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第1章 逃官 范平秋这一生仕途多舛。 想当初春华之年,范平秋也算个人才,一十七岁中状元,一十九岁入翰林,二十一岁入内阁,短短五年,一路从司计侍郎做到刑部上书,官居正三品。 不过可惜后来藩王刘熙造反,金銮殿上称“朕”的换了一个人闪婚少校宠小妻。是的,范平秋才做了不到一年的尚书,侍奉的君主就换了个人。 刘熙虽然是通过造反才称的帝,但难得却是个仁明之主。破城时没血洗都城,称帝后也没屠官示威:“苍生百姓,仍安居乐业;文武百官,仍各守其职。吾命天龙,自如日月,当泽披天下。” 刘熙是个反贼,却是好皇帝。 宣和第一年的朝野十分平静,除了几数个自动请辞的官员,大家似乎都挺淡定。 但古语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其中的汹汹靡定,阴风暗涛,又有几人能看得透呢? 宣和二年,内阁首辅突然暴病身亡,大理寺连死因都还没查清,新任内阁首辅就已开始呼风唤雨了,自此之后,范平秋的仕途便开始了它“多舛”的传奇。 宣和二年,范平秋因反对北上平匈奴,认为时机不对,与内阁首辅梁业年当庭相争,莫明最贬,官降至刑部侍郞。宣和三年,因被诬渎职,又降至礼部司务。同年,又因“不知所谓”的罪名,竟被派到膳房洗碗。当范平秋差点要撞死在灶头以死雪辱的时候,原吏部尚书告老致仕了,当时的御史大夫苏自清提携了他,奏书上请,竟一手将范平秋再提携到了吏部尚书之位。 这一手可谓起死回生。 可惜范平秋“生”了还不到半年,当时提携他的御史大夫苏自清突然就被扣了个“谋逆”的大罪锒铛入狱。此乃赤果果的欲加之罪,但当时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挺身说话,只有范平秋拍案而起,连连上书谏言为其喊冤。 不用多久圣上的旨意便下来了:黜尚书之职,流放岑山,十年之内,不得再入长安。 同年,苏自清以谋逆之罪被凌迟于午门。 范平秋收拾了细软,携了妻子,满脸沧桑地出了长安。他临走去了午门的刑台,秋风萧瑟,那台上只有秋叶如雪,及一滩干涸的血渍。 范平秋对着刑台弹了一首《高山流水》,苏自清啊苏自清,可知男儿有泪不轻弹,我这一哭,可值得你黄泉路上取笑了……范平秋喃喃着这个名字,抹干眼泪,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长安。 风萧萧兮啊……易水寒。 范平秋被黜之后,在岑山做了一介农夫,出日而做,日落而息,远离了那吃人的官场,是另一番清风明月。 这样的日子平静了十三年。 宣和十二年,范平秋其夫人诞下一子,名无讳。老来得子,这算是这十几年来唯一一桩喜事。他先前已夭折了二女一子,心里自然把这个儿子当宝贝看了。 宣和十四年,范平秋迎来平生第二桩喜事:从都城传来消息,十三年前御史大夫苏自清谋逆一案竟被平反,听说皇帝震怒,揪出了当年促成此案的始作俑者,共计七十二人,最后流放七人,贬官十二人,其余的罚禄三年。 这量刑可谓轻如鸿毛过水,但真若论起罪责来,当年听信谗言凌迟了苏自清的宣和帝,岂非得自刎谢罪? 听说皇帝又追加苏自清为廉善公,谥号粹德。范平秋闻此消息,心里只是轻笑,这再多的身后之荣,也换不回一个活生生苏自清了。这世人能还他个清白之名,已是苍天有眼,范平秋仰头长叹,算他范平秋有福,这一生算是可以死得瞑目了。 没想到,才过了没几个月,更大一桩喜事又凭空砸落在他脑门上:那天范平秋打开自家破旧的木门,迎来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范氏平秋,在官期间,为人清正,闻名青锁,特加封为刑部尚书,即刻入京上任,不得有误末世第一丧尸女王最新章节。钦此。 范平秋稽首跪着,耳中嗡嗡直响,几乎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念圣旨的太监见他许久不动,连忙上前扶起了他,口中已唤着“范大人,可以谢恩了。”,范平秋只觉得这声音好似九天云外传来,飘飘忽忽不真切,一股脑儿却将陈年往事给带了出来,他站起来,那太监脸上细细的白粉令他想到那些阴险毒辣的嘴脸,他脑中气血翻腾,身子一晃就要倒下去。 那太监连忙扶住了他,顺了顺范平秋的胸口,哎哟着体贴道:“范大人这是怎么了!”旁边范平秋的夫人将范平秋半拖着到榻上歇息,转头道:“老爷他这是高兴坏了,歇息一会儿自然没事。” 那太监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塞给夫人,道:“这是给范大人路上用的,是小的一点心意,望夫人笑纳。”又道,“夫人也不用推脱,以后在宫里,说不定还有要让范大人照顾的地方。” 那人说着便往外走,指着门外道:“这一匹马,四个侍从也是皇上赐的,会护送范大人进京去。我已将圣意送至,此时便要立即回京归旨了。”他说着进屋向范平秋请了辞,范平秋此时顺过了气,起身给那太监施了个礼,嘴着说着劳烦了劳烦了,又道,今日天晚,我明日便走马进京,大人可要在我这留宿一晚? 那太监瞧了一眼这破旧的屋子,嘴里连道不敢敢,说着又塞了一锭银子给夫人,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告了辞,出门后便带着自己的人马离开了。 范平秋见那太监走得远了,与门前的几个侍从说了些客套话,进屋坐下,拿着那敕书呆呆地看。他的夫人走过来道:“老爷怎么愁眉不展,这难道不是喜事?” 范平秋看了一眼在坑上睡得安稳的小儿子,道:“这个官呀……我不想当了。” 他的独子已两岁有余了,才到刚会学话的年纪。范平秋将独生子抱在怀里,道:“官道无常,我老了,经不起什么岔子了。” 他的夫人闻言竟也不吃惊,只问:“老爷不开玩笑?”范平秋道:“不开玩笑。”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眼看着门外天色渐渐泛黑,范平秋打发那四个侍从在门外守夜,自己悄悄在屋中收拾了细软,抱着儿子,与妻子越窗逃官了! 范平秋前半生都在当官,但他在祁山当了十三四年的农夫,脑子大概早已被稻田里的渠水侵蚀得生锈了。他只想着官道险恶,却没想到他这样抗旨逃官,乃是大不敬的死罪。 他带着妻子从后门偷溜时,还牵走了自家院里的毛驴,他知道这一去可能路途长远,还揣了许多冷馍在包袱里,之前那太监送给他的几锭银子,当然是更妥善地系在裤裆里了。 两人连夜走了十几里,夜已入得深了。到了码头,范平秋本欲坐船南下,但想到在这深夜叨扰了船家,别人追查起来,岂不立即暴露了行迹?于是不假思索道:“不走水路,走陆路。” 他的夫人掂了掂怀里的儿子道:“走陆路得翻过那阎王嘴,那处土匪横行,说不定就被劫了!” “土匪也是人,这深更半夜的也得歇息啊!”范平秋斥道,“哪能天天遇上这倒楣事儿!”他揣了揣怀里的包袱,不听劝阻硬往阎王嘴的山脚下去了。 但范平秋的脑子确实是生了锈了,他忘了土匪不是常人,就算歇息了也会有几拨站岗放哨的。倒楣事摊上了就是摊上了,可不论良辰吉日的。 于是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范平秋夫妻两人揣着包袱怀着银,啃着冷馍骑着驴,在山脚下走了还不到七里的时候,突然就被土匪给劫了! 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 第2章 囹圄 说实话,范平秋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这几天下了雨,山顶上的泥石滚塌下来了。却没想到冲下来的是一帮五大三粗的糙老爷们。范平秋还没来得及跑,连人带驴就被撂倒了。他只觉眼前一片漆黑,翻天覆地折腾后,才意识到自己被套了布袋,现在正被土匪往山上劫呢! 他耳边听到妻子的尖叫和儿子的哭声,心里慌成一片,却喊着“别慌!别慌!”他真怕这帮丧尽天良的土匪一不烦耐,将他的妻儿一刀捅死了。 这帮人扛着他不知走了多少路,范平秋身子突然一轻被砸在地面上。头上的麻袋哗得被人扯开。他的夫人刚喘了口气,眼见着被一众带刀的土匪围着,心里吓得六神无主,她怕到极点,脑子更不好使了,竟大声道:“哪来的土匪?!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我老爷可是要去京城当……”她口中“官”字还没出口,便被范平秋死命捂住了嘴巴。 这情形,嘴里若敢嘣个“官”字,只怕死得更快。 为首带刀的人打量了一眼范平秋,指挥着身后的几个道:“去,搜搜他身上可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不用搜!”范平秋大喝一声,几乎将几个土匪吓了一跳,道,“我有!”他说着自动解开了裤裆,竟从里面掏出来一锭黄金,一锭银子。他将东西乖乖奉到那土匪脚底下,道:“我身上值钱的就这么两锭东西了,各位大爷行行好,且放了我们一家子吧!” 众土匪哎哟一声,显然是许久没有这样大的成收了。带头的那人捡起两锭金银,激动得简直热泪盈眶:“大当家的一直说我没本事,我今个儿总算了出人头地了!”他低头看了一眼范平秋,蹲下身体,眼中含着荧光,范平秋差点以为他要说什么感激的话,却听他冷不丁道:“他身上许有更值钱的,兄弟们,给我搜!一条裤叉都不能放过!” 众人得令蜂拥而上,几数便将范平秋扒得一丝不挂了。 几个土匪抖擞了他的衣服包袱,却尽是些破烂玩意儿,里头的首饰也极廉价,根本瞧不上眼。众人将范平秋扫荡完了,都不禁去看缩在墙角里的那对母子。 不想范平秋突然大喝一声,上去一把拨出了为首土匪身上的佩刀,众人被被他的气势惊得吓退了一步,范平秋赤身裸体,浑身散发一股王八之气,他手握着冷凌凌的长刀,喝道:“谁敢动我妻儿!我跟他拼命!” 为首的土匪一愣,打量了范平秋几眼,忍不住笑起来,他手一挥,对身边一五尺大汉道:“去,把他给宰了。” 那人闻言便拨刀往范平秋走去,范平秋哆嗦着双腿,仰望着那人,突道:“且慢!”他放下手中长刀,道:“我有个主意!” “我有个叔伯,在祁山经商,家中极有钱。待我写封书信给他,让他拿重金来赎我,如何?”他道,“你将我们杀了,也不过几具尸体,还得劳烦动手埋了。何不多等几日,多赚些银子?” 为首的是寨子里的三当家,闻言道:“说得有理。你将你叔伯的家址告诉于我,我差人送信去。”范平秋说好的,又道:“于我纸笔,我帮你写信。” “不必。我们寨子里自有人会写信。”他转头吩咐道,“叫范安写一封勒索信来。” 旁人听了,揣测道:“可这点上范安怕是睡了……” “睡了就叫起来!”那三当家喝了一声,旁人只得道是,连忙出牢去了。不过几时,果然拿了封信来。那三当家接过手递给范平秋,道:“你看这样如何?” 范平秋接过那信,竟意外见得一手好字,端庄瘦劲,自有神韵闪婚少校宠小妻。这样的字拿来写勒索信,真是白瞎了写字的人。范平秋叹了口气,将那信对折了,道:“没有问题,八百两我那叔伯肯定出得起的。你将信送到祁山高店范家,我家里有几个兄弟,自会带你去取赎金的。” 那人记住了家址,看了一眼三当家,问:“这事……要不通告一声大当家?” “这点小事还要告知大当家,瞧不起我这个三当家的是吗?!”那人极识趣,再没说什么废话,利麻出门送信去了。 结果送信的人去了三天也没见回来。 三当家的觉得事情有些不对,眼看着瞒不住了,才将此事告知了大当家。说是前几天在道上劫了个人,小赵送勒索信去了,到现在没见人回来,如何是好? 大当家亲自到小牢里看了范平秋,见他衣衫褴褛,还连带着妻儿,便教育三当家:“一看这人就没什么钱,家里肯定比我们寨子还穷,你劫了就劫了,还费事要什么赎金,能赎出钱来才见鬼了!想必小赵是没要到钱,才没回来。” 那三当家闻言道:“那……要么就将他杀了算了?” 范平秋猛一抬头:“求各位大爷再多等几日,赎金定能要回的!”他说着跪着走了几步,性命不保之下也顾不得什么节操,当场就给这土匪头子嗑了几个响头。 此时突从他怀里掉出来一纸卷轴,大当家眼尖,瞧了那东西一眼,问:“那是什么?” 旁边的三当家鄙视道:“不过几张纸,必然不值钱。”范平秋低头瞧了一眼,连忙将那纸卷往怀里揣了,附和道:“对对,这东西不值钱。”那大当家见他神情紧张,便道:“拿来我瞧瞧。” 既然大当家的这么说了,便有人进去拿,不想范平秋拽着那一纸黄卷,竟然不肯松手,那人喝了一声“放手!不然现在就要你命!”,范平秋没法子,只得松了手。 那大当家展开纸轴,轴头角质,葵花锦面,边印龙笺,表裹二层黄纸。看上去倒极像那么回事。可纸上到底写了什么?一帮子土匪没一个识字的,大家面面相觑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好,满寨子七八十个汉子,还有一个识字的。大当家当即立断道:“叫范安来!” 传言下去,不过多时,从那牢房门口轻手轻脚地探出个人头来,范平秋抬起眼珠子扫了那人一眼,只见那人穿着身粗布青衣,头发用干净的丝布扎着,竟是番书生模样。那人笑眯眯扫了众人一眼,问:“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那被唤大当家的将手书的纸卷递给范安,问:“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范安一手接过,只扫了一眼,面上唰得泛了白,连脸皮上的笑也淡了,大惊地看了地上的范平秋一眼,“哎哟”了一声道:“是哪位祖宗把这人给劫了回来?!” 众人被他吓得没了声音,许久才听三当家道:“是我……咋了?” “你可劫了个不得了的人回来。”范安道,“这人是走马上任的京官,正三品的大官。” 三当家的不信道:“哪个大官上任不是威风光彩,哪有半夜三更偷偷上任的大官?” 范安道:“此乃皇帝的受官敕书,还有得假不成?” 众人闻言,眼睛直刷刷地往范平秋身上戳,范平秋浑身抖得如筛糠似的。许久之后,便听大当家的道:“那……劫了已劫了,放归是绝无可能,只能杀了吧。” 三当家喏喏道:“我劫他时正是深夜,也没有旁的人,现在杀了,神不知鬼不觉末世第一丧尸女王最新章节。” 众人面面相觑,便有一人往牢里走了进去,范平秋摇头道别别别!事情不是你们想的这样!但那人根本不听他说什么,拨出长刀便对范平秋砍了下去。他旁边的夫人哭着,对着牢外的众人磕头,眼见那刀已劈到范平秋的脑瓜上了,她竟不顾自身安危,飞扑上去抱住了范平秋! 这一刀斩得凶猛,刀尖落在这妇人的脖颈上,鲜血四迸,范平秋的夫人当下便没了气。那被唤做“范安”书生见此情景,忍不住侧过脸去。 躲在墙角的两岁孩子见此情景,此刻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范安循声望去,才发现那墙角里还蹲着个小娃娃。那挥刀的人翻起那妇人的尸体,正欲再将范平秋杀了,却听范安道:“且慢!!” 他身旁的大当家被他突来的一声吓了一跳,斥道:“怎么了?!” 范安嚅喏了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范平秋见他书生面善,趁机飞扑出去抱住了他的腿,大声道:“先生救我!你我有缘同姓,往上几百年说不定是一家呢!” 范安被他说得心里一抖擞,道:“要么且放他一马……” “不可!”有人立时打断了他,“这人是朝庭命官,你现在放他一命,哪天他若从这寨子逃出去,带了人再杀回来,我们这寨子里的七八十条人命还不够他塞牙缝的!岂容得你在这时候有妇人之仁!” 是呀,这人还是刑部尚书,玩的就是律令刑法、徒隶按覆的手段,哪天若真要跪在此人堂下受审,所受之苦岂会及现在之万一? 范安道:“二当家说得极是。”他话音刚落,刀手便抓着范平秋的领子往牢里拖了。 范安不忍直视,哆嗦着道:“我怕血,先退了。这点上还得去教小公子写字呢……”他说着急急转了身,忙不迭就要往外去。不料此时外间突然传来动静,有人跌跌撞撞地冲进来道:“大当家!寨子被官兵给围上了!” 众人一惊,二话不说便往牢外去。范安抢先往外走,他在门外高处往下望了一眼,寨门外已打成了一片,目及之处,可见有马队正陆续包抄着上山来。范安眼力极好,他看那官兵穿着黑色的练甲,完全不是以前那些好发的地方衙役,心里揣测着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几位当家的从身后上来,便有人道:“这好好的怎么惹来这么多官兵!”范安道:“必是冲着牢里那人来的。” “如何可能?!”三当家抓着范安道:“我掳了这人,神不知鬼不觉,这官兵如何知道?!” 范安只想一头撞死,“我不知道啊!”他想了一想,突然想起些什么,问,“你昨个晚上叫我写的信,不会就是为这人写的吧?” 那三当家的被他一语点醒,突然就明白过来了。原来是昨晚那一封勒索信捅破了天,才引来了这来灭顶之灾。 “哎呀!就是那封信!范安,你为何要写那封信!” “三当家的,是你叫我写的!” “你写的时候难道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吗?!” “我写了那么多勒索信,我岂料这一封会不对劲!” “……” 范安道:“事已至此,大家赶紧从后山逃吧,此次非同小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话音刚落,便有一人大声道:“当家的,后山已被堵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第3章 丁忧 范安道:“事已至此,大家赶紧从后山逃吧,此次非同小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话音刚落,便有一人大声道:“当家的,后山已被堵了!” 众人一愣,那大当家扫了一眼山下,突然拉了范安到一边。他抽出自已防身的匕首递给范安,道:“回去看着小周,此次若真有不测,你便带着我儿自顾逃命,不用管我们。” 范安愣了一下,强做悲痛咽哽道,“一定一定……”说话间转身就要逃命去,却不防被当家一手又给提了回来。“但你这个人没什么诚信可言,更没什么读书人的节操。”范安听着心里直打鼓,心道你可千万别叫我发毒誓。 大当家的道:“你就发个毒吧,说你会以命护我儿周全。不然,便让你父母在黄泉之下受尽十八层地狱之苦你好,上校爹地。” 范安猛吸了一口凉气,心道好个逼死人的毒誓。他范安这一生不信神佛,却信从自己嘴里吐出来的诅咒。这一世也没什么牵肠挂肚放在心上的东西,他百无禁忌,却独独一个孝字不能做一点让步。 他心中极不甘愿,却仍也发了这毒誓。 大当家听他说完了,回头大喝一声道:“拿上家伙,跟他们拼了!我们这几条贱命都是捡来的,与这些官兵换,难道还吃亏不成!”他身后众人大喝一声,抄了家伙便往山下冲。这些江湖山匪,从来也没把性命当回事,此时拿着刀送死去,浩浩荡荡,简直可称豪气干云。 范安将匕首揣进袖子里,也来不及看山下一眼,脚步如飞便往寨子深处的竹屋去。 小周是大当家的独子,也才三岁大,刚学会写字。其母死得早。这大当家自身做的是杀人抢劫的活计,心里却指望自己的儿子做个读书人。当年范安随着乱民被这帮土匪掳来,被逼着在这土匪窝里给这小子当教书先生。 范安进屋抱起小周往后山去,才走了几步,远远却见有人往这边包抄来了。范安心道不妙,连忙往回路走,他思虑了一会便往竹屋墙根去,那墙角的灰土被他刨开,竟露出一方洞口,里头本放着他私藏的一些赃物,此时身危之时,哪顾得钱财这等身外之物,他将那赃物都掏出来扔了,空出了空间,将两岁大的小周放了进去。 小周自小跟着他,对他十分信任依恋。他任范安将自己放进这洞里,眨着眼睛问:“范叔叔,你要做什么呢?” 范安道:“许叔叔说要跟你玩捉迷藏,我将你藏好了,他就找不到你。” 小周看着范安,道:“外面好大的声音,爹爹在做什么?” “你爹爹他在打坏人,打跑了坏人就来陪你玩。”他说着捏了捏小周的鼻子,轻手将那洞口的木板合上,再用沙泥将木板细覆了一层。 他倒是想逃,但瞧着情形怕是逃不掉了。这帮土匪若是因其它原由被招安了,许还能逃过一死。但现下背着谋杀朝廷命官的大罪,却是板上钉钉地活不成了。他脑子紧崩到了极点,心想着决不能就此认命。 他活了二十八年,弱冠之时正遇上刘熙造反,家乡旻县整个被踏平了,当时家毁人亡,只范安一人命大活了下来。这么多年他流过浪,逃过荒,经过多少大风小浪都没死成,却要在今天把性命交待了不成? 范安站了一会,转身快速往寨牢里赶。 范平秋还被关着,牢里已没了看守的人,范安进去时他正在撬锁。范安走过去,沉着脸抽出了匕首,抡着劲一刀砍在那铁链上,那铁链应声而断。 范平秋正想着这人难道是来救自己的,不想这人走进来将他一把按倒在地面上了。 范安长着一副书生俊俏模样,气力却是不比哪个土匪小。他用膝盖抵着范平秋的胸口,一手按住范平秋的脖子,道:“范大人,对不住了。你不能活。”他说话间右手举了匕首,不待范平秋说话已一刀捅进了范平秋的脖劲! 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一旁的泥巴墙上,范平秋猛得挣扎了一阵,却被范安捂着嘴愣是叫不出声。他的身体早就不好,这劲儿一过很快便没了气。 范安抽出匕首,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体如受冷般颤抖。“范大人,莫怪我心狠,这寨子里的七八十条人命,总抵得过你一条吧。”他说着够下墙上的火把,去牢桌上收罗了火油散在牢里。 范平秋瞪着眼睛死不瞑目,一旁他夫人的尸体已经僵硬冰冷了。范安抖着手滚着周围的干草垛,余光突然却瞥见墙角蹲着个小娃娃。范安顿时如见鬼般吓了一跳,连手里的火把都差点扔了出去。 他一心只想这范平秋不能活,竟忘了这人还有个两岁大的儿子军宠,首长的百变辣妻!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杀了这娃娃的身生父母,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范安紧了紧手掌,弯腰将地上的匕首捡了起来,他如履薄冰般走到那娃娃跟前,慢慢举起了刀身。 范平秋的儿子不哭不闹,不知是吓得傻了还是本身是哑的,只睁着一双圆眼看着范安。那如葡萄似的两只眼睛在范安看来,却像是地狱里阎王判官的凶目,看得他背上冷汗直冒,双腿直打抖擞几乎要站不住了。 苍天啊,你可要逼死我了!这做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范安扔了刀身,转过身去不看那娃娃,只快速点着了牢里的干草,逃也似地出了牢门。 他实在下不了这个手,便想着让这大火一把烧了干净。 那牢门桌椅什么的本是山里的梧木做成,本身枯松,不像红木实沉,一旦着起来便烧得极快极旺。这寨子的屋子到处都是随手连搭的茅草屋,一屋起火,顺着南风,一下如水着地般蔓延了开去。 范安放完火在屋前站了一会,这山下的土匪看来已经被抓得差不多了,眼见着那官兵已一拨一拨往这寨子里来。他眼里火光冲天,想着那小娃娃蹲在墙角的模样,胸口绞痛着却走不动路了。 他范安真是枉读了二十多年的圣贤书,如今不仅杀了朝廷命官,竟也对稚子幼童下得了狠手。这么多年的孔孟仁义之道都白读了,大当家的说得对,他这人是没什么节操贤贞,却也没想有朝一日会做出这种畜生不如的事,这罪过算他下十八层地狱受尽阿鼻酷刑也不够赎的。 范安简直要哭了出来,他僵站了一会,只得又往火屋里冲了回去。 范安光棍一个,这世间最爱惜的莫过自已的性命,他当然不会想去当什么英雄,但想到那无辜的小娃娃要被自己活活烧死在牢里,是非道义像是把刀狠狠戳着他的良心,纵然他自认为铁石心肠,此时也觉得生不如死,简直后悔为人了。 范安冲回去的时候,牢火已经烧着了那娃娃的衣服,火苗噌噌往上窜就要烧到那娃娃的脸了。范安一脚踹进去,用衣服快速将那孩子一裹就往外冲。他动作极快毫不拖泥带水,但出屋时身上仍着了火,他扯下衣服就地打了几个滚,却突见不远处有官兵往他这边跑过来,他心下一惊,也顾不得身上的火了,抱起孩子便往山后跑。 他火烧屁股地狂奔了几步,却终究被身后的官兵追上了。他心道这下完了,待会被捉住绝不能招供自己的寨子劫了朝廷命官。 他想到此也不逃了,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他拍了拍屁股后的火苗,打开怀里的衣服看了看那个孩子,这孩子的脸被烟火熏黑了,所幸衣服穿得厚实,并没有烧伤。 身后的官兵追上来将范安团团围住,范安以为自己会被五花大绑地押下山去,不料那为首的官爷打量了他几眼,竟问:“范大人?” 范安心中一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马上的男人。灰袍黑靴,,半身练甲,原来是附近的城内护军。这些杂牌兵不是由朝廷招募,早年战乱时由县府自招做安护之用,人数不多,但凶悍却不比正规军差。 这为首的军爷不知道是从哪个县里临时调派过来的,显然是没见过范平秋,抓完了土匪追上山来,老远便见范安抱着孩子从牢屋里跑出来。这满山的土匪个个五大三粗,身高力壮,突见着这么个身弱胆小的,不禁便以为是范平秋了。 范安此时的脸都被烟火熏得辨不清五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那军爷见他愣着,便下马来拱了一拱手,道:“小的陈铭,在景洲闻城任六品校尉,听闻范大人即将进京上任,却被此处的土匪劫了,是以奉知洲之命前来营救。小的来迟,范大人不要介意重生之农妇惹桃花。” 范安愣了一愣,他喉咙了咯咯了两声,突然瘫坐在地上,哭天喊地嚎了起来:“你现在来还有什么用呀!我的夫人她……她……她已经被这帮土匪给杀了!”他说着一把楼过范平秋的儿子,“可怜我的儿子才两岁了,这转眼间竟没了娘,这可叫人怎么活呀!” 他说着突然站起来,指着面前的军爷,斥道:“白景润这知洲是怎么当的?!竟这样放任当地的土匪,都敢劫到朝廷命官的头上来了!若尔等再迟来几刻,我死了,看他如向圣上交待!” 他抱着范平秋的儿子,嘴里念着要奏报皇上云云,揩着身上的火灰往自己脸了抹了抹,呜呜着声音又要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似乎有很多妹子在看到后面的时候会冒出一些问题,我把这些问题放在这一章一起说一下: q1:范安为何要杀范平秋,他是丧心病狂,脑子有病吗?作者你竟然要立这样的人为主角,是想说杀人放火才会有好下场,好人都应该去死是吗?作者你三观不正,作者你没有底限…… 解:俺好冤枉,其实在文中我已经提到过了:他倒是想逃,但瞧着情形怕是逃不掉了。这帮土匪若是因其它原由被招安了,许还能逃过一死。但现下背着谋杀朝廷命官的大罪,却是板上钉钉地活不成了。---------范安当时的想法是,不能让这些护军知道他们掳劫了范平秋,就算抓到了也决不承认,那唯一的办法就是毁尸灭迹。这与大当家当时知道这人是朝廷命官时的反应是一样的:放不绝不可能放了,只能杀了吧。 因为这些人已经杀了范平秋的老婆,如果范平秋被救了,这些土匪还能活吗?小周又怎么办?而且当时范安也不知道范平秋是多么清正廉明,他哪知道范平秋是这么一个好官? 范安不是英雄,当面临生死决择里,求生是本能,何况还有这寨子里这么多条人命。就像他杀了范平秋后说的话:对不住范大人,我寨子里七十多条人命,怎么也比得过你一条吧。 q2:范安杀了范平秋,范平秋的儿子不会找他报仇吗?作者你脑子掉线了吗?根本忘了这茬事儿了是不是? 解:范安杀了范平秋,那时他的儿子才两岁,我觉得两岁的儿子对生死并没有很强烈的概念,对报仇这种强烈的感情还没成形吧?如果你把范平秋想像成一个婴儿,是不是可能理解得更方便? 再者,就算范平秋的儿子对范安有恨,他才两岁,杀得动范安起码得再过七八年吧,是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但素!各位妹子请注意,俺这篇文写的是范安与李见碧的爱情史啊,如果分出一支来特别渲染那小儿子对范平秋的仇恨,你们喜欢看吗? 我也说了,这文里两个小儿子只负责买萌,不负责报仇,范李的故事时间轴只有短短的两三年,很快就有结局了,等范李有了结局,范平衡为的儿子也才五岁,拿得起匕首去杀范安,那得第到第二部是不? 所以说,一个故事里想说什么,是作者在把握,作者没有拿出来说,并不是说这个事不存在,只是不想在某些分枝上浪费笔墨而已。而且报分血恨的事,大家看着也不舒服吧。 q3:范安动不动就哭,还是个男人吗? 范安是个无赖,哭只是做做戏,表示一下。如同我们说一句话,加个感叹词而已。自古书生多眼泪,其实古代人还是会哭的,尤其是在皇帝面前。不过如果大家觉得不能理解,我还是让范安少哭吧,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 以上,如果大家还有什么逻辑方面的问题,都可以问,我会一一解答的。 谢谢大家对俺的支持。 赏众妹一吻~哈哈 ------------ 第4章 雨赐 那军爷倒也不心慌,沉着道:“这帮土匪为祸多年,此处的知县也派人来剿过匪,但凭府衙那点兵力实在奈何不得。知洲今年开春还说起过剿匪的事。小的该死,知洲的马轿已往这赶来了。” 他亲手将范安扶起来交给一边的侍从,道:“范大人受惊了,且到山下歇息一会,等我收拾了这些匪徒,便护送范大人进京。” 范安知道这戏不可做得太过,一不小心可能就露了端倪,于是佯装哭泣着默默闭了嘴,只紧抱着范平秋的儿子往山下走了。 “给我再往里搜,看看可还有漏网之鱼!”为首军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范安向身子一抖,心道此刻大当家的小儿子还在屋后的浅洞里关着呢,可千万别给搜了出来。 下山的路到处都是寨子里兄弟的尸体,范安一路走着,只觉得目眩神迷,他本怕血,如今看着这一路的断胳臂断腿儿,几乎就要昏倒了。 旁边的人道:“范大人,你可走仔细了。小心别摔着。” 范安紧抱着范平秋的儿子,哆嗦着嘴唇问:“这寨里的人可都死了?那几个土匪头子呢?” “没有,活捉了十七八个,捆着押在山下了。小的这就领大人去看。” 范安住了脚,忙道:“我不去不去!那些个匪徒太过凶悍,我见了他们心里害怕。那些人当着我儿的面杀了他的身母,我不能让我的儿子再受这样的惊吓。” “大人放心,那些土匪现在已不能动大人一根毫毛。大人身任刑部尚书,掌刑狱大权,如今这些人的生死不过大人一句话。”那人凑近道,“这土匪本应由交给知县处斩,若大人觉得量刑过轻了,可将其交给大理寺,那处的刑法定可叫人后悔为人。” 范安垂下眼睛,他不知如何接话。两边的侍人见他身体摇晃不定,都十分殷勤地伸了手,几乎是驾着他将他拖到山下去了。 范安远远就见着大当家的跪在山下,此刻那人正被五花大绑着,身后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弟兄,能正经跪着的不过七八个,正被一圈官兵用长矛制着。 那大当家显然也看到了他,两人四目相对,范安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口,心道你可千万别在这时候叫了我的名! 大当家的显然也是一愣,这范安使了什么神通,让这些官兵左右前后小心地扶下来,竟还呼前喝后地侍候起来了?他身边一众弟兄个个睁大了眼,被这情景惊着,只觉得脑子里水和浆糊咕噜噜搅成一团,寻不到一点可清楚明白的地方[猎人]小丑,放开那只魔术师!。 范安身体僵硬,汗如雨下,他大气不敢喘地盯着大当家。四周都站着官兵,他不能明着说话,也不敢挤眉弄眼,无措之中只能傻站着,却觉得魂飞天外,就怕这群土匪里有人张口喊了自己的名字来跟自己认亲。 他觉得自己的性命就被轻乎乎地叼在这群土匪的嘴唇边上,这会儿要是有人张一下嘴,呼一口气就能把他的命给吹散了! 奇怪的是众人面面相觑后竟无人开口,为首的大当家盯着他怀里的孩子,也没说话。 这大当家显然知道范安怀里抱的不是自己的孩子小周,但他沉肃着面容,却也没问。 那侍者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把椅子,扶着范安让他坐。他的面前正跪着寨子里的匪徒,范安心虚,屁股都落不踏实。他兀自安静了一阵,试探着问旁边的随从:“这陈大人准备如何处置这些人?” 那人弯腰拱手道:“先押回去,入了县牢随大人吩咐便是。”他道:“大人若要凌他三百刀,小的保证决不会少一刀让他死,我们县里的处刑人可一点不比京狱里的差……” 范安身子抖擞着差点都坐不稳了。“本官身为刑部尚书,掌罚罪事,生死岂可儿戏。一切以大宣王法律令为上,我若徇私枉法,岂非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那侍者听着,显然没听明白范安要说什么。他吱嚅着,也接不上话,范安继续道:“当今圣上是千古仁君,司礼律令都以仁为重。当年乱世之秋,这些人也是为了活计才走到今天这地步……”他说到此处莫明动情,竟呜呜地哽咽起来了,“此非人过,乃是天地不仁啊……” 旁边的侍从思想自然达不到范安的境介,见他哭得伤心,连用“大人英明”,“大人说得极是”这场面话来附合他。 范安止住了哭声,道:“叫陈大人回来吧,我看这寨子里的人也捉得差不多了,我身上多处受了伤,再不就医怕就熬不住了。”他说着便指使一旁的随从去叫陈铭回来,此时山上一阵燥动,便有十几个步兵从寨子里结队而出,听一人喊道:“这儿捉住了一个孩子!” 范安脑里一片空白,他唰地站了起来探头去看,果然就是小周!他只觉得全身气血噌得冲到了心口,挤得他的心都要炸开来了。他脑中乱成一片,正想着如何是好,对面的大当家却已经按捺不住冲了上去。 他大声喊着小周小周!父子情深,旁边三四个官兵竟都按不住他。 陈铭从众兵身后上来,旁边的随从冲上去,七手八脚硬是将大当家的头给摁到地上了。小周一路就是大哭着过来的,此时已经哭得没了力气,他小小年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朝地上伸着手,声嘶力竭地喊着爹爹。 大当家的侧面被摁在沙地里动弹不得,那血红的眼睛直直睁着,正落在一旁的范安身上。 范安被那眼睛盯着,好像一条白绫勒着他的脖子,他要是再无动于衷,就要窒息而死了!他下意识大吸了一口气,喉咙里咯咯了两声顺顺嗓,嚎啕一声突然大哭了起来。 这一哭可谓惊天动地,想让人不注意都不行。陈铭走过来问:“范大人,你哭什么?” 范安道:“我看这两人父子情深,不免心中大恸。纵然这匪徒十恶不赦,但稚子无辜,不免心生怜悯。” “难得范大人深明大义。”陈铭道,“大人放心,大宣刑律有言,七岁为悼,八十为耄,悼与耄者,虽有罪不加其刑,此小儿不会有性命之忧。” 范安啜泣了几声止了哭。“我知道。但此小儿有此父亲,以后即使不死,也注定毫无前途可言了。大宣律令有言,其罪至死者,儿孙三代不得入京仕,不得入大商,不得入贵府神烬。”范安道,“子曰仁者幼人之幼,我看这小儿与我儿一般大小,实在不忍让其就此断送了前途。” “本官在此求陈大人网开一面。”范安站着给陈铭行了个大礼,道:“将这小儿交予我,便当从不曾在此山见过。子曰君臣于民,当怀父母之心。我以后便是这小儿的父亲。多谢陈大人今夜搭救之恩,救了我范家两个儿子的性命。” 陈铭做事不像京城军将那般死板,又是常年远离京城的人,自主决断惯了,一两条性命他根本不放在眼里。范安这样的请求虽不符律令,但难得却合人情,合天理。当下便道:“范大人是刑狱之首,这判生判死自然是听大人的。” 范安泪眼婆娑地谢过了陈铭,小心翼翼上前去将小周抱在了怀里。 那大当家在范安身后,突然大喊了一声“范大人!”,范安身子一抖转过身去,只见大当家还被摁在地上。他抱着小周上前几步,低下头静站了一会,道:“你要说什么?”大当家的脸还是被侧按在沙地上,范安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得他道:“多谢范大人。” 范安没接话,只紧了紧手上的小周,往陈铭走了过去,道:“我要即刻下山。”陈铭问:“这些匪徒当如何?”范安答:“按大宣律令,当如何就如何。” 陈铭陪着范安下山,将他安排在自己的府邸,又请了城中郎中给两个小儿看伤。 次日,陈铭加派了人手送范安进京。范安的衣服在寨子中已被火烧得没法穿了,陈铭特地命人做了新衣给他。那护送之人中有四个是之前宣旨太监留给范平秋的,曾在范平秋的老屋里见过范平秋一面。当时从山寨送出来的勒索信,正是这四人收到了,才捅到了知府护军这里。 这四人次日重新见了范安,不禁瞧了又瞧,四人内心打着鼓,面面相觑了一会,道:“范大人换了新衣,人年轻了十岁,整个人看上去与前几日全不一样了。” 范安大惊失色,他最怕的就是有人识得范平秋。他虽顶着范平秋的名,那脸却和范平秋长得天差地别。范平秋死时已经三十八的高龄了,这十几年在外种田耕做,皮肤黝黑粗糙。而范安才二十过八,与之相比实在俊俏了些。 看似可瞒天过海,实则漏洞百出。只需有个人说一句:“你根本不是范平秋”,稍加追查,伸手一拨便可见底。 “尔等还敢说?”范安听着这四人的话,强制镇定,道:“我问你们,你们奉命护人上京,若我那晚在土匪窝里丢了性命,你们准备如何交待?” “督护不力,是失职之罪。”范安道,“重则斩,轻则黜。你们出身内军武侍,却护不得一人周全,论罪当免。” 四人面面相觑了一会,这人对朝廷刑律,官阶体统都成竹于胸,说话咄咄逼人却令人寻不出半点不是,难道真是十三年前闻名朝廷的刑部尚书?当下便跪了道:“大人恕罪!” 四人惊疑着,却又听范安道:“好在我大难不死,也是你们的功劳,虽有过失,但将功补我,我应赏你们才是。”他一撩袖袍往马车去了,“不过一切等进京了再说。” 这四人刚提起的心才放了下来,心道定是前几日天色昏暗,记错了范大人的模样。于是再不多言,恭请着范安上了马车,一路往长安上任去了。 范安进了马车放下幕帘,坐了一会才发现自己背上早渗了一片冷汗。他的两个“儿子”正坐在马车里,昨晚受了惊,又哭了一夜,喊了一夜的“爹爹”,现下还眼泪涟涟的可怜模样。好在这两个小儿岁数不大,都才两岁,说话尚不清晰。否则范安这谎怕是早被捅破了。 范安叹了一口气:这人想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啊…… 作者有话要说:  喵~谁敢再跟俺说“贱婢”,俺就爆她菊……(抠鼻严肃脸) ------------ 第5章 初遇 范安想过要跑,自己能在剿匪之事中逃过一劫已是祖上积德,自此顶替范平秋进京去当刑部尚书?他想都没想过。这馅饼砸在他脑门上自然是好事,但要从头到尾吃下去,他还怕自己胃口小,一不小心给噎死了。 范安身思敏捷,寻个什么时候离了这些侍从的视线,一路跑了倒不是没可能。但现下他拖着两个小娃娃,既然认了当儿子,叫他如何狠得下心撒手不管呢? 范安还犹豫着,那马车却日月兼程地进了长安,不日就将到尚书府了。 午时休息的时候,范安站在河道旁边发呆。护送他的那四个武侍走过来,在身外一丈处绕着坐下啃馒头。自从上次这范大人被土匪劫去大难不死后,这四人对他就多了几个心眼,生怕他一时离了视线又出了什么岔子,这几日几乎是寸步不离,连上茅房都在门外候着。 范安站着站着,突然冷不丁一头栽了下去,旁边的侍从只听啪然一声水响,抬头看时河边的范安已没了人影!那四人大惊失色地跑到河边,为首的二话不说就栽进水里,幸得绕城河的水不急,那人三两下就把范安给捞上来了。 四人将范安在地上放平,他的两个儿子从马车里出来,呆呆地站在车毂旁看。 那四人将范定翻趴在自己膝盖上,在他背上使劲拍了几下。范安还想装死,奈何那武侍的掌劲实在凌厉,他要是再不醒过来,内腑要被拍碎了。他心里苦涩无人可说,喉咙里咯咯了两声又要哭了出来。 四人一脸不忍地看着范安,问大人你这是何故?怎么会这么想不开呢?又哭什么? 范安想说我不想入进京,怕前脚进了京城,后脚就被人认出来,按个冒充朝廷命官的罪名被拉去午门斩首了。我怕得要死,所以才哭。 “我刚才在马车里看着我儿,想到我刚刚死去的夫人。我未为官时,她与我吃了许多苦,如今我做了官,她一点福也没享却死了。”范安道,“我心里愧疚不已,真想跳河随她去了算了……” 那四人听了,嘴里安慰着范安,说大人对夫人情深意重,夫人在天有灵必然欣慰不已的。心里却想着赶紧将这范大人送京了事,如此一哭二闹三跳河,指不定明天又要耍出什么花样来呢。 这四人紧紧照看着范安,连夜赶路进了城,在次日天明到了尚书府。 府里的丫鬟随从一应俱全,早做好了准备要迎接新官上任的范大人了。范安下了马车,低着头拢着两个小儿子,惊惊颤颤地进了大门。 他走过庭院,善堂,官厅和绣楼,被一众翠摇朱颜的奴婢扶着走在这红墙黛瓦之中,本应飘飘欲仙人生得意之时,而他却冷汗直冒,心里七上八下地打鼓,这情形,好像被黑白无常牵引着往地狱里去似的。范安回了回头,身后重重漆门深重肃冷,一望竟看不到出口了。果然是侯门一入深似海,范安想:他这是回不了头了么? 范大人新官上任第二日,刑部尚书府便门庭若市了。各路官员顶着各种名义要来“见过范大人”,那大门口都被官轿和见面礼堵得挤不进人了霜指天下全文阅读。 范安命人关上大门,自个一人躺在床上,任凭家奴来报某某大人在门外求见,一律称病回绝了。 那些人在大门外侯了两天,始终也没见到范大人的玉面,最终也就悻悻而回了。 这些见风使舵,趋利而来的官员都低他几品,范安当然可以不见,回头指不定还能落个清正不阿的好名声。但有一人的面他却怎么也避不了的,这人便是当今圣上,一纸文书将他提携至此的人。 按照惯例,新官上任三天后当主动请见,只有由皇帝亲授了官印,才算正式交接了职位。范平秋的授官敕书在阎王山上被一把火给烧了,此次面圣,还得让圣上着史部再赐一书。 第三日清早,家奴早早就替他备好了马车。范安抱着必死的决心入了帘。这皇帝定然是识得范平秋的,自己往那一站,说不定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早知道这一日要来,日日都在恐惧中渡过。现在死到临头,反而想开了。反正他范安孤家寡人一个,死了也就死了,若是皇帝发了怒要诛九族,大概也找不到其它人。他已想好了,要是被拆穿了,就老实供认小范是范平秋的儿子,小周才两岁,罪不至死,今后如何,听天由命去吧。 范安进了皇城边走边想,不过几刻已到了御花园。指引他的宫人说皇上正在风灵亭里下棋,到了月洞门前,叫范安站着自己通报去了。 范安远远见着那着明黄常衣的人倚在亭中,与身旁的太监说说笑笑。那宫人通报了几声,那皇帝便往月洞门这边看了一眼,虽隔着百丈之远,范安却觉得那目光如淬过火的刺刀,几乎要将他一刀捅穿了。 他终于又忍不住害怕起来,那宫人得了命小跑过来,说陛下让大人过去。 范安心中嗵嗵直跳,迈开一步才觉得自己腿都软了:这临死之刻当真比死亡本身还要让人恐惧!范安想,他今日若还能逃过一命,发誓以后再也不做这样的亏心事了! 引路的太监将范安领到亭台下,细着嗓子说陛下,尚书范大人到了。范安上前两步,撩了袍扑嗵跪了,道:“臣范平秋见过圣上。”他行着大礼,额头抵在手背上,恨不得永远不要抬头。 “平秋来啦?”皇帝的声音沙哑着,并没有想像中的肃冷刻薄,“此间不在銮殿,不必拘礼,起来吧。” 范安不想起来,但那皇帝竟然起了身,亲自过来扶他了!皇帝的手触到范安的手背,范安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忙不迭地起了身,垂首站在一边。 皇帝眯着眼睛看了一会范安,许久没有说话。范安只觉得自己都被看得断气了!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干脆现在就跪下来交待,却听皇帝道:“十余年不见,爱卿……却并未如何见老啊。”他说着又转了身,道,“而朕却老了……” 范安这几日担心受怕,整个人被恐惧熬得面黄肌瘦,还留着些许胡渣和浓黑的眼圈,虽然来时梳整过,却仍是一副饱经沧桑的疲累模样,当下不仔细看,都要以为他快四十了。刘熙当年造反称帝时已经五十六岁高龄,做了皇帝后操心国事,反而老得更快,如今也到步态龙钟老眼昏花的地步了。 范安才缓了一口气,刚思量着要如何接话,又听道:“当年苏自清一事,你可还在怪朕么?” 范安知道苏自清,却实在不知皇帝指的到底是哪一桩,心道莫非是近年刚被平反的谋逆一案?他略一思量,跪下便道:“臣不敢。臣只知身在朝庭,当誓死为陛下效忠。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此乃天理之道,君臣之信。” 皇帝听他说话笑了几声,范安听不出他这笑到底是什么意思。抬眼只见皇帝斜倚在华椅上,伸出手指对自己点了点,长叹道:“你呀……说话到底是变了。当年爱卿一开口,直来直去,生生就能逼死个人。” 范安忙闭了嘴,他心里哆嗦着,生怕圣上再提出更多“当年之事”,他并非范平秋,来回几句,指不定就漏了馅穿越之修仙。皇帝看他垂首站着,体态甚是拘紧,便也挥了挥手,轻道:“算了算了,你去吧。” 范安抬了头,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皇上,心道这就完了?他心下狂喜,直直一跪叩首道:“臣告退!”说罢撩了袍衣,几步连忙退走了。 这皇帝竟然忘了范平秋的模样。范安退出月洞门,擦了擦额上的汗,心道上苍保佑,祖上积德,回去得多烧几柱香才是。 他拍了拍胸口,此时园中一阵清风吹过,吹得他身体一阵发冷,才发现原来自己背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得湿了。 范安走了几步,脑子就开始迷糊起来了。他这几日精神都紧张到了极点,如今劫后余生,终于可放心喘口气了。这一口气喘得急,令他五脏六腑都难受起来,回去指不定得大病一场。 东风吹送,满袖盈香,范安慢慢走着,脚步一浮突然一头栽倒了!他这一跤摔得极重,好似整个骨架都散成了碎渣拎不起来了。 范安在地上趴了一会才回过气来。他慢慢挣扎着,两手扶地正要撑起腰来。 此时突然一双手,轻轻抓着范安的胳臂一起,将他扶好了。 范安开始以为是这宫里的太监,刚想说多谢公公,抬起眼来却连忙闭了嘴。 来人黑紫袍服,身织烟峦,透着一股冷肃高清之气,而容色如玉,眼里含着极淡的笑意,一眼看去,端得是荷净凉生,石冷风清之态。 范安心里咯噔一声便看得傻了。这人的容貌,神韵,乃至耳边轻浮的细发,都长得如此对范安的味口! 范安脸上挂着抽搐的笑,呆呆盯着面前的人忘了说话。 难得这人竟不见怪于他,眼里仍挂着淡定的微笑。他身后的太监几步上来,对着范安道:“范大人,这位是御史台的李大人。”又道,“快见了礼吧。” 范安耳边嗡嗡做响,迷离着眼睛如视烟峦雨嶂。春风吹送,满园杏花桃李都浮起来,随着范安一颗心恍恍忽忽往九宵天外飞去了。 “范大人!”那身后的太监大喝了一声,范安吓了一跳,神绪被猛得拉了回来。他看了那太监一眼,回过味来似的哦哦了两声,拱手道:“见过……见过李大人。” 这人对着他又扶了一扶,那白玉如修的手指轻轻触了触范安的衣袖便收了回去,道:“不必多礼。” “新任刑部尚书范平秋是吗?”他道,“改日定登门拜访。”他由太监领着,显然也是要去见皇上,路上偶遇范安,并没有长谈的打算。他见范安许久不回话,便往左一步要绕开他往前去。 这□两旁栽着半人多高的虎刺梅花,李大人走过时,那花刺竟将他的下衣摆给勾住了。那太监眼见着,忙要弯腰给他去解,不想一旁的范安眼疾手快,竟忙道:“放着我来!” 那太监被他一撞,竟踉跄地退了几步。 范安腰下身,仔细将那衣摆解了出来,又用手抚了抚才放下,抬起头傻呵呵地笑:“好了好了……” 这李大人脸皮薄,被范安这么一侍弄,不知是生气还是难为情,脸上竟浮起了红晕。他未说一语,转身便往月洞门去了。 范安心驰神往地看他远去没了踪影,心想着这是哪位李大人来着?这大宣满朝如他这般的歪瓜裂枣中,竟还长着这么一株碧叶芍花? 作者有话要说: ------------ 第6章 死谏 范安心神飘忽地回了尚书府,他的贴身丫鬟名唤元珠,范安浑身汗渍,早早洗漱了身体,唤她过来,问她今天两个小公子可有认真读书写字。元珠说大人的两个小公子天姿聪慧,还难得地乖巧听话,今天还被教书先生夸赞了。 范安觉得这话听上去马屁味道略浓,却也只笑了笑。他歇了一口气,又想到什么事似的问元珠:“你可知道有位叫李大人的?只二十出头的模样……”他想说模样极是俊俏,但又怕此话显得轻浮,便呃了一声道,“挺有意思。” “这朝廷有许多‘李大人’,不知大人问的是哪一位?”元珠想了一想,道:“莫非是内阁侍郎李长川李大人?这人在朝中极有名声,确实挺有‘意思’。” “李长川?我也只是御花园遇见,着急也没问。””范安笑着,兴致勃勃地问,“为何极有名声?” 元珠道:“只是听别人说过,这个二十出头便进内阁做了侍郎,别人不敢讲的话他敢讲,别人不敢做的事他敢做,大家都说枪打出头鸟,锋芒过露,这官必做不得长,但这人做了三年侍郎,却从未出过事。” 范安问:“还有呢?”元珠斟酌着,她这丫头片子机灵得很,话从来不多说,便道:“元珠只知道这些,旁的不知晓了,也不好说。” 范安也不追问,便道那算了,我就随便问问。 其实他压根就问错了人。不过这是后话,范安当下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如今他顶着范平秋的名字在这做着刑部尚书,却连范平秋到底何许人也没搞明白。 他现在已经进了这尚书府,又面见了圣上,再跑已太晚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他真带着两个儿子弃官而去又能跑到哪里呢?他如履薄冰,步步维艰地走到如今,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上次从御花园出来,他就觉得身体不好。次日果然病了,他紧闭大门,告假了三日,却没敢在屋中闲着养病。他派人往范平秋当年所在的洲府去,将范平秋的户籍档案抄了一份,又命人往史部去讨了朝廷官员的花名册日日细读,眼睛瞥过“李长川”几字,想到当时御花园中的景像,一颗心又飘飘忽忽地浮了起来。 他这病就是吓得,清清静静养了几日便又生龙活虎了(死神+网王)黑崎全文阅读。他官拜三品,理当日日朝圣,如今身体无恙,便需按时上朝了。 范安任职第五日才第一次上朝,下人早早替他备好了马车。到得洪武门前天都未亮。天未亮,但百官已至,那洪武大门口早挤满了人。直至五鼓初起,大门缓开,众人往千步廊去,列火满门,轩盖如市。 范安随众而走,却怎么也没见着那位“李大人”。 直过了金水桥,五品以下官员止步,那人才算少了些。众人列队,有人注意到了范安,便有人上来道:“这位是刑部新任的范大人吗?”范安突听有人叫他,忙低头拱手道:“见过见过。” 那人见他要走,连忙更大声地叫住了他,旁的几位起先没注意,现在都转过脸来看。 范安额上又冒了冷汗,只憨厚笑着却不敢抬头。此时突然冲过来一人,范安眼见着他满面红光,势大气盛,下意识往后躲了一躲,不想那人上来一把却握住了他的手。 范安心一抽,见他穿着紫色朝服,下摆绣着金色独科花,虽不知到底是什么来头,却清楚知道这人的品级必在自己之上,他刚想弯身行礼,却不防那人一把箍住了他的胳臂,非常热切道;“原来是范大人,哎,你上任几日怎都不曾来我府上探望?只说你病了,身体可还好?我府上有位大夫,医术极好,哪天你过来,我让他替你整治整治。” 这人的语气轻松,拍着范安的肩,脸上带着笑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与范安有多熟识。周遭几人都围上来,满面笑容地看着这两人,范安正莫明其妙着,突有人上来道:“这位是内阁首辅梁大人。” “啊……”范安受宠若惊,忙道,“下官范平秋,见过梁大人。” 他话音刚落下,突见从金水桥的左侧又过来一队人,内阁的几个官员转过头去看,脸上的笑容立即淡了,喧闹的声音也静了下来。 这是御史台的人,都察院设在宫城的东南角,每日进朝总比内阁的人晚来几刻。那一队大约有七八十人,只有为首的十几人过了桥,范安眼睛一飘,心下一喜:那为首的,不正是前几日在御花园见过的李大人么? 那人走上来,法冠朱衣,紫裾纁裳,透着一股子肃冷,而体态修长,腰身清瘦,又是一番羸弱易欺的模样。 那李大人却并不说话。他在队列之中站定,只往范安这边稍稍看了一眼。 范安抬着头,正与他四目相对,绫花竹节,萧萧如寒水,只一眼,便将范安的心呼地勾走了。 范安脸上的笑又抽了起来,他想走过去与李大人说几句话,但旁边的梁大人却偏拉着他不放手,他还没来及说什么,从鎏殿中已响起了宣朝声,众人听到那声音都站好了队,静言往前走了。 范安想,不急不急,等退了朝,再上去与他搭话。 这官员上朝,基本上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但今日不同,也可说范安有幸,第一次上朝便见识到了这些书生笔臣最极品的一面。 范安在朝上听这些大人启奏来去,脑中大概知道了今天这些人要讲的事:现任大理寺卿杨谦被指在处理一件大案时徇私舞弊,贪污受贿。被都察院抓到了把柄,一纸奏疏告到了皇上那里,要求罢了杨谦大理寺卿之职,改任良臣许昌一。 杨谦是内阁首辅梁业年一手提拨,听闻此事,拍案而起,指都察院诬陷忠良,图乱朝纲。内阁与兰台素来水火不容,此事已胶着了月余,如今两方人马都快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双方都积压着怒气,就准备在今日决个雌雄了。 自刘熙称帝以来,这种事就没在他眼此底下歇过,他早看够了这些朝臣的你来我往,心里着实烦透了魅世鬼王女魔:妖临天下全文阅读。他心里知道要这些官员个个清正廉明是不可能的事,只要不做得太过,贪点也就贪点,他睁一眼闭一眼也就过了。 但此次杨谦偏让都察院抓到了把柄,那弹劾的奏疏如雪片似的将他的御案都要埋没了。那李见碧是什么人,一旦认定了便如蛇毒般咬住不松口的,证据确凿面前,刘熙身为天子,更不能纵法,于是朱笔一挥:着都察院,法办。 一石激起千层浪,却没想今日大浪将至,把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范安给泼了一身。 范安自然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刘熙眼见着底下庭争越来越激烈,龙袍一挥道:“退朝!”底下群臣见龙颜已怒,惶恐不已,一下都默不做声了。 圣上自顾离了龙椅,底下人面面相觑。有人建议说那就明日再议,说完便有人陆陆续续地退走了。范安眼见着李见碧出门没了人影,起脚连忙想追上去。不想那内阁首辅梁业年又好死不死地拉住了他! 那梁业年道:“众人不能走!此事今日定要出个结果。待到明日,史部敕书一下,再救杨谦便晚了!” 范安心道:你要救便救,拉着我做什么!但染业年是内阁首辅,尊卑有序,范安实在也不敢忤逆了他。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是律法重中之重,他李见碧才借当年苏自清一案杀了刑部尚书,如今又欲去杨谦而后快!他这是想独揽三司,将大宣法权玩弄股掌之上吗!国养士二十三载,我大宣文官便真是书生百无一用,任这小人为所欲为么!” 此时突有人喊道:“众人随我去谨身殿为杨谦上请!圣上若不应允,便以死相谏!” 范安打了一个哆嗦,心想这人谁呀,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但百官却似受到了这几句话的鼓舞,呼啦啦便往谨身殿去了。那殿中的太监见此气势汹汹的模样,连忙去报告了皇上。 范安被拉着到了谨身殿前,众人撩袍而跪,大声哭诉起来。这一跪少说也有七八十人,那哭声震天,穿过九宵要把里头刘熙的耳朵给哭破了。 果然不过一刻,便有太监下来传了旨意:圣上已察众人心意,杨谦循私一案,会酌情处理的。众卿先回了吧。范安想:这皇上说的不是几句废话么。此时已有人哭累了,道:“大家要么便退了吧,想必皇上会从轻处理的。”话音一落,便听染业年斥道:“不可!今日皇上若不下旨意,众人便不能走,如此半途而废,有何官节可言!此事不只关乎杨谦的性命,任乌台那帮人跋扈下去,尔等哪天落了都察院那小人之手,可有人愿意如今日为汝上请喊冤!” 众人闻言都驻了身,淫威之下,想走也走不了了。范安心知此事不同儿戏,一旦惹怒了里头圣上,将是杀身之祸。他啊地大呼了一声,道:“我突地想起来家中有要事要去处理,先行一步,待办完了便回来随众人继续上请!”他一手甩开梁业年,起身便往左掖门跑。 此时从身追上来一人,几步挡住范安,竟道:“今日谁敢不上请!我们就打死他!” 范安抽了一抽,心道这是是赤果果的强盗行径!大家做官都不容易,你说要打死便打死了,还有没有王法!那人恶狠狠盯着范安,道:“出了什么事便由我李长川担着!杖节死义,有何可憾!” 范安心里咯噔一身,心道原来你才是李长川,果然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至今没出事,原是由内阁首辅撑腰的缘故吧。 他才反应过来,被众人骂了这么长时间的李见碧,才是他心念的那个“李大人。” 范安真想一头撞死,他钦慕那人还来不及,怎么糊里糊涂就被梁业年拉了过来,跪在这与李见碧做起对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第7章 受命 那李长川二话不说,抓着范安袖子又将他拉了回来。范安怀疑这人根本就是强盗出身,论官阶范安比他高出二品,这人仗着内阁首辅的威严要强行逼他死谏么!这跟阎王嘴上那些匪徒有什么区别! 范安可不想当那流名青史的谏官,他只要安安稳稳地做着官就行了,他就是怕死,可怕死也有错吗? 众人见堂堂刑部范大人都给拉了回来,当下也不敢走了,于是重新跪好了又开始哭诉。 不想众人哭了不到一刻,内里的皇上真的怒了。有太监从谨身门口走出来,厉着声道:“都抓起来!拖出去各打二十杖!” 话音一落,立即有几十佩刀的锦衣侍卫从殿门两侧的廊庑冲将出来,这些个锦衣武侍平时镇守三殿,个个体格健壮身手不凡,练的就是杀人的功夫,对付这群手无寸铁的书生简直如吹灰般轻易。这些人得了圣谕冲入跪着的百官当中,一手拎起一个毫不犹豫便外拖走。 范安心知不妙,起身欲跑,奈何他跪在最前面,身后的人挡住了他的去路,还没走几步便被人抓住了。 抓着他的锦衣武侍将他拎出了几丈交给一旁的侍人,范安便被人驾着往端门走,那端门不知何时已架起了朱红的高凳,这些武侍可不管手上拿着的是几品高官,双肩一压把范安摁在条凳上便叫人过来打。 几十官员排整齐了被摁在端门前受刑,这景象可谓状观,嚎声此起彼伏,还在喊着圣上冤枉云云,简直一副街头泼妇寻死觅活的模样。此时又有人从谨身殿出来,骂道:“再敢出声的加罚三十杖!违者简直打死!” 一言即下,众人果然都默默闭了嘴。不知是不是受圣上旨意,这几杖虽然声势浩大,但打得都不重,几人受完了刑从凳上下来,竟都还能走路。 范安默默受了刑,他欲哭无泪地站起来扫了一眼,竟发现刚刚还在的内阁首辅梁业年不见了。这些个锦衣卫随手抓人,却把重中之重的梁大人给漏了过去?! 范安心中骂了一声,趁着那李长川还被压在登上的功夫,扶着自己的屁股连忙跑了。 范安第一次上朝便挂了彩回来。家奴见他脸色青白的模样,惊呼着问大人你这是怎么了?范安摇摇手,只道被打了,快去准备好热水给我洗洗,我屁股上的血都压成一块一块儿的了! 范安的屁股申时回到尚书府的时候还能走路,直到入了夜,骨头里愈见酸痛,完全挪不动了本只想围观。他命人去向宫里点卯的太监请假,准备明天称病不去上朝了。 不想家奴回来说,圣上已下了口谕,明日百官务必按时上朝,违者按律令着办。范安想这皇上当真不容情,摆明了就是要教训今天闹事的人。明天就是架着也得上朝去。 哎……范安想,这人活着怎么就这么不容易呢…… 范安在床上趴着入了夜。他的两个小公子吃过晚饭来见他,范安将两个儿子楼在床跟头,问今天可有识字背诗?他对这两个小儿心存愧疚,自带在身边起就当做自己亲生的儿子,从不敢懈怠教子育人的职责。 两个儿子面面相觑了一会,道;“有的。”范安嗯嗯了两声,命人拿了《小诗》过来,翻着要考考这两个儿子。 不想他刚刚读了两首诗,突有家奴推门进来,道:“大人,御史台的李大人来看你了!” 范安听闻“李大人”,愣了一声问:“哪个‘李大人’?” 家奴见他脑子懵着,不由着急道:“便是兰台之首李见碧李大人,这会儿同御史中丞及几位侍御史已经进了大门便要往这边来了!” 范安唰得起了身,咬咬牙也顾不得屁股痛了,拢着头发道:“快拿我的官服来!”言罢进来几个家奴,手脚伶俐地帮他穿戴好,范安扶着帽子便快速往官厅去. 李见碧一行带了五个人,范安带了家奴站在官厅前,远远见他从绣楼的中门走过来。这人未着法冠,一头乌丝如云,眼里缀着繁星,如风行春柳,由远及近笑着向他走来了。 范安心中嗵嗵直跳,及得近了,忙弯腰拱手道:“见过李大人!”他这一弯腰,肌肉绷得紧了,那屁股上便传来一阵酸痛,腿一软,不由自主便往李见碧怀里栽了过去。 李见碧措不及防,未多想连忙抱住了他,他耳目何等灵通,早知道了百官在谨身殿前受罚的事了,于是道:“你有伤在身,不必多礼。”他招呼了旁边的家奴,道,“将你家大人扶回床上去吧,我说几句话便走,不得让范大人受累了。” 范安的脸还蹭在他怀里,鼻间闻到他身上的浅檀香,整个人都浮着起不来了。他干脆两手猛地箍住了李见碧的腰身,呜呜地哭起来:“今日上请之事非我本意,实在是被梁首辅言语所逼,我新任刑部尚书,杨谦人品如何都未了解,怎么就去为他向皇上死谏了呢?” 李见碧身后的一众大臣都翻了几个白眼,好个见风使舵的刑部尚书,早上在梁大人那附了势,如今开口又准备向御台趋言讨好吗?今日上朝时那梁业年握着你的手,我们几十双眼睛可都瞧见了! 李见碧身弱,被他这么一箍,呼吸都有些不稳了。他身后的侍郎看不下去了,道了句“范大人我来扶你”,一手捞着范安的肚子硬是将他拽离了李见碧的身体。 范安被人扶着又走回了自己的寝屋,李见碧遣了众人在外。范安站在床边,看他慢步过去,亲手将那寝门轻轻关上了。范安瞧他动作,举止间从容轻缓,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他眼里含了笑,怔怔地看着他挪不开眼了。 李见碧转过身来,近到范安半尺开外,微微垂首道:“范大人。” 范安哦了一声,僵着的脑子才算活过来:这人将众人都散遣在外,可是有话要跟我说么? 屋内光线暗沉,将入夜幕却未曾点灯,那窗格的暗影投射在李见碧身上,令他一身紫裾深衣看上去颇为深重,衬着白皙略显清瘦的面庞,令人生出丝丝疼惜来。 “范大人不坐?”范安道不坐不坐,他的屁股还流着血,这会坐下去可要疼死了。李见碧嗯了一声,也没有多说什么,范安站着,李见碧却迟迟不说话,只在屋内踱了几步。 举步不定,莫非是有什么事难以开口么?范安这样想着的时候,只听李见碧叹了口气,道:“我今日听闻范大人在谨身殿为杨谦死谏的事,颇为吃惊,还不相信无良庶女妖孽大人最新章节。”他道,“现在看你杖伤在身,才知是真的。” 李见碧问:“范大人对杨谦这人怎么看?”他问这话时淡去了笑容,盯着范安从眼中生出一股凌厉如冰刀般的寒气。范安吃了一惊,几乎是立即垂下了目光,怪不得这人眼中总挂着浅笑。 李见碧眼廓细长,眸色黑白分明,天生是一双如寒刀般不容情的眼睛。平时若无笑意融和其中,一眼望去尽是锋芒,看了令人惴惴。 难道这人是刚听闻了他替杨谦上请的事,于是带了人到自己府上问罪来了吗?内阁兰台两方人马,他是要试探自己到底站在哪一边么? 此事不同儿戏,任何一句话都关乎他身家性命。范安略一思量,垂首道:“如大人所知,下官才上任不足七日,连杨谦的面都未曾见过,又何敢断言此人品行良恶呢……” 李见碧哦了一声,他踱了几步,突道:“内阁首辅梁大人在朝二十年,做了十三年的首辅。这几年间,被他以各种罪名投入大理寺的官员计三百五十名,被剥夺诰勅身份的五百七十五名,这人任人唯亲,徇私枉法,破乱朝纲可谓肆无忌惮。” 李见碧道:“这些事,你可知道么?” 范安的额上终于开始冒汗了,他突地跪下,硬着头皮道:“臣不知道。” 李见碧问:“范大人能否答应我一事?”范安脑子一转,心道你可千万别叫我帮你去与梁业年做对!我任职才几日,毫无根基可言,与内阁做对,岂不找死么?他刚想说“下官不能答应”,已听李见碧道:“明白你替我请奏圣上,让你刑部重查杨谦一案。” 范安心道我官阶声威都不及你,你为何不自己上书。李见碧知道他心中所想,解释道:“此事胶着得太久,圣意摇摆不定。内阁与御史的奏疏都被留中了。” 范安额头触地,硬着头皮道;“下官……不能答应。”他岂敢将这烫手山芋往自己身上揽? 李见碧被他噎了一噎,他都亲自上门来了,这人竟还敢如此拒绝他!“范大人。”李见碧皱眉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可还记得当年为你死谏的苏自清么?!” 范安闻言心中一抖,抬起头看了一眼李见碧。 “我是当年苏大人的学生。”李见碧道,“当年苏大人以谋逆之罪被诬入狱,满朝文武,无人敢言。陈情上书者只有一人,那人是永劢二十三年的新科状元,他一十七岁中状元,一十九岁入翰林,二十一岁入内阁,胸怀青松竹风,满腹锦绣词笔。当年苏自清之死是大势所趋,那人任刑部尚书不足一年,前途不可限量,却在那时挺身而出为苏大人陈情。” “是非千秋一笔担,天下十万又何干。”李见碧道,“你还是当年傲骨如山的范平秋吗?” 这言词声声如泰山压顶,范安跪着,只觉得要透不过气来了! 这人仰慕当年范平秋的清正不阿,可他一介匪徒贱民,又如何做得了那百折不屈的范平秋啊,这不生生要逼死他么! 李见碧见他跪着不动,道:“苏大人死时我才十二岁,只闻范大人的声名,却不曾见过真人。论当年你们两人的交情,我当尊你一声老师才是。” 范安愣着,却见李见碧走上来两步,撩着袍竟准备给他跪下了!范安心中大惊,如视高树倾倒般仰身跌了出去,他屁股一着地,立时一阵剧痛袭来,他“哎哟”了一声,忙上去阻住了李见碧,道:“你别跪!我答应你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第8章 食言而肥 范安话一出口,李见碧就止住了身体。他直起身,顺手把范安也扶了起来,道:“多谢范大人。”他说话间眼中又盈了浅笑,举手间湛湛温柔,扶着范安的胳臂,虽隔着帛布织衣,那手指却似要将范安的皮肤给触化了一般。 范安颤颤巍巍地站好,愧疚,欢愉与恐惧掺杂涌动着,令他一颗心七上八下地打鼓,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了。 “你既然身体不好,我不便再打扰下去了。”李见碧语话一落,范安抹了抹额,忙道:“不敢言打扰,大人若要走,下官送你。”他说着便要去替李见碧开门,不想李见碧抓住他的手,说不必了,你有伤在身,不便行走,说着竟亲自扶了他到床上趴下,又用手捏了捏范安的肩膀。 范安被他一捏,只觉得全身的筋脉都抖擞了一遍。李见碧替他捻好了被角,道:“那我明日在朝堂等你。”范安呆愣着忘了回话,好在李见碧并不介意,他松手起了身,回头看了范安一眼,自顾打开寝门出去了。 元珠正站在门外的廊价下,李见碧看到了她,唤她过来,说我府上有有治杖伤的药,是西域进贡,皇上御赐下来的,我放着也没用,你家大人如果用得着,便叫人去我府上取吧。 元珠听了,自是千恩万谢于李见碧(重生)苍希。她正说着话的功夫,那庑廊边上走过来两个孩子,见到了李见碧,便躲在墙角边上偷偷地看。 这两个小娃娃被李见碧一眼看到了,他心下一转,问:“那两个孩子是范大人的儿子么?” 元珠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笑道是的是的。她以为李见碧只随便问问,不想李见碧看了一会儿,竟起步朝两个孩子走了过去。 那两个孩子呆呆看着他也不说话,李见碧弯下腰,轻抚了抚两人的头顶,突问:“这两人多大了?”元珠道:“回大人,都才两岁呢。” “哦。”李见碧站起来笑道,“我看着也觉得是差不多年纪。”他说着转了身,带着廊下御史台的几个人便往绣楼出口去了。 他走了几步,突朝一边的侍御史问:“范平秋的两个儿子你们可有看见?” 那侍御史说看见了,李见碧又道:“那两个独生子惧是两岁,可据我所知,范平秋当年只娶了一位夫人。莫不是被贬祁山之时,他还纳过妾?” 他身后另一人闻言道:“他十几年前在朝为官时没有纳妾,流放到祁山更不可能纳妾。”那人笑道,“估计是和哪个烟花柳巷的女子来的私生子吧。” 李见碧早年听闻过范平秋的名声,传说中是个廉洁不阿的人,私下生活更是有礼有节。这样的人怎会与烟花柳巷的女子来往?其实这样的事再正常不过,三妻四妾,平常人家尚且如此,更何况京中高官,不缺钱财更不缺风流。 但李见碧是何人,他当了三年的兰台御史,干的就是监察审录的事,心思早磨得如针眼般慎细,任何纰漏一旦闪过了他的脑子,无论如何不会就这么放过了。于是当下便吩咐道:“我觉得有些蹊跷,你且去替我查查这两人的生母是谁。” 李见碧才说完这句话,房间里躺着的范安便打了一个嚏喷。他这几日天天都遇见这些吓人的事,冷汗流了一层又一层,如今捂着被子竟要捂出风寒来了。 明天早朝可要如何是好呢?他实在不敢与那梁业年做对,一想到那叫李长川的侍郞便直打哆嗦,这人对内阁首辅忠心不要命,一朝得罪了,指不定哪天走在街上都会被人捅两刀。 那李见碧倒是生得令人神往,但听他说话做事,却显然是个杀人不见血的。那双眼睛冷冷一扫,便足叫范安跪地讨饶了。 两方都得罪不起……范安纠结着,挠着头发真想一头撞死算了! 但即便想死,该来的事还是要来的。 次日五鼓初奏,百官朝列。范安睁着一双血丝遍布的眼睛,一颠一颠地走进了金鎏殿,他屁股还疼着,和众人呼完了万岁,差点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往日朝奏,这些大臣们总有说不完的事,今天不一样,拜昨天那一顿侍候,大半的人都消停了。众人惴惴着,竟无人敢率先提起杨谦罢黜之事:昨天龙颜大怒,掀起的余波还未过,这风口浪尖上,个个都很识时务,都等着别人挑个头。 这头等大事不说了,其它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没人敢提。 朝堂一片安静,范安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吞了吞口水,望了一眼前方的李见碧,终究还是没敢迈出一步。 那皇帝御座旁的宦侍静等了片刻,发现今天这些大臣真是破天荒地安份,莫非今天紫气东来,万般皆好,天下无事?他紧了紧嗓子,高声提醒: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禀圣上,刑部尚书范平秋有事启奏。”突来一声清声朗玉,如冻珠般落在地上,令百官都竖起了耳朵。 范安只觉得自己的腿脚一软,差点倒头就栽在鎏地上:这李见碧见他不肯说话,竟替他开了前口[综电影]线性穿越全文阅读! 刹时众人都微微抬了头,两旁内阁与御台的人看过来,几十双眼睛齐齐落在范安身上。范安急吸了一口凉气,吓得都不敢动了。 那奉龙台上的太监见他许久不动,便催问道:“范大人,你有何事启奏?” 范安不得已往左迈了一步,他手拿象笏低着头,吞了口口水,颤着声音道:“微臣数日前进京,途经宜、巳、崮三洲,发现诸洲城内各处营造供奉器物,描诸王妃主服饰,皆以金铜镶之。此以神以君为名行奢侈之事,百姓颇有怨嗟之言,议者皆不以为俭,此乃圣虑所当忧也。陛下若能赐下恩诏,令其减省,昧旦丕显,必增天子美名。” 一言即下,满堂静默。 众人都以为他要言杨谏一事,这边内阁与兰台的人都洗干净了耳朵,连嘴里要附和和反驳的话都准备好了,结果这人就讲了这个? 这时候来讲“勤俭节约”这种不痛不痒的破事?! 龙台上坐着的圣上也愣了一愣,随即道:“不意百姓之嗟怨,此乃朕之过误。改日定着户部着手此事。”又问,“爱卿可还有其它事?” 众人的眼睛又齐唰唰射向了范安。范安用手肘轻蹭了蹭耳边的冷汗,思虑了片刻,道:“没有。” 话音一落,前方李见碧侧脸看了过来,一众御史侍郎随着他的目光一齐落在范安身上,范安只觉得无数把雪亮的刀子唰唰地往自己身上飞了过来,无声无息间已将他戳成了筛子,内里血流成河,就要从嘴巴里喷出来了。 不过片刻圣上便宣了退朝。范安抬头,远处的李见碧转过身来,果然就朝自己走过来了!他心下大惊,下意识紧了紧自己的裤腰带,没等那李见碧走到跟前,转身一撅屁股,马不停蹄便往外跑走了! 范安回了尚书府便叫人关了大门,他再三吩咐家奴:等会不论谁来见我,都说我不在! 他这回大大食言了一把,自此再也不敢见李见碧了。他上朝都掐着时间到洪武门,不给任何人与他闲扯的机会,退了朝也从不在鎏殿留连,起脚便走。每每李见碧退朝转过身来,后面的范安老早就不见了踪影。便是偶尔在宫内不期而遇,那人也会即刻远远绕开。 李见碧一颗静冷如石的心硬是被他挑起了怒火:这人食言就食言了,没有一句歉意解释也算了,却有必要每次见他都如同见了鬼似的么?!难道他暗中逼他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吗?!传闻范平秋是如何铁骨铮铮的一个人,这回真是应了“百闻不如一见,一见不如不见”的老话了啊。还是说在祁山数十年的苦日子,已将这人的傲骨棱角都磨平了? 李见碧问一旁的侍郞:你说那范平秋难道转了心向,这回要帮内阁来对付我兰台了吗? 那侍郎道:“不见得,我看这人整里呆在尚书府,不见我们兰台的客,却也不见内阁的客,我看他不过就是胆小,谁都不敢得罪,便打定了主意谁都不来往,一心埋在大小刑案里,当他的白手尚书了。” “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官若是这般好当,那我还这般辛苦做什么?改日我再试他一试,我就不信这满朝风浪,能让他把一碗水从头到尾端平了。”李见碧手执着黄卷书册,想了想又道,“不过话说回来,若每个官都像他那般胆小老实,这整个都察院便没了用处了,我也就彻底清闲了。” 旁边的侍郎闻言笑道:“大人不喜欢清闲么?” “若是这满朝文武个个老实忠厚,恪守其职。江山无苦,朝堂无侫,我又何尝不乐得清闲。”李见碧捻了捻眉心道,“我啊,宁可去种一辈子田。” 作者有话要说: ------------ 第9章 赐姻缘 其实满朝最想回家种田的是范安。 大宣刑部掌罚罪事,每天从各地送到此处的刑名案件源源不断,每一件都需范安亲自过目,复核之后若无异议便做批示,他每日在案前坐着,提笔间要定下几十甚至上百人的生死。他身任刑狱大首,掌汇各省遇赦减等事,又管全国监狱的赃罚库,一人决断下省各案的赎罚罪银。可谓是享不尽的特权,捞不尽的油水。 但范安每日做着,却觉得心虚腿软,满身惴惴。 他这身负命案,冒名顶替欺瞒天子的罪人,怎么有脸有资格在此决断别人的是非生死?苍天若有眼,就该劈个雷下来,正对着头顶把他劈成焦炭似的碎渣,才对得起这天理朝章。 每每范安下狱视察,刑部大牢里的囚犯都扒着牢栅朝他大喊冤枉,更有疯颠之人朝他噬嘴大笑,牢头狱卒手拿着铁棍沿路敲打,弄出震天警示的声音。范安看到里头那些饱受凌虐的脸面,好似便看到不久后的自己,穿着破乱肮脏的囚衣,整日蹲在不见天日的黑牢里等死。 他如今有多风光,到时便会有多不堪吧。 范安问一旁的令史,谋杀朝廷命官,按律要如何?那令史以为范安要考教于他,忙不迭道:杀人者按律当斩,若事先有谋,当受车裂之刑。 范安背上唰得便冒了冷汗,他呵呵了两声,侧过头连忙闭了嘴。 范安勤勤勉勉,每天坐镇刑堂,低头理着他的案卷,少出门,更少与其它官员来往。不晏请,不结党,不管闲事,做人真是低调到了极点。满朝文武都佩服他,连圣上听说了都暗暗表扬他。 他不求美名,倒有了美名。各路官员盯着皇城东南角的尚书府,更趋之若鹜地来巴结,却苦那府门终日紧闭,那范大人更是终日“不在。” 众人都在揣测,这新任的范大人的青眼,最后到底会落在朝堂的哪棵高枝上? 三月初三,圣上在皇城外的曲江边上行赏花宴,宴请群臣。 范安已两月不出尚书府,那书生脸面太久不见阳光,白嫩得如同妇人一般。各路官员看到他,怀着拍马屁的心情,都说几日不见,范大人怎么显得这般年轻?完全不像快到四十的年纪,莫非仙人眷顾,要返老还童了? 范安被说得心如跳鹿,嘴上呵呵着,恨不得立即回尚书府抹它一斤黑粉再出来见人重生之格斗少年全文阅读。还好他留着一把胡子,捻须之间装得有些老成,否则不知要惹来多少猜疑。 赏花宴之日恰在上巳之前,上巳为大宣三大节日之一,圣上亲予,自然热闹隆重。席间,王公大臣俱至,新进的进士,更有各国使节。范安走在晏列之中,冷不丁便看到了李见碧。 那人正坐在晏头与人说话,宫外宴请不喜太过冷肃,又值春日,暖阳和煦,那人难得穿了件浅色绣金的薄袍,江风微动中,如松矗香雪,风姿怡人。 他心里怕着李见碧,怕他字字如针的言词,不容细砂的厉眼,不畏不屈的风骨。但两月未见,心里毕竟有些思念,此时见他眉目含着浅笑,不似平日那般刻薄冷清,久别胜新婚,再见如初见,范安脸上不由自主浮起了笑容,一颗戒备满满的心如雪遇春般化开来,随着满江云紫牡丹在风中摇摇摆摆了。 他本想隔着众人远远看一会李见碧,却没想到李见碧冷不丁转过头来,恰好与他四目相对。范安心里咯地一声,连忙转个身准备走到别处去。 不想跟着他的萧大学士却叫住了他,那人抓着范安的胳臂,说范大人你去哪呀,你的位置就在前边,不要走远了。他说着也不管范安如何,拉着便将他引到了御台下边,那李见碧的位置便在范安右前方,抬头不过三丈距离。 范安不好意思地坐了下去,抬头朝李见碧憨笑。李见碧嘴角轻弯着,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会,转过脸去不理他了。 席间圣上赐酒,百官谢恩呼万岁。尔后于台行歌舞,鼓乐升平。 那宫娥在列宴的平地上载歌载舞,漾漾水长袖,袅袅楚宫腰。范安一双眼睛却透过舞娘的身姿,定定落在对面李见碧的身上了。 李见碧身边的御史中丞及一干侍御史看过去,便见这人眼望前方,一脸痴状带着色眯眯的怪笑,衬着席间花酒熏出的潮红,眼色迷离,活活一副□熏心的模样。 李见碧也看到了,心想这人没见过舞娘么,还是已喝醉了,垂涎欲滴的,口水都快从嘴角流出来了!他心里立即生出了厌恶,低头喝了一口酒,却寻思着英雄难过美人关,只要是个人总会有点把柄,范安若喜好美色,时下又刚好没了夫人,如果趁时送几个美人过去,指不定能把他收买了。 他想到此便抬了头,对着范安露出了不怀好意的浅笑。那范安隔着几丈之远,稳稳当当收到了这笑容,立时心如撞鹿,脸上嘭地红了。 江天映牡丹,曲水举流殇,在座又尽是精通诗词的书生文人,这赏花宴行到尾声,不免就成了这百官攀词比句的“诗会”。侍者宫人拿来了笔墨,让这些在座的写诗赋词,又让礼部的几个大学士做评,得第一名的赏御酒。 范安拿着笔,时不时去瞧对面的的李见碧,他踌躇了半天在纸下写了几行字,放下笔却没将那诗交给侍人。 满朝文武,多的是七步成诗的能人,不消片刻,那诗词已如雪花片儿似的扬扬洒洒,都落到白大学士的手间了。那白大学士读着诗词,时不时便引来叫好声。范安旁边的家奴见自家主子写好了诗句,说我帮你拿过去,大人文采菲然,说不定能拿第一名呢。 范安忙道别别别,我这点文墨,不露还好,一露出来要笑死人了。他放下笔,将那面前写好的宣纸折了起来。 此时突来一阵江风,哗然抚过沿江的牡丹花丛,带起一片五彩的花瓣儿扶摇而去,范安宴桌上的一片宣纸煽煽,咝地一声离了桌面飞了出去。范安哎了一声,忙探出身子去抓,他猛然站起,却不防大腿磕到面前的桌沿,哗啦啦一声将整个晏桌给掀翻了。 周遭几位大人都转过脸来看他,那御台上的皇帝也看见了,难得却不怪罪,只道:“范爱卿手舞足蹈,莫非已喝醉了?”旁边的大臣闻言都哄笑起来,范安俺着脸面,极不好意思地连道见笑见笑[家教(纲all)]滴落于指尖的赤色。 旁的侍从扶他起来,几下将晏桌重新给他摆好了。 而那宣纸于地浮了几下,兜兜转转却飞到了李见碧的脚下。李见碧笑着拾起那宣纸,道:“范大人写好了诗,却不肯拿出来示人,难道是怕写得太好,惭愧了众人?”他话音一落,旁边的御史中丞便接话道:“听闻范大人一十七岁便中了状元,文采斐然,写青词都是信手拈来,一首诗赋必然不在话下吧。且快念出来给大家听听!” 这满朝在座都知道范平秋被贬祁山,那手已插了十数年的秧苗,再好的文笔也要荒废了。这诗不愿意拿出来示众,必定是写得不好。那御史中丞偏在这时给他戴个高帽,显然便是要欺侮他,让他出丑。 但这满座文武都在期待他出丑似的,御史中丞的话一落,立即引来连连的附和声。范安坐不住了,他唰地离了座位,道别别别,这诗写得惭愧,实在见不得人!他说着便往李见碧的宴席跑过去,那江边辅的是沙石路,有几块凸出来的鹅软石,范安跑得急,脚下一不留神,嗵得一声竟摔倒了。 他这一跤摔得极好,五体投地正好扑在李见碧的宴案前。 李见碧挑了挑眉,旁的几位大臣却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这人真是举止之间处处丢人,怪不得行事低调,这一朝高调起来,脸面连同骨头都丢得一丝不剩,哪还认得出来是当年清风傲骨的范平秋啊。 李见碧旁边的侍从连忙上去扶起了范安,范安颤颤动站起来,只觉得全身骨头都碎了。他揉了揉膝盖正不知所措,那李见碧竟然不嫌弃他,打呼他叫他坐在自己身边来。 范安受宠若惊,心下一亮,顿时全身都不痛了,几步走至李见碧身边,真厚着脸皮坐了下来。他看着李见碧手中的宣纸,讨饶着要李见碧将那诗纸还给他。 不料那御史中丞横出一手,冷不丁抽过那宣纸,还没等范安反应过来,打开便朗声读了起来: 魏紫姚黄十里红,东栏一树雪松松。 五柳不识真国色,投笔折腰向花丛。 诗读完了,在座百官都饶在兴致地看着范安。 这人好生疏狂,寥寥几句,却在说满座不识真国色,只知道颂水赞花?云想衣裳花想容,这本是赏花宴,不赞牡丹,赞谁去?立时便有人问:“哎哟范大人,你即觉得这满眼牡丹愧称国色,那你觉得什么才叫‘真国色’?” 东栏一树雪松松……御史如那一帮人便坐在东台,立时有人往那边瞧了几眼,此时有个着白纱衣的女子正站在李见碧身边,舞完了侍候几位大人倒酒。那内阁的梁业年立即道:“我看范大人必然是看上了那位倒酒的女子!” 那手拿花酒的白纱舞女本来好好站着,闻言脸唰然红了起来,她看了一眼与李见碧坐在一起的范安,立时羞答答地跪了下来,道:“小女子不敢!” 范安以手掩面,当下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心道你不敢,我还不敢呢。他着急地看了一眼李见碧,欲言又止,欲哭无泪,憋得耳根都红了起来。 李见碧心领神会,笑道:“听闻范大人府内无妻室在侧,却独自带了两个儿子,甚为辛苦。如今难得对此女一见倾心,圣上何不趁此成全了两人,赐一段姻缘?” 范安下身一抖,冷不下从李见碧的席座上滑了下去,差点倒头栽到身后的牡丹丛里。 旁边的御史中丞一手扶起了他,笑道:“范大人不必如此激动。” 作者有话要说: ------------ 第10章 深水几尺 范安爬起来,刚想说万万使不得。旁边的梁业年上来竟道:“李大人说得极有理,良辰美景,好事成双。圣上便应允了吧。” 今天的太阳怕是从西边出来的,这两个平时抵死做对的李大人和梁大人,没想到竟在赐婚一事上齐心协力了起来。看来这范大人简直是朝廷福星,御上坐着的刘熙心里大为感动,当下便开口应允下来,又吩咐尚书省回去拟定赐婚的圣旨。 范安真是有苦说不出,当下情形已不容他再有推辞,于是只能抹了抹额,跪地谢恩了。他站起来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红霞满腮的舞女,脸上抽着笑,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众人闹了这一出喜事,心里甚为开怀。那宴前的白大学士手里的诗句没评完,圣上示意继续,自己下了御台往旁处休息去了。 范安心还心神恍忽地站着,旁边的李见碧轻拉他过来,让他在一旁坐下。亲手斟了酒递给他道:“恭喜范大人今日喜得良缘。我先敬你一杯可好” 范安近在咫尺地看着李见碧,伸手将那酒接了过来,他低头看着,却是不喝。另一旁的御史中丞见状问道:“范大人为何不喝,难不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范安眼里盈着热泪。“我先前多有得罪于李大人,不想今日李大人这样不计前嫌,助我结缘,还替我斟酒。”范安道,“李大人大人有大量,我心里感动,舍不得喝这杯酒。” 御史中丞翻了个白眼,心道贱人就是矫情。 李见碧拍了拍范安排肩膀,说范大人多虑了,你新官上任不过几日,我能有什么事来怪罪于你?你刑部与我都察院多有共通之处,以后做事定然有劳烦范大人的地方,学生只求范大人不要见烦才是。以后学生定然会记得你的好处的。 这话简直中听得可怕,范安刚放下去的一颗心晃晃悠悠地又提到了嗓子眼。他想你不用记得我的好处,只求你将月余前杨谦那件事给忘了,不要记恨我就好。 范安不敢直视李见碧,他咽了咽口水,将手中的花酒慢慢饮尽了。 他方才从对面的宴席跑过来抢诗的时候摔了一跤,没摔破膝盖,却划破了手,他自己没察觉,起手喝酒的时候却被李见碧一眼瞧见了。李见碧轻哎了一声道:“范大人你的手怎么破了?”他说着替范安放下手中的酒杯,拿五指在范安的手心抚了抚。 范安被他这一抚,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只觉得全身如触电般痉挛了一下,咳着就要把刚喝进去的酒吐了出来。那被赐的舞女还站在一旁,眼见他咳得厉害,忙伸手过来替他抚了抚背心,道:“范大人小心。” 李见碧笑着,他向自己的侍从要了一方帕巾,拿过范安的手细细给缠了几匝。范安眼睁睁地看着他那修长的五指上下轻动,呆愣着说不出话,好似三魂六魄都给绕进那柔软的丝香里去了闪婚少校宠小妻全文阅读。 他心里感动,抓住李见碧的手腕差点哭了出来。 此时宴台下的白大学士正评诗,有位御台萧中书写了句“百花何须怨春短,深江不过两仞宽。”,那白大学士念完,随口问到:“我曲江水有多深?真只有两仞?” 那内阁立即有人接话道:“自然不是,据我所知,曲江江深三仞三尺,有《曲洲河鉴》可考。萧中书不过信口一说。” 这说话的正是内阁侍郞李长川,一言即出,这边一众御史都抬了头。这兰台做百官审录之事,讲究便是实事考据,最岂便是“信口”一说。李长川一句话戳中了这一帮人的死穴。 于是立即有人反驳道:“《曲洲河鉴》是以前在任知洲所著,至今已过数十载,早不做数。萧中书说得并没有错,这曲江河深就是两仞。” 那白大学士见态势不对,立即打圆场道:“两仞还是两仞三尺并无多大相差,是我多虑,多虑了。” 不想那李长川却不依不饶道:“做诗可天马行空,做事可不行。你兰台说错了话,便是说错了,何必死要面子强夺理。” 李见碧闻言挑了眉,道:“是真理我兰台自然认,只是《曲洲河鉴》确是数十年之前的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李侍郎用它来挑一句诗词的毛病,未免可笑。” 这李见碧开了口,那边内阁的梁业年果然就坐不住了:“纵然可笑,李侍郎起码还有个依据可循,你兰台信口开河,还不准别人说了?” 果然,死对头就该是死对头,连旁边的河深几尺都能争个你死我活,可见今天的太阳还是正常从东边升起的。范安眼见着这两方人马你来我往,心道真是吃饱了撑的,不如你跳下河去,等沉尸河底了,就知道这曲江水有多深了。 梁业年说完那一句,这边的李见碧竟破天荒没还口,他眼睛带着浅笑,却是往范安看了过来。 范安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全身受凉似的一凛,心道你别看我!我也不知道这河有多深! 其实在座根本没人在乎这河有多深,还不是为了争那一口气? 至于李见碧,这么多年了,他倒也不差这口气来活命。只是他一直不知范安这人心向何处,难得有这么个机会便抓住来试探一番罢了。他为范安请婚,为他斟酒,为他包扎手掌,不就是为了卖他一颗心么? “范大人,你说这曲江水有多深?”李见碧道,“两仞?还是两仞三尺?” 范安张大了嘴巴看他,许久道:“我不知道……行不行?”李见碧冷笑了一声,他端起酒杯饮了一口花酒,侧脸飞过来一记眼刀,笑道:“绝计不行。” 那边的李长川见他许久不说话,催道:“范大人,你倒是说话!” 两方互不相让,怎么生生却拉死了他范安啊?范安只好站起来,他静默了许久,突道:“我记起来了!我曾在某书中见到过,说这曲江水睛天时水深两仞,雨天时水深两仞三尺。” 范安道:“雨多而水涨,所以两位大人说得都对。” 好个急中生智,化险为夷的妙招。 也好个两面三刀,毫无担当的无耻小人! 你真是绞尽了脑汁不去得罪人啊,光天化日,这种两边拍马屁的事也有脸做得出来? 李见碧一腔怒火堵在舌尖,明知他在信口雌黄,却偏偏说不出什么来反驳他,他第一次这样哑口无言,简直长了见识末世第一丧尸女王! 李见碧噔地放下了酒盏,抬头狠狠盯了范安一眼。许久平了平心气,笑道:“范大人说得好,你回自己的宴席上去吧。” 范安垂下了脑袋,颇为委屈地往自己位置上走。不想旁边的御史中丞突然伸出一只右脚,范安措不及防,啪地又摔倒了。 李见碧冷眼瞧了他一眼,道:“范大人走路仔细些,当心摔坏了脑子,再也爬不起来了!” 范安趴在地上,觉得那冷冰冰的声音落下来,唰唰唰地在他背上戳出了几个血窟窿。 直到宴散,李见碧也没再正眼看范安。 天色渐暗,李见碧乘车辇准备回宫。不想那范安突然跑过来把住了李见碧的帘轴,李见碧冷不丁见他冒出头来,几乎吓了一跳,皱眉道:“范大人。” 范安仰望着李见碧,眼里带着真诚的目光,没开口,却先伸直了手臂想来握李见碧的手。李见碧冷冷将他甩了开去,旁边的侍御史与李见碧同乘一车,见状连忙挡在了李见碧身侧,他手里咬着晏上进贡的黄桔,道:“范大人有什么话就快说吧,再磨蹭着可要天黑了!” 范安哽咽着声音道:“我……今日在宴上多有得罪,只盼李大人不要生气……其实我心里对李大人极是仰慕,改天我……” 他话还没说完,李见碧已开口打断了他。“我不记得今日你有何得罪于我的地方。”他道,“范大人实事求是,一颗昭日之心不偏不倚,我敬佩还来不及。” 他说着放下了帘幕,开口吩咐打马走人。他一刻也不想再见到这油嘴滑舌的人了。 却没想那范安的脸皮实在厚得离谱,他竟然把住了车沿不肯松手,那马夫回头看了他一眼,不防范安冲过来,一手抢过了他手里的缰绳。 李见碧的车辇旁边便是一丛牡丹,范安手里握着那马绳不让车走,转身便往那花丛里捣鼓了一阵。不过几数转过身来,手里竟捧着一丛云紫牡丹,他冲过来,“咣”地又扑身在李见碧的辇沿上,伸手起了起帘幕,将那花束推到了李见碧跟前。 范安道:“我身上没什么东西,口说无凭,这点小意思,全当谢罪。”他说话间憨笑着,微低着头还有点不好意思。 那旁边侍御史张大了嘴巴看他,手里吃着甜桔都掉了下来,他连忙低头捡起,心道这范大人简直就是个奇葩啊!用这点东西就想收买兰台之首李见碧么?当我们是街头三岁小儿么?!糖葫芦还要三文钱呢!你这随手乱摘的花束也能当成心意捧到李见碧面前来?! 这一束牡丹花朵湛湛,鲜艳明润,晚露迎风中娇羞如水霞。 李见碧低头怔怔看着,哑口无言,他平日里冷静从容的外表如城墙般坚硬厚实,泰山崩于前也要巍然不动,如今范安此举却似晴天里下了个霹雳,雷得他脸上的笑容都碎成了细渣,兜都兜不住,就要噼里啪啦地掉下来了。 他重重推开了范安,猛地放下帘幕,道:“走!” 范安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刚站直了身子,那马车已从他身边隆隆而过了。范安叹了一口气,想目送李见碧离开,不想那漆红高辇的后窗突然又打了开来,范安心下一喜,便见李见碧探出头来,他怒视了一眼范安,手中一掷,突有个黄橙橙的东西朝他飞了过来。 范安反应不及,那东西噔地就砸在他脑门上,范安只觉得脑袋嗡嗡了两声,极痛。低头一看,原来是那侍御史吃剩的半个甜桔。 他摸了摸额头将那甜桔捡了起来,抬头看了一会那马车扬起的尘埃,叹了口气,才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第11章 香宴 李见碧自十六入翰林至今八载有余,他师承前任御史大夫苏自清,生父是前朝内阁首辅,他没入仕都已在官场来去了,朝堂上那些五花八门的脸面手段早看得透彻,一双眼火淬过般,不说一眼看穿,起码也能看透个六七分吧。 李见碧一直对自己的眼光有自信,直到遇见了这新任刑部尚书范平秋。 这人被贬祁山十数年,怎么如今回来变化会如此大呢?简直脱胎换骨,与传闻中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他对他是看了又看,寻思了又寻思,却怎么也捉摸不透这个人阿。 他本想着这人曾与自己的老师有深交,如今上任必然会与自己站在一处。不想事实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李见碧想,这人大概就是以前做官做得怕了,年少时可以为正义热血冲冠,不计生死。如今已快四十的年纪,又有了两个儿子,心里毕竟有了牵挂计较,所以才如此谨微慎行,不敢得罪于人。 李见碧想:这人固然怕死,但起码勤于刑务,兢兢业业,是个好官。他心不偏颇,已是难得。大宣有臣如此,自己应高兴才是。 他才这么想的时候,御史都事厅的人跑过来跟他说了个事,他立即高兴不起来了。 那人说:前些天内阁首辅去了范大人的尚书府,范大人没开门,梁业年竟然不要脸地硬闯了进去重生之农妇惹桃花最新章节。他进尚书府时身边带了三个娇颜貌美的女子,出来时满脸春光,那三个女子却不见了! 李见碧抬头问:“你是说梁业年给范平秋送了三个美女,那范平秋收下了?” 那侍厅点头如蒜。 李见碧闭目不语,心里的怒火却蹭蹭往上窜了出来:这范平秋刚在前不久得了名舞姬,时不过月,竟又收受了三名女子!这不要脸的东西,他到底是何等的色.欲熏心,欲求不满,就不怕一把年纪了,夜里侍候人的时候突然精尽人亡吗! 他气的不是梁业年送美人,他气的是范平秋收了美人。李见碧喝了口凉茶,说我知道了。他外表不动声色,却是在心里狠狠划了范安一笔。 他心里自对范安不满,但他的人每日盯着尚书府,却再没挑出一点不是。 不想几日之后,他的侍御史又过来跟他说了个事。说大人数月前探望尚书府时,曾叫下官去查查范大人两个儿子的生母。我查了范平秋当时被贬所在的洲府,当时他身在祁山,确实只有一位夫人,并没有纳过妾。而当时护送范平秋进京的四名武侍却说那两个都是范平秋的儿子,我觉得奇怪,便让大理寺的少卿抓了那四人来审问,果不其然,那其中一个并非范平秋的儿子。 侍御史道:原来他上京路上曾被土匪抢劫过,所在洲府的护军将将他救了出来,那土匪头子有个两岁大的娃娃,范平秋临走时请了情,将这娃娃认做自己的儿子了。 李见碧哦了一声,他手执着审卷,眼里泛了点柔光。静默半晌,却道:“稚子虽小,却也是有罪之身。他此举犯了包庇之罪。明知故犯,罪加一等。他身为大宣刑部尚书,刑法之首,当做表率,罪加三等亦不为过。” 他这是有心要抓范安的把柄,见缝插针,一旦有个破口被他看见了,一手下去,能把范安五脏六腑都给拉出来。 范安此举乃是出于人情大义,但因此将他治罪却太不厚道。李见碧想:此事可以做为把柄要挟于他,却不能以包庇之罪去弹劾他,否则得理却要失了人心。 他心里有了计较,便打算用此事吓一吓范安,做得好了,指不定事半功倍,将那人的心给拉过来。最起码,让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向着内阁。 他这样想着,便吩咐一旁的侍御史,说我今晚要在府上请宴,你做份请贴送到尚书府去,务必让范大人亲自前来赴宴。 那侍御史心领神会,午时没吃饭便往尚书府去了。他在尚书府门口下了马车,让门口的侍卫进去通报。那门人打量了他两眼,说“范大人今天不在,有什么事我们替你传达便是。” 白御史笑了,说也没什么事儿,就我家李大人今晚设宴,要请范大人吃饭。范大人上任数月,也没什么表示,心里很是愧疚。 “李大人说了,如果范大人今日酉时还不来,便将亲自登门来请。”白御史道,“可不管你们范大人是摔了,病了,还是死了,反正他今日不来可决计不行。”那四人想说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但见他一脸微笑着似如玩笑,又看他身穿着五品官服,虽及不上范安的品级,却也是不容得罪。于是也只是站着没回嘴。 白御史说着将一纸请贴交到那侍从手里,说等你家范大人回来了,可别忘记告诉他。 白御史说完便走了。那四个门侍平日得了范安的吩咐:但凡朝中官员,有任何人来请见或者请宴,都说不在。但四人手拿着那请贴,思量着若自家大人不去,李见碧真亲自来请又如何是好。于是便进去通报了范安。 范安手拿着那请帖,一颗心飘飘忽忽地浮着。这李见碧前几日在赏花宴上那么嫌弃他,今日怎么会想起要请他吃饭阿?莫非心性大转,知道自己的好处了?――白日做梦全球通缉,第一土豪妻!那冷石铁心的人怎么会对自己有好感,况且自己三番两次得罪了他,此次该不会是个鸿门宴吧。 范安吱吱嚅嚅道:“哎……我这几日期身体不适,不能去了。你且帮我去李大人府上回个话吧。” 那门人回道:“那送信的御史说了,若大人不去,无论何种缘由,李大人都将亲自来请。”另一人见范安面露难色,又道:“大人身任三品刑部尚书,又何惧那人?大人不放心,只管多带几个人便是了。难道兰台的人还敢吃了大人不成?” 范安心想我若人都在御史府上了,多带几个人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能把刑部的打手,狱役和刽子手都给带去?那活脱脱就是去找茬打架,像什么样子? 其实不过一顿饭,新官上任,拉帮应酬,于情于理都再正常不过,何必这样戒备满满。但他并非范平秋啊,杀害朝廷命官,又冒名顶替的一个小人,心虚得很,最怕的便是与稽罪审查的人事物扯上关系,那都察院御史台是朝中有名的‘惹不起’,单想着李见碧冷厉如鹰鹫似的细眼便叫他汗毛直立了。 哎……范安想,那李见碧为什么偏偏是兰台之首呢?活脱脱一株碧叶芍花,却愣是长了浑身的尖刺,叫他只能远远望着心神而往,却不敢往前一步细看,别说亵玩,他连嗅一嗅的胆量都没有阿。 既然没有胆量,那就去吧。 下午酉时未到,家奴替他备好了马车,范安本来一行还带着四个护院的侍从,想了想还是算了,最后单身匹马,只带了个马夫,备了些薄礼便往李府去赴宴了。 一路上范安的右眼一直跳,人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莫非他今天会遇上什么倒楣天灾的事么? 范安的马车到了李见碧的府邸,刚撩起幕帘探出头来,便有李府的家奴过来迎接了。