅然消散,重归漠然冷静:”进來!” 一袭雪色飘荡,扫落一地尘埃,是庄离诀。 ”殿下,一切都准备好了,是否现在动身?” 庄离诀眼睛只是望着段锦睿,对与段锦睿挨着的很近的柳墨言却是眼尾也不扫一个,视而不见,反正他们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不是秘密了。 ”墨言跟本宫一起走,你多备一匹马……” 段锦睿的话音方落,还沒有等到庄离诀有什么反应,柳墨言笑眯眯地接了一句:”不用麻烦庄大人了,我和阿睿一辆马车便行了,正好方便照顾阿睿; !” 赤|裸裸的炫耀有沒有,若不是段锦睿当面,庄离诀能够跳起來咬死柳墨言的心都有了。 庄离诀沉声应是,转身便走,柳墨言心满意足,段锦睿对两个人之间的些许暗潮汹涌不可以说是不知道,只是,他也是无奈:”你呀,你们两个人什么时候见面不会像是仇人就好了……” 一个是这辈子最割舍不了的人,一个是从下到大一起长大的朋友手下,两个人这样一直互相视对方如仇寇一般,段锦睿也是为难。 庄离诀沒有犯下什么错,他不能够无缘无故地寒了对方的心,再者说,真的认真算起來,每次冲突的起因柳墨言绝对占了个大头,只是,真的让他说出怪责柳墨言的话语或者是让他多让着些庄离诀,却是说不出口也不想要说出口。 柳墨言面上的笑容不变:”我就是不想要让别人也知道阿睿有多好!” 吃醋拈酸的话,他说的大大方方的,反而是让想要说些什么劝着缓和缓和关系的段锦睿红了面颊。 情话差不多就行了,虽然很喜欢看段锦睿面红耳赤的害羞样子,柳墨言还是分得清轻重的,仔细探查外面沒有什么人在,往段锦睿身边更加贴近,两个人之间沒有一丝缝隙,天气虽然寒凉,却彼此温暖地近乎烫人,段锦睿不自在了:”墨言,我们该启程了!” 说几句话还可以,做其他的事情,却是容不得他们耽搁了,尤其是他的身子还虚弱,有心无力。眼看着柳墨言越挤越近,想起以前两个人一起做的事情,段锦睿不自在极了。 ”我把段锦容抓住了!” 可以用传音入密,柳墨言偏偏选择了贴在段锦睿耳廓上轻声递出这句话,很久沒有亲热,方才喂药那完全沒有心思想别的,这算是先收点儿小小的利息,安抚心口狂躁的兽吧。 ”什么?” 喃喃一声,身边的男人身子一颤,也不知道是因为他刻意的挑逗,还是因为这个消息,不过,柳墨言的面颊在段锦睿的面颊上趁势蹭了一下,也就心满意足地退开了,他比段锦睿还在意他的身体好吧。 ”你出去便是为了做这个?你知不知道段锦容身边跟着多少高手,万一你陷在那里回不來怎么办!” 段锦睿气狠了地抓住柳墨言的手。 ”我这不是回來了吗!” 柳墨言撇了撇唇,因为段锦睿沒有第一时间对他表示崇拜或者是激动喜悦什么的,不过,段锦睿第一时间为他担心,虽然是小瞧人,滋味儿不要太好。 段锦睿面上的神色一时间复杂无比,又像是气恨,又像是无奈,更加像是一种说不出话來的无奈。 ”算了,离诀估计等的急了,剩下的事情路上再说吧!” 段锦睿无力地摆了摆手,他自是看到柳墨言眼中隐隐的期待,面前的人在他心里一直是个需要*溺着的孩子,但是,这种事情他做不到昧着心去给出肯定。 ------------ 第一百一十七章 信任(一) 屋子外面有软榻,四个人抬着,准备的充分,柳墨言倒是很想要背着段锦睿,却害怕自己重手重脚,对段锦睿的伤口不利,别看男人方才和他说几句话都蛮正常的,柳墨言内力不是练假的,自然听出了其中潜藏的气虚短促,只是段锦睿不想要他担心,他也不愿意点明,浪费对方的心思,笑眯眯地扶着男人上了软榻,跟着一路到了后院儿,那里宽敞,早已经准备了马车车夫,让段锦睿沒有想到的,是车夫将毡帽往上挪了挪,那张捻着假胡子的憨厚圆脸,是他以为被段锦容一网打尽的胡横,心底百转千回,再想到庄离诀的意外早至,还有段锦睿的匆匆离去,柳墨言沒有说出來,他知道,段锦睿不会瞒着他的。 小心地扶住段锦睿上了马车,柳墨言不顾庄离诀瞪着的眼睛,大大方方地掀起了车帘,跟着上了去。 胡横递进來两张薄如蝉翼的东西,柳墨言接过看了看,是两张面具,薄如蝉翼,指尖摩挲了下,触手细腻,先不论具体什么面容,看这做工,上上之品,倒是不比他见过的自江湖中易容圣手手中流出的面具差,意外地很,回头望了段锦睿一眼,柳墨言发现男人比他想象地要复杂的多,他原來,有许多他不曾想到的势力与手段。 低首轻笑,这样更好,因为,这样的男人更加地吸引着他探究。因为,他知道,不论男人是怎样的深沉,对他都是无害的,前世段锦睿那样一败涂地,随着了解的加深,柳墨言心底原來关于段锦睿本人不如段锦容狠心,才导致失败的想法开始改变,其中,也许是另有玄机吧。 帮着段锦睿易容,是个面色苍白冷肃的中年人的样子,柳墨言皱了皱眉,嘟囔了一声:”阿睿,你现在的样子可真不怎么好看!” 段锦睿哭笑不得:”男人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柳墨言已经将自己那张面具覆在了脸上,他冲着段锦睿抛了个媚眼,男人愕然扭头的样子让他吭哧吭哧地忍不住笑出了声:”现在知道男人长一张好看的脸有什么用了吧?” 虽然醒了过來褪了高烧还是有些温热的指尖按在柳墨言的掌上,男人的声音端肃认真:”我承认,一开始被你吸引是因为你的容貌,但是,我很清楚,现在在我面前的人,叫柳墨言!能够让我毫不设防的人,是柳墨言!” 再美丽的人,于段锦睿而言,也只是一时的吸引,让他这样放心地在自己虚弱时与人共处一地,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而柳墨言,他是独一无二的例外; ”咳咳,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意,方才是开玩笑的,快歇一会儿吧!” 柳墨言侧头望着那层浅红色的细纱窗,外面除了朦胧的人影什么都看不到,他却像是有什么奇异美丽的景色一般,吸引地不回头,脸颊上的温度,很久才平复下來。 庄离诀倒是沒有辜负段锦睿的一番信任,悄沒声息地便让他们出了城,城门口那里也许是因为他将段锦容掳走,倒是比往日里盘查的紧,奈何再紧密的盘查,总不可能真的是毫无间隙,除了他们这一队的人,还有不少急着出城的,那些普通百姓,小本商贩自然只能无奈等待,而车马齐全,有些地位钱财的,除了费些身外物,也沒有增加多少麻烦。 段锦睿是在附近遇袭的,段锦容是在城中失踪的,就算是都不能够声张,他们也是堂堂的皇子贵胄,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儿小的查一查,还是走个过场的查,柳墨言叹了一声,突然对半趴卧在那里的段锦睿说道:”我还以为出來有多难,弄了半天,这里的官员,真是够可以的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手下,一座十数万百姓的大城,居然防御这么松懈,让他这样习惯带兵的人真的是大开眼界。 段锦睿哼了一声,面上还是沒有什么表情,淡淡地道:”不是他们无能,只是不想要担太大的关系而矣!” 真的大张旗鼓地查,那不是向所有人透露出他们知道什么事情吗?不论是让太子在自己管辖的附近被人袭击最后失踪,还是容王爷沒了声息,他们不论是哪一派的人,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不知者无罪,便是皇帝震怒了,只要不是查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或者是见到哪个的尸体,训斥少不了,最多降职丢官,过个几年人脉还在,再升上來,还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吗?只有长长久久的臣子,沒有长长久久的皇子,这些人,圆滑的很,他们都不会伤筋动骨的。 柳墨言一点就透,冷笑一声:”想的倒是好,只是未必能够让他们如愿!” 段锦容他可沒有杀了,那些人越是这样,他们的主子容王爷便越是猜忌,到最后,沒有一场腥风血雨可是平息不了的。 段锦睿沒有问他什么意思,看柳墨言心情有些不虞,伸出手,拉开车厢中第二层的小抽屉,里面放了满满的一叠书册,细细闻上去,还有浅浅的墨香流溢,应该是为了防止旅途无聊而专门准备的,段锦睿随手拿起了最上面的一本书,扔到柳墨言怀中:”路还长着呢,要是无聊的话,看书解解闷!” 柳墨言低头望了一眼,面上的神色有些古怪,又瞅了段锦睿那端正严肃的容貌一眼又一眼,男人不明所以,柳墨言噗嗤一声笑了出來:”沒想到你也爱看才子佳人这种唬骗人的东西……” 段锦睿面上黑了黑,这个时候才看到自己给柳墨言的书名,然后,偏过头,强作镇定,声音却还是闷闷地传了过來:”不喜欢看的话你可以不看!” 他才不会告诉柳墨言,这东西是他前些时候被杨彤箬算计之后,自觉对不住柳墨言,想要讨好他,却又拉不下面子,才让胡横替自己从民间收集的讲些风花雪月的话本。 ------------ 第一百一十八章 信任(二) 才子佳人样的话本小说,是闺阁少女的最爱,却不见得能够得到男人的青睐,只是,段锦睿是个例外,他不止是看,还细细的看,慢慢地揣摩,想要研究出來些什么,可惜,到最后也不觉得那些书中写的东西有什么实际用处,便也放置下了,沒想到胡横还给他收到这里來。 ”不,我很喜欢看!” 意外地发现夹在书册十几页位置的一片雕琢精致的木片样书签,开玩笑般拿着的东西,突然间便有了些分量。 ”方才是和你开玩笑的,我真的喜欢看这样的传奇话本,你就安心休息吧!” 看着段锦睿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柳墨言眯起了眸子,却仍然遮不住其中的明净光辉。 ”……” 想要说柳墨言不应该沉迷于这样的丧人志气的东西中,却因为面前人眼中的光辉,段锦睿闭了口,沒有说些什么,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段锦睿闭上眼睛之后,长长的睫毛在他的眼睑下方形成了一片黯淡的阴影,趁着那张格外苍白的脸,仿佛都更加的透明脆弱,柳墨言从旁边拽过一张毯子,小心翼翼地盖在了男人的身上。 无声轻笑,他不知道终点是哪里,但是他只要跟在这个男人身边便好了,握在手中的册子展开,细细地翻阅了起來。 书里面的内容说起來沒有什么稀奇的,便是一位小姐上香的路上遇上山匪,偶然间被一位家境贫寒的书生所救,下面便是书生帮着小姐躲避山匪,回家送信了,英雄救美,才子佳人,便是两个人家境不相匹配,小姐坚持要嫁给书生,被赶出家门,小姐跟着书生一连串的磨难之后,书生高中,再回首,自是天定情缘了。 很俗的故事,沒有什么出奇的情节,柳墨言却真的入了神,段锦睿和他坦诚了被他遗忘了的曾经相识,说实话,他一开始是芥蒂,后來却是庆幸,幸好,段锦睿遇到的人是他,他若是那家境贫寒的书生,那么段锦睿,也许便是那高门大户的小姐了吧,这样的比喻,不伦不类,柳墨言却是一时间痴了一般,呆怔在那里。 一袭白衣,一卷书册,纤长白|皙的手指按在墨色之间,宁静安和,引人沉醉,只是,比起身姿更加吸引人的,却是那个人,低垂着首,秀*的鼻梁下是微微抿着的唇,唇瓣上带着浅浅的绯红,随着书中的喜怒哀乐,不时的勾起落下,漾出一片片花样的纹路; 段锦睿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地睁开,里面,是一片幽幽的暗色,沒有波纹,沒有动荡,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那个人,仿佛便已经成了他的一生一世。 两个人都沒有说话,这样宁静安和的独处,也许过一刻便少一刻,谁都沒有想要惊醒的打算,也许,这也算是他们独特的默契了吧。 胡横驾着马车,跟着侍卫走的是小路,小路和官道的区别,除了官道上走的人身份上有限制之外,便是小路不如官道平整,小路上从來充满了土坷垃还有一些石块什么的,比不得官道有黄土铺路,遇到天子储君或者是天使之类经过的时候,还专门要用细水洒路。 段锦睿的身份摆在那里,素日里走的都是堂堂的官道,便是有时候不得不露宿,也从來挑着好路走,哪里像是现在这样,越走越偏,越走越晃荡。 车子里铺着厚厚的垫子,减轻了一多半的震荡,奈何段锦睿身上受着伤,最忌讳的便是挪动赶路,胡横很小心地避开那些明显不稳的地方,段锦睿还是因为马车一阵阵的晃动而苍白了面色,他一声不吭,柳墨言却不是沒有感觉的泥人,他第一时间便回过了神,将册子随手扔到车厢角落,半跪在段锦睿身边,想要帮着他却又无从下手。 胡横驾车已经尽力了,他们现在是隐瞒身份,柳墨言总沒有办法将小路改成官道,段锦睿越是一身不吭,他越是担心,握着男人的手也不松开,在又一声哐当响动间,柳墨言直接将男人的身子一揽,不顾段锦睿愕然后郁郁的表情,将他抱在了怀中。 柳墨言身上不比那些软垫子柔|软,但是他内力高,下盘稳,坐在左右晃荡的马车上愣是沒有晃动歪斜一下,扎了根似的。 段锦睿鼻息间一时间充满了属于另一个男人的味道,带着些皂角的清香,带着些汗渍的味道,细细闻去,甚至还带着一丝已经渗入了骨髓的血气,不是女子甜美雅致的幽香,却胜过世间所有,想要从柳墨言怀中脱出去,觉得这个姿势丢人的男人,最后还是默认了柳墨言对他的这种异样保护。 马车行了一天一|夜,停在了一个很是寥廓的山谷中,段锦睿受伤后精力不足,半路上便沉睡了过去,柳墨言一直保持着双臂环抱的姿势,将男人小心地拢在怀中,心底异常安宁,沒有丝毫因为双臂的酸软难言而想要松开的意思。 胡横打开车帘子看到车中两个人的姿势,尤其是段锦睿安然地沉睡在柳墨言怀中时的样子时很是吃惊,不过到底是知道他们的关系,并且见多识广的太子府大总管,沒事人一般向柳墨言见礼,拉下帘子,按着方才的方向,接着往里去。 帘子掀开落下的间隙很短,却足够柳墨言看到不少东西了,狭窄而弯曲的入口,寥廓而平坦的山谷,这样的地势,易守难攻,难得,可九州之间,易守难攻的兵家圣地,比这里更好的,柳墨言就亲眼见过几处。 他在意的是暗夜间将山谷映亮的火光长龙,是那一列列整齐排列的带甲兵士,是他们面向马车时恭敬的眼神。 他知道段锦睿有自己的依仗,却从來不知道,他的依仗会是实实在在的兵力,从來沒有想到,男人毫不掩饰地让他知道,是因为信任吗? 柳墨言垂首望着仿佛一无所觉,睡得深沉的男人,眸中,闪过莫测的光。 ------------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能倒下 段锦睿陈兵在此,说不好奇是假的,只是,因着男人这份难得的信任,柳墨言自始至终一声不吭,沉默地伴在男人身旁。 山谷中虽然不如往日里住的那样繁华,一应物事都不曾缺少,寥廓的谷地用于练兵,而山谷后半部分却开始狭窄,整个山谷三段,像是一口布袋子,两边扎紧,中间松快,段锦睿和柳墨言一下车,胡横便引着去了后面山谷中,那里有建好了的木屋,屋子不大不小,十几个人住都沒有问題,若是不讲规格的话,但是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就知道准备的多么充分了,除了这些,那里还有几个侍女小厮,恭敬地应了出來。 段锦睿早已经醒了,他沒有让柳墨言单独出去,方被搀扶到了榻上,便将胡横唤到了身边,一连串地命令下去,总结起來,一便是安抚手下人心,一切都如往常,认真训练,隐蔽第一,还有便是让胡横好好配合庄离诀布下疑阵,太子殿下遇刺失踪,京里应该得到消息了,却不能让人找到这里來,只是,让柳墨言有些不明的是,段锦睿让胡横和庄离诀将矛头指向一个不被皇上所喜,早已经迁往封地的郡王,段锦容这个罪魁祸首他不管,甚至让手下尽力将他留下的痕迹消除。 胡横领命而去,柳墨言不相信段锦睿是那种以德报怨的人,这样做定然有不得不的原因,心里百爪挠着似的痒痒的厉害,柳墨言从來不知道自己的好奇心那么大,也许,只是因为这是更加了解段锦睿的一个机会。 唇动了动,耐不住想要说话,男人的低咳声传來,低头望去,段锦睿面上冷汗涔涔,柳墨言什么好奇心都飞到了九天之外,光顾着查看男人的伤口,指挥那些侍女小厮请大夫。 ”咳咳,不用……” 段锦睿喝下柳墨言端过來的水,压下那一阵子的呛咳,面上多了些血色,也不知道是咳嗽地激动导致的,还是真的缓过了一口气,眼看着侍女不知所措,想要听命出去,又因着他的话收回來脚,段锦睿勾了勾唇,手一挥,让屋子中的人都退下。 ”阿睿,你现在需要先看大夫!” 柳墨言不愿意了,其他的事情可以尊重,这个却是不行,手一紧,仰首望去,男人的眼中是拒绝的暗:”本宫只是一时风寒,沒有大碍,你们先下去吧!” 屋子中转眼间只剩下了段锦睿和柳墨言两个人,直到这个时候,一直强自撑住身子的男人腰肢一软,若不是柳墨言动作快扶住他的话,恐怕要跌进榻间了。 柳墨言蹙紧好看的眉,低声询问:”他们不可信?” 除了这个原因,他想不出段锦睿方才强撑,而且隐瞒自己受重伤的事情是为了什么; 段锦睿的神色淡淡的,手却紧紧地攥住柳墨言的腕部,眼睛望着空荡荡地屋子中央,视线不知落于何方,沒有焦距:”我不能倒下!” 只是这么淡淡的一句话,柳墨言蓦然间,觉得鼻间有些酸酸的,不是不信任,而是已经习惯了将自己伪装成最好的样子,让人仰望,段锦睿,是太子,是国之储君,是被千万人寄予了希望的人,段锦睿这三个字,代表的是不能倒下,男人这个样子,有多少年了呢? 心疼的厉害,柳墨言将自己的身子往男人变冷的身子贴近了些,开玩笑似的:”怪不得单单让我留下……” 段锦睿疑惑的目光下,柳墨言勾唇浅笑:”阿睿如果站不稳的话,我帮你站稳身子,阿睿如果说不了话的话,我帮你传话,阿睿走不了的话,我背着你一起……” 段锦睿的手一颤:”何必……” 柳墨言的话音渐渐趋于无声:”不论是强硬的样子,还是受伤的样子,都是我最喜欢的阿睿!” 段锦睿面上的冷微微融化,叹息一声,知道柳墨言是为了让他心情好,却真的觉得心情好些了,他紧绷的肌肉软化了下來:”谷中一共有八千九百人,都是我历年來让离诀帮着招收的孤儿,忠心沒有问題,等到我身子稍微好些,便将你推出去,你的本事我知道,能够压服地住他们,一开始也许有些辛苦,但是这些人只要效忠都是沒有问題的,以后若是我……” 以前,段锦睿说到以后二字,柳墨言觉得欢喜,而今日,当男人唇间溢出以后二字的时候,一种不祥的让人恐慌的预感镬住了柳墨言的心,细腻的肌肤,触到男人的唇间,将男人剩下的话按了回去,柳墨言歪头,似是认真似是玩笑:”以后若是阿睿你负了我,我也不需要借助你的任何人手,我自己有本事有能力将他们打败,然后把你绑起來收拾,看你以后会不会老实听话!” ”厄……” 段锦睿满心的愁绪被柳墨言这样刺激,真的是哭笑不得,无奈点头:”好,以后若是我负了你,任你处置!” 这个话題到此为止,柳墨言不接受段锦睿的安排,他不接受对方托付些什么,而段锦睿,只能暂时打消原來为柳墨言的打算,毕竟,安排的再好的事情,当事人不配合的话,徒呼奈何! ”你什么时候回京?” 段锦睿重启另一个话題,柳墨言的脸马上沉了下來,以为男人还是不死心想要赶走他,瞪了男人一眼,嗤笑一声:”等你能够弯*射大雕的时候再说吧!” 段锦睿无奈,为了柳墨言强硬的态度,他一开始会带对方來,便是想到为柳墨言安排后路,现在柳墨言知道了这里,却不接受他的人,短时间内,他也沒有把握说服对方,便想着让柳墨言及早回京:”你不是想要能够带自己的人马将我看的牢牢的吗?便是殷锦熙帮你遮掩离京之事,回边关的日子却是拖不得的!” 段锦睿沒有强硬的命令,语气淡淡的,平铺直叙,却是冷静的让柳墨言一直跃动的心也跟着静了下來,许久,闷闷地应了一声:”我明日便走!” ------------ 第一百二十章 风起(一) 柳墨言沒有伺候过人,但是他可以学,而且,被段锦睿逼着答应明日便离开,他现在更是不愿意有别的人來打扰他们的独处,即使是些不值得关注的下人。 端茶倒水,帮着男人梳洗换衣,因为伤口不能碰水,柳墨言只能用布巾沾着温水细细拂拭,动作不是多么熟练,却尽力温柔细致,只要有心,其实什么事情都能够做好的。 段锦睿不是不知,因此,便是偶有轻重不一,皮肤都被擦得通红,他也沒有言语,眼中的暗色中,越发洋溢着点点温柔,若是柳墨言不是站在他的身后,而是当面的话,恐怕会溺毙了过去。 沉默,谁都未曾再说一句话,却有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美好气氛。 不论是段锦睿,还是柳墨言,他们彼此之间,都很珍惜,因为,这一别,再相见,便是许久的时光了。 天色已晚,和男人一起吃过专门为段锦睿准备的补气益血,却格外的让人腻味的汤水之后,柳墨言又检查了一下男人的伤口,确定无事顺便再抹了些金疮药之后,便催促着还很清醒的段锦睿休息。 ”你等会儿留下來吧!” 被推到榻上,段锦睿忽然出声,打破了双方之间的沉默。他用的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 柳墨言一声不吭,垂首整理被褥还有男人脱下的衣物。 ”扣扣!” 敲门声响起,却是估算着柳墨言帮着段锦睿安置好之后,胡横打发侍女过來告诉他,这里已经收拾出了隔壁的房间,想领着他去,柳墨言回头望了段锦睿一眼,男人沒有再出声,却分明有种眼巴巴的可怜味道。 因着段锦睿强硬地要他走,而堵在心里的一口气,便像是遇到阳光的冰雪一般,融化成了一池温柔的碧波。 ”替我谢谢胡总管的好意,这里地方大,相信两个人还是能够挤得开的!” 理性还沒有反应过來,感性已经冒头,柳墨言声音不大,段锦睿却听得声声入耳,不知什么时候蹙起的眉头,舒缓了那份尖锐固执。 柳墨言将侍女打发走,将屋门关的严严实实的,然后,走到榻边,眸光在男人的面上扫了一下,然后低首解下腰带上的蟠龙松纹盘扣,叮的一声,雪白的腰带扔到了地上,却是自自在在地宽衣解带起來,丝毫沒有什么自己是客人的疏离感,段锦睿含笑望着,然后,在对方提起腿向榻上过來的时候,自觉地往里让了让,屋子中摆放的榻睡两个人绰绰有余,最后一个晚上,谁都不想要分开,哪怕只是静静地睡上一觉。 因着段锦睿的动作,柳墨言一直有些沉凝的容颜蓦然绽放一朵浅浅的笑花,抬起两条腿,半倚在了榻外沿,保证半夜不会因为一个翻身而不小心压到段锦睿; 而段锦睿,已经将盖在自己身上的锦被,往柳墨言身上盖去,温暖的气息,包裹着两个人的身体,也将他们各自的气息,包围地沒有一丝间隙,惟有融合。 段锦睿和柳墨言,此时此刻,便仿佛是一对共同生活许久许久的寻常夫妻一般,简简单单,平平淡淡,沒有朝堂的纷争,沒有路途的杀戮,沒有各自的坚持,只是这么相拥而眠。 灯火熄灭,昏暗的室内,惟有那自窗隙间泻入的点点月光洒逸出丝丝银芒,柳墨言的位置在外侧,那银色的淡雅的光芒,倾照了男子半张华美的容颜,如画的眉目,长长的睫毛,秀逸的鼻梁,樱色的唇瓣,银色的绘彩在那张鬼斧神工的容颜上一一勾勒,恍惚间,宛若云中仙人,魅惑之间,添加了一份安宁与神圣,段锦睿的眼睛一眨不眨的,舍不得闭起,舍不得离开,他的指尖,隔着一段距离,在身边人面目上方缓缓地无声地勾勒,仿佛,这样便可以将他更深更深地刻入早已经留下刻印的心底。 ”年年,我只想要你安全……” 启唇,却是无声。 段锦睿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到他第二日醒來的时候,手掌下意识地按在身边的榻沿上,那里已经冰凉,沒有余下丝毫的属于柳墨言的气息。 段锦睿的眸中怔怔的,良久,苦笑出声,沒有告别,便不会伤感吧,柳墨言沒有问他接下來究竟要做些什么,沒有关心他这山谷中藏兵甚至自己亲自到这里來是为了什么,便这么离开了,他应该松口气的,因为是他让对方走的,但是,心底的洞,莫名地开始向着周边腐蚀,越來越空洞。 阳光取代了月华,将陷入阴郁低落情绪中的男人惊醒,抬头间,眼中是坚定的暗色,沉淀淀的,将站在身前的胡横压得有一瞬间喘不过气了:”让离诀过來!!” 只是这样一句看似简单的吩咐,肃杀的气息,在男人因为受伤而有些单薄憔悴的身影之上蔓延,胡横觉得,面前主子的身影,这一瞬间,格外高大,也格外地让人凛然生畏。 多少知道一些计划的胡横面色一整,恭声应是。 庄离诀还是一袭雪色长衫,只是,面上的温和笑意,被军人的凛冽锐利所取代,他跟着胡横过來的时候,段锦睿已经梳洗好了,甚至桌子上还摆上了一桌子精致而多样的早膳。 ”殿下……” 庄离诀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段锦睿一个眼神让他吞下了后面的话。 段锦睿点头示意庄离诀坐下,摆手让庄离诀一起用膳,心底满是激动的男子,在接过段锦睿递过來的筷子的时候,终于将那些会影响理智的情绪消散,目中多了些清明。 满意对方现在的状态,段锦睿慢条斯理地用着早膳,吃到七分饱的时候,放下了筷子,拿起桌边的干净湿巾,擦了擦手,然后喝了口清茶,这才算是完了事情,庄离诀自然也跟着段锦睿的速度,用完了膳,静静坐在那里等待男人先行开口。 ”穆无疚那里已经可以动了,段锦容会活着回京的!” ------------ 第一百二十一章 风起(二) ”穆无疚那里已经可以动了,段锦容会活着回京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段锦容面上的表情很奇异,似是悲凉,又似是决绝。 ”殿下知道段锦容在哪里?” 庄离诀顺口询问,说起來,一直找不到人,很多事情都跟着不确定,他还真的是担心。现在听到段锦睿确定的说法,倒是好奇段锦容一直藏在哪里。 段锦睿沉默了一瞬:”本宫的人会护送他安然回京的!” 他沒有询问柳墨言段锦容的下落,因为他安排在段锦容身边的人让他可以放心地进行自己的计划,只要那位好皇弟沒有死,他的野心,总会让他步入自己设下的陷阱中的。 想到柳墨言对他完全信任,几次想要开口的事情,段锦睿觉得心脏窒息一般有些喘不上气來,他不想要欺骗柳墨言,但是,他要做的事情,既然决定了,便绝对不可以让柳墨言知道,他承受不住那个人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之后失望的或者是其他的蕴含着负面情绪的目光。 ”既然如此,属下这便回京,殿下放心,属下一定会让那些想要对您不利的人付出代价的!” 庄离诀说这句话的时候,满满的杀气在眼角唇边毫不掩饰地泻出,他的手在自己的武器上摩挲,那动作,温柔的让人害怕。 ”离诀……” 段锦睿沉沉唤了一声。 ”属下在!” 庄离诀面上肃然,正要起身领命,男人接下來的话,让他愕然。 ”本宫的计划,是让穆无疚不要妨碍到段锦容,甚至是协助他做成他一直想要做的事情!” 石破天惊,庄离诀的唇张开,忍不住低呼,连方才起身的动作都给忘了:”殿下,您是要……” 后面的两个字,他的胆大,也不敢说出來,庄离诀是段锦睿的心腹,不止如此,他的另一个身份让他知道很多其他的事情,所以,当听到段锦睿隐晦的说法后,只是瞬间,他便猜测到了面前人的计划,段锦容交好许多人,也有不小的势力,但是,他若是想要倚靠现在的势力将皇帝拉下马,自己直接坐实了皇位,根本便不可能,世上有一个词,叫做蚌蛙相争,渔翁得利,段锦睿藏在山谷中的人,还有他在京城暗中布下的势力,足以在段锦容和段穆恒出现冲突或者双方两败俱伤的时候,异军突起。 可是,这是最好的结果,更可能的是,段锦睿白白替段锦容做了嫁衣或者是被段穆恒打败,段穆恒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谁都无法估量他有多么大的能量,段锦睿会被囚禁,会因为谋逆罪被处以死亡,这样的结局,只要想到会出现在段锦睿身上,庄离诀便无法接受。 庄离诀的面色白了一瞬,因为耳边传來的两个字:”逼宫!” 段锦容淡然地接下了庄离诀沒有出口的两个字,淡淡的,漠然的面色,仿佛在说着用些什么膳食一般的轻巧无谓,而不是在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 这和他以为的段锦睿原來的计划,有些不同,庄离诀难掩忧心地望着男人,他知道段锦睿决定了什么便一定会做,有时候固执的让人觉得可恨,但是,他还是沒有办法看到男人以后后悔:”殿下三思,皇上对您还是有所期待的,若是真的到了那个地步,不止是父子情分不在,恐怕您也会陷入窘境!” 段锦睿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皇帝也沒有换太子的想法,而且近來越发重视太子,将很多重要的任务交付给了段锦睿,所以,不论是出于情感还是出于现实的考虑,庄离诀都不建议段锦睿剑走偏锋。 ”我已经沒有时间和耐心去等待了!” 他的指尖持续摩挲着杯子上的纹路,快要将他们磨平:”父皇?” 冷笑一声,眼中凉薄的沒有一丝笑意:”穆无疚是父皇的人,你也是父皇放在我身边的人……” 庄离诀无声苦笑,不能反驳,段锦睿的声音继续,隐约间,有恨意蕴含:”他从來便不会信任任何人,他自以为是的父爱,本宫不稀罕!” 多少伤痛,多少失望,全部都只有自己才知道,段锦睿沒有期待过吗?他期待过自己的父亲给以的父爱,他期待过,有一份亲情,有一份爱情,不需要多么完美,不需要多么纯粹,只要不再伤他至深,可惜,中秋之时,那个男人独断专行的逼迫,自以为是的关怀,让他不能拒绝的安排,还有那份隐隐的杀意,将他所有的祈望全部冻结。 庄离诀欲言又止,他沒有立场,因为,他是个叛徒,早已经背叛了段穆恒,若不是如此的话,皇帝哪里会真的容得下一个太子的心腹占据重要位置? 庄离诀知道自己在走钢丝,稍有不慎,不止是他,便是他的家族也得不了好,只是,他不后悔,因为,他做不到伤害段锦睿去换取皇帝的信任。 ”殿下决定了吗?”庄离诀低低地问了一声。 ”绝不后悔!本宫想要的,会自己去得到,不需要任何人施舍!” 男人的声音低沉冷寒,仿佛千年万年凝结成的冰川一般,沒有含蕴丝毫的感情。 那样的冷漠,那样的酷烈,恍惚间,庄离诀的眼前,晃过了第一次见到面前人时,他的样子。 那个孩子,眼底空茫冷漠,沒有任何人,任何情感,甚至沒有自己 心头一凛,然后,便是另外一种强烈的情感冲撞,那是心疼,那是对面前男人已经刻入了骨髓的感情,坐在椅子上的雪袍男子撩衣跪地:”属下谨遵殿下之令!” 庄离诀走了,他需要做的事情很多,说服穆无疚,'帮助'段锦容,还有,将自己年迈的父亲安置好,既然沒有办法也不不忍心劝阻段锦睿,那么,惟有尽心尽力的帮助,便是真的失败了,他这条命,也陪着那个男人一起丢了。 一直冷凝着面目的男人在庄离诀走后,现出了一丝裂痕,他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将大半的表情隐沒。 ------------ 第一百二十二章 风起(三) ”路上的人手安排好了吗?” 门边传來刻意加重的脚步声,男人自然地放下手掌,面上沒有看出一丝异样。 ”殿下放心,一切已经安排妥当了,派出去的人是由暗一统领的,那些东西他们都装备上了,便是柳公子真的是武艺绝世,也不可能逃得出他们的包围。” 段锦睿静静地听着胡横的汇报,沒有出声,良久,在胡横以为他沒有疑问的时候,男人轻启薄唇:”不要怠慢了他!” ”柳公子除了暂时沒有自由之外,一切衣食住行,都会是最好的!” 胡横弯着身子,将段锦睿面前桌案上的东西收拾起來,一边低声回答。 ”嗯,你办事,本宫放心!” 淡淡地颔首,段锦睿这样夸奖了一句,胡横面上弥勒佛一样的笑容,越发地盛了,虽然他一直对段锦睿和柳墨言之间的关系有些微词,但是,只要段锦睿正式下了命令的,胡横便会去认真细致一丝不苟的完成。 男人此时的赞同,对胡横这样将自己的主子看做神圣的人來说,便是对他最大的赞赏了。 段锦睿站起身子,自顾推开门,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将他额角的发丝吹拂,轻轻的,柔柔的,却是让他的脑子越发地清醒:”起风了呀……” 喟叹一声,意义不明,男人推阻了胡横想要披到他肩头的披风,张开着双臂,遥遥地望着远方,眸子中的光淡漠中透着一缕悠长的情意,矛盾的很,却又自然地交织在一起,那深邃难言的暗色波光,随着云层波动间光芒的变幻而变幻,越发地让人想要探究其中的神秘,却又害怕在探清楚秘密之前,先一步深深地陷入那诡秘的漩涡。 ”殿下,您的身子还沒有恢复!” 段锦睿的一句起风的慨叹,除了他自己,谁都不明了或者不用明了其中的深意,方才还笑的开心的胡横苦了脸,手中的披风放下也不愿意,不放下也不行,只能从自己应该管的地方劝了一句。 ”呵呵……” 轻笑一声,眼中殊无笑意,段锦睿沒有回头:”胡横,本宫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会那么容易倒下的!” ”而且……” 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住木制的栏杆:”本宫沒有想当任何人垫脚石的意思!” 明明是低沉的声音,却含着霸气与杀意,宛若一段无人违逆的真实,随风穿梭,让身后唯一的听众,不自觉更加恭敬; 凭风御虚,男人的身影,在这一刻,格外地俊*昂扬。胡横暗自松了口气,这样的段锦睿,才是他认识的主子,不是那个儿女情长的男人,只有这样有着一往无前舍我其谁的志气,有着运筹帷幄的算计,有着实实在在的能力,才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 风沙随着凉风飞舞,枯叶随着淡薄旋转,马儿踢下轻巧地越过一个又一个小的或者大的障碍,风驰电掣一般,将身后的景物全部抛诸其后,热气自马鼻间喷出,成了一个个乳白色的小小气旋,和着那一袭被强劲的风撕扯的向后狂舞的白衣,灵动狂野之极。 柳墨言既然答应段锦睿回京,而且已经确定了男人现在很安全,自然不会多做耽搁,他也有不少事情需要处理,先不说殷锦熙的问題,便是他擅自离京的事情,便需要多做些解释,毕竟,为了防止出现叛逆动乱,朝中一条规定便是各地官员,无旨或者沒有调动不得擅自离开所在地方,尤以京城为最。 被谷中的人引着出了那片地势偏僻的山谷,拿了对方准备好的地图,便快马加鞭,向着京城而去。 伏低的身子是为了减少风与空气的阻力,只是,柳墨言那双明媚的凤眸,虽然微微眯起,却不减锐利,始终注视着前方,段锦睿已经遇袭过一次了,不论是出于自身谨慎习惯还是遭蛇咬之后的戒备,他都沒有放松警惕,只是外人看不出來而矣。 眸子中瞳孔蓦然一缩,前方十几丈处,阳光透过云层,恰好掠过那么一下,晶莹的光,映入眼帘的瞬间消散,抓紧缰绳的手猛地向后一紧。 柳墨言手中的缰绳向后扯,风驰电掣的马儿知机地减速,想要停住自己的脚步,手腕使劲一抖,黑马转了半个身子,堪堪在这样飞速之下,停在了那点晶莹约一丈左右。 方才一路不曾停歇,身后的路不曾望见,前方的路,却是隐约可见,自马背上居高望着,便仿佛一条蜿蜒不断的蛇一般,蛇身盘旋,蛇尾不出,看似凌乱,却是将自己身后的山谷牢牢地隐匿在层层阻碍之后,男人的面上蓦然莹了一抹轻笑,望着那仿佛无人的道路,朱唇轻启:”众位在此等待了许久,辛苦了!” 话音方落的瞬间,柳墨言的身体瞬间凌空,白衣飞扬,宛若飞燕,靴尖在马背上轻轻一点,滴溜溜转动见面,那一袭白衣被男子卷在手中,将细雨般绵密的银针一一荡落,叮叮之声不断,方才还普普通通的山石道路,瞬间起伏,那层颜色与地面相近的伪装掀开,露出的是一个个手持针筒的人。 黑马哀鸣一声,因为体型过大,不易闪躲,被几支银针射中,身子晃了几下,砰然倒在地上。 柳墨言对这匹名为睿睿的马是有些特殊对待的,含笑的面容瞬间冷凝,腰间软剑滑入掌心,嗤嗤嗤几声,剑气飞舞,四边几处还有突起的地方被剑气撕|裂,银色的丝线断裂开來,因为柳墨言出手极快,一些人闪躲不及,被剑气所伤,鲜血将那充当绊马索的透明丝线染成了血色。 ”公子若是再不住手的话,不要怪我们不客气!” 小路不大,被这些人占据着四周,柳墨言瞬间有种自己无处可逃的感觉,他的瞳孔紧缩,软剑反手垂落身后,一滴鲜艳的血珠顺着剑柄滑落剑尖,啪嗒一声,一滴浑|圆美丽的血珠滚落在泥土之中,碎成了八瓣,与灰黄褐色相互混合,化为了污秽的颜色。 ------------ 第一百二十三章 雷霆(一) 寒风凛冽,风沙狂舞,柳墨言剑在手中,却是不敢再轻举妄动,因为:”暴雨梨花针!” 一字一顿,咬着牙吐出了这几个字。 这是唐门的独门暗器,自來是江湖中人不敢招惹的存在,虽然唐门已经隐居深山,比起以往沒落了许多,却从來沒有人敢小看唐门的东西,任何一个江湖人都知道,唐门人的东西,不止暗器精巧,更重要的,是有剧毒,防不胜防,而暴雨梨花针便是其中之最,每一筒暗器都是有数千枚银针,只要其中加上一点毒药,现场这百十具暴雨梨花针发动起來,便是铺天盖地,谁都逃不了。 ”公子好见识,既然认了出來,想來公子应该不想要为难我们吧?我家主子想要公子前去做客!” 一个应该是领头的蒙面男人沙哑着嗓音道。 ”我倒是不知道,何时认识了拥有暴雨梨花针这样利器的人!” 曾经便有毫不懂武艺的孩童手持一筒暴雨梨花针将一个武林二流高手射杀,引起了武林黑白两道的恐慌,从此以后,这种暗器,便是唐门也不敢让他多有流传,柳墨言丹凤眼中,凛凛的寒意流转,他是真的意外,是哪一个,居然给了他这么一份大礼。 ”公子到时候自然知道了!” 领头的人沒有任何情绪地回了他一声,然后,机括拉动声在万籁俱寂的荒野如此的清晰,对方的眼睛,直直地落在他手中的软剑上。 很明显,这是赤|裸裸的威胁,要么尝一尝万针齐发的滋味,要么,乖乖地放下武器。 男子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纹,风华无限的容颜,染上了灵动与生命,一瞬间,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将荒郊野外渲染出了不一般的梦幻。 周围的人看到柳墨言的笑容,不止沒有迷失,反而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肌肉,手中呈现拉开状态的铁筒,齐齐对准了柳墨言的周身四处。 哐啷一声利器落地的响声,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在这样剑拔弩张,所有人都以为将要开始一场生死之战的时候,柳墨言将手中的软剑弃在了一旁,男子如玉的双手轻轻拍击了几下,将上面可能存在的灰尘血渍落去,唇边的笑容一边更加的上扬,方才的风华圣洁,变成了邪魅:”不用那么紧张,和你们开个玩笑而矣!” 开个玩笑而矣?方才差点儿就有人把持不住,将手中的针筒真个射出了,领头的蒙面人面上僵了僵,对着被他们慢慢缩小包围圈,明显不做抵抗样子的男人一声也不想要再多吭,单手快如闪电地点了柳墨言周身大穴,沒有阻止人行走说话,却是将武功禁锢住了,起码,柳墨言自知,若是全力运功的话,也要花个起码三个时辰,倒真的是不俗呢。 眼底都露出了笑意,丝毫沒有阶下囚的自觉:”我突然对你们主子很好奇……” 柳墨言的话,这些人全都像是木头一般充耳不闻,也许唯一会表现出些许情绪的便是那个和他搭话的领头人; 也是因为干系重大,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觉得松了一口气,即使男子一直维持着侧首微笑的样子,很是诡异。 ”发信号!” 这句命令声下去,咻的一声,朗朗晴空,一道焰火燃烧,这样的高度,这样的色彩,起码五里之内是都能够看到的。 看來这一回出动的人还不少呢!柳墨言不知道该是为了自己被人如此重视而感到骄傲欣慰,还是为了自己猜测出的真相,而感到憋闷难受。 领头的蒙面人继续发号施令:”将这里清理干净,我们等会儿与人汇合……” 这句话还沒有说完,柳墨言悠悠出声:”你们的针上喂的,应该是麻药吧!” 感叹般,带着揭露秘密的轻松,又有着看穿他们伪装的冷然,唯独沒有害怕,自始至终都沒有,柳墨言在对方下意识想要反驳前,转头望向被抛在原地的大黑马,本來以为是死了的或者已经中毒很深的黑马,在感受到柳墨言的目光时,鼻息间打了个喷嚏,闭上的眼睛,颤颤巍巍地睁开了一线,连那乌黑油亮的矫健身姿,都有了些力气,颤动着,想要站起,他毫不怀疑,只要再过段时间,这匹马便能够自己站的起來,恢复他风驰电掣的速度,恢复他高傲威武的身姿。 稀溜溜,马嘶阵阵,马蹄踏在地上的声声轰隆,准备的这样充分,还真的是能够來无影去无踪,柳墨言唇边的笑容惬意,目视着保持沉默來应付他的蒙面人,恶劣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你身上的气息,我感觉熟悉的很呢!” 百十匹高头大马后,还有一辆马车紧随其后,若说方才还有些手段可以让他施展,从这些人中脱身难了些,付出些代价也不为过,那么,猜测出了指使他们的人是谁之后,他已经沒有了反抗的力气与心思。 蒙面人见柳墨言沒有做出什么反抗,乖乖地上了马车,方才对方那句话惊得他手脚僵硬的状态消去了些。 ”都上马!” 外面的一声令下,便整齐的上马声,沒有一定的训练,便是武艺高强的刺客也不可能做到如此。 柳墨言无所谓地想着,打量着马车里面布置的很是舒适,沒有对待囚犯的样子,反而像是贵宾似的,除了武力被暂时禁锢,他沒有受到一丝半点儿的委屈,闭上了眼睛,唇边的笑纹终于消散在凉薄的空气中。 ”阿睿,你究竟,是要做些什么?” 唇无声地开启,谁都不知道柳墨言此时心底的波澜,从他在必经的路线遇到埋伏时担心段锦睿身边出现内奸,到他遇到暴雨梨花针时的猜疑杀意,发现那针上喂着的是麻药而非毒药的涩然,直到一句话炸出了那个蒙面人的底细,柳墨言的心脏,有些闷,身上无力,不是内力被禁锢的无力,而是因为段锦睿刻意隐瞒他,如此对待他的无力。 他以为,两个人已经能够互相相信了。 ------------ 第一百二十四章 雷霆(二) 京城之中看似如同以往那般繁华似锦,实则从段锦睿封禅泰山之后回程失踪之后,表面上平静的波光水纹,已经阻挡不了其下的波涛汹涌了。 皇帝得知段锦睿在封禅回京途中遇袭失踪的消息后,龙颜大怒,朝中的大臣们这段时间个个噤若寒蝉,连带着后宫的粉黛们,都不敢露出一丝笑颜色。 早朝光是众多大臣相互扯皮,段穆恒沒有办法,便只能派出心腹去寻找。 一时间,京城中的禁军被段穆恒派遣,侦缉四出,既是要寻觅段锦睿的踪迹,更是要看看究竟是哪个这么大胆,居然敢动太子。 庄离诀便是在这个时候回的京,回京之后,便直奔皇宫,段穆恒单独召见了他,连赵索都不知道双方之间谈了什么,只是知道,皇帝的心情更加差了。 ”皇上,您用些茶点吧,老奴看您都一日未曾好好进膳了……” 赵索站在下首,苦苦劝道,皇帝这一日一直将自己关在寝殿中,只进了少少的一点食水,剩下的那众多御膳房精心烹调的美食全都赏给了下面。 段穆恒看了一眼赵索手中打开的食盒,里面是一些精致的小菜,还有一碗圆滚滚的汤圆,个个晶莹可爱,在白瓷碗中漂浮滚动,冒着热气与香味,闻一闻,便觉得格外地香甜。 段穆恒示意赵索拿过來,捏住那枚勺子,翻动着汤圆,神色间蓦然带了些怀念的味道:”朕记得睿儿小的时候,最是喜欢吃这样的小食了,刚出锅的热的很,一口吞下,烫的厉害,偏偏不舍得松口,非要在嘴里蠕动个半天,等它凉了,像是个小松鼠似的护食……” 段穆恒吞入一个汤圆,温温|软软,恰到好处的大小温度:”朕那个时候,便告诉自己,这是朕最珍爱的儿子,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他!” 滚烫的汤圆再也不会出现在皇宫中,那个做御膳的厨子被他下令处死,因为段锦睿被烫烂了口腔中的一小点地方,疼了好几天。 ”皇上待殿下自然是极好的!” 赵索笑着附和,将食盒中的其他小菜拿出,摆置。 ”可惜,以前那么可爱的孩子都长大了呀!”段穆恒蓦然叹息一声,其中蕴含了多少复杂的情绪,谁也分不清。 不,其实有分得清的,赵索伺候了面前的帝王一辈子,约略能够猜到皇帝的心思,一边是心爱的儿子,一边是父子二人一人如同旭日东升般灿烂,一人已经日薄西山,行将退下。 在这种事情上,他不敢表现出一点儿自己心底所明白的东西,段穆恒不知道是谁动的手吗?不,他知道,便是沒有证据,他也知道,因为,纳兰明秀与段锦容,正是帝王有意无意纵容出的,能够牵制自己心爱儿子的最有利的武器。 一碗汤圆很快便用完了,段穆恒放下勺子,擦拭过了手之后,神色冷酷:”拟旨,禁卫军统领傅孟之领五千人出京; !睿儿是在哪里失踪的,便从哪里找起,一寸寸地找,若是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段锦睿的生死,还轮不到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去置喙,那是慧儿留给他唯一的珍宝,他不允许任何人去损坏! 段穆恒抬头,透过幽幽的灯火,穿过厚厚的宫墙,仿佛望见了那个一直便不曾安分的女人一般。 第二日,天还沒有亮,京城中的禁军被段穆恒派遣,侦缉四出,既是要寻觅段锦睿的踪迹,更是要给某些心大的人警示。 ,, 穆无疚从王府中出來,看了一眼昏暗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清秀的面容上微微现出些许阴霾。 段锦容悄悄地回了京,除了穆无疚这个心腹还有虽然身处宫中,却时刻关注的纳兰明秀之外,沒有任何人察觉段锦容曾经离过京,只是,真的沒有其他人知道吗? 段锦容回來时,他的样子难得的狼狈,即使他身上洗漱的干干净净,一袭青衫,还是那么温润如玉,翩翩公子般让人亲近,穆无疚却不会被骗,作为将这个人了解透彻的人,他可以看得出來,段锦容被逼到了极限,尤其是段穆恒的人手派出去之后,还有那道杀无赦的命令,段锦容,他现在的神智,已经有些癫狂,他这几日下令处理了好几个在穆无疚看來毫无问題的心腹或者盟友,根本便不曾考虑过其他身边的人是否寒心,是否在重新盘算这个人值得跟从,甚或者,已经找到了新的主子,准备反咬段锦容一口,段锦容的无理由的猜忌杀戮,换來的只能够是一次次让失败降临的催化剂,他快要众叛亲离了,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穆无疚在考虑,他是否应该去劝阻一下自己明面上的主子,不要像是疯狗一样咬人,谁知道,今天在书房中,段锦容居然要求他帮着他谋划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逼宫! 穆无疚若是不答应的话,根本走不出來,只是,蓦然间,有种命运推动的感觉,他沒有答应那个人的要求,也沒有拒绝,谁能够想到,段锦容却自己跳进了这个坑里。 伸手接住天空飘落的一片落叶,枯黄苍寂,那是生命的挽歌,穆无疚清楚的知道,段锦容如果真的那么做了的话,便是找死,不论是作为这么多年的主从,还是他一开始來到段锦容身边得到的命令,穆无疚现在应该做的,都是在适当的时候,拉住段锦容疯狂的野心。 掌心轻轻地握起,将那一片枯叶拢入其中。 ”公子,马车已经备好了……” 灵巧的少年快步过來。 穆无疚沒有转身,身上的衣服被寒风吹拂的烈烈,紧紧地贴附在身体上,越发显得这个清秀的男人单薄瘦弱:”你有在乎的人吗?” 男子的声音绵长幽眇,带着一丝空茫,却又与着寒凉的秋意,让人听之怅然。 ”在乎的人?” 突然被问这种问題,小厮满面茫然。 穆无疚沒有催促他,似乎只是随口一问,那双清秀的眸子,映着的是苍茫与寂寥。 ------------ 第一百二十五章 雷霆(三) 男人的身影那么单薄,茫然的少年心底一阵抽疼,在反应过來之前,已经冲口而出:“小的最在乎的人当然是公子了!” 穆无疚肩头微动,侧头望了少年一眼,眸子里现出微愣然的神色,显然,少年的这个答案,他很是吃惊。 “厄!” 因为穆无疚的眼神回过了神,乍然想到了自己说了些什么,少年挠了挠头,想了想,面上带着些羞赧:”小的在乎的人很多的,像是公子自然最在乎,但是,还有娘亲,阿爹,还有管家爷爷,还有我们府隔壁街卖菜的阿荷,都是重要的人,公子给了小的一家遮风挡雨,温饱不愁的地方,小的这一辈子都要跟着公子,我娘和我爹养我这么大,当然要好好奉养他们,还有阿荷……” 少年掰着指头算,很是认真地回答着,絮絮叨叨的,穆无疚居然不觉得烦闷,方才的那一丝抑郁,都仿佛因着少年淳朴的答案而跟着消散了些,这便是普通人的幸福了吧。 男子回头,灿然一笑,方才面上的阴霾全都消散了去,伸出纤细的沒有血色的手指,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阻止少年继续煞费心思地想下去,说下去:“好了,阿骆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 “啊?公子知道了什么?” 少年看起來机灵,实则很有些傻气,尤其是在穆无疚的面前时候。 哑然失笑,纤细的指尖轻点,一片破碎的落叶悠悠然飘落到了尘埃之中:”你这样很好,要一直保持呢!” 抬脚上了马车对着坐在车辕上的车夫道:”先不急着回府,去刑大人府邸!” 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中,穆无疚闭上了眼睛,遮住了其中的情绪,生而为人,总是有那么一两个在乎的人,阿骆在乎的人很多,他有属于他的幸福,那是普通人一生的安宁幸福,而他穆无疚,从一开始便不是普通人,从他懂事起,直到现在,在乎的人算來算去,却是只有那么一个,既然他已经求了他,那么,他不忍心拒绝的话,也不愿意那个人跟着成为凄惨的失败者的话,便只有帮着他了。 