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零、莉莉斯(1) 更新时间:2011-06-28 鬼谷耳语:我编过很多故事,但这一个不在其中。 神依照自己的形象,用泥土创造了第一个人,也就是亚当。 神让亚当生活在万物繁茂,生灵无虑的伊甸园里。 神很得意自己的作品 ――直到有一天,神目睹亚当和母牲畜纠缠在一起。他得意的作品看上去很丑,很古怪,很邪恶。那些母牲畜不住发出低沉的吼叫,长毛的面容扭曲得不成样子。 “我的孩子,”神问亚当,“你是神的孩子,你怎么能做出这样不堪的事?” “我的神,”亚当如此回应:“我并不想如此,我也觉得恶心和难堪。但是除了它们,还能让谁来承受我的欲望呢?我的父亲,我的神难道忍心看我被折磨吗?” 神沉默了片刻,他觉得亚当说的有道理。“好吧,”最后他说,“你很快就会有一个相配的同伴。” 于是神依照万物的规律,用泥土创造了第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刚被创造的时候叫什么名字,现在已经无从考证。但是后来,人们都叫她莉莉斯。 莉莉斯成了亚当的妻子。 亚当很高兴,因为终于有一具合适的躯体来承受他的欲望了。实际上,莉莉斯的躯体是很美的。 但是更美的是她的眼睛。莉莉斯的眼睛很深邃,幽幽的看不到底,如神秘的夜空。她的眼睛能吞噬星辰的光泽。 不过亚当并没有注意莉莉斯的眼睛,这不奇怪,连神也没有注意到莉莉斯的眼睛。这就是说,亚当和神都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 因为莉莉斯和亚当不一样,因为莉莉斯不高兴。 莉莉斯推开亚当,象推开压在身上的一块大石头。“你不能这样!”她的面容因为气愤而发红,“我受够了!你象摆弄那些母牲口一样摆弄我!你压的我喘不过气来,你让我难受,你只顾自己痛快,全然不问我的感受!” 亚当以为莉莉斯在和他玩什么新鲜的把戏,于是他逗弄她,“怎么,我压痛你了?那么你觉得怎么样好呢?难道要你来压着我?” 莉莉斯问:“难道不可以吗?” “不可以。”亚当一口回绝,“我不愿意!”说完他又扑了上来,却被恼火的莉莉斯抽了一个耳光。 亚当很惊讶,也很生气,因为他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你真是莫名其妙!这件事就该是按我说进行,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你怎么敢这样说?你不知道自己的职责吗?” “你说什么?我的职责是什么?”莉莉斯的怒气有增无减。 “这是你的职责!”亚当看出莉莉斯的窘态,他哈哈大笑,“你的职责就是让我痛快!神创造你是为了满足我的欲望,如果不是我的欲望无人承受,这世上根本不会有你存在!” “你胡说!”莉莉斯深邃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我们都是神创造的,我们都是用泥土做的,我们的灵魂应该是平等的!我是你的伴侣,不是你的奴隶!我被创造出来应该与你相互依存,而不是被你这样蹂躏和践踏!” 亚当并不把她的愤怒当一回事,相反他觉得很可笑。“你怎么会这么想?”他斜眼看着自己的妻子,“这想法多荒唐!你快别说了,这胡言乱语会让神听到!你睁开眼睛吧,低下你的头,因为骄傲自大让它变得可笑!我是先被神创造出来的,我的样子和神一模一样。而你只是神在那些母牲口和我之间做出的一个调和体,你存在的意义就是顺从和满足我,此外你只是个怪物,一个不伦不类的东西!” 伊甸园的天空飞过几只惊慌的鸟儿,这个时候,神在哪里? 莉莉斯的眼睛很漂亮,它们深邃如静水,它们象夜空一样神秘。 现在,静水中正酝酿着波涛,夜空就要开始吞噬星辰…… 亚当想不到,莉莉斯突然大笑。她的笑声张狂而蛮横,伊甸园里的生灵听了都慌张得逃窜开来,只有高大的树木和盛开的鲜花在风里不安地低语。 “好,很好!”莉莉斯高声叫起来,“我看到了,这就是亚当――我的丈夫,神的得意作品!你多粗鲁,多无知!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神的冷漠和愚蠢!你不要以为神创造你是多大的恩赐,他只是用你来满足自己低贱的自卑和自大!你拥有和他一样的优点和缺点,你只是在神的手心被他随意摆弄和窥探的宠物!而且他还把你造得懦弱,这样你就可以对他俯首帖耳。他生怕你不顺从!” 她转过身,看过伊甸园的景色,莉莉斯毫不留情地咒骂,“这里就是神圈养你的棚子,这个虚伪的地方让我恶心!我看清了一切,我不屑再和你往来,我不再相信神,我要离开这里,去找我自己的家园!” 莉莉斯说完就走了。 亚当惊呆了,他看着她曼妙的背影,他无法想像她竟会如此果决,如此大胆。他不敢相信,所以他一直愣着。 一直到莉莉斯的背影快看不见了,他才大叫:“神是不会原谅你的!” 莉莉斯的笑声又传过来―― “我不在乎!我不稀罕他的原谅――你那神又有什么了不起,我早已知道他隐秘的名字,我大声说出他的名字,他就该为我服务!” 亚当愣在原地,他听到一个神圣的名字被莉莉斯粗暴地喊出来――那是神的名字啊,神最隐秘的名字! 就在这一瞬间,莉莉斯从伊甸园消失。 ------------ 零、莉莉斯(2) 更新时间:2011-06-29 莉莉斯离开了伊甸园,离开了伊甸园的莉莉斯居住在红海。 住在红海的莉莉斯已经叛离了神,于是魔鬼和野兽接纳了她。 莉莉斯开始与魔鬼和野兽同住,她每日生产一百个罪恶之子。 到这个时候,莉莉斯大约还不叫莉莉斯。直到有一天,神的光芒普照了红海。魔鬼和野兽悄无声息地退回黑暗的洞穴,只有莉莉斯独自浮在红海中央。 莉莉斯刚刚生育完一百个罪恶之子,她在休息。红海的波涛托着她疲惫松散的身体。莉莉斯昏昏欲睡,一束耀眼的白光却射进了她的眼睛。 她睁开眼睛,神的三个天使正站在她面前。他们洁白的羽翼扇起微风,红海的水波骚动起来。 “我们奉神之命找到了你,”一个天使说,“神知道你正忍受着为魔鬼和野兽频繁生育的折磨。” “神不忍看他的作品受到这样的苦难,你这迷途孩子,”第二个天使说,“和我们走吧,回到你和亚当的伊甸园。神说,只要你愿意回去,他终会原谅你。” “别再执迷不悟,服从你的丈夫,服从你的神,”第三个天使说:“你该知道自己的位置。难道为神和亚当低头比在这邪恶的红色海洋中混迹还要艰难吗?” 天使们说完了,他们看着莉莉斯。她看上去那么憔悴和痛苦,他们能想像出她受的苦,那是一种惩罚,神说惩罚已经够多了,所以现在他们等待她的选择――她还需要选择吗?她还会选择吗?她还胆敢选择吗? 可是等待天使们的,却是莉莉斯的忤逆、嘲笑和谩骂。 “我不回去,”莉莉斯不能大声说话,但她依然坚定。“我为什么要回去?我讨厌伊甸园,我讨厌神,我讨厌亚当!” 天使们觉得不可思议,他们训斥她,“住嘴!你在说些什么啊――” 莉莉斯满不在乎,“我就是讨厌那个地方,我就是讨厌他们,我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我不象你们,你们这些不会思考的玩偶,你们只知道依附他。你们就是神的跟屁虫!” “你太无礼了,”一个天使低声呵斥,“你这样执迷不悟,最后会堕落到地狱里去的!” “是吗?是吗?”莉莉斯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她竟大叫出来,“那就让我堕落吧,如果这样可以逃脱神霸道的纠缠!魔鬼比神更诚实,魔鬼比神更真实!魔鬼是堕落的天使,因为他们不愿被神摆布!你们再逼迫我,我就从这里沉入地狱,说不定是件好事!” 莉莉斯让天使们恼火不已,他们把她紧紧地围在中间。 “你说的够多的了,”一个天使说,“你愚蠢的怒火也该发泄完了,现在跟我们回去,神和亚当在等你!” “我们一定要把你送回去,”另一个天使说,“这是神的使命,我们不可能空手而归!我们就是抓也要把你抓回去!” “你不用嘴硬,”第三个天使说,“你在红海过的并不好,魔鬼和野兽让你不得安宁,继续这样呆在红海,你的境况不会有转变,你还是要不停地生育罪恶之子,还是会在痛苦重中挣扎!” 三个天使说着向莉莉斯靠近,他们把她逃离的方向都堵住了,只剩那深邃的海底。在那个方向上还用留意吗?他们想,这个女人,她不会真的沉下去的。地狱是怎样的地方啊?她一定是怕的,她不敢―― 天使不知道,莉莉斯没有什么不敢。他们也没有看懂这女人的眼睛,一切都坏在这女人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神秘的夜空里开始酝酿风暴。莉莉斯冷笑,“好吧,好吧!这就是神,这就是神的仆人!我不惊讶,我早就知道!都来吧,尽情展示你们仁慈面具下的冷酷和愚蠢!就让亚当相信你们,为你们跪倒。但是让我低头?你们想也不要想!既然被你们逼迫至此,我甘愿沉入这血色的海水,我将投靠地狱――” 说完,莉莉斯象一块巨石一样,沉向深邃的红海。 天使们不知所措……她真的沉下去了!天使无法潜入红海,那将通向地狱,那是神不能容忍他们去的地方! 天使愣在红海的波纹上,莉莉斯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等着吧,不管是亚当、天使还是神,我会回来的!地狱会给我力量,让我足够和你们抗衡!我记得自己承受的不公,我不会善罢甘休!等我回来的那一天,夜色会为我盛满秘密,我的怨愤会让红海掀起巨浪,拍向天堂!” 红海海水如血,天使惶然离开。 莉莉斯没有食言,她被人们记住了,人们不知道她本来的名字,人们叫她莉莉斯。莉莉斯是亚当的后代给她取的名字。这名字的意思是黑夜和女巫,取名字的人对她充满怨恨和恐惧。 三个天使为神带去莉莉斯堕落的消息,神最终放弃了莉莉斯,神决定为亚当重新创造一个女人。吸取了莉莉斯的经验教训,神决定用亚当的肋骨来创造亚当新的妻子,神期望卑微的出身能让女人安分。这个由丈夫的肋骨做出的女人,就是夏娃。 结果神又失算了,他在女人身上连连失算。神不知道,问题不是出在肋骨或者泥土上,问题是出在他用什么做女人的眼睛。事实证明,夏娃的眼睛也许比莉莉斯温顺,但本质上还是一样的。谁知道呢?或许更糟。忤逆的莉莉斯让亚当和神在愤怒和失望中远离,而温顺的夏娃却让亚当和神在恬静和满足中倒下。 很快,夏娃也犯了神的忌,然后亚当也犯了神的忌。 夏娃被蛇诱惑,蛇用智慧诱惑了夏娃,夏娃被智慧诱惑。 蛇诱惑夏娃而不诱惑亚当,这实在是很聪明的举动。夏娃一动摇,事情就简单了――亚当被夏娃诱惑。 神一气之下将亚当和夏娃赶出了伊甸园。这个时候,神肯定失去理智了,因为他的行为恰好验证了莉莉斯的看法。这个时候,亚当也许想起了莉莉斯。这个时候,莉莉斯一定正露出充满讥讽的微笑。 这个时候的莉莉斯已经是夜之女魔,她创造了黑魔法,她是女巫的保护者,她还将是吸血鬼的圣母。红海中涌动着新鲜的血水,亚当的后代每年都要为莉莉斯献祭,不论他们愿意或不愿意。 后来圣人把莉莉斯的名字一点一点从人们的视线中抹去,圣经里第一个女人成了夏娃。他是想让人们忘却莉莉斯吗?人们也许可以忘却莉莉斯,但莉莉斯却不可能忘却亚当的后代。她一直在,实际上人们从来不愿承认,但她的势力越来越大。 而那条诱惑夏娃的蛇,叫做萨麦尔。其实萨麦尔是个堕落天使,他是创造地狱的几个堕落天使之一,后来的地狱七魔君中有他的一席之位。 实际上,莉莉斯堕入地狱以后,就成了萨麦尔的妻子。 ------------ 一、燕郊:逃亡(1) 更新时间:2011-06-30 鬼谷耳语:我房间的窗户是朝西的,天一黑,外面有什么动静我都不会探头去看。 卡住了边关咽喉的古都燕壁,原因日落时分的苍凉辽远被人们称作暮城。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这里是一座无比繁华也无比混乱的大城市。 好在燕壁的暮色并没有改变,依旧是鲜血弥漫的模样。 暮色燃尽之后,燕壁便入夜了,夜间的燕壁热闹非凡,这种热闹是上海也比不了的――纽约、东京也都比不了。因为在泛滥的霓彩和涌动的车流掩护之下,一些轻飘飘的鬼魂从斑驳的古城墙里溢出来,飞快地游走在毫无知觉的红男绿女中…… 这件事就发生在燕壁夏末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一串黑影穿过狂欢的人群,一转眼就到了一个普通的居民楼下。一个神色慌张的女孩子正站在门洞里,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黑影立刻围了上去。 一道人影闪到女孩面前,楼道昏暗的灯光照出一张年轻白净却冰冷狰狞的脸。“我不是告诉过你不用带这么多东西吗!”他压低声音训斥道。 “我……”女孩还没反应过来,编织袋已经被抢了过去,那人拉起女孩就要走。 “别废话了,没多少时间了,想活命就跟我们走――” “等一下……”女孩一用力,竟差点甩了那人一个跟头。那人回过头来一脸愤恨地看着她,她一咬牙,飞快地说,“要走也要叫上鬼谷箫――” “叫那个怪物干什么?”那人先是冷笑了一声,但他又朝女孩看了一眼,女孩的脸色把他吓了一跳。“……好吧,那要快!” 女孩一转眼被那片黑影吞没,这块贴着地面漂移的乌云又迅速地到达了另一座居民楼下。女孩拨开乌云,一口气跑上楼,拳头雨点一样砸在一扇旧门上。 门开了一小半,一个消瘦的女子气哼哼地抱怨着,“大晚上的干什么这是……水草?你有什么事?” 水草一把拉住鬼谷箫,“箫,快跟我走!”说完她就把人往外拉。 鬼谷箫被拽了个莫名其妙,“干什么干什么?我桌子上还扔着单片机呢,烧了谁负责啊?我……这是要我去哪啊?我没锁门呢!你今天吃什么了?要疯啊!哎……” 鬼谷箫惊异地发现,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的水草今天晚上竟然力大无比。鬼谷箫虽然生得形销骨立,却并一点也不手软。要是往常,一向中规中矩的水草哪里拉得动她?但是今天,她竟然被水草生生拖了出去! 两个人折腾到了楼梯口,被一个尖酸的声音叫住了―― “水草,她不愿意走就让她留下。没时间了,难不成因为她一个害了我们大家!” 水草心急如焚,已经说不出话来。鬼谷箫则在一瞬间明白过来,她冷笑一声,转身面对来者。“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只白鲨鱼啊――你催什么催?谁说我不去了,这就走!”说完一甩手把门撞上,噔噔噔下楼去了。 那人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他冲鬼谷箫的背影狠狠地瞪了一眼,拉起水草从另一处楼梯下去。 贴着地面漂移的乌云有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白鲨鱼”递给水草和鬼谷箫一人一件厚重的黑色连帽长袍,她们飞快地套上长袍,马上就融入了这片乌云。一行人不再耽搁,即刻启程。他们越走越偏僻,很快就到了一处土路边,那里正停着一辆巨大的黑色马车,一只黑马雕塑一样地立在那里。 “奇怪……这里什么时候有这么一条路了?还有这个……这个真的是马……”水草的颤抖的声音从乌云里响起。 “你哪那么多废话?”白鲨鱼差点抽水草一个耳光,一抬手却被鬼谷箫推到了一边。 “行了行了,上车吧。都这个时候了,还这个那个的。”鬼谷箫给了白鲨鱼和水草一人一个白眼,乌云飘进了马车。 并没有听到鞭响,也看不清楚车夫,但是马车开动了。 窗外的风景在一瞬间变得遥远无比,似乎进入了马车就行走在一个不同的世界。这条莫名出现的土路虽然丑陋,却平坦宽广,马蹄声精准而谨慎地敲在这些人的心上……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驶入荒郊。 马车没有停下,车里有人说,“好……啊,这就很远了……” 又有一个人说,“那么,把灯点上吧,怪黑的。” 话音刚落,挂在车内顶棚上的灯火就蹿了起来。隔着透明玻璃做的灯罩,水草惊异地发现,那烛火竟是诡异的绿色…… 水草的冷汗流进了脖子里,她只有盯着那灯,语无伦次。 于是所有人的眼睛都停留在了她的身上。 白鲨鱼说,“你眼睛花了?那灯罩玻璃就是绿的,出来绿的光还有什么新鲜的?”一句话说出来,全车人都吃吃地笑,似乎水草是个白痴。水草不甘心地看向鬼谷箫,鬼谷箫却说,“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吧,我看你是太累了。” 水草紧紧攥着鬼谷箫的手,靠着车窗蜷缩起来,似乎一觉醒来,一切都会恢复正常。鬼谷箫既不挣开她的手,也不去安抚她。鬼谷箫在看车里的人。 灯光虽然昏暗,却也把车内人的模样给照了出来。不数还看不出来,看起来并不大的马车里,竟然安安稳稳地坐了十一个人。 ------------ 一、燕郊:逃亡(2) 更新时间:2011-07-01 水草坐在这边靠窗处,鬼谷箫坐在水草旁边,白鲨鱼坐在鬼谷箫旁边。白鲨鱼旁边本来坐着一个女子,但是和女子一行来的那个大汉很快就和女子换了位子,于是那个女子遍靠着另一扇窗户坐着。在鬼谷箫他们对面坐着的也是三个一行来的人,虽然长得一点也不象,看起来却很有手足的默契。而大汉和女子对面坐着的是三个人好像谁也不认识谁的,他们分别是一个高挑的男子,一个中年女人,还有一个矮子。 那个矮子似乎很忙,他谁也不看,只盯着自己手里的那一小块玻璃。那玻璃实在看不出什么希奇来,只不过边缘不扎手而已,就象是路边捡的有机玻璃碎片。 中年女人满面菜色,皮肤松弛,头发蓬乱,眼睛却炯炯有神,造成一种很怪异的反差。鬼谷箫马上就意识到,这个女人你无法估计她的年龄。中年女人并没有注意到鬼谷箫,她一直意味深长地盯着白鲨鱼。也不知道是不是灯光造成的错觉,这个女人的瞳孔呈现出一种混杂了乳白的蓝绿色,看起来就象两颗浇上了过期牛奶的孔雀石。 高挑男子生得惊为天人地俊美,他的面容几乎集中了所有人种的优点,这使他的出身变得扑朔迷离。遗憾的是他太瘦,太苍白,看上去了无生气――他甚至连双唇都几乎是白色的。高挑男子的双眼深邃而冰冷,一直盯着沉睡中的水草,鬼谷箫轻易地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一种凉凉的腥甜味。她转眼去看对面的三兄弟。 这三兄弟是车里最安分的,因为他们一直挤在一处闭目养神,看上去就象是三个寒冬里的小孩。其实这三兄弟个个人高马大,最壮的那一个脸上全是横肉。瘦一些的那两个,一个好像有点傻,半张着嘴,哈喇子流到了脖子里;另一个则每隔一会儿就小心地睁开一条眼睛缝在车里扫一圈,他手里似乎紧紧缠着什么,显得有些不自在。鬼谷箫发现,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她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何必呢,她想,这么小心。 大汉和女子换位子是换对了,就算是换了,白鲨鱼也一直在盯着那女子看。大汉长的象一堵墙,白鲨鱼的目光却是水,能从墙缝里渗过去。大汉自然对白鲨鱼多有不满,一连瞪了他好几眼,却一直没说什么。鬼谷箫对白鲨鱼的表现没有丝毫的意外,倒是那个大汉,她注意到他的皮肤很粗糙,不是一般的粗糙,看上去就象长了鳞片一样。 还有那个女子。其实鬼谷箫已经察觉到,那一定是个绝色佳人。就算看不清楚她的面容,仅仅从走姿和那幽幽的体香也能判断出来。果然,在诡异的绿色灯光下,那女子仍是一副出水芙蓉的清秀典雅,只不过这芙蓉不是娇艳的粉红色,而是薄云一样的白色。打这个比方大约是有薄云惨淡一说的缘故,这姑娘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眼睛里泪汪汪的,眼神也是散的,一路没聚焦过。要不是长的这么漂亮,大约会被人认做脑子有病。 绿色的灯光随着马车颠簸晃来晃去,车内的怪异的氛围象毒雾一样越来越浓,直呛得人喘不过气来。这十一位就没一个对劲的,十一个边儿都不沾的人忽然挤进了一辆马车,就这么肆无忌惮地直盯着陌生人看……这样的场面除了在这马车里,大约只有太平间才能看到,鬼谷箫的唇边留下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比起鬼谷箫,比起这一车子让人汗毛倒竖的家伙,水草还是个正常人…… 不过在这样的场合下,正常人都恨不得自己不正常。水草全身上下的毛孔没有一个闲着的,全在往外冒冷汗。那种绿绿的光打在水草的手上,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无比僵硬,自己的手看上去真的象一片被水泡大了的烂草枝。水草想,再过一会儿,她可能要把肠子吐出来了。 水草在最后一刻坚持要拉上鬼谷箫,用她自己的说法是不忍心抛下好朋友。事实呢?鬼谷箫暗地里觉得她自己也不见得相信这种冠冕堂皇的屁话,这就是为什么水草从来骗不了鬼谷箫――可悲的是水草还不知道这一点,她不知道鬼谷箫在很多时候只是懒得拆穿她而已。 没错,水草从一开始就怕了,她找鬼谷箫来,说好听点是带个伴,说难听了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可惜鬼谷箫不是垫背的,鬼谷箫这样的人从来是拉别人当垫背的。 水草并没有真的睡着,她也睡不着。她本来是想眼不见心不烦的,却不想闭上了眼睛,恐惧感更加强烈。睁开眼睛,恐惧只从双眼这方寸之间冲击她,闭上眼睛,恐惧就凉凉地渗入她全身的毛孔,象千万只死婴的手按在她身上…… 还不如睁着眼睛呢,她绝望地想,好歹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但是她一睁开眼睛,注意力就跑到了鬼谷箫的身上。其实鬼谷箫一路上的行为态度已经很说明问题了,但是水草还是没有彻底死心。她想,不管怎么说,她认识这个女孩也五年了,五年里她们都和平相处,危机时刻,她难道一点旧情都不念吗? 其实这跟旧情连个毛关系都没有。 在诡异的绿光下,鬼谷箫的双眼透出一种夜行小兽的冰寒和狡猾。这个女孩子和水草同岁,却还没有水草一半精神。身上就是一把柴火,面色从来就没好过,还常年带着俩发紫的黑眼圈,看去就象中了什么邪毒一样。可是这丫头有一双轮廓明朗的杏核眼,还带着清晰的双眼皮。水草是个常被人夸奖为亭亭玉立的女孩,只可惜眼睛有点不受看。 常有人背地里为水草打抱不平,直说可惜那么一双眼睛偏偏长在个怪物脸上,老天真是不公平,那应该是水草的眼睛嘛……水草听了从不搭话,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这一夜,水草才恍惚意识到,鬼谷箫的这双眼睛只怕不是他们能随意评论的。水草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鬼谷箫在笑。 没错,她在笑。她的唇边隐隐藏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嘲讽,而她的双眼则透出一种难以解释的兴奋。那是被掩饰在厚厚冰层之下的一股饕餮气息,甚至很有几分坐等猎物上钩的快感……鬼谷箫的手还被水草拉在手中,鬼谷箫的手冰冷,水草的温度没有让这手温暖起来,反是水草自己的手也开始变凉。 认识五年,却连对方是人是鬼不不知道……旧情?旧情是什么? 如果再这么下去――水草象被电了一样,一蹿甩开了鬼谷箫的手,脑袋重重撞到了马车顶棚上,砰! 车里又是一阵吃吃的笑声,低低的,阴冷阴冷的…… 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干涩的声音,“都,下来,吧――” 然后车里的人才发现,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满地都是被烧剩下的草灰,还散发着新鲜的焦糊味,目之所及没有半点动静。天上胡乱挤着一层叠一层的乌云,远处什么也没有,只是在天空和荒地的交界处有一条不甚清楚的,扭曲的红线。 谁也不问这是什么地方。 迎他们下马车的是一个臃肿的老太婆,老太婆穿的象个老吉普赛,她的头发全白了,满恋都是刀刻的褶子。 “谁是老玻璃?”老太婆问。 “我。”矮子挤了出来。 老太婆说,“跟我来。” “那我们呢?”高挑男子冷冷地抛出一句。 矮子令人作呕地笑了,“你带着大家把篝火点起来,好不好呀?” 高挑男子神情变了变,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三兄弟过来说,“我们点篝火行吗?” 可是矮子和老太婆已经走远了,而且谁也不敢跟过去。 高挑男子说,“你们点吧,反正他们回来是必须看到篝火点起来的。”说完就到一边逛去了。 老太婆和矮子回来的时候,篝火已经点起来了。来的十一个人连同老太婆一共十二个人围着篝火坐了下来。 老太婆说,“大家等一等吧,应该不需要太久的。” 篝火燃得很旺,蹿起来有一层楼那么高,而且这次火不是绿的,是红的。周围的情境似乎在渐渐好转,水草看又看了一眼鬼谷箫,鬼谷箫正盯着篝火看。篝火把一片天空都映得妖冶异常,鬼谷箫说,“倒是很久没看到这么正宗的颜色了。” 中年女人将鬼谷箫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是哪的?” 鬼谷箫说,“我燕壁的。” 中年女人皱了皱眉,没再问。 三兄弟凑过来,“我们不是这边的,我们从远处来……” 中年女人没好气地说,“知道――谁不知道你们啊。” 三兄弟似乎没听出话中的讽刺意味,还很高兴。最壮的那一个忙不迭说,“我们从西边来的……那个,我叫阿克,他叫尔柏,他叫洛思……” 高挑男子哑哑地笑了一声,接着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水草看着面前巨大的篝火。所有人都不说话了,这片荒原就一片寂,连风声都没有。那些云一动也不动,就象以一种诡秘的方式画上去的一样。水草恍惚间觉得自己身在画中,这样的一副画里任何一件东西都是怪诞的,不符合常理的――她唯一不知道的是她自己在这副画里会是什么模样…… 因为长时间的紧张,水草的眼睛已经花了,她只看到一件又一件的黑色长袍堆在篝火边,所有人的面目都模糊不清。在一片模糊中,水草听到几个干涩的声音交头接耳,象退潮以后大石头上的蜥蜴嘶嘶吐着舌头。 “谁没来……谁没遵守约定?” “不要问这样的问题。你也不例外――” “说点别的,说点别的……” “你从哪来?叫什么名字?” ------------ 一、燕郊:逃亡(3) 更新时间:2011-07-02 又是一片寂静。 “装什么大爷啊,到了这个地方,谁不知道谁想干什么是吧?”鬼谷箫环顾一圈,冷飕飕地抛出了这么一句。 一语终了,所有的人都看着她,象要把她的骨头剔出来…… 鬼谷箫一脸的满不在乎,甚至对近乎休克的水草她也是爱答不理的。这几个人她都观察过了,鬼谷箫很轻易地猜出了今天这场闹剧背后的一二三四。她转头狠狠地瞪了白鲨鱼一眼。 白鲨鱼的眼仁都要被那女子给吸走了,竟没反应过来。去死吧,鬼谷箫想,什么都不懂就跟着起哄,死了也白死。 突然发生的事未必毫无征兆。鬼谷箫记得好几个月前水草就已经变得神神道道的了,只是她自己未必有感觉而已。那时候,水草刚和白鲨鱼在一起,根据鬼谷箫的推测,其实那时候这两个人认识也没多久。水草和白鲨鱼在一起以后就渐渐地不对了,动不动就神情恍惚,还净问些个稀奇古怪的问题。 有一次,她问,“燕壁从古至今到底有多少人死于非命啊?这些人加起来能把城东那个大水坑填满吗?” 还有一次,她问,“你房间是朝西的,晚上就不会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吗?你家就住城东那边哦……” 还有一次,她问,“你的左手上哪去了?” 鬼谷箫听白山大学考古系的一个教授说,燕壁城东的大水坑其实是一处古战场遗址,实际上考古界一直在争论到底该不该把那个大水坑给保护起来。专家说本来就该保护,可是政府对这个问题一直回报以暧昧的傻笑。 其实根本不用保护,谁也不敢接近那个地方。 鬼谷箫没有回答水草的问题。东边的那个大水坑以前装的肯定不是水,那里从来没有过活物,水在白天总是黑乎乎的,看不清楚里面是什么,一到晚上水面上就泛白――你猜那是什么? 水坑边上还有个巨大的石碑,上面字迹模糊。鬼谷箫听一个人说,那上面写了一句预言――亡灵添满水坑,城市坠入地狱。 鬼谷箫低头去看自己的左手,她的左手掌心上有一道疤。白天那只是一条很细的红线,到了晚上就会变成一朵诡异妖冶的血色曼荼罗。鬼谷箫的左手上总缠着白纱,红色从薄薄的纱那边透出来……她从不让人碰她的左手。 篝火跳跃,鬼谷箫的左手变得透明。 她当然没有回答水草的问题,因为她知道,水草不会因她的回答而恢复正常。终于这一天到了,鬼谷箫恶毒地笑了笑。上个月水草把她所有的纱布都拿走了――其实应该是抢走了,她飞快地抱起那些苍白的布条,转身就跑,那模样混象是屁股被点着了的猴子。 曼荼罗盛开了,血色的曼荼罗,鬼谷箫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左手掌心。 她的左手也在看着她……曼荼罗盛开了,露出一只血淋淋的眼睛。 众人看她,她看它,直到他们都垂下眼帘。鬼谷箫也垂下左手,曼荼罗慢慢低头,血淋淋的眼睛隔着手掌发出近乎幻觉的哑笑。 阿克碰了碰高挑男子的胳膊,“和大家认识认识嘛……”他尽量说得轻松些。 高挑男子死气沉沉地说,“我是海漠。”说完还是狠狠地瞪了鬼谷箫一眼。鬼谷箫回敬以一个不甚清楚的白眼。 “这就好了么,”阿克似乎不想管那么多,只连连说,“大家都认识认识……今天一起……总之很有缘啊,是吧?”说完就将目光转向那边一起来的大汉和女子。 大汉愣了片刻,嗡声嗡气地说,“我姓胡……” 那个一路消沉的美貌女子忽然抬起头来,“我……” 大汉高声打断了她的话,“她是我……妹妹,叫……娜娅。”他一边说着手也没闲着,清明哆嗦了几下,又低下头去――暂且就叫她娜娅吧,谁知道她到底叫什么。 中年女子说,“你们叫我八姨就行。” 鬼谷箫一指白鲨鱼,说,“那个混蛋叫大白,我叫鬼眼,和我们同来的女孩叫水草。”别人都不说实话,他们为什么要说实话?只是水草没必要隐姓埋名,鬼谷箫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白鲨鱼瞥了她一眼,继续转头去看清明。 这个时候,老太婆站了起来。“我去看看,”她说,“不该等太久。” 老太婆的脸色很不好看,这个时候已经呈现出一种死灰色。和刚才一样,谁也不敢多嘴,谁也不会追上去犯傻。 谁也不回头。 老太婆走出去几步就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象失落的苍蝇一样。苍蝇突然消失了,消失了,没了,突然。 “她是七婆婆。”老玻璃忽然说。 白鲨鱼也不曾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诡异,他只不过是个混混,谁有肉就跟着咬一口。凭着一身与生俱来的小聪明,除了鬼谷箫,还没有什么人能拦着他享福。他总觉得,如果有一天自己倒了霉,那一定是那个阴阳怪气的女鬼闹的 ――紧紧跟随着这个念头的白鲨鱼,其实一直在把自己往绝境里推。远离这场血腥的机会曾经光顾过他,是他自己不要的。 白鲨鱼这样的人向来是擅长抓住时机的,可惜这样的人往往也就是死在时机上。 半年前,白鲨鱼掌握了一个珍贵无比的秘密,这个秘密无疑曾是他的聚宝盆。可惜这个聚宝盆在很短的时间里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个吃人的黑洞,围绕着这个黑洞是一前一后出现在白鲨鱼生活中的两个人,一个是那个愚蠢的乖乖女水草,另一个则有一张消瘦而冰冷的脸,一双可疑的眼睛。 白鲨鱼一直无法估计,鬼谷箫在整件事中到底是一个什么角色―― 她知道很多很多,她古怪刁钻……没有人知道她能做出什么事来。她似乎并不在意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她象一种出没无常的猫科动物,以折磨猎物为乐趣。 她哪头的都不是。 白鲨鱼恍惚间看见鬼谷箫就坐在自己的面前,她穿着一件厚重的黑衣,领口露出被鲜血浸染的白色旧衬衫。她看着他,笑容里一如既往地充满了嘲讽和轻蔑,还多了一股刺骨的腥甜味……她对他说,“时间不早了,你该走了。” “还没开始呢,我不走。”她的语气让他心声愤恨,白鲨鱼生硬地回敬道。 鬼谷箫却说,“是还没开始,但是你的时间已经到了,你必须离开。” “要是我不走呢?”白鲨鱼的气势已经不可避免地弱了下去,但是他仍然不死心。 “不走?”鬼谷箫饶有兴味地盯这他,“那就只有让他们把你抬走了。”说完她摊开左手,血色曼荼罗从花蕊中吐出一个柔软的小球,它坐在一滩粘稠的血水中,慢吞吞地转过来,盯着白鲨鱼看…… 那是一只眼珠子,很大的一只。它看上去饱满圆润,还冒着热气,就象刚从眼眶里掉出来的一样! 白鲨鱼吓得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直响,他不知道自己晕倒了没有。 他只是总觉得自己一醒来就到了这片荒野上,尽管他还能回忆起自己是怎么大半夜跑出来叫走水草的,水草又是怎么执意要叫鬼谷箫的。他的心神全被那颗眼珠子给吸走了。白鲨鱼是个混混,混混的胆子没有多大,但是他确实是不怕看到什么血肉模糊的。 白鲨鱼的恐惧藏在一个很小很小的角落里,那个角落实在是太小了,刚好够藏下一个眼珠子。 白鲨鱼一个打了寒噤,回头匆匆瞪了鬼谷箫一眼――她什么时候跑到自己后面来的?装作无所谓的白鲨鱼已经心惊肉跳。 篝火周围依旧一片死寂,那些同来的黑袍客一个个的都跟死了似的。白鲨鱼却觉得他们的眼睛在帽檐的掩护下,正齐刷刷地盯着自己。 鬼谷箫根本不在乎,她哑哑地笑了一声,只因为白鲨鱼刚刚那一眼实在是心虚得很。她问他,“你看够了?”她说的是清明。 白鲨鱼磕磕巴巴地打岔,“我,我看看怎么了……” 都死到临头了还嘴硬,真是没救了。鬼谷箫冷哼了一声,“拿出来吧――” “……” “别等我翻脸,拿出来――” 白鲨鱼脸色煞白,慢慢掏出一本巴掌大小的旧书,在书的封面上只能看到一个不甚清楚的七芒星。鬼谷箫随手翻了翻,那书已经破旧到了简直看不清楚字的程度,书页间还散发着一股腔鼻的臭味,但是她似乎很满意。 可是这种满意却演变成了得寸进尺,鬼谷箫又把手伸了过来,“还有呢?” 白鲨鱼迟疑了片刻,径自咕哝着,“我……就……也不是……” 鬼谷箫的笑容一滞,“你这个白,大老远地把水草拽到这个地方,还想装蒜?我告诉你,她傻我可不傻,你打的什么主意,我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怎么跟水草说的?她凭什么跟着你来这个地方?” 白鲨鱼的觉得自己的后背上都要长出倒刺来了,他不禁哀求道,“姑奶奶,你饶了我吧……”说着四下看了一圈,自是示意鬼谷箫,这个地方说话不方便。“等一下好吧?你这么强,还怕挟制不住我这个……白吗?” 此言一出,周围又是一阵低沉的哄笑声。他们果然都看着呢,白鲨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鬼谷箫却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拿――出――来!” 周围忽然静了下去,鬼谷箫的眼眸里泛起一层阴森的深灰色,如同一片随时可能弥漫出来的毒雾。 “现在大家已经到了这个地方了――这是什么地方大家都明白,谁也别想随随便便走人!你要是还算聪明就老老实实的,要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告诉你,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人跟你说这些是你的幸运!我凭什么呀我,为你这个混蛋我跑这个地方出洋相来了?我是个精神病!你要是再摆这副狗屁样子给我瞧,我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 一、燕郊:逃亡(4) 更新时间:2011-07-03 说着,她死死盯着白鲨鱼的左眼珠子,白鲨鱼被盯得连动也不敢动。 这个时候,水草的声音忽然在两人身旁响起,“不要,”她对鬼谷箫说,“不要这样……他……他是无辜的……” 说着,水草已经拦在了两人中间。 “水家大小姐你终于醒了?还晕么?”鬼谷箫显得很不耐烦,“我不会吃了你的心上人的,因为他的肉是臭的,所以请你别在这儿添乱。”她伸手拨开水草,水草却坚定不移,一边还巴巴地看着她。 “求你别这样了……我知道谁也没有你明白。你知道我们这几个月都去哪了,去干什么了……为什么到这里来?还不是因为夜蚀么……他也只得到了一个消息而已,别的东西什么都由不得他摆布的,你这样会把他推向绝境的……” 夜蚀……这个词似乎是一泼汽油,激得那篝火猛地一跳! 坏了。鬼谷箫心里咯噔一声。她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应该抽水草一个耳刮子,狠狠地抽,把她抽翻在地才算完!但是已经晚了,鬼谷箫听到空气中传来众人兴奋的喘息声,那些篝火边围坐的看客已经不再是一副爱答不理的冷眼,水草的无心之举让他们的手心传来一阵一阵的搔痒,他们要动了。 果然,八姨开口了,“好吵呀,”她似笑非笑,“我头都晕了,请你们大家安静一下好不好呀?” 一直有点语无伦次的胡大汉也忽然有了精神,“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值得吵来吵去的?拿出来大家开开眼好不好呀?” 话音刚落,八姨就冷冷地瞪了胡大汉一眼,胡大汉只管冲她傻笑。 阿克赶紧出来和稀泥,“别这样嘛,大家有缘一聚,怎么还这么不愉快了呢?”说着就站到了八姨和胡大汉中间,转头又对鬼谷箫说,“你们也是,一路来的吵什么呢?不要吵了,不如和大家聊聊天吧……你们刚才抢的是什么啊?” 一个一个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鬼谷箫冷哼了一声,一转头刚好撞上海漠的目光。 在篝火的照耀下,海漠的双目竟是出奇的亮,如两点天边的星辰。这同他死气沉沉的面色形成一种极其诡异的对比,他薄唇轻轻上扬,勾勒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七婆婆走了多长时间了?我正无聊呢,给你们劝劝架吧……我不问你们抢的是什么,什么东西都是不值得抢的……” 说着,他一步一步走向鬼谷箫,她能感觉到他通身的寒气如一条条小蛇,正寻找着他们三人骨骼中的缝隙。他要先下手为强了。 不知所措的水草哭了起来,白鲨鱼则早已经僵在了那里。鬼谷箫一言不发,只是冷冷看着走来的海漠,海漠在笑,但他笑不露齿。这不是为了什么优雅,她知道。 别的人也不甘心再这么干等着了,他们纷纷站了起来,空气如血,正在慢慢凝固…… “你们,在,干什么――” 已经聚到了篝火一侧的众人纷纷转头,七婆婆正在另一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篝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烧得又没那么兴奋了。 “没什么,怪没意思的,我们走走。”老玻璃说着慢慢走回了原处,坐下。其他几个人也一下子泄了气,都退开了。 七婆婆盯着鬼谷箫三人看了一阵,说,“这个地方不比燕壁市里,这里是有野狼出没的,你们小心一点。” 这地方荒得兔子都不拉屎,哪还有什么野狼?这话又为何只同他们三人讲?不过鬼谷箫对七婆婆笑了笑,“是。我们知道了。” 八姨问,“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开始?” 七婆婆慢慢坐下,“还要很久。他被绊在路上了。” 胡大汉有点生气,“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 阿克说,“那……婆婆能不能作主啊?” 七婆婆尖刻地笑了一声,“我?”又说,“只有个解闷的办法。” 众人一阵沉默。七婆婆自顾自地拿手杖往篝火里捅,捅得那火苗一跳一跳的。 海漠说,“走这一趟,自然是听婆婆的――”他的话没有说完,他不说了,留着半截让大家去想。 大家想明白了,于是都不说话了。 七婆婆轻哼了一声,“好。我们来做个游戏。我们来讲故事。” 众人坐好了,其婆婆让他们讲故事,他们就讲故事。 “每人讲一个故事。一直讲,到有人犯规为止。犯规的人要受处罚……”七婆婆干笑了几声,“故事要和讲故事的人有关。要讲没有结局的故事。不许让人猜出故事和讲故事的人有什么关系。这些是规则。犯规的人要受处罚……” 说完,七婆婆盯着面前的篝火,“篝火很旺。”她说。 篝火很旺,足够烤熟他们中的任意一个。 “从现在开始,不许多嘴。谁犯规了,不用你们操心。”她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巨大的水晶球,看上去就象是一只怪异的眼珠子。七婆婆的衣兜很小,谁也不知道这个东西是怎么变出来的。 众人彻底安静了,刚才只是嘴巴不说话,现在心里也不说话了。 七婆婆手上的皱纹象一大群泥沼里的蚯蚓,她拍了拍水晶球,这颗硕大的眼珠子从沉睡中醒来,瞳孔里开始流转出神秘的光华。 “它什么时候变成血色,我们什么时候烤肉吃――” 七婆婆嘿嘿笑着…… “谁,第一个讲?” ------------ 二、鬼谷箫:水草(1) 更新时间:2011-07-03 鬼谷耳语:越是和你不沾边的人,越容易变成你的恶梦。 在我看来,这个故事应该从水草讲起――不,我说的不是那种长在河床上,象女鬼头发丝一样的植物,我说的是一个人,她的名字叫水草。 我认识水草有五年了,说她是我的熟人也合情合理。不过说实话,我自己内心不太认可这个旧相识。我打心里排斥她,我们处处格格不入,做什么事情都合不上拍,向别人介绍她的时候,我从来都说,这是水草,而不说,这是我的朋友水草――这么说太滑稽了,我怕我会忍不住笑出来。 水草和我同岁,现在也在上大学。我们都是华北燕壁人,我在一所所谓的名牌综合性大学学电子专业,我学校在山海关外的常青市。水草留在燕壁,在一所颇具争议的财经类院校读经济学。当年上高三的时候,我和水草的成绩差不多,报志愿的时候她的目标简单而明确:第一,不能离家太远,坐车起码要在一个小时内到达,第二,不能学理科,那太累人了;第三,要学个就业好专业,折腾四年,出来怎么样也得吃穿不愁吧?当然,如果能学家传的手艺,以后在父母的人际圈里工作,那就最好不过了。 这样算下来,水草报考暮城财经大学那还不是必然的?她家就住在那学校对面的小区里,而她父母都是财经方面的职员。 我报志愿可就没那么轻松了,当时我几乎和家里人打起来。 我妈和水草的妈一样,希望我能报燕壁本地的大学。“燕壁毕竟是大城市,是古都,是文化名城,”她说,“燕壁一个市的大学比关外三个省的大学加起来都多!”我说:“大学再多,我只能读一所,难不成我还能四年把全燕壁的大学都读一遍?说这个有什么意思。”“燕壁条件好,常青那个地方很偏的,什么都没有!”我妈继续苦口婆心,我反驳:“从咱家到暮城酒吧街走路就二十分钟,那条件是真好,可跟有我个毛关系!再说常青好歹也是个省会,条件能差到哪去?你这么说可是在否定国家领导的辛勤治理以及大好成绩!” 在学校位置的争论中败下阵来,我妈仍然不屈不挠地来过问我报考的专业。 “学文吧,白山大学的理论经济学很不错的,以后我可以辅导你。”作为社科研究所的一名金融学博导,我妈表示,如果我愿意,以后还可以考她的研究生。“不学。”我继续打击她,“你和我爹都是搞财经的,我从小就听你们说那些东西,早就审美疲劳了。文科?我倒想学历史,问题人家不收理科生。” 我爸大约发现我妈快坚持不住了,于是前来援助。“你不就是想学化学吗?你学可以,但是你告诉我,学完了出来你干什么?化验员?那还上大学干什么,中专生都能干那个!再说你天天跟那些有毒的东西打交道,不怕以后生出怪胎吗?” 我爸脾气一向火爆,这段对话不久前我还差点挨他一顿揍,原因是我洗碗的时候摔碎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碟子。换做别的孩子,这时候大约已经慌了,但我偏偏从小就是越打脸皮越厚的人。 我说:“我乐意,我乐意一毕业就失业行吗?我乐意生个怪物行吗?怪物怎么了?多好玩啊,多有特点啊,丢了都不用找,随便一个人见着都知道是我们家的!” 我爸的拳头几乎已经要举起来了,但是他忽然想到什么,又迅速放下,而且很有嘲讽意味地对我一笑,“那白山大学也是名牌,化学是他们的招牌学科,录取分数可高的很,你能考上么?” 我心里咯噔一声,一时间接不上话。 我爸重重哼了一声,又说,“别说白大化学系了,我看你能不能考上人家白大都不好说!什么德行,好高务远,一下子掉到二本你就老实了!” 我在盛怒之下,顺手砸碎了一个玻璃杯。玻璃碎片在地上绽放的时候,我爹妈的表情和爱德华?蒙克画作里红色天幕下呐喊的人如出一辙。 家里顿时乱做一团。这件事最后以我妈带了哭腔的大喊终结,志愿还是按我的意思报了,我估计自己当时的样子足够吓人。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孩子!”我爹妈异口同声。 片刻。 “你看看人家水草――”还是异口同声。 水草?我连苦笑带冷笑。 高考结束了,水草的去向毫无悬念,倒是我临场发挥失常,虽然考上了白大,却和化学系失之交臂,到了从老师到学生到课本再到实验室都无聊至极的无线电系。不过我爹妈倒是很满意这个专业,电子的就业前景可比化学强多啦。 说到这里,诸位大约心里都有数了。水草其人是个温柔安分,单纯乖巧,谦虚又听话的小姑娘,而我鬼谷箫则是个性格乖张,脾气暴躁,傲慢又倔强的丫头。当水草同学正安心走在她父母给她指的安康之路上,我却把我爹妈亲手铺的黄金大道扔到一边,一门心思往人迹罕至,荆棘如蛇,腐水泛滥的地方钻。 那么我们两个怎么会那么熟呢?我还告诉你,我们俩不是一个中学的。细心一点的人应该已经发现了,水草的父母和我的父母都是搞财经的,实际上我爹是政府部门的财务专家,而水草的父母正是我爹的下属。 大约就是因了这一层关系,水草对我一直很客气,甚至有点巴结。 我和水草的……这个……友谊?算了,还是说交情比较妥。我和水草的交情如果让我来维持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我从小就对迁就别人心存厌恶,既然不是一路人,何苦还要扯到一起?那不是找不自在吗?在这一点上,水草比我懂事。她曾经很认真地对我说: “箫,处长伯伯(也就是我爸)都跟我说了,你是个不受欢迎的孩子,但是我不会嫌弃你的。” 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心想,你还是嫌弃我吧,要不我心里都过意不去了。 她显然是没看懂我的眼神,紧跟着说,“其实总的来说我们差不多的,我虽然人比你好,但是你家里背景比我好。” 天知道我为什么没当场发作。也许是因为她说话时的那股认真劲,只有真正相信自己说的话,人才会有那样的表情;也许是考虑到我爹和她父母一处出工,天天见面。当时我的成绩很糟糕,基本是年级倒数,养出这么典型的一个坏孩子,我敢说我爹当时在处里已经被认定为一个不幸的人了,与之相对应的,水草的父母则是幸福的人。不幸者不幸的原因突然抽了幸福者幸福的源泉,这要是传出去,那岂不是验证了很多人的高尚趣味?我爸揍过我多少次,都可以当做内部矛盾来处理,我又何苦把自己的脸贴出去让别人啐?当然,这些都是我后来想到的。 也许以上都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仅仅是我忽然发现被人们赞不绝口的水草是个没有幽默感的人,是个过的很无趣人。在我的逻辑里,无趣的人是可怜的,对可怜人动武是不厚道的。 ------------ 二、鬼谷箫:水草(2) 更新时间:2011-07-04 这就是水草,一个按照好孩子好姑娘的模子生长的人。她知道鬼谷箫是个坏孩子,却不知道坏孩子是怎么产生的,养成坏孩子的原因注定水草的言语是愚蠢和自找麻烦的。在她的心目中,大约谁是好孩子谁是坏孩子都是天注定的吧?那么她对我爹一定相当的同情。 我当然不会把水草的这两句话当成个事,但是水草和我不一样,人家是认真的。于是从那以后她就时不时地联系我,约我出来逛书店,还提出要给我补习功课。我因为投鼠忌器,也不能总拒绝。就这么着,我和水草有了五年的交情。我觉得这很神奇,不仅仅是因为我俩这种驴唇不对马嘴的组合,还因为我竟然顶住了水草同学稳定而义正词严的攻势,五年内我没让她给我讲过哪怕一道习题。最让我自豪的是,她来过我家,却没进过我的房间。 后来就要高考了,我的成绩直线上升,突飞猛进。我自己当然不意外,虽然高一一年忙着不务正业,但是高二我已经悄无声息地努力了一年。之前看不出成绩有什么提高,那只不过是因为还没积累到爆发点而已。 我爹不明就里,还以为这是水草教化有方,真诚地对她表示感谢。 结果水草当着全人的面,很严肃地说,“处长伯伯,我认识箫五年,没给她讲过一道习题,这怎么可能是我的功劳呢?” 我当时就在一边,看着我爹那些好同事一脸短路的表情,我都要开心死了――这就是水草其人的可爱之处,这是个实在的姑娘啊! 但是水草紧跟着又说:“如果我有什么功劳,那可能是因为我常给她讲做人的道理吧,一个人要变得有品格,才能有心上进。” 咳……就当我刚刚什么都没说吧。 上了大学以后,我和水草的联系就少多了。 显而易见的原因当然是我去了常青,不在一个城市了,当然不能说聚就聚。不过我怀疑这里面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因为我的专业,我的专业决定未来我更有可能加入和水草一家的活动范围不沾边的企事业单位,这样一来,我和水草的交情就不是什么资本了,那仅仅是交情而已。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我的爹妈,并用他们习惯的方式解释道:“这是一种贬值。” “不会吧……”作为一个一辈子呆在象牙塔里的人,我妈听到任何类似的事情时,总会说这三个字来。 “那也无可厚非,”我爹说,“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么。不过你不学经济学确实不是个好主意,你好好学经济学肯定能成器的,你妈那阵子总跟我唠叨,太可惜了。” 我妈大约也见过水草的父母,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在不经意间跟他们说过什么。我主要是觉得之前水草一家对我也太好了一点,尽管他们的那种好让我很不舒服。 这都是后话了,还是说水草。 水草就读的暮城财经大学是个说不清的地方,不喜欢这所学校的人说那简直是个染缸甚至是个窑子,男生泡妞,女生大款。这是不是真的呢?我知道暮财的美女很多,帅哥也不少。听我妈说,暮财有些专业是很拿得出手的,金融、会计和经济方面的毕业生都是各大跨过公司的抢手人士,有暮财的毕业生考研到我妈旗下,我妈对他们的印象倒都很好。 那是个具有多面性的地方。不同的人因为不同的目的来到这里,然后一门心思地做自己的事情,对其他人的生活充耳不闻。也许烈女和二奶就住在一个寝室里,四年过去,大家各自揣好秘密,走的时候和来的时候一样安稳。每个人都有一个不可动摇的小世界,把外面的人都当作少数人,时间长了,你就会不相信还有什么“外面”。 这就是为什么我从来不和水草打听他们学校的事情,她自己也未必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再说我自己的事情都已经烦不过来了,哪还有心思跟她较劲。 你大约猜对了,我的大学生活很糟糕。我一个物理很难及格的人最后学了个物理类的学科,天知道这有多拧巴,何况电子专业的课又以繁重著称。常青这个地方也的确不怎么样,一年四季风都大的出奇,气温时高时低,一周之内的温差能大出十五度以上。体质一向不好的我于是接连生病,天天晚上吐血丝玩,我估计挨到大四我就能吐出燕窝了。但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什么,我还不能说。 放假回到燕壁,水草仍然会联系我,不过我的回应以拒绝为主。原因很简单,我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关键是有一大团比猫窝里的毛线还乱七八糟的电子线路等着我去整理,我连出去卖件漂亮点的衣裳都要赶时间。在假期,除了和高中同学聚会,原则上我是不去车程四十五分钟以上的地方的。从水草家到我家,正好要坐五十分钟车,我心疼那五分钟。 我回绝的很干脆,这个时候我已经没有太大的顾虑了,我早说过,我的专业已经把我从我爹的人际圈里择出来了。如果不再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我大约就会慢慢和水草断掉联系。 但是某个寒假,水草却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外――我说突然的意思就是毫无征兆,我当时还以为自己脑子或者眼睛坏掉了,直到她主动开口。 “箫……我知道你很忙,但是这次我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我盯着她看了片刻,说,“好吧,我们去楼下的茶馆。”我当时甚至忘了自己桌子上还架着烧热了的电烙铁。 然后,我就知道了余砂白这个人。 服务员给我俩倒好花茶,退下去。水草的表情一直很严肃,脸色却红润得可疑,那个年轻的女服务员还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这招致了水草内心的别扭,她的脸更红了。 服务员一走,水草就盯着我,以宣誓的口气如是说:“我最近找了个男朋友。” 我等着她说下去,水草那眼神却分明是在等我开口。当我终于弄明白让她大老远跑来象通报重大情报一样向我宣告的,很重要的事情就是她找了个男朋友这件事本身,我差点把茶水喷她一脸。 “你怎么了?”她对我的表情有点不满。 “没……没怎么,”我暗自责怪自己刚刚竟忘了面对的是水草,“那个,你男朋友人怎么样啊,对你好不好?” “他人很好。”水草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一点,“我们是同学,他比我大两届,是金融专业的……我们是在自习室认识的。他学习很好,和老师们关系也很好。他对我挺照顾的,还督促我学习专业课……” “那挺好的。”如果真如水草所说,这位仁兄和她倒真是一对。我问她,“那你就和他互相帮助,共同进步吧,真挺好的――没别的事了吧?” “那个……”水草居然打了个磕巴,“我想让你见见他。” 这倒是出乎我意料了,“我?见他?这个……为什么呢?”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水草竟这样说,“我就是想让我的朋友都见见他。箫,其实我一直挺喜欢你的,我希望有个象你一样的姐妹呢,虽然你这个人……” “啊,我知道我知道――你继续。”忽然想起她多年前那句,我是不会嫌弃你的,我后脖子一阵凉,赶忙要求她快进。天,我可是真不爱听那种话。 “就是说我觉得你是我一个特别特别重要的朋友,”水草说,“所以我希望你们能认识,我希望你和他也能成为朋友。你们都是对我意义非凡的人。” 我看着水草,水草此刻的眼神和多年前说,“我虽然人比你好,但是你家里背景比我好”这句话的时候一模一样。我知道我是没有推诿的余地了,她这个男朋友我只怕是非见不可了。 “好吧。”我说。 谁让我摊上你这么个……水草呢。我心说。 “你男朋友,他叫什么名字?” “余砂白,余――砂――白,等下我写给你看啊――” 水草现在高兴多了,正忙不迭的要掏出纸笔来。我独自在旁边,任由一个古怪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 余砂白?听上去怎么那么象白鲨鱼呢…… 我预计自己将面对一次相当无聊的会面。水草的男朋友,我能寄予多少期望?但是事实又一次让我无语了――那段时间水草接二连三地让我无语。 这个白鲨……啊,余砂白,竟是个伪君子,一个流氓混蛋。 在同一家茶馆里,水草带着余砂白来见我。平心而论,余砂白算是个帅哥,但是我一看到他就觉得别扭,那时我还以为是他的左眼有点不自然。当时水草和他拉着手双双在我面前坐下,我还在犹豫,他倒先跟我打了招呼。 “你就是鬼谷箫吧?总听水草说起你。我早听说你很不一样,你本人果然酷啊――” “很不一样”,如是说既不会得罪我,也不会让水草挑出毛病。我随便客气了两句,尽力压下自己的惊讶和担心。这下算有的看了,水草的为人处事在这小子面前恐怕只是幼儿园水平,她是肯定不了解他的。 可怜的水草……但愿你这条漂亮又狡猾的白鲨鱼别是个别有用心的家伙,要不然你这个无知少女可就大大地危险了。 不幸被我言中。 余砂白当天戴了一条项链,坠子是一个发红的金属小圆环,里面勾着一个六芒星。我多看了那坠子两眼,他笑了笑,把坠子放到领口里面去了。 我们聊了很长时间,油条余砂白身上都没有出现可疑的迹象,直到水草去了趟洗手间,这小子才露出狐狸尾巴。 ------------ 二、鬼谷箫:水草(3) 更新时间:2011-07-05 水草一走,他就探过身子来了,那神态,是个人就知道是什么意思……我承认我当时愣了半秒钟。虽然早有预料,但是我还是不太能相信他真是个流氓混蛋,这小子实在是太能装了。 而且――他居然敢打我的主意?一个以刁蛮暴躁著称的人,一个快上了一年大学,同班还有不少男同学根本不敢跟她说话的人,我是太习惯这种“稳态”了。这个余砂白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欺骗无知少女不说,他连小太妹也敢泡?何况本姑奶奶还是个歌特女! 正这么想着,白鲨鱼开口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坏?” 我冷笑,“快――放――”既然水草不在场,而他又先不地道了,我又有什么可客气的。 白鲨鱼斜眼看着我,“脾气这么急躁可不好哦,不过我喜欢带刺的玫瑰――” 我顿时象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 白鲨鱼似乎全然不觉,还舔着脸接着说,“我刚才注意到你的表情了,你一定觉得我和水草有什么是不是?其实全是误会,我们是同门么,我就多帮了帮她,就这样。你在白山大学电子系?我原本也要考白大的,只是中间出了一点小问题。其实咱们俩才应该是同门,你不觉得么?”说着说着,那带了三分纤柔的眉眼就有了挑起来的意思,真是骚*劲十足。 我面无表情,只管喝茶。 白鲨鱼直冲我眨巴眼睛,“哎,你真是个固执的人。你知不知道你这副凶巴巴的样子会吓走很多人呢――其中说不定就有能一辈子对你好的人。” 说吧说吧,我心想,我看你还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水草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很惊讶――她不太懂事,也许是老天派你来拯救她的?老天大约怕你太辛苦,所以我也遇到了水草……” “说来,脑残的自我感觉都和你一样良好,其实你们不知道,这也是天意。”我放下茶杯,桌上传来一声脆响,正把他的话给堵了回去。真他妈没意思透了,我忽然开始怨水草给我带来这么大的一个麻烦。我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更重要的是我这个时候已经想起来电烙铁的事了。但是面对白鲨鱼这样的人,火烧眉毛的事我也不愿开口,小人是最会趁火打劫的,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 他还想开口,这次我只有先说话了。我忽然抬头,盯住他的左眼,“其实谁也不是被派来拯救水草的。”因为水草已经没救了,这点我很清楚,那个混蛋兴许比我更清楚。“老天是派水草来救你的――救你一个人,或者……” 也许是我的表情太可怕了,也许是他想到了什么,白鲨鱼愣了一下,“或者……什么?” “或者她是来毁了你的。”我说,“当然,水草只是个小女生。我本来就无意于你们的事,是她拉我来见你的。我认识她已经五年了,我不解释。” 我摊开左手,配合着做了一个“你自己看着办”的手势,又说,“我看的出来你阅女无数,也看得出来你信邪。我只是不知道这两点产生冲突的时候,你会偏向哪一方。” 白鲨鱼强颜欢笑,“我信邪?” 我说,“偷个腥都难叫人闻不着一点味,何况有的圈子你进去了就由不得你随便来去了。” “你……”白鲨鱼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的脸色很难看。 然后水草回来了,她什么也不知道。我也不着急了,因为我知道白鲨鱼很快就会自己提出离开的,尽管我在水草面前没必要坚持不懈地盯着他左眼。没错,我后来看出来了白鲨鱼的左眼被人揍过,他现在一定还在痛。 这次见面很快就不了了之。 回到家,我闻到一股焦糊味――电烙铁把我的桌布烧烂了,不过还好那是块经过特殊处理的塑料桌布,我房间里的其它东西都完好无损。不过那个电烙铁自己好像有点吃不住了,我后来又买了个新的。那天晚上我至少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想我该不该把前一年得的那面小铜镜给拿出来,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算了,因为我也不能肯定我到底把它放到哪去了。 水草后来还傻笑着来问我,“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笑了笑,什么也没说。我能说什么呢?我说什么她也不会信的,我人品不如她么。 现在想想,事情最后闹到那个程度,我确实是有责任的。白鲨鱼低估了我,我却高估了他,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永远不能精确地知道那些喝剩下的大米粥都被倒进了谁的脑子里。 我没想到我还能见到白鲨鱼,我以为我已经把意思表达得很明确了,或者应该说我以为他还没五迷三道到不要命的程度。 也就是一个星期以后,我忽然收到了水草的短信,上面说她就在我家楼下的茶馆里,有要事找我商量,让我快点下来。我也没多想就去了,到了地方才发现是白鲨鱼拿了水草的手机骗我下来的。 我本应该直接转身走人的,但是这个家伙噌地一下把我拦住了,“我真有事问你――就几分钟,保证一句废话也没有!” 他尽量装出沉着的样子,其实慌得一塌糊涂。我仔细看了他一眼,说,“十分钟之内说完,没商量。” 他愣了片刻,只能点头,我在他对面坐下。 “我和你打听一个人,一个叫娜依的……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 白鲨鱼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看得出他并不完全相信我。片刻,他换了种问法,“听说……你养蜘蛛?” “没有。”我确实一直想养那东西,但是同宿舍的人不干。 寂静。 白鲨鱼有点急了,他把手伸进脖子狠狠一拽,甩出一条断得乱七八糟的项链来。涓细的血流跟着就爬出了他的领口。 这个动静大了,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白鲨鱼举着染了血的项链坠子,沉声问。“你认识这个吧――” “废话。”他上次戴的就是这条项链,就是这个坠子,这才几天啊? “你承认了就好,”白鲨鱼咬了咬牙,“那你告诉我,和这一模一样的六芒星你还在什么地方见过?” 这个坠子和其它带六芒星图案的装饰确实不一样。这不完全是个镂空的图案,由六芒星勾勒出来的那个正六边形里镶着一块很薄的琥珀,这块琥珀不是很透亮,上面有些混浊的血线在按一种奇怪的规律编织着什么图案。到底是什么图案呢?我不用看也知道看不清楚。 我说,“你找不到和这一模一样的玩意儿的。” “……” “这六芒星里镶着的这块琥珀产自一个特殊的地方,这里面的血迹来自一种本已经灭绝的蜘蛛的眼睛。”我笑了笑,“一只蜘蛛八只眼,七只碎了才能在一块琥珀上留下类似这样的血线。仅剩的那一只眼还要好好的,一点事没有,要不然带了它另外七只眼的琥珀会在七天之内破碎。” “那……就没有那种巧合中的巧合吗?”他问。 我冷笑,“这东西到了你的手上,已经是巧合中的巧合了,你还指望什么?难不成全天下的好处都叫你一个人占了?” 白鲨鱼听出了什么,“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我觉得很可笑。“你付出的多,不一定得到的也多,但是如果你得到了很多很多,那你一定会被放血。” 白鲨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滚你*妈的大道理。” 我全当没听见,“当然啦,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有的人一辈子偷鸡摸狗也能寿终正寝。不过么……” “不过什么?” 我盯着他的左眼,“不过他们可没跟‘那边儿的’打过交道――” 白鲨鱼的面色灰暗下去,他颓然靠在椅背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我也已经知道了,有的事点到为止只怕是不够的,还是再来两句实在的要紧。“老话说的好,久行黑路必遇鬼。有的人是不怕这个的,可惜你还不是个亡命徒。老话又说的好,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趁着还不缺胳膊不断退,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我就走了。 白鲨鱼这样的人,你跟他说什么,“水草是无辜的”,什么“让别人替你的贪欲牺牲不公平”云云,肯定是屁用也不顶的。只有当他自己感觉到危险的时候,这小子才有可能罢手,他自己一拉倒,水草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可是在我就要走出茶馆的时候,白鲨鱼忽然说,“你帮帮我――” 他又说,“你说的对,我什么都不懂就把自己卷进去了。我看得出来,你懂。你来帮帮我吧,以后有什么好处……” 操…… 我没回头,茶馆的门被我摔得山响。 这次见面我没和水草提过,但是白鲨鱼肯定添油加醋地跟水草说了什么,我很快就知道了这小子对我的策略。 没过多久,我就回学校了。水草坚持要送我到车站,搞得我心情很不好。我们两个一路无语,期间我两次试图劝她回去,一次是在燕壁站外面,还有一次是在候车大厅。很遗憾,我失败了。 凭我怎么苦口婆心,水草一直满脸无辜地看着我,同时怀里紧紧抱着我四分之一的行李。 那四分之一的重量里正好有我最关键的几本专业书以及笔记本电脑,鬼知道水草什么时候变这么机灵了……我只能在心里说,白鲨鱼,算你小子不要脸―― 总这个样子终归不是办法,要是等要开车了水草还不肯撒手怎么办?我只好先开口。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我问水草“有事你就直说,你老跟我的行李较劲有什么用?它又不能替你说事。都认识五年了,你还怕我把你怎么样吗?” 最后这句话是带了怨愤说出来的,我本来还有点担心水草的反应,谁想我刚说完,水草的眼泪就下来了。 ------------ 二、鬼谷箫:水草(4) 更新时间:2011-07-06 我只能看着她哭,我只能等着该发生的事情发生。 “我……余砂白最近……很……我特别……担心……”终于,她抽抽嗒嗒地说,“他……以前……挺……开,开朗的。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就就就……” “就神经恍惚,脾气大涨?”我知道自己的语气有点不咸不淡的。 水草听不出什么,只是拼命点头。 我就知道。“他让你来叫我干什么?” “他……说只有……你……能帮……他……了。他说……的时候……表情……我又……害怕又……难受……” 说实话,白鲨鱼这小子别的地方我是根本不稀罕看的,但是他身上还是有这么一点让我羡慕的东西。他能把水草降服成这个样子――我要是有这本事,也就不至于在这位极品温柔的鄙视下生活五年了。 不过我想,现在她大约也温柔不好,鄙视不动了。 等水草哭得差不多了,我才听她一点一点地把来意讲清楚。 “砂白说了,有的事他不能一点不剩地告诉我,他担心我受到牵连……我说我想和他分担,他说我不懂,可能会给他帮倒忙……”水草说得凄凄惨惨,“其实刚认识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和一般人不一样……我……可能就是看中了他的与众不同……” 那我还与众不同呢――我心说,您又把我当什么了? “可我也不知道,他在经历这么艰难的事啊!他真是个很认真的人,只要认准了什么,就要一直干下去,直到做到数一数二!” 哦,您这是跟我炫耀来了? “所以,”水草终于说,“所以现在我只能帮他实现他的理想。他做的事情我懂的不太多,我能为他做的,只有来求你――你就帮帮他吧!” 怎么,这都可以? 我心里升起一股恶意。白鲨鱼想跟我斗,我先前说的那些他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到现在还一意孤行,还要把我也抓上。是啊,他反正是有办法让水草给他卖命的,他反正是能把自己的脸皮揭掉,然后直接贴在水草脸上的。 一个不要脸,一个二皮脸。 水草还紧紧抱着我的行李,这个时候离开始检票也就十分钟了。如果我一个耳光抽过去,她肯定会松手,我的包也未必会掉到地上,但是就在我拖着一大堆东西往检票口走的时候,一身轻松的水草还是会追上来。而且在白鲨鱼的指导下,你很难推测她会干出什么来。 水草,对不住了,看来我也得耍你一耍了。 我做出一副自然平和中带着关切的样子,说,“这个好说,你先把包给我,等下我要上车了。” 水草有点犹豫。白鲨鱼大概告诉她说我会比较难缠,她还死死抓着我的包,没有放开的意思。 我又说,“其实你不用这么紧张,你家老余的事我知道――那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问题,只是他刚接触这方面,很多情况不了解。他跟你说过前几天和我见面的事吧?” 我说得飞快,水草只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那天可能说了什么把他给吓着了,你认识我五年了还不知道,我这个人本来就不面善。他才认识我几天?我估计啊,也就是这样产生了点误会而已。我从来没有说过不帮你们的,我说过吗?” 水草的面色渐渐缓和,“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那既然都答应帮忙了,你就把朱砂核桃串儿给我吧――” 朱砂核桃串。 闹了半天是拿我的包当人质,来换东西的。白鲨鱼,你别聪明过头了!我笑了笑,“可以呀,不过交给你我还不太放心呢,这东西娇贵得很,携带的时候有一点不妥当都有可能出大事。如果你带给你家老余一串灰色碎片……你说呢?” “那……携带要注意什么?” 我把她拉到一个角落里,从拉杆箱的最里层拿出一个黑丝绒袋子。“知道为什么放在这里面么?这东西很怕光,一定要这么捂严实了才行。只有月光不会侵蚀它……” 水草只顾盯着看。 “不行……”我顿了顿,忽然说,“我不放心,还是等我下次回来的时候让你家老余来找我吧。”说完我飞快地把黑丝绒袋子塞进箱子。 “别别别!”水草如梦初醒,“交给我吧――砂白等不了那么久的――我会保护好它,保证一个渣都不让它掉!” 我冷眼盯着水草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你说什么都没用,关键是行动。你要知道这东西的珍贵程度是你无法想像的――” “就是我自己出事了,也不让它出事!”水草赶紧表态。 我沉默片刻,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已经开始检票了。 水草带着那个黑丝绒袋子如获至宝地离开了,而我拿上我所有的行李,从燕壁再次准备滚往常青。 没错,那个袋子里装的根本就不是朱砂核桃串儿。那里面只有一堆牛骨雕花珠子,我自己都忘了那是什么时候塞进去的了。 临上车前,水草又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吓得我都没反应了。 她一如既往地看不懂我的表情,一如既往地一本正经道,“箫啊,谢谢你了。通过这件事我发现,你的人品比以前要好了。虽然我一直在影响你,但这和你自己的努力也是分不开的……” 如果说在这件事上,我对水草还有那么一点点内疚,她这几句话一出口,我就释然了。 “箫,我相信砂白也很感动的。现在我要走了――再见!” 恩,谢谢。请赶紧滚吧,我就不送您了。 然后我就上车了,车就开了。 此刻距离那次诡异的出逃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我在学校呆了一个学期不到五个月的时间,其实再次回到燕壁的时候,我也算是有心理准备的人了。我知道会发生什么。 ------------ 三、八姨讲了第一个故事:娜依的爱人死了(1) 更新时间:2011-07-06 鬼谷耳语:我真不认识娜依。 荒野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七婆婆的身上,所有人的神情都蒙上了一层不怀好意的兴奋。还防什么野狼?狼来了,不被这群人吃掉就不错了。 只要空气里开始飘动血腥的味道,就立刻变得蠢蠢欲动……根本不去想那个要完蛋的人有可能就是自己。这是怎样的一群人? 鬼谷箫向白鲨鱼那边扫了一眼,却发现白鲨鱼正恶狠狠地瞪着她,再一看,他手里正捏着什么东西。白鲨鱼很用劲,手上的筋都暴起来了,鬼谷箫仿佛听到了被削圆了的牛骨正发出刺耳的啸叫。鬼谷箫转头去看七婆婆。 七婆婆干巴巴地重复,“谁,第一个,讲?”她手中的水晶球象一只巨大的眼珠子,盯着每一个人。 半晌。 阿克四下看了看,赔着笑脸说,“我――”还没来得及说第二个字就被尔柏推了一把。一直往暗处躲的络思说,“我――我家哥哥刚才被石子咯了一下,不小心叫出来,让大家见笑了。” 三兄弟一起傻笑起来,众人只冷眼看着他们。 八姨不咸不淡地抛出一句,“被石子咯了,听说过喊‘啊’的,叫‘妈’的,还没听说过嚷嚷‘饿’的呢。” 尔柏压低声音,“你什么意思?” 八姨慢悠悠地说,“不敢呢,就说不敢,遮遮掩掩的多没意思的不是?” 洛思冷哼了一声,“你敢,你来讲啊――” 气氛又是一滞。 八姨笑了,“那就怪不得我了……”她笑起来象一只垂死的鸽子,“我第一个讲,这是你们说的――” 篝火猛然一跳,没有一个人来得及多想…… 八姨开始讲故事了。 “有一个女孩,叫娜依。”她说,“有一个地方,叫做黑蜘蛛谷……” 黑蜘蛛谷――你在地图上找不到这个地方,不是因为它不存在,而是因为没有人知道它到底在哪。 即便是在很久以前,人们也对这个地方缄口不谈。黄昏时候,那些已经靠着土墙晒了一整天太阳的老人会看着陆陆续续回来的年轻人,时不时嘀咕上一句―― “河里流着墨水……去河的尽头看看吧……” 听到这些话的人都会匆匆走开,没有人愿意讨论这个话题。其实没有多少人真能听到这些唠叨,他们的耳朵里一年四季都灌满了风声,而那些老人都已经很老很老了,没有人会和他们计较。何况年轻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很多人家里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老人相继去世,村庄已经荒芜。 这个地方不适宜人类居住――这是科学家说的。也许吧,从前这里也是地肥水美的,村外那片宽广的荒地上还有从前大河流经的痕迹。可现在这里水源太少,风又大得出奇。人们分批迁徙到别的地方,这里以后可能会建一个大型的风能发电场。 人家越来越少,那些被人烟遮挡住的东西开始慢慢变得清楚。再到黄昏时,远看整个村庄都被笼罩在黑色的雾气中。 但村庄并没有被黑雾封死,所以还能看出些轮廓。而不远处那片干涸的河床上,却是一片肃杀之气。 越远,越冷。河的尽头,从来没有人敢提及。 入夜,黑雾散去,一个纤柔而倔强的身影出现在干枯的大河中央。这个女孩费力地拖着什么东西,举步维艰地向大河的尽头移动。 她本来也不过就是村庄里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女孩子,因为没有人知道她的秘密。 干枯的河床上连沙砾也被风消磨掉了,这很有可能是穷极无聊的一段路。很多意志坚强的人可以忍受苦难,却无法忍受单调。这个女孩也是这样,但她没有止步,因为她知道没那个必要。 她的衣衫里里外外全被汗水打湿的时候,河床边发出了很轻的沙沙声。天已经黑了,她看不清楚前面的路,只有不停地往前走。很快,她的脚踝就没入了野草中,再走走,鲜血就从她的膝盖涓涓流下。血水和汗水一起在她身后蜿蜒,她一言不发。 她走的已经很慢了,但每一步都无比坚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束紫色的月光悄然伏上了她的肩头。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终于耗尽体力,颓然倒地。 月光从她背后滑过,落在一片扭曲的黑色植物上,那是密密麻麻的玄荆,不知什么时候添满了整个河谷。幽幽的绿色光点攀附在这些玄荆上,时不时发出低沉的私语声。 很快,有人来了。她象一麻袋粮食一样被人拖走,还有她带来的东西。 风吹过河谷,那些绿色光点纷纷退去,地面上又响起冰冷的沙沙声――一大群黑色的蜘蛛,如同一倾涌动的浓墨,纷纷顺风逃窜…… ------------ 三、八姨讲了第一个故事:娜依的爱人死了(2) 更新时间:2011-07-07 这是一间昏暗而狭小的屋子,它被隐藏在重重荆棘之中。 它太小了,只能容纳下一张很窄的木床、两个咯吱咯吱响的木头凳子,一个鼓鼓囔囔的麻袋和一口硕大的铁锅。 这里没有灯,也没有蜡烛。 在木床边上,有一团绿荧荧的光,时不时闪动着,打在女孩的脸上――那个在紫色月光下晕倒的女孩,那个拖着沉重的步子一路走到大河尽头的女孩。现在她就躺在这张木床上。那团绿荧荧的光不时发出低沉的沙沙声,就象是扇动着翅膀想撞出牢笼的一只怪鸟……或者应该是一只怪虫。 而那牢笼则是一双干枯的大手。 “娜依……娜依……”手的主人沉声呼唤。 女孩慢慢睁开眼睛,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姥姥……”她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求求你……” 但她听到的却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娜依,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苍老的姥姥幽幽地说,“从你离开黑蜘蛛谷的那天起,我们就不该再见面……” “我知道。”娜依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我是黑蜘蛛谷的叛徒,我可以以死谢罪……”姥姥微微一怔,却听娜依的声音一拔,“只要你们愿意救他――我知道,黑蜘蛛谷能做到的!” 他? 他。 “原来是这样。”姥姥在一瞬间明白,“这么说,你拖来的那个袋子里装的是……我早该想到的。五年前你就是为了他,才离开黑蜘蛛谷,今天你回来,看来也是托他的福。” 娜依,你怎么这么执迷不悟?话到嘴边,姥姥却只有忽然沉默。 “他中剧毒了……”娜依声音颤抖,“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左思右想,只有……婆婆,我不能,不能让他死……” “娜依,”姥姥肃然,“你从小就倔,我早就知道这森严阴暗的黑蜘蛛谷关不住你。也算是你命里有他,那一年黑纱竟真的放你们走了。你知道的,以往有类似的事情,你和他都活不成。” “是我没有他就活不成――那时候是,现在也是……” “可是现在和五年前不一样了,上天不会总眷顾你们的。”姥姥说,“我把你们让进屋,已经是天大的罪责了,你知不知道我这是在冒着生命危险来劝你――” 娜依沉默。 “回去吧,”姥姥又说,“趁黑纱还没有发现。就让他安息吧,然后跟这村民搬到好地方去,你会再遇到好人的。” “我不要。”娜依决然摇头,“如果不能救活他,我决不再偷生!姥姥,”娜依仰起被悲伤和疲惫折磨得没有血色的脸,“你让我去见黑纱吧!” 什么……姥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让我去见她――如果她同意了,他就活了,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如果她不同意,我正好和他死在一起!” “你疯了?”姥姥呵斥道。 “我没有,我很清醒。”娜依一把抓住姥姥的胳膊,“我不会连累姥姥的,趁现在黑纱还没发觉,我就带着他离开姥姥的小屋!是我自己要来的,是我坚持要见她,和姥姥没有任何关系――他在哪里?我马上就离开!” 还不等姥姥回话,娜依已经翻身起来,她动作飞快―― “娜依!”姥姥的声音一转变得凛冽,“你真的不听姥姥的劝?” “姥姥,我不怕黑纱!” “好,好……”姥姥长叹一声,“那我也只有出此下策了,但愿你最终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 姥姥摊开双手,绿光一闪,一只硕大的黑蜘蛛化做一片黑雾。瞬间,整个房间被一种古怪的味道充盈。 “姥姥……”娜依失声叫道。 “你离开黑蜘蛛谷很久了,只怕已经无法承受这里的夜迷之气了。你放心,我会把你安全地送出黑蜘蛛谷,然后我就关闭玄荆槛,你将再也无法回到这里。”姥姥冷冷地说,“至于他――本应是由你来安葬,但你既然执意要随他而去,我也只有擅自处理了。” 姥姥的话一字字在娜依的心口炸开―― “你将永远不知道他的安息之地。即便是同在地下,你也会和他相隔万里!” 没有时间疑惑,没有时间惊异,没有时间悲伤。一个念头在娜依心中闪现,逃。趁这黑雾还没有浸入她的脾肺,迷惑她的神志,她应该马上逃走。娜依会为情所困,为爱疯狂,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是个慌张而昏聩的女子。实际上,即便是在看不到边的艰难和危险中,娜依依旧头脑清醒。她完全有能力判断局势,她知道怎么做能争取主动。只要她能安然离开小屋,只要往谷底再跑不到五分钟,姥姥就拿她没有办法了!至于他,娜依知道,姥姥不会拿他怎么样的,黑蜘蛛谷有这样一条禁令,她至今牢记于心…… 这小屋能有多大?一定是可以逃出去的! 等我回来――不管怎样,我们定然会相守,我决不失信……娜依屏住呼吸,扑向门口! 确实是“出此下策”。姥姥原本也没料到娜依竟会比五年前还要固执,这一手施展的还是匆忙了。虽然娜依也很虚弱,但她毕竟刚刚休息过,而姥姥年老臃肿,又花了不少时间看护娜依,这时候只怕还真难追不上她。 难道这是她命中定然要有的劫难?姥姥只感觉周身冰冷,她实在是不愿猜想那脾气古怪而残暴的黑纱将如何处置他们。娜依是个聪明的女子,但她毕竟太年轻!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娜依已经到了门口,她想也不想,劈手拉开房门―― 她僵在了原地。 紫色的月光下,一个修长的黑影正悄无声息地立在小屋前。来者如同一束被黑纱包裹起来的死灰色玫瑰,只露出一双孔雀石一般的眼睛,光华流转间,带着一丝难窥其意的笑。 “娜依,好久不见――” 小屋的门已经被打开,那些黑色的雾气很快消融在了月色中。姥姥犹疑着走了出来,只向门外看了一眼,便失声叫道: “黑纱……” 娜依回来了,为了她死去的爱人。 这个时候消息已经传遍了黑蜘蛛谷。每一丛黑色植物都在沙沙作响,每一群八脚动物都在窃窃私语。只有一个人知道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因为消息是她刻意散播出去的。 螟后并不是个麻烦的人,她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完成黑莎交给她的任务。 实际上,她和娜依的私交还不错,当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过这并不是说她们现在关系紧张,她们只是很久没联系了而已。 穿过重重黑荆,螟后提着一盏绿荧荧的灯火在一大片月光照不到地方停下。遍地都是的黑蜘蛛迅速为她让出了一片空地,然后闪烁着绿荧荧的眼睛,看着她。螟后俯身在荆丛里摸索了一会儿,双手停留在一片过于松软的土层上。 看来就是这里。姥姥藏东西也没什么创意了,她毕竟只是个驻守玄荆槛的看门大妈而已。 螟后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巧的象牙哨子,轻轻一吹,一声短促的呼哨闪电般蹿过空地,围观的黑蜘蛛动了。闪动的绿眼睛夹杂在成片的墨色中翻涌不止,细碎而诡秘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很快,成片的荆棘倒下,土壤迅速被翻开…… 小畜生们又不做声了,螟后把灯轻轻放在地上,上前查看。 没错,就是这个。她看得出娜依编制这袋子的匆忙,她也看出她用的材料是搀杂了紫鳞的粗麻。螟后在心里冷笑,这丫头,说是走出去绝不会透露在黑蜘蛛谷生活过的任何细节,她显然没作到。 翻起的土壤冰冷一片,丝毫看不出那些细小生命居住的痕迹。一口足能装下一个人的大口袋从被挖开的土地里露出来,螟后从袖口拔下一枚别针,一扬手,那口袋便被撕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一张清秀脱俗的脸出现在螟后眼前――这就是娜依的心上人。 其实螟后也认识他,他叫雨宁。五年前雨宁几乎是从天而降,一举俘获黑蜘蛛谷最最心高气傲的娜依。那天娜依被黑纱派到外面去找一味很珍奇的药材,平日里干脆利落的娜依这一次却是左等不回,右等也不回。最后螟后被派出去找她,螟后从玄荆槛出来走了还不到二十分钟,就看到了阳光下白衣如雪的雨宁,还有他怀里笑靥如花的娜依。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螟后还记得雨宁的样子,就如她从未忘记过娜依,所以有的事只也有由她螟后来做。 平心而论,雨宁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笔直的脊梁,挺拔的身姿,面容上也是正当年的意气和清澈。即便是命丧剧毒,你也无法在这样一个少年的身上找到扭曲和丑陋。他只是变得很瘦,很苍白,很疲惫,很哀伤。这样一个少年,也难怪娜依会对他如此深爱……螟后长叹一声,开始从头到脚仔细翻检。 这当然也是黑纱让她做的。 其实村庄的人对黑蜘蛛谷是有很大的误解的。他们总觉得黑蜘蛛谷里住着一群没有人性,吃人不眨眼的女巫和妖怪,如果这个说法成立,那么姥姥在娜依的问题上就不会那样一片苦心。同样,螟后也是个心智正常的女孩子。尽管相隔五年,但她上一次见到雨宁时,他毕竟还活生生的。他们之间也有过问候和交谈。 ------------ 三、八姨讲了第一个故事:娜依的爱人死了(3) 更新时间:2011-07-08 此刻,面对这已然僵硬和冰冷的遗体,螟后虽然不至于象娜依那样撕心裂肺,却也难免阵阵心慌。不知不觉间,她的手竟然抖了起来,螟后自嘲地笑了笑,于她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因为以往她翻检的那些尸身,都是陌生人的,她从来没见过他们会喘气的样子。 她从来不认为那些人会突然睁开眼睛,幽幽地看向她―― 可是这一次,不管她检查到哪,螟后总是不自觉地转头去看雨宁的脸…… 就是在这种冰冷的慌张中,螟后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点破手心。她飞快地收回手,只见左手的掌心里正绽放着一朵娇艳的血花,花心是幽幽的紫黑色。螟后长叹一声,干脆坐下来,先专心把伤口处理好。没过多久,那些紫黑色的血滴一点一点灼烧在纵横着黑荆残枝的地面上,白烟四起。 好在不用再折腾了。螟后轻轻拨开雨宁的白衣,从他怀中取出一支长约六寸的簪子。刚才伤到她的就是这个,黑纱要她找的也正是这个。 这簪子通体雪白,是人骨雕就。这把簪子是按照一根狭长羽毛的样子做的,雕琢精细,乍一看就象是一片石化了的白翎,只是这白翎根部锋利如钢锥……螟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收起,又拿出一小瓶液体,抬手就要往雨宁身上倒―― 出于一种莫名的直觉,她犹豫了一下。这个时候,那些冰刺一样的恐惧已经慢慢融化,它们在螟后的脑海中潺潺作响。 也许那本来就不完全是恐惧。也许潜意识对她敲响了一记警钟,只是她刚才太紧张,没反应过来而已。 螟后再一次看向雨宁的脸,这一次,她发现了一些问题。 雨宁是中毒身亡的――他中的是什么毒?其实螟后一直很想知道。她又提起灯来,在绿光下,螟后赫然发现,雨宁的眼睛竟然是睁着的…… 她刚刚到底在想什么啊! 不仅如此,雨宁的眼白已经布满了紫色的血丝,两行黑色的泪痕从他苍白的脸上爬过。螟后呆呆地看了半晌,才再次抬起手来。 一丛绿色的火光在空地上蹿起,雨宁的尸身一瞬间消失。 螟后转身,正看到一朵血色的烟雾盛开在黑蜘蛛谷深处。那是黑纱的召令,她必须马上动身。螟后咬了咬牙,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管刚才看到了什么,不管刚才在想什么,从这一刻起,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关心。 对于黑蜘蛛谷来说,五年不过是一个瞬间。因为五年的时间而改变什么,在黑蜘蛛谷的人看来,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在黑蜘蛛谷,不管是谁,只要是想和黑纱议事,都要跪在地宫外等待她的传唤。当年的娜依是这样,五年后当然也不能例外。 可惜五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娜依面目全非,至少在这五年里,她不是黑蜘蛛谷的人。 等到走进地宫的时候,娜依已经目光闪烁,脚步踉跄。黑纱却还象五年前一样,轻轻挑起炉火,回身优雅地坐在那张大红色的贵妃椅上,冲她笑。 “还和从前一样长的时间,这次难道就受不了了?”她问。 娜依微微一怔,随即惨笑,“我不知道――” 片刻。 “真可怕……”黑纱轻叹,“我差一点就以为你不是从前的娜依了。” 娜依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看着满脸诧异的娜依,黑纱慢慢道,“你觉得五年前不顾一切地从黑蜘蛛谷离开,已经让我倒足了胃口。你觉得从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把你当成黑蜘蛛谷的人了,是不是?” “是……” “是啊,你这么想也是有情可原的。”黑纱笑道,“不管是谁坐这头一把交椅,都不会喜欢胆子太大的人。我也不例外。黑蜘蛛谷里人虽然不多,想要把日子安置太平了也不容易。五年前我放走了你们……”黑纱的声音一转变得冰冷,“这个决定确实是过于大胆了――” 娜依知道。从前在黑蜘蛛谷,娜依最明白黑纱的心思,虽然她自己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她不想旁人以为她受黑纱器重不完全是因为她的才能和果断。 “你不需要动手……”娜依不知哪来的勇气,竟说,“我们已经遭了报应了……” “我不意外。”黑纱说,“我知道你这副不肯低头的性子早晚要惹出事端来,所以在后来的五年里我也没有派人出去解决掉你们。” “你是说……你早就算准了一切?”娜依颤抖着问。 “不,”黑纱一笑,“我只算准了一条,那就是你――你不会变。” “我不明白……” “还记得螟后么?”黑纱说,“原先你在黑蜘蛛谷的时候,你们俩从身世到才能都相差无几,但是我对你和对她却不一样,你就没想过为什么?” “我……” “很简单――你性格倔强独断,她则细腻多虑。你更象黑蜘蛛谷的人,她却和普通的女孩子差别不大。只要是你想要的,你可以不择手段,螟后则更容易被旁人的情绪摆布。你已经专横到了不会被环境影响的地步。” 黑纱一字字道,“任何时候,我都不能把黑蜘蛛谷交给一个没有人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的人――” 娜依当然听懂了黑纱话间的意思,她沉默不语。 “当然,此刻的你和五年前也有点不同,但是如果是螟后在外面住了五年,她根本就不可能回来。”黑纱一笑,“而你因雨宁而生的疯狂也并不是什么变化,你依然是为了想得到的,不择手段――何况你并没有因此失去理智。” 犹疑片刻,娜依问,“你这在说服我回来……彻底回到黑蜘蛛谷,和从前一样?” 黑纱却摇头,“我不做无用功――这和雨宁是死是活无关,我也不喜欢市恩,那是愚蠢的做法。” “我知道你清楚的――”娜依慢慢道。“五年前我为雨宁冒了多大的险,我不曾后悔。