那姓白的侍御史从大门里出来,看见了更是亲自过来拉他,说范大人你怎么这般迟,李大人都恭候你许久了! 范安看他说话时皮笑肉不笑,刚沉下去的心又七上八下地打起鼓来,那右眼皮跳得更勤快了。 那白御史拉着他,一路走过官阶府门,入了径廊高院,范安走着,四月和煦的天气,他额却不知为何直冒冷汗。他身后还跟着一众李府的家奴,全是深色劲装,脸容冷得能下起雪来。 范安想:这情形阵势,怎么像在押罪囚啊?他心跳得越发快了,只觉得往前不去要去赴宴,而是要去赴死一般。 他想到此处猛地站住,眼望着前方却一点也挪不动步了。白御史回头看他,问范大人你怎么了?范安看了他一眼,道:“我马车上还有此次要送给李大人的薄礼!我下车匆忙,竟忘记叫马夫拿下来了,我现在就去吩咐一声!” 他说着转身便要往回走,不想身后几个李府家奴竟拦住了他,白御史上来抓住他的手臂往前拖,道:“要什么薄礼啊,这李大人诚心请你,你还如此客气做甚!” 范安被强行拖着往前走,身后的家奴也纷纷上来推着范安。范安想,这形势大大不妙,但事到如今,哪还有退路?于是忙道:“别推别推,我自己走!” “好。”那白御史听了,果然放了手,他将范安领至内府门前,道:“那范大人自己进去吧,李大人便在里面。” 范安顺着千步石廊望去,远远能见内楼的朱红漆门大开着。千尺高阳熙光明媚,衬得里间暗沉沉地一片看不清。只那深紫璃瓦下,一方金字牌匾熠熠生辉:天河魁罡。范安深呼了口气,只觉得那牌匾如一明晃晃的照妖镜般,正对着他,准备在今日将他这胡做非为的小人收走了。 范安咽了咽口水,起脚慢慢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 第12章 审讯 李见碧正坐在官厅中的朱红梨花椅上等着他。 范安近到门前,眼睛往里一扫,倒呼了一口凉气,闭着嘴巴不敢再进去了:原来等着他的不只有李见碧,那屋里坐着的,还有御史中丞,左右佥都,三院侍御史,省道、中书、外郎等等,上下左右少计二十余,都在左右静静坐着,看到范安进来,齐齐落了眼光到他身上。 范安便是再有十个身体也不够这些人看的,当下心里一阵发毛,进也不是走也不是,呆呆站在门槛前如痴人一般。 李见碧朝他抿嘴,笑道:“范大人怎么不进来?” 范安心想我怕你把我吃了,有进无出,连骨头都不剩一块。他这样想着的时候,有家奴从外厅抬了椅子轻放在内屋中间,道:“范大人,过来坐吧。” 范安实在无法,只能哆嗦着双腿走过去坐了下来。 李见碧放下手中的茶盏走过来,竟摸出怀里的深色帕巾,伸手替范安在额上擦了擦,道:“范大人怎么这么多汗?”。范安拘紧地坐着,连忙将那手帕接了过来,道天气过热而已,不敢不敢。 “今日请范大人过来,本是为了请宴。但午时我从受事御史那听说了一点事,心里极是疑惑,又不敢相信。”李见碧道,“此事不弄个水落石出,我睡不安稳,食而无味。故请大人过来解惑。” “哦。”范安不知道他藏了什么花样,只能一步步顺着他走,问:“什么事令大人这般困扰。只要下官力所能够及,必为大人全力以赴。” 李见碧嗯了一声,突道:“你府中两个公子,可都是你的亲生儿子?” 范安咯噔一声,心道李见碧为什么会这个问题,难道这人什么事都知道了?!瞧今天这排场,毫不输三堂会审的气势,莫不是墙屏后面已埋伏了刑司,等着他一张口招供,就上准备来将他就地伏法了吗? 他心里着急害怕,低着头冷汗直流,气血上涌,冲击得他面颊一片血红。他舌头打结,道:“是……是的,他们都是我的儿子。” 李见碧转身加回梨花椅上坐着,盯着他半晌,道:“我派人到你当年所在洲府去了一趟,查证所知,你当年在祁山只有一位夫人,并没有纳过妾,怎么会有两个一般大小的儿子?” 范安道:“实不相瞒,我那小儿子乃是我与一风尘女子所生……之前一直寄养在别家,直到我进京,才将他接了出来魅世鬼王女魔:妖临天下全文阅读。” “是么,原来如此。我倒看不出来你是如此风流的人。”李见碧闻言冷笑,顺着他话,寻着一点漏洞一针针插了下去:“那你所说的风尘女子户籍落在哪一洲?又是在哪里买笑?之前你的小儿子又是寄养在哪一户人家?” 范安道:“小儿的生母已在数年前便死了,户籍何处我也不知……” “大胆范平秋!”李见碧突然伸手一抚,将茶案上的瓷杯扫了下去,道,“事到如今!还敢狡辩!你那小儿根本不是你亲生!你纵情枉法,收了山野罪人之子,欺君罔上,明知故犯。你愧为刑狱之首,也不配担尚书之名!” 这劈头盖脸地一顿斥责将范安的脑袋都击得懵了,他二话不说扑嗵一声跪了下来,道:“小人知罪!大人饶命!”他就是心虚得太久,被措不及防地试探一下,便露出了原形。 李见碧道:“你既然知罪,那便说说所犯何罪?” 范安刚要招供,一张嘴心里却猛地抽了一下:乍听李见碧刚才所说,罪名哗然压下来,乍看去挺骇人,但稍加寻思,也不过是说他不该收不义之子,却根本没指他冒名顶替一事! 范安想;莫非这人现在还不知道他并非范平秋?他心里默念沉着冷静沉着冷静,闭着眼睛擦了擦额上的汗,张口“呃……”了半天,却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见碧低头看着他,等着他自行招供,此时从远处的内府门口传来声音,只听一人道:“大人,范大人家的两个小公子到了。” 范安猛得睁开了眼睛,他直起身子往后看了一眼,竟见自己的两个儿子由一众人领着,往自己这边慢慢走过来了。他细眼一看,那旁边还跟着他府里的元珠和几个家奴。 他心下一怒,顾不得李见碧的威严站起来小跑出去,他近到两个儿子跟前,出手拍打了一下,对元珠骂道:“我在李府有事,完了便回去!你吃饱了撑着,做什么把两个公子带出来?!” 那两个儿子被他一打,眼里立即盈起了水雾。范安低头看了一眼,道:“不许哭!” 这两个儿子还从未见他如此严厉过,当下仰头看着他,却是更大声地哭了出来。 “不是奴婢要带两个公子出来。”那元珠惶恐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侍御史,道,“这位御史台的大人刚才来我们府上,说是你在李府想两位公子了,特叫他过来接人。我……我也办法,又放心不下,只得带了两个公子跟过来。” 范安哑口无言,却听楼里的李见碧发话道:“常青,将人带过来吧。” 那名唤常青的侍御史笑着,弯腰一手一个将两个娃娃抱了起来,看也不看范安一眼,径直就往楼里去了。范安手握着两个儿子的袄袖,不得已只得跟了过去。 常青将两个小娃娃放回地上,李见碧走过来低头看着,他双眼盈着笑意,抬手颇为温柔地摸了摸。范安心下惊惧,下意识伸手将两个儿子揽到了自己怀里。 李见碧又笑,突问一边的左佥都:“大宣律令,罪人之子,不足七岁,当做如何?”那人立马答道:“其父罪至死刑者,当先充司狱,至一十二岁,或充军,或遣至外城,筑城建宫,劳苦一生赎其罪。” 范安紧紧揽着两个小儿子,低头不说话。“范平秋,识时务者为俊杰,迷途知返千金难换。”李见碧道,“这两个小娃娃哪个是罪人之子,你说出来,让左佥都带走吧。” 范安闻言抬头看了李见碧一眼道:“万万使不得,这小儿才两岁大,进了司狱不出月余便会死的[综]本只想围观最新章节!为官者父母心!我决计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丢了性命!”他看李见碧不为所动,突然瘫倒在地上,无赖般耍起泼来了,“这两个都是我的儿子!我离了哪个都不能活,你要带走,便将我的性命也带走了吧!” 李见碧瞧着他撒泼,只道:“兰台史职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我兰台只有弹劾之职,却无决断生死之权。我要我将你性命取走,我还没这个本事。”他道,“说来讽刺,你刑部才是决断生死的地方。范大人,可惜你身为刑部尚书,知法犯法,这事儿已不能你说了算了,此下当交于大理寺去截断才是。” 范安大嚎起来:“我不做这个官了!我只要我两个儿子!”他说着抱起两个娃娃便欲夺门而去。李见碧吃了一惊,忙道:“拦住他!”旁边的几位大人闻言一齐追上云,三两下又将他拖了回来。 李见碧瞧他这副山野村妇的无赖模样,心中压制着的怒火噌噌窜了上来。这人若还有点体统风骨,当下就该与他面折庭争,好歹也做点宁死不屈的模样来啊,这般哭天抢地,嚎声都能传出御史台让全皇城的人知道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兰台在刑讯逼供,谋杀朝廷命官呢! 范安铁了心不肯说哪个不是他儿子,李见碧心下不耐烦,便道:“拿水来,我要替范大人滴血认亲!” 范安蓦地停了一下,倒吸一口气,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了去。他猛咳了几声连忙更大声地哭起来,奋力挣扎着要跑,七八个人都差点按不住他。 下人很快拿来了清水,那拽着他胳臂的侍御史抽出腰上的匕首,就着范安的手指轻轻一划,那血在范安指间凝坠了一会,扑地落进了白瓷碗里。 那执碗的家奴走到两个小娃娃跟前,咬着又取了两滴血。尔后定定看着,手中又晃了晃。 李见碧看着范安,偏过头问:“看出来了吗,哪个不是范大人的儿子。” 那执碗的家奴盯着碗中的三滴血,晃了半天,道:“回大人,这两个小儿的血俱不溶于范大人……看上去两个都不是范大人的儿子啊。” 全屋的人闻言都怔了,那范安更是歇了气,也叫不出来了。 李见碧道:“你可看仔细了?”那人回答:“看仔细了。” 那按着的一帮人陆续站起了身,李见碧走过去,问:“范平秋,这是怎么回事?你两个娃娃都不是你亲生的?”他怒道,“你从何处要的这两个孩子!” 范安心下惊惧不已,他的胸口贴着御史台的地面,寒气噌噌窜进他的胸口,要将他全身的血都冻住了。 他喉咙里咯咯了两声,李见碧以为他要说什么,不想这人从地上坐起来,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个儿子,两手一拍地,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两个确实不是我的儿子!我压根就生不出儿子来呀!”他哭道,“原本这丢人的事只我一人承受着,你们非逼着我弄得尽人皆知!我不要活了!让我死了吧!” “嘿……”一旁的外郎瞧他的模样,思量着道:“莫非……范大人对女人不举?” 范安闻言又大嚎了一声,他毫无预兆地弹了一个身,往前突然抱住了李见碧的大腿,道:“我跟女人生不出儿子!这两个娃娃俱是我领养的外姓人!” 范安道:“我……我……我喜欢的是男人!” 众人闻言都僵住了,那李见碧更是觉得晴天下了个霹雳,雷得他头晕目眩,差点就站不稳了。他一低头,正见范安抱着他的大腿,眼泪口水混在一起,正胡乱往他身上蹭。 他心下一惊,下意识退后了一步,不想范安箍着这样紧,一个措手不及,竟让他仰头栽了下去! ------------ 第13章 竹节 李见碧这一倒,范安趁势就扑上去环住了他的腰,脸埋在李见碧的小腹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了起来:“你今天要把我哪个儿子带走,就连我一起带走了吧!我反正不活了!既然你们都容不下我这样的人,我就干脆到阎王那里报了道!也趁了你们的意!” 范安道:“我对不住陛下皇恩浩荡,才归朝没半年又要去了!我范平秋命舛福薄,承不起天恩雨露!只能来世再尽忠了!” 旁边的一众御史被他喊着心里直打鼓,忙不迭地上来拽范安,不想范安抓着太紧,李见碧瞧他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气势,心下又气又恼又骇,他几口气一乱,心口顿时绞痛了起来。 旁边的侍御史见李见碧似要犯病,心里着急,瞧准范安的后颈一手劈了下去!这侍御史原本武将出身,这一出手竟将范安劈晕了过去。 李见碧抽了身才发现范安没了声息,他扑过去拽起范安的脸拍了拍,怒道:“你做什么!你若这样劈死了他,我如何向圣上交待!” “大人放心,我有分寸,不会要了他的命。”那侍御史道,“我瞧他喊得大声,没完没了,事情传出去,岂非坏了我兰台的名声。” 李见碧呼了一口气,他手按着胸口,身体显然已不舒服。后面上来几个家奴将他搀坐在梨花椅上。这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了他意料,这该死的范平秋怎么就不能乖乖受了他的威胁,说几句好话了事呢?不过多大的事,竟要寻死觅活地闹到这样的地步!不干脆弄死了他! 真是老天没长眼,降下来这么个怪胎来折磨他阿!他闭目缓了几数,道,“事已至此,你们先退了吧。” 那左佥都道:“那范大人的两个儿子怎么办?” “送回去。”李见碧瞧了一眼门外的范府的几个家奴,道:“我本意也不是要这两个娃娃,稚子无辜,我还真能将他们哪个带走了不成?范平秋包庇之事,你们也别往圣上那边抖漏了。我心中有数,此事从长再议。”他说着站起来,看了看地上的范安,吩咐一旁的家奴道:“先将范大人抬到我寝台上躺着。” 旁边的侍御史斜眼看了看范安,道:“不妥吧,留着做什么?反正门外有范府的家奴,叫他们抬回去就是了。” “这人今日到此,多少眼睛看着。他堂堂一个三品尚书,难道要让他站着进来,躺着出去?”李见碧道,“明天可又够内阁的人参上我一笔了。众人且听我的,这样做了吧。” 既然御史大夫发了话,这一众随官还有什么可说的。李见碧坐在梨花椅上微微喘着气,那胸口轻轻伏动着,细眼阖着也不想多说。众人只得躬身行礼,陆续退走了。 范安不过一个时辰便醒过来了,他脖子后面滋滋地生疼,好似上辈子被人砍了脑袋,伤疤留到这辈子来受了一般。他伸手捏了捏脖颈,眼开眼,入目一片绮华流丽的天花藻井。 这不是他尚书府里的屋顶啊,范安呼了口气,身下云缎顺滑,谁家的温香软枕呀? “醒了?” 范安的魂魄还晃晃忽忽,被这一声激得立马归了位。他转头循声望去,李见碧正坐在丈外的茶桌边上先婚后爱,大叔,我才成年。他心下一惊,连忙坐起了身。范安环顾了一周,突然下了床,手脚伶俐地走到李见碧面前,轻声问:“李大人,我的两个儿子呢?” 李见碧抬头看他,冷笑道:“范大人倒何时都不忘了自己的儿子啊。”他执手喝了一口温茶,面露疲色,“你放心,你的家奴已将两个小公子领回去了。” 范安心下一松,低头喃着好好好……这就好,他说着笑了一声,说我性子急,午前在前楼有些失态了,大人多包涵吧。 李见碧想,你那不叫失态,叫失心疯。他看了范安一眼,想倒饬他一番,但话到嘴边却觉心累,于是摇了摇手,只道:“算了,你也不必站着了,也走吧。” 范安偷偷瞄了一眼门外,问李见碧:“那些大人呢?你不治我包庇之罪了?你可是要到圣上面前告我的状?”他道:“只要你不带走我的儿子,你昼量去告吧,我这个官早不想做了。” 这刺不动,煮不烂,软硬不吃的无耻小人!这算是把话说在前面了么!倒是淡泊名利不屑仕途,君子坦荡荡啥也不怕呀。他之前还担心那一劈会把这人劈出什么毛病来,从午时坐到现在亲自守着,如今这人刚醒过来又来恶心他了!想来这样超然尘世的人也不会在意自己一条小命的,那一劈就应该把这人给劈死! 可惜他今天气得浑身没了力气,否则真想甩他两个巴掌。他心中恼火,外表依然是不动声色。“范大人多虑了,我没有要拿这个威胁你。”他伸手捏了捏眉心,阖眼道:“你走吧。今天的事我到此为止。我也不告你。” 范安看着他哦了一声,李见碧不再说话,他也不好意思一直站着。门外天色阴暗似要下雨,范安走了几步,已有细小冰凉的雨丝坠在他鼻子上了。 老天保祐,这又算躲过一劫。范安想,但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终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 “范平秋。”这时屋里的李见碧又叫住了他。范安唉了一声,转过身去仰头看着李见碧。 李见碧走过来几步站在台阶上,淡问:“你说你有龙阳之好,可是真的” 范安呃了一声,道“是的……这事可丢人。”他既然说了这样的话,必然要把戏做到尾的,当下一垂眼,马上又要哽咽起来,“李大人……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山曲不掩青松直,水浊不污明月白。”李见碧直视着他的眼睛,道,“范平秋,你只管好好做你的刑部尚书,只要你决断之心能明断是非,永不偏颇,在见碧眼里,你便依然是当年那个满腹才华,无畏无惧的范大人。学生李见碧,愿为你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三生不改壮志,万死常留竹节’”,当年你说过的话我一直记在心上。”李见碧道:“有臣如你,是大宣之幸。” 他说这话时声音挺轻,没有慷慨激昂的语调,也没有嫉恶如仇的表情。只静静站着,垂目中冷冷清,平淡得如同在唤范平秋的名字一般。 廊庑之风吹着细雨桃花,范安怔怔看着李见碧,觉得马上就要流出眼泪来了。兰台之首李见碧啊,范安想,我有龙阳之好,但心里只喜欢你一个男人呀,你要不是这庙堂高岭上的芍花,只是路边一株野草该多好。 李见碧看他脸上又露了痴懵的表情,不知这人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耳里去。其实这满朝邪风,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恐怕不值一文,这人心里说不定正如何取笑自己呢。 李见碧轻叹了一声,回屋给他拿了一把伞撑开了走下来,他站在台阶上微倾了身递给范安,道:“今天是我兰台冒犯。雨天路滑,路上小心,这伞你拿着吧。” 范安接过了伞,低头站了一会,欲言又止,最后只能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第14章 白公子 李见碧在阶下递他青伞的身姿在范安梦里翻来覆去地上演,那伞在他梦里递了一次又一次,从立春递到白露,又从秋分递到大寒。梦里的兰台院始终桃花缤纷,那青色描竹的薄伞映着高空的水蓝色,令人一颗心晃晃地浮动着。 但他的李大人已经好几月没理他了。李见碧盯着他的时候,他心里惶恐。现在不盯着他了,他心里又空虚。自从上次从兰台出来,这李见碧反而对自己敬重疏离起来了。有时范安色胆包天,主动上去搭话,他都有一说一,不再话里含刺,也不试探他了。 范安想与李见碧亲近亲近,但那人眼里透着冰霜,叫他伸手摸一摸都不敢。他只能每日趁下朝的功夫,站在金水桥边上目送他与别人慢慢离开洪武门,过一过眼瘾。 这就是有苦说不出,有爱不能说,生生折磨着范大人,都叫他瘦了好多斤了。 李见碧不理他,那梁业年倒是隔三差五地来烦他,请他吃饭又请他出游,家里有什么古董宝贝都要叫范安过来瞧,便连平日里圣上赐下的一些绫罗绸缎,水果贡品,都不会忘了给尚书府一份。 范安心里惶恐,家里的大门闭得更紧,不管从哪里送来的东西都叫人原封不动地送回去,又恐此举得罪了梁业年,还时不时搭上点自家的东西,他每月的奉禄不过五百石,进来的钱还不够他搭出去的。 那梁业年似是知道他的苦处,慢慢地也不再送东西来了。 五月初的时候,尚书府里接到一份请贴,又是从梁业年的府邸送出来的。范安照例只看了一眼便没去搭理,经上次兰台的一场鸿门宴,什么饭局他都不敢去了。 不想过了不到半月,那梁业年竟亲自登门拜访来了。那红雕高马的车辇停在尚书府门口,高调地还带了几个身着铠甲的少年。这些少年都是锦衣卫百户出身,由圣上御赐给梁府的武侍,个个出身豪门富户,身姿样貌都极美好。 这些人腰间佩着宫刀,一路护送着梁大人到了尚书府。尚书府门前的几个门侍惧梁业年的高官威严不敢相拦,那梁业年便叫人推开尚书府的大门,笑呵呵地往范府里去了。 当时范安正在府里教两个小公子念书,听闻内阁梁大人亲自来拜访,忙不迭便出来迎见。 梁业年倒不跟他见外,颇有意思地说我今日带了薄礼来,你一定喜欢。说话间扯着范安便入了官厅,亲自招呼下人上茶,那模样如同进了自己家,丝毫没有见外的意思。 范安笑呵呵地说不敢当,大人万万不要再送厚礼过来了。说老实话,梁业年平日常里送过来的礼没一份他不喜欢的,只是他没胆,不敢收罢了。 梁业年道:“我今日不送金银那些俗物,我送了个人来。”他毫不避讳朝一旁的侍从道,“白公子人呢?怎么还不替范大人引见?”那侍从道;“白公子还在车里没下来。”梁业年滋了一声,道:“不像话!快些叫他过来!”那侍从忙不迭便去了上错妖王,妃要跑路全文阅读。 梁业年道:“我前几日去苏洲南城,在一倌楼里偶遇了那位白公子。那人身姿绰绰,在整个南城都极有名,我料想你必喜欢,就出了点银子将那人买下来了。”他道,“你知道我只好美人,不好那口,反正留着没用,就送来给你了。” 范安正喝着茶,闻言噗地喷了出来,他连忙用手袖揩了揩嘴,低着头整张脸都红了起来:这梁业年怎么会送了一个男人来!是那日在兰台的事情传出去了么!难道是他喊得太卖力,声音传出李府令整个皇宫都知道了?!他心下大窘,忙道大人万万不可!你快些送那公子回去吧,上次你送来的几位美人还在我府里,下官实在不敢夺人所好,大人可一并带走。 范安哭道:“你不知道那李见碧天天盯着我,要找我的茬,若被他知道了,说不定会狠狠在圣上那告我一笔,我这官还当不当了。” “范大人多虑了。”梁业年笑呵呵道,“我与大人有知已之缘,走动间礼尚往来再正常不过,那李见碧有什么可说的!我今天送的又不是金银宝珠,不过一个下人,他有什么理由参你?” 梁业年道:“他若参你,整个内阁都不答应!你且放心,有我在,他动不得你一根毫毛。”瞧那气势,好似恨不得那李见碧马上去告范安一状,好给他个机会送人情似的。 正说话间,从远处的月洞门外现出一人,青衫濡夏风,一双桃花眼里含着浅笑,手执白扇往这边走来了。范安抬眼乍看去,只觉得那人的身态修长清弱,竟与李几碧有六分相像,只是步态绰绰,比起那人来轻浮了许多。 这人慢慢走到范安跟前,一双桃花眼弯了弯,揖手道:“小人白琼玉见过范大人。”声音清清朗朗,难得举止还从容大方。 范安避开他的眼,轻声道见过见过,他执着茶杯,斜着眼睛去看梁业年,道:“大人你别开这种玩笑了。” 不想梁业年哈哈了两声,伸手摸了摸白公子的胳臂,轻轻一推,将白公子推到范安面前去了。那白公子顺势就往范安怀里撞,范安心下大惊,眼见着这玉冠芙蓉面的男人来投怀送抱,措手不及间,竟吓得扔了茶盏,跳到一边去了。 那白公子似有些尴尬,好在他见多这场面,当下笑了开来,全当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又站在范安身边。这人一下就透摸了范安的脾性,规规矩矩与他隔着三寸距离,不主动亲近,只轻轻摇着白扇。 这可比那些莺莺燕燕识时务许多,心思玲珑又兼潇洒,实在叫人喜欢。 梁业年笑问:“如何,范大人可喜欢?”范安说喜欢或说不喜欢都不妥,当下只能连道不敢不敢。梁业年瞧他脸都红到脖子根了,便打趣道:“有什么不敢,我瞧你就是喜欢,怎么?千金难买心中所爱,喜欢就喜欢,又不是未经世事的少年人,还怕羞不成?” 范安就是怕羞,但她的脸红不是因为喜欢的,而是被吓得。 梁业年道:“此后这人就是你的了。你也不用给我面子,要是侍侯得不好,要打要骂,要杀要剐都行。”他说着看了一眼天色,道,“也不早了,我府中还有事,就先别过。”他说着竟真的转身就走。 范安忙拉住他道不可不可!他转头看了一眼厅里站着的白公子,道:“你快些跟你家大人回去!我可不要你!”那白公子闻言不动,道:“你若不要我,就把我扔出去啊。” 范安瞧他一副立定生根模样,心下生气,快步走过去便要来人拉他。不想他刚拉了两步,回头那梁业年竟已走出了好远。他连忙放下白公子又去追梁业年,不想梁业年的手脚本比他还快,等他追上那人已一溜进了轩辇,马车旁的武侍阻住了范安,不要他靠近。 范安只能干喊了两声,便眼睁睁看他的人马扬长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班了,回家再补完 ------------ 第15章 认爹 梁业年是朝中正一品的内阁首辅,范安不敢截他的马车。他没法让梁业年改主意,只能回来劝白公子。 那白公子还在官厅里站着,看他从外面回来,一双桃花眼笑眯眯地看着他。范安说你别笑,我不会要你的,我明天就把你送回梁府去。 白公子不笑了,却也不见生气,说我哪点不好,大人怎么这样嫌弃我呢? 范安毫不辟讳地跟他说亮话,说范某没什么本事,做这个官也赚不到什么银子,每月奉禄就够自己府里的人吃穿的,你是树上的凤凰,我养不起你。 那白公子噗地笑了,说范大人好生风趣。小人最敬佩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我不是凤凰,也不难养,只要大人每日给我一碗饭就好,就当给府里养狗了不行么? 范安说不过白公子,他叹了口气,吩咐元珠把他安排到了客房,自己回书房继续给两个小公子教书了凛冬王座全文阅读。 晚上的时候范安一个人睡,白琼玉曾想来敲范安的门,无奈寝屋前有人把守,任他巧舌蜜语也不肯进去通报一声,他知道必是这范安事先交待了不肯理他,心下虽有气,却也只能回客房去了。 范安言出必行,次日早时便叫人备好了马车,要将白琼玉送回梁府去。白琼玉虽是百般不愿,却驾不住府内几个护院的蛮力,硬是给塞到马车里了。 白琼玉知道自己是个男宠,任他满身风雅潇洒,却终究身份低贱。他这些年来被人买来送去,不知伺候过多少主子,凭着一副天生如好女般的相貌,玲珑通透的心思,把每个都招呼得服服贴贴。其中自然也有口是心非的,说不要他的,但不消几日,不照样爱他爱得死去活来? 但,这范大人说不要他,还真就不要他。 不过片刻,马车便到了梁府门前。范府的家奴进去了一会,不时却引出一众梁院的护院,白公子倚在马车里,听一人喊话道:“梁大人说了,那人就是范府的。这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来的道理,你们范府若是嫌弃,扔了便是!却不要还到梁府来!” 范府的几个家奴被这几句重话说得惶恐,但范安来时已下了命令:不把白公子送回去,你们也不用回来了。梁大人不好惹,但自家主子更不好得罪。这几个家奴面面相觑了一会,七手八脚上去把白琼玉抱了下来,一鼓作气冲上台阶去要把白公子扔到梁府的大门里。 那梁府的人赶紧上来拦,却不想范府的把白琼玉往地上一放,转头便跑,还不等别人说出什么话来,七八个人就跟着马车一溜烟跑了! 白琼玉从地上站起来,道:“我想见梁大人。”那护院看了他一眼,哎呦了一声道:“白公子你还是回去吧,这大人都把你送出去了,你怎么好意思回来。你是范府的人,死了也是范府的鬼!”说着竟把白琼玉推出了梁府的大门,带着护院回府里去了。 范府的家奴回来跟范安复命,说已将那白公子送回梁府去了。范安说好好好,没想到你们这么能干,下午傅帐房回来,每人各领十个铜钱。 府里没钱,范安也素来抠门,平日少有赏赐,那几个家奴听了,面上感动得差点要流出泪来。不想还没到下午,才过了几个时辰,就有门卫过来通报范安,说那白公子回来了! 范安闻言忐忑了一下,问:是梁府的人送回来的?那门侍说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是自己走回来的。范安道:“你去跟他说明白,我不要他,让他回去。爱上哪上哪。” 那人听了道是,转身就要去回话。范安又叫住了他,道:“你问问他身上有没有银子,若没有,到帐房给他支个四两五两的,也好让他有个着落。” 那门侍拍马屁道大人真是厚德仁慈,说完立即去了。 不想过了一会那人回来,说那白公子拿了银子也不走,就赖在门口了,这可如何是好?范安道:“你别理他就是,他站累了自然会走了。” 下午晚点的时候范安和两个儿子吃饭,他吃到一半,突然问一旁的元珠:“那门口的白公子走了吗?”那元珠道:“没呢,刚刚小赵从外面回来,还看到他在石狮边上站着呢。” 范安哦了一声,也没再问。直到傍晚下了几个时辰的雨,要去睡了,才又问:“那人走了吗?”元珠道:“没呢,护院的都去劝过他了,可他说他就算死在尚书府门前,也不到别的地方去。” 范安听她说到死字打个了惊,心道怎么随便一人都能比他有骨气啊,动不动以命相挟,到底有多不把自个儿的性命当回事?他瞧那人看上去颇潇洒不羁的,怎么这般死心眼了?难不成梁业年拿刀逼他要他回来不成吗? 范安叹了一口气,这世间最叫人畏惧的不是杀人见血的大刀,高位重权,就是暗剑,无声无息便可叫你万剑穿心,死了都不敢叫一声冤屈深寒之巅上海滩全文阅读。 他犹豫了一会,叫人拿了把伞,撑着往大门口去看了。 门侍替他开了大门,范安探头往外一瞧,却不见白琼玉的影子。他心中犹疑,走下府阶两边望了望,冷不丁却见白琼玉躺在那石狮子旁边的地上。这人身上穿得雪白,在这雨天与地上的雪砖儿融成一色,要不是那头发黑得刺目,范安差点看不到他。 他哎呦了一声,快步走过去拍了拍白琼玉的脸,道:“快来人将他抬进去!”府院里的门侍听到他的声音都冲出来,七手八脚将白琼玉抬进门去了。一旁替范安撑伞的家奴道:“他已在这淋了三四个时辰的雨,该不会死了吧?” “胡说什么呀!”范安道,“你给我赶紧去叫个大夫来!” 白琼玉被灌了几碗姜汤后醒了过来,他睁眼看到范府梁上的描花,心想着黄天不负有心人,他可算是回来了。看来这范大人终究还是舍不得他。房里烧着银骨炭,白琼玉问一旁的侍女:“范大人呢?” 那人斜了他一眼,道:“见你还有气,就去睡了。”白琼玉见这侍女样貌不俗,嗔怪之间别有风韵,这样的妙人竟只是一介女婢?他不禁多瞧了两眼,那女侍迎上他的目光,道:“看什么?我可不是你的女婢。我也是被梁大人送来的。” “你别指望范大人对你多好。”那美人道,“我如此美貌他都不懂欣赏,成天竟叫我帮着厨子上街打酱油。等你病好了,就等着他打发你到厨房烧柴吧。” 白公子闻言笑了,那弯弯的桃花眼,浮现在苍白的病容上,颇有令人神迷的魅力。“你家大人让你打酱油,是因为他根本不喜欢女人,他有龙阳之好。”白公子侧躺着,捻了捻胸前的还微湿的头发,沙哑着声音道,“所以我才被送来了啊。” 白公子说得不错,范大人确实有龙阳之好。但那美人说得也不错,白公子还真差点被打发去烧柴了。 范安平日在官厅公办时不准他人打扰,下了官厅只知道与他两个儿子玩耍。晚上了挑灯夜读,别宛里那几位送来的美人瞧都不去瞧一眼。白公子想与范安亲昵,可那范安处处躲着他,不看他,也不跟他说话,任他施尽的手段办法都不能博得一点青眯,生生白瞎了他的万种男儿风情。真是愁死人了。 但白公子是个妙人,眼见着不能在范安头上沾点亲近,便刻意去讨好他的两个儿子。他虽是男倌,但难道是个饱读诗书的风雅才人,从前在苏洲日日纸醉金迷,见识眼界比府里迂腐的老师宽出不知多少,一本书经,讲得比府里的私教还好。他日日陪着这两个小公子读书字。不消多久,便讨了两个小公子的喜爱。 范安起初尚不在意,见两个儿子与白琼玉玩得起来,心里还高兴呢。直到有一天,他给两个儿子几块进贡的枣花糕,那两个儿子咬到一半,说要给小爹爹留一点。 范安没听清,问:“给谁留一点?”两个小儿子抬头看他,一边咬着一边道:“给小爹爹,白叔叔。” 范安只觉得晴天里下了个霹雳,他放下手中的茶水,赶紧让人把白琼玉叫了过来。 范安气愤道:“你是要造我的反么!竟敢教我的两个儿子叫你爹爹?!你是生他俩了还是养他俩了!我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儿子是要改姓白吗?” 那白琼玉头一遭见他发火,难得没慌了阵脚,他垂首站着,颇有委屈道:“我并未教,是两个小公子自己这样叫的。我没有办法。” 那两个儿子看白琼玉被范安骂了,手里还捏着枣花糕,却不吃了。两人睁大了眼睛看范安,泪水盈盈,似又要哭了出来。那小儿子干脆走过去扯住了白琼玉的袖子,傍在白公子旁边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第16章 听我解释 范安眼见着那小儿子躲在白琼玉后边,伤心不已。“过来!”他喝了一声道:“你躲什么,当心我打你!”那小儿子被他一吓,扯着白琼玉的袖子仰头哭了出来。那大点的儿子见势不对,竟没眼见地也躲在白琼玉后边了。 范安只觉得一瞬间被狠狠伤透了!我千方百计地混到如今,不都是为你们俩个吗!这小白脸才来了几日,竟然连我这个爹都不认了!他气极了却又不舍得打,只能冲着白琼玉去。他伸手将两个儿子拽了回来,转头便道:“来人!把这姓白的给我关到后院里去!” 那门外站着的护卫得令进来,驾着白琼玉便准备往外拖。不想他怀里的两个小儿子以为范安要把白琼玉赶走,不舍之下竟甩开了范安,呜呜扑上去拉住了白琼玉的腿,哭着说小爹爹你别走呀! 白琼玉感动不已,心道真没白疼了你们俩个!当下挣扎开来,蹲身抱住范安的小儿子,说我也舍不得你们呀,但你们大爹爹不喜欢我也没办法,我走了之后会有更好的叔叔来教你们写字读书的,以后有缘,我们也许还会再见的。他说着说着,竟然啪嗒啪嗒地落起泪来了。 范安在一旁站着,眼见着这三人相拥而泣,一口气就快上不来了! 旁边的元珠见此情景,连忙跑过去抱过了两个公子。他示意一边的护卫赶紧把白公子拉走,一边叫来了府里的嬷嬷把两个公子领到书房里去。她替范安倒了杯水,安抚道:“大人别生气,以后别让他俩再与白公子玩了就是。” 范安喝了一口水,心里的火气稍平熄了些先婚后爱,大叔,我才成年全文阅读。“这白公子不能留,我早知道是个祸害。”他道,“总得想个法子将他送走才是。” 元珠道:“这是梁大人送来的人,赶走送走都不妥,除非梁大人自己要回去。” 范安不喜欢白琼玉,倒不是因白公子本身的原因,主要是因为这人是梁业年送来的,范安免不得对其提防三分,谁知道这是不是梁业年的眼线,故意指派来尚书府盯梢的?他日抓到了他什么把柄,说不定要置他于地死呢。 他以最大的恶意揣度着白琼玉,任白公子施尽手段风情,都讨不得他一点青眯。于色,他还是更惜命一些。何况他本就是个冒名顶替的假大人,满身漏洞把柄,最见不得光,自守尚不及,哪有心思去肖想别的? 当然,那兰台御首李大人,是不算“别的”的,范安想。 白琼玉被范安在后院里关了几天,范安以为他会老实一些的时候,有侍婢过来通报范安,说白公子绝食了,已经二天多没吃饭了。范安当时正喝着汤,便问:“干什么不吃饭啊?”那侍婢道:“白公子说他思念两个小公子,吃不下饭,又自觉不讨大人喜欢,一无用处,不如死了。” 范安想这人真是矫情。“你随他去!”他喝了一口汤道,“你只管每天鱼饭鲜汤地送到他面前去,我便不信他能一直忍着不吃。” 人是铁,饭是钢,一个人的骨气能有多硬?范安以前流过浪逃过荒,可十分知道其中的软硬轻重。果然不出两天,有人来说白公子自己吃饭了。范安呵呵了两声,那人又道:可白公子生病了,起不了床了。 范安想这人有完没完?他说了句“随他去。”便又是七八天没过问。直到府里的大夫亲自过来跟他说:白公子不吃药,这样熬下去不出几天就要死了,大人若真不要他活命,我们这边可就安排后事了。 范安抖擞了一下,他是气不过白琼玉,可又不敢让他死了啊。当下便往后院里亲自去看了。 白琼玉躺在病床上,当真消瘦憔悴地不成样子,范安只看了一眼,心里便被愧疚赌得慌,先前的怨气也消散了干净。这昔日苏洲城里有名的风流才人,抬手间纸醉金迷,拜倒过的富商贵胄一摞摞能堆出一座高山。一朝不慎给梁业年买了去,被送给这么个不懂怜香惜玉的尚书,生生被折磨得气息奄奄,那些在苏洲城里对其魂牵梦萦的相好,知道了入梦都要来追杀范安吧。 白公子说,我想念府里的两位公子,不见他俩我这病好不了了。说着侧头闭上眼,那泪水顺着太阳穴哗哗地往外流,吓得范安连忙叫来了两个儿子让白琼玉看,说你别这样,等你病好,继续让他们做你的学生,只要你不把人教坏,我就不会赶你走。 白琼玉流着泪笑了,说这可是大人你说的。 范安的这句话如仙神草药,令白公子的病以惊人的速度好起来。那书房门口才清静了几天,便又能见俩个儿子与他玩耍的情境了。范安远远看着,嘴里吃着酸醋,抚胸长叹:这可如何是好啊。 范安想,这白公子怎么就这么讨他两个儿子的喜欢呢?会不会指不定两个儿子哪天跟着他走了,不要他这个爹爹了? 果然有一天,范安刚从早朝回来,便有家奴上来跟他报告,说早上的时候元珠和白公子带两个小公子出去玩耍,已快两个时辰了,还没有回来。 “你说什么!”范安心里咯噔一声,竟脱口道:“白琼玉拐走了我的儿子吗?!” 那家奴被他喝得一跳,说大人别急,只是两位公子这次出去得久了,得派人出去寻一寻。有元姑娘跟着呢,不会走远的。范安却急道:“你怎知不会走远!指不定早被拐出了城!我就知道他必有图谋。你们这些人真是,连两个娃娃都看不好,不好好府里呆着,出去做什么。” 那下人说今天是寒食节,先生不上课,那白公子说要带两位小公子出去放风筝重生之女神系统。 范安却是不听,立马招呼了府里的家奴护院,,浩浩荡荡近百人往长安大街上寻人去了。 这人,自然是一寻就寻到了。那白公子没要拐他的儿子,范安找到他时,他正在街上给两个公子买雪花糖糕吃。元珠手里牵着一个,他怀里抱着一个,还拿着一双水蜻蜓的青风筝。 范安松了口气,将大儿子接过抱在怀里。他本想骂白琼玉几句,但看两个儿子正吃得高兴,又不忍心惹哭了他们,只斥了一句:“不知时辰!”便招呼了人准备回府去。 长安街头熙熙攘攘,那些被分派出去的人听说小公子已找到了都纷纷聚集过来。那大儿子在他怀里啃完了手上的雪花糖糕,双手一伸,要白琼玉抱。白公子正要去接手,不防范安狠狠瞪了他一声,只能悻悻缩回了手。 白琼玉道:“大公子还要吃糖葫芦,我答应给他买了的。”范安闻言斥道:“吃什么吃!人都差点让你吃丢了!以后没我准许,不准带公子出来!”不想他话音刚落,怀里的大儿子啪地糊了他一脸,稚着声音道:“就要吃!” 那糖水抹了范安一脸,范安正要发作,却见他眼泪婆娑,好像又要开始哭了。他心中烦闷,只好道好好好,给你买!给你买! 那街正好有个买糖葫芦的,白琼玉过去掏了一文钱,买了三支回来。他给了两个公子一支,剩下一支问范安要不要,这个挺好吃的,你咬一口吧。说着将那葫芦串一伸,就递到了范安的嘴边。范安忙道我不吃!你快拿开! 这白琼玉却笑了,他锲而不舍地用糖串儿粘着范安的唇,说你就吃一口吧,吃一口吧。 这白衣胜雪的美公子,拿着一鲜红滴汁的糖串儿,大庭广众之下与自家主子调情撒娇,引得整条街的目光都飘过来了。 “你快拿开!这么多人看着知不知羞!你是要故意坏我名声吗?”范安脸都红到了脖子根:“快拿开,再哆嗦当心我回府找你算帐!”白琼玉笑呵呵地倚着他的肩膀,只装做没听到:“你吃一口,我便拿开。” 范安无法,只得张开嘴咬了一口。 此时从街尾走过来一队人马,带着滴滴嗒嗒的马蹄声从长安街中央路过。 一溜深色的铜爵高马,七八个随从红鞍弯刀,锦衣褐靴。那为首的紫衣人转过头看了路边的范安一眼,眼睛斜过一旁的白琼玉,未言一语,回头默默往前打马过了。 这人正是李见碧。他今早受皇令送幽洲的节度使出城,刚刚饯行回来路过长安街。 范安张大了嘴巴,怔怔看李见碧的人马走出百米,嘴里含着的糖葫芦啪地掉了下来。他眼望着前方,喉咙里呃呃了两声,好似被勒着,一口气上不来似的。 旁边的元珠摇了摇范安,问:“大人你想说什么?” 范安猛地清醒过来,他一把将儿子塞到元珠怀里,拔腿追了上去,大声喊道:“李大人!李大人!你听我解释!!” 那马队的随从纷纷转过头看他,但为首的李见碧却没听到他喊话似的,一打马,竟小跑着往前走了。为首的不停,后头跟着的随从自然也不敢停,连忙打马跟上。 范安还在叫着李大人李大人!眼见着追不上了,连忙冲后头范府的家奴喊:“给我截住前面的人马!” 他这一行带的可是范府所有的护院侍从和听事,少计也有五六十人。范安是是刑狱之首,行事严苛,耳濡目染,下人做事也雷厉风行。这乍然听到这命令,自然不敢怠慢,二话不说忙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 第17章 惊马 那李见碧的随侍眼见着从身后黑压压地追上来一拨人,连忙勒住了马步,将李见碧围护在中间了。 那范府的护院之首并不认得李见碧,出来指手便骂:“我家大人叫你停马,为何不听?!”这些人出自刑部尚书府,高府贵院里的护院武侍,平日里训练有素,个个壮悍威武,不少人腰间还配着短刀匕首。 那李见碧的随从驻马低头满脸戒备,皱着眉却并不答话。 此时范安喘着粗气才追上来了,他拨开自家府里的人,伸手轻打了一下朝李见碧喊话的傅简,骂道:“你这没眼见的!不准对李大人无礼!”他骂完了去看李见碧,火急火燎道:“我与白衣的公子什么关系也没有!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此时白琼玉抱着范安的小儿子走了上来,近到范安身边,朝李见碧微微弯着桃花眼。 李见碧身下的铜色高马打了个响鼻,踌躇着马蹄有些不耐烦了。李见碧轻勒了勒马绳,淡道:“我不明白范大人所说何事,更没有什么想法。我还有事需尽快回府,叫你的人让路吧。” “我……李大人……”范安急急走上去两步想去牵李见碧的马,李见碧旁边的武侍见状赶紧转了个马头拦住了范安。 早说了,自上次兰台之事后,李大人对他敬重疏离,已经数月未曾与他说话了。范安每日只有下朝的功夫能与他见上一面,可那人眼里对他含着冰霜,叫他不敢上去搭话。李见碧的冷漠折磨得他都瘦了好几斤,他早就想寻个什么机会与李见碧亲近亲近,没想今日天赐良机,竟叫他在这大街上遇见了。 若在平日,他定可以上去寒暄几句,无论如何也能讨个笑容吧。却没想天公不作美,摊上一个白琼玉,弄巧成拙了! 范安被转过脸来的马鼻喷了一脸的鼻水,他心里委屈,抹着脸就要哭泣起来了:“我与这白公子真没有关系,他方才喂我吃糖,实在是误会,不巧被你看到了,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没有关系?”李见碧竟开了口,他的眼光落在白琼玉身上,问:“那这人哪来的?” 范安在侧,白琼玉很识相地没回话。范安呃了一声,道:“他前几日生病,遇雨晕倒到我府门口,家奴看他可怜,才将他先接进府里来的。等他病好了,我就送他回去。” 李见碧闻言冷笑了一声,逆光中脸色阴沉,似乎从那冰花结绣的中衣里能迸出寒风来。初夏暖阳,范安又出了一背的冷汗。他心里咯噔一声,立即想到这李见碧也许早知道白琼玉的来历,这人的眼线如此之多,说不定有人盯着他的府邸,早知道了梁业年送他男人的事了! 他心里哎呀了一声,抬头还要说什么话,那李见碧却打马道:“回府。” “李大人!”范安突然大喝了一声,他推开脸前的两个马头,竟不顾侍卫的拦阻,硬是挤到了李见碧的身边。李见碧被他吓了一跳,刚想打马躲开,不防范安飞扑上来竟抱住了他的左腿! “李大人你对我误会颇多!今天让你走了我不甘心!”范安道,“我喜欢男人是不错,但我也算是个有礼有节的读书人翻浪江湖!与男人在街上打情骂俏的事我做不出来!这白公子是梁业年逼我收下的,我并不想要!若因此让大人误会了什么!我……我实在太过冤枉了!” 李见碧被他激得立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你要如何关我什么事!我又不会到圣上那告你!”他道,“你快放手!!”他说着打马急转了几个圈,不想这范安竟水蛭似的,一粘上甩都甩不掉。旁的几个侍从连忙下马来,拽着范安的身子将他往后拖。 这若是平时,有乱民这样上来冒犯李大人,二话不说便被打晕了。但范安身任刑部三品尚书,旁边又有家奴虎视眈眈。这些人多少有些顾岂,不敢下了狠手。一时间几个人竟都扯不开他。 范安抱着李见碧的大腿,满脸都是真诚的泪水。“李大人!我其实……早就想对你说……” 李见碧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心中似有预感,连忙骂道:“你别说!我不想听!你快放手!!”他话音未落,已听范安大声道:“其实下官一直都仰慕李大人!我对大人怀有鸡黍生死之情,心中装不下别人了!” 李见碧脸色唰得白了,他今天是没算黄历才会出门,半途遇上这个命里劫数,简直要了他的命!他全身气得发抖,扬起手中的马鞭便对范安挥了过去。 那马鞭绞着铜丝,挥在范安脸上过到了他的脖颈,立即在他左脸耳边划出了一道血痕。 旁边站着的范府家奴眼见自家主子被打了,哪还站得住,一哄而上就要去打李府的随从。李见碧的几个随从是皇家御林出身,个个身手不凡,但范府胜在人多,那些护院也不是泛泛之辈,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范府这边少说也有五六十人,而李见碧一行只有七个武侍,遇上这毫无章法的斗殴,竟一下被冲散了。 范安见势不妙,忙撒手道快快住手!这是御台之首李大人,不得无礼! 但这架一打起来却是收都收不住了。那白琼玉不知何时近到了李见碧身边,李见碧低头与他四目相对,那白公子伸出手,似要来拉李见碧,不想那白玉似的手伸到半路,转在李见碧的马脖子狠掐了一下。 李见碧的马是千里挑一的良驹,遇事并不容易失控。那白公子一掐,不知有多痛,竟让那马长嘶一声立了起来!李见碧措不及防,身子一侧竟从马背上跌了下来! 范安转头一看,吓得忘了动作。那李见碧在地上滚了两圈,身子正落在自己的马前。而他那铜爵高马立着铁蹄,正对着他的胸口就踩下来了! 这一双铁蹄落下去非出了人命不可!范安当下不做多想,连忙冲上去护住了李见碧!他紧闭着眼睛,默念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不了一死为范平秋偿命了! “呯”地一声巨响,范安心里抖了一抖,片刻后竟没觉得身痛。睁开眼,才发现李见碧的马已被踢翻在另一侧了。 飞身踢马的是李见碧带的武侍,情急之下,借着旁边另一匹马奋力登了一脚。那马被踢翻地,脖劲受了过重的力道,虽挣扎着,但怎么也起不来,看来是没用了。 范安看着愣了一下,这情境真是一发不可收拾。若刚才那马一脚踩下来踏死了李见碧,他怕也逃不了罢黜之罪。他身上已背了范平秋一条好官的性命,差点又背上另一条。 那他可真成了千古罪人,万死难赎其罪。 他错了,他确实不该说那样的话。他一个欺世盗名的无耻小人,有何资格对大宣兰台之首说情爱?他一介贱民,配不上李见碧。 大当家的以前常骂他没有节操,不要脸。范安今天才知道自己原来真的这么不要脸。他是脑子缺了多大的口,才对李见碧说出“仰慕”两个字? 范安放开了李见碧,说:“李大人,对不住警路官途全文阅读。下官以后不会做这样的事了。” 李见碧喘着气,看着范安想说什么,他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来。范安才发现他面色苍白,胸口起伏得有些不寻常。他心下一惊,摸着李见碧的脸唤道:“李大人,李大人!你怎么了?” 旁边李见碧的武侍也看出了不对,连忙一把拽开了范安,道:“大人犯病了!快快回府!”他话音一落,李府的几个武侍都过来看了一眼,不及说什么话齐齐翻身上了马。 那李见碧身体如被抽光了气力,连马都坐不住。那武侍便将他护在身前用马鞭系固了一下,打马就走。 范安追着马尘追了几步,嘴时喃着李大人李大人……如痴人般站了几数。 身后范府的家奴上来拉他,说那李大人身子早就有病,尽人皆知。此次犯了,定然会怪罪到大人头上来,大人岂不是要吃闷亏? 范安看了说话的人一眼,抬手拍了他一巴掌,道:“人家李大人都这样了,你还惦记着是不是要吃亏!要替他偿命都是应该!”他说着往尚书府急走,道:“快回去给我备马,我要去李府!” 范安从府里出来的时候那白公子拉着他,不肯让他去,说现在李府的人正在气头上,大人去了是要吃亏的。连元珠都上来帮着说话,劝他别去了。 范安哪里能听,撇下家奴自己一人去了。结果到了李府,刚下马就被人拦下了,说李府现在不见客。范安伸长了脖子望了望里面的走廊,问:“你们家李大人怎么样了?”那门侍打量了他一眼,问:“什么怎么样?” 范安急道:“你们家大人不是犯病了么!我问现在他怎么样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家大人病了?”那门侍并不回答他的话,反问:“莫非你就是那个害我家大人犯病人的人?” 范安怔了一下,他看着那人眼里隐隐的火苗,嘴里呃了一声,道:“不是……”那门侍笑着看了他一眼,道:“既然不是你问什么?李府门前不留闲人,你走吧。” 范安道:“我不走,我就在这守着。”说着手摸着李府门前的汉白玉基,一屁股坐了下来。那人低头看了他一眼,也没再赶他,却往府里去了。 范安坐了一会,心里更加惴惴。乌台三重府院,廊深楼远,他坐在这儿听不到里头的动静。李见碧到底得的是什么病?范安想,他自己府里的大夫应付得来吗?宫里太医的医术高超,应该去请个太医来才对。 他这样想着便站起来,欲往宫里去面请圣上。不想刚走了两步,眼前一黑,竟被人套了个麻袋!他心道不好,下一刻便被人一棍给打翻在地了!他还来不及喊痛,更多的棍捧已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 范安蜷起身子,知道这些人必定是李府的家奴,为自家大人出气才来打他,他心中有愧,任这些人打了,咬着牙齿没吭一声。 此时突听一人道:“你们干什么!是不是在打我家范大人?!”范安认出是府里元珠的声音,心下松了口气,此时腹上猛地被人踢了一脚,便听一人道:“什么范大人?哪有范大人!这人没事在我府前闲逛,赶都赶不走!可没听他说自己是什么范大人!” 那声音落下,便听一阵离去的脚步声,尔后又一批人接近前来,伸手帮他扯掉了身上的麻袋。范安睁开眼睛一看,果然是自家的元珠。 那元珠看着范安鼻青脸肿的模样,心疼得哭泣了起来,道:“我就说这些李府的家奴小气,大人来是要被他们欺负去的。” “现在就别说这个了。”范安扶着腰站起来,道:“替我回去备官服,我要进宫见圣上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 第18章 昔伤 范安果然是个耐揍的,换了别人在李府吃了那么多闷棍,怕是早躺在床上叫苦不迭了。但范安不仅骑马回了府,换了衣服后又精神抖擞地往宫里去了。 这时辰刘熙正在批奏,范安由太监领着,一瘸一拐地往御书房走。那太监看着他鼻青脸肿的脸面,啧啧了两声,说哎哟喂,范大人你这是怎么了,摔着了? 范安呵呵笑着,说是啊是啊,这不小心摔着了呢。他心里着急,说着话已走在那太监前头了。那太监追着他小跑到了御书房前,替他抖了抖皱了的官摆,说大人有什么事别急,话说慢着点,圣上可不待见大臣火急火燎的脾气。范安哦哦了两声,说知道了,多谢公公。 那太监进去通报了一声,退出来后示意范安进去。范安顺了顺气,迈步进去,撩袍在御案前几丈处跪下,慢声道:“臣范平秋恭请陛下圣安。” “起来吧。”刘熙看了他一眼,轻搁了笑,道:“平日里属你少事,今天面奏,是有什么好事吗?” 范安闻言跪直了身子,抹了抹脸,颇有悲恸道:“微臣今日是来请罪的。”他开门见山地直接说事,“,陛下,微臣今早在长安街上与兰台李大人偶遇,我的家奴不小心却冲撞了李大人。这会儿李大人犯了病,正在府里躺着……” “李爱卿范病了?”刘熙闻言直了直身子,问:“现下如何了?” “李府的家奴不肯告知微臣,微臣万分担心……”范安道,“微臣听闻太医院的柳大人医术超群,恳请陛下遣他过去诊视诊视吧。”刘熙颇为惊疑地看了范安一眼,想问什么,却先对一旁的太监道:“传我的口谕,叫柳回春赶紧带人去李府看看。”那太监道了声是连忙去了。 “你怎么就冲撞了他?”刘熙皱眉道,“所因何事?前几月两位爱卿不还挺好的吗?” “微臣与李大人是很好,只是今天事出意外,在街上惊了李大人的马,李大人从马上摔了下来,想来是跌伤了内腑,才犯了病神烬全文阅读。”范安重重在地上磕了一下,“我知道李大人是陛下得力之臣,大宣栋梁之才,此番过失,微臣是罪大恶极。请陛下现在就治了我的罪罢!” 刘熙想:这人早上冲撞了李见碧,李府的人都没来告诉,自己却先来请罪了。可见事态不轻兜不住了,才故意先来告罪,这人处事圆滑聪明,比十年前长进了不少。 “即非故意,便算了。我现在能治你什么罪?”刘熙道,“当下还是李爱卿的病要紧。” 范安道:“可臣心里愧疚。” “不知者无罪。”刘熙看了他一眼,道,“但倘若是相臣不睦,因滋事斗殴而起的,我定不会轻饶了你。” 范安听着御上那冷冷的声音,忙叩首道:“臣明白。等李大人醒了,微臣凭他发落就是。”他说着突然哭泣了起来。 刘熙问:“你哭什么?” “李大人若能没事,要微臣如何赔罪都行。只怕出了什么意外,醒不过来了……”他一闭眼,那眼泪便哗哗地落:“李大人此次若有什么差池,微臣……微臣也不要活了!” “好了。他的病是由来已久了,之前也犯过,却都安稳过来了。你与他的老师有深交,若非故意,想来他也不会怪罪于你。”刘熙低头瞧他一副追悔莫及的模样,安慰道:“你得了空去赔个罪吧,李爱卿虽年轻,却不是计较小气的人。” 范安闻言抹了抹脸,说这个臣知道,李大人海怀贤能,朝中都有名声。我并不怕他怪罪于我,只怕他身体摔坏了,我万死难赎。 “爱卿言重了。你与李爱卿俱是贤能,我心中不会偏颇哪一个。”刘熙叹了一口气,才发现他抬起来的脸上有青紫的伤淤,不由道,“你脸上怎么了?怎么有伤?” 范安闻言掩了掩脸,刘熙瞧他窘迫的模样,便问:“是李府的人打的?”范安不敢欺君,嘴里呃了两声,轻道:“是的……” 刘熙没说什么话,只是看着范安。范安抬头冷不下与他四目相对,无言之下,心里莫明一抽。刘熙已老了,有时见他微阖着眼睛,总有让人觉得老态龙钟,心思模糊不能理事。但范安却知道这眼睛仍深邃精明着,大宣京官数以百计,哪个是哪个,又怀的什么德行,他心里一分分都惦量得极清楚。 刘熙突然叹了口气。 “李爱卿是眼里容不得沙的人,他平里做事许是刻薄无情了些,但清正贤明,是难得的忠臣。”刘熙道,“世人常言白首如新,倾盖如故,相交之情并不以春秋为尺。你与他其实是一样的人,朕一度以为你们会引为知已。” “他年纪轻轻,却身居高位,职宽权重,你可是对他有不满的看法?”刘熙道,“我数月前听说你去过都察院,他素来行事严苛不容私情,可是因此冒犯了你吗?” 话说得这样清楚,范安再模糊也该明白了,这皇上竟以为他对李见碧有怨,故意伤他以报私仇?!他心下惶恐,忙道:“陛下误会微臣了!微臣对李大人只有钦慕之情!绝无一点不满!”他急得哭泣了起来,“他是粹德公的学生,百官楷模,诚如陛下所言,清正贤明,是难得的忠臣,我若对他有什么私怨,就是枉为人臣,他日西去,也无颜见先师于地下。” “你明白这些道理就好。”刘熙叹了一口气,道,“朝中人若都如你这般通情达理,李爱卿就不用这样辛苦。” 范安以为这“辛苦”是随口一说,便忙附和道:臣明白,李大人确实辛苦。 你十数载没有回朝了,并不明白……刘熙道:他当年身任兰台御史侍郎时才一十八岁,但才能出众,已是金珠难掩。他出自名门贵府,又是前朝佐相之子,做这个兰台之首不是没有道理的。 范安心道你别说了,我十分知道其中的道理,圣上明鉴,我没对此有任何不满啊重生空间之江萝! 当时我已有意提他为御史大夫,但他实在年少,内阁反对。刘熙继续道:是以当年他这个兰台之首的位置,并不是由内阁举荐,而是朕下了中旨,一意提拨的。爱卿你知道,因中旨而任官的,大多为众人不耻,因为不能服众,不过仰仗联一旨之力而已。 刘熙笑道:我称帝二十余年,从不敢下中旨任官。怕朕下了,别人不敢接。但李爱卿却接了,背着骂名做了这么多年,他弹劾过不少高官,也得罪过不少人,你可知他身上的旧疾是因何而起的? 范安低着头,说李大人从未与微臣说起,微臣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刘熙道:他当年接手张伐杀良民,以良民人头伪充倭寇人头,计数向朝廷邀赏一案。当时刑部与大理寺惧张伐的威名不敢接手,只能丢给都察院。他接手三个月便破了案,以欺君谋乱之罪斩了张伐。张伐处死那天他在刑台遭人行刺报复,空手夺刃,被刺客一刀刺进了心口。是苍天眷顾于他,才没要了他的命,却难免留了隐疾。 他为官这么多年,遭过多少明枪暗箭,有些朕知道,有些朕不知道。好在他是个聪明人,城府也深,没这么容易被人算计了去。 刘熙道:所以朕说他这兰台之首做得辛苦,如今的威名是他一步步携伤带血积累而来,并不是一朝得信攀上高枝的无能之人。你明白吗? 范安跪着,情潮涌动,心如擂鼓,许久道:“臣明白了。”刘熙道:“既然明白,那你去吧。等他病情稍稳了,朕要亲自去他府上看。” 范安叩了首,倒退着从御书房出来了。 他一路魂不守舍地出了皇城,路过金水桥时听到桥下潺潺的水流声,觉得心重体沉,脑袋一晃差点站不住,他摸着那汉白雕狮喘了几口气,桥下的绿水载着杏花,顺着玉砌的渠壁往胭脂后宫悠悠而去。 范安想,他要是一杖水上浮萍该多好?不必挣扎不必思考,由水而生,应天而灭,安安稳稳不忧风浪。 这满城琉璃金顶的皇城,哪及得上野花地里的高阳啊……三生不改壮志,万死常留竹节,他一介贱民,做不到,更不敢做。他只想回他的故家旧地,读书写字,种田插秧。血照青史的事,还是留给别人去做吧。 只是那李见碧……今日听圣上一言,越发觉得这株梦里芍花棘手难摘,就算拿在手里自己也配不上。但美人如玉,傲骨如松,又叫他忍不住心神而往,色欲熏心,牵肠挂肚,割不断,舍不下。范安想到此处为自己伤心,呜呜哭了起来。旁边的太监瞧不下去,上来问:“范大人你怎么又哭了?” 范安道:“我担心李大人的身子。” “担心便回去看看。”那太监无奈道,“大人就走快些吧。” 范安瞧了那人一眼,道:“你说得很对。”说罢直起身子,才一瘸一拐地出宫门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会不会太慢热了?大家会不会看得很无聊啊,神烦啊……大家不要抛弃我,嘤嘤嘤,可是两人的h还要等好长时间……尼玛我自己都不会爱了。 那个啥,谢谢夫君,谢谢小祥瑞,谢谢小猫小兔小羊(才发现都是动物orz,我的文看来很纯良啊,吸引的都是萌物)……你们简直就是冷文之友,从上部追到这部,很累吧?神烦吧?苦逼吗?觉得累感不爱了没?大姨妈怎样了?零用钱还够用么?给你们捏捏肩,谢谢文这么廋的时候给我打气,满满的动力。 嘤嘤嘤三百遍以示卖萌,觉得不萌也没关系,心意到了就好。 ps:夫君你的总统狗血文要努力写哦!我在精神上一直默默支持着你(抠鼻) ------------ 第19章 转机 范安在凤阳午门外意外见到了白琼玉,那人正和元珠在一起,还带着府里的几个侍从,远远见到了他,小跑着迎上来扶他的胳臂,问:“大人身体如何?圣上可有怪罪?” “你不在府里呆着,跑到这来侯着我,是怕圣上将我革职了吗?”范安看着他,突道,“李大人这次落马,都是拜你所赐。” 白琼玉愣了一下,惊疑道:“大人何出此言啊?!” “当时就你在李大人马边,不是你是谁?”范安道,“我看你就是想害我。” 白琼玉闻言止住了脚步,脸上被气得一阵发白。“大人你……这是冤枉我。”他好似被范安戳了一刀,心痛委屈,深吸了几口气要落下泪来似的。 “我别在我跟前如此,我可不吃你这套。”范安站直了身体对旁边的元珠道,“你们都回去吧,只管照看好两个小公子。我先不回去了,我得再往李府去看看。” 元珠道:“我方才看到柳太医从掖门出宫去了,也是去李府么?李府的人正生着大人的气呢,大人还是不要去了。若一定要去,不如多带两个家奴。” 范安觉得在理,他这会要是再被盖一次布袋,说不定就没命了。当下便挑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家奴,左右护送着往李府去了军宠,首长的百变辣妻。 他知道李府的人是断然不会让他进去看病的,便也没到门前去求见,只在李府斜对面的墙沿下候着。那李府的门侍看到了他,见他站得远,没过来查问,也没有什么人出来要打他。想必是府里忙得心焦,没人有空理他了。 直到过了戌时,天色渐暗了,范安才看到柳太医从李府门口告辞出来。他眼见着柳回春提着乌药箱进了马车驶出了一断路,才起步追了上去。 他在街中追喊着柳太医柳太医,马车中的柳回春听见了,便叫停了马车探出头来。范安近上前去抓住他的车轴,伏着马栅子急喘了几口气。 范安刚进京的时候,柳回春曾为他的两个小儿子开过伤寒的药方,他认得范安,当下便问:“范大人,你怎会在这里?” “我一直便候着你呢!”范安急道,“你刚从李府出来,里头李大人的病怎样了?有性命之忧吗?” “范大人别急。”柳回春道:“他是跌伤了内腑,心力不支,休息一阵便可,没有性命之忧。” 范安盯着他笑了,抚着胸口才算顺过了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握了握柳回春的手道,“多谢柳大人,改日我当登门酬谢于你。” “范大人说的什么话。”他细细看了一眼范安,瞧见他脸上的淤伤,心下有些了然,范安人长得俊俏,平日行事说话都显得老实憨厚,柳回春虽与他相交甚少,心里对范安却是印象极好,他叹了一口气,好心劝他,“实不相瞒,我在李府听说是范大人您冲撞了李大人,才有今天这出,李府的人都骂着你哪,这时辰就别在这逗留了,快些回去吧。” 范安道是是是,这个我明白。他松开了马轴,道:“柳大人慢走,我也先回府去了。”柳回春应了两声,放下帘子走了。范安目送他离开,转身长长呼了一口气,道:“没事就好啊……” 他一边喃着一边往回走,不想才迈了两步,突然眼前一黑摔倒了。他身上本带着棍伤,紧张心虚了一整天,心胆都吊在嗓子眼,如今乍然回过了这口气,心神一涣,支撑不住竟晕了过去。 他这一晕把身后的两个家奴吓得不轻,当下扛起范安便往自家府里赶。 府里请了郎中来诊视了一番。除了几处皮肉上的棍伤,没什么大毛病,大人是心悸气促,焦虑多汗,一时而已,喝点水,睡一觉就会好的,那郎中道,说白了,你家大人是吓着了。 府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那白琼玉坐在范安床边,摸着范安的脸流眼泪:“大人何必呢?不过一个三品尚书,真因此丢了也就丢了,伤了身子却是不值。你还有两个儿子呢,真出了什么差池,我一个人怎么养得过来啊……”幸得范安还没醒,听见了,指不定要倒退三尺血溅三丈。 那大夫说得不错,范安的病睡一觉就好了。他身子骨经得起折腾,第二天醒来,照常还上朝去。只不过常常魂不守舍,神游天外。 李见碧的身子矜贵,伤在内腑,一时半会不见好转。他虽不在朝堂,但都察审录之事却一日不敢荒费,他带病办公,时值初夏,春息未退,夜里乍暖还寒,一病未好,又扯出了风寒。 范安日日下了朝便往李府去,求见不得便在李府门前候着,风雨不断,恨不得把整个范府都搬到李府门口来盯着。他拳拳歉心感天动地,偏偏内里的李见碧无动于衷。 李见碧不来上朝,但朝中的风吹草动却不能不闻。那御史中丞每日下朝都往李见碧的府邸去汇报,每每在马车里看到范安,少不得调侃讽刺几句。 这日他又见到了范安的马车,他站在外面喊道:“哎哟范大人,还候着呢?你整天没事,这么闲么?” 范安撩起车帘看了他一眼,手中拈着毛笔。车内撂着一堆案卷,原来这人是将办案的书桌都挪到马车里来了你好,上校爹地。他知道这人是在讽他,但他脸皮极厚,根本不生气。 “李大人这几日还好吗?”他还笑了笑,说话间从手中拎起一药包递给御史中丞,“我这边有几味草药,是托人从湘西萍县带来的,是偏方,京城却没有,你叫府里的人熬几味给李大人。”又道,“就说是你送给李大人的。” 御史中丞高旭接过了那草药,掂着笑了一声,说好呀,我这就给你送去。他进了李府,路过中庭的荷池,本来想顺手将那药包扔进去喂鱼,但他犹豫了一会,又揣了回去。 李见碧正在寝屋里看案籍,高旭走起来对他见了礼,将那包草药轻放在李见碧的案桌上,说大人,这是范平秋给你送来的药,这人已经在门外候了你半个月啦。 李见碧头也不抬地蘸了蘸笔墨,淡道:“是吗?”他说话间在黄册子上写了几句批示,冷不丁咳嗽起来,那笔尖一抖,在册面上留下一滴血似的污点。他心中烦闷,将笔搁了。 他病了半月,脸色苍白,此时穿着宽袖织竹的青服,更显得寡淡清瘦。 家奴递给他一方锦帕,说大人注意身体啊。李见碧毫不在意地擦着虎口的朱墨,问高旭:“今日朝堂可有什么事吗?” “有。”高旭道:“今早圣上主动问起杨谦一案了。” 李见碧停了手,思量了片刻。杨谦一案已拖了数月,那杨谦也在牢里候了数月,说是待审,但圣上一直未下旨意。杨谦的表妹是圣上的宠妃,李见碧知道圣上不会下旨革杨谦的职,但杨谦贪污渎职是证据确凿,都察院不松手,圣上也不会枉法放了他。 李几碧原以为刘熙是做好了打算,准备活活拖死这案子。几年前内阁侍郎孟白江也是如此,证据确凿的死罪,却碍于皇戚的颜面不能下旨杀了,便以待审的名义关了孟白江三年,直到那孟白江在牢里病死了,拿了牢里几个狱卒问罪,不了了之。 杨谦的案子,内阁与兰台的奏折都被留中,上面也没有要转到刑部重查的意思,李见碧原以为这事就这么结了。不想今日圣上主动提起,可见将有变数。 李见碧道:“范平秋今日可在朝堂?他有什么表示么?” “范大人高明得很,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有说。”高旭道,“圣上也只随口问了大理寺案子的进展,并没有催促的意思。” “圣上若没有细查的意思,怎会随口一问?这案子肯定有变数,大理寺的人没有进展,也不会给都察院……”李见碧道,“肯定要落给刑部。” “如今看来其实圣上早做好了打算。”李见碧道,“范平秋刚归朝就接手这案子,定然力不从心,如今他上任已快半年了,为人处事圣上看在眼里,觉得是时候了,要把这案子落给他。” “但这范平秋胆小怕事,杨谦落他手里,保不准会判个无罪赦免啊。”高旭道,“这案子都察院追了这么久,如今小有成就,交到刑部手里,定然要泡了汤。” 李见碧低头磨了磨自己的掌心,道:“三千两黄金,杨谦所贪的金银可判死罪。范来秋心再偏颇,不至到无罪赦免的地步。” 高旭道:“大人说得不错,但这么一转,杨谦却铁定死不成了。”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兰台弹劾杨谦的时候就已得罪了杨氏。杨谦是梁业年的学生,又是容妃的胞哥,他此次若得了喘息之机,万一日后重掌大理寺,必然是我兰台的劲敌。”李见碧道,“所以杨谦必须死。” 他说着突然看了一眼高旭,问:“范平秋还在府门外吗?我突然很思念他,叫他进来喝杯茶吧。” 作者有话要说: ------------ 第20章 喂药 范安从午时到现在,已在马车里坐了三个多时辰,他腿脚酸麻就快坚持不住了。 天色渐暗,初夏多雨,范安挑起马帘子瞅了瞅,准备打道回府,明天再来候着。 不想此时突从李府走出来两个内侍,冲着范安的马车直直过来,喊道:“范大人,李大人想见你,请赏脸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李大人要见我?”范安似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利索地跳下车来,一把抓住那人,满脸惊喜地道,“你们李大人肯见我了?” “是啊。”那人道,“李大人亲自说的,他几日不见大人,甚是思念,要请你进屋去喝茶。” 此时一阵夏风吹过,有雨丝飘在范安的脸上,范安伸手抹了抹,朝李府的朱铜门里望了一眼。他乍喜之下又不禁多疑起来:他在这候了这么多天这人连水都没赏过一口,怎么突然说思念他了。这该不是骗他进去,又要打他一顿吧? 范安想:他每日在这候着,是不是已将李见碧逼烦了,那些人要教训他一顿,好让他再也不敢出现在李府门前?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屁股,上次那一顿,他屁股上的棍伤还没好干净呢。 那两个内侍催道:“大人随我们走吧,不要让李大人久等了[综电影]线性穿越全文阅读。”范安看了那两人一眼,嘴里“呃……”了一声,道:“这天色都晚了,我还是不进去了,免得打扰了李大人的休息。” 那两人哪知范安心里的所想,闻言面面相觑了一会,问:“范大人在这候了半个月,不就是想见李大人一面么?难得这李大人想见你了,你却不要进去?” 范安心道我做梦都想见李大人一面呢!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骗我!他心里兀自挣扎得紧,不禁又问了一句:“李大人真的要见我吗?” 不想他话音未落,从那朱漆銮铜的府门口走出来一个人,那人撑着一把描竹油伞,披着绣金纹线的薄袍,站在玉阶前,看着范安轻唤了一声:“范大人。” 这人正是李见碧,他为表诚意,亲自出门来请他了。 “李大人……”范安轻喃了一声,眼里立时浮起了水雾,他猛吸一口凉气,快步跑走过去道:“李大人!”他几数就到了李见碧跟前,心情激动之下就要往李见碧身上扑。幸得旁边的护卫早有准备,一手将他拦下来了。 范安反应过来退了两步,忙道失礼失礼。“李大人身体可好?”他平了平心气,抬头打量了李见碧几眼,突然掩面哭泣了起来,“大人你怎么这般瘦了……都是下官的罪过,下官心里十分难受,一直担心大人的身体……” “好了……”李见碧道,“外面风凉,进屋里来说吧。” 范安忙道好好好,旁边的侍从正要去扶着李见碧,范安眼疾手快上去一把接了过来,说我来扶我来扶。李见碧下意识还要缩手,但他想了一下,硬是忍住了,心道这人若敢逾线对他有什么动作,定饶不了他。 好在范安这次很识时务,轻扶着他的手臂,规规矩矩,连身子都没敢沾过来一点。 两人进了屋,李见碧遣走了屋里两个女婢,到桌前解下了身上的锦披。他将披风搭在朱红的梨椅上,过来亲手为范安斟了一杯茶。李见碧将茶杯递到范安面前,道:“我前几日身体不适,不能见范大人,令范大人久等了,我在此向你赔个不是。” 旁边镂花和铜炉里烧着细细的银骨炭,热气微微蒸腾着,令范安的面慢慢红了。他连忙伸手,他将那青瓷雪白的杯子接过来拢在手心里,低垂着头又要哭了。李见碧斜了他一眼,转过身去侧倚在罗汉床上,问:“你又哭什么?” “我以为李大人心里记恨,不会再对我这么好了。”范安道,“没想到大要心怀海量,这样不计前嫌,还给我倒茶。我之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在大人面前自惭形秽,觉得对不住大人。” 范安这一席话听着肉麻,却是发自肺腑。 “范大人多虑了。那天在长安街落马的事,并不是大人的过错。”李见碧道,“范大人也不必自责,我看你这几天也憔悴了不少,刑部公事向来繁重,大人也当保重身体。” 范安闻言看着李见碧,那眼睛泛着水光,泪眼汪汪充满了感激之情。 李见碧与他四目相对,只着了一件青薄的常服,那祥云织绕的领口微微斜敞着,露出一片梨花雪白的胸膛,范安眼光不小心滑下去,一下看见了。 屋里烘着热气,范安衣服穿着多,坐久了觉得口干舌燥,他连忙将眼光移开去,抬手猛喝了两口清茶。 李见碧微垂下眼睛,似不经意地问:“范大人最近忙么?听说圣上欲让刑部接手杨谦贪污循私一案……”他抬起眼看着范安,冷不丁笑了一笑,道,“这个案子所涉之人都是朝廷向官,可不好查。若有什么需要我都察院协助的,尽管来向我开口。” 这一笑不同他平日里的浅笑,病容之下,自有绮丽难掩的风骨春情,落在范安眼里如一夕轻雷击在胸口,瞬间万丝霁光通体而过,在下腹冲撞起一股热流(重生)苍希全文阅读。 范安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反应,吓得手一抖擞,连忙夹紧了双腿。 李见碧察觉到他的异样,坐直了身子,问:“你怎么了?为何这么多汗?”范安岂敢让他知道自已对他起了春宵云雨的色欲,他可还要命呢,于是忙呵呵了两声,说我衣服穿得多,这寝屋里的炭火太旺,所以流汗了。 李见碧打量了他两眼,那细长的眉眼在他身上来去了两回,想到之前这人在大街上对自己说的话,心里一恍,心里有些明白了:这无耻的流氓,大白天的面对面坐着,竟敢对他有色欲之心! 李见碧一口气堵在心口差点又上不来,他连忙拢了拢衣襟,拿一边的厚袍给自己穿上,他现在真恨不得叫人将范安拖出去痛打一顿,但他想了想又忍住了:他叫这人进来喝茶,是想化干戈为玉帛,俗话说小不忍乱大谋,为这种事撕破了脸,又不值了。 李见碧穿好了衣服转过身来,他重新坐下,一丝不笑地看着范安。他本还想跟他说说杨谦之事,试试他的心意,但一见那张脸,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杨谦一案没有正式移交,现在说得太明,倒显得他功利心重,茶水喝在嘴里也要变味儿了吧。李见碧轻咬了咬牙:这该死的范平秋,明明惹人厌恶得很,老天无眼降下来这么个妖怪,逼着他日日要去琢磨这人的心思,细心着还要顾及他的感受,还惯着他!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范安被李见碧几眼盯着发怵,他在凳子上挪了挪屁股,眼光在屋子里乱转了一圈,冷不丁却见他送的那包草药在桌案的角落上放着。 那是早上他托御史中丞给李见碧治风寒的,他哎了一声站起来,走过去拎起了那草药,道:“这药怎么没给膳房去熬起来啊?柳太医说了,你这风寒拖不得,病上加病,身子垮的。” “我会叫人去熬。”李见碧深吸了一口气,心想今生天就先到这吧,他的善意已到极限了,再说下去真怕自己忍不住打他,便道:“外间天色渐晚,范大人你今天先回府去吧。” “回府吗?”范安闻言转过身来,轻道:“可我们还没说几句话呢……”李见碧道:“我有些累了,你改天再来。”他强迫自己扯出一抹笑容来,“我这几日都在府里,你随时来,我等你。” 范安闻言也笑了,还颇有点不好意思的。“天色晚些没什么打紧。”他站了一会,突然异想天开似的道,“这药我给你熬了吧!这药放几分水可有讲究,府里的人不知道,乱熬一通差了药效。” “不劳烦你了,我府里的人会……”李见碧还没说完,范安已快步出了寝屋,自个儿寻着路往后头的膳房去了。 李见碧微伸着手,哑口无言地看他消失了身影。 他忐忑不安地等了一阵,那范安被一众家奴簇着到寝门口来了。那膳房的掌厨站在外头,为难地说:这范大人要亲自为大人熬药,我们拦都拦不住。 李见碧道无妨,你们下去吧。 屋里的婢首接过了那药碗,说谢过范大人,大人公事烦忙,是不是要回府了,我让家奴送您回去。范安厚着脸皮道不忙不忙,你让你家大人趁热喝了这药,我才能放心离去。 那婢首没办法,只能进屋扶了李见碧在床,一勺一勺给李见碧喂药。 范安就在旁边看着。 那婢首被他看着极不自在,一分神,那药汁竟滴落在李见碧领口上了。范安立即哎呦了一声,道我来吧!他说着也不等那女婢同意,伸手就夺了药碗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第21章 负约 范安道:“李大人,我来喂你。”他说着舀了一口汤,嘴凑着吹了吹,满面真诚地递到李见碧的唇边。 “不用。”李见碧撇开了头,皱眉道,“让三月来。”那名唤三月的婢首连忙上前扣住了药碗道:“让奴婢来吧!这是奴才们的事,岂能劳烦了大人!” 范安手上不放,看着李见碧,眼里又浮起了水雾。“李大人果然还是记恨下官,连这一点事也不肯让下官做……”他道,“下官明白了……以后也不会来这里了。” 他嘴里说着“明白了”,手上却仍扣着那药碗,三月见他一副悲痛欲泣的模样,心下惶然,看了一眼李见碧,慢慢松开了手。 范安见三月松开了手,脸上立即又露出了笑容,他状若无事地重新舀了一匙,又递到了李见碧嘴边。 李见碧觉得他要是不张口,这无赖就要在这耗到天黑了。重金易推,盛情难却,他没有办法,只好乖乖张了口。 范安笑着,轻轻倾了药匙,他眼见着那汤水滑进李见碧的嘴里,如同一汪清泉滑进自己心里似的,令他心旷神怡,精神百烁。他伸出指腹揩了揩李见碧的唇角,心情激动之余,忍不住又要哭泣起来。 李见碧觉得自己再坐下去就要吐了,他突然伸手拿过那碗汤,二话不说,一鼓做气将汤水喝得见了底。“范大人的心意我收到了……”李见碧将空碗递还给一旁的婢首,道,“天色已晚,范大人还是尽早回府去吧。” 范安看着那空碗愣了愣,此时一旁的三月主动过来扶他离开了李见碧的床沿,催促着家奴去替范大人拿伞。 不过几数,立即有撑伞的家奴在廊外的台阶上等候范安了。范安看了看李见碧,依依不舍地道别。“我今天先回府,明天还会再来看大人的绯色豪门,小娇妻弄你上瘾!全文阅读。”他道,“这药每日一碗不能断,我明天忙完了公事就来送药。” “不用。”李见碧道:“柳太医开的药我都没吃完。” 范安立即道:“太医院开的药太补,你身子虚不合适。我这几味药是民间偏方,别的药都比不上呢。”他说起这药在湘西是如何地有名,经他托人翻山越岭,过了水路又经了陆路,三千里加急前几天才到的尚书府,万分不易才熬成这一碗汤。 那李府的家奴张着嘴巴,看他在李见碧跟前滔滔不绝巧舌如簧,硬将路边的野草说成了天山的千年雪莲。 李见碧听了一会有些不耐烦了,他打断道:“这药这般珍贵,我不能拂了你一片好心。这样吧,我让府里的人去你那取,你就不用亲自过来送了。” “李大人不必和下官客气,这是下官应该做的。”他笑着才转了身,带着一脸”不用谢”的表情出了门。 这范安果然说到做到,至那日起天天往李府跑,恨不得将李府当成自个儿的家。全朝的人都知道刑部范大人与李大人情深谊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便要白头。 梁业年跟刘熙告状:那李大人身娇体贵,病了将一个月了,也不来上朝。还支使范大人日日往李府送药,听说还要他亲自熬汤。这范大人公事繁忙,真怕他累垮了。 刘熙凭拦洒着鱼食,笑道:“我倒觉得范爱卿这几日红光满面,前所未有的欢喜。”他洒完了鱼食在亭中的石鼓登上坐下来道,“李爱卿这次落马是范平秋的过失,我还怕这两人因此生了芥蒂,如今看他两人礼来我往,相臣和睦,朕心里也高兴,你就别因此怪罪范平秋了。” 梁业年忙道圣上说得极是。 “杨谦一案,我已着中书拟了圣旨,你待会与尚中喜一道往刑部去宣了吧。”刘熙道,“昨日容妃又在联面前哭诉,说他这个胞哥一心尽忠大宣,贪脏之罪是污蔑。大理寺审了快半年了毫无进展,范平秋这人清正廉明,朕允他裁决之权,杨谦的生死,交由刑部去判吧。” 这事梁业年早有预知,杨谦身为他的学生,瓜田李下,若附和说要严惩杨谦未免做戏,若求情轻判又是枉法,他自知不能多说,便只道了句圣上英明。 梁业年退出御花园便往中书省去传口谕,午时同颁旨的大太监尚中喜一起往刑部宣旨去了。 圣旨到了刑部官厅,范府的家奴侍丛都过来跪地听旨,梁业年扫了一眼,发现那接旨的范安竟然不在。 玉阶底下正跪着白琼玉,梁业年瞥了他一眼,问:“你家大人呢?这时辰不在刑部办公,跑哪里去了?!”那白琼玉也没打算给范安打圆场,直白道:“回大人,范大人在李府,午时没到就去了。这一时半会,不到天黑怕是不会回来呢。” “玩忽职守,成何体统!”梁业年指着一旁的婢首元珠,斥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叫你们大人回来!这尚公公是要回去归旨的,你要他等到什么时候?!” 元珠被他斥得一抖,连忙遣人去了。 一众人在官厅等了近一个时辰,那范安才火急火燎地从大门口跑进来。他气还未喘顺,便忙给几位大人问好,嘴里直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若知道今天有圣旨过来,必然早早恭候,令大人们久等了,罪过罪过! 那尚公公道无妨,你接旨吧。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刑部尚书范平秋,为公清正,治行有声,亟成丕绩,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臣也。今有大理寺卿贪污枉法一案,移交刑部重查。特赐尚方武弁,按法诛奸赃,允决栽杀伐之权,明冤罚罪。钦哉。 范安闻言愣了一会儿,那梁业年催道:“范大人,快接旨先婚后爱,大叔,我才成年。”范安哦了一声,忙磕首谢恩,他将那瑞鹤祥云的圣帛接了过来。回头忙叫下人给尚公公倒茶。 那传旨的太监急着回去复命,便道不用不用了。“范大人明日下朝记得往大理寺少卿那去交接事宜,可不要忘了。”范安道不会不会。他一边说着一边跟着那太监走,直到将宣旨的人都送出了门。 那梁业年却还在官厅里坐着,范安回来看到了他,特地又上前去问了好,说今天真是对不住大人,让大人在这久候了。 梁业年呵呵了两声,扶着他却笑了。“不妨不妨。”他道,“我许久未来尚书府看你了。听闻你近几日天天往李府去看李大人,你公事繁重,不要太操劳了。李府的家奴数以百计,个个精明能干,你这又何苦亲力亲为呢。” 范安呵呵了两声,只道应该的,不辛苦。 梁业年喝着茶瞥他脸色。“明天起杨谦的案子就全权交给你了,圣上对你很是器重,你可不要让圣上失望了。”他道,“范大人对这案子可有什么想法?” 范安替梁业年倒了道茶,赔着笑道:“按法诛奸,明冤罚罪。下官的想法无关要紧,一切由大宣法令决断。” “法令不外乎人情,杨谦走到如今我这个做老师的难辞其咎,你知道,杨谦的胞妹是圣上的宠妃,他平时仰仗惯了,难免会犯点错……” 他看着范安,说到一半又止住了话头,最后摇了摇手,道:“不说了不说了!这案子你一手决断,我相信范大人。”他说着起了身,放下茶盏便往府外走。 范安叫白琼玉和元珠去送梁业年,梁业年走到府外。拉着马绳打量了白琼玉几眼,道:“白公子,你家大人天天往外府跑,你也不管管?” “怎么管?我一个下人,还敢拦着他不让他去不成?”白琼玉道:“他眼睛里进了灰,瞎了眼觉得李府的那个男人比我好看,我能如何?他的魂已被勾走了,我就算爬上了他的床,又有什么用?”他说着哼了一声,也不告辞就转身回府了。 这该死的范平秋,果然是没盐难进,好好一个风流才人,才几日,就被养成了这副刁钻不驯的脾气,都快忘了自已的主子是哪个了! 范安第二日下了朝便往大理寺去移交案情。他本想快快了事,先将宗卷搬回刑部再慢慢疏理,但那拖了半年的案子交割起来哪有这般轻易。那些主薄司计也不点也不给范安面子,领着刑部的人往司库里一站,说自己找吧,杨谦的案宗在这一片里,哪几卷是已经记不得了,大人自己看着办吧。 这大理寺的人心向杨谦是理所当然,范安不敢在别人的地盘上甩什么官威,没办法,只能自己一卷一卷分理了。 他从午时坐到天黑,那案卷才理了一半。他想着今日没法亲自去李府了,便吩咐身边的侍从,让人回去给李府送药,捎个口信,说今天来不了了。 李见碧今早刚得知杨谦的案子正式移交刑部了,他忍了范安这半个多月,铺了这么长的垫,终于盼来了这一天。他特地命人按着范安的喜好做了一桌香菜温酒,就等着范安来送药时讨他的欢心。 范安若是能来,看到李见碧这一番苦心,恐怕梦里都要感动得哭了。 可惜范安没有看到。李见碧从午时等到天黑,只等来一个无关紧要的送药人,及一句短话:今日范大人公事繁忙,不能来了。 李见碧在桌前坐着,冷冰冰看着那送口信的人,差点捏碎了手上的白纹酒杯。 这该死的范安,天天不厌其烦地来骚扰他,闲忙不断,风雨无阻,好不容易他都恶心得习惯了!这人竟然说不来就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第22章 又一春 李见碧冷静了一下,想到他今天可能在大理寺那边交割案宗,一时抽不开身吧。无妨,他今天不来,明天会来吧。 不想到了第二天,范安仍没来。白侍郎从朝堂回来,说今早看到范大人了,他已回了刑部,托我将这药送给大人呢。 李见碧问:“他有说什么时候要来我府上吗?”“这个倒没说。”那侍郎看着李见碧的眼色,说要么我派人去问问他? 李见碧垂了一下眸,道:不必了,他爱来不来吧。 结果那范安果真就连着三天没来。李见碧问白侍郎:范大人这几日真有这么忙吗?那白侍郎道:没觉得,我今早还在朝堂看到范大人,这人精神抖擞好得很,浑不像累坏了的模样。 那侍郎又道:这范大人刚接了杨谦一案,梁业年天天都往范府跑,你说我们兰台是不是也该送点什么表示一下? 李见碧闻言心里生了火气:这风吹两边倒的狗尾巴草!前几日还殷勤切切地天天往自己这儿跑,刚接了案子就不来了,晴天送伞,雨天没人,他早知这没节操的无赖靠不住!这会指不定正与梁业年在刑部喝茶说笑呢!他这般想着心里的火气便噌噌往上窜,烧得他脑袋昏昏乎乎差点站不住。 那侍郎见状连忙将他扶到罗汉床上靠着,说大人别气坏了身子啊。李见碧倚着红木栅雕,说这样下去不行,我明天得上朝去[红楼]黛玉的生活最新章节。 大人身体还没好呢,俗话说久病多累,不得长久,还是先把病养好了吧。那侍郎道:我明天去刑部拜见拜见,探探口风。 李见碧闻言扶额静了一会,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他在屋中独自做了一会,门外细雨潺潺,已落了一天。这种天气,那人更不会来了吧。屋里烧着银骨炭,但风从打开的寝门吹进来,仍令人觉得凉冷。李见碧拢了拢衣襟,想起什么似的问一旁的女婢:“今天范府的药有送来吗?” “今天……好像没有送药来呢.”那女婢抬头看了一眼李见碧,轻着声音道,“也许再过几个时辰就会有人来了。” 再过几个时辰就要天黑了,李见碧知道,这时辰还不送来,怕是不会来了。这人挺有主意啊,先断了人,再断了药,循序渐进的,很会划算啊。还怕乍然断了来往,会惹自己伤心不成? 李见碧冷笑着,在心里狠狠划了范安几刀。 不想此时三月突从门外进来,笑着道:“大人,范大人又来送药了。” 李见碧闻言抬了头。“真的?”他下意识便笑起来,起身拖了地上的帛屐走到门口,那范安正从中庭的月洞门走进来,撑着伞一眼见到了李见碧,老远便喊:“啊,李大人,我来看你了!” 李见碧抱臂站在门口,那脸上含着笑容,细长的眼睛也弯了起来。范安未着官服,只着了件浅色长衫,走了一路,半身都被雨水弄湿了,额上发丝都沾着水珠,脚上一双锦靴被泥水沾得看不出颜色。 李见碧觉得他撑伞的模样活像街头不羁的浪客,平日再衣冠楚楚,也不及此时万分之一的顺眼。 范安走到台阶下,从怀里摸出一包草药递给廊上的三月,道:“我这一路走来都弄湿了,你赶紧给李大人熬起来,否则这药要受潮了。”他说着往台阶上走了一步,那带泥的靴底立即在台阶上印出了一个脚印。他低头看见了,哎呀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又退了回去,道:“我这回怕来不及,从小街绕过来的,不想下了几天雨,路上坑多,我那马车都陷在里面了。”他嘿嘿笑了几声,说我身上脏成这样,都不好意思进屋去了。 李见碧想叫他进来,但看他那副故做憨厚的模样,忍不住说起风凉话来:“范大人公事繁重,不方便就不要来了。” 范安被他噎了一噎,道:“我不是放心不下大人的身体吗?”他说着抹了抹额头,看着李见碧傻笑了许久,道:“既然这药送到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我府里还有点事。” 李见碧有些吃惊,这人平日送药过来,都是死皮赖脸地亲自熬好了药才肯走,今天怎么转了心性,连屋都没进就要走了? 李几碧心下不悦,却也不好开口留他,眼见范安真转身要走了,才道:“你换身衣裳再走吧。”范安转过头来,有些受宠若惊地问“啊?”了一声。 李见碧道:“你这样回去当心得了风寒,去我屋里换了衣服再走吧。” 范安感动极了,他连忙走回来说谢谢大人。那阶上的家奴替他接过了伞,范安走上阶去弯下腰,将那粘泥的鞋子脱在门外进了寝屋。李见碧指着内里的牡丹屏风,道:“那里面放的是我平日里的衣物,你进去换了吧。” 范安又道了谢,规规矩矩地入到屏风内里去了。那墙上开着十几个柜子,打开来皆是深紫浅白的常服,织锦纹绣,颜色冷肃,范安轻翻了翻,扯出一件轻薄纯白的长衫,他抖开来看了一看,觉得领口那白色的绣纹有些熟悉,恍然想起,这不就是李见碧三天前穿的那件里衣么? 他捧着衣服,脑子里不知想着什么绮丽不堪的东西,脸上竟红了起来。此时外间的李见碧唤了他一声,范安一个惊醒,忙哎了一声,道马上就好了误落帝王榻:皇的奴妃全文阅读!他说话间快速地脱光了自己的衣服,将李见碧的里衣给套在了身上。 “听说你前几日接了杨谦贪赃一案,近些天日日伏案理事,忙得不可开交。”李见碧的声音透过外间的垂纱传进来,“这案子是我都察院起的头,如果有什么理不顺的地方,尽管来向我开口。” 李见碧道:“杨谦一案物证确凿,棘手的是人证。摸下去牵扯到一串儿贵胄人物,指不定还有皇亲国戚,你对此可有什么打算吗?” “下官哪敢有什么打算,秉公而行,无愧于心即可。”范安系着腰带,言语倒是坦荡,“我已想好了,若真有一天因这案子得罪了人,大不了罢官黜职,回家种田吧。” 李见碧闻言轻笑了几声,似对他的回答极为满意。 范安披好了外袍,将那广袖捂在鼻间嗅了嗅,檀香轻浅,冷如雪卉。李见碧的里衣是上好的薄丝织成,触身细滑,寸寸服帖,如同李见碧的妙手轻覆在肌肤上一般。 李见碧在外要是知道这人拿着他的衣服都能意淫,非得气出血来不可。 许久之后,范安捂了捂脸,正了正身子,满身色气地从屏风里出来了。李见碧抬头看了他一眼,问:“好了?” 范安走到李见碧跟前,满脸通红地道:“多谢大人,不过下官府里真还有事,要先告辞了。”他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李见碧,又道:“我明天还来看大人。” “那好。”李见碧示意一旁的三月,道,“你安排马车送送范大人。”他说着亲自站起身来,将范安送到了廊外。 廊外雨珠飞溅,李见碧站了一会,那衣摆下边就有些湿了。范安忙让李见碧回去,依依不舍地走出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道:“李大人!我府里还有只老母鸡,我今晚炖了给你送来?” 李见碧只听那雨滴打在伞上的声音啪啪做响,隐约听他说要送什么东西,以为是明天的草药,便道好的。范安面上一阵欢喜,踌躇了几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范安走了不久天色便暗了下来,李见碧做完当日的审录,正准备小憩,门外突有侍从过来报告,说门外有人求见。 李见碧以为是都察院的属官,便问:“是哪位大人?”那侍从却道:“小的不知,看起来面生,好像并不是朝官。他让我传句话,说是‘子屏’求见。” 李见碧闻言愣了一会,“你说什么?”他放下笔,道,“你再说一遍。” 那侍从道:“是‘子屏’求见。” 李见碧猛地站起身来,他急急从案桌后走出,袖子带飞几张纸也浑然不知。他似要出门去,走到槛门前却又止住了身影,回头问:“他带了几个人?” 那侍从道:“他只有一个人。” “快些叫他进来!”李见碧道,“别让多余的人看见。”李见碧少有如此慌乱的时候,那侍从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乌云掩月,雨雾蒙生,从远处的月洞门走来一个人影,深色曳撒,暗色比甲,重靴踩碎满地雨水。那人身形伟岸,站在廊下看着李见碧,肩上覆缀的片甲反射着刺眼的芒光。沙场的战风吹黑了他的皮肤,万骨生死坚毅了他眼神,还有那些被风霜磨砺出的棱角。 三年不见,只有那笑容他还认得出来。 “我收到信,知道你病得严重,所以来看你了。”那人笑着上前来,一把抱住了李见碧,他哈哈笑了几声,又放开,问,“怎么你却不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 第23章 捉奸? 来人是藩王吕光的靖淮大将军,姓孟,名屏山。 当年刘熙造反称帝,吕光是破城入长安的第一猛将,战功卓越,是大宣的建国功臣。刘熙称帝后封吕光为广阳王,让他拥兵镇守岷关。这孟屏山当年还是个中领军的时候便与李见碧结识,随广阳王去了岷关后已有四年未见了。 按理这两人早该断了来往。天子庙堂有三忌:一忌臣子在野结党,二忌外戚宦官干政,三忌潘王私自进京。刘熙生性多疑,他自己就是靠造反起的家,这些个藩王个个手拥兵权,他自然时刻小心提防着。 孟屏山身为广阳王的一品大将,名声威赫,这样私自进京,若被有心人知晓了,就是谋逆的杀头大罪。 且大宣明文有令:朝官不得与关外将臣有私交。 李见碧为官七年,可谓有名的坦荡清正。他做事雷厉风行,拔草不留根,君子如竹,节外不生枝,朝堂上那么多人盯着他,却从来没捉到过什么把柄。 他只有孟屏山这一个把柄。倾盖如故,情深谊厚,他断不了与这人的私交。而这人正是关外的大将,这事若被梁业年那拨人知道了,招来的便会是灭顶之灾。 四年了,李见碧与孟屏山一直以书信来往。京城与岷关相距三千余里,一封信要经五个人的手才能转到孟屏山的手上,送信的都是极可靠的人,不会走漏一点风声。 但古语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李见碧早有预知。只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一直侥幸着而已。 所以当孟屏山出现在他面前,跟他说“我收到信,知道你病得严重。”时,他脸色唰得白了。 他根本没有写信给孟屏山说起他病了的事情,孟屏山收到的信,是哪个传给他的?若是冒传,说明已有人知道他与孟屏山互通书信的事了。 这孟屏山来到这里,也许就是个阴谋。 李见碧闭着眼睛,几乎要瘫软在孟屏山怀里。孟屏山还心为是他发病的缘故,手一抛抱起了李见碧,几步进屋将他轻放在了寝榻上。 李见碧转醒过来,他挥退了寝屋里的侍婢,坐起来强制镇定了一会。孟屏山在桌前给他倒水,罢了坐到他床前,细看了他一眼道:“我在信里看到你说自己病了,还以为你要死了。如今一看,不还挺好的?害我白白紧张了一路,跑死了三匹马。” 李见碧看着孟屏山,问:“你什么时候收到信的?”孟屏山道:“十天前。” 李见碧紧了紧茶杯,他已月余没给他写信,孟屏山收到的信绝对不是自己写的。 “你怎么了,好不容易见到我,怎么不说话?”屏山低头看了一眼,说你的手怎么抖得这么厉害?我帮你拿着吧。他说着伸手过来要替他拿瓷杯,不想却被李见碧推了开去。 “你真是不知轻重,你可知你□进京,是杀头的大罪。”他将水杯往旁边一放,道,“你不能久留,现在就给我回去!” “我知道我见不得光,所以才等到晚上来。我也没打算在这过夜,只是想看一眼你而已。”孟屏山道,“但你这样开口驱客,是不是太无情了些?” “无情?你可知道你若是被人看见了,是要害死我的!”李见碧道,“你若真为我好,为何不先向圣上请了诏谕,这样你私自进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我里应外和谋什么大事[重生未来]都市仙游!你不顾自己的性命,难道也不顾我的性命了么?当今圣上什么忌讳你不知道吗?快给我走!现在就出城!” “我看你近年来谨小慎微,越发不可理谕起来。这朝堂就有这么多想害你的人么?我倒要看看哪个有这样的狗胆。你怕什么?我来到此处神不知鬼不觉!”孟屏山道,“我向王告了假,说到关外打猎去了。” 李见碧道:“好好好,那你现在看见我了,放心了么?快回去吧!”他说着站起身来,抓着孟屏山的手臂便往外走。 不想此时有侍婢从外间走进来,道:“大人,范大人来了。” 李见碧一怔。“他这个点上来干什么?叫他走!”他放音刚落,突听门外一人喊道:“李大人,我来看你啦!”那声音轻快,调子里含着笑,正是范安的声音。 这范安三天两地往李府跑,外间三重府门的门侍都不拦他了,直到了寝门外才站住。孟屏山问:“范安是什么人?怎么三更半夜还往你府里跑?” 李见碧哪有心思向他解释,只朝那侍婢道:“快去外间拦着他!就说我不见客!”他转身对孟屏山道,“你躲一会儿!等他走了就出城!”孟屏山闻言环顾了一圈,道:“躲哪?” 李见碧道:“床下,床下最隐蔽。”孟屏山看了一眼他的床榻,面上有些为难,他堂堂七尺男儿,屈膝都未有过,怎能叫他放下身段去李见碧的床下?忙道:“我看我还是跳窗吧!”他说着就往东面的窗户走,李见碧一把抓住了他,压着声音斥道:“蠢货!这东面的窗户你一落脚就让门外的范平秋看见了!” 此时范安的声音又传进来:“李大人?你在里面么?!为何说不要见我?出了什么事吗?” 李见碧心里将范安祖宗八辈都骂了个遍,他抓着孟屏山在屋里转了一圈,看到自己更衣的屏风前垂着隔纱,连忙将孟屏山推了进去,他刚拢好那些白纱,那寝门呯地一声巨响,那范安竟然硬闯进来了! 李见碧被他吓了一跳,他转头怒视了范安一眼,上去啪地甩了他一巴掌。“你好大的胆子!连我李府的门都敢闯了?!”他道,“没听见我说不想见你么!” 范安摸了摸脸,震惊地看了一眼李见碧,那眼里含着委屈,不得就要哭出来似的。“早上不是还好好的么……”他道,“怎么就不想见我了?我听你侍婢这样说,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以为我突然暴毙了,要瞒着你是吗?”李见碧道,“你放心,我哪天死了,第一个让你知道!” “你这是怎么了,突然生这么大气?”他看了门外的侍婢一眼,突道,“是不是你们侍候得不好!惹你们大人生气了?!” 那门外站着的数个女婢闻言微微抬了头,眼里含着深切的怨念盯着范安。 李见碧走到窗边的桌前坐下,静了静心气,道:“有什么事你快说。”范安近上前去,将手中的饭盖打开,捧出一碗汤来,道,“我走之前不是跟你说过要来送鸡汤么?我熬好了,汤还热呢,你喝吧。” 李见碧才想起他说的话,不免皱了皱眉头。“鸡汤什么的我府里多的是,不用你送来。”他道,“人参燕窝都堆在那没吃呢!我喝什么鸡汤!” 范安全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尴尬地站了一会,慢慢将碗汤拾掇了回来,他盖好饭盒,又似不甘心,不免轻声道:“可这是我亲自熬的呢……” 这唯唯诺诺的声音听着真让人心软,李见碧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叹了口气:范安为官不足一年,朝中想巴结他的人数都数不过来,连那梁业年都上赶着讨好他,哪轮得到自己这样骂他阿。 他平了平心气,“对不住,我失态了本只想围观。”他道,“你把汤给我,我喝了吧。” 范安闻言一喜,三两下将那汤重新拿了出来,他替李见碧打开瓷盖,又递了勺子给他,笑呵呵地道:“你慢慢喝,喝完了我就走。”他满脸欢喜地站在李见碧身边,丝毫没将方才的打骂放在心上。 那鸡汤颜色澄黄,却不见油腻,缀着几丝翠叶,浓香扑鼻。李见碧喝着,心道这人手艺挺不错啊,流放祁山那几年都去练炒菜了么?怪不得满身油腔滑调,都变了个人。 范安静静看着,窗外天色越发深沉,夜风吹送,将远处书桌上的纸卷吹落了一页。“起风了,夜里好像还要下雨呢,你当心别着了凉。”范安走到书案的窗户前,探身关了窗,走回来顺手将吹落在地的几页纸卷拾了起来。 他弯着腰正拾掇着,突然余光一闪,往那屏风前的白纱帐瞥了一眼,风吹帐动,这一瞥竟瞥见了半只黑色的靴子。咦?那躲着个人吗?范安在李见碧身后蹲着身子,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他起身略一思量,猛地怔住了! 李见碧的屋里藏了个男人! 他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捂住了嘴巴,怪不得方才他不愿见我!原来当时屋子里有个男人!三更半夜的,为什么有个男人在他寝屋里,还见不得光,要躲起来?! 范安大气不敢喘地站了一会,他走回李见碧身边,用余光去瞄那白帐,重重纱影下,依稀可见男人高大的阴影。 “我喝完了。”李见碧突道。 “啊……喝完了吗?”范安连忙走上前去,全当什么都没看到,他手脚利索地收拾了碗勺,道,“天色已晚,下官不便打扰,大人赶紧休息吧。”他说着告了辞,没做留恋,逃也似的出门去了。