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皇孙的野望 ------------ 第一章 朱由校 隐忍还是雄起,这是个艰难的选择。朱由校双手扶着桌子,身子前倾,眼望着面前叩首如捣泥的小内侍,心中却始终拿不准主意。 朱由校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四年了,前世的记忆早就忘却大半,但还记得,如不出意外,自己将会在明年,也就是万历四十八年,在祖父和父亲相继逝世后成功登基,成为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木匠皇帝天启帝。 能够有这么清晰的记忆,倒不是朱由校多么娴熟历史,而是因为朱由校这世的生父,将来的泰昌皇帝太过奇葩。在熬死了生父万历帝后仅仅一个月,就吃春药把自己吃死了,这让戾太子刘据、李承乾、爱新觉罗胤礽情何以堪,也让朱由校记住了明朝末年的这几个皇帝。 也正是有了这份底气,也为了不引起蝴蝶反应扇走了自己的皇位,朱由校一直都以低调隐忍作为自己的行事准则,再加上这世生母王才人的庇护,才得以在后宫的纷争中专注低调十四年。 可现在低调路线却走不通了,随着生母的离世,这阿猫阿狗都欺负过来了。朱由校轻轻的叹了口气,原本飘忽的目光终于坚定了起来,甚至还带上了丝丝煞气。 “拉下去,杖毙。”朱由校站直了身子,淡淡的吐出了这五个字,果不出所料的听到了几声吸气声,正在叩头求饶的小内侍更是目光恐惧地看了过来。 “校哥儿,不可。”旁边站着的一个妇人急忙劝阻,秀丽的脸上更是带着挥之不去的惊诧。 “有何不可?”朱由校微微一笑,看在那个小内侍眼中却是分外的狞厉。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校哥儿要是想要严惩,不妨把他交到慎刑司……”妇人连忙劝阻,心中却是更加的恐慌。如今王才人已经不在,主管东宫事务的李选侍又有了身孕,正是此消彼长之时,要是皇长孙再犯了拧,触怒了太子殿下,自己这个乳母还不要受到牵连。 “慎刑司啊,不妥。”朱由校稍微有些犹豫,却立即坚定了最初的想法。慎刑司是宫中常设的刑罚之地,如今被牢牢掌握在主掌宫中事务的郑贵妃手中。把人交到慎刑司,也就意味着把整个事情的处置权交到了郑贵妃手中,即便是皇祖母王皇后从中维护,也会使得整个东宫在万历帝面前失分,自己只是想敲打一下李选侍,免得她蹬鼻子上脸,欺人太甚,可没想让自己的便宜老爹受牵连。 “那,”妇人彻底慌了,校哥儿这是怎么了,平日可不是这种性子啊?往日即便有人怠慢了他,校哥儿也是一笑了之,今天不是是送饭晚了些,校哥儿怎么还紧抓着不放了呢? “大爷要是觉得送慎刑司不妥,那不如交给选侍处置。”看到妇人劝不下来,旁边侍立的一个太监上前出了个主意,却让朱由校心里一阵叹息。若不是想扫扫李选侍面子,自己又何必和这个小内侍为难,可惜自己身边这两个人,竟没有一个能帮得上忙。 “客嬷嬷,魏伴伴,你们都不必再说了。”朱由校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杂役,“拉下去。” …… “校哥儿今天杖毙了一个人?!”东宫书房内,一个中年胖男子满脸惊诧地看向自己的大伴儿王安,那孩子不是从来都是好脾气嘛,今天怎么开了杀戒? “回爷的话,”王安也是满脸的诧异,“听说是送膳送的晚了些,却正好撞到了大爷的气头上。魏朝和客氏都劝了,却没有劝住……” “怕是有人逢高踩低吧,”皇太子却不信王安的说辞,“孤刚刚从宫里搬出来的时候,饭菜是凉的,房屋是漏的,送来的碳以次充好不说,份量还总是不足。”说着,皇太子不由的有些唏嘘,他生来就不受万历帝待见,即便被立为太子也不过是占了排序的便宜,在朝中大臣的大力支持下侥幸成功。可即便如此,也很是受了不少折腾。“校哥儿一向纯良,却被王氏护着。现在王氏不在了,难免要受些磋磨,可也是他的历练……” 太子说要儿子受些磋磨,王安却不敢当真。太子如今已经快四十岁了,可膝下只长成了两个儿子,长子朱由校不过十四,五子朱由检,也就是后来鼎鼎有名的崇祯帝今年刚刚九岁。如今李选侍娘娘虽说受宠,可亲生儿子已经夭折,如今虽然有孕,却不知道男女。因此,在王安眼里,朱由校福分深厚,必有后福。 王安在那里琢磨着,以后还是要多多向朱由校示好的时候,太子又说话了,“现在王氏去了,我想着让李氏先抚养着校哥儿……” “爷说的是。可是,”王安却不觉得李选侍会好好地对待朱由校,而从朱由校今天的举措来看,他对李选侍也是隔阂甚深。“今天大爷动了杖责,皇贵妃那里难免会有所降罪。要是大爷现在就去李娘娘那里,怕是会……” 提起自己的庶母郑贵妃,皇太子也是一阵头疼,有心让朱由校直接搬到李选侍那里,又怕郑贵妃降罪下来牵连了李选侍。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李选侍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占了上风。 “传下去,嘴都紧点。”皇太子的脸色有些阴沉,却也知道这句话只能是白讲,这东宫里有什么举动,只怕郑贵妃知道的比自己还要早,还要详细。 “是,”王安点头应诺,却又问,“那大爷怎么办?” “让他在屋子里读书。”皇太子有些生气了,为自己不争气的儿子,更为自己糟糕的处境。 “……王才人走了快百天了,是不是做场法事?”王安却不觉得闭门读书是个好办法,可也只能从侧面提点。 “那倒是应该的,”皇太子也回过味来,朱由校留在东宫,还不如去寺庙里避一避,说是尽孝也好,说是惩罚也行,只要不招人眼,躲过了这段时日就好。 “让校哥儿去寺里给他母亲尽孝。” ------------ 第二章 出宫 次日一早,朱由校就带着客氏和魏朝,还有几个随从离开了东宫,名义上是要去寺院持斋祭母,但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是皇太子对他的惩罚。 一路上,客氏的嘴几乎就没有停过,不是说朱由校做事太鲁莽,就是骂李选侍包藏祸心,挑拨离间。 这也是客氏和朱由校情分深厚,换了别人这样讲主子的不是,早就被喝止了。 饶是如此,朱由校也是心生不快,只不过是看在客氏一向忠心,又是自己乳母的份上,有所隐忍罢了。 也许是发现了朱由校的不快,客氏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朱由校叹了口气。 他发现,自从生母王才人死后,自己叹气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不仅仅是为了庶母李选侍的步步紧逼,更多的是为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前十四年自己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以至于麾下没有得力干将。现在能确信死忠自己的只有这么两个人,客氏是自己的乳母见识实在有些短,魏朝是自己的伴伴性情忠厚却过于迂腐。 但在没有其他人手的时候,这两个人也只能将就着用。 想到这里,朱由校低声说道:“嬷嬷只知道怪我,却不知道我也是迫不得已。” “什么?”客氏猛地一激灵,声音大了些。 “大爷,怎么了?”马车外面传了魏朝的询问声。 “没事,”朱由校挑起车帘子,看到魏朝正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知道他是听到了动静,便点点头,“你也上来。” 等魏朝上车坐好,朱由校才悠悠的讲道:“……母亲是三月里去的,去的时候正巧朝中发生了那件祸事,十多万的精兵竟让**哈赤这个野人给一举端了。”朱由校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懑,还有一些不屑,“父亲只顾着应付朝中的大臣,对母亲的丧事难免有些疏忽。” 魏朝和客氏的脸都沉了下来。 虽说东宫一系一向不受万历帝待见,但也不是没有还手之机。前几年,太子妃郭氏去世,万历帝就一直压着不办丧事,一直压制了两年多。而东宫的对抗措施就是发动清流台谏一封封的上奏,只磨得皇帝松口为止。 这次王才人去世,因她产育有功,又是皇长孙的生母,按制度也应当由礼部操办丧事,显然这又将是皇帝和东宫的一场拉锯战。可偏偏凑巧的是,王才人去世的时候,辽东三路丧师的消息也传来了。朝野震动下,王才人的丧事只能由东宫自己匆忙了事,也让一些眼皮薄的误以为是太子不喜欢王才人,不喜欢朱由校这个长子。加上王才人的死对头李选侍又在这时候有了身孕,更是让朱由校的处境雪上加霜,连一个传膳的小内侍就敢捋捋虎须。 “大爷放心,一切都会过去的。”魏朝看着朱由校稚嫩的脸庞,心中暗暗感叹,也是大爷的心里太苦了,才会发作那个小内侍。也罢,事情已经发生了,也只能这样了。 “是啊,是啊。”客氏也急忙在旁边劝慰朱由校。 朱由校心中一阵暖流流过,却对两人的情商彻底绝望了。 “你们都觉得我是情绪失控,或者仅仅想扫一下李母妃的面子,才处置的那个内侍吗?” 难道不是?客氏和魏朝面面相觑。 当然不是。朱由校只能一点点地给两人解释,“若是昨天我没处置那个内侍,今天我们出来的时候,”朱由校指了指外面,“会有这么多人主动来奉承吗?” “不会。”仔细想了想,魏朝摇了摇头,心中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当然不会了,朱由校心中暗自得意。 由于这十四年来,朱由校一直奉行的事低调路线,在宫中一直淡化自己的存在,也让东宫上下有意无意的忽视了朱由校的存在。而这次的突然发作,却无疑是向那些不得志、不满意自己处境的人发出了信号,也让太子爷真正的意识到了自己这个长子的存在。 不过,就这样灰溜溜的被赶出宫来,却完全出乎了朱由校的意外。 “校哥儿以后可别这么做了,”朱由校正在得意,客氏却突然抽泣起来,“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就交个奴婢去做好了,也免得丢了自己的身份。” “啊,对,对,”魏朝虽然憨厚,但也并没有傻的不可救药,见到客氏这么一说,自然就反映了过来。他伸手给了自己一记耳刮子,“都是奴才笨,才让大爷这样做。奴才该死,真该死……” “好了,好了,”朱由校心中满意的点了点头,主辱臣死,这才是真正的封建伦理道德嘛。像以前那样不知进退,又如何能体现封建社会优越性呢。嘴里却好言相劝,“你二人和我情分深厚,我又如何忍心让你二人去扮这黑脸。” “这样吧,”朱由校微一沉吟,就想出了办法,“你们可以找几个宫人内侍,让他们出面。让他们放心,”朱由校大包大揽,“我是不会亏待他们的……” 主奴三人正在这里说着话,却觉着马车猛地一震,停下了。 “怎么回事?”魏朝跳下了车,向随从们询问。 “前面是兵部尚书黄大人的仪仗,有人向黄大人进言,拦住了黄大人……” 拦住朝中大臣的仪仗进言?!不是告状是进言。朱由校在车里面听得真真切切,顿时来了兴致,一挑帘子就从车厢里钻了出来,站在马车上向前望去。 这时,整条大路都被过往的车辆给堵死了。几乎每辆车上都有人站的高高的向前眺望,有几辆好像是女眷的,也打发了人去前面打探。 这是看戏耍吗?朱由校一阵苦笑,但看看自己的举动,又释然了。大明朝的文人是很牛的,他们骂皇帝如同骂儿子,硬生生逼得万历帝躲在宫里不敢露面,进出大臣官邸更是家常便饭。像这样当街上书,可是太罕见了。 不过,现在的兵部尚书是黄嘉善吧?!这可是个允文允武的老臣,出身即墨黄家,在士林中也是根深枝茂的,又有什么事能让他被拦在大街上呢? 朱由校的好奇心愈发的重了。 ------------ 第三章 杨达才 黄嘉善大约有五十多岁,中等身材,微胖,浓浓的眉毛下是一双闪着精光的大眼,配上大红的官袍,更是增添了几分威严。 可就是这样一个朝廷大员,却被堵在了大街之上,在众目睽睽下进退两难。 “后生,”黄嘉善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好言询问面前的这个青年儒生,“你拦下本部的仪仗,所为何事?” “学生苏州举子杨达才拜见黄本兵,”面对黄嘉善的逼问,青年儒生却是一派的云淡风轻,一拉长袍,向黄嘉善深深一稽,“学生此次拜见大人,乃是为民请命而来。” 苏州杨达才?为民请命?黄嘉善只感到一阵阴谋扑面而来。他不知道杨达才是何许人也,但仅仅“苏州”二字,就让他感到大事不妙。 黄嘉善出身山东即墨,按照朝中所谓的派系属于齐党。而苏州地处江南,却是东林党的大本营。和齐党这种按照籍贯组成的乡党不同,东林党起源于顾宪成在无锡创办的东林书院,按照政治见解组成,由于成员多为师生、同窗关系,其人员范围更广,组织性和战斗力也都远远超过了齐党这种旧式的政治派别。 齐党是个地域性的政治团体,只不过是由山东一省的官员组成。在朝中为官的前辈扶持、培养本省的晚辈,让他们在朝中继续维持本省的利益,除此之外并无太多联系,这也是大明文官的固有传统。 可在成员却多为年轻人的东林党人看来,这样的传统就是阻塞言路,把持朝政。他们办事急切,急于上位,对原本盘踞在朝堂上的‘老朽’是嫉妒羡慕恨,一遇到挫折,就利用自己手中的纸笔加以攻击。还把齐党、楚党和浙党这种旧式政治团体称之为邪党,要逐一清洗。结果,却反被更具有执政经验的齐楚浙党所清算。一来二去,如今双方已经势成水火,互不相容。 “杨生高义,却不知为何事向朝廷请命?”虽然感到事态不妙,但黄嘉善也是数十年宦海浮沉,更曾经边关督师,胸中自有沟壑,也不会在一个晚辈面前乱了手脚。 “学生自从进京,就安分守己,一心向学,不敢妄议朝政。可如今遇到一事,却不吐不快……”杨达才敢于在众目睽睽之下拦下朝廷大员的仪仗,自然是有着自身的底气,他口齿伶俐,又有着不弱的才学,讲起话来更是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 杨达才是为了三月里明军在辽东的失败来的,这场战事发生在萨尔浒,所以被称为萨尔浒之战。萨尔浒之战失败的原因多式多样,既有出兵时机的选择错误,也有将帅轻敌的大意之处,而明军自身的腐败堕落和建州女真的骁勇善战也是重要原因,并不能完全怪罪在某一人身上。 可在在杨达才嘴里,萨尔浒之战中明军兵力数量、将帅实力都远远高于对手,却被建虏以少胜多,以摧枯拉朽之势击败,这完全是违背了常理,是朝廷中出了奸邪之人。 现如今大明的尊严被打落在地,四周的藩国都在观望局势发展,朝贡体系有崩溃之险。可就在这样的危难之时,朝中的大臣却仍在醉生梦死,坐视局势不断恶化,对死难损伤的将士遗孤更是漠不关心,这简直就是罪大恶极、禽兽不如。 在此,杨达才要代表千千万万的有志之士向朝廷请命,斩除奸邪,整理军备,消灭建虏,扬我国威…… 噗~~ 听魏朝转述完事情的原委,朱由校一下子就乐了,这不是赫赫有名的愤青,鼎鼎大名的公知嘛,怎么这种人那里都有啊。不过能站到国防部长面前指着鼻子骂,也算是有风骨了。 “大爷不喜欢杨达才这个人?”魏朝却有些不解,在他看来,这杨达才一身正气,又关心朝政,敢于为民请命,一定会成为朝廷的骨鲠之臣。 “我喜欢不喜欢无所谓,可我却知道有个人一定不喜欢他。”朱由校强忍着笑意,极其认真的说道。 “谁?” “黄嘉善黄大人。”朱由校笑道,“杨达才这人似忠实奸,硬生生的踩着黄嘉善上位,黄嘉善又不是圣人,怎么会饶得了他。” 在朱由校眼中,杨达才完全是在炒作,是在搏出位。可杨达才却又是个蠢材,你不过是个举人,还没中进士取得做官资格呢,这样得罪人实在是太傻了。 “可是黄大人是个宽厚长者,刚才还夸奖杨达才呢。”魏朝却觉得黄嘉善是个好人。 朱由校不再多说了,可心里却给杨达才判了死刑。 书生意气,不知死活,一国的兵部尚书,朝廷的二品大员又岂是好招惹的。即便是想扬名立万,踩着别人上位,也不能找黄嘉善这种硬茬啊。至于说黄嘉善为人宽厚?呵呵,宽厚的人能做得了二品高官,执掌一国军机? 可是,若是杨达才原本就是冲着黄嘉善来的呢? 那他后面一定要有人。 朱由校突然醒悟过来,急忙询问魏朝,“这个杨达才是什么来路?” “说是出身苏州,怕是东林的人吧。”魏朝有些迟疑。 东林?难道东林盯上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了?还是想借力打力,针对别的大臣? 朱由校有些摸不著头脑,只好自己一步步推理。 东林党一直都是东宫的盟友,可他们的实力大多集中在六科、都察院和地方上,在军中并无势力。即便是夺得了兵部尚书这个席位,只怕也无益于事。 难道是自己老爹的要求?朱由校突然一惊,却迅速否决了这个想法。东林只是东宫的盟友,不可能为东宫火中取粟。而且东林本身就是文臣势力,也不可能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扶持武将势力来扰乱整个政治秩序。 那只有是借力打力,意在沛公了。 可谁又是那个沛公呢? 朱由校实在摸不清头绪,又一次为自己前些年的懈怠自责不已。最后无奈之下,只能让魏朝找人盯着杨达才,看他身后是何来路。 ------------ 第四章 寺中 上 马车走走停停,最后在西城的一个寺庙前停了下来。 庙宇并不大,一亩多的占地,五六个僧人。位置却不错,位于闹市旁的小巷中,既没有远离人世的喧哗,又不曾失去佛家的清净。几枝寒梅傲立在寺门前的寒风中,更是给小庙增添了几分雅致。 朱由校下了马车,寺里的住持就迎了上来,两人客套了几句,朱由校就在主持的带领下走进了寺院。先是在嫡母郭太子妃灵前上了一炷香,才独自跪坐在生母王才人的灵前默默诵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朱由校突然被魏朝叫醒。 “大爷,王百户来了。” 王百户?朱由校的眼前立即浮现出一个身影,高高的个子,瘦瘦的脸庞,总是带着笑意的嘴角,他就是王才人亲弟,自己的亲母舅王昇。王昇年轻时候也曾读过书,只是他在学业上成就着实不大,随着亲姐姐入宫侍奉太子,王昇就断绝了读书上进的路子,一心在家打理家业。等到朱由校出生,王才人因产下皇长孙而被万历帝亲封为才人时,王昇也被推恩封为锦衣卫百户。 这也是皇亲们惯封的官职,完全不用去衙门当值,王昇也就依然在家打理家业。 “原来是舅舅来了,”朱由校顿时就来了精神,“快传。” 朱由校打发魏朝去传,自己却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去迎。 功夫不大,王昇就在魏朝的陪同下赶了过来,看到朱由校站在门口,王昇忙急走几步,拜了下去,“下官锦衣卫百户王昇拜见皇长孙殿下。” “舅舅不必多礼,”朱由校忙上前搀扶,目光却看向了王昇身后的两个少年,“这两位是?” “草民王国兴(王国泰)拜见殿下。”两个少年忙向前施礼。 “原来是两位表兄。”朱由校立即明白过来,这两个少年,高高瘦瘦的是王昇的亲子王国兴,另一个高高壮壮的却是王昇的侄子王国泰。王国泰自幼丧父,一直随着王昇长大。前些日子王昇入宫祭奠王才人,自己曾提出要见见两人,王昇这次就把两人带来了。 寒暄了几句,朱由校就把王昇几人让进屋内,分宾主坐下。 王昇环视了一周屋内的摆设,眼泪下来了,“听说殿下突然离宫,下官就觉得事情不好。可看到这屋内的摆设,才知道殿下真的是受了委屈……” “宫内制度森严,又有诸位长辈在。外甥就是想祭拜母妃,也不得方便。这次能出来为母妃做法事,也是外甥苦求,父亲体谅……”朱由校却不想让王昇知道自己太多的事情,要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两人虽是骨肉至亲,可来往却并不多。要是王昇觉得自己靠不住,生了异心,那可大事不妙。 “京城上下多少寺院,也不能委屈殿下如此啊。”和朱由校的粉饰太平不同,王昇却是真的觉得这个小寺庙配不上皇长孙,不够体面。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朱由校微微一笑,“这个庙宇虽小,却和东宫、和父亲渊源颇深。” “渊源?!” “这个庙宇的主持元空大师,是父亲的替身。这个庙宇,是父亲为了祭奠恭妃娘娘所建。故太子妃郭母妃当年停灵,也是在此处。现如今,”朱由校笑着解释,“东宫故去几位母妃的灵位,也都停放在此。换而言之,这就是东宫的家庙。” “原来如此。”王昇终于放下心来。他也是读书人出身,又在京城磨练了多年,对国朝的制度自然不会生疏。京城里有太庙,皇宫内有奉先殿,这都是皇帝祭奉祖先的地方。可是这两个地方皇帝能去,皇太子却不能去;皇帝的妈能进,皇太子的妈却不能进。 皇太子想进,那就要先成为皇帝。要是成为皇帝前,东宫里死人了怎么办?先找地儿把人埋了,再找个地儿把灵位供起来。而且,供灵位也不能在东宫里面,这东宫和皇宫是一体的,在东宫摆放灵位会妨碍皇帝,只能在宫外。 王昇明白这个道理,却不知道东宫的家庙是在这里罢了。 疑心尽去,王昇才有暇提起此次前来的目的,“殿下传唤小臣,不知有何要事?” 传唤王昇到这里,是朱由校临出发时的突然决定。当时他只是想见见亲戚,另外还想让王昇留几个人,供自己在宫外驱使。可在路上遇到了杨达才的那场闹剧之后,朱由校却有了另外的想法。 “舅舅这些年一心经营家业,”朱由校端起茶杯,掩饰着自己的尴尬,“不知道产业都分布在何处?” 呃~ 王昇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就笑颜绽放,“小臣才学疏浅,只是沿着运河开办了十几家货栈,”带着三分谄媚,王昇也有七分真心。他虽舍不得家财,却也知道自己官小位卑,若不是有个皇长孙外甥在后面撑着,这些家财化为乌有,“这还是殿下当年的指点之功……” “京城里有几家?”朱由校却有些不满,当年他为王昇出主意,可是让他货栈、客栈、酒楼一起上的,现在却只沿着运河开了几家货栈,这和朱由校的预期落差太大。 “殿下不知,这京城的水太深了。”王昇一脸的苦笑,当初他也觉得有皇长孙的名号做后盾,做起生意来必定是顺风顺水。可真做了生意才知道,这里面的水太深了,稍微赚钱的门路都被各方豪强瓜分一空。“若不是前任户部尚书李三才大人帮忙,这几家货栈怕也开不起来。” 李三才?!朱由校悄悄地记下了这个名字。对于能主动向自己靠拢的人,不管贤愚,总是要有所回报,这样才会有更多的英才聚拢过来,为自己所用。 放下手中的茶杯,朱由校还是有些失落,王昇手中的实力太差,在京城中更是近乎于无,这让自感耳目闭塞的朱由校难以接受。 又仔细琢磨了一会儿,朱由校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 第五章 寺中 下 “舅舅,我还记得,当年你创办家业时缺少人手,我曾给你出过主意。”王家并不是什么豪门大族,王昇创办家业时遇到的最大困难就是人手不够,重金聘请来的掌柜、账房总是带有异心,朱由校当时还小,正是无知者无畏之时,就给王昇出了个主意。聘请来的掌柜的按盈利提成,账房则是买批小孩子从小培养,只要加强了账目管理和财务统计,就不怕掌柜先生逃出手心。“只是不知,舅舅现在手中有多少可用的人手?” 见朱由校不再关注自己的产业多少,王昇长长的松了口气,掏出手帕擦擦额头的汗,稍微思索后给出了一个数字。“能做账的大约有二三十个,能查账的就少了,五六个左右吧。”也许觉得自己说的数目有点大,王昇又作了解释,“我怕这些小子学了本事后心思变大,就每年培养一批人。学的好,学得精的做账房,学的不好的就去做伙计。也是殿下的主意出的好,咱们店里的伙计比起别人家的都要能干的多。” “那这些伙计有多少?”朱由校一听就明白了,和这时候的教育方式不同,这些伙计一开始就是向着财会方向培养,学的是账目运算,逻辑思维能力都比较强,做起事来上手快,自然容易入行。 “有三四百吧。”王昇有些自豪。 “先抽出五十个信得过的,给他们改了身份后送进京城,我有大用。”听说有这么多人,朱由校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五十人都做过伙计,接人待物上不会有大的纰漏。又有不错的数学知识和逻辑思维,稍加培养就是信得过暗探。朱由校计划把这五十人分散到京城的各大酒楼、饭庄、客栈去,特别是那些读书人密集的地方,也不求他们能提供多大多隐秘的消息,只要能掌控京城的动态,使自己不耳目闭塞就行。 这是朱由校计划改变行事方式后的第一个举措,也是受了杨达才事件刺激后的第一个反应,这个计划最后被取名“地网”,成员都是各行各业的底层人员组成,最后成了朱由校掌控京城风向的重要手段。 有了“地网”,自然也要有“天罗”。 朱由校又吩咐王昇,让他在经营货栈的时候,要细心统计各地的物价,还有运河上过往货物的种类、数量和去向。朱由校无意干涉民间的货物流转,也没能力在朝中设立一个类似国家统计局的机构,却不想被那些圣人门徒所蒙蔽,只好通过自己的私人力量来做这件事。 和王昇商量完这些事情,朱由校才将目光转向了自己的两位表兄。 “不知道两位表兄在家中都学些什么?可曾立下志向?” 王昇急忙代子侄回答:“他们两个不过是个孩子,又能有什么志向。等以后年纪大了,无非就是请殿下赏口饭罢了。” 王昇的这种想法也是当时世情。 国朝制度一向是尊养宗室,防范外戚。如果朱由校只是个普通藩王,那王国泰还能读书上进有份前程,王国兴就只能做个富家翁了。可要是朱由校能登上至尊之位,整个王昇家族就只能作为国戚尊养起来,不过是王国兴还是王国泰,只能封个闲散爵位终老一生。 和王昇的世事通明不同,王国兴和王国泰兄弟还有些稚嫩。听到皇长孙表弟这么一问,就兴高采烈地站了起来。 “我喜欢读书,想科举做官。”王国兴的脸上带着几分羞涩,瘦弱的身躯上却散发着莫名狂热。 “我喜欢练武,等我功夫练好了,我就给殿下做侍卫。”王国泰高高壮壮的,说起话来也是嗡嗡作响,“要是有人敢对殿下不利,我就哼一声,”王国泰做了一个扭脖子的动作,“将他的脑袋给扭下来。” “胡闹。”王昇的脸顿时就拉了下来。 “舅舅,”朱由校笑着阻止了王昇,“两位表兄都志向远大,王家后继有人,舅舅应当高兴才是啊。” 后继有人?!王昇一阵苦笑,别是招是生非,给殿下带来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虽然笑着组织了王昇,可朱由校心里也很明白,自己的这两个表兄实在很难出头。王国泰还好说,只要不想着带兵,那些大臣们也不会在意自己身边多一个亲信侍卫。可王国兴就难了。 朱由校心里为难,却不愿扫了两位表兄的性质。稍一沉吟,就给两人安排了出路。 “泰表兄想要学武,宫里多的是武艺高强的侍卫,回头我琢磨琢磨,一定要选个好的师傅,绝不会让表兄失望。”朱由校许下承诺。 “太好了。”王国泰一跃而起,原地跳了几下才想起来谢恩,“多些殿下成全。” “至于兴表兄,”朱由校有心给王国兴选一个书画精通的师傅,让他走风流才子路线,可看到王国兴满怀期盼的看着自己,话到嘴边还是改了想法,“翰林院的那些大儒都奔着入阁去的,生怕和咱们有了瓜葛。至于外面的,”朱由校刚想许下承诺为王国兴寻访名师,却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有个叫杨达才的苏州举人不错,舅舅不妨请来教兴表兄读书。” 杨达才这个人在朱由校心里一直都是一根刺,留在心里总是隐隐作痛。可把他拔掉吧,却不知道杨达才到底有何背景。思索之后,朱由校决定以力破巧,让王昇和杨达才近距离接触接触。 若是杨达才只是个寻常学子,只是出于公心而杯葛大臣。有了王家塾师这个身份,也能让黄嘉善等人顾忌一二,给朝廷留个贤才。 即便是杨达才背后背景深厚,不需要借助王家的身份。可自己递了橄榄枝过去,也能结下个善缘,拉拢一下这股势力。 朱由校的想法很好,也确实符合人之常理。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他那皇长孙的身份并不是被所有人所看重,事态的发展也并没有像他所想象的那样发展。 以至于朱由校在很久很久以后,提起这次发生的事情还是唏嘘不已,悔恨交加。 ------------ 第六章 冲突 此后的几天,朱由校一直都在寺庙里过着简单而又充实的生活。 早上早早起来,稍加梳洗就随着庙里的僧人做功课。做完功课后打上几路拳脚,就到王才人的灵前打坐诵经。期间王昇又来过几趟,给朱由校带了不少市面上的消息。魏朝也常常来回东宫和寺庙之间,将宫中的大小事情传递过来。若不是郑贵妃曾派人来叱责自己后,王安也带着太子的口信来看过,朱由校还真的以为自己将永远在这寺庙中呆下去。 可就在这天下午,朱由校结束了一天的功课正稍作休息的时候,王家的一个家人慌里慌张的赶了过来。 “什么?兴表兄出事了,盛表兄带了人去帮兴表兄报仇?”听到这个消息,朱由校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念珠顿时洒落一地。虽然不知道确切的原因,可朱由校却有一种莫名的预感,这件事和自己怕是脱不清甘葛。 确切的说,这件事完全是由杨达才引起的。 原来,自那天从庙里回来,王国兴就缠着王昇不放,非要王昇去帮他请杨达才做师傅。王昇觉得儿子上进是件好事,就派人打探了杨达才的住处,和他约好了今天上午前去拜师。 可就在今天上午,王昇带着儿子去如约拜师的时候,杨达才不知为何却反悔了。 杨达才反悔的借口很简单,王国兴是外戚,不可能科举入仕,读书完全无用,自己如果教了,那是浪费时间。可王昇心里很明白,自己只是个东宫才人的家人,虽有皇长孙这个靠山,可还是名位不显,给不了杨达才太多助力,却会让杨达才死死地绑在皇长孙的身上…… 王昇心里虽然明白,可到底受了气,对王国兴也就没了好脸色。而王国兴年少气盛,眼看着自己理想破灭,还受人无端侮辱,一口血喷出来后就昏了过去。 王昇欲哭无泪,忙着为儿子寻医问药,一时疏忽下,让王国盛带着人跑了出去…… “盛表兄出去多久了?可曾找到他的下落?”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朱由校的心却松了下来。 王国兴年少气盛吐血昏厥,朱由校虽心有愧疚,却知道木已成舟,自己无非就是日后弥补。 而王国盛手足情深主动为堂兄报仇雪恨,行事虽然鲁莽,心却是好的。 至于王国盛是否将杨达才打死打伤,呵呵,朱由校觉得全无压力。大不了,自己帮忙顶着就是。 “回殿下的话,”朱由校觉得小事一桩,可王家的那个家人却觉得天都快塌了,“盛少爷虽然带了几个下人,可那杨达才住的可是苏州会馆啊……” 苏州会馆?!朱由校愣了一下,顿时就跳了起来,“你这个蠢材,还不前面带路。” 朱由校只想把王国盛捆起来好好地打一顿,这小子的胆子还真大,单枪匹马就想闯人家的苏州会馆,而且还是在科举之年大批学子聚集京城的时候。 朱由校可以肯定,这时候的苏州会馆必定挤满了来自苏州的考生。这也是中国传统的习惯,出门在外总要找个老乡多的地方聚在一起,而苏州会馆就是苏州人在京城聚集的地方。 匆匆带上几个侍卫,朱由校骑着马匆匆向苏州会馆赶。一路上不知道撞翻了多少行人,打碎了市面上多少货物,可朱由校赶到苏州会馆的时候,还是晚到了一步。 王国盛被打的鼻青脸肿,五花大绑的扔在会馆的门口,一张嘴更是被块破布堵得严严实实。而他带来的几个家丁,也都一个个被捆在那里,被苏州会馆的人看的死死地。 大门里面的院子里,王昇正弓着身子,卑躬屈膝的向着几个老者求着情。在王昇和几个老者的不远处,一个青年举子神情狼狈的站在门口,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盯着王国盛不放。 “大爷,那个人就是杨达才。”魏朝指了指青年举子,告诉了朱由校。 朱由校点了点头,看杨达才的脸上带着淤青,袍子上也沾满了泥土,就知道王国盛没少在他身上招呼。 又看了看四周,发现旁边围观的人群并没有几个穿儒袍的,朱由校虽然有些奇怪,心却定了下来。 “魏朝,你去把人带过来。”朱由校示意魏朝和几个侍卫上前。 “大爷,这,”魏朝有些迟疑,“这能行吗?” 朱由校有点恨铁不成钢的瞪了魏朝一眼,“这里又没有几个读书人,你怕什么?再说了,”朱由校用手一一指了过去,“难道你们身上的腰牌都是假的不成。” 朱由校带的这几个人中,魏朝是宦官不提。几个侍卫都是锦衣卫军户出身,正正经经的大汉将军,在宫里是被人喝来呼去,可在宫外那个不是街头一霸。现在有皇长孙殿下撑腰,那还怕那些无知小民,当下拿出了恶狠狠的表情,簇拥着魏朝就冲了过去。 不过,这也是看清楚了四下里没有多少读书人,否则这些侍卫也不会这样勇往直前。就是朱由校,也会直接掉头而去,却不会让自己出现在读书人的怒火当中。 杨达才正在苦练用眼光杀死王国盛的技能,冷不丁却看到一个太监正带着帮锦衣卫向自己冲来。这些锦衣卫个个身穿飞鱼服,腰胯绣春刀,面上更是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杨达才心里一突,刚想上前问话。却看到一个锦衣卫将手中的腰牌一亮,大喊了声“锦衣卫办案,闲人回避”,就驱散了人群,将自己的那几个仇人救了过去。 杨达才大怒,刚要向前阻止,就觉得眼前白光一闪,一柄钢刀从自己面前划过,一个彪形大汉正满脸凶光的看着自己,“小子,锦衣卫办案,你没听见啊。” 杨达才只觉得双腿一软,顿时就跪在了地上。 恍惚中,杨达才好像听到有人在问自己,“杨贤侄,你到底惹的是什么人啊?” 呵呵,杨达才笑的比哭还难看,“只不过是东宫一个才人的家人,没事的,我不怕他们。等放了榜,我中了进士,我就写奏章,我要弹劾他们。对,弹劾他们,弹劾东宫管束无方,放任亲眷侮辱士人……” ------------ 第七章 王安 华灯初上,朱由校坐在王国兴的床前,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中惭愧不已。若不是自己一时起意,又怎么会连累了王国兴。想想太医刚才说过的话,什么王国兴一时激愤伤了心脉,以后要好生休养,不得有大喜大悲情绪,朱由校心中更是悔恨不已。 “堂兄,我已经帮你报了仇了。”看到屋里气氛凝重,王国盛连忙打岔,“我找到了杨大蠢材,当头就是一拳,打的他鼻青脸肿。就是这样我还不解恨,又让伙计们一哄而上,打他了一个落花流水……” 王国兴躺在那里,脸色灰白,双目黯淡无光,对王国盛的话没有半点反应。 王昇心中烦躁,一巴掌打在了王国盛的后脑勺上,“是,你是威风了,可最后还不要让殿下去救。”回头看了眼儿子,再回头已是潸然泪下,“咱王家就你们哥儿俩两条根,你哥哥已经这样了,要是你再有个好歹,那还不是绝了咱王家的后。” 回想当时情景,王国盛被人捆在地上非要送官,自己苦苦哀求却毫无办法,如今能够全须全尾的回来,已经让王昇的心中充满侥幸,看向王国盛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你能为你哥哥出气,大伯自然高兴。可是你今天行事也太鲁莽了,要不是殿下赶得及时,你现在就要在牢里呆着……” “有殿下在,还怕了那姓杨的不成?”王国盛却是不服。在他看来,天大地大皇帝最大,有了皇帝的亲孙子撑腰,难道自己还能让别人欺负了去。 看到王国盛对自己如此崇拜,朱由校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难受,这比被人骂了还难受。看看躺在床上呆若木鸡的王国兴,朱由校心里更是自责,对杨达才的恨意更是增加了几分。 王昇却对侄子这样天真感到头疼,有心给王国盛解释解释,东宫太子的日子不好过,皇长孙的名位更是不显,自家实在入不了杨达才这种读书人的眼。却碍于朱由校在场而无法出口,最后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一时间,朱由校和王昇两人相顾无言,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老爷,老爷,来客人了,”王家管家跑的飞快,进了屋子向王昇禀告,“东宫的王大总管来了。” 王大总管?王安。 朱由校和王昇对视一眼,各自惊诧不已,这么晚了,王安来做什么? “咱家这次前来,一是奉了太子爷的命令,来看看兴少爷。”王安一摆手,让后面跟着的小内侍上前,把捧着的锦盒交给了王昇,“这里有根上好的高丽参,是太子的一份心意。” 王昇急忙上前拜谢,脸上更是浮出了久违的笑容。能让太子牵挂着自己家,这让今天倍受打击的王昇心感安慰。 可另一边,朱由校的心却渐渐地沉了下去。 下午发生的事情,到现在不过一个多时辰,怎么会传到宫里面去。 朱由校回头看看魏朝,心里暗暗摇头。不会是魏朝,这些年来他一直在自己身边,行事为人自己早就看的清清楚楚。可不是王安,那又是谁? 那些侍卫职责在身,等闲不能离开自己左右。即便是传了话回去,也不会惹得王安在宵禁后跑这么一趟。 难道是东宫在京城里面的耳目?朱由校随即将这个想法抛到了脑后。太可笑了,东宫即便有耳目,也不可能为这点小事而暴漏。 那只有是杨达才身后的势力作祟了。 朱由校深深的吸了口气,却还是有点不明白。 看杨达才行事,他身后的势力应当所图非小,又怎么会为这点小事而暴漏呢? 不明白,不明白,此时此刻,朱由校再次为自己前些年的懈怠而悔恨起来。 将太子赏赐之物交给了王昇,又好言宽慰几句,王安终于将目光转向了朱由校。 “传太子口谕,朱由校行事无端,竟敢在闹市之中欺侮士人,特赏三十大板,以儆效尤。”王安面沉似水,一字一顿的宣布了太子的命令,吓得王昇等人脸色大变。 朱由校苦笑一声,看到王安来,他就知道太子一定会对自己进行惩罚。可朱由校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惩罚竟然是打板子。 想到自己脱掉裤子,光着臀部,在众目睽睽之下挨打,朱由校的心顿时就凉了,难道便宜老爹要毁了自己不成? 朱由校脑子转的飞快,不成,不能挨打。否则自己将成为世人笑柄,那些读书人是不会让一个受过杖责的人继承皇位的。 朱由校苦思冥想,却始终没想到一个好主意来逃脱刑罚。心中不由的一阵叫苦,这要是在太子的面前,自己还能拉下脸来跪地求饶。现在对着王安一个奴才,自己又怎么能够服软。 可想到这里,朱由校心中突然一阵明悟。自己是不能主动向一个奴才服软,可没有主子在后面撑腰,王安这个奴才还能真的打了自己不成? 四下留意了跟随王安来的众人,朱由校的心顿时就放了下来。 没有人动,所有的人都站在原位。 没有刑具,所有人的手中都没有进行杖刑的长凳和棍棒。 朱由校的脸顿时就恢复了正常。 看到朱由校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王安也是暗暗点头。他虽有心在朱由校和李选侍之间站队,可也怕朱由校是扶不起阿斗。现在见朱由校反应如此灵敏,心里更是偏向了一分。 “太子爷又说了,”王安依旧沉着脸,口气却缓和了许多,“常言道,打在儿身痛在娘心。王氏素来侍孤以诚,孤又如何舍得她在天之灵为子忧心。三十大板记下,下次再犯一并惩处。”看着众人古怪的表情,王安施施然宣布了最后的惩罚,“令朱由校抄写《孝经》百遍,以慰王氏爱子之心。” 朱由校听得哭笑不得,这还真是雷声大雨水小。心里诽谤着,跪下谢恩的动作却不慢。 王安传完太子口谕,又习惯的挂上了笑脸。可朱由校却不敢对他有半点怠慢,生怕这老狐狸再摆自己一道。 看到朱由校如此恭敬,王安的心又偏了一份。乘着两人交错而过的时候,王安低声说道:“申时三刻,前户部尚书李三才之子李琦曾拜见殿下。” ------------ 第八章 缘由 一个普普通通的碾场,边上堆着麦秸,石磙子随意的扔在那里。杨达才正在烦躁的转圈,他约了人在此见面,可客人却迟迟不到,这让他心里愈发的不安。 忽然,杨达才眼前一亮,一个身穿深色道袍,头顶儒巾的青年男子正迎面走来,这就是杨达才今天约见的客人,前户部尚书李三才长子,翰林院编修李琦。 “李兄,”杨达才微微拱了拱手,就急不可耐的开始发问,“那件事到底怎么样了?你可曾向别人提过?” 那天下午,朱由校让人强行带走了王国泰不久,李琦就赶到了苏州会馆,找到了杨达才。杨达才那时正在愤懑,被李琦一激,就要找王昇报仇。 可杨达才只是年少气盛,却不蠢。冷静下来后,杨达才愈发的感到事情不对,一个能调动内官和锦衣卫的勋贵,又怎是自己这无权无势的草民能够招惹的。 仔细一打听,杨达才才明白了王昇的底细,匆匆约了李琦见面。 李琦狭长的眼睛一闪,“杨兄放心,弟已经去过,向太子殿下详述了此事……” “那个如何是好。”杨达才恨不得从地上蹦起来,从进京开始他就精心算计,只求能名扬天下,可没想到在快放榜的时候,却得罪了朝廷贵人。 忽然,杨达才恶狠狠的看向李琦,“是你,是你对不对? 从一开始你就在利用我,王家向我拜师,你劝我以此扬名,硬生生的拒绝了王家。拜师那天也是你带走了会馆里面的同乡,让我孤立无援惨遭挨打。事后你又鼓动我把事情闹大,到了如今不可收拾的地步。” “杨兄你误会了。”看杨达才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已经有人向这边张望,李琦忙上前劝阻。 “误会什么,”杨达才一把推开李琦,“你一定早就知道了,知道王家是皇长孙的外家,才这样害我。姓李的,我要和你割袍断交……” 李琦的眼底闪过一丝阴狠,脸上却始终维持着笑容。 “我害你?”李琦满脸的吃惊,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我害你又有什么好处?杨兄你误会了,我是在帮你。你仔细想想,从我们在东林学院相识至今,哪一回不是我在帮你?” “可是……”杨达才的神情猛地一窒。 李琦提着的心顿时缓和下来,他敦敦善诱:“杨兄这次入京,除了科考外,还不是想有份好的前程?” 杨达才点点头,如果不是想有份好前程,他又怎么会去拦黄嘉善的仪仗?只不过是想向东林党递上投名状罢了。可是,黄嘉善只是臣子,皇长孙却是君。黄嘉善会碍于情面对自己网开一面,可皇长孙却可能让自己前程无亮。 “杨兄高看了朱由校小儿了,”对于杨达才的担忧,李琦却是哈哈大笑,“这么多年了,杨兄可曾听过朱由校半点传闻?他不过是个废物而已,即入不得皇上的眼,又不得太子殿下的宠爱,朝中各位大人更是对他没有半点印象。这样一个废物,杨兄还怕他不成?” “可他毕竟是皇太子的长子,今上的元孙。”杨达才还是有点担心。 “可他却不是皇太子的嫡子。” “此话怎讲?”杨达才猛地一愣,万历帝没有嫡子,皇太子才在众大臣的一致推动下,以长幼有序的祖制压过郑贵妃所出的福王一筹。所以在杨达才心里,同样没有嫡出兄弟的朱由校会得到皇太子偏爱,走上同样道路。可听李琦的语气,这里面还另有文章。 “皇太子一直不喜欢朱由校,也不喜欢王才人。”看到杨达才上钩,李琦大肆的爆料,“这才在太子妃去后,多年不曾另立太子妃。若不然,王才人完全能以生育有功册封为太子妃。” “那又如何?” “太子殿下现在想立太子妃了。”李琦故作神秘的一笑。 “谁?” “李选侍,”李琦满脸都是得意,“李选侍现在已经有孕在身,太医诊断后说是男孩。” 杨达才终于明白了,自己不过是李琦手中的刀,想往哪使劲就向哪。从一开始鼓动着回绝王家,到后来借题发挥到太子面前告状,自己都是李琦手中的木偶,随意掌控。 “咱们这样做,李娘娘会领情吗?”杨达才有些迟疑的问李琦。 “当然会了,”李琦大拍胸脯,“李娘娘是我族姑,又怎么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莫非?”李琦意有所指,“杨兄还信不过愚弟不成。” “那怎么会呢……” 等李杨二人远远离去,碾场旁的麦秸堆忽然动了起来。 呸,侯国兴从麦秸堆里爬出,吐吐掉嘴里的杂草,脸色有些阴沉,更多的却是兴奋。。他昨晚赌钱太晚,无法回家,就找了个草堆渡夜,没想到却听到了这样惊人的消息。 发达了,侯国兴的第一想法。 有了晋身机会,侯国兴的真实想法,他的亲妈客氏是朱由校的乳母,他却从小就没有见过客氏。一直长到七八岁,才被朱由校接到了京城。生活比以前好了,却还是和亲妈隔着一道宫墙。 索性,侯国兴也不是什么恋母之人,没亲娘管着,正好自在。 即便如此,随着年龄增长,侯国兴的心中也有些遗憾。他一直住在宫外,近不了皇长孙的身,也没机会奉承。等时间长了,极有可能被皇长孙忘掉。为此,侯国兴常常夜不能寐。可就在侯国兴隐隐绝望的时候,却让他听到如此惊人的消息。 赶紧告诉皇长孙殿下去,侯国兴起身就去找朱由校。 至于谁胜谁败,侯国兴的心很小,一个王爷对于他来说也是高不可攀的人物。而朱由校怎么混,也不会混的比王爷还差。 况且,侯国兴看的也很明白,自己的亲娘是皇长孙的乳母,自己是皇长孙的乳兄弟,那就是天生的皇长孙党。自己不可能背叛皇长孙,也不会有人会相信自己背叛皇长孙。 定了定神,侯国兴决定要随着皇长孙一条路到黑。 ------------ 第九章 出手 上 听了侯国兴带来的消息,朱由校只感到好笑,还有一股从心底涌出的屈辱。两只稍稍强壮的蝼蚁都敢明目张胆的算计自己,这让自己有何面目去见穿越界的各位同仁。是可忍孰不可忍,这笔账一定要还回去,朱由校握紧了拳头。 不过,在还回去前,还有一个事情要弄清楚。 国朝制度,后宫妃嫔当选自寒门,李选侍又怎么会有李三才这样显赫的族人,还隐瞒了这么久,从没露出半点风声。 朱由校隐隐有些担心,如果这李三才是太子夹袋中的人物,自己动了他,会不会产生蝴蝶效应引起连锁反应? 还有,李三才既然是李选侍的族人,又怎么会和王昇交好,帮王昇出头在运河沿岸开设货栈。 查,一定要查,查个水落石出,朱由校咬了咬牙,将自己手中的所有势力都撒了出去。 很快,李三才的底细就摆在了朱由校的面前。 毫无疑问、如今正赋闲在家的李三才是个狠人。 他是万历二年的进士,历任户部主事、山东佥事、河南参议、大理少卿等官职。还在万历二十七年以右佥都御史总督漕运,巡抚凤阳诸府,并屡次加官为户部尚书,是朝中有名的干吏。 可和李三才的才干相比,更可怕的还是他的交际能力。顾宪成、叶向高、高攀龙等等东林巨头都是他的至交好友,杨涟、左光斗等东林中坚无不以他马头是从。李三才居住在通州,进出京城的官员大多从此经过,每日上门拜会他的人缕缕不绝。若是有了困难求助,李三才往往仗义疏财,以至于被人称为小孟尝、及时雨。 但和这些相比,李三才更做过让人吃惊的事情——骂皇帝。李三才多次骂过万历皇帝,却一直安然无恙。 万历二十八年,李三才骂皇帝,“陛下爱珠玉,民亦慕温饱;陛下爱子孙,民亦恋妻孥,奈何陛下欲崇聚财贿,而不使小民享升斗之需,欲绵祚万年,而不使小民适朝夕之乐。自古未有朝廷之政令、天下之情形一至于斯,而可幸无乱者。”万历帝无动于衷,这份奏疏也被搁置一月有余。于是李三才又上疏更尖锐地骂:“一旦众畔土崩,小民皆为敌国,风驰尘骛,乱众麻起,陛下块然独处,即黄金盈箱、明珠填屋,谁为守之?”…… 看到这里,朱由校摸了摸鼻子,感到一阵心虚。能在骂万历帝狗血喷头后还活得好好的人,自己又能如何对付。 再往下看,朱由校的心渐渐松了下来。 李三才和李选侍并不是真正的族亲,甚至连同乡也算不上,双方只不过联宗而已。 更让朱由校感到欣慰的是,极力主张和李选侍家联宗的,也不是李三才,而是李三才的独子李琦。 李三才子嗣单薄,四十岁上才有了独子李琦。李琦虽然能干,可年纪较轻,阅历也不够,办事难免有些鲁莽自大。也正因为李琦有些自大,想奇货可居,才有了和李选侍联宗…… 接下来的几天,朱由校一直处于两难之间。 被人打了脸却忍气吞声,这不是他的脾气。可打回去,朱由校又怕打了小的来了老的。直接打老的,朱由校又没那实力。 暂且忍忍,忍忍,朱由校心里暗暗发狠,等爷做了皇帝,才让你们一个个好看。 可就在朱由校想忍忍的时候,他却发现事情有了一些不妙。 王昇已经好几天没有来过寺中了。 起初,朱由校以为,王国兴重病未愈,王昇这做父亲的忧心儿子,定然忙的不可开交。可慢慢的,朱由校才回过味来。不是王昇太忙,而是王昇怂了。 王昇的生意都在运河两岸,李三才却曾总督漕运,王昇的家业都在李家的眼皮底下。虽说吃了大亏,可王昇却没有实力和李家硬碰,只能忍气吞声。 忍气吞声的同时,王昇也有点迁怒朱由校。事情是朱由校引起的,苦果却只能让自己承担,这让王昇愈加的胸闷。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想通了事情的诀窍,朱由校不由得发出了一声长叹。 看来,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了。朱由校心里明白,自己的根基还是太浅,容不得王家背叛,必须想些办法,将王家牢牢的拴在自己身上。 ※※※ 万历四十七年的会试比往年要晚一些。 当初各地考生陆陆续续进京,朝廷正在准备考试的时候,辽东传来萨尔浒兵败的消息,朝中大臣都忙着大眼瞪小眼,根本无暇组织考试。 以至于会试一拖再拖,从春天拖到了夏天。一直等到大臣们眼睛瞪累了,才突然发现还有大批的士子聚集在京城,等待着朝廷的考核。 朝廷马上组织了考试,就在朱由校出宫的前两天,会试就已经举行完毕。苏州举子杨达才,就是在会试之后,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 这一天,是会试放榜的日子。天边刚刚露出一点鱼肚白,贡院门前就聚满了来自各地的士子,南腔北调的讨论着,等待这次考试的最终结果。 杨达才头顶儒巾,身穿儒袍,手中拿了一把折扇,爷站在人群中等着朝廷放榜。不过和其他士子相比,杨达才却明显的从容。他对自己的才学十分自信,也认真的向朝中的一位大员投过文章,对这次会试可谓是十拿九稳,只是不知道名次会如何。 可即便是名次不好,那又如何?有了那天的投名状,杨达才j坚信,自己必定会成为本科进士中最亮眼的那一个。 杨达才正在暗自盘算着自己的前程,人群中却传来了一阵糟杂声。定睛望去,杨达才却发现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大约有八九岁年纪,背着行囊,手中还牵了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两人的衣服早就破烂不堪,脚上的鞋子更是隐约露着脚趾,让人看了无不叹惜。小女孩一边在人群中挤着,一边东张西望,嘴里还不停的喊着:“爹,爹,你在哪?我是招弟啊……” 杨达才眉头微皱,“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不知道半点羞耻,在此大呼小叫。” 杨达才正在暗自毁谤,却没注意到小女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坚决,正向他冲来…… ------------ 第十章 出手 下 贡院对面的一个酒楼上,朱由校凭窗而立,一脸的平静。可站在他后面的王昇、魏朝等人,却个个满头大汗。 “殿下,这能成吗?”王昇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珠,不安的问道。 “不知道。”朱由校回答的干脆利落。 不知道?!王昇差点跪在地上。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年轻人不靠谱,可怎么就信了皇长孙的鬼话呢。上次听了他的话,让兴儿承受那样的侮辱,至今还躺在床上。这次又贸然行事,怕是要彻底得罪李三才李大人了。 王昇越想越害怕,恨不得拔腿就跑,跑到楼下去阻止那个女子的行动。却又害怕得罪了朱由校,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却听到魏朝问道,“若是杨达才逃过这一劫,殿下如何善后?”。 魏朝也有些不安,在他眼中,侯国兴只是个无赖,可朱由校偏偏让侯国兴去办这件事,还用的是下三滥的手段。这让魏朝着实想不通,觉得朱由校有失身份。 “为什么要善后?”朱由校回过了头,满脸惊讶的看着魏朝,嘴角还挂着一丝莫名的笑意,“听说今日会试放榜,我等前来一睹朝廷英才,又不曾做什么,怎么还要善后?” 呃~ 王昇、魏朝都愣住了。可随机都明白了过来,是啊,我们只是陪皇长孙殿下来看热闹的。 就在朱由校和众人打机锋的时候,那个少女已经扑到杨达才的面前,双手抱着杨达才的双腿嘤嘤哭了起来,“爹啊,爹,招弟可找到你了。” “哪里来的疯丫头?”杨达才一惊,连忙去抓少女的手臂,想从少女怀里挣开。冷不防,却又被那男孩抱着了胳膊。 “爹,你是我爹吗?”男孩满脸的鼻涕,一身的污渍,顿时把杨达才雪白的儒袍染成了褐色。 “滚开。”杨达才彻底愤怒了,手臂一挥,就将小男孩远远的抛了出去。只听见一声惨叫,小男孩就没了声息。 “弟弟,”女孩惊呼一声,松开杨达才的腿,就奔向小男孩,一把抢过男孩就放声大哭,“弟弟,你怎么了?快说话呀?” 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了,一个操着京城口音的士子站了出来,“这位兄台怎么这样鲁莽,要是把孩子摔坏了怎么办?” 杨达才刚想反驳,却发现四周的士子都是奇怪的看着自己,顿时就醒悟过来,圣人讲“仁”“恕”,自己反应过激,要给人口舌。 “兄台说的是,是我一时鲁莽。”杨达才拱拱手,走向了女孩,“孩子,你让我看看你弟弟怎么了。” 女孩满脸的奇怪,“爹,我是招弟呀,你怎么不认识我了。”说着,还一指小男孩,“这是弟弟,娘说要爹爹给他取名字的。” 感觉到四周诧异的目光,杨达才只想把女孩活活掐死。哪来的野孩子,怎么死缠着我不放。可杨达才到底不是疯子,他满脸尴尬的劝女孩,“孩子,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爹。” “你是苏州人吗?”看到杨达才这样的否认,女孩好像也有点犹豫了。 “是。” “你姓杨?” “是。”杨达才点点头,觉得事情好像有点不妙。 “讳达才。” 杨达才顿时崩溃了,猛地站直了身子,大声喊道:“我不是你爹。” 女孩嘴一扁,眼泪哗哗的流,“你不是我爹,那你是谁?” 杨达才满脸的无奈,“可我真不是你爹啊。” 旁边那个京城士子看不下去了,拍了拍杨达才的肩膀,示意他向后退。 “丫头,你爹是干什么的?”士子满脸和气的问。 “读书的,娘说他进京考试来了。” “你娘呢?” 女孩的眼泪流的更厉害了,她怀中的小男孩天真的说道:“娘走着走着就躺地上了,然后姐姐哭,我也哭。后来,姐姐就带我来找爹了。” 杨达才只觉得眼前一黑,想大声说‘不’,却怎么也张不开嘴,只能在心里默默的哭泣,“真的不是我。” 可京城士子却不觉得杨达才冤枉,一把拉过杨达才,指着鼻子就开始骂了,“我一直认为陈世美是戏里面瞎编的,没想到今天却见到活人了。有苏州来的吗?快把这陈世美带走,免得脏了这贡院的地。” “就是,还真有抛弃妻子的啊,也不知道他是犯了什么邪。” “肯定是心邪了,哎,只可怜这两个孩子……” 四周的士子们你一眼,我一句,完全忘了今天到贡院的目的,都是在高声谴责杨达才这个败类。可怜的杨达才低着头,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酒楼上,朱由校满脸的得意,王昇魏朝吃惊的嘴都合不上了。 “从今往后,杨达才这个人就废了。”朱由校指了指楼下噪杂的人群,得意的对王昇说道,“舅舅,现在你可解恨?” “解恨,解恨。”王昇连忙点头,心中却油然升起一股恐惧,对面前的这个少年再也不敢有半点违背。 朱由校哈哈大笑,“走,我们去下面看看去。如此人伦惨剧,我等岂能坐视不理。” 说罢,朱由校就一马当先的向楼梯走去。 看到朱由校等人从窗前离去,一个紫衣老者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千里眼,回头看向了身后的儿子,“世鸿,你怎么看?” 方世鸿上前半步,低头说道:“父亲,定是那少年栽赃陷害。只是不知道双方有何过节,竟然下此狠手。” 今天会试放榜,方世鸿就随着父亲内阁大学士方从哲来到这里观看。由于怕暴漏了行踪,两人就远远的选了一个不起眼的酒楼,用千里眼向这里观望。可出乎两人预料的是,放榜精彩,放榜之外的事情更精彩,竟然有人设下如此毒计害人,这让一生为官的方从哲也大开眼界。 方从哲微微颔首,说话如同耳语,“你下去,想方帮那少年,快去。” 方世鸿一愣,自己的父亲生性宽和,素有好好先生之称,今天怎么一反常态,让自己去帮助那阴狠少年? 见儿子迟疑,方从哲眉头一皱,“快去,那是皇长孙殿下……” ------------ 第一一章 教子 方世鸿回到家中,方从哲已经在书房中等候多时。 一见到父亲,方世鸿就迫不及待的开始询问,他心中实在有太多的不解。 在方世鸿的记忆里,自家和东宫向来都不太亲厚,和皇长子朱由校更是少有瓜葛。看今天朱由校的作为,更是不合自己父亲的秉性。可偏偏就是这样的朱由校,却偏偏入了方从哲的眼。 方从哲却没有正面回答方世鸿的问题,而是详细了解了事情的后继发展。当听说朱由校将一干人证都交给了会试主考官处置后,方从哲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去跟着,长孙殿下可曾说些什么?” “不曾。” “那就好。”方从哲的神情愈加的平和。 “父亲,”方世鸿有点烦了,从小到大,自己老爹就是这番嘴脸,神神秘秘的,从来不正面回答自己,还美其名曰是锻炼自己。 看到儿子烦躁的表情,方从哲暗暗的叹了口气,子不类父,真是人生最大的悲哀。同时,更是在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过些日子,为父会向圣上请旨,为你荫官。”方从哲的语气十分平淡,却吓得方世鸿猛的跪在了地上。 “父亲,儿子错了,请父亲原谅。”方世鸿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安。 国朝肇始,就继承前朝制度,准许职官恩荫子弟。如三品京官以上者,可恩荫一子入监读书,内阁学士更是可以恩荫子弟为官。不过,恩荫入仕并非正途,向来受到科举入仕的正途官排挤,前途有限。如果不是子弟太过愚钝,内阁诸老向来不会向圣上请旨恩荫。 所以,方从哲一直以来都是从严教子,要求方世鸿科举入仕。就连今天去贡院,也是想让方世鸿感受一下考场气氛。可这样的一个人,却突然改弦易辙,不再从严要求,这让方世鸿感到无所适从。 “你先起来,”方从哲也有点伤怀,他一把拉起儿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儿子二十出头却早生华发,更是确定了心中的想法。自己的儿子自幼就生性好动,在习武上极有天分,却始终定不下性子读书。可自己却拗着性子,硬逼着儿子读书,以至于儿子二十多岁了却一事无成。 “你的性子和你祖父极为相似,都是好交游,喜武事,若是走武途,必定事半功倍。可为父始终逼着你读书,真的难为你了。”方从哲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示意方世鸿不要说话,“我想向皇上请旨,让你重回锦衣卫。” 此话一出,方世鸿就愣住了。 方家原籍浙江,隶属锦衣卫,自成祖皇帝朱棣时候,就迁到了京师。二百年来生聚繁衍,一直等方从哲考中进士后才彻底改换门庭,脱离了锦衣卫军籍,这也是方家向来自豪之事。 现如今,方从哲却突然提出要重回锦衣卫,这怎能不让方世鸿惊诧。 可是,方从哲却又自己的想法。 想如今,东林党逐步势大,其余各派势力无不苦力支撑。自己独相多年,和东林党多次交手,早就结怨甚深。自己的亲族中又没有后起之秀支撑方家,还不如一退到底,重回锦衣卫。到那时,凭着锦衣卫皇帝亲军的名号,也能保得子嗣安聚。 听了方从哲的分析,方世鸿才知道自家面临的危险,心里不由的涌起一股挫败感,喃喃的说道:“父亲今天让我去帮皇长孙,原来是想让我托庇与他。” 方从哲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也对也不对。” 方世鸿不解。 “说对,是我确实有让你去报效之意。”方从哲苦笑道,“武官和文官不同,文官是三年一考,六年一转,虽有幸进之说,大抵上却是循例上进。也只有那些阴险小人,”方从哲眉毛一竖,宰辅威仪顿时扑面而来,“才会借助舆论,强行上位。”随口发泄了几句,方从哲才言归正传,“对武官来说,重要的是有贵人赏识,锦衣卫等处更是如此。有了贵人赏识,才会有立功机会。若不然,即便是你霸王再世,武穆重生,也不过一老卒也。” “父亲认为皇长孙是明主?”方世鸿今天受惊的次数已经太多了,可还是被方从哲吓了一跳。在他眼里朱由校只是个顽童,或者无赖,可没有看到什么王霸之气。 “不,”方从哲摇摇头,“当时,我只是觉得皇长孙奇货可居,想让你去结个善缘。”日后也许能托庇到朱由校门下,去封地苟且余生。“可回来后仔细一问,才知道其中另有文章。”将朱由校和杨达才结怨经过简单叙说之后,方从哲才笑道,“为人主者,可以残暴,可以狡诈,甚至可以无耻,但绝对不能不护短。长孙殿下此次出手,虽有胁裹王家之意,却确实是在为王家出头。” 说罢,方从哲心中却突然一阵黯然。他出身皇帝亲军,世受皇恩满腔忠诚,入仕后更是想报效皇帝,这才在众人非难中入阁为皇帝分忧。可万历皇帝对方从哲的忠心却视而不见,让方从哲在同僚的非难之余,还要受到皇帝的猜疑…… 方世鸿仔细琢磨了一会儿,觉得方从哲说的极有道理,不由得点了点头,却又问方从哲,“父亲说对又不对,那不对呢?” “君择臣臣也择君,”方从哲今天来了兴致,突然想把自己混迹官场多年的经验都一一传授给儿子,“圣上无嫡子,太子日后继位方是正理,为父多年来也想和东宫结下善缘。可太子倚重王安,和东林交厚,为父想近前却不得。今日让你去和皇长孙亲近,也是想看看皇长孙是否会接纳你我……” “这就是君择臣了。”方世鸿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至于臣择君,”方从哲接着又讲道,“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息,在报效君上之前必定要好好想想,对方是否明主,自己又该如何报效……” 方世鸿听得懵懵懂懂,“依父亲之意,我们去报效皇长孙殿下?” 方从哲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方世鸿一眼,“圣君在朝,为父身为当朝大学士,又岂能有如此贰心?” “那我自己去?”方世鸿一愣,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 “我的意思你怎么还不明白,现在不能去投效,”方从哲有点气急,劈头盖脸的骂道,“皇长孙如今名位不显,你火急火燎去投效。如此主弱仆强,是想作死啊……” ------------ 第一二章 报仇 相逢 依旧是那个空旷的碾场,杨达才着急的在那里等待。和上次不同的是,杨达才如今狼狈了许多。身上的儒袍有些污渍,更是皱巴巴的像是多日未曾浆洗。 李琦依旧是姗姗来迟,脸上仍是带着丝丝微笑,可神情明显有些疲惫。 “杨兄,你告病吧。”两人一见面,李琦就幽幽的说道。 “什么?”杨达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刚刚中了贡士,马上就要去参加殿试,你竟然让我告病。难道你不知道,一旦告病,自己就不能参加殿试,不能中进士。不中进士就不能选官,不能选官自己读这么多年书做什么? “李兄,你是说笑的,对吗?”杨达才的声音有些发颤。 “杨兄,你觉悟吧。”李琦摇了摇头,似乎听到有熟悉丝竹声传来,仔细听时却是什么都没有。李琦一阵苦笑,最近几天到哪都能听到《铡美案》这出戏,弄得都有幻觉了。 猛地甩了甩头,让自己疲惫的精神变得清醒些,李琦努力的劝说着杨达才,“我刚从内阁方大人府前过得时候,福清班的人正向里面进,说是方大人想听听《铡美案》……” “方从哲这老匹夫,我和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这样害我。”杨达才破口大骂,骂着骂着却包头痛哭起来,“李兄,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李琦摇了摇头,怜惜的看着蹲在那里痛哭的杨达才。 “那两个小杂种呢?”杨达才忽然站了起来,摇着李琦的肩膀大声问道,“给那两个小杂种行刑,看看是谁在后面指示的。” “够了,”李琦再也不忍看到杨达才如此执迷不悟,他一把推开杨达才,大声的骂道,“你简直是傻的不可救药了,在这个时候,又有谁敢去动那两个孩子?又有谁会去动那两个孩子。你又何德何能?能让人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去为你出头?” “真的没办法了?”杨达才的眼神变得十分奇怪,他直勾勾的看着李琦,看的李琦心里一阵发毛。 侧身避过杨达才的眼神,李琦坚持自己的看法,“杨兄你好好想想,全京城的人都认为你抛弃了家人,三人成虎之下,又有谁能为你分辨?即便有人知道了真相,愿意为你分辨,又如何取信于天下。” “朝廷不查吗?”杨达才有些拧。 李琦摇了摇头,“我也想联系士子为你上书,可是阻力很大,很多士子都不愿出面。”李琦也有些奇怪,自己刚刚联系了几个士子,就听到风声,说是有人在传言,说什么‘只准东林骂皇帝,不许别人骂东林’。听到这个消息,就有东林前辈阻止了士子的串联,以避免被人利用,掀起党争。 “还真真是墙倒众人推。”杨达才迟疑了一会儿,才喃喃说道。 见杨达才有点接受现实,李琦忙趁热打铁,“杨兄还是避避为好,等过几年舆论平息了,杨兄还是大有前途的。” 前途无量?前途无亮吧。杨达才冷笑了一声,却知道自己十年寒窗终于成了一场空,日后再也没有登上朝堂之日了。 双手一拱,杨达才向李琦深深一稽,“李兄,你我同学一场,肝胆相照,这次也承蒙你多方努力,小弟感激不尽。” “不敢。”李琦急忙回礼。 杨达才又是一拜,“小弟这次回乡,怕是和兄长再也无见面之日。临别之际,还有一心愿请兄长成全。” “你讲。” “小弟这次蒙难,却不知是谁下的狠手。”杨达才潸然泪下,“还请兄长多多查访,还小弟一个明白。” “杨兄放心,在下一定尽力。”李琦也有些狐死兔悲的感觉,点头应承下来。 “还请兄长早走一步,小弟随后就走。”听李琦承诺下来,杨达才的心猛地一空,全身的力气好像都随之而去,一下子就瘫坐在了地上。 “杨兄,你。”李琦一惊,急忙上前搀扶,却被杨达才所阻止,犹豫了一下,才告辞离去。 杨达才瘫在地上,任由眼泪洗刷自己的脸庞,心里更是空空的不得劲。可就在这时,杨达才却觉得眼前猛地一黑,自己整个头就被什么东西给套住了。 “谁?”杨达才刚想挣扎,却被人狠狠一脚地踹在背上,整个人就趴在地上。随即,就是暴风骤雨般的打击,使得杨达才不由的缩紧了身子,耳边更是传来了阵阵污言秽语。 “直娘贼,竟然敢下我家公子的面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就是,我家公子心善,饶你条狗命,你可要感恩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杨达才感觉自己好像要死的时候,这些人终于停了手,扬长而去。 听脚步声渐渐走远,杨达才忙挣扎着扒下头上套着的东西,极目望去,却是熟悉的青衣小帽。 “李琦,你这个混账,我饶不了你……”杨达才十指紧紧抠着地上泥土,鲜血和眼泪滚滚而下…… “走,二哥请你吃好吃的去。” 连续寻找了好几天,才在侯国兴的帮助下堵住了自己仇人,王国泰只觉得心情愈发的痛快。对身边这个和自己堂兄同名的弟弟,更加亲热了几分。 “好啊。”侯国兴本来就好酒,听王国泰这么一说,急忙应承下来。 “走了。” 王国泰等人刚要走,却听到旁边传来了鼓掌声。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穿着和李家近似的衣服,说着模棱两可的话,两位小哥儿今天可真的让方某开了眼界,佩服佩服。”方世鸿用纸扇拍着左手,笑吟吟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该死。”王国泰一惊,随即就是向前一扑,左手锁向方世鸿的右臂,右手横批如刀,斩向了方世鸿的喉咙。 “咦。”方世鸿一惊,脸上闪过一丝玩味。右腿轻轻向前踏了半步,手中的纸扇更是毫不留情的点向王国泰的前胸…… “别打了,别打,啊……”侯国兴那天和方世鸿打过照面,刚想打招呼就看到王国泰扑了过去,再想阻止的时候却发现王国泰已经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在不停的咳嗽。 “这,这是怎么回事?”侯国兴有点摸不清头脑。 ------------ 第一三章 投效 就在侯国兴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王国泰已经平稳的气息,从地上跳了起来,“你这是什么功夫?怎么这么厉害?”王国泰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围着方世鸿问个不停。 方世鸿吓得向后退了半步,一脸防备的解释,“一些军中的小把戏而已,让王公子见笑了。” 王国泰不信,“军中的小把戏就这样厉害?” 见王国泰只是好奇,并没有偷袭自己的意思,方世鸿才放松了戒备,“王公子练的是民间的功夫吧?” 王国泰点点头,好奇的问:“你怎么看出来的?民间的功夫和军中差别很大吗?” “当然大了,”方世鸿也是好武之人,却常年来混在文人书生当中,与人论交都是谈些诗词书画道德文章,从来不曾和人谈论过武事。如今看到王国泰满脸好奇的询问,顿时来了谈性,“民间的功夫多重视擒拿,以制服对手为目的。就像刚才那样,”方世鸿比划着王国泰的招式,“你左手来抓我胳膊,若是我反应稍慢,肯定是被你一顿狠揍,逃都不好逃。可这样的功夫也有缺点,那就是杀伤力太低,对手力量若大,很容易逃脱……” 王国泰生性好武,却一直没遇到过名师,只能在家中护院那里学习皮毛,然后自己苦苦练习。现在听到方世鸿讲解,顿时听得津津有味。 “至于军中的功夫,讲究的是一击致命。一旦出手,就是你死我活,容不得半点迟疑。”方世鸿口中滔滔不绝,手上还不时比划一二,勾得王国泰抓耳挠腮,看的侯国兴口瞪目呆。 好不容易有了空隙,侯国兴急忙一推王国泰,“刚才你们不是还在打架吗?现在怎么成了好朋友。” 王国泰头都不回,“刚才是我在挨打好不好,要不是这位大哥手下留情,那扇子再向上偏个几分,”王国泰的手在胸前比划着,最后一指自己喉咙,“要是戳在这里,我早就没命了。” “公子说笑了,”方世鸿连忙解释,“你我无冤无仇,我怎么会那样鲁莽。” “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记你的情。”王国泰哈哈大笑,“对了,小弟王国泰,不知大哥如何称呼?” “在下国子监监生方世鸿。” 监生?王国泰一愣,这才发现方世鸿穿着儒袍,拿着折扇,明显是书生打扮。 呃,自己刚才刚打了一个贡士,没高兴多久就被监生给打了,这还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王国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才想起自己为何和方世鸿打架。看向方世鸿的目光,也变得狐疑起来。 看两人互相通了姓名,侯国兴忙向前介绍,“方朋友是自己人。放榜那天,方朋友也在那里,还仗义执言,骂了杨达才那杀才一顿呢。” 王国泰还是有些不安,“方兄今天怎么有暇到此啊?” “刚才看到了杨达才鬼鬼祟祟的向这边走,我怕他有什么阴谋就跟了上来,没想到却看到两位公子大发神威。”方世鸿似笑非笑的看着王国泰,却不愿说明自己是奔着王、侯两人来的。 “只是巧遇?” “纯属巧合,只是,”方世鸿点头确认,却话锋一转,询问起事情的起因来,“那天皇长孙殿下在场,我还以为是殿下出于激愤。可现在看来,王兄弟和杨达才可是结怨不浅啊。” 啊,王国泰一阵尴尬,“我只是看不惯杨达才这厮,才打了他一顿。” 见王国泰掩饰,方世鸿也发现自己有点操之过急了,急忙解释,“两位公子误会了,方某对皇长孙殿下早就仰慕已久,想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和侯国兴对视一眼,王国泰对方世鸿将信将疑,却知道自家和杨达才之间的事情瞒不过有心人的耳目。把心一横,就半真半假的说道:“杨达才那厮害了我哥哥,让我哥哥日后只能缠绵于病榻之上。不打他一顿,岂能消我心头之恨。”说罢,就将自家和杨达才之间的恩怨讲了一遍。 听完王国兴遭遇,方世鸿连声叹息,“皇长孙身份贵重,我辈都仰慕日久,却没想到还有人敢如此轻慢。也是我当时不知情,否则,”方世鸿用手在虚空中一斩,“定要上前打那厮一顿。” “那可不成,”侯国兴忽然接腔,对着方世鸿和王国泰诧异的目光,侯国兴笑道:“方兄的拳头那么硬,一不小心把那厮打坏了,日后岂不是少了很多乐子?” “对,对,若是打坏了,日后就没了乐子。” 三人相视而笑,只觉得心意相通,就约了一起喝酒。 酒桌了,喝的脸红耳热的时候,方世鸿借着酒劲说道:“你们王家这次被人轻慢,虽是杨达才那厮目光浅,可也是你们王家根基浅薄。”见王、侯两人都不解的看着自己,方世鸿又装醉笑道,“要是皇长孙能成为皇太孙,那还有人敢轻贱你家。” 王国泰不信,摇着头说道:“方大哥说笑了,国朝哪有皇太孙一说。” “怎么没有?洪武二十五年,懿文皇太子(朱标)去世,太祖皇帝册封皇孙(朱允炆)为皇太孙,后传位于他。永乐九年,成祖皇帝册封皇长孙(朱瞻基)为皇太孙,后为宣宗皇帝。”方世鸿急了眼,把建文帝、宣化帝的故事统统说了一遍。 王国泰听了,急忙询问册封的详细经过,可听完之后却泄了气,“他们两个,一个是爹死了,一个是嫡长孙,殿下可不是。” 方世鸿有点惊讶,突然觉得自己低估了王国泰,王国泰并不像他表现的那样浅薄、鲁莽,这让方世鸿对朱由校的信心又多了几分。 其实,这个问题也是方世鸿当初的疑问,也曾问过方从哲。 方从哲认为,皇帝年纪渐长,却和东宫不睦,常常担心身后事,若能立个和自己亲近的皇太孙,定会欣然同意。而东宫要维持地位,对福王持续打压,肯定也乐见其成。至于齐楚浙党等为抗衡东林,曾多次上疏立皇太孙,必定会对朱由校大力支持。 这是方世鸿和方从哲的谋划,立皇太孙以示好东宫。送方世鸿入朱由校麾下,以保全自家富贵。 ------------ 第一四章 定计 成为皇太孙。 王国泰和侯国兴带来的这个消息就像一个魔咒,顿时在朱由校心中扎根发芽,更给朱由校提供了一个契机,一个跳出东宫格局看待天下大势的契机。 长久以来,朱由校困居在东宫之中,耳熟目睹的都是宫闱争斗,加上一味的小心谨慎忍气退让,使得朱由校的格局明显偏小,做起事来瞻前顾后,完全没有穿越者应有的大气。长此以往,就是朱由校登上了皇位,大明的政治局势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改变,更不要说什么救亡图存延续国祚了。 可方世鸿今天的提议,却是一个契机,使得朱由校真正摆脱了心中的枷锁,开始从历史、天下的角度考虑起朝堂的变化来。 从现在了解的情况来看,李三才是东林党无疑。东林党和王安交好,基本上已经东宫密不可分,也就说东林党已经基本完成了万历帝驾崩后的朝堂布局。齐楚浙党即便如今的势力再大,也会受到东林党的打击。 那接下来,东林党会怎么做呢?朱由校尝试着从大局来考虑事态的发展。 应当是培养下一代皇帝,继续控制朝堂。 想到这里,朱由校不由的一阵苦笑,“当初李三才和王昇交好,肯定是再向我发出信号。可王昇却茫然不懂,我也不曾理会,这才让李三才改弦易辙,又找了李选侍做目标。” 虽然有些懊恼,可朱由校却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既然决定了支持李选侍,那么朱由校就成了李三才为首的东林党人的阻碍。可朱由校偏偏又是太子的长子,万历帝的元孙,在太子以庶长子的身份册立的情况下,想避开朱由校这个障碍,那么只有让太子生下嫡子。 朱由校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李选侍多年后再次怀孕。也明白了,李选侍和李三才结盟的关键之处。 不能让李选侍成为太子妃,朱由校暗暗下了狠心。 那又该怎么做呢? 除掉李选侍? 风险太大,收益却很低。 没了李选侍,可能还会有张选侍、赵选侍,太子身边永远不会少了女人,也少不了女人怀孕。 可一旦失手,让太子发现了自己从中捣鬼,那我肯定是万劫不复。 “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朱由校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将胸中的烦闷一同吐出,“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成为皇太孙。” 皇太孙是储君,位次却在皇太子之下。在皇太子和皇太孙并立的情况下,皇太孙只是无关政局变化的幌子。可在如今东宫步履维艰的情况下,朱由校被册封为皇太孙却是个极其明显的信号,象征着圣心所向,象征着东宫地位稳固。 “有了我这个皇太孙,想必太子的心会放宽不少。到那时,太子也会熄了另立太子妃的心了吧。” 到大明也有十多年了,日常所受到的也是皇家的精英教育,朱由校非常明白‘名正言顺’这句话在儒家文化中的重要性。嫡重庶轻,长幼有序,在自己这个庶长子被立为继承人的情况下,再生个嫡子出来,肯定会生出许多事端,使得东宫内部生乱。而为了杜绝这种情况,整个东宫体系都会不约而同的阻止新的太子妃出现。 现在的问题是,我如何才能成为皇太孙呢?朱由校陷入了沉思。 “来人,”朱由校努力思考,想理清自己的方向,却发现自己掌握的信息实在太少。最后一琢磨,却下了个决心,“让王国泰去方府,把方世鸿给我请来。” 很快,方世鸿就赶来了,可是他给朱由校出的主意却并不是十分高明。 通过士子唱和,文人聚会的方式,将朱由校孝友仁慈的名声传播出去,然后发动百官联名上书,请立皇太孙。这是方从哲在背后的谋划,也是大明士人邀名的一贯思路。 可这样的方式在朱由校看来,却是太消极,太被动。更重要的是,这样牵涉的人太多,太容易走漏风声。 “方兄有所不知,东宫李选侍已有身孕在身,如今更是在谋划着太子妃之位。”朱由校心里十分明白,请封皇太孙看上去是自己的独角戏,实际上却是和东宫局势息息相关的。若是李选侍或者李三才等人知道了自己的目的,必定会加快谋夺太子妃位置的动作。 除此之外,朱由校还有些担心。在朱由校看来,万历帝是个逆反心理很强的人,要不然也不会为了册立太子而和大臣们反复拉锯。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太子是大臣们强求册封的。如果自己走太子的老路,挟持民意请封,必定会引起万历帝的不满。 此外,士林舆论一直是太子的重要依仗。如果在太子不知情的情况下,自己发动舆论请封,肯定会引起太子的猜疑和防范。 “依殿下之意呢?” 方世鸿觉得事情出乎了自己的预料,就干脆的闭上了嘴,准备听听朱由校是怎么说。 “要先打乱李选侍的步伐,让她不能把精力专注在太子妃位置上。”朱由校首先想到的是缓兵之计。 “殿下是说?” “先让李选侍忙起来再说,”朱由校看向方世鸿,“据我所知,李选侍家的赐田和郭家的很近。” “殿下放心。”稍一沉吟,方世鸿就明白了朱由校意思,更知道所谓郭家是太子妃郭家,也只有让郭家出面抱怨李家仗势欺人,才会让李选侍焦头烂额。 “此外,还有永年伯家。” 永年伯是万历帝王皇后的娘家,王皇后向来是太子在宫中的重要支持者。若是李选侍在得罪了先太子妃郭家的同时,又得罪了王皇后家,肯定会让太子心生不满。 方世鸿统统应诺下来。 方世鸿心里很明白,这是皇长孙交给自己的一个考验,也是自己对皇长孙的投名状。自己日后在皇长孙体系中的地位如何,就要看自己能不能把事情做的漂亮了。 朱由校点点头,端茶送客。等方世鸿走了之后,才找来了王国泰和侯国兴,“你们两人去大兴县一趟,看看有没有能和郑家说上话的。”大兴县是郑贵妃的原籍,朱由校想和郑家说上话,却必须要背着东宫,“如果找到了,立即来报。” ------------ 第一五章 寻人 上 大兴县 一个路边茶馆里,王国泰、侯国兴两人相对而坐,沉默无语。两个人已经来到大兴县几天了,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好不容易选定一个,可稍一接触就会发现,不是和郑家的关系不够亲近,不能在郑家家主、贵妃亲弟郑国泰面前说上话。就是不够机智善辩,没有足够把握去游说。更何况,朱由校还着重提出要保密,不能让旁人发觉,这就更加加深了寻找人选的难度 两人也多次在心中抱怨,认为朱由校提的条件太苛刻了,在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何事的人选。但抱怨之后,两个人还是继续去找,几天下来两个人都觉得疲惫不堪,屡遭挫败后只能在这里以茶代酒,对着人流涌动的大街发呆。 “咦,不对,这些人都要去哪?”侯国兴首先发现了事情的不对,这既不逢年过节,又不是早起有集,这街上的人怎么这么多,还都是顺着一个方向走。 王国泰也有些奇怪,伸手就拉住了小二,“小二,这些人去干嘛去?” “爷不是本地人吧?”小二上下打量着王国泰。 “嗯,不是。” “怪不得呢,”小二吞吞吐吐的,就是不说实话,侯国兴见了,随手就扔给小二了几个大钱,小二这才吐露了实情,“县太爷要升堂审案了,审的是郑老实闹市杀人案。” 王国泰一下就泄了气,挥手让小二离开,却被侯国兴拦住了。 “小二,闲着无聊,你就给我讲讲这郑老实怎么个杀人法,杀的又是谁。”侯国兴在茶桌上排除了十几个大钱,笑吟吟的看着小二。 “两位爷有所不知,”小二笑容满面,袖子在桌子上一抹,钱就不见了,“这郑老实可是贵妃娘娘的族亲,听说还是堂姐弟。郑老实向来老实,不会钻营,郑家别的族人都进京投靠娘娘去享受富贵,只有他在东市上开个店铺,做点生意。刘举人是城东大户,家中良田千顷、奴仆众多。 郑老实和刘举人一个在东市上讨生活,一个在城东享受富贵,虽说都在城东,可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可不知道怎么一回事,那天刘举人怎么就去了东市……” 说到关键处,小二却停下了。侯国兴会意,又扔了几个大钱在桌子上,小二收了钱,才接着向下说,“就被王老实一刀捅死了。”看到王国泰、侯国兴脸色有些不善,小二急忙弥补,“有人看到他们吵架,正吵着郑老实就操起了刀,手起刀落就扎在了刘举人的胸口上。” “这就完了?”王国泰的声音阴森森的,侯国兴也是面如冰霜。 小二脖子一缩,也觉得自己办的事有些不地道,就透漏了一个小道消息,“听说是刘举人看中了郑老实的独生女儿,想买回去做妾。” “你当爷是傻瓜啊,”王国泰猛地一拍桌子,“你不是说那郑老实是贵妃娘娘的堂弟吗,刘举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打郑老实女儿的主意?” “爷,我怎么知道啊。”小二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我生下来的时候贵妃就入了宫,这些年也从来没见过娘娘关照过郑老实,谁知道他是真是假,也许刘举人也认为郑老实是假的呢。” “啊哈,你还有理了。”王国泰不干了。 “好了好了,”侯国兴拦下了王国泰,“是真是假我们去看看不就完了,若是真的贵妃族人,县尊还敢重判了郑老实不成。” 侯国兴要去看审案,王国泰却不愿意去,侯国兴又拉又拽的,王国泰还是犟着不去。没办法了,侯国兴只好将自己的盘算全盘托出,才说服了王国泰。 原来,对于天天大海捞针般找人侯国兴早就厌烦了,可皇长孙交代的事情侯国兴却不敢怠慢。情急之下,侯国兴就想去公堂上看看,看看能不能找到郑家的把柄,也好要挟郑家。 大兴县的县衙和别的县衙没有多大的区别。 公堂上依旧是‘明镜高悬’的匾额,两旁分列的衙役也同样的威风凛凛,可上堂听审的郑老实却让侯国兴和王国泰大开眼界。 大热的天,郑老实穿着一件六七分新的厚棉袄,棉袄捯饬的干干净净,还烫了面、修了须。上堂后也没有像别的人犯那样大声的喊冤,而是老老实实的跪在那里,就好像是在自己家里那样随意。 公堂上的人都看傻了。 县令捋了捋胡须,却发现自己早起好像没有打理,胡须已经成绺了,似乎没有郑老实的好看,急忙用手遮住了下巴。 旁边跪着的刘家原告也好像被郑老实唬住了,在地上挪动了几下,力图离郑老实远一点。 王国泰用力的拍打着侯国兴的大腿,“真的,真的,郑老实真的是郑家的人啊,你看他多淡定,多大气啊。” 侯国兴一把堵住王国泰的嘴,“小声点,这里是大兴县大堂。” 话虽如此,可侯国兴也是吃惊不小,郑老实身为杀人要犯,竟然没有带刑具,郑家在大兴县也太一手遮天了吧。 不管怎么说,庭审又开始了。 出乎侯国兴的意外,对于县尊的问询,郑老实并没有百般抵赖,而是像他的名字那样,老老实实的,有一说一,将凶案发生的前前后后说的清清楚楚。 “这郑老实不会是傻子吧?”王国泰有些吃惊,他虽然年轻经事少,可也听说过官府审案的场面,可就是评书里面,也很少这样供认不讳的场景啊。 “这郑老实应该是在帮人顶罪的。”比起王国泰,侯国兴更多的是在市井中晃荡,对官府办事的阴暗面多少有些了解,猜测的就和王国泰有些不同。 “瞎说什么啊,”旁边的人却不这么认为,“郑老实可是在闹市中当众杀人。” “对,我当时就在场,我都看见了。”立即就有人出来旁证。 “那他也是真的郑老实?”侯国兴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指着郑老实吃惊的问。 “当然是了,他天天在东市上勾当,还能认错人不成?” 侯国兴满腔的疑问,却无法得到答案。可就在这时,公堂上却发生了一阵骚动。 ------------ 第一六章 寻人 下 随着案发经过的愈发清楚,县尊也正式下达了判决,郑老实闹市杀人,情节恶劣,更无悔改之意,特判为斩立决。 判决一下,原告和围观的百姓都是连声叫好,郑老实却不干了。 双手一撑,郑老实就从地上跳了起来,抓住旁边的一个县吏,就高声怒骂起来,“陆成,你这个骗子,你不是说包我没事吗?怎么还让我判了斩立决。” 看到事情突然发生变化,公堂上下一阵哗然,县尊连拍了数下惊堂木,才把局势控制下来。 “陆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县尊怒视着陆成。 “老爷,我冤枉啊。”陆成双腿一软就跪下了。 “他是谁?”侯国兴问身边的一位看客。 “刑房典吏,县里的老人了。” 和后世地方政府的机构设置一样,大明朝县衙门的机构设置也是和中央政府对应的。朝廷里有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县衙里就有吏、户、礼、兵、刑、工六房。职能也和六部一样,刑房掌刑法、狱讼等,设一典吏为头目。 “冤枉,”县尊猛地一拍惊堂木,“既然冤枉,为何郑老实会攀咬于你?” “老爷,小的不知啊。”身为刑房典吏,陆成称得上是大兴县说的着的头面人物,平日里也是威风凛凛的。可再威风,也改不了他是胥吏身份的事实。被县尊这么一盘问,立即就成了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你胡说,”郑老实却急了,“那天我去找你,你明明应承我的。” “我根本没有见过你。” “你撒谎。” 老实人一旦急了眼,那比旁人还要可怕。郑老实生死关头,更是如此。他伸手就去抓陆成的衣襟,却被陆成挣开,随后两个人就你躲我追,在大堂上追逐起来。 “肃静肃静,”气的县尊连拍桌子,一干衙役急忙上前拦住了郑老实,“郑老实,我问你,你怎么去找的陆成,陆成又如何应承你的。你一一给本官讲来,本官给你做主。” “老爷,小的真的见过陆成。”郑老实一把鼻涕一把泪,“小的进了陆家,陆成他就坐在火炉前,还带着皮帽子,穿着厚棉袄……” 轰~ 大堂上下的人全笑了。 现在是什么天?六月天,大街上的狗都伸着舌头不停的哈气,身上穿件单衣都嫌热。 可郑老实怎么说的? 带着皮帽子,穿着厚棉袄,然后坐在火炉前烤火。 这还不让人热死啊。 县太爷也笑了。 “郑老实我问你,”县太爷满脸的好奇,“你是什么时候见得陆成?” “前天。” “哦,”县太爷坐直了身子,“案发那天啊。” 县尊满脸的不解,坐在那里若有所思。 “老爷,老爷,这你可清楚了吧。”陆成好不容易找到脱身机会,努力证实着自己的清白,“这郑老实就是个傻子,这么热的天,我怎么会穿着厚棉袄、带着皮帽子,还坐在火炉前烤火呢?这一听就是假的。” “等等,”县尊突然打断了陆成的话,“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啊,”陆成有点不明白,傻傻的重复着自己刚才的话,“这么热的天,我怎么会穿着厚棉袄、带着皮帽子,还坐在火炉前烤火呢?这一听就是假的。” “不对,上一句。” “这郑老实就是个傻子。” “对,就是这句话。”县尊一拍桌子,兴奋的喊道。 “我不傻,”王老实一听不干了,站起来大声咆哮,“你才傻呢,你也傻,你们全部是傻子,全家都是傻子……” 陆成一脸的惊讶,“看来他真的傻了。” “不,”县尊却摇了摇头,“他应该是疯了。” …… “哈哈哈哈,你才傻呢,你也傻,你们全部是傻子,全家都是傻子……”从大堂里面出来好久了,侯国兴还是在乐个不停,时不时放声大笑,看的人们目瞪口呆。 想到郑老实的这句话,王国泰也是一脸笑意,“看来郑老实是真的老实,就是傻了、疯了也还是个老实人。” “对,对,”侯国兴乐个不停,“郑老实真是个老实人。不过,”侯国兴的笑容突然消失不见,“郑老实虽然老实,可他旁边的人可是一个个的都不老实。” “什么?”王国泰一愣,随即也明白过来,“你是说?” “对,”侯国兴点点头,“郑老实就是郑家的人,要不然,县令也不会和陆成联手做戏。嘿嘿,”侯国兴的脸上闪过一丝阴狠,“若不是咱哥俩一时好奇,这郑老实还真的逃过了这一劫。” “你的意思是?” “我们不动郑老实,”侯国兴有点高深莫测,“我们去探探陆成的底儿。” 侯国兴看了看四周,随意找了个酒馆走了进去,不大功夫就走了出来,“问明白了,陆成这厮以前是个混混,和郑国泰是酒肉朋友。就连他这个典吏,也是仗着郑国泰的势力。” “你的意思是说?”王国泰只觉得浑身都在兴奋,郑国泰是郑贵妃的亲弟弟,如今是锦衣卫的指挥使。可和王昇的锦衣卫百户一样,郑国泰的锦衣卫指挥使也是个空衔。郑国泰实际上就是个大混混,每天召集些狐朋狗友在一起厮混。 “郑国泰不是自诩讲义气吗,”侯国兴冷笑连连,“也许这陆成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那怎么和陆成说?”王国泰却没有和那些市井出身的人打过交道。 “自然是用拳头说话。”和市井中人打交道,侯国兴却十分有经验。 用拳头?王国泰有些犹豫,“要是陆成不是咱们要找的人呢?” “再找就是。”侯国兴却是满脸的不在乎,直接就指派身边的随从去办事了。 陆成从县衙里出来,表面上虽然平静,可从他微微翘着的嘴角,还有那灵动的眼神,都能看出他的心情着实不错。 实际上,陆成的心情也确实不错。 刚刚在县衙里,他和县尊的亲信师爷商议了半天,才写好了一封交给郑国泰郑指挥使的信,其实在他看来,根本就不用那么麻烦,只要给郑老大捎个话就行,可谁让读书人事情多呢。 走着走着,忽然,陆成觉得情况有些不对…… ------------ 第一七章 陆成 离开了县衙,陆成慢悠悠的向家走去。他家离县衙并不远,穿过一条小巷就到了。可就在陆成走进小巷的时候,他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小巷很窄,仅能让两个成年人并排走,若是对面有人,就得侧身想让。 陆成正走着,就发现前面过来两个男子。他停下脚步,微微侧身,准备让两个男子先过。可两个男子明明看到了陆成,却还是并排前行。 陆成一愣,刚想呵斥,却看到两个男子正狠狠地盯着自己。陆成立即醒悟过来,转身就要跑,后面又来了一伙人。这伙人抬着个大箱子,将整个小巷堵得死死的。 陆成长叹一声,双臂微垂,放弃了抵抗,“不知何处得罪了几位好汉,还请给在下一个明白。” 前面的两个男子站着不动,从后面上来了两个,十分麻利的将陆成捆了个四肢朝天。整个过程干脆利索,期间更是没有一个人答话。 陆成的心顿时就沉了下来。 他身为刑房典吏,没少和三山五岳的好汉们打交道,自然知道那些好汉的行径。打打杀杀个个都行,像这样干脆利索的活儿,却没有几个人能做出来的。 这倒不是陆成心慈手软善待乡邻,在大兴县没有仇家,而是他睚眦必报,早就将和自己不对付,还有能力报复自己的人家干净杀绝。 可正因为这样,陆成才把绑自己的这帮人向过路的贼寇上想,可怎么想陆成都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种强敌。 陆成捆得死死的,只能躺在地上等候发落。可左等右等,只看到这伙人打开箱子准备装人,却没有管事的出来发话。正在紧急之时,陆成却忽然眼前一亮。 “几位官爷,不知小的何时得罪了诸位,还请几位爷饶命。”陆成的心咚咚咚的跳个不停,生怕自己揭露真相后触怒了对方。 陆成的话刚一出口,就觉得这伙人的动作明显的停顿了一下。有门,陆成刚想乘热打铁乘胜追击,就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咦,你这个人倒是很聪明啊,”侯国兴吃惊的看着陆成,“说说看,你是怎么猜到的?” “官靴,你们脚上穿的都是官靴。”陆成急忙求饶,“这位官爷,不知小的怎么得罪了大驾,还请您老人家饶了小的。” “饶你,”侯国兴向前走了几步,在陆成面前蹲下,随手拍了几下陆成的脸庞,笑道:“你一个下九流的贱吏,也敢操纵刑狱,包庇勋贵。这么大的胆子,你叫我怎么饶你?” “冤枉啊,冤枉,”陆成极口否认,“小的一直奉公守法,没有做过操纵刑狱的事情啊。” “是吗?!”侯国兴笑眯眯的看着陆成,“那你说说,郑老实是真疯还是假疯啊。”伸手在陆成头上拍了几下,突然变了语气,“你还真以为做的天衣无缝,没有人看破啊。来呀,堵上他的嘴,带走。” 陆成刚想辩解,却被块破布堵住了嘴,整个人被塞进了箱子里。 王国泰和侯国兴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两人一合计,觉得出来办差已经好几天了,还抬着一个箱子着实不便,就直接来见朱由校。 回了寺里把经过一说,朱由校就陷入了沉思。 方世鸿的差事办的不错,永年伯府和郭家对李选侍的打压已经开始,一时间,李选侍可能都缓不过劲儿来。不过,一天不立皇太孙,自己的地位就得不到稳固,就不可能真正的去建立班底。 可是,这个陆成能游说的了郑国泰吗? 朱由校看着箱子想了半天后,有详细盘问了王国泰和侯国兴一些疑点,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定下了主意。 箱子缓缓地打开了,陆成堵着嘴,惊喜的看着外面的情景,准备施展浑身解数,好逃过此劫。 箱子外,朱由校冷着脸,上下打量着陆成,“他是谁?你们把他抬来做什么?” “回殿下,”按照刚才定下的方案,侯国兴上前回话,“此人名叫陆成,是大兴县的刑房典吏,他和大兴县令上下勾结,为郑家摆脱杀人罪名。”简单的将郑老实案讲述了一遍,侯国兴向朱由校提议,“请殿下做主,令刑部复查此案,还天下一个公道。” 陆成快吓傻了,怎么还牵涉到一个殿下?这难道是郑家的政敌?自己怎么这么倒霉。 朱由校瞟了陆成一眼,沉声下令,“把他的嘴松开。”等陆成能够说话了之后,朱由校又问,“他说的可是实情?” 陆成看看四周,知道抵赖不成,就应承了下来,“郑老实杀人后去找我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他要去。我有心不管,可郑国泰郑老爷当年对我不薄,我不能对他不住。”陆成此时还想着帮郑国泰解脱,“可是此事郑老爷确实不知,都是我一人所为。” 王国泰在旁边忍不住了,“郑老实那么老实的一个人,你是怎么叫他说谎的,还演得那么像。” 陆成露出一丝苦笑,“郑老实那样老实的一个人,谁又能教他说谎。我只不过是在他去之前,就做好了准备,穿上了厚棉袄,带上皮帽子,围着火炉烤火,然后让他在公堂上实话实说罢了……” 王国泰这才心服口服,“你真厉害,”王国泰伸手给陆成比了个大拇指,又伸出一只手,给侯国兴比了两个大拇指,“你更厉害,竟然能猜的全对。” 陆成惊奇的看了侯国兴一眼,明白这就是自己翻船的罪魁祸首。 “说完了吗?”朱由校却是满脸的平静,“如果说完了,就堵上他的嘴,抬出去沉了吧。” 沉了?陆成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怎么什么话都不问,就想要我的命? 抬头看看朱由校平静的面孔,想想刚才那随意的语言,陆成从心底里感到阵阵发凉。 “别,别啊,”王国泰嘟着嘴不乐意了,“沉了干嘛,我和侯兄弟把他从大兴辛辛苦苦抬回来,殿下怎么问都不问就要弄死啊?” “不弄死你养着啊?”朱由校瞪了王国泰一眼,“你们弄个大活人到我面前,难道还能放回去不成?” 王国泰摇摇头,他虽然有时会做事鲁莽,心底里却十分清楚,这个陆成已经和皇长孙见过面了,如果放回去必定会胡言乱语。 “可是,殿下不想和郑家……”侯国兴支支吾吾的,不停的和朱由校使眼色。 “我知道你的想法,只是没用的。”朱由校笑着摇了摇头,“郑家虽说不是什么庞然大物,底蕴也不太深厚,可贵妃娘娘毕竟还在宫里。把郑老实的事情闹出来,也不过是恶心恶心郑家,却会打草惊蛇,不可取,不可取。” 王国泰和侯国兴这次释怀。 陆成的心彻底崩溃了。 如果说,刚发现是官家的人绑了自己的时候,陆成还有着侥幸心理,想着自己能施展浑身解数逃过此劫。在刚和朱由校见面的时候,陆成还想着能讨价还价,谋份富贵。 那么,朱由校一句冷漠无比的‘沉了’,就是对陆成最大的心理打击。 此时,眼看王国泰和侯国兴已经完全被朱由校说服,自己马上就要被从新关到箱子里拉走,陆成彻底慌了。 “殿下,小的愿意投诚,小的愿意投诚,”陆成连声求饶,“小的和郑国泰交往多年,一直都是郑老爷的心腹,小的愿意去郑国泰身边做奸细,求殿下饶命,饶命啊……” 朱由校原本准备离开的脚步停了一下,脸上已经堆满了得意的微笑,攻心计第一计圆满成功,太好了。 “给他一张纸,让他把知道的事情都写出来。”朱由校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脚步却加快了许多,生怕自己一时忍不住笑出声来,吓坏了陆成这个可怜的人。 次日一早,陆成终于走出了寺庙的大门。回头看看身后这个不起眼的无名小庙,不由的打了个冷战。昨天晚上是他有生之年最可怕的一个晚上,他实在不愿意再次回味。 抬头认了认方向,陆成找了顶小轿,向郑府赶去。按照皇长孙的意思,他的任务就是到郑国泰身边去,想方设法说服郑国泰,让郑国泰去宫中进言,立朱由校为皇太孙。 郑府,郑国泰正搂着他的第十八房姨太太睡懒觉,管家过来传话,说是陆成从大兴县赶来了,有要事禀告。 “什么事,非要这么早过来。”郑国泰打着呵欠,从姨太太温腻的身上爬了起来,骂骂咧咧的来见陆成。 陆成满脸赔笑,“实在是事态紧急,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早就赶过来。”看到郑国泰不信,陆成忙补充道,“我昨天夜里就赶来了,就是没进的了城。” “废话,”郑国泰白了他一眼,“深更半夜的,我也进不了。好了好了,有事快说吧。” “是这样的,”陆成早就和王国泰、侯国兴套好了词,先是将郑老实的案子叙述了一遍,才接着说道,“小的本来已经和县尊写好了书信,准备派个信得过的给老爷送来。可是……”陆成吞吞吐吐的,看了看四周伺候的下人,停住了话头。 “躲躲闪闪的做什么,”郑国泰骄纵惯了,可不认为有人敢背叛自己,“都是自己人,你就说吧。” “是,”陆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压低了声音说道,“小的刚从县衙出去,就有底下的兄弟们报告,说是在审案的时候,有可疑人在那里旁听。小的觉得事情不对,谁都没说,连夜来给老爷送信。” 听陆成这么一说,郑国泰的心也提了起来。 对陆成在大兴县的实力,郑国泰知道的非常清楚。实际上,陆成的势力最初还是郑国泰留下的,只是郑国泰要进京享福,才把自己的得力手下陆成扶上了刑房典吏的位置。郑国泰这样帮着陆成,为的不是旁的,就是想让陆成帮忙照顾下族人。这么多年来,陆成确实做到了照顾郑家族人,也渐渐地成了大兴县的一霸。 “什么样的可疑人?” “虽然换了衣裳,可穿的还是官靴。下面的弟兄打探了以后,说是东宫的人。”陆成深知,说假话要九分真一分假。大兴县确实有穿官靴的外地人出现,也确实和东宫关系密切,这是事实,陆成也不怕郑国泰去查。 只不过,陆成却不知道,大兴县确实有穿官靴的外地人出现,可穿官靴却并不是官面上的人,而是王家的家丁,只不过换了鞋子而已。 这是王国泰和侯国兴出发的时候,朱由校给出的主意。目的是把水搅浑,却误打误撞误导了陆成。而昨晚无名小庙的那一幕,更是让陆成信以为真。 “东宫的人去做什么?”郑国泰也跟着上当了。 “谁知道去做什么,”陆成的脸皱成了一团,“有道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东宫的人去大兴肯定没好事。” 郑国泰也觉得十分憋气,如果是别的时候他肯定不怕,可现在不是刚出了郑老实的事儿嘛。 想起郑老实,郑国泰更觉得心烦。你说你一向老实不愿进京,可以,你就在大兴呆着就好了。要是有人欺负你,我自然会帮你出气,可你为什么要杀人啊?还血淋淋的在闹市里杀人。现在好了,为了给你脱罪,让东宫把老子盯上了。 郑国泰越想越气愤,最后干脆心一横,“陆成,你以后就留在我府上好了,我再把老实接过来,我倒看看有谁敢闯我的府邸……” 陆成一看,心里就渐渐地凉了。 你郑国泰横的怕不要命的,玩起不要脸来了,那是你后面有贵妃娘娘撑腰。可我呢?难道一辈子住你这里,连门都不出? 想想花了半辈子时间在大兴县打下的基业,家中的如花美眷。再想想皇长孙那神鬼莫测的手段,陆成原本还有点犹豫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老爷,有句话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讲。” “咱们就这样和东宫硬挺着,以后可咋办啊。”陆成的目光充满了探究。 ------------ 第一八章 郑国泰 以后咋办?郑国泰的心里也不知道。实际上,郑国泰根本就没有想过日后该怎么办。 郑家,准确的说是郑贵妃和太子之间的关系最初并不差。 太子朱常洛那时候还不是太子,只是皇宫中一个普普通通的皇子,仅仅是占了序齿的优势,排在了皇子之首。可朱常洛的生母是王恭妃,王恭妃原本是李太后宫中的宫女,缴天之幸得了一次皇宠有了身孕,还惹得李太后和皇帝之间发生冲突。万历帝内心里以奸淫母婢为耻,朱常洛是他不光彩往事的铁证,一个‘恭’字就代表了万历帝对王恭妃母子的态度。 这时候的郑贵妃也还仅仅是德妃,深受皇帝宠爱的郑德妃从来没有将王恭妃母子当做对手,还经常为两人在万历帝面前说情,双方的关系一直不错。 此时,郑德妃和王皇后之间的矛盾才是宫中最大的矛盾。郑德妃有宠有子,王皇后无宠无子,郑德妃做梦都想把王皇后从后位上拉下来,两人暗斗不止。 和太子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恶化的呢?郑国泰努力的回想着。 那是万历十四年,那时候皇帝姐夫和朝廷大臣之间的矛盾已经开始激化了。作为皇帝的万历帝不想看到朝中再出现一个张居正一样的权臣,极力打压内阁,而习惯了文臣一手遮天的大臣们自然极力反对。时任内阁首辅的申时行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就在万历十四年(1586年)二月,上了《请册立东宫以重国本疏》,他的本意也许是调和一下朝堂气氛,却忘记了万历帝当时的年龄。万历帝当时刚刚二十三岁,亲政也不过四年多,自然就否决了申时行的提议。可朝臣们却不这样想,他们终于找到了攻击皇帝的工具,纷纷以立国本为由上书,从此拉开了长达近30年的波及整个朝廷的国本之争的序幕。 当时,虽然大臣们都在攻击姐姐,认为姐姐是不立太子的罪魁祸首,可姐姐仍然没有把王恭妃母子放在眼里。真正让姐姐和王恭妃母子反目成仇是万历二十九年十月,经过十五年拉锯,皇上迫于群臣的强大压力,在皇太后的压力下,立朱常洛为皇太子,同时封朱常洵为福王,藩国洛阳。 在这场国本之争中,姐姐彻底失败了,败在了她一直看不起的王皇后手里。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郑家也和东宫越走越远,一直到了如今的地步。 郑国泰痛苦的回忆着往事。 看到郑国泰的脸色不停的变幻,陆成的心也一直提着。自己虽然是郑国泰的亲信手下,可贸然和郑国泰提起此事也是冒着几分危险。若是郑国泰认为自己位卑言轻不可妄言还好,要是认为自己生有二心那就惨了。 “陆成,你也跟我了这么多年了。”郑国泰双目无神,幽幽的问,“你说说,咱们以后该怎么办?” 这,陆成一脸的为难,心里却乐开了花。 有门,陆成心里一阵狂喜,嘴里却极力站在郑家的立场上说话。 “郑爷,他们逼人太甚,我们可不能忍气吞声。要我说,咱们干脆,”陆成脸上充满了狠色,“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嗯~ 郑国泰一愣,抓起手边的茶杯就砸在了陆成的脸上。砸完之后还不解气,摁着陆成就是拳打脚踢,打的陆成连声叫饶,郑国泰才停下手来。 “你个不开眼的东西,要做死啊,”郑国泰指着陆成的鼻子破口大骂,“先不说这京城里面有多少衙门多少兵,就说这天下的民心,哪一个不在太子那边?咱们老老实实的也许还不会有事,要是动了邪心,就是成了事,还不是让那些藩王摘了桃子。” 说着说着,郑国泰的脾气又上来了,狠狠一脚踢在了陆成身上。 陆成被打的鼻青脸肿,心里却不停暗骂。等太子登基了,你们还都是吃香的喝辣的,我这种蝼蚁可就难说了。不成,我一定要找个活路,不能让你们拉着去死…… “郑爷,都是我这嘴胡说八道,”陆成伸手给了自己一记耳刮子,“我真该死……” “好了,”郑国泰拦住了陆成,“也怪你多想,可是事情不是这么干的。娘娘在宫里多年荣宠不断,靠的可不是这种手段。”看陆成低头不语,郑国泰生怕他有别的想法,“那年闹得那么大的梃击案,朝廷上下的人都说是娘娘干的,可万岁爷却明察秋毫,知道那是有人从中作祟挑拨离间。就是太子爷的心里也很清楚,娘娘不会做这样的事。” 话虽如此,郑国泰心里也直打鼓。 郑贵妃是没用过这样过激的手段,可其他的算计也没少在东宫身上使。只不过一直以来,东宫都是忍气吞声,最多是让朝臣出面弹劾,才让郑家步步紧逼。 现在东宫猛不丁的进行了反击,虽然还没使用出来,就让郑国泰感到心神大乱。 毕竟,随着万历帝的年龄日益变大,东宫的优势也逐步增强。郑家日前所有的盘算都是建立在太子生性宽厚的基础上,现在猛一发现太子并不仅仅为人宽厚,难免有些进退失措。 郑国泰的这番话让陆成心中暗自高兴,梃击案不是郑贵妃做的,自己终于有了向皇长孙表功的机会,完成皇长孙任务的机会也大了很多。 “既然打不得,难道还要向太子求和不成?”陆成努力把思路向两家交好上引。 “求和?”郑国泰愣了愣,“这主意倒是靠谱。不过,太子为什么要和咱们交好?” 若是没有陆成带来的消息,郑国泰还有信心让太子主动和自家交好。可被陆成一吓,郑国泰却担心太子会不会另有阴谋了。 陆成也是装模装样的帮着想,忽然,他一拍手,“有了。” “什么?” “太子和咱们的误会是比较深,可别人就不一样了。”陆成笑道,“我听说皇长孙在东宫的日子并不好过,若是咱们拉皇长孙一把儿,怎么样?” 交好皇长孙?!郑国泰心中不由得一动。 ------------ 第一九章 郑贵妃 郑国泰的动作很快,陆成刚把消息传过来,他就请了中人来见朱由校。郑国泰提的条件也很有意思,说自己有个孙女儿和朱由校年龄相仿,若是朱由校有意,愿和朱由校结门亲戚。 朱由校装模做样的考虑了考虑,就回信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皇祖父不反对,自己也愿意和郑家结秦晋之好。心里却自嘲不已,自己这是算卖身求荣呢还是算忍辱负重。 接到朱由校的回信,郑国泰也松了口气。他对朱由校了解的并不多,生怕朱由校一口回绝了自己下不来台。 翌日一早,郑国泰就打发自己的夫人进宫求见,准备将这件事情说给郑贵妃听。 郑贵妃这天正在念经,却听说自己兄弟媳妇来了,心里就有些奇怪,这不过年不过节的,自己也没有召见,她怎么来了? 心里带着疑问,郑贵妃召见了郑夫人,一听就气坏了,“好,好,好,你们真的是我的好亲人,真是为我母子着想啊。”郑贵妃的脸色铁青,说话也刻薄了许多,“你们也不想想自己的富贵是从哪里来的,现在看到我们娘俩不行了,就想另攀高枝……” “娘娘,你误会我们了。”郑夫人急忙解释。 “误会?”郑贵妃气的只想把眼前这个女人赶出宫去,“难道你们把孙女许给了朱由校,还能把那小儿拉过来不成?别做梦了,朝廷有制度,后宫妃嫔当选自民间,朱由校虽然只是个光头皇孙,可也是天潢贵胄,日后最少是个王爷,他的婚事又岂是你们痴心妄想的。” “爹啊,娘啊,”看到郑贵妃油盐不进,话也越来越难听,郑夫人也变了脸色。她将袖子在脸前一抹,就坐在地上哭了起来,“眼看着咱家要家破人亡了,你的宝贝女儿还不管不问,你可叫媳妇怎么活呀……” “你这个泼妇,国泰怎么娶了你这个泼妇”气的郑贵妃火冒三丈,只想把郑夫人拉出去打死,可话到嘴边却转了三转,就是这个女人,在自己入宫,弟弟游手好闲的情况下操持家业,替自己姐弟孝敬双亲。 罢了,罢了,郑贵妃挥了挥袖子,“你走吧。” “娘娘,”郑夫人却不愿意走,她本是普通农户出身,养尊处优多年了还是十分泼辣,“王爷是太子爷的手足,你自然不怕。可郑家又是什么名牌上的人?等太子得了势儿,捏我们还不想捏蚂蚁一样。你总不能只顾着自己,就不管郑家的列祖列宗无人供养吧。” “你,”郑贵妃气得浑身乱抖,指着郑夫人连话都说不出来。 “娘娘你先消消气,”郑夫人还是不依不饶,“你想啊,要是皇长孙成了咱郑家的姑爷,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能给咱老郑家留条活路。就是娘娘在万岁爷面前,也多了面子……” 郑贵妃气的差点晕过去,入宫四十年了,自己还要靠一个小儿辈撑面子。 “你,你给我出去,”看到郑夫人还要不依不饶,郑贵妃急忙服软,“这事儿让我先想想。” “那我可等你的信儿了。”郑夫人嫣然一笑,乘胜而归。 郑夫人已经走了很久了,郑贵妃还是坐在那里默默无语。身边的亲信宫人见势不妙,急忙上前规劝,以免郑贵妃大气伤身。 “也许她是对的。”郑贵妃在心中幽幽的说道。 不得不说,郑夫人今天的来意,给郑贵妃了很大的打击。 这些年来,随着太子地位的日益巩固,以及万历帝的身体愈发虚弱,郑贵妃其实早就意识到,自己会有被太子清算报复的一天。 可这仅仅是郑贵妃的一种不安,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表达过这种不安。郑贵妃也就一直自欺欺人,把这种不安深埋在心底,当做从不会发生的可能。 可今天,郑夫人却将这种不安和焦躁生生的摆在了桌面上,更是用一种近乎后院起火的方式,血淋淋的撕开了这个创伤。 不过,出乎郑贵妃预料的是,自己竟然很快就认清了这种现实。 “可能我真的老了。”郑贵妃站起身来,慢慢地踱步到镜子前。镜子里出现的是一个中年美妇,白净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长长的凤眼依旧清澈无比,“心也老了。” 郑贵妃看向了正南方,那里是后三宫的所在,有自己朝思暮想了一辈子的坤宁宫,里面住着那个和自己恩怨交织了近四十年的女人,“你是不是也老呢,膝下空凉了半辈子,你真的能熬啊。就是不知道,你还能熬多久,难道真的要做做母后皇太后不成。” 郑贵妃闭上眼睛,耳边仿佛传来了礼部官员的声音,正在高声宣读着册封自己为皇后的诏书。郑贵妃一阵狂喜,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还是站在原处,那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觉。 唉~ 郑贵妃轻叹了一声,摇摇头驱走自己心中的失望。 也许,我做不成皇后,却可以让我郑家的女子母仪天下。郑贵妃的心里突然浮起了一个念头,随之就挥之不去。 郑贵妃开始盘算起来。 朱由校是朱常洛的长子,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就是理所应当的继承人。他还是万岁爷的元孙,万岁爷对他也十分看重,当年出生的时候还昭告天下过。要是给他弄个皇太孙的名号,相比万岁爷和东宫都不会反对,那些该死的大臣们也肯定会赞同。 可他会老老实实的娶我郑家女吗?郑贵妃有点拿不定主意。 也许可以从李选侍那里下手。 郑贵妃突然想起一个传闻,李选侍有意做太子妃,顿时就放下心来。先用李选侍打压一下,那朱由校就知道自己的处境了,也就由不得他不老实。 郑贵妃的心里充满了自信。 至于如何让皇帝同意朱由校娶郑家女,郑贵妃却丝毫不担心。自己和东宫争了三十多年,皇帝夹在中间也是疲惫不堪,现在有个台阶双方和解,想必太子也会欣然从命。 只是不知道,王皇后听到这个消息,又是怎么个脸色。 ------------ 第二零章 劝说 郑贵妃的行动十分迅速,很快就和朱由校取得了联系。一番讨价还价后,双方终于达成共识,朱由校娶郑国泰的长孙女为妻,郑贵妃负责把朱由校推到皇太孙的位子上。等日后朱由校登基,要善待福王和郑家。 达成协议后郑贵妃十分满意,就找了个时机向皇帝提起了联姻。 “陛下,皇长孙的年龄已经不小了,臣妾想着,也该给他找个正妃了。” 万历帝在心里算了算时间,也觉得朱由校年纪不小了,“嗯,是该给他找个妃子了。怎么,你有合适的人选?” “臣妾弟弟的长孙女年方十四,正好和皇长孙的年龄相配。” 在郑贵妃刚刚提起朱由校的婚姻的时候,万历帝就知道她要插手皇长孙的婚事,也想着如果不是太过离谱,就给她一个面子。可万历帝也没有想到,郑贵妃竟然直接提出,让朱由校娶她的侄孙女。 不过,仔细一想后,万历帝却不得不说,东宫和郑家联姻,实在是步妙棋。 其实,随着一天天的老去,万历帝也开始准备身后之事了。他的万年福地早就备好,自然不会为此担心。可和太子间冷漠的关系,却让万历帝有些担心自己的身后之名。 此外,太子和福王之间生疏甚至相互仇恨的关系,也让万历帝头疼不已。他也曾想着弥补自己和太子,福王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很难找到契机。 现在听到郑贵妃的提议,万历帝自然十分心动。这在他看来,是福王在主动向太子让步,两个儿子要化干戈为玉帛,这是好事。看在儿子相互和睦的份上,他也愿意为郑家提供一份保障,让朱由校娶郑家女为妻,保住郑家的富贵。 可是在颁布圣旨之前,万历帝还要听听王皇后的意见。 王皇后此时正在坤宁宫的小佛堂里,实际上,自从她的独生女儿去后,她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小佛堂里。这倒不是王皇后如何信奉佛祖,而是她在郑贵妃的逼迫下只能如此。 其实,和当初相比,王皇后觉得自己的日子已经好的太多了。 王皇后名王喜姐,原本也是民间一普通人家的女儿,后来通过选秀进了宫,并被当时的两宫太后选为皇后。刚当皇后的时候,王皇后也过了一阵舒坦日子。可好景不长,她一生的敌人郑氏就出现在皇帝面前,从此她越做越错,在女儿去后更是躲在佛堂内苟延残喘。 若不是她看准时机,在国本之争最关紧的时候说服了李太后,立了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只怕这坤宁宫住的就是郑皇后了。 也正是立了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万历帝为了避免郑贵妃和福王在宫中势力太大,才一点点又将王皇后扶了起来,用来抗衡郑贵妃。 不过,随着年岁渐长,宫内老人零落,万历帝如今也会到坤宁宫坐坐,和皇后说说话。 万历帝赶到坤宁宫的时候,王皇后还在念经。万历也不吭声,一直等到王皇后起身了才说明来意。 “郑妹妹能主动让这一步,看来也是她想通了。” 心里虽有些难过,可王皇后还是同意了皇帝的想法。 “那,改天你召郑家的小姑娘进宫,和校哥儿见见。”皇帝得寸进尺。 “也好,我也想见见这个姑娘,”看看她是不是和郑氏一样的狐媚子。王皇后捏着手中的佛珠,就好像捏着自己的心,心虽然早就像枯木一样干涸,却还是在隐隐作疼。 “能为陛下分忧,也是臣妾的本分。只不过,”王皇后忍了几忍,还是难以违背自己的真实内心,“国朝制度,后宫妃嫔俱当出自民间。陛下贸然加恩,恐舆论会有所议论。” 万历帝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自己的孙子娶媳妇,还得过舆论一关。 “那依你之见呢?” “依臣妾之见,”王皇后的心突然轻快了几分,“还是让礼部给校哥儿选秀女吧。郑家的小姑娘可以混在秀女里面,到时我下个懿旨就是了。” 其实,按照朱由校如今的身份,选正妃只要派太监下去一趟就好了,根本不用惊动礼部。能让礼部出动的,只能是皇帝和太子选老婆。可王皇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直接给朱由校提了一个档次,而万历皇帝也没有察觉。 “不妥,不妥。”万历帝可不认为,那些顽固不化的礼部官员会按照自己的吩咐,老老实实的将郑氏女混在秀女当中。若是这样简单,自己也就不用费工夫选秀了。 可东宫和郑家联姻的事情还是要办。 有了,万历灵机一动,就有了主意。 给朱由校选秀照常选,还要选出正妃,以免朝臣非议。至于郑家的丫头,就做个嫔吧,万历帝可不认为,自己的孙子非要娶郑家女为正妻不可。 王皇后秀长的眉毛弯了弯,好险没有笑出声来,这正妻和小妾能一样吗?看来这郑家女也就是做妾的命。 轻轻松松胜了一局,王皇后感到大大的出了口恶气。想起自己提议给朱由校选秀,皇帝竟然没有反对,王皇后的心就是一动。 “校哥儿马上就要大婚了,是不是要先出阁读书。”国朝制度,皇子七岁出阁读书。出阁读书,并不是说皇子在此之前不读书,这只是一种礼仪,一种皇室给大臣发出的信号,意思是皇家有人要出现在朝堂上了。出阁读书的皇子将会有专门的老师,开始更多的政治实践,逐步的构建自己的班底。 朱由校如今已经十四了,还没有出阁读书,这也是他班底薄弱的缘由之一。 见皇帝有些犹豫,王皇后忙乘热打铁,“陛下当初政务繁忙,也不曾亲自教导太子,太子常常以此为憾。如今校哥儿出阁读书,陛下如能亲自教导,也是件美事。” “嗯,能亲手教导出一个皇孙,也能让那个不孝子收敛一二。”在皇后的劝说下,万历帝的心终于动了。 ------------ 第二一章 觐见 六月二十六,这本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朱由校正在无名小庙里念经做功课,王安却气喘吁吁地赶来了。 “快,快走,”王安一把拉住朱由校就要向外走,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用手指着四周侍奉的内侍,大声命令道:“快把殿下的朝服拿出来,快伺候殿下穿上。” “大伴这是怎么了?”朱由校迷迷糊糊的,根本没有听清王安说什么。 “万岁爷召见,召见的口谕到了东宫,奴才才想起殿下在这里。” 皇帝召见,朱由校只觉得又惊又喜。郑贵妃果然给力,这么快就给了自己一个觐见的机会。嗯,我一定要把握好这个机会,朱由校暗暗地握了握拳头, 这倒不是朱由校见识短,郑贵妃一点小恩小惠就被打动了,而是皇帝这种生物太难见了。 满朝文武,不说外臣,就说京官,三品以上的京官,每年能单独面见皇帝的也不过一手之数。由于万历帝从来不举行大朝会,很多官员一直到致仕也没见过皇帝的影子。 朱由校还好些,身为皇帝的亲孙子,每年都能在宫中大宴见过皇帝。可那时候,皇帝带着皇后、郑贵妃高高的坐着,太子孤零零的在旁边伺候着,朱由校只能远远的在下面坐着眺望,从来没有和皇帝说过一句话,连相距五尺的机会都没有过。 朱由校强压着心中激动,让内侍们伺候自己洗脸更衣,可一抬头,魏朝低着头站了过来,“殿下,咱们出来的匆忙,忘了带您的朝服。” “这,这可怎么办?”王安差点疯了,皇帝能单独召见皇长孙,这对东宫、对皇长孙是多大的恩惠,你这小子怎么能把朝服忘了呢。 朱由校也觉得一阵尴尬,当初出宫的时候本来要带着朝服的,可朱由校看见了,认为自己从来不见皇帝,这朝服带了也没用。还开玩笑说,这朝服根本就不用做,还能给朝廷省下一笔银子。 可没想到皇帝突然召见,自己还真的成了笑话。 摸了摸鼻子,朱由校制止了王安的愤怒,“如今时间不早了,若是回东宫换好衣服就更晚了。干脆,我就穿常服入宫。” “这能成吗?” “怎么不成?!”朱由校的心里也直打鼓,却强自镇定,“我正在庙里为生母斋祭,听到圣旨宣召不敢耽误,只能常服觐见,这也没办法不是。” “也只好如此了。”无奈之下,王安只有同意。 在王安的带领下,朱由校一路狂奔,从西华门直接入宫。 在紫禁城住了十四年了,朱由校还是第一次从西华门过。一路上遇到的大汉将军、宫中内侍,一个个都是沉默不语,越往里走,声音越静,气氛也越凝重。朱由校只觉得气都不敢大喘一声,心中更是暗暗咋舌,前世这皇宫也来了多次了,可没感觉到这么压抑啊。 朱由校小心翼翼的跟着王安向前走,一路上越过关卡无数,直等到王安停下脚步回头说话,朱由校才从震撼中清醒过来。 “大丈夫当如是。”朱由校的心里不由的浮现出了这句话,这才知道皇帝之尊。 和想象的不同,万历帝显得十分可亲,就像普通人家的爷爷一样。拉住朱由校问过生活起居,又问学业。 朱由校一一答了,看万历脸色轻松,原本提着的心才慢慢地放到了原处。 “你的学业不错,很扎实,朕今天就考考你,该如何治国。”朱由校学业虽然扎实,可在万历帝眼里,再好的学业也不过是基础,关键还是要会用。若是朱由校愚顽不化,只知道死读书、读死书,那可入不了他的眼。 朱由校的心刚松下来,就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关于如何治国,这本来就是十分空泛的一个题目。有着前世在论坛上灌水的经验,朱由校完全可以信口开河。 可是,朱由校现在面对的是这个帝国的统治者。 更重要的是,这个帝国统治者的治国方式和自己太子老爹的方式明显不一致。若是自己符合他的方式,那太子日后很可能会心生罅隙,而且自己也有违子不言父过的孝道。若是赞同太子的治国方式,那自己就完全浪费了这次的机会。 朱由校额头上的汗水不停的往外渗。 娘的,谁说这是自己的幸运啊,朱由校心一横,算了,不管了。 “皇孙以为,治国要先重礼。” “嗯?” “我大明若想长治久安,那就要上下各安其位,百姓各乐其业。若想做到这一天,那就要对百官、对百姓进行教化。而教化,那就用到了礼。” 朱由校心里想着前世的各项政策,把和谐社会改头换面搬了出来。反正所有的统治者都是一样的心理,社会稳定生活平安,没有杂七杂八的事情来考验自己的神经。 “有点意思。”万历帝点点头,示意朱由校向下说。 “其次是财税,朝廷的财税必须要充足。” 万历帝明显的一愣,看向朱由校的目光也变得探究起来。收矿税是万历帝的一贯主张,为此是饱受朝臣的攻击,也是他和太子的冲突之处。现在朱由校摆明旗鼓的支持收税,这让万历帝不能不多想。 “我大明幅员广阔,各种灾害时常发生,近几年更是此起彼伏。每到此时,地方就会出现灾民,若朝廷袖手旁观,这些灾民就会聚啸地方为害一方。可若朝廷出面救灾,就需要准备大量钱粮。除此之外,朝中宫中,还有九边重地,都需要耗费大量钱粮。故此,治国当财税足。” “还有呢?” “此外就是备兵。皇室手中必须有一只精锐的军队,他的军官都将由陛下任命……” 朱由校一直对大明的军事制度感到奇怪,除去各地卫所不说,边关还有大量募军,可这么庞大的一个武装集团,却在朝廷中没有自己的地位。二三品的高级武官仍被文官们呼来喝去,而皇帝也习惯了通过文官或者太监来指挥这支军队。 这在朱由校看来是完全不可思议的,因为这根本不可能保证武将对皇帝、对朝廷的忠诚。 ------------ 第二二章 皇太孙 对于朱由校的观点,万历帝感到有些吃惊,还有一些吾家有子初长成的自豪。他本来已经做好了朱由校和太子一样迂腐、一样偏向文臣的心理准备,可听了朱由校的话才发现这是一块璞玉,稍加打磨就能发出耀眼的光芒。 不过,万历帝也有些奇怪。在决定召见朱由校前,他也详细询问过朱由校的情况,知道这个元孙在东宫一直都是默默无闻的角色,从来没有特别之处。而东宫属官的秉性万历帝更清楚,是没有人和朱由校这样思路清晰的。 想起朱由校一身常服风尘仆仆,明显是从宫外赶来,万历帝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你在宫外可曾遇见过什么人?” “不曾。”朱由校吓了一跳,有些担心是自己的算计被皇帝发现了,却只能咬牙否认。 “你的这番话又是从何而来?”万历帝明显不信。 “都是孙儿自己想的,”朱由校悄悄的松了口气,“孙儿酷爱读书,尤其是史书。读书多了,孙儿就发现历代兴亡都是有规律的。” “哦。”万历帝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左传。庄公十一年》、《新唐书。卷一百一十五》都有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之说。此说法历来被大臣用来讥讽天子,孙儿却不以为然。 不是此话不对,而是王朝兴替,绝非帝王一人可决。 王朝初兴,往往是在战乱之后,土地大量抛荒,人口急速减少,即便君王只是中人之姿,只要薄赋轻役与民休息,也定会天下安定。可到了王朝末期,土地大量开垦兼并,人口却急速增长,百姓失业太多,朝廷稍有不慎,就会引发民乱,甚至社稷崩溃、江山易主。此时即便是明君在世,也难以一手回天。” 朱由校的这番话就像是晨钟暮鼓、黄钟大吕,让万历帝猛地提起了精神,“难道只能如此不成?” 万历帝自幼受到的都是儒家的教育,张居正还把历代天子的言行修订成书,编成《帝鉴图说》供万历帝学习。可这些教育却只有历代帝王的得失,却从来没有站在历代王朝兴替的角度上看待问题。现在听朱由校这么一说,有着深厚历史修养和执政体验的万历帝的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许多。可看的越远想得越多,万历帝就越觉得悲观,觉得无助。 万历帝的身子明显佝偻了许多。 “办法还是有的。” “什么?快讲。”万历帝急切的看着朱由校。 “孙儿纵览史书,发现周天子御极八百年,为天下之甲……” “不成,不成,”朱由校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万历帝打断了,“分封乃天下祸乱之源,绝对不成。” “不,孙儿的意思不是分封。” “那是什么?” “是扩张。”朱由校心里很清楚,军事扩张一直都被儒家所反对,万历帝也不是什么好战分子,连忙进行解释。“自秦汉以来,我华夏疆域就大致已定,历代虽有损益,却无大的变化。孙儿以为,不是历朝历代不想开边,而是地无穷人力有限。以陛下之能,也无法尽知琼岛之事,此乃鞭长莫及也。 不过,朝廷却可以采取别的办法。 近年来,常有佛郎机人从海外而来,孙儿曾盘查他们底细,却发现他们每到一处就设置据点,把持贸易,看似风中浮萍,却星罗密布。更有甚者,还鹊巢鸠占,为祸一方。 孙儿就想,我大明地少人多,是不是也选派一二能员,带领失地百姓海外垦荒。一来可纾解民困给民休息,二来也可保当地一个平安……” “荒谬,”万历帝摇了摇头,“朕身为天子,岂能弃百姓不顾。再说,”万历帝恨铁不成钢的指着朱由校一阵臭骂,“若是选派之人稍有异心,就能聚啸海外自成一体,到那时岂不是遗祸无穷。不可,此事万万不可。” 朱由校明白万历帝的担忧,大张旗鼓的移民海外必定会造成一定的混乱,一是和传统的政治理念不符,二是目前的行政机制不能保障移民的顺利完成,三是移民后鞭长莫及无法控制。 可即便如此,朱由校还是觉得移民的好处更大。除了大量财富的流入之外,让有野心的人去海外闯一闯也能缓解本土的压力。即便是有人在海外自立为王,对本土也影响不是很大。要是再限制殖民规模,更是利大弊少。 不过,经过解释后,万历帝虽然认可了朱由校的想法,却还是用自己精力不济的理由进行了回绝。 对此,朱由校早有准备,又和万历帝谈论起其他事情来。 朱由校和万历帝在一起谈了很久,除了一个万历帝的亲信太监随侍外别无他人。而随着时间的增长,皇帝召见朱由校的事情也在皇宫内传播开了。 东宫的一处院落里,李选侍将桌子上的瓶瓶罐罐全部扫落在地,“你们这群废物,怎么这点小事都办不了。”吓得宫人内侍们都是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也难怪李选侍生气,自从有了身孕她就盯上了太子妃这个位置,想着让自己的孩子成为东宫乃至整个大明的继承了。因此,朱由校就成了李选侍的眼中钉。 可出乎李选侍意料的是,自己刚一动手,朱由校就逃到了宫外,又刚在太子面前说了朱由校一些不是,皇帝就突然召见朱由校。如今朱由校和皇帝已经在一起待了一个多时辰了,这是宫中少有之事,这怎不让心中有鬼的李选侍担惊受怕。 看到李选侍怒气冲冲,一个亲信的宫人害怕了,急中生智想出了一个主意,“娘娘,咱们打不通乾清宫的关节,可咱宫里未必没有皇长孙的消息啊。” “什么?”李选侍不解。 宫人急忙解释,“太子现在正在担心着皇长孙呢,娘娘是不是过去看看。” 李选侍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对,咱们去太子那里,”一来去卖个好,二来也能得个确切消息。 李选侍说走就走,可刚刚走到门前,就有一个内侍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万岁有旨,册封皇长孙为皇太孙……” 万历四十七年六月二十六日,万历帝册封朱由校为皇太孙,赐第,赏幼军三卫以作拱卫。 ------------ 第二卷 海阔任鱼跃 ------------ 第二三章 练兵 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将自己的热情洒向了大地。晒得操场上的士卒个个头晕眼花,却没有一个敢于懈怠。 詹事府少詹事兼河南道监察御史徐光启站在房屋阴影处,狠狠的灌了一通水,才慢慢的缓过劲来。 “子先兄,感觉如何啊?”左庶子孙承宗从房屋后慢慢的踱步出来,一脸坏笑的看着徐光启之乐。 徐光启和孙承宗是同年,都是万历三十二年的进士。孙承宗是榜眼,入了翰林院,现任詹事府左庶子,被万历帝派来做朱由校的日讲官。而徐光启的经历就比较复杂,他是三甲同进士出身,虽然考取了庶吉士,可先是回乡守制,又因为和利玛窦等传教士过往过密而被杯葛,以至于在天津闲住多年,直到前不久才以詹事府少詹事兼河南道监察御史的名义编练新军。 不过,由于财政拮据、议臣掣肘等原因,徐光启练兵计划并不顺利,等到朱由校被册封为皇长孙,需要编练三卫幼军的时候,方从哲大笔一挥,就将徐光启部拨给了朱由校,让朱由校白捡了一个人才。 对于同年的玩笑,徐光启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和无奈,“本想着能够报效朝廷,却没想到岁月不饶人。” “子先兄过虑了,”孙承宗却摇了摇头,“我等文臣,即便是报效朝廷,也不必去和那些丘八一样,在太阳底下汗流浃背吧。”言外之意,是对徐光启身先士卒坚持和士兵同样训练的不屑。 徐光启却努了努嘴,示意孙承宗看操场之上,“稚绳兄,你看。” 孙承宗一愣,回头看时,却发现操场之上,数百士卒之中,朱由校带着方世鸿、王国泰、侯国兴等人,正在那里热火朝天的训练。 “这,这是皇太孙?!这真是斯文扫地。”孙承宗的眼睛瞪的大大的,眼珠子差点涨出来。孙承宗是昨天刚刚来到军营的,来的时候天已过午训练已经结束,也没有人特意提醒管照,使得孙承宗还是第一次知道朱由校也在参加训练。 和孙承宗不同,徐光启和利玛窦等传教士相处多了,自己也曾亲自下地劳作,并不觉得朱由校亲自训练有何不妥,就善意的提醒孙承宗,“军中每日早中晚三次训练,均由殿下亲自带队;每五日讲解一次兵法军规,由我等轮流授课。” 这又是一件孙承宗意料之外的事,“此等武人,只要敢打敢冲就可,学那兵法何用?难道还要他们制定方略不成。” 徐光启听了连连摇头,“稚绳兄有所不知,太孙的这三卫幼军,可都是当做将种训练的。 按照国朝制度,每卫辖5个千户,有兵5600人,这三卫幼军也当如此。可殿下却请旨,三卫分别从上十二卫、北军各卫、南军各卫中选人,每年每卫选兵700人,卫戍八年后仍返回各卫所。但并不是说,每年选拔兵卒仅2100人,而是优中选优,逐步淘汰至最后。” 孙承宗这才明白过来,“难怪殿下要亲自训练,真是好手段。” “若不是殿下亲自带队,你以为那些丘八会如此老实?”徐光启低声解释。 当初他独自练兵,用的是戚继光遗法,三日一练已是精兵之道。可那些骄兵悍卒个个唉声载道,气的徐光启火冒三丈。而朱由校来了,却一日三练,由于亲自带队,这些兵卒却服服帖帖,使徐光启不得不服气。 两人正在闲聊,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噪杂声,两人定睛看去,却看到一个内侍,穿着大红的袍子,领了群兵丁闯了进来。 怎么回事?徐光启和孙承宗对视一眼,急忙迎上了那个太监,仔细询问了才知道是太子派来的,而那些兵丁也是太子要安插在军中的。 徐光启和孙承宗面面相觑,这算怎么回事? 虽说朝中有人议论,说是皇帝当初亏待了太子,克扣了太子的三卫亲军,这才借册封皇太孙的机会,用三卫幼军补偿东宫。对此,徐光启和孙承宗心里也颇为认同。 可是,这也不意味着太子能派人来接收兵权啊?!要是皇上知道了,那还不怀疑太子谋反啊。 也许是看到徐光启两人迟疑,那太监就冷笑着推开两人,看了看朱由校所在方位,大喇喇的径直走来。 “你是什么人?”朱由校正在操练,却看到一个太监大摇大摆的走到了自己面前,心里就来了气。 “奴才赵实儿拜见殿下。”太监给朱由校打了个千,不等朱由校发话就站直了身子,“奴才这次来……” “你是怎么进来的?”朱由校冷声打断了赵实儿的话。 “奴才是自己进来的,”赵实儿还不知道大祸即将临头,仍死不悔改的不依不饶,“奴才这次来……” “自己进来的?!”朱由校连声冷笑,“那就是你擅闯军营?” “殿下,奴才是太子爷派来的。”赵实儿这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急忙弥补。 “来人,”朱由校却早就起了杀心,“把这个擅闯军营的细作拖下去,斩了。”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军卒扑了上来,将赵实儿牢牢的夹了起来,吓得赵实儿连声讨饶。 徐光启两人刚刚走了过来,就看到赵实儿被夹了起来,连忙过来求情。可朱由校却摇了摇头,“这里是军营,虽没有细柳营那样军纪森严,可也不是一个阉人可以随意出入的。” 孙承宗眉头暗皱,皇太孙的杀气怎么这么重啊。刚想再劝,却被徐光启给拦了下来。 而这一切都被朱由校看在眼里,可朱由校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军卒将赵实儿枭首后,才令人去将守门的军卒抓来,宣布罪名后杖责。 一番动作下来,不仅徐光启两人为之心惊,那些士卒们也第一次发现,一向和自己一起摸爬滚打的皇太孙是如此可怕。至于随着赵实儿来的那些兵丁,更是吓得个个脸色苍白。 环视一周后,朱由校终于松了口气,才有暇关注随着赵实儿来的那些兵丁。 “你们中谁是带头的?过来一个说话。” 挤挤推推后,终于有一个小头目被那些兵丁推了出来,脸色苍白的来到朱由校面前,“卑职叩见殿下。” “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小的们原来是在东宫听差的,”小头目声音在颤抖,“被赵公公选出来,来营里面当差。” 朱由校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不清不楚的,到底是赵实儿狐假虎威假传旨意呢,还是说自己老爹想安排人进来呢。 看了看已经被挂在旗杆上示众的赵实儿,朱由校不由得有了丝后悔,要是问过来因再杀该多好?都是自己太急了。 算了,不管了。 朱由校干脆心一横,将这群兵丁也编了进来,让方世鸿等人先练着兵,自己却匆匆的去东宫问个清楚。 ------------ 第二四章 幼军三卫 带着几分忐忑不安,朱由校来的了东宫,将自己处死赵实儿的事情如实告诉了太子。可出乎意料的是,太子并没有责怪朱由校,而是又指派了一个叫马成的太监,让朱由校带回去。 朱由校心里一阵憋闷,感情这赵实儿死了白死,自己也是瞎忙活儿。可出了东宫,朱由校才慢慢的回过味来。 主子是不会手把手教着奴才办事的。只要事情办成了,即便是过程有些粗暴,那也是有功无过。可像赵实儿这样,事情没办成,自己还叫人砍了,这叫无能,是得不到半点怜惜的。 当然,自己直接杀人做的也有些过分,可谁让自己是太子的亲儿子呢。疏不间亲,杀了人后又立即来向父亲请罪,这在太子眼里就是有孝心,还有着能力。 不过,杀了赵实儿也不是没有半点后遗症的,自己身边的这个太监就是太子对自己的敲打。你不是说赵实儿做事鲁莽擅闯军营该死吗?那我再给你一个老实点的。 想明白了太子的意思,朱由校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自己还是太嫩了,行事太过偏激了。 若是当初拿下赵实儿后,一顿杀威棒后饶他一命,自己也能压他一头,完全的控制住军营。可现在呢?赵实儿死了,新的监军又来了,还不知道这家伙儿会有什么招数呢。 朱由校越想越悔,不由得上下打量着马成,想看看马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马成被朱由校看的心中直发毛,扭了扭身子,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纸递给朱由校。 “这是什么?”朱由校随手接过来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名,足足有四五十人,个个都是京营中的底层军官。 “这是太子爷交代下的,要奴才想办法调到幼军中的人员名单。”马成满脸讨好的笑容,却让朱由校恨得牙直痒痒,“奴才不敢隐瞒殿下,特此相告。” 朱由校已经和万历帝说的很清楚,三卫幼军今年每卫只抽调兵丁700人,除了左右两卫分别从南北各军中抽调外,幼军中卫从上十二卫中抽调,不足的部分就地招募。至于抽调的资格更是严格,都是各地卫所的军官子弟。 大略计算下来,这三卫2100人中,实授的军官也就是九十个左右,可太子就直接派来了四五十人。这样下来,不但原来的征兵训练计划无法保障,就连朱由校也要被排挤架空。 到了这时,朱由校才恍然大悟,原来太子不对自己惩罚,是打着釜底抽薪全盘接受的打算。 朱由校有心一鞭子抽在马成的笑眯眯的胖脸上,却还是忍了下来。不能鲁莽了,鲁莽是要吃暗亏的,朱由校心里不停地念叨着,开动脑筋想着破局的方法。 突然,朱由校灵光一闪,马成直接把名单给我是什么意思?是逼宫,还是想暗中投诚? 用话暗中点拨了几句,马成一副胖乎乎的笑脸,没有半点反应,朱由校只能另作打算。 最后,在两人即将回到军营的时候,朱由校终于有了主意,将那张名单还给了马成,“你去兵部跑一趟,把这些人都调过来,三天后在校场听用。” 朱由校的主意其实很简单,你不是想安插人手吗? 行,反正我也没有打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你们想来就来吧。不过到了军营,那一切都要听我的。我是皇太孙,这支幼军是我的护卫,我有权利为这支军队定制度。 朱由校计划着,等兵部抽调的人全部到齐了,那就开始淘汰。幼军编练刚刚开始,也不定什么淘汰标准,只是在里面优胜劣汰,每卫取够前700人即可。 若是太子安插进来的那些人没过关,那很抱歉,从哪里来还回那里去。那些过了关的也不怕,朱由校计划着来个竞争上岗,就不信连番动作下,这些人还能把持住整支军队。 后来,事情的经过就像朱由校预料的那样发展。 太子安插的这些人都被集中在幼军中卫,这原本是朱由校限制太子势力的办法。可实际上,这根本是杞人忧天,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其实朱由校的选拔方法很简单,那就是一个字――跑。穿好盔甲后拿上兵器开始跑步,跑的途中只能喝水,不许吃东西,更不许丢弃装备兵器,若是违背就被淘汰。一天下来就将人选定了下来,而太子安插的四十七人仅剩了八个,这让马成看的连连摇头,却没有半点怨言。 休息了一天后,幼军三卫又开始了新的武装跑步,这次的规则又有些不同,是小旗集体跑。朱由校将兵丁按照军制编成小旗,每小旗推选一人负责,以跑步途中队伍不乱为标准选拔军官。幸运的是,那八个人都各自完成了任务,没有再次丢脸。 又接下来的几天,朱由校又继续选拔了总旗、百户、千户,最终将整支军队的基本构架建立了起来。和这时候的大部分卫所一样,朱由校并没有想着标新立异,只是在卫所上面设置了参军、监军、主薄三职,来帮助自己掌控军队。 其中,参军由方世鸿担任,方世鸿允文允武,又得到皇帝允许回归了锦衣卫,在朱由校的坚持下,他来到幼军主管训练和情报等事务。 监军由马成担任,让太监插手军队,这是朱由校对太子的妥协,也是对整个宦官团体的妥协。 至于军队中最重要的后勤工作,朱由校设置了主薄一职,连同文档勘合、案卷出入、兵丁考核等等,都交给了徐光启。徐光启精于计算,又勤于实务,完全能做好这个大管家的职务。 忙完了这一切,朱由校才完成了幼军的编制工作,只等着明年再招收一批士兵,整支军队的工作就会走入正轨。 “到那时,一定要找个机会让这些兵丁见见血。”朱由校心里很清楚,没有见过血上过战场的军队即便是训练的再好,也不能称为强军。自己的这支幼军,一定要到辽东和建虏碰上一碰,才能让自己酣然入睡。 而和建虏这支这时代东亚最强军队硬碰,那就要先做好各种准备。朱由校可不想让自己的心血,变成建虏建功立业的踏脚石。 朱由校找来方世鸿,想让他派人去辽东侦查敌情,了解建虏的各种情况。可方世鸿却连连摇头,“殿下莫要难为我,辽东现在已经全面戒严,咱们若是贸然派人进去,肯定会被当做细作。” 朱由校不解,详细问了才知道,熊廷弼已经取代了杨镐,以兵部右侍郎的官衔经略辽东。刚一到辽东,熊廷弼就连下命令,一边封锁边境全面戒严,一边整军备战防备建虏偷袭。短短时间内,辽东局势就为之一变,各地百姓都安顿下来。可相应的,走街串巷的商贩们缺少了很多,大部分都是被当做建虏细作被关押了起来。 看朱由校神情肃穆,方世鸿犹豫再三才说道:“要不,让徐先生给熊大人写封信,问问辽东的情况。” 朱由校一愣,若是想知道辽东局势,又何必派人去信,直接去内阁问你老爹不就成了,想必方从哲也不会拒绝。可随即就明白过来,这公文上的消息往往是当不得真的。熊廷弼经略辽东,最怕的就是朝廷的干涉,他又怎么会把辽东局势完完整整明明白白的报告给内阁?反倒是私人信件里,碍于面子。熊廷弼会吐露一些实情。 想到这里,朱由校就拿定了主意,“你抽调一些人手,准备去辽东做事。你放心,”看方世鸿满脸苦涩,朱由校笑着拍了拍方世鸿的肩膀,“我会让徐光启亲自写信的。” “让我写什么信?”朱由校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就传了过来。朱由校抬头一看,徐光启和孙承宗正抱着公文走进屋来。这也是朱由校特意准许的,允许徐光启、方世鸿等人可以不用通报,直接来自己的正堂议事。 朱由校把自己准备派人去辽东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几年内,辽东战事都是朝廷的重中之重,我等既然编练了军队,那随时都可能参与进去。在参战之前,我想着要做到知己知彼。徐先生可以写信给熊廷弼,让我们的人在辽东活动,所获取的情报,也可以交给他一份。” 徐光启等人才恍然大悟,不过徐光启却摇了摇头,“我和熊江夏素昧蒙面,冒然写信怕是会误了殿下大事。不如,”徐光启看向孙承宗,“熊江夏做过保定推官,和稚绳倒是缘分不浅,不如请稚绳为殿下休书一封如何?” 熊廷弼是江夏人,所以被称为熊江夏,他初次授官是在保定。那时候孙承宗还在保定高唐老家读书,曾拜会过熊廷弼,两人有些交情。徐光启一是想到这份关系,二是看孙承宗最近几日被朱由校冷落,才提了这个建议。 朱由校抬头看了看孙承宗,不由得想起前几天的事情来。 