我今天来依然是为他,我依然可以象五年前一样不顾一切。” “是啊。”黑纱不否认,“其实我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白了,我要看看你还是不是原来的娜依。至于我到底图什么,你猜不到,我也不想告诉你。” 黑纱到底想干什么,从来没有人敢揣摩,娜依的额头上浸出了冷汗。 然而黑纱又笑了,“现在呢,我要告诉你,我确实知道怎么让雨宁复活。最重要的是,如果你求我,我就会帮你――你还打算求我吗?” 娜依微微一怔,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 黑纱却不急,“你可要想好了,你知道我的为人。说白了,这是一场豪赌,和五年前一样。” 是的…… 没有人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这完全有可能是一个骗局,一个陷阱。娜依知道黑纱的可怕,她知道那张神秘的黑色面纱下隐藏的不仅仅是红唇,还有獠牙。黑纱的诡计就象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你就是再聪明,也绕不过精心编制这张网的,她。 你不用怀疑她说的话,黑纱从不撒谎。这不是因为她诚实,而是因为她将用语言进行欺骗看作是最低级的伎俩。她有的是更高明,更不着痕迹的办法。 你不用紧盯她的神情,黑纱的双眼是用来刺穿别人心思的,不是用来泄露自己的。她永远是那副带笑的深情,诡异而妖娆。 现在,黑纱在等娜依的回答,等一个猎物上钩,或者等一个过客低头,谁知道呢…… 娜依长叹一声,慢慢抬起头。 “求你,救救雨宁――” 门外传来沙沙的响声,那些黑蜘蛛又在四处流窜了。它们听到什么了么?黑纱轻笑一声,一挥手,旺盛的炉火熄灭,地宫顷刻间陷入冰冷和黑暗。 一场豪赌开始了,五年前不顾一切的娜依赢了,五年后依然不顾一切的娜依还能赢么? 风声穿过荆棘,黑纱慢慢走出地宫,她知道雨宁的尸身已经被送到了血焰口,就如她吩咐的一样。 事情会很顺利的……黑纱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娜依―― “跟上,螟后在等我们……” 没有人会相信,这片终年漆黑一片的山谷里还有一个火山口。没有人会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小的火山口。平民百姓不信,科学家也不信。 其实他们是对的,黑蜘蛛谷本来也不是这个世界里的。 所谓的血焰口,只不过是一处半径约一米的深潭,只不过这潭中翻涌的是滚烫的岩浆。这深潭周边的气温常年高达四十摄氏度,和深谷中其它地方的冰冷产生巨大的反差。 螟后一到,立马脱下了厚重的黑袍。血红色的火光打在她的脸上,螟后愣了愣才想到先找个地方坐下休息。 “你来早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螟后头也不回,只说,“是啊。这时候这里只有三个人,一个是姥姥你,一个是死了的雨宁,还有一个是我自己。” 雨宁是螟后刚刚施法移到这里来的,而姥姥则十有八九是心里没底,想早点来看看。螟后心里觉得可笑,有什么好看的呢?看了又能怎么样!何况她这一来便知道黑纱要救雨宁了,这个消息反倒是黑纱打算封锁的。 姥姥长叹一声,慢慢走过来,坐到了螟后的对面。“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我没有什么能耐。” 螟后刚要开口,姥姥声音一拔,“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娜依这一次是凶多吉少了……”姥姥的声音有点颤抖,“黑纱也许会救雨宁,但她不会放过娜依……” “姥姥,黑纱的心思谁也猜不着的。” “不――”姥姥摇头,“她的心思再难猜,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你是说……” “依我看她从没打算让娜依离开黑蜘蛛谷。”姥姥慢慢道,“你不要以为黑纱一再宽容雨宁,就意味着她会放过娜依。黑纱知道牵制娜依,只能通过雨宁。” 螟后渐渐听出姥姥话中的意思,她沉默了。 ------------ 三、八姨讲了第一个故事:娜依的爱人死了(4) 更新时间:2011-07-09 姥姥继续说,“你们两个都是我看着长起来的,我知道这事不该来求你,你不会愿意出手的……可是,黑纱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她摸清了你们的个性,所以对你们了如指掌。” “姥姥,我在黑纱跟前伺候了五年,”螟后慢慢道,“这是我自愿的――” 姥姥冷哼了一声,“如果当年娜依没有走,你还会自愿伺候她吗?”所有人都知道黑纱偏宠娜依。如果娜依不走,螟后就是在跟前伺候五十年,黑纱的位子和她也是半点关系都没有的。 螟后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但是她没有辩驳。 “黑纱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她就是要让你白给她干活。”姥姥的语气有些愤然,也有些悲凉,“可恨我早没想到,要不然……黑纱把整个黑蜘蛛谷都玩弄在手中,你,我,娜依和雨宁,现在所有的人都身不由己!” 螟后说,“姥姥,五年已经过去了,有的事现在已经改变不了了。” “过去的事是改变不了了,但是以后呢?你想想娜依,就没有兔死狐悲的感觉吗?命被捏在别人手里的日子,你还敢过多久?” “那你说怎么办算好?” 姥姥说,“我想过了,现在如果想让事情有所转机,也只有――”说着,她向一个方向偏了一下头。 螟后稍一反应便知道姥姥指的是雨宁。“依姥姥的……该如何?” 姥姥伏在螟后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螟后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了几许为难的神色。“非得这样么?”她问,“就没有别的办法?这个,这个是不是也太……” 姥姥断然道,“只有这个办法能管用了,别的都是些皮毛功夫,不能解决根本。” “可是这样黑蜘蛛谷会大乱的!” “也只有让黑蜘蛛谷大乱,才能达到目的。” 半晌。 螟后小声说,“那……如果我们什么也不做,就顺着黑纱的意思走呢?” “你和娜依是一起长大的啊,你难道忍心看她被……” “姥姥,”螟后笑了笑,“我在想,黑纱到底能对娜依怎么样呢?她是想让娜依给她接班的呀――她能把她的接班人怎么样呢?我想不出来。” 姥姥一时间无言以对。 螟后仔细看了看姥姥,又赔着脸说,“我承认,是我胆小,下不了手。真要这么闹起来,就算黑纱不在乎,娜依也会来要我的命的!当然,照您说的,我们还可以采取些别的措施,但是……但是装的毕竟不是真的,哪能一点破绽没有啊。就算娜依能被我们骗过去,黑纱也能吗?” 姥姥的神色渐渐黯淡下去。螟后想了想又说,“你说的对,黑纱摸透了我们的脾气。我能忍,但她偏偏把该忍的事情加到娜依头上,娜依够狠,但她偏偏把该下狠手的事挡在我的面前……这样一个人,跟她斗实在是……话说回来,我觉得好像……也……不一定有这个必要……” “你不用说了,”姥姥站了起来,“我想我该回去了,至于要不要把我说过的告诉黑纱,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哎,姥姥姥姥……”螟后一着急,起身拦住了姥姥的去路。“看你说的,我怎么可能去做那种事。其实我想说的是……” “你想说什么?” “我……”螟后看着姥姥冰冷的神情,一咬牙,“我想说的是,有的事,黑纱以为没人知道的……我心里有底。” “你――” “我不赞成把事情闹大,但是我们兴许能够留一手,如果真的有必要,可以拿出来。” 姥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螟后,螟后神秘地笑了笑,“姥姥,你知不知道,雨宁到底是怎么死的……” 螟后和姥姥,两个人的影子如两片沙沙作响的叶子。黑蜘蛛谷不大,也不小。那些黑蜘蛛畏惧这里的炎热,纷纷禁足,玄荆也蔓延不到这里。她们说了什么,谁也不会听到。 黑纱也不会。 血焰口安静得很,岩浆在翻动间也温和平缓。 远远看去,黑蜘蛛谷的中心地带赫然开了一个血色的口子。那些沸腾的热气从血焰口冒出,就变成了黑色的雾。 雨宁寂寞地躺在深潭边的一大块白布上,他什么也不知道。 夜越来越深,紫色的月光也慢慢退去,整个黑蜘蛛谷一片漆黑。但血焰口却鲜艳异常,岩浆上跳起了火苗,妖娆而诡秘。 黑蜘蛛都聚集到了血焰口的周边,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黑纱笑了笑,一挥手,它们就快速地让开了一条路。 “怎么……所有人都知道了?”娜依忍不住问。 “五年,还不够让黑蜘蛛谷的人忘了你。”黑纱这样回答。 “那她们为什么不来?” “我下了死命令――有的事情她们没必要知道。” 娜依不再多言,她跟着黑纱走进血焰口。 螟后迎了上来。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黑纱问。 “都做好了。”螟后答道。 娜依看着螟后,螟后却只等着黑纱的吩咐。 黑纱说,“很好,你退下――” 螟后便退下。 娜依想想,觉得还是不便多问。反倒是黑纱开口,“以后你们姐妹俩有的是时间聊吧?你现在最着急的不是这件事吧?” 也对。 黑纱说,“面对着血焰口,跪下。” 娜依跪下,黑纱伸手在深潭上一挥,一个古怪的黑色箱子从岩浆里慢慢浮起。黑纱凑过去小声说了几个字,箱子便砰地一声打开。 隔着重重烟雾,娜依恍然看到这箱子里放着一把雪白的剪刀,一只透明的琉璃小碗和一捆紫色的干花。 黑纱又从怀里掏出一块黝黑光亮的石头,她手上轻轻一动,这石头立马从中间裂成两半。一副小巧的金线图腾被送到了娜依的眼前,那是一个镶嵌在圆环里的六芒星。 “现在,”黑纱说,“我要再最后确认一次,你愿意为雨宁的复活听从我的一切要求,献出你拥有的任何东西么?” “愿意。”娜依决然道,“即使是付出生命,我也愿意。” 黑纱笑了笑,“别紧张,我不要你的命。这件事情其实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复杂,我们只需要从你的身上取下一个很小很小的部分。” 周围的烟雾越发浓重了,娜依忽然头痛欲裂…… 黑纱的声音变得幽幽的, “既然你已经答应了,那就来对着六茫星起誓吧……” 不到一刻钟以前。 螟后对姥姥说,“雨宁吃了被冥河水泡过的苹果。” 姥姥愕然,“这怎么可能!他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男孩子,再说娜依为了他也不再和邪道来往了啊……” “姥姥你爱信不信,”螟后说,“要不黑纱为什么让我跑到血焰口来折腾?如果是平常的蛇蝎之类闹的,哪至于闹这么大的动静。” “可……可这样一来雨宁也太倒霉了吧?这冥河水泡过的苹果本来就极少,散落到了人间的就更不多了,怎么就偏偏叫他给碰上了呢?” “这……这兴许就是命吧,”螟后低头叹了口气,“不过这不是关键,我想说的是,姥姥你想过没有,黑纱要如何救雨宁?” “如果真是这种情况,那只有通过收买冥河河神来解决问题了。只是不知道冥河河神这一次想要什么。” “冥河河神想要什么不是问题,”螟后摇头,“问题是黑蜘蛛谷的人不该和冥河打交道的,我们和乌鸦塔有和约。” 姥姥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你是说,黑纱违背了萤火契约?” 螟后一字字道,“如果她真要让雨宁复活,就得违反契约。” 姥姥沉默。违反萤火契约――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已经超出了她的判断力。 但是,如果这是真的,黑纱确实留给了她们一个巨大的漏洞。而且细细想来,螟后真的不是空穴来风。黑纱要救雨宁,就必须违反契约,黑纱不救雨宁的可能性很小,因为看来她已经答应了娜依。 娜依不是好惹的。黑纱如果一开始就回绝她,她也不能怎么样,但是娜依是个不能接受被耍弄的人。在这件事上反悔,姥姥和螟后都相信,黑纱也无法预计娜依会做出什么来。 半晌。 “不对!”姥姥忽然说,“你不应该懂毒物的,你怎么能判断出雨宁中的是什么毒呢?” 螟后把头一偏,“姥姥,你别跟我说应该啊。你还应该是黑纱最忠诚的拥护者呢,这不是也为了娜依,犯忌了么?” 姥姥愣了片刻,“我是为了黑蜘蛛谷。” 螟后笑了笑。 “黑纱很快就带着娜依过来了,我自然有办法知道她的这场仪式要如何进行,何况黑纱一个人也无法包揽一切,她还需要我的帮助。” ------------ 四、白鲨鱼:有一个鬼地方(1) 更新时间:2011-07-09 鬼谷耳语:谁都知道耍小聪明的人会露馅,但谁也不说露馅以后他们会干什么。 余砂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就算他相貌堂堂,就算他在燕壁人尽皆知的暮城财经上学,也不能改变什么。不过话说回来,余砂白也不想改变什么,他觉得做一个小人物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在他那些花招被揭穿的时候,他可以说, “我只也是个普通人啊,我也会犯错误啊!” ------------ 四、白鲨鱼:有一个鬼地方(2) 更新时间:2011-07-10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谁不想出人头地呢?余砂白也在天天梦想着挥金如土,有权有势,被美女和恭维包围的生活――尽管很多人以为他已经过上了类似的日子。 其实余砂白早就有一个外号叫白鲨鱼,因为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大嘴通吃型的混混。碰到大家闺秀,他就吃软饭,碰到小家碧玉,他就占便宜,碰到蓬门贫女,他就当找了个免费保姆,就算是碰到孙二娘,他也能让人家白给他包人肉包子吃。你猜对了,这只漂亮的白鲨鱼就是个在女人身上捞好处的主。 和谁也不用故作清高的道理一样,谁也不用故作下贱。就算是白鲨鱼,偶尔也会感到这样过日子确实是过于不要脸了。何况这年头,女人也越来越不好糊弄。总这么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白鲨鱼不是读研究生的料,他的学生时代眼看着一天比一天少。 大学生白鲨鱼尚且可以伪装成一支潜力股,到了社会上,他那垃圾股的本质可就暴露了。哪个女人愿意吃一碗捞不起的烂糊面呢?当然,有的富婆会对一无所长的小白脸感兴趣,遗憾的是他白鲨鱼还真漂亮不到那个程度。 好日子快过到头了,白鲨鱼开始有了强颜欢笑的疲惫。 周围人看得到的是他一如既往的人模狗样,谁也不知道他已经愁到了失眠的程度。他宿舍里的兄弟要么考研求清静,要么和女朋友定了终身,总之全搬走了。以往夜夜狂欢的白鲨鱼现在一到十二点就跑到学校附近的小街巷,漫无目的地暴走。 他看过一处处家院一间间铺子,那些院中人铺中人也在看他。 一夜夜过去,白鲨鱼在这寂寞的暴走里发现了一些玄机。 暮城财经在燕壁的老城区,这片小街巷也古旧得说不清年头。表面看去,这里和其他大学的周边差不多,也聚集了不少物美价廉的小商铺,简单干净的出租屋和风味独特的小馆子。要说不同,无非是这里街面狭小些,道路曲折些。殊不知就是这份曲折,无意间竟隐藏了不少秘密 ――其实这是一片古旧的迷宫。 白鲨鱼沿着这片街巷的外延走过,这片街巷面积很大。但真正在里面逛一大圈再出来,花的时间总是少得可疑。这就说明,这里一定还有很多地方被巧妙地蔽住了。 一开始他并不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谁还没有点难言之隐呢?知道别人的秘密不一定是件好事,这个道理他是很清楚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和自己没关系,又何必叫真。 当然,这个想法并没有维持太久。 有一天晚上,刚刚结束暴走的白鲨鱼正靠在一根电线杆上休息。忽然有个相貌丑陋,衣着褴褛的人过来问他,“请问,磨坊在哪?” 这里哪有什么磨坊?但是白鲨鱼心情很不好,他打算捉弄一下这个丑八怪。 “直走,然后左拐。”白鲨鱼飞快地答道。 “谢谢。”那个人竟没有半点怀疑的神色。 白鲨鱼心里乐开了花。直走然后左拐,迎接那个人的将是一面结结实实的死胡同。里面除了一棵歪脖子枯枝的酸枣以外,就只剩下破破烂烂的砖墙了。白鲨鱼四下看了看,赶紧闪身躲到了一堆杂物后面,他要等着看碰过壁以后,气急败坏杀回来的路人。对,他必然还要回到这里来,除非他能爬上那死树,飞檐而去! 谁想二十分钟过去了,那个人竟然没再出现…… 白鲨鱼脑子有点乱了,他确定自己并没有产生幻觉,那个人刚才确实是按照自己指的路走的。那个方向他已经看过很多回了,确实是个死胡同。那个人看上去步履蹒跚,他能去哪呢? 想捉弄个人都能闹出这样莫名其妙的情况来,白鲨鱼的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心里不是滋味的白鲨鱼就这么愣愣地往那个奇怪路人离开的方向走去。 直走,然后左拐―― 死胡同。 空无一人的,死胡同。 那个怪人哪去了? 白鲨鱼愣愣地对着那棵死枣树看了半天,不知不觉眼睛就酸了。再抬头看看,天际都发白了,他只好转头回学校。 按说这样件事虽然蹊跷,却不算难缠,一般的人都不会反复琢磨。白鲨鱼也不过是个混混,一个星期过去,这件事在他脑子里也快没影了。却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 还是夜里,还是在那个死胡同附近。结束暴走的白鲨鱼正要打道回府,对面走过来一行四五个人。 这里的街面本来就不大,白鲨鱼难免和这些人摩肩接踵。这几个人也是霸道得很,恨不得能一字排开了走,也没个谦让。白鲨鱼几乎是挤过去的,只是这一趟挤,他恍然认出了一个人。 就是一周前那个怪人。 要不是离得近,白鲨鱼想都不会去想。这一次这个路人全然是另一副模样,不仅一身行头大有来历,连相貌都似不同了。上次那个几乎和乞丐一个路数的家伙,这次简直就是个得意洋洋的纨绔子弟――什么乱七八糟的?认错人了吧?白鲨鱼觉得这事好像有点荒唐。但就在他愣神的时候,那个人对他笑了笑。 这张笑脸实在是意味深长,白鲨鱼的脑子一下子就乱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的,反正当他再次抬头的时候差点撞上那棵死枣树。 白鲨鱼并不是个信神信鬼的人,但是人总是向往不劳而获,总有踩不死的好奇心,何况他心里本来就不是滋味,正处在意志薄弱,容易胡思乱想的阶段。 他慢慢走了过去,竖起耳朵,绕着枣树走了一圈。他发现枣树遮住了一条发亮的砖缝,看来这堵墙其实已经有点松了,但是他还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那块砖抠出来…… 这是个陈旧的故事,也是个荒唐的故事。它象神话,也象鬼话。 这不是个浪漫温馨的故事,那个和鬼谷箫同名的女写手脾气一样刁钻古怪,她耻于渲染幸福――尽管她自己从不承认。 如果那块砖缝的后面是个人尽皆知的童话王国,这个故事就到此为止了。 ――真的很可惜。 白鲨鱼又回来了,他比从前更加神采奕奕,更加肆无忌惮。 夜里他依旧往那片小街巷跑,但是他再也不用步履匆匆了。白鲨鱼的危机已经化解,他可以悠闲地做任何事情。 很快他周围的人就发现了他的变化。这小子从前多少有点装富贵的,现在真的大手大脚起来,没听说他最近和谁家的大小姐亲啊!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白鲨鱼这路货色也有了呼风唤雨的威风劲头,难道他和谁家的权贵攀上了? 白鲨鱼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他当然不会把实话给说出去,没有人会相信如此离奇的事情。他只需要四处风光,随便折腾就好了。 这大约就是所谓的天上掉馅饼,白鲨鱼想,看来老天还是很宠我的。 当然,这个想法也没有延续太长时间。 这一天,他在自习室钓了一个小丫头,是这一年刚入学的新生。 白鲨鱼这样的人是很少去自习室的,这一次纯粹是为了满足他那些狐朋狗友的低级趣味。他们从一间自习室的后门经过,有一位老兄忽然停下来,指着坐在最后一排的一个女孩说,“大白鲨,我跟你赌一条中华――那个妞不跟你好!” 白鲨鱼笑了,他知道这小子什么意思。他一直死气白赖地认为白鲨鱼肯定是和院长千金有一腿。这也不能全怪他,白鲨鱼毕竟很久不打猎了,这副守身如玉的大姑娘状态对他来说是有点奇怪。 好吧,反正自己也歇够了,再说还有好烟抽。 “哪个?” “就那个,穿连衣裙的那个――草,你瞧那小脖颈子,那腿儿,白花花的……” “行了行了,你丫哈喇子都快出来了,没见过女人啊?” “我可告诉你啊,”流哈喇子的那位忙不迭注释,“那是学院新生,出了名的正经人儿,都不跟男的笑。哥们儿你要真把她给拿下了,可别忘了告诉咱们到底是什么滋味――” “滚犊子吧,有本事你自己上啊!”白鲨鱼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她叫什么名字?” “水草――水草的水,水草的草。” 白鲨鱼一甩头,转身进了自习室。 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出来了。 他拿到了水草的手机号。 一个星期以后,白鲨鱼开始讨中华的债,那位厚着脸皮不给,他说只有白鲨鱼拿出证据,证明他和水草已经那个了,这烟才算数。白鲨鱼弹了那位一个脑瓜崩,转身就走人。不是因为他不再小肚鸡肠,而是那位极力掩饰的窘迫已经给了他无尽的欢喜。而且他也不再需要这样的人围在他身边了。白鲨鱼早就认定,在不久的将来,不管他叫谁,谁也不敢不搭理。 水草虽然不算特别漂亮,却傻气十足,白鲨鱼乐得捏着她的线,把她玩得团团转。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他现在很悠闲。 可惜他还没玩够呢,日子却过到头了 ――是“日子”过到头了,不是“好日子”过到头了。 ------------ 四、白鲨鱼:有一个鬼地方(3) 更新时间:2011-07-11 “你以为你再跑来还能得到什么……你已经违反了契约。” “什么……” “你走吧――” “什么?” “还有什么愿望,好好实现一下,然后乖乖等死吧。” “什么!” 一声尖利的呼哨划破夜空,白鲨鱼一个寒噤的时间,一切近在咫尺的灯红酒绿全部消失,只剩他独自面对那棵死去的枣树。 白鲨鱼不死心,他急步上前,一个不小心摔倒到枣树下。他下意识地要扶着枣树爬起来,一伸手却抓到一把黏糊糊的东西。白鲨鱼抬头一看,在他扶过的地方,死枣树赫然裂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正源源不断地从里面冒出来…… 白鲨鱼几乎是爬回学校的。 这下,他真的傻眼了。 白鲨鱼在床上瘫了整整三天,第四天他一个鲤鱼打挺蹿了起来。奶奶的,他对自己说,都三天了,不是没事吗?搞不好是幻觉,怕个球啊! 他经历的那些事反正不象是真的,尤其后来那些画面怎么想怎么象鬼片。白鲨鱼上中学的时候还没少看鬼片,说不定是后遗症。 起来吧,别让暮城财经的花花世界等急了。打开手机一开,水草给他发了不下五十条短信。 管他呢,先活色生香地过他一段时间再说。依照白鲨鱼的经验,大肆享乐正是调整心态的最佳途径,至少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是这样。 但是他没再去那个死胡同。 一到夜幕降临,他就回宿舍了,然后谁叫也不出来。 又是三天过去。 白鲨鱼出事了 ――他在宿舍里被毒蜘蛛给咬了。他一个同宿舍的同学回来拿书,正看见一只巴掌大的黑蜘蛛从门步履如飞地爬出来,一会儿就没影了。推门进去再看,白鲨鱼正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暮城位于华北平原的最北边,蟑螂长一寸就算是了不起的大个了,哪来这样的蜘蛛? “兴许是别的宿舍养着玩的……” “那怎么会有毒呢?宠物店卖的蜘蛛全都是摘掉了毒牙的啊!” “也是啊。不会是谁看他不顺眼,要跟他过不去吧?” “别胡说八道……报警了没?” 忽然。 “别……别报警……” 那两人吓了一跳,转头正看见面无人色的白鲨鱼从病床上勉强撑起身子。 “砂白你怎么样――”水草忙问。 白鲨鱼有点不耐烦,“别大惊小叫的,我还行。” 白鲨鱼的班长说,“行什么呀,瞧你那副样子!你到底怎么回事?还不让报警,你什么都知道是吧?” “我……你管不着!” “你哪那么大火气,又不是我给你放的毒虫。”班长也不是没脾气的人,“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吧,我还好好学习争取保研呢!” 白鲨鱼一时间无言以对,只有板着脸不吭声。 “行了,”最后班长说,“告诉你啊,最近一个月的课你爱上不上了,有什么问题去问学习委员。还有就是我想起来了,导员应该已经报警了,找你调查的时候要配合啊。那么老大一只在城里乱蹿,再咬着谁呢?你命大,别人怎么办?我走了啊――” 班长走了。 只剩下水草提心吊胆地看着她的宝贝男朋友。 “查吧,看你们能查出个二来……” 半晌,早已经魂不守舍的白鲨鱼幽幽地吐出这一句,倒头又睡过去了。 确实连个二也没查出来。全校做了个安全动员,这件事也就拉倒了。 抢救过来的白鲨鱼并没有在医院呆太久,把水草轰走以后他就办了出院手续。当天夜里他终于又走进了那个死胡同。 那棵死枣树若无其事地立在那里,那一天往外冒血的那个口子正干巴巴地看着他。 白鲨鱼别过脸去,哆哆嗦嗦地往枣树背后绕。那些再平常不过的砖缝里发出若有若无的细语声,这个时间在燕壁根本不算晚,在这样曲折晦涩的一片街巷里,你无从判断这声音的来源。 当然,白鲨鱼自己不会这么想,他的动作已经慢到了极点。 还是那块砖,一碰它就往下抖落尘土。白鲨鱼不记得自己用了多长时间,他只知道那块砖离开那面墙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没什么知觉了。他俯身一看,墙那边漆黑一片。他愣了一下,还是伸出食指在墙砖空子里飞快地画了起来…… 整片墙无声地裂开,迈步进去,墙面又无声地弥合。 现在白鲨鱼面前是一片彻骨的荒寒,但他已没有选择,就连原先把他赶走的那个看门人也不见了踪影。这个地方象是被烧过了一样,到处弥漫着烟幕,那些歪歪斜斜地立着的东西,也不知道是怪石还是断壁,被包裹在诡谲流动的黑色扬尘里,时不时露出狰狞的一角,又迅速消失。 白鲨鱼才走了两步就被绊倒了,低头一看竟发现自己坐在一堆白骨上…… 他连叫都不会了,只一下子把自己倒腾出去老远。还没等他缓过劲来,又撞上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这一次白鲨鱼看也不敢看了,又不知道往别的地方去又会碰到什么,正手忙脚乱的时候,那个硬邦邦的东西自己反倒动了起来 ――那是一只黑蜘蛛,很大一只,足有人头大小,和把白鲨鱼咬伤的那一只很象。它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八只眼睛绿荧荧的,几乎把白鲨鱼看得透了骨。白鲨鱼气都要上不来了,它自己却慢悠悠地爬走了。 小十天前,这个地方向白鲨鱼展现的还是比石头还多的金钱,象水一样洒得满地都是的美酒,漫天闪耀的灯火,还有召之即来,挥之不去的美女……这落差,确实大了,点。 即使是小人如白鲨鱼,也知道,也许这才是这个地方的真面目。而那些无以名状的,糜烂式的繁华,不过是用来等鱼上钩的幻象甚至诱饵。 白捡来的便宜意味着什么,人人都能说出来,只可惜人人都渴望不劳而获。 不管是写手鬼谷箫还是故事里的鬼谷箫都相信,多数人面对同样的情况时,都难以克制自己的贪念。而且,说句公道话,在这件事上,不见得有人比他白鲨鱼机灵。 心志快给吓没了的白鲨鱼下意识把手伸进领子里,他摸出了一个项链坠子――如果你看了前面几章,就该知道这个坠子是什么样的。 幽幽的琥珀色照到的地方,烟幕变得轻薄。白鲨鱼借了这点胆子,慢慢站了起来,又一点一点地多挪了些步子。借着这点光,他终于看清楚了周围的景象。 这里看上去很象一个被废弃了的花园。白鲨鱼看到很多残缺破败的大理石散落在茂密的杂草里。这个时节,杂草不该这么猖獗的,更不要说蹿得这么高。他仔细一看,那竟是一种黑色的荆棘,看上去象被烧糊了一样。但是它们是活的。 再看看,这个地方似乎只长这一种植物,荆丛大块小块毫无规律地散落在这里,长的地方长的都要长疯了,不长的地方则完全是秃的。 还有一些东西零星地落在荆丛边或是残垣旁,不是烂了一地的残肢血滩子,就是些个闻所未闻的诡异动物。 白鲨鱼正手忙脚乱,忽然听到―― “你是谁?来干什么?” 这个声音很近,近得白鲨鱼无法判断它的确切位置!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已经有要转头四下去看的那个意思了,居然还真把自己扳了回来。 “我要见头狼。”他说。 “你要见头狼没用,要头狼想见你才行,”那个声音慢吞吞地说,“你觉得他想见你吗?” 白鲨鱼一咬牙,指了指那个坠子,“这个,你该知道的。” 过了一会儿。 “好吧。”那个声音说,“那你现在闭眼。” 如果你比水草聪明,就能看出,白鲨鱼以前从这个地方偷出去了不少“剩余价值”,这就是他那几天舒坦日子的由头。 如果你比白鲨鱼聪明,就能看出,那个坠子也是白鲨鱼偷出来的。而且你会知道,白鲨鱼偷这个,可不单纯是为了钱。 如果你比鬼谷箫聪明,就能看出……这个么,暂时还不能说。 现在可以说的是,第二天早上,白鲨鱼带着那个坠子回到了学校。白鲨鱼二度归来,当然又有新气象,这一次他差一点让周围人都相信他浪子回头了。 他开始天天围着水草转。很快,水草在白鲨鱼面前就完全透明了,于是一个消瘦的身影进入了白鲨鱼的视线。 “你那个水草认识一个叫鬼谷箫的,你可以留意一下……不过归根到底,这件事还是没有窍门可寻的,你很难真的找到能帮你的人,即使能找到,他们也大都不愿意。谁都知道这太亏,你惹的事情让别人收摊……” 可是白鲨鱼偏偏是个习惯了让别人给自己收摊的人,他特意问了一句,“那个鬼谷箫,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 那一瞬间,白鲨鱼几乎觉得自己已经化险为夷了! 在这个故事里白鲨鱼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把鬼谷箫这样的女子和水草珊瑚小海鸥那个系列混为一谈。鬼谷箫这样的女子,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个人觉得她正常。她是异类,是怪物,是猫头鹰。 鬼谷箫并不知道,第一次见面其实是白鲨鱼要求的。当然,他做的很巧妙,不着痕迹。就为了这份不着痕迹,白鲨鱼几乎见遍了水草所有的无聊朋友,才等到了她。 第一次见面,鬼谷箫泼了白鲨鱼一大盆凉水。 不过说实话,丢这点脸对白鲨鱼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就在鬼谷箫直截了当地向水草表示已经没有兴趣再耗下去的时候,白鲨鱼的脸色甚至还没有水草那么难看。 ------------ 四、白鲨鱼:有一个鬼地方(4) 更新时间:2011-07-12 毕竟是老手,白鲨鱼没那么容易被打击退场。再者,带刺的花儿到底什么味儿不是问题,问题是有的虫子就觉得她们香。在白鲨鱼看来,青面鬼一样的鬼谷箫自然比温柔小家碧玉的水草有意思。就算是为这点新奇,多些耗费也没什么,何况白鲨鱼对他以后还要耗费多少并没有一个清醒的概念。 唯一让白鲨鱼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的是,鬼谷箫似乎总在看他的左眼。 就在当天晚上,还是在宿舍,白鲨鱼又出事了。 这一次他就没有上次那样命大了,因为是半夜,同宿舍的人又都搬走了,白鲨鱼的处境被动得一塌糊涂。直到第二天中午,舍管大妈才在水草的反复哀求下用备用钥匙打开了白鲨鱼宿舍的房门。 门一打开,一股臭被窝味扑面而来。大中午的,窗户紧紧关着,窗帘也拉得严实,整个房间里一片混沌。 “这是怎么话说的……”大妈很不高兴,“这不就是睡懒觉呢吗?用你这么大惊小怪的,要闹起事来算谁的?” 水草被弄了个大红脸,“我……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这小姑娘看着倒也还是个好孩子,不过一时着急……大妈见水草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也就心软了,只说,“还是你男朋友的错。这年头有的孩子就这样,考上了大学也不读书,青天大白日的只管睡懒觉。要不你去叫他起来,这一回就算我给你破例了,以后可不行了。” 大妈看着水草忙连连道谢,又看着她走进了宿舍,自己则提溜着一大串钥匙在门外等着。火是不能冲这个小姑娘撒了,不过还得说说她这个男朋友,这也太不像话了! 但是大妈等来的,却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 大妈闻声进去先拉窗帘,窗帘居然拉不开!她转身又去开灯,灯居然也是坏的!慌乱中也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就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身边流过……然后灯居然又自己亮了! 宿舍里到处散落着黑纱,有半面墙也被黑纱遮住了。白鲨鱼浑身青紫,被人用沾了水的牛皮筋绑在了上铺床板的背面,肩膀上有一道发白的伤口,足有一尺长。水草吓得躲到了桌子底下,怎么拉也不出来。大妈随手掀开一块黑纱,一摊紫色的血象一只被踩扁的青蛙,愣愣地看着她。大妈别过头去不看,转身却碰掉了遮着墙的那块黑纱。黑纱落下,墙上赫然画着一个血色的七芒星,旁边写着…… 白鲨鱼没有去医院,去医院的是那个舍管大妈。三天以后,大妈死在了医院里,死因是心脏病突发。大妈的心脏没有前科,当天人也在医院里,当然,至少有人知道医院是无辜的。 这次事件莫名其妙地消隐着,谁也不会相信暮关财经出过这样的事。白鲨鱼宿舍里已经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寻,一切都和一间再正常不过的学生宿舍一样。 白鲨鱼没死,水草也没死。 水草是虽生犹死…… 白鲨鱼是生不如死。 先别急着疑惑这个或是那个,你只需要知道两件事。第一,白鲨鱼也好,水草也罢,都不过是普通人,他们的心态、理性面和情绪都和普通人一样。第二,恐惧和安全其实都是相对的,二害相较取其轻,就是这个道理。 写手想说的是,这件事过去以后,白鲨鱼依然住在原来的宿舍,依然是一个人住。水草依然天天和白鲨鱼在一起。 但是大家都渐渐地从他们身上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异样。 他们依旧和平常一样在校园里穿梭来往,依旧和熟人打招呼,也没有躲着谁……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呢? 其实应该是神态。这两个人变得有点神经恍惚,不与人交谈的时候总是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时间长了很多人发现,这两个人越来越受不得惊吓。一点不大的动静都可能让他们有发疯一样的反应。 在舍管大妈去世之后,又发生了几件事。这期间暮关财经大学死了三个人,一个是国际会计专业的本科生,一个是管理学院的讲师,还有一个是对面燕壁师范大学的本科生。这三个人的死因分别是,自杀、车祸和高空坠落。 据说平均每年每所高等学府都会有一个学生自杀。如今这样的事在莘莘学子中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扯淡题材而已。 车祸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现在有车的人越来越多,有驾照的人也越来越多,但是真会开车的人其实还是少数。这两年的新闻大家都看过的,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三个人里,也只有这个高空坠落被众人新奇了些日子。 据说这个师大的学生那天来财大找一个朋友。其实这个学生之前不怎么过来走动,所以对这边不熟。当时正好是晚上,校园里有几处灯光也不太灵,这个倒霉的孩子一个没看准,从体育馆大门口两层楼高的平台上掉了下去。按说两层楼摔不死人的,但那几天体育馆在大修,建筑材料就堆在体育馆旁边…… 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无数人出生,也有无数人死去。据说阴阳两界的高速公路经常堵车——我怎么知道的,你就别问了。反正我们都知道,不走高速公路的人对堵车这间事常常很冷漠。 这三个人没有在人们的视线中停留太久。 不会有人因为他们追究什么。 更不会有人把白鲨鱼和水草跟这几件事联系起来。 当然,这里说的是一般人。有的人属于例外,比如鬼谷箫。 按照白鲨鱼原本的计划,在第一次见面后一周之内他就该再联系鬼谷箫的。前前后后一共送掉了四条人命以后,白鲨鱼才开始频繁想起第一次见面鬼谷箫对他说过的一些话。 白鲨鱼并不清楚的是,其实这期间水草经常给鬼谷箫打电话。 经过一系列的特殊事件,水草早已经草木皆兵,有趣的是她似乎一直对鬼谷箫信任有加。那些根本不可能和别人说的疯话,她倒是能很自然地告诉鬼谷箫。 鬼谷箫家住燕壁新城,那个地方原先就是老城外的荒地,她房间的窗户朝西,外面有一个大水洼子。 白鲨鱼第二次见鬼谷箫的时候才发现,她家楼下的茶馆正对着那个大水洼子。水洼旁边的石碑在夕阳下幽幽地立着,看不清上面的字。 鬼谷箫依旧盯着白鲨鱼的左眼,似笑非笑。白鲨鱼的左眼开始痛了起来。 白鲨鱼想到水草一见到鬼谷箫就会流露出的那种心安理得,那种如同吃了迷魂药一样的安分,又想起第一次见面回来以后的经历,不由得毛骨悚然。对面坐着的这个人,到底是谁?自己不会是在自找麻烦吧…… 水草对白鲨鱼说过,“有一阵子鬼谷箫到处跟别人说她想养蜘蛛……” 水草还说,“鬼谷箫原先收集过琥珀,但是她是秘密进行的,她周围的人都不知道她收集这个。她专门找那种里面有死虫子的琥珀……后来有人知道她收藏这个,却找不到她把这些东西藏在哪里。” 白鲨鱼问过,“后来她不收集那些东西了?” 水草答,“不知道。” 水草还对白鲨鱼说,“我们小时候,有个先生给我和鬼谷箫算过命。给我算的很准,后来都一一应验了,给她却算不出来……” 还有一个人对白鲨鱼说过,“黑蜘蛛谷的人并不象人们想像的那样,只在谷底生活。不管身处哪个组织,夜行客都有普通人的身份。黑蜘蛛谷的人,除非她自己承认,就算是头狼也无法判断她的确切身份。但是多数夜行客都和最平庸的人一样,那些看上去很古怪的,反倒不大可能和‘那边儿’有什么瓜葛。” 白鲨鱼问过,“没有例外么?”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绝对的事呢?不过是在是少之又少。” “那到底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分辨出一个人到底是不是……恩,到底正常不正常呢?” 对方脸色变了变,小声说,“鬼眼——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两个字了。” 十分钟后,白鲨鱼独自坐在茶馆里,他看到水洼边的那块石碑后面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在盯着他。白鲨鱼一惊,失手打碎了茶杯。再看的时候,那双眼睛已经不见了。那是一双猫眼,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忘了问鬼谷箫是不是在养猫。 那只猫刚刚在盯着他的左眼看,它的眼神和鬼谷箫一模一样……到底是不是猫啊?其实白鲨鱼自己也不能肯定。 白鲨鱼就是再笨,也知道鬼谷箫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了。 事到如今,他也只有求鬼谷箫了,事到如今,他也只有借助水草去求鬼谷箫了。 回学校的路上,白鲨鱼越想脸色越难看。能再等了,今天回学校就得跟水草那丫头说去。她不是说自己和鬼谷箫很熟吗?看她那个意思,还是鬼谷箫巴着她呢。好在自己这些个日子把这小娘们哄得不错,就算他白鲨鱼拿不下鬼谷箫那个怪物,曲线救国也是可以的。 白鲨鱼想了想,在学校门口的地摊上看了一打玫瑰,又想了想,退掉了十一枝,卖了一枝回学校。 这个时间,水草应该在自习室里。 白鲨鱼刚一到楼道口,就被堵在那里了。水草满面苍白,眼眶通红,双唇发颤,直勾盯着白鲨鱼。 白鲨鱼吓了一跳,忙问,“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谁死了?” “死——”水草呆呆地说,“是,有人死了。” 完了,第五个。白鲨鱼忍着一阵阵眩晕,追问,“是谁?你看清楚了吗?是谁死了,怎么死的,是……” ------------ 五、八姨的故事讲完了:娜依一脸漠然(1) 更新时间:2011-07-13 鬼谷耳语:我一直觉得悖论是一种很神秘的东西。顺便说一下,我不是学哲学的,也不是学数学的。 岩浆翻滚,浓重的烟幕从深潭中溢出。近在咫尺的黑纱渐渐看不清楚了,是她停留在肩上的那只手在指挥娜依。 修长而冰冷的手,锋利而苍白的手。 娜依慢慢抬起头,深潭的上方,赫然升起一轮巨大的血色圆环,圆环里勾勒着一个巨大的六芒星。 “现在,”黑纱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妖娆。“跟――我――念,黑色之母在上――” “黑色之母在上……” “我,臣服者娜依以山羊蹄起誓――” “我,臣服者娜依以山羊蹄起誓……” “愿六芒星赐予我力量,为我召唤那迷失的亡灵,我的爱人雨宁。请降临他淡薄的身体――” “愿六芒星赐予我力量,为我召唤那迷失的亡灵,我的爱人雨宁。请降临他淡薄的身体……” “带走他无法承受的黑色力量,放逐他卑微的生命,把这渺小的灵魂留给光明――” “带走他无法承受的黑色力量,放逐他卑微的生命,把这渺小的灵魂留给光明……” “作为报答,”黑纱的声音越发诡异,“我将奉上女子最纯洁的血脉――” “作为报答……”娜依额上青筋暴起,一字字蹦出,“我,将奉上,女子,最纯洁的,血,脉。” “永远的奴仆――” “永远的奴仆。” 永远的奴仆?永远的奴仆。一朝为奴,永世是仆。就算你只是一只脚迈进了我这鬼门关,也要拖着一条残腿过一辈子……当然,如果你选择把另一只脚也迈进来,那就不一样了。 我可以让你在这里荣华富贵,为所欲为。我可以给你你无法想像的力量和美貌,我可以让你掌握世俗无法遏制的生杀大权。 但这一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不着急要这份代价,你可以先享受。享受之后,谁也别想赖账。就算你是只猞猁,我也有办法戳瞎你的眼睛,让你成为囚笼中的玩偶。我的锁链比蚕丝更细,比蜘蛛网更密,比牛筋更柔韧,比风更无处不在。 黑纱笑了,一切如此顺利。其实她早就知道,有的事,千百年来从不曾有改变。 她慢慢俯身,拉起娜依的一只手,长长的指甲在食指上一划,殷红的鲜血滴一滴一滴跌进深潭。 七滴,够了――深潭里的岩浆开始变化色彩。 这个时候,黑纱从那个古怪的黑色箱子里拿出琉璃小碗,舀了小半碗岩浆,又把那捆紫色的干花抽出一枝来碾碎,放进小碗中。 “伸出双手――”黑纱命令道。 娜依马上奉命捧起那个装了岩浆和紫色干花碎的琉璃小碗,她立刻惊奇地发现,尽管碗中岩浆翻涌着高温,这小碗的外面却是冰冷的。 “现在,我们需要等待。”黑纱幽幽地说,“等这碗变得滚烫――滚烫到你捧不住的时候。你要尽量忍耐这高温,当你真的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再叫我。记住,不能把碗掉在地上。” “那我怎么判断……” “很简单,用你的心来判断。你的心被烧着了,你就喊停。” 螟后和姥姥守在血焰口外面。 螟后有点不耐烦,“姥姥,我在这里呆着可是名正言顺的,你这算是怎么回事啊?” 姥姥笑了笑,不做回答。 “黑纱要是生气怎么办?”螟后嘀咕。 “我去和她说啊,说是我赖着这张老脸非要在这里呆着的,和你没关系。” “那我不会轰你?” 姥姥冷笑,“再怎么说我也是长辈。我跟着黑纱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这个老东西……还是换一种方法来劝吧。螟后想了想说,“可是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但我也不会给你添麻烦。”姥姥慢慢道,“螟后,你可是答应了我的。如果你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别忘了,黑纱也是很信任我的。” “是吗?”螟后有点生气了,“这样看来我也有话和黑纱说吧,到时候她还能信任你吗?” 姥姥长叹一声,“到时候她要把我怎么样都没有关系了。我早就看透了。在这黑蜘蛛谷里,如果攀不上高枝,也不过做一个见不得人的老妖怪。如此,早求个了断也还清静。” “你是在说我吗?”螟后冷语道。 “我是在说我自己。”姥姥淡然道。 算了。面对姥姥饱经风霜的脸,螟后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酸楚的。这个老太太和黑纱是一代人,就如自己和娜依。现在黑纱是什么地位?姥姥却只饶了个看门大妈,连名字都没人记得了。 想着想着,螟后的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了。 ------------ 四、白鲨鱼:有一个鬼地方(5) 更新时间:2011-07-13 “是我死了。” 白鲨鱼一愣,随即松了口气,“你闹什么嘛,这是什么时候……” 水草问,“你去找鬼谷箫了,对不对?” “没有啊――”气氛不对,白鲨鱼有点心虚了。 “还没有呢,”水草掏出手机,“鬼谷箫都给我发短信了――你居然骗我!” 鬼谷箫这个怪物……白鲨鱼忙说,“你听我给你解释嘛……这个,我是去找她了,但是我是有正事找她,我也是为了你……” “你是嫌我晦气了吧……”水草的眼泪终于出来了,“是不是自从认识了我,你才遇到那些事?是不是一切都因我而起?是不是如果没有我,你现在还在过着潇洒的日子?是不是……” “你怎么会这么想?”白鲨鱼渐渐听出不对来,谁跟她讲的这些? “是不是?”水草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你是不是早就想离我远远的了?你为什么碰到什么事都只跟我解释一半?你为什么从来不和我说到底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可怕的事?” 白鲨鱼心里本来就烦,水草这一闹,他脑浆都要出来了。最后他一声大喝,“行了!有完没完!” 水草别过脸去,白鲨鱼低头片刻,冷冷地问,“看来这些也是鬼谷箫引着你想的,这个怪物,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我应该把你的手机没收,不让你跟这种阴阳怪气的人来往。” 真是。之前怎么没想到呢?水草如果和鬼谷箫经常来往,那岂不是养了个贼在身边吗?白鲨鱼懊悔不已,也纳罕不已,水草和别人有什么来往,说过什么,都会和他说,怎么偏偏这个鬼谷箫和她的谈话这么隐蔽,自己竟然连个风吹草动都每感觉到? “她再阴阳怪气,也轮不到你来说。”水草哼了一声。“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行――”白鲨鱼冷笑,“你们都是我的姑奶奶,啊不,祖奶奶行了吧?一个放着自己对象不信,去信一个怪物的话,一个不知道想干什么,故意捣乱!你那些问题我不用回答,你这个样子,我回答了你也不信。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白鲨鱼苦笑,“何况有的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 水草默然。 “这些天你已经看到了很多可怕的事情,”白鲨鱼尽量把声音放温和。“你从小没经过什么大风浪,我亲眼看到的那些,你怎么承受得了?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好好的,尚且处在危险中,如果你再出现什么状况,我该怎么办?” “可是……我觉得我们应该一起分担……” “车祸死了的那个老师,前一天正好给我们专业代课,下课以后我为了问她问题留到了最后。那个自杀的学生之前也和我认识,她死前几个小时我们还见过。那个师大的学生正好是我的高中同学,而且那天晚上我就在体育馆里……”白鲨鱼一边观察水草的神情,一边絮絮叨叨起来。 “你想让我跟你说什么呢?说我看到他们这一天还活生生的,一转眼就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说那些我也分不轻是真是假的感觉?说我天天提心吊胆?还是说我身上那些莫名其妙出现,又莫名其妙消失的伤?” “砂白你别说了……”水草心软了。 差不多了。白鲨鱼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再来两句肉麻的,就算搞定了。他把水草拉进怀里,正要开口,却听见一声很轻的尖叫声―― “是什么呀,杵了我一下……” 是那朵玫瑰花。白鲨鱼先是把它藏在外套里的,叫水草这么一搅和,居然给忘了。 “好啊……”水草毫不含糊地把已经七零八落的玫瑰花劈手夺了过来,“这是怎么回事?是谁送你的?还是你要送给鬼谷箫,结果她没要?” 白鲨鱼恨不得去撞墙! “不是……我没……这是……” 水草拿出手机,“我要问问清楚。” “别给鬼谷箫打电话!”白鲨鱼赶紧拦住他。那个阴阳怪气的家伙,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莫名其妙的话来! “你心慌了……”水草的眼泪又下来了。 白鲨鱼的脑子都要大成两个了。神啊,他在心里叫苦不迭,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我白鲨鱼什么时候这么没办法过。那个鬼地方呀,实在是害死人哪。现在可怎么办?这一边水草这小娘们脑子又出问题了,那一边鬼谷箫巴不得看他的笑话,何况他还不知道自己会被如何处置。 已经死了四个人了。这个时候还是假期,校园里的学生和老师都很少。再过不到两周可就开学了,鬼谷箫会离开这个城市,而校园里的情况会变得变化莫测 ――白鲨鱼急得呀,都快急不起来了。 ------------ 五、八姨的故事讲完了:娜依一脸漠然(2) 更新时间:2011-07-14 姥姥也不说话了,两人沉默地盯在血焰口外。 一切真如螟后所说,那么必定会有往冥河去的信使从血焰口出来。不管这信使是毒虫还是血鸦,或者只是一阵风,她们都要盯准了才行。 然而周围如此安静……姥姥和螟后各自的心事都在这片阴冷晦涩的消沉中不断放大。 姥姥满脑子都是娜依和螟后从小到大的影子。 娜依和螟后都是在姥姥的照料下长大的,但姥姥明显更偏爱娜依。娜依的冷酷和诡异都是表面现象,她的内心是热情而执著的。螟后看着更温吞和善,也好说话,其实很难交心。螟后在姥姥这里还能表现出一点娇纵来,到了别人面前,就是一尊微笑的石像。 娜依和螟后的生日只相差一天。就在这一天之内,冥王星和月亮同时和原先的轨迹偏移,一天的距离,让两个女孩站在了悬崖的两端。 此刻只有姥姥知道,在这两个女孩出生之前,黑纱就已经决定从她们中间选择接班人,她们出生七天之后,她就敲定了娜依。 黑纱的这个决定一直让姥姥百思不得其解,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团疑惑越发难缠。娜依纵然有一副女暴君的脾气,性情上却完全是个天真少女。娜依确实是个很不容易被改变的人,但这样的固执意味着她将永远有颗骄蛮小公主的心,这样看来,这份固执对娜依来说不是优势,而是劣势。而螟后,就算她再多变,也不会变成娜依,这点多变又能碍多大的事? 黑纱当然看得出姥姥的疑惑,她只说,“当年被选上的为什么是我不是你,从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我们的判断力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是吗?是吧。姥姥无话可说。失败者无话可说。 若干年前,姥姥和黑纱也是比肩而立的,两个人谁也不知道谁会成为黑蜘蛛谷的主人。那个时候,姥姥从不觉得黑纱比自己强多少。那时候,她们的差距可不象娜依和螟后这么大,姥姥和黑纱出生的时间之差一个小时。 她们年轻的时候,脾气相似,性格相似,外貌也相似。只有一点,她们中一个人比另一个人聪明――更聪明的那个是姥姥,黑纱有点笨。 这是真的,八姨在此处没有口误,写手鬼谷箫在此处也没有笔误。 那时候,碰到同一个问题,姥姥总能想到很巧妙的办法,而黑纱却常常正面迎接,虽然凭着一股蛮劲也能拿下任务,却总被撞得头破血流。 有一次,黑纱和姥姥同去山涧附近采药。偏偏那株最好的紫星罗生在最高最艰涩最滑腻的悬崖上。姥姥只看了一眼就决定放弃:那个地方她们是无论如何也上不去的,就算侥幸爬上去,也下不来。那山涧里封印着无数上古时期的怪兽,摔下去连骨头渣滓都捞不回来。何况她们不一定要配这副需要千年紫星罗的药,谷主要理气调伤,还有很多别的方子可以用,谷主指定的不过是效用最平常的一副。 可是黑纱又犯了傻,竟真要上去采药。姥姥想尽了办法也没拦住她。果然不出姥姥预料,黑纱手握紫星罗从山崖上跌下了山涧…… 但是黑纱没有死。 非但没有死,她还在第二天接下了谷主的位子。只是她从此一身黑纱,再不以真面目示人。 前一任谷主的伤没好,她死掉了。 依照传统,那时候玄荆槛的驻守剖开了谷主的左手心,从里面取出一颗眼珠子大小的水晶球,再拿到紫色的月光下一照 ――月光透过水晶球,地面上的投影赫然写着黑纱的名字。 这个时候,姥姥才相信,黑纱没有死。 她是摔下去了,但是掉到一半被另一处很小的断崖给挂住了。当时黑纱离一只沉睡中的庞然大物只有一根手指头的距离。 于是,一个比姥姥笨的,而且曾经自寻死路的人最后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爬到了姥姥头上。诶,你说,要是你是姥姥,你会不会神经错乱? 姥姥只有苦笑。 血焰口透出的火光暗淡下来,里面渐渐有诡异的影子开始游动。 螟后不由自主地往后缩……姥姥一把拉住她,“就来了――”话音刚落,一片极轻的黑影从血焰口闪过。 这不过是极短的时间,但是到底没有逃过姥姥的眼睛。这个老太婆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几乎一把将螟后提了起来,螟后只觉得一阵眩晕,然后就是源源不断的风声从耳边擦过。这两个人象两只急行的黑蜘蛛,穿过玄荆,追踪闪过的黑影。 螟后一时间无法思考,她觉得自己有点后悔了,可又不清楚到底后悔什么。 也许这和后悔没有关系。 也许她只是有了某种预感。 娜依捧着琉璃小碗的双手开始颤抖,但她咬牙沉默,因为她的心还是凉的。 小碗中的岩浆渐渐冷却了,小碗却越来越烫。娜依觉得似乎有很细很细的火蛇从碗壁上钻出来,钻进自己双手的手心,然后顺着胳膊一直烧到双肩。 一条接着一条,每次前进一点点,从肩头向胸腔慢慢侵蚀。 娜依的心脏渐渐被这些交错的火蛇缠绕住,它们吐着鲜红的信子窃窃私语,它们在寻找突破口。 只要你的心脏还没有硬透,它们就能找到进入的缝隙,细小些没关系,它们长着尖利的獠牙,可以把口子撕大一点。 娜依的身体如遭雷击,一阵剧烈的摇摆…… 就如要从中间裂开一样,就如第一次见到雨宁,就如失去雨宁的瞬间。是了,应该到火候了。娜依咬牙道,“好了――” 黑纱应了一声,道,“那么,我们开始。”她从娜依手中端起小碗,又从箱子拿出那把剪刀,“把你的左手给我。” 娜依伸出左手,一震剧痛从无名指传来。她依稀看到一团血雾从自己的手中升起。血雾舞动如鬼魅,娜依感觉自己正站在一条起雾的大河前。她仿佛能听到河水湍急流动的声音,血雾升腾中,这样的幻觉无声无息地占据了她的脑海,她四下张望,却看不到人烟。那河水流动的声音象千足虫在她的心上爬动。 黑纱用那把剪刀在娜依的手上划开了一道将近十五公分的口子,从左手无名指的指尖一直到左手掌心。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记忆里雨宁的微笑忽然抢占了娜依的脑海。她无法控制地一遍遍想起他们相遇那天的阳光。 “忍着吧,会很痛……” 是,是很痛。娜依的冷汗似乎在一瞬间冒了出来,她浑身颤栗,难以呼吸。那不是左手上的疼痛,它确实始于左手,却象一条很细的火线,一直烧到心脏。娜依感觉自己的胸膛要炸开了,这突如其来的痛苦让模糊了她所有的感官。恍惚中娜依觉得自己正和一只无形的大手争夺自己的灵魂,孤独和无助如同黑夜中的鬼魅,从她的心底蜂拥而出。 疼痛依旧。大河上的雾气却散开了,娜依惊讶地发现,雨宁就在对岸――是他,那个笑颜清澈的少年,这一切是如此清晰! 娜依忽然想到什么,低头一看,竟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土地,走进了水里…… 黑纱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一寸接一寸,一缕缠一缕……你比蚕丝更细腻,比牛筋更坚韧。你是神盘旋在人心中的圈套,你是人的美梦和酷刑……” 这仿佛是一首古老而漫长的歌谣。娜依从未听过,却觉得无比熟悉。河水冰凉,娜依渐渐地有些麻木了,她听凭疼痛的小蚜虫在她的血管和骨骼间飞快地行走。娜依只有看着似乎远在天边,却也近在咫尺的雨宁。他的目光温暖而忧伤,娜依流泪了,泪水一直流进伤口,这个时候她的整条左臂都已经皮开肉绽。 雨宁,让我不惜一切代价来解救的那个人,没有这个少年,我便没有未来……娜依的世界早已天旋地转。其实她一直无法接受雨宁的死,因为无法接受,她没有好哭过。 此刻,相比一开始那种散乱的痛苦,这个时候娜依明显感觉到一条很细很细的线在左边身体里一点一点移动。难道要把我的筋给抽出来?她有点恍然,这明显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但是她知道这不是筋,因为娜依能感觉到这条线的一端连在自己的心脏上。黑纱在不紧不慢地把这条线往外拉,于是她的心脏被一点一点拉紧,每一跳都比前一次更加艰难,窒息的感觉象河水,渐渐将她吞没。 娜依强忍着一切,尽力把头抬高,那边岸上的雨宁象一片飘零的光环,让溺水的人无法抗拒。雨宁的面容从未象此刻一样牵动娜依,他依旧站在那里,没有任何要向前走动的意思,也不会来把娜依救出这片湍流。娜依早已经放弃了生的希望,她早已成了随便黑纱摆布的鱼肉,但是她想看着雨宁,就算要忍受咫尺天涯的折磨―― 那些浸满了阳光和青草香味的过往飞快地涌上她的心头,雨宁的影子在娜依的眼前反复重叠,她再也无法承受,终于喊了出来,可一开口,冰冷的河水就灌进了她的嗓子。 雨宁……我要救你,我一定要救你!这念头和河水一起淹没了娜依。 ------------ 五、八姨的故事讲完了:娜依一脸漠然(3) 更新时间:2011-07-15 “……坚持一下,就快追上了。” 螟后顿时哭笑不得――谁想跟你追了?可是这个时候说这个也没用了。螟后只能第无数回为自己一时的犹疑而戚戚于心。 但她依然难以出手扭转什么,她依然被姥姥拉着追赶那道黑影。 这个时候,她们和那道黑影之间的距离已经不是很大了。姥姥能看出来,那是一只鸟,一只飞得奇快的鸟。那不是燕子,它比燕子体形要大,飞行的姿态也不一样。 它轻盈自若,它的身上会带着什么呢?姥姥只知道,黑纱的礼物,一定是无法比拟的珍贵与血腥。 黑影向山谷深处飞去,路段越发崎岖。 冥河河神有七位,姥姥和螟后都知道黑纱要收买的是谁。彼时她们从不提及,此时她们心照不宣。按照千百年来的传统,整个黑蜘蛛谷只有黑纱可以和冥河的人对话。而其她人,则连黑蜘蛛谷下面冥河的暗流都不能去看。冥河的人有很多秘密。秘密当然是不能随便知道的,也是不能随便说的。 所以我们现在来说一说不是秘密的事情。 冥河有一位河神一直不满自己的地位,她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她的权利应该再大一些。冥河还有一位河神一直不满自己掌握的财产数量,他总觉得自己太穷酸。倒是有一位河神对一切都很满意,但是千百年的满足反倒给她浇灌出一些耸人听闻的怪癖。不知道什么年月,这三位河神凑到了一起,于是这个世界上有了三个地方――乌鸦塔、不归湖和黑蜘蛛谷。 姥姥还记得黑纱接替老谷主的那个仪式。那个仪式也是在血焰口进行的,她本来应该回避的,但是因为谷主死的突然,所有人都慌了手脚,没有人注意到她就蜷缩在血焰口外。是的,她从此知道了一些东西。那天大约只有姥姥注意到,黑蜘蛛谷来了一个神秘的客人,他戴着奇怪的面具,不和任何人打招呼,象一条蜥蜴一样飞快地闪进了血焰口。 “到底是什么事?” “我并不知道,这是谷主之位易主的时候应该有的一个仪式,从来都是老谷主单独为新谷主做的一个秘密仪式……可是这次老谷主死了。” “那没有办法了,只能让冥河的人来解决这个问题。” “所以我请了你来。” “光知道请人是不够的,你们还要准备点礼物――要投其所好,明白吗?” “可是要准备哪一位的呢?还是三位河神的都要准备?” “这样吧……你们把琥珀安息香备足了,然后把她给请来,到时候她要什么,叫她自己挑就是了。别人的份就问她带不带好了,这样大约是最妥帖的。” 琥珀安息香――这种东西在黑蜘蛛谷只有一种用途,姥姥顿时浑身发冷。那时她并不知道,这种能把神的痕迹从人的灵魂里提取走的药物用得比她想像的要频繁。这种象紫色小花一样的东西只在冥河水的灌溉下生长,每七年才能采摘一茬。它们散发着琥珀的清香,所有的琥珀安息香都送交谷主,然后封存在血焰口。传说这种奇特的植物来源于一个堕落天使和冥河河神的交易。远古时代的远古时代,当世界上还没有地狱,就已经有一些很细小,很轻柔的东西被神小心地放进了人的身体里。这些就是神的烙印,它们散布在一个人身体的各个细节里,从来没有人能把它们准确地找出来,它们总是和人的命脉相连,不能随便碰,而人一死,它们又会迅速地消融掉。 堕落天使在逃难的时候告诉冥河河神一个秘诀,他告诉她人类的脆弱不堪,告诉她神的无可奈何。这个秘密最后被埋在了冥河的河岸上,河神放走了堕落天使,因为他没有撒谎。只要方法得当,神的烙印都可以被琥珀安息香活生生地提取走。从此便有人热衷于此。 “姥姥,”这个时候,螟后突然说,“这个地方好像……我好像从来没来过。” 黑影还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这里似乎已邻近黑蜘蛛谷的边界,周围的黑色荆棘都变得稀疏了。她们到底跟了多长时间?姥姥记不清楚了,但是她们确实是在不知不觉中追踪了很长的路。 姥姥刚要开口,那道黑影却在前面的一块大石头上停了下来。那只诡异的鸟儿不慌不忙地转过头来看着她们。那是一只硕大的乌鸦,他有一双异常红肿的眼睛,宽大的喙上长满了发黄的角质。 螟后一下子就愣住了,姥姥上前一步,说,“既然你已经发现我们了,我们也不想再瞒你,我们……” “你们是想阻止黑纱的计划,对不对?”乌鸦没有语气地说,“你们觉得我是什么大人物的信使,对不对?” 姥姥心里暗叫不好! 果然,乌鸦如是说,“实际上,我身上什么也没有。早在七天前我就已经被黑纱唤到血焰口了,我的任务就是替黑纱引开你们。” 姥姥脸色苍白,“这不可能,我们也是刚刚下的决心,她怎么会知道!” 乌鸦说,“别这么激动,依照你们的关系和过去,她已经很够意思了。而且黑纱要在离开黑蜘蛛谷之前做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她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怎么?”螟后一字一字问,“难道,你什么都知道?” 乌鸦满不在乎地说,“你们是黑蜘蛛谷的人,所以不知道黑蜘蛛谷的事。你们去别的地方问问,黑纱的计划尽人皆知……” 乌鸦还没说完,姥姥竟已经扑了过去! “你知道什么了!说!”这个苍老的女人突然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她狠狠地扯着乌鸦的翅膀,几乎要把他撕碎。“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 乌鸦很害怕,但是他说,“我说了也没用了,你们已经错过时间了……” 螟后喃喃道,“不该吧……中了那种毒的人要复活,至少需要一天一夜……” “我知道你的意思,”乌鸦无奈地看了螟后一眼,“但是黑纱的目的并不是让那个人复活,仪式举行完了,她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那个人他活着或者死去,黑纱并不关心。” 螟后听得一头雾水,姥姥却恍然,“难道说……黑纱想要的是……” “其实黑纱也没骗谁,”乌鸦说,“冥河有一位河神喜欢收集情丝,拿娜依的情丝去换那个人的性命也是自然而然的。只不过这个不能叫做贿赂……姥姥你知道的。” 纤纤细丝,一头拴着心跳,一头连着左手无名指。一切相思相望皆因它而起,从远古时代的远古时代,从神最初的注视开始,从人类的始祖开始在尘世举步为艰开始。 姥姥的脑子里轰地一阵响,她撇开乌鸦,转身就跑! 螟后没有跟过去,她愣在当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乌鸦被摔得不轻,但是他还能飞。他落在了螟后的肩膀上,“你打算怎么样?”他问,“你们已经失败了。” 螟后沉吟半晌,说,“我也不想这样的……尽管我和姥姥不一样。” 乌鸦发出了低沉的笑声,“我知道,其实你讨厌娜依――”还没等螟后开口,他又说,“其实我也不喜欢她,很多人都不喜欢她。” “为什么?” “她太自以为是。”乌鸦说,“她太执著于自己的感觉,她以为她感受到的就是一切,所以她让爱情膨胀得一塌糊涂。她很聪明,但她连想都不想就冲进了黑纱的圈套。” 河流湍急,冰寒浸透娜依的身体,无数细小的刀锋正在无声地肢解她。娜依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任何能力反抗,她不得不陷入绝望――骄傲如娜依,终于知道了什么是绝望! 你曾觉得自己举世无双,你曾觉得没有什么是你不能摆平的。但是这里有一条河,她无情地流淌着,你无法选择,你身处其中。 河水翻滚,也许这不是冰冷而是滚烫,谁也不知道自己是谁锅里的食物。一开始娜依还试图尽力抬头,很快她就放弃了,她的视野里一片猩红,耳边一片嘈杂。各种折磨象苔藓一样迅速占领了她里里外外所有的感官,娜依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她不知道左手上的疼痛感是已经蔓延无度,还是在更恐怖的刑罚中销声匿迹。 娜依还能清晰感觉到的,是左手的僵硬,有一条线还牵着它。现在这只手象木雕的一样没有血色,它完全受控于一根线,这根线原本在它之内,受它保护。 娜依的神志已经无法勾勒出雨宁的音容相貌,她只能去感觉那边岸上的那个影子。他还在那里,娜依难以察觉地笑了笑,在她的心中雨宁其实早就和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紧紧连在了一起。是的,绝望的滋味还在舌尖,但是她心里还有雨宁,于是她的心不容侵犯。也许娜依从未象此刻一样感觉自己深爱着雨宁,因为一切浮于表面的美好都消融在着河水中,留下的只有相依的温暖。 也许那一点点遥远得近乎虚幻的温存才是让飞蛾无法拒绝的火光,它也许并不热烈,那也许只是一点点让漫漫路途中的人甘心止步的安然。 雨宁,我的雨宁就要得救了――娜依不知道自己是在想还是在说,细碎的水泡正在她的骨骼间窃窃私语。她还在不断地想起和雨宁在一起的那些时光,那些转瞬即逝的细节,她不知道她在给自己寻找留恋世间的理由。 这样想的时候娜依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或者说,她的情丝已经拔到了最后。 黑纱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最后一寸,你连着心的那一寸……最脆弱的最疯狂……最珍贵的沉在最深的心海。你就要浮出水面……你闪闪发光,你锋利决绝……”她说,“让她解脱吧,让他解脱吧……” ------------ 六、鬼谷箫:心照不宣(1) 更新时间:2011-07-16 鬼谷耳语:在上帝和魔鬼的那场战争中,也许是魔鬼取得了最终的胜利――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一个牧师说的――其实这也不是一个牧师说的,这是神在人间的一位信使说的。 每个人会对自己身边的人保有秘密,我也不例外。我在父母面前对财经类专业从来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我放着能拿奖学金的金融专业不报,去独自面对电子专业伤痕累累的成绩单。我是个不愿意把自己塞在“常规”里的人,周围的人也已经习惯于接受我的各种奇谈怪论。没有人知道,让我对财经类绕道而行的并不是怪癖和偏激,而是恐惧。 活生生的恐惧。 若干年前燕壁的多数工薪阶层还住着单位分的房子,我那当时还是副教授的老妈在一片破败的老城区分到了一套两居。那房子结构倒是不错,楼层适中,南北通透。大厅连着阳台,采光一流,只可惜站在阳台上只能看到一片乱七八糟的小街巷。分给我的房间一直是朝阴面的,不过我窗外的风景最养眼。 我窗外正是暮城财经大学的校园。 那时候我上初中,正是一天比一天不安分的年纪。搬过去的第七天我发现了燕壁文艺广播每天半夜一点的一个节目叫“鬼眼”。我记得这个节目的片头是由一个中年男子用疯疯癫癫的声音播的,他说―― 午夜十二点,睁开你的眼……不是人眼,是鬼眼。仔细看看这世界,神仙打瞌睡,鬼怪乐翻天!那边,那边,还有那边……你看哪,你看哪,你倒是看哪!睁开快睁开,每个人都有一只……鬼眼,鬼眼! 没错,这个节目每次都是半夜一点播,但是片头说的永远是“午夜十二点”。鬼眼专播恐怖小说――严肃地说,那些东西并不够资格叫做“小说”,说白了这就是个讲鬼故事的节目。他们从来不播长篇,永远是讲些个奇闻一样的东西,平均两三天一个故事。说实话,这些故事都很有意思。其实这些故事未必不是套路化的,比如他们的主角永远是身边的平常人,这些人永远是忽然间发现了一个秘密,然后因为贪婪、虚荣等等臭毛病陷入一个神秘事件,最后不得好死。我也不知道他们撰稿的时候用了什么手法,但他们总能让你相信他们讲的都是真的。那些故事在不辨真假的云雾中散发着特有的神秘气息,让人上瘾。 按照正常的作息时间,那时候晚上十一点我就睡了。没有人知道我自己在床上打着手电借助那些无聊透顶的数学题白熬两个小时,等着听“鬼眼”。 那时候我的房间很小,但是窗户很大,我的床只好放在窗户底下。我听鬼眼的时候视觉神经穷极无聊,于是喜欢支起上半身往窗外看。 不管夜多深,暮城财经的风景永远不会无聊。就算教学楼和宿舍都熄灯了,还有不少学生在路灯下忙活。有的人借光看书,有的人扎堆露天吃喝叫嚷,还有模糊成对的人影专找避光的地方――这个就看不清楚了,真的。其实那时候我眼睛还不错,时间长了还能记得一些学生。可惜时间再长一些,认出的就不只是学生了。 有这么一个人,每个周日的晚上都会出现。 一般来说,一点左右我往窗外看的时候,这个人就已经在那里了。这个人永远穿一身连帽的及地黑袍,有的时候只站在学校门口不远的地方,靠着一棵树看那些学生,有的时候则步履匆匆,进去又出来。这个人一点七八分的时候就走了,而且捂得特别严实,别说年龄面目,连是男是女都叫人搞不清楚。奇怪的是那些学生不管在干什么,对这个人的出现永远置若罔闻。那样子象是见怪不怪,也象是根本没看见。 时间长了,我会早往外看两眼,试图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大约是十二点半。 有的时候我半夜起来去大厅那边倒水喝,也往阳台外面看。那片破破烂烂的街巷总是活跃异常,好像我们这种按时关灯的家庭反倒不正常。我从高空俯瞰,这片街巷以一种奇特的规律排列而成,似乎杂乱无章又似乎浑然一体。我白天的时候也喜欢在阳台上往外看,但我总觉得这片街巷白天比晚上少了点什么。 ------------ 五、八姨的故事讲完了:娜依一脸漠然(4) 更新时间:2011-07-16 突然一声巨响,娜依的尖叫声冲出全身的毛孔。什么东西爆炸了,周围的世界变成了一片旋转的废墟,她似乎被抛到了一个尚未开化的宇宙中。正当娜依不知所措的时候,她忽然想起,那声巨响是从自己的左胸爆开的。她一低头才发现能看到自己的左手―― 她的左手还在,它依然美丽,它只是变得透明了。在一片透明中,娜依没有看到藏在里面的血管――不,她看到了,它们变成了通明的,里面的液体不知所踪。娜依感到恍然,她依稀感觉到,那声巨响发出的时候一定发生了很多事,但她不记得了。 她再次想起环顾周围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还站在河岸上――不,不是原来的那个河岸了,她已经站到了彼岸。这边或者那边,一样,岸上一片萧条。 然后呢?娜依想到这边岸上似乎有什么……是什么呢? 是雨宁。 雨宁呢? 不知道…… 是不是应该找呢? 为什么要找呢? 周围一片寂静。那条河退去了它狰狞的面容,她和娜依默然相对。娜依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疲惫地撞击着胸膛,越来越疲惫,于是越来越慢。她感觉自己变得比原先迟钝了,一种皮肤病一样的冰冷正在她的皮肤上蔓延,娜依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的心脏和骨骼已经沦陷。但她没有精力去想这些,她发现了一件事。 她不爱雨宁了……娜依不爱雨宁了――这是真的,她真的一点也不爱雨宁了! 这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吗?娜依睁大了眼睛,四下寻找什么,可她还能找到什么呢?她还记得雨宁的脸,但此刻这张脸能给她带来的感觉也不会比河边的芦苇多了。 仪式中的磨难已经过去,娜依却被抛到了一片空寂中。你不能让这样的一个人去比较哪一个更加可怕。她的心脏空了――她还有心脏吗?她还活着吗?娜依的眼睛迅速枯败下去。这双眼睛即使是在当初失去雨宁的时候也没有被摸去一切光华和灵性,它们只是曾经交瘁纠结。 恐惧在一瞬间击中了娜依,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只是很短的一点迟疑,很快娜依就扬起了头,因为她终于知道她已经在那爆炸声中吞下了绝望。 姥姥赶到的时候血焰口安静得象被死灰封住。黑纱在那些八脚动物充满谄媚的簇拥下,象一尊雕像一般矗立在日出前的山谷中。 “她在哪……”姥姥的声音已经沙哑,她的呼声充满绝望。 黑纱很轻地冷笑了一声,转身离开。她毒雾一般的身影慢慢掀过去,面色苍白的娜依从阴影中暴露出来。 姥姥只看了一眼就闭上了眼睛。她颓然转身,只留下一片抽搐的背影。在这一瞬间,姥姥猛然发现,她早已经把从前那个娇纵任性的小女孩当作自己在黑蜘蛛谷的最后一点希望。在那些八脚动物冰冷的围观中,在黑荆令人窒息的缠绕中,在一场荒唐的失败令她一夜之间变得衰老不堪以后,她还能期盼什么呢? 螟后的黑袍下早已散发出圈养动物的颓然,整个山谷就坐落在死神的衣角上,还有什么是鲜活的?还能用什么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被拔去了情丝的娜依在紫色的月光下妖冶地笑了,仿佛一个神秘的新生儿。沙沙的声响又灌满了山谷,黑蜘蛛顺着一种令人无法自拔的腐烂气息,争先恐后地涌向娜依,它们谄媚地攀在她肩头,媚眼朦胧。娜依任由它们把她埋葬,她笑得冰冷而得意。 姥姥知道,她已经不能再呼她娜依。娜依这个名字将永远成为黑蜘蛛谷的禁忌,再也没有什么娜依了,黑蜘蛛谷将迎来的是新的谷主。 没错,就是这个仪式,用琥珀安息香拔除情丝的仪式,也是黑蜘蛛谷谷主接任的仪式。只有经过这个仪式被拔除的情丝沉入血焰口就直接送到了冥河河神的手上,不需要任何信使。而那个堕落天使说过,只有奉献者自愿,这个仪式才能成功。 很快,姥姥就从黑纱的口中得知,那个冥河水泡过的苹果是黑纱亲自准备的。姥姥一直不明白,雨宁和娜依在的那片草场为什么会出现冥河水泡过的苹果。其实那个苹果正是黑纱自己去冥河一带捞上来的,也正是她把那个苹果放到了雨宁触手可及的地方――只有黑纱知道,这些年来不在黑蜘蛛谷的娜依从未脱离她的监视。 这个同样被拔除了情丝的女人当年放走娜依和雨宁,不是出于所谓的溺爱,而是因为她知道这是个机会。 黑纱计划了很久,因为以娜依的聪慧,她一定知道献出神留给人的礼物意味着什么。黑蜘蛛谷已经是个被诅咒的地方了,谁也不愿意承认的是,谁也不想把自己的后路断得那么干净。毕竟,如果有机会选择,谁也不会愿意到这样一个地方来――这也是为什么所有的谷主都必须被拔除情丝。她们都是一群没有任何感情的母兽,她们是魔鬼的影子,她们的智慧要被最有效地动用起来,她们不该去想那些无用而碍事的事情。 娜依永远不会知道,是她对感情的执拗最终让她乖乖地变成了最无情的动物。娜依永远不会知道,她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最终什么也换不来。 不,黑纱没有欺骗娜依。如果她把娜依骗来进行仪式,仪式同样不会成功。这笔交易做成了,雨宁的确复活了。 但是很快,雨宁的死讯就第二次传来。 ――他无法接受娜依已不再爱他的事实,这个年青人到底没有走出黑蜘蛛谷。消息传来的那一刻,谷主娜依一脸漠然。已经时日不多了的姥姥把雨宁安葬在了玄荆槛,死去的雨宁已经成了这个故事里唯一带有希望色彩的人物。 八姨最后告诉大家的是,螟后失踪了。 没有人知道姥姥离开之后那只乌鸦和螟后说了什么,总之他们都从黑蜘蛛谷的边缘蒸发了,无从寻找。 ------------ 六、鬼谷箫:心照不宣(2) 更新时间:2011-07-17 鬼眼里的故事经常以城市的犄角旮旯为背景,经常描述一些被掩盖的地方。这样的地方无一例外在黑夜中伸展,所以那个疯疯癫癫的声音说,要睁开鬼眼。 托鬼眼这个节目的福,也托了我呼吸道敏感容易嗓子难受的福,有一天半夜我很偶然地往外一看,就在那片街巷看到了那个黑袍人。当时大约刚过十二点一刻,这个人从一片模糊的灯光和阴影里走出来,不紧不慢地向财大进发。这家伙的手里摆弄这一个什么东西,我看不清楚。这片街巷里到底住着一群什么人?我仿佛是在这个时候才发现黑袍人的这身装束是这么不正常。我猜想那帐篷一样的袍子下面应该藏了什么东西。 那片街巷我也进去转过――白天晚上我都去过。若干年后,自以为很聪明的白鲨鱼也遗漏了太多的细节。见他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了两件事,第一,这家伙一定在那片街巷里瞎搀和了一气,第二,那片街巷一定没有任何变化。一个上初中的女孩,当然不会象白鲨鱼那样在半夜独自四处暴走,我站在边沿上往里看的时候更多。 时间长了,街巷里的人表情都怪怪的。我老妈说有一次她看见一个人过来跟我说些个莫名其妙的话,吓得她以为那是人贩子。我问她然后呢?她说她刚要过去,那个人就走了。 你觉得这些恐怖吗? 我这么问,是因为我已经不知道这些算什么了。我们家在那个地方住了将近五年,我就听了将近五年的鬼眼,看了将近五年乱街巷或者黑袍人。那个地方其实也不成个小区,周围到底住了些什么人,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在我上高中的时候,我们全家搬到新城,我爸在新家里由衷地说了一句脏话。他说他妈的,终于走人了,那边的人看起人来眼睛直勾勾的,简直就是吊死鬼!我妈推了他一把说,当着孩子面你胡说什么呢。 我只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其实到搬进新家的时候,我已经学会跟大人装蒜了。 是的,我确实发现了什么。到初中毕业的时候我已经可以肯定一件事,暮关财经大学不只是一所大学,它还是一个鱼塘。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渔夫从那片破街巷出发到财大去钓鱼,钓到的鱼一般情况下是学生,也有可能是老师和行政。我不知道这种状况是怎么形成的,也不知道它持续了多久,我只知道这已经成了惯例中的惯例,这里没有任何人会大惊小怪。似乎死个学生啊,失踪个教授啊什么的,和打雷下雨一样自然而然。 暮关财经大学大门口的附近有个很大的布告走廊。我大概算了一下,平均每个月就会张贴一个不太对劲的玩意。这个东西也许是讣告,也许是寻人启示,也有可能只是一张语义暧昧的小广告。它们可以千变万化,却终归有一个特点,它们只会被张贴一天,一天以后它们就象从未出现过一样。这个更迭速度比普通的通知、广告和海报要快至少一倍。也许是我自己比较迂腐,但我觉得至少讣告应该贴到当事人尸骨寒掉。寻人启示就更该多贴会儿了,只贴一天和不贴有什么区别吗? 我父母都是搞财经的,他们圈里的朋友也有在财大教书的,和认识水草的道理一样,我也认识一些财大子弟。我们在那边住的后两年,我忍不住向这些小朋友打听起了那些我在财大讣告和寻人启示里看到过的名字。不论我问谁,他们都有一半说不知道,还有一半说要回去问问父母,问完了以后的答复还是不知道。就算我问的这个名字曾经出现在他们的课题组成员名单里,而且来自最新发的讣告,也一样。 他们说不知道的时候,个个表情诚恳而天真,弄得我倒不好意思起来。 据我妈说,我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变得所谓的阴阳怪气的。我猜他们曾经为要不要送我去神经病院而争执过――不要说他们,连我自己也一度怀疑自己脑子有问题。 所有人都不去想的事情,我偏偏要琢磨,所有人都不在意的事情,我偏偏耿耿于怀。 中考结束以后的那个暑假,我每个黄昏都在财大校园里溜达。我被一种说不清的惯性控制着,我不知道是不是在寻找那些谜底。 不过终于有一天,我看到了谜底的尾巴。 我看到了那个黑袍人。 我坐在图书馆门外的阶梯上,对着大蛋黄一样下沉的太阳发呆,我忽然感觉有人在看我,一转头只看到一个飞快闪过的黑影――我不知道这家伙在太阳下山之前也出没。我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然后起身往家走。 已经放假了,财大的学生仍然很多――好像一个都没走。 我走下图书馆的楼梯,顺着横亘校园的主路往大门走。无数学生迎面而来,他们步履匆匆。我边走边想,这么多人,这是要去哪呢?没有人和我走一个方向,我成了一个逆行者。 我一直走,一直走……这条路不该这么长的,燕壁地价很贵,市区的校园不会太大……可是我到底走了多久呢? 我的腿很酸。燕壁中考是要算体育成绩的,我八百米长跑得满分,但是我当时腿很酸。生物老师说人体需要的能量实在跟不上,细胞会无氧呼吸产生乳酸……我到底走了多久?天快黑了。我转头一看,图书馆还在旁边。 迎面而来的学生一点也没少,他们象河水中的泡沫,擦着我冲过去――他们哗哗作响。事情好像不妙了……我猛然抬头,黑袍人就站在我面前不到三米。 他面对我而立,在涌动的人群中,象块冰冷的礁石。他的帽子很低,我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手上横着一把黑铁打造的镰刀,很大一把。那上面沾着温热的血滴,在夕阳下妖冶无比。 这样不行,我的冷汗下来了。我咬下牙来低头擦汗,一抬头,黑袍人又不见了。我站在原地,我暂时只知道站在原地。 学生们绕过黑袍人站过的地方,继续向我迎面走来。我走过去,黑袍人站过的地方有一摊血迹,很大一摊。 血迹中央有一个人头…… 新鲜的人头,眼睛还在动――看来是个学生。 我如坠冰窿,我惶然四顾,周围人面无表情。我拉住一个过路的女生,我指给她看,她笑了笑,转身离去。我又拉住一个过路的男生,他不耐烦地说,看着点别踩上去就好了,后勤部的人会收拾干净的,又说,那又不是你的头。 我无法回答。我想起那些讣告和寻人启示,我想起那些诚恳而天真的“不知道”。这一切就是这样了吗?还有没有更让人难以想像的?那一刻,我确实不想知道。 我不敢动……我知道那个人头在看着我,可怜巴巴地,他想喊救命。 大爷的,我也想喊救命! 眼看天就要黑了,我毫无办法。我一遍遍看过经过的人,他们年轻漂亮,他们谈笑风生,他们花衣翩翩…… 等等――他们,这些学生们,长的都一模一样!都是一张脸! 我没敢看他们的眼睛,我当时怕看了就会发现他们没眼睛,他们眉毛下面就俩出气用的孔。这是我事后想起来的,当时我没那个幽默感。 我忽然发觉整个校园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腐朽、肮脏、颓废、亢奋。 那到底是什么?在表面的光鲜之下,这到底是谁在掌控?他来了多久,他在做什么?他为什么没有被阻止?为什么是我在提这些问题?而且是在我自己也安危未知的时候…… 天黑了,那个人头开始唱歌。 他的歌声象狼叫,但是他终于不盯着我了。我象拔萝卜一样把自己从地上拔起来,一点一点往外走。 好在这一次我没再被困住,人头的歌声越来越远,我离家越来越近。走到财大大门口的时候我还能听到那种歌声,我忽然觉得我听过这歌,但是实在是想不起来在哪。歌词含糊生涩,不知道是不是人类的语言。 我忘了我回家以后父母的反应了,大概是没反应。那是他们事业最关键的几年,我天天处在放羊的状态。或者有可能那天他们都不在家,那时候我爸经常出差,而我妈总加班。 我也忘了我当天有没有因为这件事哭。 但是有一件事我可没忘。当天晚上“鬼眼”讲了这么一个故事。他说从前有一个小女孩,一个看上去不怎么出众,又有点小个性的小女孩。这个小女孩刚刚中考完,他说,她的家住在一所大学的旁边没她喜欢听“鬼眼”,她喜欢在听“鬼眼”的时候往窗外看…… 那是一个星期日,夜里黑袍人又出现在财大的校园里。但是这一次,这家伙却盯着财大旁边的居民楼,确切地说,是盯着我房间的窗口。 那天晚上我没敢睡觉,一切无法解释的问题都蜂拥而来―― 故事也好,小说也罢,总归是要有作者的,为什么鬼眼里播出的故事从来不播作者的名字? ------------ 六、鬼谷箫:心照不宣(3) 更新时间:2011-07-18 那片杂乱无章,严重影响市容的街巷,我们从来没看到执法人员进去过。不是说里面的小贩一定要取缔,例行检查总要有的吧?这样看来,这片街巷更象一片孤岛。看起来人来人往,实际上与世隔绝。 为什么鬼眼这个节目播出的时间和片头不符? 还有财大的那些讣告什么的,到底该如何解释? 我那一天在财大校园里的经历还如何解释?那一晚上我都觉得一双冰冷的,怯生生的眼睛在盯着我,我不知道这双眼睛属于那个人头,还是黑袍人……或者是那些一模一样的学生…… 在黑暗中,我知道我的眼睛已经布满了血丝。鬼眼的片头不断在耳边盘旋,他说要睁开鬼眼,他说要睁开鬼眼,他说要睁开鬼眼。但是他不会告诉你,睁开鬼眼会看到什么。我想我渐渐明白了他为什么这么说。 我上初中的时候身高不到一百六十公分,体重一度直追一百二十斤。上了高中以后我突然就瘦了,瘦得充满了病态。没有人知道我在初中毕业以后为什么突然就吃不下饭了,什么都吃不下。 在财大附近的这几年,我掉进了一个充满疑问的黑洞,里面有所有我亲眼所见,却无法让别人理解的事情。尽管如此,我仍觉得有一件事我是明白的。我觉得自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搅和进来。 我觉得我该承认多管闲事不是好习惯,那时。 我开始了解黑魔法就是那个时候的事,我不是没事犯贱瞎作,实在是给逼到份上了。怎么着也得死个明白吧?也许我应该临时抱抱佛脚,或者耶稣脚,但是我觉得就算是耶稣或者佛也不喜欢大难临头才被想起来,何况我从来不肯把自己的命全然交给旁人。万一神说,死就死呗,我们天堂里正好三缺一,你来陪我打麻将好了,那不就全二了吗?而且我不会打麻将。 当然,这是我当时的想法。我承认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其实灵魂能上天堂已经是万幸了,换句话说,那些蛰伏在黑夜深处的眼睛转播的不仅仅是死亡。 现在说起这些事,我并没有大难不死的幸运感觉。是的,我安然无恙,而且我了解了很多东西,这一切注定我不会和水草一样不知所措地哭哭啼啼。只不过我还要反过来伺候这位姑奶奶,我可不觉得这不是我应该做的。为什么?你自己想去。要多多开动脑筋,别光顾着看热闹,因为没有人能完全活在故事之外。 几年后,面对水草身上的种种迹象,我几近木然,有的事我还住在财大那边的时候就有概念了。如果你懂概率就会知道,很多事情不象看上去的那样稀少。 “总不能说我们这些安生人倒成了少数了吧?”这个问题我也提过。 对方没有正面回答,她只说,“了解黑魔法就等于了解了另一个世界,你看到的将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东西。你只生活在一个世界里,当然只对一个世界有概念。” “看到另一个世界?就是说,开了鬼眼是吧?”我半开玩笑地问。 对方似乎没想到我会提鬼眼,迟疑了片刻,“你知道就好……总之这不是闹着玩的。” “这么说吧,”我想了想还是问,“黑魔法的势力范围……就说在燕壁吧,到底有多大?给我个概念就行。” 她想了想说,“其实也不分是燕壁还是外地,或者外国。我们不算那些小角色,单说能和地狱有直接联系的,可以说不管你在什么地方,只要想找就能找到。” “能说得再直白一点点吗?” “就说你提到的那片小街巷吧,听上去就很象一个黑魔法力量的集中地。象这样的集中地燕壁至少每个区都有一个。” 乖乖,每个区都有一个,那燕壁全市至少有十几个!在燕壁呆了十几年的我忽然发现自己能长这么大简直就是奇迹。都说古城冤魂多,我一直觉得人们说的那些冤魂都是死在古代战争和宫斗中的,现在看来只怕未必。暮城的夕阳千摆年来之所以美得如泣血长歌,这中间的原由想得多复杂都不过分…… 我们到底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里? 我又想起鬼眼的片头,那个古怪的男声嘶叫着让人们睁开鬼眼――你看见了吗? 在沉沉夜色中,大地悄然翻涌,那些地狱来客默不作声地摊开手,布置起一个又一个美丽而凡庸的陷阱。他们乔装改扮,他们分头行动,有的光鲜靓丽,有的丑陋谦卑,也许温和可人,也许牢骚满腹。我记得一位智者说过,魔鬼总是出现在一个人最落魄的时候。环顾四周,在表面的繁华与发达之下,的确爬了饥饿的虫豸。每个人都站在崩溃的边缘,魔鬼只要勾一勾手指,就能引来无数的追随者。 也许在你每天上班、上学路上向你叫卖恶作剧玩意的小贩就是萨麦尔,他卖给你的竹制仿真小蛇会在夜里悄然钻进你的胸膛,吃掉你的心脏和灵魂…… 也许和你坐在同一间教室或者办公室里的美女就是莉莉斯,你沉醉在她温柔而带有挑逗意味的眼波里,丝毫没有想到她已经控制了你的神志,她让你杀掉你的父母,你也毫无办法…… 也许你吃早点的那个小摊上空飞舞的并不是普通的无头苍蝇,那是别西卜的侦察兵,它们在观察食客的肥瘦老嫩,它们在为谁多分一口脑浆而争吵…… 也许…… 有了在财大图书馆门前那一段毛骨悚然的经历,我在很长一段时间上街不敢多看行人。等到这一段过去了,我还是经常发觉周围那些步履匆匆的人长者同一张面孔。有很多事是我发现的太晚了,不然在财大的图书馆门口我不会那么狼狈。 “我想我可能知道那个黑袍人是谁了……”我低声说。 “别说他的名字,这是禁忌。” 这恰恰证实了我的猜想,“既然你知道我猜的是谁,我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你倒是挺聪明……”她沉默片刻,“你……我觉得你对你经历的事已经有推测了,不妨说说看――” 说就说吧。“既然黑魔法的势力已经这么庞大,那么他们内部一定有一套完整的体系,他们会有各个部门和流派,自成一家又通力合作。我不知道财大附近的那一拨在这个体系里到底是个什么位置,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应该是一支有特殊意图,受特殊指挥的组织,。” “哦?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的猎物很特殊,他们似乎只对年青人感兴趣。”我说,“财大贴出的那些奇怪的讣告和寻人启示,当事人年龄没有超过三十岁的――超过二十六岁的就是极少数了。还有就是他们大模大样地把地方选在财大附近,他们一定有恃无恐。” “怎么讲?” “先说选地方的事。