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李大人君子如菊,怎会有那样的事?一定是我想多了。”范安喃喃着,快步走到府外的马车边,扶着马栅喘了几口气。 他才注意到那石狮旁边有一匹骠骑高马。 那马夫见他回来,说汤送到了吗?大人上车,我们回府吧。范安怔了一会,说好的,他三两下爬进了马车,放下竹帘,道:“快走。” 那马车驶离了李府门口,沿着长安街走出了一里,范安打开马车后窗看了一眼,突道:“停车!”那马车被他一声厉喝猛地拉住了缰绳。范安跳下马车,对那车夫道:“你先回府,我马上回来。”他说着也不等那马夫说什么,径自往来路走了回去。 他回到了李府,却没上门口去,只在远处的巷口暗处站着。 果然不出片刻,那李府大门开出了一条缝,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范安定盯一看,那人正是李见碧,身边还跟着一个身形伟岸的男子,月光下依稀可见英俊的五官。 那李见碧披着浅色的白袍,手抓着那男子的胳臂到了马前,似乎正在示意那男子快走。他说话间四顾一下府外,眼光正滑过范安所在的小巷角。范安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好在他这处极为黑暗,李见碧看不到他。 那男子牵过了马,李见碧说了些什么,转身便要回府,不想那男人突然抓住李见碧的胳臂,将他扯到怀里来紧紧抱住了。 范安眼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一时气血上涌,烧得他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了! 这李见碧……他竟然瞒着他与另一个男人有私情!他真是瞎了眼,才觉得他清如寒泉,傲如松竹! 范安挠心抓肝地扶住了墙壁,忍不住拿头在墙角重磕了一下:李见碧啊李几碧,你真是骗得我好苦,我的心都要碎成一块一块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第24章 探病 范安不忍直视门口那对依依惜别的男男,他捂着心口,伤心欲绝地回去了。 李见碧挣开孟屏山的手,往那小巷子的暗处看了几眼,对一旁的侍从道:“你去那边看看,我怎么感觉有人?”那侍从闻言快步往巷子跑了过去,四顾了几眼,回来道:“回大人,并没有人。” “瞧你这谨小慎微的模样,累不累?”孟屏山跳上了马,道,“好了,我就不在这害你提心吊胆,我走就是。此次一别又不知何年才能相见。”他拉了缰绳,对李见碧拱手道:“李大人,珍重。” 李见碧看着他叹了口气,说你也保重。孟屏山笑了一声,转头打马快速往城门而去,马蹄脆响,很快在夜色中消失了人影。 李见碧一夜无眠。次日巳时,御史白侍郎下了早朝来他府上报告,说今天看到范大人,满脸肿泡,好像一宿没睡,那圣上以为他日理万机,还叫他好好保重身体,听说还赐了些去年北海进贡的殄参。那侍郎给李见碧倒了一杯茶,说我看这范大人近来越发受皇上的器重,哪天他判死了杨谦,说不定还能升任大理寺卿呢。我改天去拜访拜访,上赶着去巴结几次,迟了怕都挤不进门去。 李见碧不发一语,只低头看着那茶杯。那侍郎见他许久不说话,仔细看了他一眼,才发现李见碧满脸心事重重,脸色极不好。 “昨晚靖淮大将军来我府上看我。”李见碧道,“他这次是私自进京来的。说是收到了我的信,但我月余不曾写信给他。那信难道是你写的吗?” 白侍郎怔了一会。“没有啊……”他轻声道了一句,脸色也白了起来:“大人的意思是有人冒充你给孟将军写了信?大人!你与孟将军的事可不能外漏啊。” “这个我比你知道。”李见碧道,“你去帮我查查,看看送信到关外的那人是不是我们自己的信使,切记小心行事,我怕已有人盯上你了荷尔蒙进化论(高干)。” “大人可别吓唬下官,下官一官半职没了倒不要紧,只怕有人拿住了这个把柄,到圣上那告罪大人。梁业年是什么人,得了颗树种三天能养出参天大树的,他有心砍一刀,轻易就把人压死了。” “不一定是梁业年,也可能是别人。”李见碧抬头苦笑道:“这朝堂上我得罪过的人到处都是,你可别提防了这个,疏忽了那个。” 白侍郎被他说得抖了三抖,他没心思喝茶,连忙回自己府上办事去了。 李见碧想,若有人抓到了他这个把柄,指不定这几天内就会有所动作,起码圣上那会有人参奏他吧。不想过了半月,朝堂竟如往常,没一点风吹草动。 范安自那日之后便没再来李府了,李见碧以为他真的公事繁重,也没在意。后来范府的家奴送了一车草药到他府上,说以后这药就不一天天地送了,这一次全给大人,大人自己按需熬着喝吧。 李见碧觉得这一出好生奇怪,但他心思不在此处,也没追问。 几日之后事那白侍郎来见他,说查到了,给孟屏山的送信的就是我们自己的信使,城外的驿站是第一站,那信是从一个老头手里接过来的,只说了句“照旧”,那驿使以为是大人府上的人,没多想,就帮着送去了。 李见碧道:“从长安送出去的,说明就是京城的朝官。”那白侍郎道:“现下如何是好?” 敌不动,我不动。李见碧道:“敌暗我明,别自乱了阵脚。你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你去告诉那些信使,以后无论谁给的信,都别再往关外送了。若那人敢再冒充,记得留个心眼,能揪出背后的人,就是大幸。” 白侍郎道大人可真沉得住气啊。李见碧笑了一声,说沉不住气又如何,孟屏山来的时候没给人瓮中捉鳖就已经是老天保佑。可别没等他人揭你的短,自己手忙脚乱先捅破了天。他喝了一口茶,问:“那范平秋这几日忙得很吗?都已经半月没来我府上了。” “我这几日自顾不睱,哪里有时间管他啊。”白侍郎道,“不过这几日没在朝堂看到他,听说是病了。” “怎么就病了?”李见碧住了茶,道,“也没人向我提起,需要什么药,应该送点过去才是。” “他这人向来矫情,说不定在街上遇见哪家闺秀,回头犯了相思病呢。”那白侍郎道,“大人不必担心,你瞧他平日里身强体壮好得很,哪这么容易病倒了。说不定是想在府里偷懒,不想理事罢了。” 李见碧不置可否,心里隐隐有些担心呢。他府里没什么奇草偏方,便叫人将早年珍藏的雪莲灵芝送了过去。却不想,早上送出去的药,午时竟被人退了回来。 那范府的家奴道:“我家大人说了,他命理福薄,这般贵重的东西消受不起。大人自己留着用吧。毕竟他在大人心里不是最重要的,哪天想起来,说不定要后悔呢。” 李见碧觉得话里有话,不免皱眉问:“你家大人什么意思?”这人前几天送鸡汤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会得了什么毛病,矫情犯贱地来恶心他了,难道要他亲自去府上哄不成? 那送话的家奴听着李见碧冷冷的斥问声,知道他心里发了火,连忙颤颤巍巍地说小的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啊,小的就传个话而已。 李见碧轻骂了句“滚”,那家奴头便也不回地连忙跑了。 那三月在旁边听着,未了道:“听这家奴说话,那范大人好像对您有气呢。” 李见碧将这几日的事情过了一遍,完全想不出范安这臭毛病是从何而来。好在他这几日在府里静养着,身体已近痊愈了。要不明日亲自到他府上探望一番吧,自己生病的时候,那人天天候着,好歹也是一片拳拳真心(死神+网王)黑崎全文阅读。这关键时候,可不能与范平秋生了什么嫌隙。 他这般想着,次日午时便到了范安的府上。门口的侍卫见是御史大夫亲临,连不迭地进去通报了范安,不想片刻之后出来道:“李大人对不住,范大人……不在。” 李见碧冷笑了一声,问:“你家大人说的?”那门侍脑子没转过弯来,便道:“是啊。” 好你个范平秋,几日不见,竟敢在我面前端起架子来了,可是梁业年借你的狗胆?!他上前一手推开了那门侍,不听范府家奴的劝阻,带人一路往府内走了进去。 李见碧以为这人在官厅办公事,不想官厅里没有人影,他怒从心中起,斥道:“你家大人呢!”那家奴见他脸色寒气逼人,只得诺诺道:“在后……后花园。” 李见碧转身便往后花园去了。他身在庑廊上,已听到园中小孩子的笑声,到得那花园径口,一眼便看到范安的两个儿子正与那白公子玩耍。那桂花树阴下放着躺椅,那范安正闭眼睡着。 李见碧走近了两步,范安浑然未觉,一旁的白琼玉先看到了他,脸上的笑容立即敛了,连忙将到处乱跑的两个小公子拢到了身边。 范安脸色青黄,瞧那抑郁奄面的模样,病了倒是不假。李见碧叹了一口气,唤道:“范平秋。” 范安闻言睁开眼睛,乍然看到李见碧在跟前杵着,啊了一声,身子一弹竟从躺椅上滚落了下去。他急急忙忙站起来甩了甩衣裳,惊魂未定地看了李见碧一眼,那眼神还如在梦中般迷茫,轻回道:“李……大人么?” “是我。”李见碧瞧他精神恹恹,心下同情,怒气消下去了一半,“我听闻你病了,过来看看。” 范安怔怔望了他一会,面上感动得似要哭了,但他吸了吸鼻子,却只道:“那下官多谢大人牵挂了。也没什么大病,过两天就会好的。”他平时里与李见碧说话,眼里都是神采飞采,精气十足,这会不知是不是病的缘故,低着头无精打彩,整个人失了魂般凄凄惨惨。 李见碧道:“病中多愁,我深有体味。你身任重职,更应珍重身体。有什么需要的,向我来开口。我府上别的没有,药材却是成堆,我体虚消受不得,你若要,我改天亲自送来,可好?”他说话间温柔着声音,眼中的浅笑都能将人生生融化了。 “大人客气了。”范安道:“大人公事繁忙,既见过了就快回府去吧。这路上风大,小心又着了凉。”他说话间扶好那倒地的躺椅,眼神闪闪烁烁就是不去看李见碧的脸。 李见碧被他说得一句话堵在心口,他人都站到此处赔着笑脸了,这该死的范平秋竟敢驱他的客! 旁边的白琼玉见势不对,忙几步上来打圆场。“我家大人这几日烧得厉害,脑子昏昏乎乎都不知道怎么说话呢。”他说着轻推了范安一把,举止间万分亲昵地道,“改日再登门谢罪了。”他说着拣起果盆里的颗龙眼,剥了皮递给李见碧,道:“这是梁大人今早送来的,新鲜的很,大人要不要吃一颗?” 李见碧微笑地看着白琼玉,袖间的五指都握紧了。“不用了,你与范大人慢慢享用吧。我府里有事,告辞。”他再看了一眼范安,转身大步出了后花园。 李见碧喜怒不形于色,那怒气压在胸口,生生把心口都堵得疼了。他回府喝了口茶,想起范安的脸,猛地将那白瓷杯摔在了地上:“这混帐东西!几天不在跟前就转了心向!我便不信我收不得你!” 屋中的女婢被她此举吓得不敢呼气,只那三月慢慢走上来将碎瓷收拾干净了。自家大人从未发过这般的怒火,朝中的牛头鬼脸,再吓人的都见识过了,怎么遇见那唯唯诺诺的范平秋,反失了方寸?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敢收藏我一下吗?谅你们也不敢…… ------------ 第25章 不配为师 李见碧带气睡了一觉,心中郁结不解,第二日浑身无力,竟起不来床了。 他身体眼看着就要痊愈了,关键时刻却气伤了心腑。这气伤就跟相思病一样,自己想不开,喝再多药也没用。 府里的大夫束手无策,便请宫里的太医来府诊视,一来二去惊动了皇帝,那刘熙早闻他身体将愈,不日就要上朝,冷不丁听说又病了,还以为他病入膏肓,回光返照之后要不行了。 他心惊之余遣了太医院的柳回春长驻李府,又命人送了些药材补品以示恩宠。朝堂上人心惶惶,都说兰台之首李见碧因得上次落马,不日要归西了。所幸不到两日,那府里传出消息,说李大人病情好转,并没有什么大碍。 刘熙松了一口气。“李爱卿清正贤能,此次病愈,是大宣之幸。”他在书房议事,提起李见碧心生感慨,“当年李首辅病逝时联身在关外,连最后一面也未见到。这几日夜中忽梦当年事,平白又想到他,事隔近十年,仍觉遗憾心痛。” 刘熙道:“众卿皆是我大宣肱骨之臣,为心为腹,理应相亲相爱。我每闻官臣相嫌,滋事相斗,便如吞冰啮雪,心寒不已。”他说着看了一旁的范安一眼,突道,“范爱卿,你明白吗?” 范安道:“臣明白。”他心知刘熙定然误会了他,还认为李见碧上次落马是他有心为之。天可怜见!他听说李见碧病危的事,担心得几夜不曾入睡,这会儿站在这里,面黄肌瘦,手脚无力,比府里躺着的李见碧还要差三分。 李见碧两次生病都是因为他,人人都道他想祸害李见碧,那御史台的人看他的眼神带着鄙视憎恨,范安每次下朝都是跑着出洪武门,生怕落了单,在什么拐角处被人套个麻袋打死了。 哎,朝堂文武百官,无一人识得他的真心,有苦说不出,有爱不能说,范安想:这活着真是累极了。 刘熙早打算去李府探望李见碧,只是国事繁忙抽不开身,听闻李见碧身体有所好转,不日便携了几个大臣,亲自往李府去了。 范安已近二十天没去李府,自李见碧病危,更是半步不敢踏入,有次他偷偷近到李府门前想打听李见碧的近况,被李府的家奴瞧见,挟枪带棍地就来追他,吓得他转头跑了三条街才喘回一口气重生空间之江萝最新章节。 幸得今天皇帝亲临,范安沾着这点圣光,终于有机会进到李府去了。 刘熙这一行带着梁业年及内阁几个辅官,四个中书尚书,连同司礼太监共计十人有余。梁业年到了门口,说圣上亲临,快叫你家大人过来接驾。刘熙止住了他,说人在病中,不便惊扰,免了礼数吧。 他特地叫人不要通传,自个带人穿过了李府的中庭绣楼,往李见碧的寝楼去了。 初夏时节,气湿风暖,那寝门和窗柩都开着,从里间传出间接不怕断地说话声,刘熙进去撩起里间的垂帐,那屋里竟站了七八个御史台的重臣,李见碧正倚在床榻上,手执着卷册在商议什么事。 众人乍然见圣上亲临,一时颇为惶恐,忙不迭过来跪了。李见碧也惊讶了一阵,他猛咳了一声放下手中的卷册,起身过来也要下跪。 刘熙上前两步扶起了他,道不必多礼,说话间示意众人起身,顺着李见碧要床边的梨花梨上坐下了。他环顾周围的众臣,说这是在做什么要紧事呢?李见碧笑说不过每日例行审录督察之事,并没有要紧事。 刘熙笑了笑,打量了李见碧一番,说你身子不行就不必太过操劳了,他叫过一旁的大夫,仔细地问了这几日的病情。又握着李见碧的手,吩咐他静心养伤,都察院公事繁重,但却都不是十万火急的事,你身子已这般瘦弱,每天事毕躬亲,反而于不利长远。 李见碧低头道下官知道了,这样劳陛下牵挂,真是下官的过失。 刘熙道:大宣三司本是一家,有什么难办的事,可酌情交由刑部或者大理寺,强撑不可取,还是身体最好紧。两人在床畔握着手,言语间皆是殷殷顾惜之情,几句话说下来,羡煞了旁边没病的人。 刘熙又问他这几日的饮食起居,李见碧一一做了答,他说话间抬起头,眼光瞥过刘熙身后一众大臣,眼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范安身上。 范安眼中满是热切,冷不下与他四目相对,却连忙闪过了眼,他低下头,下意识退了一步,竟躲到旁人身后去了。 李见碧不知道这人到底在躲什么!是自己长得太吓人,还是上辈子害过他性命,好端端地怎么就对自己这样退避三舍起来?!李见碧咬了咬唇,脸上还挂着浅笑,那心里却已范安捅了个三刀六洞。 其实范安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这样惧怕李见碧,自次上次撞见了李见碧的“奸夫”,便觉得连与李见碧对视的勇力都拿不出来了。这情形如同少年时在河边不小心看到了邻家少女正在洗澡,全身赤裸地上岸来穿衣裳,那胴体细嫩美好得如春日高枝上的梨花,但范安只看了一眼,便被雷击似的跑走了。自此之后,再在路上遇见那女孩,便远远绕开,连与之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这种心情说不清道不明,心虚也好,羞愧也罢。只要那心结还在,就不知该拿什么表情来面对。 其实他一介贱名,杀人冒名的事都这样做过来了,还有什么事能让他心虚羞愧?他脸皮早炼得如城墙般厚实,怎么遇见一个李见碧,就回到了少年时般,懵懂得连自己都不解了呢? 范安低着头,偷偷又看了李见碧一眼。这人半月不见,身体越发单薄,脸色苍白地令人心疼。 李见碧说着话,冷不下轻泣了一声,他吸了吸鼻,马上抬头装做无事的样子。那刘熙就在他面前做着,见状不由愣了一下,问:“李爱卿方才怎么了,为何伤心?” 李见碧道:“无事,只是方才圣上说到家父,下官突然想到了老师。” 李见碧的所说的老师,便是当年的御史大夫苏自清,大宣三年时以谋乱之罪被处以极刑,后被平反,追封廉善公,谥号粹德。 李见碧年少时所拜之师少说也有三四个,那些还活着的他不想,怎么突然就想到那已死的苏自清了?一旁的梁业年用他那狐狸眼盯着李见碧,心道这人今天又准备出什么幺蛾子不成还珠之诱拐未遂。 果然听那李见碧道:“尽忠报国,死而后已,老师当年所说之言如犹在耳。臣年少时得他谆谆教诲,才知道做人的道理,如今想来,不次父母养育之恩。他逝去时臣年少不懂事,未及报得一点滴水之情。这几日病重之时,夜里常梦到老师,感念往昔,心存愧疚。” 李见碧突然站起来撩了袍衣,轻跪在了刘熙跟前。“臣在此恳求陛下一件事。”他磕了一个头,抬眼直勾勾看着身后的范安,道,“臣想再拜范大人为师,以报老师的恩德,膝下尽孝,弥当年未圆之愿。” 李见碧道:“我知道早年老师与范大人是生死之交,情深谊厚如同手足,我见范大人如见尊师,第一面便已觉得有缘了。” 梁业年睁大了眼睛看他,心道好一个李见碧,这般拉帮结亲的事也干出来了!好不要脸!他下意识看了范安一眼,那范安张着嘴巴,那表情用“惊讶”两字不足形容,简直够得上“惊吓”了。 李见碧以御史之尊拜一个三品尚书为师,如同凭空落下一条贵枝,纡尊降贵,不为别人,只为一个不起眼的范安?少人知道了要羡煞眼红阿。 李见碧师承前朝御史大夫苏自清,这要求提冠冕堂皇,身病孱弱之下,更显拳拳真心。“这有何不可?”刘熙看了一眼身后的范安,问,“范爱卿觉得呢?” “皇上……”范安没开口,那梁业年却突然上来拱了拱手。“李大人尽孝之心确实令人感动,但实不相瞒,范大人已收了我两个儿子为弟子了。” 李见碧笑道:“无妨,老师生前也是桃李满天下,范大人满腹才华,多收几个学生理所当然。” “下官惭愧,当日范大人收我两个儿子为学生时,说好了是关门弟子。” 梁业年道,“我对范大人的才华早有耳闻,范大人进京不到三个月,便登门行了拜师礼了。我那两个儿子钦慕范大人,起了独占之心,已叫范大人许了诺,不再收别的弟子了。” 范安张着嘴巴,转头去看梁业年,这人在圣上面前,竟也敢这般胡编乱造,难道就不怕落了欺君之罪吗! 李见碧被他一噎,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他抬眼去看范安,那眼里含着冰刀,要将范安的心都刮出血来了。 “这样不凑巧吗?”刘熙心有疑惑,转头去问范安:“真有此事?” 圣上在前,梁业年不敢与范安眉来眼去,他低着头,心里紧张得差点冒了汗:这官场之上,圣面之前,每步都如如履薄冰,一步踏错便会湿了一身,他今天这一通谎话,可赌上半条性命了。 范安咽了口口水,旁边御史台一干大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生生逼出他一身冷汗。 范安眼光闪烁,全然不敢去看李见碧。苍天有眼,好似就要逼死他一般,天天让他遇见这些吓死人的事!他是个什么东西!站在此处被众人抢着拜师?!他一介十恶不赦的罪人,今天真受了李见碧这一拜,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伦理大义如山压下来,那黄泉之下的苏自清和范平秋,不得气活了回来找他! 范安张了张嘴,抬头看了一眼李几碧,颤抖着声音道:“梁大人说得对,下官不能收李大人为学生。”他说着与给李见碧磕了个头,道,“下官才疏学浅,蒙大人错眼青睐,愧不敢当。翰林院有识之师数以百计,下官不敢耽误了大人,还请另择良师吧。” 李见碧淡淡看着他,袖间的手都握出了血。“我明白了。”他站起来道,“这既是大人的选择,我也没有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 第26章 花旦 场面一时颇为尴尬,这李见碧平日处事何等的高贵冷艳,如今纡尊降贵地主动要拜范安为师,难得脸热一回,却贴到了人家的冷屁股上。那旁边内阁的几个辅官幸灾乐祸地看着,将李见碧身后的几个侍御史气得五窍都要冒了烟。 “拜师这事若不是你情我愿,又有什么意思?”刘熙扶起了范安,“君子之言不能儿戏,若爱卿真已收了梁家的儿子为学生,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天不赐缘,不能强求。”他转而又安慰李见碧,“大学士阮国祯是天英国才,膝下无子,你若愿意,不如让他做你的老师。” 阮国祯是当朝太子太傅,德高望重,官正一品,可比对面这范安靠谱了许多。 李见碧恹恹谢了恩,他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范安,黑如鸦翅的眼睫垂下去,忍不住扶额皱了皱眉头。范安分担心地看着他,旁边的大夫立即上来扶稳了李见碧。 “你可是身子又不舒服?”刘熙握了握他的手臂,道,“朕在此你反而不能安心养伤,病苦非小事,身体是根本,爱卿你在府里再静养几日。朕便先回宫了。”他说着站了起来,李见碧见他要走,还欲送他,刘熙拍了拍他的手,道不必了,我已着御用监选了些药材来,明天便送到你府上,用得上的便用吧。说着领着一众大臣出了门。 范安跟在众人身后,跨过门槛时忍不住回头看李见碧,那人站在床榻边,雪白的常服将他整个人都衬出一股森森的寒气,旁边一干侍御史直勾勾盯着他,范安迎了一眼,吓得浑身一哆嗦,他再不敢流连,连忙跟着刘熙出了李府的大门。 次日下朝,范安在金水桥外被梁业年叫住了。 梁业年拉过他的手站到一边,说范大人,昨日在李府府上,真是多谢你了。我之前不明白你的心意,还以为你与那李见碧是一样的人,直到昨日才知误会你了。梁业年道:你放心,你既认定了我,我定不负你的心意,以后甘苦共享,同舟共济,有什么好处定不会忘了你的。 认定了你?你误会了什么又明白了什么阿?范安吃惊地看着他,他的手被梁业年握着,身体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范安笑呵呵地挣了挣,说多谢大人抬爱,下官以后勤勤勉勉,定然不负大人的期望,更不负皇上的期望。 梁业年愣了一下,忙道大人说得不错。他四顾一番,说此处不便亲热,你以后多往来我府上,我随时好酒好茶地等你。说着拍了拍范安的肩,才随旁边一众内阁辅官走了。 范安松了一口气,他整了整衣领,低着头慢慢往洪武门去。他这几日心事重重,魂不守舍,肾虚腿软,人都老了好几岁。他平日下朝走得快,总随着众人一起出洪武门,今天被梁业年在桥边拉着说了几句,走到洪武门外时众官都没了影了冷眸最新章节。 初夏时节,门外的石街上刮着几片落叶,范安单身立在空旷的门前,走了几步,立即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杀气……他抹了抹额,四顾着往前走了几上步,冷不丁从前头的白玉狮子旁探出一人头来,那人一眼见到范安,忙道:“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范安看着那人觉得眼熟,不及他细想,突从那排玉狮子后跑出数十人,盯着他看了几眼,竟满脸杀气地朝快速跑过来了! 昨日御史台的几个侍御史在李府,眼睁睁看着范安将兰台之首的脸面毫不留情地扇了一地。这些人早怒火在胸,恨不得将范安这小人千刀万剐了。今天候在这洪武门外的狮子口,就准备将范安堵在此处痛揍一顿。 这些人出身御史台的名薄诸公,身后有人撑腰,个个如同戴着官帽的土匪,哪一个都不比内阁流氓李长川逊色。一股脑儿跑过来,虽不带刀枪,却也把范安吓得吸了一口凉气。 范安在心里大喊了一声“冤枉”,连忙提着官摆往外宫墙跑了。他是正宗的土匪出身,跑起路来身捷腿健,一点也不比身后的那些小年轻差。 那数十个御史台的人沿着宫墙在他身后猛追,从洪武门追到左顺门,又从左顺风追到右掖门,直追出了长安街,追的人都快断了气,前面跑的范安仍是健步如飞。 “这范平秋到底是什么来路,平时见他慢条斯理矫情犯贱地,跑起命来倒是一点也不含糊。”那白御史瘫靠在城墙上,眼睁睁看着前方范安慢慢没了影。 这些忠心耿耿的侍御史虽没成功替李见碧出了这口恶气,但那李见碧祖保天佑,病情还是慢慢好起来了。 五月十五,皇太后八十大寿。圣上在广和园内行宫廷寿宴,群臣俱至,百官恭贺,李见碧已有数月不曾上朝,今日竟也来了。 玉容雪冠,青绶紫袍,他眼里含着浅笑,已不复之前苍白的病容。圣上见到他很是高兴,问及他的身体,李见碧说皇太后八十大寿,龙凤喜祥,泽其臣民,臣托了皇太后的福气,病已好了。 梁业年旁边笑着附和,说我就知道宫内如此喜事,李大人身为兰台之首,众臣之表,绝对要来的。李见碧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梁业年,弯着嘴角笑了一笑。 众臣在广和园内行了晚宴,宴毕又摆驾听鹂园。皇太后爱听戏,梁业年早早便派人到婺洲请了有名的戏班子,在宫内排演了数月,准备在今日以戏做寿,给皇太后贺喜。 夜色初降,那大戏台三层高筑,暗室圆井相通,开幕唱了《百花献寿》,镶翠贴金的戏子借着辘轳吊上吊下,演着升仙下凡的戏目,徐銮呜钟,壶天宣豫,令人如坠仙境。 一曲唱罢,空中捧出百丝灯,神女新妆五彩明艳,满天飞花中,对岸的金水桥烟花高升,耀眼璀璨。众人隔岸观望,忍不住啧啧称赞。 范安仰头看着,他一介贱民,若不是一朝阴差阳错进了这宫门官场,一辈子怕也见不到这样的美景:歌舞升平,浮光盛世,好似宫外人间都没有一丝疾苦。 但烟花易冷,太平易碎……范安看着远处的烟火哗然迸开,落下万丝霁光,那声音响彻云宵,他莫明却觉得悲伤,这宫廷再热闹繁华,于他范安,不过镜花水月,终究不是真实的。 他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往远处的李见碧看了一眼。 那李见碧竟也在看着他。 范安与他四目相对,喧哗叫好声中,李见碧的眸色映着满天烟花,却如风下清水般宁静平和,那容色如玉,无声温柔,令人看了心里一暖。范安朝他笑了笑,这一笑不同平日的猥琐讨好,情至使然,水到渠成。如千里之外遇故人,知已相交一杯酒,即使萍水相逢,也叫人如痴如醉,无声感慨你好,上校爹地最新章节。 此时烟花燃尽,周遭突然静了下来。众人纷纷低下头往回走,那李见垂眸转身,随身旁一众侍御史往听鹂台前去了。 范安旁边的梁业年轻推了推范安,道:“范大人,在寻思什么呢?这么入神?” 范安呵呵笑了两声喃喃:“方才那戏台上的牡丹仙子真漂亮阿……”那梁业年笑了一声,说可不是么,我亲自在婺洲选的花旦,姿色不俗,你若喜欢,陪皇太后多听几出,后面还有几台戏。 众人在台前落坐不久,喧鼓慢起,戏子啼唱莺转,开唱《银河鹊渡》,圣上在前陪坐皇太后,时过两数,台上的戏目换了一拨,皇太后听得高兴,圣上不走,身后的众臣必然也是奉陪到底。 李见碧坐在刘熙身后两排处,他本不爱听戏,坐得久了不免神乏,大病初愈本不宜太过劳累,今天一宴支撑到此已让他开始头昏了。 他旁边的御史中丞看他脸色有些不对劲,便劝他到后面的小阁楼里坐坐,“那楼里有床榻,不少在人现在都在里头,大人也去躺一躺,圣上走时下官叫你。” 李见碧看了一眼不远处坐着的梁业年,说不必了,你看内阁那几个都在位置上坐着,那阁楼的茶榻是替年事已高的老学士备的,我有这般老吗?还需到那处躺着等? 他说话的功夫,一倒茶的宫婢到他面前来替他添了茶水,突轻声道:“李大人,禄台上有人找你。”李见碧闻言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问:“什么?” 那宫婢伸手递给他一折小纸,道:“这是那人托我给你的。”说完一低头,踩着碎步往旁边的坐位去了。 李见碧指尖一捻展开那小纸,只见一行小字:子屏有信。 李见碧屏了一口气,皱眉往那戏楼二层看了一眼,手指细细将那纸条撕成了碎条子。他心中惊疑,余光四顾了一番,寻思了一会,终是沉不住气慢慢站起了身。 旁边的御史中丞看了他一眼,道:“往茶阁去吗?”李见碧轻嗯了一声,说我走开一会儿,很快会回来的。 李见碧从身后茶阁的后门走,饶了一圈到了那戏台的后门。他在那门边站了一会,来来往往许多准备上台的戏角,看到李见碧都不禁多瞧了两眼:众大臣都在前台听戏,这人是谁?怎么却跑到后门来? 李见碧站了几数,从二楼的禄台上走下一位女子,脸上的戏妆未卸,明墨重彩,鬓花步摇,正是方才在戏台上演牡丹仙子的花旦儿。她走到李见碧跟前,笑道:“李大人,是我找的你。”那戏嗓莺莺,即使说着话,也带着甜腔。 李见碧打量了她两眼,那花旦上前两步突握住他的手,道:“大人跟我来。” 李见碧下意识挣了开去,压了声音问:“你是什么人?” 那女子笑了一声,说大人怎么了,我是替那人送信给大人而已。大人到我的角屋里来吧,你把那东西给你。说着竟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了。 李见碧觉得事出不对,他心下惊疑,不敢上前去。思量了一会,没上楼,直接走回了戏台前坐下。 台前的戏唱了一半,远处的梁业年坐在中间,饶有兴致地哼着戏曲。李见碧皱眉听了一会又站了起来。那御史中丞说大人又要去哪儿?李见碧道去阁楼,你等我片刻,马上回来的。 他重新绕过茶阁往禄台去,再没犹豫,径直上了绣梯到了那花旦儿的角屋门口。那花旦儿正在门口等着他,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她笑着将李见碧拉进了屋,转身将那小门关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第27章 又捉奸? 那花旦关了门,转过头了来扶了一下头上的翠珠,说哎呀我都忘了卸妆了,我等我一会,我去卸个妆。 李见碧说你把东西给我,我出去了你再慢慢卸。 那花旦儿娇嗔道大人急什么,很快就好的。她说着走到远处的盥架边,隔着小屏风卸起妆来了。“我头上的牡丹花冠是金银打造,都快压坏我的脖子了本只想围观最新章节。”她拿水扑了脸,抹了些皂角在脸上,“你那信我放在高橱的戏衣里了,我不妆卸没法替你找。” 这屋里不知焚着什么香,浓烈地有些刺鼻。李见碧心下没来由地烦燥,说那你快点。 那戏子在屏风后面脱着戏衣,屏风里点着灯,影子落在屏风的白纱,隐约可见曼妙诱人的身姿。 “你是岷山人么?怎么会与孟将军结识?”李见碧突道。 “大宣不止皇太后爱听婺洲戏,广阳王也爱听。我不是岷山人,但去过岷关替广阳王唱戏,因此才结识了孟将军。”那花旦话音落下,着一身纱衣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媚花弯眉,雪肤樱唇,这女子卸了妆,仍明艳如罂粟。 李见碧瞧着她,脑子有一阵眩晕,他扶了一旁的案几,说你去把信给我吧。 那女子福了一福,笑着应是。转身系了系腰束,赤脚凳上一边的椅子,在那高橱里翻一翻。李见碧走过去站在她旁边,问找到了吗?那女子努了努嘴,说我明明放在此处的,怎么没了呢,她恍然哦了一声,又道,我记错了,大概不在此处,是在另一个橱子里。她下得登来,将凳子移了两步又在另一处翻找起来。 李见碧皱眉看了她一会,走到那格窗边往楼下望了望。夜幕已深,那楼下的戏还没唱完,锣鼓喧天,正演到高潮处。明火璀璨,檐角的六角宫灯透着红光,将屋里照得一片通红。 李见碧回头看了一眼那女子,那人正惦着脚尖立在凳子上,拉长的身体在薄薄的纱衣下如雾中白玉,水泽蒙胧,透着致命的诱惑。他心下越发觉得不对劲起来,呼了一口气,觉得全身血气沸腾,烧得他有些站不住脚。“找到信了吗?”李见碧问。 那女子道:“再等等……” 李见碧瞧了一眼被她闩好的门,扶着茶几蹲下了身体,他官靴里别着一把三寸多长的匕首,用来防身用的。他慢慢抽出了那匕首握在身后,迈步往角屋的门口走了过去。 那女子听见他的响动转过身来,问:“大人你去哪儿?”她说着突然跳下凳子,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李见碧,手中一闪,笑道:“喏,信在这里,找到了。” 李见碧道:“我不要了,我要下楼去。”他话说间气息紊乱,迈了两步,却不防身体一软,竟浑身抽光力气般瘫了下去,那女子眼疾手快连忙拉住了他,压低着声音轻笑道:“大人身体不好,小心行路……”说着五指顺着李见碧的腰滑了一圈将他揽了起来。 李见碧手里握着那雪亮的匕首,她一眼瞧见了,却视若无睹,竟将身子更紧地靠在了李见碧身上。“大人身体好热,是不是渴了……坐下喝口水再走吧。”他笑着将李见碧拉过来,将他压在一旁的宽椅上了。 媚眼如丝,颈项秀润,削肩半露在眼前。李见碧微微张了张嘴,想说话竟然发不出声音来。他心下恐惧至极,眼光瞥见远处的焚香,心下恍然一惊,他用力握了握手,却不想五指已不受控制,那匕首从指尖滑落下去,叮铛一声落在了地上。 那女子半身压着李见碧,伸手在旁拿过水壶,扶着李见碧的脸便要往他嘴里灌。李见碧猛地抓住她的手,使出全身气力掀开了她! 他借着仅有的一点气力往门口跑,近到门前却瘫软了下去,他半撑着身体去拉门上的闩木,刚拉开一点,身后那女子已追了上来,她一把箍住李见碧将他往后拉,李见碧奋力挣扎了一会,与她双双滚落在了地上。 那女子顺势骑在他身上,半裸着身子朝他痴痴地笑。李见碧神志混沌,半阖着眼睛,心下却是气血潘涌:“今日是皇太后八十大寿……他竟有这个胆,要在这里杀了我?!” 那女子笑呵呵地扶上他的胸口,扯开他深紫衣襟,道:“我不会杀你。我是奉命……在此处与你欢好无良庶女妖孽大人全文阅读。”他说俯下身去,在李见碧胸口舔了舔,道:“好坏了你的贤德的名声……” 李见碧紧抓着那女子的头发,张口想到呼救,却只发出几声极轻微的气音。 那女子将他身上的衣服一件件扯开来,细细瞧了瞧他的身体,用力揽了揽他的腰,道:“大人你看,你臀腰上有颗红痣……”她手指顺着他的腰侧滑了滑,点着几处又慢慢喃道:“这里有一颗,这里也有一颗……”她说着交叠了手臂在李见碧的胸口,用极温柔的声音道:“我将你身体上哪里有哪几颗痣都记下来了,以后你若不认帐,我便让全天下都知道。”他点了点李见碧的唇,道:“你要是不认帐,我就去告御状,说兰台之首李大人在皇太后八十大寿之际,色欲熏心,强了我。” 李见碧紧闭了眼睛,心道今天若是不死,定要活埋了这人不可! “你别想着杀我,梁大人说了,他会保护我的。”那女子轻笑着看着李见碧,道,“大人你长得真好看,我心里是不愿害你的。”她这般说着,伸手滑下去握住了李见碧的下身,“今天一次……说不定我们会有孩子,看在孩子的份上,就不要与梁大人做对了。” 死到临头,不过斩首一刀,这女子温言软语却是如针在背,吓得李几碧六神无主了,他活了二十多年遭过多少暗算,一刀捅在心口也不及此时骇人阿!那女子揉着他的下身,他心下觉得恶心至极,但药物作用,仍令他的身体起了反应。 那女子与他吻了一会,喘着气直了身子,正准备坐下去。此时那角屋门口却突然传来了“嗒嗒”的敲门声。 有人问道:“李大人,你在么?” 李见碧猛地睁开了眼睛,他朝那门口看着,张嘴想发出什么声音。那女子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道:“你现在求救,被人看到了,还说得清么?”她说着竟不顾敲门声,俯下身去吻了吻李见碧的眼睛,手扶着李见碧的欲望坐了下去。 李见碧呻吟了一声,此时那门咯咯一声轻响,竟被人推了开来! 那女子措不及防,她倒以为那门一直是闩着的,没想当时被李见碧拉开了大半,一推那门闩竟掉了下来。她轻呼了一声,下意识将纱衣一揽窝在了李见碧怀里。 这屋里没有点灯,只靠从外面透进来的宫灯的红光,融融模糊地看不清东西。那人唤了一声“李大人?”,直直往前走了过来。屏风前两具赤裸的身体交缠在一处,四散着绫罗绸段,深紫袍衣,那人一眼见到,木头般刹时顿住了。 李见碧睁开眼,才看清来人的面孔,竟是那该死的范安! 苍天啊,你不干脆戳瞎了我的狗眼!范安眼见着这一幕,心中潘江倒海简直后悔为人,他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眼前赤身裸体躺着的是他心中的李大人!那个君子如竹,洁身自傲的李见碧!竟在此处偷偷与一个戏子行苟且之事! 这真是晴天下了个霹雳,一瞬间将他的三魂六魄都给劈飞了!他月前不才与一个男人偷过情么,才多长时间,就这么忍不住连皇太后的大寿上都要偷情!他妈的还是个女人! 苍天啊,你简直要逼疯了我了! 他站在两人面前,内里狂风啸雨,外里硬忍着不敢动一点声色,直静声站了十数之久。 那李见碧脸上红晕如潮,眼神迷离地看着他,嘴唇微张不知在说些什么。 范安只觉得全身抖得都要站不住了,他猛然清醒过来,竟道:“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他道,“你们继续……”说着转身拖着瘫软的双腿出了门。 李见碧眼睁睁看他离去的背景,直到那人迈出门口把门给带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第28章 小H 范安关上门,转身一把抓住那门外的楼栏,将半个身子倚上去,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他现在全身气血都冲到了脑门,羞耻气愤恼怒,想到李见碧赤身裸体在那女子身下轻喘迷离的样子,恨不得当即从二楼跳下去死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门,里头静若无事,不闻一点声响,他心中越发悲愤交加起来:自己方才都那样撞破他了!李见碧竟也不追出来!还与那女子在里头苟合吗?!简直无耻下流之极!全朝的人都瞎了眼,说他清正贤能,他哄人的手段真是厉害,连那圣上都不知道他真实为人,还赞他君子如竹,是朝中栋梁! 最傻的就是自己,竟为这样的人神魂颠倒了数月之久,恨不得把心腑都要挖出来讨好亲近他! 他真恨不得一脚踹开了这门,让所有的人都过来仔细看看!这道貌岸然的李见碧,生得如此寒山雪松,内里却是这般荒唐肮脏!今天这一幕若被圣上知道了,看不要了他的命! 他边骂边站直了身体,受不住般连忙从梯口跑了下去。 他走回坐在戏台下,抬头木然地看着戏。 那台上正演着《录仙薄》,彩珠神女来往点步。范安旁边的中书看范安脸色凝重木然,便凑过来道:“大人是不是觉得这些戏子不耐看还是第一场里演牡丹仙子的那位绝色艳丽吧?” 范安一字未入到耳里去本只想围观。那人见他不说话,又道:“下一幕便是‘请仙台’,大人喜欢的牡丹仙子还有片刻就出要场了。” 范安浑浑噩噩地听他说话,心中冷笑道:那容色艳丽的牡丹仙子出不了场了,这会儿正与李大人在禄台巫山云雨呢! 他想到此处脑中一顿,才反应过来这事好像有些不对劲啊。 这牡丹仙子还有戏要唱,这会儿早该着妆在后台候着了,怎还有时间与李见碧行□之事?这台下看戏的可是天子,请仙台请不出来牡丹仙子,这戏怎么唱下去?这两人是在用自个儿的性命在偷情阿…… 话说李见碧哄人的本事若真那般厉害,哪能做出这般不上道的事情?今天皇太后八十大寿,他就算再□焚身,也不至于这点上来做这种事啊,又不是山野莽夫没见过美人,至于为了一个戏子冒那样的险吗? 他突然想起来那李见碧在屋中看见他时,脸色潮红,眼神却是急切,嘴唇微张要说什么,却是有些力不从心的…… 他脑中一道闪电如雷划过,心中一恍,忍不住猛地站了起来! 旁边的中书被他吓了一跳,忙问大人怎么了?范安静了静心神,说我坐累了,去阁楼上躺一会。那中书哦了一声,还道那牡丹仙子就快出场了,大人可别错过了啊。 范安哪还有时间听他说话,几步出了看台,穿过阁楼的后门跑回了禄台二楼的角屋门口。他没丝毫犹豫,一手推开小门闪身进了屋。 那女子正骑在李见碧身上款摆腰肢,不料范安去而复返,心中又惊又恼,抬眼看着他,眼中丝毫没有羞耻之色。反倒李见碧侧过了头,紧抓着身下的衣袍,用尽了气力想往身上揽盖。 范安走过去一把拽住了那女子的胳膊,用力将她推了开去。那女子跌落在一旁,抬头竟恶狠狠斥道:“你是什么人!敢惊扰李大人的好事?!” 范安没理她,扶起李见碧坐起来拍了拍脸,唤道李大人,李大人?李见碧睁开眼睛看他,全身软若无骨,张口说着不知什么话。范安俯耳下去在他唇边,才听清他道:“杀……了……这个……女人……” 那女子见势不妙,当即啊地大喊了一声,站起来竟喊道:“救命啊!救命啊!李大人你不要这样!”她心知事情败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要令众人都知道她与李见碧在此苟合,要污李见碧奸/淫之罪。 范安胆大心快,当下连忙上去抓住了那女子捂住了她的嘴。那屋中四处散落着纱衣红带,范安随手抓了当成绳子将那女子乱绑了一通,又揉了一片破布将那女子的嘴巴给堵上了。 屋外正唱着大戏,喧锣莺歌,这戏子刚喊的那几句似乎没什么人听见。 范安扯下一旁的帘绳,将那女子又捆了一道。那女子奋力挣扎,冷不丁从范安手中一脱,身体猛地跌了下去,头正磕在旁边的红木梨上,当下竟晕了过去。 范安愣了一会,但这时候哪有功夫管她阿。他回来扶起李见碧,抚了抚他已散乱的头发,心下极为欣喜地道:“我就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就知道你不是自愿在此与别人做这种事……”他说着就要哽咽起来了,“你是碧叶芍花般的人物,我第一次见便知道了,我不会看错眼。” 李见碧被他一丝/不挂地抱在怀里,心中急得要死。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范平秋!还有功夫在这伤春悲秋倾诉衷肠,他现下欲/火/焚身,难受得就要死了!这人倒是快想个办法反他弄出屋去,若再撞进来一个人,他有十张嘴怕也说不清。 范安正抱着他哭泣,冷不丁被李见碧扯住了头发。听得李见碧轻道:“水……”他才清醒过来,忙不迭拿过了屋中茶几上的水壶,李见碧看着他动作摇了摇头,轻道:“别用壶里的水……用那戏子洗脸的水……” 李见碧是怕壶里的水有毒,屏风后的盥架边有未用的清水,范安舀了一壶,回来扶着李见碧,就着他的唇慢慢灌了进去无良庶女妖孽大人。 李见碧倚在他怀里,张嘴慢慢喝着。范安静静看着,眼神情不自禁飘了起来……李见碧中了迷药和媚药,此时全身赤/裸地倚在范安怀里,雪白的身体泛着潮红,雪上桃花般令人神乱心醉,凤眼迷离,长睫轻颤着,如千万羽毛撩拨着范安的心,令他蠢蠢欲动,就要把持不住了。 李见碧喝了整整一壶水,喘了口气才发现范安眼色有些不对劲。他心里咣铛一声,才记起这人有龙阳之好,这会看着自己身体,脑子不知在想什么龌蹉无耻的事呢! 他身体难受,心下更为气恼,伸手扯过一旁的袍衣想要穿上,奈何药力未退,连抓东西气力都没有。 范安虽有色心,却不见得有这个色胆。见李见碧要穿衣,忙道我来帮你。他说着拉过散落在旁边的衣物,扶着李见碧一件件将他穿了回去。他心里默念□,空即是色,要冷静沉着,淡定从容……便在这样想的时候,鼻间一凉,突有一道冷冰冰的水滑了下来,范安还没反应过来,随手抹了一抹,一看才知是鼻血。 他脸嘭地红了起来,怀里的李见碧瞧他的模样,真恨不得抓起脚边的匕首一刀先捅死了他! 范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突轻声道:“李大人……”李见碧看着他,喘着气斥道:“干什么……还不快把我衣服穿上……”他话音未落却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这范安竟用手握住了他的下/身! 李见碧不可置地看着他,斥道你干什么!他心中悲愤羞耻,脸颊殷红如映花春水,情/欲难抑,脸上没了平日的从容,映在范安眼里,乱慌可怜,真是难以想像的模样。他三魂主魄都似被抽离了身体,忘了自己的胆是有多大了,他手间动了动,将李见碧更紧地抱在了怀里,压抑着声音道:“我帮你弄出来,你中了媚/药,不释放出来,怎么会好呢……” 李见碧被他按在怀里动弹不得,心下羞耻难抑,奋力挣扎了几下,但终究敌不过下半/身的销/魂滋味慢慢软了身子,他眼中溢着眼泪,难以控制地发出了呻/吟声。这声音落在范安耳里,令他魂飞天外,都要忘了身在何处。他抱着李见碧,喃喃唤道李大人……手下动作越发快了起来。 李见碧紧闭着眼睛,心下想着要是能活着出去,非得灭了范平秋不可!他想着这样狠毒的事,却忍不住在范安怀里仰起了头,那情/潮如洪,明明已到尽头,却怎么也释放不出来。 这到底是什么媚/药阿……李见碧紧抓着范安背心,难受得咬破了嘴唇。范安瞧唇上的鲜血,朦胧灯光下如花汁香液,他心神一荡,忍不住俯下身去吻住了李见碧的双唇。 李见碧猛地睁开了眼睛,下意识侧过了头。“蠢货……”他口中呻/吟不断,闭了一会眼,道:“我饶不了你……” 范安亲了亲他的唇,颇有苦涩地道:“我现在停手,你也饶不了我……”他说着扳过李见碧的脸,又在他颈间亲了亲。 此时突从门外传过嗒嗒的敲门声,听得一女子的声音道:“沈姐姐,你妆可画好了么?下一出请仙台,该你上场了。” 李见碧咬了咬手指,身子一阵痉挛般地颤抖,下身才释放了出来。他急喘了两口气,才觉得身子轻了许多,气力也慢慢回来了。范安从他身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替他系好了腰束。 那门外的戏女久不见里头回应,便推了推门,那门闩被范安合上了,一时推不开,那人只得又敲了敲,更大声地唤道:“沈姐姐!沈姐姐!” 李见碧抬手抓住范安的胸襟,斥道:“蠢货……别管我了,快去将这戏女藏到衣橱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 第29章 劫数 范安正替他绑着束腰,冷不丁却被李见碧弯起膝盖顶了出去。“叫你别管我先把这女人藏好!你听不到么?!”范安被他顶得一屁股跌落在地,这李大人刚喘回一口气力就这样恶狠狠地对他了,眼神严厉,浑身长刺,哪里还有方才在他怀里迷离□的模样啊。 那门外的女子喊了几声,见里间没人回应,转身竟走开了。 李见碧道:“她还会回来的。” 范安抹了抹额上的汗珠撑手站了起来,这屋里的东西琳琅陈杂,但要藏下一个人却是不易。他抬头看了看帘后的衣橱,大小倒是可以塞下一个人。当下时刻不容耽搁,范安将那里面的戏衣被褥扯出来空出一方空间,将椅子边还在晕迷的戏女抱了进去。 他刚将脚边的衣服重新铺好,那门口果然又响起脚步声。有人摇了摇门,唤了声沈小姐,片刻之后只闻砰地一声,竟准备强行破门而入了。 范安连忙将那衣橱关上,见旁边放着一把银锁,随手抓起来往橱环上扣。他身后的李见碧已扶着一旁的椅子站了起来,手抓着胸襟,跌跌撞撞径直朝禄台的窗户走了过去。 李见碧今天是跳进了梁业年挖好的坑里,还好有范平秋在,不至于赤身裸体地被人抓奸在床。但现下情形若不赶紧脱身,等别人撞进来,要他如何解释自己这副衣衫凌乱的模样,衣橱里的戏女若被人发现了,他纵然满身长着嘴,怕也说不清。 范安转头看到李见碧,说大人你要干嘛啊?他这样问的时候,那李见碧已一手推开了窗柩,范安下疑惑着,但见他身子往外一探,竟是准备从这窗口跳下去了!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扑过去抓住李见碧。“大人你做什么呀!”他抱着李见碧哭道,“你可别干傻事,有什么想不开的啊!”李见碧被他箍得一口气上不来,使劲拧身挣开了他。这蠢货,现下不跳窗,还有别的方法吗! “大人你三思,这窗户距地三丈有余,跳下去不死也残了。”范安抱着他哭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万万不可冲动!”李见碧哪肯听他的,挣不脱他,情急之下起脚便踹了范安一脚,不想那范安仰跌出去还拽着他的靴子,李见碧一个没站稳,直直连人栽在了范安身上。 此时屋门咣铛一声,竟被人给撞开了。 走进来的人果然是梁业年,身后还跟着四五个内阁辅官居,他一眼见到窗下压着的两人,连忙大声惊呼道:“哎哟李大人!你怎的在这?!我们遍寻不得你,没想到你与这戏子在……”他边说边走近了,借着窗外的宫灯红光,才看清了李见碧底下的人,他身子猛地顿了一顿,满脸细纹都扭曲了起来,“范……范大人?” 梁业年道:“范平秋!你怎会在这?!” 范安躺在地上仰头看了一眼梁业年,连忙挣着身子站了起来。李见碧瘫倒在墙椅上,大怒大惊之下,心口绞痛,几乎站不起来了。 此时门外一静,众人屏息让路,范安一抬眼,竟见皇帝走了进来! 这梁业年精心安排了这一出好戏,方才敲门时就令人去小声报告了刘熙,说是听到禄台上有人喊救命,好像是出了什么事。刘熙闻言皱了眉,寻了个借口从皇太后身边走开,一路由人指引便往这屋里来了。 这梁业年本是想让众人看看李见碧与戏女苟合的丑事,不想捉奸在床,另一个却不是戏女,而是大宣刑部尚书范平秋。 这情形连梁业年都要看不明白了,他眼睛朝屋里四扫了一翻,问:“这屋里的戏女呢?”范安嘴里呃了一声,道:“大人说什么戏女……这屋里只有我和李大人呢暗黑破坏神之毁灭全文阅读。”他说着下意识拢了扰衣襟,手还紧了紧裤腰带。 那刘熙慢步上前来,宫婢点亮了屋中的六角犀灯。李见碧心道此劫难渡,手间用力,撑着椅子把手站了起来。那屋外陆续走进来御史台的几个佥都侍郞,见着这情景都愣住了。 李见碧衣衫不整,黑发披散着,头上的玉冠都不见了,素日白晳的肤色泛着潮红,双唇水润红肿,微喘着气息,一看就是□在身。旁边的范安衣着倒显齐整,但衣宽发松,满脸愧色,一看就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 刘熙瞧了两人一眼,心中惊骇了一阵,问:“你们两个……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这皇太后八十大寿,你们两个大宣肱骨这骨,可不要跟我说在此行什么巫山云雨之事! 范安嘴里呃了一声,斜眼去瞧李见碧,纵然他平日油嘴滑舌颇有急智,但现下情形,叫他如何解释得通啊。他正斟酌的功夫,内阁李长川大斥了一声:“范平秋!皇上问你话呢!还不回答!” 范安被他吼得吓了一跳,慢慢道:“啊……是这样……下官方才在楼下的时候,看到李大人进了这屋,我想与李大人说几句,所以就跟了进来,然后不小心看到……呃……”他说到此处咽了咽口水,不知下面的该如何编排了! 他正无措的时候,那御史如的白侍郎突然大声斥道:“好你个范平秋!我早看出你不是个东西!全朝的人都知道你有龙阳之好,早对李大人心怀不轨,今日皇太后八十大寿,你寻了个时机,竟敢在此强了李大人!!” 众人都被他这一喝惊得吸了口凉气,范安张着嘴,看着满脸正气的白侍郎,屏息着就快一口气上不来了!好你个白陈平!你要救你家李大人,也不用这样一脚踩死了我吧! 众人闻言齐唰唰地盯着范安,范安脸都了吓得白了。刘熙皱眉看了一眼,心中犹疑。“是这么回事吗?”他不敢相信平日老实憨厚的范安,竟有这个胆子,“你但说无妨,朕在此,决不会冤枉了你。” 范安抚了抚胸口,低头斜看了一李见碧,他若是将真实所见如实奉告,无异推李见碧入黄河,这可是捞上来都洗不清的事啊。但他又不敢担了强/奸李大人的罪名,李见碧身为兰台之首,职高权重,有这贼心已是杀头大罪,何况真把人弄成这副样子! 他左右为难,又找不到别的通路,内里急得都快吐出血来了。 “没有这回事……”一旁许久不语的李见碧突然开口说话,“臣与范大人是两情相悦,情不自禁。罪责在臣,望陛下先饶了范大人这一回吧……” 话音一落,众人都静默了。别说众臣,就连一向波澜不惊的刘熙都忍不住抽抽!这真是乾坤倒转,母猪上树,到底倒饬了什么样的风水,竟会发生这种奇葩难解的事情! 范安静站着,忍不住泣了一声,那声音听上去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 刘熙看着李见碧,张嘴啊了一声,好像一瞬间被塞进了一筐咸菜,堵在胃里,哽在喉间,令人消化不了,平复不得。他内里十分恼火,却不知该说什么,伸手指了指李见碧,道:“今日皇太后大寿,朕不想说什么,明日书房再说!” 刘熙说完便出了屋门,粱业年在门槛回头看了范安一眼,也跟着出去了。剩下一干内阁与御史台的人干站了一会。 李见碧这才拢了拢衣襟,将腰束慢慢绑好了。范安将地上的玉冠拾起来递给他,他伸手接过将头发随意挽了挽,面容平静,气息平稳,却是不看一眼范安。 范安瞧他的模样,试着伸手想来扶他,不想李见碧突然侧眼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冰冷,吓得范安忙不迭缩回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 ------------ 第30章 风满楼 范安怔怔站在原地,眼看着李见碧由一众侍御史扶着下楼去了。屋中还零星站着几个看热闹的大臣,满眼惊奇地看着李见碧离开,回过眼来又来打量范安。 朝中人都道李见碧的眼光高过天际,满京城的名门闺秀没一个看得上眼。他言行端正,从未听说有什么龙阳之好,这上任未满一年的刑部尚书到底是什么来头,竟得了御史李大人的青睐。 真是生生将一颗有名的直松掰成了弯树,好本事啊…… 范安咽了咽口水,抬起袖子慢慢遮住了脸,他扫视了一眼众人,呵呵干笑了几声,忙不迭也跑了。 他魂不守舍地回到戏台下,旁边的萧大学士说方才圣上和一干众臣往禄台去了一会,发生了什么事吗?范安嗯嗯啊啊了一会,说没事儿。他脑中想着李见碧说“臣与范大人是两情相悦”的情景,心里思潮澎湃,不知是惊的还是喜得,手上额上不停也冒出一阵阵热汗绯色豪门,小娇妻弄你上瘾!最新章节。 那梁业年与李见碧都在他前一排不远处坐着,陪着圣上静静看戏,倒浑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直到台上的点仙录演完了,又唱了出百花献寿,红幕落下,皇太后才起了身。众臣恭送皇帝与皇太后出了听鹂院,回到台前相互告辞,陆续便要散了。 范安的眼光一直随着李见碧,无奈那人身边总围着别人,害得他不敢上前倾诉几句。今天禄台的事多少眼睛看到了,待到明日,必定传得尽人皆知。他范安皮糙肉厚脸丢得习惯了,不怕别人背后指指点点,但兰台之首李见碧,素以清正贤德闻名朝中,流言闲语一朝汹涌起来,这人可要怎么招架? 其实范安心里何曾不明白,两情相悦只是个不得已的说词。当时自己在圣上面前被人逼问,这人大概是怕自己一时心慌,捅出了他与那戏子的事,才急急替自己找了这么条退路。 既然是李见碧找的退路,之后要如何走,就看李见碧的本事了。他范安本来一无所有,任何事,只要别要了他的命,罚俸、贬黜或者罢官,于他来说都不算大事,何况是为了他的李大人。 他这样想着心里豁然放开了,长吁了一口气对一旁的中书道:“回府。”那中书提醒道:“大人还没向梁大人和李大人告过辞呢。”范安笑了笑,说不必了,这么多人要朝他俩告辞,你上前去了他也不一定记得你是哪一个。 那中书没办法,只能跟着他出了听鹂园。两人慢慢走路到宫外,坐上马车往尚书府去了。 不想马车行出宫外不到三里,被突另一辆四马高辇给拦住了。那蒌雕描金的车辇横拦在路中间,范安的马夫急拉了一下马绳,害得里头的范安一头磕在窗柩边上,那额头立时肿了个包。 旁边的中书探出头去看了一会,放下帘子急道:“大人!好像是梁大人的马车!你走时没向他告辞,该不是问罪来了吧!” 范安道:“不会吧,他哪有这闲功夫。”他揉了揉额角,探出身去瞧了一眼。 漆红雕凤,四缀紫色流苏,果然是内阁首辅的马车。范安正疑惑着,那车帘一挑,从马车里走下来一人,直直往他这边来了。这街道宽阔,却是没有灯光,那人走得近了,范安才认出是梁业年。他哎哟了一声,忙不迭跳下车来迎了上去,道:“梁大人,这么巧,你回府也往这条道走?” “你刚才在听鹂园我还有些话想与你说,一转眼你却不见了。”梁业年近到范安身前,将范安往旁边的黑巷里拉了几步,他抬眼打量了范安几眼,叹了口气,道:“范大人,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范安不料他会冷不丁冒出这句话,便问:“大人所说何事,下官不是很明白啊。” “哎,你到现在还装什么糊涂。这满朝人哪个被冤枉了我都不上心,但我与你是知已之交,今天禄台一事,眼睁睁看着你被那李见碧欺侮,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范安想我与你什么时候有了知已之交,你又看不下去什么阿?他脑子里正糊着,突听那梁业年道:“你老实告诉我,两情相悦之说,是不是那李见碧强迫你的?” 范安干笑了几声,说不强迫不强迫,大人你多虑了。那梁业年却没笑,他一双眼睛盯着范安,漆黑的眸子里泛着屠刀似的光芒。范安与他四目相对了一会,喉里的声音轻弱下去,也不敢笑了。 梁业年道:“明日早朝,必会有人以“淫乱官体”之罪弹劾李见碧。圣上素来严苛端正,容不得这样的事在眼皮底下发生,李见碧那人是罪有应得,但范大人你素来清正,朝中颇有贊许,若因这样的事罢了官,岂不冤枉?” 范安呃了一声,还没等他说出什么话来,那梁业年突道:“范大人你一表人才,行姿瑰丽,被那李见碧看上不是你的错先婚后爱,大叔,我才成年。你告诉我,今天禄台的事,是不是李见碧见色起意,想强迫你?” 范安睁大了眼睛看他,舌头打结道:“你……你……说什么?!” 梁业年握着他的手,道:“今天在禄台,是李见碧想强迫你。你畏他高位重权不敢反抗,被他逞了色欲。事后被人发现,那李见碧便冤枉你,说你与他是两情相悦,是自愿与他苟合的。” 范安深呼了一口凉气,许久道:“不不不……不……不是这样。”这天马行空的想像力,真是令人望尘莫急!李见碧强上我?说出来有人会相信吗!你想借此污蔑李见碧,好歹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阿! 范安摇着手便要往后退,梁业年却猛地拉住了他:“你不必怕他。明日你只管将真相告知圣上!我内阁百官必然个个护持你!” “多谢梁大人美意!”范安使劲挣了挣,不想那梁业年殷殷切切地看着他,就是不肯松手,只道:“范大人你再仔细想想!” “下官已仔细想过了,大人你不必再说。”范安一时挣脱不得,心中莫明涌起一股怒气,他喝了一声,猛地推开了梁业年,道:“李大人青松雪竹!是大宣难得的好官!我丧尽天良,岂能再帮你害他!” 梁业年被他这一喝吓了一跳,范安趁他愣神的功夫,连忙跳上马车打马跑了。 范安回到尚书府一宿没睡,半夜突然从床上起来,命人将元珠和两个公子叫到了屋里。 那两个小公子正睡着,被范安强行叫醒来到屋里,眼睛惺忪地含着眼泪,一副要哭模样。范安将两人左右一个抱在怀里,抬头对元珠道,“我方才做梦,梦见我罢官了。” 元珠醒了醒神,说大人才华出众,现在正是得皇上器重的时候,满朝人都道大人为人好,官也做得好,以后青云平步,荣花富贵都等着呢,怎么可能会被罢官呢。 范安摇了摇头,说世事难料,你看这朝中做高官的,有哪几个能一帆风顺做到老的?我其实也不怕罢官,官丢了是小事,我是怕砍头。 元珠被他说得脖颈一凉,说大人你怎么了,怎么会想到这些事呢?不想她话音刚落,范安突然哭泣了起来,他拉过元珠的手,说元姑娘,你能不能答应我个事啊? 元珠被她吓了一跳,忙跪下来说奴婢不敢,大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了! 范安道:“元姑娘,若我有一天死了,你能不能帮我照看我两个儿子。你是尚书府里的婢首,见识不比那些碧书闺秀差,我也不求你能给娃当娘。城里乡下那些求子无门的人家,你给找两个,让他俩有饭吃,有书读,别沦落街头当乞丐就行。” 元珠道:“大人你说的什么话啊!”范安没回,只道:“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吧。” 元珠哪敢不答应,范安顺风推舟,还让她发了毒誓。直到无珠一字一句都照着他说了,范安才呼了口气,他侧躺在床上,喃道:“真是累死我了……” 两个小公子被他搂在怀里,范安紧了紧,闭眼才慢慢入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我太监有人到底有多坏阿…… 我只是更文生理期到了而已…… 话说也才十天啊…… 大家的催更让我很内疚,不是我不想回,我真不好意思再回:我今天不更啊。 妹子们原谅我吧。 下次9号更新,么么哒。 ------------ 第31章 不识抬举 范安这一夜睡得浅,连做了几个恶梦,醒来一身冷汗,他心神惴惴,洗漱时看到铜镜里自己的脸色,憔悴腊黄,印堂发黑。 范安预感近日恐有血光之灾,难道是这老天开眼,终于容不得他这样丧心病狂的罪人活在世上,准备把他给收拾了吗?他一生中有两次印堂发黑的时候,第一次死了父亲,第二次被造反的野军屠了村。 范安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把元珠叫过来,说你还记得你昨晚发的誓吧?元珠垂首站着,说奴婢不敢忘。范安笑了笑,整了整官服迈出门去准备上朝。 他沿着中庭的水池慢慢往大门口走着,又想起什么似的折回了两个儿子的房间,这时辰两个小公子还在睡着,范安走进屋去,在床前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远处辰熙在鎏殿屋顶折射出一片灿烂的金光,万丈荣光从天泻,鸾翔凤集朝东来凛冬王座全文阅读。范安站在洪武门前,看着这通往天子御座前的金光大道,这世间多少人为了此间一席之地,从少年熬到白头,耗光了一生心血。高位重权,纸醉金迷,如美酒罂粟,令人不可自拨。 官场如洪,大浪淘沙,要出淤泥而不染,淡何容易。他范安何等有幸,有生之年能在这里走过,遇见这庙堂高处一株碧叶芍花。 做奸官,要有天衣无缝精明无铸造的头脑,做清官,要有一夫当关万死不辞死的勇气,人生在世,想做什么样的人,都得有胆量阿……哎……范安想:好官难为,今日若能逃过一劫,就辞官回家种田,再不迈入京城一步了。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远处朝圣钟声响起,百官归列,往鎏殿而去。 过了金水桥,范二又看到了李见碧,那人着法冠朱衣,面容有些苍白,看得出昨晚也没睡好。范安在左列,脚下走着,眼光却直直看着左前方的李见碧。李见碧察觉到他的目光,侧过脸来看了他一眼,两人四目相对,眉来眼去,含情脉脉,惹得旁边一众大臣都抬起眼来看。直到走在前面的梁业年回过头来,狠狠刮了一眼范安,众人才陆续收回了目光。 李见碧眸中清清淡淡,看着范安似有千言万语,又似无话可说。 范安知道今天肯定有人要告他的状,他昨天夜里惴惴了一夜,如今站在这里,倒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意外心平气和了起来。 众官在列,几个大臣轮流启奏,秦安江淮发生了水灾,地方官伸手要银子振灾,座上刘熙听了,皱眉忧愁。兵部有人告状,说关外有藩王私下招兵买马,却未通报朝廷,刘熙听了,脸上不悦。言官弹劾大太监尚中喜,说宦臣在京外多占良田,干涉地方赋税,百姓骂苍天地眼,令奸宦当道。 今日运势不佳,没发生什么好事,天灾人祸,令刘熙龙颜不悦。 范安老老实实站在御座前,没说一句话,就等着别人告他的状。最后内阁次辅张世贞不负所望,在快退朝时站了出来,他上前两步,撩袍跪下,清声道:“臣有事启奏。” 范安松了口气:可算来了,都快憋死人了!刘熙看了他一眼,问:“何事?” 张世贞道:“刑部尚书范平秋昨日于皇太后大寿之日,在禄台与男子行淫乱之事,大伤风化,目无官体!”刘熙没想到这拨人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扯出这件事,他本意是想私下处置的,如今被张世贞一语扔上了台面,倒叫他有些措手不及,他心下还有些偏颇范安,便道:“此事联已知晓,遵律依法处置便是。”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内阁大学士又跪了下来:“臣曾记陛下有言:平民种德怀惠,是无位之公卿;仕夫贪财好色,乃有爵之乞丐。范平秋之为人,不配担如今尚书之名!微臣与之同朝,深以为耻。”那人道,“陛下若姑纵此人,微臣不得已,只能告老还乡了。” 范安想:不敢不敢,还是让我告老还乡吧。他这样想着,还来不及表明心意,旁边的梁业年突然大声道:“臣以为张大人说得极是!天子脚下,岂容无德无耻之人?陛下明毫秋毫,当保庙朝清明无垢。” 他说着扑通一声跪下来,听膝盖磕在理石上的跪响,可见诚意十足。他身后一众内阁大臣随风而动,立即哗啦啦跪了一片。 范安瞧了梁业年一眼,这人昨日还殷切地拉着自己的手,说“我内阁百官必然护持你”,不想昨天刚拒绝了他,今天就被他先下手为强给弹翻了。这人知道李见碧在刘熙眼中的地位,不敢轻易逼他罢官,于是先拿自己开了刀,杀鸡敬猴,削一削李见碧这帮人的威风也不吃亏。 范安不忍心令陛下为难,他清了清嗓子,从从容容走上去两步,撩袍跪下道:“梁大人所说极是,臣知罪,也自知不配这尚书之名,望陛下容我辞官告老……” “陛下。”一声清朗打断了范安,那站在御座左边的李见碧突然走过来几步,定定站在范安身边了,“陛下,范平秋任刑部尚书不足一年,所结大案一十七卷,小案数以千计霜指天下最新章节。依六条诏书,查察地方,重创部刺史制,论官绩,前任刑部尚书一十九人,何人可媲?” 李见碧道:“帝祖有言:建官为贤,位事唯能。范大人身怀报国之志,才干出众,切不可因小事而掩大才。” 跪着的一帮内阁大臣纷纷抬起头来看李见碧:这李见碧身为范平秋的‘奸夫’,当下自身难保,这情形早该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竟然这么厚脸皮,还敢出言替范平秋求情!难道这人忘了当时捉奸在房,自己衣衫凌乱的丢人模样了吗! “圣人言,为官者,有德有才是为贤,有德无才是为庸,无德有才是为祸!”梁业年直起身子道,“李大人你偏颇之下,可是大宣的祸根!” “鱼水之情,人之本性。范大人一时纵情,惩戒即可,哪到‘缺德’的地步了?”李见碧道,“圣人也有言:宁为薄幸狂夫,不作厚颜君子。范大人情不自禁而已。人情不可拂,其道本在一恕字。梁大人如此不依不饶,有拂圣人的宽恕之意,岂非缺德?” 李见碧还是个言官的时候就已口齿了得,无理都能争得三分,何况如今?梁业年被他一语气得哽在喉间,满脸愤色地盯着李见碧,若不是圣上在坐,怕早就操家伙动手了。 范安抬头看着这两人你来我往,他何等有幸啊,竟引得大宣两个最威风耀赫的人物为他争得你死我活。他眼光落在李见碧身上,心下感动得就要哭泣起来了。 “下官多谢李大人美意。”范安抬头对圣上道,“微臣确实行了苟且不雅之事,有负皇恩浩荡,陛下便罢了微臣的官吧。” 李见碧闻言身子微晃了一晃,旁边的御史中丞出手轻扶了他一下。周遭一干御史侍臣都忍不住侧过头来,几十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范安,就差把他分尸殿上了! 兰台之首李见碧,素来从容淡定高贵冷艳地惯了,何曾为别人这样面折庭争过。这殷殷维护之情羡煞了旁人,这哪来狼心狗肺的东西,竟不打算领李见碧的情?! 众人一时僵持不下,几数之后忍不住去看御座上的皇帝。 刘熙简直被这帮人烦透了!恨不得叫人全拉出去打二十板子,这些明争暗斗的事他看了二十几年,早看得要吐了。今天他已心情不佳,这些人还不让他好过,逼着他看了这出戏,还把事情又推给自己。 他手间紧了紧,瞥了一眼李见碧,又看了一眼范安。且不论梁业年如何,这李见碧与范安通奸之事是他亲眼所见,这此他信任不已的大臣,总是能另他大开眼界,难道平日的君子如竹,清正廉明都是假相吗?他老眼昏花看不清了? 刘熙闭了闭眼,许久后叹了口气,道:“刑部尚书范平秋,行事不端,有伤官体,拉出午门……杖二十,以示惩戒。” 刘熙道:“此事今后休要再提,退朝!” 众人静默了三数,那御上的刘熙一翻龙袍,从侧面的金阶下到殿后去了。那太监长喝了一声退朝,立时有御前侍卫从殿外进来,一手一边挥起范安便往外拖。 范安才反应过来似的深吸了一口气,他大喊了一声陛下!还来不及说什么,已被人捂着嘴拖出了多金鎏殿的龙槛道。 李见碧面容平静地看他被拖远了,旁边的御史中丞跑上去,趁机踹了一脚范安的屁股,骂来朝李见碧道:“这不识抬举的东西! 不打死得了!” 李见碧看了他一眼,道:“你前些人不是从外域带了些名贵的创药回来?给尚书府送点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13号……15号应该就能恢复隔日更了 ------------ 第32章 山雨欲来 那御史中丞道:“那创伤药珍贵得很,谁要浪费在他身上。哪天屁股好了,不一定记得大人的好呢。” 话虽然这么说,回去之后却仍遣人往尚书府送了药。范二被杖了二十板子,被人用担架血淋淋地抬回来了,那送药的家奴亲眼目睹了那骇人的景象,回来跟李见碧说范平秋被那二十板子打得半死,一路嚎哭着回来,瞧情形,怕是得休养好几个月呢,真是太可怜了。 未了又道:谁叫他这般不识抬举,活该的。 李见碧手握着黄卷,心想午门二十板子下去,寻常人早丢了大半条命,哪还有气力一路嚎哭着回来?那行刑的执事隶属刑部,举板子打自个儿的顶头上司,必然是留了大情面,这范平秋哭天抢地,未必不是在做戏。 旁的人看不透,他李见碧还能看不透么?屁股见了血,却不见得真伤了筋骨。自古祸害遗千年,这矫情犯贱的东西,不出半个月,必然又生龙活虎了。 他这样想着,手上的毛笔蘸了蘸黑墨,却又道:“这人表面虚伪,内里性情却真。刑部汇集全国大小狱案,三司之中公事最重,权力却最轻。御史都察院,廷尉大理寺都压着它,左右不敢得罪,能走到如今,已算得上人才了。” 李见碧道:“他这个位置,太耿直清正的做不长,太油滑贪钱的做不得公子追夫。范平秋本性不坏,难得还有些机智,你还苛责什么。” 那御史中丞听了,忍不住拳手咳了咳。李见碧写了几行字,抬起头来看他,说你咳什么咳,有话直说。 “没话没话,我就是前些天偶感了风寒。”他清了清嗓子,看了一眼李见碧,终于忍不住道:“那范平秋在朝中无背景无依附,自上任起,三番两次忤逆大人的意思,换做别人早被赶走了。他这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值得大人这样容忍于他,还这样赞扬他啊。莫非大人真对他……” “你想说什么?”李见碧冷瞧了他一眼,“你看你这御史中丞做得太清闲了,每日还有心思琢磨这些事。庶西抚台正缺人,你既然整日无事,不如就派你到那穷山恶水的地方历练几年……” “大人别开这等玩笑。”那御史中丞摆了摆手,说我府上有事,得赶紧回去了,说完躬身告辞,连忙走了。 李见碧做完当日审录已是黄昏时分,初夏多雨,门外黑云压境,看上去大雨将至。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起身站在廊下,听远处闷雷滚滚袭天而来。不时大雨倾泻,如扑天盖地的乱珠,砸碎在琉璃廊檐上,发出急促纷乱的脆响。 “早上还是睛天无云,说下雨就下雨了……”风云难算,天意难测……李见碧伸手捂了捂心口,他这几日心烦意乱,莫明有些心慌阿。 他站在廊下,正愣神的功夫,突有一人从远处中庭的池边快速朝他而来。李见碧定盯一看,正是前些天以“镇巡”名义派出去的御史侍郎江宗。 这人也不知何时回来的,竟没有通报,直接到御史台来复命了?李见碧看他一路走来,下摆被泥水溅得一片脏污,心中徒升不祥。 那人没有打伞,径直站到了李见碧跟前,他未及上廊来便开口道:“大人,之前替你送信到岷关的几个信使已被抓了。” 李见碧心中咯噔一声,他与广阳王麾下大将私交的事迟早会被有心人捅破,他这几年小心了再小心,终于还是藏不住了。他心下叹了口气,一时不知要说什么,转身慢慢走回了屋里的书案前。 侍郎江宗跟着他走进屋里,不顾雨水滴答,只站在案前道:“我此次奉大人的命,本是想将那几个信使遣散出关的,不想被人抢先一步,我到时,往岷关的几个驿站都被关了。” “好,我知道了。”李见碧轻道,“你先回去吧。” “大人,这件事必有人背后谋划,这几个信使如今被关押在地方守备的监狱里,如果有人对其严刑逼供,说出什么不利于大人的事情,如何是好?”江宗道,“此乃千钧一发之刻,大人你有什么办法,赶紧做吧!” “已太迟了。”李见碧苦笑了一声,道:“今天进京的地方官,其中一人是溪疆总兵王春保。我今早遇见这人,还没意识到,如今想来,这人就是为告我的状而来的。” 李见碧道:“溪疆总兵镇守辽、闽、屿三处,其中两处正是通往岷关的要道,这人抓了自己驿站里的信使,迫不及待入京来面圣,必然是为了揭发我私通关外的罪行。你说的严刑逼供,人家恐怕早在进京前就做完了。” 江宗听了脸色苍白,急道:“这如何是好!” 李见碧道:“圣上每日戌时 召见地方官,这会王春保已经在谨身殿外候着了,我再位高权重,纵然只手遮天,也不可能从圣上眼皮底下将人拉回来啊。如何是好呢……”他闭了闭眼,“轻则贬官,重则流放,全待明日圣意,也看那王春保的本事了。” 李见碧道:“我早知有这么一天,命中劫数,听天由命吧精灵王的王妃。” “大人……”那侍郎还欲说什么,李见碧却打断了他,“你先回去吧,我累极了,要休息一会。” 江侍郎无法,只得拱身告辞。外间的家奴拿了伞,替他撑着往大门走了。 李见碧扶额在案前坐了一会,他似是瞌睡了一阵,醒来后睁开眼,从橱中拿出一檀木金锁的方盒,将几卷册子轻放了进去。他将方盒揽在怀里,出门对门口的侍从道:“备马。” 那侍从问:“大人是要进宫吗?”李见碧道:“不,去刑部尚书府。” 御史台与尚书府相距二十里,马车行了半个时辰便到了。李见碧撩开马车的绣帘,抬头看到尚书府描金的牌匾,夜雨稀薄如雾,那字体刚正遒劲,黑夜中暗芒如星。 范平秋,但愿我没有看错了你。 范安正躺在床上,露着屁股让家奴擦药水。擦到痛处总免不了嚎两句,手中一方锦帕都被他咬成了条。那擦药的家奴被他时不时的喊声吓得心惊肉跳,心掌哆嗦着,更不知轻重,一下擦得重了,引得范安全身如鱼似地弹了一下,哭着骂道:“你就不能再轻点儿吗!” 他话音刚落,那寝门突然被人打开了,范安抬头看了一眼,又骂道:“混帐阿!开的什么门,我这屁股破成这样,可不能见风啊!” 那门侍哆嗦了两下道:“对不住大人……可李大人来了!” 范安愣了一下神,出口便道:“哪个李大人?”不想话音未落,那寝门又被人打了开来,李见碧一脚迈了进来,道:“是我。” 范安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将被裤子往上提了提,不想裤边擦到屁股,传来一阵锥心似的刺痛,他还想大嚎一声,但李见碧看着他,他赶紧咬了牙,将那嚎声吞进肚子里去了。 李见碧怀里抱着一方小盒,全身雨水淋漓,只一双细长的凤眼泛着烛光的冷芒。 真是要命的冤家阿,你这个点上来做什么……范安还想起来给他行礼,但他的屁股实在已经翘不起来了。李见碧看他挣扎了一会,说你不用起了,就这样躺着吧,我说几句话就走。 他说着走上前来,擅自摒退了屋里的家奴。范安看他将寝屋的门轻轻关上,又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李见碧全身穿着深紫的袍衣,颜色肃冷异常,而脸色雪白,黑发如漆,衬着雨水烛光,一语不发,看上去如同鬼画里的妖精。 范安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他咽了咽口水,轻声道:“李大人找下官,可有什么要紧事啊……” 李见碧突然弯了弯嘴角,他脚步轻动,拖过一旁的椅花梨坐在范安身边,沉默了一会,问:“伤如何了?” 范安连道:“多谢大人关心,没什么大碍呢……”他正说着,脸上一凉,李见碧竟伸手抚上了他的脸,范安愣了一下,脑子轰地一声卡死了。 李见碧笑着看他,道:“我今日才发现,你长得挺英俊阿……” 范安屏住了呼吸,他十分想不明白,他在李见碧眼前晃了一年了,这人从没夸自己一句。如今露着屁股趴在床上,竟看出英俊来了?他定定盯了李见碧一会儿,鼻子吸了吸气,忍不住抓住李见碧的手哭了起来:“大人你可是受了什么刺激,可别吓下官阿……” 李见碧被他说着脸色一冷,连忙将手抽了回来。 不识抬举的东西,果然消受不起一言半词的奉承好话。 作者有话要说: ------------ 第33章 求助 李见碧抽回了手,看他露着屁股趴在床上眼泪涟涟的模样,心里恨铁不成钢,真恨不得再抽范安一顿。 “李大人,你衣服都湿透了阿……”范安仰头看着他道,“小心别受了凉,赶紧先换了衣服吧。”他抹了抹脸,正要唤门外的家奴进来,张嘴却被李见碧握住了手。 “不用了。我今天来是有东西要交给你。”他说着将放在膝上的檀木金锁盒子放在范安枕头边,手伏着盒面,问,“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是银……银票吗?”范安怔怔瞧了瞧那盒子,面露尴尬道,“李大人你想让下官替你办什么事,吩咐一声就是了,用不着这样啊……”他话音未落,冷不丁却被李见碧拍了一脑袋,但听他骂道:“你这混帐!整日除了想着男人、儿子、银子,可还装着别的东西么?!” 范安被他一句话骂得懵了,恨不得立即起身告罪。他脸红无措着,又听李见碧说了一句话,差点吓得他从床上滚了下来。 李见碧道:“这里面装着当朝首辅梁业年十年来贪污渎职的罪证,帐本供词和押契,你拿着这个,相当于握着梁业年半条性命。” 范安愣了半晌,明白过来下意识挪跳了一下,他如视烫手山芋般看着那盒子道:“这……这么重要的东西,李大人你快收好!” “我收着这东西已十年多了,现在怕是收不住,打算交给你了。”李见碧道,“你身为刑部尚书,明冤罚罪,理所应当要管这些事的。” “李大人你说的什么话啊.”既然这些罪证你都收集了十年了,想必花了大心血,定然是为了某天弹劾梁业年准备的,你要弹劾就弹劾吧,成功了百姓之福,不成功也没什么损失,却干什么突然要扯上我阿?范安慌道,“我一介三品尚书,哪来的胆子去指点内阁首辅的是非过失。”他这一辈子求的不多,就图个日子安稳。 是啊,他就是没什么出息。 他知道那梁业年不是个好官,这人在内阁一手遮天,贪污受贿的事一桩桩记下来,几天几夜怕也写不完。他在朝一年,已见识过梁业年整治人的手段,朝中多少官员,只要梁业年一句话,不需圣上批示,也无需刑部插手,直接就罢官,贬职甚至入狱。 但又如何?这人手握首辅大权已近二十年了,梁党亲信布遍朝廷地方,皇上的枕边的庞妃,好几个都是梁大人的‘义女胞妹’。放眼全朝,也只有李见碧这官相世家可与之抗衡纠扯,但又如何,这两人都斗了近十年了,梁业年不也没被扳倒吗? 他范安何德何能,竟让李见碧觉得自己有能耐去告梁业年的状?他一无权势,二无胆识,与梁大人做对,岂不送死吗? 是啊,李见碧竹君雪松,大宣得此一人,是苍生之幸,他范安虽心生向往,但归根结底,不过抱着仰望的姿态远远钦慕,他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几斤几两,范安心里清楚得很。 李见碧见他不说话,又笑了笑道:“你上任将近一年了,所做所为我都看在眼里,你心思细,人也聪明,难得还懂人情世故,心下宽容,万事能忍,假以时日,必能成大才的异界杀手在都市全文阅读。”李见碧道,“你的眼光,不应只放在刑部这方寸之地而已。” “李大人不要再说了。大人太看得起我了!但……”范安打断了他,手拽着床上的被角,低头红着脸道,“老实说吧,下官不敢与梁大人作对!”事已至此,他干脆挑明了道,“我还有两个儿子要依靠我,当这个官就图个安稳。我对不起大人的青眼,更对不住皇恩浩荡。我已想好了,等我伤好了,就去辞官。” “你……你这废物!”李见碧蓦地站了起来,他气急攻心,想去抓范安的衣襟,却抵不住心口一股闷气上涌,站都站不稳了。范安看他苍白的脸色,急唤道:“李大人!” 李见碧手抵着床沿闭了闭眼,他静了一会,强迫自己平下心来,等气顺了,又慢慢坐回了旁边的椅子上。 范安见他闭眼坐着,右捂着胸口,那眉头紧皱,不知是不是痛着。他心下十分愧疚,想伸摸一摸他,手伸到关空却又缩了回去。 “李大人……”范安轻唤了他一声。 李见碧慢慢睁开眼,却是不再看范安了。“我知道了,我不会强迫你。你贪生怕死……”李见碧蓦地笑了起来,“可贪生怕死并没有错啊……人生在世,哪个能做到视性命如儿戏。你有牵挂,有不舍,人之常情,我都明白。我不怪你。” 范安被他几句话说得绞痛不已,倒希望这人能痛骂他一顿啊。 “你一定觉得是我想拉你下水,要害你吧?明知你不是梁业年的对手,还硬要拉你与他做对……”李几碧叹了口气,声音听上去颇为疲惫,“但……我实在也没有可以依赖依靠的人了啊……我若不是走投无路,又怎会来找你。” 范安吃惊地看着他。“李大人何出此言,你兰台五品以上官员二十七人,言官不计其数,人才济济,怎会找不到可靠之人?”范安道,“何况大人深得圣上青睐,朝中威名声赫,又何需依靠他人?” “威名声赫?人才济济?”李见碧道,“若我有一天死了,我兰台数以百计的大小官员,没一个能是梁业年的对手。大宣三年一次的京察,他大手一挥,能一次把我手下的官员都换一遍血。” 李见碧闭眼,许久笑道:“风雨欲来,临台不过我一人而已。” 此时范安尚不能明白李见碧心中的无奈无助。他多年以后,想起这一夜来,都在痛恨自己的懦弱无能,没在那时挺身拉李见碧一把。 好在他天生心软,对着这样的李见碧,鼓起勇气说了句:“大人若真的没地方放这盒子,要么……就先寄托在我刑部吧。我……我就当这里面放着的是银票。” 李见碧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弯,如释重负般笑了一笑。他站起来走了两步,于范安床前一丈处站定。范安不知他想干什么,正疑惑的功夫,竟见他一撩袍,弯膝跪了下来。 “学生李见碧,多谢范大人。”他说着起身,复看了一眼范安,转身开门走了。 范安张着嘴,几数之后才回过神来。他大喊了一声,门外的元珠跑进来,忙问怎么了。范安怔了一下神,说你派人往李府去盯着。 元珠看了一眼门外,说这大半夜的,又下着雨,大人做什么要叫人去盯着李府啊? 范安道:“我心下不祥,今夜恐怕有什么事发生,你去盯着就是了。” 无珠看他神色前所未有的正经焦虑,心知不是玩笑,应了一声,忙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日更给你们看,真的。 ------------ 第34章 失信 智者见叶知秋,愚者临死不知。在预知能力方面,范安与李见碧是同一个水平,指不定还比李见碧更准些。他说完“我心有不祥”,宫里谨身殿前就发生了不祥的事。 今夜大雨,溪疆总兵在谨身殿外已候了三个时辰,皇帝刘熙与几个枢臣在商讨完军事已近子时,按理说不会再召见地方官员了。他这次来得不巧,刚巧皇帝今天很忙。 他已准备明日再来候着了,不想殿里的太监走过来道:“王总兵是吗?圣上召见,随我来吧。”王春保一喜,忙道多谢公公。那太监未回头,只道有什么事长话短说,这么晚了,别上圣上太操劳了。 说话的是宫里的掌印太监,王春保连忙附和说是,他走在那太监身后行了片刻,终于站在刘熙的御案前了。 刘熙还在批奏,抬头看了他一眼,问:“爱卿何事?”王春保咚地跪了下来,大声道:“臣有机密奏报!” 王春保是武将,常年在外领兵,行事不算斯文,这一声字正腔圆,声雄音亮,几乎吓了刘熙一跳误落帝王榻:皇的奴妃全文阅读。他搁了笔,问:“什么机密?”王春保直起腰,从怀里掏出一本奏折递到头顶。 刘熙让太监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原来是本弹劾李见碧的奏章。里头罗列了李见碧的几条罪行,包括恃宠骄横,结党营私,贪污不法,独断三司等等等等共计十二条……刘熙仔仔细细看下来,竟然面不改色,直到看到最后一条:企图谋反。 企图谋反?!刘熙眼光一凌,啪地将那奏折拍在桌面上,怒色道:“王春保!你可知你所告何人!所列何罪!信口开河,是欺君大罪!” 呵……王春保早做好了准备,他屏息了一口气,道:“臣知道,臣告当朝御史大夫李见碧,私通关外,企图谋反!臣有凭有据,李见碧如此罪行,若臣视而不见,才是枉为人臣,欺君大罪!” “李见碧在朝期间,与广阳王大将孟屏山私下书信来往,图谋不轨!陛下,大宣明文有令,朝官不得与关外将臣有私交,李见碧明知故犯,至法令于何地,又至陛下于何地?!”王春保道,“臣岂非不知李见碧在朝名声,陛下于他多有信任。事出如此,臣亦不敢相信,但事实确凿,不容他话。” 他说着从怀里又掏出一卷泛黄的纸卷,递于一旁的刘熙,道:“这是近年来替李见碧传信的几个信使的供词,其中还有李见碧亲手所书,未及送出去的一封信。” “近年来?你说李见碧与外私通已有数年了?!”刘熙心下吃惊,接过那供词看了一眼,底下别着一封信,书“画楼无雨,此后锦书休寄。”——这确实上李见碧的字迹阿! 刘熙大为光火,这李见碧于朝十多年,做事勤恳,为人正直,没想到竟瞒着他做出这样的事! 底下王春保偷偷看着刘熙的脸色,心想这回总算整死了你李见碧。他静静跪着,就等着刘熙下令,将李见碧革职查办了。直过了半刻,刘熙终于开口说话,却不想竟是一句: “联知道了,你先退下,容明日再议。” 话音一落,王春保脸色刷得白了。谨身殿中站着七八个贴身太监,他今日状告李见碧,一击不成,明日传入李见碧耳中,他哪里还有活路。千均一发,他突想起入宫时梁业年告诉他的话: “圣上于李见碧多有信任,不可能轻易动摇。什么贪污不法,恃宠骄横的罪名你告上去,圣上看也不会看一眼。圣上的死穴,乃是结党、私通,你只抓着这两件事,必能说动圣上的心。” 梁业年道:“此次不成功便成仁。夜长梦多,一刻不容多喘,若陛下有意拖延,你一定要以死相谏!” 王春保深吸了一口气,他双手举起,慢慢将头上官帽给摘了下来。刘熙看着他,问你做什么?王春保给刘熙重磕了一个响头,悲恸道:“微臣今日状告李见碧,出门而去,不知生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陛下了。” 刘熙道:“什么意思?” “李见碧在朝中多有耳目,微臣今日之举,明日必传入兰台耳中。李见碧结党排异的手段,微臣见识过。臣与其死于非命,不如谏言死在御前!”他说突然站起来,大声道:“苍天无眼,令佞臣当道!陛下明察秋毫,可要还庙堂一个公道啊!”他说着拔腿往左前方直冲过去,呯然一声,撞在龙柱上当场晕了过去! 这简直就是用生命在污蔑阿……其师梁业年知道,肯定很欣慰。 这殿中的七八个太监,连同刘熙都惊得张大了嘴。那血光蜿蜒,流了王春保一脸,仰面躺在御案前,触目惊心。 纵使刘熙对李见碧再信任,此刻心里也不由动摇了。 难道这朝中只我一人看到他清正不阿,竹君雪松么?莫非那人真瞒着我做下许多人神共愤的事情,竟要有人死谏于前才能明冤?绯色豪门,小娇妻弄你上瘾!全文阅读!刘熙突然想起了前些天李见碧与男人在禄台通奸的事情……这人确实做过出格的事,只是自己太信任于他,竟到了视不见的地步。 刘熙疑心本来就重,最容不得人背叛欺瞒。他先前有多信任李见碧,现下就有多惊怒于李见碧。 门外锦衣卫进来,由太监指引着将王春保抬出了谨身殿。 刘熙静坐御案前,垂目看着案上的供词。他纵然愤怒于胸,但仍存一丝清明,不敢相信这十多年来自己真看错了人。寻思良久不得办法,转头问一旁的太监尚中喜:“你觉得李见碧这个人怎么样?” 这一问,成了压死李见碧的最后一根稻草。 也算李见碧流年不利,这刘熙若转头问另一边的掌印太监冯贤,也许就是另一个结局。但很不幸,刘熙一转头,正对着尚中喜。 而这尚中喜跟李见碧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便如李见碧自己所说:我在朝中得罪的人到处都是,你防了这个,都防不住那个。 李见碧得罪尚太监的事,说起来倒不是李见碧故意:当时尚中喜身任提督太监兼御马监管事,贴身于皇帝,手上还握着一点兵权,一个太监做到这份上也算极致了。但人心不足蛇吞象,尚中喜的目标,是有一天能做到掌印大太监的位置。 七年前,他有一次可升任掌印太监的机会,但是被李见碧插了一手,这位置被别人给坐了。李见碧位高权重,是朝廷中有名的‘惹不起’,他心有怨气,却也不敢怎样。 他苦熬了五年,终于把前任掌印太监熬死了,论资按辈,当时的位置非他莫属,但令他万万没想到,中途又被李见碧插了一脚!竟扶着冯贤做上掌印太监的位置! 你一个御史大夫,管百官也罢了,为什么连太监这头都喜欢插一脚呢!那冯贤何许人?哪一点比得上我,竟敢坐到我头上来! 他在家里骂了李见碧几辈祖宗,扎了多少小人,李见碧怕是不知道。 这回天下掉馅饼,老天给了他一个报仇的机会,不往死里埋汰李见碧,简直对不住自个儿的良心! 尚中喜脸上做出为难的表情,低声轻描淡写道:“李大人的为人奴才不好说,但朝中人确实对他颇为微词,只是陛下信任于他,众人敢怒不敢言。哎……这人若记陛下之恩也罢了,只是奴才时而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替陛下心愤……”他说到此处顿了一顿,似是在犹豫要不要说。 刘熙见他的模样,皱眉道:“他说过什么话?” “年前的时候闽关发生了冻灾,当时户部拨了批银子,但李大人觉得这数目太少,他曾说过一句话……”尚中喜道,“他说‘小灾不能平,何以为天子?’” 刘熙闻言,拍案而怒道:“大胆!”尚中喜被他一言喝得吓跪在地,道:“奴才该死!” “他此话,可是说联不配为天子?!联不配,何人配?!” 其实李见碧当真冤枉,他的原话不过是:尔等不能平小灾,何以助天子平天下? 一句话被尚中喜漏了几外字,全成了另外的意思。 刘熙怒极,喝道:“来人!” “兰台之首李见碧,欺君罔上,,谋逆图反!革职查办,着刑部议处,交送大理寺办法!即刻就去!不得停留!” 作者有话要说:  那位扔手榴弹的妹子!你好歹眼我商量一下啊……这么擅自对别人好了,万一我幸福死了怎么办?谁来你们更新?你有想过后果嘛! ------------ 第35章 只手遮天 李见碧心口绞痛了一下,他撩开车帘,外面的雨下得似乎更大了。他的衣袍去范府的时候被淋湿了,此时坐在车里,浑身冰冷,如入暮冬。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才到李府,家奴替李见碧打开幕帘,伸手将他扶下了马车,有人触到李见碧的掌心,不由心疼道:“大人怎么凉成这样,这么大的雨,范府的人竟没让大人换个衣再回来。” 李见碧淡淡地,只道无碍。 三月接过家奴手中的伞,说大人快回府吧,已过子时了,早些休息,明日还要上朝。她话音刚落,突听远处马蹄清脆,有人远远唤了声“李大人!” 众人闻言都转过脸去,月光雨雾中,那人未着蓑衣,穿着像是都尉府的人。那人立马府前,连脚都未站稳便开口道:“李大人,今夜有人告你谋反之罪,陛下已下了谕令即刻要来清府拿人了!” 几个家奴都被他一句话说着散了魂魄,立在原地发不出一点声响。那报信人看李见碧没有反应,上前道:“大人,此事非同小可,恐怕无力回天。你快快收拾些细软逃走吧!” 李见碧静立着,耳边雨珠纷乱,他瞧了那人一眼许久,道:“是冯公公差你来报的信吗?” 那人满眼焦急,并未答话,只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他能做的也就如此闪婚少校宠小妻最新章节。大人你快些走吧。”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灰木色的令牌,塞到李见碧手中道:“你拿着这个出了长安,天高地阔随便在哪处躲一躲,等过了这阵子,从长再议!” 李见碧接了过来,道:“替我多谢冯公公。”他复看了那人一眼,说你快走吧,陛下的人应该马上要来了。 那人应了一声,翻身上马转头而去,临走道:“大人的时间也不多了,动作务必要快。”说完一甩马鞭快速消失了身影。 李见碧静立了一会,慢慢转身往府里走了进去。 三月惊魂未定,连唤了他两声,李见碧没有回应,不由急道:“大人做何打算?可要奴婢去给你收拾东西?” 李见碧往书房而去,淡道:“不必。”三月不知他心里什么想法,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一手将伞塞到旁人手中,道:“奴婢这就去给你收拾!” 她说完快速转头往户房去了,李见碧也不拦他,径直只进了自己的书房。他身后的家奴面面相觑,大难临头,屏息着一敢多说一句。 李见碧走到壁橱,用金锁打开里间暗格,将这几年与孟屏山来往的信件拿了出来,他在案前站定,吩咐一旁的家奴道:“点灯。” 几个家奴怔了一会,许久才有人应了一声,忙不迭从屉里拿了火折子,将案上的香烛点了起来。 李见碧将那香烛拿在手上,走到门后的碳盆边,一手将烛头扔了进去。他常年办公至深夜,家奴知他身体畏寒,门后常烧着银骨碳。 李见碧将手间的信件倾倒下去,在旁边看着一封封信在碳火中慢慢烧化了。 他才立了半刻钟,远处府门便传来砸门的巨响,细听可闻刀剑的碰撞声和斥责声。李见碧抬头道:“去将府里的门窗都打开,他们要搜查哪里,都别拦着。”又道,“告诉锦衣卫指挥使,就说我在书房。” 近处的家奴应了一声,连忙去了。不过几数时间,便有纷乱的脚步声往书房快速而来,一人踏雨而入,着暗红蟒服,比甲重靴,正是锦衣卫的一把手薜纲,他入屋一眼便看到了李见碧,问:“李大人是吗?” 李见碧道:“是。” 薜纲喝了一声“拿下!”立时从旁窜出两个锦衣卫,一人一手抓着李见碧将他摁跪在地上了。 三月远远便见书房门口堵了人,她心道不好,走近几步看到了李见碧,忍不住道:“大人手下留情,我家大人身体不好……”那锦衣卫指挥瞧了她一眼,手间抽出半截剑光,喝道:“大胆!” 三月被他一眼慑住,那门外李府的家奴都齐齐退了一步,屏息不敢造次。薜纲转回头来打量了一眼李见碧,展开手中的谕召,朗声道:“兰台之首李见碧,欺君罔上,,谋逆图反。现革职查办,着刑部议处,交送大理寺办法!钦哉!” 他收回了召谕,问:“李大人,你可有话要说。” 李见碧被摁着半伏于地,漆黑的头发两边垂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静了一会,只道:“我无话可说。” “到了大理寺,也由不得你说不说。”薜纲冷眼一横,挥袖道:“带走!” 当夜,李见碧被投大理寺,家奴尽数入狱,家产抄没,府邸查封。 十年信任一朝覆。常言伴君如伴虎,但那虎口利牙却非圣意,而是同朝手足。荣华富贵,高位重权,令人甘愿游离虎口,乃至粉身碎骨也不悔当初。 范安心里惴惴,窗外大雨下个不停,打得他心烦意乱,不能入睡末世第一丧尸女王。直至丑时,他派出去盯着李府的家奴才回来,淋着身子站在门外,说大人,兰台李大人被锦衣卫带走了。 范安正在床上趴着,那家奴说完这句话,夜空突劈下来一个响雷,夜耀白光,惊得范安一颗心都跳了出来。他怔了一会,问:“什么?雨太大,我没听清,你过来再说一遍。” 那家奴看了他一眼,走近床前,道:“回大人,兰台李大人被锦衣卫带走了!李府现已被查封了!” “怎么会这样?”范安差点弹跳起来,他伸手抓住了那家奴的袖子问,“好端端地怎么会被人带走了?出了什么事?!” 那家奴瞧他的脸色,哆嗦着连话也说不稳:“小的……小的也不知。我只看到他被人押出府来……李府上百的家奴都被戴了镣铐。小的哪里敢上前去问缘由啊!”他咽了咽口水道,“大人别急,朝官入狱先交刑部议处,大人一早便能知道。” 但范安哪还能等到天亮,他心下焦急,起身便准备下床。但他忘了他的屁股还血肉模糊着,哪还能走路,一挺身刺痛传来,逼得他又趴了回去。 范安拽着被角,默念沉着冷静沉着冷静,他现下对李见碧的境状一无所知,就算连夜往大理寺去又能问出什么。待明日议卷上来,弄清李见碧的罪名,再打算不迟。 他抱着这样的想法熬到了天亮,他身受杖伤,家奴早早替他请了假,今日不必上朝。范安在刑部官厅等着,果然一早便有议卷从在大理寺送了过来。 内书兰台之首李见碧谋逆之罪,由大理寺审讯,后交刑部判决。范安盖上议卷,大声问送卷的司直:“李见碧人呢?!朝官犯谋逆的大罪,未及审讯,怎不先交我刑部监候?直接送交了大理寺?当我刑部是摆设么?!” “这是圣上的旨意”那司直看了他一眼,突带笑意道,“您与李大人的情谊满朝皆知,交由刑部审讯,岂不明摆着要受庇护?大理寺少卿白鹤洲公正贤明,必不会冤枉了李大人。” 范安心下愤然,他原本趴在官厅的罗汉榻上,闻言竟站了起来,咬牙走到那司直面前,拽住他的衣襟,问:“你说什么?!” 那司直被他的神色吓住,连忙说下官议卷已送到,要先告辞了!他连挣了几挣,撇开范安转头便跑走了。 范安也不拦他,眼见着那人出了刑部大门,转头对一旁的主事道:“拿我的官服来,我要亲自往大理寺去一趟。” 他话音刚落,府外突闻人马之声。范安定盯一瞧,竟是几个御林侍卫走了进来,为首之人抬眼看到了范安,笑道:“范大人,有黄纸文书到。” 范安正怔忡着,那为首之人已将手中的文书递给了范安,道:“范大人,你有伤在身不便操劳。从今日起两个月内,由大理寺中丞徐通暂接你刑部尚书一职,你便安心养伤,暂搁刑务吧。” “什么?!”范安展开那文书看了一眼,“让我暂搁刑务?这是谁的意思!圣上吗?” “是梁大人拟的文书,一大早替你求情,才准的圣意。”那人笑了一笑,“梁大人对您是关怀备至,一下早朝便请了这份谕旨,差我们一刻不停地送过来了。” 范安捏着这文书,内里怒火滔开,收也不是撕也不是,憋得他都快冒出了眼泪。 “范大人不必如此感动。”那人道,“这黄纸文书便是调派的公文,你留一份,史部留一份。接替你的徐通马上能来了。” 范安第一次领略到,什么叫老谋深算可丈海,只手遮天不见日。 作者有话要说: ------------ 第36章 刑讯 范安道:“我身体好得很!为何要暂搁刑务,我还是刑部尚书,你们让开,我要去大理寺一趟!”他说着往前疾走了几步,腿一软却趴地上了。 那几个御林侍卫低头看着他,说大人你已接了文书撤了职,进不去大理寺。就算你进了大理寺,没有谕令你也见不到李大人。这几个人未了哎哟一声,说大人你的屁股流血了啊! 官厅旁边站着的几个家奴上来将范安扶了起来,也劝道:“大人身体未愈,歇一阵子再操劳这些事吧。” 但范安不听,他骂了家奴几句,硬让人抬着他往宫里去了。不料在三重殿外就被太监给拦了下来,说圣上现下不便,不见大臣。范安推开传话的小太监,头脑发热还欲往里闯,掌印太监冯贤看到了他,走过来喝斥了他一声,说你是不是想让御林军用乱棍把你打出去?! 范安跪下来抓住冯贤的手,说公公你行行好,我有大冤在身,要报圣上昭雪穿越之修仙全文阅读。说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了起来,那哭声惊天动地,传过几重禁门就要让里头的皇帝听到了。 冯贤冷了脸,说大人自重,你再如此人真要叫人来打你了。大不敬之罪,打死可不偿命的。范安闻言愣了一下,他吸了吸鼻子低下头,果然不嚎了。 冯贤看着他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定是为李大人而来,你以为就你一人为李大人叫屈么?方才御史台近百大小官员在此请命,都被驱走了。