朱由校正在指挥着手下汗流浃背的跑操,孙承宗跑了过来制止,“殿下如此行事,有失皇家尊严,非人君气度也。”言下之意,是朱由校跑步既不文明又不雅观,更不符合皇家的身份。 朱由校笑着解释,说自己这是身先士卒,与士卒同甘共苦。 孙承宗却不依不饶,说朱由校的这种练兵方法不对,“殿下练兵,烟尘滚滚,士卒狼奔豕突却不习军阵,兵器拳脚更是样样稀松。若是上了战场,怕是后果难测。” 朱由校听得心烦气躁,就解释说自己这是在练习士卒体能和脚力,等体能练得差不多了,就开始练习刺杀技能。 可孙承宗却不赞同,仍是指责朱由校让士兵练习脚力,会造成不良后果,“若是猝然遇袭,必定会做鸟兽散。” 朱由校气的直咬牙,原来自己让士兵练习跑步,就是让士兵逃跑时能跑的快一点啊?你孙承宗怎么不想想,朝廷财政那么困难,又会给军队配备多少马匹?若是没有马匹,还跑不快,在遇到机动性很高的建虏和鞑子时,那不是等着别人打吗? 从那以后,朱由校对孙承宗印象大坏,认为他只是书生论兵,拘泥不化,一点点的疏远了他。 孙承宗也有些后悔,他倒不认为是自己的练兵方法错了,而是觉得那天自己说话太直白了,没有考虑到皇太孙年纪太轻过于爱惜面子。如今见徐光启给了台阶,孙承宗就急忙表态,“臣愿意修书给熊江夏。” 朱由校点点头,同意了孙承宗写信给熊廷弼,至于熊廷弼会不会接受,朱由校倒是很有信心。自己好歹也堂堂皇太孙,一般人都不会贸然得罪自己。不过,虽说只是派了几个人到辽东,也要给皇帝、太子说一声,免得有小人作祟,从中挑拨离间。 商议已定,朱由校才有暇问徐光启,“先生可是有什么公务?” 徐光启闻言,顿时就一脸的为难,“刚刚户部来人了,把今年的军饷送了过来。” “是吗?那可太好了。”朱由校没有注意徐光启的为难,只顾着自己高兴。按照和万历帝当初的约定,幼军的军饷可是白银二十五万两粮食九万石,这是按照幼军满员的情况发的。现在朱由校只征集了八分之一的兵卒,自然用不了这么多的粮饷,可朱由校却并没有把粮饷推出去的意思。 朱由校兴冲冲的向外跑,想看看二十五万两白银和九万石粮食堆在一起是什么样子。可是外面空荡荡的,只有两辆牛车停在那里,牛车上堆着几个袋子。 朱由校有些迷惑,难道粮饷还没有送来? 正在迷惑不解的时候,徐光启等人从后面赶了上来。朱由校回头就问,“户部的人呢?不是说来了吗?” 徐光启一脸的苦笑,“殿下,咱们的粮饷被扣了。” “被扣了?谁这么大胆子?”朱由校一脸的惊讶,大明朝还有这么牛13的人物,我怎么不知道。 ------------ 第二五章 大闹户部 朱由校骑着匹白马,急匆匆地向户部衙门冲去。在他马匹的后面跟的是一百多兵丁,多是步行。虽是步行,可整支队伍的速度并不慢,在行进中还能保持着队形,这是京畿附近各军中少见的,也意味着幼军三卫的训练颇有成效,朱由校的心血没有白费。 一路上如同风卷残云,可到了户部衙门时整支队伍却令行禁止,肃立在那里鸦雀无声。对此,朱由校一阵得意,可好心情随即就被人给打碎了。 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吏,咋咋呼呼的就上来赶人,“哪里来的丘八,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快走,快走,否则就让巡城御史打你们的屁股。” 朱由校起初并没有觉得是在赶自己走人,在他心里,自己这么一群人呼啸而来,是个正常人就要躲避三尺。可事实打了朱由校的脸,他低估了这时代文贵武贱的地位差别,以至于被一个小吏指着鼻子臭骂。 队伍里传来一阵骚乱,朱由校却顾不得去整肃,他此时此刻正怒视着那个小吏,“找死”,一道鞭光伴着怒叱狠狠地抽在了小吏的脸上。 朱由校吃惊,可小吏比他还要吃惊。 在小吏的记忆里,从来没见过有这么嚣张的军汉,而实际上,从正德年至今,户部衙门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入过武人了。武人的权利已经被压制到底限,能和户部打交道的只能是兵部,就连九边领饷也不得不从兵部过一遍手。 正是有了这个认知,小吏在看到有武人上门时,才会直截了当的赶人,而不问问是何来意。 小吏的脸肿的多高,连说话也变得不清楚了,他一手捂脸,恨恨的看着朱由校,却再也不敢上前。 朱由校扫了他一眼,却自持身份不再理他,只是带了兵丁,施施然从他面前走过,向户部大门走去。 “你,你不能进。”小吏有点慌了,心想着这是哪里来的爷啊,怎么打了人还不走,行动上却不敢怠慢,伸手去拦朱由校,却被个小校随手一推,就摔成了倒地葫芦。 朱由校走近了户部大门,却站在门口,没有直接向里面走。“来人,去里面通报,让里面的人出来迎接。” 朱由校并不是自持身份,而是不想担一个冲撞户部衙门的罪名。来衙门是来办事,打小吏是小吏该打,朱由校一向都认为自己是正派人,向来奉公守法。 功夫不大,一个干干瘦瘦的老者就在通报兵卒的带领下赶了过来。看老者穿的是大红的官袍,胸前是二品的补片,朱由校心里明白,这恐怕就是户部尚书了。果不其然,老者上前施礼,自己通名说是户部尚书李汝华。 “李汝华,我有事问你,幼军三卫的饷银为何不全额拨给?”冷声回绝了李汝华请自己入内的提议,朱由校就站在户部大门口,责问着李汝华。 “殿下有所不知,”李汝华一阵苦笑,“幼军三卫刚刚筹建,在户部帐薄上并无此名目。还是老臣百般筹措,才给殿下凑了点粮饷。” 朱由校听了冷冷一笑,他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也知道幼军三卫的粮饷属于临时条目,却不相信户部真的拿不出这笔钱。仔细思量一下,就知道其中必有文章,不是有人在为难自己,就是李汝华这老狐狸想借自己生事。 果不其然,朱由校稍一逼问,李汝华就将矛头对准了内帑,“若是殿下急用,不如和老臣联名上奏,请圣上发内帑以缓燃眉之急。” 发内帑?还真以为我是傻子啊? 朱由校上下打量着李汝华,嘴角还挂着丝冷笑,心里却恨不得给李汝华一记大嘴巴。 内帑是什么?是皇帝的私房钱,对皇亲国戚勋贵大臣的赏赐都要从这里拨出。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万一有人谋反围了皇宫,这笔钱就是皇帝犒赏三军用命的买命钱。由于内帑并没有正规的来源,皇帝只能从金花银等项目里节省,用克扣宫中用度的方式积攒。 由于这些年大量白银流入大明引起通货膨胀,内帑里面的那些银子也越来越不值钱。为了保证内帑充足,万历帝只能冒着大臣非议的风险,到处开矿税。 可就是这样积攒来的一点银子,还被李汝华这帮大臣们盯得死死地,时刻都想着咬上一口。 朱由校可以想象,只要自己敢开口,若万历帝拒绝了还好说,要是给自己拨了银子,那李汝华等人肯定会蜂拥而上,不把内帑的银子花光是不会罢休。 “李汝华,我问你,”朱由校冷笑着问道,“幼军三卫是我的亲卫,可这三卫幼军算是朝廷的军队呢?还是我的私军?” 李汝华一下子就愣住了。 是啊,是朝廷的军队呢,还是皇太孙的私军。要是说是朝廷的军队,那只能由户部发放饷银,可这样一来自己的打算就落空了。要是说是皇太孙的私军,那就是指着皇太孙的鼻子说皇太孙要谋反,这是诬告大罪,自己的脑袋就要先搬家。 看来,自己是低估皇太孙了。李汝华心里一阵苦笑。 “殿下,有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户部也好,幼军三卫也好,都是圣上的膀臂,自然都要听圣上的。” 老狐狸,脑筋转的到快,朱由校心里一阵暗骂。眼珠微微一转,又有了新的主意。 “李汝华,我还有一事不明,想向你请教请教。” “殿下请讲。”李汝华不敢大意。 “我问你,户部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天下黎民手中。” “内帑中的钱呢?” “是圣上从百姓手中抢夺来的。” “哦,”朱由校拉长了声音,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汝华,“内帑的钱是圣上从百姓手中抢夺来的,那户部的钱又是从天下黎民手中怎么得来的呢?” 李汝华本能的感觉到自己好像掉入了一个陷阱,却不清楚陷阱到底在哪里。 是说内帑的钱是皇上从百姓手中抢夺来的这句话吗? 李汝华摇摇头,内帑来自矿税,矿税不合法,这早就是朝野共识。不会是这句话。 可那又是什么呢? “喂,李汝华,我问你话呢?”见李汝华迟迟不答,朱由校急忙催促。 “户部的钱是田赋正税,是天下黎民应有的本分。”迟疑了一下,李汝华终于答了出来。 “户部的钱是田赋正税,那就是说,正常情况下户部的钱能够满足朝廷的各项开支,对不对?” “对,可是……”李汝华灵光一闪,终于知道自己掉到什么陷阱了,却回天无力,只能跟着朱由校的思路走。 “李汝华,你身为大司农,掌管天下赋税,原本就要合理安排各项度支,以满足各方所需。可你却昏庸无能,致使朝廷入不敷出卯吃寅粮,君父只能靠矿税度日。这还不算可恶,最最可恶的是,你口口声声说着圣上开矿税盘剥百姓,却时刻打着内帑的主意。我读书时,曾闻‘志士不饮盗泉之水’,深以为鉴。你身为名教门徒,却不思报效圣上致君尧舜,反而遇事推诿更非难圣上。当真是其心可诛。” 朱由校的这番话就像是连珠炮,打的李汝华头都直不起来。 其实李汝华并不像朱由校说的那样无能,那样阴险。他实际上是个勇于任事的人。自去年辽东局势恶化,朝廷想出兵征讨却国库空空,明眼人都知道需要加税,却没有一个人敢提出来。 只有李汝华,不计自己的名利得失,向皇帝请旨加税,全国土地每亩加收三厘五毫,又搜集了南北二京大大小小的仓库,才凑够了大军出征的军费。 不料今年三月,辽东三路丧师,朝廷辛辛苦苦搜刮来的军费为之一空。又是李汝华,再次冒着被天下人痛骂的危险,向圣上请旨,除贵州外,每亩地再加田赋三厘五毫。 可就是这样一个勇于任事的李汝华,却还是逃脱不了自身的局限。在遇到财政危机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请皇帝发内帑,而这也是大明文臣的秉性,以骂皇帝、将事情推脱给皇帝为做事准则,全然不顾事情的真实情况。 臭骂了李汝华一顿,朱由校心中的郁闷之气终于散去大半,不再为被人利用而气恼。看看李汝华呆若木鸡的可怜样子,朱由校决定不为己甚,打道回府。 可朱由校想走,李汝华却拦住了他。 “殿下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李汝华连声的道歉,却让朱由校不由得提高了警惕。果然,李汝华话锋一转,就开始了诉苦。 由于辽东局势糜烂,国库里已经快没有银子了。若是真的将幼军三卫的饷银如数拨给,那文武百官下个月的俸禄就会有很大缺口。 言外之意听得朱由校连连撇嘴,却知道自己的军饷确实是拿不走了,不过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要钱,而是想着和各大衙门打个招呼,我朱由校不好惹,你们没事儿少惹我。现在目的已经超额完成,朱由校就决定见好就收。 不过,朱由校却不能这样走了。这样走了太虎头蛇尾,不但起不到震慑效果,还会让人们觉得自己好糊弄。 朱由校一伸手,让随从把户部关饷的单子拿了出来,“李大人,你说朝廷国库空虚,我就信你这一回儿。可是,幼军中的将士们也要吃饭不是?!”朱由校用单子敲着手心,“你说剩下的粮饷怎么办吧。” 李汝华只想打自己两下,这皇太孙怎么这样难缠啊。早知道这样,我又何必去招惹他。现在饷银如数拨给不说,还让自己名声扫地,成了国朝最丢人的户部尚书。 算了算了,反正被皇太孙堵着门这样一骂,自己的名声已经毁了。朝廷如今又是多事之秋,户部尚书的位置实在难做,自己不如归去,归去。 李汝华打定主意要告老还乡,对户部的事情就看淡了许多,当场就答应了朱由校催发粮饷的事情,还算李汝华比较厚道,知道国库里面没钱,就没有一下子把粮饷全拨给朱由校,而是按月拨给。 朱由校也感到很满意,除了最初户部给的筹办银子不说,这回儿又给了银一千两粮食一千担,也够用一段时间了。至于剩下的银粮,朱由校也不怕李汝华赖账。 朱由校刚要和李汝华告辞,却无意中扫了一眼手中的单子,再仔细一看,脸色顿时就变了。“李大人,这单子不对。” 朱由校颤抖着声音,将单子塞给了李汝华。不是朱由校修养不够,不能处变不惊,而是这单子上的数目和实际的数目差的太大了。 “有什么不对?”李汝华随手接过单子,“银一万,粮一万,没什么不对啊?” “可我收到的是银一千,粮一千。”朱由校大声的吼了出来。 自从看到那样稀少的粮车和银车,朱由校就急着来找李汝华算账。户部关饷的单子也是来的时候随手拿的,朱由校根本没有看过上面的东西。若不是临走时候扫了这么一眼,怕是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军饷硬生生少了十分之九。 李汝华的脸色也变了。 只不过,和朱由校相比,李汝华对粮饷为什么会变少知道的很清楚。他担心的是事情闹大了,自己想平安告老还乡的愿望不能实现了。 “不知殿下军中掌管粮饷的是?”李汝华心中暗恨不已,到底是那个不长眼的如此混蛋,难道没有做过事啊。 “詹事府少詹事兼河南道监察御史徐光启。”朱由校冷冷的报出了一串官名,心里也十分恼火,你一贪污犯还想着推却责任不成? 徐光启?李汝华愣了一下,随即苦笑起来,既然是文官那就对了,这漂没素来就是小吏们相互勾结的把戏,你在里面塞个正途出身的文官,又岂能不翻个底朝天。 想通了关节,李汝华一下子就坦然了,“层层分润雁过拔毛,这早就是户部的常例,罪臣也早有耳闻。只是罪臣没有想到会如此猖獗,竟然将一万的数目盘剥到一千,罪臣甘愿受罚。” ------------ 第二六章 事后反应 户部尚书李汝华倒台了,这个消息迅速在四九城中传播开了。与此同时传播的,还有皇太孙一语破贪案、李汝华显形变贪官的戏码。在不断的添油加醋中,朱由校光辉的形象愈加的高大。可是,朱由校这个百姓口中伟光正的英雄人物,现在正可怜兮兮的跪在地上,被皇太子朱常洛严加管教。 准确来说,朱由校这次是得不偿失的,虽然出了点名,却得罪了很大一批文官。再加上朱由校亲自练兵的消息也渐渐传开,文人中渐渐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皇太孙朱由校极其类似正德皇帝,有武宗遗风。 和正德皇帝联系起来,这可不是一个好名声。 武宗皇帝朱厚照贪杯、好色不说,还做事荒谬不经,虽然有着诛杀刘瑾,平安化王、宁王之叛,应州大败小王子等赫赫事迹,却还是被世人所诟病。更令人吃惊的是,朱厚照还以武人自居,放着皇位不要,自封为威武大将军,有皇宫也不住,非要住在自己修建的镇国府。这也让朱厚照成了文臣嘴里大名鼎鼎的昏君。 现在的舆论把朱由校和朱厚照联系起来,不得不说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如果朱由校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汹涌而来的言论打翻在地。 以至于连续几天,朱由校都闷闷不乐,拉着徐光启、孙承宗等人不断商议,看能否洗白自己。 可就在这时,太子的一道口谕传来,朱由校不得不匆匆的赶回东宫。 朱由校是被皇太子朱常洛拉来批斗的。 看着不省心的儿子,朱常洛也觉得十分无奈。以前这个孩子安安静静的,怎么一出东宫就这么会惹事啊。先是不知道怎么就成了皇太孙,可还没让自己高兴几天呢,就和李汝华斗上了,坏了名声不说,还让东宫也受到了牵连。 其实,也不管朱常洛这样想。 朱常洛并不是万历帝最疼爱的孩子,更不是万历帝心目中的皇位继承人。他只不过是凭借着年龄的优势,才侥幸得到了皇太子的位置。 一直以来,支持着朱常洛太子地位的,除了长幼有序的祖制外,就是文臣们的支持。不管是出于自身的政治理念,还是出于和万历帝较劲的心理,几乎所有的文人都站在了朱常洛的身后。 而朱常洛也非常明白自己的处境,对文臣们也是倍加拉拢,希望能结为奥援。可朱常洛的如意算盘,却被朱由校无意间给破坏了。 李汝华虽然身为户部尚书,可他的倒台其实也算不了什么,倒是由此牵连出来的户部弊案,却牵涉甚广。几乎所有的官员、所有的官署,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弊案牵连了进去。 朱由校低着头,任由着朱常洛喋喋不休的指责。一直等到朱常洛第三次端起茶杯喝水的时候,朱由校再也忍受不住了。 “我说,这是个意外你信吗?”朱由校认真的说道。 “即便是真的意外又如何?”皇太子却不感冒,他看重的是这件事情对东宫的影响,对自己地位的危害。若不是朱由校皇太孙的位置是皇帝亲封的,若不是他没有太多的儿子,朱常洛甚至想把朱由校放弃掉。 朱由校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刚刚从皇太子那里学了些知识,一些如何御人的知识,正是稍有心得的时候。再加上前世打倒孔家店的影响,在他眼里,那些文臣也不能例外,都要为自己所用。 可朱常洛却不这样认为,长时间和文臣交往,过于迷醉文臣势力带来的利益,使朱常洛尤为厚待文臣。 两人的观点截然相反,自然觉得对方面目可憎。朱常洛极力想扭转朱由校的错误观点,朱由校却绵里藏针,想应付了事,却让朱常洛更加的愤怒,教训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渐渐地,朱由校心中的傲气也渐渐地提了上来。 可就在朱由校将要不顾一切出言反驳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了通报声,“有内侍来传圣上口谕”。 这个声音就像是大热天浇在头上的冷水,让朱由校猛地清醒了过来。“好险”,朱由校暗暗的拍着自己的胸口,差点就要和朱常洛杠上,这要是传了出去,那可是怎么也洗不清了。 传旨的内侍很快就走了进来,将一柄玉如意赏赐给了朱由校。另外还传了万历帝的一句话,“朕心甚慰”。 此言一出,朱由校就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现在名声已经不太好了,更引起了皇太子的不满,再没个得力靠山,自己的皇太孙位置还真的是摇摇欲坠。 心神松弛下,朱由校的感觉迟钝了许多,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便宜老爹,皇太子朱常洛正神情古怪的看着自己。 信手拿起玉如意,朱常洛若有所思的说道,“这柄如意可来历不凡,是当年先帝给圣上的赏赐。你皇爷爷一直爱不释手,即便是福王讨要,也没有得逞。” 朱由校这才明白,自己得到的这柄玉如意竟有着如此大的来历。眨巴眨巴眼睛,朱由校讨好的说道:“要不,(玉如意)先放在父亲这里。” 朱常洛摇了摇头,随手将玉如意还给了朱由校。他心里虽有着几分遗憾,更多的却是对朱由校的羡慕。他也曾热切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想尽办法讨好父亲,想着万历帝能对他有一些关爱,可父亲的目光却永远牵挂在福王身上。 如今朱常洛的心已经渐渐地凉了,却发现自己的儿子轻而易举的就入了万历帝的眼,得到了自己不曾得到的东西,这让他有些失落。 难道,自己就这样不如父皇的眼。 “你去吧,”朱常洛挥了挥手,示意朱由校告退,“回去后好好呆着,先让事情平静下来再说。至于户部的事,我自有主张。” 朱由校点点头,也觉得自己要低调一些。不过,对户部的案子,朱由校却有着自己的判断。 户部的事情闹得太大了,已经不是牵连到一两个人的事儿。尤其是在辽东有事朝廷用人的时候,更不可能大动干戈大开杀戒。 而万历帝送来的玉如意,在朱由校眼里,却不仅仅是一份赏赐,更是一个信号,一个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信号。 ------------ 第二七章 李进忠 从东宫出来,朱由校没有回军营,而是带了几个亲信,去了自己的皇太孙府。 不回军营回皇太孙府,这是朱由校深思熟虑后的一个决断。你们文人不是说我偏重武事有武宗遗风吗?那我如果在文教方面更出色的话,那又算什么?! 要知道,所有的有为之君都是文武相济的。而偏注一方的,不管是偏向文,还是偏向武,都会让朝廷局势失衡,国力衰退。 朱由校下定决心,要在文教方面露一手,好好地洗白一下自己的名声。 不过,在此之前,朱由校还有一件事要做。 走进自己的书房,朱由校一蹴而就,就写了一份奏折。奏折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说李汝华御下不严,致使户部小吏中饱私囊克扣朝廷军饷,要求万历帝对李汝华严加处置。 可不经意间,朱由校就将户部上下漂没的事情给避了过去,把整个户部的行为转化到一二小吏身上,将一件集体贪污的大案简化成了个别人贪心不足的小事。如此一来,除了几个倒霉的小吏,其他人都没了干系,就是李汝华也能轻易逃脱惩罚。 写完奏章后,朱由校又检查了几遍,发现没有纰漏后,才让人给皇太子朱常洛送去。只要朱常洛能够把奏章送上去,朱由校就能一石三鸟,同时得到万历帝、太子和大臣们的好感,将这件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办完了这件事,朱由校伸了个懒腰,走出了书房。这座府邸已经在朱由校名下好几天了,可他总是蹲在军营里练兵,还没有好好地看过里面的景致。 书房外静悄悄的,魏朝并没有守在这里。朱由校也没有在意,觉得魏朝身为太孙府的总管太监,肯定有些事务脱不开身,就自己寻了个方向,随意闲走。 可刚走几步,一个中年内侍就迎了过来,朱由校不认识这个内侍。可看到内侍青筋崩现的双手,稳健有力的步伐,朱由校心里就是一突,这个内侍有功夫在身。 悄悄地后退了半步,朱由校悄悄有了防备。这不是他过于谨慎,而是太孙府内所有会武的宦官,都一一在他面前挂过号。现在冷不丁的出现个面生的,令朱由校不得不防。 幸运的是,中年内侍还懂得规矩,远远的就跪下叩头,“奴才李进忠叩见殿下。” “李进忠,”朱由校默默念了念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你是何时来的?可有职司在身?” “奴才是客嬷嬷提携,才进的府。”李进忠说话干脆有力,和宫中常见的内侍有着很大的不同,“现在没有职司在身。” 客嬷嬷引荐来的?! 朱由校摸了摸鼻子,脸色古怪的上下打量着李进忠。这个李进忠身材魁梧,说话洪亮有力,若不是没有胡须,还穿着内侍服饰,根本就不像个宦官。 “你什么时候入的宫?入宫前做什么营生?”朱由校心里隐约有点明白,却还是想进一步确认下。 “奴才本姓魏,是直隶肃宁(今属河北滦南)人,因家中贫困无力偿还债务,才隐名改姓入了宫。先是在司礼太监孙暹孙爷爷名下,后在甲子库办事,前几天侥幸得了客嬷嬷青眼,才有幸来府上办差。” “甲子库?!那可是个肥差啊。”朱由校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进忠,却已经确认了李进忠的身份,那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太监魏忠贤。 魏忠贤在史书上毁誉参半,可即便是说他祸国殃民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主政期间,大明在辽东的局势在一步步好转。就连诛杀魏忠贤的崇祯皇帝朱由检,在离死之前也认为自己身边缺少魏忠贤这样的人才。 现在魏忠贤来到了朱由校面前,而且还是靠着客氏的引荐,这让朱由校不得不暗叹魏客两人的缘分之深。 “我身边还缺个随身太监,你以后就跟着吧。”朱由校淡淡的给李进忠了一个极大的惊喜,也是因为魏朝做了太孙府的总管,朱由校身边缺人,“若是差事办得好,就赏你一个名字。” 李进忠欣喜若狂,恨不得掏出心来,让皇太孙看看自己的忠心。可欣喜之余,李进忠也有些不解,自己到底是哪一点入了皇太孙的眼,让皇太孙如此高看自己。 其实李进忠过虑了,抛开他在朱由校前世记忆里的赫赫声名不提,就是他能抛开甲子库的肥差,当机立断抱朱由校大腿的行为,就让朱由校不得不高看他一眼。 “魏朝过于老实,留着看家是极好的,可做狗腿却少了几分眼色。魏忠贤,呃,不,是李进忠,”朱由校本能的觉得李进忠这个名字有些别扭,却不愿意过于宠幸李进忠,想着磨磨李进忠的性子。“李进忠原本就是无赖出身,极有眼色,有些自己不能说出口的话,也可以让他帮着说。” 朱由校得了得力膀臂,心情愈发的痛快。李进忠刚刚得了职司,更是拿出了全身能耐奉承。两人说说笑笑,在太孙府里闲逛起来。 等到魏朝得了消息找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李进忠已经抢了自己的位子。使得魏朝后悔自己疏忽的同时,更是在心里不停的暗骂李进忠做事透钻,自己不过一个疏忽,就钻到了太孙的面前。 偷偷乜了魏朝一眼,李进忠暗暗得意,你老东西防了这个防那个,只想把皇太孙整个给霸占了,却不想想自己浑身能打几颗钉。呸,现在后悔了吧。 察觉了李进忠的恶意,魏朝心里也是一阵翻腾,有心阴李进忠一下,又碍于客氏面子,怕遭到反噬。 情急之下,魏朝突然想起一人,急忙凑到了朱由校面前,“爷,时间不早了,该摆饭了。” 朱由校摸摸肚子,也觉得有点饿,就点点头,随手指了一处凉亭,“天有些热,就在这里吧。” 魏朝点头,亲自去膳房传膳,可刚离了朱由校的视线,魏朝就拔腿向一处小院跑去。 “郑姑姑,您的福分到了。”魏朝涎着脸,奉承着一个十多岁的少女。 ------------ 第二八章 意乱情迷 饭菜一盘盘的端了上来,个个芳香扑鼻,令朱由校不由得食指大动。 逐一品尝了味道,朱由校内心发出一阵赞叹,这才是大厨们做菜的真正水准。对照当下,再回想前十几年在东宫里忍气吞声,朱由校只觉得往事不堪回首。而前段时间在军营的那番磨练,更是让朱由校觉得痛不欲生。 “若是没有那该死的野猪皮,这才是自己应该过的日子。嗯,若是有个美女在旁边伺候着,那就更好了。” 朱由校的心有着种莫名的骚动,一抬头,却真的发现了一个美少女站在自己面前。 这是一个标准的北国佳丽,她身材高挑修长,鹅蛋脸,有着如婴儿般吹弹即破的肌肤。最与众不同的是她的眼睛,水汪汪的摄人心魂。 看到朱由校发现了自己,少女抿嘴一笑,盈盈拜倒。窈窕的身姿,优雅的姿势,还有那长及腰际的秀发,无处不敲动着朱由校的心弦。 朱由校咕咚一声咽了口吐沫,上前去扶少女的手,肌肤刚刚一接触,朱由校就是心神一荡,软软的,绵绵的,“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微微一笑,“妾身小名窈娘。” 窈娘?!郑窈娘,朱由校猛地从意乱情迷中清醒了过来。 他终于认识到,这就是自己当初和郑家的约定,双方结盟的纽带,郑家的长孙女郑窈娘。 郑窈娘是前些时候被郑家悄悄地送进府的,来的时候朱由校还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只是让魏朝把她安置下来。这并不是朱由校有心违约,而是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十四岁的少女。 狠狠地瞪了魏朝一眼,恨他没有眼色,冷不丁的就将郑窈娘带到了自己面前。可一回首,却发现郑窈娘已经泫泫欲滴。 “殿下可是讨厌我。”郑窈娘水汪汪的凤眼已经含满了眼泪,大有稍不如意就往下掉的感觉。 朱由校一阵尴尬,急忙解释,“怎么会,你这么漂亮,我怎么会讨厌你。”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理我。”郑窈娘十分的委屈,自己也是从小被家人捧在手心长大的,可在关键时候却被亲人当做了政治联姻的祭品。更难堪的是,一番周折后,自己从原本的皇太孙妃变成了皇太孙嫔,一字之差却天地之别。好不容易入了太孙府,却是悄无声息的送了进来。 郑窈娘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眼泪无声无息的滚落下来,落在了衣襟上,落在了脚下的青石板上。 朱由校心里一阵烦躁,我不是看你年龄太小舍不得伤了你身子嘛,你怎么还委屈上了。想要斥责两句,可一看到郑窈娘梨花带雨的凄美形象,朱由校的心就软了。 “别哭。”朱由校摸了摸身上,没有找到手帕,干脆就用袖子帮着擦拭眼泪。 “偏要哭。”绣着花纹的衣袖抹在脸上,痒痒的令人心颤,郑窈娘的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掉,忍不住小声哭泣起来。 “你还哭。”朱由校心头火起,前后两辈子已经成大叔的人了,还真不知道古代少女的心事怎么回事。一冲动就把郑窈娘拉在怀里,用自己的嘴把少女的声音堵得结结实实的。 “唔,”郑窈娘的眼泪一下子就不见了,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吃惊,可随即她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眼睛悄悄地阖上,脸上却浮现了一丝可以的红晕,陡然绷直的身子,更是透露了主人的紧张。 朱由校原本只是情急之下的举动,可双唇刚一接触,朱由校就不由得整个陷了进去,一只手还悄无声息的穿过了防线,暗暗的探索着少女身上的美好。 “还挺有料的。”朱由校心里暗叹着,节操却碎了一地,原先莫名坚持的准则早就在少女的软香中败退,暗中探索的大手更使得少女身子不时的轻颤。 魏朝和李进忠对视了一眼,两人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远远的守着了凉亭,生怕有人扰了皇太孙的兴致。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突然被郑窈娘一把给推开了。 顾不得正在身上作怪的手,窈娘扶着朱由校的肩膀大声的咳嗽起来,胸前的丰满更是不停的颤动,惹得朱由校心中一片火热。 “别怕,以后亲的多了,就不这么难受了。”朱由校轻佻的语气带着胜利者的征服感,却惹得郑窈娘一阵娇嗔。 “还有更好的呢。”朱由校满脸坏笑,逼近了郑窈娘的脸颊。 “什么?”郑窈娘有些不解,刚要问个明白,身子去猛地一空,整个人就被抱了起来。 把郑窈娘放在凉亭的护栏上,朱由校的双手不断的在她身上游走,所到之处无不攻城陷地,地面上也渐渐地多了一些衣物。 窈娘很快就发现了男人的意图,长年受到的教养让她本能的挣扎起来。可朱由校却不急不慢,一点点的松弛着少女的防线。 很快,郑窈娘丰满的上身就在光天化日下显露无疑,下半身虽然好些,可裙子里却什么都没有了。窈娘已经停止了徒劳的挣扎,双手抱着朱由校的头,任由他在自己胸前任意品尝。 “妾身羸弱,还请殿下怜惜一二。”窈娘的求饶声就好像一道火引,迅速点爆了朱由校的理智。三两下就扯掉了自己的衣物,将灵魂沦陷在了欲望当中。 远处传来了女子的一声娇呼,魏朝猛地站了起来,向凉亭极目眺望。 “呵呵,”李进忠嘴里含着一棵草,也满脸坏笑的站了起来,“没事儿的魏公公,殿下正得意着呢,哎呀呀,”李进忠突然一拍脑门,“我怎么忘了,魏公公自幼入宫,可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要不,我给你解释解释。” 魏朝也回过味来,恶狠狠的瞪了李进忠一眼,呸了口“小人得志”,又老老实实的回去坐好。 李进忠却不依不饶,大摇大摆的走到了魏朝面前,蹲下来两人平视,“这不是公公计划好的嘛,怎么还一脸的倒霉样呢。” 想起刚刚魏朝对自己的讽刺,李进忠心里就憋着一股恶气,“你不就是向郑窈娘卖了个好,引她来见殿下了嘛,就这点小事,还用得着摆着一副老前辈的面孔,在我面前呼五吆六的。我呸。” 李进忠琢磨着,皇太孙看样子也是性情中人,自己是不是出去寻摸两个可人的,也好备着不时之需。 ------------ 第二九章 相送 阵雨过后,原本闷热的空气凉爽了许多。一扇窗户被悄无声息的推开,露出了郑窈娘巧笑嫣然的面孔。 “你瞧,还滴着雨呢。”用手接了屋檐上滴下的水滴,郑窈娘笑着对朱由校撒娇。 “你呀,”朱由校轻轻的弹了郑窈娘额头一下,脸上却挂满了宠溺的笑容。“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朱由校捡起地上扔的乱七八糟的衣物,麻利的披在了身上,对郑窈娘不舍的表情,却始终不敢回应。 自从那天凉亭里回来,朱由校在郑窈娘的闺房里整整待了三天,真正领悟了这个小妮子的迷人之处,以至于现在还是脚跟发软。 其实,朱由校也不是什么初哥,前世里也曾混迹于酒吧论坛当中,号称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可那些女子虽说是环肥燕瘦各不相同,却多是做事干练的现代女性。就是有一两个温柔体贴的古典美女,也比不上郑窈娘这样的人间尤物。 尤其难得的是,郑窈娘在床笫上极其放开,朱由校每有要求,她都会含羞带怯的应承下来,将一个以夫为天的古代女子表现的淋漓尽致。用尽了所有招式后,两人就拿着图册按图索骥,硬是让朱由校找到了和初恋女友一起看小电影的感觉。 可是,心中虽然还是恋恋不舍,朱由校却必须要暂时离开这个温柔乡,去城外送一送李汝华。 自从朱由校把奏章送上去之后,户部的案子就很快的了结了,李汝华致仕,涉案小吏处死。如此麻利的速度,和朝廷以往拖延缓慢的办事风格截然不同。更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是,这样一起贪腐案就这样匆匆了结,都察院和六科都没有半点杂音,就好像没有看到一样。 朱由校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闹了半天,除了死了几个小吏外,只有李汝华倒了霉。这虽在朱由校的计划当中,可真的发生了,朱由校心里还是不太痛快。 心里不痛快,朱由校就要发泄出来,打听了李汝华回乡的时间,就要亲自去送上一程。 京城南门外,长亭。 李汝华已经脱下了大红的二品官袍,换上了半旧的长袍,孤零零的站在寒风当中。在他身后是他的行礼,其实也不多,只是简单的套了一辆车,还有两个家人跟着。 束发求学数十年,也曾在朝中做过高官,可一朝失势,却门庭冷落,回乡的时候竟然没有人过来送上一程,这让李汝华心情愈发的低落。 “老爷,要不咱们再等等吧。”老家人还是不愿接受现实,想着会有奇迹出现,“也许是在路上避雨,给耽搁了。” “不等了,”李汝华摇了摇头,不愿把自己可怜的自尊再放在地上任人踩踏,“虽说圣上开恩,仍让我原级致仕。可京中有谁不知,我是获罪还乡的。” 李汝华的话其实并不全面,获罪还乡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圣眷还在,随时都会起复回京。可李汝华获罪却和皇太孙有关,皇太孙朱由校一直给人的印象又是睚眦必报,这让有意来送的人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前面就是长亭了。”李进忠侧着身子,在马上大声的说道。 朱由校点了点头,他依稀已经看到长亭外有人在那里站着,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李汝华而已。虽然一路紧赶,可毕竟出门太晚了,朱由校有些担心李汝华早已离去。 李汝华已经坐上了车,让家人拉着马准备出发,后面却突然传来了马蹄声。 “后面是什么人?”李汝华问家人。 老家人已经吓作一团,颤抖着声音回道,“好像是军丁,是冲着我们来的。” 李汝华叹了口气,“扶我下去。” “老爷。”老家人的老泪都下来了,怎么都罢官了,还逃不了啊。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到临头,李汝华却坦然了许多。 离李汝华一行还有段距离,朱由校就拉住了缰绳,甩蹬下马,步行向李汝华走来,“李大人回乡,朱某身无长物,只能送上一程,还请李大人海涵。” 李汝华擦了擦眼睛,才真的确认面前的是皇太孙殿下,心中不由的百味俱陈,“殿下怎么来了?” 朱由校摸了摸鼻子,我能说是来刷存在感,刷名望的吗? 眼睛往四周一瞟,朱由校的心就更凉了,怎么没人在场啊?那我不是白来了嘛。 心中在泣血,朱由校表面上还是个谦谦君子,“前几日锦衣卫去府上抄家,却只抄查出了一些旧书和衣物,这让由校深感惊讶。仔细询问了才知道,李大人为官不但清廉,还是个能吏,将户部打理的井井有条。都是由校一时不查,误会了李大人,让李大人受此不白之冤。由校惭愧。” 说着,朱由校就躬身一礼,以表歉意。 李汝华愣了半天才明白过来,皇太孙这是来向自己道歉的。回想到自己能顺利还乡,也是拜朱由校的奏章所托,李汝华的泪水顿时就下来了。 “老臣无能,没有管好户部,以至于朝廷费用被小吏中饱私囊。老臣惭愧啊,惭愧。” 朱由校听了却直摇头,他最近虽沉迷于温柔乡当中,可身边的人却没有闲着,早就打听清楚了户部的底细。开国之时,太祖皇帝虽然百般防范,可也挡不住户部是技术密集型部门,没有一点算数能力根本就不能立足。二百年沿袭下来,户部早就被小吏豪族们把持,户部堂官却成了稻田里的稻草人,纯属吓人的。 更有甚者,还和小吏们相互勾结,狼狈为奸。 而像李汝华这样的,自己有能力,还比较清廉,才能压得住小吏,使他们不至于太过猖狂。 却不料,朱由校懵懂之下,误打误撞就把户部的底细掀了出来。当时还是在户部大门口,李汝华就是想遮掩一二也措手不及,只能自认倒霉丢官回家。 也正是朱由校把事情看的一清二楚,又知道了李汝华做事清廉,朱由校才愿意来送上一程。 否则,即便是为了刷名声,朱由校也不愿来送。 ------------ 第三零章 军中缺粮 送了李汝华回来,朱由校就躲到了太孙府里,招来了孙承宗讲学,完全是一个敏而好学的乖孩子模样。 可在京城里面,却是风起云涌。 户部尚书出缺,自认有资历的人都想争上一争。即便是朝廷有事国库空虚,可户部尚书的品级还是在那里摆着,已经是文臣的一个顶峰了。 而就在这种纷纷扰扰的时候,皇太孙亲送李汝华的戏码也在京城里传播了起来。 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消息不是从士林里面先出来的。 最初是几个在南城讨生活的苦力,在喝大碗茶的时候提起了这件事,被当做新鲜事广为传播。接下来是各府里出来采买的家人,听到消息后回禀了上去。而在官员这个层次得到证实的时候,朱由校在里面的手脚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地网小试牛刀,朱由校很满意,对操作此事的李进忠也是奖赏了一番。可随后,李进忠再接再励,又给了朱由校一个惊喜。 “前段时间,户部门口那件事能传的那么快,也是有人动了手脚。”李进忠一边挑起帘子让朱由校进去,一边在耳边低声汇报。 朱由校没有感到惊讶,户部舞弊案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京城,随即就是对自己的各种笔伐口诛。要是还没有察觉里面有鬼,那朱由校也别想着建功立业了,直接找块豆腐撞死好了。 看到皇太孙面无表情,李进忠原想卖弄一二的心思就淡了下来,直接将调查来的真相说了出来,“是前户部尚书李三才的儿子,翰林院编修李琦。” 又是李琦。 朱由校的眉毛不经意的挑了一下,怎么这家伙一直阴魂不散,难道他还没死心不成。 前段时间,李琦曾和李选侍结盟,想要谋夺太子妃之位,以至于和朱由校发生了一连串的争执。后来,朱由校走通了郑贵妃的门路,成为了皇太孙,也断绝了李选侍的太子妃之路。 朱由校原以为,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李选侍也好,李琦也好,也都该偃旗息鼓了。 “看来,李琦还是贼心不死啊。”朱由校咬了咬牙,觉得还要找机会敲打李琦一下。 李进忠不知道皇太孙心中的想法,看到朱由校没有表态,就接着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这几天户部尚书出缺,有很多人都想拿到这个位置。其中呼声最高,也最有可能得到的,就是李三才。李三才做事干练,又曾主持过漕运,对户部的事务极其熟悉……” “李三才坐不上这个位置。”听李进忠讲了半天李三才的优势,朱由校却突然玩心大起,玩起了铁嘴神断,“李三才呼声太高了,必定会遭到其他人的联手阻击,这也可以说是大热必死的必然结果。” 当初谋划皇太孙位置的时候,为了防备李选侍从中作梗,朱由校曾详细了解过李选侍的各种助力,对李三才的情况更是特别的注意。可详细了解后才发现,李三才虽然能力突出名声也大,可他的东林色彩太过于浓厚,反对东林的人是绝对不会让台复起的。这次户部尚书之争,李三才必定是个悲剧。 李进忠不知道这点,却认为是李琦得罪了皇太孙,皇太孙将会全力阻止李三才上位。不过这却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李进忠就不再理会李三才是否能够复起。 朱由校在书桌前坐下,拿起书本就要翻开,却迟疑了一下,“你把李琦盯紧点,看看他到底是何用心。” 朱由校本能的对李琦的行动有些不安。像这次的事情,既可以说李琦是为了帮李三才复出,才算计了李汝华;可也可以说是在帮着李选侍,对朱由校进行着攻击。而且还是后者的几率比较大。 除此之外,朱由校还将李琦的好友杨达才硬生生的毁了前程,虽说是杨达才有错在先,可也不能不防备着李琦暗中报复。 李进忠很干脆的答应下来,这也是他的过人之处。没有什么对错之念,只想着如何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而往往这样的人,才是上位者最需要最欣赏的人。 而像魏朝那样,时刻念及什么真善美,动不动就出言劝谏,地位却一点点的被李进忠取代。 朱由校继续捧起书本,想认认真真的读一会儿书,可事与愿违,他今天注定要读不成书了。 徐光启带着这个月的帐薄,从军营里面匆匆的赶来了。刚一见面,就给朱由校出了个难题。 “一个月吃了五百石粮食,很多吗?”朱由校十分不解,大明一石粮食大约有155市斤,五百石粮食看似很多,细算下来每人每月也就是36斤左右。这对于一个成年男丁来说,特别是一个高强度训练士兵来说,其实并不算多。 不过,朱由校也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这时候的粮食产量实在太低。幼军三卫现在只有2100人,却是按照16800人的标准领取粮饷。现在每人每月36斤自然可以承受,但以后人数多了,那朝廷给的粮食根本就不够吃。 辛亏徐光启办事老道,发现的早,否则等以后人越来越多,粮食却供应不上,那非要出乱子不可。 “要不,先把军中的训练强度降下来。”被朱由校传染着,徐光启也开始开口‘强度’,闭嘴‘水平’了。但不得不说,降低训练强度确实是一个立竿见影的好办法,徐光启也确实认识到粮食消耗的剧增和训练强度之间的关系。 不过,朱由校却摇了摇头,否决了徐光启的提议。“幼军三卫关系甚大,更是圣上瞩目所在,若是和其他军队那样敷衍了事,又如何能训练出一支强军。” “可是,”徐光启还想再劝,却被朱由校拦住了。 “与其想着如何减少训练节约粮食,不如想着如何去寻找粮食。”朱由校一锤定音,将整个事情的基调定了下来。 徐光启无奈,只能帮着想办法,可苦思之后却始终没有头绪,无奈之下只能抱怨,“若是番薯和苞谷能早日推广,我等又怎会为粮食而发愁。”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徐光启只是随口抱怨,却让朱由校为之心动。 ------------ 第三一章 何不食肉糜 和后世相比,番薯的名字没有太大的变化,而苞谷实际上就是后世常说的玉米。这两种作物都是高产的作物,而且适应能力比较强,完全能够在大明大面积推广。 可仔细询问了才明白,这两种作物的推广是一波三折。比如番薯,万历十年就被引进了广东,万历二十一年被福建巡抚金学曾大力推广,在福建救灾中发挥了极大作用。可二十多年过去了,还是没有在各地推广开了。就连原本种植面积很大的福建,也渐渐消失不见。 朱由校很奇怪,“难道就没有有识之士进行推广吗?” 徐光启一阵苦笑,“怎么没有,臣曾在天津居住多年,为的就是在北方推广番薯,可惜收效甚微。” “这是为什么?”朱由校十分不解,在他的记忆里,番薯和苞谷的种植技术并不复杂,百姓稍加观摩就能很好的掌握种植技术,推广难不应该是技术上的问题。 “一是不易保存,番薯稍有不慎就会腐烂,二是夏秋两税,并无番薯、苞谷名目。” 朱由校顿时就明白了,这实际上是朝廷政策滞后引起的。在没有发达的工商业情况下,朝廷的收入只能靠田赋支撑,同时为了能应付各种突发情况如饥荒兵变等等,朝廷又必须要掌握大量的粮食。在这样的情况下,朝廷只能采取保守的政策,按旧例收缴小麦和稻谷为国家储备。 这样的政策落实到地方,那就是老百姓们只能按照官府要求种植小麦和稻谷,而不能轻易的改变种植品种。 “其实,这很好办,”朱由校一摆手,“先选一个地方,允许他们种植番薯和苞谷,朝廷收取田赋时,准许百姓自己选择缴纳的粮食种类。”朱由校记得,番薯往往能窖藏很长时间,而玉米更是世界各国的常见的粮食储备,说起话来也就多了几分底气,“等官府和百姓都适应了,再一步步推广。这样虽然耗时比较长,可也比较稳妥。” 徐光启眼前一亮,也觉得这个办法比较妥当。可转念一想,却又泄了气,这样持之以恒的长期推行一种政策,必须要皇帝亲自出面不可,也只有这样才能避免人亡政息。可现在在位的万历帝年纪大了不说,也没有足够的兴趣去推广良种。 “看来,也只能看皇太孙的了。”到了最后,徐光启将自己的这个理想完全寄托在了朱由校身上。 朱由校和徐光启商议了半天,却突然发现自己做了无用功。这时候已经到了八月下旬,苞谷的种植时间已经过去,而番薯的种植却要到明年春季,至于收成的时间就更遥远了。 无奈之下,朱由校只能一阵苦笑,将整个推广计划交给徐光启继续完善,自己却继续发愁军队的粮食问题。 想着,想着,朱由校却又发现了一个问题。军卒每人每月要吃36斤粮食,那普通人每个月要吃多少?他总觉得自己也算是一个棒小伙了,每天吃的粮食可没这么多啊。 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又问了问徐光启,朱由校才恍然大悟。“我还以为是怎么回事儿呢,原来军卒们每天吃那么多,是吃的肉食少啊。”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朱由校的餐桌上都少不了肉类蛋类食物,而军卒的膳食里面,除了一点腌制的咸菜外,就是一碗碗的白饭。要想吃点肉腥打打牙祭,那只能自己出去吃。 拜前世疯狂减肥的女友所赐,朱由校还清楚的记着肉类食物和谷类食物所包含的卡路里数量,同样重量下,五花肉的营养含量大约是大米的1。6倍。 如果能找到足够的肉类,就能满足军队的训练所需,还能增强军队的凝聚力和自豪感…… 朱由校想到美处,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刚想抒发一下自己热烈的感情,就被手下华丽丽的鄙视了。 “何不食肉糜?!”徐光启的语气极其的古怪,就连在旁边伺候的魏朝、李进忠等人,也都是脸色古怪。 朱由校一愣,随即火往外冒,“怎么你们都把我当成那不谐世事的晋惠帝啊?” “不敢。”众人异口同声的回答。 晋惠帝是大名鼎鼎的白痴皇帝,他的行为可以用很傻很天真来形容,‘何不食肉糜’,更是他天真形象的最佳体现。 “你们,”朱由校用手一一指着自己的手下,可也憋不住笑了。他这一笑,徐光启等人也都是哈哈大笑,这也是他们摸清了朱由校的脾气,知道朱由校无害情况下也是很容易亲近的一个人,这才能在皇太孙面前放的开。 好不容易收住了笑容,朱由校就想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可这时孙承宗却来了。 孙承宗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见里面笑声不断,连忙问个究竟,“是不是我错过了什么?” “孙先生来的正好,”看到孙承宗过来,朱由校眼前不由的一亮,“我说要让军卒都能吃上肉,他们却不信,你来给评个理。” 听朱由校把事情噼里啪啦这么一说,孙承宗却笑了,“若是别人这么说,臣肯定不信。可要是殿下这么说,臣却信了八成,剩下的二成却要等等再说。” 这并不是孙承宗在拍马屁,而是他最近一直在为朱由校讲学。在和朱由校长时间接触后,发自内心的真实感受。 皇长孙虽然经学学的不是太好,但在史学上却颇有见地,眼见更是开阔,常有奇思妙想出现。 也正是有了这样的领悟,孙承宗在回头看皇长孙的所言所行时,才发现朱由校虽然手段有些稚嫩,但目的却一直很坚定、很明确。那就是收取军心,加强皇权。 孙承宗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一看到皇太孙有人主之象,就铁了心的站了过来。每日给朱由校讲学后,更是四处去参加文会,为朱由校延誉扬名。 朱由校也投桃报李,不但称孙承宗为先生,更对他的家人屡加赏赐,双方的关系急速的亲密起来。 ------------ 第三二章 我要吃肉 得到了孙承宗的支持,朱由校满脸都是得意的笑容。 徐光启等人看了,也不由的将信将疑起来,“难道殿下真的有办法让全军上下都能吃上肉食。” 可是,徐光启等人却怎么也不明白,朱由校如何能让一两万人都能常年吃上肉食。毕竟,这是个没有添加剂和各种激素的时代,绿色环保的同时,也意味着动物的生长周期、繁育周期过长,养殖业成本过高。除了少部分富贵人家外,没有人愿意为了口肉,去承担高昂的养殖成本。 在这期间,徐光启也想过边贸,想着皇太孙是不是准备和蒙古人开市,大幅度收购蒙古人的牲口。可仔细划算了成本后,徐光启却否决了这个想法,除了经济成本之外,和蒙古人开市的政治风险也太大了,不是皇太孙这个小团体能够承担的。 “可我却有办法,”把手下都难为了一遍后,朱由校得意的伸出了三根手指头,“有三个办法。第一个是,”朱由校扳下了一根指头,“我准备寻找地,建一座大规模的养殖场,以养殖豕为重点。” 豕,其实就是猪,朱由校准备建一个养猪场。可他却不能说要养猪,只能说养豕、养彘、养豨,或者说养殖刚鬣,哪怕是说养殖黑面郎也行,就是不能说养猪,要不然就是犯了忌讳。对此,朱由校十分无奈,却不能为这点小事改了自己的姓氏。 “养豕?”徐光启还好点,孙承宗的眼前直接就出现了一个场景,一个脏兮兮的茅厕后面,围了个圈,里面几头令人呕吐的动物,正在屎尿中蠕动。 呃~,孙承宗好险没有吐了出来。 皱着眉头,徐光启也是有点不太情愿,“百姓养豕都是用的剩饭剩菜,甚至是些杂草秸秆。殿下若是办了养殖场,又准备如何喂养?是不是会出现与人争食的事情?还有,几十上百头聚在一起,发生了瘟疫怎么办?” “我准备大量收购番薯和苞谷,”朱由校也正襟危坐,严肃起来,“一来可以满足养豕所需,二来也可让百姓更多的种植上番薯和苞谷。”等到了荒年,百姓没有吃的时候,自然就会把番薯和苞谷当做救命粮食,“至于瘟疫,我觉得只要能每天给豕冲澡,并做好隔离,就不会有瘟疫出现。” 徐光启等人听得目瞪口呆,这样养殖的豕还能叫豕吗? 其实,中国的传统膳食体系里,最初是没有猪肉的。究其原因,无非就是嫌猪的养殖环境脏,是在厕所后面养殖的。一直以来,富贵人家吃的都是羊肉和鱼肉,狗肉也可以。一直到了现代养殖业的发展,猪肉才逐步登上了大雅之堂。 如今朱由校提出了新的养殖方法,这对徐光启等人无疑是个极大的冲击。 朱由校也知道徐光启等人的避讳之处,就不再发问,而是接着向下说,“第二个办法就是捕鱼业,但我说的捕鱼业却不是河鱼,而是海鱼。” “如果大力发展捕鱼业,那就要造大船,可朝廷的禁令怎么办?”在场的几人都是大明顶尖的人物,自然不会以为皇太孙口中的捕鱼业只是在沿海转一转,捞一两条小鱼就能满足的,那只是渔民的小家子气做法。能把捕鱼称为一个行业,那就要造大船,出远洋,可这和朝廷备倭的政策是相互违背的。 朱由校暗暗的点头,能从发展捕鱼业上看出要造船,这几个人还真是可造之才。不过,自己的计划却不仅仅如此。 除了造船业的发展之外,远洋渔队的不断出海,那是在培养着一批批水手,为将来的海军积攒着力量。而带回来的海鱼,在满足肉类所需的同时,又时刻创造着就业岗位,为朝廷增添着税收。 至于朝廷备倭的禁令,朱由校却付之一笑,“江南的禁海令早就形同虚设,更成了地方豪族瓜分利益、驱逐朝廷势力的工具,这样的禁令,还是早点撤销比较好。” “那第三个呢?”一连听了朱由校两个主意,虽然看上去障碍颇多,可仔细一想却有着极大的实现可能,魏朝忍不住就追问起来。 “第三个办法看上去似乎和肉类关系不大,可真要实行起来,也能获得大量的肉食。 我的计划是在京师附近开设大量纺织厂,可这种纺织厂却不是以棉花为原料……”朱由校说到这里,明显有些犹豫,可最后还是把答案说了出来。 “这种纺织厂以羊毛为原料,吸引百姓以养殖羊为业,羊多了肉自然就少不了。可我却有些担心,若是这种生意做大了,民间把原本种植粮食的土地拿来种植牧草,那该怎么办。” 到了最后,徐光启等人都是怀着沉痛的心情走的。说实话,朱由校的计划虽然看上去一个个都很美好,可仔细一琢磨就会有很大的漏洞。尤其是第三个主意,若不是是朱由校提出来的,徐光启和孙承宗就会大骂妖言惑众。 可现在,徐光启等人却只能回去苦思冥想,为皇太孙的计划弥补漏洞。 送走了徐光启等人,朱由校就起身在院子里闲走。 其实在朱由校心里,这三个计划早就有了优劣评价。第一个计划的规模不能太大,尤其是在没有找到生长周期短的豕种之前,这只能是挂在百姓面前,吸引他们种植番薯和苞谷的诱饵。 第三个计划只能做个准备,小规模的在草原上收购羊毛以积累技术,真正的大规模实施只能在取得军事优势之后。 倒是第二个计划,却要加紧时间实施。 大规模的海鱼加工,不但能作为军粮使用,更可以满足民间的需求,这在灾害发生愈加频繁的大明,极有可能成为一支定海神针。 可是,如何说服万历帝取消海禁,又如何组织力量出海捕鱼,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朱由校绞尽了脑汁,最后终于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这么大的一个产业,我就不信你们不动心。” ------------ 第三三章 日子难过的勋贵们 “徐光启说军中用度过大,若不裁减定会出现粮食缺口。我就想着组织几家勋贵,带他们出海捕鱼。” 朱由校语气轻快的说着,郑窈娘坐在他对面,一直含笑的听,不住的点头。 “爷想做,那就去做吧。” 朱由校故意等了一会儿,想让郑窈娘出口讨人情,可等了好几分钟,也没听见窈娘开口。 朱由校伸手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的问,“你就没有什么说的吗?” “啊~”郑窈娘抬起头,无辜的看着朱由校。 朱由校这才明白过来,她还真的什么都没想。 可她不是郑家的女儿吗? 郑贵妃能在宫中多年而圣宠不衰,可是靠她的水晶玲珑心。她不但在宫务上精明强干,就是在政务上也常常能给皇帝一些建议。怎么到了窈娘这里,却没有了郑家女子的那种精明。 朱由校无奈的摇摇头,看来自己的计划要做点改变了。可不知怎么的,他却对郑窈娘这样的不知趣没有半点不满,反而有些莫名的喜悦。 一把拉过窈娘,朱由校就在光天化日之下肆意轻薄,一直弄得窈娘气喘嘘嘘脸红耳赤,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朱由校心满意足的走了,可他临走时交代的事情却不能有半点耽搁。 窈娘叫来陪嫁的嬷嬷,让她帮着打理被弄乱的头发。 嬷嬷偷偷瞧了瞧窈娘脖子上的淤印,心中满是欢喜,“殿下真是疼姑娘。” 是啊,自从两人见了面,皇太孙就一直留在府里,即便是在前面读书,也时常会送过来一张纸条,让自己脸红耳赤后却欣然期待。刚刚入府时的委屈和不安,如今早就化为乌有。 以至于郑窈娘都有了一种错觉,两人好像是民间的寻常夫妇,正是新婚燕尔之时。可今天,这种错觉却被无情的打破了。 郑窈娘是家中长女,若是正常联姻,她的择婿范围就是各家族的长子,所受的也是宗妇的教育。所以,朱由校刚刚提了个念头,她就明白朱由校的所思所想,却不想夹在娘家和夫君里面。就有心装傻,可还是没有躲了过去。 轻轻的叹了口气,郑窈娘打发人回郑府,把皇太孙准备组织船队出海捕鱼的消息传了回去。 朱由校算计的并不仅仅是郑家,他还把消息传给了勋贵。很快,消息就一传十十传百,把京师里面的气氛彻底的沸腾了起来。消息虽然广为流传,可无论是皇亲还是勋贵,却都有志一同的隐瞒了文臣。 就这样,文臣那里还在为户部尚书的出缺而无休止的明争暗斗的时候,勋贵和皇亲国戚这边,却为皇太孙的计划开始了彻底的疯狂。 最鲜明的迹象就是,在朱由校把消息传回去后,京城的各种酒宴整整多了一成。 也难怪勋贵和皇亲们疯狂,随着文臣势力的膨胀,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沾染过实际权力了。就连万历帝的亲外公武清侯李伟,让太后帮着讨要了一个筹备军衣的差事,就被言官大肆抨击,大有不诛杀李伟,朝廷就会国将不国的样子。可等到武清侯李伟辞去了差事,立即就有文臣出来夸奖,说武清侯李伟为人厚重。这也让皇亲和勋贵明白了一个事实,文官们要独揽朝廷权利。 如此一来,贵戚们只能守着祖业过日子。可这年头,灾害频发,土地里面的收成一直都不好,市面上的物价却涨得厉害,以至于各家各户都是入不敷出,只能艰难维持。 英国公府上,张维贤捂着腮帮子哎呦直叫,管家却又送来了一叠拜帖,气的张维贤破口大骂,“把这些东西都拿回去烧了。” 老管家强忍着笑意,把拜帖收起,换了茶水给张维贤,“公爷还是牙疼?” 张维贤点点头,却不愿说话,更不敢说话,一说话这牙齿就疼的要命。 作为世袭罔替的当代英国公,张维贤自认还是见过大世面,涵养也不错的。而在皇太孙谋划开海禁的消息刚刚传来时,他也确实体现了自身的涵养,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当回事。可随着事情渐渐被证实,各位公侯伯爷络络不绝的来询问如何应对,张维贤却虚火上升急的牙疼了。 张维贤的日子其实也并不好过。 作为靖难功臣之首,英国公的俸禄是三千石。看上去是很多,可也别忘了英国公府已经传承了七代。人丁不断滋长,收入却增加不大,为了维持国公府应有的体面,张维贤这个当家人早就愁白了头。 可即便再愁,在没有足够强大的政治影响力下,张维贤也只能守着祖传的土地过日子,稍有逾矩,就会遭到言官的大肆抨击。 现在眼看着有一注天大的财富放在自己面前,却不能有所分润,张维贤又怎能不着急上火。 能做英国公府的管家,肯定是张维贤的贴心人,又如何不知道他在为难何事,现在看张维贤眉头紧锁,就大着胆子出主意,“公爷不如和皇太孙谈谈,也许会有所收获。” 张维贤摆摆手,“能把消息放出来,皇太孙的谋算我也能猜到几分。可正是猜到了他的谋算,我才不敢和他亲近。”长期以来,为了避免皇帝的猜疑,勋贵们都是小心谨慎,从来不在帝位传承中搀和,而作为靖难功臣之首的英国公府,更是将这条禁令写在了家规里。 至于张维贤,也是一直这样身体力行的,又怎么会去和朱由校这个皇太孙亲近。 话虽如此,张维贤还是舍不得放弃这样的绝佳机会。在苦思了一天一夜后,他终于拿定了主意,去向皇帝讨个主意。 主意一定,张维贤就穿上朝服直奔宫门。可到了皇宫门口,张维贤却愣住了。成国公朱纯臣、隆平侯张国彦、镇远侯顾大理、襄城伯李守锜等等等等,几乎所有的勋贵都守在这里,看样子还都是在此等候进宫。 张维贤摇头苦笑,身后却传来呼喊声,“英国公怎么现在才来?” 张维贤回头一看,顿时就笑了,这不是彭城伯张嘉猷嘛。看来,皇亲那边的人也都来了。 ------------ 第三四章 万历帝的惊诧(200... 突然被人堵了门,就是皇帝也觉得有些不安,没敢让人一起进来,万历帝一个个的喊人。 可随着事情的真相逐渐明朗,万历帝还是吃了一惊。他也曾看过朱由校的奏章,觉得除了开海外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就是这样的一份计划却引得勋贵和皇亲们阵脚大乱,这让万历帝感到十分不解。 “难道是自己看漏了什么?”万历帝重新拿起朱由校的奏章,可自己揣摩之后还是一无所获。 万历帝有些不太淡定了,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他已经习惯了把所有事情掌控在手中,现在出现了他不能明白的事情,这让他感到莫大的威胁。 “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得不说,万历帝最信任的还是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世受皇恩不说,还是他一手从军户中简拔出来的。 骆思恭并没有犹豫,和张维贤这样只有着空头爵位的人相比,他手中的权利要大得多,隐形的收入也很丰厚,对财富的渴望也不是很迫切。而手中的密探组织,更是让他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皇太孙的计划是出海捕鱼,这本来也没有什么。哪怕是让一个人掌握了这桩差事,也只是挣个辛苦钱。不过,也许是皇太孙年纪太轻,他的计划里面有很大的漏洞。出海的人完全可以借着捕鱼之名,去朝鲜、东瀛等地经商。” 骆思恭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的真相掀了出来,可万历帝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更加的忧心忡忡起来,“难道勋贵的日子就那么难熬?” 骆思恭苦笑了一声,点了点头,“若不是圣上让臣掌握了锦衣卫,只怕臣家中早就揭不开锅了。英国公他们虽然家大业大,可耗费也多,日子怕是要艰难一些。” 万历帝的心情愈发的沉重。 他不是一个‘何不食肉糜’的皇帝,对大明的国情也有着自己的认识。在灾荒此起彼伏的情况下,江南各地的风气却愈加的奢华,这让他本能的感觉到不安。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想到勋贵的日子会这样的艰难。 “看来,这天下的财富还真是有一定的定数的,江南那些人手中的财富多了,京师勋贵的财富自然会少一点。”万历帝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这也是他的老师前首辅张居正从小教育他的。只不过,张居正虽然认识到了这点,却没有想清楚如何解决,更不可能把解决办法交给万历皇帝。 苦苦思索了许久,万历帝却一直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反倒是朱由校当时的‘王朝兴替说’在脑海中不但盘旋,“天下事,不患寡而患不均,难道我大明的气数已经尽了吗?” 万历帝看着窗外乌黑的天,心里却空荡荡的,终于流下了痛苦的眼泪。 “陛下此言差矣,”朱由校清亮的声音在御书房里面回响,“是,朝廷如今遇到了困难,各地灾荒不断,朝廷收入持续减少,辽东更是有野人作乱。可这样的危机,难道还有太祖皇帝面对陈友谅的时候大吗? 当时太祖皇帝地不过一省,军也不过数万,却奋勇直前,开创了大明二百年基业。可现如今呢? 陛下垂拱近五十年,恩德早就遍布天下,只要得一二贤臣,必定会刷新朝政,还天下朗朗乾坤。到那时,我大明必定会国祚延绵,与天地同寿。” 朱由校是一大早就被叫进宫的,刚一见皇帝,就被吓了一跳,短短几日不见,万历帝脸色苍白,眼袋虚垂,完全是大病初愈的模样。仔细询问了才知道,万历帝昨天一夜没睡,一直都在思考百姓贫富不均的问题。 朱由校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干脆义正言辞的把万历帝臭骂了一顿,才慢慢地进行劝谏,“陛下爱百姓,就如同父母爱子女。做父母的都想着子女能一样好,看到有日子过得艰难的就情不自禁的伸手帮上一把,时间长了,子女们即使有贫富差也不会太大。而陛下爱百姓,也应该如此,看到贫困的地方,就帮上一帮,百姓们终会体会到陛下的圣恩的。” “杀富济贫?”万历帝脸色及其古怪,忍不住敲了朱由校一下,“要不要给你一副杏黄旗,上书四个大字‘替天行道’啊?” 朱由校一愣,顿时就笑了,“原来皇祖父也读《水浒》。”这个时候民间已经有了水浒的话本,其中的故事也被说书人到处传播。只不过,皇宫里面是严禁这本书的,害怕有内侍脑子一热要替天行道诛杀昏君。 万历帝也是一阵哈哈大笑,可笑完了却不容分说的交给朱由校了一个任务,“你不是说看到贫困的地方就要帮上一帮,那朕就交给你一个任务,朕觉得京畿附近就很穷,你帮朕把它富裕起来。” 朱由校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几变,想要推辞,却被万历帝堵了回来,“小孩子做事哪有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你放心,朕让你去做事,你老子只有高兴的份。” 朱由校暗暗的撇了撇嘴,心里暗暗的诽谤,“我那是怕老爹啊,分明是怕你反悔好不好?” 虽然很想真的应承下来,可朱由校也知道顺天府的地位太过敏感,就硬是辞去这个地方,只要求统领天津卫,“只要皇祖父愿意开海,我必定能把天津卫变成一个赋税重地,就连京师的粮价,我也能把它降下来。” “此言当真?”万历帝精神猛地一震,自定都北方以来,京师附近的粮价就居高不下,究其原因,就是皇室、官署、还有驻军无时无刻都在消耗粮食,可京畿土地贫瘠,所产粮食根本不能满足不时之需。为此,朝廷定下北军卫边南军漕运的政策,将南方的粮食源源不断的北运。可这样的代价是大量财富被消耗,京畿的居民还在承受着高昂的粮价。 “绝无虚言。”朱由校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表示自己有把握完成任务,绝不会弄虚作假食言而肥。 ------------ 第三五章 渔政衙门 上 一阵鞭炮声后,红绸随风而落,牌匾上露出了四个大字――渔政衙门。紧接着,几个小吏将衙门两边告示牌上的布幔也一一除去,露出了早就贴好的告示。 只不过,这些告示就好像是给瞎子抛的媚眼,完全做了无用功。一群群穿着光鲜,操着官话的壮汉,簇拥着渔政衙门的小吏涌进了大门。 “我们顺昌行要二十条中船,五条大船,这是银子。”一袋银子被重重的砸在了柜台上。 “先给我们办理,是三十条中船,十条大船。”银子瞬间就被推开,另外一袋更重的银子扔到了柜台上。 “先给我们顺昌行办。” “先给我办。” “你们一边吵去,先给我办吧。”有人想乘机加塞。 “你算什么东西。”原本正炒得热火朝天的两人顿时调转了矛头。 柜台前乱成一团。 “肃静,肃静。”这是渔政衙门小吏在维持纪律。 朱由校坐在柜台不远处,正端着茶壶自斟自饮,看到这幅场景不由的就皱了皱眉头,时刻关注着皇太孙表情的李进忠顿时就明白了。 操着一根哨棒,李进忠领了一棒子侍卫,对着正在拥挤的人群一阵狂抽,“退后,退后,都给我老老实实的排队。就你,就是说你的,还敢瞪眼。”李进忠一棍子抽在了那人的肩膀上,那人吭都没吭就晕了过去。 旁边的人看的很清楚,李进忠的这一棍子分明就是往人家脑门上打的,只不过那人躲了一下才留了条命。 打晕了人,李进忠的眼皮眨都没眨一下,直接招呼手下,“去扔到大街上去。” 人群顿时就安静了许多,有些机灵的已经开始排队。李进忠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让手下侍卫提着棍子在这里守着,只要有人胆敢插队,就用棍子抽他。 这是渔政衙门首次办公的现场,也是朱由校实现自己梦想的第一步。 按照手下拿出的意见,朱由校把渔船分成了大中小三个等级,小船就是渔民最常用的那种,只能在海岸边上晃荡,稍一离远就可能葬身鱼腹。而中型的船只和大型的船只都是从水师里面调来的,中型的船只不能远航,大型的船只却可以一路航行到东瀛。 为了从水师里面调来这些船,朱由校也是出了大血,承诺除了按时间支付租赁费用外,还同意借旧船换新船。不过,朱由校也没有吃亏,在控制了所有的船只后,想要出海的人只能来他这里租赁船只,光每条船的保证金就收了不少。 被李进忠辣手整治了一番,租赁船只的秩序终于有条不紊的进行了。朱由校虽然觉得很满意,可还是好言提醒李进忠,“最近出入小心点,别让人打了黑棍。” 这倒不是朱由校在吓唬李进忠,而是确实有这种可能。能在第一时间赶来办理租赁手续的,都是各个公侯伯府的家奴。而实际上,朱由校所采取的政策也不可能有平头百姓挤进这个行当。 租赁船只必须以船行的名义,船行的成立必须要有三家贵戚或者三品官员联名互保。船行所用水手必须在市场上招募,经营账目也必须定期向渔政衙门报告。除了这些,朱由校还设置了固定收鱼点,渔船回来后只能在这里销售。 这么严苛的制度下来,勋贵们即便成立船行,打通了渠道进行走私,也只能在朱由校的眼皮底下乖乖的听话。不过出乎朱由校意料的是,这些勋贵就好像是穷疯了一样,竟然顶着这么严苛的规定坚持入场。 这让朱由校有点想不通,却不妨碍他继续运作此事。 朱由校已经在码头附近划分好了区域,准备在这里建设大规模的鱼类加工厂。必须将收获的鱼类统统加工一遍,否则渔船一旦回来那必定是一场灾难。 不过,加工厂朱由校可是一定要掌握在手中的,经过请示,朱由校联合了英国公府、彭城伯府这两个勋贵和国戚中的领头羊,还有万历帝的母舅武清侯李家,太子妃郭家,以及郑家和王家,一起开设了这个加工厂。而为了彻底垄断这个市场,加工厂还公开募股,几乎将所有的勋贵和国戚一网打尽。 又自斟自饮了一杯,朱由校将茶壶交给李进忠,让他再去续水。可就在这时,原本排的好好的队伍又发生了一阵骚动。一个中年男子打着旋,被人高高的扔了出来。 “哈,”朱由校笑着看向李进忠,“这里面还真的有好手啊。” 对于主子的幸灾乐祸,李进忠只感到无语,难道自己被人打了,你就很有面子?可内心里,李进忠也是暗暗侥幸,“刚才真险,差点就要丢脸。” 也许是被李进忠刚才那顿棍子打的丢了面子,中年男子刚落到地上,就有一个壮汉跳了出来,指着男子的鼻子破口大骂,“那里来的穷酸,也敢到海上去讨生活,也不怕被喂了鱼……” 朱由校听的不对,指使李进忠过去瞧瞧,“看看是破落户在讨生活,还是有朝中大臣插手。” 这中间的差别可是不小,若是破落户走投无路想到海上讨生活,朱由校自然可以置之不理。可要是朝中大臣插手,那朱由校就要早作准备。 功夫不大,李进忠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份单子,这是那个中年男子的申请书。接过单子一瞧,朱由校就彻底恼了,“又是这个李三才,他到底想做什么?” 在朱由校的计划中,渔业计划是自己整合勋贵力量的桥梁,更是自己强军计划的一个重要支撑。若不是怕引起文官系统反弹,朱由校根本不会在船行建立章程上写上‘三品以上官员’字样。 而实际上,朱由校在颁布章程的时候也是挖空了心思,极力降低文官群体对船行的关注度。可他万万没想到,李三才还真是阴魂不散,早早的就闻到这里的味道。 “不行,我必须要把这只黑手斩断。”朱由校咬咬牙,在李进忠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李进忠就大摇大摆的向着中年男子走去。 ------------ 第三六章 渔政衙门 下(10收... 李进忠大摇大摆的走到了众人面前,脸一沉,指着鼻子就是一顿臭骂,“咱家不是说了,让你们老实点,怎么还打起来了?” 打人的壮汉顿时就小了声势,“不是说只准我们开设船行吗?怎么还有穷酸们进来。” 啊呸,李进忠一口浓痰吐在汉子的脸上,“你又是什么狗东西,竟然敢教咱家做事。我告诉你,”李进忠盛气凌人,把壮汉教训的跟孙子似的,“八字衙门朝南开,只要想来就能来。你要是不服气,就去墙外的告示上看看,看看是不是只允许你们来。” 汉子的拳头握得紧紧的,一双虎目更是恶狠狠的盯着李进忠不放,他的同伴见势不妙,急忙涌上前来,又拉又拽的把他推到一旁。可就是这样,汉子还是发了狠,“海上风浪那么大,可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 言下之意,就是要在出海的时候,和中年男子的船行算总账。 不过,李进忠听了只是古怪一笑,只要不在皇太孙眼前,就是打的血流成河又与我何干。 看到打人的汉子已经远去,中年男子才磨磨蹭蹭的来到李进忠面前,“学生李三方见过公公。” 李进忠上下打量了李三方一番,有些惊奇的问道,“你是茂才?”茂才就是秀才,李进忠并不是没有见过秀才出来做事,就连渔政衙门里面就有好几个秀才,可能够出海的秀才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李三方点点头,“学生家中贫寒,只能依附族兄过日。蒙族兄不弃,让学生来船行做事。” 李进忠啧啧嘴,这些书香人家还真奢侈,竟然拿着秀才当佣仆使,“船行的管事都要随着船只出海,李茂才是斯文人,又何必和那些汉子们挤在一起呢。” 李三方却只能摇头,李家虽然家大业大,可自己却一直不受重用,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差事,又怎能不卖力气。可想到刚才壮汉的一番恐吓,李三方的心里也直打鼓,稍一思索,就想拉李进忠为靠山,“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进忠过来之前就得到皇太孙吩咐,要和李家接触一二。两人一个有心攀附,一个却别有用心,很快就称兄道弟起来。两人谈到最后,李进忠还帮着李三方办好了手续,拉着手亲自送出了衙门。 回到朱由校身边,李进忠就将经过简单作了汇报。朱由校点点头,让李进忠和李三方多多联系,慢慢地打探李三才家的底细。 李进忠一一应诺。 朱由校抬头看看天,看天已近午,就叫来了渔政衙门的主事陆成。 设立渔政衙门的风声刚刚出来,陆成就求到了侯国泰那里。朱由校觉得陆成这个人办事利索尚堪一用,就让侯国泰传话,让陆成去求郑国泰帮忙。七绕八绕下,陆成终于得偿心愿,再次挤进了衙门里面。 简单询问了今天的船只租赁情况,朱由校就让陆成抓紧时间,“你不能光等着有人上门来租赁船只,自己也要着手打造船队,尽快给每条船都配满水手,做到随时都能出海。总而言之,绝对不能误了汛期。” 此时已经是秋冬交际,正是鱼汛时期,若是耽搁了日子,那只能等到明年鱼汛。情急之下,朱由校只能强赶鸭子上架,“今年年底前,渔政衙门的任务是两万万斤,你不要觉得太多,我已经算过,只要衙门里面的船都能正常出海,这点任务完全可以完成。” 又好言勉励了几句,朱由校就站起了身子。他出来一趟并不容易,还要借此机会去幼军那里看看,和军卒们刷刷存在感。好在当初设置军营的时候,为了取粮方便设在了天津卫附近,要不然朱由校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 很快,朱由校就赶到了军营附近。可离军营越近,朱由校就越觉得不对。 当初他亲自主持军队训练的时候,那完全是令行禁止,整个军营庄严肃穆杀气腾腾,可如今的军营却是一片闹腾,还隐约传来了女人的哭声和叫骂声。 “这是怎么回事?”朱由校又惊又怒,拍马就向前赶,等赶到军营门口的时候,却看到一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正堵着军营的大门在那里臭骂。而军营的大门,却紧紧的关闭着。 看到有马匹过来,那些正在围堵营门的人就用了过来,吓得李进忠连声高呼,“快,快点把这些暴民驱开。” 朱由校沉着脸,端坐在马背上,看着身边的侍卫在那里打打出手,将那些闹事的驱赶在一块儿。一直等到形式稳定住了,军营的大门才开了一道小缝,王国泰和侯国兴从里面挤了出来。 “怎么是你们两个?”朱由校皱了皱眉,“其他的人呢?” “徐先生和方大哥一起去了刘家,说是向刘老爷赔礼道歉。至于马公公,却一直没在军营里。”王国泰挠了挠头,徐光启、方世鸿和马成的去向一一说明,“前两天营中轮休,也不知道是那个小子偷吃了刘家的鸡,才惹得刘家来这里闹事。” “徐先生他们去刘家,也是为了这件事?”朱由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见过军地纠纷的,更见过军队打人的,却还是第一次看到老百姓堵了军营的大门。正因为感觉到太过奇怪,朱由校才不敢相信。 “是的。” “刘家又是什么来路?” “是这里的大户,好几百口人呢,刘老爷是致仕的官员,现在也有子弟在外面做官。”侯国兴插嘴道。 朱由校用马鞭在手心轻轻的敲打着,“徐先生他们去多久了?” “昨天就去了,可是刘老爷一直没松口,非要把偷鸡的弟兄打死不可。徐先生他们才今天再去……”看到朱由校脸色不善,王国泰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几不可闻。他也觉得十分憋屈,可不管是徐先生还是方大哥都说要忍耐,不能给皇太孙惹事。监军马成马公公见势不妙,更是早早找了借口,离开了军营。 朱由校挑了挑眉毛,彻底的气乐了,“这群人,看来是逼我们就范的吧?” ------------ 第三七章 吃错药的刘老爷(25... 三里桥,刘家正堂 刘老爷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的品着自己手中的茶水,对徐光启的着急和方世鸿的急躁视而不见。 他倒是有资格在徐光启面前摆谱,身为科举前辈,他中进士的时间比徐光启早。作为致仕官员,他身上还带着品级,也要比徐光启高。弄得徐光启心中万分烦躁,却只能乖乖的在这里陪着喝茶。 至于方世鸿,一个丘八而已,刘老爷眼都不瞧他一下。 琢磨着时间,也快到中午,派去军营捣乱的人也该回来吃饭了,刘老爷才慢条斯理的开了口,“徐大人,你的意思呢?” 徐光启摇头苦笑,“刘前辈莫要难为徐某了,幼军中的兵丁都是皇太孙辛辛苦苦的选拔来的,折了谁也会惊动殿下啊。你老就多多包涵一下,给晚辈个面子吧。” 刘老爷却不以为然,“蜀汉昭烈帝曾言,勿为善小而不为,勿为恶小而为之。皇太孙殿下练兵,正应该严肃军纪,又怎能纵容兵卒侵扰百姓呢?” 徐光启恨不得将手中的茶水泼在姓刘的脸上,还侵扰百姓呢,为了一只鸡,你至于吗?难道士兵活生生的性命,还没有你家的鸡值钱? 话不投机,屋子里面的气氛又冷了下来。方世鸿看看徐光启,再看看刘老爷,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在这一刻,他才真正感受到武人的悲哀。 屋子里面鸦雀无声,门外却隐约传来糟杂声,而且声音也越来越大。突然,门口人影一闪,刘家管家闯进了正堂,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老爷,不好了,咱家被兵丁围住了。” 呯,将手中的的茶具狠狠得摔着地上,刘老爷勃然大怒,“徐光启,我给你面子才和你谈的,你怎么还在背后下阴手,这就是你对老夫的回答吗?” 徐光启和方世鸿面面相觑,方世鸿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情,徐光启连忙好言相劝,“刘前辈,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刘老爷气的青筋直蹦,“那好,既然是误会,那你赶快把那些兵丁给我赶走。” 三人站起身来,在管家的带领下匆匆来到大门口,定睛一看,徐光启和方世鸿就愣住了。一队队的兵丁肃然而立,将手中的刀枪指着刘家方向,还有老老少少几十口人,被绳子串成一串,看到刘老爷过来,就大声呼救起来。 刘老爷再也维持不住前辈高人的风度,拉着徐光启的衣服大声唾骂起来,“徐光启,你好狠的心,你想把我刘家的数百口人怎么样?” 徐光启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应对,方世鸿却兴奋了起来,飞起一脚将刘老爷踹到后,拉着徐光启就往自家队伍里跑,边跑还边解释,“能把军队带出营房,肯定是皇太孙到了。” 朱由校骑着马,站在一个土坡上,看着一队队士兵冲入刘家,把刘家的老老少少都从房子里面赶出来,然后捆上绳索。若是有人胆敢反抗,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徐光启看的连连叹息,“殿下做的过了。” 朱由校却不以为自己做的过分,不说刘家纠缠不休扫了自己的面子,但就擅闯军营这一点,朱由校就觉得自己这样做理直气壮。 方世鸿虽然也觉得皇太孙做事有点过,可还是觉得心中大快。想想他身为相国子弟,可刘老爷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只能像个木头人一样在哪里陪坐,又怎么不会感到憋屈。现在好了,刘老爷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按在地上,方世鸿只觉得心情大为舒畅。 远远地,有几个衙役赶了过来,他们是接到里正的通知,赶过来为刘家出头的。可到了附近,一看到那么多兵卒在撒了欢的折腾,这几个衙役就退缩了。虽然不敢退走,可也不愿上千,只能远远地在那里晃荡。 朱由校也看到了这几个衙役,却不愿理会,而是叫过方世鸿一阵训斥,“我原以为做事果敢,才在临走前把军中事务交给你,可你却让我失望。一两千人的军营,却被人堵着门骂,这样的军队还能用吗?又怎么敢用?” 方世鸿被骂的脸红耳赤,低着头不敢言语。 朱由校却并不善罢甘休,而是接着骂道,“徐先生乃大才之人,我只是手中缺人,才让他帮着打理后勤事务。可你不知好歹,也不看看刘家算什么东西,就拉着先生去刘家受辱,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方世鸿在挨骂,徐光启的脸色也不好看。去刘家说情是他和方世鸿共同做的决定,也是他自视过高以为能马到成功。可刘家也不知犯了哪门子邪,就是不肯罢休,结果犯在了皇太孙手里,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徐光启想向皇太孙告罪,却被朱由校拦住了,“我从来不曾怪过先生,先生也莫要妄自菲簿。就连教训方世鸿,也是对他恨铁不成钢,怕他折了锐气,做事畏手畏脚。” 徐光启勉强接受了皇太孙的解释,可还是想问清楚如何处置刘家。毕竟,刘家虽然做事荒唐,可还是属于士林一员,若是处置的过了,必定会引起士林反弹。 朱由校也觉得十分棘手,这刘家轻不得又重不得,若是处置的轻了,自己就成了莫大的笑话,幼军的士气更是会一蹶不振。可要是处置的重了,自己刚刚刷好的声望,就会再次降到谷底。 可几经权衡后,朱由校还是做出了决定,“刘家私通建虏,帮老奴刺探幼军军机,罪不可恕。” 徐光启听了一声长叹,却也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只能妙笔生花,将刘家德事情重新演绎了一遍。 什么士卒无意发现后迅速上报,皇太孙定计引蛇出洞,徐光启方世鸿亲探敌情,还有一鼓作气破获刘家通敌卖国证据,都在徐光启的奏章上活灵活现。 朱由校看了摇头苦笑,“这文人的笔杆子还真厉害,简简单单的就把刘家打入了万丈深渊。”话虽如此,可朱由校却觉得很满意,觉得这样呈报上去,自己肯定少了很多的麻烦。 ------------ 第三八章 献美 上 幼军军营内,李进忠好不容易有了闲暇,正想回住处小憩片刻,却被方世鸿一把拉住,“李公公,你可要救我。” 方世鸿年轻的脸上满是恐惧和不安,这让李进忠暗暗叹气,还是太年轻存不住气。想要挣脱,却被方世鸿拉得紧紧的,无奈之下李进忠只能随着方世鸿拐到僻静处,“好了,你可说了。” 方世鸿是为了刚才皇太孙的那顿臭骂来的。 在挨骂的时候,方世鸿并没有什么不安,可回去后被身边的人一说,方世鸿却悄然出了一身冷汗。自己被皇太孙委与重任,执掌幼军训练事务,皇太孙不在,自己就是军中主帅。可自己倒好,一遇到事就昏了头,陪着徐大人就去了刘家,以至于军营中连一个管事的都没有。 李进忠捉摸着皇太孙的意思,好像没有怪罪方世鸿,这才开恩点拨了方世鸿几句。“还行,你还知道你错在什么地方,也不枉殿下对你的一番看重。 你想想,你和徐先生都不在军营,光王国泰和侯国兴两个小子能压得住阵脚吗?” 仔细想了想,方世鸿只能摇头,“不能。” “是不能,那两个小子是殿下扔进来磨练的,身上根本没有官职,又有谁能听他们的。”李进忠四下瞧瞧,看确实没有人才压低了声音,“殿下到军营门口的时候,那些暴民们正嚷嚷的起劲,若是有一两个胆大的冲了出去,那后果就不堪设想。到那时,”李进忠的手在方世鸿的脖子上摩挲着,“是看在这里呢,还是这里。” 方世鸿的冷汗一下子就淌了下来,他原本还以为自己只是擅离职守惹了皇太孙生气,却没想到当初事态竟然发展到了这一地步。 看把方世鸿吓得差不多了,李进忠才把话往回收,“当时皇太孙一看情况不对,就当机立断将那群暴民绑了,还带着军兵去刘家,实际上就是让弟兄们去发泄发泄。我说的这些,你明白不?” “明白,明白,兵法上也有这种说法,说是因势引导。”方世鸿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在本能的符合李进忠。 看的李进忠连连摇头,这样的心理素质,又如何能够上战场。可方世鸿极得皇太孙厚爱,老爹又是当朝首辅,李进忠还要和他搞好关系。 期期艾艾了半天,方世鸿突然从恐惧中清醒了过来,抓住李进忠的手不住的求情,“公公,李公公,你可要在皇太孙面前多多美言啊,我的前程可都靠在你的身上了。”见李进忠脸色不善,方世鸿干脆一狠心,噗通跪下了,“小的一见到公公,就感到万分亲切,若是公公不弃,小的愿意和公公以叔侄相称。”说着,也不顾李进忠是否同意,就拜了下去,“侄儿拜见叔父。” 李进忠的眼睛睁得好大,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不过稍有迟疑,就多了个这么大的侄子。这虽然不是义父子关系,可也算是上了一条船。 心中念头急转,李进忠把方世鸿从地上拉了起来,“方参军何必如此,咱家虽然想和参军亲近亲近,可也不能占参军便宜不是。” 方世鸿还在不依不饶,“侄儿一直仰慕叔父,还请叔父不弃,收下侄儿。” “好,好,好,”李进忠也乐得多个侄子做盟友,虽然确实不怎么样,可人家会投胎啊。可收了人家做侄子,那就要帮着出力。李进忠琢磨着皇太孙今天的话语,觉得方世鸿的地位依旧稳固,自己也不用出多大力。不过,虽然不用出大力,却不能让方世鸿知道这点。 “贤侄啊,你放心,”李进忠的胸脯拍的震山响,“皇太孙虽然有点生气,可只要你去陪个不是,我再帮着说说,肯定会保你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方世鸿一颗心这才放到了肚子里,“多谢叔父成全。” 可紧接着,方世鸿却又犯了愁,去给皇太孙赔不是,自己该准备些什么呢?倒不是朱由校一定要收点礼物,而是方世鸿觉得那是自己的一点心意。 “刘家的家眷不都在营里面圈着吗?”李进忠却另有打算,直接盯上了刘家德女眷,“你把那对母女送过去,殿下肯定高兴。” “这能行吗?”方世鸿有些犹豫,李进忠口中的母女是刘家德儿媳和孙女。当娘的三十出头,花容月貌就不必说了。最让人称奇的是童颜巨乳,和她的亲生女儿站在一起,除了风情多点,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似的。 当时这对母女被捉出来的时候,在场的人眼全直了,还是方世鸿良心未泯,把两人单独关了起来,否则早就被坏了名节。 和方世鸿不同,李进忠时常跟在皇太孙身边,早就看清楚了皇太孙色中饿鬼的本性。虽然朱由校也没有招惹过别的女人,可和郑窈娘一起时的种种花样,就让李进忠叹为观止,自以为摸准了朱由校的秉性。 “你放心好了,我还能害你不成?”李进忠给方世鸿吃了定心丸。 沐浴更衣,那对母女很快就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用被子卷着,抬到了朱由校的住处。可朱由校此时却不在,而是去了徐光启那里。 其实,早在从刘家回来的时候,朱由校就觉得徐光启的情绪不是太高。仔细琢磨后,朱由校觉得是自己的那番话太过直白,徐光启的脸上挂不住。怕徐光启心中多想,朱由校就决定亲自拜访,去给个台阶。 不料,一见到朱由校,徐光启就主动请辞,这让朱由校感到措手不及,只能好言相劝。可徐光启却有自己看法,“当初幼军肇始,公文来往繁杂,臣才接下差事,为殿下分忧。如今幼军制度已经完善,臣自当退位让贤。” 徐光启说的大义凛然,朱由校却知道他是真心不愿掺合军队的事情。不过想想也能理解,像军中主薄一类的职务,用个举人就是屈才,自己却把两榜进士当小吏用,这怎不让徐光启心生退意。 ------------ 第三九章 献美 下 可是,明白归明白,朱由校却不愿让徐光启离开,“我知道,让先生做主薄是委屈了,可除了先生,又有谁能让我放心呢? 暂且不说是否忠心清廉自守,单说这能力,先生也做了一段时间了,当知道我幼军中账目繁琐详细,非先生大才,又有何人能够接手。” 和按旧管、新收、开除和实在四柱编报的旧式会计方式相比,朱由校在幼军中强行推广了“四脚账法”,这是一种在清朝中期出现的比较成熟的复式记账方法,有着十分突出的特点。其注重经济业务的收方(即来方)和付方(即去方)的账务处理,不论现金收付事项或非现金收付事项(转账事项)都在账簿上记录两笔,即记入“来账”,又记入“去账”,而且来账和去账所记金额必须相等,否则说明账务处理有误。这种账法的基本原理已与西式复式记账法相同,却是跳过了“龙门账”这个发展阶段。 这也使得,除了徐光启这样精于数算的高手,招募来的账房都是极难上手。 徐光启摇摇头,“殿下谬赞,那些账房先生都是既有经验的,最初虽然有些不太适应,可如今都一个个上了手,臣也早就撒开了手,只是在最后把把关而已。加上四脚账法账目一目了然,殿下不必为此担心。” 眼看着徐光启油盐不进,朱由校也感到十分无奈,只能做最后的挽留,“前些时,我曾派人去辽东探查敌情,如今已有回信,说是辽东苦寒,每到春天更常有大风。我就琢磨着,要把军中后勤对照着做一调整,免得去辽东后水土不服伤亡过重。此事还需先生助我。” “去辽东?”徐光启一愣,幼军的前身就是他主持编练的新军,本来就是要去支援辽东的,只不过后来被朱由校收编了而已。而在改编为幼军后,徐光启就彻底死了援助辽东的心。毕竟,大明的军队一二百万,怎么也用不上皇太孙的亲军上战场。 “当然,”朱由校点点头,“要不然,我派人去辽东做什么。” 徐光启讶然失笑,笑自己一叶障目竟然忽视了这点,“我还以为殿下只是关心辽东局势呢。” “我当然关心辽东局势,可我更愿意用做的方式来表达。”朱由校白了徐光启一眼,“幼军早晚要去见见血,要不然就只是个空架子。可除了辽东,还有那里更能炼兵。只不过,”朱由校故意讽刺道,“有人临阵脱逃不愿意出力。” 徐光启听了一阵苦笑,“若是殿下早说,臣又何必做这恶人。也罢,臣就陪着殿下训练出一只天下强军。” 徐光启当初能主动请缨训练新军,就是秉着心中的一腔豪情。只是事与愿违,新军变成了幼军,一军主帅成了管账薄的小吏,徐光启才生了引退之心。 当然,也是徐光启渐渐的发现,自己这个主薄并没有朝廷的任命,完全是皇太孙的私人班子,这让科举正途出身的徐光启有些难以接受。 幸运的是,朱由校也发现了自己的不妥,就大胆的向徐光启承诺,“先生切莫高兴地太早,我已经向圣上请旨,增设天津巡抚一职。到那时,先生不但要帮着我处理军中事务,还要掌管天津政务。” 好不容易安抚住徐光启,让他开始准备过冬的军事物资后,朱由校才慢慢地回到自己的住处。 一进门,朱由校就觉得不对,这屋里分明有着缕缕的脂粉香气。四下观察一番,朱由校悄然的走向了床榻,低垂的轻纱里面,分明有人在那里坐着。 朱由校的心突然热了起来,这是谁这么有眼色,给自己送上了这样的一份大礼。 猛地掀起轻纱,朱由校根本没有怀疑是不是有刺客藏在里面,若是在自己的军营里,在自己亲信侍卫的团团守卫下,能有刺客进了屋子,那朱由校只能说,“你是不是话本看多了。” “好一对姐妹花,”朱由校发出一声赞叹,将禄山之爪伸向了两个女子的隆起,两个女子都是赤着身子盘坐在床上,可反映却截然不同。 年纪较长的那个呆着木鸡毫无反应,年纪较轻的那个却嘤咛一声躲到了年长的怀里。 “你躲什么,”朱由校淫笑着,丢开了年长的不管,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年轻的身上,反正两个都跑不了,还不如先逗逗这个小的。 不料,这一逗却逗出了麻烦,年轻的脚一蹬,把猝不及防的朱由校一脚踹在了地上。还不等朱由校发怒呢,女子抱着年长的哭了起来,“娘,我怕。” 娘?朱由校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年长的女子傻了眼,“你是他娘?” 年长的神情木然,全然不知道朱由校在说些什么。年轻女子却炸了毛,“你装什么装,不是你们把我们从家里赶出来的吗?还强迫我们母女做这样羞耻的事情……” 年轻女子在不停的叫骂,可朱由校却置若罔闻,心中满是震惊和狂喜,“还真真的重口味,这是谁这么有才啊,竟然能想出这样的主意,真是下贱的没底线了。” 哎,只可惜,朱由校还是不能越过自己的底线,惋惜的看了女子两眼,朱由校手一挥,把轻纱帐放了下来,遮住了自己的视线。 “李进忠,你给我滚进来。”口鼻中仿佛还依稀有着女子的芬芳,朱由校大声的喊道。 “奴才在。”自朱由校一回来,李进忠就守在门外,只等着能第一时间得到皇太孙的嘉奖,可事与愿违,皇太孙是叫人了,可语气却不怎么对。 “这是怎么回事?”朱由校指着轻纱帐勃然大怒。 “这是刘家的媳妇和孙女。”李进忠涎着脸,“是奴才和方参军孝敬您的。” “你这蠢货,”朱由校一脚踹在李进忠的身上,“杀其夫,淫其妻女,我在你眼中就这么不堪吗?” 李进忠一下子傻眼了,怎么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也算他有些担当,挣着把罪名忍了下来。 朱由校强忍住了怒气,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们是一片好心,可也不能做如此抢男霸女之事,这要是传了出去,又让天下人如何看我。” 李进忠唯唯诺诺,悄悄上前把衣服给两个女子披了,想带他们出去。可不成想,刚走到门前,原本一直呆滞状的年长女子却回了头,“若是能留我夫君一命,贱妾愿意和小女一起侍奉贵人。” ------------ 第四零章 八妹 (20收藏加更... “若是能留我夫君一命,贱妾愿意和小女一起侍奉贵人。” 夜已经很深了,可这句话还是在朱由校的脑海中不断地盘旋。回想当时,朱由校就暗恨不已,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能义正言辞的拒绝两个活色生香的美女。 朱由校的心在滴血,那可是对极品母女啊。那高耸的胸,修长的腿,还有奶脂般洁白的皮肤,无时无刻不在朱由校眼前浮现。 翻身披上衣服,朱由校有着一种莫名的冲动,要去将那对母女压在身下肆意凌虐。可走到屋门口,朱由校却停住了脚步。若是出尔反尔去收了那对母女,自己又将如何去面对李进忠等人。 听见屋内有了动静,值夜的内侍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走了过来,“爷这是怎么了?” “起夜。”朱由校没好气的应了一句,彻底熄了偷心窃玉的心,倒在床上蒙头大睡。在睡梦中,朱由校觉得好像有人在自己身下恣意奉承婉转承欢,想要看清楚是何模样,可眼皮沉沉的,怎么也看不清。 结果第二天起来,朱由校提着潮湿的裤子,欲哭无泪。 由于羞愤难当,原定在天津多住些时候的朱由校当天就回了皇太孙府,也不管是何时辰,抱着郑窈娘就进了睡房。 “别,人多,天还早着呢。”郑窈娘对皇太孙的表现喜欢至极,可也不能什么都不顾,由着朱由校胡来,自己最后落个狐媚子的下场。 可朱由校又怎么会放过她,邪邪一笑,“不怕,你闭上眼睛,天就黑了,人也都不见了。” 郑窈娘一听就笑了,“你哪里来的歪主意,闭上眼睛就是天黑,那挣开眼就是天亮喽。” 朱由校的手一直没停,十分麻利的将窈娘剥了个精光,将身子压了上去,“还是你这里舒服。” 听了这话,原本半推半就的窈娘心一下子就软了,用手帕帮朱由校擦拭了额头上的汗珠,眼睛中满满的都是甜蜜的笑意,“看把你急的,又不是不给你。” 一路上憋着火,朱由校早就急不可耐,常规的姿势更是难以满足他心中的欲望,狠狠地动了一会儿,他就在窈娘的肥臀上狠狠一拍。 这么长时间以来,窈娘早就已经对朱由校十分了解了,当下就翻过身子,将脸埋在被子里,臀部却向后面高高的翘起,让朱由校从后面进去…… 总之,当朱由校终于将欲望释放之后,睡房里已是一片狼藉。窈娘枕着朱由校的胳膊,用手指在他胸前画圈,“爷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 “想你了呗。”朱由校可不愿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不仅仅是怕丢人现眼,害怕醋坛子打翻了家宅不宁。 郑窈娘明显的不信,“该不会想偷腥,却没偷着吧。” 这本是郑窈娘在随口打趣,可话音刚落,就发现朱由校的身子猛地一僵,窈娘顿时傻眼了,“还真是啊,是哪家的妹妹。”窈娘坐直了身子,急切的问。 朱由校却不敢让她知道,吱吱呜呜的就是不说,被逼急了,就在窈娘胸前红豆上一啄,顺利的转移了视线。 其实,在追问不果的时候,郑窈娘就已经放弃了探究的心思。毕竟,她也只不过皇太孙的一个妾,根本没有立场去管男人在外面的事情。 对窈娘的知情知趣,朱由校也觉得十分满意,对她更是百般怜爱,两人在一起腻了很久,才起身梳洗更衣,准备用膳。 期间,窈娘免不了又被朱由校挑逗一番,导致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媚眼如丝的美人,看的朱由校都呆了。 “都怪你,被这么一弄,府里面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让别人怎么说我,说我狐媚惑主吗?” “哼,”朱由校很是无所谓的低哼了一声,在窈娘的唇瓣上轻轻一吻,道:“只有你会这么想,男女之间的事情本来就是这样,如果一个人能过苦行僧的生活,那才有资格说别人。再说了,我倒要看看谁敢这么胡说八道,乱嚼舌根,我当下就打发他南海子净军去报到。”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就你最厉害行吧。”窈娘一副受不了朱由校无耻的样子,不过皇太孙说的也对,别人就算心中敢想,也没谁会有胆子说出来。对太孙府上下的口风,她觉得还很不错的。 再说了,既然已经做了,再说这些还有用吗,倒是再继续这个话题,又将皇太孙的火气勾起来,自己的身体可就吃不消了,倒不如说些别的话题。 身体稍微向后退了退,离皇太孙的距离拉远了一些,窈娘道,“说说八妹吧,你去天津这几天,李娘娘生了个女儿,我选了花样打了长命锁过去,爷看还需要什么。” 朱由校一怔,“李选侍生了?” 郑窈娘点点头,“是女儿。” “太好了,”朱由校明显高兴了许多,李选侍一直仗着身孕和自己为难,现在生了个女儿,看她如何收场。高兴之余,朱由校有些话多,“去仓库里面看看,有什么好的玩意都给八妹送去,也免得李娘娘说咱们刻薄。” 郑窈娘含笑应了,朱由校却兴奋起来。 李选侍的肚子一直都是一个隐患,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上,提醒着有人在旁边窥视着自己的地位,现在隐患排除了,想必李选侍也该死心了吧。 朱由校屈指算了算李选侍的年龄,还有皇太子的寿数,觉得在短短的时间内,李选侍并没有可能再次怀孕,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想起李选侍,朱由校就不由的想起了另外一个姓李的――李三才还有他的儿子李琦。 “不知道他们死心了没有。”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朱由校却也知道,李家父子对自己有着莫名的敌意,这点从他们一贯的行动都可以看出来。 不过,朱由校阴阴一笑,“不怕你们跳得欢,早晚和你拉清单。饶是你们李家父子诡计多端,却不知道万历帝和皇太子的日子都不太多了。” ------------ 第四一章 父子(300人气更新... 世间本无事,凡人自扰之,朱由校打定主意,想在随后的一年多里要韬光养晦,可事与愿违,李琦却在此时给了朱由校狠狠一刀,也将双方的分歧摆在了桌面之上。 对于李琦弹劾自己的事情,朱由校是在皇宫里面知道的,当时他就在万历帝面前,为徐光启谋求天津巡抚的官职。 爷孙两个正在闲话,通政司就送来当天的奏章,万历帝虽然有不郊不庙不朝的三不之称,可为了维系自身的统治,对每天的奏章都要一一过目。 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奏章,片刻之后,万历帝就勃然大怒,把奏章狠狠的摔在了朱由校的面前,“我让你去天津办差,可没让你欺男霸女。” 朱由校茫然不知何事,慌忙拿起奏章翻看,可一看就气乐了,自己把刘家当做建虏奸细处置,这已经够下限了。可李琦比自己还要无耻,竟然说自己在看中了刘家的儿媳,才抢男霸女诬陷了刘家满门。 “李琦还能更无耻点吗?”对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朱由校自然要矢口否认,“我是处置了刘家不假,可那是他们扫我面子在先。至于刘家的女眷,我可是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过。” 不知道为什么,在说这话的时候,朱由校眼前竟然闪过两具白花花的身子,嗓子有点发紧,心里有点虚。 对孙子的辩解,万历帝突然有些失望,“做没做,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朱由校认得很真,“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孙儿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是非清白总要弄个明白。” 万历帝摆了摆手,“就是你做了又如何,难道刑部还能去拿你问罪?别说是受用了一个女子,哪怕你把整个天津卫的女子都收了,朕担心的也只是你的身子。” 朱由校目瞪口呆,他已经有了脱层皮的觉悟,却没想到会峰回路转,万历帝的话可是明显在偏袒自己。可感动之余,朱由校还是禁不住在心中暗叹一声,“爷爷,你好霸气。” 其实在万历帝眼中,事情的重点一直都不在欺男霸女上面,而是朱由校又没有因此耽搁正事。尤其是朱由校总是夸夸而谈,却没有看到实绩,这让万历帝感觉不太踏实。 “此事到此为止,”万历帝照例将奏章留中,让朱由校回去认真办差,“年底转眼而至,你可别让朕失望。” 朱由校急忙保证,自己一直在用心办差,年底前肯定会做出成绩。可对万历帝将奏章留中,却还是不解。 “这种事情,总是越描越黑。”万历帝把朱由校堵了回去,“有这份闲工夫,还不如去干点正事。” 朱由校不服气,良好的名誉总是能够发挥正面的影响。把奏章留中,却不给个明白说话,这在世人眼里就是默认了事实,日后必定有人会把这件事翻出来恶意攻击。到那时,身上的污水怎么也洗不清。 朱由校愤愤不平,却无法自证清白,也不能挨家挨户去大臣们家里,把事情解释清楚。气愤之余,朱由校就想着给李琦还回去。 不过,在报复之前,朱由校想起上次皇太子对自己的不满,就多了个心眼,在给皇太子请安的时候提起了此事。 太子对朱由校的态度很满意,反而找到了堂前教子的感觉,“陛下说的很对,你确实不应该和李琦纠缠。 像他们这样的言臣,向来都是没事还要搅缠半天,你要是和他们对上了,以后就别想干正事。” 朱由校恍然大悟,原来言臣就是玩嘴炮的。不过太子今天是怎么了,竟然没有偏袒文臣的意思。 儿子受教,朱常洛心情十分舒畅,话里话外就透漏了一些不该透漏的事情,“你皇祖母身体不太好,御医说就是冬天里面的事儿。陛下和她虽然不太对付,可到底是少年夫妻,也连接召了好几回御医。” 朱由校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心情这么好呢,原来是爹快死了,皇位即将到手了。 心里诽谤着,朱由校也算松了口气。原先看着四十七年就要过去了,可乾清宫和东宫还是一点事情都没有,这让他时常怀疑是不是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扰动万历帝和太子的命数。 现在好了,终于有了消息,虽然隐约觉得不太好,可朱由校心中却还是雀跃不已。 努力回想了一下,朱由校还是无法确认王皇后的死亡时间,毕竟不像皇帝,有年号这样鲜明的标记。不过唯一能够确认的,是王皇后死在了万历帝的前面,因为在万历帝临死的时候还下了一道及其奇葩的口谕,让儿子泰昌帝册封郑贵妃为皇后。 想到这里,朱由校就不得不提醒一下自己的父亲,“娘娘身体不太好,贵妃会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你是说?”朱常洛明显会错了意思,把思路转到了郑贵妃阴谋暗害上面去了,“陛下应该不会这么糊涂吧。” “皇爷爷一直偏袒郑氏,若是皇奶奶去了,说不定就会如了郑氏的意,把她捧上后位。”朱由校干脆把话挑明了,“到那时,三叔就成了正正经经的嫡子。” 朱常洛脸色一僵,心里满是苦涩,原来王皇后病重,竟然是在给郑氏母子腾位置。 不成,这件事一定要阻止住,朱常洛可不愿意把自己唾手可得的皇位让出去。 不过,儿子还是和自己一条心的,朱常洛此时唯一的慰籍就是儿子聪明,能看出危机所在,才免得被郑氏打的措手不及。 “你回去后好好笼络一下郑家,最好让他们公开的站过来。”和朱由校当初一样,皇太子也打上了郑家的主意,觉得郑家一旦改弦易辙,原本依附郑贵妃的势力就会分崩离析。 朱由校重重的点点头,决定在窈娘那里多下些功夫,最好是怀上身孕。 相比之下,朱常洛和万历帝三十多年父子,看的更清楚一些,“你带着郑氏去天津吧,把差事办好,才能入皇上的眼,”在皇位的继承上加上重重的砝码。 ------------ 第四二章 金山 上 天刚过午,陆成就在衙门里面坐不住了,带了几个小吏,就在海滩上不断徘徊,时不时还向远方极目眺望。 可让陆成失望的是,大海一如既往的平静,除了偶尔有海鸟飞过外,没有一丝海船归来的迹象。 厚厚的官靴踩在沙滩上,其实并不怎么方便,功夫不大陆成就倒了好几回沙子。可就在他再次蹲下倒沙子的时候,一个小吏却惊呼起来,“回来了,回来了,船回来了。” 陆成猛地跳了起来,也不管自己还没有穿好鞋,正光着脚踩在沙子上,和小吏们一起极目远望。确实是船回来了,陆成和众人一齐高呼,可随着船越来越近,大家都傻眼了,这分明是艘十多石的小船,根本就不是自己期待已久的远洋大船。 “海龙王保佑。”一个津门出身的小吏跪在了地上,低声祷告起来,也许在他看来,出海的船这时候还不回来,一定是凶多吉少。 一个,两个,小吏们接二连三的都跪了下去。凄凉的气氛让陆成也心中发虚,“不,不会的,最近根本没有大风,海上也不会有什么大浪。” 陆成大声嚷嚷着,掩盖着自己的不安。他心里很明白,从向郑国泰请缨来渔政衙门时开始,自己就已经牢牢的绑在了皇太孙的船上。而皇太孙对渔政衙门的重视,更是让他有种明悟,若是自己办砸了差事,皇太孙肯定不会饶了自己,就连郑家也会落井下石。 幸运的是,陆成的担心并没有成为现实,大约在申时前后,一艘艘大船满仓而归,次第停靠在码头上。 和上午回来的那些小船不同,这些船的船舱大,要想装满只能到外海去捕捞,有些有经验的船师,还能随着鱼群的动向捕捞。相应的,小船晚上出发上午就能回来,大船却一去两三天,归期要靠事先约定。 艰难的挤过观看的人群,陆成拦住个正从船上下来的头目,“怎么回来这么晚?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头目一乐,“临回来时又发现了一波大鱼,就加了几次网。” “没事就好。”陆成松了口气,开始忙着指挥船只卸船。 一筐筐的海鱼被随意的倒在地上,很快就堆成了小山。等无法再倒了,就另外找块地方。不久,码头上就多了十多座小山,在夕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金山,这是金山啊,龙王爷保佑。”干活的人群中突然传出个苍老的声音,一个老大爷跪在地上不停的叩首。 陆成一怔,顺着大爷的角度再看鱼堆时,却只看到黄茫茫一片,尽是夕阳的反光,“这还真像一座座金山。” 称重的小吏算出了今天的收成,喜气洋洋的来向陆成禀告,“今天的收成是三百七十万斤另八千。” “多少?”陆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让小吏再报了一次才哈哈大笑,可笑着笑着,却抱头痛哭起来。 当初皇太孙给的任务是两万万斤,这个数字一直压在他的心里,沉甸甸的透不过气。一直等到今天的数字出来,陆成才真正看到了完成任务的希望。 从明天开始,每天都有差不多同样的收成,两个多月的鱼汛期,也该完成任务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那些在近海捕捞的渔船,也要把鱼统统卖到我这里。 把今后如何行使盘算清楚,陆成才站起身来,对着夕阳下闪闪反光的鱼堆,仰天长啸,“这就是金山。” “真可惜,这么大的金山,却没有我们的份。”离码头不远有座二层酒楼,李琦站在窗口向码头眺望。夕阳的余晖一样洒在他的身上,却让他感到万分的烦躁。 猛地关上窗户,将码头上的欢呼挡在了窗外,李琦年轻又英俊的脸上,满是狰狞的笑容,“方叔,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别人欢天喜地挣钱,我却要出钱帮你赔船,这样的事情你怎么还有脸坐在这里。” 原本就坐立不安的李三方一听,顿时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琦少爷,你听我说,都是那些人妒忌咱们家,才烧我们的船的。这都不是我的错啊,你要怪就去……” “怪我爹,怪我自己,对吗?”李琦的声音就像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 李三方浑身一颤,急忙摇头,“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也难怪李琦发火,由于一直盯着皇太孙,他就抢在了众人前面组建了船行,想着有自己父子的面子,肯定能在里面分一个大份。可他完全低估了贵戚们对财富的渴望,以及对文臣的排挤。李三方去渔政衙门办手续,当场就被人一顿好打。这还不算,刚刚从渔政衙门提了船出来,就被人泼上火油给烧了。 直到现在,渔政衙门还追在李三方的后面,索要着渔船的赔偿。这让自视甚高的李琦,怎么不大发雷霆。 窗外又传来了一阵高呼声,李琦的心情愈发的糟糕,“你们这些贱民,我早晚让你们笑不出来。还有那些丘八,敢不给我面子,咱们慢慢地算账。” 李琦在这里愤恨不平,旁边离他不远的一个酒楼里却是欢颜笑语,津门排名前十的船行管事们,正在这里欢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收获后的喜悦,嘴里说的话,也都是皇太孙如何英明神武,带着大家一起发财。 可多喝了几杯之后,有人借着酒劲发起了牢骚,“别看今天捞的鱼很多,可大头都让渔政衙门收去了,咱们落得不过是个零头。” 话一出口,他身边立即空出了一个大圈,所有的人都唯恐避之不及。 开玩笑,要不是皇太孙指了这条路,又有谁有胆子在津门这地方开海。要不是皇太孙成立了渔政衙门,又怎么挡住内阁户部伸过来的黑手。 刚看到一点利润,就想着过河拆桥,是想着皇太孙好欺负呢,还是觉得户部的人都是吃素的和尚。 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蠢货,这样放出来,是坑自己呢还是坑大家。 ------------ 第四三章 金山 下 酒宴的气氛冷却了好久,才有人站起身来,举着酒杯,“诸位,我等世受皇恩,却无一法报效朝廷,心中实在惭愧。如今蒙皇太孙殿下厚爱,给了我们报效朝廷的机会,真是恩比天高。诸位,让我们满饮此杯,为皇太孙贺。” 满屋子的人都站了起来,“哥哥说的对,我等辛辛苦苦出海打渔,为的还不是能报效朝廷,让老百姓都能吃上鱼肉嘛。来,满饮此杯。” 众人哈哈大笑,一起举杯,就好像喝了这杯酒,自己就是为国为民的真英豪,和那些只顾自家利益的人划清了界限。 酒宴的气氛又沸腾了起来。 众人一起喝酒,一直喝到戌亥相交的时候,才一个个从酒楼里钻了出来,聚在了码头上。 “各个衙门都打点好了?” “放心,渔政衙门的人在外面守着,就是有人来也不怕。” 简短的对话后,码头上又静了下来。 大约等了一刻钟时候,远方隐约开来了一只船队,和码头上用灯光取得联系后,才缓缓的开了过来。 码头上的人早有准备,船队刚刚靠岸,即有人迎了上去,一边送上饭菜让水手休息,一边帮忙将船上的货物卸了下来。整个过程迅速、安静,船队很快就离开了码头,货物也一点点被挪进了仓库。 等码头上的人逐渐散去,李琦才掀掉身上的伪装,站起来活动了活动手脚。虽然有些辛苦,可能亲眼看到渔政衙门走私,拿住了皇太孙的把柄,心里还是比较兴奋。不过,兴奋的同时还有一些好奇,“船上卸下来的是什么货物?” “这么大的袋子,不是盐就是粮食。”李三方的年纪较大,一直到现在还是手脚麻木,听到问话,就随口回答。 盐,或者粮食,李琦的心顿时热了起来,不管是哪一样,都是犯禁的东西,只要能找到真实的证据,就能告朱由校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 李琦的表情让李三方感到心中害怕,他突然后悔起来,为了能够自己脱身,而把这件事捅给李琦,是不是有点不太妥当。 “这次你做的不错,船行的事情就这么了了,”先给个甜头,李琦才露出了自己的獠牙,“以后你要把渔政衙门盯得死死地,最好能拿到他们走私货物的帐薄……” 李三方的腿猛地一软,耳朵嗡嗡的什么也听不见,自己只不过无意中得了个消息,怎么变成了专业的探子,想要推却,却没有那个胆子。大脑混乱中只隐约听到李琦在喃喃自语,“这样的一座金山,你朱由校也好意思独吞……” “有了这座金山,圣上交代的事情就有了着落。”受陆成等人影响,朱由校也把渔政衙门带来的一系列财富称作了金山。此时此刻,他正看着陆成送来的帐薄,眉开眼笑。 陆成送来的帐薄是今天晚上卸船的账目,不多,只有二十条船三千石粮食,可这不是刚刚开始嘛。 朱由校也好,勋贵们也好,谁都没有真把海里捞鱼当做致富门路,吸引他们目光的,是朝鲜、东瀛、琉球等国。打渔的船队还没有出海,他们就已经和这些地方的商家取得了联系,向那里输出各种货物,带回各种西洋玩意。 朱由校等人相信,只要假以时日,津门就可以垄断这三个地方的贸易,在南方豪族的嘴里面抢下一块肥肉。 在场的众人中,也许徐光启的心情是最为复杂的。随着地位的提高,他终于明白了渔政衙门后面的勾当,可带来的不仅仅是喜悦,还有对江南同乡们的担忧,“这样下去,早晚会和福州等地的海商们碰上。随之而来的,肯定是江南士林的反扑,可皇太孙也不是万历帝那样心慈手软的主。” 虽然明白皇太孙和江南士林,特别是东林党之间分歧越来越大,可徐光启还是不想放弃自己能够建功立业的机会。稍一沉吟,就提出了自己意见,“三千石粮食,后面陆陆续续还有差不多二十万石,即便是仓库也要好几间。如果一下子抛在市面上,固然可以完成殿下对圣上的承诺,可也会引起粮商的恐慌。” 朱由校点点头,不错,二十万听着很少的数字,可朝廷太仓一年也不过收入四百万石粮食,要是敢把这么多粮食抛到市面上,朱由校就等着皇帝来砍他的头吧。 “那还等什么,赶快去传话,别让他们往这里运粮食了。”今天王昇也在这里,他是作为朱由校的代言人和各船行打交道的,一听到有这么大的危险,本能的就想抽身。 “舅舅可要想好了,现在秋收刚过去不久还能买来粮食,等过几个月青黄不接的时候,你就是想买也买不来了。”朱由校似笑非笑的看了王昇一眼,对他的浅薄由衷的讨厌。 “那可怎么办?”王昇愣住了,若是按照他的盘算,根本就不去买什么粮食,即占用资金又占用地方,现在还多了不好出手。“咱们和船行可是有协议的,这些粮食都是真金白银买的。要是卖不出去,到时候怎么还人家银子呢。” “这就看巡抚大人的了。”朱由校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他知道王昇是在埋怨自己,想要和其他人一样做杂货买卖,却不想想杂货市场就那么大,一下子挤进去几十家勋贵,里面的纷争会少吗?倒不如像自己这样,做个独门生意反而清净。 “看我的?”徐光启听了一愣,他刚刚得到任命,被任命为户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奉旨巡抚天津,衙门还没坐稳就被叫到了这里,又如何知道怎么还人家银子。转念一想,徐光启的脸就白了,“不成,天津的仓库可拿不出这么多钱。” “你说什么啊?”朱由校忍不住叫屈,“我是那种私挪藩库的人吗?”看到众人一副不和你争辩的样子,朱由校也笑了,“不过,我的主意还真是和天津的藩库有关。” ------------ 第四四章 觊觎 上 朱由校的主意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把粮食统统借给天津藩库,让天津地方帮着还账,“放心,我不给你加利息。” 朱由校的口气很豪爽,可徐光启却吓白了脸,把手摆的像扇子一样,“别,别,这么多粮食进了藩库,不是要害了那些守仓库的嘛。再说,天津地狭人少,又哪来的银子还账。不成,不成,绝对不成。” 朱由校挑挑了眉毛,“看来,徐先生做官还是没有做出心得啊。据我所知,这做官的第一要务,就是要体察上意,先生如今已经是户部侍郎这样的高官了,却还看不到这一点,这真怕,”朱由校一脸惋惜,“官做不长啊。” 徐光启差点疯了,我的上官不是你吗?传旨的太监明明说了,我这个巡抚就是给你打下手的。可你的上意我无法赞同啊。 虽然和皇太孙越走越近,可徐光启心里却还保留着自己的傲气,那就是绝不残民以逞,拿百姓血汗媚上邀赏。也幸亏他和朱由校相处久了,知道皇太孙不是那种残暴无情的人,才耐着性子周旋,“殿下别为难臣了,臣知道错了,知道刚才不该和你逗趣,你就把真正的办法告诉臣吧。” “你还真没趣,”朱由校脸一板,坐直了身子,他刚才只不过是一时兴起,可没有把手下吓跑的意思,“不过,我刚才说的也句句都是实情。我确实要把粮食都借给你,而你也确实应该体谅一下上意。” 可徐光启想了又想,还是没有搞明白皇太孙的意思,“还请殿下明示。” “现在的户部尚书是谁?”朱由校提示道。 徐光启任职户部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巡抚天津的旨意颁下同时,户部尚书也终于尘埃落定,兵部左侍郎汪应蛟成为了新任大司农。不过徐光启还是不明白,这和汪应蛟又有什么关系。 朱由校摇摇头,恨自己卖关子卖的不明不白,还要花费口舌进行解释,“汪应蛟是户部尚书,你是户部侍郎,他是你上司不是?” 尚书和侍郎都是正堂官,不过他的品级高,也算是上司吧。徐光启想到这里才恍然大悟,“殿下的意思是说,解决的办法和汪大人有关?” 朱由校打了个呵欠,已经太晚了,就不再绕圈子了。 “我看了汪应蛟的履历,他曾在天津做过地方官,提出过整修盐碱地的计划,只是人亡政息,最后盐碱地还是盐碱地。现在他去了中枢,肯定还会在盐碱地上做文章。先生若是能主动提出此事,也能让汪应蛟欠个情分。” 盐碱地是天津的大难题,形成的原因倒是和大海没多大关系,完全是因为运河涨落不定,时常和运河争道造成泛滥引起的。在朱由校的记忆里,一直到了清朝中期乾隆年间,才通过大造园林初步控制了水患,而盐碱地的彻底治理却到了新中国时期。朱由校并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治理水患,可打点擦边球捞点好处却是可以的。 “汪应蛟的计划是改盐碱地为水田,我也觉得比较可行,纵使有少数改造不了的,也可以种些番薯之类。可要把这样大的事情做扎实,钱粮可是少不了的。” 朱由校的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徐光启才恍然大悟,不得不对皇太孙佩服的五体投地,“看来这粮食还真的非借不可了。” 徐光启算算日子,觉得现在正是农闲时间,就急忙写了公文给户部送去。可公文送到了汪应蛟手里,却坏了事。 汪应蛟其实也不是个坏人,为官处事也极其实干,也正因为这样才被提拔为户部尚书。可汪应蛟一到户部,却傻了眼。 户部没钱了,前任尚书李汝华走的时候,国库里面还存了点银子。可李汝华一走,就没人愿意当恶人了,国库中那点可怜巴巴的银子顿时就成了香饽饽,不是还了这家的欠饷,就是做了那家费用。等汪应蛟上任的时候,国库里面只有几个铜板,可辽东催饷的公文却一封接着一封。 短短时间内,汪应蛟就白了头。可就在这时,天津的公文却让他看到了一线曙光。 找来了下属,汪应蛟悄悄地打听,“天津那来的钱?” “大人不知道啊?”属下一脸的惊奇,“天津新设了一个渔政衙门,那银子就跟水一样往里面进,我舅舅家的小姨子的邻居的叔叔家的干儿子就在里面当差,每季光衣服都发了七八身,回家从来不开火。” “那他们给户部解了多少税银?”汪应蛟被手下拐来拐去的亲戚关系绕了半天,才找到了重点。 “税银啊?一文都没。”属下满脸的鄙视,“人家是宫里的衙门,直接归皇太孙管的,还用交税?” 汪应蛟勃然大怒,把这个胆敢鄙视上官的倒霉手下一通臭骂,然后贬去厕所掏粪,然后自己写了一份奏章送给皇帝,让皇帝把手里的银子拿出来,供户部使用。 这一回,万历帝的反应很快,很简单的一句话,“没钱,去找户部尚书要去。” 万历帝现在学精了,把国库和自己的私库分的很清,一旦有人上书要钱,就把朱由校当初痛骂李汝华的话翻出来,常常堵得上书人无话可说。有时候不想多写字了,就干脆在奏章上批上这句话,“没钱,去找户部尚书要去”,往往能解决问题。 看到皇帝的批示,汪应蛟气的连写奏章的力气都没有了。喊来手下写了份公文,就送往天津衙门去借钱,从而开辟了中央政府向地方政府借钱的先例。 可汪应蛟又失望了,天津的公文回来的很快,“钱粮都是从大户借来的,条件是修好水利用良田还,要是给了户部,就会失信于民。”言下之意,汪大人不会把我往死路上逼吧。 汪应蛟这次接到回信,倒是没有生气,毕竟,借钱这事全靠自愿,徐光启借了是人情,不借是本分,同样是文官出身,汪应蛟也不能借此打压对方。 不过,这样一来,汪应蛟也就被逼到了绝路上。就在汪应蛟决定孤注一掷,以辞官为要挟请发内帑的时候,一个年轻人却来到了家中,使他对皇太孙的观感变得十分恶劣起来。 ------------ 第四五章 觊觎 下 来找汪应蛟的年轻人是李琦,由于是通家之好,汪应蛟就轻易的相信了李琦的说法,认为朱由校和万历帝一样的贪婪无度,渔政衙门就是朱由校敛财的工具。 “其实,若不是皇太孙把渔政上的收益完全放入内囊,这其实是个善政。”故意隐瞒了渔政衙门走私的事实,李琦假惺惺的说着为朱由校辩护的话。 汪应蛟满意的点点头,认为李琦为人中正,有前贤之风。相比之下,对朱由校却是恨铁不成钢,“东宫子嗣单薄,皇太孙又居庶长,若是失于教养,恐怕不是百姓之福。” 一想到这一点,李琦就心中暗恨,自己找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李选侍怀的是男胎,可生下来偏偏是个丫头。现在好了,李选侍还在东宫享受,自己却要绞尽脑汁在外面奔走,时不时还要应付老爷子的追问,提防着皇太孙的反击。 “皇太孙也是经事太少,才会如此荒唐,若是他能到边关走上一趟,体会到边军的艰辛,也许会有所改变。” 短短时间内,朱由校就通过渔政衙门笼络了大批勋贵,这些都被李琦看在眼里,他不想让朱由校的势力这样膨胀下去,更是为了能盗取其中的利益,只能变着法让朱由校离开京师、离开天津。也只有调虎离山之后,他才有机会插手渔政衙门,鲸吞里面的利润。 汪应蛟并不知道李琦在背后的盘算,可坐守困城的他,也迫切需要一份财源来弥补空空如野的国库,不经意间,两人就达成了默契,把朱由校赶出去。 朱由校是在天津接到的圣旨,对于圣旨上的理由,他十分不解。现在正是寒冬,辽东早就是冰天雪地,这时候去巡边,基本上就要在辽东过年了。 朱由校正在思考着后面的涵义,徐光启等人就听到消息匆匆赶来了。 “殿下,不能去,这分明就是调虎离山之计。” 刚一进门,徐光启就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去。他毕竟是科举正途出身,也有几个同年能和汪应蛟扯上关系,隐约听到了风声,说是户部准备对渔政衙门下手。 朱由校点点头,其实他心里也有这样的预感。 说到底,户部今年的危机来的太突然了。现在正是各地上缴秋税的时间,可国库里硬是不见银子,这里面有地方推诿拖延缴税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辽东要钱要的太狠了。朱由校虽然回绝了户部借钱的文书,可也知道汪应蛟迟早还会找上门来。 “说到底,还是我不该轻易露富。”朱由校心中苦笑,自己好意和汪应蛟拉关系,没想到却成了自己的讨债鬼。 只不过,朱由校还有一件事不太明白,户部既然没有了钱,为什么汪应蛟不直接来找自己。朱由校总觉得,一句话不说就下黑手,这不像是满身正气的文官能干的事,反倒是武将的可能比较大。难道说,汪应蛟文官的外表下,是一颗武将飞扬跋扈的心? “怕是有人捣鬼,”相比之下,同样出身翰林的孙承宗对某些人关注的比较多些,“汪应蛟和李三才是同年,两人都是万历二年的进士。” 朱由校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又是李家在里面捣鬼。不过债多了不愁,总有和李家彻底清算的时候,朱由校现在的态度就是冷眼旁观,看李家能蹦到什么时候。 清了清嗓子,朱由校开始逐步安排手中的事务。可仔细一盘查,朱由校也被自己手中的各种收益吓了一跳。 先说渔政衙门方面,通过各种手段,渔政衙门已经把持了天津所有的干鱼生意和八成以上的鲜鱼生意。每天都有百万斤以上的鲜鱼被送入加工厂,经盐水侵泡后,被压成鱼干,烘干后送入市场。为此,工匠还专门设计了一个工具,就像水压机一样,可以将大批量的鱼肉一次挤压成型。 除此之外,暗地里走私的生意也日益扩大,二十万石粮食早入了天津的藩库不说,光每天对走私船只的抽成,就让朱由校有种掉进金山的感觉。 同时,干鱼生意和走私生意的兴隆,也带动了各方商人到天津发展,为走私提供商品的商行一下子多了几十家,也使得天津城愈发的繁华起来。 而巡抚衙门也不甘示弱,徐光启一边平整土地、清理河道,把原先抛荒的盐碱地改成水田;还在朱由校的支持下,对天津城实行着大刀阔斧般的改造,除了码头区、工业区、商住区等崭新的城市划分区域渐次出现外,更在市政管理上下了大功夫,整个城市干干净净,和以往是截然不同。 “现在这一切还是初创,有些地方还强差人意。不过我相信,等到了明年此时,天津肯定会大变模样。”朱由校阖上了手中的帐薄,对徐光启等人大加赞赏。 虽然有人在他面前说闲话,说徐光启能够把天津治理的井井有条,一是靠了皇太孙指点,二是靠了渔政上的银子。可朱由校的心里很明白,自己所提的意见都只是一个想法,完全是徐光启一点点的转化成了实际的操作方式,这也是因为徐光启学贯中西,对几何等学科有很深造诣,才能这么快完成。要是换了别人,就是花上双倍的银子,也只能事半功倍。 安排完了手中的事务,可徐光启等人最关心的事情还没有答案,朱由校必须拿出一个主意,让徐光启等人在扑面而来的压力下站稳阵脚,这才是这个小集团最核心、最紧急的事情。 “明天我回东宫一趟,再去见见皇爷爷。”朱由校并没有足够强大的盟友可以依靠,只能去和皇帝、太子妥协。不过朱由校也有杀手锏,只要能够拿出来,肯定会获得整个皇家的支持。 可这样一来,朱由校手中的利益也要大幅度缩水,甚至会受到万历帝和太子的猜疑妒忌。不过,朱由校却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历史不要改变,自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登上皇位。 ------------ 第四六章 烦躁 整整一上午,做的都是稳定军心的繁琐事情,好容易送走了最后一个手下,朱由校就起身活动了活动身子,向后宅走去。 这座宅院是借用的富商别院,没有太孙府那样样式规整,却多了份自然雅趣,朱由校很喜欢,窈娘也觉得比冷冰冰的太孙府好得多。 绕过一丛绿松,就来到窈娘的居处,朱由校想悄悄地进去,却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声音,“我会好好劝劝殿下的,你先回去吧。” 随着话音,房间的帘子被挑开了,窈娘和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 朱由校挑了挑眉毛,这不是郑家的大少夫人,窈娘的亲嫂子嘛,她怎么来了。 刚想向前搭话,却发现两人脸色大变,结合无意中听到的话,朱由校的心不由的咯噔一下,“嫂子来这里做什么?” “啊,”女子明显有些惊慌,“我,我只是来看看贵人。” 郑家嫂子以前也来看过窈娘,也和朱由校打过照面,可那时候这女人能说会道的,哪有这样心虚的表现。 朱由校沉着脸,冷冷的看着两人,吓得郑家嫂子心惊胆颤,窈娘也是花容惨白。好像只是一瞬间,也好像过了很久,朱由校终于做出了决定,“嫂嫂一路慢走。” “嗯,啊,”郑家嫂子如梦方醒,立即逃之夭夭,“妾身告退。” 郑家嫂子一溜烟的跑了,郑窈娘却无处可去,只能颤抖着身子等候发落。这一切都被朱由校看在眼里,却没有半丝的怜惜之心。 “郑家也盯上了渔政,想趁机夺取,就想让你劝我,放手对吗?” 其实,陆成刚才来禀事的时候,就将郑家的谋划全盘托出。说是郑家许以重利,让他带着渔政衙门倒戈。现在又在居处看到郑家的人出没,心里更是明白了许多。 “嗯,”窈娘点点头,“我只是在敷衍嫂子。” 朱由校突然不想再听窈娘解释,更不愿看到窈娘。 对郑家乘机打劫,朱由校其实不感到奇怪。他和郑家只不过是利益结合,准确的说,是他看到了郑家的危机,趁虚而入利用了郑家。 一直以来,不管是册封皇太孙,还是筹办渔政衙门,郑家都在里面出力不少,可朱由校给郑家的回报却少之又少。现在郑家在郑贵妃那里看到了希望,从而和自己疏远,朱由校只能表示理解,就连郑家趁机谋夺自己的基业,也只能认为是人之常情。 说到底,在郑贵妃后位唾手可得的情况下,前途未定的郑窈娘的地位明显要低得多。 这一切,朱由校都心里有数,可他还是觉得心里难受。不是为了郑家,而是为了窈娘。窈娘是他在这个世上头一个女人,也是除了王才人外第一个给了他家的感觉的人,朱由校就像是一个离家万里的孩子一样,本能的寻找着身边的温暖。 可今天的这一切,却让朱由校突然意识到,窈娘虽然对他百依百顺,可她却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在她的身后还有一个家族需要她牵挂。 “难道,天下所有女人的心里,娘家都是第一位的吗?”从窈娘那里落荒而逃,朱由校看到李进忠的第一句话就如此说。 李进忠听得迷迷糊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皇太孙是在太孙嫔那里受委屈了,忙进行解释,“也不全是,也有偏向着自己夫君的。” “你骗人,”朱由校却不这样认为,“即便是偏向着自己夫君,也不过是为了子女,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在父兄的挑拨下和夫婿生分的。” 李进忠笑了笑,大着胆子回话,“爷还别嘴硬,奴才现在就能给你找来证人,证明女人为了夫婿可以不顾一切。” “还有这样的傻子?”人一旦偏激起来,往往连自己也觉得当时是不可理喻,“走,咱们去看看去。” “爷,从这边走。” 李进忠脸上闪过一丝诡计得逞的笑容,引着朱由校出了府门。沿路之上没有多少行人,这不仅仅是因为天气寒冷,更多的是现在天津正处于用人荒。 徐光启一边在郊外大修水利,一边在城中动工破土,间或的还派人检查危房加以修缮,连番动作下,几乎将天津的人力全部掏空。 也亏得朱由校在身后大力支持,上工的人都是按日计酬,从不拖欠,才使得这一切能够顺利进行。 不过,由于天津这边派徭役还发粮食,周边几个地方也都意见很大,说是徐光启违反了规矩。 朱由校并没有闲心去体会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改变,他还是一根筋的跟着李进忠走,想去看看李进忠口中的那女人是谁,竟然可以为了夫婿不顾一切。 李进忠带着皇太孙七绕八绕,最后在一个独院门前停下了。到了时候才发现,两人虽然绕了很远的路程,可这个小院离朱由校现在住的地方却不远,抬头都能看到居处的后花园,用梯子一翻墙就能过来。 李进忠也不敲门,直接带着朱由校进去了,这让朱由校大感诧异,“难道这里是李进忠的私宅,里面是他在外面养的女人?” 大明的太监们养女人并不稀罕,光朱由校就知道好几个。不过李进忠却不一样,他和客氏已经结成了‘对食’,朱由校可不愿自己的乳母和李进忠为此翻脸。 进了院子才发现,这里虽然不大却收拾的干干净净。冬日的阳光下,一个蓝衣少女正半躺在屋檐下看书,脚旁还卧着只蓝眼的猫,整个画面温馨感人,让朱由校原本疲惫的心也突然松了许多。 “义父,你来了,”少女听见门扇推动的声音,发出了喜悦的声音,身子也离开了躺椅,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就好像画面活动了起来。 朱由校根本舍不得移开自己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少女不放,看的少女两腮绯红,螓首不由的垂了下去。 “公公来了,”也许是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屋子里的人也迎了出来,这是一个花信少妇,和少女的相貌极其酷似,只是多了些风情,少了点青涩。 可就是如此酷似的相貌,却让朱由校猛地清醒过来,“这不是刘家的那对母女吗?!” ------------ 第四七章 敲打 在看到李进忠的同时,少妇也发现了朱由校的存在,明亮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惊喜,殷勤的把他迎进屋内,和少女一左一右的依偎过来,脸上满是讨好的神情。 到了这时,朱由校也终于明白了,当初李进忠根本没有把这对母女送回去,而是私下的截留了下来。而这对母女也就像李进忠说的那样,为了救家人不顾一切,甘愿舍身饲虎。 “你娘家还有什么人?”伸手把少妇揽入怀中,朱由校轻咬着她的耳垂。 少妇脸上闪过一丝挣扎,却还是柔顺的伏在朱由校的身上,“妾身的哥哥在江南做官。” “我送你回去可好?”朱由校故意逗弄着少妇,不光是在身子,还有她的心。 少妇的身体僵了僵,却摇摇头,“夫君还在牢里,妾身实在放不下。” 朱由校差点笑出声来,这还真是个贞烈女子,夫君在牢里放不下,却可以给夫君带上绿油油的帽子,真可谓千古罕见。不过转念一想,朱由校又想到了一个可能,“若是你能和女儿长久的陪我,我也许可以放了你的那个他。” 少妇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也没有回话。朱由校有点不耐烦了,“你该不会以为,你失了贞洁,还能若无其事的回去做刘家的太太吗?” 话音刚落,少妇的眼泪就下来了,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咬着嘴唇默默的流泪。朱由校摸摸鼻子,觉得自己就像个恶霸,正在逼良为娼,就故作不耐烦的把少妇一推,“好了,好了,你既然还对那人留有念想,那又何必在这里惺惺做戏。” 朱由校起身装作离开,却被少妇拉住了袍角,凄美的脸上满是绝望,“我愿意。” 朱由校俯下身子,逼视着少妇的眼睛,“愿意什么,大声的说出来。” “我愿意做你的女人。”少妇大声的吼道。 “和自己的女儿在一起。”朱由校敦敦善诱。 “和自己的女儿在一起。” 听到少妇的喊声,朱由校满意的点了点头,却还是打了预防,“你可要想好了,若是你抱着事后自裁的想法,那我可有的是手段,让你一定死的不得安宁。” 少妇终于绝望了,回身抱着女儿就痛哭起来。 人生有些时候,死亡往往是很简单的事情,可生存却需要很大的勇气。朱由校不知道少妇到底是处于什么考虑,才拿着自己和女儿的终身来换取丈夫的平安,却知道她在做出这个决定前,一定有过自裁的念头。 现在,她的想法被看穿了,朱由校有些好奇,她到底还会不会继续有那种匪夷所思的想法。 朱由校一直看着母女二人抱头痛哭,等到两人哭的实在没有了力气了,才轻咳一声,示意自己还在这里,“我再给你们母女一次机会,你们可以回到牢里,和刘家的人同生共死。” 少女的神情有些摇动,可少妇却一脸的惨笑,“我前世牵了夫君的,只能在这辈子还。” 话一出口,少女的脸色顿时就变得煞白,看向自己母亲的眼神也变得及其恶毒。 朱由校摇了摇头,却不想理会少妇和她夫君之间的事,“你想好了。” 少妇点点头。 “不再反悔?” “不反悔。” 朱由校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句话,女人之美,美在蠢的无怨无悔。冷笑了一声,朱由校回身出了屋子,“你对你女儿太苛刻了。” 朱由校出了屋子,就看到李进忠躺在躺椅上,正在侧耳听着屋里的动静。伸手在他头上来了一巴掌,朱由校低声问道,“老李,听到什么了吗?” “啊,”李进忠猛地从躺椅上弹了起来,一脸见鬼的看着朱由校,“爷怎么出来了,这么快。” 朱由校的脸一青,一个大嘴巴就抽了过去,“说什么呢?” 李进忠生生受了这巴掌不算,还自己给自己了几记耳光,“都是奴才嘴欠,该打,该打。” “好了,好了,”朱由校制止了李进忠的自残,“我只是问了问她们话,你还以为我在里面做什么?!” 李进忠心里暗暗诽谤,“骗谁呢?眼睛都快粘人家身上了,却还在假撇清”。可话说出来的时候却变成了,“是,是,奴才刚才的意思是你这么快就问完话了。” 朱由校只觉得是越描越黑,只好说出了心里话,“这对母女花确实是男人朝思暮想的恩物,可人生在世却不能没有底线,我若是把她们母女收了,那不是罔顾人伦,与禽兽何异。” 李进忠这才真的明白,皇太孙确实没有收了这对母女的胆子,哦,不是,是没有收了这对母女的意思。急忙改弦易辙,对皇太孙的高贵品质吹捧起来。 经过这番折腾,朱由校原本偏激的心情渐渐平复,也慢慢地回味起今天的事情来。 虽然不愿承认,可也知道自己是在重重压力下失控,窈娘的事只是个引子。倒是李进忠的所作所为,却让朱由校心中警钟大作。 一直以来,李进忠都表现的像他的名字一样,做事尽忠尽责,朱由校对他也越来越倚重,渐渐地把他当做真正的心腹。可刘家母女的事情却让他明白,李进忠会成为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魏忠贤的真正原因, 这家伙太会揣摩人心了,胆子也太大了。 对母女花的欲望,朱由校自认隐藏的很好,甚至自己都渐渐地遗忘,可李进忠还是发现,还付出了行动。若不是心中还有一丝清明,朱由校现在还在和母女花颠龙倒凤。 能够想象,一旦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自己和李进忠的关系就会亲密很多,甚至把他依为臂助。可以后呢? 朱由校只想用奴才,却不想被奴才控制。 想到这儿,朱由校终于下了个决断,“你很不错,我要奖赏你。” 朱由校当初曾答应过,如果李进忠做事尽忠尽责,就给他赐名,让他恢复本姓。 如今,为了敲打敲打李进忠,朱由校就提前给他赐下了姓名,“你的名字是进忠,也做到了忠字。我再赐你个贤字,希望你日后做事,能以贤良作为行事准则。从今往后,你的名字就叫魏忠贤。” ------------ 第四八章 钱 再次来到户部,总觉得这里有股腐朽的味道。不仅仅是房屋,更多的是里面的人,大早上都带着股懒洋洋的感觉。 不过,看到皇太孙过来,守门的小吏变得非常机灵。虽然有可能是带着仪仗的缘故,但朱由校更愿相信是自己雷霆手段的震慑作用。 果不其然,在汪应蛟等正堂官的迎接下,越往里面走,小吏们看向自己的目光就越奇怪,隐约还带着点敌意。而坐到正堂上把来意一说,汪应蛟也变的脸色难看了。 朱由校是来要钱的。 奉天巡边,总要给边军一些赏赐。可皇帝下了圣旨,户部却支支吾吾不愿出。无奈之下,朱由校只能亲自上门,在户部衙门坐了好半天,一壶茶都泡的没了滋味,可汪应蛟还是咬紧牙关,千言万语就一个意思,没钱。 从怀里掏出个怀表,这是下面的人孝敬的,虽不太精致,可也是对前世生活的怀念。朱由校看看时间,快十一点了,自己已经在这里枯坐了近两小时却一无收获。 摇摇头,朱由校站起身来,“我体谅汪大人的难处,也请大人能多体谅下我的难处。” 汪应蛟也跟着站了起来,和皇太孙磨了半天嘴皮子,他的感官也大有改善,觉得皇太孙也并不是掉到钱眼出不来的人。听皇太孙说的可怜,也有点动摇,可一想到户部空空如野的库房,却只能苦笑着摇头,“臣等也没有办法。” “那就写个欠条吧。”朱由校很遗憾,这个大司农比李汝华难对付的多,李汝华还有主动做事的激情,才撺掇着去要内帑。可汪应蛟却一字不提,就说没钱,让你没辙后自己想办法。 拿着汪应蛟签字画押外加户部正印的欠条,朱由校却想着这样做的后果。户部没钱维持国家运营,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小衙门扩充自己的权力,将帝国一步步引向分崩离析的深渊。 不过知道了后果又能怎样? 整顿税务,全面改革? 朱由校摇摇头,自己只是皇太孙,前面还有个皇太子架着。要是做得太多,老爹肯定不高兴,万历帝也会觉得权力受到侵害。好歹,离万历四十八年只有一两个月了,而太子也不过是一个月天子而已。 接着,朱由校又先后去了东宫、内阁等地,先给自己老爹报备,又去找方从哲谈心。 朱由校已经决定带方世鸿去辽东了,这次回来也能给他升升品级,天津的那摊子却需要方从哲的维护。 方从哲很识趣,简简单单的就答应下来,可还是给指明了隐患,若是万历帝改了主意,天津的基业只能是沙上楼阁。 朱由校会意,就捧着渔政的收益进了宫。将帐薄往御案上一放,明显就觉得万历帝的眼神有些不对。 万历帝确实有些感叹,他破着名声不要,死命的派人下去收矿税,连矿监和税监都死伤好几个了,得到的银子也不过二百万两左右。可自己孙子到天津了多长时间? 两三个月而已。 两三个月就积攒了二十多万石粮食,还有十几万两银子,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万历帝大加赞赏,朱由校却听的迷迷糊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感情皇帝只看到了收入项,却忽视了支出项。再想想内库中乌黑发霉的银子,朱由校突然有了种明悟,原来这是个土财主啊。 害怕万历帝抽风,朱由校急忙上前奏事,“今年收入的虽然不少,可还是不够天津地方支出。”简单把自己在天津的动作叙述一二,才诚恳的忽悠,“看似支出比较大,但天津的良田大为增加,税源也变得更加充足,明年肯定会有更多的收入。” 万历帝这才发现,原来帐薄后面还有支出一栏。饶是他身为皇帝,可看到支出时却还为之一颤。这时候银价还是很高的,钱塘修段海堤也不过三四千两银子,可天津就能使着劲糟蹋,把近四十万两的收入全部用出去。 咂咂舌,万历帝抬起头,“既然是为了兴修水利用的,朕就不多说了。不过,这账目是很明了,”手在帐薄上轻轻拍了几下,“可工程做的怎么样?里面可有虚增开支克扣工役的情弊。” 朱由校摇摇头,“工程虽大,却分成了大小不一的标段。由商行竞标后自行组织施工,官府在里面只做监督,完工验收后方付尾款。徐光启还带人四下巡视,若有克扣工役的立即查处。” 说罢,又给皇帝解释,什么是工程招投标,工役又如何组织,完工后又如何验收,工程款又如何按期发放,林林总总说了大半个时辰,不时还要应对皇帝突如其来的的提问。 听完了朱由校的这番话,让内侍给送上茶水,万历帝才若有所思的问道,“那些商行都是什么来路?掌控那么多工役会不会引发不测?” 