在段锦容被坑苦还是庄离诀被坑苦之间,在向着自己真正的主子汇报还是做出这样类似的叛主行为之间,穆无疚只是犹豫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选择了另外一条对他沒有任何好处的路。 穆无疚的动态,庄离诀一直关注着,当知道他去了领着京城城门守卫职责的刑大人处之后,庄离诀便知道,事情成了。 说实话,段锦容身边,最让他忌惮的便是穆无疚了,两个人各自都知道对方的身份,能力也是知之甚详,穆无疚在段锦容身边看似是谋士的存在,却从來沒有为他出过真正的大力,都是顺着段锦容的思路,帮着他执行或者完善,说是尽职也算是尽职,说是失职却也沒有说错。 十几年快二十几年的主仆情分,始终只是表象而矣; 庄离诀心底有些异样穆无疚的决定,更多的还是欣喜,因为解决了最大的问題,段锦容会按照段锦睿的安排走,他在乎的男人,就要得偿所愿了,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被任何人伤害到了吧。 生而为人,总会有偏心的时候,穆无疚在意的是庄离诀这个很小的时候曾经在一起训练的人,是这个守着相同秘密的人,所以,他毅然地抛下了段锦容;而庄离诀,他对穆无疚不是沒有感情,却差的段锦睿太远,所以,他可以为了段锦睿的大业,去为难庄离诀;不是狠心无情,只是他们的情意,只给了自己最在乎的那个人。 吩咐下人准备车马,庄离诀自顾穿戴整齐,将自己的发挽好,今日他沒有穿那袭雪色的白袍,反而穿了一身藏青色的衣物,也许是因为从柳墨言穿着一袭纯白得了段锦睿惊艳的目光开始,他下意识地便不再想要穿那个色彩了吧。 将自己要飞离的思绪拉回,庄离诀唇角含笑,整了整衣领,拿起桌子上的铁扇,带上自己的贴身侍卫,便要出门。 穆无疚已经沒有问題了,他也不能够闲着,毕竟,皇帝陛下还等着他这位太子身边的绝对心腹提供些消息,好知道段锦睿究竟是要救还是要防,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庄离诀从來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才是对段锦睿最好的。 “夫君!” 一声呼唤,庄离诀面上的笑容不变,眼中却闪过一丝烦躁,转身,看到果然是带着几个婢子的荣宪公主,她面上现出些许惊喜的色彩,小碎步快步迎了上來,张了张朱唇,却又不知道该对停下了脚步的男子说些什么:“……” “公主找我有何事?” 含情的双目对上男人温和俊秀的容颜,面上现出一抹红晕,不知是羞涩还是尴尬。 “夫君这是要出门吗?” 庄离诀看出了荣宪公主沒有出口的话,想要等着他邀请她出门游玩,或者是和他独处,毕竟,女子沒有丝毫的掩饰,便是掩饰了,庄离诀也一眼便能够看出,有些烦躁,面对对面自己妻子的殷殷期盼:“同僚相邀,我晚些回來,公主不用等我了!” 庄离诀话语温和,态度亲切,却让荣宪公主满心的勇气重新化为了失望与退缩。 唇角的笑意有些勉强,荣宪公主抿了抿自己颊边的发丝:“那夫君早去早回,路上风大,让下人们多备件棉袍……” 荣宪公主目送庄离诀离开,神色怅然,在丫鬟想要说些什么之前:“去叫管家來一趟!” 管家是荣宪公主的人,每一个公主出嫁,若是嫁在臣属家中,像是管家管事一类内宅要紧的位置,皇家都会安排好的,务求不会委屈了公主千金之尊。 荣宪公主神色莫测,她是庄离诀的妻子,更是皇宫中走出來的金枝玉叶,真的什么都不懂的话,怎么可能生存下去。 庄离诀是她自己选择的男人,她不容许出现任何意外。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山雨欲來风满楼。 ------------ 第一百二十六章 漕运 庄离诀沒有察觉出荣宪公主的情绪,对于他來说,不重要的人,便是表面再温柔,终究是差了一层,他去找的人是陆俊冯,陆俊冯和柳墨言之间的关系段锦睿不清楚,庄离诀却是有些猜测的,毕竟,他将全部心思放到了段锦睿身上,任何接近段锦睿的人,他都会将对方查的一清二楚,不能够存在任何的危险或者是可趁之机。 最重要的,是柳墨言趁着段锦睿不在的时候,告诉他,有一样东西留在陆俊冯手中,能够帮助到段锦睿,便是对柳墨言很是不喜,庄离诀还是來了,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沒有直接对着段锦睿邀功,反而拐了他这样一个大弯,但是他相信柳墨言不会是信口雌黄,更不会想要害段锦睿。 陆俊冯在京城中的身份便是大商人,很有能力的大商人,庄离诀來找他的时候,他正在和一个少年逗乐,对方面上羞红一片,被陆俊冯气的不轻的样子,却被陆俊冯搂在怀中,一个挣扎,一个不放,看起來便是一派恶霸的样子。 ”看來在下來的不是时候,打扰了陆公子的雅兴呢!” 庄离诀含笑说道,眼中却是冷然,陆俊冯呆在府中,他以为对方在处理什么重要的事情,弄了半天却是在这里做些凭白让人看轻的行为。 陆俊冯遗憾地松开了钳制住少年的双手,无奈地叹气:”哎,不速之客來了,越儿,我刚刚和你开玩笑的,你不用担心,我对你的心意你也知道。 ”快午时了,你先回去用膳吧,管家应该准备好了。” 少年艳丽的眉眼间有丝倔强,冷哼一声,一声不吭地转身便走,精致的侧脸,正好映入了从对面走來的庄离诀的眼中。 庄离诀多看了少年一眼,因为对方眉宇间的些许让他不快的相似,陆俊冯不动声色地斟了一杯酒,送到庄离诀手中:”怎么,庄大人对在下的爱*有兴趣?” 冷嗤一声,庄离诀接过酒水,玉色的杯盏未曾凑近唇边,反而是在手中转了一圈,杯子中的酒水波荡却是一滴未曾溢出:”放心,那样的,我还真的从來看不上眼!” 陆俊冯暗自松了口气。 ”不知大人找在下來是?” 庄离诀沒有因着陆俊冯圆滑的样子真的将他看低,放下杯盏,盯视着对方那双戏谑的双目:”明人不说暗话,你我都是支持太子的人,现在,便是在下前來替殿下收取诚意的时候了……” ”呼~” 陆俊冯低呼一口气,将自己杯子中的酒水一饮而尽:”这可是让在下为难了……” 庄离诀摊开手掌,掌心中,静静地躺着的是柳墨言从來沒有离过身的木珠串子; 陆俊冯双眸一凌,然后笑了起來:”庄大人既然如此有诚意,在下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归,请随我來吧!” 柳墨言曾经说过,会送给陆俊冯一份大礼,那份大礼,正是江南漕运还有今年进献给京城各位官员的两层赋税,两层赋税很多,尤其是江南这富庶之地,不论是谁得了,都能够有大笔的钱财,不论是做生意,还是积蓄势力,都是如虎添翼的。 赋税被陆俊冯吞了下去大半,最后自然还是会找机会用到段锦睿身上的。 最重要的,是漕运,能够沟通南北,截断粮草外援的血脉之处。不论是谁要造反逼宫乃至是外族入侵,实则最快的路便是水路,以前,沒有人深刻地意识到,以后,便不一定了。 江南漕运素來控制在盐帮手中,而盐帮的主事人,则是柳墨言埋得最深的一根钉子,从他重生起,便暗自埋下的一根钉子。 庄离诀便是想象过柳墨言布置下了何种事宜,却还是为了这份手笔而倒抽一口冷气,然后,便是雄心壮志,他不会比柳墨言差的。 穆无疚在帮着段锦容联系那些有用的势力,制订计划,庄离诀则是在皇帝面前扮演忠臣,不止沒有牢牢地去控制他手上的皇宫禁军的权利,反而多有疏忽,忙于为皇帝分忧,一心打听太子的下落,让疑心慎重的皇帝暗自放下了心,将更多的目光放到了京城之中,一国储君也是国之重本,储君不稳,则天下不稳。 这一注意,段锦容有些小动作自然是瞒不过他的眼睛,穆无疚也适时地送上些消息,段锦容正在联络自己的亲信,暗地里收买众位大臣,只待得时机成熟,便要自己坐上太子之位,段锦容打的好算盘,便是众望所归。 帝王最忌惮的便是众望所归,尤其是不属于帝王的某个人的众望所归,段穆恒愤怒之极,像是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却也更加放心,这个牵制段锦睿的儿子还是那么志大才疏,太子之位,便是真的被他用这种方法得去了又怎么样?太子能够立起來,自然也是能够废除的。 段锦容本身的动作频频,再加上段穆恒派出去搜查段锦睿的人传回來的消息,段锦睿的失踪确实与段锦容有偌大的关系,段穆恒再也沒有想要给段锦容留些面子之类的,不论是于公于私,这个儿子都让他太失望了。 段穆恒在朝堂上几日之内连连申饬了好几位大臣,他们手中的政务以前沒有什么大问題,现在,问題大了,因为,这些人,都或多或少与段锦容有牵连,一时间,段锦容在朝中的脸面大为折损,趁着他自从段锦睿失踪的消息正式传回來之后的上蹿下跳,越发地狼狈让人看笑话。 而身为皇贵妃的纳兰明秀,本來应该是段锦容的重大依仗,也因着皇帝的申饬,而被降了阶位,自高高在上的皇贵妃,变成了贵妃,母以子贵,子也以母贵,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皇贵妃名正言顺地代理皇后处理后宫事物,而贵妃,只是一个品位较为高的妃子,是皇子们的庶母。 至此,谁都明了了皇帝的心思,本來朝堂中隐隐流动的重立太子的言语,悄然消失了许多。 ------------ 第一百二十七章 逼宫(一) ”啪”的一声巨响,金丝楠木的桌案连着上面价值连城的文房四宝,被主人毫不留恋地全部扫落在地面上,碎裂破碎成了一堆无用的垃圾。 ”该死的,他凭什么让母妃降级,这么多年的陪伴,便一点儿情面都不留吗!” 纳兰明秀派來的人告诉段锦容要冷静,要从容,要忍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对段穆恒恭敬孝顺,可惜的是,自从纳兰明秀从皇贵妃位落到了贵妃位后,被众人异样的眼光或者是自己心里的不忿逼疯了的段锦容,再也无法重拾从前那般贤王的样子了。 段锦容恨毒了段穆恒如此不给他面子,段锦睿明明下落不明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储君自然也是不可或缺的,不论是身份,资历,才能,还是名望,他自问比起那些兄弟们,独占鳌头。 而现在,段穆恒的态度明摆着告诉他,沒有考虑过将他名正言顺地扶上储君的位置。 段锦容不敢去质问段穆恒,他也不敢,他知道自己当时做的事情必定留下了首尾,他现在也不在乎皇帝的人能够查出多少,他期望皇帝的心腹兵力暂时陷在京外,因为,他已经决定用另一个方式让天下人重新崇敬他,拜服在他脚下,成王败寇,只要他逼宫成功,他便是史书的书写者。 这样想着,段锦容的眼睛眯起,下首扫去:”眼看着父皇被奸佞迷惑,作为臣子,我们要做的是报效皇恩,清君侧!” 清君侧三个字,一字一顿,字字震耳,声声荡魂。 以穆无疚为首的众多谋士,还有这几日暗中联络下的有大用处的关键位置的官员,他们双手垂在身侧,噤若寒蝉,一副沉默听不懂的样子。谁都不想要做那第一个响应段锦容的人,便是不得不支持他的现在。 心底嗤笑一声,段锦容的眼睛一个个地扫过他们:”本王沒有办法再等下去了!” 这已经是明确的通知了,根本便沒有了一丝遮挡情面的东西了,段锦容的意思很清楚明确,众人只能立誓效忠,要么活着拼搏一把,要么,现在便走不出这道门! 凛冽无形的杀机,在书房间纵横徘徊,有穿的单薄些的,甚至身子抖了一抖。 ”下官誓死效忠王爷!”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承受住这压力的,站在中间靠后位置的一个官员,颤着声音喊道,打破了难以忍受的静寂。 有一就有二,只要有带头的,其他人自然也坚持不住了,心里对那个主动站出來的也不知道是该佩服,还是同情对方的傻瓜行为; 脸上带着笑模样,仿佛刚刚紧绷着身子尴尬不敢言语的人不是他们一般,人人话语神态间都带着对未來的憧憬,段锦容紧盯着手下的眼睛里,狠绝稍微减退,多了些满意,既然手下识趣,他自然也不能亏待,稍微透漏了些待到日后自会有所封赏的承诺,屋子中的人面上的神色更形恭敬,甚至有一个胆大地当场说谢主隆恩。段锦容笑了,又是他那迷惑人心的温柔浅笑,然后,手伸出去,穆无疚恭敬地上前,递给段锦容一卷小臂长短的卷轴,众人惑然不解,可是谁都不敢问。 卷轴展开,雪白的素面,映着烛火的光芒,却仿佛透着白玉的透彻纯净,有反应的快的,脑子聪明的,面上刷的一下失去了大半血色,越是如此,他们越是低垂了头,不敢让上首的段锦容看出一丝一毫的不情愿,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烧,今日來这里便是个错误,再想要改正,可是很难了。 ”众位,既然大家都有心相助本王,本王也应承了众位不负,为了防止本王日后忘记,还是留评为证吧!” 段锦容将那卷素面的卷轴扔在了被扶起的桌案上,亲自磨墨,手劲儿圆缓自然,墨的清香在鼻端萦绕,倒是一方好墨,桌上的笔被拿起來,蘸满了浓稠的墨汁,笔走龙蛇,穆无疚三个字,排在了最开头的位置,这是要抛装引玉了。 人都走了,段锦容的指尖摩挲着未曾干涸的墨迹,哈哈大笑,终于再也不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仿佛,皇位已经唾手可得了。 段锦容颇为自得,便是段穆恒不想要他上位又怎么样?众望所归,大势所趋,这天下之主的位子,舍他其谁! 穆无疚的脚步一顿,灵敏的耳力,让他隐约听到了书房中熟悉的笑声。 唇角笑意盈盈,眼中凉薄无情,轻轻挥着折扇,只是一停顿的工夫,便接着迈起了步子。 段锦容,你高兴的太早了,须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以后的人,可沒有这么好掌控了,要说在场的人真的那么一心一意想要跟着段锦容做逼宫谋反的事情,那纯属扯淡,连他,都不看好自己的主子。 段锦容人前人后保持自己失落无奈的面貌,暗地里的动作却是加快了,柳菡萏手上有不少的毒药,他以前便觉得很是有用,但也只是小道而矣,而现在,换一个角度去想,却是制胜的关键了。 风寒夜冷,偌大的寝宫中明明铺满了地龙,缀满了明珠,仍然给人以这样一份孤单的感觉,精致的三脚香炉中慢慢地向外溢出一缕缕淡淡的馨香,段穆恒这几日心情不好,因为段锦睿的不知所踪,因为段锦容的不安分,因为朝堂中隐隐的暗潮汹涌,他年龄已经大了,不再能够像是年轻的时候轻轻松松地挽起长弓,射猎猛兽,不再是被周边小国敬仰惧怕的大朝君主,他现在看奏折,到了晚上的时候,不论点上多少盏明灯,便是比白昼还要清晰,仍然感觉两眼昏花,看不清楚。 这样的,出于自身才能够了解的一点点的变化,越发地让他开始心慌,他开始老了,而像极了皇后的纳兰明秀,她的存在,从以前的替身,成了现在扎眼的东西,他不再配的上那些还娇艳鲜丽的美人了,不是吗? 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在这短短几日间,全部冲击进了段穆恒的脑子中心脏中,想要再压下去,却是很难很难了。 ------------ 第一百二十八章 逼宫(二) 段穆恒越想越是烦躁,猛地将手中的奏折啪的一声扔在了地上。 ”皇上恕罪; !” 赵索带头,书案前跪倒了一地的人,个个惊恐难安。 ”除了赵索,都下去吧!” 大堆的宫人训练有素地退出寝宫,沒有一丝声响。 ”朕最近是不是很让人害怕?” 那几个人退出时面上显露出的那一点庆幸,段穆恒便是不看,也能够感觉的出來。 赵索跪行几步,捡起地上的奏折,连斜眼都不曾瞟一下,双手捧着,恭敬地送到了段穆恒的面前:”皇上是天子,天生高贵,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奴才们沒有任何置喙!” 段穆恒接过那被他扔了的奏折,沒有展开:”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吗?” ”皇上饶命,奴才身为内侍,按照大乾律例,不得接触政务!” 赵索脸白了白,跪在地上的身子一抖,五体投地。 ”算不得政务,只是家务事……” 段穆恒失去了想要和赵索倾诉些什么的欲|望,摩挲着奏折上面的纹路,和那些朝臣们的奏折不同,那是暗色封面,镂空纹路,那是他的心腹送來的,正是皇帝手中暗处的力量。 里面是段锦容这几日不安分的事情,他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实则处处都是破绽,便是沒有穆无疚的回报,也不可能瞒得过他,最重要的是,上面明明确确记录了段锦容如何追杀段锦睿,进而让段锦睿重伤失踪的消息。 ”皇上可是为太子殿下忧心?” 赵索膝盖冰凉,他年纪也大了,跪起來不像是年轻的时候那么沒事人一般,看皇帝陷入了深思,想到方才的问话,大着胆子说了句。 ”他若是真的要朕忧心便好了……” 笑着说这句话,眼中却是沒有丝毫笑意。 作为一个皇帝,不能够太过多疑,却必定要保持着一定的多疑,做皇帝的位子越久,越是如此。 段锦容只是他的一颗棋子,死活他不怎么在乎,段锦睿,却是他看重的孩子,不论再是忌惮,再是想要控制住,段穆恒都希望是自己多想。 ”罢了,你起來吧,是朕想多了!” 让赵索起身,段穆恒淡淡地道了一声。 段穆恒安排下了很多后手,既然有疑心,既然决定不安,那么,便要将威胁提前扼杀,只要对方老老实实的,便还是原來的样子,否则的话,他不会念及父子之情。 只是,便是安排好了后手,确定这京城,这天下还是在他牢牢的掌控下,段穆恒还是不能彻底安心,段锦睿这个他最在乎的太子,一日找不到,估计一日不能安心。 有专门司管侍寝牌子的太监过來请示,那一排排的绿头牌,整齐地放置在托盘上,以前排在首位的是纳兰明秀,现在因为他将纳兰明秀降了品级,宫中的人都是会揣测的,不知道纳兰明秀现在在皇帝心里是个什么位置,自然是暂时将那个女人的绿头牌放了起來,理由多的是,总不会让他抓住些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都是些爱钻营的,都是看在他是皇帝的份上。 黑着脸,手在牌子上随意地翻了几下,挥挥手,让小心等待的太监退下,他现在沒有什么心情让人來侍寝,吩咐了下去,这几日都不用上绿头牌了。 沒有安排侍寝,段穆恒自己上了榻,闭上眼睛,黑暗降临,也许是因着这个原因,其他的感官灵敏了许多,鼻息间是一股子淡淡的冷梅香气,这样的香味,浅浅的,淡淡的,沁人心脾,却又让人有种凉凉的滋味儿,皇后以前便最是喜爱梅花,身上总是有这样的味道,连带着睿儿,都跟着变得像是冬日里的寒冰似的。 真是的,那个孩子,沒有学会他母亲那份梅花般迷人的高雅淡薄,倒是将这份冰冷刻入了骨髓。 睿儿,终究是皇后和他的孩子,明日,便再多派些人去搜寻吧,还有纳兰明秀和段锦容,他们的心太大了,已经不是段穆恒愿意容忍的底线了。 心底的烦躁,慢慢的抚平,段穆恒恍惚间想起來这应该便是赵索向他说的,特意去御医院拿的安神助眠的香料,还是有些作用的,明日顺便吩咐他去赏赐那个制作香料的太医。 皇帝的呼吸渐渐平稳,赵索也跟着松了口气,将灯火拨的稍微黯淡了些,起码不会扰了皇帝的清眠,赵索转身出去,吩咐守夜的小太监做别的去,他自己到龙榻边的小脚榻上窝着,今夜皇上心情不好,还是他在边下伺候着吧。 赵索的眼睛睁着睁着便忍不住低垂,颈部也跟着一顿一顿的,眼看着要睡过去,他的年纪比起皇帝还要大上许多,不少年沒有干过这样守夜的差事,有些受不住了,再加上寝宫中尤其是龙榻边温暖的气息,加上鼎炉中溢出的助眠的香气,丝丝缕缕飘荡,便是告诉自己不能睡,也沒有抵住睡神的召唤。 ,睡到一半,灯火中的影子有一瞬间的拉长,纱帘被风吹拂的梭梭声顿住,连带着寝宫外间,随时等候召唤的那些宫人的呼吸声都平缓了许多。 ”谁!” 乍然惊醒,赵索惊恐地看到寝宫中影影绰绰的人影分明是一队队盔甲分明的,禁卫军打扮的侍卫,他们的身上,还有血腥浸染,夜半看來,一个个宛如索命罗刹。 段穆恒跟着赵索的一声惊呼,也睁开了眼,在看到这些人的一瞬间,尤其是自分开的禁卫军中慢慢踱步上前的段锦容还有低头恭敬地跟在段锦容身后亦步亦趋的穆无疚时,他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容王殿下深夜不经召唤闯进陛下寝宫,该当何罪!” 赵索面上还带着受惊的苍白,人已经以着与年龄完全不相符合的灵巧蹦了起來,挡在段穆恒和段锦容身前。 ”赵总管,本王有事和父皇商量,你若是真的忠心,便不要多事……” 段锦容身后的侍卫利剑出鞘,那明晃晃的雪亮锋芒,还有其上流动的一缕血丝,分明是在威胁。 ------------ 第一百二十九章 逼宫(三) 段锦容转头望向还在榻上的段穆恒,眼睛落在对方向着榻边挪去的手:”父皇若是再在那张龙榻上呆上一会儿,儿臣便不能保证您的安全了!” 那是逃生的密道,设在龙榻之上,段穆恒收回了手,沒有想到段锦容会知道,暗自叹了口气,纳兰明秀,真的是太让他失望了。 ”皇上……” 段穆恒面色不变,赵索却是忧心惊恐,他也是为数不多知道密道的人之一,方才挡在段穆恒前面,最重要的便是要让主子从密道逃脱,不论外面是什么情形,为什么段锦容能够带着人长驱直入,赵索都相信,段穆恒只要活着,便能够力挽狂澜。 ”赵索,退下!” 段穆恒伸手推开赵索,自龙榻上起身,对着这样的阵势,丝毫不见势弱:”倒是朕小看了你!” ”怎么,穆无疚用的顺手吗?小心被这条蛇咬一口……” 段穆恒扫了低垂着头不敢抬起的穆无疚一眼,嗤笑。 ”哈哈,父皇您怎么会小看了儿臣?这些都是儿臣跟您学的,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无疚跟在孩儿身边十几年,沒想到却是父皇的人,幸亏他知道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这才让您以为孩儿在乎的是区区一个太子之位,父皇,您老了,已经沒用了,这天下之主的位置,该换换人了……” 段锦容的话是如此地大逆不道,似乎是因为胜利在望的原因,让段锦容完全沒有再伪装自己的心思了,甚至将压抑在心中二十多年的疯狂也毫不掩饰地展现了出來。 狰狞,恶毒,这样子的段锦容,即使是一张俊美无铢的脸,也让看到的人感到胆寒。 ”好,有野心,不愧是朕的儿子……” 段穆恒却沒有动怒,甚至夸赞了段锦容一句,真心实意的,让得意万分的男人惊愕了下,面上现出了些惊疑不定的色彩。 ”父皇既然也认同孩儿,那么,今日锦容大胆,请父皇退位!” 害怕夜长梦多,段锦容再也沒有心思慢慢地品味这种将一直压在自己头上的高高在上的父皇扯下神坛的滋味儿了,一个眼神,身后自然有人捧來了一张早就备好了的空白诏书,连皇帝的玺印都准备好了。 段穆恒眼中露出一缕寒芒,又看了一眼剑拔弩张的现场,冷笑一声,单手接过那张空白的圣旨:“朕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将这些人带到朕的寝宫的,但是,容王难道以为仅仅凭借着一张圣旨,便能够兵不血刃地得到这万圣至尊的宝座吗?朝中的大臣,可不是瞎子!” 摇头叹息,段穆恒看着段锦容,便像是看着一个无知的孩童。 段锦容一阵气血上涌,他最恨的便是被人看不起:”父皇这便不必多心了,到时候朝中的大臣自然知道谁才是真正能够让他们得到荣华富贵的主子,來人!” 段锦容眼中淬着毒汁一般阴冷,对着两个听命上前的身上血腥气味儿浓重的手下吩咐:”伺候父皇拟旨; !” 赵索身上有功夫,可惜双拳难敌四手,被踢到了柱子边,额头上一片污血,倒地不起,眼看着便不行了,段穆恒则是被段锦容的手下脖子上架了刀子,逼迫着写所谓的退位诏书,自然,后面要求跟着上位的,便是段锦容了。 皇帝手中的毛笔攥的紧紧的,快要折断,脖颈间的锋刃,割裂了一处伤口,溢出丝丝鲜血,他低垂着头,慢悠悠地写着所谓的圣旨,随着一笔一划的落下,段锦容的呼吸声稍微加重了些。 他怎么可能不着急?今夜宫中潜伏的所有钉子全数出动,加上他早已经买通的宫廷禁卫军副统领,才能够趁着这几日京中形势迷乱的时候,迅速地将皇宫控制住:”快点儿!” 忍不住出声催促,段穆恒多活一时半刻,也让他不安,只要拿到圣旨,马上杀了段穆恒,然后制造皇帝遇刺的假象,顺便将罪名嫁祸给不知所踪的段锦睿,这天下,便真真正正的到手了! 段锦容鼻翼戡动,段穆恒手中的笔一顿,正好停在关键处,今朕退位,传位于…… 传位于谁?段穆恒冷倪了脖颈上的刀子一把:”朕不习惯这样写字!” ”父皇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 段锦容自信这寝宫在自己掌握中,连逃生的密道都在他的手心儿里,段穆恒也玩不出什么花样,真的有些担心这个时候对方來个皇帝尊严不容冒犯,然后宁死不屈什么的。 有段穆恒亲手书写的正式的圣旨,以后的遗诏才是他制胜的关键。毕竟除去段锦睿还他段锦容之外,段穆恒还是有其他的儿子的,那些京中的先不说,那些去封底就藩的,若是听到什么风声,会像是见到花儿的蜜蜂一样,嗡嗡地围上來的。 ”退下!” 段锦容吩咐自己的人收起了刀子,灼灼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段穆恒,淡淡地回望了他一眼,段穆恒的手猛地向着龙案之上的一处看起來平常的花纹拍去。 段锦容察觉出不对之前,哐当一声巨响自殿外传來,打破了这份特意制造的鬼魅寂静,也打破了段锦容的如意算盘:”拦住他!” 段锦容反应不可谓不快,声响是外面传來的,他却跳过御案,向着段穆恒抓去,刺啦一声,明黄色的睡衣被抓下了一角,而原來段穆恒所站立的地方无声裂开一个大洞,人掉下去的瞬间,两块厚重的石板便以着绝对灵巧的速度合在了一起。 ”王爷!” 众人大惊失色,已经可以听到外面的喊杀声了,他们是控制了宫中很多人,是在禁卫军中有很强的势力,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够一手遮天,好好的计划,这一下子,只能硬來了。 刀剑拳掌都暂时奈何不了那青色的石板,揭去了伪装的地毯之后,明显比周围的白玉石板结实了不是一两个档次,而方才还只有几百人的大殿中,陆续冲入了禁卫军,向着段锦容攻來。 段锦容恨恨地将剑刺到石板上,还是沒有用,可恶! ------------ 第一百三十章 逼宫(四) 段锦容转身,面上带着不加掩饰的杀意,看着跟着自己的这些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宫中不需要第二个声音!” 皇宫也闯了,皇帝也挟持过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退无可退,便是一开始想着悄无声息地将事情办好,顺顺利利的宫变成功,段锦容现在也沒有了把握,既然如此,还不如拼上一拼! 段锦容手持利剑,当先而出,身后的禁卫军打扮的手下们,宛若一群饿狼,扑了出去,狭路相逢勇者胜! 段穆恒准备的很充足,他留在宫中的心腹兵力,实则是段锦容能够控制的两倍之多,一开始段锦容被打的节节败退,却也沒有混乱,却是皇宫中忠于皇帝的人始终不能真正奈何的了这些亡命之徒,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只是,很快的,有不少人捂着肚子倒在了敌人的刀下,方才的气势如虹,方才严密的阵型,开始出现了混乱,段锦容笑了,反击的时候到了,那是纳兰明秀的手笔,她便是从皇贵妃成了贵妃,也能够做到将泻药巴豆等不易察觉却又发作缓慢的东西混入皇宫中日常用水中。 ”杀!” 长剑一举,段锦容身后潮水般淹上了人,又是一阵腥风血雨,方才的敌我强弱形势不说马上逆转,也不是一开始那样一方押着一方打那么明显了。 段锦容身边紧跟着的这些手下个个都是亡命徒,而皇宫中的禁卫虽然训练有素,终究缺少了血气战场的历练,他们这支生力军的加入,尤其是专门去找对方中高级将领刺杀,让被压制的那些叛变的禁军压力大大减少,甚至反击,只是这一下子的势均力敌,皇宫中养的精贵的禁军便有些人退却害怕,甚至有胆小的丢下了手中的武器。 ”容王谋逆,其罪当诛,诛杀叛逆,人人争先,临战怯战,犹如此人!” 一位将领一刀砍掉身边丢下武器逃跑的一个手下禁军的头颅,高声喝道,阻止了稍显溃乱的阵型。 只是,这位将领在下一刻,被人砍掉了头颅,段锦容嘴角噙着笑意,他训练的这队死士,果然沒有辜负他的期望。 刀光剑影间,对上的,是昔日的同僚,血色飞舞间,杀戮的,是曾经的兄弟,这场战斗,从一开始,便是悲哀,段锦容却沒有觉得心中愧疚之类的,他唯一遗憾的,便是还是沒有占尽上风,趁着现在是三更半夜,便是有得到什么风声的,也不能够直闯皇宫,什么事情,他们都要等到天明之后,而段锦容,最害怕的便是天明之后,事情还解决不干净,他是收拢了很多朝臣为他造势说话,却不代表他掌控了全部的文武大臣,那些人可恶的只是忠于皇帝的老不死,可是烦人之极:”无疚!” 段锦容冷喝一声,穆无疚便知道了他的意思,手中的武器一顿,然后长啸一声,独特的调子,清朗的音色遍布这一片死亡的区域,段锦容的人精神一震,纷纷指挥着自己人且战且退,直到退到一开始选好的位置不动声色地停住; 身后的那些皇帝的人,自然不会放他们走,甚至以为胜利在望,瞬间便追了上來,下风口处,汇聚了人海,穆无疚微微不忍地蹙眉,也只是一瞬,然后,迅速地向着上风口,段锦容处掠去。 ”动手!” 一声娇喝,面上蒙着一层厚厚纱帘的绿裳女子现身近前一座宫殿屋脊之上,窈窕的身姿,随风飘荡,宛若荷叶翩跹的裙摆,便是遮掩了面容,在清冷的月辉下,仍然透着诱|惑与绮丽。 可是,沒有人有心思去欣赏这个女子的美丽身姿,因为,她带來了死亡,可怕的死亡。 纷纷扬扬的药粉伴着女子指尖的挥洒,自空中飘落,迷迷蒙蒙间,宛若一场梦幻的雾,绮丽,却也危险之极。 ”啊!这是什么……” ”好痛……” 惨叫声响起。 段锦容的侧妃柳菡萏在双方混战激|烈的时候出现了,她身边带着一批几百人,把守着各个制高点,站在上风口处,趁着今夜东风,将各种迷|药毒药洒下,不分敌我! 数千人,近万人的拼杀,便是再强力的药,再多的药物也不可能扭转战局,更遑论柳菡萏也沒有那么多药材,那么多时间制造出很多的致命毒药,大多数药粉,其实只是颜色诡异的普通粉末,死的人终究是少数,但是身边方才还好好的人,沾上诡异颜色的粉末后,下一刻不是全身溃烂而死,便是七窍流血而死,他们的样子太过凄惨,让人胆战心惊。 有不怕死的,却有更多的人害怕这样惨烈的死法,投降变得不那么让人难以接受,而且,皇帝自始至终未曾出现,而段锦容,则是堂堂的皇子,都不是傻子,不是所有人都想要给可能已经沒有了的皇帝陪葬的,投降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当第一个人放下武器的时候,第二个人便不那么犹豫了。 段锦容赢得很惨,但是终归是赢了,他看着遍地的死尸,笑的却是志得意满,他站在高处,高声呼喊:”父皇已经不幸遇刺身亡,临终前留下遗命,着本王克继大统!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随着段锦容的声音落下,熊熊的烈火包围了他身后巍峨的宫殿,皇帝寝宫大火燃烧,将所有的宫人全部化为了焦炭,奥,里面还有先皇的遗体,这是多么完美的结局。 打扫战场,搬抬尸体,将那些血色狰狞全部用粉饰太平的方式掩盖,纳兰明秀來到这里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段锦容主动给自己的母妃见礼,柳菡萏则是远远地站在一旁,怔怔出神,不知想些什么,纳兰明秀沒有搭理她,直奔自己的儿子而去。 段锦容看到纳兰明秀眼睛一亮,他想要告诉对方自己成功了的好消息,只是,得到的是纳兰明秀变了调子的质问:”他呢?” ”你父皇呢?” ------------ 第一百三十一章 逼宫(五) ”告诉我,段穆恒在哪里!” 她不敢去看那燃烧地快要成为灰烬的寝宫,仅有的希望,让纳兰明秀执拗地问着这种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題。 段锦容微微眯起了眼睛,面上还带着带笑,眼中却是不耐烦:”母妃明知故问,父皇不幸遇刺身亡,临终前传下了遗诏……” 是不是真的死了,段锦容也不在乎,段穆恒便是真的逃了又如何?皇宫中各个出口都有他的人把守,京城中眼线处处,总能找到的,而且,不在皇宫中的皇帝,谁又承认? 等他当了权,他说段穆恒死了,那便沒有人敢说看到活的先皇。 眼中有大火在燃烧,那颜色,格外绚丽,一把大火,足够消灭所有证据了,若是运气好的话,藏在地道中的人,现在估计已经烤成了焦炭了吧,段锦容恶毒地想着,面上不自觉带了点儿狰狞出來。 ”啪!”的一声,段锦容面上挨了一巴掌,纳兰明秀眼中含着点泪珠,对着自己儿子不敢置信的面容,冷声道:”他是你父亲!” 她想要段穆恒成为丧家之犬,甚至跪下來苦苦哀求她,请求她的原谅,她的饶恕,她想要自己的儿子成为天下之君,她想要那个女人的儿子永远也不能再出现在自己面前,却从來不曾想过,要段穆恒死。 ”母妃,你为了他打我?不是你想要坐上皇太后的位置吗?不是你一直告诉孩儿,那个男人对我们的不公吗?不是你支持我做下这些事情吗?” 段锦容只觉得气愤 ,若不是面前是自己的母亲,他会让这个当众打了他的人生不如死。 纳兰明秀眼中的泪珠眨下,眼中沒有了温柔的伪装,只剩下了和段锦容如出一撤的冷厉,衣袖一拂,转身便走:”皇太后?” ”谁想当,便让她当去吧…..” 心里空落落的一片,忽然间便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发间的九凤飞凰冠,身上的凤穿牡丹纹样的明黄服饰,只是个笑话,她打扮的这么认真努力,想要告诉那个人,只有自己才是他的皇后,他的妻,而现在,全都沒了。 ”母妃只是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段锦容面色难看,柳菡萏的手按在他的掌上,轻声安慰,至于其中蕴含的些许心思,却是什么人能够听出什么话來了。 ”接受不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她不接受也得接受!” 段锦容冷哼一声,揉了揉面目,脸上已经含了悲戚,天色放亮,他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穆无疚奉命去控制众位皇子的府邸,还有那些敌对派系的人,若是有反抗者,段锦容的命令是格杀勿论,他已经完全地被权利将要到手的前景迷了眼。 段锦容则是在天刚放亮的时候,以着段穆恒的名义召见众位大臣,然后在众人讶异的眼光中走了出來,施施然宣布了所谓的遗诏,自然有人不信,段锦容沒有生气,将遗诏展开,很好风度的让所有人观看,那确实是皇帝的笔记,皇帝的玺印; 段锦容等着众位宗室还有大臣表态,皇帝的棺梈停在身后,段锦容面上悲戚万分,做的一手好戏:”父皇临终前唯一不放心的便是江山社稷,本王不才,忝得父皇信任委以重任,无以报之,惟有躬领圣恩,不负皇命!” 谁都不是傻子,不是沒有人怀疑他,只是,皇宫中布满了段锦容的人,京城中也到处都是他的心腹手下,几位皇子被控制住消息灵通的都知道,他们再是忠心,也不想要当下一个段锦容的眼中钉,为今之计,只有暂时出宫再说了。 ”左相的意思呢?” 左相是文臣之首,世代书香世家的殷家,那是桃李满天下,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不论是在朝中,还是在野的影响力都是极其的大。 段锦容一直沒有办法收买这个人,却也不能对他视而不见。 ”啊?老臣沒有听到,王爷方才说什么?” 段锦容一连问了几声,左相才听到似的,段锦容咬了咬牙,又问了一遍。 ”老臣年老体衰,是不行了,这天下,还是年轻人的天下呀……” 咳嗽了几声,他垂着头,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让其他想要看他行事的大臣们暗骂一声老狐狸,这个时候是不能硬碰硬,但是真的说出了明确的支持,却也害怕以后再有反复,毕竟,段锦容真的很有可能不是通过正当途径得來的遗诏。 ”众位大人不会也都年老体衰吧?若是如此,本王这里有好的太医,会一一为众位大人把脉的!” 段锦容咬了咬牙,暗自给了自己心腹一个眼神,这种时候,不能够输了气势,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只要他们喊出了万岁,便是想要下他的船,也不容易了! 当第一声万岁万岁万万岁出现的时候,第二声,第三声也断断续续地开始响起,从众心理,谁都不想要成为那个特例。 段锦容面上的悲戚,掩不去低垂首时眼中的狂喜。 ”父皇还尚在人世,九弟怎么这么急着诅咒父皇呢!” 一个冷冷的声音传來,段锦睿身上一袭普通将士穿着的盔甲,龙行虎步间,却是别有气度,只是,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他身后被两人抬在软榻上的面色苍白的男人身上。 即使面色苍白,即使紧闭着双目,众位大臣还是第一时间跪在了地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比起段锦容半强迫着的断断续续的万岁,这百官齐声显得格外的有气势,也是一种赤|裸裸的打脸,段锦容面上变色,然后强自镇定下來,看着段锦睿,还有那个明显还有活人气息的人:”父皇已然身死,这是本王亲眼所见,父皇的棺梈还在此处,四哥寻來个假货当做父皇,冒犯皇家正统,侵扰父皇死后安宁,段锦睿,你该当何罪!” 段锦容再也顾不得演些兄友弟恭的把戏了,他现在只想着要将面前两个心腹大患彻底铲除:”來人,将这些皇室罪人拿下!”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峰回路转 段锦容在这座停灵的宫殿外布置下了弩箭手,刀枪手,本來是不想要轻易拿出的,现在,却是不得不了,因为,他害怕段穆恒醒过來。 呼啦啦一片阴影袭來,血迹斑斑的铠甲,锋利的刀剑,四溢的杀气,这样一支队伍,别说是控制皇宫,便是面对千万人正面交战,也是不惧的,众臣纷纷退避,都有些后悔方才直接便站在了段锦容的对立面。 ”众位大人不必惊慌!” 段锦睿站在原來的位置上沒有动过一步,对比起因为慌乱而走避的众位大臣,位置自动成了当面向前,反而显得格外的让人信服,淡淡一声,面不变色,渊渟岳峙,不外如是。 段锦睿的镇定让众人也跟着镇定了下來,一是他们到底不是普通人,一时慌乱之后便回过了神,只要段锦容不是真的疯了傻了,他总是不会将在场的人全部杀了的,二是,失踪的段锦睿既然现在突然出现,身边还带着段穆恒,以着他们对于这位太子殿下的了解,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心中纷纷想着,自发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沒有言语,却形成了双方对峙的局面,支持段锦容的人,还有支持段锦睿的人和那些终于皇帝的老臣。 ”看來众位臣工已经选择了自己的立场了,那便不要怪本王沒有给你们机会了!” 段锦容看着段锦睿和站在他身后,形成半拱卫态势的那些相对于支持自己的人明显数量质量上都占据上风,面上现出一丝阴影:”杀了他们!” 命令既下,再沒有转圜余地,刀剑扬起,雪亮的刀芒在暗夜中形成了一轮独特的银月,血色沾染在刀剑之上,将那轮银色的月也渲染成了艳红的色彩,妖娆而肃杀。 段锦容面上的得意下一刻变成了惊恐与不信,因为,那些他引以为后盾杀招的队伍,刀锋转向的人,是他。 段锦容忍不住后退一步,低声呵斥一直紧跟在他身后的穆无疚:”怎么回事?” 这是他最大的王牌,暗卫毒药都是小道,连那些被他收买的禁军都不是段锦容真正心腹信任的,只有这支花费了他无数时间,精力,财力打造出來的队伍,才配得上护卫他的资格。 穆无疚沒有言语,段锦容其实也不想要什么答案,只要有了疑心,那么便沒有疑惑。穆无疚不是负责带兵的人,可是,他却是段锦容安排的与那个带兵之人互相牵制的监视者; 段锦容悄无声息地一步步后退,他的手中滑下一把匕首,口中的话语方方出口了一半,声音未曾全部落下,一道暗芒向着身后划去,却是段锦容直接对着穆无疚下杀手,他还有底牌,很多底牌,可以让他东山再起的底牌,而穆无疚知道的太多,所以,便是到了如此形势危急的地步,也要留下他的性命! 匕首切实扎入的感觉让段锦容面上现出狰狞的喜悦,已经当穆无疚是一个死人,毕竟,他是向着心脏去的,低喝一声:”全力护本王撤退!” 段锦容顺手想要将匕首收回,可是有人比他更快,身形单薄的男子,*口的位置被鲜血浸染,那凄艳的色彩,顺着剑刃溢出,那只瘦削无力的只适合握笔的手,拿住了锋利的匕首。 ”属下再也不欠……王爷什么了!” 淡淡一声,穆无疚的表情不变,却阻碍了想不通他为何不死的段锦容一小下子,只是这一瞬间便够了,在段锦容的人形成有效的保护圈之前, 几道身影以着极快的速度掠到段锦容和穆无疚身边,然后,便将段锦容擒住了。 段锦容脖子上架着一柄折扇,素白的扇面上,是寥廓的山河江水,执着扇子的那只手是文人的修长细腻,可是,沒有人敢小看,庄离诀轻笑:”不想要你们的主子死,便不要乱动,否则的话,我的手可是不稳的!” 段锦容倒是想要出声阻止自己手下仅有的这些人被骗,到现在这个地步,屈服便代表了一败涂地,他赌段锦睿不敢马上杀自己,可惜,庄离诀根本不想要他出声,折扇扇刃轻送,段锦容脖颈间便是一道深深的血痕,比起穆无疚的不遑多让,庄离诀向着被人搀扶着将破碎的皮甲拽出,包扎伤口的穆无疚眨了眨眼睛,明显是故意帮他报仇的的。两人相视而笑,这么要命的时刻,却寻到了很久以前那种独有的默契。 暗卫们都是忠于段锦容的死士,主子被擒,沒有办法下命令,有些不知所措,而那些被段锦容买通的禁军将领,在段穆恒活着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已经心中打鼓了,到段锦容被擒,更是惶然,手中的武器抖动,无法放下,也无法再擎起。 段锦睿向前走去,一步步,明明沒有多么用力,偏偏,便让段锦容的心跟着颤了一下。段锦容手下的禁军挡在段锦睿前面,面目冷肃的男人,视而不见,段锦睿终究毫发无损地出现在段锦容身边,提高声音:”此次叛乱,本宫知道大多数人乃是受到段锦容蛊惑,并不是有意谋逆,若能够将功折罪,本宫既往不咎!” ”太子殿下此言当真?” ”本宫从不妄言!只要未曾犯下大错,本宫欢迎识时务的人!” 哐当一声,一把武器的落下,代表了段锦容的失败,代表着段锦睿的胜利。 武器落地的声音从零零碎碎的一声两声化为了整齐的巨响,伴着跪倒一片口呼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的众人,段锦睿毫不意外,也沒有露出得意的神情。 大势所趋,段锦容的暗卫便是偶有反抗的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形势逆转,面对着段锦容不服之极,想要辩解些什么的神态,段锦睿先开了口:”皇上口谕,段锦容觊觎皇位,目无君父,大逆不道,罪无可恕,夺其王爵,贬为庶人,暂时锁拿于宗政府,着宗令看守,若其违命,可斩杀于当场!” ------------ 第一百三十三章 得偿所愿 ”段锦睿,你假传圣旨,父皇昏迷不醒,怎么可能传下旨意口谕,定然是你挟天子以令诸侯,本王不服!” 段锦睿沒有理会段锦容,而是转过身子,面对着宫殿中满满的人,提高声音:”父皇身体抱恙期间,由本宫暂代监国之职,众位臣工可有异议!” 天子天子,自古以來,只要不是皇朝末代,对于任何人而言,皇帝代表着至高无上,代表着不可侵犯的地位与权威。 昏迷的皇帝在段锦睿手中,他借着皇帝的口说出旨意,明知道不能尽信,却不得不信。只是,他们互相对望一眼,还是拿不定主意,毕竟,皇帝还沒有死。 ”臣,谨遵皇命!” 最先出声的居然是左相,谁都沒有想到。 ”臣等谨遵皇命!” 大家反应都不慢,既然老狐狸似的左相都先开了口,肯定是认同了段锦睿现在的甚至以后的地位,但凡有些谋算的都立刻下定了决心,改朝换代,只要上位不是太难看,有一个差不多的名目便是了,起码段锦睿还保持着清醒,知道从监国做起,监国之后,这天下也差不多尽数纳入掌中了! 若是表忠心晚了,别说是从龙之功,便是身家性命,以后都不一定得的到! ”请太子殿下为我等主持大局!” 众口一声,不论是段锦睿的人,还是原來和段锦容站在一起的大臣们,都弯腰领命,他们的声音压过了段锦容的反抗声,而段锦容也蓦然冷静了下來,沒有再做声去徒惹人笑话,他本來以为和自己在一起的人已经沒有后退的路,因着害怕受到牵连,定然会出头的,现在看來,他们不一定还是他的人,段锦睿,本王小看你了。 段锦容被押了下去,大局已定,他临走前阴郁而刻毒的眼神,段锦睿沒有放在心上,宗政府进去了,再出來便难了,段锦睿的监国身份既然已经被众臣接受,自然不会再客气,一条条命令有条不紊的下达,先是将段穆恒亲自安置到另一处寝宫,宣太医院众位太医会诊,再是让大部分大臣出宫处理各自政务。 清理宫中趁乱生事的人,稳定宫中不安气氛,派人将京城各处要紧地方控制起來,四处巡查,务必不让有心人再次制造混乱。 跟随段锦容谋反的人,段锦睿沒有食言,他不曾将人直接免罪,却是着有司仔细审问,若是罪责过大的,按律惩处,定斩不饶,若是沒有重大罪过,只是被迫胁从的,尽量轻叛,免职降职不等,恩威并施,知道何者为重,何者为轻,一切以安定为主,让等着看段锦睿处事手段的人暗自松了口气,压抑的氛围也渐渐松快; 京城中的乱象重新被安定繁华所取代,太子处理国事的姿态渐渐被更多的人接受,而这种种之后,随着太医们众口一词说段穆恒不知身中何毒,不能够醒來的消息传出之后,已经有人开始提出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太子殿下以大局为重,先行登基的话语。 -- 一直修长完美的手中,放着一张素笺,淡淡的墨香在鼻端缭绕,蓦然间:”呵呵!终是得偿所愿了呢……” 一声磁性的笑声自唇间溢出,风轻云淡,柔缓的风儿将男子动听的笑声裹挟着吹拂到那漫漫枝叶之间,一时间,宛若雨打铜铃,飒飒之声此起彼伏:“只是沒有想到......” 沒有想到什么,却是沒有再说,面含轻笑,淡然优雅,姿态闲逸,远远地看着他有些模糊的身影的人根本便无法猜出这个人的心思如何。 也许,只有那掩藏着一层迷雾的眸子中拨去重重云层之后,才可让人窥见一二,只是,无人上前。 柳墨言将手中的纸张漫不经心地折叠着,心随意动,不知不觉间,一折,两折,三折,慢慢的,一只雪白的纸鹤静静蜷缩在指掌之间,站起身子,漫步到湖边,隔着稀疏的栏杆,看着流淌着碧色的波涛,手指一动,那纸鹤便飘然跃入了湖水之间,顺流飘荡,悠悠然然,带着惬意与酣然,然后,那碧色的池水,慢慢地浸染了纸鹤小巧的身子,终至沒*,跃目四望,前后左右,除了男子身处的这一片亭台楼阁之外,周围全是碧波荡漾。 碧水蓝天,晴空如洗,琉璃红瓦,绿荫环绕,如此美妙的地方,却孤零零的,除了柳墨言一人之外,无有外人,这分明便是一座悬于湖心的孤岛。 柳墨言远远地望去,对岸监视他的人身影模糊,他却可以想见对方的疑惑,微微撇唇,轻蔑而又肆意,伸了伸懒腰,柳墨言施施然向着屋子中走去。 慢慢的,悠闲的步伐沒有丝毫的迫切,尽是惬意与自在,比起守在湖对岸的人來说,他一点儿都不像是囚徒,对方反而更加有那种感觉。 回转了屋中,沒有任何人的视线能够追随,唇边戏谑的笑渐渐的笑容,手指轻点朱唇,那里沒有了惯常的弧度,平淡如水,冷寒如冰。 柳墨言怎么会急切呢?因为他知道,他快要出去了,那纸鹤掀起的涟漪已经不复得见,只是它带來的消息,却还是在自认为冷静的心间升起了阵阵涟漪。 柳墨言沒有想到,段锦睿会做到那等地步,看似无为,实则暗线处处,将自以为得计的段锦容赶入瓮中,渔翁得利。 不知道这个时候,他会怎么处置自己呢?在他已经将手中底线透露,沒有了利用价值的现在…… 柳墨言冷冷的想着,仿佛想的人不是自己一般,其实,他也确实不会害怕焦急,现在看似被困在这孤岛之上,无一援手,实则他经营出的势力,怎么可能无所作为?他的人早已经渗透了进來,只待他的命令而矣。 便是只他一人,若是真心要走,付出一定代价也无不可,唐门的软骨散是很难得,只是,柳墨言前世经历的更多,虽非医者,见闻手段却毫不逊色于那些奇医怪才。 ------------ 第一百三十四章 非是不能 自清晨收到消息之后,除了开始时有些许心神动荡,柳墨言进屋子好好地睡上了一个晌午觉,精神养的足足的,又看了会子书,然后出去散步,作息规律而又悠闲,丝毫沒有让人察觉他心底曾经蔓延的思绪。 往后几日,都是如此柳墨言一改往日里只是在屋子周围徘徊,开始在这座湖心小岛上四处走动,尤其还经常喜欢将足裸按在水中拨动,荡起一圈圈涟漪,自顾玩得开心,那幅悠闲自在的样子让人艳羡,他自己倒是放松了心情,那些负责远远地看守他的人则是开始心神不安,生怕柳墨言出了什么幺蛾子,不过一连几日柳墨言都保持着这样的作息,沒有出任何事情,也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让他们紧绷的心神渐渐松懈,看守的也不太严密了,自然便沒有发现随着柳墨言仿佛随意而行的路途之间,隐蔽处被放入的某些极其危险的东西。 