我知道你刚撤了职,心里有大委屈,但现在不是时候,好歹等圣上过了这阵火气再来求复职的事吧。 范安道:我不求复职,我现下只想求道谕令,让我见见李大人。 “但圣上现在不会见你。”冯贤道。 “圣上一日不见我,我便在此跪一日。”范安道,“我就跪死在这,不走了。” 冯贤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也没叫人来驱逐,只转身走了。 李见碧被投大理寺,在重狱里监候了一天。谋逆不是一般的大罪,他兰台之首也不是一般的人,是以从进来起就被予以特别关照,关在这重中之重的贯索地牢里了。 李见碧的罪行昨日晚上才立的案,次日午时便定好了主审官,出乎意料,不是大理寺少卿白鹤洲,而是管事太监尚中喜和锦衣卫都督薜纲。 这样的大案不交刑部,不交御史台,直接跳过了大理寺,竟选择了这两个人。刘熙的用心良苦,明眼人都看得清楚:李见碧出身御史台,交于白陈平审讯实在说不过去。而刑部尚书范平秋又与李见碧有私情,交于他必生袒护。大理寺因杨谦一案,对李见碧早生怨恨,将李见碧交由白鹤洲,必生冤情。这三司之中无一人能审,万不得已,只能交于锦衣卫与司礼监。 但这官官间的恩怨千交百错,纵然刘熙明察秋毫,但毕竟是人,只有一双眼,哪做得面面俱到?这两人中,且不说尚中喜本对李见碧有恨,那薜纲是锦衣卫出身,最擅长的便是刑讯滥施,哪有破案明冤的本事?刘熙本意公正清明,但这事从一开始就是个冤案,摊上这两个人,还能指望审出什么好结果来么。 薜纲刚接了文书便马不停蹄地赶到大理寺狱,他一行带了五六个锦衣卫百户,过了重重禁门到了李见碧牢前。 他命人打开牢门,直接叫人把李见碧拉到了刑讯室。两个百护将李见碧摁跪在地,薜纲一身暗红蟒服,比甲重靴,身高体壮,在木椅上随便一坐,确实有威骇摄人的本事。 “尚公公还没来,此案主审是我,李大人,你认罪吗?”薜纲行事雷厉风行,不像文官喜欢绕弯,开门见山,从来没什么耐心。 李见碧道:“我所犯何罪?” 薜纲冷哼了一声,从身后的刑桶里舀里了瓢盐水,哗然直泼到了李见碧面上。“我看大人可能没有睡醒。”他从桌上拿过案卷,一抖展开在李见碧眼前,道,“我再问你一次,你认罪么?” 李见碧看了那了一眼那案卷,面不改色道:“这些事我没有做过,认什么罪?” 薜纲阖上案卷放回桌上,仰头喝了杯茶。他示意几个百户到门外站着,走至李见碧身边,问:“溪疆总兵王春保抓到你与岷关大将孟屏山私通书信,证据确凿。可有此事?” 李见碧直腰跪着,却不说话。 薜纲立在他跟前,等了三数,见他不说,起手便挥了他一巴掌。李见碧被打得偏过脸,他抹了抹嘴角,抬头看了薜纲一眼。薜纲与他四目相对,冷笑一声,竟又是反手一巴掌,问:“我再问你,你与孟屏山私通书信,可有此事?” 李见碧闭了闭眼,道:“有。” “来往书信何在?”“我烧了淑女,你掉了节操。” “书信可是图谋造反?”“不是。” “可有大逆不道之言?”“没有。” “既未图反事,也无大逆之言,你为何要烧了?”薜纲道,“欲盖弥盖,必有隐情。” 欲加之罪,不患无词。李见碧道:“孟屏山没有追随广阳王时,就已与我有私交,我与他倾盖如故,堪比知已。书信所言,不过嘘寒问暖的琐事,我有何隐情?!” “可笑!”李见碧未说完,薜纲已抄过墙上的刺鞭往李见碧身上挥了过来,鞭身横甩在李见碧背上,令他跌倒在地,一瞬间身子如被截成两半,痛得他在瞬间几乎失去了意识。 薜纲道:“替你送信的几个驿站信使已全部交待了,你不认又如何。七份供词,言词凿凿,你要狡辩?!” 李见碧闻言冷不住笑出声来,他扑伏于地,转过头来看着薜纲,那眸眼如寒上冰刀:“供词?你敢说王春保没有刑讯逼供?!七份供词,有几份是你们拿死人的手画的押!还有一人活着吗!” 薜纲未回话,起手又挥了一鞭,那鞭上倒刺滑过李见碧的侧脸,立时飞起一片血雾,鞭尾收回,那上面已缠了几十根带血的断发。他走过去横跨在李见碧腰间,反手将李见碧翻身过来,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不关心这些供词哪里来,我审讯的人只是你。”他用转手用鞭柄托起李见碧的下巴,道:“别说我听不懂的话,你只需告诉我,你认不认罪。” 李见碧睁眼恨恨看他,未说话,却啐了他一口血。 薜纲与他咫尺相对,未及躲避,那口血正吐在了他左脸上。他脸现怒色,伸手便掐住了李见碧的脖颈,李见碧伸手推他,准不防他又放开了手,那墙边放着夹指的木棍,薜纲劈手拿过,抓着李见碧的十指胡乱往刑棍中一塞,他两手缠住麻绳,使劲往两边一拉,十指连心,李见碧只觉得一阵钻心刺痛席卷而来,疼得他心口一阵绞痛,瞬间失去了意识。 薜纲见他没了反应仍不解气,起身拿起刺鞭又往他身上挥了两道。好在他毕竟不敢真要了李见碧的命,见李见碧昏了,便不再动手。 他用盐水洗了手,出门交待典狱,给李见碧多灌点醒神的汤药,明日尚公公审讯,这人可不能昏着。 典狱连连称是,薜纲走后立即命人去熬了回神草,这草药喝了能令人三日不睡,刑狱里牢头司狱逼供,为了防止犯人中途受不了刑昏过去,常在行刑前就给人灌汤。 李见碧被灌了一碗,不过多久便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看到牢栅外站着一个人影,蹲着身子正唤他的名字。 李大人……李大人……你还好吗?李见碧只觉得浑身剧痛,他皱眉扶了扶额,咛喃着道:“范平秋……是你么?” 那人静了几许,道:“李大人可让我伤心,是我啊。” 李见碧听到那声音,使劲睁开眼,他定盯看了许久,才认出原来是梁业年。那人看他转过来,面上十分感动,竟流出了眼泪:“李大人你终于醒了,你这是受了什么苦,才进狱一天就这副模样了?是谁这般大胆,敢对你滥用私刑,我到圣上那告他去!” 李见碧看他做戏,说梁大人,你真不嫌恶心阿…… 梁业年被他一语说得没了表情,站起来退了几步,坐到椅花椅上了。他叹了口气道:“李大人,这次证据确凿,你躲不掉了。指认你图谋造反的人都画了押,你就认罪吧,少受点苦,我看着都不忍心。” 作者有话要说: ------------ 第37章 认罪 “你与孟将军这几年私下来往是事实,你还硬气什么呀。”梁业年道,“自动请罪,或者屈打成招,你何苦要选后者呢?你是不是怕认了罪,会连累到远在岷关的孟将军啊。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广阳王若真有谋逆之心,陛下年事已高,太子尚小,不会在这个时候捅破了来削藩的。” 谋逆之罪李见碧是不会认的,他若想认,还不如得到消息时就卷铺盖走人,何苦束手就摛在这里受苦。“我不会认……”李见碧道,“你有本事在大理寺狱就弄死我……” 梁业年怔了一会,脸上露出了悲伤的表情重生——贵妻难为全文阅读。“唉,想当年曹丕曾做诗曰: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今日如此境地,我深有同感啊。”他道,“李大人,你以为看你如今境地,我心中好受啊,我心里伤心得很!你我同朝为官,诚如圣上所言,应当相亲相爱,同为大宣尽力。但你呢,你从入仕开始就一直与我作对!你到底按的什么心!” 李见碧本打算装聋做哑不理他,但听他说了这几句话,仍忍不住笑了起来。 梁业年道:“我知道你这几年盯着我,查到了我许多贪污罪证,你苦心经营这十来年,想必硕果累累。我前几天同锦衣卫的人到你府上去搜了,却没搜到。你把那些东西放哪里了?” 李见碧看了他一眼,说哦,你那些贪污罪证啊……我被摛之前就交于他人了。梁业年走近来,蹲在栏栅前问:“你交给谁了?”李见碧道:“你猜啊……我御史如两个中丞,三个台院,二十四省道,近百监察御史、侍郎、中书,你不妨挨个儿去审。” 梁业年道:“我看八成在刑部范大人那吧?”李见碧面不改色,道:“谁说不是啊,你去审他吧……” “好了好了,李大人你别这样。退一步海阔天空,你将我要的东西给我,我去圣上那替你求情,保你一命。”梁业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家都松一把手,好各自过活。” 李见碧喉中轻发出笑声,却是闭上眼不理他了。 梁业年看着他叹气:“你这条清官道已经走到头了,就歇歇吧。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老祖宗留下来的大道理,你怎么就不懂呢!你看我,都六十多了,也活不得几年,你才二十有五,一表人才,脑子又聪明,大宣风水转几年才能生出你这么个奇葩人才,何苦非往我这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身上磕死了呢。” 梁业年道:“你收集我那些罪证不容易,我知道。但你以为我抓你一个把柄就容易吗,你以为我才知道你与孟屏山的事?我盯着你们俩个七年了!我忍了这么多年没说,要不是逼不得已,我会这样害你么?” 李见碧哼笑了一声,道:“梁大人辛苦了……” 梁业年看了他许久,又陆续劝了些话,但李见碧静躺着丝毫不为所动。他口水都说干了,没有别的办法,最后又问:“你打定了主意不说是吗?” 李见碧铡躺于地,不发一语。“好好好。”梁业年连道了几个好字,说明日尚公公来审你,我若记得不错,这人该对你有仇吧,这些个太监整治人自有一套手段,李大人你身娇体弱,可要仔细受着。他说完看了李见碧一眼,终于转身走了。 范安在谨身殿外跪了一天,夜里下了雨,雨水冲刷着范安的官服,浸着他还未伤愈的屁股,漫出了一地血水,路过的太监瞧见那一滩滩血色,忍不住都要腿软。有太监道:这范大人真是厉害啊,前几日有个大臣请愿,也在殿前长跪不起,才半天就被晒昏了,这范大人跪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还没倒呢。 殊不知范大人书生的外表土匪的身子,耐折腾得很呢,一般官臣怎么与之相比? 但他终究是人阿……跪了一天一夜,失血过多,就要倒下了。不料此时冯贤从殿内走了出来,近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块御令,道:“圣上知你情深谊重,准你去看李大人了。” 范安瞬间回血似的抬起头来,伸手接过那御令,连道多谢冯公公!他说着撑手欲起,不想下半身跪得太久,一动如骨碎似的剧痛,闷哼一声就要往地上扑,冯贤连忙拉住了他,双手并用将他拉了起来。 “待会让两个御林侍卫陪你去,李大人所在是大理寺重狱,圣上只准你探望一刻。你看完了就早离开吧。”他拉过范安,拍着他的手轻道,“尚公公一早就往那去了,恐怕少不得大刑侍侯,你若真能拉李大人一把,就是卖我冯贤一个人情了冷眸。” 范安听他说到大刑侍侯,心下抖了一抖,转身连忙往宫外走了。他屁股来时缠着绷带,现下那血早渗了出来染红了下半身,一路走还时不时滴嗒着血水。两个御林侍卫在后面看不过去,说大人你这么走到大理寺得出人命阿,不如我们先去给你弄辆马车。 “我哪有时间弄马车。”范安转过头来看了那两人一眼,说你们背我吧! 两个御林侍卫面面相觑了一会,满朝人都道范大人是个奇葩,果真是啊。但尚书大人开口,两上个五品侍卫还能如何,只能上前去背着他走了。 大理寺在皇城西南方向,沿着皇城南大道走上三里来路,范安一路催促着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他凭着御令进了大理寺院,一路无阻直接往重狱去。不料在狱口遇见了刚从狱牢里出来的尚中喜。 那尚中喜远远看到他便站住了,说这不是范大人么?听说你刚搁了尚书一职在府里静养,怎么跑到这地方来了? 范安走下来说我要见李大人,你快带我去。尚中喜拉住他道:“还见什么啊,我都审完了,这不都招了吗?” 范安愣了一愣:“招了?!” “是啊,招了。”尚中喜说你不要把眼睛瞪那么大,有什么问题吗?我连案录都做好了,供词也理好了,正准备把东西交到刑部去过审盖章呢。 尚中喜道:只要你刑部复议没问题,李见碧的罪名就落实了。 范安脚一个稳,几乎要软倒了,他舌头打结道:“你……你给我看看。”一手拿过那案卷扒了开来,欺君罔上,谋图逆反,罪名凿凿,附带的供词已画了血押。范安瞧着那拇指印,只觉得头昏目眩,身体都抖得厉害。 尚中喜伸手扯了扯案卷,说这东西反正在送交刑部的,等徐勇盖了印,你再看吧。范安闻言,连忙将案卷握在手里,说我虽暂搁刑务,但还是刑部尚书,你东西就直接交给我吧。 尚中喜愣了一下,说大人,你知道私毁案卷是什么罪吗?范安道:公公不必担心,我知道的比你清楚。这份供词案卷,我决不敢有丝毫损毁的。他说着将案卷一卷,起手放进了袖口中,说我去看看李大人,转身径自往狱里去了。 范安见到李见碧之前还想,这人怎么这么糊涂,这样大的罪名竟然轻易承认了,犯人自己画了押,还要刑部怎么翻案?直到他走到贯索地牢里,抬眼望进刑讯室,一瞬间脑子空白,如同抽光了全身的血液。 李见碧被贴墙吊着,身上衣物已被鞭子抽成了血条,低垂着头,如一具无骨的尸体。 李大人……你是不是已经死了……范安下意识捂住心口,下意识竟觉得会有血从胸口涌出来。他看到刑讯室里两上典狱正从李见碧身上拿开刑具,将李见碧的双腿从夹棍里拿出来,鲜血蜿蜒,还在从脚趾上不停滴落,已在地上漫了一个圈。 “李大人……?”范安迈进屋内,开口叫了一声。屋里两个典狱正解着李见碧腕上的麻绳,闻声转过脸来,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更快速地解开了李见碧的缚绳。 绳子放天,李见碧的身体失去了支撑,范安惊醒似的一跳,连忙上前去抱住了李见碧。李见碧瘫倒在他怀里,呼吸轻浅若无。 这血肉模糊的身体刺痛着范安的眼睛,他紧抱住李见碧的身体,唤道:“李大人……李大人……”但他的李大人丝毫没有回应,范安心口绞痛不已,紧闭了眼睛仍止不住落下来的眼泪,他第一次心痛至此,刻骨入髓。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娘纸不在哟,大家猜猜我是谁? -------别闹了回家好吗? ------------ 第38章 什么叫梁党 范安抱着李见碧失神的功夫,从刑讯室外走进来一个人,那人看到范安怔了一怔,近上前来唤了范安一声大人。这人是大理寺重狱的典长,此时手里正拿着一碗黄褐色的药水,道:“大人,让小的服侍李大人将药喝了吧。” 范安浑身一凛,抬头看了一眼,下意识更紧地抱住了李见碧,怒喝道:“你要给他喝什么东西?!” 那人不料范安反应这么大,好在他身为寺狱典长,场面见得多了,心下仍淡定。“这是白稞水,治内腑出血用的。”他道,“李大人受了一遭,不拿好药吊着,恐性命不保。” 范安闻言出离愤怒了。“原来你们还知道他性命堪忧!你们分明是在以审录之名,行逼供之实!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谁给了你们的狗胆,竟敢将李大人折磨成这样?!”范安道,“你们就不怕圣上知道了治你们徇私渎职之罪吗!” 那人低着头,一语不发地听范安斥完了,静了片刻。“李大人此身刑伤并非我等滥用私刑所至。”他道,“大人许不知道,进了大理寺重狱的人,不管贵富贫贱,有罪无罪,都要先打三十鞭,这叫杀威鞭,是规矩。李大人身体不好,经受不得,却不是我们典狱的过错凛冬王座。” “三十杀威鞭能打成这样?!你眼睛瞎了吗?”范安怒道,“他腿上的夹伤,胸口的烙伤,还有脸上这些,是鞭笞来的?!” 那典狱长淡定从容着,道:“是的。尚公公,薜都督,大理寺大小典狱都可为小的做证。” “你!”范安一语哽在喉间,他能如何?这些人一口咬定没对李见碧滥用私刑,他身为刑部尚书,除了愤愤不平,又能如何?!真告到圣上那处,谁来替他做证?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就算老天开眼又有何用?不过是看着而已。 “先让李大人将药喝了吧。”那人道,“大人放心,圣上不发话,我们怎敢让李大人有闪失。李大人已招了供,小的们自然不敢再对他动刑。休息几日,会好的。” 范安五指忍不住拽紧了,静了片刻,终于不再追问,只接过那典狱长手中的汤药,道:“我来吧。” 他将李见碧仰在怀里,就着李见碧的嘴唇将白稞水慢慢流进去,不防李见碧突然转醒,皱眉轻咳了一声,药水混着血水涌了出来,范安连忙停住,用袖口擦了擦李见碧的唇。 李见碧睁开眼,盯了他片刻,唤道:“范……平秋……”范安道:“是我。” “真是你阿……我以为树倒猢狲散,你不会来看我了……”他说着兀自笑了一笑,轻闭了一会眼,又睁开,“那供词上的罪名……我没有认……我绝不认”他突然伸手紧拽住范安的手臂,“案卷送交刑部,你……你绝不能复议通过知道吗……” 范安听他说完,眼泪又忍不住滴落下来。“我相信你不会做那样的事。只要我人还在刑部,就会坐看那些人污蔑你……”范安道,“我会起奏圣上还你清白的。” 李见碧轻闭了闭眼,静了片刻,喃道:“没用的……没用……其实我心里知晓。” 范安看他脸色苍白,神情万念俱灰,心下绞痛不已,他不知应该说什么来安慰,其实他也明白,单凭他范安,根本没有能耐力挽狂澜,救得了李见碧。 “范大人,一刻钟已过,按规矩你该走了。李大人也该回地牢了。”那典狱长说完,用眼神示意旁边两人将李见碧拉走。 范安道:“让我来吧。”他说着起了身,抱着李见碧往地牢里去了。李见碧身形清瘦,浑身是血地躺在他怀里,微皱着眉头,面容宁静。 从刑讯室到地牢的路空旷阴冷,里头终日不见阳光,从地表冒出来的阴风吹得人直打寒颤。他一步步走着,想起当年暮冬的晚上,他抱着病危的母亲走在街头,也是一样的寒风刺骨,他怀里抱着的,是他一生心系之处,但生死无情,任他痛彻心扉,最后仍眼睁睁看着母亲在他怀里死去了。 在他的怀里,死去了母亲,又死去了父亲,兄弟,朋友。生逢乱世,他一生都在不停地逃亡,流浪,直到被命运捉弄得一无所有,他舍弃骄傲,落草为匪,杀过人越过货,丧尽天良。他原以为他已将一生的苦都吃完了,除了死,世间再也没有可令他惧怕的东西。 不想今时今日,他抱着李见碧,又一次尝到了久违的痛楚。 遇见这人之前,他不知惊艳为何物,不知留连忘返是什么滋味,天上人间,不知还有这样偷偷欢喜,令人愉悦的爱意。 许是他太过没用,那些在他命里出现的人,想留住的,最终一个也没有留住。 范安将李见碧轻放在地牢的石床上,将地上的干草理了理枕在李见碧的身下。两个狱卒在门外不停催他,说范大人,你该走了。 范安将李见碧额上的湿发括到耳后,静站了片刻,转身走到了牢外。他看着两个狱卒将牢门锁上,伸手在怀里掏了一阵,掏出一张银票及几两碎银塞到了那人手中深寒之巅上海滩。 范安扯着笑,道:“各位大人审录辛苦,我身上这点银子,给各们买酒喝。” 那两人低头看了一眼,张望了几眼,有些推拒,说大人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可不能收您的银子,坏了规矩。 范安直接将那银票塞进了两人的怀襟里,道:“什么规矩,我怎不知道。我就想求两位大人替我尽尽心意,好生照顾一下李大人。东西你们且收着,做到什么份上我不强求。”他说着也不等两人回话,径直朝外走了出去。 范安回到尚书府,将带回来的案卷供词看了一遍。他未提异议,也不过章盖印,提笔却开始写奏疏,说大理寺刑讯逼供,李见碧被屈打成招,要大理寺将案情移交刑部重新彻查。 不想他的奏疏递上去,如泥石入海,没有一点回应。 大理寺少卿三番两次地来府上亲自催他,说李见碧的案卷已交你三日了,你刑部到底什么意思,好歹也个答复。范安说你给我的只有案卷,一份供词,我也理不出什么来,你将大理寺的讯问笔录也给我吧,我看完了,马上就给你答复。 范安以为大理寺不会给,没想到次日便有司直过来,将一叠笔录交给了他。 这笔录中包括之前指认李见碧私通关外,企图谋逆的几个信使的供词。范安前前后后仔细看了,发现这七人的供词有许多细节根本对不上,有些地方还随意涂改过,更令他惊奇的是,这样七份乱七八糟的供词,经大理寺评事整理之后,得出的结论竟然是:证据确凿。 范安气冲冲地赶到大理寺官厅,叫来了当时审理这些笔录的评事,拿着案宗冷笑着问:你们当时是怎么梳理的?这样的笔录,你们竟敢说是证据确凿?! 这些个评事官阶七品,被范安一喝,心里不免惴惴。直到范安说要到圣上那告状,点名指姓地说要撤哪几个人的职,才有人上来跟范安说出了实情: 小的并没有写证据确凿那几个字,这几个字,是梁首辅令我们加上去的。 范安这一惊非同小可,按规矩,大理寺的案卷除了刑部和都察院,别说内阁,就是亲王也没有权利来翻阅的,私自篡改大理卷宗更是杀头大罪,这梁业年到底有恃无恐到了何种地步,竟敢随意写上“证据确凿”?!他当整个大理寺都是他家后院吗?! 范安忍无可忍,他不可能在大理寺闹事,只能又回了尚书府。他饭没吃,连夜又写了份奏疏,弹劾梁业年私改案宗,谋乱朝廷的大罪。 但,便如他前一份奏折一样,任其怒火滔天,一入泥海,永无回应。 范安惊讶之余细想了一下,按刘熙的性格,若看到那样的奏折,没理由一丝反应都无。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那奏折根本没递上皇帝的手中。 范安立即想到,是司礼监的尚中喜私扣了奏折。-----------又是一条杀头的大罪。 范安气愤之余,突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原来这就就叫结党营私,不可一世,可凌天子,可藐青天。 此朝公卿,尽出我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终于明白为何李见碧这样的官宦世家,有势力,有威名,有手段,与他斗了十数年,却也没撼倒他。 他区区一个三品尚书,恐怕都入不得他的眼罢。 范安第一次从内心生出了渴望,对权力的渴望。 作者有话要说:  那些半夜等更的妹子,我被你们吓尿了好吗? ------------ 第39章 入狱 遇见李见碧之前,范安最大的心愿不过就是活着,他不求升官,不求美色,也不求黄金白银。他行事低调,逢人送笑,忍得了辱吃得了苦,心胸宽达得简直没有底限。 俗话说无欲则刚,有容乃大,说的大概就是他这种人,做人简直到了刀枪不入的地步,任凭别人费尽心思,也找不到他一点把柄不是。 他若一生都这样知足,也许能安安稳稳在官场混到致仕,老了回家种两亩田,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躺在长椅上安静地死去。---------------这是范安所能想到的最令他欣慰的事,毕竟他做过那么多的亏心事,良心上讲,应该不得好死。 但他遇见了一个人,从此能想到的事不再只是回家种田,生老病死。他想与人拈花把酒,与人生死相托,寒山野寺,与人挑灯并肩看山河。他梦里的这个人,便是李见碧。 有过好梦,便会有欲望,有了欲望,便会有野心。往上爬,爬到庙堂最高处去,只有在那里,才不会受人欺侮,才能保护得了自己与别人。 他要是内阁首辅就好了……他被自己的突来的想法吓了一跳,继而觉得可笑,他耗光一辈子怕也经营不起那样的权势,他不是梁业年,甚至不是范平秋,他一介冒名顶替的小人,一个三品尚书,眼睁睁看着李见碧受苦,连拉他一把的能耐都没有。 他没有能耐替李见碧申冤,但他似乎有能耐倒腾梁业年阿,范安突然记起前几日李见碧来他府上,递给他的那一盒文书魅世鬼王女魔:妖临天下。那是梁业年近十年的贪污罪证,整理出来去皇上面前弹劾他,证据确凿,整不倒他,就没有王法了。 范安想到此处精神百烁,他连忙回府将那檀木金锁盒找了出来,那木盒上着锁,他扯了两下扯不开,便从后院拿铁榔来敲,不想那盒子太精固,竟敲不破。李见碧当晚来时,只叫他好好保管这份罪证,却没说要叫他拿出来用,是以根本也没给他钥匙。 范安静下心来,找来了京城有名的锁匠,硬是将锁给撬开了。 盒子里放着梁业年七份贪污罪证,赃银共计七十万两,供词帐本所牵涉的人物写的清清楚楚,证据确凿,想不认都不行。 李见碧手上既然抓着梁业年这么多把柄,怎么却不用呢……范安翻来覆去地看,怎么也想不明白。就在这种“想不明白”处境中,范安连夜梳理,次日清早已将弹劾的奏章写好了。 范安虽然冲动,但他脑子还没有坏。这么一份重量级的弹劾书,绝不能过尚中喜的手,最好直接面呈圣上。他想到此处整了整官服,起身立即往宫里赶去了。 但他走到半路又停了下来,心里莫明觉得惴惴,好似有什么不对劲阿。他怎么这么傻,这样的奏折,怎么能由自己直接送交皇帝,李见碧御史台那么多言官,整天干的就是骂人的事,要弹劾梁业年,应该叫他们出面。 范安想:万一这份东西送出去,梁业年没被整倒,就算整倒了,万一哪天东山再起,回来第一件事不就是要自己的命吗? 某种程度上说,范安极具做坏人的潜质,不同于热血冲脑的愣头青,不计后果,只知道往前直冲。他一想到这点就连忙折身而返,思虑了片刻又往都察院去了。 范安找到了沈泽,这人是都察院首屈一指的言官,不仅口才极好,更重要的是这人的兄长是当今大公主的驸马,背景可靠,比旁人敢说。 范安将那檀木金锁盒修好,跑到都察院将盒子交给沈泽,痛哭流涕地表示了对李见碧入狱的痛心,未了将那盒子递给他,说前几天李大人入狱前将这东西交给我,叫我转交给你。 沈泽接过来,问他是什么东西。范安说不知道,李大人没叫我看,我怎么敢打开呢。 沈泽问他你有钥匙吗?范安说没有,不过你可以叫城中的锁匠来撬开。 范说交待完了,说我府上还有事,就先走了。 那沈泽依范安所言,叫来城中的锁匠将盒子撬开。他看完盒中所列梁业年的罪证,果然怒不可遏,拍案而起!自李见碧入狱,都察院大小近百官员写了不下千封奏折,替李见碧喊冤的同时弹劾梁业年诬陷忠良,但苦于没有真凭实据,写出来的东西终究打动不了圣上。这一笔罪证来得恰到好处!可给了整个兰台借题发挥的机会了。 这份罪证很快在兰台传得尽人皆知,次日弹劾梁业年的奏疏便如鹅雪突降,扬扬酒洒成百上千,几乎要将刘熙的御案给淹没了。 梁业年贪污受贿,数额惊人,一时满城风雨,圣上震怒。 范安在尚书府里坐着,次日便接到了一个好消息:梁业年被革职查办了。 范安问传话的主薄:革职查办?圣上有说由谁查办吗?“还能交由谁查办?当然是我们刑部啊。”那主薄道,“梁大人下午就会被押入我们刑部大牢了,大人。” 范安恨不得当场大笑三声,梁业年你也有今天啊,你用在李大人身上的刑法,看我一样不落地用还给你!范安抿了抿嘴,执杯喝口茶:今日老天开眼,事情怎么这么顺利啊?都有些不敢相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安数少点,也数更了对吧 ------------ 第40章 老姜 大宣明文有令,在朝为官者,贪污逾一百两白银者,贬;逾三百两白银者,罢;逾一千两者,杀。--------而梁业年贪了七十万两,这还只是查证出来的赃银,那些没查出来的,若一块儿加上去,指不定都过了百万,按律令来说,简直得千刀万剐。 范安觉得梁业年要完蛋了。 范安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徐通正坐在他旁边的案桌上批示刑案,这人前几天接到黄书文册,到这儿来暂接刑务。听到主薄说梁业年入狱的事,抬头只看了一下,继而又低头做事。 范安起初以为这人是想来跟自己抢饭碗,但处了几天,发现这人本性憨厚,简直比自己还要老实,整日来了就坐在官厅,对谁说话都客客气气,范安来了,还会主动端茶倒水。范安曾道:“徐大人做事勤恳,我深感不如,以后就一直做下去,我向圣上请辞,回家种田去了。” 徐通呵呵了两声,说大人拿下官开什么玩笑,我本职是大理寺中丞,做了三十年了,怎么好呆在刑部呵。圣上谕令说让下官接替两个月,到了时间,下官就会走的。这段时间不得己在大人面前走动,大人不嫌烦于我就好了。 范安闻言笑了笑,又问徐通:“梁业年入狱之事,你怎么看阿?” “不过贪污受贿,大人每天能接到这样的刑务,当习以为常了。”徐通间轻描淡写道,“并没什么大不了。” “可梁大人收受了七十万两!我做刑务这么久,听都没听说过谁能贪这么多银子的。”范安颇为吃惊地道:“梁大人不是你的老师么?我看你倒挺淡定从容阿。对了,你到刑部来接替我的刑务,当时还是梁大人替你向圣上请的谕令呢。” “下官到哪里任职,都是听皇上的吩咐,与梁大人有什么关系?”徐通道,“梁大人身为内阁首辅,权同宰相,满朝公卿,哪个不是他的学生。” 这人说话还真是滴水不漏,怪不得能坐这么久的大官,范安都有点欣赏他了。 梁业年辰时入的狱,不到午时便有查办的圣旨文书送到刑部来了,范安与徐通一起接的旨,两人送走了宣旨的太监,范安便提议即刻去审讯梁业年。 刑部大狱在皇城西南角,与刑部官厅并不在一处魅世鬼王女魔:妖临天下全文阅读。徐通收了文书,却拉住了范安,说梁大人贪污的证据还在御史台,下午才能送到,大人你现在去,能审出什么来啊。他说着没事人似的又在案前坐下,说梁大人这会刚入狱,不急,先让他歇口气再审。 这会儿刑部是徐通管事,徐通不去,范安没有审讯之权。“梁大人这番入狱,我心里着急得很,不知道他这会如何了,刑狱里的典狱不去交待一声,说不定会梁大人动粗呢。”范安道,“你看那李见碧,入狱前还是御史大夫,才进去一天不也被人打成那样。” “这怎么能一样阿,大人完全多虑了。”徐通道,“大人不会以为,这贪污之罪真能把梁大人怎么样吧?你且看吧,不出几个月,梁大人还是梁大人。” 范安闻言愣了一愣。“徐大人什么意思?这七十万两的赃银,按律令可够斩刑了。”范安瞧他泰然自若的模样,心下一阵惴惴,他走过去坐在徐通身边,笑道,“我上任不足一年,你却已在大理寺做了三十年的中丞,什么事定然比我看得透彻,但梁业年贪污七十万两证据确凿,你说他不会出事我实在不信。” 徐通瞧了他一眼,笑说大人不信,等着看不就是了? 范安心里怒火滔天,恨不得将徐通拎起来甩几个耳光,但他平了平气却露出了笑脸,挨过去更靠近了徐通:“你给我说说是什么道理,就当指教指教我吧。” “这道理说起来再简单不过了。”徐通蘸墨写着朱批,问:“大人你知道五军总督汤景隆么?”范安说我知道,朝廷正一品的将军,谁不知道。徐通又问:“你那你觉得汤大人为官廉明吗?” 范安呃了一声,吱唔道:“这个……不好说,我与他不熟呢。”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满朝都知道他不廉洁。”徐通笑道,“我做到大理寺中丞的时候他还是个地方总兵,一路从地方做到京城五军的大统领。他在地方的时候贪税赋,在军队贪军饷,文武百官都知道他是个贪官,那又如何?丝毫不防碍圣上的器重。” 徐通道:“当年邳州造反,五军兵部十七人自动请愿要去平反,但圣上一指就点中了汤景隆。汤景隆用了两个月平反而归,其间朝廷拨下军饷二百万,汤景隆一人私吞了三十万两白银。这事你以为圣上不知道,圣上心里清楚得很,但次年边关平乱,不还是派他去了?” 徐通笑道:“大人知道了么?贪污受贿,在圣上眼里根本不算大事,只要你有能力,办得成事,七十万两白银算什么?几百万圣上也不会放在眼里的。现在圣上震怒,将梁业年下狱查办,等过十天半个月,决栽书递上去,不过就是贬官。满朝高官一半都是梁大人的亲信,不出几年,他又能坐回首辅之位了。” 范安吃惊地看着他。“为官者,理应为国为民。梁业年七十万两赃银里,一半是各地的赈灾粮款,他雁过拨下一根毛,那灾区就不知得饿死多少灾民。圣上爱民如子,怎能容忍这样的贪官在朝廷做事呢!” “食君之禄,才忠君之事,自古千年都是这个理。‘为官爱民’,不过教典上四个大字,你不把底下大小官员喂饱了,他们哪有心力去爱民?”徐通道,“天子爱民如子,却更视臣如命。” 这样的荒诞之言既然出自大理寺中丞之口,难道这天底下就没有好官,没有王法了吗?!范安听他一席话,几乎张大了嘴巴,他呵呵了两声,说:“大人说得极是,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其实也不是每朝天子都这般宽宏大量,前朝皇帝刘靖便最容不得贪官污史,贪七十万两,不管多大的官都必死无疑。”徐通道:“只是梁大人当了二十年首辅,早将圣上的脾性摸透了。” 这就是当官一年和当官三十年的区别,范安脑子绝不比梁业年差,只是输在资历上,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你刚入仕时,人家已在官场打滚了几十年,你不服不行阿。 两人说话的功夫,已有御史台的佥事官过来送交梁业年的罪证(死神+网王)黑崎。范安亲手接过来,那一叠叠的供词帐本,是李见碧花了数年心血收集的,范安一度以为凭这些证据一定能将梁业年告得万劫不复,现在看听徐通一席话,心里却不敢肯定了。 徐通道:“既已有了罪证,我们便往刑狱看看梁大人吧,若是顺利,说不定一天都能审完了。” 范安心里想笑:这些多份,你七天怕也审不完,你当梁业年傻么,会乖乖招供。不过他不招供更好,可给了他刑部严刑拷打的借口了。 两人到了刑狱,范安在狱口看到了史部尚书,那人朝他跑过来,伸手握住范安和徐通的手,痛哭流涕道:“两位大人,梁大人为官清正廉明,此番入狱必是遭了御史台的污蔑,你们可要替梁大人做主啊!” 范安心里翻了个白眼,深吸了一口气,悲痛绝欲道:“我知道!我知道!只要我在一天,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决不敢有一点冤枉了梁大人!”他擦了擦眼泪,说但是我们奉旨查办,也不敢怠慢,你先回去吧,有了结果我告知你。 史部尚书点了点头,再三谢了范安,才走了。 梁业年的牢房设在刑狱最里面,用厚墙与外间的普犯隔开,范安穿过吵闹的牢众,一步迈进刑讯室,看到了牢栅里的梁业年。范安以为他会看到梁业年戴着枷锁,蓬头垢面坐在牢地上的的模样。没想他一眼望去,竟看到梁业年正在喝酒。 范安愣了一下,一瞬间以为自己做梦走错了地方,顿步停在门口了。 这朝廷贪污罪犯,竟然在他的刑牢里喝着酒!这牢房里什么时候多了梨花案椅,什么时候打扫得这么干净了,那桌上的酒菜都他妈的打哪来的?!当他刑部大牢是开客栈的吗?! 范安狠瞪了一眼旁边的典狱,压轻着声音问:“这怎么回事?!” 那典狱被他一眼瞪得发寒,哆噎着道:“早上梁大人过来的时候,内阁有几位同僚过来看他,给他带了些东西。”范安打断道:“你们干什么吃的!难道不知刑狱重地,外人不得轻易入内吗!” “小的对不住大人!”那典狱差点就要哭了,“可那领头的是内阁次辅许大人,我不敢拦啊!”范安气得要伸手打他,起手却被徐勇抓住了手腕:“大人息怒,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有什么用阿。”他说着往梁业年走了过去,唤道:“梁大人!” 梁业年闻言转过脸来,这地牢里阴暗,背光看不清人脸,他认了几数才站起来,道:“哎哟徐大人!” 范安听两人的亲热劲差点要背过气去!都当刑狱是什么地方,花间酒坊吗?!他正咬牙的功夫,那梁业年也看到了他,又唤道:“哎哟范大人也来了?” 范安连忙呵呵笑着跑上前去,说是啊,我听闻你入了狱主,连忙来看你了。他示意一旁的牢头将铁锁打开,跟徐勇一起迈步进到牢里去。 梁业年连忙放下手间的酒杯。“对不住两位大人,刚刚我内阁几个学生来看我,拦都拦不住,怕我在里头吃苦,硬是给我送来这么些东西。让大人见笑了。”他道,“我来时早饭也没吃,也饿了呢。” 范安恨不得当场捅他个三刀六洞,心道我也没吃饭呢!你一个罪囚倒比我们先吃上了!他笑了笑,说无妨,但我们奉了圣旨,要来审讯,梁大人对不住,跟我们去刑讯室里去一趟吧。 “不必了。我一年纪了,不比小年轻,什么刑都受不住。御史台告我的那些贪污罪状,我都认了。””梁业年看着范安,执杯又喝了一口酒,道,“我都认了,你把罪状拿来,我现在就给画押。” 范安不由呵呵笑了两声,心想:你他妈的。 作者有话要说: ------------ 第41章 救生 范安气恨的功夫,旁边的徐通已将袖中的供本拿了出来,他使唤牢头拿来印泥,将那供词摊在小桌,说梁大人,这些供词你可看仔细了,如有一点冤枉你的地方你告诉我,我们去刑讯室慢慢说清楚。如果没有问题,你就画押吧。 梁业年扫了一眼那供本,伸手拿过毛笔,如画丹青般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七十万两的赃银认下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他又用拇指画了押,一抖纸张,笑呵呵呈给了范安,道:“范大人你过目,看看可有不满意的地方。” 范安伸手接过来,看了一眼徐通。徐通与他四目相对,问:“有问题吗?”范安还能如何?他只能慢慢折了供纸,笑呵呵道:“没问题。” 徐通道:“梁大人爽快,也省了我们的功夫。这便算审完了,我们回去吧。”他说着向梁业年告了辞,率先出了牢门。范安一路跟着他出了狱口,拉住他说,这梁业年虽然位高权重,但现在毕竟是待罪之身,这内阁的大小官员竟还给他送吃送喝,你看他在里头的做派,哪有罪囚的样子,若被圣上知道,可是不察之罪。 徐通哦了一声,说范大人思虑得极是,我回去写一份文告,交待典狱注意一下吧。 徐通下午回了刑部官厅,喝茶批刑务,范安看着他,直入了黄昏这人收拾回府了,也没见他写过什么文告,这人压根就当忘了有这么回事了! 梁业年的罪状很快就通过了刑部复议,盖了章交送皇帝裁决。这梁业年在寺狱监候,整日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养得红光满面精气十足。每日进牢里探望的内阁官员不下十人,前扑后继拦都拦不住。 范安只能将此事捅给都察院,兰台那一帮言官倒是立马写了谩骂梁业年的奏折,但李见碧早入了狱,群龙无首,呈送上去的奏折如泥石入海没有一点回应。 范安恐夜长梦多,亲自疏奏催促圣上快下栽决,他便不信刘熙真敢枉顾律令轻饶了梁业年误落帝王榻:皇的奴妃全文阅读!不想从宫里传来消息,却说圣上病了,暂不理朝事,万事先交内阁决议。 当时就是为了公允,所以交由刑部查办此事,梁业年官正一品,刑部无权栽决,只能交给皇帝,但皇帝突然不管了,又推给了内阁。而内阁,又是梁业年说了算。 兜兜转转一大圈,终究还是落在梁大人的手心里。 范安气得只能去茅厕里拿头撞墙,这梁业年贪污了七十万两白银,现在牢里做威做福,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难道满朝官员的眼睛都瞎了吗?只有他范安看到了这一切?! 交由内阁决议?内阁十五个辅官一半是梁业年的亲信,另一半是他的学生,这皇帝是怕自己脑子不够用,要名正言顺借这十五个辅官给梁业年洗白吗? 范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他从茅厕里出来,额上真撞出了淤青,那门外的侍者看见了,说你大人你怎么了,吃坏肚子吗?脸色这么难看。 范安抚了抚胸口,说是啊,最近吃什么都恶心。 范安当初不能明白,为何李见碧手握着梁业年这么多罪证,却一直压着没有去弹劾他,想必他早已料得会是这样的结局。他拿着那些罪证,是在等待一个时机,而他范安近不及待将此事捅漏了出来,孤注一掷,一输就输了个精光,白白浪费了大好的底牌。 李见碧知道了,不得气得立马归西阿。 范安心里惴惴着,他已好几天没去看看李见碧,不知这人在大理寺狱里过得怎么样。好在他已经招了供,想来应该没人会再对他用刑。范安花钱买通了一个狱卒,听说李见碧在牢里挺安份,刑伤被药吊着,并没有恶化。 他这会儿已预见到了梁业年的结局,便如徐通所说,大不了贬罢,过几月,梁大人还是梁大人。 范安这事做得失败至极,捅了这么个大蒌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向李见碧交待。他想到李见碧冷睇自己的厉眼,心里抖了三抖,不由想:反正他现在在大理寺重狱关着,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出于对他身体的考虑,还是别交待,先去看看他身体怎么样好了。 范安手上有圣上的谕令,一定程度上可自由出入大理寺狱,但他白日要陪徐通办公,又不想被太多人知晓,于是特易熬到天黑才去。 范安只带了府里的元珠,一路走着心跳莫明地慌乱。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对元珠道:“我今日心神不安,恐是凶兆。”元珠看他说得邪乎,忙道:“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哪会遭什么坏事啊。不过老人说过,走夜路不宜说丧气话,被不吉祥的东西听到会恶梦成真的。今夜风大,我们早去早回罢。” 范安哦一声,觉得元珠说得极有理,于是不再多想,抚了抚胸口加快步子往前走了。 大理寺的地牢阴寒湿重,白天来的时候都会起鸡皮疙瘩,现已天黑了,走在两排牢栅之间,耳朵听着石门外夜风呼啸的凄厉声,好似走在坟堆墓林里一般。 刑狱重地,这处不知冤死过多少朝廷重臣。更深露重时,不知是不是会有怨灵在此间徘徊嚎哭阿。范安揉了揉脸,轻声部前面带路的狱卒:“这时辰李大人是不是已经睡了。” “还没有,送饭的小斯刚进去给他送夜宵。想来还在吃饭吧。” 范安闻言笑了笑:“我刑部大狱里的犯人每天三次发七个馒头,个个喊吃不饱。你们大理寺银子挺多啊,竟然还有夜宵。” “朝廷分拨下来的银子都一样,哪有得多。只是李大人入狱之后吃得实在少,典狱怕他饿坏了,特地叫人晚上多送一份。”那人回过头来道,“不过李大人以前娇养惯了,总不领情。” 范安呵呵了两声,说你们别怪他,李见碧的性情出了名的高贵冷艳,流年不利,如今入了大牢,哪还有好脸色,你们多担待吧绯色豪门,小娇妻弄你上瘾!。 我们还不是看在范大人您的面子上……那狱卒一边笑说着一边推开了刑讯室地铁门。旁边的贯索地牢一片黑乎乎地看不清楚,只两旁烧着铁碳,融融泛着红光。 李见碧躺在地牢看不见光的深处,送饭的小斯背对着正蹲在李见碧旁边。那狱卒眯了眯眼,嘿了一声,道:“你这厮,叫你送饭你怎么送到牢里去了?这么半天在里面磨噌什么!” 那小厮蹲在李见碧身边,紧绷着身子,闻言竟动也不动。 “李大人,我来看你了。”范安走近两步,扒着铁栅道,“李大人?” 从地牢的深处传出嗬嗬两声,范安好隐约看见李见碧的双腿瞪了一瞪,却并未回答他的话。范安心下一惊,猛拍了一下牢栅喝道:“嘿!那送饭的!你在做什么?!” 那小斯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泛着红光,暗光下面目狰狞。范安心下大惊,立即想到是不是有人要来暗杀李见碧,他连叫道:“快把牢门打开!那厮要杀李大人!” 那狱卒被他一言吓了一跳,连忙扯了扯索链,片刻却道:“这链子被他反扣上了!”他身为典狱之长,若因看守不周死了重犯,轻则黜,重则杀。当下如临大敌,连忙从刑讯室里抄起一把利斧,尽全力猛地一抡,只听铛地一声,那铁链断开了一个环扣。范安冲上去扒拉开,抢先一步冲了进去! 他冲到那小斯近身才看清,这人竟正用裤腰带勒着李见碧的脖子!李见碧双眼紧闭,紧绷着身子满脸死气,已窒息多时了! 那小斯见眼见着范安冲进来,抬头看了他一眼,竟仍视若无睹般毫不松手!这人一副死士作风,全不求自己还能活命,只求死前拉李见碧入地狱!范安用尽全力扯了半天都扯不开他,那典狱长上来帮他,两人一边一人手,那死士的手臂却如钢铁铸造一般动也不动。 范安道:“快拿刀来!”那狱长急中丧智,竟忘了自己腰间还佩着匕首,他一手抽出匕刃,毫不犹犹豫一刀猛扎进了死士的背心。不想这人闷哼了一声,双目血红还不松手!那狱长又猛扎了他三四刀,那人嘴里开始狂吐着血,手上的力道却不减下一分。 范安骂道:“给我!”他劈手夺过刀锋,将利刃紧贴那杀手的手筋上用力一割,那人的手腕被他割掉一半,刹时鲜血喷涌,才放了手。 范安将人抡开,手忙脚乱地替李见碧解开脖子上的布帛。他急唤了他两声。见李见碧铁青着脸面毫无反应,连忙掰开唇齿往里猛吹了几口气,他使劲摇了摇,大声唤道:“”李大人!李大人! 旁边的狱长面色苍白,伸手在李见碧鼻下探了探,带着哭音道:“他没气了!” 范安被他一句话喊得魂飞魄散,下意识更紧地将李见碧揽在身上。他颤抖着手抹掉李见碧脸面的血,五指轻扶着他的脸颊,又唤:“李大人?李大人……” 李见碧静闭着眼,脸上愈无血色,眼见已是回天乏术。 范安低头静看着他,心中恨意冲涌,这老天不开眼,偏令好官不长命,奸侫遗千年!冥冥众情,莫非皆是对天道的讽刺?这阎王难道也欺软怕硬,只知道勾善人的魂魄吗?! 他双手不由拽紧了李见碧的肩膀,将他狠狠往地面砸了一下,恨道:“你来告诉我是不是这样!李见碧!你醒醒啊!!” 他这一声怒吼惊天动地,地上的李见碧似被他吓得回了魂,喉间轻咳了两声,突然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发软妹子替我这糙汉子卖萌,手机党就别想了你看不到: ------------ 第42章 依依 范安被他吓了一跳,却见李见碧急喘了几口气,却是醒过来了。他喜极而泣,连忙又抱紧了道:“太好了李大人!祖上保佑,你可别再死了!” 李见碧脸色铁青,他的心脏不能承受太快的呼吸,心脉绞痛,虽睁眼着,却说不出话来。范安帮他抚了抚胸口,说别急,已经没事了,我在这里。 李见碧才认出了范安,慌乱的眼神慢慢从容下来,他双唇微张,轻唤了句范平秋,身体放松,累极般皱眉闭上了眼。范安帮他一下一下抚着心口,抬头对一旁的狱长道:“他心力不足,你去给他拿点续心的汤药吧。” 那狱长道:“大理寺的汤药都是给受刑的犯人吊命用的,药效猛,却极伤身,他喝不得。” “我是叫你去外头买!”范安道,“今天若不是我来得及时,李大人死在此处!你是不察之罪,要杀头的知道吗!” 那狱长连道知道知道!我这就吩咐人去办,保证不会让李大人再出什么意外的。他站起唤了两个人,将地上杀手的尸体背了出去,又回来求告:但范大人你行行好,今晚这事可别捅漏出去。要是惊动了圣上,我的饭碗可不保了。 “惊不惊动的我不管。”范安道:“但那杀手的尸体我要带走,这人胆敢入狱行刺,不知是受了谁的指使,你可别给我毁尸灭迹了。” 那狱哎呦了一声道:“你把尸体弄到刑部,这事还不得尽人皆知?那人已死了,开不了口,纵然您满身本事,也无可奈何啊。” 范安道:“我就是要弄得尽人皆知!纵然不能令他开口,也要鞭尸三百解气!” 狱长道:“您解气可以,但别说是在大理寺抓到行刺的人,我在职二十多年了,第一次遇到这事,不察也就这么一次,范大人你就放过我吧。” 范安抬头看了他一眼,怒极反笑[综]本只想围观全文阅读。“您第一次遇见这事?今天李大人若死了,你们就准备把他吊要铁栅上,回头说他畏罪自杀,用自己的腰带把自己给勒死了,是不是?”他道,“你这刑狱里,每年有多少人官员‘畏罪自杀’,一桩桩追查起来,不知能查出多少冤魂。” 那狱长的脸色被他说得极难看,他不敢顶撞范安,只在旁边看了李见碧几眼。 李见碧仍闭着眼睛,那搭在范安怀里的手却拽住了范安的衣襟。 范安道:“我今天要在此过夜。”那狱长抬头道:“这可不行,刑狱重地,入更后不得进人。” “你大理寺都让刺客进来了,有什么理由不让我进?我是刑部尚书,李见碧是待罪之人,旁人若问起来,你就说我是在牢里连夜审讯。谁不服,尽管去圣上那告好了。””范安见他不语,抬头道,“你不答应我,我明天就去圣上那告你渎职不察之罪。” 那狱长颇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说好吧,我出去交待一声,但您明早必须离开。范安说知道了,你赶紧走吧,让我静一会。 那狱长不情愿地起了身,看了两人几眼,磨噌着走了出去。 牢里满地都是那死士流出来的血,范安抱着李见碧往里走了几步,在一堆干草垛上坐了下来。李见碧半身枕在他怀里,呼吸平稳,他此时大惊未定,半晕厥着,而五指却用力拽着范安的衣襟。 范安看着他,想到自己得了伤寒那一年,发着高烧,也是如此拽着母亲的衣角不肯松手。他想到此处心酸不已,紧了紧胳膊,将他颊边的乱发括到耳后,李见碧雪白的脖颈上印着触目惊心的红痕,刚解下绳子的时候还没发觉,现在成片淤血都泛了出来。 范安指腹轻浮着不敢去抚摸,只怕惹来疼痛令他难受。他转手帮李见碧拢了拢敞开的衣襟,深吸了一口气,鼻子忍不住泛酸了。 人都说善恶有报,他范安杀人越货,冒名顶替,做了这么多十罪不赦的事,按道理说在此受苦的人不应该是他吗?李见碧为人正直清明,怎么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莫非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公道,没有什么天理循环,没有报应不爽的说法,一切只是红尘众人对已身不幸一厢情愿的安慰。 原来在此间庙堂,势即为天,权即为理,根本没有冤枉陷害可言的。 “范平秋……”李见碧突然出声唤了他一句。范安低头,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清醒了,他连忙抹了抹眼泪,笑道:“李大人你醒了?” 范安道:“那人已被我杀死了,你不用害怕。今晚我在此陪你,你睡一会儿吧。” 李见碧仰头看他,暗色迷朦中,这人的怀抱温暖,话语轻软。还像自己是御史大夫那会儿一样想讨好自己。他身为兰台之首,旧时众心拱月,一朝入狱,能千方百计凑来自己的身边的,只有他一个人。 “你救了我……”李见碧的喉咙受了伤,声音如磨砺过一般沙哑,“多谢你……若有以后……”不知是不是喉间难受得厉害,他说到一半又静默了。 “若有以后,你一定要报我的恩德。”范安笑道,“等你出狱,一定要提携我,我范平秋可不做没有结果的事。”范安近在咫尺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李见碧半阖着眼睛,感受到他的五指伸进他的发间轻抚了抚,尔后鼻间一股湿势的气息压下来,唇上被人轻轻吻了一吻。 换做平时,他一定会想办法要了范安的命。但此时此刻,他不仅没有觉得被轻薄,反从心间生出相惜之情。这一瞬间的动情信令他迷茫,几乎忘了眼前之人姓甚名谁,只知这人定爱着他,不论荣花贫贱,都愿意相信自己,不离不弃。 他从出生至此没有过这种感受,即使是对自己的双亲,也未像此刻这样依敕信任过精灵王的王妃。这便是孺慕知已之情么?暗牢之中看不清人脸,李见碧闭着眼睛,微微张开双唇做了回应。 范安全没想到他会回应自己,一时受宠若惊僵住了身体,他起初以为是错觉,直到李见碧的舌尖在他的唇上又轻舔了舔,他感受到那濡湿的柔软,带着鲜血特有腥甜。他一时情潮难抑,压下去更深地吻住了李见碧的双唇。 李见碧的手揽着他的脖颈,被动承受了一番,范安的舌尖在他的口腔内攻城掠地,令他不能呼吸,但他仍微张了嘴唇仰着头,没有一丝推拒的意思。 但不过几数,他的心口又开始绞痛起来,如心脏被人拽紧了般不能忍受,他不得已,只能合上唇齿撇开了脸。 可范安□已起,食髓知味如何甘愿就此罢手,他本能地压在李见碧身上,伸手进去扯开了他的胸襟。 直到他的指尖触到翻开来的的血肉,李见碧闷哼了一声。 范安如从春梦中惊醒,几乎触电般收了手。他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做什么事,他竟忘了李见碧前几天刚受过刑,方才与他那番深吻,说不定只是他意识迷乱而已。而自己方才……算是趁人之危么? 范安静坐了一会,伸手揽过李见碧,又将他重新抱在了怀里。李见碧一语未发,但那惯常苍白的面颊却泛了红,敞开的胸膛紧贴着范安的小腹,目及之处,几乎令范安不能自持。 范安咽了咽口水,颤抖着手将李见碧拢好衣衫,他低头又看了李见碧几眼,啪地打了自己一巴掌:范安阿范安,就算你意乱情迷现下趁了意,等他哪天回过味来想起今日一出,仍会后悔的,说不定会要了你的命。 他一想到李见碧会后悔这件事,下腹的热度便慢慢减下去了,于是轻道了句你睡吧,便再也不动。李见碧半阖着眼睛静了一会,片刻便也闭上了眼。范安感受到他的呼吸轻浅平静,不过几数,已入睡了。 范安睁着眼,却是睡不着,不是为做到一半的□,而是担心李见碧。他身为刑部尚书,陪得了初一,陪不了十五,只要李见碧还在大理寺关着,终有一天,会被人害死的。 他有这样预感,在不久的几天之后,李见碧会因“畏罪自杀”死在大理寺狱,吊死的,毒死的,还是咬舌死的,不过折奏上一笔说词。 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李见碧弄出刑狱,无论用什么方法…… 次日李见碧在范安怀中醒来,他忆起昨日事,心中似乎有些尴尬,撑着身体想睡到一旁的草垛上去。范安被他的动静弄醒,睁开眼问:“天亮了?” 李见碧躺在另一边,轻嗯了一声,许久道:“范大人……你该回去了……” 范安委身过来扳他的肩膀。“我想了一个晚上,想到了一个可以让你出狱的方法。”他道,“李大人,你认罪吧。” 李见碧背对他躺着,闻言静了许久,道:“我不认……我李家世代清白,大逆之罪,我死也……不会认。”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样的话我已不想再说了。”范安轻括了括他的头发道,“你的罪名至今未定,是因我刑部没过复议。如今我已不能再看你煎熬下去了。只有我做了让退,才有寰转的余地,李大人,你听我一回吧。” 李见碧闻言转过身来,冷睇着他道:“不,我不准!我决不认罪!范平秋……”他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你是我唯一都依靠之人了,你不能这样对我!” “连命都保不住,谈什么依靠。”范安板开了李见碧的手,紧了紧拳头,起身往外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 第43章 表忠心 李见碧在他身后喊:“范平秋!我不认罪!你敢害我!我饶不了你!”范安拽紧着拳头,狠了狠心没有回头。 他出了门,对守在狱口的典狱长道:“李见碧的决栽想必这几天就下来了,你们一定多派几个人看紧了。若在审判前出了什么差池,你们就是渎职不察之罪。” 范安道:“本官身任刑部尚书,平生最容不得的就是渎职!到时把你们分配到荆西去,连同你们的孙辈都去那边吃土喝风!到时哭爹喊娘,可别怪本官今天没提醒你们,明白了吗?” 一众守门的狱卫闻言咽了咽口水,那典狱长忙道大人教训得是,我们都明白了。 范安十分清楚,这些人再明白了也没用。他抹了抹鼻子,心里打定了主意,又往刑部大狱赶了过去。 梁业年这时辰还在牢里睡觉,范安令人打了牢门,轻声进去站梁业年的牢床边。他无声看了梁业年一会,清了清嗓子,突然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泣起来了。 那梁业年耳朵里听到这幽怨悲伤的哭声,脑子里就梦见素缟悼旗的灵堂,他梦里打开放在中间的棺材,赫然看见自己的面脸,吓得浑身一抖醒了过来。 他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往后看到了范安,忙道:“范大人,你什么时候来的?”范安看着他叹了口气,却没有回话,梁业年被他哭得心里直打鼓,心道难不成圣上的决栽书下来,要处死我不成?!他想到此处一个全没了睡意,一下弹坐起来,骂道:“你哭什么?!” 范安道:“无他,只是刚刚进来的时候大人睡着,我不敢惊扰了大人便在一旁等,心里想到堂堂首辅,因得兰台那一帮言官的陷害,在我这牢里受罪,不免伤心愧疚,情难自抑哭了出来。”他吸了吸鼻子道:“对不住大人,让您见笑了。” 梁业年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说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他说着还欲倒头睡个回笼觉,又听范安道:“对了,大人你知道了吗?” 梁业年闭着眼,说知道什么啊。 范安道:“李见碧在大理寺狱遇刺了。”梁业年闻言睁开了眼,起身连忙问:“怎么有这样的事啊?哎呦,那李大人怎么样?可有性命之忧啊?” 范安道:“没有。倒是那死士被人发现,当场捉住自杀死了。”梁业年愣了一愣,说哦……这样啊,那可真是万幸。梁业年喃喃了几句,明显已没了睡意,他叹了一口气,走到旁边的茶桌边上喝了口水[武则天]女皇之路。 范安替他接过杯子,说:“哎,万幸什么阿,我倒希望他一死了之,省了这麻烦事儿。” 梁业年吃惊地看着他,说范大人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我记得你与李大人的关系非同一般,现下他身处大狱,你当竭力营救,说出这样的话,令人寒心。”未了还道:“真想到范大人是这样薄情的人。” “实不相瞒,我以前是慕他的高位重权,如今的境地,实在对他生不出什么好感了。”他道,“梁大人说得对,我以前与他关系不错,人非草木,心下总还存着点私情。正因为如此,才不忍看他潦落至此……若是我,定然不如死了算了。” 梁业年闻言不语,许久颇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道:“其实,李大人的生杀大权不正在你手里吗?大理寺的谋逆的复议书不是已交至你刑部了?你若想让他解脱,只要盖个章过印,罪名落下来,还怕他不死么?” 梁业年这几句话说得掏心掏肺,实在再明白清楚不过了。 “谋逆这样的大罪这么容易定啊……梁大人以为我是对李见碧有情才迟迟不过复议吗?”范安道,“要李见碧死,并非一定得靠这谋逆之罪,他已失了权位,放出京城去,便如蝼蚁没什么两样,到时要死有的是机会。” 这话说得这样狠毒,梁业年拿着杯子都愣住了,他斜眼看着范安,许久又道:“范大人你真是薄情阿……” 范安闻言闭了嘴,过了几数突然掩面哭了起来,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道:“李见碧在位时,我与他往来甚密,如今他入了狱,我心底竟然这样想。连我自己也不曾想到自己是这样攀炎附势的人,你一定瞧不起我吧?” 梁业年看着他呵呵了两声,说这有什么,趋利避害,人之常情,老祖宗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况李见碧那样的人,根本也不值得你仰慕。 “梁大人说得对。”范安起身突然抓住了梁业年的手,道:“梁大人,我以前错了。从今以后愿入你内阁门下,你受我一拜吧!我以前做过什么令大人不满意的事,现下一起赔罪了!”他说着撩袍就要跪在梁业年跟前,梁业年欲拒还迎地看他跪了,诚惶诚恐地上前拉他起来,连说范大人说的什么话!我现在不过一个阶下囚,如同李见碧一般的,有什么资格让你跪拜,别折煞我了. 范安握着梁业年的手,说大人不要这样想,你放心吧,不过七十万两白银,圣上不会对你如何。我明个一早就请六部一起奏书求情,就算赔上我这顶乌纱,也一定护你! 旁边的梁业年拍了拍他的手,说范大人你身任刑部尚书,又得圣上器重,真能为我求情,无异救我一命,我梁某必不会忘了你的好处,会一辈子记得你的恩德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来往间言词恳恳,老泪殷殷,各自都被自己感动哭了。 树倒猢狲散,这人不过是看李见碧无翻身之日了,寻思着要赶紧另觅新枝找个别的靠山,这一大清早就赶来表忠心,可见心里必然想得挺透彻了。――多么见利忘义,攀炎附势的人啊。但又如何,他的门下弟子哪个不是这样的人?他梁业年就是靠这些人才稳坐首辅之位二十余年的。 梁业年想:这人不过是他见过的千千万万的官员中,最普通无奇的一个罢了。 范安哭完了,在桌边喝了口茶,说:“李见碧私通关外之罪证据确凿,但要判其谋逆,现有的证据还不够。我若通过复议,他日圣上心血来潮,要来重审,那我岂不是欺君之罪。梁大人,非我不肯帮你,只是下官实在也是怕死。” 梁业年闻言喝了口茶,却不作声。 范安又道:“要李见碧死,不如告他‘大不敬’之罪,十恶居六,罪名不轻,但李家三代功勋在身,我料圣上不会杀他,但至少罢官流放。便如我说的,这人一旦罢了官,驱出了京城,人命便如蝼蚁,要取,多的是机会[重生未来]都市仙游。” “梁大人你想想,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要定罪,还要过朝审。朝审官员除了我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还会有公侯、伯爵、史部尚书。朝审在承天门外,不比我们的刑讯室,到时李见碧若大声喊冤,或有人认为案件可疑,就又会被打回复审。这没完没了,夜长梦多,兰台那帮人又不是吃素的,纵然这满朝公卿皆是你的弟子,难保没有一两个想与你作对的。” “所以,谋逆之罪不可取。”范安道,“不如定他‘大不敬’,就说那些来往书信中有不敬之言。这罪三司会审便可定罪,只要我刑部和大理寺同意,都察一院就翻不了案。李见碧再喊冤也没用。等案本递交圣上,判下个流放的罪名,再议不迟。总好过现下僵持的局面。” “范大人真是极会思虑。”梁业年笑了笑,道,“不过李大人的事我无权管,你得去跟大理寺少卿去说。” 范安连忙道是,说此番拙计我思虑了许久,怕有什么疏漏,不说与梁大人听过不放心。 梁业年笑着,说哦,那现在你已经说与我听了,该怎么做就去做罢。 范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十指相扣着,轻声道:“梁大人,实不相瞒,李见碧这一回若走了,兰台之首这个位置……你看下官能否有这个能力接任呢?” 梁业年愣了一会,原来这人不是想落井下石,是想取而代之!真是人不为已,天诛地灭,人若为已,不择手段。 “哈哈哈……”梁业年大笑起来,手中的茶水都抖落在桌面上,“范大人哪,我以前真是小瞧了你。” 范安道:“我有心入你门下,便敬你为师,心里所想,不敢隐埋。” 梁业年道:“范大人隶属三司,早得圣上器重,若有内阁推荐,这个位置探手可取。” 范安松了口气,说有大人这句话,赴汤蹈火,下官也在所不辞。李见碧的案子只能快不能慢,我现下就去安排。 范安“安排”之后三日,那大理寺便递交了第二份复议书,改了之前“谋逆”的罪名,改定“私通关外,言词大不敬。”,范安握着那供词案册看了一上午,过印盖章,封奏后直接交呈司礼监。 这份告罪李见碧的奏折送上去几天不见回应,范安心里惴惴,生怕这把赌得太大,直接把李见碧的性命给输掉了。是阿……若圣上龙颜大怒,直接判了斩首,那他不得自刎谢罪阿? 他心里这样想着,夜里睡不着觉,连着头发都大把大把地掉,那决栽书再不下来,他就可以去南山当和尚了……当和尚好啊,无欲无情没烦恼。 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过了七天,在一夜晚时分,从宫里来了一个小宫女,那宫女是奉命到宫外买些杂物,路过范府便来求见范大人。 三更半夜,有从宫里来的人求见,范安心里已有了数,他披着床单鞋也没穿便出来见人。那宫女见到他福了一福,将手中一细纸塞到范安手中,未言一语便走了。 范安回了屋,展开那纸条,便见其上写:贬为奴籍,流放木坦以北。 这是掌印太监冯贤给他传的话,即已过印,说明这份圣旨明日中午便会到司宣读。他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把一切人事都安排好。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李见碧的命就这样握在他的手心上,令他殚精竭虑,满身惶恐。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星期一快乐,下次6号更新。muamua还回来看我妹子! ------------ 第44章 西去阳关无故人 “大不敬”是十恶之一,素来是杀头的大罪。刘熙没要李见碧的命,可见仍怀着恩悯之心。贬为奴籍再流放,是为发遣,重于单纯的流放,重于充军,为降死一等的重刑。可见刘熙现下还在气头上。 范安抚了抚胸,松了口气:无论如何,总算保住了性命吧。留得东山在,他日再起不难啊。 遣徙流放就是刑部管的事,范安身为刑部尚书,想要放水简直如撒尿般简单。 木坦以北,就是白崖、关马、河阳[家教(纲all)]滴落于指尖的赤色。白崖常年闹旱,人烟稀少,人都吃不饱,不用说奴隶,绝对不可以把李见碧发到那。而关马地处边境,境外骑兵常年来犯,什么时候死了都找不到尸骨,他辛辛苦苦保下来的命可不能这么没了。想来想去,只能发到河阳,那处虽然穷了点,荒芜了一点,好歹不算乱,除了人粗糙了点,基本上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范安想:如果到河阳,出了长安定先到濒海州县,濒海的知洲是赵率,这人不是梁党,范安也管不到,过了濒海,下至到府再分拨流犯,范安连夜查阅了《流道里表》,河阳至长安三千里有余,到这个点的犯人发东沙省南长府分拨,而南长府的刑知是吴易江,只要搞定了吴易江,下面那些大大小小的经办官员就不用操心了。 而吴易江根本就不用搞定,因为这人就是刑部的人,由范安一手提拔的。 再出去,一路往西就到木坦,木坦管流犯的刑府府长是向青,这个人范安不认识,但却隶属地方刑司,范安管得到,范安第一次体会到“管得到”是多么厉害的一件事!他连夜起草了任命书,盖了刑部印章叫人送了出去:现任刑府府长因刑绩卓越,调任至淮塘。木坦府长改由白国祁接任。 不管那向青是不是刑绩卓越,反正要的只是一个借口。而白国祁是从范安府里提拔出来的人,让他往东便往东,听话忠心会办事,信得过。 此至,算是初步安排好了,至于押送的解差、路上的驿官、流放的路途都是刑部定的,范安一手决断。实在是小意思。 也亏得范安平时勤勤恳恳,上任一年来,每天专于刑务,提拔人才。若他整日同别的官员一样,只知道吃喝完乐,祸到临头,短短一夜时间,还算不出这么精细的帐来。 这就叫:天道酬勤。 次日未到午时,果然从宫里传来了圣旨。李见碧身为御史大夫,为官期间私通关外,言词大不敬,贬以奴籍,流放木坦以北。着刑部钦办,不得有误。 听旨的是三司,刑部尚书范安,大理寺少卿白鹤洲,还有御史中丞高旭。圣旨念完了,范安起身接旨,旁边的高旭突喊道:“此乃大冤!圣上不察!令奸臣当道啊!” 旁边的白鹤洲瞥了高旭一眼,淡道:“高大人注意自个儿的言词,污蔑朝廷,诋毁圣上,可是死罪。”高旭站起来道:“我要进宫面圣!” 白鹤洲道:“圣上这几日龙体抱恙,不见大臣。” “两位大人慢点说话,我这还有一份圣旨。”那宣旨太监从描银盘龙的金托里又取出一卷轴,展开道:“奉天承运,刑部尚书范平秋,明德有功,君子竹节,宜进兰台御史大夫之位,即日即任,钦。” 这加官之旨言简意赅,倒令在场三位都愣了一愣。 这内阁的举荐当真如此灵验神速,他半月前才跟梁业年说了想接任兰台之首的位置,李见碧刚被判流放,他升任的旨意就到了? “范平秋!果然是你!你觊觎兰台之首的位置,纵欲枉法害了李大人!”高旭悲愤至极,上来就准备打人,旁边的白鹤洲喝道:“大胆高旭!圣旨面前岂容你撒泼叫骂?你眼里可还有圣上?!”他转身道,“来人,将高大人拖出官厅去!” 旁边站着几个大理寺的司直,得令上来就驾着高旭往外拖,高旭一人难敌四手,被人四脚朝天往外捉着走了,他眼睛瞪着范安哈哈大笑道:“天道不公,怪不得谁,是李大人自己看错了人!范平秋!你不得好死!” 范安呆愣愣地看着高旭被人抬远了,旁边的宣旨太监笑了一声,上来道:“范大人,谢恩接旨吧。”范安闻言一颤,忙哦了一声跪地谢恩。 那太监将圣旨交给他,说你别怪高大人,他这人就是这样的急脾气,以前李大人在的时候容忍他,但现在你已是御史大夫,他是御史中丞,成了你的手下,再对你不敬,尽可打他的屁股[红楼]黛玉的生活。 范安陪着笑了声,说大人言重,高大人在职三年,我才上任,许多地方以后还要请教他。 那太监笑着,也不多言,做礼告了辞。旁边的白鹤洲呵呵起了身,拱手恭喜范安升迁高位,又道:“李见碧的判决已下,流放木坦以北。你刑部准备何时起解?” 范安道:“夜长梦多,我想明日鸡鸣就让他上路。” “明日?重犯起解最多可拖二十天,范大人不必这般着急。”白鹤洲道,“且容我们替你安排安排。” “还安排什么,就这么定了。他早上路,我早省心。”范安道,“我刑部今天到大理寺狱接人。让他直接从大理寺上路吧。你尽早安排交接事宜。” 范安的语气不容拒绝,这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么快就要甩威风了不成?白鹤洲犹豫了一会,说那好吧,听你的。又道:“但这事得去告诉梁大人一声。” “这等好事就由我来报吧,他人在刑部的牢房里,我回去顺道,你不必专门跑一趟了,毕竟他现在是罪囚,你身为大理寺少卿,现身在那,毕竟不好。”范安语毕向白鹤洲告辞,再三交待了李见碧交接之事,才走了。 第二日鸡鸣,早早便有刑部的解差往大理寺要人。李见碧在大理寺狱关了近两个月,乍然被带出来见到外头的阳光,眼睛刺痛得几乎无法张开。他手上带着沉重的铁链,几乎令他抬不起手。 白鹤洲交接了文书,看了一眼一众押解的人,笑道:“罪囚流放,例来只派两个解差,李见碧不过一个书生,你们大人竟然派了十二个人来?” “不止十二个,等会上路还有二十个刑兵,我们家大人说了,李见碧是朝廷重犯,还有谋逆之嫌。木坦一去,路途遥远,说不定会有同党来相救。”那为首的解差道,“这样的重犯若出了差池,别说我们,范大人自己都要掉脑袋。范大人为自己的性命考虑,才派了这么多人。” 白鹤洲说你们不是押罪囚,是罕世珠宝吧。他嗤笑了一声,说你们大人现在都是兰首之首了,这事交给新任刑部尚书阮中天就好了,何必自己操劳呢。 李见碧闻言抬头,问:“你说什么?!” 白鹤洲看了他一眼,说哦,李大人还知道吧,现在的御史大夫是范平秋范大人了。 范平秋?!李见碧脑子快速转了一圈,脸色刷地白了:范平秋!他竟以我为石,踩着我做上了兰台之首?!他身为刑部上书,污我!蔑我!取而代我!天哪……李见碧仰头看天,原来这人想要的,一直是自己这个位置?!他脑子里突然想到那一天夜里,自己与他情不自禁地深吻……太恶心了……他突然呼吸急促,心口绞痛,昏眩着要倒下去。 那为首的解差谢过了白鹤洲,走上前去拽起了李见碧的链条,说李大人,随我们上路吧。 李见碧看了那人一眼没说话,那人便拽着链条将他硬拖了两步,李见碧的腿受过刑,还未全愈,此时魂游天外,木偶似的挪了两步,那人斥了一声道:“李大人可别娇贵,再不走我可用马来拖!”旁边解差附和催促,有几人上来推搡了李见碧几把。 倒是一旁白鹤洲道:“李大人身子从小娇贵惯了,你们可别逼死了他。”他说这话时调子含着笑意,李见碧闻言闭了闭眼,手握着拳在手心掐出了血,他狠咽了一口血,迈步慢慢往前走了。 一众解差和刑失押着李见碧出城,那城门口聚集了御史台一帮大小官员,见李见碧过来纷纷痛哭流涕地上前来要与他说话,有几个哭跪于地,那模样竟比死了亲爹还要悲痛。二十个刑兵将李见碧围护在中间,拨刀相拦,大声喝斥了几句。 李见碧苍白着脸色扫视了一眼,这些昔日跟随他的官员,毕竟由他一手栽培提拔,他花过多少心血,如今他失了势,这些人顾念旧情来为他哭一程,也算对得起他了误落帝王榻:皇的奴妃最新章节。他这样想着,神色清冷,心里又恨极痛极,但嘴角微动,又忍不住想笑。 范平秋去哪了?这人竟然未曾来看我最后一面……我李见碧被你这样玩弄了一番,到头来,竟不值得你来为我哭一程么? 这时有人唤他李大人李大人!李见碧微一回头,看到御史中丞高旭,那人扳着刑兵的刀大声说下官知道你在冤枉的!御史台一定为你翻案!李见碧看着他,苦笑着并不说话。他能说什么?不可能的,圣上向来无情多疑,决心弃掉的的臣子从来不会再召回。 李见碧转过头不再看他,只眼着一从解差出了城门。身后的哭声渐行渐远,不出多久便再也听不到了。 离开京城二十余里,在一沙土道上碰到了一个人。那人站在树底下,似是等了几个时辰,看见李几碧,急忙跑了过来。 这人正是范安,他不敢在城中等,一大清早就在这候着。他一路小跑着到了李见碧跟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还好,那大理寺的人没再对你用刑。他整了整李见碧的衣襟,定定看了他几眼,起手想将他脸上的尘土抹去。 却不想李见碧挥开他的手,抡起右手狠甩了他一个巴掌。旁边一众解差齐喝道你做什么,七手八脚上来就想把李见碧压在地上。范安连忙大声道别动粗!别伤了人! 他喊话的功夫,李见碧还冲上来欲打他,他嘴里喊道“你去死吧!”转身闵从旁边一刑兵的腰中抽出了长剑,对着范安的脖子就削了过来,好在那刑兵反应快,起手一把将李见碧往后推了出去。 范安惊魂未定,仍命令刑兵不准伤人。李见碧踉跄着站稳了,他手上拎着白晃晃的剑身。“你这假惺惺的小人还来这里做什么?!来看我怎么死的吗?!范平秋!我看错了你!是我无能瞎了眼!”他骂道,“我竟然对你这种人动过真情真意!简直恶心至极!” 范安静静看着他骂,想着他出了这口气,许还能好点,不想李见碧看着他,崩溃似的大叫了一声,起拿剑就往自己脖子上抹!范安这一惊非同小可!旁边的人都没反应过来,他一个剑冲冲上去抓住了那剑刃。 旁边的解差连忙跟上去,七手八脚夺下了李见碧手上的剑。 范安心里瞥屈得慌,他抱着李见碧大声喊冤枉,他心里确实痛极,无声哭着跪了下来,他抱着李见碧的腿道:“我不是有心害你,不往上做个大点的官,还怎么替你翻案?李大人,大丈夫能屈能伸,你不要为了这一次的事赔上性命。纵然我骗了你!为了我这样的小人!贱人!值得你自杀吗?!” 李见碧急喘了几口气,呼吸慢慢平稳下来。他方才气血攻心,现在回过味来了,觉得确实不值。“起来……”他道,“给我滚……” 范安抽了抽鼻子。“你到了木坦河阳,一定好好保重,三年,最多三年,只要我范平秋还活着,一定会接你回来的。”范安定定看了他一眼,千言万语哽在喉间,静了片刻,道,“我知道了,我现在就滚。” 他提着衣袍起了身,小声交待解差“要好好照顾李大人”,又从怀里掏了几个药瓶子给刑兵,望了李见碧一眼,慢慢往回路走了。 只身一人走在沙道上,范安没有回头。 有诗言:此情有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范安想:老天今天欠他的几眼,日后他必定百倍千倍地讨要回来。 朗朗长空,只有万里白云翻涌。 放不下初见时,君子如玉,剔透玲珑。 作者有话要说: ------------ 第45章 兰台之首 大宣三十二年,兰台李见碧发遣木坦河阳,刑部尚书范平秋接任兰台之首。 新官上任三把火,本应该是逞威风的时候。但御史台这帮大小官员都是李见碧一手带大的,对范安这新来的后爹不亲不近。都说范平秋势俗欲熏心,伙同大理寺陷害忠良,才至使李大人流放木坦一手遮天。 范安百口莫辩,他无法改变御史台这帮人的想法,也不指望谁来理解,忍气吞声,全当听不到吧。这些人名为他的下手,却没一个听他的话,范安也没发过什么脾气,不听就不听吧,毕竟你们的李大人确实是我亲手送上路的,你们气恨于我,也可以理解。 这会儿的范安也没空去整治兰台,他全部的心思都挂在梁业年的案子上了。他已经认清了事实:这次的贪污案不可能扳倒梁业年,既然不能板倒,他身为御史大夫,干脆就做个顺水人情,随便表表忠心吧。 范安重新梳理了梁业年的那些罪证,以复核的名义将案子重新打回审理,他凭一已之力,拿出鸡蛋里挑骨头的干劲,在半个月内重新做了案录,如同当时梁业年在李见碧谋逆的供词上写“证据确凿”般,范安在梁业年三份贪污罪证后面写上了:证据不足。 范安之所以敢这样睁眼说瞎话,因为他明白自己决不是一个人在做战。果然,他这份新案录出炉之后,马上得到了大理寺和刑部的一致认同,大家都觉得之前的罪证审查太不仔细,现在一看,漏洞百出,狱里的梁大人,说不定是被冤枉的。 当大理寺、兰台、刑部三司一致认为某个人是冤枉的时候,还有谁敢说此人不冤,谁有权说此人不冤? 新的案录移交内阁,又呈递到刘熙手中,半月后,决裁的圣旨下来了:内阁首辅梁业年懈怠职责、以权谋私,念其昔日功勋,免去死罪,罢其首辅之职,贬为史部侍郎,观后效。 普天同庆,皆大欢喜。能出狱,并留在京城任职,就算贬成个刷马捅的都没关系,他的根基在这,不用多少时间,终究还会往上走的。 但兰台那一帮人却坐不住了:李见碧与关外通了几封信,就被发遣到三千里外,这梁业年贪污了七十万两白银,竟然只是贬了几个官阶,连顿打都被挨着?!这还有天理么?!你范平秋身为御史之首,与大理寺狼狈为奸,陷害忠良,弄得满朝乌烟瘴气,我们若视而不见,还当什么官?! 御史中丞高旭第一个拍案而起,底下侍郎中书纷纷附和,兰台一百七十名官员联名弹劾,奏告范平秋结党懈职,大不敬宗庙社稷,要圣上下旨将此案重新审理。 一人在朝为官,总少不得被别人弹劾几次。但混到连自己门下的人都来弹劾,是得有多失败,多丢脸阿…… 范安听到高旭要弹劾他的消息一夜没睡。他当然不是怕丢脸,他良心都舍弃了还管脸吗?他担心的是自己兰台之首这个位置。这些门下的官员,今天能联名弹劾他一次,他日看不顺眼了,就会弹他第二次。他现在是正二品的大官,身在高处不胜寒,如果底下的根基都不稳,他还能站多久?他可不是梁业年阿…… 范安痛苦地意识到一个道理:他想站得稳,底下必须有一帮听话的下属。他已一口气狠心走到这个地步,难道要败在自己兰台的门下?!开弓头没有回头箭,既然下了决心往上爬,就拿出点拼劲来啊! 来吧来吧,尽管来与我相斗,反正我从来一无所有,输了不过一条性命。是非不辩,忠良不分,是啊,这世间已没有王法,没有天理,既然祈求无用,不如让我成为天理,让我成为王法!天下恶名就让我占尽,若能换来高位重权,何乐不为? 范安打定了主意,在御史中丞的联名书还没有呈递上去之前,就抢先一步发起了攻击。战场打仗,擒贼先擒王,范安第一个弹劾的人就是御史中丞高旭。 但弹劾总得有个理由阿,高旭这个人虽然脾气差,但却禀承了李见碧清正的性子,在官三年认认真真,从没听说有什么不法的行径,就算他以前贪污渎职过那么两回,现下临时去找证据已经来不及了。 但范安就是范安,做好事或许不在行,办起坏事来脑子灵活得多了。早说了,他这人就是做奸人的料,根本学不来李见碧那样的君子坦荡。 次日他就写了奏折弹劾高旭,罪状的名目是说高旭在长安城外建了一座府院,而那府院占了王气[武则天]女皇之路。圣上前几日病得严重,几月了病情至今没好彻底,究其原因,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王气这东西反正也看不见,你说它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根本寻不得一点根据的。范安不是风水师,之所以这么肯定高旭占了皇家的龙气,是因为御用的堪舆师杨先生也去看过了,认定高旭所在的院落确实有龙气! 区区一个四品中丞竟然动皇家天子之脉,难道是想造反吗?! 这条罪状告得即准又狠,刘熙身在病中,这几月性子变得越发岂惮多疑,当下便令史部撤了高旭的职,驱出长安,连长安外建的府院也下令给没收了。 可怜那高旭手里握着的联名奏书还没呈交圣上,就被告知罢了官。等他反应过来想去找范安算帐,驱人的御林军已到了他家门口,抄了家财,命令他滚出长安城了。 高旭激愤于胸,却无济于事。他带了包袱被人拿着刀枪逼出了府,往长安城外走的时候遇见了范安。范安在等他,见他来了把手中的驿牌递给了他,道:“你就回老家吧,一路上拿着这个,可以住驿站。” 高旭把驿牌扔回到他身上道:“范平秋,你不得好死。李大人的冤枉,终有一天会昭雪的,到时侯就是你的死期。” 范安笑道:“昭雪?你准备叫谁来昭雪?老天爷么,还是你?你现在已罢了官,命如蝼蚁,你拿什么替李大人昭雪?” 高旭闻言气得扔了包袱就要上来揍他,好在范安带了几个武侍,把他给摁住了。范安看着他叹了一口气,说你保重吧。他把地上的驿牌捡起来,擦了擦泥土又塞到了高旭的怀里,拍了拍他的胸襟,才转身走了。 高旭一走,兰台反对范安的气焰一下子压下去了很多。但走了一个高旭是不够的,五品以上的官员必须全部赶走,只有安插自己的亲信,他以后办事才有可能顺利。 半月之后,范安再次弹劾御史侍郎白陈平。大宣二十五年,江南会试曾出现过一桩舞弊大案,当时的主考官吴凌受贿二十万两白银,出卖贡士功名。案发以后处死的官员达十七名,受牵连的贡士近百名。 而经范安查证,白陈平就是大宣二十五年的贡士,与吴凌有亲戚关系,而舞弊案发后,一直隐瞒不报,是为欺君之罪。其实这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吴凌都死了多少年,白骨都烂成了土,现在还挖出来说,简直是没事找事。 但这事毕竟是事实啊,圣上收到这份奏折,思虑之后,给了个贬职的处罚,把白陈平分配到千里之外的淮平去了。 范安再接再励,在之后短短两个月里,陆陆续续就这样赶走了三个侍郎,五个中书,再下去的那些言官根本不需要圣上或者史部批准,他范平秋有绝对的支配能力,升黜赏罚,不过他一念之间。 一时间,兰台人心惶惶,看着范安都带了三分畏意。谁知道他一不顺心,又会拿谁开刀阿。新官上任三把火,范大人这一把是燎原之势,直接连根也一起烧了。这人难道要把以前与李见碧共过事的人全都赶走才罢休吗?! 便在这人神共愤之中,范安却慢慢建立了威信。你听我的话就留,不听我的,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走。不到三个月的功夫,兰台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换了血,底下的几百言官见风使舵,开始上赶着来巴结范安了。 李见碧走时,料得他兰台会有这一日,却料不得令其走到这一日的,不是梁业年,而是范安。 百心无异,唯我是从,范安至此,才算真正成为兰台之首。 李大人,等我站稳了脚跟,便来寻你。 作者有话要说: ------------ 第46章 挖尸 范安做梦都想着要去找他的李大人,但他身为御史大夫,坐职京城,哪有功夫跑到木坦河阳去见心上人?河阳离京城太远了,三千八百多里,快马加鞭地赶也得个把月,他怎么腾出这么长时间? 但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天上织女地下牛郞都能搭个鹊桥,他范安手握都察大权,正二品的大官,还怕找不出借口么? 大宣三年一次有个“地察”,是兰台考核地方的一种制度,由兰台派出京官到地方,考察地方官员的四格八法,四格为守、政、才、年,八法分别是贪、酷、无为、不谨、年老、有疾、浮躁、才弱。这几项标准考核下来,花费两三个月是极正常的事。而有些地方财政赋税常年赤字不稳,若有必要,御史大夫会亲临考察。 距离阿阳八百里处有个余干县,常年有人造反,自刘熙登基以来,已平了四次乱,穷山恶水养刁民,又是天高皇帝远,个个不读书,不服管,不纳税,常年叛乱不断,当官的要是听说被派到那种地方做官,连夜都得装病写书请求回家种田。 范安这会儿刚刚整治完自家兰台,将门户里的人个个清扫得顺眼了。一口气没歇,就向圣上请了旨,说十月的地察,准备亲自到余干县看看。刘熙看到他的奏折,心下感动极了:这么多年,没一个京官敢要求提出去余干县的,这范平秋心系国家社稷,刚上任就敢拿这么烫手的山芋来捏,果然是个干实事的,是难得的忠臣良将阿。 刘熙朱笔一挥,连忙准了。 离十月地察还有大半个月时间,范安拿到刘熙御批的钦令,渡日如年地等着。他只要到了余干县,就离河阳不远了,到时去找李见碧,看看他怎么样了,听说流放的日子很苦,不知他熬得住么? 九月中旬,之前押送李见碧的解差和刑兵回来了,这些人河阳一个来回,已过了近五个月的时间重生之格斗少年最新章节。解差告诉范安:这次的押送很顺利,中途并没有什么人来害李大人的性命,我们已将李大人交给南长府,由白国祁白大人接手了。 范安心下松了一口气,只要途中没事,到了流放地,有白国祁看着,想来也不会有大问题的。 “不会有大问题的。”范安说完这句话后没几天,范府就接到了一封从河阳送来的信,写信的就是南长府长白国祁,信中讲了一件事,把范安吓得三天没回魂: 南长县的平庆采石场发生了一场山体坍塌的事故,压死了几十个人,朱砚也在其中。 朱砚是范安帮李见碧写流放文书时给他起的假名,他怕有人追到河阳去害李见碧的性命,冒着革职的危险帮他拟了一份假文书。冠了假名,就不会轻易被人追查到。 好吧,不会被人追查到……有什么用,你避得了人祸,却忘了天灾。压死了几十个人,朱砚也在其中……范安看完这封信,脑子空白了许久:这人是说李见碧被石头压死了……李见碧死了?!他辛辛苦苦救下来的一条命,被几块河阳的石头给抢了去?! 范安差点死了过去,醒来后破口大骂老天不长眼,满朝官员祖宗十八代都不得好死!府里的人听他骂着,以为他得了失心疯。还好过了一个下午,范安就骂得没了力气,府里的人刚松了一口气,却不想当天夜里范安竟病重了。 元珠连夜请了城中几个有名的大夫轮流诊视了一番,都说范大人气血攻心,胸滞郁结,休息一阵会好的,开了几个透气活血的药,就走了。 范安在床上躺了两天,食药不进,脸色苍白深身冒冷汗,惊动了宫里的圣上派了御医来看,但除了开几个相似的药方子外,同样束手无策。白琼玉看着他,还以为他要升仙了,日夜不停地在他床前抹眼泪。 范安被他烦得不行,看着他说:“别哭了,我不会跟你分开。我要是死了,就交待一声,让你给我陪葬。” 白琼玉倒吸了一口凉气,果然吓得哭不出来了。 范安心如死灰地躺着,真觉得自己就要病死了。他这辈子受了太多的惊吓忧愁,已经对人世厌烦透了,李见碧的死如最后一根稻草,夺走了他对这世间仅存的好感和留恋。 他看了一眼坐在床头一脸死灰的白琼玉,说:“放心吧,我说说而已,不会叫你陪葬。你别整日在我面前晃荡,动不动就哭成吗?”白琼玉哦了一声,静坐了一会,找了个借口出屋去了。 范安闭眼做了个梦。梦中李见碧站在他床边,浑身是血,五官都被砸得血肉模糊,他看着范安道:“我一尽忠职守,没做过坏事,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下场……死了被山压着,还与这些杀人犯埋在一起,这些人的血真脏……范安,救救我啊!你为何如此无能!” 范安一个弹身惊醒了过来,旁边的元珠被他吓了一跳,颤抖着道:“大人……你怎么了?” “我还不能死。”范安在床上静坐了一会,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即便死了,我也要挖他出来重新埋葬,千金埋忠骨,他不能与祁山那些罪囚死在一处。” 他一时有了活下去的理由,主动喝汤吃药,没消几天,便又能下床走路了。金秋十月,地察开始,刘熙顾及他的身体,劝他别去余干县了,但范安心如磐石,打定了主意要去,几次奏书上请,刘熙没办法,只能准了他。 范安快马直往河阳去,他行了一个月,到得南长府时皮肤黝黑,眼圈深重,胡子都长到了胸口。那白国祁开始都不敢认他,直到随行的拿出了钦差御令,才眼睛一亮反应过来。他诚惶诚恐地上前去给范安叩了首,起身请范安入府喝茶。 范安道:“别喝茶了,我本是来余干县地察的,但在此之前,要先把李大人的尸骨收敛好[家教(纲all)]滴落于指尖的赤色。” 白国祁看了一眼范安的脸色,垂首道:“平床采石场距南长府有一百里,最快也要行一天的路,大人你要顾好自己的身体。” “顾及身体?”范安看着白国祁,突然起脚踹了他一肚子,“你真为我着想就替我好好办事!我将李见碧交于你!才过五个月就不明不白死了!你办的什么事!有脸叫我好好保重身体?!我真白提携了你!我恨不得现在一刀宰了你这废物!” 白国祁被他一脚踹在地,连忙跪好了道:“下官该死!下官不曾料得此事关系如此重大!”他道,“平庆采石场离这是最近的流放地了,我已关照了李大人,让他去管记帐,不叫他干重活累活。采石场山体坍塌是常事,照理说压不到李大人,这李大人怎么走到山底下,我没料到,确实也意外。” 白国祁道:“平庆采石场距此一百多里,我身为府长,不可能日日盯着,大人你……你明察啊!” 范安闭了闭眼,事已至此,说再说都没用。“起来吧……”他道,“带我去平庆山。”白国祁应了一声,再不敢有异。两人骑快马而去,到了平庆采石场,已是次日清早了。 现在已是十月,太阳出来晒在石地上,仍是一片白晃晃地烘热。数以千计的的流犯早早就出来干活搬运,疲累裸露的身体,绝望的眼神,喝斥和鞭打声,场面比普通的徭役要残酷许多。 范安一路走着,问:“这就是李大人流放的地方?” “是的。从各地拨到河阳的流犯有三万人,河阳的土木工程、造桥修路、治理河渠、转输漕谷很多都是这些人在做。采石这块不必随时走动,我让李大人管记帐,已经是所能想到最好的去处了。” 范安问:“你多久来这一次。”白国祁道:“河阳有三个采石场,下官至少每个月来一次。” 范安又问:“这采石场看刑的人,他们知道李大人的来历吗”白国祁道:“自然不知道,在这里,他们都叫他朱砚。” 白国祁在一片乱石堆前站定,道:“这就是当时山体坍塌的地方,上面的石块整层滑下来,把这一片都压平了。” 范安站着,看着这一片百顷乱石堆,眼中无波无澜,全身原血液却冷到了极致。 “朱砚的死讯是哪个人报告给你的?”范安道,“叫他过来,我要问他话。”白国祁应了一声,不过多时,有一着灰薄毡帽的场卫走了过来。那人笑呵呵地朝白国祁见了礼,又看了一眼范安。 白国祁道:“这是从京城过来的大人。”他没说范安的官衔姓名,那人识趣地也没问,只低了低,笑呵可地见了礼。 范安眼望着这乱石堆,问:“朱砚死时你看见了?”那回道:“是的大人,小的亲眼看见了。乱石下来的时候朱砚跑了几下,但没跑开,被砸中了。” “他当时站在哪里?哪跑的?又是在何处被乱石砸中了?”范安道,“你再做一遍给我看。” 那人怔了一下,看了一眼白国祁,跑到百米开外道:“朱砚当时站在这里。”他往左边跑了两步,道:“他跑到这处,被乱石砸中了。” 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范安道:“好,以你所在处为准,方圆拓开二丈往下挖,将他的尸骨挖出来。” 那场卫吱唔道:“可这山是两个月前坍掉的,尸体都烂了,当时这块还埋了其它许多人,就算挖出来,怕也识不出谁是谁了。” 范安道:“他的尸首,别人认不得,我认得。” ------------ 第47章 永乐楼 范安道:“他的尸首,别人不认得,我认得。” 那场卫有些笑不出来了,抬眼去看旁边的白祁,白国祁道:“还看什么,便顺着这位大人说的做吧。你调出百八十人来,现在就开始挖。” 那人不知范安什么来历,但白府长的话不能不听,当下只能应了,他将监场的头儿叫过来吩咐了几句,不过几刻,果然调过来了一拨人。那场卫用手比划了一下范安所说的地方,下令开挖。 范安便在旁边站着看,十月的日头有些酷热,方圆百顷皆是乱石,四面高山透不来一丝凉风,白国祁在旁边陪着都快中暑了。范安不肯走,他便叫人拿了阳蓬来遮,又准备了荷叶茶在一旁侯着。 范安不喝茶,也不肯坐,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些人挖洞,那场卫站在几丈远处指挥喝斥,范安打量了他几眼,问白国祁:“这一片的流犯全由他管吗?。” 白国祁道:“是啊,场头不经常在,也管不细。他是这儿的卫头,叫刘协,是当地知府刘丰顺的亲戚。排活点卯写文告,大大小小的事都他说了算。” 范安道:“这一片采石场至少有七八百个流犯,却只有二三十个监场,这山体坍塌死了这么多人,他竟对朱砚的死记得这般清楚,真是上心。” 白国祁道:“朱砚在这管帐,来去皆在他眼皮底下,不同于这些整日搬石运沙的,自然容易上心闪婚少校宠小妻最新章节。” 范安听了也不言语,他看着这伙人在他眼前挖出十丈宽的大坑,心下却越来越平静。 快到黄昏,从乱石的深处果然扒拉出几具尸首,范安命人小心抬上来摆放整齐,走过去一个一个地辨认。他看完了,转头对旁边的场卫道:“这里并没有朱砚的尸首。” 刘场卫呵呵了几声,说:“大人你再看仔细些,这些人被乱石砸中,没几个能认得出五官来。”他走到头指着一具没了头的身体道:“这具身体胖瘦与朱砚相似,大人你看会不会就是这具啊……” “本官以前与朱砚是旧识,他流放至此后,本官日日夜夜想着他,他的身体什么模样我再熟悉不过,就算是一根手指头也不会认错。”他走了两步,将整个采石场扫了一眼,道:“刘场卫,你所说的地方没有挖出朱砚的尸首来。流犯的行事并不自由,来去就在你眼皮底下,朱砚到底去了哪里?” 那刘场卫道:“朱砚确实就埋在这山底下了,大人不信,小人又能如何?不如再多派几人再挖得深些……”范安转过头来看他,那眼神淡着,肃冷如深井里的寒冰,刘协与他四目相对,心下一抖,竟噎住了声音说不出话来。 范安看了他片刻,突道:“那你继续挖,挖出了尸首告诉南长府一声,今天夜色已晚了,我与白大人先回去。” 那人料不到他突然说要走,心下一松,忙道小的送大人。范安拒了他的好意,与白国祁一道慢慢走出了平庆山。 范安走到半山,对白国祁道:“你回去就通知知府衙役,叫他们来拿人。”白国祁跟在他后面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问:“拿人?拿谁?” 范安驻了身转过头来道:“那姓刘的场卫啊,你看不出来那人有问题吗?”白国祁愣了一下道:“有什么问题。” 范安被他噎住了,他说不出来那人有什么问题,便道:“本官觉得他有问题便有问题,你先拿了他再说,拿了之后关到南长府牢里,我有话问他。”白国祁是个挺老实的人,听了轻声道:“可……没有罪名怎么拿人?不经衙门直接关到南长府?南长府没有审讯之权,这么做不合律令王法啊。” 范安怔了片刻,突而忍不住笑起来:“我是兰台都察之首,我就是王法啊!”他道,“刑部尚书是我以前的侍郎,大理寺少卿与我同朝为官,大宣三司我走得游刃有余,你怕什么?!难不成他还会去圣上跟前告御状?别忘了告御状也得经大理寺批示!”范安道,“我有圣上地察的钦令,手握先斩后奏之权,我叫你做你去做就是!” 白国祁被他吓了一跳,急道:“大人小点声,说这些话是大不敬之罪啊。” “谁敢告我?”范安又笑,“你呀?” 白国祁被他说得直冒冷汗,连道:“大人别这样,下官按你说的去做就是了。” 那场卫次日便被捉拿到了府牢里,南长府里的刑知莫明其妙拿人,连什么罪名也不曾告知,采石场一帮监场见拦不住,直接找到知府告了状。早说了,那刘场卫是知府大人的亲戚,左右八竿子总归打得到边。这白国祁不过是河阳下一个管流放的府长,吃了豹子胆敢乱拿刘知府的亲戚? 刘丰顺接到这一状,当下写了文书派人送到南长府,问刘协犯了什么罪?不想南长府回文竟书了“莫须有”三个字。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刘丰顺直接写了告令,斥责白国祁目无律令的同时,着令立即放人。 不想这则告令竟被打了回来。这白国祁是想造反了不成?!刘知府气得拍案而起,亲自带人往南长府问罪。他这一行还带了平庆的监场,浩浩荡荡五六十人,直接把南长府给围住了。 白国祁诚惶诚恐地出门来迎接,他也不解释,只说府里来了位大人,你去见见罢全球通缉,第一土豪妻最新章节。 知府的衙役和监场在外面等着,知府亲自出面,他们确信用不了几数,南长府便会乖乖将刘场卫送出门来的。不想过了过了片刻,刘丰顺急急走了出来,脸色一块青一块绿。采石场的监场上去问:“刘场卫呢?怎么没出来?” 刘丰顺狠狠拍了那人一脑袋,骂道:“什么刘场卫,你们哪只眼睛看到南长府拿了刘场卫!都给我老老实实回去监活!再提这事我饶不了你们!”他说知间钻进了轿子,下令立即回府。 知府的人马跟着快速离去,留下一众采石的监场喷了一头雾水。其中有脑子灵光的道:“刘场卫该不是得罪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吧。”一行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南长府里有人出来道:“南长府外不留闲人,你们是哪里的人?” 立即有人道:“没有人没有人!我们这就走!”说完一哄便散了个干净。 地刘场卫刚被关到牢里便被打了一遭,他起先还嚷嚷着要去告状,被人扒了裤子打了几仗后就哭爹喊娘地告饶起来。范安在刑讯室里坐着,看他全身是血地绑在柱子上,喝着茶问:“朱砚在哪?” 刘协哭道:“这位大人你怎不相信我!朱砚已被乱石压死了!你让我去哪里给你再找个朱砚?!” 范安搁了茶盏,对一旁的行刑者道:“继续打,再不说,打死了也无妨。”刘协听了瞪大了眼睛,骂道:“你这哪来的昏官!这样草菅人命,王法何在?!” 范安低头只嗤笑了一声,王法?他自出生起似乎就没见过王法,你问我,我问谁去?他道:“继续打。” 刘协开始还能骂,才过了几刻便又开始告饶,范安在他跟前坐着,任他眼泪鼻涕地哭诉,眉毛也不动一下。他以前身为刑部尚书,见多了刑讯室里各种非人残酷的刑罚,多少人在他眼前想咬舌自尽,咝牙红眼地生不如死。这种鞭抽叫骂于他来讲,简直如风吹落花一般不痛不痒。 不过一个下午,刘协便招了:那名唤朱砚的人确实没有死,而是被他卖给了奴商,卖了二十两。 范安闭眼松了一口气。“你早说不就不用受这罪了么?”范安走上去,将水杯抵在刘协的唇边,道,“喝口水吧。” 刘协早渴得说不出话来,他急咽了一口水猛咳了几声,才有些回过神智。范安又斟了一杯水,徘徊在他嘴边却不给他喝,只问:“买给谁了?” 刘协眼盯着那水,道:“买给撒凡培,他不是中土人,只偶尔到河阳来贩卖奴隶,停留个把月就会走的,你要找就赶紧去找吧。过了就不知他把朱砚带到哪里了。” 范安一把抓紧了他的衣领,道:“在哪找得到他?”刘协道:“长平永乐楼。” 范安转身对一旁的白国祁道:“你现在拿我的钦令去衙门借人,带人直接去永乐楼!一刻不容多缓!” 白国祁一个惊醒,连是也没说就跑出去办。范安转过头对刘协道:“你若骗我,我饶不了你。” 刘协闭眼有气无力道:“大人放心吧,我昨天才见到撒凡培,他没走,朱砚肯定还在也手上,你找得到的。” 范安松了一口气,走了两步脚步有些虚浮,旁边的侍者扶了他一把,问:“大人现在就去永乐楼吗?” 范安静了一静,说:“我这几天一直没睡好,脸色肯定很难看吧。”旁边的侍者看了他一眼,道:“大人一表人才,儒雅英俊得很,不难看。” “是吗?”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心想要不还是先去把胡子刮一刮,再去见李大人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 第48章 樊大公子 范安哪有时间刮胡子,他出了南长府直接先往永乐楼去了。直站在永乐楼前,他才知道永乐楼原来是个妓院。这时辰还未入夜,妓院的大门都关着,也没见什么莺燕在招揽生意。 白国祁带着人马很快赶来了,他这一行带了近百人,这些人穿着不一,手拿着刀棍长枪,气势汹汹,范安往后扫了一眼,心下一惊,这群人哪像衙役,活像一群来抢劫的。他吃惊道:“你从哪弄来这些人,我不是叫你去衙门借人?” “这就是从知府里借来的人。”白国祁哎了一声道,“我们这处穷,比不京城的府门讲究,大家都是这样。” 范安愣了一下,白国祁道:“大人,那姓刘的场卫说撒凡培不是中原人,长相一看便识,抓起来必定容易,但我们抓人的名目是什么?” “买卖官犯。”