这么神秘的组织,应该有影无形,他们的触角可以分散在任何角落,大本营却一定要在一个谁也猜不到的地方。象这样明目张胆地摆一大片不太像样吧?何况发现这片街巷里有被遮蔽起来的地方并不困难。我不相信他们想不通这个道理,他们应该是故意这么做的。”至于这样做到底出于什么意图,那我就不知道了。 “那猎物呢?” “我只是从没听说过魔鬼对三十岁以上的人不感兴趣,”我笑了笑,“如果要榨取灵魂和力量,没有哪个年龄段的人是不能利用的。但是不同年龄段的人身上最值的不一样,他们大约是专门收集那一段年龄人身上的什么东西的。” 对方沉默片刻,“那鬼眼呢?”。 “鬼眼里播的故事没有作者,因为那不是杜撰,而是真事,而且就是发生在财大和那片街巷之间的事。片头说,睁开鬼眼,还说时间是午夜十二点,这两点连起来我会猜想,睁开鬼眼的时间是午夜十二点。十二点到一点是看,一点以后才是说。所以黑袍人活动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一点以前。其实正是那个黑袍人在给我讲故事。” “……还有吗?” “最后,”我慢慢道,“最后就是那些讣告什么的,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我估计那根本不是校方和家属贴的,那些应该是魔道的人贴的。他们在用这种方式传递什么信息。说起来我怀疑鬼眼这个节目也是用来传递信息的,如果这也是用来钓鱼的,他们每年的收成也太吓人了,这样反而会招惹出事端。” 半晌―― “你在这方面……真的没有任何背景?”她说,“你可不象个省油的灯啊,我很好奇你的前世是什么样子。要不要你过来我给你算算?”看来我的推测十有八九是对的。 “我们不是不能见面的吗?”当时我们是在电话中交谈。 “是啊――可是我现在有拉你下水的冲动,我们这边太需要你这样一个人了。” 是吗?看来我的推测都八九不离十。“那也许他们那边也会需要我这样一个人。”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想什么呢。 “怎么,到这个时候想才想明白?”她笑了笑,“他们是特殊分支,我当然不敢说自己一定知道他们的计划,但是我感觉他们是想拉拢你进去。” “啊?” “你说过你是查了些资料才打来这个电话的,但是你毕竟是刚刚知道黑魔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你就能摸清我们的风格,这是不是说明你和黑魔法很有缘分呢?” 我沉默。 “当然,投靠魔道不该是件光彩的事。”她长叹一声,“我是没有选择的,如果有选择,我至少会慎重。我们这里有很多自以为英雄的人大模大样地折腾进来,他们不知道自己走上的到底是条什么样的路。” “……我能想像。”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因为我好心――魔道的人没有好心的。我只是觉得我蒙不住你,或者说,如果把你蒙进来,最后难受的是我自己。” 听到这些话我的感觉很复杂。 “我知道你本来是想求助的,但是根据我的判断,你不是个容易被猎到的人。不管碰到什么事情,你最该记住的就是不要怕,不要低估自己的力量。” 这话好听,只是似乎不够实用。我问,“能不能在方法上给我点建议啊?” “方法上……”她想了想,“你不在魔道,我们实在不好这么直接跟你讲。我可以告诉你黑魔法里一个偏重防御方面的组织活动时间和地点,我再告诉你怎么乔装改扮,我想安全混进去应该没问题,别的就全看你自己了。” “那……行。谢谢你了――”能作到这个份上也算仁至义尽了,毕竟和你没什么交情,你不能要求太多。 ------------ 六、鬼谷箫:心照不宣(4) 更新时间:2011-07-19 我们间的最后几句对话是这样的,她问:“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在等你问。财大没了那些人,周围的人全然无知,你就没有怀疑过他们被施法抹去了记忆?” 我说,“不能说完全没有过这种猜测,但是我现在觉得这事其实用不着施法。” “很好,这个世界你至少已经看明白了一半。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能看到、听到别人察觉不了的东西?” 我能怎么说呢?“我倒霉呗。” “你没说实话,”她笑了,“我能听出来,你这句话里是带着傲气的。没关系,我来替你说――你的骨子里有一些很特别的东西,它能让你逃脱劫难。” 她说,“最困难的时候,不用从外界寻找力量,你最不能击败的一面藏在你的灵魂里。” 还是要谢谢学黑魔法的这位姐姐,就算不是代表我自己,也该代表被我伺候的水草。 很多人应该已经发现了,这一章的描述跳跃性很大,中间模糊了很多东西。我是故意的,有的事说出来可能会给大家添麻烦,有的事还没到说的时候,而我不想重历,哪怕只是在纸上。 简而言之,经过一些波折,我躲过了黑袍人――我不是毫发无伤地逃离的,但我已经知足了。相比很多人,我失去的实在不是什么太珍贵的东西。还有就是黑袍人留给我一个“纪念章”,也就是左手手心的那一大片伤痕――其实也不只是伤痕――这些我们以后再说。 后来我没再听那个叫做鬼眼的节目,所以到今天我也不知道它是不是还在播。只是有一次我和同学聊天谈到深夜的广播节目时,他告诉我燕壁文化广播只播音到一点。我问他,你怎么知道的?他说他每天都听文化广播到半夜一点,一点以后什么也没有,这都是他自己听到的。那时候我刚上高中。 那时候,燕壁很多单位都取消了分房制度。我老妈的单位决定把单位的房子全部廉价卖掉。当时我妈刚评上教授,我们面临着要继续留在老城还是搬去新城的问题。老城区房子是小了点,但是结构好,交通发达,地理位置也算是很不错的了。(关于地理位置的评价不是我说的,是大家说的。)新城的房子是大些,但是结构一般,周围也还百废待兴。就在所有人都觉得我们还是会留在财大附近的时候,我们搬走了。 对,我出了点馊主意,把我爹妈连带着我从老城给骗走了。我没跟他们说那些事,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说。跟别人我就更不会提了――说句不好听的,谁知道谁干净?我可不想关公面前玩大刀。 有一位长辈告诉我,有很多时候,日子你把它当安生的过,它就会是安生的。就算它本质不安生,也会给你装出个样子来。大街上走满了人,你怎么知道谁是真傻,谁是装傻?其实谁傻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该知道自己不会是最聪明的。我不喜欢这位长辈,也不喜欢他的这些话,但是我记住了它们。 我们搬到了新城,我还住那个朝阴面的房间。很快新城周围发达起来了,燕壁最近大搞地铁工程,我们最终占了便宜。这套房子我们买下来了,以后就不搬家了。唯一的遗憾是我窗户外面还是有些东西,这曾经让我很窝火。 后来我知道了,很多东西,逃是逃不掉的。你可以逃,人家可以追。 这世界又不是你创造的,人家愿意来,你管得着吗?何况你不喜欢是你的事,有的是人欢迎。我还能说些什么?我也不是天使。 也许大家都该淡然点,一起说,信上帝的归上帝,信恺撒的归恺撒。 但是我想说的是,出门看路,小心行人。扯点离题的,我们国家辉煌的历史告诉我们,知道的越少活的越长,其实不是这样的,应该是,知道的越多越好,但是看上去要知道的越少越好。 毕竟,谁信恺撒谁也管不着,但是你得先知道恺撒是谁。 在最后,我们说回暮城财经大学,顺便提一点我自己的事情。 我从小就不是个对财经类专业感兴趣的孩子,在财大附近住的那几年让我跟这些门类的学问彻底断了联系。这一切的根源也许只是一种愚蠢的心理障碍,或者不负责任的偏见,但是我当时确实对这些不远万里而来的财经学子有了些可怕的思考,直到今天我也不觉得我那时的想法特别离谱。 我只是太过注意一点,所以没有看清楚其它,或者说我当时根本就没有一个整体性的思路。我不知道一个人一生会因为他或者她的经历而偏颇多少见识,我也不知道一个人一生要经历的磨难是不是一个定数,好在我还有机会重新认识自己错误理解的那些东西。 话说回来,就算我小小年纪就什么都懂,我也许不会排斥财经类,但是我万万不会选择暮城财大。人都是有理性的,但是人不可能只有理性。我实在是无法想像自己认识的一个一个消失,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人有反应,仿佛我的同学和老师纯粹是我自己的臆想。何况那些好好地呆在原处的人还十有八九存在严重问题。 还有那个人头,那些泡沫一样的学生,那诡异的歌声――如果上了财大,咱们可是要住在校园里的呦―― 在最后的最后,我告诉各位一个很多人一辈子都发现不了的真相。 我们说,和撒旦教派的家伙们打交道,你有可能是他们的猎物,也有可能成为他们组织中的新成员。这句话的意思,大家应该自以为理解了。那现在我来问个问题,你能说清猎物和新成员之间本质的区别吗?别着急说,先仔细想。 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其实没什么区别。 再次谢谢那位学黑魔法的姐姐,由衷地;虽然关于那个防御性的黑魔法组织,她只告诉我怎么混进去,没告诉我怎么混出来,虽然我知道她是故意的。 ------------ 七、阿克讲了第二个故事:美杜莎的契约(1) 更新时间:2011-07-19 鬼谷耳语:一诺千金,你赌得起吗? 这算是个没有结局的故事吗?这个故事和八姨有什么关系呢? 起风了,风不大,但是很凉。风钻进这些人的长袍里,又钻出来。所有人都一动不动,这里听不到呼吸的声音。 篝火还是很旺,但是白鲨鱼丝毫没有感觉到暖意。他狐疑地盯着这篝火,篝火的中心隐约跳动着什么,看不清楚。 水草在哭。她小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鬼谷箫过去踹了她一脚,总算让她闭嘴了。其他人目睹着这一切,各自在心里盘算什么。只有娜娅始终呆呆的,也不知道到底在不在听。 八姨向大家献了个注目礼,一笑,“就这些,我讲完了。” 荒野上的人互相看了看,最后把目光都落到了七婆婆的身上。 七婆婆谁也不看,她一直盯着那个水晶球。水晶球里正风烟一片,似乎里面关着一只会涂火的小兽,此刻正不甘寂寞。 七婆婆一抬头,“这个故事过关了――” 底下起了点骚动。篝火边的这些人每个都有一肚子问题想问七婆婆,但是他们不敢问,只好自己在底下小小地得吧上几句。 七婆婆翻起长长的白眼,“怎么?不服?”话一出口,所有人就都不吭声了。七婆婆笑了,露出一颗镶朱砂的犬牙。一闪而过,老太婆满嘴血红。 这么大年纪了还啃得动骨头?鬼谷箫想到什么,差点笑出来。 “好啦好啦――”这个时候老玻璃说,“既然请了七婆婆,就要听人家的嘛。接着玩,接着玩……” “谁,”七婆婆问,“下一个讲?” 一个黑影一堵墙一样地蹿了起来――是阿克。尔柏和洛斯的脸色都变了,阿克笑嘿嘿地对他的兄弟们说,“就让我讲吧――我都想好了!再不讲一会儿就忘了……” 篝火边一阵低沉的哄笑声,阿克开始讲故事了。 落英是个丑女,很丑陋的丑女。 落英是个才女,很有才的才女。 落英胖胖的,胖不是问题,问题是她胖得不均匀,上身扁平,下身臃肿,远远看去象一颗烂梨。落英黑黑的,黑不是问题,问题是她黑得也不均匀,脸上星星点点,身上粗枝败叶。落英的脸倒是挺均匀的,标准的四方形,五官都没问题,问题是它们离得太近了。 落英考进了全国最好的哲学院,大学读完了读研究生,研究生读完了读博士。她发表过很多精彩的论文,她的导师是业内的泰斗级人物,所有人都称赞她前途无量。大专家大学者都愿意聆听她的见解。 落英一直都没有男朋友。 小时候妈妈告诉她,找对象是以后的事,先要搞好学习,于是她学习数一数二。上了大学以后爸爸告诉她,女孩子温柔贤惠才能有好归宿,外表不是问题,于是她成了家里的家务一把手。但是她没有男朋友,从来就没有。 一到要期末考试了,要竞赛了,要交论文了,那些小伙子就凑过来了,一到放假了,领奖了,聚餐了,他们就一哄而散。 好在落英并不觉得特别孤独,因为女孩子们倒都挺喜欢她。她们总是抢着要和她一起逛街一起吃饭一起出去玩。越是有重大活动,她们越希望落英能做她们的伙伴。 落英平静地过了二十几年,她对生活并没有太多不满。她是个温良和顺的人,她对身边的人从来没有过多的要求。她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她不需要太华丽太耀眼的生活。落英是个好孩子,好学生,好女孩――这样的评价跟随了她二十几年。 可惜她很快就不能被成为女孩了,她离三十越来越近。 到了这个年龄段,周围人渐渐地不再关心她的学业和事业,他们开始问她有没有对象,什么时候结婚云云。一直很喜欢和别人聊天的落英,忽然之间在亲戚朋友的聚会中变得如坐针毡。 ------------ 七、阿克讲了第二个故事:美杜莎的契约(2) 更新时间:2011-07-20 周围的女孩子们一个一个地有了主,落英以后只好让她们带着自己的那一位一起来玩。于是姑娘们的聚会中出现了三十左右一直到七八十岁不等的若干男性。几次以后她就不好意思再请她们了,落英越来越孤独。她开始躲着人,把自己关在书斋里,因为她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她不能去怪那些男孩子。他们并不是什么坏人,他们只是爱漂亮姑娘,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她不能去怪那些女孩子。她们也都是好人,她们只是有自己的感情要经营,难道要让她们为了她把另一半扔到一边吗? 爸爸妈妈和导师都说,总会有人欣赏落英的,落英怎么了?不就是不好看吗?除了不好看,落英没有缺点。难道温柔、贤惠、聪明、有前途这么多的优点还不能抵消一个不好看吗?大家都在说,只靠外貌是不行的,那么唯独不靠外貌的落英怎么可能不行呢? 这样的日子当然没有持续太久,一份请柬把落英从煎熬中解救了出来。来聚聚吧落英,她的朋友们说,我们想死你啦!落英的眼泪流下来了,她知道她不孤单的。朋友们要在玫瑰餐厅好好热闹热闹,落英你是必不可少的呀,他们说。 落英把这次聚会看作她的一个转折点,她要认真对待。可是生活充满了难以预料的事,落英来的时候走错了路,她迟到了。 当落英提心吊胆地站在包厢外的时候,她的朋友们早已经开吃了。她惭愧她难过她害怕,她没有马上进去。 朋友们的对话从门缝里传过来―― “落英怎么回事,真不来啦?”说话的女孩带着点大惊小怪的意思。 “她的事你什么时候那么关心了?”一个男的说。 “她哪是关心落英啊,她那是八卦的本性又犯了。”另一个女孩说。“我看你也真够逗的,连落英都不放过,疯了吧?” “说真的,”有人问,“落英这么长时间没有音信,到底是什么情况啊?不会真有男朋友了吧?” 包厢里一瞬间静下来,跟着一片笑声爆发出来。 “你呀――,我看你是书读多太了,把脑子都给读傻了吧?落英能有什么情况啊?长成那个样子还能有情况?哪个男的脑袋上长大包了?” “你们这群男人哪,没一个好东西。”有个女孩说,“就知道跟在漂亮女孩的后边,看人家长的丑就这样子!” “你别装啦!咱们这拨人里,你可是骚*味最重的。我们男人要是都跟在落英的后面,还有你的戏唱吗?你还能钓到你那金龟婿吗?” “讨厌……长的漂亮怎么了?难道还要遮遮掩掩的?这是老天给的恩惠,我为什么不可以好好利用?有的人啊,想招摇还招摇不起来呢!” “这话说的可有点没良心了啊――人家落英对你们可不错了,哪次有重要活动的时候她不是鞍前马后地伺候你们这帮大小姐?” “你们别起哄了。她不懂你们也不懂吗?有她这个丑八怪在旁边,我们才能被衬更加漂亮!要真说良心话,我们中间也不是没有相貌平平的,可是只要落英一现身,我们哪个不是天仙儿?” “而且这么丑一个,我们也不用担心她抢我们的男人,顺便还可以教育一下老公,你媳妇够漂亮的了,别老不知足。” “长得丑成那个样子,也实在是不容易。每次看到她,我就感谢老天爷对我不错――我简直幸福死了!” “是啊是啊,女人象她这么丑的真是可怜。难怪她科研这么强,多余的热情无处释放,只能用哲学自*慰咯――” 又是一阵大笑,这笑声里有着多少不加掩饰的嘲讽和得意? “这样说来,她这么久不出现,难道是生了什么重病?” “不要吧,我可已经习惯带她出去聚会了,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谁来证明我的美丽呀!” 众人一片唏嘘。 “丑女真是命苦啊,”一直为落英打抱不平的男士说,“除了不好看,落英也没什么缺点了吧?就被你们这样对待。” “你很有同情心嘛,”有个女孩笑嘻嘻地说,“你不是刚空窗吗?不如你去和落英在一起?” “啊?这……这就算了吧。同情归同情,要是天天围着这么一个转,这男人做的也……太惨了……” “她优点也不少啊,大家都知道――”又一个幸灾乐祸的。 “这个这个……女人嘛,还是赏心悦目最重要。要是在这个基础上还能温柔贤惠,那就完美了,至于才能啊,事业什么的,不是越出色越好。过头了反倒是缺点的――女人要是不围着男人转,那还是女人吗?” 此言一出,下面一片娇嗔的喊杀声,莺莺燕燕,好不热闹。落英听得出,这讨伐中带着撒娇的意味,带着赞赏和自以为识时务的窃喜。 还是这条路,落英忘了她是怎么回去的。 路上熙熙攘攘,没有人关心落英的失魂落魄,没有人在乎她的啜泣。这城市如此繁华,到处都是美丽而愚蠢的姑娘,谁会在意一个丑丑的女博士?谁会在意一朵无法绽放的野蒲芹? 落英一般的女子,秉性如水。而今,水已成冰――冰凉彻骨,冰可封喉。 落英读的是哲学院,哲学院里有一些专业是研究宗教的,她恰好就在这样的一个专业。在研究的过程中,她不可避免地接触了一些邪教的资料。这些资料中有很多是极其珍贵的绝版,都被她完好地保存了下来。 有一年她为一位国外的神学学者做助手,那是一段不可思议的经历。落英一直对那一年的研究缄口不言,没有人要求她保密,她也并没有亲自经手什么核心内容,她只是知道说出来不会有人相信。 落英一直以为那一年尽管新奇,却是无用的一年。这天晚上,独自面对自己和这个世界却的她相信,那是上天给她的机会。 今天,是到用这个机会的时候了。落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这一关就是十几天,一直关到新月之夜。 新月之夜,落英从书房出来,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一套完整的计划。 一切都收拾妥当,第二天一早,落英坐上了火车,她选择了一个偏僻的海滨小城。一周之后,落英满载而归,她的背包里装满了白骨一样的贝壳,贝壳里埋着一条沉睡的海蛇,粗壮凶恶。这蛇是当地的一个渔夫无意中打上来的,落英立马花高价买了下来,她用乙醚让它安静下来。 接下来是平静的一周半,落英闭门不出,但是她并没有休息。她在网上托一个相剑师给她挑了一把上好的银剑,“顺便帮我带六根银针烛台,也要好的――”她说,“我加钱。”嘱咐清楚一切,落英又回到了书房。她不着急,她知道这年头要想找到货真价实的东西,就得耐心。 都快三十年了,还少这一会儿吗?何况她并不是没事做了。 她回国的时候,那个神学学者曾经送给她一根乌鸦羽毛笔和一小卷羊皮纸做纪念。现在落英把它们翻了出来。它们旁边放着一本古老而生涩的书。 银剑和银针烛台到手了,万事具备,下一个新月之夜很快就要来了。 将近三十年,我以天使的品格来要求自己,我尽全力做到人们口中赞扬的一切…… 将近三十年,我从未有过什么过分的期盼,我不求荣华富贵,也不求万众瞩目。我总是很容易因为一点小事满足…… 但是,忽然之间我发现,就连那些小小的温暖都是假的。它们带着美丽的面具吸食我的血液。忽然之间我发现,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天使,只有我自欺欺人的执着,只有周围人的嘲笑和无情―― 神已经抛弃了人类,这是个没有信仰,没有精神世界的时代。肉*欲成了爱情,堕落成了聪明,表面现象成了绝对真理。既然做天使意味着悲惨的命运,我为什么不能投靠魔鬼?既然周围的人全然是一副下三滥的嘴脸,我为什么还要对他们善良?既然没有人我值得付出关爱,我为什么不可以拿起屠刀? 落英深吸一口气,慢慢擦去眼泪。她告诉自己,从此她落英的这双眼睛,不会再流眼泪。她告诉自己,从前的落英死了,新月之夜就是她的重生之夜――或者忌日。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成功,就去死。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机会。 落英很平静,她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一切。这世界上她经历过的都不会是遗憾,而没经历过的她也不再向往。 如果没有机会了,她也了无牵挂。 如果还有机会,她想做的,也只有一件事。 新月之夜。落英站在大厅中央,大厅的窗户正是朝东的,往东再往东,正是大海。落英拿出之前准备好的一切,又拿出火柴,一面镜子,一把小刀和一只小碗。 落英默不作声地跪在地上,地面上撒满了她带回来的贝壳,它们在落英的摆弄中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清脆得让人心惊。当落英站起来的时候,地面上赫然码着一个海贝组成的星阵,外面是半径一米的圆环,里面架起一个标准的六芒星。落英俯身把六个银针烛台叉在星阵的六个角上,然后一一点燃蜡烛。 做完这一切的落英退到一边,拿起小刀对着自己的胳膊狠狠地戳了下去……很快,小碗里盛满了鲜血。 ------------ 七、阿克讲了第二个故事:美杜莎的契约(3) 更新时间:2011-07-21 只是随便止了一下血,落英知道时间并不充裕。她强忍着用受伤的那只手扶住镜子,另一只手拿起乌鸦羽毛笔,舔饱自己的鲜血,笔落在在早已铺开的羊皮纸上。落英的目光没有落在羊皮纸上,她一直看着镜子,从镜子里看,她所写的文字一幕了然,但是没有了镜子,这些有规律的符号就成了密码。 这就是镜面文。 写好了,落英不敢懈怠,又就着镜子读了一遍―― “我落英在此以超越死亡的恐惧之力,召唤你,我的盟主到我跟前,成为我黑暗力量的一部分,我将赐于你吞噬人心的权利;并与你签下生死之契,与你共生,与你共亡,直至我的灵魂离开肉体,轮回至下一个躯壳。以不可言喻的魔王之名。 落英的契约书” 没问题。血迹还很新鲜,一时半会还不会凝固,但是她要抓紧时间了。 落英举起银剑,在星阵中央画出一个古老的图案,然后将刚刚写好的契约书放在星阵上,接着飞快地提起那条海蛇,剑起头落。没有脑袋的海蛇在剧痛中不停地扭曲着自己的身体,咸腥的蛇血溅到了落英的脸上。 银灰色的月光冰冷异常,给海贝的星阵蒙上一层绝望的轻纱,落英不知道自己此刻的面容透着一种她从前无法想象的狰狞。这狰狞并不来自于丑陋,也不来自于怨恨,它恰恰来自于她的平静。 在这样的平静中,落英扬手,蛇血淋在契约书上。她沉声念道―― “幽暗之浪随我号令 起舞翻腾吞噬牲祭之魂 以其为信召唤深海中的巨蛇 拥有渺视一切的魔性之眼 应我召唤速临於此 与我签下生死之契 ……” 平静的夜里忽然风声四起……他们来了,海中的妖孽飞进你的窗户,盘踞在六芒星之上。他们窃窃私语,他们嬉笑打闹,他们看着你,他们在打赌――这一个,这一次,是成还是败呢?是活还是死呢?你的公寓里充满腥甜的气息,它来自遥远的海洋,那个被人遗忘的角落里布满了白骨和枯石,你在召唤那里的主人…… 风越来越大,妖孽擦着你的耳际溜过。这屋里的空气越来越潮湿,那些小怪物带来的泥沙和海水眯了你的眼睛,恍然中你感觉自己就跪在那阴冷的小岛上。你似乎看到了那些古代英雄化作石块前的最后时光,他们惊恐万分,他们痛苦异常,他们不再是叱咤风云的勇士,他们只能在绝望中挣扎…… 你看到阴沉天幕下闪过的巨大蛇影,她拍打着海岸兴风作浪。蛇信嘶嘶作响,她搜寻着陌生的气味,蛇鳞滑腻狡诈,她搜寻着人们的恐惧。她有豪猪的獠牙和食尸鬼的双唇,她的影子里潜藏着最恶毒的咒语,所有的人都避之不及――你却把她叫到了眼前! 巨浪翻涌,涛声呼啸。她,终于出现了―― 你睁着眼睛,却将镜子举起遮住脸。你知道契约还没有签成,这个时候直视她,你也将被甩入黑暗,和那些无用的英雄作伴。 她当然见过这套把戏,你听见她的冷笑,“愚昧的召唤者,为何挡住我的视线?” 她的声音沙哑而妖媚,听得你阵阵头晕,但是没什么可怕的,因为这个问题你早有准备。你沉了口气,尽你所能用最恬美的声音回答:“美艳的魔女,你是傲视一切的美人,我无法承受你的光华,请借予我的力量吧!” 寂静。 那些妖孽都在盯着你们,他们在等你被宣判。你心凉如铁,却在往外冒着虚汗。 她没有拿走契约―― 她也没有离开。 她在看着你。 你们隔着镜子对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落英听到魔女问―― “你为什么用自己的血写契约书?” 这是资料里没有提及的问题,落英一愣,直说,“因为我没有任何黑魔法的基础……我知道契约书应该用夜行动物的血来写,但是象我这种情况,不用自己的血,你是不会出现的。” 片刻,“你知道我是谁吧?” “你是地中海的蛇发魔女美杜莎。” “那你知不知道我以前是谁?” “你以前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因为美丽和张扬,少女时代的美杜莎得罪了包括雅典娜在内的几位女天神,她们把她变成了上半身人下半身蛇的怪物。美杜莎的秀发也变成了千万纠缠不清的毒蛇。 “那你就该知道我的习惯。” “我知道。”落英咬牙道,“你很在意召唤者给你的第一印象,如果第一印象不好,你肯定不会签约,而且召唤者也不会有第二次召唤你的机会……我很丑,我知道所有人第一眼都不会喜欢我……” “你要破釜沉舟了是吗?” 落英沉默。沉默之后是无比坚定的声音,“是――我不怕付出任何代价。”顿了顿她又说,“我已经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爱情,也不相信会有人对一个外表丑陋内心善良的人付出真诚。所有的人都在对女娼男盗津津乐道,我已经没有牵挂。” “那那些漂亮人之间的感情呢?” 那天在包厢外听到的笑声一下子冲进落英的脑子,“他们从来就没有过感情,只有奸情。” 美杜莎笑了起来,她的笑声象从海底地狱传来,遥远而神秘。 “很好,”她说,“既然你都这么想了,那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蛇鳞沙沙作响,海贝发出清脆的破碎声,举着镜子的落英感觉美杜莎的脸近在咫尺。 “不懂黑魔法的丑女召唤者,祝你好运――不对,你以后不再是丑女了……” 风又吹起来,那些海中妖孽簇拥着他们的主子消失在新月高悬的夜空中。已经跪得双腿酸软的落英颓然倒地,镜子响亮地碎成千万块,散落脚边。落英勉强抬眼,六芒星阵已经支离破碎,但是阵中心用银剑划出的冥王星之印还清晰无比――契约书被拿走了。 契约书被美杜莎拿走了,落英成功了。 身心具疲的落英在狂喜中昏厥过去,敞开的窗户吹进温和夜风。那本古旧得不知道年月的书被悄然掀开,书页翻动,最终在有蛇发魔女头像的那一页停下,头像的旁边有这样一段话―― 与美杜莎签订黑暗契约的人将得到傲视凡尘的美貌和魅惑之力。签下契约的人会有一双和美杜莎一模一样的眼睛,这双眼睛可以召唤海怪,掀起海啸,最重要的是,它们可以在对视中将任何生灵石化…… 落英回来了――更多的人宁愿相信落英死了,这个回来的是落英的鬼魂。听了这个说法,落英咯咯笑起来,她喜欢这种充满了恐惧和愤怒的语气。何况这种说法也并不一定是错的。 死去的是原来的落英,那时她被关在一具丑陋的身体里,她的视线被虚幻的教条封锁。 回来的是新的落英,她挣脱了束缚,回头看一看,善良就像她原来那丑陋的身体,虽然无比温柔,却也无聊透顶。 落英回来了,旧面目被她自己一把扯下,撕了个粉碎。人们再也不会想起从前的那个落英,只有那些充满了嫉妒的心在黑暗的角落里对她的从前絮絮叨叨――她不在乎,反正她们不敢和她当面冲突。现在的落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所有的男人玩弄在股掌之中,他们的金钱随她享用,他们的权力给她开各种绿灯。她高兴就逗逗他们,她不高兴就把他们晾在一边。反正他们还会不知廉耻地冲回来,只要她随便一招手。 只是在这当中,很多人失踪了。这些人有的是落英昔日的朋友,有的是正围着她转的男人,还有的是这些男人的家眷。他们总是前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就人间蒸发了。警察找不到任何线索,这既不象绑架也不象离家出走,即便挖地三尺,也没有任何发现。 有人偷偷向警察举报,说这些人在失踪前都见过落英。警察着手调查,听到更多的却是反对的声音。 “怎么可能是她呢?我用脑袋跟你们担保,这些事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说是谁也不该说是她呀――她哪象杀人犯哪像拐卖人口的啊?” 不象就不是了?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官哭笑不得。 落英满不在乎,“只要没有铁打的证据,就不能说明什么。有人喜欢嚼舌头,有人天生弱智,和我没关系。” “你说的弱智只怕不是天生的吧?”尽管落英根本不给正脸,还是能让人轻易猜出那些人为什么维护她。 还是那间大厅,地面早已被收拾得光洁明快。落英斜靠在沙发上,身上是再普通不过的t恤衫和牛仔裤,中长发很随意地散下来,脸上不施粉黛,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精致的无框眼镜。这也就是一个普通学生的装束,但是谁看了也不会觉得落英象个普通的学生。这张让人看着会目眩心慌的面孔既非娇柔妩媚,也不是清纯明亮,这样一副身姿用窈窕、玉立一干根本无法概括。眼前这个女子的外貌没有任何瑕疵,但是仅这一条根本无法解释她随时都在散发的那种气息。 ------------ 七、阿克讲了第二个故事:美杜莎的契约(4) 更新时间:2011-07-22 这气息里夹杂了诱惑和绝望,让人难以抗拒。仔细想来让人毛骨悚然,这个女子就像是一位开往堕落世界大门的看门人。她表面的拒人千里之外恰恰是一种赤裸裸的招揽,让过路者一个又一个象着了魔一样地蜂拥而来。 这样想着,这位警官有点蹿火,为了平定情绪,他把贴身口袋里的小玉饰悄悄摸出来攥在手心。“最后,”他说,“我希望您能给我们一个正脸。虽然是不速之客,但是我们来了一个多小时,您就这么不理不睬,是不是有那么点不尊重人?” 落英说,“不是不理你们,我眼睛见光时间长了难受。怪只怪这大厅里采光太好了。” 什么?警官沉默了一会儿,“那好吧,谢谢您对我们工作的配合,如果出现什么新情况请及时反映。” “好吧,那换张名片吧――” “……也好。” 警官带着人走了,落英起身,慢慢踱步到阳台上。阳台下面不远处,是小区里的一片假山。所谓假山,当然很少有用山石搭出来的,基本上就是些废钢丝拧出个造型,再掺和上乳胶蒙几层破布,最后一上颜色就算完事。落英一直很不喜欢这些冒牌货。 不过现在好了,冒牌货全都在半夜里被扔到了荒郊野外。现在在落英阳台下的,可是实到了心里的真石头。 落英笑了,她的双眼在阳光下幻化出能将人刺瞎的诡异光泽。 你们找吧,你们找不到的。就算把那些失踪的人放在你们眼前,也没有人能认出来。 谁能想到,活生生的人真的能石化?谁能想到,石化一个人只需要和他(她)对视?谁能想到,这个时代这个世界上还有肆意妄为而无人能管的人? 是的,那一年落英跟随的那个神学学者研究的就是撒旦教派的灵异事件。落英早就知道在黑暗的角落里潜藏着那些掌握了黑魔法的信徒,这个世界在他们的面前就如一顿不要钱的大餐,随便饕餮…… 现在,落英是他们的一员了。她可以随意惩治曾经侮辱她的人,她把他们变成石头,再在夜里命令从海中而来的怪物把石化的人砸成碎石重新拼接起来。也是他们把原来的假山石扔掉,再换上落英的作品。 想到那些警察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落英睡着了都会笑醒,那笑妖冶而冷酷。 但是今天,她没笑出来――这是怎么了?落英问自己…… 就在这时,一声无比清亮的脆响从大厅里传来。 现在我们来说说这个警官。 这位警官人称老马――其实他并不姓马,也并不老,这个称号多少有点谐谑之意。老马其人看起来倒是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人也聪明机智。老马三十出头,年轻有为,却是一副老学究的脾气,比不少四五十的老家伙还要严肃。刑侦大队里难免会来一些大人物,警察有时候被拉拉扯扯的,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新鲜人来了自然不习惯,但是谁不是从大惊小怪的时候过来的呢?唯独这个老马,多少年过去还是那副样子,一陪领导出饭局,就象要被强奸了似地,脸都是绿的。 老话说老马识途,一位习惯于四处讨喜的同事说,老马识途是为什么呢?因为他要往回去,往回去呀往回去――回到古代才好。这话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是在嘲笑他冥顽不化,老腔老调。 谁知他听了并不生气,还说,“能回去未必是件坏事,现在就是因为人心不古,社会才会这么乱。” 从此,老马这个绰号就叫开了。 老马的出身,说的好听点叫书香门第,说的难听点叫穷秀才扎堆。老马家祖上八代都是老老实实做学问的人,从来做事一丝不苟,半句假话也舍不得说。在很久很久以前,老马家还是有家底的,不愁温饱,也算有几个闲钱。再往后那就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某运动发起的时候当然最惨,差点绝后。现在总算是喘过点气来了,家里却元气大伤,破破烂烂。 老马家的家教已经是传统了,这么多年来核心并没有改变,无非是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老马家培养出来的孩子无一不是一出校门就落入不得志的漩涡。他们的辉煌在成绩单上,不在工资条上。 老马看得出,问题并不出在家中的这些长辈身上,是学界日益浮躁了,很多人都用投机取巧的办法来混成果。这年头,不学无识的家伙一个个人模狗样地坐在权威的光环下,奢靡的酒席中;象他们这样真正做学问的,却只有去啃硬面包,坐冷板凳。坐冷板凳还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长辈们一辈子呕心沥血做出的真学问最后难免被无知的世人弃之如敝屣。看清这些,对少年时代的老马刺激很大。经过反复思考,他放弃了传承家业的机会,最终考入警校。 既然留守诗书成不了事,那就去做一介武夫吧,好歹也能保一方平安,算是不虚此生了吧。 谁知道这个决定在警校入学考试的时候就扇了老马一个大大的耳刮子。各方面都极其优秀的老马差一点被某家公子给挤下去,虽然他最后侥幸留在了录取名单上,却成了最后一名。坏了,这真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这边只怕也是问题多多。 时至如今,老马已经被打击了三十多年。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什么期盼,他只有尽力把工作做好――这也是有限的,他只是一个管侦查的小警官,有很多只无形手都捏在他的命门上,让他异常痛苦,却也无可奈何。 不过换一个角度来说,这三十年老马也算清净。就因为他这副脾气和满脑子的官司,老马一直没有正经谈过女朋友。 二十出头的时候,倒是有那么几个漂亮女孩子做过预备役。但是相处往往也就是半年左右,她们的败絮其中就让老马的忍耐力熬到了尽头。到了后来他甚至觉得,这些姑奶奶一个个除了发骚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简直比妓女还恶心――妓女还有如柳如是这般有才华的呢。只是他没想过,柳夫人是古代人,现代没有柳如是。 其实曾经也有一个学古典文学的女孩子和老马很谈得来,两人算是棋逢对手,可是还没等老马正式邀请,那位姑娘就投入了一个六十岁老富商的怀抱――应该是半个怀抱,而且是小半个,富商爷爷有大老婆。 这就是现在的女孩子,有貌的没有才,有才的没有德,有德的不懂事,懂事的你永远也碰不着。老马无非是想找个才堪相配,又能同甘共苦的,却难上加难。 不过老马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大丈夫事业上已经锐气尽挫,该担当的没一副担当得起,哪有心思琢磨儿女私情?也就等以后到年纪了,找个还算老实的妇人,传宗接代应付一下拉到吧。 老马就是在这样的百般无聊和万般无奈中接下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案子。其实谁都看得出来,这就是个无头公案。这种出不了成绩拉不了关系搞不好还自毁前途的案子谁愿意揽呢?也只有老马这种不识相的家伙了。 把昨天这位也算上,已经失踪二十一个了――老马把卷宗摊了一桌子,然后看着它们发愣。他们的调查已经展开了快一个月了,仍然没有任何进展。怎么会这样……老马心想,难道这些人都被妖怪抓走了?就算是妖怪,也不至于一点痕迹也没有吧? “不是有人举报那个哲学院新留校的落英吗?”有同事提醒他。 “别提了,”老马想起落英那副样子心里就来气,“我和小刘刚从她家回来――这位大小姐,对我们爱答不理的,比公安部长的千金架子还大。” “你管她这么多干什么,老毛病又犯了?关键是有没有问出些门道来――” 有没有问出些门道来……老马觉得还是有的。凭经验,他能感觉出落英的烦躁,他反复琢磨了目前调查出的所有情况,得出的结论十分蹊跷。所有迹象都指向对落英不利的方向,但是那些全都只是些似是而非的东西,一直没有任何有力的证据。 而且他们始终没有想通,落英到底把这些人弄到了什么地方。 就在老马冥思苦想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这个电话他刚一接就愣住了――是落英打来的。 ------------ 八、白鲨鱼:陷阱(1) 更新时间:2011-07-22 鬼谷耳语:折腾了半天,你还是不知道自己会落在谁手上。 不过两三天的工夫,白鲨鱼再次切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也好,在一定时期之内,相信水草也不知道如何面对白鲨鱼。 水草说她和鬼谷箫很熟――其实这什么也说明不了,水草还说她和白鲨鱼很相爱呢,真是这么回事吗?白鲨鱼愤然发现,水草全然生活在一个与现实脱节的世界里。如果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这个世界只怕要重新组装。 鬼谷箫怎么可能愿意陪这么个二妞玩?水草怎么可能玩得过鬼谷箫? 白鲨鱼曲线救国的计划在他的全力促进之后,在一波三折之后还是毫无悬念地落空了。心灰意冷的白鲨鱼一天天消沉下去,他几乎不再出现在校园里。白鲨鱼把自己粘在了校门口小酒馆的座位上,一边用酒精麻痹恐惧,一边听天由命。 他不知道,有的人等的就是他这副样子。 这是很平常的一天,白鲨鱼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他趴在一个人的酒桌上睡着了。就在他麻木不仁地做着恶梦的时候,一阵低沉而古怪的笑声传进了他的耳朵。 “别睡了别睡了,看这口水流的……唉,说你呢听见了吗?醒醒醒醒――” 看来是到时候了。白鲨鱼咬着牙闭着眼,一动不动,任人捶打。过了一会儿,那人说,“怎么还装睡啊,不是明明醒了吗?” ------------ 八、白鲨鱼:陷阱(2) 更新时间:2011-07-23 白鲨鱼脱口而出,“不就是要我的命吗?拿去就是了,反正我也认了,就不能给个痛快的吗……还想让我再看什么?遍地白骨还是满山血腥?” 对方听了一愣,跟着笑得直拍桌子。片刻,“你就睁开眼睛看一下行不行?要是不好看,你再闭上嘛――就算要死是不是也该死得好看一点啊?” 这话里充满了轻蔑的意味,精神颓然的白鲨鱼此时已经没有了平时的免疫力,在这句话的刺激下,他睁开眼,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哪有什么悲惨画面?他明明还在小酒馆里。周围的人吃吃喝喝,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壮举。 白鲨鱼的对面,赫然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他精力充沛,他志得意满,他正盯着白鲨鱼笑。 正是那个,问白鲨鱼“磨坊在哪”的人。 “蝈蝈……你怎么来了?”白鲨鱼有点晕乎。 “听说你出事了,来看看你。”蝈蝈说,“你怎么回事,本来不是一切顺利的吗?” 这话正问到白鲨鱼的软肋上,两行狗尿一般的泪水从白鲨鱼的脸上淌过。“别提了……我,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蒙着眼睛找了这么一大圈,终于找到一个自己人。白鲨鱼心里五味杂陈,不吐不快。他把怎么遇见水草,怎么突然间陷入僵局,怎么被一件又一件稀奇古怪的事情困扰,怎么去见了鬼谷箫,怎么被捉弄,一五一十地倒说了出来。 其间白鲨鱼又哭又笑,简直就是个疯子。蝈蝈倒也有几分义气,陪着他喝了一瓶又一瓶。到日头有那么点偏西的时候,他们已经快被啤酒瓶子埋起来了。 白鲨鱼就像倒干净豆子的竹筒,一下子木在了椅子上。蝈蝈不慌不忙地叫来服务员把瓶子收走了,转过脸来心平气和地问白鲨鱼,“就这些?” 白鲨鱼颓然点了点头。 蝈蝈又开始笑。 “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白鲨鱼恨不得一拳把这张笑脸砸回到脑子里去,“我都是将死之人了,你还想怎么样!” “老白呀老白,”蝈蝈笑嘻嘻地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机灵人,再怎么样也该比兄弟我强吧?谁知道你和我一样,也是个混混――而且还不是个专业的混混,你纯属瞎混。” 这小子话里有话,白鲨鱼只有顺着问,“怎么讲?” “你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事情搞砸?” “我……”白鲨鱼心虚地说,“我听说那块琥珀是有诅咒的……” 蝈蝈只是笑。 白鲨鱼问,“难道不是?” “告诉你吧,”蝈蝈一字字道,“问题就出在你没事闲的泡的那个水草身上!我问你,枣树坟是谁的地盘?” “头狼的――” “那头狼唯一的盟友是谁?” “黑蜘蛛谷……” “黑蜘蛛谷是做什么?”白鲨鱼愣了,蝈蝈沉声道,“黑蜘蛛谷专门收集年轻男子的色欲和贪欲――他们把那么多年轻难道吸引去枣树坟,还布置出那样一个花花世界,就是为了让收集我们的色欲和贪欲。你要是跑到外面去泡妞,去贪钱,你拿什么去孝敬黑蜘蛛谷?他们当然不乐意了!” “……”还有这么多说道?白鲨鱼记得他第一次踏入那篇“乐土”的时候,看门人让他签了个什么东西,他当时满脑子都是近在眼前的灿烂,白鲨鱼只问了一个问题,进去需要付钱吗?看门人说不用,他就签字了。那一段他都没什么太深的印象了,只记得那个看门人把笔拿回去的时候手艺歪,笔尖划破了白鲨鱼的手指,他留了几滴血在自己的大名上。 “你签的那个可不是门房登记单,那是和黑蜘蛛谷还有枣树坟的契约。有了那张契约你就得把自己所有的色念和贪念留在那里,要是违约,他们就要杀鸡取卵了。” 原来是这样……白鲨鱼无话可说。 蝈蝈一笑,“老白我看你就是成功惯了,总觉得自己是老姜,谁出问题自己都不能出问题,结果栽了吧――” “可是……”白鲨鱼莫名地觉得委屈,“我哪知道事情有这么复杂啊?这简直就是……简直就是神怪小说嘛!” “难不成你还以为他们能白让咱们吃吃喝喝玩美女还白送钱?他们有毛病啊!” 没有。即便是白鲨鱼也不得不承认,问题出在他自己身上,怪不得别人。白鲨鱼喃喃道,“是啊……我这二十几年过的也算是悠然,谁想竟然载在……算是栽在狗日的常识上吧,唉……” 蝈蝈说,“你是够没常识的,出了这样的事你真自己扛了这么久?还带着那个小丫头?你怎么就不来找我们呢?” “自己扛?你看我象那样的人吗?”白鲨鱼苦笑,“我是去找人了,结果把事情越闹越乱……” “你去找谁了?” “我听乌鸦说水草认识一个叫鬼谷箫的,好像有点背景。我去见了那个人,说她不懂我都不信,可是她不肯帮我,还落井下石……” 蝈蝈愣了一下,问,“那她在那边到底是什么身份你知道吗?” “这我哪知道……我都不知道她是哪的。” “什么?什么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敢找人家帮忙?”蝈蝈惊呼,“我看你是吓糊涂了吧?万一她是和枣树坟作对的,别说你一个,我们可全都得跟着折腾!” 是,真是吓糊涂了。白鲨鱼想,这么多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忽然间就从他眼前消失了呢?白鲨鱼实在是没有陷入过这样的恐慌,恐怕突如其来的致命危险早已让他神志不清。 白鲨鱼想了想,长叹一声道,“不管怎么说,谢谢你让我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蝈蝈盯着他,笑而不语。白鲨鱼感觉出了什么,也抬起头来。半晌,蝈蝈说,“你也别把我想得太神了,生死有命,要是你命不该绝,千军万马踏平的地方,你也能活着回来。” 居然是真的……白鲨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精神一下子好了起来,又拉下那张四处讨好的脸来。“难道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啊,你就是我的希望信使!我的……” 蝈蝈皱眉,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喊,这可是绝密中的绝密――把耳朵伸过来。”白鲨鱼忙不迭照做,蝈蝈压下声音说: “算你小子命好,还有一次机会,抓住了万事大吉,抓不住的话就真的谁也帮不了你了。听着――你知道夜蚀之约吗?” 财大附近的那片小街巷,它的中心就是那棵干枯的枣树。实际上这片街巷就是围绕着这棵枣树建起来的,第一家这样建是想讨巧把这颗树围进自己家的院子里,他们并不知道这不是一棵普通的枣树。这棵枣树是一个地标也是一个机关,它的背后是一个不属于人间的组织。 不过是一家普通人,就算近在咫尺,地狱来客也来去自如。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相安无事。 但是第一家来了,就会引来第二家,第三家,然后是一大片。那年月人们刚刚经历完兵荒马乱,一切都在重新建立。财大原先是一位侯爷的别府,周围一带不许贫民百姓扎根。现在侯爷也只有卖烧饼糊口了,这样好的地方,自然会有人来。 人太多了,还是不好的。人一多,眼睛就会多,嘴就会杂,有的人家光安家还不够,还开了小商铺小饭馆,引得那些不在这里住的人也来来往往。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头狼召集枣树坟的所有下属商议对策,主要意见有两种:其一,把外面那些不知好歹的家伙全送去地狱,还大家一个清静;其二,干脆搬家,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搬家是不太可能的了。他们在这里呆了几百年,整个组织已经庞大而有序,这里的地气也被他们调整得十分适宜。再搬到什么地方也不会有这个地方好了。 一扫而光倒是件很容易的事,但是他们刚刚和黑蜘蛛谷结盟,对方希望多多借用他们这里的人气。如果一夜之间把这里夷为平地,还有谁敢接近这棵枣树呢?他们又拿什么来团结盟友呢? 这个时候,有人提了这么一条建议。 不用一扫而光,他们可以把这一带一半的居民干掉,然后换上他们中精通变形术、离魂和摄魂的同伴。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被惊动,而这一带也彻底落入了他们的掌控之中。他们以后大可以守株待兔,等着猎物上钩,岂不是皆大欢喜吗? 但是很快又有人提出,这样做意味着那些被他们除掉的人还有至亲在这里生活,这些鬼魂牵挂太深,一个个怨气自然少不了。他们不可能一下子和这里一半的居民签下收走灵魂的契约,这些人死后就归冥王管了,冥王一向脾气古怪,万一再放出几位来,只怕会再闹出什么事来。 头狼最后还是采纳了第三种建议,但是考虑到反对的人也很有道理,他决定贿赂冥王以解决这个问题。 ------------ 八、白鲨鱼:陷阱(3) 更新时间:2011-07-24 他们挑选了一个月圆之夜,在燕壁的郊外宴请了几个人,他们中有黑魔法组织里的关键人物,有秘密信使,也有幻化成人形的魔兽。头狼和他们谈拢,让他们每人拿出一样宝物来,由头狼收集然后送给冥王。作为代价,头狼以后每隔一百年后就会派一个人带着死亡之书中的一卷去和这些人汇合。 死亡之书一共有七卷,每一卷写在一卷摊开有七米左右长的羊皮纸上,那是头狼的心尖,也是所有地狱信徒想得到的东西。这书里到底记载了什么,谁也说不清楚。据说得到死亡之书的人就能知道黑魔法中所有的秘密,在此之前已经有无数信徒为了争夺它而丧命。头狼当然是想拿死亡之书做诱饵,借助这些人的贪念来达到目的。 但是这些人也不是吃素的,为了让尽量少的人知道死亡之书会显身,他们不仅封锁了消息,还提出一个要求。他们要求头狼的信使一定要在夜蚀之夜和他们相会。 夜蚀之夜其实就是地狱鬼怪在人间的饕餮之夜,这一夜的具体日期算法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夜蚀之夜乌云和冥河会逆流堵住黑暗世界几大关键组织的大门,这些组织会提前把下属全都赶到人间去,只留下最重要的几个大*法师用祭祀化解围困。在夜蚀之夜,小角色都在人间胡混,关键人物多数忙得要死,也不太可能再有人和他们抢死亡之书了。 而且在夜蚀之夜,枣树坟的力量也会大大削弱,这样一来他们要是出手抢死亡之书,那就容易多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白鲨鱼小声问。 “你觉得头狼真能眼看着别人抢自己的东西不管吗?”蝈蝈反问,“这么说吧,你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能在什么地方找突破口?” 白鲨鱼沉吟片刻,“那……也只有在这个信使身上下点功夫了。” 蝈蝈又开始盯着白鲨鱼笑。 白鲨鱼一想吓了一跳,“啊?我可什么都不会呀,真要我去,那不是送死吗?” 谁知道蝈蝈说,“不是你一个人去,还有人陪你。” “谁?” “你们家水草啊――” “什么?她去那不是……那我死得更快!” “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蝈蝈有点不耐烦了,“她又不是你的保镖,而且你对她不是没什么意思吗?这丫头又这么笨,不骗她骗谁呀?” 白鲨鱼似乎明白了,“你是说,给他们用障眼法?” “还不止是障眼法。”蝈蝈说,“他们当初可没和头狼限制信使的人数,多带一个好控制的人去能起很多作用。关键是到了情况不太好的时候,你可以直接把水草当祭品,以头狼的名义送给他们。活人献祭可是只有地狱魔君和莉莉丝才能经常享用的,他们绝不会轻易错过。” 白鲨鱼一言不发,权衡着利弊得失。 蝈蝈又说,“总之这中间周旋的余地还是很大的,就需要有你这样胆大心细会察言观色的人才能办好。你要知道,如果你能保住死亡之书,那就相当于救了头狼的大半条命。他不但会保你这一世平安,到你下辈子,枣树坟要送出死亡之书第二卷的时候,他还会需要你。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你保不住书,到时候看那些人里谁好摆平,你换个靠山不也可以吗?一句话,只要你干,就有无限生机,你要是不干,那就只有等着黑蜘蛛谷的女巫带着大蜘蛛把你……” “我干。”白鲨鱼一拍大腿,“说吧哥们儿,怎么来,我听你的!” “这就对了嘛!”蝈蝈眉开眼笑,“这才是老白的作风,来来来咱们先喝――我敬你,祝贺你走出阴影,迎接美好人生!” “干――” “干!” 白鲨鱼的恢复力是惊人的,混混的恢复力都是惊人的。当白鲨鱼第二次回到学校的时候,没有人看出这个家伙的心态刚刚经历了从死到生。他又开始围着水草转了,水草本来还因为鬼谷箫的事心情复杂着,白鲨鱼却象从来不知道鬼谷箫其人一样,对之前的事只字不提。慢慢的,这两个人又没事了。 白鲨鱼不再胆战心惊,躲躲藏藏,但是他去枣树坟的次数多了起来,有一段时间几乎又恢复了每天一次的频率。但是他从哪里回来的时候不再精神焕发,而是疲惫异常。水草忍不住过问此事,白鲨鱼一笑,“我们没事了――以后不会再有那些怪事发生在我们眼前了!” 的确,过去的一段日子过得很平静。这种平静太过熟悉,这让水草产生了幻觉。她问,“我们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哪有什么怪事啊?” 忘得这么快?白鲨鱼也惊叹了。“没什么大事……一点小麻烦,很快就搞定了。” “什么事啊?说出来让我和你分担嘛。”水草又开始了。 白鲨鱼忽然想到什么――这难道不是个机会吗?他做出一副很认真的样子,把水草拉到一个安静的角落里。“我的草,你愿意帮我?” 水草睁大了眼睛,一言不发。 “事情很快就要解决了,还差两步。这两步很关键,如果你能帮我,我愿意用一辈子报答你――” “这个,不是小事吧?”水草小声说,“听上去挺严重的。” “是挺严重的,”白鲨鱼一脸严肃,“但是对你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就看你对我是不是真心的了。” 这句话可够狠的,水草的眼泪都要下来了,“你说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过几天,我需要你陪我去一趟郊区,晚上去。这是一件事。”白鲨鱼软语说着,一边观察着水草的表情,“还有一件事就是,你帮我跟鬼谷箫要一样东西。” 水草的脸色变了又变,“去郊区……还是晚上?那我怎么跟我妈妈说呢?” “你怕她担心不和她说不就完了。我们半夜去,天一亮就回――是去见一些人,不是你想的那样,小傻瓜。” “……见什么人啊?” 白鲨鱼面露悲苦之色,“你是不是不愿意?” 水草吓得不敢说话了。 “那鬼谷箫那里呢?你不会也不愿意去吧?”白鲨鱼先避开这边,转攻另一山头。 “砂白……”水草的声音比蚊子还小,“你这么多天不提,我以为我们俩的事以后和鬼谷箫无关了呢……” “是无关啊,我们只是需要借她一样东西用一用而已。” “……那你要借什么?” 白鲨鱼一字字道,“朱砂核桃串。” 水草面露难色,“这我可不敢保证我能借到。那是她最喜欢的一样琥珀饰品,听说是千年不遇的血珀。我们上高中的时候,要不是她爸爸跟她不高兴了,她都不愿意拿出来给我看呢,我也只见过那东西一面。” 这就对了,白鲨鱼想着这些天头狼告诉他的那些消息,心想不错,真东西果然在鬼谷箫手上。要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小心。看来信息都对上了,现在就看他能不能稳住水草这个蠢丫头了。 “草啊……”白鲨鱼使尽浑身解数,装出一副深情款款又可怜兮兮的样子,“先不说你能不能,先说你愿意不愿意。如果是能力达不到,我绝不会怪你的,但是如果你只是不愿意……那我……那我们……”说着说着就开始居高临下,往水草身上靠。 白鲨鱼的鼻息喷在水草的脸上,他搂着她的手开始小动作不断。水草感觉一阵眩晕直冲脑门。她觉得她不答应也得答应了,先这样吧,别的也只有以后再说了。 当天晚上,在枣树坟。 “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只是还需要借一点力。” “说来听听――” “水草那个小娘们有点犹豫,如果头狼能派人用点手段,吓唬吓唬她,事情能顺利得多。” “先不说水草,你真的打算把朱砂核桃串从鬼谷箫那里弄过来?” 白鲨鱼笑了笑,“这个……要是能弄过来,不是更好吗?” 蝈蝈也笑了笑,“可是……水草傻,鬼谷箫也傻吗?” “这你就不懂了,”白鲨鱼慢慢道,“二百五有二百五的用处,傻了吧唧的水草能不能让聪明的鬼谷箫头痛,就看水草背后的我,怎么出招了!” 蝈蝈想了想说,“如果真的能要到朱砂核桃串,成功的几率是会大多了,试一试是可以的。只是头狼出手一般都比较谨慎,不知道他会不会愿意帮你吓唬水草。” 白鲨鱼说,“其实也不用搞得太复杂,这个小丫头什么都不懂,很容易慌张的。只要她一慌,就不会再死守着她老妈的那些教条了,之后一切就一马平川啦――” “好吧,你这个流氓。”蝈蝈乜了他一眼,“我试着通过人跟头狼说说,既然不是什么大事,他还是有可能帮你的。你也是运气好,这么傻的一个女朋友你上哪找啊?你把她卖了她还给你数钱呢!” “多谢夸奖――” “不过说真的,”蝈蝈严肃起来,“我还是觉得那个鬼谷箫,你最好少招惹。你不要忘了,我们实际上并没有查出她的确切背景……这家伙藏得这么深只怕不是个能随便动的。” “那没关系。”白鲨鱼说,“她藏得深说明她不想动,别人不敢随便动她,她自己也不会随便出手。我觉得我们既然已经知道朱砂核桃串在她手里,不要过来还是太可惜了。” “你就闹吧,”蝈蝈有点不高兴了,“我最后忠告你一句,那朱砂核桃串,要得到最好,要不到你也别和鬼谷箫纠缠,免得节外生枝――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白鲨鱼只管笑。 ------------ 八、白鲨鱼:陷阱(4) 更新时间:2011-07-25 到了后半夜,这片街巷也安静下来。 在外边行人看来,这里依旧喧闹――这只是假象,夜里一点到三点夜是他们把散落在街巷里的一部分同伴召集回来,和头狼议事的时间。这时候这里的热闹劲就像海市蜃楼一样,也不过是以假乱真罢了。不过这倒是黑蜘蛛谷最活跃的时间,也有一些黑蜘蛛谷的人替枣树坟的人看场子,顺便借地方干起自己的事来。 蝈蝈、白鲨鱼这群人,一点到三点只能呆在枣树坟的边缘,和看门人在一起。到了三点以后他们就必须离开这里。白鲨鱼刚知道这里的时候,一般是呆到一点就走。这些天白鲨鱼每天都和蝈蝈在这里呆到凌晨三点再回去,时间长了白鲨鱼发现,在他们回去的路上,总能碰到一个奇怪的人。这个人永远是穿着一身连帽及地的黑色长袍,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男女莫辨。多数情况下白鲨鱼是看见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枣树外的小巷边,象尊雕塑。有的时候也能看见这个人手里摆弄着什么,到底是什么,却看不清楚。 白鲨鱼有一次忍不住问蝈蝈他是谁,蝈蝈说这个问题就不该问。 白鲨鱼问,“为什么?” 蝈蝈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原来问过看门人,他就是这么回答我的。” 又是一段日子滑过去,水草的脸色就在这一段时间里迅速地苍白了下来。 在这个过程中,自然有人躲在一边悄悄观察着。他不用一直跟在水草的后面,因为他感兴趣的并不是水草。他在揣摩着很多人的心思,这些人的心思在这个时候可能只能通过水草的反常来窥伺。 水草是个头脑简单,表情更简单的人。白鲨鱼一直认为这个丫头到底有没有被拿下,唯一可靠的标志就是,她有没有忘记那些规矩。 假期已经过去,但水草这个一向把学业看得十万分重要的乖乖女却没有出现在课堂上,这就是一条可靠的标志。她天天呆在宿舍里,面色苍白,满目恐慌。宿舍里的姐妹一开始还有心关注一下她,但她总是一副不知道在不在听的样子。时间一长,这些姑娘也不爱管了。 水草闭门不出的第二十五天,白鲨鱼去了女生宿舍。他觉得应该是时候了。 水草坐在自己的床上,神色木讷。宿舍被窗帘遮了个严严实实,只有一束很细的阳光从窗帘缝里照进来。水草就怯生生地盯着那束阳光,似乎那是什么洪水猛兽。 白鲨鱼只觉得心里一片亮堂,最后的一道坎也过去了,前面就什么都好办了。他做出一副担忧的样子,凑到水草跟前去,“你这是怎么了?” 水草不说话。 “草啊,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了?说出来,我会保护你的――” 水草还是不说话。 “那个……”白鲨鱼想了想说,“你总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啊,有什么事说出来,也许不是什么大事呢……” 水草继续不说话。 怎么给吓成了这副样子?这是不是也有点过头了?白鲨鱼一时也有点发愣了。要是真把脑子给吓出问题了,以后会不会更不好办呢?这样计划就乱了。白鲨鱼观察着水草的神情,一边忍不住在脑子里搜寻蝈蝈和他说过的那些话。 这些日子里,白鲨鱼已经习惯了把蝈蝈当做头狼的信息传递者。他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直接代表头狼的意思。没错,要吓唬吓唬水草这是白鲨鱼通过蝈蝈向头狼提出的,但是把人吓成这个样子,在这件事上头狼会不会瞒着自己另做打算呢?白鲨鱼有点担心。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担心蝈蝈还是在担心头狼,也许都不是,他只担心他自己。 白鲨鱼正想着,水草忽然开口,把白鲨鱼吓了一跳。 “鬼谷箫走了……” 寂静。 水草转过一张吓死人不偿命的脸来对着白鲨鱼,“我……我怎么办……” 白鲨鱼不敢说话了。 水草又说,“我看着她走的――我是不是特别蠢?” “这……这不能怪你……”白鲨鱼也快语无伦次了。这是什么情况?鬼谷箫看上去身体很不好,但是也不至于……他尽力稳定了心神,试探着问,“那个……她走的时候,有没有和你说什么?我是说……她有没有最后的,给你什么……我是说……” 水草说,“这个我不想说。”她的脸色居然阴沉下来。 白鲨鱼看了看又想了想,问,“除了这个以外,还有别的什么事吧?” 水草眼中闪过什么,被白鲨鱼抓了个正着。他说,“这段日子真是辛苦你了……你相信我吗?”水草还没回答,白鲨鱼就把话接上了,“只要你相信我,我就有办法帮你过这个坎。哪有那么多可怕的事?你都有我了,不该总这么害怕的。” 好话说多了,水草看白鲨鱼的眼神渐渐放松下来。 她盯着白鲨鱼看了许久,小声说,“要是鬼谷箫以后对我不好了……你有办法让她回心转意吗?” “……” “你不能吗?”水草的声音变了。 “能能能,”白鲨鱼赶紧说,“那个……你刚才说,鬼谷箫走了?” 水草颓然说,“是啊,开学了,她去常青了。” 这算什么?“她又不是第一次去常青,你至于这样嘛?闹得我以为出人命了呢。”白鲨鱼顿时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可是,我觉得她以后不会再跟我好了……我本来想找机会好好解释的,但是现在她去常青了,我根本联系不上她。” 白鲨鱼渐渐听出了一点头绪,“你得罪她了?” “还说呢,”水草一转身捶了白鲨鱼一拳,“还不是因为你那个什么朱砂核桃串!” “你要到了?”白鲨鱼大喜。 “我宁可我没要到……”水草嘟哝着,“我后来才知道,这件东西对鬼谷箫是多么重要,你知道吗,这是……” “拿出来给我看看――”白鲨鱼只说,“拿出来给我看看!” “我为了你把我从小到大的朋友都得罪了,你怎么就不愿意听我把话说完呢?”水草不可思议地看着白鲨鱼。 白鲨鱼说,“反正你都把她给得罪了,总不能白得罪吧?总要物尽其用吧?再说这东西对她到底能有多大的意义?你确定它对鬼谷箫比对我重要吗?” 水草又不说话了。 白鲨鱼问,“东西在哪?” 水草转头看着自己的枕头。白鲨鱼过去吧枕套一拆,一串鲜红的手串掉了出来。他拿起来仔细一看,这是一串十九枚深红色浑圆的珠子,光华流转,上面纹路细腻纤柔,摸在手上冰凉如雪,又滑腻如油。 一切都在计划下平稳向前。所谓的夜蚀之前,白鲨鱼最后一次来到那棵枣树下,蝈蝈在那里等着他。 “从今天到出发,就不要再来了。”蝈蝈说,“沾染太多这里的味道对你不利。东西到时候头狼会派人送到你家去。还有路线,跟着谁走,都会给你安排好。” 白鲨鱼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连连点头之余忍不住拍了拍蝈蝈的肩膀。“多谢你这些天帮了大忙,等我胜利归来,你的日子也会更好的!” 蝈蝈笑了笑,“行啊,那我就等着沾光了――” 白鲨鱼也是一笑,话锋却转了。“不过你得再帮我一个忙,要不然到时候我不认。” “啊?” 不能在等了,这件事必须要问了。白鲨鱼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件事,这事不该他一个人扛吧?再怎么说主要起作用的也是头狼……尽管主意是他出的。 “兄弟,”白鲨鱼凑了过去,“你有空给我打听打听,头狼对水草……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他对她好像有一套自己的处理办法。头狼干什么我绝对不敢废话,可是这个时候……是不是也让我心里有点底啊,啊?” 水草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和平时一样,不好的时候简直就是个神经病。白鲨鱼要这段时间把大量的精力都消耗在了看管水草这上面,他渐渐地有点招架不住了。而且水草最近新添了个毛病,她居然开始梦游。有几次白鲨鱼凌晨三点回学校的时候,会看见水草单衣拖鞋蹲在校门口的那棵大槐树上,两只眼睛冒着绿光盯着他。 白鲨鱼走近了,她就说,“砂白,我要吃鱼,你带我去城外的大水洼捉鱼好不好?” 那正是夜色迷蒙的时候,身后的街巷里是一群地狱信徒,眼前的学校又不知道有几个爱管闲事的。白鲨鱼独自面对突然着魔一样的水草,总会忍不住觉得自己忽然掉进了另一个世界。眼前学生的放浪,身后魔怪的喧闹,在昏暗的路灯下交织成一幅诡秘的图画。水草的眼睛就像被抠掉换成了猫眼,瞳孔也大得可疑。这圆溜溜的双眼睛直勾勾地追随着白鲨鱼,白鲨鱼总觉得他一个不小心,那一对玻璃球就会掉下来粘在自己身上。 白鲨鱼不会去带水草看医生的,但是这丫头到底怎么了,他很关心。 谁知道蝈蝈说,“水草?头狼从来没动过水草啊――” “这不可能!”白鲨鱼几乎叫出来,“一定是头狼听了我的建议,把水草吓成这样的!要不然她怎么可能突然就失常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蝈蝈说,“但是头狼并没有采纳你的建议。水草本来也是个胆子小的人,吓唬她不一定需要枣树坟出手吧?我们都觉得你自己完全有能力让她对你服服帖帖的。” 白鲨鱼的冷汗下来了……头狼没有出手,那会是谁干的呢?到底发生了什么,把水草吓成这样? 白鲨鱼知道水草一定独自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但是他并没有追问。不追问当然是因为他觉得一切是计划内的环节,白鲨鱼万万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会出现这样的怪事。是有另外的人在吓唬水草吗?那个人知道了什么,想干什么?还是说他们身边原本就潜伏着什么更大的危险,这危险刚刚开始露出狰狞的面目,张开血盆大口…… 现在怎么办?查只怕也查不了了,他们已经自顾不暇。至于头狼,他是不太可能出手相助的。头狼精明得很,不要说这不一定和自己有关的事,就算是事情关系到他的死亡之书,他也是能少动绝不多动,能不动也就不动。 白鲨鱼的脸色灰暗下去。他感觉到这夜色深不见底,厄运潜藏在城市的每一个毛孔里对他虎视眈眈。它们睁着一双又一双圆溜溜黑洞洞的眼睛,就像蹲在树上梦游的水草,正紧紧把他缠住,拖向噩梦深处…… ------------ 九、阿克的故事讲完了:没有后来了(1) 更新时间:2011-07-26 鬼谷耳语:你们可以猜一猜――我也猜过这个故事的结局,我猜错了,不是因为想象力不够,而是因为太把这个故事当故事。 “喂,您好。” “您好,我是落英。你们今天上午刚来过我家。” “是的。有什么情况吗?” “是这样……您好像有东西落在我这里了。是一个小玉饰,上面雕着玉梅道人的几句诗歌……” 老马一愣,“您稍等片刻。”他把自己身上的口袋全摸了一遍,然后拿起电话,“真不好意思,那个是我落在您家的,谢谢您打来……” “没事,举手之劳。您一会儿把您的地址给我发短信发过来,我把东西给您寄过去。” 不是就在这个城市吗?怎么会这么麻烦?“这怎么好意思?我什么时候去您家取一下就行了。” 落英挂电话了。 老马慢慢坐下。倒是没想到,这个落英实在是非同一般,还有点怪怪的,似乎不爱按照常理处事。 落在她家里的那个小玉饰,是老马家的传家宝。说起来那玉倒不是什么特别好的玉,只是还算不错的白玉而已,但是那上面刻的诗文出自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人之手。玉梅道人是个从不在官方记录里出现的名字,这个人在历史上到底存在不存在,一直是件有争议的事。但是据说这几行诗非但是落梅道人所做,而且是他亲自刻在这一小块白玉上的。 坦白地说,就算是做学问的,知道玉梅道人这个人的,也很少。老马还从来没听到过家人之外的任何人跟他提到过这个名字。这个落英不仅知道玉梅道人,还能认出他提的诗,不能小看啊…… 同时提醒老马,“她的专业方向好像是宗教吧?在哲学院一直读到博士然后直接留校的。” “宗教?好冷的专业。”老马喃喃道,“现在的学生,别说报哲学类专业的了,就连报文学类专业都心不甘情不愿的。还有人愿意一直读到博士都不改行吗?” “什么人都有呗,哲学院嘛,反正是难进也难出,工作几乎找不到。听说他们这几年录取分数都跌得很惨,这个落英可能是他们这几年来唯一成绩拿得出手的年轻人了。” “这样……”老马沉默片刻,“那我得找个机会好好会会她。” 同事一声坏笑,“可以啊,不过得等放假――” “什么意思,你?” 同事凑过来,“上班时间泡妞是违纪的!” “什么什么什么?泡妞?你说什么呢!”老马没控制住声音大了点,引得周围同事纷纷侧目。 “放松啦,老马。”同事嬉皮笑脸,“我都听说了,那个落英很有味道,虽然周围狼很多,但是我很看好你哦――别瞪眼啊,尽管你自己察觉不到,但是我能看出来,你对她有意思……” 老马把脸一拉,“去档案室给我还档案去!” “你看你,还真生气了?这脾气真是……” 同事扫兴而去。老马坐着愣了片刻,才心不在焉地收拾起桌子来。 那个小玉饰恐怕是老马家中最值钱的东西了。这几年有一拨欧美人似乎正在找这传说中的雕诗白玉,他们出的价钱可是相当可观的。当然,这只也是赶上了时候,再过几年也不知道这难讲出处的宝贝能有个什么样的价钱。 对于那玉饰,落英到底懂多少呢?她会不会……不会的,老马想,我是警察啊,谁敢跟警察玩这样的游戏? 可他又想,如果我不是警察呢?如果我不是警察,她又捡到了这玉饰,又会怎么样呢?这样想着,老马的眼前又浮现落英坐在自己对面的样子,她有些目中无人,又有些萧索寥落――只是当时的老马沉浸在工作中,没有察觉。 三个月后的某一天 落英向学校告了假,独自坐在阳台上看着那小小的白玉发呆。她把电话线拔了,手机关了,她不想听到那些无头苍蝇的声音,她需要清静。 那块玉被她小心地握在手里,它温润娴静,如从仙境来。这块玉属于一个谦谦君子,这个谦谦君子来过落英的家。已经美艳动人的落英没敢正眼看他,她说不清为什么,这中间有羞怯,有惭愧,有故作镇定,还有她最不愿面对的,后悔。 落英以为经过了那场可怕的仪式,她再也不会回到从前的心境,这一刻她发现,她错了。 怎么办……落英看着阳台下面那些石头,她哭不出来,她和美杜莎拥有一模一样的一双眼睛,这双眼睛流不出眼泪。 在落英的手机里,存着老马发来的无数条短信。从“不必烦劳邮寄,周日亲自去府上拜访,谢谢。”到,“您在家吗?我在您楼下。如果不方便需要改日,悉听尊便。”再到,“您好,请回电话。”到“落英,能给你打电话吗?”落英一条一条翻阅着它们。三个多月,她和他只见过一面,就是最初的那一面。三个多月来落英一直在回避他,她带着无法平衡的欣喜和恐惧,和老马打起这场漫长的游击战。 昨天上午老马又来电话了,情绪激动。 “不管怎么说……不管怎么说我的白玉还在你手上。如果你真的那么讨厌我,讨厌到不愿意见我,你就该把它还给我!” “我早就说过要还的……” “当面还――”老马斩钉截铁道,“当面还!” “你为什么要这样?”落英压抑住情绪。“你这是故意难为我吧?” “是吗?”老马反唇相讥,“你怎么这么怕见我呢?难道你是凶手?这个案子的凶手很狡猾啊,不该这么不堪一击吧?还是说,你对我……” “别说了!”落英慌忙打断他,“我……我都说过了不想见你,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为什么要这样步步紧逼……” 两人同时沉默。 老马长叹一声,“因为我想见你,很想。” 落英恨恨地说,“你们这群男人,就这么受不了漂亮姑娘?” “别的男人我不知道,”老马直说,“反正我觉得你不只是漂亮――而且这漂亮也是你说的,你不给我正脸,我根本没看清楚你到底漂亮不漂亮。” “那你……” “我有把握判断的只有一条,你是个很有内涵的人,”老马说,“我承认我也喜欢漂亮姑娘,但是如果要找一个要永远在一起的人,简单一个漂亮你不觉得太单薄太花边了吗?难道不该找一个有智慧的,在一起不会无聊的人吗?难道不该找一个懂事的,不会让你为难的人吗?” 就是这几句话……落英如遭雷击,一动不动。这就是她等了将近三十年的那一席话啊!那段日子里她苦苦守候,象一朵不开的花,为的就是有一个人穿过万紫千红,走向寂静中的她,告诉她美丽不是女孩唯一的优点,告诉她有人要找的就是她的乖巧和聪慧。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来的这么晚,为什么她死了心,卖掉了自己的温情,他却突然出现。 “对不起,”老马黯然,“我不该说这些的,冲撞你了。何况我现在还有案子在查。”而且还是和落英有关的案子。 “没事。”落英咬牙道,“其实还是我太优柔寡断,如果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把白玉给你寄过去,就不会有这些……节外生枝的事了。” 老马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言语中隐藏的情感。“但是你没有,你还是想留着我的白玉。” 落英沉默。 老马又说,“想留着也可以,永远留着也可以,但是这是我家家传的宝贝,不能离开我家。如果你……” 落英把电话挂了。 她怕再听下去,自己会失控。刚才那是什么?难道是求婚?难道不是求婚吗?曾经以为是无比幸福的时刻,如今却让落英心如刀绞。 老马又发来一条短信――“这周日我来你家,没什么可商量的。”落英再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她颓然跌坐在地。 要不要他一进门就告诉他,不许看自己的眼睛? 落英自己笑起来,越笑越大声,笑着笑着,她却捂住了脸,一些细小的石砾从她的指缝间落下,砸在地面上,铛铛作响。 没有办法吗?难道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吗? 落英独自面对冰冷的夜色,耳边反复回荡着老马温和而倔强的声音,他那些没有风花雪夜的话,那些简单到让人无法拒绝的表达。落英想起她第一次见到他,她不能象别的女孩都能做的那样,自然地抬头,温和地打量他;但是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她可以在一个有点遥远的轮廓里看出他的非凡。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人也倾心于自己,这怎么会是一场让落英惶恐难堪的灾难呢?这难道不该是件幸福的事吗?落英难道不该幸福吗? 何况,他的到来并不是因为被她此刻的美丽吸引。那她为什么不能推测,如果她还没有和美杜莎签下契约,他也会为她而来呢? 对,爱情就在那里,他一定一直在等自己的出现,是自己先不耐烦了,先脆弱了,才会掉进黑魔法的圈套……落英懊悔不已。是自己的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可是……总会有办法来弥补的吧?落英这样的女子,爱情就是她们的希望,有了爱情,一切对她们而言都不是困难,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被爱克服的。 此刻,在落英心的废墟里正有一抹新绿在不顾一切地生长。它的根扎向那些错综的瓦砾和沙石,落英无力阻止,只有在它的怂恿下慢慢叛变。 ------------ 九、阿克的故事讲完了:没有后来了(2) 更新时间:2011-07-27 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也算是死过一回了,还有什么承受不起?回去吧,回到过去,哪怕只有几天。落英只想在自己的爱情里好好沉浸几天……不,她只想肆无忌惮地看着他的眼睛,而不用担心他会变成石头,哪怕片刻!他的眼睛……他会怎样看自己的眼睛……落英无法不去想,他的态度也无法不让她停止。她已沦陷。 又一个新月之夜,落英把自己淹没在黑色的斗篷里,匆匆走进一家隐藏在城市角落里的小酒馆。她找了一个背光的角落坐下,没过多久,另一个批着黑色斗篷的人就悄悄走了过来,坐在了她对面。 来者脱下斗篷,露出一张苍老得象覆盖了蜘蛛网的脸,和一副干枯的骨架。这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来者倒是很客气。“我会尽力的。” “那么……”落英说,“你知道怎么解除和美杜莎的契约吗?” “和美杜莎的契约?没什么特别的,都是黑魔法的契约。”老太太说,“契约书都是一样的格式,‘与你签下生死之契,与你共生,与你共亡,直至我的灵魂离开肉体,轮回至下一个躯壳’” “你在提醒我什么?”这不是落英想听到的,她有点生气。 老太太盯着落英看了一会儿,却问,“你为什么要解除这个契约呢?你现在的一切应该都是美杜莎给你的吧?” 落英当然不喜欢别人问这个问题,她的脸色变了。 老太太赶紧赔笑,“当然,这不关我的事。不过你想解除美杜莎的契约,这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容易是不容易,但也不是绝对办不到,是吧?”落英问。 “是啊。”老太太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办不到的事情。冥河深处住着一位女神叫斯提克斯,她曾是宇宙之神的盟友。众神都在她的门前起誓,因为法力再高强的神或者魔趟过她居住的河流也会变成凡人,所有的魔法都可以被以她名字命名的河流洗净。在地狱的入口有一只凶恶的三头犬守护,专门捕捉那些受不了地狱刑罚而出逃的鬼魂。它的脖子上长着一个狗头一个狮子头和一个狼头,尾巴是一条恶龙。冥王把他视为最忠心耿耿的奴隶,从不怀疑它。如果可以贿赂它,就能混进地狱找到黑魔法的信徒在地狱里的所有档案。你可以找出自己的那份契约然后扔进地狱的邪火中烧掉。在这个城市的角落里隐藏着黑魔法的很多组织,他们中有不少人和地狱有着神秘的联系,只要你能和其中一个搭上关系,就可以和他们讨价还价……” 落英冷语打断她,“你说的这些方法都风险极大――这不是问题,问题是冒这么大的险最后还是会受制于那些地狱来客。” “原来你知道?”老太太的语气里透出讽刺的意味。“那你和美杜莎签约的时候是不是也该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不顾一切地想解除这契约呢?” 落英直说,“这不关你的事。” “是吗?”老太太又笑了,“你刚才打断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已经变聪明了一点,现在看来好像不是的――你如此仓促地把自己拉进了黑魔法的漩涡里,却并不知道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落英沉默。 老太太说,“黑魔法的力量来自于邪恶。我们舍弃美好的单纯的东西,因为这可以获得与地狱结盟的机会。这样可以让我们在很短的时间里获得不可思议的能力――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永远不要以为自己可以在和地狱来客之间的交易中占便宜,在洪荒时代刚刚过去的时候,他们就开始诱惑凡人。你觉得你能玩得过他们吗?” “可是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啊!”落英有点压抑不住情绪了,“难道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就连一个让我改正错误的机会都没有吗?难道……”落英一咬牙,“难道就没有什么能阻止和逆转这些可怕的交易吗――我并不在乎别人的情况,我只想问问怎么摆脱那个蛇发魔女!” “听你的意思,”老太太盯着落英,“你要扭转立场,想和美杜莎斗一回?” 落英默许。 “可是你知道你是在和谁斗吗?”老太太的语气里透出不屑,“美杜莎独居在地中海,但她并不是一支独行的势力。这些年黑魔法的势力相互交织,他们拉帮结派,又怕别人知道他们拉帮结派,所以你永远不知道到底谁和谁有仇,谁和谁是同盟。” 如果拼尽全力,落英也许能赢美杜莎,不是因为落英能激发出多大的力量,而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只要了解,事情可以一点一点进行。但是让敌人变成一个抽象的符号,变成一大片阴影,他们的对决就成了赌博。 “如果……”落英思索着说,“如果我可以投诚到神的身边呢?不是说邪不压正吗?不会说神也没有办法吧?” 老太太凑近了,“可你拿什么让神相信你?” 你已经和美杜莎签约了,你已经踏入黑暗的羽翼之下。就算是神,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和魔鬼约定,地狱和天堂互不侵犯。是你自己选择离开了神的保护,现在神受那古老的约定束缚,他已经无能为力。 “况且,你怎么这么肯定神愿意帮你呢?你觉得自己的经历简直惊天动地,但是在神的眼中,你不过是无数迷失者中最普通的一个而已。每年都有无数失去信仰的人被魔鬼控制,他们后悔是早晚的事,你觉得他们没有去求过神吗?结果又怎么样呢?如果神有所举动,还轮得到你来告诉我这些幼稚的想法吗?” 黎明前,满脸绝望的落英走出了小酒馆。她走的那条路正是她家的反方向。 小酒馆里依旧是一片喧闹,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那个化成了石像的老太太。即便有人看到,也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这不是一家普通的小酒馆,很多人进来了,就再没有出去。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以往被害的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而这个老太太却是深谙黑魔法的。落英在一气之下对她下了手,她没想过细问她的身份,这可能给她带来无法估计的灾难。 这时候,正是周日的凌晨。 落英的手机响了,是老马的短信――“再过几个小时我就会出现在你家门口,你不能再躲了,今天我一定要见到你。我有几个问题,一定要看着你的眼睛要你回答。我不想纠缠你,但在你回答之前,我不可能放弃,绝不。” 半晌。 海漠冷语问,“然后呢?” 阿克一笑,“没有然后了,我讲完了。” 荒野上气氛一滞,所有的人都没有预料到阿克的故事会这样匆忙收场。这倒真是个没有结局的故事――恐怕不只是没有结局了,简直就是半个故事。 阿克笑嘻嘻地看着七婆婆,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两个兄弟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七婆婆似乎很喜欢这个傻乎乎的大个子,也笑嘻嘻地看着他。 篝火边的这些人没有一个愿意多说话的。七婆婆不打算发话,他们也就这么等着。而这个七婆婆目前是他们中最后一个加入的,却有着其他人无法觊觎的地位。这个老太婆,白鲨鱼早就在猜测,她到底是谁呢……刚刚被这个想法吸引的白鲨鱼下意识看了看周围的人。 所有的人都在直勾勾地盯着七婆婆,那神情说不出的古怪。似乎所有的人都在冷眼审这个老太婆,又似乎所有的人都被她催眠了…… 这个老太婆也在看着所有的人――这怎么可能呢?这个老太婆的眼睛就像假的一样,象一对巧妙的玻璃球,在色彩斑斓的深处,藏着什么呢? 白鲨鱼想了想,干脆把头低下了。 他把头低下了,才看到水草几乎已经倒地了。那副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清醒着。水草的旁边就是鬼谷箫。鬼谷箫对水草的这副样子全然不感兴趣。 她默不作声地窝在黑袍中。她脸小,帽子往前多盖一点,周围人就看不清她的表情了。她在黑暗中安然观察着所有人的神色。在马车里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怀疑一些事,在荒原上她就是想看一看自己的猜想到底是不是对的。 除了三兄弟和那一对所谓的兄妹以外,这些人似乎都不太熟悉,凑在一起全然是一帮陌生人……但这是真的吗? 这个地方的气氛多少有些奇怪,而气氛是跟着人走的。如果某一势力之下的人在他们中间占了多数,就可以很轻松地营造出一种可怕的气氛。在这种气氛中人会被不知不觉地催眠,变得身不由己。水草这种承受能力差的头晕想吐的也许还是好的,象那个白鲨鱼,后面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鬼谷箫的眼神从一张脸移向另一张脸,这些人的神情很单一,很难看出谁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和想法。他们越是僵化,鬼谷箫就越是怀疑――装的,她想,他们都在装。心里有鬼的自然要装,心里没有鬼的更要装。 还有这个地方。要是没有猫腻,鬼谷箫就不信,他们能往这个地方跑。 ------------ 九、阿克的故事讲完了:没有后来了(3) 更新时间:2011-07-28 不停跳跃,却并不温暖的篝火,暗沉的天色,时有时无的风,一群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还有一个大大的,象怪物眼珠子一样的水晶球。水草已经晕了,她不会来追问鬼谷箫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谢天谢地,要不然自己还得踹她一脚。 没有人提起的是,这么长时间过去,天色却一点变化都没有。他们来的时候是什么样,这个时候还是什么样。 鬼谷箫早就知道,燕壁隐藏着很多地狱来客的地盘,但是这里和那些地方好像不太一样。她并不是没有见识过那些鬼怪来来往往的地方,她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跟着他们到某个诡异的集会去看那些她上初中的时候就知道的事情。她确实没有想到燕壁有这么个地方。 而且这地方到底是隐藏在什么的背后的呢?鬼谷箫倒是觉得,这个地方的气息,很象她知道的一个什么地方。 她正想着,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没错,就是那个大水洼,从你房间的窗户能看到的那个。”鬼谷箫蹙眉,一抬眼正撞上一束棱角分明,冰灵冷艳的目光。 海漠。 他坐在鬼谷箫的斜对面,一半的脸被跳跃的篝火挡住,只有一个似是而非的轮廓对着她。这个人一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对故事不感兴趣,对这个地方也不感兴趣。一开始水草还吸引着他的目光,但是到这个时候,他已经不看她了。 鬼谷箫的右手下意识探进左手的掌心,她的掌心滚烫,什么东西在里面跳动。她很随意地笑了笑。 这个家伙并没有说话,他会读心术和传心术。他们只是在篝火边上讲故事,还没有必要把真本事露出来,他这个时候逞能也不知道想打什么主意。 这个时候,七婆婆忽然说,“这个故事蛮不错的——你们觉得呢?” 老玻璃说,“真不简单,我们中间还有人能讲出让七婆婆夸奖的故事……” 这些人互相看了看。尔柏说,“这故事哪有这么好,是七婆婆看我们兄弟愚笨,要鼓励鼓励他而已。” “你们不用在这个时候这么谦虚……”八姨笑了,“阿克的故事已经讲完了。” 三兄弟的脸色变了变,周围不少人人吃吃地笑起来。但他们很快看到了七婆婆的脸色,都不做声了。十几双眼睛又开始盯着七婆婆的那个水晶球看。七婆婆古怪地笑了一下, “那好,我要说了……” “等一下!” 七婆婆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目光象两根刺,狠狠地扎在叫声传来的方向——是那个姓胡的大汉。 大汉胡一脸委屈,声音也低了下去“我……我只是想问……一个问题……” 众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七婆婆没有打断他的意思。 他说,“我想问……我们还要等多久?我……我们……不好等得太久的。” 还要等多长时间呢……这本来也不是个很过分的问题。他们大晚上的跑到这么个鬼地方来,总不会是为了坐在这里被风吹着讲故事吧?看样子是人没有来齐,还少一个人。可是从一开始到现在,谁也不问那个人是谁,因为什么没有来,什么时候能来。 所有人只是听从着七婆婆的安排,玩这个不见得好玩的游戏。 如果那个人一直不来,他们就一直玩下去么? 鬼谷箫看着大汉胡那副很不聪明的神情,慢慢道,“你着什么急啊——不是每个人一个故事吗?现在这个游戏连第一轮都没有玩完呢,怎么就不想玩了?” 篝火边有人笑起来。 八姨转头去问七婆婆,“半道上不想玩了要不要罚呀?” 七婆婆又笑起来。 “算了,七婆婆,这个家伙没有故事可讲,我们是不是不用跟他废话了。”海漠没有说出来的话是,反正现在人数太多,少一个是一个。 少一个是一个——这肯定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 只是这个所谓的“少一个是一个”到底是个什么概念呢?在白鲨鱼看来,那当然是要置别人于死地了。白鲨鱼并不懂得和黑魔法仪式相关的事情,不过鬼谷箫懂,她知道他们要做的并不是把别人弄死——如果真有这一层意思,他们就不该玩这个倒霉催的游戏。 谁都能看得出来,在这个游戏里,所有人的命都捏在七婆婆的手上,要是她随便和谁一串通,别的人不就都没戏了吗? 不,这写人是满心要把篝火边其他人都干掉的,但不是在这个地方,不是在这个时候。他们还需要互相借助着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如果鬼谷箫每没有猜错,这些人还没有分好在仪式中的分工,现在他们只是在为一会儿的仪式争取一个好的位置…… 争取得力,可以给他们之后的一切提供便利。事情就这么简单。少一个是一个,排挤一个带边上去,自己就多一分站在关键处的机会。鬼谷箫一笑,杀戮的味道已经在这片荒野上弥漫开来,尽管真正的杀戮还很遥远。 鬼谷箫转头去看白鲨鱼,白鲨鱼正看着水草。水草一直就没动过,就像没气了一样。白鲨鱼的手里摆弄着什么东西,他很紧张。 大汉胡的处境有尴尬了,七婆婆没有出面解围的意思,这些人开始围攻他。 而他的那个妹妹娜娅,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她对周围的事情全然充耳不闻。 “你既然这么忙,干嘛还跑到这里来呀?” “你是不是以为你来逛街来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呀?”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海漠似笑非笑地看着大汉胡,“你们是怎么跟来的?别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没有!”一直不做任何辩解的大汉胡突然沉不住气了。 可就是这一声喊出来的“没有”,让众人的表情更加丰富。 七婆婆对这个局面很满意,可她刚要开口,又被打断了。 白鲨鱼忽然跳了起来,瞪着鬼谷箫大叫,“你……你老看着我干什么!” 寂静。 还是寂静。 “七婆婆,”老玻璃说,“继续吧,不是还要玩的吗?” 七婆婆的脸色变了又变,“那下一个你讲?反正阿克讲的过关了——它说过关了。”说着动了动手中的水晶球。 水晶球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得一片死寂了,看上去和一枚大玻璃蛋没什么区别。 “好……好啊,那就我来讲。”