柳墨言这一日还是拿着一本书册慢慢踱步到绿荫下,却沒有做那下面砌好的石凳,而是伸手拽了拽树上垂落下的长藤,然后轻笑出声,接着, 便就近利用这些粗细不均,长短不一的藤蔓编织了一个小巧的软榻,那浓淡点翠,便那么被吊在枝叶遮掩间,手掌在吊榻边沿轻轻一按,宛如灵巧的乳燕,投入温暖令人眷恋的巢穴一般,跃然其上。 划着一搜小巧的舟儿,自另一边而來的负手而立的男人眼中,漫天的美景,却只印入了这一方天地。 一袭白袍的男子静静地侧卧在藤蔓稀疏,却错落有致的吊榻上,随着风儿悠悠晃动,修长的五指轻轻卷着一卷书册,素笺飞墨间,格外意趣唯美。 紧绷的心神,无知无觉间,泻入了一缕暖流,只是看着那个身影,只是那个人的存在,便让段锦睿有种比得到整个天下也不遑多让的满足感,甚至可以说是更甚。 挥手让身后想要随身保护的暗一和胡横退下,段锦睿独自上了岸,光影间,蔓延着男人修长伟岸的身形,风吹起了金冠下乌黑如墨的发,恍惚间,男人沉稳前行的背影,便是一生一世的承诺与延续。 脚步声很轻很轻,只是,抬起落下间,那一片片飞扬的枝叶,那一缕缕冷然气息的接近,让人想要忽视都难,更何况,柳墨言根本便沒有想要忽视。 翻着书页的手指顿住,抬头望了望天,碧空如洗的天空染上一点红晕,不是太浓,却意外的俏丽,也许,某个第一次主动的人,面上也是这样一份浅浅的,若是不仔细注意观察的话,便忽略了过去的晕红吧。 “等了很久吗?” 男人的头,枕在柳墨言的后背肩膀处,说话时声音闷闷的,听不真切; “不算太久,有吃有喝,又有的玩,我可是好久沒有这么清闲过了……” 沒有让他等到太久,从得到消息开始算起,正好五日,加上他暗地里算计的來回的路程,男人來的时间算是很迅速的,甚至可以说的上是急迫,也许,段锦睿刚刚坐上那宝座,便迫不及待地來寻他了吧,只是这一样猜测,便让柳墨言能够保持着慵懒的姿势,惬意地欣赏着指掌间的书卷,而不是将身后忽然更加紧的抱着他,让他动弹不得,甚至有些不舒服的男人推开。 柳墨言是真的觉得欣喜,可惜,他的话结合他现在的处境,段锦睿却只听出了怨愤痛楚,唇动了动,方才的勇气,消散了一大半,直到手指捻动书页的声音再次响起。 “墨言,你沒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最先受不了平静到诡异气氛的,是段锦睿,鼓足了勇气,他决定坦白:“问我为什么将你抓來这里,问我计划了什么,问我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伤害了多少人,有多少条无辜的生命葬送在权利的角逐之中……” 他的声音低低的,还有些沙哑,虽然带着惑人的磁性,仍然遮掩不了这个人劳累过度的事实,也掩盖不了一句句反问中对自己的唾弃与不安。 柳墨言本來想要吊着男人一会儿,随着段锦睿的声音越來越弱,这个时候再也忍不住转身,抓住男人的腕脉,把起脉來,面上淡然的神色变成了寒冰,柳墨言抬头,对着唇边沁笑的男人,一字一顿:“我唯一想说的便是,我管你计划了什么,害死了多少人,他们与我无关,而你却为了不相干的人将自己整成了这个样子來见我,不止不会让我心疼原谅,反而会让我厌烦!” 他不得不生气,才几日的工夫,段锦睿居然将自己原本还算健康的身体搞的五涝七伤,伤及心神的地步,若是他再这么保持几天下去,柳墨言相信,别说是自己,便是医术高明的太医來了,也只是杯水车薪而矣。 单手一按段锦睿的肩膀,滴溜溜打了个转,男人以着后背向柳墨言,两个人人的位置逆转,双手结印翻转,一道道本來无形的内力化为了乳白色的银带幻影,在段锦睿全身各处要穴,自外而内,修复不断。 “你……你为什么不走?” 柳墨言收功的时候,面上苍白的仿佛能够看到底下蠕动的血管,风华无双的容颜,也添了一抹憔悴颓废,段锦睿攥住了他未及收回的手,不敢置信地询问,唐门的软骨散明显对柳墨言无用,他知道对方的能力,若是功力未损,这小小的湖心岛,这几十个手下暗卫不一定留得下他。 猛然想到了什么,抬起了头,睁大了眼睛:“你一直都知道对不对!”一直知道是他的人掳劫他,否则的话,柳墨言不可能沒有一丝反抗,不可能见到他的时候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段锦睿苦笑:“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如此……” 踟蹰着,因为柳墨言知道是自己下令捉人,却还是愿意为自己疗伤。 “你为什么能够单独出现在我面前,我便为什么沒有离开,这个理由你满意吗?陛下……” ------------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交心 这样一声称呼,已经说明了太多的问題,若说前面柳墨言已经让段锦睿吃惊,后面的这句话便是让他下意识的戒备,段锦睿扣住了柳墨言的脉门:”谁告诉你的……” 话方出口,反应了过來面对着的人是谁,用这种逼问的语气逼问着的人是谁,一时间,一种无措与愧然笼上心头,男人触电般地松开了手,讪讪的:”抱歉……” 柳墨言丝毫沒有自己命门方才被扣的紧张感或者是愤怒,因为段锦睿的反应才是正常的,若不然,可真的是他看错了他,这样想着,男子反而笑出了声,不是讽刺的笑,也不是高傲的笑,更不是鄙夷的笑,只是单纯的笑,单纯的开心:”你是不是搞错了,现在好像不是应该说抱歉,而是追问我那个通风报信的人是谁吧?” 段锦睿沒有意识到柳墨言的玩笑,他听到对方这样的建议,面上神色一冷,抿了抿唇,兀自打断了男子的话语:”我相信你不会害我!” 所以,他不会追问柳墨言那个人是谁,甚至,段锦睿盯着愕然的男子,一字一顿:”永远不要告诉我那个人或者那些人是谁!” 柳墨言能够掌握朝中那么多官员的秘密,尤其是种种隐秘之事,段锦睿毫不怀疑自己身边设置的暗线也不止一个,他知道,柳墨言也知道。 ”为什么?你不害怕我哪一日用他们做出对你不利的事情?” 他微微歪着头,不是试探也不是打量,只是单纯的疑问,段锦睿对他的心意,不需要其他,只是像他自己方才说的,男人能够在成功之后单独來见他一面,不用任何人保护地相信着他柳墨言不会伤害他,能够待他如同以往,不论对错地对着他说上一声抱歉,便已经太过足够了。 仿若拨云见日一般,柳墨言心底所有的彷徨,自前世被段锦容背叛那一刻,自再试重生那一日开始,便一点点酝酿出的仇恨与猜忌,被名为段锦睿的男人,安抚。 ”阿睿,所有人都有私心,谁都不能够确定会一辈子忠于谁,即使你现在登上了最高处,也不要松懈……” 他相信了段锦睿对他的心意,正因为如此,柳墨言沒有想过隐藏自己暗地里的势力,要么不去碰触,将自己的心完全隔离在外,要是陷入了,便将自己的全部都奉献出去,柳墨言,便是这样一个人,爱恨分明,义无反顾,但凡决定了,便绝不后悔! 男人的手指按在柳墨言想要接着说些什么的红唇上,阻止了他,男人冷然的面上现出一丝甚至可以称之为温柔的笑意,不是很深,却足够的真实,冰川融化后的景色,即使还覆着一层浅浅的雪,已经让人目眩神迷; 段锦睿的声音磁性沙哑,宛若呢喃:”永远不要告诉我你的人都有哪些,因为……” 点在男子唇边的手指缓缓地移动,摩挲着柳墨言的面颊,眼睛,眉宇,额头,直至乌黑柔亮的发丝,掬起一捧幽幽的暗色,凑至唇边,虔诚的一吻:”帝王的承诺,有时候,也仅只是承诺,保有自己的爪牙,是对你自己的保护,也是对我的束缚!” 段锦睿这段话,不是任何的处心积虑或者是考虑已久,而是他心底最直接的想法,帝王的爱,是恩宠,却也是毒药,便不是纵观古今历史那些被帝王所爱的人,尤其是男人的下场,仅仅是在大乾宫廷中的所见所闻,便足够段锦睿引以为戒:”我想要和你一直在一起!” 段穆恒是爱着他的母亲的,只是,他的爱情,到了最后,成为了帝王的恩赐,那不是爱情,而是施舍,母后与其说是被纳兰明秀害死的,不如说,她是被无望的未來与绝望的现在所逼死的。 ”不要放弃我……” 段锦睿的声音很轻很轻,最后一句乞求甚至像是耳语一般,只是在唇边动了动,都未曾出声,柳墨言却觉得仿似雷鸣在心底不断地震动,十指不受控制地掐进了掌心,刺痛,却让他冷静了下來,他们之间的路还很长,他将所有的交付出去,也许真的会再得前世那样的下场。 冷静,却让他陷入了更加深邃的陷阱,段锦睿越是如此,柳墨言反而越是无法放开了他,若是前一刻还可以只求现在的话,还有激情退却的一日的话,那么这一刻,柳墨言贪心地想要得到这个男人的一生一世,永生永世:”阿睿,我有沒有说过……” ”嗯?” 段锦睿明显有些不再状态,柔顺的发丝在指掌间流连,他眼中的暗色,不受控制地加深,但凡有情,怎么可能沒有渴望? 柳墨言另一只手蓦然探出,紧紧地搂住了愕然的男人,两个人紧紧地相拥,心口与心口相抵,指尖与指尖相交,柳墨言的唇微微颤动,在男人的耳边,他说:”我爱你!” 我爱上了你,所以,我不能够输,我不会让你有不得已放弃我的一天,我会成为唯一和你永远的人! 紧紧的,紧紧地拥抱着,力道很大很大,禁锢着他,也禁锢着他,双方都沒有松手的意思,夕阳西下,两道身影,渐渐地融合为了一道修长的影子,他们之间,密不可分。 一夕聚首,两个人沒有马上离开这湖心小筑,反而在其中像是普通夫妻一般,平静而亲昵地度过了一日,段锦睿始终沒有询问柳墨言手中的势力,别说是他安插的暗线,便是他漕运的布置也未曾置过一言,反而将自己的情况交代的七七八八。 刺激段锦容提前动手,混淆段穆恒视听,训练兵士,收买将领,拉拢大臣,截断漕运,阻止藩王或者是手握兵权的重臣回京,在各个在京皇子公主的府邸附近安插人手,最后,借助已逝皇后的人脉,掌握了唐门,利用早已掌握的宫中心腹,将皇帝寝宫中的暗道挖出了另外一个通路,再截住段穆恒,用毒让其陷入沉睡,最后,顺势登基。 ------------ 第一百三十六章 彼此 ”你会觉得害怕吗?” 将自己的底细透的干干净净,方才还冷静自若,甚至霸气侧漏的男人,此时此刻,惴惴不安的样子,格外的让人感觉怪异,也意外的,让柳墨言方才心底升起的警惕与惊异消散了去。 ”你会用这些手段到我身上吗?” 柳墨言反问,然后自问自答:”不,你不会将这些手段用到我的身上!” 如此的自信,如此的自得。 一脸紧张的男人融化了面上的冰霜,轻声笑了起來:”我沒有你想的那么好……” ”咳咳!” 柳墨言呛咳了两声,瞪了段锦睿一眼:”我自然知道你沒有那么纯良了,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你以为我会将你想象成什么样?你以为,我柳墨言看上的人会是弱者吗?” 这种种安排,步步算计,柳墨言从來都知道,段锦睿不是弱者,却在此时此刻觉察出,男人若是真的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他不止不会是弱者,甚至还是绝对的强者,他沒有觉得心寒,反而更加疑惑这样的段锦睿,前世为何那样几乎沒有丝毫还手之力的被段锦容彻底踩着上位。 柳墨言抬眸看了看但笑不语的男人,从容自信,带着居于上位者的威严与气势,这样的男人,如此的迷人,如此的让他难以割舍,柳墨言的手抚上男人的五官,拆开來看很是精致,合起來却是肃然淡薄,予人以冷酷无情的面相:”你这样就很好了……” 这样的段锦睿有别于他认知里的人,却可以保护自己,可以免除别人的谋算,他的唇动了动,突然间极其想要知道前世段锦睿近乎沒有还手之力,一败涂地的原因,他害怕,还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怎么了?” 柳墨言的瞳孔深深,视线凝聚在段锦睿的面上,却又空荡荡的沒有焦距,男人蹙眉,疑惑地询问了一声。 柳墨言将自己的头搁在男人的肩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阿睿,你打算如何处置段锦容一行人?” 段锦睿先是莫名,然后自以为了解:”段锦容已经被除去爵位,关进了宗政府,其余心腹等人也一一处置了,我知道你还在记恨他上回带人劫杀于我的事情,放心吧,对他那样的人來说,失去一切光环的滋味儿,比死还难过!” ”不,这样不够!” 柳墨言的头还搁在段锦睿的肩头不动,他的声音闷闷的,仿佛酝酿着什么,发酵着什么:”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柳墨言抬起头,面对面直视着段锦睿,眼底满是毫不掩饰的杀机:”阿睿,你不能够留下他们!” ”墨言,是不是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段锦睿眉头皱起,眉宇间一道深深的褶痕,代表着苦恼与不解,他以为柳墨言和段锦容的交集只有那么一点,但是现在柳墨言的态度,却诉说着其中绝对是别有隐情,即使这样猜测,也相信自己的猜测,男人只是直言疑惑,而不是猜忌愤怒; 柳墨言一怔,悄然在袖底握紧的五指慢慢地舒展开來,唇向着两边轻轻勾勒,绘出一道流畅的笑纹:”你自己劝说我的,让我掌握属于自己的力量,我现在,只对这样排除异己的事情感兴趣,他段锦容既然敢围杀我们,便不要怪我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怎么,不愿意我伤害你的兄弟还是看不上我这样的性子?” 男人的大手揉了揉柳墨言柔顺的发丝,无奈叹气:”你呀……” 明明是为了他想要做些什么,这个时候偏偏便不好意思说出來了,段锦睿想了想,自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捉着柳墨言的手,将巴掌大的令牌放置到了对方的手中,冰凉的触感接触温热的肌肤,带起一阵子沁凉的冰爽,柳墨言沒有看一眼,只是凭着感觉触碰,便知道那是什么了。 柳墨言愣怔住了,因为他从來沒有想到,今生会再次见到这块令牌,想到前世那个人临死前郑重托付,想到那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想到自己最后将他最后托付的东西用到了什么地方,一阵难以形容的悔愧涌上心头,柳墨言下意识地攥紧了那块玄色的令牌,便是花纹咯痛了掌心,也不曾想过放手。 段锦睿不知道柳墨言心中的纠结,他看到的,只是男子愿意将自己给的东西拿在手中,而不是拒绝,松了一口气的人,终于有心情说话了:”你的生辰快來了,这便算是送给你的礼物吧!” 柳墨言的指尖摩挲着那起伏不定的纹路,笑容清浅而温暖:”看这块牌子的质料也算不错,等到我哪一日手头紧的话,一定到当铺估价!” 柳墨言故意气段锦睿,谁让对方沒有一句真话呢! ”胡闹!” 段锦睿拂袖,差点站了起來。 柳墨言的指尖点在令牌的中心位置,施了个巧劲儿,滴溜溜,像是圆盘一般,快速地转动了起來。 抚了抚额,段锦睿不知道柳墨言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投降般地几声好了,将那块可怜的被当做玩具的令牌救了下來。 ”这东西贵重的很,十家当铺都换不來这令牌的一半!” 男人接下來的话,证实了柳墨言的猜测:”我手下有些忠心的人手,天文地理,医卜星相,暗器毒理,都有专精的,这块令牌可以调动他们,若是你真的决定做些什么,答应我,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段锦睿交代了柳墨言这样一句话之后,便再沒有交代别的,对柳墨言表现信任之极的态度,反而让男子越发地在意起他來,沒有再谈那些扫兴的事情,柳墨言领着段锦睿在他已经完全探索得透透的湖心小岛上游走,景色幽雅静好,并肩走在那丛丛绿荫间,分外隽永。 也许是有段锦睿陪着,柳墨言觉得往日里看腻了的风景看出了新鲜劲儿,段锦睿则是觉得这些时日來一直沉重的无法歇息一刻的心,在一点点放松。 ------------ 第一百三十七章 恍如隔世 段锦睿只和柳墨言在湖心小岛上多呆了那么一日,便决定要离开了,不是这里不好,相反的,这里太好,他们两个人都很喜欢这里,因为在这个地方,沒有算计,沒有外人非议,单单的他们两个人,静静地呆在一起,下一次,如此轻松,如此自在,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胡横提前安排好的马车人手,马车看着不华丽,却是宽敞舒适,里面的物事,不论是换洗的衣物,还是吃食茶水,甚至是琴瑟棋盘,都是一应俱全,再也挑不出错來,也不用多浪费时间重新准备了,这样算來,胡横作为总管段锦睿身边事物的人,他确实很是称职。 段锦睿显然便很满意,虽然沒有说什么,却是面色缓和了些,牵着柳墨言的手,在这里,周围都是他的人的情况下,还不需要避忌。 柳墨言和段锦睿坐在一辆车上,沒有坐的太近,却也沒有离得过远,双方的手一伸,便能够探到对方的身子,安全的距离,信任的距离,默契的距离。 柳墨言的手掀起后窗之上的纱帘,遥遥地望着越來越远的碧水,望着那渐渐缩小的朦胧楼阁,眼中多有不舍。 还有好多地方沒有和段锦睿一起去过呢,明明沒有什么秘密的小岛,柳墨言偏偏就是觉得心里猫抓一般的难受。 手上一重一凉,覆盖上的是男人骨节分明的手。 ”以后若是有闲的话,我们再一起回來!” 用的是回來二字,便仿佛他们是离开了久居的故地,离开了生活许久的家一般,便是男人的语气淡淡,柳墨言仍然从中听出了那一丝丝的遗憾与安慰,转头,放下纱帘,粲然一笑:”这可是你说的,若是以后你用沒有时间來应付我的话,我便是绑你也要绑过來!” 这里,于他,于他,都有了些特殊的意义,于段锦睿而言,在这里,柳墨言第一次对他言爱,很俗气,却让他的心到现在还泛着一股子暖意,此时方知,世间为何有那么多痴男女,为了这么一个字,生來死去; 于柳墨言而言,在那里,他彻底地放下了心结,他终于完完全全地确定了,段锦睿是值得他付出感情的人,段锦睿,永远都不是段锦容,他可以相信他,可以爱他,可以将自己的性命相托付。 段锦睿,是他今生的劫,也是他今生不想要摆脱的甜蜜。 柳墨言唇角的弧度翘起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绑过來'这三个字说的格外缠|绵,让段锦睿心底一颤,面上下意识地染上了冷意:”胡闹,我既然应了你,总不会食言的!” 声音冷厉,不熟悉的人若是面对,恐怕要吓得厉害,只是,柳墨言感受到的,分明是一份类似羞涩的尴尬,男人的耳际微微泛着红意,便是沒有亲手触碰,也可以想见其中的温度,柳墨言终于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喂,你以为我还真的要把你绑起來呀!你现在是万万人之上的陛下,我若是真的动手的话,估计光是那些大儒们的唾沫也可以将我淹死的!” 男子的手指点在肩头,段锦睿默默转过了头,对于柳墨言这样总是喜欢开玩笑,并且似假非真的性子,段锦睿表示,真的是格外的让他为难,因为,他总是习惯将柳墨言的每一句话听到心里去,便像是现在:”在你面前的人永远都是阿睿,你若是想要做些什么,待得无事的时候,总会如愿的!” ”嗯,我知道……” 收起戏谑的笑,柳墨言面上含着不曾退却的柔和,按在软榻上的手向上一翻,掌心向上,手背向下,然后,五指微微舒展,与男人覆在其上的五指相交,岁月静好,莫过于此。 ”我等着你……” 京城中诸多事情,都等着他们去面对处理,尤其是段锦睿这样的,其实是绝对离不了多久的,他初初上位,能够抽出这一日的工夫,已经是费了不少心力,段锦睿知道,柳墨言也知道,他不是只懂得情爱的小儿女,一日,便已经足够了。 段锦睿的唇微微向上勾起,他庆幸自己來了这么一趟,而不是假手于任何一个外人,他坚持來这里亲自接柳墨言,不听庄离诀的劝阻,只是因为害怕柳墨言自己单独一个人想岔了,也是想要亲自面对自己心爱人可能的责问的,毕竟,段锦睿自忖,这一次他做下的这些事情,虽然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到底是利用了柳墨言,现在对方能够跟他比起往日还要平和的相处,那种种甜蜜,让本來便深陷的男人,更加馅了进去。 荒凉无声的道路之上,渐渐有了人迹,一路行來,才发现,那个地方离着京城不算很远,快马加鞭的话只要几个时辰而矣,马车颠簸才适应下來,远远的已经可以望见那高高耸立的城墙了。 胡横手中的令牌一出,不需要像是其他人那些停车下马检查,载着段锦睿和柳墨言的马车,通过高耸宽敞的城门口,便那么驶进了京城,惹得周围等着入城的人议论纷纷,马车依旧,周围护送的骑士兀自紧跟马车而行,风儿将后面人的言语全都吹散了去,谁都沒有放在心上。 小贩兜售的声音,行人來往谈笑的声音,书生呼朋引伴,高谈阔论,侠客恣意狂笑,酒到杯干,这便是京城,这便是天子脚下。 再次置身于繁华喧闹的京城之中,恍如隔世; 柳墨言恍惚了一小下,车轮骨碌碌转动的声音不断,车帘被风吹起一角,将那慢慢后退的街道行人收入了眼底,便也沒有了心思再想些别的,因为,马车行进的方向他很是熟悉,或者说是想忘都忘不了,那是去将军府的路,那里面住着柳墨言虽然不怎么亲近却还是有着血缘的亲人,住着,他新婚之夜将之抛在脑后的新婚妻子。 柳墨言忽然握紧了段锦睿的手,那力道有些大,段锦睿觉得指尖都跟着痛了下,面上浅浅的笑变得有些冷,他有些疼痛的五指,不自觉也使上了力,然后,慢慢地松开,转头时,面上已经是看不出心绪的淡然:”你失踪良久,瞒得过其他人,却是瞒不过家人,他们也很是想念担心你的,现在回京了,也呆不了几日,便回去看看吧!” 这段话说的极其的利落,在脑海中盘旋了许久,只是说完了之后,终究忍不住,段锦睿脱口说出:”晚上无事的话,你可以來宫里找我!” 柳墨言什么时候走的,到底是谁最惦念他,两个人心知肚明,他的新婚妻子,不正是在苦苦等待吗?段锦睿本來是想要成人之美一下的,不止是这一次殷丞相对他的帮助,更因为早已经想好的,让柳墨言留下自己的子嗣,这都是必须要做的,事到了临头,理智却不受控制地发出了邀请。 柳墨言瞅了瞅段锦睿看似平静的样子,若是不了解,根本看不出其中蕴含着一丝尴尬的冷冷幽幽的神色,方才乍然升起的愤怒便那么烟消云散,忽然手臂伸长,将男人揽近了身边,慢慢的,缓缓的,一字一顿地出了声音:”我想要和谁在一起,是我自己决定的,谁也勉强不了!” 车轮咕噜噜转动的声音越來越远,柳墨言整理了下自己的表情,轻轻扣了下门,出來开门的居然是李贺。 看他激动却强忍着的样子,柳墨言笑了。 听着这小子一路喋喋不休,柳墨言才知道,他失踪的这些日子,不论是府外还是府中都有陌生人进出,身手都不错,将军府本身的防卫便算是厉害的,还让人如履平地,不知道是谁的人,居然对他这么看重,段锦睿安排的那个替身帮了他不小的忙,若不是对方卧病在榻,一步也不曾走出段锦睿安排的人布置下的保护圈,恐怕还真的要出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那位替身前日尘埃落定后便开始康复,今日清晨便离府了,李贺是专门在门口等着他的,好早早将一些情况告知,怪不得方才开门的是他。 李贺和柳墨言挑着不引人注意的小路走的,柳墨言一路不语,却是将李贺提供的情报全都记在了心中,感觉这几日不在京中的情况大致了解的差不多了,柳墨言踟蹰了下:”少夫人如何?” ”少夫人,她……” 李贺挠了挠头,他现在是柳墨言的人,以前是段锦睿的人,很多事情比起大多数人都知道的清楚,所以,当柳墨言问起的时候,不知如何开口才算是好。 ”夫君回來了……” 一缕淡淡的香气飘过,粉色的荷叶裙旋转出一个柔美的弧度,李贺捂住了嘴,看了看忽然出现的静雅柔美的女子,又看了看面上的笑容微微收敛的男子,然后,静悄悄地自己退了下去,顺道将跟着殷锦熙过來的小丫头也拽走了,开玩笑,现在两个男女主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解决事情呢,留在那里是要当炮灰呢,还是炮灰呢?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夫妻 ”云溪……” 柳墨言低声唤了一句。 ”夫君又唤错了,妾身现在是殷氏锦熙!” 裣裙垂首,女子的指尖掐入绣裙精致的纹路之间,轻声道,她只愿意在他面前做殷锦熙,因为,只有殷氏锦熙才是柳墨言明媒正娶的女子,才是可以光明正大和面前的男子站在一起,共度一生的人。 ”锦熙?” 柳墨言重复一声:”你这又是何必!” 看着面前女子已经梳起來了的妇人发式,几般滋味儿在心头。 ”妾身觉得做殷锦熙很好!” 女子笑意莹然,似乎未曾察觉柳墨言话中的深意,抛弃了自己过去的名字,便是抛弃了自己的过去,这种种滋味儿,惟有自己才知道。 ”算了,不论你是云溪还是殷锦熙……” 低声道,柳墨言知道自己后面的话出口便是伤人,难得地犹豫了一瞬。 欲言又止,这样的表情,已经说明的太多的问題,便宛如一瓢冷水,泼在了那漾着暖意激动的心头,现实,给了她重重的一击。 女子微微侧着头,阳光在那双明丽的眸子中映入点点变幻的光彩,像是迷蒙,更像是脆弱:”夫君想來还未曾洗漱用膳,真是不知道李贺如何伺候的,來人……” 轻声抱怨了几下,殷锦熙的手指忍不住在自己的发间轻轻抚过,抚过梳的整齐的发髻,抚过特意为了迎接柳墨言回來而戴上的簪子,便仿佛让她有了继续下去的勇气,莲步轻移,便要挽住男子的胳膊。 柳墨言的脚下向后退了一步,堪堪避开了女子亲昵的行为,叹息一声:”不忙着用膳……” 他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便是对面前的女子有些许愧疚与不同,也终究远远及不上段锦睿,或者说,柳墨言便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他在意的,他愿意付出的,永远是他真正心动的人,其他的人,再是对他付出良多,再是不求回报,也终究差了那么一层,一层纱,便已经是咫尺天涯的距离,隔开了两个男女之间所有的可能:”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避无可避,殷锦熙的芙蓉面上褪去了红晕,剩下了苍白,连笑意都跟着单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夫君不能用过膳再说吗?自从成婚后已是有段时日了,我还未曾服侍过夫君一回呢!” ”我不饿!” 柳墨言有些烦躁地开口,殷锦熙越是如此,他越是耐不得性子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尤其是感情之事,趁着他们之间还沒有真的发生些什么,还有转圜的余地,柳墨言不想要真的耽误面前女子的一辈子,毕竟,她不是那些惹得他厌恶或者是完全不相干的人,再是冷硬的心肠,总会有软和的地方; 咬了咬唇,女子眼中闪过一抹坚定,然后,提起裙摆,跟着身前那个衣袂飘飘的修长身影,向着僻静处走去。 身边沒有跟着一个侍从或者是丫鬟,单单两个人静静地走着,一轻一重,一前一后,两个人的脚步声有一瞬间合为一体,谁都沒有再言语,和段锦睿如此的时候,柳墨言感觉到的是难言的平静与隽永,而和殷锦熙在一起时,惟有一缕烦躁。 ”抱歉,我想我们并不合适在一起!” 花树扶摇,草木深深,男子方一停下,还未曾等的女子最后紧跟着的一步落下,便将这句话出口。 如遭雷击,强烈的痛苦到了尽头,反而沒有了感觉,还苍白着面色的女子微微眯起了眼睛,将那酸涩的水润重新咽了下去,眼泪是女人最好的武器,但是,那是在在意你的人面前才有用的,在不在意你的人面前,非但无用,徒惹人厌烦。 ”我们已经成亲了,是圣旨指婚,拜了天地,现在告诉我不适合在一起,夫君却是想要我如何?将我休弃吗?” 殷锦熙的声音带着些颤抖,看似平静,实则是最严重的指控。 是呀,她已经嫁给了他,若是真的和离,便是她身后有一位位高权重的舅父,也不能够挽回一个女子的名声,况且,殷锦熙这一生,从未曾想过要再嫁给另外一个人。 ”一个被休弃的女子,还有什么脸面可以活着?夫君若是想要锦熙去死,尽可以直说!” 越是平静,越是坚定。 柳墨言的眸光微闪,听着殷锦熙的指控才发现,他方才想的到底是一厢情愿了,也太过不负责任了,不论他们之间是怎么开始的,终究是他先前听了圣旨,这个时候再來反悔,倒是妄为男儿了,只是,他更加知道,和自己纠缠的越久,对殷锦熙,便伤害越大:”世上还有许多好男儿,你也是个好女子,离了我,终究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的!” 殷锦熙猛地抬起了头,臻首微微仰起,唇边的笑,映着阳光,灿烂却也绝望:”我知道你喜欢的是谁,我从一开始便知道,只是,你们两个人,若是沒有一个挡箭牌的话,总会有诸多不便,你给不了我许多,我不敢奢望,只要能够伴随在你身边,只要一个名分,也不可得吗?” 柳墨言的眼神变了:”你这是何必?” ”你若是还要和我做夫妻的话,便只能是名义上的夫妻,再多的,我无法给与!” ”这样便足够了!” 殷锦熙的笑容,很美很美,在花树之间,有种静逸的美感,恍惚间,便仿佛将岁月抛在了脑后。 看着女子的笑颜,柳墨言也有些难受:”是我对不起你,另有所爱,现在我便可以给你承诺,不论何时何地,若是你有了心爱的人,那么,随时可以离开!” 殷锦熙面上笑颜如花,丝毫看不出方才的苦痛伤悲,挽着柳墨言的臂膀出现时,得了多少声天作之合的赞叹数也数不清。 她是个温柔的妻子,也注定是个合格的妻子,柳墨言回來,除了开始时两个人的些许不愉快,剩下的时间,这个女子,便是尽心地伺候他饮食洗漱,还不待柳墨言询问,便将她所知道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挑着重点告诉了他,甚至是柳墨言新婚之夜突然出走,从李贺口中知道,也是殷锦熙帮着他百般遮掩,才沒有让段穆恒察觉,沒有让殷丞相与其夫人來此兴师问罪; 柳墨言的'病情'有所好转,便不能再安生了,除了应对现在的妻子还有拜会殷丞相前去赔罪之外,还要应付自己的'家人'的关心。 柳墨行是真的关心他,柳恒山应该是察觉了些什么,颇为严重地说了些告诫的话,至于白氏,在他面前装的一副慈母面相,柳墨言都懒得理会。 倒是有一件他一开始遗忘的事情,因着和这些'家人'交流,被柳墨言想了起來,柳菡萏,谁都沒有和他细说,看那样子,却是出事了,柳墨言一点儿都不意外,柳菡萏不管心里想着什么,那个女人既然嫁给了段锦容做侧妃,总会做些什么的,而且,凭着她的能耐,便是毁了容,又被段锦容所忌惮,柳墨言也不会小瞧他的。 找來李贺细细问起,才知道,柳菡萏沒有和段锦容一起进宗政府,却是被关在了天牢的死牢之中,算是段锦容众多妾侍中的独一份儿了。 柳墨言冷笑,开始想着是先去看段锦容,还是先去看柳菡萏,这两个人,他都不会放过的。 不过,他也沒有考虑多久,'卧病'的这段时间,真的是拉下了不少事情,别说是去关照他的仇人,便是白日里让他颇为心热的,段锦睿的邀约,柳墨言都沒有时间。 再者说,了解了京城中最新的动向,柳墨言也不想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差错,段锦睿现在也是方方上位,虽然已经称帝,却还沒有正式举行登基大典,昭告天下,总归还有许多事情沒有摆弄明白,许多人在虎视眈眈的。 柳墨言忙忙碌碌,人事不断,沒有去夜探皇宫,段锦睿却是白白地等了一晚上,小山一般厚重的奏折都批改好了,灯火通明间,天际现出了点点余晖,眸子中的暗沉和眼底下的乌黑相映成辉,身上的冷意滚滚,让就近伺候的胡横身子哆嗦了好几下。 ”主子,安歇吧,天色不早了!” 出了寝殿门口,看到侍卫冲着自己摇头,胡横失望的接过宫女手中的托盘,无声迈步到龙案之前,将又一杯醒神茶倒上之后,看着段锦睿微不可查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胡横出声劝道。 ”他沒有來!” 虽然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段锦睿放下手中的笔,将醒神茶一饮而尽,沒有看胡横一眼,却是起身:”更衣吧,快要到早朝了!” ”主子,您一晚未睡,便直接去上朝,这身子可怎么受的住?” 这一晚,他都出去好几次看了,若是柳墨言真的來了的话,胡横便是心里有些疙瘩,也是欣喜居多,毕竟,看着段锦睿将失望掩去,沒有任何异样的样子,他更心疼。 ”朕还年轻,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弱!” ------------ 第一百三十九章 雷霆手段 ”朕还年轻,沒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弱!” 虽是冷颜,却是笑语,让已经做好了迎接主子迁怒准备的胡横愣怔住了。 ”让人进來吧!” 段锦睿沒有去看怔愣的胡横,自顾吩咐了一声,胡横下意识地从命,出去将那些在远处一直候着的宫人领进來,哗啦啦一片,方才还凄清寂静的寝宫,一下子变得充实。 ”胡横,朕还有件事交给你去办,宫中的嫔妃大小主子,还有伺候的宫女内侍,好好整理一份名单,该迁宫的便迁宫,该放出宫的便放出宫……” 段锦睿在宫人的服侍下净面漱口,一面一心二用向着胡横吩咐。他方才所说的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慢慢地耗,并不只是说这么一句话而已。 ”遵命!” 胡横看这些人伺候的不错,领命之后,便离开了寝宫,段锦睿交代的只是那么一句话,他作为大内总管,作为段锦睿的心腹,却是要考虑方方面面,要考虑自家主子虽然沒有明确交代,却蕴含在话语中的深意,例如现在还在昏迷中的太上皇,他身边的人需要换一换了,例如被软禁在自己宫殿中的贵妃纳兰明秀,她身边的人还有她控制收拢的那些人手都要一一剪除,不能够再出现一次皇宫内乱了。 光是想着这些头头脑脑,胡横就觉得一脑门子汗水。 不过,不管怎么样,便是累死,都不能够将主子吩咐下來的差事办砸。 胡横脚步一顿,然后快步迎了上去:”苏太医?你怎么在此处?” 苏太医便是段锦睿安插在太医院的人,也是现在负责主治段穆恒的人。 苏太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着胡横的讶异,压低了声音:”那位……” 他手指掩在腹部的位置,却是向着天上指了指:”药物快要压制不住了,在下实在是沒有办法,特來向胡总管问询的!” 胡横心中一惊,面上却是沒有现出什么神色:”苏太医且随我來,主子仁孝,一直担心那位的身子……” 段锦睿看到胡横这么快回來了,虽然沒有什么异样,长久的相处,却能够感受到那份匆匆,眯了眯眼睛,沒有马上让宫人们退下,安心地伸展着手臂,穿上一层层精致绝伦的衣物; 平静地待得宫人们服侍着换好新赶制出來的龙袍,躬身退下之后,段锦睿才转头望向上前两步的胡横:”发生何事?” ”主子,苏太医有要事禀报?” 胡横低声道,段锦睿面上冷然之色不变:”哦……”了一声,意味深长:”他在父皇身边伺候,让他进來吧!” 苏太医进來禀报的事情便是昏迷的段穆恒有清醒的迹象,若是不用些其他的有损伤的,却更加行之有效的药物,还一直坚持用现在这种不会伤及根本,只是造成人昏迷一段时间的药物的话,恐怕沒有多少时间了。 段锦睿一直静静地听着苏太医的禀报,胡横有些焦急的面色根本未曾看到般平和,待得说完了话,看着眼巴巴等着他决定是否要重新换些什么药物的人,摩挲着手指之上这两日因为批阅了无数的奏折而磨出的细细的茧子,轻声问道:”还有多久?” 沒头沒尾,苏太医却是一点就透:”禀报皇上,最多还能够坚持半月……” ”足够了!你小心看护父皇,待到日后,朕自会重赏!” 手抚上袖间暗色的龙纹绣线,段锦睿面上含了一丝浅浅的笑,这样吩咐道。 在场的其他两个人莫名,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段锦睿的表情,让他们知道他们沒有听错,这位以着雷霆手段上位的新君,居然沒有想要斩草除根。 苏太医只是一位医者,既然上位者决定了,而且不是让他去害人,管他多么不可置信,也松了口气,领命退走,而胡横,却是与着段锦睿休戚与共的手下,等到苏太医走了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主子,若是以后……” 段锦睿的右手向上一摆,胡横住了口,男人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一张冷玉也似的容颜,也因着这明亮的色彩,而跟着染上些许绚烂,段锦睿的声音低沉磁性,带着覆盖了整片晴空的锐利:”朕要他看到,不是只有他那样的方式,才能够成为一代明君的!” 不是像段穆恒一样,不敢爱,不敢恨,无法护持住自己心爱的人,稍有出格,不论那个人是妻子,儿子还是朋友,臣属,都是雷霆万钧的手段,将疑心遍布在每一个见过的人,听过的人的身上的皇者,才能够守住这江山社稷的。 固执,锐利,不屈,这样的段锦睿,不论他身处于何种的位置,都始终是那个扎根在他心中的人,庄离诀站在大殿门口,脚步顿住,痴痴地望着那道修长锐利的身影,呼吸有一瞬间,都屏住了。 庄离诀护送段锦睿上早朝,远远地便看到了站在朝堂有些末尾位置的柳墨言,对方一身武将官府,身形*拔,凛凛英姿,眸光明亮,趁着那张华美的容颜,别有一种锋芒锐利的艳光,庄离诀鼻间微不可闻的发出一声轻哼,即使不看,他也可以感觉到自己前面几步之遥的男人,身上冷然的气息,渐趋平和。 柳墨言眼睛一亮,段锦睿身穿龙袍,头戴玉冕,龙行虎步,整个人都仿佛在发光发亮,让他的目光难以移开,含笑的唇角微微向上再翘起一个弧度,不明显,但是,段锦睿却是清清楚楚,两个人眼神一交即分,沒有绵缠,却别有心动,昨夜的那一宿等待,昨夜的那一宿想念,在这一眼默契间,都化为了甜蜜; 只是,柳墨言感受到之后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火辣辣的目光,蹙了蹙眉,然后舒展了眉宇,越发灿烂地对着段锦睿身后的人粲然一笑,作为胜利者,他还是很宽宏大度的。 抑制住想要杀人的冲动,默默地抚了抚腰间的长剑,然后,将手放在身侧,庄离诀在自己的位置站住了,目不斜视,仿佛沒有与柳墨言意味深长的目光对视上一般。 早朝时,重点讨论的还是新帝的年号,称谓,还有举办继位大典时的总总,以着礼部的人最为活跃,其他的人也是不甘示弱,新帝已经坐在了龙椅之上,文武百官也已经礼拜过了,木已成舟,这个时候,便是向新帝效忠表明自己绝无二心之时了,自然是人人出头,事事争先。 吵得是不可开交,谁都不服谁,一个比一个提出的方案宏大,却是费钱费力,这样一趟流**照着那些想要讨好新皇帝的人的意思做下來,足够国库一年赋税的。 最后还是段锦睿一言已定乾坤,新年号定位天熙元年,新帝号为恒睿,五日后举办继位大典,不需太过奢华,只要一应礼仪器具俱全,整体肃穆简洁便是最好。 一言以定生死,一语已决乾坤,这便是帝皇的权威,这便是万人之上的九重,柳墨言的手指,抑制不住地紧握在一起,修剪的圆润的指甲,将掌心掐的生痛,他却恍若未觉,垂低了眸子,将眼中的狂乱全数掩盖,突然间发现,这样的段锦睿,更加地让他迷恋,喜爱,突然间,迫不及待地想要将那个人拉倒在怀中拥吻,这样的冲动,來的如斯剧烈,无法退却,也不想要退却。 他知道现在是朝堂之上,所以,柳墨言只能够暗自运使冰心诀,平息这忽然而起的甜蜜的折磨。 决定了最重要的事情,早朝剩下的时间自然也不是安闲无事的,光是因为段锦容率众叛逆之事,朝堂上便空出了无数的职位,有双方在乱兵之中被杀的,有被段锦睿事后下令处死的,也有自觉辞官归乡的,总之,三分之一的空缺不是能够忽视的,当下便有臣子提了出來。 段锦睿也沒有为难,这件事情总是要解决的,而且是必须要解决的,他早已经考虑好了,而且,那个提出來的人,也是他授意的。 一道道御令自男人唇间吐出,朝堂之上许多人职位调动,有的人明升暗降,有的人则是手握真正的权利,以着殷丞相门下的官员升官最多,获利最大,倒是让人想起老狐狸当时第一个站在新帝一边的样子时,暗呼时机已失,大为佩服这位不知道什么时候和新帝搭上了线的元老。 段锦睿处理的很好,看似沒有大动,实则自己的人都安排在了那些关键位置,那些副手位置上來的,大多数都是他的人,别人却是以为大多是殷丞相的人,替别人做嫁衣,想來便是如此了,若不是柳墨言凭着重生一世认识了不少人与秘辛,还真沒有堪透这个秘密,再过个一年半载,段锦睿对朝堂的掌握定然会更加深刻。 柳墨言对男人的手段叹为观止,光顾着感叹男人还留有这一手,沒想到段锦睿后面居然将他也夹在封赏之列,被升了一个官阶,不显眼,但是以着统兵而言,千人与万人之间,却是绝绝对对的天地之别,这样的段锦睿,柳墨言丝毫不会怀疑,他会做不好一个帝王。 ------------ 第一百四十章 迷茫 下朝之后,柳墨言颇有心情和那些互相道贺的人寒暄一番,别人看他笑颜自在,以为是同样因为升官的原因,实则,只有他自己知道,看着段锦睿坐在九重之上的出事,心底,松了一口气,他可以放心了,那个男人,是个真正的强者。 ”柳大人且请留步!” 待走到僻静处,看到自家骑來的马儿,正要上马的时候,一个声音匆匆而來,便是那个圆胖的身子看上一眼,也知道是谁,柳墨言放下马缰,吩咐在此看顾马儿的小厮一声,迎着胡横过了去。 ”柳大人,皇上宣您进宫说话!” 胡横看到拦住了人,松了口气,他脸上的汗珠子差点儿落下來,实在是段锦睿都进了宫门了,快要走到寝宫了,谁知道庄离诀忽然出现,不知道告诉段锦睿什么消息。 段锦睿面上从來看不出喜怒,胡横自然是猜测不出庄离诀到底和自己的主子说了什么,他只需要知道,段锦睿思索了一瞬之后,突然将他叫道面前,让他亲自來拦住柳墨言,将他带进宫去。 这样突然而起的一出,胡横因着不知何事,怕耽误了主子的正事,可是一路小跑过來的。 ”胡总管辛苦了!不知皇上相召所为何事?” 柳墨言唇角含笑,顺口问道,看到对方脸上的汗珠子滚落,样子热腾腾的,颇为像是个发面满头,顺手从袖子中递出了块帕子,伸到了胡横面前,看着惊愕的有些呆傻的某人,将帕子塞到对方手中,眸子中闪过一丝促狭,咳咳,谁让胡横以前总是给他和段锦睿之间下些小小的绊子,他也沒怎么样,只是小小的回报一下,玩笑的话,应该沒什么事情吧。 ”圣心如何,柳大人去了自知; !” 胡横纠结地看了一眼不知该如何对待的帕子,然后,牢牢地塞进了自己的袖子中,他等会儿绝对要毁尸灭迹,把这个惹祸的东西,谁不知道主子心里,面前的男子占据了多么重要的地位,他虽然是无根之人,不代表他沒有这个意识,世间男女情爱之间,可是容不得一丁点儿的沙子的,哎,想來想去,便是找个男人,还是庄离诀那样的好呀,起码沒有这么多坏心思,睚眦预报,不外如是,心中这样思绪翻腾,面上却还是保持着弥勒佛的笑意,不轻不重地答道:”柳大人,请吧,别让皇上等的太久了!” 柳墨言本來也沒有想过能够通过胡横得到什么答案,他只是有些讶异,段锦睿为何会忽然如此急切的相召,昨夜的邀约是因着情|人之间的不舍,还有诸多避忌小心,而现在,虽然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却也多有人來往,而且是胡横來找他,明眼人多的是。 不过,方才朝堂上段锦睿的样子让柳墨言重新认识了他的另一面,心知男人定然是已经考虑清楚了,或者是真的有要事,所以,稍微地戏弄了胡大总管一下之后,男子的脚步稳健却也快捷,甚至超过了胡横的步子。 宫中宫女内监來來往往,内廷侍卫从容巡视,亭台楼阁,一如往日,看起來丝毫不像是经过了一场动乱的样子,柳墨言沒有去细看这巍峨壮丽的宫廷,却也将这些不经意间便可以暴露许多的细节收入眼底,从而分析出更多的事情。 看起來目不斜视,镇定自若,柳墨言的样子,让想要看他震惊讶异,被皇廷中的氛围压制的胡横有些失望,更多的是一丝怀疑,皇宫大内,天子所在,只要是第一次见过的人,总不会如柳墨言一般司空见惯的样子,这与他是否与皇帝熟识无关,只是这座巍巍皇宫天然对世人的威慑力,而据他所知,柳墨言绝对未曾入过皇宫。 柳墨言不知道自己太过自在的样子在胡横面前露了些底细,他也不在乎,因为,他知道胡横是段锦睿信得过的人,而段锦睿,却是柳墨言能够相信的人。 ”启禀皇上,柳墨言带到!” 让柳墨言颇为意外的是,兜兜转转间,胡横领着他去的地方居然是皇宫中属于冷宫的位置。这里他前世的时候沒有來过几次,却是知道的,心底微微疑惑,段锦睿怎么突然在这里见他?若不是带路的是胡横,说实话,柳墨言以为是谁想要陷害他呢,毕竟,冷宫范围很大,关押着不少犯了错或者是被遗忘的妃嫔宫女,除了皇帝之外的男人进去了那里,总是极其地不妥当的。 ”墨言进來,其他人都退下吧!” 男人的声音从空荡荡的宫殿中传出,带着余音袅袅,平添空寂落寞,柳墨言本來期待隐含着喜悦的心情,不经意间仿似被什么东西扎了下,有些揪住。 柳墨言的脚步声很轻,但是宫殿太大,到底一声声敲击地面的落地声徘徊耳际,柳墨言有些意外这处宫殿的干净整洁,别说蛛网灰烬,便是一丝一毫的污渍都未曾得见,他对自己的眼力极其自信,这里看样子便是每日里洒扫的。 顺着大殿向里走去,两个转折,终于看到坐在台阶上的男人,一身明黄还未曾褪去,身上的气息,却是和方才的声音一般,给他一种瑟瑟然寂落的感觉。 ”墨言,过來!” 先出声的是段锦睿,他从手中的一卷应该是画轴的东西上收回目光,望向站在他几步之遥的男子,唇有些僵硬地勾起,招呼了一声,身子自觉向着旁边挪去,将台阶的位置让出了一半; 柳墨言也沒有客气,方才因着男人气息的寥落,有一瞬间的心疼,而现在,则是迫切想要知道是为了什么让段锦睿的笑容如此僵硬。 ”阿睿这么迫不及待地唤我前來,可是想念的很了?” 轻盈盈的笑,浅浅淡淡的情意在狭长的眼底明灭浮沉,段锦睿沉寂在悲伤矛盾中的心,蓦然间便因着柳墨言这样玩笑般的调笑而松懈了些许:”是呀,我想你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只是不知道墨言是否也是此心!” 掀起袍摆,坐到了男人的身侧,冷冷的幽幽的气息侵袭,段锦睿沒有掩饰自己双手中捧着的东西,柳墨言自然看到了,那是一幅泛着黄色的仕女图画卷轴,画中的女子拈花而笑,清丽绝伦的容颜即使蒙着岁月的薄纱,仍然可以看到那穿越了多少年也不曾褪色的温柔娴雅,他在意的,是那个画中女子与纳兰明秀颇为相似的容颜气质,若是还猜不出这是谁,这里是哪里,恐怕他真的是太过迟钝了:”我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柳墨言的手牵住段锦睿的手,这样说道,他不需要询问什么,他知道,段锦睿现在只是需要一个人陪伴,只是想要一个人倾诉。 微微颤抖的手,因着柳墨言那只坚定的手牵住,慢慢地平息了那份发自内心的激荡苦痛,段锦睿另一只自由的手抬起,画轴整个展开,画中女子衣袂飘飘,云鬓如舞,端的是绝代佳人,柳墨言看着,心底也忍不住赞叹一声,细细看去,其实,纳兰明秀比起画中的女子,终究少了一份天然的风情,天下至柔莫过于水,那个女子的身子容颜神态乃至于明眸之间,在这飘荡间,荡漾着是真正如水的温柔,浸润人心。 低沉的声音响起,磁性而沙哑,悠悠然仿佛一曲经历了岁月风沙侵袭之后,更见磨砺的琴曲:”这是我娘!” ”她是纳兰家的嫡长女,自小聪颖美丽,温柔娴雅,据说每一个见过她的人都会被迷住,都不忍伤害她,求亲的人快要踏破门槛,一直留到十八岁也不曾许人……” 段锦睿的叙述有些乱,柳墨言只是静静的听着,这个时候,他最应该做的,只是静静地聆听,男人的声音还在继续:”她的身份说贵重也贵重,却只是在家族掌握的那一片土地,真的和这京城中遍地权贵相比较,到底是差了一分,更遑论配得上天子呢?” ”爱火燃烧的时候,谁也不在乎对方的身份地位,待得爱火熄灭或者是现实的冷水浇上去之后,一切曾经的恩爱美满都是镜中花水中月,虚幻的沒有一丝着落……” 段锦睿讲述的是一位普通贵族家庭的小姐和天子相爱,被对方封为皇后,最后又郁郁而终的故事,民间朝堂的传闻,柳墨言其实也知道这些,只是段锦睿这个双方间爱情的见证人亲口述说,多了许多不曾为外人道的隐秘,比如,前皇后有一位青梅竹马的表哥,因为家世原因,不曾得到父母允婚,后來闯荡江湖,却成了唐门门主,后來能够顺利联系上段锦睿,实则是有人帮忙,比如,段锦睿一直以为段穆恒对他的母后忘情决意,今日才知,皇帝一直让人清理洒扫凤藻宫,将先皇后的画像贴身收藏,今日大封的那么多他收拢的官员,庄离诀意外得知,其中有些人而且是佼佼者,居然是段穆恒为他安排好的。 ”他想要杀我,却又将这些人安排在我身边,我真的,被他弄糊涂了……” ------------ 第一百四十一章 陌生 段锦睿喃喃着,他现在的样子,如斯迷茫,甚至痛楚,本來只是想要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的柳墨言眉头蹙了蹙,段锦睿现在的样子不对,然后,猛地掐紧男人的肩背,在对方回神的瞬间,狭长的凤眸与深邃的星眸相对:”你后悔了吗?” ”你现在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了吗!” 气势逼人,段锦睿的唇张了张,一时失了声,柳墨言的样子很是肃厉,失了往日的浅笑风情,多了凛冽锋芒:”你后悔利用段锦容來逼宫,你后悔暗算自己的父皇,你后悔成为孤家寡人了?” 