范安道,“你破门进去,叫人把住一楼东西两个侧口,别让人跑了。” “买卖官犯”白国祁思虑了一会问:“大宣律令有这罪名吗?” 范安道:“有的,大宣《刑典》第三卷有言,官犯买卖,卖者有罪,买者罪加一等,可处牢刑五至十年。” 白国祁是刑部出身,当下愣了道:“大宣《刑典》只有二卷,何来第三卷?谁著的?” “你哪来这么多废话!”范安转身狠拍了他一脑袋,骂道,“本官之前任职刑部尚书,第三卷就是本官著的!只是还来不及正式宣告!你这蠢货还不赶紧的!” 白国祁被他喝得一跳,连忙道是,他带着众人破门而入,指挥衙役从四面道口上去抓人本只想围观。 不多时从二楼三楼往来女子受惊吓的尖叫声,整个永乐楼一瞬间如炸开的油锅般颤动起来。范安站在楼底抬头往上看,冷不下一花瓷瓶从二楼掉下来啪地碎在脚边,他吓了一跳,皱眉骂道:“你看看这些人!跟土匪简直没什么两样!我们是官差办事,不是来抢劫的!” 他站在楼下,大专命令衙众不得私毁物什,摔破什么自己赔钱,又命令抓到的人不得发出声音,否则叫一声打一棍。他这几句话一出口,整个楼内顿时安静下来,一众莺燕被扣着肩膀从道口押下来,满脸惊恐,却是使劲捂住了嘴巴。 恩客和花妓都聚在楼下,范安站在大门口,扫了一眼,问:“谁是撒凡培?”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最后眼光都落在道口一男人身上。那人宽颧深眼,眉毛黑粗,赤身裸身地站着,下身只围着一床被单。 “大家都回去继续睡觉吧。”范安指了指那人道:“你跟我们走。” 那人瞪大了眼睛,疑惑着大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我犯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抓我?!”他说话不甚流利,但难得口齿清晰。范安未回他的话,真接命人将他拖出了永乐楼的大门,撒凡培使劲挣了挣,几个驾着他的衙役见他不老实,将他扔出楼外拳脚相交侍侯了一顿。 范安在一旁看着,未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问:“你是做奴隶买卖的?” 那叫撒凡培的抬起头来,可怜道:“是啊……”范安哦了一声,又问:“你的奴场在哪啊?” 撒凡培没回答,却问:“你们要做什么?”旁边的衙役见他不回话,还欲上来打他,范安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喝道:“我们是官差办事!不是土匪!”他一手甩掉那人的胳膊,站起来道:“我要买奴隶。带我去你的奴场。” 撒凡培想说买奴隶你找别人,我的买完了。但他抬头看了一眼这帮人咄咄逼人的模样,只能说好的。 撒凡培的奴场便在离永乐楼三里开外,是个近百坪的四合大院,四周筑以高墙,大门口还有四个守门的。 范安快到奴场的时候,在道上遇到一辆马车,红花实木,描凤缀苏,雍华奢丽堪比京城富家公子的马骄。河阳这块地方,常人穷得连饭也吃不饱,这样豪华的马车实在惹眼,范安心下疑惑了一阵,但他心里想李见碧,没顾得上,匆匆交擦而过了。 撒凡培的奴场门口有几个人在值守,范安命令将人拿下,问撒凡培要开门的锁,撒凡培紧了紧身上的床单,说我的锁还在永乐楼的床上呢,没来得及拿。范安愣了一下,干脆叫人用石头砸破了锁扣踹了进去。 院里除了几间茅屋几乎什么也没有,破败得像个鸡圈。几个奴隶带着镣铐在外面的沙地上干坐着,看到范安进来便抬起来看他。 范安急步上去扫了一眼,这些坐着的没一个长得像李见碧,他又推开院里的茅草屋,一间一间地查看过去,但还是没有他想找的人。范安急急走回来到撒凡培跟前,问:“你从平庆采石场买来的那些官奴呢?” 撒凡培一愣,指手往旁边的树底下一指,道:“那堆人就是。”范安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有几个人挤在树底下的荫影里,他快步走过去扫了一眼,又一个个抬起下巴仔细看了。“不是这些,还有一个人。”范安回来抓住撒凡培的衣襟,喝道,“还有一个人呢?!” “你要不说,我今天便将你打死在这。”范安道,“你信不信?” 地上坐着一众奴隶闻言抬起头,都忍不住拿期待的眼神望着他。 撒凡培与他四目相对,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说:“还有一个被我卖掉了无良庶女妖孽大人。”范安恨不得一手掐死他,怒道:“买给谁了?!” “北墉樊府。”撒凡培道,“就是河阳最有钱的那户,樊家的大公子要个侍伴,看上了他,昨天给了我定金,这会儿人已经送去了。” 范安一愣,脑中突然闪过来时遇见的那辆华丽马车,他心里啊了一声,忙道:“快快快!出门往西追出去,拦下那辆红色的马车,那车栅檐头雕着金凤!”他说话间已带头出了奴场,他身后的衙役立即一窝蜂地追了出来,跟着范安连跑了三条街,终于一条街尾看见了那辆红色马车。 众人二话不说将那马车围堵住了,那马车上左右坐着两个马夫,见到这阵势吓得青了脸,斥道:“你们干什么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拦樊家的马车?!”不想后一句话还没说完便人被人拽了下来。 范安蹬上马栅,起开竹帘钻了进去。那竹帘后垂着水绿色的薄纱,范安抬眼往里看了一眼,马车昏暗,只从两边的竹帘里漏进细细斑驳的光点,隔着如雾的绿纱,如水中慢慢晃动的涟漪令人眩目。 范安没看到马车里那人的面容,他只看到了那人的轮廓,心下莫明咯噔一声,一股酸楚从心底涌到鼻尖,令他四肢百骇都酸麻起来,他想哭,又似想笑,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愣了半天,才道:“呵呵,李大人……你在这啊。” 里头那人听到他的声音明显吃了一惊,许久伸过手来,慢慢撩起了纱帘,他近在咫尺地看了范安一眼,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范平秋……?”他喃喃着,猛地抓住了范安的衣襟往后推了一把,直到范安的脸露在阳光下,他看了又看,道,“怎会是你?!” 范安抓住他的手,笑嘻嘻地道:“就是我阿。”他将李见碧带出马车道,“我带你回去,带你回京城去!”他说着双手环上去抱了抱李见碧,十分欢喜地道:“你跟我走吧,现在就跟我走。” 李见碧还没回过神来,怔怔看着他也不说话。倒是旁边的白国祁拉住了他,道:“大人,朱砚现在是流犯,怎么能跟你回京城呢?” 范安冷看了他一眼:“朱砚不是在采石场被石头压死了吗?你没看刘场卫给你的报告吗?” 白国祁怔了一下,这范大人看似高兴得傻了,其实脑子还清楚得很。他正不知所措的功夫,旁边的撒凡培突然上来一把抱住了范安的腿。 “这位大人你不能把他带走啊!你带走了他,我怎么跟樊家交待!我收了他家的订金,人不送去,他们会要了我的命的!”范安淡看了他一眼道:“这人是官奴,朝廷的流犯,不能买卖,我没告你的罪你就该知足了。” “我买他的时候我怎么知道他是官奴?!我花了银子买来的!樊家的大公子有他的卖身契!你把他带走他也不是你的人!” “卖身契?!”范安河置信地看了他一眼,“朱砚是官奴,你哪来的卖身契?!” 撒凡培却道:“什么朱砚?!我买了他,他叫钱五!这卖身契南长府管奴籍的刑知过了印,我与樊大公子画了押。正正经经的契书,怎么没有?!” 撒凡培道:“你带走了他,就是不让我活了。我是正经的奴商,可以到知府那告你!” 范安嘴角抽了一抽。“那你去告吧。”他拽过了李见碧道,“我这就带他走,看谁敢拦我。” “谁要带走我的人么?”范安话间音一落,突有马蹄声从街角拐弯处传了过来,范安抬头一看,只见一身着华服的公子骑着白马风流倜傥地过来了。那人一手勒着马绳,一手把着一柄玉色的骨扇,嘴角微翘,端得是邪魅狂狷,高贵冷艳。 范安抬头看着他,觉得这人确实是那种能把李见碧取名叫“钱五”的大傻逼。 作者有话要说: ------------ 第49章 讲王法 樊大公子是北墉樊老爷的长孙,全名樊启山,此人相貌倜傥,家底殷实,是河阳首屈一指的人物,听说樊家与京城里的某位皇亲有极亲好的关系,是以地方大小官员都对樊家礼敬三分。至于是与哪个皇亲,有多亲好,纷云百种,倒也没几个人说得清楚。 樊大公子踏马跟前,低头与范安四目相对。 范安看樊大公子像傻逼,樊大公子也是这么看范安的。那白马慢悠悠踏着蹄,攀公子拿扇子蹭了蹭耳朵:“哪来的糟老头子,脑子被屎糊住了,要跟我抢奴才啊?” 范安嘴角抽了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白瞎了一身风雅装扮淑女,你掉了节操最新章节。他才二十八岁,今天留了胡子,看上去有这么老吗? 范安低头摸胡子的功夫,旁边的白国祁走了上去,樊大公子似认得白国祁,眼睛一亮哎哟一声道:“怎么白府长也在这?前几日家父请你去府上喝茶,怎么没见你啊……”白国祁不敢跟他叙旧,走到马边小声道:“这男人是个官奴,不能买卖。长胡子的是从京城里来的大人。”他将樊大公子扯俯下身来,附耳道:“这人官做得大,惹不得。我叫撒凡培把定钱还给你,把这奴隶还给平庆采石场去吧。否则定要惹上一场官司。” 樊大公子看着白国祁,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他打量了一眼范安,突大声笑起来:“是多大的官儿呀?调得动知府的人马,还让我们白大人这样鞍前马后。京城刑部还是都察院里的大官啊?是哪一道的监察御史?钦差?”他满不在乎地笑着,“京城的佥都?大理寺卿?刑部尚书?还是兰台之首?” 他说到兰台之首,李见碧与范安都抬起眼来看了他一眼。樊大公子瞧着两人的眼色嗤笑了一声道:“看什么看,好像你们两个真当过似的。”他眼光落在范安抓着李见碧的手上,拿起扇子点了点:“唉唉唉,你这老头子还不把手放开,老牛吃嫩草,也不嫌丢人。”他又看了一眼李见碧,唤道:“钱五,过来!” 李见碧看着他,又滑了一眼范安,却是不动。樊公子嘿了一声道:“你这贱奴才!是不是又欠打阿?我叫你过来!” 李见碧仍是不动,樊大公子轻易被勾起了怒火,他翻身下马,三步并做两步走过来一把抓起了李见碧的胳膊。范安眼疾手快,一把捉住樊公子的手腕将他甩了出去。樊公子没料得这留胡子的有这般力气身手,措不及防,被甩得当下转了两圈,踉跄着差点就栽倒在地上。 樊公子站稳了身子,他哟呵了一声,不可置信地看了范安一眼。旁边的白国祁连忙扶了他一下道:“别动手别动手!都是误会,大家坐下来喝口茶好好说。” 那樊公子看也没看白国祁一眼,他扔掉了玉骨扇,甩掉了外袍,走上来一把抓住了范安的左肩要把他拖过来打。 这樊大公子是大户人家出身,虽然平时常打架,却极少亲自出手。他今日没做准备,一人前来,不得已亲自上阵。这范安一副书生模样,满脸沧桑容易让人觉得他上了年纪。樊公子以为他两拳就能把范安打趴下,没想到范安见他过来,干脆放开了李见碧,抡了抡袖子主动迎上来了。 范安是土匪出身,出手快准,一点也不留情面。樊公子才刚挥起手,范安已一拳将他揍出了鼻血。樊公子闷哼一声,见鬼似的看着他道:“你竟敢打我?!”他大吼了一声,疯了似地扑将上来将范安摁倒在地上了。 这两人在地上撕打来去,一众衙役就在他们周围站着,一个是强龙,一个是地蛇,谁都不能得罪,众人面面相觑,没一个敢上前打扰两人的“雅兴”。倒是旁边的白国祁急得直冒汗,连道“别打了别打了!”他围着两人转了两圈,俯下身欲将两人扯开,冷不丁却被樊公子误伤了一拳。 此时街头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听得一人道:“哪来的白痴智障!竟敢打我家公子!”白国祁国抬头一看,只见半百樊家的家奴浩浩荡荡冲了过来。他心下焦急,从背后一把抱住了攀公子,转身硬将他扯离了范安身边。 樊府的家奴从他手里接过攀启山,眼见自家公子好好一张脸被打个青红相接,一股脑儿冲上去抓住把范安摁在了地上。那白国祁忙叫人将范安护在中间,宣声道:“这是京城都察院的御史中丞高大人,你们谁敢动手伤了人,就是死罪!” 这一喝果然有用,众人闻言都愣住了。御史中丞,是朝廷从二品的大官,仅次兰台之首的都察官。白国祁不敢言明范安的身份,只能拿个唬得住人的头衔给他做个掩护。他拨开众人扶起范安,又道:“大人,北墉的樊家老爷与当今大附马有同窗之谊,情如兄弟,这樊公子又是樊家的长孙,论起辈分,樊公子也是您的孙辈份儿呢。您怎么能同他动手呢。” 樊公子与范安差不多年纪,若听到自己被编排成了范安的孙子,不得气得吐血异界杀手在都市全文阅读。好在现下他被打得昏昏乎乎,站起身来都左右晃荡,完全也没听见白国祁在说什么。 白国祁站起来道:“大家都是误会!因为一个奴才大打出手伤了和气,实在不值。”他走过去拉了李见碧道:“这人是官奴,哪都不能去!只能在平庆采石场!”他说话之间便吩咐一旁人衙役将李见赶紧带走。 “白国祁你敢!”那樊公子扶着家奴站稳了,喝了一声道,“我从撒老板手上买了这个人,花了钱,这人就是我的!花钱买奴难道犯法了吗?这人是官奴?谁能做证?采石场的场卫刘协吗?他拿什么证明?” 樊公子这句话说得并非没有道理,官犯买卖律令不允许,是以刘协手上并没有留下任何契书证明。如果单靠人证供词,而没有物证,根本不能证明现在的钱五就是李砚。 樊启山道:“我手上有与撒老板的押契!你今天不把人给我,我就去京城告状!区区御史中丞,难道我就怕了你吗?!”他道,“我樊家平日无理都能赢官司,今个儿难得有理,难道还会输不成?!有没有王法了?!” 这樊公子被打了一通,此时气急败坏,非要跟范安死磕到底了。 范安抖了抖身上的泥土,静站了一会,笑道:“你说得极对,现下没人能证明钱五就是采石场的李砚。但这人终归谁还得讲王法,你也不必要去京城告状,河阳知府刘大人身为父母官,想必一定是讲王法的人,不如就去他那告状。”他道,“刘知府若说这奴才判给你,我决没有二话,立即放手。” “那好啊,我也相信刘知府的讲王法的人。”樊公子也笑了,“他若说判给你,我也决没有二话。” 两拨人就此浩浩荡荡往河阳知府去了。 其实这两拨人在街头打架的时候,已经有人通告了知府刘丰顺。这会儿听说两拨人打了一架后竟然要来自己府上论理,害得刘丰顺直冒冷汗,连忙叫人把在外收粮税的师爷叫了回来想办法。 那知府的师爷听说了此事,说这两个人一个太有权,一个太有势,我们都惹不得,绝不能接这个案子。到时大人你就说你病了不能理事,叫他们自行调解算了。 刘丰顺觉得这是个主意,是以樊大公子在府外击鼓的时候,便有人跑过来点头哈腰地说刘知府今天得了风寒,床都不能下,不能接案子了。 范安在旁边呵了一声道:“装的,你们去把他叫起,真下不了床,就把床搬到堂前。他今日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给我审完!” 刘丰顺被逼无奈,最后真的裹着厚被来升堂了。 这两人一个是京城高官,一个是皇戚贵府,刘丰顺不敢叫两人跪着,叫人左右各备了一把梨花大椅。撒凡培和李见碧被押在堂中听审。 刘丰顺粗粗粗将事情听了一遍,说这事挺好办的,谁有钱五的买身契,这人就归谁呗。王法律令都这样写,我也不偏颇。 樊公子笑了,道:“刘知府果然是讲王法的人,我有这奴才的卖身契,就在家中的书房里。”他说着招呼过一旁的家奴,叫人赶紧回去将那卖身契给带出来。 范安淡定道:“我也有钱五的卖身契,就在南长府里。”他说着招呼过一旁的白国祁,说,“你去给我拿来吧。”白国祁斜了他一眼,他哪来钱五买身契啊?!难不成让刑知临时做一张假的不成? 范安见他愣着,骂道:“还不快去!”白国祁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出去了。 众人在堂里等了几刻钟,樊府的家奴与白国祁都回来了,各自将手中的契书交给了刘丰顺。 刘丰顺一眼就看到白国祁的那份是临时做的假契,上面的印章都是真的,但看得出是临时盖的,那色泽都还鲜润着呢[猎人]小丑,放开那只魔术师!。但他看了一眼范安,却没敢说。 那樊大公子站起来指着范安的鼻子道:“你怎会有钱五的卖身契?!你做假契!” 范安道:“是不是假契是你说了算的吗?要刘知府说了才算。这案子是你审还是刘知府审啊,有没有王法了?” 樊公子被他气得五窍升烟,他转过脸去盯着刘丰顺道:“刘知府,哪张契书是真的?” 刘丰顺哪敢回答,他眼光落在堂下的撒凡培身上,脑子一亮,忙道:“这契书真假难辩,但撒老板一定自己画的押一定认得,撒凡培,你看清楚了,告诉本府,哪张契书是真的?!” 撒凡培自然知道哪张契书是真的,但他现下知道了范安御史中丞的身份,已不敢认了。他一介奴商,惹不起富,更惹不起官,是以刘丰顺再怎么问,他也不开口。但刘丰顺只有他这么一根救命稻草,哪里肯放,当下一拍惊木,斥道:“看来不用刑你是不会招了,来人哪!大刑侍侯!” 撒凡培听得大刑两字,心下扑扑跳个不停,他突然大喊了一声,直往刘丰顺的案台前冲了过去,但听呯地一声,这人竟撞在案上昏了过去! 刘丰顺目瞪口呆地看着,旁边的衙役将他翻过来看了看,说大人,这人已经昏过去了。 众人都静默了一阵。 范安道:“这契书哪份是真的,还是得靠知府大人辨认了。” 刘丰顺咽了咽口水,他真想跟这撒老板一起昏过去了事。“本府眼拙辩不出来,我请府里的老主薄看看吧。”他说着下了案台往后堂去,“各位大人等我片刻。” 刘丰顺转进后堂问师爷,说接下来该怎么判才好?那师爷道:大人你既然看到过那人的钦令,说明是钦差不假,而且一定是京城都察院的人,这人若得罪了,回去一纸便能罢你的官。而樊公子是河阳的大户,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得罪这号人,以后在河阳这官怕更难做了。 这两人思来想去,直说了两个刻钟也商量出个结果。 堂外的白国祁站了一会,说这么长时间了这两人也不出来,我去催催他。 他说着走进内堂去,不地片刻,结果领着刘知府出来了。樊公子问:“有结果了吗?”那刘丰顺在案台前坐了片刻,抬头道:“结果出来了。” 他道:“两张契书都是真的。” “荒谬!”樊公子道,“你怎么辩的?连真假都分不出?!” “小人无能,实在分不出,是以只能判两张都是真的。” 范安道:“但钱五只有一个人,若两张都是真的,这人要判给谁。” “这个很好办啊。既然两张都是真的,当然是要分两家。”刘丰顺指了指底下的李见碧道,“用刀将他左右剖开,你一半他一半,谁也不多一份,谁也不少一分。不就成了吗?” 樊公子跳脚道:“剖成两半,血滋呼啦的,谁还要啊!” “你若嫌弃自然可以不要啊。”刘知府道:“按王法,你若不要,这人那就给高大人了。”樊公子噎了一下,骂道:“谁说我不要了,我就是拿了喂狗,也不能便宜了他!” 李见碧在堂下跪着,闻言眼皮也不抬一下,范安看到他漆黑的眼睫和苍白的面颊,如深井寒冰般一动不动。“我觉得这主意挺好阿。”范安道,“要分那就赶紧分吧。” 作者有话要说: ------------ 第50章 惊蛰 “那竟然两位都没有异议,就分吧。”他轻叹了一口气打量了李见碧一眼,都说红颜薄命,这奴才天生一股清贵气,若被一般的大户人家卖去了定有个好归宿,偏不巧被这乖戾无常的樊大公子踫上了,只能说上天注定要他不好过。刘丰顺招呼一旁的的衙役:“那……你去把这奴才抓好了。”他又对一旁的师爷道,“去叫侩子手来,将人分了。” 范安问:“知府大人准备怎么着手啊?” 刘丰顺道:“本官以前也没分过人,想来只能是用斧头劈了。”他说到这心下有些不忍,道,“动手之前把人打昏了吧。”说话间那侩子手已拿了斩头刀到了堂前,听刘丰顺说要先把人打昏,连忙道我来!他噔地放下了斧头,顺手拿了一旁的堂棍走到了李见碧跟前。 这人做了十几年的侩子手,平时也做杀猪宰狗的活计,初夏时节在堂也□着膀子,身上的肉抖起来能感觉整个地面都要颤三颤。 范安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他,觉得这人一棍下去定要把李见碧的命直接给打没了。 这侩子手刚抡起堂棍,旁边站着的白国祁突然喝了一声。“刘大人你还真要在堂前动手,打昏了还要在众人跟前一斧斧劈开?”他道,“到时候溅得旁人一身血,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刘丰顺呃了一声为难道:“白大人嫌我判得不好,那你来?”白国祁被他噎了一句,不做声了。 “这做法确实残忍有违人性,摊上谁也不想惹这晦气。”范安将茶碗一搁站了起来,旁边的樊公子看着他,以为他大发慈悲想算了,要把这奴才让给自己,不想听他道:“你把人带到后堂去劈吧,我见不得血,不看了。你分好了,用席子裹好,我看一眼就走了。” 樊大公子狠狠白了他一眼,刘丰顺倒觉得他说得有理,连忙令人将李见碧带到后堂去。 白国祁推着李见碧走,道:“我去看着。” 李见碧进了后堂不过几数,那樊公子有些回过神来了。“不对啊……那奴才怎么一点不叫唤?你们该不是想耍什么花招吧?”樊启山突道,“要分就在这分,我要亲眼看着!把人弄出来!” 范安道:“人打昏了自然没声,你要听叫唤,何不回去劈自家的奴才?” 樊公子嗤笑了一声,起身就要往后堂去看究竟,范安连忙起身拉住了他。樊启山越发觉得事有蹊跷,甩了甩手要往后堂跑,范安不肯放开,两人僵持了几数,又抱做一团在地上撕扯了起来。 此时突有一樊家的家奴从府外小跑了进来,那人点头哈腰地见过了刘丰顺,走到樊启山旁边唤道公子公子!樊启山打得起劲,没空理会他,那家奴心里着急,便大声道:“公子!老爷叫你赶紧回府去呢!” “回去干什么?重生之格斗少年!”樊启山踹了范安一脚站起身来,不耐烦道,“我办完了这事就回去!” “老爷知道这奴才的事了,叫你不准得罪高大人……”那家奴看了一眼范安道,“说你若还要在刘大人府上闹下去,回去要罚你去天灵寺思过一年。” 樊公子吃惊地看了那家奴一眼,忍不住跳将起来,他未骂那家奴,却看着堂上怒道:“刘丰顺,你竟然往我老爷子那告状?!”刘丰顺闻言连摆手道:“不是我!” 樊公子愣了一下,他平日好吃好喝地往这知府后院里送,料这刘丰顺也不敢。此时白国祁从后堂走了出来,樊启山眼光又落在他身上,恍然道:“是你!” 白国祁一愣,忙道:“不是我!”樊公子道:“不是你是谁!我都还没说什么事,你就知道不是你了?!我看就是你!”白国祁被他这一喝,竟也不敢说话了。 此时那侩子手从后堂走了出来,大声道:“大人,那奴才分好了!”他说着一招手,便有衙役从后堂抬出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身,那尸体被锯斧左右分开,面脸被血浸着,哪还分得出五官。 裹尸的草席往地上一放,尸体左右一开,五脏六腑都流淌出来,混合着红黑色的血水,恶臭扑面。樊公子只看了一眼,忍不住转头吐了。范安捂了捂鼻子,上前去瞥了一眼问:“这就是那奴才?” “是啊。”那侩子手道:“高大人,樊公子,你们收尸吧。” 樊公子回头看了那尸身一眼,又忍不住捂住了嘴巴,他直了直身子看了一眼自家的家奴,想起老爷子的话,道:“算了,我不要了。” “你不要,这人可就给我了。”范安道,“你刚不是说,就算拿了喂狗,也不便宜我吗?我怕公子后悔,这半身尸首,你还是收了去吧。” “这模样,我樊家的狗都嫌弃。”樊启山道,“天底下就这么个便宜,你要就给你了行吧?”范安哎哟了一声,道:“那我谢谢樊公子了。”樊启山哼了一声,甩了甩袍子带人离开了。 范安松了口气,瞧了那尸体一眼,对一旁的白国祁吩咐道:“你把人埋了吧。”未了又问,“这是哪来的尸首?” 旁边的刘丰顺擦了擦汗道:“回大人,这是从仵作间里拿来的尸体,前两天镇上发生了命案,一妇人红杏出墙,毒杀了自家相公,这尸首放在尸房里未处置,刚好便拿来用了。幸得那樊公子没看出破绽。” 白国祁道:“他不见得看不出破绽,只是迫于自家老爷子的话,不敢追究了。” 范安往后堂看了一眼,问,“那钱五呢?” “我叫人带到后院去了。”白国祁道,“钱五现在是已死之人,为了避嫌,大人等天稍黑了再来接人吧。到时从知府后门走,别叫人瞧见了。” 范安觉得有理,他再三吩咐了刘丰顺将人好好安葬,在知府门口徘徊了几次,才依依不舍地走了。他回到南长府收拾好细软,说我这一趟本来是要去余干县地察的,现在在河阳耽误了这么多天,还闹出这么大动静,被京城的人知道了怕不好,我今晚去知府接了钱五,连夜就走。 白国祁接他安排好马车,吱吱唔唔地说大人,这河阳太穷苦,我到这五个月,人都瘦了两大圈。在这当府长,还不如我在滩平当个刑知呢。现在为了大人你又得罪了樊家,以后的日子怕更不好过了。 范安知道他心里打的算盘,爽快地说你放心吧,等我回了京城,将你调到御史台去,直接在我身边做事。他说着又看了一眼白国祁,笑道:你看你都知道李大人的事,不把你带在身边,就只能灭口。 白国祁被他一语吓得冒了汗,忙道不敢,以后有幸在大人身边做事,刀山火海万死不辞,也决不会多说一句话翻浪江湖最新章节。 傍晚时分,范安乘着马车出了南长府。这天色从早上阴沉了一整天,黄昏未近下起了大雨。 按惯例,京官地察,即使微服私访也是两三人同行,但范安这次来得着急,只身一人,连个随从侍卫都没带在身边。白国祁知道他还要往余干县去,破例调了两个府役跟范安走了。白国祁道:“这位大人是从京城里来的大官,你们侍侯得好了,以后说不定能留在京城当差。连同家人都能走出河阳这个破地儿了。但若侍侯得不好,有个什么差池,就是掉脑袋的大罪,明白了吗?” 那两个仆役闻言连连点头,鞍前马后侍侯着范安,打着马往知府的方向去了。 范安命两人将马车停在街尾,自己戴着笠帽往知府后门走。天下着雨,路上积了泥水,没走几步便湿了下衣摆。 知府的后门开着,门口站了两个放哨的,见范安从远处慢慢走近了,便问是什么人。范安道:“我是路过河阳的长安人,昨天在撒老板那买了个奴隶,因得一些事将人寄在知府后院了,我现在来接人。” 那放哨的打量了两眼进门去了,范安在门外等了片刻,便见府里的师爷撑着一把黄竹伞从后院里走了过来,他身后拉着的一着青衣长衫的书生,正是李见碧。 那师爷在檐下站着,顺手将伞塞到了李见碧手中,转头对范安道:“大人你接了人就出城吧,那樊公子还惦记着这奴才,若被樊家的人看到了,必要来知府里闹事。”他说着四顾望了望,推着李见碧下去了几步。 “知道了,刘知府此次帮了大忙,替我言声谢。”他伸手将李见碧拖下阶来,一句话未多言便拉着李见碧走了。李见碧被他拉着走了一段路,撑着伞没说一句话。直拐进了街头的巷角,范安才摘了笠帽,他抬头看着李见碧,道:“李大人。” 李见碧与他四目相对,眼中无惊无澜,竟是望不见底的深沉。“啊,范大人,你这次又救了我一命。”他静默许久,突然出声道,“自我遇见你起,你已救了我两次,恩重量如山,以后我做牛做马怕也难报万一。” 范安愣了一下,他觉得李见碧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对劲。但他细想了一会也没以想出哪里不对,痴懵之下呃了一声,道:“下官应该的……”李见碧看着他的模样突笑了一声,道:“你不是想带我回京城吗?那快走吧。这雨水真凉,我站着冷得慌。” 范安哦了一声,连忙道你跟我走,我的马车的在前面不远处。他说着转了个身,往前刚走了几步,想回头再来拉李见碧的手,却不想李见碧突然扔了手中的黄伞,快速往巷子深处跑了进去。 范安愣了一下,喊道:“李大人!你去哪?!”李见碧未回他的话,身子在拐角处一闪不见了踪影。范安静站了三数脑子才回过神来:这人是想跑?!他心里咯噔一声,背上唰得冒了层冷汗,连忙拔腿追了进去。 这是个九转胡同,巷径横七竖八,李见碧胡乱急跑了几步,冷不丁到了死路。他刚想转身往回跑,回头却见范安已堵在了巷口。范安喘着喘着粗气,走近来道:“李大人你跑什么!” 李见碧未回他的话,冲上去还想推开范安,范安连忙一把扯住了他。李见碧使劲挣了几挣,突然往范安肚子踹了一脚,范安被他往后踹倒了几步,直起身来猛地扑倒了李见碧。 两人一道摔在雨水中,李见碧染了一身泥渣被他压在身下,才开口骂起来:“你这混帐东西!真以为我想念你是来救我的?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难道非我亲自取我性命才甘心吗?!” 范安使劲抓着他的手,耳边听他声嘶力竭的骂声。混帐!小人!你辱我害我!就算你杀了我,我做鬼也饶不了你!范安想:这都什么跟什么……他愣神的功夫,冷不丁眼前一道冷光闪过,那李见碧竟从靴子里抽出了一把匕首! 这人刚从知府里出来,什么时候竟在身上藏了一把杀人的匕首警路官途!范安连忙往后仰了一仰,那刀刃划过他的脖颈,差点就要了他的命! 李见碧趁挣脱了他的钳制,起身往巷外快速跑了出去。“李大人……”范安起身站起来伤心不已,心口委屈绞痛着几乎要令人痛哭了出来。但他仍追着李见碧的身影追了出去,大声道:“李大人!你别乱跑啊!” 这两人一前一后沿街跑了数百米,李见碧本想着跑出这条街尾便无人找得到自己。却没想范安的两个仆役正巧在街尾等着,范安在身后大喊“抓住他!”那两人反应了几数,左右包抄着上来将他摁倒了。 范安近到跟前来喘了几口粗气,从马车上拿了几根细绳,将李见碧的双手双脚都绑了,道:“抬他到马车上,立即出城。” 那两人不明所以,却也照做了。范安爬上马车,吩咐两人打马。他放下车帘,一屁股摊到在马车里。 李见碧半坐在另一边,他跑了这么长的路,此时胸口起伏着,也累得骂不出声来了。两人的衣服都湿透着,沾满了泥水,几下便交马车弄脏了。 “李大人,你跑什么呢?”范安喘了几口气坐起来,“我以为我是来杀你的?” 李见碧拿冰冷的眼光看着他,并不说话。外面雨声渐大,噼里啪啦打在篷面上,如滚玉碎玉乱响。“我要杀你还用亲自跑到河阳么?便是在知府堂上那会,我就可以明正言顺要你的命。”范安道,“你别胡思乱想了,我是真的要带你走。你在此流放迟早丧命,我费尽心思,是想帮你的。” 李见碧静默着,许久后垂下了眼眸,他累极般倚在车窗上,道:“我一介流放的贱奴,无权无势,你帮我有什么好处?” 范安被他一语噎住,无声中却不自主地拽紧了拳头。李见碧,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与我同朝为官一年多余,彼间种种,都不能令你明白我的心意么? “我做御史大夫时,曾经也害过一人。那人是前任大理寺少卿,谋害过我父亲的性命。他流放到陕丕时,我就亲自到陕丕,通过各种手段将他弄了出来。当年圣上不忍杀他,我便亲手杀他。”李见碧喃喃道,“任他以前如何呼风唤雨,一旦失了势,命同蝼蚁,谁都可将其玩弄股掌之上。” “老天有眼报应不爽,当年我如何对那人,如今被人一样对待。”李见碧直起腰来,苦笑道,“范平秋,你若是奉了梁业年的命要来杀我,大可直说,我不怪你。”他道,“何况你如今买了我,我是你的奴隶,生杀在你,天经地义。” 他话音未落,不想范安突然扑身上来按倒了他。李见碧心下一阵狂跳,还以为他要动手,不想这人俯下身来狠狠在他嘴上咬了一口,李见碧痛呼了一声,冷不丁范安的舌头伸将进来在他口腔里来回扫掠了一阵。他脑子一瞬间空白了,下意识想偏过头去,不想范安用力把住了他的头颈令他动弹不得。李见碧呜咽了几声,他甚至能感觉到范安的津液流下来溢出了嘴角,范安不肯放手,逼得他只能不停咽下去。 他用手推拒了几下,竟不能撼动得了他。李见碧瞪大了眼睛,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羞辱。直至他喘不过气来,心口绞痛欲死时,范安才放开了手。“你说得对,你现在已不是李大人,你是朱砚,或者钱五,是我的奴隶,生杀在我,打骂由我!我就是拿你做个娈宠又如何?!就算你以死明志也不过一个笑话!” 李见碧闻言僵硬着身体,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范安伸手摸了摸他有脸颊,恨怒四溢的眼神却又很快柔和下来。“可我不想这么做,我不想让你低贱到这样的地步!”他道,“你要的是你东山再起!要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就是要看你君子如玉龙章凤姿的模样,身在高处俯视众臣,令像我这样卑鄙无耻的奸人惭颜认输啊!” “千古艰难唯一死,不到最后一口气怎能轻易言败?!”范安道,“堂堂兰台之首,李见碧你就只能挣扎到这个地步了吗?” ------------ 第51章 沐浴 李见碧猛咳了几声,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范安扣压着他的肩膀令他不能动弹。“李见碧,你就只能挣扎到这个地步了么?就只有这点能耐?!”他耳边听到范安劈头盖脸的怒斥声,心下屈辱,不甘,惊怒冲涌,五味陈杂,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混帐东西!老天无眼令你今日得势!就忙不迭骑到我头上来逞能了,千里迢迢就为了来看我如何凄惨么!李见碧想:坐着说话不腰疼!是啊,我就只有这点本事,你能耐,取我代之,翻云覆雨,天底下就你脑子最好,力气最大行么……你最好就杀死了我,以后我若有东山再起的时候,第一个就弄死你!……他想到此处不再挣扎,只静躺着,放空着神情,却忍不住流下眼泪。 范安看着他的模样心下酸楚,闭了嘴说不出话来了无良庶女妖孽大人。 “如果你不是来杀我,那我将我弄出来做什么?你府里缺奴才吗?还是缺个男宠?”李见碧挪了挪脖子,嗤笑道,“梁业年送你的那些女人男人还不够你受用的么?”马车昏暗,雨珠纷乱,两人相视静默了一阵,范安没有辩驳,李见碧便伸手轻握住范安的手,拿到面颊边摩挲了一下,“你若觉得我长得合你的味口,就把我带回去。只要让我活着,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就是拿你做个娈宠又如何?!就算你以死明志也不过一个笑话!――是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为什么不等?这没皮没脸的混帐东西都活得这般健硕,凭什么脸皮薄的就得去死阿?!活下去,活下去……尊严荣辱在生死之间算得了什么?! 李见碧看着范安突轻笑起来,雨光相映,眉眼暗钩。 不知是不是因为冷的缘故,范安只觉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他从不曾离李见碧这么近,陕窄的空间里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这半阖的凤眼暗如深井,苍白的面颊却浮着微笑。范安心中苦涩难当,鼻间却又闻到那股冷如雪卉的气息,如同第一次相遇时,御花园中望不尽的虎刺梅花,风过处玉片飞舞,石冷荷清,如酒醉人。 他忍不住俯下身来,与李见碧额间相抵。“李大人,李见碧……”他呢喃着,在李见碧嘴角轻吻了吻,“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带你回去也不是因为缺男人的缘故。我只是……”他道,“我只是不甘心让你这样的人死于非命。”他说着慢慢放开李见碧,起身坐到一边去了。 李见碧有些吃惊看着他,简直是刮目相看。说实话他都做好了取悦主子的准备,这人怎么突然正经起来,一下子转了心性?这人在他还是御史大夫的时候就敢拿色眯眯的眼色打量他,这会儿整个人都落在他手心里,反而知礼知耻了? “你不用担心我会做什么轻薄你的事情。”他揉了揉脸,将方才李见碧防身用的匕首抓过来重新递还给他,“你要还觉得我要害你,就拿这刀把我捅死了。” 李见碧看了他一眼,起身将那刀慢慢接了过来。他看着刀面寻思了一会,手腕一起将匕首丢到了一边。他相信范安,为什么不相信范安?难道他现在还有别的路可走不成?这人是真情,或者假意都没有关系,他只是想活着。 不到最后一口气,不知鹿死谁手,人要能笑到最后,管你中间怎么哭过。李见碧想,这人要是真把自己买回去当男倌用,自己也要感恩戴德才是。 范安看那匕首被他扔到一边,心下松了口气。“朱砚,以后我就叫你朱砚吧。我们现在出城去余干县,我此行向圣上请了钦令,是要到那去地察。无论如何总得过去看看。”范安说着伸手握住了李见碧的掌心,拽紧了道:“李大人,我对你……”他话说到一半却又沉默,将含在舌尖的话又吞了回去。 李见碧看着他的手,不等他又说出什么话来,便连忙道:“多谢范大人……” 这话回得挺好,一下摆正了自己的位置。范安心下凉了一阵,伸手将马车角落里的薄毯抖开了披在李见碧身上,说不用谢,你睡会儿吧,等天亮找个客栈换身衣服。 李见碧拽了拽那薄毯,心波未定,哪敢入睡。于是就屈腿坐在范安对面,他身体早已疲惫不堪,帘外雨声催人入眠,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忍不住打起磕睡。等到再睁开眼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范安不在马车里,李见碧撇开身上的薄毯探身出去,一眼看到他在一客栈前正与人说话。他余光看到李见碧便走了过来。“我们已到余干县了。这几日就在这客栈住下吧,等我四处走动几日,写出点东西交差,便带你回京城去。”他说着扶着李见碧下了马,招呼两个马夫将车里的包狱搬到楼上去。 范安定了两间房,一间给同行的两个马车,另一间给自己和李见碧。范安拉着李见碧上楼,中途打量李见碧的脸色,道:“我知道你定嫌弃我,不愿与我住同一间。我并非打你什么主意,只是来路上我给你买了件衣服,身上带的银子要不够了翻浪江湖。” “我身上的衣服虽脏了,洗完还能穿,不用买衣服。”李见碧道,“我也不敢嫌弃大人。” 这人昨天还拿着刀在雨中喊着做鬼也饶不了自己,才过了一夜就这么懂事。几句话听在耳里,简直顺风得令人发怵。范安道:“你若对我有什么不满,尽管直说,反正我就是这么个人,你别把自己憋坏了。”李见碧道:“大人如此对我,我感恩戴德来不及,怎么会有不满。” 范安觉得这些话听着没意思,便不再与他多说话了。 两人的衣服昨天在雨泥中滚了几圈,身上的污渍都干得一块块的了。店里的小二拎上来沐浴用的水,范安将水倒进屏风后的木桶,让李见碧过来沐浴。 李见碧道:“我是奴才,应当先侍候你沐浴。”范安试了试水温,说:“李大人你行行好别这么与我说话了,你哪里像个奴才?是奴才就听我的赶紧洗好了吧。” 李见碧犹豫了一下,挺听话地走进屏风里去了。范安还没走开他就开始脱/衣服,等范安转过头来,李见碧已在他身后脱得一/丝/不/挂的了。范安倒吸一口凉气,水中的木桶一松,嘭地便洒了一地热水,差点便栽进浴桶里去。 他扶着桶沿站稳了,气急败坏道:“李大人!你做什么!” 李见碧被他说得莫明其妙。“我来沐浴。”他看着范安通红的脸,忍俊不禁道,“我以为你想看我脱/光衣服的样子。” 行吧,我在你心里就这么龌龊。范安瞥过了眼,拎着木桶走了出去。 他在屏风外等了一会,里间传过撩水的声音。范安心下乱跳了一阵,问:“水好吗?”里间传出一阵轻笑,许久道:“有点冷了。” 范安道:“你等我一会,我去给你打点热水。”他说着果真下楼去了。他从南长府带回来的两个马夫看到范安提着水桶从梯口上来,忙上去接过了要替范安找劳。 范安摆了摆手,说不用了,这是替朱砚打的。那两人闻言张大了嘴巴,说大人,那只个奴才啊,应该是他替你打水,怎么反而你替他忙活?!范安“得得得”地止住了两人的话头,说你们赶紧休息去吧,我乐意忙活你们就别管了。再耽搁那人要得风寒。 范安拎着热水进到屏风里给沐桶加水,他加水的功夫,李见碧便坐在沐桶另一头直勾勾盯着他看,范安抬眼看到他露在水面上的半截锁骨,只觉得一阵雪茫茫地晃眼,直到李见碧抬了抬下巴,说:“已太热了”。 范安抹了抹脸忙道:“那我再去给你拿点冷水。”“不用了”李见碧道,“我已洗好了。”他说着从桶里站起身来,慢慢在屏风里穿好了范安给他买的衣服。 李见碧撸/了/撸半湿的头发,转头来看了范安一眼,笑说范大人,我侍候你沐浴吧。 范安脑子里还晃着李见碧的胴/体,听到侍侯沐浴两这,脑子止不住一阵发热。不想李见碧打开门出去,却叫了那两个马夫进来,道:“范大人要沐浴,你们去给他拎水。”他吩咐完了坐在屏风外的桌子边,从包袱里随手抽出一本书看了起来,道:“大人,我就坐在这侍候着,你有什么吩咐叫我便好。” 范安哦哦了两声,自己脱/衣搓背刮胡子,直到他将李见碧的衣服都下去叫人洗好了,也没敢吩咐李见碧一声。 李见碧顺手推舟也就忘了侍候这么件事,任范安在他眼前忙活来去,手翻着书卷一坐坐到了天黑,连个晚饭也没给范安侍候。最后还是范安下去给他买了两个馒头,递给李见碧将他喂饱了。 那两马夫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心里替范安叫屈。真是没有天理了……同样都是奴才,长得好看的就不用侍候人了么?! ------------ 第52章 愿不愿意啊? 天将黑的时候范安从外面买了草药回来,下去叫人煮了,回来拿地抹将洗澡时弄湿的地面擦干净。李见碧在他桌子边坐着,看了他一眼问:“大人,要帮忙吗?” 范安擦了擦汗,说:“不用呢,我自己干吧你好,上校爹地最新章节。”李见碧闻言哦了一声,低头继续假装看书。 范安收拾完了又下去给他端了一碗药上来,轻放在他旁边,笑呵呵道:“昨日淋了雨,我听你嗓子有些发哑了,怕是要得风寒,你睡前务必喝了。”他说着转身又去给李见碧收掇被子。 李见碧看着黑澄澄的草药在碗中漾荡着涟漪,眼中不免也有些波动了。 他一直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流放的,当时刑部通过复议递交三司定了他的大罪,他指望范安能拉他一把,没想这人在背后踹了他一脚,这夺位之恨铭心刻骨,流放河阳时,夜里想起来都忍不住要咒范安几遍。 撒凡培将他卖给攀启山时,他曾觉得自己要完了。攀大公子乖戾的性情整个河阳都有名,三年里打死了自己八个贴身奴才,自己被他买去,不出半年就会变成第九个。他心灰意冷时,不想范安从天而降却救了他。 他一度以为范安其实是奉了梁业年的命来杀他,但范安没有。于是他觉得一定是他生性淫靡饥渴难耐,要把自己买回去当个男宠用,但一天相处下来,范安似乎没有这种想法。即便李见碧自己想开了,明里暗里地暗示他,也没见这人扑上来要强奸他阿…… 难道真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他看来卑鄙无耻的蠢货其实是个坦荡老实的好人?! 李见碧突然想起一些事,他想起御花园里初见时,这人蹲下身来替自己解过衣摆;想起赏花晏上这人送自己的束花牡丹;想起他当街拦马,抱着他的大腿倾诉衷肠;他被梁业年陷害时,是范安顶着“淫乱官体”的罪名替他隐瞒了禄台之事;他生病时,是范安冒着大雨天天到府上送药;他被陷害入狱,满身刑伤,也只有范安请了圣令,抱着自己在牢中渡过了一晚;他被流放时,是他跪抱着自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他位高权重时,范安再对他掏心掏肺他也不觉得感动,在他跟前发誓肯为他抛头颅酒热血的人多了去了,赴汤蹈火死而后已,若有异心天打雷轰,这些誓言严词凿凿,他从小到大听得耳朵都生出茧子了却从来没有信过一句,西风过耳,拂过笑笑就算。当然事实证明,这些人也确实在吹西风,他流放失势时,除了几个亲信,真心为他流过眼泪的,十个指头都能数完。他凭什么相信范安不一样? 但短短半年,时过境迁,浮华一散,曾经的人事都如风烟离他而去,只有范安还追在他身边,待他始终如一。李见碧不是没想过范安许是另有所谋,但他现下能好端端坐在这里,范安给他送饭端药是事实,他已一无所有,还能得他如此相待,他还要怀疑什么?就算他生性多疑,但现下的境地,他如果不去相信范安,他又能去相信谁。 他说他想帮你,你不相信,难道要他陪你革去官职一同流落?他说他心血犹热,你不相信,难道要他剖开胸膛掏出肺腑呈到面前?他说他愿与你生死相许,难道要他真的为你死去才能点头? 真到那样的地步,你相信了还有什么用? 范安收拾好了床榻,转过身来看到李见碧正盯着自己。那眼神深沉,若有所思,真勾勾地好像要把范安看穿了一般。时已近夜,光线昏暗,范安被他盯得心里直打鼓。“李大人,入夜了,早点歇着吧……”范安道,“我把床榻都收拾好了。” 李见碧放下手中的书道:“范大人……”范安看他似乎是想说些心里话,于是站好了老老实实等着,不想李见碧沉默一会,只道:“无妨,我习惯了晚睡……”又道,“多谢你。” 范安哦了一声,说那我先睡了啊。他说着走到自己的床榻边坐下,想要宽衣解带上床去,不想刚解了外衣,抬头又见李见碧盯着他,他咽了咽口水,手脚都不利索起来,于是干脆合上衣服抱了被子道:“我去楼下和马夫睡一间吧。”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李见碧连忙站起来叫住了他。他走过去抱回了范安的被子扔在床上,说我来侍侯你入睡吧。范安被他说得一懵,舌头打结道:“你……你说什么?” 李见碧替他抖开被子,走过来替他解腰带,范安如雷击般怔在原地,直到李见碧帮他脱得只剩一间里衣,又将他推坐在床上重生——贵妻难为。“这……这样不好吧李大人……”范安扭捏着拢了拢里衣,却不妨李见碧蹲下身来,抬手帮他把鞋子脱了。范安受宠若惊,想说不可,但李见碧已将他把脚放在了床上,他将被子轻盖在范安身上,抚了抚被角道:“你睡吧。” 近在咫尺的声音温柔得能化出水来。范安心下一阵感动,刚想伸手去抓李见碧的手,不想李见碧却直起身子走回了桌前。“唉?”范安一怔,轻声道,“你……不睡吗” “我把书看完了再睡。”李见碧点了烛坐回桌前,道,“我替你守夜,若困了,自然会去睡。” 范安脸嘭地红了,方才误会了他,还以为这人要给自己侍寝。他揉了揉脸哦了一声,侧身静静躺着不说话了。李见碧坐在他丈远的方桌前,红烛翠衣,雪手黄卷,昏暗的光线朦胧如梦中一般。范安看着他,想像得到以前多少个夜晚,这人在兰台办公审录做到深夜,也是如此孜孜不倦的认真模样。 范安觉得安心无比,李见碧似是觉察到他心底的笑意,冷不丁抬眼望过来,递给他一个轻笑。这笑如刀般扎进他的胸口,令他心跳如狂,被下的双手都情不自禁地拽成了拳。他闭了闭眼,等缓过了这口气,莫明其妙就冒出了眼泪。好在李见碧没见着,否则又要厌恶他这般矫情了。 范安侧着身子睡了一觉,醒来时看到李见碧已在另一张榻上睡着了,他完全不记得这人什么时候睡的,想必定然熬到很晚。他穿好了衣服,走过去帮他把被子重新盖好。 他走出去交待同行的两个马夫,说我出去地察,要晚些回来,你们照顾好朱砚,别让他乱跑。两个马夫点头应了,等范安走后便出客栈去买吃的。这两人在外面吃饱了,随便给李见碧带了两个馒头。 两人回来时李见碧已起了床,见到两人便问范安在哪。那两人道:“范大人出去地察,叫你不要乱跑。”他说着将手中的馒头递给李见碧,带着教训的口吻道:“你是奴才,怎么比主子起的还晚?若不是大人交待了要照顾你,都不想给你带吃的!” 李见碧被两人教训地一愣,轻声道:“知道了。” 范安只叫两个马夫照顾李见碧,却忘记留几个铜钱给李见碧。那两个马夫早上给了两个馒头,午时不知跑到何处去乱逛,直到近黄昏才回来,根本也忘了给李见碧带吃的。 李见碧十分知道自己罪囚的身份,也不敢随处乱走。只得饿着肚子等范安回来。范安包袱里的几本书都给他看完了,左右找不到东西打发时间,便只能干坐着。 入夜时分,范安才回来了。李见碧在屋里听到他的脚步声,起身去给他开门,等范安进得门来,忍不住斥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到哪个府上蹭吃喝去了么?!” 范安不知他何处来的脾气,轻声道:“我没去哪家府上,我就到几处坊市去看了一下。” “你不去各部衙门,在坊市地方走两圈,能察到什么。”李见碧走回桌边坐下,有点难为情道,“我饿了。”范安闻言笑了两声:“你猜怎么着?我回来的路料想你也许会饿,特地给你买了吃的。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包油纸,将里面的甜面馒头递给了他。 李见碧伸手接过来,送到嘴边就吃。范安看他吃了一会,心中已怀疑那两个马夫没给李见碧吃午饭,便问:“你中午吃了吗?” 李见碧不想节外生枝,便道:“吃了,但你明天若还出去,记得留几个铜钱给我。” 范安应了一声,说知道了,我也不想在这呆了,想早些回长安城去。李见碧吃了半个馒头,心情好了些,便问:“你不是出去地察,有察出什么吗?能写出奏章交差就行了,不用太认真。” 范这挺吃惊李见碧会说出这样的话冷眸最新章节。他当年身为兰如之首,做事一丝不苟,处处严苛,哪是会说出“不用太认真”这样话的人? “这不行啊,我辛辛苦苦来了,怎能随随便便交差。”范安道,“余干县这地方常年拖欠朝廷赋税,以前来此处地察过的官员,奏报上来,都归咎此处的旱灾水灾,刁民土匪,说官府有心无力,赋饷不济,情有可缘。但今天我四处转了两圈,这余干县并不像别人所说的那样穷困,衙门的人手也足,提起官府,百姓都颇忌惮,民商如数交赋,并没人传说中‘刁民歁官’的现象。” 范安道:“余干县每年朝百姓收的赋税肯定够数,但奏报朝廷的数额却每年不足,必定是余干县的大小官员自己贪污了赋税,,这些人仗着天高皇帝远,欺君罔上,好大的胆子。” 李见碧听他说完,慢慢放下了手中的馒头。“你这一状告上去,余干县近百大小官员都可能落罪。这样的事,你怎能仅凭猜测。你若要这样写,起码得去府衙见过几个官员才是。” 范安道:“他们若知道我是钦差,还不上赶着一巴结?到时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我还怎么写奏折。” “生死攸关之事,你身为兰台之首,没有证据怎么能随便乱说?”李见碧道,“你长点心吧。”范安吱唔道:“我怎么不长心了?这天下多的是贪官污吏,我还能冤枉了他们不成。” 李见碧听他这样说便吃不下去了,他放下馒头问范安,“你可知每年各地赋税的文册是由谁编写奏报的?” 范安道:“这个我知晓,是户部尚书沈南亭。” “那我来告诉你,余干县每年赋税不足,并不是因为此处官府的原因,而是身在京城的各路户部官员。”李见碧道,“事实上余干县每年报告给朝廷的赋税都有多无少,赋税帐本每年由余干县知府派人送交京城,但余干离京城太远,每次送交赋税文册,要花费三个多月时间。而户部对地方每年都有赋税预算,你这个地方今天要交多少税,户部早算好了。你递交的赋税数额若与户部预算有偏差,就会被认为做假帐,要打回重新疏理。那送交的人就得花三个月按原路回去,重算了之后再花三个月重新递交,万一再次出错,又被打回,等第三次来京城,都到了第二年了。” “这种做法,你叫地方怎么办。所以地方知府就想出了个方法,干脆每次递交赋税文册,什么都不写,只盖空印,干脆就叫户部去写。” 李见碧道:“你明白了吗?余干县每年奏报朝廷的赋税数额,根本不是地方写的,而是户部写的,只是盖了地方衙门的章印。他沈南亭每年如数收余干县的赋税,但奏报朝廷时却打了对折。那些钱,全入了户部大小官员的口袋。你说余干知府贪污,实在冤枉了他。” 范安张大了嘴巴。“你既早知这样的事,之前身在兰台都察院,怎么这揭发了沈南亭。”范安道,“他每年贪这些赋税,岂非富可敌国?!” “如何揭发?”李见碧不以为然道,“这样的事若揭发了,兴许可以整垮了沈南亭,但以后整个户部都是你的对头,朝堂树敌岂是这么般容易。而且盖空印这样的事是死罪,全国不只余干县这样做,你追究起来牵扯到的知府数以百计,其中不乏勤勤勉勉的好官,你又让圣上如何做?” 范安叹了口气。 “我对这些事真是厌烦透了,哪天存够了奉禄,我就不做这个官了,我回老家旻县买个一亩三分地。”范安说到此处抬起头来,颇有笑意地看着李见碧,“到时你的案子若没法平反,又无处可去,就跟我回去种田,你愿不愿意阿?” 李见碧笑看着他,道:“不愿意。”范安道:“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李见碧道,“我生于朝堂,死于朝堂。” 作者有话要说: ------------ 第53章 滚吧 范安愣了一愣,这朝堂有什么好,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值得你为了之生为之死的么?世间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的。范安想,李见碧还年轻,等年纪大一些就会想开的。 李见碧道:“你不懂。” “我确实不懂,高位重权这么重要吗李大人,那些都是浮云,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开心。”范安叹了口气站起来道,“对了,你还饿不饿,我叫小二下面给你吃。” “我不饿。”李见碧抬眼看他,问,“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既然你都说了余干县的知府是个好官,赋税拖欠不关此地官员的事,那我还察什么。”范安走到床边拾掇着被子,道:“明天就走吧,我回去随便写份奏告交差,我听你的,不会揭发沈南亭贪污赋税的事的。” 李见碧饶有兴致地问他:“你现在是钦差的身份,来余干一趟,不去各路官员府上做一回客么?那些人随便孝敬你一回,可够你三年的奉禄。”李见碧晃了晃手里吃剩的馒头,“回京城的路还有二千多里,你身上还有多少盘缠,难道你要吃两个月的馒头吗?” 范安在那话里听出些埋怨,他走过去将李见碧咬过的馒头拿过来,顺手便送进嘴里去,“馒头不也挺好吃的。”他又笑嘻嘻地喝了口水,转身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日,四人喝了几碗白粥便上路往东而去。范安花了几个铜钱买了油盐酱醋。李见碧问他买这个干什么,范安道:“你不是不想吃馒头,我一路做菜给你吃。” 李见碧嘴角抽了抽,心想这人平日到底得抠门到何种程度,堂堂一个御史大夫,赶路还要自己带着锅碗瓢盆,说出来都能笑掉别人大牙。 但范安可不是在开玩笑,他早年流浪逃荒的时候连树皮草根都能弄成吃的,这会儿有盐有米,要在路上做几个菜还不容易吗?李见碧跟着他,吃完了桅子花又吃黄花菜,吃完了黄花菜又吃树仔菜,什么苋菜,树芽,香椿,时不时配上几个鱼肉兔肉,简直比饱饭馆里吃的还丰盛。 李见碧看着手里的鱼汤,心想哪个女人若嫁给范安这样的人,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不说别的,起码不用愁吃喝了。 范安做事说话规矩老实,照顾起人来细心体贴,两个月下来,李见碧对他不说好感,起码之前的戒心已没有了。肚子饿了,脑子里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范安,吃方面,简直谈得上是依赖。 范安自然是乐得为李见碧效劳,每次炒菜都亲自下厨,每日想的最多的就是下一顿吃什么。也是,风清云淡,宿花眠柳,良辰美景,怎么忍心花费心思去想别的阿。 两个月后的中夜,一行人已接近长安城。范安站在城外的茶楼上,抬头能看到长安城绵延千里的烟火琉璃,那瓦顶起伏如山,泛着一片富贵华丽的金色。这就是李见碧心心念念的地方,要生死于此的京城。范安转头去看凭栏而立的李见碧,这人眼望前方,微发抚发,面上沉静,眸中并没有久别重归的欣喜。 范安不能明白这人心里到底迷恋着京城什么。“你这般喜欢长安,是因为出生于此地的缘故吗?还是因为此处的纸醉金迷,荣花富贵冷情总裁的前妻。” 李见碧笑笑,却并不说话。 烟火人间,太平美满。为官者,一生所求,不过于此。 次日清晨,一行人离开茶楼往长安西面而去。长安城里高府贵院随处可见,走在大街上几步就能碰见个当官的,李见碧在京城呆了十多年,认识的人数不胜数,进了城不出多久就会被人认出来,到时当成逃犯再抓起来,那就是死罪。 范安在长安西机的坊市里逛了一圈,在略显偏僻的地方找到一间院落,李见碧半倚在马车里,看他从怀里掏出两个银锭子交给了卖主。范安走过来道:“我给你买了一间院子,这处比较偏僻,离坊市比较远,你下来看看,可还满意。” 李见碧撩开帘纱,问:“你哪来银子?” “我从河阳出来的时候,白国祁给了我三十一两银子。”范安笑道,“我们一路上省吃俭用,四个人才花了不到一两。二十两我给你买了这院子,剩下的十两你拿着用吧。”他说着将李见碧扶下马车,走过去将院门推开了道,“以后你就住这,有一有空就会来看你的。” 李见碧走进去环顾了一周,这院子不是很大,但难得干净整洁。他回过头来,范安正站在院门边上。 “李大人,我要走了。”他将怀里的银子尽数掏出来塞给李见碧,“你好好照顾自己,我隔几天就来看你。”范安握着他的手,厚实的手掌炽热有力,李见碧低头看着,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不舍。 范安看着他的脸色,突道:“你是不是舍不得我阿?”他说这话时含着笑意,眼里流光溢彩,好似突然间知道什么喜事一般。 李见碧耳里听到他戏谑的笑声,刚涌起的不舍瞬间被浇灭了。“李大人……”范安看了一会,忍不住低下头来想亲吻一下李见碧,不想李见碧突然抽出了手,啪了挥了他的脸,轻骂道:“滚!”他说着转身便走进院子的竹廊上去了。 范安站了一会,只能悻悻地回了头。那门口站着两个马夫,见了这情景都有些尴尬,换做平时,这两人肯定要抡起袖子跟李见碧理论一翻,但一路下来见多了范安热脸贴冷屁股的行径,此时见他被他了,也只是干站着。 范安走过去抚了抚脸,喃喃道:“我这是又说错了什么啊……”两个马夫面面相觑了一会,一人道:“大人,应该是你笑的语气不对……” 范安怔了一会,抚了抚脸道:“我刚才有笑吗?”他回头又看了一眼李见碧,叹了口气道:“走吧。” 范安回到都察院,收拾停当后已过中午。他理了理此次地察的奏文,准备下午进宫去向刘熙请安复命,随便反钦令交还礼司监。 他在写奏折的时候,御史中丞张志龙过来看他,给他带了点茶叶,关心了一下范安的身体,说了些客套话。他看到范安在写奏折,便问范安下午是不是要进宫。范安说是的,张志龙闻言便劝他:“圣上这几日身子抱恙,火气有些大,大人早去早回,别在宫里呆久了。” 范安才想起他走时刘熙正生着病。“圣上的病已有两个月了吧?现在还未好吗?”范安颇为担忧地道,“宫里太医怎么说?” “传出来的消息只说要静养,圣上已近半月未曾上朝,只身体稍好的时候在谨身殿批些奏折。”张志龙道,“我也许久未曾见过圣上,不知近况如何了。” 范安哦了一声,心道刘熙年事已高,这一回久病不愈,怕是有些凶多吉少。他送走了张志龙,下午仍去拜见了刘熙,刘熙在谨身殿中,例行也问候了他的辛苦,范安抬头答话时,看到他形如枯槁,脸色憔悴非常。范安自知不能多扰,说了几句话后便匆匆告了辞。 次日他在官厅办公,御史台的几个侍郎中书知晓他回来了,便陆续过来拜见重生之千金有毒。 范安离开的这两三个月,朝中发生了不少事。其中最悚人听闻的是汤景隆的独子入狱一事。 听说起因是因为上个月刑部大狱逃走了一名犯人,兵部的武卫辅助刑部捉拿逃犯,却不知怎的闯进了五军都督府里。说是看见逃犯躲进了汤府,要搜查都督府。但汤景隆是什么人,五军的一把手,家府说搜就能搜的?两班人马一言不和便动手打了起来,汤景隆的独生子汤万玉失手把带头的武卫给杀了。 其实区区一个武卫,说杀就杀了。汤家功高威重,谁也不能怎么样。但不知谁多了嘴,这事传到了圣上耳中,圣上大怒,立即召见了汤景隆,要他解释此事。汤大人平日恃才傲慢得惯了,起先不以为意,便承认汤万玉杀了兵部武卫,说知错了,请圣上开个恩放犬子一马。不想刘熙听完了,只说了一句话: “杀人偿命。” 这下把汤大人吓得不轻,连忙磕头求情,说当时那兵部武卫是如何失礼,所带的人马是如何嚣张,犬子是失手错杀,要圣上给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圣上在位三十年,一直宽厚仁德,但这次不知是不是因为病着的缘故,竟执意要汤万玉偿命,不顾汤景隆的百般求情,下令交汤万玉投入狱中,过了审,秋后就要处斩了。 几个侍郎说完这事,都道:“圣上这几日性情反常,动辄得咎,大人你可要小心说话行事阿。” 范安听完此事,心里略有震惊。“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圣上此举并无不妥之处。我等在朝为官,兢兢业业,圣上明察秋毫,又怎么无帮为难臣子呢?”范安随便说了几句,留几个侍郎吃了些点心,将御史中丞送来的茶叶分了出去,才客客气气送走了。 他回来坐在位置上就开始忐忑不安,早早办完了审录到刑部去做客。现任刑部尚书王明凤以前是范安的亲信,身任刑部侍郎,范安升任兰台后便提拔他为尚书,范安于他的提拔之恩,见范安来了,自然是客气恭敬。 范安与说喝了一壶茶,期间提起半年前李见碧流放的案子,问王明凤可还记得。王明凤说记得。“李见碧流放河阳已近半年,可有人向刑部要过案卷,追查过这个案子的后续吗?” 王明凤闻言放了茶盏,左右摒退了侍丛,轻声道:“有的,兰台的言官,现任内阁首辅许伯昌,还有桓王府的陈大人。” 范安倒吸了一口凉气道:“王大人,你要记得你刑部的案卷不可让人随便翻阅啊!” “下官当然知道。李大人流放河阳后,兰台有不少言官曾来我这里要求翻看栽决文册,我都一一打发了回去。但许伯昌是内阁首辅,他要查阅我也拦不住啊。” 范安问:“他可有说查出什么不妥的地方?” “他查到李见碧流放河阳,曾经写过令书给河阳南国府的府长,要南国府告知李见碧所流放所在的具体位置。”王明凤道,“大人你离开京城不久,许大人便开始查了,但至今似乎没有查出什么的消息。” 王明凤道:“南国府离京城三千多里,算有消息也得好久才能传到京城呢。”他说完这句话抬头,一眼看到范安有些苍白的脸,忙问:“大人你怎么了?” 范安揉了揉脸,道:“你这茶不好,我喝了肚子难受。”他起了身,说府里还有事,要先告辞了。他说着走了两步,突又站住,问:“对了,刚刚你说还有一个人查过这个案子的后续,是什么人来着。” 王明凤道:“是陈以勤陈大人,桓王的讲官。你上朝时当见过这个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记住这个不起眼的名字,这个人就是我们以后的正牌小三啦!请大家好好爱护他! ------------ 第54章 补肾 范安对陈以勤这个人没什么印象,照王明凤来说,这人是桓王的讲官,应该是翰林院学士出身,照理说跟李见碧打不到一处,就算哪天桓王做了太子,这人成了正一品的太子太傅,那也是个官阶高,权力轻的虚职,李见碧犯不着与他有什么牵扯。 这人打哪冒出来,竟然来查李见碧的案子,闲得太慌凑热闹吗? 陈以勤大概是来凑热闹的,但许伯昌肯定不是,这人以前还是内阁次辅的时候,对梁业年唯命是从,这会梁业年虽被贬到史当了侍郎,但不在其位,仍谋其事,满朝上下都觉得他不会在史部呆太久,哪天圣上心情好了,肯定还要再回到内阁掌权的。,内阁几个辅臣都还忌惮着他,路上遇见了还得下马去给这个史部侍郎行礼。许伯昌会来查李见碧的下落,肯定是受了梁业年的指使。 好在他早让白国祁替李见碧做了假案录,许伯昌追查下去最多就只能追到河阳南长府,而府长白国祁已被他一纸从河阳调回京城来了,连斥问的人也找不到一个。范安已能想像得到许伯昌现下一头雾水的模样,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亲自去解释一番,毕竟当时李见碧流放是自己一手安排布置的,等许伯昌怀疑到自己身上来再辩解就太迟了。 他次日上午办完公事,下午便去求见许伯昌,开门见山地问许大人是不是往刑部去查过李见碧的案录。 大宣三司刑事独立,没有圣上的钦令,任何人无权查阅案录。换做别人这么问,许伯昌一定否认,但范安是梁业年的人,当初梁业年因贪污案入狱,范安力挽狂澜帮了大忙,全朝的人都知道范安对梁大人忠心不二,是梁大人的恩人。 许伯昌觉得他是自己人,便没有隐瞒。“是啊,李见碧流放河阳后梁大人甚为关心,着我去查他的下落。”他请范安落座,吩咐下人去外间泡茶,转过头来道,“但河阳南长府竟然找不出李见碧的分配地,连当时解差的交接书都找不到了,实在令人费解。我这几天想着这事,正想去问你呢,当时这事不是你一手办的吗” “大人有所不知,当时我写交接案录的时候,怕李见碧的同党追查营救,所以做了份假案录移交给南长府了霜指天下最新章节。”范安道,“你到南长府,别查‘李见碧’这个名字,查‘朱砚’这个名就行了。” “原来如此……大人思虑倒是周全。”许伯昌道,“可你开始怎么不说呢!” “这做假录是杀头的大罪,我还到处嚷嚷不成?”范安道,“我当许大人是自己人,才敢告知你,你只告诉梁大人,别人千万别去抖漏了。” 许伯昌道:“这个人自然明白,你放心吧。” 范安道:“那大人就顺着去查吧。李见碧流放河阳已半年了,我也不知现下是什么状况,大人若知晓了,随便也告诉我一声。”他说完起身告辞,说府里还有事,要先走了。 许伯昌送他到门口,还送了他些茶叶。 范安十分清楚,南长府里关于朱砚这个人的记录,最后是注死于平庆采石场,场卫刘协写的报告,许伯昌查下去,最多就到此为止。他巴不得许伯昌能去告诉梁业年,好让这帮人别再纠缠着李见碧的死活了。 许伯昌得到这个消息,也不知有没有再追查下去,范安没听他再起起过此事,风平浪静,好像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宫里的圣上身体仍然抱恙,已经月余不曾上朝,送上去的奏折几天也没有回复。万事暂休,一下空闲了很多。 饱暖思淫欲,人太闲了容易多想,尤其还生着相思病。自上次一别,范安已半月未曾见李见碧了。李见碧就在城西,出了长安街不过百里,近在咫尺,伸手就能够到。范安一颗心蠢蠢欲动,终于某天忍不住,趁着夜色驱马出城往郊西去了。 给范安打马的还是那两个从河阳带回来的马夫,听说范安要去西郊,便知道范安要去见李见碧。这两人并不知道李见碧的身份,只知那人是范安从河阳买回来的奴才,金屋藏娇养在郊西。 起初两人不能明白,买回来的奴才为什么要一声不响地藏在外面。直到某天一人问起,范安指了指在中庭池边与两个儿子玩耍的白琼玉,说:“一山不容二虎,懂不懂?” 那两人哦了一声:原来家里已经有了个大的,要是再买回来一个小的,定要争宠吵架。大人体贴周到,真是风流才人。 这两人懂得了这一点,嘴巴管得更牢。有时白琼玉守在府门口,抓住这两人训问,说范大人这几天经常深更半夜出去,你们两个跟着,知道是去干什么吗?那两人异口同声说不知道。后来又道:大人朝中多有朋友,家中饮酒做晏,请大人去,大人推辞不过,才去的。 这两人说的话白琼玉一个字也不信,心中思忖着这人该不是去城外那些青楼酒肆里风流去了吧。但白琼玉见识多广,心宽得很:他才不管这人在外头如何风流,只要不领回家来,他就当没看见。 这白琼玉都当没看见了,府里其它的奴才更不会管。 其实范安哪是去风流做乐,他每日入夜驱车出城,一路上那些灯红酒绿的坊市酒楼他看都没看一眼,赶到李见碧的院子都近半夜了。 他每次去手里都拿着夜宵,绿豆银耳白粥什么的,李见碧第一次在半夜里看到他,心下还有些吃惊感动,直到每二次每三次第十次……这人每次都在半夜敲他的门,害得他不能早睡,一来就嘘寒问暖地如同三年没见一般,拉拉扯扯还要与他亲近。 李见碧推开他的凑近来的脸,冷着脸说再这样我以后不给你开门了。范安觉得他不是在说笑,便只能乖乖放开他的手。 李见碧习惯夜里看书,范安便老实坐在另一旁陪着做审录穿越之修仙。他时不时抬起头来看李见碧,脸里挂着痴懵的笑容如在梦中。这朝中宫中府里发生的事,事无具细,他一一都会讲给李见碧听,只要李见碧抬头看他一眼,中间随便应一声,他便如同得到极大鼓舞,继续滔滔不绝下去。有次范安临走前拉住他的手,由感而发道:“李大人,我每日在朝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话不敢多说一句,眼不敢多眨一下。每日只有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才最开心,才觉得自己是真活着……”他说到这些话时,不知是不是被自己感动到了,搂住李见碧细细哭了一通。 李见碧被他搂着,抬头看一眼院中高挂的月亮,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两人每日相见,黑白颠倒。李见碧还可以在早上补觉。但范安每日要在官厅办公,十几天下来睡眠不足,眼眶深黑,面色憔悴,身体就要支撑不住了。 白琼玉眼睁睁看着他迅速憔悴下去,给他炖了一锅又一锅的牛鞭,范安问他这东西干什么用的,白琼玉酸溜溜地道:“给大人补肾用呢,大人这几天晚上夜夜出去,日理万机,小心别给榨干了精血。” 范安哦了一声也不辩驳,拿过碗当成补口慢慢啃。 他连吃了三日的牛鞭,时缝盛夏,火气更大。一日半夜,李见碧穿着中衣在房中看书,一手摇着纸扇,一手扯了扯襟口,坐在另一边的范安抬头看了一眼,突然便流了鼻血下来。李见碧二话不说冷了脸,拉起范安的衣襟把他赶出了屋。 李见碧连着几天没再给他开门,范安无法,终于借机静养了几日。他没再吃白琼玉给他炖的牛鞭,只睡了几觉,那脸色就快速好起来了。 宫中的刘熙身体抱恙了月余,似乎要好转的迹像,也开始恢复早朝了。 这一日早朝结束。范安特地去注意了一下陈以勤。这人时任翰林院侍讲学士,又是桓王的讲官,官阶从三品,以前便在范安身后几列里站着,但范安从未注意过。自从上次王明凤告知这人追查过李兔见碧的案子,范安便对他多了个心眼。 众人退朝后往洪武门走,范安环顾四周,起脚跟了上去。他故意走快了,擦了一下陈以勤的肩膀,回过头来拱手做礼,说哎哟真是对不住了。 陈以勤被他撞个一个踉跄,站稳了抬头看他,见是范安,忙噙了浅笑,拱手还礼道:“原来是范大人。”又道,“如此匆忙,是有急事么。” 声音轻缓深沉,少有起伏,说起话来透着一股天生的疏冷。范安抬眼打量陈以勤,这人他脸上挂着浅笑,但眸色神情都如磐石深井般冷淡平静,丝毫不能生出亲近之感。 范安笑呵呵道:“没有,我这几日公事繁重,睡得不好,大概是老了,眼睛不好使,走得快竟没注意到你。”他拍了拍陈以勤的胳臂,说陈大人见谅啊。 陈以勤脸上的浅笑不动,道不敢。说着起步慢慢往洪武门走了过去。范安自然而然眼上了他的脚步。 “范大人这几日刚刚在外地察回来吧。”陈以勤看他走上来,边走边道,“我从旁人那听说了,大人去了余干县,千里迢迢,可有什么收获吗。” “并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范安道,“倒是听说最近翰林院在重做编修实录,陈大人应当挺忙吧?” “不忙。”陈以勤道:“对了,下月中旬是家父四十大寿,范大人到时可要来捧个场?” 范安愣了一愣,他一时半会儿还反应不过来这人有家父是哪个,嘴里忙应道:“一定一定。” 自范安上任以来,第一次与陈认勤说话,两人官职没有一点交集,客套话来去几句后,马上就无话可说了。出了洪武门,相互拱手告辞,范安注意到他脸上浅笑依然,好像动都不曾动过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 第55章 搜城 范安以为这人说的让他去替家父的四十大寿捧场是句客套话,没想到八月初,这人真的登门来送请贴了。 范安虽与他不熟,但自从上次王明凤说这人去刑部关心过李见碧的案子,便对他上了心。他特地去查过这个人,知道这人的生父母早年就已死了,所谓的“家父”不过是他多年前认下的义父冷眸最新章节。 但这义父来头却大,是大宣二十六支亲卫军的指挥使郑康,二十六亲卫除了锦衣卫直属刘熙,其它二十五支他都有管辖权,底下管着几万的亲兵和特务,在朝中能与五军都督汤景隆平起平坐,赶着巴结的人如山如海,官阶稍低的怕都看不上眼。 其实范安若长点心,早在任刑部尚书的时候就应该与之来往走动,指不定早认识了陈以勤,不至于像如今这样对他一无所知。 不过这会与陈以勤搭上话也不算太晚,他既然主动要求亲近,范安自然开门笑脸相迎。陈以勤将红贴递给范安后,笑说下官有一些事想请教范大人,不知范大人可有空闲陪我喝杯清茶。 范安说当然可以,别说一杯,千杯万杯我也陪你。他将陈以勤迎进府中,叫人去将茶具拿来,说要亲自煮茶给陈大人。 陈以勤现下虽是桓王府的讲官,但隶属翰林,论官阶撑死了也是个三品,而范安是正二品的兰台之首,帮他煮茶,换做常人定要诚惶诚恐地客气一番。但陈以勤却巍然不动地坐着,只挂着浅笑说了句折煞下官了。 这人说话走路都淡定从容,从骨子里透出坚定隐忍,不同于李见碧那种高贵冷艳的坏脾气,李见碧平时性情疏冷,但笑起来还颇让人亲近,这位陈大人脸上一直挂着笑,却浑身透着一股“君子之交淡如冰”的气息。 不过这人背后有郑康和桓王撑腰,也确实有这般的底气,无可厚非。 “范大人,前几日你离京地察的时候,我往刑部王明凤那查过李见碧因大不敬之罪流放河阳的案子,你当时身任刑部尚书,替李见碧写交接文书的时候,是不是杜撰了一份假的?”他拿过一旁的茶匙,把浮在瓷弗上的浮叶撇了撇,道,“河阳南长府里找不到李见碧的案录,是大人有意隐瞒了吗?” 他坐下来开门见山地说起这事,连个做引子的客套话都没有。去刑部查阅案卷,明知那是越权之举,说起来竟如在说昨天我去哪家饭馆吃饭一样,端得是轻描淡写,理所当然。 范安手中替他斟着茶,听到这些一下子愣住了。陈以勤笑着伸出手来,用食指在范安腕上抬了一抬,说范大人,水要漫出来了。 范安浑身一凛,忙收回了手,他呵呵笑了两声,有些忐忑地在桌前坐下,说陈先生这话是从何说起啊。好端端的,怎对半年前的案子感兴趣了。难道是对李见碧流放的事有什么看法吗?他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当年被流放的事很多为李见碧叫屈,但那是圣上下的旨意,我一个刑部尚书,按圣上旨意办事而已。” “范大人扯得远了。”陈以勤道,“我是问大人当年是不是给李见碧做过假案录。” 范安冷了脸下来:你区区一个翰林编修,越权问案,我还没问罪于你,现下得寸进尺,竟然还敢到我面前来指问了?!他端起茶喝了一口道:“没有。”又道,“内阁首辅许伯昌最近也要查这个案子,颇有进展,你不如去问他。” 陈以勤淡笑着,根本不着他的道。“范大人离京地察的时候,去过河阳吧。”他轻描谈写地又说出了一件令范安喷茶的事,“我也派人去过河阳,河阳知府刘丰顺说前两个月他招待过一位钦差大人,是你吗?” 范安噎了一口茶,忙道:“不是我!”陈以勤却笑:“不是你是谁?” “反正不是我,我管他是谁!”范安放下茶盏,“天底下就我一个钦差不成?!” 陈以勤道:“天底下不止你一个钦差,但这半年得到过钦令的京官就大人一个。” “你想说什么啊?”范安道,“陈大人你这个翰林编修,查探的本事都比得上皇城里的锦衣卫了,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第56章 忐忑 范安一拍桌子,桌椅震颤,连着茶具叮叮一阵乱响。陈以勤直了直腰,下意识往后靠了一点,但面上却仍从容着,丝毫没有畏惧的意思,好像那一靠,也只是怕茶水溅湿了衣襟而已。 “范大人不必动怒。”他伸手将茶盏推回桌中,道,“我不过是关心李见碧而已。” 关心李见碧?现在李见碧是一介罪囚,你关心他做什么?当初李见碧被污入狱时,也不见得你替他求过一点情啊。 “陈大人你要关心什么人尽管去关心,何必到我面前来说,我又帮不了你什么忙。”范安看着他皱眉道,“看在你我同朝为官,我奉劝一句,李见碧如今是一介罪囚,身份低贱得很。陈大人身为朝庭命官,深圣上和桓王和器重,最好还是不要与李见碧这等人扯上关心为好。” 他说到这里不等陈以勤回话,将茶殴瓷匙都放了回去,开口就要驱客。 陈以勤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你当我是你的学生么?你要讲我就得听阿?”范安起身道,“你走吧!” “范大人对下官怀有戒心,下官十分理解。”陈以勤道,“若大人不能对我信任,不如去问过李见碧。” 范安出离愤怒了:“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要我去哪里问李见碧?!去三千里外的河阳吗?!你以为我这个二品大员,跟你们翰林院的书呆子似的,吃饱了读个书,整日消遣没有正事要干吗!” 陈以勤全当没听到他的嘲讽,只拣最要命的事说。“我知晓李见碧已不在河阳,我猜他要么已被人杀死,要么被人救回京城来了。”范安道,“那个人大概就是你吧,范大人无良庶女妖孽大人最新章节。” 范安被他说得脸色一阵发白,他心中气恼极了,却不知从何处发泄,手拽着拳头紧了半天,只道:“滚。” 陈以勤已经把想说的都说完了,于是轻道了句是,退后三步转身出了都察院的官厅。范安看他慢慢走过中庭消失在大门口,忍不住将手边的茶盏往门口摔了过去。 “混帐东西!”他咬牙恨恨骂了几句,静下心来却又开始忐忑:这陈以勤到底什么来头?他以前从未听李见碧提起,若不是流放一事,他范安永远不会去注意这个三品翰林学士。这人难不成真有先知的能力,否则单靠猜测哪能猜得这样准,或许李见碧在京城的事他都已经知晓了! 陈以勤有个当指挥使的义父,而那人手底下管着成千上万的特务,若有心查件事还不容易吗?说起这些特务,范安又想起一件事。 听说指挥使郑康有个小女儿,闺名郑蔚儿,当年喜欢上了一个姓柳的六品翰林典簿,死活要嫁给他。虽然门不当户不对,但拗不过小女儿的痴心深情,最后只能答应了。这小女儿郑康素来疼爱有加,以前在郑府百事由他,处处顺心,没有令她受过一丝委屈。一日嫁做他人妇,还只是个六品典簿,以后的日子肯定要吃苦呢,说不定在婆家还要受欺负,这样担心着,郑康便时常吩咐底下人对柳家多加“关照”。 夫妻过日子,小吵小闹总是难免。这小女儿嫁过去不到半月,不知是因为什么,在某天深夜吵了一架。不想次日午时,郑康便来府上探望了柳典簿,问他昨日因得什么事,要指骂他的女儿。柳典簿惧他的威严不敢承认,郑康便问郑蔚儿,郑蔚儿护夫心切,也说没有这一回事。 不想说到此处,郑康命人拿了一卷画儿过来,柳典簿抬头一看,那画上画的,正是自己昨日在书房指骂郑蔚儿的场景。 柳典簿当即吓出一身冷汗,深更半夜,府宅深深,而郑府的那些特务,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柳府,一边监视着,一边还悠然自得地给你临时描一幅画像,这单单想像着,便叫人毛骨悚然。 柳典簿认了错,发誓以后再也不敢了。他确实是不敢了,因为过了不到半年,这柳典簿就病死了。范安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这事儿,当时就在想,这人肯定就是被吓死的。知道有人日夜夜盯着自己看,连上茅房都要担心自己的屁股有没有给人看去,你说这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吗?既然左右躲不过,干脆就到阎王殿那图个清静。 今天陈以勤一番问话,令他想到这些事,心下又多了份忐忑。范安抬头往官厅外面的梧树看了一眼,心想着说不定那枝繁茂盛处,正躲着一个人呢。他捂了捂胸口,又忍不住去看天花藻井。 元珠在月洞门外看见陈以勤出了官厅,便进来收拾茶盏。他跨进门槛,正看见范安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屋顶看,她顺着范安的视线往上望了一眼,说大人,这官厅哪里漏雨了吗? 范安听到她说话便扭回了脖子。“是啊,你明个去城外请个屋匠来,让他看看我们的屋顶有没有哪片瓦片被风翻动过。”范安道:“哪怕是有一片动过了,都要告诉我。” 元珠应了一声,说好的,奴婢记下了。 次日便有屋匠便请来修瓦,那人上去半天又下来,说大人家的屋顶平整严实得很,没有一处破损,不用修呢。范安听完略松了口,让人打赏了二十个铜钱,让那屋匠走了。 虽然屋顶没有被揭过,但范安仍不放心。连续几天老老实实在屋里呆着,再不敢去城外找李见碧了。但他又担心着李见碧,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坐不安食无味,整日病恹恹地提不起精神来。 范安叫来那两个河阳带回来的马夫,让俩人寻个机会往城外朱砚的住处去一趟。“你们去跟朱砚说一声,就说我这几日公事烦忙,抽不开身,可能要有一段时间不能看他去了。”他说着又掏了两锭银子,叫俩人转交给朱砚。 那两个面面相觑,说大人这几天整日在官厅坐着,并不忙,怎么突然不去城外了呢翻浪江湖全文阅读。 范安扶了扶额说:“你们有所不知,府里的白公子恐怕知道朱砚的事了,这几日悄悄盯着我,若被他知道了朱砚的住处,说不定要找上门去打架杀人,我最怕这样的事,传出去有损我贤德的名誉,你们知道吗?” 那两个心领神会,忙说知道了,我们两个悄悄从后门出去,一路会小心些,决不会让人发现的。范安听这两人信誓旦旦地说完,心下感动不已,抓住两人的手道多谢了,没你们两个,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两人做事勤快得很,次日便趁着买粮草的功夫往城外朱砚的住处去了一趟,将范安的话一字不落地说给朱砚听了,完了交银子交给李见碧便回来复命。 自范安病起,至今已有月余没往李见碧的住处去了,范安还担心着这人会不会因此怪自己冷落了他,对他心生埋怨。那两个马夫回来,范安便叫进官厅来,问那朱砚这几日过得怎么样。 那两个马夫说朱砚过得挺好,大人不必担心。范安又问:“他听说我有段时间不能去看他了,可有说我什么吗?”那两个马夫说没说什么,还是那副样子,对人爱理不理的。范安不高兴了:“怎么会没说什么呢!他一定说了什么。” “是说了一句”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道:“他说‘替我多谢范大人’。” 范安问:“就这样?”那两人道:“就这样。” 范安失落了一阵,说算了,你们改天再去他那里,交待他一定要老老实实呆在院子里,没事别往外跑,这几日风声紧,走在大街上指不定被人认出来了。 那两人应着声,看着范安近日因心事过重而憔悴的面孔,一面心疼着,一面忍不住小做腹诽:这外头养个情人真不容易,不能接进府里来受用,还要整日担心受怕,天天往外面贴钱,这有什么意思阿,竟然这般怕了白公子,当初何必又要去偷腥呢。 范安似也知道这两人内心的想法,但他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陈以勤自上次被范安驱客后一直没再来,但每日早朝这人都能和范安碰面,时不时拿他那双深井般的眼色看着范安,范安避着他的目光全当没看见,但每日早朝半个时辰,一想到身后站着的陈以勤,便让他如芒在背,忐忑着一颗心七上八下,硬是给憋出一身冷汗。 这真是蛤蟆趴脚上,它不咬人,干恶心你。 范安就这么被恶心了几日,直到一天深夜,他睡梦中被人一阵轻响吵醒,他披衣出了寝屋,叫人去门外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那侍者出门查探了一阵,回来说不知发生了什么,好像是卫军在搜城。 范安听得一个激灵。“搜城?!”他道,“为什么搜城?是哪支卫军?” “这个小的哪清楚阿,说不定又是刑部哪个罪囚逃跑了。我看到一支骑兵往城门方向去了。”那侍者道,“瞧那衣着,应该是御林左卫。” 范安惊骇了一阵,御林左卫是郑康手底下的支军,莫非是其义子陈以勤查到了李见碧的住处,叫郑康半夜去拿人了?!他这几日心中想着这样的事,难免杯弓蛇影,浮想连篇。 他想到此处哪还坐得住,忙道:“快快,去给我备马,我要往城外去一趟!”那侍者闻言抬头看他道:“大人,这三更半夜你要往哪里去,现在外面正乱着,有天大的事你明早再去吧!” 范安道等明早就晚了!他斥着那侍者去备马,回去套了件深色常服,牵着马从范府的后门出去往城门方向策马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第57章 金雀 长安街直通城门,范安怕路上遇见这些搜城的卫兵,特地从旁的偏道走,没想要偏道上还是遇见了,好在这些人看了他一眼,并未将他拦下来审问。范安策马一路直接到了城门口,才发现那城门已被御林卫军把守住了。 范安踏马过去,便有一校尉模样的人过来拦住了他。范安不等他开口便从怀里摸出了官牌递给那人,道:“本官是兰台御史,有急事出城一趟。”又问:“你们今夜驻守城门,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那校尉接过范安的官牌看了一眼,近前去借着月光看着范安,道:“原来是御史大夫范大人,失敬。但我等得了命令,今夜不能放人出城。大人若有事,明日再办吧。”他如未闻范安所问,只字未提守门的缘由。 范安知道这些人嘴巴牢得很,追问下去也不可能得到什么消息,他现下只想出城。“混帐东西!”他怒道,“我得了圣令今夜要出城办事,等到明日耽误了,你们担当得起么?!”他信口开河拿刘熙压人,反正口说无凭,次日若有人告他假传圣意,死不承认就是了。 那校尉却也不傻。“范大人若是得了圣上的旨意去办事,可有钦令圣旨?”他道,“借小人一观,小人立即放行,不敢做丝毫耽误。” 范安道:“我得的是密令,岂能你说看就看的?” 那人淡道:“没有钦令,不得出城[综]本只想围观。” 范安眯眼看了他一会,许久叹了口气,说好吧,算你有种。他说着调转马车往回走了几步,那校尉以为他就此会乖乖回去,却不想范安在百米处又调转回来,快马加鞭突然又冲将过来! 那校尉料他有这般胆子硬闯,连忙叫人拦下,但范安这一冲来得凶猛,直接把上来的几个卫兵撞开了,那校尉拿了长戟直飞过去,那矛头斜划过那黑马的屁股,却是刺歪了。那黑马屁股受了疼跑得更快,不等其它人再追上去,已一个跃身飞过刺栏往城外快速而去。 那校尉低骂了几句,叫旁边的七八个卫兵继续去追,自己依然守在城门,毕竟他的目标并不是范安。这御史大夫今天不知道犯什么毛病,但他也不多想,转头便叫人过来,说立即把这情形报告给左统领。要如何处置叫这些当官的自己去相互指问吧。 范安出了城,一路就往西面坊市而去。一路上还碰到两支御林军,这些人不知道他是硬闯出来的,也没认出他来,任由他从旁边打马过去也没有相拦,期间有一领军叫住过他,看清了他的脸又让他走了。 范安大胆问那领军,说大半夜的几位官爷这是要去捉拿什么人啊?结果那人没回他的话,还喝斥他一介屁民多管闲事。范安看到他领着近百的卫兵往西面坊市而去,连忙打马从另一条小道赶到了西郊。 李见碧的院落紧闭着大门,范安从门缝里望进去,见到那青灰色的油纸窗里透着淡淡的烛红,他拉着铜环磕了五下,轻唤了几声朱砚。 但那厢门安静着,也没人来给他开门。范安干脆抓住旁边的藤花,踩着墙上的石凸爬进院里去了。他到得厢门前使劲一推,那门还没落锁,砰地被他打开了。 李见碧正在木桶里洗澡,乍然看到范安闯进来,惊骇之下压不住怒火,骂道:“你这混帐东西!行事还有规矩吗!” 范安这时哪管得规矩,他上去直接将李见碧从桶里拉了出来,拿过旁边的床单胡乱在李见碧身上擦了一通,说大事不好了,有人知道了你的住处,这会御林军正往这边搜查来了! 李见碧赤.祼着身体,怀里抱着床单,沐水滴答着,还在不停从额边的细发上落下来。“怎么可能呢……”李见碧被他说得懵了,回过神道,“真要来捉拿我,怎么会派御林军,御林军没有圣上的旨意不会轻易调动,你是不是弄错了?” 范安帮他拿过一旁的长衫,抖开了替李见碧穿上,说哎呦我的祖宗,这会人都在西边的坊市排查了,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过不了片刻就会搜到这边西郊来的。 他说着在李见碧面前半蹲下身,帮他把腰带都系好了。李见碧甩开他的手道:“还系什么,赶紧拿了东西从后门出去!”他说着拿旁边的外衣穿好,吹了蜡烛就要往后门走。范安忙道把银子带上!李见碧回过身来,在柜子里摸了一通,将几锭银子塞到范安怀里。 范安隔三差五往他这边送钱,李见碧有钱没处使,放在柜子里积少成多,随手一抓便抓了四锭银子,少说也有二十多两。 包袱衣服什么的都来不及收拾了,范安抓着李见碧的手,出门直接往坊市的偏道去。西郊往西是城墙,要往外走必须穿过东面的坊市,那坊市范安来的时候已有人在那搜查了,范安不敢直接过去,便沿着坊市的河道走。 离河道半里之处便是闹市,而岸道偏僻,来往没有几个人。两人急走了几里,眼看着就要绕出去了,不想岸口突来八九个卫兵,成群结队就往这边来了。范安一眼看出那就是皇城的御林军,心下一惊,抓起李见碧的手立马掉头往回走了。 这河道上冷冷清清也没几个人,范安这一转身,立即引起了那几个卫兵的注意,于是隔着几百米喊道:“喂!前面那个,给我站住。” 范安被他这一喊,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些人里肯定有人识得李见碧,一眼看到了,还不立即抓起投入狱中,改日论功行赏,说不定还能升官荷尔蒙进化论(高干)。范安装做没听到,拉着李见碧继续急走。 “喂!前面那两个!叫你们站住听到了没有!”领头的又喊了几声,见范安没有回应,心下察觉不对,于是连忙追了上去。范安听到身后佩剑叮当的声音,回去一看倒吸一口凉气,抓紧李见碧的手二话不说跑了起来。 “给我追!我看前面的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抓住了重重有赏。”那领头的在后头边追边喊话,范安急跑了几步,看到那岸边停着一乌篷小船,跑过去将那绳索解了便要往船里去。李见碧位住道:“别上船!这河绕着长安你能跑哪去,他在前面设个关卡我们就成了瓮中之鳖!”他回头看那追上来的卫兵,一咬牙从河堤下去,直接往东面坊市去了。 坊市搜查的人只会更多,但现在走投无路,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两人冲入坊市,沿着闹市的大街飞奔,一路鸡飞狗跳弄翻不少摊子,身后的卫兵紧追不舍,还在大声喊着“抓住逃犯重重有赏!” 这么大动静,隔着几条街都能听得见,不用几数,必然会引来坊市中其它的御林卫兵,范安倒是想找个小巷进去躲躲,奈何这条大路一路通到底,旁边楞是被密密麻麻的生意人堵满了。直到两人经过一三层青楼,李见碧一咬牙,抓着范安转头便往青楼里去了。 两人一头栽进楼里,在楼中的章台边上等了一会,那门口熙熙攘攘,莺燕环翠,而那几个卫兵竟没有追进来。 范安喘着气道:“我们把他们甩脱了吗?” “当然没有。他们必然看到我们进了楼。但这青楼四面环窗,追进来反而不容易找得到我们。”李见碧道:“他们把八面门口把住了,派人找援军去了。” 范安问:“你怎么知道?” “亲卫军的作风不像普通衙门里的捕快,什么情况该怎么做早有规矩,若是乱来让犯人跑了,是要落罪的。”李见碧道,“在援军将这楼包围之前,我们得找个法子出去。” 说话间楼里的老鸨已摇着团扇笑眯眯地走了过来,李见碧不等他说起什么客套话,便问:“你们楼里有男倌吗?”他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范安,道,“这位大人好男风,你去给他找个清廋些的男子来,银子不是问题。” 范安瞪大了嘴巴看他,李见碧全当没看到他的神色,手伸入他的衣襟里掏出十两银子给了那老鸨。 银子都塞到手上了,没有也得有。那老鸨噎了一声,突然又笑起来,说有的有的!我们金雀楼最不缺的就是男倌! 他说着叫李见碧跟她走,两人上了楼,走过浮廊到了一偏房门口,那老鸨使劲敲了敲门,大喊了几声“唐满!唐满!”,不过一会,便有一睡颜惺忪的男子来开了门。 “还睡着!这都什么时候了!月亮都照屁股了还懒着!”那老鸨斥骂了几句,转身对范安笑道,“大爷你看,可还满意?” 范安去瞧李见碧,李见碧道:“挺好的。”他说着拉着范安进了门,左右将门掩上,说我们做正事,你忙去吧。 那老鸨应了两声,喜滋滋地下去了。 李见碧将门关上,走到屋里将南窗打开,清风扶面,楼下便是护城河。他又从范安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晃着对那名唤唐满的男倌道:“看到了吗?帮我们做件事,这十两银子就是你的。” 那男倌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那银子,说好的。李见碧道:“你先把衣服脱了吧。” 那男倌闻言,颇有些害羞的开始宽衣解带(死神+网王)黑崎全文阅读。李见碧在一旁看着他,不停催促他快些。范安屏息站在一旁,见着这情形,脑子里昏昏糊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此时门外突然响起喧闹声,伴着女子们的尖叫和几声脆响。范安与李见碧相视了一眼:御林侍卫已包围这青楼进来搜查了! 那男倌听到声音住了手,轻声道:“外面是怎么了?” “你别管外面怎么了!干紧脱!”说话间李见碧快速把自己脱了个干净,拿起那男倌的衣服便往身上穿。范安此时才醒过神来,他拿起李见碧脱下来的衣服,半强着套在了那男倌的身上。 此时从梯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听得呯呯地破门之声由远及近而来。李见碧系好了腰带躲在门后,不及三数,那厢门便被一人轰然踹开,范安正站在窗边,看着那人进来惊呼了一声,搂过旁边的男倌,翻身就从窗口跳了下去! 此时那领头的卫兵追到窗边,大声道:“不错!就是这两人!” 跟来的人似乎是个领军,闻言往窗下望了一眼,道:“无妨,我已叫人在河边布了人,下去就能逮着。”他说着转头便带人出了厢房。李见碧屏息站在门后,二十多号人,竟没一个注意到他。 范安刚一落水,果然就被在河边等着的卫兵给逮着了。他被人从水里拖上来,手里还紧抓着那名唤唐满的男倌儿。两人湿着身子在岸边站了不到半刻,便有领军模样的人从楼里直接往他这边来了。 那领军正是郑康手下的亲信,平日见过范安,这一瞧便认了出来。“范大人?”他借着月光瞧了又瞧,道,“怎会是你!” 范安抹了一脸水,大声骂道:“自然是我!不是我还能是谁?!我今夜心情好,想出来吹吹风,你们这帮人怎么回事,从那河道开始就一直追着我!” 范安带差着哭腔道:“我不过出来寻个欢作个乐!自知有伤官体,所以才偷偷摸摸地,却至于你们这般穷追猛打,要把我逼到跳河才罢休吗?!” 那领军也是一肚子气恼。“范大人误会了,我等是奉命来追剿汤万玉!是你一路惊慌逃窜,害我等以为你身边这个……”他说着指了一下范安身后那可怜兮兮的唐满,道,“以为这人是汤万玉!” 范安惊愕了一阵,折腾半天,原来这些御林亲卫根本不是为了李见碧出动的。他心里波涛汹涌,气愤难抑,抓过一边的唐满推到他面前,骂道:“你们这帮蠢材,害我跑了这些路!你仔细看清楚了!这人是汤景隆的儿子汤万玉吗!” “竟然不是汤万玉,你跑得什么劲?” 范安哎哟了一声道:“若不是你追我,我怎么会跑!” “你若不跑,我也不会追你!”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满心怒火,都觉得自己被对方耍了一遭。那唐满被推着往那领军身上靠,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抬眼看到那人冷肃含怒的面容,吓得哭了起来:“各位大人饶命,小的什么事都不知道啊……” 范安怕他一时说漏了嘴,忙斥道:“你哭个什么劲!给我起来!”那人抽抽噎噎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躲到范安身后去了。 那领军站了一会,说:“既然如此,是我们抓错了人,下官有命在身,还需往别处查探,不奉陪了。”事已至此,再胶着下去没有意义,范安虽然还义愤填膺地,也只好做罢。那领军拱了拱手,带着人马离开了。 范安等那领军的人马离开了金雀楼,才慢慢走回了二楼。那屋中已没有李见碧的人影,范安站在屋里唤了几声朱砚,没人回应。他心下疑惑,下楼去将几个房间都寻了一遍,也不见李见碧身影。 范安问楼时的老鸨,说刚才跟我一起过来的公子哪里去了魅世鬼王女魔:妖临天下。那老鸨扶着刚被御林侍卫弄翻的桌椅,说当时这么乱,我怎么记得啊,我根本没看见呢。 范安哦了一声,心想着这人肯定自己先回西郊去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唐满,突然问老鸨:“我想赎这个人,你这人怎么卖啊?” 那老鸨看了一眼范安,颇有些吃惊,唐满的姿色并不出众,当初从男色倌里一个赌约赚来的,到了金雀楼平日打个杂,没想过这人能给他接客赚钱,这哪来没眼见的男人,竟然看上了唐满,还要赎他? 老鸨笑道:“这人你若想要,一百两赔本给你了。我这青楼本也不做男色生意,这人在我这也没什么用。” 范安说好的。他将手上一人翠玉扳指拿给他,说我这东西先值个百八十两的,你看看如何。那老鸨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说好吧,这人你领走。 唐满有些受宠若惊,眼泪盈盈地看着,说满儿谢过恩人,以后一定会好好侍候主子的!范安被他“满儿”的自称噎了一噎,说好的,你以后跟着我就是了。 他领着唐满出了金雀楼,直接往西郊李见碧的住处去了。 那院门还是锁着的,那唐满跟在范安后头,说这就是老爷的住处吗?范安调侃他,说怎么了,是不是嫌这处破旧啊?唐满忙道当然不是,只要让我跟着主子,到哪都好。 范安呵呵了两声,说你在这等我。唐满以为他要掏钥匙,不想这人推了推门没推动,直接抓着旁边的墙藤爬墙进去了?! 唐满倒吸一口凉气,这人模样斯文的读书人,难不成是个惯偷。他想到此处站着四顾了一番,眼睛盯着木门手心直冒冷汗。他咽口水的功夫,范安又爬了出来,他连忙托着范安帮他落了脚,替他抖擞了衣摆站在一边。 屋里没人,李见碧没有回来过,这人能去哪里,难不成迷路了?范安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在院门前坐下,不言不语地盯着来路。他不知何时睡着了,被一恶梦惊醒,睁开眼天还黑着,而自己的半身正枕在唐满怀里。 范安直起身了来揉了揉脸,说唉?你竟然没有逃走啊。 唐满道:主子在哪小的就在哪,怎么会逃走呢。就算主子是做偷鸡摸狗生意的,满儿也跟着你。我可以给你把风呢。 范安被他说得心里一暖,这世道这样老实的人已不多见了。他叹口气站起来,道:“我带你回家吧。” 范安将唐满带回了范府。白琼玉,元珠和几个贴身侍卫都正在门口等着他,白琼玉见到他回来首先跑了过来,拉着范安的手说大人三更关夜的出去也不交待我们一声,真是担心死人了!刚才西边打雷,两个公子吵着要你,我好不容易才给哄睡了。他说话间才注意到范安身后的唐满,脸上一愣,问:“这人是谁呀?” 范安心神俱疲,回头看了他一眼,道:“这人是我从金雀楼里买回来的男人,对了,元珠,你记得给他安排个住处。” 