老玻璃啰嗦了两声,“我来讲……我……你们别吵吵了,我要讲了……” 没人吵吵,大家都看着他呢。 白鲨鱼慢慢坐下,转头恶狠狠地瞪了鬼谷箫一眼。鬼谷箫就像没看见一样,依旧盯着白鲨鱼。他知道有人看着,故意把头扭过去不看旁边的水草。他坚持不了多久,鬼谷箫藏在黑袍里露出诡异的笑容,她当然知道白鲨鱼并不关心水草,她还知道白鲨鱼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藏在了水草的身上。 是什么呢…… 会不会是那套满了秘密的古书?会不会是那本记录了黑魔法所有秘密的,让所有地狱来客痴狂的死亡之书呢? 那卷白鲨鱼死活不愿意交出来的羊皮卷,他一定知道在不适宜的时间把它拿出来意味着什么。这个混蛋在一些事情上还是很精明的,至少他知道怎么把东西藏起来。可惜白鲨鱼没沉住气,到底叫鬼谷箫给盯急了。 看来事情是越来越有意思了。鬼谷箫想,只可惜只有一个人猜到白鲨鱼的小心思,有那么一点点过于平静了。 就在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她想起什么,一转头果然看到海漠在看着自己。 海漠冷笑,“别自己琢磨呀,会很没意思的。” 鬼谷箫心说,“怎么,这个家伙要拉帮结派了?” “别想得这么不堪啊——你看看这些人,一个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单打独斗的,谁又能占多少便宜呢?为什么不互相帮助一下,这对你也有好处吧?” “真的对我有好处么?难道我看上去很好骗?” 海漠又露出了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一定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我不过是觉得你聪明,愿意跟你合作——一个这么有意思的人死在七婆婆的手上算是件可惜的事吧?你要是自己不在乎,那也没什么。” 鬼谷箫转头去看了一眼七婆婆,这个老太婆,好像还从来没有看过她一眼。 “你觉得她对你不感兴趣?”海漠还在揣测她的心思。 “她对你最感兴趣——其次才是我。”鬼谷箫冷笑,“有你挡在前面,我不用这么着急。” 海漠的脸色变了变,“好啊,那等你就等着我完蛋以后被她收拾吧——” 这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鬼谷箫心说,“那就先听故事吧。” 还有这样的人?海漠恨恨地瞪了鬼谷箫一眼。她似乎宁可等着厄运临头,也不愿意跟自己联手……不对,说到底还是因为我没有摸清楚她的底细。海漠思索半晌,最后还是将目光落到了鬼谷箫紧握的左手上。她说她是“鬼眼”,这意味着什么呢? 鬼谷箫没有藏起她的左手,她左手上的这点特征不是那么容易推断出一二三四的。反倒是海漠,现在看来这个漂亮而来路不明的大个字似乎浑身都是破绽。 他为什么一定要和鬼谷箫联手呢?篝火边的这些人看起来有什么很大的区别吗?鬼谷箫这样想的时候还不忘看了一眼身边的那两个家伙——除了白鲨鱼和水草以外,但是这个“除了”也是只有鬼谷箫能下的结论,她知道他们的底细。不知道底细的,那人就算看着胆小痴呆如水草,鬼鬼祟祟如白鲨鱼,也不能轻易下结论。 在这些人中间,早就开始了一场猜谜游戏。鬼谷箫知道,他们中间一定有人是互相装作不认识的,但也有人在猜测别人的底细。 有的人在揣摩陌生人的身份。 有的人在怀疑同行者的来历。 他们当然不是来听故事的,这些人是为一个很久以前的契约,一场特殊的仪式而来。这仪式必定是秘密进行的,但是如果人能再少点,就更好了。 老玻璃的故事还在讲,这已经是是第三个故事了……这才刚刚讲到第三个故事。 ------------ 十、老玻璃讲了第三个故事:你当然不知道我是谁1 更新时间:2011-07-29 鬼谷耳语:有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这个故事发生在一所高校,这所高校的物理系有一个女生叫墨苏。这是一个性格孤僻,行为怪诞的女孩。 物理系的学生应该是什么样的呢?很简单,一般地来说理科生的生活都不会太复杂,无非是教学楼、宿舍、食堂、实验室四个地方来来回回。没有娱乐,没有狂欢,没有像样的特长爱好,甚至没有爱情――一般地来说。因为做一个理科生意味着没完没了的读天书,没完没了地算那些鬼都不知道有什么用的题,没完没了地做同一个实验,就因为那小数点后多了一位该死的误差。 于是理科出身的学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一样的习惯,一样的思维,一样的表情,很多时候不辨男女。这是一群数目庞大的二分裂产物,他们从各大高校走出,变成各种各样的零件,在这个庞大的社会机器上没日没夜地运转,直到作废。 但是标准化再严格的工厂,也有硬茬子料,墨苏就是一个完全不象物理系学生的物理系学生。 墨苏在物理系就是一个幽灵,她很少出现,但所有的人都认识她,都对她津津乐道。 墨苏不是标准的美女,她只是长得很周正。可是墨苏身上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气质,她不用说话,不用有特殊的举动,她一出现,周围的人就能感觉到压力。墨苏的冷笑足以让整个物理系都战栗起来。 墨苏在学校里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从没见过她和谁关系好。她从不参加学校里的聚会,她甚至不和别人说话,不和同学聊天,也不问任何问题。墨苏从来就没认全过她的同班同学,在她看来,他们全是一群废物,没有必要认识。没有人知道她动用了什么办法,总之学院分最后让她单独占据了一间宿舍。那简直就是她自己的密室。 物理系的学生,尤其是男生,对墨苏一直是又好奇又憎恶又向往又避之不及。他们无法控制地在背后反复谈论她,谈论她的举止言谈,谈论她哪一天换了一身什么样的衣服,谈论她那一刻怎么样看了谁一眼。他们骂她有病,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们反复说她不怎么样的成绩,说她挂过几科。这样一个学生在物理系有什么可骄傲的?有什么可和别人保持距离的?不要说是理科生了,作为本地的一个大学生,成绩不好人缘也不好,那就应该是匍匐在地的狗,老老实实呆着罢了,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 可是墨苏就是这个样子,那些恶毒的攻击不管流传多广,从来就没有人敢当面和她说哪怕只言片语。 一切鬼鬼祟祟的念头到了墨苏的面前就成了不攻自破的纸老虎,不过露出那最可笑的一面而已。墨苏要充满讽刺地一笑,所有的人就都象受了莫大的侮辱,落荒而逃。 只有在一件事上,墨苏的态度有点似是而非。系里有人不知道通过什么样的途径知道了她以前的一件情事,他们说她从前有个男朋友,感情还很不错,但是后来那个男孩得了一种绝症,他们就分手了――这当然只是传言的前半部分。后半部分是什么样的,实在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的人说男孩死了,有的人说没有,还有人说男孩本来就没病,是试探她的。传言越传越乱,后来还有人说男孩死后缠着墨苏报复她的冷酷无情,所以她才变得这么奇怪;还有人说那男孩的魂魄伏在了墨苏的身上云云。但是有一点是所有的人都同意的,那就是,墨苏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和那个男孩有关系――不然还能为什么呢? 于是在这所大学的物理系里,墨苏过着最落魄也最光彩的日子。 直到某个学期,他们开始上某实验课。 很多学校都是这样安排实验的。一个学期大约是十几到二十几次实验课,每一次做一个实验,不同的实验在不同的实验室做,有不同的实验课老师辅导。一般地来说,这样的实验要求不会太高,一来辅导老师多数都是研究生院的学生,二来一个老师不过和一拨学生打一次交道,不容易发生什么矛盾。这样的实验课总的来说是皆大欢喜的,大家成绩都不差。 但是任何事情都有例外。 这一次实验课,墨苏所在的班由欧老师带着做一个很普通的光学实验。欧老师是个谢顶的老太婆,戴着假发,看上去象个假人。在做实验前这些本科生并不知道,这个欧老太是物理系里最横的老师。 这个老太太在物理系教了至少有三十年的书了,已经过了退休的年龄。但是她没有回家,不是因为学校返聘了她,而是因为她自己要死要活地不肯走。 “我给物理系卖了这么久的命了,现在我没用了是不是,是不是!”欧老太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个看上去身体不怎么样的老太太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不吃不喝不睡不回家地在物理系折腾了整整三天,所有人的精神都崩溃了。物理系的老师从教师到行政都是学理出身,这些人思路都很简单。 “就这么让她得逞了?”当然有人不甘心。 “那你说怎么办吧?你不让她留下她就闹。” “那能安排她干什么呢?她退休前就有学生反映她上课胡说八道……我看欧老师恐怕脑子已经……” “把她安排在基础实验室好了,这样她也不容易惹事――给她分配一个简单点的实验让她管。” “那她要是不满意,接着闹呢?” “那就告诉她,要么在实验室呆着,要么滚蛋!” 所有的老师都不说话了。 有一个年轻的老师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我看来这个提议挺好的呀。再说了,各位也没有必要把欧老师看做是洪水猛兽吧?她人也是很单纯的,多说些顺耳的话,问题会很好解决的。” 欧老太已经闹不动了,她只有同意,但是她从来就没咽下这口气。她为什么会这么惨呢?因为她老了,她为什么会老了呢?因为有人比她年轻了。欧老太眼见着一拨又一拨朝气蓬勃的面孔在她面前晃来晃器,她觉得他们的笑声是那么刺耳,他们的举止是那么轻佻,里面简直写满了对她的嘲笑。 她恨不得扑上去咬死他们――就是咬不死,也可以咬花几个,谁让他们一个个都这么张扬!欧老太到了实验室以后还是那副样子,经常责骂学生,动不动就让学生下次课来重做实验。可是这和从前她教理论课时候比已经很不错了,那时候她还经常扣着学生死活不让及格,就算你考了八九十分她也有理由让你拿着肄业证滚蛋。 物理系是个大系,也是个忙碌的系。每个人都有很多事要做,到这个时候,欧老太的姿态种种在物理系人的印象中早就成了很久以前的谈资,尽管这个老太婆还没回家。 于是这一天,这一节课上,欧老太和墨苏狭路相逢。 欧老太说,“你们都过来,我先给你们讲一讲这个实验。”这个时候墨苏正在弯腰把掉在地上的实验辅导书捡起来,于是慢了半拍。 “那个女生你干什么呢?”欧老太只看了她一眼。墨苏坦然自若如入无人之境的样子一下子就把她的无名怒火点了起来,欧老太叫唤起来。“你在那后面能听见吗?你都会了是不是,要不要你来讲啊!” 墨苏起身说,“我书掉地上了,我……。” 欧老太转身对围到跟前的学生说,“我们不等了,我们讲我们的。” 墨苏的脸色变了变。这是什么意思呢?下马威吗?不像。我不过上她一次课,她这样得罪我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墨苏看起来很霸气,但是她并不是一个喜欢招惹争端的人。既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我就离你远点好了。墨苏没有凑过去,她就坐在后面听。实验室也没有多大,欧老师声如驴吼,在后面也能听见。 可是前面黑压压一片学生,她看不见欧老太的仪器掩饰,也看不到她的板书……算了,这是个很基本的实验,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但是这个实验很繁琐,这繁琐一点一点地侵蚀着墨苏的神经,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发现欧老太和全班同学都在看着她。 “还没做完吧?”欧老太翻了个白眼,问。 墨苏没吭声。 “绝――大部分同学都做完了。我就知道你做不完。”欧老太说,“你这个方法很费时间你知道吗?我讲的不是这种方法。”她哼了一声,“你站那么远能听到我讲什么吗?我以为你会的呀,看来不怎么样么。” 墨苏看着欧老太的表情,这个老太婆现在兴奋得浑身乱颤。 “我一直在看你你知道吗?我就知道你这么做很慢,但是我就是不说,我就是要让你做不完。”她得意洋洋地叫道,“你活该!因为你敢不听我的――你才活了几年?就这么狂!学校是瞎眼了才招来你这么不像话的学生,你看看你那个样子!” 墨苏的脸色变了变,但她依然没有说话,而是转身开始收拾东西。 “这就要走了?”欧老太显然没想到这是个态度强硬的学生,她开始咬牙切齿。“好,你这一项实验的分记零!你别来求我,你跪下求也没用!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学生?你怎么进来的?小年轻样的你跟谁睡了?” 下面的学生早已经嘀嘀咕咕。最后这句话让他们炸了锅,墨苏在学校里怎么会这么满不在乎?难道…… 墨苏本来已经走到了实验室的门口,她忽然站住,慢慢转身,冷眼看着欧老太。 “你知道我是谁么?” “我知道。”欧老太一瞪眼睛,“你是野种小贱人!” 寂静。 墨苏笑了,这笑冰冷刻骨,“很好,”她说,“很好。你当然不知道我是谁。”她转身,摔门而去。 这件事发展到到这个程度已经够传遍全系的了…… 何况欧老太后来还扬言要联合基础实验室里所有的老师,集体给墨苏不及格。 但是谁也没有讨论这件事,因为很快又发生了另一件事。这件事让所有的人都变得无比缄默。 ------------ 十、老玻璃讲了第三个故事:你当然不知道我是谁2 更新时间:2011-07-30 夜色弥漫,新月高悬,整个学校被笼罩在冰冷的深蓝色光泽里。 几乎整个学校都熄灯了,只有值勤的保安和校警都守在各自的岗位,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是,一大片乌云悄然飘来,它在物理实验楼的楼顶止步。 这乌云没有消融在风里,它散落在了楼顶上,这是一群硕大的乌鸦。他们长着血红色的双眼,他们紧闭铁喙,来去无踪。 他们轻易地从楼顶通向楼内的铁门缝隙钻了进去,他们目标明确,直奔值班室。这一天,正好是欧老太值班。 老太太在值班室睡着了,她丝毫不知道,自己正被无数血红色的眼睛盯着。乌云重新聚集,它飘进了值班室,把欧老太卷严实,然后直接从窗户冲了出去。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快得象人在夜间的幻觉。 没有人看到,即便看到了,也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所高校在一个比较偏的中小型城市里,这里风景秀丽,山水轻灵,商业文明滞后,民风淳朴。这里的人过着平静而幸福的生活,这里的人很容易满足,也很容易见怪不怪。他们很容易觉得自己正过着最现代化的生活,他们从未觉得那些诡谲奇异的山水景色如何神秘非凡。 对于一些有特殊身份的人来说,这是个绝佳的活动地点。 就是这个新月之夜,近郊,在一片连着巨大岩洞的河滩上站着两个赤足而身着羽衣大髦的人。他们都带着雪白的面具,只露出一双发红的眼睛。 “时间不多了,他们该到了吧?” “很快就到了。” “这一次是什么人?” “这次轮到玄翼给人了,她提供了一个学校的地址,大概是学校的老师。” “今天祭的这一位胃口大得很,倒是什么人都可以往他跟前送。老师就老师吧,虽然现在的老师变态的比较多。” “不用这么担心,玄翼加入我们已经很多年了。要是有什么闪失,对她也没有好处。” 片刻。 “好吧……他们也快来了,把所有的人都叫来。” 河滩很快被一群赤足穿黑羽大髦,戴色白面具的人占据,他们从巨大的岩洞走出,河滩上细小的流水冲刷着他们的脚底。这些人默不作声地站在河滩上,他们在等。新月下天色清晰,很快他们就看到那片熟悉的乌云向河滩的方向飘来。 没错,那是他们的同伴。那是一群红眼乌鸦,也是一群赤足白面具的羽衣人。他们降落在河滩上,手中提着一个很大的黑色的布包,包里的东西一直在动,显然是个活物。马上有人上前把布包解开,从里面倒出来的赫然是一个被破布堵了嘴,五花大绑的老太太。 是欧老太。 折腾到这里,她已经满头大汗,几近虚脱。但这个老太太还是一副气急败坏的神情,似乎中马上可以扑上去咬人。只可惜这样一个虚弱的老太太不过空有一腔不值钱的愤怒而已,而且她蠢认不清局面。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不,是所有的面具都在看着她。有了这身古怪的庇护,这河滩上站着的就全是一群表情一样,姿势一样的人。他们共同的表情是没有表情,共同的姿势是这僵硬之下的诡异与冰冷。有人点起了火把,那一双双通红的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流转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色彩。 被塞住嘴巴还干号个不停的欧老太在一大片红眼睛意味深长的注目礼中,终于沉默了。她开始怀疑这是梦境……除了那些离奇古怪的梦,还有什么能解释此刻的一切呢? 可是,有。 为首的人走了过来,俯身对她说:“对不起了这位老太太,您就是我们这一次挑选出的祭品,一会儿我们要把您献给地狱七魔君中的别西卜大人。” 话音刚落,河滩上的人就动了起来……远处传来风一样的角声,乌乌作响。火把更亮了。 欧老太恐慌地看着眼前这些怪人以一种难以形容的阵法在眼前不断走动,他们踩着角声的节奏,象一片运动中的迷宫一样来来回回……欧老太的眼睛很快就花了,她看到的简直就是一个无处不在的人,这个人在她面前不断出现又不断消失。那一丛丛火把跟随着他们的脚步跳跃着,一抹幽幽的蓝绿色象被唤醒的幽灵,慢慢从火把的中央蹿起――这些人走动得越来越快,他们的动作变得越来越疯癫,却始终整齐划一…… 为首的人笑嘻嘻地问欧老太,“您是大学老师,想来很有学问。该知道这是要做什么吧?”可怜欧老太一辈子只和物理打交道,别的一概不知,立即露出了迷茫的眼神。 “不知道吗?”为首的人惊呼,“那可不好――也没关系,现在我来给您讲一讲。您知道我们是谁吗――您不可能知道。我们是黑魔法的秘密组织,黑魔法的组织都是秘密的,但我们是秘密组织中的秘密组织。我们的身份不仅对组织外的人保密,对同在组织中的人也是保密的。” 一样冰冷的面具,一样诡异的着装,聚集起来就是一群幽灵。新月之夜等他们离开这片河滩,淹没在人海之中谁也不会再认出谁。 “我们是专门向魔鬼呈献祭品的一个组织,在无数黑魔法的组织中我们的人是力量成长最快的,因为我们的贡献最大。魔鬼比神灵精通交易的公平,我们每个月为他们举办最严格最经典的献祭,他们当然不会亏待我们……该点篝火了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人群中已经走出三个人,他们在欧老太和为首的人身后堆起柴火。这柴火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木头堆的,竟发出一种蓝色的光泽。这三个人在堆好的柴火边摸索了半天,就是不点火。 有人上来说,“这么湿只怕点不着,最好能添把鹿角灰。” 为首的人说,“没有,上次都用完了。不行就往上浇油。” “用油点起来的火只怕烧不热咱们那个冰骨的大锅……” 一声奸笑从为首的人嗓子里钻出来,他压下声音,“那就不要那个锅了,直接立个吊杆,从上面悬下根绳子――你明白我的意思?” 不缺乏想像力的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他已经说了,他们是来祭祀的。 他已经说了,祭品就是欧老太。 欧老太倒是不缺乏这点想像力,可惜就是因为不缺乏,她被吓傻了,她被吓傻得透透儿的了。这个动辄上蹿下跳的老太婆现在就象一捆干瘪的大葱,任人摆布。 为首的人一直在看着欧老太。刚刚点起的篝火把这张没有表情的白色面具映得凶险而狡诈。 “当然,祭祀就该有祭品。我们的人轮流推荐祭品――所谓的祭品也就是一个人啦。按照不同魔鬼的习惯和需要我们会选择不同的祭品。您这种条件的一般来说是选不上的,但是今天这位刚好不挑食,所以荣幸荣幸啊――” 实在是不知道这个荣幸到底是谁的荣幸。 “您先好好休息。”为首的人似乎对欧老太此刻的表现非常满意。“现在还没到您上场的时候,不过请放心,时间过的是很快的。我们再忙活一小会儿,您就该闪亮登场了……”他看了一眼正在竖起来的杆子和上面的绳索。“为了满足邪道中人的特殊口味,我们对您的要求会高一些。黑魔法的属性是黑暗的,黑魔法中的祭品越痛苦越恐惧,祭祀的效果就越好……我们口味有点重,您做好心理准备吧。” 这个心理准备做不做好的,也不知道能有多大的差别。欧老太已经被眼前不断行走的人影晃花了眼。在眩晕中她反而渐渐看清,这些人似乎在跳一种很古老的舞蹈,这舞蹈充满了巫术的意味,好像在模仿一种动物。 那呜呜作响的角声,不象是乌鸦欢叫之后停留在喉咙中的呜咽吗……这是一群可以化做乌鸦的恶徒,他们还能以什么身份举行这神秘而可怕的仪式呢…… 那些血红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冷酷的兴奋,这些人的动作似乎被那篝火点燃,他们舞动得越来越夸张,赤裸的双脚在湿润的河滩上踩出瑟瑟发抖的水花。他们都在看欧老太,看她的惊慌,鲜活的惊慌―― 这些魔鬼的信徒简直比准备好接受祭品的魔鬼还要快活,他们的黑色羽毛不断地擦着欧老太的脸掠过,似乎随时要扑上来把她蚕食干净…… “火候差不多了……来吧,都来吧……” 欧老太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去哪了。说实在的,也没有人想知道她去哪了。这本来不是件特别值得传来传去的事情,只是欧老太失踪的一个星期,物理系女生宿舍的窗口每晚都会停满了硕大的红眼睛乌鸦。 这些乌鸦并不聒噪,它们只是冷冷地站在窗台上往宿舍里看。那副可怕的神态让女生们根本不敢上前,有一个想借机讨好的男生试着用晾衣杆去驱赶,却差一点被啄掉一个眼珠子。但是这些乌鸦似乎没有主动攻击过谁,一到天黑透,它们就又无声无息地飞走了。 可是那些和乌鸦对视过的学生无一例外地高烧不退。和这些发烧的学生接触过的人也一个接一个地被传染,卧床不起。 所有的医生都说这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但是所有的退烧药都没有作用。没有任何人站出来给大家一个可信的解释。莫名其妙的一切把这些天天与科学定理为伴的人慢慢推向失去理智的一端。 于是恐慌蔓延开来,所有的人变得小心翼翼。他们不敢多说话,不敢多看窗外,天色一暗下来,就把窗帘都拉上。回家的回家,回宿舍的回宿舍,有很多人走在校园里连招呼都不和别人打了。 ------------ 十、老玻璃讲了第三个故事:你当然不知道我是谁3 更新时间:2011-07-31 当有人想起墨苏的时候,她的宿舍已经空空荡荡,所有的东西都被搬走了,那里象要迎接新生一样干净。没有人知道墨苏去了哪里。 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一周过去,一切都恢复正常。一个近期留校的博士顶替了欧老太的位子,所有莫名高烧的孩子们都康复了,那些乌鸦也没再出现过。辅导员还记得可能要为墨苏办理一些手续,但是很长一段时间过去,没有任何人来过问任何关于墨苏的事情。她要休学、退学、还是有别的什么打算,无人知晓。 直到辅导员忍不住去调墨苏的档案时才被告知,物理系没有这个学生的档案。 于是再没有人提起墨苏这个名字。就好像物理系的人集体做了一个梦,墨苏只是梦里出现的一个人物,梦醒之后不会再有人记得那些繁文缛节。既然一切都消失了,人们就有理由把一切当作不曾存在过的东西。 在时间冲刷下,人们过着无聊而快乐的生活。 那些躲在黑暗中的红眼睛继续目睹着这种生活的虚弱和坚不可破,他们无法不欣喜。 没有人察觉的是,这所学校里多了一样东西。这个东西小巧灵活,它可以躲在草丛里,也可以藏在书架上,到处都是它出没的好地方。它静静地看着那些毫无知觉的学生和老师,它在寻找目标,一直在寻找目标。 不会有人察觉,一切都很平静,在时间的冲刷下,在时间的不断冲刷下。 人们继续过着无聊而快乐的生活…… 是的,那个新月之夜确实发生了什么。就是那个欧老太被推上祭坛的新月之夜。所以事后的一切正常又不正常。 欧老太的失踪是正常的,她已经下地狱了,人间不会再有这么一个人。墨苏的失踪是不正常的,那个神秘的组织对人数有着很严格的限制,他们几乎不吸收新成员,也几乎不放走老成员。这些人总是月复一月,以同样的方式聚集在一起,以同样的方式汲取能量。 除非有什么极特殊的情况…… 天色昏暗到极值的时候,正是黎明即将喷发的时候。角声越来越远,越来越不清晰。 迷宫一样的舞蹈已经结束,那些硕大的红眼睛乌鸦站在河滩上,齐刷刷地看着燃烧的篝火,还有篝火上已经不成人形的那个老太婆。 仪式就快要结束了,还有一个人没有化成乌鸦,因为祭品还没有断气。 这个人从容靠近篝火,她的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火焰撩拨着她的羽衣,她几乎站在火中,却毫发无伤。她面对着一坨还有气息的肉。 这个人高高举起匕首,但她没有马上砍下去,在她靠近欧老太的一瞬间,一句话脱口而出―― “你当然不知道我是谁……” 绳索断开,欧老太落入跳跃的篝火,一瞬间化为灰烬。匕首被凌空一甩,叉在了篝火的中心。篝火熄灭,紫红色的血水源源不断地从地底冒出,河滩上的乌鸦一拥而上,吃了个干干净净。 在听到那句话的一瞬间,欧老太有什么反应,谁也不知道。以后也没有人去问墨苏,她说完这句话以后看到了什么。但是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那次祭祀暴露了墨苏的身份,玄翼这个代号从此消失。 整个祭祀都是严格按规定做的,而那些出面把欧老太截来的乌鸦里没有墨苏……我们还能怎么想呢? 我们只能说,她多说了一句话,就一句。 这句话她只需要说一遍的,墨苏却说了两遍。说第二遍的时候,这句话的意思就变了,它足以出卖她。 祭祀结束后的某个黄昏,墨苏回到宿舍,她看到一个人站在自己的面前,赤足,戴白面具,着黑羽衣。这不是她自己,那就只能是那个为首的人。 他们找来了,他面对的是一身生活装,脸上干干净净的墨苏。 为首的人说,“别问我你到底做错了什么,这本身就是个愚蠢的问题,因为当你加入的时候就该知道,对错的标准是可以变幻莫测的。很多人一直做得很好,最后却身败名裂。” 惊恐和恼怒从墨苏的眼中迸发,又慢慢地消退。她低头想了想,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我知道。”墨苏淡淡一笑,“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一天,这一天什么时候到来我都不会意外。其实我们这些人之所以不以真面目相见,未必是因为不可以,却肯定是因为不需要。我们本来就是一样的人。你,我,此刻也不例外。” 她话里有话,这让为首的人有点难堪。他试图转移话题,“这也不一定会很糟,至少现在还没有明确的处理方法下达。你就先换个环境呆一段日子好了,以后还有可能有转机。” “谢谢了,”墨苏冷冷地说,“你一直待我不薄。” “不要这么说,”为首的人说,“还能为你着想,这是唯一一件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的事。” 墨苏笑了,“不要愧疚,从一开始就是我自己想的太简单。你能这么说我就已经没有遗憾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 为首的人拿出一个铁笼,他抬手在墨苏的面前一晃,一颗珠子落地的声音伴随墨苏的惨叫声响起。铁笼里关好了一只睁着一只眼睛的乌鸦,那只眼睛不再是血红色,而成了普通的黑色。笼子外面有一颗红色的眼珠,那是人的眼珠,它还鲜活着,还在看着一切。 “我已经反复想过了,”为首的人说,“让它留在这里为乌鸦塔搜寻猎物吧。多多证明你的价值,这对你有好处。” 乌鸦不吭声。 “再说有的人实在对你不怎么样,我都看不下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也不是坏事。自加入以来你只供出过一个对你不利的人,这和别人可太不一样了。我们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我不太能理解你这样……你不会把暴露身份看作是什么报应吧?” “当然不会。”乌鸦说,“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报应,有的只是代价。就象我们,其他组织的人会嫉妒我们的法力,那是因为他们无法承受我们付出的代价。” “那就让他们嫉妒去,”为首的人说,“他们以为他们付出的代价就小吗?其实是一样的。黑魔法中人还能如何?同样付出那么多,还不如想开点,做一笔合算一点的交易。” 乌鸦发出低沉的笑声,“其实我执意加入就是因为我知道我们所有人的结局都是一样的,黑魔法的世界是个没有悬念的世界。我是因为承受不了那些无法预计的结局,才走进这个无底洞。我害怕无法预料的一切,于是那些日子我发现除了你,一切都无法预料……” 为首的人把墨苏带到了冥河岸边的乌鸦塔,她被锁在塔底,没有了后续。关于那座乌鸦塔,多数人只知道它的上空常年盘旋着硕大的红眼睛乌鸦,有一个奇怪的老人看守。乌鸦塔并不是它的正式名字,那只是外人的习惯性叫法。 为首的人让墨苏留在人间的那颗眼珠子后来帮组织做了很多事情,这也许就是墨苏迟迟不被处决的原因,她还有用。墨苏并不知道的是,她成了一个特例,因为以往所有暴露了身份的成员都会沦为祭品,被推上祭坛。是为首的人帮她绕过这个可怕的门槛。让为首的人始终很难过的是,墨苏一直那么平静,没有流露出任何对他的感恩戴德。 他知道她已经清楚,不论她如何让他失望,他都会想尽办法把她保下来? 或者他错了,一切只象她自己所说,所有黑魔法信徒的命运都是一样的,所有人都殊途同归,所以没有什么好折腾的。 你也一样……还有你们,都没有什么区别。 为首的人快要离开的时候,乌鸦塔的那个看守叫住了他。 “我应该没有见过你,你是第几任?” “第五任。我三年前刚加入。” “我听说过你……”看守说,“你不象是和我们为伍的人――这话我不该说。” 为首的人倒不介意。“您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您。我从前是没有想过要加入的,但是三年前我得了绝症,根本没治。我是为了保命才来的,那时候我觉得我已经没有选择了。” 看守仔细打量着这张戴了面具的脸,“我听说给关起来的那位也是三年前加入的,而且和你是前后脚……我还听说当时你执意不愿让她来。” 为首的人笑了笑,“那时候她是为我而来的,当时我们想的都很简单。后来我们只能隔着面具相见,而且还要遭受别人的嘲笑。” 看守凑近了,“我知道那姑娘不是个容易发作的人,你觉得那个老太婆到底怎么把她给激怒了呢?” 为首的人说,“这个才是真不该问的。” 看守沉默片刻,问,“那你们……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哪有那么多以后,”为首的人说,“我本来是过一天算一天了,是她加入以后我才这么不放心。我三年前就该完蛋了的。”他转向乌鸦盘旋的高塔,“从加入之前一直到今天,我一直以为我有能力保护她,现在看来,其实还是她在保护我。” ------------ 十、老玻璃讲了第三个故事:你当然不知道我是谁4 更新时间:2011-07-31 “还有个问题我一直就想问,”看守问,“你这么轻松地跟我说这些,就不怕……不怕对你们不利吗?” 为首的人笑了,这是个套路化的问题,他知道别人会怎么说,但他不是别人。 为首的人说,“不会的,您尽管去告我们,规则这种东西并不是什么时候都那么刻板。不明白这个怎么能管这些飞来飞去的红眼睛怪物呢?您更清楚的,没有人能在一大群人面前保证自己的安全,但当一大群变成一个的时候,事情就会变得很简单。在这个基础上再让一个变成一群,事情就更简单了。” 看守的人无话可说,他忽然想起什么,他已经毛骨悚然。 ------------ 十一、燕郊:涟漪(1) 更新时间:2011-07-31 鬼谷耳语:人安静的时候是最可敬的,也是最可怕的;人思考的时候是安静的,你知道这个人在思考,却不知道他(她)到底在思考什么。 老玻璃说,“我讲完了。” 寂静。 有人用很小的声音说,“不错的故事,就是讲的笼统了些。” 篝火边的这群人笑了起来,这笑声很低沉,和若有若无的风声夹杂在一起,象狼的低语。老玻璃有点不高兴,他对刚才说话的那个人低声呵斥道,“海漠,你想干什么?” 篝火边又安静了下来,海漠四下看了看,笑眯眯地说,“我就是有点好奇,想问几个问题。” “七婆婆,”八姨开口了,“这个是不允许的吧?” 七婆婆的脸色变了变,刚要开口却被别人抢了话。鬼谷箫忽然不咸不淡地说,“也没什么吧。来了这么久也就是讲讲故事,有点单调。大家聊聊天放松一下接着讲啊――” 气氛一滞,大汉胡说,“那,可不可以说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始……” 七婆婆看了看众人,默不作声地把水晶球护在了长袍里。众人看了看她,又互相看了看,海漠得意洋洋地说,“七婆婆同意了,老玻璃,你看呢?” 老玻璃冷冷地说,“七婆婆是同意了。”接着却转向大汉胡,“你刚才想问什么来着?” “那个……我们要玩多久才能开始?我们时间有点赶……” 老玻璃笑了笑,“我们还少一个人,仪式少一个人也不能开始。所有的人都是事先订下的,已经定下的人必须要到全了才行,所以我们只能等着。他什么时候来,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那他要是一直不来呢?”白鲨鱼不知听出了什么,语气有点紧张。 “不会的。”八姨一笑,“他就是被辟成两半,也要派一半过来。” “那就不是一个人了,”鬼谷箫冷冷地说,“是半个。” “总之不会发生意外的,我们没必要着急。”老玻璃说,“他肯定会来的,我们只需要耐心等待――只是很难说到底要等多久。” 但是大汉胡的脸色很不好看。 海漠幸灾乐祸地说,“都到了这个地方了,打听时间还有什么意思?一来仪式没有举行完,想走就是想死;二来谁知道这个地方的时间是怎么算的。瞎着什么急……” 他说不下去了,大汉胡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这个硕壮的大家伙一下子把海漠盖在了阴影里。 从上马车一直到现在,海漠都没有如此仔细地看过大汉胡。这个大汉似乎总是那个最沉默的,最不爱招惹事端的一员。他只是死死地看着他那个好像脑子有什么问题的妹妹,就象看着一个在押的犯人。在马车上海漠就认定,这个人没有什么分量,只要他那个妹妹不丢,他也就不会搀和什么。 而老玻璃对七婆婆的不断附和,八姨的皮笑肉不笑,三兄弟的欲言又止,还有白鲨鱼他们三个人莫名其妙的争执,难道不比这个没什么要求的大汉有意思吗?海漠大约觉得这对兄妹从一开始就靠边站了。 可是这个靠边站的大汉,正是一个站在底线上的大汉,这样的人恰恰是最容易动怒的。这些人实在是把他忽略到了底线,没有人注意他的焦急,没有人去想他为什么这么在意时间。在篝火边,他的表情里一直写满了挣扎,但是他们视而不见。细碎的慌张象虫子一样腐蚀着这个大汉的自控能力,他终于忍不住了。 “你嘲笑我……”大汉胡瞪圆了眼睛,里面的血丝织起一张触目惊心的网,随时可能扑散下来―― 大汉胡说,“我受不了了,”他说,“你们要是想不出办法让我好受,我就走,我带着这个人一起走!”他指的当然是海漠。 众人看着大汉胡头上暴起的青筋,看着他突起的眼珠上爬着歪歪扭扭的血丝,他们也是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这是个如此容易失控的家伙。他们也一直在意着同行者的心计,把这对深浅一看就知的兄妹俩放到了一边。这个时候篝火边的人都盯着这个大汉和突然被治住的海漠,他们陷入了矛盾。 谁也不想管闲事,谁都不愿意真的出手。这些人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生怕别人耽误自己的计划。但是这个大汉胡是真生气了,如果没有人控制局面,真会节外生枝。他会怎么样呢?这些人开始慌张。大汉胡会不会揍海漠一顿?海漠会不会反抗?他们会闹到什么程度?如果见了血,如果死了人…… 仪式少一个人也无法进行。如果真的闹大了,所有的人都要受到牵连。 可是谁能管呢?怎么管呢?这些人以询问的眼神互相打量,他们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在片刻的惊讶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娜娅的身上。 娜娅呆滞地看着其他人,她什么都不懂。 时间紧张――大汉胡出来的时候,被限制了时间。鬼谷箫想,这倒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今晚谁会来这里当然是之前已经定下来的,大汉胡不会不知道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吧?鬼谷箫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个火冒三丈的家伙,她能看出,他的怒火是被恐惧激发出来的。他害怕了,他害怕到了极值,于是他发作了。 他怕什么呢?他怕时间不够。他怕他没有按时离开荒野,去做别的事。他有更重要的事吗?还是说…… 还是说他是偷偷过来的,回去晚了会被发现? 按说今天来的这些人应该相互认识的――只是应该。他们也有百年没有相见了,百年的时间可能发生很多事,可能改变一些人的面目,可能让一部分人不能再参加百年后的这场仪式。老玻璃说所有的人都是事先定好的,鬼谷箫认为他的意思是,该派人来参加仪式的几股势力都是事先定好的,至于人家派谁来,那是人家的事。只要大汉胡所在的这股势力有人来,就行,这只是个名额,可以有人顶替,当然也有可能有人不经过允许就冒名顶替。 但是冒名顶替是有后果的,黑魔法的门下做错事情都要接受可怕的惩罚。如果被发现了,这个大汉胡将面对什么呢?他很害怕。 鬼谷箫相信,有这个猜想的肯定不只她一个。所以很多人都曾用一个简短的眼神向七婆婆表示过求证和求助。这个老太婆一定是仪式的主持者,鬼谷箫想,她的来历最大权力最大,她完全可以现在就指出大汉胡的来路不明。她可以随意处置他。 但是这个时候七婆婆却在装聋作哑。 而那个娜娅,她到底是什么人?她是大汉胡的同谋吗?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在篝火边坐下以后,娜娅就一直是一动不动的。这个漂亮得惊为天人的姑娘冰冷而苍白,就象一张随时可能被风吹走的纸鸢。这样说来她和妖冶狡猾的海漠是不是很象呢……不,不是。海漠的冰冷和苍白是地狱来客的放肆和自在,而娜娅却是只被别人夺走体温的小鸟。跟着大汉胡同来的与其说是一个妹妹,倒不如说是一个人偶,至少是一个关在人偶里的妹妹。她始终垂着眼帘,旁人应该看不清楚她的眼睛…… 鬼谷箫盯着娜娅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闹什么闹……没这个必要。” 大汉胡慢慢转过来,面对着鬼谷箫。“我没时间了!” “没时间也没关系,”鬼谷箫说,“如果你肯定能按时回去,就没必要带着娜娅来了,对么?” 大汉胡愣住了。 鬼谷箫笑了笑,又说,“既然你是和娜娅一起来的,又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大汉胡的语气一下子柔弱了下来。“我没想这样……这样不好。” “可惜你已经这么做了,”鬼谷箫叹道,“开弓没有回头键啊……” 大汉胡的脸色变了变,他没有心思去管海漠了,这家伙象傻了一样,坐回去对着篝火发呆。 气氛终于缓和下来,海漠难以察觉地对鬼谷箫笑了笑。 老玻璃说,“接着讲故事吧……下一个谁讲?” 海漠却说,“我还有问题想请教呢,怎么这就结束了?” 不满的目光立即向海漠身上集合。八姨说,“还没闹够?真是精力过剩。一会儿应该让你讲故事。” 海漠脸色微变,却说,“七婆婆都同意了的,可以先聊聊。你们有什么不高兴的了?我又不问你们。大汉胡因为什么事自己憋不住闹起来,也怪我吗?” 一直沉默的洛思说,“不怪你,怪鬼眼不该多管闲事。我倒觉得她正想看胡兄情绪激动,她别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吧。” 鬼谷箫反唇相讥,“说的这么难听,就好像你看到了什么――你都看到什么了?” 众人的目光又落在了鬼谷箫身上,这些目光的含义难以揣摩,有谄媚,有窥伺,有疑惑,有嫉恨,有恐惧,有敌对。鬼谷箫只是说,“没错,是我。我是鬼眼。” 还记得那个要你睁开鬼眼的声音吗?那个疯疯癫癫的声音。今天来到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没听到过那个声音……是,他的名字是个禁忌。鬼谷箫冷眼看过篝火边神色各异的人,她知道他们对他的恐惧,即便是这样一群人,也会恐惧。 但是,对不起,我不怕他。鬼谷箫想起许多年前她趴在窗口往外看的那一幕,她觉得很可笑。那真的是一条不可逾越的界限吗?这些地狱来客千百年来遵循着这样一些神秘的规则,它们神秘是因为没有人能触碰,于是没有人能了解。这些掌握了可怕力量却又一个个病态连连的家伙们在那些古老而晦涩的字眼前望而却步,他们对禁忌的狂热很多时候远胜于宣传片里的守法公民。鬼谷箫不知道的是,什么时候鬼眼这个词也被拉到了禁忌的边缘。 ------------ 十一、燕郊:涟漪(2) 更新时间:2011-08-01 不,不是这样的。和他,那个黑袍人相关的一切都是禁忌,而他最常说的就是要睁开那只人人都有,却常常处于沉睡中的鬼眼。鬼谷箫隐约感觉到一些人的鬼眼在睁开的瞬间曾经带来过意想不到的效果,种种怪异深藏在人们的记忆深处,直到有一天,所有人都忘了鬼眼到底是什么,却还保留着对它的恐惧。 如此看来,这些正当春风得意的地狱来客和可怜巴巴的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鬼谷箫想,他们都这么害怕看到一部分东西,他们都害怕看到睁开鬼眼能看到的东西。他们在躲避,躲着躲着又发现躲过了头,他们看不见的东西有人能看见,这在一些情况下,对他们很不妙。 比如现在…… 鬼谷箫说,“怎么都不说话了?” 片刻。 七婆婆笑出了声,篝火在她嘶哑的笑声中颤抖,她问,“刚才不是有人要提问题吗?不是有人还想再聊聊吗?”这样说的时候,她看着海漠。 海漠转头去看鬼谷箫,却被白了一眼。他笑了笑,“算了,我忘了。” 其实很多人都看到了,大汉胡所谓的那个妹妹――那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妹妹。就在刚才那场争执发生的时候,那个女孩不再处于大汉胡身影的遮挡下,于是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她身上正在发出一种雪白的光泽,很微弱,却很清晰。 七婆婆说,“那接着讲吧――游戏还没结束。”她慢慢拨开长袍,水晶球又露出来。她凑近了对它念了几句咒语,里面又开始有斑斓的烟雾流转。 “下一个,谁来?” 谁来?谁刚才讨厌谁来。那个鬼眼底细难料,现在把她拖出来还不知道会出什么问题,不过海漠还是可以收拾收拾的。他不是问题多吗?那就让他讲,讲完了大家也让他下不来台一回。先别管能伤他几分,反正不能让他好受了。 在这些人里,海漠是最锋芒毕露的。即便是鬼谷箫,也小心地守着自己的底细,让人难以判断。而海漠似乎根本不怕别人看出自己的身份,而且他很喜欢招惹别人。当然,既然他会读心术和传心术,篝火边的人就难以断定他一共招惹了多少人,不过从这些人的反应上来看,他应该把人都得罪得差不多了。 可是就在这时―― “七婆婆……”一直处在萎靡中的水草突然抬起头,“我……想讲。让我讲行吗?” 气氛一滞。 白鲨鱼对水草呵斥道,“你添什么乱!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她添什么乱了?”洛思反问,“每个人都要讲故事的――你也不例外。不讲故事才是添乱,真有人添乱不会没人管的。” 白鲨鱼气哼哼地转过头去,看到却是一双恶狼一样的眼睛。他一时语塞,“她……她睡着了……讲梦话呢。” 鬼谷箫抛出一句,“对,她是在梦游中跟着我们来这里的。” 篝火边一阵哄笑,白鲨鱼神色慌张气急败坏,却又不好发作。他只有对鬼谷箫说,“你也闹?我们可是一起的!” 鬼谷箫不咸不淡地说,“看上去是一起的人不一定是一起的,看上去没有任何瓜葛的人可能早串通好了。什么一起不一起的,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呢?” 白鲨鱼被这几句话冻在了原地。 七婆婆早已经听烦了争吵,她面无表情,“你想讲?那你讲。” “好的。”可是水草停顿了一下,“可是,上一个故事有没有过关,您还没说呢――那我是不是应该等您说完了再讲?” “没说吗?”七婆婆念叨着,“老玻璃的故事过没过关我没说吗?” 确实没有。海漠和老玻璃的纷争,还有后来大汉胡的发作把这件事给岔开了。是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吗?除了水草,没有人打算提及,现在水草提起了,其他人则是一脸木然。 七婆婆叹了口气,“可是,水晶球刚才睡着了,醒来以后它不会再记得原来的事。它无法为我们判断了……” 这是哪一出……这个老太婆是故意的吗?不过没有关系了。众人马上想到了同一件事,这件事让他们迅速地从刚才报复的兴奋和伎俩落空的懊恼中冷静下来。七婆婆才是这里的主人,篝火边坐的时间长了,他们一个个地都得意忘形,都忘了七婆婆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处置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他们在七婆婆的面前是不是都有点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呢……众人这时安静得如一块块石头。老玻璃面如死灰,紧紧盯着七婆婆。 七婆婆看了看篝火边的人,慢慢说,“老玻璃辛辛苦苦讲了一个故事,结果白讲了……这样不好吧?” 众人只能附和,“不好……” 七婆婆说,“那怎么办?规矩是不能破的。” 众人说,“都听七婆婆的,规矩是七婆婆订的……” “好啊,”七婆婆笑了,这张笑脸上分明写这,这就对了。“那就都听我的,老玻璃刚才的故事就算是讲给大家玩的了,大家都讲完了以后,再让他讲一个,再让水晶球评判。” 没有人敢不同意。老玻璃的面色缓和了下来。 那现在呢?七婆婆的目光转向水草。 水草没有睡着,前面三个故事她听得清清楚楚,这些人刚才的争执她也听得清清楚楚。 人的神志有的时候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你觉得你快神经病了,马上就崩溃了,可你偏偏就一直很清醒。水草也希望自己能彻底晕过去不省人事,这样就不必面对这些古怪的人,这个古怪的游戏,和那些根本没法猜测的后果。 但是很遗憾,她越来越耳聪目明,所有诡异的东西都清晰地盘旋在她的脑子里。水草蜷缩起来,她长时间地蜷缩着试图回避她无法接受的东西。她这二十年以来一直是在按照别人的要求来做人做事,可是就在最近的一段时间里,所有不可能出现的事情都出现了,而没有任何人来告诉她该怎么办。 水草将试探的眼神投向鬼谷箫,这个她一直以来在内心很鄙视的同伴。这并不是说水草开始认同鬼谷箫了,她只是还记得一条她从小就知道的铁律,出事了要找熟人。 鬼谷箫知道她的心思,所以她故意摆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她就是要看看这个一直被别人扶持和追捧的女孩在没有任何人可以信任和帮助的情况下,到底能狼狈成什么样子。鬼谷箫从来不觉得痴迷于报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何况她很少报复别人,尽管她总是很想。她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这些水草都不会知道,没有人会和她讲,她自己也不太可能想到。她仍然延续着在马车里的感觉,她觉得和他们同来的这个人并不是鬼谷箫――不是水草认识了很多年的那个女孩。这是一个陌生人,一个从鬼谷箫的家里走出来,知道鬼谷箫所知道的一切,和鬼谷箫有着相同的气质和习惯的,陌生人。 只有想到这里,水草才能彻底放弃对旁边这个人的求助。 那么白鲨鱼呢?水草不愿意多想,她早已感觉到她这个白马王子只怕问题很大,但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惯性,她无法抛下他不管。水草在白鲨鱼面前只能是待宰的羔羊,而不可能是一跃而起逃离陷阱的小马,更不可能是反咬一口的狼。白鲨鱼是水草的迷魂阵,他不断地把她拉如深渊,水草不是一点都不知道。 除却这两个人,这里其他几个一个比一个可怕。水草又能拿什么让他们来帮她呢?她怎么相信人家会帮她呢? 从来没有真正自己处理过任何事的水草在蜷缩中尽力把这些思考关在脑子外面,因为她的脑袋已经很痛了。可惜人有的时候不是愿意想什么就能想什么的,或者应该说,神给了人在险境中摆脱情绪,面对问题的能力。水草在一个人的迷乱中听到一个声音,这个声音来自三年前,水草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这个声音。 不,她没有。水草也没想到的是,她居然想起了三年前那件事的一切。前因后果,每一个场景都那么清晰,就象她又经历了一次一样。当年的那种触目惊心让水草冒了一身的冷汗。我为什么会想起这个?她问自己。这个时候想起这件事有什么用吗? 当然有用――这可以变成一个故事,这刚好是一个符合要求的故事。它和前三个故事一样弥漫着那种诡异的味道。 有一步是一步。好歹这一步算是知道怎么走了,以后再说以后吧。 这样对自己说着,水草的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她抬起头,再次看到着并不温暖的篝火时,也不象原先那么不知所措了。水草把目光投向七婆婆――至少她有胆量看着这个老妖婆了。 当然,这还不够,于是水草开口了,她要讲故事。 她讲的这个故事鬼谷箫是知道的,这件事水草没有和任何人讲过,但是鬼谷箫不需要她来告诉她。至于白鲨鱼,他完全看不出七婆婆的那个水晶球到底在起什么作用,已经讲过的三个故事也让他摸不着头脑。在白鲨鱼看来,只要他和水草都不讲故事,他们就还没有被彻底卷进去,可就在这个时候,水草却来了这一出。这让白鲨鱼感觉自己被推上了风口,一下子生死莫测――他也不觉得向鬼谷箫求助,是什么聪明的办法。她看上去更象篝火边他们俩之外的其他人。 ------------ 十一、燕郊:涟漪(3) 更新时间:2011-08-02 鬼谷箫早就知道,水草是个不会玩的人,白鲨鱼是个贪玩却玩不起的人。她冷眼看着他们的纠结,在一边估算这两个人耗费了多少不必要的惊恐和心计。 这个游戏是全然掌握在七婆婆手里的。鬼谷箫觉得稍微明白一点的人都能看出来,那个水晶球所有的人都看不懂,对故事的评判权完全被这个老妖婆给垄断了,她想让谁完蛋就让谁完蛋。这个时候期望通过在故事上花心思来保命是可笑的,其实讲什么样的故事都没有关系。至于这些人讲的为什么都是些鬼怪丛生的故事,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只知道这样的故事。 不过,也不能说这些故事都是胡说八道,这些故事和篝火边的人,甚至故事和故事之间应该还是存在着某种微妙的联系。于是海漠刚才会那样热衷于向老玻璃提问,他一定知道老玻璃的这个故事是怎么来的。其实类似的一些迹象在每个故事讲完以后都会出现,只不过这一次,明显了点。 鬼谷箫没有阻拦水草讲故事,她不相信水草能讲出什么精彩的故事,不过她相信水草的故事是能通过的。鬼谷箫看不出七婆婆有要对付水草的迹象。就让她讲吧,鬼谷箫想,自己也可以在这个时间段里稍微休息一下,至少水草是不用观察了,也就是观察观察那些听客的神情。 随意地想着,鬼谷箫感觉到一种幽幽的寒意又攀上了她的肩头。她目光一转,再一次准确无误地撞上了那双精美绝伦却也死气沉沉的眸子。 海漠在篝火大那一边对鬼谷箫笑了笑,他自认为已经和鬼眼结盟了,她到底还是听进了他的话。鬼谷箫不置可否,海漠发现自己又无法读到她的想法了。这也不奇怪,他的这两手到了这篝火边,确实是有点断断续续的。可是马上海漠的耳边又响起了那种细碎而低沉的声音。 鬼谷箫漠然看着他,“你倒是得意得很,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了?” “怎么?你还能控制自己的想法不被我读出来?”海漠有点意外。 鬼谷箫冷笑。 海漠倒不打算深究,“不管怎么说,刚才你帮了我,难道你连说声谢谢的机会都不给我么?” “我一定是为了救你么?”鬼谷箫慢条斯理,“其实今天来的每一个人都代表了不同的势力,你以为你得罪的是一个人么?当然,你是擅长装无辜的,到时候倒霉的又会是谁呢?” “所以你就先出头平息了这些……”海漠有点不自然了,“我没看错,你确实不简单。不过你难道看不出大汉胡那家伙紧张兮兮的样子……我看他八成是偷偷跑出来的。” “那又怎么样?他已经坐在这里了,现在除了七婆婆,谁也没资格惩治他。你随便招惹别人的时候还是多想一想地狱来客该遵守的规则吧――有的事情轮不到你操心。” 鬼谷箫的话让海漠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傲慢而歹毒的笑意,“我?”他的目光象两道刀锋,“不,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不敢逾越任何规则,因为你们注定都是黑魔法的囚徒,是莉莉斯的奴隶。而我是她的儿子,我拥有随心所欲的权利。” “既然如此,你就没有必要来在这里说什么要结盟吧?你不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么?” 海漠冷笑,“我已经告诉你了,我只是觉得你很有意思,白白完蛋了有点可惜。” 是吗?鬼谷箫默然。 海漠在篝火的那一端,他带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冷艳和鬼谷箫遥遥相对。鬼谷箫感觉到一阵刺痛从左手的掌心传来,她没有低头去看,她只是攥紧了左手,强压下手心里那阵阴沉的跳动。海漠得意洋洋地看着她,鬼谷箫能看到他的薄唇边,两颗小巧的獠牙露出锋利的一瞥。 也许他说的是真的。在所有人都没动静的时候,海漠却在七婆婆眼皮底下向别人传达小动作。篝火边的这些人里他是最肆无忌惮的。总该有什么对他的肆无忌惮作出解释。 鬼谷箫暗自冷笑,海漠不是把自己的身份已经告诉她了吗?他说他是莉莉斯之子。他的冰冷和僵硬让他无法把自己塞在变形术的模子里,海漠也继承了亚当的身体,他当然不是莉莉斯和那些怪兽、魔鬼的孩子。莉莉斯发誓报复亚当和神,报复亚当的后裔,但是她和亚当有一个共同的儿子――不,应该是这样说――他先是亚当和夏娃的儿子,后来却变成了莉莉斯的儿子。 神不舍看他走入地狱,但他不可能上天堂。也是这个人开始四处流浪,头上带着神留下的标记。圣人说这个标记是神给他的护身符,让世间的恶人和野兽不能残害他。这究竟是神的无知还是圣人的想当然,现在已经无从考证。但是黑魔法的信徒都知道这个人,实际上这个人和恶人,和野兽都是朋友。 但是,从来没有人见过这个人,即便是地狱来客也没有。 他是幽灵中的幽灵,他漂游在这个世界,漂游在所有人和鬼的周围。他在这个世上数部清的秘密间穿梭,悄无声息。 这个人当然不是海漠,但是他和海漠间一定有着某种联系。从没有人提及这个人的妻子或者情妇,但是他的后代如今却和亚当的后代争夺着这个世界。他们无一不是古怪而魅惑,美丽而冰冷,多愁善感而残忍漠然。亚当的后代在他们的面前变得软弱无助,只有依靠臆想和欺骗来自我安慰。 而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冲出了臆想和欺骗,只为加入他们。亚当和夏娃早已作古,圣人在人间只留下表情单调的画像和雕塑,而神,在人需要的时候永远不会出现。莉莉斯,只有莉莉斯在尘世说了算。 他们当然都奉莉莉斯为圣母和保护神,莉莉斯也不会否认,她的孩子遍地都是。不过有很多对此议论纷纷。很多地狱来客都认为那些后来加入的不过是些野种,是传染病介绍进来的。不过不同的势力之间并没有因为这些议论而发生什么不好收拾的不愉快,因为在地狱来客看来,莉莉斯的这些“孩子”不管是怎么来的,统统不能算作自己人。他们还带着神的印记,天堂和地狱都不能收留他们。 鬼谷箫的目光落在了海漠的额头上,他的额头被头发挡住了。 这个时候,鬼谷箫也忽略了一件事。趁这个时候,白鲨鱼已经拉着水草从她的旁边一点一点地挪到了远处。白鲨鱼一直扣着水草的手腕,很快水草的手因为供血不足发麻了。白鲨鱼当然没有在意这个,不过他还不忘转头狠狠地瞪了鬼谷箫一眼。 刚到荒野上,白鲨鱼就把一件重要的东西输给了鬼谷箫,他总共也没带多少东西来,每一样都是用来保命的。一想到自己方才被鬼谷箫几句喝骂就缴了械,白鲨鱼就感到万分懊恼,却又无可奈何――他也不敢再用同样的办法去把东西抢回来。 那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把自己手头还有的这点东西给管好了。白鲨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把水草当道具给用上了,他把蝈蝈替头狼交给他的那卷死亡之书藏在了水草的身上。 可是这也让鬼谷箫发现了,白鲨鱼顿时异常沮丧而又气急败坏,但是他依然无法发作。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白鲨鱼觉得自己去找鬼谷箫,是犯了一个没有任何征兆的错误。白鲨鱼的混混生涯本来是一帆风顺的,可惜他遇到了那个阴魂不散的鬼谷箫。她两次把他推向绝望,一次是在他寻找救命稻草的时候,而第二次居然是在他找到救命稻草以后。她就是见不得自己好,白鲨鱼愤愤地想着,忽然有了另一种猜想。 也许一切并不在于自己是不是招惹过鬼谷箫,也许她早就盯上了自己。 白鲨鱼一直想不通,鬼谷箫怎么会知道他所知道的一切。看这个架势,她全然清楚这群人为什么会来这里,来这里干什么,而且她还知道白鲨鱼带了不寻常的东西来。这些当然不可能是水草泄漏的,因为水草也是白鲨鱼蒙骗的对象,她不可能知道的太多。枣树坟的人和白鲨鱼提及过鬼谷箫,但那也只是提及而已,她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 白鲨鱼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种解释能说通――鬼谷箫也觊觎着死亡之书的地狱来客,她早早地就知道了白鲨鱼和枣树坟的关系,而水草一直以来也在被她利用。 之前她从不出手相助,就是为了等着他走到这一步。现在他们都到了这个地方,她要开始动手抢东西了。白鲨鱼觉得,一定是这样。 尽管已经尽力拉开距离,白鲨鱼仍然能看清楚鬼谷箫那副难以琢磨的神情。那双杏核眼里流转着诡谲而闪烁不定的光华,她又在想了,这个时候鬼主意会源源不断地被她从空中拦截。这个怪物……白鲨鱼在心里第无数次骂起来,当他这么骂的时候,他心里充满了嫉恨和无助。 怪物又怎么样?成者王侯败者贼,你不够聪明,就会被别人踩在脚下。这不是白鲨鱼一贯信奉的么?只要鬼谷箫赢了,她说谁是怪物谁就是怪物。白鲨鱼被自己的逻辑折磨着,他一瞬间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那只是一瞬间的感觉。 可是现在怎么办呢?如果鬼谷箫真的谋划了这么久,白鲨鱼这一趟的任务肯定是吹了。他想起了蝈蝈曾经用来劝慰他的话。如果注定要失败,可不可以反过来先举起双手投靠鬼谷箫,拿脸皮来换一个平安呢?如果是别人,白鲨鱼都有把握,唯独这个鬼谷箫让他无法预计。白鲨鱼曾经认为是必然规律的一切,到了她这里都销声匿迹。白鲨鱼已经为自己先前的一次错误判断吃到了苦头,他印象很深。 篝火跳跃,鬼谷箫忽然冷冷地转过脸来,对着死扣着水草的白鲨鱼。白鲨鱼看到她阴森森的表情,就象那天黄昏在茶馆,她背对着那个古怪的大水洼,充满讥讽和鄙夷地看着她,就象猫看着挣扎中的耗子。 水草没有察觉什么,她在讲故事,苍白的水草在讲故事,在讲一个苍白的故事。鬼谷箫的表情告诉白鲨鱼,这个故事她早就知道,这是个很无趣的故事。尽管它是真实发生的。 白鲨鱼避开鬼谷箫的目光,忙乱中却看到了她紧紧攥住的左手。鬼谷箫微微举着左手,她手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白鲨鱼竟然看到她的左手在跳动,象一个体外的心脏……什么东西在她的手心里挣扎。那只纤细而通明的手上,那些交织的血管也在跳动,兴奋而焦虑,几欲迸裂。这是一只随时可能爆炸的手…… 鬼谷箫冷眼看着白鲨鱼。 ------------ 十二、水草:一件已经忘掉的事(1) 更新时间:2011-08-03 鬼谷箫:我觉得这个故事不怎么样,这甚至不是个故事――你能把天天都发生,和吃饭睡觉一样普遍的事情叫故事吗? 这件事发生在水草的初中时代,那时候水草在一所历史不长,但是名师荟萃的中学。人怕出名猪怕壮,张出几届红榜以后,这所中学迎来了一种很尴尬的局面。很多有背景的孩子被家长强行塞进了这所中学。那时候初中还是要用考的,这些孩子要真看入学考试的成绩,那是不可能来这里读书的,但是学校得罪得起孩子,得罪不起孩子的爹娘。出于无奈,学校接收了很多这样的学生,而且每隔一段时间就有类似的学生从别的学校转过来,学校也不敢不要。 其实这纯属学校想不开,这些学生不要学校会完蛋,要了学校难道就不会完蛋了吗?这些孩子到了学校以后全然摆出了一副学不好,也不想学好的姿态,老师也不敢训导过度,生怕引火烧身。这样一来学校的教学成绩立马被重重地拖了后腿,但这还不算可怕,更可怕的是有一部分孩子给学校带来了地痞流氓的新鲜气息,打架闹事起哄无所不能。平静的校园顿时被笼罩在一种油腻的腥臭里,不少正常考进来的孩子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水草就在这样的一所学校里上学,承蒙她不可思议的迟钝,这三年过的还算平静。但在这平静之中到底还是有过一这样一次风波。 初二的时候,水草班上转来了一个叫薇语的女孩子,据说是个富豪家里的千金。这位富豪在燕壁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他的家乡是南方一个小城镇,大学考入燕壁赫赫有名的文化大学。本科毕业他放弃了保送研究生的机会,只身下海从商,几年后竟真的发了。他的事业越做越大,不过四十出头就经常接手政府的大项目。 不过,这位富商不是已经举家移民香港了吗?他家的大小姐,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燕壁呢? 抱着这样的疑问,水草班上的孩子们迎来了薇语同学。那个不怎么晴朗的早上,一个过于光鲜的女孩走进了教室。这个小个子女孩身材却玲珑窈窕,发育得很到位。虽然谈不上沉鱼落雁,倒也青春无悔。只可惜她这身装扮实在是有点扎眼,浑身都是锃光瓦亮的名牌,新得让人觉得可笑。 在水草的印象中,薇语似乎全然没有感觉到大家初见她时狐疑的目光。她表现得很大大咧咧,说起话来声音象放炮仗一样大。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一个有点踉跄的动作,甚至一句有点结巴的话,都能让她爆发出吓跑一大群鸽子的笑声。然而一条明显搀假的新闻,肉麻的爱情故事,对从前的一点点记忆,也能让她哭得恨不得在地上打滚。一副不知深浅的脾气还不算,她还动不动就要散尽千金,毫不在意那些和她没有深交的人占她的便宜。这一切让这个班的孩子迅速调整了状态,接受了薇语。 那时候水草的父母经常出差,所以她是以住宿生的身份入学的。燕壁地价很贵,学校的钱都花在了地上,住宿条件自然会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水草家里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让水草忍受简陋的生活,所以她能回家住就回家住。这一点让舍监大妈很不满意,因为按照规定,上课期间住宿生应该能住在学校就住在学校的。大妈向水草的班主任反映过很多次,但是班主任觉得这个问题没有影响水草的学习成绩,所以不以为然。 “水草啊,”舍监大妈只好多多对水草耳提面命,“别人我就不说了,你看看人家薇语――她家里条件比你好的多吧?她要回家肯定比你住的舒服吧?可是你看看人家,人家能在学校住就在学校住,周末人家都不回家……” 是吗?这个水草倒没注意过,看来她是在家住的时间太长了。她想到的薇语就是那个在学校里见谁都亲的女孩,似乎全学校的人都是她亲戚。有的时候水草会觉得不可思议,薇语的成绩是垫底中的垫底,她见了老师难道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她抱着老师腻歪的时候,老师会不会难为情呢? 有一件事是水草没有想过的。薇语在燕壁的家在哪,或者应该说,她在燕壁到底有没有家?反正水草没有见过薇语的父母,薇语也从来不把同学往家里带。她只是会在寒假和暑假的时候拖着拉杆箱去找停在学校门口的那辆黑色轿车。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滑过很长的一段。水草和薇语一直保持着实质上的井水不犯河水,这可能是水草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件带有逆反性质的事。水草不喜欢这个很多人都喜欢的薇语,而且是很不喜欢,她可能从来就没有这么不喜欢过一个人。 说不清楚为什么,水草觉得薇语很假。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故事会的一个笑话她能笑一整天,你没笑过是不是?觉得笑起来特新鲜是不是?还有那些连水草都觉得弱智的偶像剧,她一复述眼泪就象不要钱的脏水一样哗哗地流。你是下水道吗?至于那股到处散银子的劲更让人看不惯,谁爸爸当了大富豪都能做到的事,你至于那么自豪吗?最可气的就是她把谁都不当外人,跟谁都恨不得穿一条裤子。你家那么有钱,买不起裤子吗? 象这样的牢骚,那时候的水草还能发很多。但是她一直都没有面对的是,也许这一切都不是她讨厌薇语的真正原因。真正的原因应该是,薇语的出现把本来属于水草的追捧和关注都抢了去。水草从小严格恪守的,好好学习,好好听话,原本坚不可摧地扶持着她在长辈和同学心中的高贵位置。突然有一天,一个数学能得零分,写作满篇错字,说起英语来没有人类能听懂的人出现了,而她居然单凭借着那副疯疯癫癫的劲头,和花不完的钱就抢尽了风头,让大家把水草给忘到了一边。 可是水草能做些什么呢?她家里可没有那么多钱让她请客,那股疯劲和全线飘红的成绩简直就是她无法逾越的心理障碍。水草别无选择,她只能继续当她的好孩子,然后尽量远离她所不能理解的一切。 但是,有时候人是无法选择和另一个人的距离的。薇语转来的第二个学期,班主任突然把她的位子调到了水草的旁边。 “你成绩不错,又是班干部,这是你发挥作用的时候啊――”班主任语重心长地对水草说,“薇语学习不太跟得上,又比较贪玩,但她本质上是个很好的孩子。你多帮助帮助她,共同进步嘛……” 面对长辈,水草无法说不,只有连连点头。 但是麻烦不是点点头就能消除的。自从薇语坐到了水草旁边,水草就没过过一天安心日子。无论课上课下,水草的耳边都灌满了薇语各种惊天动地的咋呼。面对水草,薇语继续发扬着她不见外的作风,于是水草毫无选择地开始替薇语抄笔记和写作业,她甚至还因为无法回绝薇语明目张胆的要求而参与了作弊。作为感谢,薇语经常送一些新奇而昂贵的小玩意给水草,比如画着一只绿色猫眼,能吐出蓝色火苗的黑水晶防风打火机,比如散发着腐尸、香料和冷水味道,令人窒息的琥珀色皮肤油,还有盘蛇造型的金丝手镯,银质镶嵌了蓝宝石的脐环,芙蓉石雕鸽子翅膀的铰链等等。水草一样也没自己留下,全麻木不仁地交给了家长。 此外,水草还要忍受薇语每天见到她的那副夸张神情,还有她特有的打招呼的方式――扑上来抱着水草咬一口。然后说,“水草草――我想死你了!” 而且薇语还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就是喜欢把所有的东西都弄得湿乎乎的。她的头发经常湿乎乎的,身上经常湿乎乎的,桌子经常湿乎乎的,笔盒和笔经常湿乎乎的,最让人难以想像的是,她的书也经常湿乎乎的。水草觉得她知道薇语为什么从香港跑回来,因为薇语这个坏毛病在南方会让她所有的东西,包括她自己都发霉。燕壁在华北平原的北边,空气干燥,四季多风,勉强容忍了她。 这些还都不算什么,最让水草受不了的是薇语常常以自己性命为要挟的强烈挽留,于是水草也不能象从前那样经常回家了。水草每天都生不如死,一时间变得极其沉默寡言。可是这一切从来就没有得到旁人真正的注意。相反,很多人反倒对水草充满了羡慕,大家都觉得她们俩一定是最珠联璧合的好伙伴,老师还经常以她们为例来说明学校的教育多么人性化,多么能够关怀到每一个情况不同的孩子。而水草的父母则一再教育她不要惹事,薇语家他们是惹不起的,再说一条一条列出来看看,薇语也没有做什么明摆着是欺负人的事情。水草知道,如果自己再反复为了这个和家里发牢骚,她就会让父母怀疑她不再是好孩子了――水草最承受不起的就是这个。 水草就这样过着苦不堪言的日子,她只有苦心维持着自己一直不错的成绩。她告诉自己,这是自己的最后一块高地了,如果连这个也没了,她就彻底完蛋了。可在这样的情况下,水草也只有透支通过体力来增加学习时间了,她不真的知道自己能撑多久。 是幸运也是不幸,反正没过多久,那件事就发生了。 这件事的起因,是一枚戒指。用现在的眼光来看,那是一枚很俗气,很没品的戒指。材质就是再普通不过的铁丝铁片什么的,被小作坊里的工人拧一个环再拼一朵玫瑰花,然后很潦草地焊在一起,再涂上艳俗的色彩,就可以送去小商品批发市场了。相信现在的水草也不会理解自己当初怎么会对这么个破玩意儿感兴趣,但是那个时候,那个年纪的小姑娘确实是容易被这种破玩意儿感兴趣的。很不巧,初中时代的水草就很想要一个这样的破玩意儿。 更不巧的是,这个破玩意儿当时正躺在薇语的华丽笔盒里。 ------------ 十二、水草:一件已经忘掉的事(2) 更新时间:2011-08-04 于是水草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对薇语微笑着说话。“你笔盒里那个戒指很好看,我看看行吗?” 谁能想到,不知道送了水草多少东西的薇语一口回绝,并不留情面地把笔盒的盖子盖上了。 笔盒盖子盖上的声音,强烈刺激了水草的神经。这反倒让她对那枚戒指更加念念不忘,甚至难以自拔。终于,趁着薇语课件离开教室的时间,水草偷偷把那枚戒指拿了出来,托在掌心里目不转睛地端详起来。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薇语竟回来得这么快,正沉浸其中的水草被回来的薇语撞了个正着。 薇语嗷一嗓子嚎了出来,在全班同学惊异的注视下,她蹲在地上,哭得不省人事。卫生委员带着几个同学,七手八脚地把她架到了校医务室。班长急忙起身去找班主任,剩下的同学一片哗然,堪比一窝炸了毛的麻雀。水草定在了原地。周围的喧闹象巨浪,她就在其中浮浮沉沉,不知所之。 这算怎么一回事呢? 其实这也不算个事。事后水草也承认,她当时确实是想要那枚戒指,她曾经想当然地觉得薇语会把它送给自己。可是薇语既然已经表态了,水草也不能强求。水草这样的孩子,已经懦弱到了不知道怎么说不的程度,再鬼迷心窍她也只有悄悄看一看她得不到东西而已,万万谈不上一个偷字。 可是薇语的反应却把这件事给闹大了。如果她只是一般的发火拌嘴,哪怕她从此不再理水草,也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不愉快而已。成年人之间还有因为一点言语龌龊就老死不相往来的,何况当时水草和薇语都还不到十五岁,不会有人过于计较这种事情的。但是薇语这一哭一昏倒,就让人们感觉这是个很严重的事情,她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她那里。大家的思路就会跟着她的言论走。 这也就是说,不管是不是误会,只要薇语醒来以后咬定水草是要偷她的东西,那么大多数人都会相信。水草恐怕会有很大的麻烦了。 薇语醒了,在班主任、医务室大夫、班长和卫生委员的密切关注中。 众人问她到底怎么了,她难得地沉默了片刻,说,“也没什么事,就是刚进教室的时候看到有一只蟑螂……很大一只。” 蟑螂?众人将信将疑,又不好反驳。班主任只好批评卫生委员没监督好班里的卫生情况,又教导薇语不要太胆小云云,匆匆收场。刚刚做过一点简单的检查,大夫觉得薇语的心脏好像有点问题,给她提了两条建议。一是希望她先在医务室多休息一阵子再去上课,二是希望她能去医院做些严格检查。 这两条建议,薇语都没有采纳。 薇语再回到教室的时候依然面色苍白,她是匆匆坐下,匆匆打开笔盒看了看被水草放回去的那枚戒指,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当天晚上,水草回家住了。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薇语都不和水草说话,但是旁人并没有察觉出什么,因为那段时间里,薇语和大家都不怎么说话了。她忽然间变得有点呆滞。 水草曾经尝试向薇语道歉,但是薇语的神情让她不知道从何说起。似乎说什么都变得很可笑,没有意义。水草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躲过了一劫,还是依旧在什么里挣扎。好在她现在可以随时回家了。 那段时间在水草心里留下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一切都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但这平静却让水草坐立难安。她觉得这件事好像还没完,但是下面会发生什么,她又完全无法预计。水草曾经有过很多设想,但都因为过于离谱被她自己给否定了。水草渐渐开始强迫自己对所有莫名其妙的感觉视而不见,她不知道如果再不走出这件事,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实际上,那段时间水草总是恶梦连连。她经常满头大汗地从梦中惊醒,可一旦醒来,她就不再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 可水草又无法向别人倾诉和求助,她觉得这件事说到底还是自己没有控制住自己的那一点点心思。如果她不擅自拿出那枚戒指,一切都不会发生啊――这要是说出去,自己该多难为情?水草觉得这个,搞不好要身败名裂了呢。好在现在这件事只有水草和薇语两个当事人知道,薇语看来是不打算说了,她又何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水草并不知道,其实她的这个想法是很可笑的。没错,她们俩谁也没提起过这件事,但是这件事也已经被第三个人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个人不是她们的老师,也不是她们的同学,这个人的学校离她们学校不远,却很少来这边。水草一直不知道,这个人其实在尽力回避水草,而那时候,水草和这个人的家就住在同一栋楼里,她们都住在暮城财经大学的对面。 这个人,就是鬼谷箫。 鬼谷箫和水草,学校离得差不多,家也离得差不多,隔三差五地难免要碰面。鬼谷箫每次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而且满脸苦大愁深。这栋楼里住的多数都是财经方面的专员,她们时常能碰见父母的朋友,鬼谷箫从来就不和他们打招呼。时间一长,这些叔叔阿姨也习以为常了,这孩子就怎么讨人厌,讨厌不需要理由。 好在水草不在意鬼谷箫是不是跟她打招呼,水草完全可以对着面无表情的鬼谷箫长篇大论好几个小时。更有意思的是,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水草见了鬼谷箫都有话说,包括薇语的戒指让水草心神不宁的那段时间。 有一个周末,水草在她家那栋楼附近碰到了鬼谷箫。她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已经有一个月左右没有见到鬼谷箫了。水草开口如决堤,跟在这爱答不理的鬼谷箫后面说了一路,一直到电梯停下。 鬼谷箫转过身来,“怎么着?”她问,“要跟我回家?” 水草一愣,抬头才发现电梯已经经过她住的楼层了,而她忘了下去。现在鬼谷箫离自己家也不过几步之遥了,水草忽然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我是不是特别招人烦……”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一下子涌上心头,水草的话带着哭腔脱口而出。 鬼谷箫依旧冷眼看着她,“怎么,最近受打击了?听说你这些天几乎天天回家住,不是在躲什么人吧?” 水草不知道怎么回答。 鬼谷箫不需要她回答,她接着说,“躲躲也是好事,要是看到什么自己不该看到的东西……总之会很麻烦。有的事躲一躲也就过去了,你不用这么着急上火。” 说完,鬼谷箫转身走了。 水草回到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一场。 太失败了……实在是太失败了,水草恨不得把自己给骂死。被薇语给逼到墙角也就算了,鬼谷箫这个没人在乎的怪物竟然也来嘲笑自己,自己怎么可以这么狼狈?水草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以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到了这个时候,水草终于发现,她现在的懊恼、低落和无奈,第一次对薇语产生反感的时候就已经产生了。随着和薇语相处时日的加长,这些情绪不易察觉地积累起来。水草的性格注定她无法反抗和拒绝,她只能在逆来顺受里折磨自己。到了这个时候,除了躲她还能做什么呢? 可是鬼谷箫刚才的话,水草能怎么理解呢?她那不明摆着是在嘲笑自己软弱无能么?也对啊,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水草也不相信她会这样忍气吞声。鬼谷箫那样的人,压根就不会坐到薇语的旁边,她可以和班主任闹,可以阴奉阳违,甚至可以先把座位换了,等班主任走了再换回去。只有乖孩子如水草,才会忍受这种冠冕堂皇的痛苦。 至于那枚戒指,水草模糊地意识到,就算它根本不出现,也会有别的什么事发生。也许薇语必然要狠狠地折腾一个人,这个人是谁都无所谓,正是水草的乖巧温顺把她推上了这个位子。那是水草唯一一次尝到当乖孩子的苦头。 看来,要想结束这种状态,只有一种办法,就是暂时不当乖孩子。水草不想让鬼谷箫这个一贯不如她的人看笑话,她决定回到学校去住,把这件事彻底搞定再说。 但当水草周一上学的时候却发现,消沉了一段时间的薇语忽然痊愈了,她又回到了过去那种疯疯癫癫的状态。没有人再提及原先那件事,就象它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切都过去了? 事情结束了? 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危机就解除了? 水草木然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着不远处,薇语和同学闹成一片,她又在到处送她老爸从世界各地带来的小玩意儿。水草瞥了一眼旁边桌上,薇语的笔盒,它没有盖牢,张着一条细细的缝。 “水草草――我想死你了!”薇语突然扑过来,差点把水草撞到桌子下面去。“你今天在学校住吗?快说你在你在你在――不然我会死的!” “在……” “你真好!”薇语欢叫着跳了起来。 水草想起什么,“那个……你原来有一个……一个戒指――” 什么东西迅速从薇语的眼中闪过,“戒指?什么戒指?”这个时候另一个同学忽然把薇语叫走了。 就在刚才,水草分明看到一丝惊惶从薇语的眼中闪过。惊惶――水草是不是看错了?但她的回答实在是充满了掩饰的迹象,太容易识破。 ------------ 十二、水草:一件已经忘掉的事(3) 更新时间:2011-08-05 薇语,这位豪门千金,她也会惊惶?她家财万贯,她倍受追捧。水草难道想不通么,就算薇语不学习,也不必为未来担忧。她有什么好惊惶的呢?她的爸爸常年接手政府的大工程,结交了很多有权有势的人,就算她行为不端,老师同学校领导也没有一个人敢把她怎么样。还有什么能让她惊惶? 而且这惊惶还要被薇语不断掩饰…… 入夜,水草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宿舍里别的女孩都睡着了,一片寂静中,水草听到隔壁有很轻微的噼啪声。 隔壁就是薇语的宿舍。那是学校里唯一一间双人宿舍,其它的宿舍都是八人到四人不等。那间屋子有点小,放不下两张上下铺。薇语入学的时候,学校为了尽量优待,把原先分在那里的一个女生迁到了水草的宿舍,让薇语住了进去。 水草还记得,和薇语同宿舍的女孩也是个能回家就回家的人,如此看来薇语大约经常独自过夜。 从来不请同学去家里,也很少让她们进她的宿舍。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有平日那种见谁都亲的劲头呢?这难道不奇怪吗? 水草去过薇语的宿舍吗?严格地说,没去过,她只是站在薇语宿舍的门口往里看过几次。里面和普通的宿舍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只是味道不同。薇语的宿舍里有一股潮湿的味道,带一点点腥,并不难闻,反而很舒服。水草在她门前站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困。她记得薇语的床旁边经常放着一个矿泉水瓶子。 “水放床上不会撒吗?”水草下意识问。 薇语愣了一下,马上说,“这个里面不是水,是……净化空气的一种液体,也可以舒缓压力的。” 宿舍里的味道就是因为它?水草好奇地问,“怎么会放在矿泉水瓶子里呢?” “因为原来的瓶子被我不小心打碎了。” 谁知道水草怎么就相信了这句再蹩脚也没有的谎话――也许是那种气味的催眠作用。这个时候再想想,湿乎乎的薇语身上经常散发着那样的味道,是不是很多人都被她催眠了呢……想着想着,水草鬼使神差地坐了起来,又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当她有意识的时候,水草已经站在了薇语宿舍的门口。 薇语的宿舍门紧闭着,但是有一束很微弱的光线从门缝透出来。 这个时候大约应该已经是后半夜了,宿舍的电闸已经被舍监大妈拉掉了。这光是从哪来的呢? 光线是很浅的蓝色,有一点幽幽的波纹,就象水的涟漪。水草很小心地试着推门,门锁着,她伏耳在门上,屏住呼吸。 门里有动静,虽然很轻微。水草仔细分辨着。 是水声,是水流动时发出的声音,其中还搀杂着很细微的说话声。那声音很象是薇语的,但水草无法肯定,因为她从来没听薇语这么小声地说过话。这个声音被水流包裹着,象从一条在大海里飘荡的小船上发出的。或者,用鬼谷箫所知道的比喻来说,那应该是溺死的人在水下发出的声音。 这个声音里明显夹杂着挣扎的意味,可这不是刚刚开始的挣扎,不是那种疯狂的,强有力的求生欲支配下的挣扎。这是在死神已经占在人面前的时候,人最后的一点点挣扎。人在挣扎里变得木然,虽然还在动,灵魂却已经松弛了。死神已经用他的沉默和平静勾引走了在疲惫中翻滚够了的人,这个时候镰刀轻轻一拨,灵魂就会离开身体,走向永夜。 而水草却在门外承受着煎熬,连死神也不会来陪她。她无法控制地把自己贴在门上,听着这些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声音。她不停地猜测,又不停地推翻。水草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知道是不是该告诉谁,如果她带着老师回来时发现一切风平浪静。那是不是证明,不正常的不是薇语,而是她自己呢?那她又该如何面对?青春期强烈的好奇心和涉世未深的恐惧对水草两面夹击,让她摇摇晃晃。 这声音没有间断,一直持续到凌晨两三点钟才销声匿迹。水草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一切就象一个莫名其妙的梦。 第二天,薇语还是老样子,水草看不出任何反常的迹象。一上午平安无事之后,水草试图通过和薇语聊天来试探她。 “我昨天晚上没睡好……”水草说。这是实话。 “你失眠啊!”薇语惊呼,“我从来就不失眠。有什么想不开的?每天开开心心的多好!” “不是啦……”水草说,“我……我是总觉得咱们宿舍楼道里有什么动静。大半夜的有什么东西在响,闹得我睡不着。” 薇语愣了一下,“不会吧?什么声音啊,我怎么听不到?” 水草密切观察着薇语的表情,“好像是水流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乱哄哄的……” “水流的声音……”薇语几乎哑然,“是暖气管吧?要不是供水管?下水道?” 大夏天的,暖什么气啊?供水管和下水道的说法更是离谱,学生宿舍都是筒子楼的结构,只有水房和厕所附近一段有水上上下下。凭直觉,水草觉得薇语是有点问题,同样的话她和别人去说,大家一般会说什么呢?一般会说,哪有什么水声,你一定是没休息好,好好调养吧什么的。就算有这样那样的猜想,也会很快推翻,不会如薇语这样一脸当真的样子。她是装傻装过头了,这中间一定有问题。 水草这样想着,不经意间目光闪过了薇语的手上。她的手在抖。 其实水草看到的并不是薇语的手,而是她的手腕。她的手插在自己的笔盒里,她在摸索什么东西。 水草笑了笑,“谁知道呢……也可能是我精神不太好。其实我老回家住,就是因为这个。我在学校老睡不好。” “哎呀,那可不好!”薇语赶紧说,“我下次给你带点安神的茶吧――都是最好的。你一定要健健康康的呀!不要丢下我呀……” 水草赔笑着,用余光留意着薇语的那只手。薇语的抓住了什么东西,手慢慢从笔盒伸出来,又插进了上衣口袋。薇语坐了下来,很快要上课了。 下午的这几节课,薇语表现得异常地安静。下午一共四节课,前两节课有点勉强地和前面后面的同学聊了会儿天,后两节课她都趴在桌子上睡觉。但是不管她做什么,薇语的手都一直插在上衣口袋里。 一放学,薇语就离开教室了。她说她太困了,要回宿舍。 “我和你一起去吧,我正好回宿舍拿点东西。”水草脱口而出。 薇语没有回答,她已经走出教室了。水草想都没想就跟了过去。在走之前她还扫了一眼薇语的笔盒,她没看见那枚戒指。薇语的笔盒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严严盖死的,但是这个时候,它却毫无顾虑地大张着嘴。它要保护的,最重要的东西已经转移了,它没必要那样谨慎了。 薇语走的很快,水草跟很紧。水草能看出来,薇语的心思已经被别的什么占满了,此刻她对周围毫不在意,水草确信只要自己不发出什么太大的声响,薇语就不会发现。其实直到薇语走出教学楼穿过操场,水草还清楚地盯着她。 操场那边,就是宿舍区。 宿舍区周围种满了珍珠玫瑰和小槐树,娇小的薇语就如一条灵巧的鱼,一头扎进去便不见踪影。水草猫着腰跟在后面,穿梭在这片茂盛却不茂密的绿化带里。这也是她每天都会走的一段路,水草闭着眼睛也能过去。 但是她却迷路了…… 当水草发现天已经快黑了的时候,她已经在这片绿化带里不知道绕了多少圈。薇语早已经不见踪影了,反复进入她眼帘的,是绿化带中心的那个小水坛。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白石水坛,一米左右高的单脚上支着一个荷叶状的圆盘,绿化师傅会让里面一年四季都装着清水。人少的时候,会有一些小鸟在这里喝水和整理羽毛。 这样的水坛到处都是,如果没有这次迷路,水草可能永远不会注意到这个水坛。 天色暗下来了,这个时间,住宿的学生们该上晚自习了,水草却在这片不大的绿化带里转来转去。而那个水坛,就象一面鬼打墙,随着水草慌忙的脚步反反复复消失又反反复复出现……水草终于停了下来。 她面对着那个水坛,看着里面的水。 周围一片平静,和这个学校存在以来的无数个黄昏一样。水草往左边看还是宿舍楼,往右边看还是操场,后面还是那道通向大门的石子路。 可是为什么这些真实的,近在眼前的东西就是无法触及?水草听到自己的心跳撞击着胸膛,她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恐慌还是因为运动过度。过去的两个小时,她一直在走――她每天走过这里,也不过是七分钟的事。 水草想喊,却喊不出。水草看着水坛里的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那水。 忽然,风里传来一连串扑簌之声。一片黑影从水草的面前闪过,落在了水坛的边沿上。那是一只乌鸦,一直硕大的,红眼睛的乌鸦。它喝了几口水,转过头来看着水草。水草不敢动。而乌鸦并没有停留太久,它很快就飞走了。 水草下意识走上去一看,当即脑子里嗡地一声―― 那水坛里的水,竟变成了妖冶的血红色!水草恍然转移目光,却看到了那水坛支脚上的一处雕花,那和是薇语那枚戒指上坠的玫瑰花一模一样…… ------------ 十二、水草:一件已经忘掉的事(4) 更新时间:2011-08-06 那天晚上,水草整个晚自习时间都没有出现。 等到晚自习结束,所有学生都回宿舍以后,大家才在宿舍楼的楼梯口看到已经面无人色的水草。有人感觉出了什么地方不对,但是没有人问水草,到底发生了什么。 薇语经过水草身边的时候,正大声和别人聊着什么,几乎没有人会怀疑她没有看见水草。 但是水草能感觉到薇语的刻意。她知道的,她一定知道水草为什么没去上晚自习。水草又恼火又害怕,她不知道自己能对薇语做什么。 目前为止,水草还不了解薇语。她只知道这是个藏着大秘密的人,而这个秘密的关键一定和那枚戒指有联系。这才是为什么,慷慨的薇语会为了一枚看起来简直就是次品的戒指而晕倒。可是薇语的秘密不是一般人的秘密,水草已经初次领教过了其中的厉害。实际上,从那以后水草再没有独自穿越过那片绿化带。 水草看着薇语走进自己的宿舍,然后把门关上。她感觉她走进了另一个世界。水草无法想像这扇门后面的薇语是什么样子的。可是这扇门后面的薇语才是真正的薇语,打开这扇门,关于薇语的一切才会清晰。 可那并不仅仅是一扇门,水草不知道如果自己再贸然行动,会碰到什么更可怕的事情。 算了吧,就此装聋作哑吧……水草对自己说,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而且这也不是你的事。可是另一个声音同时响起,既然已经插手,如果不再追究,会不会落到任人宰割的程度呢?一定已经有人知道了,水草留意过什么。 万般纠结之下,万般无奈之下,水草想起了一个人。水草无法向别人求助,因为没有人会相信她说的那些离奇古怪的事情,但是这个人不一样。什么事情也没有这个人自己离奇古怪,何况现在想想,她似乎知道什么。 也许你已经猜到了,这个人正是鬼谷箫。 ------------ 十三、鬼谷箫:一件没有刻意去记住的事(1) 更新时间:2011-08-06 鬼谷耳语:很多事情发生了以后,旁观者会比当事人印象深刻――有的旁观者。 水草说她曾经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却又忽然之间想了起来。我相信她有这样的本事,而且不因此感到惊奇。其实很多人都有这种功能,在这一点上,我自己却是个白痴。有一项新的科学研究声称,一个人智商有多高不在于这个人能用多短的时间记忆,而在于他(她)能用多短的时间忘却。凭着这个,我应该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别人我是因为笨才学不好电子的。 几年前,我这个坏孩子和水草这个好孩子都没能去上特别好的初中,因为那时候小升初的招生比较乱,没有规范可言。从初中部的实力上看,我们俩的学校差不多,但是水草他们学校的高中部更好,所以更容易招风惹蝶。