他在强逼着他去面对现实,面对已经发生的事情,已经做下的事情。 ”……” 失声之后,是坚定,段锦睿放下了手中的画轴,骨节分明的大手按住柳墨言扣在他肩头的手,慢慢的使力:”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自然会的!” 柳墨言沒有丝毫犹豫地回应。 段锦睿眸子深深的,深深地注视着柳墨言的眼底,那里面清亮澄澈,沒有了让他看不透的迷雾,唇微微勾了起來”那么,我现在也有了答案,此事,虽然有憾,却不悔!” 段穆恒无疑是在乎着段锦睿的,他的子女中,若说哪个得了几分真心,便也只有段锦睿了,但是,柳墨言知道,段锦睿更加知道,段穆恒也是忌惮段锦睿的,那种种安置下的后手,实则都在段穆恒的掌控之中,若不是庄离诀坚定地站在段锦睿这一边,若不是穆无疚被庄离诀说动,期满段穆恒,若不是段锦睿先下手为强,用段锦容來开道吸引段穆恒的注意力,且暗自挖通皇帝寝宫那条暗道的事情将所有人瞒过,最终,用着雷霆万钧的手段将段穆恒从九重宝座上拉了下來,恐怕,等着人去怜悯的人便是段锦睿了。 恐怕能够在白日里正大光明地牵着柳墨言行走,也永远都会是奢望而矣。 ”等到尘埃落定,父皇那里,我会另作安排的!” 段锦睿眼中的抑郁彻底消散了去,慢慢弥漫的是坚定与傲然。段穆恒还活着,他沒有对他下手,所以,他更加不能后悔,他要让段穆恒见到,段锦睿,是不输于段穆恒的帝王,所以,他更加要珍惜自己得到的,因为已经失去的。 有所得,必然有所失,段穆恒于段锦睿而言,是不同的,却也仅只于此,他更加在乎的人,是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自少年时起,已经化为了执念的人:”墨言……” ”嗯?” ”朕会为你撑起一片天的!” 段锦睿第一次在柳墨言面前自称一个朕字,却不是为了分割开双方的距离,而是一种承诺,男人的承诺,帝皇的承诺,他用他能够给与的承诺; 柳墨言笑了:”好,我等着阿睿为我撑起一片 天,我等着阿睿保护我!” 不是柳墨言真的期待段锦睿保护他,护佑他,而是面对男人急需要肯定的眸光,某个人已经不在乎是否示弱的问題了,反正只是言语的抚慰罢了,行为上,真心上,柳墨言还是更加倾向于让自己本身变强,不再是想要压倒段锦睿一头,只是想要在这个男人虚弱的时候,能够给与他自己的护翼与帮助。 段锦睿的薄唇抿出一个浅浅的弧度,虽然清浅,却是真心,将地上平铺着的画轴小心地卷好,转头主动邀请:”我想要拜祭母后,你要一起吗?” 柳墨言的眉眼弯弯,宛若一轮皎洁的明月,将心底的阴霾完全地掩在了其后,照亮了整片黑暗的夜空:”固所愿尔,不敢请尔!” '爱妻纳兰明慧之牌位,段穆恒泣立' 牌位之上,只有这么两行字,对于皇后的尊荣來说,似乎过于简洁了,但是,那摩挲的圆滑无比的木料,那三柱袅袅清香,在在地诉说着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情与思念。不是作为一个皇后來爱,在这冷寂苍凉,寥落敞阔的凤藻宫中,仅仅有的,是一个男人的妻子,是一个名叫纳兰明慧的女人。 段穆恒跪下,柳墨言随后跪在了地上,檀香的味道在鼻端萦绕,丝丝缕缕的烟雾模糊了眉眼与身侧跪的端正的男人,耳边,却能够清晰地听到男人的话语。 ”母亲,我今日带着自己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來看你了,他叫墨言,他很好,我们会幸福的!” ”父皇,他若是还想要和您在一起,我会将牌位交给他!” ”纳兰明秀,孩儿记得她是您的妹妹,我不会伤她的性命,但是,她会为她以前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段锦睿一声声铿锵有力,显然,这并不只是告慰逝者,也是他决定了的事情,柳墨言沒有阻断男人的意思,只是默默地跪在男人身边,陪着他,然后,在心底许愿:”今生,他若不负,吾必不相负!” 利用,占有,欲|望,动心,爱恋,痴情,柳墨言自从遇到段锦睿开始,种种不同的情感在心间都历练过了,不论是在乎还是不在乎,不论是爱还是不爱,君若不负,定不相负,这样的一种决心,已经超越了他曾付出过的每一段,每一种感情,低垂了眉眼,虔诚地叩拜,柳墨言感觉到在宽大的袍袖迤逦在地面之上时,其下覆盖的那一双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关于父皇暗中对我的种种,出自段锦容之口!” 拜祭过了自己的母亲,段锦睿还牵着柳墨言的手,面上,却是冷厉之极的色彩。 柳墨言的眉向着斜上方轻轻一挑,桀骜与不逊的气息弥漫,狭长的凤眸中闪烁着锐利:”他倒真的是其心不死!”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向着段锦睿透露这些事情,若是男人心软将段穆恒救醒,等待他们的恐怕便是同样阶下之囚的命运了,若是段锦睿坚持向段穆恒下杀手,先不说男人自己心中是否过得去这个坎儿,便说太上皇突然暴毙,才平静下來的时局,恐怕便要另起波澜了,而最让人不放心的,则是:”段锦容不会做无用功,他现在被关在宗政府中,便是这天下大乱,他也还是个乱臣贼子,究竟……; !” 柳墨言猛地抬头,看着段锦睿:”宗政府中必然有他的人,段锦容要逃!” 这句话出口,柳墨言眼中杀机凛然,便要向外走,拉住他的那只手微微使力,将他的步伐阻拦,段锦睿的声音淡淡的,却带着绝强的自信与冷酷:”将段锦容爵位剥夺,关关进宗政府中是朕最大的宽容限度了,若是他再不自知,蛊惑叛逆,便不能怪朕心狠了!” 柳墨言心中一凛,回头望着段锦睿,下意识的觉得可怕,这样的段锦睿,不是他早朝上见过的拥有帝王手腕的阿睿了,而是,已经有了帝王心性的合格君主,防范,怀疑,冷酷,掌控,杀戮! 段锦睿,让柳墨言很陌生。 ”墨言,我已经让离诀去安排了,待到他行动的时候,便是你出头的时候了!” 段锦睿沒有察觉柳墨言心中的波澜,而是认真的,仔细地,甚至是带着些讨好味道地向着他诉说自己的计划。 ”段锦容是在宗政府有自己的人,他也不死心,一直想要递消息给外面。这一次借着离诀的口传给我那些话,一是为了乱我心神,再者,也能够趁机接触外面,凭他的本事,这一两日之间,应该能够送出些消息。他不会等到我正式登基的。” ”段锦容便是真的递出去消息,他又能够做什么?最多便是让人來劫狱,若是担心再次波澜的话,直接将他杀了便可以了,怎么还需要布置什么后手,阿睿你究竟怎么想的?” 柳墨言不解,他想要杀了段锦容,这种迫切未曾瞒过段锦睿,段锦容不老实,杀了他足矣。 段锦睿掀了掀唇,看着柳墨言有些无奈:”我要的,便是再起波澜!” ”他手中的势力不小,外面那些人定然不会真的全部死心,而且,墙头草或者背叛过的人,我要不起,上一回朕饶过了他们,是因为不能够给人留下暴虐的印象,而现在,若是再不知道珍惜皇恩,便不能够怪朕不客气了!” 步步算计,招招杀机,薄薄的唇上下阖动间,便是又一出大戏。 ”你不是说不想要我脏了手吗?” 柳墨言突然开口打断男人的话。 段锦睿怔了怔,苦笑了一声,牵着柳墨言的手抬起至他的唇边,冰凉的薄唇不含任何别样意味的,甚至可以说是虔诚的一吻:”你就当,这是成全我的野心吧,我想要你,和我站在至高处,一起!” 段锦睿沒有告诉柳墨言,京城中一|夜之间,忽然而起的谣言,他们的关系是不一般,可是,那些言论,什么柳墨言是新帝的男娈,靠着容颜魅惑君主,是佞幸妖孽,那些话,让段锦睿光是想上那么一想,便心疼气恨的厉害。 他早朝上偏偏便将柳墨言的官职提升了一级,若是往常在大批分封的人中间是不怎么打眼,而现在加上那些流言蜚语,段锦睿甚至不敢让柳墨言出宫! ------------ 第一百四十二章 无惧 ”就当是,我想要见到墨言立于所有人之上!” 男人的手,轻轻地将落于男子发间的落叶捻去,他宁愿柳墨言成为伤害他人的修罗,也不愿意他被任何人伤害,他和段穆恒不一样,他保护爱人的方式,不是将他护持在一片干净无垢的空气中,而是给他一把可以斩杀漫天神魔的利器,即使沒有他段锦睿,也可以将任何伤害自己的人,杀死! 就当?柳墨言这样咀嚼着这两个字,说这样的两个字,正大光明的托词,段锦睿还真的是…… ”你若是真的想瞒过我什么事情,麻烦尽心一点儿好吗!”柳墨言嘟囔了一句,段锦睿微愕然。 柳墨言后退了两步,双手环抱*前,左手微微撑着下颔,姿势邪气肆意的很,他抬眸望去,这个角度正好能够将男人肃然冷凝的面容尽收眼底,然后,眉眼含着笑意:”从下我到这里,一直和我耗费时间,拖延我回府,说吧,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关于我的不好的事情?” 若说一开始段锦睿找他來是为了诉说自己的情绪,还有需要安慰,后來祭拜过了他的母亲之后,又转而谈论起杀伐之事,柳墨言相信了的话,那么,方才男人的一句就当,还有那冷然的面容也无法遮掩的有些苦大仇深的眼神,更有,一直以來相处的默契,柳墨言若是还察觉不出什么的话,他就真的是个傻子,也真的是太不了解段锦睿了。 男人冷肃漠然的面具像是龟裂的泥土一般,裂开了丝丝缝隙,段锦睿的唇抿的越发的紧,对着柳墨言看似笑的灿烂的容颜,到底投降了:”京城中今日一早便有些于你不利的流言传出,都是些市井传言而矣,沒有什么大碍,我已经让离诀去处理了,我不想要让那些流言污了你的耳朵,便先在凤藻宫谈些其他的事情。” ”流言?” 柳墨言反问了一声,眸子一转,沒有等段锦睿回应,左手半握成拳,轻轻地在右手掌心敲击了一下:”我猜猜,是不是说我是新帝的娈*,魅惑君上,秽乱宫廷什么的!” 柳墨言是以着肯定的语气诉说这几句话的,唇边的笑意始终未曾收敛,看起來很是不以为然的样子。 ”谁在你面前说这些话的,朕要将他碎尸万段!” 显然,段锦睿沒有柳墨言这么清闲的心情,他面色阴郁,右手猛地重重击在身边的屏风之上,琉璃为饰,典雅精致的美人屏风便那么被毫不珍惜地推倒在地上,哗啦啦碎了好几处地方。 ”我都沒发火,你做什么拿自己的手去发火?” 柳墨言好笑的心情因着段锦睿突然的冲动一愣,然后快步上前,擎起男人方才击出去的右手,看着上面沒有血痕先是松了口气,却还是因着那有别于别处肌肤的红肿心疼不已,掌中蕴含着温和的内力,覆盖在男人红肿的骨骼关节处,一阵阵暖流顺着肌肤相贴合的地方流转,将段锦睿本來便沒有什么痛楚的伤势缓和的更加轻快; 柳墨言低着头,关顾着运用内力帮着段锦睿疗治那点点外伤,绛红色的官服领子稍微偏高,这一低头一垂首间,官服领子下落,垂落在背脊处的那一肩乌黑的鸦羽微微倾泻,扫到了段锦睿的腕间臂膀之上。 段锦睿的呼吸微微发紧,却是柳墨言将那一截雪白细腻的颈子展露了出來,自然而然,优雅美丽,宛若天鹅颈项弯曲的完美弧度,让人心猝神摇。 ”墨言……” ”嗯?”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段锦睿在柳墨言面前,从來便是勇于认错的人。 ”嗯,我知道,你是有意要骗我的!” 柳墨言撇了撇唇,确定段锦睿骨节沒有什么暗处的伤,终于舍得将男人的手放下,段锦睿在他面前勇于认错,却也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认定了便绝不改正,便像是上回那么大的事情,别说沒有让他加入,居然派出自己那么多手下,只为了将他牵制住那么一小段时间。 段锦睿因着柳墨言反讽似的话红了耳际:”是上回那些被我放过的跟着段锦容造反的人放出的话,他们真的是活的不耐烦了,死有余辜。” 段锦睿耳际微红的样子很好看,甚至有些可爱,只是他的话语却是与之相反的可怕还有肃杀。 柳墨言这才明白,为什么段锦睿会忽然之间便要对那些逃过一劫的人下杀手,这根本不像是段锦睿的为人,而且,柳墨言深知,便是真的有一两个不安分的,也只是占少数,大多数的所谓段锦容的同党,真的也仅仅只是胁从或者盲从而矣。 ”阿睿,他们有的人是要动手除去,但是,那些真的无辜的人,便放过他们吧,朝堂之上,毕竟不能只有一个声音,也不能够真的一下子缺失那么多官员的!” 想到段锦睿所说的一网打尽的计划,柳墨言一开始还以为真的是那些人活的不耐烦了,或者是段锦睿无法忍受了,既然知道是为了自己,那么,他便一定要劝阻,现在不是清算的时候! ”他们以为朕离了他们便无法了吗?天下间,有的是人等着填补空缺,总会找到聪明又忠心的!” 段锦睿冷笑一声,显然,他现在看待段锦容一系,是彻彻底底的厌恶,无法忍受。 ”你也说是总会找到,这还沒找到呢,真的空下了一大堆位子,才平静不久的朝堂定然又是动荡,好了,只是区区流言而矣,我都沒那么生气,你倒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柳墨言戏谑的笑,其实,他不是不在意这种流言的,曾经的他,便是因着这种种与之相似的流言,而受尽了众人明里暗里的各种让人难堪的眼神,所以,即使不知道,但是段锦睿一说流言二字,下意识的,柳墨言便联想起了自己所遭遇过的,便那么说了出來; 只要是个男人,只要不是羞耻心尽数消失的男人,谁又愿意承受佞幸二字呢?只是,当有一个人,比你本身还要在意,比你这个当事者还要忧虑,心心念念,拐弯抹角地想要保护你的时候,再多的在意,也突然便化为了轻飘飘的,沒有重量的羽毛,随风而逝。 ”柳墨言!” 段锦睿连名带姓地称呼某人,耳根处的红晕更盛,却不再是羞涩,而是怒火,腾腾燃烧,他为的不是柳墨言在外人看來大逆不道的自比皇帝的言语,而是对方的漫不经心,反而衬得他瞎着急:”你知道于一个想要立足于朝堂上的人來说,名声有多么重要吗?若是任由他们这样肆无忌惮下去,你以后在天下人,乃至于在史官笔下,便再也翻不了身了!” ”咳咳,其实我一直想说……” 看段锦睿越來越激动,柳墨言左手虚掩着唇,假假的咳嗽了两声,眸子眯成了细细的月牙,宛若狡黠的狐狸:”他们也不算是造谣的!” 柳墨言的动作很是快速灵敏,所以,当他的唇吻上了段锦睿的唇的时候,男人的眸子兀自大睁着,里面是惊愕错愣,显然,还沒有反应过來。 反应过來的瞬间,段锦睿的手下意识地挥动,唇张开,呜呜了两声,说着什么,想要让偷袭的某人退下,他们现在是在谈正事,而不是在谈情说爱,可惜,柳墨言在个人武力上,永远力压看似高了半个头的段锦睿一大截,周围若是沒有第二个人帮忙的话,段锦睿是绝对压不过柳墨言的,他的挣扎反应,反而让本來只是唇与唇相碰触的浅尝辄止,变成了舌尖与舌尖的缠|绵婉转,水声啧啧,引人迷乱,段锦睿的挣扎,渐渐地变成了手臂揽住柳墨言的腰肢,向着自己的身子贴合,反客为主,将柳墨言拢在了怀中。。 良久,呼吸都不畅快之后,品尝了久别的滋味儿,柳墨言不舍地将自己的唇移开,鼻尖却还是对着鼻尖:”君臣君臣,若是那个君是阿睿的话,我愿意成为佞幸之臣!” 沒有比这句话还要动听的情语,沒有比这句话还要肯定的承诺,段锦睿自从庄离诀來报告之后,一直恍如烈火中蒸腾燃烧的心,恍惚间,因着柳墨言的这句话,化为了融融的春水。 ”我不是依附于一个人生存的藤蔓,所以,不要将我当做弱者!” 柳墨言自信地笑。 ”我知道,段锦睿喜欢的柳墨言从來不是弱者!” 段锦睿无奈一笑,却又有些自豪,他亲自送柳墨言向着宫门而去,外面已经备好了五百装备整齐的禁卫军,远远的,柳墨言可以看到禁军盔甲下随风拂动的玄色衣摆,刺拉拉的声音,宛若一曲战歌。 段锦睿沒有松开柳墨言的手:”本來还想要留你在皇宫中多呆些时间的!” ”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相处,相信我!” 柳墨言主动松开了段锦睿的手,接过男人身边侍从递过來的软剑,风华无双的容颜上是不变的笑颜,披在肩头的发丝划过一个完美的弧度,男子转身而去。 ------------ 第一百四十三章 煞气 宫门开启的声音,伴着阳光洒落,男人修长的身形越发秀丽,金色的细碎光芒在乌黑的发丝间编织跳跃,恍惚间,那仿佛是金色的盔甲。 ”主子?” 在这皇宫中,还会唤他主子的人便也只有胡横了,段锦睿转过身,面上沒有一丝多余的情感色彩,仿佛方才的依依惜别,只是别人眼中的一场幻梦一般:”走吧,去看看父皇!” 人生在世,总不能完全脱离凡俗忧愁的,人有七情六欲,活于这世间,便是已为帝皇,也会存在另外一种桎梏,若是真的无忧无惧,肆意潇洒,那人生,也便不是真实的人生了。 段锦睿让柳墨言带上的那五百禁卫装扮的人不止是禁卫,更是护卫帝王的暗影卫士,从看到他们的第一眼,装扮的再是沒有破绽,那似曾相识的阴诡气质,还有行动间下意识地无声静寂,便已经明晃晃的表明了。 若是别人,连说都不说一声,便让这么些能人跟着,柳墨言自然是百般防范猜忌,但是,他们是段锦睿给的话,柳墨言不止沒有去猜忌段锦睿要做些什么,反而因为对方这样的大方,而有些无奈,身手高强,善于暗杀的人,便是以着皇室之尊,也不可能培养出太多的,这一下子给了他五百之数,他身边留着的人手也不知道是否足够了。 毕竟,皇宫中不是固若金汤的,能够发生一次逼宫,便代表着可以发生第二次,第三次,这样忧心着,焦虑着,柳墨言不能将段锦睿的好意置之脑后,他能够做的,便是早些完成男人的计划,将这些人送回去。 值得庆幸的是直接负责这五百人的头领是他的老熟人,暗一,柳墨言将对方叫來,询问对方京城中现在哪个地方关于他与段锦睿的流言最盛; 暗一还以为他要带着人去直接找散播流言的源头,那些心有不服的大臣,柳墨言否认,真的现在处置了那些人也沒什么用,流言威力的大小,其实在于他传播的人数,现在便是将源头解决了也沒有用,市井百姓之间,还是从那里下手比较好,他不怎么在乎这些,却也不能够让段锦睿初初登基,便背上这么一层阴暗的名声,柳墨言眼中有阴霾与戾气闪过。 柳墨言加上五百禁卫打扮的人虽然相对于偌大的皇城宛若蝼蚁一般不起眼,却还是耐不住有心人的眼睛,幸亏他也不是要隐瞒什么行藏,不止不隐瞒,反而是光明正大地行走在街市之中。 柳墨言猜到了自己被传言了些什么,但是,他不知道这一回流言的力度有多大,因此,当他出现在人群中,而且是饭庄酒馆遍布,最是消息灵通的地方时,街道两侧的人大多数人都看着他那张脸怔愣,然后是看似细小的,却无法忽略的鄙弃甚至带着些许淫秽的言语时,他一点儿都不吃惊,只是暗自佩服,可以想见这个背后的人有多么的尽力了,才一晚上,或者说才一个早朝的时间,便能够将他的形貌还有随之而來的隐晦猜测遍布人心,让街头巷尾都是相闻,也真的是不容易。 若不是他身后跟着那么大队的人马,还真的不知道要是什么情形呢,恐怕不是小声议论了,只是,他还真的不怕更甚一步的,他不喜的,反而是这样想是蚊虫一般,不轻不重,偏偏让人厌恶的痒,柳墨言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段锦睿的保护,让他现在有些无从下手。 ”嘿嘿,想不到皇帝老儿*爱的人是这个样子,本來还觉得男人有什么好的,哪有女人软乎乎的,这一见呀,艳福可真的是不浅,看那小模样,看那腰细的,把他压在身子下,弄起來的滋味儿一定……” 人群居前面位置的一个大汉一边用眼睛狠狠地在柳墨言的腰部,臀部流连,吞咽了一口口水,一边忍不住和身边拉着他的袖子,想要阻止他继续开口的同伴开着黄腔,可能太激动了,一时控制不住声音,这么过火的话就那么秃噜出來了,便是不少人心中口中都是如斯想,如斯说,也沒有他这么大胆的,当着本人的面儿,还是身后跟着这么多兵将的人的面儿,也敢说这种话,活的不耐烦了吧,下意识的退避,大汉身侧,一时间空了大片,连他的同伴也不例外。 柳墨言笑了,看着犹然未觉的汉子,五指动了动,眼中的残酷闪现,看來,真的是及时雨呀,他正愁着沒有机会好好地震慑一番,腰间的软剑还未曾出手,啪的一声暗器穿空声,有人比柳墨言这个当事人反应的还要快,然后是惨叫声,大汉的话语戛然而止。 ”啊,杀人了!” 大汉蜷缩着跪倒在地上,一大滩血迹晕染,有人喊道,人群正是骚乱时,一声黯哑却极其锐利的声音响起:”此人言语不逊,肆意妄言圣上,对圣上亲封的朝廷官员冒犯侮辱,今日小惩大诫,便是死了又何妨?看谁敢造谣!” 一声冷喝,然后,禁军中走出的将士一脚将那个不断低低的惨嘶的大汉踹到在了地上,大汉露出了正面,面色惨白,极度扭曲,却是沒有死的,只要沒有死人,是人都喜欢看热闹,人群镇定下來,而且吸引了因着方才的喧闹声而來的更多的人。 众人向着歪倒在地上的汉子凝神细看,纷纷倒抽一口凉气,尤其是方才那些言语或者眼神不老实过的男人,下意识地捂住某个位置,后退。 ”大,大人饶命!” 大汉身边的同伴看着还被踩在脚下的人,壮着胆子走上了几步,却还是不敢靠前:”大人饶命了,小的朋友,他,他方才喝多了,一时失了言语,既然惩罚过了,小的求大人给条活路; !” 同伴看着大汉很是无奈的样子,却还是狠不下心不去理会,那个禁军眼睛看向柳墨言。 看够了戏,柳墨言终于出了声:”好了,既然他领了惩罚了,为自己所犯的口舌之罪做出了交代,便当是为所有人做个榜样,放了也可以,只是,若是以后再有人随意散播谣言,污蔑朝廷命官,辱沒圣聪,再重罚不迟!” 随着迟字出口,风还未曾将这个音节消散,咄的一声轻响,大汉的脖颈之侧,紧贴着肌肤的地方,一支三寸长的铁箭,深深地入了那结实的青石板之间,白色的箭羽,颤颤巍巍地飘荡着,伴着一股子腥臊味儿,再也沒有人敢用看待男娈的眼光,去看向柳墨言一眼。 这样一瞬间身上散发着杀伐之气的修罗,这样含笑间让人不敢言语的男人,还有羽箭深深地入了地板三寸的厉害,只要不是眼瞎的,都觉得不可能是什么皇帝的禁脔,柳墨言这样的,看着再美,那也是一朵毒花,很多人心里想着,真的要是将这朵毒花下嘴,那要多大的勇气呀! ”箭脏了,便送给他吧!让他留个念想儿!” 看到有人要将那支羽箭取回,柳墨言歪了歪头,漫不经心地笑言道。 风华无双的容颜,浅浅地笑着,本來应该让人心生喜悦的,只是,当他站在那扭曲着面容的大汉身前,仿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一个眸子轻转,便有寒意在心头流转。 这个念想儿,可不止是能够留给一个人的。 一行人走过,鸦雀无声,柳墨言沒有搭理,他知道,新的流言会很快地盖过旧的流言。 段锦睿直接带着人去了宗政府,宗政府是关押皇族宗室罪人的所在,自然不是什么让人有好感的地方,虽然房屋建造的高大华美,当值守的兵士因着段锦睿给与的令牌打开大门的时候,随着那厚重的铁门吱嘎声响起,一阵阴凉伴随着阴暗的氛围袭上了全身每一寸肌肤。 嗒嗒声响,狭长晦暗的甬道中,惟有柳墨言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斑驳的光影,偶尔掠过的被打扫的人忽视的,他却尽收眼底的已经深黑色的干涸了的血迹,还有一间间走过的空荡荡的囚室,若是有正好住着人的囚室,那里面的人也安静沉寂的过火,大多数直愣愣地坐在木板草堆之间,怔愣楞的样子,不比一个死人好多少,若真的要说的话,恐怕也就是多了一**人的气息而矣了吧。 柳墨言眉眼弯弯,看不出其中的情感,这里的环境比起普通的牢房自然是极好的,连犯人,都是沒有几个的,只是,每一个能够到这里的人都是曾经的天之骄子,从云层至高处掉落尘埃污泥之中,最极端的差距也不过如此,想來,曾经在这里住过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存在什么感激之情吧,段锦容,自然更是如此。 再是悠缓的步伐,也总会到了尽头的,越往里,便越是昏暗,柳墨言远远地只是看上那么一眼,便笑了:”柳墨言见过容王殿下!” 绛红色官袍的男子,静静地站在昏暗的牢门之前,岁月静好,莹然而笑,恍惚间,仿若神祗临了这污秽的凡间。 ------------ 第一百四十四章 选择 当经历了一个轮回之后,当曾经背叛自己的爱人在自己面前沦为阶下囚,那时候,你是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表情呢? 柳墨言设想过很多遍自己的反应,也许是恨毒了,也许是狂喜,更也许是,悲哀,可是,当他真真正正地面对着失去一切的段锦容的时候,他原來,可以是古井不波的。 手轻轻地按在自己的心口,那个位置,心脏的跳动,沒有变过一下,不紧不慢,不急不缓,然后,柳墨言笑了,笑的格外的美好,也格外的淡漠。 ”你怎么会來这里?”段锦容站起身子,强自将目光从柳墨言华美的容颜上跃过,他一直分得清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够要写什么。 ”在下自是受人所托,才会來看望容王殿下!” 柳墨言既然面对段锦容沒有了那种强烈的感情,甚至是沒有了情绪,自然便不会再和他废话,直奔主題,他现在庆幸自己对段锦容这个人的无视,便不会像是以往那样放在心中成了根难以拔除的刺儿,随时随地想要将他杀了,杀了段锦容不难,以前还费些工夫,现在的话,段锦睿的计划和他曾经想要杀死段锦容的心思相符合,根本便是毫不费吹灰之力的事实了。 ”受人所托?我一个阶下之囚还有什么人会來……” 段锦容自嘲地笑了笑,寥落中也是风华,只是他的反应不慢,几乎是瞬间,失声:”段锦睿让你來有什么目的!” 是不是要杀我?这句话他沒有出口,出口便怕是现实。 开头的惊艳,曾经在心头荡起的那些情思,全都不及自己的命重要,段锦容下意识地戒备了起來,脚下不动声色地向着后面柴草凌乱的地面移动。 好死不如赖活着,人皆有惜命之情,更遑论段锦容自己知道自己还沒有到穷途末路的地步。 ”他定然是让你來杀我了!” 沒有等柳墨言回答,段锦容已经自问自答,而通过这自问自答的一瞬间,他已经冷静了下來:”你能够被他派來杀我,这种私隐之事交于你手,想來依仗的,也是你们之间的关系吧?” 段锦容仔细观察柳墨言的神色,沒有变化,垂低了眸子,袖子遮掩下的手悄悄地摩挲着一个物事:”只是,墨言你是聪明人,你真的以为自己现在是被信任的,是安全的吗?我现在是被夺爵,但是,我的身份注定了,段锦睿便是我恨得要死也不能够杀我,起码现阶段不能够杀我,除非他想要自己刚刚才得到的大好局面再起波澜,而派你來?不是一个现成的替罪羔羊吗?” 柳墨言摇了摇头,很是惋惜:”帝王的爱?那种东西从來都是假的,爱你的时候,便是天上的星星也摘得,等到你的价值沒有了,美貌沒有了的时候,也就是你什么都沒有了的时候,我猜猜,让你來处置我,段锦睿定然说的是只相信你一个人,所以才将这件事情托付于你把?好笑; !待到日后,这份相信便成为了你的原罪,他那个时候会说,你弑杀他的手足,你大逆不道,一切都是你自作主张!” 段锦容越说把握越大,越说面上的神色越是自信,他从自己的言语中感受到了机会,看着柳沉默不语的柳墨言的表情,甚至带上了一份隐隐的算计。 ”啪啪啪啪啪!” 双手交击,鼓掌的声音不急不缓,恰恰好将段锦容越发激动的言语阻止,柳墨言唇边的笑意越发地美丽,只是其中凉凉的,不含丝毫的情绪:”容王殿下,您确实不凡,我发现,自己快要被您说服了!” 是呀,真的快被说服了,段锦容果然是段锦容,他让他知道了曾经身为帝王的那个段锦容究竟是为了什么能够毫不在意地背叛他们的感情,究竟为了什么,才会将那么多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前世的时候,比如毒杀段穆恒,比如赐死段锦睿,在最后,当段锦容沒有了其他想要除之而后快的人之后,那最后一个让他如同鱼刺梗在咽喉中的人,变成了他段锦容。 ”墨言,我可以帮你!” 段锦容眼中的光芒更盛,一手背负在身后而立,另一只手微微伸向前方,对着柳墨言,他在做出邀请。 ”帮我吗?” 柳墨言重复,段锦容便是沒有特意的作势,单薄的囚衣穿在身上,那姿态,还是让柳墨言有些感叹,当他不含任何感情地再看一眼段锦容的时候,也不得不感叹,这个男人天生生的好,比起段锦睿那种冰冷让人戒备的容貌,段锦容此时此刻,展现的也是一种让人敬服的风骨与姿容,即使他这一辈子也不可能成为这样一个让人能够真心相信的人。 ”容王殿下,我不相信你会是真心地帮助我……” 柳墨言停顿了一下,将一只手伸进了两根铁栏杆之间,在段锦容的自信以及了然的目光中,淡淡地一声:”不过,我们之间可以做一个交易!” 段锦容才要问是什么交易,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现在不能表现出丝毫的胆怯或者是焦急,从牢房中的看守全都消失,从柳墨言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开始,他就一直在害怕,即使不愿意承认。 身后那道无法忽视的目光,让柳墨言唇边淡薄的笑多了些真实的情绪,却是嘲讽,不紧不慢地循着方才來的路走去,在走到一个转角的位置时,高声喊道:”來人!” 方才还空荡寂静的只有两个人的地方,慢慢地响起了脚步声:”柳大人有何吩咐?” 穿着狱卒衣服的人,身形和段锦容相像,面上却是平常到谁也不会注意的面貌。 是意外的巧合呢?还是? 柳墨言脑海中这样闪过一道思绪,却沒有让思绪左右,还是保持着原來的决定; ”借你的身体一用!” 颇为让人误会的话语,在这森然的牢房之中,却是只余惧怕。 ”厄……” 柳墨言的手指点在狱卒的某个穴位上,在对方眼睛一翻晕倒之前,单手将对方僵硬的身子托住:”放心,只是借用……” 轻声喃喃,呵呵轻笑着收回了自己的食指,嗯,说实话,很久沒有做这种事情了,原來还沒有生疏呀,柳墨言蹲下自己的身子,自怀中掏出某样薄如蝉翼的东西,展开,慢慢地向着狱卒的脸上覆去,他笑的意味深长,看,他原來这么有先见之明。 段锦容猛地站直了身子,看着柳墨言拖着一个穿着狱卒衣服的人走了过來,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一个位置,然后,唇角勾起,面上的笑容颇为奇异:”看來我们很有默契,这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柳墨言面对段锦容,便是沒有什么特殊情感了,也不想要在不必要的时候开口,尤其是接这种光是听听,都恶心了个够呛的话语。真亏得段锦容十年如一日,一直沒变过的这么让人厌恶。 叮铃铃几声轻响,柳墨言手中拿着一串钥匙,居然有二十几把,颇有重量,是刚刚从狱卒腰间顺手拿过來的,柳墨言随手捻住最前面的一把钥匙,钥匙对准大锁的锁孔,一一试过,试到快要沒几把钥匙的时候,咔擦一声,锁开了,而段锦容面上的汗珠终于撑不住,滴落下來。 柳墨言低垂着的头,被发丝遮掩的唇角露出一抹恶意的笑,他才不会告诉段锦容,自己进來的时候,专门拿了一把钥匙,就是段锦容这间牢房的,毕竟,不管是杀人还是要做些什么,都要先将那栅栏囚笼打开不是吗? 段锦容再也无法保持自己淡然的神态,几乎是在柳墨言拖着人进來的一瞬间,他便迎了上去,段锦容不需要柳墨言开口,便自觉地将自己身上的衣物与地上的人替换,同一时间,手悄悄地在一动不动的狱卒脖颈处抹过,眼中的戒备消散了些许。 段锦睿听到段锦容和柳墨言一起失踪的消息的时候,正在批着奏折的手顿了下,然后,在胡横颇为忧心的目光中,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该喜悦还是该郁闷:”算了,这是他选择的方式,由着他去吧!吩咐暗一,一定要保护好墨言,不惜一切代价!” 段锦睿一直猜测柳墨言心中藏着事情,藏着一个特殊的人,而那个人与段锦容有关,或者说便是段锦容,陷入爱情中的人是会忽略很多事情,但是,却又有着一份敏锐的,让人无法理解的直觉,因为柳墨言对段锦容那份独一无二的敌意,他给了他选择,一个是在牢中便杀了段锦容,然后制造一个假的容王,将那些不安分的人一一找出來,这个方式很不安全,假的容王先不说会不会被人识破,便是知道的事情也沒有多少,却是段锦睿答应过柳墨言的事情,让他杀了段锦容。 另外一个未曾出口的选择,便是故意放过段锦容,让他将所有还埋藏在土中的家伙都牵出來,但凡有一线机会,段锦睿相信,在他的登基大典上,段锦容定然会做些什么的。 柳墨言,选择了对段锦睿有利的那个未曾出口的选择。 ------------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了结 启明星方方落下,清晨的太阳尚未曾升起,天还是灰蒙蒙的,往常这个时候,大多数人还尚且身处于梦中呢,可是,今时今日,却与往常大不相同,登基大典,新帝名正言顺地将这个天下纳入掌中的时刻,对于每一个在皇城中,身处于皇宫中的人來说,现在,不止不是身处梦中的时候,更加可以算是最清醒的时刻。 自天还不亮,街道上便已经净街洒扫,京城中的禁卫军纷纷出动,守住各个城门要道,街口巷尾,力求不出现一丁点儿问題,对于普通百姓來说,这只是比起他们每日忙忙碌碌來说有些许不同的一日,只要沒有什么意外,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可是对于那些达官显贵而言,却是可以影响今后几十年的作为还有位置。 他们早早地便坐上自家的马车,向着皇城而去,人人心里有着不同的盘算,有些人想着如何向新皇表忠心,有些人想的,则是如何翻盘,终归,都是在为着更多的利益而奔波。 青雀大街上,一座宅邸伫立在众多官员宅邸之间,看起來的样子不怎么显眼,可是真的迈入那紧闭的大门,走过那层层的院落,顺着蜿蜒的小道,真正地走进了内里,却是会惊慌失措,疑是迈入了地狱一般。 飒飒的枝叶飘摇声,缓缓的风儿吹拂声,潺潺的水流声,除此之外,沒有一丝半点儿的人声。 哐当一声,化为了血色的长剑,自有些颤抖的手中落入了一片血色中,几滴鲜血溅起,迸裂在半空,在雪色的袍子上描绘出一朵朵美丽的花儿。 ”咳咳!” 一声咳嗽声忍不住溢出,修长的手指捂在唇边,感受到了濡湿的感觉,腥咸,温热,是自己的血的味道,他自己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差,先不说身上大大小小的,各种不同兵器造成的外伤,最严重的,其实是他的五脏六腑都受了伤,若不是星罗劲气的奇异,他的生命力格外的绵长些,恐怕,他也不可能站在这里了。 可是,柳墨言面上的神情却不是痛苦的,非但沒有苦痛,反而是欣悦,反而是轻松惬意。 他的眸子扫过自己的脚下,大愿得偿的样子,这宽广的庭院中,曾经打理的绿草茵茵,花树满枝的院子,此时此刻,却是被一片片血渍所覆盖,那流淌着的鲜红色,仿佛汇成了一条小小的却绵延不绝的溪流,在脚下袍底静溢地蔓延,直到将那双干净的绣着白鹭纹样的素面靴子,全然染上了妖艳的色彩,也不曾罢休。 柳墨言蹒跚着向前走动了两步,停在一个横躺在那里,满面愤恨之色望着他,却浑身鲜血,沒办法挪动一下的男人身边。 ”真是,可怜……” 柳墨言笑着,这遍地的死尸,全都是段锦容的人,他手下的官员,心腹,还有剩余的那一些绝对忠心的暗卫侍从,便是算不上尽绝于此,也差不了多少个了; 不枉费为了让段锦容放下戒心,而故意当做被说动,任由段锦容将他手下的那五百人遣散,跟着來了这里,然后故意受了他的暗算,被当做威胁段锦睿的人质禁锢在此。 柳墨言被段锦容故意暗算到的时候,还是不明白对方究竟有何依仗,他询问段锦容为何如此,不是双方暂时是盟友吗?段锦容的回答,却是让他讶异,青衣男子当时是如何回答的? 他的底牌,不是自己任何剩余的手下,不论怎么谋算,在大义,在实际上,已经成了新皇,唯独差上那么一个登基大典的段锦睿,怎么可能是他段锦容那些普通手段真的争得过的,可是,他有柳墨言在手,那便不一样了。 ”有人告诉我,四哥那个人看起來冷面无情,实则最是重情,而有一个人,在他心中占据着很重很重的位置,重要到,可以让他拿着自己的命去换,重要到,可以让他拿着自己的皇位去换!” 段锦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颇为犹疑的,但是,他已经沒有其他的方法了,所以,他便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个所谓底牌上。 柳墨言听到这番话的时候,他的心思不可谓是不复杂,一直存在在心里的那丝疑惑,像是有了些什么触动般,只是,在他想要再深想的时候,段锦容沒有给他再提供更多的东西。 段锦容给柳墨言用了化功散,他告诉他是柳菡萏提供的东西,也是柳墨言曾经用來祸害别人的东西,让柳墨言更加警惕于柳菡萏那个女人,他决定,待得处理了段锦容之后,便亲自去解决了柳菡萏,那个女人比起段锦容还要危险,她手上的这些东西,防不胜防。 幸亏柳墨言早有准备,也用过化功散,防备着这一手,不止是动用了禁忌的武功,还有算上暗藏在血肉中专门找人制出的药物,算计着时间,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应该是段锦睿登基大典的一日。 药力化得差不多了,段锦容以为化去的内力成功再次运行,柳墨言迸开锁链,一路之上,从地牢中杀出來的。 自内而外的杀戮,更遑论是最里面位置的地牢中冲出,柳墨言凭借着一双手,凭借着自其中一个人又一个人手中夺得的长剑,崩裂了,砍得缺口了便再换一把,纵横无忌,一直杀尽了段锦容身边围着的众多侍卫侍从,一干心腹,他们的密谋是不简单,他们早早便商量好了分工,只待得今日段锦睿登基大典,绝对的心腹便聚集在这里,将他当做打击段锦睿的底牌,却哪里想得到,如同上次在皱城一般,被柳墨言一网打尽。 手下的人再多,庭院再广,也不可能盛得下多少人,在这里,不是人多势众便行的,在这里,凭的是弱肉强食,是个人的武力,柳墨言,尤其是不顾自身身体激发潜力的他,便是百兽之王。 杀戮一直在持续,无人能够阻挡仿若下山猛虎,入海蛟龙的柳墨言,更遑论,段锦容的人不敢引起外面禁军的注意力。 段锦容心口处中了他一剑,那是最后一剑,除非是大罗金仙再世,否则的话,他只能慢慢的,慢慢的等死。 柳墨言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每移动一下便痛的厉害,幸亏离得不远。 靴子尖碰触到一点阻碍,然后,柳墨言蹲下自己的身子,呵呵笑了起來,血沫自唇边不断溢出,那是身体震动引起的内脏出血:”段锦容,这一回,我们是真的了结了……” 声音低低的,前世和这个已经沒有了气息的男人的一幕幕在眼前飞过,又一点点地化为了飞灰湮灭; 取而代之的,则是今生今世和另一个男人的纠缠,和另一个男人的承诺情意,乃至于未來。 ”墨言,救……我!” 段锦容面上的愤恨化为点点哀求,他在柳墨言冷漠的眼神中,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快要死了。 ”……” 柳墨言垂低了眸子,沒有再和段锦容纠缠的意思,在这个男人想要利用他威胁段锦睿的时候,便沒有了任何再纠缠下去的意思, 转身,抬脚。 ”我,我是真的,真的喜欢过你的……” 身后,传來断断续续的声音,带着男人特有的磁性音色,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情感。 ”我知道!” 柳墨言终于出了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踉跄着便要离开,一步又一步,沾满血迹的靴子踩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血脚印,坚定,沒有回头的余地。 锐气破空声自身后传來,那是恶狠狠的,带着深刻的诅咒的一剑,噗嗤一声,剑入血肉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中,恍如雷鸣。 柳墨言的手按在穿过自己肩头,差一点儿便要抵触到心脏位置的长剑,五指使力,拔出,鲜血四溅,转身,像是面对一块石头,一根草木,沒有丝毫感情,沒有丝毫犹豫的,对着惊恐慌乱的男人,使出了最后的力气,长剑掷出,咄的一声,穿心而过! ”这次,是真的两清了!” 柳墨言面上的笑容很干净,干净的仿佛在这血污之中,地狱之间一朵生机盎然,冉冉绽放的花朵。 -- 皇宫中的众人忙忙碌碌,却也是有条不紊,宫女内侍们人人换上了一身新衣,将自己梳理的整整齐齐,板板正正,个个将精气神提升到了最高点,不敢有一丝半毫的懈怠。 外面是人來人往,寝宫中却是静悄悄的,仅仅有的声音,也只是冠冕上那莹润的串珠随着主人的呼吸震动,而发出一串串清脆的叮铃之声。 段锦睿身上已经换上了一身明黄色的衮服,十二团龙纹饰,整件礼服满是精致的刺绣,是宫中上百个绣娘多日不眠不休赶制出來的,与前面几日穿着的虽然也是龙袍,却简洁了许多的衣饰,终究是有些不同。 钟鸣声在皇城中响起的时候,段锦睿面前的,躺在榻上的男人,指尖儿颤动了下,那是段穆恒,他今日是绝对不能够清醒的,但是,段锦睿却那么看着他有了知觉,偏偏,不动不言,沒有唤苏太医來。 ------------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典 段锦睿平静的样子,根本便不像是在面对一个可能在他人生的重要时刻足以破坏这份成就的人的样子,他对段穆恒隐约的清醒采取的甚至是一种无所谓的,乐见其成的态度。 胡横本來有些慌张,欲言又止的样子,在面对段锦睿这样平静到极点的态度后,也冷静了下來。 段锦睿的手自衮服宽大的袖摆中探出,落在段穆恒虽然保养得当,却还是可以看到皱纹的手上,这是一双上了年龄的人的手,他的父皇,是真的老了:”胡横!” ”在!” ”你先下去吧!” 厄,本來以为段锦睿是要他去请苏太医來,或者是要准备典礼仪式离开寝宫,谁知道居然是这个命令。 ”陛下,百官已经入了神武门了……” 胡横终于忍不住出声了。 段锦睿唇角挑了挑,很冷的笑:”无事,他们会等着的……好了,下去吧!” 只要他还处在这个位置上,只要别人仰仗于他,想要从他手中得到利益,不论多久,都会等的。 胡横沒有再多言,却暗自决定,一定要和庄离诀好好商量着,定然要加强皇宫中的防卫,保证此次大典不会出任何的岔子! 胡横的脚步声远去,寝宫中悄然无声,香炉中燃起的香料缓缓燃烧,缕缕袅袅清香的雾气环绕徘徊,将段锦睿的面容都模糊了,看不清他此时此刻的神情。 ”帝皇之尊,富有天下,九重天阙,高高在上,我也终于快要成为这样的人了……” 段锦睿轻轻地笑了笑,眼中却是不含任何情绪的:”不过,我会证明给你看,我和你,是不同的!” 放下榻上段穆恒的手,段锦睿站起身子,袍袖震动间,腰间龙佩交互相击,恍惚间,仿佛一首悠扬的乐曲徐徐奏响。 卷起了珠帘,推开了宫门,天光亮起的光芒在云彩间闪烁,透过那一层薄薄的透明的云彩,穿梭了天地间无尽的距离,尽数撒耀在这一片金碧辉煌间,男人仰起头,面上的表情终于不再那么冷漠无情,多了些也许可以称之为希望的东西。 ”……” 气息似乎有一瞬间的改变,段锦睿的脚步顿了顿,沒有转头,低低的说了一声:”若是你想要阻止我的话,那么,朕等着!” 男人的步伐坚定而有力,每一步,都迈的极为的均匀,每一步,都仿佛丈量过的一般,不急不躁,不缓不慢,登基大典,他成竹在*。 在众人瞩目下,在山呼万岁中,段锦睿走下了寝宫外的台阶,步入了长长的道路,钟声再次响起,咚咚咚,连着响了三声,震动皇城,这是代表文武百官已经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祭奠了先坛,祖坛,告祭了神灵,只等着新帝到來,带领文武百官进行最后的典仪; 寝宫中,躺在榻上的男人费力地掀动着眼皮,颤颤巍巍的,睁开了眼睛,他自然也听到了那山呼万岁的声音,自然也听到了那三声钟响,他歪着头,一直保持着脑袋向着寝宫门口的方向,半晌,当声音渐渐听不到了,才终于出声:”惠儿,你看到了吗?” 我们的孩子,终于长大了:”赵索……” ”皇上,老奴在!” 赵索那一次在段锦容逼宫的时候虽然受了不轻的伤,却是被段锦睿命人救了回來,沒有把他怎么样,反而派他在段穆恒身边伺候,所以,段穆恒早就清醒了的事情,赵索清楚,只是谁也沒说。 段穆恒看着这个跟在自己身边一辈子的老人,虽然更加苍老了,却到底是活着:”将那样东西交给睿儿吧!” ”皇上!” 赵索失声,不明白段穆恒为什么不趁机扳回一局,为什么还要再将那件重要的物事给段锦睿这个逆子。 不错,在赵索心中,段锦睿和段锦容是差不多程度上的人,只是一个做的太难看,一个,却做的太虚伪。 段穆恒摆了摆手,示意赵索将自己扶起來,眼睛看着那应该是太和殿的位置,良久,出了声:”睿儿既然对朕还有父子之情,那么,朕也便单纯当一个称职的父亲吧!” 段锦睿明知道他早已经醒了,却听之任之,不是他心软,只是还记得,段穆恒是他的父亲,而段穆恒,在看到段锦睿走到了这一步,看到他再不需要他之时,到底,对自己心爱女子所生育的孩子的感情,占了上风:”朕老了,以后这天下,便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因为不是因为上一任皇帝死亡才得以继位,便是一开始严明了不需要大力操办,段锦睿的继位大典上也是礼炮阵阵,彩带飘飘,一派喜庆的色彩。 而站在最前面的新帝,九条五爪金龙在明黄色的衮服上盘旋纠缠,明珠为帘的冠冕闪耀人心,男人修长的身子站立的笔直,气度渊渟岳峙,丝毫不因为身上那一袭华贵之极的服饰而减色分毫。 ”他现在的样子,真好看……咳咳!” 高高的城楼之上,某个隐蔽的角落,忽然传出了这样一声满含着戏谑的话语,对着新帝这样重要的时刻如此感叹,若是换做一个人的话,真的是活的不耐烦了,庄离诀扫了眼捂着伤口,因为说了几句话的工夫,引起了伤口崩裂,心肺震动,而咳出一口鲜血的男子,庄离诀冷哼:”陛下自然是人中龙凤,万众瞩目,不需要你多上这么一句!” 话音方落,方才让自己手下带來的东西自袖中滑落,然后手腕一翻,一道白色的光芒咻的一声,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向着柳墨言抛去。 柳墨言接住庄离诀扔过來的一个白玉小瓶,指尖轻轻一弹,一股清凉的气息扑鼻:”宫中秘药,九华玉肌散,多谢!” 很好的伤药,或者说是极品的伤药,不论是内服外敷,都是有些奇效的,柳墨言沒有矫情,脖颈微仰,倒入口中一小口药散,待到感觉方才还火辣辣的脏腑传來阵阵清凉,将剩下的药散撒到了自己身上的比较严重的伤口处,尤以段锦容最后给他的那一下子最重,自背后,穿过了骨骼,肌肉,一直透过了他的身子,而处理伤口的时候,柳墨言的眸子,却始终都是一眨不眨地望着段锦睿的方向:”幸亏赶上了看阿睿现在的样子,否则的话,恐怕要后悔一辈子呢; !” 唇边噙着的微笑美好而纯净,仿似,那满身的鲜血不是他的,仿似,那冰凉凉却会在撒上的时候,让伤口痛上三分的药散是假的一般,那不是他的身子,他已经做到了心与身分。 ”赶上?” 庄离诀的笑容有些难看,他扫视了一眼柳墨言全身凄惨的样子,嘴里酝酿了良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你自己不想要命,别拖着另外的人陪你难过,若是再不治疗的话,恐怕等到再见的时候,你便是一具死尸了!那个时候,你考虑过他的感受吗?” ”我只是不想要在他这样重要的时刻缺席!也不想要他以后遗憾!” 还是和他劝说庄离诀帮着找这样一个位置时一样的理由,却是百试百灵的灵丹妙药。 柳墨言笑容不变,以前觉得庄离诀很讨厌,现在,却是看他顺眼很多,也许,是因为这个男人对他爱着的那个人,心意不比自己少上一丝半点儿,甚至,比他还犹有过之,柳墨言自问,若是他心爱的人爱着另一个人,那个人需要他帮忙的话,柳墨言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段锦睿已经祭拜完了天地神灵祖先,香炉中三根朝天香燃起,他的身子一动,向着台阶下走去。 ”谢谢你帮着我隐瞒了阿睿!”他这样的情况回宫,若不是庄离诀帮忙,根本便瞒不过段锦睿,他不想要对方担心。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庄离诀面上有些尴尬,微微歪过了头,因为柳墨言和他合作的另外一件事情,早在柳墨言去找段锦容之前,早在他被段锦睿召见之前,通过陆俊冯,他们便联系上了。他身边跟着暗一,柳墨言和庄离诀都知道。以后不论什么情况,若是暗一前來汇报他被段锦容如何如何了,或者说段锦容有些什么与他有关的威胁之语,让庄离诀不惜任何方法,瞒住段锦睿,柳墨言绝对不允许自己成为那个男人失败的缘由,成为让他踟蹰的弱点。 段锦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直到不见了踪影,只能看到身后跟随着的迤逦而行的长长的队伍,而那些人,柳墨言沒有兴致拼着伤势去看。 柳墨言倒是还想要跟着,真心的,只是,后面的,凭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已经无法跟下去了,有些费力地松开了紧紧地攥在城墙上一块石砖之上的手指,上面留下一个血色的印子,男子微微弯曲了身子,有些痉挛的样子:”接下來,还要麻烦你了!” 柳墨言抬头,看着庄离诀黑了的面色,笑的美丽动人,风华无限。 百官跟随着新帝祭天告祖,随着新帝过午门,入文昌道,进太和殿。 那高高在上的龙椅,金色的龙头狰狞儿威严,段锦睿一步步登上了去,转身,坐下。 ------------ 第一百四十七章 玉玺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浪如潮,滚滚而來,段锦睿面上噙着一抹得宜的笑,不骄不躁,沉稳至极,他的双手平伸:”宣召!” 胡横上前一步,双手托着的那一卷明黄色的诏书展开,洪亮而带着强烈穿透力的声音在大殿中缭绕,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地,这皇帝的身份,终于彻底确定了下來,又是一阵山呼万岁。 文武百官,不论是位极人臣,还是领兵千万,不论是宗室贵胄,还是曾经与他真心相交过的人,尽数匍匐在了自己的脚下,心甘情愿,段锦睿却沒有那种天下尽收眼中的得意感,反而,在这蓦然间,有种孤独在心间流淌,腕间被宽大的袖子掩住的珠串在金碧辉煌的龙头上轻轻荡了下,段锦睿本來遗憾柳墨言给他留话不能前來的事情,现在,却多了些莫名的庆幸,他一点儿,都不想要见到柳墨言也是这个样子匍匐在他的脚下,不想要见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咫尺天涯。 ”众卿平身!” 微微勾了勾唇角,谁都看不出段锦睿方才思绪的拂动,看到的,惟有新帝的气度与雍容。 穿着各色官服的官员们整齐的起身,段锦睿开口,说了一段勉励的话语,对众臣的期待与看重,花花轿子人抬人,便是知道这只是一种需要走一遍的过程,也是人人挖空心思地不动声色的谄媚应诺。 只是这么点点互动,便花费了不少时光,等到退朝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毕竟,上午大部分的时光都用在了大典之上,连段锦睿这样自诩究竟锻炼的身体都有些吃不消,更遑论是众位养尊处优的臣子? 带领百官出了太和殿,下了九九八十一阶台阶,看到停在外面的丹陛时,段锦睿停了下,随口吩咐胡横让众位大臣家中的代步车马,可以停留在宫门内焕安巷外,虽然还是要走不短的路,却是省却了一半的脚途,不是多么大的恩惠,却是真真切切的让人打心里舒服,这一次,众位大臣,尤其是那些身体孱弱的文官,感激的时候,眼神真挚多了。 段锦睿踩着脚蹬上了丹陛,抬着御撵的人才行了两步,一个匆匆的身影走了过來。 段锦睿眉头微蹙,居然是赵索。 赵索在十步外停下了脚步,他的双手中捧着一个方方正正的锦盒,不是很精致,却也简洁大气,端端正正地跪在了段锦睿丹陛行经的最前处:”老奴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 当过宫廷总管的人礼数上从來出不了错,保护銮驾的禁军身上戒备的气息微微松缓,手却一直沒有从腰间的配刃上移动下來。 段锦睿的手轻轻向上一挥动,胡横立马喊了停驾。 胡横将手中还不是很习惯的拂尘向着右胳膊上一搭,快步上前:”不知赵总管何事前來见驾?” 他的声音不大,宽大的身子正好将赵索与段锦睿之间完全地挡住,毕竟,作为知道段锦睿怎么从段穆恒手中得來这个皇位的人,他还是对这位太上皇的贴身总管不放心之极。 ”老奴此來,是奉上皇之命,进贺陛下一件宝物!” 胡横的声音很小,赵索却沒有丝毫掩饰自己音量的意思,这一声之后,方才还有沒來得及走的大臣们面面相觑,站在原地尴尬之极,一时间,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上皇的心意自是要紧,只是这里毕竟不太方便,不如……” 胡横笑的憨憨的,却是坚决挡住赵索接近段锦睿。 ”让赵总管过來!” 一声不含任何情绪的清冷命令,胡横面上的笑意闪了闪,眼中有些苦色,沒奈何,亲自将还跪在地上的赵索搀扶起來,帮着人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说了几声恕罪,赵索也沒有和他计较,站起身子后,端正了自己有些佝偻的腰,花白的头发,趁着苍老的面容,双手捧着盒子,一步步向着段锦睿的丹陛走來,意外的,多了些郑重神圣的味道。 众目睽睽之下,段锦睿直接接过了赵索手中的盒子,然后,便那么打开了,不经过任何检查,就那么打开了,胡横不好意思直接凑到段锦睿面前看那盒子里是什么,看到段锦睿如此不设防,然后,在打开盒子后还呆怔住了似的,一时间满是忧心无奈还有着急担心,狠狠地瞪着赵索。 反而是赵索,在看到段锦睿不设防的态度后,一直冷然的表情,有些些许动容与松缓,双手慢慢放下,一步步后退:”上皇口谕,新帝甚得朕心,今赐予镇国玉玺,望其勤勉!” 段锦睿的双手很平稳很平稳地自方形的盒子中小心地捧出了那一块象征着正统与一个父亲对儿子承认的玺印,步下丹陛,向着段穆恒安置的寝宫所在的东北方向,跪下,叩首:”儿臣谢父皇隆恩!” 低垂着首,发丝向下散落,将那一点淡淡的水痕,也遮掩了过去,再抬头,已是满面毅然。 登基大典,钦此玉玺,段锦睿的位置,名正言顺,再也沒有人能够用任何理由去谣传他的皇位來之不正。 京城中的种种争端纠葛,终于是尘埃落定,后续的众多问題虽然繁琐,段锦睿处理起來,却也是得心应手了很多,那一点点细微之处的关于正统的认知,足够改变很多东西。 比如,本來蠢蠢欲动的藩王重新老实了起來,并且纷纷具表上贺,言道会继续派遣世子來京觐见。 比如,段锦容不论是死是活,他现在,众所周知的被所有人认同的事实,便是大逆不道,谋逆之罪已经无可挽回,也沒有人要帮着他翻案; 段锦睿后來又找过段穆恒深谈了一番,那个男人褪下龙袍之后,褪下帝王的身份之后,面对面,第一次如此地亲近,两个人沒有谈论那些权利交接,沒有谈论政治利益,很有默契地回忆对纳兰明慧的点点滴滴,段锦睿知道了很多自己母亲藏在优雅温柔之下的俏皮与年少时的风华,段穆恒,则是看着自己的孩子,心境越发地平缓。 段锦睿对段穆恒的心结,因着对方的态度与行事,慢慢的松懈,他有些迟疑地询问段穆恒要不要住回他原來的宫殿,段穆恒摇头拒绝。 段锦睿沒有想到,段穆恒最后的选择,居然是自请离宫,他带走的,除了赵索,也便只有那幅纳兰明慧的画像了,他说,这是他很早前便答应了那个心爱的女人的,带着他,走遍大江南北,沒有争斗,沒有权衡,沒有帝后,也沒有其他任何的一个女子,只有他和他的妻子,走遍这山山水水。 段穆恒的表情,是段锦睿从未曾见过的平静,他忍不住问他,纳兰明秀呢?那个女人,对段锦睿做了很多错事,他不喜欢他,却明了对方对段穆恒的感情,尤其是那一晚,段锦容逼宫之后,当纳兰明秀以为段穆恒死了的时候,万念俱灰,自闭宫门的选择。 段锦睿,他问出來,只是一时的冲动,沒有指望段穆恒回答什么,更不可能让对方带上纳兰明秀,问完之后,便后悔了,转身便走,段穆恒叫住了他,眉眼间是与段锦睿平常挂在面上相似的淡漠,却比段锦睿的淡漠更加直刺人心,因为,那是真的无情:”人的心只有一颗,若是不想要自己爱着的人伤心,那么,便只能够伤害爱着你的人了!” 很无情,很自私,却是段穆恒用了一生的时间,半生的悔恨才明悟的,他若是当初不为纳兰明秀的痴情所感,哪里会和纳兰明慧一步步离心,最终,阴阳两隔? 段穆恒走了,可是他的话却留在了段锦睿的心间,当礼部官员上疏请他立后并且广纳后宫的时候,段锦睿准了一半儿,将杨彤箬立为皇后,而天下大选秀女,以充实后宫,广纳后妃的建议,则是以现在天下时有灾害,且边关不稳,国库钱粮不足,新帝登基,正该以身作则,勤政爱民,不愿扰扰民间的理由,直接驳回了。 杨彤箬只是皇后,不是皇帝,且她现在怀着身孕,所以她的立后大典,也只是请了命妇见证,真的是很冷清。 杨彤箬为了这件事情,频频去找段锦睿,却被对方不胜其烦,直接阻在了寝宫门口。 事实上,段锦睿现在确实沒有心思去理会杨彤箬,若不是对方现在身怀有孕,他连这个人都想不起來,他的大部分时间都给了众多政务,而剩下的一小点自由时间,便全是用來等待柳墨言。 柳墨言在他登基前夕托付庄离诀送來珠串,言道段锦容及他身边的人已经不能作乱,他令有要事处理,可能不能及时回來,让他耐心等待几日,谁知道这一等,便是十几日,让段锦睿这样自诩有耐心的也开始焦躁。 ”來人!” 段锦睿处理完公文,看时辰还早,想了想,唤人前來。 小内侍躬身进來,手脚僵硬,很是紧张的样子,看面容有些陌生,居然不是胡横?段锦睿蹙了蹙眉。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刺驾 段锦睿当太子的这么多年,或者说他从刚刚懂事开始,经历的那些明里暗里的刀光剑影便是无数,因此,几乎是在他看到了那个小内侍颇为陌生的面目时,他的心底便开始戒备。 段锦睿可不想要成为历史上无数被刺客所杀的皇帝中的一个。 这是一种无可名状的直觉,三足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雾气在两个人之间慢慢地形成了一道朦胧的帘幕。 男人的声音打破静寂:”胡总管呢?” 段锦睿不动声色,手已经悄悄地按在龙案一角,现在他只是怀疑,而且,扫视一眼陌生内侍和他的距离,还有殿外巡视的侍卫的脚步声方方远去,有些危险。 只希望是他猜错了。 ”启禀皇上,胡总管晚上在御花园附近摔着了,便吩咐小的來伺候您!” 中规中矩的回答,胡横的性子,怎么可能不过他的眼便吩咐一个人來接替,段锦睿开口:”朕有些腹饥,你且让御膳房备些宵夜送來!” ”喳!” 内侍沙哑着嗓子一声喳,弯腰躬身,脚步向后慢慢后退,段锦睿的眸子微微眯起,藏在袖子中的暴雨梨花针已经按动了机括,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同时,唇微张,便要喊來外面的人护驾。 段锦睿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是,对方却也是有备而來,嗖嗖之声不绝,锐器划破空气的声音尖锐刺耳,却是弯腰的内侍背脊弯曲处,安装好的暗器机簧启动,全部浸透了剧毒的银针纷纷向着段锦睿的方向而去。 银针与银针在半空中抵消了大半,剩下的各自遵循着主人的意愿,向着对方射去,噗噗几声,刺客不闪不避,有不少银针扎入了刺客的身体,那上面是麻醉散,唐门配制,见效很快,段锦睿用來自保绰绰有余,哪里知道,刺客像是无知无觉一般,眼睛睁得越发的亮。盯视着快要射到男人身上的毒针。 段锦睿唤人的声音才出了口,便因着那向着自己而來的银针针尖上现出的诡异蓝光而咽了回去,他可沒有刺客的自信,能够抵受住这些毒针。 另一只一直还放在桌案一角的手,终于动了。 说是慢,那时快,内侍嘴角得意而畅快的笑容方方勾起,看似避无可避的男人双手使力,宽大的龙案砰的一声竖立了起來,咄咄咄咄之声不绝,却是那些银针全部扎入了龙案之上精致的纹路之间,入之三分,只余那小小的细细的针尾颤颤巍巍地晃动。 刺客眼中是未曾褪尽的得意,唇边的笑要起未起,看起來的样子颇为怪异狰狞,龙案倒地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足以惊动在外面巡视的众多禁卫军了,不论是段锦睿还是刺客,都听到了向着这边跑來的脚步声,即使还离着有些距离,也只是几息的时间。 ”去死!” 一声低低的满含着诅咒的话语,刺客不止沒有想要趁着还沒有被包围逃跑,反而提腿向着段锦睿而去,双手十指一弯,向着段锦睿的身子抓去,那纤纤十指看起來青葱美好,前提是不看指甲之上,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的异样的光泽,显然,那上面也涂着东西; ”來人!有刺客!” 段锦睿终于有空闲发出一声厉喝,手上的动作却也是不慢,自翻倒的龙案下顺手拔出了一把长剑,剑色黝黑,藏在龙案下若不是收拾或碰触的人根本注意不到,那锋刃,却是锐利无双,刺客一时不查,袖子被削去了半边,露出带着伤痕的血色臂膀,若不是退得快,恐怕便要失去双手了。 ”朕与你有何仇恨?值得你一个女子如此拼命?” 段锦睿手中的剑平伸,将自己身前要害护住,不敢靠近,面前的刺客还是清秀少年的模样,他却不是瞎子,很明显这是个女子,他不是真的想要现在问出些什么,而是想要拖延时间,在交手间,他知道面前的女子通些拳脚,他武力稍胜一筹,也不能尽快胜之,而对方的毒,却是防不胜防。 段锦睿脚下还有刺客方才和他动手间衣袖腰带间洒落的毒粉,各种不同性质的毒粉相互交汇,在白玉地板上发生了作用,灰黑色的烟雾升腾,烧灼的一种呲呲作响的声音,那么结实的地板,一时间都被腐蚀出一块黑色的坑印,更遑论血肉之躯。 ”我们沒有仇恨!” 沙哑尖锐的嗓音这样回到,殿外已经有禁卫冲进來了,她的眼睛一凌,然后,脚在地面上狠狠地一顿,借着反作用的力道,娇小的身子凌空,急急地冲向段锦睿,根本便不顾对方手中拿着的,向着她心口刺來的长剑。 噗嗤一声,长剑穿心,娇小的身子顺势前滑,几乎可以听到骨骼与剑刃摩擦的刺耳声音,那染着见血封喉的毒药的指尖,堪堪快要探到段锦睿外面裸露的肌肤,便是带着一张面具,也掩饰不了女子面上扭曲出的狰狞笑意:”段锦睿,我只要你去地狱陪我!” 段锦睿的眼睛里,那只纤纤素手越來越大,在他的瞳孔中越來越清晰,他看到了,却一时根本反应不过來,也躲避不过去,那样拼着一死也要冲到他身前的执念。 耳边响着女子那句一起下地狱,意外的,段锦睿沒有害怕的情绪,他冷冷的笑了声:“痴心妄想!” 右手中的剑,随着手腕翻转,便要先一步绞碎对方的心脏。 ”皇上!” ”保护陛下!” 有禁卫冲了过來,却也是不及,眼看着便要发生无可挽回的事情。 ”啊!” 在一众嘈杂的喊声中,一声凄厉之极的,痛到了极处的尖叫,让人心中一凛,待到向着声音传递的方向看去,却是连这些久经训练的禁卫,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却是那堪堪快要触及段锦睿的十指,被利器一下削断,十指连心,那纤纤的指尖,尽数掉落了地上,因为速度太快,似乎沒有反应过來,还持续着他们主人原來的命令,向着段锦睿的方向痉挛着。 那将刺客十指削断的长剑,毫不停顿,下一瞬间,锋芒划过腕脉,身穿一袭紫色华袍,直接打破寝宫中的琉璃瓦,自天上降下的男子,修长的腿绷起,在对方前伸着胳膊的动作下,冲着刺客的心窝狠狠踹下,将对方踹到在了地上,一口鲜血吐出,再然后,刷刷刷几剑滑落,伴随着乍然响起的,尖锐的惨叫声,刺客的脚筋被尽数挑断,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濒死一般地颤抖着:“柳墨......言......又是你; !” 多少仇恨,多少怨愤,尽在这一句话间。 “墨言......” 段锦睿的唇动了动,却是发不出声音,因为,这个思念了多少个日夜的男子,便这么突然的,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的剑上还是淋漓的鲜血,他的手上,还染着杀机,可是,他对着他,笑如春晓,色如春花,久违的感动与心悸。 ”大胆,你是何人!” 本來还因为对方毒辣的手段而有些战栗的禁卫们,在看到那道紫色的身影,背对着他们,手中提着还滴着血的利剑,方向正是他们要保护的皇帝的时候,纷纷慌了神。 ”护驾!” 在气氛一触即发之时,段锦睿冷肃的面上蓦然带了些笑意,仿若春日融化的冰层,露出了其下绚烂的生命与活力:”无妨,都退下!” 傻瓜都知道那个紫衣男人不是刺客了,有机灵的便要过去将躺倒在地上,整个身子弯曲着的刺客提走,一声淡淡的极其磁性好听的声音响起:”把她留下,我有些事情想要知道!” 是对着段锦睿说的,年轻的皇帝心情显然是极好极好,不止沒有怪罪他太过失礼,甚至是向着殿中僵硬立着的禁军点头示意。 厄,想要说刺客危险的人,在看到刺客的惨样后,终于闭了嘴,有序地向着殿外而去,他们也有事要做,比如赶來的时候,意外中了布在各个殿门口还有要道之中的毒障,不少兄弟现在还昏迷着呢,唯一庆幸的,是刺客显然沒有那么多致人死命的毒药,中毒的人都还有呼吸。 ”统领……” 出了寝宫殿门,一个年轻的禁卫在看到站在甬道尽头的人影时,失声喊了一句,引得其他人纷纷看來。 ”皇上既然无事,你们便好好地加强布防,以后不能再出这样的意外了!” 庄离诀将目光若无其事地从寝宫的方向收了回來,郑重命令道。谁都沒有注意到为什么沒有出现的人知道皇帝无事。 ”属下失职,请统领责罚!” 被庄离诀因为有事托付今日负责宫中尤其是皇帝安全的副统领低头请罪,很是颓废的样子。 庄离诀紧绷着的面色松缓了些,拍了拍对方宽厚的肩膀:”今日之事,不全在你,也是我防范不到!” 顿了顿,他道:”我已经拜托苏御医,以后会配置一些比较常用的解毒药丸,你们以后也能在这方面有些底牌!” 笑容便是很淡,也到底是笑容,将众多惴惴不安的手下也安抚了下去。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前缘误 ”可是……” 有个心直口快的禁卫苦着脸,张口道:”里面那个人也不知道是谁,皇上留他单独在寝宫里,还有刺客……” 庄离诀的面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却也是一瞬间的不自然:”那位可以放心,他的话,你们以后自会认识的!” 天知道,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掌心快要被自己的手指掐烂了,段锦睿虽然这些日子沒有明说,但是,他怎么可能看不出对方的烦躁,怎么猜不出一向冷静自持的人为什么烦躁? 庄离诀是去接柳墨言的,柳墨言伤势颇为严重,便是修养了十几日,也只是堪堪恢复了行走的能力,外面看不出來,内里伤的极其的重,一开始柳墨言的那个样子,根本是一条命去了大半,他们都知道段锦睿若是见到柳墨言伤的如此,定然会忧心后悔自责,便有志一同的瞒着。 庄离诀也有私心,不想要段锦睿见到柳墨言,他想着对方初初登基,定然有很多事情要做,朝堂,后宫,多少事情比柳墨言重要,若是能够淡忘便好了,只是,再多的私心,也不代表他能够看着那个心爱的男人心底泛滥成灾,偏偏,自己独个儿忍着,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 而庄离诀,却开始痛恨自己现在的职务,皇宫禁卫军统领,段锦睿的心思,他想要装作不知道都难。 ”走吧,刺客今夜能够进來,手段是了得,只是,怎么偏偏选在了换班的时辰,而且那些药物也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布下的,若是沒有其他人接应,我却是不信的!” 不想要去想里面的两个人久别重逢,现在是怎样的欢乐快活,庄离诀将心思全都放在了正事上,只要想到方才若不是柳墨言快了一步,也许段锦睿现在便和他看到的被毒药腐蚀的地板一样摧折,一股凛冽的杀机便在庄离诀心中无可阻挡的奔涌。 离着庄离诀近的几个禁卫,不约而同地感觉有些发冷。 庄离诀为了段锦睿差点儿被伤害而杀机凛然,柳墨言自然更是不可能放过自己面前看起來狼狈至极,凄惨之极,却偏偏用狠毒的眼神剐割着他的刺客了。 ”阿睿,不知道你是否好奇这位如此神通广大的刺客究竟是何人,來自何方?” 方才还被提在手中的剑,被随手扔到了地上,柳墨言的左手在右手手腕处轻轻地按揉,像是不经意的小动作般,将因为使力而又拉扯开的伤口掩饰了去。 段锦睿的心神全都集中的柳墨言身上,听到对方单独面对他时,开口说的却是这样一句话,却是有些不虞:”一个刺客而矣,若是你想要知道什么,有的是办法让她开口!” 懒得看一眼地上的刺客,那于现在的段锦睿而言,便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事物,也确实是无关紧要,根本便不放在心上; 段锦睿沒有注意到对方眼中瞬间的痛苦愤恨,而是在话音方落的时候,突然用手小心地按在柳墨言的肩头,沒有使出一丝的力道,但是,他分明触碰到了浓艳的紫衣之下,一层与肌肤触感不同的厚厚的布料,他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养尊处优的贵族,他也受过刺杀,亲手处理过伤痕,面色难看之极:”你受伤了!” 不是询问的语气,而是肯定的句子:”为什么沒有通知朕!” 质问,语气焦躁,显然,这件事情让男人很是愤怒,比起他自己方才险死还生地逃过一劫,柳墨言受伤这件事情本身,更加让他无法接受。 柳墨言的身子僵了僵,段锦睿按在他肩头的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那个位置偏偏便是被段锦容最后那一下刺伤的地方,他也不知道该是高兴还是该无奈,在男人面前拼命想要掩埋的事情,居然只是照面间便被看了出來,他在考虑,是否是自己的演技真的那么差? ”朕派暗一带着最精锐的暗卫,影卫前去保护你,他们居然还让你受伤,而且还瞒着朕到现在,好,很好,看來真的是朕太过仁慈了,居然……” 段锦睿小心地想要撩开柳墨言的衣服领口查看他的伤势,动作很是轻柔,与动作完全相反的,则是他眼中的冰冷,话语中的肃杀。 一根纤细的指尖点在段锦容的手腕上,使了个巧劲儿,让段锦睿无法接着使力,柳墨言左手将自己有些散乱的衣襟拉起,带着无奈的笑:”是我不让他们说的!” 他沒有等着段锦睿接着兴师问罪,而是直接上前几步,眸子中含着莫名的笑意,盯视着那个随着自己接近而身子颤抖的刺客:”若是你直接将我拖到宫中治伤,哪里能够抓的住这条大鱼呢!” 段锦睿不明所以,柳墨言背对着他,然后,蹲了下來,华贵的紫色袍摆,在玉石地面上晕红的血色中浸染,纯白色,鲜红色,浓紫色,三种颜色交相辉映,一时间,仿佛一张白色的宣旨上,一副最是绝美而凄凉的画卷。 ”这张脸做的不错……” 柳墨言的手轻轻地抚上刺客的脸颊,这样赞叹着,段锦睿若有所思,柳墨言的言行态度,太过奇怪,让他开始重视起了面前的刺客。 ”可惜,是假的……” ”不要!” 在一声凄厉沙哑,破了调儿的喊声中,柳墨言的食中二指使力,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在他的指掌间轻飘飘地晃动,而被断了手筋的人,无法使力动手掩面,唯一能够做的,便是下意识地将自己的面容向着另一边使劲偏去,那是段锦睿所站的方向相反的一面,便是如此,那张被烧毁的容颜,自额头开始,一直蔓延到鼻翼下方的狰狞疤痕,在火光哔嚗跳动间,弯弯曲曲,宛若活物,狰狞的可怕:”不要看我!” 手腕使不上力,便用胳膊,鲜血自断指间滴落,将那张毁坏的容颜渲染的更加像是罗刹。 ”柳……菡萏?” 叫出这个名字的,居然不是亲手造就了柳菡萏如此的柳墨言,反而是应该和面前的女子沒有什么交集的段锦睿; ”朕已经下令处死你了,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这张脸实在是太过独特,只要见了一眼便再也忘不了,但是,让段锦睿一眼认出的,是曾经在他记忆中占据了些许色彩的与柳墨言相似的那双魅惑的凤眸,段锦睿不可能认错。 ”睿,睿哥哥,你还记得菡儿……” 方才还想要遮掩自己的女子,因为段锦睿一眼认出,而忘却了痛楚,眼神痴迷地望着对方。 ”柳菡萏是大逆不道的钦犯,罪当死罪,朕自是认得!” 段锦睿面色变冷,语气硬邦邦的,这样的态度,虽然不是面对着他的时候的柔缓,却也是面对其他人沒有的恶劣,同样的独特。 柳墨言曾经猜测柳菡萏喜欢段锦睿,所以当他怀疑这个女人沒有死,而且还和段锦容有所联系的时候,便有八成的把握以着对方的心性,早晚要來找段锦睿,但是,段锦睿的态度,他们的对话,让他开始疑惑。 ”睿哥哥,你怎么能那么狠心,你曾经说过,喜欢菡儿,为什么又将我的情意弃之如敝履,我是为了你,才会和段锦容一起做下那些事情的,若不是你不要我,我怎么会!” 柳菡萏摇着头,咬着唇,血色模糊。 ”闭嘴!朕以前将你当做墨言心爱的妹妹,才会待你不同,谁知全是你的谎言!” ”墨言,墨言,全是柳墨言,我那么爱你,为什么你偏偏只记得一个柳墨言,你该死,你们都该死,段锦睿,我要杀了你!” 柳菡萏的理智因为段锦睿的那声墨言彻底地掐断,她明明受了重伤的身子,在这一阵恨意中,腰肢一弯,居然借着力道猛地弹向了段锦睿,若不是柳墨言动作快,伸手点了对方的穴位,恐怕还真的要被她突袭。 ”墨言……” 段锦睿眉头紧蹙,想要解释些什么,偏偏不知道怎么开口,面色越发紧绷:”我以前不知道你们的关系……” ”段锦睿,你撒谎,你明明是爱我的,若不是柳墨言,若不是那个贱人,我们应该在一起的!” ”他根本不爱你,他喜欢的是段锦容那样的人,他和段锦容在一起,你和我在一起,多完美的事情,为什么你要否定,是柳墨言勾|引了你,沒关系,我会让他后悔的,我会让你后悔的,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柳菡萏神智有些混乱的样子,说着说着,露出了痴痴的笑容,带着阴狠与恶毒,看着段锦睿,看着柳墨言。 段锦睿笨拙的解释,柳菡萏恶毒的诅咒,段锦容总是笃定段锦睿与他的关系的态度,两个人有意无意的相遇,还有,乍然想起的,他已经忘掉了的,年少的时候,对着自己的小妹妹慨叹的话语,他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的,他不喜欢自己父亲那样舞刀弄枪的人,即使是自己也喜欢舞刀弄枪,他羡慕那些风度翩翩的有文人气质的男子。 ------------ 第一百五十章 前缘误(二) ”原來,一切都是你捣的鬼!” 柳墨言随手抓起旁边的剑,指向女子的咽喉,眼中杀机凛然。 为什么前世段锦容会成了他的挚爱?因为柳菡萏曾经是他喜欢的妹妹,柳墨言很多事情都会告诉她,起码在他的母亲沒有逝去之前,柳墨言是真的对白氏和她的女儿毫无提防。 然后,亲爱的妹妹,慧眼识珠,选择了一个不论内心如何,起码外在条件还有表现出來的风度都极其优秀的男人,伪装成自己最爱的样子虏获了少年的一颗心。 为什么到死柳墨言和段锦睿还是敌人?因为只有段锦睿记得年年,而年年忘记了那个大哥哥,他手上的木珠串,最后,应该是到了段锦容或者柳菡萏手中。然后,以着柳墨言对段锦睿的了解,惟有威胁而矣,所以,那个男人到死,都不安心,都将那情意,深深地掩埋,只因为,那时的柳墨言,满心满眼,都只是一个段锦容而矣。 如斯可笑,如斯荒唐。 所有的一切,前世今生,柳墨言脑海中的一根线终于串联了起來,柳菡萏,柳墨言,段锦睿,段锦容,他们之间的结局,原來源自于一场爱而不得,求而不得。 ”柳菡萏,你凭什么!” 凭什么为了自己的私心,编织了这样一场悲剧,凭什么,明明喜欢段锦睿,却因为对方不给于回应,而害死了那个应该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 柳菡萏咽喉前一点殷红,她却毫不畏惧,反而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冷冷的嗤笑:”凭什么?就凭我柳菡萏喜欢的人,便是死了,也不能够给了别人!” 她不看掌握着自己生命的男子,反而将双眸痴痴地望向冷漠地站在一侧的段锦睿:”睿哥哥,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是我失败了,而是段锦容太过废物,我能够帮你很多,我是最爱你的女人,柳墨言算什么东西,他……” ”他是我唯一爱的人!” 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将柳菡萏完全交予柳墨言处置的男人,剑眉高挑,然后,只是这样一句话,便让柳菡萏面上的笑容更加扭曲。 ”墨言,杀了她吧,我以后会告诉你那些你不知道的事情的!” 段锦睿转眼对着柳墨言道,方才急急地解释,想要撇清和柳菡萏曾经有过的那么点联系,但是,当他听到柳菡萏一直的污蔑之后,再也不想要隐瞒什么,他想,他和柳墨言错过了那么多年,很多事情,他想要告诉他。 ”柳菡萏,你自始至终都输了!” 柳墨言手中持着长剑,方才的杀机凛然,不是假的,他的手腕微抬,便能够直接将面前害了他前世的女人斩于剑下,但是,柳墨言不想要一剑那么便宜地杀死柳菡萏,对方的所作所为,让他恨不得将面前的女人千刀万剐。 只是,当段锦睿斩钉截铁的一句他是我唯一的爱人,当那个人微微透着凉意的手,牵起他的手的时候,男子的身上紧绷着的肌肉,松缓了下來,他是他的,段锦睿现在只是他柳墨言一个人的,不论他们之间有些什么样的曾经,不论柳菡萏是怎样的毒与恨,从今以后的人生,只是他柳墨言和段锦睿两个人创造的,再不会出现柳菡萏和段锦容; 对着怔怔望着的柳菡萏,柳墨言笑了,沉默无声间,手中的剑随着手腕翻动, 势若奔雷一般,闪烁着一道耀眼的光芒,刺穿了柳菡萏咽喉处一层层皮肉,时间仿佛定格。 ”我死了,段锦睿不会好过!” 在长剑彻底刺穿咽喉的前一刻,这句话终于被柳菡萏喊了出來,她的额头全都是沁凉的汗水,滴滴滚落,方才与死神那样的接近,一直疯狂的无所畏惧的女人,在柳墨言像是对待一个死人般毫不在意的眼神,还有段锦睿自始至终漠视的眼神中,终于体会到了恐惧。 柳菡萏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不想死,尤其是作为一个失败者,什么都失去了,想要的自始至终沒有得到的时候死。 对柳墨言而言,他不信这个前世将他算计死的女人,这个和他留着一半相同血液的女人,若是柳菡萏说其他任何一个人,甚至是他自己,柳墨言都不会在乎,但是,柳菡萏话语中涉及了段锦睿,只是这三个字,便让柳墨言暂时性地敛住了杀机。 柳墨言下意识的手腕一斜,奔腾若浪涛的剑势改换了方向,在女子纤细的颈项处划过一道深深的伤痕,收回了主人的手中。 ”你什么意思!” ”你过來……我告诉你……荷荷……” 即便是柳墨言收了一半的杀手,那一剑伤的柳菡萏也是极其的深,她的声音更加嘶哑,甚至有些断续无声,显然,伤至了咽喉。 ”不要过去!” 段锦睿沒有再保持沉默,他的手拉住柳墨言的胳膊,声音沉沉的:”她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那种人,小心她身上的毒药!” 这样说完,段锦睿张嘴便要喊人进來将柳菡萏处理掉,他任由这个敢于刺驾的疯女人活了这么久,已经是极限了,柳菡萏还要对柳墨言做些什么或者是说些什么,超出了段锦睿的容忍极限。 只是,他想要喊人的话语,终结在柳墨言坚定的眼神中,段锦睿沒有办法出声,能做的,便是拉住男子的手,不愿放松。 两双男人的手,牵在了一起,柳菡萏不想要死,可是,她善于用毒,便也善于用医,她活不长了,而段锦睿,自始至终,牵着的,愿意牵住的人,始终只有柳墨言一个人,凭什么呢?同样是姓柳的,同样是镇国将军所出,她曾经的容貌,也是倾倒了京华的,她比起柳墨言更加地爱段锦睿,她是一个女子,为什么,心爱的人,从來将她弃之如敝履! 心底的怨毒,十几年來酝酿的嫉恨,在这一刻,全然化为了不甘。 ”这便是你的…….情意吗?” ”哈哈……不过如此……若是我的话……” 柳菡萏沒有办法动弹,只能任由脖颈间的鲜血四溢,唇角随着说话声的震动,溢出了一口口的血沫:”二哥……” 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柳菡萏的眼中呈现出些许空白,她的喉中发出阵阵怪异的颤动,仿佛是丝弦将要拉断一般,让听到的人骨子里打寒颤; 柳墨言沉声对段锦睿道:”放开!” 段锦睿的五指沒有松开,面对柳墨言,这是他难得的坚持,柳墨言面对男人如此的倔强,沒有办法,左手三指捻出一个优美的形状,然后,轻轻地弹在段锦睿的腕脉上,不会伤人,却是阻断了一时的气血,让段锦睿因为腕间突然而至的酸麻松开了手。 ”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柳墨言松了口气,趁着段锦睿沒有再阻挠,身形一晃,到了柳菡萏的身边,紧挨着她,左手解了她身上的穴道,右掌贴在女子的背脊处,输送一点点的真气,以保证女子不会突然暴毙。 柳菡萏的话,柳墨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他愿意让柳菡萏多活些时辰。 ”我这辈子,最想要的是睿哥哥,我想要嫁给他,想要为他孕育子嗣……” 柳菡萏微微恢复了一点精力,空白的双眸渐渐染上如水般波荡的笑意,便是那张容颜已经尽毁,那眼中璀璨的明光,也有一瞬间,让人倾倒,柳墨言蓦然间有些理解柳菡萏,她有骄傲自负的本钱,她有让自己配的上任何人的能力样貌,可惜的是,她喜欢的人,看着她,如同看着一根杂草,谁能甘心? 而柳菡萏的所谓愿望,柳墨言便是不喜欢,也不得不承认,那里面是女子的一颗真心。 ”可惜,我沒有这个机会了……” 柳菡萏的语气还是轻柔哀伤,柳墨言却是蹙起了眉头,方才沒有发觉,但是,他知柳菡萏至深,感慨只是一时,更多的是戒备,现下,这个将死的女人却如此反常地反复提起孩子,他声音下意识地压低,不想要让段锦睿听到:”你对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做了什么!” 柳菡萏的目光沒有落到柳墨言身上,那双流光潋滟的明眸,定定地落在段锦睿身上,女子被鲜血染得红艳的唇轻轻地勾起,然后,笑容变得越來越灿烂,唇角勾起的弧度越來越大。 ”我会对她做什么?” 柳菡萏轻蔑地笑:”她的孩子,还是我给她的,那个贱人,也该死……” 段锦睿在几步远的位置听着,他对杨彤箬沒有什么感情,便是真的有些兄妹之情,也被她上次算计还有最近的不安分全都给磨灭的差不多了,但是,那个孩子…… 段锦睿忍不住上前一步,柳菡萏却不愿意再给他质问的机会。 ”二哥,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喃喃着,女子的身子一歪,紧紧地贴在了柳墨言的肩膀上,那张可怖的被烧毁的容颜凑得越來越近,而女子聚音成束,断断续续诉出口的话,却是让柳墨言面色刷的一下煞白,然后,眼底的阴鸷泛滥成灾。 咔擦一声脆响,柳菡萏面上还带着甜蜜的近乎诡异的笑容,而她纤细的颈子,却已经歪在了一旁,明媚的双眸,妩媚的波光,尽数化为了无法闭目的怨毒与死寂。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子嗣(一) 皇宫大内之中,无缘无故,沒有因由地死上个把的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更何况是柳菡萏这样刺杀皇帝的人,沒有将她千刀万剐,已经是新帝开恩了,因此,那些來收拾她尸体的人不止沒有觉得什么为难,反而讶异于她死的容易。 比起一个死人,更让他们在意的是皇帝的寝宫中,出现的容貌绝丽的男子,想到新帝对皇后的冷漠,还有拒绝广纳后宫的行为,各自心底都有了一番思量。 直接表现出來的,便是在段锦睿命令他们宣召苏太医來这里,然后又吩咐说为柳墨言准备干净的换洗衣物,还有准备两人份儿的宵夜时候,个个都表现的颇为殷勤。 柳墨言沒有避忌进來出去的宫人,他现在的心思,全都放在柳菡萏临死前对他单独说的那段话中,怔怔地站在原地,眼中颇多挣扎,不知该怎么做,怎么说,才不会让段锦睿痛苦。 迟疑着,吩咐完宫人事情的段锦睿转身便看到了柳墨言这个样子,他上前几步,右手半握成拳,拇指与食指相交,轻轻地弹出,在柳墨言光洁的额头处,留下一抹温柔的抚|触:”想什么呢?” 柳墨言抬眸,望着比他现在的身高还是稍微高上那么一些的男人,对方下巴的弧度微微凸出,光洁优美的形状,显得格外的骄傲,冰色的肌肤在淡黄烛火的映衬下,带着别样的美丽。 方才,柳菡萏的那些作为,那些痴言妄语,还有,她最后单单对着他说出的秘密,这所有的一切,仿似都已经不能在对方心中留存下一丝半点儿的影子。 那么,究竟什么才可以在这个男人心中长久地留存? 是情爱,是权利,还是…… 柳墨言突然将胳膊伸到段锦睿的肩膀后方,修长的五指轻轻探出,带着些别样味道地揽住男人的脖颈,方才,他便是用这只手结束了柳菡萏的生命,结束了和他拥有同一个父亲的异母妹妹:”阿睿,告诉我,你最在乎什么?” 柳墨言声音低低的,沉沉的,仿若丝竹雅乐,在清泉碧水中,缓缓地流淌,自耳尖,入了心,入了肺,醉了魂,迷了神。 段锦睿微微恍神了一瞬,却也只是一瞬,若是以前,他自然轻易逃不脱柳墨言刻意的诱|惑,而现在,他清醒的很快,因为长久的相处,再绝丽的容颜也不会永久地吸引住人,段锦睿对柳墨言,爱上的早已经不是那份妖魅的容颜,而是对方那颗敏|感而又烈烈的心; ”你以后便会知道了!现在,重点在于让苏太医为你诊治一番,我知道你受伤了!” 段锦睿的意思是说的再多也沒有用,时间会证明他最重要的是什么,他话中潜藏的那最重要的宝物,自始至终都是柳墨言,也仅仅只有一个柳墨言,那个在他最晦暗阴涩的年华中,让他重新活了过來的灿烂的笑容,即使过來二十几年,即使风云变幻,沧海桑田,在段锦睿心底,始终不曾褪色。 段锦睿不好意思说,他以为柳墨言是为了柳菡萏方才的那些话语而对他动怒,他以为柳墨言知道他话中的所指,殊不知,两个人想的根本是两码子事情。 柳墨言现在的心思混乱之极,根本揣测不出段锦睿那些细微的心思,他自己便有些钻进牛角尖的感觉,越是想着柳菡萏临死前说的话,越是心情压抑沉重,越是将男人代入某些事情,进而忧虑烦躁,沒有办法平静下來。 ”你先告诉我!否则的话,我不会看太医的!我想要知道……” 柳墨言先是威胁,之后又是疑似命令的语气,面对这样喜怒无常,说一出是一出的情|人,段锦睿颇觉棘手,他声音沉了下去:”墨言,不要拿你的身体开玩笑。” 段锦睿颇为羞恼,他现在越是回想曾经和柳墨言的相处,便越是觉得自己过去的做法还有那些被少年影响着的行为话语,很是不堪回首,不是不喜欢了,只是在成为万乘主宰之后,被文武百官朝贺拜见,男人的潜意识中,开始想要争取一种较为主动的地位,在两个人相处时,毕竟,段锦睿是个男人,是男人,便拥有掌控的心理,便存在一种保护的心理,他想要保护柳墨言,更想要柳墨言相信他,这样的话,便只能从一点一滴中慢慢地改起。 什么事情都可以容忍,惟有这件事情,柳墨言恣意拿着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段锦睿不打算顺着柳墨言的心意來。 段锦睿隐隐的怒火,让柳墨言颇为忐忑的心更加无法平复悠缓的呼吸,他按在男人脖颈后的五指,随着主人颇为不定的心绪,跟着一紧,段锦睿的眉头微微蹙了蹙,下一刻便恢复了平静,他相信,柳墨言不会伤害他。 段锦睿同样对柳墨言知之甚深,也同样深信着对方,随意,他不止沒有避开那只方方杀人的手,以着同样的姿势的疑似钳制的动作将他控住,而且,他关心的不是自己,却是柳墨言。 ”你究竟想要我说些什么?” 段锦睿抚了抚额头,他与柳菡萏那几下交锋,虽然沒有受到什么致命的伤,却也是劳心费力了一晚上,他现在除了担心柳墨言身上可能存在的伤口外,其他的也是沒有精力,不想要理会了。 ”你喜欢孩子吗?” 低垂着眼睑,将眸子中的情绪尽数的掩盖,柳墨言半天冒出了这样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起码,在段锦睿的想象中的场面來说,这个开场白不怎么样。 ”沒有不喜欢自己血脉的父母……” 因为沒有将柳墨言的话放在心上,段锦睿也是随口应着,他这个时候,回答这句话,想起的是自己的父皇母后,他们和他要么相处的时间太早,早早离世,要么有的不止是他一个儿子,父子之间,更像是互相防备的君臣,但是,他的母后便是死后,也为了担心他而给自己的表哥留下一封哀求的信件,让那个人保护他,他的父皇,在他以为两个人不死不休的时候,在最后一刻,派人送來了玉玺,将自己一辈子守护的江山,交予了他的手中; 柳墨言的声音意外地有些颤:”你想要属于自己的血脉子嗣吗?”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些什么,连自己都不确定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哑然失笑,段锦睿自觉理解了柳墨言的纠结,他想要告诉对方,杨彤箬腹中的孩子只是一个意外,一个可以为他与他的未來减少许多阻碍的意外,所以,柳墨言不必吃个未出生的孩子的醋。 ”……” 张了张嘴,在心中徘徊的解释话语,在柳墨言异常晶亮的眸光中,又咽了回去,段锦睿不是将情爱总是挂在嘴边的人,说过一次两次已经是他尽了自己最大的极限,而在柳墨言也已经表白心迹之后,段锦睿便再也不好意思将那些个承诺还有甜言蜜语明朗的说出來。 殊不知,段锦睿面对柳墨言这种前所未有的纠结态度,已经让某个将他表情尽收眼底的人误会了。 ”阿睿!我知道了……” 柳墨言心里既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又越发地觉得憋闷,他只能状甚欢喜地言道:”阿睿,你一定会拥有一个可爱健康的孩子的……” 你又知道什么了?我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个可爱健康的孩子,尤其是出自柳墨言之嘴,这样的话语。 段锦睿不是傻瓜,反而很聪明,尤其在柳墨言的事情上很是敏锐,若说方才还误会了些什么,现在因为柳墨言异样的厉害的话语行为,他的脑子也动了起來,男人面色沉冷下去:”是柳菡萏和你说了些什么?” 柳墨言不知如何启齿,他不想要瞒着段锦睿什么事情了,尤其是这样的事情,本來便是他的错,但是,只要想到因为自己的行为,造成的后果,他便觉得心里堵得慌。 段锦睿无奈轻叹:”墨言,她是不是说了关于皇后腹中的孩子的事情?” 不是质问的语气,而是一丝*溺,段锦睿冰色的眼眸中,看着他的时候,不是寒冰似的无情,反而带着一丝丝和缓温柔:”那只是一个和我拥有同样血脉的孩子,他很有用,却仅只于此。” ”他是你的血脉,不是工具!” 柳墨言蓦然出声,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反应居然这么大,明明,刚开始知道杨彤箬腹中孩子的存在时,他是那么的无奈焦灼厌恶,而现在,他的态度焕然大变。 是呀,柳墨言对段锦睿有心,段锦睿也在乎柳墨言,除了他们是同样性别的人,无法诞育属于他们的子嗣之外,他们之间的感情,他们对未來的希冀,不比世间任何痴男怨女差。 这样想着,肯定着,在段锦睿微蹙剑眉时,柳墨言抬头,眼中满是一种名为决绝的目光:”柳菡萏告诉我,那个孩子从在母体之中存在开始,便沾染了一种毒物!” ------------ 第一百五十二章 子嗣(二) 柳菡萏临死前告诉柳墨言的事情,即使是柳墨言已经有了些许心理准备,定然是让他极其不喜的事情,但是,当他真的听到的时候,柳菡萏远远超乎想象的狠毒,也让柳墨言忍不住产生一种想要将那个女人再弄活过來,弄死另一次的冲动。 男子磁性的声音在继续,柳墨言告诉段锦睿他上次从边关回京路上发生的事情,他是怎么遇到了杨彤箬,又一路跟踪到那座寺庙,然后,他也毫不讳言的向段锦睿显露了自己的初衷,想要杀死杨彤箬,说到这里的时候,柳墨言眼中真切地显露出一种似是遗憾,又有些许庆幸的神色,太过复杂的情绪,交杂在一起,最后,成了一个无法言喻的怪异笑容。 ”我只差一点儿就真的杀了她……” 柳墨言道,直到柳菡萏的意外出现,,在柳菡萏将一种所谓生子秘药的药丸给了杨彤箬,他忽然改变了注意,放过了杨彤箬的事情。 ”生子秘药?” 喃喃重复了一声,段锦睿不是沒有听说这样的东西,可是,他从來沒有相信过,他沒有想到柳墨言那么相信,甚至为了这样的东西放弃杀死杨彤箬的初衷,从他的皇后到现在还能够在后宫中吵闹发脾气,可以确定她还活的好好的。 思维这样前后一联系,段锦睿的思绪瞬间浮动起來,很多点串联了起來,方才柳墨言直言不讳自己对杨彤箬的杀机的时候,段锦睿沒有变色,而现在,想到某种可能,段锦睿沉了眸子中的色彩。 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沁凉的气体自唇齿间沁入心间,让他冷静了些许,所以,段锦睿还能够冷静地询问柳墨言疑点:”你凭什么确定那药不是柳菡萏欺骗彤箬的?而你,又为什么会在乎那个?” 段锦睿的眉宇蹙的有些起伏,他不相信柳菡萏有这样的好心,帮助杨彤箬怀上一个子嗣,尤其是在他知道柳菡萏对他那种略微有些疯狂的感情之后,这听起來像是一个笑话。 ”柳菡萏在毒药上的造诣很高,她做出害人的东西我相信,这样的东西,我确实怀疑过,她也沒有这么好的心,只是,我当时……” 柳墨言有些迟疑着,下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而段锦睿,沉凝着阴郁的眸子,等着柳墨言后面的坦白,他的双手环*而抱,身子绷得直直的,表现的是一种强烈的强硬与不虞。 ”说吧,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段锦睿眼底的暗色深深的,像是要将他的秘密全部扒出來一般,让人有种无所遁形的不安感。 柳墨言承受不住地转过了头,既然段锦睿主动问道这里,那么,他便只能接着自己坦白的话语说下去,而且,他也不想要再隐瞒了:”我那次取了半丸秘药,让人研究过,那种药物其中蕴含的成分很是珍贵难得,只要在行房前服下,确实容易让女子一举得男……” ”一举得男?” 段锦睿重复着这四个字:”你信?” 削薄的唇勾起一个僵冷的弧度:”你相信; !” 男人自问自答:”你也确实沒信错!” 一字一顿,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真是好一个一举得男,墨言,原來,你真的一直都知道!” 段锦睿此时此刻,心里想到的居然是被杨彤箬算计的那一晚,被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下药,对于任何一个普通男人來说,那不止不是痛苦的事情,甚至还称得上是艳福不浅,可是,段锦睿恨透了这种事情,这种不是自愿的行为,于他來说,唯一感觉到的便是屈辱,甚或者可以说是恶心,这样强烈的自我厌恶,愧疚,痛恨等等负面情绪纠结在一起,才是导致曾经起码对杨彤箬还念着些兄妹之情的段锦睿,对她真正做到了冷心无情。 ”柳墨言,你将我当做了什么!” 段锦睿上前一步,忘记了自己的武功不如柳墨言,他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对方的腕子,眼底洋溢着深沉的悲哀。 面前这个男子,他一直都知道杨彤箬手中得了所谓的生子秘药,知道凭着她的性子,定然会做些什么事情,沒想到,让他愧疚难以面对了这么久的事情,居然一直都是在柳墨言知情的情况下,默许着或者围观着发生的:”告诉我,你究竟将朕当做了什么?” 是一个牵线木偶,还是一个沒有思想的木人。 段锦睿沉声质问,比起被杨彤箬算计的一时愤懑,被柳墨言自始至终蒙在骨子中的愕然伤心,两者之间,是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的。 ”将你当做什么?” 柳墨言苦笑一声,重复着段锦睿的问題,然后,殷红的唇轻启:”爱人!” ”我将你当做我的爱人!” 斩钉截铁,若是往常,段锦睿定然欣喜若狂,而现在,他只觉得可笑:”爱一个人,便任由着他被算计,任由着,甚至是推波地看着他和别的女人同塌而眠,便将所有的事情都藏在自己的心里,从來不愿意让另一个人承担,那样的爱,还是爱吗?” 段锦睿的声音不紧不慢,不急不缓,却带着从來未曾在柳墨言面前展露的尖锐的冷漠:”这样的爱,朕要不起!” 段锦睿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然后,在柳墨言愕然睁大的眸子注视下,紧紧地攥着男子手腕的五指,一根根松开,从一开始的缓慢,越來越快,像是他此时无法平静的心绪一般。 五指全部松开,男人冰凉的指尖最后离去前,因为惯性,在柳墨言皓如白雪的腕子上留下了一点凉意,还有痛楚,那上面,留下了一圈青紫的痕迹,是段锦睿方才使力留下的。 段锦睿看到了,只是,他沒有心情去关注了,男人转过身子,声音沉冷带冰,寒彻心扉:”柳公子,朕想冷静一下!”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柳墨言茫然的眼中因为段锦睿冷漠的驱逐,蓦然闪过慌乱,然后,他在看到男人提起步子,向着宫殿内里走去的下一刻,猛地抱住了男人的腰肢:”别走……” 柳墨言的声音因为方才异常的高昂,有些变了调儿:”求你……” 别抛下我一个人:”不是你想的那样,阿睿,你听我解释; !” 如此低声下气的哀求,在柳墨言的记忆中,是第一次,段锦睿的身子微不可查的一颤,眼中浮现了挣扎,他还是不舍得让背后紧紧依靠在自己肩膀上的男子伤心,可是,他更加无法面对此时的柳墨言,段锦睿将双手放到了在自己前腰处十指连接在一起的那倔强的禁锢,他的指尖与他的指尖相接触,恍然间,有种隽永的味道倘佯在心间:”墨言,我想一个人先静一下,彼此都冷静一下,好吗?” ”不好!” ”墨言,我现在,只想要一个人呆着,给我点儿时间!” 不忍与不忿在心底相互缠绕,段锦睿轻声细语地对柳墨言商量着,然后,使力,向外挣脱。 ”段锦睿,我沒有做错,我们都不需要冷静!” 段锦睿气急反笑,因着柳墨言强词夺理,他停止了使力的双手,背对着柳墨言,声音中含了些许奇异的波动:”哦?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沒有错?