白琼玉和周围的人都惊呆了。 但白琼玉是个妙人,处变不惊立即笑开了,比旁边的元珠反应还快:“元姑娘还愣着做什么,快给这位公子收拾个干净的住处。” 范安不管元珠是怎么安排的,他径直回了自己的寝屋倒头就睡。次日清早叫了两个马夫过来,说你们赶紧到朱砚的住所看看,那人可在院子里。 他交待完往宫里去了,刘熙身体不适,没来上朝,早早便回来了。那两个马夫下午从城外回来,说那朱砚不知去哪了,果然不在住处,我哪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他人。 范安心里咯噔一声,才意识到一个大问题:他把李见碧给弄丢了。 ------------ 第58章 追问 御林卫兵在城外搜了两天两夜,每三日清晨才收兵回来。范安让人去打探消息,问这次搜城有没有抓到什么人? 回来的人说抓到人了,汤景隆的儿子躲在南郊的清隐寺里,今早连同十几个和尚都一起被押了回来。范安哦了一声,说抓到就好。 其实他丝毫不关心汤万玉的死活,那人与他十八竿子打不到一处,他派人去问,只是怕御林兵这次没抓到,要封城派出更多的人。若李见碧在城里乱走,被人识了出来了可怎么办? 其实李见碧又不是三岁小儿,总能照顾好自己。若真被抓了,层层送交一定会押到刑部或者大理寺,到时肯定会有消息传到都察院的。 所以说,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范安揉了揉脸安慰自己:吉人自有天相,好人有好报,天佑大善不是吗?不会有事的。 范安叫来那两个马夫,让他们去帐房支点银子,说这几日你们不用回府了,就盯着西郊那院子,若是朱砚回来了,立即来告诉我。 那两个马夫应了,当天午时便走了。 范安以为汤万玉被抓,之后几天的日子能安生些,不想此事正是一场轩然大波的开端。 早说了,汤万玉当时入狱是因为失手杀了一名兵部的武卫,圣上龙颜大怒,将汤万玉投入狱中,审后秋斩。结果汤景隆派了自己门下的死士去劫狱,明刀明枪在刑部干了一架,连夜惊动了圣上,出了近千御林军,才有了搜城的事。 范安不知道这消息靠不靠谱,汤万玉是汤景隆的独子,因为一个武卫被处斩了,心有不甘可以理解,但干出劫狱这样的事,实在匪夷所思,何况汤景隆还是五军都督,手上握着兵权,因为一个儿子,转过头来要与圣上对着干,此等行径,何异于造反阿? 这样想的人不止范安一个,兵部尚书在汤万玉被劫第二日就递交了奏折,弹劾汤景隆有谋反之嫌。 汤万玉被抓第二天,从宫里传来敕令。太监尚中喜连同指挥史薜纲,带着三百锦衣卫赶到汤府,一旨宣告撤了汤景隆的官职,连同妻子家奴近百口一同抓起投入了狱中。 刘熙病中拟了圣令,着三司会审,审查汤景隆谋反之罪。 荣华富贵三十年,汤景隆在刘熙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就跟着他闯天下了,一路走来劳苦功高,平日赎职贪污也没少被人告状,但刘熙一直宽宏大量着,如视兄友般器重着汤景隆。万万没想今时今日,会因一个武卫,令全家入狱,扣以谋反之名。 这情形似曾相识,令范安想到被污入狱时的李见碧。 范安同王凤明,白鹤洲一起去看汤景隆时,这人扒着牢栅喊冤,说自己从不曾派人去劫狱,要让大理寺卿白鹤洲给他传话给圣上,说自己是被人陷害,他从来对圣上忠心耿耿,犬子入狱是罪有应得,从不曾有过一丝埋怨,更不敢令死士去刑部劫狱魅世鬼王女魔:妖临天下。要圣上明察秋毫,还他一个清白。 三人在牢外听完汤景隆的话,白鹤洲说知道了,我们会替你传话,你在牢中安心等待栽决吧。 三人走出大理寺狱,范安道:“我看汤大人说得不假,他身为五军都督,已位极人臣,全没有理由要谋反阿,大不了是关心则乱,最多是个劫狱罪罢。” 白鹤洲轻笑了一声,说劫狱罪是什么罪啊,说出去要笑死人。是不是谋反之罪,不是我们说了算。他对东面拱了拱手,轻声道:圣上说了才算呢。你们之中,谁知道圣上的想法么?君心难测,我们小心行事,先以谋反之罪着一份初审案录,递交上去试探一下再说吧。 范安道:“那刚才汤大人说得那些话,你不准备奏报圣上了吗?” 白鹤洲道:“等初审案录被退回,我们再去传话。”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王明凤,说王大人你觉得怎么样啊。 王明凤说下官刚任刑部尚书不久,眼光浅薄,也没什么主意,一切按两位大人的意思做就是了。 范安不想与白鹤洲争辩,反正这案子的主审是大理寺,他日刘熙若因冤案问罪,也有白鹤洲顶着。汤景隆贪污循私朝中有名,若因谋反之罪被判死了,也对得起天理阿。 范安道:“既然如此,一切听白大人的吧。” 范安从大理寺回来,在门口看到自己的两个马夫,那两人上来便道:“大人,朱砚回来了,住在西郊的院子里。” 范安本来精神恹恹地,听了这话突然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起来。“是不是真的!”他惊喜道,“他人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受伤?”一人答道:“大人放心,我看他毫发无损,精气神都好得很,没有一点不妥。只是不愿说这几天去了哪里。” 范安说没事没事,人回来就好啊!他小跑着进了府,一路往马厩去,白琼玉看他从马厩牵了马出来,连忙喊住他道:“大人!都到吃饭的点了,你还要往哪里去?” 范安回了回头,却是没理他。他出了府门,又逢唐满在中庭的池塘边看红鲤,看到他又跟着跑到府门外,说大人去哪里啊,满儿跟你一起去吧。 范安叫他回去,说我去大理寺跟白大人审案,去牢里打犯人,你去吗?他说着不等唐满回答,挥鞭打马走了。白琼玉走下阶来,看着范安离去的背景,哼了一声道:“审什么犯人,这明明是出城的方向,定然又去哪里风流快活了。”他看一眼唐满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领个人回来呢。” 范安到城外西郊的时候天已黑了,那院门仍关着,他心情忐忑地走近去轻敲了几下铜环,许久没人回应,于是又扒着门缝往里望,厢房的窗户淡淡地泛着烛光,范安看到那暖融融的颜色,从心里泛出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楚,激动之下差点要踹门进去。 厢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慢慢走过来替他拉开了门闩,木门打开,清白的月光下。李见碧的面容清晰如画,微微含笑的眼睛,如繁星点缀的深穹。“李大人。”范安轻喃一声,一下把他抱紧了,“你去哪里了?!害我牵肠持肚,伤心欲绝……你丝毫不知道。” “好了,我不是回来了吗?我还能去哪里呢。”李见碧拍了拍他的左肩道,“先把门关上吧,别让路过的人看见了。” 范安惊醒似的回过神来,转身把门一合,回来又来抱着李见碧。李见碧推了推他的胸膛,扯了扯自己的襟口,说大热天的,两个人抱在一起多难受啊。他说着把门闩好,转身往厢房里走了。 范安怔怔跟着他进了屋,看他把外衣脱下来放在一边,又在桌前坐下。盛夏夜里闷热,李见碧的额头冒着细汗,范安看到桌边放着一把白扇,随手展开来替李见碧扇了扇,轻声问:“你这几去哪里了啊?” “没去哪里啊,随便走走就回来了(死神+网王)黑崎全文阅读。”李见碧道,“这几天朝中有发生什么事吗?我有些事情要与你说。” “朝中没什么事。”范安道,“你先告诉我你这几天去了哪里。” “真啰嗦。”李见碧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扇子,道:“我一介流犯能去哪里,你别疑神疑鬼。” 李见碧若说自己去别处走了走,随便扯个地名范安也许就信了,哪怕说自己迷路了,这会才找见回家的路呢。现下他一口咬定哪也没去,还恶人先告状,说范安疑神疑鬼,范安能信了他的话才怪了。 “莫非我如此对你还不够信任的吗?”范安盯着他,惯常讨好的语气第一次有了怒气,“你不见了的这几日,可知我有多担心?或者你明知我会担心,不也不屑捎个口信给我,我的人一直在这院中等着,也没你回来过。” 李见碧低了头,不说话了。 “李见碧。”他第一次直呼李见碧的名字,“你到底在想什么?盘算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对你掏心掏肺,还换不来你几句真话吗?你走时身上没带银子,这几天谁给你吃的?别告诉我你装了几天乞丐,你饿死也做不出这样的事。你定是去见了什么人,不告诉我,今天就不用讲别的事了,我决不罢休的。” 李见碧听他认真的语气,莫名笑了:“决不罢休?你要如何决不罢休啊。”他拿过一旁看到一半的书册,说:“你不想讲正事,那就不讲好了。我也懒得理你呢。”任由范安把脸憋得通红,低头却不理他了。 范安对他向来温柔体贴,他不信这人能做出什么决不罢休的事情来。范安确实做不出,肚里空堵了一团气,紧拽着拳头不知如何着手。李见碧身体孱弱,还能打他一顿不成?范安舍不得,也不敢。 李见碧左手拿着书册,右手执着一把白扇一下一下扇着,带着旁边的烛火微微颤动。 范安静默了一会,才发现那扇子有些眼生阿?以前这屋子里没有扇子,这东西应该是李见碧从外面带回来的,他脑子一亮,道:“你扇子给我看看。” 李见碧闻言抬了头,手上一合道:“不给。”他突然起身将扇子放入旁边的抽屉里,说天晚了,你该走了。 范安听了这话,突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他起身不顾李见碧的阻拦,使劲将那抽屉扒开扯出那白扇。李见碧料不到他有这气力,忙伸手去夺。范安一手捏住了他的手腕,斥道:“东西给我!” 李见碧五指紧抓着扇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却倔强得不肯松开一丝。两人拉扯之间撞翻了旁边的圆桌,李见碧一个踉跄站点栽倒,骂道:“混帐东西!蠢货!快放手!” 范安钳制着他,耳边听到他骂着蠢货蠢货,忍不住低下头一口咬住了他的嘴唇,李见碧的双唇衔在他两齿之间,他下意识撕磨了一下。李见碧闷哼一声,手中的扇子便掉落在地上,也下意识捂住了嘴巴退后了三步。 范安顺势放开了他。 “混帐……”李见碧微俯着身体,疼得冒出了眼泪,他放下手,下巴嘴角全是血漬,嘴角简直血肉模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别误会,下一章没有真正的大肉。 随便问一下坚持到现在的读者: 如果一篇文总是清水清水,盼不到肉的话,能坚持多少章不弃文? 森森觉得我自己都快坚持不下去了…… 还有,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这个文大概要写到四十万字才会完结……(妈蛋) ------------ 第59章 暗棋 范安看他带血的嘴角,心下不免心疼了。他静站了一会,走上去小心道:“让我看看怎么样了。”说着伸手还要去捉李见碧的下巴。李见碧正在气头上,当下猛一挥手道:“滚开!” 范安被他抡了半圈,差点扑倒在地上。他踉跄着站稳了,不知所措地站了一会。李见碧真生气了,他便不敢发狠,否则依李见碧的脾气,今晚两个人不弄死一个怕是不肯罢休。 范安偷偷瞄了一眼地上的扇子,那扇骨渡着薄金,面纸晳白,在烛光下泛着水润的雪色。这样做工业精致的扇子肯定出自府门,扇面角落说不定还盖着府里的小印,范安极想展开来揣度一番,好知道他这几天都去接触了什么人。 但他看了看旁边李见碧的脸色,却将扇子捡起来递还给了李见碧。“好了,我错了,扇子还给你。”范安道,“你就当我刚才得了失心疯,李大人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吧。” 范安伸手递着那扇柄,说你还要不要了啊。 李见碧劈手将扇子夺了过来,捂着嘴角重新坐回了旁边的凳子上。范安把被撞翻的桌子扶好,出去给他拧了一块毛巾。毛巾用井水浸过,拿在手上沁凉无比,李见碧拿它捂了一会,心下才平复了些。 范安在他对面坐下,厚着脸皮说别生气了,我关心则乱,怕你被别人骗去了。李见碧转过头来剐了他一眼,范安揉了揉鼻子,道:“好了好了,你刚才进门的时候不是说有重要的郚要跟我讲,我听着,你说吧。” 李见碧不说话,范安又瞧了他一眼,说你嘴角还疼啊。 李见碧怒道:“还疼?!想知道何必不自己试试?” “我倒是愿意……”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巴,说那你要不要咬回来啊?李见碧将手中的毛巾往他脸上砸去,范安一手接住了,细眼一看,那上面一大块的血红。他心下越发愧疚,也没心情说笑了。“我知道,以后不会了。”范安道,“院子里有没有三七啊,我去捣点药汁给你抹一抹。” 李见碧闷着气,道:“不用了。” 范安哦了一声,又在他对面坐下,片刻后想起什么,出去把毛巾浣了,回来又递给李见碧。李见碧嘴角结了暗红的血痂,已经不再流血了。 “陈以勤这个人跟你什么关系?”范安在他对在坐下,突然道,“我不在京城的时候,他去刑部查过你流放的案底。前几天还到我府上来,当面指问我,怀疑我。我看他对你极关心,可以前没听你提起过,你和他之间有什么交情吗?还是与他有深仇,让他这么抓着不放翻浪江湖。” 他乍然提到陈以勤这个名字,李见碧怔了一怔。“他去找你了?”李见碧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我们回京城的时候,他还请我去郑康的寿晏呢。”范安道,“我看这个人不怀好意,似要害我。” 李见碧闭眼笑了一声。“你误会了,他不是想害你,他不过是想拉拢你。”他说起话来扯动嘴角的血痂,于是用食指压了压,忍痛说下去,“圣上病危,而大宣至今未立太子。圣上有十三个儿子,要么不得宠,要么封地遣走了,只留下桓王与祺王两个皇子,祺王年十一,桓王年十四,他日圣上西去,这两人之中便有一人会是皇帝。而陈以勤是桓王自小跟随的讲师,是桓王最大的亲信。你若长点心,早该上赶着巴结,还要等着他来拉拢你。” “他要拉拢我,却没做出什么讨好我的事来,他一来便问你的事,只关心你,对我正眼都不瞧一下。”范安说着,眼睛往李见碧脸上飘,李见碧抬头,说你那是什么眼神? 范安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这人似乎对你有情。 “他当然对我有情。”李见碧道,“我父亲身任内阁首辅的时候,陈以勤的父亲是次辅,与我父亲有结拜之情,我与他同在国子监读书听课,入仕之前,朝夕相处,你说有没有情?” 范安长长哦了一声,沉默片刻,道:“可我为官这两年,却从未听你提起过此人啊,你与他若真有这般深厚的情谊,怎不见你与他来往走动。想当时你流放之际,也没见这人给你求过一次情,流过一滴泪啊。”他想到此处叹了一声,说当时我可是夜夜流泪到天明,人都瘦了好多圈。 李见碧被他恶心了一遭,说有些事你不用知道得太细。你只记得这人不会害你便是。未了还提醒:“他既然请你去郑康的寿宴,你便一定要去。” 范安听他这样维护陈以勤,又忍不住拿那眼神看李见碧。直觉告诉他,这两人之间,并非如李见碧所说的这样简单。 范安心中未尝没有气恨,他对李见碧自初见以来,一路掏心掏肺。但李见碧于他,却总喜欢藏着掖着,范安不知这人何时能完全信任于他,他如捧珠玉,小心翼翼,走到如今,心都抽干了血,再得不到回应,就要死了。 范安叹了口气,说夜已至夜,我去给你捣点三七草药,你抹一抹,免得生了炎症。 院子里就有三七,范安摘了几片叶子,拿木杵捣了些绿汁,用些金创粉和着搅了搅,沾着手指替李见碧抹伤口。李见碧说我自己来吧,范安抓着瓷片儿,说我来吧,省得你脏了手。 李见碧的唇又软又薄,都说薄唇的人生来薄情,你为他付出了全部心血,也不见得会令他动心,范安食指在他嘴角摩挲,想到李见碧无情冷淡的性情,估摸着自己这辈子怕都等到李见碧为自己动情的那一天了。 他越想越伤心,摸着摸着忍不住流起泪来。 李见碧还以为这人是因愧疚而哭,心下不忍,便道:“别哭了,我已不疼了。”他没出声斥责,伸手替他揩了揩眼泪,只轻骂道:“一个大男人,整日动不动就哭,恶不恶心人啊。” 范安感觉到他的手指在自己眼下划过,闷夜的夜里带着一片清凉,来回两下,轻易将他心底压抑着的气恨也化走了。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一物降一物,范安这辈子,注定就是要栽在这个无情人的手上了。 范安想到此处,为自己伤心,又忍不住涌出了眼泪。 李见碧忍不可忍,没等他开始抹眼泪,一脚将他踹出了门。 范安回到范府第二日,叫来了那两个马夫,说我最近怀疑朱砚在外偷人。你们这几天就在西郊帮我盯着,看他是否有外出见什么人警路官途。 那两个马夫听他这一说,惊讶非常,说大人你对他这样好,天天半夜去看他,金银吃穿一样不落地往那送,那奴才还不知足?竟敢背着主子偷人,这样的贱蹄子还盯什么呢,上门直接打他个半死好了! 范安被两人说得抖了一拌,斥道:“胡说什么!敢动他一根毫毛,我可饶不得你俩!叫你们盯着就盯着,听话办事就是了!”那两人被他骂了一遭,连忙说是,小的一定帮大人盯牢,绝对不动他一根头发。 他一面叫人盯着李见碧,一面派人去查陈以勤的底细。陈以勤的底细清白简单,便如李见碧所说,生父是前朝内阁次辅,其父病逝八年后拜郑康为父,入仕前在国子监与李见碧同窗读书。 陈以勤比李见碧年长五岁,两人同年入仕为官。李见碧入兰台担任御史侍郎,三年后受中旨担任兰台之首。而陈以勤入了翰林,一直担任七品编修。 范安在看两人的升迁本录时,看到这里有些疑惑:李见碧三年时间步步高升,而跟他同年入仕的陈以勤,一直就在翰林院里打转,偶有几次被人举荐升入六部,竟然还被李见碧给否决了。 范安觉得李见碧做人有些不厚道,好歹人家与你有同窗之谊吧,你自己做着二品大员,不拉陈以勤一把也就算了,还处处打压,只怕这人从翰林院给转出去了。 但继续看下去,范安似乎有些明白了李见碧的苦心:大宣二十三年,桓王刘林满三岁,要从翰林选一名学士做讲官,李见碧亲自举荐了陈以勤。而早在刘林三岁之前,李见碧已举荐过陈以勤七次。 当时的刘林还不是恒王,也不是宫里最受宠的皇子,一个皇子讲官,虽然官阶是从三品,但说白了还是个讲书的,手上没有实权,并没有多少人羡慕这个位子。 陈以勤之后便在刘林身边做讲师,一讲就是十年,再没有升过官。 而李见碧与陈以勤的走动越来越少,十年之后,几乎没有人想得起这两人之间有过多么深重的交情。李见碧获罪时,这人没求过情;入狱时,这人没现过面;流放时,这人也没来送过一程。 这两人之间,看似从深交走到了陌路,但若仔细想一想,便会发现其中的城府算计,几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范安曾记得李见碧说过:我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他也记得李见碧说过:圣上向来无情,弃掉的臣子,永远不会再召回续用的。他为官十多年,早熟知刘熙的性情,所谓东山再起,并不是指望刘熙有一天能顾念旧情,召他回朝。这人指望的,是那个还没有成为太子的桓王。 他大概早知自己会有这样一天,早早安排下了陈以勤这一颗棋子。他把陈以勤压在翰林院这么多年,就为了把他送到刘林身边。刘林身边的讲师不止陈以勤一个,但十年间,一直留在刘林身边没有走开的只有陈以勤,要让一个才华横溢的人十年不升官,想来李见碧也费了九年二虎之力阿。 皇子讲官,太不起眼,官场厮杀,你死我活,陈以勤却身在桃源,至始至终,没有溅到过一滴血。-------李见碧将他保护得极好。 范安想不到为什么李见碧会押中了桓王,当时宫中皇子众多,刘林不得见会得宠。但无论如何,如今来看,李见碧是押对了人。 他算准了各路人心,算准了事情的发展,也算好了可以走的退路,他有心机有谋划,在范安看来,李见碧已做到了城府的极致。但他还是输给了梁业年,输得一点不冤枉,毕竟那人任何一方面都不逊于李见碧。 只见花繁柳密,不见卧虎藏龙;只见荣华富贵,不见狂风疾雨。 官场如杀场,岂是这般容易驻足阿。 作者有话要说: ------------ 第60章 郑贵妃 李见碧遭流放后,他兰台的亲信被范安赶了个精光,不在兰台的,大多被内阁调离了京城。一人失势,连带着百人千人失势,李见碧离开京城时,正值圣上龙体抱恙,大权推至内阁,一夜之间,秋风扫落叶,那些曾经与李见碧走得较近的官员接二连三被扫出京城,转眼不知落在了哪个旮旯里。 大浪淘沙,范安这尾鱼却被漏掉了,陈以勤也被漏掉了,梁党亲信尽心尽力清扫着李见碧的残羽,却忽视了这两块最大的绊脚石。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绝对是一个致命的失误。只是当下无人慧眼识局,高枕无忧一天天地过着日子。这官场的胜败荣辱好似早已被注定,势去山倒那一天,总有人感叹是天要我亡,不得不亡,岂不知在你盛享荣华时,上天早已替你埋下后日凄惨的引子。 能打心底明白这道理的人不多,范安这辈子许是吃过太多苦,所以比旁人更懂居安思危。李见碧跟他说陈以勤不会害你,只不过是想拉拢你。语气肯定不容置疑,但范安仍不信,他的直觉告诉他,陈以勤这人对他没安什么好心。 好在范安上次把他从府上赶走后,这人没再来过,也许是回去之后觉得自己作得太过了,不久之后的早朝,在洪武门主动叫住了范安,郑重其事地对他致了谦,说下官自知那日语言举止鲁莽,如有得罪,万望海涵。 范安料不到短短几天,这人的态度能来这么大的转折。陈以勤的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浅笑,范安瞅了半天也辨不出这笑是真是假,当下只能拱拱手客套了一会,就算冰释前嫌了。 陈以勤浅笑不变,说三日之后是家父四十大寿,大人记得要来捧场阿。范安呵呵了两声,说肯定肯定。 郑康的寿贴早在半月前就在范府的书桌上搁着了,还是陈以勤亲自送来的。他虽然不想上赶着去巴结郑康这个亲军指挥史,但也绝计不想得罪了陈以勤。反正就过个场面,去就去吧。 九月初三,郑康在府里设了午晏,因得近来圣上身体抱恙,身为臣子,不宜大张旗鼓,张红挂彩,所以只在院子设了酒菜,在门口挂了几卷彩球红鞭。 陈设虽简,却丝毫不影响亲军指挥史的寿晏的排场,各路大小官员营营蝼蝼不下两百人,都带着几担甚至几车的贺礼,几乎将郑府的大门给堵满了。范安的马车停在郑府门口,陈以勤从廊外走来亲自迎接了他,说大人怎么来得这么晚,家父还以为您不卖他这个脸子,不肯来了呢。他浅笑着与他说了几句话,亲自引他进了府门。 院中设了酒桌,范安转头随意扫了几眼。朝廷六部来了四个尚书,户部,礼部,兵部和工部,翰林来了内相、承旨和几个学士,其余大小官员各种数不上名的人物……但,从头到尾没见到一个内阁的人,三司之中,只有自己。 范安心里咯噔了一声,才察觉到自己似乎站错了队,不应该来的。 但事到如今,人都在这了还能如何,既来之则安之吧。 郑康见到范安,大声哎哟了一句走过来,连道了三句久仰大名。郑康武将出身,在关外打了十多年的仗,回来任了几年的指挥史,一身江湖气还很重。不过好在这人喜怒在外,笑起来豪放坦然,令人愉悦,不像陈以勤这般令人看着胆寒。 “我早知范大人的美名,早在大人身任刑部尚书时便想着有机会结交,只是没逮着个好机会精灵王的王妃最新章节。这一转眼大人已升任兰台,今日我四十寿辰,大人肯卖我这个脸子,我郑康凭空倒欠你一个人情了!”他说着哈哈大笑,亲自领着范安在晏首坐下,招呼侍从去拿酒,说要亲自先招待范安一番。 范安推脱的功夫,门外突有人喊郑贵妃,桓王驾到!范安莫明心惊了一阵,抬头望去,便见那朱门高开的大门口,一顶缀金紫红的六人宫轿慢慢驻了下来。 在院中站着的官员抖了抖袖摆,左右分开站好了准备迎接。范安站在晏首,远远看到一只雪白的手慢慢撩开了细锦流苏,而后一迈出了一位美妇人,那人体态略显丰腴,但玉面精致,风情怡人,左手摇着一把紫青相间的团扇,碧霞罗裙,娇横无岫,右手牵着十四岁的桓王,笑着慢慢走过来了。 这便是传言深得圣上宠爱的郑贵妃,桓王的养母,郑康的亲妹。范安入朝快两年了,才第一次见到她。 郑康笑着迎上去,跪拜道见过王爷。那桓王年已十四,个头却有些矮,好在五官极为俊俏,眼眸顾盼之间,看得出十分灵光。“今日是舅舅的寿辰,本王是小辈,何必拘礼呢。”他说起话来语气极老成,倒不像个十四岁的少年,但调子轻嫩,仍带着孩童的娇嗔,只见他眼光一扫,定睛在身后的陈以勤身上,道,“我多日未见老师,怪想念的,舅舅祝完了寿,记得把先生还给我。” “你便只记得郑先生,他不在这几日,你连书也不读了。”张贵妃笑斥着道,“先生回来,先打你几板子!” 桓王笑着松开了手,他朝陈以勤走过去,站在陈以勤身边,说那也得先生舍得打我才是。 郑贵妃又笑着轻斥了几句,便叫陈以勤将桓王带到后院去。刘林身份尊贵,不会在此间陪晏,而年经不到十五,按规矩亦不得饮酒。 “孩子长大了越来越难管教,自封王离了我身边,更是心有余而力不及。”郑贵纪过去将郑康扶起来,道,“好在他极听陈先生的话,有他在,令我宽心不少。” 她说话间眼睛滑过郑康身后,一下注意到了范安,笑道:“这不是范大人么?也来了?” 范安心惊了一会,这郑贵妃身在深宫,怎么却认得自己?他不及细想,连忙扯了笑,上去做了一礼,说下官见过贵妃娘娘。 张贵妃笑了,说不必多礼,我与哥哥许久未见,有些心里话想说,此间晏席,大人自便即可。言词间笑意盈盈,那声音听着,令人如沐春风。 郑康与贵妃敬了范安一杯酒,交待了几声便入到堂中叙旧去了。范安松了一口气,想留个口信走了算了。不想人还没到门口,便有三位美婢跟上了他,小声客气地问:“范大人要去哪呀?” 范安道:“我家中有事,得先回府,你们替我给郑大人留个口信,说我先回去了。”他说着转身要往门口去,不想那三位美婢却伸手拉住了他,其中一人道:“我家老爷交待了,范大人是此晏的贵客,绝不能怠慢了。特地命我三人专门侍候你呢。大人你这样中途离开,岂不是说我们侍候不周,老爷知道了,会责罚我们的!” 范安拽回了自己的袖子,笑着说怎么会呢,你家老爷真要责罚你们,我来替你们说情。他只当是个笑话听着,完了还想出门。不料他走出三步,身后一美婢带了哭腔,说老爷家法严厉,今天大人走了,我们怕活不成了。范安被他吓了一跳,说你们别乱说。 那三人不说话,低着头却掉起了眼泪。范安最见不得女人掉泪,当下连忙道好了好了,我不走,等你们大人出来,我亲自去告辞还不成吗? 那三人面上一喜,果然止住了哭声。范安叹了一口气,慢慢踱回席上坐着去了。 他坐落不久,便开始有不认识的官员来与他搭话,诚惶诚恐地来向他敬酒。范安推脱不过喝了几杯,眼见着人越来越多,借口要上茅房跑开了[综]本只想围观。 他在中庭乱走了一圈,有一美婢找到了他,说大人是要去方便吗?范安说不是,我就想找个地方清静着坐一会。那美婢笑了,说那就到后院的荷花亭去坐一会吧。 郑府后院的荷花池有三里宽,暮下时节已无荷花,但一眼望去仍是一片翠绿。范安在亭中坐下,荷风抚面,洒意微醉,说我就在这坐一会,你先去忙别的吧。 那美婢应了一声,施施然便离开了。 范安闭目静了一会,迷糊中听见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睁开眼,冷不丁却见郑贵妃和陈以勤正站在自己对面。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脑子一瞬间清醒了过来,起身忙对郑贵妃做了一礼。 “早听说范大人不胜酒力,原来是真的。”郑贵妃掩嘴笑道,“范大人小憩的模样,像极了我的二哥。” 范安嘴里呃了一声,不知这郑贵妃是要做什么。莫非她也来这亭子休息,自己占了她的位置?他本想张口告辞,但这贵妃娘娘开口又提到了自己的二哥,总得接个什么话吧。 可范安又不认得她的二哥,叫他怎么接话。他跟这姓郑的一家都不熟啊! 这郑贵妃却似知道范安所想,又自语道:“我二哥若不死,差不多也是如你这般的年纪。”他手里拿着鱼食,走到亭拦前洒了一些,池中红鲤浮上来,很快争相挤做一团,“可俗话说得好,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他年纪轻轻,却死在关外了。” 范安微低着头,仍不知道该回什么话。旁边的陈以勤站在亭外,突然叫了他一声,范安转头的功夫,身边突然啪地一声水响!他回头一看,刚才还在喂鱼的郑贵妃竟落水了! 范安大惊,连忙扑上前去探身喊道:“贵妃娘娘!”水中的郑贵妃整身落在水面底下,挣扎之间只年得到黑色的头发。 “贵妃娘娘落水了!”陈以勤在他身后大喊了一声,范安突然僵住了身体。这贵妃方才还好好的不可能自己落水!刚刚明明是自己跳下去的! 这贵妃是要做什么啊?!范安着急中看了陈以勤一眼,心中一个念一划而过:这人该不会是想诬陷我推贵妃落水吧!我早知道这人就是想害我! “娘娘落水了!”陈以勤又喊了一声。范安忙道:“不是我推她下去的!” 陈以勤也怔了一怔。“我当然知道不是你推他下去的!”他上来拉着范安往水边靠,“范大人你快下去救人啊!” 范安一心觉得陈以勤要害他,慌乱之中哪肯顺从。“我不去!我不会水!”他道,“要救你去救!” 此时远处放哨廊位似乎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快速往亭边而来了。 “别磨蹭了快下去!”陈以勤眼见着那侍从快到了,拉着范安死命一拽,抱起他的下半身一抬,啪地将范安翻到池水中去了。 范安落水不到三数,那侍从便赶到了,见此情形忙跳下池中去,三下五除二把贵妃和范安捞了上来。 范安自然没什么事,旁边的贵妃却因呛了太多水,昏迷过去了。范安想着这人可不能死,挣扎着上去拽起了郑贵妃,将他趴在自己膝上使劲捶了一顿。 郑贵妃吐了几口水,猛咳一阵清醒过来了。此时郑康赶到,晏中的百官都围了过来。范安心里咯噔一声,心道完了,这人肯定要陷害自己,诬自己一个杀人之罪了。 不想那贵妃伸手拽住了范安的袖子,却道:“范大人……多亏了你!你救了我一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 ------------ 第61章 续弦 范安原以为这两人要诬自己杀人之罪,当时没有旁人,若陈以勤一口咬定是他范安把郑贵妃推落了水,事情闹大了捅到刘熙耳边,扣个心怀不轨之罪,就是掉脑袋的大事。他浮想联翩,如临大敌惊惶之际,郑贵妃这句话一下证了他的清白,几乎救了他的命。 “贵妃娘娘……”范安心下大为感动,抹了一把面将她抱起来道,“快去叫大夫!准备些银炭姜汤给娘娘驱寒压惊!” 旁边的几个侍候人连忙去了,郑康上去将贵妃接过了手,抱着往厢院去。此时桓王正从庑廊过来,见状大惊失色,远远便道:“额娘怎么了?!”陈以勤跑上去揽过他到一边,说刚才贵妃落了水,现在没事了。 郑康抱着郑贵妃落了榻,将众人遣在门外,命人在屋中点起银骨炭。郑贵妃脸色被水呛得苍白,嘴唇发紫,却扶着榻边直起半年身子道:“今日是哥的寿辰,我笨手笨脚坏了大家的兴致,实在惭愧。哥哥先去招呼众人吧,我已无事了。” 陈以勤道:“听说贵妃落了水,大家都颇担心,大人先去安抚了门外众人吧。贵妃的侍候人在这,当下还是先把衣服换了。”旁边的桓王一脸忧色地牵着郑贵妃的手,陈以勤上去拉过了他,小声说王爷不必担心,贵妃要换衣,我们先去偏房等一会儿吧。 郑康觉得他说得极是,他招呼几个人去拿衣服,又亲自嘱咐了几句,刚要退出去,贵妃又叫住了他道:“刚才我落水幸得范大人相救,哥哥一定要替我多谢于他。” 郑康道自然,他转身出去,将门扣给带上了。范安正与众人在房外站着,见他出来极关心地上去寻问情况。郑康抓了抓范安的胳臂,道:“已没事了,这回多亏了范大人救了吾妹一命。改日郑某一定登门道谢。” 范安松了口气,说没事就好。郑康看他浑身湿着,便让他去自己的主卧换衣。范安摆摆手,说不用了,我身体自小很好,不碍事,喝点酒压压惊便好。郑康道这怎么行?他几乎是硬拽着范安到了主卧,叫几个女婢侍候范安把衣服换了。 众人被遣回晏中,桓王在贵妃的偏房等着,他进了门坐在罗汉榻上,抬头斥问陈以勤:“你刚刚不是跟母妃在一起,怎么无端会落水了呢!” 陈以勤在他旁边站着,看他满脸怒火,只从容道:“贵妃在池边喂鱼,池中鲤鱼相争夺食,贵妃看得高兴,脚下没留神滑下去了公子追夫。” “母妃做事向来小心,我长这么大都没见她走路晃过一下,她在池边只会更加谨慎。怎会一高兴就落水了。”桓王道,“方才我看那兰台院首也在旁边,是不是他想害母妃?” 陈以勤道:“王爷可不要冤枉了范大人。” “那便是贵妃自己落了水,送了个人情给范平秋。你这把戏我看得多了,难道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桓王怒极反笑,“你这人总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母后身体向来不好,若因这次落水落下什么毛病,你要如何谢罪?” 陈以勤低着头,也不否认他的说法。“贵妃与以勤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王爷。”陈以勤道,“贵妃为了你,什么事都愿意做。” “为了本王什么?!”桓王道,“本王别无他求,只求母妃一生安乐。” “王爷所求,以勤明白。”陈以勤道:“可贵妃所求,王爷明白吗?她辛苦来去,为的是你有一天能荣登天子之座。” 桓王抬头看了一眼门外,皱眉轻声道:“你也不怕隔墙有耳。” “万壑争流,千岩竞秀,王爷有心皇位,人之常情。这话就算入了圣上的耳朵,也没有怪罪的道理。”陈以勤道,“王爷今后的路还很长,多一个大臣在侧,便多一臂之力。王爷今天看不上这范大人,明天这范大人就会被祺王看上。” 桓王轻哼了一声道:“不过一个御史大夫,谁看得上,尽管拿去,本王不稀罕!” 陈以勤道:“大宣江山,王爷也不稀罕吗?” “若要我拿母妃来换,我也不稀罕!”桓王道,“祺王想要,我让给他!” “江山让给了祺王,那桓王你能去哪里呢?”陈以勤道,“生为皇子,不登天梯,便入地狱。没有中间路可走的。” 王爷以后不要说这些话了,若让贵妃听到了,肯定要伤心。陈以勤轻叹了一口气,说我去看看贵妃如何了。他说着转身走了两步,桓王突然起身跑上去抱住了他。 “我知错了。”他道,“我说的是气话,令先生失望了。先生可不要不理我了。” 陈以勤转身拍了拍他的后背,淡声安抚道:“我哪也不会去,不是说过了,不管结局如何,天梯或是地狱,王爷在哪里,陈以勤便跟随到哪。十多年了,王爷还不信吗?” 桓王笑着放了手,道:“我相信先生。” 郑贵妃换好了衣服,喝了姜汤小憩了一会,他顺过了气,脸色恢复了血色,看上去没有什么大碍。她叫来了陈以勤,说我些话想与范大人说,你去看看他可还在晏中。 陈以勤到院中寻了一会,不见范安。郑康过来道:“那范大人换了衣服,硬要回去,拉都拉不住。这会儿应该已在自己府中了。” 陈以勤道:“无妨,改日贵妃亲自道谢,再与他说吧。” 范安之所以会来郑康的寿晏,本是听了李见碧的劝告。这会受了这么大的惊吓,一听贵妃没事了,连忙一刻不停地跑了。他若再呆下去,谁知道又有什么事会凭空赖到自己头上来阿。 他并非不知道那郑贵妃是想拉拢他,但他身为兰台之首,朝中想拉拢他的人多了去了,范安不喜拉帮结派,平时很少去什么酒晏,纵然有人想讨好于他,也寻不得办法。这一次郑贵妃破天荒地示好,直来直往地亮出一把大刀,吓得范安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那内阁的人听说范安去了郑康的酒晏,都颇有微词。梁业年的胞妹便是梁贵妃,其子便是祺王,传言中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人精灵王的王妃。现下圣上病重,祺王与桓王的太子之争越发明朗,范安身为梁党的人,突然去了郑康的寿晏,听说还救了落水的郑贵妃,成了郑贵妃的救命恩人,姓郑的一家打蛇随棍上,三番五次示好于兰台,弄得满朝官员都知道范安正与桓王一家子打得火热。 范安自知不能随之起舞,于是越发勤快地躲着陈以勤,陈以勤在自己府中设晏,说要款谢于他,范安推谢了。后来桓王府亲自派人来请,让范安去桓王府里喝茶。范安干脆装病,请了十天的假,连早朝也不去了。 范安以为这伙人该消停了。不想他称病几日之后,从宫里传来消息,说是郑贵妃听闻了范大人的病情,甚为担心,要亲自来探病。 这消息差点把范安吓得真病了。 病了可好,那贵妃风风火火地来府上探病了。范安抹着汗,诚惶诚恐地迎接了。郑贵妃随行带了几马车的厚礼,说平日圣上赐下的一些小玩意,我放在瑞宁宫里没有用。今日得了太后的准许,带了出来给你,区区薄礼,望大人笑纳。 范安看着那宫女将一盒盒的“薄礼”往府里堆,说贵妃以后别如此,下官承受不起。 郑贵妃笑道:“大人救我一命,这些东西哪及万一呢。”他笑着落了坐,看那些下人将几车的东西都搬完了也不走,喝着茶竟与范安闲聊起来。 范安在桌边另一面坐着,郑贵妃什么便答什么,硬是不说一句题外话。果然不到一刻,两人便聊不下去了。范安正估摸着她是不是要走了。不想此时他的两个儿子从远处的廊上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草编的蜻蜓给范安看。 范安知道那是白琼玉编的东西,一抬头,果然见白琼玉正站在门外。那人看到门外的宫女侍卫,知道里头坐着的是贵妃,便不敢过来了。 两个小公子才四五岁的年纪,不知在范安面前坐着的是当今圣上的宠妃,还叽叽喳喳地跑过去也给郑贵妃看。郑贵妃本来喜欢孩子,听这两人说话,被逗得掩嘴直笑。 范安轻斥了一声不得无礼,招手将白琼玉喊过来,叫他把两个儿子带走了。 郑贵妃看着那位公子从月洞门走远了,突道:“我听闻范大人早生丧妻,你两个小儿才这般大,没了母亲怪可怜的。大人可有想过续弦吗?” 郑贵妃道:“我有个侄妹,因得一些缘故未遇良人,现养在哥哥府上,大人若不嫌弃,我便叫圣上赐个婚旨,叫我她来侍候大人。” 范三一抖,惊得手上的茶盏都叮铛了一下,他连忙双手扰住放回桌上,道:“贵妃说笑了,贵妃娘娘贤良淑德,想必其妹也是蕙质兰心,下官一介鳏夫,还有两个儿子,何敢有这等妄想!”范安道:“何况下官心系亡妻,不敢耽误了别人。” 范安确实不敢,她知道郑贵妃所指的侄妹,就是郑康的小女儿,曾经嫁过一个七品编修,结果被郑康吓死,成了寡妇。 范安并非嫌弃她是寡妇,只是他真的没想过续弦——何况他喜欢的是男人。 可郑贵妃不以为意。“大人所言差矣,我那侄妹年已二十有五,若整日在郑府无所事事,才是耽误。我看范大人温良恭俭,于她是个好归宿。才有了这般想法。”她思虑片刻,又笑道,“即使做个妾,也是好的。” “贵妃这等想法实在令下官惶恐。”范安沉着片刻,道,“实不相瞞……下官有龙阳之好,并无意女子。” 郑贵妃大概没料到有这个事,闻言脸上僵了一僵,范安以为她会知难而退,不想却听她道:“无妨……” 无妨?!范安抬起眼看她,心道您这心放得真宽,敢情要嫁的不是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 第62章 所谓谋反 “什么龙阳之好,大人不也生了这两个大胖小子么。”郑贵妃的心果然放得宽,几数又笑开了,“人么,难免有些……爱好,这无可厚非。你看桓王爷自小喜欢雕刻,拿起工笔来没日没夜,但至少有陈先生管着,还至于荒废了学业。” 范安呵呵了几声,心想这能一样么? “大人贵为兰台之首,以后家大业大,后院没个管事的女人怎么行啊。”郑贵妃道,“前几日你来哥哥府上贺寿的时候,侄妹远远见过了你,看得出对你颇为心仪。说实话,这几年哥哥也没少为她物色过人选,却怎么都不中她的意,范大人一表人才,那会儿看见你在亭里小憩,微微发红了脸,我便知道她是看上了你。” 范安觉得她全在胡扯,他那会喝得微醉,浑身发懒坐在亭栅,转个身都能往池里呕上几口酒,模样能俊俏到哪去啊。 “这婚姻大事不能儿戏,下官膝下有这两个儿子已知足,怎能让郑家千金过来受委屈。”范安道,“此事从长计议,无论如何,起码先问过了令侄妹自己的意思天才宝贝异能爹地。” 郑贵妃闻言说好的,但若我侄妹也答应了,大人就别再推却了。 范安呵呵了几声,却没说话。郑贵妃全当他答应了,笑着说以后大人多去郑府走动走动,我那侄妹生得水灵,大人一定会喜欢的。我今日得了太后的准许出来,不好回去得太晚了。范安附和着说好好,一面将郑贵妃送出了府。 他在门前目送着郑贵妃的马车离开,回来也没多想。反正他不点头答应,这贵妃娘娘决不能把郑蔚儿硬塞给他。何况高府贵院里的千金,心高气傲,他这样拖着两个儿子的鳏夫,还有龙阳之好,那郑蔚儿痴傻了才愿意嫁给他呢。 范安想,那郑蔚儿若知道自己要嫁这么个人,肯定一哭二闹三上吊在府里闹开了,自己何必严词拒绝唱个黑脸,平白得罪了郑家? 所以范安压根也没把这事放心上。接下来几日朝中发生了几件大事,他忙得焦头烂额,更没空来想这事。 之前汤景隆入狱,三司一起递交了初审案录,如白鹤洲所说:先试探一下圣上的意思。不想这意思很快试探出来了,谋反之罪递上去,刘熙竟在当天就做了批示下来:汤景隆谋反之罪证据确凿,此案转出三司,改交锦衣卫。 这结果实在匪夷所思,大理寺的初审结果写的是:疑有谋反之嫌,待查。这刘熙心里想的什么,竟批了证据确凿四个大字下来?这一下还要三司干什么用,他一语把大理寺该做的事全做了,该写的字也写了。 大概刘熙真觉得三司没什么用,也许还觉得审案的速度太慢了些,半个月才递了份初审案录,于是明令将此案转交了锦衣卫。白鹤洲接到这份指示,对范安和王明凤道:你们看,我说先试探着吧,这一下省了多少事。这锦衣卫是个查案的地方吗?汤景隆进去,必死无疑。 范安和王明凤抬头看着他,拍着马屁说大人英明,这么个烫手山芋,转给锦衣卫也好,这案子要在三司,起码得审得半年吧。这一交出去,锦衣卫半个月就结案了。 半个月就结案了,大家都这想的,但这回又出了众人的意料。早说锦衣卫不是审案的地方,这些人身为刘熙最近的亲军,拿了人只会严刑拷打。谋反可不是小罪,涉案的也不可能只有汤景隆一个,再怎么样,起码得有同党吧?你在朝中要没有百八十个同党,怎么好意思说自己要谋反? 于是次日,五军左右都督,都督同知与都督佥事全一同入了狱。 按着这思路,锦衣卫刚交接了案犯,便马不停蹄地开始逼供了。锦衣卫的刑法不比大理寺,大理寺明察为本,刑讯为辅,起码不敢把犯人活活打死,但锦衣卫就不同了。汤家百口一入狱,前三天就打了二十几个,没死的继续打,不招出几个同党,连口水都不给喝。 此案进行到第一天第二天,还未听审出什么同党来。不想到了每三每五天,那同党的名单便如雪花片儿似的生出来了。 当一个人生不如死,还要什么真相?有同党你得招,没有同党瞎编一个也得招啊。于是许多人就把平日和自己有仇的官员给供了出来,自己下地狱,把仇人拉来垫背,官场一遭也算没白死。但薛纲也不是白痴啊,这些人一看就是与你有仇的,怎么个同谋法?你说得出来,我还得写得出去呢。你这胡乱一诌,岂不害我犯了欺君之罪? 于是继续打,说不出个合乎情理的,就打死吧。 走投无路没有办法,那就只好把平日关系好的的同僚给供了出来。供出一个抓进来一个,再继续打,然后再供出一大串人物。有几个可怜的官员平里连个要好的同僚都没有,严刑之下甚至把和自己说过话,跟自己借过钱的,反正只要记得名字的都供成了同党。 一时间全朝风雨飘荡,人心惶惶。 作者有话要说: ------------ 第63章 赐婚 荡安也有些惶惶,汤景隆以谋反之罪被锦衣卫抓进去半个月,被牵扯到的朝廷官员已达百余人。第一批涉嫌谋反的名单递交上去,刘熙朱批一划,直接处死了二十个,未经三司审查,连刑部都没过录,直接拖到看门斩了首,这骇人听闻的行径开国未有。 这些人中,不乏年事已高的功臣,再过两三年都可以告老致仕了,哪会有什么谋反的意图。刘熙这一刀,落得简直丧心病狂。 但这还没完,刘熙下令继续追查:“大罪未行,其心可诛。尔等所察不过皮毛,入木三分树犹长活,不至焚枝拔根,片叶不留,不可罢手。”,一语即下,满朝人都觉得自己的脑袋被吊在了裤腰上,指不定哪天一动就掉了。这圣上不知得了什么毛病,全没了以往仁德宽厚的性情,莫非是病入膏肓黑了心肝,忠奸不辩是非不分了?――众人心里都这样想,但皇威赫赫,没人敢说。 一天夜里。王明凤夜来找范安,说当年幸得大人提携任了这刑部尚书,前几天身体不知得了什么毛病,腰膝酸软,恐活不长久了。 范安坐在他跟前,看他满面红光,精神健硕得很,全不像得了病的模样。 “王大人是想辞官啊?”范安道,“你与我何必说这种话呢。现下的境况你也知道,就算递了辞呈,圣上也不会批。这半个月要告老还乡的人一批接着一批,且不说圣上一个也没答应,就算答应,轮到你都不知猴年马月呢。” 王明凤被他看穿了心思,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这下官也知道,但您与内阁的几位大人要好,这不想让你替下官说说情么?圣上病危,内阁掌事,我已与吏部的吴大人已说好了,只要内阁应了,下官便能卸任。”王明凤说着突然悲痛道,“大人你知道,我上有老下有小,实在不能死。我所求不多,只想安安稳稳过个日子就行了。” 范安心里翻了个白眼:你要安稳日子还当什么官,早干嘛去了?有本事当年别上京赶考啊。“王大人多虑了,我等为圣上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圣上心里清楚,不会将我们怎么样。别人要谋反是别人的事,你我问心无愧,怕什么?” 话虽这么说,其实范安自己心里也惴惴。十天前他都察院被锦衣卫抓走了三个侍郎,他还能淡定着,直到前天夜里,他的御史中丞也被抓走了。当时范安听到这个消息,差点一哆嗦掉了茶盏。 那御史中丞是范安亲自提携的,刘熙刚登基时就在内阁做侍郎,当了几十年的官了,其兄在京城做纺织买卖,也算家大业大,平日行事低调,算个老实人,也不知那刘熙怎么想的,竟觉得他会谋反。 连他的御史中丞都会谋反了,范安觉得离自己谋反的日子也不远了。每日上朝路上,碰到六部几个尚书,都不免要问一句对方门下昨天死了几个人,又抓走了几个人啊。范安想,再过几日,他门下的人就会说:“啊,我家御史大人昨天也被抓走了。” “别说你上有老下有小,我也有两个儿子呢,我府里妻妾成群,难道挂心的人会比你少么这节骨眼上真能辞得了官,我还在这干什么?”范安道,“好了别想了,再熬几日等圣上的病好了,这阵风就过了。你苦熬了多少年才熬到刑部尚书,这么轻易辞了,岂不可惜。” 何况你也辞不了,圣上真认定你要谋反,你跑回老家也照样要抓回来砍头阿。“最近圣上加强了京师驻兵,就怕底下这帮官员吓怕了乱来。你安心呆着兴许没事,想跑?抓回来就是个畏罪潜逃。”范安咬了一口桔橙,偏脸吐了一口桔籽,叹口气道:“别折腾了,听天由命吧,真担心,先把家里的妻儿安顿好,到时逃得一个是一个。” 王明凤被他说得心里直打哆嗦,与范安又闲扯了几句,只好走了。 又过了两日,朝中又有一人以谋反之罪被抓了进去[综]本只想围观。腥风血雨下,每天总有那么几个人被抓,本没什么值得注意,但这次这个人却是范安万万不料到的:大理寺卿白鹤洲。 当初汤景隆刚入狱,还是白鹤洲做的初审。先写一份案录试探一下圣上,也是白鹤洲出的主意。当时此案从大理寺转到锦衣卫,白鹤洲还与范安和王明凤说:“你看,这案子转出三司,一下子省了我们多少麻烦。”不想这转到锦衣卫不到一个月,自己倒成了谋反的同党。 白鹤洲若早知如今,当初死活也要为汤景隆洗冤啊。 这三司之首都成了同党,轮到他这个都察院首还远吗?范安从早朝回来,一步步慢慢走回了自己府上。刘熙已近三月没有上朝,他都快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元珠见他从外面回来,替他解了官服,说大人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范安叹了一口气,坐在桌边沉默了许久,突问:“元姑娘,你还记得以前你发过的发誓吧。” 元珠正叠着衣服,闻言一愣,道:“什么誓?” “你说过若我有一天死了,你要给我两个儿子找个好人家。”范安道,“我身任刑部尚书时,你答应过我的。” “大人又乱想什么呢。大人福泽无尽,怎会有那样的时候。”元珠走过来站好,低头道,“元珠说过的话自不敢忘,真有那样一天,一定尽力护两个不公子的周全。” 范安笑了一笑,说好,你明天就把两个小公子送到城外去吧。暂时让他俩在周先生那读书,这几日城里乱得很,没我的命令,别回来了。未了又道:记得把白公子和唐满也一起带过去。 元珠应了一声,说好的,我明日就去安排。 第二日天未亮,范安亲自送两个儿子出了门,回来例行去上早朝,刘熙还是没现面,于是早早回来了,他在官厅做了几笔审录,喝着茶呆坐了一会,有侍人过来传话,说他两个马夫回来了。 之前范安怀疑李见碧在城外与人偷偷见面,特地吩咐了这两人去盯着。这过了半个月突然回来,莫非是有什么变故。这几日城里风声紧,范安都没敢李见碧的住处跑,心里早担心着李见碧,不知那人过得怎么样了。 范安让那两人过来进屋来,搁下笔问:“朱砚怎么样了?这几日城内有些乱,不知城外如何?” 那马夫吱唔了一会,面面相觑却是不敢说话。范安心里一凉,直起身子问:“发生了什么事吗?!又有卫军过去搜人了?!” “那倒不是……”一人道,“大人之前怀疑朱砚在外面偷人,我俩盯了半个月,发现他好像确实在外头有人。”范安愣了一愣,问:“啥?你说什么?” “我俩这几日在院外盯梢,发现有个男人隔三差五便往朱砚屋里去,朱砚还给他开门,可见两人已相交许久了。”另一人道,“大人明察秋毫,真被大人猜中了。” 范安僵着身子怔了许久,淡问道:“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一人道:“没有,那人每次来都是深夜,我俩听大人的话,为了不打草惊蛇,没上前去细看过。那人离开时骑着马,我俩追不上啊,本来想去买匹马来着,可惜银子不够了。” 范安挥了挥手,说知道了,我脑子有点晕,你们先下去。 那两人看着范安的脸色,道:“大人别生气,为那样的贱蹄子根本不值得,哪天我们带人把那奸夫堵住,打他个半死给大人出气!”范安扶了扶额,道:“我这几天已经够累了,你们别给我添乱,这几天就呆在府中,哪也别去。” 两人面面相觑,低声应了一句,退了几步出了门魅世鬼王女魔:妖临天下。 当天中等范安没吃饭,元珠看他在官厅呆坐了一个下午,到晚上也没喝一口水。他面前的录册已滴了好几滴红墨,元珠提醒他,说大人你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奴婢给你熬点小粥吧。 范安搁下笔,沙哑着声音说我吃不下。 元珠看他脸色有些吓人,出去连忙吩咐人去请了个大夫来在府里候着。范安在官厅干坐着,谁劝也不动。到了后半夜,大概是腰酸得受不住了,才站起来昏昏噩噩往寝屋去。 范安和衣睡了一夜,第二日怎么也起不来床。之前汤景隆的事已让他惊愁了半个多月,压在心底已是大病,昨天听闻李见碧的事,如针尖刺破了水球,哗地一下病来山倒,收都收不住。侍候范安更衣的小婢去急忙去告知了元珠,说姑娘真是神机妙算,说大人要病,果然就病了。 元珠打了那小婢一个栗子,说大人病了,你还这样高兴。她叫醒了睡在隔壁的大夫,领着去给范安看病,那大夫搭了搭范安的脉,说无妨,范大人是心郁积滞,愁太多了。 元珠说既然没什么大病,那开个药方吧。 “这病同那相思心病一般,无需用药。”那大夫道,“心里想开些就好了。家里有什么喜事,说出来给他冲冲喜。” 这时节能有什么喜事阿,满朝乌烟瘴气血雨腥风。后院的两小个公子和白琼玉也走了,府里冷冷清清,愁得很。元珠叹了口气,拿了些银子打发了大夫,叫人把范发生病的事告诉城外的白琼玉,又让人去宫里点卯的太监那请假,说今日不来上朝了。 那白琼玉主和唐满听闻范安病了,马不停蹄从城外赶了回来。两人看范安在床上躺着,抹着眼泪说这才一日不见,大人怎么就憔悴成这个样子了。 范安皱了皱眉头没说话。白琼玉便亲自熬药煎药,鞍前马后地侍候了起来。但范安不吃药,这些人在他床前忙忙碌碌,他视而不见,心里想的只有李见碧。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如同最后一面般想着要去见李见碧。 李见碧,李见碧,他念着这个名字,似是气恨又是迷恋。让我再见你一面,此后再也不想见你,怕也无心力无性命再来见你…… 元珠扶着跌跌撞撞的范安,说大人你要去哪呀?你一天没吃饭了,先喝口水吧。 范安说不要,你们干脆让我死罢。他赌气说完这句话,突有侍者跑过来道:“大人!有圣旨到!” 范安猛地站直了身体,这时节的圣旨,十次有八次是叫人罢官入狱的,白鹤洲刚进了锦衣卫大狱,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范安心下不甘,紧了紧五指,问:“宣旨的人是谁?”那人回道:“是尚公公。” 范安心里又是咯噔一声。此时门外有人高声喊:圣旨到,御史大夫范平秋接旨! 范安静站了一会,撑着最后一口气慢慢走到官厅门口。他打量了一眼,领头的果然是尚中喜,身后跟着几个宫女太监,没有锦衣卫指挥史薛纲。 范安心下略宽,扶着元珠的手跪下,道:“臣,范平秋接旨。” “传圣母皇太后懿旨,兹闻兰台之首范平秋品貌出众,地华缨黻,正妻有缺,宜择贤女与配。今有郑府小女,郑氏蔚儿,年二十有五,品貌端庄,秀外惠中.特指配为范氏之妻,愿常得侍从,弗离朝夕。钦此.” 尚中喜收了懿旨,走近范安身边道:“范大人,可喜可贺。这宫中许久都没有令人高兴的事儿了,太后这一婚赐得真是时候。还不快接旨?” 范安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 第64章 决别 白琼玉正跪在范安身后,范后往后一摊正落在白琼玉怀里,他低头看了他一眼,愣了一愣,惊呼道:“大人!大人!你怎么了!你可别吓琼玉呀!”他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如死了亲人一般。众人连忙凑上去,伸手都去按范安的人中。 尚中喜也被吓得不轻,他手拿着圣旨探头看着,哎哟一声道:“范大人这是怎么了?!” 元珠掐掐范安的人中,大声道:“快去请大夫!”他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太监尚中喜,跪着道:“公公见谅,我家大人病了,一整天没有进食。这会儿听闻这么大的喜事,高兴得昏过去了!” 尚中喜哎呦了一声,说那赶紧把你家大人抬进屋去休息一会儿,再高兴也得先把旨接了嘛。 范安被掐着人中,此时哼哼蝍唧地醒过来了。众人七手八脚抬着将他扶坐在偏屋的罗汉榻上,有婢女拿了一碗红糖水,白琼玉接过来往舀了一匙,说大人,先喝碗糖水缓下劲吧。 范安昏昏噩噩地张口喝了一勺,旁边的元珠道:“大人,尚公公还等着呢,不如先把旨接了。”范安嘴里的糖水咽到一半,闻言惊醒过来,看了一眼门口的尚中喜,捂着嘴巴却哭起来了。 尚中喜看他伤心欲绝,心中想着莫非这人看不上那郑蔚儿,想抗旨么?他也不戳破,只问:“范大人你哭什么呀?” “下官命薄福浅,早年就死了内人。不知廉耻,还迷上了男色,沾了龙阳之好。尚公公,你有所不知,我这身子早破败了……”范安抹了一抹眼,道,“郑大小姐蕙质兰心,我这样的人怎配与之?下官对不住郑大小姐啊!” 他说着突然站起来,道:“这旨我不能接,我不能害了郑小姐,我要进宫,我要面见太后!”他说着抬脚就要往外走。 但尚中喜是何人,这辈子宣了八百道旨,应付这种情况早游刃有余了。他一把拦住了范安,道:“范大人想抗旨吗?” 范安哭道:“不是!我是替郑小姐不值,她是不会答应嫁我的!” “郑小姐若不答应,郑贵妃能让太后下这样的旨吗?”尚中喜道,“大人多虑了。” 范安道:“我不信,我要去见贵妃娘娘!” “范大人你这不是作死么?!贵妃是你想见便能见的?这旨落下来都宣了!你进宫难道还能收回不成?此婚是太后的意思,却也是郑贵妃和皇上的意思,你难道不知道皇上近日的脾气?到时落个抗旨不尊,全府的人跟着你人头落地才高兴吗?” 尚中喜道,“你还记得十几年前八公主下嫁礼部尚书许青山的事?那许大人就是这样作死,放着八公主不娶,非要去跟他的表妹私奔,最后被抓回来,你猜怎么着?满门抄斩!” 全屋的人闻言都吓了一跳,有几个忍不住就摸了摸自个儿的脖子。 “自开国至今,皇上赐婚五十一桩,除了许青山,无人违逆。”尚中喜抬了抬手中的黄锦金轴,道,“你要做第二个许青山本公不拦你,接或者不接,说句话吧。” 范安被他一句满门抄斩吓得也不敢哭了,他自己死了不可惜,可还有两个儿子呢。 但,这一旨接下来,郑蔚儿便将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伦理大义板上钉钉,他日死后,自己的牌位边立的都是这个人的名字淑女,你掉了节操最新章节。 是阿,长路漫漫,寒风多坎坷。谁不向往能有一人,来与他白首偕老,不离不弃,死后入坟,也有铭碑与之相依。范安是人,也会有这样的痴想,午夜梦回,他曾见那人逆风而来,君子如玉,青绶紫衣。 那是李见碧,不是别人。他也没有想过会是别人。 其实一切都是痴想,他每次醒来都再明白不过了。他范安是个冒名顶替的罪人,哪日真相大白,拖出午门凌迟示众,都不会有人同情的。罪大恶极,本该如此,他这样的人,怎敢怀抱这样的奢望?生死都孑然一人就是大好,何必卷进这么个不相干的女人,跟着他担惊受怕,不知所措。 尚中喜看范安静站了不说话,皱了皱眉道:“范大人,你想好了吗?” “我接。”范安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刚才病中失态,让大人见笑了。”他轻轻托住了黄锦金轴,低头道:“谢太后恩泽,下官必铭感五内。” 尚中喜笑了,说大人能想明白就好。郑小姐这桩婚,朝中不知多少人抢着要呢,落到你范府,也算大人的福气。范安呵呵笑着,说是的是的。 刚刚还剑拔弩张地,转眼就其乐融融,一屋子人看着自家的大人,都担心范安是不是得了间歇失心疯。 范安送走了尚中喜,回来在榻上坐了一会,说饿了,要吃饭。府里人给立即给他备了一桌好菜,范安坐在桌前,面无表情地吃完了。他喝了两口水,起身躺回榻上睡了一觉。 他这一觉从午时睡到黄昏,养足了精神。醒来后收拾了两件衣服,又让帐房支了二十两银子放到包袱里。他去马厩牵了匹黑马,说我去城外吹吹风,次日早上会回来的。众人跟着他出了门,白琼玉满面忧色地问:“既然明天就回来,为何要带着包袱?” 范安道:“这个你就别管了。” 元珠看着他,好似知道范安不会再回来了一般,她心中莫明害怕,欲言又止,哎了一声,道:“大人说话算话,早点回来,明天辰时还要早朝呢。”范安却没有接话,此时唐满从府里出来,手里拿了把油纸伞,小心翼翼地道:“大人,今日天阴,晚上恐有风雨,你带着伞吧。” 范安轻嗯了一声接过伞,静静看了众人一眼,掉转马头往城外去了。他这一去没有回头,直接到了城外西郊李见碧的住处。 他来时刚入黄昏,到了李见碧的门口已是入夜。天果然落了雨,范安下马撑开雨伞,抬手在李见碧的院门上敲了敲。他等了几数,那院门嘎吱一声打开了,李见碧站在门内,抬头看他,脸上似有笑意:“你怎么来了?”他看到范安濡湿的头发,心下微动,道:“下着雨呢,快进屋里来吧。”他说着伸手想去替他拿伞,不料范安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我要走了。”范安道,“离开京城,天涯海角,再也不会回来了。你要跟我走吗?” 李见碧怔住,如听到最骇人的笑话般:“你说什么?!”他看着范安的眼睛,将他的话又过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连忙一手甩开了道:“你要走?”他蓦然注意到范安身后背着的包袱,心下一惊,问:“你要走到哪里去?!” “太后下了懿旨,要我娶郑康之女!我真是受够了这些人的算计城府,我受不了了!再呆下去就要死了。”范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紧了紧伞柄,又问,“你要不要跟我走?” 李见碧看他身体都在轻颤,心知这人正在气头上,忙安抚道:“别冲动,你现下走了,你两个儿子怎么办?你不管他俩了么?” 范安道:“我两个儿子都在城外读书,我接了你,再去接我的儿子。”李见碧一时乱了方寸,他怔忡的功夫,范安又抓住了他的手,问:“我再问你,要不要跟我走?” 李见碧不说话,范安便硬拽着他出了院门穿越之修仙全文阅读。李见碧跟他走了两步才惊醒过来,一手连忙把住了门柩,怒道:“你发什么疯!我不走!” 李见碧道:“太后要你娶郑康之女,你娶了便是!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吗?值得你罢官出逃?你儿子都养了两个,后院男宠女妾一个不落,还在乎娶个正妻?!”范安站住脚,回头看了一眼李见碧,雨光闪烁,脸上雨水滴答,沉默着却说不一句话。 “我不会走。”李见碧抓住他的胳臂,“你也不能走!范平秋,你千里迢迢将我从河阳救京城,还记得当时你自己说过的话吗!你说要为我洗冤,助我东山再起!现在不过一个郑蔚儿,就让你怕了?!你为了救我,多大的罪都犯下了,却在这节骨眼上跟我说你要走?!” 范安深深迷恋着李见碧,但两人心之所往,终究千差万别。 “我明白了,你不会跟我走。”范安长叹了一口气,许久轻笑一声,“其实我早就明白……是我累了,不想再在这官场上继续走下去。我知道你回到京城后,还与其它人见过面。是你的旧友还是以前的同僚,或者是其它乱七八糟的关系我都不想知道。我只知你没有了我,必然还可依靠其它人。李见碧,我知道你心中从来没有我,我就当给自己一个机会,忘了你,也忘了这京城。他日你东山再起,也不必记得范平秋这个名字。” 他看着李见碧,隔着细密的雨珠,眉目朦胧。为了这个人,已经在泥沼中陷得够深,再不狠下心,很快连同口鼻都要淹没了。范安啊范安,色字头上一把刀,适时收手防陨命阿。 “李大人……经此一别,后会无期。你多保重吧。”他慢慢放了手,转身欲走。李见碧从不曾见过他这样的眼神,绝决没有一丝留恋。他能清楚地预见,范安这次若走了,绝对不会再回头了。 快刀斩乱麻,但这一刀落得太快,毫无预兆,刀风落在李见碧身上,不及躲避,一下要将他的心脏给剖成两半了。 “你不能走!”李见碧道,“你走了我怎么办?!”范安看了一他的手,道:“你若不知道怎么办,可以跟我走。” 李见碧道:“我不!”范安面色不变,道:“好,那你留下。”他说着挣开了袖了,往前而去。李见碧突然上前抱住了他,道:“你别走!” 这一抱措不及防,范手身体一倾,手中的竹伞落到了地上,大雨淋漓,一下子便将两人浇得透湿。“李大人……”范安苦笑道,“我与你一起时,总是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 “范平秋,你救过我那么多次,现在就打算这么走了!你说过要为我掏心掏肺,我从前不信,为什么等我相信的时候你又反悔了?!你就当为我娶了郑康之女又如何!哪个朝廷官员不拉帮结派,还有比这更平常的事吗?你为什么不肯!” 范安笑道:“对,我就是不肯。”他心意已决,抓住李见碧的手道:“你放手吧。” 李见碧愣了一会,“范大人……”他突然放开了手,却后退两步双膝一屈跪了下来,他抬着头,几乎用哀求的语气道,“范大人,你不能走,你走了我不知如何是好,你叫我怎么办……”他说到最后,语音哽咽,范安低头,第一次看到李见碧的眼里盈着泪水,雨光闪烁,可堪温柔。 李见碧道我求求你了,别在这个时候离我而去…… 范安站着,李见碧的哀求字字如刀凌迟着他的血肉。范安静站了一会,许久后弯腰拾起了地上的雨伞,“对不住……李大人,珍重。”他咬着牙道别,转身慢慢牵了马往远处走了。 李见碧看着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里,天地无声,只有茫茫无尽的黑夜。 作者有话要说: ------------ 第65章 夜雨 范安这一次去意决绝,打定了主意不会回头。但他料不到,他前脚刚离开范府,后脚便有人来拜访了他。 尚中喜赐婚的圣旨是下午申时宣的,不过几个时辰,朝中的大小官员都听闻了这桩喜事。既然听闻了,自然要道贺,幸得这日天色已晚,这婚赐得突然,多数人没有准备贺礼,否则这会儿的范府怕早已门庭若市。 但晚归晚,终挡不住几个热心的。首先赶来的就是兰台的御史中丞秦海儒,前任御史中丞半个月前被抓进锦衣卫去了,这人新官上任,家里早准备了些滋补的礼品要来孝敬范安,正苦于找不着机会来亲近呢,这会儿听说了,忙叫家奴把礼品搬上马车,二话不说便往范府赶。 不想他来得这样早,还是扑了个空。范府门开着,元珠站在门口,赔着笑说:“对不住秦大人,我们家大人出门去了,不知何时会回来呢。” 范安是朝中有名的“难巴结”,平时在府上,也总借口不在,这事秦海儒早有耳闻,见怪不怪。“无妨无妨!”他笑呵呵地看着元珠,说,“元姑娘,我听闻圣上刚给范大人赐了一桩喜事,特来道贺,既然范大人不在,我也不便多扰,只是这一车薄礼总该收下,你让我的人搬进去罢。礼到了,我马上走。” 元珠犹豫着,为难道:“大人不在家中,我做不了主呢……” “这有什么做不了主的!”秦海不容她再说什么,转头便招呼人把贺礼搬出去。秦府的几个家奴手里捧着裹锦绣花的盒子,点头哈腰地往府里去。伸手不打笑脸人,元珠虽有为难,却也没拦。 这几个人也极识趣,安安静静将礼品放在了偏厅便出来了。反正这东西都堆在那了,还怕范大人不知道是谁送的么?秦海心放得宽,笑呵呵地拱手,说这回我可欠姑娘一个大人情,我这就告辞,不多扰。若范大人回来了,姑娘替我问个安。 元珠福了福身子,说奴婢不敢。他站在门口,看着秦海带人走了,刚要转身回府,大路拐角又有一顶暗紫流苏的马车隆隆往范府驶过来了,元珠远远看着皱眉,刚想说别理了,把门关上。不想那马车驻在门前几丈处,陈以勤撩帘从车里下来了。 陈以勤是郑康的义子,此行坐的是都尉府的车辇,黑马开路,旁边四个佩刀的带甲卫兵。这排场不大,气势却是凛然。元珠犹豫的功夫,陈以勤已慢慢走到了阶前神烬最新章节。他双手一起,宽袖流锦,淡薄的夜色下,微笑轻浅。“元姑娘,下官陈以勤,欲拜见范大人,麻烦通报一声。” 毕竟是桓王府里出来的讲师,举止极有礼数。元珠展了眉,出来低了低头,说对不住陈大人,我们家大人不在府上,有事明日再议吧。陈以勤抬头看了她一眼道:“我有要事与范大人相商,麻烦姑娘通报一声。” “奴婢没有骗你。”元珠道,“大人真不在府上。” 陈以勤静看着她。“哦?是么。圣上不是刚赐了婚旨,这时辰他去哪里?”他见元珠不说话,又笑着道,“两个小公子在家吧,贵妃送了些点心到桓王府,我出来带了些,给两个小公子尝尝。” 元珠道:“两个公子也不在府上,这几日都在城外书馆读书呢。” “京城里的书馆多的是,怎么跑到城外去读呢?”陈以勤道,“什么时候回来,我在翰林院给他找个学士,专门给教两个小公子读书。”元珠道:“两个公子本来就是翰林出身的老先生教的,前日大人才令他们出城读书。” “哦……”陈以勤静了一会,面色不变,道:“可我确有要事相商,你家大人临走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我不如在此等他。” 元珠面露难色道:“陈大人且回去等吧,这天很快要落雨了。我家大人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陈以勤笑着,拱手说知道了,我改日再来。 他转身进了马车,刚坐下,哗然有风吹过帘前流苏,陈以勤心中一紧,莫明有些惴惴不安。那马车往西南都尉府走了半里,他突然出声叫停,下车翻身上马,道:“你们先回,我往城外去一趟!” “大人,天快下雨了,有什么事明日再去吧。”那卫兵劝了他一句,但陈以勤如若未闻,一打马便往城外西郊方向去了。 那卫兵说得没错,天很快落雨了。陈以勤才出城门,浑身已被淋得透湿。时近戌时,夜入得深了,风雨之中只有极淡极冷的月光。 陈以勤穿过坊市,往西郊去的路上没什么人,他打着马,远远看到一个人影往自己这边而来。他以为是雨天赶路的行人,起先没有在意,直到与之擦肩而过,借着月光一瞥,依稀辨出那人是李见碧。他连忙勒住了马绳,下来喊道:“修远!” 雨中的李见碧转过头来,陈以勤看他着了件薄衫,面色苍白,显是在雨中走了很久。“你怎么出来了,这下雨天要去哪里?” “陈以勤?”李见碧才认出他来,面上似有惊喜,几步过来抓住他道:“范平秋逃了!快去帮我把他追回来!”他说话间气息紊乱,一口气要喘不上来似的。陈以勤抓住他的肩膀道:“你别急,范平秋去哪里了?他来找过你?” “太后懿旨要他娶郑康之女,这人不愿,便收拾了包袱准备逃官了!”李见碧说到此处心口绞痛,抓着陈以勤的胳臂似要哭出来一般,“他去意坚决,我拦不住他,我……我想起来应该去追他回来,但他走得太快,我找不到人了……” 陈以勤从不曾见他这般无措虚弱的模样,连忙脱了外衣袍给他披上,安慰道:“你别急,,他还有两个儿子在城外读书,肯定没走多远。他若要远走,必过城外水口,我现在去都尉府调人,一定堵得到他。”他扶了一下李见碧,半抱着他倚到了马肚上,“我先把你送到西郊,你身体本不好,怎能这样淋雨。” “是,是,他一定会过水口……我真是糊涂了。”李见碧拍了一下额头,直起身子道,“那你快去,一刻也别再耽搁了。”他拉起陈以勤给他的外袍半遮在头上,催道:“你快去调人!我在水口那等你。” 陈以勤有一瞬间静看着他,没有说话。李见碧与他从小同窗读书,出了翰林后各自在朝中为官,亲近疏离二三十年,这人从来都是冷静从容,就算杀头罢官也不见得如此六神无主,那范平秋上任才两年多,凭得什么本事,竟让李见碧这样慌乱异界杀手在都市最新章节。 陈以勤抓住他的手,脸上又挂起浅冷的假笑:“不过一个范平秋,真逃了也就逃了,御史大夫的位置总会有人坐,未必会比他差。” 李见碧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抬手甩开了他,斥道:“你说得真简单!他走了,下一个御史大夫一定由内阁推举,你还指望新任的来帮你郑家一把吗?做得什么梦!” 陈以勤被他斥得一怔,回过神来道:“好,我知道了。”他放开了手,退后两步翻身上马,“我一定追他回来,你放心。”说着掉转马头,一甩马鞭快速往都尉府去了。 戌时快过,陈以勤才赶到郑府。郑康看到他一身湿透的模样,说你不是去范府了问日子了吗?怎么这时候才回来。陈以勤喝了口水,道:“选什么日子,这姓范的逃了!” “你说什么?”郑康没反应过来,陈以勤看着他道,“他不愿娶蔚儿,为此逃官了。我要十五个骑兵,到水口堵他回来。” “你可弄明白了,他一个二品高官,会因为一桩婚逃官?该不是犯了什么事,畏罪潜逃了。”郑康哭笑不得,“说不定是锦衣卫那帮人查出他有谋反之嫌,要抓他入狱。” 陈以勤道,“就算他是畏罪潜逃,都尉府抓他,也是名正言顺。” 郑康笑着点了点头,从腰间抽出一桐金乌木递给陈以勤。“你拿着这个可调二百轻骑兵。你趁夜把他堵回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别弄出太大动静了,否则我无法向圣上交待。” 陈以勤道了是,收了令牌领兵快速往水口而去。范安一介书生,堵得上一个人就够,堵不上千军万马也没用,都尉府的轻骑是精悍之最,论身手,以一敌百不在话下,陈以勤思虑之后,只调了十五个人。 去往水口的路上,陈以勤看到了李见碧,那人正冒雨往水口去,陈以勤叫住了他,将他拉上了马。李见碧见他身后跟着十几个带甲骑兵,下意识还想遮脸,陈以勤道:“这些人常年在兵场,不认得你,没事。” 水口有三座青石桥,通往西、北、东三个道口,都是已百年的老桥,相距二三里远,在这样的雨夜里,彼此也望不到境况。陈以勤往每座桥头指派了五人,临行前吩咐:但凡见到一个男人领着两个三四岁的小娃娃,必定要拦下。 李见碧见众人要走,连忙插了句话:“那是御史范大人,尔等万不可伤人。”陈以勤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修远说得极是。” 李见碧和陈以勤在北桥等了一刻钟,没有等到动静。他心下极为不安,来回走了两圈,问陈以勤:“他会不会已经过桥了?也许我们该过桥去追。” “应该没有这样快。如果真过了桥,四面八方天涯海角,叫人往哪追?”陈以勤拉住了他,伸手按住他的额头,说我看你已经发烧了,这情形应该找个地方休息去。李见碧推开他的手,喃道:“我不休息,没见到他人,我怎能休息……” 范安确实还没过桥,他接了两个儿子再赶到水口已近亥时,天下着雨,他不忍让两个儿子跟他淋雨,又去夜市临时雇了辆马车。 那马车疾驰到水口南桥,不出意外被五六个骑兵拦了下来。那马夫还以为夜里遇了劫,刚想喊话已被人用长剑指住了眉心。“我乃朝廷亲兵,今夜奉命察看过桥之人。”为首一人上前道,“你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出来让我等看一眼。” 范安在马车里听他们自报家门,心下已咯噔一声,他刚想提醒马夫别说话,伸手已听那马夫交待道:“没什么人,就一个男人和两个小娃娃。” 范夫握紧了拳头,真想一脚将这没心眼的给踹下车去。他平了平心气,慢慢撩开车帘看了一眼,问:“你们是什么人?奉了谁的命?我乃御史大夫范平秋,今夜出城有要事,你们赶紧给我让路[猎人]小丑,放开那只魔术师!!” 那五人却并不答他的话,其中一人转头吩咐道:“去北桥通知陈大人,说人已经找到了。” 雨声淅沥,这句话却还是让范安听到了。他马上意识到之“陈大人”可能就是陈以勤,当下奋然道:“你们都尉府的亲兵私自拦截朝廷命官的马车,可有兵牌?!你们这是以下犯上!快给我让路!” 五匹黑马打着响鼻,马蹄却不肯挪开一分。范安捏了捏拳头,道:“撞过去!” “啊?!”那马夫转过头来,为难道,“不行啊大人,这马车值钱得很,撞坏了谁赔?再说那是朝廷亲兵……”他话没说完,范安已递出来一锭银子:“这是八两,你拿好,这马车我买下了,你走开。”那马夫接过银子,嘴里吱吱唔唔还想说什么,不防范安突然伸出脚,一屁股将他踹了下去。 他这回是吃了称铊硬了心,无论如何要离开这里。当下一抖马绳,挥手在两个马屁股上狠抽了一鞭!这两匹白马也算良驹,平日被精心侍候着,少有这样被狠抽的时候,当下吃痛非常,立即撒开马蹄往前狂奔了起来。 堵在桥头的五人没料到他会硬闯,那丈宽的红木车直撞过来,当下掀飞了拦在中间的两名轻兵,一时人仰马翻好不狼狈。好在另三人反应极快,掉转马头飞快地追了上去。 从桥头到桥面还有丈百的距离,范安的手上马鞭不停,速度已至极限。但身后的轻骑兵仍追上了他,两人一左一右夹着他,大声喊道:“范大人,快停下!” 范安只当没听到,抬手又挥了一鞭,左侧的轻兵见状喝了一声,范安转头一看,竟见他直起半身,做势要飞扑到他身上来,他心下大惊,下意识猛拉了一下右边的马绳,不料那马车太过笨重,这一拉偏离了方向,左轮呯地便撞上了桥上的护拦。眨眼之间,那马车在桥面上飞滑着掉了个头,车轓又猛击在右侧桥栏上。 这马车整身都是红木制成,坚不可摧,却也异常沉重,这一撞,只听哗然一声巨响,左侧桥拦竟被撞飞了一大块,那马车左侧的车轮随之铿地滑了下去! 在场四人一时间都惊飞了魂魄,左轮一滑下去,整个马车便要歪进旁边的水口河中去。“快拉住马车!”有人大喊了一声,五人不顾伤痛,一同扒住了马车的右耳和轮牙。但这马车重达千斤,下坠之势岂是轻易能阻,五人合力,那马车仍慢慢往下滑了下去。 马车里传出孩子的哭声,有人喊道:“我看到范大人跌回马车里去了!先把范大人救上来!”四人一边扒着马车,一边大喊范大人,但马车里安安静静,却无回应,只有两个孩子的哭声越加强烈。但现下大半个马车悬在桥外,也没人腾出手去救两个孩子。 四人坚持了几数终于到了极限,将要松手之际,陈以勤一众才赶到了,李见碧被眼前一莫吓白了脸色。他带头冲上去拉住了马靷,此时一阵咯咯之声,呯然一声啐响,右侧车殻也滑了下去!这一坠势不可挡,当下抛飞了旁边两个骑兵。李见碧身后五人上来连忙拉住了车辀,有人拔出匕首在马屁股上狠扎了一刀,两匹马惨嘶一声,往前一拽阻住了马车的坠势。 此时东桥的人也赶了过来,十几人一起拉住了绳索,眼见那马车悬在桥外摇摇欲坠,李见碧大声问:“范平秋人呢?!”有人道:“在车里面,没有应声!可能受伤了!” 李见碧耳目混沌,往下看了半天,耳中听到孩子的哭声,才反应过来:“里面是范大人的儿子吗?”他道,“得有人赶紧下去拉他们上来。” “不行,马车太重,这绳索就要断了!再下去一个人,恐怕不能支撑。” 李见碧道:“我比较轻,我下去!”他说着弯下腰,想顺着绳索进到马车里去,此时陈以勤走过来拉住了他,斥道:“你疯了吗!这马车要坠河了!你要跟他死在一处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 第66章 看开点 李见碧听见“死”字,怔了一怔。他手腕被陈以勤抓着,低头看了一眼悬在桥外的马车,冷风细雨,底下河水滔滔,漆黑的夜里水面没有一丝亮光,一眼望去如深不见底的地狱。 陈以勤转眼对旁边的一骑兵道:“你下去!” 那人只能道是,但这人身高体壮,又戴着铠甲,身体下到一半便听马绳咯咯细响了几声,有人道:“绳快断了!” “给我上来!”李见碧大喊了一声,抓着那人的背甲将上拖了回来,道,“我下去。” 陈以勤道:“不行!干脆让马车掉到河里再捞上来,不一定会死!”他说着又去拉李见碧的胳臂,没想李见碧使劲甩开了他,一伏身顺着靷绳便下去了半个身子。陈以勤这一惊非同小可,忙蹲下身子,一伸手却只拉住了李见碧肩膀上的薄衫。 李见碧的脚已够到马车的红木门,抬头骂道:“蠢货!快放手!你要把我衣服扯下来不成!”陈以勤心知他心意已决,暗骂了一声,只能放了手。 那马车在风中微微晃动,伴着靷绳的咯咯声,将陈以勤的心都吊在嗓子口,来阵大风都给吹断了气。 马车的门橎在撞击时斜插着堵住了入口,李见碧用手掰了半天才破出一个小门,他朝里望一眼,里面范安的两个儿子看到了他,连忙站起来边哭边朝他伸手。李见碧伸手拉了一个上来,没来得及问话,便举着让陈以勤接手拉了上去。 陈以勤抱住那小儿子,大声道:“风起得大了,这靷绳支撑不了几数,快上来!” 李见碧伸手又拉了一个上来,道:“范平秋还在里面!”他把范安的大儿子推了上去,小心翼翼又要入到车身里去军宠,首长的百变辣妻。陈以勤几乎怒火中烧道:“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这绳子要断了!”他狠捶了一把旁边的桥栏,恨不得下去将他给拽上来。 李见碧入身到马车里,用力破开了一边的窗柩,水光月光映进来,才看到了底下的范安,李见碧用力摇了摇他,大声道:“范平秋!范平秋!”范安皱了皱眉头,闭着眼睛轻哼了一声,却不肯清醒过来。 他下半身被斜凹进来的车壁卡了个结实,几乎动弹不得。右侧脸颊流满了鲜血,而唇色雪白,昏暗中红白交错,看着令人胆战心惊。 李见碧心如擂鼓,蓦然想他十四岁那年,也是这样的雨夜,他的父亲在他病床上看着他慢慢断了气,最后闭上眼时,也是这样苍白死沉的脸色。痛失至亲的伤心和绝望深铭在他心底,午夜梦回,时常如噩梦般令他惊醒。 十多年过去了,他已不再是那个不经风浪的幼童,原以为至那之后再也不会那样揪心,不曾想见到范安的一瞬,那种感觉又如数,甚至加倍地涌现出来。 “范平秋!”李见碧猛拉了一下他的襟口,“你醒醒!你两个儿子在桥上等你,你要弃之不顾吗?!你那么怕死,有那么多不舍!怎么能就这样死了!”范安他掏心掏肺了这么久,屡次救他于危难之间,他还没有来得及好好说声谢,甚至还没能好好领他的情,突然之间,这人就要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吗? “快出来!”桥上的陈以勤大声道,“靷绳要断了!” “范平秋……”李见碧抱着他,几乎用哀求的语气道,“你醒醒……我不许你这样死了……你可有听到……” 范安被他勒着胸口,似乎有些喘不上气,突然胸口一伏轻咳了几声。李见碧心下一喜,低头已见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从破开的车口里飘下来细靡的雨丝,风声呼厉,伴着轻浅若无的月光。范安看到李见碧满是雨水的脸,混沌中蓦然回到初见时玉瓣飞舞的御花园,阳光明媚,清风沁凉如水。“李大人……”他突得笑了,“你怎么哭了?” 李见碧知他没死,大喜之下接着大怒,抬手猛煽了他一脸,骂道:“给我醒醒!快站起来!” 范安被这一巴掌甩得吃痛,脑子才慢慢清醒过来。他反应过来不由心下一抖,猛挣了一下身体,道:“我的腿被卡住了!”李见碧扑过去拉了拉他的左腿,果然扯不动。原来是横□来的轓耳卡住了他的脚踝。 李见碧使劲踹了两脚,此时一阵大风吹过,带着车身一阵晃动。范安耳边听到陈以勤的呼喊,抬头往上一看,才明白过来现下自己正被吊在桥边,他心下大惊,推了一把李见碧道:“你快走!这车要掉下去了!” “我要走早走了,还等到现在?!”李见碧气急败坏地吼了他一句,拉着范安的脚猛地一拽,终于把他的腿给拉了出来。他一把扶起了范安道:“快从车口上去!” 范安推了李见碧一把道:“你先上!” “你们俩磨蹭什么?!想死在一处吗?!”上头传来陈以勤的声音,“这绳就要断了!李修远你他妈的快给我上来!!”这人自小读着圣贤书,为王者师,二十年没有骂过一句脏话,今天忍无可忍,可算破了戒。 李见碧心知已没有推脱的时间,二话不说先出了钻出了车门,他蹲在车栅上伸着手,朝范安道:“把手给我!”范安撑着窗柩,却是一时站不起身来,李见碧才意识到他的腿被夹得太久,一时没有了知觉。 范安挣扎了一会,此时车身一猛地一顿,只听陈以勤道:“有条靷绳断了!”范安抬头望了一眼,李见碧与他四目相对,眼里是从未见过的热切依恋。肝脑涂地,两肋插刀,能换来这一眼,也算值了……区区一死,何足挂齿。 呵……范安觉得自己脑子果然被撞坏了。他抬起头来,也分不清此时自己眼中盈满的是雨水还是眼泪重生之农妇惹桃花。陈以勤半身趴在桥面上,伸手下来叫李见碧把手给他。 但李见碧只来得及抬头看了他一眼,几声连续铿响,三条靷绳一齐断了。那马车哗然落下桥去,巨大的水响之后,于流水风雨中彻底失去了动静。 陈以勤一手抓了空,眼睁睁看着李见碧同那马车掉下去,他怔愣了一会,大声命令道:“跳下去救人!”他带的骑兵悍勇非常,得令立即卸了铠甲,接三连三跳了下去。 寻常马车由板木拼成,这样的雨夜,顺水下去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所幸范安所乘马车由红木制成,车身沉重,落水后没冲多远就沉到了水底。跟着跳下去的十几个骑兵多数被河水直接给冲到了东桥,但仍有人够到了水底的马车,几翻折腾之后,终于将范安从车口拉了出来,范安出身江南水乡,天生会水,一浮上水面来就喘过了气,他顺着水流下去,抓着一旁的人道:“李大人呢?” 旁边人哪有功夫回答他,几人一齐护着范安,顺水慢慢往岸边靠,几数之后终于爬上了岸。范安跪在岸边呕了几口水,抬起头看了一眼水面,又问:“李大人在哪?” 此时陈以勤从桥上跑了下来,见到范安老远便喊:“还有一人呢?在哪里!”他走得近了,一人答道:“我们在马车里只看到范大人,那位李大人刚时在马外,恐怕被水冲远了。” 陈以勤道:“那还不去找!”那人沉默了一会,为难道:“大人,这么宽的河面,凭我们几人根本不够,去哪里找……那人现在还没救上岸来,恐怕已经……” 恐怕已经死了。 范安只觉得心口如噬雪般冰冷,李见碧畏寒,十有□不会水。这么急的河流,凶多吉少……范安痛苦地闭上眼睛,第一次体味到什么叫生不如死,老天无眼,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旁边的陈以勤也这么想,冲动之下一把抽出一旁骑兵腰间的短匕,举手就要范安的命。范安被他拎着襟口,看到那刀尖正对着自己的喉咙,心下却是异常平静,他甚至想,这刀尖若刺进他的喉咙,流出来的血够不够洗清他这辈子做的孽。 先是一个范平秋,再来一个李见碧,这老天是不是看不惯好人长命,所以降下来他范安这么人怪物来当克星?可他从无心要害谁啊,冥冥之中,到底是谁逼着他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他的两上小儿子抱着范安呜呜地哭,对陈以勤说着“不要杀我爹爹”。范安看着这两个儿子,莫明笑出声来,他这一生呐,都是个天大的笑话。 “你杀了我吧……”范安抬起眼,轻描淡写道,“我活够了,实在是……太腻味了。”他能感受到陈以勤的怒气,甚至听得到他颤抖的呼吸,那眼睛映着河水,泛出利刀一样的冷光。 “陈大人!这边救上了一个人!”突从更远处传来一人的声音。范安心下一抖,转头去看,正见三四个骑兵背着一人往这边来。范安几乎弹跳着站起来,甩开陈以勤快速跑了过去。 背上的人正是李见碧,大概是呛了太多水已近昏迷。陈以勤命人将其放下,用手使劲压了压李见碧的腹腔,便在这吐水的功夫,李见碧轻咳着醒过来了。 他慢慢睁开眼,一眼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范安,脸上略有笑意,伸出手道:“范平秋……” 范安蹲下去握住了他的手。这一夜之间,令他尝遍了大惊大怒,大悲大喜,如今李见碧安然在侧,好像万事都淡了,富贵荣辱,尊严良心都再不重要。“我错了,我不走了,我听你的……”他道,“回去好好当这个御史大夫,乖乖娶那郑康之女。” 李见碧道:“见你没事,直是太好了……” 范安笑着,说是啊。 作者有话要说: ------------ 第67章 碧玉 陈以勤松了口气,他将李见碧抱起来,对范安道:“范大人今夜辛苦,这天快亮了,你赶紧回府吧。”他说着示意旁边的骑兵,让这几人立即护送范安回府去。 范安手还抓着李见碧的袖子,说李大人怎么办? “我会送李大人回西郊去。”他说话间已翻身上了马,将李见碧抱在身前就要打马走开去。范安哎了一声道:“我也去,我不放心!” “已近五更,你不回府去,你府上的人必出来寻你。到时惊动了城内卫兵,万一寻到修远的住处,是想害他入狱吗?”陈以勤道,“今夜若非你执意出城,他就不会落水,你若为他好,就放手尽快离开这里。” 范安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李见碧看他抓着自己的袖子,嘴唇微张说了些什么。范安还没听清,陈以勤已一手拽过了李见碧手,打马往前走了还珠之诱拐未遂最新章节。 范安没有去追,他在雨中看着两人离开,浑身滴答着雨水痴傻般站了一会。旁边几个郑府的骑卫给他弄来了一辆马车,将范安和他的儿子背上车去,冒雨往城内走了。 他的两个小儿极懂事,这情形也不哭,一左一右只蜷在范安身边取暖。范安仰躺在车里,听着外面细细的雨声魂游天外。他的三魂六魄,一半还落在那水口的深河里,一半已跟着陈以勤的黑马往西郊去了。他能想像得到,这陈以勤到了李见碧的住处,将会何等体贴地将他抱下马来,又何等温柔地升起屋里的炉火,忙东忙西地为他换衣煮药,细靡的雨夜里,两个人四目相对,促膝长谈……也许还能做点更亲密的事。 范安笑了一声,此时小腿传来一阵刺骨剧痛,令他又忍不住呻吟起来。外面的人听到他的声音,撩开车帘问他怎么了,范安说腿疼。那人道:“范府很快就到了,大人再忍耐一会。”范安道:“忍耐?你不是我,知道我多痛吗?!凭什么我要忍耐!” 那人触了范安的眉头,抽了抽嘴角,哦了一声放下了车帘,任范安在车里呻呤了一路,在五更前将他送到回了范府。 范安的小腿折了,两个脚踝肿得跟馒头包似的,看病的大夫说,大人真是吉人天相,这脚骨再碎得厉害一些,怕要落下终身瘸腿的毛病。范安呵呵了两声,说瘸就瘸了呗,我这样难堪的人,有谁在乎吗? 那大夫把难堪听成了难看,马上拍马屁说大人一表人才,如此风流儒雅的相貌,若摊上这点毛病,全京城的碧玉闺秀都要伤心。更别说郑大人家的那位千金了。 范安如听笑话地看着他,未了,只道:“说得好。” 接骨之后有段时间范安的腿还是疼得厉害,早朝是不能去了,公事也搁在一边,整日躺着无所事事。白琼玉心疼他,有次陪他晒太阳的功夫跟他说麻栎烟吸着可以镇痛,范安便让他去买。 结果腿还没养好,倒惹上了烟瘾。他的腿修养了半个月,慢慢已经能走了,也不再有那么强烈的疼痛感。但元珠看他每日还是在后院的树荫下躺着,宽着外袍散着头发,心里不知想着什么事,抬头看着天空如死人一般,那苍白的手腕搭在藤椅的把手上,碧色的烟斗在微风里袅袅散着迷梦般的白烟。 元珠跟他说,大人的腿已经快好了,应该多走走路,两个公子又送到城外读书去了,今日天气晴朗,不如去城外见见。范安懒洋洋嗯了一声,侧了身子道:“再说吧……”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天,他期间只见了御史中丞一个人,那人给他带了些补品,委婉地说这几天交来的审录已堆了一叠,大人不做批示,下面的活都干不下去了。范安倚在官厅的罗汉榻上,说知道了,会找个时间给你们批的。 他内里只穿着雪色的中衣,外袍绣着暗紫的腾鹰,松懒懒地半躺着,衣角都拖到了地上,他面庞已无病容,棱角分明,眉目清朗,但说起话来仍是漫不经心地。秦海儒印象中,范安总是正经,少有这样有失官体的时候,一个月不见,这人怎么变化这么大了? “大人以前生病的时候,从不曾落下过公事。这次破天荒连着一个月没上官厅,众人都担心得很呢。”秦海儒道,“御史台几个侍郎想来见你,大人怎么不赏个脸呢?” 范安轻笑,说我省下来的这些脸,今天不都赏给你了么?他道:“你去跟他们说,我好得很,还没死呢,别瞎担心。” 秦海儒听他说完这些话,也不知该笑还是哭,范安斜倚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模样,他本想与他说说这几天朝中发生的事,但想了想,只能告辞了。 秦海儒刚走没几刻,元珠又过来说有人想见他。范安头也不抬地道:“你打发他们回去吧,我明天就办公。”元珠道:“不是御史台的大人,是陈学士呢。他说大人休养了月余,伤肯定好了,要来谈谈郑小姐的婚事。” 范安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好,你让他进来吧重生空间之江萝最新章节。他起了身,系好了外袍,叫人去外间拿了壶热茶,取茶叶的功夫,陈以勤已由人领着到了他官厅门口。 范安叫他进来坐,亲手给他斟了杯水。 陈以勤笑着,说大人别来无恙。他打量了几眼,道:“听说大人那天折了腿,我还担心着,今日看来已痊愈了。”他轻起了杯盏,说修远的身体也好了,我知大人担心,特地来告知你。 “有你陈大人照顾着,我还需担心什么。”范安道,“你今日来是为令妹的婚事?你放心,我已算过了日子,九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到时候我会去提亲的。” 陈以勤没料到他这样坦然。“我与家父也是算好了九月提亲,贵妃娘娘为此婚媒妁,到时省了采择之礼。也不用纳吉了,我已算过大人与小妹的生辰八字,合得很。过几日大人寻个时间送些聘礼,我们回个盘,十月初七是个大好日子,迎亲之日便定在那一天吧。” 范安手端着茶杯僵了一会,未了,淡道:“好。” 陈以勤打量着他的脸色,说你不问问李见碧的近况么?范安道:“我想知道,自己会去看。”何必过你的嘴? “汤景隆被处斩了,一起的还有前任大理寺卿和两个尚书,还有兰台的前任御史中丞。”陈以勤道,“大人月余未出府,听说这消息了吗?” 范安未听说,他这几日在府中,下意识也抗拒知道这些事。如今徒然闻言,心下波动,问:“其它人呢?”陈以勤道:“还关着,不知如何收场。” 范安轻笑着道:“圣意难测,不知何时会轮到我呢。我有心令妹,怕就怕哪天突来一道圣旨,把我拉出午门斩首了,又让令妹守了空闺。” 陈以勤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说不会的。“大人现在还看不清时局吗?大人他细想想:圣上现下病危,而两个皇子都尚年幼。”他站起来走近范安身边,给范安斟了一盏茶,道,“朝中现下的这些重臣,都是当年跟着圣上打天下的智者勇夫,哪个都不是池中泛泛之物。说句不好听的,哪日圣上西去,谁能震住这一帮朝官?皇子年幼,羽翼不满,若放任不管,不出两年,外戚干政,皇权驾空,这大宣江山迟早要易了姓。” “俗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圣上不顾满朝怨气,以谋逆之罪杀了这些重臣,并非他铁石心肠不念旧情,而是无奈之选。斩了这些悍勇之臣,路无绊石,那新任的君主才有可能走得远。”陈以勤道,“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教天下人负我。人人都说圣意难测,细想了,不过薄情两字,有什么想不通的。” 又道:“当初承得了圣上赐下的的荣华富贵之乐,现下就得受得了这黄泉地狱之苦。人固有一死,也不算圣上亏待了他们。” 范安闻言,说这样算来,那我岂非难逃一劫,我可是二品兰台御史,可堪“重臣”两字吧。令妹嫁我,以后说不定还得过苦日子。 陈以勤看了他一眼,说大人错了,想当初你新官上任时,满朝人都在结党,只你一枝独秀不与淤泥,这点圣上还暗赞过你。你忘了?这朝中少有勤勉老实的好官,在圣上眼里,大人可是楷模。大人信我,不出几月,大人还会升官的。这一点,贵妃娘娘再肯定不过了。 范安忍不住发笑,原来他范安自己都看不清的前路,早有人为他铺垫摆设好了。 好啊,再好不过了。他本是水中浮萍,不管是官场庙堂里 ,还是寻常百姓家,都是被世事推着走。红尘万里,真正随心所欲的人有几个,便是刘熙那样天下无敌的人,也有逼不得已的事。他一介贱民,十恶不赦的罪人,还奢望自由?痴心妄想。 他突然看得开了,笑着在罗汉榻上落了座,拿过欹案上的碧玉烟斗,说陈大人是个奇才,以后必是辅佐天子的人,本官的前程,就劳烦大人了。 ------------ 第68章 迎亲 陈以勤也不客气:“大人若与令妹结了秦晋之好,下官斗胆还要叫一声大哥,此后肝胆照相,是下官的福气。”范安被他逗得发笑,说:“是啊,可不是你的福气……” 九月初三,范安如约到郑府提亲,他一行带了补品和一些值钱的酒,玉,名画,如数就是前几日秦海儒来他府上探望他时送的礼。反正他范安用不着,转手交了郑府,刚好有个着落。郑康为他设了酒晏,范安脸上带着笑,吃也吃了,喝了喝了,全看不出陈以勤之前说的:他不肯娶小妹,不惜连夜逃官了的事情。 提完了亲,九月中的时候要纳吉。范安为官两年,没贪过什么钱,帐房总共也就存了二百两银子,范安只留了些家用,其余的都给买了彩礼送郑府去了。彩礼是元珠亲自挑选的,银子花完了,觉得还不够,硬着头皮来问范安:郑小姐是郑大人的千金,大人官居正二品,两三百的彩礼实在说不过去。前几日内阁有个侍郎娶妻,听说光是彩礼钱就花了几万两……大人要不要向兰台的几位大人借借? 范安道:“那你把之前其它官员送来的礼也凑上。” “凑上了也不够……”元珠道,“何况大人也没收几次礼阿。” 范安抽着烟,说府里就这点钱,你向别人借了,回头还是得还。论钱,我再怎么借也富不过郑指挥史,就那样吧。郑府的人嫌少,把你赶出来了,再回来跟我说深寒之巅上海滩。 郑康没把元珠赶出来,收了礼,还好声好气地还招呼了元姑娘。结果九月下旬郑府回盘,连载了十几辆的礼品嫁妆,浩浩荡荡,在最后一辆车里,把范安送去的彩礼如数还了回来。 这简直是一巴掌煽到了范安的脸上,明晃晃地就在说“这点彩礼也敢送来,我都不稀罕收!”元珠看郑府的家奴将那彩礼搬里了库房,小声对范安道:“大人,人家嘲讽你呢……” 范安倚着门框,看这些人进进出出,提着烟斗道:“不过嘲讽,没派人杀上门来便好,又不会少块肉。” 十月初九,终到了成亲的日子。范府两年来少有喜,这一日家主娶妻,处处红花结绣,张灯挂彩。来往的女婢手上都缠着彩带,连门口的守门的侍卫都换了新衣。 申时三刻是吉时,迎亲的马队已准备好了。范安换上了大红的冕服纁裳,出门上马准备去郑府迎轿。白琼玉换了浅红的衫衣,跟在范安后面陪他出了门,范安跨下台阶,门口放了一串鞭炮,白琼玉被惊了一惊,走了两步突然哭了起来。 范安回头看他,说你哭什么。 白琼玉说大人今后娶了妻,小人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侍候你了。以后白天端茶,夜里点蜡的人都将是别人了。府里两个小公子要唤别人娘亲了。 范安拍了拍她的肩,说我这是要娶妻,又不是把自个儿嫁出去,有什么可伤心的。放心吧,郑府的千金娇贵的很,不会给我端茶点蜡。 他安慰了白琼玉几句,终是跨上马走了。酉时初,远处街头唢呐震天,元珠跑了出去望了一望,那彩霞飞花的马队如从天降,气势排场都不同凡响。郑府这一行少说有三百号人,单是陪嫁过来的美婢便有十个。 元珠见那花轿近了,叫人赶紧放鞭炮,不想那马车里有自带了炮仗,还没等元珠开口,已在范府门前先点了火,一时飞红乱舞,鞭炮声隔着三条街都能听见。炮声音落 ,那红木泛香的牡丹花轿轻轻落地,漫出的风飞起一片细红。 轿门微斜,莲步轻移,走出个头顶红盖的新娘。纯衣纁袡,花钗大袖,风动间,那描金的衣纹流光溢彩。郑府陪嫁的婢首朝范安大喊道:“姑爷,还不背小姐过门?”众人闻言一起起哄,范安跳下马来,脸上挂着清浅若无的笑意,他大步走到新娘面前,众人以为他要伏□来背,不想这人弯腰一抛,一下将人抱在了怀里。 那新娘措手不及,下意识连忙箍住了范安的脖颈,众人见状不由哄笑,那新娘便微低了头,似有些害羞地窝了窝。范安抱他过了银盆,正是拜堂结发的吉时。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郑府陪嫁来的女婢拥着亲娘入了洞房。范安便到中庭外的院子里,跟朝中来道贺的官员陪酒。他兰台的大小官员都来了,六部尚书和翰林院的也来了几个,横竖却不见内阁的人。 在此之前,还算有人觉得他心向梁党,与内阁首辅许伯昌有些来往。如今一朝娶了郑康之女,立场分明,等同一马斩断了跟梁业年那帮人的交情。 这婚晏闹到半夜才慢慢散去,范安喝了许久酒,几十旧桌的来客,还没敬完一半就不胜酒力瘫倒了。元珠让人将范安背进洞房里去,放他坐在桌边,出来将门带上了。 郑府的几个侍从奴婢趁着酒兴来门口偷听,但范安在桌边一醉醉了半个时辰没有动弹,众人失了耐性,陆陆续续又回到了中庭。 范府的家奴慢慢送走了酒客,回头又按排几个陪嫁过来的侍婢睡了。此时月过中天,楼里楼外慢慢安静下来,趴着的范安皱了皱眉,才略清醒了些。 范安觉得深身酸疼,恍忽是在深夜办公,一觉醒来眼前堆着泛黄的卷册等着批阅。他伸出手抓了抓,噔地踫掉了桌上的花生彩盘。他惊醒过来,满眼红锦花帐,才知这是他娶妻之日,春宵良辰之时(重生)苍希。 郑蔚儿还坐在床前,盖着红盖,低头一言不语。 范安站起来朝她走了过去,他在床前静站了一会,伸出手扯了扯那描金缀苏的红盖头。红绸如丝般滑下去,风冠霞帔眩目得令人神迷,郑蔚儿抬起头来,范安这才第一次看到她的相貌。 雪肤杏眼,略有英气。和全城的大家闺秀比,也算得上是个美人。 