朱由校暗暗佩服,这才是有皇帝职业的敏感性,时刻提着预防谋反的弦,“商户都是勋贵和国戚们组成,不过他们只是一级承包方,下面还有二级、三级承包方,虽然利润层层剥落,却使工役凝聚不到一块。加上口粮都是衙门按日拨给,定能保证万无一失。” 万历帝听了才放下心来,“你做事用心,朕心甚慰。” 听了这话,朱由校这才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孙儿即将远行,无法亲自为皇爷爷拜年,心中实在不安。现有渔政款项一笔,特为皇爷爷过年之用。” 朱由校特意准备了一万两银子,这也是天津能最大限度抽出的银子。此时送给皇帝,不仅仅是为了抽空天津藩库,免得户部作梗,更是为了堵皇帝的嘴。 朱由校知道,自己财已露白,若不表示表示,只怕税监矿监都会往天津跑。与其让这些人把天津糟蹋的不成样子,还不如光棍点自己把钱送上。 果然,收了孙子孝敬的钱,万历帝也难得的关心一二,“你去辽东,行李可曾准备齐全?户部拨给了多少犒赏银子?” ------------ 第四九章 外财 “回皇爷爷,行李已经收拾妥当,至于犒赏银子,”朱由校并没有想着隐瞒什么,反而想让皇帝知道自己的委屈,“户部给孙儿打了三千两的借条,准许从天津田赋里面冲销。” 万历帝听了一愣,“朕不是批了五千两吗?” 朱由校一听就明白了,原来户部打欠条是你允许的啊,不过户部的人也太不是东西了,打欠条还能按六折打。 这一刻,朱由校好像忘记了,是他自己推三阻四,硬说天津藩库没钱的,要不然户部也不会打六折啊。 把头一低,朱由校果断的装可怜,“户部的人真可恶,就算打欠条也不愿把银子给边关的将士。”说罢,还用袖角抹抹眼睛,发出一声轻叹。 万历帝也有点尴尬,想想孙子给自己准备的一万两过年费,再看看呈上来的欠条,差点自己掏腰包把银子补上。不过到了最后,还是一贯吝啬的性子占了上风,“内库里面还有些绸缎,你可以拿去用。” 说罢,也不管朱由校还有没有事情要奏,就挥挥袖子,让朱由校退下。 带着人,把装满银子的箱子给内库送去,朱由校也看到了皇帝答应拨给的绸缎。不得不说这些绸缎都是好东西,可是却都是几年前甚至十几年前的旧料。 看守仓库的内侍捂着鼻子,厌烦的看着这些绸子,“殿下若是要用,不如统统拿去。” 朱由校有些惊讶,“难道这些都没有账目?” 内侍不屑一顾,“都是些老旧的花样,宫中最下等的贵人都不喜欢。” 朱由校又习惯性的摸摸自己的鼻子,“那好吧,我把这些都带走,替皇爷爷赏给边关的将士吧。” 出了皇宫,朱由校就对着拉丝绸的大车哈哈大笑,笑的李进忠,啊,不,是魏忠贤,魏忠贤急忙上前给朱由校顺气,生怕他笑的背过气去。 朱由校拉着魏忠贤的手,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发财了,知道吗?咱们发财了。” 魏忠贤看看满车的丝绸,满脸的迷茫,根本不知道皇太孙在说些什么。 朱由校笑了半天,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看看四周随从惊诧的样子,一股别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油然而生。伸手拍拍魏忠贤的肩膀,“老魏,咱们才拉了这十车。我看里面的丝绸还多着呢,你等会再带人回去拉几车。”怕魏忠贤不理解自己的意思,还搓搓手指头做了个塞钱的动作,“给守仓大使点好处,这丝绸却多却好。” 魏忠贤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还,还去?” “对,还去。” 魏忠贤这才发现皇太孙不是在说笑,压低了声音问,“爷,去要东西很简单,可你也行行好,让奴才心里透亮透亮不是?” 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朱由校也愿意将自己的快乐和大家一起分享。 用手指着绸车,朱由校问,“知道这是什么吗?” “绸子。” “什么绸子。” “旧绸子。” 朱由校皱了下眉头,觉得不太合自己的意思,就换了种问法,“谁用的旧绸子?” “万岁爷用的。” “市面上有吗?” 魏忠贤摇摇头,内供的东西谁敢在市面上卖,“没见过,也不能有。” 随手拉开一匹,朱由校又问,“这丝绸保存的怎么样?” 魏忠贤用手摸了摸,“还都好着呢?” “这种绸子卖给你,你要不?” 魏忠贤好像明白了什么,却还是摇摇头,“奴才不敢买。” 朱由校一拍脑门,“要是没人查,你买吗?想买也行?” 魏忠贤这才点点头,“当然想买,能穿万岁爷穿过的料子,那多么体面。可是,咱大明的人不敢买啊。” 朱由校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大明外边的地方大着呢。这样好的绸子,番邦的人那分得清是不是过时?再打上大明皇室专用的字样,还不让那些土包子疯一样的抢。” 魏忠贤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皇太孙是这样的打算,忍不住就伸出了拇指,“爷,你真行。”不过他还有的不解,“这些绸缎都卖出去了,那犒赏三军时怎么办?” 朱由校上下打量着魏忠贤,就好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似的,“这么冷的天,你让边军将士穿丝绸?再说了,你见过穿丝绸打仗的兵吗?” “可是……” “不要可是了,”朱由校打断了他的话,“多准备一些银子,再带些鱼干和烈酒,保证边关将士们看见你比看见亲爹还要亲。” 鱼干?魏忠贤的脑子怎么也拐不过弯来。 银子和酒都好理解,可这鱼干能登大雅之堂吗?虽然觉得鱼干味道不错,用来泡饭更是一绝,但拿去犒赏,魏忠贤还是觉得难以接受。不过,皇太孙主意已定,魏忠贤也只能摇摇头,带着几个手下去内库搬运丝绸。 回到太孙府,朱由校就找来了王昇,几十车的旧丝绸,虽说是一锤子买卖,可收益也绝对少不了。朱由校不想让英国公他们分润,就只能让亲近之人跑趟琉球。其他地方都不行,只有琉球才能快速出货,回笼资金。 不过,听完朱由校的计划,王昇却摇摇头,“若是按照殿下的操作手法,倒不如请各地海商到天津一趟,也好打通天津到各地的商路。” 朱由校一愣,他虽然有着把天津变成交易港的打算,却从来没和别人说过,怎么王昇却有这样的想法。 朱由校迟疑不答,王昇却有些误会,“前些年我曾去过月港,那里各方海商云集,每日吞吐货物达百万之巨。我觉得,天津以后也要走那样的路子,至于如今这种出海贸易的方式,还是太为单薄。” 月港?朱由校心中一动,却摇摇头,天津和月港不同,这里是京师门户,要是弄得鱼龙混杂,别的不说,万岁爷都饶不了自己。 不过,若是换种方式呢? 稍微琢磨了一会儿,觉得一时半刻也没个头绪,就点点头,“好,就按舅舅的主意办,把这件事先放放。”反正这些丝绸都是白得的,暂时留在手中也不错,“不过,舅舅却要跟我去趟辽东。” 朱由校的脸上有丝古怪的笑容,“会有笔大生意哟。” ------------ 第五零章 拦截 万里四十七年冬月初八,晴,利出行 按照钦天监计算,今天是朱由校准备出发的日子。 从屋里出来的时候,魏朝已经带人收拾好了出发的行李。满满的几大箱衣服,多是又厚又重的毛料。朱由校拿着清单看了一遍,又让多带上晕船的药。这次巡边计划从天津坐船到辽东,然后从辽西回来,没有足够的晕船药,怕是要受大罪。 魏朝忙着去找药,朱由校却带着几个侍卫直接出了太孙府。城外将会有个送别的仪式,朱由校去参加仪式,行李却要直接送往辽东。 走在出城的路上,朱由校却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仔细看看跟在身边的人,却发现少了个人,“方世鸿呢?怎么不在。” 按照事先定好的行程,方世鸿将带着亲卫随扈在身边,可现在亲卫都在,方世鸿却没了影踪。 随从们迟疑了半天,才有个幼军的百户出来答话,“参军昨天出去了,一直没有回来。” 朱由校皱了邹眉,随手指了几个人,“你们四下找找,找到了让他直接去长亭,若是太晚了,就到天津军营里面集合。” 随从听令,匆匆离去,可一直等到送行仪式即将结束,方世鸿才脸色苍白的赶到。 当着众人的面,朱由校不愿责怪属下,只是指着队伍让他赶紧进去。匆忙之间,却没有发现方世鸿神情慌张,像是有人在后面追着一样。 躲过皇太孙的视线,方世鸿掏出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才有余暇回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昨天的宴席是朋友们给他践行的。 同样出身的朋友中只有他有了正经差事,其他人还都在混吃等死,这让他有些得意,在奉承声中难免多喝了几杯。本来多喝了几杯也不算什么,睡一觉第二天依旧生龙活虎。可方世鸿却没有想到,他在清醒后却惊恐的发现,自己是在五城兵马司的牢中醒来的。 总算在五城兵马司有几个熟人,方世鸿才弄清了原因。是和他一起的个朋友,酒后失控折腾死了一个妓女。当时妓院里还有别的官员在场,就随手招来五城兵马司,把自己一群人扔到了牢里面。 方世鸿又羞又气,这算什么事啊?想起今天还要随皇太孙巡边,就搬出自己首辅公子的名号,好不容易才脱了身,不过也来迟了一步。 朱由校不知道昨晚发生了这么离奇的事情,和礼部、兵部的人一一作别,就骑上马准备要出发。可没走多远,就被一群人拦住了。 “下官巡城御史李琦拜见皇太孙殿下,”也不等朱由校说话,为首的青年文官就自己站直了身子,义正言辞的振臂高呼,“请殿下交出杀人嫌犯。” 李琦?朱由校一愣,和李琦打了这么多次交道了,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不过,他不是在翰林院任职,什么时候做了巡城御史? 幸亏孙承宗也在巡边的队伍中,看到皇太孙生疑,急忙上前解释清楚。朱由校才拍马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和自己不断过不去的年青人。 虽是心有偏见,可真正见了李琦,也不得不赞叹上一句好相貌。就是眼长了点,嘴唇薄了点,一副刻薄样子,朱由校在心里暗暗诽谤。 上下打量完,朱由校才突然认识到重点,他说什么?要我交出杀人嫌犯? 朱由校勃然大怒,爷不和你计较,你还真当爷好脾气啊。 由于皇太孙亲自巡边,礼部和兵部的官员都要出来相送,周围的老百姓也来看热闹,现在还都没有走远。让李琦那么一吆喝,现在都又围了过来。 朱由校的头突然痛了起来,可以想象,自己稍有应对不当,明天就会有谣言在京城里面传播。 这分明是踩着自己的脸上位,朱由校恨不得咬李琦两口,顺便送他去下地狱。 不过,想到这里,朱由校反而冷静了下来,“你确认杀人凶手在我这里?” 李琦声音十分洪亮,“确认。” 按照正常的程序,下面将会是朱由校认怂,问明凶手后主动交人,或者骄横无礼,一鞭子抽过去‘爷这里怎么会有杀人凶手’。不过这样一来,朱由校的名声也就毁的差不多了。 可朱由校却不走寻常路,先拍拍手吸引了众人注意,才加大了声音,“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然李御史前来指证,说我随从中藏有嫌犯,我自当配合。来人,”朱由校大喊一声,“就地扎营,等嫌犯查出后再行出发。” “这,”刚刚回头的礼部官员差点打自己两下,自己回来做什么,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嘛。匆匆上前劝阻,“皇太孙出发的时间是钦天监定的……” 话还没说完,朱由校就一瞪眼,“那就让他再定一个。” 李琦也有些后悔,他本来只是来恶心恶心朱由校,没想到朱由校还真玩起无赖,也上前劝说,“扎营倒是不必,小小一个嫌犯,只要交给臣带回去即可。” 朱由校却不乐意了,“你能保证嫌犯没有帮凶?要是我走了,却跑了嫌犯的同伙,是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朱由校打定主意,要在官道上安营扎寨,急的一群人团团转。有机灵点的,就飞快的回京城里面报信,找够分量的人出来压阵。而围在两旁的百姓,确实乱糟糟的说什么的都有。 看到事情越闹越大,李琦想死的心都快有了。他突然有种明悟,是不是朱由校这厮不愿去辽东,故意在这里耽搁时间啊? 果不其然,在刑部和都察院一干高官的劝说下,朱由校还是坚持成见,一定要等案子审理清楚后,确定没有和他身边的人有关系之后,再说巡边出发的事。 李琦刚想质疑,却被冷冰冰的堵了回来,“让杀人凶手混在随从里不管,你到底是何用心?” 一场闹剧到了最后,朱由校没有走成不说,就连所谓的杀人凶手也被有意无意的忽视了过去。 徒劳无功,还得罪了皇太孙,这让心高气傲的李琦懊悔不已,连同僚们看过来的目光也总觉得有点不对,干脆一发狠,直接上书弹劾。而朱由校也回过神来,在身边侍卫中开始排查起来。 ------------ 第五一章 破局 排查还没有真正开始,方世鸿就低着头来认罪。朱由校就像是吃了个苍蝇似的,好半天才摆手让他退下。方世鸿哭丧着脸带着哭音,“人真不是我杀的。” “我知道,你先回去等消息好吗。”朱由校强压着性子,也是看在方从哲的份上才没将这个惹祸精赶走。 等方世鸿一出去,孙承宗就大胆进言,“方参军做了件糊涂事,事先不和殿下禀报,现在却为时已晚。就是把他交出,也很难说清其中情弊。” 朱由校也有同感,却大义凛然的说道,“我相信他,我相信方世鸿不是杀人凶手。” 不管信不信,朱由校都心里清楚,自己决不能示弱,一旦方世鸿出去接受惩罚,无论其中是何缘故,自己都会威信大失。就是日后侥幸登上皇位,也很难获得大臣们的真心支持。 仔细想了想,朱由校叫来了魏忠贤,“你带上人,去问问方世鸿,把能够证明他清白的人都控制起来。孤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抢在李琦前面,拿出方世鸿清白的铁证。” 这是朱由校第一次用‘孤’的名义和人说话,魏忠贤自然知道其中的不同,凛然领命后,迅速离去。朱由校却带上孙承宗,两人一起前往东宫。 出乎朱由校意料的是,东宫里虽然一切日常,可皇太子却不愿见他。再三求见却还是被拒绝后,朱由校愤怒了,拉着再次出来传话的王安,朱由校一字一顿的说道,“你进去问问,我到底还是不是父亲的儿子。” 王安年纪已经不小了,还来回奔波着传话,看到小主人这样愤怒,他也感到无奈,“殿下,你还是回去吧,事情很快就会解决的。” “我知道事情会很快解决的,”朱由校强压着怒火,对王安他素来都礼让三分,“可我想知道事情是怎么解决的。我奉父亲之名,对李琦那厮百般忍让,可那厮却又是怎么做的。蹬鼻子上脸,简直无法无天,若是父亲还不见我,那我现在就去把他宰了。” “别,别,”王安急的满头大汗,却只能让朱由校等着,“奴才再去问问。” 一会功夫,王安又独自回来了,这次太子还是不见朱由校,朱由校冷哼一声,扭头就走,却被王安拦住了,“殿下息怒,太子他也是不得已啊。 方从哲和东林势成水火,他的儿子却又落到了李琦手中,这要是不论个高低,东林的人怎么会心甘情愿。” 朱由校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东林借题发挥,想要借机倒阁,赶方从哲下台。而对于东宫来说,东林要亲近的多,也愿意看到东林党把持内阁大权。 “可是,东林倒阁,怎么偏偏踏着我的脸面去倒。”朱由校大声咆哮着,心里却是翻江倒海,倒阁是对东宫有好处,可偏偏对自己没好处,凭什么自己就要袖手旁观,冷眼看待东林党倒阁。 也不知道是不是脾味不对,朱由校和东林党一直都犯冲,双方碰上了总是要大战一场。和东林党新生代的李琦,更是成了死对头。反而方从哲等一干老臣,却或多或少的对朱由校倍加爱护,方从哲的儿子方世鸿,还成了朱由校手下亲信。 王安也觉得李琦做的太过分,那又这样办差的,简直就是踩着主子的脸面上位。可碍于和东林党的良好关系,只能帮着开解,“等事情了了,老奴让李琦给殿下赔礼道歉。” “不必了,”朱由校冷冷的回绝了王安的好意,“面子丢了,难道还能让人帮着捡回来?” 王安一时语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皇太孙扬长而去。 出了东宫,孙承宗才有暇开口,“殿下,接下来怎么做?” 朱由校一声惨笑,“孙先生都看到了,不是我不孝敬尊长,而是父亲做的太过了。” 孙承宗也心有戚戚的点点头。确实,太子的做法明明就是在毁儿子,即便是日后李琦低头,皇太孙还不是威信大失?站在小团体的利益上,孙承宗只能同仇敌忾,“殿下,接下来怎么做?” 孙承宗的表现让朱由校十分满意,其实他带孙承宗来的目的就是想做个旁证,现在有了旁证,就不怕有人说自己不敬尊长了。稍一沉吟,就挥手道:“走,进宫。” 和皇太子相反,万历帝并没有难为朱由校,而是直接问他了一个问题,“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朱由校点点头,“我必须要做。”不做,就等着手下分崩离析,这是他不能承受之重。 万历帝没有半点吃惊,朱由校能来,他就猜到会有这个结果。不过,他还是有话要说,“经此一劫,方从哲的地位也会摇摇欲坠,你还要这么做吗?” “皇爷爷曾说过,做没做过不重要。现在孙儿也想说,做没做过很重要。” 万历帝一愣,随即大笑起来,朱由校跟着大笑。两人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渐渐的混合在一起,不再分清你我。 当初李琦弹劾朱由校,说他欺男霸女,朱由校辩解,万历帝说做没做过不重要,只要皇帝不信,做没做过欺男霸女的事都不重要。 现在朱由校来面君为方世鸿求情,万历帝自然要问问他的想法,是为了方世鸿,还是为了方从哲。而朱由校的回答却是,“他们是我的手下,曾给我出过力。现在他们有了困难,我必须要回报他们。不仅仅是为了他们能继续为我出力,而是有更多的人在看着我的行动。不是看能不能救下他们,而是看我有没有去做。在这时,做没做过很重要。” 好不容易收住了笑声,万历帝从案几上拿起一道旨意,亲手交给了朱由校,“你去锦衣卫一趟,骆思恭知道怎么做。”稍稍迟疑了一下,又道,“骆思恭有个儿子,让他也随你去辽东吧。” 双手接过圣旨,朱由校的心在砰砰的跳。万历帝的礼物太大了,幸福也来的太突然,就好像是在梦中一样,他想掐自己一下,却怕君前失仪,只能像梦游一样凭着本能行礼、告退…… ------------ 第五二章 出发 依旧是十里长亭,依旧是送别,不过这一次的规模要大得多。 先不说皇太孙的全副仪仗,这是皇帝特旨要求的。也不说来送别的满朝文武,这也是皇帝特旨要求的。单说那正孤零零目送儿子远去的皇太子,就知道这次送行的规模之大。 人群中有人在悄悄地说笑,“太子爷这回可露脸了,带着满朝文武送儿子,这样的威风,可是本朝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是啊,看来朝中的风向变了,太子要出头了。”边上有人附和。 原先说话的人连连点头,“我们还是多向东宫请安才是。” 两个人在一起说的正起劲,旁边却有人忍不住了,“那里来的土包子,不懂就别说。这哪里是太子的面子,明明是皇太孙的面子才对。” “皇太孙?”原先说话的两人面面相觑,皇太孙不是才十多岁吗?难道是皇上年老心慈喜爱幼孙? 看两人不信,那人就说话了,“巡城御史李琦被驱逐回家的事情知道不?” “知道。”两人一起点头。 “那是得罪了皇太孙。” 那天朱由校找到了骆思恭,简简单单的就炮制了一系列证据,最后方世鸿无罪释放,李琦却以犯上罪名下狱。东林党一看就傻眼了,忙托了人向朱由校求情,连王安也被惊动了。朱由校也不为己甚,同意不再追究。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李琦被勒令回家读书,若没有强援再为他说话,前程也就这样毁了。 这下子朱由校也算是在京城里面立了威,大大小小的官员都知道他不好惹。随后皇帝又令满朝文武为他送行,更是让他推到了风头浪尖上。 当然,也有鼠目寸光不识时局的,不过那都是少数。 人群中的议论声虽然不小,可皇太子朱常洛却没有在意,他现在满脑子还在朱由校身上打转。 不得不说,他现在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儿子了。特别是万历帝送来的天津帐薄,还有那极其张扬的‘此乃吾孙’的御书,都让他感到阵阵无力。 正因为这份看不懂,他才亲自来送朱由校,不仅是为了探探儿子的深浅,还想着弥补一下两人的关系。 目送着朱由校的仪仗逐步走远,渐渐地消失在地平线下,朱常洛才发出一声轻叹,“我们回去吧。” “是,”王安忙上前伺候着,等坐上辇车,才笑着说道,“皇太孙能入万岁爷的眼,还真是祖孙情深……” “也是他的福分。”朱常洛淡淡的应了句,心里却翻江倒海,上次皇帝赐下玉如意,此后却悄无声息,自己以为儿子是一时侥幸,并没有太过在意。可从现在的情况看来,皇帝确实对儿子青睐有加,甚至主动为其造势,这可是只有福王才曾享受过的待遇,“难道……” 朱常洛突然想起一个可能,心更是忍不住狂跳起来,而此时王安的一句话,更是让他相信了自己的判断。 “爷,跟在殿下身边的那个高瘦侍卫,好像是骆思恭的儿子。”王安如是说。 朱由校并不知道王安已经发现了骆养性的身份,其实骆养性能明目张胆的站在他的身边,也是他有意的安排,目的就是想试探一下骆养性。 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是,骆养性没有丝毫拒绝的意思,乐呵呵的就接受。只不过在私下的时候,和朱由校说了一句话,“臣父子是皇家的奴才,臣父是万岁爷的奴才,万岁爷却让臣做殿下的奴才。” 这句话让朱由校琢磨了半天,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聪明人,就想他的父亲骆思恭一样。 其实骆养性在历史上也是留有姓名的,他是崇祯时期的锦衣卫都督,一生并无劣迹,更忠于职守,直到京师沦陷后才不支降敌。其后虽又降清,却仗义为民请命减轻赋税,更因私迎南明使者而被罢官。 一路上无话,在天津汇合了自己的亲卫幼军后,朱由校一行顺风顺水的就到了辽东盖州。 刚一下船,就有人迎了过来,说是熊经略的中军,姓赵名世恩,奉命来迎接皇太孙殿下。 不过,赵世恩虽然说得诚恳,可朱由校却没有见他,而是让方世鸿去和他见面,商议巡边路线,以及沿途补给。 赵世恩听了大吃一惊,“殿下不直接去沈阳吗?” 方世鸿反问道,“熊经略现在驻节在那里?” “抚顺,”赵世恩十分自豪,却立即反应过来,“殿下可以先到沈阳,经略大人定将前去拜访。” 由于年初萨尔浒之败,原本处于抗衡建虏第一线的抚顺关已经落入敌手,辽东千里边墙已经被打开缺口,为了安稳人心,也为了筹备防务,熊廷弼就直接驻节在抚顺城,和建虏占据的抚顺关遥遥相对。 这些事情在来辽东之前,已经被方世鸿收集到。原本是为了劝皇太孙不要去抚顺城,不过却起了相反作用,朱由校一定要去抚顺看看,甚至还有去抚顺关的想法。 在强劝不住的情况下,孙承宗只得代表众人和朱由校约法三章,只能去抚顺,不能去抚顺关。 协议既然达成,方世鸿即便再不情缘,也只能硬着头皮和赵世恩商议。可赵世恩却死活都不同意,这也让方世鸿悄悄地松了口气。最终商议之后决定,皇太孙仪仗先到沈阳,其他行程日后再议。 随后,一行人又开始了行军,不过这回儿却没那么轻松了。如今辽东已经是到处冰雪,大军行走在泥泞的道路上,苦不堪言。 饶是如此,幼军令行禁止的动作,还有细致到家的后勤准备,还是让赵世恩大开了眼界。 在忍耐了两三天后,赵世恩拿着配发给他的鱼干,找到了方世鸿,“这些东西怎么来的?” 方世鸿正忙着记录行军日记,就随口应道,“鱼做出来的啊。” 赵世恩的身子晃了一下,接着又问,“怎么做的?” “不知道,谁吃饭还要问问怎么做的啊?!” 赵世恩再接再厉,方世鸿却烦了,“去去去,没看到正忙着的吗,一点鱼干屁大的事,想问就去问王昇去。” ------------ 第五三章 军歌嘹亮 由于徐光启没来,幼军的后勤就无人主持,稍作权衡后,朱由校就让王昇临时负责。可怜王昇本是为了皇太孙口中的大买卖来的,可买卖没做上却先成了一行人的大管家,这也让他成了一行人中抱怨最多的人。 赵世恩来找王昇的时候,他还是在那里抱怨,抱怨的理由也很奇葩,就是来回传令的中军不小心溅到了他身上泥。为了这个理由,他竟然抱怨了大半个时辰,打尖时间都过去了还是嘟噜个不停。 赵世恩忍了再忍,最后还是忍不下去了。‘啪’的一拍王昇的大腿,“喂,老头,我有话问你?” “哎呦,你做什么?”王昇吓了一大跳,又听到他喊自己老头,顿时就不乐意了,“我说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头是你叫的吗?就连殿下见了我,也要客客气气的说话。你还叫我老头,有我这么年轻的老头吗?” 一连串的话从王昇嘴里不断的吐出,听得赵世恩头晕眼花,忍不住高喊一声“停”,趁着王昇住嘴的时候,急急忙忙的将自己的来意说出,“我是来问你事情的,我看你们吃的鱼干不错,想让辽东各军都能吃上,要是你愿意把配方给我,我定会禀告经略大人,让他为你请功。” 赵世恩一口气说完了这番话,就闭上眼睛准备承受王昇的唾沫,可左等左不来,右等右不来,悄悄地挣开眼睛一看,却发现王昇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年轻人,这鱼干看似简单,可实际上却是不好做的。即便是你会做了,可你也不敢做。”王昇得意的拍了拍赵世恩的肩膀,就好像是在拍着一头肥羊,跟着太孙来辽东好几天了,才第一次看到生意的曙光,怎么不让他激动,怎么不让他磨刀霍霍向猪羊。 “来,来,来,年轻人,咱们到这边说话。”一手吃力的勾着赵世恩的脖子,一手指着自己的马车,王昇即将迈开他声震辽东的第一步。 离王昇不远处,朱由校已经笑得肚子打结了,“还真没想到,舅舅原来是这么风趣的一个人,那舌头绕的,简直就跟飞的一样。不过,他以前在我面前,怎么老是一本正经呢?” 朱由校刚刚过来,就看到这么精彩的一幕,这让他忍俊不禁。不过,笑了一会儿,朱由校却回头就走。 这下子,特意引他过来的马成却傻眼了,“殿下,你怎么回去呀?” 马成是幼军的监军,可他这个监军和其他的不同,除了掌握军籍、军纪外,还要掌控军中的思想动态。最初马成也不太老实,想从徐光启手中夺取后勤大权,却被朱由校一阵猛削,最后不得不低头服软。倒是徐光启还好说话,请示过皇太孙后将手中的考核权交给了他。 现在马成也逐步享受到掌控军中思想动态的乐趣,每天就是不停的琢磨人,王昇的异常就是他发现的。认为在目前行军困难的情况下,士兵心理本就十分烦躁,王昇还不停的抱怨,肯定会雪上加霜造成营啸。 虽然发现了这点,可马成却不敢直接找王昇,而是把皇太孙拉了过来。不料皇太孙面都不露就要走,这让马成想不通。 冲着马成一乐,朱由校还是往回走,“你放心,我知道舅舅心里面再想什么,现在他的愿望达到了,肯定不会像以前那样烦躁。” 马成听得迷迷糊糊,却只能跟着皇太孙向回走,“这样下去不成啊,将士们心里都很烦躁,得想办法纾解一下,要不找个前面繁华地方休整一下?” 朱由校明白马成的意思,军中纪律森严,气氛本就压抑,如果为将者不能及时疏导,肯定会酿出乱子。历史上有很多强横一时的强兵,都是不小心被自己所压垮。而疏导的方式也很简单,就是发泄二字,至于是靠杀戮发泄,还是靠女色发泄,那就要看为将者的选择。 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朱由校却不能这样做。不是他虚伪无情,而是所出的地位不同。幼军是太孙亲卫,随扈皇太孙巡边,本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要是朱由校纵容士兵去妓院厮混,肯定会引起悍然大波。 把道理解释清楚,马成也觉得自己有些考虑不周。不过,士兵压抑的情绪也必须需要发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了说话的兴趣,默默相伴着走了数百步,朱由校却眼前一亮,士兵需要发泄,可碍于朝廷威严不能肆意发泄,那就唱军歌呀。 在朱由校的记忆里,伴随着军队的印象就是那雄武的步伐,坚定的信念,还有那嘹亮的歌声。这三条中雄武的步伐已经勉强做到了,坚定的信念正在努力,可嘹亮的歌声却被朱由校无意间忽视。 朱由校顾不得责怪自己,匆匆在自己脑海中搜寻起来,动人的歌曲很多,可洪伟雄壮适合做军歌的却很少,还不能有犯讳的字眼。朱由校反复权衡之后,终于选定了《精忠报国》,清清嗓子就小声的唱了起来。 “……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国要让四方来贺。” 一曲唱完,朱由校却觉得周围有些不对,抬头一看,孙承宗、方世鸿、还有王昇和赵世恩,都围在四周注视着自己,眼神也非常奇怪。 赵世恩没见过朱由校,也就少了很多的拘谨,他大声喊了一声好,就上前一躬身,“公子的这首曲子好极了,简直是说到我们边军心眼里了。” 朱由校急忙询问,“你说这首歌可以唱吗?当做军歌来唱?” “当然行,我老赵就喜欢唱。”赵世恩一拍胸脯。 朱由校也松口气,看来唱军歌的法子还能行。孙承宗也迎了过来,先是夸奖了曲子新颖,词也不错,又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不知‘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中的二十年一句,到底是何指?” 朱由校脸一红,“泛指,泛指,”立即换了话题,“我觉得唱歌的法子不错,不如先生帮着挑选些曲子,让士卒们传唱,也免得行军苦闷。” 孙承宗欣然应命,“也好,古来就有不少曲子是军中流传的,臣愿受命。” 随后的行军途中,原先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到处都是欢歌笑语声,渐渐地还发展成了相互对抗。你唱《军中无衣》,我唱《国殇》,你的《满江红》声音比我大,我就用《凯歌》来压过你。不过,军中传唱最多的还是皇太孙亲谱的《精忠报国》,毕竟这是自己人写的歌。 走一路唱一路,再加上和此时军队截然不同的行军风貌,每到一地都引得许多人围着观看,百姓们奔走相告“王师来到”。 这天,大军依旧边走边唱。远远地却有队行旅在那里停驻静听,《精忠报国》唱毕,马车上隐约传来了女子的声音,“这首歌真好听”,声音千娇百媚,引人遐思。 ------------ 第五四章 势族势大(10推荐加... 一路跋山涉水,先后经过了盖州、耀州、海州、鞍山等州县,朱由校一行人到达了辽阳城。和后世不同,辽东如今的首府是辽阳,辽东都司等衙门都设在这里,同时还是辽东巡抚驻地。 离辽阳还有一二十里,辽东巡抚周永春就带着满城文武迎接了过来。 周永春是金乡人,齐党的重要干将,和方从哲的关系也不错。他早就接到了方从哲的亲笔书信,知道皇太孙是友非敌,迎接的时候就多了些真心。 朱由校从马车上下来,正好一阵寒风掠过,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魏忠贤见了,急忙拿出貂皮大衣,要帮皇太孙披上。 朱由校有些尴尬,觉得有失体统,可在这缺医少药伤风感冒就要人命的年代,却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老老实实地穿上大衣,抬头想和众人打个圆场。可抬头一看,却愣住了。 过沿途州县的时候,朱由校拿捏着身份,只在驻地接受官员拜见,也就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可今天辽东巡抚出迎,却让他大开眼界。 以周永春为首,满城文武不管是老的还是少的,个个都穿着厚厚的毛皮大衣,远远地望去就好像雪地上多了群野兽。这也就罢了,朱由校自认不是苛刻的人,知道天气寒冷,也不要求他们必须穿着官袍迎接。 可是,和官员们形成强烈反差的是,那些排列仪仗的士兵,个个穿着鸳鸯战袄,一边在寒风中哆哆嗦嗦,一边嫉妒的看着跟随自己来的亲军。 这也太过分了,朱由校强压着怒火,扭头就回了车里。想了想,才令魏忠贤传话,“外面天气冷,诸位大人早点散了,请周巡抚到车上说话。” 朱由校觉得不能在外边继续和官员们客套,那样是对在场辽阳将士们最大的残忍。一边让众人散去,还一边吩咐人带话给王昇,“赏赐些酒水给辽阳将士们御寒。” 周永春刚刚登上皇太孙的马车,就听到了这句话,可他什么表示都没有,直接脱了自己外面的皮袄,露出身上的官服后求见。 对于周永春,朱由校也没有多加指责,毕竟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问题,而是朝廷制度的不公。再说,朱由校来辽东是为了安抚人心来的,而辽东最大的人心就是这些官员,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势族。而能够为这些士卒们做的,也不过是少用他们,多赏赐几回。 见皇太孙没有追究的意思,周永春也悄悄的松了口气,口若悬河的讲述起辽东的局势来。 辽东是洪武二十年归入大明治下的,当时前元的辽东行省太尉纳哈出献地图给洪武皇帝,从而开始了大明在辽东的统治。不过,当时前元的势力还很强大,在辽东本地也有很多人心向前元。为了稳定在辽东的统治,洪武皇帝就下令废除州县,改设卫所,从而将辽东彻底军事化。 不得不说,这样的政策确实起到了效果。随着卫所制度的确立,大量汉民移入辽东,辽东人口数量从战后残余的十几万迅速膨胀到上百万,土地也越垦越多,到洪武末年已经做到粮食自给自足。 不过好景不长,卫所制度的弊端就显现无遗,军将们驱使军丁大量开垦土地却隐瞒不报,渐渐的发展到公然侵吞军田军粮,加上天气原因,辽东自给自足的局面终于崩溃,连带的朝廷经济也急速恶化。 朝廷经济的恶化反应到地方就是军饷不足,军将继续大量侵吞军田,以卫所士卒为主要力量的营军实力大减,军将们开始私养家丁为自己统军的班底。嘉靖年间边患加重,朝廷正式准许家丁随军,不过这个家丁官军化的政策却没有起到作用,反而变成了官军家丁化,朝廷用普通士卒两倍的粮饷,帮着军将们养着自己的私军。 不得不说周永春确实有才干,将辽东乃至大明军制的变革讲得清清楚楚。也就是这时,朱由校才算是对辽东形势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也对自己来前制定的方略有了新的想法。 “如此说来,辽东的势族就是军中大大小小的军头了。” “也不尽然,”周永春摇摇头,“辽东的势族其实有三种,其一就是殿下所说的军头,他们世袭为将,把持着辽东最重要的军职,其中以李成梁的铁岭李家势力最强。其二是募军的首领,朝廷为了平衡辽东局势,也为了增强辽东军备,曾多次下令在辽东募军,以当地豪强为骨干,像辽阳豪首屈勤七、孙贤等等,他们势力较为薄弱,却是朝廷平衡辽东的重要棋子。” 朱由校听了只想骂娘,这还算大明治下吗?简直就是大大小小的军阀集合体,就差相互没有相互开战了。强忍着怒气,又问道,“第三种呢?” “第三种势族和前两种不同,”周永春的脸色及其古怪,有惋惜,有痛恨,更多的还是迷茫,“他们是辽东的巨商大贾,辽东虽是军镇,可也需要和外界沟通,他们就应运而起。和别的地方不同的是,由于常常需要和外族打交道,他们或多或少也有着自己的家丁。辽东乱事起,这些人就趁机大发国难财,将朝廷禁运的铁器和粮食偷偷卖给建虏。更有甚者,如抚顺佟家,就直接投奔建虏,做了老奴的女婿。”看到皇太孙脸色不善,周永春急忙说些宽慰人心的事情,“当然也有好的,辽阳望族佟家虽然是女真人,却忠心耿耿,一心向着朝廷,”只不过咱们却不信任人家,已经逼得人家快无路可走。 “那个投敌的佟家,其家主可是佟养性?”朱由校忽然想起,好像那个射兔子无敌的千古一帝,就好像是佟家女人生的,还弄了个佟半朝的名号。 “正是,佟养性就是那个做了老奴女婿的人。”周永春用力的点点头。 确认了佟家的来历,朱由校心中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要想辽东稳固,关键还是要安抚这些势族的心。想到这里,就直接告诉周永春,“等进了城,你帮我拟份名单,把这些家族管事的都叫来,我一一的宣慰。” ------------ 第五五章 收心 上 一通虚文缛节过后,朱由校才回到自己在辽阳的驻跸之地。这是辽阳豪族佟家的一处别院,外面已经被朱由校的亲军团团围住,里面则是周永春亲自挑选的数十奴仆。不过,这些奴仆也只是做些粗活,根本就近不了朱由校的身。 走到后宅正房,朱由校正要拾级而上,先期来打前站的魏朝从屋里面迎了出来,冲着他连使眼色,“屋子里面有人。” 朱由校不甚在意,在小小的辽阳,又有什么人能让自己避让,也不理会魏朝,径直进了房间。可一进房间,眼前就是一亮,十多个少女或坐或立,却同时向门口看来。刹那间如同百花开放,多姿多样的笑颜差点亮瞎朱由校的眼睛。 朱由校怔了一下,疑问的目光看向魏朝,魏朝一脸苦笑,忙上前解释,“这些都是辽阳豪族送来的侍女。” 朱由校挑了挑眉毛,这么高素质的女孩,竟然被辽阳人当做侍女,还真是暴殄天物。紧接着,却突然明白过来,这些都是侍女不假,却都是来侍奉枕席的。 不过,即便知道了这些女子的目的,朱由校也不觉得有何不对,径直在主位上坐下,才让少女们一个个自报家门。 “妾身出身辽阳崔氏,是嫡三房庶女。” “妾身出身辽阳高氏,是庶五房嫡女。” “妾身出身辽阳韩氏,是庶四房嫡次女。” …… 少女们一个个的报着自己的出身来历,可朱由校却被另外一个女子所吸引。其实这个少女也没做什么,模样也不是这些少女中最出众的,可就是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就牢牢的吸引了朱由校的视线。 稍稍回想了一下,朱由校才想了起来,在刚进门的时候,别的女子都是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只有她是孤零零的坐在椅子上。 “好特别的女子。”朱由校的嘴角浮出一丝微笑,却让正在自报家门的少女心若撞鹿。不过,注定这少女的心要碎了,朱由校下一句话,就让她从美好的憧憬中跌入深渊。 “你们这些人,嫡房庶出的站左边,庶房嫡出的站右边。”朱由校早就发现,这些女子看似都出身不凡,却一个个只是各大豪族的族人,没有真正的宗房正枝。失望之余,也就懒得和她们多说,直接让她们分成两伙,也好从中支配。 皇太孙的话让少女们阵脚大乱,半晌才反应过来,花容失色的开始自己分列两行。可就这片荒乱中,那名朱由校特别注意的少女,却在众少女嫉妒的眼神中,缓缓的走到朱由校面前,盈盈拜倒,“妾身佟颖儿,前河间知县佟公讳仆年之嫡次女,妾身拜见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你是佟仆年的嫡女?” “正是。” “此间宅院的主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太孙当面,妾家焉敢自居主人。”佟颖儿十分机智的答道。 “说得好。”朱由校不由得拍案叫好,还真是个聪明的女子。他现在已经想起周永春的那句话,‘辽阳望族佟家虽然是女真人,却忠心耿耿,一心向着朝廷’,也就明白了佟家为什么会主动献出别院,明白了佟颖儿为什么会在重重排挤下出现在这里。 不过,即便是这样,也不意味着朱由校就会主动向佟家示好,让他们踏上自己的顺风船。稍稍迟疑了一下,恶趣味的念头突然占了上风,“你既是此间主人,那就掌管着这些女子吧。如何编排班次,全由你一人做主。” 其实,按照朱由校最初的想法,这些辽阳豪族的族人们一个都不想留,最多是赏赐给手下。可佟颖儿的出现,却让他玩心大起。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看看这个聪明的女子如何应对这些糟心事。 佟颖儿原先一直保持很好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变化,那些少女们却个个脸色大变,朱由校看着好笑,就故意的再加了一把火,“你先挑一个,今晚和你一起值夜。” 顿时,少女原本的笑容变成了惊愕的神色。 是夜,朱由校并没有对佟颖儿做些什么,这让少女松了口气,心里也多了点莫名的感觉。而从第二天起,朱由校就开始一个个召见当地豪族,佟颖儿就领着这群少女,随时侍奉在皇太孙左右。连续几天下来,辽阳城几乎能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佟家的女儿正在皇太孙身边受宠,无形中给佟仆年减轻了许多压力。 不过,虽然佟仆年每天都要求见,可朱由校一直都没有召见他的意思。 这天又是无功而返,一向稳重的佟仆年也有些忍不住了,调转马头来到巡抚衙门,周永春正在给自己心爱的盆松浇水。 “门上的人可曾说过皇太孙不见你的话?”听完佟仆年的抱怨,周永春仍是纹风不动的继续浇水。 “这倒没有。”佟仆年想了想,做了肯定的打发。 “那你慌什么?”周永春放下手中的水壶,走到水盆前净手。 “这,”佟仆年张口无言,半晌才吼道,“我想女儿还不行吗?” 周永春‘噗’的一声就笑了,好半天才在佟仆年指责的眼神中收敛了笑容,“其实你心里也很清楚,皇太孙早就有接纳你的意思,只不过就想这松一样,”周永春指着盆松,“要修剪一下枯枝,才能万年长青。” 佟仆年若有所思,“难道皇太孙的意思是?” “你是女真人,佟养性是你的族人。”周永春一针见血,他和佟仆年同年,只不过一个顺风顺水做了巡抚,另一个却仕途坎坷,连知县位置也不保。可周永春到辽阳后,佟仆年没少出力,两人相处极为融洽,说话办事也少了几分试探客气。 “我明白了,没想到还是我的身份惹的祸。”佟仆年脸色萎顿,原本挺拔的身躯也朐萎了许多。就因为这个身份,他在仕途上屡遭不顺,现在更成了辽东人眼中的异类,一个随时可能投敌的异类。 看到好友神伤,周永春也有些伤感,却只能拍拍他的肩,“世侄女能在殿下身边伺候,这何尝不是再给你机会,你可一定要把持住。” “我明白。”毕竟是一个大家族的族长,佟仆年在关键时候也颇有几分果断,当下就把感伤抛之脑后,思考起如何取信皇太孙的方法来。 ------------ 第五六章 收心 下 朱由校正要用晚膳,王昇却兴高采烈的跑了过来。也不管佟颖儿在旁边听着,就话如连珠的说了起来,“佟仆年刚刚来过,他要用十万两银子买下四海商号一分的股份,还要让我帮他在京师购房购地。除了这些,他还说他在辽东的家业,随便我挑,只要给点银子,就能买下他手中的商号……” 也许是在军中憋的太久了,现在王昇说话从来都是一串串的,简直就像是个话唠,这让朱由校又怀念起以前那个不多说话的舅舅来。不过,王昇现在说话虽然话唠,可办事的能力却有了很大提高。前几天刚刚和赵世恩谈妥了一笔鱼干生意,现在就狠狠地宰了佟仆年一刀。 宰了佟仆年一刀,王昇很高兴,朱由校也很满意,这说明佟仆年的心理防线已经崩溃,不再寄希望于左右逢源,而是站在了实力较强的大明一方。 不过,朱由校也不愿在辽东留下个吃相难看的话柄,就阻止了王昇的贪欲,“佟仆年这人也不错,你收了他十万两银子入股钱就好了,别的什么便宜也别站。要是他愿意在京师置办家业,那就帮帮他。” 这话一出,原本正在担心的佟颖儿才露出了笑容,可王昇却有点不高兴,看看笑容绽放的佟颖儿,还是狠狠地说道,“便宜他了。” 朱由校摇摇头,只能尽力弥补身边人的关系,“下面的事情,就交个骆养性好了,他会知道怎么做。” “也好。”听说是骆养性接手,王昇才勉强的点点头,他并不傻,也早就看出骆养性在皇太孙身边的地位,怀疑他很可能子承父业成为下下任锦衣卫都督,就知道佟仆年的下一步未必美妙。 “对了,”王昇想要出去,却被朱由校叫住了,“佟仆年的那十万两银子,是从你手中买的股份,还是直接入股?” 王昇不解,“这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朱由校耐心解释,“如果是从你手中买的股份,那银子你拿走,你的股份要拨给佟仆年。若是直接入股,那这十万两只能入账,四海商号可不是只有你一个股东。” 四海商号就是朱由校弄出来的那个鱼类加工厂,里面的股东十分复杂,除了王昇是朱由校的代言人外,英国公、彭城伯等勋贵,还有武清侯李家和郑家都多多少少在里面占有股份,这才使得四海商号独占了天津所有的鱼类加工。 不过,四海商号名头挺大,可实际上却没有多少投资。他用的地是天津的荒地,用的人是工部的工役,就连加工用的鱼,也都是先货再款赊来的。满打满算,当初也不过拿出了几百两银子,可现在佟仆年入股,就要十万两一分。 王昇有些纠结,从本心来讲,他想把这十万两银子据为己有,可他也知道这银子不好拿。迟疑了半晌,才喏喏的应道,“全凭殿下做主。” 朱由校深深的看了王昇一眼,“那就放到商号里面去,等咱们回去了,先把天津的地价付了,再把工役们的户籍给转了。剩下的银子,我准备办个船厂。” “没这个必要吧,”王昇十分不乐意,他原本想着会分红,可没想到又要办船厂,又要付地价,甚至还要帮工役们修改户籍。要知道,工部的工匠们是有专门的户籍的,祖祖辈辈世代相传,自己这么去工部改户籍,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 “徐光启不可能一辈子呆在天津。”朱由校一句话就打断了王昇的念想,“而且工匠们不得不干和心甘情愿,这完全是不同的办事方法。至于造船厂的重要性,我就不多说了吧。” 话说到这种地步,王昇只能苦笑着点点头,“你说的对。” 送走了王昇,佟颖儿却也沓无芳踪,可朱由校并没有在意,因为接下来就是他的放松时间了,属下们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从来不来打扰。 轻轻的拍了几下巴掌,丝竹声就幽幽响起,少女们穿着薄薄的轻纱,走到朱由校面前翩翩起舞。不得不说这些少女的舞姿确实很烂,至少在朱由校眼中是这样的,可少女健康美妙的胴体却很好的弥补了这点不足,还能让朱由校能够老老实实的坐上半个时辰。 不过,朱由校今天却没有心情看她们卖弄风姿,只是简单几个动作后就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我今天好像是帮了一个人的忙,却不知道这个人又没有良心,能出来说声谢谢。”等少女们鱼贯退下后,朱由校的声音在屋子里面响起。 “谢谢。”好久以后,看似空旷的屋子里突然冒出了一句话。 朱由校的脸上露出一丝丝玩味,“口惠而实不至,这可不是有良心人的做法。” “那你想怎样?”佟颖儿恨恨的啐了口,心里早就没有了前几日的平静。 她本是抱着舍身为家的信念来的,却在这几天里,日日陪着皇太孙接见众人,看着一个个原本她心目中高大无比的豪强匍匐在他的脚下,心中原先的信念早已动摇,却隐约有了种被征服的感觉。可更让她难过的是,明明对她百般呵护,可皇太孙一直都没有要了她。 每天晚上看着他与不同的女子嬉戏,还都是自己一手安排的,可自己煞费苦心将自己每晚都出现在他身边,换来的却是亲眼目睹他与旁的女人亲热。 佟颖儿突然很想哭,自小聪颖的她从来都没有哭过,可今天却想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要趴在他的怀里面哭。 佟颖儿猛回头,从藏身的地方冲了出来,可刚跑几步身子就猛地一轻,一张朝思暮想的笑脸在眼前浮现,“你到底想怎样?” 轻轻的在嘴唇上啄了一下,朱由校笑的就像是一只狐狸,“让你以身相许好不好?” “好,”佟颖儿的声音好像流淌着蜜,眼泪却不住的往下淌,“还请殿下怜惜。” “乖,没事的。”朱由校轻轻的吸着佟颖儿脸上的泪水,抱着她走向床榻。 一阵疼痛中,佟颖儿终于身有所属,心中却突然多了些明悟。 ------------ 第五七章 教导营 收复佟家,看似微不足道,实际上却是朱由校煞费苦心。 辽事败坏,首当其冲的就是人心的崩坏。**哈赤本就是辽东军事体系中的一员,在李成梁的纵容下,和辽东大部分的将领都有往来。现在他突然反了,而且还是策动了李永芳等将领一起造反,这对辽东将领心中的冲击是极大的。 按照周永春的说法,“每逢作战,先是步卒行动迟缓,接着是马队后退,然后就是全军崩溃,将领夺路而逃,而这时建虏的人马才可能刚刚赶到战场。” 这完全不是打不过建虏,完全是出于对己方同袍的不信任,而下意识的逃离战场。至于作战之前,先将自己的家人送到后方,甚至关内的事情,更是屡禁不绝。 其实,若是辽东将门能有个像李成梁一样的主心骨,局势还不至于变得如此糟糕,各将领之间也不会相疑到如此地步。可李成梁已经不在了,在**哈赤起兵前就去世了,短时间内辽东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的领袖。 除此之外,还有朝廷对辽东军事集团的警惕和猜疑。熊廷弼征募召集了十八万军队,却没有集中在和建虏对抗的前线,而是像撒胡椒面似的,洒在了自己腹地的各个紧要之地,他的用心可谓一目了然。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看清辽东局势败坏的关键所在,可他们都身处剧中,连自己是否可信都难以说清,又如何能保证别人的忠诚。 所以在朱由校的记忆里,辽东将门最后大多成了满清的汉八旗,大明在和建虏争夺辽东势族的斗争中一败涂地,随即也葬送了自家王朝。 明园,这个皇太孙临时驻跸的地方,早早的就挤满了来求见的人。和前几天不一样的是,里面突然多了许多年轻人,个个身强体壮体魄雄伟,手上的老茧尤为招眼。 年轻人多了,气氛也没前几天那样凝重,他们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小声议论着明园的主人。 “六哥,你怎么也来了?”由于出身都差不多,年轻人中一块长大的也不少,相互之间就显得十分亲热。 “原来是韩国胜,”六哥回头一看来人,就狠狠的在他胸前砸了一拳,“你小子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韩国胜急忙摇头,“六哥和我不一样,六哥是豪杰,要做大事的,怎么能和我一样,来这种外表光鲜却没见过血的地方呢。” “噤声,”六哥听了脸色顿时大变,一把就捂住了韩国胜的嘴,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才压低了声音训斥,“你要给家里面招祸不是?这种话是能胡乱说的吗?” 韩国胜还有些不服气,“你瞧瞧咱们辽东的兵,一个个生龙活虎,都是战场上下来的爷们,再瞧瞧他们,”韩国胜往窗外一指,几个幼军士卒正叉手而立,“穿的就像是狗熊一样,全身的棉衣足有十多斤。”言下之意,穿的这么厚,手脚都活动不开,又如何能够打仗。 六哥苦笑着摇头,“这是皇太孙亲卫,待遇自然要好。不过,他们的纪律到是不错的,我都观察半天了,除了换岗,这些人都没有动过。” 韩国胜也有些惊讶,毕竟出身将门的,都知道什么样的是好兵,可嘴上却还是不服,“他们是做仪仗的,自然要站得稳。” 六哥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打转,毕竟这是皇太孙驻跸之地,要是不小心让人听去,肯定会招来麻烦。 “对了,我还没有问你是怎么来的。” 韩国胜撇撇嘴,“老头子认为我不争气,就想把我塞到幼军里面混吃等死。六哥你呢?” 六哥却不赞同韩国胜的说法,“韩世叔只有你一个儿子,又如何不痛爱你,只不过借机让你去京师而已。”说着,六哥的脸上闪过一丝悲痛,“现在不一样的,老奴起兵造反,各位叔伯都互相猜疑,生怕被人抄了后路。” 说到目前局势,两人都心里不好受,前番建虏冲入边墙,虽然最后自己退却,可也是在烧杀抢掠之后,两人的亲友也在里面折损不少。随后辽东各军之间相互猜忌,更是让两个热血未冷的年轻人心有戚戚。 沉默了半晌,六哥才拍了拍韩国胜的肩膀,“不要瞎想,进幼军也未必上不了战场,我们还年轻,功名还在后面等着的。” “嗯。”韩国胜重重的点了点头。 两个年轻人在外面憧憬美好未来,可明园里面却闹翻了天,趁着接见豪强的间隙,方世鸿怒气冲冲的闯进了正堂,紧跟着他的骆养性一连拉了几把,也没有把他拦下。 “殿下,不能再收人了。”方世鸿大声的抱怨着,“昨天已经收了二十多人,可今天又来了三十多个,这样下去,幼军里就要挤满辽人了。” 听到方世鸿如此抱怨,跟着他进来的骆养性惭愧的低下了头。辽东疯了似的往幼军里面挤人,最初就是他开的头。先是佟家的几个男丁,出于分而治之的想法,他把佟家的嫡枝子弟送到了幼军,美其名曰是重点培养,实际上却是为了留作质子,好驱使佟家卖力。 随后,又有辽东锦衣卫的几个官员找上门来,他也顺手塞进了幼军。再往后,就是明园门前的这种盛况。 朱由校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甚至还乐于有这么多的人向自己表明态度,可方世鸿的情绪也需要安慰,“放心,我们很快就要去沈阳了,再到沈阳收一批,也就没多少人了。” “沈阳还有?”方世鸿差点给皇太孙跪了,在两千多幼军里面掺杂数百辽人,他感到压力山大。 看到方世鸿还是不情愿,朱由校就有些不满,转念一想,却误会了他的意思,“这样吧,这些人单独编营,称为教导营。等日后幼军扩军后,从里面挑选精干的充作小校。”说罢,又觉得这样不利于军中融洽,就补充道,“以后凡是军中精干的,都选入教导营学习兵法,考核后按能力分配职务。” 听到辽东人单独列营,方世鸿大大的松了口气,可刚想着要把教导营远远地发配出去,就听到皇太孙接下来的话,“以后,教导营就作为我的亲卫,随我出行。” 方世鸿的腿一软,顿时就跪在了地上。 ------------ 第五八章 遇袭 车辚辚,马萧萧,在辽阳逗留了十多天后,朱由校终于启程前往沈阳。和来的时候相比,朱由校的队伍并没有多大变化,可辽阳城里却多了个牵挂他的人。 不过,即便是再喜欢佟颖儿,朱由校也不可能带她前往前线。而佟颖儿也十分聪明,赶在朱由校开口之前,就主动要求留下来,她将和那十几名女子一起,从海路回天津。 韩国胜扯了扯身上的棉衣,总觉得十分别扭,这衣服把身子裹得紧紧的,又如何能施展自己的全身武艺。 也许是看出韩国胜的不自在,六哥低声的提醒道,“别动了,总旗看过来了。” 韩国胜和六哥都进入了教导营,还分配到一个总旗里面,可六哥还好些,韩国胜却总是抱怨不断,先是说衣服不合体不方便作战,又说训练太死板根本不实用,后来干脆和自己的上司对上了,怪总旗要求太多太琐碎。 也亏得他的总旗李忠武是个好脾气,又有一身好武艺,才容得下他的牢骚,压得了他的脾气。不过,连续几天的作对之后,韩国胜也对李忠武有了几分佩服。 听到总旗看过来了,韩国胜急忙绷紧脸,一本正经的和大家一起赶路,可没过多久就旧态重现,非要问问六哥,“上面说咱们是教导营,是太孙的亲卫,那我能看到皇太孙吗?” 六哥却不看好什么教导营,什么亲卫,却不愿打击韩国胜的积极性,就敷衍道,“能,肯定能,说不定等你立了功,还能让皇太孙亲自嘉奖呢。” “真的,”韩国胜眼前一亮,“那我回家后就有什么和老头子吹了……” 韩国胜正在说话,却冷不丁听到一声怒吼,“高六奇,韩国胜行军途中不许私下说话。” 哎呀,是李忠武,韩国胜一缩脖子,急忙跟着大队往前走,却再也不敢说话。 李忠武见了,苦笑着摇摇头,也不再管他。旁边传来了同僚的喊声,“李忠武,行军苦闷,咱们拉个歌吧。” “好,”李忠武虽然觉得自己的手下未必能赢,可也不能输了阵仗,“你们先唱。” “狼烟起,江山北望,多少忠魂埋骨他乡……”一人唱歌百人和,队伍里面很快就响起了嘹亮的军歌声,起初还只是轮流着唱,可到了最后却变成了大合唱。 嘹亮的歌声远远地传了出去,离队伍很远的一个小山丘上,正驻马而立的两个人也听到了隐约的歌声。 “皇太极,什么声音?”身体最为雄壮的那人嗡嗡的问。 “莽古尔泰,像是歌声,”皇太极极目眺望,虽然看不到什么,却极为兴奋,“让奴才们做好准备,猎物要进网了。” “皇太极?”莽古尔泰瞪大了眼睛,不解的看着自己的八弟。 “我给你的东西你没看吗?”皇太极狠狠得瞪了莽古尔泰一眼,“你这样不用心,以后父汗怎么放心你领兵打仗。”看到莽古尔泰还是一脸迷茫,可歌声一点点的逼近,也就顾不得再提点莽古尔泰,“探子说了,明国皇太孙的亲卫,但凡出行必定唱歌,这歌声近了,明国皇太孙也不会太远了。” 莽古尔泰裂开了大嘴,“也不知道擒获了明国的皇太孙,明国会用多少银子来换。” “少废话,快做事。”皇太极怒斥一声,把莽古尔泰从美梦中惊醒。 皇太极和莽古尔泰本来是在抚顺关驻扎的,可听到明国的皇太孙来了辽东,皇太极就动了心思。其实他并不是像莽古尔泰一样,准备擒获朱由校后榨取大明一笔钱财,因为他知道,连皇帝被俘后都果断另立新帝的大明,肯定不会为了个皇太孙而服软。 不过,他也意不在此。 皇太极的真正目的是驱逐熊廷弼。 熊廷弼到任快半年了,做的事情看似不多,却步步逼得建虏十分难受。征募军队后却镇之以静,并不急着和建虏开战,而是逐步稳定着自己的内部。渐渐的,建虏发现,胆敢和自己私下交易,通风报信的人少了。而自己的后方却多了很多零零散散的小队伍,一边袭击落单的村庄,一边破坏着自己的农田。 皇太极可以肯定,这样下去不用熊廷弼过来打,自己老爹的大金国就会自行崩溃。 皇太极不愿落到这样的地步,就把视线盯上了前来辽东宣慰的皇太孙朱由校。在他看来,自己只要袭击了朱由校,哪怕没有抓到,也没有伤到,熊廷弼也将被迫作出反应。或者是主动出击再来个萨尔浒大捷,或者是被明人的皇帝问罪。不管是那样的后果,辽东的局势就会为之一变,大金国的困局就会迎刃而解。 为了实现自己的计划,兵力并不太多的皇太极找到了莽古尔泰,说服莽古尔泰一起出兵,在朱由校前往沈阳的路上进行伏击。 在伏击之前,皇太极还不断派出细作,深入辽阳查探朱由校的行踪。可随着细作一点点的带回消息,原本就极有政治头脑的皇太极突然发现,自己的对手并不仅仅是熊廷弼一人,朱由校明明也是在弥合辽东内部的各种分歧。 “这一次,我们一定要生擒朱由校。”皇太极心里莫名有种感觉,这次若不能擒获朱由校,自己将会死在他的手中。 摇摇头将自己的不详之感驱走,皇太极死死盯着前方的道路,等候着朱由校从那里通过。 此时,茫然不知前方危险的朱由校正随着车队前行,他还在和孙承宗商议,见到熊廷弼后要怎么做,全然不知道在前方不远处,有个穷狠极恶的人正在等着自己。 在朱由校的车队前方约有一二里处,几个骑着马的哨探正随意的打量着四周的情况。忽然,一个哨探好像发现了什么,跳下马四处看了看,却立即脸色大变,“快走,快回去。” 哨探就好像被人追着似的,火急火燎的向后跑,胸前的哨子也被迅速的吹响,尖锐的哨声在冬天的荒原上传的很远很远。 ------------ 第五九章 激战 上 韩国胜站在队伍里,和高六奇肩并着肩,心中却嘭嘭嘭的跳个不停,就好像他十二岁那年第一次出去打猎,又好像他十三岁那年第一次为身边的侍女破身,对即将发生的未知充满了恐惧。 高六奇感觉到了韩国胜身体的僵硬,低声帮他缓解情绪,“没事,就跟打猎差不多,远了用弓箭,近了就用长枪捅。” 韩国胜点点头,偷偷的在身上擦了把儿手心的汗,刚才他差点就拿不稳手中的兵器。这一刻他不由得怀念起自己心爱的倭刀来,可惜教导营讲究列阵,不允许自己随意更换兵器。 韩国胜直到此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自己正在大声唱歌,却被总旗李忠武踢着屁股,强令着结阵。至于对面的敌人是建虏,还是突然背叛的辽东旧部,全都茫然不知。 临时扎下的中军处,此时也是一片茫然。正在行军却听到预警的哨音,匆忙间能够转换阵列就是一等一的强军,又如何能够知道对面的真实情况。几个参军处的小吏大声争吵着,一边继续派出哨探探察,一边指挥着完善防线。 而在朱由校这里,却是更高级的争吵。孙承宗已经不能保持文官的优雅了,他拉着朱由校的衣服,脸红脖子粗的大声争辩,“不行,绝对不行,教导营决不能做亲卫。” 按照朱由校的想法,教导营要充当自己的亲卫拱卫中军,还要充当预备队做最后的一击,可这个想法却收到了手下一致的反对。就连陪同北上的佟仆年也连连摇头,“不说教导营是否会反戈一击,要是他们临阵突然崩溃了怎么办?太危险了。” 朱由校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教导营是我们最强的力量,对吗?” 这一点没有人否认,能被家族送进去的辽人,都是各家族的精英,甚至还有很多人上过阵见过血。而为了平衡里面的辽人势力,方世鸿更是抽调了许多幼军中的精英进去。 到了最后,仅仅只有四百多人的教导营就拥有二百多个百人将,连最不堪的士卒也有着超越十人将的实力。而在冷兵器时代的战场上,百人将就是人力的极限。 可是,众人还是不赞同教导营做亲卫,“他们实力强,可以做前锋。” 朱由校连连摇头,“我们这次是防御战,能守到援兵过来就是胜利,贸然出击并不是上策。” 朱由校明白手下的苦衷,可他也有教导营必须做亲卫的理由。辽人现在看似接受了自己,实际上内心还是摇摆不定,如果自己明显的露出防备猜疑的姿态,前些时候的努力将为之功亏一篑。朱由校不愿辽东局势继续败坏,只能让自己冒一次险。 “大不了,教导营逃跑的时候,自己也跟着跑。”朱由校心中无奈的吐槽。至于教导营会不会反戈一击,拿了自己去投降,朱由校却觉得不会。 先不说教导营里人数占优势的原幼军士卒,就说这些辽人,还不是个个都有家人在大明治下。遇敌崩溃只会罪责自身,可抓了皇太孙投降,这可是祸灭九族的大罪。 朱由校打定主意,一定要教导营做亲卫和预备队,孙承宗、方世鸿等人虽极力反对,可在敌人逐渐靠近的情况下只能无奈从命。而等到教导营变换好阵型后,皇太极的前锋已经扑到了跟前。 看到前方明军已经扎好阵型,皇太极气的直咬牙,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是那里出了错,竟然把原先预定的突袭变成了强攻。 放缓速度,皇太极想看清明军的阵型如何布置,莽古尔泰却已经哇呀呀怪叫着,带着自己的手下冲了上去。皇太极无奈之下,只能跟着往前冲,免得莽古尔泰冲到半途却后劲乏力。 莽古尔泰其实并没有把面前的这伙明军放在眼里,在他的眼里,明军就是没胆子的羔羊,只要自己冲着他们大喊几声,他们就会自己溃败,反倒是守城的时候还能够看到明军有点血性。 两千多女真人冲起来,虽说不上铺天盖野,可也带着股毁灭的气势,基本上都是新兵的明军一下子就懵了,这更加剧了莽古尔泰的想法,这些明军不堪一击。 看到一两千人向自己扑来,朱由校也觉得有些恐惧,不过他站的比较靠后,身边又有人护卫着,心底还能保持着一线空明。 不过,再一看自己的队伍,朱由校的心就是一咯噔,这些举止缓慢,哆哆嗦嗦的士兵,难道就是自己寄于重任的幼军吗? 朱由校不想承认这是自己训练出来的兵,可事实却容不得抵赖,眼看建虏前锋就要将自己的阵营淹没,朱由校反而激起了心底的拗劲,“就算是死,我也要先咬下你们一块肉。” “快,传令下去,前军准备迎敌。”朱由校大声吆喝着,却发现自己的身边,充作主帅的方世鸿已经是满脸苍白,惶恐而不知所措。 “该死,”朱由校连生气的功夫都没有了,一把儿把方世鸿推到一边,自己就接手了军队的指挥,“擂鼓,把孤的大纛举起来。” 突然爆发的擂鼓声惊醒了恐惧中的士卒,高高举起的皇太孙大纛更是激起了他们心中的豪气,原本失去的力气也重新回到了体内,幼军残酷的训练使得他们本能的做出战斗反应。 “该死。”一马当先冲在前方的莽古尔泰首先发现了明军的变化,原本十分容易突破的防线变得艰难起来,而在自己的身后,被冲散的明军正在低层武官们的指挥下,努力的聚集在一起。 不服气的莽古尔泰紧接着又冲了几次,却只能带着自己的手下后退,和皇太极兵和一处。 “万胜,”两千多幼军同时大呼起来,他们终于凭借自己的实力,击退了敌人的第一次攻击,这让他们内心充满了自豪,原本的怯懦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欢呼过后,也不知何处隐约传来了歌声,这是皇太孙亲自谱写的歌曲,也只有这些奋勇杀敌的勇士们才深有体会的歌曲。 渐渐的,每个人都张开了自己的嘴巴,“……多少忠魂埋骨他乡,何惜百死报家国……”嘹亮的歌声直冲云霄,“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国要让四方来贺。” ------------ 第六零章 激战 中 “该死,”听到对面传来的歌声,莽古尔泰气愤的一挥鞭子。他虽然鲁莽,可也久经沙场,自然看清楚了这些明军的气质变化,“都是你,也不和我一起冲,要不然我们早就拿下朱由校小儿了。” 对于莽古尔泰的无端指责,皇太极连眼皮都没动上一下,这么多年兄弟了,他又怎么不知道莽古尔泰是在推卸责任。 等双方各自调整好阵型,救护好各自的伤员,皇太极也看清楚了明军的阵型布置。 可能是事态紧急的原因,明军也只不过是占据了路边的一个小土堆为凭借,明皇太孙的中军就驻扎在那里。和己方相比,其地形并不占优,双方只是五五之数。 不过,由于明军队伍中带有大量的大车,现在错乱着摆在阵中,给己方的冲锋增添许多不便。刚才莽古尔泰的冲阵,就是在连绵不断的大车中逐步丧失了速度,才被撵了回来。而现在再次冲阵,首先要对付的还是这些大车的阻碍。 皇太极伸伸手,喊来一个军将,让他绕到侧面去看看明军虚实,自己却回过头,和莽古尔泰商议如何继续冲阵。 “这次该你了。”莽古尔泰一口回绝了皇太极让他再次带队冲锋的提议,他和皇太极也是多年的兄弟了,自然知道这个兄弟的心眼有多少。女真人的兵丁都是自己手下的奴才,莽古尔泰才不愿无谓的损耗。 “好啊。”出乎莽古尔泰的意料,皇太极很轻松的就答应了自己冲阵,不过皇太极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在他冲锋的时候,莽古尔泰要带着人在侧面攻击。 仔细想了想,莽古尔泰并没有发现里面有什么不对,在战场上两军相互配合也是常有的事情,就爽快的答应下来。 两人各自喊来手下人交代了一下,女真人的第二次冲阵开始了。首先出动的,就是皇太极的手下。 和莽古尔泰那种猛冲猛打的方式不同,皇太极的攻击方式更类似明人的作战方式。先是弓箭手齐射,步卒趁机拉近攻击距离,然后是骑兵突击,弓箭手散射,步卒随后掩杀。每夺取一道防线后,就稍事休整,然后继续一板一式的进攻。 整个攻击套路简洁有效,还带着一种冷酷的美感。 朱由校站在土堆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建虏一步步逼近,一边指挥着军队抵抗,一边如海绵吸水般学习着对方的作战艺术。他已经从刚刚俘虏的建虏士卒口中得知,来攻击自己的是皇太极和莽古尔泰,首先进攻的是莽古尔泰。 得知对方是大名鼎鼎的四大贝勒中的两个,朱由校也不知道是该说自己荣幸还是不幸,竟能吸引来如此重量级的人物。但不管怎么说,对方已经来了,那就要认真面对,总不能拉稀认怂,丢了自己的名头。不过,只要自己熬过这场战斗,肯定会名扬天下。 朱由校强行让自己保持着乐观的态度,应对着敌人的攻击。 其实,和莽古尔泰那种蛮不讲理的攻击方式相比,朱由校更喜欢皇太极的这种攻击方式。不紧不慢的,看似平淡中却蕴含着杀机,往往在对方不在意的时候,给敌人以致命的一击。 不过,喜欢归喜欢,可当这种攻击方式是冲着自己来的时候,朱由校还是感到万分痛苦。但幸运的是,也许是穿越者的福利,朱由校对战场总是有一种敏锐性,每每皇太极刚刚策动攻击,朱由校就能做出适当的应对。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朱由校的应对变得更加挥洒自如,时不时还能做出一点反击。 虽然女真勇士们还在一步步推进,双方的死伤交换比还是女真人占优,可皇太极还是发现了对手在一步步变强,不但是明军的士卒们变得更加适应战事,就连明军的指挥官也变得更加从容。稍稍想了一下,皇太极就发现了里面的原因,“原来是拿着我来炼兵啊。” 皇太极冷笑连连,喊来了自己的巴牙喇护军首领,“塔斯哈,等一会儿,莽古尔泰从侧面开始攻击的时候,你就带着本部从这里往里面冲。” 塔斯哈点点头,没有说话,可眼神中却带着丝疯狂,还有种嗜血的感觉。 塔斯哈在满语中是老虎的意思,他性子粗鲁,却骁勇善战,在女真人中有‘拼命虎’的美名。莽古尔泰曾跟皇太极提出,要用十户奴隶来换取塔斯哈,却被皇太极讽刺,“在莽古尔泰眼里,塔斯哈这样的勇士也就值十户奴隶。”回过头,就赏给了塔斯哈十户奴隶。气的莽古尔泰大发雷霆,塔斯哈却对皇太极死心塌地。 塔斯哈早就皇太极这种慢条斯理的进攻方式搞烦了,不过他也打老了仗,知道合理分配体力。当皇太极不让他进攻的时候,他就闭目休息积攒体力,等候皇太极下一次让他出击的命令。 现在,皇太极终于下定决心,要给明军一个猛击,塔斯哈自然是舍我其谁。稍微活动一下手脚,塔斯哈做好了出发的准备,而他手下的巴牙喇兵更是好战嗜血,个个都在跃跃欲试。 孙承宗终于适应了战场的血腥,明白了战场不是文人墨客笔下那样的诗情画意。可适应了战场,却不意味着他愿意呆在战场上,他摇摇晃晃的来到朱由校跟前,发出自己的请求,“建虏都快打过来了,让教导营出动吧。” 此言一出,几乎是贴着朱由校站着的韩国胜就瞪大了眼睛,他已经忍耐好久了,早就想到下面去杀个痛快,可皇太孙一直没有下令教导营出动。 无奈之下,韩国胜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在下面厮杀,无聊之余,只能看皇太孙如何指挥打仗。渐渐的,他也从皇太孙的指挥中找到了乐趣,可这样的乐趣,还远远没有亲手杀敌来更让他着迷。 朱由校抬头看看建虏的攻势,发现建虏还是在按部就班的攻击,而明军的队形虽然压得很扁,却还是守的很稳,就摇了摇头,否决了孙承宗的提议,“敌人还没有疲惫。” 此时,双方交战的地点,就在朱由校面前三百步左右。双方士卒垂死拼杀的呼喊声,几乎就近在耳边。 ------------ 第六一章 激战 下 “敌人还没有疲惫。”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醍醐灌顶般,给韩国胜了极大的冲击。 在父兄身上,韩国胜也请教过如何打仗。而父兄们说的很简单,凭感觉。感觉对方人少自己人多,那就上去围殴抢功劳。感觉对方人多自己人少,那就溜之大吉避免被围殴。 韩国胜傻傻的问,“那要是感觉错了怎么办?” 父兄们哈哈大笑,“那你就抱着头让人家殴打吧。”转过身来,自家老爷子给了自己一巴掌,“你个笨蛋,就不会让被人替你挨打,自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从那时候开始,韩国胜就形成了一个自以为是真理的答案,“打仗首先要保存自己,只要保存了自己就会有功劳,可要是自己死了那天大的功劳也是别人的。至于如何在战场上保存自己,那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怎么无赖怎么来。” 就好像今天这场战斗,在韩国胜眼中就是完全不应该发生的战斗,皇太孙完全可以带着亲信,在别人的掩护下撤退。可皇太孙却坚持打了,还打得有声有色,甚至还在想着如何击败对方。 韩国胜觉得,自己来教导营来对了,也许能在皇太孙身上学到很多的知识,这可是一个家族立身的根本。 朱由校并不知道在他的身后,有一个小兵正在立志向他学习。不过,即便知道了,朱由校也会哈哈大笑,再找人向韩国胜传授兵法。 这倒不是朱由校敝帚自珍,不愿向韩国胜传授,而是在朱由校看来,指挥作战就两条路子,一条是凭感觉,就像汉代的霍去病、李广,唐朝的李靖,还有本朝的蓝玉一样,他们对战场有着自己敏锐的感悟,本能就知道何时防御、何时进攻,可这是一般人学不来的。 另一条路子就是靠计算,就像本朝的戚继光,每次作战都要周密安排,这就是在计算,不但计算自己优劣,也在计算对手的优劣,这样的方式适合大多数人,缺点是需要大量的参谋人选。 随着时代的进步和战争规模的不断扩大,这种靠大规模计算的方式也逐步发扬光大,成为了指挥战争的主要潮流。可那种凭借自身灵性作战的方式也没有消失,而且在局部战场发挥着自身独特的魅力。 不过,具体到目前的战场局势上,朱由校却是靠着计算察觉到建虏并没有疲惫。 幼军是在上午十点左右接到哨探的预警的,这时候士卒们正处于体能和精神最高峰的时候。一接到预警,原本摆成一字长蛇阵行军的幼军立即就做出了反应。 作为中军的幼军中卫立即寻找好预设战场,就地做好作战准备。而作为前锋幼军左卫却一边布置拦阻,一边后撤和幼军中卫靠拢。再加上急行军赶到的幼军右卫,明军在二十多分钟内就做好了应战准备。 而王昇带领的后勤部门也不甘示弱,不但帮助设置战场,还给每个士卒发放了两块鱼干,让士卒们先行补充了一些体力。 不过,能这么快的做好应战准备,除了幼军三卫平日训练有素外,完全归功于朱由校大力提倡的现代化管理制度。由于职责明确,事先还有过预案,幼军各部门完全不用请示,就可以做出相应的准备。 可以说,除了双方接战之初,因为新兵太多表现不佳外,幼军三卫已经表现出了一支强军所有能做到的一切。 而建虏方面呢? 皇太极是在获得明军出发的情报后才从抚顺关出发的。由于是深入到敌境作战,皇太极必须要想方设法瞒过近在咫尺的抚顺城。同时,在行军的途中,不能生火做饭,只能靠干粮度日,建虏几乎是靠着自身的兽性坚忍的做到了这一切。 而按照皇太极的计划,他们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埋伏在山上,将在朱由校所部通过的时候实施突袭,不管什么前军后卫,只管对着朱由校狂追猛打,一旦得手,就扬长而去。 可不知道那里出了问题,竟然被明军发现了踪迹,原定的偷袭变成了强攻,双方缠斗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皇太极抬头看看天色,发现日头已经逐渐西斜,双方已经激战了两个多时辰了,将士们的体力已经达到了一个界限,可侧翼莽古尔泰那里,却始终没有发动攻击的迹象。 皇太极心中暗恨,“莽古尔泰,你到底在做什么?” 皇太极心里很清楚,激战这么长时间了,辽阳和沈阳的明军怕是早就得到了消息。如果不尽快解决战斗,那自己将会陷入重重包围。到那时候,自己手下这些体力即将耗尽的士卒,怕是大部分要留在这里。 权衡一下利弊,皇太极不得不做出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那就是不等莽古尔泰,自己强行攻击。 看皇太极缓缓地举起手臂,塔斯哈等人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皇太极的手臂往下面一落儿,自己就开始强行冲阵。 就在这最为关键的时刻,一个章京大声叫喊起来,“贝勒,你看,莽古尔泰贝勒攻击了。” 皇太极心中大喜,手臂猛地向下一斩,塔斯哈就咆哮着冲了出去,在他身后是养精蓄锐多时的巴牙喇精兵。皇太极也提起长刀,率领着全部人马向前掩杀。 “建虏总攻了,”孙承宗发出一声惊呼,再次向朱由校请求出动教导营。 不过,朱由校还是拒绝了,“再等等,敌人还没有疲惫。” “这,”孙承宗傻了眼,还要再等等?建虏都快冲上来了,再等等前面就全军崩溃了。 孙承宗万分着急,朱由校的心里也不例外,可是他还是想再等等,看看自己的军队能否抗住这波攻击。毕竟,这个时代能连续作战四个多小时的军队并不多,幼军却做到了,这让朱由校的心中升起一股期盼,希望自己的军队能做的更好。 不过,为了预防万一,朱由校还是做好了防范,让教导营全员集合,准备作战。 ------------ 第六二章 反击 上 虽然明军破坏了路面,可莽古尔泰还是早早的就迂回到明军的左侧。不过,在属下请命攻击的时候,莽古尔泰却断然拒绝,“像皇太极那种水磨打法,恐怕还没有接敌呢。” 在莽古尔泰看来,如果现在进攻,就是帮皇太极顶缸,怕是自己手下死伤殆尽,皇太极也不会给自己说声好。而自己进攻的最佳时机,就是在皇太极将明军的实力磨的差不多的时候,那时候进攻,费劲少,见效快,说不定还能斩将夺旗,生擒了朱由校。 就这样,莽古尔泰就在明军的眼皮底下停了下来,隔段时间派人上去骚扰一下,发现明军反击就马上退回。一时间,莽古尔泰和对面的明军玩起了逗你玩,看似激烈,却连受伤的人都没几个。 不过,莽古尔泰只顾着坐山观虎斗,却没有发现自己对面的明军已经发生了变化。 本着全面锻炼军队的思路,朱由校将自己的手下调来调去,争取让所有的士卒都能感受到战事的惨烈。莽古尔泰对面的明军也不例外,朱由校通过先增后减的手法,把原来那些新兵蛋子逐步替换经历过战事的老兵。到了最后,虽然人数有些减少,可实力却大大的增强了。 可就是这样,朱由校还是不太放心,在肯定周围没有其他的建虏后,干脆将后勤的上千民夫也组织起来,充实到了左翼。这些民夫都是在辽东征发的,大多受过基本的军事训练,虽然打不了恶仗,可顺风顺水的时候还是有点用途的。 时刻关注着正面战场上的战况,发现喊杀声离明军中军越来越近,莽古尔泰就猛然发出了号令,“全军准备,突击。” 好似大堤决裂,千余名女真人呀呀怪叫着,洪水般向前涌去,不停的拍打着明军的防线。可让莽古尔泰意外的是,这一次明军的反抗极其强烈,远远比自己最初冲阵时难对付的多。 更让莽古尔泰难以接受的是,自己手下的勇士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动作僵硬不说,连砍出去的刀,射出去的箭,都比往常显得虚弱无力。 莽古尔泰大声呼喊许诺,“有立下首功者,赏半个前程。” 建虏首重军功,往往以‘前程’计算,每个‘前程’都意味着升官晋爵牲畜奴隶赏赐无数。赏半个‘前程’,就是十分厚重的赏赐。 在重赏的刺激下,女真人彻底激发了身体里面的兽性,哇呀呀怪叫着,争先恐后的上前突击。很快,明军的第一道防线就崩溃了。 莽古尔泰大喜,急忙指挥着手下乘胜追击,可刚追击了几步,他的脸色就突然大变,一排排战列整齐的明军,平端着火枪站在短墙后,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自己的方向。 “该死,”莽古尔泰的心猛地一沉,“快,快冲进去。” 这是战事进行到现在,明军第一次使用了火枪,莽古尔泰虽然不知道明军前面为什么不用,可现在却不是考虑的时候。 大声驱使着手下向前冲,莽古尔泰也尽量压低身子,减少受弹的机会,和属下一起疯狂的向前冲。疯狂冲锋的同时,莽古尔泰还在心里不停的祈祷,希望明军的火器就像萨尔浒时候一样,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 可莽古尔泰失望了,明军的火枪声就像是突然崩裂的炒豆声一样,连绵不绝,自己手下的士兵却像被割倒的麦子,一排排的栽倒在明军的阵前。短短的一二十步距离,却咫尺天涯,任凭女真人如何挣扎,却只能丢下一具具尸体。 莽古尔泰的眼睛已经通红了,他拼了命的向前冲锋,却觉得膀臂一麻,手中的兵器应声落地。“不好,中弹了”,莽古尔泰心里还没有做出决定,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往后面跑,猝然受伤让他的勇气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目睹着建虏像潮水般退去,骆养性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不管是紧急修筑土墙,还是组织民夫大规模使用火枪,他都做到了尽善尽美,年轻的心里自然会有些暗鸣得意。 不过,手下军官的报告却让骆养性的好心情顿时消失,短短的一会儿工夫,就有上百杆火枪不堪使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骆养性大发雷霆。 手下却一脸苦笑,“火枪这玩意本就不好使,再说还是一群民夫在用。”言外之意,才损耗上百杆火枪,这已经不错了。 骆养性也没辙,这时候的火枪就是这样的水平。若不是皇太孙事先曾一再要求,火枪必须用油脂进行保养,恐怕在辽东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一杆枪都打不响。 苦笑着摇摇头,骆养性只能传令下去,长枪兵和刀盾兵做好准备,迎接建虏的下一次攻击。 此时,正面战场的皇太极还在组织冲阵,并不知道莽古尔泰的攻击已经失败。不过,即使知道莽古尔泰的失败,他也无暇他顾,无他,明军的抵抗太过激烈了。 塔斯哈头上的铁盔已经不见了,这是一个不知名的明军小旗用枪挑掉的,若不是他躲得快,怕是喉咙处就要多个血窟窿。不过,那个明军小旗也没逃得过去,被塔斯哈反手一刀,斩断了手臂,只能惨叫着后退。 用力狠狠的一斩,塔斯哈将面前的明军一刀两断,猛然迸出的鲜血和肠子内脏溅了他满头满脸,可他顾不上擦拭,又迎上了下一个敌人,头上的金钱鼠尾辫左右摇摆着,滴滴鲜血从上面低落。 不过,即便是塔斯哈再骁勇善战,他手下的巴牙喇精锐再怎么决死冲阵,可明军的阵线还是屹然不动。他们一次次突进去,又一次次被逼了回来,明军拼了命的抵抗,双方的战线一直维持在朱由校面前一百五十步左右。 拼尽全力才突进了一百五十步,皇太极的心情已经不能用糟糕来描述了。他心里很清楚,若不尽快结束战斗,自己的手下很可能突然崩溃。无奈之下,他只好下达命令,把自己手中最后一点力量聚集起来,亲自带队冲阵。 皇太极亲自上阵,使得女真人士气大震,明军的防线摇摇欲坠。 朱由校点点头,看来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也该教导营出动了。随手拿起令旗,朱由校就要命令出击,可就在这时,面前的明军中突然发出了一声呐喊,“殿下就在后面,我们已经退无可退,弟兄们,为了大明,为了殿下,冲啊。” 随着呐喊声,一个壮汉挥舞着手中兵器,向面前的建虏发起了反冲锋。而在他的带动下,一个,两个,更多的人站了出来,向着建虏冲去。 猝不及防下,建虏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 “教导营,冲锋,”朱由校抓住时机,毅然下令。 ------------ 第六三章 反击 下 “万胜”,随着朱由校出击的号令,蓄势已久教导营发出一声呐喊,就像下山的猛虎一样向敌人扑去。 先是一波箭雨,狠狠地砸在建虏的人群里,将其拦腰一截,原本正常运转的势头为之一缓。接着,整支队伍排着坚实的矢形阵,猛烈地撞击在建虏的左侧,来了一记漂亮的右勾拳。 韩国胜强压着心中兴奋的情绪,和同伴们排成紧紧的一排,同时踏步,刺枪,收枪,后撤半步,再次向前踏步,就好像一台磨合紧密的杀戮机器,所到之处,敌酋无不应声倒地。 皇太极见势不好,急忙命令塔斯哈组织反冲锋,希望能打断明军的攻势。可面对数十人、数百人整齐如一人的进攻模式,即便是塔斯哈的武勇,巴牙喇精兵的善战,也只不过稍稍延缓了一下教导营的攻势,却于大局无所裨益。 韩国胜兴奋极了,左右都是自己熟悉的手足袍泽,可以安安心心的打仗,完全不用防备战友的抛弃,同伴的背叛,这种感觉实在太好了。 不过,他这一走神,很快就乐极生悲,一枪刺出去的势头缓了缓,没有迅速的收回,导致被面前的敌人抓在了手中。 “要糟”,韩国胜脑子里一片空白,本能的就想和敌人争夺手中的长枪。可耳边却传来一声熟悉的低喝,“松手”。 韩国胜一激灵,脑子没有反应过来,手却先松开了。随即又有支长枪塞到了手中,韩国胜顺势一推,就将面前那名正在得意的建虏刺杀在地。 李忠武从倒地的那名建虏身上取回长枪,连理会韩国胜的时间都没有,就平端着长枪,站到了韩国胜原来的位置。 韩国胜如梦方醒,这才知道刚才是总旗李忠武救了自己,喃喃的想说些感激的话,却被高六奇厉声打断,“不许走神,赶快跟上”。 韩国胜一凜,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后了很多,原本站在自己身后的同袍一个个的绕过自己,在前面重新排列队伍。 “哎呀,这下可惨了,还不知道少杀几个建虏呢。”韩国胜怪叫着,和身边的同袍自行排列成横排,再次挺枪前进。 和教导营这种潮水般一浪接一浪的攻击方式不同,原先苦苦支撑防线的幼军士卒虽然也发起了反击,可他们编制已经打乱,暂时还不能和教导营一样组织进攻。不过,他们表现的却一点也不逊色,甚至在个人武勇上还要比教导营亮眼的多。 刚才首倡反击的那个汉子,也不知道从哪里捡到了建虏丢弃的一柄狼牙棒,几十斤的重量在他手中就像玩似的,挥舞的密不透风。只要前面胆敢有人阻挡,他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狠狠的砸了过去,砸的建虏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跟在他身后的另一个汉子也毫不逊色,凭借着灵活的步伐,神出鬼没的围着他打转。可要是敌人轻视了他,马上就会在身上多个窟窿。 二人配合默契,人数虽少,却所向披靡,跟在两人身后的其他人也不甘示弱,个个勇往直前,杀的建虏叫苦不迭,纷纷后退。 塔斯哈见势不妙,急忙扑到了皇太极身前,“主子,挡不住了,你先撤,奴才为你殿后。”说完之后,也不管皇太极是何反应,就组织了巴牙喇,向明军狠狠的扑去。 皇太极的心在滴血,虽然不愿承认失败,可他也只能接受事实,准备后退收拢部队,另行组织攻势。 皇太极毕竟是一代枭雄,关键时刻知道如何取舍,先是组织了一波反冲锋,稍稍延缓了明军的攻势,然后就在塔斯哈的拼命拦截下,带着残兵败将狼狈不堪的退了下去。 朱由校站在指挥台上,远远地看到皇太极退却,急忙挥动手中令旗,指挥明军追击。可塔斯哈却带领着巴牙喇精兵,死死地挡在明军攻击的道路上,使得明军进攻受阻。 无奈之下,朱由校只能变幻旗号,先歼灭了这股敌人再说。 历尽千辛万苦,皇太极终于退了回去,在最开始和明军对峙的地方停了下来,收拢残兵,清点人数。 可仔细清点之后,皇太极只觉得欲哭无泪,他这次总共带来了一千多部下,如今已经损失了近半。更让他痛心的,却是塔斯哈和巴牙喇在他面前眼睁睁看着被明军围歼。 塔斯哈这样的猛将已经是旷世难求,巴牙喇精兵却是他从手下各牛录中精选而来,个个都是能以一敌十的勇士,如今活生生的被明军全歼在阵前,他的实力已经损耗了大半。 “莽古尔泰在做什么?他组织的攻势在哪里?”人一遇到挫折,就会不由自主的为自己找理由,皇太极也不例外。在他看来,是莽古尔泰的策应不力,才让自己蒙受这么大的损失。 可就在皇太极准备推卸责任的时候,原本被他派去明军侧翼的军官却跑了回来,“主子,不好了,莽古尔泰贝勒退兵了。” “什么?”皇太极眼前一黑,急忙向明军左翼看去,那里的明军正在高声欢呼,根本就没有半点厮杀的声音。 原来,就在皇太极和明军恶战的时候,莽古尔泰也准备再次发动攻击。可他的亲信手下却拦住了他,“主子,不能打了,咱们的人都打不动了。” “什么?你这个胆小鬼。”莽古尔泰大发雷霆,举起鞭子就想抽打手下。 可手下却大声的哭诉,“咱们出兵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带着多少干粮。本想着能够抄掠一些,可皇太极贝勒却不让。奴才们已经好久没有吃东西了,还在冰雪中站了那么长时间。”手下跪下了苦苦哀求,“主子,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咱们就是赢了,也没力气走回去了。” 莽古尔泰这才反应过来,皇太极约自己出兵的时候,自己并没有把事情真相告诉手下,手下还以为是出来打猎,根本就没有做好准备。要不是皇太极曾接济过自己,怕是军中早就断粮了。 想到这里,莽古尔泰的眼睛圆溜溜一转,就有了主意,“什么,你说明军的援军来了,是熊廷弼吗?” 手下一愣,却立即反应过来,“对,远远看去,就是熊廷弼的旗号。” “哎呀,这可不行,”莽古尔泰故作惊讶,“我们必须去拦住他。”说罢,莽古尔泰就指挥部下后退,去迎击熊廷弼所部的攻击。而在出兵的时候,还不小心忘记了告诉皇太极。 就这样,莽古尔泰全军后队变前队,把皇太极丢在战场上,自己来了个华丽的大脱身。 ------------ 第六四章 逃?追 “莽古尔泰误我”,听到莽古尔泰逃走,皇太极仰天长叹,却知道大势已去,已非人力可以挽回。 他连接下令,命令将重伤的士卒留在营地,轻伤的编为后队,自己却带着剩余的手下,狼狈而逃。 幼军很快就发现了皇太极的动作,朱由校就组织军队,准备追击。可孙承宗却把他拦住,“殿下,穷寇莫追。” 孙承宗的理由很有道理,皇太极是沙场老将,虽然败退却队形不乱,前方还有莽古尔泰所部,如果追击时候稍不注意,就会被建虏反偷袭。 此外,幼军经过连番苦战,体力精力已经损耗不少,此时应当稍作休整后重新组织防御,以免发生意外导致皇太孙受辱。 朱由校点点头,知道孙承宗还有一条理由没说,那就是幼军根本没有合适的统兵将领,可以带兵追击。 朱由校不行,他的身份太过金贵,要是胆敢带兵追击,怕是皇太极拼了所有部下,也要反戈一击,将他斩落马下。 除了他之外,幼军更没有合适的人了。 拜朱由校的建军思路所赐,幼军三卫的最大军职就是百户。平常训练,都是靠他设置的参军、监军、主薄指挥。现在主薄徐光启没来辽东,参军方世鸿还躺在地上装傻。能够有资历指挥军队的,就剩下了监军马成。 不过,要说是玩弄权术、揣摩人心,马成还行。可指挥打仗,朱由校还是不太放心的下。 但仔细想了想,朱由校还是决定追击,没办法,士气可涨不可泄。幼军将士们被建虏按在这里欺负了这么久,虽然支撑下来了,可早就压了一肚子气,必须让他们发泄发泄。 除此之外,朱由校还有别的想法。 幼军肯定是他日后征战天下的主力,若是只能打防御战,却不能打进攻,那不是太令人可笑。与其日后冒着更大的风险去学习进攻,还不如借此机会磨练磨练,吸取点战斗经验。 想到这里,朱由校伸手喊来马成。 其实,马成战事刚开始的反应,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他不是战事指挥官,慢慢地就缓过了劲。不像方世鸿一样,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已经毁了。 对着马成,朱由校细心叮咛,“追击的时候,要不缓不慢,跟在建虏后面不断施压就行。只要他们摆脱不了,就会自己心中恐慌,造成士卒掉队减员。等到了晚上,这么冷的天气,足够他们受的。” 马成点点头,原本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和建虏玩心理啊,这个我在行”。 叮咛完马成,朱由校还是不太放心,又叫来了骆养性,让他和马成一起,带着教导营进行追击。 马成和骆养性领命而去,朱由校才和孙承宗一起,收拢伤员,组织防线,等候援军的到来。边忙着,朱由校还有闲心思考今后的幼军发展思路,“这次伤亡了大约有八百多,必须要补充一下。趁着为立功将士晋职,倒不如多征召些士卒,把幼军的规模扩大一些。” 不过,幼军的规模扩大后,银粮倒是不缺,可如何不过度刺激万历帝和皇太子,到让朱由校揣摩再三。 没办法,皇家的骨肉情分本就薄弱,冷不丁在身边多了一只大军,还不定让人家怎么想的,这也是朱由校的幼军三卫没有大肆扩充的原因。其实,就连明宣宗朱瞻基做皇太孙的时候,他的幼军也不多一二千人,和诸王动辄上万的卫军相比,只不过一个大型卫队而已。 朱由校刚刚组织人打扫好战场,从辽阳过来的援军就到了。来的人数并不多,只不过是周永春的巡抚标营而已。不过来的将领到不少,辽阳城大大小小的将领几乎来了一多半,只不过都是只身前来,连带随身护卫的,也不过寥寥几人。 一看到皇太孙,周永春就嚎啕大哭起来,其他跟着来的将领也是泣不成声。 没办法,要是朱由校在辽东出了什么事情,辽东上下所有的人都逃不了干系。那些军将势族们还好,还有投奔建虏的路子,可周永春就只有乖乖的自尽,免得祸连家人。 现在看到了皇太孙平安无恙,众人都是欣喜如狂,却无不潸然泪下。朱由校也觉得鼻子好酸,却还体谅着众人的感受,“这次我军大捷,伤亡并不太重,我已经派教导营前去追击,稍后定会前来报捷。” 此言一出,朱由校就觉得那些辽东将领们浑身一松,奉承自己的话也由衷了许多。 果然,在周永春来了不久,前去追击的教导营就回来了。和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从沈阳城过来的援兵。他们是在路上碰到的,联手和皇太极打了一场,打的皇太极落花流水,在莽古尔泰的接应下,才侥幸逃脱。 不过,一看到沈阳来的援兵首领,朱由校的脸就沉了下来。 沈阳援兵带队的军官是浙江援辽总兵官杨宗业,拜倭寇肆虐的缘故,此时的浙江军队是天下强兵,杨宗业更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可就是这样一员老将,在看到一具具建虏尸体,还有那血迹未干的战场,也不由的阵阵心惊,对面前的皇太孙也敬畏了许多。 心中越敬畏,跪下叩首的时候就越虔诚,无意间,杨宗业就忽视了皇太孙的脸色不善。可陪同他一起来援的中军官赵世恩却十分机灵,看到皇太孙脸色不善,就急忙上前解释,“熊经略害怕建虏趁机作乱,就收拢诸将在沈阳城防备。” 听了赵世恩的解释,朱由校的脸色才放缓了许多。不过,他的心里还是闪过一丝悲哀,自己堂堂皇太孙受袭,臣子却只能狼狈救援。周永春是带着自己的巡抚标营来的,本地兵马一个没敢带,熊廷弼这个辽东经略也只能派客军来援。 这样的辽东,那里还是大明治下的辽东。 想到这里,朱由校就没了追究的意思,摆摆手示意赵世恩和杨宗业起身,“两位前来救援,一路上辛苦了。” “臣等不敢,”两人一起推却,“此乃臣等之本分。” 记得是自己的本分就好,朱由校心中暗暗点头,眼睛却不经意的扫了辽阳众将一眼。 ------------ 第六五章 荒村 上 辽东的冬季本就黑的早,收拾完战场后,夜幕就缓缓地落了下来。 周永春看了看四周,发现幼军的辎重大部分被毁,就上前进言,“殿下,是不是暂且移驾,另择地方扎营。” 朱由校也觉得在战场上扎营不妥,就点头同意。不过,此时天色已晚,去哪里扎营却是个难题。 发现皇太孙在为去何处扎营发愁,赵世恩就大着胆子进言,“此处不远有个村庄,虽然曾受过建虏抄掠,可房屋却大部分完好。如殿下不弃,不妨去此地扎营。” 朱由校点头同意,马上就有哨探去村庄查勘。就像赵世恩所说的那样,确实有个村庄存在。村庄里面的住户只有寥寥几户,可房屋却极多,稍微挤挤,完全可以让大军驻扎进来。 听到外面的战马嘶鸣声,村庄里面一片寂静,却不知道有多少人夜不能寐。有户人家隐隐约约有些动静,确是当家的男人想出去看看,却被婆娘死死地拦住。 男人有些生气,“我要去大嫂那里看看,她只有一个人,我不放心。” 婆娘却像发了疯,“孙老六,你大嫂是人,难道我们娘两个就该死吗?” 被惊醒的孩子也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看到父母争执就要放声大哭,却被孙老六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嘴。 “也罢,”看老婆孩子都是满脸眼泪,孙老六气的一跺脚,“咱们先躲起来。” 两人在屋角把一个大缸挪开,露出个地窖,先让女人下去,再放下去孩子。可紧接着,孙老六却把地窖堵上,把大缸又挪了回去。 女人大惊,急忙叫喊,“当家的,你要做什么?” 孙老六的语气十分平淡,“家里面灶还是热的,一看就知道有人。如果屋里一个人都没有,那些当兵的肯定要搜。”顿了顿,孙老六又说道,“孩子是我孙家的根,你一定要把他养大成人。” “嗯”,女人在地窖里拼命的点头,却咬紧了嘴唇不敢哭出声来。 朱由校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这个不知名的村庄,打前站的军将早就把村子里面的人集中在了一起。给皇太孙准备的住处也早就准备妥当,热水也早就烧好,只等着朱由校稍加洗漱后就可入睡。 可朱由校寻摸着,都是大明的子民,贸然将人家从热乎乎的家里赶出来,总要有个交代。就拉了周永春、孙承宗一干人,在赵世恩的带领下,亲自去向住户们解释。 很巧,住户们就集中在孙老六的家里。很奇怪的是,全都是些男人,还个个身材魁梧,家中还都藏有刀枪弓箭,这也是他们被驱逐看押在一起的原因。 看到皇太孙过来,负责看押的百户急忙拦阻,“殿下,这些都是刁民,自从进去之后就私设防线,根本不需我们进去。” 朱由校也觉得棘手,在这黑灯瞎火的夜里,时刻还要防备着这些人,确实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低声吩咐了几句,就让百户向里面传话。可里面却不相信是皇太孙到了,“军爷,你就别忙乎了,我们就呆在屋里哪都不去。你好我好大家好,都消停消停行不?” 百户气的直跺脚,“直娘贼,要不是皇太孙有言在先,老子早就杀进去了。你们还敢负隅顽抗,也不打听打听,老子今天杀了多少建虏。” 屋子里面一阵哄笑,“还杀建虏,怕是被建虏撵来的吧。” 这下子,连朱由校脸上也挂不住了,周围的士卒们更是不管皇太孙是否在场,一个个破口大骂。 赵世恩见这样不是事儿,就大着胆子进言,“要不,只管让人冲进去,先收缴了他们的兵器。” 朱由校也心中暗恨,打前站的人是怎么办差的,既然把他们驱逐在一起了,为什么不先收缴兵器。现在人一多,胆子也跟着大了,自己反倒不好收场了。 可想归想,朱由校却宁愿多费些力气,也不愿开滥杀百姓的口子。又低声交代了几句,百户再次喊话,“皇太孙有令,尔等不许出屋,若有违背,格杀勿论。”喊完之后,又接着喊道,“当然,若是你们老实,等我们走后,你们就可以出来。” 喊完话,朱由校也没了与民亲善的兴致,回头就向会走,可刚走几步,却被人搂在了怀里,“夫君,你可回来了,妾身想死你了。” “啊”,朱由校一声惊呼,双臂一震就将那人仍在了地上,随即几个侍卫就冲上前去,将那人架了起来。 骆养性心中大恨,他负责皇太孙的侍卫,却让人扑到了身前,这不是要自己的命吗? 接连的下令,骆养性一边让人围住皇太孙,一边派出士卒,逐一搜查房屋。 朱由校却没有管那么多,此时他已经平复心情,和那个被擒的女人套起话来。可连接问了几句之后,朱由校不得不确信,这是一个疯女人。 “给里面传话,”朱由校吩咐百户,“问问这个疯女人是什么来路?是送进去还是留在外面。” 百户如实的传话。 屋子里,孙老六一下就呆住了,“是大嫂,是我嫂子。” 他疯了一样就去开门,却被同伴们给拦住了,“别去,这是个陷阱。” “可那是我嫂子。”孙老六大声哭喊着,挣扎着去开门,却被人从后面抱住,怎么也撑不开。 不过,后面发生的事情,却让屋子里面的人都惊呆了。 一个,两个,三四个,随着骆养性的发狠,原本被藏在家中的女人和孩子一个个的被搜了出来,送到了孙老六的家门外,屋子里的人都哭了起来。 原本按着孙老六的手都消失不见了,可他却愣在那里不敢开门。他也算见过世面的,知道这些女人孩子被擒获之后将要面临着什么。 “不行,我要和我娘死在一块。”一个年轻的实在忍受不住了,不管不顾的去开门。很意外的,没有人拦他,他很快的就冲了出去,和他娘抱在了一块。 “罢了,让我们和家人死在一块吧。”人群里有人长叹一声,也跟着走了出去。 接着,屋子里的人一个个都跑了出去,和自己的家人守在了一起。 只有孙老六,却有点迷糊了,自己是出去和大嫂一起死,还是在屋里和老婆孩子一起死。 正迷茫着,却被两个士卒反剪着手臂,押到了朱由校的面前,“殿下,这就是那个疯婆娘的家人。” ------------ 第六六章 荒村 下 上下打量着孙老六,骆养性还在耳边喋喋不休的说着发现了这么多女人孩子的经过,朱由校的心里却有点迷惑,“这是你的嫂子?” 孙老六麻木的点点头,“是小的嫂嫂。” “你倒好,自己躲在屋里,嫂子却不管了。”骆养性被打断话头,张嘴就是一阵训斥。可朱由校摇了摇头,觉得孙老六贪生怕死乃是人之常情,遗弃嫂子虽然可恶,也在情理之中。 孙老六被骆养性的话骚的脸都红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急着分辨,“嫂嫂和我并没有住到一块,军爷们来的又快,小的根本来不及去救。” “咦”,朱由校愣了一下,“你不是和你嫂子住一块的?” 孙老六急忙点头,“建虏来袭时哥哥罹难,嫂嫂就一下子得了疯病。小的对嫂子是百般照顾,可叔嫂有别,自然不能住在一块……” 旁边被压在地上的一个人忙帮着解释,“孙大哥是为了保护孙大嫂母子死的,连他们的孩子也被建虏搞搞举起,当着孙大嫂的面摔死在地上。” 也许是听到自己丈夫的名字,那疯女人突然强烈的挣扎起来,凄厉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嘴里还不停的喊着,“夫君,夫君,宝宝死了,宝宝死了……” “老实点”,正押着女人的两个士卒没有防备,差点被女人挣脱出去,顿时就恼火了,一起加大力气将女人按在地上。 孙老六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的为难,可朱由校却没心思听下去,就摆摆手,“把他们的兵器都收缴了,再把他们都看管起来。”顿了顿,又接着下令,“诸军不得乘机骚扰,违令者严惩不贷。” 传完命令,朱由校就带着众人回去,一路上沉默无语,直等到了住处,才问周永春,“这样的情景,多吗?” 周永春知道皇太孙在问什么,无非就是像此村庄一样被建虏肆虐过的多不多,可他还是在心里掂量了好几回,才试探着回答道,“年初萨尔浒兵败,没于王事的官员就有二百多人。当时建虏的兵锋直指辽阳,沿途百姓深受其害……” 听了半天,朱由校满耳朵都是建虏肆掠官员艰辛,却还是没弄明白辽东百姓确切的受害数字,只得打断了周永春的叫苦,“你知道孤问的不是这些。” 周永春老脸一红,却不再言语。反倒是朱由校觉得太过难为他了,就放缓了语气,“你筹备粮饷准备军械,这些辛苦孤都看在眼里,就连熊廷弼也在奏章上大肆赞扬。可是,”朱由校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你不是经略的下属,而是朝廷派出的巡抚。军务上的事情要加紧,政务上的事情也不能懈怠。尤其是辽东是军镇,并没有布政使司,你肩上的担子很重。” 周永春听得眼泪都下来了,自从萨尔浒兵败,他这个时任辽东巡抚就成了戴罪之身,除了夹着尾巴外又有什么办法。辛辛苦苦打点军务,让向来待人严苛自视甚高的熊廷弼也不得不说好,这又需要自己花费多大的心力。 “可现在都值了,皇太孙都看在眼里了。”周永春用袖角擦拭着眼泪,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往下掉。 朱由校也不再说话,等着周永春平稳了情绪,才问他,“熊廷弼向朝廷报了一亿二千万两的款项,你可知道是准备如何支出的?” 辽东军费一直是户部的重大支出项目,萨尔浒兵败后朝廷也有了军费剧增的心理准备,可熊廷弼上报的数目也太大了。 一亿二两万两白银,这是户部三百年的收入。即便是把朝廷所有的进项都算上,把各地官府的征役都兑换成银子,也要朝廷四年的收入。 可就是这样一笔数目,熊廷弼还是振振有词,不依不饶的和户部打笔墨官司,以至于万历帝也惊动了。在朱由校准备出发的时候,特地叮咛他去亲口问问熊廷弼。 皇太孙的话让周永春也有些问难,他迟疑着,是告诉皇太孙这是熊廷弼漫天开价,准备让朝廷坐地还钱呢?还是说这么大的数目,是为了预防各方克扣才有意增加的? 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两种说法都不靠谱,都不适合和皇太孙讲,就含糊着说道,“这是熊经略的意思,臣实在不清楚。” 不清楚?朱由校愣了愣,迅速发现周永春话里的意思,“如此说来,这些都是军务支出,并没有安抚百姓,抚恤伤亡的费用了?” 周永春迟疑了一下,“辽东是军镇,安抚百姓抚恤伤亡的费用按理说也应该算成军务开支吧。不过,臣确实不太清楚这里面的事情。” 朱由校的心顿时就沉了下来,想要再继续盘问,却挥挥手让周永春退下。 很显然,熊廷弼开出的一亿两千万两费用并没有安抚百姓的开支。若有,也不会绕过周永春这个辽东巡抚。而周永春说不清楚,那就是在委婉的说没有。 可这就奇怪了,熊廷弼的这笔银子到底要用到那里去呢? 一亿两千万两虽然很多,可若是全部用在辽东,能把辽东局势安稳下来,朱由校也愿意花这笔银子。可问题是,朱由校却不觉得这笔银子能完完整整的到辽东,哪怕是一成也做不到。 这样一来,朝廷耗空了国库,榨干了百姓,却还是不能平定建虏,只能一步步失血,慢慢地走向灭亡。 “难怪朝廷有人提议,要放弃辽东。”朱由校喃喃自语,可眼前浮现的,确是那疯女人凄厉的眼神,还有孙老二麻木的表情。 “不成”,朱由校突然一激灵,将自己脑海中那个可怕的念头抛了出去,“不能放弃辽东,不说什么领土完整。就为了这些可怜的百姓,自己也不能把他们扔在建虏手中,任由他们沉沦苦海。” 朱由校抓起桌子上的茶壶,也不管里面的茶水是否冷却,就对着嘴咕咚咚的喝了起来。冰凉的茶水流进咽喉,也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会有办法的,等我掌了权,一定能平定建虏,还不至于让百姓被盘剥太重。”朱由校暗暗的下着决心,眼睛却看向了天津方向。 ------------ 第六七章 天津之变 朱由校眼望着天津方向,希望能在天津趟出一条路子,在不透支民力的情况下增强国库。可他并不知道,天津此时正是一片火海。 天津城乱了,彻底的乱了,通往城外的大门已经紧紧关闭,不允许任何人通过。而在城里,天津巡抚衙门、渔政衙门的衙役兵丁,和各大船行的船丁一起,把守着各个通道,将所有的路人都驱使到一起,仔细甄别后,才让本乡的里正过来领人。 李琦缩着头,匆匆的从小路上经过,身上的白衫早就脏污不堪,连鞋子都跑丢了一只,可他还是不管不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走,赶紧走,离王家的那个疯子远一些。” 好不容易,李琦才跑到自己家的一个别院,躺在椅子上,他才有功夫回想事情的整个过程。 李琦是在三天前发动的,当时是找了户部的一些人,还有督察院的一个御史,用了查账的名义,来到了渔政衙门前。 理所当然的,他们被拦住了。守门的小吏虽然说得很亲热,可一旦提出要进去,却是免谈。 小吏的话也很有道理,“渔政衙门是宫里面的衙门,和户部无关。若是督察院想要弹劾,尽管上奏,自然有上面的人顶着。但是,想进去查账,不行。” 李琦这才发现自己的失误,刚想把人都叫回来,可户部的人却不乐意了,硬着脖子就要向里面闯。守门的小吏刚想拦住,却被正反两记耳光打翻在地上。 不过,户部的人也没讨着好。刚向前走了两步,就全身一轻,被人给扔了出去。 “皇太孙有令,有胆敢擅闯渔政衙门者,”一个黑铁柱般的汉子堵在了门前,将腰中的钢刀拉出半尺,“严惩不贷。” 这次滋事无功而返,可李琦却怒火中烧,“又是朱由校”。 屈指算来,他已经在朱由校手里吃过好几次亏了。每次吃亏还都不是因为才智不够,而是朱由校凭借自身身份所致。尤其是前段时间,因为自己去擒拿杀人要犯,竟然被朱由校这无耻小人算计,丢官弃职不说,还弄了个奉旨读书的名号,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李琦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而户部的人还在大声抱怨,“是李公子说的,只要皇太孙不在,渔政衙门的人就没有底气。等我们进去查了账,拿了纰漏,就可以插手渔政。可现在呢?门都没进去。” 听着‘李公子’这三个字,李琦只觉得十分刺耳,自己好歹也是两榜进士出身,也做过翰林当过御史,如今却连个‘大人’都没人称呼。 这,到底是谁的错? 朱由校,都是朱由校的错。 李琦咬咬牙,忍怒送走了户部和督察院的人,自己却开始寻思,“皇太孙不是有令,说胆敢擅闯渔政衙门者严惩不贷吗?我就看看,你到底是如何的严惩不贷。” 李琦找来李三方,仔细吩咐了一番,就让李三方前去做事。 到了今天早上,渔政衙门外就突然来了一群渔民,吵吵闹闹的要见管事的,“你们都把鱼都捞完了,我们捞什么?管事的出来,给个说法。” “对,给个说法。” “我们要吃饭。” “对,我们要吃饭。” 在有心人的撺掇下,渔民们越闹越凶,情绪逐渐失控。 陆成刚刚起来,就听到外面吵闹声不断,有人在围攻渔政衙门,也顾不上洗漱,就匆匆来到大门口,“诸位,诸位,父老乡亲们,你们要冷静。” 毕竟做过多年的刑房典吏,陆成对如何平息这种局面还是有些心得的。 “你们有什么要求,都大胆的提出来,本官一定给你们答复。”陆成一边服软,一边趁机表明自己的身份,提醒外面的渔民,自己是官面上的人,这里是官府的衙门。 果不其然,一听说这里是官府,面前的是官老爷,渔民们就有点犹豫了,气势也不太强,气氛渐渐的缓和起来。远远地站在那里观看情况的李琦看见了,气的直跺脚,以为这次又要无功而返。 可就在这是,衙门里面一阵骚乱,那天那个黑大个带着一队兵卒,持枪执刀的赶了过来。李琦眼前一亮,急忙发出指令。 “不好了,官府的人要杀人了。” “快跑啊。” “不好了,后面也有人围上来了。” 人比较多,秩序就比较混乱,夹在里面很容易就被有心人蛊惑,随着人群中一声暴喊,“官府的人要杀了我们,自己去捕鱼。兄弟们,给他们拼了。” 话音未落,就有几块石头向陆成狠狠的砸去。陆成躲了一下,刚想澄清事实,却发现人头涌涌,正向自己扑来,“不好,快关门,关门。” 衙门的门本来就开的不大,很快就关上了。可被激怒的渔民却不答应了,他们对着大门又踢又踹,恨不得冲进门去。 大门里面,陆成对着黑大个破口大骂,“关守信,你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明明我都快安抚好了,你却愣着头往前面挤。现在好了,事儿闹大了,你知不知道,你摊上事儿了,大事儿。” 关守信耷拉着头,任由陆成唾骂,一句话都不敢反驳。他虽然长得高大威猛,可实际上却是个十分腼腆老实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别人都随着皇太孙去辽东立功,只有他被留在天津,守卫渔政衙门。 连着唾骂了几句,陆成也消了气,知道关守信不是有意的,就拍怕关守信的胸膛,“挺起胸来,畏畏缩缩的就像个娘们。”看关守信还是一脸沮丧,就笑着开导,“放心,外面那些贱民,闹累了自然就散了,这事儿我见得多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咚’的一声,衙门的大门晃了几晃,差点要塌在地上。 “怎么回事?”陆成又惊又怒,关守信已经提起兵刃,冲上了墙头。 墙上一个衙役小心翼翼的露头看了看,立即大声的哭了起来,“不好了,他们在用木头撞门。” “啊”,陆成顿时就傻眼了,挤着抢着爬上了墙头,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心里面直发毛,“这些人到底想怎么样啊?” “想怎么样?!自然是杀官造反喽。”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陆成和关守信都不由的看了那人一眼。 只见那人穿的里三层外三层,却还是脸色苍白,站在那里直打颤。陆成和关守信立即就认了出来,“王国兴,王大少爷,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屋。” 陆成连声劝着,生怕这位王家的大少爷有什么闪失,自己无法向皇太孙交代。 王国兴的脸上闪过一丝凄凉,却立即变成了冷笑,“你还有闲心管我,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说着,就扭头对着关守信,“傻大个,你还不让你手下上墙放箭,是想等着死吗?” “啊,放箭?”关守信简直吓呆了,他偷偷看了陆成一眼,想讨个主意。 可陆成一跺脚,“还等什么,要快。” 关守信手下的五十名官兵很快就上了墙,张弓对着下面的人群。陆成还想再劝上几句,好让底下的人散去。可王国兴却冷笑连连,“放箭”。 一支支长箭离弦而去,渔政衙门外面很快化成了修罗地狱。 ------------ 第六八章 儿大不由爷 从衙门回来,汪应蛟就找来了儿子汪致远,一见面二话没说,就问起了儿子和李琦的交往情况,“近几日你可见过李琦?” 汪致远有些纳闷,摇摇头,如实回答道,“没有,不过下个月有个文会,将会聚一聚。” 汪应蛟直接了当的吩咐,“把这个文会回了,你就在好好读书。若是李琦再来找你,你就坚决不见。” 汪致远更加的不解,汪家和李家几十年的交情,可谓是通家之好,说掰就掰怎么也没半点风声啊。看父亲神情凝重,也不敢多问,只是点头答应下来。 看到儿子点头答应,汪应蛟却还是不放心,简单的将天津的事情讲述了一遍,才叹息道,“李琦的胆子太大了,本以为他只是用一些小手段,有为父和你诸位世叔伯在,也无伤大雅。可李琦胆大包天,竟敢煽动百姓冲击衙门,还真以为他李家能一手遮天不成。”最最可恨的是,李琦还做事手脚不干净,竟然让人抓住了把柄。 最后一句才是汪应蛟的心里话,却不好在儿子面前说出来。 不过,汪应蛟所叙述的事情就够吓人了,汪致远张大了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么说,李琦完了?” “完了,”汪应蛟点点头,“天津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宫中肯定早知道了。若是皇上大发雷霆,李琦可能还有东山再起之时。可如今却悄无声息,怕是李琦再无生机。怕是,”脸上闪过一丝惋惜,汪应蛟只觉得老友李三才一生英明,如今却要晚节不保,“怕是李家也得不了好。” “这是为何?”汪致远愣了一下,随即就反应过来,“皇上如果大发雷霆,怕是还有易储之心,等太子垮台,李琦还有一线缓和余地。现在皇上一声不响,显然是储位已定,怕事情闹大伤及东宫。看似有利,可把李琦逼到了绝路上。” “嗯”,汪应蛟点点头,认为儿子所说很有道理,“总之,你要小心谨慎,万万不可和李琦再有什么瓜葛。等皇太孙回来,我在帮你走走路子,看是否能入得他的眼。” 汪致远面露喜色,连声致谢后却觉得不对,“东宫并非一子,若储位再有反复,那岂不是?” “不是什么?”汪应蛟狠狠的瞪了儿子一眼,恨铁不成钢的骂道,“莫非你以为,东宫地位稳固,只是皇太子一人之功吗?!” 汪致远这才反应过来,暗笑自己昏了头,明明知道皇上偏爱长孙,却没有真正记在心上,以至于犯下这个错误。 汪应蛟摇摇头,觉得儿子还是太嫩,为防止他和李琦一样做下糊涂事,只得耐心的教导起儿子来。与此同时,京城里面很多的家庭都发生着类似的一幕。 不过,其中一个人,正在品尝儿子办事不慎带来的后果,却无法向别人叙述自己的感受。 李三才在东宫门外已经等了很久了。自从他得知儿子李琦闯下的大祸之后,就匆匆的赶到京城,来向皇太子请罪。 期间,他并没有去惊动自己的亲朋好友,这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敢,是他在害怕。 他害怕,自己一旦约人前来求情却被拒绝,那皇太子必定会认为自己已经没用。到那时,儿子才是没有了一线生机。倒不如,凭借着旧日情分来赌一赌。赌赌皇太子是否会顾念旧情,赌赌旧日好友是否愿意出头。 可惜,李三才等了很久了,皇太子还没有让他进去。而他众多的好友,也一直没有前来求情。 这,让李三才的心不住的往下沉。 宫门处闪过一道人影,王安站在了守门的小内侍身边,“李大人来这么久了,可曾有人来看望过他?” 小内侍一脸迷茫的摇摇头,“没见到啊。” 王安叹了口气,人情凉薄竟至如此,却紧走两步来到了李三才面前,“李大人”。 李三才眼睛一亮,“王公公,可是殿下叫我。” 王安心里叹息,李三才昔日多么自傲,现在竟然沦落到如此地步,连个‘请’字都不敢说了。虽然怜惜,可对着李三才期盼的眼神,他还是摇摇头,“李大人,你还是回去吧,太子爷是不会见你的。” 李三才的眼睛顿时黯淡下来,让人看了好生不忍。可王安也无能为力,斟酌一下才点拨道,“刚才乾清宫派人去了王家,说是赏赐给王家年礼。太子爷也吩咐,今年给王家的年礼加倍。” 李三才只觉得浑身发凉,王家虽是皇太孙的舅家,可王才人并不是皇太子正妃,在皇帝眼中更是什么都不是。说句难听的,怕是有没有这家人皇帝都不知道。可如今皇上却亲旨赏赐年礼,这分明就是在酬功,在表明态度。 强打起精神,李三才拉住了王安的手,“公公,求你救李某一救。” 好话说了许多,承诺的利益也越来越多,王安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我去试试,你可别抱太大希望。” 李三才急忙点头,“只要公公愿意出手相救,无论成与不成,李某都感恩不尽。” 这次,王安很快就回来了,带来了皇太子的最新指示,“李琦做事太过糊涂,李三才有心无力,儿大不由爷。” 听完了这三句话,李三才却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心中简直是五味俱陈。 高兴的是,皇太子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难过的是,儿子完了,李琦这辈子再无出头之日。 颤抖着手,李三才连声向王安致谢。王安连称不敢,“李大人客气了,这并非咱家一人之功。工部周大人等人都有手书给殿下,韩爌、刘一燝等先生更是亲自求情,殿下才顾念旧日情分,给了李大人这次机会。” 这几人中,周大人是工部尚书周嘉谟,韩爌、刘一燝是东宫侍讲官,都是东林的重要人物,和李三才更是多年的交情。 李三才现在才明白过来,不是自己的老友不来求情,而是有所顾忌才委婉行事,可自己却误会他们冷心冷肺。想到这里,他不由的鼻子一酸,眼前顿时就模糊成一片。 模模糊糊中,又听到王安说道,“殿下还说,儿大不由爷,请李大人也要多思量思量这句话。” ------------ 第六九章 惊鸿 此时,远在辽东的朱由校还不知道天津的事情。更不知道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天津的事情已经完满结束。他现在刚刚从辽东经略府出来,满脑子还在想着刚才和熊廷弼见面的事情。 一直以来,朱由校的耳朵里都充满了熊廷弼的各种不是,他还以为是别人在无中生有肆意诽谤。可今天真正见了熊廷弼,他才知道在桀骜不驯这点,熊廷弼绝对是真的。 当初遇袭的时候,熊廷弼仅仅派了支客军,朱由校还觉得他是以大局为重,并没有抱怨什么。可今天朱由校进城,他却置之不理,更不说亲自拜见,这就让朱由校有些窝火。 愤怒之下,朱由校就做了件极其不符合身份的事情,亲自去经略府拜会。本想着熊廷弼会诚惶诚恐,可没想到他竟然坦然接受,和朱由校分宾主而坐。 对着皇太孙明显不满的表情,周永春也有些尴尬。虽说他和熊廷弼并没有太大的交情,可如今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辽东局势的成败使得他们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张了张嘴,周永春几次试图帮熊廷弼挽回些什么,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到了最后,还是朱由校发现了他的局促不安,才笑着说道,“你放心,我还没有气的连辽东局势都不顾的地步。” 周永春这才放下心来,皇太孙既然能这么说,肯定不会在辽东平定前动熊廷弼。至于辽东平定后熊廷弼是死是活,他才懒得操心。 心中重担一去,周永春就从容起来,指着沿途的风景和人物,为皇太孙解释辽东的风情。 不得不说,周永春既有学问,又有才干,说话办事还十分风趣,往往寥寥几句就将事情解释的十分清楚。功夫不大,朱由校的心情就好了许多,和周永春讨论起辽东人物风景和关内的异同来。 这次出来,朱由校并没有做自己的专用车架,而是随便用了沈阳提供的一辆马车。普普通通的,走在大街上毫不起眼。即便有几个侍卫骑马跟着,也被误认为是城中军将子弟。 由于太过普通,也就没有令人净道,朱由校就借此在沈阳城里面转了很久,好好地游览了这个辽东大城。可在游玩到城东的时候,却出现了一个意外。 当时,朱由校正趴在马车窗户往外看,却从身边掠过的一骑倩影。看像个女子,朱由校就有点好奇,向女子随意扫了一眼。没想到,这一眼,却让朱由校给愣住了。 “阿容?!”朱由校猛地掀开车帘,指着远去的女子大声喊问,发现周永春也是满脸迷茫后就立即下令,“来人,去把她拦下来。” 朱由校的反应很快,手下的侍卫也毫不逊色,可还是慢了一步。那名女子的骑术很高,在人群中左挪右移,瞬间就消失了影踪。朱由校茫然若失,看着女子消失在远处的身影呆呆的发愣。 他刚才看的十分清楚,女子那高挑的个子,斜插入鬓的双眉,还有那高高的鼻子,厚厚的嘴唇,都是那么的熟悉。 “阿容,你也来了,对吗?”朱由校喃喃自语,眼泪却不争气的向下面掉。 身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并不是每一个穿越者,都可以经受住举世无亲的那种寂寞,而朱由校却已经寂寞的太久了。 有时候,朱由校会恨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个世界,还要带着前世的记忆。寂寞、空虚、以至于痛苦,朱由校真心的希望,能把前世的一切全部忘掉。 可现在,朱由校却又无比的庆幸,庆幸自己在遗忘了很多过去之后,还能清晰的记着她的一颦一笑。 “阿容,不管怎样,我都要找到你。”朱由校凝视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心里暗暗发誓。 周永春在旁边躲了很久了,久的腿都有点发麻。可他还是坚持站在那里,不管随行的侍卫如何劝说,坚决不去劝皇太孙离开。 无奈之下,侍卫首领王国泰忍不住了,磨磨蹭蹭的来到朱由校跟前,小心翼翼的禀报,“路边的行人都问清楚了,那名女子从前没出现过,都不知道她的来历。” 朱由校点点头,却挥手让周永春过来,“这件事你去办,我要那名女子的来历。” 周永春差点跪在地上,他刚才根本就没有看清那女子的模样,又如何去寻找,去探访?不过,转眼一想,周永春却高兴了。那名女子肯定和皇太孙关系匪浅,若是自己能把这件事办妥,岂不是有了在皇太孙身边的奥援。 想到这里,周永春就发动了手中的所有力量,在沈阳城中寻找起那名女子来。而朱由校也乔装改扮了,时常在沈阳城里出没,希望能再次看到那名女子。 只可惜,芳踪渺渺无处寻,朱由校的行程就这样在沈阳一天天耽搁下来。 当然,朱由校寻找女子的事情都是后话。就在朱由校路中遇美的时候,熊廷弼也在和自己的亲信讨论皇太孙的事情。 “东翁今日实在不智,”大冷天摇着把纸扇,一个装的像诸葛亮的文士悠悠的说道,“皇太孙毕竟是日后国君,东翁怎能随意轻慢。” “孔先生说的是。不过,我今天只是想试探一下而已。”和在外人面前表现的不一样,熊廷弼从容坐在那里,细心听着幕僚说话,竟然有种温文尔雅的感觉。 试探?孔先生差点把扇子扔在熊廷弼脸上,那是折辱好不好? 强行稳了稳心神,孔先生好奇的问熊廷弼,“不知试探出什么?” “是个人物,”熊廷弼一拍大腿,“我大明百姓有福了。” 孔先生暗暗诽谤,“大明百姓是有福了,可你熊廷弼却要有难了。” 不过,身为宾客,在诽谤完东翁后,孔先生还是有点职业道德的,“既然试探完了,东翁是不是该,”向皇太孙请罪。 “那是自然,”孔先生吞吞吐吐,可熊廷弼却毫无避讳之意,“还请先生多跑一趟,和殿下的随从约好,就说我明天一早拜门求见。” 孔先生松了口气,就怕熊廷弼脑子一热性子上来就不管不顾,现在只要能转过弯就好。 起身告辞,孔先生就准备去皇太孙驻跸的地方。可还没有走,熊廷弼又说话了,“顺便,你提一下皇太孙亲军的事情。就说辽东战事紧,是不是把皇太孙的亲军留在辽东……” 孔先生只觉得两腿一软,‘啪叽’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 第七零章 请求 “你想要我的亲军?”朱由校满脸的惊诧,看向熊廷弼的眼神充满了探究。他不知道熊廷弼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得,回路竟然如此特别。昨天刚刚扫了自己的面子,今天就大摇大摆的前来讹诈。 讹诈,对,是讹诈。 朱由校脸上青气一闪,莫非你熊廷弼觉得我很好欺负吗? 熊廷弼面带微笑,眼睛里却闪过一丝鄙夷,明明昨天让孔亮来给你提过,现在却装模装样毫无大局之心。他腰身一挺就想起身呵斥,可到底顾忌着皇太孙的身份,才哈哈一笑,“不错,辽东战事紧,兵力实在不够,臣才要劳动殿下的亲军,还请殿下不要推辞。” 孔亮孔先生脸上的汗水已经往下淌了,手中的折扇煽的就像风火轮似的,却还是没有半点作用。 他昨天来预约见面时间的时候,出于尴尬,并没有提起幼军的事情。可没想到今天熊廷弼一来,开章明义就提起留下幼军。 朱由校的心里很不舒服,幼军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现在孩子总算有出息了,却有被人来争抢,这让他的感情上接受不了。 不过,长久以来,朱由校已经学会从理智上考虑事情了。他简单的考虑了一下,觉得不计较情感上的失落外,幼军留在辽东确实是一件好事。 一场恶战后,幼军立功的将士需要嘉奖提拔,可在外调提拔的路子并不通顺的情况下,扩军已经迫在眉睫。 但是,扩军多大规模却是个难题。 如果想完全安插完立功将士,那最少就要扩军三四倍,从原来的每卫八百人扩展到两三千。可这样一来,幼军的兵力已经近万,已经不适合驻扎在天津这个京畿重地,否则就会引起众人的猜忌。这对于想平稳过渡的朱由校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熊廷弼的提议,却让朱由校猛地打开了思路,“若是把幼军三卫都留在辽东,那怎么样?” 想到这里,朱由校就重新挂上了微笑,“可以,既然熊大人一心为国,孤怎么能落于人后。” 这回,熊廷弼也傻眼了。他脸上的笑容明显的僵硬了许多,反应也慢了半拍,“殿下的意思是,把亲军留下?” 朱由校点点头,“不过,孤是有条件的。” 熊廷弼明显的松了口气,“殿下请讲。” “幼军三卫是我的亲军,孤王不允许任何人插手其中。”朱由校脸色一正,不容置辩的说道,“熊大人可以指挥幼军,可幼军内部自成体系,其将士奖罚、官吏升迁,都应当自行做主。” 熊廷弼迟疑了。 他最初的想法,其实并不是把幼军都留在辽东,而是看中了幼军中的几个猛将,比如首倡反攻的熊大伟,还有和熊大伟相交莫逆的孙侯,以及教导营中的一干猛将,这都是赵世恩和杨宗业赞不绝口的猛将。 熊廷弼想漫天要价,在朱由校拒绝留下幼军的时候,再把这些人都要过来。 可是,朱由校的反应却出乎他的预料,竟然同意留下幼军。这就给了熊廷弼一个难题,是同意,还是回绝。 但不管怎么说,熊廷弼都不愿意在自己的治下,多一只自己不能掌控的军队。 看出熊廷弼的迟疑,孙承宗实在忍受不住了,他不想看到熊廷弼一再自误,也为他的跋扈而气愤,“熊廷弼,莫非你是在消遣殿下不成?” 熊廷弼勃然大怒,他手握一省戎政,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又如何能受得了别人的折辱。眉毛一竖,就像起身反驳,却被孔亮在身后猛地拉了一下,总算把熊廷弼从狂怒中拉醒回来。 “孙兄说的哪里话,我不是再考虑以后如何和幼军相处嘛。”熊廷弼打个哈哈,心里已经下了决心,一定把幼军这个自己掌控不住的力量往死路上送,脸上却不露分文。 “如此甚好,”朱由校点点头,虽对熊廷弼的反应不满,却不以为他能翻出多大的水花,“除了幼军内部事情,其如何部署、如何作战,都当听你号令。” ……送走了熊廷弼,孙承宗就破口大骂,“熊廷弼不当人子。” 朱由校听了噗嗤一笑,心里的郁闷顿时消散了许多。能让孙承宗这样温文尔雅的人破口大骂,熊廷弼还真不是个人。 骂完之后,孙承宗才提起自己的担心,“幼军留在辽东,恐怕鞭长莫及,非殿下之福分。” 朱由校却不以为然,“即便留在辽东,那也是大明的军队,难道还能不听朝廷的号令不成?” 孙承宗张嘴结舌,想说自己担心的是幼军和殿下生分,却怎么也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心堂而皇之的说,只能一声叹息,“殿下胸怀天下,实乃朝廷之福。” 朱由校点点头,他知道孙承宗在担心什么,也愿意给自己的手下一个定心丸,“幼军虽然留在辽东,可粮秣兵器等都要由天津转运,孙先生不妨帮我揣摩一下,看有谁适合此事。” 孙承宗想了想,提议王昇主持此事,“王百户虽有官职,却是空衔,实在不适合在军中厮混。”言外之意,还是回去操办家业为好。 朱由校知道,这是出身文人的孙承宗对贵戚势力的排挤,这是大明朝政生活中的常态,实在不足为奇。不过,孙承宗还算宅心仁厚,知道给王昇留了条后路,就点点头表示同意,“嗯,王昇操办此事也好,免得熊大人多心,还以为我要把他怎么着呢。” 孙承宗听得一阵苦笑,却实在不好对熊廷弼的脾气说些什么,只好装作没听见,等以后有机会了再帮着转圜一二。 朱由校也只是随口酸了一句,他的思路早就转到别的地方,“幼军留在辽东,自己身边的侍卫力量就有些薄弱。不过,有教导营在,倒是不用担心。” 此时此刻,朱由校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的神来之笔,一个简单的质子营,就给自己玩出了花样。至于教导营的未来,他也早就想好了,过几年都打散到各地为官,决不让这些辽东势族的精英子弟聚在一起。 ------------ 第七一章 新军 和熊廷弼稍作商议后,双方就分头写了奏章,请求把幼军三卫留在辽东。除此之外,朱由校还和熊廷弼、周永春联名写了奏章,把遇袭和斩获建虏八百多人的事情也报了上去。 朱由校相信,这件事情到了京师,肯定会引起朝野震动。毕竟,皇家又出了一个能征善战的皇孙,这是土木堡之变后的一大异数,想必能让那些窥视东宫的人掂量掂量。 不过,朱由校把奏章送出去后,就把这事情放下了。他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接见并宣慰各方势力,把大明的荣光带给他们。 凭借大明二百多年余烈,再加上朱由校武勇之名渐渐传开,宣慰各部族的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来拜会的首领都服服帖帖。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大明有皇太孙这样的英雄,平灭建虏指日可待,拍胸脯愿意效力的人更是络络不绝。 可是,在和熊廷弼等人商议之后,朱由校一一谢绝了这些热心的首领,不允许他们派兵参加对建虏的战事。不过,若是他们部落中的勇士愿意来大明的军队建功立业,或者一不小心杀了建虏的人,朝廷都会有所赏赐。 这倒不是朱由校矫情,而是大明现在根本就没有主动出击的实力。与其白白养着这些异族,让他们知道辽东的虚实,还不如多训练些自己的军队。等到实力强劲了,能一举消灭建虏了,这些部族自然会帮着踩建虏两脚。 部落首领们心满意足的去了,朱由校却摸了摸头上的虚汗。这些天来,他表面上谈笑风生,可内心里却早捏着一把汗,生怕有愣头青跳出来,冷不丁给自己一刀。 不光是朱由校提心吊胆,担任他随身侍卫的骆养性、王国泰更是夜不能寐,甚至把前来拜会的辽东军将也当做了嫌犯对待。生硬压抑的气氛,就连熊廷弼也被传染,派出中军官四下警戒,把沈阳城大大小小的势力都盯的叫苦不迭。 谢天谢地的是,此时的建虏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朱由校收拢人心安稳内部,根本就没有做出半点反应,这才让朱由校太太平平的完成了抚慰工作。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朱由校长出一口气,骆养性等人更是恨不得大庆三日,就连脾气一直阴晴不定的熊廷弼,骂人的频率也少了很多。 不过,虽然担惊受怕,可朱由校的收获也是巨大的。不说稳定局势收拢民心的虚话,就连教导营也多了三四百勇士,其他的如马匹、珍宝,还有美人,更是让熊廷弼也眼红不已。当然,朱由校也是付出了一些代价的,大批的中原特产如美酒、盐铁都掏出不少,让酋长们个个欢天喜地。 随着酋长们的离开,朝廷的批复也回来了。朱由校所请求的各项事宜都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万历皇帝甚至给了‘便宜行事’的旨意,使的朱由校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处理幼军在辽东的事务。 和朝廷批复一同回来的,还有天津事变的经过和处理结果。读着平淡的语句,朱由校却被其中蕴含的凶险吓了一身冷汗,他不是不知道有人会打渔政的主意,却没想到王国兴会这样的胆大。 把书信递给王昇,结果他当场就昏厥过去,救醒后更是苦苦哀求,“殿下,微臣只有这一个儿子,你就看在才人的面上,救救他吧。” 朱由校又好气又好笑,指指书信的后面,让这个为儿子担心的舅舅往下面看,“没看到吗?皇上赏赐了兴表哥。” 王昇战战兢兢的往下看,可看完之后还是愁眉不展,“那李三才会不报复吗?”在他的心目中,李三才无疑是个巨人,是他所不能抗衡的。 朱由校摇摇头,第一次感受到顶尖文臣的赫赫声名,“放心吧,李琦已经被李三才流放到了山东,他是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看王昇还是战战兢兢,就有些无奈,“你是我的舅舅,难道李三才还真能吃了你不成?!” 王昇一想,觉得还真是,胆气才稍稍壮了起来,不过还是不依不饶的哀求朱由校,“那你可要为我做主。” 朱由校点点头,“放心。”他当然放心,李三才已经往太孙府送了价值数万的年礼,知道辽东战事后,又送了一大批,这分明就是服软的步骤。不过,朱由校却不愿说而已。 安抚完王昇,朱由校才有精力安排幼军的事务。 “教导营是我的亲兵,将随我回京。”面对这济济一堂的幼军众将,朱由校首先就定了调子,表示不会把教导营这个有很强质子性质的军队留在辽东,那么剩下来的就是幼军如何扩编和由谁领军的问题。 “按照圣上的旨意,幼军将改编为新编陆军第一师,简称新一师。”把幼军留在辽东后,就不太适合用皇太孙亲卫的名分,可朱由校也好,万历帝和太子也好,都不想让文臣染指这只强军,就同意了朱由校的提议,把幼军改制,改的和其他各军差异极大。 “以前的卫改为旅,千户所改为营,百户改为哨,撤销总旗,把小旗改为队,直接由哨指挥各队。除此之外,新军的官职称呼也要改变,都统称为某长,如师长,旅长等等。” “除此之外,还将分别在师、旅、营三级设立参军部、监军部和后勤部,各部长官称部长,为同级之佐官,其人事任免由孤一言决之。”说到这里,朱由校笑了笑,想缓和一下气氛,“除了朝廷会选派一名宿将担任师长外,其他各官职都将在新军内部产生。” ‘哗’,原本正襟危坐的军将们一阵哗然,交头接耳声不绝入耳。对于他们来说,师长这个位置太远了,真正能让他们上心的,就是营哨以下的位置,这是由幼军的目前状况决定的。由于朱由校的建军方略,幼军的军官百户已经是拔尖,总旗小旗才是常情。 军将们本想着皇太孙会让出一些职位给外人,没想到连旅长这个级别的都留了下来,这让年轻的军将都惊喜若狂。 朱由校微笑着看着下面的杂乱场面,好半天才拍了拍桌子,“肃静”。 等会场安静下来后,朱由校才继续往下讲,“按照你们的资历,营级才是常理,旅级绝对是超擢。可是孤有信心,你们能做好这个职位。你们有这个信心吗?” “有。”被朱由校这么一激,所有的军将都轰然而立,大声的回答起来。 “那么,有信心把建虏平灭,扬国威于域外吗?” “有。” 朱由校笑了,他欣慰的看着面前一张张活生生的面孔,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力量。 ------------ 第七二章 芳踪 一家平常的酒肆,李忠武和高六奇、韩国胜相对而坐,酒意正酣。这是为李忠武设的晋升宴,他刚刚被任命为新军哨长。 韩国胜的嘴还是没有把门的,借着酒劲就胡说八道起来,“凭着李大哥的一身好武艺,什么官做不得,偏偏只做了个哨长,还要听别人号令。” 哨长是原来的百户,李忠武能从总旗升到这个位置,已经心满意足。虽然比不得熊大伟一步登天从小旗升到千户级别的营长,可也属于军中的正常升迁。 不过,韩国胜年轻气盛,和李忠武交好,就一心一意的帮着说话,却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已经犯了军中大忌。若是传了出去,得罪了同僚不说,还会被人捅到皇太孙那里,无休止的上纲上线。 高六奇听得脸色大变,伸手就拿筷子在韩国胜手上一敲,“你又喝多了。” 李忠武是个厚道人,知道韩国胜的秉性,不和他计较太多,可还是忍不住劝道:“做我上官的熊大伟,就是那个首倡反攻,提着狼牙棒的那个,你不是也很佩服吗?!”见韩国胜点头,才又道:“他的武艺比我好多了,又如何不能做营长。倒是你的这张嘴,如果再不收敛,怕是要吃大亏。” 韩国胜虽然年轻气盛做事鲁莽,可毕竟是势族出身,被两人一劝就明白过来,借着酒意就打个哈哈,“原来李大哥的上官是熊大伟啊,那可就太好了,我对他舞狼牙棒的功夫实在是佩服极了。” ‘噗嗤’,旁边传来了笑声,明显是被韩国胜前后不一的言辞给逗乐的。气的韩国胜脸色一红,扭头就想找人麻烦。 可扭过头一看,韩国胜傻眼了。酒肆的门口站了个等座位的大美女,手里面还拎着把鞭子,正含笑向自己看来,看样子是刚才笑出声的人。 说是大美女,这个美女确实很大。五尺多的身高,已经和大多数男人差不多了。相应的,纤细适中的身材也要比别的女人要大上一号,胸前更是鼓囊囊的,连冬衣也遮挡不住。 看到韩国胜看过来,女子就迈步向这边走来。步子不是通常的碎步,却别有韵味,行进中腰身活力十足,韩国胜很明显听到了有咽唾沫声,自己的喉咙也觉得十分的干涩。 女子走到酒桌前,才停下脚步,笑吟吟的看着韩国胜三人,“你们是幼军的人,对吗?” 三人面面相觑,实在弄不清女人的来路。唯一能肯定的是,女子肯定出身不凡,不是因为她身上的装束,而是身上透露出的贵气。 韩国胜眨巴眨巴眼睛,点点头,“对,我们是幼军的人,不过现在改成新军了,是新一师。” 女子点点头,“我知道,你们留在辽东后就不好称作皇太孙亲卫了,只好改名。不过,在我眼里,幼军和新军还是不同的。” “什么不同?”韩国胜十分好奇。 “幼军的人见过血,是汉子。”女子说的十分认真,却带着种对新军不屑的感觉“新军里面多了许多人,大部分是没见过血的新兵。” “老兵还不都是新兵变的。”韩国胜本能的就想争辩,却被高六奇拦住了。 高六奇一拱手,“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李,家中排行第三,你叫我李三娘好了。”女子十分干脆。 “不知道三娘有何目的,还请直言,我等力所能及,一定帮忙。”皱皱眉头,高六奇摸不清李三娘的来路,就不想再纠缠下去。 李三娘一愣,刚想回答,却听到旁边有了色眯眯的声音,“当然是想汉子了,想到军营里面找一个。我说李三娘,咱哥几个也很有本钱,要不你在我们中选一个,都选也行。” 韩国胜脸色大变,刚想发作,就觉得眼前鞭影一闪,李三娘手中的长鞭就狠狠的抽在了那人的身上,还随手打了个结,拉着脖子拽了回来。 “那里来的泼皮,敢找姑奶奶的麻烦。”李三娘面带冷霜,原本斜插入鬓的浓眉简直都要竖起来了。 那人双手拽着鞭子,想要挣脱束缚,他的同伴也纷纷站起身来大声呵斥,大有大打出手的架势。韩国胜眉头微皱,就拉拉衣服,想上前帮忙,却让高六奇拦住了,“先看看李三娘的来路。” 李忠武也点点头,示意韩国胜不要轻举妄动,可手中已经扣好了几个酒杯,做好了救援准备。 不过,李三娘敢在酒肆里面出手,自然有她的凭仗。还不等那些人动手,就被一群壮汉给围的死死的,一个个被带出去加强教育去了。 李三娘还是笑吟吟的,好像这样的事情司空见惯,可在场的人却都不这么觉得,原本色眯眯打量她的视线顿时少了许多。 高六奇突然觉得一阵头疼,不是为了李三娘,而是为了李三娘身边突然出现的那个青年。这个青年不但他认识,就连韩国胜也没少打交道,只是近来见面不多,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出现。 果然,看着那群泼皮被拉出酒肆,青年就对着高六奇三人躬身施礼,“好久不见,不知六哥一向可好?” 不等高六奇回答,韩国胜就懒洋洋的开了口,“本来很好,可一看到你李尊祖,就不好了。” 李尊祖笑了笑,不和韩国胜计较,还十分友善的和韩国胜问好。 韩国胜冷哼一声,扭头不和他说话,高六奇只能笑着打圆场,“李大哥,这是铁岭卫指挥使家的大公子李尊祖。”稍顿一下,又给李忠武介绍,“尊祖的祖父是故宁远伯李如松李总兵。” 此言一出,李忠武就肃然起敬,“原来是将门之后,失敬失敬。” 李如松是李成梁的儿子,两人都担任过辽东总兵,李如松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世人都说,若不是李如松早死,**哈赤也不敢生出叛逆之心,可见李如松之赫赫战功。 不过,对于李忠武的敬仰,李尊祖却笑得十分无奈,“李某纨绔子弟,有失家中门风,那及得上李兄的赫赫战功。”话头一转,不再在自己身世上纠缠,“幼军初到辽东,就能斩首近千,真乃天下强军,李某一向佩服。” “撒谎,”李三娘却不认同李尊祖的说辞,“是谁当初大言不惭,说幼军只是歌唱的好听,打战却肯定稀松的?” 李尊祖一阵苦笑,“当初你也只说幼军歌唱的好听,没说他们打过仗啊?”看李忠武三人都是一头露水,就帮着解释,“家妹来沈阳途中,曾和贵军同行过一段时间,回来后就对贵军赞不绝口。也是我年轻气盛,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没想到贵军的表现竟然让我大开眼界。” “李公子客气了,”李忠武却付之一笑,“幼军以前没有战绩,有些怪话也是人之常情,”还特意指了指韩国胜,“诺,这里还有一个的。” 几人都哈哈大笑,突然,李忠武突然灵光一闪,指着李三娘叫道,“在盖州附近,我做哨探时曾发现一队车队,可是李小姐芳驾。” ------------ 第七三章 授旗(20推荐加更) 将新一师的一干官职分配到位,朱由校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授旗。 这时候的军队也十分重视旗帜的作用,除了表明国号的军旗外,还设有主将用的三军司命旗,识别将领身份带有姓氏军职的认旗等等。不过,这些军旗中缺少各部单独的军团旗帜,士兵们只能用标有将领姓氏的认旗来区分从属,无形中就变成了将领的私军。 反倒是建虏,在刚刚建军的时候就分别成立了黄白红黑四旗,分别用旗帜颜色区分,后来更是改成正黄、正白、正红、正蓝、镶黄、镶白、镶红和镶蓝八旗。虽说还是带有封建性质,却多了对自己所在团体的从属感。 至于授旗仪式,更是没有这么一说。往往是朝廷颁下印玺,将领自己按照需要制作旗帜,也造成一支军队里旗号大小不一,令人耻笑。 现在,朱由校想要加强对军队的控制,就想到授予各部队单独的军旗,这是他在日本联队旗中得到的灵感,为的是加强军队内部的凝聚力。 在孙承宗的帮助下,授旗的方案很快就制定好了。授旗的级别为营级以上,他们将会被授予标有统一番号的旗帜。旗帜根据级别不同,大小形制也有所差别。 至于营级以下,将不再统一番号,他们的称呼将是某营某哨,或某哨某队。 方案一出,几乎所有的人都明白了朱由校的用心,很明显这是在防备军将,避免再出现军兵家丁化。要知道在番号统一后,再加上训练标准化和军官统一调配,各军已经有了随时打乱重新组合的可能性。 授旗仪式很快就举行了,在肃穆的气氛中,朱由校亲手把标有军队番号的旗帜授予各部队。为此,还特意邀请了沈阳城的所有官员观礼。 不过,在结束仪式后朱由校的情绪并不高,他还在为新军的人员不足而发愁。这在授旗仪式上就可以看出,很多哨队都是寥寥数人,即便是取消了总旗这个级别,也出现了官比兵多的咄咄怪事。 “新一师的人员必须尽快补充,”朱由校抓住熊廷弼不放,让他想办法兑现诺言,“我不希望再看到官比兵多的怪事。” 熊廷弼却叫苦不迭,“辽东各将都把自己的家丁看的比眼珠子都重,我怎么有办法让他们交出手下的兵丁。” 朱由校知道熊廷弼说的是实情,别看辽东势族纷纷送来子弟从军,那是他们觉得对自己有利。现在想从他们身上割肉,自然会遭到抵制。 看到皇太孙沉默不语,熊廷弼就出了一个主意,“要不,还是募兵吧。新军虽然粮饷并没有募军的高,却是实打实的发放,会有人来应征的。”这也是熊廷弼对新军不满的一个因素,他认为皇太孙太偏爱这只军队了。当丘八的怎么能比文人的收入还要高呢?这不合理。 可朱由校却摇摇头,否决了募军的提议。征募来的兵丁虽然个个强壮,能最大程度的保证战力的快速形成,可也不是没有自己的缺点。那就是人员不好控制,征兵渠道常常会被军将把持。 朱由校不想让自己费尽心血创办的新军化为乌有,那只能坚持按地域征兵,由文官系统控制兵员的补充和复原。 “不是说军将们都不想带营军吗?那就从里面抽调兵员吧。”