难道,你觉得任意安排我的人生,便是对的吗?” 柳墨言喉中梗塞,然后,一直在心底憋着的话,一下子出了口:”你为什么让我娶云溪,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成亲仍然不作为,我便为什么自始至终保持了沉默!” 这段话一出,不论是柳墨言,还是段锦睿,都失了声,变了色。 ”你明知道,我是不得已的……” 段锦睿语声有些艰涩地道。 柳墨言面上的示弱全部被倔强所掩盖,他嗤笑一声:”阿睿,你不是沒有办法,你只是,不愿意去做!” 嗤笑对方,还是嗤笑自己呢? 柳墨言自觉松开了段锦睿的腰肢,将自己眼底的酸涩咽了回去:”你是怎样想的,我便是怎样想的,只是,我可以沒有子嗣,别说将军府不止我一个儿子,便是独子,我不想要留下后代,谁又能怎么样呢?” 柳墨言苦笑一声:”阿睿,你不一样,你以前是太子,现在是皇帝,你的位置,必须要有子嗣,要有一个能够绵延你的生命的子嗣!” ”你……” 段锦睿的脚步再也迈步出去,方才满塞着心间的愤懑,渐渐的,被一种无奈所填补,还有心疼:”何必如此!朕还有兄弟无数,便是真的沒有子嗣,也自有的是宗室子弟过继而來,你又何必想这些來为难自己!” ”兄弟的孩子,也是别人的孩子,那能够一样吗?尤其是你做的位置,只能进,不能退,阿睿怎么你能够确定,今日培育的兄弟家的孩子,会否孝顺,來日会否和自己的亲生父亲直接打着清君侧或者净乾坤的名号,再次來上一场政变?” “你不知道,而我!我不想要跟着你一起死!” 柳墨言冷笑一声,这样一段嘲讽冷情的话语,让段锦睿哑口无言,也觉得心口疼的慌。 ------------ 第一百五十三章 子嗣(三) ”这便是,你的想法?” 段锦睿的声音沉沉暗暗,像是提前浸入了暮色之中的天空,压抑,逼咎,男人整个身子,都透着哀伤:”我从來不知道你会想这些……” 在段锦睿心中,柳墨言是骄傲的,恣意的,狂妄的,甚至是只在意自己一个的,而现在…… 男人的唇角微微下垂,眼眸低了一半,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了一层浓浓的阴影,不是竭斯底里,也不是多么的深刻入骨,只是那么淡淡的一个表情,却分明让人感觉苦楚,哀恸取代了方才的盛气凌人,男人直立的身子随着烛光的晃动而明灭不定,整个人的气息也跟着昏暗了起來; ”你沒问过我!” 柳墨言有些强词夺理,眼中是不服输的倔强。 再是相爱的人,争执起时,也不比仇人理智多少,相互之间,要么出现难以弥补的裂痕,最终情感破裂,要么,便是将平时压抑在心底,不愿想,不敢说的话,彻底地出口,然后,等待一个结果。 柳墨言厌烦了等待,段锦睿,何尝不是。 所以,才会如此地难以释怀,所以,才会如此地难以平复心情。 柳墨言看着段锦睿,段锦睿看着柳墨言,他们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清晰的倒影,那凝聚在一起的小小的缩影,便是整个世界都包容了进去。 这不是陌生人,而是想要在一起过一生一世的人呀。 柳墨言单手扶额,有些后悔,想要将自己方才头脑发热下直言而出的伤人的话语忽视过去,他的记忆力却不是那么差的转头便忘,喉结动了动,柳墨言下意识遵循着自己此刻另外一种心情:”我方才都是胡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呢?段锦睿恍惚间想着,削薄的唇轻启:”抱歉……” 清朗磁性的声音与冰寒中透着涩然的声音同时响起,柳墨言放下覆在额头的手,看着与他一样愣住的段锦睿,苦笑了一声:”你不需要再迁就我來道歉什么的,是我自以为是了,是我……想错了……” 段锦睿打断了柳墨言的话:”你沒有错,我也沒有错,我们只是都想要,对方将來不至于后悔……” 段锦睿终于将这句话说了出來,他自己和柳墨言相同行为的背后,最隐秘的心思。 柳墨言下意识反驳:”我怎么可能害怕你反悔?若是你敢负我的话,我会比柳菡萏还要狠!” 段锦睿沒有回应柳墨言大声的反驳,只是抿唇望着,便让男子嚣张的气焰消散了一大半。 段锦睿和柳墨言相顾无言,无疑的,他们两个都是深爱着另外一个对方的,段锦睿不想要柳墨言无后,柳墨言不想要段锦睿因为子嗣的问題最后在皇位上跌的很惨,甚或危及到他是生命。 而更隐秘的,则是那份不安害怕,男子之间相爱毕竟不是主流,在上流贵族之间,男男恋人很少很少,近乎沒有,有的,几乎全部都是男娈侍童小倌一类的存在,究其根本的原因,只在于男子无法像是女性一般孕育子嗣,留下双方之间不可分割的纽带,很多夫妻相处,前期便是有熊熊的爱火燃烧,后期,便大多成了相敬如宾,这个时候,惟有孩子,才可以让他们双方维系住这份不可分割的感情; 柳墨言是男人,段锦睿也是男人,他们两个都清楚明确地知道这一点,始终不曾忘却,他们的感情很大的可能无法长久,而当事人越是强调永远,何尝不是另一种表达害怕的方式? 段锦睿和柳墨言都不敢期待长久,偏偏,却都想要长久。 所以,才会想要自己爱着的人留下自己的血脉,所以,才会忍着痛楚嫉妒,无所作为,甚至在有的时候,推波助澜,他们是受着正统的皇室或者大家族教育长大的孩子,他们都知道,一个拥有自己血脉的子嗣有多么重要,嫉妒的毒蛇再是无法忍耐,也只会将自己身子盘起來,不看,不听,不提,不问,那样,便仿佛不存在一般。 他们两个人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原來是如此地相似,真的,是一种悲哀的默契,这种事情上拥有默契的话。 ”你方才说,杨彤箬腹中的胎儿中了毒,是柳菡萏的药有什么问題吗?” 段锦睿先开了口,越是想的明白,越是哀痛,他无法转身便走,丢下柳墨言一个人,也无法做到现在将柳墨言再拥入怀中,承诺着一份不变的爱情,终究,意难平。 段锦睿语气有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題,只是转移话題,其实,他是不怎么在意柳菡萏的药物有什么害处的,他对那未出生的血脉有些独特的情绪,却远远达不到牵动心神的程度,他只是,想要让柳墨言和自己,有些缓冲,将方才那种危险的话題,威胁到双方感情的疑惑,暂时忘记。 柳墨言抿了抿唇,他理解段锦睿的做法想法,所以沒有拖沓,张口直言:”那种药,我的人仔细研究的结果是,服用之后九成的可能怀孕,而在孕育子嗣的过程中,母体会随着孩子成长,而被孩子越來越多的吸取养分精力,那未成形的孩子,每一分成长,都是母体的生命在损耗,所以,若是孩子足月出生之后,便是母体暂时不死,也终是缠|绵病榻的命!” 段锦睿神色不动,这种程度,不足以让他动容,他现在,有的是感叹,是怪不得柳墨言会忍住不对他说出这件事情,原來如此,原來,柳墨言不在外面杀了杨彤箬,是将杀机留在了这里。 不过,段锦睿知道定然还有下文,柳菡萏虽然死了,他却不敢小觑她,也不会小视柳墨言,只是这样的话,根本便不足以平息柳菡萏和柳墨言想要做的事情的冲动。 段锦睿沉凝静逸的眼神,柳墨言沒有看,他歪着头,不让自己的视线与段锦睿相互交接,声音中带着些许压抑:” ”去母留子,反正也是宫中常常发生的事情,我想要杨彤箬死……” 那个死字一出,段锦睿打眼看到了紫衣男子的面色,只看到绷得紧紧的雪白的面皮,还有红润的宛若滴着血的紧抿着的唇,那是一种紧张,不甘,焦躁相互混合的表现。 墨言,墨言,段锦睿在咽喉中咀嚼着这两个字眼,叹息,你这又是何苦! 既想要顺着自己的心意下手,又犹豫不决,段锦睿看到柳墨言这个时候复杂的表情,突然像是醍醐灌*一般,清醒了过來,想要找一个为他生孩子的女人不会很容易,也不会费事,柳墨言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偏偏,他放过了杨彤箬,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他,柳墨言唯一会忌惮着不对杨彤箬直接下手的原因,便惟有他一人而矣; 段锦睿的面色不知不觉间松缓了许多。 柳墨言未曾去看男人缓和的面色,他叹了口气:”我只是沒有想到,柳菡萏的药,不是那么简单的!” ”她告诉我,那丸药若正确的服用方式便是有孩子之前服用一颗,保证孩子能够到來,当确定有了孩子的时候,再服用另一颗,为孩子提供一半成长所需的养料。” ”两颗药是一样的,一颗药的效果自然会像是我研究出來的一样,母体用自己的生命孕育出健康的子嗣,只是,若是只服用这么一颗的话,还是生子秘药,生出來的孩子在母体中吸收的营养不足,药物中本身所带的极阴极寒的毒性,会在无法驱逐的情况下,慢慢地侵蚀孩子的五脏六腑,自内而外,他可能是,不好了的,若是再严重点儿,甚至会生出一个……” 柳墨言心底有丝不忍,他不敢看段锦睿的方向,遥遥地望着右前方三足香炉,声音也宛若那虚虚渺渺的沉香一般,透着朦胧:”怪物……” 怪物二字一出,整座寝宫中的氛围冷凝的可怕。 然后,段锦睿笑了,笑的浅浅的,却带着强烈的讽刺:”只是这样吗?” 他反问一句,笑的恶意:”朕现在富有四海,只是一个孩子的话,朕还舍得!” 他连现在这个沒出生的都不怎么想要,更遑论再找一个女人做些什么,只是柳墨言和他再是有隔阂产生,段锦睿也不想要对方现在再去惆怅些无用的东西。 殊不知,段锦睿隐含着安慰的恶意笑语,柳墨言沒有感受到其中的暖意,他只是无颜面对,有些后悔方才执意让段锦睿留下來了,可惜,世上什么药都有,便只有后悔药,只是想象而矣。 柳墨言的头继续低垂,声音闷闷的:”那药里面蕴含的药物,能够让男女双方交合的时候,像是养蛊一般,在药物强烈的刺激作用下,存活最强的一份骨血,至于其他的失败者,沒有存活的必要,也活不下來。” 其他的失败者?孩子來自于父精母血,最强的选出,剩下的全都被淘汰,若是严重点儿的话,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柳墨言说的含蓄,却也露骨,段锦睿有些恍然,所以,他不想要柳墨言接着坦白什么了。 柳菡萏已经死了,她不应该影响自己和柳墨言,孩子虽然无辜,却也仅仅只是和他留着同样血脉的陌生人,他这一辈子,有柳墨言一个,已经心满意足了,爱柳墨言一个,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心力了,再多的,段锦睿无法拿出。 柳墨言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才是真的让段锦睿后悔莫及。 比起自己,柳菡萏更加痛恨的是柳墨言,她不会安好心的! 他一开始便不应该让柳墨言接近那个女人,段锦睿打断了柳墨言的叙述,直言:“墨言,我不想要知道了!”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 第一百五十四章 伤罚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段锦睿的这句话,表明了他的态度,他不想要柳墨言再说下去了,再坦白下去,伤害的便不止是两个人了。 柳墨言在男人坚持的目光下,快要到了嘴边的话,费力地咽了下去,因为,男人眼中的明了,还有那份决绝,让他知道,自己等会儿接着说下去要说的话,段锦睿心知肚明,而他不愿意再让他说出解决的办法,他可能要做的事情,柳墨言可以肯定,段锦睿定然是不愿意的。 柳菡萏拿出的药物,不论是一颗还是两颗,只要女子服下,并且与一个男子交合,那么,那个男人,终其一生,可能都沒有再留下血脉的可能了,好毒辣的药物,好狠绝的心肠,而更加让柳墨言无地自容的,是他眼睁睁地纵容着杨彤箬将那奇诡毒辣的药物服下后,算计了段锦睿。 ”你不会后悔?” 柳墨言深吸了一口气,表情中带着一种纠结的难受,这样的表情,代表着气馁与不甘,也让段锦睿放心的表情。 看着柳墨言的发旋越來越低,快要看不到他的额头了,段锦睿面上的冷漠悄然撤离:”不后悔!” 一只冰凉的手掌捧起了柳墨言弧度优美的下颔,男人指腹之间,带着长期握笔所形成的薄薄的一层茧子,摩挲着细腻的肌肤:”永远不会后悔!” 男人冰色的声音,在这一刻,便仿佛是春日初升阳光下破冰而出的生命,带着浓浓的生机,柳墨言不由自主地随着男人手掌抬起的弧度,仰高了脖颈,直面着的,是男人含了笑意的双眸,星星点点,恍然如梦:”好!” 柳墨言听到自己这样说,臻首微侧,脸颊忍不住在男人冰凉的掌心处來回磨蹭了一下,用自己的温暖,去缓和男人身上寒冷的气息:”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两个人仿佛什么事情都沒有发生一般,甚至带着些许久违的轻松,因为,段锦睿和柳墨言已经各自做下了决定,宫人來报,苏太医求见,柳墨言下意识地想要走,段锦睿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让柳墨言蠢蠢欲动的心思熄灭,男人出去了一会儿,半天才回來,面色不变的冷凝,柳墨言却有种不太对劲儿的感觉,庆幸的是,苏太医沒有跟來,事到临头,他还是有些不自在。 站起身子,便要张口。 ”启禀陛下,浴池中一应事务已经备好了; !” 待到宫人來报说已经准备好汤池沐浴时,段锦睿眼角微微扬起,眼疾手快,伸手牵住了一瞬间想要退缩的某人,眼中含着些许强硬:”墨言,我想,我们之间,还有些事情需要好好谈谈!” 柳墨言悄然叹了口气,心底默默地对着庄离诀道了声歉,他已经决定去做某件事情,有些对不住段锦睿,现在,便更加狠不下心肠,让他失望难过,反正,以着段锦睿那么灵敏的心思,尤其在对自己的问題上,早已经或多或少猜到了些什么吧,柳墨言有些不确定地想着。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这样的两句诗词,在段锦睿看到柳墨言朦胧碧水间褪尽身上的衣衫时,蓦然在心间响起,水汽蒸腾,白雾飘渺,朦朦胧胧,男子绝世的容颜,还有修长的身段,都仿佛笼罩了一层薄纱,看不真切,却比起往日清晰可见的完美多了份神秘的感觉,白玉美人,比起建造温泉所用的白玉砌成的石阶,还要多了份温暖与生命,偏偏,男人自碧水荡漾间缓步行來,池水反射着不同的风光,神为之移,心为之动,眼底慢慢地也覆上了薄雾。 镜中月,水中花,自古以來,最是让人难忘的,反而是这种虚幻而又极尽了想象力的美,段锦睿本來微闭的双目睁了开來,彻底绽露了眼底深藏的神光,他看着那个占据了他所有情感的男子慢慢的,慢慢地行來,忽然间便有种窒息的感觉,他看不真切他了,有种将要失去的,把握不住的感觉,柳墨言,他真的能够在这个外热内冷的男子心中占据那方最重要的位置吗? ”过來!” 段锦睿伸出了手,薄唇开启,柳墨言停在了他五步开外,还是有些看不清晰对方,忽然有些厌恶这浓浓的雾气。 段锦睿脚下轻踩鹅卵石的池底,手,抓住了柳墨言的胳膊,沒有了衣物的阻隔,男子臂膀之上温润凝滑的触感,在掌心久久残留,段锦睿的目光,却沒有停留在那里,他的眸子睁大了,细细地去数与掌心下无暇肌肤完全相反的那些被白色的绷带缠绕,还能看到些许血色的地方,或者是已经结痂了,或者还有粉色的疤痕残留的狰狞伤口。 段锦睿的眉头越蹙越紧,像是一座陡峭的悬崖,那种危险的感觉,让人直面,只要一不留神间,便要摔下深渊。 柳墨言抿紧了唇,忍住想要转头的冲动,既然瞒不住,他也不想要再瞒了,说实话,柳墨言已经做好了自己承受男人怒火与质问的准备。 比如说问什么瞒着,比如说,是否不相互信任,任何一种可能,柳墨言都做了最糟糕的打算,他只等着段锦睿发完火,便能够将这件事情瞥过。 ”伤口还疼吗?”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让柳墨言意外的,是男人的声音中,其中蕴含着的唯一的情绪,也只是那一丝心疼,其他的,任何负面的情绪都沒有,沒有质问,沒有斥责,只有平静的宛若不真实的凝滞。 ”不……” 张嘴便要说不疼,柳墨言唇边刻意挂上了惬意的笑容,想要夸耀自己也是战场上历练下來的,毕竟,能够不惹段锦睿发火,他也沒有那个想要当出气筒的爱好。 ”不要骗我; !” 段锦睿声音平平的一句话,便让柳墨言痞气的笑消失在了唇角,有些赌气,有些不甘心自己在男人面前的弱势:”练武之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受伤流血,那是常有的事情,若是有点伤口便喊疼,我也不配去带自己手下那帮子小子了……” 柳墨言辩驳的声音,终止在那人指尖触及到肩膀处那处绷带上摩挲的动作上:”朕很疼……” 男人的声音喃喃的,恍惚间,有种脆弱的快要破碎的感觉:”阿睿很疼!” 段锦睿的面容还是那样漠然的神色,柳墨言却看到了下面那个灵魂的痛楚,替他痛,为他的伤心疼的男人。 柳墨言无言,段锦睿说完那句话之后,也沒有再开口,他只是静静地牵着柳墨言,走到了池中一处专门供人坐卧的高台处,示意柳墨言趴下,他坐到了旁边,手指一点点摩挲着背后更多的伤势,两个人都沒有穿任何衣物,但是,这个时候,他们的行为,看起來却不止不含着别样意味,更加有种淡淡的隽永流淌其间:”温泉水对外伤很有效用,我特意让苏太医配的药,对你的伤势恢复应该很有好处……” 像是闲话家常一般,幽幽渺渺,段锦睿的声音自上方传入耳中,在空旷的浴池中,四面回音,缭绕不绝,让柳墨言不由自主地将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那上面。 段锦睿自然感觉到了指掌下男子身体的松缓,轻笑了笑,然后,自身边的银质托盘中拿起了一瓶小巧的碧玉瓷瓶,指尖挑开木塞,瓶口微微倾斜,手腕一抖。 药粉洒落的瞬间,碧色的粉末与渗血的伤口相互接触,比起受伤时候,痛过十几倍的难言痛楚,破裂了柳墨言的冷静。 ”嘶!”的一声闷哼,柳墨言趴卧着的身子,自腰部开始猛地向上抬起了一下,若不是段锦睿的膝盖下弯,狠狠地压在柳墨言的膝弯之上,恐怕,他早已经弹跳了起來,无法挣脱却又不得不忍受着痛楚,柳墨言此时便像是一尾离了江海,在干涸的河滩边悲鸣的鲛人,残酷而美丽。 ”疼……” 声音细弱的哼哼着,他的脖颈高高昂起,如瀑的发丝在半空中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像是它的主人一般,重新无力地趴了回去。 段锦睿待得柳墨言无力地趴下,方才停顿了一下的药瓶,向着新的伤口移去,听到柳墨言这声抗议与示弱,笑了笑,有些无奈,有些*溺,却也更多的是酷烈:”墨言,疼的话便咬着,我不会停的……” 男人的手伸到了柳墨言的鼻下,正对着他不断颤抖的唇瓣,五指修长,带着男人独有的冰冷寒冽,柳墨言咬了咬牙,张嘴,叼住了男人有力的掌缘,恨恨的,带着恶意。 段锦睿便仿佛沒有将自己的手送到柳墨言唇边伤害一般:”外伤不能拖得太久,若不然,会化脓的!” 段锦睿心中却是与外露的言语表情相反的激荡,知道他受伤,看到柳墨言真的受了这么多严重的伤势,无能为力地看着,这样的心疼,也不比对方此时身体上感受到的轻快:”苏太医配置的药物有奇效,能够让伤口比起一样的伤势快十倍左右的好,只是,世事总不能十全十美,只能多受着点儿疼了,不怎么严重,比受伤时疼十几倍而矣。” ------------ 第一百五十五章 你是我的 很疼,很疼,一瞬间,耳中心中仿佛被这两个字全部占满一般,柳墨言胳膊上蓄的力,能够将那个在他身上撒气的男人彻底掀开的力气,随着眼中一阵异乎寻常的动容波动,而消散无踪。 唇边含了一抹无奈的笑,柳墨言放在身体两侧的十指紧紧地握在掌心之中,成拳状,控制住了自己攻击的本能,算了,就当是欠他的吧! 段锦睿沒有发现柳墨言这短短的时间内各种思绪纷飞,他只是持续着自己的动作,将所有的心神,全都放在了观察柳墨言究竟受了多少伤,伤势究竟有多么严重之上,随着视线越加地清晰,心中的火气在不断的上升,抿紧了唇,手上的动作却是更加地坚定了几分。 ”唔!” 柳墨言又是一声闷哼,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身上便水珠淋漓,不知是汗水,还是池水。 疼到了极致,方才还清醒的神智有些昏昏沉沉的,唇边的苦笑慢慢地舒缓,柳墨言近乎放纵的,迎着幸福昏迷,双眸慢慢地阖上,在被一片黑暗侵袭前,恍惚间,耳边传來男人喋喋的叮咛:”疼便记得!” 柳墨言心底嘟囔着,真是别扭的让人受不住的关心,也就是这一次这么纵容你,即使是段锦睿的话,下回再这么对待他,绝对要让他好看,这么下定着决心,殊不知,他自始至终也不曾起过伤害男人的心思。 段锦睿很清晰地感受到了掌控下那本來刻意放松却始终紧绷着的漂亮肌肉真正地松懈了的力道,漂亮的线条随着那轻轻的起伏,尽数展露,段锦睿眼中满满地流露出一抹心疼:”墨言……” ”抱歉……” 他一只手的手指微抬,那瓶耗费了无数珍贵药材才被调配出的宫廷秘药,便那么被男人毫不珍惜地扔到了一边的毯子上,咕噜噜滚动了好几个圈圈,瓶中的粉末都洒落出了一些,若是被调配出药物的苏太医看到的话,定然会大呼暴殄天物的,毕竟,再是疗伤时疼痛十几倍的伤药,那也是具有其他伤药所不具备的绝好疗效的。 只是,这样的好疗效,已经发生了的,终究是发生了,再是事后补救,又有什么用处? 段锦睿方才出去的那一小段时间,已经足够他了解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了,他终究是能够凭借着自己的雷霆手段逼宫成功,登上帝位的帝王,而不是一个真的只会沉浸于情爱之中的普通男人,他有能力,有手段知道所有发生在柳墨言周围的事情,以前不问,不疑,只是因为他信任柳墨言,他想要给柳墨言信任,他爱着的,是那个自在恣意的柳墨言,而不是一个掌控在手心的玩|偶,可惜的,是柳墨言辜负了他的信任,连带着那些帮助他隐瞒的人。 ”这样的事情,只有一次了!” 不要再让自己轻易的受伤,五百暗卫,全是精英,若不是柳墨言自作主张,将他们全部调开,怎么可能会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这样的事情,只有这一次了,这一次之后,若是你再如此,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些什么,不要逼我! 段锦睿叹息着,眸子转到了从已经疼得昏迷的男子唇齿间拿出的手,掌缘浅浅的牙印,可爱精致,不像是柳墨言那个人的性格,因为,其上,却是沒有一丝半点儿的血迹,摇头:”这样的你,我怎么放心; !” 男人的身子缓缓倾下,虚虚地停顿在趴卧在那里的男子身子的半空,发丝倾泻,如瀑散在柳墨言身体两侧,轻轻的,不含任何亵渎的一个吻,落在肩头的伤痕之上。 那是他唯一还沒有处理过的伤口,也是最深的伤口,段锦睿知道那是怎么來的,他只要想知道,总能够将每一丝每一毫都知道的清清楚楚的。 ”你是我的!” 那一片殷红,仿若一滴滴属于另外一个男人存在的痕迹,深深地印入了段锦睿的眼底。 帮着柳墨言赤|裸的身上披上一件保暖而轻薄的袍子,深深地看了一眼柳墨言被玄色的袍子覆盖着,显得异常纤瘦的身体,眼中方才的情感挣扎还有痛楚哀求,甚至是嫉妒,都被一层深深的寒意所覆盖,尽数化为了冬日的寒冰。 段锦睿起身,穿上一袭质料柔韧清软的外袍,长发沒有束起,便这么披散着一头还带着水汽的长发走了出去。 ”暗一!” 段锦睿神色淡漠地看着半跪在地上深深地低垂了脑袋的面貌普通的男人,声音波澜不动地传递而出:”沒有下次了!” ”属下知错,谢主子不杀之恩!” 暗一的声音沙哑的厉害,深深伏低的后背之上,隐隐地印出了一道道模糊的血印,他方才不长的一段时间,领了连续五十廷杖,实打实地五十廷杖,便是暗一这样自小打熬的身子骨,卸下了内力去挨上那么些下子,也是深受重伤,差点儿便撑不下去再來这里。 不过,暗卫最基本的便是忠心,他们的训练,让他们整个人生都是贴着主子转动的,比起被暂时免职,连一面也不得见,便强制要求离开皇宫的庄离诀,他这样还能够被允许前來请罪的,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退下,还有,胡横若是领完罚了,让他來见朕!” 段锦睿想到柳菡萏临死前留给柳墨言的那些话,决定提前做些准备,既然不想要强制地控制柳墨言,不想要真的让两个人的关系变质,防止柳墨言受伤的方法,便是将麻烦解决在摇篮之中,不让他变化成更大的麻烦,变化成让他再次后悔莫及的事实。 暗一的效率不错,胡横來的很快,便是被杖责的不想要挪动一下,既然是段锦睿召见,他便是爬着,也要爬过來。 段锦睿背对着他,在胡横弯着腰进來行礼的时候,也沒有转身,只是将自己考虑了良久的事情,用着淡漠无波的语言交代了下去。 他的声音太过平淡,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交代的事情是如何的让人悚然一般,惟有胡横那张笑的让人感觉亲切的圆脸有一瞬间的变形,才能够知道段锦睿的决定,是如何让人意外。 ”这件事情你和苏太医一起,尽快去办!” 段锦睿最后用这句话结的尾; 等到胡横听命离开,段锦睿提步便要去看柳墨言,他一个人在那里,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脚步提起,段锦睿大步走到了浴池中,浴池中的水引自京郊温泉的活水,便是过了段时间,仍然是热气氤氲,人走在那白玉地板之上,整个人影都晃动着柔柔的波光。 ”墨言?” 方才男子趴卧的地方,随着一步步踏向石阶之上,视线所见,人迹已失,芳踪杳杳,只余着一件玄色的衣袍,随意地扑散在玉榻之上,单薄而又凄凉,孤单单地被抛弃在那里。 段锦睿弯腰,拾起榻上的玄袍,指尖触及那纵横交错的丝线,隐隐的,还有另一个人的气息,在鼻间徘徊。 ”來人!” 方才还除了段锦睿空无一人的浴池中,瞬间涌入了几道身影,那是段锦睿留在外面保护柳墨言的人,看着他们面上乍然出现的错愕,段锦睿已经不需要再询问了:”废物!” 连一个受伤的人都看不住,要他们何用! 手上使力,质地良好的玄色布料,在掌心中撕碎成两条破布。 ”摆架去皇后寝宫!” 段锦睿反应不可谓不快,只是,胡横回來的也很快,连带着他带來的不好的消息,半路之上,段锦睿人还在御撵之上,已经知道了柳墨言趁着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 他根本便沒有真正的昏迷,在段锦睿召见胡横之前,便先去了杨彤箬所在的寝宫,将人劫持走了,因着庄离诀离开,还有段锦睿这里刺客的原因大部分禁军守在皇帝寝宫,导致皇后那里防卫薄弱,若不是胡横去了一趟,还不能够这么快知道。 ”主子,也许不是柳大人呢?” 感受着男人周身冒出的凛凛寒意,胡横忍不住劝说,只是,这样的劝阻,根本便是谁都隐瞒不了的。 ”随他去吧!” 摩挲着右手拇指之上的玉扳指,神色阴晴不定,向着皇宫出口的方向又望了一眼,段锦睿良久才出了声:”回宫!” 这两个字,仿佛是他花费了所有的力气才说出來一般,说完了,整个人向着身后软枕之上,无力地后倚。 胡横张了张嘴,本來想要说可以大搜皇城的,只是,看到这样的主子,突然之间,也沒有了任何力气,一路看到现在,他真的为自己的主子心疼,只是希望,这一回,不要再伤害主子了。 京郊一座小院之中,陆俊冯自屋子中走出。 ”她怎么样了?” 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顺着声音传來的方向望去,看着站在院子中仰望着夜空的男子,面上惯常的肆意开朗笑容都维持不住了:”还能怎么样?灌了安胎药,刚刚睡下,好师弟,你可真会给你师兄我找麻烦!” ------------ 第一百五十六章 求药(一) ”好师弟,你可真会给你师兄我找麻烦!” 陆俊冯颇有些愤愤不平的说道,也怨不得他这么大的怨气,任是谁,半夜三更正和好不容易到手的人在榻上颠鸾倒凤的时候,突然被人从暖被窝里提溜出來,还是为了做这种帮着一个疯女人保胎的事情,都不见得比陆俊冯的态度还要好上多少。 ”此事烦劳师兄了,不过请师兄放心,我必定不会让你白白忙上一场的!” 柳墨言微微颔首,如此道。 陆俊冯慌忙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怎么说也是你师兄,帮你的忙也不能次次都要什么好处,这回便算是友情资助吧!” 柳墨言淡笑:”无论如何,烦劳师兄了!” 陆俊冯抖了抖身子,面上的表情颇为怪异:”师弟,你能好好地正常的和我说话吗?很吓人呀!” 柳墨言歪着头,不解。 陆俊冯走到对方跟前,伸手拍了拍男子的肩膀,咧嘴笑:”我认识的师弟可不是那种会和我客气的人!” 说完这句话,又伸手掐了掐柳墨言的面颊,然后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沒有带面具,看來真的是吃错药了!” ”师兄!” 便是柳墨言本來心中多有烦乱,遇到陆俊冯这样的活宝,也到底是有一瞬间忘却了所有烦恼,单于哭笑不得。 看到柳墨言那种让他觉得怪异地表情散去,换上了熟悉的样子,陆俊冯松了口气:”还是这样正常!” 他指了指身后的屋子,刻意压低声音:”那个,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陆俊冯自然认识里面怀孕的女子是谁,他也很清楚柳墨言和段锦睿的那些纠葛,毕竟,是从头看到尾的,所以,才越发不明白柳墨言到底将杨彤箬劫出皇宫,并且让他尽力帮着对方保胎,是突然安着了什么心,陆俊冯可不相信柳墨言是那种对待情敌还有情敌腹中的孩子,像是圣人一般伟大的人,柳墨言让对方一尸两命还差不多。 柳墨言笑的意味深长:”便当是我突然发了善心,不可以吗?” 手指在自己唇上刚刚冒出的胡茬子上抹了抹:”那可真是我听过的今年最大的笑话!” 陆俊冯毫不客气地吐槽。 柳墨言收起了面上的笑容,端正了神色,直直地看着面前唯一能够让他托付此事的师兄:”师兄,我待回师门一趟,杨彤箬和她腹中的孩子,便请你代为看管一段时间,可以吗?” ”回师门?” 陆俊冯的手打了下滑,满面愕然,他低吼一声:”师弟,你疯了?虽然你是师傅最疼爱的弟子,但是,你别忘了,离开师门的时候,你发过的誓言; !” 陆俊冯完全是看傻子一样地看着柳墨言,在他心中,柳墨言现在也确实像是个傻子,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完全是违背了当初拼命想要离开星罗教的初衷。 ”无事,只是吃些苦罢了,毕竟,我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 柳墨言轻松地扬起一片笑靥,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不得不回去的理由?” 陆俊冯反问,眼神微微一沉:”为了里面的人?” 这根本便不难猜,柳墨言将人强自留在这里,又急着回师门,自然是有所关联的。 柳墨言点头,沒有隐瞒,大大方方地告诉陆俊冯:”星罗教中奇人异士众多,各种医毒秘籍搜罗无数,还有灵药珍奇,我想不出若是想要解毒救人,还能够到哪里去!” 柳墨言越是如此,便代表着越是下定了决心,陆俊冯张了张嘴,最后,只是喃喃出了一句:”你便这么在意他?” 除了段锦睿的原因,陆俊冯根本想不出柳墨言如此做的理由还有什么:”那是他的皇后,是他的子嗣,他们的死活,自有别人操心,你往前面凑个什么劲儿!” 声音自低弱变得尖利,陆俊冯伸手想要牵住柳墨言的衣袖,男子的身子微微一晃,像是湖中的涟漪一般,不动声色间,扩散了开去,正好躲过陆俊冯的动作:”这一回,我的决定,和他的决定是相反的,所以,不要让他找到她们,在我回來以前!” 陆俊冯还沒有将这句话回过味儿來,柳墨言的人已经到了院落之外,淡蓝色的袍子飘过院门一角,男子清朗磁性的声音已经减至杳然:”师弟提前拜谢师兄!” 陆俊冯还维持着那个张着手的姿势,唇张了张,苦笑,手耷拉了下來:”这都是,什么事儿!” 屋子里传來隐隐的声音,他神色一凛,快速向着屋中掠去,既然已经无法阻止柳墨言去做些蠢事,只能将他交代的事情做好罢了。 屋子中的摆饰简单朴素,与平常所见的最普通的人家里相比沒有什么突出的地方。唯一特别的,也只是那披散着头发,踉跄着扶着屋中的桌角急着想要离开的女子。 ”我若是你,这个时候最好不要乱跑!” 陆俊冯看到杨彤箬那尖瘦的下颔,苍白的面色,还有与之相反的高高隆起的腹部,无奈叹气,上前一步,在杨彤箬发现他,满面惊恐地后退之前,手轻轻一伸,便点了女子身上的穴道,让她的动作定住。 ”你是谁!放开!” 杨彤箬除了眼珠和嘴能动之外,全身僵硬,半个身子被揽在陆俊冯的怀中,与另外一个不是自己丈夫的男子如此亲近,让她气怒万分:”你究竟是谁!” ”你放开我,我要杀了你!” 杨彤箬从來不是弱女子,甚至在有些时候,脾气很是暴烈,她怒瞪着陆俊冯,用杀人的目光凌迟着对方,嘴里也跟着骂起來:”大胆,你知道本宫是谁吗?你若是现在将本宫放了的话,还可以既往不咎,否则的话,待得皇上找到本宫时,本宫让人诛你九族; !” ”闭嘴!” 陆俊冯的耐心有限,何况他也真心不欣赏杨彤箬这样厉害的女子,手指一点,好了,安静了,与表情言语相反的动作,格外轻柔地将女子轻轻放到榻上,帮她搭上一条轻软的锦被,声音有些低沉阴郁,直视着杨彤箬瞪大的眼睛:”我不想要知道你是谁,也不想要对你做什么,只是受人所托,将你留在这里照看几天,我的脾气不怎么好,若是你还要挑衅我的话,你,包括你腹中的孩子的安全,我便不能够保证了!” 手抬起,冷倪着杨彤箬不服输的眼睛,五指微微张开,掌心中却是自杨彤箬发间拨下的一朵宝石珠花,艳色的宝石在烛光下闪烁着潋滟的光芒,陆俊冯的五指紧紧一合,咔擦一声,刀剑难伤的红宝石断成了两半,被丢弃在了地上。 杨彤箬的眼皮子一抖,她也会几手武功,鞭子耍的尤其的好,所以,她更加知道陆俊冯展示出來的东西,咬了咬唇,贝齿紧紧地闭合,喉中发出了一声闷闷的冷哼,闭上了眼,她不能够有事情,不论是谁,若是让她找到将她掳劫到这里的人,她一定要让他不得好死! 感受着腹中孩子的活跃,还有身上力气的流逝,杨彤箬苍白消瘦的面上,不自觉地染上一抹扭曲的兴奋,只要再几个月,只要再多等上那么些时候,她就能够让皇上重视她,爱上她,她便可以报复那些所有看不起她的,背后笑话她这个皇后的人! 只要孩子还在! 陆俊冯的眼睛很尖,所有,榻上女人脸上那些变化,他尽收眼底,那扭曲的笑容,让他打了个寒颤,忍不住摇头,这就是女人,幸亏他现在喜欢的人,性别和他是同一种类,否则的话,可真会存在心理阴影呀。 陆俊冯抹了抹唇边黏上的假胡子,还是他有先见之明,做坏事什么的,可不能让人记住。师弟呀,你可别让师兄白白替你担惊受怕这一回,一定要平安归來呀! 被陆俊冯所担忧的人,现在正在一片寒山冰雪之间艰难跋涉,星罗教作为武林中最神秘的教派,而且还是亦正亦邪,被许多正派之人指为魔教的地方,其教址自然不会建在让人容易找到的地方了。 蓝蓝的天,洁白的云朵,头*之上翱翔而过的雄鹰,遍布在每一寸空间,侵袭着全身的寒冷与凛冽,游目四顾,茫然一片,尽是雪色风光,大乾朝的国都还是秋风萧瑟,落叶纷飞,西域这雪山峰峦之间,已是冰封三尺,寒彻心扉了。 柳墨言紧了紧身上的雪色皮裘,忍不住在双手间哈了口气,白白的雾气自被冻得苍白的唇间溢出,才只是一会儿的工夫,那热气已经化为了一层薄薄的冰,落在双手间,在体温的慰藉下,化为了雪水,无影无踪。 柳墨言身形一纵,几个跳动间,跃上了自己左近最高的一处山峰,微微眯着眼睛,远望,寻找着正确的方向,良久,在他的身子被落雪覆盖了薄薄的一层,快要将整个身子都冻成了冰雕时,唇角终于绽露了一抹清丽的笑颜,为这大雪山增加了一抹春|色:”找到了!”。 踏雪无痕,落地无声,当柳墨言的速度沒有任何顾忌的全开的时候,便仿佛是一抹幽灵幻影,在寒风中,化为了雪花的一部分,随风而去。 ------------ 第一百五十七章 求药(二)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來人!” 当柳墨言终于看到那建造在皑皑白雪间的冰雪堡垒,还有墙头之上來回巡视的白色身影时,方才轻快的脚步,忍不住顿了下,身子,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 ”什么人; !” 一声冷喝,利箭破空声传來,柳墨言的靴子前面,一支颤巍巍的羽箭深|入冰层,这是警告与讯问。 想到自己的來意,眼底的恍惚被一阵决然所代替,柳墨言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白玉令牌,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羽箭,令牌的穗子栓到了箭杆尾部,以臂做*,以指为弦,嗖的一声划破了空间的锐利响声,比之方才來箭速度快的多的锐利姿态,那支羽箭正正好,钉在了方才箭雨袭來的城墙方向,咄的一声,入冰三分,让那个射箭的人吓得向后退了一步。 柳墨言站直了身子,聚音成束,遥遥的,将自己磁性的声音化为了一束动人的波动,传递到了对面:”星罗教柳墨言回教,参见教主!” ”柳墨言?” ”是少主的名字!” 墙头之上一片混乱:”快,快通知左护法!” ”墨言参见师傅!” 柳墨言低垂着头,双手撑在地上,砰砰砰便是三个响头,连面对着段穆恒那位帝王之尊还有柳恒山那个亲生父亲的时候都未曾如此大礼恭敬过,座上面虽然上了些年纪,三十许近四十的样子,却仍然可以从那微微染了霜色的五官中窥见男人年轻时俊美无铢的容颜的风姿,冷凝着一张脸:”不敢当!” ”弟子不孝,请师傅责罚!” 惟有座上的这个人,值得他如此对待,柳墨言是真心无颜以对。 ”呵……” 良久,当上首之人浑身满溢的冰寒的气息快要让人人忍不住却步的时候,左师陨终于动了下自己像是僵硬在大座之上的袖摆,冷笑一声:”责罚?责罚谁去?一去不返,了无音讯,本座还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好徒儿了呢!” 嘲讽的味道不加掩饰,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柳墨言身在何处,所为何事呢?只是,心底,郁气难消。 ”弟子不孝!” 柳墨言抿了抿唇,沒有辩解,他也沒有忘记自己坚持离开星罗教时发生了什么,说了什么,那个时候,还稚嫩的少年,不顾待自己宛若父子的舅舅的阻拦,执意去寻亲生父亲,执意要往哪泥沼中走,甚至在对方强烈阻拦时,狠了心,冷了情,信誓旦旦地发下誓言,今日出了星罗教,除非天池之水逆流,否则的话,绝对不会回返! 往日之事,便是再过了两生两世,却原來,还是历历在目。 啪的一声,柳墨言身边的冰屑纷飞,一道强烈的劲气自男人袖底飞过,溅起的冰屑旋转着,宛如最锋利的武器一般,将柳墨言被冰雪冷彻的苍白的容颜划出了一道细细的口子,下一瞬,柳墨言的面颊上,现出了一抹艳色的血痕,鲜红色的血液,顺着完美的脸颊,滑落优美的下颔,啪嗒一声,一滴血珠坠|落在冰层之上,为这霜雪寒天,点缀了一点绚烂的色彩。 然后,那细小的口子,像是承受不住血液的重量一般,寒冷的空气中,仿佛凭空传來一阵撕|裂声,肌肤向着两边翻开,汹涌的鲜血争先恐后的溢出,转眼间,方才还白玉无瑕的美人,半个身子都变成了血人,而在这滴水成冰的地界,那温热的血液,只是一阵儿的工夫,便将半个身子浸湿的冰寒冷彻,发自骨髓的难以忍受; 柳墨言的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便是他这样本身拥有极其强大的内力的人,也承受不住伤病未曾痊愈之时,又在冰天雪地间全力跋涉了三个日夜的情况下,还能够承受左师陨的一下重击。 ”为什么不躲!” 面上翻开的伤口之上,放上了一只寒冷浸入了骨髓的手,柳墨言费力地抬头,有些歉然地望向还是保持着冷然之色的人,喃喃:”舅舅……” ”來人!” 左师陨单手揽住昏过去的柳墨言,厉声喝道,极力平静的面容下,是无法掩藏的忧虑与担心。 柳墨言有些意识,半睡半醒的时候,感受到的是久违的温暖,忍不住双手微动,将身上厚实无比的白色长毛毯子往身上扯了扯。 苍白的面色因为房中温暖的气息,还有放在榻边的暖炉蒸腾,而晕染出了一丝红晕,迷迷糊糊的嘟囔了一声,然后将自己的整个脑袋都藏到了那厚实的毯子中,卷呀卷,卷呀卷,只是一会儿的工夫,便将自己卷成了一个厚厚的茧子,样子可爱至极。 左师陨站在几步之遥,将柳墨言这个时候的样子尽收眼底,本來还残留着的些许怒意,因着对方这孩子气的行为,因着这份曾经伴随着他成长的妹妹身上相同的小动作,让他整个人的气息,都跟着暖了一些,便是面上还不曾现出一丝半点儿的笑意,那眼中,分明是只对着柳墨言才会出现的柔缓,脚步无声,向前移去,伸出手,想要将那个孩子的脑袋从毯子中拯救出來。 柳墨言对气息的感应极其的敏|感,几乎是在左师陨的手指方方触及毯子上白色的长毛的一瞬间,他便清醒了过來。 ”舅舅……” 一声轻喊,闷闷的,像是压抑着什么一般。 左师陨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极其有压迫力的站在榻前,俯视着柳墨言,冷嗤一声:”这个时候怎么不叫师傅了?” ”我知道舅舅最是不舍得罚言儿了!” 柳墨言顺嘴撒着娇,然后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瞬间,面色爆红,几乎想要将自己的脑袋重新埋入榻中,算上前世至死的时间,他与面前的师傅兼舅舅有十几年未曾再见了,以为陌生了,以为忘记了,原來,他是真的想念这个唯一真正放在心上的亲人的。 ”是呀,舍不得责罚你,所以你立的那誓言,我现在还为你记着,却沒有将你扔进去清醒清醒!” 相隔着无数岁月的从前相处的记忆,几乎是瞬间在两个人之间流淌,柳墨言忽然间便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曾经为了让柳恒山刮目相看,毅然决然地离开这个最爱自己的亲人,为了那些无谓的人,至死,不曾再踏入西域雪山一步,而现在,当他真的鼓足了勇气踏入的时候,为的,却不是再续亲情。 ”这一回回來,待多久?” 左师陨沉声问道,沒有丝毫情绪蕴含,仿佛只是例行公事一般,惟有柳墨言知道其中的妥协与思念,是待多久,而不是别走了; 越发地愧疚自鄙,柳墨言敛了眉宇间的暖意,默然无声地掀开身上暖融融的毯子,只着了一袭单薄的白色睡袍,再次跪在了左师陨的面前:”墨言此次回來,有事相求……” 房中方才微微升温的气息,瞬间一阵冰寒,凛然的冷涩,将肌肤全部包裹,强大的压迫力袭來,瞬间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柳墨言咬了咬牙:”请舅舅赐下教中神药!” ”神药?” 左师陨有些迟疑:”星罗回魂丹?” ”不错!” 柳墨言豁出去了。 左师陨蹙了蹙眉,双手拢在宽大的紫色袖摆之中,薄唇轻启:”那是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教中多少年來的努力,至今为止,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也仅只炼出了三颗,便是本座想要动用,也要教中三大长老同意,你要那个做什么?” ”救人!” ”救谁?” 扫视了一眼柳墨言周身,虽然受伤颇重,却是只要好生调养便可以了,不需要非得用上星罗回魂丹,不过,左师陨有些迟疑,若是用上的话,柳墨言的伤势不会留下任何的后遗症,这也不是不能和那三个老顽固周旋一下的。 柳墨言听出了左师陨话中的些许松动,他知道自己舅舅对自己的疼爱,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只是,这是自己唯一在乎在意的亲人了,和柳恒山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的,他不想要欺骗他,而且,他想要对方知道自己爱上的人,想要得到一份祝福,想要,光明正大地牵着那个人的手,來见他。 ”救一个怀孕的女子……” 鬼使神差的,柳墨言便将这句话说了出來,左师陨微愣,然后冷然的面上也忍不住现出一抹柔色:”是你喜欢的人?” 想到自己要当舅公了,左师陨俊美的容颜越发地柔和了些。 ”不是,我喜欢的人是那个女人……” 柳墨言觉得嘴里发涩,果然还是很讨厌杨彤箬:”我喜欢的人是那腹中孩儿的父亲!” ”腹中孩儿的父亲……” 左师陨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在自己外甥平坦的小|腹之上,然后,他突然反应了过來。 ”放肆!” 燃烧的通红的铜炉被紫色宽大的袖摆一下子抽倒,星星点点的火花在半空中跳跃,将左师陨那张阴沉下來的脸照得明暗不定,仿若嗜人一般:”你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言儿喜欢的男子,今后惟有那一个子嗣,所以,言儿请求舅舅,赐下星罗回魂丹!” 柳墨言终于抬起了头,俊秀风华的容颜上,是一片凛然你决绝,一字一顿,句句铿锵。 ------------ 第一百五十八章 来临 ”好!好!好!这便是我左师陨的好外甥,到头來,为了一个男人如此,真是长进了呀!既然你非要那星罗回魂丹,可以,在天池寒潭中走上一遭,只要能够让本座认同了,那么,神药双手奉上!” 左师陨最后冷声道出的话言犹在耳,柳墨言小幅度地活动了下浑身上下的禁锢肌肉,保持体力的同时,不因为周身所处的千年未及的冰寒所完全笼罩,已经被寒潭中的水冰冻的僵硬的身子,自十指开始,随着主人的震动,麻痒痛,种种难耐的感觉传递了开來; 柳墨言猛地仰了仰颈子,将到了嘴边的痛楚喘|息全部咽了下去。 他这一次可真是不啻于找死,天池寒潭中的水,是积聚了整个雪山最为寒冷的精华汇聚而成,平日里,身体强健的练有几手功夫的人若是失足掉下去,马上打捞出來,也要大病个一场,更遑论是他这样内忧外患的身子,而且还是沒有期限的惩罚? 只是,柳墨言微微半阖了双目,他这一回,是真的沒有后悔,真心待他的人,他不愿意欺骗便是不愿意欺骗,无关什么审时度势,只是原则与做人的底线,他想要,左师陨认同自己和段锦睿的感情,即使知道这很难,很难。 梭梭声响起,是生长在冰寒天气中的一岸寒灵草,最是喜寒喜银,若不是寒池够冷,也不能长得如此的好,这一丛丛的寒灵草,碧色清浅,像是染了白霜的碧玉一般,株株动人,长有一人高,密密麻麻,算是这雪色之中,一道最是绮丽别致的景象,那天然长成的壁障,将寒潭与周围其他地方分割,隔开了两个世界。 只是,方才那草儿沒有看错的话,是真的在晃动,像是风儿不经意拂过一般,枝叶颤动,有舒展到池水中的细细叶子,随波荡漾,带起波波涟漪。 眸光如电,望向那缓了下來的草丛:”出來!” ”参见少主,教主让属下前來询问您,是否悔过!” 一个白衣人出现,半跪在地上,不敢看大半个身子浸泡在了冰水之中,惟余着一张苍白到了极点的面容的男子。 ”不悔!” 柳墨言收起了手中积蓄的力道,淡淡言道,闭上了双眸。 ”混帐!” 听到了熟悉的寒气凛然的声音,蓦然睁开了眼睛,望着那先一步远去,只余着淡淡白影的一抹痕迹,柳墨言无奈地笑,却也带上了浅浅的暖意,才只是三个时辰,他虽然身上有疾,到现在却也是能坚持无事的,舅舅派了好几拨人來询问训斥也就罢了,自己居然也忍不住过來了。 真是,轻轻摇头,所以说,他才不忍心欺骗对方要到那么珍贵的药丸呀。 又是三个时辰,原來仅止于身体表面的麻木痛痒,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渐渐地渗入了血液之中,流淌的顺畅的血液,渐渐地开始停滞,有种从内里结了冰的恐怖感觉,方才还清醒的脑子,都仿佛跟着昏沉沉的,无法思考了。 ”咯噔,咯噔……” 迷迷糊糊地,似乎听到了这样几声怪异的声音,柳墨言不知道,那是他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男子单薄瘦弱的身子摇摇欲坠,偏偏,就是不愿意倒下,他的指尖,紧紧地攥在掌心之中,那停滞的血液,又一点点渗出,将冰洁寒冷的池水,染上了点点淡淡的粉色,像是美人娇羞的面容,带着绮丽与荏弱。 当那一袭玄色的身影终于赶到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那样的绮丽,仿佛是生命开到了极致的荼蘼,那样的荏弱,仿佛只要稍微再有一点风吹來,便要被摧残。 ”年年……” 两个字失声出口,然后,不顾身后打斗的场面,不顾某个人看到他这个样子,若有所思,然后杀机凛然的表情,哗啦一声,男人跃入了寒池之中; ”皇上不可!” ”那里不能进去!” 两声惊呼,已经晚了,几乎是入水的那一刻,段锦睿感觉到的便是刻骨的冰冷,感受到的便是手脚血液的凝滞,浑身上下不得动弹的剧烈苦楚,比起他孩童时,跪在那冰雪之中,将冰雪都跪出了深坑的寒冷,犹有过之,那一瞬间,自年少起,存留在心中的恐惧让他身体本能的想要后退,可是,在看到柳墨言半阖着眼睑,看起來脆弱单薄,仿佛轻轻一碰便要碎裂的样子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慌在心中蔓延,來晚了吗? 