我们这边也有些后门很硬,无人敢管的学生,但是要少得多。人少了,势力就有限,所以他们也不敢特别过分,属于对众怒还有一点顾虑的人。时间长了大家虽然知道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却也相安无事,有时候也聚在一起吃个饭聊个天什么的,互相表示一下友好。 我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听说了薇语这个人。我们那时的同学里有这么一位,他的家长和和薇语的老爸很熟,薇语的老爸对他印象很好,曾经暗示想预定他当女婿。这个决定把我的这位同学吓了个够呛,他本来已经考上了水草的那所学校,趁着薇语还没转来让他父母塞钱把他挪到了我们这边。 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决定逗逗我这位同学。“那还不好,你们家虽然也有钱,和她家成亲也算是高攀了吧?再说她老爸可不只有钱,还有不少权呢。而且薇语长的也不错吧?听说也没什么坏心眼,你找她不算吃亏吧?” “你不了解情况,”我这位同学说,“薇语这丫头有点……有点不正常。” “不正常?怎么个不正常?哪不正常?” “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我也不清楚。”他说,“小时候她也和别的小女孩一样。她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吧,跟着她爸去了香港。我和她有两年左右没有见面,再见面的时候,就觉得……她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我只是笑。 他以为我嘲笑他,忙不迭分辨,“真的!她爸刚计划她回大陆的时候,我们两家一起吃过一次饭,趁着她去洗手间的时候,我爹妈还表示了一下担心,结果她爸还没当回事。我们回去以后都说薇语的毛病搞不好就是被宠出来的,她爸还不当回事,看着自己闺女犯病还当她可爱……真没治了。” 这样一说,我也有点兴趣了。“你这么大嘴巴,就不怕给你爹妈的工作带来什么不利?算起来他们都是薇语她爸的下属吧?” 谁想他很随意地摆了摆手,“这能添什么乱啊?薇语什么德行,我爹妈他们朋友圈的人都知道,更难听的话都有人说了,我一小孩讲两句实话怎么了?” “都知道……”我想了想,“那她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这个说起来就有意思,”这家伙来劲了,“她呀,特别喜欢生肉!” “就这?” “听我说完啊,她喜欢生肉,不是说她喜欢吃生肉。她喜欢到处收集生肉,然后自己带回去堆在自己房间的柜子里,一直到它们全烂掉……她也不嫌臭,你说说这算什么?” 这是有点怪。“她就从来没说过这是要干什么?” “从来不说,谁问她跟谁急。不过她好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自己清扫一下,所以她的房间还没有变成垃圾场。” “她这样的大小姐自己打扫房间?” “这个跟是不是大小姐关系倒不大,不过她原来是比较懒的,一般是保姆替她打扫,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就不让别人进她房间了,那她就只有自己打扫了。” “是很有意思……”我想了想,“不过这也就是怪癖而已吧?” 可是我这位同学说,“还不止这些。其实我们都能看出来薇语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了,她看着是脸色不错,可那八成都是高级化妆品的功劳。她现在好像随便磕着什么血就流一大滩,流到最后流出来的竟然都是白水……你说说,这还不是病吗?” 我愣了一下,“这也太离谱了……” “她还特别忌讳别人说她这个。薇语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有人说她身体不好,她能因为这个闹一天。”他话锋一转,“不过说来也奇怪,只要你依着她的,不提她的健康状况,不进她房间,她就对你特别好,什么事都不要你操心。” “她就去了趟香港,就成这样了?以前就没有什么迹象?” “真没什么迹象。她以前是那种特别爱乱发小姐脾气的人,浑身都是刺,别人说话一不注意她就要死要活的。现在吧……不犯那些毛病的时候,还比原来懂事了呢!” 原来薇语是这副样子。 那时候我也听水草讲过一些关于薇语的事,说实话,我没法判断她说的到底几成是真的,几成是她自己想的。因为水草向我描述薇语的时候,带有浓厚的个人情绪。现在看来,水草的描述大约夸大了一些东西,而遗漏了另一些东西。 水草当然不知道,刚刚和自己同桌的这个女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本来也不怎么擅长看人。我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家长会教自己的孩子看人,虽然这不是一门记分的课,但学好了可以让你在这个纷繁莫测的社会中保住性命。 那一瞬间,我在想,水草会不会死在薇语这件事上?请注意我说的是薇语这件事,而不是薇语这个人。这么说是因为不久以后,我就见到了薇语其人。 我并没有和她面对面说过什么,只是在某天放学以后,我在校门口碰到了我那位同学。他示意让我过去,我刚站住他就指着远处的一个人影说,“看见那边那个姑娘了吗?那就是薇语。” 我看到的是一个娇小的女生,她正靠着一棵白杨,应该是在等什么人。这个时候薇语一言不发,全然是一副娇柔温婉的样子,根本看不出水草说的那股神神道道的劲。 我觉得我这位同学说的对,薇语看上去体质很差。也许是因为折腾了一天,她精心化的妆已经有点掉了――这是她自己化的吗?我怀疑一个初中女学生能有这么高的技术。我说我能看出她化妆了,那是因为她的妆已经开始掉了,如果这妆容完好如初,恐怕大多数人都看不出。零落的脂粉暴露了薇语几乎没有血色的面容和乌青肿胀的眼睛,我立刻明白她化妆完全是为了掩饰自己极其糟糕的身体状况,此外别无他意。 我的那位同学没有直说,但我能听出薇语小时候身体是不错的,因为他总说他和薇语小时候怎么一起调皮捣蛋。我的同学一直在向我们暗示,薇语去了趟香港就变得完全不象原来的薇语了。我至今不知道他跟香港有什么仇,我那时候好奇的和大家一样:她不是已经举家定居香港了吗?怎么又回燕壁上学了?水草说薇语那个传奇之家的长辈们从没出现过,连家长会也不来开(水草那时候是副班长,开家长会的时候她和班长一起负责接待家长),听说他对女儿很放任。 我问过我们同学,“薇语的爸工作忙,这倒是可以理解,那她家其他人呢?” 果然,这位一向有点大嘴巴的同学面露难色。“这个……这个可不太好说,弄不好要伤朋友情面的。” “怎么个意思?” “薇语的爸其实是个很爱惜羽毛的人,”他说,“他最讨厌别人议论自己的……那方面。再者说,这个问题我也不是很清楚,他跟我父母说的就少,我父母跟我说的就更少了。” 之前那段日子,我们都觉得这位同学什么事都拿出来说,多少有点缺心眼。现在看来缺心眼也是相对的。在回答我的时候,他虽然谈不上聪明,却至少不傻。 其实确切地说,是不太傻,其实还是有一点点傻。我当时只是顺着自然的思路问了一个问题,我问的是薇语家有没有其他人,这个“其他人”当然包括妈妈,也包括爷爷奶奶姑姑阿姨什么的。我并不知道薇语的爸爸在生活作风问题上被人捕风捉影过,但是他的回答简直就是不打自招。 ------------ 十三、鬼谷箫:一件没有刻意去记住的事(2) 更新时间:2011-08-07 两年。 从薇语离开燕壁,到回来上初中,中间相隔两年左右。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让她变了一个人。不只是从健康到孱弱,还有一些令人费解的怪癖。 我想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开始我不打算插手,那段日子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平安。那正是我们住在暮城财大附近的时候,看过前面几章的人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不否认我曾经幸灾乐祸过,就象我不否认我讨厌水草。 只是在独自回家的路上,我依然经常会觉得自己走在一片庞大而华丽的海市蜃楼里。周围所有的面孔都是可疑的,在那些路灯照不到的角落里,总有一些冰冷的眼睛在悄然注视着毫无戒备的行人。 初中不过是三年的时间,这三年还没有过完,这种事我已经碰到了两回……换了是你,你会怎么样呢? 我面对水草的态度每有改变,依然很不好,但是我开始很留意她对我说的那些话。我想一旦我发现她身上有什么不对劲,我就得赶紧撤退。水草一直都是那副二百五的脾气,我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自己往乱里搀和。反正如果她非完蛋不可,我是拉不住她的,只能在她自寻死路之前自己赶紧跑掉,免得看到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受到所谓的良心谴责。 我那时刚刚把两个词联系起来,一个是“地狱来客”,另一个是“传染病”。有些地狱来客的狩猎就是传播传染病的过程。这里说的传染病当然不是流感什么的,这种能往医院送的传染病很多都是可以治好的,至少是可以缓解的。如果被从地狱带来的传染病给传染了,你就真没救了。而且那是一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状态,疾病侵蚀的不是肉体而是灵魂,所谓的活死人就是传染这些病的结果。 举一个大家都知道的例子――吸血鬼。 传说第一个吸血鬼是该隐,也就是亚当和夏娃的第一个孩子。他和亲生弟弟亚伯一同向神贡献自己的劳动所得,神却偏爱亚伯贡献的牲畜胜于该隐贡献的农作物。该隐出于嫉妒在散步的时候把亚伯推进了龟裂的大地,大地即刻合拢,已经成为地母的莉莉斯把亚伯当作该隐的献上的祭品接受了,于是莉莉斯奖赏该隐永生和用来吸食鲜血的獠牙。神尽管因此大为不快,却终究无法对该隐下狠手,于是该隐只是被罚四处飘零,神甚至在该隐的额上画了一个记号来保护他。 据说这是一个被很多渴望加入撒旦教派的人津津乐道的一个典故。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渲染这个典故的,但任何人仔细想想就该知道这件带有交易色彩的事一定有什么更深的意味。 首先,莉莉斯赐予该隐的所谓永生到底是什么?只看一个永远活着只怕太片面,其实吸血鬼的永生应该是永远被困在人间的意思。莉莉斯的作品上不了天堂,该隐在人间流亡的时候又经常处在神的保护下,所以地狱也不愿意接受他。他们已经不是普通意思上的人类了,却只能在人世隐姓埋名,东躲西藏,日复一日,没有尽头。其实天堂和地狱都已经将他们抛弃。在几百年前,神就默许人类对吸血鬼的反抗和刑罚,神保护的是该隐,他并没有承诺保护该隐的猎物或者后代。而帮助吸血鬼的也只有吸血鬼,黑魔法信徒从来不去搀和他们的事。这早已是一个被孤立的群体,而永生给他们带来的也不过是漫长而无聊的折磨而已。 其次,莉莉斯为什么要让该隐吸食鲜血为生?魔鬼和地狱的恶兽有的以人为食,有的以人的灵魂为食,莉莉斯为什么不让该隐和他们一样?莉莉斯特地为该隐安排的这个角色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我所听到的解释里最让我信服的一点就是两个字,瘟疫。吸血鬼永生,当然也不会染上普通人的疾病。但是他们可以在不断制造伤口的过程中传播瘟疫,因为他们并不是总要吸食人血直至那个人丧命,而且有不少吸血鬼经常吸食老鼠血。另外,据说有的老鼠在被吸血鬼吸食一半以上的血液以后还有可能恢复,因为老鼠是有来自地狱的势力庇护的生物。人类历史上最可怕的几次瘟疫半数以上都有老鼠的份,可老鼠的背后还有什么,很少有人问过。 第三,就是那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事。第一个吸血鬼是该隐,那么之后的那些吸血鬼又是从哪来的呢?很多地狱来客也持有这样的看法,只有该隐通过生育产生的后代才能叫做吸血鬼,那些原来是普通人,后来因为和吸血鬼・交换血液而变成吸血鬼的全是杂种。问题是只有第一个吸血鬼,没有第一对吸血鬼,似乎没有那部圣典有该隐吸血的记载。而圣经中却写到了该隐的多子多孙,那么该隐的孩子到底是人还是鬼呢?值得注意的是,后来的吸血鬼几乎没有生育,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生育成了除却来自人类或者地狱来客的剿灭之外唯一能让吸血鬼面临死亡的事,所谓血统纯正的吸血鬼几乎没有谁见过自己的母亲。说来说去还是那两个字,瘟疫。吸血鬼本身就是一种瘟疫,一种来自地狱的瘟疫,其实所有的吸血鬼都是传染病患者,他们全都满脸病态。 其实莉莉斯创造吸血鬼就是为了报复神和人类,只不过她报复的手段太多,人们容易忽略其中的几个。莉莉斯是吸血鬼的圣母,但是她的这些“孩子们”一定有连夜咒骂她的。那并不重要,因为这样的咒骂恰恰暴露了咒骂者的绝望和痛苦,被咒骂者则躲在黑夜深处露出她最具代表性的微笑,那讽刺的微笑。 吸血鬼还只是来自地狱诸多瘟疫中比较平常的一种,类似的传染病还多得很,而且有很多都比吸血鬼更隐蔽也更可怕。他们不需要严格的契约,也不需要灵巧的圈套,满大街都是他们的目标,盯上谁就上去咬一口。被咬的人死掉了还是万幸,没死就成了他们的新成员,和他们一起承受在罪恶和无聊中翻滚,无人救赎。 如果说黑魔法契约和地狱教徒的集会针对的是那些多少还有意上门的人,这些瘟疫针对的就是全然无辜的人。想到这一点的我沮丧不已,这就是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注意再注意,预防再预防,其实都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神已经抛弃了人类,我还能怎么想?我们中有谁能去追究神的责任? 没错,我当时猜测薇语也正被某种来自地狱的瘟疫困扰。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这还只是个猜测,到了第二次,我就可以肯定了。有一次我在水草的学校附近看到了她,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特意留意了她的眼睛。这双看似正常的眼睛里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我没在她眼睛里看见我,也没看见正面对面和她聊天的人。她的瞳孔就是两个深深的洞,没有半点活物该有的光泽。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走出去好几条街都没回头。 我不知道薇语到底感染了什么,但我知道她的灵魂已经被腐蚀得差不多了。我不知道她会死还是已经变成了什么怪物,但是我知道这两种情况都很不妙。我忽然想起那一段时间里水草似乎不怎么回家住了,这恐怕不是个好兆头。听水草的父母说,水草和薇语关系不错,她家里还经常收到薇语送的礼物。好在礼物是真的,关系是假的。 我开始担心是因为我想到,如果薇语传染了水草,水草再传染她的父母,她的父母都在我爸手下工作,我们家会不会被波及呢?我可以想办法回避水草,但是我爸那时候和她父母可是天天见面的。 但是当年我也不过是一个初中生,我又能有多大的能耐?这种事又没法直说。 也许碰到这样的事情,不冒点险是不行的,我只能尽量谨慎。 这个城市里有很多小酒馆,白天所有的酒馆都差不多,仅仅是白天。 有些酒馆悄无生息地藏在城市的角落里,很难找到。但是这些酒馆中有一些却是一入夜就人满为患,谁也不知道这些顾客是从哪钻出来的。更有意思的是,这样的小酒馆里布置的都差不多,但它们从来不打同一家的招牌。 我在财大附近的那片街巷里很轻易地找到了一家这样的小酒馆。看上去面积不大,实际上是设计得很巧妙。每一个卡座都比看上去要宽敞,还有紫色和黑色的帷幔垂下来,差不多就是一个个小包间了。里面很适宜地放着一些装饰品,包括鲜花、雕塑什么的。因为挨着财大,太阳上班的时候这里人也不少,我去的时候只剩下一个卡座了。 坐下以后,我马上被这旁边的装饰吸引。那是一个石雕的老太太的头――其实应该是一个石雕的老太太,这个头分明显是雕塑裂成几块以后才被单独放在这里的,脖子上有不规则的裂痕。这个石雕老太太简直生动到了可怕的地步,每一根发丝都细致无比,脸上纵横的皱纹似乎随时会跟着面部表情动作。老太太面露惊恐,连稀疏的眼睫毛都一根根地,细小而清晰。 ------------ 十三、鬼谷箫:一件没有刻意去记住的事(3) 更新时间:2011-08-08 我忍不住问服务生,“这是谁的作品?” “不知道,”服务生说,“是不是挺吓人的?” “能做得这么吓人也是能耐啊,”我说,“别是什么名家作品吧,被你们暴殄天物了。” 服务生被我一句话气乐了,他说,“小妹妹,我们这里是吃吃喝喝的地方,不是欣赏艺术品的画廊。弄这么个老太太雕像,凶巴巴看着你,你能吃得下去饭吗?是我们的食物酒水被这个雕像暴殄天物了还差不多。” 怪不得来的客人都不坐这里。 “那你们还把这玩意儿放在这里干嘛,找个地方收起来呗。” “领导不让呗,”服务生耸了耸肩,“我们也没办法。” 我要了一杯果汁,一边看书一边喝,喝完了就走。不过在走之前,我做了两件事,一是记下了酒馆的电话号码,二是在石雕的后脖子上抹了一把海蛇血,海蛇血当然是事先跟生物实验室要的。 夜里十二点一过,我就在自己的房间里打了过去。 “请接深海第七层。” 片刻。 一个老太太沙哑的声音,“是我。有什么问题?” 我尽量简短地把薇语的事情说了。 老太太问,“那么,你想知道薇语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我只关心一件事,就是怎么让我的家人不被牵扯进去。” 老太太很古怪地笑了一声,“你父母不会被牵扯进去的,只要你自己小心,就没问题了。” 我沉默。 “怎么?”老太太说,“不相信我么?我都被化成石头了,还被砸得身首异处,还有什么可阴谋诡计的?我告诉你不会就是不会,要真出了事,你大可以过来把我的脑袋砸成碎片。你真的不想知道薇语出了什么事?” “不敢。”我说,“没事就好,我就放心了――那我要不要注意什么?” 老太太说,“你要注意你自己。” “我自己?” “要保留自己和地狱来客之间的清白需要注意什么,你自己清楚,我没什么可说的。你这样的人不会因为贪念和仇恨而卷入,但是你也有弱点。”老太太说,“好好想想你的弱点是什么,什么东西最容易让你失去理智,你会明白的。” 我想了想,“好的,我会小心。” 老太太又说,“你没别的问题了?今天晚上一过,你就不能再问我问题了。你想不想知道薇语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想,我……”我边想边说,“那我想问辟邪驱魔的办法,有没有护身符什么的?推荐一个适合我的――” “有啊。”老太太说,“不过护身符带着也有不好的地方,这世上没有白捡的便宜,要别人白保护你,你觉得可能吗?” 我说,“那至少让我全面了解一下情况,我自己再权衡利弊。” “我知道你经历过一些波折,你知道黑魔法世界里的很多事,但归根到底你还只是个普通的孩子。”老太太说,“那些冥河边或是天界山崖上的东西你反正是不能自己去拿的,那你想怎么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呢?是靠计谋?还是靠耐心呢?” “怎么讲?” “如果你要靠计谋,那办法就多了。你知道这城市里到处行走着有秘密的人,”她说,“他们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象路边的茅草暴露在风中,只不过没有人为此留意。你可以很轻松地刺探到他们最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然后要挟他们为你效劳。你混进到那些地狱来客集会的地方,你可以冒充他们不敢得罪的人。你还可以在重大的节日找到人间和地狱的交界处……所有这些都是一劳永逸的办法,只要你够聪明,而且相信运气。” 我不相信运气,所以我说,“还是靠耐心吧。” “如果要靠耐心,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老太太沉默片刻,“你是不是在收集琥珀――那种里面有虫子的琥珀?” “是的。” “那就继续收集,用你能想到的所有办法。把你所有的收藏都锁在一个放了黑玛瑙的木头箱子里,放在朝阴面的房间,放进去的就不要再拿出来看。每天扎破自己的手指,在箱子上涂一把血,直到……” 她越说声音越小,小到我几乎听不到。也许这些古怪的事情本来就是不能大声说的,我没有问太多,我不该问太多,我已经觉得不可思议。 “然后呢?就把箱子里最后剩下的保留下来,时刻戴在身上?” 老太太笑了,是嘲笑,“不,”她说,“不。你应该把事先放在箱子里的黑玛瑙时刻戴在身上。至于那个由一箱子琥珀炼成的东西,你不能扔,只能永远保留在那个箱子里,放在原处。这是个不祥的东西,但是你必须保护它,它才不会伤害你。” “那它会伤害别人吗?” “只要它在你手里,就不会。”老太太说,“不过这是一件很招惹人的东西,不管你做的多么密不透风,只要这个东西存在,就会有人嗅着气味来找你。你将站在人间和地狱的边缘,你能承受这种生活吗?如果你选择,那就必须承受,因为那个东西离开箱子的时候,就是黑玛瑙凭空蒸发的时候,而你已经招惹了地狱来客,没有黑玛瑙的保护,他们杀你就象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我明白了……” “还有一件事你要记住,一旦你用这种方法得到了护身符,就不能再继续收集琥珀,而且你要做得就象从来没收集过这些东西一样,直到周围的人都不再记得这件事。记住,每一步都要严格进行,不能有半点疏漏……我知道薇语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想知道吗?” 那个电话是不是打了通宵,我记不太清楚了。我只记得到后面我几乎熬不住了,不是因为体力不支,而是觉得这个老太太告诉我的任何一件事都让人毛骨悚然,不,我不是个很胆小的人――光听听当然不至于太害怕,但是我是要选择去做其中的一些事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至少可以肯定一点,这个老太太确实没有弄出什么阴谋来害我。因为她说的每一条信息都很全面,没有一条让我有能轻易占便宜的感觉。绝大多数时候,地狱来客就是利用人喜欢占便宜的心理来设置陷阱的,他们把这美其名曰,抓住机会。 谁知道抓住的到底是什么。 似乎又发生了什么事,水草又频繁地往家里跑了。 有几次,我隔着距离观察过她的神情。水草看上去心里很乱,甚至有点魂不守舍,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么颓丧。水草也会颓丧么?她不是一切都很顺利么?什么出现了,让她不顺利了呢? 当然是薇语。 听说薇语有一段时间变得寡言,变得郁郁不欢。这个被我的那位同学当作新闻津津乐道,因为薇语不管喜怒哀乐都很能折腾,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平静过了。善良一点的人在兴奋地猜测她是不是失恋了,恶毒一点的则猜测她得了什么不好治的病。 不管怎么说,薇语没有回家去住。我仍能时不时看到她,也许是在他们学校附近,更多的却是在我们学校附近。 薇语是变得很失落,而且有点草木皆兵。那时候我们学校很多人都认识她了,有些好事者试着过去跟她开开玩笑,她一脸的视死如归。这个表情让我的那些混蛋同学开心了很久。也就是在这一段时间,我看到了那枚让水草难以启齿的戒指。 我首先声明,幼儿园毕业以后我就没再对这种花花灿烂的东西感兴趣过。直到今天我也保留着卖东西坚决“不要带水钻的,不要有大片艳色的,不要图案太规则的”这三不要原则。一枚戒指能有多大?何况是那样一枚戒指,实在谈不上抢眼。我当时并不是被那枚戒指本身吸引,我是发现这枚戒指经常是湿漉漉的,这个让我感到很奇怪。 按说这种小玩意儿是最沾不得水的,要不然不是掉漆就是长锈,几天就没法要了。当时薇语找了条不细的银色链子,把那枚戒指当作项链坠挂在了脖子上,还时不时伸手把玩。我能看出她很在意那枚戒指,因为每次一有生人靠近,她就赶紧捂住领口。一开始,我觉得薇语是没常识的大小姐,所以不知道怎么保存这种破烂货,但是后来我发觉不是这样。 我刚才说过了,这枚戒指总是湿漉漉的。但是它一直是原来的样子,并没有按照常理,迅速地变得丑陋不堪。 与此同时,薇时常带在身边的另一样东西也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个东西看上去更平常,这是一个矿泉水瓶子。薇语出来可能不带包,甚至不带钱包,但是不管她走到什么地方都会带上一个矿泉水瓶子,瓶子里总是装满了水,但是她从来不喝。 那她带这个出来干什么?而且她从来不象别的孩子那样随随便便地提溜着瓶子,她从来都煞有介事地把它护在臂弯里。 那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我从来没有接近过薇语,后来我知道,水草也不会跟薇语说到我。从始至终,薇语都不知道还有我这个人。我不知道那瓶子里装的是什么,我无从知道。也许我该去认识薇语――当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我吓了一跳。 ------------ 十三、鬼谷箫:一件没有刻意去记住的事(4) 更新时间:2011-08-09 好吧,我承认我也忍不住去注意过不该注意的事,那时候小,自制力比较弱。其实自从往酒馆打过那个电话以后我就不该再关心这些了。我那时候还不知道,其实当时水草的自制力也不怎么样。其实我一直不相信她纯粹是因为好奇才试着去打探关于薇语的事情,但她不会承认别的原因。我以后为什么没有再在水草面前提到薇语,因为我不喜欢反复问一个我已经知道对方会怎么回答的问题。 我差一点和水草一样,在我看来,这才是最恐怖的事情。那个矿泉水瓶子里爱装什么就装什么吧,我那时想,反正我不管水草管的事。从那以后我变得有点刻意,见到薇语就绕道而行。 但是我的那位同学依旧隔三差五地向我们播报薇语的近况,这个不听也得听。 有一天他忽然告诉我们,薇语恢复常态了。他说,“就因为她爸的一句话,薇语象吃了什么神药一样,一夜之间好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这位同学解释道,“她前一阵子不是有点萎靡吗?学校给她家里打电话了,她爸跟学校说了,要是实在不行就送她去医院。” “然后呢?”我们问。 “然后她就好了!”他说,“老师前一天跟她说她爸要她去医院,她第二天就恢复那副二样子了。” “你是说她不想去医院?”我随口问。 “那肯定的,谁知道她在干吗。说不定就是装病,她可能就是爱折腾别人,忽然间又想当大小姐了,让别人都为着她转……” 在我的这位同学看来,薇语就是个神经病。他自以为对薇语的所有行为都有着最占理的解释,薇语身上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感到奇怪。 我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事让薇语忽然变得萧索郁结,我只能猜测是不是有人接近了她的秘密。而她的秘密显然也能在医院里查出苗头来,所以她不愿去医院。 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 我忘了那是谁告诉我的,我只记得那句话――当一个人开始掩饰秘密的时候,秘密就离浮出水面不远了。 薇语的秘密很快就将不是秘密了,好在这个时候我知道水草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水草,只不过比较失落而已。 最后一段时间应该是最关键的一段时间,只要水草能平安地度过这一段,薇语就会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也许我该去提醒一下水草――该,还是不该呢? 说个大概吧,我最后决定。能不能过这个坎说到底还是要看水草自己。与此同时我还做了一个决定,我要采纳老太太跟我说的那个办法,用收集来的琥珀做护身符。跟水草说完我就开始做,这也是一种办法,逼迫我自己心无旁骛。我要远离这件事。 ------------ 十四、水草:有的可以记起来,有的不能(1) 更新时间:2011-08-09 鬼谷耳语:我有南方人的血统,我会游泳,但我还是怕水,越了解越怕。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几乎所有的人都忘记了鬼谷箫曾经收藏琥珀这件事,只有水草还记得。水草是心怀恨意的情况下记住这个的,因为就在她要找鬼谷箫求助的时候,鬼谷箫却没影了。她的父母说她每天放学以后都在生物实验室里帮老师洗玻片,刷试管,擦桌子,做叶脉样本,以换来老师给她讲解更多关于里面关了虫子的琥珀的事。周末鬼谷箫总跟着生物老师往郊区或者博物馆跑,反正一天到晚不在家。 “水草啊,”鬼谷箫的父母都这样说,“箫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她成绩不太好,现在又花这么多时间做这个……她一般能在家呢,我们就想让她自己多学习一会儿。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就体谅我们一下吧――” 水草无法反驳,只有小声问,“那个……收集琥珀,考高中的时候也能加分吗?” 他们是这样回答的,“那倒没听说过,不过箫的生物老师因为这个很喜欢她,她现在生物的成绩也不错了,老师说以后可以参加生物方面的竞赛。我们觉得,这也好事,应该鼓励……” “那我想和她一起,行吗?” “这个……还是应该找你们学校的生物老师。你们毕竟不是一个学校的,你们学校师资又那么有名,不好让你们老师下不来台么。” 水草无话可说了,走得灰溜溜的。 怎么会有这么自私的人呢?她在心里咒骂着,为了自己一个可笑的爱好就不顾别人的死活!太可恨了!可恨可恨可恨…… 可是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呢――没用。 水草和薇语依然同桌,两人依然心照不宣。恐惧让水草沉默了一段时间,她不想招惹麻烦。可惜随着时间的流逝,水草越发怀疑自己那天在绿化带里迷路是一段幻觉,什么只是一个梦。因为慢慢地,同学们都忘记了她那天没来上晚自己的事。 这也不能全怪大家,水草经常回家,回家了当然就不上住宿生的晚自习了。长此以往,大家有时候会搞不清楚水草到底哪天在学校住,哪天在家住,自然也就搞不清楚她哪天是因为回家了没上晚自习,哪天是该来却没有来。 经过绿化带那件事以后,薇语没有再象从前那样频繁地要求水草住在学校。水草在家住了一两周以后,又好了伤疤忘了痛地回到了学校宿舍。 可是一到晚上,一到周围的喧闹都销声匿迹,躺在床上的水草又听到了隔壁细碎的声音。水草控制着自己不去理会,但她迟迟无法入睡。凌晨,天有一点点亮的时候,水草不知道自己想到了什么,她又站在了薇语的宿舍门口。 这一次,门缝里不再有细微的光线透出,水草只听到薇语沉沉的呼吸声。 水草顿时感到异常疲惫。但就在她转身要往回走的时候,却发觉双脚变得有些沉重。她低头一看才发现有一种粘稠的液体从薇语宿舍的门缝里出来,在地上糊了一大滩。水草正站在这滩东西上。 这是什么呢?水草蹲下来观察。这东西看上去和水一样,是透明的,但是它为什么会这么黏呢?这滩东西在往外流,越流越远。水草听到一些细碎的声音从这滩液体上发出,她顿时感到一阵恶心,就好像踩在一条巨大的鼻涕虫上。 可这怎么看也不是鼻涕虫,这怎么看都是水。这水里是不是加了什么东西?水草觉得这滩东西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大。 水草不敢伸手去碰,她反复想了想,还是自己回宿舍去了。她的鞋上还沾着那种东西,但是她没有去洗。 其实当时水草有点吓傻了,所以她才没反应过来――她在宿舍里听到的就是那滩东西发出的声音。如果她反应过来,水草可能会就地晕倒。 回到宿舍以后,水草听到有声响从走廊里传来,她吓得飞快地钻进被子里。这声响明显是人的活动发出的,有开门声,脚步声和沉重急促的呼吸。这声音离她并不远,但一切还和水草保持着距离,没有人经过水草的宿舍门前。 水草在惊吓中睡着了,就象假死一样。 第二天,薇语没来上课,她请了病假。 水草坐在薇语的空位子旁边,立马感觉出什么不对劲。一开始她觉得是因为薇语之前从没请过假,她不适应旁边忽然间没有人。但是一节课下来,水草发现不是这样的,她发现薇语一向湿乎乎的桌子居然是干的。 以前每个早上,就算薇语还在宿舍而水草已经在教室里了,薇语的桌子也是湿的。似乎湿润就是薇语的标签,而所有的人都已经熟悉这个标签。水草忽然发现,其实关于薇语的一切一直以来都很蹊跷,但是所有的人都没有注意……是真的没注意吗? 水草神情恍惚,一上午心不在焉。课堂上她连续回答错了三个问题,老师很无语。 中午,班主任把水草叫到了办公室。水草已经做好了深刻检讨的准备,去了才知道,班主任是希望她回宿舍以后帮薇语辅导功课。班主任交代,课上发的所有卷子和讲义,都在学习委员那里留着多出来的几份,水草要记得去要属于薇语的那些。 水草只能一切照章办事,晚上回到宿舍,站在薇语门前,她心里七上八下。 “薇语……”她尽力表现得轻松,“你的卷子和讲义我给你带回来了――” 有脚步声传来,门开了一道缝,里面伸出一只手,在水草面前一晃,她带来的卷子和讲义就都被拿走了。那只手抖得很厉害,但是动作并不慢,当水草有所反应的时候,门已经关严了。 “那个,用不用我给你讲讲这两天的功课?” “不用……” 从门中传来的声音干涩低沉――那是一个十几岁女孩子的声音吗?这简直就是个干瘪的小老太太在说话!水草下意识惊呼,“薇语,你怎么了!” 门内一片寂静。 水草去找了舍监大妈,“薇语她怎么了?病得很重吗?” “她家里已经找了私人大夫来看了,说不是什么大事,休息休息就好。” “可是……” “别可是啊,我亲自接薇语家的人进来的,又亲自送他们出去。你连我都不信呀?” “没有……” 水草还能说什么呢?虽然已经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在她的心上盘旋,但水草毕竟只是水草。水草还能说什么呢? 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是,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而薇语一直都没有再露面。水草每天给她送课上发的各种东西,每天只看见一次薇语的手。薇语的病没有好,她的手抖得越来越严重,她也没有要离开学校,回家调养的迹象。 入夜以后的那些奇怪的响声,越来越小,小得就象虫子的对话。 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她们要一直这样下去吗?薇语到底会怎么样?水草感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踩上了一条黑暗中的轨道,它一直向未知的危险滑行,水草无力逃脱,只有麻木地等待。 总会发生什么的,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水草没有想到的是,在发生什么之前,鬼谷箫终于来找她了――确切地说,是鬼谷箫给水草打了一个电话。 ------------ 十四、水草:有的可以记起来,有的不能(2) 更新时间:2011-08-10 “你今天不研究你的琥珀了?”水草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无名之火,说话。 鬼谷箫很古怪地笑了一声,“怎么,还跟我发火?要不我把电话挂了,接着研究我的琥珀,你自己等死去吧――” “别别别,”水草一下子就脾气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我还听不懂吗?”鬼谷箫说,“得了吧,我就是来告诉你几件事,听不听随你,你自己不心虚就行。” “你说,我听着呢――” “第一,”鬼谷箫说,“把你的拖鞋给烧了,换一双新的。第二,最近尽量回家住,不要再去薇语的宿舍了。第三,近期不要大量喝水,不要盆浴。第四,最近一段时间最好随身带着一面小镜子。第五,我今天什么也没跟你说。” 水草愣了片刻,“你……你都知道?” “你觉得呢?”鬼谷箫反问,“前几天你不是来找过我吗?难道你当时想听我说‘不知道’?” “不过……这也太……我觉得有点太离奇了。”水草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到底离奇不离奇,你比我清楚。”鬼谷箫说,“在学校的那几天你都干了什么?都看见了什么?我还是那句话,你自己不心虚就行。” 水草还想再问什么,鬼谷箫已经挂电话了。 如果你是水草,你会相信鬼谷箫吗? 如果你是那个一直被别人赞赏优秀乖巧的孩子,你会相信那个在长辈和同学的口碑里永远不如你的人吗?如果你是那个忽然被推到危险面前的人,你会相信那个一天到晚神神道道的人吗? 这中间的细节水草忘了,这个是真的忘了,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她不知道自己当年到底有没有逐一按鬼谷箫的说法去做。但她记得她确实连续回家住了很长的时间,那中间她没有再问过任何关于薇语的事。 可是水草并没有坚持太久,一周之后,她被连续的恶梦折腾得毫无办法。水草至今不知道这折磨到底源于好奇心还是负罪感或者别的什么。总之她回去了,水草给自己找了一个很不怎么样的借口――就当是去见薇语最后一面,好歹同桌一场。 水草也没想到自己的时间点踩的能有这么准,只要她晚一天回去,就什么也不会看到。 放学以后,晚自习以前,傍晚时分。水草回到了宿舍。她敲了敲薇语的门,没有人应。水草已经打听了,薇语没有离开学校,她想了想,在门外大声说: “薇语,我是水草――我来看你了。前一段时间我一直在家住,没过问你的情况……你现在怎么样了,好些了吗?”水草想了想又说,“你如果不想让我进去,隔着门跟我说几句话也行啊!” 依然是什么动静也没有。 斜阳打在宿舍的走廊上,竟然有点烫。放学和晚自习开始之间只有不到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这中间学生们还要解决晚饭问题,所以很少有人在这个时候回宿舍。水草的声音在走廊里盘旋,回声重叠,又反复敲击着她自己的耳膜。耳膜的颤抖一直传到心里,水草的脑门上有点冒汗了。 “薇语……我知道你还在学校里。”水草强压下不安,继续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来看看你……这也是班主任老师的意思,我们都想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你一连好几天没露面了,我们很不放心――” 里面好像传出一声很微弱的响动,水草的精神来了,“薇语,你怎么样?我……”无意之间,水草低了一下头,她一下子就僵在了原地 ――正有一线涓细的血水从薇语宿舍的门缝里往外流淌,慢慢地,慢慢地。水草第一个反应就是去叫舍监大妈,可她马上想到这个时间大妈应该在吃饭。回去叫人过来?那能来得及吗?况且她并不知道薇语到底怎么了。那么打电话叫救护车?可她手机落在教室了…… 慌乱之中,水草的胳膊肘撞了一下门,只听吱呀一声――门竟然没锁!一股腐败的臭味迎面扑来,水草强忍着恶心往里一看,只见蜡黄干枯得就剩一副骨架的薇语盘腿坐在床上,两个青紫的眼窝陷下去,里面装满了惊恐和歇斯底里。她正举着自己的左手,右手上则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小刀,这流出门外的血水正是薇语自己所为! 而薇语正对的窗台上,放着那个矿泉水瓶子。 忽然,薇语笑了,这笑中充满了自嘲的意味。这个薇语全然不是水草认识的那个疯癫的女孩,“进来吧,”她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但她还是说,“进来――” 水草木然走进去,又在薇语的示意下,木然坐下。 薇语指了指那个矿泉水瓶子,“你看看,里面是什么。” 水草欠着前身仔细看了看,竟瞧见一个拇指大小的小女孩正蜷缩着悬浮在水里。这小女孩是蓝色的,象神话中的小仙女一样灵动可爱。她看上去正在熟睡,水草几乎能听到她轻柔的呼吸声。 “她快死了……”薇语说,“她本来是透明的,变成蓝色,说明她快死了。”沉默片刻,“我也快死了。” 水草愕然,“我不明白――” 薇语说,“其实我也不明白……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是一瞬间发生的。突然之间我爸就有钱了,突然之间我爸妈为离婚争吵,突然之间我妈自杀了,突然之间我爸娶了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女人,突然之间我爸带着我和那个女人去了香港……香港,一切都好,只是与我无关。我被迫和一个与我无关的人生活在一个与我无关的城市,没有人给我任何解释――我想我永远都不会明白了。” 薇语的目光转向那个蓝色的小女孩,“在香港的家里,我在我妈妈留下的小鱼缸里发现了她。我爸爸的新女人把关于我妈的一切痕迹都抹去了,她烧了我妈卖来的窗帘,撕碎了我妈的照片,她的猫把我妈养的鱼都吃了,我只留下了两样东西,其中一个就是鱼缸。我总把鱼缸里装满水,就象里面还有鱼一样。直到有一天,我在水中发现了她……” 在这个年代,有着这样经历的孩子大约随处可见。这样的孩子在情感上经常落入一无所有的境地,于是很容易孤注一掷。而承受薇语的孤注一掷的,就是那个蓝色的小女孩,那个生长在水里的小女孩。 “只有她陪着我了……”薇语的语速越来越慢,“我越来越离不开她……我每天想做的只有两件事,一是寻找能让她开心的东西,二是和她一起开心。有了这个秘密,我才能继续面对我爸爸和那个女人……我从来不是逆来顺受的脾气,但是为了她,我可以忍受。是我哭着闹着要回燕壁的,因为那个女人怀孕了,以后家里有了好奇心重的小孩子……我不能让她冒这个险。现在我在燕壁已经没有家了,我和一个保姆住,我在她面前装得很厉害,我要让她觉得我爸很宠我,我要让她觉得我不可侵犯。知道么,”薇语说,“我可以为保护她作出任何伪装,我知道一旦有人发现她,她就会变得很危险,而我会崩溃……” 这是谁都可能说出来的话,恋爱中的年青人,孩子的父母,多年的朋友,都可以为自己身边的人说类似的话。但是连水草都能看出薇语在绝望中透出的义无反顾,她是认真的,她说的都是实话。水草相信,薇语也可以为了那个蓝色的小女孩去死。 没错,她是装的。水草似乎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其实薇语并没有她自己表现的那么快乐,但她不能让别人怀疑自己会发愁,不能让别人过渡介入自己的生活。其实薇语是个聪明的孩子,她知道如果她同排斥所有的人来达到目的,最终会让自己陷入很被动的局面。还不如表现得和所有的人都很亲密,反倒可以让大家都对她放松警惕。谁会认为一个大傻妞有什么秘密,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呢? “时间长了,我发现我和她之间有了一种奇特的联系。”说到这里,薇语的脸上闪过骄傲而幸福的光泽,“我们的身体状况,情绪状况都是相通的。如果我凭空觉得浑身都干得难受,那一定是这个水瓶里的水有点不够了,如果我凭空感觉到燥热,那一定是宿舍里的西晒晒到了她……我变得和她越来越象了,我变得瘦瘦的,小小的,湿漉漉的……”薇语抑制不住地笑了出来。 水草开始感觉到头皮发麻,她知道眼前这个女孩的神志已经开始模糊了,但她也知道薇语说的是实话。她的一切都是湿乎乎的,一个天天坐在自己旁边的大活人,会不会有一天忽然变成一个象水母一样的小孩呢?水草无法想像自己看到薇语被装在矿泉水瓶子里的景象――如果真有那一天,还会有人把她装在矿泉水瓶子里,满足她所有的愿望吗? ------------ 十四、水草:有的可以记起来,有的不能(3) 更新时间:2011-08-11 或者她只能被冲进下水道……水草觉得周身冰冷,但她没有吭声。 “我以为,我可以就这样慢慢一天天过下去。”薇语慢慢道,“但是,就在前几天,我发现她……她的眉心不知道怎么搞的,开了一个伤口……我不知道怎么办,只能看着她的血流不断地流出来――她的血是蓝色的,其实她并没有变成蓝色,她还是透明的,但是她的血把水都染蓝了……” 薇语周身剧烈地颤抖着,她的体力,她的情绪,让她难以再说下去。 水草沉默片刻,说,“那你也不该寻短见……”水草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我没寻短见,”薇语很苍白地笑了一下,“你知道她吃什么吗?一直以来,只要有生肉泡出来的那种血水,她就能活。她受伤以后,我也变得周身无力,不能再去食堂帮她找吃的了……” 水草听得毛骨悚然――薇语居然在用自己的血喂这个小东西!她注视着矿泉水瓶里的这个小小身影,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不是人间该出现的生物,尽管她看上去这么无辜,水草怎么也不能相信她来自天堂。 “我知道一切都是徒劳……”薇语说,“我救不了她,只能和她一起去死――我们的命造就连在一起了,我很高兴……” 薇语很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水草……”她说,“我转来以后,没有对任何人真正好过……也不知道这里谁真的……对我好。我要死了……只有你来看我……我谢谢你能听你我把这些说出来。可我还有最后一个愿望……” “你……你说。” 薇语长叹,“就是那枚戒指……那也是我妈妈留给我的。”她把伸手到自己的枕头下面,拿出的正是那枚曾经让水草心烦的戒指。“我发现她的时候……吓了一跳。戒指掉到了……鱼缸里……这是……她的戒指……了……” 薇语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看着就不行了。水草不知不觉站了起来,她看了看那个矿泉水瓶,又看了看薇语,看看薇语,又看看那个矿泉水瓶…… 水草还是在晚自习之前赶回了宿舍。 第二天,薇语的宿舍被全面清理,校方封锁了消息,很多学生都不知道这件事。老师只是告诉他们薇语回香港看病去了。水草没敢再问这件事,也没有人就这件事来问她什么。 学生们只知道两件事。 第一,薇语离开以后,她的宿舍门口连续好几天都淌着水,怎么清理也清理不干净。 第二,原先和薇语同宿舍的那个女孩后来退宿了,再后来转学了。 准备给故事收尾的时候,水草俨然已经是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她甚至想起了她初中时的语文老师,水草每一次给作文收尾的时候都严格按照这位老师的经典格式抒情,在她看来,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这个格式更感人的东西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水草听到了一声冷笑。这声音并不远,就来自她的身边。不过就算这声笑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水草也能认出来,她太熟悉这个声音,太熟悉这种笑了。 是鬼谷箫。 水草感觉自己在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在上初中的小女生,她沉声质问,“你笑什么?这很好笑吗?薇语都这么惨了,你居然还能笑出来!” “她是挺惨的,连我都不好意思笑她――我笑的不是她。” “狡辩……那你笑什么呢?” 鬼谷箫转过脸,用充满讥讽的眼神盯着水草,“我笑你――” 我有什么好笑的……水草觉得其实自己也挺可怜的。小小年纪就要承受担惊受怕的感觉,还看着天天坐在自己旁边的那个人变成那副样子,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受刺激的事吗?我有什么好笑的,我很好笑吗!水草觉得自己完全有底气大声反驳,但是面对鬼谷箫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水草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鬼谷箫诡秘地笑了笑――这个笑不是给水草的,而是给篝火边所有人的。“好啦,她讲完了。我们该干什么了?七婆婆――” 这里很安静。水草慢慢缓过神来,她还记得这是在荒野上,他们在讲故事。记起这一切的水草抬头环顾,顿时感觉到浑身冰冷…… 怪不得这么安静――除了鬼谷箫,篝火边的所有人都在直勾勾盯着水草!在马车上的那种感觉重新抓住了水草,她蜷缩成一团,盯着自己的脚尖,不再吭声。 篝火边的每一个人都会讲故事,每一个故事里都隐藏着这个人的秘密……水草也不例外。不过,并不是每一个故事里的秘密都是别人捕风捉影的目标,这些人,他们有的已经知道别人的秘密。或者可以说,有的人就是别人秘密中的一分子。 不管知道多少,这些人对别人的秘密总表现得满不在乎。那些比层层青苔掩埋下,面目全非的土馒头还要陈旧的东西,很多人都不需要猜测它们的细节。故事可以千变万化,但制造故事的人却总是那几个,千百年过去,也没什么区别。 还需要知道什么呢?那些卑微琐碎的人物,那些鸡毛蒜皮的事,你一辈子能活多少年,你还有多少事没做,还有心思去管这些? 不,没有。之前所有的故事都是地上的砂石,它们随时在被制造出来,又随时被毁灭。不过这些人忽然意识到,水草的故事不是这些砂石中的任何一枚――也许曾经是,但现在,它已经被他们所不熟悉的另一只手掌握,没有人不想知道,那只手属于谁…… 七婆婆干巴巴地说,“这个故事……通过了……”可她明明没有在看水晶球。 八姨看着水草,却问起鬼谷箫,“你刚才说,你是燕壁的?” “没错。”鬼谷箫说。“大白和水草也是燕壁的。” 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洛思说,“燕壁这地方不大好吧,好像比较干,风也大。” 鬼谷箫说,“不错了,山海关外有比这里更干,风更大的地方。” 老玻璃嘟哝了一句,“现在是夏天……夏天……” 是夏天。鬼谷箫默不作声,她很讨厌夏天。夏天是个新陈代谢过于旺盛的时节,一切都在疯长,一切都在恬不知耻地聒噪着。夏天有股腥臊味,让人透不过气来,很多人都在夏天变得疯癫和放*荡,这是魔鬼狂欢的季节。 但是她现在沉默着,鬼谷箫不打算让这些人看出她对夏天的厌恶。 气氛有点僵,这些人还死盯着水草不放,他们一个个都象有一车话想说,却说不出来。鬼谷箫问七婆婆,“怎么样?还继续不继续呀?” 七婆婆的表情安然埋藏在她所有的皱纹里,那些皱纹一条比一条深不可测。 她忽然说,“我先去看看……迟到的人也该来了。你们先歇着。” 鬼谷箫的那声冷笑,被篝火边的人莫名其妙地忽略了。也许是因为她之前冷笑的次数太多,谁知道呢。 这些人都盯着水草,当然是因为他们都知道水草讲的并不是这个故事的全部,而他们都想知道她没讲出来的那部分。可惜他们并没有反应过来,其实鬼谷箫也知道那些没有讲出来的部分,或者应该说,鬼谷箫比水草更清楚那些没讲出来的部分。 那天在荒野上,水草回忆起来的只有这么多。 至少水草自己觉得她不是故意要隐瞒一部分真相的。她没有刻意通过删减这个故事来达到七婆婆的要求,她觉得这本来就是个没有结局的故事,因为那个矿泉水瓶里的小东西不知所之,而那枚戒指,说实话,她也搞不清楚去哪了。 其实她是故意要搞不清楚的,至少在事情发生的时候是。 水草从来就不想独自面对任何事,只要她身边还有别人,她就会把一切都推出去,自己远远地躲到一边。只有在自己很可能要受到什么危险事件的牵连,而周围又实在是没有人有可能帮她的时候,水草才会自己去做点什么。当年是这样,现在也是。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在最后一刻,第三个人出现在了薇语的宿舍里。这个人不可避免地替水草收拾了一切,让她能准时回去上晚自习。 这个人当然不会是别人――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呢?这个人就是鬼谷箫。 突然冒出一个熟人的声音,说,“你回去吧,这里我来处理。”水草一抬头才发现,鬼谷箫正站在自己旁边。那正是水草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鬼谷箫话音一落,水草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再也见不着人影了。 事情过去不到一个星期,水草就跟没发生过这事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有了一个新同桌。 很多事水草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再想起来了,所以她也不会说。水草总是适时地忘掉该忘掉的东西,你可以说她二,但她自己深信自己过的很幸福。相比之下,鬼谷箫的处境就尴尬了,因为她总是牢牢地记着那些不该记得的东西。 但是有很多事,鬼谷箫也是不会说的。 比如她是怎么溜进水草的学校的,比如薇语的死。说句公道话,这件事上校方有一点点无辜,因为他们没有在宿舍里找到薇语,哪怕是尸体。后来老师打电话到薇语的家里,接电话的人说薇语回香港了。如此推测,后来也确实有一个人来替薇语办理了转学的手续。 ------------ 十四、水草:有的可以记起来,有的不能(4) 更新时间:2011-08-12 鬼谷箫也听到了薇语临死前的解释,她相信薇语没有说谎,只是很多事情,薇语自己也不知道。 在那个往酒吧打的深夜电话里,那个老太太一再问鬼谷箫到底想不想知道薇语到底出了什么事,鬼谷箫最后忍不住问,“我已经说了我不想知道,你怎么还问?难道你想把我拉下水?” 老太太说,“随便你怎么想,我觉得在黑魔法的圈子里,我可是难得的磊落了――要不我也不至于被别人弄得这么惨。想摆脱悲惨的境地,这难道也是错吗?” 鬼谷箫渐渐听出老太太的意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要让我做?”她马上又说,“不过我好像没这个义务。” “你是没这个义务,但你听听怎么了?”老太太说,“小朋友,你就这么怕我骗你?那还打这个电话干什么?” 鬼谷箫沉默片刻,“好吧,你说――” “薇语是中了一种很神秘的禁咒,”老太太说,“我说这种禁咒很神秘,是因为它来自一群我们都不熟悉的妖孽。” “连你这样的黑魔法高手也不熟悉吗?” “不熟悉,我们甚至连她们的来历都不是很清楚。有一种说法,说她们是赛莲在礁石上用浪花造出来的玩物。这么说主要是因为她们有两个特点,一是她们只能生活在水中,二是有人说赛莲的歌声对她们没有伤害。” 赛莲是古老传说中的海妖,她们是一群长着美女头的巨大海鸟。据说她们的栖息地离地狱在海洋上的入口很近,这些海妖常年用歌声迷惑过往的船只,扰乱海员的心智,让他们一个个都船毁人亡。据说听到过赛莲歌声的生命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她们是前几年才出现的,”老太太继续说,“这些小妖孽只有拇指大小,当我们有所知觉的时候,她们已经无处不在――她们跟着城市的水利系统散布到了所有的角落。这群小妖孽经常是用漂亮的外表和一些花招引诱一个普通女孩,当女孩对她痴迷,她们就开始施展这种禁咒,这种禁咒的作用是把那些女孩的命脉和这些小妖孽连在一起……” 鬼谷箫想起薇语那副湿乎乎的样子,心里咯噔一声。“那……那最后……” “最后,”老太太一字字说,“最后这个被施了禁咒的女孩也会变成这种小妖孽。她们的数量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增长,黑魔法的其它组织对这群小妖孽全然没有办法,因为只要是有一点点水的地方,她们就可以轻易逃之夭夭。” 你能找到一个一点水都没有的地方吗?塔克拉玛干那种地方不算,那里连妖孽都活不下去,你会去住吗? 鬼谷箫沉默片刻,“可是这对你们有什么影响呢?” 老太太冷笑,“那谁知道呢?现在我们可是谁也不清楚她们的底细。我算知道的比较多的了,也不过就这些。” “那你希望我做什么呢?” “如果可能的话,”老太太慢慢道,“把薇语的那个矿泉水瓶子给我带过来,我猜想里面应该装了一只小妖孽。我好好研究研究,对于任何一个黑魔法组织的领袖而言,解决这种妖孽的办法都是不能忽视的筹码。”如是,这个被石化的老太太就有希望摆脱困境了。 “那我要是被妖孽瞄上了呢?”鬼谷箫吓了一跳。 “她们要真想瞄上你,你躲都躲不开,别忘了,燕壁的水利系统也经过你家,你家还不知道潜伏着几百只呢。所以我反复说,你要提防的是你自己。” 原来……鬼谷箫想了想,又问,“那薇语呢?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不一定能抢过她,也不一定能瞒过她。” 这一次,老太太说出的话却让鬼谷箫大惊失色。“放心吧,薇语不会被顺利地变成妖孽的,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个小女孩应该快死了。其实我不需要活着的妖孽,她们遍地都是,我需要奄奄一息的。” 有些事情,鬼谷箫也不会说,她不会象水草那样贵人多忘事,但是很多事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不想帮水草,但是最后还是帮了,她也不想帮那个老太太,但是她还是把那个矿泉水瓶子带到了小酒馆。这就是为什么鬼谷箫有时候自己觉得自己是个怪物。 鬼谷箫不能再和老太太通话了,所以她并不知道那个老太太研究出什么来了。但有些事不需要听专家意见,自己回头想想,也能感觉出什么来。 从始至终,薇语的没一个幌子都有人保驾护航。薇语肯定没有看医生,但是来了一个所谓的私人大夫,薇语人都没了,还有人来学校替她圆谎。来的肯定不是那种小小的妖孽,那肯定是个象人的东西。 那些小小的妖孽,肯定不只是想扩大数量。她们也一定不只会一种咒语,就算她们真的只会一种,她们背后的那些家伙也定然更加多才。 没过多久,薇语那家财万贯的爹就暴病而亡,她的继母和继母的孩子统统失踪,传说他们家里四处淌水。知道这个消息以后,鬼谷箫立马想起当天在薇语的宿舍看见薇语化成一滩水的景象。水草的同学们对薇语走后宿舍留下的水总也擦不完感觉不可思议――其实没什么不可思议的,那不是水,那是一个人,用墩布把一个人拖干净需要多久? 关于这件事,有两个问题曾经让鬼谷箫很纠结。 鬼谷箫总觉得薇语的死和水草有什么关系,水草当然不会故意去做什么,但是她出于好奇的一些行为(比如半夜去偷听,比如跟踪什么的)可能会触犯什么禁忌。 另外,鬼谷箫觉得水草还是隐瞒了什么。以水草的性格和习惯,她肯定是绕着是非和危险走的,这样一个女孩子到底为什么会去过问这种事情? 鬼谷箫当然不能去问水草,因为水草已经把这件事给忘了。 那声冷笑到底是笑谁,鬼谷箫自己也不知道,说不定就是笑自己的。 ------------ 十五、海漠开始讲第四个故事:地狱来客(1) 更新时间:2011-08-12 鬼谷耳语:所有的故事都是没有结局的,所有的故事都是有结局的――你觉得结局到底是什么? 鬼谷箫感觉有人在身后拍了她一下,她一回头,看见一张走向苍老却充满狡诈的脸。是八姨。她本来不坐在这边的,可别人看起来竟没有察觉八姨有这般的大动作。 八姨凑得很近,鬼谷箫能感觉到她身上那股蜘蛛窝里的寒气。鬼谷箫不做声,她看着八姨笑嘻嘻地对她说,“你呀――你可真能装!”这话声音当然很小。 “装?”鬼谷箫懒懒地说,“谁不装啊,你就没装吗?”又说,“不是我装,是我不得不装。” 八姨倒不在乎这个,“那倒也是。不过你事先应该先和我打个招呼,也好有个照应啊――” “我实话跟你说吧,”鬼谷箫长叹一声,“事先我都不知道我要来,一切都是临时决定。我不是个爱折腾的人,谁叫咱们赶上呢?” “哎……没野心的孩子呀,”八姨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这样的机会一百年才来一次呢,今天来的这些人,可有不少是踩掉了好几个人头才抢来的机会。你看看你这副闲散样,怎么象跟着莉莉斯混的姑娘哪――” 你混的就比我好吗?鬼谷箫想,费了半天劲,不就当个喂蜘蛛的领导吗,有什么可美的。 八姨看出了鬼谷箫的想法,她说,“你呀,实在是年轻不知道厉害。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残疾人,觉得我狠心?”她冷笑,“可你想过没有,如果是螟后坐上这个位子,我可能连东躲西藏的份都没有呢……她现在够幸福的了。” “是啊,”鬼谷箫一笑,“她够幸福的了,谁知道这个规规矩矩的姑娘怎么就逃跑了呢?反正跑就对了。其实七是个挺有意思的数字,黑蜘蛛谷经历了七个谷主的管理,到第八个就该玩点新的了,老让败落的人看门不经济也没创意,何况八姨上台之前还有这么一段,这是机会啊――” 八姨的脸上闪过恼怒的神色,但她马上平静下来,“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不说这个了。”她指了指水草,“这个,到底是哪的?” “我哪知道,”鬼谷箫实话实说,“我和她是以平常人的身份认识的。我知道她都有点不寻常的经历,别的就不清楚了。” 八姨问,“那你还和她搭伴?” 鬼谷箫说,“什么我和她搭伴啊,是她非要和我搭伴――我早说过了,我本来不想来的。” “是这样啊……”八姨沉吟片刻,“那你知道不知道……头狼说的那个什么惊喜?” 惊喜好啊,惊喜是个好东西。鬼谷箫当然知道惊喜是什么意思,她看到了八姨表情里那股欲说还休的意思。鬼谷箫决定冒一个险。 “怎么……八姨觉得,惊喜定然是归黑蜘蛛谷这头的?” 也学是因为沉浸在了对惊喜的展望里,八姨没感觉到什么。她喜笑颜开,“这么说好了――今天来,就是几个人抢一顿饭。头狼好心,给加了道饭后甜点。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我正饿着呢,而且我不喜欢没有甜点的大餐……” “你都想要?”鬼谷箫适时地挤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那你觉得,水草会是这个惊喜吗?” 八姨反问,“你觉得呢?” 两人相视一笑,八姨接着说,“时间差不多了,七老婆子一回来,我这手把戏也不能使了。咱们一会儿再聊。” 她话音刚落,鬼谷箫就听到篝火边有人嘟哝,“七婆婆回来了……”再一转头,八姨已经从身后消失了。她出现在她原来的位置,这是个偏门的小把戏,谁也没察觉八姨动过。 七婆婆回来,坐下,说,“谁下一个讲?” 这个老太婆刚才干什么去了?她回来以后,没有人问她那个迟到的人怎么样了。 寂静片刻。 海漠说,“我讲――” 老玻璃马上说,“别勉强。”引得众人低声笑起来。 海漠,篝火边最肆无忌惮,最爱招惹别人,最不愿意吃亏的人,忽然提出来要讲故事――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会最后一个讲。这是花招吗?还是他终于发现自己有点触动众怒了? ------------ 十五、海漠开始讲第四个故事:地狱来客(2) 更新时间:2011-08-13 这个故事是发生在小酒馆里的――又是小酒馆。小酒馆遍布城市的神经末梢,那里不只有酒,还有所有喝过酒以后的人想要的东西。这样一个年代,谁控制了小酒馆,谁就控制了人类。 这个小酒馆有点特别,它的场地是一间不小的地下室。白天这是一个废弃的仓库,里面堆满了谁也不想管的装修垃圾。 可是到了晚上,这里马上摇身一变,聚满了彻夜不眠的家伙。他们可能是萧索而勾魂摄魄的吸血鬼,可能是嘟嘟囔囔笨手笨脚的怪兽,可能是高傲而神秘的黑魔法巫师,可能是到处乱飞的鬼魂,也有可能是一些用黑斗篷把自己捂得密部透风的怪人。 这里是他们的狂欢之地,这里有他们需要的一切。不管你需要最新鲜的血肉,还是刚从死神手里弄来的灵魂,或者等待上千年才能得到的,生长在地狱门口的珍奇植物,这里一应俱全――当然,你不能白拿。 地狱来客当然不用美元英镑或者人民币,地狱来客间的交易比货币流通了几千年的人间更随意和自由。只要是老板感兴趣的,你给什么都行,哪怕剁下自己一根手指头,也行。 小酒馆全世界到处都是,有地狱来客把持的小酒馆不计其数,但象这样的小酒馆还真不多。这绝对是一个凡人免进的地方,来这里的地狱来客都是为了找乐子,谁也不在这里狩猎。魔鬼也需要放松,他们可不想象那些奔波在写字楼间的笨蛋一样,连玩都不会了。 这样一个小酒馆,当然会有一些常客,晓幽就是其中之一。 晓幽,一个看上去各方面都很平常的十七岁女孩,学习黑魔法十三年。晓幽生来并不漂亮,但是气质很惊艳;晓幽生来并不聪明,但是她十岁就和沙漠里的智慧之妖斯芬克斯签下契约;晓幽一直都不是个会处关系的人,但是没有人敢跟她过不去。晓幽每周日晚上十一点准时出现在这个酒馆,她每次都坐在那个仰着脸能看到月亮的角落,每次都要一杯加了一点点琥珀安息香的血茉莉汁,每次都坐到凌晨三点。 酒馆老板当然很熟悉晓幽,但是晓幽好像难得和别的客人聊聊天什么的。这些地狱来客都挺能疯的,晓幽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老板……你可别只顾着做生意,一点新闻都不关注了。”有一个几乎天天都来的吸血鬼忍不住嘲笑道,“她呀,是个少见的寂寞高手。” “怎么讲?” 吸血鬼笑嘻嘻地说,“她呢,四五岁的时候被不归湖的老蛇发现,收为徒弟。这个小丫头天赋很高,学什么会什么。她一年前就可以开始学习禁咒了――你见过学的这么快的么?” 禁咒……老板愣了一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现在所有学黑魔法的人,有资格尝试禁咒的好像还不到百分只一吧?这少于百分之一的人不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吗?” 吸血鬼说,“要不然她看上去怎么这么无聊呢?这些,还有这些――”他说着,随手指过酒馆里那些自我感觉很良好的身影,“在她看来,都不上档次!” 老板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什么,“我说,”他凑近了,“你想怎么着,我管不着。不过你可别把人家给我吓跑了,她每次走的时候都给我留下七只从一同一只黑蜘蛛身上取下来的绿眼睛,你知道我就喜欢这东西……” 吸血鬼马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是你喜欢,还是你那个腿比腰粗,腰比屁股大的老相好喜欢呀?” 老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怎么了?我觉得她挺好的……我就是喜欢守过乌鸦塔过的……” 可不是么,守过乌鸦塔的,还能活着离开的,哪个还有个人样呢?不过这位老板也就能找到这个水平的了,因为他自己就是一只一年四季淌着鼻涕的狗头兽。这样想着,吸血鬼很无赖地笑了。 但你不得不承认,他笑得很迷人。 我们暂且把这只吸血鬼叫做洛神,因为他喜欢听别人这样叫他,至于他到底叫什么,其实谁也不知道。洛神倒是个很会混的家伙,常来这里的人没有没和他喝过酒的。大家都喜欢洛神,喜欢他无可稽考的出身和背景,喜欢吸血鬼都有的那种冷艳高贵和下贱放#荡,喜欢他病态的苍白消瘦和世故圆滑。在这个小酒馆里,洛神至少说过上千次我爱你,听者无一例外很陶醉,尽管他们都知道那是假的。谁在乎呢?连人间都变得光怪陆离了,地狱来客还在乎什么是真吗? 可是老板说,“这个晓幽好像不太一样……她好像对一些没人在乎的事很执著。” “那就更有意思了――”洛神冲老板挤了挤眼。 “你还真要泡她呀?晓幽可不象个随便的姑娘,她又那么厉害,你这不是玩命吗?再说……”老板远远地看了看晓幽,又看了看跟前的洛神,“她好像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吧?” “吸血鬼的圣母是黑魔法巫师的保护者,她不敢把我怎么样。而且,你知道我喜欢什么类型吗?我喜欢与众不同的――” 十天前,在另一个角落。 一点蓝色的火光蹿起,晓幽四下看去,她面前是郊区的一个水塘。现在天色已晚,这个地方本来就荒凉,这个时候四下无人。 晓幽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斗篷,一手凭空托着一点火光,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铜铃。她走到水塘边,手拿着铜铃在水面上画了一串古怪的图形,然后摇铃三下。这铃声说不出的诡异,不是清脆的,而是低沉的,甚至象某种怪物从水下发出的声音…… 很快,水塘之下有了回应的声音。蓝色火光照耀下的水面涟漪阵阵,水塘里的波动越来越大,终于,一颗油亮的三角形头颅慢慢从水中浮起 ――是一条巨大的蟒蛇,光这个脑袋就有一辆轿车大小。巨蟒通体乌黑,两个眼睛却是通透的浅蓝色,正注视着晓幽。 “是我师父让我来的。”晓幽说。 巨蟒说,“我知道。你师父一个月前已经把事情托付给我了,当时我不希望我们因为这件事见面……你师傅对我也不错。” 晓幽的心沉了下去。她本来已经预感到了事情不妙,可是那是她师父呀,在晓幽的心里,师傅从来是无所不能的。她努力压下情绪,一字字道,“请告诉我,我师父到底出什么事了?” “是个意外,”巨蟒说,“有人通过海中秘文找到了她,你知道面对这样的来访者,水系的黑魔法大师是受到牵制,不能随心施法的。这个来访者可能比较激动,闹出了些事。你师傅没有抓住时机,结果被……你师父去见这个人之前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但是当时你正在修炼水咒,不好被打扰,所以她特地嘱托我……” “她被……怎么了?” “被石化了。”巨蟒的声音放得很低。 晓幽很长时间没说出话来,半晌,她才慢慢道,“看来是美杜莎的契约人干的……” “你要报仇吗?”巨蟒说,“这个人的法力不太可能比你强,只要你能找到她,就一定能干掉她。” “那我师父呢?”晓幽反问,“把她干掉,我师父就能恢复吗?” 当然不能。就算把美杜莎给干掉,已经被石化的人也很难再恢复。巨蟒沉默片刻。“那你打算怎么办?就放那个人走?” 晓幽说,“当然不能。还是要找到她的,先找到了再说吧。”顿了顿又说,“那现在呢?现在不归湖由谁代管?” 巨蟒想了想,“这件事好像还没有惊动冥河河神,现在应该是乌鸦塔的人在代管不归湖。” 那就好――晓幽松了口气。不过,“我师父现在在什么地方?石像还保存完好吗?” “只怕不太好,”巨蟒说,“水系的人都在打探,但是迟迟没有确切消息。倒是有很多人都说见过石像,描述的也对,但是没有一个人说得清楚到底在什么地方。” 晓幽沉默。 巨蟒又说,“事情可能变复杂了,如果你不打算反击,那就好好想想怎么自保吧――那个美杜莎的契约人不会是太复杂的人物,但是肯定有复杂的人物掺和进来了。” “我知道了。”晓幽说,“我知道怎么办。” “是么……”巨蟒看了看她,“有几句话,本来轮不到我说的。你师父对我很实在,所以我也想跟你说几句实话。” 实话不好听,晓幽笑了,“你想劝我狠心一点?看来我师父是跟你说了不少关于我的事。” “我知道你内心是个善良的人……”善良这个词有多少年没说过了?巨蟒竟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你已经学了黑魔法,已经是魔鬼的信徒了,这不再是个优点了,同情心和感情丰富会暴露你的破绽。” “过奖了,”晓幽淡淡地说,“我只是忍不住用黑魔法去帮了一些人――黑魔法也是可以用来帮助别人的啊,这不是也挺好的吗?” “你帮助再多的人也没用,”巨蟒一字字道,“象我们这样的,统统都是要下地狱的。我们的灵魂无人救赎。” 上天堂,或者下地狱,在很多时候并不在于你内心到底属于哪里,而在于你有没有站在该站的那一队里。晓幽长叹一声,自嘲地摇了摇头。 “所以嘛,”巨蟒说,“天使是没咱们的份了,还不如把魔鬼给的差事当好了,就算是干一行爱一行吧!狠心一点,这是跟着魔鬼混的基本素质……” ------------ 十五、海漠开始讲第四个故事:地狱来客(3) 更新时间:2011-08-14 后半夜,晓幽独自在荒凉的郊区小路上,慢慢往城里走。 不归湖有七条巨蟒守卫。三条守在三个入口,三条守在三个出口,一条最大的守在湖底。刚才那条巨蟒应该是不归湖某个出口的守卫。算起来他跟随师父也有几百年了,晓幽一直在很小心地掩饰自己做过的一些事,这几个守卫知道她心不够狠倒没什么,如果真叫外人听说了,她就惨了。 师父从来没有说过,但是晓幽能感觉到她有时候为难。也许师父也在想,当初收晓幽为徒是不是个错误。那时候晓幽还是上幼儿园的年纪,这么大的孩子好像都差不多,师父也看不出晓幽比别的小孩善良多少。其实那时候晓幽挺暴躁的,经常莫名其妙地哭闹不止,让阿姨们很恼火。 “再哭让你下地狱!”那家幼儿园不太正规,没学问的阿姨们经常拿这种话教训晓幽,“好孩子上天堂,怀孩子下地狱!地狱里有邪火,哭就烧掉你的头发!你想去吗?不想去就当好孩子,那样才能上天堂……”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种颠三倒四的昏话影响了晓幽,导致她以后作为一个黑魔法巫师,却这么心猿意马。 天堂?晓幽觉得自己有必要反省一下了,自己就那么向往那个轻飘飘的地方吗?神已经销声匿迹多少年,人间现在是地狱来客的地盘,晓幽幸运地站在了强盛的一边,她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难道要混到任人摆布,每天为身家性命颤颤巍巍地祷告,却仍然不敢关上灯睡觉,才算高兴? 是,大多数投靠黑魔法的人都成为了牺牲品,但是晓幽恰恰是那难得的少数人。她享受着黑魔法带来的所有好处,而不必担心自己被送上祭坛。她是那些连魔鬼都不忍心杀掉的信徒,因为她太有天赋,太有用了。多少黑魔法的信徒都咬牙切齿地羡慕着晓幽,她自己却反复因为一个小小的问题把自己往危险的境地推。 这简直,就是作。 从明天开始,当一个狠心的人吧……就在这个念头闪过晓幽的脑海时,她看到了城市的灯火。快到家了――晓幽对自己说,有什么事明天再想吧,今天晚上好好休息。 “又点这个?不怎么好喝吧?你到底喜欢它哪里?” 晓幽语气淡淡的,“你又没妞泡了?敢来烦我,上次的事还没跟你算账呢――” 洛神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上次什么事啊?” “也没什么事,”晓幽冷冷地说,“就是你在我的血茉莉汁里放了一只活的大蜗牛――你们吸血鬼都这么恶心吗?” 洛神坏坏地一笑,盯着晓幽洁白的脖颈说,“其实是这样,我们只喝血,别人的食物都比我们的丰富,我们心里有点不太平。不过如果你让我喝两口,我保证乖乖的再不淘气了。” 晓幽全然没有害怕的迹象,她根本不看洛神,“你敢――”她说,“我随便念个咒语就呛死你。” “你看看你,怎么不经逗呢?”洛神赶紧把话往回收,“不就是个玩笑吗?我还不知道你有多大能耐?要不这样,今天我请你一份甜点,就算是赔礼道歉了行吗?” 甜点上来了,居然是普通的抹茶慕斯。晓幽吃着,洛神看着。 “你怎么了,看上去心情不太好。”洛神忽然问。 晓幽没理他。洛神凑近了说,“听说你师父……出事了?” “那个……”晓幽边吃边说,“已经解决了。” 洛神一愣,试探着问,“你师父……回不归湖了?” “没有,但是我找到她的石像了,还有那个不知轻重的美杜莎契约人我也找到了。”晓幽说。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洛神的问题脱口而出。 晓幽说,“你问的太多了――不就是一块慕斯吗?我又不是幼儿园小孩。” “慕斯……还是我请。”洛神赔笑。“你不愿意说就别说,随便你。” 洛神仔细观察着晓幽的表情,他沉浸在这种游戏里,觉得相当刺激。 吸血鬼的生命是那样漫长,那是他们以灵魂为代价换来的永生,他们的面目定格在放弃灵魂的一瞬间。随之一起抛弃的还有正常的社会生活,他们一天天做着同样的事,吸血,然后漫无目的地游走,从外貌到内心再到习惯,都没有任何变化。这叫什么生活呢?洛神觉得,生活是要自己创造的,总把责任推到魔鬼头上,是一种很无赖的行为。 你得干点什么,洛神常说,比如姑娘。其实这句话是有隐含意义的,洛神说的是姑娘,是历史清白,灵魂纯洁的姑娘,而不是撒旦的婊子。洛神习惯于招惹所有的人,但是他很少真的投入狩猎,因为像样的目标实在是太少了,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还是晓幽这样不好惹的。 好在洛神觉得困难不是问题,关键是能不能找到克服困难的窍门。洛神在这方面很有成就感。 就拿着件事来说,洛神在下面已经做足了功课。他买通了一个不归湖的守卫,打听清楚了前因后果。如果洛神没猜错,其实有些事晓幽也不知道,守卫说,有的事老蛇吩咐了不许告诉晓幽。 这绝对是个难得的机会。在真正的狩猎里,没有机会,洛神绝不出手。 可是这个晓幽,看来还真不是盏省油的灯。洛神在她的脸上几乎没有看到慌乱,如果是别人,肯定觉得她没有任何情绪化的表现。她的那些话说得自然得很,就像不过脑子,直接溜达出来的一样。可惜晓幽要面对的,是洛神。洛神能看出她的掩饰和心不在焉,这是直觉。 再者,如果她说的是真的,洛神为什么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油腔滑调的洛神以播撒草籽的广泛性到处发展熟人,但他没有听到任何风吹草动。难道这个晓幽真的已经厉害到了出手了无痕迹的程度?那她干嘛还要把没人知道的事透露给自己呢……她在想什么? 到凌晨三点,酒馆里也没那么喧闹了。血茉莉汁也见底了,晓幽起身向老板道别,留下蜘蛛眼,独自走出了小酒馆。 夜凉如水,好在晓幽的家就在附近。 从酒馆到晓幽的家,就算是步行,需要多久?没多久。知道的人都会这么说,这不是什么秘密。 可是为什么,凌晨四点钟,晓幽还在路上? 这条路叫什么来着……它有名字吗?这不是一条纵贯街区的大路,也不是那种被夹挤在城市拐角里的小胡同。它不大也不小,笔直的延伸出去,象一条沉睡中的巨蟒。 晓幽走着,不紧不慢。她是一个天才的黑魔法巫师,她可以唤来潜伏在黑暗中的怪兽,骑在它背上,驭风而行,她可以跳入一盆水中,然后立即在另一个有一盆水的地方出现。可是她只是在行走,象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 月光越来越亮,晓幽象是踩着月影行走,晓幽象是踩着月影在一条巨蟒的身上行走。她批着深蓝色的斗篷,从背后远远看去象是一个精致的铃铛在摇晃――在水中摇晃,月光如水。摇晃的晓幽象温吞而精准的钟摆,一下一下在路上敲击。 钟摆忽然静止,晓幽停了下来。她慢慢转过身,正看到洛神在身后颓然倒地。 晓幽面色冰冷,慢慢走近洛神。“这是一种不容易被察觉的催眠术――说是催眠,但它不会真的让你沉睡,你不过是全身都动弹不得而已,其实神智还是清醒的,而且还能说话。我喜欢这种法术,不仅因为特别,还因为它不容易被察觉。” “你……你暗算……我……”洛神看着晓幽一步步逼近,恼怒和恐惧使他耳鸣阵阵。 “是的――因为你容易上我的当。”晓幽俯身蹲在洛神旁边,“洛神你很精明。我相信,如果换做别人耍同样的把戏,一定会被你拆穿。但我不一样,”她一字字道,“因为我是你的猎物――”狩猎者总觉得自己是猎物要面对的危险,却没有想到,自己也要堤防猎物。 其实猎物和狩猎者本来就是一种可以交换的身份,晓幽喜欢这种诡谲的手段,这才是学黑魔法的人该有的思维。 “所以在酒馆里的对话,也是你事先设计好的?”洛神想到自己方才的表现,感觉简直愚蠢到家,而且丑态百出。但这都不是最可气的,关键是,“我花了血本从不归湖打听你的事,现在看来,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这可由不得你,”晓幽摇头,“这也是我计划的一部分。其实我在酒馆说的都是实话,而你打听到的,才是精心设计出来的假话。” 洛神彻底傻眼。 晓幽说,“不归湖是冥河势力下最小也最精髓的一个分支,其他分支的关键人物都要经过引见才能见冥河河神,但不归湖的守卫也可以直接见冥河河神。其实谁窝里出了奸细,都轮不到不归湖。当然,这些只有冥河势力下的极少数人知道。要不然你怎么会相信自己收买了不归湖的守卫,我让守卫告诉你的那些事,你又怎么会当真呢?” 洛神看着晓幽,晓幽也看着洛神。洛神目光如刀,试图从晓幽的脸上刮到哪怕一点点不忍,只要有,洛神的就还有施展本领的余地,但他看到的却是一片荒漠。没办法,这回是真的栽了。这个小丫头让洛神第一次尝到了看不透一个人的滋味。 “地狱来客从来都是愿赌服输的,你够高明,我只能佩服佩服。”洛神似乎在一瞬间想通了什么,他长出了一口气,“不过我做了一千多年的吸血鬼,好歹也该知道自己是怎么完蛋的。” ------------ 十五、海漠开始讲第四个故事:地狱来客(4) 更新时间:2011-08-15 “就是因为你是千年以上的吸血鬼,还因为你手上有这个。”晓幽一伸手,从洛神脖子里拽下一条项链,挂坠正是一个被圆环套住的六芒星,里面镶着很薄的琥珀。“有了这个,再加上两升左右你的血,我就可以帮我师父了。” 洛神冷笑,“是吗?那可真是创记录了。”被石化的人怎么可能再恢复呢?没有哪个地狱来客会犯这种错误。 可是晓幽说,“我当然不能让我师父完全恢复。她的身体还是石像,但她的灵魂可以被唤醒,这样一来她仍能施展黑魔法,我相信到时候我的师父会有办法自救的――你也知道,她是个很厉害的黑魔法巫师。” 晓幽说着,伸出食指在洛神胸前悬空一画,再一收,洛神就象被一根看不到的线牵引着,坐了起来。晓幽毫不客气地扒开洛神的上衣,从袖中抽出一根钢针,对着他的胸口重重划了下去,紫黑色的血顿时象决堤的洪水一样涌出。晓幽一甩手,钢针变成一个玻璃鱼缸,正好接住刚留出来的血。 “对吸血鬼来说,被抽走两升血并不会直接致死。”晓幽盯着那个触目惊心的鱼缸说,“我是一个黑魔法的巫师,我的保护神是莉莉斯,我不能杀死莉莉斯的孩子。不过洛神你不是我杀死的,”她笑了笑,“你是因为失血以后没有好好休息才完蛋的。”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洛神四下看去,没有任何印象。可怜洛神遍地都是熟人,偏偏谁也帮不了他。这里阴风阵阵,地上湿乎乎的,就算没被抽掉那么多血,要走出去也得掉一层皮。何况洛神还中了催眠术! 洛神渐渐不能集中精力了,吸血鬼没有什么太强烈的疼痛感,他只是感到自己的体力在不飞快地流失,他被掏空了,一开始是疲惫,后来是困倦……这就是死?洛神自嘲地笑了笑,就和睡着了一样,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洛神看不清周围了,天地间暗淡下去,自己的血流出体外的声音占据了他的意识…… 七天前,在乌鸦塔脚下。 这个地方,永远是这种混沌的天色。不计其数的乌鸦盘旋在塔上,把天空搅和成一种半死不活的样子。乌鸦塔到底有多少只乌鸦?没有人知道。反正很多就是了。 晓幽站在乌鸦塔下,她的旁边站着塔的守门人,一个矮小而丑陋的怪人。 突然,一个黑影从天空中利落地落下,停在守门人的手上。守门人在乌鸦的羽毛里翻了翻,拔下一根递给晓幽。 “被砸开分到不同的地方了?”晓幽惊呼,“难道要赶尽杀绝?” “如果真要赶尽杀绝,”守门人说,“那就不是把石像砸开了,而是直接砸碎,碎成石粉。” 晓幽没理守门人,她又看了看。“怎么是他……为什么怎么闹来闹去都是和冥河有关的人?” “这有什么奇怪的,”守门人又说,“和太远的人掐,不是也落不着什么好处吗?” 这话倒是真的。晓幽想一想就该明白了,从冥河发展出来的这些势力里,不归湖的地位越来越高,外面是怕冥河的人越来越多,而内部却是怕老蛇的人越来越多。只是这样一来,就更不好下手了。不好办……可能还要改变计划。不过好歹信息是齐全了。 晓幽又转脸问乌鸦,“那个美杜莎的契约人呢?” 乌鸦说,“她去地中海了,你还找吗?” 晓幽想了想,问,“那和她相关的人呢?家人啊,对象什么的。” 乌鸦忽然笑了一声。守门人破口大骂,“笑个屁呀笑!问你话呢说话!”乌鸦吓得一扑棱翅膀飞到了晓幽的肩膀上。 “这个人家里亲戚都不走动了,爹妈一个死了一个傻了,朋友基本为零,也没有男朋友。虽然被不少人追过,现在追求者也都销声匿迹了。只是……” “只是什么?”晓幽赶紧问。开什么玩笑,这是个绝缘体吗? “只是有一个疯狂的爱慕者,”乌鸦说,“现在还在等着她,人都瘦脱型啦……” 原来是这样……晓幽马上就猜出了事情的原委。她对这件事里的八卦不再感兴趣,随手一扫,就把乌鸦从肩膀上扫了下去。“很好,我都知道了,以后的事就不用麻烦你们了。” 守门人怪里怪气地说,“真没事了?想想清楚先。” “怎么?”晓幽笑了,“这是讽刺吗?嫌我给你们找事?” “不敢。我是怕你往后白跑几趟,有事今天一块办了,你也好多多休息。” “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晓幽看着守门人那副快要给憋死了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也就是我了,别人还谁敢随便支使你们?再说了,我也没有人可支使了呀,谁还没有个遇到事的时候,你说呢?” 守门人含糊地嗯了一声,再也不愿意多说话了。在晓幽面前守门人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很久很久以前,乌鸦塔欠了不归湖一个很大的人情。那时候的守门人在斯提克斯河边发了一个誓,于是不归湖一碰到需要大范围秘密调查的事情就去找乌鸦塔。好在不归湖还算低调,也不算经常找上门来,尽管如此,守门人还是觉得心里不怎么平衡。 好在晓幽并不在意,她现在在想下一步的计划。 契约人去地中海了――她是去找美杜莎吗?那么这是个愚蠢的契约人,很难想象美杜莎会和这样的人签约。要不要去看看她那个疯狂的爱慕者呢?那些再说吧,反正跑不了。现在还是先处理师父的事。 洛神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一片漆黑,一种很熟悉的味道正将他包围。那是好楠木在地下放久了以后,特有的味道。洛神伸手一推,只听哗啦一声,这个世界又出现在他眼前了。 他的棺材放在他在这个城市栖息的地下室里,这都不奇怪――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谁帮了洛神,把他从那片谁也不会去的荒郊弄了回来? 洛神一抬头,看见一只乌鸦在棺材盖上跳来跳去,一只红眼睛的乌鸦。 “怎么……难道是乌鸦塔的人救了我?”洛神恍然。 “难道你在期望黑蜘蛛谷的人救你?”乌鸦冷哼了一声,“你都把她们的宝贝给弄丢了好不好?” “什么叫我给弄丢了?”一提这个,洛神就一肚子火,他学着乌鸦的腔调,“明明是被人给抢了好不好?我倒是想誓死守卫,可惜被催眠了。” 乌鸦说,“你呀,天天玩火,我就说你早晚有一天得烧着自己。你要是早听我一句劝,能有今天?你这个骑墙派,跟哪个组织的人都有一腿――这是不行的呀!” 比这还难听的洛神也不是没听过,他早就习惯了,全当没听见就好。“哎对了,”洛神想起什么来,“你怎么发现我的?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那个地方呢,”乌鸦说,“按说是归冥河管的,但那是个空区,什么也没有。一般来说谁也不会去那个地方的,但是关在我们那里的一个女犯忽然逃跑了。守门人以防万一让我到那边看一圈,谁想逃犯没找着,倒见着你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 “那你们找到那个逃犯了吗?” “哪能找不到呢,这也就是我们无聊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乌鸦说,“也该你命大,我今天本来应该休息的,所以复命以后就去哪都可以了。要不然就是发现你了,我也不能把你送回来。” 洛神点了点头,不做声了。 乌鸦看了看他,“你……不会是想……” “这口气我咽不下呀――”洛神恨恨地说,“泡妞泡了十几个世纪,结果被妞给整了。老天没取我性命,难道不是为了激励我吗?” “但她可不是普通的妞,”乌鸦冷冷地说,“何况你很快就会被黑蜘蛛谷的人追杀!” “那怎么了?”洛神反问,“那就一定要放弃一切四处流窜,过着悲惨的日子?你就不能换个思路?” 换个思路……换什么思路?乌鸦不可思议地看着洛神,这真是个不玩火就不会过的家伙。但乌鸦认识洛神也有几十年了,他再不理解也得承认,洛神总能想出谁也想不出的办法来,他总能左右逢缘。 可是这一次,还行吗?刀都顶在后背心上了还不跑,他还能怎么玩呢? ------------ 十六、燕郊:心思(1) 更新时间:2011-08-15 鬼谷耳语:一个人一个心思,就象锅里的水在沸腾之前不断升起的气泡,他们并不喧闹,却争吵不休。 八姨就是被拔掉了情丝的娜依――不管你相信还是不相信。 篝火边这个相貌古怪,还长着混浊的绿眼珠子的老女人,就是当年那个美丽而倔强的小女孩。或者应该说,娜依已经死了,这个老女人只是黑蜘蛛谷的第八任谷主而已。 鬼谷箫知道,白鲨鱼在过枣树坟偷到的那个项链坠子,其实是黑蜘蛛谷第一任谷主传下来的一件宝物。但是这个东西从来都不是由黑蜘蛛谷的人来保管的,每一任谷主都从外面会选一个她信任的人来保管这件东西。娜依选择的很有可能就是枣树坟的头狼。 白鲨鱼这小子……鬼谷箫实在是想不出,他是怎么把这个给弄到手的。小人就是这样,干起好事来总是废物得很,干起坏事来却有着不可思议的能力。只是白鲨鱼肯定不知道,他这么做是给头狼添了一个致命的麻烦。这东西要是丢了,黑蜘蛛谷就会倾巢出动,说不定会把枣树坟踏平。 当然,从后来发生的事来看,八姨并没有把头狼怎么样。但是头狼一定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而这个白鲨鱼目前却很逍遥,因为黑蜘蛛谷的第一任谷主留下了话,如果由外人保管的东西丢了,不管是什么都不能去找,要让这件东西自然而然地再回到黑蜘蛛谷的手里。几百年过去,这块六芒星镶着珍贵琥珀的坠子也是丢过几回的,但都在谷主之位交替之前神奇地回到了原来的主人手里。 鬼谷箫之前并没有见过娜依,但是她听别人描述过八姨的样子。她在马车上就怀疑八姨是娜依。而且八姨似乎对白鲨鱼很感兴趣,盯着他看个不停,而白鲨鱼原先和枣树坟又有瓜葛,还偷了黑蜘蛛谷的东西。其实这一切都是捕风捉影的猜测,包括八姨讲的故事。 鬼谷箫也没听过这个故事,荒野上的这些人肯定都没听过这个故事。娜依如何接替了黑纱,其实只有娜依、姥姥、黑纱、螟后和那只乌鸦知道。黑纱退下之后不可能再出现,姥姥肯定很快就死了,乌鸦除了被灭口没别的结局,只有螟后货真价实地跑了。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那么八姨不是娜依就是螟后――是螟后的可能性很小,娜依疯狂地想找到她然后灭了她,螟后很谨慎,不会出来冒险,就算来也不会讲这个故事。 ------------ 十六、燕郊:心思(2) 更新时间:2011-08-16 可是这个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呢?鬼谷箫认定,是真的,或者应该说,鬼眼认定,是真的。 八姨当然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所以她看出鬼谷箫认出了自己。同时八姨也做出了一个判断,她认定鬼谷箫是黑魔法巫师。她说鬼谷箫真能装,是因为鬼谷箫看上去除了神情古怪以外,和普通的女孩子没有什么区别,八姨认定这是鬼谷箫的伪装。 黑魔法巫师,从来都是各个势力喜欢拉拢的人群。娜依上任以后,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大多数黑魔法巫师都跟黑蜘蛛谷很关照。如果在篝火边出现了黑魔法巫师,八姨当然是最开心的。 鬼谷箫冷笑,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更有趣的是,在海漠讲故事的某一个瞬间,八姨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这个神情也被鬼谷箫给捕捉到了。