仔细想了想,朱由校只能做出矬子里面挑高个的决定,在辽东的各卫所里面征兵。这样虽然兵员素质不高,却保证身家清白,程序可控。 熊廷弼并没有理解这层意思,他只是在心中不停的哀叹,“新军这下子全毁了”。 也不怪他如此判断,实在是辽东的营军实在太挫了。除了稍微健壮的兵丁都被军将们吸纳成家丁不说,这些营军也根本不组织训练,每日只是劳作为业。 可皇太孙已经做了决定,熊廷弼也无可奈何,只得让周永春发下公文,从营军里面抽调兵员。 饶是朱由校早就有心理准备,也被抽调来的兵员素质吓傻了。不会弄枪舞棒不要紧,可这些人连如何排列队列也不会。唯一让朱由校没有感到糊弄自己的是,这些兵员都五体齐全,没有少胳膊瘸腿,还都是青壮。 无奈之下,朱由校只得让王昇加紧时间转运鱼干等物资,帮着这些兵丁补充营养。同时发动所有军官,开展大练兵活动,一定把这些废铁百炼成钢。 至于朱由校,却依旧坐镇沈阳,表面上是宣慰辽东,监督炼兵,可实际上,却是在找那个惊鸿一瞥的女子。 冬去春回,虽然辽东还是一片冰天雪地,可关内早就是大地回春了。万历帝也想起自己的孙子还在辽东,就屡次下旨让朱由校回京,可朱由校却迟迟不归,每日乔装打扮了出没在闹市上,希望能再次找到那名女子。 这天,朱由校又和往常一样,带了几个侍卫在闹市上闲逛。冷不丁一抬头,却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正站在前方,巧笑嫣然的和一名青年男子说话。 朱由校不由自主的向前走了几步,却患得患失起来,“若她不是阿容,那怎么办?” 发现皇太孙的表情不对,随侍左右的魏忠贤就顺着视线看了过去。魏忠贤不认识这名女子,本能的就认为皇太孙在关注那名青年男子,就急忙提醒,“这是李成梁的曾孙,李如松的孙子,现铁岭卫指挥使李显忠之子李尊祖。他前几天随其父来拜会过殿下。”顿了顿,又补充道,“宁远伯李世忠无子,李显忠父子很有可能嗣爵。” “嗯,”听到是大名鼎鼎的铁岭李家的成员,朱由校本能的想上去笼络一下,可再看到女子那娇艳的笑容,顿时就失去了上前的勇气。 “你去打听一下,”朱由校指着女子,“看看她是何来历?秉性如何?可曾婚配?” 在说到可曾婚配的时候,朱由校突然觉得心如刀割,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只是摆摆手让魏忠贤赶紧去办差。自己却扭转身子,几乎是逃离了现场,只留下魏忠贤茫然不知所措。 ------------ 第七四章 可惜不是你 上 虽然对魏忠贤的胆大妄为警惕万分,可朱由校还是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魏忠贤是自己手下办事能力的第一人。而魏忠贤这次也没有跌了自己的名头,硬是在最短的时间里找来了那女子的全部资料,送到了朱由校的面前。 李三娘,宁远伯李世忠独女,芳龄十六,刚刚被人拒绝了婚事,原因是野性太大,非宜家宜室之人。而在被拒婚后,李三娘还做了件十分胆大的事情,那就是亲自带人打了她的前任未婚夫一顿,随后被宁远伯送到辽东避难。 “好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子。”朱由校拿着手中的资料,忍不住拍案叫好,什么野性太大,这全是借口,只看看男方退婚的时间是在萨尔浒之战后,就知道是觉得宁远伯府要倒台了,想划清界限。 对于这种顺风使舵的小人,朱由校一直都十分鄙视,自然不觉得那男的挨打有什么不对。相反,还对李三娘被迫离家抱屈,觉得宁远伯府没做好保护女儿的责任。而在潜意识里,却认为李三娘的作风极其现代化,肯定是蓉儿的转世。 不过,再仔细翻阅了李三娘的资料后,朱由校并没有找到太多的旁证。除了骑马射箭舞刀弄棒外,李三娘和这个时代的女性也并没有什么区别,既没有种种小发明,也没有什么大胆妄为背经离道的作为,就连不爱红装爱武装这点,也是在打了负心汉后才暴露出来的。 朱由校有些遗憾,可内心里却不由得松了口气,“这个世界没有穿成筛子,真好。” 看着皇太孙得意和失望交错浮现的面孔,魏忠贤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在打听李三娘的时候,也顺便打探了皇太孙和李三娘之间的事情。遗憾的是,费尽心血也查不出两人之间的瓜葛,只知道皇太孙是在闹市中偶遇李三娘,然后就迷恋不已迟迟不肯回京。 魏忠贤有些摸不准皇太孙的眼光,不知道到底哪种女子才是朱由校的心头所好。当初在京师,他以为郑窈娘那种表面温顺的女子是朱由校心中所好,可一到辽东,就来了个看似冷漠实则狡黠的佟颖儿。这还不算,现在皇太孙又迷上了李三娘,这让他迷惑不解。 这是因为,在魏忠贤的眼中,李三娘根本算不上美女。身材太高不能小鸟依人,眉毛太重影响观瞻,厚厚的嘴唇更是不符合世人的审美。无奈之下,魏忠贤只能认为皇太孙是被李三娘身上的野性诱惑,却不看好她能在后宅好好的生存。 不过,不看好归不看好,可魏忠贤从来都是顺着主子的意思做事的。哪怕朱由校今天收用了明天就弃若破履,他也只会觉得李三娘不会伺候人,惹人生气。 微微转动眼珠,魏忠贤在皇太孙翻阅完资料后上前凑趣,“听说李小姐上次出游,就有不开眼的人冲撞芳驾,也不知道今天会怎么样?” 好的奴才总要急主子所急,想主子所想,时刻准备着为主子分忧解难。毫无疑问,魏忠贤就是这样的一个好奴才。朱由校还没有发话,他就给出了足够的理由。 果然,朱由校稍稍沉吟了一下,点点头,“现在兵荒马乱的,李家虽然势力不小,可对头也多,不得不防啊。” 魏忠贤会意,急忙点派人手,准备随扈皇太孙去保护大臣之女,维护朗朗乾坤。 一行人骑马出了城,早就有魏忠贤事先布下的眼线过来汇报,“李小姐的马车车轴坏了,正在前方维修。” 朱由校满意的看了魏忠贤一眼,觉得他不亏是个好奴才,事事都能想到主子前头。可惜还是有点美中不足,没有让自己乘坐马车而来,要不然与美同车,岂不爽快。不过,人无完人金无赤金,有点考虑不周也是人之常情,朱由校决定不对魏忠贤苛求了。 朱由校是满意万分,可魏忠贤却是一阵错愕,虽然想对皇太孙说‘这个不是我’,可朱由校已经策马过去,他只好把话留在肚子里。 “诸位,不知我能帮上什么?”朱由校驻马发问,一副翩翩美少年的姿态,引得李三娘身边的侍女们含羞窃语,就连李三娘也是怦然心动。 不过,看了看歪在一旁的马车,李三娘却只能摇摇头,“公子好意小女子心领了,不过你孤身一人,实在不好帮忙。” 李三娘觉得今天十分晦气,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却被婶娘强逼着带上侍女坐上马车。带就带了,坐也坐了,可婶娘怎么不先检查检查马车的好坏呢?弄得自己现在站在荒野中进退两难,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不过,看在对面翩翩美少年的份上,自己就不生婶娘的气了。 朱由校皱皱眉头,看着李三娘和五六个侍女在寒风中抖索,仅有的几个随从却迟迟修不好马车,不由得责怪起魏忠贤来,“这出的什么臭主意,冻坏了蓉儿怎么办?” 心里面一掂量,朱由校就开了口,“小姐这样冻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和我一起回城,马车可以等贵属修完之后再做打算,可好?” 李三娘摇摇头,心想那里来的怪人,我一个女子怎么好意思随你走?若不是看在朱由校相貌好看又谦谦有礼的份上,她早就要发飙了。不过还是把脸一沉,以示不满。 朱由校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唐突,就指了指身后疾驰而来的魏忠贤等人,“小姐放心,我们人多,可以给你匀出几匹马。” 朱由校打定主意,一定要把李三娘骗到别处,好好的审问一下,看看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蓉儿。可一转眼,就发现李三娘笑逐颜开,对着自己身后的随从高呼起来。 “高六哥,韩国胜,”原本为突如其来的马队担心的李三娘顿时就笑容满面,“你们怎么来了?” 朱由校愣了愣,才想起自己今天带的都是教导营里面的人手,大多都是辽东人。而宁远伯府虽远在京师,却是切切实实的辽东出身,双方统一体系,子女相互熟悉也是应当。 想到这里,朱由校就哈哈一笑,“小姐这可就放心了吧,大家都是熟人,肯定保你平平安安。” ------------ 第七五章 可惜不是你 下 朱由校哈哈大笑,李三娘也松了口气,可高六奇和韩国胜却面面相觑。两人来的时候,就听到小道消息,这次是随皇太孙出来猎艳。可两人却万万没有想到,猎艳的对象竟然是他们的熟人,前不久刚刚见过的李三娘。是熟人也没什么,可千不该万不该,李三娘不该和自己这样亲热的打招呼,这让皇太孙心里怎么想? 特别是高六奇,看李三娘喊了声‘高六哥’还不算,又跑到面前口口声声的叫着‘六哥’,简直死的心都有了。 “六哥,这是你们的同僚啊?”李三娘却不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指着朱由校就随意问道。 “是啊,我们是同僚。”不等高六奇开口,朱由校就接过了话头,“我是教导营的文吏,管后勤的。”说着,还趁着李三娘不注意,狠狠的瞪了高六奇一眼,示意他不准说破。“六哥和我是好兄弟,我们是出来游玩的。” 李三娘点点头,大大咧咧的说道,“也是,看你文文弱弱的,也不像能上阵杀敌的。” 韩国胜听得噗嗤一笑,对着李三娘疑惑的眼神,只能笑着解释,“朱,朱兄弟虽然不能上阵杀敌,可腹中自有百万兵。” “是吗?”李三娘好奇的打量着朱由校,“还没有请教公子名字?” 朱由校表情一滞,只好拿出前世名字充数,“我姓朱,名国华。你就叫我朱哥哥好了,公子来,公子去的多别扭。” “朱哥哥,朱哥哥,”李三娘念了两遍,却突然脸红耳赤,“那有这么喊人的,再说了,你的年龄怕是还没我大呢?” 朱由校脸不红心不跳,“我只不过是面嫩而已,其实我已经二十了,就比韩国胜小三天,都是九月份的生日。” 李三娘将信将疑,却不知道韩国胜到底是不是九月的生日,只好在众人的旁证下认下这个哥哥。不过,她怎么也不肯叫‘朱哥哥’,而是少了个字,叫成了‘猪哥’。 朱由校强烈反对,却还是在少女娇艳的笑容下底线失守,成了历史上第一个猪哥。不过想想有诸葛亮珠玉在前,朱由校也自己安慰自己是在叫诸葛。 谈笑了一阵儿,双方的关系就拉近了许多,李三娘也同意一起回城,留在马车在这里继续修理。 一路上,在众人有意无意的帮助下,朱由校死死的缠着李三娘,把她的侍女们都挤得远远地。而李三娘也对朱由校有着一丝好感,默默的装着没看见侍女哀怨的眼光。 可和李三娘的关系虽然近了,朱由校最初的打算却落空了。 对于朱由校嘴里的火车、蒸汽机等物,李三娘显得十分好奇,“热水排出的蒸汽真的能有那么力量?我可不信。” “等回了城,我做个试验给你看,到时候你就信了。”朱由校随口敷衍着,却全神贯注的观察着李三娘的表现,发现她虽然好奇,却是一般人正常的反应,并没有半点穿越者的蛛丝马迹。 朱由校觉得自己露出的提示已经够多了,如果李三娘真的是穿越者,肯定也会发现自己是穿越的。可现在却没有出现老乡相认的情况,要么是自己认错了,她确实和蓉儿相貌相似。要么就是她心生疑窦,不敢和自己相认。 但不管是哪个,自己的愿望就要落空。一时间,朱由校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李三娘对朱由校的说辞将信将疑,却还想再听听这些新鲜事,看朱由校沉默下来,就主动挑起话头,“你说的火车,就是用蒸汽机带动的吗?” 朱由校点点头,“是的,不过最初的蒸汽机可能不太好,火车也拉不了多少东西,速度也不会太快。等以后蒸汽机发展的好了,火车才能推广开来。到那时从沈阳到京师,完全可以朝发夕至。” “那可就太好了,我再回辽东就不用跑那么远的路了。”李三娘一脸的憧憬,却还有疑问,“火车是和马车一样,在地上随意跑吗?” “不是,需要修专用的轨道。”朱由校随口解释着,却还在想如何取信李三娘,探探她的底细,“就像先秦时候的直道一样。” 朱由校又给李三娘讲解着什么是直道,又说在河南南阳有人发现遗留的秦直道,可以用马拉着专用的车辆在上面奔跑,速度载重都要比平常的道路要好很多。 一边讲解,朱由校一边想着打探李三娘底细的法子,可每个法子都觉得不太保险,很容易就让李三娘蒙混过去。到了最后,朱由校干脆一咬牙,来了个单刀直入,“三娘,我以前认识过一个女子,她和你长的非常相似,性情也差不多。” “啊,”李三娘一愣,不是正说秦直道吗?怎么变了话题?不过,她对朱由校口中的女子也十分好奇,“她叫什么名字?真的和我很像吗?” “她叫蓉儿,和你简直是一个模子里面出来的一样。”朱由校点点头,努力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她家里很穷,早早的就出来工作。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商行,里面都有上百人呢……” 初次见面,是国华大学毕业后面试,当时他根本就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个美女面试官,就是自己的衣食父母。随后的事情很简单,很平淡,美女总经理身边多了个男助理。朝夕相处中,蓉儿觉得国华踏实肯干,国华也被蓉儿的性感和精明所吸引,两人慢慢地相恋了。可就在两人准备建立家庭的时候,国华来到了大明,成了大明的皇孙,却和佳人时空相隔…… 朱由校一边回忆着往事,一边打量着李三娘的表情,可她失望了。李三娘脸上有疑惑,有羞涩,甚至还有着一丝不满,却根本没有自己想要的反应。 “原来,我是错的。”朱由校的胸口好像被重拳狠狠得撞击了一下,闷闷的十分难受,“蓉儿我想你,想着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想着我们时空的一草一木。现在我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女子,她和你是这么的相似,一颦一笑,连的性子也是这么的相似。只可惜,不是你……” ------------ 第七六章 归京(30收藏加更) 朱由校踉踉跄跄的,也不管自己正在和李三娘说话,扭头就要自己走。惊得李三娘一脸的错愕,吓得魏忠贤等人满脸的恐惧。可朱由校却不管不问,只想自己找个地方,好好地舔一舔自己心中的伤口。 魏忠贤有些无奈,只能让高六奇和韩国胜送李三娘回去,自己去追着皇太孙回府。可在他的内心里早就给李三娘判了死刑,这样的女子真的不是皇太孙的菜。 当朱由校从懊恼失落的情绪中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驿站又给他送来了一封公文,这次是皇太子让他回京。 朱由校展开一看,才知道王皇后病重已经离死不远。为了防止郑贵妃乘机上位,皇太子需要他回京到万历帝面前尽孝。 朱由校用手将公文一点点抚平,眼神却无助的看着窗外。这里是沈阳,这里是辽东,这里是自己建功立业的地方,可也是自己的伤心之地。 不过,自己目前的战场已经不在这里了。自己将回到京师,去面对比建虏更难对付的敌人,去面对比战场更诡秘莫测局势。等到自己再次回到辽东的时候,那才是风云变色之时。 “不如归去。”朱由校收回了视线,站直了身子,将自己的感怀脆弱都统统的关在了窗外,留在了辽东。 “传令下去,收拾行李,我们回京。”朱由校简短有力的下达了命令,整个沈阳城顿时就动了起来。 大大小小自认有资格的官员无不前来送行,家中有人在教导营的更是络络不觉得送去各种行李。无奈之下,朱由校只得给教导营放了三天假期,让其回家探亲,准备行囊。 终于,一切尘埃落地,朱由校带着教导营,在熊廷弼等辽东官员依依不舍的送别下,踏上了归程。为了保证不再出现意外,熊廷弼更是派出了数千兵马沿途护送。 不过,就在朱由校的不经意,魏忠贤的有意掩盖下,一个简单的车队,带着一个令人意外却在情理中的少女,也随着大队踏上了归京的路程。 一路上无话,朱由校十分顺利的在天津下船。 如今的天津城已经今非昔比,在一个冬天的努力下,天津城的城区一下子就扩大了很多,然后被蜂拥而至的商人们迅速填满。特意开辟的工业区内,各式各样的作坊鳞鳞皆是,船行不用远去,就可以在市面上筹集各种对外贸易的货物。 一看到皇太孙,徐光启就喜不自胜,“等到了秋季,天津的商税就会超过田赋,衙门的运转完全可以做到自足了。” 朱由校点点头,也觉得十分振奋。工商业收入超过农业收入,哪怕是仅仅一地,也是大明从未见过的事情,这也证明了自己在天津改革的正确性。 可稍稍冷静下来,朱由校就皱起了眉头。天津的财政收入分两部分,对外贸易和渔业上的收入都在渔政衙门,事实上已经起到了海关的作用。留在天津地方上的,只有原本朝廷核准的税务项目收入,它怎么可能增长的这么快。 徐光启微微一笑,“殿下有所不知,陆成曾下令,凡是船行携带货物,均当具有天津衙门的完税证明。仅此一项,就给天津增加了上千两的收入。为了避免重复收税,那些商人就把作坊设在了天津,光这个月就增添了上百家,现在市面上都少了许多闲人呢。” 朱由校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出台了地方保护主义,驱使商人必须在天津完税。虽然觉得这种法子不太地道,也不能长久,但看在徐光启等人用心做事的份上,就忍了下来。 不过,虽然商税增加的比较快,可徐光启却有点不安,“按照官府惯例,商户一旦完税,就要编入鱼鳞册,以后按此年年纳税。臣却担心好景不长,生意就会一落千丈。若是这些商户不能按时纳税,天津地方就要出现亏空了。” 朱由校不解,详细问了才知道,鱼鳞册六年一编,不光编造田地人口,还编造商铺作坊,用来当做纳税依据。这本来是好的主意,可问题是商场无情,很少有商人可以说自己的生意能做六年以上。但商人若是破产了,自然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可他本应当缴纳的税务就应当由地方财政缴纳。 而徐光启的意思,就是想欺上瞒下,不把这些增加的商户载入鱼鳞册,这也是各地官府常用的手法,更是大明商税近乎全无的最大原因。 听完了徐光启的话,朱由校摇摇头,他不仅是天津的地方官,更是大明的未来主人,这种挖自己墙脚的事是坚决不能做的。 稍稍考虑后,朱由校就有了主意,以前的商税只分住税和过税,住税是对本地商户收的营业税和生产税,过税相当于车船税和过路费。现在都改了,改成管理费和增值税,还有车船税。 “从今往后,商户必须登记,经衙门考核后发给凭证,每年凭证审核一次,按规模大小和所从事的行业征收固定的管理费。管理费税额要低,手续要简便,以保证所有商户都能按时办理纳税手续。 至于增值税,其实和契约税征收方式差不多,都是根据交易的契约征税。在出货契约征税时,允许用扣除进货税额,官府只对契约增值的部分收税。 除此之外,撤销天津所有征税关卡,同时对过路车辆船只发放凭证,以凭证收取费用,这就是车船税。” 朱由校一口气把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才拿起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徐先生,这些办法你怎么看?” “殿下的办法都是好的,”徐光启面带难色,他也觉得这些办法能解决问题,“可我们只是地方一隅,这样的改革还是需要户部推动才行。” 朱由校愣了愣,才发现自己确实太过心急了,只顾着自己痛快,却没有注意到和外界衔接的问题。若不是徐光启提醒,怕是会遭到上至户部,下到地方的齐力反对。 “看来,还是要和户部打交道。”朱由校有些头痛,自己好像和户部犯冲,也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样的后果。 ------------ 第七七章 太子 先让徐光启把自己的主意润色一下,朱由校并没有火急火燎的去户部,而是准备先私下征询太子的意见。这也是朱由校的一大转变,战场和女人往往能让一个人更快的成熟。 如今,朱由校就在东宫里,和皇太子相对而坐。 放下朱由校的税务改革方案,朱常洛的目光充满了欣慰,“你在辽东干得不错,人也成熟了许多,能主动想着把这个方案放一放,我心里很高兴。” 朱由校点点头,“以前孩儿见识少,总想着拳打脚踢开创一番局面。也是到了辽东,不停的和那些狐狸们打交道,才知道了事缓则圆,欲速而不达。”说着,还起身深深一礼,“孩儿以前让父亲担心了。” “好,好,好,”朱常洛连声叫好,父子间原本的不快似乎一瞬间全都消失不见,“你能看到这点,才是真正的长大了。” 朱常洛可谓是千年忍者神龟,一直坚守着不犯错的信条,死死的守着皇太子的位置,气的郑贵妃和福王无计可施,这可谓历代太子中的成功典范。只不过他的身子实在不给力,竟然在继位一个月的时候就撒手而去,这才让大明的国祚一败涂地。 对这种忍耐,朱由校虽然还做不到,可随着阅历增长,也多了些理解。 父子两人谈笑风生,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一一拿来点评,虽然大多数时候是朱由校在讲,朱常洛在听。可寥寥几句评价,往往都让朱由校眼前豁然一亮,对大明、对士林就多了几分了解。 父子两人正谈着,屋帘却被人猛地挑开了,人未至声音却先到,“我说今天的喜鹊怎么一直叫呢,原来是皇太孙殿下来了。” 朱由校脸上的笑容一僵,立即听出这是李选侍的声音,若按朱由校以前的脾气,肯定是硬顶回去,可现在却只是付之一笑,主动上前行礼,“见过母妃。” 李选侍鼻子哼了一声,大摇大摆的从朱由校身边掠过,径直走向朱常洛。 朱由校有些尴尬,伸手摸摸鼻子,脸上还是带着微笑。 朱常洛脸上却挂不住了,他素来渴望亲情,希望家庭和睦,才在朱由校和李选侍作对的时候打压朱由校,现在看到朱由校有了长进,可李选侍却傲慢无礼,顿时就调转了枪头,“没规矩,校哥儿是皇太孙,你不说见礼,怎么还敢受他的礼?” “爷,”李选侍这声叫的千转百回,可见朱常洛还是脸色铁青,顿时就有点挂不住了,“臣妾告退。” 李选侍什么话都没说,就华丽丽的败退,这让朱由校心里一阵好笑。一不留神,却发现王安也在偷笑,就作怪的向他眨了眨眼睛。 呃~王安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一下子大声咳嗽起来。 王安在咳嗽,朱常洛也在咳嗽,而且要比王安咳嗽的厉害的多。 朱由校听着声音不对,急忙上前帮着捶背,好不容易让朱常洛咳嗽出来了,心却猛地一沉。 “你都看到了。”朱常洛看着手中带血丝的手帕,意有所指的问道。 “父亲。”朱由校一下子跪在地上,垂下的脸上满是惊惧不安,脑子里面更是乱哄哄的,朱常洛竟然吐血了,这可怎么是好? “这次让你回来,就是因为我的身体出了问题。”朱常洛的声音十分平淡,可朱由校却听出了里面蕴含的痛苦。这也难怪,饶是谁预料到了自己的死期,也会这样的痛苦不安。要不然也不会出现庸医误诊,好人硬生生吓死的事情。 “我做太子近二十年,早就只能进不能退了。你也一样,若没做过皇太孙,你的好叔叔还会留你条生路。现在却不成了,你也只能进不能退。” “孩儿知道。”听着朱常洛的话,朱由校的脑子早就飞速的转了起来,难道这是要摊牌的前兆?可惜自己的亲军留在了辽东,事前更是没有半点预兆。 就在朱由校揣测着,是不是万历帝发现了朱常洛的异状,才让自己把亲军留在辽东的时候,却听到朱常洛的笑声,“你放心,我还能顶得住。让你回来,只是有些事情要交代你一下。再说了,按你以前的办事方法,我也有点不放心啊。” “什么?”朱由校猛地抬起了头,他好像从这句话里面听到了什么阴谋,想想万历帝和朱常洛的死期仅仅相差一个多月,他顿时就风中凌乱起来。 朱常洛又大声咳嗽了几声,仍是在吐血,好像这次比较严重,就从王安手中接过一个瓶子,倒出了一丸红色丹药服下,“李可灼的药还真管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朱由校立即被李可灼这个名字所惊动,再看看朱常洛手中的红色丹药,怎么不明白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红丸。 可片刻之后,朱由校还是低下了头。朱常洛明显是在用红丸延命,看来万历帝的日子也不太多了。 果然,朱常洛又拉着朱由校讲了很多事情,也把手中的一些力量交给了他,却一直没有提起郑贵妃,就好像郑贵妃上蹿下跳想当皇后的事情不存在一样。 几乎是逃一般的离开了东宫,朱由校的心情愈加的糟糕。 “难道自己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等着人伦惨剧的发生?”朱由校暗暗的问自己,却根本找不到答案。 毫无疑问,一旦出首,把这件事情捅给万历帝,等待自己父子的必定是场灾难。可不出首,不阻止,自己就这样一步步登上这带血的帝位?朱由校却有些反感。 正彷徨不安的时候,耳边突然却多了个声音,“殿下,万岁爷有请。” “啊”,朱由校猛地一回头,却看见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个内侍,依稀认得是乾清宫的内侍,一颗心顿时就咚咚咚的跳了起来。 “殿下,万岁爷有请。”看到皇太孙没有反应,内侍有些奇怪,但还是毕恭毕敬的再次传召。 “好,前面带路。”朱由校稳稳心神,准备和内侍走上一遭。可在准备走的一瞬间,却突然回过头吩咐魏忠贤,“你去和王伴伴说一声,就说我要进宫,不回来陪父亲用膳了。” ------------ 第七八章 山陵崩 内侍并没有阻挡魏忠贤的离开,这让朱由校悄悄的松了口气。可一颗心顿时就又提了起来,自己千万不要在万历帝面前露出马脚。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朱由校再次来到乾清宫。乾清宫一如既往的辉煌大气,可朱由校总觉得这里充满了死气。而一见到万历帝,朱由校就愣住了。 记得去辽东之前,万历帝虽然清瘦,可好歹还能称得上仙风道骨。现在短短几个月不见,万历帝竟然又瘦了许多,用骷髅形容是在夸张,但也可以用皮包骨头来表示。 “皇爷爷,你这是怎么了?”朱由校紧走几步,一下子拉住了万历帝的手,心中的愧疚一下子就涌了上来,眼泪不停的往下掉。 “好孩子,别哭。”万历帝用力的举起手,为朱由校擦拭脸上的眼泪,“你在辽东做的不错,朕心里很高兴。” 朱由校用力的点点头,却还是不依不饶的追问,“皇爷爷到底得了什么病?怎么瘦成这样。” “人老了,自然要瘦,这有什么奇怪的。”万历帝却看得很开,“你回来的时候经过了天津,你给我讲讲天津的事情吧。” 朱由校扶着万历帝躺下,却不敢让他太过劳神,“等皇爷爷身体好些了,我再给你讲。” 万历帝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却还是坚持要听,“你现在就讲。” 朱由校无奈,只好把天津的事情简要的讲了一遍,“我再把税改方案润色润色,等皇爷爷身体好了,拿给皇爷爷看。” 万历帝吃力的摇摇头,“不看了,也看不到了,还是你以后自己去做吧。” 朱由校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却不由得揣摩着万历帝的话。即便是万历帝身子不行了,后面还有朱常洛,怎么会让自己去做这件事? 朱由校有些不解,却顾不得仔细揣摩,低下头又去听万历帝说话。 “你说,天津的办法能全面推广吗?”万历帝老浑的眼神满是希冀,到了这时,他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帝国。 “不能,”朱由校却只能摇摇头,除了逆天的那个党,又有谁能够全面的改造中国,自己不能,即便再多上千倍万倍的穿越者也不能。而自己要做的,就是给大明,给中国开好一个头,依照华夏的底蕴,自然会一路走下去,自然而然的成为这个世界的领导者。 “大明太大,天津太小。”朱由校趴在万历帝的耳边,一字一顿的说着其中的缘由,“我只能以点带面,让大明一点点的发展。其实,皇爷爷的办法才是我们需要的,聚集尽可能多的财富,打造一支强军,保朱家一个铁打的江山。至于天津,”朱由校加强了语气,“那只是个敛财的工具。” “你,很好。”万历帝原本企盼的眼神已经不见了,取代的确实一片安然,“你能想到这,就能做好一个皇帝了。” 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聚集起些力气,指着郑贵妃住处的方向,“贵妃,还有你福王叔,都拜托给你了。” “嗯”,朱由校用力的点点头,没有半点推辞,老人这时候需要的不是谦逊,而是安心。 不过,朱由校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万历帝到底知不知道背后的事情,知不知道皇太子在用红丸延命? 可这一切,万历帝却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朱由校也不能明明白白的询问,就连皇太子那里,也只能三缄其口,就当一切都很正常,一切都如外表看的那样父慈子孝。 终究,一切罪恶都将被历史所掩盖遗忘。 从乾清宫里面出来,朱由校的心情愈发的沉重,回头看看依旧巍峨的宫殿,这里将是自己最大的舞台,可朱由校却突然萌发了一股厌恶感,想要尽快的逃离这里。 幸运的是,朱由校还有着一丝冷静,才没有做下令人瞠目结舌的反应。 随后的几个月,朱由校一直守在皇太孙府里,每日读书练字,安安分分,既不参与朝廷政务,也不私下拉拢人心,就好像他前十四年一直做得那样。 唯独不同的是,身边多了两个美妾,郑窈娘和佟颖儿。很显然,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郑窈娘外表温顺,可也颇有心计,佟颖儿更是以聪颖闻名辽阳,两人争芳斗艳,让朱由校看尽了笑话,也享尽了温柔,更冲散了他心中的郁闷和焦躁。 其实在这几个月里,朱由校也不是半点正事也没做,他和户部尚书汪应蛟达成了默契,在天津推动税务改革,并全面推进车船税。 由于是作为地方税种出现,车船税得到了各省布政使司的大力支持,而户部也可以通过分成协议,缓解一下国库空虚,可谓是利益分沾。 与此同时,朱由校也没有犯下崇祯皇帝裁减驿站的错误,对原有的收税关卡做了合理的安排,基本上都转化成了车船税监督监察机构。 除此之外,朱由校还对教导营做了一些调整,特别增设了马科、步科、炮科和参谋科、后勤科,大力邀请各方贤才来此授课。可以说,除了一个名头,教导营已经变成了一个大的学堂,里面的人员也更加的来源复杂,几乎全国的军事派系都有子弟在这里学习、服役。 对此,朱由校不得不再次改造自己的保卫力量,成立了侍卫处作为自己的安全保障。 时间一天天过去,一直到了七月二十一日,皇宫里面突然来人传旨,让在京的文武百官,勋贵国戚统统都到乾清宫候旨。 朱由校的心不由的一动,看来,一个时代即将要谢幕了。 果然,就在朱由校赶到乾清宫不久,万历帝就依依不舍中撒手归西,时年五十八岁。皇太子朱常洛于灵前继位,为万历帝定庙号为神宗,上谥号为范天合道哲肃敦简光文章武安仁止孝显皇帝。 同时,朱常洛还定下自己的年号泰昌,以明年为泰昌元年,并尊嫡母王皇后为孝端显皇后,生母王恭妃为孝靖皇后。册封长子朱由校为皇太子,从此开始了自己的皇帝生涯。 ------------ 第三卷 皇帝初体验 ------------ 第七九章 祈福 天刚蒙蒙亮,牛大叔就摸索着爬了起来,身边的婆娘想伺候着他穿衣,却被一把按到了被窝里,“你昨天也忙了一天,还是再睡会儿吧。” 提着早就准备好的篮子,牛大叔从屋子里出来,迎面就碰上了打更的老杨。 看牛大叔提着香烛祭品,老杨就咋呼上了,“老牛,这是去哪啊?” “去西山寺里烧柱香。”牛大叔不想搭理老杨,他觉得老杨这人不地道,有几个闲钱就扔到了赌场里,和自己不是一路人。 “烧香?”老杨孤零零一个人转了大半夜了,正是无聊寂寞的时候,拉着牛大叔非要多说两句,“你老婆有了?你想要儿子?” 牛大叔鄙视的看了老杨一眼,伸出了三个手指头,“儿子我已经有仨,不像你,老婆还在丈母娘的肚子里。” 被鄙视了,老杨也不在意,他只是寂寞了想找人说个话,说什么内容倒无所谓,当场就笑了回去,“行,那你就是烧香拜佛,保佑你老婆肚子里是丫头吧。” 牛大叔‘呸’了一口,“我儿子就是再多,你也不能咒我生丫头吧。”说完之后,发现老杨还是笑嘻嘻的看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老杨,你祖宗,竟然沾老子的便宜。” 老杨拔腿就跑,“我叫你老丈人还不行嘛。” 刚跑了两步,老杨就觉得眼前一晃,自己被人拉了个正着,“老杨,老牛,你们这是怎么了。” 老杨抬头一看,认识,是这里的街坊马大哥,他眼珠子一转,就绕到了马大哥的身后,“老马,老牛准备生个女儿做我丈人。” “你,”牛大叔气的话都说不出来,指着老杨颤了半天,才冒出一声,“你无耻。” “好了好了,”马大哥急忙打圆场,“时间不早了,老杨也该回去休息,都忙了一夜了。老牛,咱们这就出发吧。” 老杨这才注意到,马大哥也提着篮子,准备了香烛祭品,心里觉着奇怪,不年不节的,这老牛老马是要闹哪出啊? 心里迷惑,嘴里就问了出来,“老马,你也是去庙里求儿子?” 马大哥可不想牛大叔那样老实,当即就给了老杨一个脑壳,“怎么说话呢?”先教育了老杨,才解释道,“咱们这些日子过的舒泰,全都是皇太孙赐下的福分。现在大行皇帝驾崩了,皇太孙成了皇太子,我和老牛就合计着去庙里拜拜,保佑殿下平平安安。” 马大哥和牛大叔两家都是孩子多,干活的人少,往年一到年关就日子难过。可去年冬天修水利,不但管吃饭还给工钱,让两人年关宽裕了很多。翻过年后,天津更是到处用人,两人肯卖力气,日子就越过越好。日子过得好了,两人就信了说书先生的话,觉得是皇太孙行仁政才让大家过得好日子。 前几天,马大哥听说皇太孙做了皇太子,就去和牛大叔商量,准备去烧香拜佛,为朱由校祈福。 可马大哥的话却让老杨乐了,“皇太孙,啊,不,是太子爷,太子爷多大的官,那是将来做江山的人物,你竟然去给他烧香,让那些木雕泥塑去保佑他,太可笑了。再说了,大行皇帝去了,这在平常人家是坏事,可在太子爷那里却是好事。要不然,皇太孙怎么变成了太子爷呢?” 牛大叔被骂的头都直不起来,也觉得自己去烧香拜佛的念头傻的不得了。可马大哥却是真正的佛教徒,他当即就翻了脸,“呸呸呸,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老杨就不怕夜路走多了遇到鬼啊,在这里胡说八道。再说了,谁都知道大行皇帝偏爱孙子,才任由皇太孙大展拳脚把天津治理的这么好。现在大行皇帝不在了,皇太孙成了太子爷,这能和以前一样吗?”若是太子爷功高盖主,被奸臣进了谗言,让万岁爷气了疑心怎么办? 马大哥鄙视老杨的智商,还是官面上的人呢?什么都不懂,难怪一辈子做个更夫。 又鄙视地看了老杨一眼,马大哥摆出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拉着马大叔扬长而去,“咱们去庙里拜拜,也是尽我们的心意。可不像有些人,没心没肺的。” 这几天,天津城大大小小的寺庙香火都不错。虽说来烧香的人形形色色,可大多都是为了朱由校祈祷平安。 没办法,天津的爷们就这么实在,朱由校为他们指明了财路,他们就全心全意的给予回报,不掺半点虚假。 这股给皇太子祈福的热潮很快就引起了天津锦衣卫的注意,层层上报到了骆思恭手里。虽然儿子骆养性就在皇太子身边,可骆思恭却不敢隐瞒不报,收到密报后就火速进了宫。 泰昌帝朱常洛只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的儿子在天津竟然有这么深的底蕴,随即他就阴谋论了,觉得可能是有人在暗害自己的儿子。紧紧的盯着骆思恭的表情,他沉声问道,“这个密报可信吗?” “可信。”骆思恭点点头,他就知道这是个不落好的事情,没想到还真猜着了。不过身为皇帝鹰犬,他早就见惯了皇家内部的这种猜忌和防范。 “可信?”朱常洛沉吟了片刻,才吩咐骆思恭,“你把太子在天津办的事情都如实讲来。” 历代虽有得人心者得天下一说,可身在高位上,才会知道得人心实在太难了。反倒是兵强马壮者得之,才符合上位者的思维定式和最经济方法。可即便如此,得人心还是上位者的天然追求。现在儿子真的得了人心,朱常洛的第一反应不是猜忌,而是探究,是想问问如何做到的。这既是为人父者为儿子骄傲,也是上位者自然萌发的探知欲。 “臣遵旨,”骆思恭不敢怠慢,先把去年冬天天津大兴水利的事情讲了一遍,又提起现在天津城的盛况,“据天津市政厅工商房的数字,六月份一个月,就新增作坊三十一家,雇佣工人四百余人。现在天津市面上的雇工报酬已经涨了两成,却还是缺少足够的人手。” “原来如此,”朱常洛终于明白了,雇工涨薪水只会感激东家,“征发徭役时候给予报酬,这才是皇儿得人心的关键所在。” 相比工商业的发展,朱常洛最关注的还是兴修水利的事情。这不是他鄙视工商业,而是他被朱由校的大胆动作所折服。 千百年来,兴修水利一般都是官府组织士绅出钱百姓出力,最后各方都是怨声载道。可到了朱由校这里变成了官府出钱组织,百姓拿钱干活,士绅掏钱买地。 只不过把以前的办事顺序变了一下,就让官府和百姓都多了进项,士绅还没有怨言。这让信奉天下财富必有定数,一方多得必定会让另一方少得的朱常洛怎么也想不明白,“官府和百姓多得到的钱财是从哪里来的”。 可此时此刻的朱常洛无暇思考这个问题,他的心里突然浮现了一个战国时期的典故。当时为了帮孟尝君收买人心,冯谖就将孟尝君封地上百姓所欠的债务全部烧毁,为孟尝君赢得了民心,构建了退路。 冯谖的这个办法,一直被人所推崇,甚至在朱常洛最困难的时候,也想过找到自己的冯谖。可如今看到了朱由校的办法,朱常洛才发现,冯谖的做法也太简陋了,自己的儿子才是真正的收买人心。 一直侍立在身边的王安也反应了过来,暗暗地为皇太子的手段叫好,他上前半步,就深深的使了一礼,“恭喜万岁,贺喜万岁,太子如此深得民心,真乃大明之福,陛下之福,此乃陛下教导之功也。” 朱常洛也觉得是自己把儿子生的好,教导的也好,可还是有些不甘心,“只可惜,法子虽好,却不宜推广。” 当了这么几天皇帝,朱常洛却是知道了万历帝的难处,知道了当家做主的不容易,明白朱由校的办法虽好,可在国库空虚的情况下,改变徭役的无偿性质为国家出钱,这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况且,人口繁衍二百多年,几乎所有的土地都成了有了主家。要想采用天津的法子,用新开发的土地填补亏空,也无从实施。 想到这里,朱常洛就没了最初的喜悦,简单指了几件东西,吩咐王安给太子送去,作为对朱由校的赏赐。 和朱常洛的想法不同,朱由校此时也在为天津发愁,不过他发愁的却是天津的用工荒。 天津用工的薪酬已经连续三个月上浮了,涨幅也达到了两成。这对老百姓说是件好事,徐光启更是特意写信前来报喜。可朱由校却不这么认为,反倒是忧心忡忡起来。 没办法,天津用工的薪酬涨的太早、太快了。 所有到天津开设作坊的人都是为了挣钱,为的是这里有方便的出货渠道,有支持工商业发展的地方政府,原材料也能十分方便的采购到。 可这么多的优点,却很容易被不断上涨的用工成本所淹没。 朱由校坚信,等薪酬越涨越高,最后无法收拾的时候,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肯定会打起异地生产的主意。到那时天津也许还有许多税收,但只可能作为单纯的贸易港出现,这和朱由校的最初设想是不一样的。 为此,朱由校必须要延缓薪酬过快增长的势头。可怎么延缓,却让朱由校发了愁。 毕竟,薪酬增长也是由市场供求所决定的,在这个绝大多数人口都束缚在土地上的年代,即便是穿越者的脑子,也不可能让天津一下子多许多人。 无奈之下,朱由校只好写信一封,让徐光启去想办法。 ------------ 第八零章 市政厅 徐光启正在组织幕僚们开会。 徐光启是天津巡抚,巡抚是独坐官,没有自己的直接下属,只能召集幕僚。这是这时代幕僚师爷横行的一大因素,可在天津,在徐光启这里,事情却起了变化。 徐光启是天津巡抚,可他做的却不仅仅是巡抚的活。借着天津是卫所的原因,他在朱由校的支持下大力夺权,早就把这个原本的军事驻地变成了水陆要衡,原本的天津卫指挥使早早就被驱逐到一隅,主导天津事务的是文官系统的市政厅。而徐光启的真正职务,也从巡抚官变成了亲民官,就差朝廷给他个天津知府或天津知县的名义。 至于市政厅,也成了徐光启的直接下属,下辖财政、税务、警察、工商、农业、内务等房,成了天津真正意义上的政府。而徐光启的那些幕僚,也被逐一安插到了市政厅里面,帮助他管理着这个越来越繁华的城市。 不过,徐光启这次召开幕僚开会的目的,却和如何管理城市无关。 徐光启刚刚得到消息,内阁有人提议,让他接替汪应蛟,出任户部尚书,这也是去年到现在准备换的第三任户部尚书。 徐光启不愿意去做这个火山口,可也知道上意难违,朝廷上下早就对天津藩库垂涎三尺,借晋升自己官职的方式插手天津,即便是皇太子也很难说不。 既然要走,徐光启就不得不考虑一下后路,召集自己的幕僚,也是想问问他们的去留。 果然,徐光启把事情原委简单一说,屋子里就鸦雀无声了。等了好久,才有人开口,“天津虽小,可正是大有所为之时,东翁何不修书一封,请东宫转圜一二。” 徐光启苦笑着摇摇头,其实他又何尝要走,“只是东宫初立,圣上又正是大展宏图之时,若是令圣上和太子生隙,徐某万死难辞。” 屋子里面又静了下来,这些幕僚的荣辱都在徐光启身上,而徐光启的荣辱却在皇太子身上,若是为了自己的荣辱,让皇太子去和皇帝打对台戏,就是这些幕僚心里再怎么想,也不敢说出口。 又等了好久,才有人问,“那东翁是何打算?” 是啊,徐光启是什么打算?一屋子人这才发现,这句话才是问到了点子上。说一千道一万,一群人千里迢迢出来打拼,不就是为了富贵吗?若是徐光启能有更好的前程,那随他去又如何。 可徐光启却摇摇头,“虽然我得到的消息是推荐我做户部尚书,可户部关系太大,怕是会有反复。我估摸着,极有可能去其他衙门蹲着,等下次有机会再做打算。” 徐光启并不认为自己能撼动汪应蛟的位置,毕竟这是位东林大佬,而现在东林党又正在势头上。前进不得,自己现在的位置又被人死死盯着,徐光启可谓是焦头烂额,却无计可施。 看徐光启前途如此无光,幕僚们也面面相觑,过了会竟有人上前请辞,“我年龄大了,早就想着回家安享晚年,就不劳东翁为我谋划了。” 这样主动请辞的,其实还算好的,在座更多的人却是想留在天津,却不知道如何和徐光启开口,更怕一朝天子一朝臣,再来了新巡抚,自己的位置就要被换掉。 不过,不得不说这些幕僚中有人才。功夫不大就有个叫邓大龙的过来进言,“东翁此去虽然前途未卜,但是只要有皇太子在,肯定是有惊无险,必定会化险为夷。” 徐光启点点头,他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才不担心自己的荣辱,而是想着如何安排这些幕僚。 看徐光启点头,邓大龙就继续说道,“东翁现在的办法就是以静制动,等待东山再起之时。可在等待之前,却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那就是帮皇太子看好家。” “看好家?愿闻其详。”徐光启不解,自己的天津巡抚很快就要没了,如何帮皇太子看好家? “是,”邓大龙站直了身子,“学生苦思我天津如此繁华之原因,发现除了太子英明,东翁指挥得当,诸位同僚齐心用力之外,当属市政厅之功最大,而天津士绅也早就习惯了市政厅的存在。若是东翁能帮太子牢牢掌控住市政厅,必定会令太子刮目相看。” 徐光启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关巧,说到底,巡抚只不过是个独坐官,是来监督当地官府运作的。也只有在天津这个军不军民不民的地方,自己才在皇太子的支持下掌握了行政权力。 而朝廷的人不明白其中的文章,认为夺取了巡抚位置,就可以把持天津藩库,却忽视了市政厅在里面起到的作用。 想到这里,徐光启不由的出了身冷汗,若是朝廷突然决定在天津设立州县,那对皇太子才是真正灾难。 “看来,我必须要让出天津巡抚这个位子了。”徐光启暗暗下了决心,就开始关心起如何控制市政厅了。 “很简单,开考。”邓大龙言简意赅,“目前市政厅的人员多是东翁指派的,要不然就是地方士绅举荐。我天津既然立意变革,不妨先变一变这吏目的选拔办法。” “像科举一样考试?”徐光启也是为之一愣,而幕僚里面,却已经轰然喧哗起来。 “邓大龙,你这是陷东翁于绝地。”一个名叫陈守义的老者猛地站起来,指着邓大龙大声指责,“你以为这祖宗之法是好变的吗?这弄不好就是要死人的,你是要害死东翁吗?” 邓大龙却淡淡的看了陈守义一眼,连反驳都懒得反驳。徐光启却不能容忍自己的会场变成全武行,一拍桌子,大声呵斥此人,“陈守义,你先坐下,有话慢慢说。” 陈守义满脸的悲戚,“东翁,不能这么做啊,你可要三思啊。”回过头,陈守义还想拉几个同盟,可触目过去,全是一个个低下的头,“你,你们,东翁待你们可是不薄啊……” 陈守义的声音可谓是撕心裂肺,可邓大龙等人却都是沉默不语。徐光启也只能摇摇头,“看来,宾主一场,缘分已尽。” 稍稍沉吟了一会儿,徐光启作出承诺,“我这就准备进京,向太子请示善后事宜。诸位,请回吧。” 幕僚们三三两两的散去,徐光启发现,邓大龙想要给自己说些什么,可他此时却没有心情和邓大龙说话,一把儿拉住陈守义,躲的离邓大龙远远地。 朱由校的信刚刚发出,徐光启就乔装打扮约他出来见面。朱由校十分奇怪,觉得里面肯定有事,就悄悄的来见徐光启。 等到徐光启把事情的原委一说,朱由校也有点傻眼。朝中有人捣鼓着换天津巡抚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也不愿破坏巡抚任期一到两年的惯例,可他还是做出了反应,向泰昌帝请求由他选定天津巡抚人选。 泰昌帝早就答应了,朱由校就琢磨着找个时间问问手下,看谁比较合适出任。还有徐光启的下一步任职,都要提前做好准备。 可没想到,一时不查,天津竟然出了这样的乱子。 不过在仔细想想后,朱由校反倒觉得这是件好事。 “当初设置市政厅也是我一时兴起,后来才发现和现行制度迥异。只不过市政厅运行顺利,我又忙于他事,才让市政厅成了怪胎。”和此时的官衙设置相比,市政厅更注重于经济服务职能,这是朱由校循着自己的经验设置的,却是对原有的礼、吏、户、刑、工、兵六房体制的一大冲击,也算得上惊世骇俗。 不过,朱由校却不愿再走回头路,回到六部的大框子里面去。 “虽然是怪胎,可也是你我的心血。”朱由校拍拍胸脯,做出保证,“我会去向皇帝请旨,让市政厅留下来。” 其实,朱由校根本就没有去请旨的打算,在他的感觉里,泰昌帝的身体已经是越来越差了。那怕泰昌帝严词撤销市政厅,他也有办法把事情给拖黄。只不过在徐光启面前,他还是必须要这么说。毕竟,皇帝的身体,只能是个秘密。 徐光启信以为真,就顺势提起了邓大龙提出了吏目考试方法来,“此事我觉得可行,只是怕震动太大,有伤殿下令名。” “那就悄悄地办,”朱由校却一锤定音,在他的认知中,公务员考试是一种公平的竞争,是一种维持社会公正的办法。只不过中国虽然早就发明了这个办法,可推广的范围却十分狭小,仅仅每三年数百人的科举考试,又如何能满足的了国家对官吏的需要。 “公开、公正、公平,”朱由校伸着三个手指头,一点点的讲解着自己的理解,“市政厅看似招收的是一批小吏,却关系到许多人的切身利益,只有做到了这三点,才能保证这次考试能够完满成功。” 徐光启点点头,他也是科举出身,又怎么不知道考试不公会带来的什么。不过,他还是有点疑问,“市政厅原本就有许多吏目,他们又该如何安置?” 朱由校顿时就乐了,“徐先生倒是气量大,那些人你还能原谅他们。” 徐光启只能一阵苦笑,“毕竟宾主一场。” “放心吧,”朱由校给他吃了定心丸,“原先的吏目职位不变,新招录的这些只是补充。再说了,都用才招录的生手,那市政厅还不得瘫痪了啊。” ------------ 第八一章 瑞王爷 朱由校并没有太多精力关注天津的吏目考试,只能把它托付给徐光启,但他早就暗暗打定主意,等此事一了,就把徐光启调入京城。 这可不是对徐光启的防范,而是朱由校真正的感觉到,自己离大展宏图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八月初,泰昌帝再次颁布旨意,任命南京礼部尚书朱国祚和礼部侍郎何宗彦、刘一燝、韩爌等人担任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参与机务,并召回前内阁首辅叶向高,这是短短几天内朱常洛颁布的第二次阁臣任命诏书,加上上次任命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的吏部侍郎史继偕、南京礼部侍郎沈飗等人和方从哲,内阁成员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八人。由于这些人大多是东林党出身,使得方从哲等人手中的权力急速缩小,朝堂上的气氛也渐渐的紧张起来。 也就在这天,朱由校迎来了一个十分意外的客人。 来的人是万历皇帝第五子,当今泰昌皇帝的亲弟弟,朱由校的亲叔叔瑞王朱常浩。血缘虽然很近,可对他的到来,朱由校还是感到十分吃惊。 “怪不得今天总是听到喜鹊叫呢,原来是瑞王叔要来啊。”朱由校热情的招待着瑞王朱常浩,却不停的猜测着他的来意。 朱常浩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随手拿起了茶几上的摆件,不停的把玩起来,“别提了,我本来想着好好的念上几天经,也好去去身上的俗气。可高僧却告诉我,我尘缘未了,即便是认真诵经,也难以功德圆满。” 朱由校一双眼睛死死盯在朱常浩手中的摆件上,那是他刚寻摸来的东西,却落到了瑞王朱常浩的手上。无奈之下,朱由校只能趁此机会多看两眼,免得此物一去不复返后,自己追悔莫及。 这倒不是朱由校小气,而是朱常浩实在太让人不可思议。堂堂一个皇子,又是大明的王爷,可他却能贪财贪的令人发指。就连同样以贪财著称的万历帝,也对这个儿子十分头痛。 不过贪财归贪财,朱常浩却是个十分虔诚的佛教徒,甚至做出了为给佛像塑造金身,而堵住户部大门的事情。 朱常浩等了好久,也没听到朱由校问他如何才能功德圆满。抬头一看,却发现朱由校正盯着自己手中的摆件。他尴尬一笑,把手中的摆件扔还给了朱由校。虽然表情依旧是肉疼,可也大大出乎了朱由校的意料。 “瑞王叔,你这是?”朱由校突然担心起来,一个十分贪财的人突然不贪财了,那他肯定有更大的图谋。环视自己的府邸,朱由校却不知道还有什么会入得朱常浩的算计。 “太子殿下,臣是来求你的。”朱常浩也知道他和朱由校感情很薄,就十分干脆的放低了自己的身份,这也让朱由校对他多了些好感,能够务实也是一种美德。 “瑞王叔请讲,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就帮你做。”朱由校心里十分的紧张,生怕朱常浩给自己出了什么难题,说起话来更是滴水不漏,充满了防范。 朱常浩并没有发现朱由校语言中的推托,而是兴高采烈地说道,“放心,这件事你肯定能做到。” 原来,瑞王朱常浩此次过来,就是想让朱由校帮着求情,允许瑞王朱常浩能够奉养自己的生母周端妃。 国朝制度,帝王一旦驾崩,其嫔妃就将别宫居住。按照周端妃的身份,她将依附郑贵妃居住,就住在郑贵妃的偏殿里。 周端妃是王皇后的人,素来都和郑贵妃不合,现在却要落到郑贵妃手上,心中自然不太愿意。无奈之下,只好传话给儿子,让瑞王朱常浩来求情,希望出宫。 朱常浩神情十分的真诚,却只字不提生母周端妃的难处,而是说自己想念生母,“端母妃说人老了,在哪里呆着不是呆着,不愿麻烦别人。可我做人子的,却不能一直不在生母面前尽孝,这才来求殿下”瑞王朱常浩起身深深一躬,“请殿下成全。” 朱由校却不管是朱常浩真心孝敬生母,还是周端妃不愿在郑贵妃手中受辱,只知道这是件好事,自己一定要成全,就大包大揽的应承下来,“瑞王叔放心,我这就进宫。” 可进了皇宫,见了泰昌帝,朱由校却不敢开口了。 泰昌帝正在生气,生万历帝的气,万历帝在驾崩之前,也不知脑子怎么抽了下,竟然留了一道遗旨,让泰昌帝册封郑贵妃为皇后。而朱由校来得不巧,正是郑贵妃过来要求兑现遗旨的时候。 看到朱由校过来,郑贵妃立即就来了精神,“太子过来了,太子也来讲讲,当初大行皇帝颁布遗旨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朱由校强忍着笑意,“嗯,皇爷爷是留了圣旨,要父皇册封你为皇后,这些我都听见了。” “看看,看看,”郑贵妃的声音立即高了半拍,“我就说了,太子是好的,肯定不会说谎的。” 泰昌帝的眼神却恶狠狠的扫了过来,朱由校偷偷眨眨眼,示意皇帝稍安勿躁,却又劝郑贵妃,“你先别急,皇爷爷的遗旨就搁在这,没人敢不承认。只是,如何册封,还是要听听礼部的意见。” “礼部?”郑贵妃的声音又高了起来,若说全大明的官衙,让她选一个最最讨厌的出来,那肯定就是礼部了。礼部官员一直都是反对她的主力军,不管是册封皇贵妃还是试图立后,礼部就是横在她面前的拦路虎。至于为儿子谋求太子之位的时候,礼部的罪恶更是罄竹难书。 郑贵妃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自己这次好像又要栽倒礼部的手里。 “对,是礼部。”朱由校点点头,向泰昌帝请示,“不如让礼部尚书过来,大家一起商议册封皇后的礼仪。” 泰昌帝深深的看了朱由校一眼,虽然不知道儿子的意图,却知道自己肯定不会吃亏,就点点头,“让孙如游过来。” 孙如游是刚刚上任的礼部尚书,在此之前,他是礼部右侍郎。至于他前面的礼部尚书和礼部左侍郎,早早的就因为和郑贵妃不对付,挂冠而去。以至于万历帝驾崩的时候,礼部尚书出缺,孙如游顺顺利利捡了个尚书位置。 此时的孙如游就在乾清宫偏殿里操办万历帝的丧事,被小内侍一喊,就匆匆的赶来了。 一看到孙如游,朱由校就问,“父皇准备册封皇后,礼部可有预案?” 孙如游一听就急了,就是普通人家的爹死了,儿子也不会急着娶老婆。连忙劝阻,“圣上三思啊,先帝英灵不远,怎么能在宫中操办喜事?”就连朱由校的太子之位,都只颁布了圣旨,没有举办仪式。 泰昌帝深深的看了朱由校一眼,他听到真真切切的,怎么不知道儿子是在故意误导孙如游,就摆摆手,“爱卿误会了,不是朕要封后,而是先帝遗旨,册封郑贵妃为后。” 一听这话,孙如游就明白了,“坏了”。 当时孙如游也在现场,也听到了大行皇帝的这个遗旨,可他并没有想到郑贵妃会不依不饶,竟然非要讨个皇后坐坐。即便如此,可孙如游还是没打算松口,这不是他和郑贵妃有仇,而是知道这里面的风险有多大。 稍稍迟疑了下,孙如游掰着指头算了起来,“国朝有尊皇帝嫡母为皇后的礼制,也有尊皇帝生母为皇后的礼制,可臣纵观历代礼制,也找不到这次的礼制如何筹备啊。” “真的没有?”朱由校差点笑出声来,却还是一本正经的问。 “这次真没有。”孙如游哭丧着脸,好像不能册封郑贵妃为皇后,他心里是多么不安一样。 “你,”郑贵妃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转了半天,却是在逗自己玩。猛地一甩袖子,她扬长而去。 气跑了郑贵妃,泰昌帝也松了口气,指着朱由校溺爱的一笑,“你这孩子。” 朱由校笑嘻嘻的走上前去,帮泰昌帝捶着背,“儿臣这次进宫,可是受人委托来的。” “哦”,泰昌帝一愣,“还有人知道求到你面前,说来听听。” “是瑞王叔,”朱由校简单的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笑着求情,“儿臣如今做了太子,却常常有些遗憾,要是母妃能看到儿臣现在的成就,也不知道会怎样的高兴。只可惜,子欲养而亲不待。”朱由校收敛了笑容,低着头不再说话,只一下一下的帮着捶背。 泰昌帝也弄得伤感起来,他也想起了自己的生母王恭妃,同样也想让母妃看看自己的成就,可也是阴阳两隔,只能进行追封,聊表心意。 “罢了,瑞王既然要为母尽孝,朕怎么能不成全他。”泰昌帝又召来孙如游,把事情告诉他,“周端妃出宫后所用礼制,查明后速速报来。” 孙如游却有点傻眼,今天怎么都是这种事情呢?想了想,却只能如实回到,“国朝实在没有嫔妃出宫奉养的礼制。” 泰昌帝一愣,却坚持了自己的意见,“这个可以有。” “这个可以有?!”孙如游真的傻了眼,却只能听命办事。 可等孙如游出来后,被外面的风一吹,却明白了其中的关巧,不由得哈哈大笑。 回到礼部,孙如游就找了手下,一边吩咐他们制作嫔妃出宫奉养的礼制,还一边派了几个擅长传话的去四下传话。 “瑞王朱常浩仁孝,当为诸王表率。”孙如游拍着手下的肩,“这个一定要有。” ------------ 第八二章 奉母出宫 瑞王爷朱常浩就好像黑夜里突然出现的一颗流星,一出现就划破了整个天空。原本就为大行皇帝临终遗旨封郑贵妃为后的事情担心的朝臣们,一下子就找到了破局的契机,争先恐后的向泰昌帝上书,要求同意瑞王爷奉母出宫的请求。 由于奏章太多,泰昌帝很快就不得不违背了他继位时候发下的誓言,学万历帝一样把这些奏章留中,不再一一的批阅发回。 可就是这样,百官的热情也没有丝毫减退。他们对瑞王爷热情讴歌,就好像他从来都是个谦谦君子,以前那些贪财好释的评价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很快,这种讴歌的风气从朝堂上转到了士林里,又从士林里蔓延到了市井中。这时候,朱由校一手操办的地网机构也开始发挥起作用。街头巷尾的说书先生,还有跑堂卖酒的店小二,到处都是对朱常浩的赞美,几乎将瑞王爷夸奖成了当世圣人,弄得他走路都不敢走大路,生怕被人围住参观。 到了奉母出宫这一天,朱由校特意请旨,要亲自送周端妃一程,以表自己对这位当代孟母的敬仰之情。 “殿下,太过了。”朱常浩的脸通红,就好像多喝了两杯似的,实际上却是被臊的。对于自己是什么人,朱常浩很清楚,正因为很清楚,才不敢让别人这么捧,要是捧过了,自己以后还能贪财吗? 至于皇太子亲自相送,他更是担不起。这时候的和尚大多都懂的医术,相处多了瑞王爷自然也会一些皮毛,可就是这些皮毛就让他对泰昌皇帝的身体多了担心。虽然不知道泰昌的真实寿命,但也知道自己实在没资格在朱由校面前摆谱。 朱由校笑吟吟的看着瑞王爷,对他的知情知趣非常满意,不过还是好话不断,“百事孝为先,瑞王叔这样的品行,怎么夸奖都不为过。” 瑞王爷护送着周端妃的车架,欢天喜地的离开了皇宫。可在皇宫的一处豪华宫殿里,郑贵妃却被气的脸色铁青。 绕过满地的碎物,一个亲信太监小心翼翼的来到郑贵妃面前,“娘娘,端妃走了,接下来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郑贵妃发泄过后,总算还有些理智,“我本想着用先帝遗旨压压皇上,也给福王弄些好处,谁知道朱常浩这个不上进的东西,竟然给我用了这么一招。” 亲信的太监低着头,心里暗暗鄙夷,若不是你打压端妃打压的太狠了,他们母子俩能想到离开皇宫这么一出吗? 又发泄了一阵,郑贵妃才吩咐亲信,“赶快给福王传信,让他跑的快点,要不然他以后的名声全没了。” 就像郑贵妃所想的那样,福王确实爱惜自己的名声,哪怕他的名声早就臭大街了,他也不想落个不孝的罪名。 郑贵妃给他的书信没到,福王请求奉母出宫的奏章就送到了御前。为了表明自己是真的孝顺,还特意把日期往前写了一个月。 这下子可把泰昌帝笑坏了,“一个月前,一个月前父皇还在呢,你这个不孝的东西。” 不过,泰昌帝倒不是太过狠心的人,并没有把兄弟往死路上逼的决心。让人将这份奏章认真收档,然后派人去通知了郑贵妃一声,就这样放福王朱常洵了一马。 随着郑贵妃的离去,皇宫里面也彻底的消除了万历帝的踪迹,只有一些年老的宫人,还在追忆着当年的喧哗。 确实,比起当年的喧哗来,如今的皇宫实在太冷清了。泰昌帝根本没有让他的嫔妃们往里面搬,而是继续留在东宫里,只有李选侍仗着宠爱住到了乾清宫。 相应的,朱由校也没有住进东宫,而是把自己皇太孙府的匾额摘了下来,依旧在那里居住。 为此,朝臣们也多次进言,可泰昌帝却推三阻四,最后以宫殿需要修缮为名,阻止了朝臣的谏言。 不过,修缮宫殿最终还是没有修成,国库没有银子,而内帑的银子也不多了。 在泰昌帝还没有登基的时候,户部就请旨,说要给九边补发军饷,一下子从宫中抬走了一百万两银子。此后为万历帝举办丧事,更是流水般的使着银子。 这天,户部汪应蛟再次请旨,需要发放辽东军饷六十万两。犹豫再三后,泰昌帝又同意了。 “父皇,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朱由校实在忍不住了,自己的父亲好像对银子没有感觉似的,就这样整箱整箱的往外面抬,还听从了朝臣们建议,召回了各地的矿监和税监。朱由校可以肯定,现在内库中的银子不会超过十万两,要是再有什么突发事件,皇宫里面就要揭不开锅了。 “朕富有四海,要这些阿堵物何用?”泰昌帝却振振有辞,其实他是在学朱由校收买人心,却忘了朱由校那是在搞生产,而他却是在当散财童子。 朱由校差点被泰昌帝气晕过去,即便是富有四海,可也要有些周转资金才对。想想前世见过的那些庞然大物,却因为资金链断裂而一个个轰然倒塌,朱由校就觉的大明的前途实在无亮。 看到儿子脸色不善,泰昌帝也觉得自己的话实在有些太过。不过,他还是觉得自己的钱花的值,是花到了刀刃上。 “边军是朝廷的屏障,大行皇帝却屡屡亏待他们,朕给他们补发饷银,也是为了按他们的心。” 朱由校听得直摇头,应该给边军补发粮饷是不错,可这笔钱能真正的发到边军手中吗?再说了,大明现在的局势已经是千疮百孔,就是多上十倍的银子发下去,那也是于事无补,倒不如留在手里,等到关键时刻当做救命钱。 朱由校和泰昌帝的理念截然不同,相互争论了两句就各自住口,谈论起了别的事情。 “你年纪已经不小了,也该娶妻生子了。”泰昌帝自觉时日不多,就想看着儿子成亲,至于朱由校府里住的那几个女人,却被他华丽丽的无视了。 “任凭父皇决定。”朱由校也知道,自己可以沾花惹草,随便找些女人做嫔妃更是没问题,可最关键的皇后位置上,却一定要是选秀出身的良家女子。要不然,万历帝也不会在那么偏宠郑贵妃的情况下,还是让郑窈娘做了自己的妾。 “也好,我一定帮你选个称心如意的女子。”泰昌帝十分满意儿子的回答,就告诉朱由校,给他选妃的事情早就进行了多时了。 选秀的事情起初是万历帝操办的,为的是选拔皇太孙妃。等各地选拔的秀女都聚集到了京城的时候,万历帝驾崩了,泰昌帝接手了这件事情,顺便把选皇太孙妃变成了选太子妃。 其实,按照礼制,这些秀女就应当遣返,等待时机另行为朱由校选妃。可谁让泰昌帝身体不好呢,为了儿子,为了临死前能亲眼看看儿媳,泰昌帝还是让选秀继续进行。 “现在已经选取了五十名侍秀女,正在西苑里面精心教导。若是我的身子能支撑的住,肯定要把这件事情做完。若是我有了什么意外,”泰昌帝紧紧的拉住朱由校的手,“也别半途而废,误了这些孩子们的青春。” 朱由校点点头,确实,这些秀女看似尊崇,却实际上没有了丝毫退路。尤其是这次选秀,一路上风波不断,已经死了一个皇帝,很有可能还要死第二个。若是自己放弃选秀,她们极有可能落个犯克的名声,这在这个时代无疑是致命的。 说完了这件事,这次的召见就告一段落了。泰昌帝极力想和儿子多呆一会儿,好把自己毕生的经验传授给他,可总是身子骨不争气,说不了多少话就会气喘吁吁。为了他的身体着想,朱由校只能识趣的早早告退。 不过,虽然朱由校走了,可泰昌帝却还是闲不下来,他需要处理政务,更需要安排后事。也正因为要安排后事,他才强拿着权柄不放,不让朱由校接手政务。 这一次,朱由校也早早的退下,好让泰昌帝休息。可走到门外,朱由校却遇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人。 “见过李母妃。”虽对李选侍心存不满,可朱由校还是要给她些面子,特别是在泰昌帝身子不太好的时候。朱由校不想犯汉代粟姬的错误,汉景帝还没死就嚷嚷着要杀他的儿子。 由于一直住在乾清宫,李选侍和朱由校见面的机会比以前要多得多。而她对朱由校的态度,也比以前好得多。摆出一副慈母的姿态,李选侍对朱由校好好的嘘寒问暖了一番,才依依不舍的让朱由校离去。 可在朱由校一走,李选侍的脸就沉了下来。“李母妃”,这个称呼狠狠地刺伤了她的心。 当然,这不能怪朱由校无礼,而是李选侍现在还是个选侍,并没有正式的册封,自然也就没有正式的称呼。 “看来,我得好好的谋划谋划了。”想起郑贵妃如今的悲惨下场,还有皇帝一日不如一日的身体,李选侍不由的一阵心悸。 ------------ 第八三章 告密 随着天气的逐渐炎热,京城里面请酒宴客就慢慢的转移到了海子附近,这里有京城最大的水面,气温要比别的地方低上许多。不过,也正因为有这样的好处,海子周围的地域早早的就被高官贵族们瓜分干净,建成了大小不一的园林。而能在这附近开设酒楼饭庄的,个个都是背景深厚的主。 朱由校此时就坐在这里的一个酒楼上,这是李三才的一处家业。一两亩大小的面积,却修建的绿意葱葱。而朱由校做的地方,更是推开窗户就可以看到外面的水面。 此时,几个打着赤膊的少年正在那里玩水,四溅的水花引得岸边不停地有人叫好。 朱由校就这样看着,时不时还高声点评几句,就好像自己是一个人来找乐子似得,把正弓着身子给他请安的李三才视而不见,气的他差点挥袖子走人。 不过,能把朱由校请到这里,李三才早就做好了受辱的准备,这是他在年前天津事变后就定下的主意,却一直拖延到现在才得以实现。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李三才不但不断地想名目给太孙府送礼,更动用了几乎所有的人情,才让朱由校觉得他还有用,也愿意为自己所用,给了他这次见面的机会。 晾了李三才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朱由校才觉得给够了下马威,示意李三才坐下。 “听说你在通州有家木器厂?”以朱由校现在的地位,李三才目前的处境,已经不需要朱由校再玩什么礼贤下士的把戏。他需要李三才老老实实的做他的奴才,李三才需要他给自己儿子留条活路,若再是客客气气,反而会让李三才内心不安。 “正是,可是殿下想做什么东西?”李三才小心翼翼的问着朱由校的意见。 “把厂子搬迁到天津去,所有的师傅都要去,到那里也不要再生产什么玩意,直接开始造船。” 造船厂一直是朱由校最不满意的地方,不是说没有合适的造船师傅,而是找不来合适的管理者。当然,若是愿意下功夫找,也能找到合适的管理人员。可天津船只的缺口是越来越大,朱由校根本没有时间去慢慢寻找。 正好,帮李三才管理木器厂的管事师小舟是个管理好手,把木器厂管理的井井有条,朱由校就想挖角。可仅仅挖师小舟一人,还是不能让船厂顺利开工,朱由校就干脆来个一锅端,把木器厂转型为造船厂。 李三才一阵肉疼,木器厂虽然不是他手中最大最核心的商号,却是他手中最能盈利的。为了维持木器厂的持续盈利,他更是打通关节从辽东走私木材。没想到现在被一锅端了,银钱损失还是次要,关键是走私的渠道要暴露在人前。 可虽然肉疼,李三才却不敢说个不字,十分麻利的把事情应承下来,却开始头疼如何去封师小舟的嘴。 “恩,你把这差事办好,有问题,找魏朝。”朱由校说着就站起身向外走,李三才急忙起身相送。朱由校最近总是这样,该说的一句不少,不该说的一句不多,每句话语气平淡却好像压迫着你,有着一种不容人抗拒的压力。李三才以前没见过朱由校,可他总觉得要比儿子嘴中所描述的要深沉的多,也可怕的多。 太子府的规制和原先的太孙府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景色要比以前好了许多。大树葱葱郁郁,清风吹过就是一阵凉爽。 郑窈娘梳着华贵的高髻,却穿着非常单薄的轻纱宫衣,开的极深的衣领更是露出了白皙的脖子,还有半个酥胸。可她却并没有觉得半点难堪,而是捏紧了袖子中的书信,坚决而又茫然的向朱由校走去。 远远地看到郑窈娘过来,朱由校就不由自主的眯上了眼睛,“太诱人了,你今天怎么穿上了这身衣服,不是死活都不愿穿吗?” 紧走几步,居高临下的站在郑窈娘面前,朱由校肆意的打量着她走光的春色。 郑窈娘嫩脸一红,螓首差点垂到袖口上去,她穿的是朱由校亲手设计的衣服,在这个时代却是最下贱的妓女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下穿的暴露衣服。只不过为了缓和两人间的关系,她还是勇敢的穿上了,并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路走来。 欣赏完郑窈娘的美姿,朱由校才后觉后悟的想起,既然能做出这么大的牺牲穿上这件暴漏的衣服,郑窈娘一定会有所求,“好了,说出你的来意吧。” 女人的脑回路总是与众不同,郑窈娘原本就是别有目的而来,却在朱由校这句话后潸然泪下。 朱由校挑了挑眉毛,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小声抽泣了一会儿,郑窈娘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将袖子中早被捏的发皱的书信呈了上去,“是姑祖母的,选侍娘娘要和她结盟。” 结盟?朱由校的心不由的一沉,随即却讶然失笑。郑贵妃的最后一搏已经失败,被狼狈赶出皇宫的她已经退出了政治舞台,已经没有能力在政治上发挥作用。只要再等上三五年,她在皇宫内苦心经营的势力也会云消雾散。 就是这样一个人物,李选侍却要找她结盟,这到底是什么智商? 不过,朱由校也不能不防。郑贵妃在宫中苦心经营数十年,怕是还藏有几个死士的。朱由校可不愿一时大意,栽倒在阴沟里面。 匆匆接过书信,朱由校才发现这是一封告密的书信,是郑贵妃写给郑窈娘,让她拿个自己告密的书信。 这下子,朱由校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你很好,”朱由校在郑窈娘胸前掏了一把,触手处温软滑香,这让他想起了当初两人情浓时候的情景,“你去挑几件礼物,送给福王叔做礼物。” 当初冷落郑窈娘,是因为郑家在自己和郑贵妃之间摇摆不定,可自己却没有足够的实力。现在双方实力此消彼长,郑贵妃又主动服软,朱由校也乐于给郑窈娘、给郑家几分体面。 至于福王朱常洵,大明养王爷养的也不少了,多他一个又如何。 不过,朱由校还有一个疑问,李选侍到底想要做什么? ------------ 第八四章 殡天(30推荐加更) “我想做皇后。”杵在朱常洛的面前,李选侍对来自皇帝的不满置若罔闻。 从开始谋划,李选侍就没想着会瞒过朱常洛的眼睛,相反,她还迫切希望朱常洛能发现自己的谋划,好让自己能正大光明的说出心中的要求。 “做皇后,你想得太多了。”朱常洛嗤之以鼻,怎么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一个个不知道什么名位上的,都痴心妄想着做皇后,也不去自家坟头上看看,有没有做皇后这棵蒿子。 心中虽然这么想,可面对伺候自己多年的女人,朱常洛还是放缓了语气,“太子已经大了,不需要再有人对他指手画脚了。再说,郑氏的结局你也都看到了,我大明真的没有这样册封皇后的先例。” “万岁,你当臣妾是傻子啊?”李选侍却一下子愤怒了,大明历代皇帝中拥有两个和两个以上皇后的不在少数,“我又没想过要排在郭姐姐和王姐姐前面,只不过是要个皇后的位置而已,难道宫中还缺那点皇后的份例不成?” “你,狂妄。”朱常洛被弄了个大红脸,一下子从温馨家人变成了泰昌皇帝,“你以为这皇后是很容易做的吗?没有儿子,没有能立得住的儿子,皇后就是个屁。” “就算是个屁,也是皇帝不得不精心奉承的屁。”李选侍也拉下了温文尔雅的面目,露出了出身市井的丑恶嘴脸,“除非他不想坐稳皇帝,那他就要好好的孝敬我这个嫡母。” 泰昌帝一下子愣住了,琢磨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不是自己的皇后位置贵重,而是李选侍要给自己留后路,去做皇太后。 “你给我滚,滚的远远地。”泰昌帝面目狰狞,指着门外大声的咆哮着,“要不然,朕就赐死你。” 李选侍也回过味来,自己好像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这下可糟糕了,虽然泰昌帝身子虚弱的事情在乾清宫早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可也不能拿到场面上说啊。 哆哆嗦嗦的跪了下来,李选侍想要认错求饶,免得出了门后再也没有挽回的局面。 “你不走是不是?”泰昌帝却一点都不想看到李选侍,看见李选侍不愿意出去,他就猛地站了起来,想往外边走,“那好,我走。” “走”字刚出口,泰昌帝就觉得眼前突然一黑,嗓子眼甜丝丝的,身子却软绵绵的向地下倒去,“朕这是怎么了?” 泰昌帝的脑子还有点意识,可身子却丝毫不听使唤,朦胧中好像听到李选侍撕心裂肺的喊声,可声音却渐渐的远去。 “万岁爷,你这是怎么了?”看到泰昌帝软绵绵的往下倒的时候,李选侍简直要吓傻了。她跪在地上往前挣扎了几步,才幸运的接住了泰昌帝倒下的身躯。可泰昌帝狰狞的面孔却让她害怕,不由自主的大声叫喊起来,“快,快来人啊,万岁爷摔倒了。” 方从哲带着一个从六品的官员正要前去面君,官员手中还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瓷瓶,这是他精心炮制的,能延年益寿的圣丹,想要进献给皇帝,好换取一份富贵。 刚走到乾清宫门口,方从哲就听到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喊声,虽然好奇,可他却还是眼观鼻鼻问心,只当没有听见,以免犯了宫中的忌讳。可下一瞬间,方从哲平静的脸色就突然变了,他好像听清楚了女人的喊声,里面有万岁爷这样的词汇。 依旧是同样大小的步伐,可方从哲的频率却加快了许多。猝不及防下,从六品官员顿时就被甩下了好多。正要加快脚步向前赶,一个惊慌的声音给了官员快速前进的理由。 “李可灼,你还不快点。”王安跑的帽子都歪到了一边,可看到李可灼的时候还是露出了一丝欣喜。李可灼虽然只是个从六品的鸿胪寺丞,却是个简在帝心的人。从朱常洛做太子开始,李可灼所炼制的丹药就是他延命的法宝。现在朱常洛突然犯了急病,王安自然要拿丹药救命。 “这下子可要发达了。”李可灼心里雀跃不已,可脸上却满是焦急,步子也骤然加快,竟然挤得方从哲一个侧歪,差点摔倒。 王安也看到了方从哲的狼狈,却顾不上去理会,只是带着李可灼匆匆往里面走,“幸亏你来的及时,要不然可就出大乱子了。” 李可灼也十分庆幸,幸亏他算着日子发现丹药快没有了就送了过来,要不然那还有这么好的病人。 一颗丹药下肚,泰昌帝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众人相视一笑,这才放下了心中的石头。 “依我看,还是请太子过来侍疾吧。”方从哲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也是老成谋国的想法。皇帝身体不好,必须要让太子过来行孝。这既是伦常所在,也是政治需要。 “也好,我这就派人去请。”王安知道,此时必须请皇太子到场。特别是李选侍,虽然当时没人在场,可大喊大叫的声音却是掩盖不住的,也必须由皇太子做主,才能给她一个处置。 两人商议完毕,王安就安排人去给朱由校送信,方从哲是外臣,不便在宫中久留,就准备去内阁值房等候。 可就在这时,屋里突然传来了噪杂声,“万岁爷,万岁爷,你这是怎么了?!” 王安一惊,看向方从哲的时候,却发现这个积年老臣也是一脸的恐慌,等两人抢入屋内,就发现泰昌帝已经面目恐怖的躺在床上,眼角嘴角还有鼻子中都流着乌黑的血渍。 “完了”,王安腿一软,就瘫在了地上,而方从哲也是脸色苍白,嘴中不停地念叨着,“又一个,又一个。” 突然,王安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拉着李可灼的衣襟破口大骂,“李可灼,你竟然敢弑君犯上。” 李可灼吓得连连摇头,“不是我,不是的,不是我杀的人。” “那圣上怎么会出事?”方从哲也反应过来,皇帝死的这么突然,必须要找出个能够服众的理由。 “我,我,”李可灼的眼珠子乱转,突然大声嚷嚷起来,“我的药没有一点事,都是圣上以前常吃的。可这种药不能连续吃,我要看圣上上次用药的记录……” ------------ 第八五章 隐瞒 乾清宫已经落了锁,泰昌皇帝殡天的昭仁殿更是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 里头伺候的四十多个人全都被绑起来,堵住嘴放到墙角处看管,不许他们交头接耳传递消息。 而方从哲和王安两人,却是脸色苍白的站在一旁,着急地等候皇太子的到来。至于李选侍,早就像泥一样被拖到了一旁,正在那里不停的发抖。 很快,朱由校就赶了过来,由于走的时候匆忙,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有换。 进了昭仁殿匆匆一看,朱由校就一下子明白过来,也不知道心中是喜是悲,却一下子扑到泰昌帝的床头痛哭起来。 哭了好大一会儿,朱由校的哭声才渐渐的变小,变成了小声抽泣。这时候,王安才抹着眼角上前来劝,“大行皇帝已经去了,还请殿下不要太过伤心,日后这万里江山,还要殿下主持呢。” 听了这些话,朱由校又是一阵痛哭,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连续十多年的养育之恩,早就一点点的刻进了朱由校的生命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朱由校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接受了朱常洛这个父亲。 王安又是一阵劝说,才让朱由校渐渐的缓了回来,来到昭仁殿的外面处置后面的事情。 “父皇是怎么死的?死的时候都谁在场?”虽说对泰昌帝的死早有心理准备,可看到他七窍流血的惨象时,朱由校还是难掩心中的暴躁。 “这,”王安一阵犹豫,好半天才把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又跪下了一叩头,“奴才已经把李可灼收押,至于如何处置,还要请殿下示下。” 泰昌帝是吃药吃多了才吃死的? 朱由校简直不想相信自己的耳朵,可事实胜于雄辩,泰昌帝确实是因为吃药吃多了才吃死的。关于这点,宫中的用药记录可以证明,在泰昌帝召见李选侍以前才刚刚服用过丹药,而被李选侍气倒后又用了一丸。由于丹药的药性太强,才从良药变成了毒药,硬生生的毒死了皇帝。 可明白了泰昌帝的死因,朱由校的脑袋却一下子痛了起来。 吃药吃死的,这要是在民间可以去找大夫算账,就是打杀了大夫,也可以说是庸医杀人。可这是皇宫,死的是皇帝,就是把李可灼杀了,把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杀了,只怕大臣们在拍手叫好的同时,还是要弱弱的问上一句,“皇帝是怎么死的?” 方从哲的头也非常的痛,他一直都在懊悔不已,自己今天为什么要进宫。进宫就进宫吧,为什么还要和李可灼遇上。现在遇到了泰昌帝晏驾,自己却成了朝臣们唯一在场的人物。 方从哲可以想象,等大臣们一进来,等待自己的必定是狂风骤雨般的攻击。 王安却没有想那么多,他虽然伤心泰昌帝的死,可现在最关注的却是如何帮泰昌帝办理丧事。 泰昌帝继位刚刚一个月,连万历帝的丧事还没有办完,更不会为自己选择万年福地准备丧礼了。 其实,就连泰昌帝活着的时候,虽然觉得自己的身子不太好,也开始给身边的人安排退路,可是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寿命会这么短。 “今天是初几?”朱由校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嘶哑着嗓子问道。 “九月初一。”王安不知就里,随口就报了出来。可话一出口,王安的身子就是一振。‘一月天子’,这四个字顿时就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万历帝七月二十一日驾崩,泰昌帝在八月一日正式登基的,到现在正好一个月,这也是国朝历代天子中最为短命的。短短的四十天就死了两个皇帝,即便是迟钝如王安,也觉得事情不妙。 “今天的事情不能传出去。”朱由校首先定了调子,不管是嫔妃气死皇帝,还是皇帝误食丹药,这对大明皇室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特别是在这主少国疑的时候,更是要小心谨慎再谨慎。 方从哲和王安对视一眼,都缓缓地点了点头。的确,有些事情必须隐瞒,可皇帝的死讯又该如何公布呢? “传皇帝旨意,封闭九门,传张惟贤、方从哲等文武大臣乾清宫候见。”朱由校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选择秘不发丧,先把泰昌帝的死讯往后面推推再说。不过,他还是多了个心眼,把方从哲从泰昌帝的死中摘脱出来,放到了候见的人群中,为的是关键时候能发挥些作用。 方从哲难掩心中的激动,跪下来重重的叩了一个头,才悄悄的退了出去,准备和众文武一齐进来。 目送方从哲出去,朱由校才环视了在场的众人,特别是那些被捆绑着压在墙角的宫人内侍们,满脸厌恶的摆了摆手,给王安了一个命令,“伺候不力,导致父皇摔倒,统统杖毙。” 一言既出,昭仁殿外面一阵混乱,这些死到临头的宫人内侍或胆怯,或反抗,却被一个个的按到,当着朱由校的面被重重的杖责起来。有平日待人和善朋友多的,就简简单单挨上几棍然后毙命,可往日待人刻薄得罪人多的,却是如坠地狱,皮开肉绽后还是求死不能。 一片狼藉中,朱由校淡淡的看向王安,“口能封严吗?” 王安低头想了想,才做出肯定的答复,“伺候的人都在,后面调进来的来之前就堵上了耳朵。只不过,”王安用眼睛瞟了李选侍一眼,“又该如何处置?” 朱由校却摇了摇头,和这些奴才不同,李选侍的身份要敏感的多,贸然处置必定会引起舆论怀疑。更何况,还有八妹需要人照顾,“今天死的人太多了。” 话音刚落,李选侍就挣扎着扑了过来,“谢谢,谢谢太子殿下,贱婢以后一定老老实实的,什么都不违背殿下的意思。”死里逃生,让李选侍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这样可不行,”看李选侍鬓乱钗横,脸上还沾着了鼻涕和污血,朱由校不由的蹲了下来,拿着手帕细心的帮着她擦拭着脸颊,“是奴才们不精心,才让父皇摔倒的,和选侍无关。选侍即便再伤心,也别忘了皇家尊严。” ------------ 第八六章 搪塞 方从哲再次来到乾清宫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已经变得几近人间地狱。一具具尸体横七竖八的扔着,行刑的力士还在对幸存者不停的进行杖责。饶是他早有心理准备,也被吓得脸色苍白,至于和他一起赶来的文武官员,已经有人开始呕吐起来。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刘一燝指着地上的尸首,气急败坏的问行刑的力士。可力士却充耳不闻,依旧高高的举起木棒,重重的打在那些内侍身上。 “刘大人就不要管了。”王安迎了上来,引导着众文武到一旁等待,走动中还不忘做个手势,呵斥那些力士,“还磨蹭什么,给这些人一个痛快就是了。” 力士注意到王安的手势,眼神一凝,落下的木棒却悄然挪了点位置,原本充满耳朵的杖责声和惨叫声顿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行完了杖刑,力士就平平静静的后退了两步,让旁边早有准备的内侍将尸体移走。而下一个需要杖刑的内侍,已经被拖了过来。 刘一燝只觉得头皮发麻,想要再次求情,却被身边的韩爌撞了一下,“别多事”。 刘一燝想要反驳,却被韩爌警告的眼神给挡了回来。 “地上的尸体就有了三十多,那边还有十多个被绑得结结实实堵着嘴的。”韩爌的声音压得很低,速度却很快,“这样的事情是你我能插手的吗?” 刘一燝心中一凜,当即收敛了眼神,和其他人一样神情肃穆,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一直走到目的地,王安才满脸悲怆的告诉众人,“万岁爷刚才摔倒了,现在还昏迷不醒。我等已经寻来了太子主持大局,还请诸位顾全朝廷体面,莫要大声喧哗。” 就好像一滴凉水落到了油锅里,文武百官顿时就闹翻了天,虽然还不至于质疑王安的话,可互相讨论争执的声音却越来越大。 刘一燝虽然也觉得十分意外,可还是对百官肆意喧哗十分不满,只见他眉头一皱就想大声呵斥,却被韩爌眼疾手快的拦了下来。 “首辅大人,你的意思呢?”韩爌一边拽着刘一燝,一边对方从哲说道。按照大明不成文的规定,内阁阁臣排序以入阁时间为准。方从哲是万历四十一年入阁,既是在场的三位阁臣中最早的,也是泰昌帝选派的阁臣中资历最老的,应当是理所应当的首辅。 “啊,哦,”方从哲却如梦方醒,反问韩爌,“韩大人的意思呢?” 韩爌还没有说话,刘一燝的眉毛就紧紧的锁在了一起,他素来都看不上方从哲,认为他办事糊涂,又不敢直言进谏,根本就不配当阁臣。现在又看到方从哲反应失措,心中更是鄙夷,“自然是号令众臣,然后去向圣上请安。” “嗯,”方从哲听的连连点头,“刘大人所言极是。”却既不呵斥群臣保持安静,也不带人求见圣上,依旧是低着头,不知道再想什么。 “你,”刘一燝气的直跺脚,想要自己出面呵斥众臣,却挣不开韩爌拉着的手。 用力捏了捏刘一燝的手,示意他少安毋躁后,韩爌才出其不意的问方从哲,“方大人刚才不是进宫了吗?可有什么消息需要吩咐大家注意?” 今天韩爌和方从哲一起在内阁当值,自然清楚他的行踪。原本韩爌也没有疑心什么,可现在看方从哲六神无主才大胆诈上一诈。 “什么消息?”方从哲面带迷惑,迟疑了几秒钟才恍然大悟,“韩大人不会在怀疑我吧?!”虽然觉得韩爌的鼻子很尖,可方从哲却自认不会出什么纰漏,“我刚才是进宫了不错,可我是为了大行皇帝的丧注而来。没得到圣上的传唤,我可不敢自己过来。” 不这么说还好,这么一说,就连刘一燝也起了疑心。 乾清宫并不是孤零零的一个宫殿建筑,而是以乾清宫为主的一个大型宫殿组的统称。比如众人现在站的位置,就是乾清宫的东半边,以昭仁殿为主。 而与此对应的西半边,也有个宫殿名叫弘德殿。此时此刻,万历皇帝的棺椁就停在弘德殿里,正在举行丧葬仪式。 两者虽然都属于乾清宫所属,可相距遥远,又各自有着自己的出入通道。方从哲说他去了弘德殿却没来昭仁殿,这在道理上是说得通的,可在刘一燝韩爌看来,却是充满了疑团。 “怎么能怀疑方大人呢,”韩爌满脸的真诚,却拐弯抹角的打听着方从哲的底细,“只是觉得事情比较凑巧,想问问方大人可曾发现什么异常?” 方从哲在心里翻了翻白眼,异常没发现,真相倒是知道,可我能告诉你吗?不能。更是一口咬定自己只是去了弘德殿,和昭仁殿离得远,根本发现不了什么动静。 而刘一燝,却是不停的向王安使眼色。他和韩爌本就是东宫侍讲官,和王安也有着不错的交情,自然想从这里套出点消息。 王安一脸的悲痛,这却不是他在伪装,而是他和泰昌帝多年主仆感情极深,却对刘一燝、韩爌毫无悲痛只知道打听消息的行径十分不满。有心不搭理刘一燝,却想起皇太子事先吩咐的策略,压低声音给吹了风,“万岁爷摔得很重,怕是有性命之忧。” “什么?”刘一燝的声音猛地提了起来,惊的文武百官齐刷刷的看了过来。可刘一燝一无所觉,拉着王安就急切的追问。吓得王安连使眼色,刘一燝却置若罔闻。 “刘大人,你这成何体统?!”看刘一燝的行止愈发的不妥,英国公张惟贤就果断的站了出来,当场喝止了刘一燝的行动。 刘一燝停下了追问,却凄然一笑,“皇上,皇上不太好了。” “什么?”这句话才真正的捅了马蜂窝,文武大臣们几乎是同时向刘一燝涌来,口中问的还都是同样的问题,“皇上到底怎么了?皇上得了什么病?” 杂七杂八的询问声弄得刘一燝头晕眼花,急忙把王安拉来做挡箭牌,“是王安说的,王安知道事情。” 人群打了个弯,又一起涌向王安,王安此时已经是泪流满脸,“皇上,皇上他摔倒了,现在还有醒。” ------------ 第八七章 死讯公布 这是王安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了,可这次的效果明显要比上一次强的多。 几乎所有的大臣都浮起了不祥的念头,有脑子转的快的,已经想起如何站队的问题了。而像刘一燝和韩爌这样才得了势的,却个个如丧考妣,对泰昌帝如此的短命恨恨不已。 英国公张惟贤也觉得十分意外,想拉住王安问个清楚,却看了看四周的文武百官,怕人多嘴杂,只能闭口不语。 正在这时,有个内侍气喘吁吁的过来传话,“皇太子有令,请英国公张惟贤,东阁大学士方从哲觐见。” 张惟贤愣了愣,和方从哲对视一眼,就收拾衣服,准备觐见,而刘一燝和韩爌的脸色却一下子难看起来。 在场众人中,张惟贤是英国公,素来是勋贵领袖,武将之首,和皇家关系极为亲密,太子召见他是理所应当。可方从哲呢?他虽说是内阁阁臣,可刘一燝韩爌两人也是,按理说太子传召也应当三人一起传召,可朱由校就偏偏只传了方从哲一人。 这就好像重重的一记耳光,打的刘一燝韩爌头晕脑胀。 张惟贤和方从哲缓步来到昭仁殿,一进屋子,就看到泰昌皇帝正迎面躺在榻上,太子朱由校却脸色严峻的站在榻前。 “父皇已经去了。”一见张惟贤两人,朱由校就沉声说道,“可我却不能立即颁布死讯,只能请两位帮忙掩饰一下,等午时以后再颁布。” “这是为何?”张惟贤的疑问脱口而出,却吓得自己脸色苍白,急忙想办法挽回,“现在到午时也不过半个多时辰,推迟这点时间又有什么用?” “我已经让人去关闭九门,可我的教导营也被关到了外面。等教导营过来,还需要一点时间。”朱由校虚虚实实,就是不想让泰昌帝的死和丹药挂上关系,也免得‘红丸案’依旧发生。不过,掩盖一个皇帝的死因并不是十分容易的事情,必须要得到有力人士的帮助。而这个有力人士,朱由校已经选定了张惟贤。 张惟贤根本就不相信朱由校的话,却不得不和他保持一致,“微臣府中也有一些家丁,若是万岁爷信得过微臣,微臣愿肝脑涂地。” “英国公说的什么话,若我信不过你,又怎么会让你和方大人一起进来。”虽然对张惟贤口称万岁感到很兴奋,可朱由校还是保持的心中冷静,简单夸奖了张惟贤几句,就让他和方从哲出去传话,“皇上伤势很重,已经危在旦夕,御医正在极力抢救,还请众卿稍安勿躁。” 张惟贤沉声领命,和方从哲一起出去传话,可走到半途,却悄悄的拉拉方从哲的手,“张某的身家性命,还请方大人多多照顾。” 在张惟贤的认知里,方从哲才是朱由校真正的亲信。不像自己,完全是赶鸭子上架。 可方从哲却是有苦自己知,知道自己虽和皇太子走的比较近,却没有达到托付腹心的地步。不过也不敢说破,只能胡乱点头后要求张惟贤,“也请英国公日后多多关照。” 看到张惟贤方从哲两人回来,刘一燝眼中满是嫉恨,倒是韩爌还能保持一点气度,微笑着给两人打了打招呼。 不过,在张惟贤传达了朱由校的话以后,韩爌嘴角上的微笑一下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其他的官员也都是面无表情,更有甚者还双目含泪,做出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众人一起等,等啊等,等到日到中天,又等到太阳西斜,终于在未时一刻的时候等到了昭仁殿里面的哭声。 “皇帝殡天了。”一句苍凉的喊声在众人耳边响起,然后就是一阵嚎啕大哭的声音。 刘一燝伏在地上,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才听到了宫中的丧钟一声声的响起,然后有内侍过来传话,说皇太子有请。 这一次,朱由校喊得人比较多。除了内阁的三位阁臣,六部的各位尚书,和都察院左都御史、通政司使外,排名比较靠前的几个勋贵也以张惟贤为首赶了过来。 “父皇已经去了,可我们却不能让皇上去的不安心。”朱由校简单的叙述了泰昌帝死亡的经过,和王安讲的大同小异,都是伺候的奴才不当心,让皇帝摔了一跤,摔得昏迷以后再也没有醒过来。而这个理由虽然看似可笑,却是朱由校能找来的最好版本,也将会当成官方版本昭告天下。 对于皇帝的死因,大臣们都没有提出质疑,就连一向犟劲的刘一燝,也只是皱着眉头,认下了朱由校的解释。 不过,虽然认可了朱由校的解释,却不意味着刘一燝没有话说,他稍一沉思,就提出了自己的意见,“皇上继位刚刚一个月就匆匆去世,怕是朝中会有所议论。以臣之见,眼下必须以稳定人心为守务。” “言之有理。”朱由校点点头,认可这种说法。可接下来,刘一燝稳定人心的办法却让朱由校气的脸色铁青。 “臣请册立李选侍为皇后,待殿下登基后临朝听政。”在刘一燝看来,朝廷接连去了两位皇帝,正是主少国疑之时,如果能请李选侍临朝听政,就能有效的安稳人心。至于李选侍既非嫡母又非生母,刘一燝也提出了解决的方法,那就是在朱由校登记之前,先加封李选侍为皇后。不得不说,这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肯定是个好办法,可在朱由校这里,却怎么也行不通。 礼部尚书孙如游摇摇头,“大行皇帝并没有册封李选侍为皇后的旨意,而国朝也没有为先帝册立皇后的礼制。”他还记得郑贵妃的下场,自然不愿在这上面触怒皇帝。 兵部尚书黄嘉善却是嗤之以鼻,“荒谬,皇太子统军于辽东,阵斩敌酋于马下,难道还要受宫中妇人节制。” 就连韩爌也是连连摇头,虽没有直接出言反驳,可神情明显的是不赞同。 朱由校的脸色这才缓和过来,虽说握有李选侍的大把柄,并不惧怕她胡乱干政。可对一个即将登基的皇帝来说,刘一燝的建议无疑是种侮辱,是明显的指着鼻子骂他不善于理政。 现在不用朱由校出言,提议就被批驳回去,朱由校自然高兴,可内心里却对刘一燝重重的记上了一笔。 ------------ 第八八章 善后 上 朱由校曾经和万历帝有过一段对话,询问他对东林党的看法。万历帝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背诵了孔子的一段话,“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朱由校琢磨了很久才明白过来,这哪里实在说养生,这明明是在说人生,说政局。 少年人心思不定,很容易被五光十色的世界所迷惑,人云亦云没有主见,好忽悠,可也是朝堂上很少见到的。一般能通过科举进入仕途的,都是三四十岁的壮年人。即便是有几个少年进士,也往往被按在清冷衙门坐板凳,不可能立即晋升职位。 和少年人稀少不同,壮年人和老年人在朝堂上居多。好斗和好得,这也是朝堂上的两大主流。 东林党就像是壮年人,血气方刚,很容易就会对周围的事情发表看法,却很难被被人所影响。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立即像炸了毛,不停的攻击着自己能够攻击到的一切。 而齐楚浙党就是血气衰竭的老年人,有丰富的执政经验,也占据着比较高的位置,虽然年老体衰,却不想退出历史的舞台。 当然,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壮年人会一步步的变成老年人,东林党中的佼佼者也会一步步的走上高位,成为他们鄙视的尸位素餐者,变得越来越和尘同光。而这时候,更年轻的少壮派也该成长起来了。 正因为看清了这一点,朱由校才敢对王安断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有厉害的在后面。” 不过,即便下了这个断言,朱由校却没有把事情放在心里,而是去忙碌其他的事情。 泰昌帝死了,这对大明帝国是一件大事。不过有万历帝的死亡在前,加上泰昌帝在位时间十分短暂,大明臣民根本没有进入泰昌朝的觉悟,稍稍惋惜了几声后,就开始有条不紊的过起了自己的日子,无非就是觉得京师戒备森严生活有些不便。 就连朱由校,在控制了京城的局势后,也悄悄的松了口气。而文武大臣们也开始分成两拨,轮流在万历帝和泰昌帝灵前哭灵。 一切都好像是井然有序,不过到了傍晚的时候,王安却十分为难的来找朱由校,“不知万岁爷今晚如何安置?” 这句话让朱由校听的十分别扭,“守灵期间,一切从简。”难道你还想给我找两个美女伺候着不成? 王安并没有给朱由校找美女的意思,他是真的遇上了麻烦。 乾清宫是个大型的宫殿群,可它正中路的乾清宫大殿平时却是不开的,只是用作节日大殿时候宫中设宴的地点。平时皇帝起居、召见外臣、处理政务,都是在乾清宫两侧的东西配殿昭仁殿和弘德殿。比如万历帝住的就是弘德殿,而泰昌帝住的则是昭仁殿。 其实,这也是有着一定礼仪规范的。按照传统的昭穆制度,父曰昭,子曰穆;昭居左,穆居右,相邻的两代皇帝并不排列在同一方向,居住地点也不能相同。 这样一来,每逢国丧,大行皇帝设几筵,也就是灵堂在所居住的宫殿,嗣君则于另外的宫殿居住,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可现在,这种约定成俗的方式却举行不下去了。按照泰昌帝居住昭仁殿,举办丧事也在昭仁殿的做法,朱由校应当居住在弘德殿。可现在弘德殿也被使用着,万历帝的棺椁和灵堂正在那里的。 吱吱呜呜的把事情说清楚,在场的官员全都愣住了,而朱由校迟疑了一下,也明白了过来,“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王安摇摇头,其实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朱由校去别的宫殿居住,可这样却有两个问题。一是安全问题,乾清宫、坤宁宫和交泰殿这三处是连在一起的整体,也是泰昌帝继位以来最先整顿的地方。王安可以保证,这些地方都没有郑贵妃留下的势力。可其他的地方,他就不敢保证了。 二是名位问题,国人讲究名正言顺,就连常凯申也要给自己起名叫中正。在大明,特别是在这皇位交替的关键时刻,皇帝就应当待在乾清宫,待在内宫皇城京城的中轴线上。不管是王安,还是方从哲、张惟贤等等,都不敢让朱由校离开这条线。 朱由校迟疑了一下,想起养心殿这个赫赫有名的地方,可下一瞬间,自己就把这个念头给掐灭了。雍正是狄胡之君,住了养心殿还被骂做做贼心虚不敢去见康熙,自己堂堂华夏贵胄,又怎么自甘堕落。 话虽如此,可朱由校还是要找个能居住的地方。不仅仅是为了睡觉,如果光是睡觉,朱由校愿意为万历帝、为泰昌帝守灵,一直守到他们下葬为止。这个居住的地方还必须有着接见大臣的地方,方便朱由校召见大臣商议国事。 坤宁宫首先就被排除了,皇帝属阳,怎么也不会住到女人居住的地方,哪怕是皇后居所,也不成。 仔细想了想,朱由校却看中了乾清宫两旁的梢间,问王安,“这里面是做什么的?” 乾清宫是座大型的宫殿,连廊面阔9间,进深5间,建筑面积1400平方米,自台面至正脊高20余米。这样大的宫殿,自然不会是孤零零的一个大厅,它有着自己的内部结构。在宫内东西两梢,就各有暖阁一间,东梢间存贮冕弁等衣物,西梢间用来储藏书籍史料档案,都被皇帝拿来存放日常杂物。 一听西稍间是用来存放书籍档案的,朱由校就点了点头,这里好,既符合了昭穆制度,又能满足自己勤奋好学的形象,“把西稍间稍稍整理一下,我就在这里住。” 王安和在场的几位大臣商议后,也觉得西稍间比较合适,这里原本就有万历帝读书时置办的书桌书椅,再搬来张床,整理出一个会客间就可以了。工程量不大,嗣君当晚就可以入住。 就这样,朱由校居住的地方就定在了西稍间。 ------------ 第八九章 善后 下 虽然定下了西稍间,可朱由校还不能入住,需要等内侍们整理完毕才能入住。不过也不急,他现在还需要留在昭仁殿,和大臣们商议善后事宜。 礼部尚书孙如游匆匆的赶了过来,他刚才回了礼部,和礼部官员商议泰昌帝的丧礼次序。可在商议中,他却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不得不赶回来禀告,“大行皇帝的年号有问题。” 现在是万历四十八年,万历帝是七月二十一死的,按照惯例,今年还要使用万历年号,一直等到元旦再改元。泰昌帝也是这么做的,他虽然定下了自己的年号是泰昌,却明确指出明年才是泰昌元年。可现在泰昌帝却死了,死在了万历四十八年九月,离泰昌元年还有整整四个月呢。 这样就出现了一个问题,明年还用不用泰昌年号。如果不用,那泰昌年号又该如何计算。总不能把泰昌年号隔过去,这在礼法上是不允许的。 朱由校听了也觉得头痛,干脆就把内阁阁臣和大小九卿都召集了过来,还找来了英国公张惟贤、成国公朱纯臣等勋贵,共同讨论这个年号问题。 “礼部是什么意见?”由于泰昌帝颁布圣旨的时候,很多人都不在京城,所以原本有八人的阁臣队伍,现在只有方从哲刘一燝韩爌三人在场。而这三人中,刘一燝韩爌都是东林党,时常以顶撞方从哲、打击方从哲威信为手段。久而久之方从哲就很少发言,代替阁臣发言的就成了刘一燝,这次又是刘一燝首先发问。 “礼部现在也很作难,还没有做出决议。”孙如游把手一推,摆出了为难的样子,却打定主意等等再说话。 刘一燝表情一滞,想再找个人继续开炮,却被朱由校点了名,“刘大人是何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在场的人都是心中一乐,你刘一燝不是最会找毛病吗?现在也该你出主意,我们找毛病了。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刘一燝稍作思考后,不得不拿出了自己的看法,“若是以明年为泰昌元年,”看众人蠢蠢欲动,他赶紧转了话风,“怕是不妥。” 朱由校暗暗的点点头,确实不妥,泰昌帝一天都没有在明年生活过,若是定明年为泰昌元年,肯定会让后人耻笑。 刘一燝说了这么一句,就闭口不言,想要蒙混过去。可朱由校却不愿意让他蒙混过关,就再次点名,“刘大人,你继续说,大家都等着呢。” 刘一燝有些无奈,却不好驳了嗣君的面子,只能再次搪塞,“若是以今年为泰昌元年,”不用四下观察,他就知道这个主意行不通,有以子压父的嫌疑,“也是不妥。” 这下子大家都不乐意了,嗣君点名是让你刘一燝出主意的,不是让你左右摇摆蒙混过关的。兵部尚书黄嘉善素来都和东林党不对劲,现在更是抓住刘一燝不放,“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刘大学士你总要出个主意才行啊?这样没有主见,以后又怎么帮万岁打理朝政?” 刘一燝脸红耳赤,想要反驳,又怕落人口舌,让世人认为是自己撺掇嗣君擅改年号。狠狠地瞪了黄嘉善一眼,却咬紧牙关,坚决不再说话。 朱由校看的好笑,就把目光转向了韩爌,刘一燝是个直性子,有时说话就会刹不住,而这时往往就需要韩爌出来挽回。现在刘一燝被逼到绝境,朱由校就想看看韩爌又该如何帮忙挽回。 可惜,这一次,韩爌也是装聋作哑,一声不吭。 暗暗的摇了摇头,朱由校一下子就对东林党人看低了许多。争权夺利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见好处就上遇事情就躲,这样的人即便是名声再大,本领再高,也不敢用。 又让其他人发了发言,却都是些陈词滥调,集中起来不过是明年为泰昌元年说,和今年为泰昌元年说,并没有确实的解决办法。 无奈之下,朱由校只好去问方从哲,他从一开始就一言不发,可朱由校却相信他一定有办法。 方从哲并没有辜负朱由校的信任,他果真拿出了两全其美的办法,“把今年分成两份,八月前是万历四十八年,八月后世泰昌元年。陛下的年号,当从明年开始。” 好主意,朱由校简直要拍案叫绝,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 环视四周,发现刘一燝面带沮丧,像是被方从哲的方法打击的不轻,韩爌倒是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不过原本平放着的手掌却突然握了起来。而礼部尚书孙如游已经起身叫好,“臣附议。” “臣附议”,其他的大臣也都纷纷表态,泰昌帝的年号问题就这样解决了。这个难题一解决,剩下的朱由校的年号问题就十分好办。 在孙如游呈上的名单中仔细挑选了一番,朱由校圈定了‘天启’二字。这是历史上原本就有的年号,挑选它一是顺应历史,二是朱由校内心有着一份骄傲,“我是穿越的,是老天爷让我来的,让我来开启一番大局面,这不是天启是什么?” 虽然天启年号原本只用了七年,算是有点短暂,可朱由校却对此嗤之以鼻,“以我的大福运,又岂是一个王朝末代皇孙能比的?” “天启大明,大明天启,”在嘴中翻来覆去的多了几遍,方从哲也点点头,表示这个年号的确不错。其他的大臣也都没有意见,朱由校的年号就这样定了下来,明年将是天启元年。 有擅长书法的当即就书写了圣旨,准备在朱由校登基之后颁布天下,“原定的明年为泰昌元年诏书作废收回,今年八月后为泰昌元年。另奉嗣君旨意,以明年为天启元年。” 定完了年号,方从哲又拿出了替泰昌帝拟定的遗诏,让众人审定后准备在朱由校登基大典上宣读。而朱由校登基的日子也定了下来,就在本月初六。 八月初一的时候,登基大典已经做过一遍,在场的人都非常熟悉,现在重新筹备登基仪式,不由得就心里产生一种古怪的感觉,“就这样,大家都算得上三朝老臣了?” ------------ 第九零章 杨涟 上 再次从皇宫里面出来,已经是九月初二的早晨,刘一燝面带倦容,心里却更加的疲惫。通过昨天和嗣君的接触,他十分明显的感觉到那是种冷淡,“大行皇帝去的太突然了,没有留下缓冲的时间,我们和嗣君不太亲近,而嗣君也不喜欢我等。” 有心再去找韩爌,和他商讨一下吾道不行的愤懑,可看看身后随侍的大汉将军,刘一燝悻悻的打消了主意。这些大汉将军都是朱由校派出来的,作为危急之时朝中重臣的护卫。这本是一种厚待,可在刘一燝看来确是一种约束,是种明晃晃的监视。 一路上默不作声,刘一燝回到了家中。刚进家管家就来禀告,“给事中杨涟、御史左光斗来了,正在客厅里面等候老爷。” 杨涟?刘一燝明显的愣了一下。 杨涟也是东林党的一员,他年轻时候正是东林党刚刚兴起的时期,他对于顾宪成等人以天下为己任、不畏权势、敢于訾议朝政的气节非常敬佩,每遇东林讲会,他一定千方百计赶到无锡,与东林诸君子探讨性理之学,共商治国之道。彼此志同道合,逐渐成为东林党的后起之秀。 万历三十五年,杨涟考中进士,当了常熟县的知县。为了真实了解当地民情,他常常青衫布履,深入田间、民舍微服察访,了解百姓疾苦,深受当地群众的拥戴。后因“举廉吏第一”,升为户科给事中,不久又改为兵科给事中。 可以说,有着廉吏第一的称号,杨涟的前途一片光明,可谓是东林党中的少壮派领袖。 听说是杨涟来了,刘一燝不敢怠慢,急忙快步走向客厅,去和杨涟见面。 杨涟名声虽大,可面对刘一燝这个东林前辈,他还是十分尊重的,两人一见面,就用对待师长的礼仪拜见了刘一燝。 刘一燝心里十分高兴,就问杨涟有什么事。 “学生听说,大行皇帝去后,李选侍却傲慢无礼,竟然要挟嗣君以逼迫大臣册封她为皇后,不知可有此事?”每到政局变幻的时候,就会有很多似是似非的流言,杨涟也一直抱着谣言止于智者的态度对待这些流言。不过,李选侍企图封后这件事太令人震惊了,他才冒昧来拜访刘一燝,希望从刘一燝口中得知事情的真相。 刘一燝明显的愣了一下,他自然知道册封李选侍为皇后的消息源头是什么。可即便是他这个始作俑者,也根本没有想到,消息传来传去,却变成了李选侍痴心妄想,企图谋夺皇后位置。 有心想澄清事实真相,可左光斗却说话了,“李选侍也太过狂妄,雌代雄鸣则家尽,妇夺夫政则国亡,一个小小的宫人,也敢逼迫大臣,操纵朝政,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左光斗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御史,可他出身桐城,同乡同年中人才都很多,加上他清正刚毅,又精通庶政,在中下层官员中也很有影响力。可以说,他基本上就代表了中下层官员的观点。 刘一燝有些难堪,他最初谋划册立李选侍为皇后以限制皇权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少壮派官员的意见。现在被杨涟左光斗当场责骂,虽然知道不是针对自己,可还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不过,刘一燝毕竟在政坛上磨练多年,手段要比杨涟左光斗老辣得多。 端起茶杯,细细的品味了一会儿茶香,刘一燝终于理清了思绪,“文孺、遗直准备如何做?” 文孺是杨涟的字,遗直是左光斗的字,口中热情的喊着两人的字,可内心里刘一燝却早有决定,准备让这两位小辈去尝点苦头,免得以后还是胡说八道。 杨涟和左光斗对视一眼,起身问刘一燝,“这么说,李选侍谋取皇后位置的事情是真的?” 刘一燝点点头,“不错,一直到现在,她还居住在乾清宫,死活不肯挪走。唉,”刘一燝装模装样的叹息,“我虽有心驱逐她,却有人在中作梗,吾道艰辛啊。” “是谁这样大胆?”左光斗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牝鸡司晨,还敢有人帮她张目不成?” “若没有帮她张目,她又岂敢如此无礼?”刘一燝一脸的苦笑。 “既然如此,就让我等为苍生,为社稷出一份力吧。”杨涟也是意气难平,在他们这些人眼中,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对的,黑白对错一定要分明。李选侍胆敢牝鸡司晨欺凌君上,那就是个妖女,会祸国殃民。 “文孺、遗直,你们……”刘一燝满脸的惊讶,看在杨涟和左光斗眼中,却是东林前辈在为自己担心。 用力的点点头,两人有志一同,拒绝了前辈的关心和爱护,“前辈还要帮嗣君打理朝政,匡扶天下,这种小事就让我等去吧。” 刘一燝的眼睛湿润了,多好的孩子,真好骗啊。 “你就这样把他们骗去了?”韩爌十分吃惊的看着刘一燝,突然觉得这个老朋友变得好陌生。 “怎么是骗呢?”刘一燝却不乐意,“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文孺和遗直愿意为世间正道出一份力,这怎么能说是骗呢?”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韩爌也来了情绪,“我根本看不到文孺和遗直这么做有什么意义。”李选侍只是在乾清宫暂住,等泰昌帝丧事办完就会搬走,杨涟和左光斗贸然进谏,反倒会触怒嗣君。 “当然有意义了。”刘一燝才不怕触怒嗣君,在他看来,这是杨涟和左光斗在表明立场,是整个东林党在向嗣君表明心迹,一个捕风捉影来的消息,就能让东林志士着急万分,还有什么忠诚比这种忠诚更加的忠诚呢? 当然,如果能把自己最初的过失掩盖过去,不再让嗣君抓住自己册立李选侍的提议不放,那也是件好事。 “你,”韩爌说服不了刘一燝,却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不变,最后两人只能不欢而散。 而就在韩爌和刘一燝争论的同时,杨涟和左光斗已经开始了大串联,准备联名上书,驱逐李选侍,匡扶人间正气。 ------------ 第九一章 杨涟 下 杨涟和左光斗的奏章很快就送了上来,朱由校看了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流了下来,没想到历史改变了,移宫案却依旧如期而至。唯一和历史上不同的,就是杨涟并没有入泰昌帝的眼,更没有得到顾命大臣的名位,这让他只能通过奏章达到目的,而不是像历史上那样,带着人直冲乾清宫,和李选侍几次对阵后,几乎是用抢的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 可即便是这样,朱由校也觉得杨涟左光斗的奏章不顺眼,有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嫌疑。 明明这是个君权至上的时代,可杨涟左光斗却硬是踩着皇帝的脸面在做事。 朱由校可以肯定,面前的这份奏章已经传播的满京城都是,说不定还有塘报也已经抄录了奏章,正在快马加鞭的送往各地。 这是大明的文官们,特别是东林党的君子们惯用的招式,“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早就变成了“一封朝奏九重天,从此名声天下闻”。但凡有人写了份奏章,就会弄得天下皆知,等皇帝发火后,再大肆宣扬自己的忠贞不屈和皇帝的昏庸无能。如果皇帝动用了廷杖,那这个人立即就变成了英雄。 就好像现在,不管朱由校怎么说、怎么做,外面的人都会先入为主了,把奏章上的猜测之言当成事实。到那时,如果李选侍搬出了乾清宫,那是皇帝无能,在英勇的大臣帮助下才能摆脱庶母的控制。若是李选侍还在乾清宫,还是皇帝无能,有英勇的大臣帮助还是不能庶母的控制。 怎么说都是皇帝无能,说不定等李选侍搬走了,还会有人接着上书,说皇帝太无情,大行皇帝尸骨未寒,就逼迫庶母欺凌手足。总之不管怎么说,都是朱由校的错。 皇帝的尊严就在这一封封奏章中消耗殆尽,大明朝廷的执政根基也在不断的口水官司逐渐动摇。终于到了那一天,皇帝孤零零的站在煤山上的老树下,对着四九城大声的哭喊,“朕非亡国之君,臣却是亡国之臣。” 不过,不管朱由校现在怎么生气,还是要正面回复杨涟的奏章,以正视听。 喊来了王安,仔细问了问杨涟和左光斗的为人,朱由校准备看人下菜,“朕不想让这件事情被不停的提起。”不停提起的后果就是不停的翻案,原本事实清晰的事情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朱由校少有的用了朕字,这让王安有些意外,对这件事也重视了许多。他认真回想了一下,才把杨涟和左光斗的生平简要的告诉嗣君,“两人都是万历三十五年的进士,杨涟做过常熟知县,因为考选的时候被评为廉吏第一,才入朝担任给事中。左光斗却一直在朝,起初担任的是中书舍人,后来才去做的御史,他曾打击京城的造假团伙,光伪造的官印就搜出了七十多颗。除此之外,他还精通庶政,曾提议在直隶屯田。” 朱由校听了若有所思,在东林党把持舆论的情况下,杨涟的廉吏第一水分很大。倒是左光斗的所作所为却让朱由校有些不解,“左光斗是东林人吗?” “是的,”王安点点头,却又补充道,“可他还出身桐城,同乡中人才济济,也正是由同乡前辈推荐,才在方大学士身边坐了中书舍人。” “难怪如此。”明末清初时候,桐城确实是人才辈出,甚至有桐城派之称。听到左光斗是桐城人,朱由校这才明白过来,不过却对方从哲的性子连连摇头,中书舍人是内阁的办事人员,官位虽小可相当重要。在没有人抗衡下,方从哲还让一个东林党出身的人留在内阁,这让朱由校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既然对杨涟左光斗有了初步的了解,朱由校就很快的在奏章上写了一行字,然后交给王安,“还请伴伴亲自走一趟,务必劝说两人不再闹事。还有,”朱由校实在不敢相信东林党的做事风格,就来了个釜底抽薪,“左光斗不是提议屯田嘛,就让他去天津看看。” 王安会意,这是要拆开两人,免得两人脑子一热再次上书。 王安急匆匆地去了,可朱由校还是放心不下,想了想,又叫来骆养性,低声吩咐了几句,让他小心留意杨涟左光斗的动向,一旦有变立即汇报。 所幸的是,也不知道是朱由校批示的话确实起了效果,还是王安的苦口婆心让杨涟左光斗幡然悔悟,他们在后面的几天里并没有接着闹事。 一切都风平浪静,却让刘一燝感到奇怪,有心想再找人上书,可又不知道其中内情,只好驻足观望,等待更好的时机。 功夫不愧有心人,刘一燝这天终于等到了一个天大的消息,这让他看到了赶走方从哲的希望。 “不成,现在我们不能这么做。”对于兴冲冲地来串联的刘一燝,韩爌的态度很坚决,“现在嗣君还没有登基,一切都应当以此为重,我不同意有任何的节外生枝。” “我们只是想让嗣君知道方从哲的真面目。”刘一燝不以为然,他得到的消息太重要了,若不杀方从哲一个措手不及,等方从哲弥补了马脚,再想找到这样的机会就很难了。 “那你怎么让嗣君相信,我们不是在针对他,而是在针对方从哲。”其实,韩爌也知道机会难得,可他却清醒的意识到,在皇位接替的紧要关头,任何试图改变政局的行动都会被嗣君所误会。 这一次,刘一燝总算是不再坚持了。不过,他还是坚持要求,即便现在不发动攻击,前期的准备也要做起来。 韩爌沉吟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不过,动静不能太大。” 此时此刻,方从哲并不知道刘一燝和韩爌的谋划,他还在全心全意的处理着公务,比如万历帝和泰昌帝的丧事,还有朱由校的登基大典。 终于,时间来到了九月初六,在大臣们的簇拥下,朱由校祭祀过天地,又去太庙祭祀了列祖列宗,才在奉天殿接受大臣们的朝贺。 一切尘埃落定,朱由校终于在他来到这个时空十五年的时候,成为了大明的主人。 ------------ 第九二章 反正我信了 京师的外城有一个道观,规模并不大,只有一间正殿,后面还有个院子。不过口气却不小,取名叫三清观。道观的香火并不好,只有一个香火道人在这里守着。可连四周的邻居们也没有发现,道观里不知道何时来了个邋遢道人,也不念经打坐,每天只守着个丹炉过日。 九月初七这天,三清观周围的人还是照常在过日子,突然却听到了一声巨响,才发现三清观的大殿已经塌了半边。 乡邻们急忙围过去,想要帮着救人,却看到邋遢道人从废墟中钻了出来,满身尘土不去打理,却拦着乡邻们不许靠前,“都别过来,别过来,危险。” 话音未落,就听到废墟中又是一声巨响,木料、砖瓦四处乱溅,砸的乡邻们哀声哉道、狼狈逃窜。 京师中连续发生两次巨响,还是在皇上登基的次天,这无疑是件大事。五城兵马司和巡城御史很快就赶了过来,拿下来邋遢道人,封锁了三清观现场。 当天下午,就有一份奏章送到了御前,鸿胪寺丞李可灼勾结野道人霍遥敬,私造红丸进奉御前,形迹可疑,心怀不轨。 朱由校有些奇怪,李可灼造红丸的事是真的,可这霍遥敬又是谁? 叫来了魏忠贤,让他出去打听。可魏忠贤出去转了一圈就回来了,“外城三清观发生了爆炸,据查是霍遥敬所为,他现在已经被五城兵马司收押,地网的人到不了近前,还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炼制丹药。” 地网是朱由校一手创立的情报组织,扎根于下层,对市面上的风吹草动常常了如指掌。可美中不足的是,对官府、对上层社会渗透不够,一遇到官府存心保密的事情就会抓瞎。 不过魏忠贤还有别的办法,“奴才已经派人去见李可灼,若是真在炼制丹药,他必定会知道些情况。” 朱由校点点头,想把这份奏章搁在一边,准备看看情况再行处置。可没想到,第二份奏章也很快的上来了。 这次的奏章直接就给泰昌帝、给朱由校定了罪。 奏章上明确指出,李可灼炼制的红丸是春药,大行皇帝就是吃多了春药,才导致的身体虚弱。要不然大家都摔跤,怎么就泰昌帝一个人摔死了呢,这是身体太虚了。 至于朱由校,大行皇帝都死了,可李可灼还和霍遥敬勾结在一起炼丹,这是给谁炼的?肯定是朱由校想吃,李可灼才炼制的。 最后,奏章上还悲天悯人的劝谏朱由校,年轻人要爱惜身体,春药要少吃,要不然就会走万历帝、泰昌帝的后路。 朱由校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万历帝多年不上朝的时候也曾被人骂做贪恋酒色,感情万历帝的死也是春药吃多了。这下好了,万历帝吃春药,泰昌帝吃春药,我也吃春药,这春药成了一日三餐,每个皇帝都离不了了。 朱由校即好气又好笑,同时还有些不解,万历帝当初明明是有病在身不良于行,也有御医的医案为证,怎么大臣们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硬拿着贪淫好色的罪名往他头上扣呢? 王安听了一阵苦笑,“医家早有公论,肾乃先天之本。但凡有了疾病,都应当以补肾着手。”既然需要补肾,那肯定就是肾虚,如果不贪恋酒色,肾怎么会虚。 朱由校这才明白过来,却突然想起鲁迅曾说过的一段话来,原话记不住了,大概的意思也和王安说的差不多,都是说人生病是私德有亏、是帷薄不修。 虽然明白了,可朱由校也没有办法,照例在奏章上批了几个字,准备发回去让奏章的主人自省。不管怎么说,李可灼是不能治罪的,泰昌帝根本没吃过他的药,又如何治罪。 “还要麻烦伴伴,请你再去跑一趟。”上次杨涟左光斗的事情王安就处理的不错,这次朱由校还准备照方抓药。 可王安却迟疑了,“万岁爷,这里面的情况不对。” “什么不对?”朱由校猛地一激灵,突然也反应过来,两份奏章来的太快了,也太配合了,“难道是有人组织?” 王安点点头,“李可灼不足为惜,可那天的事情牵涉太广,还有方先生在。”其实方从哲也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朱由校也牵涉进去了。 朱由校也听出了话外之音,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终于把事情理清,“若是方从哲的政敌所为,朕一定会帮他证明清白。”可若是福王一系从中作梗,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却有点庆幸,事情是自己登基后才暴漏出来的,若是在登基之前,那才是焦头烂额。 接下来的事情没有出乎朱由校王安的意料,弹劾李可灼的奏章一道道的上,终于有人提到了方从哲,说他曾在大行皇帝晏驾这天,和李可灼一起进的宫。弹劾的矛头,终于对准了方从哲。 乾清宫西稍间,稀稀疏疏的站着七八个人,他们都是朝中的重臣,却三三两两的各成小团体。 看到这种场景,正要走进房间的朱由校有点无奈,看到自己进来后迅速排列整齐的大臣,心中的无奈又增加了几分。 “大行皇帝是意外身故,无论是起居注还是御医医案,都没有提过红丸的事情。”朱由校双手按着御案,神情近乎冷峻,“却有些人心怀不轨,肆意往大行皇帝身上泼脏水,败坏皇考的在天之灵。朕现在就想问问,”朱由校把桌子拍得山响,“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又想达到什么目的?” 西稍间里鸦雀无声,只有一旁的西洋钟表滴滴答答的走着。 等了一会儿,看众人还不说话,朱由校也没有了和众人对峙下去的耐心,“医案是御医写的,你们可以不认。可起居注却是当值的日讲官所书,你们终不会连他们也信不过吧。”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日讲官是为皇帝讲解经史、回答咨询、兼记皇帝言行的官员,一向都是由翰林院中年历较高,学问较深的官员充任。而在场的这些文官大臣,也大多在翰林院呆过。即便没有呆过,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去攻击翰林院。 ------------ 第九三章 心中生隙 近乎蛮横的高压手段下,红丸案终于从朝廷斗争中消失,可无论是朱由校,还是方从哲刘一燝韩爌等大臣,大家的心里都十分清楚,红丸案不过是个手段,权力争夺才是重点。现在为尊者讳不能提红丸案,可只要权力分配没有达到一种平衡,还会有更多的黑丸案、白丸案引爆出来。 对此,朱由校也十分无奈。对于一个初登大宝的人来说,平稳过渡,尽快让臣民们接受自己的存在,这是他最大的任务。就好像空降上司面对老员工,首先是让员工接受你,听你指挥,而不是下马伊始就炒掉原来的团队。 朱由校好歹也在职场中混过,也曾接受过类似场景的熏陶,自然不会做出那种白目的事情。可不想做,却不代表现实不逼迫你做,朱由校很快就发现,自己桌子上的奏章越来越多,十份有九份是弹劾方从哲的,剩下一份却是方从哲的自辩。 “这样可不成,”朱由校找来王安,想让他从中调和一下,“朝臣们都无心公务,连为大行皇帝寻找陵地的事情都耽搁下来了。” 王安对此也十分无奈,作为泰昌帝的大伴,他一直是泰昌帝和东林党之间的传声筒,和东林党许多人都交好。可他毕竟是个宦官,天生不得文人喜欢,和东林党做些利益交换还行,可要想替东林党做主平息政争,却力不能逮。 见王安也没有办法,朱由校只能摇头苦笑,他夹袋里不是没人,却都不适合搀和这事。毕竟,这事说是平息政争,实际上却是皇帝向东林党低头,让自己的心腹手下搀和,朱由校可丢不起这人。 王安并不知道皇帝是拿他做搅屎棍,有用时捅捅没用了就扔掉,他是真心真意为皇帝着想的。 “其实,大行皇帝在东宫时,曾给过东林党一些承诺,登基后也大力提拔了一些东林干将。”只不过泰昌帝死得早,给东林党的政治承诺并没有完全兑现。以至于东林党现在不上不下,原本该让出位置的方从哲等人还在位置上,朱由校的亲信又时刻准备着抢班夺权,“东林党虽然人员繁杂,可也有不少好的。” 朱由校明白王安的意思,东林党必须给予安抚,如果位子实在不够,可以让方从哲的人让出来。 可是,虽然明白王安的意思,可朱由校却不愿这么做。东林党实在是太会折腾了,现在有方从哲在台上,他们和方从哲斗。等方从哲不在了,他们就会和皇帝斗,要不然就会自己窝里斗。生命不止斗争不息,能一直斗到大明朝灭亡 见皇帝迟疑,王安又劝道:“其实,朝臣们起起落落都很正常。若是万岁爷愿意,完全可以赐方先生三公三孤,让其在家荣养。等局势有变,再起复方先生。” 朱由校点点头,“也只好这样了。”不过,朱由校稍一琢磨,就觉得方从哲东山再起的可能性太小。方从哲本身没有太强的势力,不过是当初齐楚浙党相互妥协的产物。现在他还在位置上,尚可以勉强组织一些力量,但等到致仕后,肯定会树倒猢狲散。 虽然想到这点,可朱由校并没有其他的办法。的确,他还可以像这次一样,用皇帝的权威来压服大臣,但一次可以,两次可以,次数一多,大臣们就会恍然大悟,觉得皇帝并没有什么可怕,彻底失去对皇权的敬畏之心。 “也只好如此了。”打定了主意,朱由校却没有让王安出面游说,而是直接找来了刘一燝。 刘一燝此时正在家里和韩爌、周嘉谟等东林大将密谈,商议下一步该如何弹劾方从哲,听到皇帝召见的消息,几个人都很意外。 韩爌眨巴眨巴眼睛,问刘家的管家,“传旨的内侍都说了什么?可曾去别的地方传诏?” 其实,肆意打听宫中消息是大忌,可时间长了,大臣都能找到其中的漏洞。比如这次,刘一燝在前面接旨,刘家的管家却可以找传旨太监的随从,不可以问都传的什么旨意,但可以问问这次都出来了几个人,要去什么地方。只要给足了茶水钱,就能从随从嘴里知道想要知道的一切。 刘家的管家并不是第一次办这种事了,当即就把自己打听来的东西说了出来,“这次只传了我家大人一人。” 话音未落,屋子里的气氛就滞了滞,几个原本动屁股想站起来的也重新坐稳了,端起茶杯细细品了起来。 韩爌虽然也觉得比较尴尬,可他的涵养要好的多,当即哈哈一笑,“怕是皇上有事咨询,我等稍等一会儿,刘大人马上就会回来。” 刘家的管家这下傻眼了,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情况,怎么这些看起来马上要走的人又不走了。迟疑了一会儿,才吩咐仆人们上茶,伺候各位大人。 刘一燝去了大半个时辰,就匆匆的赶了回来。听说韩爌等人还没有走,他就立即来见众人。 “事情有了变化,皇帝有意让方从哲致仕。”刘一燝刚坐下,就迫不及待的宣告了自己进宫的成果。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悄悄的瞟了韩爌一眼。 “太好了,可喜可贺。”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众人好像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七嘴八舌的表达着自己喜悦。 “此事都是刘大人一手促成,我等当以茶代酒,敬刘大人一杯。”一个见机比较快的,已经给刘一燝歌功颂德起来。其他的人也纷纷附和。在他们看来,只要方从哲倒台,朝堂就是东林党的天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好靠山,分个好位子。 看到众人纷纷献媚,韩爌的眼中立即闪过一丝不快,不过他耷拉着眼皮,如不是一直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 在场的有和刘一燝亲近的,自然就有和韩爌亲近的,看到刘一燝春风得意,韩爌却落寞的坐在一旁,御史王安舜就站了起来,“诸位,圣上英明,让方从哲致仕。可方从哲久握权柄,又岂会欣然领命。”看众人都错愕的看了过来,王安舜傲然一笑,“当下,我等就该给方从哲致命一击,让他打消侥幸之心。” ------------ 第九四章 股掌(40收藏加更) 九月十五日,御史王安舜上奏,弹劾首辅方从哲贪污,尤其是在万历四十三年贪污山东救灾款十余万两,将弹劾方从哲的活动引向了另一个高潮。 此前,对方从哲的弹劾虽然很多,但大多鸡皮蒜毛的小事,虽然也有所谓的要案重案,可多是捕风捉影,只要朱由校稍稍用心,就可以看穿真相驳回奏章。 可这次不同了,王安舜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当年赈灾的帐薄,就附在奏章后面呈上。朱由校不能不查,方从哲只能再次请辞。 不过,方从哲请辞的奏章刚刚送上,王安舜就再次上奏,“方从哲当政七年,却与国家一事有益。此前他大力吹嘘,在山东赈灾中出力甚多,如今真相大白却是贪污甚多。”骂完了方从哲,他的笔锋一转,“请诛杀方贼以警惕后人。” 从万历朝到现在的朝廷斗争虽然很多,却一直都是点到为止,只要对方辞官退让,事情就会戛然而止。王安舜请诛方从哲,这还是近四十年来头一回。 朱由校并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如果必要他也不介意杀几个鸡给猴看看,甚至直接杀猴子都行。可方从哲却不行,先不说他是万历帝给泰昌帝留下的顾命大臣,就说他几年来一直大力支持自己,朱由校就不能让手下人寒心。 把刘一燝、韩爌交到宫中,朱由校劈头就问,“你们到底是何用心?难道非要让朝堂上血流成河不成?”朱由校的怒火更多的是针对刘一燝,明明上次已经和他说好,方从哲将要致仕,可他却不肯罢手,竟然背后使阴招。一想到这,朱由校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作为皇帝,他能找刘一燝提出方从哲致仕,那就是在主动向臣子低头。若是刘一燝当时不接受还好说,可现在却是接受以后又反悔,这分明就是在玩弄。 刘一燝也觉得十分委屈,却不能直截了当的和皇帝讲,王安舜是自作主张,自己却对王安舜没辙。若是他这么讲了,那还不得被人笑死。 朱由校隐约也猜到这点,东林党大多都是些刚刚进入仕途的年轻人,好听些是一腔热血,难听些就是愣头青。他们固执己见,稍有不顺就会争论不已,这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执政团队的素质。 可朱由校偏偏又觉得,弹劾方从哲这种关系朝堂力量消长的大事,东林党肯定会多加小心,统一行动,也就把王安舜的行动当做了东林党集体谋划,是东林党要把方从哲赶尽杀绝。 “方从哲不能获罪,朕不想留下诛杀首辅的恶名。”看两人闭口不语,朱由校就当两人不愿,直接开出了自己的条件,“不但是方从哲,就是你刘一燝做了首辅,我也不会对你降罪。” “陛下,臣惶恐。”刘一燝一愣,急忙上前表忠心,完全忽视了韩爌眼中闪过的阴翳。谁也不是圣人,对于首辅这样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位置,但凡够资格的都要争一争。 朱由校以为,朝廷政争不断,关键就是阁臣没有固定任期。若是有皇帝信任,阁臣能干一辈子干到死为止。这看似能保证政策的延续,实际上却阻塞了后来人的上升渠道。为了争夺权力,只能引起政争,打倒阁臣,尤其是首辅。 而且,能当上阁臣,当上首辅的,本身就有很强的实力。往往是为首的被打倒致仕了,可他身后的势力还在,为了东山再起,那就要翻案,要引起政争。 这是大明皇帝平衡政局的手段,也是大明皇帝多混账的根本原因。 “等方从哲致仕后,朕会给你一次机会,朕让你自己给自己制定目标,若是你能按期达到目标,你就继续做。若不能,”朱由校要把丑话说到前头,“朕不治你的罪,可是你也要有自知之明。” “臣惶恐。”刘一燝再次叩拜,这一刻,什么方从哲,什么叶向高,全被刘一燝抛到了脑后,满心思就是如何大展宏图,将自己所学用在实处。 “那就好,”其实,朱由校对刘一燝的才干还是比较欣赏的,也觉得大明如今需要个敢打敢冲的人物,就顺势定下了首辅人选。不过出于一贯的小心,朱由校还是给自己留了后手,“你下去后,帮朕拟份旨意,看方从哲如何致仕。” 把制定方从哲致仕后享受待遇的权利交给刘一燝,这是朱由校的一个试探,也是为了尽快的平息政争。不过,好像刘一燝并没有注意到,而是在为首辅位置庆幸不已。 从乾清宫西暖阁出来,刘一燝就当仁不让的走在了前面,这让韩爌的脸色一连数变,偏偏刘一燝还要刺激韩爌,“韩兄,国事维艰,还请兄长多多助我。” 大明的内阁中,阁臣身份原本并没有什么差异,连当值也是轮流当值。只不过时间长了,就慢慢演化,变成了以先进者为尊。可实际上,除了张居正这种强人,其他时候的阁臣都是商量着办事,所谓首辅就是有了执笔拟红的权利,一切商议结果由他撰写上报。 现在刘一燝得意忘形,竟然拿韩爌当属下用,这彻底的弄僵了两人的关系。 不过韩爌的涵养不错,脸上笑嘻嘻的,“那是自然,”还十分关心的提醒刘一燝,“去福州宣旨的官员回来了吗?” 福州?刘一燝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害的韩爌收步不及,一头撞在了他的背上。 可刘一燝却毫无察觉,两眼直勾勾的看着韩爌,“你是说?” 韩爌捂着鼻子,用力的点点头。 “这下可糟了,我怎么把这件事情忘了。”刘一燝追悔莫及,怎么自己脑子一热,就忘了那人。现在好了,自己一下子成了见利忘义的小人。 刘一燝拔腿就向西暖阁跑,准备让皇帝收回口谕,不再让自己做内阁首辅。可韩爌却一把拉住了他,“刘兄,千万不要冲动,我们回去后好好想想办法,总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 回到家中,刘一燝在书房中徘徊了很久,才修书一封,让亲信家人送往福州。而与此同时,韩家的门也开了,韩家的管家也背着包裹,匆匆的离城而去。 ------------ 第九五章 封爵 一 乾清宫西暖阁里,朱由校仔细阅读着手中奏章,这是以内阁名义拟就的圣旨,要求各地各衙门在职却不在任的官员尽快回到工作岗位,如果逾期就将革职查办。 朱由校仔细考虑了一下,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就在上面批了红,随手搁在了一边。等公务全部办完了,自然有专门的掌印官员拿去用玺,形成公文发往各地。 朱由校又拿起一份奏章,却发现是自己期待已久的内阁拟红,是关于方从哲致仕后待遇的。 看着看着,朱由校的眉头就拧在了一起,“刘一燝到底想做什么?” 此时方从哲已经回家闭门不出,内阁事务由刘一燝领衔主管,朱由校自然会认为这份拟红是刘一燝的手尾。 令方从哲归还库银,原级致仕,这是内阁的拟红。 没有朝廷的赏赐,更没有其他的荣誉,甚至还隐隐约约的把方从哲当做罪犯,让他背着贪污库银的嫌疑致仕。 这不是朱由校想要的,也不是平稳朝堂所需要的。 可对东林党来说,这却是最好的办法,把方从哲踩在地上,还按的结结实实,只不过没有再踩上一脚罢了。 “不顾朕的反对,要将政敌把淤泥里面踩是吧?!”朱由校气的把奏章扔了出去,“那好,朕就让你们看看谁是大明的主人。” 重新捡起奏章,朱由校在上面龙飞凤舞的写上了两个大字,“荒谬”,随后发回了内阁。 拿到皇帝的批件,刘一燝首先关注的是让脱岗官员回任的奏章,看到上面鲜红的准字,他不由的松了口气。接下来才开始依次翻看其他的奏章,一直等到最后一个,才看到关于方从哲致仕的批件。 其实,这个批件是在最上面的,只不过刘一燝一顿乱翻,才压到了最后。 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刘一燝一阵头痛,起身去找韩爌,却想起他刚才已经回去。心中懊悔着没有早点发现批件,刘一燝却只能硬着头皮进宫。 “让他等着。”朱由校没好气的打断了内侍的禀报,今天的奏章并没有其他的重要内容,朱由校还把那本批件放在最上面,为的就是让刘一燝看到后早点来。却没想到等了这么久,刘一燝才后知后觉的过来求见,“莫非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就不把朕放在眼中?” 朱由校心中诽谤着,足足熬了刘一燝大半个时辰,才让内侍传他进来。 “说罢,什么事?”朱由校把玩着手中的镇纸,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冷的抛出了五个字。 就好像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刘一燝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皇上不待见自己。”刘一燝突然有了种明悟,以前他也有这样的想法,认为当时还是嗣君的朱由校不待见自己、不喜欢东林党,为此还策划着册立李选侍为皇后来抗衡朱由校。不过,自从朱由校亲口许下首辅位置后,刘一燝就沉迷在君明臣贤的梦里不可自拔,把自己原先的猜测置之脑后。直到现在被皇帝冷遇,刘一燝才如梦方醒。 “自己被富贵迷浑了眼。”刘一燝心中苦笑。 如果非要对自己一个评价,刘一燝只能说自己这几天只能用进退失据来形容,还没有确认皇帝的想法,真正的登上首辅位置,就开始了以首辅自居,开始有了防范,开始打压别人,弄得自己现在孤零零一个人。 不过,刘一燝毕竟是刘一燝,能被万历帝选给东宫,被泰昌帝依做心腹,他自然有自己的长处。发现自己弄巧成拙后,很快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微臣弄乱了奏章次序,刚刚才发现圣上的批件。”首先解释了缘由,刘一燝就直接了当的问皇帝的意图,“不知圣上准备如何对待方从哲?” “封爵,加官,赐银,遣使护送。”朱由校一连吐出了好几个词汇,才微笑着看着刘一燝的脸色变来变去,“这就是朕的态度。” “封爵?!”刘一燝差点要掉自己的舌头,大明朝的爵位是好封的吗?除了皇家的人不算,他们册封的爵位和官员们的不是同一体系。历代惯有的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子爵和男爵早就被太祖皇帝撤掉了,除了几个建国前没于王事的开国县子、开国县男,大明朝压根就没有册封过这两个爵位。而剩下的公侯伯三等,全都是超品爵位,非大军功不能册封,一旦册封就赐给铁卷,成为世袭罔替。终明一朝,不世袭的爵位可以说是寥寥无几。 随着时间推移,朱元璋后面的皇帝也发现了这种册封制度的不便,那就是有许多立有功劳却不足以分封公侯伯的人无法封赏。为了不让这些人失望,就把锦衣卫的军职当成爵位册封,同样是世袭的,比如王昇的锦衣卫百户就是这样来的。可这样的做法,却让锦衣卫变成鱼龙混杂起来。 “陛下不可,”刘一燝急忙反对,“方从哲何德何能,有何资格得此厚赏。”笑话,若是让方从哲一跃成为勋贵,那东林党就要变成笑柄,打虎不成却让老虎上了天,刘一燝觉得自己肯定要被小伙伴们骂的狗血喷头。 “有何不可,方从哲当政七年,就算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吧。”朱由校却打定主意,一定要把方从哲厚厚重赏,只有重赏了他,才能达到千金买马骨的效果,让天下贤才愿意为自己效劳,让被东林党蒙蔽的那些人们知道,自己才是大明的主人。 “这,”刘一燝差点哭出声来,皇帝你是在玩我对不对。 在这一刻,刘一燝不止一次的恨自己,为什么要手欠弄乱奏章,若是早点发现了这该死的批件,自己就可以拉着韩爌一起来,而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经受折磨。 反复思考了多次,刘一燝还是摇了摇头,“就这样册封方从哲,怕天下人不服。” “咦,”朱由校故作惊讶,“朕加恩致仕的首辅,还要问他们服不服?你别忘了,”朱由校正正神色,从容说道,“加封致仕的前任首辅,将会成为惯例。” 朱由校最后的这句话,终于打动了刘一燝的心。虽然对方从哲逃脱大难心有不满,可为了能有份富贵传于子孙,刘一燝还是决定要搏一搏。 ------------ 第九六章 封爵 二 为方从哲封爵,这是朱由校突发奇想,想难为难为刘一燝。可增强勋贵力量,打击文臣势力,却是朱由校一贯就有的想法。大明的文武失衡太严重了,武将们被文官们当做奴仆,肆意凌辱不说,还往往隐瞒剥夺战功,使其难以出头。就说最近这些年,除了推恩加封的国戚外,只有李成梁是靠军功得了一个伯爵,其他功苦劳高的如戚继光,也没有得到册封。 按照大明制度,武将如果没有爵位,就没有政治上的发言权。当然,即便是有了爵位,在朝堂上说话也不响亮,可也要比没有爵位强一些。 相反,文官却可以凭借师生、同乡、同科关系迅速壮大自己的力量。甚至还出现了科举传家的豪族,一门几进士,父子同科,叔侄同科比比皆是。 当初得知这种情况,朱由校就突发奇想,勋贵不是不得力,人才不够多吗?那把这些科举大族拉倒勋贵队伍里怎么样?反正颁布一道圣旨不用费多少钱,我就不信,这些科举大族成了勋贵还能和文臣们一条心。 朱由校终于找到一个契机,一个有可能拉平文武平衡的契机,可刘一燝却作了难。 刘一燝回去后左思右想,最终还是为子孙留富贵的心占了上风。没办法,科举太难了,即便是有最好的教育,刘一燝也不能保证子孙可以源源不断的通过考试。反倒是有了爵位,就可以随意安插子弟做武官。只要不遇到抄家灭门的大祸事,刘家就可以东山再起。 不过,虽然拿定了主意,可刘一燝却不是愣头青,他知道这是在挑战太祖遗法,如果没有太强的同盟军,册封方从哲的圣旨一定会在六科驳回。稍稍考虑了一下,刘一燝决定召开九卿会议。 九卿会议说是九卿,却并非九个人。九卿指的是六部尚书加都察院左都御史加通政司使加大理寺卿,可开会的时候六科都给事中和内阁阁臣也都需要参加。甚至连内廷,也会派出人员与会,随时将会议经过告知皇帝。 换句话说,九卿会议就相当于后世的政治家扩大会议,会议的结果虽然还要报皇帝御审,可实际上皇帝却不会轻易推翻这个结果。 经过一番沟通,刘一燝终于召开了这个九卿会议,王安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也列席了这个会议。 如同刘一燝当初预料的一样,他刚把今天的议题一说,会场里面就开了锅。动摇祖宗成法,这可是大明朝开天辟地头一回。当然,也不是以前没有过类似事情,可那都是偷偷摸摸的干的,看破不说破,大家心知肚明,却没有像这次公开的讨论变革。 一片噪杂中,兵部都给事中杨涟站起身来,先背诵了一段律令,“《大明律》卷二《吏律》职官中有“文官不得封公侯”的条例,凡文官非有大功勋于国家,而所司奏请辄封公侯爵者,当该官吏及受封之人皆斩,其生前出将入相,能去大患,尽忠报国者,同开国功勋一体,封侯谥公,不拘此例。”语气阴森的指责刘一燝,“刘大人,你是想和方大人一起死吗?” 杨涟虽然年轻,却不是笨蛋,有廉吏第一的名头,有的是为他通风报信的人。他现在已经明白了李选侍事件的前因后果,自然对驱使自己趟雷的刘一燝恨之入骨,说起话来毫不留情。 有了杨涟背诵《吏律》职官篇,吏部尚书周嘉谟也不好意思装聋作哑,他也站起来表示反对,不过他还顾忌着和刘一燝的关系,只是含糊表示。“方从哲功勋不大,不宜封赏太过。” 有了这两人一前一后的表明态度,原先答应刘一燝的那些人就犹豫起来,而六科中的那些小官,自身没有得到朝廷册封的希望,就立志要把事情搅黄。一个个的发言都是对册封方从哲不利,更有甚者还要将刘一燝和方从哲一起问罪,会场的气氛迅速向另一个方向滑去。急的刘一燝头上的汗水都出来了,却碍于嫌疑,不好出面发言。 “咳咳,嗯”就在这紧要关头,王安清清嗓子,重重的咳嗽了两声,“都吵什么?说话这么大声干嘛?”先压下了反对者的气焰,才笑着告诉众人,“大家好好谈谈,这是皇帝第一道旨意,大家应该集思广益才对。”说完这句话,王安就笑眯眯的回到座位,一副我是来看戏的模样,却不管别人是信还是不信。 “我来说几句吧,”见局势得到控制,韩爌就主动站了出来。他离首辅位置只有短短几步,自然希望能形成定制,也好为子孙留下富贵。不过,他想吃养肉却不想弄身骚,就貌似公允的说道,“此事关系朝廷体面,也是圣上对大臣的爱护,我等固然应当维护朝廷法纪,但也要维护圣上尊严。” 