怎么可能!怎么能够!他想要命令自己的手脚快些上前,想要将那个单薄的身影拥入怀中,可是,身体本能的僵硬让他什么都做不了。 池边的打斗声越來越近,他充耳不闻,眼中寒光一闪,沒有犹豫,段锦睿袖底的匕首随着手腕微不可见的一动,滑入了掌心,然后,五指向着刀刃扣去,尖锐的锋芒几乎是瞬间便冲破了池水的阻力,划破了相对柔嫩的肌肤,鲜红的带着暖意的鲜血迫不及待地四散流出,将体|内的热度带出的瞬间,也打破了那冰封的魔咒。 ”年年!” 耳边传來男人熟悉的冷漠的嗓音,在这寒冷如冰的池水中,意外的,柳墨言感受到的是一丝发自内心的暖意,连带着身上,都仿佛被人禁锢住了,那么的用力,那么的熟悉,只是,怎么可能呢?难道,他现在已经到了幻觉的地步了?不应该了,怎么的也能再挨上些时辰才会如此的。 这样想着,心底的骚动却让柳墨言将保存体力的想法抛弃地一干二净,半阖着的双眸费力地睁开,看到那张俊美冰冷的脸,咧嘴笑了笑:”原來……不是幻觉呀!” ”我带你走!” 段锦睿喉咙中哽咽了一下,上一次见到的时候,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虽然说是惩罚,虽然他害他痛苦,但是,那也仅仅只是想要让他记住,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只是几个时辰而矣,只是迟到了那么半日而矣:”我带你走!” 哽咽变成了怒火,段锦睿他从來都不想要看到柳墨言这样奄奄一息的样子,不论是什么原因。 水声悠扬,段锦睿抬头,望着岸上捉对儿拼杀的人,冷声道:”杀!” ”陛下,你答应过我的……” 本來便被左师陨的掌力打的节节后退的陆俊冯,在听到这声必杀令的时候,面色一变,一个不及,差点儿被旁边的刀剑误伤。 ”那是年年无事的情况!”段锦睿冷声。 一声令下,本來便激|烈的拼杀,更形惨烈了一些,白衣人武艺高强,但是,却不及黑衣人训练有素,人数众多,只是眨眼的工夫,已经有人倒下。 鲜血满溢,在洁白的冰雪之上,染就了一幅幅绮丽的画卷,冰寒的风,裹挟着那腥甜的味道,扑面而來; ”住手!” 一声低哑变调的喝声,段锦睿低头。 ”让他们,住手!” 柳墨言方才昏昏沉沉的神智,因着血腥味儿的刺激,清醒了过來,他的手指攥住段锦睿的脖颈处的盘龙扣,厉声道。 段锦睿不为所动,面上满是固执:”他如此对你,朕不能饶,若是真的想要救命的丹药,待得此处夷为平地之时,必将予取予求!” 这是段锦睿从來未曾当面对着柳墨言展露的酷烈杀戮的一面。 柳墨言还沒有來的及说什么,左师陨已经冷笑了一声:”好,本座便看看今日是你的人将星罗教夷为平地,还是尽数葬身于此!” “左护法,该你出手了!” 话音方落,大袖一挥,强烈的劲气击出,甚至在半空中炸裂开一道道冰花,而那些形状美丽,洁白晶莹的小小花儿,旋转着散开,咄咄之声不绝于耳,几声闷哼,不论是本來便有些出工不出力的陆俊冯,还是拼尽了全力攻击的庄离诀还有暗一,全部被这一下子突然而至的攻击逼退了好几步,身形摇摇欲坠。 左师陨转头,冷倪着抱着柳墨言,丝毫沒有松手意思的段锦睿,雪白的靴子在地面轻轻旋转,身形凌空,宛若一只紫色的飞鸟,无声无息间,带着凛然杀机而至。 左师陨的武功已经超凡入化,在场之人众多,却无一人是他对手,自然也沒有一人能够成功将他拦截住,方才只是想要看看是谁如此狂妄,在他星罗教总坛撒野,而现在,已经沒有必要了。 掌力倾吐间,段锦睿根本避无可避,可是,他现在还能够做出一个动作,将怀中揽着的人,努力地向着身后推去。 ”闪开!” 柳墨言怎么可能是段锦睿说推开便能够推开的,他方才出水的这一小会儿工夫,已经足够恢复些许元气了:”你才应该闪开!”手腕一翻,揪着对方领子的手借机使力,白衣旋绕。 砰然一声巨响,柳墨言已经在与段锦睿错位的一瞬间,已经实打实地与左师陨对了这么一招。 雪色飞舞,冰屑翻飞,蹬蹬蹬三声,柳墨言一步比一步退得快,咔擦声响不断,脚下踩过的地方,裂开了一个又一个冰洞。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脚下的洁白。 ”墨言!” ”年年!” 两道身影向着这边过來,柳墨言捂着*口,在昏倒前,将方才一直沒有机会出口的话吐了出來:”舅舅,他是我……爱的人!” 遥遥的,向着讪讪的陆俊冯冷倪了一眼,确定对方看到了,才终于放心地昏迷过去,这个什么都不交代清楚,便带着人來的笨蛋,这回总应该知道要怎么做了吧! ------------ 第一百五十九章 见公婆? 三足香炉中的熏香像是飘渺的烟云一般,悠悠缓缓地溢出,连带着透过薄薄的铜壁炽烈燃烧的热意,在这冰天雪地间建造出的一间寝室中,制造出了一份迷幻温暖的美好感觉,对于任何一个身处冬日冰雪间的人來说,这袅袅的暖意,便是最极致的享受了,忍不住让人有种沉眠的冲动,更遑论段锦睿和他带來的人为了跟上柳墨言的步伐,先是马不停蹄地找到陆俊冯,软硬兼施才让他同意带路,然后为了不错过去,一路之上,风餐露宿,根本便未曾好好停歇,段锦睿便是经过些历练,也有些承受不住如此奔波劳累,两两相加,这室内的暖融融之意,便更加是难以忽视的诱|惑。 ”年年,墨言,你怎么样了? 不要吓我,不要……” 只是,很显然的,现在段锦睿根本便沒有心思歇息,不想要歇息,从柳墨言昏迷开始,他便有些慌了手脚,还是左师陨反应的快,马上将人带到了这里,又是取暖,又是输送内力,忙得不可开交。 段锦睿只能够离着好几步远,不断地喃喃着,眼睛却自始至终不愿意离开榻上的人儿半步,唇不断地动着,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闭嘴!” 左师陨动怒,指尖连连落下,段锦睿乍然逼近了唇,他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对方。 段锦睿本來还不愿意将柳墨言交出去,听到柳墨言方才喊得那声舅舅,探不准究竟,便沒有主动攻击的意思了,却还要再让自己的手下上前阻拦对方抢人,便是舅舅又如何?他生于皇族,长于皇家,最不相信的便是所谓血缘亲情,却是被左师陨一句:”言儿五内俱损,伤势沉重,寒毒入骨,血脉逆转,已经是油尽灯枯之相,你能够保证让他好过來吗?” 最终劝服段锦睿的,是那句:”现在只有本座能够救他!不想要他死的话,便不要打扰!” 段锦睿强自按捺着焦虑之极的心思,静静地,不出一丝声音地在旁边等候着,静静地聆听着榻上男子鼻息间泄露出的点点浅浅的喘|息,很轻很轻,很浅很浅,比他知道的任何人的气息都要不如,段锦睿却不能够倒下,因为柳墨言那样,起码代表他还活着。 直到左师陨手掌贴附上柳墨言的背部大穴,冰寒的内力顺着穴位在全身上下流淌,柳墨言本來便沒有血色的容颜,更是惨白的无了生气,仿若是一张单薄的白纸,只晓得风儿轻轻地那么一吹,便能够让他彻底地消亡。 孤阴不长,独阳不生,阴阳之间,到达了极致之后,便是阳从阴生,阴自阳來,柳墨言本來的内伤不算麻烦,麻烦的是他在内伤未愈的时候,去最是寒冷的天池中浸泡了好几个时辰,导致阴寒之气大作,寒毒侵入血脉,待得与左师陨对了一掌之后,对方常年呆在这白山黑水之间,练成了极致阴寒的武功,更是雪上加霜。 左师陨冷玉似的面容之上,意外地蒸腾起一片热气,他的身子,在宽大的紫袍的掩映下,甚至微微颤抖,却始终保持着面上镇定的神色,现在能够救柳墨言的唯有他,他不可以倒下。 他不能够,让自己的外甥,步上那个女子的后尘,绝不! 这样想着,便仿佛多了无穷的动力,便仿佛,那个曾经只能看到自己最亲近的亲人的茕茕坟丘的无力感,消减去了许多; ”噗!” 淡色的唇猛地张开,一口青色的血液自唇角溢出,冷冷的气息,自那颜色诡异的鲜血中散发出來,左师陨悄然松了口气,收掌起身,将柳墨言放平:”來人……” 他的命令还沒有下,段锦睿强自的镇定再也保持不住,上前一步:”你究竟是在救他还是想要害死他!” 左师陨微微侧头,给了段锦睿轻蔑的一笑:”救活如何,救死又如何?本座是他的长辈,生死之间,何用你这个外人插手!” 男人打破了寒冰的笑容如同春花晓月般迷人,那张与柳墨言像了五成之多的俊秀容颜,段锦睿却丝毫感受不到其中的魅力,冷冷地,接着上前一步,他越发厌恶这个人了,尤其是在怀疑对方什么心思的现在,直接伸出手:”你救不了他的话,朕救!” ”将他给我!” 锵锵锵锵,随着段锦睿上前,和左师陨的距离拉近,还有不敬的话语,方才还有些缓和的气氛,再次剑拔弩张,一直不怎么想要突出自己存在感的陆俊冯,这个时候也知道不能够再躲了,否则的话,等到柳墨言醒过來之后,若是面前的两个人任何一个有些什么损伤的话,他敢保证,自己便是不死也要脱层皮,虽然因为确实担心柳墨言,而带着段锦睿和他的手下來这里,陆俊冯也是不死也要脱层皮的。 ”陛下,冷静!” 强烈的惊吓让手脚僵硬的陆俊冯,发挥了超常的水准,嗖的一声,飞鸟一般,一下子窜到了段锦睿和左师陨之间,迎着两个人想要杀死人的目光:”师父是在救师弟,你看,他吐出那口血之后,看起來是不是要好的多了!” 陆俊冯很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才最容易让像是被惹怒的狮子一般暴怒的两个人先消停一会儿。 ”言儿……” ”年年……” 又是异口同声,柳墨言静默无声地阖着双眸,还是躺在榻上不动,却只要有个眼色的人,都能够看出*膛间起伏的有力,呼吸之间,不再是方才那种若有似无,段锦睿和左师陨,同时松了口气,眼底露出放松的,释然的情绪,一直捂在心口的那份忧虑惶恐,终于散开了一些。 段锦睿再等不得,便要冲到榻前,却被一阵劲力扫的打了个趔趄,眸光阴冷,迎头对上一双毫不逊色的冷眸。 左师陨大袖一甩:”來客若是无事的话,且请离开,星罗教不欢迎外人!” ”朕既然來了,自是想走便走,想留便留,不用一介江湖草莽操心!” 针锋相对,半步不让,两个人的身手不是一个级别,气势却是各有千秋的让人感觉难受压抑,他快要冻死了好吗?平日里一座冰山就够受的了,现在还是两座冰山一齐爆发,陆俊冯的单手在自己的眼睛,耳边传來越加清晰的针锋相对声,猛地厉喝了一声:”够了!一个是师弟的亲人,一个是师弟的爱人,婆媳关系再是难以收拾,也等到师弟醒了再说; !” 一阵死寂般的沉静,守在寝室中的其他人,用佩服的目光望向反应过來自己说了些什么的陆俊冯,然后,深深的,深深的,低下了自己的脑袋。 ”陆俊冯,你大胆!” ”小五,本座看來是对你太过宽容了……” 段锦睿瞪眼,冷光四射,左师陨则是出乎意料地笑了笑,形如鬼魅,他们终于将目光与针对的目标改换了过來,可惜,陆俊冯丝毫不觉得荣幸。 连连告饶:”陛下,师父,大家冷静一下,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谁和他是一家人!” ”朕的一家人,从來不包括那些空有着亲近的所谓血缘,却残害子侄的虚伪之人!” 左师陨和段锦睿同时出声道,这份默契倒是难得,只是,伺候一个人是荣幸,同时伺候两个人,便是遭罪了。 深吸了一口气,陆俊冯想到自己接收到柳墨言临昏迷前的眼神,到底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事情,怪不得两个人现在都冷静不了,一个看着另一个,苦大仇深的很:”师父,陛下他确实是师弟最爱的人,而且他这回因为担心师弟,什么都抛下了,就这么跑到了这里,你也应该知道他不是那种随便玩玩的人呀!” 陆俊冯自來脑子灵活多变,瞬间便找到了问題的关键所在。 ”他敢!” 左师陨果然反应激|烈,冷喝一声,掌心向下拍过,无声无息间,紫檀木桌子坚|硬的一角,化为了齑粉,飘散在了空气之中。 段锦睿迎着对方威胁的目光,不退一步:”朕待墨言如何,不需要任何人來认同!” 尤其不需要左师陨这样不相干的人來看,这句言外之意沒有出口,却与出口无异。 左师陨面色阴冷,陆俊冯不敢后退,内心暗自祈祷自己的师弟快些醒來,对着不愿意示弱的段锦睿,解释道:”师傅待师弟自來爱重,他们之间的感情情同父子,此次会如此惩罚师弟,应该是师弟自愿的!” ”不可能!” 段锦睿断然否决,他对着左师陨如此大的敌意,究其根本,便是因为对方让柳墨言在天池中浸泡了那么久,他只是下了池水那么一会儿,到现在还感觉四肢冰冷刺痛,更遑论是柳墨言,只要想到这里,段锦睿看左师陨便不止不是柳墨言信赖的亲人,更加像是仇人一般。 段锦睿如此固执,一直被一股子火气所笼罩的左师陨反而冷静了下來,他看着榻上的外甥,想到对方为什么如此的原因,还有方才拼命阻了那一掌的行为,双手拢入了宽大的紫色广袖之中,微微收紧了下颔:”言儿此次确实是自愿入天池的……” 他的唇微微勾了勾,却沒有一丝半点儿的笑意,只有西域雪山飞舞了几千几百年的寒冷凝结的无情:”为了求一丸救命的神药!” 段锦睿面色未曾改变,眸底,却有波涛汹涌。 ------------ 第一百六十章 唯一选择 为了求一丸救命的神药?左师陨主动提出这个话題,自然不是怀着什么善意了,段锦睿心知肚明,他保持着沉默,等着面前人的下文。 左师陨反而住了嘴,向着门外望去; ”教主!” 带着狰狞银色面具的男人正好自重重人影刀光间现出身形,姿态自然,似是沒有发现现在这样紧张到了极致的气氛,也沒有刀剑将要临身的惧怕。 ”东西带來了呀!” 感叹了声,左师陨的目光落在男人双手托着的托盘上,眸光粼粼,修长的手指掀开那托盘上小巧精致的木盒,一颗宛若琉璃般通透澄澈的碧色珠子在艳红色的绒布中闪耀生辉,灼灼的碧色,闻之头脑一清的冷香,恍惚间,便是仙宫神丹。 雪白的指尖,碧色的药丸,一如羞涩的莲叶濯濯,左师陨的声音不紧不慢,透着别样的优雅与冷酷:”这便是本教的星罗回魂丹,功可肉死人,生白骨,炼制虽然不易,本座身为教主,还是有些特权能够拿到的,言儿此來,便是为了它!可惜,他现在的伤势,虽然控制的及时,却还是有些暗疾无法去除!” 修长的指尖向前探,快要接近段锦睿的面前:”听说那个让言儿想要救治的是你唯一的子嗣,那么,选一个……” 言语陷阱,却也不算是言语陷阱,因为,左师陨说的都是实话,只是有些侧重而矣,伤势严重却沒有生命危险的恋人,以后还有机会调理救治,危在旦夕的唯一的子嗣,唯一能够救命的东西,左师陨方才看到柳墨言的指尖轻轻地动了一下,瞬间便想到了如何做。 左师陨静静地举着那颗救命的药丸,然后,轻轻地低不可闻地笑了一声,因为,面前的人只是迟疑了一瞬,便做出了选择。 段锦睿伸过了手,将药丸收入了掌中。 ”好,这是你自己选择的……” 左师陨唇边嗤冷的笑收了起來,振袖转身:”來人,送客!” ”不必!” 段锦睿两个字堵住了最后一个客字,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表情下,手中那颗救命的药丸,便那么被送|入了榻上男子的唇中:”这便是朕唯一的选择!” 段锦睿的样子坚定而又执拗,眼底,莫名地有种哀伤和松了口气的滋味儿弥漫,与其说他因为柳墨言的伤势而完全不在意那个孩子,不如说,他像是自己所说的一般,做出了选择,不是真的一点儿不在意自己的血脉,只是,当那个血脉的存在可能会让自己在意的珍宝可能失去或者毁灭的情况下,他不想要,也要不起。 左师陨面上的表情莫名,他盯视着段锦睿紧紧握着柳墨言的手的执拗样子,张口,语气中含着格外的冷硬:”既然做出了选择,那么便不要后悔!” 话音方落,人已经到了门外,室外皑皑白雪闪烁刺得眼睛有些酸涩,拢在宽大袖袍中的手,更加紧地相握在了一起,似乎这样,便可以抵御那些悲伤的记忆与突然起來的哀伤。 身后一道影子将他有些单薄的身影笼罩,无声无息地陪伴在紫袍男子身后,左师陨的声音飘飘渺渺,恍若烟云:”若是当年,那个人也像是他那样选择,若是当年,我坚持下去,不败在她的眼泪下,会不会,她便不会……” ”教主,沒有如果; !” 眼看着左师陨陷入往事,左护法有些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自语,有别于往日的恭敬。 左师陨一凛,脸上的恍惚茫然仿佛是春日初雪,迅速地在阳光下融化,无痕无迹,不可捉*的淡漠重新挂在了那张俊美的容颜上:”确实,沒有如果!” 他转头,望着那座雪色中温暖的屋子,墨言应该已经醒了吧,现在,里面不知是怎生个情况,不论如何,那个男人如此的选择,终究是让他心软了一回:”这一回,本座不会再后悔的!” 眼中,是狠戾与决绝:”左云,剩下的丹药都已经拿到了吗?” 左云应是,自怀中小心地取出一个小小的素雅的白玉长颈大肚瓶,里面丹丸滚动的声音闷闷响起,左师陨接了过來。 双眸凝视了好一阵子,细细摩挲,好像是摩挲着稀世珍宝一般,也确实是稀世珍宝,能够救得人一条性命的东西,如何不宝贵? 然后,在左云愕然的眸光中,左师陨那仔细摩挲着瓶子的五指一握,咔擦一声,玉器碎裂的声音如此清脆悦耳,伴随着幽幽雅雅的香气,在鼻间徘徊,最终,全部在那修长的五指掌握间,化为了齑粉。 ”星罗回魂丹,已经救了该救下的人了……” 左师陨淡淡地道,五指张开,细细的齑粉洒落在了雪地之中,迅速地被融化的雪水所覆盖,再不留一丝痕迹。 犯过一次的错误,他绝对不会再犯,既然那个男人主动选择了柳墨言,那么,他这一生,便只能够有柳墨言一个在意的人,只能够,爱他一个。 屋子中,段锦睿一直握着柳墨言的手,守在那里,不言不动,只是用眼睛一寸寸地逡巡着面前男子的样子,连剩下的人什么时候全部退走的都不知道。 所以,他第一时间看到了那双睁开了來,璀璨明媚的眸子,凤眼如丝,带着笑意与得意。 ”你醒……” 段锦睿才张开嘴要说话,柳墨言的指尖按在他的唇上,脑袋隔着对方的脑袋往外看了看确定真的都很是识相地将空间全部留给他们之后,柳墨言转过身子,手指向着自己的咽喉抠去。 ”你做什么?” 肩膀上扣上了段锦睿的手,段锦睿不知道柳墨言要搞什么鬼,却下意识地放低了音量。 ”唔,等等……” 柳墨言的声音闷闷的,仿佛有什么堵着一般, 段锦睿脑子里稍微一转,想到了什么,手上使力,想要阻止这个人的动作:”那药是给你治伤的!” 可惜,段锦睿的反应快,柳墨言的动作更加快,他手上已经躺平了一个缩水了一小圈儿的药丸,分明便是方才段锦睿塞进他嘴里的碧玉丹丸。 ”咳咳; !” 柳墨言嗓子不舒服地咳嗽了几声,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把缩水的药丸放进去,嘟囔着:”幸亏还剩下了大半,你动作那么快做什么,若不是我反应及时,恐怕真的是后悔莫及了!” ”柳墨言!” 段锦睿的火气不比柳墨言小,他近乎无语地望着柳墨言的行为,有些不可置信:”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故意受伤,好骗这个……” 柳墨言抬头,对着段锦睿火光四射的眼睛,还有那种他若是承认,便别想好过的神情,将打个哈哈,开个玩笑的心思隐匿了下去,歪了歪头,有些无奈:”顺势起意的,谁让你把舅舅惹毛了,本來我只要再坚持几个时辰,舅舅自然心软,哪里会是这样,要不是我临时起意,把他抵在舌尖的话,这神药估计近十年内,是再也沒有机会得手了……” 柳墨言自然是很了解左师陨的,他一开始便不想要欺骗对方,才会选择那个时候坦白,而非蒙骗,那也是建立在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自信上,但是,段锦睿这一來,左师陨的为人,恐怕是死也不会将星罗回魂丹交给他带走的,因为,柳墨言知道在自己母亲的事情上,那个男人的偏激与执念。 ”好,好,你一切都计算的妥妥当当,看來是朕多事了!” 柳墨言这样不止不知悔改,反而颇为得意的样子,让段锦睿气急反笑,一颗火|热的心仿佛都被这雪山之巅冷冰冰的雪水浸泡过一般,凉凉的,跳动不起來,一腔热切,尽数成了别人眼中碍眼的存在。 段锦睿拂袖便走,暗自愤懑着,这一回,真的要给柳墨言一个教训了,他以前太纵容着他了,为了那些目的,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受伤搏命,险中求胜,这样的事情,做起來如此顺手,下一回,难道真的要他给他收尸吗? 脚抬起,落下,再抬起,却是无法落下,因为,身后扑倒了一个还带着沁凉的身体,因为,腰肢间,是一双紧紧的,仿佛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般使力的手臂,耳边,是男子低低的声音:”阿睿,谢谢你!” 不是方才那些顾左右而言他,不是什么嬉笑无忌,柳墨言这句话,里面满满的,蕴含着的全是感动与满足:”谢谢你!” 谢谢你在方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我,谢谢你,自始至终,比起我自己,还要在乎这个已经将无谓生死的冷漠渗入了骨子中的人,谢谢你,沒有让我久久地在那天池中等待,冰封。 想要将那只禁锢着自己的手臂掰开的动作失却了力气,段锦睿眼帘低垂,看到的是男子那泛着青白色彩的,不再鲜妍动人的指尖,怒气,还有想要让他知道害怕,想要冷落他的心情,都无法再延续,因为,不忍心,因为,忍不住:”墨言……” ”嗯?” ”只有这一次了……” ”最后一次了,学会保护自己,答应我!” ”好!” 手臂保持着环着男人腰肢的动作,柳墨言脚尖轻轻地一个旋转,脖颈微仰,将自己的唇,印在了那张薄薄的锋锐的唇上,这是,约定。 ------------ 第一百六十一章 笑容 柳墨言手中得了药,自然急着回京城,左师陨懒得管他了,看自己的外甥所有的心思都被一个男人占据,虽然初步认同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到底是看着碍眼,心里不舒服,干脆宣布闭关,教中大小事务,都交给了左护法去管理。 左护法对柳墨言想要提前走的要求,无可无不可,反而是段锦睿,这个应该最是有事耽误不得的人,这个时候,却是强烈反对柳墨言拖着伤病交加的身体再去长途跋涉。 男人强硬起來,那是极其地固执的,柳墨言想到自己才答应段锦睿保重自己,只能无奈地再躺到了已经快要让他残废的榻上。 柳墨言留下了,段锦睿自然也要留下,柳墨言劝男人可以先走,将药给杨彤箬送去,毕竟,浪费了这许多精力时间,又为了这颗药丸吃了这么多苦头,他可不想要回去的时候,面对着的是功亏一篑的形势。 而且,柳墨言也担心段锦睿长时间不回京城,朝中有变。 段锦睿沒有应他,却是将丹药给了庄离诀,让他先行带回去,若是杨彤箬不相信不愿意服药的话,他的原话是可以便宜行事。 庄离诀临走前來见过柳墨言最后一面,是背着段锦睿的,他当时的表情淡淡的,像是无所谓,又像是一种更加极致的绝望,柳墨言想到两个人某些事情上的默契,面对着一言不发的男子,到底主动开口询问,想着若是真的有什么麻烦,他看情形也会帮一把的。 庄离诀听到柳墨言的话,倒是笑了一下,一开始那种空白的表情多了些人气,他沒有什么要求助柳墨言的,却把柳墨言离京后,段锦睿的所作所为清清楚楚地告诉了他。 皇后失踪,对于朝堂后宫是何等大事,段锦睿帮着他掩盖,造成皇后还在宫中的假象,很是费了些心力,而且,还答应了皇后家人一些优渥的,会让他以后难做的条件,只是怕他们去追究,从而牵连上柳墨言。 那个男人因为柳墨言的不辞而别,善做主张,是恼怒的,他说是随他去,却转身便让庄离诀出动所有暗卫影卫等人马,偷偷找到了陆俊冯,将杨彤箬安置在外面,装病休朝,留下自己大半心腹平衡关注朝中势力,段锦睿走的时候,朝中是如何不稳的。 段锦睿蛰伏了那么多年,才得到的位置,他怎么可能不珍惜,可是,他不止不去想朝中的争端,而且那个男人带着剩下的人马,区区数百人,隐藏身份,马不停蹄地赶往这里,一路之上,光是这么些人的马匹,便换了三次,路上因为赶路太急,甚至摔下过马匹,差点儿出了大事儿。 段锦睿比起柳墨言出京的时候晚了接近一日,但是,他却可以在人生地不熟,陆俊冯有些不情愿的配合下只是晚了六个时辰便找到这里,可以想见他的急迫。 桩桩件件,庄离诀都是用淡淡的语气诉说的,柳墨言的心底,波涛起伏; 他知道段锦睿來这里不容易,却沒有想到,他现在的身份,想要无人发觉的,却又那么及时地赶到这里,是费了多少的工夫,忽然开口:”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庄离诀的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完美的笑容,盯视着柳墨言,一字一顿:”他如此待你,望君也勿要相负!” 柳墨言怎么可能会负了段锦睿的情意?他明了了庄离诀的意思,本來因为段锦睿愿意留下來照顾他而升起的感动,升起的心软,因为这个,而化为了坚定。 柳墨言让人直接收拾段锦睿的行囊,还有自己的行囊。 段锦睿的回应,便是将准备好的行囊扔到了天池之中,而那些备好的马匹,则是割断了缰绳,若不是那些马儿训练有素,恐怕便要跑得无影无踪了。 柳墨言有些恼,和段锦睿分说其中厉害,段锦睿那个时候,手中正端着一碗方方熬制好的药汤,苦涩的味道在两个人之间徘徊,看出柳墨言真的恼了,他无奈地放下手中的药碗,冷声道:”决定來找你,是我自己愿意,决定陪你在这里疗伤,是我自己决定,不关任何人的事情!” 明明应该情意绵绵的话,段锦睿愣是说的像是冷面无情的御史审理案件一般,让柳墨言无语,段锦睿不想要走,难道他能够强压着人走?若是现在左师陨沒有闭关,或者他的身体好的话,倒是沒有问題,现在的情形,却是段锦睿说不走,便真的赖在了这里。 柳墨言唯一能够做的,便是捏着鼻子,将那碗苦的像是放了一斤黄连的可怕东西咽下去,段锦睿的理由是照顾他,他身体好了,总能够走了吧! 柳墨言的表情颇为恨恨,一直对段锦睿沒个好脸色,段锦睿也沒有出声缓和,让柳墨言一点点儿的恼怒,开始升级,耳听着庄离诀已经先行走了,看到还呆在自己身边不紧不慢的男人,柳墨言气的连晚饭都吃不下去,直到晚上,那个男人端來了一碗东西,柳墨言以为又是药汁,眉头先皱了起來。 ”我问了你们教中的医师,调理身体的话,除了那些苦药,雪莲也是可以的!” 段锦睿一眼看出了柳墨言的疑惑,冷了一天的面上,微微露出些许笑意。 ”你哪里來的雪莲?” 柳墨言更加惊愕了,因为,星罗教虽然位于雪山之巅,确实盛产雪莲,但是,他白日里喝的既然是那么苦的药汁子补充元气,雪莲的影子都看不到,便知道定然是左师陨仍然恼怒,吩咐下去的,毕竟,他小时候犯了错误,那个人便总是这样惩罚他的。 ”自然是有人摘來的!” 段锦睿汤匙慢慢地顺时针旋转着,一股子淡淡的香气飘散而出,柳墨言眼尖,那舒展开的洁白花瓣,分明还带着水露朝气,是采摘了不久的,而不是那些早早采摘下來风干晾晒好的。 ”教中的人不可能帮着外人去摘雪莲,你的人不是也被你打发跟着庄离诀回京了吗!” 这又是柳墨言不满的地方,段锦睿丝毫不在乎自己的人身安全,只是,话说到这里,反应了过來,手闪电般探出,捉住了男人一直掩在袖子底下的另一只手,撸起那宽大的袖摆,露出的,是一道道新鲜的划痕,分明是山石划过导致的,而在更往上,手肘的位置,青紫一片,已经肿起了很高的一块,看起來有段时间了,柳墨言蓦然间想起庄离诀说的,男人从马上摔下來的事情; ”这是……” ”这是不小心碰到的!” 柳墨言话语未落,段锦睿已经站起了身子,将自己的袖子放了下來,重新遮住了那斑驳的臂膀。 段锦睿转身便走,步伐很是急切,显然,他不愿意在柳墨言面前展示伤口。 柳墨言的手伸出,张了张唇,一句话都无法说出,直到男人的身影消失,喟叹一声,端起方才男人放在炕桌上的碗,雪莲花连着汤水,一点儿不剩,全部咽了下去,咽喉间,是隐隐的甜,淡淡的涩,柳墨言发现,那个男人总能够让他在以为自己投入了全部感情的前提下,放入更多的感动与理解。 他现在唯一能够做的,不是催促段锦睿去做什么,不是去想着他远离朝堂呆在这里有什么问題,而是,将自己的身体彻底地养好,再也不让那个男人担心忧虑。 不知不觉间,段锦睿和柳墨言留在这仿佛被世人遗忘的冰雪之城已经五日了,柳墨言积极配合,好好养伤,他本身的底子厚,又加上先进了腹中一圈儿的神药,伤势好的很快,待到教中的医师也点头他远行之后,柳墨言迫不及待地拉上段锦睿,想要马上回京,柳墨言走的头也不回,反而是段锦睿,频频回首。 ”怎么,舍不得?” 柳墨言笑语,他自然不觉得段锦睿舍不得这里,毕竟,这里的教众因为段锦睿率人來袭这件事情,对他颇为不冷不热,和在皇城中的万众俯首相比,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是呀,舍不得……” 段锦睿居然颔首应道,让柳墨言愕然,男人薄薄的唇勾起一个美好的弧度,灿灿的阳光在那冰白的俊颜上投下了一抹金色的碎光,深刻而动人:”待到有暇,我想要和你一起再临此处!” ”有病吧……” 柳墨言这三个字堵在咽喉中,好险沒有说出來,若不是男人的表情太过虔诚美好,以着他一贯恶劣的性格,此时,肯定会嘲笑男人喜欢自虐的。 段锦睿沒有再说话,柳墨言的不以为然,他也沒有在意,只是,良久才舍得将目光从那金色与雪色覆盖的地方收了回來,修长的大手中,马缰轻放,疾风扑面,身后,是越來越近的另外一个人的气息。 怎么会不好呢?在这里,大部分人都知道我们之间的感情,却沒有用怪异的目光相随,在这里,我可以挽着你的手,在阳光下,在人群中,并肩而行。 一个人喁喁独行了太久,便真的,无法抵御这样的一份美好。 柳墨言追上了忽然放马疾行的段锦睿,他放慢了马速,看到男人面上还未曾消褪的笑容,还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是,那张风华无声的容颜上,也慢慢地绽放出了一缕极致动人美好的笑容。 ------------ 第一百六十二章 惟愿来世 柳墨言星罗回魂丹既然能够称为镇教神药,自然是有其特殊之处,虽然因为意外缩水了一小圈儿,柳墨言想要其达成的功用,到底是达成了,杨彤箬服了药之后,隐约呈现崩溃状态的身体开始好转,连带着隐隐有些疯狂的神智,也因着孩子在腹中的安稳,而慢慢地有了些许理智。 自然,以着柳墨言看來,最大的可能是因为段锦睿因为对待这个费劲了心思保下來的子嗣,终究比起原來的可有可无多了些不同一般的情感,而不时地随着太医前去探望的原因。 柳墨言不需要去查探,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现在无比地信任段锦睿除了看孩子之外,不会和杨彤箬再发生些不可言说的事情。 反而是有些遗憾,不能够也跟着段锦睿一般,可以去皇后那里感受一下那生命的活泼,在他决定今生只娶殷锦熙一个,并且一直和她保持相敬如宾的相处模式,也不打算再要一个姓柳的儿子之后,柳墨言便将那个延续着段锦睿血脉的孩子,当做了自己的孩子一般。 只要想到那是段锦睿的血脉,柳墨言便可以消散一切作为恋人应该产生的不甘与不平。 在段锦睿登基的当年深冬,杨彤箬发动了,柳墨言得到消息之后,再也睡不着,他沒有去皇宫添乱,却独自站在飞雪飘零间,一直望着皇宫的方向一晚上。 直到响彻皇城的属于新生儿诞生的喜乐的奏响,柳墨言终于露出了笑容。 皇后历尽千辛万苦,产下了一个男婴,那是段锦睿唯一的孩子,也是皇朝安定的嫡皇子,第二日早朝,众臣纷纷相贺,还有那些消息灵通,并且距离京城比较近的外地官员,也提前派人将自己的贺表与献礼赠上。 柳墨言站在朝堂之中,看着段锦睿面上发自内心的笑容,隐隐的酸涩,消散了开來,剩下的,便是喜悦与和乐,站在九重之上的男人,他终于有了自己的血脉,他终于,不会再害怕因着自己,而让那个如斯爱着的男人,承受未來因为无嗣而发生的众多烦忧危险。 两个人目光相对,柳墨言迎着段锦睿有些尴尬,未及收起的笑容,绽放了最为璀璨动人的笑颜。 不需要多言,不需要解释,只是一个笑颜如花,便可以让他悬空的心,平静喜乐。 段锦睿的唇微微勾起,让重臣安静,然后,扔下了一个已经准备好的炸药,他在朝堂中宣布将尚在襁褓中的小皇子立为太子,方才还全部喜笑颜开的大臣们,因着段锦睿这突如其來的决定,纷纷愕然,然后,反应各不相同,皇后这一脉的相关官员自然是大喜过望,赞同无比,更多的,却是反对的声音,一部分人是真心为皇朝考虑,终于段锦睿的,他们以着皇子年龄幼小,连百日都未曾过得,现在立为太子,是否不妥,另外一部分,则是很多家中有适龄女儿的,他们盯着的,自然也是这个以后会带來无数荣华富贵的位置,理由大同小异,朝堂之上,一时间吵吵嚷嚷,宛若菜市场一般热闹。 最后,还是段锦睿冷冷面色,以着皇后所生皇子身为嫡子,理应成为储君,且有真龙庇护,小皇子怎么可能不好,强硬地将这一提议落实了下來,顺便的,他宣布了,这一代的皇子,按着族谱中的排号为靖,取名为段靖言。 柳墨言的心底,蓦然涌上了感动,这是只有他才明了的属于段锦睿的表白与承诺,那是他的孩子,却也是属于柳墨言的孩子,即使,那只能是暗中的; 下了早朝之后,本來柳墨言是想要偷偷潜入皇宫中找机会去看望那个孩子的,这样的渴望,一时间如此地猛烈,无法抑制,他想要见一见那个孩子,看看他,是否和段锦睿长着一样的眉眼,是否和他的父皇一般,将那漂亮的唇,总是抿成一条直线,來掩盖自己的心情? 这样漫无目的的想象,让他的心柔成一片。 柳墨言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看那对父子,可是,有人拦住了他。 柳墨言下意识皱眉,因为看到对面拦住的人是谁之后,耐住了性子,语气也刻意地放的轻柔了些许:”有什么事情吗?” 拦住他的人是殷锦熙,女子娇艳如花的容颜,不知何时,添了些许苍白,她坚定地站在柳墨言的前方,挡住他的去路,在面对自己的丈夫时,许久不见的笑颜再次闪现。 ”舅舅派人告诉我,皇后的父亲景阳侯还有长乐公主,召集朝中不少大臣,准备让皇帝广选天下秀女,充实后宫!” 女子的声音轻轻柔柔,仿若春日的水波,夏日的荷叶一般,舒展悠缓,便像是她的整个人一般,从來给人以无害动人的感觉。 只是,殷锦熙的话语,却是让柳墨言的心情,从颇为不错,急剧下降,慢慢地泛起了冰点子:”他们想要做什么?” 广选秀女,充实后宫,先不论柳墨言本身对于这件事情的排斥,便是对着杨彤箬的了解,他也不觉得对方打着的是真的为了段锦睿身边塞人的意图,他现在最恨的便是想要算计段锦睿的人,比算计自己还要可恨。 殷锦熙对视上柳墨言一瞬间变得杀机凛然的双眸,下意识凛了一下,却马上反应了过來柳墨言为何如此,什么惧怕全部抛诸脑外,她蹙起了纤秀的眉头:”我知道那个人对你很重要,但是,你现在更加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 柳墨言沒有出声,收起了自己潜意识表露的情绪,疑惑地望向殷锦熙。 女子苦笑一声:”皇后不知道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或者是发什么疯,认定了你便是蛊惑他的人,让她独守空闺,这一次广选秀女,充实后宫是真的,她想要逼你站出來,或者是以后待得那些重臣的女儿都入了宫之后,让你成为众矢之的,除非……” ”除非我不再和阿睿保持独特的关系,除非,我们只是单纯的君臣,是吗?” 柳墨言冷笑一声,似是鄙夷,似是不以为然。 殷锦熙看着他冷冷的带着些许自嘲的笑意,心开始慌乱,她害怕对方明知道怎么做可以 规避危险,却还是执拗地去沾染那些要命的东西,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捏着自己的衣角,若不是这样,她会忍不住拽住男人的袖子,她知道两个人之间无言的距离,不愿意逾越,让柳墨言更加心烦或者厌恶她,她不想要让柳墨言心中自己那可能不存在的小小的角落,彻底消失。 无法保持刻意的淡然,娇柔的嗓音变得急切,殷锦熙劝说道:”皇后所提议的这件事情,因为牵涉了大部分人的利益,定然会成功的,他便是再强势,初登那个位置,也不可能真的冒天下之大不韪,墨言,求求你,不要让自己真的陷入那种境地好吗?你们,你们若是真的那么相爱,只要还能够活着在一起,不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吗?” 她用了一个求字,求着自己的丈夫保重自己,连柳墨言一直冷落,不去亲近她,殷锦熙都从未曾用过一个求字,男子愣住了,眼底的冰寒与杀机,便像是化了冰的水流一般,潺潺的温柔的流动,手微微抬起,向下探了下,到底沒有将自己的手抚在女子的云鬓之上:”不用担心,我不会去做傻事的; !” 他灿然一笑,那绝美的容颜,让面对着的女子苍白的面颊上,忍不住泛起一抹红晕:”嗯,你自己想通便好,那我,我走了!” 声音顿了一下,压在心中的酸楚,淡色的罗衫掀起一阵涟漪,皑皑白雪间,女子的身影恍若消失,单薄的吓人。 ”为什么?” 杨彤箬恨他是应当的,为什么,殷锦熙却是如此地表现,他不怀疑这个女人对自己的感情,正因为如此,才越发疑惑。 ”能够活着相守在一起,便已经是一种幸福了,不是吗?” 殷锦熙沒有回头,柳墨言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得见乌黑的鸦羽随着风儿飘动,仿佛是浮萍一般,无力摆脱命运的玩弄,偏偏,执拗地不愿意离去。 ”云溪,抱歉!” 柳墨言突然出声,不是第一次对这个背对着他的女子说抱歉,只是,第一次,柳墨言真的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挑乱那一颗少女纯真的心,只是为了,和段锦睿赌气。 绣鞋顿住,殷锦熙的声音有些飘渺:”若是先遇到的是我,你会爱上我吗?” 曾经,作为云溪的她问过这个问題,柳墨言的回答是,沒有如果,冷彻了一颗心,而现在。 男人张了张唇,声音哑哑的:”会的!” 不是欺骗,是真的,这个女人爱着他,如此地真诚乃至于虔诚,若不是段锦睿前世死的时候,在他的心底留下的那一抹深刻的影子,他会忘记男子之间的恋情,他会,尝试着去接纳一份如许动人的感情,而不是,让那份甜蜜美好渐渐地,一日日化为了苦涩。 ”真好……” 殷锦熙喃喃着,莲步轻移,身影缓缓地消失在了渐渐飘落下的雪花之间。 足够了,真的已经足够了,曾经是不甘心的,曾经是愤恨的,曾经,想要独占,只是,当她知道心爱的男人为了自己爱着的人,宁愿付出生命时,当她知道,他的决绝,他的认定时,她所有的不甘与怨愤,已经褪去。 殷锦熙沒有欺骗柳墨言,她现在最大的幸福,只是能够活着与他相守在一起,一日又一日,一年复一年,她是他的妻,这已经是她仅有的,唯一能够祈求的幸福了。 轻轻地捻转着皓雪般洁白的腕子上那串佛珠,一颗一颗又一颗,余生愿在佛前祈求,惟愿來生,我能够先于他,遇到你,我能够,长伴在你的身侧。 ------------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夺子(一) 朝堂中渐渐地形成了一股子强大的风潮,像是殷锦熙所告诉柳墨言的一般,坚持新帝选秀纳妃的声音已经开始扩大,终至连段锦睿本人也无法阻挠的地步。 段锦睿也不是好惹的,借机很是办了几个活跃分子,只是,单个人的声音,尤其是刚刚登上皇位的帝王的声音,还不足以将那些异议者全部铲除,段锦睿的坚持,越來越艰难,只是短短的十日时间,连民间都开始有了些许不同的声音。 柳墨言不是不想要让段锦睿不要再无谓地坚持下去,他们之间,到了如今这样的感情,他相信他,也愿意为了对方,做出一些曾经以为永远做不出來的让步,不是怯懦,不是虚伪,只是太过爱,不愿意对方为难,可惜,他去找段锦睿提议对方先应下这件事情的时候,段锦睿的答案是断然拒绝。 ”今生我既然认定了你,便不会去招惹别人,彤箬是不得已,她的例子,只要一个便足够了!” ”而且……” 段锦睿苦笑:”我给不了其他任何女人真心,将那些无辜的女子困入宫中,一生韶华流逝,徒留红颜白发,我还做不到……” 段锦睿前面的解释,虽然让柳墨言感动,却不能动摇他想要劝说对方的决心,但是,男人的后半段话,却是让柳墨言无言以对,也不愿意再去反驳,因为,柳墨言知道,段锦睿想到的,是他的母亲,虽然得到了帝王的所谓爱情,宫中的波谲云诡,人心的变化无端,却让那个美好的女子终究是憾然而终。 ”阿睿,不要太过逼迫自己!” 最后,柳墨言能够劝说的,却只有这么一句话,是呀,面前的男人看似冷漠,却比他柳墨言多了许多许多的人情味儿,他会心软,他会不忍,他的感情,纯粹炽|热如同烈火,不容许丝毫的瑕疵,柳墨言再劝说下去,便只是徒然惹得两人感情伤怀而矣。 段锦睿面上的苦涩敛起,薄薄的唇勾起一个优美的带着浅浅的暖意的弧度,抬手轻轻地揉了揉柳墨言脑袋上乌黑顺亮的发丝,为了那不同一般的好手感,心情越发地放松了些:”此事我自有道理,你只要保护好自己,便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这种像是哄小孩子一般的话语神态,若是旁人來说,柳墨言定然觉得对方看他不起,早已经炸了毛,上前教训了,偏偏是段锦睿说,柳墨言唯一的,最大的感觉,便是烧红的面颊,那里火辣辣的。 柳墨言表面上看起來自是偃旗息鼓,保持着让所有知情|人意外的沉默,像是无知无觉一般,实际上,他暗中的势力早已经延展出去,他不可能让段锦睿真的古今奋战; 在听过了京城中最新的,更加荒诞的流言之后,柳墨言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流言这种事情,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端看如何使用,杨彤箬?景阳侯府?他们想要逼迫他,何尝知道他柳墨言也容不得这些不稳定因素在段锦睿身边蹦跶! 掩盖最初目的的最佳方法,不是去拼命的平息,柳墨言也平息不了,不能平息,他的方法,是让大海,翻起滔天的巨浪,一滴水花,淹沒在大海巨浪之中,如此地自然而然,只需要动用几个暗中的钉子而矣。 柳墨言这样表面的平静让有心人暗自气恼,要知道,他们准备了很多后招,便是等着柳墨言动弹,到那个时候,大势所趋,他便也活不长久了。 计划的再好,沒有柳墨言的配合,也是徒劳无功,眼看着谣言甚嚣直上,从新帝后宫空虚,应该广纳后宫,到猜测新帝为什么不愿意要那些千娇百媚的女子充实后宫,再到,新帝是否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毛病,宫中仅有的皇后,还有一出生,连百日都沒有到的皇子被列为储君,种种一切,细细想來,其中奥妙不少。 暗地里,已经有人质疑皇子的血脉正统了,毕竟,段锦睿做太子的时候,也是不近女色的。 这样快速的发展,这样恶毒的揣测,明眼人都从其中看出了人为操纵的痕迹,有不少个一开始为了此事活跃的大臣,明哲保身,开始渐渐地淡出帝王的视线,而另外一部分人,他们的利益与皇后,与太子息息相关,他们不能明哲保身,也做不到置身事外,如今的流言,失控了,其威力,是出乎了始作俑者的意料的。 景阳侯知道外面已经开始传他的女儿还有外孙是否有些什么不对,太子的血脉被质疑的时候,从來镇定的表情现出了一丝难以遮掩的慌乱,他在自己的书房中踱着步,想着是否要趁机先将自己的人安置下一些,不要那么引人注目,此事已经炒得够热,不需要再加热了。 景阳侯的想法不可谓不是一招以退为进,只是,太过自以为是,他手下的人,并不全都是他的手下,其中想要混进去几个人,还是很容易的,景阳侯此时才意识到不妙,他赶紧找來长乐公主探讨对策,最后,夫妻两个百般设想,都无法凭借侯府的力量将事情压下去。 这件事情到了现如今的地步,只能够顺势而为,按照一开始最坏的打算,真正地征选秀女,将那些位高权重的同僚拖下水,他们沒有了收手的可能,长乐公主进宫将夫妻二人的决定告诉了杨彤箬。 杨彤箬怎么可能愿意,她一开始知道段锦睿为什么冷落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被一个男子勾走的时候,便想要让柳墨言死无葬身之地,她的头脑不像是她的母亲长乐公主那样好,幸亏那个告诉她消息的人,给他出了这么个主意,杨彤箬一开始也在犹疑,但是,当她从一些心腹宫人口中得知柳墨言不止一次出入皇帝的寝宫之后,当她知道在自己被掳劫出宫的那些担惊受怕的日子里,柳墨言也隐约不在京中时,怀疑与认定,让她便失去了理智。 那个人告诉她,柳墨言不可能忍得住不出声,他的性子很是决绝执拗,只要他暴露出一丝半点儿的苗头,或者是做些什么阻止段锦睿纳妃,杨彤箬只要掌握了证据,再小小地利用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一把,到那个时候,谁都救不了柳墨言了,连段锦睿都不成,因为,柳墨言其心险恶,想要断绝皇帝后嗣。 打算的再好,奈何柳墨言不配合,骑虎难下,杨彤箬不甘心地答应了长乐公主的主意,转头便让自己的心腹宫女去寻那个人來; 等了大半个时辰,杨彤箬的面色越來越阴沉,心腹宫女回來,告诉她,对方有事不能前來,望乞恕罪。 杨彤箬再是愚笨,也知道这根本便是推托之词,此时方才意识到,她是中了别人的计了,可惜,为时已晚! 杨彤箬在寝宫中摔了又一批瓷器之后,宫中伺候的宫人们纷纷跪下,看似慌乱,实则早已经习以为常。 ”哇哇!” ”哇哇哇哇……” 只是,现如今,皇后的寝宫中不止有这些知情懂事的人,更加有一个无齿小儿,小小的孩童出生有一段时日了,虽然还不能够张嘴说话,却已经能够听到声音,看到色彩,在受惊时,张嘴哭闹了。 杨彤箬的身子一僵,面上的神色在气恼和怜惜之间转换,然后,化为了狠毒:”奶娘是怎么伺候太子的,连个小小的孩子都不会照顾,本宫要她们有何用处,來人,将她们全都拉下去杖毙!” 杨彤箬远远地望着那个被取名为段靖言的孩子,皮肤白嫩,样子可爱,可能是哭的太过厉害,有些喘不上气去,现在小小的红唇一撅一撅的,发出抽噎的声音。 杨彤箬冷眼旁观着奶娘被堵住嘴拖下去,涂着鲜红蔻丹的纤纤十指,轻轻地拂过婴儿柔柔的软软的面颊,指尖轻轻下陷,在旁观宫女愕然地睁大的眼睛中,这个刚刚成为母亲的女人,给自己的孩子,留下的是面颊上一道深深的红痕,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便泛起了於肿。 本來只是抽抽噎噎,哭的快要止住的声音,再次爆发出新的委屈。 ”看來这一次选的奶娘真是太过大胆,居然将皇儿伤成这样……” 杨彤箬随口栽赃,身边的宫人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不语,仿佛什么事情都沒有发生,女子收起纤细的手指,颇为无趣,转身,便要离开这个让她厌恶的地方,从段锦睿为这个孩子取名为言开始,从这个孩子在她的腹中时,便隐隐觉察的生命的流逝开始,杨彤箬仅有的那一丝母爱,所剩无几。 ”你便是这么照顾皇儿的?” 冷冷的声音传來,杨彤箬惶然止步,看着帘外露出的一角玄色,面色煞白:”皇上……” ”皇上您听臣妾解释!” ”是那些奶娘心大了,居然趁着臣妾一时疏忽,伤害了皇儿……” 杨彤箬的话才说道一半,便在段锦睿嗤冷的笑意中,渐渐消音,那个男人的眼神,如斯厌恶,是分明的清楚,是无情的酷烈,身子,开始发软,她恍然间意识到,不论是不是她伤害的孩子,已经不重要了。 ”胡横,拟旨,皇后产后身体虚弱,钦赐其在隆安宫中静养,无朕的旨意,不得打扰,皇子甫出生不久,皇后无法照料皇子,自即日起,朕拟将太子带到身边亲自教养,以慰朕心!” ”皇后以后便在这隆安宫中好好养病吧!” ------------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夺子(二) 将小皇子带走,让皇后闭宫养病,说起來沒有那么难听,但凡不是一个傻子,却都了解其中代表的含义。 除了不直接废后,除了这么一个空空的名头,曾经被京城万千少女欣羡的,曾经让父母为之骄傲的女人,与如今的现状相比较,何其可笑,何其地讽刺,段锦睿,这是要幽禁她到死的节奏呀! 强烈的不甘,满心的害怕,还有一丝微微的希望,杨彤箬的唇颤抖着,她知道,这个时候撒泼沒用,应该说,从嫁给段锦睿的那一日开始,她的撒娇耍赖,曾经被那么多青年才俊赞叹的真性情,在男人眼中,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让他厌恶加深的撒泼而矣。 ”太子哥哥……” 这个称呼,已经许久未曾用过,乍然听闻,恍如隔世,因着这熟悉的呼唤,本來不想要再和杨彤箬浪费口舌的段锦睿,终于抬头望了她一眼,沒有说话,等着她开口。 杨彤箬努力压抑下唇瓣的颤抖:”孩子总要在母亲身边成长才最好,其他人,不会那么尽心尽力的,我知道自己方才错了,我只是一时情绪有些失控,太子哥哥,我以后一定改,求你不要把皇儿带走!” 这样苦苦哀求,和段锦睿印象中的那个刁蛮任性的小姑娘,判若两人,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于段锦睿而言,无所谓,因为,他自然是不可能因为杨彤箬一时的示弱便改变主意的,调整了一下怀中孩子的睡姿,段锦睿头也不抬:”沒有母亲,还有父亲照顾他,你可以放心,不会有任何一个女人再成为靖言的母亲的!” ”沒有任何一个女人?” 杨彤箬喃喃,若是别的女人听到这样的承诺,自然是欣喜若狂,可是,自诩知道内情的她听來,如此地让他痛恨与无助。 一时间,女子娇艳的容颜扭曲着,她想要大笑,想要大哭,她宁愿有其他的女人,也比现在这样好,只是,她已经沒有了选择的资格:”皇上打算如何对待臣妾的父母?” 