海漠故事里的这个洛神当然是当时的黑蜘蛛谷谷主选中保管那个坠子的人,但是他却让晓幽把东西给抢走了。 这一段似乎让八姨有点意外。 她有什么好意外的呢?难道她也知道海漠说的这件事?还是说她知道其中的一部分,而另一部分,却大大超出了她的想像? 篝火边,鬼谷箫看着滔滔不绝的海漠――他可真象个说书的。不过说书也是要有脚本的,再能编的人也得就着点真事煽乎。 就好比这篇小说――小说当然全是编出来的,小说里的鬼谷箫当然不是写小说的这个真正的鬼谷箫。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真正的鬼谷箫不愿意透露自己经历的事,那是隐私。但是小说里的鬼谷箫就无所谓了,因为她根本不存在。 不过在这里,写小说的鬼谷箫做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她决定向大家透露一个秘密――小说里的鬼谷箫是不存在的,但是小说里的水草确有其人,说不定看小说的你就认识这个人。秘密透露到此为止,别问我这个人是不是也是女的,是不是也是大学生;也别用说文解字的把戏猜测这个人的名字。这个人的名字和水草这俩字连边都不沾,我可不想给自己添这种不必要的麻烦。 小声点……水草正听故事听得入神,别让她察觉什么,不然这篇小说可能就写不下去了。难得篝火边有这位海漠,水草总算找到点能宽慰自己的理由。有一个理由,总比生挨这份罪,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撑不住了要强。 海漠有一张俊美的面容,一副能勾起所有女人同情心的病骨,一大堆多情的姿态和一个拒人千里之外的幌子。从上马车到之前一段时间,水草因为太过慌张,没太注意海漠,现在海漠在讲故事,他的声音有点轻,是一种近乎耳语的沉吟。水草紧绷的神经在这种充满了暗示的声音里松弛了下来。 再看看旁边依然很紧张的白鲨鱼,就象一个毛手毛脚的废物,水草从来就不愿意承认,当时她忽然想到的是,自己到底为什么会看上这么个家伙。 水草推了白鲨鱼一把,“你坐的离我太近了,还掐我手――” 白鲨鱼吓了一跳,抬头却看到水草是一副冤仇深似海的样子。他小声教训道,“你闹什么闹?这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你再闹我跟你不客气!” “你怎么能这样呢!” 这句话嚷嚷大了,海漠故事也不讲了,篝火边的人纷纷侧目。鬼谷箫冷笑着问,“怎么着?他碰你哪了?” 众人吃吃笑起来,水草脸涨得通红。“不是那样的……他……我……” “没事的小姑娘,”八姨上下打量着水草,“被自己男朋友碰碰,没什么。要是他――”她说着一指海漠,“要是他敢把你怎么样,八姨就替你吃了他……” 水草一愣,抬头正撞上海漠散漫的目光,她赶紧低头,不说话了。 白鲨鱼赔笑,“让各位见笑了……” “接着讲吧,别愣着了――”鬼谷箫说。 不能再等着了,白鲨鱼看着心不在焉的水草。他连这么个小丫头都控制不了了,还能从这个鬼地方混出去吗?何况死亡之书还在水草的身上藏着,白鲨鱼刚才想拿把东西拿回来,水草却闹起来了。 白鲨鱼已经担心很久了,在他不断的担心中,局面不断地向不利的方向发展。 你还等什么……不停地沉浸在这样那样的猜测中,能解决什么问题吗?你所怀疑的人都在行动……纠结半晌,白鲨鱼重新抬起头的时候,目光落到了一张肮脏的脸上。 尔柏,在马车里就流着哈喇子的尔柏。 三兄弟从马车里到篝火边距离没有什么变化,现在他们仍然挤在一起。荒野这么大,他们却象连体婴儿一样,丝毫不觉得这么紧挨着有什么不妥。实际上,他们三个还各自在做着自己的事情。阿克已经睡着了,洛思时不时和别人搭上一两句话,尔柏最沉默。 尔柏在这三兄弟里,看起来最没用。阿克虽然莽撞愚蠢,但有一身横肉,一屁股坐下去也能压死几个;洛思虽然枯瘦如柴,却精明狡猾,而且看起来是个非常谨慎的家伙。而这个正夹在他们中间的尔柏,既不强壮也不聪明,还脏兮兮的,真不知道他的两位兄弟为什么要把他给带来,难道他们不觉得这是个累赘吗? 洛思不象是会犯这种错误的人,白鲨鱼觉得,这个尔柏一定是个关键人物。也许他是一个把自己伪装得很好的人,也许他是三兄弟中最重要的那一个。说他最重要的意思就是,洛思不带他来是不可能的,谁不来,尔柏也不能不来。 看过来看过去,白鲨鱼觉得,也就是这三兄弟拉拢拉拢最合适。而这三兄弟中,也就是这个尔柏拉拢起来比较容易成功,风险也不大。 鬼谷箫这个怪物是不能碰了,经白鲨鱼观察,八姨和海漠慢慢地好像都有点偏向鬼谷箫。这三个人走得近了,白鲨鱼当然谁也不能去惹。老玻璃谁也不向着,他向着七婆婆,七婆婆是白鲨鱼看不透的一个人,没法下手。至于大汉胡和娜娅,一个痴呆相,一个没头脑,拉拢了也没用。只有这三兄弟,数量和质量上都能占到优势,也好套瓷。阿克太傻,洛思太精明,都不好打交道,唯独这个尔柏,不管他是装傻还是有特殊位置,白鲨鱼都能摸到门道,把他拿下。 而且这三兄弟坐得离白鲨鱼还挺近。 白鲨鱼想着想着,一把拉住了水草,“你给我过来!”说着另一只手就捂住了水草的嘴。 “……”水草激烈地反抗起来,而鬼谷箫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 白鲨鱼低声在水草耳边说了些什么,水草不动了。果然还是逃不出我的控制,白鲨鱼想,现在我要拿走死亡之书了,这么关键的筹码不能让鬼谷箫给拿走,我还指望用这个来拉拢那三兄弟呢! “你没发现大家都盯着你们看呢吗?”鬼谷箫忽然说。 “这跟你没关系,”白鲨鱼说,“我劝你少管闲事!” 鬼谷箫笑了笑,不再说话。 白鲨鱼并没有在意鬼谷箫说的话,其实篝火边所有的人都在想,这个大白,他到底在水草的身上翻检什么? 没过多久,水草被白鲨鱼推回到鬼谷箫的身边。 白鲨鱼开始盯着尔柏笑,是微笑,要表现得友好、有趣、精明、深不可测。尔柏没过多久就发现了,也盯着白鲨鱼笑,这笑内涵就简单得多了,就是傻笑。笑着笑着觉得不对,还带一点怀疑和疑惑。白鲨鱼坚持不懈,尔柏终于领悟到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个时候,白鲨鱼的脸都有点酸了。 可是接下来,让白鲨鱼怎么也没想到的事发生了,三兄弟一起往自己这边挪了过来――他们看上去就象三个人共享一套用于行走的肢体一样。挪近了,夹在阿克和洛思中间的尔柏也不换个位置什么的,就探过脑袋,小声问,“你有什么事?” 白鲨鱼愣了一下,看了看洛思又看了看阿克。阿克也愣愣地看着他,洛思自己在那里闭目养神,就象没白鲨鱼这个人一样。 这怎么办?说还是不说?既然是要拉拢三个人,那还是说吧。白鲨鱼深吸一口气,沉声说,“几位,听说从挺远的地方来啊――不想白跑这一趟吧?” 尔柏说,“是啊,可是现在就是这么个局面。”又说,“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办法了?” 一切顺利。白鲨鱼说,“可是我光我一个人也成不了什么事,而且你看他们这些人里,也开始拉帮结派了,更不好办呀……” 洛思突然冷冷地抛出一句,“怎么,想利用我们给你成事?” 白鲨鱼被洛思的语气给震住了,一时间有点说不出话来。洛思一抬眼,笑着说,“你刚才说的是‘几位,’如何如何,我还以为有我们的份呢,看来还是找尔柏的,我多嘴了?” “不是不是不是……”白鲨鱼赶紧说,“你声音真特别,我都听傻了――” 这个答复把洛思给听乐了,他笑起来阴森森却又得意洋洋,居然更象狼。很多人都觉得白鲨鱼的答复很扯淡――白鲨鱼当然只是找了个借口,但是洛思的声音是很特别,和他的人一样。 “不管怎么说,”白鲨鱼赶紧往回说,“我是想让大家都有好处呀――何况……” ------------ 十六、燕郊:心思(3) 更新时间:2011-08-17 “何况什么?”尔柏问。 这才是说到正题上了。白鲨鱼把声音压到最低,“来的这些人里,直接接触过死亡之书的……有几个?” 这句话说出来,白鲨鱼马上看到了他想要的局面――三兄弟的表情都在一瞬间变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洛思问。 “死亡之书……”阿克喃喃念道,“是……是那个……那个……” “是头狼手里的那个。”白鲨鱼笑了笑,“枣树坟的头狼。” 阿克表情夸张,眼看着就要喊出来,洛思看准了,一伸手把阿克的嘴巴给捂住了。他转过来低声问,“这么说,你让我们帮你的筹码就是,死亡之书?” 白鲨鱼十万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三兄弟互相看了看,阿克有点情绪激动,尔柏看上去也比较兴奋,但是洛思面色依旧冰冷。 “我们想想吧,一会儿就给你答复。”洛思这样答复白鲨鱼。 那就等着吧。白鲨鱼觉得他应该不用太担心,这群人跑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这点事吗? 可是就在刚才,白鲨鱼分明看到洛思的神情里透着一种不屑和怀疑。说实话,白鲨鱼不太能理解这种神情。 八姨眼看着白鲨鱼和三兄弟在那里窃窃私语,她觉得有点好笑,尤其是那三兄弟的表情,就象白鲨鱼真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一样。如果八姨愿意,她完全有办法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但是她不感兴趣,她觉得没那个必要。 鬼谷箫坐得离白鲨鱼不远,她对这些家伙全然不屑一顾,这更加应证了八姨的感觉――没有感情当然不代表没有感觉。实际上,八姨的感觉一直很准,她只失败过一次。而这一次,正是关于螟后的。八姨一直抓不着螟后,这件事都快人尽皆知了,实在是没面子。 八姨确实没有编造什么,那正是她的亲身经历。这确实是个没有结局的故事,因为这个故事还在发展中。螟后没有结局,这个故事就没有结局,螟后很重要。就算螟后死了,八姨也得找到她的尸骨。 距八姨的故事发生已经很多年了,没有谁能永远做黑蜘蛛谷的谷主,八姨注定也要走向和黑纱一样的结局,她的时间不多了。 如果她能摆平篝火边的这些人,如果她在荒野上能得到她想要的,八姨就有八成的把握快速找到螟后。这样想着,八姨又扫了一圈,这些人怎么会是她的对手呢?八姨觉得自己势在必得。八姨判定七婆婆和老玻璃来此另有目的,他们不会去抢什么。八姨也知道大汉胡和娜娅是稀里糊涂过来的,他们可能连到底要干什么都不知道。八姨还知道三兄弟行动受到制约,可以还击的余地很小。 而鬼谷箫,看来已经被自己拉拢了,她还需要担心什么吗? 一百年对黑蜘蛛谷而言,也不算是什么太长的时间。用一百年等来的这个机会,应该也不是个太珍贵的机会,但是这一个不一样,知道这个机会的人很少,消息都被封锁了。其实消息都是冥河的人封锁的,因为冥河的人掌握了这个消息。八姨当然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但是那时候她不太指望这个。几年前黑蜘蛛谷和枣树坟有了瓜葛,八姨和头狼有了些接触,头狼又提供给她很多有利的消息,这样要是再不试试,实在可惜了。 枣树坟的势力远没有黑蜘蛛谷大,何况以黑蜘蛛谷为起点,枣树坟可以接触到几乎所有冥河势力之下的人。头狼自己是很有背景的,但是枣树坟还比较单薄,八姨知道头狼很想不失面子地巴结八姨一下。实际上,头狼几乎把一切都交代清楚了。头狼说,黑蜘蛛谷、不归湖和乌鸦塔三家肯定会来人,还说会来一只冥河附近的魔兽,另外会来一个四处流窜的家伙,和一个莉莉斯的侍者。 “这是六个人,”八姨说,“仪式要举行,不是需要七个么?” “没错,”头狼却说,“可惜第七个人是谁,我也不知道。” “怎么会连你也不知道?” “这个人的行踪实在是太怪异了,无端出现又无端消失,问他他不说,也没地方打听。他从来不出手。” 今天来的看上去是十一个,但是刨除七婆婆,再刨除白鲨鱼和水草,就是九个。其实这九个也不是九个,而是六个,正好少一个。少的这一个,就是那个连头狼也不知道出处的家伙。 他会是其他秘密组织的人吗? 他会是来自地狱魔君身边的人吗? 他会不会根本不是地狱来客,反而是神的使者――是神要回来了吗? 那个目前还没出现的人――这是八姨唯一值得担心的。她完全不知道要如何跟这个人抗衡。其实八姨屈尊拉拢鬼谷箫,就是因为她觉得鬼谷箫一定知道那个人是谁。 因为鬼谷箫自称鬼眼,鬼眼是什么意思,八姨很清楚。鬼眼是个很意味深长的词,有一个人的名字是地狱来客的禁忌,而他的名字永远和鬼眼相关联。八姨看到了鬼谷箫跳动的左手手心,她不用看也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那就是能解答八姨疑惑的东西,那就是鬼眼。 八姨觉得老玻璃和七婆婆另有目的,是因为她把其婆婆当成一个单纯的主持者而不是竞争者。老玻璃明显是依附七婆婆的,他要是想讨什么好处,一定是通过七婆婆。七婆婆这样的人,八成是年轻的时候受了什么罚,被困在这个鬼地方了。她可能要为这样的仪式操办上千次来换取自己的自由,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和参加仪式的人争的。 那么老玻璃为什么要讨好七婆婆呢?也许七婆婆很快就要恢复自由了,恢复了自由的七婆婆可以重新掌握很多老玻璃需要的东西。 可这只是八姨的推测,事实是这样吗? 也许在别的地方,八姨的感觉永远不会出错,但这不是别的地方。老玻璃坐在七婆婆的旁边,他正盯着七婆婆的水晶球看,他正盯着不远处的鬼谷箫看。你见过变色龙吗?你观察过变色龙的眼睛吗?老玻璃就长着一双变色龙的眼睛,他可以一只眼睛盯一个目标。 这还不算完,老玻璃的手里还摆弄着那块怪里怪气的玻璃,从上马车到现在,他的手就没闲着。 其实老玻璃的时间也是有限的,他理解大汉胡的处境。不过老玻璃已经下了决心,反正他也不想再回去过那种千篇一律而且担惊受怕的日子。不管怎么说,他和七婆婆算是连在一起了,不算没有后路。不过如果能象来的时候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去,收拾收拾再在系统内另拣高枝,当然更好。可惜一个人的不顺利导致了所有人的不顺利,那个家伙迟迟不来,弄得篝火边人心涣散,眼看着小动作也多了起来。越拖事情越复杂,可是七婆婆总是按兵不动。 道理老玻璃也想得通,跟着这群人折腾又有什么用呢?游戏开始前七婆婆跟他说了,如果游戏结束那个人还没有出现,这一百年就白等了,这个仪式就得歇菜。这个可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今天要来的人都是事先定下来的,多来的没用,原定的人没到齐就不行――来之前七婆婆就开始反复强调,来了以后依然反复强调。一开始老玻璃不明白,消息被封锁了,风险又大,怎么会多出人来?结果果然多来了人。也许老玻璃常年躲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已经变得草木皆兵了,很多事他只要看到,就很不放心。 多来的几个人里,别人还好说,唯独这个自称鬼眼的家伙,让老玻璃很不自在。 其实七婆婆也留意了。在游戏开始之前,她把老玻璃拉到一边那一小会儿就问过这个。七婆婆问,“那个人是谁?那边正说话的那个杏核眼――今天不该有这么多人来的,人数多余了。” 老玻璃回头一看,鬼谷箫正和八姨和海漠说着什么。 “不知道。”老玻璃说,“应该是个多出来的人,或者是头狼的惊喜?” 七婆婆马上露出一个很鄙夷的神情,“惊喜?你觉得象么?” 确实不象,除非头狼故意要给他们一个难堪,这玩笑开大了。老玻璃说,“她不是……那个人?” “那个人还没来,出来的时候不顺利,那个人我们必须等他。”七婆婆说完,又回头看了看鬼谷箫。 “那现在怎么办?那个……”老玻璃试探着问,“查她的底?” “现在?怎么查?”七婆婆简直懒得回答这么愚蠢的问题,她直说,“找个借口扔火里,完事。” “七婆婆不是要先收拾海漠吗?”老玻璃问,“我以为被扔到火里的会是海漠……” “你不懂,”七婆婆说,“我刚得到消息,海漠已经不需要我们处置了,他已经完蛋了。我们现在可以玩点新鲜的――” 人来多了,需要清理……七婆婆一瞬间喜笑颜开,下一个瞬间又归于冰冷。 老玻璃想起七婆婆那转瞬即逝的表情,连他都觉得毛骨悚然。老玻璃的毛骨悚然,并不是觉得七婆婆对鬼谷箫太残忍,而是觉得七婆婆对她自己太残忍。什么都不问,就下决心要除掉这个人,她就不怕给自己带来什么无法收拾的麻烦? 七婆婆的惨绝人寰,实在不是老玻璃可以比的。 七婆婆对篝火边正在发生的事情不管不问的,她难道没有看见八姨、海漠和鬼谷箫有点互相照应的意思了吗?她难道不觉得任这样发展,把鬼谷箫随便烧了,会越发不可能吗?老玻璃没有选择,他已经在这里了,就得听七婆婆的。这是一场赌博――废话,他们这些人谁不是一路赌过来的? 看着鬼谷箫也看着七婆婆的水晶球,老玻璃越发沉默。 那块玻璃在他手中反复翻转,还是一刻不停。 ------------ 十六、燕郊:心思(4) 更新时间:2011-08-18 三兄弟又凑到白鲨鱼跟前去了,鬼谷箫在心里冷笑。 转头看看,刚被白鲨鱼收拾过的水草倒是重新精神起来了,俩眼亮晶晶地,直盯着海漠。她现在对自己的老余不在意了,白鲨鱼和三兄弟就在她旁边唧唧喳喳,水草看都不看他们。也许这个时候水草已经不在乎白鲨鱼是不是冒犯过她,只要那家伙不再挡在她面前,水草就能高兴起来。水草在发射电波,向她觉得该救她的人,有时候鬼谷箫实在是不知道该说水草什么好――其实也不用她说,让鬼谷箫困惑的是,水草似乎有摆脱险境的天赋。 鬼谷箫和水草同岁,其实两人经历危险的次数也差不多。鬼谷箫每一次都煞费苦心,觉得脱了一层皮才平安,还难保不在心里纠结几年;而水草每次都是那副二百五的样子,却也活到了现在,还把该忘的都忘了。 据说水草长这么大没做过恶梦,鬼谷箫相信。 一个念头从鬼谷箫的心里闪过――也许自己这次真的不用救水草。如果鬼谷箫真的不救水草,说不定海漠就会带着水草离开这里。海漠带着水草离开这里?可是鬼谷箫并不认为还漠真能从这里走出去。谁知道呢?说不定有了水草相随,老天会卖海漠这个面子。 海漠的双眼在篝火的映照下,流转着潜伏在黑夜里的野兽才有的光华。鬼谷箫认出这那是一种极为古老的光华,早在亚当还生活在神的羽翼下,早在夏娃还在亚当的胸中沉睡时,在莉莉斯逃难红海的时候,那些躲避在洞穴中和峭壁下的怪物眼中就流转着这样的光华,狡诈、贪婪、不羁、冷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人自称能从其中看出人的温情来,鬼谷箫有时候真觉得莫名其妙。 关于莉莉斯的堕落,其实有很多种说法,就象发生在历史上的很多事情,当事人都死了以后,就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了。莉莉斯直到今天还在兴风作浪,但是她其实也早已经死了,也许还在伊甸园的时候,当亚当自无知而来的残忍刺向莉莉斯的双眼时,她就已经死了。那些野兽看着一个行尸走肉的莉莉斯到来,他们知道她时日已经不长,所以才要她每天生育一百个罪恶之子,这是对她什么的一种破坏性开发。 那样的眼睛,那样的光华,围绕了莉莉斯的逃亡时代。直到天使降临,利用过她身体的魔鬼和野兽都躲了起来,他们就那样看着莉莉斯被围困和羞辱。 你觉得,在莉莉斯的印象里,那样的眼睛,那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呢? 鬼谷箫一直觉得吸血鬼是莉莉斯的牺牲品而非宠儿,除了她自己说的那些,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吸血鬼的双眼,它们总是和那些远古时代的怪物一模一样。 也许谁也不能猜测莉莉斯的心思,就象谁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总有人对吸血鬼那样一往情深。正在讲故事的海漠已经察觉了水草的目光,其实在马车里,海漠几乎就是用这种眼神看水草的。 这算不算也是一种“王八对绿豆呢”? 水草正陶醉着,鬼谷箫在她耳边冷语道,“怎么?看上人家了?” “没有……”水草吓了一跳,赶紧说,“怎么可能呢,我有男朋友……”这话说的,很没底气。 鬼谷箫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 水草反倒凑上来问,“你觉得海漠怎么样?”她问得很小声,一边还竖着耳朵听着海漠的故事 鬼谷箫所答非所问,“你不用这么紧张,这故事是海漠胡说的。” 水草声音依然小心翼翼,“你小声点……七婆婆不是说了,要讲跟自己有关的吗?” 鬼谷箫想,算了,对牛弹琴。 可是没过多久,水草又凑上来了,“那个……你怎么知道他是胡说的?你们认识?”说着水草又看向海漠,海漠正往这边看,也不知道是看水草呢,还是在看鬼谷箫。鬼谷箫察觉他神情里有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她在心里骂了一声。 “你还没回答我呢……”水草忽然对这个话题执著起来。 鬼谷箫只好硬着头皮编瞎话,“认识,但是不熟。勉强能介绍介绍你――满意了吗?” 水草笑得包子褶怒放,鬼谷箫似乎第一次发现,水草笑起来居然极其丑陋。这个人见人夸的小女孩水草,笑起来就象过期食品一样,散发着一股霉味。 鬼谷箫怀着一种开追悼会的情绪,想到一件事,水草从前不是这样笑的。水草的父母是以大家闺秀的标准培养水草的,大家闺秀到底该怎么培养,水家叔叔阿姨全然是想像出来的,其实很山寨。不过水草也算是公认的小家碧玉了,再这么着也不该笑起来恨不得满脸都是牙。不过那种笑说到底是水家叔叔阿姨捏造出来的,那到底是不是水草的笑,只有水草自己最清楚。 现在看来,真不是。也许这种另人发指的笑才是发自水草内心的,也许她父母早年不那么靠谱,水草自己的笑里还不至于透出这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洛思对白鲨鱼说,“好,我们可以做个交易。”他这样说的时候,满脸的冰寒,恨不得把白鲨鱼就地冻死。 看来洛思自己是不同意的,白鲨鱼又看了看阿克和尔柏,那两位看上去很友好。明白了――一定是洛思没拗过自己的兄弟,不得不同意。 “你想让我们怎么做?”尔柏问。 白鲨鱼笑了笑说,“我没什么别的要求,只要能平平安安地从这里出去就行。” 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可是三兄弟又是一愣。洛思眯起眼睛打量白鲨鱼,“怎么,你觉得你从这里出去了,就能逃脱一切?” “你们都……知道?”白鲨鱼试探着问。 洛思反问,“什么都不知道,来这里送死吗?” “我们从头狼那里知道一些事。”尔柏直说。“枣树坟的头狼。” 从百无聊赖地闲逛惹出祸端,一直到坐在酒馆里等死的时候碰到了蝈蝈,这中间无数怪异的事,无数提心吊胆的日子,无数个充满血腥味的片断……白鲨鱼感觉脑子里嗡地一声。事情还没有结束,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谁也不知道。 白鲨鱼有点懵了,但他还沉得住气。“他们告诉你们什么了?”又说,“头狼没什么朋友,他可不会白白提供信息。”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阿克马上找到了共同语言,“是――他特别聪明。你知道我们怎么去问他的吗?说出来都没人信……” 洛思冲阿克低声一嚎,“闭嘴!” 尔柏对洛思的态度感到莫名其妙。“你别老这样行不行?目前为止他说的可都是对的。你总是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的……” “那是因为你们俩都是白痴,”洛思一字字道,“我要是不多操心,我们全得完蛋。” 气氛尴尬了。 白鲨鱼问,“那个……你们需不需要再考虑考虑?” 沉默半晌。洛思说,“听着,我得把我们想要的东西说清楚――你知道头狼的惊喜吗?” 惊喜……难道是……白鲨鱼脱口而出,“惊喜就是水草,就是那个傻了吧唧的丫头。” “你能确定吗?”这么问当然是怀疑其中有诈,毕竟,水草也太傻了一点。 “没有任何问题,”白鲨鱼飞快地说,“刚才你们不是都看到了吗?她完全受我控制,我一招手她就乖乖过来了,随你们摆布。除了我,这里没谁能控制住水草,要是有问题,你们就把我给煮了。”白鲨鱼夸大其词惯了,也算是说瞎话不眨眼的,不过这些说完他自己心里也忽悠一下。 这种话平时说说也就说说了,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面对这些人,白鲨鱼也有点慎得慌。 不过洛思对这个答复倒很满意,“你要是早这么说,问题就简单了,”他说着看了一眼水草,“这个筹码,还象点样子……” 他们不要死亡之书,而要水草――这倒是白鲨鱼万万没有想到的。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那个傻乎乎的丫头比头狼的死亡之书还要珍贵?白鲨鱼无法理解,但他现在也不想理解。他只是下意识地护了护怀里,刚从水草身上拿过来的东西。 白鲨鱼想,这个东西以后还是会有人想要的,以防万一好了。 “不过我们说好了,”洛思说,“我们只能保你离开这里,然后怎么样,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白鲨鱼仔细观察着旁边尔柏和阿克的神情,“这样好像……不太合适吧?” 果然,尔柏对洛思说,“你也太聪明了,人家也不笨吧,这样不好――” 阿克跟着说,“不好――” 狡猾的洛思快被自己这两个兄弟给气疯了。今天来是他的主意,按说来了以后,一切事情都该他来作主的,可是这两位从来就没停止过给他添乱。倒霉就倒霉在他们三个不能分道扬镳,机关算尽的洛思总是一次又一次地看着到手的鸭子被身边的两个笨蛋放走。 洛思感觉自己的手腕一阵阵地痛,难道连你也要反对我?他攥紧了拳头,恨不得把缠在手腕上的东西给甩出去。 ------------ 十七、海漠的故事讲完了:晓幽的秘密(1) 更新时间:2011-08-19 鬼谷耳语:总会有人帮助海漠的,就象总会有人帮助那条该死的白鲨鱼一样。 晓幽没有回家,她带着从洛神那里取来的东西,径直往不归湖赶。一路上路边的草丛中沙沙声不断,无数黑蜘蛛闪烁着绿色的眼睛,向和她相反的方向快速进军。毫无疑问,黑蜘蛛谷已经知道了宝物的失窃…… 但她们不知道,取走了宝物的人正从她们面前走过――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晓幽听到自己强烈的心跳,她咬牙压抑着不安,低头疾步向前。这条路并不崎岖,却荒凉无比,而且不能使用法术。路越走越窄,路边的植物越来越高大,越来越奇怪。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渐渐亮起来,路消失了。晓幽踩在潮湿燥热的泥土里,周围长满了粗壮而低矮的大树,他们伸展着人手骨一样的枝叶,垂下头发一样的藤蔓,这些树树干上的纹理诡异盘旋,象生涩难懂的古代文字,树根扎下的地方血迹斑斑,妖娆诡异。 很快,面前就开阔起来,一片望不到边的湖水,湖面上飘荡着雾霭,远处传来湖底幽灵的歌声。尽管雾气挡住了视线,而一尘不染的湖水永远看不到底,晓幽也知道这湖中耸立着残破的石柱,它们一头深深插进湖底,另一头探出湖面,每一根石柱上都用沉重的铁链拴着一个受罚的灵魂。每一个灵魂都被判了无期徒刑,永远别想离开这里,每一个灵魂都将不归。 天快亮的时候,晓幽终于站在了不归湖的岸边,她再次摇响铜铃。 巨蟒浮出水面,“怎么样,顺利吗?” “很顺利。” “那就好。过来吧,我这边也一切妥当了。” 巨蟒把脑袋平放在岸上,晓幽马上骑了上去,巨蟒从岸边一滑,带着晓幽无声无息地游向湖底。一路上巨蟒的话极少,晓幽只有远远看着那些受罚的灵魂,看着他们的铁链上长的那种红色的水藻,还有栖息在石柱缝里那些丑陋的软体动物把囚犯的身体里里外外爬个遍…… 这湖里没有鱼虾,也不见别的水生植物。就象那湖岸上,只有那一种树,和地上就着血迹长出的那些怪里怪气的菌类。 巨蟒带着晓幽沉入湖底。湖底是一片淤泥,里面也不知道埋了什么,时不时冒出味道呛人的气泡。在湖底的中央位置,有一快暗红色的巨大断木,巨蟒把晓幽放在那断木上,然后俯身盘在了巨石周围。巨蟒的头部正好指向晓幽坐的位置,他们近在咫尺。 晓幽定了定心神,沉声说,“开始吧――” 巨蟒应声,张开嘴吐出一颗将近人头大小的黑珍珠。晓幽知道,那是她师父时常带在身边的物件,这颗黑珍珠早已和她师父气息相通。师父已经石化,但这颗珍珠依旧光华照人,灵性非凡。正是它让晓幽相信,她的师父一定还有救。 晓幽捧起珍珠,又从怀中抽出一根血红色的丝带,她把丝带系在珍珠上,双手一上一下扶住黑珍珠。手腕轻动间,丝带的光泽慢慢将黑珍珠包围起来,当光泽暗下来,晓幽两手之间赫然是一个装满紫红色鲜血的鱼缸,而那颗珍珠正在这鱼缸里翻滚。 巨蟒尾尖一卷,正将那个六芒星的坠子从晓幽的脖子上摘下来。这颗六芒星在鱼缸的上方悬浮起来,那片琥珀里的血线以诡异的方式慢慢游动。很快,巨石边的湖水开始旋转,旋涡一点一点将巨蟒和晓幽包裹起来。丑陋的动物受了惊吓,纷纷逃回石缝中,而那些石柱上的幽灵也停止了哭歌,默不作声地看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五天前,某酒馆门口。 晓幽穿过嘈杂的客人,独自走出酒馆,她的手上拿着几根很细很细的蓝色线绳。这些当然都是很有用的东西,不过现在她不需要了。晓幽拿出打火机,剩余的线绳很快被舔食得干干净净。 就在刚才,晓幽在这家酒馆里找到了石像的头颅。就这样,在两天之内,石像分散在这个城市的各个部分都被拴上了那种蓝色的线绳。晓幽算是初战告捷了。 看一看天色,还不算太晚,晓幽还能去喝一杯血茉莉汁――今天不是去酒馆的日子,不过没关系,两天前她该去的,却给忘了,今天补回来好了。 月光越来越亮,地狱来客的狂欢刚刚开始。 老板见晓幽来了,马上寒暄起来。“最近忙什么呢?这个星期晚了两天过来。” 晓幽直说,“一点烦心事,正在忙,都安排好了,会过去的。” “那就好那就好。”老板叹道,“只是可惜了,洛神刚走。他这个星期一直等你消息,前两天都在这里呆到快天亮才走。今天实在累得不行,就早早地回去休息了――偏偏你又来了。” 洛神不在这里……太好了。晓幽笑了笑说,“他不过熬了两回,老板最辛苦,每天都熬着。前两天是不是为了给我留那个位子,有一桌生意没做成啊?” 这话一说出来,老板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你看这……我今天也不知道你来,你每次都坐的那个位子已经有人坐了。” 晓幽说,“没关系,我坐吧台这边就行。” 吧台离老板最近,晓幽和老板聊了起来。这两位聊天,必然要提到洛神,其实这才是晓幽这天晚上过来的目的。 其实老板是个想法比较简单的家伙。常年以来,来这家酒馆的地狱来客都是为了找乐子,没有谁把这里当成刺探别人,摆弄阴谋的场地。长此以往,老板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警惕性。而且他不怎么了解晓幽的私事,也不太敢问,老板只了解洛神的私事。 “晓幽,”老板问,“你……你和洛神很熟吗?”晓幽如此独来独往,但她看起来还是认识洛神的。 “常来这家酒馆的,谁跟他不熟呢?”晓幽说,“不过这家伙够讨厌的,他上次还在我的杯子里放蜗牛。” “这个……他是比较淘,你发现了跟我说,我给你换一杯就行了呗。”老板不由自主地偏袒洛神,原因很简单,洛神是这里人脉最广的,很多顾客都是他介绍来的。 “不敢不敢,洛神认识的人那么多,我才认识几个?要是我们俩有了争执,大家肯定都向着他。” “其实洛神就是特别会混,你这么说是因为你比他懂事,不跟他一般见识。” 终于说到点上了,晓幽开始定点挖掘。“特别会混?这倒是真的,他怎么这么会混呢,我总觉得大家都特别愿意帮他做点这个做点那个的……” 老板的神情里晃过一种不屑,晓幽马上以退为进,“我话多了,不好意思。” 老板想了想,说,“晓幽……咱俩认识时间也挺长了,但是没怎么聊过。我觉得你人可能有点过于单纯了,不太懂这些。其实跟谁关系都好,就是跟谁关系都不好。要说洛神真正的朋友,我知道有一个是乌鸦塔的,但是洛神从来不和我们提起他……我还是从别人嘴里知道的。” 一个四处趟浑水的家伙,还知道用沉默保护朋友……晓幽低头不语。 “一个人一种生活方式,”老板拿出了大哥的样子,“有的人确实是喜欢游走在不同势力中间,不同人中间,就象你特别安静,我觉得都没什么不好的。适合就是好。” 晓幽礼节性地笑了笑。 老板以为她没听明白,又说,“其实这个流里流气的洛神,还挺可靠的――不是我觉得他可靠啊,是别的很多大人物觉得他可靠。他总戴一条项链,坠子是个六芒星,里面还有红色的琥珀,听说就是个冥河势力下的大人物交给他保管的――他管得很仔细,就是有一次喝醉了,才让我看了一眼,就一眼啊!” 老板一脸认真的样子,倒让晓幽心里难过起来。 ------------ 十六、燕郊:心思(5) 更新时间:2011-08-19 但他不能这么做,就象他到底还是不能离开那两个笨蛋。 洛思转过脸,一双蓝色的三角眼把白鲨鱼给眶在里面,反复琢磨。难道这个家伙真的和头狼有什么瓜葛?洛思自知比不上头狼的狡诈,他总是时刻小心。头狼喜欢耍四下卖乖的把戏,总有人得到他的消息,但是知道可靠消息的永远是少数人。时间长了,满大街都是号称和头狼有关系的人,真假莫辨。这个白鲨鱼,他们凭什么相信他呢? 洛思过够了吃不着眼前肉的日子,他不想再被阿克和尔柏左右。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俩把计划给毁了,就算在明面上顶撞不了,怎么样也得背地里把事情处理妥当。 洛思问白鲨鱼,“那你想怎么样?我事先说清楚,我们哥仨也不是什么都能做到的,你要是让我们和头狼对着干,我们肯定会完蛋,到时候你也逃不了。” “我的要求很简单,而且只有一个,就是自保。”白鲨鱼说,“但是这也是底线,要是这个不同意,那就没的商量了。” “行――”阿克急着应下来了,尔柏直冲白鲨鱼笑。 洛思在一边,沉默不语。 ------------ 十七、海漠的故事讲完了:晓幽的秘密(2) 更新时间:2011-08-20 到底为什么难过呢?晓幽自己也不知道。黑蜘蛛谷的这个宝物,除了黑蜘蛛谷的人以外,知道的人可以掰着手指头数出来,老板当然不知道,洛神如此仔细,其实是为了保他自己的命。可是为什么事情总是这样,晓幽总想起那天在水塘边巨蟒跟她说的话,那样的话她听过很多遍了,但是最近这些话压得她简直喘不过气来。 晓幽沉吟半晌,慢慢道,“老板,我想问你一个无聊的问题。” “……你先说说看。” “如果洛神这家伙是人――我是说普通人,你觉得他会是个好人吗?” 老板想了想,说,“我不知道到底什么样才算好人,我觉得他会是个很平常的人,也会有不少坏毛病,但是也有人喜欢他。我觉得其实他本质上和大多数人类是一样的,至少和这个年代的人类差不多。” 那天晚上,晓幽和老板有一搭无一搭地一直聊到凌晨三点。 然后晓幽去了郊外的那个水塘,有两条黑影在那里等着她,其中一个是巨蟒。之前告诉晓幽老蛇被石化的那条巨蟒。 也就是洛神“收买”的那个不归湖看守。 在旋涡的包裹下,在琥珀中血线的流动中,在晓幽的灵力和咒语驱动下,鱼缸里沸腾的鲜血退去了那种肮脏的紫色,黑珍珠将变清澈的血液一点一点吸收干净。 等到这一切都做完,天色又开始暗淡了。 晓幽乘着巨蟒,从湖底浮出湖面。当她要迈腿向岸上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筋疲力尽,一些轻微的动作都会让晓幽浑身颤抖。 巨蟒沉默许久,“要不你去乌鸦塔休息一下再走?” 晓幽疲惫地坐在地上,气若游丝,“不了……我现在去那里,就是找死。” “是啊……我竟然忘了。”巨蟒想了想,“那你怎么办?就在这里休息?” “还能怎么办……又不能再去湖里。” 巨蟒看着晓幽的脸色,慢慢道,“你是不能再去湖里了,再去就出人命了。” 晓幽惨然一笑。 巨蟒又说,“好在总算把事情办完了,以后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话音未落,一声轻笑从树丛中传来。巨蟒一下子机警起来,怒道,“谁――谁敢私自往这里跑?不知道这是冥河的禁地吗?” “禁地不禁地,也分对谁,”那个声音答道。“对我而言,从地狱大门口到天堂花园外,没有哪一寸土地是我不能去的。” 声音越来越近,晓幽的心在一点一点下沉。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那些在空中摇晃的手臂的长发,他消瘦而苍白,他冰冷而狡猾。 洛神在晓幽和面前站住,他笑眯眯地看着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晓幽。“亲爱的,我们又见面了――你看上去可真弱。你好像要缓上一两年才能恢复吧?真是机会难得。要是不亲手宰割宰割,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你敢!”巨蟒低声吼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然跑到别人的地盘撒野,你想灰飞烟灭吗!” 洛神冷冷地说,“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这个怪物少在这里搀和。我可以把她带到不归湖的地盘外再享用,这算对得起你了吧?” “你说什么?”巨蟒慢慢弯曲颈部,眼看就要发动袭击―― “这么着急干什么?”洛神还是那副冷冷的腔调,“你怎么也不想想我是怎么进来的?黑蜘蛛谷又在追杀我,我还能怎么进来呢?” 巨蟒顿时僵在了原地。晓幽自嘲地摇了摇头,“森严的守备也是可以穿越的,我早该知道你收买了他……是我没考虑周全。” 就在这一句话的时间里,巨蟒已然悄无声息地沉入了水面,他可以帮助晓幽,但那是有前提的。地狱来客之间本来就没有永不过期的关系,不管是什么关系。 湖边只剩下晓幽和洛神了。 洛神蹲下来,凑到晓幽的跟前,“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从那个鬼地方逃出来的呀?” “我知道,是乌鸦塔的人把你带出去的。” 她居然知道……这到不在洛神的意料之中,这可不行,太不好玩了。“你还挺聪明,可惜聪明有的时候也是没用的……”洛神狠狠捏着晓幽的下巴,“比如现在……”他一边说着,另一只手象一条冰冷的爬虫,一点一点钻进晓幽的衣服。 这个时候,晓幽脑海里闪现的,竟然是上次洛神对她说的,那句话――地狱来客从来都是愿赌服输的。 晓幽很清楚洛神是怎样一个家伙,但她一直希望自己不清楚。洛神的手占领了她已经被湖水浸湿的每一寸皮肤,现在他把她按倒在泥土里,那股潮湿的血腥味立即钻入晓幽的毛孔。赤裸的晓幽在瑟瑟发抖中又听到湖中又传来幽灵的歌声,洛神在晓幽的耳边喘息着笑了起来。“我来了……不需要经过你的允许。”他说,“这就是游戏,赢了,的人,说,了,算……” 晓幽只有沉默,她的沉默决堤了,掩埋了一切。 三天前,乌鸦塔下。 天空总算清楚一点了,这一天所有的乌鸦都不需要出去。看守休息,他把他们都锁在了塔里。 晓幽用了一点小把戏,溜到了塔边――塔里面她当然也进不去。没关系,在塔下就够了。晓幽是来见一个人,一个关押在乌鸦塔底的熟人。她拿出一截蜡烛放在自己面前,又随手捡起一快青砖,在塔底叮叮当当地敲了起来。 不一会儿,那蜡烛自己点燃了,在跳动的蓝色火焰中,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说吧,有什么事?” 晓幽把经过大概说了一下,然后又说了说自己的判断和推测,最后她问,“你觉得呢?你觉得我可以唤醒师父的灵性吗?” 对方说,“难得你这么细心。这个,是可以作到的,虽然有点难。” “那说说看可以吗?” “有两种办法,”对方说,“一种是方法比较难,但是对施法的人不会有什么影响;另一种是方法相对容易的,但是对施法的人影响很大。不过不管是哪种方法,都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你需要找到黑蜘蛛谷的宝物,还需要千年以上的吸血鬼的血。” “我也猜到需要这些……” “这两样东西都不是法力够强就能搞到的,需要机缘巧合――你觉得你有这样的机会吗?” 晓幽沉默半晌。“我有。” 需要黑蜘蛛谷的宝物,需要千年以上吸血鬼的血,身边就有一只千年以上的吸血鬼随身带着黑蜘蛛谷的宝物,还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这机缘巧合简直就是专门为晓幽的愿望设计的,但她却有点忧心忡忡。 “那就好办了。”蓝色的烛火一跳一跳,“那就一切都好办了,你的能力我清楚,没有任何问题。” “哪种方法没有问题?” “哪种方法都没有问题,当然应该选择那个对自己没什么伤害的。”对方慢慢道,“你这样的天才黑魔法师,难道还对付不过一只吸血鬼吗?我记得你有一道黑色赦免令,你完全可以亲手杀掉那只吸血鬼而不用承受任何责难。” 黑色赦免令……晓幽想起那块乌黑发亮的玉牌,那是老蛇给她的礼物。现如今师父有难,用上它也算是回报师父了吧? “我说这种方法比较难,是因为使用这个方法很有可能要杀掉那只吸血鬼。一般的黑魔法巫师恐怕无法承担后果,所以要想尽办法毁尸灭迹,绝不能被抓到。但是你有赦免令,你该动动脑子,想想怎么用它保护自己――吸血鬼家族的人很难缠,让他们认可赦免令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晓幽想了想,“那容易的办法呢?” 蓝色火光里的声音变得有点阴森,“你大概不清楚我说的影响很大是什么意思……影响很大的意思就是,施法的时候,你要沉入不归湖底……” 今天看守休息,被关起来的乌鸦们好生无聊。他们从塔顶的高台上看到了晓幽,当然也看到了那根蜡烛。 这群哇哇叫的家伙真想去听听她们在说什么,他们很好奇,这个晓幽为什么偏偏在看守不在的时候跑过来?其实他们的看守是不能把她怎么样的啊。 晓幽仍和那点火光相对畅谈,丝毫不顾及乌鸦们一颗颗强烈跳动的好奇心。 不归湖里怎么没有鱼呢――既然有软体动物和水藻,那也该有别的动植物吧? “这湖水是有毒的。”师父告诉过晓幽,“那是一种慢性毒,以前也有一些误入歧途的小动物来到这里,也有从遥远地方飘来的种子落在水里,最后都变成了你看到的这两种东西。” 这里没有别的动植物,只有软体动物和水藻。不管来的是什么品种,在这片湖里泡久了,只能变成这两样东西。 晓幽记得师父说过,她和守卫来不归湖之前都被斯提克斯亲自指点过。所谓的指点也不过是几句话而已,想来这几句话大约就是告诉他们如何不被湖水的毒性侵蚀。那是不归湖的秘密,不归湖的大祭师老蛇直到被石化,也没有把这个秘密透露给自己的徒弟晓幽。她只是严格限制晓幽在不归湖边玩耍的时间,而且很严肃地告诫她,不许在湖水里施法。 最简单的法术,也不行。 不归湖是一片太过神秘的水域,晓幽从小就在想,自己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不归湖的秘密了?这片她来过无数次的湖,象一个近在眼前,又无法触及的梦境。只是她不知道,这是美梦还是恶梦。不归湖上浮起的轻雾飘在晓幽的心上,永不消散。 浸在泥土里的晓幽,正在被洛神撕碎的晓幽,在剧痛中看到血红色从天边蔓延开来,而飘在湖面上的不是雾,是数也数不清的鬼魂――他们从哪里来,往哪里去?晓幽知道,今日一败,她再也不是原来的黑魔法天才了,等待她的是一场漫无边际的羞辱和刑罚……不管是谁,都有些无法选择的东西。晓幽反复想起很多她听到过无数次的话。 ------------ 十七、海漠的故事讲完了:晓幽的秘密(3) 更新时间:2011-08-21 天色已晚,洛神也玩累了。他衣冠不整地靠在一棵树上,自己想着自己的事。 下一步该怎么办呢?看看晓幽,已经奄奄一息了。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她背到外边,喝了血,简单处理掉。如果是平时,他就会这么做,但现在是非常时期。 现在,洛神正在被黑蜘蛛谷的人追杀,而黑蜘蛛谷的人是不敢贸然进入不归湖,目前他在不归湖是最安全的。那么这个晓幽呢?倒也不必着急处理,洛神笑了笑,多呆几天吧,再玩玩,玩够了再处理也不迟。 “你要玩多久才算玩够了?” 洛神一下子跳了起来――这个声音是从哪传来的?那是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很远,她能看透洛神在想什么。 “你是谁……”洛神沉声问。 “你不是一直不在乎我是谁么?”那个声音冷冷的,“你应该对一个老太婆没有兴趣吧?唯一一次打听我,还是为了泡我的徒弟。” 晓幽强忍着浑身伤痛,慢慢爬起来,“师父……你醒了?” “是老蛇……”洛神心下一凉。他似乎是到现在才想到,晓幽的仪式已经结束,她已经唤醒了不归湖的大祭师。“不,不该这样……”洛神下意识喊道,“你现在还是个石像,你不能自己活动,所以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老蛇冷笑,“你因为我一定要身在此地,才能把你怎么样吗?你该知道我是谁,你该知道在不归湖,我是谁。” 没错,她已经醒了,她的魂魄随时可以在不归湖上兴风作浪! 洛神恍然抬头,天空真的变成了触目惊心的血红色,不归湖上的雾没有散,反倒更浓重,严严地贴在湖面上,湖岸前赫然是一片缥缈的云海,那些石柱探出头来,象一个又一个插在血云中间的墓碑。 “小子,”老蛇慢慢道,“我要杀了你――不用我解释什么吧?” 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呢?洛神面色铁青。是晓幽救了老蛇,是洛神对晓幽百般羞辱和践踏,让老蛇不能容忍的是,一切都发生在不归湖的湖岸上,这里是她的地盘。何况老蛇知道,洛神有心喝干掉晓幽的血! 洛神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虚弱的晓幽的身上,晓幽毫无表情地看着他,象一块残破的坚冰。“老蛇,”他说,“你来吧,你可以把我怎么样,我就可以把你徒弟怎么样。”洛神伸手扼住了晓幽的咽喉,“她在不归湖的水里呆了那么长的时间,还在湖里施法,她的身体状况怎么样,你比我清楚。” 晓幽的背后就是望不到边的湖,面前则是洛神冰冷的手。她以无法动弹。 “那又怎么样?”洛神没想到老蛇会这样说,“你以为你那点位置上的优势能弥补你的无能么?就算你比我先出手,我也能把你废了。千余年你不过是是个反复鬼混的人,长什么本事了么――你们这种传染病人,还能做些什么?” 从来没有人当着洛神的面说这种话,但是洛神却无法发作……因为他这个传染病人要面对的,是一个在几千年中从未停止修炼的黑魔法巫师。老蛇说的是对的,在所有的地狱来客里,有几个群体的人是一千年前多大本事,一千年以后还多大本事的? 不要说老蛇,就算是修炼一千年的黑魔法巫师,洛神也无法硬碰硬。 也许,吸血鬼真的是莉莉斯报复中的牺牲品,洛神从未象今天一样心虚。那段几乎尽人皆知的,关于吸血鬼贵族身份的论断,在老蛇轻蔑的语气里,是那样可笑。 洛神渐渐无法控制自己,他卡在晓幽脖子上的手越来越紧。 不归湖在血色的笼罩下一片死寂。三个人的对峙象一段凝固的时间,一股腥腐而冰冷的味道蔓延开来…… 蓝色的火光呲呲作响了很久,晓幽几乎以为这是一点普通的烛火了,只是这蓝色让她无法放心,她慢慢等待着。 “晓幽……”那个声音终于又响起,“不是我泼你的凉水,但是这真不是个好注意――我不知道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想到这么愚蠢的主意。” 晓幽没有生气,她只是有点失落。“我明白你的意思……所有的人都会这样说的。我有的时候确实很愚蠢。” 火焰颤抖起来,晓幽的淡然让她分外担忧。“怎么,”她问,“难道你已经决定了?” 晓幽不语,算是默认了。 “你以为你在干什么?你这么做简直就是当一个把蛇揣在怀里的农夫!”对方忽然怒不可遏,“有些人看不惯你帮助别人,那是他们的狭隘,但是你好歹也该帮助帮助值得帮助的人吧?你不会不知道他是个败类中的败类吧?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他愚蠢至极,他根本就不会懂得你的苦心!就算他知道你救了他,这家伙也不会感恩的,他只会觉得自己可以利用你,他只会沾沾自喜,得寸进尺!” 晓幽小声说,“……不归湖的看守都是蛇……蛇没有那么坏。” “是吗?”回应晓幽的却是冷笑,“那是因为他们巴结你会有更多好处吧?当你真的身临险境,他们还会帮你吗?” 是啊,他们是地狱来客,是一群残忍冷漠的人――“他们”,不只是看守不归湖的蛇,而是散落在这个世界各个角落里的黑影。他们信仰邪恶,跟随恶魔,他们不是生活在尔虞我诈中,就是沉溺在堕落奢靡里。善良、单纯、同情心都是他们不屑一顾的字眼,因为这一切都是可以被人白白利用的,是对懦弱的美丽掩饰。 很难以置信,也很不幸,在地狱来客中间混了十几年的晓幽就是一个有着这种弱点的人。她自嘲地笑了笑,“我真希望我和他们一样狠心,但是我真的办不到,就算我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毁灭――我是不是很没用?” “公正地说,是的。”沉默之后,“晓幽,你看看这座高塔――我曾经和你一样执迷不悟,这就是代价。我不得不承受这漫无边际的刑罚,我丧失了自由啊,你知道没有自由是什么滋味吗?我不想让你也步我的后尘啊,而且你冒的这个险可比我当年大多了,你可能会更惨!我不问别的,就问你一点――你现在坚持这样,你敢说你以后能不后悔?” 不敢说,这谁敢说呢? 任何人都有自己无法放下的东西,也许是一件旧玩具,也许是一件旧事,也许是一个习惯,也许是性格中的一个侧面。不管是什么,当这个东西给当事人带来麻烦的时候,没有人敢说他(她)没有一丁点的恼怒,没有人敢说他(她)从来没有想过,如果自己没有某种毛病该多好。不管怎么说,麻烦就是麻烦,灾难就是灾难,痛苦就是痛苦,这些东西就是再意义重大,总归不是赏心悦目的东西。 但是这样的东西却常常象影子一样阴魂不散地跟着你,那是你的毒品,是你的欢愉与恶梦。 那几天的一切,晓幽都牢牢记在脑子里。其实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感觉到了一种挥之不去的耻辱和无奈,那种感觉盘旋在晓幽的心里,让她无法控制地一直生活在痛苦中。 在离开乌鸦塔之前,晓幽找到了那天被关在塔中的一只乌鸦。 是那一只乌鸦――当然不是娜依故事里的乌鸦,也不是墨苏故事里的那只,是这个故事里的,那只,乌鸦。 “别争了……”晓幽的目光似乎穿过了洛神的脸和脑子,她看的是洛神身后血红色的天空。 “这不是你说了算的。”洛神冷冷地说。 “论不到你这么跟她说话,”老蛇轻蔑地说,“我的徒弟愚蠢,我会教训她,你这个败类,只配去教训老鼠!”转而又对晓幽说,“你还想干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还不满足么?还是说你生得轻贱,就等着这样的败类来蹂躏?” 晓幽黯然,“师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已经无地自容。我知道我再说什么也没用了,我只是……” “真是报应,”洛神压着声音,咬牙切齿地打断了她,“晓幽你机关算尽,你把我扔在那个没人问的破地方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你救醒的师父会这样数落你呢?我说过,地狱来客从来是愿赌服输的,我不在乎被你师父杀死,但是你的日子也一定不会好过!” 晓幽没有任何情绪,“不好意思,”她说,“对我来说,最不好熬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你做什么,我都是麻木的。” “你什么都不知道……” 洛神一惊,刚才那个声音这样近,就象吹进他耳朵里的风!老蛇已经近在咫尺,她随时都可能下手! 近在咫尺的老蛇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什么都不用知道。我现在只需要问晓幽――晓幽,过去是我惯着你的毛病,现在到了结束这种状态的时候了。”她一字一字道,“你来说,只要你说让我杀了他,我就下手,只要你说。” 晓幽眼中竟流露出惊恐的神情,她下意识道,“师父……师父要怎么处置,我都没有怨言。” 不能这样,老蛇很清楚。“你一定要说,你不说,我就只好不动他!” 一句话,决定眼前这张面孔的生死,其实那不过是轻飘飘的几个字。 ------------ 十七、海漠的故事讲完了:晓幽的秘密(4) 更新时间:2011-08-22 而晓幽的神色却迅速地消沉下去……这是什么情况?洛神隐约感到,自己恐怕有什么事并不清楚。老蛇寸步不让,洛神似乎能看到老太婆的眼睛正死死盯在晓幽的嘴唇上。 就在洛神不明所以的时候,只听到咚的一声,接着是一朵巨大的水花炸开缥缈的云层。那声音竟然震耳欲聋,在这一切发生的瞬间,老蛇在洛神的耳边说了句什么,洛神没有听清楚。 不到两天前,在那块属于冥河的真空地段。 那只乌鸦飞来的时候,晓幽早已经在那里等着。 “我来了。”乌鸦赔笑着落在地上,“我来了,请问天才有什么吩咐?” 晓幽问,“这个地方怎么样?好找吗?” “还行,依着你说的方法找,一会儿就找到了。” “那就好,”晓幽沉了沉气说,“过几天,我需要你到这里来一趟――我要你替我从这里接一个人离开。” 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会有人出现在这个地方呢?乌鸦觉得不可思议,乌鸦塔也是冥河势力下的组织,可是要是没有人跟他说,他都不知道还有这个地方。 晓幽冷冷地说,“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我还有别的事需要你做。” “是……什么?” 晓幽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环形的绿色小药片,“你先把他送回家,然后把这个喂给他吃。” 乌鸦张开翅膀,让晓幽把药片用一根小绳子拴在自己的腿上。他歪着头看了看,“那个……这个是传说中的隐形药片?” 晓幽不做声,这只乌鸦说话的腔调让她感觉很不好,何况她已经表示过让乌鸦少废话。 可是有一个问题乌鸦不得不问,“我……不会白干吧?” 晓幽说,“你要真把这事干成了,你想在冥河这条线上找个更高的位子,那不成问题。我会去帮你说话。” “可是……” “我明天再去一次乌鸦塔,先给你个铺垫,算帮你把事情办了一半”晓幽说,“事成之后,再补另一半,这是我的底线了,你别贪得无厌。” “隐形药片?这种东西可不好搞到,你真舍得为这点事破费?” 晓幽看着那颤抖的蓝色焰火,强颜欢笑,“那东西是难弄到,不过放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我隐形干什么?” “现在不需要,以后也永远不需要吗?隐形药片没有任何负作用,而且用隐形药片隐形,任何法术都看不出来。就算你自己不稀罕,拿到酒馆去,那个老板也可以帮你卖个大价钱呀!” “可是……你不觉得,到那个时候,他会更需要这个吗?” 是的,这也许是逃脱黑蜘蛛谷追杀的唯一方法。对方忽然明白了什么,她冷冷地说,“你的意思是,你先抽取他的血液,从他身上拿走黑蜘蛛谷的宝物,然后让那只和他很熟的乌鸦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给他服下隐形药片?” “这难道不是个好办法吗?”晓幽反问,“这样做就不会有人在这件事中死去啊!” “可是我已经告诉你了,如果你直接杀了他,多取些血,就不用沉到湖底去施法。如果你一定要保他,那你自己就会被不归湖的湖水侵蚀筋骨。而且”她的语气越发冷酷,“如果他隐形以后来报复你呢?那时候你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晓幽沉默。 “好吧,”那火焰似乎跳累了,慢慢又恢复了平静。“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做,那至少该让他知道是你安排了人来救他――就算这样,他也未必不倒打一耙。你说的这个家伙我知道,那就是个流氓下三滥,不知好歹。” “那样恐怕不行啊,”晓幽说,“依他的性格,是不会相信一个害了他的人还会作出补救的,到时候他不肯吃隐形药片,那就前功尽弃了……” 这丫头……只怕这个心软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那个被关押在乌鸦塔下的女子,那个栖身在蓝色火焰中和晓幽对话的人,曾经是一个火系黑魔法巫师。她的师父告诉过她,一个黑魔法巫师,最后必定死在他(她)所修炼驾驭的天然元素上。火系巫师多是自焚而死,风系很有可能被大风撕碎,而亡灵系撕则多被野鬼分食…… 而晓幽,是个水系黑魔法巫师。 晓幽最后也逃脱不了被溺死的命运,但很少有人知道,溺死她的不是那水的形态,而是水一样的善良和不忍。也许这就是晓幽天赋的秘密,也是她无法逆转的命运。 当然,大多数地狱来客都和晓幽不一样。比如那只乌鸦,他就没有信守承诺,而是雁过拔毛地留下了那枚隐形药片。要不然也不知道后面的故事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老蛇后来居然没有杀掉洛神,直到今天,逃过了追杀的洛神仍然逍遥得很,只是他再也不能自称洛神了。老蛇当然不会象她可怜的徒弟一样满怀恻隐之心,她到底为什么放了洛神,这至今还是一个谜。 只是每到晓幽的忌日,总有一个苍白消瘦的身影出现在不归湖边,他知道这一天,天空会变成血红色。 ------------ 十八、白鲨鱼:黑色赦免令(1) 更新时间:2011-08-22 鬼谷耳语:你现在一定相信很多小时候不可能相信的东西,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过,这其实是件很可怕的事。 没有人知道黑色赦免令的来历。那东西对大多数地狱来客而言,属于听说过,没见过的东西――如果白鲨鱼知道这点,应该会很荣幸。 他就见过这个东西。 当然,白鲨鱼不可能在大街上看见这种东西,他是在枣树坟看到的。实际上这块黑色的薄玉是被头狼一直带在身边的。带在身边的意思不是说象大管家视察一样,腰里别一串钥匙,走起路来哗啦哗啦响。头狼当然知道这样宝贵的东西要仔细地放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但是不管头狼多小心,总会有人察觉到蛛丝马迹。有的东西,似乎生来就是给别人添乱的,连死亡之书都藏得严严实实的头狼,竟然有点藏不住这小小的一块玉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四下传说,说头狼随身带着一块黑色赦免令。 “这个……黑色赦免令,到底能赦免什么呀?” “我听说,什么都能赦免――我们知道的所有的禁忌,只要有这块赦免令,每年都可以赦免一个重罪。如果有地狱魔君的人来抓你,你拿着那块黑色的玉在他面前一晃,他就自己回去了。” “这么好?可这东西到底是怎么来的呀?” “据说黑色赦免令是莉莉斯的作品,一共只有七块。一开始那不是赦免令,而是一种魔法石。莉莉斯的势力刚刚强大起来的时候,她把这七块魔法石分送出去,为的是拉拢其他势力一起对神分庭抗礼。” “她成功了……” “没错,她成功了。后来这些魔法石渐渐失去了魔法的属性,却成了莉莉斯第一批盟友的象征,持有它们的人可以获得地狱的特赦,所以时间长了,它们就成了赦免令了。” 这段对话,白鲨鱼是在枣树坟玩累了休息时,偶然听见的。当时他还迷迷糊糊的,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这对话到底说的是什么,其实白鲨鱼一点概念也没有,而且这对话的内容听上去有点离奇,对话的人却又很是一本正经。这两个声音越聊声音越小,到后来就象是耳朵边上的蚊子在那里哼哼唧唧。白鲨鱼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看见头顶飞过两只他从没见过的飞虫。它们的翅膀有一个成年人的手掌大小,它们一边飞还一边聒噪着,似乎在聊着什么新闻。 刚才听到的对话,从白鲨鱼的耳边一闪而过。一些他一开始就感觉到的东西终于停止了潜伏,它们无声无息地挤开压在白鲨鱼感官上的刺激和奢靡,一点一点走到他面前。 白鲨鱼是个混世道混了很久的人,他难道还不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吗?好吧,白鲨鱼一直是在白捡别人的便宜,但那也是因为他把别人哄好了。现在他跑到这样一个地方,稀里糊涂地在一个什么东西上画了押,然后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无穷无尽的好处。这是不是有点不正常呢? 在这个地方找乐的人,和白鲨鱼一样的有很多。这里夜夜笙歌,四处散财,这里的主人到底是做什么的?他何以拥有这数也数不清,散也散不完的财产?就算是新耶路撒冷,也是一座镜子城,而不是什么黄金城啊。难道…… 难道这里的主人,真的来自地狱? 白鲨鱼吓得手脚冰凉。抬头间,他看到那些和他一样来这里寻欢的年青人,他们一个个象熟透的龙虾一样,在沸腾的喧闹中浮浮沉沉。那是白鲨鱼找到枣树坟的第三天。 枣树坟的幻景每年都要掩埋很多和白鲨鱼处境类似的年青人。这些人无一不是在欢愉中耗尽了体力,长年的白吃白喝白玩让他们无心再顾及自己的修养和前途。但是枣树坟需要的只是年轻男子的欲望,一旦他们不再年轻,就要面对一夜之间的一无所有,紧跟着遍是沿街乞讨,冻死街头的命运。 当然,这不是这些人唯一的命运,象白鲨鱼这种在庸俗上还加了聪明的,就这么报废了,实在是有点可惜。 于是作为特例中的特例,白鲨鱼被叫去见了头狼。 ------------ 十八、白鲨鱼:黑色赦免令(2) 更新时间:2011-08-23 也许在这里,我们应该理清一些东西。比如,白鲨鱼到底是通过什么方式见到了头狼。 如果你能让白鲨鱼回答这个问题,他一定会说,是他自己精心策划,一步一步走到了头狼的身边。但是就后来发生的事想想,这恐怕有点说不通――当然,这是写手鬼谷箫的个人见解。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小说里的某些事,作者也不一定百分之百清楚。有的时候作者也不过是个书记官,只能去记录一些明摆着的事。 明摆着的事就是,和头狼的见面打消了白鲨鱼好不容易才产生的一些顾虑。或者我们可以说,被一件小时偶然惊醒的白鲨鱼又重新进入到那种麻痹状态。另外,白鲨鱼在这次见面中看到了头狼的那块黑色赦免令而那次见面后不久,白鲨鱼就鬼使神差地偷到了黑蜘蛛谷的宝物。 也许白鲨鱼觉得自己比那些熟透的龙虾要聪明,因为他手上有了可以保证自己安全的东西。大家应该记得,当水草的出现搅乱了一切以后,白鲨鱼还去过一次枣树坟,当时他拿了一件东西说要见头狼,而头狼最终也见了他。 如果按照白鲨鱼自己的构想,他是该偷走那块赦免令的,因为他毕竟更清楚那东西的价值。但事实是他根本无法下手,那不是随便扔在一边的一个什么玩意儿,那是头狼平均一两个小时就要看上几眼的东西。而那块六芒星的挂坠就平和多了,它虽然时常被挂在赦免令的旁边,但白鲨鱼能看出,赦免令分走了头狼对它的注意力。即便是这样,直接从头狼身上偷东西无异于火中取栗,实际上白鲨鱼是在一片长满黑色植物的花圃里拿到那个挂坠的。 白鲨鱼耍足了自己的小聪明,他东一杆子西一棒子的,竟然打探出了一个无人注意到的间隙,于是他得手了。 这都是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了,那时候白鲨鱼觉得,故事可以结束了。但是他不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其实他和那些熟透的龙虾一样,已经身陷其中,却毫无知觉,反而沾沾自喜,以为万事都好。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就算出现了一切常理之外的事情,他们也无从判断。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在和谁打交道,他们不知道地狱来客是怎样的一个群体,他们不了解这个自称头狼的地狱来客。 这篇小说里的其他势力,都是和冥河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在这些亦敌亦朋的地狱来客中间,头狼是一个身份特殊,心思难以琢磨的家伙。他出现在别人面前的时候,是一只硕大而皮包骨头的狼,至于这是不是他的真面目,谁也不知道。就象那乌鸦塔上空盘旋的乌鸦,看上去都是一模一样的黑翅膀,红眼睛。其实每一只乌鸦都是一个人,他们身份不同,经历不同,在乌鸦塔的地位也不同。 然而乌鸦塔的乌鸦身份可查,枣树坟的头狼身份无法查找。头狼是真正的幽灵,他悄无声息地飘荡在毫无知觉的人群身边,连地狱来客都感觉不到他的足迹。 所以谁也不知道他如何拿到了死亡之书,谁也不知道他如何拿到了黑色赦免令,谁也不知道枣树坟怎么和黑蜘蛛谷勾搭到了一起。严格地说,冥河势力下的组织是不可以和冥河势力之外的组织结盟的,但是枣树坟和黑蜘蛛谷的勾当现在已经人尽皆知,却也没有人过问。 生活就这样继续,符合常理的和不符合常理的,规则之中的和规则之外的,都在喧嚣中翻滚。如今神的孩子也不在乎神教导过的准则了,地狱来客就更加无所谓了。新奇太多了,奇怪太多,这是一个眼睛不够看,脑子不够转的时代。我相信,就算明天有一只尖嘴猴腮的黄鼠狼西装革履地进入一座写字楼,也一定会有人不假思索地向他鞠躬问好。 于是谁也不去想,在白鲨鱼偷到了那个挂坠以后,黑蜘蛛谷为什么迟迟没有动静。同样的东西洛神丢失以后不到半天,黑蜘蛛谷的八脚动物就倾巢而出。真到有大量的黑蜘蛛涌入枣树坟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快一年了……你觉得头狼有没有被那些小动物怎么样呢? 我知道有人会提及那块黑色赦免令,但是不要忘了,黑蜘蛛谷的追杀是私人恩怨,和那些需要地狱魔君处理的责罚完全是两回事。 而且关于黑色赦免令,还有很多事,我们都不清楚。 白鲨鱼并不是一个擅长保守秘密的人,即便是自己的秘密。那个挂坠后来一直让他心里痒痒,他总是习惯于占了便宜以后四处炫耀自己的手段。可是这一次不行,因为这东西还没有派上用场。等到白鲨鱼终于憋到了见过头狼以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小聪明并没有想像的管用,面对他偷走的东西,头狼很平静――他好像永远都是这副样子。 而头狼身边的人似乎还有点幸灾乐祸,好像白鲨鱼拿走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六芒星上的血线象一条条懒洋洋的虫子,在白鲨鱼的注视下悠闲地爬着。在暗淡的光线下,那块琥珀就象是一面诡异的镜子,白鲨鱼看到它照出了自己的左眼―― 但那不是他所知道的,自己眼睛,而是一个空空的眼眶。有一条血线从那个空空的洞里慢慢爬出来,悠闲得象那些扭动的虫子。白鲨鱼一惊,撒手就把那个挂坠往地上摔,可是那项链就挂在他脖子上,挂坠滑到胸前,他仍能听见琥珀里的窃窃私语。 “你不知道关于这个挂坠的诅咒吗?”枣树坟的看门人看着无比憔悴的白鲨鱼,冷冷地问。 “诅咒……什么诅咒?”白鲨鱼真希望自己听错了。 “保管这个挂坠的人不是它的主人,而是主人所信任的人,如果挂坠从保管者这里丢失,主人不会去找,以为它会在一定时间内回到主人手里。” 这就是诅咒?白鲨鱼松了一口气。 可是看门人又问,“你就不想想,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规则?” “……” “我告诉你吧,那个挂坠是个不祥之物,保留在所有者的手上,会带来厄运!这个坠子之前也丢失过几回,所有抢夺和偷窃它的人,都被会被它诅咒,这些人一个个不是死于非命就是被终身囚禁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到了这个地步,有些话白鲨鱼想不信也不行了。他已经不能用,“这些都是胡说八道”来安慰自己了。 “那怎么办呢……”一脸悲惨的白鲨鱼,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问谁。 看门人说他听说过一种说法,说这块琥珀一开始是一模一样的两个,后来分别被做成了两一挂坠。如果能把两个挂坠凑在一起,诅咒就可以消失。白鲨鱼也许没有时间想明白,这不过是无数传说中的一种。面对无法解释的现象,每个人都可以用一些闻所未闻的说法来哄骗自己。 在那段慌乱绝望的日子里,有一个很荒唐的念头反复出现在白鲨鱼的脑海中――如果当初他偷到的不是这个挂坠,而是黑色赦免令,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呢? 解答这个疑问的,是白鲨鱼后来的狐朋狗友,蝈蝈。 蝈蝈首先否认了看门人的说法,“我反正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诅咒,”他说,“有的事就是早早地被规定了,然后就一直没改,不能但凡碰到这样的事都按上诅咒两个字吧?”至于那黑色赦免令,“这种东西不是谁都能拿的。” “你看不起我?”白鲨鱼半开玩笑地问。 “不是。”蝈蝈说,“你不知道,赦免令的持有是有规律的。一共七块赦免令,必定会分别在掌握了风系、水系、土系、火系、冰雪系、雷系和亡灵系七种黑魔法的人手里。你呀,拿了那东西也没有用。” “那么头狼是那一系的呢?”白鲨鱼自然而然地问起。 蝈蝈却说,“不知道,这不是我们该打听的。” 那段日子里,蝈蝈说的话,白鲨鱼都信了――仅仅是在那一段日子里。那段日子充斥着华丽而血腥的影像,那是一个漫长而古怪的梦境,里面满是白鲨鱼读不懂的各种暗示。实际上,对于那段持续了小半年的诡异时期,白鲨鱼的恐惧总是在事情尘埃落定以后发作。这就象很多人会因为自己昨天晚上做的恶梦而不敢入睡,而正在做恶梦的时候呢?大多数情况下,人们不会象在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容易被惊醒。 有人说,从那个时候――白鲨鱼在学校里提心吊胆地等着各种人在身边死去时,他就已经不再正常了。有人说他从那时候起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废掉了,无论他能不能再回到原来的生活中,白鲨鱼都已经完蛋了。他的身上发生了一种不可逆转的可怕现象。 我是这样理解的――这大概是说,反复做恶梦的人,即便醒着,也会提心吊胆,总觉得梦里的事情会随时发生在眼前。 ------------ 十八、白鲨鱼:黑色赦免令(3) 更新时间:2011-08-24 在白鲨鱼的这场恶梦里,还有一个人不得不提,这个人不是鬼谷箫,而是水草。白鲨鱼也没有去想过水草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没有留意,所以当他发现的时候,水草的情况已经相当糟糕了。 在白鲨鱼身边的水草变得神神道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上大学以后,水草是不是独自经历过什么?尤其是在鬼谷箫去白大读书的那段时间。 这一切,身为写手的我,已经无法以情景再现的方式向大家演绎了。不要问我水草是不是死在荒野上了,在这个问题上,她死了活了都一样。小说里曾经无数次地写到,水草总是可以忘记那些大家都觉得不该记住的东西。再说这部小说才写了不到一半,现在就透露关键人物的结局好像有点不负责任。 这中间的一切,我只能剖析和推测。好在我们还能从白鲨鱼那里知道不少关于水草的事情。 在白鲨鱼看来水草在多数情况下,只是一个可以随意玩弄的废物。他不会怀疑水草这个人有问题,因为白鲨鱼知道,水草的智商不够。那段惊恐中的日子,白鲨鱼更是无心倾听水草那些稀奇古怪的话。但是有一天,水草却提起了一件让白鲨鱼浮想联翩的东西。 水草提起了她曾经见过的一样东西,她描述了每一个细节。那是一块黑色的牌子,方形,不过半个手掌大小,有玉石的质感,但是比玉要冷。据水草说,牌子的一面雕刻着一大堆形态奇异的云朵,另一面则光可鉴人,差不多就是面镜子了。 白鲨鱼尽力压住情绪,这东西听上去和赦免令相差无几,只是赦免令上雕刻的图案并不是什么云朵,而是一片火海,而赦免令的背面――反正当白鲨鱼翻到这东西的背面的时候,他看到的不是自己。 那确实很象是一面光溜溜的镜子,但是白鲨鱼从里面看到的是一张肥胖的脸,他自己长得可没那么油水充足。 白鲨鱼故意对水草说,“你别逗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呢?你是从哪见着的?” 水草忽然感到莫名其妙,以前她不管说什么离奇的事,白鲨鱼都不予反驳,这个东西乍一听倒未必离奇,他怎么忽然对这个不依不饶了呢? “在哪见到的……就在那个地方,在鬼谷箫家附近……” “什么?”尽管早就觉得鬼谷箫不象正常人,白鲨鱼还是喊了出来。 谁知水草说,“就在……她家附近的那个大水洼那里。”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她家刚搬家没多久的事。那时我全家到他们的新家去玩……那时那边还没建设起来,一副荒郊野外的样子……”水草的神情变得有点阴森,“她家离那个水洼就那么点距离,那时好多人把垃圾往那个水洼里扔……” 燕壁是一座古老的城市,但燕壁的古老正在被现代化疯狂地吞吃。从前皇家修建的城墙没了,从前老百姓住的四合院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又一栋没有表情没有故事没有特点的高楼大厦。这些玩意儿又在以每隔二三十年翻修一次的速度被人们吃了吐,吐了吃,恶心至极。开发商连文物都不放过,只要能挣钱,什么都好意思啃。在这样的氛围中,人们只能自我麻痹,告诉自己这就是前进的代价。 可是从来没有人来解释解释,那个大水洼为什么没有成为前进的代价。 白鲨鱼很少去那边,但那个大水洼让他印象很深,因为它占地面积实在是不小。如果在这里建楼,可以建两栋,每栋每层大概可以安排十五家,如果盖二十层,那就是六百套房子,按照燕壁现在的房价,一套至少能卖二百五十万到三百万人民币不等。一套房子能净挣多少呢?保守估计,至少是原价的十倍。大家可以自己算算,如果把这个大水洼填平了盖房子,能挣多少钱…… 就算因为地质的原因盖不了房,把这个鬼不成鬼的破坑改造成一个景观湖什么的,总可以吧?这样每一套房子又可以涨价。 但事实是,那个大水洼就那样被保留了下来,谁也没有动它。虽然清理了周边的垃圾,水坑里的水也并没有什么难闻的味道,但那仍然是一个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别扭的地方。那时候还没有什么白大的教授来为这个水洼说三道四,那不过是一个和普通地沟一样的地方。 在燕壁盖房子的那群流氓,为了几个钱连命都可以不要,倒是什么让他们望而却步,连一个手指头都不该乱动? “那个水洼边上立着一块石碑。”水草回忆着说,“石碑上的字已经模糊了,我就是在那块石碑上看到那个东西的。” 一块古怪的黑色玉牌,被放在一个堆着垃圾的水洼附近――这是什么情况? “那……你把它拿走了吗?”白鲨鱼试探着问。 水草脸上闪过一种不自然的神情,“没有……那我哪敢啊……”沉默了一会儿,“我实在是好奇,拿起来看了看,又放下了。我后来问过鬼谷箫,有没有看到那个东西……” “她怎么说?” “她说,”水草神神秘秘地说,“她跟我说,你怎么可能看到那个东西呢?这是不可能的……” 燕壁被拆得差不多了。那些几千年栖身在古旧砖墙里的鬼魂被赶了出来,无家可归。水草说,她从鬼谷箫家离开的时候,听到过诡异的低语声从大水洼的方向传进她的耳朵。 “水在……在沸腾!”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好多泡泡浮起来!” 那是一个黄昏,白鲨鱼和水草坐在暮城财经大学图书馆门口的阶梯上。当白鲨鱼费力地筛选着水草言语中的真真假假时,当他想方设法地试探水草,想知道她到底能把一件现实发生的事描述得多离谱的时候,正有无数学生从他们面前迎着下沉的夕阳前行。千百人,如一人。 就象很多年前,鬼谷箫曾经看到的一样。 那个时候,鬼谷箫还是个初中生,她不属于这个地方,白鲨鱼和水草可不一样。这是他们的大学,从他们面前走过的,都是他们的同学。他们就走在他们中间。他们对他们了如指掌…… 可白鲨鱼忽然间忘了,这些学生要去哪里? 明明他自己也曾这样走过图书馆的,他们看着太阳西去的余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顾向前走。这样的时刻,很少有人说什么,但人群里总是热闹非常。 白鲨鱼下意识伸着脖子往下看,但他看到的只有涌动的人头。那些学生的表情他全然不知。 水草渐渐地不说话了,也开始盯着流动中的人群看。 看着看着,水草忽然叫道,“看那个――” “哪个?”白鲨鱼吓了一跳。 “那个那个――那个人腰里别着的那个,就是我刚刚跟你说的……” 难道是赦免令?白鲨鱼急忙问,“在哪呢?在哪……” 水草忽然情绪过激,哭腔都快拉出来了。“你怎么会看不到呢?你看呀,你看没看到?就在那里,就在那里……” 迎着夕阳的方向,水草看到一个模糊的白色影子,腰上别着一块黑色的东西。但当他揉揉眼睛再看的时候,那个影子却消失了,他旁边只剩下哼哼唧唧的水草。 那块黑色的玉牌,那块被地狱来客称为黑色赦免令的东西,难道真的仅仅是赦免罪责的保护伞吗?渐渐地,白鲨鱼不得不怀疑。 住在暮城财大的那段时间,白鲨鱼总觉得死神就藏在自己影子里的那段时间,黑色赦免令又疑似出现过多次――之所以说是“疑似出现”,就是因为白鲨鱼看到的总是一个远远的影子,不管是被人携带,还是孤零零地放在什么地方,他从来没有把那个东西捧在手里仔细看过。所以白鲨鱼也无法断定他看到的就一定是黑色赦免令。 比如那个车祸去世的年轻老师,也就是那个死之前还为了给白鲨鱼解答问题而留在学校很晚才走的女老师――诸位,你们真的相信白鲨鱼会象水草一样勤学好问吗?何况当时还没有正式开学,那不过是学校在假期末尾搞的预备教学而已。鬼谷箫就读的白大有个更冠冕堂皇的玩意儿,本质和这个差不多,叫做小学期。其实就是早早地把学生叫到学校去,学点不那么费劲的课。白鲨鱼能到底有多少东西不明白,至于厚着脸皮把老师一直留到那么晚? 还是说白鲨鱼在这个老师的身上发现了什么? 这个管理学院的年轻老师刚留校不久,做起事来也难免毛手毛脚。上着课突然手机响,老师伸手去掏手机的时候,白鲨鱼眼前一晃,他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东西从老师的包里掉出来…… 黑色见方的,看上去是玉石的质地,好像还雕着花。白鲨鱼坐得远,没有看清楚。 老师把手机关了,继续在讲台上照本宣科。那个东西就那样寥落在地上,象一只蛰伏中的什么动物。 ------------ 十八、白鲨鱼:黑色赦免令(4) 更新时间:2011-08-25 “你看那是什么?”白鲨鱼推了推他旁边的同学,“那个――黑的,地上的那个――” “哪个啊?我没看到什么啊。”同学伸着脖子看了半天,不耐烦地说,“你好不容易来上堂课,消消停停听一会儿吧。” 白鲨鱼又往前看了看,前面有几个跟他挺熟的家伙。要不发个短信?他赶紧掏手机,却发现手机没电了。那传个字条?上大学以后白鲨鱼就没干过这个,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白鲨鱼隐约感觉到什么,他警觉地看向那块掉在地上的东西――那东西还在那里,还是那个姿势。为什么说还是那个姿势?因为白鲨鱼从一开始就觉得那个东西,好像是活的。 那个东西,它象一只滑溜溜,湿乎乎的大胖老鼠,正在暗中盯着白鲨鱼看。白鲨鱼的冷汗都下来了。 不不不,那就是一个死物件,一块石头。你连它的眼睛都找不着,怎么能觉得它在瞪你呢?白鲨鱼安慰自己,这段时间离奇的事有点多了,人容易草木皆兵。就算会发生什么,是不是也要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啊?大白天的,怕什么……其实那是下午最后两节课了,离天黑也不远了。 开什么玩笑――它就是在看我!白鲨鱼站在了自己的底线上,他只有死死地盯住那个东西,但那个东西的影像却越来越模糊。可是这形态上的模糊丝毫不能减弱白鲨鱼的感觉,它就是在看他,你看不到它的眼睛,不是因为它没有眼睛,而是因为它全身都是眼睛…… 还有那个从燕壁师大过来的女孩,白鲨鱼当然不可能告诉水草,上高中的时候,他曾经招惹过她。那是白鲨鱼一直以来都在躲的一个人,其实他没必要躲,那姑娘不会把他怎么样的,但是不躲实在不放心,因为白鲨鱼实在是心虚。 其实那个女孩要来财大的事,白鲨鱼是第一个知道的,因为她要来找的不是别人,正是白鲨鱼。白鲨鱼故技重施,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姑娘约他下午在财大操场见面,白鲨鱼本来会经过操场,那天只好临时决定绕道体育馆。 体育馆那两天正在施工,周围堆得乱七八糟。白鲨鱼走的是那条最乱的路,天色暗下来了,那个地方就象一片阴森森的废墟,到处是散发着古怪味道的钢条和大铁钉。 白鲨鱼正琢磨着往哪下脚,草丛里有个东西动了一下。 那是夏天,小动物繁衍生息的时候,什么东西动一下,再正常不过了。但是白鲨鱼并不是因为有东西动所以不放心,他感觉到了什么。 有人在看着他。有人,在近处,看着他。 周围是不是太安静了――总该有些人从旁边经过的吧?就算他们不走这条路,为什么前面的那条路上也没有人?为什么到处都没看到人?等等,还是有人的,白鲨鱼看到旁边体育馆的门口就站着一个人。 财大的体育馆前后两个门都开在二楼的高度,体育馆外有一段台阶,先沿着台阶上到二楼的高度,然后才能进去。 那个人在看着白鲨鱼。 如果同样的情况发生在大街上,白鲨鱼马上就不顾道路艰险,马上开溜了。但是当时他没有,因为那时候他看到的是水草。没错,他看到的是水草在体育馆的门口气哼哼地看着他。白鲨鱼说他晚上有个会要开,所以没有和水草一起吃晚饭。 白鲨鱼远远地看着那个人,那个人也远远地看着他。 气氛有点反常。白鲨鱼听到一种很细碎的声音,象女孩子的抽泣声,他不知道自己在暗淡的天色下如何判断的,但他觉得那个女孩眼睛很红,象兔子一样。女孩手里摆弄着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白鲨鱼忽然问自己,那是什么?那是一个白鲨鱼曾经和水草提过的东西,水草理所当然地相信了白鲨鱼后来不负责任的渲染。那是一个在白鲨鱼口中手到擒来,不甚稀奇的东西。只有白鲨鱼自己知道,那个东西曾经象一只趴在地上的耗子,它浑身都是眼睛,所有的眼睛都看着他。 她怎么会把那个东西拿在手上?那是水草从哪弄来的?水草已经变得神经兮兮了,难道不是么?不管别人怎么样,水草还在他白鲨鱼的掌控中,不是么? 其实,相信是风险很大的一件事,不管是相信别人还是相信自己。 白鲨鱼这辈子谁都怀疑过,因为他自己就经常骗人。但是他很少怀疑女人,因为他觉得女人全是弱智。他也很少怀疑自己,因为他觉得他很聪明。白鲨鱼走向体育馆,他没有怀疑自己看错了,他也没有怀疑自己能在一个女孩面前掌控局面。 天色这么暗,这样的天色下,站在一百多米开外,你能看清一个人的脸吗?你能看清楚一个人的脸,外加她手里的那一小块东西吗? 不会有人知道,那天晚上,是白鲨鱼把那个女孩推下去的。 他们在争抢一个东西的时候,白鲨鱼失控了。但是当白鲨鱼满脸苍白地拿到那个东西在灯下一看,才发现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黑皮笔记本。 这不可能……白鲨鱼可以发誓,他一定看到了那个被称作黑色赦免令的东西。 真的或者假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悬在一线之间。 在这一章的最后,写手鬼谷箫要告诉大家一点只有我知道的事。 其实黑色赦免令并不是阴谋的一部分――如果是,那也和白鲨鱼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实际上没有人会想到白鲨鱼居然对那黑色赦免令产生了那样的兴趣,黑色赦免令这个东西,本来可以和整件事没有瓜葛的。 但是没有人能预计出所有的事,包括头狼,包括冥河势力下的所有人,甚至包括莉莉斯。因为总有一些不属于这个故事的角色试图进入这个故事,就象那些急于让别人拍照时把自己加进去的家伙,那些不速之客。 黑色赦免令就象是这样一位――或者应该说是几位,不速之客。别忘了,这种东西一共有七块。 白鲨鱼第一次见头狼的时候,头狼就看出他留意了自己随身带着的黑色赦免令,然后就顺理成章地取下来让他近看。即便是白鲨鱼自己,也曾经为此觉得恍惚。其实白鲨鱼并不知道,头狼有一块黑色赦免令,和十几块黑色赦免令的赝品。所有的赝品都精致得可以以假乱真。头狼从来不怕把自己的赦免令拿给别人看,因为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那他给白鲨鱼看的那个,是不是真的呢――别问我,我不是头狼。 蝈蝈说的是对的,白鲨鱼拿到赦免令也没有用,白鲨鱼并不是没有听进去,但是他依然对那块小小的黑色玉牌耿耿于怀。那段时间里,精神紧张的白鲨鱼产生了一些幻觉,在这些幻觉里总能出现一个东西,虽然那东西他只见过一次,而且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但是很多事实都是虚无缥缈的,很多幻觉都很真实。那块趴在地上的黑耗子在一点一点移动,教室里的白鲨鱼惊恐得叫了出来。那个老师,那个新上任,很想做点什么的老师,当天把白鲨鱼给扣了下来。 这是个很无知的老师――这是我的个人见解。我觉得大学老师和中学老师还是应该有点区别的,就算是在中学里,老师也不该把自己降低到教导处大妈的水平。不过在嘲笑之余我对这位老师还有几分佩服,因为能把白鲨鱼那样的一个人扣下好几个小时,那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请大家原谅我对死者的不敬―― ------------ 十九、尔柏开始讲第五个故事:诅咒(1) 更新时间:2011-08-25 鬼谷耳语:尔柏的故事和之前某人的故事有直接联系,大家可以猜猜看。 海漠沉默了,但是所有的人都感觉他似乎还有话要说。果然,过了一会儿,他问,“你们说,晓幽最后为什么宁可沉入湖中,也不要看着老蛇杀了洛神?” 鬼谷箫笑了,这个问题散发着一股又潮又腥的味道。 水草涨红了脸,小声说,“因为……因为她爱……上了洛神。”说完还偷偷瞟了海漠一眼,跟着又马上低下头。 海漠听后,一脸的踌躇满志。他刚要说什么,话头却被八姨给抢了去。 “你的意思是说,她在湖边被拔光的时候,其实是很享受洛神的……用你们的逻辑该怎么说,激情洋溢?”一句话出来,篝火边的人窃笑不止,象一群饿鬼在嚎。 然而海漠全然是一副大言不惭的样子,“怎么,难道不是么?不管什么人,在这里是不用装纯的吧?压抑本性不是不人道的么?” “恐怕是你想多了,”鬼谷箫冷笑道,“八姨说了什么,让你这么激动?不是说晓幽为什么投湖吗?怎么扯到这里来了?可别不打自招。” 海漠的脸上终于有点挂不住了,他哼了一声,问,“那你说,她为什么投湖?” “因为她不想活到听见有人对她的经历和名誉胡说八道。”鬼谷箫说,“不过她也未必真的死了,守着任何一种逻辑的人都有无法预料的事,不是么?” 鬼谷箫的意思有些难以揣摩,海漠一时不敢随便接话,只有瞪眼。 水草推了鬼谷箫一把,“你干什么呀……这就是个故事嘛……” “你急什么?”鬼谷箫声音大得很,根本不给水草留面子。“你是不是恨不得自己是晓幽,也被某人按在湿乎乎的泥里深入了解一番啊?”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震得水草目瞪口呆,缓过劲来以后,水草哇哇大哭。篝火边的人也就看着她哭,反正在这个地方不会有人哄她,哭够了她就不哭了。水草哭起来也难看得很,象一个露了馅变了质的小包子。鬼谷箫清楚地看到海漠一愣,然后马上转为一脸厌恶地瞧着水草。 八姨笑了笑,对海漠小声说了些什么。海漠恨恨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鬼谷箫,没再说什么。 “是不是可以继续了?这个故事已经讲完了。”鬼谷箫不咸不淡地问。 老玻璃和七婆婆对视一眼,七婆婆的又开始在手中转动那个眼珠子一样的水晶球。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白鲨鱼忽然说,“那那块黑色赦免令……怎么样了?” 气氛一滞。 八姨似笑非笑地问,“怎么……你对这个东西,很感兴趣?” 尔柏没头没脑地搭上了一句,“黑色赦免令?好久没听人说过这个了,哈?” “是很久没人说过这个了,你们谁想听?” 众人都吓了一跳,转脸却看见七婆婆已经站了起来。水晶球在她的手里就象一个流转中的小宇宙,似乎随时都会孕育出什么耸人听闻的怪物。 “你们想知道什么?”火光下,七婆婆的眼睛象两个肮脏的玻璃球,“你们想知道什么,都问我好了,直接问。我比千年妖怪活得还长,我什么都知道。你们是想知道黑色赦免令,还是冥河河身的秘密约定,或者关于莉莉斯的一切,都来问我――” 问完了,问的人也活不成了。 半晌。 洛思说,“我们想知道七婆婆什么时候能接着带我们玩。” 哭累了的水草也搭上一句,“我,想知道,海漠的,故事,过关了,没有……” 七婆婆冷哼了一声,坐了下来。“下一个谁来讲啊?下一个?” 尔柏看了看篝火边惊魂未定的这些人,小声说,“要不我来讲好了。你们……大家都休息休息……” ------------ 十九、尔柏开始讲第五个故事:诅咒(2) 更新时间:2011-08-26 在讲这个故事之前,请诸位先诚实地回答几个问题。 你有没有特别厌恶,极其痛恨,却又让你无可奈何的人? 你是不是特别想让这个人变得倒霉,甚至完蛋?而唯一阻止你这样做的是法律和人情社会的种种无奈。 如果现在有一种方法,能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一个人,你会不会动心? 最后,如果这种方法需要承担后果,但是没有人知道你到底会为此失去什么(你也许会死,也许只不过掉几根头发),你会不会铤而走险? 诚实地回答这些问题吧,然后开始看这个故事。 这个故事发生在两个女子之间。她们在大学里是同班同学,同寝室的室朋友,毕业以后又在同一家企业工作过。她们分别叫做既安和冰儿。凭着开头的一点点介绍,可能会有不少人觉得既安和冰儿是非常好的朋友――恰恰相反,这两个姑娘经常恨不得把对方掐死。简短地说,她们简直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既安出生在一个大城市,父母都是知识分子,既安从小多才多艺,能文擅画,见多识广。她想的总是比同龄人多,既安生活在担忧中,见过她的人都觉得她更象是一个别人们传说的人物,她总能让人觉得她不食人间烟火。冰儿出生在一个中型城市的小市民家庭,她的父母对她要求很单一,冰儿从小就只做一件事,那就是学习。她上的是省里最好的小学,后来又考上省里最好的中学,只要她的成绩不是全班第一,冰儿的妈就会唉声叹气,她的爹就会铁着脸不理她。 既安和冰儿,在高中毕业的那一年,同时考入一所名牌大学的应用经济学专业。 冰儿一入学就过上了疯狂啃教科书的日子,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生活方式,学生么,还能干什么?当然,平时和同学出去玩也很重要,因为妈妈说人缘要好,才能事事通常。既安当然不会这么想,既安经常泡在图书馆里看那些根本不会有人看的资料,她并不是不同学来往,几次交谈下来感觉很尴尬,以后就算了。既安乐于谈论的事情,她的同学总是不知道,不理解,也不想知道,不想理解。既然如此又何必勉强?自己走自己的路好了。好在既安还有不少爱好,总不会无聊。 既安和冰儿,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孩,谁知道她们怎么会成了同班同学,而且还住在一间宿舍里。某些愚蠢的好事者总把这种现象不负责任地总结为他妈的什么缘分,照这个逻辑,大约一个人在大街上踩到一泡狗屎也是一种缘分。 很快,既安和冰儿都开始觉得对方是自己踩到的狗屎。 战事的起因总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也许她们谁也不会在意,但是在宿舍里就不一样了。在教学楼和图书馆里上蹿下跳地折腾了一整天,回到宿舍以后,谁都希望轻松轻松,象在家一样。 但是宿舍不是家,宿舍就是宿舍。可惜很多年轻人不明白这个道理。 冰儿放松的时候喜欢吃零食,冰儿吃零食的时候既安常常在戴着耳机听小野丽莎,于是冰儿清脆欢快的吧唧嘴的声音就源源不断地夹杂进轻柔平和的歌声里。既安有点神经衰弱,她习惯于沉浸在巴萨音乐里放松自己,宿舍也就十平米,在既安的耳朵里冰儿就象一只毫无廉耻的耗子,制造着不可思议的噪音。 