短短一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看似什么都没说,可实际上什么都说了。要维护皇帝尊严,自然不能让他的第一道圣旨成为笑谈。可你要说韩爌支持册封,他却连方从哲都没提。 有了韩爌的话打底,其他的人也纷纷有样学样,户部尚书汪应蛟首先发言,“户部虽然没钱,可都是忠心爱国之人。” 礼部尚书孙如游却打个哈哈,“只要公论有所决断,礼部上下唯命是从。” 其他各衙门的意见大同小异,连都察院左都御史张问达,也是含糊其词,绕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 这下子,六科的官员可不干了,纷纷起来反对,可九卿却都反应冷漠,大有唾面自干的风度。 无奈之下,周嘉谟只好再次起身,“方大人功勋不太出众,即便封个最低的伯爵也是超品,这样封赏太过,不如封个军职吧。” 这话让九卿们听得皱眉,若是首辅只能册封锦衣卫军职,那我们又该封什么?可六科的官员们一致赞同,高官们也不好反对,只好草草写了奏章,交王安带回宫中。 ------------ 第九七章 封爵 三 “只能封军职?”朱由校一愣,锦衣卫的军职和其他卫所一样,有正三品的指挥使一人,从三品的同知二人,正四品的佥事二人,从四品的镇抚二人,正五品的千户十四人,除此之外还设有从五品的副千户、正六品的百户、从六品的试百户、正七品的总旗、从七品的小旗等等。不过,这只是标准配置,实际上锦衣卫的官员比这要多,特别是能够世袭的百户以上官员,更是多如牛毛。换句话说,若册封方从哲军职,那就是正三品到正六品之间。 这种级别看似不低,可实际上却是把方从哲猜到了泥里,把堂堂一国首辅降为了大头兵。 “这样可不行,”朱由校还想着借此机会打开口子,好让勋贵的力量得到加强,没想到九卿公议却给自己来了个釜底抽薪。 皇帝说不行,王安也很着急,他虽然不知道朱由校的图谋,却很清楚这次不容有失。若方从哲真的成了大头兵,即便是世袭锦衣卫指挥使,也会让皇帝的威望一落千丈。 “对了,你把会议过程再讲一遍,”朱由校愁的团团转,就想再听听会议的过程,好寻找一丝良机,“讲的清楚些。” “遵旨。”王安仔细回想着会议上各人的一举一动,朱由校却拿着会议记录不断的斟酌。 忽然,朱由校灵光一闪,不由的大笑起来,“大伴你说,与会的官员们是真的不想要爵位,还是怕别人说他们的不是?” “嗯,”王安仔细想了想,点点头,“应该是怕别人说他们的不是。不过,”王安也有些察觉,“也有爵位到不了他们身上的原因。”回忆起反对最强烈的六科官员的反应,王安突然有了一丝明悟,“六科官员品级太低,很难做到尚书级别的高位,他们也是反对最强烈的的。” 朱由校点点头,“那就对了。” 既然明白了缘由,朱由校就有手段解决这个问题,他认真想了想,又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终于做出了决断,“来人,召英国公张惟贤、成国公朱纯臣,彭城伯张嘉猷等人觐见。” 英国公、成国公都是靖难功臣中的佼佼者,在开国功臣逐渐凋零后,他们就成了大明勋贵的领袖。至于彭城伯,却是皇亲出身,仁宗张皇后的母家,虽然延续多年,和皇家亲戚关系已经疏远,可凭借着历代彭城伯精心经营,却是大明勋贵中推恩一系中的领袖。 朱由校找来这几个人,为的不是别的,而是想和他们通通风,把自己改革爵位制度的事情告诉他们。 “朕准备恢复子爵和男爵两级爵位,并册封方从哲为一等子爵。”朱由校将自己的改革方法简单叙述一遍,“子爵和男爵各有三等,依次为正一品至正六品,但凡职官能满足要求者,都有机会获得爵位。”这些实际是对公侯伯三等爵位的补充,对原有的勋贵格局冲击不大,可朱由校却还有计较,“虽然你们名分有别,却都是朕的肱骨之臣,不可有相互轻慢之心。” 张惟贤等人对视一眼,很快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这是让我们一致对外啊。不过,这是好事,若是勋贵集团真的能一步步站起来,我们也能水涨船高不是。想到这里,几人同时拜倒,“臣等定当齐心协力,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从宫里出来,张惟贤和众人分手作别,回到家中就把自己的几个儿子叫了过来,张惟贤有四个儿子,全都是发妻所出,除了长子张之极已经定下了世子之位,日后继承英国公府外,其他的几个儿子只能闲居在家。 这也是勋贵家中常见的事情了,自从仁宗皇帝和汉王朱高煦争位取胜,勋贵们就纷纷放弃了自己在军中的职务,只以本爵立足朝堂。而土木堡之变又使得勋贵集团的精英死亡殆尽,勋贵的政治地位也一落千丈。现在除了能袭爵的长子,其他的儿子都极难补到官职,只能到时候分些银子自立门户。 见弟弟们都到齐了,张之极就带着弟弟们给张惟贤行礼,“不知道父亲召唤儿等,有何吩咐。” “嗯,”张惟贤放下手中的茶杯,“教导营你们知道吗?” “知道,”四儿子张之栋生性轻浮,当即就笑了起来,“那群傻瓜,天天顺着御街跑,边跑还边喊口号,简直笑死人了。”自从教导营入京,每天的训练就成了京城一景,张之栋没少和狐朋好友一起去看热闹,有时还带着妓女在路旁的酒肆里喝酒取消。现在看到父亲发问,就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 “糊涂,”张惟贤气的胡子一歪一歪的,抄起茶杯就狠狠的摔在张之栋的面前,“你去走走御道试试,看御史会不会让你走?还说别人是傻瓜,我看你才是大傻瓜,连祖宗的基业都忘了,还有脸在我面前嬉笑。” 张之栋被骂的低着头,不敢吭声。旁边的几位哥哥悄悄的理他远了点,生怕殃及池鱼。 张之极是长子,还能顾念着手足情深,当下就哈哈一笑,“四弟这次可撞墙上了,让你在家好好读书你不听,偏偏被那些人拉去看热闹。现在可好了,你自己成了热闹。”说着,还不停的给张之栋打眼色,“还不跟父亲赔礼道歉?” 张之栋喏喏领命,去给张惟贤道歉。不等张惟贤说话,张之极又帮着转移话题,“父亲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想起这事儿了?可是想让我们兄弟去去教导营走一走。” “嗯,”张惟贤这才点点头,满意的看着自己的长子,“圣上登基也快一个月了,教导营训练还是在御道上,这不是长久之计,我估计着朝廷很快就有旨意,将教导营改组,编入营军。” “太好了,”张之极眼前一亮,如今提督团营戎政的是刑部尚书黄克赞,自己父亲张惟贤也有职司在身,若是能让自己兄弟去教导营改组的营军里面走上一走,也能在皇上面前挂上名。 可转念一想,张之极就摇摇头,怕是这教导营不好进,自己的打算要落空了。 ------------ 第九八章 封爵 四 “为什么这么说?”看儿子摇头,张惟贤就问原因,张之极就把自己不看好能加入教导营的事情说了出来。张惟贤不解,皇帝继位以来,对自家可以说恩宠不断,怎么会在这种小事上驳自己的面子。 “父亲你想,团营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况?”张之极苦笑着问。 “还能是什么情况,”一提到这个,张惟贤就气不打一出来,“连饷银都发不下来,将士们都在饿肚子,哪还有新去操练。” “比这还严重,”张之极连笑都笑不出来了,“前几天我去团营办事,却发现有帮子官宦子弟,在京城里面玩腻了就搭上了团营家眷的主意。” “啊,”张惟贤一下子站了起来,“这还了得,”他虽然很少去团营办差,却一直担着京营的差事,“若是激起了兵变,那要掉多少脑袋。” 张惟贤只顾着着急,却没注意自己的四儿子正面色发白,拼命的给张之极使眼色。 看张之栋火急火燎的样子,张之极暗暗解恨,看你还敢不敢再去那里厮混?收到四弟求饶的眼神后,才缓缓的回答,“当时我也吓了一跳,后来才知道是那些军丁无米粮下锅,才做下这种丑事。当时,那些官宦子弟在里面厮混,那些女子的家人就在外面站岗放哨。我当时一一记下了那些兵丁的名字,又重重的赏赐了他们,才把事情掩盖过去。” “这样好,这样好,”张惟贤这才松了口气,缓缓地坐在了椅子上,却悄悄的瞪了张之栋一眼。虽然张之极不说,可他做父亲又怎会不知道,能让一向稳重的大儿子去那种地方,还不是去找他的好兄弟。 说完了这件事,张之极才苦笑着问,“这样的事情是瞒不过人的,今上极其重视兵权,怕是早有细作把情况摸得一清二楚。父亲你想想,圣上会把一块好肉扔到淤泥里面吗?” 张惟贤这才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说,教导营会独立成军?” 张之极点点头,却又摇摇头,“也对也不对,圣上做皇孙的时候就创办了新军,这次怕是也要走新军的路子。”张之极用手指指辽东方向,示意那里还有皇帝的一支亲信力量。新军这些日子虽没有大的战绩,却一直部署在辽东最前线,不断的和建虏小规模交锋。“新军才是皇帝最大的依靠,我觉得皇帝可能把新军召回一部,然后用教导营里面的人补充,单独成军。至于教导营,却还会留下来。” “你的意思是说,教导营将成为一座武学?”今天,张之极给张惟贤的震惊太多了,若是张之极说他才是皇帝的背后谋主,怕是张惟贤也会欣慰的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好好的干。 “不错,”张之极点点头,“若是单独成立武学,怕是那些腐儒又会说三道四。可要是教导营性质的皇帝亲军,却没人敢胡说八道。” 说到这里,张之极扭头对着自己的几个兄弟,“等过些日子,我将会去考取教导营的名额,不知几位弟弟可愿和愚兄一起闯上一闯?” “妈呀,”张之栋扭头就往外跑,“这样的事情可不要找我,那些教导营的人根本就不是人,我可受不了。”剩下的两个弟弟也面面相觑,趁张惟贤还没反应过来,也立即溜之大吉。 也不怪他们畏之如虎,而是教导营里面的训练太严厉了。每天五点钟开始跑操,然后是背诵皇帝训令,吃完早餐是上午的分科目学习,每隔五日一次会操,科目对抗失败的就罚扫厕所。下午比较自由,一个时辰队列训练后,可以自行训练,不管是兵器拳脚,还是读书练字,只要不违纪就行。可队与队之间,哨与哨之间都有对抗,比赛输了的后果自己想。 可以说,教导营里面一天到晚精神都提的紧紧的,根本不是纨绔子弟混日子的地方。要不然张惟贤也不会想方法把儿子送到教导营改编的军队,而不是直接送到教导营。 听儿子要说去教导营,张惟贤半天才缓过劲来,拉着张之极左看看右看看,“你一心上进是好的,可也不能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啊。”看儿子还是满脸微笑,气的他一跺脚,“那是皇帝亲军,可不是我能插手的。要是你在里面受不了苦……” “父亲放心,我绝不会给英国公府丢人。”张之极打断了父亲的话,虽然不太礼貌,却自有一番豪气,“祖宗打下了一番基业,不肖子孙却不能将其发扬光大,孩儿的心里就够不好受了,怎么还能让他蒙羞呢。”说罢,拍了拍张惟贤的手臂,让父亲不要再拉着自己,“别人都能熬下来,孩儿又如何不能。” 张惟贤听得心中一颤,一个好字顿时脱口而出,“这才是英国公的子孙。” 父子两人相视而笑。 好半天,张惟贤才笑着摇摇头,“我今天本来是得了个好消息,想激你们兄弟上进。没想到你的几个弟弟都不如你,怕是这个消息对我家无用了。” “什么消息?” “今上有意改革爵位,增设子爵、男爵各三等。”张惟贤一阵苦笑,“爵位虽然多了,可必须是职官才能得到,我本想着让你几位兄弟能够上进,却……” “增设爵位?!”张之极的眼前一亮,顿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张惟贤是没有赶上好时候,虽有才学却不能伸展。可一直被当做英国公当家人培养的张之极知道,自己父亲身上的担子是多么的重。现在有了让英国公走出困境的途径,张惟贤是一定要抓住的。 “要不,我再去劝劝几位弟弟。”张之极低声问。 “算了,”张惟贤却怕儿子相互生分,“他们都是福窝里面长大的,怕是受不了教导营的苦,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张惟贤说要想想别的办法,却并不是在敷衍张之极,他已经有种预感,今上既然有心让勋贵立起来,就一定会想出别的办法来增强勋贵实力。 不过,在那之前还必须把爵位改革的事情定下来,要不然一切都是空影。 ------------ 第九九章 封爵 五 不得不说,勋贵虽然没落了,没有多少得力的人才。可二百多年积累下来,勋贵的潜势力却要比外面显示的要大得多。特别是在京畿附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靠着勋贵们吃饭。他们毕竟和文官不一样,文官为官是四海漂泊,他们却是坐地老虎。 很快,京城内外很快就传遍了消息,皇帝有可能改革爵位制度,只要你奉公守法,就可能在致仕前为子孙留下一份富贵。更有甚者,还私自拟定了一个标准,为官多少年可以封爵,多大的官可以封什么样的爵,都列的清清楚楚。 朱由校在宫中也弄到了一份这样的标准,仔细一看还像模像样的真是那回事儿。弄得朱由校摇头苦笑,看来不管是什么年代,街道组织部都是一个非常强大的组织。 刘一燝很快就坐不住了,这些天他只要一回家,就有各种各样的人来套交情,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做首辅的风声走漏了,仔细问了才知道,原来是皇帝有意改革爵位制度。 爵位制度该改不该改,刘一燝当然认为该改,特别是皇室的爵位制度,那么多世袭罔替的龙子凤孙,每年要吞掉多少钱粮。可怎么改,改何处,总不能自己这个准内阁首辅不知道吧。 刘一燝认为这是皇帝对自己不满意,才故意放出风声让自己难堪,就随意拿了几分奏章,揣在怀里进了宫。 这一次,朱由校对刘一燝比较客气。 将随意找来的一点小事说完,刘一燝看看皇帝心情不错,就微笑着开了口,“近几日京中流言甚多,不知道陛下可曾知道?” 朱由校一听,就知道这是为何而来,当即就笑了,“你是说改革爵位的事情吧。不错,消息是朕让人放的,为的就是探探官员们的口风。像这样的大事,”朱由校嘴角微微一勾,“朕还是要多听听百官的意见的。” 刘一燝原本就做好了皇帝否认的准备,却没想到朱由校竟然不按理出牌,顿时有些气结,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陛下可曾听到了什么意见。” “众意难为啊。”朱由校一声长叹,好像不太情愿似的,可心里早就乐开了花,“怕是朝廷又要多掏许多银两了。” “众意难为”,刘一燝仔细品味了一番这个词语,顿时却有种哭笑不得感觉。一直以来,都是大臣们、东林党们拿着众意难为四个字为难皇帝,没想到这次却让皇帝将了军。 不过,这也正和刘一燝的意思,就点头应诺下来,“微臣一定竭尽全力,不让天下官员失望。” “那就好,”朱由校点点头,又指指刘一燝拿来的奏章,里面还有份方从哲请辞的奏章,这已经不知道是方从哲第几次写辞职报告了,“赶紧把事情了结了,大家都清净。”你也好上任。 刘一燝点点头,却不甘心自己被皇帝玩弄于股掌之上,冷不防就提出了一个意见,“既然改革爵位制度,不如连宗室的制度也改改。” 朱由校明显的愣了一下,却讶然失笑,刘一燝你还没有上任的,怎么这脑子就这么热啊?有心看刘一燝出丑,却怕刘一燝恣意妄为让自己殃及池鱼,就否决了刘一燝的提议,“先生有心,此乃朕之幸事。不过朕刚刚登基立足未稳,还是多加恩臣下为好。” 刘一燝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有些操之过急了。不过静下心来,却对朱由校敬佩了几分,年纪轻轻就能如此稳重,看来还真是天授英才。 这一次,九卿会议开展的平平稳稳,与会各方友好的交换了意见。就连上次反应最强烈的的杨涟,这次也熄了火,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场面话,就坐在角落里冷眼旁观。 旁边有好事的问他,“杨兄,今天你怎么不大展雄威啊。” 杨涟乜了他一眼,“小样,你家没亲戚做官吧。”也就是这几天,杨涟才发现自己的亲朋好友真多。知道自己是九卿会议上反驳最强烈的,就有很多人劝自己要以和为贵。什么以和为贵,还不是让他高抬贵手,不要阻挡大家的富贵。 不过,杨涟也暗暗下了决心,爵位改革可以,可要是改革的方案不好,让爵位都成了高官的盘中餐,自己还要组织人封驳诏书。 看到今天的会议不温不火,刘一燝也十分高兴,和王安一使眼色,他就取出了事先准备好的改革方案分发给众人。 一拿到方案,就有几个人惊呼起来,“这不是市面上流传最广的那份方案吗?”是泄密,还是早有图谋,大家伙的眼睛都直勾勾看向了刘一燝,希望他能作出解释。 “大家别大惊小怪,”刘一燝摸摸头上泌出的细汗,“这确实是以市面上流传的那份方案为蓝本的。” 顿时,会场的秩序一阵大乱。 “安静,安静,”刘一燝连连拍响桌子,好不容易才控制住局面,“这很稀奇吗?就需你们收到这份方案,就不许我也看到吗?”看众人声音都小了下来,刘一燝才放缓了语气,“本官也曾仔细思量,却发现这份方案虽有些不足,却是目前最为合适的。” 听到这话,几乎所有的人都暗自点头。不错,这次爵位改革能掀起这么大的浪花,有这份方案可谓功不可没,几乎照顾了各个方面,才让自觉有资格的人蠢蠢欲动。若是这样,刘一燝以此为蓝本倒也有情可原。 仔细翻阅了方案,众人又发现,虽然是原来的方案为蓝本,可刘一燝也增添了许多新内容。 首先是多了个准爵,准爵其实不是个爵位,却仪比正七品。这样实际上就增加了七个级别,正好对应正一品到正七品。 在大明,二品官就是顶峰了,各部堂官是正二品,各地布政使司还都是从二品,等到致仕时候正好让皇帝加恩,得个正一品的一等子爵。同样,七品、从七品的官员也可以让皇帝加恩授正六品的三等男爵。每个阶层都关注到了,每个官员都有封爵机会。 而封爵的标准也非常简单,那就是看年限和资历,只要没有开除仕籍,就可以在任实职一定年限后,按致仕时的级别封爵。封爵之后的福利也不错,可以领取和本级别官员同样的俸禄。 至于那个准爵,却是为了爵位承袭而设,有爵之人可以向皇帝请封一名准爵作为自己的继承人,可这名继承人却必须要通过一定的考试,才能按照成绩担任不高于父辈的爵位。 虽然觉得承爵还要考试有些扯淡,但在场的人都是从千军万马的考场中厮杀出来的,自然不觉得考试可怕。倒是对不能原级承爵,很多人都暗自诽谤不已。 ------------ 第一百章 霍遥敬 上 随着爵位制度的修改,方从哲的待遇很快就定了下来,加封一等子爵,升中极殿大学士,加太傅,赐银白两。内阁拟了红,六科也没有封驳,顺顺利利的就完成了全部程序。不过方从哲还不能走,他必须参加完万历帝的丧礼,才能退隐林下。 万历帝的丧事是和孝端王皇后一起办的,为了把两人的棺椁送入位于天寿山的定陵,仅抬杠的士兵就多达八千六百人。一路上更是风波不断,除了绳索损坏需要不断更换外,走到巩华城时候,抬棺椁的木杠竟然断裂了一根,导致万历帝的棺椁右边一角坠地。 但不管怎么说,皇宫里面三个死人送走了两个,弘德殿也空了出来,朱由校终于可以有了自己的住处,不必挤在西稍间的暖间里。 搬完家,被派去为泰昌帝寻找陵地的魏忠贤也传回了好消息。不得不说魏忠贤有成大事的能耐,他在西山转悠了一圈,终于为泰昌帝找到了合适的陵地。 这个陵地原先是景泰帝为自己选定的陵地,英宗复辟后恨他薄待自己,将其降为郕王,谥为戾,称郕戾王,葬于西郊金山,所以空出一处皇陵。只要稍稍修缮,就可以让泰昌帝入土为安。 朱由校又派了内阁和礼部、户部、工部的人过去查勘,回来后大家都说好,风水不错,工程量也不大,完全符合当前办事好花钱少的思路。于是,朱由校点点头,在内阁选定的陵地名字中圈了个庆字,就让工部开始动工。如果一切顺利,明年四月就可以修好地宫举行奉安大典,但要想完全修成,怕是还需要三四年的功夫。 修着庆陵,朱由校也开始了自己的分封。 首先是万历帝一系,朱由校分别加封郑贵妃、周端妃为福王太妃,瑞王太妃,准许她们穿红,让她们和儿子一起回封地生活。桂王朱常瀛生母死的比较早,不能随桂王到封地去,就不再加封,但允许桂王建庙祭祀。寿宁公主朱轩媁是万历帝第七女,郑贵妃所生,朱由校也按例加封大长公主,允许她留在京师。 除此之外,万历帝所出的其他子女全都不在人世,朱由校也让礼部选定名单一一追封。万历帝所留下的嫔妃,也都送入仁寿宫养老。 接下来是泰昌帝一系,朱由校首先给自己老爹上尊号,谥号很长,十七个字,全称为“崇天契道英睿恭纯宪文景武渊仁懿孝贞皇帝”,又定了庙号“光宗”,以后就可以称他为光宗贞皇帝。而万历帝的庙号和谥号都是泰昌帝定的,为神宗显皇帝。 接着给嫡母太子妃郭氏上尊号,定为“孝元昭懿哲惠庄仁合天弼圣贞皇后”,称为孝元贞皇后,这里面的贞字,是和光宗贞皇帝的贞字对应的。而生母王才人就不能用这个贞字,只能定为“孝和恭献温穆徽慈谐天鞠圣皇后”,称为孝和皇后。 随后就是分封诸位弟妹,泰昌帝生的子女不少,可能活下来的却很少,现在只留下了一子三女。儿子是皇五子朱由检,也就是后来的崇祯帝,朱由校还照旧封了他信王。又封六妹朱徽妍为宁德长公主,七妹朱徽婧为遂平长公主,八妹朱徽媞为乐安长公主。其他早逝的兄弟姐妹也一一追封,同时还对泰昌帝的嫔妃也一一尊封。其中,信王朱由检的生母刘氏追封为贤妃,六七两位公主的生母傅氏为懿妃,八公主的生母李选侍为康妃。 一连串的分封让朱由校好好体味了封建礼仪的繁杂,到了最后他简直都不想再去看这些奏章了。但为了表示自己亲睦手足,还是要硬着头皮看。 好不容易办完了这些追封,泰昌帝的棺椁也迁移到了奉安殿安置,朱由校才派行人司的官员护送方从哲回乡,一番作秀后方从哲终于归隐林下,刘一燝正式成为了内阁首辅,大明也正式进入了天启帝时代。 新君即位,惯例要大赦天下,五城兵马司的大牢里,穿着皂服的狱吏一边吆喝着,一边挨着敲打牢房的门,“都出来,都出来,万岁爷大赦天下,还不快点滚出去,快点。” 霍遥敬翻了个身,从地上铺的草席上爬了起来,低头哈腰的来到狱吏面前,“爷,我是不是也能走了?” “你,”狱吏翻了翻白眼,“不走干嘛,还想在这里住?” 霍遥敬急忙摇头,“不是,不是,我就问问,问问。”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后退,离狱吏远了,霍遥敬一扭头撒腿就跑,身后留下一路的烟尘。 一口气跑出了大牢,离开了大牢所在的大街,霍遥敬才靠在一条小巷的墙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总算出来了,外面的天真蓝。”能看到大牢外面的世界,霍遥敬觉得什么都是好的,就连脚下不小心踩上的一团屎,也觉的黄乎乎的挺好看。 这不是霍遥敬心里变态,而是他死里逃生后精神过度亢奋。回想这一个多月的大牢生活,霍遥敬就觉得自己是做了场噩梦。现在梦醒了,一切也都要恢复正常了,可霍遥敬还是不敢回首在大牢中的日日夜夜。 原来,那天丹炉爆炸后,霍遥敬就被闻讯赶到的五城兵马司兵丁捉住。起初霍遥敬还觉的事情不大,毕竟没有伤到人,无非就是挨顿打,或者是枷几天,又不是没挨过打,没在衙门前示过众。 可进了衙门,在一个文吏和巡城御史嘀咕之后,霍遥敬就觉得事情不对,问话的人怎么总是把话头往红丸上面引?! 红丸是什么霍遥敬自然知道,可是他真的没有炼制过啊。 知道这里面有问题,霍遥敬就死咬着牙关不松口,生怕自己做了别人的替罪羊。 不过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直来盘问的御史没有了踪迹,霍遥敬也被扔在了大牢里面没人管。就在他一点点的绝望,以为自己将老死牢中的时候,竟然活生生的出来了。 闻闻空气中的味道,发现还是那样浑浊不堪,霍遥敬终于露出了笑容,“嘿,道爷是真的出来了。” 拍拍身上的灰尘,霍遥敬就想找个下处容身,却突然发现自己被两个大汉一前一后的堵住了。 “霍遥敬,你跑的还真快,若不是老子迷了路,还真把你给跟丢了。”正面的汉子一脸横肉,语气不善的上下打量着霍遥敬,“怎么,跟老子走一趟吧。” ------------ 第一零一章 霍遥敬中(40推荐... 霍遥敬垂头丧气,被两个大汉夹着出了小巷。 一出来,迎面就碰到了一伙人,还没等霍遥敬呼救,他就被重重的扔在了地上,耳边还传来了大汉的声音,“大爷,这就是霍遥敬。” 霍遥敬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霍遥敬伏在地上,只看到一双脚像自己走来,脚上的鞋子绣着十分精致的花纹,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才能用的起的丝履。不过,从花纹的种类看,来人年龄并不大,应该是大汉口中的大爷。 脑中胡乱想着来人的来历,就听见这位大爷的声音,“你就是霍遥敬?” “小的是霍遥敬。”低着头,霍遥敬努力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想放松敌人的警惕。 “你不用怕,”大爷的声音非常温和,只是时不时的要咳嗽两声,“我只不过是有点事情问你,只不过我的身份去牢中不方便,怕捉你的人知道了会对你下手,才一直等到你出狱。”说到这里,大爷的声音突然变得轻快,“其实就是皇上不下旨大赦,你也会很快出来的,就连替换你的尸体我都让人找好了。” 听到这里,霍遥敬的心才放了下来,和捉拿自己逼迫自己的不是一路人。不过还是有点吃惊,听声音这位大爷年龄不大,怎么胆子却这么大。为了问自己几句话,就要偷梁换柱把自己从大牢里面换出来? 对大爷的身份更加的好奇,可霍遥敬还是不敢抬头,原先就警惕万分的心更是提的紧紧的,一双眼睛更是不住的四下打量,准备找到一个逃生的机会。 毕竟,自己一顿吃几碗饭还是清楚的,霍遥敬不觉得自己身上有那么大的秘密,可以让面前的这位大爷费那么大的劲儿。 看霍遥敬还是抖抖索索,不肯感恩戴德哭着喊着要求效力,大爷年轻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好了,我也不和你兜圈子。我这次来就问你一件事,你丹炉爆炸的时候再炼什么丹……” 话没说完,大爷就觉得双腿猛的一痛,耳边还传来“大爷,小心”的声音,还没有弄清楚怎么回事,整个人已经趴在了地上。 偷袭了大爷,霍遥敬拔腿就跑,可这次没走运,刚跑几步就被人拉了一下衣服,挣脱后再次加速时,却被人死死的按住。 “你跑什么?”这会儿,霍遥敬终于看清楚了大爷的脸,这是个少年人,也不知是大病初愈还是酒色过度,脸色非常白,简直就是惨白。只不过,由于刚从地上爬起来,气息不太均匀,脸上还有些红晕,才让他的脸色不至于太过惨淡。 看霍遥敬还是一言不发,大爷脸上浮起一股怒气,“我问你话呢?” 正按着霍遥敬的汉子当即就踹了他一脚,“大爷问你话呢,还不快说。” “说什么?说我炼的什么丹?”霍遥敬几乎是彻底绝望了,怎么一个个都非要问我炼什么丹啊?难道光头的都是和尚,没弟弟的都是女人吗?心中怒气一起,当即就‘呸’了一口,“我爱炼什么炼什么,你管的着吗?反正不是红丸,那玩意我不会,没配方。” 没想到,听了这话大爷反倒乐了,“你该不是以为我也是为了红丸来的吧?”看霍遥敬一副肯定是的样子,他呵呵一笑,“教你个乖,红丸的事情早就了了,你现在就是去各大衙门大声吆喝,说你有红丸出售,也懒得有人理你。”也许觉得自己说的太过,大爷又补充道,“不过要是遇到有难言之隐的,想用红丸重振雄风的找你,那可不算。” 这番话终于安定了霍遥敬的心,可他还是迷惑不解,既然不是为了红丸来的,“那你找我干嘛?” “看你炼制的什么丹药啊?”大爷一番理所应当的样子,“炼丹能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我自然要打听清楚,以后也好和人吹嘘啊。” 霍遥敬简直要吐血了,这不是玩人嘛。就为这事,你又是偷梁换柱的,又是派人捉我的,累不累啊。 虽然心中诽谤不已,可霍遥敬也是跑惯江湖的人了,知道大爷这种人是最难招惹的。家中父兄有权有势不说,往往还有个老封君护着,自己又没有什么善恶之分。这样的人,你要是得他的意了,他能把你捧上云霄。可要是翻了他的忌讳,也能让你如坠地狱。 不过,想起自己的理想,霍遥敬却心中微动,涎着脸给大爷赔礼道歉,“都是小的眼拙不识金镶玉,误会了大爷的好意。其实,我并不是丹炉爆炸了,而是另有缘故。” “嗯,当然不是丹炉爆炸了,”大爷乜了霍遥敬一眼,“你以为我是傻子,听到一个丹炉炸了就兴师动众啊。告诉你,你炸丹炉那天我就在附近,听到响声就过去了,你的丹炉并不是从里面炸的,是外面,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下子,霍遥敬倒是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这是个纨绔子弟表面精光肚子草包,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见识。 “不知大爷该如何称呼?家里面……”霍遥敬这次想起,自己和此人说了半天,却连名号都没有问过。 “你就别盘我的底儿了,”大爷脸上露出一丝鄙夷,小样,现在才知道问大爷姓名啊,“我叫王国兴,你要是说的好,得了我的意,我就收你做客卿。说的不好,”王国兴鼻子哼哼,一副你知道后果的样子。 “王国兴,”霍遥敬肃然起敬,“原来是今上母家的少爷,真是失敬失敬。”怪不得如此大胆呢,原来是这位主,这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霍遥敬的心顿时就热了起来。 “你认得我?”王国兴用手指着自己,有些吃惊,不是自谦,虽然很多人都知道王家是皇帝的舅家,却很少有人知道王家的子弟姓名。此时王国兴也没有受封,更是不觉得自己的名气有多大。 “自然认得,”霍遥敬可不敢小瞧了这位爷,能悍然下令惨杀百姓的勋贵,王国兴还是近年来头一个,“冬末年初的时候,我正好在天津。” ------------ 第一零二章 霍遥敬 下 听霍遥敬冬末年初的时候在天津,王国兴就什么都明白了。去年他被杨达才气的生了大病,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恢复,也只有年初的时候去了趟天津,在那里遇到了乱民生事。也是王国兴年轻气盛,才悍然下令放箭。随后虽然没人说什么,万历皇帝还赏赐了一些物件,可王国兴还是又躺了半年,才缓过劲来。 “你既然知道爷的名声,那就该说了吧。”王国兴不再盘问霍遥敬为何在天津,因为这都无关重要,重要的是霍遥敬到底是什么东西爆炸了,威力还那么大,将一个精制的丹炉也炸的扁扁的。 “是,是,”想起当时丹房爆炸的一幕,霍遥敬至今还后怕不已,“若不是我当时正好在丹炉后面,怕是现在就见不到大爷了。” 王国兴皱皱眉,却阻止了手下的呵斥,让霍遥敬认真回想当时的情景。 不过,注定今天的事情要一波三折,一个王家的仆人急匆匆地寻找了过来,趴在王国兴耳边一阵诉说。 “你说的是真的?”王国兴面带喜色。 “不敢欺骗大爷。” “那就好,”王国兴抽身就要走,却迟疑了一下,带了霍遥敬一起走,“你慢慢的想,到地方就老老实实的说,要是说的好了,怕是有大富贵等着你呢。” 带着迷迷糊糊的霍遥敬,王国兴带着众人来到一个名叫会宾楼的酒店,让一干手下在下面等着,自己带了霍遥敬上了楼。 一上楼,王国兴就看到朱由校正坐在那里自斟自饮,顿时就笑了,“万岁,今天你怎么有了兴致。” 一言出口,霍遥敬顿时矮了半截。 看到王国兴过来,朱由校也很高兴,指着椅子让他坐下,又让魏朝拿餐具给他。 王国兴倒是不客气,简单的行个礼全了君臣礼数,就落落大方的坐了下来,接过餐具的同时还和魏朝取笑,“老魏现在愈发的富态了,看起来最近过的不错。” 魏朝也笑眯眯的,“万岁爷恩典,让老奴做了乾清宫总管,还进司礼监当了秉笔。”魏朝当然高兴,能击败魏忠贤拿下乾清宫总管的位置,这简直让他喜出望外,这说明万岁爷还是信任他,喜欢他的服侍的。 “那可真要恭喜了。”王国兴倒是第一次知道这事儿,不过也替魏朝高兴,毕竟两人以前打过交道。至于魏忠贤,他终觉的太阴狠了。 笑眯眯的看着王国兴和魏朝说话,朱由校心中没有半点不愉快。不管是王国兴还是魏朝,都和他相处的像家人一样,如果不是太大的错误,朱由校也愿意宽容一二。 不过,王国兴虽然表面上大大咧咧,可经受过杨达才的打击后早就成长了起来,稍稍和魏朝逗了两句,王国兴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皇帝身上,“万岁,今天怎么有了兴致出来走走。” “朕总不能总守在宫中四门不出吧。”对此,朱由校也十分无奈,只有做到了这个位置上,才知道什么叫做身不由己。就像今天他出来这一趟,锦衣卫便衣护卫,五城兵马司四下警惕,就连教导营也做好了随时驰援的准备。 不过,朱由校也知道这是自己应当付出的代价,就笑而不谈,反而关心起王国兴,“你也该四处走走,这样心情好些,身体也能慢慢的养起来。” 对王国兴,朱由校内心总是有种愧疚的感觉,若是自己乱出主意,也不会让他少年吐血伤了根本。 和王国兴闲谈几句,朱由校才看向霍遥敬,“这是何人?” “贫道,哦,不,草民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霍遥敬语无伦次,磕头如捣蒜,能一睹天子龙颜,他的心现在还在云端里面飘着呢。 “霍遥敬?”朱由校的脸一沉,顿时想起了他的来历,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和王国兴搅合在一起,扫了王国兴一眼,希望能听听他的解释。 “九月初二那天,我去外城办事,正好路过三清观,没想到听到一声巨响,差点把马给惊了。”王国兴急忙解释,“心中不忿,就去找人算账,却发现此人已经被衙门带走。我去丹房看了看,发现并不是丹炉爆炸,就上了心。”说到这里,王国兴微微一笑,“朝廷大赦,今天是五城兵马司大牢放人的日子,我就派人去找他。没想到他溜得倒快,我寻找了半天才把他堵上。” 虽然不知道红丸案的确切内情,可王国兴却知道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能知道的,当即就把自己和霍遥敬结识的来龙去脉说清,也免得皇帝起疑心。 “可曾问清了,到底是何物爆炸?”知道王国兴和红丸案没有关系,朱由校就放下心来,却还想问清事实,免得被人算计。 “刚问呢,就有人传话,”王国兴一摊手,“我就带着他到这里来了。” “是,是草民研制出来的一种配方。”霍遥敬却急着表功,“草民在炼制丹药中发现了一种火药配方,这种配方配置出来的东西燃烧极快,还没有残留。这次爆炸就是草民试验时不小心所致,还把草民心爱的丹炉给炸扁了。” “火药配方?”朱由校一愣,立即有了兴致,“多大的剂量,可曾有成品。” “成品倒是没有,”三清观毁了,霍遥敬的东西也早就兵丁们给抢光了,“可草民却记的方子。若是万岁爷需要,草民愿意重新制作。至于多大剂量,”霍遥敬摇摇头,“草民只不过是把装有火药的盒子放在丹炉旁边烘烤,没想到会爆炸,所以,”也没注意有多大剂量。 “哦,”朱由校点点头,看来此人也是无意中研制出来的东西,却不知道里面是何道理。 看皇帝没了兴致,霍遥敬有点急了,急忙比划着解释,“草民炼丹时候发现了一种溶液,用棉布擦拭后拿去烘干,棉布却在即将烘干时消失,草民仔细观察后才发现,这种棉布燃烧时候极快,若有不慎就会爆炸……” 霍遥敬还在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可朱由校却一下子惊呆了,“火棉。” 这个人竟然研制出了火棉? 朱由校差点从地上跳起来。 虽然对火棉知道的并不多,可他也曾听说过这种无烟火药的鼻祖,知道火棉的燃烧速度极快,威力也比黑火药大得多。 ------------ 第一零三章 百工院 上 火棉是一种白色的纤维状物质,物理性质与棉花基本相同;它的爆炸威力比黑火药大2~3倍,可以用于军事,所以被称为“火棉”。不过,火棉的燃爆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甚至高于苦味酸。如果制成炮弹,那么在发射出炮筒之前就会爆炸,非常不安全。如果想把火棉作为枪弹、炮弹的发射药,就必须要减慢它的爆燃速度。 可如何减慢它的爆燃速度,朱由校却不知道,绞尽脑汁才依稀记得是用溶剂处理后碾压成型。至于是何种溶剂,朱由校就抓了瞎,不过,即便朱由校能够想起溶剂的名字,在这计量单位、物质名字都不相同的时代也起不到作用。 想到这里,朱由校就把这件事放了下来。 “既然你对火药这么有研究,那朕就,”朱由校突然愣住了,他的本意是想给霍遥敬找个去处,让他好好的研究火药,说不定还真能找出火棉实用的方法。可话到嘴边才突然发现,大明虽然有专门的火器研发生产机构军器局、盔甲厂和兵仗局,可里面都是世袭的匠户,不管让霍遥敬去那里都不合适。 “不如就去微臣那里吧。”就在朱由校发愁的时候,王国兴把差事接了下来。 “去你那里?”朱由校一愣。 “是啊,反正微臣也是个废人了,不如就陪着霍道长疯上一疯,说不定还能名垂千古呢。”王国兴不傻,如果当初只是好奇心作祟,那他现在已经是真的看出了霍遥敬的重要性。而且他也觉得,皇帝对这种叫火棉的东西兴致很大,却一时找不到合适地方安置霍遥敬,自己主动领命,也算是为君分忧。 “也好。”朱由校点点头,对王国兴他还是信得过的,不过却不能不稍加防范,“你去寻个隐蔽地方,就让霍遥敬在里面研究。有什么事,找魏朝。”却琢磨着,一定要派人把这里头盯死了,决不能让火药外流。 又想了想,朱由校就把自己能够回忆到的东西,像什么火药颗粒化、固体化等等,也不管是否自相矛盾全都说了出来,让霍遥敬听得晕头晕脑,有时似乎听明白了,可有时候却更糊涂了。 可朱由校却不管他,而是拉着王国兴一再叮咛,“火药关系重大,你一定要小心谨慎再谨慎。”看王国兴苦着脸,又怕他被自己吓着了,伸展不开手脚,就接着忽悠他,“火药用途甚广,除了军用外,民间开山劈道、挖矿采石都用的上。等过几年,火药的生产能满足军用后,还可以对外供应。” 王国兴听的直摇头,大明的军器控制极其严格,自己可没有做军火生意的胆子。 火棉的出现给了朱由校极大的冲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忘记了开金手指,没有在技术上推动大明的发展,这简直就是穿越者的耻辱。 可是仔细思考后,朱由校却熄了这股激情。没办法,虽然受过多年教育,还经受过信息大爆炸时代的洗礼,可真正想做什么的时候,却发现很多事情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不过,自己不能研发,可朱由校却想到了替代的办法,那就是发动这时代的精英们出来搞研究。只要自己能指明科技发展的道路,自然会有人顺着路子走下去。 忙了一夜,朱由校搜肠刮肚找出了几个人名,这还都是拜中学历史课本所赐,要不然他一个都想不出来。 有了名单,可又为如何找到这些人发了愁。 到了最后,朱由校干脆把名单丢在了一边,因为他实在解释不清自己怎么想到的这些人名。而且,即便他拿到了这些人名,想在大明找到这些人也无疑是大海捞针。为了不至于出现烧饼将军、屠户大夫的丑剧,朱由校只能回到了以人找人的土办法。 朱由校首先要找的是徐光启,这是他的老熟人、老部下,刚刚从天津回来述职,还是位大百科书式的学者。朱由校找到了他,希望他能多给自己推荐些人才。 对于刚刚卸去了天津巡抚的徐光启来说,现在正是他春风得意的时候,由于早早的就投靠了朱由校,他现在可以说是帝党的中坚。每日里登门寻访的亲朋好友络络不绝,各式各样的拜帖更是收到双手发软。 就连刚刚上位的内阁首辅刘一燝,也放出风声说内阁缺人,需要徐光启这样的贤臣。以至于坊间已经开出盘口,赌徐光启何时能够入阁。 不过,徐光启却对此哈哈大笑,他早就在皇帝那里得到消息,自己将会接任礼部尚书职务,最近不会入阁。笑完之后,徐光启玩心大起,竟然让自己的管家出去下注,赌自己不会入阁。 就在徐光启强憋着笑,准备看各大赌坊鸡飞狗跳的时候,却被朱由校叫到了宫里,“朕想建立一个科学院,这事儿还非你不可。” 科学院是个新名词,在了解清楚后徐光启却犯了愁。天津的改革只是小修小补,虽然和大明的传统有所违背却还是能在儒家经义中找到解释,可这个科学院却是明晃晃的向整个儒家思想体系开刀,即便开明如徐光启,也觉的有些不妥。 仔细想想后,徐光启给出了个主意,“与其叫科学院,不如叫百工院,只是研究百工技艺的地方。百工院可以设在工部,也可以设在内廷,想必不会有人在意。” “还是改变不了对技术人员身份的歧视,”朱由校有些不甘,却知道这才是正常,社会传统不是自己一个人能够改变的,但只要自己坚持不懈,让百姓看到技术的力量,看到技术带来的财富,相必会有所改变吧。 重新抖擞精神,朱由校问出了这次的主要目的,“你觉得,百工院由谁执掌最合适?” 最合适的人选?徐光启也是个对技术有着狂热追求的人,自然能看到这个百工院所隐藏的力量,也正是看到了这一切,他的心不由的动了,“微臣如何?” ------------ 第一零四章 百工院 中 “你,”看看跃跃欲试的徐光启,朱由校也有些心动。 不得不说,徐光启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首先两人之间关系不错,这有利于相互沟通,以后朱由校有了什么新点子,完全可以通过徐光启神不知鬼不觉的推行下去。 另外,徐光启的才学好,他在农政、军政上都有所建树,还精通数学和天文历法。在这个科学萌芽刚刚发展的年代,无疑是最顶尖的学者。 最后,他的威望高,交游也广阔。在拥有进士资历、官员身份外,他还是大明最早的基督教教徒,和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一起翻译出版了《几何原本》。 朱由校相信,如果让徐光启入主百工院,肯定能吸引来国内外大批的顶尖学者,事半功倍。 不过,最后朱由校还是摇了摇头,“不行。” “徐先生是朕要大用的人,”真的去主持了百工院,肯定让那些不明究竟的人大跌眼镜,认为皇帝厌弃了徐光启,或者是皇帝不重视人才,但不管怎样,都会对皇帝抱有疑心,这不得不让求贤若渴的朱由校三思后行,“再说,先生在礼部做,作用要比在百工院强得多。” 听到皇帝否决了自己,徐光启却不知道是失望还是高兴。 毫无疑问,对现在的情况来说,按照当初和皇帝的计划在礼部做番功业,肯定会获得朝野上下的赞赏。可入主百工院,却会让自己声名受损。但徐光启又岂是眼光短浅的人,怎么不知道华夏史上第一任百工院主官将会是个史上留名的角色。 考虑再三,徐光启干脆一咬牙,全要了,“礼部那件事是先难后易,只要最开始立好章程并推广下去,后期只需要严格执行。而百工院前期却不宜动作太大,只需要搭建个框架,三五年之后才是大展拳脚的时候。” 朱由校点点头,认可了徐光启的判断,“可先生并不是只有这两件事情做的,你必须是要入阁的。” 再次从皇帝嘴中获得承诺,徐光启自然高兴,却还是坚持己见,“百工院只是兼职,不会有太大麻烦。” “也好,”朱由校被说服了,却还是要立法三章,“你一定要找好百工院的掌印官,减少你的工作量。朕希望看到的是君臣相得,可不是你英才早逝。” 徐光启一一承诺,当即就推荐了几个人才,毕懋康、茅元仪、孙元化,这是军事人才,在火器上很有研究。李之藻、李天经,这是数学、天文历法上的人才,还有龙华民、庞迪峨、熊三拔、阳玛诺、艾儒略、邓玉函、汤若望等一干外国传教士。还没有正式成立的百工院,一下子就人才济济起来。 朱由校对茅元仪的《武备志》,毕懋康的燧发枪和《军器图说》都有印象,这两人也都是他最开始拟定名单中的人物,可听了徐光启的介绍才发现,这两人还都是出身名门,自己也有着进士身份。就连身为徐光启弟子的孙元化,都有着举人身份。 这让朱由校暗暗咂舌,兼跨文理的强人,太可怕了。 不过,这还是朱由校忘记了茅元仪、孙元化还能领兵打仗的情况,要是真知道了却不知道又该如何评价。 除了这两位名人外,其他的人朱由校印象都不深,可汤若望却让他眼前一亮,急忙追问他的来历,“这些夷人都在京城吗?嗯,还有这个汤若望。” 徐光启却摇摇头,自从利玛窦死后,在大明的基督教徒就有了内部分歧,一部分传教士为了加快传教速度并维持基督教的纯洁性,采取激进式的传教方式,坚决排斥儒家思想,严禁中国教民祭天、祭祖、拜孔子,激起了社会人士的反感与怀疑,酿成“南京教案”,传教士们被驱逐,在中国内地几乎无立足之地。 “这些人都在澳门,汤若望是去年夏天到的澳门,他学识渊博,广受好评,臣也是通过好友书信得知的。” 朱由校却不管什么基督教还是天主教,就是在原来时空的开放程度下,西方宗教也没有在中国掀起什么大浪。深入到民间的各种教堂,里面全都是些因果报应之类的气氛,就连传教的人也都是一口胡言,什么信了教就身体好之类的东西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大众面前。 究其原因,还是中国人的实用心理作怪,腊月二十三还要给灶神爷嘴上抹蜜的传统,又岂是外来人所能改变的。 宗教上的事情不担心,又迫切需要大量传教士带来的西方学问,朱由校干脆就抄袭了一段著名的话语,“大明百姓都有宗教信仰自由;任何人都不得强制别人信仰宗教或者不信仰宗教,信仰宗教的和不信仰宗教的都是大明的子民,不得歧视;朝廷保护正常的宗教活动,但不允许任何人利用宗教进行谋逆、鱼肉相邻、欺压百姓之事。” 这段话被内阁拟红的时候又加了一句,“大明宗教事务不允许外来势力干涉”,从此成了大明的宗教信仰指导方针。 在得知中国皇帝开禁,允许自由传教后,原先滞留在澳门的传教士迅速北上,还大力求援,让相邻地区的传教士到大明工作。 很快,大明的百工院就充满了各地的学者,可传教士们希冀的传教事业,却迟迟打不开场面。 传教士对此不满,想向徐光启抱怨,却被徐光启一句话给拦了回去,“大明百姓都有宗教信仰自由,任何人都不得强制别人信仰宗教或者不信仰宗教。” 新建立的百工院下设数学、动力、机械、农学、医学、土木建筑、火器等类别,给朱由校的印象更像是工程院,却是这时候最好的设置了。 百工院实际上并没有自己的研究机构,所有挂在他名下的研究机构都是内廷系统独资设立的。它只成立了学报供成员相互讨论学术,其成员被称为供奉,被授予准爵爵位,全都是各行业评选出来的佼佼者。 即便是这样,百工院也受到一些守旧人士的弹劾。但在朱由校的大力支持下,百工院终于坚持下来了。后来随着社会发展,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的差异越来越大,数学分科才从百工院独立出来,并入了新成立的科学院。 ------------ 第一零五章 百工院 下 为了百工院的事情,王佐找朱由校不是一次两次了。 王佐是工部尚书,精气神都很足的一个老头。他虽然不懂得什么工程技术,却也是一步步实干出来的,对技术和技术人员有自己的观点。 朱由校印象最深的是,自王佐担任工部尚书后,天津渔政衙门在工部越来越不好挖人了。 这倒不是王佐设下了什么障碍,而是工部的工匠待遇提高了。 此外,工部毕竟担负着大明最重要的工程,负责着最需要的军器生产,朱由校也不能无休止的让渔政衙门提高薪酬挖人。 不过,王佐能想到给工匠增加待遇,而不是跑到自己面前大吵大嚷,这就让朱由校对他的印象好了很多。 但是,印象好归好,可百工院却不能给他。 “工部的任务很重,怕是不能如期完成百工院供奉的选评事宜。”皇帝不愿意给,王佐也不恼,只是笑眯眯的说着自己的难处,却让徐光启头大了三分。 无奈之下,朱由校只能出面安抚王佐,让他消停一些,不要在百工院上给徐光启增加工作难度。 “朕最近看了看新造出来的火器,都很不错。”朱由校确实检查了新制造的火器,却不是在皇宫里面看的。但凡送入皇宫的东西,肯定是经过千挑万选的,可士兵手中的就未必了。朱由校去的是教导营,那里的火器质量才是大明的真实水平,既不会特意拔高,也不至于敷衍了事。 可看了士兵操练后,朱由校却发现问题很大。 教导营装备的火器有两种,一种是用手持点放的火铳和鸟铳,其形体和口径都较小,一般筒内装填铅弹和铁弹等物,其射程仅数十步至二百步。 射程近不说,还装填十分麻烦,即便是教导营这样训练有素的军队,也需要两三分钟才能发射一枪。如果装填时候稍微出错,就要前功尽弃。 而且,由于使用火绳作为击发装置,这种火器根本就不能在风雨天使用。去年萨尔浒兵败,就有很大原因是战场上的风太大,火器无法使用。而朱由校编练的新军,由于恢复了冷兵器装备,反而在建虏的偷袭中取胜。 除了这些外,教导营装备另一种火器是安装在架座上发射的口径和形体都很大的火炮,多数筒内装填石、铅、铁等物,也就是所谓的实心弹,少数则装填爆炸性的球丸,射程一般在数百步至二三里距离,主要用于守寨和攻城,也用于野战、水战和海战。 教导营由于是实验性的军队,也少量装备了这些火器。朱由校一一试过,虽觉得强差人意,却聊胜于无,也就不多要求。 不过,对于火铳和鸟铳,朱由校却要工部多多改进。 “要么就多生产那些比较好的火器,比如鲁密铳之类,减少火器种类,方便后勤补给。要么就去生产大刀长矛,满足大军所需。” 朱由校给王佐了两条路。 可这是大明目前生产能力所限制的。 火铳生产必须要用精铁,精铁质量好,却是用粗铁反复锻造出来的,不但费时,而且费料。再加上制造火器耗费的人力物力,这完全不符合朱由校大规模暴兵的思路。 无奈之下,朱由校只能维持一只少而精的火器军队,将剩余的资源转向冷兵器生产。以大明绝对的人口优势,来压制周边部族的反叛骚扰。 而鲁密铳,是大明现在最先进的火铳,射程远,杀伤力强。朱由校一边让工部大规模生产,一边对王佐提要求,“鲁密铳必须改进,至少要改变目前的击发方式。”并把燧发枪的击发模式告诉了他,让王佐去组织研究。 除了这些,朱由校还问起了火药定装的问题,“教导营对火药做了些改动,他们把报告送去了吗?” 王佐点点头,“事先称量火药并用纸包装,届时撕裂使用,这确实是个好办法。虽然火药需要制造成颗粒形状,可这点工部完全可以做到。” 火药定装,这并不是朱由校的发明,而是士兵在训练中自行总结出来的办法。火铳发射最重要的是发射药的使用,重量不对就会影响射击。这在别的军队不算什么,可教导营里面却绝对不许。 重压之下,就有人想出了主意,就是事先多费些工夫,将火药分开包装。方法并不难,装配熟练后只需要半个时辰,就可以制造出第二天所用的弹药。 而朱由校要做的,就是给每个士兵发上相应的工具,再督促军工部门把火药颗粒化,以方便士兵操作。 可朱由校却从中又发现了一个问题,“度量衡也是工部管理的吧?” “是虞衡清吏司的职权。”虞衡清吏司掌制造、收发各种官用器物,主管度量衡及铸钱,是工部四司之一。 “那你也该知道,为什么一斤要有十六两吧。”朱由校突然提了个刁钻的问题,却没有难倒王佐。 “一斤十六两是先秦时期李斯制定的,当时百姓愚昧,只能使用简易的天平,所有计量都是以二为单位,反复称量,这才定下了这个规矩。 不过,随着历代沿革,民间又有了新的说法。民间把十六两秤叫十六金星秤,是由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加福禄寿三星组成十六两的秤星,告诫做买卖的人要诚实信用,不欺不瞒,否则,短一两无福,少二两少禄,缺三两折寿。” 王佐的解释让朱由校大开眼界,没想到一斤十六两还有这样的渊源和人文因素。想起后世人心沦丧,做生意无不缺斤少两,原本的心思就有些动摇了。 反复权衡后,朱由校只能提出一个妥协的方案,“一斤十六两虽然不错,可士卒们换算太过不便,工部是否可以出台一个军用标准,把换算比例固定到十进位制上。” 十进位是换算最方便的制度,即便是最愚蠢的人,也可以通过查自己的手指头来完成计算。朱由校不想闹出火器装弹过量的笑话,就只能屈从于士卒的个人素质。 “出台军用标准?可以。”王佐立即答应下来,其实他缠着朱由校不放,也未必是为了百工院,只不过是见皇帝忽视了工部忽视了自己,才故意出来刷存在,现在有了皇帝交办的新任务,就志满意得的回去了。 ------------ 第一零六章 宗藩教育 上 王佐走了,可朱由校却开始烦躁了。 按理说,大明如今已经进入了人文鼎盛的年代,成年男子识字率至少有六七成以上,大多数人都能看得懂官府的公文。可朱由校还是觉得有些不甘,这些人在学习的时候怎么不多学学数学呢,闹得现在很多问题都卡在了数学上。 当然,朱由校所说的数学问题并不是简单的计算,而是如何用数学的思维来处理事情,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就好像福建一位官员给朱由校上的奏章,上面介绍了一种火器,在讲到火器威力时候并没有说射程多大,杀伤力多高,而是用诗人的语气开始描述,“弥漫数里,漂杀无数”。 朱由校看了,还以为是出现了瘟疫,最后才明白是在说火器。像这样的笑话多了,朱由校就开始怀念那种用数字说话的年代。 可大明却是以儒家经义为基础构建的社会,官员们已经习惯了用模糊词说话,也许、可能、大概听不懂朱由校的要求。 没办法之下,朱由校只能找到志同道合的徐光启,和他一起培养用数学思维的人才。 泰昌元年十月底,朱由校颁布圣旨,加礼部尚书孙如游东阁大学士,参与机要。任命徐光启为礼部尚书,兼判百工院事务。 徐光启终于做到了礼部尚书的位置上,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组织藩王朝贺皇帝。 朱由校登基已经两个月了,朝政基本理顺,登基时候的一些强制措施如禁止兵马调动、宗藩受制等等都需要取消。而准许宗藩入京朝贺,就是朝廷给各地发出的信号。 同样,宗藩们也要进京师看看,一是表明自己的忠心,二是和新君拉拉关系,免得有些事情撞到了朱由校手上,却没有途径化解。 这种宗族联谊几乎是年年都有,只不过在皇位更替的时候更为重要。但宗藩们都分封出去好多年了,这种花样文章也是驾轻就熟。 不过这次进京朝贺却出了点乱子。 首先进京朝贺的是山东和河南的宗藩,这两个地方离京城近,往来比较方便,宗藩进京的速度也就比较快。 河南来了周王、唐王、赵王、郑王、崇王、徽王、潞王七个王爷,还有个伊王府宗理,山东来了鲁王、德王、衡王三个王爷,加上此时还在京的福王,光河南和山东就有十一个亲王府。 这十一个亲王府各自繁衍,分支出了许多郡王府。郡王府又各自繁衍,又生出了一大堆将军、中尉。 不过对朱由校来说,那些将军、中尉都是些纸面符号,无须理会,能接触到的就是这一大溜的王爷。 宗藩朝贺,宫中惯例要赐宴,朱由校也不含糊,直接在乾清宫摆下宴席。酒过三巡后,朱由校就提议考考跟随诸王来京的子弟,看看宗室里面有什么人才。 诸王自然不会扫皇帝的兴致,于是朱由校就随意点了一人。 此人起身报了自己的名字,名叫朱由檡,是衡王朱常洦的庶二子,这次来京是为了请封世子。 “朱由檡,衡王府的,”朱由校点点头,“原来是檡堂兄,那就从檡堂兄这里开始吧。”随口出了个鸡兔同笼的问题,“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鸡兔同笼是《孙子算经》上的题目,朱由校出的更是原题,为的是开个好兆头。可朱由檡站在那里吭哧吭哧半天,却面露难色。 衡王府出身宪宗世系,是成化二十三年册封在青州的,如今已经传承了五代六任,现任衡王朱常洦也在酒宴上。看到儿子出丑,朱常洦急忙请罪。 朱由校的脸已经沉了下来,扫视了四周,“有会的吗?出来给他讲讲。” 其实这道题并不难,在场的也有好几个能够解答的。可问题是,现在是衡王府的面子掉地上了,只能由衡王府的人捡起来。如果别的王府贸然帮忙,反而会让衡王府的人更下不了台。 朱常洦急的大汗直冒,想要找人帮着解困,却是父子两人同来赴宴,并没有亲友在旁。无奈之下,只能陪儿子一起跪着,等候发落。 “这就是我朱家的子孙吗?”朱由校冷哼一声,不等众人反应,就起身自己走了。 赐宴不欢而散。 到了第二天,这些王爷们才得知了后继发展。皇帝把这件事交给礼部,让礼部连夜拿出确切办法,强制宗室子弟学习。但凡有考核不合格者,就逐出宗族。 这下子,龙子凤孙们都傻眼了。 无奈之下,诸王只好一起来找徐光启,想看看礼部准备以什么标准考核。 “当然是君子六艺了,”徐光启打个哈哈,“放心,都很简单,皇上仁慈,即便真的过不了关,也不会驱逐出族,最多不让袭封罢了。” 王爷们只想咬徐光启两口,不让袭封,又不能自谋生路,还不如驱逐出族呢。对于徐光启所说的君子六艺,王爷们更是恨得牙直痒痒。 周王世子朱恭枵脑子转的快,当即就问徐光启,“君子六艺是皇上钦定的,还是礼部定的?不知以那种说法为准?” 六艺之说有二,一种指的是礼、乐、射、御、书、数。《周礼?保氏》:“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这种六艺已经逐渐衰微,当世能做到这六种要求的少之又少。另一种指的是六经,《易》、《书》、《诗》、《礼》、《乐》、《春秋》。 朱恭枵自觉的自己读书有成,也算的上是通晓六经,就盼望着是后一种说法。 可朱恭枵失望了,徐光启嘴唇微张,蹦出六个字,“礼、乐、射、御、书、数。” 这下子,朱恭枵真的变了脸,“这种考核标准,全大明又有几个人能够通过。” 跟着诸位王爷过来的龙子凤孙们也一起起哄,“朝廷想把我们都赶尽杀绝吗?” “这怎么会?!”徐光启摇摇头,“皇上仁慈,设下此标准是为了让宗亲勤学上进,并没有难为谁的意思。”说着,就起身送客,“考核的标准就这些,但如何考核还需要拟定详细章程。诸位王爷还是早点回去,等候皇帝旨意吧。” ------------ 第一零七章 宗藩教育 中 王爷们都去堵礼部的门了,皇宫内也不消停。 朱由校此时的嫔妃还是那两个,佟颖儿出身辽东和宗亲们没什么交情,可郑窈娘却是郑贵妃的嫡亲侄孙女,怎么也和宗亲撕扯不开。 没办法,郑窈娘只好派人去请皇帝。 朱由校过去一看,除了大长公主寿宁公主朱轩媁之外,还有周王妃、衡王妃和福王妃在场。 寿宁公主朱轩媁是万历帝和郑贵妃的亲生女儿,下嫁给冉兴让后就居住在京师。她生性直爽,虽然对福王和泰昌帝争位无计可施,可也没少帮泰昌帝在万历帝面前转圜,对朱由校也向来不错。朱由校投桃报李,对她也尤为厚待。 “姑姑怎么来了?”朱由校摆手让诸位王妃免礼平身,却拉着寿宁公主的手亲热的说话,远近亲疏十分明显,“有什么事,你派人给朕说一声,难道朕还能扫了姑姑的面子。” 被皇帝亲近,寿宁公主也觉得倍有面子,可想起这次来的缘由,却不得不提,“朱由檡那小子不好读书,扫了陛下的兴致,自然是该罚就罚。可我和衡王妃交好,却不能不带着她来求个情。”说着,还爽朗一笑,“朱由檡不是衡王妃生的,却对她还算孝顺,只是被他生母宠的太不像话了,吃点苦头也好。” 话虽如此,可朱由校那能听不出里面的玄机。苦头吃完了,世子的位置也要给封了,这才是寿宁公主话中的重点。 眼神一扫衡王妃,她连忙起身谢罪,朱由校点点头,让人把她搀扶起来,“与皇婶无关,无须在意。” 朱由檡虽然是庶次子,却是衡王最年长的儿子,而根据朱元璋定下的‘长幼有序’的制度,不把朱由檡彻底废掉,衡王世子的位置就一定要落到他头上。朱由校对朱由檡并没有恶感,也没有动衡王府的念头,自然不会把他往死里踩。 就是这次大发雷霆,也是借题发挥想整顿宗藩。 看到皇帝迟疑,周王妃和福王妃也起身求情。 福王是朱由校的亲叔叔,嫡亲近枝。而周王府却是太祖皇帝始封,根深枝茂,两者齐齐压了过来,即便是贵为皇帝也要三思而后行。 朱由校稍稍迟疑就露出了口风,对朱由檡只是小惩大诫,让大家不必担心,可也不许走漏风声,免得宗室子弟有样学样,全都去遛狗逗鸟不求上进。 寿宁公主和周王妃对视一眼,爽朗的笑了,“我就说嘛,陛下是想敲打敲打宗室子弟,要他们勤学上进。”却对朱由校借题发挥有些不屑,“有话直说,难道我们这些亲人还能不给你面子,曲曲绕绕的,都让那些酸儒给教坏了。” 朱由校一阵苦笑,若真是一道圣旨就能解决的事情,自己又何必如此麻烦。再说了,以前朝廷下的圣旨少吗?三令五申后稍稍好点就依然如旧。 不过,对寿宁公主把话挑明还是觉得有些高兴。 “既然姑姑把话说开了,那朕就直截了当的说吧。” 周王妃等人立即提起了精神,和寿宁公主朱轩媁不同,周王妃这次进宫的主要目的就是想探探皇帝的真实想法。要不然,以周王的谨慎性子也不会搀和进来。而福王妃,也是同样的目的。 “朕记得开国之初,朝中贤才辈出,而宗室中也是人才不断。”用手一指周王妃,“周定王悲天悯人,历时多年编著《救荒本草》,功德无量。蜀献王博综典籍、容止都雅,有‘蜀秀才’之称。可如今呢?” 朱由校住口不语,可在场的诸位王妃脸上都火辣辣的,即便刚才被点名表扬的周王府,周王妃也是老脸通红。 宗室子弟不求上进不是一天两天了,开国之初的时候还行,宗藩有着辅卫王室的大义,对自己的要求还算严格。可靖难之后,宗藩就被皇帝当成猪养,日日圈在王府里,读书上进又有什么用。 如今,上百年沿袭下来,宗室子弟真的成了一头头的猪,全都是些废物。 见气氛尴尬,寿宁公主急忙转圜,“陛下教训的是,宗室就应该整顿整顿。不过这也不是一日之功,陛下可以缓缓图之。” 诸王妃也都连连点头,表示回去后一定要严格约束子弟,让他们勤学上进。 见大家如此模样,朱由校叹了口气。 其实也不怪这些宗藩,他们只不过是读书无用论的受害者罢了。 朱由校可以肯定,如果自己不帮着找到出路,即便宗藩能兴起好学之风,也不过是一阵风,风过无痕。 “礼部拿出了一个考核办法,宗室子弟要精通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样样都不能少。如果不能通过考核,那就自谋生路吧。”朱由校的态度很坚定,“朝廷绝对不会让他们袭封的。” 这下子,王妃们都惊呆了。 她们进宫的早,并不知道礼部的事情。 可一听到按照六艺考核,她们的反应和诸王同出一辙,那就是不可能。 宗室子弟不可能达到这个标准。 心思偏暗的福王妃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皇帝有意削藩,才拿着劝宗室上进为借口。 寿宁公主皱皱眉头,她是出嫁的女儿,对考核的事情不用太多的担心,却还是提醒皇帝,“这样是不是太苛刻了。” “怎么会苛刻?”朱由校十分吃惊,却迅速变成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们该不会都以为现在就要考核吧?” 众人面面相觑,难道还有缓和的余地。 朱由校点点头,“具体的方案还要等礼部制定,不过大体的思路已经出来了。 今后,凡宗室子弟满七岁,必须入宗学读书。宗学学制十二年,分为郡学六年和府学六年,分别由郡王府和亲王府组织。 郡学前三年是蒙学,以修身、国文、算术为主,其他为辅。后三年再依次增加国史、刑律和地理等科目,让子弟修身明理。府学则以完全教育,健全身心为宗旨,增设礼、乐、射、御等科目。 除此之外,朝廷还将在南北二京设立京学,选拔出类拔萃者到此深造,教授高深学术、养成硕学闳材。” 一口气把自己的办学思路说完,却发现众人情绪不高。稍一思量,朱由校就知道这些人是为了郡学和府学的费用发愁。 此时朝廷财政困难,宗藩们已经很少能拿到全部的年俸,现在又要多花用这么多,这些王妃们自然心痛。 不过,朱由校也没有办法,他自己还在为京学的费用发愁呢。 “朝廷会按期巡视,考核子弟,凡完成郡学教育的,准许请封;完成府学教育的,才许袭封。而能入京学深造者,朕还有加恩。”草草说完朝廷的考核办法,朱由校就挥手让众人告退,把诸位王妃哭穷的念头掐死在心中。 ------------ 第一零八章 宗藩教育 下(50收藏加更) 朱由校的动作很快,还没等诸王反应过来,钦定的《宗室教育令》就昭告天下。这是大明第一次用法律形式规范宗室教育,却让整个士林都为此震动不已。 其实,宗学在大明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凡稍稍重视子弟教育的家族,都会自行开办宗学、族学,邀请名家授课,教导子弟上进。 可不管什么事情,只要牵涉到皇家,就分外的惹人注目。老百姓都想知道皇帝是不是天天用金碗吃饭,读书人也都想看看皇家是如何教育子弟。 可这一看,却看出了毛病。 不得不说,朱由校在《宗室教育令》是掺杂着不少私货的,无论是学制还是学习内容,都是赤裸裸的抄袭。只不过换了个名字,做了些符合大明现状的调整。 比如,超过七岁却没有到达十九岁的子弟,允许他们根据自身水平插班学习,把他们吸收进教育体系的做法,就是对现实的一种妥协。 但从根子上,这个教育模式还是以培养数学逻辑思维为主的。 宗藩们知道这是为了不让子弟们荒废时光颓废下去,虽然对方案有很多不解,却一个个咬牙认了。 当然,也有几个王府哭穷,对承担高额的教育费用表示不满,可在朱由校做出明确承诺,答应等朝廷财政好转就给予补偿的情况下,也都偃旗息鼓。 可士林中却是一直杂音不断,而抨击的重点就是经义太少,学的科目太杂,不符合儒家教育方式。 对这点,朱由校心知肚明,也无法反驳,只好装聋作哑,听而不闻。 不过,事情却在徐光启的帮助下解决了。 徐光启的主意很简单,开经筵,让朱由校按时学习儒家经义。 开经筵为朝廷盛典,每月二日、十二日、廿二日定期举办。这一天,朱由校必须坐在文华殿,选派勋臣一人主持经筵事务,再选派内阁学士帮忙主持经筵事务,六部尚书等高官必须全部到场旁听。另外,还有展书、侍仪、供事、赞礼等人员。 除了每月三次开经筵外,还有日讲。日讲只用讲读官内阁学士侍班,不用侍仪等官,讲官四人或六人,每次陪着朱由校读书,在多了十几遍后,就用简单通俗的话语讲解书中的道理。这种日讲仪式比经筵大为简略,被称为小经筵或小讲。 每日一小讲,每旬一大讲,这是帝王接受儒家教育的主要方式,也让朱由校体会到了儒家学问的博大精深,对大明的制度有了更深的理解。 这样连续作秀了好几天,就在朱由校渐渐沉迷到这种学习方式中去的时候,徐光启在外面放出了一句话,“(儒家经义)乃治国之道。” 这句话一出,原本杂音不断的士林一下子就消停了。 即便有几个没反应过来的,也被同伴给挡了回去,“你让宗藩学习治国之道,是何目的?” 如何戏剧性的变化,让朱由校连连苦笑,虽然觉得皇帝防范宗藩已经是路人皆知有点窝心,却庆幸于事情解决没有遗患。 这里面的得失,让朱由校好好的琢磨了许久。而原计划要接着推行的改革,却就这样胎死腹中。 “等等,再等等,等宗室中受教育的人多了,能自立门户的人多了,再对宗藩下手吧。” 朱由校嘴里念念叨叨的,却也不怕身边的人听见。 宗藩问题早就是朝廷上下众所皆知的毒瘤,几乎所有的争议都是在如何改革上,而不是要不要改革。 而此时此刻,他身边所站的也都是他的心腹手下。王安、魏朝、魏忠贤,是他在朝中的重要耳目。徐光启、孙承宗,是他推行治国意志的主要推手。 可以这么说,朱由校的每一项政策,都是在和这些人的不断商讨中酝酿出来的。 今天是王安第一次参加这种小规模会议,能被接纳他十分高兴,却更加的小心谨慎,站在朱由校身侧只管忙着端茶倒水,对政务却一言不发。 相比而言,刚刚从天津回来的孙承宗却活跃的多。 他如今是天津巡抚,却并不是简单的接任徐光启的职务。 早在徐光启进京的时候,朱由校就推动内阁在天津废卫设府,把原来的军事体制改成了文官体制,并任命左光斗为天津首任知府。 几个月下来,左光斗干的不错,虽然心思放在农田上比较多,可也保障了天津商业的快速发展。 至于孙承宗的天津巡抚,却不再主管天津事务,而是和渔政衙门一起,负责起了辽东新军的后勤供应。 能负责新军这一国之重器的后勤保障,自然是皇帝的亲近之人,孙承宗欣然从命,兢兢业业,沟通着朱由校和新军的联系。 而这次回京述职,就是朱由校对他的嘉奖。 孙承宗也赞同皇帝缓缓的想法,“宗室的困境不在于朝廷给他们多少银两,而是看他们能不能自己立起来。现在有了新的学制,想必能让宗室多出些人才。” 朱由校点点头,却认为孙承宗的思路还局限在让宗室能出多少人才上,就特意提点他,“宗室中其实还是有贤才的,只不过闲云野鹤惯了,不想为朝廷出力。现在朕以宗族大计相托付,也许他们就不会推辞了。” 孙承宗一怔,这才恍然大悟。其实宗室里面确实有不少人才,可他们却被皇室对宗藩的持续打击吓破了胆子。前几年万历帝下旨允许宗室参加科考,这本就是加恩宗室,放宽对宗藩的控制,却没有一个人出来考试。 现在推行新学制,必定要建立新学校、招募师资,如果以亲情、宗族未来相托付,也许可以让那些心存迟疑的人出山任教。即便不能为朝廷所用,也能为社稷、宗族做些贡献。 再往深处想想,新学制培养出来的学生再不成器,也会有一技之长,也不需要他们出仕做官,就让他们在学校中任教,也能糊口谋生。 这样时间长了,朝廷即便取消宗室俸禄,也不会影响太大。 只不过,新学制这样滚雪球一样发展下去…… 孙承宗心中一凛,却不敢再往下想。 ------------ 第一零九章 叶向高 福建福州福清县,在县城的一处豪宅中,一个长须老者正在和幕僚品茶谈天。两人手边是福清县刚刚送来的邸报,上面有着朝廷最新的动态。 皇帝下令各地推荐才学之士,供宗室办学之用。同时还要求各王府详查本支才学出众者,推荐他们到宗学中任课,不要让宗室子弟继续荒废下去。 幕僚是个三十多岁的儒生,他用指甲在这几句话下画出细细的痕迹,让老者观看,“叶翁,刘一燝能耐不小啊。” 叶姓老者摇摇头,“不是刘一燝,他才具不够,还想不到这么好的招数。” “难道是韩爌?或者是徐光启?”幕僚跟着瞎猜,可每说一个名字,老者就摇摇头。 最后,老者干脆不再让他猜了,“老夫离开朝堂太久了,京师人物已经生疏了许多,也许是另有后起之秀,却不是你我能够猜测到的。” 幕僚脸上闪过一丝黯然,却立即提起了精神,“叶翁,以学生之见,早日回京才是上策。” “回京?”老者摇摇头,“怕是京师有人不愿我回去。” 幕僚不解,老者就在桌几上翻出了几份邸报,指着上面的文章让幕僚看,“你瞧瞧这个,内阁严令,各地衙门有擅自脱离职守的官员,必须在年前回到治所,逾期者革职查办。” 幕僚还是不能理解,老者是前任内阁首辅,先帝特旨召还的重臣,即便内阁有严令,又与老者有何相干。 可老者对此却另有看法,本能的觉得这道内阁严令是冲着自己来的。 老者名叶向高,字进卿,号台山,万历十一年的进士,万历三十五年入阁,次年升任首辅,四十二年八月晋少师兼太子太师,致仕。 虽然致仕,可叶向高却并没有就此不问世事。他一边自号福庐山人,摆出寄情山水无意政事的样子迷惑别人,一边和东林党、和东宫暗通款曲。 等到泰昌帝继位,叶向高立即就被召还,准备进京担任内阁首辅。 可让叶向高尴尬的是,他还没有启程,京城就又送来了消息,泰昌帝驾崩,天启帝继位。 无奈之下,叶向高只好滞留在家中,等待天启帝邀请他回京任职的诏书。 可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内阁的一道公文,各地衙门有擅离职守的官员,必须限期到任,违者必究。 这回儿,叶向高傻眼了。 在他的认知里,天启帝应当重新发出圣谕,盛情邀请他入京才符合常理。而不是这样冷不丁的来个限期到任。 可现在公文下了,他就是再想回京,却不能这样灰溜溜的回去,否则就有贪恋权位的嫌疑。 本能的,叶向高就觉得有人从中作梗,而几乎同时收到的两封信更让他确认,“刘一燝小儿,两面三刀,竟敢在陛下面前挑动是非,蒙蔽视听。” 不管叶向高如何痛恨、咒骂,却改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现在的内阁首辅是刘一燝,而他却只能蜗居在福建,等待着下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刘一燝倒行逆施,排挤忠良,即便是得逞一时,早晚也要自食恶果。” 叶向高的话说的很满,幕僚却有些沮丧,早晚要自食恶果,却不知道是早还是晚。再说了,就是刘一燝自食恶果了,你远在福建,又怎么能保证自己能东山再起? 可叶向高却不这么想,他的视线已经关注到另外一份邸报上,礼部尚书孙如游加东阁大学士,参与机要。 “破局,也许就在孙如游身上。”叶向高重重的在邸报上敲了几下。 京师 自入阁以来,孙如游的眉头就没有一天舒展过。 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弹劾他,理由千奇百变,却无不围绕着一个核心,那就是他不能入阁。 不光这样,几个亲朋好友也来劝他,让他主动辞职,不要入阁。所用的理由也光明正大,孙如游入阁没有经过九卿公推,是皇帝特旨简拔的。 随着时代的发展,大明的文臣势力已经极为膨胀,在最为关键的阁臣人选上,也取得了一定的自主权。 每当内阁缺人,首辅就会向皇帝请旨补缺,可补缺的人选却不是皇帝决定的。而是吏部尚书把有资格入选的官员都列出来,让九卿公议,推选人员入阁补缺。 这样的程序叫做廷推,皇帝只能在事前事后完善一下程序,却不能对人选有半点干预。 而孙如游这样没有经过廷推,由皇帝用圣旨送入内阁的,叫做简拔。 简拔是内阁制度刚刚兴起时候的产物,那时候皇权还比较大,文臣势力还没有膨胀到现在的地步,简拔和廷推的阁臣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现在不同了,廷推已经成了文臣的一种共识,被皇帝简拔入阁的阁臣往往被视为异类,受到整个文臣势力的排挤。就连那些被简拔的官员也不领情,往往是坚辞不就,让圣旨成为空文。 孙如游如今就受到了整个文臣势力的排挤,无奈之下只能向皇帝请辞。 “朕就不明白了,刘一燝、韩爌他们都是皇考简拔的,他们就可以留在内阁。可偏偏朕简拔的,就要受到大家排挤。”批准了孙如游的辞呈,朱由校越想越憋气,可满腹恼燥却无法给任何人说,只好跑到佟颖儿这里求安慰。 佟颖儿虽然聪明,可对朝廷上面的事情却不敢多说,只能含糊着劝解,“也许是孙大人人缘不好,才让大家反对的。” 人缘不好? 朱由校坐直了身子,仔细想想却摇摇头,“孙如游的人品、人缘和才干都是拔尖的,否则,朕也不会让他入阁。” “那,臣妾就不知道了。”佟颖儿十分乖巧。 可朱由校却被佟颖儿给点醒了,孙如游被排挤不仅仅是出身简拔的缘故,还和内阁内部的权利争夺有关。 除了刘一燝、韩爌、孙如游不算,现在的内阁还有两位阁臣,朱国祚和沈飗。这两人都是泰昌帝搞阁臣大批发时任命的,原先是南京礼部的尚书和侍郎,因为是在职官员而直接入京到任。而同样是泰昌帝任命的史继偕、何宗彦,却和叶向高一样不愿落个贪图名利的名声,滞留在家乡坚辞不就。 不过,人数虽多,可这五位阁臣的官职却都是一样的,都是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此外还有个徐光启也是礼部尚书,负责推行宗室教育。 就是不算徐光启,这五个阁臣之间也存在着礼部由谁控制的问题。可现实却是,简拔入阁的孙如游在礼部多年,做过礼部右侍郎、左侍郎、尚书等职务。 明白了这点,朱由校只能摇头苦笑,让内阁准备公推事宜。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让人去给徐光启传话,“起复李琦。” ------------ 第一一零章 冲撞 教导营外的一家酒楼上,朱由校悠然自得的坐在窗口,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自斟自饮。 今天是内阁廷推的日子,也是教导营招兵的日子,朱由校并没有在宫中等候廷推的消息,而是早早的就赶了过来。一是看看新征来的兵员素质如何,二是送送前去辽东附议的老兵,给他们鼓鼓气。 这次派往辽东的老兵有二百多,都是教导营中精选出来的精英,也或多或少的提升了职位,最小的都是个队正。他们将在天津汇合兵部抽调的新兵,重新编炼后去辽东到新一师换防。 而按照御马监和兵部的计划,换防下来的新军将士,将会回到京师,补充一些教导营精英后,组建新编陆军第二师。 除此之外,御马监所属的禁军也将整编为新建陆军第三师。 今后,这三个师的兵力将组建成新的禁军,一部分驻扎在京畿拱卫皇室,一部分远赴边关轮战,基本形成第一师在外,第二三师在京的局面。 至于此前外人猜测的京营整编计划,却在户部的强力反对下胎死腹中,根本就没有进入御马监和兵部的议事日程。唯一肯定的是,随着新编禁军的逐渐成型,原先的京营将被逐渐淘汰,其中强健善战的将被抽调到新军,而老弱的将会被一点点裁减。 不过,如何淘汰老弱,却让朱由校好好的思量了一番。 俗话常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可大明的军队却十分奇怪,硬是来了个铁打的营盘铁打的兵。 只要被编入军户,那就要世世代代的当兵,而且一当就是一辈子,只有等士兵死了,或者实在干不动了,才允许其子弟替换。以至于一眼望去,京营中大半都是四十岁往上的,拖家带口,硬是把杀气腾腾的军营变成了大杂院。 既然是大杂院,那里面的关系肯定就错综复杂,理不清、剪不断。若是朝廷再贸然下令,让这些老弱病残裁减回家,使得他们生计没了着落,肯定就是一场乱子。 既要裁减兵员,又要保证不出乱子,这是朱由校给的底线。 而事实上,如何裁减、裁减后如何安置,这些问题在朱由校的心中也早有了预案。 天津手工作坊日益扩大,工人缺口很大,可以消化一些。 直隶水利道路年久失修,需要人维修养护,也可以消化一些。 如果这些措施还不能完全消化,还可以组织屯田,让这些士兵重新拿起锄头。 不过,这一切都要缓一缓,等内阁能够确实的负起责任,等新军能够按时成军,朱由校才能对京营下手。 总之,一切以稳妥为主。 远处,一队队的士兵在队官的吆喝下快速跑来,朱由校放下手中的酒杯,也放下了心中的政务,凝神观看起来。 教导营如今已经成了军官的培训机构,入营考核极其严格,除了军中经常考核的力气、弓箭等科目外,还新增加了一系列的文化考试。 不过这些都不算太难,各地选拔来的人员只要能够达到一定标准,就可以通过这些考试。真正让参加考核的人为之色变的,却是被称为魔鬼淘汰的无限制长跑。 教导营每期招收的人数都是固定的,可兵部每次选拔的却要多得多,能通过前面考核的也很多。为了不让招收人数超标,考核的最后一关就是全副武装跑步。没有标准,只有淘汰,一直淘汰到符合人数,长跑才算结束。 这样的淘汰在前几期并不算太难,可如今随着参加选拔的人却越来越多,也越发的残酷。 这时候长跑刚刚开始,还没有多少掉队的人,朱由校看了两眼就不再多看,而是扭头和身边的人说话,“张卿,听说令郎也在里面。” 站在朱由校身侧的是英国公张惟贤,他并不是和皇帝一起来的,而是乔装打扮后悄悄来的,为的是他的长子张之极今天参加考核。 不想,来了之后还没有看到儿子参加考核,就迎面碰上了皇帝。张惟贤有些奇怪,皇帝不在宫中等廷推的消息,跑到这里做什么,却稀里糊涂的被朱由校拉着一起观看考核。 现在,听皇帝问话,张惟贤急忙回答,“小儿鲁莽,一心想着为朝廷出力,才到此参加考核。”说完话,张惟贤心里还一阵忐忑,生怕皇帝一声令下,绝了儿子上进之路。 “嗯,”朱由校点点头,“能想着为朝廷出力,不愧是英国公家子弟。” 张惟贤听了心中一喜,刚想帮儿子再说几句好话,让皇帝也有了印象,却听到窗外一阵嘈乱。 抬头一看,却发现正跑着的队伍里有人摔倒,后面的人却收势不及,连续几个撞了上去,滚成了一团。 “怎么这样,”张惟贤的心顿时提了起来,见皇帝似笑非笑对面前的混乱视而不见,更是努力往人堆里面张望,生怕自己儿子也在里面。 可就在这分外紧张的时刻,邻屋却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嬉笑,“瞧这些人的熊样,都摔成这样了,还想上战场打仗。” 朱由校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用手指了指邻屋,“去看看。” 几个随扈来的侍卫立即赶了过去,功夫不大就提着几个青年人回来。这几个青年人虽被反剪着手,却还是不肯服气,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在骂些什么。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这里恶意取笑?”朱由校背对着众人,冷冷的发问。 “爷想笑就笑了,又管你什么事。”为首的青年人脖子一硬,满脸的不在乎。 每当教导营训练时候,就会有许多人围观,并以训练士兵出丑取乐。就连朱由校所站的这个酒楼,也是围观的人多了,才迅速修建起来的。为首的年青人自持身份与众不同,又怎肯为了这点小事服软,当即就对皇帝顶撞了回去。 可他是痛快了,旁边站着的张惟贤却气的脸都白了。 “你,你这个孽障,还不跪下。”张惟贤怕年青人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立即出来喝止。 “姑父,你,你怎么在这。”看到张惟贤冷不丁的冒出来,当时就把为首的年青人吓得双腿发软,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 ------------ 第一一一章 李三才 “张卿,你认得此人?”朱由校转过身来,好奇的看着面前的年青人。 “是臣的内侄,”张惟贤有些尴尬,忙使眼色让年青人行礼,“是永康侯府的世子徐锡胤。” “原来也是忠良之后,”朱由校不咸不淡的评价了一句,却继续追问,“你还没有告诉朕,刚才的场景真的好笑吗?” “不,不好笑。”徐锡胤的脸涨得通红,羞的只想在地上找个缝隙钻进去,可地面是酒楼主人刚铺的地毯,怎么也找不到可以逃生的地洞。 “哦,朕明白了。”朱由校恍然大悟,“是你看不起他们,觉得你比他们强,换了是你肯定要做的更好。对吗?” “我,我,”徐锡胤吱吱呜呜的,怎么回答也不是,偷偷的瞧了一眼张惟贤,希望姑父能出来帮个忙。可张惟贤却紧闭着嘴,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看徐锡胤张口结舌面红耳赤,朱由校冷笑了一声,“既然你觉得自己做的要比他们好,那朕就给你个恩典,让你也去军中训练一些时日。” “啊,”徐锡胤这次可真的傻眼了,他本就是个纨绔子弟,每日饮酒取乐糊涂过日,又何时想过要到军营里面度日。 刚想拒绝,却听到耳边一声呵斥,“还不快点谢恩。” 双腿不由自主的一软,徐锡胤就跪在了地上。 发作完徐锡胤,朱由校的嘴角不由自主的翘了起来。 其实他进来来这里观看教导营训练,也有很大目的是为了这酒楼上围观的人。教导营不是一次两次的抱怨了,说总是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在训练的时候起哄,想要驱逐却都是官员子弟勋贵出身。 正好朱由校想整顿京中习气,就借此机会发作一番,又让张惟贤传旨,令京中适龄的勋贵子弟都到教导营参加训练。 做完了这些,朱由校才施施然的打道回府。 回到宫中,廷推的消息也正好传了回来。 廷推的结果并没有出乎朱由校的预料,原户部尚书李三才被起复,出任户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参与机要,成为了内阁的第五位阁臣。 在内阁拟红上用了印,朱由校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这次,朝廷该消停了吧。” 内阁现在有五位阁臣,除了沈飗外清一色的东林党,沈飗又是个极其滑头的性子,等闲不会和别人发生冲突。 除此之外,都察院左都御史张问达是东林党,吏部尚书周嘉谟是东林党,户部尚书汪应蛟是东林党。 简单一算,朱由校基本上把大半个朝廷交给了东林党,为的不是别的,为的是让朝廷尽快形成合力,能够正常的发挥作用。 可这样的政治构架,到底能起多大作用,是不是真的能消弭党争,却连朱由校心里也没有底。 但显而易见的是,李三才这次入阁后,将会在朝廷运作上发挥更大的作用。 世事无常,这让当初和李琦之间的多次争斗的朱由校看来,却是有些好笑。 但不管怎么样,朱由校却要习惯和当初不喜欢自己,甚至反对自己的打交道。 转头,看到了垂手伺立一旁的魏忠贤,朱由校慢慢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魏忠贤这次是来送东厂的资料的,经过这段时间努力他终于掌控了东厂,并把东厂的情报系统和天罗、地网做了整合,成了名符其实的情报大头子。 盯着满脸恭敬的魏忠贤看了几眼,朱由校懒洋洋道:“老魏啊,你做的很好,回头把我跟你说的再好好考虑考虑,人员编制报上来,每年要多少花费也报上来。只不过有一点,截留你给我悠着点,被我知道了,打断你的狗腿。” 魏忠贤全面负责情报工作,是朱由校考虑很久的才定下的决心,为的就是对东林党能够制衡。 朱由校话说的平淡,魏忠贤可知道万岁爷做事举重若轻,叮嘱自己截留一项,自己若当耳旁风,早晚要栽个大跟头。 跪下磕了个头,“奴才遵命。” 朱由校微微点头。 门外,魏朝走了进来,“万岁爷,李三才求见。” 朱由校对魏忠贤点点头,“你去吧。”魏忠贤负责情报工作,和朝臣们瓜葛自然是越少越好。 魏忠贤出去不久,魏朝就引着两鬓有些花白的李三才走了进来,朱由校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却发现他比上次见面时面相苍老了许多,不过精神却十分不错。 “微臣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进门,李三才就跪了下来,态度之温顺,让见惯了大臣神态的魏朝也为之一惊。 “你起来吧。”朱由校摆摆手,让李三才站了起来。其实李三才这次入阁,朱由校也出力不少,先是让徐光启辞去了入阁的机会,又让方从哲私下给黄嘉善等人通话,加上李三才在东林党中的人缘,才侥幸通过了廷推的关。 双手低垂,李三才的视线一直紧盯着自己的脚尖,神态比刚出茅庐的小年轻还要恭顺。 在万历年间他屡次上书讥讽皇帝的不是,可谓是意气风发。可到了老了,儿子李琦被轻而易举的踩在地上,他才真的感到害怕,知道了皇家的尊严不容轻衅。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果不是跟自己有样学样,儿子又怎么会胆大包天死咬着皇孙不放,搀和到皇权的争夺当中。 只盼皇上仁慈,能让李家延续下去。 一滴眼泪静静的落在鞋面上,李三才急忙眨着眼睛,希望把泪水收回去。 看着李三才的样子,朱由校本想再敲打敲打他,却觉得于心不忍。沉吟了一会儿,朱由校温言道:“朕既然用了你,你就不必太多心。用心办差,办好差,富贵的日子还在后面。” 李三才怔了怔,突然又跪下,俯首道:“万岁爷大恩,微臣没齿难忘,永铭于心。” 父爱如山,上了年龄的人总是念着自己的子孙好,儿子李琦的事情一直都是李三才心中的一块石头,上次虽然跟还是皇太子的朱由校搭上了线,可李三才还是夜不能寐,只不过抱着一线希望,能让皇帝高抬贵手。现在突然峰回路转,李三才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却嗓子眼一甜,差点吐出血来。 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个年近花甲的老人跪在地上感涕模样,朱由校微微有些不习惯,笑道:“快起来吧,坐。”让魏朝帮着给搬来椅子。 李三才这才慢悠悠起身,倒退到一旁,却垂手而立。 朱由校能猜到他此刻心情,倒也不勉强他,就道:“入阁后该怎么做,你心里也该有谱了吧?” 李三才微微点头。 ------------ 第一一二章 训练 有了李三才在内阁,朱由校总算松了口气。可无形之中,内阁的权力核心却发生了偏移。 名义上的首辅还是刘一燝,可和刘一燝相比,李三才的资历更老,手段更强,就连人缘要比他好得多。 内阁现在能指挥的如臂使指的两个部,吏部尚书周嘉谟是李三才的至交好友,汪应蛟也是多年的老朋友,虽然此前有些不愉快,可关系也要比和刘一燝要好得多。 别看这简单的两个部,却一个管的是官帽子,一个管的事钱袋子,离开了吏部和户部的配合,内阁阁臣什么都不是。 就连当年叶向高这个东林党魁当内阁首辅的时候,也被吏部尚书赵南星弄得苦不堪言。叶向高想调和朝中各派的矛盾,可赵南星却要清除奸邪,结果是赵南星借助大计的机会大肆清洗非东林党人士,出尽了风头,叶向高却殃及池鱼,被齐楚浙党齐心协力的赶下了台。 现在李三才入了阁,和周嘉谟、汪应蛟密切配合形成了小团体,这对刘一燝是个冲击。幸亏李三才极会做人,日常行事对刘一燝礼让三分,才让内阁平稳的运行下来。 但不管怎么说,朝廷的党争终于得到了克制,原本停转的官僚系统又恢复了正常运转,虽然户部还是穷的要死,可也让朱由校松了口气,能够静下心来想想别的事情,为自己日后的计划做做准备。 而这些准备中最重要的,就是军队的建设。 校场上,一个黑面汉子正在大声的咆哮,“你们这些废物,根本就不配来这里,是皇上恩赐,才让你们有机会进来。但不管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教导营就要把你们这些废物好好训练,变成不太废物的废物。” 汉子的对面是一群千奇百怪的士兵,教导营黑色的军服穿在他们身上,却参差不齐,有袖子一长一短的,有扣子扣错的,配合着他们或胖或瘦,或高或低的身材,要多难看就多难看。 可就是这样,这些士兵还不知悔改,在黑面教官训话的时候,还笑声不断,嬉闹不停。 黑面教官终于训完了话,却直接了当的下了命令,“全体都有,向左转,齐步跑。” 士兵们乱糟糟的,有的是没听清号令,有的是听清了不愿意服从,少数愿意服从命令的做了动作,却发现同伴们都没有动。 可黑面教官却不管这些,拿起胸前的哨子就用力的一吹,原本叉腰站在四周的助教们就一拥而上,手中的棍棒啪啪作响,打得这些士兵哭爹喊娘。 “小子,你敢打我,我爹是……” 有人还搞不清状况,想拿自己的家世来压人,却听到黑面教官一声暴喊,“再有不听号令者,统统驱逐出去。” 这回,士兵们消停了,他们都是京中的勋贵子弟,到教导营训练是奉了皇帝旨意,来之前家人都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好好表现。这要是被赶回家,还不得被家人骂死。 一个,两个,慢慢地都开始了跑动。虽然队伍还是十分混乱,好歹也是个开始。 张之栋低着头,迷迷糊糊的跟着前面的助教跑,身边的同袍早就不知去向,连嫡亲的两个哥哥也被早早的被人抬了下去。他也想晕倒,结束这无休止的折磨,可不知道怎的,每到要放弃的时候就会有种不甘。也许是对过往一成不变生活的讨厌,也许是对大哥张之极出色成绩的敬佩,他的脚步虽然踉跄,却一直没有停下来。 朱由校站在校场的高台上,用千里眼远远的向这边观看,当看到张之栋不服输的样子时,不由的笑了,“原来勋贵里面也不全是废物。”放下了千里眼,指着张之栋问,“他是谁?” 站在朱由校身侧的是郭子章,他是万历年间的老将,几乎经历过万历年间的所有战事,虽然现在老了上不了阵,却被朱由校特意找来主持教导营事务。一是让他发挥余热传授经验,二是让他压住阵脚,免得一窝子骄兵悍将谁也不服谁。 郭子章举起千里眼仔细看了看,“是英国公的四子张之栋。”他知道教导营关系着军中未来,就事必耕亲,凡事都要做到心中有数。而这批勋贵子弟,更是他关注的重中之重。 张之栋?朱由校有些惊讶,他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 仔细回想了一下,却想起魏忠贤送来的一份京营密报上,有过张之栋的事迹。说他纠集了一帮勋贵子弟,在京营里面为非作歹,幸亏他的大哥张之极发现及时,才没有酿成大祸。 朱由校举起千里眼又继续观察,发现张之栋已经脸色发白,却还是咬牙坚持,不由得点点头,“这小子还真有种。” 放下千里眼,却为郭子章,“张之极表现怎么样?”英国公府最不成器的张之栋都能这样坚持,却让朱由校好奇心大作,关心起张之极的表现了。 “张之极是本期第一。”张之极入营测试时,笔试第一,武试第一,长跑考验耐力时候虽然不是第一,名次也很靠前,所以被综合评价为本期第一,特许假期一日。 “是吗?”朱由校一愣,顿时乐了,“哥哥是正选中的第一,弟弟看样子也要成为特招中的第一,还真是兄弟情深。” 郭子章陪着皇帝笑了几声,也觉得张家兄弟确实有点意思。不过,为了不扫皇帝的兴致,却把张家老二老三也在此训练的事情隐而不提。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张之栋终于听到了一声哨响,这是停止的哨子,张之栋迷迷糊糊的就往地上倒,却被早有防备的助教扶住,带着他强行走了一段路。 重新列队,纨绔们终于对黑面教官有了几分惧意,排列的队伍也比最开始整齐了许多。 黑面教官一咧嘴,露出口大白牙,“我还真没想到,你们这群废物中还真有带种的,竟然能跑完全程。”说着,脸色一整,“张之栋,出列。” 张之栋不明就里,傻傻的站了出来,却发现黑面教官笑咪咪的给了他一拳,“行,是个爷们,比他们都强。” 队伍里一阵骚动,对纨绔们来说,谁都可以比他们强,可身边的人却不行。现在张之栋得到了表扬,却好像大嘴巴子扇在了他们脸上。 即便这样,黑面教官还觉得不够,“今天的训练全都记录在案,每过五日就往你们家里送上一回。放心吧,肯定不掺假。” 还要往家里送?纨绔们几乎要暴动了。 此时此刻,张之栋和黑面教官有了相同待遇,家中的女眷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和她们发生友谊。 ------------ 第一一三章 偶遇 上 从百工院出来,朱由校的心情非常的轻快。 大明的技术底子本就不弱,又有朱由校的金手指指点,百工院的几个项目都进行的十分顺利。 蒸汽机项目已经造出了第二台原型机,虽然效率低的令人发指,可在它驱动石磨转动起来的时候,朱由校还是和众人一起发出了欢呼。蒸汽机是十七世纪末期的产物,瓦特制造出能用于工业的蒸汽机更是在十八世纪晚期,有了这一百年乃至近二百年的缓冲,即便是蒸汽机在大明发展再慢,也该有所成绩了吧。 朱由校一边乱七八糟的想着,一边琢磨着蒸汽机的用处。 为了满足日益快速发展的对外贸易,现在天津已经出现了大规模的纺织作坊。这些作坊通常建设在河边,用水力作为驱动,动力一开始是传输到车间的大梁上,大梁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齿轮,然后通过长短不一的皮索控制纺车的运转速度。生产出来的布匹虽然质量比较差,却可以极大程度的满足出口的数量。 这是天津常住人口短缺、各作坊缺人造成的,却无意中促进了工业的发展。 朱由校琢磨着,蒸汽机再发展发展,就能取代水力,让这些纺织作坊脱离河流的限制。毕竟,各大作坊争夺水源的械斗不是一次两次了,左光斗也多次弹劾作坊和农田争水。就连朝廷中也有人提出动议,要求限制作坊规模,只不过被压下去而已。 当然,蒸汽机取代水力并不是一日之功,现在的蒸汽机还只是个大玩具,被工匠视作皇帝的新嗜好。可朱由校却早就想好了,等蒸汽机再生产多一些,就把它们用到山矿上去。即便现在的蒸汽机效率再低,抽水却是可以的。只有把蒸汽机实用化了,才会持续不断有人去研究。 除了蒸汽机项目,朱由校最关心的钢铁冶炼技术也发展的不错。 在朱由校浅薄的知识里面,炼钢就两个方面,一个是不断的提高炉子温度,减少杂质;另一个就是添加辅料,祛除杂质。虽然简陋,却和中国传统的铸铁为主的炼铁方式一脉相承。在百工院的努力下,虽然因为时间太短没在技术上有什么大的突破,却对原来的生产技术上做了整合,提高了工艺流程的合理性。工部的官员如今正在努力找矿,准备建立一个大型的煤铁生产基地,以满足军用所需。 至于其他的几个项目,比如玻璃、火枪等等,也都有精明强干的人主持,进度不一。 朱由校坚信,自己大把的银子撒下去,加上这时代原本就不弱的技术基础,总会有所裨益。 只不过,想起银子的事情,朱由校就是一阵苦笑。 渔政衙门主事陆成不止一次抱怨了,宫中抽调银子太多,又要供应新军开支,渔政衙门已经捉襟见肘,后继乏力。让朱由校悠着点,不要等渔政衙门彻底崩溃了,再想法子挽回。 朱由校十分明白陆成的处境,一时间却想不出解决的办法。户部如今虽然理顺了账目,可国库还是空空如也。而新军又是心头肉,朱由校怎么肯让他断了开支。 无奈之下,朱由校只能好言相劝,让陆成再忍耐一点时间,却对陆成增加对船行抽成的提议进行了否决。 对船行的抽成其实就是收税,只不过是为了堵住户部的嘴才称为抽成,可在抽成的时候,却是按照货物的种类数量分开征缴,征缴的比例是朱由校当初慎重考虑后定下的,出尔反尔就会让船行后面的人心存不满。 而这些人,却是朱由校现在最重要的支持者。 “要是天上能掉银子就好了。”不管朱由校如何算计,大明的财政就是一团糟,这让他的抱怨脱口而出。 可朱由校却没有想到,自己的抱怨刚出口,就有人接上了话,“要是天上能掉银子,也不一定能掉到你的手里,爷肯定是要抢的。” 朱由校一愣,往声音方向看去,却发现一个熟人,“张之栋?” “你认识我?”被叫出了名字,张之栋也十分意外,仔细回忆后发现自己不认识朱由校,就吃惊的问。 “当然认识,”朱由校悄悄打个手势,让随扈自己的侍卫不要担心,“我是新军的人,上次去教导营办事的时候见过你,你当时正在跑操,还跑了个第一。” “原来是新军的弟兄,”张之栋大喜,教导营和新军本就是一体,平日称呼也以弟兄相称,从而和旧式的京营加以区分。张之栋在教导营训练惯了,无形中就接受了许多潜移默化,和朱由校也兄弟相称起来了。 “兄弟如何称呼?是几期的学员?” 看张之栋满口教导营行话,朱由校也觉的好笑,就信口答道,“我叫朱国华,是新一师后勤部的,老一期学员,刚从辽东回来。” 教导营最初建立是在辽东,为的是安置那些被辽东势族送入营中的子弟,他们才是正正经经的第一期学员。可这样一来,原先的幼军三卫就不干了,他们自认是皇太孙一手训练出来的,资历要比这些辽东子弟要早,几番争执下终于得了个老一期的名号,以示和第一期的区别。 但不管是老一期和第一期,都是张之栋的前辈,他都要行晚辈礼,“学弟第十期学员张之栋拜见学长。” “第十期?”这次轮到朱由校惊讶了,教导营每次招生都需要他批准,可他明明记的如今只有九期学员,也就是张之极的那一期,现在怎么又来了个第十期。 张之栋有些尴尬,第十期实际上就是他们这批纨绔子弟,虽然是皇帝亲自下令招收的,可是不是正式的学员却一直没有明确的说法。不过教官给过承诺,若是他们合格率能达到九成以上,就帮他们请旨,让他们列为第十期正式生。 吭吭哧哧的解释了一番,朱由校也笑了,那天看那个黑面教官杀气腾腾,还以为只是个莽夫,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手,知道给学员们一个念想。 用拳头捶捶张之栋的胸,朱由校承诺,“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好好努力,等毕业那天,我请在京的学长一起去贺礼。” ------------ 第一一四章 偶遇 中 坐在马车里,朱由校好笑的看了看身旁的张之栋,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邪,竟然被这小子说动,冲动的坐上了这个马车。 马车里面装饰极其奢华,虽然燃着熏香,却还弥漫着一种淫靡的气味。想起曾经看过的张之栋资料,朱由校不由的疑心这是他访花寻柳时的装配。 悄悄掀起窗帘,外面有几个精壮汉子正跟在车旁,正是随扈的侍卫,这让朱由校的心稍稍放宽了许多。 可下一瞬间,朱由校就是一愣,用手在车窗上面敲了几下,发出了金石相交的声音。 “是铁的,”张之栋懒洋洋的说道,“这座车厢是我重金打造的,用弓弩都射不穿,没办法,自己的小命还得自己爱惜。” 朱由校皱了皱眉,“那也不用在车窗上安装铁条吧。”这么细的铁条,又能挡住几根弓箭。 “这是防止有人从里面跳车的,”张之栋用舌头舔了舔嘴角,露出个你懂的笑容,“上一次我找了个清倌儿,就在这车上给她破了身子,她还装模作样,想要从窗户口呼救,却一头撞在了栅栏上……” “真是不识抬举,”朱由校随声附和着,却大有入了贼窝的感觉。不由自主的绷紧了身子,眼神不断闪烁,想找个顺手武器,能够在张之栋翻脸的时候抵挡两下。 张之栋却一无所觉,还在不停的吹嘘自己的艳遇。朱由校被动的听着,却发现张之栋虽然好色,但一直抱着你情我愿的原则,并没有招惹良家女子,这才稍稍放宽了心,可心中的戒备却一直没有松懈。 张之栋吹嘘了一会儿,才意犹未尽的停住了嘴,“徐锡胤那小子不长眼睛,竟然触怒了皇帝,害的我也要到教导营受苦,连马车也被大哥给没收了。我本想着以后都用不上了,可今天休沐,我实在不想动弹,才求了大哥让我坐车出来。” 说话间,大有你赚着了,能坐我马车是你荣幸的意思。 朱由校哭笑不得,可马车总算停了下来,张之栋从马车上一点点的挪下去,指着面前的饭店对朱由校说,“就是这儿,全京城最好喝的牛肉汤就在这里。走,我请你。” 朱由校摸摸鼻子,默默地跟在张之栋的身后,身后却悄悄地跟上了随扈的侍卫。 说是牛肉馆,可店里面熙熙攘攘坐满了人,吃的却都是羊肉,发现朱由校有些不解,张之栋就嘻嘻一笑,大声的喊着小二,“小二,老客两位。” 店小二也发现了张之栋,急忙跑了过来,“四爷,你好久都没来了,还是照旧?” “照旧,”张之栋一摆手,找个雅间坐下后才给朱由校解释,“官府禁止杀牛,店主人虽有门路可也要防着点,所以外面卖的都是羊肉,只有熟人来了才能吃上牛肉。我这次带你认认门,帮你交代掌柜的一声,以后就可以自己来了。” 朱由校点点头,这才确认张之栋并没有包藏邪心,想起马车上的担惊受怕,不由的为之好笑,对张之栋也亲近了不少。 两人喝着热腾腾的牛肉汤,谈论着各自的见闻,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张之栋说,朱由校听,说的也都是张之栋在京城里面如何寻欢作乐的事情。 自到大明开始,朱由校身边围绕的就是一帮子奴才,从来没有人这样和他说过话,况且说的还都是如何寻欢作乐,这让朱由校好笑之余,也有了种和狐朋狗友谈天论地的熟悉感觉。 张之栋信马由缰的说了半天,才发现朱由校已经沉默不语了很久,忙笑着赔不是,“国华学长,你瞧我这嘴,只顾自己讲,也没问问你的经历。”起身帮着把酒满上,“国华学长,你讲讲你的经历吧,就讲讲军中的事情。” 朱由校一怔,自己又知道什么军中的事情,却好不说破,只好含混过去,“在军中还不就是训练,打仗,打仗,训练。那有你经历的那么精彩。还是你说,我听。” 张之栋却不信,以为朱由校谦虚,想再劝劝,却听到咚的一声,雅间的隔断被人猛地撞了一下。 雅间是薄木板隔成一个个小空间,被撞了之后就是一阵摇晃,房顶上的泥沙哗啦啦的往下掉,落得桌子上碗里都是灰尘。张之栋一下子就急了眼,“谁干的?还让不让人吃饭。” 雅间的帘子被人撩开,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钻了进来,十分诚恳的赔不是,“扫了两位爷的兴致,都是小的不是。我让人给两位爷换换,还请不要怪罪。” 朱由校点点头,拦住了张之栋,“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不要小事大作。” 张之栋顺势坐了下来,可嘴里还是不依不饶,“一个下三滥的商户,也敢扫爷的兴致。”他也看出来了,那汉子的打扮不像是京城人士,也不像四方游学的书生,那就只能是来做买卖的商人。即便现如今勋贵衰败的不成样子了,捏死个商人也不过小事一桩。 那商人头一低,装作没有听见就退了出去。功夫不大,店小二又送来了一桌饭菜,比刚才吃的还要丰盛。 朱由校皱皱眉,这么多的饭菜如何能吃的完,刚想让小二撤下去几个,却又是咚的一声,这次的动静比刚才更大,落下的灰尘更多,整个隔间都弥漫着一股沙尘的味道。 张之栋再也忍不住了,一掀帘子就跳了出去,“你小子不想活了是不是?竟敢这样消遣四爷。” 朱由校见势不好,也跟着跑了出来,想拦住张之栋,不让他情急之下惹下祸事。 可到了隔壁雅间一看,朱由校就愣住了,刚才那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正跪在地上,用手捂着头不停的叫唤,手指缝里还带着一丝血迹,看样子刚才就是他的头撞在了隔断上。 而汉子的面前,却大马金刀的坐着一个老者,满脸阴翳,三角眼闪着寒光,正恶狠狠的瞪着自己和张之栋。 在老者的身后,三四个打手正摩拳擦掌,大有一言不合就扑上来的样子。 ------------ 第一一五章 偶遇 下 “小子,这里没你们的事情,收拾收拾赶快给我滚。”三角眼老者嘴一张,就出言不逊。 看在朱由校的眼里,不由的微微皱眉。可张之栋却立即变了脸色,“那里来的混账,敢在四爷面前充大。” “四爷?”老者一愣,上前仔细打量了张之栋一番,却摇摇头,“没见过,不认识。”老者身后的打手也是一阵哄笑,笑的张之栋脸都黑了。 张之栋一搂袖子袖子就准备开打,却被朱由校死死拦住,“他们人多,又不认识你,你是想找打不成?” 张之栋如梦方醒,狠狠地瞪了老者一眼,想把他的模样记在心里,可看在老者眼中,却是张之栋还不服气,当即就是一个巴掌扇了过来,“看什么看,怕你娘会上错了床不成?” 张之栋躲了一下,没被扇着,却气的两眼通红,嗷的一嗓子就扑了上去。朱由校也气的够呛,猛地一跺脚,“郑阿财,还不动手。” 一阵冷风掠过,雅间里面就噼里啪啦的响成一团,等张之栋站稳身子的时候,却发现老者捂着胸口靠在墙上直喘气,而他的打手却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站不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张之栋回头问朱由校,却发现朱由校身边多了个青衫马脸汉子,正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 “他,他,”张之栋这才想起,当初遇见朱由校的时候,这个人也在场,只不过离得比较远,才没有多加注意。 “他是我的下人。”朱由校点点头,并没有为张之栋引荐的意思,张之栋目光闪烁了一下,也没有问。 “你们是怎么回事?怎么发生的冲突?”朱由校问那个三十多岁的商人。 商人正捂着伤口,坐在地上发呆,听到有人问话,就呆呆的回道,“小的是河南的商人,运了一批粮食到京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马掌柜,让马掌柜死缠着不放。” “马掌柜?”朱由校一指三角眼老者,“是他吗?” 商人点点头,“马掌柜是顺昌粮行的大掌柜,家大业大,小的真的没有的罪过他。” “我呸,李小村,到现在了你还装蒜,”马掌柜却叫了起来,三角形的眼睛里面满是恶毒,“要不是你从中作梗,哄抬物价,老子怎么会收不够粮食?若不是收不够粮食,又怎么会被侯爷责怪?现在还有脸装可怜,看老子不弄死你。” 李小村脸色一白,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看马掌柜就像看到鬼了一样,“你的意思是,我的粮食卖不出去是你从中捣鬼?” 马掌柜哈哈大笑,“李小村,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子不发话,这四九城有谁敢收了你的粮食?你不是有钱吗?那就把这些粮食留着自己吃啊,几万石的粮食,吃死你。” “够了,给我闭嘴,”朱由校猛地一拍桌子,又指了指李小村,“你给我讲,从头开始。” “是这么回事。”李小村苦笑一声,讲起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李小村是保定的一个商人,由于眼光独到短短几年就积攒了不少的家业。可就在他回家祭祖的时候,族人却来找他,说常来保定收购粮食的粮行换了掌柜,把今年的粮食价格压得很低,族人们就是把所有的粮食都卖光了,也难以交够今年的赋税。族人的意思,是让李小村把粮食收了,别让外地的粮商把大家伙都给逼死了。 都是本家弟兄,李小村就同意收购粮食,用的价格也比较公道。可这一收购不要紧,乡里乡亲的都来李小村这里卖。李小村推辞不掉,只好抵押了产业收购粮食,到了最后还借贷了不少,总共收购了九万多石粮食。 这么多的粮食必须要找个地方卖掉,李小村就来到京城,想找个大粮行卖粮。可做粮食买卖的都有自己固定的客户,李小村人生地不熟的没有人愿意和他做交易。好不容易找到了顺昌粮行,却没想到遇到了仇家。 “顺昌粮行,”朱由校冷哼了一声,扭头问马掌柜,“你们粮行的东家是谁?” 马掌柜还是不知死活,依旧嚣张不改,“是永康侯府,怎么着,怕了没,怕了就赶快走人,要不然我家主人弄死你。” 话音刚落,马掌柜身上就狠狠的挨了一脚,“表哥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这样办事,明明是你这杀才狗仗人势。”张之栋对着马掌柜又是踢又是踹,嘴里还骂个不停。 马掌柜一连挨了好几下,才如梦方醒,“你,你是英国公府的四爷。” 张之栋气的直咬牙,“不就是你家四爷。”想起刚才马掌柜在自己面前充大,更是火大,又狠狠的踢了他几脚。 朱由校忍俊不禁,这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了。他对永康侯世子徐锡胤还有印象,知道是张惟贤的内侄,看张之栋一门心思帮表哥解脱,就笑了笑,“好了,一点小事情,你带他回去好好教训就是了。在这里又打又骂的,还让不让店家做生意。” 又劝了几句,才让张之栋收敛怒气,不过还是让马掌柜的手下把他给捆了起来,准备押送去永康侯府,让徐锡胤给自己出气。 “既然如此,那学弟就先去办事吧。”朱由校挥手送别张之栋,自己却留在了饭庄,看着李小村微笑不语。 “小人见过公子,不知公子有何吩咐?”李小村战战兢兢的,这位公子和马掌柜的东家分明认识,却不知道该如何炮制自己。想起积压在手中的九万多石粮食,李小村就心中发苦,若是能降价处理,让自己把借贷来的钱还上就谢天谢地,怕就怕这位公子吃人不吐骨头,让自己血本无归。 “达则兼济天下,你不错。”朱由校用力的拍了拍李小村的肩膀,看他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由的一阵好笑,却吩咐郑阿财,“帮他把事情了了。” 朱由校出门而去,后面自然有随扈的侍卫跟上。而郑阿财却迟了一步,上前拉起李小村,满脸羡慕的拍拍他的胸口,“这回儿,你可是走大运了。” 李小村如坠迷雾,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你是说……” 郑阿财点点头,“走吧,带你找几个地方,先把你的粮食卖了再说。” ------------ 第一一六章 粮商 到了晚上,郑阿财回来禀报,说李小村的事情已经解决。朱由校点点头,有自己的亲信侍卫出面,如果还不能帮着把事情了了,那才是稀罕事。 不过,被李小村的事情一闹,朱由校却不由自主的关注起粮食流通的事情来。 但凡一个朝代想长治久安,温饱问题就是个首要的问题。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是古人的智慧,却是治国的至理名言。 就连朱由校以前所处的那个地球村的时代,保证自身粮食安全,满足国民日常所需也是各国心照不宣的首要任务。只不过社会主义国家用计划,资本主义国家用垄断,双方的手段不同罢了。 大明最开始的制度也是建立在粮食控制上面的,不管是军队屯田,还是南粮北运,统治者要求的只有一条,那就是控制更多的粮食在自己手里。毕竟,金银珠宝没有了只是一时不便,可粮食没有了却是要饿死人的。 可在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后这种控制却发生了松动,地方上可以拿着银子来糊弄朝廷,说这就是今年的收成,说用银子替代粮食后民间少耗费了多少财富。可一条鞭法最大的弊端却不是小民多受了多少盘剥,而是朝廷在灾年的时候却拿不出粮食了。 “看来,对粮食也该多留留心了。”朱由校总觉得,大明不是没有粮食,而是粮食分配不均匀,少数人控制了大量的粮食,却不肯拿出来供应市场,而是想着牟取暴利卖给异族。 可如果有个比较合理的分配机制,就是有部分缺口,大明也不会出现那么多的流民,以至于轰然倒塌。 提起笔,认真的写了几行字,“是否可以扶植数家大的粮商,由朝廷给予补贴,负责平稳粮价”,然后派人给内阁送去。 虽然对内阁能不能体会自己的意图有些怀疑,可朱由校还是决定给自己、给内阁一个机会。毕竟,内阁已经是朝野公认的权力机构,自己总不能总是绕过内阁办事。 当然,内阁也可能会把这件事情办的不那么尽善尽美,比如出现仗势欺人、欺压良民等现象,可问题总会一点点解决的。 正胡乱琢磨着,陆成却来求见。 陆成是奉朱由校的命令来的,为的是送最近的帐薄。 朱由校笑道:“渔政衙门去年一年就收入近百万两,这个季度更是预计可达三十万两,陆成,你可是功不可没啊!”刚刚看完渔政衙门的账本,朱由校心里十分高兴。 从去年渔政衙门初创,到现在不过一年多时间,可天津出发的船队已经打通了倭国、朝鲜和琉球的商路,连澳门和福州也有船队悄悄的过去打探路子,虽说还不能允许外来船只到港,可天津俨然成了新兴的商业中心,每日吞吐的货物量都有数万,连带的京城也繁华了许多。 在宫中的各项开支中,渔政衙门所占的比例相当的大,虽然有些畸形,但也没办法,毕竟税监矿监已经坏了名声成了公敌,只有等户部慢慢的健全征税机制,才能逐步扭转这种局面。 听皇上心情极佳,陆成心里一松,磕头道:“这都是万岁爷高瞻远瞩,才开创了天津的局面。若是依小的们浅见,也就是跑个腿,出点力气,只怕现在还在土里刨食。” 朱由校笑了笑,说道:“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是你的功劳,朕都记在心里,不会让你白辛苦一场。”渔政衙门其实是渔业部门和海关的结合体,早晚都会被朱由校分开,所以许诺的时候朱由校毫不犹豫,其实就是已经想好了如何安置陆成。 “小人叩谢皇恩。”陆成忙又磕了个头,他自认出身皇帝潜邸,办的又是宫中的差事,虽然不至于以奴才自称,可也不愿随大流和外臣一起自称微臣。 陆成又道:“万岁爷,小的想把渔政衙门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专门管着捕鱼,另一部分专门管着收税。你看,怎么样?”看皇上心情好,急忙将自己的小算盘搬了出来。 朱由校一愣,顿时笑了,“你这厮,倒是机灵。”虽觉的陆成是揣摩上意,却觉得他能主动办事极为难得。 朱由校对于权力还是很能放手的,很多事只是提出个大的方向,就交由手下人自行处理。只不过他的意识总是有些超前,手下人想跟却跟不上,现在陆成能发挥主观能动性,把事情想在自己前面,自然高兴。 而陆成的表现也让朱由校更加坚持一个原则,事无巨细那就什么事也办不细,自己手下的官员队伍更需要锻炼,自己虽然可能见识强于他们所有人,可对大明的了解却不如这些土生土长的人。如果大包大揽,事事都要发表意见拿主意,一来没时间,二来也会养出一帮应声虫,等到自己精力不济或者老年昏庸的时候,那才是一场大灾难。 “既然想到了,那就去做,做好做坏不可怕,朕给你兜着。”朱由校大包大揽,给陆成增添信心。 “事情办成了,就挑选个精明强干的出来,帮你担着渔业的这部分,你把力气都用到对外贸易上,帮朕再多攒些银子出来。” 陆成心中狂喜,急忙在地上磕个头,“小的一定尽心尽力,决不让万岁爷失望。”心里却暗暗下着决心,皇上如此厚待,自己一定要用心办差,等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就仔细列了条陈出来,也免得有小人作祟,让万岁爷失望。 朱由校不明白陆成的心中所想,又看了看手中的帐薄,只觉得心神一阵不定,忙叮咛陆成,“除了这些,天津的防务也要加强,海上风浪大,能出海的都是胆大妄为之辈。以前天津穷困也就罢了,可现在明晃晃一个银窝,能不招人眼吗。还是要小心谨慎为好。” 陆成用力的点点头,虽然天津码头还没有招贼袭击,可出海的船只却有好几条没有回来了。虽然对外宣称是遇到了海浪,可有心人都心知肚明是遭了抢劫。只不过为了粉饰太平,这些事情连皇帝也瞒了过去。 “码头上的守卫,小的还能帮着组织。可海上的守卫却是个难题,”陆成露出难色,希望皇帝能伸出援手,“还是组织水师护航比较好。” ------------ 第一一七章 海盗 平静的海面上,还留有缕缕青烟,两只海船正不正常的靠在一起。一个是尖尖的西班牙大帆船,另一艘却是方头大肚的大明式样。 维克多咬着嘴中的烟斗,笑眯眯的看着手下的士兵们在明人的船只上搜检着财物。生丝、丝绸、瓷器,一箱箱的货物被带着高高帽子的士兵抬着,从明人的船只上搬到自己的货仓里。这些都是长崎市场上紧俏的货物,只要送过去就能很快的脱手。 这虽然不是他第一次袭击明人的船只了,可丰盛的收获却还是让维克多兴奋异常。 “奇妙的国度,它一定像传教士说的那样,到处都流淌着财富,遍地都是黄金。”他眺望西方的大陆,将手中的西洋剑高高举起,“伟大的西班牙人一定要征服这个国度,把那里的土著都变成上帝的羔羊。” 马尼拉的桑德总督正在制订一份宏伟的计划,准备动用二到三万精锐士兵去征服大明,西班牙的国王将直接担任大明的皇帝,西班牙人和当地土著的子嗣将帮助国王统治这片土地。 维克多是马尼拉最勇敢、最出色的的船长,是征服计划中的重要人物,将会带领优秀的西班牙水手袭击大明的沿海。可以说从一开始,维克多就喜欢上了这个计划,他觉得自己全身的肌肉都在咆哮,随时都可以登上征服大明的战船。 也许,在征服大明之后,国王会册封自己为贵族呢。维克多闭上眼睛,在海风中畅想贵族的美好生活。 “头,你在做什么?”就在维克多想入非非的时候,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思。 “菲利普,你这该死的蠢货,如果没有恰当的理由,我要把你从这里丢下去。”维克多勃然大怒,指着自己的副官菲利普大声咆哮。 “随你,”菲利普耸了耸肩,“不过我想你不会的。”看维克多又要咆哮,急忙摆了摆手,“别急,有重要事情,我们遇到麻烦了。” “什么?”维克多一愣。 “我刚刚审问了我们的俘虏,有了个十分重大的发现,议会那些人的猜测是对的,在明国的北方,确实出现了新的港口。”菲利普收敛笑容,把自己审问的结果告诉维克多。“港口的名字叫天津,是明国的国王亲自创办的。” 维克多也沉默了。 这次袭击明国船只并不是维克多的擅自行动,而是马尼拉议会下达的命令。 从去年开始,长崎、琉球市场上就多了一些明人的船只,这在开始并没有引起注意。大海上潮起潮落,每天都有冒险者踏上这条财富之路,可能年复一年的生存下来的才会被称为勇士。新出现的这些明人被认为是有新的明国势力下了海,这在以前也是常有的事情。 不过,议会很快就发现,明人的船只越来越多,西班牙人的生意被逐渐的驱逐。更让议会惊恐的是,到澳门、马尼拉停靠的船只并没有变化,可两地的交易量却锐减了三成,就连和大明的转口生意也大幅度下滑。 为了查清真相,议会派人在长崎、琉球渡口查探,却发现明人的船只来返速度很快,几乎是短短几天就会出现几次。 议会终于确认,在明国的北方又出现了新的港口,就指派维克多过来查探。 维克多查了很久,终于摸清了明国船只所走的航道,也袭击了一些船只,却始终没有问清楚港口的位置。直到今天,终于知道了港口的底细,却让维克多为之震撼。 “港口在什么位置?”维克多用力的吸了口烟,烟斗上火星直冒。 “不,”菲利普脸色大变,“头,你想做什么?” “去明人的港口,哦,天津是吧?真是拗口的名字,我们去那里转转,也许有新的发现。”虽然知道国王的港口伴随的肯定是森严的戒备,可水手的勇气却让维克多做出了迎难而上的选择。 “头,你疯了吧?我们只有一条船。” “蠢货,你给我听着,”维克多一把儿抱住了菲利普的脖子,“如果真是明国国王开辟的港口,那就是说国王是个喜欢大海的人,明国的商人很可能会得到国王的支持。得到支持后的商人会如何发展,你这个蠢货总该知道吧。” “知道,”菲利普点点头,“西班牙、葡萄牙等等,欧洲国家都是在国王的支持下发展起来的,明国如果有了国王的支持,这片海域将会被他们所控制。” “可是我还是不同意去。”趁着维克多不防备,菲利普猛地一使劲,从维克多的控制下逃脱出来,“我们只有一条船,又没有港口附近的海图,贸然前去只是在送死。” “海图?该死,”维克多一怔,“我们不是缴获了明人的海图吗?” “天啊,这样的海图能做什么用?”菲利普从口袋里掏出一团丝绸,不屑一顾的扔给了维克多,“海图上只有简单的岛屿和线条,就连公元前的海图也比这些海图强。” 维克多眨眨眼睛,“那明人的船只是怎么出海的?” “外海的海图比较详细,可港口附近的海图却被明人故意隐瞒了。”菲利普有些无奈,“按照俘虏的口供,明国港口采用的引水员制度,进港船只必须在引水船只的带领下走固定的航道。否则,就会被击沉。” “怎么会这样?”维克多在东亚了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引水员的港口,就是在欧洲,这种制度也不是所有的港口都有的。 “也许是教士们的杰作。”菲利普耸耸肩,“我在澳门时听说,一个上帝的信徒做了明国的宰相,有很多传教士都北上了。” ……维克多终于被菲利普说服,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大明水面。到了最后,除了失踪水手亲人的眼泪外,就是渔政衙门在损失数目上又加了一笔,远在京中的朱由校对此一无所知。 虽然一直关注着大海,可此时此刻,朱由校的最关注的还是辽东的局势,那里有大明最凶恶的敌人。在过去的一年里,新军持续的打击让建虏不断地失血,而熊廷弼的严防死守也让**哈赤无法南下侵掠,眼看又是一个寒冷的冬季,朱由校的心不由的提了起来,生怕辽东再出什么乱子。 ------------ 第一一八章 辽战正酣 上(50推荐加更) 短暂而激烈的战斗后,地面上一片狼藉。 这次战死的弟兄有两个,一个胸口开了碗大的窟窿,鲜血正不停的往外流;另一个肚子被开了膛,肠子流了一地。可为这两个弟兄陪葬的,却是建虏整整一个小队的兵力,还有他们所押送了两大车粮食。 熊大伟喘着粗气,抓把雪草草的擦拭掉刀刃上的血迹,吆喝着手下,“赶快打扫战场,准备转移。”士兵们忍着悲痛,将战死同袍的身份牌摘下,尸首埋好,才迅速消失在莽莽雪原上。留在原地的,是烧毁的粮车和乱七八糟的尸体。 熊大伟是新一师的营长,现在的位置是抚顺关以北,正在执行敌后侵扰的任务。熊大伟不是第一次执行同样的任务了,从刚开始的毛手毛脚到现在的机智多变,和经验增长相伴随的是血的代价。 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熊大伟停下脚步,派出哨兵警惕,开始组织士兵打尖。 一块鱼干,一份干粮,再加上一把生石灰,就是标准的野战伙食。 随处可见的积雪,免去了寻找水源的麻烦。 掏出铁皮餐盒,在下面一层装上石灰,上面一层放入干净的雪和鱼干,石灰遇水就会散发出热量,餐盒里面的雪就快速的融化,连带着鱼干也被加热。石灰的气味比较刺鼻,可餐盒里面的鱼汤却香气扑鼻。在冰天雪地里跋涉了这么久,能喝上一份热腾腾的鱼汤,真是一种享受。 就着鱼汤吃下干粮,熊大伟问手下的书记官,“有多少战果了。” “三百二十七个,还有十七车粮食,一个围子。”书记官名叫李小东,是个年青人,清秀的脸上还带着稚气,虽然是刚补上来的,可熊大伟却不敢轻视他。建虏的围子防备的严,是他乔装成女人骗开围子,穿着裙子飞舞大片刀的凶狠样子,至今还留在众人的心里。 “该回去了,”熊大伟看看自己手下的兄弟,一起出发的兄弟已经有八个人永远的躺下了,身上带着补给也不多了,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带着大家平安的回去,“休整以后,我们就回家。” “回家,”众兵卒一阵欢呼,只有些李小东有些迟疑,“我们的斩获里面有着二十九个是妇孺,要是让监军部的人知道了,”新兵入伍第一课,就是被告知军中的纪律,冒领军功更是绝对禁止的。李小东是书记官,属于监军系统,除了负责记录战斗过程外还有着清点军功的职责,初出茅庐的他不愿意知法犯法。 “兄弟,你想多了。”一个重重的巴掌排在李小东的肩上,哨长李忠武憨厚的笑声在耳边响起,“你以为上面的人不知道里面有妇孺啊,错,大错特错,他们只管清点耳朵,才不管你杀的是什么人呢。” 熊大伟也含笑点点头,“回去后你只管报功,我们的任务是侵扰敌后,消耗建虏的战争潜力,妇孺也是潜力。只要不让那些腐儒知道,没有人管这些。” 怕李小东心中还有疙瘩,又道,“等你在军中时间长了,看到的建虏暴行多了,你就会明白的。这些异族从来都把我们汉人视作牛羊,我们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李小东点点头,心中一阵茫然,他来当兵是冲着新军仁义之师的称号来的,此前破围子时建虏妇孺被斩杀精光,他还骗自己是兵凶危急不得不封锁消息,现在却知道滥杀对方百姓才是军中常事。 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熊大伟却没有功夫和他慢慢的解释,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忙着去组织转移,这里离刚才的战场太近了,随时都有被建虏发现的可能。 为了能安安生生的回去,熊大伟不得小心小心再小心,一点差错就会付出血的代价。 刚收拾完,警惕的哨兵就传来讯息,“有建虏。” “多少人?”熊大伟急忙让手下隐蔽,自己摸出个千里眼跑到哨兵位置上观察起来。 “才一二十个,”李忠武轻蔑的笑了笑,“头,再来个伏击,也免得李小东心里不安。” 熊大伟心里一阵犹豫,如果只有一二十个人,这些建虏怎么会这样大胆?难道他们没有发现刚才的战场吗? 想再观察观察,看看后面有没有建虏的后援,可李忠武却不停的撺掇,终于,熊大伟下定了决心,“再伏击一回,打完之后我们就回去。” “好咧。”李忠武点点头,发出了号令。 悄悄的,原本正隐蔽的士兵们变幻了阵型,严阵以待建虏的靠近。 达春小心翼翼的走着,眼睛不停的往四周打量,稍稍有些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停住脚步。而跟在他身后的建虏士兵,也一个个提着胆子,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后面。 身后远远的传来了鸟儿的鸣叫,这是建虏中惯用的通信方式,却让达春的脸色一变再变,“该死的东西,有本事你来探路啊,催什么催。” 达春是个章京,隶属牛录额真费扬塔珲的手下,费扬塔珲是四贝勒皇太极的心腹手下,带着一个牛录的骑兵驻扎在抚顺关附近,作为抚顺关的支援。这也是抚顺关最大的一波援兵了,除此之外,抚顺关如果在需要援兵,那就需要征发附近的百姓,让他们带上兵器参加作战。 刚才出来巡逻时,费扬塔珲意外的发现了死亡的士兵和烧毁的粮车,费扬塔珲根据还没有熄灭的灰堆断定,袭击的明军还没有走远,当即决定追击,并派达春打头阵,自己却带着大队远远的吊在后面。 虽然对费扬塔珲缩在后面,却让自己打头阵不满,可费扬塔珲是牛录额真,职位在达春之上,女真人森严的军法使得达春不得不硬着头皮向前走。不过,他的眼睛一转,随手指了个守兵,“你,走前面。” 建虏的士兵分三个等级,守兵,战兵和马兵,马兵未必骑马,却一定是实力最强的,粮饷也最高。而守兵,却是士兵中的垫底,多是些勉强通过考核的人。 被达春指出来探路的守兵抖抖索索,一看就是没见过血上过阵的新兵,却被达春强逼着走在了众人的前面。 有了守兵探路,达春的速度终于快了一些。 可好景不长,守兵就哎呀一声,一头栽在了地上,吓得达春的手下扭头就跑,边跑还边吆喝,“有埋伏,有埋伏。” 达春傻傻的看着四散逃走的手下,半天才发出了咆哮,“都看清楚,是这个笨蛋摔倒了,你们这群懦夫,简直就不配做大汗的勇士。” 四散逃走的手下将信将疑,一直跑出了相当远的位置才回头观察敌情,发现达春稳稳当当的站着四周没有一个敌人,才讪笑着跑了回来。 达春操起鞭子一阵好抽,却对这些蠢货没有半点办法,并不是每一个女真人生下来都会打仗的,再没有被对手的懦弱养大胆子前,才上阵的女真人也是一只只菜鸟。 好不容易整好了队伍,达春的心里简直要被懊恼所淹没,费扬塔珲那个家伙一定会知道这些事情的,自己的脸全被这些笨蛋丢光了。 带着几分怒气,这次达春走在了前头,看他不再胆怯犹豫,行军的速度明显的快了许多。 可正走着,达春却觉的胸前猛地一疼,身子就不由自主的往后倒去,“真的有埋伏,费扬塔珲,你祖宗。” ------------ 第一一九章 辽战正酣 中 伏在路旁的高地上,熊大伟用千里眼仔细观察着建虏的一举一动,耳边传来了阵阵闷笑声,这是手下士兵在耻笑建虏的表现。虽然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可熊大伟的嘴角处也挂着一丝微笑。 没办法,到了辽东后,见过的建虏不少了,手底下也有很多建虏的幽魂,可熊大伟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怂的建虏,带队的头目也很傻气。 不知不觉中,熊大伟的心中多了一份骄傲,是新军,是自己所属的新军,在自己和同袍的持续打击下,建虏的人力物力消耗很快,能派出这么怂的士兵,看起来建虏真的是到了末路了。 看样子,对建虏的总攻快要开始了,自己一定要好好表现表现,立下一份大大的功劳。 想起出发前接到的消息,皇上对爵位制度进行了改革,自己这样的武人也能很容易的得到爵位,熊大伟的心里热乎乎的,“我一定要给子孙留下能够传家的富贵。” 建虏越走越近,渐渐的进入了伏击圈。 熊大伟一声令下,“打”,李忠武从他的身边一下子就冲了出去。 “这小子,一开仗就成了疯子。”熊大伟摇摇头,可脸很快就白了,不对劲,建虏即便再缺人,也不会派出这样草包的队伍出来巡逻的,后面一定还有建虏的大队。 顾不得多想,熊大伟也从埋伏的地方跳了出来,“快,快把这些人干掉。” 按照新军的配备,出来骚扰敌后的士兵们以百人队为单位,装配有三眼铳和刀枪,伏击时候三眼铳先开火,然后是集体冲阵。 这一回,伏击的明军也很好的体现了这个战术。 几乎是一开始,二十多个建虏就在三眼铳的强大火力下消灭了大半,随后的集体冲锋,更是将那些吓傻的残兵消灭干净。 当熊大伟冲出来的时候,战斗已经圆满结束,零比二十一,干脆利索的消灭了敌人。 熊大伟却顾不得表扬手下,随手一指李小东,“你带着人装成大队,表现出战后转移的形态。至于其他的人,”虎目一扫,“全都回去埋伏,后面估计还有敌人。” 这时候匆忙转移已经不行了,后面的建虏一定会死死的咬住,通过不断的打击来消耗队伍的元气,只有再伏击一次,彻底的打疼了建虏,才能安安稳稳的转移。 熊大伟在这支队伍中的威信极高,手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却都默默的听从了他的指令。 很快,士兵们又原样的埋伏好,李小东却带了十几个人,在不远处时隐时现,表现出战后隐蔽转移的样子。 功夫不大,一骑骑兵打着唿哨从远处奔来,看到现场一片狼藉,骑兵立即转过马头,向来路飞奔。 李忠武敬佩的看了熊大伟一眼,伸出了大拇指头,“头,你真牛。” “少废话,”熊大伟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沉下心来等待建虏的到来。 “什么?全军覆没了。”听完骑哨的回报,费扬塔珲的眼前猛地一黑,“达春也死了?!”虽然一直和达春不和,鄙视他是个胆小鬼,可费扬塔珲却知道达春的本领,知道达春在当兵之前就是山中最好的猎手,对循迹探路十分精通。即便手下带领的是些新兵,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但下一瞬间,费扬塔珲却感到一阵恐慌,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消灭掉达春的二十多人,前面埋伏的明军到底有多强的实力。 记起自己的主要任务是随时驰援抚顺关,不是和四处侵扰的明军斗气。费扬塔珲就想约束手下,慢慢的压过去,即能驱逐明军出境,也能保证自己的实力不至于受损,可身后疾驰来的一匹快马却让费扬塔珲心头大乱。 “主子,不好了,”来的是费扬塔珲的管家,他刚派回去给自家老娘送礼,可管家却神情慌张的跑来了,“主子,咱家的围子被破了,都破了好几天了,房屋虽然没有烧,却被饿狼给占住了。” “你说什么?”费扬塔珲脸色大变,围子是四贝勒赏给他的,那里面有他全部的家当,还有他所有的亲人。 管家跳下马跪在地上,“主子息怒,奴才驱散了狼群,围子里却全是骨头,根本找不到老太太和太太。” “啊,”费扬塔珲仰天长嚎,戒备森严的围子,狼群怎么会闯进去,一定是明军攻破了围子,放进了狼群。可在这四周,有能力攻破围子的明军又有几个,“一定是前面的人干的,追,给我追。”费扬塔珲跳上马,带着属下往前冲,“等抓住了这些南蛮子,我要把他们统统喂狼。” 虽然怒火中烧,可费扬塔珲也是久经沙场的人了,他本能的把手下分成三波,分层次的前进。 很快,第一波的建虏通过了熊大伟的设伏圈,也看到了李小东若隐若现的身影,“南蛮子,是南蛮子。” 建虏的前哨大声咆哮着,争先恐后的向李小东扑去,费扬塔珲听到了手下的喊声,发现明军正在狼狈逃窜,顿时就急眼了,“追,快追。”指挥着中军和后队加速前进。 李小东皱皱眉头,看建虏的马队越追越近,干脆带人进了树林,准备借助树林的阻挡,和建虏血战。 熊大伟的心也绷得紧紧的,建虏能有这么多的骑兵,这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可为了李小东不至于全军覆没,他还是在建虏中军抵达伏击圈是下达了命令,“杀。” 数十只三眼铳同时开火,顿时将建虏打的人仰马翻,随后冲出的明军将士,更是让费扬塔珲一阵手忙脚乱。 可在这之后,明军的优势就被耗尽了,虽然双方掺杂在一起,让建虏不能发挥骑兵的机动性,可建虏却是整整一牛录三百人,即便分出去了一些对付李小东,可剩下的人数还在明军之上。 李忠武一侧身子躲过了刺来的长枪,手中的钢刀顺势斩断了对手的四指,还没有喘口气,一柄钢刀就带着森森冷气向他劈来,可李忠武却不招不架,一个箭步直踏中宫,将手中的钢刀绷得笔直,直刺对手咽喉。 此时此刻,拼的是速度,是勇气,对手终于退缩了,回手格开了李忠武的兵刃。可李忠武却一声长笑,一刀紧似一刀,刀刀不离对手要害。很快,对手一个疏忽,就被他斩于刀下。 “好刀法。”熊大伟挥舞着狼牙棒,自从第一次用上这玩意后,他就喜欢上了这种重兵器,尤其是双方混战的情况下,兵器长,分量足,简直就是一路碾压过去。 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组织着手下士兵一起冲锋,虽然所到之处建虏无不迎风丧胆,可整体的局势却一点点恶化,在优势兵力的帮助下,建虏一点点绞杀着明军的士卒。 慢慢地,战场上的明军只剩下了三十多个,被建虏团团围在一个山坡下。 ------------ 第一二零章 辽战正酣 下 山坡很陡峭,四周的地势也比较多变,建虏的马队冲锋不起来,只好下马步战,一点点的撕开明军的防线。同时,费扬塔珲还派出人包抄,防止对手逃逸。 “熊某求功心切,连累诸位兄弟了。”看建虏渐渐的围拢过来,熊大伟发出一声长叹,心中满是悔恨,若不是自己贪功心切,伏击了前面的那些建虏,又怎么会连累这么多兄弟枉死。 “营长说的什么话,”李忠武猛然向前连劈三刀,将面前的建虏逼退后,才回头说话,“若不是一再坚持,咱们又怎么会伏击那二十多个笨蛋。可又有谁知道,那些笨蛋后面还有这么大的一条鱼。”虽然力战多时,可李忠武却豪气不改,“只可惜鱼太大,撑坏了咱们的肚子。要是孙侯也在,咱们肯定能把这条鱼吃掉。” 提起孙侯,熊大伟的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孙侯是熊大伟的好友,也参加了这次敌后骚扰,而且就在这附近,如果放出讯号,孙侯一定会过来救援。可转念一想,熊大伟却摇摇头,为了隐蔽和翻越山路,出来骚扰敌后的都是步军。即便孙侯看到了信号,可匆匆赶过来的时候也会体力耗尽。 罢了,大丈夫死就死吧,怎么能连累别人,熊大伟放下心中的杂念,挥舞着狼牙棒和建虏又战成一团。 明军越来越少,远处去追击李小东的建虏也返了回来,加入了围攻。李忠武觉的这样下去不行,就一阵猛攻,驱退建虏后转身提议,“营长,要不你先走吧,把兄弟们阵亡的消息带回去。” 其他的明军有听到的,也跟着嚷嚷,“对,营长,你先走,趁着大家伙还有劲,帮你杀出去。” 熊大伟摇头苦笑,“兄弟们都死了,却没有我这个做头的领着,让别的小鬼欺负了怎么办?”熊大伟坚决不肯独自逃生,却想让李忠武杀出重围,“李忠武,你家中还有妻小,不如你走吧,以后逢年过节,记着让你儿子给大家伙烧纸钱。” 李忠武也不肯独自逃生,依旧和众人一起苦战。 费扬塔珲骑在马上,被亲信手下团团围着,远远的看着眼前的明军垂死挣扎,可等了好久,明军却还是没有死绝,自己的手下却一个个的倒下。费扬塔珲心中大怒,却害怕自己的人死伤太多,就开始大声劝降,“南蛮子们,你们听着,只要你们愿意投降,大爷我就高高手,饶你们一条生路。要不然,我可要放箭了。” “放箭?”李忠武噗嗤一笑,这么大的雪,弓弦松的跟女人的腰带似的,你还想放箭?懒得理会费扬塔珲,依旧和众人一起奋力抵抗。 费扬塔珲又叫喊了几声,可面前的明军依旧不肯罢手,反而高声唱起歌来,嘹亮的歌声依然豪迈,却让费扬塔珲想起了往事,去年他跟随四贝勒偷袭明国的皇孙,也是被唱着同样歌声的明军打败。 “该死的,”费扬塔珲低声咒骂了一声,传令手下,“准备放箭。” 手下傻傻的看了他一眼,“这么冷的天,雪又这么大,弓弦怕是承受不住……” “我知道,”费扬塔珲狠狠地瞪了手下一眼,“就算是弓全毁了,也比接着死人好吧。” 手下这才恍然大悟,急忙组织弓箭手,准备在前方士兵后退时集体放箭,把面前的敌人全部射死。 可就在费扬塔珲得意洋洋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噼里啪啦的一阵火铳声,伴随着火铳声的,还有女真人特有的惨叫,和明军的喊声。 费扬塔珲扭头一看,也不知道有多少明军,正铺天盖野的向自己杀来,“这,这是怎么回事?” 费扬塔珲顾不得多想,直接一拍马匹,来了个逃之夭夭,逃出好远了,才想起来招呼手下,“撤,快撤。” 看着建虏潮水般退去,熊大伟和李忠武面面相觑,这算怎么回事?心中虽然迷惑,可两人却都是久经沙场,趁此机会立即发出号令,“援兵到了,大家冲啊。” 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士兵们立即来了力气,咆哮着冲往建虏,可熊大伟却带着众人绕了半个圈,从建虏的侧翼穿插出去。 在这敌我情况不明的时候,熊大伟还是多了个心眼,害怕是建虏使诈,就特意占据了一个可进可退的方位。 不过,熊大伟还是多想了。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面容,孙侯正挥舞着长枪,带着兵丁撵的建虏团团转,其他正在奋力杀敌的将士,也都是附近的新军同袍。 看到是自己人过来救援,熊大伟大大的松了口气,可另外一个疑问却在心中浮起,孙侯他们是怎么知道这边的困境,赶来救援的。 正疑惑不解的时候,一个人影却窜到了跟前,“熊大伟、李忠武,你们在吗?”声音带着哭腔,却是李小东。 “李小东,你小子怎么还活着?”李忠武咦了一声,吃惊的看着李小东,他亲眼看到建虏的前队围住了小树林,就认为李小东已经遭到了不测,没想到现在却活蹦乱跳的跑了出来。 “是弟兄们护送着我闯出去的,”李小东的眼睛通红,抱着熊大伟和李忠武又是哭又是笑,直道最后才擦擦脸,给大家解释,“我一路上逃啊逃,最后遇到了孙侯孙营长,孙营长发出了信号,大家就一起来了。” “好兄弟,”熊大伟只觉得眼角有些湿润,却立即大喊起来,“大家伙还等什么?抄家伙,上啊。” 大家同心协力,打的无心恋战的费扬塔珲狼狈而逃,整整一个牛录的骑兵,逃出去的只不过十几个人。 新军将士齐声欢呼,庆祝这难得的胜仗。孙侯也匆匆的赶了过来,看到熊大伟没事,他用手扶额,“谢天谢地。” 众人合兵一起,迅速转移,等到了安全地方,熊大伟才有时间对孙侯表示感谢,孙侯毫不在意,随口推让了两句,却神神秘秘的拉着熊大伟,“熊大哥,要不咱来个大的?” 费扬塔珲带领的这三百骑兵有个重要任务,那就是维护抚顺关的后方侧翼安全并驰援抚顺关,现在被熊大伟摁着一顿猛揍,虽然没有全军覆没可也大大的伤了元气。孙侯猴精猴能的,就想借此机会去探探抚顺关的底儿,可他也不过是个小小的营长,根本没有能力独立完成这件事,就来咨询熊大伟的意见。 “抚顺关啊,”熊大伟也有些心动,抚顺关是抚顺东北方的重要关隘,扼守着女真属地和辽东之间的交通,如果能把这座关隘控制在大明手中,那建虏就会用数倍数十倍精力来防范大明的袭扰。 “可是,”熊大伟有些犹豫,“这么重要的关隘,建虏肯定是派重兵把守,我们这点实力,”熊大伟摇摇头,跟随自己出来的兄弟已经损失不少了,自己不能为了功名拿他们的生命去冒险。 孙侯却笑了,“熊大哥错了,我去抚顺关打探过了,关里面只有三百多人。刚开始我也不信,后来遇到了锦衣卫的人才知道,由于咱们闹得太厉害,建虏粮食缺口太多,却不敢打辽东的主意,老奴就带了人去抢鞑子去了。” “什么?”熊大伟一下子就提高了声音,不过仔细想了想这次出来后的见闻,却渐渐的相信了孙侯的说法,“我说呢,一路走来,建虏的青壮都少的厉害。只可惜,”熊大伟一阵冷笑,“熊大人只顾着屯兵观望,却不敢主动出兵。不过,我们两营兵力合在一起也有好几百,”猛的一锤手心,熊大伟脸上满是坚毅,“咱们乔装打扮,给建虏来个大的。” …… 泰昌元年冬,新军破抚顺关,内外震惊。 ------------ 第一二一章 变化 和建虏西征同时传来的,还有新一师违令攻破抚顺关的消息。只不过,传回这个消息的文武双方各执一词,熊廷弼要求严惩熊大伟、孙侯等人,以免以后再有军将违令出击。 而新军师长尤世功的奏章却截然不同,熊大伟孙侯是奉了尤世功的命令出击,新军本身就有自己的作战自主权,两人有功无错,请求嘉奖。 可根据锦衣卫传回来的消息,却是熊大伟孙侯违令出击在前,尤世功发布命令在后。 尤世功原是榆林卫的总兵官,扼守边关十几年,作战经验极其丰富,当初是万历帝派往新军担任师长的。朱由校对他的印象不错,就让他在留任新军。至于尤世功主动为熊大伟孙侯掩盖的原因,朱由校也能猜出一二。 新军军官团是个集体荣誉感极其强的团体,这是朱由校一开始就灌输的理念,为了灌输这个理念,新军一直采用一人受罚全队陪罚的制度,让全军上下拧成一条绳。而天子亲军的特殊经历,也让新军军官格外自豪。 可物极必反,军官团团结的另一面就是排外。尤世功虽是沙场老将,也能凭借职权指挥行动,可一直在新军中格格不入,新军军官们只把他看做上司,却不是同袍。 不过,不管是尤世功在对军官团示好,还是军官团尾大不调逼迫尤世功认下后果,朱由校都决定不予追究。 在奏章上批了几个字,就派人送到内阁,让内阁拟文对熊大伟孙侯进行嘉奖。 李三才很快就来求见。 “陛下仁慈,不计较军将的过失,可也不能太过纵容他们。”内阁的集体意见是处罚冒进的军将,即便不把他们下狱问罪,也要免去他们的官职,要不然军令松弛,肯定会有许多人铤而走险,为了功名挑起边乱。 朱由校摆了摆手,“太过了,熊大伟孙侯是封了尤世功的命令见机行事,两人能主动扑捉战机,这是好事,总要比徘徊不前坐失良机要好。”说罢,朱由校还意味深长的补充了一句,“在朕看来,胜利者是不容指责的。” 其实,这件事的经过非常的清晰,双方争论的焦点也很明确,看似是两个军官的违令,实际上却是对现行军事指挥体系的一个拷问。 国朝惯例是以文制武,辽东战事的最高统帅是辽东经略熊廷弼,其他的各路总兵都必须听他的号令,按他的指示去做。可偏偏出了个新一师这样的怪胎,从一开始就是出于半独立的状态。不管是军官体系,还是后勤保障,熊廷弼都不能干涉,就连此前去敌后侵扰的动作,都是新军先做了之后,熊廷弼才下的命令。 只不过,当初朱由校刚刚登基,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熊廷弼为了不引起误解,才容忍了下来。现在朝廷已经恢复了正常秩序,文官集团也开始了正常运转,熊廷弼就想借此收回对新军的指挥权力。 这是在维护整个文官集团的利益,内阁自然不会让熊廷弼单独应战。 李三才滞了滞,他对朱由校是又怕又惧,不敢多说,喏喏的退下。反倒是朱由校不愿他作难,也退了半步,“新军捕捉战机后能主动出击,这该赏。可锦衣卫传递消息迟缓,让熊廷弼坐失良机,也该罚。你把朕的意思给阁臣们讲清楚,就说朕赏了骆养性十军棍,让熊廷弼监刑。”骆养性是锦衣卫辽东所的千户,负责对建虏的情报搜集。朱由校不愿让辽东文武失和,只能委屈锦衣卫这个天子鹰犬。 李三才脚下一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明明是熊廷弼坐视不前才耽误战机,却让锦衣卫去顶罪,皇上你是觉得辽东太平静了吗? 却知道这是皇帝给文臣的台阶,要帮熊廷弼把惧敌不前的罪过掩盖过去。 …… 沈阳,辽东经略驻地, 熊廷弼站在公堂的门口,面沉似水,虽然一开始他就知道这是个无用功,皇帝不会轻易的处罚自己的心腹手下,可为了压一压新军嚣张的气焰,他还是上了那道奏章。 