杨彤箬低垂着臻首,发丝凌乱,将整张有些扭曲的娇艳的容颜都遮掩了去。 ”他们若是以后都知趣的话,朕自然不会追究此次妄议君王,意图干涉后宫的事情……” 段锦睿语气淡淡,杨彤箬却觉得其中蕴含着杀机警告。 她发现,自己居然一点儿都不意外段锦睿一下子便知道这次的事情是谁搞的鬼,也许,她也是在等这一天吧。 ”臣妾能够再抱抱皇儿吗?” 杨彤箬想要伸手碰触有些迷迷瞪瞪,快要睡着的婴儿,段锦睿的身子一晃,避开了她,男人不再只是施舍给她一个眼神,而是专注地望着她,却丝毫不让杨彤箬感动或者开心,因为,男人毫不留情,撕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的话语:”你讨厌这个孩子,何必勉强自己?” 杨彤箬猛地抬起头,面上现出一缕伤痛与恨意:”那是我十月怀胎,拼着命生下的孩儿,若不是你为他取名为言,若不是你想要将这个孩子当做自己和别人的孩子,我怎么可能厌恶自己的孩子; !” 猛然的爆发,让周围跪着一地的宫人还有巡视的侍卫们纷纷侧目,对杨彤箬的大胆,他们暗自觉得,怪不得皇上后宫中只有一个女人,却始终喜欢敬重不起來皇后,就是这样不加掩饰的对皇帝的恨意,已经足够让她死一百次了。 不同于周围人的愕然诧异,杨彤箬的爆发,在男人的意料之中,段锦睿的手轻轻地拍着孩子金黄色的襁褓,听到了孩子平稳悠长的呼吸,淡淡地开口:”朕本來是想要你一直抚养太子的,对于孩子來说,沒有比母亲还要重要的亲人了……” 段锦睿的睫毛颤了颤,浓浓的睫毛像是一把小小的扇子,在俊美的容颜上打下了一层魔魅的阴影:”可惜,你让朕失望了!不论朕因为什么为皇儿起名为言,不论他在你腹中的时候是否真的在汲取你的生命,让你害怕,是你自己选择的,怀上他,生下他,那么,靖言便是你的责任,是你的依靠,谁也夺不走,也不会抢夺!” ”可惜,你太让朕失望了!” 段锦睿最后说出了一句话:”你,不配称之为母亲!” 他是真的失望的,他的母亲是记忆中最温馨美好的存在,是不论逝去多少年,始终都会被他思念的母亲,他不容许任何人,用着母亲的名义,去伤害自己的孩子,那会让段锦睿,对这个世间失望。 ”不可能,若不是为了夺走皇儿,你怎么会带这些人來……” 杨彤箬想要压抑自己的性子,只是,段锦睿的话让她无法保持本來便不多的冷静。 段锦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方才说那些已经是看在自小的些许情分上,再多的,再执迷不悟下去,他也懒得解释,懒得解释自己查出來是杨彤箬和长乐公主夫妻搞的鬼,带着禁军前來,只是为了暂时将那些能够传递消息出宫的,杨彤箬身边帮着她做些小动作的宫人带走审问,想要暂时让她安稳地呆在宫中一段时间,却从未曾想过,要将孩子带离自己的母亲身边。 ”……” 是呀,段锦睿是皇帝,便是初初登基的皇帝,也不是一些小动作便能够威胁的到的,自然,也不会为此大动干戈,她怎么,会到现在才想明白,面前的人,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一言以决定生死,再不是她自小认识的,那个隐忍的,冷漠的,对她而言无害的太子哥哥…… 杨彤箬瘫软在地,她看到了禁卫军,将自己宫中的人拉走,她看到,段锦睿小心翼翼地抱着皇子,面含柔情地看着那个虽然睡着了,却因为哭泣,鼻头红红,面颊红红的,显得沒有那么可爱了的小儿,他已经,将她视为隐形。 ”臣妾,谢主隆恩!” 难得的,杨彤箬清明了一回,她输了,她从來沒有赢过,在这皇宫中,主宰者永远都是皇帝,便是初登基的皇帝,也不是她杨彤箬可以抗衡的。 再是大吵大闹,除了逼着段锦睿直接让自己病逝,逼着自己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在皇帝心中留下一根刺,再也沒有任何的用处; 段锦睿沒有什么意外地望了杨彤箬一眼,然后,低头皱着眉头小心地拂过孩子面上的红痕,心底泛着阵阵温柔的涟漪,这是,他的孩子呀,是延续着他的姓氏,他的血脉,柳墨言的名字,柳墨言的期待的孩子呢! 皇宫中迅速地尘埃落地,皇后国母被囚禁深宫,于这巍巍皇城來说,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因此,除了很多隐藏在各处宫殿的奴才宫女被抓住,送到慎刑司,让宫中管理人事的胡横填补人手,很是忙碌了一番的事情之外,平静的仿佛什么都沒有发生一般。 -- 甚嚣尘上的流言,在纷纷扬扬了数日,越來越离谱之后,渐渐地,已经不再有人相信其中的真实,全部当做笑谈了,最后,渐渐地不再占据京城中众人的视线前位,不断后移,直至淹沒在落雪纷纷之间。 现在让京城中人津津乐道的,是皇帝初初登基,要选拔人才,特下恩旨,今年不止要大赦天下,而且还要加设恩科,不拘人才,不论是贱籍还是商人,乡试,县试,府试这么一级级的考下去,只要一级过关,可由当地官员提供路费,到更高一级的地方应试,最终全部过关的,可以到京城來参加殿试,皇帝亲自出題,批阅,若是位列一甲,便是天子门生了,本來要等到三年后才能够应试的学子们,不管是为了这大好的前途,还是为了别的原因,纷纷进京赶考,一时间,京城之中,于炎炎冬日中,再次出现了繁华盛景,远胜往昔。 京城中的人都顾着去自己搏个前程或者是谈论那些到达京城中的佼佼者,或者是议论皇帝这一不拘一格用人才的好坏,哪里还顾得上宫帷之间亦真亦假的秘事。 ”所以说,这次的事情,便算是解决了?” 柳墨言躺卧在段锦睿的臂弯处,歪头望着男人乌黑的剑眉,幽深的眸子,真真是越看越是让人心动神摇,无法自移,他看的有些出神怔愣,而嘴里,却是自觉地接下男人方才的话。 ”是呀,解决了,景阳侯和长乐公主虽然在朝中有一股子势力,本身却终究是沒有实权的宗室清贵,那些爪牙,现在忙着应付那些可能成为天子门生的人,哪里顾得上这些?” 段锦睿的手拂过柳墨言顺直地披散在榻上的乌黑发丝,唇角含着讽刺,他沒有必要对杨彤箬撒谎,确实不会对那两夫妇怎么样,留得性命尊号,以后安安稳稳地静享晚年,便是他最大的仁慈了。 柳墨言忽然拿指头戳了一下段锦睿的腰眼,抬起头,优美的眉形微微蹙起:”我给你出的主意可不是重点为了那些个人,你究竟知不知道……” ”哈哈,知道……自然是知道的!” 乌黑的发丝顺势披落在段锦睿的身上,柔|软的,细腻的发丝轻轻骚动,让段锦睿的唇角忍不住含笑,他捉住柳墨言的手,将对方重新拉倒在自己的身上,笑容下,是不容错辩的认真:”现在朝中需要新鲜血液的注入,便是我以前提拔照应的那些个人,说是保皇派,谁又知道背后有什么人呢?他们现在沒有背叛,也只是沒有更大的利益罢了……” 段锦睿明明换上了很多自己的人在朝堂上,可是,这次的事情,他居然比柳墨言还要晚些知道,让他因为登基后产生的志得意满清醒了很多。 ------------ 第一百六十五章 玩闹 柳墨言伸出手,抚平男人眉心不自觉产生的纹路,轻笑:”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一成不变的忠心?这一次的人,起码他们必定大部分人不是各个世家培养的人手,即使不是所有人都调查的一清二楚,其中的佼佼者却是不曾漏下,都是可用之人。” ”这一批不走正常途径成为天子门生的人,便是入了朝堂,也摆脱不了那些文人相轻,商人鄙薄,这些人,惟有依仗你才能够立足其中,他们会形成新的平衡,操作的好的话,也会让你那快要空了的国库重新充盈起來的!” 柳墨言也许在政治上有些气盛冲动,但是他从來不是个蠢人,虽然是不动声色,却已经将朝中各个派别弄了个清楚,他给段锦睿出的主意,不是随随便便想出來的,而是真切地考虑过了后果,重用这些商人贱籍中的有才之人,提拔那些不是各个世家精心培育的人才,绝对是利大于弊之后,才决定成行的; ”你呀!” 段锦睿抬手捏住柳墨言一直作怪的手,有些无奈地笑道:”还真的是闲不下來……” 想要他置身事外,柳墨言却总是开头答应的好好的,做起來又是另外一回事情。 段锦睿其实对于柳墨言这样擅自行动的事情,说是无奈,实则已经习惯了,更甚者,他不得不承认,柳墨言不是站在身后被他所庇护,而是想要拼劲全力的保护他,这样的感觉,新奇,而略带着感动。 他喜欢的,其实便是这样的柳墨言吧,段锦睿心中如此确定着,他有种预感,若是自己真的和柳墨言有一生的时间的话,恐怕自己要一直这样提心吊胆下去,他已经有些认命了。 柳墨言慵懒地侧躺在段锦睿身侧,手又挪到了男人放于腹部上方的修长有力的骨节分明的手上,仿佛那是一件艺术品一般,让他难以挪开自己的视线:”闲不下來,是呀,我一直是这样的人,你一直知道的,不是吗?” 柳墨言这句话说得大大方方的,态度自然嚣张的让段锦睿哭笑不得,却又为了那眉眼间的肆意而心动。 只是,感动归感动,明了归明了,认命也归着认命,段锦睿和柳墨言一样,有时候固执的让人觉得无奈:”墨言,我现在已经可以保护自己,也能够保护你了,那些人,他们便是可以对我造成些许的困难,也只是一时的,他们造成的伤害,微不足道,便是一时的隐忍,我也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可是你不同,你是我最在意的人,若是你擅自妄动,只会被人抓住把柄,进而受到伤害,那样的话,才是对我最大的……” 段锦睿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的话,称得上是苦口婆心了,柳墨言怔怔地望着他,眼神慢慢地变得灼|热,那视线,烫人的很,闪亮动人,让人不可逼视,起码,自觉*着柳墨言的段锦睿,便是在什么还沒有劝说明白的情况下,下意识地开始后悔自己的话是否不太婉转,是否有些伤人,然后,在对方专注的目光下,讪讪的,将后面想要一吐为快的话咽了回去,改成了:”算了,你身在皇城,我总会护着你的,当了这么个皇帝,若是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护持不住的话,也算是白瞎了!” 段锦睿的话有些粗,柳墨言灿然一笑,终于忍不住破功,然后,在对方愕然的眼神中,猿臂轻展,勾住男人的脖颈,侧躺着的身子向着右边一翻,以着手臂为支点,翻到了男人的上方,身子一点点向下倾斜,最后,唇,停留在了男人削薄的唇的上方,两人之间唇瓣的距离,仅只那么薄薄的一层纱纸的距离,呼吸时,两人的气息相互交融,不分彼此。 柳墨言清晰地感觉到了身子下男人身子的僵硬,还有那屏住的呼吸,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一声笑之后,便是止也止不住的笑意,柳墨言的身子又是一翻,平躺在了段锦睿的身侧,噗嗤噗嗤的声音,渐渐地成了哈哈大笑。 段锦睿的面色,从一开始的冰白,变成了黑沉沉的阴郁,他觉得自己方才期待紧张,甚至连呼吸都忘了的事情,现在想來,是如此的无法回首,洁白的牙齿磨了磨,发出的细微的声音仿佛是在咀嚼着什么一般的让人有些毛骨悚然:”柳墨言; !” 段锦睿冷喝一声,在男子被他的声音惊到,止住那可恨可恶的笑意之后,眯着一双寒光闪烁的眸子,咬着牙根,一字一顿地询问:”很好笑吗?” 柳墨言端正了神色,坐起身子,低垂着头,仿佛很是愧疚的样子:”不好笑……” 他慢慢地抬起头,段锦睿看到,那双眸子中盈满的是璀璨的笑意,而不是沉郁,那双眸子,静逸美好,如同一汪最是暖人的春水般明媚动人:”才怪!” 柳墨言最后追加的那两个字,让恍如被拉入魔魅的段锦睿一下子惊醒,怒火,气恨,还有爱恋,无奈,全部的全部,都是给与面前这个男子的,他能够做的,居然是五指一张,拢住了自己那双让人无法忽视的冷沉眸子,瞬间,便突显了面容的秀丽:”是我犯傻了……” 居然相信柳墨言会有老老实实的时候。 ”怎么,觉得心里不舒服了?” 柳墨言似笑非笑地斜挑起了柳叶细长的眉,带着戏谑,是全然的轻松,不曾含有一丝一毫的阴霾,他伸出手,作势拉开段锦睿盖住双眸的那只手:”可是我很舒服怎么办?” 他沒有使出多么大的力,只是平常的力气,所以,两个人的手交相來回数次,像是孩童玩耍一般,丝毫看不出在玩着这样幼稚游戏的两个人,方才还在讨论多么严肃正经的事情。 明明两个人都是已经成年的男人,便这么互相來回了几个回合,他们之间的玩闹,有种仿佛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还是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那小小的少年,拥抱着自桃花树上降下的仙童一般的男孩儿,在满地繁花中翻转。 柳墨言面上的笑意璀璨无比,便连着段锦睿阴郁的表情,都慢慢地在回暖,只是一小会儿的工夫,宽大的龙榻也经不起两个人拔河般地滚來滚去,而凌乱成了一团乱麻,寝宫外听到声音的宫人们,暗自感叹了一番里面战况的激|烈,却是面不改色地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在这宫中,最是活命的方法,便是在有些时候,记住当一个瞎子聋子哑巴,他们可沒有忘记前不久皇后宫中服侍的人的那些下场,引以为鉴。 ”阿睿!” 气喘的有些急,柳墨言面上泛着娇艳的红晕,身子一侧歪斜在榻边,整个人都快要掉下龙榻去。 可是,他不在乎,方才的玩闹,将所有的郁闷,所有的欢喜,都全然地发泄了出來,感觉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阿睿?” 久久沒有听到男人应声,柳墨言侧过头,又喊了一声,加大了些许的音量。 ”嗯!” 男人才回过神一般,猛地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大,然后反应了过來,面上的神色不变,耳根处,却悄然地红了一小点,在冰白的肌肤上,格外的显眼:”又怎么了?” 很是抱怨,很是不满的语气,似乎真的对方才柳墨言的突然行为有些生气一般,手,蓦然被握|住,耳边,是男子清朗磁性的声音:”我要离开了; !” 这样仿若随口提起的离开,仿若不经意的道别,让将柳墨言整个人都刻在了心里的男人,听出了别样的味道。 段锦睿再也躺不住了,他的手猛地握紧,握紧柳墨言那细腻如同皓雪的腕子,紧紧的,不松手:”什么意思?” 柳墨言眉眼间带着仍然未曾褪尽的笑意,眼波深处,却渐渐荡漾起了一片难以掩饰的波动:”还有什么意思?” 他有些受不住段锦睿那控诉般的目光,侧转过了身子,看着龙榻另一面那雕龙画凤的屏风,细细地看着,将每一处细节都不错过的看着:”我离开边关日久,早已经到了回去的时候,却因为种种事端,拖到了现在,既然无事了,我自然要走了……” ”谁说无事了!” 段锦睿紧紧地将稍微矮他一些的男子,搂在了怀中,将他的脑袋,压在自己的心口:”我舍不得,你能够感受到吗?” 男人心脏的跳动,砰砰,砰砰,砰砰,那么一声又一声地在耳边,在肌肤相贴的地方响起,感受到,那是一颗捧到面前的真心,柳墨言的唇,微微地向上勾起,很美很美的一个笑容,清新纯洁地宛如初生之时,失去已久的那份快乐。 ”阿睿!” 柳墨言沒有回应男人的爱语,反而是沉声唤了他一声名字。 ”嗯!” 不情不愿的应声,段锦睿心底隐隐地预感到,自己这一回,又要无法阻止了。 ”我是一个武将!” ”我知道,朝中也有很多武将,他们呆在京中也好好的,便像是你的父亲,柳将军不也是……” ”阿睿,我喜欢战场!” 只是这么一句话,胜过了千言万语,段锦睿无奈地苦笑,喃喃着:”你喜欢战场,便要抛下我吗?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万一……” 剩下的话,他无法说出口。 柳墨言的脑袋忽然凑了上來,两个人离得很近很近,和方才的情形那么相似,这一次,段锦睿不再上当,端肃着神情,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冷冷地睨着柳墨言。 一个湿|润的柔|软的物体,贴在了冰凉的唇上,一触即分,柳墨言自榻上跃下了地,歪着头,带着轻*浅笑:”剩下的,等到回來再继续!” 乌黑的发丝轻轻拂过如玉的面颊,赤着雪白的足,站在地板上的男子,惶惶然间,仿佛引人的妖孽一般,让人无法言语,无法动弹,只能看着那肆意的,让人抓不住的男子,风一般消失。 ”真是……” 段锦睿的手,按在自己的唇上,感受着那还沒有消散的属于男人的气息:”任性!” 抱怨着,面上肃然冷凝的表情,化为了一池温柔的碧波。 ------------ 第一百六十六章 放飞 在京城中因为加设恩科的事情如火如荼的时候,柳墨言已经一身轻骑,带着比回京时候还少的人,奔赴边关。 这一回,在离开京城大门口的时候,他蓦然回首,然后,不同于上一次的,他望到了那个始终站在那里的巍然不动的身影,这一回,他知道了,他在望着他离去,原來,他是望着他离去的呀! 以为已经被填|满的,再也找不出一丝半点儿缝隙能够塞进去任何东西的心,在这一刻,有什么趁隙钻入,然后,产生出的是一种名为幸福的鼓涨涨的感觉。 柳墨言会给了那个男人一个微笑,也仅只是一个微笑而已,然后,便直接拍马离去,这样简单,这样的无言对视,仅只一眼,仅只一面,却已经让从清晨霜露最重的时候等待了到了旭日升空的男人,身上的寒气,稍稍地减弱了一些。 只是,当男子那一袭闪亮的银铠消失在远方的时候,方才消融了些许冰寒的容颜之上,盛满了更多快要溢出的冷漠,那种冷漠,能够冻僵身边的人,首先,却会让自己受伤。 ”既然舍不得的话,为什么不留下他?” 一直默默地站在男人身后三步远,不愿意也不能逾矩的男子,在看到那张冰铸的容颜染上轻愁的时候,到底忍不住打破了自己沉默的打算,出声道。 段锦睿沒有回头,手指像是上一次一般,摩挲着城墙之上那粗粝的纹路,眺望着远方成为一线的郊野,久久地望着,在庄离诀以为不会得到什么答案的时候,才听到男人幽幽的带着些许决然的感叹:”因为他是柳墨言!” 因为从年少不知事时第一次相见开始,他便知道,那不是一个安分的能够呆在一个地方的孩子,那个孩子最初吸引他的,正是那一份无拘无束,那一份他渴望而不可即的自由。 因为,从再一次的相遇,他便知道,那是一个肆意的让人又恨又爱,固执的让人无言的少年,那个少年吸引他的,正是那份偏激与坚持,他认定了,他决定了,便走下去的随心。 因为,从少年到青年的等待,从最初到最后的相知相伴,相约以后,那一抹自年少便留存在心中的影子,一点一滴变得丰满,一点一滴地了解,他知道,柳墨言向外着的,是能够让他展现能力的战场,柳墨言热爱的,是一段肆意轻松的人生。 ”兵部尚书前两日上表,说手下左侍郎丁忧回乡,一时间人手有些短缺,想要让朕提拔一个暂时领左侍郎的缺。” 段锦睿说话时的声音带着天然的冰冷,却又有种不紧不慢的悠缓,细细听來,有种冰玉缓缓敲击的美好感觉,可惜的是,庄离诀现在欣赏不了,因为,对方那种公式化的态度。 ”离诀,宫中近來无有大事,你这个禁军统领正好有闲暇,你明日便到兵部去任职吧!” 禁军统领兼任兵部左侍郎?听起來是很好,得帝王信重,只是,世上哪里出现过一身兼有两个关键职位的人?便是最受帝王信任的臣子,名头虽多,也最多是些清贵,沒有实权的职位,两种实权职位相互叠加的时候,其实便是做出了选择,是段锦睿做出了选择,而不是他來选择; 庄离诀听到这个任命的时候,心底满是蕴含着苦涩,这是,终于连让他留在身边的资格也收走了吗? 只是,终究是不甘的,宫中的职位,是他唯一还能够保留着的,可以光明正大伴随在男人身边的机会了,不求其他,只求能够一直看着守着而矣,若是连这个都剥夺走了,那么,他存在的意义在哪里? ”请陛下收回成命!” 庄离诀恍惚中听到自己如此说道。 ”这是圣旨!” 段锦睿沉冷的声音中已经含了些许愠怒,让站在他身侧的胡横暗自为他焦急,频频向着男子打眼色,庄离诀低垂着头,似是沒有见到,自顾接着言道:”公主的事情,是臣看顾不周,未曾及时察觉所致,请陛下降罪!” 单膝跪地,庄离诀请罪,他说的事情,正是上一次流言的事情,杨彤箬会知道柳墨言之于段锦睿的意义,会想到那样的招数,甚至,柳菡萏能够顺利混入宫廷之中,其中最大的功臣,却是温宪公主,谁都沒有想到,那个平平淡淡,看起來除了一个公主的身份之外,沒有任何特异之处的女子,会在一日日的庄离诀对她的冷淡中,开始变得可怕偏激,充满恨意,恨段锦睿,恨柳墨言,甚至恨庄离诀,恨他们之间男人之间的情意,恨他们将自己拖入这无望的漩涡。 段锦睿终于舍得转过身子,他看着庄离诀,眼中的情绪有些复杂:”温宪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以后不要再提!” 他迟疑了半晌,慢慢地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了半跪在地上的庄离诀的身前,然后,伸出手去,在对方愕然的表情中,拉起了他:”离诀,宫廷禁军统领的位置,朕只会给你保留着!” 这句话,段锦睿说的悠缓,却也郑重,他与庄离诀之间,有太多的过去,也许发生过不愉快,也许,他有一瞬间,是真的想要将庄离诀远远地隔开的,但是,他们终究是一起长大的,就像是他所说的,他很少有像是庄离诀一般信任的人了。 ”好好做下去!兵部的事情,很重要!” 庄离诀心底有丝喜悦慢慢地蔓延,只是,不待那喜悦蔓延满了整颗心,将其泡软,他的理智,却已经提醒他真实,段锦睿的器重是真,但是,想要他盯着兵部,进而护着柳墨言,却是更真的目的。 庄离诀闷闷地应了声是。 庄离诀离开了,他不知道,自己若是再呆在段锦睿身边的话,是否会失控,明明告诉自己已经放下了,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再成为让段锦睿厌恶的人,他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向着深渊滑行,沒有办法。 京城中大小酒楼无数,以前的庄离诀,只会去那些有名的酒楼,今日,他只想要静静地呆在一个不会遇到任何认识的人的喝酒的地方,细细地品酒,品尝着心底那份无法偿还的寂寞。 小酒馆地处一个拐角处的小巷子,地方偏僻,店面也很是简陋,小小的木头搭建的屋子,里面拼着几张桌子,沒有几个客人,庄离诀在里面算是很显眼的了。 他一碗碗地饮着劣质的烧酒,火辣辣的,烧刮着咽喉的酒水流入腹中,刺得嗓子发疼,眼睛发涩,只是这样,还是不能够醉,怎么办呢? 手伸向桌子上放着的大肚酒坛,手指揭起泥封,手腕使力,正要仰颈灌入,却在下一刻,被一只纤瘦的手挡住,庄离诀抬头,望着那个和酒馆的气氛格格不入的,斯文俊秀,文质翩翩的样子,可真够特殊的; 庄离诀抬起有些惺忪的眸子,迟缓地望着对方,然后笑了笑:”你,來了呀?” ”既然來了,一起喝!” 说着,他便要将酒坛拿起,使了使力,居然沒有拼过穆无疚这个在他眼中的弱鸡:”放手!” 庄离诀冷喝,穆无疚沉着脸,不止沒有放手,反而加大了手上的力气,将那坛子喝了一大半的烈酒全数拉到了自己一边,冷笑了一声:”一起喝?你以为所有的忧愁都能够借酒消去吗?我要是像你一般的话,现在坟头的草都长了有三尺高了!” ”我真的是沒有想到,我明明已经帮你把所有的首尾收拾干净,保证不会让你有损害,你居然会傻的主动将温宪公主所做的事情告诉他,主动去请罪,你可真的是为了那个男人不要命了!” 不知什么时候,酒馆中的人都已经消失了,小小的,狭窄的酒馆中,只有这一张简陋木桌之上,两个相对怒视的男子。 ”我如何,与你何干?你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宽了吗?更何况,我心甘情愿!” 庄离诀的酒意醒了许多,说话也顺畅了,面上的神情却不是很好,毕竟想要借酒消愁的人,最厌恶的便是将自己从半睡半醒,虚幻迷蒙的梦乡中拽醒的人。 穆无疚眉宇倒竖,纤瘦的手掌猛地一拍桌子,居然发出了很大的声音:”那我呢!” ”你心甘情愿,我呢!” 穆无疚斯文的容颜上遍布痛苦,他眼中的压抑与求而不得如此相似,庄离诀每日里都能够从镜子中看到,那是他自己的眼神。 张了张嘴,无声地无所谓地笑了笑:”与我何干?” 说着话,他放弃了想要再从穆无疚手中夺酒坛的行为,直接端起方才还剩下一点残酒的海碗,想要让自己不那么清醒一点儿。 穆无疚望着这个样子的庄离诀,颓废,绝望,无助,等着一个永远不会看到他的男人,青衣文士以着与自己穿着打扮完全相反的行为,打碎了某个人自欺欺人的冷漠。 唇,印在另一张唇上,酒水的气息,经过发酵,似乎不再那么烈烈,反而多了许多醇香,忍不住,穆无疚的手,揽住了庄离诀的腰肢,唇贴的更紧。 ”庄离诀,敢和我打赌吗?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我的,一定会的!” 穆无疚这样坚定地说到,不知是说给庄离诀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啪!”的一声,庄离诀手中的酒碗摔碎在了地上,指着门口:”滚!” ------------ 第一百六十七章 小心思 天宇二年,在历代之中也算是一个比较平静宁和的年份,新帝登基之后,致力于发展民生,很多从海外贸易交易而來的高产作物被运用于土地之间,百姓从一开始的不信,到作物产出之后的极尽喜悦,对段锦睿这位一开始强制推行新作物的皇帝从不以为然甚至是暗地里咒骂,发展成了人人称颂。 商业上,有别于前几代重农抑商的政策,不止是在一届的科举之中允许商人之后参加,甚至减少了以前众多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重新规定了一套新的税法,且大力扶持一些于民间有利的商业的发展; 本來这些政策不容易实施下去,但是,那一批天子门生却是天生的保皇党,段锦睿只要提出建议,自然有的是人帮他完善,不断支持。 短短一年时间,这一系列的举措已经初见成效,百姓安居乐业,也许是因为前几年各种天灾频频发生过了,段锦睿登基之后,意外地,那些天灾居然也不怎么出现,连带着人祸也因着大力惩治贪官,御史天下巡查,而渐渐减少,天宇年,却是出现了难得一见的中兴之势头。 唯一可虑的,便是宫中除了一个久久不曾见人,病重闭宫的皇后之外,还是不曾有一个妃嫔连带着连一个侍寝宫女都沒有出现。 这种事情若是往常,自然会惹得朝中议论纷纷,可是,在一年前,因为类似的事情,在朝堂上管不住自己的嘴,非要追着新帝不放,当时沒有怎么样,在后來,却因为各种事情,一个个或贬或谪,谁都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往这个敏感的点上戳,毕竟,大多数人忠君也是为了在皇帝面前挂上名号,为自己博一个更好的未來,有害无益的事情,很少有人想要去做。 只是,很少的人也是人,也有真正迂腐的以着忠臣自居的大臣,因为此事,多次具表,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甚至有些激烈的,直接便要去撞柱子,可惜的是,段锦睿在别的方面还会做做考虑的样子,然后暗自引导朝堂上的走向,达到自己想要达成的目的,在这方面,却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固执,他现在登基已经不再是初初上位,做什么都要仔细琢磨,现在,若是有人说这些,他都是当朝反驳,绝不容人多言,若是有大臣要死谏的话,杵在太和殿大门廊柱边的那些由庄离诀亲自训练出的宫廷禁卫也不是吃素的,要阻止四体不勤,养尊处优惯了的这些大臣们往什么东西上撞,一抓一个准,自然,段锦睿沒有忘记让禁卫们保护大臣们直到出皇城为止。 不是死在朝堂上或者皇城中,死了也白死,想要靠着死谏青史留名的老臣无奈,最后感叹,恒睿帝,脾气撅起來的时候简直便像是倔驴一般,这是那些一直坚持想要皇帝再纳后宫,因为段锦睿的固执己见,白费功夫,而越见苍老的大臣的原话。 柳墨言收到段锦睿传來的信,上面用着有些诙谐的语言描述着君臣之间的斗法,和段锦睿一贯的冷肃样子完全相反,让他看的是津津有味儿,提笔便写下回信,写的是边关趣事,草原风光,自己在这里有多么的受小姑娘欢迎,每次出城训练的时候,万人空巷之类的夸张的说法。 待到长长的仿佛还是有许多话未曾尽数诉诸信纸之中的那封含着思念的信写完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柳墨言伸了个懒腰,捏了捏自己发麻的手,心里思忖着,握笔果然是比握着武器艰难许多,对他來说,他这辈子,是做不了那种老老实实呆在一个地方埋首案牍的人,不过,这么一想,便想到了那个不得不和成堆的公文整日里奋斗的男人,柳墨言沒有在段锦睿身边安排耳报神,但是,只是想到连边关都开始传开來,实行的那些新政策,还有百姓生活的好转,便知道了段锦睿现在有多么的勤政。 整日里埋首公文,居然还抽出时间坚持十天半个月便给他來上那么一封厚厚的信,在这远距京城的千里之外,何其地困难? 还专门训练了能够飞翔如此之久的信鸽,跨越半个中原,却不是说些紧急军情之类的,信中谈天说地,不全是什么情情爱爱,他们之间,交流民生,时政,风光,人物,趣事,想到什么写什么,自在悠闲,一点儿都不觉得厌烦时间与空间相互隔离开的那份陌生,在每一封信到达手中的时候,便悄然地消散了个无影无踪; 只是,段锦睿真的像是他信中写的那样轻松吗?为了他,那个男人一直在做着被天下所有人所不理解的坚持,固执。 段锦睿能够在他今年有事未曾回京之后,沒有责怪抱怨,而是在每一封信中都让柳墨言轻松自在,将分离的苦楚隐去,尽是美好的日常,只是看着那些男人一笔一划写出的字,便有一种温暖在心间徘徊,这风沙苦楚的边关,仿佛也不是那么寒冷了。 越是对他好,越是不责怪,柳墨言便越是会在以后的某一日中突然察觉出來,开始无法安心。 本來觉得颇为感动,又有些自得的柳墨言皱了皱眉,自我反省。 越是反省,越是发现自己似乎越來越对不住段锦睿了,在他们定情的当口,在那个男人满怀着热情,期待着他们的未來的时候,他伸手泼了对方一瓢凉水,便那么坚定地离开了,寻找自己的自由,实现自己的价值,而且,这一走,便是一年多。 伸手将那一叠信纸拿在手中,一页页掀开,只剩下了最后一页纸未曾写满,柳墨言在自己的意识清醒之前,已经重新磨好了墨,幽幽的墨香在鼻端缭绕,淡淡的书页气息在周身环绕,男子手中蘸满了墨汁的湖笔,久久未曾落下。 他现在,能够做些什么呢? 帐外士兵训练的呼喝声不断,满含着朝气与热血,朝廷现在分发的粮饷虽然还是掺杂着些许不周之处,到底因为新设立的巡查御史的存在,而比往年里好的多了,士兵们有粮饷可以领,有冬衣御寒,自然是满含着憧憬与朝气,连他这个负责训练的主将,都跟着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边关现在的形势还算是太平,虽然有草原各个部落尤其以着图素为首,一直蠢蠢欲动,却终究忌惮着宋将军领着的这驻扎在此的十万大军,还有天险屏障,因为段锦睿的还算平静的提前即位,草原各部沒有找到像是上一世那样,段锦容匆匆即位,名不正言不顺,使得皇朝动荡,给人以可趁之机的好时机。 他虽然期待建功立业的机会,其实,也只是为了,能够配得上段锦睿,能够让自己在对方心中所占的比重更大,可是,这样长久的分离,是否是本末倒置呢? 最重要的,是那种想念,一日日加深,像是蛊毒一般,随着时日的流逝,慢慢地深刻入骨。 反正他还是有休息日子的,多**下那些手下,应该就能够帮着他分担些事情了吧。 “嘛!算了……” 柳墨言乍然失笑。 然后,在最后一页空白的地方,不再迟疑,手中蘸满了墨汁的湖笔,随着主人龙飞凤舞的舞动,一行潇洒的字迹跃然纸上。 “将信鸽送來!” 柳墨言朝外面喊道,亲卫很是机灵,不一会儿便捧着肚腹鼓涨涨,明显蹭了一顿好吃好喝的雪白鸽子走了进來。 柳墨言放在手上封存好的信纸有些不稳,差点儿掉到地上,因为,他忽然间,发现了一件事情:“原來那只信鸽呢?怎么换了这么一个东西?” “这就是那只一日能够往來千里的宝贝鸽子,不会有错的; !” 亲卫还不明所以,信誓旦旦道。 柳墨言道:“它现在的个头,还是信鸽吗?” 那分明是只肥母鸡。 “咕咕,咕咕!” 饱胀的肚腹中发出不满的声音,不知是否是因为听懂了柳墨言鄙视的话语,胖鸽子猛地飞起來,扇动了下翅膀,然后,在雪白的羽毛飞舞中,啪嗒一声,掉落在了桌子上。 “厄……” 满面笑容的亲卫迟疑地转过了脑袋,瞅了瞅经由自己喂食的鸽子,已经无事一般重新站了起來,它的皮毛油光水滑,昂头挺胸,神态很是威武,不过,好像真的有点儿,太胖了…… “是属下的错,请将军责罚!” 柳墨言看了看真心羞愧的手下,还有骄傲的无比凌然的鸽子,真是的,军营中再是努力喂养,也喂不出这样的体型毛色,估计,还是在宫中被段锦睿重视,所以像是大爷一般,长了这么多的膘! 方才的一丝恼怒,消散的很快:“不关你的事,你先下去吧!” 那只因为做了皇帝和他的信使,而被双方手下照顾的人好吃好喝喂养的白白胖胖,眼看着快要飞不动的鸽子,那双黑色的绿豆般的小眼眨巴眨巴的,故作可爱。 柳墨言面无表情地盯着它,忽然伸出手,按在鸽子的头顶上,那肃然冷煞的气息,蕴含着久经风霜历练出的的凶煞之气,明显不是什么人能够承受住的,更遑论胆小的格勒鸽子? 在小东西受惊想要逃开却不能的情况下,那小小的黑黑的绿豆眼都要直愣住了的时候,面目冷煞的男子,灿然一笑,然后,那只有力的,因为握着兵器日久而磨出一层厚厚茧子的手指,轻轻地,近似温柔地点在鸽子的小脑袋上:“我不管你现在有多肥,养着你的目的便是乖乖地把信送到!” 柳墨言说着话,温柔地将放着一叠信纸,且已经在里面折叠地尽量小巧的小小锦囊吊在了鸽子的脖颈上:“要是连这个都办不到的话,我不介意建议阿睿尝一尝红烧乳鸽的好滋味儿!” 格勒吱的一声,脑袋承受不住地下垂了一下,然后,在柳墨言威胁的眼神下,小爪子按了按几案,重新挺起了自己的小身子。 看着歪歪斜斜好容易升上了半空,然后努力地挥动了几下翅膀,终于成功地穿入了云层的雪白小点,柳墨言哑然失笑,他会一改对格勒的态度,只因为忽然想到,段锦睿有些洁癖,定然不会亲自沾手鸽子,估计还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各族被养成了这个样子。 他以后再对着段锦睿提起格勒的时候,那时候男人的表情,定然是很有趣,很美妙的,他很是期待呀! 待到再相见之时,那会是他收到的最有趣的礼物。 ------------ 第一百六十八章 战火 柳墨言这种恶劣的小心思,远在京城的段锦睿不会知道,他便是知道了,其实也只是淡淡挑唇罢了,毕竟,柳墨言的性格,他自始至终都深深地了解。 不过,现在男人沒有心思去揣测那些不靠谱的恶作剧了,他所有的心神,都安放在了那最后一张纸上,墨色与前面形成了些微对比的,一行潇洒恣意的行书:”我明年开春回京!” 只是这么短短的几个字,只是这么仿佛随口一句的话语,段锦睿却觉得心脏渐渐不受控制地跳动,他修长的指尖,一个字一个字地摩挲着那浅浅的,惟有他才能品出的思念与满足。 最下方,是另外一行蝇头小字,稍微不注意,便要忽视了去:”回來的时候,想要看到大美人阿睿,而不是一个因为整日忙于公务,未老先衰的老头子!” 果然是柳墨言的语气,一点儿都不客气,便是关心的话语,说起來,也像是挑衅一般,将最后这张信纸慢条斯理地折叠好,方方正正的纹路,很是仔细认真的样子,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平息心底隐秘的喜悦与激动。 自书桌暗格中取出一个金色镶嵌珠宝的华美盒子,打开雕刻着精致纹路的盖子,其中放置的,却不是如一般人想象的极致珍贵的宝物,仅仅是一叠有些发黄的被主人摩挲地失了光泽的纸张。 将那一页折好的信纸放入了最下端,阖上盖子,咔擦一声锁住,然后重新藏在暗格中,这一系列的动作,段锦睿都是做熟了的,冰冷如同雕刻的五官,此时此刻,在烛火明灭不定的光芒照耀下,仿似,染上了一层温暖而璀璨的光晕一般,格外动人。 将独属于自己的宝贝放好之后,段锦睿低头望向桌案,正好看到了一堆堆摞起來有小山一般高的奏折,他还有不少奏折沒有批完,才批复了一半,其中也许有些事情耽误不得,他有些懊悔自己沒有在傍晚开始之前便将他们批奏完,而不是后悔光顾着细细品味柳墨言给他的信,甚至将大多数时间浪费在发呆上了; 方才将人都打发走,为了单独一个人看信,现在想要赶快批阅奏折却发现沒有人伺候了。张了张嘴,还是沒有喊人,说实话,段锦睿更加喜欢的,始终是单独一个人的环境,那会让他有种安全感,若是有谁是例外的话,那个人现在也远在千里之外。 段锦睿皱着眉头卷起便是一件睡袍也做的精致华美的那飘逸宽大的袖子,很长时间不自己做冷凝,拿起墨锭的时候,有种陌生的感觉,只是,段锦睿到底不是那种真的什么都不会的被养废了的皇子王孙,除了开始的时候溅出一点点墨色在金色的袖摆之外,剩下的动作,自然流畅了许多。 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情,段锦睿想到柳墨言有的时候意外的懒散,发现自己多锻炼些能力还是很有用的,比起他回京之后,用一个陌生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去照顾他,伺候他起居什么的,都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比起以后心底堵闷,还不如从现在开始自己努力呢。 紫毫玉笔饱饮了墨汁,手中的笔划不停,眼睛,却随着时间的便宜,不由自主地瞄向寝宫中铜镜的方向。 瞄了一眼,距离很远,什么都沒有看到,失笑,他怎么傻了,都是男人,难道还要在意些外表之类的小小问題吗? 月色已经挂上了树梢之间,时辰是真的不早了,一直安静地守在外面的胡横已经进來小声地提醒过几次时辰已晚,该就寝了。 虽然知道胡横是为了他好,段锦睿以前都是不搭理的,总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沒做,奏折还要看,人员还要观察,政务还需要再考虑,现在,却是让胡横诧异的,居然在他提醒第三遍的时候,放下了手中的笔。 那支制作出來才仅只有几日时间的精致玉笔,因为长时间使用,都有些卷毛了,段锦睿扫了一眼还剩下一小摞的奏折,对着喜形于色地手快脚快地收拾着奏折,就怕他会改变主意的胡横,忽然要求道:”去拿面照得人比较清晰的镜子!” ”?” 胡横脸上打了个小小的问号,不过他的行动力很快,马上便想到了哪里有段锦睿要的东西。 段锦睿沒有等多大一会儿,胡横已经捧着一面巴掌大小的银质镜子回來了。 ”这是商路畅通之后,从海外來的什么玻璃镜,最是照得清晰,不过太清晰了,所以有些人觉得不祥……” 胡横还在解释,段锦睿已经毫不忌讳地从对方手中拿过那面小镜子,紧绷的面色,俊秀的深刻的五官,幽冷的眸子,他从來沒有这么清晰地看到过自己的样子,段锦睿却沒有什么好奇心,其他的地方看起來沒有什么特殊的变化,让他在意的,是鬓间闪烁的一点光芒。 若不是段锦睿细细的,认真地寻觅,眼睛一眨间,可能便忽略了过去,可是,他看到了,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便再也不能够忽略过去,甚至是,越看越明显,越看越刺目。 ”这是什么?” 冷涩的声音响起,悠悠荡荡,恍如鬼魅; 段锦睿的身上散发出更形寒冷的气息,阴风阵阵,让身子僵住的胡横,有种身处于外面天寒地冻的不怎么美妙的滋味儿。 胡横倒是想要偷偷拽下來藏起來,宫中都是这样伺候的,可惜,段锦睿那双眼睛,就那么看似冷静的冷冷地盯着,他不敢动。 ”皇上,这个,可能是因为您最近太过劳累,才会出现一根这样的头发,找苏太医看看就好了,沒什么的,谁都会这样……” ”您看奴才,这才多少岁,也就是比您大上个那么四五岁而矣,那脑袋上,可已经能够找到不下二十根的白头发了!” 他现在真的很想走人好不好,段锦睿懒得听胡横在那里歪扯,他的手指抚到那根白头发,啪的一声,扯断,扣下银质手镜:”胡横!” ”在!” ”朕记得翰林院中有不少闲散在家,沒有合适职位的年轻人,这些人不能总是闲置着,你拟旨,朕要设立一个有司衙门,以后便协理政事,参赞吧!!” 恼怒,朝廷养着那么多的官员,每年里还有新人上任,为什么便沒有一个尽心尽力的光是干实事的人?只要想到自己大部分的时间全部耗费在从那大堆的华词美句堆砌成的奏折中找出他们所要禀奏的事情,是多么的费事,段锦睿就有种耐心全消的感觉,为了不让柳墨言真的在回京的时候,见到的是个未老先衰的段锦睿,他决定,还是马上将这种浪费时间,浪费精力的事情想办法解决为好。 柳墨言不知道因为他的一时戏言,京城中再次掀起的波澜,他现在也沒有心思去想那些了,原來以为只是小打小闹,为了劫掠些物资而不安分的那些部落,其实是早有预谋的,他们花费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让边军习惯于他们的出现,甚至视为理所当然,其中牺牲的人数不少,可是,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宋将军所镇守的永宁关自然是固若金汤,可是,永宁关周围,其他互为屏障的小关卡,却是沒有名将镇守,也沒有那么引人注目。 遇到敌军袭击,这于那些小关隘而言,简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便是有幸派出了报信的人,也不会第一时间受到重视,更何况,呼延修石,这个被柳墨言视为大敌的人,他既然卷土重來,出招了,又怎么可能是普通人挡得住的? 除了永宁关之外的其他五个关隘短短的一晚之间,便已经易主,以永宁关高大的城墙还有那十万大军为主,紧紧地扼守着草原通向中原的关键之路,其他五个较小的关隘,则是屏障,也是后勤保障,他们的地理位置,以前若是有益的话,那么现在,当呼延修石占据五处关隘之后,他将曾经属于永宁关的屏障,变为了无隙可乘的囚笼。 图素联合其他几个草原上只是稍逊于他们的势力,发动二十万大军压境,宋将军误信求救之言,欲要亲自率军去救,柳墨言心觉有异,劝阻宋将军,老将军固执己见,因为前來求救的是自己认识多年的同僚,因此,深信不疑,军令如山,碍于两个人上下级的关系,柳墨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将军率领三万大军出城,他最后唯一能够做的,便是加强戒备,理清城中是否还混入了敌军奸细,将城中所有的食水都集中看守起來,最后,派出好几路人马,向京城还有临近的有兵士驻守的城镇传讯。 柳墨言沒有危言耸听,果然在五口关中宋将军被呼延修石所陷,所带三万大军全军覆沒,其本人也身受重伤,多亏柳墨言暗自派出了自己手下的死士,拼死相救,才逃回了永宁关; 敌军二十万,据五座城池,而自己手下的十万大军,却因为自己的失误,失陷了三万将士,导致本來便危险的处境更加岌岌可危,伤势太重,加上自责,还有压力,这位多年來镇守边关的将军,最终还是在围城第十五日,撒手人寰,临终之时,一直代替宋将军守城的柳墨言正式受命,暂领宋将军的职务,负责全城事物。 接下來的一段时间,仿佛是一场噩梦。 刺杀,制造混乱,杀害百姓,补给被断,食水下毒,假扮乾朝士兵,诱敌深|入陷阱,种种手段,阴谋阳谋,正面侧面,层层递进,呼延修石仿佛是一个戏耍着猎物的猛兽,不断地逼近,不断地崩溃被围困之人的神经,而自己,在一旁好整以暇地欣赏这一出大戏。 守城第十八日,城中七万士兵,亡一万五千人,重伤七千三百人,轻伤者,不计其数,这还是因为不论外面敌人怎么叫阵,柳墨言始终坚守不出,以着高高的城墙为依靠,才坚持了这么许多时日,在数倍于自己的敌人面前。 城门之上,城门之下,一片血色弥漫,柳墨言和呼延修石的视线,隔着那层层的人群,隔着那随风起舞的旗帜,相互交融,其中,沒有人退却,沒有人,想要失败,他们之间,注定有一个人要死! ”将军,城中的粮草快要不足了!我们是否要缩减兵士们的口粮?或者征用城中百姓的粮食……” 副将面上染着黑红相间的色彩,跑了过來。 柳墨言回头,肃然着面容:”封锁消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个消息,其他的,按照往常,不要多做些什么,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安定的人心!” ”可是……” 副将面色还是仓皇,柳墨言肃然的面上染上点笑意:”放心,朝廷的粮草不日便会到达!” 名为格勒的胖鸽子,只要它真的是神行千里的宝鸟,那么,这场战争,他起码能够做到不输了! 天宇三年,初春,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便这么打开,图素联合草原众多部落,侵袭边关,以着呼延修石为联军统帅,一日下五城,于永宁关顿步,柳墨言临危受命,以着七万之人,与敌军二十万相互对持,其间死伤无数,据守城墙,坚不出城,传回京城朝廷,纷纷就其怯战的问題议论纷纷,建议下旨褫夺其临时总统领的职位,另外选贤任能,扯皮,是中原朝廷经历外族入侵最擅长的能耐。 只是这一回,坐在这朝堂最高处的主宰是段锦睿,他压抑住了自己想要将柳墨言从边关调回來的冲动,督促户部尽快筹备粮草,兵部加紧征集可用军队。 段锦睿的支持,來的正是时候,十七日之后,柳墨言留下一万人做出平日里守城的样子,带领剩下所有的人,绕远路,从他很久以前便研究出的能够到达王庭的路线行去,直捣图素皇廷,除了图素皇帝和他最*爱的小皇子逃开之后,剩余的皇族中人死伤被掳无数,是其皇室百年來,从未曾有过的大劫。 呼延修石被劫后余生的君王三道金牌,终于召了回去。此战,柳墨言成名天下。 ------------ 第一百六十九章 幸福 柳墨言直捣黄龙,且逼迫的呼延修石不得不回朝面对自己震怒的父亲,还有那深受*爱的可能将他安全取而代之的皇弟。 呼延修石走的时候,自然是不甘心的,他将自己二十万大军明面上开拔而走,实则,有五万人马在自己的心腹带领下,潜伏在永宁关四周附近,只待得对方松懈开关,柳墨言不知道他的计划,却从来是一个谨慎的人,尤其是面对呼延修石这个敌人的时候,越是探查不出异常,越是有异。 他在将俘虏的众多人质带回永宁关之后,所做的,便是加强城防,严禁出入,每日里操练士兵,丝毫没有急切的样子,甚至,连京城中下达的让他回京请功的旨意,也不予理会,为了这件事情,朝堂中又是一阵激|烈的口诛笔伐,若不是段锦睿压制的话,柳墨言这样的做法,便已经可以直接以着拥兵自重,心存谋逆的罪名而治罪了。 柳墨言不知道京城中的波涛汹涌,他也不需要知道,今生,他相信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段锦睿,不会掣肘他,不会怀疑他,因此,除了对不能够履行对男人的诺言抱歉之外,柳墨言所做的,便是更加频繁地巡查边关。 呼延修石派在边关的探子将柳墨言的情况回报,自然缺少不了京中活动的那些挑拨的话语做了无用功的事情,让他差点儿咬碎了一口牙,却因着补给不足的原因,不得不将自己的那支伏兵撤回,只是,最后,不甘的男人,还是留下了一支隐秘的精英队伍,为了以后的翻盘。 曾经被鲜血与死尸所覆盖的边关,随着时日的流逝,慢慢都恢复了以往的宁静,除了那些家中丧了亲人的,百姓商人官员脸上有了笑意,似乎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曾经这里留下的血迹斑斑,他们记住的,是柳墨言打退了异族联军,是柳墨言重创了图素王庭,是柳墨言,帮着他们重新恢复了安居乐业的日子。 柳墨言在霜寒料峭的日子里离开的京城,又是在冬日飞雪的时节回京,他给段锦睿说的回来的时候是待到春|光好时节,与君再相逢,因为战争的原因,归期早已经过去,一日复一日,直到现在的冷风瑟瑟。 柳墨言没有和自己身边押解俘虏的众多护卫兵士一起走,而是在临近京城的前一日夜里,抛开了所有的人,独自骑着神骏的黑马,向着皇城的方向而去,归心似箭。 城外十里,有一座小小的凉亭,夏日里消暑解乏休憩都是很方便的,只是,冬日雪花飘零,那小小的四角凉亭,翘起的飞檐之上,簌簌的雪色浸染,感受到的,是直扑全身的寒意。 柳墨言停住了马,远远的,望着那快要与周围雪色融|为一体的凉亭,看着那在隐约的火光中,*直着腰背坐着的男人,那一刻,所有的寒意,被心底燃起的幸福,所覆盖。 男人如玉的面颊上,绽放出的,是一抹极致动人的笑靥。 心有灵犀一般,明明,他下了马,无声地接近,玄袍男人却是在他的身影方方自风雪中走出的一瞬间,回转了身子:”回来了?” ”嗯!” 幸福,有的时候只是如此简单,在风雪交加的夜晚,你思念着的人,愿意等待着你的归来,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仿佛,你只是离开了那么一小会儿的时间。 清冷的月色下,霜白的冰雪间,一袭玄色,与一袭淡紫,渐渐地化为了一道细长的影子,不分彼此。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一百六十九章 幸福)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