郑蔚儿抬头与他四目相对,见到范安里眼里略有惊讶,但她美目瞥了瞥,开口却道:“别以为我是自愿嫁给你的!老臭虫,我心里可是有人了!” 范安愣了一愣,他将红盖折了,轻放在床头,走了两步身子一歪,下意识扶了一下郑蔚儿。不想郑小姐当下如受电击地退了一屁股,道:“你别想碰我!你若敢强要我,我明日就告诉父亲,说你欺侮我!” 范安看他受惊的模样,不免有些自责,于是挪着身体又坐回了桌前。“我知道你不愿嫁我。”范安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欺侮你的。” 他说着拿过桌上准备着的交杯酒,倒着杯子自已一个人慢慢喝了起来。他不知心里想着什么,越喝越伤心,最后忍不住落下了眼泪。郑蔚儿坐在床边怔怔看着他,说你少来这套,我可不会心软。 范安没回话,突然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闩走了出去。廊外有风,他便坐在门口的栏栅上,一手拿着酒壶,抬头看着满庭不及御下的彩绸。 “大人?”元珠有廊外远处看到了他,压低了声音急走过来道,“你怎么坐在此处?快回房去!”范安看着他,道:“我怕吓着了郑姑娘,今夜就不回房了。” 元珠知他醉得厉害,已经不能讲道理,于是上阶来拉着他的袖子往房里走,轻声道:“郑府的人还睡在偏院里呢,要是被他们知道大人你今夜没在婚房,万一告诉了郑府的人,岂不丢了大脸?” “我不回房!”范安一手挣开了元珠,他这会确实是醉了,竟道,“你们都要逼我!竟然这样,我不如走远些!”他说完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拐个弯往后院的马厩去了。 元珠急得直冒汗,他拽着范安的袖子,直问道:“大人你干什么?你这是要去哪呀?!” 范安道:“我去找李大人!” “什么李大人呀?”元珠道,“大人,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春宵一刻值千金,郑小姐等着你呢!你哪也不能去!”两人拉扯说话间已走到了马厩边,偏房里睡着范安的两个马夫,听到脚步声出来看,正好见范安一把推开了元珠。 范安自顾去时牵了马匹出来,半醉着往后门去了。 两个马夫睁大了眼,刚想喊人,却被元珠一把捂住了嘴。“别叫!大人死活不肯进房,动静闹大了,若惊醒了偏院郑府的人,如何是好?”元珠道,“干脆让他出去,你们两个跟着他,过一两个时辰他酒醒了,说得通了,再把他带回来。” 范安脑子向来一根筋,现下硬拽他回去,免不了哭天喊地挣扎一番,传出府出,说范大人新婚之夜,哭天喊地不肯圆房,岂不丢光了郑范两家的脸面? 两人听了元珠的话,牵了马跟着范发悄悄出了府。 范安出了后门,翻身上马便往城外的方向去。两个马夫在后头打马跟着他,一人问:“大人这是要去哪呀?莫非是西郊朱砚的住处?” “大人哪次出城不是为了他阿?”另一人道,“定是郑家千金长得寒碜,大人见了不喜,趁着酒劲要去找老相好呢……” 但对方毕竟是郑指挥史里的千金,这个点上去偷情,简直是活腻味了。 ------------ 第69章 H 这两人猜得没错,范安出城果然往西郊朱砚的住处去了。夜已至半,暗夜中不辩五指,范安已喝得烂醉,骑在马身上都稳不住身形,但这条路他却记得十分清楚,没有走错一个岔口。他在心里走过千次万次的小路,如烙印般深刻在脑子里,哪怕有一天他连自己真正的姓名都忘记了,也不会忘了这条回家的路。 今天这条路他走了两个时辰,期间下马来吐了三次酒,后面等着的马夫估摸着他是不是已经清醒了的时候,范安已到了朱砚的门前。 范安浑身酒气地趴在那木门上,抬手抓住上面的铜环敲了敲魅世鬼王女魔:妖临天下。里头没有回应,他便熟门熟路地摸到门边的墙角,抓着墙藤翻墙进去。盛秋时节,墙上的绕藤开着白花,茂盛的枝条缠住了范安的头发,范安扯了一扯,将束发的玉冠扔了开去。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房门外使劲捶了捶门,不过一会,那房门打开,抬头之间,果然是李见碧的脸。范安身着血红的袍服,散着漆黑的头发,脸色雪白,月光下眼神冷如阴鹫,如同从鬼簿里走出来的讨债鬼。 李见碧被他吓了一跳,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范平秋……”他平下心气,尽量扯了笑容道,“你廋了……”不想他话未说完,范安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李见碧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才意识到他身上的红衣是喜服,他心下咯噔一声,扯开了他道:“今天是你与郑蔚儿的婚期,你现下不是应该在洞房吗?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他说着一把推开了范安,走到院门口往外望了几眼。 范安被他推撞在房门上,腿一软直接便瘫倒了。李见碧关了院门,走回来几乎是怒斥道:“新婚之夜你私自出府,若被人郑府,贵妃,或者是圣上知道了,可是怠慢之罪!”他弯□去拉地上的范安,道,“你现在就给我回去!” 范安听他骂着,不为所动,这些道理已经被人讲了千百遍,他早就不想听了。“我不回去……”他伸手楼住李见碧的脖子,喃道,“我只想与你在一起……” 李见碧被他带趴在地上,膝盖磕到地上一阵酸痛。他气怒之下甩开了范安的手,箍着他的肚子将他拖到了床上。 桌上放着一碗姜汤,本是为了自己驱寒喝的,李见碧斟了一半碗,走过去扶着范安的头灌了进去。范安喝着汤,睁着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李见碧看。李见碧觉得他这眼色看上去也不像醉了,便起开了手,道:“喝完了你就回去,免得你府里的人追到这来,把我害了。” 范安不回答他的话,他侧了个身,眼睛突得亮了一亮,问:“这床单和被子怎么换了?”李见碧放着碗,漫心经心道:“月余前我落了水,陈以勤照顾了我一段时日,他说我的被子不暖,就换了。” 范安道:“他是桓王府的讲师,白天要给桓王授课,还要负责翰林院的修编事务,哪有空来照顾你?” “他只在晚上来。”李见碧道,“你快起来吧,该走了。” 范安侧躺着,却是不动身。“连被子都换了……”他伸手摸了摸,脑子发热道,“那他照顾你的时候,在这床上,可有做过什么亲密的事吗?”李见碧皱了皱眉,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范安轻笑着,道:“我今天午时娶了郑蔚儿,现在后悔了,我想明日就要休了她。” “范平秋,今日你娶了她,明日你就可平步青云。我为你好,才叫你这样做。以后的好处是你的,为什么偏要做出一副被人逼迫的模样。”李见碧道,“你醉了!我不想听你说话,你快滚吧!”他说着拽住了范安的胳臂,想将他推出门外去。 “好处?我想要的只是你……”范安反手突然搂住了李见碧,一把将他推倒在床上,他走过去把门闩好了,道,“李大人,世事无常,谁知道什么时候我突然死了,与其承诺给我以后的,不如现在就给我想要的。” 李见碧跳下床来,说你真是醉得疯了。他说着走过去开门,范安顺势搂住了他,低头向他索吻。李见碧心下怒极,侧开脸猛推了他一把,范安的后背撞在门板上,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李见碧不敢再靠近他,只斥道:“开门!”范安看着他,扶了扶身后的门闩,突然笑出声来。李见碧莫明的功夫,突见他猛地撞了过来。 这人手上力道极重,李见碧被他推了一把,拦腰撞在身后的茶桌上,伴着瓷碗的落地声,只觉得后腰一阵刺骨剧痛,他半身侧躺在桌上,一下子都直不起身来(死神+网王)黑崎最新章节。 范安却视而不见,他扑上来抱着他,捏着他的脸颊,在他耳垂上狠咬了一口。李见碧闭着眼睛,后腰的疼痛还没缓过劲,范安已快压得他喘不过气。“放开我……”他用尽气力轻喃了一声,范安充耳不闻,他顺势爬上桌来,骑在李见碧的腰上慢慢拉扯他的衣带。 那一撞令他腰骨脱臼了,下半身几乎失去了知觉。“范平秋……放开我……”李见碧道,“我腰疼……”范安剥开了他的衣服,手抓着他的腰亲吻他的脖劲,带着醉意道,“尽管疼,疼死黄泉路上有我陪我……” 李见碧双唇都失了血色,他感到范安撕咬着他的脖颈和锁骨,好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他心下害怕,几乎哭泣着哀求道:“我要弄死我么……我腰坏了……放开我……” 范安直起身来,手握着李见碧的夏身,要去扯李见碧的亵裤。李见碧惊醒过来,睁大了眼睛看了一眼范安,心下激怒冲涌,用尽全力支直半身推了一把范安。范安被他推得一个踉跄,他想趁此站起身来,不想脚一沾地,腰后传来一阵剧痛,啪地又仰跌在地上。 那地上散落着桌上掉下来的碎瓷,李见碧被扯掉了半边衣服,□的后背扎个正着。范安散着红色的衣袍,低头笑看了他一眼,醉意朦胧地飞扑了下来。他又骑在他身上,把李见碧的双手压制在头顶,胡乱扯掉了他的亵裤。 李见碧半昏着,半阖着眼睛看着范安,嘴里轻吐着气,细听了,一遍遍都是“我疼……”这人以前对他是何等的温柔体贴,知道了怎么不住手呢?他心痛的功夫,突觉得丰身一阵温热,他低下眼去看,这人正伏在他夏身吞吐着他的欲,根。他心下羞耻至极,手伸下去乱抓了一通,范安的长发纠结在他五指之间,令他忍不住拽紧了拳头。 欲望太强烈,剧痛之中,仍令李见碧□出声。极乐与极苦在他身体冲涌,终于令他忍不住轻泣起来:“范平秋……范平秋……”他口中喃喃着这上名字,却不知要叫他放开还是继续。 范安轻喘了一口气,起身放开了他的夏身。李见碧胸口起伏着,锁骨小腹处都泛起了红潮,他以为这酷刑终于结束了,不想范安突然压开了他的双腿,将夏身抵住了他的穴,口。 “不要……”李见碧抗拒的话还未说出口,范安已硬挤了进来。李见碧惨叫了一声,但那声音轻哑,只如同猫叫般无力。□的剧痛令上浑身都痉挛了一阵,不顾背后的疼痛往后滑退了一步,但范安立即抓住他的脚踝将他拖回来压在了身下。 “李见碧……李见碧……”范安唤着他的名字,看他的身体在自己的身下不停地轻颤,那雪白绝望的脸色,如同寒冬里垂挣扎的白鹿。他分明听到他的哀求声,痛苦的轻泣声,也能感觉到那地方正在慢慢流出血来,但他看着,仍忍不住压制住他的身体,强行一寸寸慢慢往里挤入。直到李见碧的身体完全容纳了他,□的身体挣扎着,在他身下发出轻微地痉挛。 他看着这鲜活的身体,想到暮冬里,掉落在泥地上的那层白梅,风过时,微微浮动,也是这般令人迷醉。他忍不住一寸寸抚过,双手掐住他的腰慢慢抽!动起来。 李见碧身体在地上抛动着,那些碎瓷磨沥着他的后背,慢慢渗出一片血红的轮廓。他在剧痛中弓起腰身,手抓着旁边的桌椅如抓着救命稻草,他的嘴唇已被他自己咬得血肉模糊,范安迷朦中看着那樱红的颜色,如嗜血的饿狼般微张了嘴,俯□去咬着吸吮。 “啊……李见碧……”他道,“我愿就此死在你的身体里,成为你的血液……” 李见碧仰着长颈,拽着拳头在范安背上一下一下捶着,他再没有气力说出“放开我……”,直至连举手的气力都用完了,只能轻抓着范安的后背,闭上眼睛承受。 范安来回动了百下,最终释放在李见碧的深入。李见碧的身体僵直了一会,终于慢慢失去了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相信我,我真尽力了…… ------------ 第70章 春宵 范安松了一口气,又俯□去板过李见碧的脸亲了亲。他觉得身体疲惫不堪,睡意袭来忍不住倒在地上。那地上的碎瓷擦过他的脸颊,在他的右耳边划出几道血痕,范安揩了一把,半阖的眼睛看到李见碧的侧脸,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鼻子,笑道:“李大人……你怎么不理我啊?” “我知道……你总不愿理我……”他说着叹了口气,半起了身用力将李见碧拢到自己怀里来。李见碧的背触手一片粘腻,范安皱了皱眉,展开手心看了一眼,昏暗的烛光下,手心一刺目的血红,与他身上的婚衣大袖融成一片。 范安才反应过来,又揩了揩李见碧的背,指腹触到一些翻起来的皮肉还珠之诱拐未遂全文阅读。他的脑子一下有些惊醒了,低头看了一眼李见碧,唤道:“李大人?” 李见碧紧闭着眼睛,雪白的脸庞一动不动,范安直起身来拍了拍他脸,但他手上的血一下将李见碧脸弄得脏了,看上去更是渗人。范安下意识僵住了手,他看了李见碧几数,脑子一片混沌,忍不住用力捶了捶自己的额。 他刚才都做了什么?趁着醉意,放纵自己强要了他,却怎么会弄得满身是血?他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他头痛欲裂,摇了摇李见碧,颤抖着声音道:“李大人……李见碧?”李见碧裸,露着身体,身若无骨地侧躺在他怀里,却无一点反应。他扶着旁边的桌椅,踉跄着将李见碧抱到了床上。 那被褥雪白干净,李见碧身子一落下去,立即在上面印出了几片血渍。他背上的伤口还在不停漫出新的血液,范安手忙手脚地将他侧了个身,胡乱用手替他压了压背上的伤口,但那血仍从他指缝中渗出来,细细蔓延着好像要把整个地面都淹没了一般。 范安看着李见碧的身体,如窒息般不能呼吸,他扶了扶额,脚下一软瘫坐在床前。窗外暗夜深沉,雨声淅沥,床台边的烛火扑扑跳了几数,燃尽了蜡油咝地熄灭了,周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这一定是梦……”范安在床边坐了一会,借着人窗户漏进来的一丝月光,看到那枕边有一细雕的木柄,他手握着慢慢一抽,抽出一柄泛着冷光的匕首。 这是李见碧的东西,藏在枕头下,防身所用。范安想,他那时若在这床上强要李见碧,李见碧抗争不过,肯定会用这匕首一刀结果了自己。 所以说老天无眼,他活了这么多年,有那么多次可以死去的机会,偏偏每次老天爷都放过了他。 他以前万分怕死,时时顾惜自己的性命。但在这官场打滚了两年,今日突然顿悟了,原来不是老天无眼,老天令他活着,就是要让他生不如死的! 范安呵了一声,突然如想通了什么事般仰头大笑,他端详了一眼那匕首,慢慢在自己的腕上割了一刀。他实在醉得厉害,这一刀下去,感觉不出丝毫疼痛。范安不相信似的又划了一刀,那血汩汩而出,与李见碧的滴落在一处,范安静看了几眼,眼皮越发沉重起来。 他又爬上床去躺在李见碧身边,伸手将他拢到了自己怀里。 庄周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等一梦醒来,百事皆了,我在这世受过的苦,不过是噩梦中的迷想,再睁开眼睛,都会化成风烟散走的。他想到此处无比心安,浅笑着闭上了眼睛。 此时门外私笃笃传了两声敲门声,范安深深迷醉着,一点也没听到。 敲门的是他的两个马夫,眼见着已过三更,再不回去,府里没法交待。郑家千金已守了一夜空闺,若次日早上被郑府陪嫁过来的几个婢子知道了,捅到了郑康那里,闹起来怎么办? 这两人眼看着范安进到这屋子里去,冒雨在外等了个把时辰,如今逼不得已,只能上来敲门。但两人敲了几十下,那屋中仍没动静。“大人精力再持久,这都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也该完事了吧?”一人将耳贴在门上听了听,道:“屋里没声,应该是睡下了。” 范安醉了不省人事可以理解,但朱砚没喝酒吧?难道听不见这敲门声?两人轻喊着朱砚的名字,又敲了一会,最后一人道:“没办法了,撬开吧,大人喝得那样醉,不可能自已来开门。” 一人抽出随身的短匕,刀面从木门的细缝里伸出去,将闩子一点点往边上撇。不过几数,听得咚的一声闷响,那木闩落了地,两人慢慢推门往里探了一眼。 屋里一片漆暗,但借着门外洒进来的月光,仍让两人一眼看到了床上的范安。范安还披着暗红的婚服,怀里抱着李见碧雪白的身体。 那两个马夫一时没看出什么不对劲,还在门口唤了几声,说大人,时辰不早,该回府了民国之山寨英雄。范安许久没回应,两人相视着走近了,才看到那床面上一片骇人的血渍。两人怔了一会,如受击般上去拽起了范安,一人道:“大人割腕了!” 这情形来得突然,两人脑子糊成一片,下意识以为是朱砚要刺杀范安,但那朱砚半身血肉模糊,□大腿还流着血,全不像个刺客的模样。这屋里就这两个人,难道是是厉鬼索命不成? 但当下哪有时间思虑这些,两人将范安抬出床,撕了片床单给范安的伤口系上,背着就往门外去。一人回头看了一眼朱砚,道:“这人怎么办?不管的话会死的。” “那就是个奴才!死了就死了!你管什么!大人若有个三长两短,朝廷追查起来,你想让我们全府的人都被抓到大理寺审问吗?!”那人斥道,“别管他了!快来撑伞!” 那人觉得他说得极有理,随手拎起一张被单扔在李见碧的小腹上盖了一下,头也不回地便跟着出了门。 那两人急奔出去也没把门给带上,深秋的雨夜里,那细风便顺着大开的屋门,呼呼地直吹到床上来了。李见碧被冻得清醒过来,睁开眼,四周一片昏暗,只那丈远处的大门开着,洒进来极淡极冷的月光。 李见碧慢慢转头看了一眼,才意识到范安不见了……这人趁着酒意强,奸了他,完事就这么走了!竟然连个门都没给他带上。他看着这一屋子狼藉,心中激怒冲涌,微张着嘴却只能发出暗哑地气音。 他想下床去将门关上,但他□如脱力般瘫着,后腰剧痛,动弹不得。自出生以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被人辱贱过,即便当年被罢官入狱,被人打得人不像人,也没有现下这情形令他心痛。李见碧仰头睁眼看着,五指抓紧了腹部的背单。 范平秋……他想说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但他嘴里喃着这个名字,却没有气力去恨,只冒出了止不住的眼泪。 他失血过多,虚脱得没有力气呼吸,迷朦中,却又听到院中的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是范平秋回来了吗?李见碧下意识这样想,慢慢转头往门外望去,如此他全身如坠浮云,晃晃忽忽眼睛只睁开一条缝。 一人踏上阶来,李见碧看到那人撑了一把暗红的油伞,站在门口静立了一会。他不由伸手出去,轻喊了一声:“救命……”那人好似终于看到了他,飞快跑过来了。你总算回来了,他将手搭在那人的手心里,思绪如石头般坠入迷渊,快速失去了意识。 范安回到范府四更刚过,元珠在后院等着,见家里那两人马夫的车子回来了,心下松了口气,他撑着雨伞上去,刚想问大人在车里吗?那两人已跳下车来道:“快去叫大夫,大人他在郊外割腕自杀了!” “什……什么?”元珠愣在原地,第一次说话打了舌头,直到那两个马夫将范安抱出车来,看到范安手上的缠着的血带,才惊呼了一声,进去命人叫大夫。 元珠极尽所能不想把事情闹大,但自家这位大人真不是她能把控得住的。这会儿命都悬在线上了,人往北屋里一放,府里大大小小的奴婢都得起来忙活,这动静很快惊醒了偏院里郑家的奴婢,连洞房里的郑蔚儿也开门出来了。 她陪嫁过来的婢首正从北房过来,郑蔚儿问她发生了什么事。那婢首义愤道:“小姐!范大人他割腕自杀了!” “割腕自杀?!”郑蔚儿睁大了眼睛,“为什么啊?” “奴婢不太清楚。”那婢女思虑了一会,欲言又止道,“小姐,我告诉你个事,我听老爷说的,说是圣上赐婚那天,这范大人死活不愿答应,还为此逃官了,最后还是陈少爷给追回来的。” “她不愿娶!我还不愿嫁呢!”郑蔚儿只觉得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我还什么都没做,他倒割腕自杀了,他凭什么自杀?!给谁看啊!且让他去死!” ------------ 第71章 辱恨 第七十一章 郑蔚儿甩着红袖回了房,他将头上的凤冠扯了扔到床上,气恨道:“我爹爹是大宣的亲军指挥史,朝中想娶我的人排出长安街都望不到边!这姓范的有眼无珠,以为娶了我是他吃了大亏吗!他以为我愿意嫁他!” 她的婢首望了望门外,小心翼翼走进来道:“小姐别气,后天回门,告诉老爷去,让老爷替小姐出气。” 郑蔚儿坐在床前,一张脸泛着樱红,她看着不远处的红烛流了一桌的殘泪,心下伤心,忍不住呜呜地哭出声来了末世第一丧尸女王最新章节。 范安手腕上的伤口虽深,但好在发现及时,没有失血过多。府里请了大夫来,连夜在他的腕上缝了十七八针,等慢慢裹好了纱布,已是辰时。 深秋的时节,天还未亮。范安被人侍候着擦拭了身子,盖着暖被睡了一觉,他这一觉睡得深,如在梦中历了千秋,睁开眼时,入眼一片绚丽的天花藻井,他盯了一会,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此间何年。 有一瞬间,好似还回到了七八岁的孩童时期,那时他还是富贵人家的少爷,每日睡到辰时,他的母亲亲自推开门来催他,说南江,你怎么不起来,先生已在书房等你,文章昨日背好了吗?他要考你的。 范安抿了抿唇嗯了一声,转脸往门外看了一眼,有一身着翠衣蓝袖的女人走进来了,但那不是他的母亲,脸上没有温柔,只带着疏离又担忧的神色,道:“大人,已过了辰时了,夫人在等你用膳。” “夫人?”范发皱了皱眉,七魂六魄有一半还吊在梦中。那婢女过来道:“要让夫人过来看你吗?”范安没有回话,他看了一眼屋上挂着的红绸结花,心下一惊,脑子里闪过昨晚的酒晏,结花,凤冠,那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一股脑儿又涌进了他的脑海,他才反应自己昨日娶了妻,今天是他新婚的第一天。 范安轻叹了一口气,左手撑床就要站起来,却不料此时手腕一阵刺痛,他闷哼了一声,才发现自己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他这会儿终于想起了李见碧,想起昨夜他出门往西郊去,如何到了那人的门口,又如何恬不知耻地闯进去,与他撕打纠缠,将他压在身下强要了,那人闭着眼睛,痛恨的表情如画般定格在他脑子里,现下一页页翻来,近在咫尺般清晰入骨。 他记起手腕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自然也记起了李见碧满身是血被他胞在怀里的样子了。他脑子翁翁响成一片,手抓住了床柱站起来,但畏惧着却迈不开步子。他看到门外辰光大盛,如千万只白解说白鸟飞扑着翅膀往他心口而来,快速混乱地穿过他的身体,令他脚步虚浮,千疮百孔就要飞起来似的。 那旁边的婢女道:“大人,你昨日喝得太醉了,出府去三更才回来。夫人在北屋用膳,你要不要与她说说话呢。” 范安抹了一把脸,说不用。他拿过床头的常服披了,几步迈出了寝屋,那婢女看他没往北屋,脚步踉跄着,却是往马厩去了。她心下吃惊,喊道:“大人!夫人要北屋用膳,你去哪里!” 范安没理他,去马厩牵了马出来,那两个马夫在喂着草料,这会又见范安走过来,见他自顾牵了马,又从后门出去往西郊去了。那婢女拦她不住,脸吓得都有些白了。此时元珠寻过来,见这三人杵在后门,便斥问范安在哪里。 那婢女道:“大人又出门去了。”元珠心中早有所料,却不知道自家大人真有这么大胆子,昨日令人守了一夜空闺就算了,今日新婚第一天,却连新夫人的早茶都没喝一口,又出门去了她万般无奈,只得又令两个马夫悄悄跟着,回去北屋侍候郑蔚儿用膳。 郑蔚儿见她独自回来,便问她范安醒了没有?那手上的伤打紧吗?说若他不肯起床,我等会过去看他。 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我,又是曾经为过人妇的,就有娇横,但总归极识大体。元珠道:“大人已醒了,方才却是急忙又出门去了。大概是朝中有事,耽误不得。他说一会回来,定向夫人赔罪呢。” 郑蔚儿心下吃惊,连同旁边的两个郑府陪嫁过来的家奴都睁大了眼。她愣了一会,冷笑着放下了碗筷,说知道了,你下去吧。 范安又赶到了西郊。 李见碧的院门紧闭着,范安从旁边的墙角翻进去,近到屋门前轻推了推。那门竟然是紧闭着的千金归,步步为赢全文阅读。他心下觉出不对,又推了推,唤道:“李见碧!” 屋里没有应声,他心下慌乱,手脚并用捶了捶,后退几步呯地撞了上去。他撞了几下没撞开,想起马鞍上带着匕首,便翻出去取了来,伸到门缝里将后面的门闩给拨了拨。那门后有人,大概是看到他的刀面伸进来,连忙把闩子又给闩牢了。 范安以为是李见碧,心下莫明又喜又怒,使劲又捶了捶,大声道:“开门!开门!”他这般大喊了几声,却听到里头桌子移动的声音,吱咯几声将门给卡死了。这人怕他撞进来,竟然把桌子抵在了门后。 范安紧了紧手里的匕首,绕着墙面走到了西边的窗户,他干脆爬上去,用刀面板掉了窗框,使劲一脚踹了进去。 那门框砸在屋里,范安站起身来,才发现屋里站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手里拿着钵碗,正一脸惊恐地看着他。旁边的榻上躺着李见碧,那人全身都被清洗过了,身上只着了件白色的中衣,腰间被几匝灰色的棉布给箍紧了。 范安走近去看了一眼,见他披散的准头发整洁干净,胸口微微起伏着,心下一颗大石才落了地。他手里拿着匕首在床前站了一会,才转过脸来打量了一眼门边站着的人,那人怀里抱着钵碗,手指泛着药黄,着了件灰布短衫,那模样倒像从哪里来的大夫。 那人与他四目相对,颤着声音道:“这位…是……是范大人吗?” “小的是陈大人府上的大夫,奉了大人的命令在此照顾这位公子。”他道,“大人刚在门外怎么不说呢,这破窗而入,害小的以为是郊外的流氓要进来抢东西。” 范安道:“我就是范平秋。” 那人松了一口气,转身打开了墙上的壁橱,从中拿出叠衣服和一个冠子,道:“我们大人吩咐了,说若是您来了,叫我把这些东西给你。” 范安低头看了一眼,原是他那天落在这里的一件红色中衣,那玉冠也是他成亲时所戴,那晚到这来时,被墙上的白花藤给勾住,又被他扯掉扔在了墙角。 他伸手接了过来,有些失魂地坐在椅子上。旁边的地面被水冲过,昨晚李见碧留下的血渍已不见了。但范安低头看着,脑子里忍不住又回想起当时李见碧在他身下辗转的场景,他不能呼吸般捂住了心口,全身血液都因愧疚而灼痛。 李见碧知道他那晚醉了,范安也情愿自己醉了,但只有他自己清楚,那晚他再清醒不过。 范安看着李见碧,昏迷中仍微蹙着眉头。 “大人不必担心,这公子没有性命之忧。陈大人送了些名贵的创作药过来,静养几天,就会好的。”那大夫模样的人道,“大人要在这里坐着,等他醒过来吗?” 范安静看了一会,突然站了起来。“不用了,我现在就走。”他说着转身往门口去,慌乱这中带翻了旁边的长凳,他一个踉跄扶住了桌子。旁边的那人哎呦了一声,说大人你走路小心些。又问:“等这公子醒了,可要告诉他你来看过他。” “不,不用。”范安连忙打断了他:“别告诉他我回来过。”他打开了门闩,回头又看了李见碧一眼,失魂落魄地往院外走了。 有陈以勤照顾着他,他有什么不放心。他能想像李见碧清醒过来,那人跟他说范大人来看过,他脸上会是何等不屑,可笑的表情。他对他做出这样的事,无异趁他毫无防备时捅他一刀,过后再来诚惶诚恐地替他扶平伤口有何用处?换做是范安自己,设身处地,当是再也不想见到这种人。 他不指望李见碧能原谅,他宁愿他记得那晚的点点滴滴,将这欺辱之恨刻入骨髓。 他就在这庙堂等着他,等他哪天东山再起,入朝为官,与他朝夕相对,即使入目处只有恨意。 ------------ 第72章 心向 第七十四章 范安午时才回到范府,元珠在门口等着他,见他从远处一路失魂落魄地走过来,忙上去扶了,问:大人,你的马呢? 范安轻啊了一声,回头望了一眼,说忘了,大概是路上走丢了吧。他说话间突然笑起来,伸手拢了拢乱了的头发,叹了口气说人老了,你看我这记性。元珠默默看他的神色,轻声道:“大人,你没事吧。” 范安淡了些笑容,没回话,只抬脚往府里走了进去。 府中的郑蔚儿已吃过了午饭,此时正由人陪着在中庭的池边喂鱼。深秋的时节,那池边的矮蒿里飞着几只彩裳蜓,她陪嫁过来的那几个奴婢便拿着白色的团扇在扑。 那群彩蜓几下被人扑散了,有两只便往范安这边飞了过来,又停在旁边的绿蒿尖叶上。范安挽了挽袖口,轻而易举地拈住了一只,伸手递给了跑过来的几个奴婢。 那几个奴婢脸上透着桃红,笑着挤在范安跟前,却是不敢去接。为首的名唤怡香,回头看了郑蔚儿了一眼,自做主张接了过来,说谢谢老爷。她踌躇了几步,跑过去将那蜻蜓献给了亭中坐着的郑蔚儿。 那郑小姐远远看了一眼范安,脸上露出了嫌弃的表情,拿团扇推了一下怡香的手,那蜻蜓扑地便飞走了。 范安笑了一笑,道:“你们陪着夫人,我下午去御史台办公,晚些回来,吃饭不用等我了。”说着转身要往书房去,走了几步,又对元珠道,“她若想吃什么,玩什么,你都应着,银子不够,便去帐房支点。” 元珠道是,旁边一众郑府的奴婢微微红着脸,说老爷慢走。 范安对郑蔚儿不薄,府里吃的用的,留给郑蔚儿的都是最好,他每月有五十两银子的俸禄,给自己和府里的下人留二十两,其它都由交由这位正夫人支配淑女,你掉了节操最新章节。范安自知她对自己的嫌弃,极少与她说话,也不与她同一个屋子吃饭。每日早朝回来,便去御史台办公,他前阵子脚受了伤,在府里休养了两个月,落下来的公文堆积如山,每日坐到深夜,仍有办不完的事。 郑蔚儿未出嫁前在都尉府住着,长兄如父,郑康时常还管教于她。如今一朝嫁进了范府,倒如缸里的金鱼入了海,连一个管她的人都没有了。这范安任她在府里作威作福,从来没说过她一点不是。 郑蔚儿喜爱胭脂,隔三差五会去城里的水色坊买些首饰香粉,她不喜人跟着,有时只带着怡香一个女婢就出门。范安不想说教于她,出于好意,便常叫府里几个侍从悄悄跟着去。 不想跟了半个月,有天两个侍卫过来跟他说:大人,属下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范安当时刚办完公事回来,解了外袍倚在罗汉榻上,抽了第一口烟,抬头看了那两人侍卫一眼,道:“不当讲。府里要是没银子了,叫元珠把库房里各路人送来的礼给当了。” 那两个侍卫咽了咽口水,一人道:“大人,不是这个事。”那人左右顾盼了一眼,俯□道,“我们这几日跟着夫人,发现她每日去城里的胭脂水坊,都在与一男子幽会。” 范安抬头看了他一眼,道:“真的?”那人点了点头,说今天亲眼看到那男人还送了只钗子给夫人。范安哦了一声,这两人还以为他会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不想范安边脸色都没变一下,只道:“我知道了。”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范安又道:“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去帐房领一两赏钱,这事别再对旁人抖露。” 那两人应声而退,范安倚在榻上抽完了烟,将那碧玉烟斗往桌上一搁,起身往北屋走了过去。 郑蔚儿刚吃完了饭,在北屋跟几个婢子在桌上玩九宫格子,范安突然走过来,几乎将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几人走过来福身做了一礼,脆生生地道:“老爷。” 郑蔚儿手里拿着乳白色的棋子,坐着斜看了他一眼,却未起身迎接。范安抬手示意众人退下,慢慢踱到了她的跟前。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只钗子,斜插在乌黑的云鬓里,翠珠碧玉,玲珑可爱。范安纳吉时,曾给她买过不少翡翠金钗,哪一只都比这贵重,但郑蔚儿从未戴过。她宁愿戴这不值珠碎玉钗,想必因为这钗子是心仪的人送的。 范安盯了一会,突然伸手将那钗子抽了出来。 郑蔚儿一扶头,反应过来道:“你做什么?!”范安看她紧张的模样,笑道:“没什么,这钗子不错。” 郑蔚儿睁大了眼睛怔怔看着他,范安手里拈着那钗针,把玩着却是不说话。他知道郑蔚儿不愿嫁他,从他掀开她的盖头,他就知道这人心里装着别的男人。但又如何,他自己心里不也装着别的男人吗…… 他来北屋的路上,还想着要过来与郑蔚儿说:你与你那相好的事我知道了,但你现在名义上还是我范府的正夫人,可千万别做出太过火的事。我已养了两个别人的孩子,不想再养第三个。哪天等我死了,你俩再双宿双飞也来得及。 但他见到这只钗子,突然间却又说不出这些话来。他与郑蔚儿,皆因情势走到一处,同是天涯沦落人,可怜人何苦为难可怜人。就如同这时走来一个人,跟他说别再想着李见碧,独身一人出京城去,海阔天空任自由,这明明白白的道理,他听得进去么?这是劫数,也是缘分,长为此锥心刻骨,忍气吞声,欲言又止,苦如砒霜,还是甘之如饴。 范安抿了抿嘴唇,伸手将那钗子重新给郑蔚儿戴上去,一言未发,转身出了门。 接下来几天他依旧上朝办公,兢兢业业可堪日理万机穿越之修仙。期间陈以勤来找过他几次,范安闭门未见,这般清静了几日,他感觉自己终于不再想着李见碧,亲手将那相思也压到了心底最深处,不再让它浮出来了。 十月二十五,范安随郑蔚儿回门。郑康大府里设了酒晏,陈以勤也在,这人之前找了他许多次,这回终于让他捉住了机会。酒晏过后,郑蔚儿与郑康在正厅叙话,范安在旁做陪,陈以勤走进来,笑着说要请范安到偏厅喝茶,范安看了他一眼,起身跟他走了出去。 陈以勤替他斟茶,完了坐在他侧对面,开口第一句话便问:“你最近可有去看过李见碧?” 范安执了茶,说没有,又轻描淡写地问:“他可好?”他看着陈以勤的脸色,说对不住,那晚的事确实是我做的,我喝醉了。你替我跟他说声抱歉吧。 陈以勤僵白了脸色,他之前压着深重的怒火,还能对范安挂出惯常的假笑,这会儿听他说完这几句话,那怒火都在心底淬成了冰霜,令他全身骨髓都要咯各做响。 “李见碧想见你。”他道,“他只是想见你一面。他说他不怪你,事出有因,他也知道你醉了,叫你不要因此躲着他。” 范安听闻此僵住了执茶的手,未了,道:“是吗?他不怪我,那你替我向他言声谢吧。”他笑道,“毕竟这种事情,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想得开,李大人他真不容易。” 陈以勤闻言半天没有说话,一瞬间脑子都糊成了一团:这世间竟还真有这样无耻混帐的人?!他一时都怀疑李见碧什么眼光,竟然看中了这样的人?!那样低声下气忍气吞声,还不想失了他这颗人心! 范安斜看了他一眼,浅笑问道:“陈大人,你这是怎么了?”陈以勤突如闻笑话般笑起来,说无事,刚才看着大人,想起狼心狗肺四字,一时走神了。 他此话一出便知失言,只是盛怒难抑脱口而出,实在忍不下那口气。好在范安如若未闻,只扯了扯嘴角。 “对了,陈大人,我有一事要与你相商。”范安突转了话题道:“汤景隆谋反一案牵累到内阁华盖大学士傅文长,半月前入狱了。文渊殿的那位又因渎职之罪贬了官,首辅许伯昌刚刚在前天辞官归田。”他道,“内阁四个辅官出了两个空缺,首辅之位圣上正觅人选,我御史台准备举荐梁业年梁大人重任首辅之位,你以为如何?” 陈以勤愣了一愣,道:“你说什么?!” 范安一字一顿道:“我御史台要举荐梁业年重任内阁首辅之位。” 陈以勤闻言愣了几数,突起身摔了手上的茶盏,道:“范平秋!你欺人太甚!你已娶了郑康之女,心里还敢向着梁党?!” 御史台门下养着朝庭一半的言官,有御史台举荐,梁业年重回内阁的可能性就非常大。 范安看了一眼地上的碎成雪花片儿似的茶盏,说你误会了。“满朝公卿,内阁权力最大,现在内阁全是梁党的人,靠你想把我安插到内阁去,谈何容易?我助梁业年重登首辅之位,有施有还,他一定会助我入阁。当下打破梁党执政的局面,才是首要。” 范安道:“一介御史大夫能有多少权力?助得了你郑家多少?若内阁反对,桓王连太子都不能顺利册封。你未想过吗,若有一天我成了内阁首辅……” 陈以勤突打断他,笑道:“你刚说什么?” “若我成了内阁首辅。”范安看了他一眼,笑道:“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想做,有什么不对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别留言,会被无差别攻击。 么么达~ ------------ 第73章 首辅 “想当内阁首辅无可厚非,天下人还都想当皇帝呢……”陈以勤轻声道,“想谁不会,你哪天真登上了那宝座,我第一个向你磕头。那梁业年是什么人,若真重任内阁首辅,你还指望从他手里再把这个位置夺过来?”陈以勤脸上又浮起了那惯常不屑的浅笑:你也不称称自己的资历脑瓜子几斤几两,放虎归山,还想再摛就得搭条命。 “我能助他回来,就能再赶他出去。天下的法子诡计千千万万,想办成一件事还不容易吗?”范安道,“我今天也不是来跟你商量,我就是来打声招呼。我告诉你,我如今既娶了令妹,无论做什么,心都向着你郑家,向着桓王,贵妃娘娘。你若不信,尽管与我作对,你我弄得两败俱伤,正好让梁党那帮人得了渔翁之利。你若信我,我们一明一暗,来日方长,多的是整治内阁的机会。” 范安道:“你不如回去问问李见碧。” 陈以勤没有说话,范安仰头将手中的茶饮尽了,说多谢陈大人的好茶。他将杯子搁在桌上,挽袖走了出去。 范安陪着郑蔚儿在郑府吃了晚饭,又与郑康聊了一会,入夜时分才起身说告辞。他携着郑蔚儿的手,扶她登车入帘,举止处处温柔体贴,郑府一帮随从看着,都替自家小姐嫁了个好官人高兴,只是郑蔚儿摆着一张冷脸,老是不领情,真是折煞了范大人一腔爱意。 郑康亲自送范安离开,拱手说小女心性顽劣,以后请大人多担待。范安笑看了一眼郑蔚儿,说当然了,本官既然娶了令千金,必然全心全意对她一手遮天最新章节。 郑蔚儿在一旁听他说话,冷笑着嗤了一声。 “你别假惺惺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你这样虚伪的人。”郑蔚儿在马车里道,“表面对我关怀备至,千依百顺,心里指不定希望我早点死呢。”范安不想跟她争,便也没有说话。 范安离开郑府没有立即回去,马车钴钴却往京城的东南角去了。郑蔚儿撩帘看了外头一眼,说这不是回范府的路,你要去哪里。范安道:“你不是说我希望你早点死吗?我这就去郊外把你埋了。” “你敢!”郑蔚儿挥了一下袖,挥起大袖厉声斥了一声。范安看了她一眼,笑着说你看我敢不敢。郑蔚儿看他的笑容,无奈中带着戏谑的神情,一看便知是在耍自己,她哼了一声,倚回锦榻上坐了回去。 范安连夜去见了梁业年,郑蔚儿认得那地方,说这不是前任内阁首辅梁业年的住处吗?你来这里干什么?!范安说你坐着等我,我回来告诉你。 范安去见了梁业年,表示许伯昌辞官归田后,内阁群龙无首,圣上病危之下,御史要举荐一个能力好资历老的大臣填起内阁首辅这个空缺。“满朝公卿,能胜任者,唯大人一人而已。”范安跟他说,明日御史台群臣上书,届时若得了圣上的应允,希望梁大人不要推辞。 自范安跟郑府扯上了关系,梁业年已近半年没有跟范安说过话。他总想着这人当年进京时如何的憨厚老实,自己刚从首辅贬为侍郎,就人就攀炎附势投靠了郑家,忘恩负义的东西,也不想想当年是谁把他从一个三品尚书提携到御史大夫的位置的。 万没想到这人今天良心发现,竟准备投桃报李,要助他重登首辅之位了?梁业年有些不敢相信,这世间多的是忘恩负义的小人,突然来这么个知恩图报的,有些不正常啊。 梁业年心中虽有疑惑,却仍笑呵呵请他喝了茶,两人你来我往地奉承了一翻,谦虚了一通,冰释前嫌,执手又成了“至交”。梁业年送他出门,看到门外范安的马车,此时正缝郑蔚儿正撩起帘子,月光下,郑蔚儿的脸通莹雪白,平日的英气敛去三分,看上去极是娴淑。 梁业年问:“那车里是你新娶的夫人?郑府的千金,貌美如花,大人好福气啊。” “大人还不知道我么,我无意于女子,娶她是圣意难违。”范安道,“你我之间,别因一个女子生了嫌隙。以后的事谁说得准,指不定我会把她休了呢。”他说这话时,郑蔚儿便在他身后马车里看着他,见两人在门口依依惜别,心下愤恨,大声道:“走了吗?” 范安听到她的声音,呵呵了两声,朝梁业年拱了手,又说了些什么,才转身回来了。 郑蔚儿看他走近了,问他都与梁业年说了什么。范安钻入马车里坐好,道:“我与他商量,什么时候找个由头把你休了。”郱蔚儿被他说得气红了脸,道:“你竟然夜会梁业年,我明日就告诉我爹,看他怎么整治你!”范安笑呵呵地看着她,颇有些开怀地道:“那你去啊,我又不禁你足。” 郑蔚儿被他气了一路。 次日范安在官厅会见御史台的几个重要言官,说最近内阁首辅空缺,御史台为朝庭言谏之首,应该向圣上举荐一位贤人。“内阁辅官,首辅举之。首辅之位,百官举之。当年圣上为防内阁结党,才定下这条规矩。”范安道,“如今正是轮到你们说话的时候了,要举荐什么人,大家商议一下吧。”未了道,“梁业年梁大人曾任内阁首辅二十余年,资质能力出众,我有意此人,大家有什么看法吗?” 兰台在李见碧为首时期,就与梁党一帮人不对盘,范安接手之后,虽然清理过一些人,但兰台对梁业年的仇视根深蒂固,并非一朝一夕能化解。范安此言一出,立即便有强烈反对,一人道:“梁业年当年因渎职贪污被贬为吏部侍郎,为官者,清廉都做不到,怎么能算贤人呢?”众人纷纷附和,说是啊,大宣庙堂人才济济,何愁找不到一个首辅,何必要举荐梁业年? 范安听着并不说话,只问:“众人若觉得梁业年不配首辅之尊,不如说出个人来,只要合理,我就听大家的[武则天]女皇之路最新章节。” 众人面面相觑,内阁首辅,百官之首,三品以下的官员不能举荐。资历太浅的不能举荐,跟御史台不对盘的更不能举荐,能入眼选择的,五个指头数得过来。众人商议了半天,选出了一个人:方缙,这人是开国功臣方经成的独子,身任殿阁二品大学士,有极好的政务能力,又是国子监祭酒,才华出众,最重要的是这人以前当年御史台的监察御史,与御史台关系不错。 范安听了笑了,说好的,那就举荐此人。 次日御史台言官联名上书,举荐方缙为内阁首辅。许是方缙朝中人缘太好,这次举荐竟没有受到什么人的反对。刘熙病重,此时急需人来辅政,竟在当天就下了旨意,令方缙入阁暂接内辅之职。 但方缙虽是个人才,与内阁众辅官情谊却不深,乍然入阁,人人排挤,没人听他的,首辅之位如同空设,方缙也觉察到了,好在他年事已高,生性淡泊,一下便想通了,于是才任了不到十天的的内阁首辅,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写了一封感天动地的辞呈之后,主动请辞,继续回国子监当讲师去了。 这发展出人意料,御史台一众言官指责方缙生性太软弱,还没开始就先打了退堂鼓,简直丢光了御史台的脸。范安倒是从容镇定,说你们看到了,还想举荐什么人,尽可再试试。 果然,众人商议了一个下午,又筛出了一个人选:周毕公,此人官至太保,户部尚书,翰林大学士,才华人品都可靠。 御史台觉得这人可靠,刘熙也这么觉得,于是一旨圣意,又令周毕公暂接首辅之职。 周毕公同方缙一样,刚入阁便受到各方排挤,好在他生性倔强,不是个好惹的人物,与一众内阁辅官死磕了半月之后,竟然罢掉了三个内阁侍郎的官。他原来想借此举竖一竖威风,不想他前脚罢了人家的官,后脚就有人状告他贪污赋税,一纸直接告到了圣上跟前,证据确凿,板上钉钉。刘熙大怒,着令刑部审查,次日便罢了周毕公的官职。 周大人入狱的消息传来,众人都惊了,这真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要想在内阁这块宝地上栽一棵别家的草,简直比登天还难阿。 范这在官厅里喝着茶,说你们还想举荐谁? 众人面面相觑,想说还是听大人你的吧。但终究还有几个不肯死心的,又举荐了一个:曹敏文。这人以前是文华殿大学士,是内阁四辅官之一,十年前因为得罪了梁业年,被贬到户部任左计相。 范安听了这个建议,说这个人还行,可以试试。 但万万没想到,御史台举荐的奏章才递交上去,刘熙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一眼,突从曹府传来消息,说曹大人昨天夜里暴病死了! 这好死不死的节骨眼上,曹敏文竟然死了,而且死因不明,大理寺受命侦查,得出结论是被人毒杀,一时激起千层浪,这浪太大,浇了众人一身,令人从心底生出可怕的寒气。 范安还是淡定从容着,他倚在桌案后的梨花大椅上,执手抽了一口烟,说要么还是举荐梁业年吧,内阁这些人,只服他。 众人面面相觑,有几个不服气的站起来说话,吱吱喏喏地表示反对。范安扫了一眼,冷冷一句话就令众人闭了嘴:“你们谁反对梁业年担任内阁首辅,我就举荐谁去任内阁首辅。” 反对是需要成本的,之前举荐过的三人,没一个落得好下场,没那金钢钻,谁那不敢碰那瓷器活,到时摔的可不是一件花瓶,而是自己的性命。 众言官沉默良久,说既然如此,就听大人的吧。 ------------ 第74章 谭寻 说服了门下这帮言官,次日御史台联名上书,马不停蹄地举荐梁业年重任内阁首辅。 郑康听闻此消息,气得一掌拍碎了桌几:范安才娶了他的女儿,婚礼的鞭炮声都没消散干净,这人的胳膊肘这么快就要往外拐了?!他次日下朝拦住了范安,在洪武门前拽着他要朝他讨个说法。 两人拉扯的功夫,内阁几个辅官侍郎也围了过来。范安四扫了一眼,义正严诩词地推开了郑康,说兰台举荐梁大人,是因为梁大人资深贤德。此间多事之秋,内阁群龙无首,我虽娶了大人的千金,但满朝之中能胜任首辅之职的只有梁大人。我总不能为了一已之私耽误了江山社稷。 郑康听他满口胡言简直气得要吐了,他捏紧了拳头似要上来打范安。此时旁边内阁的几个侍郎连忙喝住了郑康,说范大人深明大义,郑大人若不服气,不如自己向圣上讨说法,欺负范大人算什么本事? 郑康还没等这帮人叨叨完,出手就挥了范安一拳,范安没躲,这一拳砸在他胸口,令他倒退了三步差点呕出一口血。这内阁一帮人果然看不下去了,众人围上来抓住了郑康,嚷着要带他去见圣上。 其实刘熙素来厌恶官员殴斗,真捅到了刘熙面前,谁也讨不了好。幸得此时陈以勤走了过来,说了几句软话,将郑康拉走了。 内阁几个人将范安拉了起来,范安嘴里憋着一口血,一个个谢过之后回了范府。 之前举荐的三个首辅人选,行或不行,圣上都在第二天就下了旨意。这回梁业年的举荐书递上去,却是连着三天没有回应。 范安心里有些不祥地预感。 府里的郑蔚儿也知道了这件事,天天翻桌摔碗地跟他闹。范安吃饭都没个安静的地儿,睡觉都能听到他的正夫人在北屋咒骂他。这么闹了几天,折腾得范安连瘦了好多斤。 不久之后圣意下来了,果然,刘熙驳回了这封举荐书,原因是梁业年有贪污渎职的前科在身,贤名有损,不宜为百官之首。 这事到此算完了吗?当然不行,他这一步都迈出去了,还有收回的道理么?一次不行,那就两次,两次不行,还有第三次,事不过三,不撑到最后怎么能甘心认输? 所谓人多力量大,次日,范安不仅出动了他御史台全部的言官,还发动了内阁三十多位大臣一起上书,而内阁又煽动了六科七十多位谏官,数百人一起浩浩荡荡进言,奏折中陈词激昂,指出当年梁业年贪污渎职一案本来就证据不足,梁大人任职二十余年,兢兢业业,百官有目皆见,种种种种,雪花片似的奏折一下将刘熙的御案都淹没了深寒之巅上海滩。 此举不成功,便成仁。范安十分明白,冒圣意之大不韪,是要付出代价的。但他也清楚,当下的时局,汤景隆一案的收尾已让刘熙焦头烂额了,再强硬的君主也知道“众怒难犯”,刘熙不会在这个时候轻易动他。刘熙拿手的,向来是“秋后算帐”。 他料得不错,三天之后,刘熙做出了妥协。圣旨下来,传令梁业年重任首辅之位。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范安又成了梁业年的恩人。只有范安知道,自己此举,已在刘熙的生死簿上划上了“死”字。 还好,他有内阁这些大臣可以依靠,应该还能活一段时间。 范安对梁业年说,大人重任首辅,是百官之幸,我对大人仰慕非常,也想入阁追随大人,以后长伴左右,效犬马之劳。梁业年笑呵呵地看着他,说我知道你的心意,当然没问题,我会安排的。 当年梁业年贪污案被揭发时,是范安联合三司,力挽狂漾救了他的命;而如今能重获首辅之尊,范安又立下了汉马功劳。此下若还有人怀疑他对梁业年的衷心,除非良心被狗吃了。 但这终归是大多数人的想法,梁业年的笑容下,可不一定是这么想的。 他不知道粱业年会不会过河拆桥,出尔反尔,他独注一掷助他,连皇帝都得罪了,一旦梁业年怀疑自己别有异心,重任首辅之后倒打自己一耙……那他就彻底完蛋了。 听天由命吧,范安想,他辛辛苦苦挖了个大坑,眼见着这人已经站坑边了,最后到底会不会往下跳,谁也说不准。 范安继续做着他的御史大夫,兢兢业业,低调行事。 但他终归是得罪了一些人,某天他到城外接他两个儿子回府的时候,在路上竟被人行刺了。还好当时他身边带着侍卫,那人没得手,只刺破了他的肩头。那人被抓住摁在地上,抬着头还骂他奸侫昏庸,攀炎附势,不得好死。 范安坐在马车上,捂着流血的肩头听他骂完了,问是谁指使你来的?那人哈哈大笑,说没人指使我,我自己来的,你这样的侫臣,人人得而诛之! 范安看了他几眼,说把人放了吧。他旁边的侍卫说干什么不把人带回去,严刑拷打,还怕抓不出幕后主使吗?!范安挥了挥手,说我叫你们放了就放了,别废话。 他回到范府,大夫替他包扎了伤口。范安躺在床上的时候,脑中忍不住又想起了李见碧,那人的心疾也是因为被人行刺落下的,听说是在处决犯人的时候在刑台遭人行刺报复,空手夺刃,被刺客一刀刺进了心口。是苍天眷顾于他,才没要了他的命,却难免留了隐疾。 他还记得刘熙当年跟他说:李见碧这兰台之首做得辛苦,如今的威名是他一步步携伤带血积累而来。 范安忍不住呵了一声,往事种种皆成讽刺。高位重权又如何?值得用这样的血伤去积累么?眨眼之间,不也成了过往烟云?想不通啊……这尔虞我诈的朝堂,到底有什么可迷恋的。 范安转头对一旁的无珠道:“夫人在哪?你去转告她一声,这几天外头很乱,叫她别再往外乱跑了。”元珠吱唔了几声,道:“夫人一大早已经出门去了。” 范安静了一会,料得这郑蔚儿大概又出去找他的相好了凛冬王座全文阅读。他叹了口气,摒退了众人把侍卫长傅简叫了过来,问他夫人是不是又去了水色胭脂坊。 傅简打量着他的脸色,道:“是的,我暗中派人跟着夫人,她这几天但凡外出,都在水色胭脂坊里与一男子腻在一处呢。” 范安问:“你可有探查过那男子的来历?”傅简道:“没有,我们怕被夫人发现了,只远远看过几眼,面容尚不十分清楚,也不敢随处打听。” 范安闭了会眼,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事。他拢了拢襟口,说你去备马,带上几个人,跟我去一趟那胭脂坊。旁边的侍卫长眼睛亮了一亮,心道大人你可终于准备捉奸了,戴了这么久的绿帽,我都替您憋得慌! 范安披了件紫白相间的常服出了门,他一行带了十几个带刀侍卫,骑着马慢慢往城中去了。傅简这辈子都没见过像范安这样捉奸的,慢慢吞吞心不在焉,站在水色坊门外了,面上也没有一点煞气。 水色胭脂坊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坊楼,范安一行人站在门口,立即有个带着翠玉步摇的女子走了出来,那女子见着这阵势愣了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地盯住了范安。 范安下得马来,浅笑着道:“楼里可有位穿金霞百褶裙的圆脸女子?那是我的夫人,我来寻她回去。”“金霞裙?”那女子显然对郑蔚儿极有印象,恍然道:“她在,便在楼上,我替你去叫她一声吧。” 她说着便要往楼里去,范安一把拉住了她,说不用了,我自己去。 这胭脂坊楼高三层,一楼有零星几个女客在选胭脂水粉,范安带人走进去,众人一时都噤了声。范安环顾了一圈,顺着檀木楼梯往楼上走了去。 那楼上东西两片阁楼,都用水色折纱帐挂着,红木櫊子里置着五光十色的彩盒,空气中浮着清如花木的胭脂味道。范安立身在东阁,隔着西阁的水纱,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对面的郑蔚儿和一穿水蓝色衣服的男子。 那郑蔚儿听到声音望过来,心觉不对撩了阁纱,抬眼便见到范安带着十几个人静站在对面。她惊呼了一声,手中拿着的盒子嘭地掉了下来,范安看到那水金色的细粉散成流光似的水烟,从二楼飘了下去。 郑蔚儿做贼心虚,出了阁子要下楼去,旁边的侍卫连忙跑过去堵住了梯口。郑蔚儿心下惊怒,转过身来斥道:“姓范的你做什么?放我下去!” 范安道:“你隔三差五地到这楼里来见你的心上人,我今日特来见见。”,此时对面阁子里的男子撩帘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郑蔚儿,唤道:“郑夫人……” 范安转过脸去,看到一年约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玉冠蓝衣,白肤鹅脸,声音温柔,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这男子长得漂亮,哪个女人见了都会喜欢。 范安朝他走了过去,郑蔚儿见了竟跑过来拦住他,道:“你别动他!有什么事冲我来!” 范安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他推开郑蔚儿到一边,走近那人道:“抬起脸来。”那人依言抬起头来,与范安四目相对,范安心下一动,这人的眼睛竟与李见碧有八分相似,只眼神里带着怯意,较之李见碧要缠绵温柔百倍不止。 范安怔愣的功夫,那人又垂下了目光。范安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谭寻。” “谭寻……”范安颇有意味地将这个名字在舌尖碾了碾,道,“郑蔚儿是我的夫人,你以后别再与她来往了,起码在我还活着的时候,知道吗?” 那人抬头看了一眼郑蔚儿,道:“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可能会锁文,锁了的话等几天,应该会解锁的。 ------------ 第75章 偏心 这人低眉顺目,有些拘紧地站在阁栏边上,没敢再看一眼范安。这若是个凶狠的莽汉,范安许会在此处揍他一顿以示惩戒。但这么一位白面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叫范安怎么下得去手?他骨子里怜香惜玉的柔情又泛滥出来,连句重话也没说,便对一旁的郑蔚儿道:“走吧,你跟我回府。”便准备就这么算了。 他带来的十几个侍卫脸上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面面相觑了一会,范安招了招手,道:“都别愣着了,扶夫人回去吧。”他又看了一眼谭寻,转过身从梯口走了下去。 郑蔚儿与他同乘一辆马车,心里惴惴,看范安侧对着自己坐着,没有责问,没有生气,甚至连一点不满也没有,她心中莫明涌出了怒气。“你是不是在想回去以后整治谭公子?你这种人我最清楚了,明面上要顾着风度,没为难他。暗地里指不定拿什么法子折磨他呢”郑蔚儿道,“我告诉你,你敢动他一根毫毛,我饶不了你!” 范安看了她一眼,皱眉道:“郑统领以前太宠着你了,令你忘了为人妇的本份吗?你饶不了我,可知你做出这样的事,我就算杀了你也不为过。奸夫淫妇,死有因得,我一介二品御史,要一个人的命,还用得着暗地里?”他说着伸出手撩了撩郑蔚儿的乌鬓,道,“我对你不够好吗?你怎么就不能安份过段日子呢。” 郑蔚儿被他一句“奸夫淫妇”说得脸色铁青,正咬唇的功夫,范安又道:“你放心,我不会拿他怎么样[综电影]线性穿越全文阅读。你愿跟我回来,我就当没这回事,以后还是会对你好的。” 郑蔚儿撇开他的手,嫌弃道:“谁稀罕你!” 范安被他一手甩得笑了,他侧了侧身子看着窗外,不知想着什么一会儿便入了神。 范安说到做到,接下来几日,确实如常对郑蔚儿千依百顺,也再没提起捉奸一事。但他不知怎么,却独独忘不了谭寻那一双单凤眼。那人那时在阁楼上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范安惊觉这人的眼睛与李见碧长得相似。 不,仅仅是形似而已,这两人的眼神,一如沐春,一如馨冬,相差十万八千里。可谭寻的眼神他好似在哪里见过,怎么如此熟悉。他后来想起来了,他在梦里见过呢,许久之前,他常梦见李见碧,当那人对他露出笑容时,眼里不也含着这样温柔缠绵的情意么? 原来是在梦里啊……范安笑着回过神来,他执在指间的毛笔,已在案册上滴了一大滴朱墨。 之后的一段日子,范安时常便想起谭寻的眼睛。他派人出去打听谭寻的底细,才知道谭寻竟在顺天府的京县任职,这人原是宣和二十三年的举人,父母经商,家里有些钱,便托了点关系让他进了京县衙门做个文职,至今,是个连品阶都没有的衙侍。 这也难怪,大宣每年有那么多进士,在吏部备了名字,做为候补官员的名单拉出来可以铺满整个长安街,而这谭寻连个进士都不是,只是个举人,若不是家里有钱,怕连京县衙门也进不去。 这谭寻不知何时跟郑蔚儿勾搭上的,谭寻的父母在京城开着几有大胭脂铺,想必是郑蔚儿入他家楼中买胭脂时,一来二去看对了眼罢。 范安并不关心这些,他最近总是想着谭寻这个人,几乎到了连自己都吃惊的地步。他从那人的身上看到李见碧的影子,一下子如鱼嗜水般深陷进去,不可自拨。 范安活到如今,少有什么看对眼的东西。李见碧是他此生唯一,可哪怕两人咫尺相对,两颗心也隔着千山万水。这镜花水月的迷梦,已将范安折磨得怕了。而谭寻在他跟前,看得到摸得着,令人欣悦。 临近年关的时候,范安跟御史台的主薄说,我们院中现在有七个书令吏,每天受事发辰,核台务,做审录、勋散官,我看人手根本不够,我准备再往院里添几个书令史,以供忙时差遣,你们觉得怎么样? 几个主薄有什么意见?当然说好的,大人体抚下属,感激不尽。 令中史是从七品的小官,从史部的候补官员里挑选。以前都是几个主薄自行考核审查,要加哪几个人,也由主薄说了算。但这回,范安说他要亲自来挑。 他确实去吏部要了最近几年进士,贡生和举人的名单,但浩浩几卷的书简里,找了半天也找不到谭寻的名字,那考功司的小差看出他的目的来了,直接问他要找谁的名啊? 范安颇有些尴尬的,说我夫人有个经商的朋友,因得一些缘故欠了人情,故而想拉一把那家人的儿子,那人名叫谭寻,你帮我找找,通知他一月初十的时候,来御史台考功司考试。 那小差笑着,说明白了,大人放心吧,一个令中书而已,反正都是御史台的人,这点小事吏部还会不给面子吗? 吏部确实给面子,第三日便帮他按排了考试。没过多久结果便出来了,过考的有三个人,其中一人果然是谭寻。 那小差来给交接记审名册的时候,说那天考试那天下了雨,谭公子来得迟,一张试卷一半的题都来不及做答,若不是主司顾及大人的面子,那谭公子无论如何也不会中选。那公子临走时我也跟他说了,叫他以后做事勤勉些,别辜负了大人的提拨。 范安请那小差喝了茶,亲自言谢送了几两银子,才将人送走了荷尔蒙进化论(高干)。 次日巳时范安在官厅办公,有侍郎过来跟他说,新进的几个令中书要来见过大人。 远处中庭的石道上走过来三个人,范安望去,一眼便见到了走在最后的谭寻,他搁下笔,走出门口站在了阶下。 范安还记得第一次见谭寻时,这人穿着浅蓝色的外衫和白色的中衣,身形修长,温润如玉。现下这人穿着青紫冷肃的官服,色调与以前李见碧喜穿的深紫常服有些相似,低头走过来的时候,真如当年李见碧第一次拜见他,领着一众侍御吏,沿着槐花满路的廊径,浅笑朝他而来。 那三人在范安眼前站定,自报了姓名,跪下道“见过大人。”范安伸手却只扶了谭寻,道:“不必多礼。”另两人注意到范安的眼光只落在谭寻身上,不免转过头来多看了两眼。范安才放了手,说你们下去吧,往御史主薄那去,会给你安排。 谭寻从顺天府转到御史台才不到几天,郑蔚儿便听闻了这件事。她不愧是郑康这个亲军指挥史矫宠出来的姑娘,次日便独身一人闯进了御史台官居厅,掀翻了里面几张茶几,指着范安的鼻子骂他小肚鸡肠,心计歹毒。范安也火了,直接叫人把她推出了官厅,不想郑蔚儿便坐在阶下抹着眼泪哭起来了。 范安任他在外面哭了一通,心下终不又忍,走过去想扶她起来,不想郑蔚儿登鼻子上脸,甩了范安一巴掌跑开了。 她直接又去找了谭寻,告诉他范安将他调到御史台,是为了方便监视他。等有了机会,一定会害他的。还给他出主意道:“你不如装病辞官,不要做官了,比起官,命更重要啊。” 谭寻人长得漂亮,看着总让人以为是个温润没什么城府的闲情公子,其实这人心里透彻,识人的眼光一点不比别人差。“不用了,我觉得范大人并不会害我。”他抚开郑蔚儿的手,道,“你我之前结下了错缘,今后就断了吧。夫人以后忘了谭寻这个人罢。” 郑蔚儿听他这样说话,气不打一处来,情急了便骂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若不是我,你当年怎么进得了顺天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我在一起,就是想让我爹给你升个官,现在遇到那个姓范的,就想把我踹开了?!” “郑夫人,那不是什么‘姓范的’,那是你的相公。”这人竟然还教训起郑蔚儿来了,“柳典簿死后,我说过我愿意娶你,是令尊觉得我配不上你,不愿你嫁我。如今你已是范大人的正夫人,以后……还请郑夫人自重罢。” 郑蔚儿被他气得又哭着回了府:进御台之前,叫人家小蔚儿,进了御史台,就叫人家郑夫人-----男人阿,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范安确实不会害谭寻,谭寻在主薄司里做令中书,范安在官厅经常叫他过来说话,叫他帮忙研墨墨,整理文书,教他做一些只有范安能做的批示。范安时常便坐在对面捧着茶看他,眼里带着笑,一看一个下午。 换做别人,大概早被范安看得发怵。但这谭寻自始终都极淡定从容,旁若无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定力真是非常人能比。 有天范安看了谭寻写的文章,又笑着夸他:“你虽然没中进士,但在我看来,你的学问才华一点也不比那些状元探花来得少,那些书呆子整日只知道写些青词八股,你比他们知趣得多了,你人聪明,是块当官的料。” 范安说这些话的时候,旁边站着的几个侍御史都惊呆了:见过偏坦人的,没见过偏坦到这地步的。连谭寻自己都笑了:大人是在逗下官开心呢…… 但范安很快证明自己并不只在逗他笑,他很快实现了自己的承诺。他身为御史大夫,利手自己在朝上的人脉,左右打通了关系,提拔提拔再提拔,破格破格再破格,短短三个月,把一个连品阶都没有的衙内提到了监察院御史,仅次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巡抚宝坻。这晋升速度开国未有,简直要吓死了人。 ------------ 第76章 妒火 其实范安这样做,很容易被人弹劾借公循私,但现下梁业年重任首辅,内阁的那帮人正与范安打得火热,郑府那一众又不敢与范安撕破了脸,左右没有人找他的茬,谭寻这个监察御史坐了两个月,也没人去向刘熙告状。 好在谭寻也是个识趣的,知道自己能有今天全仰仗着范安的庇护。他没背景,年纪轻,资历浅,做着这个监察御史难免引来非议,还好他没显出侍宠矫纵的性情来,每天老老实实在都察院办公,做事兢兢业业,行事低调,谦虚好学,几个月下来便讨了众人的喜欢。 他知恩图报,从近身范安后便再没去搭理过郑蔚儿。有时郑蔚儿还找到他的胭脂铺去,潭寻在楼里遇到过一次,远远逃开了,此后几个月,再也没往那去。他现在是正四品的监察御史,楼里的那点生意也顾不上了,全托给了家里的管家。 总的来说,谭寻聪明伶俐,知道见风使舵,通晓人情世故,是个可造之材。 但说回来,这朝中可造之材多了去了,怎么就轮到他这一株嫩芽攀上了高枝?谭寻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范安这人有龙阳之好,这样提拔自己,不可能只出于‘惜才’的原因。 他在京城里看多了那些喜欢在倌楼里与男人腻歪的男人,以前只觉这事倒人胃口,不可理喻,但现今自己摊上了,却丝毫不觉有何不妥,有时细想,也觉得奇怪,莫非这官位权势,真能令人变了三观? 并不是这样。谭寻自己也想像过,若是换了个人在他跟前晃荡,自己非疯了不可。范安年过三十,却是一表人才,倜傥随和,沉稳知趣,即使倚在罗汉榻抽着烟,满腹心事的模样也令人着迷。何况这人对自己中规中矩,看似对自己有意,但最多不过看着而已,也没流露出想与他勾搭亲热的意思。 世间暧昧之事,最挠人心痒不过如此。 谭寻知道自己长得漂亮,更主动迎合范安的喜好。他知道范安喜欢他穿深紫冷肃的常服,喜欢他挽松鬓,喜欢他的眼睛,更知道他喜欢自己认真做事,低调行事,范安对他的喜恶表现得如此直白简单,几乎不用脑子就能轻易讨得他的欢心。 谭寻是漓姜人,范安曾问他:听说漓姜人擅弹曲琴,琴音如天籁,是不是真的?谭寻是漓姜人,但十岁出头便跟父母来长安经商了,哪里还记得家乡的曲琴怎么弹。 “是的,但那琴声和风声才好听,再过几日便是开春,我带大人去泛舟,再弹曲琴给你听。”他道。 这两人白日都要办公,只在夜里有空。开春之后,谭寻果然带着范安去泛舟,夜江映月,沿岸万家灯火,星水如金,范安听着他不甚熟练的指法,常吹着晚风便在船头入睡了。 他没遇见谭寻之前,每日在官厅办完了公事便回府,晚饭还能跟郑蔚儿一起吃。但自从习惯了夜里泛舟,范安便再没准时回过家,郑蔚儿因得谭寻,每次看到他回来便要与他吵架,范安心里烦得很,本也不愿回府,现在有了这么个去处,顺水推舟更不着家了。 郑蔚儿被这两人气得半死,谭寻本是她的相好,对她知冷知热地,才几个月时间,竟然被范安‘勾引’去,当了她相公的相好!还拉都拉不回来,这简直要逆她的天!她在府里挥着剪刀说不要活了。但范安根本也不理她,郑蔚儿只能又往娘家去哭诉。 郑康拿范安没有办法,让她再忍忍,转头又说这不挺好的吗,那范安和谭寻都跟你相好过,以后搞好了关系,也是一大助力。郑蔚儿欲哭无泪,倒是陈以勤过来安慰了她几句,说会找个时机去劝劝范安警路官途。 他确实去找了范安。他知道范安在护城河西买了船,也知道他泛完了舟会在哪里靠岸,于是次日晚便早早在岸边等他了。 那天子时未到,范安的船就靠上岸来了,陈以勤远远看着谭寻抱着曲琴走下来,乘马车一人往城里去。他从茶楼里下来,就着踏板站到了范安的船上。 范安正在船边坐着抽烟,听见动静转过来看他,说哎呦这么巧啊,陈大人也在? “我刚刚看到谭大人回去了。”陈以勤道,“我以为你夜夜与他腻在一处,晚上也睡在一起呢。” “这船小,睡不下两个人。”范安漫不经心道,“是我夫人叫你来的吗?” 陈以勤道:“是。你夜夜不着家,还记得自己府里有个夫人吗?” “我自然记得有她这么个夫人。”范安道,“我自觉没有亏待了她,吃穿用度都不缺她的,要干什么也都不拦着,现在整个府邸都让给她了,她还想如何?我每次回府,她都拿着刀说要杀我,我怕了她。陈大人,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你就别管了。” 陈以勤道:“你既然什么都不管她,当初怎么拆散了她与谭寻?” 范安闻言哈哈大笑:“拆散?我是他相公,拆散他俩还要问理由?她有本事就叫谭寻继续跟她好,谭寻愿意,我保证不拦着。” 陈以勤不想跟他扯这些鸡毛蒜皮,他立在船头静了一会,道:“李见碧想见你。” 范安听到“李见碧”三字,执烟的手如触电般轻颤了一下,许久道:“他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他不要你做什么。”陈以勤道:“他只想见你,只要你肯去见他,之前的任何事他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他说到此处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道,“他求你去见他……” “求?”范安仰头闭眼道,“我不知道他那样的人,竟然有天也会求我。” 陈以勤看了他一眼,突然过来一把拽住他将他甩到了船板上,范安跌倒下去,整个船猛晃了一下。陈以勤弯下腰拎住他的胳臂怒道:“范安!你到底想如何?你对他做出那样的事!一走了之,避而不见!连句道歉的话都不肯说出口!你这混帐东西!若不是他百般求我,我真不愿来传这些话给你!” 范安手扶着船沿仍不说话,陈以勤压下怒火松了手:“西郊的素山亭,他明日申时在那里等你。你自己看着办吧。”他推了范安的胸口一把,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范安在船上坐了一夜,快天亮时才回府去,他趴在府里的书房里睡了一觉,第二日天刚亮便往官厅办公去了。 下午谭寻找他外出喝茶,范安破天荒地回绝了,说有事要出城一次,今晚上你不用陪我了。谭寻问他去哪,范安也没回答他。 范安回府换了件浅色常服,心神恍惚着正要出门。那郑蔚儿刚从外面回来,迎面撞见了他,心绪激动地又拉住了范安,说你去哪里,是不是又去见谭寻?你们这不要脸的狗男男!又问为什么这几日在都察院都见不到谭寻,你是不是又把他调到哪里去了? 范安被他扯着袖子,说近几日有几个会审的案子,我叫他去跟大理寺对供,这几天他人在大埋寺中丞那办事,你要找就去中丞那找吧。郑蔚儿不理会他的话,抓着他不肯让他走,范安忍无可忍,叫几个人驾着把她放到后院去了。 范安骑马独自一人出城,到了西郊将马系在湖边,走着往素山亭去。 李见碧果然在那亭中等着他。 两人远远望了一眼,李见碧从亭中站起身来往亭阶下走了几步,他似想往范安这边来,但站在亭外又却顿住了重生之格斗少年全文阅读。 范安看到他穿着绀青色的长衫,白色的襟口,漆黑的长发,在风中站着,如冬霜般肃冷干净。他起步从水栈长道上走了过去,站在李见碧两丈之外,抬头道:“李大人,别来无恙。” 他最后一次见李见碧是在暮冬,转眼天已入春。范安看到两边湖水里冒出的荷叶圆边,才惊觉原来他与李见碧,已有四个多月未曾见面了。 李见碧看着他,面有愁容,问:“为何这几个月,你再没来见我。”他问这话时盯着范安,惯常犀利的眼眸似要将范安寸寸剐了一般。 范安道:“我知你厌恶我,你在养伤,怎么敢来见你。” 李见碧呵笑了一声,他之前替范安想过各种理由,倒没想到会是这个。他笑时眼光落在湖边的荷叶上,静了一会又回过眼来看着他,问:“为什么助梁业年重回内阁?” “你若要临兵倒戈,直接告诉我,郑家不愁多你一个对手。”李见碧道,“你若也厌恶我,趁早让我知道,明枪好过暗箭,范安,看在你我往日的……情份上,给我个准话。” “自我娶了郑府千金那日起,我心便向着郑府,向着贵妃和桓王,你不必担心我会背叛你。”范安道,“我助梁业年也是为了入阁,梁业年首辅之位不会坐太久,你放心。” 李见碧听他这样说话,戒备的眼神便缓和下来,范安看到他眸中深沉的倦怠疲惫,如支撑了太久的铠甲,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以前为你付出那么多,到今日还不够你信任吗?为了你,我要是连性命都搭上了。”范安道,“李见碧,你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 李见碧闻言抬头看他,笑道:“付出?你我自取所需。范大人,难道你忘了那天晚上你做过的好事?我所受的,不够你还你的债?!你搭上性命?那一晚我也搭上了性命!能活下来是我命大!范大人,我原谅你!若要我求你,我也能顺你的意。”他说到此处声音忍不住颤抖,“范安,难道我做的让步不够多吗?!” 李见碧说到此处心绪激动,心口堵着一口气喘不上来,范安看到他身形晃动了一下,忍不住上去紧抱住了他。“李见碧……”他手箍着他的腰,感受到他的挣扎,更加用力地收紧了双臂,他想说声抱歉,求他原谅,他想说我为你搭上性命是心甘情愿,没有想过要你的回报。他想说你的心就是石头做的,但又有什么关系,我早知道,我有一腔热血,血滴石穿,来日方长,不怕凿不开熔不化你的铁石心肠。 但他说什么李见碧也不会再相信,他心里痛苦悲凉,忍不住按住李见碧的后脑低下头来索吻,李见碧毫不犹豫狠咬了他一口,奋力推开他甩了他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甩得不留情面,范安的嘴角立即流了血。 “混帐东西……记住你说过话。”李见碧恨道,“你那么想要,不如等梁业年下台那天,我在西郊等你,一定让你满意。”他说着推开范安,快速沿着水栈往外走了。 范安静站着看他走了几步,此时从岸边结队过来七八个人,突然堵住了水栈的出口,李见碧顿下步,回头看了一眼范安。 范安眯眼一看,帮发现那带头的竟是郑蔚儿! 昨日你捉我的奸,今日我便来捉你的!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逍遥。既然你有龙阳之好,想必在外相好无数,我便有一个捉一个,有两个捉一双! “范南江!”郑蔚儿喊道,“这是什么人?你竟与他在此搂搂抱抱!”他二话不说冲将过来,一把竟拉住了李见碧的头发。妒火烧心,李见碧这辈子怕也没见识过这样的泼妇,一下竟被拉跌在栈道上了。 ------------ 第77章 料峭 李见碧活了二十五年,在官场经历了多少你死我活的明枪暗箭,早练就了泰山崩于前也淡定如常的本事。但被一个女人拉着头发摔跌在栈道上打滚,还是生来第一遭,这飞来横祸让他措手不及,下意识惊呼了一声。 郑蔚儿心里积了几个月的怒气怨恨,早憋得她要死了!她找不到谭寻发泄,又不能对范安动手,今天李见碧被他逮个正着,如同怨念深重的正室当街捉到了勾引相公的狐狸精,那怒火噌噌蹿出来,一下子烧得她没了理智。 李见碧散乱着头发仰跌在木栈上,混乱中推了郑蔚儿一把准备起来,不想那郑蔚儿力气极大,竟一把抓住他的束腰拉他过来,跨腿骑在了他身上! “郑蔚儿!你干什么!!住手!”远处在亭中站着的范安大喊一声连忙跑了过来。郑蔚儿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道好你个姓范的!平日在府中还尊我一声夫人,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皇上皇太后下的婚旨!今日我捉了你的奸!断袖龙阳!好不要脸!你不缩头赶紧溜,竟还敢直呼我的姓名!难道还准备护短吗?!她怒火攻心,扬手左右开弓便对着身下的李见碧煽起巴掌来了,大声道:“我今天就打死了他!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李见碧被他左右煽了两巴掌,睁大了眼睛连忙扣住了她的手腕。但郑蔚儿疯了一般挣扎起来,李见碧被他歇嘶底里的模样吓得软了手,那郑蔚儿一得空,眨间又在李见碧左脸上抓出了五道血印子。“你们站着干什么!给我过来按住他往死里打!”她转头命令身后跟着的几个女婢过来帮忙,一手扯着李见碧的头发,还要来脱李见碧的衣服。那几个女婢忌惮着范安,倒也没敢上来,此时范安赶到,拽住她的胳膊猛地一提,将她拽离了李见碧的身体。 范安推了郑蔚儿一把,那郑蔚儿一个仰头往后栽了过去,幸得她身后站着几个奴婢,诚惶诚恐地接住了她,否则这一跤下去必定得磕破了头。 李见碧的衣襟都被她扯掉了半个肩,乱发覆在脸上急喘着气,这突发其来的一阵折腾几乎要了他半条命,他又气又恨,僵躺着身子就要起不来了。 范安帮他拂了拂头发,揽着他的肩将他扶了起来。李见碧心下虽是惊怒,但心里总算明白了:这女人是将她当成了范安在外养在情人,这会气急败坏是来捉范安的奸了!他拢了拢襟口也不想解释,他两年前在御史台当官的时候见过这郑蔚儿一面,相视下去指不定要被她认出来暗黑破坏神之毁灭最新章节。 世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赶紧息事宁人了事!他想到此处低了头,急走就要往水栈出口走。不想郑蔚儿上前一把抓住了他,喝道:“干什么!你还想走?!”范安怕他又要出手打人,急忙扣住了她的手腕,道:“放开他!” 郑蔚儿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范安。“你说什么?!”她道,“范南江!你今天要护着这贱人,我明儿就去贵妃那告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这人我今天要定了!我要将他带回府去!你拦我试试!” 她说着扑身就往李见碧去,范安拦在跟前,三人瞬间扭打成了一团。 此时一阵脚步声从远处岸道传来,范安抬头一看,竟是陈以勤带着几个侍卫往这边急走过来了。他心上一愣,这人怎会在这?他下意识以为是郑蔚儿带过来的人,但转念一想又恍然了:这陈以勤对李见碧十二分上心,知道今天他与李见碧在此会面,定然早在暗处盯着,以防万一。 郑蔚儿转头也看到了陈以勤,大声道:“哥哥!你来得正好,这姓范在外养着情人,现下还要欺侮我!” 范安怔愣的功夫,郑蔚儿突地抓住了李见碧的衣襟,扬手又打了李见碧一个巴掌!范安心下大惊,一手将她甩过几步,忍不住抬手要打她。郑蔚儿看着他扬起的手,怒道:“你想打我?!” “蔚儿!”此时身后陈以勤走得近了,看了一眼范安斥道:“范大人!住手!” “你别叫他住手!”郑蔚儿咬牙看着他,一扬脸道:“就让他打!今日他打了我,便是打了郑贵妃的脸,他有这个胆子吗?!” 范安松开了郑蔚儿,他气极反笑了,道:“你尽可去贵妃那告状!你与那谭寻的事,还怕她不知道吗?!你嫁我之前,违父母之命与他来往,是为不孝!你嫁我之后还与他私会,是为□,你无子,善妒,多言!七休之罪占了五条,你敢去贵妃皇上那告我的状,我便敢揭你的短!” 郑蔚儿张大了嘴巴看他,一时被他气得直冒眼泪。她心里压着天大的委屈,忍不住尖了一声道:“你这个死没天良的!竟然这样跟我说话!你以为我愿意嫁你!无子?!是你有龙阳之好,没有子女是我的过错吗?!善妒□?!不错!我是与谭寻有一段情,但现下呢?!与他你侬我侬的人是你!我抢了我的人!论妒!论淫!我比得过你?!我看不止一个谭寻!你都察院长得好看的那几个侍郎中书,怕都与你有一腿吧!” 李见碧静听着,皱眉看了一眼范安。 范安心下一凛,上去忙捂住了郑蔚儿的嘴,道;:“闭嘴!”郑蔚儿一撇头躲开了他,道:“你做了这些破事,还怕我说吗?!你与谭寻夜夜同船风流,京城大小官员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你提拨他器重他,不就是贪图他那点色相吗?!”她挣开了范安又扑到李见碧身上,道,“御史台那么多窝边草还不够你吃的!你还要到外头来找!” “喂!”范安急道,“你别血口喷人!我与谭寻……什么事都不曾做过!”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李见碧,气急道:“事情不是这样!我与谭寻什么事也没有!” 旁边的陈以勤听郑蔚儿这样污蔑范安,也不过来替范安喊一句冤,他上来拉了一把郑蔚儿,带着意味的不明的口语道:“好了蔚儿,男人三妻四妾本平常,只要他对你好,这种事有什么好计较的。” 范安看了一眼陈以勤,一时语塞道:“陈大人你!” “放屁!”郑蔚儿充耳不闻,她一手甩开了陈以勤,上来抓着李见碧的肩道:“这人不跟谭寻长得挺像吗?你把谭寻还给我!你在外面养多少人我都不管你行不行!你把谭寻还给我!” “住口!你给我松手!”范安抓着她的胳臂,三人又在水栈上扭做一团,李见碧晕头转向地退了几步,不防后跟一空,仰身便往湖中栽去一手遮天最新章节。这三人的手臂都相互拉扯在一起,这一栽将范安和郑蔚儿一同拉了过去。陈以勤喊了声小心!施手不及,只听啪地一声水响,眼睁睁看三人落入水中去了。 他连忙俯身下去,伸手先将李见碧拉了上来。范安与郑蔚儿会水,呛了几口自己爬回木栈上来了。 时值初春,乍暖还寒。三人浑身湿透站在湖中央,风一吹,冷得人都要说不出话。 李见碧本畏寒,今日这番折腾下来脸色苍白,又听郑蔚儿一席话,心中惊怒翻滚,心慌气短,捂着心口就要站不住脚了。陈以勤忙揽住了他,脱下外衣利索给他披了上去。 范安与郑蔚儿抹了一把脸,看陈以勤将李见碧揽在肩头,一口闷血就要从眼睛里喷出来了!好你个义兄,你妹妹落了水,连把手都没搭,竟先紧张起这狐狸精来了?!也好你个陈以勤,明知我对李见碧的情谊,还当着我的面做这踩人上位的事,当我是死的?干这缺德事就不怕折了寿吗?! 范安走上去两步,伸手摸了摸李见碧的额头,还想说些什么话,不防李见碧睁开眼睛,一手给他甩了开去,他站直了身体,道:“你给我滚!” 范安怔了一怔,旁边的郑蔚儿静看着,只觉得这情形发展得莫明其妙,弄她脑子一团浆湖,理解不能了。 陈以勤道:“你先带蔚儿回去吧,有什么事我来跟修远解释。”范安能相信他就怪了!这人在李见碧跟前只会添油加醋地说他坏话,不给他抹黑就不错了! “你这贱人……”郑蔚儿才有点明白过来了,他指着李见碧道,“你不仅勾引了我相公,你还勾引了我义兄吗?!”他说着上前两步又忍不住扬起手来,李见碧眼神一冷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他用力一甩,对范安撒气道:“范大人!管好你的正夫人!” 郑蔚儿看着他的眼睛,冷戾中带着深肃威严,四目相对,竟如毒蛇在心口猛噬了一口,令人浑身一颤。 “我要说的话在亭中已与你说了,你相信我便是。”范安看了一眼陈以勤道,“你先跟陈大人回去吧,小心别着了凉,有时间我再与你解释。”他说完转头看了一眼郑蔚儿,道:“跟我回去。” “我不!”郑蔚儿道,“我凭什么跟你回去!我今天……啊!”她还要说什么,不防范安揽住她的腰,如扛米袋似一把将她扛在了肩上。郑蔚儿心下气恼万分,挣扎着骂道,“姓范的你做什么!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范安如若未闻,带着几个府里的婢女往岸口走了出去。 范安扛着郑蔚儿回到范府时,看到门口停着几匹紫金鞍的黑马,他心下一紧,便见元珠从府中出来道:“大人!你去了哪里?官厅也找不着你!宫中有特旨过来,尚公公已等了多时!大人快进来接旨!” 元珠说完又往府里跑了进去,范安放下郑蔚儿,道:“有特旨,你有什么呼天抢地的话,过会再说。”他说完走进府里去,迎面便见尚中喜迎了过来,道:“恭喜范大人!有特旨到!” 范安甩开衣摆欲跪地,尚中喜扶住了他道:“不必,这是从内阁过来的敕书,恭喜大人升任华盖殿大学士,以后便是内阁四辅官之一了。”他道,“这敕书早上圣上批了,由我过来交由大人,大人自己看吧。” 范安展开一看,阴沉了一天的脸才有了点笑意,他收好敕书,道多谢公公。 尚中喜道不必不必,他打量了范安一眼,哎哟了一声道:“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湿成这样?”他眼光落在范安身后的郑蔚儿身上,玩笑道,“郑千金脸色不好,可是范大人欺侮你了吗?” 范安笑着斜看了一眼郑蔚儿,郑蔚儿静了许久,道:“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国庆快乐~么么哒 ------------ 第78章 保重 她不敢将范安与谭寻的事抖露给别人听,毕竟是她自己先与谭寻有了奸情,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就算进宫去跟贵妃告状,理亏丢脸的也是自己。 范安送走了尚中喜,回来看她还站着,说你怎么还不进屋去换衣服,着凉了我可是会心疼的,说完展开手中的敕书又看了一眼。郑蔚儿恨道:“升官了又如何,你这种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范安头也不抬地笑道:“我知道。” 范安终于入了阁,他拼死拼活地把梁业年重新送上首辅之位,就等着梁业年还他人情的这一天。 内阁除开学士,侍读,编修,侍郎这些官职,真正掌握实权的只有四个辅官,一个首辅。便是这五个人,上可驳圣旨,下可压六部,五指握紧了,能掌住大宣半壁社稷。 在范安之前,这五人分别是英武殿大学士许世吉,东阁殿大学士杨春荣,华盖殿大学士傅文长,文渊殿大学士曹敏,内阁首辅许伯昌。 受汤景隆一案的牵连,华盖殿的傅文长入了狱,曹敏被贬了职,许伯昌辞官回家去了。 梁业年重任内阁首辅,顺手一把将范安提入内阁,任华盖殿大学士,这就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之前那么多卑躬屈膝,曲意奉承,满腹委屈无人理解,如今这一纸敕书拿在手里,回头一想,怎么都值。 华盖殿大学士这空缺被范安填上了,但文渊殿大学士的位置还空着,范安升任第三天,便在阁会中举荐了刑部尚书王明凤。以前范安在刑部的时候,这人是他的侍郎,后来范安升任兰台之首,这人由他举荐成了刑部尚书。如今范安入了阁,又想提携他。 这人是范安的亲信,梁业年十分知道,他心中是有三分不愿的。但范安是御史大夫,手下那帮言官干的就是推举的活儿,那奏折雪花片儿似的一封接一封,挡都挡不住。 王明凤在京做了近十年的官,勤勉能干,人又挑不出什么毛病,内阁那帮人一时没想到拒绝的理由,便应承下来交给了刘熙,刘熙顺水推舟自然应允了下来。 内阁四个殿阁大学士,范安一下掌控了两个。他挖了这么个大坑,梁业年在坑边徘徊犹豫了几个月,终于算是跳了下去。 倒不是梁业年缺心眼,只是他实在是想不出范安会背叛他的理由。他在这官场摸爬打滚了几十年,熬死了前任首辅,赶走了李见碧,踩着一个又一个人的尸首爬上首辅的宝座,做事天衣无缝,说话滴水不漏,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人是他的对手,就算是那御座上的刘熙,曾经对他有过不满,也拦不住他重回内阁的脚步。 说到头来,他这一生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错看了范安穿越之修仙全文阅读。 五月初三,范安刚入阁一个月,从宁兴县传来一个消息:梁业年的父亲梁锦文死了。 宁兴距京城五百多里,梁业年是在深夜里收到这个消息的,传信的是宁兴家里的一个奴仆,说老爷子四月二十八娶了个妾,洞房之夜死在房间里,第二日一早婢子进去催起床才发现。 梁业年已五十有八,他那老父已经七十出头,这一大把年纪了还要经常往风花场所去,家里妻妾十个指头数不过来,早年梁业年还劝过他,说他一把年纪了,生活检点些。精尽人亡没听说过吗?折腾那事要折寿的。 没想到一语成谶,几月前还精神健硕的老爷子,突然就死在床上了。 好死不死,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刚重任内阁首辅,人事需要重新打点,宫里传来消息,说最近刘熙身体每况愈下,准备拟立太子,这正是梁贵妃与祺王需要依靠他的时候,怎么却死了生父! 此事若被证实,他梁业年就得辞官回去守孝三年!丁忧是先帝留下来的祖制,无人可违,但现下他怎么能离开?他那时被贬被吏部侍郎时,起码还在京城呆着,这朝中发生什么事都在他眼皮底下,不至失了控。一旦他离开京城,万事不由人,三年,都够换一个天了! 他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不是悲痛,而是告诫那奴仆不要声张此事,不可哭泣,不可祭奠,若有人问起,便说老爷子往福建探亲去了。 那奴仆却道:老爷子死得蹊跷,家里有已向知府报了案。 梁业年气红了脸,连骂了几句蠢货,叫那人赶紧回去撤案!那奴仆也不敢多问,连忙道是往回赶。宁兴的知府叫孟泽,梁业年连夜写了封信,派了个内阁侍郎送去。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这事堵在宁兴,万不可传到京城来。 那侍郎五月初七午时回来,却道:那孟知府五月初一接了案,初二便开了审,说是老爷迎娶的小妾毒杀了老爷,那妾犯了死罪,按大宣律令,仗六十刑以上的案件,要交汇京城刑部批示。那奏本在五月初三已交往京城来了! 梁业年大惊,正起身准备往刑部去,不想许世吉和杨春荣上门来找他,进屋便压低了声音问:“梁大人,听说令尊仙逝,可有此事?” 梁业年脸色白了一白,说你们从哪听来的?!许世吉道:“我们从王明凤那听说的。”梁业年心中咯噔一声,心道不好,却听许世吉道:“王大人他已将此事奏报给了圣上。待到明日,此事就要尽人皆知了。” “混帐东西!”梁业年道,“他奏报此事,竟不曾事先问过我?!” 这简直要反了他的天了!说得不错,王明凤确实要反他的天,但他也想到了,单凭王明凤一人肯定没这胆,这幕后必定有指使之人,这瞎子都能看出来了,那人一定是范安。 范安,你竟然背叛了我! 如梁业年所料,第二日,梁业年家父逝世的消息便传得尽人皆知,一些不明真相的官员纷纷上门来哭丧,一把鼻涕一眼眼泪的简直比自己亲爹死了还难过。梁业年内里被气得吐血,却又不能轰人,呆呆看着自己门下的学生在自家院里捶胸顿足地悲痛,心血都要熬光了。 这事是瞒不住了,刘熙也知道这事,亲自登门来安慰了他。接下来,是梁业年主动请辞回家的时候了。 但他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妥协?梁锦文死得这么不是时候,其中必有隐情。虽然宁兴的知府已查出是那新娶的小妾所为,但那这小妾的来历如何,受了谁的指使,却一概不知。刑部用了刑,也问不出话来。梁业年道:家父死得太冤,若不将这小妾的来在去脉弄清楚了,家父死不瞑目。我便在这京城呆着,等着刑部将案子查清楚了再回去霜指天下。 这话说得真有点厚脸皮,但情有可原,纵然看着令人生气,却没人出面指责。 此时内阁及六科已有官员替梁业年请求夺情,言词恳恳,语泪殷殷,几乎是哭嚎着不要梁大人离去,瞧那阵势,好像这朝中少了梁业年,大宣江山就要塌了一样。 这些大臣不想梁业年走,后宫的梁贵妃不想让梁业年走,梁业年自己也不想走。但刘熙却希望他走。太子册封在即,这梁业年在朝中的党势过大,无论新王是谁,都是个威胁。 于是大臣的夺情书被刘熙一一驳回了,刘熙的说法挺简单:大宣建国三十八年,未夺情一人,怎么好开这个先例呢?但这帮人却并未因此消停下来,仗着人多势众,那奏疏纷纷如潮,压得刘熙有点喘不过气。 此时范安终于站了出来,他底下数百言官一夜之间惊醒般帮刘熙说话,义正言词要梁业年赶紧回去守孝。“大宣向以重纲常维名教,此间太平盛世,身为百官之首,不遵恒礼,而从权事,违君心,更违天理。”一个连父亲都不能尽孝的人,又怎么能让人相信这人会忠君呢?这太平盛世,又没有什么大不了事的急事,你还不肯回去守孝,任其父的身体在家中腐烂而不安葬,还算是个人吗? 范安这边毕竟占理,又得到了刘熙的支持,这风向一夜之间突然改了,原先还跟着几哄请求夺情的官员都噤了声,少许几个冒出头来,都被御史台的言官痛骂了一顿。 这情势大为不妙,梁业年不能自己替自己说话,那后宫的梁贵妃坐不住了。她以探亲的名义出宫来看范安,请求范安放梁业年一马,说回去守孝可以,但希望可以缩减为三个月。说梁大人是他的依靠,没了梁大人不知道怎么活下去,未了,还提醒范安别忘了梁业年的提携之恩。 范安当着她的面应承了,回头却一纸奏疏告到了刘熙面前,拐着弯说梁贵妃插手政事,企图干政。这帽子扣得大,梁贵妃听闻又气又怕,在屋里扎了他几个小人,却没再敢出去找他说情。 范安彻底背叛了他,刘熙又不肯留他。梁业年这条路可算是走到头了,但他仍不愿主动写辞呈,这么拖了半个月,终于有一日从宫中传来了刘熙的特旨,命令梁业年回去宁兴守孝,即日起程,不可停留。 这次他再不肯走,就是锦衣卫上门驾着他走了。他当了几十年的首辅,这点尊严总得留给自己。 六月初三,梁业年乘车离京,相对于那些被罢官流放的人,他走得并不寒碜,身后带了三车马的家当。朝中大小官员数百人来给他送行,范安站在人堆都快找不到自己。 但梁业年还是一眼看到了他,他面上没有想像中的恨意,走过来没事人一样跟范安告别。他知道自己被范安算计了一遭,家里那个不争气的老父亲,说不定也是范安派人杀死的,但又如何,当年他也是这样不择手段才登上首辅之位的,他做过的恶事,加起来更胜范安百倍。 来时青丝如柳,豪气干云,归去满头白发,两袖空空。在这鎏殿庙堂耗尽一生,只换来风尘满面,一声喟叹。 “范大人。”梁业年道,“多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冤家,没有双更,呜呜,我明后天更上…… 文中没有说明的一些事我说明一下: 一是梁业年的父亲是郑康派人杀的,以后若有什么人被刺杀死了,都是郑指挥史干的。范安官位虽高,但他是文官,手底没有养杀手刺客,不可能是范安亲自派人干,最多是范安授意郑康这样干(真是绕) 丁忧和夺情是中国古代礼俗,丁忧就是祖制,具体说来,是朝廷官员的父母亲如若死去,无论此人任何官何职,从得知丧事的那一天起,必须回到祖籍守制二十七个月,这叫丁忧。皇帝下令不让其守孝继续任职,叫“夺情” ------------ 第79章 太子 梁业年一走,后宫的梁贵妃便病倒了。梁业年离京那一天,她向刘熙请了旨出宫送他的长兄,却没有往城门去,而是在御史大夫,华盖殿大学士的府里等着范安,范安回到府上来,颇有惶恐地给梁贵妃做了礼,不想一抬头,就被梁贵妃甩了一巴掌。 梁贵妃看着她,说:“好你个范平秋,本宫做鬼也记得你。”她说这话时没多大声,却是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她没再骂多余的话,最后剐了范安一眼便走了,好像她在府里等了近两个时辰,就为了打范安一巴掌。 梁贵妃记恨着御史台的这些言官,记恨着范安,就是这些人起哄吐口水,才把他的哥哥赶走的。但可悲的是,真的是范安扳倒了梁业年吗?梁贵妃心里再明白不过,她梁家的势力能在半年之内纷崩离析,其实是刘熙的意愿,这些大臣小官,包括范安,不过是他手下的棋子。 刘熙要立桓王为太子了。桓王和祺王的太子之争拉踞了十多年,终于要开始落下帷幕。梁业年走后,梁贵妃一病不起,她在永寿宫里躺了整整两天,刘熙没有来看过她。 就在梁业年走之前,她还一直相信着后宫三千佳丽,刘熙最喜爱的人是自己,将来他会立祺王为太子,因为十年多前刘熙明明白白说过:你是朕最爱的女人,你的儿子,将来是我大宣的太子。 她等了十多年,却等来如今的局面,圣人说君无戏言,但这天子如今便是戏言了,圣人又能耐他如何?她能甩范安一个巴掌,却不敢在刘熙面前诉一句埋怨。她在床上喃喃问贴身侍侯的宫女:“我这几日没有去看圣上,圣上有问起过我吗?”那宫女心疼轻拍着她的背,说圣上一直龙体欠安,听说这几日越发病得重了,等圣上稍好些,定然会来看娘娘的。 梁贵妃只笑了笑。 刘熙一直没有来看她,梁业年走后第三天,刘熙在病中下了一道圣旨,召远在岼关的振武大将军梁业成回京。 梁贵妃在听闻此消息,惊得踉跄着摔下了床。振武大将军是他的二哥,在岼关戍边,拥兵八万,刘熙刚赶走了梁业年,又召梁业成回京,是要收回他的兵权,以防他造反吗?! 刘熙处死了五军都督汤景隆,斩了他梁家的羽翼,以谋反之罪杀了梁党一半重臣,赶走了梁业年,折了梁党的主心骨,如今又要废了梁业成的兵权,拔去他梁家的利牙。这刘熙是铁了心要扶持桓王,不给祺王留一点指望! 梁贵妃心里绝望,六月中旬去祺王府看了一眼祺王,回来病得更重。药石无用,宫中的御医束手无策,如此又拖了几天,已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 七月初的晚上,刘熙终于来看她了。梁贵妃半倚了身子正准备起身迎接,刘熙却已撩帘而入,两人对望了一眼,梁贵妃便忍不住泪起泪来(重生)苍希全文阅读。 刘熙由尚中喜扶着坐在她床边,谴走了屋里的人,抓住她的手,轻问道:“妍儿的病怎么样了?”妍儿是梁贵妃的的小名,她姓梁名业妍,这世上会叫她妍儿的,只有刘熙一人。梁贵妃想,这人怎么能这么云淡风清地叫她的名字,眼里竟然还是如往常一样温柔,藏着爱怜。 她想问刘熙,你准备什么时候册立太子,为什么要赶走他的长兄,又为什么要如回他的二哥。但她不能问,她了解刘熙,这人最厌恶的便是后宫干政这挡子事。她闭眼流泪,哭着说妾身无能,这一病怕不能长久,以后不能服侍圣上左右了。 刘熙轻笑了笑,说没事,妍儿不要害怕,你还年轻,一点小病,过段日子就会好的。 梁贵妃闻言,眼泪却流得更急,她知道刘熙不喜她哭泣,她想笑,但那眼泪却不爱控制似的,怎么也止不住。刘熙无言地看着她,紧了紧她的手,说好了,朕还有事,今晚不在这过夜了,明天再来看你。 他说完正欲起身,梁贵妃突然一把抓住了他,那五指紧抓着他的龙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盯着刘熙,颤了嘴唇,扯着难看的笑,问:“圣上,你以前对妍儿说过的话,还记得吗?”她说,“你说过,以后会立祺儿为太子的,你记得吗?” 刘熙看着她,良久无言。 刘熙记得,他至今还深爱着这个叫梁业妍的女子。十八年前她第一次进宫,他爱她灼灼妍华,貌美年轻。如今她已不再年轻,相貌已不能再惊艳他了,但他仍爱她。 那年,他确实说过,她的祺儿将来会是大宣的太子,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只是那时的内阁首辅不是梁业年,他册封的旨意被内阁封驳,原因是先祖有规矩: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幼。祺王之前,还有个桓王,桓王比祺王大三岁,圣上要立太子,也是立桓王才对。 这是祖制,任你三头六臂,天子龙身,也不能违背。 那时的内阁首辅就是李见碧的生父,傲骨铮然的贤德之士,领着一众内阁官员,群情上书,逼得刘熙暂搁下了这个念头。但他仍然记得自己对这个女人许下的承诺,总想着有一天,要立她的儿子为太子。 自桓王出生起,他手底下的这帮臣子就没停止过催他册立太子,到了桓王四岁出阁读书的时候,呼声愈高。不得不说刘熙确实是个十分坚韧的人,那样的形势下,他仍没有向群臣妥协。 直到当时的户部尚书齐全联合几个言官,给他奏了一本,直接骂了刘熙,其中有句话触怒了他:圣上迟迟不立太子,有违祖训,有辱祖先! 他是一国之君,一天之主!千里江山生死荣华都在他五掌之间,难道连想什么时候立太子还不能自己做主吗!我的祖先宗社,岂轮得到你们几个臣子来指点! 刘熙没想到他身为帝王,竟然也会有被臣子气疯的一天,他想立即杀了那不知好歹的户部尚书,叫什么齐全?他偏连个全尸都不给他!但刘熙毕竟不是暴君,他提手写旨的功夫,脑子里的气血已就平复了大半,最后革了齐尚书的职,命人拉到午门打了八十杖。 可惜那时的臣子似乎都不稀罕领刘熙的情,在册立太子的事情上,好像都商量好了似的跟他做起对来,用当时还是个翰林编修的梁业年的话来说,就是:这些人都疯了吗?头上的乌纱帽是路上白捡的一样,一点都不知道顾惜,愚蠢。 户部尚书在午门外被杖刑的时候,当时御史中丞,史部尚书,礼部尚书,三名东殿学士,连同十二名六科给事中,十八名御史和侍郎,立即进宫陈情,说来说去只一句:我们都不认为齐大人有什么罪,如果圣上要革齐大人有职,不如把我们也职革了吧。 刘熙看着这群人,冷笑了笑,成全了他们。 