本想着这是文武相争的大事,朝中众公一定会鼎力相助,可没想到新军却安然无恙,反倒是自己落了一身骚。 “胜利者不容指责,”熊廷弼品味着这句话,心中微微发苦,自己辛辛苦苦维持辽东局势,却不如两个军将的小小胜仗。 虽然知道自己是在吹毛求疵,抚顺关的得失确实关系着敌我双方的攻防态势变化,可熊廷弼还是有些不甘。 辽东巡抚周永春上前半步,低声道,“熊大人,骆千户已经到了,是不是赶快了了这事儿。”他是从辽阳匆匆赶来的,为的就是过来观刑,这是皇帝的旨意,辽东文武必须到场。 熊廷弼点点头,发出指令,中军忙大声喊道,“带犯官。” 听到这声,在场的人几乎都皱了皱眉,大家都不是傻子,骆养性这顿打是怎么来的大家都清楚。看熊廷弼不依不饶,就是最厌恶锦衣卫的人也为骆养性抱屈。 骆养性却嘴角含着微笑,上前两步走到当中,几个军士如狼似虎的扑了上去,剥掉他的官服,脱掉了裤子,按在一条板凳上,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 十军棍并不多,很快就打完了。骆养性一声不吭的站了起来,披上衣服,朝众人一拱手,就扬长而去。 从过来到挨打、走人,骆养性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就好像他过来就是为了挨打,挨完打就没事一样。 熊廷弼心中微微发苦,却无法表现出来,只能强作欢颜,和前来告辞的官员一一作别。 等出了经略驻地,周永春才发出一声嗤笑,“以前只听说文官挨廷杖,没想到今天却看见了锦衣卫挨军棍,就是不知道,骆千户会不会名扬天下。”心里却对皇帝的手段佩服不已,轻而易举就让熊廷弼吃了个尬,却有苦说不出。毕竟在所有人看来,都是皇帝宠信熊廷弼,连自己的锦衣卫亲军脸面都不顾了。 至于这里面的文武之争,很早就投靠朱由校的周永春却有自己的见解。文官领兵有利有弊,虽然能防范武将做大,却并不是每一个文官都有领兵的天赋。如今皇帝另辟捷径控制军队,再谈什么文武之争、以文制武就有些不合时宜。 ------------ 第一二二章 讨论 年前的政务极其繁杂,各地的官员都送来了请安的折子,其语气如出一辙,千篇一律的让朱由校眼晕。可朱由校却不敢怠慢,一个个亲笔批阅,有比较重要的,还多加一些问候,给以殊恩。 这不是朱由校没事找事,而是此时局面极为微妙,一年之内两次改元,刚刚登基的皇帝又极为年少,各省官员虽然还能忠于职守,可内心却未必不会有些动荡。为了稳定局势,朱由校不但对东林党做了让步,还不断在奏章上和各地官员互动。就连徐光启等一干心腹,也纷纷给同年好友们书信往来,信的内容可想而知,无非恩宠拉拢,安稳人心。 处理了一上午的政务,朱由校揉揉眼睛,在快中午的时候悄悄溜出了宫。离新年越来越近,京城的氛围也越来越热闹,朱由校不想再留在冷冰冰的宫里对着案牍劳神,出宫的次数也渐渐的频繁起来。 不过,朱由校这次出宫却不仅仅是为了游玩。眼看年后各藩子弟就要陆续进京,可京学的创办却有些滞后,朱由校准备去实地考察一下,看看到底是哪方面的问题。 为了掌握真实的情况,朱由校轻车简从,只带了几个侍卫就跑到了大街上。 可没走多远,朱由校就碰到了熟人,张之栋满脸惊喜的拦住了他,“学长,你这是那里去?” 朱由校有些错愕,怀疑张之栋是在故意堵自己,可看张之栋满身戎装,身侧还有着几个熟悉的身影,才打消了怀疑,“刚办完事,想找地方吃点饭。” 含着笑,朱由校和张之栋等人打招呼,“高六奇、韩国胜,你们也在也在啊,这是准备去那里啊。” 高六奇和韩国胜脸色有些古怪,刚才张之栋说遇见了熟人,要打个招呼,两人还不在意,可到了近前才发现是原来的皇太孙,如今的皇帝。双腿一软,就想大礼参拜,却想起这是在大街之上,皇帝还穿着便装。 无奈之下,两人上前行个军礼,叫了声,“学长好。” 张之栋一愣,“你们认识?”猛地一拍自己的额头,“看我这脑子,学长是老一期的,高六哥和韩大哥是第一期的,你们肯定熟悉。”上前拉着朱由校的胳膊,“学长,我们正想找地方吃饭,要不咱们一起。” 朱由校不好推辞,只好点点头,随众人一起到了酒楼。虽然高韩张三人年龄都比朱由校要大,可朱由校却顶着老一期学长的名号坐在了首席。 安排朱由校坐下,张之栋却又来拉郑阿财,上次郑阿财在牛肉店大发神威,张之栋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敢以奴仆对待他。而高六奇韩国胜对郑阿财的身份心知肚明,也大力劝他入席。 郑阿财苦着脸,坚决不敢和皇帝坐在一个桌子上,最后还是朱由校发了话,他才和众侍卫另外开了一席。 高六奇和韩国胜刚从辽东探亲回来,挂着参军名义在教导营帮办,实际上却是挂起来闲置,时至今日,两人也渐渐的琢磨出味来,朝廷对辽东势族还存在戒心,等闲不会让他们这些辽东子弟回辽东做大。两人也动过去别的地方发展的念头,可一是和新军体制不合,二是除辽东外四处无战事,去了还不如在教导营机会多。 如今见了皇帝,两人就起了念头,想好好表现自己,让皇帝能给个好前程。 张之栋不知道朱由校的身份,可大家伙都是武人,在一起除了谈论军中事务也没其他的语言,就主动把话头往武事上引。 韩国胜喜出望外,急忙将自己的见解掏了出来,“……新军如今以刀剑长枪为主,以三眼铳为辅,与敌接战时候,先以三眼铳打乱敌人队形,再用长枪阻挡敌人攻势,朴刀手趁机掩杀。这样的方式虽然不错,无形中却把军中一贯的优势放弃掉了,我觉得这样不妥。” 高六奇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用脚不停的踢韩国胜的腿,这种战法是皇帝提倡的,你当着皇帝面信口雌黄,是想找死吗? 朱由校却不以为然,亲自给韩国胜倒了杯酒,“有什么不妥,说来听听。” 韩国胜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按照戚武毅公的旧制,12人为一队,分为杀手队和鸟铳队,前者以近距格斗为主,2名圆牌手、2名狼筅手、2名长枪手兼弓箭手、2名钯手兼火箭手、2名大棒手兼弓箭手、1名火兵和1名队长混编;后者10名鸟铳手和1名火兵、1名队长。这样既能近战,又可远攻,不像新军如今的战法,每次作战都要用人命去填……” “咳咳咳,”高六奇大声的咳嗽着,却打断不了韩国胜的话,最后干脆一把堵住了他的嘴,“你喝多了。” 朱由校笑了笑,这时候正是冷兵器向热兵器过度的时期,各种作战方式都在探讨中。很可能同样的人,在带领一支不同装备的军队时都会有不同的作战思路,这并不奇怪。 只不过,朱由校此时的思路却是大炮加长矛,最多加上三眼铳做补充,这也是这时代最为经济的一种方法。而以徐光启、孙承宗等人最初的建议,却是大炮加三眼铳,长枪做补充。 但不管那种战法,都没有提倡大规模使用鸟铳,一是因为鸟铳使用繁琐不易训练,二是工艺复杂制作不易。 至于国初永乐帝提倡的战法,火铳手排列在前,骑兵伺机包抄,随着军备松弛战马减少,早就成了不可能使用的方法。 又帮着韩国胜倒了杯酒,示意高六奇放开他,“我们不过闲聊,又有什么好忌讳的。”扭头对韩国胜,“你的想法不错,可成不成却要看实际效果。这样吧,”朱由校出了个主意,“教导营不是各科目之间都有对抗嘛,这种战法改良也可以作为对抗的一个科目,看看不同装配下,到底用什么战法最好。这也算是提前适应战场,算是实战训练吧。” 士气可鼓不可泄,采用什么的战法只是学术问题,只要不是在军中宣传如何推翻皇帝,朱由校都乐见其成。 不过,他却极有自信,在冶炼业和火药、火器技术大规模发展之前,自己的办法才是最好的办法。毕竟,连续发展了将近四百年,才有人开始提议取消刺刀训练,将这个冷兵器的产物从军队中驱逐出去。 在此之前,刺刀才是士兵最信赖的武器。 ------------ 第一二三章 闻讯 虽然皇帝没有怪罪,可韩国胜自觉失言,就坐在那里默默的喝酒,很快就喝的两眼通红。张之栋不清楚里面的关节,用尽招式活跃气氛,却成效寥寥。 朱由校叹了口气,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圣人的话太有道理了,主动问起韩国胜现在的职务。 韩国胜摇摇头,“还在教导营,就挂了个参军的职务,没事就和学员们切磋切磋。” 朱由校有点不解,以韩国胜力求上进的性子,怎么还在教导营熬资历。夹起一块菜放在嘴里嚼了嚼,斟酌着言辞,“前段时间不是抽调了一批人去辽东吗?你没报名?” “报了,”韩国胜瓮声瓮气的,看样子很不痛快,“没被选上,选拔的人觉的离我家太近,怕我偷偷跑回家。”说罢,还哈哈大笑了两声,故作风趣。 高六奇悔的肠子都打结了,这混蛋,今天到底吃错什么药了,怎么净找茬,忙帮着弥补,“别听他瞎说,明明是他学艺不精,被选拔的刷下来了。” 韩国胜脖子一硬,就像反驳,却被高六奇一瞪眼,吓得低下了头,可全身硬是透露出了不服气。 张之栋不明白其中的关巧,给朱由校斟了杯酒,“韩学长可能是无意中得罪了人,才被刷下来的,学长要是有门路,就帮着问问,总不能让韩学长一直这样闲置下去吧。” 朱由校点点头,“好,我回头就问问。” 韩国胜为什么不能去辽东,朱由校稍稍一想,就明白了这里面的事情。就是有些人太过谨慎,把教导营中的辽东子弟当做了质子,不肯放虎回山。其实朱由校最初也有这样的想法,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磨练,他的心境早和辽东时候有了极大的不同,往大的说是心怀天下,往小的说也是极有自信。 朱由校相信,自己一手创立的制度,能够容纳下五湖四海的豪杰。而且在他眼中,新军中所有的官兵都有着一样的身份,军人。虽然有官职的高低,可没有人是别人的附庸,所有的军人只有一个效忠的对象,那就是自己这个皇帝。 在这样的氛围里,就是有人想要犯上作乱,也很难煽动起一兵一卒。再高的军官,在离开他的职务的时候,也只不过孤零零一个老卒。 朱由校打定主意,不再对辽东的这些人进行限制。只要他们不把驻辽东的新军变成辽东新军,那就由他们去。 高六奇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在京城的这些日子,他也被憋坏了,现在有机会去建功立业,顿时兴奋起来。 被高六奇、韩国胜接连敬了几杯酒,朱由校就觉得顶不住了,看看时间已经不早,就起身告辞。众人起身相送,可走到酒楼门口,张之栋却悄悄的拉住了朱由校。 “那天的事情,”张之栋吞吞吐吐,“我把马掌柜的事情告诉表哥了,表哥很生气,狠狠的惩罚了姓马的。你知道的,表哥家大业大,难免会有些,”张之栋笑的很尴尬,其实像马掌柜欺行霸市之类的事情,勋贵家仆中见怪不怪,只不过张之栋弄不清朱由校的来历,加上永康侯府最近碍了皇帝的眼,表兄徐锡胤无意中冲撞了皇上,他才慎重了一些。 朱由校会意,点点头,“我明白,都明白,树大有枯枝,这是常有的事。”做了保证不向别人提起此事的承诺,才将张之栋打发了。 可没走几步,朱由校却又被高六奇和韩国胜给拦住了。韩国胜脸憋得通红,期期艾艾了半天,也没有把理由说出来。高六奇急了,忙帮他说,“李三娘也在京中,她家里的人在帮她议亲,看中了韩国胜。” “什么?”朱由校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李三娘看中了韩国胜?”上下打量着韩国胜,个子不高,脸色太黑,又没有太出色的表现,李三娘到底吃错了什么药,竟然看上了这小子。 朱由校的眼神有些凌厉,虽然知道李三娘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可他还是觉得心里面不舒服。 韩国胜心里一阵发慌,急忙摆手,“不,不,不是李小姐,是李小姐的爹,是宁远伯李世忠。”他还想多活几年,可没有胆子跟皇帝抢女人。 高六奇也急忙解释,“宁远伯府是有这个意思,不过韩国胜他已经有心上人了,都给人家信物了,只能拒绝李家的好意。” 韩国胜一愣,我什么时候有心上人了,还给人家信物,却立即反应过来,信口附和,“是,是啊,我都给家里人写信了,准备让家里帮着提亲的。” 朱由校冷哼一声,脸色虽然难看,可心里却莫名的一阵轻松,“你们帮我盯着,不管李世忠准备和谁结亲,你们都给我搅合了。听清楚没?” 高六奇看了韩国胜一眼,两人面面相觑,坏人姻缘可是要倒霉的,却不敢不答应下来。 朱由校原本的好心情被败坏的精光,带着几个侍卫,急匆匆地就回了宫。回宫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魏忠贤找来,“李三娘准备议亲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魏忠贤被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自己派人监视宁远伯府的事情被发现了,慢慢的才反应过来,皇帝只是在询问而不是在质问,暗暗咒骂着谁这么嘴欠,魏忠贤把事情推了个干净,“奴才一直在整顿东厂,着实没想过关注李小姐的事情。万岁爷放心,奴才这就去办。”却打定主意,回去后立即扫除痕迹,不能让皇帝知道自己在瞒着他做事。 朱由校点点头,却在魏忠贤告退的时候叫住了他,“你不必去查了,你直接去和刘一燝说一声,就说朕看中了李三娘,让他想个办法,把李三娘送进宫来。” 国朝制度,嫔妃当取自民间。朱由校不想让李三娘另嫁他人,也不想让她以宫人身份不明不白的入宫,那就只有把她混在秀女队伍里。可这样一来,内阁和礼部就绕不过去,必须要得到刘一燝的配合,才能完成这个心愿。 “去找刘一燝?!”魏忠贤的心里面极其不情愿,刘一燝并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尤其自己又是个宦官。可皇帝有令,魏忠贤却不得不走一趟。 ------------ 第一二四章 戏弄 去刘府一看,刘一燝还在内阁没回来,魏忠贤琢磨着,万岁爷交代的事情不能拿到面上说,就耐下心来,在刘府等刘一燝回来。 茶水续了好几遍,刘一燝才从内阁回来,没等魏忠贤开口,刘一燝就劈头盖脸的一阵教训,“魏公公若有公务,明日请早点到内阁办理。如果是私事,请恕老夫不送。” 魏忠贤脸色铁青,虽然阁臣身份高贵,宦官不过是天子家奴,可在朝廷的政治构架中,司礼监却是和内阁分庭抗礼的,魏忠贤身为司礼监秉笔兼东厂掌印太监,身份虽然比刘一燝的内阁首辅差点,却也相差不多。 本想着,刘一燝即便再看不起宦官,也要在面子上过的去,却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就被他一阵羞辱。 不过,魏忠贤还是忍了下来,“刘大人,皇上口谕。” 刘一燝不信,和魏忠贤对视了好久,见魏忠贤的目光不躲不闪,才缓缓的跪了下来。魏忠贤有意折辱刘一燝,一直等到刘一燝跪稳了,才一字一顿的念道,“上谕,宁远伯府有女,温文贤淑,可充掖庭,着令刘一燝操办此事,钦此。” 念完了上谕,魏忠贤脸上浮起了一丝冷笑,“刘大人,皇上的旨意已经传到了,咱家告辞了。” 魏忠贤转身就走,却听到一声大吼,“且慢。” 魏忠贤回过头来,“刘大人,有话请讲。”语气温和,如果不是他眼睛中透出丝丝杀气,就好像是在和至交好友说话似的。 “魏公公,这道口谕可曾通过了通政司?”刘一燝跪的笔直,脸上全是坚毅。刘一燝心里清楚,魏忠贤不会拿这样的事情来欺骗自己,他没这个胆子,可自己也没胆子去办这件事。如果办了,那自己就是欺君媚上的奸邪,多年美名毁于一旦。为今之计,只能是把事情搅黄了。 “这是万岁爷的口谕。”魏忠贤避而不答。 “可曾通过会极门?” 魏忠贤的脸色变的更加难看,原本带着的冷笑也消失的无影无踪。通政司不但掌管内外大臣奏章和臣民密封申诉的呈送,还负责着皇帝旨意的登记审核,对不符合规定的圣旨有封驳的权力。 至于会极门,原名却叫左顺门,位于紫禁城外朝中路、太和门东侧廊庑正中,是大臣们参加朝会的必经之道,也是朝臣当面上呈奏章的重要关口。皇帝的口谕有时也在这里传达。 不过,魏忠贤对会极门最深的印象却不是这个,而是两次轰动一时的大事件。 正统十四年,王振余党锦衣卫指挥马顺在这里被大臣群殴致死。嘉靖三年,为争大礼仪,护礼派群臣二百多人在这里情愿,发生了震惊朝野的左顺门事件。为了淡化影响,嘉靖帝才把左顺门更名为会极门。 眼看着刘一燝步步紧逼,要把自己往绝路上逼,魏忠贤却突然笑了,“刘大人,咱家说了,这是皇帝的口谕。” 魏忠贤故意在口谕二字上加重了口音。 他想的很明白,口谕又不是圣旨,说有那就是有,说没有那就是没有,即便刘一燝说的天花乱坠,只要自己死咬着没有,刘一燝就是在会极门闹出天大的乱子,那也是他没理。可刘一燝要是胆敢真的封驳了这道口谕,以皇帝对李三娘的特别宠爱,肯定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此口谕外不由通政司,内不由会极门,例不当拟旨,谨封还。”刘一燝却不管魏忠贤如何算计,义正言辞的讲出了自己的决定。 “既然如此,咱家告辞了。”魏忠贤拱了拱手,一路大笑着出了刘府。回到皇宫,就理直气壮的告诉皇帝,事情已经办妥,刘一燝答应试试。 朱由校信以为真,就静下心来,等着刘一燝给自己带来好消息,可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李三才和宁远伯府结成亲家的消息。 朱由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特意把李三才叫了过来,询问他和宁远伯府的事情。 李三才有些不解,想起儿子李琦和皇帝的恩怨,就特意陪着小心,“犬子李琦至今还没有婚配,刘一燝刘大人就帮着做了个媒,娶宁远伯府的独女为妻。”宁远伯的爵位虽然高,可李成梁、李成柏早死,也不过是个空头爵位,应该不会让皇帝猜忌。 朱由校只觉的胸口猛的一疼,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是刘一燝保的媒?” 李三才点点头。 朱由校挥挥手,把一头雾水的李三才赶了出去,自己却坐在位置上默默发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朱由校突然发出了一阵狂笑,“好,好一个刘一燝,手段真是不错,朕要是不如了你的意思杀了李琦,怕是真的成了乌龟王八蛋了。” 魏朝听到屋里的动静,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却看到皇帝正在哈哈大笑,眼泪却流满了双颊。 “万岁爷,你这是怎么了?”魏朝吓得手脚冰凉,刚才皇帝一个人发呆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现在看皇帝大喜大悲的更是害怕。 朱由校扫了他一眼,却笑了,不过笑的比哭还要难看,“走,咱们去西苑,去看看刘一燝给朕准备的美人。” 魏朝愈发的觉得皇帝情况不对,想要上前劝谏,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想着找个人帮着皇帝排解排解,却徒劳的发现,先帝虽然有几个嫔妃在宫中,却地位低下关系疏远,难以让皇上听进劝谏。 无奈之下,魏朝只好跟着皇帝,一路来到西苑万寿宫。 和外人想象的不同,作为皇家园林的西苑并没有多么的金碧辉煌。由于连续多年的财政困难,朝廷已经很难维持西苑的运作。大量的宫殿楼阁渐渐荒废,所遗留的木料被移作他用,只有万寿宫等少数的宫殿,还维持着旧日的体面。 看到皇帝御驾亲至,万寿宫太监首领刘朝格外的殷勤,在这西苑渐渐荒废的年代,守在万寿宫无疑是守在冷宫。刘朝想围着皇帝,却被魏朝支使的团团转,在这僧多粥少就业困难的年头,魏朝怎么会容忍一个外八路的人入了万岁爷的眼。 对于奴才之间的龌龊,朱由校从来都是视而不见,他坐在万寿宫正殿上,喝了口魏朝亲手递上的茶,沉声问道,“侍选的那些贵人呢?” ------------ 第一二五章 选妃 上 和所有的选美一样,嫔妃的选拔也分着预赛、初赛、复赛、五十强和冠军争夺战。而能够入住西苑待选的,只有五千佳丽中脱颖而出的三百佼佼者,其他的佳丽早就在外貌形体等关卡被刷了下去。 这三百人,惯例要在宫中住上一个月,由有经验的太监、宫女仔细观察,考核她们的性情、言论,评出其人之刚柔愚智贤否。就是对她们的性格、智力、品行、语言表达能力等作出综合评价,选出最优秀的五十人留在万寿宫。其余的按照惯例,统统发给赏赐,让她们回家自行聘嫁 不过,能够回家自行聘嫁,未尝不是件好事。像留在万寿宫的这五十人,要么一步登天成为贵人,要么坠入泥泞成为宫中女官,没有特殊机遇,一生中是无法回到家乡的。 最后的五十强选手,在万寿宫的生活并不是安逸无所事事的,她们需要学习很多东西,宫中的礼仪和规矩是必须的,女四书也要认真的学习,各种伺候人的手段更是重中之重。 由于不知道皇帝何时就会举行大挑,她们的课程被压的很紧,往往需要在最短时间内学习大量的知识,令人苦不堪言。当然,像遇到朱由校这样的,把选秀的事情搁在一旁就是好几个月的,以前也有过,每遇到这种情况,负责此事的太监和宫女会稍稍放松一点,让待选的贵人稍作喘息。 看皇帝有意亲阅,刘朝立即派人去召集佳丽,自己却涎着脸往皇帝身边凑,这回儿,魏朝没有管他。 “万岁爷,这是待选贵人的名单,”刘朝从怀里面掏出个本本,双手呈了上去,“名字下面划横线的,是这次待选中最出色的。” 朱由校接过名单,却没有翻开看的意思,相比刘朝的推荐,他更相信自己的眼光。不是怕刘朝从中作祟,而是给自己选老婆,一定要选个自己看着舒服,什么貌似天仙,什么温良贤德,都没有自己的心意重要。 五十位佳丽很快就鱼贯而入,莺莺燕燕的把正殿挤得满满的。朱由校触目之处,佳人们无不含羞低头,即使胆子再大的,在经过严格的宫规训练之后,也没有胆子和皇帝对视。再说佳丽们也都不傻,知道现在是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候,怎么会做出格的事情令人讨厌。 朱由校点点头,对面前的这些佳丽表示满意。而实际上,他也确实在里面发现了几个适合自己心意的。 不过,朱由校这次来的目的本身不纯,他可不是抱着纯粹挑老婆的心理来的。 随手指了个女子,“你上来说话,姓名,年龄,籍贯,家中情况,依次报来。” 女子一喜,顶着四周不善的眼神袅袅前行,走到皇帝面前盈盈拜倒,刚要说话,却被朱由校拦住了。 “等等,”朱由校黑着脸,“你不会正常走路吗?怎么东倒西歪的。” 女子一下子傻了眼,佳丽队伍里也是一阵哗然。刚才这女子走的多好看啊,怎么到了皇帝嘴里就成了东倒西歪。 刘朝也觉的匪夷所思,悄悄看了魏朝一眼,想从这位脸上看出点端倪,却发现魏朝也是瞠目结舌,顿时就懵了。 迅速反应过来,刘朝急忙摆摆手,示意女子退后,可女子也不知道是过度惊慌还是怎么了,一个屁股就坐在地上,裙角洒落地上,露出了三寸金莲。 “唉,该死,”刘朝恶狠狠的瞪了女子一眼,现了这样的丑,日后肯定没有出头之日了,直接指了两个小内侍,“快,把她拖下去。” “等等,”朱由校却阻止了内侍的动作,从座位上站起来,慢慢地走到女子面前,蹲了下来,“你的脚是怎么回事?” 脱掉女子的鞋袜,露出的是白布层层裹着的小脚,不臭,反倒带着种少女的体香,看起来是认真打理过的。 被皇帝捧着脚,女子的身子就不由自主的向后倾,露出了迷人的曲线,可朱由校却置若罔闻,双眼直盯着女子的双眼,“说,是谁把你的脚裹起来的。” 女子羞得双颊通红,心中却一阵茫然和恐慌,在民间,用布条裹脚修饰脚型非常普遍,刚入宫的时候也没有人说不允许,怎么如今却引得皇帝大为震怒。 刘朝这时候也顾不得对女子落井下石了,在场的佳丽裹脚十有七八,要是皇帝这样闹下去,这次选秀就全成了笑柄。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刘朝大着胆子上前进言,“万岁爷,用白布裹脚,这是女子常有的事情,为的是稍作修饰……” “稍作修饰?”朱由校脸一冷,一把扯掉了女子的裹脚布,“脚都被缠成这样了,还叫稍作修饰?那要是真正的裹脚,那脚要被裹成什么样子?”女子的脚白白嫩嫩,五只脚趾晶莹可爱,实在不是什么奇形怪状,朱由校有些恼羞成怒,却还是黑着脸。 刘朝一阵语塞,他虽然没有出过宫,可也听说过“抱小姐”。扬州一带富豪众多,有种人最喜欢三寸金莲,为了达到目的,女子几乎是一生下来就开始裹脚,由于脚太小,这种女子根本就不能自行走路,只能让别人抱着走路,所以被称为“抱小姐”。 可天地良心,选秀是为了选人伺候皇帝,不要说“抱小姐”,就是脚裹得稍稍变形不利于行,也都早早的在前几关被刷了下去,怎么会留到皇帝亲阅。 没办法,皇帝硬要吹毛求疵,做奴才的也只能跟着。按照皇帝的要求,指挥着众位佳丽原地起跳。 一二三四五六七…… 原地起跳到二十的时候,终于有人摔倒了,也许真的是她的脚裹得太紧,也可能是她一时间体力不支,却没有人可怜她,两个内侍迅速上前把她拖走,剩下的人还要继续跳。 三十、三一、三二、…… 等调到一百的时候,大殿里面只剩下了五六个人,个个钗横鬓乱,仪表不整,剩下的人全都被拖了出去。可让朱由校意外的是,最开始的那名女子还在坚持,一只脚穿着红色的绣鞋,另只脚光着脚丫踩在地上,裙摆飞舞间秀色时隐时现,反倒多了丝诱惑。 朱由校吞了口唾液,却没有叫停的意思。 跳跃的人群中,有个绿衣女子实在坚持不住了,哎呀一声就往旁边倒去,眼看就要撞在旁边的香炉上,却被个红衣女子给抱住了。 内侍木然上前,准备将绿衣女子带走,可这次却出了意外,红衣女子一个眼神,就止住了内侍的动作,“陛下,妾身有话要讲。” ------------ 第一二六章 选妃 下 由于剧烈的运动,女子的妆容已经有些模糊,衣物也有些杂乱,可圆睁的双眼,抿起的嘴角,配上大红的衣裙,却显得女子格外有活力。 “你是谁?”朱由校懒洋洋的,可眼神却不由自主的被少女所吸引,见惯了温柔如水的闺秀,除了李三娘,他还是第二次在这时代女子身上发现现代女性的活力。 “妾身张嫣,河南祥符县生员张国纪之女。”张嫣盈盈拜倒,起身后却勇敢的和朱由校对视。 “大胆。”魏朝一声吆喝,小小待选竟敢和万岁爷对视。 朱由校一挥手,止住了魏朝的下一步动作,他已经想起张嫣的来历,是历史上天启帝的皇后,素有贤明,却是个苦命的女人。只不过自己改变了那么多,可张嫣却还是如期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莫非这世上真有命理,张嫣就是传说中的凤命?朱由校心里犯起了嘀咕。 饶有兴趣的看着张嫣,朱由校问,“你有什么话要说?是想说朕在羞辱你们吗?” 张嫣有些语塞,幽怨的看了朱由校一眼,明明知道还要做,真是可恶。可心里却知道,皇宫并不是个讲理的地方,别说皇帝让大家原地起跳了,就是把这五十人统统杀了,也没有人出来说话。说不定,外面的大臣还会帮着再挑选一批,供皇帝享用。 “你怎么不说话?”朱由校奇怪的看着张嫣,可心里早笑破了肚子,小丫头还想和我斗,我倒要看你有什么说的。 张嫣一咬牙,又拜了下去,“陛下身份贵重,又怎么会为难我等弱质女子,妾身只是想问问,被拖下去的姐妹,陛下将如何处置。” 好个聪明的女子,朱由校不由的一阵赞叹,知道木已成舟就立即接受现实,反而用话套住自己想法为众人开脱,不愧是史书上有名的贤后。 不过,朱由校却不想这么简单的放过她,“那你说说,朕该如何处置她们。” “宫人无知,无意中冒犯了陛下,不如让她们各自回家吧。” “这可不行,”朱由校摇摇头,“你们既然入了宫,那就只能待在宫里,就是朕不怪罪她们,她们也只能留在宫中充役。” “什么?”张嫣的身子摇晃了下,在西苑好几个月了,她怎会不知道白首宫人的悲惨生活,“陛下就不能格外开恩吗?” “朕为什么要额外开恩?”朱由校向前走了两步,逼近了张嫣,闻着少女身上的香气,放肆的打量着少女的身姿,羞的少女无地自容。 嗯,皮肤不错,挺细腻的;身材也不错,凹凸有致,该大的大,该瘦的瘦;五官也不错,眼睛不大不小,挺拔的鼻子下一张樱桃小口…… “不许咬嘴唇,”朱由校突然出声,用手指霸道的点在少女的嘴唇上,眼神里满是疼惜,“瞧瞧,嘴唇都咬破了。” 张嫣嫩脸通红,就连耳垂都的跟火烧似的,令朱由校垂涎欲滴,忍不住在上面轻轻的舔了下。 “啊,”张嫣如同雷击,也不管皇帝如何想,直接扭头掩面而去,让朱由校也惊的目瞪口呆。 “噗嗤,”眼看着张嫣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朱由校才发出了一声轻笑,回头看到众人都是低眼顺眉,一副我没看见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太自在。 伸手摸摸鼻子,朱由校却发现魏朝双手合十,正在那里默默祷告,不由的飞起一脚,“魏朝,你在做什么?” 魏朝不躲不闪,硬生生受了这一脚,脸上却满是笑容,“奴才是在为万岁爷高兴。”从乾清宫一路过来,魏朝都在为皇帝担心,怕皇帝怒气不能纾解闷出了病,现在看皇帝心情大悦,又有了中意的女子,自然为皇帝高兴。 “这有什么高兴的。”朱由校白了他一眼,自己却忍不住笑了,可随机就收敛的笑容,“抬出去的那些女子都给刘一燝送去,问问他刑余之人,为何能蒙混入宫。”刘一燝是内阁首辅,皇帝选后的第一负责人,虽说用这样的事情怪罪他十分牵强,可也勉强说的过去。 “啊,”魏朝愣住了,他出身内书堂,文化底子并不差,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刑余之人的出处,据《史记·孙子吴起列传》记载,齐威王欲将孙膑,膑辞谢曰:‘刑余之人不可’,意思是自己受过肉刑,不能做将军。 可魏朝不明白,那些女子并没有受过什么刑罚,怎么会是刑余之人。 “难道是?”想起这群花一样的女子将经受的折磨,魏朝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立即挨了朱由校一巴掌。 “胡乱想什么?难道朕是那样恶毒的人吗?”朱由校没好气的臭骂道,“你从里面挑几个脚骨变形的送去。”虽然有意那这些无辜女子做武器,可朱由校还是手下留情,放了大多数人一马。毕竟,经此一闹,那些露脸的女孩也算是毁了。 魏朝这才醒悟过来,憨憨的笑了笑,挑了人匆匆去传旨。 朱由校却扫了在场的人一眼,指着刘朝,“你过来,从今往后,你就去张嫣那里好好伺候。” 刘朝心中一阵狂喜,虽说前途还不明朗,却总算是脱离西苑这个冷宫。可朱由校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真的是喜出望外,“还有,先帮着把坤宁宫收拾出来。” “奴才遵旨。”刘朝的声音十分洪亮,能去收拾坤宁宫,肯定是有人要搬进去,至于是谁,那还用问,自然是张嫣。 还在场的几个待选都露出了羡慕的神色,眼巴巴的看着皇帝,希望皇帝能多看自己一眼,也好给自己一个富贵。 察觉了这些人意图,刘朝的眼珠子转了转,“万岁爷,万寿宫剩下的这些人怎么办?” 朱由校眼皮子抬都没抬,“去问你主子去。”既然定下了后宫之主,朱由校就不准备干涉宫中的这些事情。而且他还存着考校之心,想看看张嫣是如何处置这些曾和她朝夕相处的伙伴。 迈着轻盈的步伐,朱由校悄悄的走了。而在内阁值房里,此时却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 刘一燝和魏朝冷眉相对,韩爌、李三才等阁臣不住摇头,而那几个跟着魏朝过来的女子,却个个梨花带雨。 ------------ 第一二七章 遗祸 又是十里长亭,又是官员致仕,可这次的送别却和往常不太一样。 人在仕途,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恩怨,有时候这些恩怨可能很小,除了当事人谁都不知道。为了不在无意中牵连入别人的恩怨,官员们在和人交往时都是慎之又慎,像致仕回家这种场景,更是至交好友才会亲临,其他的人都是能避则避。 不过今天不同,今天离京的是前任首辅刘一燝,朝中的官员却几乎都来了。这并不是刘一燝的威信有多高,而是官员们心有戚戚故意借此向皇帝示威。 刘一燝站在马车旁,苍老的脸上满是疲惫,可他却不敢懈怠,仍坚持着和众人一一作别。好不容易,韩爌赶来了,在场的都知道这两人是至交好友,才空出空间让两人叙旧。 刘一燝一声长叹,疲惫的靠在了大车上,“我们好像好久都没有单独谈过了。”回首这几个月的首辅生涯,刘一燝好像做了场噩梦,现在梦醒了,却发现身边孤苦伶仃的,亲朋好友早在梦中就已经远去。 韩爌也心有戚戚,自从刘一燝做了首辅,他就故意躲着刘一燝,没想到两人再次单独相处,却是在刘一燝致仕的时候。 “有什么事,你就问吧。”刘一燝知道,老友此时赶来,肯定是有事情要问,否则,他也拉不下面子。 韩爌一滞,却知道两人相交多年,对对方都十分了解,如果自己真的以虚话敷衍,肯定会让刘一燝拆穿。 犹豫了下,韩爌问,“为什么致仕?”虽说被皇帝派人羞辱了,可以他对刘一燝的理解,志向高远一心想着做番事业的刘一燝,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退缩的。可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他的预料,刘一燝竟然放着首辅的位置不做,致仕了。 “没什么,累了。”刘一燝一阵苦笑,似是似非的给了个理由,“以前痴心妄想做番事业,可真正到了首辅位置上,我才觉得自己才具不够,有些力不从心。” “是因为李三才吗?”想起李三才的咄咄逼人,韩爌也心有戚戚,李三才太强势了,虽然表面上十分谦让,可实际上却把人事权和财权全部拿走了,只留下些残羹冷炙让其他的阁臣分享。 “不全是。”在刘一燝看来,如果韩爌和自己一心,两人合力未必斗不过李三才,不过韩爌名过其实,看自己上位做了首辅就眼红不已,非要和自己生分,才让李三才趁机做大。 不过,这些抱怨的话却不能直接对韩爌说,刘一燝只能把事情推到皇帝身上,“陛下一开始都不喜欢我等,只不过碍于时势,才勉强让我做了首辅。要不然,陛下怎么会把莫须有的罪名推到我身上。不过这样也好,”刘一燝苦笑着,“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陛下摆明车马不喜欢女子缠足,也许这缠足恶习会因此消散,我也算是为天下女子做了件好事。” “你到看得开,不过,”韩爌指了指身后那些前来送行的官员,“这些人里面,喜欢三寸金莲的人可不少。” “那我可管不着,”刘一燝翻了翻白眼,“我只是个过气的人物,怎么能影响的了人心。” 其实刘一燝心里非常清楚,皇帝突如其来的打击,不过是自己拂了皇帝的意思,把皇帝的心中人许给了李琦。现在落到这幅田地,要说后悔未必没有,可想起李三才李琦父子身上背着个天大的隐患,他又莫名的感到快意。任你李三才奸似鬼,也要喝我刘一燝的洗脚水。 刘一燝对李三才的怨恨是从李三才入阁开始的,在那之前两人还是比较好的朋友。可再好的朋友遇到了权力争夺也要翻脸,在发现自己被架空后刘一燝就恨上了李三才。 只不过,刘一燝并没有想到皇帝会反应这么快,李琦刚和宁远伯府订婚,自己就被赶出了京城。 “你以后要多留意魏忠贤,”眼看就要离京,刘一燝忍不住给韩爌了一个忠告,“这个人大奸似忠,怕是我辈的大敌。”在刘一燝看来,自己给李琦做媒是很隐蔽的事情,皇帝能知道的那么快,要么是有人一开始就在栽赃陷害,要么就是有人时刻在盯着自己,而最大的嫌疑,那就是东厂提督太监魏忠贤。 韩爌不知道里面的过节,却还是点了点头,挥手和刘一燝告别。 刘一燝的离去就像是个小浪花,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京城里面现在最关心的事情是阁臣的推举,以及谁将是下一任的首辅。 出人意料的是,呼声最高的李三才推掉了首辅的位置,在一次朝会上公开表态,请皇帝履行先帝意愿,召前首辅叶向高回京。 李三才以前是东林党激进派的首要人物,现在却想走温和派的路线,结果是激进派不理解,温和派不接受,齐楚浙党也都将信将疑,无奈之下,只好请温和派大佬叶向高出山,主持大局。 这些都是李三才和朱由校商议过的,朱由校同意了这个方案,李三才才在朝堂上提出来。 朱由校点点头,同意了李三才的请求,派出行人司的行人前往福州,力邀叶向高出山。不过,由于路途遥远,叶向高可能会等好久才能到达京城,在此之前,朱由校指定了李三才负责内阁事务。 对于李三才的退让,周嘉谟十分不解,“道甫为何妄自菲薄,以你的资历和威望,做首辅足矣。” 李三才摇摇头,自家的事情自己知,刘一燝去的不明不白,他手下的人可是一个劲儿盯着,看是谁在从中作梗。自己如果贸然登上首辅位置,肯定会把大家的矛头引过来,年龄越大胆子越小,李三才再也不是那个胆敢骂皇帝的李三才了。 …… 泰昌元年冬,朱由校颁布旨意,册封河南祥符县生员张国纪为一等子爵,任命少师兼太子太师、英国公张惟贤为正使,内阁大学士韩爌、礼部尚书徐光启为副使,带着礼物,向张国纪提亲。 为了办好皇帝的婚礼,司礼监和礼部拿出两万两银子的预算,光纳彩和下聘就要用去了一千两。虽然耗费比较多,但为了能博美人一笑,朱由校还是咬咬牙,忍痛答应下来。 ------------ 第一二八章 请降 虽然已经送去了聘礼,可举行婚礼却要等到年后,年前已经没有时间了。不过,朱由校对何时举行婚礼并不在意,坤宁宫必须修缮才能住人,而皇后入宫的第一站却必须是坤宁宫。 虽然在京城给张国纪赐下了宅院,可张嫣却不能回去住。朱由校就给张嫣寻了个地方安置,在西六宫中的永乐宫,跟他居住的弘德殿就隔了几道门户。每天朱由校都要过去瞧瞧美人,虽然碍于礼制,不能坏了她的身子,可也满足了不少手足之欲。 可这样一来,也打翻了醋坛子,郑窈娘和佟颖儿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摸清了皇帝出没的规律,就以请安的名义守在张嫣身旁,和朱由校玩起了拉锯战。 无奈之下,朱由校只好承诺,等大婚之后,就分别对两人册封,这才安抚了后院,争取到一点点和美人亲近的时间。 不过,这也给朱由校提了个醒,在张嫣正式入宫之前,有些事情要事先做个了断。 趁着过年,朱由校册封乳母客氏为一品奉圣夫人,又赐下了宅院,把客嬷嬷礼送出宫。走的时候客嬷嬷眼泪直流,朱由校也心里难受,可为了不让她和张嫣日后发生矛盾,还是忍痛把这个陪伴自己十多年的女人送出了皇宫。 为了安抚客嬷嬷,朱由校还加封自己乳兄弟侯国兴为三等子爵,让他好好的侍奉客氏。 这不是朱由校吝啬不愿意往高处封,而是刘一燝走的时候他才给了个三等子爵,如果过高的册封侯国兴,大臣们肯定会反对。为了不给客氏母子招祸,朱由校只能给个三等子爵,等日后有了借口,再给侯国兴加封。 光加封了乳母还不成,朱由校又加封自己的嫡母郭皇后的生父郭维城为博平伯,自己的亲母舅王昇为新城伯,让他们在过年的时候增添些喜庆。 除此之外,朱由校还要对近藩、勋贵、大臣们赏赐,一圈银子洒下来,朱由校的荷包就扁了许多,也亏得陆成在天津干得不错,才让朱由校有底气这么大手大脚的花银子。 不过,在朱由校给众人增添完喜庆后,别人给他送来了喜庆,辽东经略熊廷弼领衔拜表,说建虏求和,皇太极带着敌酋**哈赤的亲笔书信跑到了抚顺,要求和大明谈判。 “这肯定有诈,”这是朱由校的第一反应,以建虏的嚣张气焰,怎么会主动向自己服软,想起前不久**哈赤刚刚西征,对蒙古喀尔喀等部落进行了抢劫,朱由校就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建虏内部肯定有什么大的变化,只可惜情报工作不力,朕什么都不知道。” “会不会是老奴看辽东戒备森严,想另寻目标和鞑子争雄。”徐光启大胆的猜测,让李三才、孙承宗等人连连点头。 “嗯,有道理。”朱由校点点头,可是他还是有点弄不明白,建虏怎么会放着有油水的大明不抢,反去抢蒙古人。难道熊廷弼在辽东的防御就那么强? 建虏本身就是个强盗组织,他们悍不怕死,却害怕抢劫不到足够的财物。在历史上,**哈赤顶着蒙古人的威胁死咬着大明不放,其实并不是他的战略多高明,只不过是贪婪成性,或者说他看到了自己的弱点,必须要进行最有效率的抢劫。这才置蒙古人的威胁不顾,拼命的攻打大明。 如果不是大明的内部一团糟,总给建虏输送物资,再加上察哈尔蒙古西迁缓解了建虏的侧翼压力,建虏也不会发展的那么快,最后竟然窃据了天下。而实际上,在魏忠贤当政时期,由于抢不到更多的财物,建虏的势头就已经在减缓,只不过天启帝猝死,给了建虏缓冲之机。 想到这里,朱由校已经有了主意,辽东还是要严防死守,新军还是要不断偷袭。除此之外,还要对蒙古人进行援助,帮助他们抵抗建虏的侵略,支持他们和**哈赤死磕。 不过,在这之前,自己却要见见皇太极,探探建虏的底细。 朱由校召见皇太极的举动并没有引起大臣的反对,可援助蒙古人的提议却引起了悍然大波。几乎所有的大臣都表示反对,他们认为大明和蒙古人是死敌,援助鞑子就是资敌。 无奈之下,朱由校只好搁置了提议,准备先见见皇太极再说。 可在皇太极入京的路线上,他又和大臣们发生了争议,阁臣们一致提议,让皇太极从陆路入京,走山海关入京。这条路路途遥远,沿途全都是大明重兵布防的区域,大臣们准备以这样的方式来彰显武力。 至于朱由校提议的从海路入京,被大臣们驳的一文不值,说这样容易泄露机密,让皇太极看清大明虚实。 吵得朱由校烦了,干脆一锤定音,“走海路,大海茫茫,我就不信皇太极能在大海上找出一条直接进攻京城的线路来,就是他能找到,可他有船吗?” 女真人虽然是以耕渔为生的,可他们打渔却是在冰天雪地的河流里,没有接触过大海,对大海有着本能的恐惧。朱由校不担心皇太极会创建海军,就是他能说服建虏上下,也不过是白手起家。可在陆战上,女真人却有着出色的天赋,让皇太极从陆路入京,那才是给他探明大明虚实的机会。 好不容易说服了大臣,朱由校有一种莫名的悲哀。 现在内阁总算是正常运转了,在东林党强大势力的压制下,齐楚浙党得不到自己的支持,渐渐的偃旗息鼓,这对朝廷的正常运转是有好处的,可对自己手中的权力却没有好处。一旦和大臣们意见不合,自己面对的就是整个内阁的发对。 难道非要拉拢一派对抗另一派,让徐光启入阁?朱由校有点纠结,这样的后果肯定是回到最初,无休止的党争中大明的元气不断的被消耗。 可不这样做,自己又该如何行使权力? 朱由校心中的计划还很多,要是每每有点事情都要这样大费周章,和大臣们辩论个不休,那计划将永远都是个计划。 无所事事的看着大臣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争吵,这也是朱由校不能容忍的。 ------------ 第一二九章 过年 上 腊月二十七这天,京城周边下了很大的雪,虽有瑞雪兆丰年一说,可过犹未及,过的降雪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到了第三天中午,大雪还是没有停的意思,朱由校的心就提了起来。 一边令人检查宫中房屋,一边派人到京中各衙门宣谕,把京城划分成不同的区域,分派官员巡视灾情。由于措施得当,这次雪灾最终没有出现伤亡,只不过有几间房屋年久失修,被大雪给压塌了。 官员们交口称赞,认为是皇帝英明应对得体,才让百姓逃此劫难,可朱由校却没有功夫和他们瞎扯,先是以张国纪女的名义拿出二百两银子,置办粮食和物品救济灾民,又令顺天府组织民夫,做好雪后疏通道路。 等一切都忙完之后,才匆匆的赶到乾清宫参加除夕大宴。 除夕是传统的团圆日,普通百姓都要在这天吃顿团圆饭。对于身居皇宫大内的皇帝来说,也不能脱离人之常情,也要在除夕和皇后及众妃嫔们一起在乾清宫举行家宴。因为皇帝与后妃们平时都是分开居住,所以相对于民间百姓,乾清宫家宴更有特殊的团聚意义。有些被皇帝冷遇的嫔妃,只能在家宴上见到皇帝。 除了除夕的乾清宫家宴,正月初二还要举行亲藩宴,在京的藩王和宗室外戚都要参加,届时会在乾清宫和坤宁宫分开设宴,男女分席,分别由皇帝和皇后主持。 其实,宫中无论是典礼还是宴会,从未出现过男女欢聚一堂的场面,只有皇帝一个男性能与宫中女性一同饮宴,皇子作为他们的儿子(除了幼龄以外)也不得参与。相对于民间的团圆饭,没有能真正称得上家宴的宫廷宴会。 朱由校坐在正中的御座上,座前设金龙大宴桌,左侧地平上,面西座东摆着皇后的宴桌,其余嫔妃的宴桌排在左右。虽然张嫣还没有正式的名分,可在朱由校的大力坚持下,还是来参加了这次家宴。但为了避嫌,她的宴桌并没有用全皇后的礼制,可即便这样,宴桌上的陈设也比其他的嫔妃高出一截。 整个宴席过程中,张嫣都如坐针毡,未婚妻到未婚夫家守岁,这在民间是极为荒唐的事情,可在宫中却能堂而皇之的发生,真让她感受到了宫内宫外两个世界的不同。 好不容易,宫宴结束,众人各自回宫,朱由校就邀请张嫣一起到弘仁殿守岁。这次,张嫣说什么都不同意和皇帝单独相处。 无奈之下,朱由校只好叫上郑窈娘和佟颖儿,四人一起回到弘仁殿。 百工院玻璃所刚刚研制出了大块玻璃的工艺,朱由校就迫不及待的给自己的宫殿换上了。等张嫣走进暖阁,在炕上坐下,眼前就不由的一亮。 屋内热气腾腾,窗外白雪皑皑,几个宫人正在那里堆着雪人,不大功夫,就堆出了一大三小四座雪人,其中一座小的和大雪人紧紧挨着,其他两座小的却离得远远的。张嫣扭头看看皇帝,再看看侍立在一侧的郑佟二人,嫩脸不由的一红。 “在想什么?”朱由校趴在张嫣的耳边,悄声问道。 “没什么。”张嫣摇摇头。 “撒谎,”朱由校不信,轻轻的在张嫣耳垂上咬了下,“这是惩罚。”不知道为什么,朱由校特别喜欢张嫣的耳垂,每次逗弄她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冲着她的耳垂下手。 皇帝在耳边说话,濡濡的,让张嫣浑身直发痒,冷不丁又被一咬,顿时就瘫软在朱由校的怀里。“我只是觉得窗户纸好看。”怕皇帝再有什么举动,张嫣急忙求饶,却始终不肯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你说的是玻璃啊,”朱由校顺着张嫣视线望去,也发现了一大三小四个雪人,低头看了张嫣一眼,心中也有些异常,不过为了诸女的面子,就装聋作哑只当没有看破,“你没有去坤宁宫看吗?西偏殿也都装上了玻璃。” 和皇帝按照昭穆制度轮流居住弘德殿和昭仁殿一样,皇后也是轮流住在东西两座偏殿,方位和皇帝的居处对应,张嫣日后起居就在西偏殿。西偏殿已经将近五十年没有住人了,这次干脆来了个大翻修,光修缮费用就列出了三千两。借此机会,朱由校还对西偏殿的给水排水系统做了新的设计,特别是浴室,朱由校把原始的太阳能热水器都搬了出来。 朱由校琢磨着,日后觉得效果好了,就把弘德殿也好好装修下,也让内侍们减轻些工作量。 看皇帝和张嫣窃窃私语,恩恩爱爱,郑窈娘的心就如同针扎一样。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姑祖母的悲哀,即便是贵为皇贵妃,可在皇后面前也不过是个妾,如果皇后不受宠还好,一旦皇后受宠,那自己才是可有可无。 回头看了佟颖儿一眼,看她还是脸色平淡,面带笑容的站在那里,眼中厉色一闪,“装什么装,还真以为自己温良贤淑,是个好人不成?!” 伸手拉了佟颖儿一把儿,带着她向皇帝扑去,“万岁,臣妾两人站在这里半天了,你怎么连看都不看一眼啊。” 张嫣大羞,急忙挣开皇帝的怀抱,整理衣物坐直了身体,“两位妹妹请坐。”手一指暖炕,让两人坐下,可有意无意间指的却是炕桌的另一侧,把两人和自己,和皇帝隔了开了。 佟颖儿眼中带笑,温顺的道谢后做了下来,气的郑窈娘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也跟着坐了下来。 朱由校揉揉鼻子,看着三女明争暗斗,郑窈娘最为直白,对张嫣的不服气就写在脸上,而作为皇帝的第一个女人,她也有傲气的理由。佟颖儿还是一如既往的聪颖,对张嫣表现的十分温顺,时不时就要给郑窈娘个难堪,这也是两人一直的心结。当初佟颖儿独身入皇太孙府的时候,朱由校不在,郑窈娘给过她下马威,两人那时候就结下了梁子。 至于张嫣,朱由校颇为意外的看了她两眼,雍容大方,正妻的谱摆的满满的,看似和善,却有意无意的把自己和两女隔开,昭显着后宫之主的威严。 不过,朱由校对此是乐见其成,宫中的事情从来都是如此,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想在妻妾之间搞平衡,让她们和睦相处如同一家,那才是白日做梦。 ------------ 第一三零章 过年 下 看气氛有些尴尬,朱由校就主动转移话题,“长夜漫漫,不如我们打牌吧。”宫中有除夕守岁的传统,宫人们也准备了各种节目供皇帝消磨时光,可朱由校体恤下人,就不让他们上来伺候,取了马吊牌和三女一起玩耍。 马吊牌是种纸牌,是后世麻将的前身,玩法也差不多,朱由校有时候也会那些玩玩,却一直没有在上面用心,技术十分的烂。可他身份高贵,和他一起玩牌的人都让着他,这给了他一种错觉,觉得自己牌技不错。 可今天和朱由校玩的却是三个女人,三个女人之间互相勾心斗角,打牌的时候也只顾着算计对方,谁也顾不上照顾朱由校。很快,朱由校就输光了筹码,第一个被赶出了局。 “不玩了,”朱由校把手中的牌一扔,尴尬的站起身来,“我去外面走走。”披上外衣,朱由校就出了门,刚在门外站定,迎面就是一阵冷风,让朱由校打了个冷颤。朱由校这才发现,不知在什么时候,雪已经停了。 看到皇帝落荒而逃,三女不由的一阵娇笑,笑完之后却面面相觑,“我是看看,”张嫣也逃之夭夭,只留下互有心病的郑佟两女。 朱由校顺着屋檐下的甬道,慢慢的向乾清宫正殿走去,那里是乾清宫最高的地方,他想站在那里观看整个乾清宫的景致。 听到身后急切的脚步声,朱由校回过头,却看到张嫣带着几个宫人急匆匆地的赶来,“不要急,朕等你。”朱由校展颜一笑。 看到皇帝温和的笑容,张嫣只觉得脸上一热,忙低下了头,疾步来到朱由校身旁。 “朕不是让你慢点嘛。”朱由校把她拥入怀里,宠溺的点了点她的鼻子,和其他诸女不同,张嫣是他亲自选的,虽说也受了前世记忆的影响,相互间的关系却最为单纯,并没有夹杂政治上的考量。在张嫣身边,朱由校常常会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 张嫣脸皮很嫩,还不习惯在众目睽睽之下和皇帝亲近,每在这时候就会装鸵鸟把自己埋起来,却不知道能在皇帝身边伺候的,观颜察色肯定一流,看到准皇后脸嫩,早就把视线转到了他处,怎么会让她难为情。 拉着张嫣的手,朱由校一路登上了乾清宫正殿,站在正殿门口,将整个乾清宫的景致收入眼帘,虽然白雪皑皑将一切都盖的严严实实,可开阔的庭院却让朱由校眼前一亮,原本局促在斗室中的烦闷被一扫而空,“登高望远,这话倒是不错,等过几天,咱们去煤山上转转,看看这京城到底是什么样的景致。” 话刚出口,朱由校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由于崇祯死在煤山,朱由校对那里十分忌讳,到这个世界都十多年了,却一次都没有去过。今天情绪太高,竟然失口要去,心虚的看了张嫣一眼,却发现她眼神迷离,不知道在想什么。 朱由校急忙转移话题,“正月事情比较多,三月先帝要奉安,我就把大婚的日子定在了二月,等成了亲,我们一起去参加先帝的奉安大典。”经过几个月的努力,泰昌帝的陵墓终于修好,虽然地面建筑还需要修建很久,可他终于可以入土为安了。 至于让张嫣去参加泰昌帝的葬礼,也是为了帮她树立威信。民间娶妻又三不去之说,“有所取无所归、与更三年丧、前贫贱後富贵”,这三种情况下,做丈夫的是不能遗弃妻子的。皇家虽然没有这方面的规定,可曾经参加先帝的葬礼,也是对张嫣这个做儿媳的保障。 张嫣点点头,心里面满满的都是感动。 少女情怀总是诗,张嫣如今也不过十五岁,正是情蔻初开的时候,多日来被朱由校用心爱护,一颗芳心早就化作缕缕情丝,缠在了朱由校身上。 只不过,想起还在弘德殿等候的郑佟二女,张嫣的感动全变成了幽怨,悄悄的叹了口气,张嫣心中满是惆怅,“若是只有两人,那该多好。” 虽然想着能和皇帝朝朝暮暮,可张嫣心里却清楚,眼前的良人是皇帝,是所有的皇帝,而不是仅仅一人的。 等朱由校两人悄悄的回到暖阁,屋子里面却静悄悄的,郑窈娘和佟颖儿一人坐在炕头,一人坐在炕尾,看书的看书,做活的做活,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可出乎朱由校意料的是,看书的人竟然是郑窈娘,她一向都是不爱读书的,今天却拿了本《史记》正看得津津有味,史书也是朱由校这里最多的书籍,其他的多是些文牍,即便郑窈娘想看,管档案的内侍也不敢给她。 朱由校走上前去,想和她说几句话,却发现书是倒着的,郑窈娘正在神游天外,“噗嗤,”朱由校忍俊不禁,惊醒了郑窈娘,也让专心做活的佟颖儿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朕还以为窈娘也知道上进了,没想到却是在做样子,”朱由校摇头大笑,却去看佟颖儿,“朕倒要看看,一向只爱读书的颖儿在做什么活计,是不是也在做样子。” 朱由校一个箭步就冲到了佟颖儿身边,将她做活的箩筐抢到了手中,箩筐沉甸甸的,让朱由校大为意外,“这里面是什么,怎么这么重?”说着,朱由校就往箩筐里面看去。 箩筐里,装满了黄澄澄的新制钱,全都是户部刚刚呈上来的,宝泉局新铸造出来的天启通宝,已经有部分被穿好了。 提起一串铜钱,朱由校有些惊讶,“你就在编这个?做什么用?” 佟颖儿点点头,“闲着无聊,就随意找点事情做,比起金银,还是数铜钱比较有感觉。”户部账面上虽然都用银子,可民间还是用制钱的时候比较多,佟颖儿昔日在辽东,给身边人打赏用的一直都是制钱,能奢侈的用银子赏人,还是到京城之后。 张嫣也凑了过来,看到黄澄澄的制钱,也有了兴致,“臣妾以前还没见过这么好的钱,是新制出来的吗?” 同样是朝廷制作的制钱,可在民间流通的时候也分着三六九等,品相好点的,百姓都愿意使用,品相差的,去商铺买东西都要被打折。只要是愿意用心的皇帝,都会把铸钱当做大事来办。看到制钱品相这么好,张嫣由衷的为皇帝高兴。 “这只是钱模,是专门呈上来让朕看的,民间发行的品相要比这些差,里面含的铜要少的多。”朱由校却摇摇头,对天启通宝的发行并不看好,朝廷正在大规模铸炮,正是大量用铜的时候,又那有什么能力铸造制钱。 ------------ 第一三一章 出游 上(为宋秉书打赏加更) 南京有个夫子庙,人文荟萃、商贾云集,十里秦淮更是江南有名的繁华之地,但凡有人到了南京,无不以游览夫子庙为首要之事。而在京城,律令森严,却没有出现十里秦淮这样有名的脂粉之地。如果非要找个繁华地带和南京夫子庙一拼高下,那就只能说正阳门门外的大栅栏。 正阳门位于京城的中轴线上,是内城的正南门,门外设有木栅栏,最初是宵禁时候用来防止贼人出没的。可正阳门地处要道,各行各业都愿意到附近做生意,渐渐的就把附近区域变成了商户聚集的繁华地带,被统称为大栅栏,至今已有二百多年历史。 由于正月里宵吾不禁,大栅栏比平日更要繁华,打把势的,玩杂技的,说书的,唱戏的,让你目不衔接,要是玩累了,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的美食应有尽有,让你吃的尽兴而归。 不过,今日的大栅栏却有点不同,打把势的王大侠依旧玩着胸口碎石的绝技,玩杂技的胡家班更是将几十个盘子耍的满天飞,可经常在大栅栏出没的人却都捏着一把汗,时不时的交换下眼神,小心防范着那些身着便衣腰中鼓囊囊的壮汉。 这些壮汉都是朱由校的护卫,他们在这里的目的就是拱卫皇帝和皇后的安全。 张嫣的嫩脸通红,头上还冒着热腾腾的蒸汽,精神却极其的亢奋,她实在没想到,皇帝竟然会主动带她出宫,两人就像民间的小夫妇一样,痛痛快快的在闹市中玩上一天。 “妾身太高兴了,就是在开封的时候,妾身也没有这么放肆的在闹市中游玩。”张嫣呼哧呼哧的喘着气,说话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 刚才,有个老骗子装可怜,说为了给儿子治病,要将家传的古董低价转让,旁边还有好几个帮闲的,一唱一和挤兑着旁边的人购买,有个书生动了心,眼看就要成交,却被朱由校拦住。朱由校认为事情蹊跷,让书生三思而后行,可书生却固执己见,反帮着骗子数落起朱由校来。 张嫣见势不妙,急忙上前帮忙,凭借自身对古董玩器的知识,轻而易举就证明了古董是赝品,让书生佩服的不得了,不停的向张嫣讨教古董的鉴别。眼看书生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张嫣却还是茫然不知,朱由校醋性大发,拉着她转头就跑。 稍稍平稳了喘息,张嫣好奇的问,“夫君刚才是如何看出老人是骗子的?”骗子装的惟妙惟肖,纵是有点马脚也被四周帮闲的人掩盖过去,可朱由校却一口咬定是假,这让张嫣有些好奇。 朱由校摸摸鼻子,有点尴尬,总不能说自己受过很多骗,见识过很多类似骗局后长出来的经验,只好含糊搪塞过去,“只不过是察言观色的小把戏,没有娘子火眼金睛d的真才实学好。” 张嫣信以为真,以为朱由校真的是从骗子举止上看出的端倪,却又好奇的问,“妾身正在和人说话,为什么拉着我就跑?”想起当初万寿殿中,朱由校强迫自己跳跃的恶行,不由的翻了翻白眼,“你不会是想让妾身出丑吧?” 随着朱由校的不停讨好,张嫣终于打开了心扉,和朱由校相处的时候轻松自如,不再如临大敌以御前应对的方式说话。朱由校对此都看在眼里,加倍讨好佳人,两人相处越来越融洽,时不时都要开些玩笑。 对张嫣的指责,朱由校表现的比窦娥还冤,“啊,我不活了,娘子这么不相信我,我还是找块豆腐撞死好了。”左瞧瞧,右看看,“咦,这还真有个卖豆腐的。” 张嫣笑着看朱由校耍宝,却被一把拉住跑到卖豆腐的面前,“大爷,豆腐怎么卖?” 张嫣一惊,急忙阻止,“老人做点生意不容易,你可别乱来。” 卖豆腐的大爷抬起了头,满是褶子的脸上充满了笑意,“哪里来的金童玉女,竟然要来尝尝我王老汉的豆腐,可真是老汉的幸运。”看张嫣脸色不对,还以为她是在嫌弃自己的豆腐,急忙解释,“小娘子放心,老汉的豆腐是这里最好的,保你吃了还想吃,让你的小郎君天天给你买。” “呸,为老不尊。”张嫣啐了一口,心里甜丝丝的,娇羞着躲到朱由校身后。 看王老汉生意不大,只有两张桌子却擦得干干净净,朱由校也对热腾腾的豆腐来了兴致,哈哈一笑,“那我可要好好尝尝。”回头对张嫣一笑,“要是好吃,我就把你送个大爷做女儿,以后天天吃豆腐。”拉着张嫣在桌子旁坐下。 “那可不行,”王老汉连连摆手,“小娘子天仙般的人物,可不是老汉能养得起的,也就是郎君这样的好人才能班配。” “好人?”张嫣乜了朱由校一眼,捂着嘴偷笑,这人从一开始都在欺负自己,却成了王老汉嘴里的好人。 “当然是好人,”王老汉笑着解释,“老汉在这里卖豆腐将近五十年了,从隆庆爷开始就在这儿,见过的人不计其数,来吃过豆腐的富贵人家子弟也不少,可像小郎君这样和善的却只有他一个。出身大户人家,还能如此和善,不是好人是什么?” 朱由校急忙摆手,“我当然是好人,却并不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为了能玩的痛快,朱由校可是特意换了百姓日常所用的衣物,连侍卫都赶得远远的。要是被老汉揭穿了,让小毛贼给盯上,那还玩什么。 王老汉笑而不答,却指了指朱由校的脚下。 朱由校不解,往脚下一看,却发现由于桌子低矮,落座时候就提了提长袍的前襟,把鞋子露在外面。和四周一水的布鞋不同,朱由校穿的是双丝履,上面还绣着精美的花纹,这可不是平民百姓会穿的鞋子。 一般百姓能有鞋子穿就不错了,怎么会舍得买这么好的鞋子。再说了,天天东奔西走讨生活,时不时就要踩在淤泥里,穿丝履,还绣花,谁穿丝履是谁不正常。 朱由校表情一滞,急忙放下长袍,把鞋子盖的结结实实,心里却对王老汉观察入微的能力佩服不已。 ------------ 第一三二章 出游 中 王老汉送上了热腾腾的豆腐,热豆腐做得极其细嫩,白生生、水汪汪,酷似块白玉,胜过脂膏,上面抿着红红的辣椒酱,是王老汉的独家配方。朱由校低下头,就着小木板轻轻地一吸,又热又嫩,洁白如玉的豆腐就流入了口中。 “嗯,不错。”扭头劝张嫣也品尝品尝,可她却觉的不太雅观,要叉开腿,弯着腰,怎么也不愿意出丑。 被朱由校逼得急了,张嫣眼波流转,轻声笑道,“夫君你先告诉我,刚才为什么要跑?”大有讨价还价,你不说,我不吃的架势。 “这,”朱由校摸摸鼻子,有点尴尬,他知道自己刚才吃醋吃的莫名其妙,根本就不想让张嫣知道,眼睛一眨,就换了说法,“咱们掀破了人家设的局,还在那里商讨是如何破的局,我看骗子都恼羞成怒了,不跑等着挨打吗?” 朱由校振振有词,可张嫣却一点都不信,两人带了那么多侍卫,还会怕几个骗子动手? “不愿说就算了,”张嫣皱皱鼻子,做了个可爱的鬼脸,即便是在单纯无邪的女孩,也在感情上有着无师自通的天分,张嫣跟朱由校相处这么久了,怎么不知道他刚才是醋意大发,现在根本没说实话。虽然不说破,可张嫣心里却美滋滋的,双手将面前的热豆腐碰到朱由校面前,“你吃。” 朱由校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专心致志的对付张嫣手中的热豆腐,莫名有种温馨在两人心中升起。 “就是这小子。”可就在这时,却有人不开眼,非要过来破坏两人间的气氛。“这小子,还有这个小贱人,坏了咱的买卖,还对三爷出言不逊,说三爷的坏话。” 刚才骗人的那个老骗子,现在去掉了伪装,却只有三十岁上下的模样。他一手指着朱由校,一手扭头对着个壮汉诉苦,却没有发现,在他说出小贱人三字时,朱由校眼中闪过的杀机。 和上不了台面的骗子相比,那位被称呼为三爷的壮汉却有城府的多,身为大栅栏一带的地头蛇,他早早就嗅出了今天情况的不对,更小心翼翼的进行了求证,知道有贵人到这里游玩。本能的,他不想在今天闹出什么动静,尤其是发现面前的两位少男少女气质非凡的时候,他更倾向于息事宁人。可在手下面前,三爷的面子却不能不顾。 “两位朋友请了,在下郑三,是这一带的坊正。”郑三打了个哈哈,想探探朱由校两人的底细,“不知道两位如何称呼,从何处来,所为何事。” 为了方便治理,京城被划分成了大大小小的方块,每个方块都是用围墙圈起来的独立体,设有坊正等官职管理。整个京城共计有36坊,其中,内城有28坊,外城8坊。 郑三身为坊正,虽然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可在附近已经是极其说的着的人物,一定程度上还代表了官府的威严。 郑三以自己是坊正而自傲,认为面前的人总要给点面子,也好把事情抹过去。 “从来路来,倒去路去。”朱由校是正正经经的官家,官府所有官吏的总上司,他怎会会把个小小的坊正放在眼里,冷冷一笑,“至于所为何事?”朱由校指指郑三,又指指那个骗子,“你跪下来给我娘子磕头,等娘子饶了你,再去把这厮的腿打断,我就饶了你。” 饶是郑三再想忍气吞声息事宁人,也被朱由校这番话气得火冒三丈,“朋友,话说的太过了。你要知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乱说话是要招祸的。” 拜朱由校年龄所赐,郑三还以为朱由校只不过是谁家的少爷,趁着过年带妻子出来闲玩,一心想着在妻子面前表现,却根本不知道人间险恶,才会如此嚣张。在郑三看来,只要自己稍稍吓唬一下,就可以让朱由校服软。只要不伤着两人,即便有什么后患,日后也可以弥补过来。要是朱由校胆敢不依不饶,自己身后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我数到三,”朱由校却压根没想给郑三留什么面子,他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冷冷的看着郑三,“如果你不动手,我就先打折你的腿。” 身为男人,朱由校要保护自己的女人,身为皇帝,朱由校要维护自己的尊严,至于郑三带的那几个帮闲,朱由校敢肯定,只要他们敢动手,下一秒钟就会是断手断脚半身不遂的下场。 郑三完全被逼到了梁山上,他再对朱由校忌惮,也无法容忍被这样明晃晃的打脸。而他的手下,更是群情激奋,眼看火拼即将开始,隐藏在人群中的侍卫也做好了开打的准备,却有人慌里慌张的跑了过来。 “恩公,是你吗?一向可好。”一个中年人冲着朱由校就跪了下去,神情极为激昂。 朱由校仔细回想了半天,却只觉得这人面熟,一直看到人群中的郑阿财,才恍然大悟,“你是李小村。” 李小村是个粮商,朱由校曾帮过他忙,帮他摆平了权贵家奴的纠缠,还帮他销售了一大批粮食。可那是好久之前的事情,李小村早就回了家乡保定府,朱由校也把这事儿忘得干干净净。 “恩公还记得小人。”李小村连连点头,想和朱由校叙旧,却被郑三的手下打断。 “想叙旧一边去,等三爷和他算过账再说。” 李小村一怔,才发现情况有些不对,“这些人是恩公的仇家?” “仇家?!他们也配?!”朱由校噗嗤一声就笑了,“一群小蝼蚁,要是这样的人也能做我的仇家,那我也太丢人了。”朱由校奉行的是有仇不过夜,前首辅刘一燝何等的嚣张,也被朱由校不按理出牌,硬生生的赶出了朝廷,几个地痞无赖,也想和皇帝结仇家,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郑三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一挥手,就带着手下上前开打,却被李小村拦住了,“想动手是不?人多欺负人少是不?小子,你别嚣张,咱也有人。” 一声唿哨,人群中挤出了二十多个汉子,个个膀大腰圆,全都是李小村做生意的伴当,和郑三的手下针锋相对,对阵起来。 ------------ 第一三三章 出游 下 场面一片混乱,卖豆腐的王老汉苦着脸,也顾不上桌椅板凳,直接推了豆腐车就跑,还是朱由校追上去,塞给他块银子,才让他千恩万谢的离去。 接下来,朱由校就拉着张嫣,在郑阿财的保护下躲在一旁看戏,郑三和李小村的人手相当,打架水平也半斤八两,加上这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谁都不敢下死手,砰砰当当看似热闹,却没有一个伤亡。 朱由校看了会儿,觉得没多大意思,刚想让侍卫动手,结束这场闹剧,冷不丁却看见了那个骗子。骗子的战斗力明显不成,就在人群中躲躲闪闪的,在混乱中抽冷子偷袭人,看骗子左边绊了人的腿,右边踩了人的脚,弄的李小村的人一片混乱,朱由校就笑了。 “小子,你还挺能的啊。”朱由校从地上捡起块板砖,这是王老汉用来支车子用的,趁骗子腾转挪移跑到自己面前的时候,抄起板砖就盖了过去。 骗子听到风声躲了一下,板砖没有盖在后脑勺,可他还是像块木头一样栽倒在地上。朱由校二话不说,扑上去骑在他身上挥拳就打,边打还边叫骂,“你不是嘴欠吗?让你嘴欠,让你嘴欠。” 张嫣傻傻的看着皇帝,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皇帝怎么能打人呢?怎么能自己动手打人呢? 不远处,郑阿财也瞪大了眼睛,皇帝的这一板砖,那力度,那角度,完全不是新手能够使出来的。以他习武多年的经验判断,至少要有十年以上的劈板砖经验,难道这是皇室秘传的防身术? 郑阿财胡思乱想着,冷不丁却发现皇帝只顾着打人,身后却有危险靠近,一个模样和骗子差不多的年轻人,正提着板砖向皇帝冲去。顾不得赞叹皇帝的好武艺,郑阿财立即箭步上前冲,准备将那个胆敢对皇帝动手的年轻人制服。 刚冲到一半,郑阿财就又发现了新情况,有人正向张嫣冲去,想要对她下手。 一时间,皇帝和皇后同时遇险。 先救谁?这是常人都会考虑的问题。 可对郑阿财来说,这却不是个问题。 郑阿财手一扬,一道白练划过,那个正冲向皇后的汉子顿时栽倒在地,整条右腿被郑阿财掷出的飞镖钉在地面上。而做这些动作的同时,郑阿财的脚步一点也没有停滞,蹭蹭蹭,几个箭步就拦下了那个年轻人,一脚就把他连人带板砖送上了天。 此时,原本挤在人群中看热闹的侍卫们也动了手,三拳两脚就制服了郑三的手下,看的李小村目瞪口呆,急忙喝止自己的手下不要轻举妄动。 朱由校正在发泄心中的怒火,突然却觉的四周情况不对,抬头一看,才发现战局已经结束,所有的人都在看自己大逞淫威。 尴尬的笑了笑,朱由校从骗子身上站起来,刚想说点什么缓和下气氛,却被个温软滑香的身躯拥入怀抱。 “你没事吧,可把我吓死了。”张嫣脸上满是恐慌和不安,顾不得有很多人在场,抱着朱由校就上下打量,想看看他是否有什么不妥。 “别怕,”朱由校心里一甜,反手将张嫣拥入怀里,拍着她的香肩,轻声安慰她,“别怕,朕好好的。刚才是朕气不过才动的手,以后不会了。” 张嫣点点头,好半天才平复了心境,虽然仍觉得阵阵后怕,可想到皇帝是为了自己才出的手,心里满满的都是甜丝丝的感觉。 和往常一样,官府的人马总是姗姗来迟,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争端并不是以郑三的胜利告终,这让带队来的顺天府班头有些意外。 不过,这个班头也是个人精,看朱由校这边兵强马壮,就主动过来询问,当郑阿财亮出腰牌后更是毕恭毕敬,“郑三这厮在这里欺行霸市很久了,府尹早就想收拾他,却一直找不到他为非作歹的证据。不知哪位大人能陪小的走一趟,做个苦主也好还京城百姓个安宁。” 看班头说的诚恳,朱由校就点点头,随手指了个侍卫,让他去顺天府走一趟,一定要把郑三这干人定了罪名,远远的打发出去。 至于班头是见风使舵,还是和郑三早有仇怨,朱由校都不想过问。对他的身份来说,能出手处置就是对郑三的抬举,又怎么会管个不入流的衙役死活。 找个清静的地方坐下,朱由校才把李小村叫到面前。 李小村已经知道了朱由校的身份,此时正抖抖索索吓的不轻。他能主动出手帮忙,一是念及朱由校当初的援手,二是估摸着朱由校身份不俗想趁机卖个好。可李小村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酒楼随意碰上个人,都会是皇帝,这和他心中所想的差距也太大了。 “你不错。”朱由校笑眯眯的,看李小村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就伸手拍怕他的肩,“咱们是布衣之交,你也不必太过拘束。” 不管李小村是何想法,也算是主动为朱由校帮了忙,朱由校自然不会亏待他,就准备赏给他一份富贵。不过,这也是朱由校看李小村为人实诚,有经商的天赋,还能主动帮助乡邻。如果只是个酒囊饭袋,或者是心思不正,朱由校最多赏赐点银子,却不会对他抬举。 “你现在做何营生?还贩运粮食吗?” “回陛下的话,草民还在贩运粮食。”看皇帝和蔼可亲,李小村也渐渐的正常了许多,不过还是时刻谨守着本分,比最初拘谨了许多,“郑大人曾带草民去见过新军的张管事,张管事为人可亲,看草民粮食质量好,就让草民专心经营粮食。草民回去后又筹措了一批,这次就是来送粮食的。”顿了顿,李小村又补充道,“草民谨奉陛下教诲,平买平卖,收购粮食的价格只比卖给新军的价格低了半成。” “半成?”朱由校一愣,此时交通不便,南粮北运用的是漕运,在朝廷允许船只夹带二成货物的情况下,每石粮食还有将近一成的损耗,至于陆路运输,损耗更是达到五成左右。“这么低的利润,你不怕赔钱吗?” ------------ 第一三四章 粮行 上 “草民是在京城附近收粮,离得近,损耗并不多。”李小村憨厚的笑笑,却不知道,同样是从保定府向京城运粮,官府的耗费是他的两倍以上。 朱由校点点头,不愿把朝廷的弊端显露出来,可心里却暗暗下定了决心,“李小村这人,能用。” “朕有桩买卖,非精明强干的人不能做,非宅心仁厚的人朕不敢让他做,”事关重大,朱由校必须要问清楚,看李小村是不是愿意承担这个责任,“朕可以相信你,让你去做吗?” 李小村一怔,精神猛地振奋起来,皇帝虽然只是问句,可明显是信得过自己才问的,他猛地跪了下来,用力的磕了个头,“草民一介匹夫,竟然能蒙受皇恩,草民铭感五内,绝不敢让陛下失望。” 朱由校愣了下,却不由的一阵苦笑,自己好心办事,却把事情办砸了。以这时候对皇权的崇拜,自己又以拜托的口吻说话,哪怕李小村是个无恶不作的恶人,怕是也要生出士为知己死的心态。 就好像以前的自己,也别说国家主席,就是单位的领导,以十分看重的态度交代一件事情,怕也是激动万分,拼命的要把事情办好。 不过,朱由校并不像勉强李小村,让他日后对今天的决定后悔,“朕先把事情给你说说,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先不忙着做决定。” 李小村跪直了身子,想要再次表态,却被朱由校拦住,“事情其实很简单,还是让你做粮食生意,不过这次做生意的手法不同。朕让你尽可能的多开些粮店,要分布尽可能多的地方。每年两税的时候,按照朕交代的价格收购粮食,青黄不接的时候,再以较低的价格出售。”至于粮价如何确定,销售粮食时候如何保证不被人恶意囤积,这些朱由校都没有说,而是留在心里,准备等李小村同意后再讲。 李小村仔细想了想,却若有所思,“陛下的意思是,让草民的粮行做常平仓?” 常平仓,起源于战国时李悝在魏国所推行的平籴,即政府于丰年购进粮食储存,以免谷贱伤农,歉年卖出所储粮食以稳定粮价。这个制度被历代沿革,成了朝廷平稳粮价的一项重要举措。 明太祖洪武三年,朝廷命各州县在乡间设置预备仓,这就是明代的常平仓,后来,永乐帝下令把仓库搬迁到城中,可制度却没有变化。还是采用官府出资购买、贮存粮食的制度。荒年时候地方官可以报请朝廷后开仓赈济,同时,百姓还可以向常平仓借贷,然后到秋收时候偿还。 除了常平仓,各地还有义仓,义仓的功能和常平仓差不多,却是由当地士绅控制的,粮食也来源于士绅的捐献。 不过,随着制度的疏松,常平仓也好,义仓也好,都面临着重重困境,基本上都出于无粮食可贷的情况。 年前,朱由校准备整顿粮食市场,增强朝廷对粮食的控制,就让内阁和户部想办法,可那帮子老人却思想僵化,依旧拿出了常平仓和义仓来搪塞朱由校,还宣称,只要加强整顿,常平仓就能发挥作用,不过在此之前,却需要朱由校拿出银子买粮食,补充常平仓储备。 对李小村的疑问,朱由校点点头,却又摇摇头,“粮行确实有常平仓的功能,可你最重要的目的还是经营粮食。”朱由校要办的不是个衙门,只要能平稳粮价,挣钱还是必须的。 李小村不解,既然要让利于民,怎么还能挣钱呢?以为皇帝是听信了别人的谎言,就把自己的疑问提了出来。“各地产粮数量不一,若是想平稳粮价,就必须要从各地调运粮食,这样的损耗肯定不少。如果朝廷制定的粮食价格再稍稍离谱,”粮行不赔钱才是咄咄怪事。 朱由校听出了李小村的话外之音,也认为他说的十分有道理,可是,朱由校却有自己的算计,只要能按照他的思路经营粮食,粮行盈利绝对不是句空话。 “朕问你,保定府百姓吃得粮食都是什么样的?” “这,”李小村愣住了,他不但知道保定府百姓吃什么,更知道京城百姓吃什么,可是却不知道在大臣们嘴里老百姓该吃什么。看皇帝目光温和,他脑子一热,就说了实话,“即便是中等人家,也不过在农忙时候吃些糙米做的干饭,其他时候都是吃稀的过日。” “糠菜半年粮,对吗?”朱由校反问道,在这个时代,卖席的睡光板,卖盐的吃淡饭,老百姓辛辛苦苦干一年种的粮食,却都变卖了缴纳各种税务,自己吃的却是野菜和粮糠。 李小村木然的点点头,他虽然现在有了点钱,可也是苦汉子出身,怎么会不知道民间的疾苦,眼泪缓缓的滑下,他伏在地上痛哭起来,“陛下仁慈,救救天下的百姓吧。” “你起来,”朱由校厉声打断了李小村的哭声,“朕的办法就是在救百姓。” “当真?!” 朱由校点点头,“朝廷新近引入了两种作物,一种是番薯,一种是苞谷,这两种全都是高产的作物,可在推行上却遇到了困难。百姓不认可这两种作物,粮商们也不愿意收购。朕让你创办粮行,也是为了让你帮着推广这两种作物。” “太好了。”李小村破涕为笑,“草民愿意,只要陛下信得过草民,草民愿意以身家性命担保,一定把差事做好,把粮行办好。” “那就好,”经过谈话,朱由校已经认清了李小村的为人,就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等粮行创办好了,你就公开收购番薯和苞谷,百姓们看到有人收购,就会主动去种,等种的人多了,朕就可以因势引导,把这两种粮食列入税收范围。 至于粮行如何经营粮食,朕的想法是这样的。你收购的稻谷小麦等精粮,除了部分出售外还可以酿成酒出售,用酒水的收入维持粮行的运作。 至于粮行储备的救灾粮,全部改成番薯和苞谷。只要你能维持三个月以上的存粮,朕就可以缓过劲来,对受灾地区进行赈济。”官府赈济,如果粮食质量太差,民意就会沸腾,士林就会指责赈灾人员贪污。而民间赈灾,特别是通过粮行低价售粮方式赈灾,却完全可以用番薯和苞谷这类粗粮。 这就是人心。 ------------ 第一三五章 粮行 下(60推荐加更) 又叮咛了李小村几句,朱由校才放他离开。 很显然,能被皇帝重用,去做这样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李小村的情绪很激动。 可是,朱由校却有种悲哀。 偷梁换柱,以次充好,这是他以前最为鄙视的,可在这个粮食极其短缺的时代,能让百姓吃上口粗粮,不至于饿肚子,就是十分难得的仁政。 强烈的反差,让朱由校啼笑皆非,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一定要对得起百姓。 一起回宫的路上,张嫣的情绪却不高,直到回到宫中,才突然开口,“臣妾觉的,粮行的份子臣妾不能要。” 为了办好粮行,李小村主动提出送九成干股给皇帝,周围的人都在呵斥他胆大妄为,可朱由校却点头答应下来。 只不过,九成的干股变成了两成股份,朱由校拿出十万两粮食入股,这两成股份就记在张嫣的名下,一切收益都交给张嫣打理。 至于其他的股份,朱由校也没让李小村收回去,而是准备召开一次商会,让李小村在里面公开募集资金。至于商会邀请的人选,朱由校也全部想好了,都是京城中的勋贵。此前双方合作的不错,这次朱由校再次想到了他们。 朱由校能够肯定,有了众多勋贵的加盟,张嫣手中的两成股份也不至于太过显眼。而且,整合众多勋贵力量后,粮行也能快速的发展起来,同时也能在粮行内部形成一种平衡,免得它背离自己最初的方向。 朱由校的想法很好,可在张嫣这里却遇到了麻烦,张嫣当时没有吭声,现在却坚持不要股份,还劝朱由校把股份还回去。 “万岁富有四海,又何必和商人锱铢必较,要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张嫣苦口婆心,相劝朱由校改变主意。 朱由校摇摇头,“富有四海,这不过是句空话。你也在西苑住过,知道里面的情况,不瞒你说,如今国库空虚,就连和你大婚的耗费,国库都拿不出来。再说了,李小村把粮行股份送给朕,这正是他的过人之处。粮食不同于其他,不是人臣能够独自掌握的,若他真的一手操办起粮行,朝中早晚会有诛杀他的提议。” “为什么?”张嫣一惊,“他不是再做好事吗?” “是在做好事,”朱由校点点头,“可掌握那么多粮食后,他就有了影响朝政的力量。朕信得过他,能容下他,可大臣们却未必。等咱们的孩子长大了,做了皇帝,也未必能容下他。”把股份的凭证放到张嫣的手心里,用双手把张嫣的手合在中间,朱由校深情款款的对她说道,“这两成股份,是个你的,也是给咱们孩子的,你可别犯傻。” “咱们那里来的孩子?”张嫣满脸通红,扭脸给了朱由校一个后脑勺,却把凭证握得紧紧的。 “是啊,咱们那里来的孩子。”朱由校故作不解,却将手伸进了张嫣的衣襟,摸向了小腹,“让我看看,是不是在这里。” 张嫣一身惊呼,身子扭得跟麻绳一样,却不知道自己的动作多么诱人,连续挣扎了半天,才发现皇帝的反应有些不对,抬头想看个究竟,却被朱由校一口吻在嘴唇上。 “唔,”张嫣发出声闷哼,整个人被压在了桌子上,迷迷糊糊中觉得身上衣物不断减少,直等到胸前猛地一凉时,才醒过神来,“别,别这样。” 张嫣的抗拒十分无力,声音中还带着丝丝媚意,朱由校的冲动更加的强烈,嘴唇顺着张嫣的脖子一路向下,从灵巧的锁骨,到丰盈的胸前,点点细吻落在了娇躯之上。与此同时,手也没闲着,一只手在胸前轻捻细挑,另只手却在隐秘处肆意折腾。正享受着,张嫣却猛地绷直了身子,夹紧了双腿。 “你这是,”朱由校哭笑不得,此前只不过是稍稍轻薄,不料张嫣竟然如此敏感。有心在仔细品尝这个尤物,却被醒过神来的张嫣一把推开。 “万岁,别,”张嫣的脸通红,眼神却极为坚持,“等大婚那天,我一定好好服侍你。” “那我现在怎么办?”朱由校拉过玉手,轻轻的放在了自己耸起上,“你让它怎么办?” 张嫣却拉拢衣服,掩去了无限春光,“我才不管你呢,唔,”却被朱由校强行拉入怀中,挡住了后面的话。 良久,唇分,一条透明的丝线在两人间拉开,延长。 张嫣羞的转身就走,“后殿里面还有美人,你可以去看看。不过,不许去那两个狐媚子那里。”张嫣的后殿,住的都是和她一同选秀,并在万寿宫跳跃运动中留下的秀女。 当时,朱由校做了甩手掌柜,把一切都扔给了张嫣。可怜张嫣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怎么能理直气壮的处置宫中事务。无奈之下,只好按照刘朝的建议,把那些被淘汰的分到各宫做女官,未淘汰的全留在自己身边,以免皇帝日后寻芳问柳却找不到人。 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张嫣明白了皇帝对自己的恩宠,不再是原来那个心中惶恐不已的小姑娘。有了底气,对宫中的一干嫔妃就看开了不少,除了依旧防范着郑佟二人,其她的秀女都不再那么防范。 朱由校愣了半天,才明白了张嫣话中的意思,可随之而来的不是惊喜而是错愕,“你可想好了?”女人做大的爱好就是吃醋,朱由校可不相信她会如此好心。 张嫣躲得远远地,生怕皇帝兽性大发,再拉着她不放。见朱由校问话,螓首顿时如同小鸡啄米,“当然想好了,臣妾现在不能陪你,可也不能让你苦熬啊。” “那我可真去了。”朱由校作势欲走,张嫣却做出礼送的姿势。 “你,”到了最后,反倒是朱由校忍不住了,走到张嫣面前,双手捧起了她的脸,“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臣妾身为皇后,”张嫣突然有些尴尬,“嗯,是日后的。身为日后的皇后,帮皇家开枝散叶不是应尽的义务吗?”看朱由校不解,张嫣咬咬嘴唇,“我心里其实也难受,可是,总不能学孝康敬皇后那样独宠,却让皇统断绝吧。” 张嫣眼中闪过一丝凄凉,她这些天一直都没有放松过学习,为的就是能做个好皇后,帮皇帝打理宫中事务。而教养嬷嬷对她讲的最多的,就是弘治朝张皇后的事迹。她明白嬷嬷的意思,是怕自己走上张皇后的旧路,也愿意帮皇帝广纳嫔妃繁衍子嗣,可心里却总是空洞洞的,好难受。 ------------ 第一三六章 皇太极 上 新年过后,朱由校颁布了一道的诏书,允许拥有世职的武官改换门庭,放弃军中职务,改授正式的爵位。为了让武官们踊跃报名,他还给出了极大的恩惠,在今年六月之前上书的,除了世袭和原品级同样的爵位外,还恩荫一子入济世大学或钟山大学。 济世大学和钟山大学就是朱由校一手建立的京学,京城的叫济世大学,南京的叫钟山大学,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朱由校的偏好。而实际上,钟山大学的规模远远小于济世大学。就连师资,也是先紧着济世大学挑选。如果不是南京地位特殊,江南又人文荟萃,朱由校根本不会在离自己这么远的地方设置大学。 不过,武将们却不知道其中的差别。他们只看到两所大学都是皇帝一手创办的大学,培养的都是皇族的子弟,顿时就动了心。可要想让他们放弃祖祖辈辈掌握的权力,他们却还是有点不太甘心。 紧接着,朱由校的第二道圣旨又来了。 教导营改名讲武堂,成了正式的武学,讲武堂学制四年,设立有步兵、炮兵、骑兵、工兵和辎重等五个学科,同时在天津开设水师分院,全面推行军官养成教育。 为了抬高讲武堂的地位,朱由校特意任命英国公张惟贤为讲武堂祭酒,魏国公徐弘基和黔国公沐睿为司业,原本主持教导营事务的郭子章被封为一等子爵,做了监丞,其他的资深教官也被加封了爵位。到了最后,职务品级虽然要比国子监低,可一水的爵爷却胜过国子监不知道多少倍。 同时,朱由校还对讲武堂的招生范围作了限制,只允许从世爵子弟和军户子弟中录取17岁及17岁以上的男青年。除此之外的人若想从军,就只能老老实实的从大头兵做起。 对于这道圣旨,还是有许多人不在乎,可伴随着圣旨,兵部却下了道公文,却明确规定了今后武官选任的办法,那就是讲武堂毕业者优先,四年后只选任讲武堂毕业生。 这回,很多人开始跳脚了。 兵部武选司的考核有多松,武将们都很清楚。讲武堂前身教导营的招生标准有多残酷,武将们也都听说过。今后武官选任要以讲武堂毕业生优先,他们虽有意见却能接受,可四年后只选任讲武堂毕业生,却让他们暴跳如雷。 也有人从这里看出了玄机,教导营此前招收的都是短期班,全部补充了新军,而讲武堂正式招录却要从现在开始。也就是说,四年内是没有讲武堂毕业生的。 发现了这个漏洞,有心人都开始了算计,原准备过几年再告老的,当即就表示自己老眼昏花,要求让儿子提前考核准备接班。以前闲在家中不愿入京考核的,更是拔腿就跑,生怕去晚了没空位。 这些朱由校都看在眼里,或者说是他有意造成的,能够世袭的军职多是中下层职位,可为了给子孙让路而告老还乡的那些人占据的却都是都指挥使司中的高位。 借此机会,朱由校连下旨意,把各都司的官员调来调去,终于掌握了全部的军权。 掌握军权是后来的事情,此时还是天启元年的正月,朱由校只是颁布了圣旨,圣旨的影响却还有开始反馈回来。此时的朱由校还面临着一次重大的考验,就是召见清太祖皇太极。 只不过,皇太极现在还是个酋长的儿子,此生此世怕是再也不会达到太祖这个高度。 皇太极是正月初八到的京城,却没有第一时间向朱由校求见,没办法,乘坐海船对他来说是一大考验,勉强支撑着到达京城后他就病倒了。 趁此机会,朱由校借助着佟家的消息路线,也探明了皇太极的来意。 皇太极如今遇到了难题,或者说陷入了困境。 作为正白旗的旗主,皇太极拥有25个牛录的力量,这在八旗中十分靠后,仅仅比莽古尔泰的正蓝旗和杜度的镶白旗强一点。 实力差,可皇太极的心却很高,他立功心切去偷袭朱由校,兵败之后损失了大部分的精兵,连最精锐的巴牙喇精兵也留在了辽东。如果不是还维持着25个牛录的纸面数字,他的实力就要排到八旗的最后。以至于回到驻地后,皇太极连续做了好几天噩梦。 可惜,皇太极的噩梦还仅仅是个开始。他偷袭朱由校的行动激怒了新军将士,以至于新军敌后袭扰时,有意无意的总拿他开刀。 在一年多的时间里,皇太极属下的庄子不断的受袭击,生产破坏,奴隶逃亡,前不久还让费扬塔珲葬送了几乎一牛录的骑兵。正白旗如今的实力已经大损,落到了正蓝旗后面,只能和镶白旗为伍。 无奈之下,皇太极主动向**哈赤请缨,来向大明认罪求和。 “认罪,求和。”朱由校的脸色十分古怪,他现在的身份是鸿胪寺官员,奉旨来向皇太极问话。实际上却是好奇心起,想看看皇太极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见皇太极,朱由校就大失所望,不就是个蛮子,虽然身材魁梧,却还是难脱蛮夷习性。不过,朱由校却还是对他抱有戒心,暗暗下了把他留在京城的念头。 皇太极以为面前真的是鸿胪寺的官员,就十分郑重的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对,是认罪,我们愿意去掉可汗的称号,重新请求朝廷的册封。只要朝廷对我们一视同仁,同意开市,我们就息兵罢战,永不反叛。” 朱由校一声嗤笑,“贵使说的都是缓兵之计吧,现在你们的日子不好过,就主动投降服输,借助开市的机会重整军备。等你们缓过劲了,再向我大明动刀动枪的。” 见朱由校说的直白,皇太极大感意外,好半天才笑着摇摇头,“怎么会呢,只要朝廷公平对待我等,我们怎么会再动兵戈呢。” “是吗?”朱由校冷笑,“朝廷其实一直都带你们不薄,只不过是你们父子贪心不足罢了。也罢,这些事情自然有官员来和你讲。本官奉旨再问你句话,”朱由校直视着皇太极,“年前你们攻击蒙古人,到底是何目的?”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却让皇太极犯了难,好半天才有了回答,“我们和喀尔喀人向来不和,发生争端在所难免。” ------------ 第一三七章 皇太极 下 对于皇太极说的话,朱由校根本不相信。什么请罪,什么输诚,全都是骗人的,为的是互市,是得到喘息之机。 朱由校坚信,只要大明答应了建虏的条件,**哈赤肯定会趁机西侵,分化拉拢蒙古部落,增强自己实力后再度南下。 况且,小小的建州女真,想打就打,想和就和,要是传了出去,大明还怎么威震四夷。 当然,朱由校也没有完全灭绝女真人的意思,只要**哈赤家族的人自缚入京,让大明官吏进入女真属地建立州县,他还是能够同意和谈的。 不过这种条件**哈赤不会答应,朱由校也懒的和他讲,到了王师攻破建虏老巢的时候,**哈赤自然会主动提出这个条件。 在此之前,朱由校要做的就是整顿军备,加强防御,在**哈赤和蒙古人交战的时候趁机拉后腿,不让**哈赤的实力脱离自己的控制。 打定主意,朱由校就把皇太极丢在了一边,加派了精明强干的情报人员守在那里,准备趁机摸清建虏的情报系统,来个犁庭扫穴。 在朱由校看来,皇太极胆敢进京,肯定是有所依仗,除了建虏的情报人员早就进入了京师之外,说不定还会有自甘堕落者,情愿背弃了祖宗,也要和建虏勾结在一起。就好像历史上的内务府八大皇商,这些晋商中的败类靠着出卖大明、出卖族人,用无数汉家儿女的血泪,换取了做奴才的机会。 朱由校早就给魏忠贤下了命令,一旦发现有类似情况者,宁杀一千莫纵一人,一定要把建虏的细作扫除干净。 自己的家里要打扫干净,对外的情报工作更是不能放松。 由于过度关注自身事务,大明如今对周边的了解是一片空白,先不说远道而来的西洋各国,比如把占据了澳门的葡萄牙称为红夷,把占据了吕宋的西班牙称为大吕宋。就连近在咫尺的女真和蒙古的情况,大臣们也都是瞎子摸象所知甚少。 无奈之下,朱由校只好对锦衣卫进行改组,将它的职权一分为三,侍卫宫廷的大汉将军独立成了侍卫处,虽没有单独挂牌,可人员编制却划给了司礼监,饷银发放划给了御马监,锦衣卫指挥使已经无权干涉这部分事务。 原本巡查缉捕、掌管诏狱的职责不变,依旧是原来的体制,除此之外,朱由校又在锦衣卫增设了一个指挥同知,专职对外情报。 为了让对外情报工作快速成型,朱由校还亲自做了规划,把情报工作划分为泰西、南洋、东洋、西南和蒙疆几个部分,并把四夷馆划拨过去,同时允许在上十二卫范围内征召人才。 饶是这样,对外情报工作还都是空有虚名,只有蒙疆部分比较满意,却还是靠了以前的积累。对此,朱由校虽然焦急,可也知道时间太短怪不得旁人,只能静下心来,让手下人慢慢的去做,相信时间长了,情报网络肯定会建立起来。 …… 带上几个侍卫,朱由校就悄悄出了乾清宫,大婚的日子渐渐的近了,张嫣已经去和张家人团聚并准备发嫁,如今并不在宫中。 没有了张嫣,朱由校的心情也低落下来,郑窈娘和佟颖儿使出了全身招数,也没有让朱由校心情好起来。 不过,朱由校今天的心情却不错,百工院送来消息,说火铳的研发已经有了进展,毕懋康研制出了燧发枪。 听到这个消息,朱由校突然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在他记忆里,好像也是毕懋康研制出了燧发枪,不过那是崇祯年间,比现在至少要晚上十几年。朱由校就琢磨,也许人的命还真是有一定的定数,张嫣一定要做皇后,毕懋康也一定要研制出燧发枪。 一时间朱由校有些惶恐,自己的寿命可是历史上有记载的,享国七年,也就是说七年后,自己二十三岁的时候就要英年早逝。想到这里,朱由校只感到不寒而栗,脊背上冷飕飕的。 “不会的,不会的。”朱由校猛地摇摇头,把这种不详的感觉从脑海中抛了出去,历史已经改变,皇太极都已经进京来投诚了,自己不会这么早就死的。 虽然安慰着自己,可朱由校还是觉得浑身不对劲。 突然,朱由校猛地站住了脚步,“不行,这样不行,在疑神疑鬼下去,自己非要被压垮”。 朱由校喃喃自语,想要找个办法纾解压力。 看皇帝停下脚步,随扈在身边的郑阿财急忙跑了过来,“万岁爷,有何吩咐?” 朱由校注视着郑阿财,突然对万岁这两个字反感起来,天底下谁人能活到万岁,平平安安活到百岁就是难得的人瑞。想起自己仅仅二十三岁的寿命,朱由校突然有种不甘。 “郑阿财,你给朕说说,这人的命数都是一定的吗?” 皇帝突如其来的问话让郑阿财摸不清头脑,沉吟了半晌才吞吞吐吐的回道,“俗话说,阎王让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人的命数想必是有定数的。” 朱由校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 郑阿财见势不妙,立即换了语气,“不过,微臣听说,若是有人能够潜心向善做下善果,阎王爷身边的判官也会酌情考虑,为此人增加福寿禄的。” “惩恶扬善,就像朝廷做的一样?”朱由校的心情好了点,却还是沉甸甸的,潜心向善做下善果,潜心向善容易,只要有恒心,就可以一辈子做善事,可做下善果却极其难得。 朱由校琢磨着,自己到这世界的这段时间,阻挡了建虏南下应当是善果,可这又是自己职权范围内的事情,判官考虑不考虑还很难说。开海经商就更别提了,蝇营狗苟追逐财富,这种凡人的事情怎么能入的鬼神的眼。创办粮行预防灾荒应当是大善果,可现在却还是在草创中。 琢磨到了最后,朱由校已经有点灰心,修行不易,善果难得,难道自己就只能听天由命? 看皇帝脸色灰白,郑阿财心里更是没底,一咬牙,干脆又说了种修改命数的方法,“微臣喜欢听人讲故事,曾经听过一个逆天改命的故事,说是有个人觉得自己命数不好,就找高人施了邪法,剥夺了另外一个人的命数加在自己的身上。”怕皇帝突然奇想让自己去找高人,郑阿财急忙转过话头,“不过这个办法只是传说,谁也不会当真。”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朱由校却真的把这件事当成了真的。经历过穿越这种离奇的事情,朱由校比平常人更加相信命理,真的开始琢磨起改名的事情来,“朕是皇帝,要想改变命数,那就只能从别的皇帝身上剥夺。” 朱由校望向十王府方向,那里正住着信王朱由检,又望向驿站方向,那里住着建虏使者皇太极。朱由校十七年帝命,却是个亡国之君;皇太极也是十七年帝命,却是个蛮夷之君。 反复权衡了利弊,朱由校从身上拽下一个玉璧交给了郑阿财,“去,把皇太极的人头给朕带来。” ------------ 第一三八章 东郊式 百工院后院里,被圈出块场地,虽然不是很宽,可也有数十丈的长度,用作射击场已经绰绰有余。 “嘭嘭嘭”,枪声响起,远处的木靶上顿时多了几个枪眼。 这是朱由校在试枪。 朱由校用的是毕懋康研发出来的自生火铳,说是自主研发,可除了用燧石枪机代替火绳枪机外,其他的地方却和鲁密铳并没有变化。对于这点,朱由校倒是很满意,不标新立异,这很难得。 让木靶再往后移动了十步,朱由校再次端起火铳,可这次的成绩却不太好,枪子卡在木靶上,并没有造成有力的伤害。 朱由校点点头,放下了手中的火铳,“看来,火铳的性能没有改变多少,还是以前的九十步。”一步五尺,三尺一米,换算成公制单位就是一百五十米的有效杀伤射程,这已经和后世的步枪相差不远了。 连续发射了几枪,枪管里面已经被火药残渣熏得漆黑,朱由校翻转枪口,拿起通条进行清理后,再次瞄准木把子开枪。 “火药残渣太多,”朱由校发下火铳,摇了摇头,火棉的研制正陷入困境,霍遥敬使用了许多办法也没有解决火棉快速燃烧的问题。在没有无烟火药的年代,即便有了燧发枪,也只能保持每分钟二到三发的设计速度,“看来,只能使用骆养性的法子,设置路障后让士兵轮流射击。” 虽然对手中的火铳比较满意,可朱由校还是提出了其中的缺点,“扣动扳机时候需要的力量太大了,扳机复位时候也比较生硬,这点需要改进。” 毕懋康点点头,却情绪不高,他虽然醉心于火器研究,可本质上却依旧是个文人,封侯拜相建功立业才是他的追求,被皇帝强行征召来做这些技术活,他实在窝心。 看了毕懋康一眼,朱由校突然说道,“这火铳是你研制的,朕就给他起个名字吧。嗯,你的字是东郊,这火铳就取名为东郊式火铳吧。”顿了顿,朱由校再次颁下重赏,“毕懋康研制火铳有功,授三等子爵,其他有功人员,着令徐光启一一报来,朕俱有赏赐。” 在场的研制人员一片哗然,毕懋康脸上也浮出了惊讶的笑容,能以进献火铳封爵,虽然不是正途有些不甘,却也让他心里稍稍好受许多。 安抚了毕懋康,朱由校乘机对火铳下一步研发提出了要求,“鲁密铳此前在尾部设置有刀具,是用来当做近战兵器的。这个思路虽然不错,可放在尾部却影响火铳使用,不如设计成可装卸的刺刀,用时装配在前部,不用时候卸下来随身佩戴。”东郊式火铳全体用熟铁锻造而成,完全可以装上刺刀后当做长枪来用。 毕懋康眼前一亮,琢磨着皇帝的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微臣能够做到。” 又提了几个小毛病后,朱由校提出了进一步的研制要求,“火铳的构件需要进一步简化,不需要太过精美,但必须统一尺寸。朕希望,从一只火铳上拆下来的零件,能完美的装配到任何一只火铳上去。” 最后这点,已经是工部的职责,工部尚书王佐也在场,当即就进行了表态,“臣一定努力。” 朱由校点点头,“新军全面换装需要五万只东郊式火铳,工部需要多久才能做到?”有了带刺刀的新式火铳,朱由校就想对新军全面换装,淘汰旧式的火器和冷兵器,进去火器时代。 “五万只?”王佐一阵错愕,半晌才摇摇头,“火铳管钻孔全靠人力,钻出只合格铳管大概需要一个多月,就是集合所有力量加班加点,一年能造出一千五百只已经是极限。即便这样,大将军炮的铸造也会受到影响。”工部虽然大肆搜刮铜铁,缺口依旧很大,不得己,天启通宝的铸造已经结束,只是少量铸造了部分聊表心意罢了。 朱由校老脸一红,知道自己想当然了。 看皇帝有些尴尬,毕懋康急忙解围,“陛下,以臣之见,这火铳还是需要进一步改造,全面换装为时过早。” “怎么改进?”朱由校有些不解,在他看来,除了做工不太精细,没有弹夹外,东郊式火铳已经日后的枪支相差不远,有瞄准器,有枪托,该有的部件全都有了。 “故障太高,弹簧制作困难,”毕懋康一语道破,“今天呈上的火铳是臣等精挑细选的,为的是不君前失仪。如果大规模使用,必定会纰漏频出。” 朱由校哑然,原来自己是自作多情了,“不过这都是技术上的毛病,需要的是工部精进技艺。”和火铳的进一步改造无关。 毕懋康摇摇头,“臣对工部的工艺水平也略知一二,短时间内大幅度提高是绝无可能。以臣之见,倒不如在火铳上下功夫。把自生火铳和旧式的火铳结合起来,取两者之长,再新设计一种火铳。” 燧发枪和火绳枪结合起来?朱由校一愣,这是什么主意?难道叫做燧发火绳枪?或者是火绳燧发枪? 其实这是朱由校不知道,在历史上却是出现过火绳燧发枪,原因也是因为燧发枪制作工艺复杂,可靠性差,才设计出的一种过渡性枪支。等到后来技术进步了,燧发枪就全面取代了火绳枪。 仔细考虑后,朱由校点点头,同意了毕懋康的提议,让他再设计一种火绳燧发枪。 不过,朱由校还是对王佐提出了要求,让工部加快准备熟铁,制造火铳管,“从今之后,火铳的规制要尽量统一,一来方便军中补给,二来也能对部分材料早作准备。” 王佐点点头,却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若是这样,是不是可以让民间工匠也参与进来。”怕皇帝误解,又补充道,“不是征募民间的工匠到兵仗局等地服役,而是把部分简单却繁琐的活计分包出去,工部的工匠可以集中力量生产其他物品。” 其实这个办法是王佐迫不得已才为之,工部承担的工作量越来越大,无论是先帝陵工还是军器制造,都是不能有失的大事,可工部的人手却仍是那些,甚至还略有减少。眼看越来越捉襟见肘,王佐只能另辟蹊径。 ------------ 第一三九章 工程分包 把工作量分包出去?朱由校眼前一亮,其实他早就有同样想法,却一直没有腾出手来实施。现在有了王佐的倡议,朱由校正好借题发挥,对朝廷原来的生产体制进行改革。 稍稍沉吟一下,朱由校同意了王佐的提议,不过却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分包出去的活计必须要加强监管,制造出来的东西要符合标准,决不能弄虚作假含混过关。此外,对承担活计的商家也要加强考核,”顿了顿,朱由校补充道,“可以仿渔政衙门例,能承担活计的商家,至少要有三家以上勋爵参与,商家的财务收支,也要定期向朝廷公开。” 朱由校的话一出口,毕懋康的眼睛就亮了。 毕懋康出身歙县,歙县是徽商的发源地,自幼耳染目睹,使得他对商贾之事十分熟捻,一眼就看穿了这里面的商机。商家必须要有三家以上勋爵参与,这个规定更是把这个行当变成了半垄断性行业。 想起自己刚被封为三等子爵,毕懋康就是一阵狂喜。立即打定主意,要找几个志同道合的联合起来,把工部的这些活计承担下来。 至于承担之后怎么做,毕懋康的眼睛看向西边,那是蒸汽机研究所的方向,借助蒸汽机作动力,火铳钻孔岂不是轻而易举。 朱由校正和王佐等人说着话,郑阿财却满头大汗的跑来了,一看到他着急的样子,朱由校心就是一沉,“怎么回事?” 郑阿财看看四周有人,正琢磨着如何回答,却有侍卫来禀报,“内阁大学士李三才求见。” “他怎么来了?”朱由校看了郑阿财一眼,心中惊疑不定,李三才之类的文臣向来自持身份,对自己亲近技术人才颇有微词,从来都不踏足百工院等地。现在突然过来,难道是朝中出了大事? 顾不得理会郑阿财,朱由校带着众人就赶往百工院正堂,边走边发出号令,“请李先生到大堂议事。”语气虽然和善,实情却是朱由校不愿让李三才知道百工院内的事情。 朱由校赶到正堂时候,李三才已经等在那里,虽然对百工院嗤之以鼻,可他还是守着礼数和朱由校见礼。 “说吧,发生了什么事?”朱由校顾不得寒暄,直截了当的问道。 李三才是为了皇太极的事情来的,他今天从驿站经过,却发现郑阿财带人围了驿站,收缴了建州人的兵器就要斩杀皇太极。李三才不知道其中的关节,却觉的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就救下了皇太极,亲自过来解释。 对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说法,朱由校嗤之以鼻,“一个反贼头目,算什么来使。” 对于**哈赤的大金国,朝廷向来是不认可的,一切宣传口径都是斥之以建虏、东虏,把**哈赤视作叛乱的建州卫指挥使,说皇太极是个反贼头目倒不为过。 李三才的脸严肃起来,“虽然只是个反贼头目,却是朝廷邀请他来的,如果贸然斩杀,怕是会让四夷恐慌。” 朱由校微微一笑,“那就要借助李先生的妙笔生花了。”皇太极必须要死,这是朱由校的底线,至于善后的事情,却不妨交给李三才处置。 朱由校坚信,以李三才颠倒黑白痛骂万历帝的本事,指鹿为马,给皇太极加上个必死不可的罪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是,李三才却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还是坚持皇太极不能杀,“**哈赤陈兵塞外,贸然斩杀皇太极必定会激起他的愤怒。陛下,如今国库空虚,还是少动兵戈为好。” 朱由校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却无法反驳李三才。总不能说自己必须斩杀皇太极,哪怕边关战火不断,也必须要杀掉他。 “既然如此,朕就把皇太极交给你看管,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放虎归山留下后患。”无奈之下,朱由校只好后退了一步,放过了皇太极。 回到皇宫,朱由校长长的叹了口气,“舆论战,不管是对外,还是对内,同样是很重要的战场啊。” 舆论战场重要,必须找个精明强干的人主持,除此之外,文化底子还要好,能对礼法道德进行辩论。最初朱由校想让孙承宗来主持,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他没有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厚黑心肠,难当此重任。 一时间,朱由校作了难,找不来适当的人手。 魏朝不解,他今天并没有跟随皇帝出去,不知道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就涎着脸给皇帝凑趣,“万岁爷高见,能看到舆论的威力,真是天授英才。” 朱由校白了他一眼,自己那是什么天授英才,不过是多了几百年见识罢了。至于这天下悠悠之口,本就是谁掌握了话语权谁就可以混淆。只是这却不能和这厮说,免得他有样学样控制了自己的耳目。 魏朝摇头晃脑琢磨了一会儿,又涎着脸道:“万岁爷,奴才保举一人,可助万岁爷打赢这场舆论战。”现学现用,倒是比以前灵活了许多。 朱由校就笑:“谁啊?” 魏朝道:“内阁大学士沈飗,是奴才在内书堂时候的老师,他对皇爷忠心耿耿,对朝廷常存报效之心。”觉得万岁爷未必能看得上沈飗,就额外的赞美了几句。 朱由校微微点头,沈飗在内阁如同一个隐身人,没想到还有过内书堂授课的经历。 对于魏朝能帮助他讲话,朱由校倒是没有起疑心。 这时候极其尊师重道,魏朝虽是宦官却有着文人的秉性,看自己老师落魄帮着说两句好话也在情理之中。 “济世大学还缺本国史,让沈飗好好琢磨琢磨,列个大纲出来。”朱由校给了个机会,能不能把握住却要看沈飗,不过以他能做到内阁大学士位置的能力,想必不是太大的问题。 魏朝喜出望外,急忙帮着沈飗说好话,“万岁爷放心,沈先生已经会出尽全力,把国史编的尽善尽美。” 朱由校摆了摆手,“只是让他列个大纲,具体编书却需要慢慢来。”此时正是用人之际,要是魏朝传错话,把沈飗送到书斋里编书去了,反倒不美。 魏朝会意,皇帝这是看看沈先生是否有真才实学,能不能揣摩透皇帝的心意,忙应承下来,亲自去给沈飗送信。 ------------ 第一四零章 闻风而动 在京城的西边,有个连绵数里的聚居区,道路破破烂烂的,房屋更是东倒西歪,这就是京营大军的家属驻地,一个人人都想逃出却无法逃出的地方。 这天早上,天刚蒙蒙亮,聚居区内就传出了狗吠声。 “高大哥,高大哥在家吗?”把门拍得山响的个面目狰狞的独眼龙,满脸阴狠。 他原来也是京营中的一员,由于逞强好斗,被人刺瞎只眼睛,就被起了个绰号叫赵瞎子。 瞎了眼睛,赵瞎子就不能再在京营中混了,他就把自己的军籍让给了兄弟,自己去外面跑起了单帮。没想到这一出去,他竟然另外开创了天地。如今手下几十条汉子,开设了好几家店面,有赌场,有妓院,赵瞎子变成了赵大官人。 不过,更多的却是有人骂他赵扒皮,说他拿着京营兄弟的脸面发财。这是因为他妓院里的妓女,大多都是京营里面的女子,为了口饭不得不变得鬼不像鬼人不像人。 屋子里终于有了动静,“谁啊?大清早的。”看到是赵瞎子在拍门,刚才屋里出来的汉子顿时变了脸色,“赵瞎子,你来做什么?” 赵瞎子高举手中的酒肉,隔着半截围墙套近乎,“高大哥,好久不见,小弟特意来找大哥喝酒。” 高大哥气的都乐了,“你见过有谁是大清早喝酒的。” 赵瞎子一怔,也觉得好笑,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反正就是来看看高大哥,”又推推门,“高大哥,快让小弟进去。” 高大哥看看四下无人,才上前开了门,“你来这一趟,我的耳朵就要热上好几天。我说你做什么不好,偏偏去开妓院,现在我都不敢说我认识你。” 高大哥名叫高光地,是赵瞎子当初的上司,两人关系一直不错,在赵瞎子从京营出去后也保持着联络。可在赵瞎子发迹之后,高光地却不得不和赵瞎子保持起距离,以免殃及池鱼,被痛恨赵瞎子的人打了闷棍。 “我说高大哥,你还不如跟我一起干,”赵瞎子大大咧咧的,把酒往桌子上一搁,自己就去翻酒杯,“就是你看不上兄弟我的买卖,也可以自立门户做个富家翁,反正比现在半死不活的要强得多。” 赵瞎子的声音有点大,惊醒了内屋里面正睡着的女人,女人睡意朦胧的追问是谁,却被赵瞎子挡了回去,“嫂子,是我,赵瞎子,我带了吃食,让高大哥给你送些。你可别出来,”赵瞎子邪笑着,躲过了高光地的攻击,“高大哥要是吃了醋,我可打不过他。” 内屋里顿时没了声音,京营里面有种传言,赵瞎子只要看到了女人都会拉去做妓女,高大嫂虽然不信却不得不防。 高光地苦笑着摇摇头,“你这算什么事。” 赵瞎子倒了满满一杯就,一饮而尽,“许多人都怕我,说我是坏蛋。可高大哥你是知道我的,若不是为了找口饭吃,我能帮人家打架弄瞎眼睛吗?”猛地一拍桌子,“这世道,狗吃屎狼吃肉,想要比别人过得好,就要比别人狠。” 高光地幽幽的叹了口气,“你帮别人揽事,逞强斗狠不要紧,没人说你这个,很多棒小伙也都愿意跟你混。可你拿着京营里面女眷的名节去开妓院,”高光地摇摇头,“做的有些过了。” “我过了?”赵瞎子冷笑道,“在我那里做的,我只抽成一半,逢年过节还有节礼相送。哪怕我其他生意停了,也不让姊妹们空着手回家。可别的地方呢?牛老七的抽头是七成,宋小三是七成半,只有齐老大是六成,三节两寿还要收贺礼,给的少了就要挨打。你说说,我哪点过了?” 高光地摇摇头,“他们是外人,你是自家兄弟,有些事情他们能做,你却不能做,这就是道理。”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赵瞎子嘴硬心虚,把带来的荷包打开,顿时芳香扑鼻,“来,吃肉喝酒,咱兄弟边喝边说。” 嘴里含着肉,赵瞎子含含糊糊的问,“高大哥,我说的事到底怎么样,和我一起出去干。要不了三年,保你在外城买得起大宅院。” 高光地摇摇头,“不成,我是家传的军职,小强还小,我脱不了身。” 小强是高光地的儿子,刚刚七岁,正是虎头虎脑最好玩的时候,听到外面赵叔叔来了,不顾母亲的阻拦,披上衣服就跑了出来,“爹,赵叔叔,早上好。”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桌子上的肉。 “你小子,都这么高了。”赵瞎子摸摸高小强的头,“还愣着干嘛,过来吃啊。” 高小强却不敢造次,等他爹点了头,才雀跃着扑向桌子上的肉。 “你看看,把孩子馋成什么样了。”赵瞎子摇晃着头,故意刺高光地。 高光地也有点心酸,却还是固执己见,“小强还没有长成人,我不能把祖宗的基业丢了。” 朝廷对军户控制的很严,想高光地这样的武官更是重中之重。若仅仅是高光地人死了高小强年龄不够,兵部还会网开一面让高小强成年后袭职。可若是高光地逃避军役自行脱离军队,却肯定会被追究,世职也会被剥夺。 高光地不敢冒险,只能带着儿子在京营里面苦熬。 “谁说要把基业丢了。”赵瞎子却笑了起来,“难道高大哥就不关心兵部的文书,不看看上面有什么消息?” 高光地一愣,“最近找了个活计,好几天没去点卯了。” “我说嘛,”赵瞎子这才明白过来,“朝廷刚下的旨意,允许高大哥这样的人脱离军籍,”把皇帝的旨意说了一遍,“就是这样,高大哥可以把世袭的军职变成同级别的爵位,侄子也可以到学校里面读书,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高大哥还不赶快去做。” 高光地高兴的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可以变成一等男爵,小强还可以去读书,和宗室的孩子一样去读书,这,这真是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啊。” 赵瞎子点点头,“是啊,是皇恩浩荡,这回,高大哥该跟我一起出去闯闯了吧。” “嗯,嗯,”高光地突然明白过来,“不成,如此皇恩,正是我等报效朝廷的时候,我怎么能脱离职守呢。”被赵瞎子逼得急了,干脆耍赖,“像我这样的粗人,除了在军营里又能做什么?难道还能和你一起去做皮肉生意不成?” 赵瞎子脸一黑,好半天才忍下胸口的恶气,“高大哥还不知道吧,朝廷这么做就是想淘汰劣兵……” “你说我是劣兵?”高光地一下子就恼了,“你说说,整个京营里面,枪棒功夫比我强的有几个?你说。” 赵瞎子吓的一缩脖子,这才想起了高光地的逆鳞,急忙解释,“不不不,高大哥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咱们做的买卖,是帮朝廷淘汰劣兵的。”把工部准备将工作量分包的事情简单讲了讲,赵瞎子说出了此行的最大目的,“要想进入这个行当,商行就必须有三家及其以上的勋爵参股,小弟已经找了两家,就盼着高大哥能够加入了。” “做工部的活计?”高光地一愣,“是军器一类的吗?” 赵瞎子点点头,可怜巴巴的看着高光地。 “这倒是不错,只不过,这和淘汰劣兵有什么关系?”高光地还是不解。 “当然有关系了,”赵瞎子急忙解释,“小弟已经打探出消息,这种活计中最多的是火铳的管子,大哥你想,火铳管子全靠人工钻,可咱京营里面不是闲人最多吗。” “这倒是个好办法,确实能让弟兄们吃上饭,也能帮助朝廷淘汰劣兵。不过,”高光地点点头,却疑惑的问赵瞎子,“以你的名声,能在京营里面招来人吗?” “高大哥,”赵瞎子气的跳脚,“只要能接下这个活计,我就把我名下的妓院全关了。” ------------ 第一四一章 失误 短短时间里,放弃世职改勋爵的人就多了许多,朱由校对此十分高兴,以为自己的政策把握住了时代的脉搏。可没过两天,兵部尚书兼署理京营戎政的黄嘉善就来诉苦,由于放弃世职的人太多太快,京营的运作已经受到了影响。 “这怎么会?”朱由校尴尬的笑了笑,心里面有点发虚,新军刚刚创建还不完善,京营现在仍是守卫京师的重要力量,实在乱不得。可他还是不解,“能主动放弃世职的,定是些无心军队的人,把这些人清理出去,对京营岂不是件好事?” “话虽如此,”黄嘉善摇摇头,“可工部搞什么工程分包,闹的京营里面人心惶惶,很多官员都看到了好处,哭着闹着要把世职改成勋爵。这些人大都是些精明强干的,在京营中威望也不错,现在心神不定,下面的士卒也是人心涣散。” 朱由校点点头,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能看到工部搞分包所蕴含利润的,肯定是平日里在京营里面混得不错的,他们消息广,眼皮活,对朝廷政策变化反应的快。可猛然间少了这些人,京营的运作却肯定要受影响。 不过,这只不过是一时的阵痛,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朱由校笑了笑,“那就要黄爱卿多费些心思了,在京营里面多注意些,把原来埋没的全都选拔出来。实在不行,就从各地选人,只要用心,办法总是比困难多。” 黄嘉善叹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打发走黄嘉善,朱由校就叫来了魏忠贤,“京营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京营关系着朝廷安危,向来是厂卫的监控重点,有些事情朝廷不知道,可厂卫的探子却门清,就看上面人用心不用心,想管不想管。 毫无疑问,魏忠贤是个用心的人。 魏忠贤侃侃而言,“京营里面的人心有些浮动,几乎有七成的军官都把世职转化成了爵位,转化成爵位后,他们就运用手中权力,组织士卒帮他们干活。所干的活计,大多出自工部。而且,”魏忠贤稍稍犹豫了下,“在最近几日,京营中至少发生了三次械斗,死伤十人左右。” 朱由校的眉头皱在了一起,“是为了争夺活计?” 魏忠贤摇摇头,“不是,活计是工部分派的,是为了争夺士卒。以前为了贴补家用,有些士卒就在外面接活,手艺不错,他们如今是军将争夺的重点。” “靠胁迫?” “也有利诱,这些士卒的工钱涨的很快,可人数毕竟太少。”魏忠贤回道。 “这样可不行,让黄嘉善加紧查办,一定要阻止这种风气。”朱由校好像吃了颗苍蝇,心里恶心的不行,“让顺天府也出面,和工部一起对商行审核,如果有胁迫士卒开工的,统统就地查办。” 在这个时代,商行对工人进行人身控制才是常态,朱由校也不能逆潮流而行,只能保护下士卒,维护住军队士气。 不过,朱由校却觉得有点不对,“那些人不是放弃世职了吗?怎么还能对京营事务指手画脚?” 难道是内外勾结,有贪官作祟?朱由校的眉毛渐渐的竖了起来,若真是这样,朕决不轻饶。 魏忠贤苦笑了一声,“万岁爷忘了,京营并不是卫所,它是团营。京营里面的军官,世职只是寄职,差遣才是他们的本分。” 朱由校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他犯了个低级的错误。 大明的军事制度分两大体系,一个是卫所制,被称为“军”,里面的军官都是世袭的。另一个是募兵制,被称为“兵”,朝廷任命能力比较强的官员为总兵官,如戚继光等人,让他们征募士兵组成军队。募兵制下的士兵都是拿钱办事,打完仗就会被遣散回家。 为了加强对募兵的控制,朝廷也会选派些军将到里面任职,这叫差遣;或者对募兵中的将领授予世职,也就是各卫所的指挥使、千户、百户之类,这些人并不去上任,名字却在兵部的名册上,这叫寄籍。 可京营又和这些不一样,它是团营,就是朝廷从卫所中调集士卒组建的常备军,军官来源是世职不假,可在京营中的职务也都是哨官、把总之类,属于差遣。 按照国朝制度,京营士卒数年一换,称为班军,是不能携带家属的,可随着卫所制度的破坏,班军的年限越来越长,京营的人员也渐渐的固定,京营附近也渐渐有了家属聚集区。 这,就是朱由校闹笑话的原因。 看了魏忠贤一眼,看他一本正经的站在那里,朱由校噗嗤就笑了。 丢人就丢吧,反正魏忠贤也不敢说出去。 朱由校自嘲着,心里却琢磨起这种变革对京营的影响来。 但凡变革之初,最先做出反应的肯定会是京城周边的地区,京城附近的卫所会有所波动,这是朱由校早有心理准备的。可首当其冲的是京营,这就让朱由校有点意外。 不得不说,京营的战斗力虽然是渣,可这么多的人数放在这里,对朝廷,对大明,也是种心理安慰。短时间内,在新军还没有表现出自己的实力前,朱由校还想把京营维持一段时间。 可事与愿违,朱由校忽视了京营的自身属性,导致了京营如今的波动。 看来,新军的组建要进一步加紧了,第四师、第五师也该筹备起来了。 朱由校叹了口气,对自己的考虑不周懊悔不已。 毫无疑问,准许世职转化为勋爵,这是给了卫所军将跳出军籍的门路。以前他们想跳出军籍,只能走科举道路,成功率很低。现在却只需要一道奏章,就可以脱掉军籍,变身为勋爵。 变身勋爵后,他们就不再承担对朝廷的兵役义务,却可以享受朝廷对勋爵的种种厚待,还可以在自愿的情况下,通过讲武堂求学的机会回到军队任职。 这样一来,军队的活力有了保证,战斗力也能得到提高,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卫所制度的破坏和瓦解,朝廷在很长时间内都会面临着无兵可用的局面。 变卫所为州县,然后推行义务兵制度,这是朱由校全盘计划。 可这个计划是瞒着朝臣的,就连准许世职转化为勋爵的圣旨,也是朱由校以登基改元加恩天下的名义颁发的。 阁臣们并没有看到这道圣旨里面蕴含的风险,才让朱由校侥幸过关。 可朱由校觉的,朝臣们很快就会反应过来。 “看来,耳朵又要不清净了。”朱由校苦笑连连。 ------------ 第一四二章 大婚 朱由校并没有等来朝臣的诘问,显然是他们还没有发现其中的不妥,可朱由校却更愿相信,他们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二月初九,宜嫁娶,这是钦天监选出来的黄道吉日,朱由校将在这天大婚,大内将迎来新的女主人,这也是正德朝夏皇后之后,又一个从大明门抬进皇宫的皇后。 不得不说,钦天监这次选的日子不错。从初七开始,一连几天都是好天气,初九这天更是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五凤楼上缓缓降下一只金凤,凤嘴里含着封后的诏书,礼部尚书徐光启上前接过诏书,带着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直奔张府。他是奉旨迎亲的正使,封后诏书将由他在张府颁布。 张府内充满了喜庆的氛围,张嫣的闺房更是如此,几个近亲女眷或立或坐,将张嫣众星捧月的围在中间。听到迎亲队伍到达的消息,女眷们纷纷露出欢喜的笑容,张家能出位皇后,这对她们也是无上的光荣,直接影响到她们在夫家的地位。 颁布完圣旨,迎亲副使献上活雁,一干礼仪才得以结束。张嫣被女官们团团围住,她们要帮皇后换上礼服,张家的亲眷只能退避。 按制,张嫣要头戴九龙四凤冠,身穿祎衣,这是皇后的礼服,整套行头足足有二十多斤。却把张嫣妆点的雍容华贵。带着亲人的祝福,张嫣一步一回头的踏上了入宫的撵车。 拜奉先殿,行谒庙礼,整套大婚仪式极其冗长,张嫣只觉得时间好慢,身上好累,原本的喜悦羞涩,全都变成了疲惫不堪。但凭着心中的信念,她还是一丝不苟的做完了整个流程。 谢天谢地,仪式终于到了尾声,她和皇帝一起被送入了婚房。 目送着皇后仪仗远去,郑窈娘手中的帕子已经搅成了一团。 她今天早早的就被叫起来了,所承担的任务却不过是站在交泰殿外,和佟颖儿等人一起等候皇后大驾。皇后的仪仗从她面前经过了几次,她就下跪几次,可恨的是,每次都只看到皇后的裙角。 郑窈娘相信,自己在这里毕恭毕敬,皇后却未必知道。 巨大的羞辱和失落充满了心灵,使得郑窈娘的脸颊有些扭曲。此时此刻,她眼前浮现的无不是姑祖母郑贵妃失落的笑容。 见郑窈娘径直离去,佟颖儿露出了讥讽的笑容,“有些人啊,总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却不知道,你们郑家女独宠六宫的日子早该结束了。”她明白自己的身份,知道朝廷不会认可一个女真血统的皇后或皇子,心态就一直十分平稳。对她来说,在宫中安安稳稳的,就是对家人最大的回报。和郑窈娘置气,就是她在宫中的立场,是她对皇后的表态。 乾清门外,韩爌捋着胡须,也发出了一声长叹,“郑家女独宠六宫的日子总算过去了。” 李三才点点头,郑贵妃是东林党的死敌,防止郑家东山再起是东林党人的共同心愿。眼看郑贵妃已经退出历史舞台,可宫中偏偏又多了个郑家女,这对东林党是个重大的打击。 不过,这一切总算过去了。 “皇后深得陛下喜爱,想必能早日产下皇子,这才是国之大幸。”李三才隐约听到过传言,说皇帝曾带皇后出宫游玩,虽然不信,却也觉得帝后和睦,相处融洽。 “是啊,早日产下龙子,也好稳定国本。”韩爌点了点头。 国本这个词,不管是对韩爌,还是对李三才,甚至对经历过万历朝旧事的人都有很深的含义。将近三十年的国本之争,已经让每个人都精疲力尽。皇后能早于郑氏女有妊,生下嫡子,这次符合大明的利益。 除此之外,皇帝有后,对东林还有特殊的含义,那就是福王一系对帝位的距离越来越远。 泰昌帝的子嗣太少,只养成了当今和信王两个,也不知道让多少东林党人捏了把汗。 换上宫中的常服,朱由校先坐到婚房的正位上,然后是张嫣,两人东西相对而坐,吃子孙饽饽,喝交杯酒,在女官的指挥下做着每个程序。虽然繁琐,可张嫣始终保持着虔诚的神态,感染的朱由校也肃然起来。 又是一段冗长的礼仪,宫人们终于退了出去,把婚房的空间留给了小夫妻。 朱由校一声哀鸣,一头就栽在张嫣的身上,好巧不巧,头正好枕着张嫣的腿,顺势就抱住了她的腰,“可把我累坏了。” 张嫣的表情有点囧,却温顺的帮皇帝揉着头,“那就休息会儿。”有点好奇,就打探皇帝的行踪,“万岁今天都做了什么?怎么这么累。” “早早的就要去祭告太庙,再接受大臣朝贺,刚刚喘了口气,你的车驾就到了。”朱由校屈指数来,脸上的表情十分委屈,“我这么辛苦,你怎么犒赏我。” “我,”张嫣有点气急,沉甸甸的头饰还在头上戴着,扯的头皮隐隐作痛,却不得不对皇帝好言相向,“万岁想要什么?” “朕要你,”朱由校一翻身,就把张嫣压在身下,对着樱唇就啃了下去。 “别,”张嫣急忙躲闪,“我还穿着礼服呢,先让我脱下来。” “礼服?”朱由校一愣,这才发现张嫣身上的衣服,虽然不是祎衣,却也是正式的礼服,“这件衣服还是你最适合穿。” 朱由校赞不绝口。 张嫣含羞低头,却被皇帝下一个提议吓得花容失色,“不,不成。” “怎么不成?”朱由校涎着脸,把大脸凑向张嫣,吓得张嫣急忙躲闪。 “朝服这样笨重,臣妾自己可洗不了,”张嫣摆着手,极力想打消皇帝的念头,“要是让别人知道了,臣妾就没脸见人了。” “你放心,”朱由校趴在张嫣的耳边,努力的蛊惑着,“朕会很小心的,绝不弄脏你的衣服。” ……镜子里映着张嫣的身影,整齐的装束依旧是雍容无比,可红晕的脸颊和不停的喘息却泄露她的处境,满头珠翠更是随着朱由校的动作不停的摇摆。 突然,花烛的烛火猛地一跳,婚房里的光线亮了许多,也让张嫣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不堪,羞的她慌忙闭上眼睛。 “不好看吗?”朱由校一声轻笑,却猛地加快了动作。 ------------ 第一四三章 婚后 朱由校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子外还是一片漆黑,身边是张嫣熟睡的面孔,稚气夹杂着娇艳,眼角隐约还带着一丝泪痕,时不时皱起的眉头,让朱由校不由的看呆了。 “昨晚难为你了,”朱由校脸上满是疼惜,伸手抚平张嫣的眉头,却意外的把她惊醒。 张嫣眨了眨眼睛,一时间还没有明白自己的处境。等明白过来的时候,不由的羞红了脸,扭头想躲开皇帝炙热的视线,却觉得身上一紧,又落入了皇帝的怀抱,感受到早晨的炙热,张嫣吓得花容失色,“别,妾身子还痛。” 朱由校爱惜的拍拍她,“别怕,朕只是想抱抱你。”昨天的角色扮演很成功,朱由校成功的化身为大臣、侍卫甚至流民乞丐,一次次的将皇后送入了云端。 可过度兴奋后的结果却不太好,张嫣竟然对此隐隐有了恐惧。这让朱由校有些懊恼,埋怨自己实在不太珍惜佳人。无计可施下,只能在事后慢慢弥补,好让张嫣打开心扉。 察觉了皇帝的善意,张嫣悄悄松了口气,却不敢再和皇帝在一起厮混,挣扎着就要起身穿衣服。 “你要做什么?”朱由校拦腰把她抱住,这女人,明明身子不方便,还不老老实实躺着。 张嫣苦苦哀求,“臣妾今天还要拜见奉慈殿,还要升座,也该起来了。”婚后第二天见婆婆是礼制,郭皇后和王皇后都不在了,那就要去奉慈殿拜见灵位。先尽孝,再去坤宁宫升座,接受内外命妇的朝贺,这是张嫣今天的工作。 朱由校的罪恶感又加深了许多,对自己昨天的粗鲁再次进行检讨。可检讨过后,张嫣哀艳的神情却又让他食指大动。 这样可不行,朱由校大囧,忙在张嫣脸颊上香了一口,然后以绝大的毅力放张嫣离开。 今天是张嫣忙碌的日子,相比之下,朱由校却要清闲许多,除了带张嫣一起去奉慈殿,他就没了其他的安排。 去御书房转了圈,却发现没有新的奏章送到。 也是,在皇帝大婚的第二天,即便是再呆板的大臣,也不会把奏章送来。 无聊之下,朱由校只好召集了宫中的太监首领们开会,一是商讨下宫中事务,二是帮张嫣撑撑腰,免得有人怠慢了皇后。 王安、魏朝、魏忠贤,这是司礼监的三大巨头。陈奉、梁永,这是御马监的掌印和提督。 司礼监管礼仪管政务,御马监管财务管军务,这是宫中最重要的职务,这五人也是大内万余宦官中的最鼎峰。 除此之外的各衙门、各宫殿首领太监,无不仰五人鼻息。 这样的事实,就连历代皇帝都给予默认。 朱由校每次召开宫中会议的时候,王安等五人站在御前,其他人只能远远的站在廊下,连屋子都进不去。 只不过,今天进屋的又多了个人,坤宁宫总管太监刘朝,有幸做了进屋开会的第六人。 虽然知道这是皇后的面子,可感受到同伴们羡慕的眼神,刘朝还是鸣鸣得意,趾高气昂的进了屋。不过一进来,他就化身成了小猫咪,老老实实的站在最角落的地方,这让王安等人暗暗点头,没给他太大的苦头吃。 朱由校在御座上落座,王安就上前进奏,“宫中如今多处缺人,奴才斗胆请旨,让有司从无名白中选佼佼者入宫侍奉,请万岁爷恩准。”无名白也是阉人,是对自行阉割后却无法入宫的阉人的称呼,魏忠贤最开始就是个无名白。只不过他为人机警,早早的就混入宫中,并没有在无名白中做太久。 对于宫中缺人,朱由校早就心中有数,万历帝倦政,受到影响的不仅仅是朝廷百官,二十四衙门缺人的情况比外面的官署更加厉害。 为了清理郑贵妃的势力,泰昌帝和朱由校又大刀阔斧的裁减了一批。连番动作下,二十四衙门如今的人手已经寥寥无几,调度上已经遇到了麻烦。 现如今,随着皇后册立,和新一轮册封嫔妃,增补人手已经迫不容缓。 想到这里,朱由校点点头,“这回准备招收多少人手?” 王安一喜,给出了数字,“三千,至少要三千人。” “三千人?”朱由校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看向陈奉,“这三千人的耗费,御马监可曾有了预案?”宫中的内侍也是有薪酬的,虽然还不够他们打点,可皇帝却还是要掏腰包的。 陈奉苦笑摇摇头,“三千人,每人每月至少要耗费一两银子,御马监只能解决一千两。”相比官府马夫每年四十两的薪酬,宦官每年十二两的花费已经很低了,而且这还包含着吃喝穿衣的费用,真正发给宦官的只是几钱银子,或者就是铜钱。 可就是这么低的费用,也挡不住宫中人数太多。御马监每年收入的银两,第一保障对象是军费,第二保障对象是贵人,然后才是各处的吃穿住行。至于内侍的薪酬,只能一再拖欠。 王安也有些急了,“宫中确实是需要人手,奴才不敢欺瞒陛下。” 陈奉点点头,却一摊手,“这奴才也知道,御马监也缺人手,可内帑缺钱,这也是实情。” 按惯例,每年收缴的赋税中都有一百万两折色银送入宫中,这是宫中的正常收支。可随着国库空虚,朱由校继位将近一年,都不曾见过这些银子。相反,还要不时的抬些银子出去贴补国库。 为了维持宫中正常开支的,朱由校不得不从天津拆借银子,对此王安等人也都心中有数。 可王安等人却更知道,皇帝已经将天津的账目交给御马监打理,统筹使用。现在陈奉说御马监没钱,那就是真的没钱,连天津也不好挪借。 一时间,王安等人面面相觑,屋子里面静了下来。 “不如,继续开矿税吧。” 过了好久,屋子里却突兀的响起一个声音,刘朝怯生生的提出自己的建议,却遭到了大家一致的白眼。 矿税是好开的吗? 先不说外臣的极力反对,就连内臣们也不乐意出去征收矿税。因为这不是朝廷征税,得不到当地官府的配合,为了征税只能采取过激手段。 可这样的后果却是,人死了,银子却未必送到宫里。 虽说,以在场几人的地位,怎么也不可能亲自出去征税。可人到了一定的身份地位,就开始追求起名誉来,王安几人也不例外。 提议开矿税这个黑锅,谁也不愿意背在自己身上。 ------------ 第一四四章 头脑风暴 眼看气氛又渐渐的冷淡下来,朱由校叹了口气,“咱们出去走走吧。” 今天是粮行募资的日子,李小村当时选这个日子,为的是沾点皇家的喜气。朱由校当时没想过要去参加,就对这个时间不置可否。现在起意要去,却怕张嫣待会寻找自己。 犹豫了一下,朱由校留下刘朝,“你不要去了,回坤宁宫好好伺候你主子。” 刘朝心里一阵失落,却知道皇后才是自己的正牌主子,忙应承下来。 午时一刻,朱由校带着王安等人,出现在外城锦云楼门外。 外城锦云楼,是京师数得着的酒楼,虽然只有两层,却装饰的极其奢华,坊间更有传言,酒楼里面做饭的厨子全都是宫中的御厨。其推出的锦云宴,论奢华堪称京城第一,所用器皿全都出自内造,菜肴更是山珍海味琳琳满目,“烧熊掌”、“烩狸唇”、“龙虎斗”、“烤猴头”、“冰花鱼翅”、“蟹烧大乌参”等等等等……,硬是打造出了皇家气派,真真能看得人眼珠子都掉出来。 锦云楼这么大的声势,自然有不开眼的过来打秋风。但很快,这些打秋风的就在京城消失的无影无踪,不是充军到九边刨地,就是被送到山上去挖煤。 一时间,京城的蛇虫鼠蚁对锦云楼闻风丧胆,硬是以地痞流氓、贪官污吏的无数血泪铸就了锦云楼的辉煌。 这座锦云楼,其实是朱由校做皇太孙时候筹办的,如今是御马监下属的一家皇店。粮行募资,就选在这里,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家店怎么样?”朱由校指指店面,问陈奉,“收益可好?” 陈奉满脸堆笑,“主子眼光深远,奴才远远不及,锦云楼收费虽然很贵,却一直生意兴隆,收益是奴才手里面几十家店面中最好的。”出门在外,陈奉就改了称呼,却还是主子奴才的称呼。不过这在京城中十分常见,却不怕别人发现身份。 朱由校点点头,“我开这家店面,卖的其实不是饭菜,而是身份。你想想,一水儿的宫中御厨,一水儿的内造器皿,就连上前伺候的小二,也是经受过大内高人指点。你在这里吃饭,是什么感觉?” 陈奉眨巴眨巴眼睛,心想这有什么稀罕,奴才虽然身份低贱,可平日里却一直是这样过日子的。话却不敢这么说,揣摩着皇帝的意思,小心试探着,“应该是感到身份不同吧,别人只能去吃民间的饭菜,自己却可以吃御厨做的,肯定会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吧。” “对,”朱由校点点头,“在这里吃饭就是这感觉。能来这里吃饭的,都是想感受下皇宫里面的感觉,他们不缺钱,缺钱的都不会来。来了之后就要好好的伺候着,山珍海味使着劲的上,一定要让他们感到物有所值,下次还想来。” 陈奉佩服的连连,只觉得皇帝根本不像皇帝,节操更是碎了一地,这样虽然能挣些钱财,却把皇家尊严从云端上踩到了泥潭里。 朱由校尚不自觉,仍在满口胡言,“其实做生意很简单,要么垄断,要么高端,再不然就要普罗大众。垄断的事情太简单了,我都不好意思讲,普罗大众讲的是薄利多销,纯粹是辛苦钱,也不适合你,我就给你讲讲高端路线吧。” “嗯,”朱由校稍一思考,“就拿内织染局来说吧,内织染局职掌染造御用及宫内应用缎匹绢帛之事,他们在满足宫中所需之后,完全可以对外承接业务。你们都说说,业务该怎么接?”朱由校拷问王安五人。 王安摇摇头,陈奉也摇摇头,他们渐渐的已经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却受到了太大的冲击,脑子乱轰轰的,根本无心和皇帝凑趣。 至于魏朝和梁永,他们却在考虑,内织染局怎么有可能外接活计呢?这不符合朝廷规定。 倒是魏忠贤,却已经反应过来,“如果是奴才,奴才就去和各大染织行合作,接他们的活计。”魏忠贤琢磨着,老百姓虽然有染布的需求,利润却太为单薄,不符合皇上高端路线的要求。和染织行合作利润高,活计还稳定,应该是皇上想要的。 “错,大错特错,”朱由校摇摇头,“你根本就没有想过内织染局的长处,却硬拿着内织染局的短处去和人比。也不想想,宫里面最缺的是普通的染工,最多的却是技艺高超的师傅,让这些师傅是干普通染工的活儿,你想干,朕还丢不起这个脸。” 一着急,朱由校就顾不上掩盖身份了,直接用上了朕。 看魏忠贤还是茫然不解,朱由校气的一跺脚,“我告诉你,内织染局染布,一定要选最好的布匹,用最好的师傅,要染就染成最华贵的布匹。 再挑选最好的裁缝,做成最好的衣服,让宫中的贵人都穿上,时不时出宫去溜达一圈,让外面的土包子开开眼,这才是真正的皇室生活。 卖布匹的时候也不能简简单单的卖,要在最繁华的地面,选最大的店面,店面要用上新造出来的玻璃,派上最好的售货员,只要有人进来,不管他买不买,都要加倍的热情。 你说,这样的布,你准备卖多少钱一匹?” 魏忠贤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应,应该是十两银子一匹吧。”这时候,最贵的绸缎也不过八九两银子一匹,这已经是天价,除了宫中使用,民间只有少部分巨富才用得起。 “错,”朱由校摆摆手,“十两银子那是成本,要二十两银子起价,你别嫌贵,我还不打折,你得研究消费者的购物心理,愿意掏十两银子买布匹的主,根本不在乎再多掏十两。什么叫土豪你知道吗?土豪就是买什么东西,都买最贵的不买最好的!所以,我们做生意的口号就是,不求最好但求最贵。” 朱由校侃侃而谈,对王安等人推行了头脑风暴,风暴之后,朱由校还是昂奋不已,手一指前方锦云楼,“走,咱们进去,看看土豪们是怎么奢华的。” ------------ 第一四五章 锦云楼 上 朱由校进去的时候,粮行的招募会已经结束。会场上“东昇粮行招股会”的横幅尚未撤去,与会的商人还三三两两的在那里闲谈。而锦云楼的伙计,已经开始手脚麻利的铺设桌椅,准备上菜。 在锦云楼设宴,这是李小村一开始就计划好的。虽然花费很大,但为的是昭显自家实力,打出东昇粮行的名声,李小村还是觉的很有必要。 滞留不去的商人切身感受到了李小村咄咄逼人的实力,也让朱由校赞不绝口,“瞧瞧,这才是高端大气上档次,平时该节省就节省,可该花钱的时候却眼睛都不眨一下。” 王安和李小村不熟,可魏朝和陈奉都和李小村打过交道,知道李小村平日的秉性,对他今日一掷千金的豪气更有感受。 带着王安等人,朱由校想直接去找李小村,好问问今天的成效如何,可一转身,却被两个人的谈话所吸引。 这两人,一个瞎了只眼,一个是彪形大汉,看气质都不像是做生意的人,可他们谈论的偏偏就是向东昇粮行投资的事情。 朱由校好奇,就驻足细听,听了会儿才明白,这两人是一伙儿的。彪形大汉姓高,是京营的军官,刚刚把世职换成了爵位。瞎了只眼睛的姓赵,原先也是京营的,不过早就出来做生意。 东昇粮行募集资本是受到限制的,只有勋爵才有资格投资,姓赵的就借了姓高的名头过来投资,收益两人另行分配。 朱由校摸了摸鼻子,却对自己政策引起的不便毫无愧疚之心,不过也对有人钻自己政策空子毫无惩戒之意。觉得好奇心已经被满足,朱由校就想转身离去。 刚要走,朱由校却听到姓高的嗡嗡的说话声,“赵贤弟,我已经想好了,明天就去讲武堂报名,家里的事情就全拜托你了。” “高大哥,你这是干嘛,咱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去承包工部活计,做买卖发大财。你怎么说变就变啊?”姓赵的有点不太高兴,想我赵瞎子若不是为了借助你高光地的身份,又何必和你纠缠不清。 高光地拍了拍赵瞎子的肩膀,“贤弟,我和你不一样,你的钱财是你挣来的,你还可以继续去做买卖挣钱。可我能和你一起发财,靠的全是万岁爷恩惠。若不是万岁爷仁慈,给指出一条明路,你赵瞎子会拉着我一起发财?” 赵瞎子沉默不语。 朱由校倒是听出点意思,感情这姓高的还是自己的粉丝? 停下脚步,朱由校站在一旁,看两人最后是如何决定。 看赵瞎子沉默不语,高光地笑着点点头,“万岁爷仁慈,姓高的无法回报,只有卖了力气去从军打仗,帮万岁爷保着这大好河山。至于家中的事情,兄弟你放心,我把我的印鉴和名片给你嫂子留下,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去找你嫂子。” 赵瞎子还想做最后挽留,“高大哥,难道你就不为嫂子侄子考虑考虑吗?侄子还小……” 高光地打断了赵瞎子的话,“我怎么没考虑,从你那里借钱来投资东昇粮行,不就是为他们娘俩留后路吗?再说了,即便有什么难处,不是还有你吗?” 赵瞎子一阵苦笑,“大哥,你对这东昇粮行还真有信心?” 高光地一乐,“我是对你有信心,不是你告诉我,这东昇粮行的东主来历不凡吗?” 赵瞎子一滞,压低了声音,“那只不过是传言。” 高光地也压低了声音,“你放心,只要这东昇粮行真的像李掌柜说的那样发展,肯定会生意兴隆。” 朱由校对姓高的好奇心越来越强,等两人谈话告一段落,朱由校就拦住了高光地,“这位朋友请了,在下朱国华,也是来投资东昇粮行的,有点事情想向朋友打听一二。” 高光地一愣,急忙回话,“在下高光地,这是我兄弟赵世强,我们也是来投资的。朱公子有话只管问,只要姓高的知道的,一定毫无虚言。”高光地眼尖,从不远处气质非凡的王安等人身上,已经看出朱由校身份高贵。 朱由校先致谢,才笑着问,“在下只是想问问,高朋友是如何判断,东昇粮行的生意错不了?” “这个啊,”高光地笑了,“朱公子你想,东昇粮行可是放出风声,说是要在陕西、山西、山东和直隶各州县同时开店的,还做出保证,每个店面都要存上当地百姓三个月的口粮,供青黄不接时候使用。这么大的口气,后面要是没人支持着,能行吗?” 朱由校点点头,“不能。”若不是自己是幕后大股东,谁要敢开这样的店,朝廷第一反应就是抄家。 看朱由校赞同,高光地悄悄的比划了一下,“刚才在会场,我看到英国公府和成国公府的人,他们能参与进来,肯定是得到了皇帝的首肯,要不然他们不会搀和这些事情的。” 朱由校一阵无语,对高光地原先印象被全盘推倒,这不是个忠贞不二的忠臣,而是个透精透能的兵痞。 看高光地得意,王安忍不住哼了一声,“就是有人在后面支持,你就能保证这东昇粮行能生意兴隆?”要真是这样,那朝廷创办的各处作坊也不会一家家的倒闭了。 高光地笑了笑,“有人支持,只不过是让东昇粮行少点麻烦。给百姓准备救灾口粮,才是它发展的关键。”能够平价出售救灾粮,东昇粮行肯定会被称作万家生佛,成为百姓买粮卖粮的首选。这样的声势,又有几家粮行可以和它竞争? 见高光地指出粮行发展的关键,王安有些惊讶,“你倒是有点见识。” 赵瞎子顿时就笑了,“高大哥的才干在京营里面是一等一的,只不过以前是苦无出头之日。现在高大哥没有了后顾之忧,肯定能一鸣惊人。” “好,一鸣惊人好,”得意之作被人表扬,朱由校已经是眉开眼笑,“刚才我听你说,要去讲武堂?” 高光地面容一肃,“正是,皇恩浩荡,高某无以回报,只能豁出这条命去,保皇上江山永固。” 王安笑着摇摇头,心中暗叹高光地好运气,马屁拍的山响却拍的恰到好处,怕是日后要发迹了。 只是不知道,万岁爷是直接带他在身边呢,还是送他去讲武堂镀镀金? ------------ 第一四六章 锦云楼 中 出乎王安预料的是,朱由校并没有直接提拔高光地,而是问问了高光地的姓名如何写。 高光地有些尴尬,好半天才喏喏的解释道,“我出生的时候家里着了把火,把祖传的宅院烧成了白地。正好我是‘光’字辈的,就被起名叫光地。光是精光的光,地是白地的地,意思是家中光光的只剩下白地。” 朱由校笑着点点头,“这个名字是不祥了点,虽然能把敌人变成白地,却不适合用作官称。这样吧,我给你改个字,把土地的地,改成门第的第,你以后就叫高光第,希望你去讲武堂后好好的干,光耀门第。” “高光地,高光第,”高光第琢磨了一会儿,点点头,“好,就借公子良言,我以后就叫高光第。”他已经看出了朱由校的特别,想要靠身过去,就试探的问,“承蒙公子赐名,在下感恩不尽,不知公子家在何处,小的也好上门拜谢。” “这就不必了,”朱由校摆摆手,“若你在讲武堂表现不错,我自会去寻你。若是表现不堪,或者入不了讲武堂,就当我们是萍水相逢吧。” 挥手和高光第作别,朱由校带着王安等人去寻找李小村。对皇帝不收下高光第,王安有些不解,“主子,高光第虽然身份低贱,为人却十分通透,对主子更是忠心耿耿,主子怎么不给他个效力的机会?” “朕不是给他机会了吗?”朱由校装傻。 王安顿了顿,又道:“要不,奴才去关照讲武堂一声?” “不用,”朱由校停下脚步,神情有些严肃,“高光第是个兵痞,虽然有才干,却未必能适应新军的制度,让他在讲武堂打磨打磨,这才是正途。要是他不能适应表现不佳,”朱由校傲然一笑,“朕不养闲人。” “公子真豪气,在下佩服佩服。”朱由校话刚出口,就听到旁边有人拍手叫好,扭头一看,却发现内阁大学士沈飗穿的像个富家翁一样,正笑眯眯的站在不远处。 发现皇帝看过来,沈飗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原来是沈先生?也不知道今天刮的什么风,竟然把沈先生送到了这里,真是稀罕。”朱由校狠狠地瞪了魏朝一眼,怀疑是这厮走漏了自己的行踪。 “自然是发财的风,”沈飗笑了笑,并没有和其他士大夫一样耻于言利,“在下借了朋友的名头,也在东昇粮行里面加了一股,虽然只有两千多两,可也是在下的全部现钱了。”沈飗虽然滑头,可在个人操守上还是不错的,积攒两千多现银,也在常理当中。 “沈先生倒是坦诚。”朱由校这才去了大半疑心,可还是打定主意,一定要摸清沈飗来锦云楼的时间。如果是在自己起意之前来的就算了,要是在起意之后,那就让沈飗和魏朝好看。 如此小心防备,倒不是朱由校担心沈飗谋逆,而是不愿大臣和内廷相互勾结。至于消息的来源,锦云楼内部的情报自成体系,魏忠贤插手不得,倒是可以信得过。 沈飗微微一笑,就围着朱由校前后打转儿,他学问深,又有意伏低做小的奉承,很快就哄得朱由校哈哈大笑。 想起前些日子魏朝的举荐,朱由校就问沈飗,“朕让魏朝给你带话,先生可曾收到?” 沈飗点点头,“在下已经拟好了纲要,只要稍加斟酌,就可以呈给公子。” 朱由校“唔”了一声,“闲来无事,不如先生简单的讲讲。” 沈飗点头,心里却莫名有些紧张,虽然只是君臣闲聊,却关系着沈飗的富贵荣辱,他不敢大意,稍稍斟酌后,就开口说道,“史之为用,其利甚博,乃生人(民)之要务,为国家之要道。公子兴宗学,应当使宗族子弟全都铭记先人创业之艰辛,国事之不易。” 朱由校点点头,觉的沈飗讲的还算不错,就转过话题,“先生最近可有什么大作?” 看皇上不置可否,沈飗心里空荡荡的,勉强笑道,“最近心绪不宁,不曾有过什么文章。倒是刚才听到公子和高光第交谈,想要排个戏曲,帮高光第弘扬下名声。” 朱由校眨眨眼睛,突然觉得有些意思了,“给高光第弘扬名声,应当从何处着手?” “高光第顾念皇恩浩荡,自愿为国效力,这点最为难得。”沈飗侃侃而言,“若是朝廷能给他嘉奖,那就再好不过。” 朱由校摇摇头,“过犹不及。” “是,”沈飗低下头,“在下驽钝,不解公子深意。” “不过想法倒是不错,”朱由校展颜一笑,“把名字隐去,把内容做充实了,排练好后送到府里瞧瞧。” 沈飗大喜,“在下晓得,一定不让公子失望。” 