既安摘下耳机,气得手脚冰凉。她性格高傲,高傲到了不愿和别人争吵的地步。既安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还需要有争吵?在她的记忆中,有教养的人吃东西从来就是不可以发出声音的,而冰儿却在那里不停地揉%搓盛瓜子的塑料袋,咯咯地磕着瓜子,还劈里啪啦地吐在桌子上。如果这是在欧洲――不用在欧洲,就是在燕壁,这种行为也是会被集体鄙视的! 可是这里不是欧洲,也不是燕壁,这所名牌大学坐落在一个中型城市里。周围的人看到冰儿这样的吃相,只会说,哎呀,你吃的可真香! 在既安恼怒不已的时候,她并不知道,冰儿对她也已经有了看法。其实冰儿对既安的印象特别不好,特别不好的意思就是,不是一般的不好,不好到了极点。首先,既安来自一个繁华的大都市,这本身就让冰儿又羡慕又嫉妒。大城市的孩子享受着更好的资源,更多的升学名额,既安可以不那么拼命就考上不错的学校,而冰儿却没有任何课余时间。冰儿唱歌跑调,走正步顺拐,画画只能临摹,文学名著只看过缩略本,政治军事科学全都一问三不知。可是这是她自己愿意的吗?不是。她没有办法,她的爹妈等着她拿第一名呢,冰儿没有选择。 于是到大学里一看,从大城市里来的孩子无一不是见多识广,侃侃而谈,冰儿他们只有傻听着的份,这让他们心里很不舒服。别人也就算了,这个既安全然是一副天外之人的样子,既安浑然天成的高傲让冰儿很受刺激,就算她行文如流水,会三样乐器,看过的名著比冰儿听说过的还要多,知道的人文思想流派比冰儿啃过的教科书还多,既安也没有必要这样吧?她也没有必要弄得好像自己高所有人一等吧? 但是冰儿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来,因为妈妈说过,不要随便得罪人。大家在一个宿舍里,关系处不好是件很危险的事,万一搞对立了,只有两败俱伤的份。冰儿能做的只有继续拼命学习,她要在成绩上盖过既安。根据冰儿的经验,不管什么人,只要能在学习上超过这个人,他(她)就是再有名堂,也得对自己客客气气,服服帖帖的。 可惜既安不是那样的人,或者应该说,可惜冰儿没见过既安这样的人。 既安的成绩并不是很好,她总喜欢在卷子上发表她对经济学的一些奇谈怪论,搞得老师十分懊恼。她引用的一些最新理论,年轻的老师都没听说过,被严重地伤了自尊的老师们毫不犹豫地在既安的卷子上画上大红叉。既安去查过几次卷子,也拿这卷子去和老师理论过,被问得哑口无言的老师暴跳如雷,他们甚至要挟她,说如果既安“不放尊重点,就休想毕业。”既安仍然常去图书馆,但她对考试的态度变成了嘲笑和应付。既然学校喜欢的只是一味的顺从,而根本不问学生是不是有思想,既安又何必唱独角戏,不过混个文凭而已。 在她看来,冰儿那高得吓人的成绩不过是一个垃圾搬运工的成果,而以此为骄傲才是不可思议的不要脸。 但是冰儿不能理解这些,当她发现全学院只有既安一个人不买她成绩单的账,当她发现既安依旧高傲,甚至偶尔会在她的面前流露出不屑,冰儿心里的恼怒就象一锅烧开的水,烫得她的脑门红得象煮熟了一样。 但是这一切都发生在表面的平静中,没有人留意到这两个女孩之间的战事正在一点一点升级。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大学变成了一个很冷的地方,人们来这里更多的是为了捞文凭和泡妞,学生们人来人往,欢声笑语却又互相漠不关心。所有的人都奔忙于自己打好的算盘,再加上冰儿和既安从不撕破脸皮争吵和打架,谁能想到她们之间会有矛盾呢? 在不知不觉中,两人之间的战火已经发展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 要学的书越来越厚,冰儿熬得越来越晚。在家里只要学习好,怎么样都可以的冰儿从不知道要在晚上放轻脚步,光一个翻书的声音就弄得风起云涌。一来二去,无法入睡的既安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甚至到了半夜吐血的程度。既安终于忍无可忍,某天夜里两点,既安从床上坐了起来,对着忙得不亦乐乎的冰儿冷冷地问,“你是不是想把我给熬死呀?” 冰儿对既安的反感也已经无以复加,她想都没想就说,“熬死了才好呢,我要是你我都没脸活。” 既安古怪地笑了一声,“好啊,”她说,“看来你很有脸,”说完她爬下床,那起一把水果刀走到了冰儿跟前。冰儿没见过这阵势,顿时吓懵了,既安却冷哼一声把刀塞到了冰儿的手里,“来吧,一刀捅死我啊――你不是有脸么?” 既安的神情里写满了嘲讽和鄙夷,尽管已经面色苍白,她的话语却象一盆兜头罩下的冷水一样流畅。那一瞬间冰儿真想一刀捅死她,但是她不能,她的爹妈还等着她的第一名呢。冰儿扔掉刀,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同宿舍的其她人全从床上坐起来看上了热闹,没有一个人出来劝。将近一个小时以后,哭花了眼睛的冰儿一抬头,看到的仍是既安不屑的表情。 “哭完了吗?”既安问,“哭完了就睡觉,明天还上课呢。” “你管呢?”冰儿喊道,“你,又不,上课!”既安经常逃课去图书馆。 “是啊,”既安一笑,“但是你要上课,要不然怎么能得第一呢?” 那天晚上冰儿没有睡着,她心里恨得咬牙切齿。考第一这是多么光荣的事情啊,怎么到了既安的嘴里就变得象作贼一样不堪了呢?可恨的是她竟然没有反驳! 不能就这么算了,冰儿发誓,一定要做点什么,让既安哭都没地方哭去……但不能让周围的人觉得自己泼,自己狠。 她下意识地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妈妈讲的故事里提到过的诅咒,还有什么报复方法比诅咒更好呢?但这只是一闪而过的想法,那时冰儿并没有当真。 直到她在图书馆发现那本奇怪的书。 冰儿并不常去图书馆,因为既安总是泡在那个地方。但是要找最新的学报,图书馆是最好的地方,冰儿不得不去,于是她总是在下午六点左右,既安去吃晚饭的时候去图书馆。就是在一模一样的无数个黄昏过去后,冰儿在暮色下看到了那本没有作者,没有出版社,连封面书名都看不清楚的书。 ------------ 十九、尔柏开始讲第五个故事:诅咒(3) 更新时间:2011-08-27 它被夹在哲学社会类书籍的最后一格,其实那一格里放的更多的是和宗教神学有关的东西。按说冰儿不会去读这些书,但是在她经过这几排书架的时候,有一本书鬼使神差地掉了下来,还差点砸到冰儿的脑门。 在渐暗的天色下,冰儿看到自己的脚边躺着一本陈旧得不能再陈旧的老书,这个时候书架区域还没有亮灯,这本书简直就象是从说不清年月的古代来的。冰儿心里一阵打鼓,她俯身捡起了那本书,本想放回书架就走,但她的双眼却紧紧盯住了封面上唯一能辨认出的一个字 ――咒,咒语的咒,诅咒的咒。 冰儿几乎是下意识地翻开了那本书,在快速的浏览中,她的双手开始颤抖。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书?而且这书不偏不倚,就出现在他们学校的图书馆里…… 那是一本关于诅咒的书,它记录着四十九种诅咒的来历和使用方法以及成效、禁忌。这书不知道是谁写的,语言竟然也严肃平实,就象在写菜谱。 冰儿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荒诞,而在这荒诞之下的,是她还没有察觉的恐惧。 当冰儿终于把书放回书架的时候,她想她永远不会再见到这本书了,她自己这样想。 日子还要继续,那本书的记忆渐渐淡去,冰儿在日复一日的观察中,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冰儿找到了一种绝妙的方法,她开始用热情和帮助骚扰既安。 她不断地对既安嘘寒问暖,提醒她收拾桌子提醒她收衣服提醒她书架上的书应该怎么放,甚至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既安渴望的安静在冰儿的搅和中变得鸡飞狗跳。冰儿还发现了既安的一种心理,那就是不愿意被环境改变,不愿意放下高傲。于是冰儿就不断地以夸奖的口吻对既安说,“你都没有原来那样傲了,真好!”或者是,“你现在都和大家一样了,真好!” 不仅如此,冰儿还到处散布她的言论,时间长了很多人四处乱传,就说既安在学校里被驯得象狗一样温顺。 既安在不断的刺激中一点一点濒临崩溃。冰儿看着既安越来越象死人脸色,心里乐开了花。 终于有一天,既安把冰儿堵在了宿舍楼门口。 那是一个阴天,所有的风都象从坟墓里吹出来的一样,所有的人都在哆嗦。 冰儿面前的既安象一具尸体一样一动不动 “有什么事吗?”冰儿心里砰砰直跳,但她只有故作轻松。 既安诡异地一笑,“我把你的书都烧了。” “什么?” “我把你所有的参考书,都烧了。”既安冷笑。“对不起,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冰儿二话不说,朝宿舍飞奔过去!拿出钥匙一开门,一股呛人的味道扑面而来,只见冰儿的脸盆赫然放在地上,里面装满了纸灰。“为什么……”尽管知道为什么,但冰儿还是在愤恨的泪水中说出了这三个字。 “没有什么很特别原因,”从后面跟上来的既安倚在门边,懒懒地说,“我就是和别人打了一个赌。” 冰儿没反应过来,既安一甩手,把一本很久很久的书扔到了冰儿面前。 “我没有想过,咱们的图书馆里也有这种书籍的译本,”那是一本古旧的,关于诅咒的书。那正是冰儿那天在图书馆看到的那本书,既安把它借了出来。“我们相处这么久,我知道你既然宁可每天不厌其烦地来骚扰我,也不愿意反复和我争吵,这能不能说明你是个更喜欢玩阴的人呢?如果你是,那你一定不会错过这个。” 诅咒……这种古老而缥缈的词汇让冰儿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她捧这那本老得认不清封面的书,一股奇怪的味道让她皱起了眉头。 “你被激怒了么?”既安问,“如果是的,你可以看一看这本书,但是很遗憾,我觉得你就算看了也不敢用。” “我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东西?”冰儿厉声问,“你不是还没毕业吗?我有的是机会――” “忘了告诉你了,”既安一字字道,“我发表过的一篇论文被燕壁大学的名教授看中了,我马上就要转学了,所以很遗憾,你没有别的机会了。” 真的没有了,既安的档案已经调往燕壁,这个学校已经管不着她了。就算冰儿告到校长那里,也于是无补。当天既安就把自己在宿舍的所有东西收拾好了,她搭晚上的火车去了燕壁。其实在既安走后很久,冰儿都是大家羡慕的对象,因为她是唯一一个亲耳听到既安自己发布好消息的人。其他人连既安的影子都没见着,就再也见不着了。 冰儿是一个从小被捧大的孩子,她怎么可能承受这种羞辱?她早就告诉自己,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那本书既安没有拿走,冰儿开始反复地看,并且在网上搜罗出了关于黑魔法的很多信息。 冰儿从前也一直是个不相信奇谈怪论的人,但是看的多了,先前又被刺激过,她难免会动摇。也许这是个办法,她对自己说,就算不能成功,只要别人不知道,也没什么丢脸的。或者应该说,正是这种东西的荒诞意味,让诅咒变得充满诱惑。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每天会发生那么多的纷争,总有人想让别的人去死,但是让一个脆弱的生命完蛋,在很多情况下比登天还难。你可以一刀剁了某人,除非你不在乎自己的前途;就算你不在乎,你恨的人与你相隔千里,身边满是亲朋好友,你也难以动作。即便这一切都解决了,所谓吐沫星子淹死人,有几个人愿意背负亲朋好友的唾骂? 可是如果你会使用诅咒,一切就都不同了。 你只需要一些简单的小玩意儿和一些没有人知道什么意思的句子,你可以离那个人远远地,没有人会怀疑你。就算出现了最恶劣的结果,也不会有人提起你,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会被嘲笑和排挤,你无比安全。 可是,真的是这样么? 至少有一个词叫诅咒反噬。据说所有的诅咒都对会对施咒的人产生不良作用,但是从来就没有人能清楚地指出,这种不良作用到底是什么。简单地说,也许所谓的反噬只不过是掉几根头发,也有可能这反噬会要了施咒人的命。 冰儿举棋不定,这让她陷入痛苦,因为那本书已经成了一个恶梦。不管她做什么,都会忽然想起那书里写过的句子。当她看到生物系的学生提着关着小鸡的笼子走出实验室的时候,她会想起有一种叫“天使之骨”的诅咒会用到小鸡的骨头。当她早晚洗漱的时候会想到水系黑魔法里有一种极其厉害的诅咒,而当她看到小店铺里的装饰蜡烛,她就会想到不少诅咒用的黑蜡烛――从什么地方能找到黑蜡烛呢? 当冰儿忍受不了折磨,把那本书送回图书馆的时候,管理员却说,“我们这里没这本书――这上面也没有相应的借书卡啊,这不是我们这里的书。” 冰儿感觉浑身发凉。 那本小小的书占据了冰儿的脑子,当她发现情况不妙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冰儿无法说服自己毁了它。 一个下雨的星期天,冰儿头痛欲裂,无心学习。她坐在食堂里发呆。饭点早就过去了,食堂里人很少。 想想当时的情况吧,目之所及都是空位子。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过来和你抢桌子,那么那个人一定是有目的的。 冰儿就意外地等来了一个有目的的人。 “我不认识你……”冰儿看着这个人说。那是一个很英俊的少年,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个人并不是他们学校的。 “我不是这所学校的,”少年笑了笑,“你猜的是对的。” “你能猜到我在想什么?”冰儿惊呼。 “一点小把戏。”少年说,“我本来是在这里等人的,只是忽然忍不住管起闲事来了,你别觉得我烦就好――可以坐下吗?” “可以。”本来学习就是冰儿生活的全部,而既安的存在已经消耗了她所有多余的精力。冰儿当然不是个不发育的女孩,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很渴望发生点什么。 “你最近是不是在接触黑魔法?”少年问。 “……你懂黑魔法?” “略懂。”少年说,“我只是知道一些关于诅咒的事情。” 冰儿沉默。 少年说,“其实这个世界上懂黑魔法的人很多,只是平日里很少有人会承认,只有在地狱来客的地盘上,人们才敢大胆地承认自己背叛了神。” “那你呢?”冰儿问,“你为什么承认呢?” “我不承认,谁来帮你?” “那你同意帮我了?”冰儿的眼睛亮了,“你是来帮我的――” 这一次,轮到少年沉默。许久,少年说,“其实真正能帮你的是你自己,我不过是向你提供一些信息和忠告而已。”停顿片刻,“不要陷进黑魔法中,那是一件非常非常可怕的事。不管是为了什么,如果你一意孤行,最后都会……我希望你能慎重。” ------------ 十九、尔柏开始讲第五个故事:诅咒(4) 更新时间:2011-08-28 “我知道诅咒是有反噬的……” “不,我指的不完全是这个,”少年说,“就算没有反噬,也请你慎重。” 没有反噬……冰儿想到了什么,她一时间接不上话。 “这样说好了,”少年说,“你相信天底下有免费的午餐吗?学黑魔法是跟魔鬼做交易,你觉得你会因此失去什么?”冰儿依然一脸的迷茫。 少年的神情渐渐冰冷下去。他坐在冰儿的对面,冰儿无法猜测他在想什么。 冰儿忽然觉得很荒唐。他们居然在这里,一所全国知名的高等院校,科学和人文的圣地谈论那些很有可能根本不存在的邪术,还说得这样一本正经。少年让冰儿有了一种夹杂着向往和恐惧的情绪,冰儿有些不知所措。 少年看着冰儿,许久才说,“这样好了,如果需要帮助,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少年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小纸条,上面记着一串数字。他把纸条递给冰儿,起身离开。看着他的身影原理,冰儿在不知不觉中也站了起来,她悄然跟在了少年的后面。 在少年走出食堂的一瞬间,冰儿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而那少年正迎着那个人走去,两人渐渐走远了,冰儿从口袋里拿出字条,冷眼看着。 刚才那个人是既安。 少年和既安认识。 怪不得他这样劝告自己,冰儿自嘲地想,她还以为他真的是出于好心,想来也不过是为了维护既安而已。 一件小事,一个陌生人,几句散漫的话语,诡异地扭转了整个局势。当冰儿回到宿舍拿出了那本古怪的小书,她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她终于无法忍受这种摇摆之间的煎熬,也许是那个少年和既安相识的事实刺激她的不理智…… 也许早就有一道无法看见的旋涡在暗中死死拖住了冰儿,她注定无处可逃。 冰儿翻到了最后几页,那里记载着一种古老得没有人记得年头的咒语。她看到一副图,上面画着熊熊燃烧的烈火。在冲天的火光里,站着一只长着三个脑袋的怪兽。一颗恶狗的脑袋,一颗庞大的狮子脑袋和一颗狡诈凶残的狼头同时长在那怪兽的脖子上。怪兽的身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那是一条长满粗糙鳞片的尾巴,那尾巴就是一条凶残的龙。 就是它……冰儿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是地狱三头犬,驻守在冥界入口的怪物,冥王哈底斯最信任的宠物。 那不过是一副画,但冰儿的面容却象被那画上的火光映红了一样,她的额头上甚至渗出了汗……如果,她想,如果这画上的三头犬一跃而起,咬住既安的脖子……不,她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冰儿无法扔开手中的书,似乎那只长着三个脑袋的怪物正直直地看着她,似乎那三张血盆大口正要向她张开! 冰儿不知道自己想到了什么,也许是既安那姣好而傲慢的神情,也许是那少年的温和和担忧,也许是那宿舍地面散落的纸灰……冰儿忽然沉默,她抓着书的手不再颤抖。她清晰地看到这副画旁边写着这样的一段话―― 使用这个诅咒的过程,是挑拨地狱三头守和你仇人关系的过程。哈底斯的宠物会悄无声息地替你复仇……但只要你着手准备,就请一直坚持到诅咒结束,不然那只凶恶的三头狗要报复的,就将是实施咒语的人…… 这个诅咒的反噬,不会降临到施咒者的身上,书里写得清清楚楚。冰儿终于想到她为什么一下子就翻到了这里,或者说她终于知道了其实折磨她的并不是这本书,而是这一个诅咒,这一个不会有反噬的诅咒。 好吧――冰儿告诉自己,开工没有回头箭,她在也承受不起那本书的折磨了。 她需要一块新鲜的饼,一些蜂蜜,一个黑荆棘编的篮子,一把石灰和一张很大的生纸。别的东西都是可以买到的,唯独那个黑荆棘的篮子――冰儿根本就没有听说过什么地方还生长着黑色的荆棘。 没有听说没关系,可以去问,可以去查,可以去找。 不过有的东西,不是能问到,查到和找到的。空白,空白,空白……相同的答复在冰儿的面前晃过,象一个又一个可疑的影子,冰儿的眼神里渐渐有了一种阴森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哪来的直觉,她断定这些人在骗她。 夜幕下的校园在冰儿眼中忽然褪去了纯净温和的外表,无数看不见的眼睛正在背后幽幽地盯着她看,等她一转身,它们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冰儿看着昏黄的路灯下那些看似无辜的学生,他们在打羽毛球,他们又笑又叫。冰儿远远地盯着这些她早就熟悉的景象看,她的眼神和从前不一样了。 少年的话回荡在耳边,这校园里大约全是骗子。冰儿想,他们都是既安的同盟,既安的眼线无处不在,他们合起伙来欺骗我! 冰儿完全不知道的是,一种她曾经无法想像的怨毒,在不知不觉中象瘟疫一样传播到了她的身上。她依旧常常想起既安,但此时的想起和从前再不一样, 现在,她已经完全记不得既安的眼神――那曾是她讨厌既安的理由。 终于,在冰儿没完没了的询问中,周围的人无法保持原来的态度,他们沉默,或者直接转头离开。他们看冰儿的时候,变得目光闪烁。这个时候,那本陈旧而诡异的小书已经在冰儿的枕头下压了将近一百天,冰儿每天晚上都要把地狱三头犬的那一段翻出来,反复看,反复看。 灯影昏暗,宿舍里其她的姑娘从不过问,这已经成为某种仪式,冰儿一个人的仪式。 他们要露馅了,冰儿得意洋洋地想,我会得到我想得到的东西。 是的,她会得到。 黑色的荆棘算什么?在这个世界上不该存在的东西,在另一个世界里完全一遍地疯长。不同的世界之间真的有那么清晰的界限吗?不,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个年代已经被钉死在了十字架上。 当冰儿站在校园边的那片荒地中央,在月色的清辉中看到横亘在沟壑里的黑色植物时,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冰儿回头看了看远处,那里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她没有看到这个人的样子。 冰儿几乎问遍了校园里所有的人,当她要向这张陌生的面孔询问的时候,这个人却匆匆离开。走出很远一段路,他又站住,回头去看冰儿。冰儿想都没想就跟了上去。他们几乎绕着校园走了好几圈,一直到天黑以后,不知道第几次走过学校旁边这片荒地的时候,冰儿猛然回头,看到了无数焦苦的手臂从地狱伸出来。 就是这个,黑色的荆棘。冰儿欣喜若狂,她没有去想,那个人会是谁。 ------------ 二十、燕郊:真相的一角(1) 更新时间:2011-08-28 鬼谷耳语:多年以后,一切都会改变,所以我们以为自己总在认识新的东西――谁知道那到底是不是新的东西? 鬼谷箫推了推水草,“你看看天。”水草正满脑子混沌,随口应付了一声。这个小丫头目光恍惚,还盯着海漠在篝火那边的影子看。 鬼谷箫没有重复,也没有恼怒。她冷眼瞧了一阵,再凑上前的时候,她问了一个问题,“你知道他什么地方最漂亮么?” 水草被一语拉回地面。“啊……”她转过头,有些慌忙地看着鬼谷箫,她不知道该不该解释什么,或者掩饰什么。她看不出鬼谷箫什么都知道,她只觉得她的眼神象一把刀,几乎要把她给剖了。 也许是感觉到了气氛有点尴尬,鬼谷箫笑了笑,尽管这笑有点诡异。 “说――不过我知道,你一定说不对。”她就那样看着水草,毫无谦让的意思。 这当然是一种刺激,水草难于招架。她有些恼火,同时也很胆怯,鬼谷箫一再逼她,她只有言语含糊地说,“我……我……你……” “不要看我,”鬼谷箫几乎是在命令,“看他――” 他……他坐在篝火的另一边。水草转过头去,海漠此时正看着她,他似笑非笑,眼中闪烁着一种细碎而庞杂的兴奋,象一群虫豸在草丛中窃窃私语。 鬼谷箫的声音象一阵阴冷的风在水草的耳边吹过,“仔细看……仔细看……” 恍惚中,水草也不知得了什么暗示,她看向海漠的唇边。海漠薄唇如纸,苍白冰冷,但在这冰冷中隐约闪动着什么,时不时流映出幽暗而华美的光泽。 “那是……”水草猛然明白,“是……” “是獠牙。”鬼谷箫说,“他一直含着呢……” 是獠牙,小巧而精致,在篝火中暗自闪耀着一种古怪小兽的野蛮和狡猾。水草顿时如坠冰窟,动也不动。 “与其说是他喜欢你,”鬼谷箫凑近了,压下声音来,“倒不如说是它们喜欢你……看看它们多漂亮――多锋利……” 水草开始哆嗦。 话已经点到了,鬼谷箫不再吭声,何况她知道再过一会儿水草自己就会凑过来。篝火对面的海漠似乎发觉了什么,但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疑惑和气恼,他只是将目光从水草的身上转移到了鬼谷箫的身上。当然,他的目光在变化。对海漠而言,水草是食物,是温热而鲜艳的血流,鬼谷箫是什么呢?其实他也不知道。 海漠长着小巧而锋利的獠牙,海漠苍白而消瘦,海漠的双眼在昏暗中散发出诡异的光芒……海漠的身体里流淌的不是人类的血液,他深陷在一种古老而隐秘的瘟疫中无法自拔。他是莉莉斯的作品。 ------------ 二十、燕郊:真相的一角(2) 更新时间:2011-08-29 海漠是一只吸血鬼。 这几乎是个众望所归的谜底,因为海漠的身份是个太简单的谜题。漫长的时光,在人间无尽的游荡,无法无天而又空空如也的生活,海漠大约也找不到什么伪装的理由。他会欺骗,但不会伪装。带着这种性情习惯的家伙鬼谷箫见过很多,他们满足于在缺乏常识和智慧的人中间游走,捞些看上去很了不得的便宜,风光一阵,然后在空虚中臭美。鬼谷箫一听就猜到那故事里所谓的洛神就是海漠给自己贴的一个漂亮标签。 当然,他要声情并茂,要让别人听出这故事是他的亲身经历又不敢贸然确认。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水草的脸上就写满了这样的效果。 终于,水草很小心地靠了过来,“那……晓幽……” “那个女孩没有死,”鬼谷箫干巴巴地告诉她,“她不可能死在海漠手里。” “……” 说了她也不懂,多余得很。鬼谷箫说,“现在看看天。” 水草僵硬地抬起头,立即有一股燥热的风夹杂着奇怪的味道迎面吹来。酸涩象蚂蚁一样爬上她的双眼…… 在篝火若有若无的遮挡中,海漠远远地看着她们。 “别着急,别着急,等等,再等等……看到了吗?” 水草毫无征兆地张大了嘴,鬼谷箫立马伸手捂了上去。同时另一只手飞快地从后面上来,毫不客气地把水草的脑袋敲了回来。鬼谷箫冲水草笑了笑。水草忽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他们讲到第几个故事了? 他们在这片荒地上呆了多久? 天空还和他们刚来的时候一样阴沉,四周还是看不到边的昏暗。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从没有人提及,不会有人议论。 他们的头顶是一层又一层的乌云,沉重而冰冷。篝火的妖异映上天空时,就化做一抹血影。篝火跳跃,血影就一次又一次地被甩上乌云。这些云看上去无比沉重,似乎从史前就一直悬挂在这里,现在已经沾满了灰尘。 就连滚烫的篝火,也无法让它们的昏沉动容。 “其实我们都感觉到了――至少在某些时刻,这些云是在动的,就象最普通的云……”鬼谷箫的声音越压越低,“是,它们也是会动的,但是这个地方很少有风。而这些云也没有在……实际上,它们是――” 鬼谷箫笑了笑,“它们在爬,这些云在爬,象虫子一样。” 没错,象虫子一样。 是很大,很臃肿的虫子,盘曲着的,一条条重叠在一起,纠缠在一起。它们灰糊糊沉甸甸的,竟然也悬浮在这荒野之上。如果很仔细地去观察,还能看到它们小得不可思议的脚,那种畸形的小东西和它们庞大的身躯形成鲜明的对比,而那些时有时无的夜风,似乎更象是这些怪物吹出来的气。 “那……到底……是……什么!” “这个地方这么荒凉,没有一点活物的味道,就是因为它们。它们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鬼谷箫的声音变得淡漠许多,她要开始讲述一件很久以前的事了。 在海漠的故事里提到了一个地方,那是一片空旷之地,它位于不归湖、乌鸦塔和黑蜘蛛峡之间,是个没有人管的真空地带。留这样一片空间,本来是为了让冥河的几大势力之间有个缓冲带,可惜当不同势力间的矛盾激化到了一定程度,缓冲带什么的,就没有什么用了。 在晓幽出事之后没多久,就在这片空地上,黑蜘蛛谷的人和乌鸦塔的人闹了起来。 起因么……其实没有多大的事,鸡毛蒜皮的,早没人记得了。 那么结果呢? 结果就是,黑蜘蛛谷被内部封锁,而乌鸦塔对外也好几年没有动静。冥河势力下的两大派就象突然蒸发了一样,有地狱来客聚集的地方很久没有出现这两边的人。有很多人甚至猜测这场厮打的结果不是两败俱伤,而是同归于尽。 这样的说法曾经传得沸沸扬扬,因为有人去过那片空地,看到了厮打结束后遗落在那里的尸体。他们说那些蜘蛛的断腿就象残秋后密林里的烂树梗一样多,空气里弥漫着烧焦了的乌鸦羽毛的味道,地面上四处流淌着黑色的汁水,散发着恶臭。他们说一夜之间一片干干净净的空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尸堆,而在重叠如山的残骸中还时常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哀鸣,看到一些绿色的火苗一闪一闪。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可怕的描述,尤其是对地狱来客而言。 真正让他们兴奋的是,此等言论刚散布没几天,那片空地也凭空消失了,不见了,找不着了。这让闻着了味象去看热闹的人一下子扫兴至极,又一下子百爪挠心。当然,那片空地没有真的消失掉,那是黑魔法里的一种空间屏蔽法,那片空地周围被打上了特殊的封印而已。 于是所有的人都开始猜测这封印是谁打的,以及背后的种种。 有的人说,那位沉在冥河底久不曾露面的女神被厮打惊醒。这女神是光明之神和天使的亲信,冥河势力要遭殃了。 有的人说,其实是黑蜘蛛谷取得了胜利,她们打算把那片空地收归自己的地盘――或者是乌鸦塔的人赢了,乌鸦塔的人也是想多要点地方的。 还有的人说,其实这是个渔翁得利的故事,一向最沉默最神秘最无争的不归湖大约趁机狠狠地捞了一笔。 不管怎么说,所有人都知道封印会有被解除的一天,所有人都等着这一天,等着看他们的赌桌上出现什么。 但是这一回,所有的人都错了。这一回,所有人的赌桌都被掀空了。 封印没有被解除,那片空地真的蒸发了,那些兴奋的眼睛,再没有能窥伺到冥河的秘密。 那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封印,那是一道符咒,它改变了空地周围时空的走向,那片空地被平白搬走了。而不归湖、黑蜘蛛谷和乌鸦塔之间的距离则被拉得更远…… 那片空地去哪了? 谁也不会想到,那片空地有了新的主人。(讲到这里的时候,水草下意识往七婆婆那边看了看,鬼谷箫冷笑了一声,说,“不,不是她。”) 这确实是个渔翁得利的故事,只是没有人想到,渔翁并不是和冥河关系密切的人,而是一个流浪者,一个不见经传的家伙。 当然,现在他已经不是小人物了,至少在这个故事里,他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我们已经很多次地提起了他。 是的,他是头狼。 引诱白鲨鱼的头狼,蛰居在城市夹缝里的头狼,拥有黑色赦免令的头狼,和娜依结盟的头狼……不要忘了,他是这场聚会真正的发起者,这个地方也是他的,尽管他没有出现。 那场厮打结束后的第三年,黑蜘蛛谷和乌鸦塔才又开始有动静。但是他们哪一方也没有再找另一方的麻烦,那场厮打就象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们还是互相讨厌,但是再没有什么别的动作。但是好事者就是好事者,何况封锁已经结束,难免会有人四处打听。这一打听,就难免有最不严实的人透露出点东西来。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头狼被很多地狱来客注意到。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在黑蜘蛛谷的修整期头狼通过什么人找到了谷主娜依,两个人神神秘秘地谈了很长一段时间,大约是在做什么交易。交易的结果就是头狼占领了那片空地,至于娜依得到了多少好处,依旧扑朔迷离。不过乌鸦塔似乎因此出了件大事,因为事情实在太大,乌鸦塔封锁得也严,最后知道的人反而少。不过乌鸦塔似乎也不能再有其它种类的意外了,多数人都能猜到,一定是又有压在塔底的女犯跑掉了。 水草听得傻傻的,一声不吭。 “但是有两点很有意思,”鬼谷箫却似乎越说越来劲,“第一,头狼怎么能得到控制那片空地的权力?那是冥河势力下共同的地盘,并不只属于黑蜘蛛谷,头狼也不过是收买了娜依而已,他,他们如何跟冥河势力下别的人交代?第二――” 鬼谷箫诡异地笑了笑,“第二,这块空地不该普通的一块空地,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有很多玄机,只是冥河的人互相闹惯了,谁也没从这里得着好处。这个好处现在让别人捡了……他会怎么用呢?你猜猜――” 半晌。 水草愣愣地问,“这里……就是,那个地方?”顿了顿又补充,“那片空地?” 看来她还没傻透。鬼谷箫点了点头,“就是这个地方。” 水草没说话,看样子却象是在想什么。 “怎么,”鬼谷箫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到这个时候了,还是更相信你家老余,还是不相信我?”水草一时间反映不过来,鬼谷箫又冷冷地添了一句,“我可是给你收过烂摊子的人――还是个注了水的烂摊子!” “我不……我没有……我……”水草绝想不到鬼谷箫会提这个,一时间脸色也不是脸色,言语也不是言语,越发错乱。 果然这是个狠料。鬼谷箫心里想笑,看来水草也是个活人,并不能把那样的事情给忘个一干二净,必要的时候她是真的能想出来的。这一着走得还象样子。 “我……”水草磕磕巴巴了一阵,问道,“可是这个地方现在是一片荒野啊――还有那个,那个七婆婆……” “是吗?”鬼谷箫淡淡地问,“是这样吗?你真的那么相信自己看到的?你知道坐在篝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吧?” 就算是真傻,到了要命的时候,也该觉出点不对来了吧? 不,这不是什么智商,这是本能。求生的本能。 一只蚂蚁也会有的本能。 “魔鬼契约虽然独特,却并不是黑魔法真正的精髓。黑魔法最绝的还是操纵时空,创造幻象的技巧。”鬼谷箫说,“传说黑魔法修炼到最高层次,时空就可以象小孩手里的橡皮泥一样随意塑形,而各种作用于灵魂的障眼法可以把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空间变得如迷宫一样叵测。比如我们现在所在的荒野,比如白……余砂白从前去的那个奇怪的地方,说起来都是头狼的地盘――你觉得头狼有多大的地盘?” 也许吧,在地狱来客间,头狼还是个有点背景可言的家伙。但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发家,也还没有太长时间。他不是靠着娜依才爬上来的吗? 水草的脑子应该已经转起来了,鬼谷箫观察着她的表情。有的猜测就写在这张脸上,水草会意了。 ------------ 二十、燕郊:真相的一角(3) 更新时间:2011-08-30 如果鬼谷箫的推断是正确的,那么他们现在呆的这个地方和头狼藏匿在小街巷之间的那个神秘之地其实是一个地方,只不过头狼用了什么办法把时空给划分成了不同的部分,他们不过是进入了不同的层次而已。 还记得白鲨鱼刚上钩时候碰到的那些事吗? 夜夜笙歌,灿烂耀眼也是那个地方,尸骨遍地,狼烟弥漫也是那个地方。其实对头狼而言,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不过是把白鲨鱼引到了同一个空间的不同层次里而已。现在么,大同小异罢了。 “可是,”水草小声问,“可是老余说了,那个夜蚀……难道那是假的?”如果这片荒野不过是头狼制造出的一个幻象,那么所谓的夜蚀和背后的种种,又能有几句实话? “你以为呢?” “……” 鬼谷箫就象拔掉了一个塞子,一切黑乎乎的恐怖猜度都从水草的心上冒了出来。 如果夜蚀也是个编纂的话,那么他们跑到这个地方来做什么呢?再往前想,如果夜蚀本身就是被编出来的东西,那么白鲨鱼之前的那些遭遇恐怕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圈套。是什么人(十有八九是头狼)早早的就打好了算盘,挖了个坑等着白鲨鱼往里跳。 问题是跳进来的不只是白鲨鱼,还有水草。水草这样想的时候当然不知道早先还有蝈蝈这个人物,不然她就该知道,可能从一开始被瞄准的就不只是白鲨鱼,她也算是光荣落脚的一位。 再往下可就没有好事可想了。地狱来客设的局,还设得如此精巧,能是什么目的呢? “……箫,”水草咽了口吐沫,“我……我可只有你了……” “我?”鬼谷箫满不在乎地瞥了她一眼,“你原先信任余砂白,结果跟着他跑到了这么个鬼地方,现在你信任我――你知道我能做什么吗?” “至少……”水草哼哼唧唧,“至少你没有抛下我……你和我一起到这个地方来了……” “是啊,问题是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救你的?”鬼谷箫嘲弄地看着水草。 “你……你知道这么多,你……”水草看着鬼谷箫,渐渐地也说不下去了。 再想像先前的一切,水草更是如冰冻了一样,进退维谷这四个字象一大盆冷水兜头浇下来。是啊,她是知道那么多,她能做的也一定很多,然而在水草的印象中,鬼谷箫一直维持着一个旁观者的冷清和沉默。水草甚至能感觉到她的沉默中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这么一个人,谁知道她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可是现在,水草还有别的办法吗? “你不会的……”水草的眼泪下来了。 “怎么,要赌一把?”鬼谷箫喃喃地说,“也是哈,都说不该做赌徒的,但是谁知道自己能碰到什么事?到了什么出路也没有的时候,也只有赌一把了……” 篝火另一边,七婆婆和老玻璃看着嘀嘀咕咕的两个小女孩,半天没吭声。 “应该让那个――那个鬼眼第一个讲的,”七婆婆压着嗓子说,“你总喜欢拖着,拖来拖去拖出一大堆麻烦。” “可是把事情搞得太明显了不好,”老玻璃这个时候正看着娜依,“你看见刚才了吗?那个鬼眼和黑蜘蛛谷的人似乎有点关系。” 娜依的那套把戏,老玻璃和七婆婆不能破解,却能感知。简单说来,娜依和鬼谷箫说了什么他们不知道,但他们知道这两个人凑到一起嘀咕了两句。 “那就更得动换动换了,”七婆婆面色铁青,“和黑蜘蛛谷搭在一起,也就是和头狼搭在一起了,那还能有什么好东西!” 老玻璃很合时宜地闭了嘴。这个老太婆,觉得不能跟她说关于头狼的事,以此为圆心我们可以划定一大圈禁止谈论的话题。这些话题里当然包括和头狼勾搭在一起的黑蜘蛛谷,还有一切和头狼合作的家伙。 但是七婆婆不知道的是,其实老玻璃和头狼之间也是有契约的。 很少有人知道,原先那片作为缓冲地带的空地,其实并不象大家想像的那样处于无主状态。这并不奇怪,因为即便是冥河势力内部也以为那真的只是个缓冲地带。说不准连娜依也这样想,老玻璃有时甚至这样猜测。 所以尽管事先约了时间,但是当他和头狼面对面,老玻璃的脑子还是有点空。 “你找我来做什么?”老玻璃语气僵硬,这之前他已经听说了头狼和娜依长谈过,他以为来的是黑蜘蛛谷的帮手。 “别那样看着我,”头狼单刀直入“跟娜依多聊了聊而已,我现在来找你,也许和你聊得更久。” “怎么,”老玻璃听出了言外之意,“黑蜘蛛谷的条件无法满足你,还是――” 头狼神秘地笑了笑,“我知道一些事,能让我找到对的人。我会去找很多人,但是我真正的盟友只有一个。” “你口气倒是不小,”老玻璃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已经有所动容,“你该知道,只有有资本的人才能用这样的语气和我们这些老油条说话。” “何苦一遍又一遍地说这些话?”头狼说,“地狱来客,我们不是一群目的很明确的人吗?” 老玻璃马上就知道了,这个头狼的目的当然不是依附于冥河的势力做点什么。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要另立门户的。 “你不是已经有门户了吗?”老玻璃明知故问,“你们在那片街巷里也安然了很多个年头了吧?你手下的人也不少。” “你们这群家伙……”头狼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你们都是知道的吧?年头要真往远了算,别说你一家,就是整个冥河,也要礼让我们三分――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终于没落了,终于越来越不行了,你们不就是想听我亲口承认这个么?” 老玻璃机械地笑了笑。 这是真的。还记得白鲨鱼寥落得无处可去的时候,蝈蝈跟他说过的那些事吗?当然,现在我们都知道那是个圈套,但会撒谎的人总是把谎言夹杂在真话里说出来,蝈蝈所说也的并不全是骗人的话。枣树坟在很久以前确实象他描述的那样组织庞大,势力惊人,他们也确实因为外来平民在枣树附近的聚居而麻烦重重。蝈蝈只是删掉了一件事,又迁移了另一件事。 他删掉的那件事是,枣树坟曾经因为外来的骚扰而一败涂地。事实是聚居来的并不只有普通人,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也围了过来,这里面的一二三四以后再详细解释。一段时间内组织中有大量的成员失踪和被杀,再加上其它地狱来客墙倒众人推,他们曾一度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他迁移的那件事是头狼和黑蜘蛛谷的结盟。他们哪有那么早就结盟?那是后来的事。其实时间往回倒个五十年左右,谁也不会把头狼当成一个了不得的人物,那时候枣树坟的头领另有其人。当时头狼是凭借自己的背景留在了头领身边,其实做的只是一个虚职。那是头自负得难以置信的大白牛,浑身透明得能看见肠子在肚里转,低声哼一下就地动山摇。那时候没有谁会想到大白牛也有完蛋的一天,即使那时候枣树坟已经走了下坡路。 那时候所有的人都知道,大白牛有更好的选择。 “你知道我们当时怎么想的?”老玻璃曾经借此调侃头狼。“我们猜你把他给吃了!” “是吗?”头狼面不改色,“那你们猜得还挺准。” “……你说什么?” “没什么,”头狼笑了笑,“自然规律。我那时候正饿着,我们好几年没有猎物了,除了大白牛,谁也吃不饱。” 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里,再绕开反倒不好。老玻璃硬着头皮问,“这么说你算是篡位上来的了?” “是吗?也许吧。”头狼不以为然,“看来冥河很在意上下尊卑么,不过我们并不讲究这个。再说是他先把我们饿成这样的,除了他白白胖胖,我们都皮包骨头,这也是没办法。” “都是皮包骨头,怎么就你当了这个位置了?”老玻璃抑制不住好奇,问题脱口而出。 “你知道我们――应该是他们,当时怎么想的?”头狼挤了挤眼,“他们觉得反正离散伙也不远了,就找个最草包的去坐那个位子,把他喂胖了再拉下来吃掉,如此再在枣树坟呆上一阵子,等把能搜刮走的都搜刮走,就彻底散伙,不再回来――他们连怎么分死亡之书都想好了。” 一群流氓无赖的老套故事,可惜写到一半偏离了走向。 “没想到吧,”头狼竟然有点把不住情绪了,他沾沾自喜地说,“没想到我曾经是那个公认最草包的家伙吧?你现在应该想,难怪所有人都没有听说过我。你们一天天张牙舞爪惯了,哪知道在同类面前也得装?地狱来客个个都是优秀演员,只是经常不知道舞台在哪。” 这话说的有意思,就连老玻璃也不得不佩服。 “所以啊,我只是摸清楚了情况,沉住了气,最后就白白捡到了便宜。” “那么原先那些和你一起分食大白牛的……” “他们呀――”头狼压下声音,却露出了獠牙,“其实他们和大白牛的味道一样,也香喷喷的……” “等一下,”老玻璃思索着问,“这就是说,你把大白牛时期枣树坟的所有人都给……那只剩下你一个,你怎么再招兵买马?” “我干吗非要招兵买马?我难道就不可以骗兵抢马?地狱来客一天到晚玩着收买人类灵魂的把戏,你难道不知道同样的把戏在地狱来客之间也可以玩得很好?你们总喜欢去捉弄那些连自我防备都成问题的猎物,却不知道戒备最森严的正是最容易得到的……” 对老玻璃来说,那是倒霉的一天,但是事先他并不知道。他还以为那一天会为他带来很多好处,为此他还计划了很久。不,老玻璃的计划没有落空,其实一切都很顺利,只有一件事不在他的预计之中。 ------------ 二十、燕郊:真相的一角(4) 更新时间:2011-08-31 头狼性情狡猾而谨慎,他来找老玻璃当然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成功轨迹。 约定见面以后,老玻璃就连夜琢磨怎么对头狼下点猫腻。那时候很多人都在观望,而老玻璃已经看出头狼是个有价值的人物,但他不想和他合作,因为老玻璃觉得自己玩不过头狼,他有这方面的直觉。 老玻璃一直是个躲在暗处的人,他自信没几个人知道自己的底细,自然也没几个人知道他擅长用黑魔法下那种让人口无遮拦的猫腻。既然头狼约他的时候说是要单独会面,他为什么不好好利用这个机会,从头狼这座财宝库里多挖出点东西来? 可是等挖过之后再想想,老玻璃却傻掉了。他发现他挖出了一个自己难以理解,无法预测的家伙。 老玻璃问,“如果我没理解错,你是一直就在装傻,直到遇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这当然也是大多数人能理解的思路。 可是头狼说,“不。这样玩是比谁装的时间更长――总有人会比你装的时间更长的。有的人不惜耗到死,就是为了给一样在装傻的人最后一击。” “那……” “我在做的,”头狼说,“其实就是时不时地做一点违背常识的事,做一点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的事,疯狂的,不讲道理的事。我要让别人摸不清楚我的路数,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路数。” 老玻璃觉得莫名其妙。 头狼笑了笑,“你知道么,”他这样解释,“尽管我们一直在狩猎,但谁也不知道自己会是谁的猎物。如果你有可能变成别人的猎物,那你就输了,如果你把想狩猎你的那个人变成你自己,那就没有人能把你怎么样。” “那你会变成好几个人。”老玻璃冷冷地说。 “我就是好几个人,所以谁也猜不透我。” 头狼眼中的疯狂一闪而过,老玻璃似乎看到了一个灵魂怪物。他的躯体被好几个魂魄占领着,而这些魂魄之间又存在着一种诡秘的联系,他们让他变幻莫测,让以为可以成为他对手的人一个一个走向覆灭…… 老玻璃承认,跟这么一个怪物中的怪物,他根本没法捞什么好处。老玻璃能做的只有保住自己。头狼比自己想像得更快地弄到了那片空地,那片夹在不归湖、乌鸦塔和黑蜘蛛谷之间的好地方。 这之后,头狼曾给老玻璃送去一个盒子,按常理推测,那应该是用来投桃报李的什么好东西。可当老玻璃打开盒子以后,却看到了一盒支离破碎的玻璃。他拿着盒子想了好几天,最后用紫星罗熬出了黑色的汁水,把这些玻璃拼回了原样。 这是一个不算太大的水晶球。老玻璃把它拿到满月下一照,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第二天,头狼的信使送来一份契约。老玻璃已经没有选择。 “如果他们真是头狼的人――”老玻璃脑子正乱着,七婆婆开口了,“那么多人都和头狼有瓜葛,直接把所有人都烤了就好……” 老玻璃吓了一跳,随即说,“那不行的吧,这样我们也得不了什么好处啊。” 谁知七婆婆笑了,“有的事你不知道。” 在火光下,七婆婆这张散发着腐朽气息,残破不堪的脸,可一直是死死绷住的。这完全没有征兆的一笑是毫不掩饰的狡猾和得意。老玻璃的心悬起来了,这个老太婆,她一定有什么事情没有和自己商量。 “七婆婆……”老玻璃试着缓和局面,“您那时候……我是说您不是还……” 七婆婆的脸色又回到了铁青,她当然知道老玻璃要说什么。 “现在想想,那时候也未必那么紧迫。如果……如果没把事情搞僵,七婆婆原来……现在……七婆婆一直是很厉害的嘛……” 七婆婆原来是很厉害的,现在也是,不过不是一种厉害了。 头狼从老玻璃这里离开以后不久,老玻璃就主动去找了七婆婆。那时候他的目的是在头狼身边联系一个内线,必要的时候能让他抓住时机逃跑。 那时候七婆婆经常在枣树坟的附近出没,那时候老玻璃并不知道七婆婆的真实身份,他以为她是给枣树坟看门的。老玻璃观察她很久了,但他没有得出正确的结论。夏夜的小街巷边,七婆婆是个失魂落魄的老乞丐,她时常走走停停。就在她的身后,一片普通人看不到的暗流汹涌着,她和普通人一样对那张开的血盆大口视而不见。 她真的很象一个普通的老乞丐婆子,她只是神情有些呆滞,没什么表情。 可是老玻璃走过她面前的时候,她迅速地瞟了一眼他的手――确切地说是他的袖口。她看那块玻璃的时候,眼神明白得很。 老玻璃主动问,“老太太,生意怎么样?”一语双关。 “不怎么样。你呢?”对方是没有语气。 老玻璃马上接上这个茬,“也不怎么样。” “那就别干了,”老太婆冷冷地说,“反正是不得好死的营生。” “要死的时候再说死啊,现在不是没死呢吗?”老玻璃笑了笑,“至少老太太您离死还很远呢。”凑近一点又说,“您比我强多了,还可以拉我一把。” 七婆婆仔细打量起老玻璃,眼神怪怪的。“冥河的人也混得不好么?你在冥河又不是那种黑乎乎的鸟。” “我不是。”老玻璃手中的玻璃一晃。 他们没有聊太久,七婆婆去冥河附近找到了老玻璃。她问他到底是不是真想联手,老玻璃以为正中下怀,马上就答应了。七婆婆拿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是一种红色的液体。 “你是想要这个吧?”她问。 老玻璃心花怒放,因为这是意外惊喜。他当时是在找这个,但是并没有指望七婆婆在这件事上帮到他。他们谈得并不细致,他估计七婆婆自己瞎猜,结果把自己绕进去了。 不过―― “我事先说清楚,免得你说我骗你。”七婆婆说,“我在这里面可是加了佐料的,你拿了我的东西就得给我好处,这是我们事先说好的。” 这不是什么大事,老玻璃没太认真。所谓的“佐料”不过是一种微型契约,也就是用来监督老玻璃对七婆婆投桃报李,防止他耍赖。地狱来客之间骗习惯了,难免要弄些这样的东西来以防万一。 老玻璃拿着那一小瓶,心满意足地走了。 几天以后,他慌慌张张地找到了七婆婆,还是在那片街巷附近。七婆婆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她显然是知道老玻璃要来。 老玻璃直勾勾盯着七婆婆,他想问那“佐料”到底是什么,但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问。 谁知七婆婆说,“是你没见过的东西,冥河不太可能有这个。” “……我中毒了。”老玻璃最后只吐出这一句。 “是的。”七婆婆慢条斯理,“你帮了我,我就给你解药――你不会以为我往那里放的真是那种到处都能见到的,最常用的尖叫粉吧?” 可惜老玻璃就是这么想的。 “那样的东西我是不稀罕用的。”七婆婆说。 虽然现在问这个已经晚了,但是老玻璃还是开口。“可以知道您的来历吗?”知道了厉害,他措词小心多了。 “从前的事了。”七婆婆说,“我发达的时候,位子太高,高得不能让太多人认识我。” 老玻璃不甘心,“至少让我知道您是谁的门下――那时候。” 七婆婆小声说了一个名字。老玻璃木然。 是那个名字。地狱来客都知道,却都不肯说,那是禁忌。 ------------ 二十一、尔柏的故事讲完了:无从意料(1) 更新时间:2011-08-31 鬼谷耳语:如果轮回真的无穷无尽,那么报应就是一笔无从清算的鬼账。 冰儿如愿了,再没有什么能阻拦她。 她象被一种奇特的力量附了体,在黑夜里赤手去采摘荒地里的黑色荆棘。那些诡异的植物上长满了锋利的刺,密密麻麻。冰儿却如获珍宝样地抱着它们,她全然感觉不到身上已经被划开一道道伤口,鲜血翻涌而出…… 天快亮了,步履蹒跚的冰儿竟然翻墙回到了宿舍,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凌晨,所有的学生都在熟睡,寂静中冰儿的笑声竟象恶鬼的号角一样穿过走廊。 一块新鲜的饼,一些蜂蜜,一个黑荆棘编的篮子,一把石灰和一张很大的生纸。 一切都将齐备,冰儿做得无声无息。 没过多久,从燕壁传来了既安失踪的消息。 据说既安某天突然回家,第二天就不见了。家里以为她去学校了,一直没理会。学校找到既安家里的时候,大家才发现已经一个星期没见着她人了。 是的,就是这样。一切都这样简单,冰儿露出了令人难以察觉的微笑。 既安,骄傲的既安,不可一世的既安,你现在在哪呢?冰儿陶醉地畅想着,她想像着那头巨大的怪物扭动着三个丑陋的头颅扑向既安。它能把它的猎物带到什么地方去呢?还有什么地方,它是地狱的看门狗啊! 冰儿认定既安不会再出现了,因为没有人会想到她去了哪。不管她既安去了哪里,冰儿可是好好地呆在学校里,一点事都没有。 想到既安走的那天,冷冷地把那本关于诅咒的小书甩在冰儿面前的样子,那无疑是充满了嘲弄和不屑的。冰儿冷笑,那么现在呢?现在她还认为这只是件可笑的事么?现在她还觉得自己那时候摆起一副臭脸来对待自己是种标榜聪明的举动么? 只是可惜啊,冰儿摇头,如果能增加一个环节,让既安跪在她面前求饶,那就完美了。不过人太贪心是不好的。冰儿转念又想,自己施下诅咒却没有被反噬,这已经很好了,真的。啊,就让我小小地牺牲一点乐趣吧…… 被这样的想法萦绕着,冰儿很是开心了一阵子 ――各位觉得一阵子,大约是多长时间? 日子划过不长不短的一段,大学里的时光也就是这样,你觉得它该快了它就慢,你觉得它要慢点它就提速。学生们象往常一样忙碌,在忙碌之外他们都隐约感觉到了冰儿的变化。他们还记得那个刚入学时的冰儿,那是个很常见的小女孩,小虚荣,小脾气,小小的争强好胜,一切可恼又可爱的缺点附着在一段再正常不过的青春上。 学生们依稀记得自既安离开以后,冰儿有一段时间变得神经兮兮的,弄得大家都不敢跟她说话。好在这段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可是还有一些学生觉得冰儿还是不正常,可到底怎么不正常,谁也说不清楚。 毕竟,她的作息、动作,她关心的事,喜欢的东西都和从前一样,她用和从前一样的语气评说她从前就喜欢或者讨厌的人。她的成绩没变,穿戴没变,语气和表情没变,还能有什么不同? 还是有些不同的,就算无法说清,也是有不同的。就算是冰儿自己也难以察觉,也是有不同的,她只是经常在凌晨做同一个梦,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被突来消息带起的兴奋慢慢退去,很快冰儿就只剩下这个梦。她时常梦见一片火海,有一个人影在火中痛苦地扭曲。 她站在旁边看。她想,那应该就是既安。冰儿这样想的时候就感觉到自己的左臂上挎着那个她三天没睡觉编出来的黑荆棘花篮,一大张生纸盖在上面。她小心地揭开生纸,里面有一块新鲜的饼,冰上涂满了蜂蜜和石灰。饼被咬得残缺不全,剩下的饼上还沾着凝结的血块和纠缠不清的黑发。 那些黑发是既安的。 那些血是地狱三头犬的。 冰儿记得那一天,她将那段漫长的咒语念完后独自站在发红的满月之下,左膊挎着那个篮子,篮子里……从那以后她就经常做那个梦。说实话,她渐渐地也习惯了。冰儿习惯这个梦用了不到两周的时间,那不过是个梦,再说这梦里也没发生什么。 渐渐地,一切都以这个梦为中心铺展开来,包括时间表。 学院里有人广播了小喇叭,说远在燕壁的既安突然失踪,是冰儿第二次做这个梦的时候。而在在冰儿第七次做这个梦之后,她在无意中看到既安的父母到学校来,后来辅导员就把他们叫去说了些没头没脑的话。那些话透露了辅导员的慌张,也透露了一个确切的消息,既安确实是失踪了,而且失踪了很长时间,不然她的父母也不会撒出这么大的网来找人。 宿舍里的姑娘们都知道既安和冰儿关系不好,有人偷眼瞄着冰儿的表情。 冰儿没表情,那时候那些关于诅咒的事情还在她心里翻滚着,但她越是热切地期待成果,表面上就越是冷淡。 等到梦出现第十三次的时候,学校里关于既安的话题被学生们所厌烦,不再有人提起。 总地来说,在冰儿面前一切都象必然淌过的河水一般安然,因为从既安消失算起,她确实没有碰到过任何“报应”。 只是冰儿没想到,她第五十次做那个梦的时候,那个少年出现了。 那个少年。 那个在食堂和冰儿有一面之缘的清俊少年,那个曾经劝说过冰儿,试图让她放弃使用诅咒的少年,那个先是让冰儿心中荡漾起涟漪,又迅速击起她怒火的少年。 他认识既安,他一定知道既安失踪的事。 这一次他们不是在食堂遇见的,一天傍晚冰儿走过学校附近的一片荒地的时候,竟看到少年站在荒草丛中看着她。他很平静,和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一样,冰儿想,他没有为既安的事情难过,看来他们没什么交情。 冰儿下意识笑了,她向少年走去。少年一直看着她,见她走过来,他却慢慢向后退。冰儿愣了愣,停了下来,他也停了下来,冰儿再往前走,他又开始退。 “你这是什么意思?”冰儿忍不住问,“你干吗……你干吗看我?” 少年笑了笑,“认识你,所以看你。” 少年一笑,冰儿就轻松多了。“那你干吗躲我?”她甚至有了点撒娇的意思。 少年收起了笑容,他没有正面回答冰儿的问题。“我曾经劝说过你,让你不要动用黑魔法。那时候我觉得你还是听进去我说的话了,可是为什么最后……” 既然说到这里,冰儿也不愿正面回答了,“你认识既安吧?”她问。 “我认识很多人。”少年说。“我说过的。” 天色将暗,站在荒草中的少年变得不甚清晰。冰儿在一瞬间觉得他好像不是那个和自己在食堂聊天的干净少年。 这个站在荒草中的人,看上去更单薄,甚至透出一种令人发指的病态。 冰儿一时间不敢说什么了。 “你还是知道趋利避害的,”少年的声音有些缥缈,“所以你选择了地狱三头犬,目前为止,你也没有碰到过什么特别倒霉的事吧?其实比起惊喜来,多数人还是喜欢一切都在计划之中的感觉。你想让我祝贺你吗?” 冰儿似乎点了一下头,又似乎没有。 “我现在很想问问你,你觉得经过这一遭,你对诅咒有多少了解?”少年的语气越发冰冷,冰儿忽然想到少年曾向自己坦言,他也是和黑魔法有所接触的人――而现在他来找自己,又意味着什么呢? 那时站在荒草中,冰儿确信自己闻到了一种特殊的气味。那种气味她刚刚接触没有多久,但已经在吸引她。和少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身上是没有这样的气味的,而现在冰儿已经知道,他是把那一部分伪装了而已。一个念头飞快地闪过冰儿的脑海,她决定冒一个险。 “我觉得我在施诅咒方面还挺有天赋的,”冰儿说,“我从来不懂什么黑魔法,却成功了。不是任何初学者都做得到的吧?” “你打算投奔地狱来客的阵营了么?” 少年一句话问到了冰儿小聪明的关键处,她反倒不吭声了。 “听我的吧――你总得听我一回吧,”少年没有语气地说,“其实你该有预感了,就算是没有反噬的诅咒又怎么样?一只脚踩进来,就别想再干干净净地出去。与其这样不三不四,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不如彻底到我们的阵营里来……你已经动过一次手了,再做下去会很容易的……” 天快黑了,少年只剩下一个淡淡的轮廓,冰儿听着他越发诡谲的腔调,久违的恐惧从心灵的角落慢慢苏醒。 “我以为,”少年长叹一声,“我以为尽管我自己已经不干净了,却还可以劝说别人不要趟混水――比如你。可是事实又怎么样呢?现在我想明白了,既然人需要各司其职,我也就该做些我该做的事――你觉得呢?” 少年两手张开,一线幽绿幽绿的火光在他的双手间抻开。少年马上被笼罩在一股缥缈诡异的绿色浓烟里,周围的荒草似乎也受到了什么特别的召唤,在无风的夜色中象倒插在地上的虫子一样开始扭动…… “来吧,”少年又笑了,可冰儿看到的却是乌青突出的双眼和血色触目的双唇。“你不是觉得自己是个诅咒的天才吗?那就过来,做你最擅长的事……你只需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就可以和我们一样……” “你……你别过来,你要干什么!”冰儿惊叫着向后退去,她惶然看到清俊的少年在地狱的气息中变得象恶梦中的怪物一样狰狞。她忽然发现有的气味也不过是在若隐若现的时候才有吸引人的神秘和妩媚,一旦真面目揭晓,就只有恐惧…… 毕竟,从既安离开到现在,冰儿看到的一直是地狱来客模糊的侧影。她所做的,她所看到的,不是自己在恼怒中产生的幻想,就是暗示和似是而非的怂恿。当真正的恶魔出现在面前,自己原先的那些不顾一切,那些疯狂都深深地沉默在了泛滥的求生欲中。然而越慌越乱,冰儿一个踉跄摔倒在了草丛里。而那少年早已不再说话,只是一步一步地向冰儿逼近。那道绿色幽光罩向冰儿的时候,她只觉得全身一凉,好像呼吸都被人一把掠走―― 少年的双手在冰儿头顶摊开,冰儿只听见两声刺耳的尖叫,两只硕大的绿色飞蛾撕裂少年的手掌,浑身带血地爬了出来,呼啦啦扑向冰儿!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不知从哪里穿来的一声呼哨划过天际,少年、飞蛾、那绿色的怪光都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冰儿一头栽倒在草丛里,晕倒之前映入她眼帘的,居然是开始泛白的天际。 这也是冰儿最后一次见到那个少年。 后来,冰儿就找不着那本关于诅咒的书了。 后来,冰儿就不怎么经常做那个梦了。 后来,冰儿时常怀疑关于既安,关于诅咒,关于那个少年的一切根本没发生过。因为她觉得现在自己清醒了,而一切都了无痕迹。再回头想想当时的一切,她又觉得章法错乱,毫无逻辑。 是挺乱的,而且莫名其妙。你会相信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生过吗?如果你不相信,那么说明你抱着一颗成年人的心。冰儿当然也会抱着一颗成年人的心去想问题的,因为四年并不长,她很快要毕业,要工作什么的。 冰儿这样的女孩生活轨迹总是极其简单,省略了花前月下省略了不合时宜,到距离毕业还有一年左右,当冰儿刚刚搞定了一个大公司的实习岗位以后,父母给她安排了一次相亲。两家是老朋友,男孩子大几岁,老实巴交,冰儿懒得再做别的选择。两个人的事情很快被长辈“内订”了。订婚的时候,两家人吃着饭,聊着天,气氛不错。虽然说不上来有什么可高兴的,但是大家都喝了点酒。 冰儿不常喝酒,她开始头晕,不过她觉得感觉不错。 稳稳当当的二十几年,回头看看学历也有了,工作也不愁找不到,现在家也要有了,该有的都有了。既然长辈们说这个场合可以喝点,那就喝点吧,晕点也没什么。只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周遭的响动渐渐显得有些远,冰儿有点不习惯地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于是在想到了很多人以后,她眼前也自然而然地浮现了既安的面容。她忽然发现自己竟忘记再去关注她的动向,她后来被找到了吗?也没有人说过这个事。既安,冰儿在想,如果没有失踪,现在会怎么样呢?那个特立独行到了尖酸刻薄的地步,那个多才而傲慢的女孩,她是不会接受相亲的,又没有人敢去追她。既安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呢?不知道什么单位愿意接受这么个让人不舒服的人…… 想来想去,冰儿倒觉得,如果既安没失踪,事情是不是会更好玩一些? 如果她没失踪,到了现在,到了快毕业的时候,两个人放到一起叫大家看看――一个是工作也要有了,老公也要有了,一个是因为一副狗脾气闹得人人都躲……冰儿有点懊恼自己当初的急躁,那时候怎么就那么迫不及待地要让既安怎么样呢? 怎么样……怎么样呢?冰儿马上又觉得别扭,既安的失踪真的和自己当年的那场荒唐举动有关系吗?可是自己当年到底做了什么荒唐的事呢?现如今那书也找不到了,那些东西也没有了,那个梦也不怎么做了,谁知道那些事到底有没有发生过…… 是啊,那个梦到底是怎么样的呢?冰儿开始回忆。那梦里有一片火海…… 那样的火冰儿只在那个梦中看到过,那不是谁家着火了的那种火,也不是焚烧什么东西才有的火。那火不是在烧,是在跳跃和舞蹈,是在狂欢。似乎每一朵火苗都是有生命的,他们连在一起,用一种诡异的语言唱着高高低低的调子……他们是一群鬼魂,正围拢在一起,开着属于他们的晚宴…… 并不久远的记忆慢慢浮起,冰儿竟清晰地看到了身再梦境时也没能看到的一些细节。 她看到那个在火海中扭动的身影。这一次她看清楚了,那应该不是既安,那甚至不完全是个人,那是一个人和兽类交杂的身影。冰儿不知道那是一个人和一只(也许不只一只)野兽在火海里扭动,还是一个半人半兽的怪物在火海里扭动。 冰儿隐约闻到了一股焦糊味,不管怎么说,她想,不管哪火海里的是谁,总之那是个被刑罚和折磨的家伙。她试图看仔细些,眼睛却被浓烟熏到。冰儿往后仰了仰,她有点累了。这时候她听到一个声音在说―― “其实你还是很想知道那是谁的,是吧?” 冰儿晕乎乎的,随口答道,“没有那么想知道,总之是和我没关系的人。” 可是那个声音低低地笑了,那笑里有别的意思。 “那火里是谁?”冰儿感觉到什么,喃喃地问。 那个声音却问,“按照梦里的情境,你不是应该左臂挎着篮子么?” 冰儿下意识去看自己的左臂,她只看到自己左手上拿着酒杯。我喝多了,刚刚这样想,冰儿就僵住了―― 她感觉到了近在咫尺的热浪翻滚而来,抬头间冰儿顿时吓出一身冷汗。那火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她的脑海中转移到了现实里,他们吃饭的包房现在竟是一派人间地狱的景象。隔着狂欢的火苗,冰儿再次看到了那个扭曲的人影,是的,她来不及惊诧,那人影和她梦中看到的一模一样。可她当时怎么也不会想到,那竟是她未婚夫的影子! 关于这场火灾,冰儿记住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她看到了自己身后的窗户,她翻窗而出。那时候冰儿已经没有理智了,幸好那包房楼层不高,她只受了点皮外伤。 只是在她将要落地的一瞬间,既安的面容突然无比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前,只是一瞬间。 她忽然想到,刚才那个与她对话的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失踪的既安。 ------------ 二十一、尔柏的故事讲完了:无从意料(2) 更新时间:2011-08-31 冰儿的未婚夫被烧得面目全非,不过其他人都没什么大事。 “冰儿你不记得了?当时饭都吃得差不多了,我们看你俩聊得高兴,就出去散步醒酒,让你们单独呆一会儿……谁知道这一走,我们倒是躲过了横祸,你也是命大,可他却……” “冰儿,你当时是在包房里的,那火到底是怎么着起来的,你再好好想想。消防队的人说是烟头点的,可是我儿子不抽烟啊!可怜我儿子还这么年轻……” 冰儿象听天书一样听着两位长辈念叨来念叨去。 是吗?是这样的吗?可是冰儿自己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当时她明明已经喝高了,怎么可能还和他聊得那么高兴,弄得别人都要出去给他们腾地方?烟头?他不抽烟冰儿知道,可是冰儿也不抽烟啊…… 这个时候,冰儿还在医院接受全面检查。 在病房的楼道里,四位长辈嘀嘀咕咕了很长一段时间,冰儿的父母回来的时候脸色铁青,眼圈都是红的。冰儿还没开口问,母亲走过来先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一个贱货!” “妈,”冰儿一下子就急了,“你不会觉得那火是我放的吧!我那么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是没什么好处,”父亲冷冷地说,“现在你要伺候一个残废一辈子了,高兴了吧?” “什么?”冰儿嚷道,“爸你说什么呢?男未婚女未嫁的,就算结婚了也可以离婚,我为什么一定要伺候他一辈子?他都……” “背着我们,你们都做了什么?”母亲拖着哭腔问。 “我们能做什么?”冰儿觉得简直好笑,“老老实实呆着,该学习学习,该工作工作,等着你们把我们搓在一起,还有什么?”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抵赖,”父亲训斥道,“体检结果都出来了,你还怎么瞒?” 冰儿一愣,母亲流着眼泪絮叨起来,“其实这事也怪我,总觉得什么问题也不会出了,你们年轻人,急不可耐了也没什么,反正肯定是要结婚了,那事吧也就无所谓了……可是谁知道……” 那事――哪事啊?哦,那事。 可是,天地良心。冰儿和那小子才认识多长时间?而且冰儿现在也还没毕业,他的单位和冰儿的学校离得挺远,平时能有时间出来一起吃个饭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有时间琢磨那事?冰儿觉得自己冤枉死了,却不敢喊冤,她隐约感觉到一种诡异的氛围,这让她一时间噤若寒蝉。 思忖片刻,冰儿竟决定咬牙咽下这只苍蝇。“爸,妈,”她硬着头皮说,“那……那也没事的……现在也不是封建社会……” “封建社会不封建社会的,可惜你没那个玩闹的命!”父亲甩手扔出一张检查单。 冰儿接过来一看,吓的几乎晕过去――她居然怀孕了! “如果没这一遭,你们就是有那事,也不是不能分开。问题你现在怀着人家家的骨肉,人家家里人还都知道了,如果你这个时候堕胎走人,他们会怎么样你想想!” “冰儿,咱们家和他们家说是朋友,可你知道他们家地位是比咱们高的。其实你爸这一生工作平稳还是因了他们家的照顾,他们可以让咱们安稳,也可以让咱们完蛋啊!” “如果只是小小地得罪他们一下,他们也不至于把咱们怎么样,可现在人家是想抱孙子想疯了的人,这可不是小事啊……” “再说他们儿子都那样了,你走了他们指望谁去?你要这一步走错了,咱们家以后可就没有安生日子了……” 冰儿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她已经彻底傻了。 怀孕……只有她和他最清楚,他们之间清白得很。可是现在那一个已经被掉炉烤鸭了,就剩她一个百口莫辩。可是这孩子是从哪来的呢?她和他没有,跟别人就更不可能有……什么都没做过,竟然就有了个孩子! “你不用这副表情,”父亲一字字道,“我们比你还不放心,这检查连做了三次,结果是一样的,你这辈子就耗在他家了。” 一股寒气包围了冰儿的全身,她感觉一条小小的怪物正在她的小腹里露出狡猾的微笑。她完了,她想,她这一辈子要面对的是什么?一个废物一样的丈夫,没有笑脸的公婆,独自带着孩子,娘家不能指望…… 不对!冰儿猛然甩了甩头,如果这一切都不能用常理来解释,那就只剩下一种答案。这些事一定和黑魔法有关,一定和那个诅咒,和既安,和那个少年有关! 如果诅咒没有反噬,冰儿想起那本书上的原话,想想这段遭遇的细节,冰儿还没找到怀疑那本书的理由。如果诅咒没有反噬,那就只有两种解释,要么是那个少年那天对她施了什么法术,要么就是失踪的既安,回来了…… 医院外。 路边站着一男衣女两个年轻人,男的是一副学生模样,清爽自然,女的却戴着大墨镜大帽子,看不清楚面目。那男的正是那个少年。 少年问女子,“这回你满足了?” 女子反唇相讥,“你不用把自己装得那么干净,当时是谁先说要玩一把的?” 少年面色铁青。 女子笑了笑,“你不用那么失落,你已经尽力了。那天你为了庇护她要把她拉进你的阵营,可惜没有成功。” “很感谢你看到了却没有阻拦,”少年说,“可是上面忽然下来急召,让我们回去,算她倒霉吧。”顿了顿又问,“你下一步有什么安排?” 女子说,“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我对这边已经没有兴趣了。” 少年说,“你不考虑加入我们?” 女子说,“难道我和楼上躺着的那个丫头一样处境悲惨?” 少年说,“你比她聪明一点,但你们都不懂诅咒到底是什么。” “不管它是什么,”女子一字字道,“反正我没有碰那东西,我没对任何人实施过任何诅咒,我没有接触任何黑魔法。” “不。”少年冷冷地说,“没有直接接触,但是你还是利用了黑魔法。” 这话倒是没错,女子一时间沉默。少年也不再追问,他伸手示意,两人并肩走出医院大院。没出去一段路以后,女子就把墨镜和帽子都摘掉,露出了真面目。她不是别人,正是失踪的既安。 是失踪的既安回来了吗? 不,是既安根本就没有失踪。冰儿绝对不会想到,自己现在如此悲惨的处境竟源于别人的一个玩笑。少年和既安从小就认识,几年前的一些经历让少年对人世间失望透顶,一气之下投靠到了地狱来客的阵营里。毕竟是一气之下,少年很快就后悔了,做起了和自己身份不符的事情,他开始试图让那些悬崖边的人脱离跌入地狱来客魔爪的命运。 既安知道了,对少年报以毫不留情的嘲笑。以她的观点,自己少害点人就够意思了,完全没有必要去冒着险操那样的心。 “你不是说你对人性已经彻底失望了么?”既安问,“既然人性都没救了,你还指望他们拿什么悬崖勒马?” “那时候说对人性彻底失望了,不过是气话。”少年说,“因为一时冲动我已经把自己给陪进去了,不过应该有人能从我身上吸取教训。” 既安沉默片刻,似乎在盘算什么,过了一会儿她问,“目前为止,你救了几个?” 少年沉者脸说,“我接触黑魔法的时间也不长……好吧,我还没救过谁。” “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呢?” “我总是接触一些没救了的人。”少年说,“他们已经疯了,我没有办法。” “你不懂,”既安说,“其实一个人是很容易疯掉的。你不是想找个正常人来搭救么?我们可以做个实验。我这里有一个正常人,我可以很快把她给弄疯了,但你却无法让她很快恢复平静。” 既安说的这个人,就是冰儿。既安确实很讨厌冰儿,但是烧她练习册之类的事情她是刻意做出来的。既安能猜到冰儿会用三头犬的诅咒,她早就打听好了破解的方法,所以冰儿的诅咒根本就没有作用到她的身上。按说这个时候,她和少年之间的赌局已经是她既安赢了,但是少年还不甘心,于是他们又打了一个赌。 这一次,由少年想出种种花招来散布既安已经失踪的谣言,他们要观察冰儿的反应。少年认为冰儿会因为这件事愧疚很久,而既安却认为冰儿会很快忘记这件事……这一次少年无法不承认,既安是彻底赢了。 少年感觉从小到大,只要他和既安谈论一些什么事,一开始都是他占上风,但说着说着既安的观点就成了无法争辩的真理。就像现在,他们本来是并肩前行的,但走着走着他就走到了既安的后面,就成了他跟着既安走。 少年看着既安冷静得令人胆寒的背影,越发觉得她才是在地狱来客之间游走的人才。 实际上,既安所知道的,关于黑魔法的事情并不比少年少。她根本不用亲自尝试就能知道和地狱来客打交道意味着什么。既安异常聪颖而又极其冷漠的心早已盘算清楚了一切,她不可能把自己的命交由一群魔鬼来摆布。她不象少年,单纯而冲动。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既安其实也很想从黑魔法中占点便宜。 魔鬼的游戏规则总是比神的教条主义更充满诱惑,只要是个人,就得承认这个。人是神创造的,但是魔鬼比神更了解神的作品。神总是试图唤醒人身上的神形,魔鬼的一切手段都在对人性单刀直入。犯罪而不用付出代价,既安想,当所有的人都成了自己手上的玩偶,还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呢……魔鬼并非不曾接近既安,他们也知道既安的死穴就是那膨胀中的控制欲,是那被格格不入的生活压抑太久,想要释放的怨愤。 既安没有陷进去,不是因为她不被诱惑,而是因为她能看到可怕的后果。如果没有那些该死的后果该多好?她想,如果真的可以自由地利用黑魔法,又不让魔鬼把她怎么样……也许可以把事情做得巧妙一些,既安想,够聪明的人总是能想出需要的主意。 于是她反复琢磨了很久,给冰儿量身定做了一个。 既安自信已经看透了冰儿,看透了她小市民家教下的脆弱和偏执。她也不可避免地利用了和她一起长大的少年,这并不是因为少年多么有利用价值,而是因为如果她单独行动,少年很有可能在另一边私自把冰儿救出来。她需要用一点巧妙的办法拦住他――当然,如果能让他间接地促成这件事,那就更好了。 于是一切都很顺利,少年也成了她的帮凶。他在图书馆安插上那本关于诅咒的书,又设法让冰儿捡到,他帮既安去圆那个关于失踪的谎,他找人伪装既安的父母去她原来的学校……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少年依旧想救冰儿,但是他不能。 现在先来说说那条诅咒。那是关于地狱三头犬的诅咒,诅咒的一切都和书上说的一模一样,一模一样的意思就是说,施过诅咒的人确实不会有什么反噬,但是但凡诅咒都会有反噬,这一条也不例外。就冰儿来说,这些年她过得顺风顺水,就算是出了火灾也没有被受重伤,但是她的未婚夫就没那么幸运。简单地说,反噬降临到了她的未婚夫身上。 这样的结局,是一根筋的冰儿怎么也不会想到的。既安忍不住要笑,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洋洋自得一下。 走着走着,少年忽然问,“我上次给你的那张小羊皮你处理掉了?” “怎么,”既安反问,“你还没死心,还想把她拉出来?” 少年不管那些,“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既安沉默片刻,“是处理掉了,现在只怕连个渣都不剩了。” 那张小羊皮是帮助既安躲避诅咒的,说是躲避,其实不过是吧诅咒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因为有替罪羊一说,所以用的是小羊皮。如果小羊皮被销毁,那么一切都不可逆,没有了任何挽回的余地。 “我现在想知道的是,”少年说,“是你在小羊皮上写的是谁的名字――谁是你的替罪羊?” “那个我们之前不是已经约定好了吗?你让我写一个已经堕入地狱的灵魂。” “是,”少年目光如炬,“但我怀疑你并没有照我说的去做。”少年领教了既安的狡猾,他已经不再信任她。 既安一笑,“你随便怀疑,反正小羊皮已经烧了。” 少年凄然一笑,“是啊,其实我也该无所谓的,不过我希望你写的不是冰儿的名字。” 既安眼中闪过什么,“怎么,”她问,“你想告诉我什么?” “你以为你能打上擦边球,占尽所有的好处,”少年一字字道,“你以为只要人够聪明,就能做到。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冰儿在实施诅咒的时候也是抱着一样的想法?” 冰儿在实施诅咒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她想的是可以好好残害一下既安,又不用受任何惩罚。既安的想法比这个高明很多吗?既安的脸色沉了下来。 “我说你根本不懂诅咒是什么,你却对我不屑一顾。”少年惨然一笑,“和黑魔法有关的很多事是难以解释的,不过我想我不用解释了,你会懂的。” 不知什么地方吹来凉风,既安猛然回头,竟隐约看到一个鬼魅般的身影一闪而过。 那个影子小小的,看起来是个孩童。但那影子象极了一个人,一个既安认识的人。 冰儿。 半年以后,既安突然不再开口说话。 大半年以后,冰儿产下一女婴,母女平安,但新生儿奇丑无比。 一年以后,既安失踪了,这次是真的。 一年又一年过去,冰儿守着自己烂柴火一样的丈夫和不知从何而来的丑八怪闺女,过着最琐碎的日子。 大约二十几年以后,冰儿突然死在了丈夫的病房里,她的丈夫被拔掉了身上的管子,也没支持多久。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少年(此时已经中年)还是去了冰儿夫妇的葬礼,在凭吊的人群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但只是一闪,然后就消失不见。 “针对冰儿的折磨已经结束了”少年暗想,“可是你呢,既安?你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过的怎么样呢?”而针对她既安的一切,又能在什么时候收场? 少年也看到了那个戴孝的丑女孩,那真的是个很丑很丑的女孩。可她的眼睛无辜得一塌糊涂,从心智上来说,她真的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她当然不知道,自己其实来自地狱,是一张小羊皮把她从火海推进人间。 她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出生将一个和她母亲同龄的女人拉进了无尽的黑暗,既安成了她在地狱里的的替代品。 她当然不知道,自己的这一世必定不可能平安顺利,寿终正寝。这个女孩,必定要走到地狱来客的跟前,必定要经历常人无法想象的罪恶和恐怖…… ------------ 二十二、七婆婆:沉浮(1) 更新时间:2011-09-01 鬼谷耳语:你最讨厌谁?很多人都讨厌自己的上级,但上级正是你效命的对象。 这个故事就算是没有结局吧,但是和尔柏能有哪门子关系呢?篝火边的人看着愣愣的尔柏,看着他半张着的嘴,吐不出咽不下的那个怪样子。有几个人互相对视了几次,但篝火边终究还是安静的。 终于,“我讲完了。”尔柏说。 七婆婆这回连水晶球都不看了,直接点头示意通过。篝火边有人开始犯嘀咕,被七婆婆一眼扫过去,都不吭声了。 “我们说点别的吧――这个游戏先停一停。”这个时候娜依忽然说,“咱们也玩了挺长时间了,而且我也有点事情想问问七婆婆。” 老玻璃马上开始观察其他人的表情,但是其他人根本就没有表情。 七婆婆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和恼火,但她很快回答说,“你有什么问题。” “我的问题很简单,”娜依说,“就是那个人――那个迟到的家伙――他是什么来历,从什么地方往这里赶。” 这问题也能问吗……周围人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他们今天到这个地方来本来就是秘密,而且所有来的人都做了伪装,显然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就算他们都在想方设法摸别人的底细,象这样直接地问,是不是也太猖狂了点? 七婆婆冷笑,“你知道这个干什么?” “不干什么,”娜依也在冷笑,“只是等得不耐烦了而已,七婆婆可是这次的主持,是不能偏心的吧?如果……不说别人了,就说是我,如果今天是我迟到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会不会一样弄这么个游戏来等我。” 这话是什么意思?这话的意思就是,没来的那个家伙只怕是七婆婆的亲信。 马上有人说,“八姨难不成听说了什么,要是想让别人坦诚,不如自己先信息共享一个。” 娜依正等着有人问这样的问题,“其实我也没听到什么很确切的消息,只是想到七婆婆在这个圈子里混了这么些年,按说也是老人儿了吧?也是个很了不得的老人儿了!如果那一位必定要迟到这么长时间,其实七婆婆是能事先预料到的。” 是吗?是的。 黑魔法里当然也有关于占卜的法术。篝火边的人少有知道七婆婆确切底细的,但他们也能看出她的年纪和阅历,这么一个老太婆,不太可能不懂占卜。其实这样的疑问有的人心里已经有了,只是来的这些人似乎都不擅占卜,所以都不愿开口而已。 如果七婆婆能占卜出今天的状况,那么她可以让大家晚点来,或者她去过问那个家伙的情况,想办法让他不要迟到。可现在她却让所有的人在篝火边白白等着,这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呢? 看到众人表情变得微妙,老玻璃马上说,“八姨,咱们今天是少了谁也不行的呀,你要是不来,我们也得等的。那个……” 可是篝火边的人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老玻璃的话。 “七婆婆,”洛思难得开口,一开口就不阴不阳,“我也听说过,七婆婆可不是一般人,什么人配得上七婆婆的青眼呢?” 海漠看了一眼老玻璃,“配不配得上的,也不知道是长期合作呢,还是短期利用。”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说老玻璃和七婆婆之间不过是短期利用,没什么了不起的。 “也不知道那一位总不来,是不是在搞什么小动作。”鬼谷箫也开口了,“但愿不要对大家不利。” 这一句说重了,气氛变得有点紧张。 “亲爱的,”娜依对鬼谷箫笑了,“七婆婆怎么可能那么不讲道理?今天来的人杂得很,她胃口就算大,也得注意肠胃保养。” 鬼谷箫也笑了。这个游戏玩了这么久,现在大家似乎都很放松了,不再象一开始那么“君子”了,对七婆婆的忌惮也越来越少。在互相猜测身份的同时,自然也有人已经推测到了七婆婆的来历。老玻璃以为的大事不好,在有的人看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七婆婆,”海漠还要再卖个乖,“大家开开玩笑,高兴一下,你可不要生气哦。” 七婆婆板着脸没说话,众人也就看着她,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七婆婆面色松动了一下,“你们是玩累了吧,想听点新鲜的东西。” 静默。 “那好啊,”七婆婆慢慢道,“我就给你们讲点新鲜的东西,没关系。你们再怎么拐弯抹角,也不过就是想听关于我的事。我可以给你们讲一点点,能听懂多少那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不过我要先问问,你们觉得头狼这家伙关系怎么样?” 怎么会突然说到了这个?事情似乎有点不妙,众人互相看了看。娜依冷笑着说,“还有人比七婆婆更了解头狼么?你怎么还问我们。” 七婆婆说,“我问问。” “如果不说呢……”白鲨鱼很小声地问。 七婆婆淡淡地说,“你们很谨慎么,怪不得都和头狼有点关系。我知道头狼是很喜欢和谨慎的人打交道的。”又说,“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去枣树坟了,只不过时常在外面转转,头狼我已经上百年没见过他了,我能怎么样?” 老玻璃说,“你们不要为难七婆婆嘛,谁都有不愿意说的事,七婆婆也不容易……为别人着想一点……” “要不你把你手上那块玻璃传过来让大家玩一玩,我们就不追问七婆婆的事了,你也为别人着想一回?”鬼谷箫抛出这么一句。 老玻璃不吭声了。 七婆婆说,“其实我要是不说,你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不过我看出来了,你们现在已经不怕我了――我不过是这片荒野上的一个老奴隶,你们有的人已经看出来了。”说着,七婆婆猛地提起了破烂而累赘的裙子,只见一条大腿粗的乌黑铁索套在七婆婆干柴一样的双脚上。众人果然早有预料,没有人发出什么惊叹,七婆婆就在这安静中放下了裙子。 “这个地方,是头狼的领地,这你们都是知道的。”七婆婆说,“头狼为什么要这么个地方,又为什么把这里布置成这样,还不安插手下人?你们背地里一定议论过。” 一段时间里,这就象是新闻一样,确实没几个人不感兴趣。不过现在有一种解释,说头狼弄这么个东西就是要……用蝈蝈对白鲨鱼的话来说,就是要弄那个“夜蚀”的仪式。但是并每有多少人相信这个,因为头狼自创的仪式不太可能有这么多必要的讲究。 “其实这个地方,头狼是专门空出来的,他有很特别的打算。但这打算是什么,我是不能说的,我已经和他立约,如果违反我就完蛋了。”七婆婆说,“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个地方他不用则已,一旦搞出名堂来,他就完全有能力吞并地狱来客中的几个大势力。” 有几个人表情不对了。 七婆婆装作没看见,继续说,“很久以前,我还不知道头狼是个什么东西,那时候我在另一个人手下,眼看着就要熬到个不错的位子。这个时候枣树坟起了纷争,大白牛被杀了,头狼阴差阳错坐上了高位。那时候他的那些手下以为他是个白痴,但是他悄悄找到了我……” 那个时候头狼什么都不是,但他说服了七婆婆来帮他。他当然知道当时的情势,他还没有能力去对抗枣树坟那些穷凶极恶的手下,就算他们没有多少人。头狼需要外援,但他没有求助于些普通的地狱来客,他看中了一块没有人敢咬的骨头。 那个人,还记得吗?那个人,他的名字是禁忌,他穿行在夜色中,手拿镰刀。七婆婆是那个人的手下。长久以来,没有人想像得到那个人的身边还可以见缝插针。 “我答应了和他合作――别问我那些细节――在这件事上我也立了约。”七婆婆没滋没味地说,“头狼做什么都喜欢让人立约。他用这些约定赚得好处,再过河拆桥。” “你是说你是他拆掉的桥?”洛思显然有些不信。 七婆婆哑哑地笑了,这笑竟然还有几分自得。“拆我?他还是不敢的。我的来头太大,他敢用,却不敢拆……” 是的,他不敢拆,那怎么办呢?那只有找个破地方,把人给囚禁起来。七婆婆做的是什么种类的牢不好估计,至少她的行动范围是被头狼控制住了。 “你们知道么,”七婆婆喃喃地说,“头狼,从他什么都不是到今天,他走的每一步我都很清楚――只是不能说,啊,那些该死的立约!不过我仍然可以透露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全让你们听着当个乐子。” 乐子……这个词尽管未必是错的,却有点不怀好意,就象说苍蝇是高蛋白一样。 “他合作过的所有人,”七婆婆说,“所有人,只有我,现在还活着。” 只有七婆婆还活着。 因为他杀不了她。是不能杀,不是不想杀。 篝火边的人有了各种微妙的表情。八姨干笑了几声,“七婆婆的意思是说,我们迟早也要在头狼手里完蛋?” 海漠小声说,“别把我扯进来,我跟他没什么大关系。” 鬼谷箫在一边说,“别那么着急把自己择干净,你做了什么我们怎么会知道。” 七婆婆刚要开口,八姨又转头对海漠说,“什么叫没有大关系?那还是有点关系的。” “八姨少说两句吧,海漠要害怕了。” “怕什么?按七婆婆的意思,我们可都是不得好死的人,真这样说,我又不是一个人去完蛋!” “谁爱陪你完蛋?除了傻子。”鬼谷箫说着看了一眼旁边面无人色的水草。 七婆婆说,“你们可真容易吵架。” 然后她又不说话了。 篝火边的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互相看着,一时间都想到了什么。 ------------ 二十二、七婆婆:沉浮(2) 更新时间:2011-09-02 鬼谷箫看着天空里的那些爬虫,心想,头狼这些年异常顺利地越玩越大,看来这个地方才是他发家的真正关键。她总觉得当年和娜依立约,又通过手段把这片空地拿下的时候,头狼不过是个打肿了脸充出来的胖子,而真正让他势力壮大起来的,是这片空地。 头狼是从光杆司令做起的,就算他现在还不得不巴结着点黑蜘蛛谷,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也已经很可怕了。而且他的队伍还在壮大,以后又将如何呢? 很多人都说他的崛起背后的秘密是死亡之书,鬼谷箫不信。死亡之书本身很难起到什么直接作用,反倒是人人都想咬一口的肥肉,势单力薄的人拿着这个反倒是给自己添乱。 鬼谷箫坚持认为一切的玄机还是头狼选了这个好地方,这个地方不仅仅是一片宽阔的地盘,这个地方到手,他能得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鬼谷箫甚至怀疑头狼在这之前有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得到这么多。 冥河,大约是地狱来客中间最古老也最经久不衰的几大势力之一。这支势力总是以神秘莫测著称,他们内部有着传承了几千年,精准而严格的各种规定――这并不是说这一势力下的一些都要统一。其实黑蜘蛛谷、不归湖和乌鸦塔三家是各自持家的,但是有一项制度是他们都要严格遵守的,那就是对外的保密。 冥河势力对保密的重视,甚至已经透出了一种浓烈的神经质的味道。 比如黑蜘蛛谷,谷中常年住着几十个女巫和一大群黑蜘蛛,但是不管是人还是动物原则上都不许踏出黑蜘蛛谷半步,她们的活动范围只有小小的一片山谷。就算有机会外出,她们也要易容或者戴上面纱,而且严禁多话。最让人不能理解的是,黑蜘蛛谷内部甚至对她们的庇护者和上家冥河河神也一样是噤若寒蝉,能不接触就不接触。黑蜘蛛谷的地下常年流淌着和冥河相通的水流,但只要有人私自去水边搞小动作就会被严惩。整个山谷只有谷主可以和冥河河神对话。 乌鸦塔和不归湖看上去没有黑蜘蛛谷这么怪异,但细想起来也是疑云重重。这三家里大约只有乌鸦塔算是透明度高的,很多人都知道乌鸦塔的塔底关押着一些犯了禁忌的女巫,而塔顶则住满了硕大的红眼睛乌鸦,塔中有一个丑陋而老不死的看守人。这样说来,乌鸦塔应该是个监狱,可是那些乌鸦是干什么吃的呢?他们没有能力去看守被关押的女巫,也似乎不需要帮看守人做什么事,只是不断地飞进飞出。这些乌鸦也不象黑蜘蛛谷的蜘蛛,养上了年头可以用来做一些很特别的玩意儿,而且他们比那些灵魂被分得七零八落的黑蜘蛛复杂得多,他们都有完整的心智,不比人笨。 至于不归湖,则从一开始就是个没有人敢过问的地方。那个地方也关押着一些亡灵,但是没有人知道不归湖的亡灵究竟是何来历。而湖中的巨蟒,掌管此地的巫师都数量稀少,却可以随意走动,没有限制。所有胆敢去探听不归湖底细的人最后都会离奇失踪,所以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险。