没想到刘熙的铁腕手段引来更多的反扑,那一年,因册立太子的事情,免掉了五十三位大小官员的职,杀了十八个人,充军流放的连带家眷没有上千也有八百,直到次年开春,仍是群情激昂,不绵不休[综电影]线性穿越。但刘熙却突然不动了,他不再杀人,不再迁怒,不再回骂了,只把所有关于册封太子的奏折都留中--------经过一年的斗争,他终于累了,于是他做出了妥协: 既然祖训有言,立嫡不立长,那不如等皇后诞下皇子,再册封为太子吧。否则今日我立了太子,明日皇后若诞下皇子,岂不有违祖训。 天衣无缝,这理由可谓无懈可击。但皇后进宫都已三年了,圣上去宁春宫的次数五个指头数得过来,你明摆着不喜欢那皇后,等皇后诞子,要等到猴年马月阿? 刘熙内里气得吐血,却也只能笑笑:别担心,会有的。 刘熙是聪明的,众臣被他一句话很好得安抚了下来。等到意识自己上了当,都已是五年之后的事情了,皇后的肚子没有隆起来,刘熙也没有要立桓王为太子。 但太迟了,梁业年已借着梁贵妃的东风成了内阁首辅,梁业成早已成了拥兵关外的大将军,梁军的势力在朝中如日中天,还有谁,敢再出言,催着圣上立桓王为太子? 当然没有人,敢的人都已被梁业年率先收拾掉了。梁业年告诉他刘熙,祺王已出阁读书了,机敏过人,远比桓王聪慧,如果圣上想立祺王为太子,众臣必首肯心服。 刘熙终于开始可以做他想做的事,五年前他冒天下之大不韪,甘愿违背祖训都想做的事,现在易如反掌。他假借皇后堵上众人的嘴,不就是等着这一天吗? 但刘熙却迟疑了,他说:再等等吧,不急。 这一等便等了近十年。 刘熙的迟疑是对的,十五年前他绞尽脑汁想立祺王为太子,十五年后却不敢了。梁党的势力在朝中如日中天,已到了让他忌惮的地步。刘熙是喜欢梁业年的,理由只有一个:听话。但刘熙不是傻子,这天下是他凭心机任能力,从别人手上夺下来的,在通往天子宝座的征途中,他经历过最艰苦的战役,见识过最险恶的人心,欺骗,背叛,忘恩负义,他不会天真地指望别人的良善。他的经历和血性令他始终保持对人心的提防,习惯做最坏的打算。 祺王十一岁了,但还是太小,梁党权势过大,若有一天他刘熙乘鹤西去,外戚干政,这江山还能继续姓刘吗? 他爱美人,却更爱江山。他怕负人心,却更怕负了祖宗。十五年前他怕不够宠妍儿,如今他发现自己已宠得太过,反让自己没有了退路。 他的心思无人知晓,他的神情十年如一日,未起过波澜,梁业妍便以为他的心一如从前,不曾改变。所以她不能理解,为何刘熙会一夕之间改变了心意,要心向郑家,立桓王为太子。 “朕记得当年说过的话。但……”刘熙叹了一口气,握住梁业妍的手紧了紧,只道:“是朕负了你了。” 刘熙说着便要起身离去,“圣上你不能这样!你答应过我的!”梁贵妃号啕一声突然扑上去拽住了刘熙,她绝望至极,将心底的话都掏了出来,“桓王若登上皇位,必不会放过我和祺儿的!你这岂不是逼我去死吗?” 刘熙道:“妍儿不必害怕,册封大典后,我便将祺儿谴往封地,你与他一块走,祺儿是大宣的王爷,桓儿会护着他,你不必担心以后他会受苦。”他说着喊人进来,叫人把梁贵妃重新拖回床上,他站了一会,头晕目眩,门外的尚中喜听着动静走进来,忙扶着刘熙走了。 当天夜里刘熙的病情加重,次日病中拟了册立桓王为太子的圣旨,着交内阁执行,册封大典便在半月之后。 作者有话要说:呃……那个……说啥好呢,看到的人新年快乐哈。 ------------ 第80章 封驳 册封太子的圣旨传到内阁,本应由内阁首辅接旨,但梁业年已经不在了,一时半会也没有任命新的首辅,便由范安在内的四个次辅接手执行。 这一旨下得突然,没有任何预兆,拖了近十五年的立储之事,如一阵惶惶无定之风,由当年的李青付由东吹到西,又由梁业年由西吹到东,彷徨无向之际,刘熙一旨定了乾坤。 按祖制,册封太子前,应该先到太庙预告先祖,需行祭祀大礼,文武百官都要参加,但刘熙这一旨什么都未曾准备就下了。次辅杨春荣在接旨时提了一下,被站在一旁的范安堵了回去:“祭祀大典冗长繁琐,圣上龙体欠安,此时举行实在不妥,不如等半月后,与太子册封大典一起办了吧。” 一旁送旨的尚中喜说:“范大人英明,这也是圣上的意思。” 若换做十五年前李青付执政的时候,遇见这样不合规矩的做法,怕早要拍案跳脚了,但拜梁业年的福,如今这一批官员早就被磨平了棱角,哪还有前些年那种敢于以死谏言的勇气。圣上说这样办,就这样办了吧。 内阁接了圣旨,次日便到祺王府宣读了旨意,继而通告天下,预备大典。 桓王迁入东宫之后,郑家倒没忘了范安的恩德,陈以勤跟范安说,没想到立储之事能这般顺利,范大人于此事功不可没,郑家三世子孙都会记得范大人的恩情。范安忙说这这册封的圣旨是圣上下的,于我有什么关系? 确实跟他没什么关系,刘熙心中若不想,他板倒十个梁业年,桓王也当不了太子。范安心中透彻得很。 但这事确实是太顺利了,顺利到让人不安心。七月初正是梅雨季节,刘熙的圣旨下了之后,一连几天暴雨连绵。这雨再下下去,册封大典也不能按时举行了。 范安心中有些慌,总觉得事有不祥。果然,桓王入东宫第三天,从宫里传出消息,说是祺王的母妃,梁贵妃在自己屋中上吊死了。 范安接到这消息的时候正在府里批示文书,知道后连夜去了都尉府,将此变故告知了郑康,郑康倒也吃惊,却又道:“死就死了吧,定是自己的儿子没当上太子,想不开,要拿命与圣上赌气吧重生之农妇惹桃花全文阅读。” 没人会拿命与别人赌气,梁贵妃可不痴傻。 次日,梁贵妃吊死在自己寝屋里的事全朝都知道了,她可不是不声不响地死了,死前还留下了一封长长的书卷给刘熙,一手展开都能铺出三米远,可谓恢弘磅礴,字字血泪,简单来说,信中先是回忆自己与刘熙年轻时的点点滴滴,千恩万谢了刘熙的圣宠恩德,最后说自己病入膏肓,一不能服侍刘熙左右,二不能照顾祺王,甚感惭愧,便想着一死了之,解脱了痛苦,要刘熙原谅她。当然,最重要的话都是放在最后的,她说:臣妾死后,望将七皇子祺康过继给明惠皇后,以尽无缘之孝。 刘熙看完这封手书,悲痛无以言表,没来得及深究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就在病中晕厥过去。 他这一晕非同小可,大伤了心血,醒来后面色苍白,浑身冒汗,他这久病之躯已躺了半年之久,奇珍异草吊着,才支撑到如今,梁贵妃之死成了压死他的最扣一根稻草。看过的御医嘴上不说,心里已明白刘熙时日不多了。 梁贵妃下了葬,有心人问起刘熙,梁贵妃遗愿所说,要将七皇子过继给明惠皇后,圣上打算如何?刘熙混沌的思绪才明白过来梁业妍的用意,她仍对祺王失去太子之位不能释怀,要祺王以嫡子身份将那太子之位重新夺回来! 大宣的祖训,不是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幼吗?既然圣上你这么听祖宗的话,若祺儿成了皇后之子,岂不就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梁业妍这女子,在刘熙面前温柔听话了一辈子,善解人意了一辈子,却在这最后,要拿命来违抗他的意思。 刘熙活了六十多年,在战场,官场,帝王路上与臣,与天斗了一辈子,软硬不吃,却偏偏吃了了梁贵妃这一套。 桓王册封不到十二天,刘熙又下了一道圣旨给内阁,要废太子,改立祺王。太监尚中喜领旨到了内阁,将旨意宣读给四位次辅,并催四人接旨。 殿外雨声磅礴,飞珠乱溅。尚中喜宣旨的时候门外电闪雷呜,几乎将声音都淹没了。四人伏地面面相觑,无人敢上前收旨。尚中喜低头看着范安,说范大人,这旨你接了吧,圣上的意思,是要你们立即去办。 刘熙混沌了,病入膏肓被悲痛冲晕了头脑。范安静了一会,没说遵旨,只起身将圣旨小心接了下来。 尚中喜走了,四人围过来,问范安要怎么办?范安笑道:“我又不是内阁首辅,我怎么知道如何办。我只知道圣上这样做,是极不妥的。”许世吉道:“你不知道你还接?你接了那就你去办吧!” 这许世吉倒是一句话把自己推得干净,这废太子不是什么好事,谁单枪匹马要去领头,都得被人骂死。但刘熙的旨意,又有谁可以违背的了? “这样吧,现在天色已晚,几位大人先回去想想对策,今夜吃了晚饭,你们到我们府上来。”范安道,“无论如何,明早之前一定要有个说法。” 现在看来只能这样做,几人撑伞离了殿,范安未回府,径直往郑康府上去了。恰好郑贵妃也在,今日是其母的祭日,她出宫来拜祭,正在郑府留憩。范安将刘熙欲废太子之事说与郑康听,才说到一半,旁边的郑贵妃一手已摔了茶盏。 “梁业妍这个贱人!十五年了!她活着的时候压我一头,如今死了,还欲压我一头!”她身为郑康之妹,性情泼烈,平时雍容华贵看不出来,如今被戳到最大的痛处,忍不住骂了出来,“她这是做鬼都不肯认输于我!” 范安想:你活着的时候斗不过她情有可缘,如今她死了,若还斗不过,那肯定是自己太没本事罢。他将郑康拉到一边耳语了几句,撑伞离开了郑府。 入了夜,雨还是极大,但内阁的三位次辅仍如约前来了全球通缉,第一土豪妻最新章节。范安将几人约到偏厅,令人奉了茶,开门见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自古以来废太子这事就不得人心,何况距太子册封还不到半月,君无戏言,这将成何等笑话。”范安直言不讳道,“这圣旨我不会接,我要封驳。”他说着从供橱里拿过圣旨,摊开了在桌上道,“各位若同意,就在这落个名,我明早便将圣旨给中书退回去了。” 他说着自己在锦帛上落了名,又把笔递给了坐得最近的王明凤。王明凤这人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事到临头,万般不情愿,却也上去落了款。 “封驳是内阁首辅的事,首辅之位现在还空缺着,此事还需从长再议。”一旁杨春荣道,“大宣三十余年,只封过一次驳,当年首辅李青付就是因封驳而死,范大人你为官不到三年,恐怕不知道圣上的脾气,谁在这封驳书上落款,等于把大半的命丢出去了。” 范安看了他一眼,说仗节死义,有何可憾。 一旁的许世吉听不下去,他直接站了起来。“我不会落这个款,我看我们明日便去东宫宣读旨意,命人诏告天下。太子册封大典还没有举行,桓王还不是真正的东宫之主,圣上十几年前便有意立祺王为太子,梁贵妃一去,他便是我们的嫡皇子,太子之位于他名正言顺,”许世吉道:“范大人,你违抗天意,圣意,可是杀头大罪。我劝你算了吧。” 他说着转身往外走,却不妨一从庑廊上冲过来一队带刀侍卫,一把抓起他将他拖了回去。许世吉被一把推倒在地上,耳边一阵刀剑铿锵声,抬眼便见屋里两侧多了五六十个黑衣劲装的刀卫。 他心下大惊,这些人训练有素,一看便知是朝廷的亲军,并非范安府上的护卫,身佩弯刀,黑布蒙面,一副欲杀人灭口的架势。他转个身站起来,指着范安怒道:“范平秋!你疯了吗?你自己违抗圣旨,还要威胁朝廷命官,你不要命了吗?!” 范安走过去将他扶起来,将毛笔塞给他,道:“我没要谁的命,就想大人在封驳书上落个名。”许世吉怔忡的功夫,倒是旁边的杨春荣走到桌边,一声不响地拿起旁边的毛笔在封驳书上落了姓名,道:“范大人,我同意封驳,这天也晚了,府上妻儿子孙还在等我回去,我可以先走吗?” 杨春荣年近六十,是资历最深的阁老,侍候过两任君主,他见识多广,处变不惊,范安心里佩服得惊呆了。 “等桓王继了大位,内阁首辅非杨大人莫属。”范安笑道,“杨大人说得是,你老先回去吧,我让家奴送你。”他眼睛示意一旁的门卫,替杨春荣撑伞往大门口去,又转头对王明凤道,“你也先回去罢。”王明凤听话胆小,忙不迭跑了。 屋里只剩下了许世吉,范安一手抽出了旁边侍卫的佩剑,问:“你签不签?” 银镂烛光微暗,借着刀面的冷光,许世吉看清了范安的脸和阴狠坚毅的眼神,他心里一阵胆寒,道:“范平秋你此举简直可笑,我今天便不屈于你,你还能杀了我不成?” 范安盯着他,说:“就是杀了你。” “我把你勒死了,趁着夜色扔到护城河里,就算你三头六臂,高官厚爵,能耐我何?哪天被人捞上来,尸体拿到刑部去验尸,说你酒醉坠河,一纸凭定,不过刑部案架上一笔说辞而已。你还指望刑部尚书王明凤大人为你申冤,我御史台为你昭血吗?”范安道,“你当年从一介史部给事做到内阁次辅,跟着梁业年贪了这么多银子,享了这么多年的荣华,你四十七岁了,活得够久,死了也不冤枉。” “姓范的你少在这血口喷人!”许世吉骂道,“你有本事到圣上面前去告我!” “你还以为我没有证据吗,当年李见碧留下来告梁业年的罪状,哪一份都与你脱不得干系,我一条条列出来,早够你死几百回。”范安看着他道,“我不是威胁要杀了你,我就是要杀了你,你签不签这个名,都一样。” ------------ 第81章 返照 暗沉沉的夜色里,凭空劈下一个惊雷,范府的朱漆大门映着银织笼灯缓缓开了一扇,从里面走出个两个家奴,撑着伞大声道:“门外等着的是许大人家的马夫吗?你们许大人今晚在范府过夜,今夜雨大,你们先回许府去吧,明日再来接你家大人。” 在对面廊沿下等着的正是许世吉的马夫和两个侍卫,一个闻言冒雨近来几步,道:“我家大人吩咐我等在此等候,刚才我看王大人和杨大人都走了,怎么我家大人却突然要留宿?” 范府的家奴道:“我家老爷说了,府里有名酒要款待你家大人,今夜已深了,酒醉不便行路,便让许大人留宿。”又道,“这也是许大人的意思,你们回去通报一声贵府的夫人,免得久等,明白了吗?” 那三人面面相觑,虽觉得怪异,却也依言走了。 次日大雨渐收,天未亮,许世吉府上的人便来了。范安穿了官服正欲出门,抬头见到了许府的家丁正在等候,有一个迎上来给他做礼,说我等来接自家大人了。范安颇有惊奇道:“许大人昨日夜间不是回府去了吗?” 那家丁一愣,道:“没有啊,大人不是说留了我家老爷在贵府喝酒吗?昨日你家家奴让我等先回去,今天来接的。” “哦……”范安恍然一声,说倒是我记错了。“但……我没错啊,是昨夜你家大人喝完了酒,执意要连夜回府。当时雨势不大,我便让家奴送你家大人走了。” “可许大人昨夜并未回府。”那人道。 范安皱了眉,让人把昨天送客的家奴喊来问话,说你昨天没有把许大人送到府上吗?不想那家奴道:“小的送了,但送到双亭桥上的时候,许大人说小的撑伞把他的衣服弄湿了,嫌弃小的笨手笨脚,执意让小的自己先回,小的便先回来了。” 范安打了那人一脸,骂道:“混帐东西,你没把许大人送到府门口,竟敢先回来了?!” 那家奴见范安发怒,忙不迭跪下道:“小的该死!小的当时想着,过了双亭桥再行五百米便是许府大门,许大人酒已醒了大半,以为不会有问题的。” 范安哎呀了一声,气急败坏地忙招呼人手出门去寻,他回头拉住许府的家丁,痛心道:“都是本官的过失!竟没多派几个人跟着。平时里教管不严,这邦奴才才敢这么懒散无礼!”他嘴上一顿,又“啊!”了一声,道,“双亭桥栏子浅,昨晚风大,你家大人刚喝完了酒,不会从桥上栽了下去吧!” 许府的几个家丁被范安说得脸色发白,但听范安大喝了一声,指着昨日送客的家奴,道:“你这该死的奴才,若许大人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是万死难赎!你竟然如此掉以轻心!你……”他命令道,“来人,把这奴才给我拖到后院打死!” 那家奴闻言急忙抱着范安的腿告饶,范安踢了他一脚,旁边两个侍卫便抓住那家奴的胳臂,呼天抢地中把拖到后院去了。 范安搜集了府里的护卫,又命人去刑部借人,信誓旦旦地说要把许世吉找回来。许府的家丁在旁边看着感动非常,还安慰了范安几句,说范大人不必着急,许大人吉人自有人相,不会出事,指不定要哪个旮旯里睡着了呢。 “事不宜迟,我还是尽快告知我家夫人,也让府上的人赶紧出来帮着找冷情黑帝:囚欢枕边人。”许府的家奴其实急得腿都在哆嗦,却还不忘给范安拱手告辞。范安忙道:“说得对,你们快去吧,一刻也别再耽搁了!” 许府的家丁跟着范府几个护卫一溜风地走了,范安静看着他们远去,面无表情地平了平心气,道:“进宫。” 昨日刘熙的圣旨下来,今天本该由范安他们四位次辅往东宫宣旨,草拟诏书,通告六部,下推诸司,但既然内阁绝意封驳,这些事都免了,他拿着经四位次辅落款的封驳书,把刘熙昨日下的圣旨一起退还给了中书,就回府来了。 回到范府还没落坐,就有外面的家奴过来跟他说许世吉找到了。范安执茶撇了撇茶盖,说怎么样了。 那人说是从河里找着的,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死了。许是昨日许大人醉酒过桥,不胜风力酒力,不小心从双亭桥上栽下去的。那尸身冲到了下游的坊市,若不是因为浪大被冲到了石堤边上,还不一定发现得了呢。 范安说哦,是吗?那你派人去通知一声刑部尚书王明凤,让他派人来接手此事。许大人是德高望重的阁老,突然丧命河底,圣上一定会下令让他追查,让他早做准备罢。他说完放下茶盏,到寝屋里换掉了官服,着了件深紫的常服往许府去了。 他从半路开始酝酿情绪,到了许府门口,已是痛心疾首,泪流满面地连路都走不稳的模样。许世吉的尸身就横放在许府大厅中央,满府都是震天的哭声,范安推开众人,扑身在许世吉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开了,那呼天抢地的情谊,简直比旁边许世吉的夫人还要深厚。 范安哭到一半晕倒了,跟来的家奴手忙脚乱地把他抬了出来,抹着泪跟许府的下人告辞,将他用马车拉了回来。 范安刚回府便醒了,他在许府哭了近两个时辰,回到府里已近黄昏,他午膳吃得少,这会儿饿得连走路都没力气,便叫下人去给他下碗牛肉面,自己就拿着筷子在偏屋静等着。 没想那面刚端上来,便从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圣上急召,要内阁四位辅臣入宫。范安执着筷子,跟那通传的人说好的,我知道了,马上来。 那人转身回去,范安慢慢吃完面,才起身换衣进宫。 想来那封驳书是到了刘熙的手中,这会儿龙颜大怒要找范安四人算帐。 范安由太监领着,一路从太和门到了皇帝的御书房。耽搁了一碗面的功夫,王明凤和杨春荣已经比他先到了。刘熙坐在书桌对面的黄炕毡垫上,皮肤腊黄,双目浑浊,眼底却带着摄人的炽热,范安知道他必在气头,连忙上去跪拜做礼,完了便与王明凤,杨春荣一道低头不语。 刘熙又等了一会,问:“还有一个人呢?” 范安道:“回陛下,许大人昨晚在双亭桥上醉酒落桥,已驾鹤西去了。”刘熙眯了眼,问“什么?”旁边的王明凤和杨春荣也转过头来看他,范安于是低着头又说了遍。 刘熙静默了一会,范安微低的余光看到他搭在香几上的五指紧了紧,引得指间缠着的檀木佛珠咯咯做响。不过三数,那手指微动,便听刘熙道:“让大理寺去查……”他说话有气无力,好像几个字都熬光他的心血般。 刘熙没再对许世吉的死多说什么,有太监从多宝格里拿下今早范安送到中书的封驳书,刘熙拿在手上,摊开扔在范安面前,问:“这封驳书上的款,是你们四个辅臣落的?”他说话时眼光正好扫到王明凤,王明凤浑身一阵哆嗦,轻颤着说了声“是……” “前任首辅李青付以死封驳,你们今日想做他的后人?”刘熙说着站起来,由掌印太监冯贤扶着踱了几步,道,“朕今晚再追加一旨,你们接了明日去办,别再做这种封驳抗旨的事。” “陛下,东宫不稳,殃祸宗庙社稷,立储之事乾坤刚定,大典未行,又要废储陌上公子世无双。君无戏言,岂可失信天下。”范安道,“臣愿以死谏言,王大人与杨大人之心,亦如微臣。”他低头叩首,余光瞥了一眼王明凤,王明凤咽了口水,道:“范大人所言极是……” “混帐!”刘熙突然喝了一声,他眼光落在杨春荣身上,问:“你怎么不说话?”杨春荣道:“废太子之事,必不得人心,陛下若执意为之,便也废了微臣的辅臣之职,容微臣归田去吧。” “你……!”刘熙简直气得发抖了,一如回到十五年前,他要立祺王为太子,李青付领群臣反抗他,豁出性命都要阻止他一般。“你们这些庸臣,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们?!”刘熙猛走了两步,手边的金旋彩壁上正挂着一把辟邪宝剑,他顺手锵地抽出来,水穗一甩,那剑尖便要往范安劈去。 旁边的王明凤压着声音惊呼了一声,此时旁边的太监冯贤连忙上前抓住了刘熙的手腕,道:“圣上三思!万万使不得!!”刘熙猛推了冯贤一把,手中宝剑松了开去,他后退着往后一仰,旁边几个贴身太监忙不迭将他扶坐到了绣墩上。 刘熙猛喘了几口气,扫了范安三人一眼,突又问:“许世吉呢?” 三人面面相觑,王明凤道:“回陛下,刚刚范大人已禀,许大人昨天夜里西去了。” “西去了?……十五年前,他劝过朕,要朕立祺王为太子……只他懂得朕的苦心,怎么突然西去了……”刘熙突指着王明凤道,“是不是你们把他给害死了?!你们这些大臣,只知道结党营私,可曾为朕分忧过?!你们说,是不是你们把他给害死了!” 王明凤被刘熙吓得直颤牙,这刘熙病入膏肓,这会儿若发起疯来,说不定他这条性命今晚就要交待在这了。 “不是这样的,陛下。”范安突道,“许大人是醉酒坠桥,事出意外,所料不及。”他这话说得冷静从容,不由让人信了七分。刘熙顺着声音望过去,眼光落在他身上,半晌,问:“你是哪个?” 范安看了他一眼,道:“陛下,臣是御史大夫,华盖殿大学士,内阁辅次,范氏平秋。” 刘熙盯了他一眼,突问:“你是范平秋?” 范安突如雷击一般僵住了身子,他似乎想起什么般,如鲠在喉,开口竟吐不出一个“是”来。此时旁边的冯贤拿着锦帕擦了擦刘熙的额头,道:“陛下,你出了太多汗,先休息罢,有什么事明日再议。” 他推开冯贤的手,突又道:“把梁业年叫来……”刘熙已经神智不清了,冯贤扶着刘熙脸色铁青,转头忙叫一旁的小太监去叫御医。此时杨春荣开口道:“陛下,梁大人已被革职免官,贬为庶民了。”刘熙抬头看了他一眼,竟问:“谁敢免他的官?” 杨春荣道:“是陛下下的旨,陛下忘了吗?” 刘熙愣了一会,拽着佛珠的手不停地颤抖,汗水层层而下,几乎濡湿了他的襟口。冯贤大声道:“快传御医!” 他话音刚落,从远处宫外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一身着软甲的锦衣卫在门外半跪,手呈一白色书信,大声道:“有急变!”。 此深更半夜,突来急变,刘熙心中下意识猛跳了一下。那锦人卫近到刘熙跟前,刘熙想伸手拿过,却突连手都抬不起来。他双目迷茫,气空力尽,对范安道道:“你帮我看看,信上写什么。” 范安站起身来,看了一眼信封,道:“回陛下,这是怀洲总兵王耿信的奉章。”他边说边解开信上红绳,将一片薄纸展了开来,信上所书只有五个字,却是触目惊心。 “写了什么?”刘熙问。 “回陛下,信上说:梁业成已反。”范安道。 ------------ 第82章 请兵 刘熙抚了抚额,身体因寒冷抑制不住地颤抖,道:“你再说一遍?” “梁业成已反。”范安道,“陛下,信上说岼关大将军梁业成造反了,南下已到怀洲城。” 刘熙沉默了一会,此时从门外陆续进来五个御医,垂首便在侧静候着。冯贤看了刘熙一眼,说陛下,我先扶你躺下吧,天大的事等明日再说。他看出来刘熙气息不稳,双目涣散,恐是凶兆。 但刘熙一手推开他站了起来,“这梁业成好大的胆子……”他喘着气走到了御案上,命人拿了旨帛,就准备下旨点将,“让兵部连夜征调卫所和千户从征……集结十三州的戍军和屯军……”他边说边写,说到要让田胜平任职五军都督时,手中一顿,竟毫无预兆地侧身倒了下去。 冯贤正站在刘熙身边,惊呼了一声,范安等人连忙围上去将刘熙抬到了龙塌上,几个御医便在旁边候着,忙上迭上来查视了一番。范安在旁边静站了一会,问:“如何了?” 那把脉的御医惊惶地看了众人一眼,一时却说不出话来。冯贤脸色大变,道:“快去请皇后娘娘和郑贵妃过来!”未了又道,“还有祺太子和祺王!传唤三品以上官员,速到御书房外静候!” 范安知道这圣上是不行了,看样子今晚也熬不过。果然,明惠皇后和郑贵妃刚到,太子还在路上的时候,刘熙便没了呼吸。群臣刚进了皇宫大门,便得到了圣上驾崩的消息。 兵临城下,群龙无首,这老天可真会开玩笑。 梁业成是梁贵妃的二哥,刘熙把梁业年革职后,立即便召了梁业成回京,意欲收回他的兵权。不想途中消息走漏,梁贵妃的死传入了梁业成的耳朵里,梁业成很快得知梁家的势力在朝中已被刘熙连根拔除,自己此去,定是活不成了。 横坚要死,不如孤注一掷。梁业成驻守岼关十三年,拥兵八万,以抗土番南侵为正职,手里还有两万水军。拜常年大小争战所赐,梁业成的这支军队从未懈怠,骁勇非常,从岼关起兵,很快拿下了怀洲,南康。梁业成发布檄文,宣称桓王在京城逼宫夺位,谋害皇帝,要进京靖难。 好在刘熙临死之际,已在旨帛上草拟了征剿叛军的主将和副将,军令如火,片刻不能耽误,刘熙的葬礼还没开始,田胜平已率领十万大军出征迎战了。 桓王的太子之位因刘熙的死顺利保住了,七月十五,桓王做为嗣皇帝守灵七日,七月末,登极大典准备就绪,礼部尚书奏请即位。皇宫正门垂帘,以示暂停丧事。兵临城下,一切从简。 不料刘桓登基不到半月,便罗埠传来田胜平大败的消息都市超级召唤师最新章节。罗埠地势险要,是兵家必争之地,当时田胜平出征带了十万大军,到了罗埠之后留守七万准备迎战,另外三万大军继续北上,直捣梁业成的老巢岼关,欲先断了梁业成的粮草。他料想若后院起火,梁业成许会从怀洲急返岼关守阵,他在途中已布了伏兵,准备打他个措手不及。 田胜平不了解梁业成,第一步就料错了。梁业成得到岼关失守的消息,一兵一卒都没回头,直接在怀洲驻兵,孤注一掷要先拿下罗埠。他对他的士兵说,岼关失守,粮草已绝,我们已没有了退路,要么被宣军围困至死,要么拿下罗埠,抢城中的粮草。 梁业成是有战争天赋的,当年他跟着刘熙打天下的时候,田胜平还不知道在哪路吃奶呢。朝中能与他一较高下的恐怕只有汤锦隆,但那人已被刘熙以谋反之罪杀死了。 果然,不出半月,田胜平战死,罗埠失守,梁业成俘虏三万降军。 京中接到战败的消息都震惊了,田胜平可是带了十万大军出去,竟然没撑到一个月就败了!看来单靠京中的兵力无法阻挡了,郑贵妃以立即以刘桓的名义向广阳,鲁共两位藩王派出使者,准备从西边和东面同时请兵。 可惜这时间却是赶不及了,当时西昌总兵孟庆镇守辽城,听说田胜平大败,恐惧非常,差点都要弃城而逃。还好并洲的援军到了四万,两军对峙,僵持了三天之久。 三天之后,粱业成发起总攻,辽城虽是易守难攻之处,但梁业成胜在兵多,以十万对五万,只用了不到七天,又攻下了辽城。 梁业成继续南下,一路抢掠粮草,八月初,攻下了白洲大本营,八月中,又攻下峰台。宣军屡战屡败,最后退守九江。 而两位藩王的援兵还没有到。九江若再败,长安就如同没有外壳的鸡蛋,岌岌可危了。 兵临城下,刘桓刚刚继位,根基不稳,朝中已有臣请奏,说梁将军之所以要攻打长安,是受了奸言所惑,以为陛下这皇位是逼宫夺来,不如主动请梁将军进京,将原委说清楚,指不定梁将军就退兵了。 写这奏本的是兵部的一名给事中,刘桓将这封奏疏给郑贵妃看,郑贵妃将此事说与了指挥史郑康,第二日,郑康便以投国罪把写那名给事书给斩了。 郑康身为亲军指挥史,能以武力暂时扼住朝中刚起的投降之风,但扼不住宫外的兵败之势,八月未,梁业成发动水军攻击九江,斩陆军两万多人,火攻城门,毁九江舰船七十余艘,淹死将士三万多人,俘虏城内降兵三千人。 梁业成的长矛已直指长安。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两位藩王的援军,但这广阳王和鲁共王好似都商量好了似的,一点没有要发兵的迹象。刘桓问已官居太傅的陈以勤,为什么两位藩王不肯出兵,难道他们恨我,要看着我死吗? 他们不恨你,先帝若在,他们不敢不出兵,但你只是个根基不稳的新皇,他们凭什么助你。 陈以勤道:“郑贵妃月余前已派出了使者前往岷关请兵,但这一个月过去,使臣未回,军队末发。两位藩王必定都在观望。但臣知道有个人,若让他做为使者去岷关劝说,广阳王肯定会出兵。只要广阳王出兵,我们的胜算大了,东面的鲁共就一定会出手助你的。” 刘桓问:“老师说的这个人是谁?” 陈以勤道:“臣说的是前任御史大夫李见碧。当年他与广阳王的义子孟屏山是生死之交,孟屏山随广阳王去了封地后,还与李见碧有书信来往。 但大宣明文有令,朝中近臣不得与关外将士有私交,三年前,两人私通书信一事被梁业年知晓,告到了先帝那里。先帝震怒,将李见碧贬为奴籍,流放到了河阳木坦。” 陈以勤道:“我知道这人现在在哪,陛下若下令,我明日便可让他启程往岷关去,日行八百里,七日可到,若成功,可以在靖城将梁业成的军队拦下来,孟屏山是先帝钦点的守关大将,身经百战,定然可击溃叛军风骚重生传。” 刘桓才十四岁,素来最信任的便是陈以勤。他自然满声应允,让他着手去办。 三年了,陈以勤终于等到了可以名正言顺提起李见碧的机会。他心中并没有想像中的激动,好似早知这一日会来,他直坚信着,只在他还在,李见碧还在,总有再次携手朝堂的机会。 次日,范安来拜见刘桓,他拿了些奏疏给他,又递了一份名录,说这次梁业成叛乱,里面列出来的人,都是主降的。日后陛下若提拨人才,这些人的忠心如河上薄冰,想器重,要三思。 刘桓打了名录看了一眼,说多谢范爱卿,母后跟我说了,这朝中谁都可以不信,就是不能不信范爱卿,你是大功臣,以后要器重什么人,还是要先由范爱卿说了算。 范安笑笑,这些话不知是不是陈以勤教他的。他下意识扫了一眼,问:“陈大人今天没有陪着圣上吗?” 刘桓道:“老师今早去长安门送使者去了。”范安问:“送什么使者。” “是遣去岷关请兵的使者,前任御史大夫李见碧。”刘桓手中写着字,抬头看了范安一眼,“范爱卿你知道这个人吗?” 范安心中一阵发热,手心一下冒出了细汗。“知道一些。”他道,“圣上,臣还需回官厅办公,先告辞了。” 他从御书房退出来,一路跑出了皇宫快速往长安门去。 他上次与李见碧见面是在初春,不知不觉一晃眼已过了半年。自从他在新婚之夜在西郊的院屋里强要了李见碧,心中对他又愧又怕,春去秋来,不敢再近到那院门一步。 之后他遇见了谭寻,任由自己深陷到谭寻给他的温情里,寥解相思之苦。曾有一时,他似乎要把李见碧忘了,那人的音容,模模糊糊成了梦中的影子,只在午夜的时候,从心底深处浮出来,令他左牵右挂。 范安一口气跑出了二里,等到长安门时已去了半条命。他眼看着一队人马出了城,守门的士兵正慢慢把人关上,不由大喊到:“等等我!别关门!” 那门还是呯地合上了,守门的侍卫看着气喘吁吁的范安道:“对不住范大人,你也知道最近不太平,都尉府下令了,所有城门一律紧闭,你想出城,得有出城的令牌才行。” 范安哪有气力跟他解释,立即从旁边的城阶往城墙上跑,他三步并做二步上了城墙,正看到陈以勤静站在旌旗边上。他顺着陈以勤的眼光往下一望,看到一队七八人的骑兵正往城外去,中间一人着白色披风,连着带裘毛的帽子把头给遮住了。 范安大喊了一声:“李见碧!” 那人于马上转过头,伸手抚掉了帽沿,冷清雪白的面庞,正是李见碧。范安与他四目相对,看到李见碧的眼睛在他身上停了几数。范安直勾勾盯着他,想听他说些什么。但他心里清楚,这死没良心的人,根本什么话也不会说的。 “范平秋!”李见碧看着他,突道,“你等我回来!” 范安不可置信般僵住了身体,反应过来忙大声道:“好!”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欢喜地答应他,其实他一路跑过来,明明是想阻止他出使岷关的。他有千言万语想跟他说,却只说了这么一个“好”字。 李见碧转过头去,起手加鞭快速消失了。 此去凶险,你要多保重。刀剑无眼,记得活着回来。请不到兵就算了,先保全自己,李见碧,我范安辛辛苦苦折腾到如今,只想你活着。 上天保佑,只求你能白头到老,哪怕与我天各一方。来日你归朝,我归田,举杯邀明月,千里共婵娟。 ------------ 第83章 河月 一切如陈以勤所料,李见碧到岷关不到半个月,广阳王便从西边出兵八万,在靖城将梁业成南下的军队拦了下来。两军对峙不到三日,鲁共王从东面出兵三万攻下辽城,断了梁军的后路。梁业成军分七路,沿着恒河拉长了战线,开始了反反复复的拉踞战。 李见碧随军一去便去了四个月,范安在城墙上送他的时候还没入秋,如今厚雪皑缺,已是深冬。 “听说靖城多山,那里的天入冬时异常冷。两军僵持在那处,又遇到这样的天气,将士们怕都不好受吧……”范安心系李见碧,有空便往兵部尚书王成兴的府上跑,几乎成了王府的常客。“我昨日听户部的人说,年前发的军饷已经快不够用了。”范安道,“这样冷的天,应该往靖城多送点碳火。” 王成兴替范安斟了一杯茶,那沸水在冰冷的空气里腾着白雾,袅袅如窗外票飘着的轻雪。“碳就不要指望了,粮食都不够呢。”王成兴道,“每年入冬,就算不打仗,靖城都要冻死上千人。这时节真正受苦的是白洲,峰台,九江的百姓,现在梁业成的军队被围困在那一片,早断了粮草,肯定只能抢城中百姓的粮食过活。等来年开春,那一片不知道还能活下多少人。” 范安出了王府,跟在他身边的谭寻替他撑开纸伞。两人并排往御史台走,路上积着白雪,踩上去吱噶吱噶地响。范安一路没有说话,谭寻看了他一眼,说:“大人,你是不是担心着那位叫李见碧的使者?” “你又知道?”范安看了他一眼笑了,道:“是啊,李大人是前任御史大夫,他以前在任时与我情谊菲浅。他身体畏寒,这种天气呆在靖城,我怕他熬不过。” 谭寻安慰他道:“打仗再苦,不会苦了上将军,那李大人又不是要冲锋陷阵的小卒。自然会有人侍候好他的。等大军凯旋归来,他是大功臣,仕途无量,大人应该高兴才是。” 范安笑了笑,说我身边的人就属你最会说话,深得我心。 谭寻被他逗笑了,脚底一滑差点摔倒。范安哎了一声,忙不迭位住了他。谭寻半跪着撑起身子,笑着说我真是不小心。范安将地上的伞捡起递给他,谭寻便握住了他的手,那清秀的脸庞仰着看他,雪中青丝如墨,笑时从口中呼出的气化成一团白雾。 范安盯着他看了半数,摸了摸他耳边的碎发,说你知道吗,那位李大人长得很像你。龙章凤姿,年轻有为。 谭寻笑,说大人你又在取笑我吗?“我没有取笑你追毒。”范安叹了口气,道,“算了,走吧。” 刘桓登基后第一个冬天特别长,往年长安下一次雪,过一个月天气就得开始转暖了。但今年不同,第一场雪过了半个月都没化,直到一月中,又下了第二场。千里之外的靖城也一直没有传来什么好消息。 到了二月初,皇帝刘桓不知道受了什么启发,突然说要祭天祈福。 刘桓的圣旨传到内阁,却被内阁封驳退了回来。驳书上签的是首辅杨春荣的名字,但刘桓却知道这肯定是范安的主意。范安还写了份奏章给刘桓,大概意思就是说帝王祭天事关重大,兴师动众,仪典光准备就要一个多月,现在正在打仗,就不要做这种浪费钱的事了。 其实祭天祈福是郑贵妃的主意,但这事却让十三岁的刘桓明白:原来自己当了皇帝,也不是事事由他说了算,他说出的话,若不合内阁那帮大臣的心意,是可以被驳回的。 话说回来,刘桓十三岁,陈以勤身为太傅,每日铺佐他勤政,下到内阁的每一份圣旨,陈以勤必然知道。这种祭天祈福的想法,陈以勤竟然连句劝言都没有给刘桓。这是有心逼着内阁给刘桓唱黑脸么? 陈以勤的心思范安明白得很。年前梁业成的叛军南下攻占九洲时,范安给过刘桓一份名单,上面列着朝中几十个主降官员的名字。范安本意是想让刘桓日后慎用这些官员,没想到那名录递到刘桓手上不到两个月,牵涉到的几十个官员便被陆续免职流放了。六科弹劾,锦衣卫告密,都尉府动手,陈以勤郑康一文一武,配合默契,秋风扫落叶,打遍庙堂无敌手。才两个月不到的功夫,整个朝堂都被扫荡了一遍。 这些事范安都看在眼里,他清楚地知道,终有一天,陈以勤的手会伸向内阁,伸向自己。 但又如何,大势所趋,任范安三头六臂也无法阻挡。陈以勤栽培了刘桓十年,如今是他得偿所愿的时候。全朝的人都知道他在排除异已,结党私营,但弹劾陈以勤的奏章再多,也撼动不了刘桓对他的信任。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为山九仞,岂一日之功。那是数十个年头的不离不弃,日日夜夜的陪伴才取得的信任,岂是范安能够轻易撼动的. 陈以勤必然是第二个梁业年,这是范安抬眼就能预料到的事。 范安已经太累了,没有心力再去跟陈以勤斗。他身为御史大夫,纠察百官,每日看着陈以勤结党私营,却没说过一句阻拦的话。他自己不管,也不准谭寻管,谭寻身为监察御史,曾经写过一份弹劾陈以勤的奏章,被范安偷偷截下来烧了。其他的人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五指刮沙,拦得住几个算几个。 他在这庙堂已经呆得太久了,三年的明争暗斗,心越来越小,能装下的事越来越少了。他现在心里空荡荡的,只留下一根轻绳,还系着“李见碧”三个字。 三月初春的时候,从靖城传来大捷。这一次的胜利如同破冬而出的柳芽,有了第一颗便有第二颗,不过半个月,那捷报便如柳絮般往长安吹了过来。四月长安,梨花淡白柳深青的时节,广阳王的军队伴着满城飘花凯旋而归了。 范安以为广阳王会在城外与新帝会一次面,便回去岷关,不想听说广阳王接受了新帝的邀请,要进宫来行庆功宴。刘熙在位时动过几次削藩的念头,广阳王不可能不知。如今新帝继位,他将大军谴回岷关,只带了几十个轻骑来到长安,真是极有胆色。 范安站在城墙上,看着那队人在欢呼声中由远及近。长安城口的梨花如四月的白雪,李见碧在马上抬头看他,突认出了他,喊道:“范平秋!” 范安微微而笑,如释重负般轻应了一声,人潮涌动中,这一声只他自己听得见。 广阳王的庆功宴设在御花园,范安身为内阁的重臣自己要做陪。灯红酒绿,月光下宫灯耀如霓虹,歌舞升平,美姬的水袖浓墨重彩,舞动中令人眼花缭乱。范安轮敬了广阳王身边的一众随从,回到席上已近半醉铁血邪神。他看到广阳王在和刘桓说话,看到传说中的孟将军,两年前,这人从岷关私自进京来探望李见碧,他在李见碧的门口还撞到这两人相拥的场景。 “那位就是孟屏山。”陈以勤突然走过来,他手执着酒杯,望着那人道,“李见碧当年因私通关外被流放,就是跟这个人。如今他进京来说明,定能洗脱李见碧当年大不敬之罪。等这行人走后,李见碧会重回朝庭,刑部尚书要告老还乡,我准备让他接替王明凤的位置。” “王明凤要告老还乡?”范安抬眼看他,问,“什么时候的事?”王明凤是他一手提拨的亲信,突然要走,自己竟然不知道。 陈以勤笑看他,说范大人,你这几个月只关心着靖城的军情,关心过自己御史台和内阁的事吗? 范安摆了摆手,说随便你。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拉了拉自己的襟口,酒气蒸腾上来,令上浑身发热。此时有人走过来,喊着范大人给他敬酒,范安迷迷糊糊又喝了一杯,等那人一走便退出了酒宴。 他手执着酒杯走了百米,到了绛雪轩的平台上独自一人坐着。远处歌声人声喧嚣,范安望着河面,初春的风吹着,河中的月亮漾着雪白的光泽。 “范平秋。”突有一人唤他,范安回过头,看到一修长清廋的身影慢慢走过来。下摆随飘动,如地上蛰蛰欲飞的白梨花。 范安眯了眯眼,那人在丈外站住,手执着一白色描红的酒甁,宫灯的光照亮人脸,范安笑了。“李大人……”他站起来道,“他们说你不会来呢。” 李见碧不置可否,只问:“你怎么一人在这喝酒?”范安半醉着摇了摇头,说我只是累了。他说话时脚下一倾,李见碧忙上前扶住了他的手,道:“范大人你醉了。” 范安近在咫尺看着李见碧,半晌,伸手摸了摸李见碧耳边的碎发。李见碧没有躲,轻笑着给范安手中的空杯斟了半杯酒,慢慢推开了他。 “李大人,我喜欢你……”范安抓着他的手,突然哽咽道,“我终于把你等回来了。” “我也喜欢你……”李见碧温柔着看他,边笑边轻轻摇头,“可你醉了,恐怕把我当成了别人。” 李见碧又将范安推了推,但范安如泥般粘在他身上就是不肯挪开。李见碧便随他一起坐了下来。“我已经不再生你的气了。”李见碧看着河面,任范安闭着眼挂在他身上,“我在靖城的时候,有一次被叛军围困,快要死的时候,我问我自己,这一辈子可曾有愧于谁。我有愧于你,范平秋,我欠你的人情。” “你这人虽然滥情,但给我的每一份情都是真心。我以前不相信,如今我现在站在这里,不得不信。”李见碧道,“范平秋,你放心,我以后会对你好的。”他歪头看范安,问,“你听到了吗?” 范安搂着李见碧的胳臂,闭着眼却不回答。 李见碧摸着他的脸笑了笑,此时突有一人从远处走过来,站在丈外唤了一声“范大人?”李见碧回过头,看到一人走过来,俯□拉了拉范安。 李见碧打量了他一眼,问:“你是?”他扫了一眼那人的官服,问,“御史台的监察御史?我以前没有见过你。” 这人正是谭寻,他抬头看了一眼李见碧,愣了一愣,道:“下官居是去年才到御史台的,李大人自然没有见过我。”他晃了晃范安,尴尬地笑了笑,道,“对不住,我家大人喝醉了酒就喜欢粘人,他恐怕把你当成了我。” 李见碧愣了半数,旋即冷笑了一声,他突伸手往范安胳臂上狠狠拧了一把。范安吃痛,几乎是惨叫着醒了过来,呼着酒气道:“哪个混蛋拧我阿……” 李见碧执过栏上的酒瓶,站起来斜看了一眼谭寻,说那你照顾好你家大人。 ------------ 84 酸醋 范安有些清醒过来了,他抬头看了一眼李见碧,正见李见碧冷睇着他,心中一喜,道,“哎?李大人?真的是你?”他抚了抚面颊,说我刚才以为在做梦呢。 李见碧一言不发地准备走下轩去,突听范安在身后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说你喜欢我,是不是真的?”李见碧闻言转过身去,正见谭寻盯着他看,他心下莫明气急,脸上都微微泛红了。“范大人你醉了!”他恨恨道,“你做梦了吧!” 他说完抬脚便走,不想范安喝了一声“你站住!”,李见碧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到,手中的酒瓶都摔在了地上。他正欲发作,范发突从轩台上跳下来抱住他甩起了酒疯。“你不能走!”他竟大声道,“我喜欢你!你怎么对我这么狠心啊!你这死没天良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怎么对我一点都动不了心呢……我瞎了眼,肯定是上辈了欠了你的钱,还允你这世来折磨我,你有什么好?” 他一边喃着你有什么好,一边箍着李见碧不肯撒手,李见碧尴尬极了,左右四顾一番,还好周遭没人,只有谭寻还在轩台上静看着他俩,他心中莫明涌起了怒气,道,“你看什么?还不把你家大人拉走?” 那谭寻却是一动不动,冷风中如定住的雕像。 李见碧皱眉的功夫,范安突然捧住了他的脸,说让我亲一亲。李见碧不可置信地怒道:“你说什么?!”范安呼着酒气道:“让我亲一亲你……”说罢一张脸便硬凑过来,李见碧忍无可忍,挣开双手猛推了他一把。 范安脚下一滑,呯地翻身在旁边的草丛里,李见碧呼着气整了整襟口,抬头对还愣着的谭寻道:“照顾好你家大人。” 三年了,这人还是一副见面就惹人嫌弃的德性。李见碧想,远不如相隔千里时,梦中想见的模样。 范安确实醉了,记不得自己做过什么丢人的事。他后脑摔地上的时候肿了个包,摸着挺疼,却记不得是怎么来的。庆功宴结束后第三天,他与李见碧等一干官员到城门口为广阳王送行,回来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去与李见碧搭话,但李见碧冷冰冰地对他,只与他客套了几句,便转身与别人说话了。 范安问旁边的谭寻,说李大人怎么一副我欠了他钱的样子,他才回来两天,我有做什么惹他嫌弃的事了吗?竟然这么冷冰冰地对我呢。 谭寻跟在他后边,心不在焉地说下官不知道。 范安转过身来,说你又怎么回事?这两天也不对劲啊。谭寻忙摇摇头否认,末了问范安:那李大人以前对你很好吗?范安说也没有,他一直都是这样。 “那李大人以前对你冷冰冰的,现在也对你冷冰冰的。”谭寻道,“这不挺好吗,并没有不对劲的地方。”范安愣了愣,道:“也对。” 对呵,冷冰冰的挺好,总强过啮牙怒目,恶言相向吧。 范安心里还想着一年前与李见碧在长安西郊发生的情事。当时想着若有一天李见碧重回朝廷,肯定会千方百计报复他,要他的命。现在那人回来了,慢慢悠悠就走在他前面,与他相距不过三丈,偶尔侧头与人说话,眉眼从容,神色冷清。 便如初见时的一样,并没有半点差别。 这人定然早把那事放下了,自己却还一直想着那件事。他想到此处低头笑了笑,此时李见碧不经意回头看了他一眼,范安与他四目相对,愣了一会,忙识趣地走了开去。 李见碧归朝不到七日,王明凤果然告老还乡去了,第二日,李见碧接任刑部尚书的圣旨就到了内阁。范安想起庆功宴那一会,陈以勤告知他李见碧会接任王明凤的位置,他那时还不信,不想转眼就成真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转来转去不过一条河。当年他刚进京时,任的就是刑部尚书,还得称李见碧一声御史大人。如今两人的职位调了个,轮到李见碧称他一声御史范大人了。 短短三年,范安已是位极人臣,他是御史大夫,华盖殿大学士,内阁次辅,还是郑贵妃的亲信,除开陈以勤及郑家的一干武将,论德高望重,朝中还有哪个及得上范安?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跟在李见碧后面献殷勤的范二了,可能因为资历老了的缘故,做起事来也不如当年那么勤勉了。 李见碧身任刑部尚书之后,范安私下对李见碧说,梁业年走后,陈以勤以各种罪名弹劾过六科的十几个官员,这些人以前与梁业年走得近,陈大人想换掉这批人。但这些罪名疑点太多,王明凤不敢判,着急就回家了。这些案子留给你,但愿你能秉公执法。 范安跟李见碧说这些话的时候正经着脸色,没敢多做一点亲近的举动。李见碧看着他说完,轻声说是,下官谨记范大人教悔。范安看他说话时嘴角含着轻笑,背上莫明冒了层冷汗,连说那你忙吧,我走了。 王明凤留下来的十几个案子,李见碧不到一个月全审完了。他将判书递交大理寺,次日便过了终审,大理寺又提交给了内阁。出乎范安意料,这几个案子,李见碧并没有“秉公执法”,很多案子还是证据不足,却都成立了罪名。 这些人都是陈以勤弹劾的,王明凤在位时,也审过几个案子,忌惮着陈以勤在朝中的势力,判决结果跟李见碧所出的差不多,但最后被范安以内阁的名议打了回去,还骂他“敷衍塞责,草菅人命”。 他秉公执法,必得罪了陈以勤,若不秉公执法,又得罪了范安。左右为难之下告老还乡去了,你们爱怎么斗怎么斗,我不奉陪了,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如今李见碧掌了刑权,一点没把范安放在眼里,陈以勤怎么告的状,李见碧便怎么判的罪,哪有一点“公正”可言? 但这次范安没把判决书打回去,批了直接给了首辅杨春荣。杨春荣现在只求安稳混个日子,什么意见也没有,直接交给了皇帝刘桓。最后圣旨下来,十三名官员全都免职流放。 立时朝中骂声一片。 但范安才不管这些,他早年的坚韧已磨光了,现在只想在朝中混混日子,每天上上朝,看看他的李见碧。他的脸皮早两年就练得跟城墙一样厚实,这案子判下来之后,六科的言官上疏弹劾三司渎职,指名道姓骂范安和李见碧的人一波接一波。范安还是那句话:骂就骂吧,只要不杀上门来就好,又不会少块肉。 这情形就跟当年梁业年陷害李见碧一样,刘熙免职流放的圣旨下来,朝中也是骂声一片,但最后又如何?李见碧该受的终究受了。 范安御史台手下也有上百的言官,六科的人骂他的时候,有几个没眼力劲的竟然也跟着骂。吃里扒外的蠢货从来不少,范安也挺坦然,但万万没想到,谭寻竟然也是其中一个。 谭寻是个玲珑剔透的人,骂人一下子骂到了点子上。大多数人只知道骂三司渎职,而谭寻直接骂到了陈以勤和刘桓。 这一份奏疏不得了,范安甚至没想到凭谭寻的脑子能写出这样的东西。正如范安自己以前说的:“你虽然没中进士,但在我看来,你的学问才华一点也不比那些状元探花来得少,那些书呆子整日只知道写些青词八股,你比他们知趣多了,你人聪明,是块当官的料。” 谭寻是个好官,人聪明,但毕竟太年轻。 范安把谭寻叫来,说你这样的奏疏,不能呈给圣上。李见碧判的那些案子你不要管了,也不要瞎起哄。谭寻向来听话,不想这次却顶撞了范安,他说:大人你是兰台之首,做的就是纠察百官的事,以前梁业年那般不可一世,你都敢与之较量。为什么如今怕了这李见碧?你与李大人有情,但法不容情,你若要袒护着他,又何必坐这个御史大夫的位置? 范安被他说得差点岔了气。“时世造英雄,这朝堂十年之内,注定是陈家的。”即便谭寻这样出言不敬,范安也不愿责备他,只道,“你这份东西送上去,会要了你的命,懂吗?” “公若登台辅,临危莫爱身……”谭寻道,“宁以义死,不敬幸生,而视死如归。大人,我是你的学生,这些话是你教我的,你忘了吗?” “这些是书上的话,我说出口,你就真听进去了?书上说的圣人之言大可不必信,你别书读得太多,读成了书呆子。”范安道,“好了别说了,你走吧。”你若再管这个事,就不要做这个监察御史了,范安本想威胁他一句,但话临到口又收了回去。 谭寻依言回去了,但他咽不下这口气,于是重新写了奏疏,这次没骂陈以勤和刘桓,只骂李见碧渎职枉法。这份奏疏以六科的名义上呈,没经过范安的手,成功送到了刘桓手上,经由陈以勤,又被李见碧知道了。 李见碧注意到了谭寻这个名字,立即反应过来这是范安手下的亲信。那天在绛雪轩,这人唤着范大人,眼神非同寻常,清秀出尘的相貌,十有**是范安找的相好。 这些天骂李见碧的人多了去了,无论多难听,李见碧只当是耳边风。但他偏偏就受不得这个叫谭寻的--------你若识时务躲得远些,懂得井水不犯河水,我不屑来找你的茬。但你敢主动晃到我面前来挑衅,就别怪我起来煽你的脸。 李见碧兰台出身,做了近十年的御史大夫,一双厉眼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何况谭寻这样的满身是刺的主。他注意到谭寻年轻貌美,才二十有一,却任了四品监察御史。一个在史部连候补名字都没有的人,怎么能在一年之内做到监察御史这个职位?不是凭人情,那就是凭奸情。 李见碧用头发想都能知道这是范安插的手,他翻出谭寻的官录,发现他最先是以书令史的身份进到御史台的,于是以查案的名义要来了考功司当时考试的答卷。果然,十份考卷中,谭寻那份是答得最差的,但当时的录入结果,谭寻却是以第一名的名次进到了御史台。 他没向史部问罪,连句话也没问,直接回刑部给范安写了封手书。大概意思便是:我查了你手下一个叫谭寻的监察御史,发现他当年考试的成绩非常差,这样的人,是怎么坐上监察御史这个位置的。你是兰台之首,纠察百官,赶紧去查一查。 范安不是傻子,他叫来了谭寻,说我不是叫你不要管李见碧的事么?你怎么又惹着他了? 谭寻便把他上疏骂李见碧的事告诉了范安。范安看着他叹了一口气,说今天起,你不再是兰台的监察御史了。一年前是我把你从顺天府调到我身边的,现在你回去吧。 谭寻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大人你说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内阁呆多久,不知道还能护得了你多久。”范安道,“在我离开之前,你先离开,这是对你好。”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两章,各位坚持住,千万别倒下! ------------ 85 裂隙 谭寻静静看着他,眼神里是惊讶和委屈,他没想到范安会这样干脆地扫他出门。他能在范安面前据理力争,不过是仗着范安喜欢他,恃宠而骄。若被调回顺天府,等于离开了皇城,别说弹劾李见碧,他连沾染这片是非的资格都没有。 “大人我错了,我听你的,再也不乱说话了。”他道,“你别赶我走。” 谭寻一说软话,范安就软了心,他叹了口气,道:“这样吧,我先将你调回顺天府去,先消了李见碧的气。再给户部给事打个招呼,到时你去六科任职,先做个补阙,熬个一两年,等风头过了,再慢慢提拔,你看怎样。” 这已是极大的袒护,谭寻现在已经被李见珠盯上了,不可能再在兰台任职。这样使个障眼法糊弄一下,也算用心良苦。谭寻怎会不明白,纵然心中不甘愤怒,却也只能道是。他怕再顶撞下去,范安生他的气,不把自己调回来,那他这辈子可能永远也见不到范安了。 “你调回顺天府后,回去把名字改了,再到六科任职。”范安道,“我会帮你处理好。但你得答应我,不再惹是生非,行吗?” 谭寻沉默着半晌,说是,学生记住了。 次日,谭寻便被范安一纸调回了顺天府。半月之后,礼科又把谭寻召了回来,依范安的吩咐,让他先做一个补阙。 谭寻老实多了,范安的心也放了下来,之后的几个月也没再去关心他。 便如范安所料,李见碧判案掀起的那阵风波慢慢平静下来了。那十几个案子,十有j□j都是冤案,年前的时候,弹劾三司的奏折如洪似浪,但御座上的刘桓初生牛犊不怕虎,任下面一帮言官在他面前说得唾沫横飞,丝毫没有要将案子打回重审的意思。 臣就是臣,就算再对刘桓不满,也不能把天子怎么样。四月初的时候,六科有两个言官因冤案在御书房外长跪不起,声称要以死谏言,结果真跪死了一个。范安听说了这件事,心中不免刺痛了一下,次日跟刘桓说起此事,没想到刘桓竟不以为然。 “朕心意已决,圣旨已下。”刘桓道,“这两人名为以死谏言,实乃抗旨不遵。意图不轨,其心可诛,死了又有什么可惜。” 这又是太傅大人教你的道理么?范安心中叹了口气,又听刘桓道:“这些话我只与范爱卿说,你可别告诉别人。”范安轻笑了一下,起身退了出去。他可以想象得到,等刘桓再长大些,成为真正的帝王,必定比其父刘熙还要更心狠血冷。 但自古帝王多薄情,这又有什么好希奇。 无论如何,冤案的风波慢慢平静下来了。但没想到,这平静的日子持续还不到半个月,朝中又掀起了更大的波浪:四月初八,刑部尚书李见碧告发户部尚书沈南亭,与九洲布政使司王志龙、按察使司胡克合谋贪污,并详细列举了贪污的时间和数量,总计八十万两白银和一千多万石粮食。 帐目上说,单单去年一年,沈南亭就从各地送缴的税赋中私吞了三百多万石粮食,大多数存放在九洲布政使同王志龙家的仓库中,九洲被梁业成叛军攻破时,这三百多万的粮食还成了叛军的粮草。 刘桓大怒,下令彻查。这是百年来,三朝所知最大的贪污案,刘桓立即将三人入狱,并要求查清同党。沈南亭是京官,能私扣这么多粮食,手下必定会有经办的官员,一条线顺着下去,牵扯到几个部的侍郎,给事,往外,便是各个府县,粮长,富户。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大理寺抓着这三个人顺藤摸瓜,越往后越是千丝万缕,最后结下案来,牵涉到的大小官员总计八百多人。 范安以为刘桓会把这八百人分罪名轻重,让大理寺分别判刑。却不想结案后第三天,圣旨下到内阁,要将这八百人全部斩立决。 朝中又是骂声一片。 范安简直烦极了。这些言官一天到晚只会甩甩嘴皮子功夫,骂人又骂不到点子上,这事情最该骂的人是刘桓,这些人不敢骂天子,大理寺卿赵元就成了众矢之的。 但骂赵元有什么用处啊。 你还别说,这几百个言官中,还真有一个骂到了点子上。这人出自六科,那份谏言是这么骂的:新任的赵元是陈以勤陈太傅的亲戚,赵元以前是兵部侍郎,本来就没资格胜任大理寺卿的职位,陈太傅举人唯亲,圣上轻信了陈太傅的举荐,是为不察。沈南亭贪污是真,但牵涉不可能这么广,其中恐有人借案徇私报复,圣上不辩是非,八百皆处以极刑,是为不仁。愚而不仁,是为昏聩。 范安很佩服这人的勇气,这朝中要多点这样不要命的言官,还有什么天子镇不住啊。 范安派人去打听这人的名字,回来的人说,那人叫谭三寸,前两天已经因为这份谏言被打入刑部大牢了。范安心里咯噔一下,谭三寸?!他想着不会是谭寻吧! 他立即往刑部大牢里去看了,结果那里面蹲着的果然是谭寻。他见到范安还挺高兴,抓着牢栅说:“范大人,你来看我了?我以为你把我忘了。” “是谁不好,怎么偏是你!”范安真是被他气得半死,“我当时就应该把你送回顺天府去!你在做什么!找死吗?” 谭寻拽住了范安的袖子,道:“范大人……” 范安看着他的手,抚额长叹了一口气,道:“你们这一个个的,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安生些……” 谭寻道:“大人,你不必为我费心,我不后悔。” “可我后悔。”范安道,“当时在胭脂坊里遇见你,我就应该把你乱棍打死。我那时就不该放过你,更不该对你动了心。” 谭寻低着头突笑起来,道:“大人,你可承认你对我动了心,你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呢。” 范安看着他,伸手进牢栅里摸了摸他的头,道:“好了,我会想办法把你弄出来。出来之后,我给你些银子,你回城里开胭脂坊吧,顺天府也别呆了,这辈子不要回长安来。”他收手,深看了谭寻一眼,转身便往外走。 谭寻在后头叫住了他,范安回头,见他慢慢跪地磕了个头。他心中长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范安离开刑部大牢便往官厅去找李见碧,开门见山说谭寻的事,说希望他能向陈以勤说说情,劝劝圣上开恩什么的。 李见碧说哦,就是那个谭三寸啊。我说他进大狱的时候怎么觉着这么脸熟。这会儿范大人你站在这里,我突然记起来那不是你的相好谭寻吗?我记得上次你已经把他革职了,没想到这人换到六科继续做官了。范大人,你这事处理得挺机智啊。 范安静了一会,说算了,我不想跟你说这些。谭寻的事我自己会向圣上求情。 李见碧正批着刑卷,闻言低头笑了一声,把手中的朱批往砚池里沾了沾,道:“那你还想跟我说什么啊。” 范安道:“沈南亭的案子是你告发的,沈南亭借地方官员空印贪污的事,你两年前就知道。当年我地察余干县时,你是怎么跟我说你还记得吗?” 李见碧顿了一顿,说我不想跟你说这些。 “他沈南亭每年如数收余干县的赋税,但奏报朝廷时却打了对折。那些钱,全入了户部大小官员的口袋。你说余干知府贪污,实在冤枉了他。这样的事若揭发了,兴许可以整垮了沈南亭,但全国不只余干县这样做,你追究起来牵扯到的知府数以百计,其中不乏勤勤勉勉的好官,你又让圣上如何做?”范安道,“当年你跟我说的话,我字字句句记在心里。李大人,你为何今天改了主意,要拿沈南亭贪污的事大做文章,如今牵扯到这么多官员,你准备如何收场?” “你帮着陈以勤在朝中排除异已,现在连地方官员也不放过吗?你敢说这八百多人里,没有被你们假公济私,栽赃陷害的人?”范安道,“李见碧,你还是当年那个秉公执法,傲雪青竹的李大人吗?” 李见碧静静看着他,冷清的面庞波澜不惊。“沈南亭贪污是事实,罪证确凿。”他道,“我只告发了这三个人,如今牵扯到这么多官员,并非我愿。这八百个人是圣上要杀,不是我要杀。” “圣上要杀,是因为姓陈的想杀!你告发沈南亭的时候,难道没想到会是现在的局面?!你没脑子吗!” “范平秋!”李见碧拍了下桌子猛站了起来,他盯了范安一会,胸口起伏,显然是被气得不轻,最后只道:“你给我滚。” 门外站着的几个刑部侍郎抬眼望了过来,自新皇登基,满朝文武,还没人敢让范大人滚过。 “这份圣旨内阁不会下推诸司,你最好去给陈以勤说清楚,让圣上收回这份旨意。”范安竟没生气,只看了一眼李见碧,道,“否则你就让圣上罢了我的官吧。” 范安说完转身出去,李见碧看着他的背景,手抓起一旁的砚台便砸了过去。那砚台砸在范安后颈上,范安只觉一阵钝痛,他转过头看滚落到地上的砚台,气急道:“李见碧!你信不信我告你谋杀朝庭命官!” 李见碧轻笑一声坐了下来,他这一砸好似把全身的气都撒出去了,这会心平气和地坐了下来,说你去告啊。 “好你个……”范安抚着后颈站了一会,最后只能甩袖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意外地长呢,好像两章还写不完 ------------ 86 挑衅 其实范安真误会了李见碧,便如李见碧所说:我只告发了三个人,那八百个人,是圣上要杀,不是我要杀。案子是大理寺查的,圣旨是皇帝下的,你一上来却先骂我,莫明其妙,我砸你个砚台都算轻了。 但话说回来,范安之所以朝李见碧撒气,也不是没有道理。 李见碧和陈以勤的关系,不用说,肯定是有一腿——至少范安是这么觉得的,刘桓能把“斩立决”的圣旨下到内阁,是陈以勤推波助澜的结果,推理可知,这事肯定跟李见碧脱不了干系,十有j□j还是李见碧的意愿。 但范安从来都没想错了,李见碧和陈以勤,那是纯洁的男男关系,根本不是他想的这么龌蹉——至少李见碧是这么觉得的。 至于陈以勤是怎么觉得的——啊,那似乎根本没人关心。——其实不就是坏在这一点上么。 李见碧虽不待见范安,但就事论事,次日他还是往陈府去了一趟,说“斩立决”的旨意太违人心,你做为皇帝最亲信的近臣,应该去劝一劝。 陈以勤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有些吃惊地问:“是范平秋教你来劝说我的吗?” 李见碧听他话风不对,一下没了好脸色,问:“你什么意思?” “我听说昨天范大人往你官厅去了,好像为了这事一言不和,差点大打出手。”陈以勤道,“我以为你肯定不会向着他,没想到你还真向着他。” 李见碧冷冷看着他,道:“你好本事阿,在我官厅都安插了眼线。”陈以勤顿觉失言,尴尬笑了笑,说你糊想些什么,我听别人说的。 “你就说这事如何是好吧。”李见碧道,“当时你想弹劾沈南亭,我才帮你告发了,我当时说了,只要把沈南亭落罪就行,牵扯到的其他人,务必大事化小。大理寺卿赵元是你一手提拔的,这个度你都把不好吗?现在你出尔反尔,弄出这天大的动静,叫我如何收场?” “三年前你是兰台之首,沈南亭这帮人在你眼皮底下贪污,你忌惮着梁业年的势力不敢轻举妄动。如今梁业年已倒,我替你整治这帮人,你竟然嫌我手腕硬了。竟然还来问我怎么收场。这是圣上的意思,天威浩荡,你怕什么。”陈以勤笑着,末了,叹了口气道:“范大人的面子可真大啊,在你耳边吹几口气,就能劳动你来我府上问罪了。” 李见碧觉得他里有话,恨不得起身把桌子掀了,但他闭了闭眼,只道:“我话意到此,回去之后会向圣上请赦,若圣上一意孤行,就让他把我的官罢了吧。” “你想威胁谁?”陈以勤点破道:“你不可能这么做,你一身抱负,前途无量,为了一个范平秋要放弃吗?真以为圣上不敢罢你的官?” 李见碧不接他的话,只站起来道:“那你试试。”他转身欲走,陈以勤噔地把茶盏一放,伸手一把抓住了他。 他五指若钳,紧箍了一会,突然哈哈笑起来,道:“你看我们在干什么啊。”他又突地放手,躺回了梨花红椅上,说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会劝圣上的。又道:“为了这几百无关痛痒的人,令我们失和,万万不值。”他笑着将李见碧拉过来,说别生气,我哪能不听你的,刚才跟你开玩笑呢。 李见碧抚开他的手,道:“我不是因为向着范平秋才来跟你说情。改朝换代,朝臣权势相争不可避免。但你之前已经做得够多,威风树得够大,能死三个人就办到的事,你何必连累八百?你说得对,天威浩荡,无人可逆,但众怒难犯,水可覆舟。” 陈以勤笑道:“我读得的可不比你少,难道我会不明白这些道理吗?” “长安城里的金水河是出了名的深,妇孺皆知不可靠近,但每年淹死的人一点也不会少。”李见碧道,“飞蛾扑火,难道那蛾不知火能焚身?你别被权势迷蒙了眼,再做出什么有损人心的事。” 陈以勤道:“你教训起人来还真是一点不客气。” 李见碧顿了一顿。“我与你同窗十几年,心里总还记着你是在翰林的那个陈编修,忘了你现在已经是一品太傅。”李见碧道,“我大概是错了。” “没错……没错……无论我是几品官,于你李大人之心,始终未变。”陈以勤轻笑道,“你以前常说‘天下太平,断头不换’,说得极对,我明日便向圣上说情,酌情赦了那几百人的罪,小以惩戒便算了。” 李见碧的目光缓和下来,陈以勤拉着他的手,说天色还早,要不留在我府中吃饭吧。李见碧推却了,说算了,我还有公事未办,改日吧。 陈以勤不好强留,只能放了手。 这八百人大多数都留住了性命,最后只处死了十二名官员,这十二人是沈南亭一案的同伙,证据确凿,罪无可恕。其它那些证据不足的,都当成碎鱼放了。 范安很是欣慰,全当是刘桓开了窍,倒没想到其实是李见碧的功劳。 沈南亭的案子落了幕,李见碧空闲了一段时间。范安没有再来找过他,他从刑部大牢的典狱那里听说,这人倒是隔三岔五地去牢里看谭寻。 谭寻已经关了两个月,圣上没说要放,也没说要杀,大概都快忘了这回事。范安有心救谭寻,可惜一时找不着时机去向刘桓说情,便也先这么拖着。 直到有一天,李见碧寻了个时机,亲自问起了刘桓,刘桓才记起谭寻这么个人,道:“言词大不敬,是死罪,把他杀了吧。”李见碧面上波澜不惊,沉默了一会,道:“圣上若把他杀了,就中了那人的算计了。” 刘桓抬头看了他一眼,李见碧继续道:“罪者谭寻是个言官,官阶七品,一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我审问过这人,不过是个想以死求名的角色,他敢大不敬于圣上,早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先祖有训,不杀言官,圣上何必为了这样一个人损了贤名。” 刘桓闻言看了一旁的太傅陈以勤,陈以勤便笑了一声,说:“李大人说得极是。” 刘桓道:“那便放了吧。” 李见碧从刘桓那拿到了谭寻的赦书,回到刑部后去大牢里例行巡视,顺便看望了谭寻。这人被关了近一个月,还是衣着整洁,发丝干净。旁边的典狱上来道:范大人每隔两三天就过来探望,给他送些吃穿用的,很是照顾。 谭寻在牢栅里,与李见碧面对面站着。李见碧发现这人的眼睛与自己长得颇有些相似,面庞清秀斯文,神情坚定,透着一股难言的清气,倒不怪范安看上了他。他抿了抿唇,说谭寻是吗?你的罪已被圣上赦免了。今日天色已晚,明早等刑司给你做完笔录,你就可以走了。 谭寻一时不敢相信,问:“是范大人替我求的情吗?”李见碧没回他的话,只转身走了。 第二日,李见碧辰时到刑部官厅办公,刚坐下,便有刑狱的典长跑过来跟他汇报,诚惶诚恐的神情,一看便是出了事。李见碧第一反应是昨晚有人越狱了,却听那人道:“大人,刑狱昨晚有人上吊死了!” 李见碧道:“姓名。” “一个姓谭名寻的言官。”那人道,“今早送饭的小厮进去发馒头,发现这人正吊在牢栅上。我们冲进去把他放下来时,发现早咽气了,仵作看了尸身,大概是昨晚丑时死的。” 李见碧脸色白了一白,忙放下手中卷册往大牢里赶。 谭寻的尸体还平放在牢里,因为经仵作检查,身上的衣服都敞着。李见碧看到他的下肢和腹部已有了尸斑。刑部大牢里关着不少朝廷钦犯,经常会有人受不得刑讯,畏罪自杀,死个把人并不算什么希奇事。 但谭寻不会畏罪自杀,他已经跟他说了明天就可以出去了,他有什么理由要自杀?李见碧脑子一阵混乱,此时外间有守卫进来道:“李大人,范大人来了,说是来看犯人。”他瞥了一眼地上的谭寻,小心翼翼问:“小的怎么回复他?” 李见碧脑子有一瞬空白,他站起静了一会,示意旁边的仵作把谭寻的衣服穿上,道:“你告诉他,谭寻死了,叫他进来吧。” 李见碧静等着,不到三数,便听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从门外快速传了过来。一行四五个人冲进了牢房,范安见到谭寻的尸体顿愣了三数,跪□轻轻将他抱在了怀里。 李见碧静静在旁边看着,想到三年前,自己入狱受刑时,这人也像这样抱过他,在大理寺黑湿的贯索地牢睡了一夜。范安当年给他的温柔,如今依样又给了别人,他心中一难言的刺痛,窒息着,几乎令他不能呼吸。 “怎么会这样?”范安强忍悲痛放下了谭寻,站起来直视着李见碧,问,“发生了什么事。” 李见碧第一次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声道:“我不知道……”他话未完,不防范安突然伸手打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不重,极力压制着力道,却也让李见碧猛偏过了脸。旁边站着的众人都吓得退了一步,齐齐跪下道:“范大人息怒!” “你敢说不知道!人死在你刑部大牢,你敢说你毫不知情?!”范安道,“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我他畏罪自杀?李见碧,当年你在大理寺重狱里,也差点这样‘畏罪自杀’,设身处地,你对他没有一点恻悯之心?这是不是报复?你们到底是有多不待见我……” 李见碧拽紧了五指,转过脸来道:“你放心,他死在我刑部大牢,我会给你交待。” “交待……我要你交待干什么用?”范安低身将谭寻抱起来,转身往外,走了两步回过头道,“你去转告陈以勤,既然他要这样挑衅我,我必不会对他客气。”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开始了团灭的节奏,谭同学是一号,下一章是二号,三号和四号,大家猜猜是谁,全部猜中赠送红包1000点,真的,别怀疑,我就是这么的土豪(抠鼻 这样吧,我给你们一个多选题 a范安b李见碧c陈以勤d刘桓e范安的儿子f白琼玉g唐满h郑蔚儿i郑贵妃九选三,开始吧~ (我今晚上怎么了,感觉自己好嗨啊 ------------ 87 欲归 谭寻无缘无故死在刑部大牢,是督管不力,李见碧次日便将此事奏告了刘桓,并要求请罪。刘桓很通情达理,说这人应该是畏罪自杀,他决心要死谁也拦不住,并不怪你。 李见碧说这人死得蹊跷,可能不是畏罪自杀。刘桓道:那你去查,若是谋杀,抓到主谋者再说吧。 李见碧真用心去查了,他将当天在牢里值勤的所有典狱,刑长,侍卫,甚至送饭的都亲自盘询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什么与此案有疑的地方。 那天并没有什么人来看望过谭寻,谁能做到在守卫眼皮底下进到牢里来,一声不响把谭寻吊死,又全身而退?难道是无形无影的鬼魅不成? 或者,谭寻确实是自杀的。但他实在想不通这人为什么要自杀阿。 没有新的疑点和证据,这案子很快查不下去了。又过了两三天,刑部侍郎申请结案,李见碧却又说再等等。其实在等什么,李见碧也不知道。范安认定谭寻是被谋杀的,他若定个自杀,这人不知道又要如何生气呢。 不知不觉地,李见碧竟有些怕着范安了。 其间陈以勤来找李见碧,说范平秋这几天是怎么了,以前他隔三岔五地在圣上面前说我的不是,我也就忍了。最近不知抽什么风,竟跑到太后面前说我的坏话,你说他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李见碧看着他,说是因为谭寻死了,他觉得是你杀的。 陈以勤面上带着的轻笑淡去,如闻天大的笑话,道:“他的相好死了,关我什么事,竟以为是我杀的?!”他说完看了一眼李见碧,心中凭空泛起一阵寒风,笑问:“李大人,你也觉得是我杀的?” 李见碧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笑了一声道:“我不知道。”他重新执起笔,说我还在查。 陈以勤愣了一会,轻笑着在李见碧面前坐下,开玩笑似的道:“我若要杀,不会杀他的相好,我会直接杀他。” “你这种笑玩话少说为妙。”李见碧头也不抬地道,“我可不想判你的刑。” 陈以勤呵呵笑着,后背落在梨花椅上,沉默地打量了李见碧一会,道:“你现在越来越向着他,不出半年,恐怕还要跟他联手来对付我。”李见碧停了笔,道:“怎么,你是不是想着把我也杀了?” 陈以勤叹了口气,说我倒是想,却舍不得。 他今天来拜访李见碧,原是想跟他想想办法治一治范安,但如今听李见碧的口风,又把准备好的那些话吞了回去。 五月初,陈以勤奏了一本折子给刘桓,讲的是沈南亭贪污案的事,奏折中说,朝庭中之所以会发生这么大的贪污案,主要原因是监察力度不够,沈南亭做为当时的户部尚书,本应由六科监察,但六科有一半的给事却成了贪污案的同党,说明朝庭对六科的监察是不够的,于是他在奏折最后建议了一句:地方有不廉,六部举之。六部有不廉,六科举之。六科有不廉,内阁举之。内阁不廉,臣等举之。 陈以勤讲这一句话,无非是想从刘桓那得到监察内阁的权力。 但这句话被范安知道了,于是大做了番文章:陈太傅想监察内部,难道是想做宰相不成吗?范安抓着这机会跟刘桓进言:先帝在位时,就是怕宰相一人权力太大,所以废除了宰相制,改立内阁制。内阁向来直属皇帝监察,如今陈太傅要替圣上办这事,难道是想废内阁,接皇权,一人j□j不成? 最后这一句范安没跟刘桓说,而是私下与郑贵妃说了。 果然,陈以勤的奏折次日便被驳回,而且破天荒地得到了四字朱批:此言荒唐。 论损人,此朝中怕没人及得过范安。陈以勤觉得,这人再这么下去,迟早要成自己的心腹大患。 此事过了月余,李见碧来找范安,说谭寻的案子结了,谭寻是自杀而死,不是被谋杀的。 范安冷笑着讽刺他,说我以为你能查出什么不得了的结果来呢,拖了这么久,还是“畏罪自杀”的说法阿。 “我查到了谭寻入狱前给家里写的书信。他弹劾陈太傅,向圣上直言谏书,知道自己会入狱,也知道自己可能会死。我看了他的书信,大概知道他为何要选择死在狱中。”李见碧道,“他想以死明志,来逼你去弹劾陈以勤。他说陈太傅野心勃勃,仗着圣上的信任独断专横,这朝中没人能治得了他,如果你袖手旁观,内阁将成为他的囊中之物,甚至最后会危及你范平秋的性命。” 范安道:“我不信。” “谭寻死在我刑部大牢,我说过会给你一个交待。这就是真相,大人为何不信?不信他会拿性命骗你与你赌气?”李见碧沉默了一会,道,“他确实不是在与你赌气,他是个好官,心系庙堂社稷,仗节死义,才做出这样的事。” 范安愣着,许久抚了抚额。他面前摊着一大桌待他批阅的公文卷册,繁文海书,黑墨朱砚,每一句每一笔都那么费尽心思,汲汲营营,令人看着厌烦心倦。 李见碧在他桌前静站了一会,轻声道:“你看上去很伤心。” 范安轻笑了一声。李见碧道:“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罢。” “不劳你费心了……”范安道,“即交待完,你走吧。” 李见碧又静站了一会,才转身离开了。 范安病了两日,第三天早朝之后,刘桓在后殿叫住了他,说前两日,陈太傅奏疏于朕,想入内阁,朕想,反正许世吉死后,英武殿大学士的位置还一直空着,既然一时决不出人选,不如让他补上,你觉得怎么样? 范安低着头闭了闭眼,道:“微臣没什么意见,圣上既有意,便下旨宣了,让首辅杨大人去执行吧。”他真的累了,不想再跟陈以勤斗下去了,谭寻的死并没令他鼓起勇气,反如包袱落在他身上,令他步履维艰。 “圣上,微臣这几日头疼欲裂,家里大夫说臣是得了头风病,这病经久难愈,近日越发疼得厉害,连书都不能批了。”范安道,“圣上,臣欲告老归田,回家乡去休养生息。” 刘桓愣了一下。“怎如此突然……”他道,“范爱卿德高望重,身担江山社稷,你走了,谁为朕分忧?” 范安道:“陈太傅学识渊博,才德兼备……” “爱卿此言草率。”刘桓打断了他道,“你这话朕今天就当没听到,回去休养几天,再好好考虑,等病稍好了,再议不迟。” 范安抿了抿唇,说是,臣告退。 他心意已决,这次是一定要离开了。这庙堂间,已没有什么能让他留恋的东西。李见碧回来了,依然风华清丽无双,令人颜动心喜,但三年的明争暗斗,已让他的双目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双手沾满了淋漓的鲜血,他被这些肮脏糟心的经历压得喘不过气来,再多的荣华富贵都不能拯救他,景色容貌再美好,他已失了心力去追逐欣赏。 他要离开,必须交接好一切事宜,无论刘桓是否答应,他都得开始准备走人。 这一天,范安批完手上的卷疏已至深夜。他走出书房,看到远空中挂着一轮冷月,一如当年他进京来时,入住范府的第一个夜晚。 今天的夜显得特别寒冷。范安紧了紧衣襟,照例往南房去了一趟。 他轻推着门进去,屋里两个孩子已经睡了,白琼玉正趴在桌上。范安走过去摇了摇他的肩,白琼玉便醒了过来,抬头朦胧着眼睛道:“大人,你才忙完啊……” “怎么在这睡着。”范安道,“快回屋去吧,小心着凉。” “我知大人办完了事定会过来瞧两个公子,便在这等着……”他抓着范安的手,想跟他亲昵,范安扯开了他,说小心吵醒了孩子。白琼玉轻声笑了几下,才应着声走了。 范安过去将两个公子的被子拉了拉,在床边静坐看着,他心思沉重没有睡意,坐下来便发起呆来。 此时门轻吱了一声,范安转身瞥了一眼,屋里没有点灯,朦胧中看见一个清廋的黑影正站在门柱边。范安看不清他,以为是白琼玉去而复返,便道:“怎么了,还不去睡。” 那黑影却不说话,范安心中一动,正欲喊来人!不想那黑影快速窜过来,范安只见丈外白光一闪,一柄长长的剑身便朝自己胸口刺了过来,他来不及闪躲,空手抓住剑刃往下一送,那剑身便没入了自己的腹部将他贯穿了! 范安仰身跌在床褥上,那刺客跨在他身上,欲将剑身j□j,范安左手死抓住了剑柄,右手往旁边的枕头下一摸,抓起一刀猛地刺进了那刺客的侧腰! 这是他放在枕下的匕首,此时竟救了他一命。 他两个儿子被吃吵醒了,惊见此景尖叫起来。范安侧头喊道:“乐儿!福儿!快跑!”他两个儿子跳下床来,竟没往外跑,却是过来一边抓着那刺客,一边喊道:“放开我爹爹!” 范安吓出一身冷汗,那刺客毫不理会两个小娃娃,伸手猛将刺进侧腰的匕首拔了出来,举手又往范安胸口扎,范安被他压制在身下,出手连忙格挡了一下,那匕首一歪,叮地刺在了范安耳边。 此时福儿正抓着那刺客的手腕,那人心急之下猛地一挥手,手上的刀刃堪堪擦过福儿的脖颈,福儿仰跌出去,摔在丈外一下没了动静。 范安心中大痛,道:“别伤孩子!!”他话音刚落,那人又抓起乐儿猛丢了出去。便在他丢开两个娃娃的功夫,院中的守卫破门而入了。那刺客丢开匕首,将范安猛地提起往墙上撞,那剑身借着墙力从范安腹部弹了出来,那刺客五指掐住范安脖子,举剑便往胸口刺去,但来不及了,守卫已冲进来,举刀在他背上猛劈了两刀,他身体一个趔趄,已失了最佳时机。 他大喊了一声,回身横扫一刀破门而出,卫首傅简喝道:“弓箭手!别让他跑了!”他正欲追出门去,回头看到范安,道:“大人!你中剑了!” 范安捂着腹部,走过去跪在两个儿子身边,福儿的脖颈还在往外喷血,范安用手堵着都止不住。他眼中盈着泪去看旁边的乐儿,却也见他昏迷不醒,刚才那刺客一丢,乐儿后脑踫到地上,十有入九是没命了。 范安气血翻涌,边流泪边踉跄着往外跑了出去。 那刺客被范安在侧腰刺了一剑,逃脱不得,出了南房院往中庭走,一路逃到了正房院里。郑蔚儿被外头的声音吵醒,披着大袍打开房门,朦胧中看见院子里灯火来去,侍卫和弓箭手都正往他赶来,正欲问发生何事,突听一人大声道:“夫人快回去!小心刺客!” 刺客?!郑蔚儿心下一惊,还没做出反应,突得眼前一花,便被人反手给箍住了。 那人道:“别过来,再过来我杀了她。”声音冷冷清清,死到临头,却也没有慌乱,不知是哪个门府里圈养的死士。 此时弓箭手就位,围着郑蔚儿站了一圈,上百的侍卫长剑出鞘在旁静候,护卫副手刘泉道:“你先放了夫人,我们饶你一命。”他话音刚落,范安捂着腹伤走了过来,他脸上粘满了血迹,下半身鲜血淋漓,火光中看着甚为骇人。 他拨开侍卫,看着那刺客静默了一会,道:“你今天不可能活着出去。”他看了郑蔚儿一眼,下令道:“放箭。” 众人愣了一愣,旁边刘泉道:“大人,会伤及夫人。” “姓范的,你敢!”郑蔚儿道,“你不管我死活了吗?!” “放箭。”范安的声调不高,却听得旁人一阵胆寒。郑蔚儿在那刺客挟持之下,出箭必伤,无人敢先放箭是。范安看了旁边的傅简一眼,那人手里正拿着一把劲弩,他一把夺过,举起对准了那刺客的眉心。众人倒呼一口凉气:范安若扣动开关,利弩飞出去,那刺客必会拿夫人做挡护,岂不是要置夫人于死地吗? “我说过,你今天不可能活着出去。”范安道,“你有本事,就拿郑府的千金当你的拦箭牌。”他话音落下扣动开关,那刺客猛地把郑蔚儿一推,驽箭正中其眉心,哼都没哼一声,便仰倒了下去。 此时傅箭下令放箭,那人在倒地瞬间被射成了筛子。 郑蔚儿尖叫着爬起身来,跑到范安身边甩了他一巴掌:“你王八蛋!你存心要害死我!” “你这不没死吗?”范安道,“可我两个儿子却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饿不饿,给你看吃的 ------------ 88 遗言 次辅范大人家半夜遇刺,范家两个小公子因此而亡,刘桓大怒,下令大理寺连夜彻查,查出主谋者,绝不姑息。 那刺客的尸身和凶器都被大理寺的人运走了,查了两天没查出什么线索来。 范安昏迷了两日,两个小公子的尸体便在偏厅里放了两日。元珠手拿着药碗,站在范安床边抹着眼泪,说两个公子死得冤枉,一定要大理寺查出主谋者来再入敛安葬,否则死不瞑目,魂魄不能安息。 范安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说如果主谋者查不出来,难道我的儿子要永远在屋子里放着吗?他坐起身来道:指望大理寺查出主谋者来那是不可能,凡事还得靠自己。先把两位公子安葬了吧。 范安道:他们是我的儿子,我会让他们安息的。 那刺入范安腹部的一剑没有伤到要害,他用绷带裹紧了腰,在灵堂里连坐了三天。范府的大门紧闭着,所有吊唁者一概不见。期间有官员过来替范安哭丧,范安在灵堂里听到外头的哭声,说是我死了儿子还是他们死了儿子,这哭天嚎地地是想把我也哭死吗?他下令把来哭丧的人全部赶走,并下令连府内也不许见哭声。 第五日,李见碧前来吊唁,他只带了一名马夫和一个侍卫,只身上前去敲了敲门,门里守卫打开一条缝,说我家大人不见客。李见碧道:我是来与范大人说说这桩案子的进展的。那人犹豫了一会,将李见碧请了进来。 范府里极安静,风过处,只有屋檐上的素缟发着沙沙的响声。 范安便在灵堂里坐着,穿着白色的素服,神情寡淡从容。李见碧第一次见他穿白衣,六月的过堂春风吹着他的头发在颈边微微而动,如同江浪里一片不知要流到哪里的浮萍。他站在丈外,想说些温柔的话来宽慰他,但范安看着他的眼神并没有一丝要乞求怜悯的意思,他淡问道:“案子查了吗,怎么样了?” 李见碧道:“并没有什么进展。” 范安没有生气,也不惊讶,半晌,唇间漾了一抹笑,道:“所以你并没有什么进展要来告诉我,只是想来看看我是吗?你现在倒对我挺好的了。” 李见碧看着他,说我以后也会对你好的。 范安不置可否,说我怕是没这个福气。他眼神又转到两个小小的棺木上。“那天晚上之前,我还跟他们两个说,过段日子就带他们回老家旻县。”他道,“你知道吗?旻县是海红之乡,我若这个月底回去,在小铭山上还能赶上最后一趟花期。” “浅为玉茗深都胜,大白山茶小海红。名誉漫多朋援少,年年身在雪霜中。”范安道,“老家的海红花,我已经有三年未见了。那海红花开得漂亮,花期又长,在长安却是没有。这里的人喜梅,海红对长安人来说,太俗气了。我却是喜欢得不得了,大概因为我就是个俗人的缘故。” “我知道那花。”李见碧道,“长安并非没有,你若喜欢,过些天我给你送来。”范安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摆了摆手,说不用了,你能这样说,我心里就很高兴。又道:“我累了,你既已看过我,又没什么事,就走吧。” 李见碧说是,又道:“我已替你向圣上告了假。你在府里多休息,安心养伤,不要太操劳了。”范安看着堂中的棺木,沉默着没有应声。李见碧静站了一会,只能转身走了回去。 他出了门,对随从的侍卫道:“我看范大人这几日心神有异,你回去派几个人来盯着范府,加强防范。上次那刺客没有得手,恐幕后主使再来一次,有什么异常,尽快向我汇报。” 那人说是。李见碧又走了一段路,随意又问道:“你知道范大人的老家在哪吗?”那人道:“回大人,听说是山西一个叫平文的地方。” 李见碧皱了皱眉,说我也记得是在平文,怎么是在旻县。但他并未深想,只将这问题搁在了一边。 范安的两个公子次日便出殡了,安葬以后,范安在府里养了半个月的伤,期间未办公,也未出门,只听说陈以勤在他养伤的这段日子已顺利进入了内阁,任了英武殿大学士。 五月初十,是个雨天,陈以勤陪刘桓在御书房批完奏折已近深夜,他不能留宿宫中,只能冒雨乘辇回府。刘桓不放心他,特易派了八个锦衣卫护送他回府,陈以勤觉得没必要,最后只带了四人。 他的门府距皇宫有四里路途,过了金水桥再行二里,有一段路左右无人居住的石子路,虽然暗了些,但碎石铺得均,还算平坦,陈以勤平时爱抄近路,习惯从这里过。 今天他一行带了四个锦衣卫及一个马夫,走到这块时被一行人拦住了去路。一辆华盖马车停在路中间,周围站着十几个侍卫,瞧那阵势,好似在等什么人。 一锦衣卫打马上去,道:“前面是什么人?我等锦衣卫使,护送太傅回府,尔等速速让路!”他话音刚落,对面的马车帘子掀了开来,一人慢慢走下来近到陈以勤的车辇边,道:“我有事要找陈太傅商量,特地在这等的。” 雨光下,那锦衣卫认出了他,有些惊讶道:“范大人?” 陈以勤也撩开了辇帘,看到范安有些吃惊,问:“范大人,你不是在府里养伤吗?这深更半夜下雨天,你在这做什么?” 范安笑着看他,说我有要事找你。陈以勤打量了他一眼,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现在急着回府。范安说不行,此事关乎陈太傅你的名声仕途,极为机密重要,你让我进辇,我慢慢说于你听。陈以勤犹豫了一会,说进来吧。 范安腰伤还没全好,旁边的锦衣卫使扶着他将他送进了车辇。 辇外雨声纷乱,陈以勤没什么耐心,范安的白衣如月光明晃晃,映在眼里令他发慌。“有什么事快说吧。”陈以勤催促道。 范安选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角落坐了下来,他长呼了一口气,轻笑着看陈以勤,说:“陈大人,这下雨天走夜路,其实你应该多带两个人。高位重权惹人妒,像陈大人这样的,朝中想你死的人可不少呢。”他道,“我也一样,我有一次青天白日走在街上,还被人行刺过,幸好命大,活了下来。就在上个月,我在府上又被人行刺了,这回死了两个儿子。” “这事我知道,大理寺不是已经在查了吗?会给你一个交待的。”陈以勤道,“你刚才说什么机密的事,是什么?” 范安继续道:“我开始以为派人来刺杀我的人是陈大人你。”陈以勤脸色一僵,却并不慌乱,道:“你胡说什么,上辇来就为了血口喷人?”他道,“你不如去跟大理寺赵元讲,你们若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派的人,让他来拿我好了。我看你根本没什么事要跟我说,你下去吧!” “我没有证据。”范安不理他,继续道,“我只是猜测。” “凭猜测可不能治人的罪。”陈以勤冷笑着看他,说你好歹也当过刑部尚书,熟读刑律,这点道理不懂吗? 范安也笑了起来,说是啊。“所以说凡事不能指望别人,还是得靠自己。”他道,“那名刺客临死前,捉住了我的夫人做人质。我当时想,若这名刺客是从都尉府派来的,郑蔚儿身为郑康亲妹,他必然不敢伤了郑蔚儿。果然,我把箭射向他的时候,他把郑蔚儿给推开了。你说这名刺客不是都尉府里出来的,我都不信。” 陈以勤白了白脸色,道:“也许是郑康要杀你,你可以把这件事告诉赵元,让他去查。” 范安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嘴唇泛白,道:“郑康身为武将,没有这种脑子。虽然是他派的人,但幕后一定然是你指使的。” “够了!”陈以勤喝道,“你给我出去!”他正欲喊车外的锦认卫使把范安拉出来,不想还没开口,外头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接着便是激烈的刀剑相撞声!他心下一惊,撩帘看出去,便见外边十几人斗成一团,竟有两保锦衣卫使已倒在了地上! 有一人喊道:“陈大人快跑!”话音刚落,便被三人齐齐制住割断了喉颈。最后余下的一人也很快被放倒在地,甚至没有发出声音。 陈以勤怔忡的功夫,范安突然一手抚上了他的肩膀。他如受电击般跳下辇来,道:“范平秋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吗?!” 范安走下车来,雨水纷乱,一下打湿了两人的衣服。他道:“我不想与你在这朝堂明争暗斗,再斗下去不知还要多少年,不知最后谁赢谁输。何必这么麻烦,我现在一刀把你杀了,岂不痛快。” 陈以勤大笑起来,道:“我死了,你以为圣上会放过你?!” 范安道:“我敢做就不怕人知道。” 范安捡起地上锦衣卫的佩刀,慢慢朝他走了过来。雨光中,陈以勤看清了他的眼神,亢奋而绝望,坚定而从容,这人根本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就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来的。他想跑,但才出两步便被人抓住摔倒了地上。 范安低头看着他,说你派来的那个刺客,如果身手够好,当时就应该把我杀了,也许今天你就不会有这样的下场。老天爷让我活着,就是天要你亡,你怪不得我。他说着举起刺刀,刀尖向下便刺进了陈以勤的胸口。 陈以勤被人踩住了四肢动弹不得,他本身是文弱书生,面对这十几个武侍杀手,哪里能有反抗的气力。雨水冲刷,胸口剧烈收缩,剧痛过后,意识便快速退去。他眼睛半阖着看着范安,出乎意料地,眼里没有什么恨意,只有吃惊和无奈。 范安与他四目相对,眼睁睁看他快没了呼吸。陈以勤的嘴唇微动,似在跟他说什么,范安俯□去,说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告诉……李见碧……我至爱他……我从来不曾亲口告诉……曾以为……来日方长……” 范安听懂了他的放话,刚想说什么,抬眼已发觉陈以勤没了声息。 他放开手中刺刀慢慢站了起来,于尸体旁边静立了十数。十几个刀卫一声不吭地看着他,许久,范安走回自己的车里去,从里头拉出了一只小箱放在地上,道:“里头是三百两黄金,你们拿去分了,连夜出城去,再也别回来。” 他说完翻身上马,转头往范府赶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大结局 ------------ 89 白发 范安出门时带了十几个侍卫,回来却是只身一人。(八&零&书&屋et书更多,书更全)门里的守卫替他牵过了马,说大人,马车去哪了?这么大的雨,怎么一个人这样冒雨回来? 范安没回他的话,只往大厅里走了过去,并道:“把府里的人都叫起来,在大堂等我。” 那人见他神色冷如冰霜,不敢多问,忙应声叫人去了。 范人在书房拿了串钥匙,路过厨房里取了只装白菜的麻袋,他一路往库房去,将所有存钱的小柜子挨个拉开,将里头的金银珠宝尽数扔进了进去。库房守夜的小厮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说大人,你这是要干嘛。 范安看了他一眼,说别问,去大堂等我。 大堂里站了上百人,正窃窃私语着,深更半夜兴师动众,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不到一会,范安从外头走了进来,众人立即噤了声,只见他手里拖着一个麻袋,扔在了元珠脚边,转身过来坐在梨花椅上喘了几口气。 “我身子不好,你们都知道。现在我说话,声音响不了,但你们一字一句都给我听清楚了,我不会讲第二遍。”他道,“我今夜犯了够让全府的人都掉脑袋的大罪,明日一早,锦衣卫便会上门来拿人。这袋子里是府上三年所有的积蓄,你们拿去分了。之后马上回屋收拾细软,连夜出城。别问问题,也不要哭闹,我没有气力与你们解释。” 众人都怔忡着不知所措,半晌,只有元珠问了一句:“我们都走了,那大人你呢?”范安道:“我自有我的归处。” 元珠是府里的婢首,闻言抿了抿唇,将脚下的袋子抱起来,道:“是。奴婢现在就把这些钱财分了,大人放心。”她说着走出屋去,将大多数人都带走了。范安平日贴身的几个女婢却愣在原地,着急中眼里盈满了眼泪,道:“大人,我们不走,有什么大不了的罪,奴婢陪你担了。” 范安起身走了几步,将橱墙上挂着的一把佩剑抽了出来,叮然一声扔到了那几个面前,道:“你们既然愿意陪我死,不如现在就把自己杀了。” 那剑面躺在地上泛着寒光,门外雷声轰隆,把几个女婢吓得哭了出来。范安叹了一口气,道:“走吧。”那几个人跪了三跪,终于起身离开了。 白琼玉和唐满还站在原地,白琼玉见范安看着他,说大人你别看我,我不会走,我也不会自杀。圣上若要杀你,我与你一起死,不会先你一步,也不会迟你一步。 “谁说我要死了。”范安转了个身,从橱间拿出一封黄纸,道,“我年前在旻县买了个四合院,信中是地契,你们拿好,到那处等我。” 唐满道:“大人可是骗我们?” “我不骗你们。你当知道你家大人是多么怕死的人,哪会说死就死了。”范安道,“快走吧,你们跟着我,我反而脱不了身。”他说着又坐回了梨花椅上,道:“我自有安排,你们别磨蹭了,我很累了,你们快走。” 白琼玉看了他一会儿,领着唐满走了出去,临走又问:“夫人还在睡着,可要唤她起来。” 范安说不用,夫人不会有事。又道:“记得告诉元珠,让这些家奴从后门走,一个一个来,长点脑子,别太惹人注意了。”白琼玉应了一声,才转身走了。 范安长吁了一口气,腰间的伤口似乎撕裂了,有血水漫了出来。他慢慢站起来往药房去了一趟,自己动手把药换了,又擦干了身体和头发,换好衣服后坐回了大堂里。 人都走了,府里极安静,雨水落在中庭池里,在矮蒿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范安静静听着,此时偏门吱呀一响,是蔚儿披着大袍走了进来,她将雨伞一放,说你在这啊,府里的人去哪里了,我叫了半天也没人应我,我以为闹鬼了。这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范安道:“没什么事。” 郑蔚儿觉得府中气氛有异,但范安这样说了,他也就不去深究。“你想做什么我都不管。”她道,“别连累了我就行。”她说完把伞撑起来,欲开门回去。 “我心里是想着要对你好的。”范安看着她的背影,突道:“但你嫁我快两年了,这两年来一直没有开心过,我对不住你。” 郑蔚儿哼了一声,说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巴不得我早点死。说着又欲转头,却又听范安道:“我把陈以勤杀了。”郑蔚儿顿了一顿,说你说什么?!范安道:“一个时辰前,我在雨花路上把回府的陈以勤拦下来,杀了。我杀了陈太傅,你的义兄,陈以勤。” 郑蔚儿张大了嘴巴看他,反应过来他不是在开玩笑,手中的伞一扔便往大门口跑了出去。 范安看她慢慢在夜色里消失了身影,在大堂里坐着等到了天亮。 早晨的阳光照在门口的理花台上时,他听到从大门口传来一阵纷乱的马蹄声,尔后是大门被推开的声音,有许多人往这边走了过来。 他扶着梨花椅站了起来。抬头间远处月洞门被人打开,却是李见碧走了进来。 衫衣带水,额发带雨,那人穿着深蓝的袍服,嘴角盈着浅笑。他身后中跟着几十名黑色劲装的轻骑,个个怀里抱着半人多高的海红花,如护珠宝似地陆续进到他院子里来了。 李见碧走近前来在阶下站着,说范平秋,这是我从南郊野地里找来的海红,与你说的是不是同一种。他手里正拿着一束递到了范安跟前,说我答应你的,要取来赠你,赌物思人,一解你思乡之苦吧。 五月细雨如丝,红花如火,艳似明霞,泽如血露。范安心中又苦又喜,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大人,你对我真好……为我的一句话,亲自往野地里去寻花。”范安道,“我活了三十余年,没有像现下这样欢喜感动过。” 李见碧看着他,说你喜欢就好。 “我有幸等到你这样待我,当然是喜欢非常。”他道,“但我天生福薄,命里注定只够承你这一次的情。” 李见碧还没明白过来他所指何意,耳边已闻刀剑坑铿锵之声,上百锦衣卫从大门鱼贯而入,便听薜纲大声道:“华盖殿大学士范氏平秋!谋杀朝廷命官,证据确凿!圣上有令,立即捉拿归案!带走!” 李见碧还没将蔚纲的话消化完,范安已被人左右架着拖出了府门远去了。 李见碧才发觉整个范府人去楼空,早已没有一个家奴。他站在阶上静立了几数,有个灰布短衫的人走了过来,近到李见碧身边,道:“大人。” 这是李见碧前几天安排在范府周围盯梢的眼线,原是想加强戒备,护范府的周全。不想他才出城两日,范安没被人杀,竟杀了别人? 李见碧问:“范大人犯了什么罪?”那人道:“范大人昨天晚上杀了陈太傅,今早其夫人把他给告发了。”李见碧瞳孔一缩,喝道:“你说什么?!” 那人被他吓了一跳,道:“陈太傅死了,尸体在皇城外的雨花路上被人发现的。” 李见碧如被泼了一盆冷水,恍惚中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愣着的功夫,那人又道:“大人,昨晚小的们在范府盯梢,亲眼看到范府遣散了家奴。我认出其中两个是范大人的娈宠,便自做主张派人跟着,现下可要召回?” 李见碧半晌才回过神来,道:“以同党的名义把那两人捉拿归案,别通告大理寺和锦衣卫,先关在刑部密牢,等我处置。”那人应了一声,转身去办了。 他无论如何不敢相信陈以勤就这么死了,直到他在大理寺看到了陈以勤的尸体。 李见碧从大理寺徒步回到刑部官厅,一路都是轻飘飘地不真实。他在官椅上慢慢坐下,低头看到袖口沾着几瓣海红花,那殷红至深的色泽,如血摄人,如酒醉人。范安手拿着海红对他笑的时候,他从他眼里看到了岁堤春晓,江南风柳,小桥流水桃李倒映。 他向往这些,早想辞官归田,两年前他冒雨来向自己告辞,是自己拦桥阻住了他的去路,将硬留在了庙堂。 他那时以为,范安至少也是有点留恋这个庙堂的荣华的,但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 七日后,三司会审,范安对自己杀害陈以勤的事供认不讳,只用半天时间就定了罪。之后,锦衣卫将范这移交刑部大牢,刘桓下旨,七日后处斩。 范安入狱第二个晚上,李见碧去看望了他。范安正坐在牢里的草垛上发呆,看到他轻笑了笑。 李见碧走进去,将手中一药盒打了开来。“你腰伤未好,我给你换药。”他说着半跪下来,有条不紊地解开了范安的衣裳。如李见碧所料,那伤口已溃烂不堪了。 他用白布将合乎伤口擦拭干净,将药敷上去,用白布一圈一圈地裹着。 范安闻着他近在咫尺的气息,轻笑着道:“当年我遇见你时,你风华摄人,瑰丽无双,如今三年过去,你一点都没变。” 李见碧帮他系好了绷带,低头收拾着药盒,说:“三日后你就要处斩了,没什么更要紧的话与我说了吗?”他直视着范安的眼睛,说只要你喊一声冤,我会为你想办法的。 “我杀了陈以勤,已是对不住你。你不怪我就好,怎敢再逍遥法外。”范安摇了摇头道,“我身上背负的命案,不只陈以勤一条。我欠了太多债,早该还了。你放心,我死得一点不冤。”他温柔地看着李见碧,说当年我第一次遇见你,想着若有一天有幸跪在你堂下听审,会是怎样的福气,如今竟梦美成真。 范安道:“我死得其所,心甘情愿。自从进这庙堂,没有一天能像这样安心过。” 李见碧抿着唇看他,范安轻笑着,许久伸手在李见碧挑了挑,借着牢窗里射进来的一点光亮,范安眯了眯眼。 “李大人,你竟已经开始有白头发了……”他将那根白发顺出来,在指间捻了捻,又拨过自己的头发看了看,叹了口气道,“我们都有白头发了……” 李见碧低下头去,听到他说这句话,竟抑制不住流下眼来。“我会想办法保住你的命。你等我的消息。”他说着站起来,提着药盒出了大牢。 ------------ 90 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