这些日子,沈飗一直都在琢磨舆论战这个词汇,约琢磨,越觉得妙不可言,就试着琢磨舆论战如何个打法,想起当年严嵩当年被坏掉名声的旧事,就想到了戏曲这个方式。 今日牛刀小试,终于获得了皇上青睐,沈飗只觉得这些天的费神终于得到了回报。 “你,很不错。”朱由校微微点头。 能看到戏曲的作用,沈飗肯定是用心了,朱由校也愿意给他点盼头。可要真的把宣传的事情全部交给他,却还是要好好看看。 所谓宣传,其实就是把谎言重复千万遍。尤其是以个人崇拜为宣传目的的,更是在不同的重复谎言。要想谎言不被拆穿,只有用另外的谎言进行掩盖。 所以,能主管宣传工作的,要么身败名裂成为骗子,要么被奉上神坛成为一代学宗,全靠谎言吹嘘过后能否得到兑现。 当然,朱由校搞宣传的目的不是为了穷兵黩武,而是为了对社会变革,这样的宣传比较好做一些,只不过是用好的消息掩盖坏消息,让百姓们在复杂的社会变革中更多的往好的地方想。 现如今,朱由校对沈飗的了解还不深,不知道他是否有能力做好这个位置,这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这个位置和朱由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容不得半点相互怀疑。 ------------ 第一四七章 锦云楼 下 朱由校和沈飗谈话的时候,东昇粮行的答谢宴已经开始,原本散乱站着的客人陆续入席,让李小村忙的脚不沾地,生怕一不注意让客人受了怠慢。 看着李小村忙碌的身影,有个二十多岁的年青人嘴一撇就说起了风凉话,“李掌柜这回可是赚大发了,成千上万的银子流到手里,也不知道他睡的时候会不会把自己笑醒。” 听到他说话的味道不对,原先和他同桌的人面面相觑,一个个找了借口离席,心里更是诽谤不已,“这是谁家的少爷,怎么一点眼色都不会看,还出来做什么生意?” 有认识年青人的,就悄悄传着他的来历,“这是博平伯家的少爷,行三,郭三少。”博平伯郭维城是泰昌帝元后郭皇后的生父,年前刚刚被封为伯爵。 听到旁边窃窃私语像是在说自己,郭三少的头扬得更高,冷不丁的却一拍桌子,“李小村呢?怎么不来见我?” 他所在的偏厅顿时就静了下来,几十双眼睛直刺过来,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直呼李掌柜名号。 毕竟,能到这里来的,都是些勋贵代言人,或多或少知道些李小村身后的背景,虽说不至于怕了李小村,可也要给李小村点面子。现在郭三少这么一嗓子,却把偏厅里面的人全都给坑了。 郭三少喊了一嗓子,却没见到李小村过来,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啪”的又一拍桌子,就想接着喊,却被一声冷笑打断。 “我说郭小三,你是发什么疯的,”两个年青人出现在偏厅门口,一个默不作声,一个冷嘲热讽,“想吃饭就在这吃,不想吃就滚蛋,要是我再听到你乱叫,我就把你扔出去。” 郭三少认得这两个人,默不作声的是徐锡胤,冷嘲热讽的是张之栋,甚至在郭维城被封博平伯之前,还跟着张之栋做过跟班。不过他自持身份变了,觉得自己能够和张之栋平起平坐了,就把头一扬,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哟,这不是张四公子吗,听说四公子去当了兵,军营纪律森严,今日能在酒楼遇见,真是难得。” 张之栋脸一沉,撸袖子就想上去开打,却被徐锡胤拦下。 徐锡胤冲着郭三少冷冷一笑,“行啊,郭三,几日不见,脾气见长啊。” 郭三少敢给张之栋咋呼,那是他知道英国公府管教甚严,张之栋虽有花花公子之名,却不是心狠手辣之辈。可徐锡胤就不同了,他是永康侯世子,身份高,手也黑,曾经有个外地商人和他争姑娘,结果第二天就被人打了闷棍。 郭三少上前跟徐锡胤套近乎,却被一脚踹到在地,“我不想看到你。” 郭三少又羞又怒,想要和徐锡胤拼命,却又不敢,只觉得四周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目光中更是充满了耻笑和鄙夷。脸一红,爬起来就往外跑,跑出去好远了,才放下狠话,“徐锡胤,张之栋,你们给我等着。” 等李小村赶过来的时候,郭三少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徐锡胤和张之栋却被人众星捧月般坐在宴席上。 李小村以及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一过来,就上前向徐锡胤和张之栋道谢,“若不是两位爷出面,怕是事情有点棘手。” 张之栋摆摆手,“老李,我们是熟人了,你就别客气。再说了,我和表哥都是东昇粮行的股东,郭三想打粮行的秋风,那就是跟我们哥俩作对。” “是是是,”李小村连忙点头,“若是粮行的股东都想两位这样仗义,咱们粮行的生意一定能够做好。” 东昇粮行招股本就是针对勋贵阶层的,最后入股的都是勋贵或者勋贵代言人,人多事杂,相互倾轧肯定是免不了的。 为了不让股东内斗影响到粮行发展,朱由校特意把后世的公司制度引了过来,股东会、董事会、监事会一应俱全。 怕李小村控制不了局面,还特意给几家勋贵透了话,让他们派子弟入驻董事会或监事会。张之栋是张惟贤的小儿子,就被安排到监事会任职。 张之栋摆摆手,“别的话就不多说了,我张之栋是什么人,以后日久见人心。不过,我今天和表哥过来,除了参加招股会外,却是有桩大买卖和你谈。” “什么买卖?”李小村眯了眯眼睛,习惯的打量起徐锡胤来,可随即明白,这不是和自己商场争锋的同行,而是锦衣玉食的贵公子,原先的手法不能套在他身上,急忙改口,“不知公子有何指教?” 张之栋噗嗤就笑了,“老李,做生意就是做生意,你要按照做生意的路子来,要是再这样直不起腰,我可要在股东会上弹劾你。” 李小村讪讪的笑,没有回声。 张之栋和徐锡胤对视一眼,看徐锡胤微微点头,才笑道,“表哥家里有个顺昌粮行,这你是知道的。如今粮行换了掌柜,生意不是太好,表哥就想把粮行转手。不管是真金白银买断,还是折价入股,全按李掌柜的意思办。” 李小村有点懵,他第一次做粮食生意就和顺昌粮行打过交道,顺昌粮行的规模有多大,生意有多好,这都是他相当熟悉的。现在顺昌粮行要歇业,还要转手给自己,这让他有点不敢相信。 “四公子,徐公子,你们这不是开玩笑吧。”李小村说话的声音有点抖,想把事情应承下来,却害怕事情有反复。 “不开玩笑,”徐锡胤的声音有些疲倦,“粮行的店面和粮食都转给你,里面的人手你先挑,挑完之后我全部带走。只要你点个头,我们就开始清点财物。” 说这话的时候,徐锡胤的心在滴血,顺昌粮行是永康侯府好几代人的心血,最后却折在自己手里。 不过想起姑父的话,想起自己先冲撞了皇上,又开罪了李小村这个天子心腹,徐锡胤只能忍痛割爱。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徐锡胤只能用这句话安慰自己。 李小村迈着轻飘飘的步伐,拐进了一个包厢,朱由校就坐在包厢里面。 看李小村眉飞色舞,喜气洋洋,朱由校有点好奇,“不是说郭家的人闹事吗?怎么你反倒高兴起来。” “草民高兴,是刚做了桩大买卖。”李小村把徐锡胤和张之栋的来意说了一遍,又笑道,“草民原本还在琢磨粮行该如何打开场面,可徐锡胤公子就给送上了大礼。借助顺昌粮行原先的店面,东昇粮行肯定能赶在夏收前开业。” 朱由校微微颔首,“嗯,粮行并购,这倒是个好主意。” ------------ 第一四八章 宫中改革 回到宫中,朱由校和王安等人继续开会。 出去转了这么一圈,王安等人可谓是大开眼界。特别是东昇粮行,其吸金速度之快,让见惯大世面的诸位首领太监无不叹为观止。 不过,这和宫中面临的困境毫无关系,宫中各处的人手依旧不够,御马监的帐薄上依旧是赤字不断。 犹豫了一下,王安问,“是不是从东昇粮行拆借点,等金花银入账了再还。”这还是看在东昇粮行有皇家股份,不知道皇帝心意情况下的提议,要是换了别的,早就严令粮行报效了。 陈奉也觉得拆借是个好主意,可梁永却表示反对,“东昇粮行虽然有皇家股份,可它股份复杂,其中不乏朝中权贵,贸然拆借怕是有伤万岁爷令名。” 五个大太监分成了两拨,王安、陈奉和魏朝同意拆借,梁永和魏忠贤却极力反对,双方虽然不至于吵起来,却一个个寻经据典,试图说服皇帝。 “好了,”朱由校摆摆手,诸人的倾向已经摸清,再争吵下去怕是要伤了和气,“朕以为,不能向粮行拆借。” 王安三人有些挫败,梁永和魏忠贤却眉飞色舞。 朱由校又道,“不拆借,是想给粮行股东们立规矩,免得他们乱伸手,忘记了公私分明。此外,粮行肇始,正是用钱的时候。宫里面可以紧紧,粮行却紧不得。” 魏忠贤急忙拍马屁,“万岁爷高瞻远瞩,‘公私分明’四字可谓真知灼见,想想多少商行坏事,就是坏在公私不分明,东家乱插手上面。” 朱由校微微颔首,“开商行做生意要公私分明,宫里面也要公私分明。特别是和朝廷的银钱往来,更是要公私分明。” 众人心中一凜,顿时感受到了皇帝的不满。 又仔细一算,五人更是脸色微变。 从皇上登基以来,朝廷一分银子也没有送入宫,却陆陆续续从宫中要走了三四十万。要是从万历帝驾崩开始算,更是多达二百多万。 “难怪宫中日子如此窘迫。”这个念头几乎是同时在五人心中浮起,就连和外臣交往最为密切的王安,也隐隐有了丝不满。 可又一想,王安却摇摇头,“公私分明是好的,可就怕宫中去要银子的时候公私分明,朝臣请发内帑的时候就要兼济天下。”即便是他,对朝臣的嘴脸也有些见怪不怪。 朱由校点点头,“不错,这事是要小心防范。最好拿到九卿会议上讨论,然后由他们联名上书。” 王安仔细想了想,“奴才试试吧。”却不看好皇帝的想法,觉得大臣肯定会撕毁协议。 安排王安去和朝臣沟通,朱由校却话锋一转,“除了宫中和外朝要公私分明外,宫中各衙门也要公私分明。前些日子,朕让各衙门、各宫殿都上报自己的预算,都做得不错。虽然预算中的水分很大,却是个好的开始。” 王安等人只能苦笑。 在宫中做预算搞计划,其实不是什么新鲜事,可预算是做了,却执行不了。下面的人好说,只要人数不变,每天耗费多少都是固定的,可贵人们却难办。 总不能贵人说自己想要吃鸡,厨房里却说你的预算超标了,没有鸡,给你个鸡的儿子好了。 这也不像话啊。 所以,宫里面又多了个临时预算的名义,其实就是实报实销,先花钱后设帐。 “以后不行,临时预算的事情统统打住。”朱由校摇摇头,“以后皇后的用度从朕的账上面走,其他嫔妃都按照自己的份例。若是有什么特殊情况,朕自然会颁下赏赐。”朱由校也看了,自己的嫔妃敢花一两银子,下面的人就敢报十两,为了不做冤大头,朱由校只能严把花钱关。 怕下面的人哀声哉道,做事不尽心,朱由校又道,“每年预算没有花完的部分,全部拿出来进行赏赐。赏赐的时候分上层次,办事尽心的要多赏,不尽心的要撵出宫去。你们先商议个条陈,拿来给朕过目。” 说了这么多,还只是在节流上打转,朱由校清清嗓子,终于把话题引导了开源上面,“朕把宫中的各处衙门分成了两类,一类是侍奉贵人听令办事的,一类是搞生产满足宫中所需的。前一类就按朕说的方法办,后一类却要放开手脚,四司八局在满足宫中所需的情况下,完全可以对外经营。” “只不过,你们可要悠着点,”朱由校微微一笑,“却弄得天怒人怨,让朕不得不挥泪斩马谡。” 王安等人这才恍然大悟,皇帝带大家出去转了那么久,还说什么只买贵的不买对的,最后是要落在这里。 王安有点迟疑,“若是让四司八局对外经营,会不会有损朝廷威仪,让人弹劾与民争利。” 朱由校点点头,“不错,会有些杂音,可国库空虚,宫中用度不足,朕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这样吧,对外经营的时候要走高端路线,像什么草纸,瓜果蔬菜之类,就不要丢人现眼了。还有,御马监要督促他们做好帐薄,每月按时向户部缴纳赋税。”发出一声轻叹,朱由校幽幽的说道,“也许这样可以堵住他们的嘴。” 王安还想再劝,却无话可说。 陈奉却极力赞成,“宫中原本也有皇店,可经营不得法只能仗势欺人,为了宫中清誉只好裁减。现在有了万岁爷指点,新设立的皇店肯定能财源广进,帮宫中纾解困难。” 朱由校摆摆手,“朕只不过是指了条路,如何走下去却要看你们自己。若是宫中实在说不出经营的人才,不如和外面的商户联营,在经营的时候好好跟别人学学。记住,做事要和气办事要大气,不要给朕丢脸。” 陈奉唯唯诺诺,心中却有些失落,皇店是御马监主管,和商户联营却只是监督,说法不同,里面的油水也就不同。 陈奉想再游说一下,却觉得皇帝天资聪颖,对经营之道十分熟捻,不好蒙骗,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对于四司八局对外经营,朱由校还有点要求,“既然要对外经营,那账目一定要清楚,要做到公私分明独立核算。给御马监上缴的利润比例,一定要合理,要留下发展的余地。” ------------ 第一四九章 王选侍 上 陈奉的动作很快,很快就开设了好几家店面,为了掩人耳目,就取国泰民安的寓意,以‘泰’‘安’两字分别取名。 当然,并不是四司八局都展开了对外经营,像兵仗局之类的军事生产部门,只不过是实现了独立核算。能对外经营的,都是消费生产部门,经营的行业集中在金店、绸缎庄等高端行业。 随着这些店面的开展经营,四司八局逐步实现了独立核算,少了这些人员大户,大内名册上的宦官一下子就少了许多。 此外,虽然同意了四司八局请求,把他们供应宫中的东西也都折算成银钱,可御马监却强行规定一年一结,即便是四司八局的管事十分不满,也只允许他们以上缴利润进行折扣。 总之,在一连串的动作下,御马监的账目终于实现了盈余。虽然是有寥寥二十一两,也不耽误陈奉花了一百二十两庆祝。 对此,朱由校虽有耳闻,却付之一笑,有了预算作保障,有些事情就要视而不见。一张一弛,才是用人之道。 悄悄的换上百姓服色,还特意贴上了一绺胡须,镜子里面的人一下子就变得奇怪起来。朱由校想了想,才恍然大悟,自己的脸太嫩,和胡须不协调,忙拿起炭笔在脸上描了几笔,把自己化妆成三十多岁的中年人。 双手一圈,朱由校做了个喏,“娘子,可愿随为夫外出看戏?”装腔作势,说到看戏两字的时候更是带着颤音,完全是戏台子上的做派。 张嫣一下子就笑喷了,好半天缓过劲来,却摇摇头,“那里鱼龙混杂,妾身还是不去为好。” 朱由校点点头,“那就委屈你了,等守完三年制,我一定好好陪你看戏。” 按照礼制,父母死亡都要守制三年,可朱由校是天子,天子守孝以日代月,三年孝其实是二十七个月,朱由校只需要守孝二十七天。 正因为守孝只有二十七天,朱由校才能这么快大婚。 不过,朱由校是出孝了,老百姓的生活也很快恢复正常,可官员们却要苦逼的坚持一年。 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制度,优待老百姓,怕影响老百姓生活。 至于官员,他老人家都给你发薪水了,那就坚持一年吧。 这是太祖皇帝想当然的政策,可在实践中却遇到了种种问题。 就好像,朱由校出孝了,可以大婚,但帮他操办婚礼的官员们却都守着制,有着很多忌讳。 没办法,礼部的官员只能做变通。 去张府迎亲的队伍,带着全部的礼乐,却设而不作。就好像去听音乐会,演奏人员都做好了,也摆出架势了,却不发出任何声音。 除此之外,宫中更是不能有任何丝竹之音,凡遇到大庆典必须需要音乐时候,全部要设而不作。 至于看戏什么的,想都不要想。 朱由校前几天一时疏忽,让沈飗排好戏曲之后入宫表演。可等到沈飗请旨的时候,两人才傻了眼。 没办法,朱由校只能委屈自己,跑出宫去看。 当然,看戏不看戏的无所谓,朱由校只是借此考察官员,他对先帝的孝心可是日月可昭。 乔装打扮后,朱由校不能走正门出去,只能走侧门。 由于走得太急,朱由校刚走到拐角处,就觉得一团黑影迎面撞来,随手一抄,一个娇柔的身躯就揽入怀中。清香扑鼻,温软滑腻,绿色的宫裙,乌黑的长发,惊恐的面容却掩并没有掩住她婀娜身姿、绝美丽容,不施粉黛更有一番水灵灵娇柔柔的风情。 “啊,”女子闭着眼睛尖叫,尖锐的声音刺得朱由校耳朵都快聋了,“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朱由校用目光止住准备过来拉开她的侍卫,道:“实在对不起了,我不是故意的。”心里稍稍尴尬,被人当成色狼了。 这是匆匆又跑来几个女子,有嬷嬷,有宫女,离得老远就大声呵斥,“你嚷嚷什么?惊扰贵人你担当的起吗?” 女子眼里闪过一丝恐慌,却赶紧对叶昭道:“你,你快走,别被她们看到。”虽然不认得朱由校身份,却知道自己和朱由校站在一起不是什么好事。 跑在最前面的宫女长得倒俏丽,可却是满脸怒容,看到女子面前打翻的水壶,脸都横过来了,喊道:“怎么回事?你这个蠢货,让你打点水,怎么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朱由校的眉头悄悄的皱成了一团,女子身上穿的是选侍的服色,看样子应该是选秀的秀女,自己预备役的嫔妃。斥责她的只是个宫女,地位远不如她。刚要说话,女子已经小声怯怯道:“是,是我不小心……” “啪”,话音未落,就挨了那宫女一个耳光,那宫女更张嘴大骂道:“小蹄子你害老娘不是?笨手笨脚连个活儿做不好,咋着,还想勾引万岁爷他老人家啊,就你也配?”说着就劈头盖脸的打女子。 朱由校怔住,看衣着这宫女不过是坤宁宫最外围的,连西小殿都进不得,莫说近前伺候了,平日就算见到西小殿的狗怕都只有巴结讨好的份儿,可现在看看这嚣张气焰,真是不可一世,这宫中百态,自己算是第一次见,以前,是想也想不到。 后面嬷嬷宫女中,有人眼中露出不忍之色,但终究不敢劝,也有幸灾乐祸,推波助澜的跟着骂。面前的女子虽然有着选侍身份,以前还是和皇后娘娘一起选秀的。可皇后鲤鱼跃龙门麻雀变凤凰,她却担着选侍的空名在宫里苦熬。若不是皇后娘娘仁慈,顾念旧情留她在坤宁宫,怕是早就打发到偏远角落里面等死去了。 这时候,朱由校也认出了女子的身份,就是当初自己在万寿殿借题发挥时,被自己脱了鞋子羞辱的那名女子。仔细回想女子的名字,却忘记的干干净净,唯一对她有印象的,就是她那种惊恐不安的脸,还有她白嫩嫩的小脚。虽然自信没有恋足嗜好,可朱由校心里还有不由得一荡。 那宫女好似还打得不解气,也不知道从哪就拣来一根木条,啪一下就打过来,朱由校想也来不及想,伸手抓住,手心立时一阵火辣。 “你是什么人?”宫女瞪着俏目问。 女子虽吓得小身子簌簌发抖,却压低声音催朱由校走,“你,你快走……” 朱由校蹙眉对那宫女道:“你又是什么人?想把人打死么?” 宫女嗤了一声,“一条贱命,打死就打死了。他开罪了万岁爷,又开罪了刘三爷,打死活该。” ------------ 第一五零章 王选侍 中 朱由校奇道:“哪个刘三爷?”难道是刘朝?可即便是他,他也不敢欺负宫中的秀女啊。 宫女眼里就有些不屑:“刘三爷你都不知道,赶紧滚开。”眼神一凝,身子却向后退了几步,显然是发现朱由校身上的衣服不对,显然不是内侍卫。嘴角带着胡须,更不会是宫中的内侍。 “你是谁?想要做什么?”宫女脸色大变,若不是一向骄横惯了,怕是早就拔腿跑了。 朱由校蹙眉道:“不就是把水打翻了吗?我打翻的,这事儿我跟刘朝交代,行了吧?” 宫女倒是一怔,又见朱由校身边走来一个内侍卫,看来与他认识,正皱眉看着自己。宫女心里就是一惊,看来这人真的和刘朝刘大总管认识,刘三爷虽然是大总管的弟弟,可大总管好像并不怎么喜欢他,真争起来,怕自己吃亏。 至于朱由校身上的疑点,她却早就忘的干干净净。 “哼,你最好有交代才好。”宫女扔下木条,趾高气昂的和众人离去。 朱由校心里也不知道什么滋味,虽然知道皇宫里面不是什么净土,可自己名义上的女人被人如此凌辱还是想都不敢想。但现在想想,这偌大的皇宫,光册子上的内侍就要过万人,这其实就是一个小社会,生活其中,酸甜苦辣,只是自己看不到而已。 这就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了。 “谢谢您。”女子怯怯的低头道谢,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只好含混过去。 朱由校摆摆手,却突然想起一事,“你怎么得罪的刘三爷?” 女子的脸顿时变的煞白,“我,我……”支吾了半天也没把事情的缘由说清楚。 站在旁边的内侍卫急了,重重的咳了一声,“问你话呢。”没有得到皇帝的允许,不敢泄露皇帝身份,只能含糊着斥责一声。 朱由校心中闪过一丝不快,这女子即便不得自己欢心,可也有着选侍身份,怎么一个个都呵斥上了。 女子受了内侍卫一吓,后知后觉的发现了面前人身份的不凡,想起刘三爷一再的逼迫,把心一愣,说出了缘由,“刘三爷想让我和他做对食。”最难堪的事情说出来后,女子干脆破罐子破摔,“刚才的宫女叫小红,原本是伺候我的。我不愿和刘三爷做苟且之事,她就爬到了我的头上,帮着刘三爷逼我。” 只觉得太阳穴处的青筋一蹦一蹦的,朱由校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好。是说自己这个皇帝还窝囊,还是说刘三爷这小子太胆大? 把手伸到皇帝的女人身上,还真是混不吝。 “你,”朱由校咳了声,想和女子说话,却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女子的姓名,“你叫什么名字?” “妾身姓王。”王选侍低着头,怯生生的不敢和朱由校对视。 “好吧,王氏,”朱由校清了清嗓子,“你放宽心,你的事情我会和刘朝说的。”说了之后,王选侍就是自己心中挂了号的人,哪怕她一直没有受宠,刘朝也不敢对她有丝毫怠慢,处境肯定要比现在好得多。 “我知道了,你快走吧。”王选侍胡乱点点头,却撵着朱由校赶快走。虽然觉得朱由校身份不凡,可宫纪森严,自己能少一事算一事也是好的。 朱由校点点头,转身要走,却迎面涌进来男男女女十几号人,领头的正是小红,指着朱由校和王选侍喊:“三爷,就是他们,你看,孤男寡女的,能做出什么好事?” 小红身边是一个精瘦的内侍,马猴脸,目光阴森,正是坤宁宫总管太监刘朝的亲弟弟刘三爷。 要说刘三爷,虽然早早割了那话儿入了宫,却一直在刘朝的庇护之下。宫中内侍本该受的磨练一点没受,喝酒耍钱寻找对食的恶习却学的门清儿。 王选侍那天被皇帝当场羞辱,虽然侥幸过关,没有被刷下去做女官。可皇帝的态度在那里放着,即便张嫣也不好过于抬举她。只是和一同过关的八九个女子一起被奉为选侍,住在张嫣寝宫的后面,连正经的册封都没得到。 当初在万寿殿选秀的时候,刘三爷就盯上了这批如花似玉的秀女,只不过碍于宫规不敢动手。现在跟着刘朝转到坤宁宫,又眼看着王选侍落了难,就起了花花肠子。 偏偏王选侍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刘三逼得紧了,就拔了簪子要毁自己容。虽然自信能遮掩过去不怕她毁容,可刘三自觉地烈女怕缠郎,自己早晚有得手的时候,不再使用暴力,反让小红百般折磨起王氏来。 但今天,突然听到小红来送信,说是王选侍与人卿卿我我的,刘三勃然大怒,心说哪个王八蛋不要命了,敢和自己抢女人? 当下刘三就领了人气势汹汹的赶过来,到了近前一看,果然有个人在和王选侍亲亲热热的说话,又见小红指着那人喊道:“三爷,就他,说是和大总管认识,你识得他不?” 刘三呸了一声,带着众人大步走过来,边走边骂:“哪来的小杂种在这儿吹大气,睁开你狗眼看看,认识三爷不?” “是,是刘三爷。”王选侍吓得脸色苍白,全无血色,虽然觉得面前的男人身份不凡,可想到刘朝的滔天权势,刘三的狠辣无情,却不以为面前的男人能够对抗。说不定给刘氏兄弟栽上淫乱后宫的罪名,弄得身败名裂。 身子一颤,毅然拦住了朱由校身前,“你快走。”本来活着就全无生趣,就算被打死又能怎样?只是希望,这位好人能开开心心,长命百岁。 小红更得意了,笑道:“看看,看看,这么护着野男人,要说他们没事,鬼才信。” 朱由校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柔弱身影,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有一丝心暖。 小红却又对王选侍骂道:“你们俩谁也不用护着谁,都是被乱棒打死的命知道不?可倒也热闹,一起下阿鼻地狱,一对奸夫淫妇。” 王选侍被骂的脑子嗡嗡的,想要分辩,却从没跟人吵过嘴,又羞又气又急。回头看向朱由校,想让他赶快走,却眼前一黑,身子摇摇欲坠,缓缓倒下,朱由校急忙扶住她。 ------------ 第一五一章 王选侍 下(70推荐加更) 看这对奸夫淫妇还在搂搂抱抱,刘三更是不忿,冷哼一声,就想上前制止。还未走到朱由校身边,不知道从哪儿就闪出一名带刀内侍卫,挡在刘三面前,沉声道:“好大的狗胆,都跪下。” 刘三吓了一跳,却满不在乎,“你没看到吗?这有人私通。”以刘氏兄弟的权势,怎么也不会把一个内侍卫放在眼里。 “啪”,脸上就挨了一个大嘴巴,抽得刘三眼冒金星,险些当场晕去。 内侍卫冷声道:“万岁爷在此,瞎了你的狗眼。” 拿着棍棒扫帚来捉奸的男男女女都吓呆了。 刘三打个激灵,马上就明白了,可不是,阖宫上下,谁敢顶着胡子穿着民间衣服乱晃?可不就是万岁爷么? 全身冷汗刷的就下来了,刚刚自己骂什么来着?“小杂种?”刘三眼前一黑,扑通跪倒,脑子里都转不开了,就知道噼啪抽自己嘴巴,连声骂自己混蛋。 男男女女跪了一地,磕头如捣蒜。 小红张大嘴巴,如泥塑木雕一般,突然就软瘫在地,好似吓晕了过去。 朱由校却是抱起了王选侍,摆摆手道:“算了,不知者不罪,都散了吧,这事儿,我会跟大总管交代。”朱由校倒也说不上生气,就算那个不知道是吓晕还是装晕的小红吧,说不定面对坤宁宫某个女官,就会角色互换,她变成了王选侍,而那宫女就是刚才的她,可以任意打骂她。 要说怪,归根结底还是怪自己,看来还是要和张嫣商量商量,让她整顿整顿宫中的规矩,最起码这得宠太监欺凌落魄妃嫔的事情要根除,怎么说也是自己女人,怎么能让外人欺凌? 但要说别的,什么勾心斗角趋炎附势人情冷暖,那可就不是人力所能为了,整个皇宫一团和气,除非是梦境。 琢磨着说辞,朱由校抱起王选侍,“传御医。”向西小殿走去。 一名内侍卫飞奔去找大夫,一名跟着朱由校前行,另一名内侍卫却留了下来冷冷看着跪倒的众人,虽然不知道万岁爷身份,但如此粗言秽语辱骂皇上,若不赏他们几百个嘴巴那还有规矩吗? 缓缓地睁开眼睛,王选侍就是一愣,慌忙闭上眼睛,过了会儿才悄悄的睁开了一条缝。依旧是那个恩人,恩人的身边笑眯眯站着的仍是皇后,男的成熟稳重,女的娇艳如花。两人并肩站在一起,让王选侍的心中油然升起了一个古怪念头,“两人好般配。” 下一瞬间,王选侍就摇头把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驱走,这是皇后,不能不敬。可心里却纳闷极了,“恩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和皇后并肩,皇后还对他如此亲近。” “又是皱眉又是摇头的,你到底在想什么?”看王选侍表情瞬息百变,朱由校忍不住好笑,伸手在她脸上拧了把,俯下身子和她对视,“该不会脑子坏掉了吧。” “你的脑子才坏掉了。”张嫣伸手将朱由校推开,笑眯眯的对王选侍道,“好妹妹,是我一时不查,才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跟你赔不是了。”说着,双手放在腰间,轻轻的福了一福。 “这可当不起,”王选侍急忙避让,可她却忘记了自己是躺在春凳上,避让的动作稍大,就从春凳上翻了下去,再次落入了熟悉的怀里。 “啊,”王选侍脸色羞红,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当着皇后的面和外男纠缠不清,岂不是坐实了淫妇的罪名。 出乎王选侍意料的是,皇后并没有责怪,反而对自己的恩人打趣起来,“哟,这可心疼上了,要不我出去躲躲,给你们腾个地儿。” 朱由校放下王选侍,低头在张嫣的脸上香了口,“这就醋上了?” “你你你,”王选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指着两人话都说不出来。 张嫣愣了愣,突然捧腹大笑,边笑还边拍着朱由校,“万岁爷,王妹妹还傻着呢。” 万岁爷?王选侍凝神望去,可不是吗,虽然多了胡须,面相也有点老,可不正是自己欲恨不能欲罢不休的皇帝吗。 想起这些天的遭遇都是拜面前人所赐,王选侍低下了头,怕自己大声哭出来。 “好了好了,”张嫣还不容易忍住笑,轻轻的拍着王选侍的背,“一切都过去了,都会好起来的。”她这么一说,王选侍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张嫣又劝了好半天,王选侍才强行忍住眼泪。 朱由校摸摸鼻子,心里也很不是味,自己为了报复刘一燝,却拿个弱女子做筏子,是有点不太地道。 正忏悔着,冷不丁却听到了张嫣的话,“我这里有几件衣服,还没上身,正好给你打扮打扮,漂漂亮亮的,也好让万岁爷喜欢。”扭过身子,又对朱由校说,“今晚就让王妹妹侍寝吧。” 张嫣的语气很诚恳,王选侍梨花带雨的面孔很迷人,可朱由校却一下子大声咳嗽起来,坐享齐人之福是每个男人的梦想,可真遇到的时候,朱由校却尴尬起来。 “不急,等你有了身孕再说吧。”朱由校立即拒绝了这个提议,虽然小老婆很诱人,可大老婆才是最重要的,要想妻妾和睦,就必须让妾没有非分之想。 果然,张嫣被皇帝的推辞愉悦,笑容明显真诚了许多,“万岁爷不是要出宫走走吗?不如带王妹妹一起去,就当是给她撑腰。” 朱由校还没有答应,却有个女官过来禀告,“刘朝来了,跪在外面向万岁爷请罪。” “请罪?”朱由校一声冷笑,“绿帽子都给朕做好了,还敢过来请罪?”手一摆,就准备下令惩处,却被张嫣拦下了。 “刘朝是臣妾宫中的人,还是交给臣妾处理吧。” 朱由校点点头,“也好,不大不小的,你拿来立威倒是不错。”男主外,女主内,张嫣如果能把宫中事情管理好,朱由校就能少许多后顾之忧。在国事维艰的时候,朱由校确实不想在宫中的事情上分心。 张嫣微微颔首,上前帮朱由校整理下衣服,又逼着他带上王选侍,才放他离去。 “娘娘,”目送皇帝离去,一个亲信的女官再也忍不住,十分直白的抱不平,“明明是王氏暗藏祸心,趁机蛊惑万岁爷,你怎么还如了她的意?” “住嘴,”张嫣厉声打断了女官的话,“为皇室开枝散叶是本宫的责任。” 女官脸色一白,低头不语。 张嫣在心里轻轻一叹,大婚后自己一直独宠,若不找个人分担一下,岂不是所有人的靶子。再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既然自己不能让皇帝偷不着,为什么要让皇帝去偷呢? 懒洋洋的在正位上坐下,张嫣发出了命令,“让各宫的管事都过来观刑,也好长长记性。”心里却暗暗发狠,一定要杀鸡儆猴,看日后谁还敢阳奉阴违。 ------------ 第一五二章 《从军记》上 和沈飗约好的地方在城西,是个戏园子。 戏园子是个回形结构,正北有戏台,台下有座位,为了方便不同身份的人看戏,西、南、东三个方位还建有木制的两层小楼,隔成了一个个的包厢。 当然,戏园子是朱由校的说法,戏院在这时候统称为茶园,供人喝茶休闲的地方。像朱由校来的这个茶园,名字就叫做三一茶园,得名于传说中的天一、地一、太一三神,又有道家精、神、气三者混而为一的蕴意。 听说三一茶园今天开新戏,是内阁沈大学士的新作,好看戏的,好事的,无不闻风而至,楼下的茶座早就挤满,楼上的包厢也几乎被一扫而空。 可暖场的丑角儿连续返场了数次,新戏就是迟迟不开锣。眼看场面一点点失控,戏班子的班主急的满头大汗,“阁老,不能再等了,再等要出乱子了。” 沈飗也十分焦急,虽然还维持着阁老的体面,可笼在袖中的手帕早就沾满了汗水。可皇帝迟迟不来,又如何能开锣唱戏。 看沈飗沉默不语,班主连死的心都快有了,一旦出了乱子,阁老自然无事,可戏班子却怎么也脱不了干系。 正想再劝,沈飗却开了口,“安排安排,准备开锣吧。”沈飗估摸着,皇帝大概是被事情绊住,不能来了。虽然还抱有侥幸,可开锣唱戏安抚观众才是最重要的事。否则就是等来了皇帝,人荒马乱的也不敢让皇帝入场。 “好咧,”班主却没那么多想法,一声吆喝就兴冲冲地去做准备。 沈飗写的这出戏叫《从军记》,从一开始,饰演军将的武生就和饰演他娘子的小花旦飚上了戏,唱念做打无不环绕着军中生活的艰辛,把一个老兵痞的悲惨生活表现的淋漓尽致。唱到动人之处,台上夫妻抱头痛哭,台下的观众也是唏嘘声一片。 能达到这样的效果,除了沈飗的戏本子写的好,戏子的功底深厚外,也和台下观众的身份有关。 从永乐帝北迁定都之后,西城外就是京营的营地,连带的大多数的勋贵也都住在城西。虽然后世渐渐的有所变化,可受传统影响,武人进京置办家业时,首选还是在西城。 以至于在台下看戏的,十有七八都是武人出身,他们耳熟目睹的都是军中的悲苦,又如何不对戏词感同身受。 不得不说,沈飗在西城排戏,是选对了地方。也导致了,朱由校来茶园的时候,一进门就听到了极其压抑的哽咽声,令他毛骨悚然,只觉得是走错了地方。 不过,沈飗写的这出《从军记》,目的本是为了帮朱由校的军事制度改革张目,最前面的凄凉气氛只是为了渲染军中过去的不易。 等朱由校在包厢里面坐下的时候,戏台子上的气氛已经有所改变。武生已经看到了皇帝的诏书,去礼部换了官照,从世袭的军将摇身一变成了勋爵。蜂拥而至的商人正围着他,要拉他去做买卖。 虽然见惯了后世舞台的惊人光效,可亲眼目睹这十七世纪的戏曲,朱由校却是看得津津有味。当然,这也和这出戏切合实际有关,要是像《西厢记》那样讲情情爱爱,缠缠绵绵的,离朱由校的生活足有十万八千里,他还是难以忍受下去。 王选侍却不同了,能坐在皇帝身边,早羞的俏脸通红,一颗心更是如同小鹿乱撞。至于台子上唱的是什么,听在耳中,却一句都往心里去。 听了一会戏儿,朱由校的注意力就集中在在场的观众身上。毕竟看戏不是目的,看戏人的反应才是他最看重的。 看观众们的情绪随着戏曲的进展而浮动,为戏中人的喜而欢呼,为戏中人的悲而叹息。朱由校暗暗的点头,沈飗编曲的才华不错。 想起情报部门追查后,并没有发现沈飗和魏朝内外勾结,就下定决心,准备把沈飗扶植起来做自己的喉舌。 放下了心中的工作,朱由校才有暇关注身边的美人,看王选侍僵硬无比的杵在自己的身后,说是伺候自己,却紧张的连茶水空了都不知道,朱由校顿时就起了坏主意。 看包厢里无人,就轻舒猿臂将王选侍揽入怀中,含着耳垂低声问,“你还没有告诉你的名字呢?” 王选侍身体僵硬的就像根木头,耳边湿漉漉更是难受,偏偏皇帝的问话却不能不答,只好忍着身子的不适低声说道,“妾身小名璇儿。”声音极其低微,若不是朱由校近在咫尺,怕是怎么也听不见。 “是这么写的吗?”朱由校含着她的耳垂,手却灵巧的翻山越岭,在她胸前一笔一划的比划上了。写完一个后,看王璇儿迷迷糊糊的不回答,又写一个,“难道是这个?” 王璇儿羞的脸红耳赤,胸前双丸被肆意玩弄着,耳边偏偏还不时响起唱戏声和观众叫好声,提醒着她这是在光庭化日之下,和外面众多的男人就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 偷偷的咬了自己一下舌尖,让脑子保持着一丝清明,王璇儿发出了哀求,“万岁爷,你就饶了臣妾吧。”不是不想趁机上位,而是从小受到的教育让她实在放不开。 “乖,”她不求情倒好,一求情反倒激起了朱由校的兴致,双手微微用力,就让王璇儿背对着自己坐在了腿上,“你瞧,外面唱的戏多好。”嘴里说着话吸引王璇儿注意,双手却不停的在她身上探秘寻幽。 可就在朱由校渐渐迷失的时候,包厢外却传来的烦人的通报声,“沈飗求见。” “该死,”朱由校低声嘟噜了一句,扶着脸红耳赤双腿发软的王璇儿站好,却不忘把自己手指上的花露抹在佳人的胸口,“让你逃了一劫。” 王璇儿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帮皇帝整理衣物,心里却不知道是高兴逃过一劫,还是惋惜错失良机,只觉得空荡荡的没个着落。 一直等王璇儿收拾好了之后,朱由校才沉声道,“进来。” 沈飗随侍卫进来,一抬头,却发现屋里面多了个女人,心猛地一跳,不由自主的就低下了头。 “听说皇帝独宠皇后,难道是娘娘乔装出宫?”沈飗心里翻江倒海,却对一切都视作不见。 ------------ 第一五三章 《从军记》中 《从军记》一露面,就在京城里面引起了轰动,数十万军人军属无不以看《从军记》为荣。三一茶园一连上演了七天,每天都要上演两场,却远远不能满足观众需求。不得已又上演七天,每天上演三场。累的戏班子精疲力尽,可看戏的人却还是源源不断。 眼看要求加演的呼声越来越高,原本想吃独食的三一茶园再也坐不住了,主动向沈飗请命,愿意放弃《从军记》的独享权,和同行们一起上演《从军记》。 “一个月独享权可是京中戏班子的行规,你可要想好了?”沈飗最近春风得意,《从军记》惊人的火热不但让他的名声远扬,更让他入了皇帝的眼。宫中甚至还有消息传出,说是皇上有意让他主编万历、泰昌两朝实录,这可是首辅的待遇。 虽然沈飗有自知之名,知道首辅位置不可能落到自己名下。但能做两朝实录的总编纂官,这可是史上留名的差事。 一想到这儿,沈飗就巴不得《从军记》能多几个地方开戏。只可惜当初一时不查,沈飗只挑选了一家茶园开戏,还许了一个月独享权出去。随后虽然派管家去说和,可茶园老板却死咬着不松口。碍于士林舆论,沈飗不能主动违约,却不代表他不对茶园老板的不知进退不满。 三一茶园的东家姓孙,是个三十多岁的胖子,白白净净的,十分富态。可此时此刻,孙老板却不停的掏出手帕擦汗,完全没有了平日的悠闲自得。 想看《从军记》的都是些武人,这在平时是他惟恐避之而不及的。可偏偏一出《从军记》,却让这些兵痞都聚在了三一茶园附近,若是官府弹压不及,出了乱子,首当其冲的就是茶园。 没想到这里,孙老板就懊悔不已,为什么自己当初鬼迷心窍,硬是想要吃独食而得罪了沈阁老?现在想把祸端推出去,可沈阁老却偏偏不接茬,不冷不热的把自己架在半空中。 不过,能在鱼龙混杂的戏子行当混出头,孙老板也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噗通”一声,孙老板跪在了地上,两只巴掌更是不停的在自己脸上招呼,“阁老,小的错了,求你开开恩,给小的指条明路吧。小的给你叩头了。”说罢,就磕头如捣蒜。 “好了,好了,”沈飗挥挥手,示意孙老板起来,“你们戏班子行当的事情,我怎么好干预呢?刚才问你话,只不过是关心一下,毕竟我们是老相识了。哈哈哈。” 沈飗仰面大笑,孙老板愣了愣,也咧开嘴笑,可一笑就扯动刚才的伤处,脸疼,牙疼,却不能不笑,“小的见识浅薄,还请阁老给指条明路。” 沈飗高深莫测的笑了,“明路倒是有,只不过就看你愿不愿意去做了。” 一个茶园的老板,蝼蚁一般的人,若不是碍于物议沈飗早就收拾他了,怎么会放任他到自己面前装大。不过也好,沈飗还有事情要做,由孙老板出面,也能少很多麻烦。 “还请阁老指点。”孙老板老老实实的,不敢再有半点邪心。 “虽然你主动放弃独享权是为了大家伙好,可毕竟是坏了规矩,时过境迁,肯定有行当里面的老人出面说话,那时候你可是要惹一身骚。对吗?” 沈飗的这番话合情合理,说的孙老板不停的点头,“是,是,阁老高见,说的太对了。只不过,”孙老板面露难色,“若是不让其他的戏班子分担一下,小人的茶园早晚会被那些军爷给砸了。” “笨,”沈飗指指孙老板的头,“你就不会换个方式。” “还请阁老指点。” “现在其他的戏班子都排了《从军记》吧。” 孙老板点点头,“都练习着呢,等一个月时间一过,他们就会开戏。”一个月独享权,不仅是对戏班子权益的保护,更是对编写戏本人权益的保护。 毕竟都是老行当,随意去戏院里听听就能记个五六分,再找个落魄秀才稍稍修改,就能写出自己戏班子的《从戎记》、《从征记》等等。若没个约束,戏班子早就天天开打了。 不过,这一个月的独享权,也是经过数次开打,用了数条人命换来的。哪怕孙老板是自动让利,也会被视为行规破坏者。 沈飗满意的点点头,“那就好,你约上京城里面的同行,就说是戏班子同业联合犒军,一起去军营里面演戏。军营中不管是那个操练场,都要比你的茶园大上好多倍。连续演上几场,不就解了你的燃眉之急了吗?” “太好了,这样既可以不坏规矩,又可以安抚诸位军爷。”就是白花花的银子赚不到,让孙老板有些心疼。 顿了顿,孙老板又提出了疑问,“这么大的声势,会不会让朝廷……”明初沈万三犒军被杀,这是大明每个商人心中的噩梦,孙老板的家业虽然连沈万三的毫毛都不如,可他也正正经经是个商人,又如何不担心官府翻后账。 沈飗白了白眼,没好气的说道,“你一个唱大戏的,就是让你在军营里唱上一年,又能怎么样?再说了,你不会找个行当的老行尊出面?”怕孙老板临阵退缩,就给他个定心丸,“放心,出了事还有我顶着呢。” 孙老板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眼前的沈阁老正是《从军记》的作者。若是因为去军营唱《从军记》而惹祸,他也跑不了。 内阁值房里,李三才拿着本顺天府的奏折哭笑不得,拉着沈飗让他看,“沈大人,《从军记》怎么还要到军中去演?” 沈飗点点头,“百姓得以教化,连下九流的戏子都有拳拳爱国之心,李大人真是教化有功啊。” 李三才眼皮一跳,急忙借助话头,“不敢,这是圣天子在位,国势蒸蒸日上之兆。”怕沈飗再说些什么,忙阖上奏折,准备送去让皇帝头痛。 出乎李三才预料的是,皇帝的批复很快就下来了,“善,着有司酌情办理,赏银三十两,以慰义士之心。” 李三才拿着皇帝的批复揣摩了半天,才摇摇头,在批复后面提笔写上了一行字,“民心可用,当晓谕天下。” ------------ 第一五四章 《从军记》下 《从军记》火热后最大的好处,就是京营里面的军将都幡然领悟到皇帝的好意,三大营五百八十六名军官,在短短时间里全部办理了世职转勋爵的手续。虽然晚人一步,粮行和工部的买卖都被人捷足先登,可这些军官还是抱着希望,准备在皇帝下一次的变革中得利。 虽然有些文官嫉妒羡慕,说工部的生意只让勋爵参与是朝廷不公,可在礼部发布欢迎致仕来做勋爵的倡议后,却无一愿意。 说到底还是文贵武贱,若不是仕途走到终点想给子孙留点后路,又有谁愿意去做勋爵。 毕竟,皇帝说勋爵子弟可以科考,却没说做了勋爵的文官可以起复做官。要是皇帝脑子一热,来个文官武用,那才是哭都没地方哭。 不管怎么说,随着京营武官身份的大变革,朱由校已经京营上下收复。哪怕是放出风声将对京营汰减老弱,也不用担心有人揭竿而起。 再加上各省和九边陆续传回来的好消息,朱由校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全国的兵权,对地方上的控制也渐渐的加深,不再是刚即位时战战兢兢的小皇帝。 在三月份泰昌帝安葬后,朱由校就迫不及待的颁布了一道圣旨,“(卫所)军户逃亡者日甚,各军兵员苦不足久矣,着令各州县精选兵员,备朝廷不时之需。” 这道圣旨可以说是个晴天霹雳,一下子就把天下人惊呆了。 自太祖皇帝创立卫所制度以来,军户逃亡现象就络络不绝,朝廷也常说要改革旧制。可改来改去,承担兵役的还是各地的军户。哪怕军户越来越不堪作战,可军队组成的大多数还是这些军户。甚至朝廷招募来的兵员,时不时的也被强行补充到军户中去。 可就在大家习以为常,以为军户制度天长地久的时候,皇帝却悄然出手,打众人了一个猝不及防。 “难道事情就这样成了?”很多心思阴暗的人睁大眼睛,想看看是那里先出乱子,可看来看去,各地军中一片平静。 这时候,这些人才恍然大悟,从地方征兵对军中影响不大,甚至还会受到欢迎。军将只管用兵,才不管手下的兵是世袭的还是临时的,只要好用就行。而各地的军户,怕是偷笑都来不及,那里会去主动闹事。 这些心思阴暗的人又把眼光转向地方,可地方上也是一片平静。 老百姓每年都要服役,至于是兵役还是劳役,又有什么区别?再说了,天底下那么多人,又怎么肯定兵役要落到自己头上?就是落到自己头上了,兵役也不过短短的三年,每年还要发给饷银,总要比无偿的劳役好得多。 当然,也有许多人不愿服兵役,可他们此前连劳役都躲过去了,又何必为这个没落到身上的兵役担心? 至于最最容易反弹的文官队伍,他们只从这里面看到了扩充势力范围的契机,看到了进一步限制武人势力的契机,又怎么会出言反对? 颁布圣旨后的一个多月里,朱由校过的都是吃饭不香睡觉不安的日子。虽然事前早有推算,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事情没有定局之前谁也不敢打包票。现在各地的情况渐渐汇拢回来,发现一切平安,朱由校才把提着的心放到了肚子里。 不过朱由校也知道,颁布圣旨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是在正式征兵的时候。可那只是技术层面的事情,只要分范围分时段慢慢来,就是有问题也能很快解决。 接下来,朱由校的目光转向了京营,京营虽然在这次变革中表现不错,可他的战斗力早就让朱由校忍无再忍,对京营改组已成定局。 不过,从塞外传来的一条消息却让朱由校犹豫了。 建虏和蒙古人的战事结束了,蒙古人损失了大量部众,却和建虏两败俱伤,没有取得最后的胜利。 当初萨尔浒之战后,建虏攻破铁岭。铁岭是明和蒙古人互市的地点,为了避免利益受损,蒙古人就出兵铁岭,想把铁岭夺下来和大明讲条件。 可事与愿违,蒙古人不但损失了一万多兵力,连带兵的齐赛诺延也被建虏擒获。齐赛诺延是内喀尔喀五部种弘吉剌特部落的大贵族,被擒后蒙古人一直在策划营救他。 去年建虏袭击内喀尔喀后,蒙古人终于按捺不住怒火,在三月份的时候出兵,和建虏好好的打了一仗。 正因为蒙古和建虏狗咬狗,朱由校才趁机进行改革,现在改革尚未完成,蒙古人却和建虏停战了。 朱由校反复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下了决心,京营改革不能停止,而且要加快。 前段日子京营没出什么乱子,这是自己刚刚给了甜头。如果不趁热打铁,尽快把那些无心军队的人清理出去,京营刚刚振奋的风气就会被他们败坏。到时候自己再想对京营改革,那就要从头来,还不如现在一步到位来的干脆。 至于对京营如何改革,朱由校早就想好了。 京营如今账面上的人数有十四万左右,可据朱由校了解,这里面最少有一半都是各级军将吃的空饷。要是再仔细挑选,剩下的这七万多人还要去掉一半,正好编成两个新军师。 至于里面的军将更好办,送讲武堂进修一批,以咨询军事的名义留在自己身边一批。剩下的符合标准编入新军,不符合标准的让他去做空头勋爵。至于把人留在自己身边的官署都想好了,就叫参军署,正好给日后的军事改革铺路。 可要想顺利整编,不让那些兵油子混在里面,除了严格挑选,整风也要跟上。 在京营中发起整风运动,鼓励互相揭发劣迹,以前有劣迹的全部给晾晾底,对罪大恶极的,砍几颗脑袋,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其余的既往不咎。 这样即能震慑兵将令他们知道军纪森严,若是到了新军以前作派,离脑袋搬家也就不远。又可以稳定军心显示皇恩浩荡,打击面可以宽一些,棍子棒子的只管砸下去,可砍脑袋的时候一定要控制住,宁愿把他们驱除出去,也不能让他们觉得没了活路。 当然,宣传工作一定要跟上。所谓迷途知返,只要挨了棍子,前面的罪过就一笔勾销,以后是好是歹,全都看你自己。当然,再犯事忏悔可就不管用了,不然以国人性格,铁定是说笑话一般,犯了再改,改了再犯。 其实军队的事,本就不能太较真。 作为杀人机器暴力工具,关键是看听不听话,能不能打仗。至于军纪、思想等等,全都是围绕着这两点开展。 古代也好,近现代也好,土匪恶霸般的兵痞,一样可以在历史上堂而皇之成为名将。只要不是对内大开杀戒,朱由校才不愿追究。 ------------ 第一五五章 军机处(60收藏加更) 说做就做,京营的改革很快就拉开帷幕。 出于对兵权的慎重,朱由校并没有把京营改革全权托付给某个人,而是选择了亲自掌握每个细节。 可如此一来,原来的理政方式就出现了弊端。办事人员并不是每时每刻都能见到皇帝的,尤其是里面掺杂着大量低级官吏的时候,出入宫禁极其不便。 为了不影响工作效率,朱由校干脆设立了军机处,办公地点就选在养心殿。养心殿原是皇帝斋醮的地方,虽然和乾清宫、西六宫有门户相连,但相对独立。无论是朱由校过去处理政务,还是办事人员前来当值,都要方便的多。 既然设立了军机处,朱由校干脆又把自己熟悉的那套办公室设置搬了过来。一口气在军机处下面设置了司务厅、秘书厅、符宝厅、参军厅、通政厅和行人厅,这八个机构涵盖了整个秘书工作的流程,分别对应了办公室、文秘、机要、军事参谋、文件收发和执行监督等职责。 除了司务厅、符宝厅用内侍外,其他四个厅分别是从翰林院、勋贵武官、通政司和行人司中选人。为了防止有人插手进来,朱由校又特意设置了人事处和财务处,将军机处独立于内廷和外朝之外。 军机处一出,首当其冲的就是司礼监和内阁。为了安抚众人,朱由校忙说军机处是临时办事机构,等京营改革之后就会裁撤。 可这句话根本没有人信。 当初内阁成立的时候也是临时机构,而且还是咨询机构,可现在不也成了事实上的政事堂,统领起文武百官了。 可过了几天,大臣们却发现,皇帝处理政务的时候虽然换了地点,把御门听政变成了养心殿听政,却还是和阁臣九卿进行商议。 和以前有所变化的,不过是司礼监行文改成了军机处行文,同样是内阁副署,同样是部院办理。虽然京营大小事情都直接掌握到军机处手里,可京营大军本就是直属皇帝的,兵部以前是协理,现在还是协理,也没有太大的损失。 这天,内阁阁臣和六部堂官来养心殿议政,王安等内侍也在。 先是兵部尚书黄嘉善奏事,说京营兵马已经整顿完毕,得精兵三万四千多人,编成了两个新编师。至于其余士兵,也已经重新编组,编成了十只厢军,每只厢军大约有一万人左右。 厢军是前宋时期的编制,名为军队,实际上却是杂役兵。如今被兵部拿来做分流兵员之用,倒也合情合理。哪怕是编入厢军的士兵,也都没有怨言,毕竟不用操练,更不用上战场,正和这些兵痞的意。 而那些无心征战的军将们,能够继续到厢军中任职,也十分满意。 不过,朱由校却没有那么好心。 等到厢军的兵器全部缴回兵部后,他就会下旨,停发厢军军饷,让厢军自收自支。 当然,皇帝是很仁慈的,会让工部或地方官府准备些疏通河道、兴修水利的活计,工钱一定给的高高的,绝不会让厢军上下有任何怨言。 可是这都是以后的事情,在十万厢军没有分散驻扎前,朱由校绝对不会向外边透露半点风声。 谈完军务,又谈政务,可政务上的事情就让朱由校比较憋气了。 三月初五的时候,杭州发生了一场火灾,大火烧了整整一昼夜,涉及了六千一百多户,男女死者共三十五人。 这样大的祸事,即便地方上辩解是天灾,朝廷也要降旨斥责,甚至罚薪罢职。 对当地官员的惩处内阁早就拟好,朱由校并没有不同意见。可减免杭州钱粮的提议,却让朱由校皱起了眉头。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素来都是赋税重地。若是按照内阁意思,豁免杭州一年钱粮,户部的收入肯定要出现大的赤字。 朱由校斟酌了半天,才看在浙江人文荟萃的份上,点头应承下来。 商议完政务,原本凝重的气氛为之一松,李三才和韩爌等人对视一眼,故作随意的说道,“陛下,臣有个想法,内阁值房能不能也仿照军机处制度改革。”随着一点点磨合,君臣关系已经融洽许多。毕竟是朝夕相处的,谁也不愿一见面就大眼瞪小眼。不管各人背后如何动刀动枪,但坐到一起的时候都一团和气。 朱由校一听就乐了,“怎么,感觉到方便了?” 内阁名义上是个临时咨询机构,除了几个大学士外,内阁的人员不过是中书舍人二十人,这些人多是翰林见习政务,负责书写诰敕、制诏、银册、铁券等工作。却没资格对政务指手画脚,更别说帮大学士分担政务。 以至于李三才等人都是几十岁的人了,却还要亲自做文牍之事,生怕有半点不妥。 韩爌也笑,“圣上明烛万里,臣等甘附骥尾。” 朱国祚和沈飗也同声附和。 内阁改制是阁臣们的共同意见,为的是能够明确自身地位,不让皇帝趁机把内阁弱化。至于提升内阁工作效率,倒是次要的事情。 对于阁臣们的心思,在场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朱由校也不例外。 实际上,阁臣们刚刚开始串联,还没有达成共识的时候,沈飗就已经把事情密奏上来。随后的文臣大串联,更是在朱由校的关注之下。 可知道归知道,却不代表朱由校能认同大臣们的这种做法。乾清宫和养心殿的门都是开着的,李三才也好,韩爌也好,包括六部尚书、大小九卿、科道官员,他们谁都有单独求见的机会。 可事实上,除了沈飗、徐光启,没有一个人单独给自己提过,而是来了个突然袭击。 这,让朱由校本能的感到一种不安。 在大明,文臣势力大联合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要闹出极大的动静,或大或小的对皇权进行着冲击和伤害。不管有理没理,都要把和他们对峙的皇帝打为昏君,弄得声名狼藉。 朱由校不想落了昏君的名声。 可事实却很明显,东林党已经和齐楚浙党联合起来了,至少是在确保内阁地位的问题上达成了默契。 朱由校必须要小心应对。 ------------ 第一五六章 内阁改制 来不及多想,朱由校微微一笑,“好啊,既然诸位卿家如此齐心,朕也只好从善如流了。”索性阁臣的要求没有超出自己的底线,朱由校就直接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在这个时候,不能犹豫,更不能征求其他人的意见。 一旦让别的大臣开了口,事情就会越闹越大,原本阁臣的一家之言就变成了朝臣的一致要求。那时不管朱由校答应不答应,都有种君臣对抗的味道。 话一出口,朱由校就莫名有了种感觉,屋里面的气氛变得轻松,有些人更是长吁了口气。 很明显,这些人是在为不用公开表态而庆幸。 也就是说,大臣们并不是铁板一块的。 可这样的发现,却让朱由校格外的恼火。 也许这些人并不是真心想和自己过不去,可他们在关键时候,却还是站在了自己的阶级立场上,这比直接和朱由校公开作对更可怕。 朱由校扫了李三才,周嘉谟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阴翳,“从今往后,军机处定旨出命,六科封驳审议,内阁督促执行。三者各司其责,一定要让朝政井然有序。” 被大臣们隐隐逼宫,朱由校干脆发了狠,直接抬起六科和内阁打对台。 六科就是给事中,分吏、户、礼、兵、刑、工六科,分别和六部对照。每科设都给事中一人,正七品;左右给事中各一人,给事中若干人,从七品。 最初,六科是直属皇帝的,为的是给皇帝查补缺失,属于天子近臣,即可以封驳皇帝诏书,又可以指谪有司过错,在朝可以参加大小会议,外派可以主持地方科举。 官位虽小,权力范围却很大。 更令人咂舌的是,刑科给事中还有着一项特殊的权力,那就是在锦衣卫捉拿犯人的驾帖上佥签。没有佥签,驾帖就是伪造的。万历帝倦政的时候,由于刑科给事中空缺,锦衣卫竟然多年没有出动。 可这么重要的一个部门,在万历帝年幼的时候,却被张居正划到内阁管辖。把原本需要皇帝特旨简拔的六科给事中,成了阁臣安插私人的地方。 从此,六科就从皇帝制约大臣的利器,变成了束缚皇权的障碍。 后来,万历帝也想收回六科,却被大臣们齐心协力的挡了回去。以至于朱由校提拔孙如游入内阁的时候,诏书一直没有得到吏科的副署,最后不得不让孙如游致仕回家。 受此打击,朱由校后来一直很关注六科的意见,生怕被驳回诏书,落了面子。 现在有了机会,朱由校趁机把六科抬了出来。 内阁想明确自身的地位,就必须交出六科的控制权。 哪怕六科会趁机做大,也不能让它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握。 李三才等人面面相觑,在场的都是博学鸿儒,政坛老将,又如何看不出皇帝的意图。 不过,也正是他们看出了皇帝的意图,他们才觉得事情棘手。 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内阁和六科的地位问题了,而是牵涉到大明历代最忌讳的一个问题,那就是丞相制度的废立。 很明显,皇帝的灵感来源于唐朝的三省制度,军机处、六科和内阁分别对应了唐代的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这是明代有志之士朝思梦想的变革。 可太祖皇帝却早有言在先,“以后嗣君,勿得议置丞相。臣下此请者,置之重典。”从祖制上否决了丞相的设立。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集中在徐光启身上,想看看这位天子近臣是何反应。 对大臣的反应,朱由校早有预料,无非就是又做婊子又想要牌坊,既想恢复丞相制度,又怕惹来天下人非议。如果自己不明确表态,怕是一切罪名都要由徐光启承担。 微微一笑,朱由校开口把众人关注的重点从要不要恢复丞相制度上引开,引到了丞相如何设置的上面,“前些时,刘先生在的时候,朕曾给他说,要宽宏大度、厚待同僚。可刘先生是个笃诚君子,硬是把朕的话当成了真,以至于积劳成疾,不得不回乡静养,使朕少一肱骨,朝廷少一良臣。” 借用刘一燝当初致仕时的借口,朱由校说的很煽情,大臣们虽然不信,却不得不同声为刘一燝致谢,“圣上仁德,臣等无不铭记于心。” “不能这样了,虽然我大明人才济济,可朕又如何忍心尔等积劳成疾。”在大臣们感恩戴德的呼声中,朱由校话锋一转,“朕以为,内阁分工必须明确,阁臣各有所长,正好对礼户兵刑工各管一部,小事各人自断,大事集体商议。除此之外,另设掌印辅臣一员,主管内阁自身事务,以分首辅之操劳。” 首辅加上掌印、五部分管辅臣,内阁的定员就成了七个。可除了缓缓进京的叶向高外,内阁现在只有四个人,足足少了两个。 顿时,大臣们的眼神就闪烁起来,就连韩爌、朱国祚、沈飗,看向他人的目光也变的难以捉摸。 李三才只觉得背如针扎,不由的一声叹息,“陛下的手段越发的高明了,不动声色的瓦解了大臣的同盟,还趁机推动了自己的改革。只是,”李三才面露苦笑,“自己成了众矢之的。” 和皇宫里掌印太监为首的规矩稍有不同,外朝的掌印官并不是主官,而是如同后世常务官员的设置,一般设在地方军中,名义上是帮助军队主官处理日常事务,实际上是为了分权,不让军将尾大不调。 “只不过,陛下把这种手段用在了内阁。”李三才又是一声叹息。人在位置上,有时就不得不争,哪怕自己不争,身后的人也会推着你争夺。 很明显李三才这次是大输特输,掌印官虽然好听,却是首辅的肉中刺,群辅的眼中钉。要是没有明确各人职权,李三才还能腾转挪移,用长袖善舞来化解不利处境。 “可现在……”一想到以后要过前有狼后有虎的日子,李三才就头痛起来。 和众人一起行了礼,李三才木然的随着人流向外走,可一个内侍却上前叫住了他,“李大人,万岁爷有请。” 随着内侍来到御前,李三才这次却得到了惊喜。 “李琦在山东做的不错,德王还亲自上书对他表彰,”朱由校笑的很和善,“听说他近期要成亲,那就让他回来一趟吧。” ------------ 第一五七章 风波起 上 弘德殿里,朱由校翻看着近期的奏折和密报。 养心殿那边的军机处虽然运行的不错,可弘德殿依旧是朱由校处理政务的重要地点。 尤其是厂卫的密报,都是在弘德殿整理分析后,才将能公开的列成简报给养心殿送去。 今天的密报并不多,除了份叶向高的行程外,其他的都是些鸡皮蒜毛的小事。 叶向高是年后从福清县出发的,可现在快五月了,还是在路上走走停停。不是身体不适,就是道路不顺,可实际上,却是朝廷风波不断,皇帝改革的措施一条连着一条,没有摸清楚京城中的变化,叶向高不敢贸然入京。经过州县会见地方贤达的时候,也只说好话,不做恶言。 看在他知情知趣的份上,朱由校才容忍他在路上晃来荡去。 其实,对于叶向高,朱由校一直抱着矛盾的想法。 叶向高做过万历朝的首辅,又是泰昌帝选定的首辅人选,三朝元老、朝廷柱石的称呼是妥妥的戴在了他身上。 加上他为官清廉,秉政练达,政治观点又比较宽容,是极少数能被齐楚浙党接受的东林党大佬。 正是看到了这些,朱由校才抱着稳定大局、制衡李三才的想法请他出山。 可时过境迁,随着自身地位的日益稳固,东林党和齐楚浙党又隐隐达成了某种默契,朱由校反而有了种担心。 叶向高入京后,和李三才沆瀣一气怎么办? 对朱由校的改革措施,叶向高到底是什么态度? 可无论朱由校派去的人如何试探,叶向高这只老狐狸都是滴水不漏。 想起自己的改革,朱由校不由的露出了一丝微笑。 毫无疑问,朱由校厚待勋贵,扶植勋贵势力的方向是正确的。 随着京畿地区海外贸易规模的日益扩大,渔政衙门已经成了拴在勋贵脖子上的缰绳。为了不被渔政衙门排斥在外,勋贵们不得不在朱由校的指挥棒下听令行事,配合着将商税缴纳范围一点点扩大。尤其是天津府、顺天府和保定府等地,上缴的商税数量已经逐步超过了田赋。 可以说,朱由校敢于推动军事改革,不得不说是丰厚的商税给的勇气。 更重要的是,勋贵的圈子已经被打开了缺口,变成了半开放。为了能挤入勋贵圈子,很多人不得不向皇帝靠拢,以换取挤入勋贵圈子分羹的机会。 也许,可以趁机把直隶的水利修一修。 京城巴掌大的一块地,却聚集了大明大多数的脱产人口,周边地区生产的粮食根本不够庞大的官僚队伍食用,为了满足京中所需,更为了支援边关,朝廷不得不加大漕运的数量。 可户部郎中杨嗣昌的一份奏折却让朱由校暴跳如雷,漕运上,每往京城运送一石粮食就要耗费三石,这么高昂的运费,这么不计成本的运输已经让他心疼不已,大骂白痴。可杨嗣昌还指出了一个隐患,随着军事改革的进行,原本负责漕运的卫所已经人心惶惶,若是不用军队,漕运的耗费还要增加一倍。 对于漕军,朱由校倾向于把他们改编成厢军,日后不再免费运输粮食,而是以通州仓场收到的粮食总数给予路费。途中如果有损耗,就要按价赔偿。作为补偿,漕军船只以后可以开展其他经营业务,只要把税银交齐了,朝廷就不再干涉。 可这样的改革却只能暂时搁置,三倍的运粮费用里面肯定有很多利益瓜葛,在不能确保京城粮食安全的情况下,朱由校只能忍气吞声,以稳定漕运为首要目的。 可背地里,朱由校却让陆成组织船只,试探着从海路运输粮食。为了让南下运粮的船行少些麻烦,还把遮洋总的海图给他们抄了一份。 遮洋总是国初主管海运的衙门,可如今却已经变成了河运的一部分。 不过,朱由校并没有恢复遮洋总海运功能的意图。 在他看来,减少官衙设置,发展能控制的民间组织,小政府大社会才是发展的正途,能用商业手段达到目的的,就坚决不用行政命令。 当然,海运也有它自身的不足,尤其是在西洋人不断在沿海肆掠的情况下,海运船只承担的风险很大,目前只不过是稍稍探水,摸清航道。朱由校真正的计划,还是增强京畿地区自身的粮食生产。哪怕生产出来的都是番薯、玉米之类,也能缓解漕运的极大压力。 正好京营改制后新建的厢军还闲着,户部银库里面也有点存银,朱由校就琢磨着趁机把直隶的水利修一修。 至于如何修,工部二百多年积攒的修河方案数不胜数,挑挑捡捡,总有适合的。 起身伸伸懒腰,打了个呵欠,朱由校起身向坤宁宫走去。至于翻阅完的奏折密报,自然有魏朝亲手收拾。 和汉唐时候不同,明代太监的权力完全来源于皇帝本身。所谓的司礼监只不过总管太监事务,只不过皇帝的授权才让它权势显赫。现在朱由校摆明车马让司礼监退出朝政,就是有几个内侍心中不满也无济于事。 至于王安、魏朝等人,他们的权势来源于皇帝,只要朱由校还信任他们,司礼监和御膳房又有何区别。 所以,王安还代替皇帝参与大臣会议,魏朝还是朱由校的机要秘书,魏忠贤依旧掌管着东厂,其他的太监纵有不满,也被压制的死死的。 收拾完文牍,魏朝匆匆的赶上了皇帝,“万岁爷,娘娘早上用了碗豆腐皮粥,吃了点点心,现在正在和宁妃娘娘说话。”自从刘朝坏了事,张嫣就求了朱由校,让魏朝兼任了坤宁宫总管,让他成了帝后面前的双重红人。虽然忙碌些,魏朝却心甘情愿。 朱由校点点头,前几天张嫣有些咳嗽,召了御医才发现是怀孕了,刚刚怀孕不敢吃药,就开了食谱调养,豆腐皮粥能缓减肺热咳嗽,对妊娠热嗽也很有疗效。 朱由校安步当车,带着魏朝顺着甬道向西小殿走,边走边问,“朕不是让皇后静养吗?宁妃去坤宁宫做什么?” 宁妃就是郑窈娘,在朱由校大婚之后就册封了后宫,和她一起被册封的还有佟颖儿,被册封为顺妃。两人都是杂号,没有得到贵淑德贤四大妃位,佟颖儿还好,郑窈娘却换了件屋子里的摆设。 想到两女之间的心结,朱由校不由的加快了脚步。 ------------ 第一五八章 风波起 中 薄如蚕翼般的碧纱随风浮动,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透人心扉的芬芳。 铺着黄缎子的炕沿上,端坐一位端庄秀丽的少女。少女的服饰很简单,上身只不过一件百子衣,配了条蓝色的裙子,高高挽起的云鬓上只用了支簪子,另在眉心点缀了一颗珍珠。 服饰虽然简单,却被少女穿出了凌然之威,眼波流转时,更是有着种高不可攀,大气凛然的感觉。 可看到朱由校,她的气质却迅速化成了柔情似水,就好像冰山解冻大地回春,极是好看。 朱由校怔了怔,才从惊艳中醒过神来,忙上前扶住张嫣,不让她屈膝行礼,“不是说宁妃也在吗?” 张嫣嫣然一笑,“宁妹妹刚走,臣妾这就派人去追。” 朱由校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忙向张嫣解释,“朕听说宁妃在,慌里慌张的就来给你解围,可没有其他的意思,你千万不要想歪。” “万岁爷说的什么话?好像臣妾如何容不得人似的。”说着,还用袖子擦拭眼角,“自从臣妾有了身子,就劝着陛下广布恩泽,王妹妹她们不都是臣妾帮着安排的吗?” 朱由校看得瞠目结舌,对张嫣的演技暗暗佩服。 所谓的王妹妹就是王璇儿,她是和张嫣一起选秀入宫的,像她们这些选秀入宫的被称为选侍。和王璇儿一样有着选侍身份的,就是她们一同留在宫中的八个人。 当初朱由校图省心,并没有安排她们的去处,就被张嫣留在了身边。除了王选侍王璇儿和皇帝见过面,其她人都默默无闻的守在坤宁宫。等张嫣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就大度的把这八个人献给了皇帝。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被老婆安排着找了女人,就会英雄气短,朱由校虽然知道张嫣是在假哭,可还是要上前劝,“好了好了,我知道嫣儿是最大度的,”就是看郑窈娘、佟颖儿不顺眼,“小心哭坏了眼睛,让朕的皇子也学会了哭鼻子。” “我的孩子才不会那么娇气的。”张嫣气的去拍皇帝的手,娇美的脸上全是笑容,那里有半点笑容。 “是,是,”朱由校连忙认输,“朕的皇子最英俊最强壮,从来都不哭鼻子。” 帝后二人刷了会儿花枪,才并肩坐下来说话。 “你到底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能把宁妃送走。”对于郑窈娘的早早离去,朱由校实在想问清楚原因。不是他过于好奇,而是郑窈娘做事太过极端。 这段时间,郑窈娘天天在用膳的时候过来向皇后请安,只要来了,就要亲手侍奉皇后吃饭,要是张嫣不愿意,她就一副震惊的样子,水汪汪的大眼好像是皇后如何欺负她似的。没办法,张嫣只好让她帮着布菜。可吃饭时候杵着个情敌,任谁也会觉得饭菜难以下咽。 今天郑窈娘走的这么早,没有再恶心恶心张嫣,这让朱由校感到很不适应。 张嫣白了皇帝一眼,“宁妹妹多好的人,怎么在你嘴里神憎鬼厌似的。”却挡不住朱由校一再追问,只好含糊着解释,“也许是宁妹妹有求于我。”才在没见到你之前离开。 朱由校一愣,“有求于你?” 张嫣淡淡一笑,“宁妹妹来,就说了两件事。一件事是为郑三的事情请罪。” 朱由校不解,“郑三是谁?” 张嫣脸一红,“就是咱们大婚前在大栅栏遇到的那个,他是宁妹妹的族人,宁妹妹知道了他的事情,就过来说一声。” 朱由校想了好久才想起来,郑三是大栅栏的一个地痞,由于冒犯了张嫣,被朱由校送去顺天府法办。至于是挖煤还是挖窑,朱由校已经没了印象,只是没想到会是郑家的族人。 微微点点头,朱由校觉的这件事好像有些不对,却一时间没有头绪,就问张嫣,“第二件事呢?” 张嫣道,“是文吏考试的事情,郑家有几个族人想参加考试,却不知道陛下同意不同意,就来我这里打听打听。”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自从内阁学着军机处进行了改革,京城大小衙门都闻风而动。好像不这样改,就是不和皇帝同心似的。 请旨的衙门多了,朱由校和内阁一合计,干脆把原有的司务厅和经历司升格,统一名称核定编制,作为大小衙门主官的辅佐。同时还颁布圣旨,允许地方官员把自己的幕僚编入司务厅,进入正式吏目编制,由朝廷实则就是当地财政出粮饷。 如此一来,人员调配管理就在朝廷手里,隔三差五给流动一番,可以最大限度避免地方官员私家军的出现。 当然,就算到了后世,秘书同样也是领导圈子最重要的一员。可吃公家饭的秘书和现在的幕僚还是有很大区别,不像现在这样亲密无间、同进同退。秘书和领导之间,怎么都有自己的算盘,而官员和幕僚,那是绝对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且,幕僚在很大程度能影响官员的决策,由于他们没有官身,所想最多的往往就是怎么捞银子。吏治之坏,很多时候就是坏在这些幕僚身上。 将这些幕僚搞个编制统一管理,自然是降低他们对官员的影响,将他们的小圈子造出人为的裂痕。国人讲究圈子,圈子也不可避免,可官员幕僚这种能影响地方施政的怪胎圈子,还是不要有的好。 当然,这么做也有很大的弊端,那就是官员都是异地任职,人生地不熟的,没个帮手也实在不方便。此外还有些官员,苦读经书谋了个官位,却没有处理政务的实际经验。 对此朱由校也有应对办法,那就是把按照官职大小重要是否给予机动名额,允许上任的官员在主管吏目的衙门里挑人,带着帮手上任。 为此,朱由校就在吏部加了个侍郎,专门管理吏目的选拔,并一竿子插到底,在各省也设置分支机构,统一管理吏目。从今往后,吏目不再是当地人举荐就可以担任,而是要统一到京城或省城考试,以经书、算术、书写三科成绩作为录取吏目的标准。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如今的情况还是谁的幕僚在谁的手下当差,只不过发薪水的人变了,幕僚有了统一的娘家,可以统一计算工龄。等工龄到了,还可以得到朝廷的嘉奖。 如今,京城各衙门作为改革的第一批试点,统一考试的报名正在火热进行中,所以才有了郑窈娘咨询报名的事情。 ------------ 第一五九章 风波起 下(70收藏加更) 自己的妻妾有话不能直接对自己说,反而要让别人代传,哪怕代传的人是自己正牌的妻子,朱由校也觉得有些心酸。回想自己好久没有和郑窈娘和佟颖儿单独相处,心里更是隐隐有种愧疚。 从坤宁宫出来,朱由校就向西六宫走去,郑窈娘和佟颖儿的居处都在西六宫。相对东六宫来说,这里的房屋最为完整,修缮费用少,就被一文钱掰成两半花的朱由校选中,做了自己妃子的住处。 走着走着,朱由校却停下了脚步。 郑窈娘有事完全可以派人去弘德殿求见,不去求见,反而拐弯抹角的通过皇后,这明显是在耍心眼。 虽然对冷落郑窈娘还有点不安,可宫中上下有序才符合朱由校的需要。朱由校不想一时心软顺了郑窈娘的意,反而给她抗衡皇后的底气。 一转弯,朱由校去了佟颖儿的居处。 佟颖儿此时正在和心腹女官说话。 女官名叫珍珠,是佟颖儿从辽东带来的。 珍珠压低了声音,“奴婢打听过了,皇后娘娘确实怀了孕。若不是娘娘明察秋毫,只怕宫里面还没人知道的。”张嫣身上穿的百子衣全名为“红素罗绣平金龙百子花卉方领女夹衣”,是皇后的常服,上面绣的“百子”只是好口兆,做不成皇后怀孕的证据。可依附皇后居住的八名选侍先后承宠,却让佟颖儿发现了端倪。 佟颖儿笑着摇摇头,指了指郑窈娘居处的方向,“那可未必,那人在宫中根基深厚,怕是也知道了皇后娘娘有孕的事情。”看珍珠有点茫然,就轻轻的点了点她的额头,“平日那人去坤宁宫,那次不是磨蹭到下午才走,今天早早的回去,说不定就是为了避嫌。” 珍珠这才恍然大悟,却有些羡慕,“若是娘娘也能怀孕就好了。” 佟颖儿摇摇头,“这时候怀孕,对我并不是好事。”皇帝摆明态度要一个又嫡又长的皇子,即便不能,也要有个养在皇后身边的皇长子,这样情况下,自己又何必凑什么热闹。只要自己行事谦卑,日后自然有的是承宠的机会。 佟颖儿坐得很稳,一点都不急。 可珍珠却有点心慌。 “万岁爷已经好久没有来过了,”掰着指头一算,珍珠表情更加黯淡,“上次来,还是在大婚前。”眼看自己主子还没得宠就要失宠,珍珠就有点坐不住。 佟颖儿却不在意,“你不是打听了嘛,住在坤宁宫后面的那几个选侍都侍寝了。” “可皇后娘娘宁愿分宠给她们,也不愿万岁爷来咱这儿。” 缓缓的摇了摇头,佟颖儿笑着道:“你啊!心要静下来,只有心静,做事才能周到。万岁爷也好,皇后也好,我们都不过十五六年纪,日子还长着呢。你要知道,阴谋诡计早晚会有暴漏的那一天,只有踏踏实实走正道,才能走的安稳,走的长远。”顿了顿,又加重了语气,“不要以为谁都是傻子,皇上可是英明着呢!” “可是,”珍珠急的满脸通红,“皇后娘娘明明是在防范着娘娘和宁妃娘娘,日子长了,万岁爷那里还记得娘娘。” 看了一眼珍珠,佟颖儿轻轻的叹了口气,沉声道:“不要怕,只要辽东一日不曾太平,万岁爷就不会把我彻底忘记。”说这话的时候,佟颖儿只觉得一阵心酸。 佟颖儿和郑窈娘的处境几乎一样,都是朱由校为了某种政治目的收入房中的。现在郑家失势,郑窈娘的处境十分艰难,虽然两人互有心结,可佟颖儿还是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只不过郑窈娘采取的是不断挑战皇后尊严,而佟颖儿是逆来顺受,以柔克刚。 看顺妃娘娘心里难受,珍珠立即变了话题,“奴婢还打听到一件事,宁妃娘娘身边的太监去过南海子净军。” 佟颖儿一怔,“她派人去那里做什么?” “咱们在那里没人,一时打听不出来。”珍珠摇摇头,“不过,奴婢给了几个净军承诺,让他们好好打听,如果有了消息就给他们换个差事。” “你做的很好,”佟颖儿点点头,“净军是宫中最下贱的去处,宁妃派人过去,肯定有什么算计。” 突然灵光一闪,佟颖儿抓住了珍珠的手臂,由于用力过猛,抓的珍珠隐隐作痛,可佟颖儿却恍然不觉,“我记得你说过,皇后身边原先的那个大总管,叫什么刘朝。对,就是刘朝,他是不是就在净军?” 珍珠仔细想了想,点点头,“当初皇后娘娘赏了刘朝兄弟四十宫杖,就把他们两个贬到净军去了。可是,四十宫杖下来,他们还能活吗?”宫中规矩,只要不是主子直接下令杖毙,不管打多少宫杖,肯定要留口气,这是为了不伤主子慈悲之名。至于拉下去后是死是活,那就和主子无关。 刘朝、刘三兄弟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了那么多宫杖,又直接扔到了净军,珍珠当初就在现场观刑,可不觉得他们能活下来。 佟颖儿也觉得刘朝兄弟活不下来的可能性比较大,可她却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让郑窈娘派人去净军,只能让珍珠去打听打听。 珍珠领命,却有些迟疑,“若是刘朝兄弟真的活着,要不要给坤宁宫那边透口风。” 佟颖儿看白痴一样看了珍珠一眼,“你傻了,还是起烧了,这样的胡话还能问。”两人虽为主仆,却一起长大,情同姐妹,说话就没太多忌讳,“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嫔妃,怎么有门路知道净军的消息?” 淡淡的笑了笑,佟颖儿决定看戏,看郑窈娘是如何挑战皇后的。 至于谁胜谁败,和自己又没有太大的关系。 不过,佟颖儿却不看好郑窈娘。 即便是普通的富贵人家,也只听说有小妾内斗,没听说有小妾敢和主母斗的。 可郑窈娘偏偏和皇后斗了,而且在皇帝摆明态度后,依旧义无反顾的坚持挑战。 佟颖儿甜甜一笑,“宁妃姐姐,你是没心眼啊,还是觉的你有郑太贵妃的好运道?该不会从小就长偏了吧。” 佟颖儿正在畅想着郑窈娘的最后下场,刚刚出去的珍珠却跑了回来,“万岁爷,万岁爷来了。” 哐当,佟颖儿从椅子上摔了下来,“你说谁来了?” ------------ 第一六零章 朱恭榴 上 和佟颖儿耳鬓厮磨了一下午,傍晚时候用过晚膳,朱由校就悄悄的溜出皇宫,来到济世大学的夜校部听课。 济世大学位于皇城之内,夜校部却在皇城外,紧挨着皇城东城墙,是个占地百余亩的大宅子。绿柳荫荫,湖光山色,石路蜿蜒其中,座座青墙黛瓦的楼阁散落各处,环境极为雅致清幽。 这里原本是一处公主别院,由于无子,公主就寄情山水园林,把自己宅院修的极其雅致。在公主死后,这些园林就被收回宫中。朱由校把这处别院拨出来的时候,里面的房屋景致已经有些破败,济世大学的教师们筹集资金,把这里修缮的焕然一新。 天还未黑,路旁的气死风灯就一盏盏点亮,好似欢迎刚刚步入校园的朱由校。 朱由校听课的教室同样装有宫灯,明亮宽阔,一排排木桌木椅,白板碳笔,条件可称一流。 朱由校进教室的时候,里面已经三三两两的坐了一二十个人,有的低头整顿课本,有的在相互攀谈,却没有人大吵大闹随意走动。 朱由校暗暗的点点头,看来夜校的读书氛围不错,学生都知道自己是做什么来的。 其实,夜校虽然挂着济世大学的名头,却不是济世大学操办的,除了上课的部分教师,和济世大学并没有其他的联系。 最开始,只不过是些好学的学员,进不成济世大学,却想学习济世大学传授的知识,就自发组织起来向济世大学的教师求教。 由于这些学员多为薪水不错而又有志向的商铺活计、各衙门的办事人员、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富家子弟等等。 鱼龙混杂,所请教的教师又都是西方来的传教士。顺天府害怕出什么乱子,就请旨驱散他们,才让朱由校知道了这件事。 官吏眼中的大事坏事,在朱由校眼里却是小事好事。 朱由校干脆拨了个园子给传教士教会,让他们光明正大的开展教育活动。这些传教士倒也聪明,知道自己不方便出面,就通过徐光启请旨,要借用济世大学的名头。又因为传教士们和学员们本身都有工作在身,只能在晚上授课,就办成了夜校。 虽然知道传教士肯定会在讲课的时候夹带些私货,可看在东西方文化交流的份上,朱由校还是一一的准了。 可在批准夜校开学之后,朱由校却时刻关注着传教士的讲课内容,几乎所有讲课的教案都被东厂坐探抄录后送到御前。遇到比较有意思的,朱由校还要和徐光启讨论讨论。 今天讲课的教师是汤若望,讲授的是自然学,实则是包含物理化学自然学等等学问的大杂烩。 拜辫子戏所赐,汤若望是朱由校一直密切关注的人物,知道是他授课,朱由校就悄悄的过来旁听。一是了解了解西方自然科学发展的情况,二是近距离接触一下汤若望这个人。 看朱由校是个陌生面孔,挨着他坐的一个学员就主动打招呼,“朋友是第一次来的吗?” 朱由校点点头,“我刚来京城,听说这里有人授课,就过来听听。不知道朋友如何称呼?可否给我讲讲这夷人授课讲的是什么内容?” 那人微微一笑,“在下朱恭榴,是个闲散宗室。前些时报考济世大学没考上,就来这里听课。至于夷人授课的内容,在下学识浅薄,似懂非懂的很难说清,还需要朋友多听听自行领悟。” 朱由校点点头,谢过朱恭榴,心里却有些奇怪,“‘勤朝在肃恭’,兄长应当是周王一系。圣上仁慈,对各王府都有优待,周王府应该有二十个济世大学的求学名额。难道周王府的人才如此鼎盛,以兄长的好学,都不能求个名额。” 朱恭榴脸一红,连忙摆手,“朋友有所不知,我虽然是周王一系,却是早早的就分了出来。不怕朋友笑话,我的名字是家父取的,根本没有经过礼部备案。若不是圣上仁慈,允许王府具保后入京求学,我这样的根本就没资格参加济世大学考试。” 国朝制度,宗室子弟的姓名必须由皇帝赐下,礼部备案,这样才能载入宗室玉牒,享受国家俸禄。 可随着宗室人数的不断增多,礼部就有意无意的少报或漏报宗室出生,以至于一些宗室远枝子弟玉牒上无名,又没有当地户籍,只能做一辈子的黑户。 正是考虑到这点,朱由校才另外颁布旨意,允许各王府为不在玉牒上的子弟具保,这也被朱恭榴这样的人视作翻身的机会。 朱恭榴的回答大出朱由校意外,这才发现他的衣服虽然整洁,却是粗布短褐,明显的穷汉打扮。 朱由校叹了口气,“兄长自食其力,又怕什么人笑话。以我看,那些躺在祖宗功业上不思进取的,才要怕别人笑话。” 朱恭榴眼中露出一丝感激,自他记事以来,就顶着宗室的名头过着农夫都不如的生活,有时候却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却第一次在别人嘴里听到了赞扬自己的话。 动了动嘴唇,朱恭榴想说些感激的话,脖子却突然被人用力搂住了。 一个胖乎乎的青年用力的搂住朱恭榴,“老朱,你看我给你拿来了什么。”将一张告示放在了朱恭榴的面前,“你瞧,吏部招收吏目的告示,只考试经书、算术、书写三科,全都是你拿手的。” 朱恭榴顾不得和朱由校说话,一把儿抢过告示细看,可看着看着,原本希冀的表情却渐渐的黯淡下来,“你去考吧,我不去。” “为什么?”青年有些不解,“最低等的吏目每年都有三十两银子,这可比你帮人抄书强多了。再说了,连续坐满二十年以上无过错者,还要授予七品准爵。虽然是最低等的也没有俸禄,可也是能够传家的基业。” 朱恭榴摇摇头,“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的,就是我愿意去,可又有哪个衙门敢让我报上名?” 青年一怔,也觉的希望不大,却还想让朋友去试试,“也许这次能报上名呢。” 朱恭榴还是有些犹豫。 轻咳一声,朱由校插了话,“去试试吧,反正也没什么损失,也许圣上早有恩旨,只是你我不知道而已。” 回过头,朱由校却派人去吏部紧急传旨,允许宗室子弟参加吏目考试。 ------------ 第一六一章 朱恭榴 下 汤若望讲课讲得不错,朱由校很满意,可更让他满意的,却是遇到了朱恭榴这个力求上进的宗室子弟。 其实,在经历过多年的打压后,面对藩王已经无力抗衡皇权的事实,朝廷已经渐渐的放松了对宗室的防范。 在万历年间新更定的《宗藩事例》中,就已经准许无爵的宗室自便生计,准许奉国中尉以下宗室参加科举考试,选授京师以外地区的官职。 可到了实行的时候,小心谨慎惯的吏部又加以限制,不敢把县令这类“亲民官”授于宗室,只授于中书舍人等一些较为闲散的职位。 原本就将信将疑不敢出头的宗室顿时就害怕了,一连数年都没人敢于出头参加考试。 一直等到朱由校创办宗学,宗室内的精英子弟才悄悄的出来做了教师,可还是没有人敢于出仕。索性朱由校打得主意就是让宗室子弟走教育路线,才没有对此进行干预。 不过,并不是每个宗室子弟都适合做教师的。可让这些宗室参与经商,朱由校又怕他们吃相太过难看,惹得天怒人怨。 就在朱由校对此一筹莫展的时候,却发现了朱恭榴这个力求上进的奇葩。 在朱由校的关注下,朱恭榴很快就通过了吏目考试,成了五城兵马司的一名文吏。 朱由校计划着,过段时间就把朱恭榴的位置向上面提提,然后大造声势,把他树为宗室子弟自食其力的标杆。 朱由校的计划很好,可没过多久,他却在大街上发现朱恭榴。 朱恭榴穿着五城兵马司的号服,正站在一家商户门前和掌柜说着什么,听到朱由校喊他,忙走了过来。 “国华贤弟,你怎么在这里。”上次见面,朱由校告诉朱恭榴自己叫朱国华,两人虽不同族,可天下同姓是一家,见面说话自然要比别人亲切。朱恭榴也没有宗室子弟傲气凌人的恶习,直接就用了“国华贤弟”这个称呼。 朱由校点点头,“我从这里过,看见兄长了就打个招呼。”又问朱恭榴,“兄长不是在五城兵马司司务厅吗?怎么还要出来办差?” 朱恭榴摇摇头,“别提了,我到了司务厅,却受到大家伙的排挤。好不容易站稳了脚步,却遇到了‘房号钱’这笔糊涂账。” “房号钱?”朱由校不解,“是五城兵马司的产业对外租赁吗?” 朱恭榴‘噗嗤’就笑了,“我就知道你要闹这样的笑话,我也是。”笑着给朱由校解释,“凡是京城中的房屋,都要按照间架数缴税,这个税种是京城中独有的,除了五六七三个月外,每个月都要缴纳一次,每次每间缴纳银子四分。每个月,五城兵马司都要带领总甲到户部房号官那里签名打卯三次。” 朱由校一怔,这不是房产税吗?想起后世争论不休的房产税是否征收,朱由校突然有种荒谬的感觉。 嗯,也许可以全国推广。 由于国库空虚,这是朱由校的第一个念头。可下一瞬间,朱由校就否决了这个念头。 房号钱可以在京城收,可以在南京收,天津、苏州、杭州和成都也都可以,可要是推广到全国范围内,却肯定要水土不服。 不是百姓们觉悟不够高,也不是害怕地方官吏趁机加派,而是除了这几个城市外,其他的城市都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支撑房产税。 朱由校可以断定,一旦全面征收房号税,那些先天不足的中小城市肯定会人口锐减,百姓们都逃到乡下居住。 说到底,这是个农业时代,即使是居住在城市中那些人,也都是以土地为生的,他们没有非居住城市不可的需求,自然会用脚投票,逃离城市。 轻轻的叹了口气,朱由校又问朱恭榴,“既然是户部征收的,那肯定是有章可循,你怎么说房号钱是糊涂账啊。” 朱恭榴一撇嘴,“依我看,这房号钱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糊涂账。”看朱由校不信,就解释起来,“京城里面人口流动很大,房屋易主的速度也很快。朝廷又有制度,对官员和僧道产业免税。一间房屋有可能是上半个月缴税,下半个月就要免税,到了第二个月,又要重新缴税。就是有总甲时刻盯着,也免不了打口舌官司。你说,这不是糊涂账是什么。” 朱由校默默点头。 所谓的糊涂账,根源其实还在官吏免税上。如果所有人都缴税,哪怕房屋发生易主,也不会出现房号钱无人交的情况,房主在交易的时候肯定会把房号钱的事情考虑进去。 可一旦出现有人交有人不交的情况,肯定会有人钻空子想逃避缴税。哪怕官府监管的再严,也会成为糊涂账。 看来,自己要做的不是推广房号税,而是把其中的漏洞给补上。 回到宫中,朱由校就通过军机处行文给内阁和户部,让他们对房号税的改革做个方案出来。 朱由校本来的计划是徐徐渐进,可军机处的行文刚刚转过去,朱由校就惊恐的发现,自己被蜂拥而至的奏章给淹了。 短短的三天时间里,朱由校整整受到了二百多封奏章,几乎是京城有资格上奏章的人的二分之一。奏章上提的理由各式各样,所谈的事情却仅仅只有一个,那就是朝廷不能在全国范围内收房号税。如果推广房号钱,那就是步万历帝后尘狂征暴敛。 强忍着怒火,朱由校一本本的翻阅,好不容易发现了一本赞同自己征收房号钱的。仔细一琢磨,却是让自己昭告天下,“房号钱只在城门之内,与乡野无关”,归根结底还是不信任皇帝,怕皇帝出尔反尔,狂收暴敛。 朱由校越看越不对劲,从军机处要来当初行文的底稿,仔细阅读后,并没有发现有推广全国的字样,甚至连京城的房号钱如何改革都没有提,只是简单的让内阁和户部拿出条陈。 明明是烈日当空,可朱由校却有了股脊背发凉的感觉。 到底是内阁户部行事不慎走漏风声?还是有人从中作祟挑动是非?朱由校翻来覆去的掂量,却毫无头绪。 最后,朱由校干脆一狠心,“来人,传李三才。” ------------ 第一六二章 房号钱 上 李三才赶到弘德殿的时候,魏忠贤刚刚从这里出去。 传召李三才,是朱由校想问问内阁和户部是怎样谋划的,是不是有推广全国或在乡村征收房号税的提议。 传召魏忠贤,却是想查查谣言是怎么煽动起来的,在官员集体上书的背后,到底有没有人组织。 对皇帝的传召,李三才早就有了预料,一见到皇帝,就一五一十的把内阁和户部当初商议的经过说了出来,“臣等是有过推广全国的想法,可后来却觉的,一个县城无非是征收一百多两银子,为了这点银子而让数万百姓惊慌,不是为政之道,就否决了这个提议。” “那这个提议是如何传出去的?”朱由校急忙追问。 李三才却摇摇头,“那微臣就不知道了。” 朱由校深深的看了李三才一眼,第一次有了把他换掉的想法。首辅不在,次辅执政,吏部尚书周嘉谟、户部尚书汪应蛟又和他交好,即便朱由校贵为皇帝,也有种束手束脚的感觉。 视线下垂,朱由校掩饰掉自己心中的不悦,“房号钱的事情,内阁和户部可曾议好章程?”朝臣们奏章不断,是因为他们不了解房号钱的内情,朱由校现在做的就是快刀斩乱麻,让他们知道房号钱的改革方法,不让他们再胡乱猜疑。 李三才还是摇摇头,“臣等无能,一时间没有太好的办法。”如果不推行全国,李三才不觉的房号钱有改革的必要。可要是这样回答的话,肯定会让皇帝动怒。干脆,李三才来了个软磨,想把这件事情不了了之。 可朱由校不想这么做,局势的发展也不允许这么做。 稍稍想了想,朱由校提了个方案,“朕有个方案,你帮着考虑考虑。” “京城所有的房屋,除了官署占房外全部纳税。纳税的程序进行简化,征收权力下放给顺天府,让顺天府用作京城的维护开支。” “此外,内阁再制定一个条陈,对在京的文武百官进行住房补贴。补贴的钱数,由户部按照品级发放。” 李三才又摇摇头,“国库空虚,又那里有钱对百官进行补贴。再说了,国朝厚待百官,才免了他们的房号钱,若是骤然加收,怕是有伤陛下仁慈之名。” 朱由校的眼睛顿时就眯了起来,看了李三才好久,才突然一笑,“先生太低估百官的忠诚心了。百官有富有贫,能在京中置业的毕竟是少数,纵使收了他们房号钱,寥寥的几分银子,又如何能让百官为之动容。再说,朕又不是不管他们,不是给他们发放补贴了吗?” 顿了顿,朱由校又道,“至于你说的国库空虚,倒是有几分道理。这样吧,百官的住房补贴由宫里面出,作为朕对他们的赏赐,这样总行了吧。” 李三才唯唯诺诺,从弘德殿退了出来。 一出宫门,李三才就去找周嘉谟,见到周嘉谟后二话不说,就是叫苦,“我听了老兄的主意,去推脱房号钱的事儿,结果被皇帝一顿尅,脸上到现在还火辣辣的。你说吧,该如何补偿我。” 周嘉谟微微一笑,“我在这家酒楼存了两坛二十年的汾酒,不如请李兄喝一坛。” 李三才不依,伸出了两个手指头,“两坛。” 周嘉谟不舍,“一坛。” 两人争论了半天,最后才决定现在开一坛,喝剩下的让周嘉谟带走,另外一坛酒归李三才所有。 其实,李三才也好,周嘉谟也好,都是家资颇丰的大富翁,一坛酒两坛酒根本不算什么。可朋友到一起,图的就是个乐呵,为一粒花生米打起来的事情,两人也不是没有做过。 商量好如何分赃,周嘉谟才详问李三才入宫的经过。 对于皇帝否决全国推广房号税,周嘉谟并没有感到意外。 其实这也是周嘉谟最初的目的。 “万历年间,宫中矿监四出,每到一地就以房间架数征税,百姓苦不堪言。这才太平了几天,就有人在万岁爷面前鼓动收房号税。却不知道胥吏上下其手,又要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举起酒杯,周嘉谟敬了李三才一杯,“李兄为民请命,周某佩服。” 李三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老兄别急,还有后文呢。”把皇帝对房号税改革的思路简单说了一遍,才摇头苦笑,“遇到这样一个才思敏捷的皇帝,也不知道是喜还是悲,太难伺候了。” 周嘉谟哈哈一笑,“你这算什么,我的日子才难熬呢。” 李三才不解,“你又怎么了?” 周嘉谟苦笑,“吏部新增加了一个侍郎,对吧。” 李三才点点头,“管吏目的。” “我管不到他,”周嘉谟也不怕丢丑,直接诉苦,“可吏部里面的事,他却可以插手。” 李三才笑了笑,“你怎么和汪应蛟遇到的情况一样啊。” 周嘉谟不解。 李三才道,“户部新增加了督饷侍郎,专职管理天下官吏军兵饷银,也是户部尚书管不住他,可他却能干涉户部的事情。再加上仓场侍郎也时不时的回京参加户部部议,老汪都快支撑不住了。前些时还对我诉苦,说大的开支内阁决定,小的开支要通过部议,他这个户部尚书成了专门收税的了。” 周嘉谟一怔,“那礼部和兵部、工部、刑部呢?” 李三才苦笑,“兵部、工部、刑部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可礼部的事情更严重。自从孙如游致仕后,礼部造成了几位堂官各管一摊的局面。每次部议都要争执不断,连我这个挂名的礼部尚书有时都要牵涉进去。” 为了不和汪应蛟发生冲突,也为了扩充势力,李三才在刘一燝走后就从户部尚书改为礼部尚书。可好处没捞着,却陷入了礼部的淤泥,直让李三才后悔当初不该踏足礼部。 周嘉谟若有所思,“李兄,你说这局面是不是皇上有意造成的。” “什么?”李三才一愣,随即也明白过来,“不过倒也有可能。” 想起皇帝当初对内阁阁臣的设置,两人恍然大悟,“这是为了大学士掌部做准备。”大学士掌部,设掌印尚书制衡大学士,又分解各部公务制衡掌印尚书,逼得大学士和掌印尚书只能通过部门会议来协调本部事务。 虽然是被算计的一方,可两人还是不得不点头称赞。 可周嘉谟还是有点不解,“其他五部都有大学士分管,可吏部却没有。”只增加一个侍郎,最多是让吏部尚书有些不便,又如何能达到制衡目的。 李三才用手指指上面,“是没大学士分管,可万岁爷和首辅的眼睛,可是时刻都盯着吏部的。” ------------ 第一六三章 房号钱 中(80推荐加更) 酒楼上,李三才和周嘉谟喝酒谈天,不亦快活。 可在酒楼后面的一间密室里,东厂的两个坐探却满头大汗,一动不动趴在铜管前仔细倾听,时不时还要挥笔疾书,以免有所遗漏。 好不容易听到李三才和周嘉谟走了,两个坐探锁了口气,坐下来想喝口水休息一会儿。 密室的门却开了。 “谁?”两名坐探拉开了架势,双眼直盯着门口。东厂的气焰虽然嚣张,可天底下却有很多人不怕他们。至于东厂探子出任务时神秘失踪,已经成了坐探中公开的秘密。 “是我。”很明显,来的是熟人,不是敌人,两名坐探松了口气,却站直了等门外的人进来。 从门外进来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鹰钩鼻子斜吊眼,给人一种不是善类的感觉。 进门后,不等两名坐探问好,中年人就直接发问,“今天的收获怎么样?” “头,这是今天的记录。”坐探甲双手将自己记录的对话呈上,坐探乙晚了一步,却也把自己的记录双手呈上。 中年人一手接一份,对照着看了会儿,脸上露出了喜色,“不错,你们立功了,这就是厂公要的。” 坐探甲小心陪着笑脸,“头,给我们说说,让我们哥俩也长长见识。” 中年人把脸一沉,“你们是能保守秘密的人吗?” 两名坐探连忙点头,笑话,要是点头慢了,说不定会被头给弄死。想想头的绰号,丧门神孙云鹤,这是心底良善的人吗。 孙云鹤嘿嘿一下,“你们能,我也能。”拿着两人的记录扬长而去。 两个坐探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城东李府,是李三才在京城中的住处。 由于家在通州,李三才并没有太费心思置办京城中的住处。 可即便这样,李府也是一座三路三进的大宅院。门口的两座大石狮耀武扬威,大门之内雕梁画栋碧瓦青檐,各个跨院的大小房间加起来足有数百间,和京城里面顶级的豪宅并没有什么两样。 随着李琦成亲的日子渐渐靠近,李府里外又特意装修了一遍。为讨新娘子喜欢,李琦更是让管家带着花工,将京城花市上的时令鲜花搜刮一空,把作为婚房的西进院落妆点的宛如花海。 除此之外,李琦还打开仓库,从里面搬出许多奇珍异宝装饰婚房。李三才回家的时候,李琦还在精心挑选珍珠,准备给李三娘打造些首饰。 “这些珠子有点发黄了,撤下去吧。”李琦对着日光看了看手中的珍珠,随意的把这些价值不菲的东西扔到了匣子里,“只可惜辽东商路断绝,市面上没有上好的东珠。” “是,是,”双手捧着珍珠匣子的李福是李琦的书童,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看主人为东珠的事情惋惜,就透露出一个消息,“小的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怪人,藏头露尾的,给了小的一颗珠子。” 说着,李福就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一个布包,一层层小心剥开,露出了颗浑圆的珠子。 “东珠?”李琦一愣,拿起珠子仔细观看,晶莹透彻、圆润巨大,确实是颗上好的东珠。 “是一个怪人给你的?”李琦的表情有些凝重。 李福点点头,“大热的天,那人还穿着皮袍,捂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还说些什么?” “他说,要是大爷能让他见见建虏的四贝勒,他就给主子十颗同样的珠子。”李福伸出了十根手指头,脸上满是贪婪。 “原来是建虏的奸细,”李琦一阵冷笑,建虏奸细想见皇太极,肯定会有机密勾当,说不定还要里应外合帮皇太极逃跑。要不然,通消息这样简单的事情,还用花这么大的代价托付到自己头上。 李琦可以肯定,只要自己出手帮忙,肯定会被建虏这些跗骨之蛆缠上,也许放跑了皇太极还不够,还要帮着建虏传递消息。 眼看大明在辽东的局势越来越好,李琦可不想和建虏一起陪葬。 不过,想起建虏奸细手中的财富,李琦贪心大作,叫过李福,低声叮咛,“多带些人,去探探那个人的底细,要是人少的话,就。”李琦做了个手势,眼神有些狰狞。 李福点点头,清秀的脸上满是狠戾,“大爷放心,小的一定把东西带回来。”同样的事情,李福不是做过一回两回了,通州外的运河里沉的尸首,也不是一具两具了,都是李琦看中了过路商人的财物,才让李福动的手。而李琦平时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谁也不可能怀疑到他的身上。 李福刚要走,却被李琦叫住,“回来,先等等。” 李琦背着手沉吟了好久,才让李福去找那个怪人,“今天晚上,庆丰楼见。” “爷的意思是?”李福有点不解,以前遇到这种黑吃黑的机会,李琦可是从来都不会手软的。 李琦摆摆手,“不要多问,下去办事吧。”李福再贴心,也不过是个奴才,李琦怎么会把关系自己全家性命的事情全部告诉他。无非就是在非李福不可的时候,让他跑跑腿,说不定还要有性命之忧。 目送李福离去,李琦想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自己的计划,可李三才派来传话的人到了,只好到书房拜见李三才。 问了几句婚礼筹备的事情,李三才就把话头转到了房号税上,把事情经过简单的叙述一遍,李三才用手扶额,“为父总觉的这里面有些不对,可怎么也找不出不对的地方在那里。” 李琦沉吟了半天,才苦笑着摇了摇头,“父亲,你上皇帝的当了。”李琦根本不愿承认朱由校为皇帝,可在李三才面前不敢造次。 “房号钱改革后看似面面俱到,却有两点致命之处,等天下人明白过来,我李家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你说什么?”李三才猛地坐直了身子,“你再说一遍。” “事实就是如此,朱由校小儿明显就对我李家怀恨在心。”李琦双手一摊,“百官在京中置业的人确实很少,内廷补贴后也不会有大的怨言。可勋贵的家业大多都在京师,少少的补贴根本不能弥补他们的损失。这些勋贵不敢对朱由校有怨言,却肯定会把怨恨集中在父亲身上。” “一些土鸡瓦狗,即便有怨恨又如何?”李三才淡然一笑,尽显政坛强人的霸气,“在老夫面前,他们有怨言也要给我忍着。” ------------ 第一六四章 房号钱 下 李琦冷冷一笑,“勋贵是无足挂齿,可文臣呢,天底下千千万万的读书人呢?” 李三才惊疑不定,“只是在京城一地征收房号钱,又和天下的文人有何干系?” 李琦点头,“房号钱确实是只在京城征收,可田赋呢,徭役呢?这些可是在各省统一推行的。” 李三才这才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皇上有可能仿照房号钱的方法,对天下士绅征发田赋徭役。” 李琦默默的点点头。 “不成,我要进宫。”李三才猛地站了起来,“我要面见圣上,力谏此事。” 李琦拦住了李三才,“没用的,朱由校让父亲入阁,为的就是让父亲帮他顶黑锅,又怎么会改变主意呢。” 自从被赶出朝堂,李琦就开始搜集朱由校的资料,研究他的一言一行。研究的越深,李琦就越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不该得罪朱由校。同样,研究的越深,李琦就越明白朱由校的秉性,知道这个皇帝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不会为了李家的服软而高抬贵手。 对于李三才的入阁,李琦一直抱有很深的怀疑,怀疑朱由校的目的。正因为对朱由校有这么大的忌惮,他才第一时间发现了房号钱征收办法中隐含的杀机。 听了李琦的解释,李三才怔了怔,顿时老泪纵横,“我本以为,本以为一切都过去了,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李三才泣不成声,灰白的脸上满是绝望的表情。 李琦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父亲,都是孩儿的错。”事到如今,说不后悔是不可能的,可李琦更知道,为今之计只有坚持往前走,硬生生的闯出一片新天地。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李三才想安慰安慰自己的儿子,却觉的一切话语都苍白无力,只能一遍遍的吟着李白的这句《行路难》。 李琦跪在地上,听着老父亲绝望的反复吟读这句行路难,心都快碎了。突然,他一咬牙,胡乱擦了把儿眼泪,站直了身子。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父亲,事情还没到最后,一切都会有转机的。” 李琦坚定的看着父亲,就像小时候犯错误时,李三才那样坚定的看着他一样,“只要我们不犯错,即便朱由校小儿是皇帝,也不敢对我们下毒手。” 李三才点点头,却又摇摇头,“你说的是有道理,皇帝是要顾忌名声,可房号钱这样的事情,是让你我父子结怨天下啊。”想起皇帝的吩咐,自己明天要把房号钱的条陈呈上御览。这原本是再平常不过的内阁拟红,如今却变成了自己脖子上的索命绳索。 李琦想了想,说,“不怕,父亲只管拟红,只是拟红后不要匆忙送入宫中。儿子去想办法找人,一定把房号钱的事情给搅黄了。” 李三才摇摇头,“没用的,一旦拟红,就必须留档。除非皇帝在我拟红前改变主意,否则日后还会翻出来,以我的名义推行,哪怕推行不成,也会让我结怨天下士林。” 李琦咬咬牙,“那就连夜去找人,我就不信,京城那么多的勋贵,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房屋门店被征税。”李琦拔腿就走,走的时候却又回头叮咛父亲,“叶老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太久了,父亲也该派人去催催了。” 英国公府,张惟贤笑眯眯的看着李琦,任由李琦说破了嘴皮,也不对房号钱的事情松口。 无奈之下,李琦只好起身告辞,“下官说的事情,还请国公爷好好想想,圣上即使有所赏赐,和征收的税负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再说,英国公府世代簪缨,怎能折辱于刀笔吏之手。” 张惟贤笑了笑,“我一介粗人,只知道不怕死三字,不识经济,让李贤侄见笑了。” 李琦脸一红,张惟贤是勋贵、是武将,武将说不怕死,那文臣只能说不贪财,张惟贤分明是在讽刺自己贪财。 强忍着怒气,李琦赶往下一家勋贵。 目送李琦离去,张惟贤发出了一声冷笑,“无知小儿,还真以为自己是苏秦张仪再世不成。” 张之极今天也在,对李琦的来意也十分不满,“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英国公府好,却是挑着张家出头。依我看,他是贼心不死和万岁爷作对惯了。”张之极虽然聪颖,可见识毕竟有些不足,没有看清房号钱后的文章,只是觉的李琦是故意和皇帝作对,或者是害怕自己家的房屋门店缴税。 张惟贤也没有看清房号钱后的文章,甚至在李琦来之前,他根本没有关注过房号钱的事情。不过他经历过的政治风波多,在文臣身上吃的苦头也多,对于李琦的来意,本能的觉的有些不妥。 仔细想了想,张惟贤觉的这件事不能这样就算了,就吩咐张之极,“让你媳妇收拾收拾进宫,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皇后。”张惟贤的夫人年岁已高,和张嫣这样的小媳妇没有多少共同语言,除了年关和三大节外就不再入宫,而是让张之极的夫人出面和宫中交际。 张之极不解,“一点小事,何必要惊动宫里。”要是有点事情就往宫中通风报信,英国公府早晚要被群臣孤立,这对张家的长远是不利的。 张惟贤一瞪眼,“糊涂,你也不想想,这两年咱家跟着万岁爷挣了多少钱?咱家门外又有多少厂卫的暗探?侍君唯诚这就祖训难道忘了不成?” 一连三个问题,打的张之极晕头转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是午后了,让黄氏入宫怕是有点显眼,不如父亲写份奏章,儿子帮着呈上去。” 张惟贤更加生气,“我知道让你媳妇入宫有点显眼,可奏章要通过通政司,这样的事情能弄得人尽皆知吗?”现任通政使是东林党人,这早就是京城中公开的秘密,张惟贤有心偏向皇帝,却也不想得罪小人。 张之极笑了,“父亲说的是多久的老黄历了,现在收发奏章的是军机处,父亲的奏章写好了,只要投入军机处的奏章匣子就行了,没有人能打开匣子偷看奏章。” 张惟贤这才点点头,让张之极笔墨伺候,挥笔写了奏章送到宫中。 ------------ 第一六五章 又见霍遥敬 上 “1621年,当大海那边的欧洲人还在为德国新旧教矛盾而考虑要不要参加混战的时候,遥远东方的中国人也在为自己的霸权而开始战争。只不过,当时被称为明人的中国人发明了一种新式的火药,这种火药直接推动了新式枪械的发明,改变了整个战争的模式。从这时起,火药成了战场上真正的主宰,旧有的一切都在它的威力下碾得粉碎,骑着马手持着长矛的蛮族再也不是文明人的对手。” 若干年后,当人们回忆这段激情燃烧的岁月时,有过上面这么一段描述。朱由校并不知道,此时在京师一个小小院落里面发生的事情,竟然会有这么深远的影响。 在付出了上千两银子,试验了数万种方法后,火棉燃烧的速度终于得到了控制,可以安全的装在火铳上充当发射药。 当然,火棉最合适的用途是用作工业炸药为百姓谋福利,而是用来作为人类自相残杀的武器。可在为百姓谋福利之前,它却必须用在战场上。 一看到装了新式火药的火铳,朱由校就想上前试试手,可王国兴却拦住了他,“不可,陛下身负天下安危,岂能冒险。”火药威力的提高,带来的是金属冶炼技术的相对落后,原本可以满足黑火药爆燃的火铳枪身,已经不能适应火棉带来的高强度膛压。 为了在皇帝面前做这次试验,王国兴从数以万计的火铳中精选了这十只,可还是不敢让皇帝亲身试险。 无奈之下,朱由校只好让身边的侍卫上前试枪。 “砰砰砰,”十只火铳依次响起。 枪声一停,朱由校就火急火燎的跑了过去。 这次试枪的效果很完美,没有青烟逸出,枪管里面的也残留物很少,几乎全是包装火药的纸屑。虽然还需要清理,却比用黑火药时候强的多。 朱由校微微颔首,让侍卫继续试枪,每放一枪就检查一下枪管中的残留,同时让枪靶往后移动,测试火铳的射程。等放到第十枪的时候,枪管里面的残留物已经达到了影响射击的程度。 朱由校看看射程,一百步,比以前的射程多了十分之一,大约有一百六十五米。 “很好,”朱由校点点头,对效果很满意,“放十枪的时间,敌人也该冲到近前了。”敌人冲到近前的时候,火铳是否清理枪筒已经无关紧要,这时候是肉搏的时间,那有功夫去清理火铳。再说了,战场上情况复杂,采取的又是轮流射击的方式,士兵根本没有发射十发子弹的机会。 看到数个月的辛苦有了回报,王国兴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可没等他向皇帝表功,朱由校却发现了一个问题。 朱由校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从靶子上剜下一颗铅弹,仔细观察后问,“这是怎么回事?”虽然没有黑火药火铳发射的铅弹做对比,朱由校还是发现了铅弹的形状有异,铅弹在离膛之前就发生了变形,这种变形很容易造成火铳损坏,乃至炸膛。 王国兴不是技术人员,无法回答。 霍遥敬却摇头苦笑,“火棉的威力太大了,虽然一再降低剂量,可铅弹还是难以承受火棉爆燃产生的压力。” 随着朱由校对百工院技术工作的干预,霍遥敬这些技术人员已经学会了压强、压力、速度、加速度等现代术语,相关的物理试验也逐步的进行。 与此同样快速发展的还有数学,朱由校完全可以把四百年的知识移植到大明,让大明的技术人员进行实证。但是化学却不行,朱由校知道酸碱盐的化学式,却怎么也区分不了盐酸和硫酸的区别。至于那些繁杂混乱的名称,更是让朱由校无法和元素周期表上物质相对应。 微微颔首,朱由校认可了霍遥敬的说法。 虽然不知道火棉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朱由校却可以肯定它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在实用的时候出现种种问题,完全是意料中的事情。 “看来只有发展铜铁子弹了,”朱由校想起后世使用的子弹原料,却又摇摇头,“工艺不够,铜铁子弹加工不出来。再说了,铜铁的缺口越来越大,大明可没有奢侈的本钱。” 随着工部和四司八局的改革,大明的军工生产可谓是一日千里,带来的却是铜铁等原料的快速消耗。为了满足军事所需,天启通宝的铸造已经停了下来。朱由校甚至向出海的船行下令,让他们在返程的时候尽量带上铜铁和粮食,并开出了高出市面三成的价格向他们收购。 不过,船队能带回的铜铁只是杯水车薪,大明周边的几个国家很少有能力开采矿藏。唯一能开采的东瀛,采取的也是禁止铜铁外流的政策。 现如今,朱由校唯一的希望就是派出去寻矿的队伍能带回好消息,在顺天府、永平府、遵化州交界处,有北直隶最大的煤铁资源城市唐山。朱由校希望开发唐山,环绕唐山打造自己强军强国的工业基地。 至于辽东的矿产资源,在彻底平灭建虏前,朱由校并没有把它放入工作日程的打算。 想向皇帝卖好,不料却丢了丑,王国兴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许多。 回头看了霍遥敬一眼,王国兴道,“陛下,微臣还有一件利器。”前些时火棉进展缓慢,王国兴就琢磨着用什么方法搪塞皇帝,最后终于琢磨出了一个主意,就是用火棉改造军中品种众多的地雷和水雷,其中以震天雷的改造最为成功,就想借此机会献给皇帝。 朱由校一怔,“什么利器?”恰在此时,院子外传来了阵阵喧闹声,将他说话的声音掩盖了过去。 等了好久,喧闹声才渐渐低了下来,朱由校一指魏朝,“你去看看。”万历、泰昌两位先帝殡天还不到一年,连朱由校大婚都没用礼乐,京城百姓虽然不在限制礼乐之列,可聚众喧哗的事情也是能免则免。 魏朝领命离去,朱由校张嘴想继续说话,又是一阵喧嚣。这次的喧闹声更大,甚至动用了锣鼓,朱由校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好久才缓了过来。 这一回,朱由校有点恼了,“走,我们去看看去。” ------------ 第一六六章 又见霍遥敬 下 大街上,早就挤满了看热闹的的人群,很多人其实根本就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这么热闹,但也一窝蜂的涌上了街。尤其是看到有人在搭戏台子,说是要连唱七天的大戏,人群中更是轰声叫好。 也不知道是天气太热,还是人群太挤,魏朝弄的满头大汗,鞋子上也不知道被谁踩了一脚。 不过,魏朝还是打听到事情的原委,“是李阁老家的公子成亲,为了感谢街坊,说是要唱七天的大戏。” 朱由校呆了一下,心里空荡荡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是李琦成亲吗?” 内阁中姓李的阁老只有李三才一个,自己又刚刚批准了李琦回京成亲的假期,朱由校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联想到是李琦成亲,可还是用希冀的眼神看着魏朝,希望他能说个不字。 不过朱由校注定要失望了,魏朝点点头,“是李琦。”知道皇帝和李琦有过节,可又知道李三才是朝中重臣,魏朝实在摸不清皇帝对李琦的态度,干脆就闭上嘴,对李琦成亲的事情不做置评。 朱由校伸手摸摸鼻子,眼前不经意的浮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子,没有女孩的娇媚温柔,却身穿职业裙装,有种英姿飒爽的感觉。可渐渐的,女孩的身影却渐渐的模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明代的衣裙,和李三娘的形象渐渐汇合。 猛地摇摇头,朱由校将倩影从脑海中驱走,哪怕自己再心有不甘,佳人也要嫁做人妇,从此再无见面之日。也罢,只要李琦不自己找死,我就看在你的面上放下过去的恩怨。 “好了,我们回去吧,”朱由校转过身子,笑着对王国兴说道,“你不是有好东西让朕看吗?”虽说要放下和李琦的恩怨,可朱由校却不愿意赏点东西给李家增光,即便是看在李三才的份上,朱由校也不愿主动向李琦服软。更何况,李三娘和朱由校前世爱人那样的酷似,也让他拉不下脸来。 王国兴点点头,随着朱由校往回走,边走边咂舌,“李家还真有钱,一连七天的大戏还是京城里面头一遭的。” “这算什么,”霍遥敬接过话头,满脸羡慕的说道,“李家在通州有李半城的说法,大半个通州的店铺都是李家的。前些年李阁老为他母亲做寿,可是整整唱了一个月的戏呢。现在只唱七天,怕是对新媳妇不太看好吧。” 王国兴不信,“新娘子是宁远伯李世忠的独女,李世忠是李如松的长子,李成梁的嫡长孙。这样的门第,李家有什么资格挑人家的不是。”虽然李如柏在萨尔浒之战中畏敌不前,可李家的声势依然浩大。特别是李成梁、李如松父子,更是被世人奉为战神,说是有两人在,建虏肯定不敢造反。 霍遥敬一愣,“新娘子是铁岭李家的?” 王国兴点点头。 霍遥敬的表情更加的奇怪,“天下同姓是一家,通州李家和铁岭李家虽然不是同出一脉,可也不能相互联姻吧。” “你说什么?”朱由校突然插了话。 王国兴是朱由校的亲表兄,霍遥敬是个野道士,两人说话说得高兴,就忘了自己是在皇帝身边。其他的人却是看皇帝没有制止,就以为皇帝想听,以至于王国兴和霍遥敬旁若无人的高谈阔论,等到朱由校说话了才反应过来。 王国兴和霍遥敬急忙跪下请罪,朱由校却拦住了他们,“些许小事,又何必放在心上。”又问霍遥敬,“你刚才说同姓不婚,对吧?” 霍遥敬点点头,“大明律有规定,凡同姓为婚者各杖六十,离异。”同姓不婚是中国古代的一项重要的婚姻制度 朱由校心中一喜,总算有理由拆开李三娘和李琦了。高兴之余却有点尴尬,自己做皇帝的,对大明律的条文知道的还没有一个野道士多。 朱由校刚想让魏朝传旨,阻止李琦和李三娘成亲,魏朝却说话了,“李成梁不是汉人,他的祖先是从高丽内附过来的,李姓各支并没有认可铁岭李家是李氏宗族的人。” 霍遥敬这才恍然大悟,“我说呢,以李阁老的才干,那能犯这样的错误,原来铁岭李家是篡用的李姓啊。不过,”霍遥敬舔了舔嘴唇,“铁岭李家是辽东首富,通州李家是直隶首富,两个首富加在一起,也不知道要多有钱,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和……” 发现皇帝也在,霍遥敬的话戛然而止,可他的话却在众人的心中惹起涟波,“是啊,李家的钱财和国库相比,到底是那个多。” 听完霍遥敬的话,朱由校就像吃了只苍蝇般难受,想起门外大街上喧闹不已的人群,再想想张惟贤等人给自己送的密折,突然有了种发泄的欲望,只想舞动大刀将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文臣统统杀掉。 …… 当天中午,朱由校醉的一塌糊涂,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宫,朦朦胧胧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睁开眼睛时头疼欲裂,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万岁爷,你醒啦。”王璇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眼前景象也渐渐清晰起来,这里应该是养心殿的暖阁,土炕的木桌上,还放有自己未批改完的奏章。 “你怎么来了。”朱由校的声音懒洋洋的,好像还没有从宿醉中清醒过来,可右手却摩挲着,顺着王璇儿的脸探到了她的锁骨处。 虽然并没有明旨颁布,可养心殿时常有外男出没,宫中的妃嫔根本就不会到这里来。至于各宫的内侍宫女,在朱由校连续下令杖毙了几个后,也早视养心殿附近为禁地。 在这样的情况下,王璇儿出现在这里,怎么不让朱由校心中生疑。 “万岁爷身体不适,魏公公就禀告了娘娘,娘娘让臣妾过来侍奉陛下。”王璇儿伸手端起粥碗,准备服侍朱由校食用,一双凤眼却春意荡溢,颇有一番勾魂的风情。 朱由校这才放松了警惕,却不顾王璇儿的哀怨,硬是把她赶了出去,“朕已经好了,你先回去吧。” 朱由校琢磨着,是不是在养心殿外立道铁牌,写上“后宫干政者斩”,随手却拿起了一份奏章,展开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 第一六七章 诬陷 上(80收藏加更) 顺天府签押房里,顺天府尹唐吉年坐在书桌前唏嘘不已,一个三十多岁的官员站在书桌左侧,认真的翻阅着书桌上的案宗,这个官员是顺天府的推官石昆玉,掌管着顺天府的刑名。 看石昆玉翻阅完案宗,唐吉年就迫不及待的问,“怎么样,那苟三的话是真是假?” 这天上午,唐吉年正在后堂办公,衙门前却有人来喊冤。有个叫苟三的河南人状告皇后生父张国纪,说皇后张嫣是他的孩子,张国纪夺人妻子,罪大恶极。 唐吉年不敢怠慢,将苟三收押后,就写秘折上奏,可如何把自己从事情中摘出来,却让他极其为难。 石昆玉摇摇头,“苟三的话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信不信。但不管皇帝信不信,这件事都要低调处理,皇家丢不起这个脸面。” 唐吉年脸色灰白,一下子就摊在了椅子上。 石昆玉看了唐吉年一眼,他是唐吉年一手提拔的,有些话能说的直白些,“大人不该公审苟三,让他在公堂上胡说八道。”正因为当时公堂上聚集了很多人,皇后非张国纪亲生的传闻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唐吉年扯动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都怪我一时不查。”没想到苟三会爆出这么大的隐私,硬是将顺天府上上下下全都牵涉进去。 唐吉年在顺天府的位置上已经做了两年多了,此后不是外放,就是入部,弄得不好还要致仕。可回顾自己在顺天府任上的政绩,却发现平平淡淡乏善可陈,贬职外放几成定局。 唐吉年有点不甘心,发现苟三状告张国纪的时候就动了心思,想借此弄个不畏权贵的名声,却没想到苟三弯弯绕绕的说到最后,却一口咬定自己被抢走的妻女是皇后母女。 虽然唐吉年反应很快,及时驱散了旁听的人群,可大错已经酿成,他成了苟三的帮凶,帮着把事情传扬了出去。 签押房的门被人敲了几下,石昆玉过去开门,一个衙役走了进来,“回大人,小的奉石老爷的命令去街道上探访过来,苟三是从正阳门入城的,入城后就一路吆喝着,直奔府衙。” 唐吉年脸上瞬间涨的通红,苟三是一路吆喝着来的,沿途肯定有很多人听到消息,只要自己掩盖的好,公堂上的事情完全可以掩盖过去。 石昆玉摆摆手,让衙役退出去后,精神也振奋了许多,“还请大人立刻提审苟三,审问他背后是谁指使。他从正阳门入城后直奔府衙,这明显是熟悉京城道路。” 唐吉年猛点头,“不错,他的背后肯定有人主使。”可要不要去详细审问,唐吉年却摇摆不定。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攀诬皇后,肯定不是等闲人敢于做的,唐吉年官小位卑,确实不敢轻易涉足其中。 沉吟片刻,唐吉年问,“你觉的,皇上对这事是何态度?” 石昆玉摇摇头,“上意难测,”却觉得事有可为,“不过,哪怕是普通人家,也不愿家中主母是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唐吉年一拍桌子,“好,我们去审审这个泼皮。” 害怕事情泄露,唐吉年和石昆玉就找了个隐秘的地方,单独提审苟三。 刚问了几句,魏忠贤就赶了过来,奉旨接手了所有案卷。唐吉年战战兢兢,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石昆玉却大着胆子上前,把案宗中的疑点说了一遍。 魏忠贤点点头,受朱由校限制,他的权力远远不如另个时空那样膨胀,身边的人才也不多,说话的底气也不够,对于朝中的官员,还能保持着谦和的态度。 “既然唐大人和石推官正在审理,不如我们一起审吧。” 悄悄的让出了部分功劳,魏忠贤轻而易举的得到了唐吉年石昆玉两人的感激。 等朱由校拿到审问的记录时,夜幕已经悄然降临了。 随意翻看着案宗,朱由校问,“苟三还没有开口?” 魏忠贤有点尴尬,“当着唐大人的面,有些手段不便使用。不过,从其他的旁证来看,苟三只是京城的泼皮,和娘娘没有半点瓜葛。” 朱由校点点头,重实证轻口供,这是后世判案的重要原则,虽然这时代技术落后难以实现,可东厂顺天府上千号人撒下去,搜集苟三的过往并不难,皇后的清白很容易就能得到证实。 可朱由校却不甘心背后的主使者逍遥法外,稍稍琢磨一下,吩咐魏忠贤,“东厂和顺天府联合上本奏章,将苟三身份的疑点全部列上,务必要详细可查,以正视听。”这种似是而非的事件,朱由校已经处理的很有心得,那就是摆事实讲道理,以最短的时间拿出官方答案。老百姓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就不会再猜来猜去帮着有心人传播信息。 魏忠贤点头应诺。 朱由校又道,“不过这事不能就此了结,你还要查,一定要撬开苟三的嘴,朕要知道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 魏忠贤点点头,“万岁爷放心,奴才一定尽心办差。” 摆摆手,朱由校让魏忠贤退下,自己却就着灯光翻阅案宗。 突然,案宗上的一句话引起了朱由校的注意。 “我女儿左乳下有红痣。”这是苟三的供述。 用指甲在这行字下划过,朱由校心中却惊疑不定,和张嫣同床共枕多时,他又如何不清楚妻子身上的隐私。仔细往下看,朱由校又发现了几处可疑的地方。 猛地阖上案宗,朱由校心中如同惊涛骇浪,这样隐秘的事情,苟三又是如何知道的? “不过,就是真的又如何?”朱由校冷冷一笑,“我又没打算和你苟三或者张国纪过日子。” 抬手叫过魏朝,让他在宫中仔细查探,“把负责选秀的人全都集中起来,要一个个的盘查,朕就不信,宫里面还能出了鬼不成。”张嫣身上的隐私,有些是出生就有的,有些却是成年后有的,除了选秀的人泄露,又有谁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魏朝点点头,有点迟疑,“刘朝、刘三兄弟被贬到南海子净军后先后死去,要不要对他们盘查?” 朱由校点点头,“查,他们死前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全都要查的清清楚楚。” ------------ 第一六八章 诬陷 中 今天是李琦大喜的日子,李府上下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氛。可在西路的一个庭院里,一名七八岁的少女却满脸愁容。她是李琦的独生女儿,三四岁上就没了生母。眼看父亲将要续弦,小姑娘的心就乱的厉害。 “不成,我要去找父亲。”小姑娘从床上跳了下来,穿上鞋子就往外跑,却被眼疾手快的教养嬷嬷一手抓住。 “小小姐,你不能过去。”教养嬷嬷苦口婆心,“大爷现在正忙,没有时间和你说话。等新娘子来了,老奴带你过去请安。” 小姑娘紧紧的抿着嘴,乌黑的眼睛一动不动,直盯的教养嬷嬷心中发毛,“小小姐,外面人多,来来往往的,实在不方便出去。” 可小姑娘还是执意出去。 两人正相持不下,李琦的声音却在旁边响起,“发生了什么事?” “大爷,是这样的,小小姐要去见你。”教养嬷嬷急忙向李琦解释。 小姑娘却在李琦大红的装束上打量了一会儿,转身就跑到了屋子里。 “囡囡,”李琦忙推开教养嬷嬷,从后面追了上去,追到屋子里面的时候,小女孩已经钻到了床上,将纱帐放了下来。 “囡囡,你不是要找爹爹吗?”受礼教约束,李琦不能掀开纱帐,只能陪着笑脸,和女儿隔纱对视。 囡囡是李琦前妻所出,寄托着他对妻子的所有思念,可不知怎么,囡囡从小就不爱说话,教养嬷嬷换了无数,也只能让囡囡表面上和正常女孩一样,可一遇到情绪波动,囡囡依旧会像鸵鸟一样藏起来。 过了好久,囡囡才发出了蚊子哼哼般的声音,“爹爹有了新人,就不要囡囡了。” “谁说的?”李琦的声音猛地一高,却立即克制住了情绪,“囡囡最好了,最听话了,爹爹怎么会不要囡囡呢?乖,听话,爹爹带你去外面,外面来了很多的小姐妹,囡囡帮爹爹去照看她们,好吗?” “不好,她们太笨了,只知道谈论胭脂玩器,连针织女红都没学,更没有人和囡囡谈论诗词歌赋。”囡囡皱了皱鼻子,稚嫩的脸上满是厌弃的表情,作为家学渊博的才女,她自幼就跟随父祖读书习字,自然看不起那些那些同龄的女童。 李琦哭笑不得,却还是耐着性子和女儿周旋,“囡囡想做什么,给爹爹说说,爹爹都答应你。” “真的?”囡囡的眨着眼睛,萌萌的看着李琦。 “真的。”李琦郑重地点点头。 “我要和爹爹一起去娶亲,我要最先看到新妈妈。” 李琦的脸顿时垮了下来,不过还是答应了女儿的要求,“让李福带着你,要换上男装,不许让外人发现。” 囡囡答应下来,李琦才让人去叫李福。 去叫李福的人很快就回来了,站在门外大声禀报,“大爷,李福昨天晚上拉了肚子,今天早上已经给大管家告过假了。”说话的时候,这人还在心中暗自好笑,李福平日死贴着大爷不放,总以大爷身边第一得用的人自居,现在到了事上却认怂拉稀,不知道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霸着大爷身边的差事不放。 李琦点点头,对于李福是不是真的拉了肚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可为了哄女儿听话,还是要从下人嘴里说出来。 “囡囡你看,李福身体不适,别的人爹爹不太放心。要不,让嬷嬷带着你在家里等着,等花轿一到就去看新娘子,好吗?” 囡囡却摇摇头,“让别人带我去。” 李琦一再劝说,囡囡却固执己见,无奈之下,李琦只好找来一个叫李全的忠厚下人,“带着小姐,一定不许出事。” 李全憨厚的点点头,“大爷放心,小的一定照顾好小小姐。” 李琦又叮嘱了几句,才带着花轿去迎亲,走的时候却不经意在人群中看到了女儿,囡囡这时候已经换上了男童的衣服,坐在李全的背上向这边招手。 李琦微微一笑,冲着人群点了点头。 …… 今天是李三娘成亲的日子。 一想到这件事,朱由校的心里就难受万分。 为了眼不见心不烦,朱由校干脆带了人去西山游玩。 和张嫣一起出宫的时候,朱由校又不经意的想起了张嫣受攀诬的事,就派人去给魏忠贤传信,让他加快审讯,早日破案。 东厂公堂上,魏忠贤送走了来传旨的内侍,却苦笑着摇摇头,“真邪门了,不是说咱们东厂的刑罚厉害,铁打的汉子也顶不住吗?怎么苟三就能硬顶下来,是你们没卖力气,还是苟三的骨头比精铁还硬。”连续几天下来,苟三已经尝遍了东厂所有的刑罚,可还是死咬着原先的口供不松口,弄得魏忠贤都惊疑不定,怀疑他真的是皇后的亲身父亲。 在场的东厂官员都低下了头,对于声势显赫的东厂来说,苟三的坚持是种明晃晃的侮辱。 东厂理刑官孙云鹤上前一步,“苟三死不悔改,反倒证实了公公最初的判断。” 魏忠贤不解,“这是为何?” 孙云鹤道,“苟三原本是个无赖,这种人最会见风使舵。若他是真的,受刑到现在早就改口了,连胡乱攀咬也有可能。可他现在却一口咬定自己是真的,这只能说明他是假的,由于背后指使者对他的利诱太大,也由于他知道自己改口后难逃一死,才死咬着不松口。” 魏忠贤点点头,“你说的倒是有道理。不过,圣上要的可不是这个,要的是背后指使者的名姓。”朝廷早就公布了苟三一案的结局,可坤宁宫那里却隐瞒的死死的,为的就是不让皇后动了胎气。可皇后早晚会知道这件事,到时候皇帝就要给她一个交代,实打实的交代,而不是莫须有的揣测。 孙云鹤看看左右,示意魏忠贤摈退左右,才压低了声音,“小的以为,咱们完全可以换个方向,从最容易最可能构陷娘娘的人入手。找出实证后,再对苟三进行审讯。” 魏忠贤乜了他一眼,“什么鬼主意,京城上下这么多人,你想让咱家大海捞针不成?” 随即却醒悟过来,孙云鹤那里是去查证,明显是要构陷,用莫须有的证据,去搪塞皇帝,搪塞皇后。 魏忠贤陷入了深思。 ------------ 第一六九章 诬陷 下 大堂上静悄悄的,只有西洋大钟在滴答滴答的走着。随着当的一声响,魏忠贤才发现已经九点整了。眼看时间慢慢的流逝,魏忠贤终于下定了决心。 “你说说,谁对皇后娘娘最不满,有坏她名声的嫌疑?” 孙云鹤一喜,只觉得一条金闪闪明晃晃的通天大道在眼前徐徐展开,忙把自己准备攀咬的对象说了出来,“自然是郑家,圣上独宠正宫,郑家的算计就落了空,自然要针对娘娘,打压正宫。”有郑贵妃这个前科在,郑宁妃窥视中宫的可能性极高,朝廷中又有郑家的一干仇敌在,不怕郑家不彻底毁灭,毫无东山再起之时。 魏忠贤却摇了摇头,“不行,万岁爷最爱惜名声,怎么会允许有宠妾灭妻的传闻发生。”郑宁妃当初得宠,可是魏忠贤一手操办的,哪怕他也觉的郑家的嫌疑最大,为了自身的安全,魏忠贤也不能把火势往郑宁妃身上引。 孙云鹤默默地点点头,“这倒也是,哪怕是郑家自作主张,可有宁妃在,万岁爷也要落个管教不力的罪过。况且朝中那些文人唯恐万岁爷身上干净,借此机会还不知道要如何编排呢。” 魏忠贤也大有同感的点点头,“不错,为撵老鼠而打破了瓶,不值得。” 郑家不能攀咬,就必须换一家,可在换谁上,两人却做了难。 必须要够分量,一般人是不会去构陷皇后的。 还要有理由,没有足够的利益,构陷皇后也没用。 京城里面的大富大贵人家是不少,可符合这两条条件的却不多。 不过,魏忠贤还是找到了一家。 “你说,李三才家怎么样?”魏忠贤有点拿不定主意,相对根基薄弱的郑家来说,李三才毫无疑问是棵大树,根深叶茂,故旧众多。 “这,这,”孙云鹤吓得脸都白了,他偷偷打量着魏忠贤,胡乱猜测着,是魏忠贤胆大妄为,还是万岁爷对李家不满。 心中更隐隐有了退意,“李三才虽然是朝中阁老,门生众多,可说他恶意中伤娘娘,怕是难以服众。” 尽管孙云鹤百般劝阻,魏忠贤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就李家了。” 孙云鹤差点给魏忠贤跪下,这算什么事啊,堂堂阁老是好攀诬的吗? 看孙云鹤心神不定面露惧色,魏忠贤展颜一笑,“别怕,咱们针对的不是李三才,是李琦。李琦不过是个山东宗学的小小教谕,让咱家动手还真是抬举他了。” “是李琦,不是李三才,”孙云鹤念念叨叨的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却紧接着,心又一下子提了上来,“李琦是李三才的独子,攀诬李琦和攀诬李三才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了,”魏忠贤微微一笑,“李琦可是有前科的,在万岁爷登基前可没少找麻烦,现在脑子进水要攀诬娘娘,也不是毫无可能。”况且,李琦要娶的新娘子是万岁爷的意中人,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却未必没有传到李琦的耳朵里。 打定主意,魏忠贤就把孙云鹤派了出去,让他从李琦的身边人着手,找人来出首李琦。 孙云鹤苦着脸,找来了李家附近的坐探,在坐探的带领下去秘捕李琦的心腹李福。 本想着李琦今日成亲,李福肯定会到场帮忙,可孙云鹤找遍了李家,又去李福的住处搜查了一番,却并没有发现李福的身影。 一打听,才知道李福早早的就出了城,同行的还有几个形迹可疑的彪形大汉。 “你说什么?李福出城了?!”魏忠贤勃然大怒,“李家那么多的下人,难道你就认准了李福不成?!” 孙云鹤脸上的汗水不停的往下淌,嘴里还不住的解释,“不,不是这意思,是下面的人说,和李福一起出城的,有可能是鞑子。” “是鞑子又怎么样?”魏忠贤还没有反应过来,还在大声的咆哮,“你去李家找个身份差不多的往顺天府一送,咱家就可以出面传唤李琦,哪怕李琦逃过一劫,也让他过不了洞房花烛夜。可你偏偏……” “等等,”魏忠贤突然反应过来,“你刚才说鞑子?李家的人和鞑子勾结上了。” 孙云鹤点点头,“不错,是鞑子,而且这个鞑子还有人见过,是建虏皇太极的随从。” “是皇太极的随从?”魏忠贤茫然的重复了一句,立即醒悟过来,“皇太极的人不都被关起来了吗?” “对啊,”孙云鹤连连点头,“小的也是这么想的,可认出鞑子那人是个小二,皇太极曾在他的店里吃过饭,那个鞑子还打过他。至于李福,他更不会认错,他和李福是街坊,早上看到李福的时候,两人还打过招呼。” 魏忠贤已经顾不得听孙云鹤讲话了,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向门外飞奔过去,“快,快备马,去驿馆。”皇帝虽然把皇太极交给李三才看管,可作为情报组织的东厂也在驿馆附近布下重重眼线,现在眼线没有传回消息,本该关在驿馆的人却跑了出来,魏忠贤怎么能不为之动容。 可到驿馆一看,魏忠贤的心就沉了下来。 驿馆里空无一人,皇太极等人早就没了影踪。就连负责看守的军兵,也消失的干干净净。 “来呀,给我搜,把那些混蛋都给我找出来。”魏忠贤气急败坏,看到面前有棵树,就拔出腰刀狠狠的劈了过去。 “啊,”突然,驿馆里传出了一声惨叫,一个番子跌跌撞撞的逃了过来,“死人,全是死人,屋子里全是死人。” 魏忠贤脸色大变,急忙顺着番子的来处扑了过去。果然,屋子里全是死人,有的穿着军兵的号衣,有的是平常百姓打扮,却一个个七窍出血静静地躺在那里。 孙云鹤上前仔细查勘,半晌后站直身子摇了摇头,“大部分是中毒死的,只有少部分是死于搏杀,咱们的探子总共有二十多个,全都在这里。” 魏忠贤牙齿咬的吱吱响,“肯定有内奸,要不然建虏拿来的毒药。” 孙云鹤点点头,“李福这厮肯定逃不了干系。” 魏忠贤一声冷笑,“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等抓到了建虏,咱家非要弹劾李三才不可。”魏忠贤一挥手,带着众人就要追击,却回头问孙云鹤,“建虏出了那个城门?” “是西直门。”孙云鹤脱口而出。 “什么?”魏忠贤脸色大变,“这可糟了。”皇帝今日巡幸西山,走的也是西直门。 ------------ 第一七零章 遇刺 上 西山灵光寺,是始建于唐朝大历年间的一座古刹。由于寺中供奉有佛祖的佛牙舍利,张嫣就从西山八大处中挑选了灵光寺,作为这次进香的目的地。 可此时,这座千年古刹正在经受着血与火的考验,天王殿前,招仙塔下,到处都有侍卫和来袭的刺客舍生搏杀。朱由校和张嫣只能躲到第二重院落的大悲殿里,在郑阿财的保护下惊疑不定。 由于是陪张嫣上香,朱由校并没有让太多的侍卫进入灵光寺。但让人吃惊的是,来袭的刺客绕过了外围的防线,直接摸到灵光寺。若不是警觉的侍卫叫破了行藏,只怕还会混入寺中。唯一让人庆幸的是,刺客的数量并不多,战况虽然惨烈,可侍卫还能坚持住。 眼看一个个僧人因躲避不及而被砍翻在地,灵光寺方丈弘远法师不由的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张嫣心有不忍,拉了拉朱由校的胳膊。 朱由校会意,发出号令,“收缩防御,以大悲殿为中心集合。”收缩防御后虽然能集中力量,却暴露了皇帝的位置,可谓是有利有弊,但为了不让无辜僧人受牵连,朱由校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郑阿财点点头,用胸前的哨子发出了集中防御的命令。很快,哨音声此起彼伏,侍卫们相互掩护着向郑阿财所在的方位聚集,很快就以大悲殿为核心构筑了防御。 这时候,刺客的面目也被迫暴露出来。 “是他,”看到出现在面前的皇太极,朱由校有些惊奇,从遇袭到现在,朱由校几乎把朝廷中的势力全都怀疑了一遍,却压根没想过是皇太极组织的刺杀。 毕竟,京城不比辽东,建虏的力量很单薄,情报组织也不健全。要想准确的找到朱由校的位置,必须有人配合才行。可在这华夷分野明确的时代,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晋商八大家那样有忘祖背宗的勇气。 可事实却给了朱由校一记耳光,让他明白了世事无常,有些人并不是可以用常理来衡量的。 张嫣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保护在大悲殿里,面前就是丈夫宽厚的肩膀,虽然时不时还有刀剑相交和伤者惨叫的声音传来,却心中大定,不觉的外面的腥风血雨有什么可怕。 听到朱由校认识对面的人,张嫣还有闲心打听,“是陛下的熟人吗?” 朱由校哈哈一笑,“不错,是熟人,从辽东就开始打交道的老熟人了。” 看皇太极带着人亲自冲锋,朱由校就起了杀心,“想个办法,把他给朕杀了。” 郑阿财认识皇太极,也知道他是建虏的首要人物,可看了看皇太极所在的距离,还有双方交手的情况,却摇了摇头,“离得太远了,建虏的强手太多,微臣不能远离。” 为了保证皇帝的安全,御前侍卫是不能随身携带火器的,这在禁卫森严的大内没什么,侍卫完全可以以多取胜。但在这荒郊野外的寺庙里却不行,人手不能彻底彻底压制对方,又不比建虏个个都是沙场上下来的勇士,御前侍卫们很快就落了下风。 能入选御前侍卫的,都是世受国恩的清白子弟,为了家人不受牵连,也为了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现,侍卫们个个舍身忘死,拼了命也要拦住刺客。 以至于建虏明明占了上风,却还是难以攻破侍卫们的防线。可郑阿财却不敢离开皇帝身边,害怕有刺客突然出现,自己救援不及酿成大祸。 不能当场击杀皇太极,朱由校十分不甘,“看起来皇太极还真是福大命大。”有心让郑阿财强行出击,又担心自己遭遇不测,反复斟酌后,朱由校还是放弃了那个诱人的想法,不过却暗下决心,“等援兵到了,就让郑阿财带人千里追杀,万里追杀,不杀了皇太极誓不罢休。” 和朱由校的淡定相比,皇太极的心情就有些槽糕。 皇太极原先并没有刺杀明国皇帝的想法,可架不住手下人的一再劝说,李琦又提供了明国皇帝出行的确切路线,才冒着极大的风险采取行动。 行动一开始非常顺利,皇太极绕过了明人的防线找到了明国皇帝的行踪。 可等皇太极攻进了灵光寺才发现,里面的侍卫足足有一二百位,宫人内侍也有几十个。想想自己父子出游时寥寥无几的亲随,皇太极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这才是天家气派皇室风光。” 不管怎么说,已经和明人交上手了,皇太极也想毕全功于一役,擒下明国皇帝逼迫他签署城下之盟。 可看着死战不退的明国侍卫,和自己越来越少的手下,皇太极的心也越来越沉重。 “乌恩其,不能再这样了,我们必须速战速决。”皇太极叫住自己亲信的奴才,在被逼出走到大明和谈的时候,是乌恩其帮着他拉拢部众维持人心;在他被囚禁在京城的时候,又是乌恩其不远千里的过来营救。这个蒙古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是皇太极最忠心的手下。 乌恩其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冲着皇太极点点头,“奴才听主子的。” “那好,”皇太极脸上厉色一闪,“明人没有火器,咱们并肩子冲,不管能不能擒杀明人皇帝,咱们冲过这回儿就赶快撤走。” 乌恩其点点头,“好。” 乌恩其用蒙语和女真话大声吆喝着,组织了十几个勇士,准备以这些人为箭头往前冲杀。以他多年战争的经验,这样可以在局部上形成人数优势,是当下最好的办法。 在场的明人没有懂得满语和蒙语的,虽然有侍卫发现了建虏的不对,可战场经验的缺乏却让他们不知道如何应对。其实这也是御前侍卫最大的弊病,训练再严格的兵也比不上沙场上经历过生死的考验。 在明人这方,唯一经历过战场有过指挥战争经验的反倒是朱由校,可他却被侍卫们团团围住,堵在屋子里,根本不可能发现建虏攻击方式的变化。 不过,灵光寺这边的变故已经引起了注意,原先布防在外围的侍卫正急速的向灵光寺集中。而在京城通向西山的路上,魏忠贤正带着东厂的番子拼命的向西山赶。 ------------ 第一七一章 遇刺 下(90收藏加更) 集中了十几个人,皇太极准备和乌恩其一起带队冲锋,却有人提议,“寺里还有些和尚,明人的内侍和宫女也有一些,要不要把他们集中起来,作为前驱。” 驱敌国百姓为前锋,趁对手应对失策的时候进行掩杀,这是鞑子惯用的破城方式,建虏也常常使用。 皇太极想了想,却摇摇头,“不成,我们的时间太短,要的是速战速决,集中和尚太耗费时间,也容易让明人提前准备。况且,”皇太极指了指大悲殿,“明人的皇帝在里面,你就是把京城所有的百姓都撵过来,也难以动摇明人的决心。” 说完这番话,皇太极就大喝一声,身先士卒的冲了出去。紧跟在他后面的是乌恩其,以及十二个建州勇士。能跟着皇太极来刺杀的,全都是他的心腹,现在看到主子亲冒矢石,自然是个个争先。 很快,皇太极就冲破了侍卫的防线,一口气冲到了大悲殿前的台阶下。郑阿财见势不好,带着几个骁勇的侍卫就冲了上去。 郑阿财的名字虽然土,却是大内第一高手,现在拼了命的去拦截,终于打断了皇太极冲锋的势头。 朱由校也坐不住了,他站在大悲殿门口,探出了半个身子观察敌情。发现皇太极的攻势减缓,就组织身前的侍卫排列成行,用手中的长兵器刺杀建虏的人手。没有携带长兵器的,就用仪仗,或者拆了大悲殿里面的竹竿等物,哪怕不能刺杀建虏,也要打乱他们的步伐,帮着郑阿财和皇太极对峙。 这时候,其他的侍卫也反应过来,纷纷丢下面前的对手过来支援。哪怕建虏拼命拖延,拼命抵抗,却架不住侍卫人多。 很快,皇太极等人就被压迫到大悲殿门口,这时候侍卫们也有了些经验,知道自己不如对手狠,不如对手经验丰富,就在朱由校的指挥下排成排,同进同退,用人数的优势和建虏周旋。 “主子,这样不成。”乌恩其舞动着钢刀,帮皇太极拦下了一次背后偷袭,却眼睁睁看着偷袭者缩回军阵,无法进行反击。 “你说什么?”皇太极正在和郑阿财对阵,根本没有听清乌恩其的话。 趁皇太极分神,郑阿财怪叫一声,就揉身而上,对着皇太极刷刷刷就是连续数刀,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刁,皇太极虽然拼了命的拦了下来,可还是狼狈不堪,最后还是在乌恩其的帮助下才站稳脚步。 不能毕全功于一役,郑阿财也不在意,眼看着侍卫们已经稳住阵脚,寺外还陆续有侍卫赶来,郑阿财的心思已经转到了如何斩杀皇太极身上。 斩杀皇太极是皇帝的吩咐,郑阿财还想用皇太极的首级博取富贵。 皇太极也发现了局势的变化,眼看事不可为,就有了抽身离去的想法,可郑阿财死死的盯着他,让他根本找不到脱身的机会。 “坤都、里尔哈、达春,”乌恩其用女真话连续叫了三四个名字,“你们护着主子冲出去。”自己却挥舞着钢刀,拼命的向郑阿财扑去。 郑阿财嘴角浮起一丝微笑,身子滴溜溜一转,就躲过了乌恩其这莽撞的一击,还趁机移动到他的侧后方,手中钢刀化为一道白光,向乌恩其的膀臂上斩去。 乌恩其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对郑阿财不躲不闪,一直等到刀锋临身的时候,才出其不意的伸出了左手。 “不好,”刀锋斩在敌人的膀臂上,发出的却是金石相击的声音,郑阿财急忙退步抽刀,却为时已晚,乌恩其的左手已经快如闪电的抓在郑阿财的右手臂上。 乌恩其呵呵怪笑着,手中的钢刀泼水般向郑阿财砍去。郑阿财挣了两下,没有挣脱乌恩其的束缚,却被砍的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眼看皇太极已经在建虏的护卫下向外冲杀,郑阿财顿时就急了眼。 右手一抬,带着乌恩其的左手也高高抬起,手中的钢刀却自然坠落。与此同时,郑阿财的身子却缩成一团,带着钢刀向乌恩其的怀里撞去。 在手下的拼命掩护下,皇太极好不容易才冲出了大悲殿所在的院子,眼看面前的明人不多,刚想松口气,后面却传来了一声惨呼。 “乌恩其,这是乌恩其的声音。”皇太极心里猛地一痛,却连回头看看的胆量都没有,带着四五个手下,拼了命的往外跑。 郑阿财击杀了乌恩其,想要上前追杀皇太极,却犹豫了一下,回头望向皇帝。 朱由校会意,立即发出命令,“郑阿财带二十个人去,其他的人留下。” 郑阿财这才放下心来,带着二十个侍卫追了上去,在寺门口追上了皇太极。 “皇太极,你的手下都在地下等你,”郑阿财冷笑连连,看皇太极的目光好像是看死人,“你还等什么,赶快自我了断了,也算你是条汉子。” 皇太极恨透了面前的郑阿财,上次若不是李三才来得快,自己就要死在他的手上。现在过来刺杀明帝,又是他把自己拦住。现在更死缠着自己不放,连条逃生的路子都不愿给自己留下。 紧紧握住手中的钢刀,皇太极就准备上前拼命。 护送皇太极逃走的坤都是个女真汉子,看到郑阿财耀武扬威就扑了上去,一边挥舞着手中利刃,还一边大喊着,“主子,快走。” 坤都站的位置很好,正好把郑阿财等人拦在寺院中,却把皇太极等人放了出去。 眼看皇太极狼狈逃窜,就有性急的侍卫往前追杀,却被坤都死死拦住。 郑阿财微微一笑,“急什么,几个人生地不熟的建虏,难道还能逃出去不成,先杀了这厮再说。” 几人一拥而上,将坤都乱刃分尸。 随后,郑阿财就带着人远远的缀在皇太极的身后,迫使皇太极不断留下人阻挡,加上时不时有侍卫过来帮忙,皇太极很快就剩下了独身一人。 “该死,”被郑阿财猫捉耗子般戏耍,皇太极气的脸色铁青,想回头和郑阿财拼个你死我活,却又抱有一丝侥幸。眼看前方转弯处有处森林,皇太极顿时喜上眉梢。 “不好,”郑阿财也发现了前方的森林,急忙加快了脚步,可为时已晚,皇太极已经钻进了森林,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可怎么办?皇太极是万岁爷钦定的要犯。”郑阿财急得满头大汗,一咬牙,也带着手下钻进了森林。 ------------ 第一七二章 受擒 上 韩国胜枕着双手,从树梢的缝隙里仰望着天空,嘴上还噙着一根不知名小草,草的稍头在林风中不停摇曳,就如同韩国胜此时的心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国胜才落寞的说道,“六哥,都是我连累了你。要不是宁远伯想把李三娘许配给我,我也不会拉着你去向皇上赔罪。如果咱们不去赔罪,也不会被皇上安排个倒霉的差事。” 想起这几个月来的煎熬,韩国胜猛地坐直了身子,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狠狠的扔了出去。 “宁远伯这个老东西,小爷给他说了那么多好话,他还一心要送女儿入虎口。也不想想李家如今是什么处境,要不是看在李三娘份上,李如柏早就下大狱了,没了李如柏,铁岭李家就是个屁。” 李如柏是李成梁的次子,宁远伯的二叔,李三娘的叔祖父。萨尔浒之战时四路大军覆灭三路,只有李如柏一路全身而退,加上铁岭李家和建虏的渊源,朝野早有将李如柏治罪的提议。可两年多过去了,李如柏还是待罪在辽东,连京城都没有进。 对此,朝野上下一致认为是有人袒护李家,却总是找不到袒护李家的人是谁,也只有韩国胜、高六奇这些知道内情的人知道,这是皇上不想让李三娘有个通敌卖国的叔祖父。 高六奇斜靠在一颗大树上,看韩国胜发飙,就淡淡一笑,“宁远伯这是坐不住了,朝廷那么多人弹劾李家,能帮着说话的却寥寥无几。你小子又不敢对宁远伯说出实情,他也只能找个能帮助李家的人把女儿嫁过去。” 韩国胜依旧不服气,“他就那么认定,李三才一定能帮上忙?”李三才权势再大,难道还能大过皇帝不成?可想到宁远伯还不知道皇帝的意思,顿时就泄了气,往后一仰,又躺在草地上。 高六奇不知道韩国胜的想法,依旧在为宁远伯解释,“当初说媒的人是刘一燝,说的亲家是李三才,李琦虽然是续弦,却是有名的才子,宁远伯自然会心动。况且,宁远伯没有儿子,铁岭李家又面临危机,早点把三娘嫁出去,也算了了宁远伯的心事。” “他是了了心事,可我们兄弟算是遭罪了。”韩国胜苦笑连连,若不是没有办成皇帝的差事,两人现在应当在宁远伯家喝酒,又怎么会跑到西山来避难。可好巧不巧的,皇帝也在西山,两人倒成了自投罗网。怕皇帝发现两人行踪后质问,韩国胜就拉着高六奇躲在树林里,准备等到皇帝回宫后再出来。 对今天的遭遇,高六奇也觉的很无奈,虽然知道两人这是掩耳盗铃,皇帝若是愿意,随时都可能把两人叫去问罪,却依旧自欺欺人,学鸵鸟把自己藏起来。 不过,高六奇却琢磨出别的味道来,“是不是咱们自己吓自己,皇上早就把李三娘忘了。你想想,李三娘和李琦的婚事这么顺利,根本就没有人对这件事说过不字,而且,皇帝和皇后的感情朝野公认的好,会不会是皇上有了皇后,就忘了李三娘。” 韩国胜一愣,“这倒也是……” “有血腥气。”韩国胜正在说话,却看到高六奇脸色大变,做了个让自己噤声的手势后,就手脚麻利的攀上了大树。 韩国胜也警觉起来,摸了摸腰间,出来时候匆忙没带兵刃,就弯腰在地上捡了两块石头,聊胜于无。 这时,树林里已经传来唰唰的声音,以韩国胜的经验,很容易就判断出这是有人在快速奔跑,奔跑的方向正是自己的位置。 功夫不大,来人就跑到了韩国胜面前,破烂不堪的衣物,上面还沾有点点血迹,手中的利刃一晃一晃,明显就是来者不善。 “你,你是谁?”韩国胜故作害怕,将身体缩成一团,还不是的颤抖一下,麻痹着来人。 “你是谁?怎么在这里?”皇太极一路疾奔,为的是尽快摆脱追兵,却没想到面前会有人出现,心里也有点惊慌。 皇太极的官话说的不错,却带着一股辽东味,韩国胜心中生疑,却抖成一团,“大,大爷,小的是在这等人的,没做别的事啊。” “等谁?”皇太极把刀一摆,恶形恶状的恐吓韩国胜。 韩国胜装做不好意思,“我和徐家的小姐约好在这里见面,”又急忙解释,“这可是徐小姐自愿的,我没强迫他。” 只是个等情人的小白脸,皇太极悄悄的松了口气,却恐吓道,“把衣服脱了,快点。” 韩国胜脸一红,“大爷,我不好那口。” 皇太极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感情这小子把自己当成了那种人了。把刀一晃,上前踏了半步,“废话少说,快点脱。” 韩国胜磨磨蹭蹭的,却突然对着皇太极的背后喊道,“别过来,快跑。” 皇太极一惊,立即转身,却发现空无一人。 “上当了,”皇太极又惊又怒,直接箭步向前冲,准备和韩国胜拉开距离,却已经来不及了。 韩国胜蹂身而上,将皇太极扑到地上,挥舞着手中的石块劈头盖脸的就砸了过去,“让你调戏我,让你脱我衣服。” 皇太极一头栽在地上,手中的钢刀抛出去好远,想挣扎起来,却被韩国胜顶在腰眼上,使不出力气,只好哭喊着求饶,“大哥,大爷,别打了,我只是想和你换身衣服,没别的意思……” 看韩国胜装傻装愣,硬是把皇太极给压在地上,高六奇不由的露出了苦笑。跳下树来,捡过皇太极丢弃的钢刀,高六奇才帮着把皇太极给反捆起来。 “六哥,逮着个建虏奸细,他是辽东口音。”韩国胜嬉皮笑脸,却是在栽赃陷害,京城离辽东太远了,就是有建虏奸细也不可能到这里来。若是说辽东籍的贼寇,倒是有可能。可不管怎么说,两人都算立了功。 高六奇没理韩国胜,而是漫步走到皇太极面前,笑吟吟的说道,“皇太极,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皇太极脸上沾满了泥土,样子要多难看就多难看,却本能的否认自己的身份,“不,我不是皇太极,我只是从辽东来的贼寇,对,是贼寇。”自认是贼寇,没有实证的情况下只会充军流放,可被确认是皇太极,却难逃一死,皇太极还不想死,就百般抵赖。 ------------ 第一七三章 受擒 下 皇太极想蒙混过关,高六奇却笑了起来,“皇太极,你忘了吗,当初在铁岭的时候,我们可是见过面的。” 韩国胜也靠了过来,“六哥,真的是皇太极?” 高六奇点点头,“当初李老总兵过世,是皇太极替老奴去吊唁的,我们当时就在一张桌子上喝酒。有几个兄弟不满奴才上桌,差点打他一顿,还是我给他解得围。” 皇太极的脸青一阵红一阵,高六奇的话又让他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当初建州女真已经统一了大半女真势力,可在辽东军将子弟眼中,他这个女真人中的贵人依旧是个奴才,几个小小参将的子侄,就敢对他呼来喝去。 “你是高六少爷。”皇太极努力做出讨好的样子,可业务荒废太久,脸上的泥灰也太多,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却逗得韩国胜笑了起来。 “六哥,你的这个奴才不乖啊。”韩国胜擦拳磨掌,“要不,我帮着调教调教。” “好了,他纵横辽东,也算个豪杰,”阻止了韩国胜的嬉笑,高六奇有些唏嘘,“不要侮辱他。” “六少爷,求你了,”高六奇是好心,可皇太极却顺杆上,卑躬屈膝做出可怜样,“放我一条生路吧,我回去后必有重谢,还劝服父汗休兵停战。” 韩国胜哈哈大笑,“这算哪门子豪杰?” 高六奇也有点挂不住,“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么没骨气。” 三人正说着,树林中又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 韩国胜脸色一变,立即压着皇太极躲避。 高六奇皱皱眉头,却大声喊了起来,“来的是那里的弟兄,在下新军把总高六奇,还请对面的兄弟报个名号。”皇太极是独身逃来的,后面这些人很可能是追兵。高六奇虽然有七八成的把握,手中的钢刀却握得紧紧的,一有不对就刺死皇太极,带着韩国胜逃走。 对面的人迟疑了一下,也报上了名字,“御前带刀侍卫首领郑大人在此,高把总为何在此?” 高六奇不敢懈怠,又高声喊道,“郑大人名讳可是上阿,下财?” “不错,是老夫。对面的可是高六奇兄弟?”郑阿财听到声音赶了过来,他和高六奇见过面,依稀认得高六奇的声音。 “正是下官,”高六奇急忙应声,又问,“郑大人可是为了皇太极而来?” “不错,”郑阿财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半路上遇到高六奇,他就有些惊讶,现在又被叫破目的,由不得他心中生疑。 “下官和韩国胜韩把总在此小憩,正好碰到了皇太极逃跑,借郑大人的福,把这厮给擒下了。”高六奇语气平淡,却有股掩藏不住的喜气。能劳动御前侍卫总管出马,皇太极肯定是钦犯,哪怕功劳被郑阿财抢走,剩下的也能让高六奇和韩国胜升官晋级。 说话间,郑阿财已经到了高六奇面前,看皇太极安然无恙,郑阿财心中的怀疑才稍稍缓解,“高兄弟和韩兄弟真是好运气。”若是皇太极是死的,两人不但无功,还有杀人灭口的嫌疑。 韩国胜喜笑颜开,“那是,我的运气一直很好。” 郑阿财微微一笑,刚想说话,皇太极却努力挣扎起来,“高六奇,你这个卑鄙小人,竟然背信弃义出卖我,我倒要看看,你回去后如何和你爹交代。” “你,”在场的人无不脸色大变,韩国胜气的指着皇太极的鼻子骂,“你血口喷人。” 皇太极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好了,”高六奇拦住韩国胜,“清者自清,郑大人会分清是非黑白的。”说着,将手中的钢刀扔在地上,发出了叮的一声。 “六哥。”韩国胜还想争辩,却发现四周的侍卫刀已出鞘,正怀有敌意的看着自己和高六奇。韩国胜心里不由的一酸,有功不赏反而怀疑,这算什么事啊。 看高六奇自己丢掉兵器,郑阿财哈哈大笑,呵斥自己手下,“都干什么?建虏一句挑拨,就让你们乱了阵脚,以后怎么让万岁爷重用你们。都把刀收起来。”上前捡起高六奇扔下的刀,双手捧着还了回去。 高六奇摇摇头,没有收下兵器,“这是皇太极的兵器,我和韩兄弟是出来闲逛的,没携带兵器。” 郑阿财陪着笑脸,和高六奇等人并肩向外走,皇太极却被捆成四蹄朝天,由两名侍卫抬着走。 边走,郑阿财边笑,“若不是高兄弟提议,我还想不到要这样绑人。不过我怎么觉的,抬牲口好像也是这样的吧。” 高六奇点点头,“这就是从抬牲口上学的,树林里情况复杂,这样抬着虽然费劲,却不容易逃脱。” 几人说说笑笑,回到山道上的时候,迎面却碰上了魏忠贤。 “郑大人,你怎么在这?”魏忠贤脸色大变,“万岁爷呢?” 郑阿财指了指皇太极,“刚才有人刺杀圣驾,这厮就是罪魁祸首,我刚把他抓住,正要回禀圣上。”又问魏忠贤,“魏公公,你这是?” 魏忠贤松了口气,“我发现建虏跑了,像是朝西山跑的,就一路追过来。路上又发现点事情,才知道有人刺伤圣上。”低头看看皇太极,“这个刺客是皇太极吧?” 郑阿财点点头,“也不知道是谁动了手脚,不但放走了这厮,还指引着他追到西山,好悬没把我吓死。亏得万岁爷鸿福齐天,才挫败敌人阴谋。” 魏忠贤撇撇嘴,“那还有谁,不就是李琦那小子嘛。这小子装的还真像,自己敲敲打打去迎亲,背地里却对万岁爷下死手。”手往后面指了指,“这回人证物证齐全,非要活剥了这小子的皮不可。” 郑阿财往魏忠贤身后一看,才发现队伍里也用木棒抬着个人,嘴被堵的死死的,还顺着嘴角不停的淌血。 “这是?”郑阿财向魏忠贤打听。 “李家的家奴,李琦的亲信。”魏忠贤满脸鄙夷,“抓到这小子的时候还在狡辩,才赏了几十个嘴巴子就全招了。不过他不说我还不知道,李琦那小子阴狠着呢,”压低声音在郑阿财耳边说道,“这几年常常有人到顺天府报案,说是家人到京城做生意失踪。你猜怎么着,全被李琦和这小子给填河里了。” ------------ 第一七四章 亡命 高朋满座,佳客盈门,这是李家今日的最佳写照。三品以上的官可以进正厅,五品以上的官在侧院,七品以上的只能坐在院子里经受风吹日晒。即便是这样,还有二三十个人没地方安排,把管家急的团团转,最后只好在走廊里摆了几桌。 李三才穿着吉服,脸上满是喜悦的笑容,以他今日的地位,只有少数人才需要他亲自去迎接,其他的事情自然有管家和知客去处理。而他,只需要端坐在正厅之上,一边和至交好友、朝中大僚畅谈诗赋字画,一边等待着迎亲的队伍回来。 来回查看照应的家人进来禀报,“迎亲的队伍已经到坊门口了,大爷让小的回来禀报。” 李三才点点头,挥手让家人退下,仍然和众人一起闲谈。虽然对新媳妇很看重,可长幼有序,以李家的门风,绝不会有公爹去迎接媳妇的事情发生。 家人刚刚出去,却由拐了回来了。 “怎么,还有事?”李三才有些不悦,他正和韩爌谈论当代书法名家谁优谁劣,不喜欢有人过来打扰。 家人满脸喜色,“老爷,圣旨来了。” 屋子里的气氛猛地一静,顿时就噪杂起来,“恭喜,恭喜,圣上对阁老真是厚待啊。”更有好事者起哄,“今天阁老可要多喝几杯。” 李三才有些惊愕,半晌才反应过来,“不敢,这是圣上厚爱,老朽真是愧不敢当。”心里却如同翻江倒海般的折腾,皇帝不是不待见自己,不待见李琦吗?在这时候降下圣旨又是何意?难道说,自己和李琦的猜测都是错的? 心里惊疑不定,李三才脸上却满是喜气,不管怎么说,儿子大婚时候能降下圣旨,这也是李家的荣耀。 整整衣冠,李三才就和众人一起迎了出去。 前来传旨的是魏忠贤,旁边还站着几十个侍卫,看到李三才出来,魏忠贤就点点头,“李大人,令郎呢?” 李三才有些纳闷,迎亲的队伍就在坊门口,难道钦差过来的时候没看见?就笑着解释,“小儿出去迎亲,马上就到。”李三才以为,魏忠贤会稍等片刻,等李琦回来的时候颁布圣旨。 毕竟,圣旨是给李琦夫妇的,由新人过来接旨才符合常理。 出乎意料的是,魏忠贤就像是随口问问,并没有等李琦一起过来接旨的意思,冲在场的人稍稍点点头,就站到了香案前,“李三才接旨。” 李三才一愣,心中莫名有了种烦躁的感觉,却不得不上前一步,“臣在,”缓缓的跪了下去。 直到双膝挨到地面,李三才才突然明白过来,事情不对,这不是恩旨,来的御前侍卫太多了,还都带着兵器,魏忠贤和郑阿财的表情也不对,好像在防备着什么。李三才想抬起头看看魏忠贤是何表情,耳边却传来了魏忠贤阴测测的声音,“上谕,李三才教子不严,纵子行大逆不道之事,着令将其全家收监,钦此。” “什么?”李三才浑身抖得像筛子似的,“这不可能。” “魏公公,这是怎么回事?”周嘉谟也仗义执言,“朝中大臣尽数在此,你宣读的诏书从何而来。” “这是圣上亲笔书写的,”魏忠贤把手中的圣旨高高举起,“哪怕它没有经过通政司,也没有通过会极门,可它还是圣旨。怎么,周大人准备抗旨不尊?”魏忠贤大声咆哮着,虽然面对的不是刘一燝,却还是把自己当初的愤懑喊了出来。 “你这是乱命,我要面圣。”周嘉谟毫不示弱。 “对,我们要面圣。”在场的百官都鼓噪起来,七嘴八舌的指责着魏忠贤,“一定是你这个阉奴从中作祟,蒙蔽圣上残害忠良。” 魏忠贤阴森森的笑了,“好好好,我看你们都是李三才的同党。”又从怀中掏出一份圣旨,“上谕,今日在李家之人,尽数收监,甄别后再做处置,钦此。” 回头看了郑阿财一眼,“郑大人,动手吧。” 郑阿财点点头,上前踏出半步,“御前侍卫奉旨办差,胆敢阻拦者格杀勿论。”一挥手,待命多时的侍卫们就冲了上去。 “你,你们,真是岂有此理。”周嘉谟还想说些什么,却有个李家的家人跑了过来,“老爷,不好了,咱家被新军围住了。”跑到跟前一看,家人就傻眼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郑阿财面沉似水,冲着韩爌和沈飗一拱手,“韩阁老,沈阁老,请你二位照应一下,把在场的官员登记造册,勿枉勿纵。”看两人想要说话,就制止道,“登记造册后,两位可以去养心殿面圣,有什么疑问,到时候自然会有解释。” “那这些官员呢?”韩爌指了指在场的官员,数百位官员,几乎将京城大小衙门一网打尽,没有了这些人,朝廷就无法运转。 郑阿财摇摇头,“我只能说,没有圣旨前,不会有人对他们拷问。” 正在说话,魏忠贤却黑着脸过来了,“李琦跑了。” 李琦是在大街上跑的,当时他就离家门口只有数十丈距离。 当看到李府被新军的人团团围住,李琦就从马上跳了下来,不管身边的家人是何反应,直接挤进人群。为了制造混乱快速逃走,他还掏出了几个轰天雷,扔到了人群里。 等魏忠贤和郑阿财赶到现场的时候,面前呈现的是一片狼藉,突然发生的爆炸造成了极大伤亡,数十个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那里啼哭哀嚎,还有更多的人在打骂李家的家丁。每当有家丁准备反抗的时候,就会有新军的士兵进行喝止。 不过,打人可以,抢夺财物却不允许,至于花轿,更是连靠近都不允许。 郑阿财看了眼花轿,恨恨不平的骂了句,“红颜祸水。”若不是皇上特意关照,要抢在花轿进入李家前动手,又怎么会跑了李琦,还造成这么大的伤亡? 魏忠贤却笑着解释,“万岁爷还用得着铁岭李家。”心里却更加的好奇,不知道这位李小姐入宫之后,和皇后争斗起来是谁胜谁负。 ……坊墙上狗洞里,李琦艰难的钻了出来,回头看看自家宅院方向,李琦指天发誓,“朱由校,你若敢伤我家小,我就让你血债血还。” ------------ 第四卷 皇帝的东征 ------------ 第一七五章 运河上 上(100收藏加更) 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 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 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 明朝挂帆去,枫叶落纷纷。 皓月当空,四野俱静,一艘巨大的官船快速的行驶在运河当中,劈出了道道白浪。官船有两层船楼,二楼客舱里有位老者正凭窗而立,遥望着运河旁空阔无垠的平野,刚才这首李白的《夜泊牛渚怀古》,就是老者吟诵的。 这位老者就是内阁首辅叶向高,正奉旨进京。由于朝廷催促的急,官船只能昼夜行驶,人歇船不停,加班加点的向京城赶。 令人安心的是,官船已经过了沧州离天津不远,这些地带属于朝廷的腹心,没有船匪水盗出没,运河也浚治的极其宽敞,官船可以放心的行驶。 当然,运河上也会有些船家夜行,但负责护送的王国泰早有准备,事先派出了快船来回巡逻,喝令前方船只靠边躲避。 官船一路畅通无阻,快速前行。在掠过一条靠边避让的船只时,却依稀听到了叫喊的声音。叶向高侧耳听听,隐隐约约像是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却又没了动静。正疑惑不解,却有护送的兵丁过来禀报,“阁老,外面有客人拜访。” 叶向高看向他,“可有拜帖?”刚说了这句话,叶向高就哑然失笑,大河之上两船交错,那里会有拜帖送上,忙改口问,“可曾通报姓名?” 兵丁怔了怔,笑道,“黑洞洞的,小的没发现有什么拜帖,倒是那人说自己是临清人士,姓黄,叫什么什么。”兵丁迟疑了半晌,也没有想起对方的名字。 叶向高稍稍沉吟,展眉一笑,“可是临清黄继佐?”黄继佐是叶向高旧友,此前在京城为官,由于年事渐高,前不久就致仕回乡。算算时间,此时应当是黄继佐回乡途中。 兵丁连忙点头,“对,好像就是这个名字,阁老真的是……” 叶向高打断了兵丁的吹捧,“好了,把船停下来,等我和老友见面后再出发。”叶向高是被圣旨催促着进京的,在此之前他虽然从邸报上知道了京城的变故,却知之不详,现在遇见了黄继佐,就想打听打听。 功夫不大,船就停了下来,黄继佐大笑着登上了官船,身后还跟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模样和黄继佐极为相似,是他的儿子黄冠东。 行礼相见后,分宾主就座,黄冠东站在父亲的背后。 黄继佐果然是致仕回乡的,可提起京城的变故,他还有惊魂未定,“那天傍晚,正是李三才李阁老家公子迎亲的时候,花轿还没有入府,新军就围了李府,御前侍卫亲自动手,把在场的大小官员尽数扣押。若不是我身子不适没有过去,怕是也要陷身牢狱。即便是这样,厂卫也把我传唤过去反复盘查,发现我确实和李阁老没有干系,才把我放过。” “是御前侍卫抓的人?”叶向高一怔,御前侍卫虽然出身锦衣卫,是原来的大汉将军,可他们只负责侍卫宫廷、展列仪仗、传递皇帝命令以及职掌廷杖等事项,和负责抓人的北镇抚司泾渭分明,互不相干。 叶向高疑惑不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皇上竟然连北镇抚司也信不过了。” 黄继佐也不太清楚,“听说是圣驾在西山灵光寺遇刺,牵涉到李三才的公子。可李公子我见过,是个极其聪明极其和善的人,怎么也看不出他会那样丧心病狂。” 黄冠东冷笑着插嘴,“我却知道为什么,不就是皇上看中了李公子的妻子了嘛。”李府门外的事情瞒不过有心人,西山圣驾遇刺的消息却太过耸人听闻,又没有得到官方证实。相较之下,京城中流传更广的却是君占臣妻这样的绯色新闻。更有心思龌龊者,还把西山遇刺的事情当做皇帝自导自演的戏,肆意传播。 “闭嘴。”黄继佐勃然大怒,“道听途说的事情,也敢拿来侮辱阁老的耳朵。”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叶向高是何打算,要是一心卖友求荣,黄冠东的话应景就是证据。 叶向高摆了摆手,“无妨,我这做世伯的,这点担待还是有的。”不过还是叮嘱黄冠东,“祸从口出,以后一定要正心正意,三省自身。” “还不谢过世伯教诲。”黄继佐怒气未消,依旧恶形恶状。 黄冠东红着脸低着头,上前谢过叶向高。 叶向高点点头,摆手让他退下,又和黄继佐谈论起京城中的变故,“御前侍卫抓了那么多人,最后是如何处置的?”邸报上虽然有消息,却仅限于高官大僚,像在场官员尽数下狱之事,若是黄继佐不提,叶向高连知道都不知道。 黄继佐苦笑一声,“还能怎么着,韩阁老和沈阁老在御前求了情,把官员姓名登记后就放了回去,该干嘛干嘛,就是不能出京,也不许相互串联,各衙门外都有兵丁把守,盘查的甚严。不过,”黄继佐犹豫了下,又道,“厂卫查抄了李家这些年的礼单,但凡和李家过往密切,接受过李家馈赠的,全都列了名单呈到御前。等圣上缓过手来,怕是还要大动干戈。” “那倒未必。”叶向高摇摇头,但凡行大狱,一般都是刚开始杀人多,等上位者目的达到了,就会释放信号稳定人心,绝不许出现朝野动荡难以收拾的局面。 当然也会有一波三折反复追究的时候,比如国初太祖皇帝就屡次如此,可太祖皇帝是马上皇帝,对朝政的控制非今上可比。 再说了,以叶向高对今上的了解,今上绝不是莽撞的人,平稳朝堂一直都是今上施政的重点,哪怕这次骤然行了大狱,叶向高也不相信今上会改弦易辙。 只不过,东林党这次的损失可不小。 在京的东林党五大干将,李三才就不用说,肯定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此外,周嘉谟、汪应蛟、张问达全被卷入其中,还搭进去了都察院的大部分御史,虽然韩爌得以幸免,却独木难支。 叶向高估摸着,周、汪、张三人,自己最多能救下张问达一个,周嘉谟、汪应蛟两人是死是活,只能看皇帝心思。而遍布天下的东林党徒,怕是要惨遭清洗。 想起李三才号称及时雨,官员每经过通州就送程仪,叶向高只能摇头苦笑,“李三才这回可害人不浅。” ------------ 第一七六章 运河上 下 官船轻轻一震,速度骤然加快了许多,叶向高猝不及防,手中的茶水洒落在面前的书籍上,“哎呀,”叶向高急忙放下茶杯,用袖子擦拭书籍上的茶渍,“这可是宋代的善本。” “老师,发生了什么事?”听到叶向高的声音,王国泰从舱门口闪了进来,看到叶向高手忙脚乱的擦拭茶渍,急忙找来棉布,小心翼翼的帮着擦拭。 王国泰奉旨去福清县迎接叶向高入京,一路上走走停停,在一起相处了足有大半年。 王国泰虽然喜武厌文,可对有学问的人从来都是怀有敬意,沿途上毕恭毕敬,坚持以师礼对待叶向高。 叶向高也比较喜欢王国泰的性子,觉的他虽然出身贵戚,却是少有的淳朴性子,虽对王国泰喜武轻文颇有微词,却还是收了他做弟子。一有时间,就对王国泰耳提面命传授儒家经义,王国泰虽然苦不堪言,却也学了不少东西。 “只湿了一页,真是万幸。”拭干书籍上的茶渍,叶向高小心翻动纸张,发现抢救及时才松了口气,却对官船的骤然加快十分不满,“船上发生了什么事?” 王国泰笑了笑,“算算行程,官船已经到了天津境内,这段运河刚刚修过,行船方便,船工见猎心喜骤然发力也是在所难免。” 叶向高点点头,揭过此事,却对行程安排提出了意见,“以现在的速度,赶到三汊口的时候也是夜半了,不如让船工放慢速度,找地方休息一夜,我们明天去三汊口换船。” 三汊口又名小直沽,是北运河、南运河和海河的交汇处,原先的天津三卫如今的天津府就驻在这里。由于北运河河床浅,只能行驶平底船,朝廷就在三汊口设置了关所,一边收取过往商税,一边提供船只租赁。 可和天底下所有的衙门一样,关所办事拖拉脾气却大,过了午时就不再开展业务,哪怕通关的人再多,也要老老实实的等到明天再说。叶向高虽然不惧,却不愿和小吏纠缠,还不如明天赶早,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王国泰笑了笑,“老师多虑了,以现在的船速,未时肯定能抵达码头。到时候老师在天津暂住,等候朝廷来使。”发来督促叶向高快速北上的圣旨中,还夹杂着朱由校给王国泰的私信,里面早就叮嘱过,让叶向高在天津暂住,观察天津变化。 “未时赶到码头?”叶向高有些怀疑,他南上北下通过天津的次数也不少,可不以为天津段的运河就这么短,可王国泰言之凿凿,却由不得他不信。 王国泰点点头,“天津府不仅浚清了河底淤泥,还截弯取直缩短了河道,未时肯定能赶到码头。” 安抚住叶向高,王国泰退出船舱,将舱门小心关上,一回头,却看到了黄冠东,“黄兄,快到码头了,要不要找几个杂役帮你收拾行李?”一席长谈后,黄继佐继续南下,却把黄冠东留在船上,跟随叶向高北上。一是为了随叶向高学习,二是为了明年春闱不至于来回奔波。 黄冠东冷哼一声,“乡间贫户,哪来那么多行李?”给了王国泰一个后脑勺,扬长而去。 王国泰摸摸后脑勺,有些搞不清状况,昨天两人还相处甚欢喝了半宿的酒,怎么今天就变了脸色。 黄冠东回到自己的船舱,将舱门猛地一关,“明明是个作威作福的贵戚,却装模装样,装成莘莘学子,白瞎了我的酒,真是可恶。”暗暗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和王国泰划清界限,可看到船舱里到处可见的行李时,却发出了痛苦的惨叫。 ……官船轻轻的一顿,平稳的停靠在码头上。 官船停靠的码头是十七号码头,砖木结构踏步样式,既可以上下旅客,又可以装卸货物,是在天津码头吞吐量越来越大情况下,天津府最新兴建的。由于天津府库银不够,也为了方便管理,码头就承包给一家船运行运营,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十七号码头就后来居上超过了其他十几处码头,以至于天津府最近最热的话题,就是其他的码头要不要对外承包。 赞同者的理由不必多说,无非是有利于官府开源节流之类的老话。可反对者的理由也很充分,天津码头最重要的功能还是漕粮转运,要是都分包出去,耽误了朝廷大事怎么办?还有南来北往的官员,又有谁愿意和贩夫走徒一起挤码头? 双方争辩不休,使得天津知府左光斗左右为难。 此时,承包十七号码头的顺达船行主动提议,希望内阁首辅叶大人的船只在十七号码头靠岸。 消息一出,所有的争辩就同时消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关注在叶向高的行程上。大家心里都清楚,顺达行这是在赌,赌叶向高的态度,若是操办的好,叶向高有所称赞,顺达行可以顺势承包其他码头。反之,顺达行现在的码头都难保,其他码头的承包也遥遥无期。 码头上早就清出了好大一块地,天津城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自发的排列成行,迎接首辅大人下船。 看到官船靠岸,左光斗就带着几个品级较高的官员迎了上去,通过木桩支撑的渡桥,在人引领下小心翼翼的登船。 至于其他的官员,他们这次来只不过是充当背景墙,这是大明官场的陋习,一直等到数百年后也长盛不衰。 而在码头砖台两侧,衙役在外兵勇在内,将平民百姓和官员们,分开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官船上,黄冠东艰难的提着行李,准备和众人先行下船,走到王国泰身边时,手一松,行李顿时就散落的到处都是。 王国泰有些惊讶,“黄兄,你这是?” 人群中轰然发出了一阵笑,几乎所有人都向这边看。出门在外的人,要么是自己有经验,要么是身边的仆役有经验,行李好端端洒落一地的事情,还真是罕见。 黄冠东脸一红,只想把自己藏起来,却无处可藏,只能咬着牙,自己蹲下去收拾行李。 正收拾着,旁边又蹲下一个人,“黄兄,行李不是那样收拾的。”王国泰手脚麻利,帮着黄冠东把行李收拾整齐,又用绳子捆扎起来。 黄冠东呆呆的看着王国泰,觉的有些不可思议,“你怎么会收拾行李?”一个娇生惯养的贵戚子弟会收拾行李,这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我可是教导营出身。”王国泰有些骄傲,可下一瞬间,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只不过我是贵戚出身,没有军队敢收留我。” ------------ 第一七七章 自立 上 养心殿里,朱由校翻看着手中的奏章,刑部呈上来的,是李三才及李琦家产的查抄情况,除了古玩字画价值难以认定外,李三才的家产大约有四百万两左右。更让让人感到吃惊的是,李琦自己名下也有二百多万的产业。这些都是李福为了活命,领着刑部的官员查抄出来的。 脸上依旧平静,可朱由校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六百多万两银子可是一笔横财,足足是国库一年半的收入。有了这笔银子,朱由校就可以大展拳脚,通过计划调控,发挥出一千万两千万两银子的作用。 心里高兴,对韩爌的态度就好了许多。 韩爌是来求情的,李三才犯事,东林党遭殃,作为东林党幸存的大佬,他不得不出面奔走。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谁都摸不清皇帝的心思,也就不敢出头帮着说情。无奈之下,韩爌只好直接求见皇帝。 来之前,韩爌早就做好了碰钉子的准备。却没想到,皇帝心情正好,这让韩爌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 “韩先生不要多说了,”朱由校摆摆手打断了韩爌的求情,“对于涉案官员的处置,朕早就有言在先,只要他们如实讲清和李三才的关系,就可以酌情处置。” 韩爌眼前一亮,却还想做更大的努力,“李福背主之人,又和建虏有染,他的供词实在是真假难辨,还请圣上派大臣亲审,以免中了建虏离间之计。”只有把李琦和李福的关系择清,李三才才能安然无恙,东林党才能保全。为此,韩爌不得不说些违心的话。 对于韩爌的得寸进尺,朱由校有些无奈,一挥手,将手中的奏章扔给了他,“这是大理寺的奏章,上面清楚记载了李琦家产的来历。四五年时间,他就伙同李福在通州连续作案二十多次,每次动手的目标都是过往客商,这才积攒了二百万财物。” 韩爌脸色大变,顾不得君前失仪,直接就翻看起来,越看,脸色越难看。 朱由校还不解气,故意戳穿李琦的真面目,“李琦是李三才独子,早就帮着打理李家产业,若不是他心里有鬼,又何必偷偷摸摸的,不敢把这些财物放入公账。难道还怕李三才枯木发新枝,给他生个兄弟不成?” 韩爌默然,父子无异财,这是亲情,更是礼法。这笔钱不管是李三才藏的,还是李琦藏的,对于以正人君子自居的东林党人来说,都是莫大的讽刺。 更可怕的是,这些钱还都是贼赃,是李琦截杀过往商户得来的。数目又太大,哪怕自己说的天花乱坠,也不能让天下人相信,高达二百万两银子的财物,是天上掉下来的。 为今之计,只有像圣上说的那样,尽力和李三才父子划清界限了。 可如此一来,东林党就会分崩离析。 这对壮志未酬的韩爌来说,是极其难以接受的。 拖着沉重的脚步,韩爌从皇宫里走了出来。一出宫门,汪文言就迎了上来,“阁老,情况如何?” 汪文言原本是东林党人于玉立门下的书吏。 于玉立被贬官后隐居家乡,不知京中情况,就派汪文言进京广结朋友,了解动向,还为他捐了个“监生”的身份,以利于活动。可汪文言却一发冲天,搭上了东宫王安的门路,摇身一变成了太子和东林党人的联络人。 随后太子登基早丧,王安的地位却没有太大动摇,汪文言也稳如泰山,甚至以监生身份,做了中书舍人,跻身于朝堂之上。 韩爌摇摇头,“李琦害人匪浅,罪该万死。”又问汪文言,“你那边怎么样?”事态紧急,东林党不得不倚重于昔日不屑与之为伍的汪文言。 汪文言刚从王安那里出来,对韩爌所说的李琦害人匪浅深有同感,却不觉的东林党人如何无辜,听到韩爌发问,就摇摇头,“王内相的意思,是圣上仁慈,已经给过宽宥。若是得寸进尺,反而不美。” 韩爌唉声叹气,“皇上仁慈,我又何尝不知。可是,厂卫心思歹毒,我等不卖力奔走,我党必将人心涣散。” 朱由校把李三才一案分成了两块,一块是李三才父子本身牵涉的事情,由刑部负责查案,大理寺决定刑部的证据是否有效;另一块是牵涉到这个案子的官员,由官员自己陈述与李家交往的过程,东厂负责审核。 韩爌不担心刑部和大理寺那边的情况,同是文臣体系,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双方都有默契。可厂卫这里不同,魏忠贤的心思太过狡诈,他不吭不哈,只是简单的让官员自己陈述,就弄的人心惶惶。 人心隔肚皮,虽然东厂并没有限制官员相互串联,可官员们却害怕有人暗中使坏给自己上眼药,一个个疑神疑鬼常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昔日好友。而魏忠贤还嫌不够,时不时扔回几本供状,一言不发只要求重写,更是增添了官员们之间的猜疑。 韩爌敢肯定,这样的情况要不了多久,东林党就会人心涣散,成为真正的群而不党的君子党。 汪文言也陪着唉声叹气,“这可如何是好。”心里却早就乐开了花。 汪文言曾为东林党立过大功,几乎是以一己之力瓦解了齐楚浙党的同盟,让东林党在处境最为艰难的时候迎来了缓和之机。 可东林党后来又是怎么做的? 竟然认为汪文言心思歹毒,又以他的监生身份是买来的为借口,对他大肆排斥。 现在看到那些君子们人心惶惶,时刻防备着旁人的算计,毫无昔日指责自己时候的风光,汪文言只觉得心情异常痛快。 不过,汪文言也知道利害,明白自己和东林党是毛与皮的关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开心过后,汪文言还要帮韩爌谋划东林党的事情。 仔细斟酌着,汪文言缓声道,“魏忠贤虽然可恶,可也给咱们留着余地,要是搁到以前,怕是大牢里早就挤满了人,廷杖的板子也该啪啪作响了。” “那是圣上仁慈。”韩爌却不愿承魏忠贤的人情,向阉竖低头。 汪文言点点头,“不错,是圣上仁慈,可咱们的人又是如何回报的。” ------------ 第一七八章 自立 下 一想到坊间里的传言,汪文言就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是圣驾遇刺受惊,却成了圣上不择手段陷害忠良,更有不肖之徒,硬是将宁远伯府的小姐往里面搀和,把圣上说成沉迷女色的昏君。难道他们觉得,这样混淆是非就能让圣上收回成命不成?” 韩爌最近忙得团团转,那里知道坊间的传言,仔细问了之后,也有些气愤,“他们真以为圣上好说话不成?”和皇帝相处久了,韩爌那能不清楚朱由校的秉性,像这样造谣生事的做法,皇帝不但不会退缩,更会使出霹雳手段,强行处置。 一想到这里,韩爌却有点心惊,引诱皇帝出手处置,难道这就是谣言传播者的用心? 想到这里,韩爌突然停下脚步,“不行,我要进宫面圣,谣言的后面肯定有人主使。”皇帝一旦动手,煽动谣言的罪名就会落在东林党头上,哪怕皇帝会得个暴君的罪名,可东林党付出的却会是血淋淋的人头。 “别急,”汪文言拦住了他,“我话还没说完。” “以圣上一贯的做法,谣言刚出现的时候就会得到控制,现在没有控制,只能说圣上是在纵容。”汪文言侃侃而谈。 “这不可能,”韩爌连连摇头,“圣上极其爱惜名声,又怎么会故意放纵谣言传播?”可心中却是一凜,觉的事情确实有些反常。 “又有什么不可能,”汪文言微微一笑,“圣上确实爱惜名声,可也不愿意三番五次的和传播谣言的人打嘴官司。以我之见,圣上是在引蛇出洞,故意看看是那些人在传播谣言。” 韩爌一愣,却苦笑起来。 确实,自当今登基以来,各种谣言就层出不穷。先是先帝的死,接着是李选侍的去留,甚至连皇后也无辜蒙冤,被市井闲汉恶意诽谤。现在又出了这桩流言,直接针对着皇帝的人品攻击。 这里面有的谣言是韩爌清楚的,可有些谣言却是他不清楚的。但在皇帝眼中,却是有人心怀叵测,窥伺帝位。 “我们该怎么办?”韩爌不能,也不允许流言继续流传下去,不但是为了东林党的安危,也是为了朝政不至于太过混乱。“李三才的事情已经闹得人心惶惶,要是立即追查谣言的话,肯定会让朝野上下人人自危。” 汪文言点点头,“不错,可我们也应该给圣上一个交代。” “我们该怎么办?”韩爌又问,一时间,他并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寄托于汪文言,希望这位以机智出名的同伴有好的建议。 汪文言并没有直接回答韩爌的问题,而是卖起了关子,“自当今登基以来,刘、李两位虽然相继入住内阁,可圣上一直对我辈不冷不热,晚生再三思索,却得出一个结论。” “什么结论?”这个问题也是韩爌一直不解的问题。 从表面上,皇帝确实对东林党不薄,而刘一燝和李三才的离职又都事出有因。可韩爌心里却清楚,刘一燝根本就没入皇帝的眼,倒是李三才干得不错,皇帝也渐渐的对他放权,可李琦却愚蠢的毁了这一切。 至于其他的东林党人,皇帝却慎之又慎,很少有提拔重用的时候。以至于皇帝登基快一年了,朝堂上占据高位的还是万历帝留下的人马。 “务实,”汪文言简简单单的说出了两个字,“圣上用人,只看是否务实,可我党同仁却只知道劝圣上效法圣贤,对朝廷实务从不上心。” “务实,”韩爌仔细品味着这两个字,眼前却骤然开朗,“确实如此,圣上真乃明君,务实一道可谓治国良方。”徐光启孙承宗的地位节节攀升,左光斗也从天津知府提升为顺天府尹,就连儿子和皇帝素有过节的李三才,也一度得到皇帝的重用。反倒是自己,成日想着辅佐皇帝做明君,却无一事建树。 此时想想皇帝的言行,特别是内阁阁臣各管一部的提议,不就是在贯彻‘务实’二字嘛。 韩爌眉飞色舞,却还记得谣言的事情没有解决,忙追问汪文言,“这和谣言的解决有何关系?” 汪文言微微一笑,“东林党暮气太重,分崩离析已成定局。阁老正好借此机会自立门户,以‘务实’之道汇集志同道合之人,为圣上分忧,为黎民做事。”说完之后,怕韩爌不为所动,又加了一句,“据晚生所知,圣上已经派人去督促叶首辅北上了。” 韩爌明白汪文言的意思,无非就是趁叶向高到来之前拉拢人手自成一派,只要自己操作得当,皇上肯定会高抬贵手放自己派系的人过关。至于谣言,以及东林党其他人的死活,就只能凭天由命。 认真想了想,韩爌还是忍受不住权力的诱惑,双目直盯着汪文言,“只怕韩某老朽,贤才不肯依附。” 汪文言会意,忙躬身施礼,“若阁老不弃,晚生愿为阁老奔走。” 韩爌大喜,汪文言为人慷慨仗义,又机灵能干,活动能力极强,“有汪生相助,老夫无忧也。”忙上前扶起汪文言。 两人既然定了宾主名分,韩爌就将自己的烦恼说出,“(东林党)昔日连气同枝,今日却断尾求生,怕是后患无穷。”东林党的事情还是要管,至少表面上要做到仁至义尽,才能安稳自己手下的人心。 汪文言点点头,“本该如此。”若是韩爌是翻脸无情的人,自己却不敢投效他。 想了想,汪文言提议,“阁老尽管传召弟子授道解惑,其余杂事自有晚生奔走处置。”先把队伍拉起来,“若有闲暇,晚生就在市井中打探,定要把造谣生事者找出。” 韩爌点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两人走走谈谈,等到快要分手的时候,汪文言却问,“以阁老之见,造谣生事者会是何方神圣?” 韩爌一怔,摇头苦笑,“谁知道,也许是建虏、鞑子,也许是李琦,就连洛阳那人也有可能。” 汪文言点点头,“我觉得,倒是建虏和李琦的可能大一些。”福王一系虽然退居洛阳,可宫中还有位宁妃,在皇帝意思没有摸清之前,还是少生事端为妙。 坐进官轿,韩爌突然露出一丝疲倦,“希望一切顺利,叶福清能来的迟一些。” ------------ 第一七九章 天津 上 官船上,叶向高正在会见天津府的官员。 官场上的迎送本是场面事,双方说着言不由衷的套话,吃喝之后就挥手分别,再见面时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时间长了,就有人对此提出异议,认为迎来送往太过无聊。不过世情如此,哪怕叶向高贵为首辅,也只能随波逐流,违心的和各地官员打着哈哈。 可今天却不同,今天领衔拜访的是左光斗。 左光斗和叶向高渊源颇深,左光斗在中进士后,能直接入内阁做中书舍人,就是叶向高的提拔。只可惜时间不长,叶向高就致仕回乡,两人这才多年未见,可也一直是书信相通。 草草敷衍几句,叶向高就打发了天津府其他的官员,只留下了左光斗说话。 “天津废卫改府,情况到底如何?”叶向高开门见山,直接问了自己最看重的问题。 左光斗摇摇头,“我来天津上任的时候,天津三卫已经名存实亡,掌握天津政务的是市政厅。随后废卫改府,只不过换了个牌子,其他一切照旧。” 叶向高不解,“怎么会这样?市政厅是怎么回事?”天津地势险要,是京师的东门户,朝廷不但设置了天津卫和天津左右两卫,还增派有海防营和海防水路营。虽说升平日久,军中纪律涣散,却不意味着朝廷体制的改变。 左光斗苦笑,“是徐光启徐大人的手笔,徐大人担任天津巡抚时,大兴水利、鼓励工商,为了方便做事,就设置了市政厅。等我来后,上有巡抚压制,下有吏民掣肘,只能萧规曹随。不过说句心里话,徐大人确有大才,市政厅虽然不合朝廷体制,却是治世良方。” 叶向高这才想起,天津原先是皇帝做皇太孙时的藩地,徐光启曾在这里大展拳脚,左光斗资历浅薄,怕是无力抗衡皇帝亲信的压力。想到这里,不由的同情道,“难为你了。” 左光斗摇摇头,“倒也算不上为难,只要按照成例办事,天津的事情还是很好做的。”将自己在天津的所作所为简单讲了讲,“唯一让我痛心的是,天津百姓生性趋利,稍稍识字后就去各商行做工,不愿继续进学报效朝廷。”借助天津强大的财政收入,左光斗在天津大力办学,几乎完成了学龄儿童全部入学的目标,可幼学的繁盛并没有带来科举人数的增多,今年的童生试参加的人寥寥无几。倒是商家招收伙计的时候,能识文断字的人多了许多。 叶向高微微一笑,“遗直,你太急了。仓禀足方知礼仪,天津设府不过一年,百姓还在为蝇头小利而不断奔波。你让他们去进学,不是强人所难嘛。”参加科举是件很耗费金钱的事情,在江南,也只有中等人家能供得起读书人参加考试,而在北方,却需要全家族努力,才能勉强供应起。 左光斗也明白过来,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就点点头,“这倒也是。只可惜,我是看不到天津人文鼎盛了。” “为什么?”叶向高不解,按照惯例,地方官任期三年,期满考核优良者还可以连任三年。而以天津的办学规模,进士、举人太过勉强,秀才人数却应该会大幅度增加。 左光斗微微一笑,“梦圣人隆恩,提升晚生为顺天府尹,等新任天津知府到职,就可以进京上任。” 叶向高一愣,随即就笑容满面,“这倒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顺天府尹是正三品,是京官。天津知府是正四品,是地方官。地方官想要入京,必定要降职,左光斗不但没降,反而连升两级,跨过了三四品官职间的鸿沟。那怕叶向高为人稳重,也不得不为之惊叹。 左光斗谦虚几句,却想起叶向高最初的问话,道,“恩相刚才问废卫改府,可是有所谋划?” 叶向高点点头,“各地卫所日益衰落,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如今圣上有心,我等自然要襄助圣上完成此事。”时隔多年后再次做首辅,叶向高也是抱着成就一番事业的态度来的,而成就事业的落脚点,就选在了卫所改制上。 左光斗沉吟道,“卫所改制事务繁琐,晚生未曾亲历不敢妄言。倒是天津府如今的制度,却可以供恩相参详一二。”天津如今可以视作朱由校的实验区,但凡有点想法都会在此试行。如今被左光斗一一说起,真是令叶向高惊叹钦佩,只觉的眼前豁然开朗,许多以前疑惑不解的事情都有了答案。 两人聊的投机,在一旁伺候的下人添了几次茶,又说船上东西已经全部卸载完毕了,叶向高才恋恋不舍起身下船,出门前由衷道:“若能在天津长居,体悟此间变化,可谓一大幸事。” 左光斗笑着谦逊几句,护着叶向高下了船。 刚下船,迎面就看到两人在吵闹,原来是黄冠东行李太重,让船工扛着下了船。黄冠东过来取行李的时候,却发现有税吏在翻检,黄冠东不乐意,就过来阻止。 税吏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浓眉长脸,眼神倒是颇为端正。 黄冠东讲清缘由,税吏就将行李还给了他。 这事本就完了,可黄冠东刚要走,却听到船工在抱怨,“官爷,我们的货物从来是不交税的。” 税吏却摇摇头,“奉知府大老爷令,但凡进入天津的货物,全都要缴纳税银。”拿出随身携带的本子,翻出船工携带货物那栏,“你携带的是布匹,一共二十匹布,缴纳官银三钱整。” 船工陪着笑脸,想给税吏塞些银子,却被一把儿打到地上,“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爷是贪财的人吗?”一声招呼,又叫来了几个帮闲,非要将船工带走,治个贿赂官员的罪名。 黄冠东年轻气盛,当下就喝令税吏放人。可刚才还和声和气的税吏却翻了脸,“我说,这位老爷,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你还是别管了。” 黄冠东大怒,“朝廷有旨,允许漕运船工携带两成货物,沿途税卡不得阻拦。你借机生事,滋扰漕运,难道还不能管吗?” 税吏摇摇头,“这话你和我说不着,我一个当差的,只能听命办事。要是大老爷有令不收船工的税,我肯定不会收一个大子。可是,他刚才试图贿赂我,却需要跟我回去说清楚,免得日后翻起旧账,让我不明不白的受委屈。” ------------ 第一八零章 天津 下 税吏说的合情合理,可黄冠东却不这么想。 他如今二十岁出头的年龄,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所见所闻又都是从书本上来的,根本不知道世间事情的复杂。发现税吏和船工争执,心里就本能的偏向了船工三分。知道税吏收税是天津府自己的定的规矩后,心思又偏向了船工三分。等到税吏不听他的劝解,执意拉船工受审时,黄冠东的心全偏向了船工。 抢前一步,黄冠东拉住了税吏,“你不是嘴硬吗?我就带你找个说理的地方去。”知道叶向高和左光斗在官船上说话,就拉着税吏往官船上走。 税吏不肯,两人就纠缠起来。 哭着说明缘由,税吏跪下来磕了个头,“小的一向老老实实,从不敢违背大老爷钧令,私自多收过往商户的税。没想到这位老爷不听分说,一上来就横加指责,说小的收税不对。” 左光斗皱皱眉头,伸手叫过船工,“你把他收税的经过讲述一遍,莫要隐瞒改动。” 船工强作镇定,可抖动不止的双腿却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黄冠东急忙劝慰,“放心,左大人是好官,不会饶过那个污吏的。” 税吏摇头苦笑,却不愿搭理黄冠东,只眼巴巴的看着左光斗,希望左光斗能把自己做主。 左光斗的眉头悄悄的皱了一下,却和声和气的劝船工,“放心,只要你把事情经过说清楚,本官就保你无事。” 船工点点头,将事情经过说了一边,和税吏说的并没有太大出入,可左光斗却皱起了眉头,“税吏向你收税前,可曾讲述过收税缘由,以及收税标准?” 船工点点头,“讲过。” 左光斗点点头,“你不愿意交,就塞了银子给他,他不要,对吗?” 船工又点点头,“是的。” 黄冠东不乐意了,“左大人,朝廷早有旨意,允许船工携带货物,沿途关卡不得收税。” 叶向高只想扶额叹息,这是要把人往死里面得罪啊,可黄冠东是世交子侄,又是自己的弟子,不能不管。 想要喝止,左光斗却说了话,“黄贤弟有所不知,若是船工不缴纳税银,没有完税的票据,他的这些布匹是没人愿意买的。”天津对商户和农户收税的税率是不一样的,商税根据行业不同采用不同的税率,可最低的税率也要十五税一。而农税却是全国统一的三十税一。 为了扶助农户,对农户自己生产的布匹等特产也采用的是三十税一的税率。只不过,在农户卖这些物品的时候,收货的商家还要根据货物品种补缴剩余税款,达到官府要求的税率。 由于天津市面上货物短缺,对外来的部分货物采取的也是三十税一的税率。 简单解释了几句,左光斗又道,“船工的布匹如果不交税,卖货的时候就会被压低价钱,他损失的更多。” “为什么?”黄冠东还是没有明白过来,“没有完税证明,货物就会被压低价格,这也太霸道了吧。” 叶向高却点点头,帮着解释道,“船工没有缴税,商户就要帮着交,如果没有足够的好处,商户是不愿意收货的。” 话虽如此,可叶向高还是有点不明白,“天津的商户就这么老实,能主动向官府缴税?” 左光斗苦笑道,“天津采用的是增值税法,商户卖货的时候,是可以用进项税票抵扣税款的。” 叶向高想了想,点头称赞,“这样一环接一环,商户自然愿意缴纳税款。可是,若是有人偷税漏税怎么办?” 左光斗指了指东边,“天津市面上的货物,多是出海销售。船行那里卡的严,没有税票的货物一概不收,市面上的这些商行只能有样学样。”顿了顿,又道,“天津收税,向来是商户自行报税,报税后官府公示数日,没有人出告后才照此执行。”若是有人胆敢偷税漏税,肯定会被知情人检举。由于税收过程公开透明,商户就是想掩盖也掩盖不住。而根据天津商会自律条例,是不许和偷税漏税的商户交易的。 叶向高点点头,“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畏吾能而畏吾公,公则民不敢慢,廉则吏不敢欺,公生明,廉生威。公正廉明,遗直做到了。” 叶向高对天津赞不绝口,黄冠东却在一旁暗自冷笑,心中总觉的天津处处都不符合规矩,不符合圣人之道。 看左光斗不停的谦逊,黄冠东突然道,“船工无知,不知道天津律令,可也不必将其下狱啊。”用手指着那名税吏,“为小事就睚眦必报,怕是有伤大人美名” “这事儿不怨他,”左光斗摆了摆手,“本地对官吏约束极其严格,税吏出来办差的时候往往是数人一组,回去后还要写报告说明当日事项。船工贸然行贿,虽被他拒绝,却还要写入报告。” “原来是个酷吏。”黄冠东更看不上左光斗了,却知道酷吏不好惹,动辄就会引火烧身,就扭过头,不再理会左光斗。 黄冠东眼睛在人群中乱扫,却突然发现了一个熟人,挥手想打个招呼,却看见那人转身就走。 黄冠东想喊住那人,名字已经到了嘴边,却强行咽了下去。 匆匆的和叶向高打了个招呼,黄冠东就向那人追去。 那人走的并不快,功夫不大,就被黄冠东给追上了。 “李大哥,是你吗?”黄冠东情绪有些激动。 黄冠东拦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从京城逃脱的李琦。数日不见,李琦已经不再是往日那副贵公子模样,一身粗布衣裳,还赤着双腿,衣服外面的皮肤黑黝黝的,完全是个苦力打扮。若不是黄冠东眼尖,还真认不出来。 李琦摇摇头,张嘴就是一口天津话,“大爷,你认错人了。” 黄冠东一怔,顿时两眼含泪,“李大哥,我是黄冠东,你当初救过的黄冠东。” 李琦摆摆手,“大爷要寻开心到别处去,我只是个干活的,没时间陪你消磨。”说完之后,转身就走。 “别,”黄冠东急忙拉住他,想要继续相认,却突然醒悟过来,忙从自己身上掏出荷包,“李大哥,这些你拿去,以后风声不这么紧了,尽管来找小弟。” 把荷包塞给李琦,黄冠东扭头就跑,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流。 ------------ 第一八一章 胁迫 又是推杯换盏的一天,汪文言趴在小巷里出完酒,掏出了手帕擦了擦嘴角,才辨明方向,慢慢的走回寓所。 这几天,汪文言一直都在为韩爌奔走,想方设法的拉拢实力派官员,企图组建一个以韩爌为首的组织。 不得不说,汪文言确实找了个好时机。经李三才一案,原本声势浩大的东林党已经成了昨日黄花,眼看着就要分崩离析,大量的东林党人正在惊慌不安。韩爌振臂一呼,虽说不是四方景从,可也是应者如云。韩爌和汪文言做的不是大面积拉人,而是再三斟酌,从这些人中把肯实干的官员挑选出来。 可挑着挑着,韩爌和汪文言却有些尴尬,但凡他们看中的实干官员,都出自李三才门下,或和李三才交往亲密。两人只是想借此机会捡漏,却没有帮李三才顶缸的意思。 无奈之下,招揽人才的步伐就慢了下来。韩爌明确告诉汪文言,在没有确切办法帮这些人洗清罪名前,不能再和他们亲密来往。 汪文言边走边琢磨,一直到了寓所,也没有想出好的办法。 可就在汪文言踏进寓所的时候,却发现屋子里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汉子笑眯眯的看着汪文言,却让他脸色大变。 迅速转身关住寓所的门,汪文言才冲到汉子面前,咬牙切齿的问,“齐老三,你怎么会在这儿。” 齐老三笑眯眯的,对汪文言的愤怒视而不见,“听说我的把兄弟发达了,就过来看看,顺便找点好处。” 汪文言怒视着齐老三,半晌才扭过头,叹了口气,“说吧,要多少。” 齐老三笑容依旧不改,“咱们兄弟间谈钱,多伤感情。” “你,”汪文言一步抓住齐老三的领子,“我给你二百两,拿了银子就给我走人,要是再让我在京城看到你,我就让你好看。” “哟哟,”齐老三怪叫着,“怎么,汪守泰,不认兄弟了?你忘了当初在大牢里面的时候,你是怎么给弟兄们保正的?” 汪文言有点失神,却被齐老三借此机会打倒在地,“也对,你现在不叫汪守泰了,你叫汪文言。不再是当年那个贪污公款后下狱的小吏了,你是中书舍人。” “姓汪的,”齐老三蹲了下来,和仰躺在地上的汪文言眼对着眼,“你信不信我去大街上叫一声,你就会身败名裂。” 汪文言闭上眼睛,发出了痛苦的吼声。 汪文言原名汪守泰,原本是南直隶徽州府歙县的库吏,因为监守自盗被判遣戍。汪文言不甘心到边关苦熬,就说服了齐老三,从大牢里面逃了出来,改换姓名投靠到于玉立门下做书吏。 后来,于玉立为了让汪文言入京做探子,就帮着他伪造了身份。借此机会,汪文言故意改变了口音,又增肥了许多,全心全意的做监生汪文言,而把库吏汪守泰忘得干干净净。 可汪文言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自己最为得意的时候,齐老三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齐老三依旧蹲在汪文言身边,一言不发的看着他沉思的面孔。两人可谓是知根知底,齐老三也不怕汪文言玩什么花招。 过了好久,汪文言才发出声音,“你到底想做什么?” “和你做个买卖。”齐老三伸出手,把汪文言从地上拉了起来,又扶他做到椅子上,拿起水杯倒上水,一切都像在自己家一样随意。 汪文言哭笑不得,将水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什么买卖?” “我要你和韩爌联络的党人名单。”齐老三说话不紧不慢,却让汪文言心神大乱。 “你,你,”汪文言指着齐老三,惊得话都说不囫囵,“你到底是什么人?” 齐老三手一挥,一个腰牌扔到了桌子上,“自己看。” “东厂?你是东厂的人?”汪文言抓住腰牌一看,脸色更加难看,“我们联络党人,为的是报效朝廷,并没有其他意思。” “厂公知道,”齐老三点点头,大咧咧的坐了下来,“若是你们心怀叵测,就不会是我来了。” 汪文言端起茶杯抿了口,稳了稳心神。 自从进屋开始,汪文言就处处被动,一直被齐老三牵着鼻子走。究其原因,还是汪文言自身不正,身份被揭穿后有些惊慌失措。 现在心神稳定下来,可汪文言却依旧一筹莫展,若齐老三不是东厂的人,身份的事情只是件小事。可牵涉到东厂,汪文言随时就有身败名裂的危险。 话虽如此,可投靠东厂也不是一个好主意。宫中太监之间的争斗,比朝堂上的刀光剑影更加防不胜防。若是魏忠贤事败,自己出卖同伴的事情就要泄露出去,同样也是身败名裂的下场。 看汪文言迟迟不肯做出答复,齐老三有些不耐烦,压低了声音威胁道,“汪守泰,你可要想好了,只要你的身份揭露出去,现在那些和你称兄道弟的人就会弃你而去,你就会彻头彻尾的变成一个骗子。只有和我合作,和东厂合作,才是你的生路。” 汪文言端起茶杯,又抿了口,却觉得茶水突然变得极其苦涩。 齐老三说的不错,自己的身份确实见不得光,哪怕自己给那些官员们做了再多的事情,也不会让那些官员们认为是自己人。相反,那些官员还会在自己身上踩一脚,借助自己的性命来提高自身的声望。 想到这里,汪文言突然觉得十分不甘心,除了进士身份,自己那点比那些人差,为什么那些人可以流芳百世,自己却只能遗臭万年。 看汪文言有点意动,齐老三又道,“厂公要名单,只是觉的你们和李三才的人接触太多,不太好。等这阵风声过了,厂公才不愿管你们那些事情呢。” “只要名单?”汪文言还有些犹豫。 齐老三微微一笑,“怎么,你还想加入东厂不成?” 汪文言急忙摇摇头,“不可能。” 齐老三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你们的事情是我管的,只要你们不阴谋造反,其他的事情我就睁只眼闭只眼。只是,名单却一定要交出来,以后如有增减,也要如实汇报。”齐老三知道汪文言的秉性,知道这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自己虽然凭借着昔日隐私占了上风,可汪文言早晚会想出破解之法。与其到时候两人相互算计。还不如退后一步,和汪文言保持着长久的交情。 ------------ 第一八二章 首辅 上(90推荐加更) 天启元年八月初一,叶向高终于到达了京城。 为了给这位首辅大人体面,朱由校特意派出专使去天津迎接,吹吹打打的将他迎入京师。在叶向高任职后,更是以师礼对待,称呼先生而不名。 朱由校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向世人传达自己的态度,以图朝堂能稳定下来。 可这一切,却并不能让叶向高心里感到轻松。 皇帝的真实态度还没有摸清,君臣之间还需要一段时间磨合。东林党内部却又出了问题,韩爌带着一帮人另立门户,直接给叶向高了一个下马威。 韩爌是在七月底上的奏章,他列举了上百名官员,都是东林党的骨干精英,称这些人忠心耿耿,办事勤勉,愿意以自己的性命担保,请求皇帝结束对他们的审查,让他们专心职守。 在此之前,东厂已经从汪文言手中获取了这份名单,并一一做了复核。所以在看到韩爌的奏章后,朱由校就大笔一挥,同意结束对这些人的审查。同时,还将这份奏章全文发在了邸报上。 消息一出,韩党就蔚然成型,其他的涉案官员纷纷向韩爌投效,希望能借此机会逃脱东厂的审核。可韩爌却闭门不出,以沉默的方式回绝了众人的攀附。 韩爌虽然克制了自己的行为,可还是给了东林党极大的重创。以至于叶向高抵京之后,只有数位东林党官员过去拜会,还都是擅长空谈不谐实事之辈。 无奈之下,叶向高只好向皇帝输诚,准备借助皇帝的权威辖制群臣。为此,他几乎是全盘接受了朱由校的主张,以节用、固本、重商、实京作为自己施政的纲领。 换取来的,却是推荐吏部尚书的权力。 不过在此之前,叶向高却要先处理好李三才的事情。 花厅之外,翠竹沙沙作响,叶向高坐在椅子上,慢慢的品味着手中的苦丁茶。而他的对面,坐的就是和他相交二十多年的好友,姓张名定字恩侯。 “这茶,刚入口时候苦,到了最后却有一丝丝的甜。恩侯若是愿意,不妨也品尝品尝。”叶向高举杯向张定示意,张定却摇了摇头,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 “我还是觉得大红袍喝着不错。”张定喝茶只喝大红袍,为此,他不惜以重金收购。至于苦丁茶,却被人斥为自虐。 叶向高摇头苦笑,对这个老友不给面子感到无奈。 其实,叶向高又何尝不知道大红袍好喝,可在大红袍被人全部拿走的情况下,喝喝苦丁茶又何妨? 只可惜,张定才华虽高,却是书生意气,不知道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所为。 缓了缓,叶向高又道,“我已经上了奏章,推荐你入内阁做中书舍人。”内阁改制已经基本完成,中书舍人依旧是作为培养青年官员的职位。但为了摸清阁臣手中的私人班底,朱由校就特意下了恩旨,允许阁臣推荐幕僚出任中书舍人这个职务。 张定撇了撇嘴,“圣上还真是仁慈,非要给我这个山野之人发俸禄不可。”却默认了去内阁任职的事情。 叶向高悄悄松了口气,他如今势单力薄,无论是皇帝的支持,还是张定的出谋划策,都是他不可或缺的。要是张定为了去内阁任职的事情闹起来,最后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顿了顿,叶向高又道,“近日会有符宝司的官员过来,给你讲解内阁中的种种制度,无非是些不许外泄朝廷机要的惯例文章,恩侯还是忍耐片刻为好。” 张定乜了叶向高一眼,“放心吧,就当是为了留在京城陪你,我也会忍耐住性子的。”两人相交相知多年,张定又何尝不知道叶向高此次入京的凶险,为了不让老友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张定只能钉在京师为老友分忧解难。 叶向高鼻子一酸,忙低下头喝茶,可眼角还是有些湿润。为了缓解情绪,叶向高急忙转移了话题,“你觉的吏部尚书谁做比较合适?” 张定想了想,道,“必须是个能压住台面,也能耐住性子的。”哪怕皇帝借机收回了三品以上官员的决定权,不再让大臣廷推,可吏部尚书还是有提名的权力,至于五品以下的官职,更是吏部部议就可以决定的。 若是选任的吏部尚书声望不够,压不住台面,肯定会被仕途失意者骂的狗血喷头。同样,吏部尚书也不能是个火性子。叶向高是个弱势首辅,日后肯定会和其他人进行利益交换,若是吏部尚书不配合,叶向高只能倒台走人。 叶向高点点头,“可有具体人选?” 张定冷笑道,“除了赵南星、孙慎行之外,还有谁有资历做一部尚书?”受李三才牵连,又被韩爌这么一闹,原本看似人才济济的东林党立即暴露出了自己的短板,那就是敢说话的人多,能办事的人却少,资历够又能办事的人更少。 老一辈的却渐渐凋零,中间力量先是被刘一燝、李三才消耗,又被韩爌挖角,所剩已经寥寥无几。 而像杨涟这样的后起之秀,以前只做过知县之类的小官,做科道言官还行,做省部堂官根本就不够资格。 拔拔算算后,只剩下赵南星、孙慎行两人致仕前有着侍郎身份,可以直接推上去做一部尚书。 可对这两个人,叶向高却有些拿不定主意。赵南星成名很早,是鼎鼎大名的东林三君之一。孙慎行资历稍差,却是理学大家。两人都不是叶向高能够降伏的人,即便做盟友,也是那种麻烦不断整天扯后腿的盟友。 这样的盟友,根本不是叶向高需要的。 想到这里,叶向高就摇摇头,“这两人不行。” 张定皱皱眉头,“既然这样,那就只有邹元标了。”邹元标也是东林三君之一,资历很高,名声也很大,性子却要宽厚的多。不是那种烂好人的宽厚,而是看穿世情后的淡然。有他出山担任吏部尚书,肯定有利于朝廷的稳定。 只不过,邹元标也有自身的缺点,那就是只做过言官,随后就居家讲学,没有理政经验,可能会被皇帝拒绝。 ------------ 第一八三章 首辅 中 对于叶向高的推荐,朱由校十分意外,不是对邹元标有什么意见,而是这不符合官场上约定成俗的规矩。 翻看着邹元标的履历,朱由校问,“邹元标只做过吏部给事中和南京吏部员外郎,他能管好吏部的事情吗?” 叶向高心中苦笑,选邹元标本就是矬子里面挑高个,对着皇帝却不能这么说,斟酌着措辞,道,“邹元标初年以直言敢谏闻名海内,后来回乡讲学三十年,风骨未减,心性却宽厚许多。臣进京途中曾与他深谈,他有一句话甚合臣心。” 朱由校有些好奇,“什么话?” 叶向高道,“他说,今日国事,全都是过去二十年里诸臣纷争酿成的苦果。过去没有做到进贤让能,而是锢贤逐能,朝廷大臣不能平心静气,就分门立户各执己见。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朝臣相互和解,不能像以前那样,各怀偏见。 心怀偏见就会看不清局势,看不清同僚。看不清局势就会心生执念,只认为自己是对的,不知道别人的话也有道理,从而纷争不断,遗祸无穷。” 朱由校点点头,“这倒是老成持国的话,要是大臣们遇到事情都能三思而后行,朝政也不会闹到这种地步。” 看皇帝心动,叶向高又道,“邹元标还说,今后评价一个人,应当站在公平立场上评价,要慎重,不能轻易评价,引起争端。评论一件事情,也应当联系前前后后,不能截章断意,扭曲事实。只有这样,才能做到‘以天下万世之心,衡天下万世之人与事’,‘议论公而国家自享安静和平之福’。” 朱由校点点头,“这些话倒是至理之言,可知易行难,众臣未必能做到这点。”取过纸笔写了一行字交给叶向高,“若真是这样,邹元标还是能主掌吏部的。朕只希望,以后会为今天的事情高兴。” 叶向高大喜,忙打包票,“陛下放心,臣等定当以大局为重,绝不轻挑事端。” 朱由校点点头,“希望如此。”又取了本奏章翻看,这是叶向高保举官员的奏章。受韩爌自立门户的影响,东林党人才急缺,叶向高无人可用,只好从致仕官员中挑选帮手。这本奏章,就是保荐致仕官员的。 只不过,叶向高和李三才同出一源,他能挑选的早就被李三才挑选过了。剩下的不是才干不足,就是品行不佳。 无奈之下,叶向高的目光只能转移到别处,从李三才案的涉案官员中挑选人手。 这本奏章是早上送过来的,为打动皇帝,奏章上所保举的官员全列了履历清单,个个都是花团锦簇,到让朱由校动了爱才之心。 朱由校考虑着,李三才的案子查到现在已经基本查清,刺杀的事情的确是李琦个人所为。李三才虽然脱不了干系,却有情可原,就点点头,通过了叶向高的奏章。 不过,朱由校却对里面官员的使用做了限制,“其他官员不提,但凡是科道言官的,一律贬到地方去。”平日里叽叽喳喳,只觉得自己都是对的,却私下接受李三才贿赂结党营私。要是不趁机惩戒一番,又如何能消除朱由校心头怒气。 叶向高的心却凉了半截,东林党的势力本就集中在科道上,为数不多的实职官员也被韩爌拉走了七七八八,要是再把这些科道言官尽数贬职,自己的奏章等于没上。 可皇帝的态度很坚定,叶向高只能低头,寻思着再推荐一批言官充实六科和都察院。 朱由校却不想再让科道成为东林党的一言堂,直接定下规矩,以后六科给事中从政绩出色的知县中选,这些人基层经验丰富,正好能补充朝廷的不足。而六科官员接触面广,也有助于这些人扩充视野,增长才干,方便他们到地方任职。 “陛下的意思,”叶向高好像吃了颗苍蝇,心里难受极了,“六科官员要作为知县和知府的过渡?”如此一来,六科就很难再安插东林党的人手了。 朱由校点点头,“不错,官员都以入京为荣,把地方任职视为苦差。以至于朝堂上争论不休,地方上却控制乏力。京官和地方官交叉任职,以后要作为吏部任用官员的定例。”免得官员们不干正事,整天抱着礼法过来说教。朱由校不是不尊重礼法,可治理国家的事情也需要人干。 干脆,借助李三才案后文官势力受挫的机会,把官员交流任职的制度定下来。 叶向高低头想了想,觉得皇帝的办法确实是个好办法,日后也许情况会有变化,可现在的情况却是东林党有很多官员在地方任职,可以借机提拔上来。 只是,叶向高还有点疑虑,六科官员的权柄极大,晋升速度也很快,原本七品的给事中就可外放为巡抚,或者布政使、按察使这样的高官。若是简在帝心,都察院的堂官也能做得。 现在一改制,只能外放为正五品的知府,怕是有人心中不甘。 对叶向高的疑虑,朱由校嗤之以鼻,“一府之地,至少有千里方圆,百万人口,若是无才无德之辈,朕还不怕他们去祸害百姓。”此前就是把这些言官看的太高了,朝堂上干事的人才越来越少,朱由校心里早就有了决定,以后官吏升迁必须要看政绩,没有外放经历,坚决不能入内阁。 既然说起了六科,朱由校干脆把都察院也一并提起,“都察院这次基本上没几个人了,推选充实的事情你要抓紧。只不过,有件事你要记住,新任的御史要注意平衡。”决不能出现东林党或者说江南人占多数的局面。 怕叶向高不能领会自己的意思,朱由校干脆把话挑明了,“朕的意思,就是南北二京,顺天府和应天府各选拔御史三人,两直隶和十三使司各选拔御史五人。除此之外,天津府额外选拔御史两人,共计八十三人。”这样一来,都察院内部的成分就会变得复杂,即使叶向高选的都是东林党人,也会为了自己家乡的利益争吵不休。 ------------ 第一八四章 首辅 下 叶向高心下苦笑,边拉边打,边打边拉,皇上的道行还真深。自己这般大臣看似权高位重,却如同玩偶般肆意摆弄。 恍惚间,面前的少年天子好像换了个人,即像是太祖成祖复生,又如同世宗皇帝在世,哪怕是御极近五十年的万历帝,也没有朱由校如今给叶向高的震撼大。 想起李三才的下场,叶向高心中暗凛,再也不敢三心二意,一拱手道,“陛下明烛万里,实乃大明之幸,朝廷之幸。” 朱由校微微一笑,心里却对叶向高同情起来,千里迢迢过来做首辅,却是个空头首辅,不得不仰自己鼻息。可自己交代的事情都是变革祖制的大事,叶向高想要舒舒服服的做好首辅位置,却是想都别想。 只不过,朱由校也有点好奇,以叶向高的性子,看朝廷局势如此艰难,怕是早就撂挑子不干了。而且他也不是没有前科,万历年间他就做过同样的事情,把首辅位置丢给了方从哲,自己却跑回福清县隐居。 现在倒好,自己都为叶向高的处境同情,可叶向高还是坚持岗位,始终没有回乡的意思。 难道,朕的魅力就这么大?朱由校心中臭美。 叶向高并不知道皇帝在同情自己,若是知道,肯定要大倒苦水。 自朱由校登基以来,朝廷换了三个首辅,方从哲是被东林党赶走的不算,刘一燝落了个喜欢小脚女人的下场,李三才干脆锒铛下狱。 这一切,都说明皇帝不是个善类,心眼还特别小。 叶向高要是不识抬举,怕是从此之后就要被皇帝记在心里。而以朱由校的年龄,天启年号至少要用个二三十年,到那时,福清县叶家早就成了尘埃。 索性,看皇帝还有振奋朝纲的意思,叶向高就准备搏一搏,哪怕不能搏一个百世流芳,也要给子孙留个世代富贵。 主意已定,叶向高的立场就站到了皇帝这边,主动帮着朱由校分忧解难。看皇帝有意改动都察院御史组成,叶向高道,“陛下的办法虽好,却怕江南士林不服。” 朱由校点头,确实,江南人文鼎盛,官吏众多,以前在都察院至少有四成以上出自江南。现在自己只给了八个名额,还少于北直隶的九个,江南士子肯定不服。 想了想,朱由校又道,“南直隶不是设置了两个巡抚吗?那就按照两个巡抚的辖区,各选拔五个御史。”南直隶的辖区很大,基本上相当于后世的安徽和江苏两省相当,为了方便治理,就设置了两个巡抚,一个是凤阳巡抚驻在淮安府,一个是应天巡抚驻在苏州府。 叶向高瞠目结舌,“陛下的方法很好,可是江南士子却未必同意。”凤阳巡抚的辖区基本上在长江以北,应天巡抚的辖区则是在长江以南,通常说的江南、江左,指的都是应天巡抚的辖区。 江南人文鼎盛,相比之下江北就有所逊色,两者若是公平竞争,江北人肯定竞争不过江南。 朱由校看似又给南直隶增加了五个名额,实际上却是照顾了江北人的利益。 朱由校摇摇头,“就这样吧。等江南士子不满了再说。”这个方案本就是为了制约江南人的,朱由校又怎么会给江南士子更多的名额。哪怕是调整凤阳、应天两巡抚的辖区,也不能增加南直隶的御史数量。 话题一转,朱由校提起了李三才的事,把科道言官的事情放到了一边。 先是韩爌保荐了一批,接着叶向高又保荐了一批,涉及到李三才案的官员已经大部分得到宽宥。 借此机会,朱由校也从文臣手中收回了许多权力,极大程度上打击了文臣势力。 朱由校琢磨着,是该到了见好就收的时候。要是再拖延下去,文臣们就会产生抵触之心,不利于自己的统治。 “你回去后拟道奏章上来,先把李三才的事情结了。”看叶向高恭顺,朱由校就给他个甜头,“李三才涉嫌结党营私,却和刺杀的事情无关,一同涉案的官员都可以从轻发落。”杀人不是目的,权力争夺才是朱由校最想要的,若不是李琦伙同皇太极刺杀的事情太过恶劣,朱由校连李三才都不想杀。 “至于李琦,他乔装打扮劫持行商,被皇太极发觉后就丧心病狂投靠建虏,试图刺杀君父以卖好敌酋。可谓是天下第一不忠不孝之人。”朱由校将罪名全推到了李琦身上,不过也没有冤枉他。相反,还给他掩盖了一二。若是按照李福的供述,却是李琦主动联系的建虏。 可这样一来,就会有人好奇,追究李琦主动投敌的原因。到时候,朱由校和李琦的恩恩怨怨就会大白于天下。 为了自己名声着想,只好把李琦打扮成悲情人物,虽然未必真的令人唏嘘,却给他的丧心病狂找了个理由。 叶向高松了口气,若是这样处置,东林党受牵连官员的罪名就轻了许多,至少没有谋逆的嫌疑。 微微躬身道,“陛下仁慈,微臣感同身受。”顿了顿,又问,“周嘉谟、汪应蛟、张问达如何处置?” 朱由校想了想,“周嘉谟除籍,汪应蛟、张问达革职。”三人中,周嘉谟和李三才的关系最为亲密,汪应蛟次之,张问达最差。 而在朝政上,周嘉谟也是对朱由校最为掣肘的,若不是吏目制度改革,朱由校根本就无法插手吏部。相比之下,汪应蛟就要恭顺的多,虽说是为了朱由校口袋里面的银子,可在税制改革和财政安排上,却能按照朱由校的大体思路走。 至于张问达,却是个老顽固、老学究,朱由校虽不喜欢,可也不讨厌,但为了清理都察院,却只能把这块绊脚石挪开。 听了皇帝的话,叶向高暗暗点头,不管怎么说,这些老朋友一个没死,也算对得起他们了。日后时过境迁,说不定还能讨道恩旨。 跪下磕了个头,帮老朋友谢过皇帝不杀之恩,叶向高又想到了李三才,“李三才虽然罪在不赦,可他毕竟是三朝老臣,陛下可否给他些恩赐?”历朝历代,谋逆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是要处以凌迟的。叶向高知道李三才无法赦免,却想让他走的轻松些,也算是全了朋友之义。 朱由校点头,“那就赐他酒吃。”杀人而已,又何必弄得血淋淋的。借此机会,也好让大家看看,不是皇帝想杀李三才,而是他教子不严,被李琦牵连了非死不可。 ------------ 第一八五章 东征 坤宁宫里静悄悄的,张嫣正靠在塌上看书,天气太热,怀孕时候又不能用冰,宫女就轮班给她打扇。饶是如此,她的双颊还是红扑扑的,额头上泌出细细的汗水。 而在张嫣的不远处,朱由校却在翻阅着一本奏折。 朱由校原本是陪张嫣用膳的,自从张嫣怀孕后,陪着张嫣用膳就成了他雷打不动的铁律。不仅仅是为了张嫣肚子里的孩子,更是为了孩子的母亲,张嫣的孕相并不好,宫中却缺乏有生育经验的成年女性。 无奈之下,朱由校只好自己多费点心,抽时间过来陪伴老婆孩子。遇到紧急公务的时候,就在坤宁宫批改奏章,虽说违背了自己政务不入宫门的誓言,可也无可奈何。 朱由校看奏折时张嫣并不插言,只是静静的靠在榻上看书。一直等到朱由校把奏章放入密匣,才温婉的说,“要不,请奉圣夫人回宫吧。” 奉圣夫人客氏是朱由校的乳母,大婚之前就被送出了宫。由于宫中没有女性长辈教导,张嫣就多次传召客氏,向她请教宫中旧事,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就密切起来。 可等到张嫣怀孕之后,朱由校却突然禁止了客氏进宫。用的理由是不让客氏辛苦,实则是发现了客氏和魏忠贤的私情。 单个的客氏,或者单个的魏忠贤都不可怕,可两人连在一起却触动了朱由校敏感的神经。 朱由校就纳了闷,魏忠贤再好也是个太监,客氏怎么就对他看上了眼。搁到朱由校上辈子的时空里还可以说客氏深宫寂寞,可现在客氏已经出宫了,只要侯国兴不在意,她就是夜夜笙歌都行,怎么还和魏忠贤勾搭上了? 好奇心起,朱由校还派小太监探了探魏忠贤的底细,发现他是真的太监才松了口气。 可客氏,却是绝对不能进宫了,至少在张嫣怀孕期间不行。 这样无端的猜测不能和张嫣讲,朱由校就把事情推塞到侯国兴身上,“侯国兴的妻子也有了身孕,我想让嬷嬷多陪陪媳妇,这样和儿子的关系好一点。” 由于常年在宫中服役,客氏和侯国兴的关系十分冷淡,这是张嫣知道的。而通过照顾儿媳拉近母子关系,也符合常理。 张嫣通情达理的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陛下为奉圣夫人考虑的真周到。” 朱由校伸手摸摸鼻子,马上就转移了话题,“辽东战事紧,朕准备御驾亲征。”刚才的奏章是熊廷弼送来的,说是皇太极入京后音信全无,老奴就送来通牒要人,否则就带兵来寻。 当初,皇太极行刺的事情不公开,就是防备老奴趁机发作。可为了预防万一,朱由校还是告诉了熊廷弼。 现在老奴来了,熊廷弼只有加强戒备。 一时间,辽东局势空前紧张。 张嫣的手抖了一下,手中的书顿时就掉在地上,挥挥手,示意旁边的宫女退下,才满脸担心的问,“朝中那么多精兵良将,怎么能惊动圣驾亲征?”自从正统皇帝兵败被擒,皇帝亲征就成了大明的噩梦,张嫣虽然是河南人,可也听说过景泰年间鞑子围城的事情。摸摸隆起的小腹,张嫣实在不愿丈夫出去冒险。 朱由校并没有发现妻子的不安,只是从表面上解答张嫣的问题,“正因为辽东聚集的精兵强将太多了,朕才要御驾出征。”现在的辽东经略是熊廷弼,熊廷弼确实有才干,能组织好辽东的军务,可他的脾气太臭了,动不动就得罪人,朱由校几乎每隔几天就要收到一份弹劾他的奏章。 起初是弹劾熊廷弼畏敌惧战虚耗国帑,见朱由校不为所动,辽东局势又日益好转,现在就弹劾他挟虏自重迟迟不肯平灭建虏。 朱由校不认为熊廷弼的战略有什么错误,却害怕人言可畏,使得他做出错误的判断。 为了保全熊廷弼,朱由校只能御驾亲征,收回辽东战局的决策权。 当然,这种决策权只是名义上的,朱由校不可能亲冒矢石去边关打仗,若是事事都遥控指挥也太过愚蠢。可朱由校却可以营造一种氛围,让熊廷弼安心指挥作战,不受后方干扰。 只不过,朱由校这种考量是不能对别人说的。 看皇帝执意要亲征,张嫣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陛下,非去不可吗?” 朱由校这才发现妻子的不对,忙过来安慰,“别哭了,你看都成小花猫了。”看张嫣还是抽泣不止,只好说出自己的打算,“别哭了,说是御驾亲征,其实是坐镇天津指挥,放心,只要咱们的儿子没有长大成人,朕绝不会去冒险。” “真的?”张嫣止住了哭泣,脸上还挂着泪珠。 “朕保证。”朱由校劝住妻子,心里却充满了甜蜜,身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能有个人关心自己爱护自己,是朱由校最大的安慰。 张嫣掏出手帕擦擦眼泪,却有些好奇,“你跑到天津,这算什么亲征?” 朱由校苦笑,“朕要是去了辽东,那京师怎么办?”用手指蘸水,在桌面上画了辽东、辽西和京师三者的联系,又在左侧画上蒙古人的疆域,“若是朕胆敢去辽东,鞑子肯定会背信弃义进攻辽西。到时候,朕想回到京师可就难了。” 朱由校不能去辽东,除了防备蒙古人在后面捅刀子外,更防备着宗藩和大臣作乱。 辽东离京师太远,联系也太单薄了,若是有野心人趁机作乱,只要一纸诏书就可以瓦解朱由校统领的大军。 反正朱由校东征的目的不是打仗,还不如驻扎在天津。 天津是朱由校的根据地,又是漕运的重要中转站,更是辽东和蓟镇的后勤基地。 朱由校驻扎在天津,既可以控制辽东和蓟镇的大军,又可以控制京城的形势,可谓是一举多得。 听完朱由校的解释,张嫣才放下心来,“既然陛下执意要去,那臣妾就预祝陛下马到成功。” 朱由校却把张嫣拉入怀里,“错了,不是朕马到成功,而是我们马到成功。这次出征,朕要带一起你去。” 万历元年八月,朱由校以建虏奸细勾结大明内奸行刺为借口,下令东征,临行前斩皇太极以祭旗。 ------------ 第一八六章 旧事 今天是菜市口杀人的日子,天下第一不忠不孝人李琦的全家将在这里处斩。自从听到这个消息,霍遥敬的神情就有些反常,这天早上还破例停了试验,从怀里摸出个荷包,捧在眼前默默的掉眼泪。 荷包的绣工极其生硬,一看就是女孩刚学女红时候的作品。样式也颇为老旧,至少有十多年的历史。可荷包保存的很好,一些破损的地方都被霍遥敬小心翼翼的抚平。 轻轻地叹了口气,霍遥敬将荷包原样折起,准备收入怀里。 “老霍,你在做什么?”王国兴走过来,一眼就看到了荷包,“呵,老霍,行啊,我正想给你找个婆娘呢,你到自己勾搭上了,这是谁家姑娘的手这么快?”霍遥敬研制火棉有功,被封为三等男爵,虽只是六品,可也是一步登天。知道他是个假道士,王国兴就吆喝着帮他成家。 霍遥敬神色黯然,“是我女儿的。” “谁?”王国兴一愣,原本打趣的话全都咽了回去,“你有女儿?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 “我对不起她,对不起他娘,”霍遥敬突然有了倾诉的冲动,将自己的往事和盘托出,“当年,我也是官宦子弟出身,早早的娶下妻室。” 王国兴点点头,这他知道,当初册封三等男爵时候,霍遥敬曾报过上三代的姓名履历,确实是官宦身份。可是,他并没有说自己有了妻室。 霍遥敬脸色惨淡,“我是个无才无德的人,读书不成,又不能经营家业,却整日迷恋在炼丹和火药上。哪怕有了女儿,也从没有关心过她。大约是七八年前,我在家中炼制火药,一时不慎,就酿成了大祸。” 霍遥敬闭上眼睛,当年的惨剧却隐隐在目,帮着做实验的人死了,自己的家也毁了,官府还来追究责任,“我当时急于脱身,就留下了休书,乔装成道士出逃,从此之后再也没有见过我的妻女。” “哎,是这样,”又不是人死了,阴阳相隔,谁都没办法。现在人还活着,“你要是想老婆孩子,那就回去看看,反正你现在是爵爷了,当地官府也不能把你怎么着。要是你近乡情怯不敢去,我就替你走一趟。” 稍稍沉吟,王国兴又道,“算算时间,你的女儿也到了婚配年龄了吧?” 霍遥敬默默点头。 王国兴猛地一拍霍遥敬,“那还不赶快回去?有了你的爵爷身份,也能让你女儿嫁的体面些。”琢磨着,是不是和皇帝提一提,帮忙要点赏赐什么的。 霍遥敬怔了怔,眼泪却下来了,“不用了,我老婆已经改嫁了。” 王国兴顿时傻了眼,可想想也是,霍遥敬惹祸后拍屁股走人了,丢下母女二人去应对官府追究,确实不地道,人家改嫁也有情可原。“可女儿还是你的女儿,难道她还敢不认生身父亲?” 听了这话,霍遥敬反倒痛哭起来,“她不见了,我老婆,还有我女儿,全都不见了。” 王国兴气的一跺脚,“老霍,有话说清楚好不好,你这样吞吞吐吐的,就不能一口气说清楚?”拉着霍遥敬坐下,倒杯水递过去,“给,先喝水,喝完水就给我说,原原本本的把话说囫囵了,你老婆女儿是怎么不见的,你是怎么知道的,全都给我说清楚。” 霍遥敬哭了一会儿,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大约是三年前,我看风声不那么紧了,就悄悄的回过家。家全毁了,剩下的财物早就被族人瓜分,我的老婆孩子却没了踪影。我四下打听,才知道她们娘俩等了我很久,等的山穷水尽了,才进京投奔亲戚。走的时候是和本地进京的商队走的,我就去商行打探她们母女的行踪。”霍遥敬端着茶杯默默出神,好久才道,“商行早就关门了,说是商队在进京路上失踪,连累许多商户都破了产。失踪的商队,就是她们母女跟的那支。” 一时间,王国兴不知道说什么好,却突然想起一事,“可是李琦干的?” 霍遥敬点点头,“是他。商队是在通州失踪的,我在天津查到了商队过关卡的记录,从李琦的女儿头上发现了我女儿的簪子,后来又亲眼目睹了李福杀人劫财的过程。” 王国兴恍然大悟,“那天测试火药的时候,你拉着我不停的讲李家的事情,我还纳闷呢,你老霍不是爱说话的人,怎么在皇帝面前瞎说起来。看样子,你是想给李家上眼药吧。” 霍遥敬点点头,起身施了一礼,“那天的事,多亏了公子成全。”如果没有王国兴配合,霍遥敬根本没机会在皇帝面前说话。虽然知道皇帝诛杀李家是因为李琦谋逆,可能够亲口说出李家的不堪,却是霍遥敬唯一能为妻女做的。 王国兴大喇喇的受了这一礼,却好奇的问,“既然有机会,你怎么不说李琦杀人劫财的事?说些同姓不婚什么的,又有什么用?” 霍遥敬乜了他一眼,“这你就不懂了,李家是官宦人家,讲究的是诗礼传家,我指责他们违背同姓不婚,是在挖他们的根。若是直接告他们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很容易就会被反咬一口。官场上讲究官官相隐,没人愿意自己的同僚是匪徒。哪怕李三才将来倒台,也不会是因为这个。” 王国兴呆了呆,慢慢的也品出味来,“这倒也是,从来听说过官员谋反杀头的,延误军机杀头的,贪赃枉法杀头的也不少,却没听说过有官员是杀人越货杀头的。”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有时候事情说破了,也就没了意思。 王国兴把感慨丢在一边,拉着霍遥敬就走,“走,咱们去菜市口看看去。”李琦虽然没有归案,李三才也是在牢中赐死,可李家其他的人都在菜市口问斩,带着霍遥敬去看看,也能帮他出口恶气。 王国兴边走边问,“现在案子破了,你找到家人的骸骨了吗?”李福带着刑部的人挖了好久,挖出的尸骨几乎堆成小山,仍有部分尸骸寻找不到。可朝廷还是出了公告,允许家人失踪的苦主过来认尸。 出于恻隐之心,朱由校还特意发给路费,苦主无不感谢皇恩浩荡,即便有人想索取丢失的财物,也被同伴劝了回去。可朱由校也不是贪财的人,特意请了高僧大做法事,保佑这些他乡游魂早日投胎转世。 ------------ 第一八七章 旧友 霍遥敬并没有直接回答王国兴的话,而是低着头踢踏踢踏的走了半天,才摇了摇头,“认识的地方我都去看了,并没有她们娘俩的消息。我琢磨着,两人可能还活着。” 王国兴呆了一下,这才明白,为什么霍遥敬口口声声说是妻女不见了,却一字都没提到死字。可两个弱质女子,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没了影踪,怕是比死了还要令人难受。 这样的事情,王国兴不好开口,只能陪着霍遥敬默默的走。 霍遥敬伤感了会儿,抹抹眼角,道,“公子,我能求你帮个忙吗?” 王国兴点点头,“你说吧。” “我想见李福一面,他是李琦的亲信,所有的杀人案子都是他经的手,我想,他应该知道娘俩的下落。”霍遥敬的脸上满是哀求。 王国兴又呆了一下,“老霍,你可想好了?”失节事大饿死事小,若是母女两个死了还好,要是还苟延残喘的活着,霍遥敬才是进退两难。 霍遥敬用力的点点头,原本油滑的神情全都变成了坚毅,“是我对不起她们娘俩,就是她们沦落风尘,那也是我的老婆孩子。我,认了。” “不后悔?” “不。” 王国兴一动不动的盯着霍遥敬,霍遥敬也目光坚定的回望着王国兴。 两人对视了好久,王国兴才点点头,“好,我带你去面圣。” 为了追捕李琦,李福并没有立即被处决,而是关押在东厂大牢里。王国兴虽然可以找魏忠贤帮忙,直接带人去大牢里找李福,可念头在脑子里转了几转,还是决定直接进宫。 走到宫门口,王国兴径直去验看腰牌,霍遥敬却一把儿拉住了他,“公子,你看谁在对面。” 王国兴顺着霍遥敬目视的方向一看,也是有点吃惊,对面六七个武官一边闲谈一边走,中间簇拥的,竟然是自己的堂弟王国泰。 在京城里遇到王国泰并不稀奇,可稀奇的是他身穿戎服,腰间还挎着柄长刀,若不是和王国泰面对面碰上,王国兴根本不会相信这是自己的弟弟,会误以为是个相貌酷似的旁人。 张嘴叫住王国泰,王国兴劈头盖脸就问,“你不是在行人司任职吗?怎么换上了戎装?”哪怕朱由校再三整顿军队,可文贵武贱已经深入人心,王国兴虽然没有从科举出仕,却养成了文人许多的坏毛病,鄙视武将就是其一。只不过,身为贵戚一员,平日里不能显示出来,可在王国泰从军梦想破灭的时候,他却是唯一拍掌叫好的人。 和堂兄不期而遇,王国泰也是一愣,随即满脸堆笑地向堂兄双手一拱,说道:“啊,大哥,你怎么来了,是来接我的吗?”转个圈让王国兴看,“大哥,你看我这身衣服怎么样。” 王国兴气不打一处来,想要呵斥他,却碍于这是在宫门口,身边又站的是武官,只是狠狠的瞪了堂弟一眼,“等回去再和你算账。” 王国泰吐吐舌头,暗暗的做个鬼脸,知道堂兄不会当场发作,他才无疑显摆气气堂兄。 王国兴眉头一皱,立即改了回家算账的主意,“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陪你去拜见叶阁老,你拜叶大人为师却不和家人讲,也太失礼了。”心里对王国泰是恨铁不成钢,自己拜一个举人为师要遭到嫌弃,他好命的拜了阁老为师却不珍惜,这让自己情何以堪。 “大哥,别,”王国泰差点拔腿就跑,要是小学究遇上了老学究,自己哪里还有好日子过?灵机一动,王国泰就有了主意,“大哥,我公务在身马上就要到重庆出差,拜见恩师的事情,还是等我回来再说。”怕堂兄还纠缠不清,又道,“再说了,恩师公务缠身,那有时间教导我。不信你进宫看看就知道了,他老人家正在里面面圣呢。” 和王国泰同行的几个人也回过味来,立即就有人出来帮忙,“王公子,久违了。当日在天津亲睹公子英姿,转眼间一年有余,不想今日再次相逢,真乃小的三生之幸!” 王国兴怔了怔,才想起了对面这个黑大个名叫关守信,是天津时候认识的,忙笑着回礼,“原来是关兄,失敬失敬,不知道关兄现在在何处当差?”一边还礼一边和王国泰介绍,“这是愚兄的老朋友,当日在天津渔政衙门,就是这位关兄出手,才从暴民手中救了愚兄的性命。” 关守信急忙摆手,“王公子太抬举小的,是公子临阵不乱指挥若定,才驱散了暴民,小的怎么敢叹公子之功。” 王国兴不乐意,“明明是我贪了你的功劳。好了好了,反正咱们心里有数,就不多说了。”随着见识增长,王国兴已经醒过味来,自己当时以布衣身份指挥军将,以贵戚身份屠杀百姓,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若不是自己和皇太孙关系亲近,朝廷大臣害怕事情闹大牵涉到储位变更,自己早就被拿下严办。 哪怕是现在皇太孙登基为帝,若是被人应景提起这事,自己还是要受到挂落。 今天看到了关守信,王国兴灵机一动,干脆把功劳推了出去,干系也推了出去,这样一来,以后谁要再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就有了转圜的机会。 哪怕落个贪图属下功劳的恶名,王国兴也心甘情愿。 关守信傻愣了半晌,才渐渐的回过味来,虽然不知道王国兴这样做是何意图,可他一个厮杀汉,还怕担个杀戮过重的罪名不成。 当下一拍胸膛,关守信大咧咧的说道,“公子放心,小的这次陪泰公子办差,一定办的漂漂亮亮,决不让公子失望。”大不了把功劳分给王国泰些,却一定要拉上王家的线,关守信表面憨憨像个老实人,心里却十分通亮。 王国兴皱了皱眉,王国泰出京办差还要带兵将,联系到他身上的戎装,王国兴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们去办什么差事?” 关守信哈哈一笑,“朝廷东征要征发土司的兵马,万岁爷钦点泰公子去重庆,小的不才,负责带兵护卫泰公子。”虽说猜出了这次征兵不太寻常,可事关军机,关守信可不敢随意瞎说。 王国兴的眉头锁得更紧了,看了眼关守信,知道他没说实话,可现在是在宫门口,也不方便追问,只好以旧友重逢为借口,力邀关守信到家中喝酒,看能不能套出点什么。 ------------ 第一八八章 御前会议 王国兴进入养心殿的时候,朱由校正在开会,与会人员是新上任的内阁众阁臣,首辅、文渊阁大学士叶向高,次辅、东阁大学士韩爌,还有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沈飗、户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徐光启、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黄嘉善、刑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黄克赞、工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王佐。 这是新的内阁班子首次集体开会,也是朱由校移驾天津前最后一次御前会议。随后,黄嘉善将会随朱由校东征,其他几位阁臣则要留守京师,切实履行起辅臣的职权。 由于会议牵涉到北直隶和京师政务,北直隶巡抚孙承宗和顺天府尹左光斗也参加了会议。同样,参加会议的还有司礼监和御马监的几位首领太监,六科的几位都给事中。还有军机处秘书厅和内阁秘书厅的几位官员。 朱由校看着他们,微微一笑,“建虏欺人太甚,竟敢行刺朕,若是不给他们点颜色,他们还真以为朕是好欺负的。 不过,打仗归打仗,朝廷里的政务却不能耽误。叫大家来,集思广益,议政事得失,大家可畅所欲言,不怕说错话。特别是北直隶和顺天府,叶先生提了个方略,节用、固本、重商、实京。 节用是冲着朕来的暂且不提,固本是兴修水利加大垦田,重商是厘清税制培养税基,都是发展手段,实京是最终目的,却要落到孙卿家和左卿家身上。 现在农忙,新修水利要等到冬季农闲,可你们现在就要做好统筹规划,不能临急抱佛脚,大体上总要有个计划。 举个例子吧,比如,直隶准备修理多少水利?工役如何组织?粮饷如何筹集?这都要考虑。 而且这也不是你直隶巡抚一人的事,需要户部拿银子的,自然要提前说话。同理,户部能拿多少银子出来,如何维系收支,也可早作安排。” 喝了口茶水,又道:“会议内容要有秘书厅的人记录,说什么做什么要一一记录在案,而且要形成定制。” 朱由校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话,颇有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感觉。这是李三才案后朝堂上发生的最大变化,朱由校终于摆脱了大臣的掣肘,可以直截了当的说出自己的想法,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和阁臣协调。 可朱由校也知道,自己不能犯错,不管是军事上还是政治上,都没有犯错的机会。自己一旦犯错,原本被压制下来的舆论就会强力反弹。 因此,朱由校就主动退让了一步,让内阁承担起更多的政务,自己却垂拱而治,只在大方向上做出指引。 这样一来,具体政务上出现的问题就牵连不到自己身上,而大方向上的选择却很难被推翻,自己就立身于不败之地。 不过这一次的“御前会议”显然有些冷场,大臣们各有派系,又单独向皇帝禀告惯了,其中自不免打打别人的小报告,说说别人的不是。现在冷不丁坐在一起,反而都不知道说甚么好。 朱由校就笑:“这样吧,你们回去后,多同手底下的官员商讨商讨。有什么拿不准的,不妨让下面的人相互先沟通沟通,先心里有个谱儿,再坐在一起商讨吧。” 在座的都是政坛老将,对于政务并不陌生。可拜传统的治理方式所赐,他们习惯的都是以前那种模糊的,讲究道德的理政方式,做的最多的事后弥补而不是事前谋划。 现在冷不丁让他们用数据方式,对还没有发生的事情说出个一二三四来,他们还真适应不了。也亏得朱由校早早做了准备,帮助各衙门补充了一批吏目,可以让这些朝廷大佬暂缓燃眉之急。 接下来,徐光启领头,几名阁臣才依次发言,倒都是实实在在的问题,比如徐光启,就把房号钱的事情拿出来讲。房号钱以前是户部收的,使用也是户部使用,现在冷不丁少了这笔收入,一些款项就没了着落。 其实,现在的官场也好,庙堂也罢,远不如前些时间难以琢磨。那时候,即便阁臣想动动下面的地方官,那也要盘算盘算,这是谁的人,动了他又有什么后果? 可在朱由校掌握实权后,官员们反而没有这些顾虑,因为只要皇上不厌恶你,那就万事大吉。朝堂上的气氛,反而比以前好转了许多。 左光斗的脸色微微有些难看,他刚刚上任顺天府尹,位子还没坐热,就被徐光启当面杯葛。 其实收不收房号税对顺天府不重要,哪怕如唐吉年被勋贵朝臣们压制的一无所成,可他担任顺天府尹的时候,顺天府上下的福利却是最好的。 可左光斗刚刚到任,正是树立威信的时候,要是丢了已经到手的房号钱,下面的人肯定会有闲言碎语,这是准备有所作为的左光斗不想看到的。 此时听了徐光启的话,朱由校就笑,“以前顺天府只管那点小事儿,钱多钱少都无所谓。可朕如今要大用顺天府,没有足够的财权还真不行。” 眼睛看向左光斗,“朕把顺天府全交给你,让你仿着天津的例子办,你可有信心?”朱由校移驾到天津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想对京城动手,一是顺天府经济发展的太慢,完全没有起到天下表率的作用;二是四九城里杂音太多,时不时就有人造谣生事,目标还冲着自己。 朱由校不想费心思和那些社鼠周旋,干脆就掀了桌子另起炉灶。等京城经济发展起来了,百姓们都忙着发财的时候,即便有些杂音,也不会影响太大,而在动荡不安的变革期,朱由校却要先躲起来。 “臣有信心。”左光斗又惊又喜,回答的声音极其洪亮 他在天津府可是大开了眼界,从心底认为那才是治世的正途,可他接受的是个已经成型的城市,纵使有了想法也无法直接实施。现在有机会在顺天府大展拳脚,他自然乐意。 可在回答之后,心里却有些忐忑不安,害怕自己做不好,辜负了圣上的拳拳盛意。 朱由校看出了左光斗的犹豫,冲着他点点头,“大胆去做,只要用心,朕就支持你。” ------------ 第一八九章 直隶和顺天府 会议一直开到午时才结束,朱由校伸个懒腰,准备去偏殿暂时休息,一转身,却看见了王国兴。 “你什么时候来的?”朱由校打着呵欠,王国兴是亲戚,是近臣,不用端着装着,自然是越随意越好,“正好陪朕用膳。” 王国兴却不敢和皇帝太过随意,要是在宫中还行,可这是养心殿,虽属于宫中,却变成了朝堂,要是太过随意被御史看见了,肯定要受弹劾。 先行了礼,王国兴才把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霍遥敬寻亲心切,微臣却不敢私下和厂臣联系,只能来求道旨意。” 朱由校摆摆手,“你呀,太拘束,没泰表兄随意。”派了内侍带霍遥敬去东厂大牢,却拉着王国兴一起用膳,“魏朝刚寻摸个厨子,手艺不错,你也尝尝。” 王国兴无奈,只好陪着皇帝用膳。 还没有走到偏殿,左光斗又折了回来。 在刚才的会议上,朱由校确定了顺天府和北直隶的改革方案,左光斗和孙承宗都成了这次的赢家,分别掌握了两地的行政权力。 特别是左光斗,受命组建顺天府市政厅,并将原本的五城兵马司都收入麾下。 新组建的顺天府和后世的直辖市极其相似,直接受命于皇帝,和各布政司平起平坐。为了加强顺天府尹的权威,左光斗还加了右副都御史衔,集监察和行政权力与一身。 听到左光斗来了,王国兴就趁机告退,“左大人去而复返,想必是有重要公务,微臣就先行告退。” 朱由校点点头,让人送王国兴出去,自己却整整衣冠,去见左光斗。 左光斗去而复返,却是为了朱由校的私事而来。 自李三才下狱之后,京城里就有许多传言,有些是朱由校知道的,有些是朱由校不知道的,左光斗提起的这件事,就是朱由校不知道的。 坊间传言,皇帝看中了李琦的未婚妻,才设计抄了李家。 这条流言的版本很多,朱由校何时看中了李三娘,两人何时勾搭成奸,李琦是如何发现未婚妻和皇帝有奸情的,等等等等,全都说的有鼻子有眼。而最后的落脚,却一定会落在皇帝昏庸好色,李琦李公子无辜含冤上。 这样的事情,魏忠贤知道却不敢给皇帝说,敢于给皇帝说的御史又被朱由校清理一空。以至于外面闹翻了天,朱由校还茫然不知,到了最后,是初生牛犊的左光斗捅破了此事。 左光斗深施一礼,“陛下,虽有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古训,可放任民间对君父品头论足,却并非朝廷之福。请陛下下旨严查。” 朱由校点点头,“你说的很对,不过,这是顺天府职权内的事情,以后朝廷朝廷改制,六部不再直接管辖各州府事务,你们做府尹知府的,要担起自己的责任。” 按照国朝旧制,南北直隶不设布政使司,一切事物由六部分理,这就是‘直隶’二字的来由,哪怕南直隶分设了凤阳巡抚和应天巡抚,他们也只是作为朝廷特使,监督各地风纪,并没有改变南京六部对各州府的管辖。 可新设置的北直隶巡抚却不一样,朱由校以方便统筹规划为借口,授予孙承宗行政权力,使直隶巡抚成了一级政府,各州府直隶朝廷的制度名存实亡。 只是为了避免争议,朱由校并没有明确下旨废除直隶制度,而是让六部派出分支机构专职处理直隶事务,又让直隶巡抚对这些分支机构居中协调,用掩耳盗铃的方式组建了北直隶地方政府。 可随着北直隶开发的逐步实施,地方赋税肯定会从直隶巡抚经手,北直隶政府的机构就会联系的越来越紧密,渐渐的脱离六部的直接控制,真正以地方政府的面目出现在政坛上。 至于顺天府的体制,和北直隶的变革差不多,也是用市政厅统一管辖各州县事务。为了尽快形成战力,也从六部抽调了一些积年老吏,也是在市政厅下设立了礼吏户工刑兵六房,分理各类事务。五城兵马司改成了巡警司,受刑房节制。而兵房的职权却类似后世的武装部,并不掌握军队。 朱由校做的另一项重大改变是,直隶各地的地方官员不再有司法权,大理寺将派出分支机构到各州县,直接受理百姓诉状,又派出流动法庭,接受百姓上诉。 而在以前,百姓的诉讼事务都是刑部处理的,大理寺只负责重大案件审理,比如皇室内部的案件,以及朝廷官员违法的案件,一些比较重大的,还要和刑部、都察院联合审理。 现在大理寺直接受理民间诉讼,受到冲击最大的是刑部。可在朱由校明确态度,刑部以后将过渡为治安机构,大理寺将独立行使司法权之后,黄克赞还是表示了同意。 只不过,为了安抚黄克赞,朱由校还是做出了让步,明确提出锦衣卫将进行改组,和东厂分掌对外、对内情报,厂卫以后抓人,必须经过大理寺审理后定案。去掉了悬在百官头上的利剑,才取得大臣们支持,将司法权完完整整的划给大理寺。 当然,这些都是朱由校的构想,六部和大理寺的分支机构还没有派出,顺天府的改革也没有开始进行。朱由校估摸着,把这些改革贯彻下去,再理顺方案,至少要一个多月。 可是,这并不影响他让左光斗担起自己的责任。 “朕也可以让厂卫插手,可事关百姓,他们的手段却太过激烈了,不太好。”朱由校用‘我很看重你’的目光注视着左光斗,将事情全部推给了顺天府,“还是你先把事情关起来,该打得打,该罚的罚,要是发现有人暗中使坏,故意造谣生事,再让东厂接手。” 左光斗急忙点头,“陛下仁慈,微臣这就去办。”说罢,就告退离去。 左光斗走了,朱由校却默默自己的鼻子,“我就那么急色吗?看到一个女人就在无人处动手动脚?”这是流言中的一个版本,说的是朱由校调戏良家妇女被人撞破的桥段。 虽然生气流言把自己说的如何不堪,可朱由校见惯了后世报纸上的真真假假的传闻,并没有把传播流言者怎么样的意思。 可这样肆意造谣诽谤君父的事情并不好,朱由校也不愿意姑息。 ------------ 第一九零章 长谈 上 大栅门附近有座西洋教堂,是万历年间利玛窦请旨修建的,利玛窦死后就葬在这里,而受徐光启邀请北上的那批传教士,也都住在这里。 西洋人多了,一些欧洲的习俗也带了过来,这时候的民气又不如满清时期那样压抑,京城的百姓也愿意尝试尝试西洋人的饮食。朱由校现在所在的这个茶馆,就是兼营西式餐点,只不过愿意尝试的人太少,店老板也做中式餐饮生意。 朱由校端着一杯咖啡,这是他在店老板手中淘出的好东西,具体如何泡制,还是他亲手教店老板操作的。而在朱由校的对面,却坐着便衣的沈飗。 “要不,给你也来一杯。”看沈飗时不时往自己手中咖啡上看,朱由校就端起咖啡向他示意,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点雅性朱由校还是有的。 “啊,不,”沈飗急忙摇头,“君子不夺人好,”这么黑乎乎的东西自己可喝不惯。 “只是种饮品,和茶叶差不多,你尽管尝尝,喝不惯再说。”朱由校还不死心,直接叫来店老板碾咖啡豆泡咖啡。咖啡这时候并没有普及,东方更是很少有人饮用,至少传教士里没见过谁饮用。可怜的朱由校,连找个人一起喝咖啡的机会都没有。 沈飗苦着脸,拿出内阁前辈帮世宗皇帝尝试金丹的勇气,小心翼翼的抿了口咖啡,脸顿时就皱成一团,“这么苦。” 朱由校哈哈一笑,将桌子上的糖盒向他推了推,“加点糖,”没有糖块,用的是普通的糖,“加糖,或者加奶,这是咖啡的饮用方法。当然也有勇敢的人,和你一样端起黑乎乎的咖啡一饮而尽。” 对于皇帝的调笑,沈飗只能摇头,加了些糖,又尝了尝,这回不那么苦了,口舌中还隐约有种香味,沈飗这才点点头,“不错。” “是啊,很不错,”朱由校点点头,“其实,西洋人那里有很多好东西,可是我们都用不惯,可咱们的丝绸,咱们的瓷器,西洋人却很喜欢。” 抬抬手,示意沈飗做好,“又不是朝堂应对,你放松些,就当是朋友闲聊。”朱由校对自己祖国的天宝物华感到自豪,可对巨大的贸易顺差感到头痛,“朝廷虽然禁海,可沿海还有许多人冒死出海经商,其中的缘由不过是家贫、苛政,或者是利益驱动,等等,朕就不细说了,你懂朕的意思。” 沈飗点点头,“臣曾在福建任职,那里地少人多,为了生存,一些人就铤而走险,出海谋生。朝廷屡次禁海,都收获甚小,有些胆大妄为的,还勾结异族化身为倭寇,嘉靖年间倭寇横行,就是这些人引起的祸端。” 顿了顿,沈飗又道,“隆庆年间,福建巡抚都御史涂泽民上奏,‘请开海禁,准贩东西二洋’,朝廷批准后,允许民间私人出海经商,这才化解了倭寇,使东南沿海恢复平静。”怕皇帝不清楚这段事情,沈飗讲的很详细,将倭寇横行到汪直被杀、隆庆开关这段历史统统讲了一遍,他虽然不是当时的亲历者,可也接触过许多当事人,知道当时的很多内幕。 “倭寇化解了,可朝廷却虚弱了,”朱由校却嗤之以鼻,如果不是隆庆开关,以及张居正确立银本位制度,明朝也不会衰弱的那么快,“我问你,从隆庆年间到现在,市面上的物价上浮了多少?” 沈飗一怔,作为传统的士大夫,他又何曾关注过市面上的物价问题,仔细想了想,才想起老妻曾对他说过京城粮价涨的很快,比万历初期涨了很多,原来在南京买粮食的银子,到了京师只能买到三分之一,勉强回答道,“粮价涨了。大概涨了两成。” 朱由校点点头,“对,涨了两成,粮食是每家每户必须的,也就是说,朕给你发的俸禄少了两成。” 沈飗头上的汗‘刷’就流了出来,“少了两成?!”哪怕并不靠朝廷的俸禄过日子,可沈飗也是这时代的精英,又如何不知道,物价上升两成,对民间的危害有多大,原本想劝阻皇帝禁海的想法顿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可心里却怎么也不明白,物价上升和海外贸易有什么联系。 朱由校微微一笑,笑容却有些凄凉,“物价上涨,这是市面上的货币太多了,就好像国初朝廷发行宝钞一样,钱多了,就会通货膨胀,原本一两银子可以买到的东西,现在必须要用一两二买。朝廷的赋税还是那么多,可实际购买力却少了很多。追究其原因,就是商人们对外卖的东西多,换回来的银子也多,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沈飗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感情这银子不是越多越好。这真应了一句古话,世间的财富是有定数的,一方面多了,另一方面就少,银子多了。房屋粮食的价值却不变的,一百二十两银子,却只能买以前价值一百两的东西,这无可厚非,可朝廷收税是按照以前土地产出的价值算的,三十税一,一百两东西只能收三两三钱三分的税,用的时候,却只能当五分之四用,朝廷的用度肯定不足。 沈飗有些惶恐,朝廷用度不足,肯定要向民间加税,可士大夫的税是很难收上来的,只能向百姓加税,向农户加税, 朝廷的赋税是三十税一,可根据沈飗在南京任职时候得知的数字,南方赋负是十税一。南方粮价很低,尤其是秋收缴税时候,粮价只有寻常时候的三分之一。 也就是说,江南百姓卖了一百担粮食,换取了三十多两银子交给了朝廷,朝廷用这些银子买粮食的时候,只能买到三十多担粮食,中间的差价全都不见了。 沈飗隐约有些不安,嘶哑着嗓子问,“这是怎么回事?”若不是皇帝提醒,沈飗根本没有想过,在江南一两三石的粮食,到了京城一两一石,这里面会有什么危害。 现在知道了,沈飗心里油然生出一种憎恨,这些奸商,居货屯奇,扰乱物价,实属可恶。 ------------ 第一九一章 长谈 下 “怎么回事?”朱由校冷笑连连,还不是对外贸易入超太多,大量的银子涌入大明,“朕在天津开关,引税没有收,水饷是按船收取的,每船大约两千两,陆饷则是和船行商议按进出口货物种类收取,一年时间大约收取了近千万两银子,可市舶司呢?掌管江南海外贸易,在万历二十二年上缴了两万九千两银子。” 朱由校咯咯笑个不停,“两万九千两,好多的一笔银子,想必是江南的豪族看朝廷可怜,赏了皇祖父一点好处。”想到万历帝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征收矿税,朱由校就气不打一处来,世间的人们都认为万历帝贪婪无度喜好银货,可又有谁知道一个皇帝的悲哀? “江南士绅的生意越来越大,生丝和丝绸产量越来越多,粮食产量却越来越少,朝廷的赋税也越来越少,”朱由校幽幽的说道,“他们有了银子,要么是埋在地下,铸成巨大的银块,”查抄李三才家的时候,就发现了数十个大型的银球,每个都有万斤,称为‘没奈何’,“让人偷不走,自己也用不了,纯粹是暴殄天物。”对于这种人,朱由校耻笑不已,却并不痛恨。 “要么是购房置地,”一方面兼并,一方面想办法偷税漏税,损害朝廷税基,“更可恶者,却是开办典当行发放高利贷,鱼肉百姓。” “市面上物价飞涨,都是这两种人引出来的。”可这两种人却能够影响官府,操纵舆论,“朝廷但凡有所动作,就被这些人斥为与民争利,煽动不明事项的百姓围攻官府。” 沈飗终于明白过来,皇帝叫自己来这里,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舆论上面的事情,虽然赞同皇帝舆论战的说法,可和摸不着找不到的敌人作战,沈飗心里也没有底。 “朕找你来,为的就是和这些财迷心窍的人辩个高低,让天下人明白,朝廷用度不足,民间物价飞涨,都是这些海商的错。” “陛下的意思是?”沈飗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脑子乱哄哄的,只能向皇帝请示,不管皇帝是什么意图,他都尊奉上谕行事。 “朕准备收取关税和商税,”朱由校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收税的事情不是简单的事儿,必须要得到大多数人的理解和支持,“在收税之前,你必须让天下人知道,收商税是好的,利国利民,有助于百姓安居乐业。” 在对外贸易中,能获利的人是少数,基本上就是江南,乃至东南沿海的势族。而在其他地方,尤其是西北,他们只能靠土地谋生,靠天气吃饭。朱由校坚信,只要自己把事情说透了,这些地方的士绅都会支持自己收商业税。 为了示好这些地方的士绅,朱由校还编制了一项伟大的计划,北方复兴计划,准备聚集全国之力,一个省一个省的兴修水利疏通交通,帮助这些地方的百姓发展经济。而北方复兴计划的第一站,就是北直隶的复兴。 朱由校计划,三到五年里,聚集全国之力帮助北直隶发展,一方面增强朝廷自身的经济实力,另一方面是给其他地方的士绅树立一个标杆,让他们坚定信心,觉得朝廷的政策不错,直隶的今日就是他们家乡的明日。 至于兴修水利加大基础设施的钱从哪里来? 朱由校早就想好了,从海关上来,要从海外贸易上抽取资金征收重税。 毕竟,对外贸易的商人活不下去了,可以转行,可天底下的农户过不下去了,只能造反。 沈飗想了想,点点头,“臣要怎么做?” “很简单,”朱由校微微一笑,“造出一种声势,朝廷用度不足,民间物价飞涨,都是这些海商的错。就是他们带进大明的银子太多了,又偷税漏税,才造成了物价飞涨,造成了朝廷用度不足。” 顿了顿,朱由校又道,“你可以创办一份邸报,以礼部的名义,向天下有识之士征求治国的方案。这份邸报是朝廷大臣看的,朕也天天关注这份邸报。”有了这样性质的一份报纸,天底下自认才华出众的人就会接踵而至,把自己的文章送给报社,希冀自己的才华能入得朝廷贵人的眼。 “邸报是朝廷办的,可审稿的人却不能是朝廷的。你可以广泛的邀请各方名家,不管他们的立场如何,都要把他们拉到邸报里面任职。答应他们,只要他们愿意来,他们就可以恣意的抨击朝政。哪怕他们说的太过离谱,朕都不会追究。”朝廷只能站在客观的立场上,才能让天下有识之士畅所欲言。 沈飗愣了一下,当场就给皇帝跪下了。以言论杀人,这是历朝历代都免不了的事情,即便是圣人,也有诛杀少正卯的时候。不管皇帝说的再大度,等乱子出来了,出来顶缸的还是他,沈飗不敢应诏。 朱由校乜了沈飗一眼,又道,“当然,也不是任由他们信口雌黄。你可以组建一批笔杆子,分别发文也好,以朝廷名义发文也好,有正面应战的,有侧面配合的,还有迂回包抄的。总之,舆论战,舆论战,要用战争的方式来应对这场讨论。朕相信,天下人都不是傻子,谎话说的再圆满,也会让天下人明白其中的诀窍。”只有开启民智,让天下人都明白了那些人贪婪的嘴脸,朝廷才能顺利成章的征收商税,而不是一有风吹草动,就在有心人的煽动下大肆反对。 沈飗这才接下了差事,可心中还是忐忑不安,“虽说各地都有塘报发行,却操于胥吏之手,若是有人以重金贿赂,怕是会操纵言论,”一边倒的形成反对朝廷的势头。 “这事倒是不能不防。”朱由校也有些苦恼,在这通讯不便的年代,言论实际是很好操纵的,自己能,其他人也能,就看想到想不到。 不过,朱由校毕竟有远超时代的眼光,很快就拿出了主意,“你是礼部尚书,科举考试归你管,书籍出版也归你管,先让各地提学官用相关内容考试,再派出官吏到地方查勘书籍出版。”把原本邸报、塘报单一渠道传播,转变为全方位宣传,朱由校就不信,有谁能有这么大魄力,能够操纵全天下人的言论。 若真是能,大明朝早就完了。 ------------ 第一九二章 受挫 北运河上,往日繁华的航道一片平静,为了保证皇帝东征船队的通行,一切公私船只都被严令禁行,而在运河两岸,还有数万军队一同向东,这是随扈皇帝东征的军队。 一系列军事改革后,朱由校总共编练了五个师八十个营的新军,辽东一个,京师四个。现在朱由校东征,新军的部署也发生了变化,变成辽东一个、京师和天津各二个的局面。 只不过,新军的编组是以营为基本单位的,辽东虽然只有一个师,兵力却和天津的两个师还要多。为了保证后继用兵,也为了加强自己身边军队的实力,朱由校已经发布动员令,从全国各地征集兵员,在天津集中训练后,才投入辽东作战。 因此,天津两个师还有着训练新兵、编练援军的职责。 全国动员征兵,声势很大,实际上却征兵不是很多,具体每个州县只不过十几个名额,但为了建立兵役体制,朱由校还是采用了这个劳师动众的办法。 在州县里,兵员并不是强制性征发的,而是用免役、免税、赏银等条件招募的,这样能招到更好素质的兵员,而且能清楚知道兵员的来历,算是原来的募兵制的改进。 各州县征募的兵员并不直接送往天津,而是在各省的新兵训练营完成基本训练和编组,训练营是都司衙门设立的,表明这些兵员就正是进入了军队体系。 随后,各都司衙门再让这些兵员行军到天津,做一次长途的行军练习。 整套流程繁琐冗长,朱由校估计,等所有的兵员到位时,差不多也是今年底明年初了,再经过新军的训练编组,真正平灭建虏的时间应当是明年夏季。 可这样也好,正是建虏粮草不接的时候,辽东的气温也比较高,可以用最小的代价完成这次东征。 而现在,朱由校要做的就是战争前的种种准备。 比如此时此刻,朱由校的船舱里,就坐了三个人,信王朱由检、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黄嘉善,还有一个是宁远伯李世忠,李世忠是辽东老将李成梁的嫡孙,对辽东和建虏掌故极其熟悉。 发现皇帝十分和善,没有怪罪李家的意思,李世忠也渐渐的放开了胆量,将建虏老奴的种种掌故说了一些后,又意犹未尽的补充,“老奴看似声势很大,实际却根基不稳,所谓的‘七大恨’,就是他团结女真各部,聚集人心的手段。” 朱由校点点头,没有说话,心里却跟明镜似的,随着金朝的覆灭,女真各部又回到了一盘散沙的局面,老奴只不过是建州女真的首领,是否真的女真后裔都很难说,没有李成梁的支持,他也不会势力膨胀的那么快。 至于七大恨,确实是拼凑的,甚至起兵讨明,也有可能是一小部分辽东军将要挟朝廷,争夺权利的一场戏。 只不过老奴太厉害,辽东军将太菜,才演砸了这场戏。 要不然,也不会一开始就有那么多奸细出现。 可即便是这样,老奴还是底气不足,在朱由校以前的时空里大开杀戒,几乎将辽东汉人屠戮一空。虽有军事上的考量,可制造仇恨聚拢女真人人心,才是老奴的首要目的。一直等到人杀的差不多了,仇恨也化不开了,皇太极才假惺惺的封刀,用了几个软骨头文人装饰门面。 这样的手段朱由校也会,在朝廷发布的邸报里,擒获皇太极导致他丧命的高六奇韩国胜都是辽东人,为的就是制造辽东军将和建虏之间的不信任。 此外,朱由校册封了辽东出身的佟颖儿为妃子,也是在安稳辽东人心。 可这样还不够,佟家是商人出身,只能笼络一少部分势力,重用李世忠,拉李家一起平灭建虏,就是为了笼络其他的辽东势力。 至于此前冷落李家,分化李家势力,却把弹劾李如柏的奏章留中,只不过是帝王手段。 现在打压的差不多了,又到了彻底消灭建虏的时候,需要用到李家了,朱由校才把李世忠提了出来,给李如柏一个信号,“好好的卖力气打仗,以前的事情朕可以既往不咎。” 朱由校正在沉思,运河岸上却跑来一匹快马,马背上的人背着令旗,送来了八百里加急的辽东战报。 朱由校打开一看,脸色就沉了下来,“老奴动手了,八月六日攻打抚顺关不果,却悄悄的偷袭了宽甸,将宽甸六堡尽数占去。” 朱由检懵懵懂懂,黄嘉善和李世忠却脸色大变。 “老奴不想要儿子了吗?”朝廷八月七日杀的皇太极,建虏六日出兵,出兵的时候皇太极还没有死,黄嘉善怎么也想不通,老奴会有那么大的魄力,竟然不顾儿子的死活。 李世忠张张嘴,又悄悄的闭上,出于心中的顾忌,他不敢说出自己的看法。 朱由校一直关注着李世忠的表情,这是他穿越后养成的习惯,和人说话时候要看着对方的脸,这不但是礼貌还是自身的能力。 “有话直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朱由校瞪了李世忠一眼,若是他真的不顶用,不妨再找个李家人扶持。 李世忠浑身一震,急忙说出自己的看法,“微臣以为,老奴是急了,他没粮食了,攻打抚顺关是假,抢占宽甸六堡是真,那里有建虏现在最需要的粮食。” 建虏虽然也会种地,可粮食产量却不高,严重依靠辽东供给。可大明联合蒙古、朝鲜禁运,又派人不断骚扰建虏属地破坏生产,建虏出现粮荒的可能性极高。 朱由校点点头,在锦衣卫、佟家的情报上,已经有建虏粮荒的报告,这也是朱由校执意出兵的一个理由。而朱由校用兵的第一个目标,也是加强宽甸的兵力,防止建虏偷袭。 “只可惜,”朱由校摇摇头,“老奴对时局的判断很敏锐。”抢在朱由校前面完成了战略部署,占领了宽甸六堡。 不过,朱由校也不气馁,来日方长,自己还年轻,还可以陪老奴玩。 把脸一沉,朱由校道,“老奴不顾儿子死活,正说明皇太极的刺杀是早有预谋,也早就知道了皇太极失手被擒,”朱由校牙齿咬的紧紧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朝中肯定还有人和建虏通风报信。” 黄嘉善和李世忠心中猛地一颤,又听到皇帝说道,“封锁山海关,让魏忠贤和骆思恭严查来往行人。”一方面盘查建虏奸细,另一方面却是屏蔽辽东战局,免得有人听风就是雨,战事稍有不顺就大肆宣扬。 ------------ 第一九三章 又见(为明日上架贺) 面上虽然不显,可在朱由校心里,却对宽甸六堡的丢失极其恼火。宽甸六堡有河流通过,土地肥沃灌溉方便,是很好的产粮地区,又与朝鲜接壤。建虏占据了这块地方,既补充了自己的粮食,又能以此为跳板,不断的袭扰朝鲜。 此前,虽说是三方封锁建虏,可朝鲜并没有和建虏接壤。建虏向南啃不动铁壁防守的熊廷弼,向西又是战力不俗的穷兄弟蒙古各部,只能困在笼子里苟延残喘。现在有了宽甸六堡做跳板,建虏有了抢劫的地方,原本浮动的人心就会安稳下去。 除此之外,朱由校还有点闹心的是,偷袭抚顺关抢占宽甸六堡,这说明老奴才短时间西侵后,又回到了南下的道路上。和大明死磕,又成了建虏的第一选择。 而在朱由校的谋划里,却是驱狼逐虎,祸水西引,让建虏和蒙古人打生打死,自己在旁边看热闹。现在好了,打生打死的是自己,看热闹的却是蒙古人。 朱由校心里窝着一团火,猛灌了几口茶,还是觉得心情不爽。一扭头看到朱由检,愣了下,才想起自己为了培养他的能力,执意带他一起东征,却留了个没有皇室中人坐镇的京师给叶向高。 想到这,朱由校的心气顺畅了,微微一笑,“五弟,今天的事情看明白了吗?”既然想培养朱由检的能力,光让他看是不行的,还要他想,看得多了,想的多了,再让他去做,这样才能培养出能力。 朱由检才十一岁,正是生性好玩的时候,却被皇兄拉来东征,心里面早就翻江倒海。此时看皇兄问话,就守着亲信王承恩的教导,拘束的回道,“不明白,皇兄,我想出去玩,去看看外面的景色,不想听这些听不懂的话。” “你这小子,”朱由校一怔,顿时呵呵笑起来,“朕抬举你,你却不领情。”看朱由校胖乎乎的极其可爱,就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怎么,不想帮帮皇兄。” 自从发现一些事情和前世知道的事情惊人巧合,朱由校就有点不淡定,哪怕杀了皇太极,可还有朱由检、李自成。这些人身上都有一定的命数,朱由校却不能把这些人统统干掉。 特别是魏忠贤回报,陕西米脂驿站里没有叫李自成的人之后,朱由校就特别的恐慌。 若是老天爷真的给自己开玩笑,让自己只有二十五岁的寿命,朱由校唯一能做的就是培养朱由检,让他继承帝位,而不是寄托于张嫣肚子里面的孩子。 这是因为,朱由校能把自己的治国思路交给朱由检,却没时间教导自己的孩子。 朱由检点点头,“想”,可王承恩的话却时刻在他脑海中盘旋,又改了口,“可要等我长大了以后。” 朱由校扶额,等你长大了,要么是我死了,没时间教你。要么是我长命百岁,没心情教你。 稍一琢磨,却明白这是有人在朱由检耳边说小话。虽然想找出那个人进行惩罚,可朱由校心里清楚,体制如此,哪怕换了人,也会对朱由检说同样的话。 顿了顿,朱由校干脆一狠心,“除了朕给你布置的功课,你每天都要陪朕听政,还要写出自己的感想,不许别人帮忙。”直接和朱由检说自己把他当皇储看,只会把他吓坏,更会引起朝堂混乱,倒不如采取填鸭式教育,先把自己治国的思路塞到他脑子里,让他登基后自行领悟。 至于朱由检不能登基怎么办? 朱由校早就想好了,天底下的无主之地那么多,帮兄弟抢一块也不是什么难事。 朱由检站在那里愣了半天,才明白皇兄不是在开玩笑。想起师傅给他留的大字、背诵、经义等功课,还有皇兄强令他学习的算术、地理、农学等科目,现在又多了陪皇兄听政写出感想的任务。 朱由检只觉得三座大山黑压压的朝自己压过来,原本还有些窃喜,想跟着皇兄学习政务的心思顿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皇兄,你欺负我,”朱由检的眼泪和鼻涕一起飞,“我要去找皇嫂,我要告诉皇嫂,皇兄欺负我。” 朱由校上一世没有兄弟姐妹,这一世也很少,除了朱由检之外只有三个妹妹,张嫣对他们都十分关爱。特别是朱由检,凭借着自己卖萌的脸,不时的和张嫣套近乎,有些话不好直接和朱由校说,就通过张嫣传达。 朱由检现在有了难,第一反应就是去找皇嫂告状,哪怕告不赢,也要趁机在皇嫂那里躲一会儿。 朱由校莞尔,跟着朱由检一起走,“朕倒要看看,你是怎么编排朕的。” 由于朱由校要处理政务,两人并不在一条船上,可这难不住下面的人,看皇帝想要过船,十几个力士就一起用力,在两船之间搭起了一条栈桥,可拆卸的,还有栏杆,朱由校如履平地般走了过去。 张嫣的船舱里面却有人,李三娘斜着身子坐在椅子上,陪着皇后娘娘说话。 和上次见面相比,李三娘明显消瘦了许多,婚姻不顺,宁远伯府嗣子争论不休,如今又卷入了和皇帝的绯闻,李三娘有时候就会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个灾星,注定了要孤老终生。 有了这样的心态,李三娘却有了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听到皇后传召,哪怕知道是为了自己和皇帝的绯闻来的,可李三娘还是独身一人求见,连自己亲娘陪同都不愿。 张嫣却没有怪罪李三娘,实际上,她正在保胎,根本就不知道宫外面的流言。传召李三娘,也是听说宁远伯带了家眷,想找个人说说话。 两人正在说话,却听说皇帝来了。 李三娘跟着皇后起身恭迎,外面却咚咚咚跑来一个小孩。一看到皇后,小孩就开始抱怨,“皇嫂,皇兄欺负我,给我布置了很多的功课。” 紧接着,又有一个声音响起,“你喊啊,尽管喊,你就是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敢管你的事儿。” 张嫣噗嗤一声就笑了,指着皇帝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 “哎呀,娘娘当心,别动了胎气。”宫人们一阵混乱,争先恐后的上前帮忙,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李三娘错愕的表情。 ------------ 第一九四章 消息纷至 转眼间,朱由校已经在天津住了一个多月,这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好的坏的都有,但总体来讲,好的比坏的要多。 先是辽东巡抚周永春送来奏章,宽甸六堡虽然丢失,粮草损失却不多。宽甸六堡虽然是粮食重要产区,却位于边墙之外,不能纳入辽东整体的防御部署。当初李成梁起复,第二次担任辽东总兵的时候,就主动放弃过宽甸六堡,收缩军民回边墙巩固防线。 现在在宽甸六堡耕种的土地,都是在李成梁去世后又开发的,由于宽甸六堡北部没有险要关隘防御,辽东方面早就做好了弃守的准备,所有的粮食都是收割之后立即起运,老奴起了个大早却赶了个晚集,只抢到了数千担粮食。 周永春的奏章让朱由校松了口气,可想到宽甸六堡所处的地理位置,朱由校的笑容又僵住了。派人给朝鲜送信,让他们加强防备,又让新军做好出击准备,等建虏攻打朝鲜时去抄袭他们后路。 接着是去找矿的官员回来了,在顺天府、永平府、遵化州交界处发现了大面积的矿藏,当地已经有人开始偷挖,工部尚书王佐请旨,制止私人开挖,由朝廷派专员组织开采。 私人开采效率太低,官府开采弊病太多,朱由校不想让自己的心血被贪官污吏上下其手,就组织了勋贵组团开采,只许工部派工匠指导,以技术入股。因为开矿的工役不够,就调了一支厢军过去,同时还颁布了一条严令,私自阉割属于违法,全都送去挖矿。 私自阉割在这时是件屡禁不止的事情,甚至还有文武官员私自阉割,以求入宫侍奉的事情。这种私自阉割的人叫无名白,东厂厂公魏忠贤就曾是其中一员。 前些时宫内缺人,司礼监一下子就补充了三千无名白,这让朱由校发现了其中的不妥,稍稍一问,才知道京师附近聚集的无名白足有数万,而且还在不断增加。这些无名白或在大户人家帮佣,或聚集在一起以抢劫为生,由于他们和内官关系复杂,地方官员往往视而不见,更助长了无名白的气焰。 可朱由校却不管那么多,你们无名白不是想为朕效劳吗?那好,先去挖矿,等朕缺人的时候,再去矿山上挑人。 圣旨一下,原本聚集在京城里不肯散去的无名白就遭了殃。被早有预谋的魏忠贤召集在一起,顺天府衙役和新军士兵一起抓人,在付出了几十条人命后,这些无名白终于俯首听命。等王安得知消息的时候,京城已经恢复了平静。 抓捕无名白是件大事,看着一队队反剪着手,被士卒呵斥着押送走的无名白,京城的百姓终于知道了天子的威严,朝廷威信迅速树立,左光斗也趁机查出了幕后造谣者的身份。 “闻香教?”看着左光斗的奏章,朱由校有些纳闷,“这是什么来头?”这些日子,朱由校也没少揣度过背后造谣者的身份,建虏、鞑子、福王一系,甚至连李琦余党都想过了,却从没有想过除了这些人之外,还会有闻香教的份。 现在听左光斗说,谣言是闻香教推波助澜造起来的,朱由校就有些发蒙。他只在武侠小说中看过闻香教之类的东东,一般取名如此香艳的,都是采花贼或女淫贼的东东。可是,大明民风虽然日益开放,也不会有这种邪教出现啊。 不过,吐槽归吐槽,朱由校却知道,敢在背后编造皇帝的不是,肯定是一股很大的势力,而且是对朝廷、对朱由校不友好的势力。 黄嘉善做过刑部尚书,知道闻香教的底子,见皇帝不解,道,“闻香教是民间一个秘密结社,又称东大乘教。万历年间,滦州石佛口人王森所创立。王森自称自己救过一只狐狸,狐狸自己断了尾巴送给他,尾巴很香。王森拿着尾巴召集徒众,有很多人贵府,以此起名为闻香教,同时自称闻香教主。 闻香教的教徒很多,遍及直隶、鲁、赣、晋、豫、秦、川等地。他们信奉燃灯佛、释迦佛、未来佛,宣扬三期末劫、返本归源等等。 四十一年,王森二度入狱,后死狱中。” 朱由校点点头,难怪人家找自己的不是,自己的亲爷爷把闻香教的创始人关监狱里弄死了,差点戳穿闻香教的谎言,他们会不痛恨朝廷嘛。 想了想,道,“是不是有传言说,王森没死,被狐狸精就走了。” 黄嘉善一怔,随即点点头,“陛下圣明,闻香教就是这么说的,”看皇帝样子不是事先知道的,有点好奇,“陛下是如何想到的。” 朱由校一撇嘴,“装神弄鬼,愚弄百姓,不都是这样的路数吗?” 黄嘉善又是一怔,讶然失笑,“确实,这些人怎么一个路数。” “因为这样最有效,”朱由校却不敢大意,人们都有逆反心理,越是官府说的事情,他们越不信,只愿意相信来源不可考的小道消息,哪怕荒诞不经,他们也坚信无疑。 “必须找个法子,把民心从他们手里面夺回来。”朱由校缓缓的说道。 黄嘉善却摇摇头,“愚夫愚妇,不学圣人之道,如何教化。”朝廷树立的正规宗教很多,寺庙、道观到处都有,可里面的僧道十分混杂,很多都是邪教中人在里面充数。黄嘉善也曾有心整顿,却挡不住僧道势力太大,只能黯然收场。 朱由校想了想,也觉得很棘手,他现在的首要目标是平灭建虏,整顿税务,根本不可能和僧道势力翻脸,只好把闻香教的事情丢在一边,“先让东厂和刑部查着,这事儿以后再说。”暗地里,又派人给沈飗送信,让他找借口整顿寺观,组织高僧讲经,和邪教争夺民心。 朱由校一心想着平灭建虏,大半的精力都在整顿军务上,可事与愿违,这次东征注定要一波三折。 九月里,漕运中断。 朱由校派人盘查了才知道,黄河决口。 黄河是在灵壁、黄铺一带决口的,河水通过永姬湖,从白洋小河口出来后,又回到了黄河河道。 ------------ 第一九五章 灵璧事 上 ------------ 第一九六章 灵璧事 下 ------------ 第一九七章 满目山河空念远 ------------ 第一九八章 灵璧风云 上 ------------ 第一九九章 灵璧风云 中 “什么?收手不做了,你在消遣大爷是不是?”赵瘦子怒视着李琦,唾沫星子都喷在他脸上。 也难怪赵瘦子生气,他刚从外面回来,就被李琦告知,情况有变,原本的计划无法继续进行,只能收手走人。这话一出,高佛陀的脸就黑了许多,赵瘦子更是暴跳如雷 …… ------------ 第二百章 灵璧风云 下 ------------ 第二零一章 闻香教 上 ------------ 第二零二章 闻香教 中 ------------ 第二零三章 闻香教 下 山东的一个无名小村庄里,李琦跟着高佛陀和赵瘦子,终于见到了此行的目的,闻香教护法左使徐鸿儒。 此时,闻香教的创始人王森早就死去,继任教主是王森的儿子王好贤,由于年纪轻,势力也单薄,闻香教的大权就被王森的大弟子,护法左使徐鸿儒掌握。 …… ------------ 第二零四章 奢家反叛 上 ------------ 第二零五章 奢家反叛 下 ------------ 第二零六章 初议陪审团 上 ------------ 第二零七章 初议陪审团 下 ------------ 第二零八章 用度 上 ------------ 第二零九章 用度 下 ------------ 第二一零章 舆论 领悟 ------------ 第二一一章 万寿节 阅兵 上 十一月初五,是朱由校的十六岁生日,按照国朝礼制,皇帝生日被尊为万寿圣节,和元旦、冬至并列为三大节。过万寿圣节前,文武百官要上贺表,万寿圣节这天,皇帝要到太和殿接受百官拜贺。 去年万寿圣节,由于朱由校对这种虚文缛礼不感兴趣,也出于财 …… ------------ 第二一二章 万寿节 阅兵 下 ------------ 第二一三章 窘迫的通古斯酋长 上 ------------ 第二一四章 窘迫的通古斯酋长 下 ------------ 第二一五章 什么都不是 ------------ 第二一六章 谋划 ------------ 第二一七章 破关 ------------ 第二一八章 纷乱的开始 上 ------------ 第二一九章 纷乱的开始 中 陆成刚走,朱由检就火急火燎的窜了进来,一看陆成不在,脸就拉了下来,“皇兄,不是说让我见见陆成吗?”自从朱由校漏出口风,有意把朱由检册封到朝鲜后,他就想方设法从各个渠道搜集朝鲜资料,得知渔政衙门有商船在朝鲜经商,陆成又接触了朝鲜使者,朱由 …… ------------ 第二二零章 纷乱的开始 下 ------------ 第二二一章 订约 上 ------------ 第二二二章 订约 下 ------------ 第二二三章 汉城 上 ------------ 第二二四章 汉城 中 ------------ 第二二五章 汉城 下 ------------ 第二二六章 明军到 ------------ 第二二七章 战朝鲜 一 坞堡上隐隐传来厮杀声,这是建虏勇士和坞堡守卫在交手,豪格大喜,“我们的人上去了。” 代善,莽古尔泰也都面露喜色。 可兴奋之余,三人却不约而同的加快步伐,驱逐朝鲜百姓离开。 光海君虽然残暴,又刚刚下令射杀百姓惹起仇恨,可 …… ------------ 第二二八章 战朝鲜 二 ------------ 第二二九章 战朝鲜 三 ------------ 第二三零章 战朝鲜 四 ------------ 第二三一章 战朝鲜 五 ------------ 第二三二章 战朝鲜 六 ------------ 第二三三章 战朝鲜 七 ------------ 第二三四章 刺杀后的阴谋 ------------ 第二三五章 有子 老奴 做出一系列安排后,朱由校就把闻香教的事情丢在一边,徐鸿儒放弃基业四下流窜也好,铤而走险起兵反叛也罢,朱由校自认已经把工作做在前面。哪怕最坏的局面出现,自己也有反制的能力。 更何况,以如今的局势,闻香教如果当真要起兵造反,也未必能够 …… ------------ 第二三六章 蒙古内战 ------------ 第二三七章 战事终 ------------ 第二三八章 张溥进京 ------------ 第二三九章 暗流涌动 ------------ 第二四零章 吕宋来使 ------------ 第二四一章 决定北上 ------------ 第二四二章 册封 慈善 ------------ 第二四三章 凤凰会 偷听 夫妻二人不经意的一番对话,却对历史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一个月后,一个以凤凰为标记的慈善组织悄悄成立了。 随后数百年里,简约到极点偏偏又极具魅力的凤凰标记几乎成了华夏慈善事业的代名词,成为受苦受难人心中不灭的希望。由于奉行人道、公正、 …… ------------ 第二四四章 君臣密议 ------------ 第二四五章 驱狼就虎 ------------ 第二四六章 风不休 ------------ 第二四七章 游说 海战 ------------ 第二四八章 海战 坦言 ------------ 第二四九章 赦免 密查 ------------ 第二五零章 变法 平反 ------------ 第二五一章 游说 惊讶 青砖青瓦,除了墙上的白灰,院子里里外外没有任何装饰,可这样素净的二进小院,却是朝廷二品大员吏部尚书邹元标的住处。 邹元标入京将近一年,甄别人才,选授官职,考百官功过善恶之课,司功禄世爵之荣。在皇帝的大力支持下,一扫万历旧弊,让官场 …… ------------ 第二五二章 邹元标的郁闷 ------------ 第二五三章 倒霉的魏朝 ------------ 第二五四章 熊廷弼的算计 ------------ 第二五五章 报纸的威力 ------------ 第二五六章 国富论 ------------ 第二五七章 白话文 ------------ 第二五八章 热卖的《国富论》 ------------ 第二五九章 国债 擒拿 ------------ 第二六零章 魏忠贤的算计 听了王海的话,俞济海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他出身福建世家,此前虽然没有和王海见过面,可也听说过王大官人的赫赫声名,知道他在海上势力极大,陆上也有极强实力,虽然自己是奉命过来捉拿,也会和他结下死仇。 可转念一想,俞济海却释然了,不管王海 …… ------------ 第二六一章 发财 惊疑 ------------ 第二六二章 国债大卖的隐患 ------------ 第二六三章 烫手的银子 ------------ 第二六四章 废两改元 ------------ 第二六五章 虎头蛇尾的请愿 ------------ 第二六六章 请愿之后 ------------ 第二六七章 真的麻烦了 ------------ 第二六八章 攀诬 真相 “不是你逼死的,又是谁?”王大公子向前踏出半步,怨毒的眼神近乎噬人,饶是魏忠贤胆量过人,也被吓得后退了一步。 可正是这一退,魏忠贤却从最开始的慌乱无措中醒过神来,虽然还误以为王安舜的死是自己造成的,可为了逃避随之而来的麻烦,魏忠贤 …… ------------ 第二六九章 事情背后 ------------ 第二七零章 高升老店 ------------ 第二七一章 追捕 结盟 ------------ 第二七二章 结盟背后 ------------ 第二七三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 第二七四章 科学研究 ------------ 第二七五章 地震 ------------ 第二七六章 地震 续 等了大半个时辰,等到第一波地震过去,朱由校才敢带着侍卫往皇宫里面赶。毕竟,他不是普通人,这时候只要顾着自己安全就好了。正所谓位置越高责任越大,作为一个皇帝,京城发生这么大一件事,朱由校首先做的应当是稳定秩序,不让灾难继续扩大。此前没有呆 …… ------------ 第二七七章 孔胤植 ------------ 第二七八章 姐妹同嫁 ------------ 第二七九章 重建 密谋 ------------ 第二八零章 天人感应 ------------ 第二八一章 天人感应 续 ------------ 第二八二章 宫斗 ------------ 第二八三章 宫斗的原因 ------------ 第二八四章 惩处 撞破 无论何时何地,女人的名声都是很重要的东西。 要不然,那些性工作者也不会背井离乡到万里之外的异乡僻土实现就业。 而在大明,情况更加严重,试图毁掉一个女人的名节,罪过比杀了她还要严重。 至少,杀了她她还能清清白白的去,而毁 …… ------------ 第二八五章 处置 保险业 ------------ 第二八六章 折辱 秘折 ------------ 第二八七章 给人坑了 ------------ 第二八八章 鬼石 容妃 ------------ 第二八九章 归省 偶遇 ------------ 第二九零章 李琦就擒 ------------ 第二九一章 捉放曹 ------------ 第二九二章 腊月初八 说归说,笑归笑,朱由校还是让王国兴加强戒备,“这下子,霍遥敬算是和李琦挂上勾了,可追查归追查,霍遥敬的安全一定要得到保证。你和魏忠贤一定要把握好分寸,不要过后来向朕请罪。” 这番话,朱由校说的很严厉,而且不只是嘴上说说就算了,他还 …… ------------ 第二九三章 机关算尽 ------------ 第二九四章 反击开始 上 ------------ 第二九五章 反击开始 下 ------------ 第二九六章 抄家 上 ------------ 第二九七章 抄家 下 ------------ 第二九八章 抄家 下 ------------ 第二九九章 公正严明 ------------ 第三百章 李琦出首 朱由校沉迷在温柔乡中的时候,内阁的几位阁臣却对着刑部、东厂和顺天府呈上来的奏章目瞪口呆。三个衙门的奏章是分别呈上的,说的却都是对郑国泰、王兆铭、李琦等人审讯的内容。昨天朱由校下旨抄了郑家和王家之后,就把一干人犯关押在东厂大牢,让刑部领衔 …… ------------ 第三零一章 朱由校的谋划 “好了,一切都是王逆倒行逆施,和卿等有何瓜葛?”朱由校摇摇头,打断了了阁臣口不对心的自责,“有你们自责的功夫,还不如好好琢磨琢磨,王逆的罪行为何定罪,如何公布于众。” 王佐一怔,“不再审讯查证了吗?”朝廷现在掌握的证据,除了一份李 …… ------------ 第三零二章 余波 西域 ------------ 第三零三章 外患不息 ------------ 第三零四章 信王 安南 朱由校正在地图上指点江山,信王朱由检悄悄的走了进来,站在朱由校身边看了一阵,突然出声道,“陕西穷弊,怕是不能支撑大军西征,皇兄不可不查。” 朱由校一怔,下意识就想回答,却又想考验考验朱由检,看他眼光如何,“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西征了? …… ------------ 第三零五章 安南攻略 上 ------------ 第三零六章 安南攻略 下 ------------ 第三零七章 安南人的算计 ------------ 第三零八章 朝鲜来使 郑松在安南绞尽脑汁算计着如何抵挡大明即将南下的大军,可在京师,除了直接负责军事的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其他人全都一如既往的过着平静的生活。 没有人轻视安南的抵抗,可也没有人会把安南人的抵抗放在眼中。 在大明人看来,安南虽然号称小 …… ------------ 第三零九章 兄弟交心 上 ------------ 第三一零章 兄弟交心 下 ------------ 第三一一章 出继 告状 ------------ 第三一二章 审判 ------------ 第三一三章 送行 上 ------------ 第三一四章 送行 下 ------------ 第三一五章 安南战起 上 ------------ 第三一六章 安南战起 中 让人把海一波带下去,俞济海看向坐在身边的文官,“李大人,此人的话你觉得可信不可信?” 这位李大人四十多岁,有部又黑又密的胡须,此时正在捋着胡须沉思,听到俞济海的问话,李大人轻笑,“海茂才说升龙府兵力空虚,不正和俞将军此前的情报相互 …… ------------ 第三一七章 安南战起 下 ------------ 第三一八章 重建交趾布政使司 ------------ 第三一九章 蒙古美人 ------------ 第三二零章 内附 上 ------------ 第三二一章 内附 中 ------------ 第三二二章 内附 下 ------------ 第三二三章 经略蒙古 上 ------------ 第三二四章 经略蒙古 下 ------------ 第三二五章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