只是当夜色浓郁的时候,有的人会听到湖中亡灵的哀歌,那声音在断断续续地倾诉什么,听着听着你就会发现,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被拴在那些冰冷石柱上的歌者。 如果这三家中间有一块空地,这意味着什么? 其实鬼谷箫并不觉得那块空地真的只是一片缓冲带。黑魔法中作用于时空的法术虽然深奥,但是冥河势力下也不乏一些极其厉害的人物,至少是不缺禁咒师。其实很多人都知道乌鸦塔和黑蜘蛛谷的关系一直就不怎么样,早年有个萤火契约,本来还能起些作用的,后来也歇菜了。既然关系已经糟糕到了这样的程度,还弄什么缓冲带,直接上几条时空屏蔽的法术,干脆让他们难有往来不就行了?再说那个缓冲带,最后却成了黑蜘蛛谷和乌鸦塔交战的场地,那不是起了反作用了么? 这片空地大约本来就有什么秘密,不管到底是谁,反正冥河势力下有人那这片空地和头狼做了交易,这说明冥河势力下多数人也不知道这片空地的奥秘。 而这个奥秘,现在说不定正被头狼利用。 鬼谷箫忽然开口,“如果我没理解错,七婆婆的意思其实是说,现在只有冥河河神出面才能收了头狼。是吗?” 静默中,篝火边的人都看向鬼谷箫。 “你胆子不小么,”海漠眯起了眼睛,“你竟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讨论冥河的……你很不简单么……” 一直自己在那里局促不安的大汉胡突然问,“……你是谁!” “地狱来客,真是有意思。”鬼谷箫笑了笑,“胆大的时候什么都敢做,胆小的时候可以因为一句话就慌了手脚。我不是没有说出他们的名字么?你们有什么好紧张的。” “就是说出来了也没什么,”七婆婆说,“在这个地方,他们是听不到的……你想问的不就是这个么?” 原来是这样……众人有点明白了,这个地方果然很不一样。 鬼谷箫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是吗?其实这里最早也是冥河河神开辟出来的吧?他们弄一个自己控制不了的地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鬼眼,”娜依插话了,“打听这些事是不吉利的。再说打人不打脸,七婆婆可是在这个地方守了几百年……” “几百年的时间不短了,”鬼谷箫喃喃道,“几百年过去,这个地方和原先有什么区别呢?几百年,这个地方都用来做什么了呢?”说完对七婆婆笑了笑,“七婆婆很了不起呀,七婆婆在这个地方可是无可替代的呀。” “你在耍弄我么?”七婆婆上下打量着鬼谷箫。 “我怎么敢,”鬼谷箫摇头,“只是从一开始就觉得七婆婆总有话要说,却又不说不出来。刚才我们问到了,好不容易说出了几句也不过是一小部分。七婆婆在这里几百年,难不成这些话也被憋了几百年?如果是,那就太倒霉了……” “你想听吗?”七婆婆的声音凛冽起来,“你想听吗?” 再看着不管只怕不行了。 “停停停,”海漠说,“有人不想活了,我们还想呢,要说也不能在这里说啊!” “说吧说吧,”也有不着急的,娜依不信七婆婆真的会把鬼谷箫怎么样,“我们要是都完蛋了,今天就算白来了,谁也得不了好处――她一个完蛋也是一样,仪式不能少人,你们都是知道的。反正七婆婆要是一时赌气,结果就是我们散了,七婆婆再等一百年。” “你们不能这样欺负七婆婆嘛,”老玻璃其实最怕七婆婆发作,“冥河势力下的事,别说旁人,就是身在其中也没几个知道的……再说琢磨那个干什么,冥河的人都不去想的。” 这明摆着是胡说八道,有几个人嘴角马上浮起冰冷的笑意。冥河的人不琢磨这些吗?那怎么可能,其实还是没地方打听吧?这些事问谁谁会说呢?也只有这个被头狼囚禁的七婆婆,她其实一点也不想保守秘密,她早已经不属于哪个组织,她对头狼恨之入骨,她根本不想遵守哪些契约。她只是没有办法,她正受制于人。 鬼谷箫笑了笑,“你们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又没说我一定要知道。看来七婆婆和头狼到处有契约,我又能问出什么来。” 头狼当然是吧路都堵死了,谁又能猜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呢? 七婆婆脸色变了变,慢慢道,“你们谁也骗不了我,其实你们所有的人都很想,很想知道所有的秘密。” 众人不语,算是默认了。 七婆婆一声冷笑,“好啊,虽然我和头狼有契约,但是我还是可以告诉你们一点点。” 众人的眼神马上就不一样了。 “那时候,”七婆婆说,“那时候头狼还什么也不是,我还跟着那个人。那时候冥河的势力还没有那么大,那个时候已经有这片空地了。” 那应该是什么时代呢……众人思索着,冥河势力上一次扩大是什么时候?那时候黑蜘蛛谷,乌鸦塔和不归湖三家好像还…… “那个时候,”七婆婆一字字道,“那个时候就已经有这片空地了。” 那个时候就已经有这片空地了――可是大多数地狱来客听说有这片空地的时候,冥河势力下的三家早已经发展得有鼻子有眼了……这片空地当然是冥河河神开辟的,很早很早就已经开辟。 这样看来这片空地的存在跟那三家之间的冲突其实没有什么关系。 白鲨鱼和阿克、尔柏坐在一起,象听天书一样听着这群人的争论。他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落在鬼谷箫身上。 今天她本来不该来的,但是现在这个家伙却成了个重要人物,白鲨鱼心里怪怪的。 “你们好像是一起来的吧?”尔柏问,“你和她认识的吧?” “其实不认识,”白鲨鱼心情很坏,“我根本不知道她的底细。” “那至少跟我们说说你知道她什么。”洛思忽然搭腔。“看样子她和八姨很熟么,难道是黑魔法巫师?” “她是水草的朋友。”在这个问题上白鲨鱼实在没有把握,所以只好实话实说,“但是水草也不太清楚她都在干什么,她从来就是这样怪怪的。” “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跟她一起来了?”尔柏说,“她本来就应该来的吧,你认识她,你也应该知道她本来应该来的吧?” 白鲨鱼想了想,只能这么说。“我不知道她要来,但是她来了,而且一路上就是这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别的我真的不知道了。我之前试图接触过她,但是什么也没得到。”白鲨鱼是这么说的,他本能地隐瞒了水草帮他抢过来的朱砂核桃串,他还指望那个能帮他留个底。当然,他还不知道水草从鬼谷箫弄来的是个假的。 洛思不说话了。 ------------ 二十二、七婆婆:沉浮(3) 更新时间:2011-09-03 白鲨鱼自己想了想,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回头看看,从事情刚一发生没多久,鬼谷箫就在她和水草的视线周围晃悠。她总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却什么都不管,全然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可是,如果真的只是看热闹,今天她就不该来。今天她来了,这件事就算是正式介入,再也不可能置身事外。这就是说鬼谷箫一直是在旁边看的,现在却突然不加犹豫地进入了事件的中心。 白鲨鱼一直感觉摸不透鬼谷箫,现在想想他似乎有头绪了。有没有可能,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鬼谷箫早就知道这一切,她其实也是来找死亡之书的…… 是的,这样一切就都能解释通了。白鲨鱼心惊肉跳,却止不住一盘算开来。这个鬼谷箫,看来本来就是个怪物,本来就和这篝火边的怪物是一类,她也是来抢东西的。而且她早就摸清楚了底细。按说头狼通给白鲨鱼下达的各种命令都是秘密进行的,而她居然能知道!白鲨鱼看看鬼谷箫,又看看八姨,他有了一个推测。 “我看这鬼眼,搞不好是谁的奸细……” 洛思听见了,但是没答话。尔柏问,“奸细?那她混到谁的跟前去刺探了?” 没有,她没有到谁的窝里搅和,白鲨鱼显然是信口就说了。不过如果她并不是被谁支使来的,那这个人不就更加危险,更加让人不放心了吗? 白鲨鱼喃喃道,“有机会要除掉她,这个人留着我不放心啊。” “你不是说能安全出去就行吗?怎么,要加条件?”洛思冷冷地抛出一句。 “不是……”白鲨鱼赶紧解释,“我是觉得这个人可怕……” “我没看出她什么地方特别值得害怕。”洛思看着不远处的鬼谷箫说,“我不觉得她比八姨、七婆婆这些人可怕。我觉得没有必要在她这里耽误太多的时间。” “我是觉得……” “如果,”洛思回头直直地盯着白鲨鱼,“如果你想让我们帮你除掉什么人,那你最好直说,这样我们可以再谈谈条件。” “我没有……” “那就老实呆着。”洛思最后这样说。 就在在个时候,鬼谷箫看了白鲨鱼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嘲讽的意味。白鲨鱼愕然,她仿佛在他的身边装满了雷达,她知道他的每一次失败,甚至于每一个针对她的小心思……白鲨鱼顿时感觉自己的脖子上被套上了绳索,而绳索的另一边,就在鬼谷箫的手上…… 不能这样,要想想办法才行。白鲨鱼琢磨半天,还是得和这三兄弟搭上话才行,自己要平安,只能借他们的力了。 “那个……”白鲨鱼试探着问,“我们是什么计划?怎么从这里出去啊?” 尔柏看了看白鲨鱼,又看了看洛思,转头对洛思说,“他问你呢――” “你怎么这么多事,”洛思反问,“不是说了都听我们的吗?” “我问问,说不定我还出谋划策呢……” “那你有什么好主意,说说――” 白鲨鱼被堵了一路了,一咬牙低声说,“我就是想看看我这交易做得值不值。这个你没有意见吧?” 洛思笑了,这笑的意思白鲨鱼却有点看不透。洛思并不理会白鲨鱼的疑惑,他说,“我们现在在这里说,你觉得保险吗?这群家伙要是什么都知道了,你觉得你还跑得出去吗?” 这是个理由,但凭直觉,白鲨鱼觉得这更象借口。 洛思看得出白鲨鱼的想法,他指了指七婆婆,“就那个老太婆,你知道她什么来历?篝火边的这些人加起来也不能把她怎么样。”转头正视着白鲨鱼,又说,“你说要把头狼的礼物送给我们,能保证礼物不被她先抢走吗?” 白鲨鱼没说话。 洛思笑了笑,“这样看来你的筹码也不一定能稳稳地落在我们手里,那我们是不是各退一步更好呢――你最好给我安安静静的,别在不没事找事!” “我……” “闭。嘴。”这一回,洛思咬牙切齿。 这个叫洛思的家伙一点缝隙也没有,而且看起来随时可能发作,还是离他远点的好。 正这么想着,尔柏开口了,“七婆婆不是被头狼关在这里的吗?她自己都承认了――你听头狼说过没?” 貌似尔柏把白鲨鱼当成了头狼跟前的一个什么人物。白鲨鱼就喜欢这种顺水头舟的感觉,“他其实不怎么愿意跟人说,有的事……他城府很深很,没人知道他怎么想的。” “我听说过,都这么说他。”尔柏说,“我见过他一次。” “我什么时候见过他,你胡说八道……”阿克居然醒了,晕晕乎乎地冒出这么一句。 “我就是见过――你这个笨蛋,什么都不记得!要么久是你当时又在睡觉,你总要睡觉,总也睡不够。” “你猜总睡觉呢,你才总睡不够!” “等一下,听我说,”眼看两个人要没头没脑地吵起来,白鲨鱼叉进话来,“你们是不是残生了点小误会?尔柏的意思是他见过头狼这,不是阿克没见过头狼……” 尔柏和阿克互相看了看,异口同声―― “这不是一回事吗?” 这兄弟俩脑子有问题吧……白鲨鱼看着他们那副十万分确信的表情,马上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不要插嘴。 “就是见过……” “就是没见过……” 阿克睡了很长时间,现在大约正是精神充沛的时候。两个人就着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开始没完没了地嘀咕。 这个时候,洛思又回过头来冷冷地看了白鲨鱼一眼。这个眼神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这就是要告诉白鲨鱼,指望那两个笨蛋是什么也做不成的,这这兄弟三个力,只有洛思的行动决定可以白鲨鱼能不能活着出去。 白鲨鱼有点后悔和这三个家伙搅和在一起了,但是现在要退出来只怕已经晚了。原先那些再准确不过的判断现在看来统统漏洞百出,这样看来还不如跟鬼谷箫多服些软,拉拉关系什么的,说不定比现在还好点。可是那一边现在也被他推到对立面去了。 对白鲨鱼而言,这也许是个新发现,但是他这样一向靠投机取巧赚取一切的人十个有十二个只有这么点判断力。这点判断力够让他们在各种场合游走而不露出马脚,但是真想解决点问题,靠这点能耐当然是不够的。 白鲨鱼的处境越来越糟糕,而且他自己已经感觉到了。 可是他能做什么呢?白鲨鱼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一直引以为豪的那些小聪明已经被消耗一空。既然如此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白鲨鱼只能想,不管怎么说,他的处境还是比水草要好。 这次把水草带来就是没想过要把她再带回去,而水草自己是从来不会想办法自救的。如果没有人想救她,她也就只有去死。 好吧,白鲨鱼现在心里平衡多了,他甚至有点困了。 旁边尔柏和阿克还在没完没了,在他听来却更象是催人困倦的嗡嗡声,不怎么清楚了。 洛思冷冷地看着白鲨鱼慢慢地困成一团棉花,他想,这个白鲨鱼本来就没那么难对付,还是自己着急了。看看他那副样子,洛思心想,他有多少本事都写在脸上了,他们还需要担心什么呢? 不过头狼的礼物确实是件让人牵肠挂肚的事。到荒野上来的这些人,只怕没几个人能拿到大头,不过要能抢到那份礼物他们也不算白走着一趟。还有就是白鲨鱼提到过的死亡之书,说起这个,洛思心里疑虑重重…… “好了――”七婆婆的风箱嗓子一声令下,荒野上终于又安静了下来。 “人还没来齐,所以游戏还要接着玩,”七婆婆冷冷地说,“你们来都来了,还想怎么样?” 是的。这个地方是别人的地盘,到这里来就要遵守别人的游戏规则。篝火边上这些人不管是什么背景,终究要弄明白这一点才行。 “好了,那下一个,”七婆婆又恢复了那种干巴巴的腔调,“下一个,谁来讲?” 老玻璃盯着鬼谷箫,鬼谷箫直接问,“有事吗?”这样倒把老玻璃弄得不知道说什么。 “他是想让你讲吧?”娜依不阴不阳地接了一句。 “这么着急干什么,”鬼谷箫说,“还有那么多人没讲呢,又不是只剩下我一个了。要真是就剩我以个我还讲不出来,你们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这么说你要最后一个讲了?”海漠问。 “你也可以最后一个讲的,我不跟你抢。”鬼谷箫说,“可惜你已经讲完了。” “现在也没剩几个没讲的了,”七婆婆看鬼谷箫的眼神很不友好。 “没剩几个是剩几个?”鬼谷箫视而不见。好了,现在终于把藏着的东西端到明面上来了,她想,本来就是冲我来的。你们不是想玩吗?不是自己定了游戏规则吗?这个规则除了用来制约我,难道就不能也让你们缩手缩脚? “别吵了……” 众人都是一愣,回头一看,竟然是很少说话的大汉胡在说话。 “别吵了……”他说,“我……我来讲一个吧,我要是不讲,一会儿可能忘了。” 片刻。 “那你就讲。”七婆婆冷冷地说。 “那我就讲了……不过我这个故事有点短。”大汉胡看了看众人的脸色,“这不是个很长的故事,总讲长的故事比较……我要开始讲了……” ------------ 二十三、大汉胡开始讲第六个故事:贪婪的河神(1) 更新时间:2011-09-04 鬼谷耳语:还记得黑蜘蛛谷、不归湖和乌鸦塔的来历吗?还记得那三个河神吗?这个故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还没有黑蜘蛛谷。 冥河的河神有七位,但是当人们提起冥河河神的时候,多数人指的是女神斯提克斯。早在天地还不成样子的时候,斯提克斯就已经成了创世之神的盟友。那时候冥河还没有那么错杂纵横,斯提克斯就住在冥河最早的源头,那是一片宽阔的湖泊。 后来年代更迭,时光流转,冥河变得越来越庞大越来越复杂。冥河的河神也越来越多,斯特克斯则越藏越深,越来越少过问冥河的事。只是她所居住的地方仍然是冥河最早的水域,那片水域依旧开阔,她却独自居住。 实际上有一件事从上古时期就一直没有改变――斯提克斯居住的水域是一片禁地,擅自闯入的人会付出可怕的代价。 多年以前的一个黄昏,两个年轻纯美的白色身影出现在昏暗而冰冷的冥河一带,他们周围飘荡着嘤嘤哭泣的亡灵,一些黑衣魅影沉默地穿梭来去,这些冥河的使者并不理会这两个人,就好像根本没有看到他们。 其实他们并不是普通的年轻人,他们是神的仆从,他们从光明之地来。 “前面就是斯提克斯女神住的地方了,还记得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带你去过那里。” “怎么可能不记得,你是我骗去的,我当时根本就不知道你要带我去哪……” “但你还是跟我走了――我就知道,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 两个人相视一笑。前面越发空旷和冷清,他们记得这条路,他们记得那片清澈却暗流汹涌的河水。那河水对他们有着特别的意义,那里沉着他们的誓言。 “你说,”当他们在女神沉睡的水边止步,白衣少女喃喃道,“向斯特克斯之水起誓之后,如果违背誓言会如何?” “怎么问这个?”白衣少年似乎没有听出恋人话中的深意,“你不相信我吗?” “云河……”而白衣少女在沉默许久之后的答复是,“我不知道。我从前以为我坚信的那些事……那只是在什么都没发生时才……” “夜雪,我知道你心里对神有怨愤。”云河懂了,“但是神已经和他们签订了契约,他没有办法。” “是啊,”夜雪慢慢道,“所以他需要牺牲我们来遵守契约。” “可是,”云河正色道,“如果他违反了契约,那么所有的天使都会受到牵连。他这么做真的是因为没有办法。” “你总是站在他那一边。”夜雪长叹,“就算被抛弃了也是一样。” “夜雪,”云河摇头,“我没有被抛弃,我还有你。”他握紧了夜雪的手,“而你,不管别人如何待你,不管神如何看你,我都和你在一起……” 斯提克斯,神秘的女神,斯提克斯,誓言的长河。夜雪站在水边,她看到两个人在水中的倒影,白衣少年象一片洁白而轻柔地云轻轻拥在夜雪的身后。这就是云河,她的云河安静而清澈,无论发生什么,他永远是这样的平和,他所相信的事,他从来没有任何动摇。 经过了一些事,迷茫的夜雪不知道云河对神的这份深信究竟是否值得她高兴。但她至少可以相信这样的云河永远不会对她失信。 斯提克斯,夜雪和云河站在曾经许下誓言的水边,他们相互依偎着,静默无言。这是一副美丽的画面,前提是看画的人不知道这片水域的特殊之处。 实际上,斯提克斯的水有着神秘的魔力,不论是光明之子还是暗夜中的使者,只要趟过这河水,就会失去一切力量,变成一个普通人。从神的身边坠落人间对一些人而言并不象原本就生为普通人一样简单。这意味着他们将两手空空地去面对那些一直在他们身后窥伺机会的鬼魅…… 而自上古时期起,斯提克斯之河就是神明立约时的见证。相传违反约定的人就要趟过斯提克斯之河,接受女神的惩罚。当然,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时间可以改变太多事情,这不仅仅人间的真理。但很久之前的事,还是有人记得,于是那一年夜雪带着云河来到斯提克斯河边。 此时再想想当时的情景,夜雪一时间觉得自己出了云河真的什么都没有。但下一个瞬间她又告诉自己,有了云河,于她而言也就够了。 此时云河和夜雪都不知道的是,有一双眼睛,从他们来到冥河一带就开始盯着他们看。直到有一个声音大喊―― “大人!有亡灵要过河了!”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卡戎转过头气哼哼地说,“我又不是聋子!” 对面是一个黑袍魅影带着五个亡灵。“大人,您刚才不知看什么呢,入神得很,我小声叫您听不见呀……” 消瘦而修长的卡戎一身长袍,他慢慢起身,手中的撑竿一动,原本离河岸还有些距离的竹筏就稳稳地靠在了岸边。那些亡灵见了,想也不想就要往竹筏上跳。 “去去去――”卡戎挥动长竿毫不留情地驱赶着,“怎么这么没规矩!都在岸边站好了,把嘴巴给我张开――” 亡灵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正犹豫着,魅影催促道,“想不想过河啊?想就听卡戎大人的!” 几个亡灵只好乖乖张开嘴,卡戎立马就笑了,只见五个亡灵每一个的舌头上都安安稳稳地躺着一枚大铜子儿,温润光滑。 魅影把铜子儿收了,毕恭毕敬地交到卡戎手上,然后才带着亡灵上了竹筏。卡戎把铜子儿拿到鼻子跟前瞧了好一会儿,终于把钱收进腰包,撑起竹筏向对岸开去。 河面宽阔,卡戎也懒得把竹筏撑得太快,他见那个魅影好像和别的冥河使者不太一样,就顺嘴和他聊了起来。 “小子,”他问,“我看你有点眼熟嘛,最近坐我的竹筏了?” “您真幽默,”魅影却说,“我新来的,今天第一次见您。” “是吗?那你以前干什么的?” “我……我以前是天空之塔的,给他们看东小门。”说起这个的时候,魅影还有点不好意思。 卡戎知道他为什么不好意思。天空之塔是光明之地的关卡,这样说来这小子原来还是个天使,虽然被安排看东小门的天使连双翼都不一定有,但好歹也是个天使。 “怎么,”卡戎趁机调侃道,“来我们这个鬼地方,感觉自己被降价处理了是吧?” “瞧您说的……”魅影有点不好意思,但却没怎么反驳。 “不过说实话,”卡戎观察着魅影的神情,“在我们这里干事的确实很少有人有光明之地的背景。跟鬼打交道嘛,不说别的名声就不好,要是你能选择,你也不会来我们这里吧?” “我……我其实没什么自己的想法。”魅影想了想说,“在天空之塔的时候也是,他们让我干嘛我就干嘛,后来说是上面出了点问题,天空之塔要往冥河这边走一部分人,他们点到我了,我就收拾东西来了。” “是这样啊……其实我们也听说了,天空之塔好像出了点问题,据说是神和冥河的契约闹的,我也没细打听。” “其实那也是城下之盟,”聊了几句,魅影现在显然是放松了,“神当年为了守住天空之城,没有办法才签订了那个契约。那也不是和冥河的河神签的――河神哪能那么多阴谋诡计?签订契约的是冥河附近的一伙魔怪,他们当时答应帮天空之城应付黑暗之子的进攻。” “黑暗之子的进攻?那这个契约签订的年头可久了去了啊――” “是啊。我们听说事情发生在那个时候,还以为无论如何都和我们不沾边呢,谁知道会象现在这样……可是那也不行,说到底还是我们在天空之塔的时候被人家瞄上了。” “是吧,我听说是神先违反了契约?” “其实是这样,”魅影越说越严肃,“是他们先挖了个坑,故意骗着神往里跳呢。当时立下的约定这么多年神都遵守着,他们反倒找了个机会把神给耍了!” “其实象这种情况嘛,也是天有不测风云呗,”魅影快说出不好听的话来了,卡戎立马摆出了开导的语气,“不过你说实话,在冥河工作怎么样?就一定比在天空之塔差吗?” “我没什么感觉,”魅影笑了笑,“都挺好的。” “那就行。”卡戎笑了笑,“其实你呀还算不错。我听说有的人在天空之塔位高权重的,来了冥河净往破地方分。” “有的人公报私仇。”魅影说,“是冥河要了天空之城在册天使的名单,点着名要的人,有的人就把以前和自己有过节的人要来,就是为了难为人家――其实要遭大罪的人还没来呢,听说过七天要把天空之塔的两个六翼天使分到黑祭坛和玻璃深渊去!” “是吗?真的假的!” “应该是真的……唉,他们怎么能受得了。这样以后就只能和关押在冥河深处的怪物作伴了,听说去了这两个地方都不能出来见人的……” “这个么倒不至于。”卡戎解释道,“不过这两个地方禁忌很多,当然也包括让见谁不让见谁什么的,细节我也不太清楚。我就记得一条,黑祭坛和玻璃深渊的人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只要半点违反就是重罪。” “见面也不行吗?” “应该是不行的。” 魅影忽然沉默,不知在想什么。而他这一沉默,卡戎也不再找话,整个竹筏马上就安静下来,只剩下河水流动的声音。而这水流声也充满了静默,竟然死气沉沉的,再仔细听一听,那竹筏下的并不是什么水流的声音,而是一些人的窃窃私语…… 夹带了哭声的,窃窃私语。有惊慌的亡灵忍不住转头往水里看,却发现这水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 “别乱看,小心掉下去。”魅影这才缓过神来,提醒道,“这个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捞都捞不起来。” ------------ 二十三、大汉胡开始讲第六个故事:贪婪的河神(2) 更新时间:2011-09-05 由卡戎把守的这条冥河分支据说是离人间最近的一支,这片流动的水域其实更像一大滩黑乎乎的沼泽,不管多轻的东西放上去都会直接沉到底。这就是为什么这里需要摆渡者,没有卡戎的竹筏,谁也别想过这条河。而身这条分支的河神,卡戎却没有手下,他要自己天天呆在竹筏上撑船。有很多人猜测这是因为他的竹筏,那竹筏很有可能是唯一一件不会被这河水吞没的东西。 这样的一条河里,不知道挣扎着多少失足落水的亡灵,可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哭泣和呻吟,也许这样能让后来过河的亡灵在胆颤中多掉下去几个,跟他们作伴…… 卡戎冷笑了一声,“就算能捞也不会有人捞。亡灵一旦掉到河里,就不是河神该管的了,这河里还有很多别的好朋友,他们会陪掉下去的亡灵玩的……” 此言一出,竹筏似乎马上被冻住了,就连魅影也吓得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些弄出响动的原来并不是最可怕的,更深的恐惧沉默在黑暗中,一声不响。 然而这个时候,卡戎却突然停止了摆渡,竹筏停在水中央一动不动。所有的眼睛都看向卡戎,不知为什么他突然面色古怪―― “让咱们瞧瞧,”卡戎咧了咧嘴,“让咱们瞧瞧这次是谁……”他不慌不忙地俯下身在腰包里摸索了一会儿,刚刚放进来的五个铜子儿又回到了他的手上。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五个铜子儿,“看看,好好看看――” 不知道受到了什么邪法,五个铜子儿开始轻轻震颤,很快有一个铜子儿在震动中产生了一些变化,表面上的铜黄色象退去的色斑一样越来越模糊……这不是铜子儿,这不过是一小片染了铜色的重铁片而已。 卡戎抬起头的时候目光变得狰狞恶毒,他正盯着竹筏上的一个亡灵。“你敢骗我!”他咬牙切齿地说,“你想白过河!”魅影吓了一跳,刚要开口解释点什么,只看到卡戎的竹竿从身边飞快地挥过,接着就是一阵泡沫浮起的声音,竹筏上的亡灵只剩下了四个…… 很快,河面上又是一片寂静,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一样,卡戎对魅影一笑,“有的人就是这么爱白占便宜,这就是我们处理这种人的惯例――就得有人重重地被罚了才利于管理……” 利于管理?这恐怕和惯例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吧?魅影想起了卡戎掂量铜子儿时的表情,马上什么都明白了。这位大人只怕是个疯狂的财迷,魅影甚至怀疑过河要交钱根本就是卡戎自己搞出来的规矩…… 竹筏上气氛冰冷,卡戎的竹筏行驶得快了起来,很快对岸就在眼前。 “小子,”这一渡,卡戎最后对魅影这样说,“在冥河好好干吧,虽然这里的很多规矩和天空之塔不一样,但是在这里比在天空之塔更容易出成就,只要你的思维能小小地转变一下……” 这个新到任的魅影多年以后再回想起第一次坐卡戎的竹筏,依然是一身的鸡皮疙瘩。而且后来再琢磨琢磨,他想到了很多当时没反应过来的事情。比如跟神的那一纸城下之盟,既然是和冥河深处的鬼怪立约,为什么这次离开天空之塔的天使都在冥河河神周围工作? 七天的时间没有多长,摆在夜雪和云河面前的是一场看不到边际的离别。 斯提克斯河,夜雪想,以后可能只能自己一个人去看了,她两眼通红。神的契约里没有说他们需要在冥河待多久,夜雪想她可能会相思至死。她不想让云河为自己担心,所以从那天离开斯提克斯河以后夜雪总是佯装平静。云河总对她说,所有的苦难都是有尽头的(虽然那是神的陈词滥调,但从云河口中说出,夜雪就无法不相信),他们只要保持平静。 他说,“孤单的时候就彼此想念吧,漫长的静默是可以慢慢消融的……” 这天夜里,夜雪最后一次擦去天空中的薄雾。作为为天空之塔守护风向的天使,她的职责就此完结,她不在是天空之塔的一员。明天她就要去冥河了,不,应该说,明天她就要去一个见不到云河的地方……她已经听说了,黑祭坛和玻璃深渊紧挨着,但他们只要敢见面,就会被扔到囚禁鬼怪的山谷中…… 星空灿烂而明亮,夜雪想这是她最后一次看到这样的夜空了,而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眼泪可流了。今天晚上她和云河还有最后一次相约,夜雪感觉着自己双眼的肿胀,她不知道该不该去,去了该和云河说什么…… 突然―― “在为难么?” “谁?”夜雪慌忙四顾,“是谁在说话?” “是一个理解相思之苦的家伙。”话音刚落,一直硕大的乌鸦停在了夜雪膝上,他睁着红彤彤的眼睛,全无惧意地看着她。 “你这个怪物……”夜雪被他的嚣张惹恼了,“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跑到这里来了还敢撒野……” “别这么说,”乌鸦摇晃着大脑袋,“我们很快就是同事了,你不想刚上任就得罪人吧?” 夜雪沉默片刻,冷冷地问,“你是来取笑我的?” “我没有那个闲情。”乌鸦说,“我只是个信使,冥河有别的人委托我来和你谈点事情,你和云河的事我们都已经知道了……” 天空之塔是神的关卡,这高高的白色建筑耸入云霄,被清澈的天空和透明的云朵包围。入夜时分,天空之塔上会点起萤光一般清灵的灯火,闪烁如星辰。天空之塔有四个大的灯台,每个灯台有一位六翼天使守护,据说灯台上的火种是创世之初,神亲自点燃的。这杨的火种是不会熄灭的,如果你在昏暗的夜空中还能看到那星星点点的光芒,那十有八九就来自天空之塔的灯台。 关于天空之塔的灯台有太多的传说,其中不少都和远古时代黑暗之子与光明之子的征战有关。其实灯台也有很多秘密,不过知道的人并不多。有一种说法是,从有灯台的塔顶向下看,可以从云中一直看到人间再看到冥界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卡戎咧了一下嘴,不再抬头向上看。这个时候摆渡的亡灵不多,卡戎的竹筏在水中央停着,象一座小小的孤岛。他想了想,摸出了腰包,小心地打开,手申进去一枚一枚地摸索着,“一……二……三……四……”他开始数。 陷落河中的亡灵听到他在数钱,马上就不再吭声。 穷酸的卡戎,他边数边这样想,穷酸的卡戎,一年年做着同样的事,遭罪又无聊,最后得到了什么?他知道的,他知道那些居住在冥河深处的河神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他们很多人一天天的什么都不做,却什么都有。不说别的,至少他们在自己的水域里拥有一切,从河岸到河底都是他们的。可是卡戎呢?他只有一只沉不了底的竹筏,那河水之下,是别人的地盘。 不能总这样,卡戎不能总这样,这样的日子总该有个头。卡戎想,我难道就不配过几天好日子?如果没有我,谁也别想过这条河,我不重要吗? 可是坐等是不会改变什么的,卡戎想,得干点什么。 另一边,在天空之塔的灯台上,等待中的云河心事重重。 夜雪一心只想着他们的爱情,而云河并不担心他们之间会有什么改变,他在担心另一件事。冥河不象天空之塔,冥河内部的恩怨太多,这不是天空之塔的人能揣测的。云河想,他们能做的只有约束住自己,记住千万不要搅入那些暗无天日的争夺中去。冥河的暗流数不胜数,只要搅和进去就永远别想出来。云河想到很多,包括一些旁人无法理解的触目惊心,那是只有亲眼见识之后才有的担忧。 云河一直是天空之塔北灯台的守夜人,静谧的夜里他有时会从塔顶向下看去,人间或者冥界,一些触目惊心的故事总会被他铭记于心。当然,从高高的云上看到的故事只能是一个模糊的梗概,但是看多了任何人都能猜出一些故事中的雷同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原因。云河自知比天空之塔别的天使更了解云端之外的世界,尽管他平时对这些总是缄口不言。他从前不知道自己对冥界的了解还能派上用场,他不过是个守护灯火的人。 于是之前他也没有和夜雪说过什么,夜雪内心敏感脆弱,他不想再让她知道这些让人担惊受怕的事。 可是后来情况变了,他们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旁观者,他们和那场古怪而复杂的游戏只剩下了那一点点的距离。他的夜雪,那个容易悲伤又不会轻易倾诉的夜雪,她究竟能承受多少压抑?云河不得不担心,他害怕她会被冥河的鬼怪诱惑。云河知道,冥河的势力早已经搅成了一团,不论是河神还是栖息在冥河一带的鬼怪,其实早已经不分你我。如果夜雪承受不了孤寂和恐惧的煎熬,那些在暗中窥伺的眼睛很快就会找上门来,把他爱的女子缠进那张粘糊糊散发着血腥的巨网…… 之前云河看出夜雪心情的沮丧和动荡,他一直难以开口。可是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等了,他必须让她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只要他们从始至终都和冥河的那些小势力划清界限,只要他们只做自己的工作,不管多少年都终究是刻意熬过去的,他们总会有团聚的一天。可是只要他们和冥河的势力有了瓜葛,那就再也别想离开那些鬼怪的掌控,不管他们走到什么地方,都会有地狱来客的眼睛紧盯在背后! 可是已经这么晚了,夜雪还没来。云河最后一次从灯台向下看,他只看到一片雾雨,一切都模糊了―― 他在泪流。 而此刻,卡戎在笑。 他看到远处飞来一只乌鸦,硕大的红眼睛乌鸦。他停在卡戎的手上。卡戎马上问,“怎么样,谈妥了没?” “谈妥了。”乌鸦说,“她同意了――而且是个好价钱,值得不得了啊!” “快快,快给我说说――” ------------ 二十三、大汉胡开始讲第六个故事:贪婪的河神(3) 更新时间:2011-09-06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乌鸦献媚地笑了,“一切就像大人预料的一样,她都没怎么还价,一口就给要下来啦……” 我的天……卡戎心里乐开了花。一口就给要下来是什么概念?他的要价可是个天文数字呀,当时这么做是为了防止对方压价过低,谁想到这位姑奶奶竟然这么需要这东西! “太好了太好了……”卡戎搓着手,“不会只是口头同意吧?” “瞧您说的,”乌鸦说,“我能那么不会做事吗?”说着张开一扇翅膀,“第一个骨节往外,从上往下数第三根羽毛下面,您看看那是什么――” 卡戎从乌鸦的翅膀里抽出一小捆羊皮纸,他展开看了看,“不错,这个约立得值!”卡戎满面红骨干,他马上就要有钱了! “不过……”可是乌鸦小心翼翼地说,“不过您看看那最后一条。她说要是三天之内拿不到东西,您是要……倒陪的……” 卡戎一看,还真是。他心里莫名一凉,但他马上说,“这个没事,三天能搞到。” 乌鸦赔笑着,似乎不是特别相信。 卡戎接着说,“你不知道,我今天已经托人往天空之塔去找夜雪了,估计现在正谈呢――说不定都谈好了,正往回来呢。” “夜雪……”乌鸦愣了一下,“天空之城里管灯台的那几位里没有叫夜雪的呀。” 卡戎狡黠一笑“这个,你就别管了。” 这一夜无比漫长,这一夜无比短暂。第二天终于到了,天空之塔终于要向冥河送去两位天使,这是两位六翼天使。天空之塔依旧耸立在云端,不需要离开的天使静默无言,他们看着夜雪和云河从高塔的两个门分别离开。 云河憔悴如一片残破的白羽,夜雪则恍惚如一只逆风飞行的小鸟。 高塔之外迎接他们的是两个来自冥河的黑袍魅影,一个来自黑祭坛,另一个来自玻璃深渊。 “云河,我们见过。”北侧的魅影放下长袍的连帽,云河看到的是一个面目妖娆而神情傲慢的女子。 “原来是死香。”云河勉强一笑,“你的位子比普通的魅影要高得多吧?我们以往有过多少次对抗?居然次次都分不出胜负,你的上司难道不愿重用你?” “我是玻璃深渊的第三护法。”死香淡淡地说,“既然天空之塔愿意把六翼天使给冥河,我们当然不能随便找个人来接,穿着普通魅影的装束不过是不愿在神的关卡前表现得太张扬。毕竟,我们今天不是来攻城的。” 云河点了点头,“我们走吧――路上请你告诉我,我的新职位是什么。” “玻璃深渊是冥河边缘最偏僻的地方,最一开始就是用来关押那些上古时期的怪兽的。你的新位子在玻璃深渊的第二入口,这个地方离周围别的组织不远,却是看住那些怪兽的关键之地,而这些怪兽里你最需要注意的是黑蜘蛛……”死香解释着,两个人上路了,天空之塔在他们的背后,越来越远。 “如果我没记错,黑蜘蛛的破会力并不是最强的,为什么反倒最需要注意?” “它们破坏力并不强,但经常集体出动,一来就是一大片。这些八脚怪物毁东西的能耐比蝗虫还强,如果你不能把他们乖乖哄睡着了,他们第一个吃掉的就是你。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只要没有人用特殊方式唤醒他们,这些怪物就算容易醒来,多数情况下也是懵懵懂懂的,很容易再睡过去……” “好的,谢谢。”不知走了多远,云河说,“你解释的很清楚――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没有。”死香笑了笑,“老对手,我想我很了解你。” “难道……”云河思忖着说,“难道在玻璃深渊,你就是我的直接上级?你确信不想知道更多关于我的事吗?” “没错。”死香直言,“以后你得听我的了。至于你过去的那些事――我知道你想告诉我什么,但是我要说的是,”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云河的眼睛,“如果我说我什么都知道,那就是说我真的什么都知道。你不就是想说你和去了黑祭坛夜雪是一对儿么?” 云河眉头微皱,死香又说,“而且你们还对着斯提克斯河许了愿,对吗?” 果然是冥河中人的手段――尽管早有预料,云河还是感觉到了自己手心的冷汗。他看着死香,他的老对手和新上司,这个消瘦而神秘的女子象一朵绽放在暗夜里的暗紫色大丽花,全身散发着令人发指的香味,来自地狱的香味…… 而黑祭坛派来接夜雪的,也是一名女子。只是这一位面色苍白,话很少,似乎总在想着什么。夜雪和她竟一路无语。到了冥河的领地,白面女子才说,“以后你就在天石座下守护黑祭坛献给神明的祭品,不要让魅影和小鬼把东西偷走了。” “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要特别提醒你,就是冥河的黑蜘蛛。冥河地下深处的暗流里到处都是黑蜘蛛,这种怪物是上古时期在征战中死去的巨人腐尸所化,这些东西一旦集体出动那就是灾难降临。黑祭坛的天石座和冥河流向外面的一支很近,而这一支里沉睡着大量的黑蜘蛛……” 三五小鬼对于夜雪而言不是什么问题,她也知道,只要小心看管,黑蜘蛛也不会太可怕。夜雪在想的是,这个天石座和玻璃深渊…… “很远。”白面女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吓了夜雪一跳。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夜雪有点慌张。 白面女子似笑非笑,“其实我们大家想的也都差不多,不是吗?”又说,“不过现在你可以放心了,我会好好看住你的,不让你乱跑。” 夜雪面色通红,却不知如何辩驳。 前面就是卡戎的渡口,白面女子冷眼看着卡戎把竹筏靠到岸边,却并不着急上去。卡戎却似乎没有看出她的态度,还先打了招呼,“回来啦?路上还顺利吧?”又瞄了一眼夜雪,“这就是新人吧?挺漂亮的嘛……” 白面女子说,“大人,我想先问个问题。” “啊?”卡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但他马上说,“问吧问吧。” “您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能还啊?” 卡戎愣了一下,再看面前的女子,俨然是一脸冰霜。但卡戎现在不好发作,只说,“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先上来,咱们边往对岸去边商量嘛。” “不敢,”白面女子咬牙切齿,“您要是半路上把我们俩都推河里了,也没人敢过问。” 卡戎怒火中烧,却还是强忍着说,“那你不过河了?” 谁知白面女子一笑,“大人,我们不需要过河――黑祭坛在冥河的最外侧。” “你……你是……”卡戎气得要冒烟,“丫头,你敢耍我?按位子说,我可是河神!你离我还差好几级呢!” 白面女子此时已经拉着夜雪往别处去,卡戎只听见她充满了嘲讽意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大人你别自欺欺人了,在冥河位子难道就是一切吗?再说我本不敢这样放诞无礼,谁让有的人自己憋不住要偷鸡摸狗,这是给我机会了,我不用白不用!” 卡戎不敢吭声了。 走远了,白面女子又对正一头雾水的夜雪说,“卡戎那家伙,你不要跟他说话。那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儿,到处算计人。” 夜雪低头想了一会儿,“难道你被他算计过?” 白面女子淡淡地说,“是的,而且被算计得很惨。你要不要也试试?” 夜雪说,“可你不是抓了他的把柄吗?为什么不去告他呢?” “告他?”白面女子冷笑,“天使小姐,你已经不在天空之塔了,最好马上忘掉光明之地的神明制定的那套规则。冥河河神多,护法多,魅影多,鬼怪多,这么一大堆玩意儿凑到一起,当然是非也多。冥河就是一张破网,网中的每一个人都可以让别人完蛋,也可以被别人弄完蛋,你听明白了吗?” 夜雪沉默片刻,“我明白了。” “我们马上就要到了,”前面就是黑祭坛了,白面女子转身,“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你已经成为黑祭坛的一分子,必须遵守这里的一切规定,否则会有最可怕的责罚――你会被当做祭品扔到黑铁祭坛里去。我们有最严格的禁忌,这一条你最好时刻记牢。” “我知道。”夜雪心如刀绞,“可是这里的禁忌都有哪些呢?这个我可以问吧?” “我们没有明文规定,很多事情都是约定俗成,”白面女子竟然这样说,“你以后有问题可以随时问我,你算是我的手下。” “那我怎么找到你?” “我是黑祭坛的白夜祭司,我在这里一千年了,对到处都很熟悉,你只需要叫我的名字,我就可以找到你。我会派别的手下带你来找我,或者如果不远,我也可以来见你。” “那你的名字是――” “我的名字,”白面女子一字字道,“是死灵。死亡的死,魂灵的灵。” 又有乌鸦飞落在卡戎的竹筏上,“大人,”他语气兴奋,“大人,事情已经办妥了八成,咱们就等收网拿钱啦……” 好吧,不管受什么气,能拿到钱那才是实实在在的。卡戎渐渐地没那么生气了。“一切都办好了?”他问,“天空之塔那边怎么也没个动静?” “那怎么能有动静呢?”乌鸦说,“人家说了,偷火种又不是把整个灯台都偷走,完全可以做得没有痕迹的嘛……” “你给我说细点――” “那边说了,昨天晚上她已经去过灯台,把咱们给的琥珀安息香和半截血木放到了火种里,这两种东西相互一作用,就可以把火种完好地移到冥河这边来。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看好另外半截血木,一到时机成熟,稍微施点发它就能着起来――”乌鸦说着抬了抬脚,他脚上正栓着一小块紫红色的木头,滑腻而冰冷,散发着一种诡秘的香气。 “太好了……”卡戎赶忙把那半截血木拿了下来,“现在要做的就是一手拿钱一手交货了……” “不过大人,”乌鸦想到什么,“您不是还答应新来的两个六翼天使,说能让他们双双离开冥河吗?还有你昨天让我给她的那两个哨子――那是什么东西呀?难道真的可以让他们离开?” 卡戎得意地笑了。 “那不是什么东西,”他说,“那就是普通的人骨哨子。不管谁,在什么地方吹那个东西,最后都只有一个结局……就是唤醒冥河深处潜伏着的八脚兽!” ------------ 二十四、大汉胡的故事:七零八落(1) 更新时间:2011-09-07 鬼谷箫:这个故事其实并不短,但是讲故事的人为了缩短时间,故意砍掉了很多内容。 乌鸦不寒而栗…… 这个卡戎,果然是为了钱什么都能做得出来。他把火种骗到手,非但不给人家报酬,还要杀人灭口! 可是卡戎却有自己的一番理论。“他们是天使啊,他们不是最爱向人间鼓吹牺牲奉献的吗?这次让他们也来奉献奉献,亲为表率嘛……再说我这个河神做得有多没滋味你们也是知道的,我也是没办法……” 恐怕那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天使性情单纯容易欺骗,要是换了同在冥河一带任职的人,卡戎说不定要吃不了兜着走。可怜两个神的孩子,本来就是为神牺牲才从天空之塔掉到了冥河,刚来没多久就给这个财迷算计了,又为地狱奉献了一把。 乌鸦心里正犯嘀咕,卡戎又吩咐道,“你给我记住了,如果那边来要东西,就算她带够了钱,也先不要带她来见我。” “为什么?” “因为事情还没做干净,”卡戎说,“交易么,要等到那些黑蜘蛛帮咱们做好最后一步以后才能进行。” “那她要是生疑了怎么办?” “她有什么好生疑的?”卡戎满不在乎,“依她的身份,也不该把创世之神的火种给弄来摆弄。别说什么生疑,就算她中途不要了,我也有办法对付她!” 乌鸦只有赔笑。 这个时候,死香带着云河来到了河岸。乌鸦马上飞走,卡戎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和死香打招呼,“回来了?路上还顺利吧?” “蒙大人关心,这一路还可以。”死香问,“死灵和夜雪已经先到了吧?” “对,他们刚过去。” 死香带着云河跳上竹筏。“大人你听说了吗?”死香说,“据说黑祭坛这些天在筹划什么事,一天到晚嘀嘀咕咕的。” “恩?这我倒不知道。是什么事呢?” “我怎么知道?”死香反问,“我们跟他们是不能有往来的嘛。” “那我更不知道了,他们也不坐我的竹筏。” “话是这么说,”死香笑了笑,“不过您也不是一天到晚都得守着竹筏吧?” 这句话好像不怎么友好……卡戎第一反应是装傻,“我?我就这么一小块地方,每天都有渡不完的亡灵,我还能去哪?” “你人去不了的地方,心思却可以去,对吗?”这次说话的是云河。卡戎没来得及说什么,死香又说,“冥河闲着的人手也是有的,谁敢不听卡戎大人的调遣呢?” 这话怎么听怎么象敲边鼓,难道自己新策划的交易已经有人知道了?卡戎想,不可能,他找的都是最可靠的人。玻璃深渊应该不知道他的计划,他们只是听到一点动静(黑祭坛和玻璃深渊并不远),又知道自己的为人,所以来试探一番。 “也是,”卡戎继续装傻,“冥河这么大,我在这里这么些年了也没有时间到处走走。有机会的话,我当然喜欢叫些小朋友到这竹筏上来给我讲讲各处的景象。不过听多了反倒伤心,所以我也不总听。” 死香马上面露不屑,刚要说什么却被云河拦住了。 云河说,“大人,我们来时这一路聊了聊,我现在也知道一些事。因为从天空之塔来了不少天使,过些天冥河的各个组织内部可能都会有些例行的检查和调整。死香只是想提醒您一下,毕竟这个渡口少不了卡戎的竹筏。” 这话听得卡戎心里了,嘴上却说,“原来是这样,那你们多心了。”说着又上下打量云河,“你就是原先在天空之塔守夜的云河?” “是的。” “听说你很聪明――你来这里以后适应得很快么,”卡戎说着瞥了一眼旁边的死香,才这么点时间,这两个人就成了一伙的。“希望以后我们能多多熟悉。” 云河笑了笑,没回话。看起来他并不知道卡戎话中的意思。 卡戎一时间也不说话了,他的视线游走片刻,最后停留在云河的手腕上,那里缠着一条金鱼草编织的链子,链子上挂着一个锦囊。他想了想又问,“这个袋子很漂亮,是你从天空之塔带来的?” “是的。”云河并不否认。“一点纪念。” “能问问是什么吗?” 死香抢过话来,“是夜雪昨天晚上送给他的――人家的隐私你也要问?再说就这么小一个袋子,也放不了什么东西,我都不管,大人你管这个干什么?” 这袋子是挺小,卡戎目测得出结论,这恐怕也就放得下一个小小的人骨哨子。 卡戎不理死香,他接着试探,“别是你有一个,夜雪也有一个吧?你们这样容易被误会吧?” “没什么误会不误会的,”云河说,“现在我们的事整个冥河都知道了。我们当然知道见面是禁忌,那么也只有远远地听一听对方熟悉的声音了,方正也听不到什么清晰的话语,一切都象风一样……” 卡戎不易察觉地笑了。 原来是这样,夜雪做得漂亮,云河果然不知道这个哨子到底是什么来历。卡戎听说过云河的机敏和警觉,他一直担心他会识破自己的把戏,现在看来是多虑了,果然爱情让人愚蠢啊…… 不出卡戎所料,没过多久冥河就炸了锅。大批的黑蜘蛛从地下苏醒过来,它们象翻涌的祸水,无法阻止地流窜开来。灾祸到来的那天死灵正好在,所以黑祭坛还勉强支撑了下来,而玻璃深渊则很快被夷为平地。据事后调查,在这两个地方附近的魅影当天夜里听到两声尖厉的哨声,然后就感觉到了地面的震颤,那时成片成片的黑蜘蛛已经苏醒…… 冥河的人位子高些的当然都知道人骨哨子是什么东西,所以黑祭坛上架起了审判席,夜雪被绑在了残破的天石座中间。据说她依旧安静如梨花,只有流水一样的泪从发红的眼睛中不断流出。 玻璃深渊的所有人都不见去向,包括死香。说直白一点就是全被黑蜘蛛吃了,连骨头渣子都没吐。 审判是公开的,但卡戎没有去听。剩下的一切他都能猜出来,失偶的天鹅哀鸣阵阵,最后就算不会自己了断,也会变成任人摆布的傻子。或者这一切都不需要他操心,这次的审判恐怕会从严,而黑祭坛的惯用措施就是把犯错误的手下扔到黑铁祭坛里去。 斯提克斯的水依旧平静,千百年来类似的事一直在发生,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卡戎心想,还是关心关心我自己的事吧。 入夜,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普通魅影的装束,在乌鸦的带领下来到河边。此时卡戎已等待多时。来着上了竹筏,卡戎一声不响地把竹筏撑到水中央,然后才低声问,“钱呢――” 对方却说,“你都把竹筏撑倒这里了,我难道就不能先拿到东西?” 也是,料她也没地方跑。卡戎把那半截血木交给了她,“现在该给钱了吧?” 可是来者笑了笑,一扬手吧那血木扔到了河里! “你……”卡戎忽地一下站了起来,竹筏一阵猛烈地摇晃。 “放松放松,”来者依旧安然,“要是把竹筏晃翻了,卡戎大人自己麻烦也不小――不是么?” 河里也不知道沉着多少被卡戎亲自踢下水的亡灵,卡戎一想到这个,马上不好发作了。 “大人,”来者慢慢道,“大人的计谋设得漂亮,但是你忽略了一件事,你终日在竹筏上,也没有什么自己的心腹,冥河的很多事情你是不知道底细的。” “你是说……” “比如这次和你交易的人――也就是我的顶头上司,她要火种干什么,你想过吗?” “我……我想那些干什么!我只想要钱……” “可怜,可怜。”来者摇头,“你永远不知道,这就是你只能在这里摆渡的原因。冥河存在了这么久,各个势力都在推陈出新,我敢说冥河有的地方大人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 “那怎么可能!” 来者声音一沉,“不归湖――你听说过吗?” 卡戎愣住了。 来者笑了笑,“其实不归湖已经存在了几百年,只不过这个组织从来没有公开过,它一直在黑祭坛的掩护之下运转。而关于不归湖的一切设想和领地的开辟,可都是您的一位老朋友做的。” 原来是这样……卡戎一瞬间明白了火种在对方手中的意义! “现在,”来者站了起来,“我要感谢您不惜采取下流的手段为我们弄来了火种,不过我也要告诉您,我们不打算给钱。” “什么!”卡戎大叫,“你不怕我把你踢下竹筏?” “你踢下去也没关系,”来者嬉皮笑脸,“我刚才为什么要把血木扔下去?因为我知道这血木沉道河底就是我们不归湖的了……没想到吧,你是这条分支的河神,这河底却已经被别人控制!” 卡戎顿时傻了。 来者又说,“只是可怜了夜雪,本来什么也没有做的,却替你这个见钱眼开的家伙背了黑锅,现在被送到不归湖底的琉璃庄园去了,也不知道她会被关多少年……不过也好,她以后就彻底处在我们的保护中,再也不会被某些居心不良的人利用。” 恼羞成怒的卡戎咬牙道,“你们这群骗子,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要不是你们答应了交易,我还没机会利用夜雪呢!” “你拉倒吧,”来者冷笑,“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打算和你废话了,我该走了。”说完纵身一跃消失在水中。离开前她抖了抖黑袍的连帽,卡戎看清这个人不是别人―― 她正是死灵。 ------------ 二十四、大汉胡的故事:七零八落(2) 更新时间:2011-09-08 玻璃深渊被封锁了很多年,当这个地方被试探着打开的时候,冥河的人看到的是一片漆黑的山谷,山谷里长满了黑色的荆棘。 黑祭坛后来有过一次地裂,原来的一切都被一大片水域吞没。据说这片水域连通着卡戎的河流和斯提克斯的水。那半截血木被沉在了不归湖的湖底,它是一种无声的守卫,如果有必要,有一天从它的身上会冒起创世之神的火焰,而整个不归湖的水都会被烧干,血木之下的那片淤泥里埋藏的东西会重见天日…… 在此之前,会有一条巨蟒守卫那片淤泥里埋藏的东西,那是不归湖的第一条巨蟒。 后来过了很多年,不归湖上立齐了很多石碑,石碑上有很多受罚的亡灵,这些亡灵有时候回唱一些无比悲戚的歌,听过的人都害怕得不行。 其实那本是一首很美很忧伤的歌,只是那些受罚的亡灵学走了样才这么怪怪的。 也是,天使的歌声,孤魂野鬼怎么能学到精髓呢? 结尾好像有点仓促…… 大汉胡看到所有人都看着他,他笑了笑。这家伙竟丝毫看不出众人眼神里的意味深长。 “讲完了?”海漠问。 “啊……就这些了。这个故事比较短。” 是挺短的。听上去这个故事并不简单,却这么一会儿就讲完了,其实仔细想想这中间还有很多细节显然另有意思。 “也没有说短的故事就不是故事,”老玻璃开始打圆场,“既然已经讲完了,就交给七婆婆好了。” 篝火边安静下来――不,他们当然不是在等七婆婆的裁判,其实所有的人都知道七婆婆会怎么裁判。按说大汉胡讲的这个故事,篝火边没有几个人会完全不知道,但是多数人知道的也不过是一点轮廓,真正知道一切细节的会是什么人呢? 七婆婆摸着水晶球看了很久,忽然问大汉胡,“这个故事你是从哪知道的?” 这叫什么问题……不是说要讲和自己有关的故事吗?既然和自己有关,那就不太可能涉及到从哪知道的问题。可是大汉胡说,“他们经常聊天,我就听到了一些。” 这句话更是没头没尾,众人还等着七婆婆再问点什么,可她只是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七婆婆说,“你――你们坐那么远干什么,过来来我这边坐。”又转头对娜依说,“麻烦八姨挪一挪。” 七婆婆一侧坐的是老玻璃,另一侧坐的是娜依,只是娜依和七婆婆间距离比较远,并不是紧挨着。而大汉胡和娜娅则几乎没挤到篝火边,一直处于比较外围的位置。大汉胡听了也不问什么,就拉着娜娅到紧挨着七婆婆的地方坐下。大汉胡坐下的时候,七婆婆还冲她笑了笑。 再看娜依,已是一副什么都知道了的样子。她说,“看不出不可一世的七婆婆,竟然也会巴结别人。” 洛思竟也来帮腔,“人在屋檐下就是这样。在这么个破地方,一百年才能见到几个活人,怎么能不把握机会呢?” “怎么,”海漠问,“难不成你们都知道人家的底细了?你们很聪明嘛。” 有几个人偷笑的声音传出来。鬼谷箫说,“不是我们聪明,是有的家伙好几百年就知道玩,不学无术,什么都不懂。” 海漠的脸上挂不住了,“我不学无术,你博学多才,那你倒是告诉我呀!” “这么容易气急败坏可不好,”鬼谷箫说,“幸好我没那么傻,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也要看看听的人都有谁才行。” “行了行了,”七婆婆不耐烦了,“知道了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有那么大的区别吗?” 是没有太大的区别,反正在这里都要听七婆婆的,而七婆婆又先把人家拨倒了自己跟前,别人就是想巴结也巴结不上,还不如不知道。不过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想巴结别人的,鬼谷箫看着大汉胡那副呆呆傻傻的样子,心想,这么个家伙,别巴结半天再把自己给巴结进去。 水草凑过来问,“那个……他到底是谁啊?” “你问这个干什么,”鬼谷箫反问,“说了你也不认识。” “我……你们都知道了,我就是想……” “篝火边的这些人里,”鬼谷箫说,“除了七婆婆意外,那个大汉是年岁最高,资历最老的,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个大概来了吧?” 水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篝火边的故事也讲了不少了,来来回回清点一番,无非就是篝火边这些人看到的事。(娜依除外,因为她是个疯子。)一句话,在这些故事里,讲故事的人扮演的其实都是旁观者的身份,自己在其中打个酱油什么的。鬼谷箫在篝火边扫了一圈,黑蜘蛛谷、不归湖、乌鸦塔,这三个地方的故事都已经讲过了。还讲过那里的故事呢?刚刚那个关于诅咒的故事似乎跟冥河没什么关系――不,还是有一点点关系的,故事里提到了地狱三头犬。地狱三头犬虽然不属于冥河势力管辖,但是他把守的地方却离冥河很近,难免和冥河势力下的人有瓜葛。 不过地狱来客都是有禁忌的,一来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二来组织内也有一些规矩,所以这些故事都被擅自更改和删节过。再加上七婆婆的那条规矩,要讲没有结局的故事,那么这些故事里的人物可能都在等待某种专机。 总结下来,这些故事就有这么几个特点。而讲故事的人,不是冥河势力下的人,就是和冥河势力有瓜葛的人(比如海漠)。 依照这个思路,鬼谷箫已经猜测出篝火边多数人的大概身份――老玻璃讲的墨苏的故事和乌鸦塔有关,老玻璃八成是乌鸦塔的守卫;娜依的故事和黑蜘蛛谷有关,而她正是黑蜘蛛谷的谷主;尔柏讲的是那个和诅咒有关的故事,这家伙肯定和地狱三头犬有关系,如此推测,这兄弟三个都和地狱三头犬有关系。 鬼谷箫想起阿克讲的那个关于美杜莎契约的故事,这个故事似乎是真的和冥河没有关系,却与水草几年前的经历,还有老蛇晓幽师徒俩的经历有某种关系。这一点,又能说明这兄弟三人身份中的什么秘密呢? 那个大汉胡呢?他的故事年代这么久远,这个故事既然和他有关系,他还能是谁呢? 还有那个故事里的那些细节,鬼谷箫回忆着,去天空之城接两个天使的,是黑祭坛和玻璃深渊的两个巫女,这两个人身份地位相近也就罢了,有趣的是名字竟然还很象,一个叫死香,一个叫死灵。看看大汉胡那副傻样子,恐怕不会自己编名字,故事里用的应该还是人物本来的名字。既然黑祭坛和玻璃深渊是不能有来往的,那么这两个巫女也不该有什么交集。不过从整个故事来看,鬼谷箫还真不太相信这两个人真的没有任何关系。 还有一个细节也很有意思。死灵第一次带着夜雪去冥河,特地跑去和卡戎扯闲,最后又说根本不用渡河,扬长而去。卡戎摆渡了成千上万年,就算因为职责没有去过冥河的所有地方,仅凭向熟人打听也该清楚冥河里所有组织的位置。听故事里的描述,卡戎应该认识死灵和死香,也知道她们在什么地方任职,那他怎么会不知道死灵不需要过河? 还有这故事最后的部分――这个故事说的显然是不归湖和黑蜘蛛谷刚起家时候的事。而冥河一带的黑蜘蛛灾祸在其中起了一个很重要的作用,就是最终让不归湖和黑蜘蛛谷替代了黑祭坛和玻璃深渊。当时不归湖和玻璃深渊都已经准备多年,就等有这么一个机会了,而这个机会也来得正是时候。可是按照故事里所说的,这场灾祸却是个意外。卡戎一心想要钱,并不知道别的河神都在做什么,夜雪和云河却在他的计谋下成全了他的对手,这不是有点奇怪吗? 另外,还有最最奇怪的一件事。夜雪和云河在天空之塔的最后一夜,有乌鸦去找夜雪,这乌鸦是怎么进入天空之塔而不被别的天使发现的?帮卡戎做事的乌鸦,能是什么身份? 这个故事里没有讲出来的部分到底是什么? 白鲨鱼看了看阿克,又看了看尔柏,喃喃道,“这家伙,巴结他能有什么好处……” “好处多了,”洛思转过头来,“我告诉你,现在在篝火边上的这些人,七婆婆恨不能把我们都杀了,可是她杀不了那个傻大个儿和娜娅。” 原来是这样。白鲨鱼说,“那他的背后是谁?” “他不需要什么背后,”洛思似笑非笑,“你果然是跟着头狼混的,冥河有的规矩你不怎么明白吧?象他这种熬到了古董级的家伙,就是傻得象没长脑子一样,也不需要靠别人。” 头狼原本不也是个有背景的家伙吗?洛思心里想笑,不过说是有背景,落魄久了只怕也只会搞些个不干不净的东西了。洛思打心里不怎么看得上头狼,可惜头狼很看重冥河的势力,这三兄弟和冥河势力下的各种人打交道的时间也已经很长了,他们当然躲不过去。 洛思厌恶地看了一眼白鲨鱼,头狼手里有这么一个人,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头狼手段高,竟然把冥河的一块地方给收了,他们明明没走几步,却上了别人的地盘,搞不好还白跑一趟,实在让人觉得窝火。 这样看来,还幸亏有了白鲨鱼这么一个人。洛思不禁看了水草一眼,其实头狼的礼物看起来还不错。 水草看上去似乎被鬼谷箫控制着,但洛思并不着急。 再看看坐到了七婆婆旁边的大汉胡,洛思能感觉到娜依的恼怒和海漠的急切,好在他们兄弟三个资历也不浅,至少不用抢那个大傻子和他的傻妹子。 ------------ 二十四、大汉胡的故事:七零八落(3) 更新时间:2011-09-09 洛思话是那么说,但是他并不觉得大汉胡的资历比他们兄弟三个要老。他也不相信七婆婆真敢对他们兄弟三个下手。洛思偷眼看了看七婆婆,七婆婆竟也在看他,这个老太婆,他想,她应该早就知道他们兄弟三个是谁了吧?知道了也不把他们当成什么,他们在地狱来客间也就是这么四六不靠。 不过……洛思转头看了看旁边的两位兄弟,谁让自己和这两个白痴困在了一起呢?说到底他们三个是不能分开的,洛思想到这个就气得手腕发紧。 他的手动不了,手腕上缠着的东西一到他发火的时候就不安分,似乎随时会从袖口里蹿出来咬人…… 不,要克制。洛思告诉自己,不管怎么说,在篝火边他们三个的处境是最好的。就算是大汉胡,也有一个娜娅拖后腿,而且根本没有能力去反抗别人的摆布。他们兄弟三个至少还有他洛思,而今天就算是什么也拿不到,他们也能平安回去。 也就是因为这个,阿克才睡得着,尔柏才有心思和白鲨鱼说废话。 再看看那个大汉胡,愚蠢的脸上写满了焦急。从一开始到现在,他一直是那副忙忙叨叨的样子,恨不得马上结束一切赶回去。他回去要做什么?有什么急事? 不过他的急事好像不是娜娅的急事,娜娅一直心不在焉。 他们当然不象大汉胡说的那样,是兄妹。那么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大汉胡讲的那个故事里,有没有可能也有娜娅呢? 洛思知道,其实冥河势力下的那三家里,乌鸦塔是最先建成的。所以洛思的故事里才会出现哪些硕大的红眼睛乌鸦,只不过那个时候乌鸦塔刚刚建成和现在还不太一样。至于多年前那场由黑蜘蛛苏醒带来的灾难,他们三兄弟也曾目睹。死香和死灵他们没有见过,却听说过。这两个巫女来到冥河的时间也相差无几,在一段时间内冥河经常有人在背地里谈论这两个人,这些阿克和尔柏可能都忘了,但是洛思还记得。 再说黑祭坛和玻璃深渊,这两家其实并没有什么冤仇,只是黑祭坛出于一些上古时期留下来的禁忌,不能和玻璃深渊那个关押鬼怪的地方有来往,不然会弄脏了祭品。最早,黑祭坛和玻璃深渊的人如果有了接触是不需要受什么重罚的,犯忌的人不过是会去幽静的地方关几天禁闭而已。 实际上,也就是在死灵和死香两个人到了冥河以后没多久,黑祭坛和玻璃深渊才有了争执,最后发展到了很严重的程度。 洛思还知道,这两个巫女一直和卡戎关系很不好。死香为人比较内敛,不愿有什么大的争执,而不用渡河的死灵则经常到卡戎的面前去没事找事。 这么多年过去,夜雪应该还在不归湖的湖底,因为只要那半截血木不点燃,她就还在不归湖,这个洛思可以肯定。 死灵呢?看样子应该是成了不归胡的元老。 那么死香呢?如果那场恰到好处的灾祸并不是偶然,如果死香和死灵之间有某种没有公开的联系,那么死香就不可能真的被黑蜘蛛吃掉。如果死香没有死在那场灾难里,那么云河呢?云河难道就没有可能也逃了出来? 说实话,洛思并不知道其中的细节。但是冥河一带对当年的那场灾难一直就有各种猜测,从未彻底安静。不过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黑祭坛和玻璃深渊更象是河神的领地,而不归湖和黑蜘蛛谷则更象是地狱来客的地盘。虽然在冥河,有几种身份之间界限已不清晰,但有没有彻底捅破这层窗户纸,还是有点区别的。 搁置的时间不短了,有人在底下嘀咕,“到底完没完,能不能继续……” 甚至有人说,“反正也就是那么一回事,还要假模假样的搞那么复杂。” 还有人接茬说,“不管怎么回事,总要有个样子么……” “不管被头狼关多久都是个人物,要含蓄,含蓄――” 娜依说,“行啦,能不能不要总说风凉话?”这句说的声音挺大,周围人都不吭声了。娜依到处看了看,又说,“怎么?只会在底下嘀咕?” 海漠问,“你怎么了,不至于那么激动?”一个和你没关系的老太婆,他想,黑蜘蛛谷又怎么可能这么有爱心。 “我觉得八姨说的对啊,争什么争,”鬼谷箫说,“这里的人不是都觉得知道七婆婆会怎么判么?那还有什么好哼哼唧唧的。”又看向大汉胡,“人家有急事的都不急,有的人只怕是闲的。” “这么快就搭上人家那边了?”白鲨鱼阴阳怪气,“很自然嘛……” “就算是一伙的,”洛思说,“也没必要这么早就出头吧,不是才讲完第六个故事吗?后面还有死五个吧?” “先出头又怎么样,有些拉拢在一起的人不是也开始蠢蠢欲动了吗?” “能拉到同党已经不错了,一会儿等篝火熄灭了……” 半真半假的争论中,有人偷眼看向七婆婆,七婆婆依旧是板着那张阴沉的脸,一声不吭地看着荒野上这些人胡闹。她当然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里的人心里越来越着急,迟早要闹出事来。目前为止这荒野上已经分出了三拨人,看起来娜依、海漠和鬼谷箫是一伙,三兄弟和白鲨鱼是一伙,而七婆婆和老玻璃则拉拢了大汉胡。水草被鬼谷箫控制,这个时候一些人已经怀疑水草就是那个头狼的礼物。 本来还有一些人怀疑娜娅才是头狼的礼物,但是听过刚才的故事以后,很多人知道这种可能性只怕不大。 这些人之前虽然着急,但是现在迟到的那个人还没影子,仪式没法进行,他们能咬什么呢?现在不一样了,既然大家都猜出来水草是头狼的礼物,那么就做点什么好了,闲着不也是闲着么? 七婆婆知道,不管怎么闹,这些人目前的矛头就是水草。 只有水草自己还傻乎乎地看着别人掐来掐去,七婆婆看着这个神色单一,很容易变现得很呆滞的小丫头。她想起了她年轻的时候听到关于绵羊代替人类成为神明祭品的故事,她想,头狼确实很会挑,这个水草,真是指白白嫩嫩,任人宰割的的小羊羔呀…… 但是七婆婆并不相信头狼的礼物真的是水草。 今天来的人肯定比真正参与仪式的人要多,而多出来的人里必定有头狼的礼物。今天多来了几个人呢?好像多来的有点多。篝火边一共是十一个人,多了五个――另外,那个没来的人肯定不是多出来的人。 多出来的那五个人里必定有头狼的礼物,七婆婆承认水草也是多出来的,她能来这里和头狼一定有关系,但是这就能说明她一定是头狼的礼物吗?头狼难道就不能搞点声东击西的伎俩? 七婆婆和地狱来客打了太多年交道,对于那些比较容易就能推断出来的结论,她从来都抱着一种怀疑的态度。 何况那个鬼眼……七婆婆本来没有心情去揣测她的底细,可是大汉胡讲的那个故事让她想到了死香和死灵,这两个人她是认识的,可是当年的那场灾难连七婆婆也没有想到。七婆婆看着鬼谷箫的眼神,还有被她护在袖子里的左手,七婆婆在想…… 篝火边已经够乱的了,七婆婆开始感觉到吵闹,因为她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决定。她厌恶地扫视了一圈,这群人,她想,不管怎样翻腾,最终都不能逃出我的掌控。而头狼,也不过是得到了一时的运气而已,这次荒野上的聚集绝不会象从前一样简单。头狼,你等着…… “够了!” 各异的眼神再次转向七婆婆,七婆婆哼了一声,“怎么,等不及了?这么快就想要收成?做梦!”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众人只觉得脑子顿时一懵―― “行了……”七婆婆面色一变,语气忽然又平静下来,“其实我早就说过了,刚才那个故事通过了,只不过你们都没有听见而已。” 是吗?当然有很多人不信,不过不会有人说出来。 “刚才你们不是从我嘴里听到了很多东西么?还不够?”七婆婆笑了笑,“不如下面我来讲一个故事――这下能满足了吗?” 篝火边的人互相看了看,彼此都有点疑惑。 七婆婆不是裁判吗?如果她也来讲一个故事,那么谁来裁决呢?或者应该这么说,七婆婆讲的这个故事到底会不会参与到这个游戏中来? 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也有人这样想,不管七婆婆做什么,都是这个游戏的一部分。至于裁判――那本来就是个摆设,既然七婆婆想讲,何不就看看能从她嘴里套出什么来?就算她谎话连篇又如何,反正言多必失,间接地也能听出很多东西。 七婆婆说,“我讲的这个故事也依照游戏的规则,是和我有关的事,而且没有结局。你们想猜就猜吧,我给你们这个机会。”说完又笑了笑。 给你们这个机会,你们也未必能猜出个一二三来……只要七婆婆愿意,她一样可以讲一个年代久远到无法考证的故事,而她的经历可比大汉胡复杂得多,这群人又要如何猜测呢? ------------ 二十五、七婆婆开始讲第七个故事:神秘人的幸运儿1 更新时间:2011-09-10 鬼谷耳语:所有的人都在争,那就一定是好东西吗?这个道理我们谁都懂,但是当身在其中的时候,又有几个人是清醒的呢? 入夜,四野漆黑一片。 这个地方真是好极了,鱼书看着眼前茂密无边的森林,还有盘根错节下暗藏的急流纵横,她得意地笑了。夜风拂来,乌云背后的月亮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照亮了林间的一片空地。那里散发着浓烈的焦糊味,显然是刚被焚烧出来的。 现在时间还早,鱼书应该是第一个来的。她四下看了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深蓝色长袍,提起手杖往前走。四十九年才有一次这样的聚会,参加这聚会的都是修炼各种黑魔法的巫女,她们到这里来的目的是等待一位神秘的保护人选择她们中间的一个,被选中的人可以得到夜之秘密,不仅能增进修为,还可以在地狱来客间得到更高的地位。 每一个巫女都渴望被选中,她们象一群夜色中的母狼,双眼闪烁着贪婪和凶残,似乎随时可以把竞争对手给撕碎。 鱼书是第二次参加这个聚会。第一次她是跟着师父来的,那时候她学习水系黑魔法才十几年,其实是没有资格来竞争的,只是师父说要带她来长长见识。见识果然没有白长,师父被神秘人选走了,而鱼书的野心也被激发起来,从那以后她就日日盼望着下一次聚会的到来。这次来鱼书自认为已经做足了功课,在之前的四十九年里,她已久将师父留下的所有魔法书研究透彻。今天她又是最早来的,目前看来一切都对她很有利。 就在鱼书暗自高兴的时候,一个声音从前面传来,“这不是鱼书吗?来的够早的呀!” 鱼书一抬头,竟看到刚才还空无一人的空地上正站着一个同样着深蓝色长袍的女子。“飘素……”鱼书心里一沉,“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看见?” 飘素一笑,“我研习的是风系黑魔法,风能到的地方,我就能到――你明白了吗?”就在刚才风吹来的时候,她已经在这里了。 鱼书被抢了风头,却不甘心再输了口舌,“原来你研习的是风系黑魔法?那你干什么要穿着我们水系的法袍?挂羊头卖狗肉吧!” “你这个小姑娘气焰这么嚣张,也不象是修水系黑魔法的。”飘素非但不生气,还觉得更加可笑,“而且凭你这点修为又怎么能理解我三百年风系黑魔法的深度?风系本来就是要变幻莫测,我可以今天象水系,明天象火系,后天又变个样,只要我高兴,怎么都行。” 老妖怪……鱼书在心里咒骂。 “别这么没礼貌,”第三个声音说,“飘素和你师父曾经是同门,她可是你的长辈。” “你也来了。”鱼书看着一只巨大的蛇颈蝙蝠翼鸟怪从头顶飞过,鸟背上的人象一朵飘絮慢慢降落。一看是一个比鱼书年纪小很多的女孩子。“鱼书,”飘素说,“这是我的徒弟风悸。” “我们见过,”鱼书说,“我看她也没什么能耐,来了也白来。” “四十九年前你不也什么都不会吗?”风悸反问,“难道也白来了?” “鱼书,你别这样,反正风悸也不会和你抢,有这个必要吗?”第四个声音刚落,流过林间的河流忽然暴涨,转眼间一条开阔的水域就流到了空地跟前,一条巨大的眼镜蛇从水中抬起头来,而蛇头上正坐着说话的人。蛇头俯下,她走下来,而眼镜蛇则悄无声息地隐没在水中。“至于飘素,她这么疯疯癫癫的,我看也不象个能被选上的样子,你要是有心,不如来跟我比划比划。” “涂罗蔓……”鱼书听师父说过这个巫女,“我知道你有六百年的法力,不过上一次聚会你也来了吧?我师父总说你是水系里最厉害的,不过神秘人选择的却是我师父!” “你们这群学水系的人啊,真不知道有什么好争的,上一次神秘人选的就是水系的人――这聚会弄了多少年了,从来没听说过连续两次选同一系人的。照我说,你们水系的人今年根本就不用来!” 被涂罗蔓开辟的水域瞬间被冻成一条冰河,一声巨响下,冰面裂开一个大口子,一个白袍巫女从中走出,“再说水系有什么了不起,我冰系自水系而来,有水系的巧妙却不象水系那么绵软无力,不知道比水系厉害多少倍!” 这个人是……是深居简出一千年的寒苏儿!空地上的巫女都不吭声了,暗自掂量一番,都觉得自己今年希望只怕不大了。 可是―― “管他水系还是冰系,只要有点油,对我们火系来说,都不是对手!”刹那间火光舞动,冰河消融,烈焰一闪而过,最后收进一双发红的手中。“怎么样,你们动辄就要修炼几百上千年,到了我这里,有什么区别么?” “焰傲,我就知道你今天会来。”寒苏儿已经走上空地,“你们火系的人就是这样容易自以为是,难道非要……” 她话还没说完,却被一边的涂罗蔓止住。“何必呢,她急了最爱乱打人,别为她耽误了正事!” 尽管涂罗蔓声音不高,焰傲却已经听到,“怎么,玩水的有人不服气啊!”说着就要冲过来。 “都消停会儿吧!”飘素慢慢走过来,她对焰傲说,“天生万物本来就是相生相克的,就拿我们风来说,可以把火吹灭,也可以助火燎原。你敢说你就不需要有任何顾忌吗?” “这话说的有道理,只是有一样东西是例外,”这个声音竟是从地下传来的,所有巫女都下意识降低了重心。果然,大地动荡起来,一阵掘土声从地下爆开,在新翻开的土堆里探出一只硕大无比的狼蛛,这怪物肚子上坐的人走下来,“四野尽是水域的年代已经过去,现在土地才是万物滋长的基础,我们土系也许没什么锋芒,但是修炼到极尽之处,定然比你们都厉害。” “这个我倒是承认,”涂罗蔓在旁边笑,“可惜你青花母修炼三千年也没有达到所谓的极致――现在你也还差得远呢。” “那并不重要。”青花母面色安然,“我还在修行,这就够了,而且我们这些人里,我是最不着急的。不像你们,一次没被他提点,就要死要活。” 这一句话点到了这些巫女的痛处,空地上的这些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青花母笑了笑,“所以啊,在你们争来争去的时候,我们土系的人却在尽心修行。你们为了斗气还死过人吧?象这样玩着玩着连命都不在自己手上了,你们还用什么来抢?” “没有命怎么了?对于你们而言,没有命就完了,可对于我们来说,舍掉命可是修行到一定境界的必须――” 这个声音竟是从未有过的嘶哑和狰狞,刚刚露了一小脸的月亮,瞬间就被一片更加沉重的阴影遮蔽。风声大作,天色诡秘,在时明时暗之间不知道什么究竟来了个东西。鱼书和风动年纪不大见识有限,一时间竟有点慌了。 鱼书问风悸,“看样子又是你们风系的人吧?你们这群怪物!” “你别胡说八道了!”风悸却说,“我们风系修炼到什么时候要去死啊?我怎么不知道!” “两个小妹妹功课做的不太多吧,”漫天风影一落地变纠缠成一团,当众人能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竟是一袭战立起来的黑袍,那黑袍之下幽幽地有一个影子,却根本看不出人形。“虽然我们亡灵系黑魔法一向讲究神出鬼没,但是也不至于从其他系的黑魔法巫女眼前消失,对吧?” “你问谁呢?”鱼书虽然害怕,却还是要问。 “问谁谁知道。”涂罗蔓话里有话,“有的人很久没出来了,那也是有原因的。” 风悸喃喃,“我师父说,寒苏就是因为原来被别人打败过才会闭关修炼。难道……” “没错,”寒苏冷冷道,“我当年是在这个怪物手里吃过亏,不过那时候她还没修炼到连人形都没有了的程度。为了法力甘愿终日躲在黑袍下不能见人――萨暮魅雨,这就是你追求的境界?” 萨暮魅雨笑了笑,“多年不见,寒苏倒是漂亮了很多嘛。不过作为黑魔法巫师,斗起法来占不到便宜,就是再花容月貌又怎么样?现在我已经修成不死之身,我动一动手指头就可以花了你的脸。而你闭关修炼千年又如何,现在咱们再对决,你能赢吗?” 寒苏被气得有几分颤抖,却不敢说什么。众人看见萨暮魅雨慢慢抬起了手,那黑袍之下伸出的竟是一束白骨……而刚才那些飞来飞去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其实是围绕在亡灵系黑魔法师灵力里的野鬼――尽管是地狱来客,这些研习黑魔法的女人仍然感到不寒而栗…… 这个时候,远山传来若有若无的呼哨声,神秘人就快来了―― 这些聚集在密林空地上的巫女安静下来,她们捕捉着风里的声音,刚才那些张牙舞爪的野心慢慢潜伏起来,擦亮眼睛,为迎接一场丰盛的筵席…… ------------ 二十五、七婆婆开始讲第七个故事:神秘人的幸运儿2 更新时间:2011-09-11 神秘人来了,他来挑选新的幸运儿。空地上的巫女们面向西方肃穆而立,又缓缓跪下。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象过,一辆由七匹高头黑马拉动的黑琉璃马车从森林深处驶来。马车慢慢停在空地上,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个衣着雪白,面无血色的美男子。 这个人对众巫女笑了笑,神情里竟还有几分天真狡黠的意味。但巫女们无一不是肃然俯首,谁也不敢上去跟他开玩笑。 神秘人四下看了看,这一次来的巫女大概有十几个,除去几个来长见识的小孩子,剩下的几乎都是名声在外的熟面孔。他在出来之前就有人对他调侃,今年的挑选只怕会让他为难——幸好他自己并不是这么想的。 看看月亮吧,时间快到了。 又是一阵呼哨响起,这一次却不是刚才的悠远漫长,而是在耳边炸开的短促急切。所有的巫女即刻起身,默不作声地移动位置。很快她们各异的步伐就找到了相同的节奏,这些巫女在空地上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将神秘人围在中间。 神秘人轻轻抬手一挥,霎时间风声大作,月光时明时暗。巫女们转身背对着神秘人,她们闭上了眼睛,开始等待…… 天色马上就会完全混沌,就像远古时期还没有天地的时候一样。鱼书知道,就是在这样的时刻,在所有的巫女都无知无觉的时候,神秘人会带走他选中的幸运儿。仅仅是这样想着,鱼书的手心就冒出汗来。她知道在这混沌中,所有的巫女都是不可以偷看的,但她不相信没有人对这黑暗中的事情感兴趣。 被选中的巫女如何被神秘人带走?神秘人会不会当场告诉她夜之秘密?神秘人到底是凭借什么来选人的?一切疑问都萦绕在她的心头,鱼书忽然感觉自己有些呼吸困难…… 师父总对鱼书说,在黑魔法的领域里要步步小心,不该知道的事,最好还是不知道。 可是周围有那么多人都因为敢于触犯游戏规则而得到额外的收获! 不过师父最后不还是得到了很多人都得不到的东西吗…… 鱼书脑子正乱着,却突然看到旁边红光微闪,转头一看却发现站在自己左边的焰傲手中竟蹿起了一点小小的火苗——这个时候其他的巫女都死死闭着眼睛,只有鱼书察觉到了这个小动作。 就连鱼书右边的寒苏儿和焰傲左边的青花母,也是一动不动。 鱼书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要吭声。她暗中观察着焰傲,焰傲神情专注,一边用法袍护着这一点小小的火苗,一边掏出一面小镜子追踪神秘人的动作。鱼书听说过,火系黑魔法的巫师个个脾气暴躁,胆大包天,她却从未想过他们中还有跟敢破神秘人的戒……不过这焰傲的手段也真是精细,一段时间过去,神秘人却没有任何反常举动,鱼书心里竟还有点羡慕焰傲…… 这个时候,焰傲脸色一变,抬起另一只手就要压灭火焰。鱼书借着火焰熄灭前留下的一点点光亮微微转头四顾,却看到神秘人的手正按在寒苏儿的肩膀上——今年的选拔就这么结束了。 神秘人说话了,他的声音竟然温和明亮,“大家远道而来的,辛苦了。我现在要带着新选中的人走了,月光马上又会亮起来。”接着,鱼书听到了一些唉声叹气的声音。 只有月亮躲在云后面,冷冷地看着一切。 “今年又白来了——真倒霉!” “其实我今天在别的地方还有个聚会呢,本来要去玩的,都耽误了……” “行了行了,不是多数人都选不上吗?连着多来几次,轮也会轮上的。” “你呀,才来了几次就这么说,我告诉你……” “啊!” 一声惊叫划过,众巫女先是一惊,转头却看见鱼书正目瞪口呆地看着正在整理法袍的寒苏儿。 “啊什么啊,”寒苏儿不耐烦地问,“那副表情干什么,傻掉了?” “你……你……”自己刚才不是亲眼看到神秘人的手停到寒苏儿肩膀上了吗?鱼书看着眼前和别的巫女一样满脸沮丧的寒苏儿,磕磕巴巴地说,“你现在……不是应该……和神秘人在一起吗?” 寒苏儿一愣,马上明白了鱼书的意思,“小妹妹,”她说,“我没选上我自己都认了,你就别替我操心了好不好?”其实她心里在想,这小丫头不是幸灾乐祸吗? 周围响起古怪的笑声,鱼书看到众人脸上反感的表情,她渐渐冷静下来。难道被选中的真的不是寒苏儿,那……“那神秘人带走的是谁?” “是焰傲。”涂罗蔓冷冷地说,“那个要死要活的家伙。” 焰傲果然不在这里。鱼书想起刚刚看到的一切,一时间头痛起来。 “你这孩子,别是病了吧?”青花母走过来,“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小妹妹,”萨穆魅雨笑了笑,“碰到一点挫折就变成这个样子,这可不好。今年没选上还有下次,还有下下次。我们都不着急,你这么年轻怕什么?” “众位前辈勿怪,”风悸嘴甜,赶紧上来打圆场,“我师姐长途跋涉累晕了,来了也没怎么休息就经历了神秘人的检阅,现在正犯迷糊呢——我替她给他家道歉好吗?” “道歉倒不至于,”寒苏儿说,“有病就赶紧休息吧,我们也要走了。” 涂罗蔓说,“其实都是无所谓的事,只要以后别让我遇见焰傲就好,太糟心了!”一个你一直看不起的人爬到了你的头上,有几个人喜欢这样的事发生呢? “好了好了,完事了,都回吧。”青花母说,“难不成还要开诉苦大会?回去好好修炼是正经。” “是——大妈!” 涂罗蔓冲年纪最长的青花母翻了个白眼,俯身拍了拍地面,暗流中的水又涨起来,她走进水中消失不见。寒苏儿也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青花母的狼蛛早就在空地边等着,她自然不愿再多耽搁。于是空地上的巫女很快就散得没有几个人了。 鱼书看到萨穆魅雨的黑袍慢慢转向她,“小妹妹……”她俯身在鱼书耳边说了几句话。 天快亮了,风悸截住了鱼书的去路。“我师父让我请你去我们那里住几天。” “我没病。”鱼书的语气有点气急败坏。 “跟那个没关系,”可是风悸说,“是说你师父的事。” 那只巨大的鸟怪降落在空地上,长长的脖子贴在地上,等着主人和客人走过去。 飘素带着风悸住在一片风声长鸣的石林里。她们在石林深处的岩壁里凿了一栋小巧的住宅。飘素带着鱼书走到最里间,鱼书坐下的空当,她从一个角落里翻出一个箱子。 “本来四十九年前你师父被选走以后就该让你来的。”飘素说,“但是你跑得太快了,我没找着你。” “四十九年前的聚会在一片湖边,”鱼书回忆着说,“完了事我就跳到湖里去了,反正我和师父也住在水底。” 飘素沉默片刻,“鱼书你知道的,以前你师父学的并不是水系的黑魔法。” “我知道,她原先学的也是风系。”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后来改到水系去了吗?” “我记得她跟我说过她小时候的一些事,”鱼书回忆着说,“她说那时候她在日落峡谷学习风系黑魔法,那时一共有四个同门姐妹……她学了几十年吧,然后就改学水系了。因为那时候发生了一点意外,我师父的师父……” “没错,”飘素说,“我们学了几十年,然后我们的师父就死了。我们四个亲眼看到她在一次御风飞行中被疾风撕碎。” 鱼书沉默。 飘素接着说,“当年我们慌得不行。你师父天性敏感,所以再也不愿学习风系黑魔法。好在她的太阳星座虽然是风族,月亮星座却是水族,而且才几十年时间我们也没学太深。那时有一位为冥河做事的水系黑魔法巫师愿意带她,她就改学了水系。而我则守着我们师父的住处和经藏,慢慢修行到现在。” “那……另外两个人呢?”在一边的风悸问。 “另外两个人也继续学习风系的黑魔法,只可惜她们运气没有我好,”飘素长叹一声,“她们一个在学裂魂的时候走火入魔,最后跳崖自尽,还有一个在学风向召唤的时候召唤来一阵龙卷风,也不知把自己卷到了什么地方,至今没有音信。” “等一下……”鱼书听出什么来,“难道说学习风系黑魔法的人,最后都死于风系的法术?” 讲到的那三个人,不管是修行尚浅的徒弟,还是早已成为高手的师父,无一不是在练习风系特有的法术时失控而亡。 果然,“你师父当年就是得出了这个结论,才离开我们。”飘素这样回答。 “可是我现在学的不是风系,你们要告诉我什么呢?”鱼书不明白。 “不是我们要告诉你什么,”飘素说,“是你师父要告诉你什么。你师父交给我的几样东西,我想现在是时候把这些东西交给你了。”说完看了看一只放在膝头的箱子。 ------------ 二十五、七婆婆开始讲第七个故事:神秘人的幸运儿3 更新时间:2011-09-12 鱼书接过箱子,慢慢打开,里面有三件东西和一封信。三件东西分别是一把精巧的小刀,一只碧绿的玉指环,还有一块碧玉牌。鱼书那起那封信掂了掂,竟然不轻,应该有好几页吧。 飘素说,“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好好看看,也不枉费你师父的良苦用心。作为黑魔法巫师,很多事情我们付出了太多代价才弄明白,可是有很多事是不能重来的,我们从前都舍弃过很珍贵的东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鱼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她想起的却还是昨天在空地上发生的那些怪事。 风悸送鱼书出来,半路上她见四下无人,悄悄对鱼书说,“你跟我说实话,昨天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鱼书一惊,小声问,“怎么,你也看到了?” 风悸摇头,“没有,我闭着眼睛呢。” 鱼书反问,“那你怎么这么问?” “觉得你昨天的反应奇怪呗,”风悸说,“我告诉你,你别看其她人一个个都是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其实她们都知道你肯定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她们修行那么多年了,什么事没见过?” “那她们怎么……” “这个我也不是很懂,”风悸说,“我问过师父,这是不是为了明哲保身,师父说也是也不是……黑魔法巫师之间有很多事是难以揣测的。不过我想,在弄不明白情况的时候,装傻还是比较明智的。” 鱼书沉默。 “总之你自己小心吧,”分别的时候,风悸说,“虽然有了你师父留给你的东西,但是多多留心的好。” 风悸想,我们能告诉你的东西实在有限,鱼书姐姐,但愿你不是个一心往前冲而不会思考的人。因为在黑魔法的世界里,实在有太多的东西需要一个人自己去悟…… 两个女孩各自回家,她们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一根石柱的背后,有一双眼睛正盯着她们。 她真的看见了……在雪山深处的冰苑里,寒苏儿独坐在苑外的长廊中,她面若冰霜。其实她没必要这么担心的,因为是鱼书先破了神秘人的戒,所以把这件事张扬出去,就意味着鱼书也要跟着倒霉。 不过寒苏儿觉得自己担心的其实并不是事情会败露,而且她也知道,其实黑魔法巫师中大多数人看到了秘密都会装傻。至于她担心的到底是什么,寒苏儿竟不知道要怎么说。 “千年修行果然不是白费的,”一个声音从她背后响起,“昔年比焰傲还趾高气扬的寒苏儿也开始发这种莫名愁了――” 寒苏儿正恼火着,手中一旋凝出七根冰刺,一甩手只听见一串叮当落地的声音。而黑袍的萨暮色魅雨却还安然站在那里,甚至看不出施展过防御的招数。 “别这样,”萨暮魅雨说着走过去,“我可不是来打架的。” “那就是来看我笑话的。”寒苏儿更加没好气。 “看你笑话?”萨暮魅雨笑了两声,“其实我原本是想看你笑话的,可惜你现在变聪明了,没接这个茬。现在这个茬被焰傲接了去,你说我们应该看谁笑话呢?” 难道……寒苏儿一愣,“你的意思是――” “我和你做了同样的选择,”萨暮魅雨说:“其实我才是那个被神秘人选中的幸运儿,但是我没有接受他的邀请。” 是么?寒苏儿上下打量起这黑袍下的影子,“这倒真看不出来――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为了能精进法术,什么代价都不在乎的人。” 千年以前,萨暮魅雨可是寒苏儿见过的最最美貌的女子,但现在这美女却为了掌握更强大的法术而变成了一具残破的白骨。寒苏儿实在想不出这么一个人(是人还是尸啊?)还会有什么样的顾虑。 萨暮魅雨说,“没错,我就是这样的。因为自我开始修行亡灵系黑魔法起,就知道了黑魔法巫师要面临的残酷。既然这是人人都逃不掉的命运,回避躲藏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还不如顺其自然,能走到哪一步就走到哪一步。” “这么说,”寒苏儿想了想她刚才说的,“这么说你这次拒绝神秘人是为了……拖延时间?” “可以这么说。” 难道她有放心不下的事或者人?寒苏儿暗自揣测着,忽然试探着问,“你该不会……你该不会知道自己快要……” 夕阳如血,一点一点漫溯上来。 萨暮魅雨住在一片被积雪掩埋的古墓里,这里正是寒苏儿所住雪山的山脚。按说法术很高明的黑魔法巫师是不该住得太近的,但是这两个人都不愿放弃自己的地盘,于是就有了千年前的那场斗法。 失败了的寒苏儿并没有离开雪山,而是施法造出雪崩把自己的冰苑埋了起来,外面的事一律不管。这样萨暮魅雨也见不着她,也不能把她怎么样,慢慢的也就不想把她怎么样了。千年过去,冰苑重见天日,修行千年的寒苏儿和已有不死之身的萨暮魅雨却不再争斗。 因为千年的修行在增进法力的同时,也让她们两个人知道了很多史记记载的,其他黑魔法巫师的事。 慢慢地,她们都发现了一些可怕的规律。 而这些规律,鱼书、焰傲、甚至包括涂罗蔓,都是不明白的。因为不明白,所以执迷不悟。 “上一次被神秘人选中的,是鱼书的师父――当时我在场。”萨暮魅雨说。“神秘人选中的人会消失一百年,这外面都知道。所以鱼书一直独居。” “在消失的一百年里,”寒苏儿回忆着她曾经读过的一些典籍,“这些巫女是在神秘人的府邸服侍,但是她们离开那里以后,没有一个人透露过关于那个地方的任何信息――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萨暮魅雨冷笑,“还能为什么?难不成她们都很讲道德?不说的话,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不记得了,要么是说了就得完蛋。” 不记得了?开玩笑,那些被神秘人送回来的巫女一个个法力翻倍强大,而且神情间也有所不同,寒苏儿觉得,她们肯定还是是知道了很多东西的。这样说来……寒苏儿想起什么,慢慢道,“我看过一些相关的记载,那些被选中的巫女,没有一本书提及过她们的归宿,总是说她们回来以后变得如何尊贵,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至于她们最后在那里安定下来,有没有寿终正寝,统统都回避不说……” “想把这点后续追查下来,并不难,”萨暮魅雨说,“这些东西只怕是不许追查,追查了也不许写。” 两人沉默许久。 “萨暮……你有没有想过,”寒苏儿小声问,“那个神秘人,他到底是谁?” 另一边,一片碧波下的的溶洞里。 小刀象征着风,这可能和师父原先研习风系黑魔法有关系。那个指环鱼书认识,是师父说过的一枚能够操纵波涛的法器。可是这个玉牌又是什么呢? 鱼书打开师父的信,怪不得这么厚,这信足足有七页。可是…… 可是只有第一页上写了字,剩下的六页全是空白。先不管那么多,鱼书先展开第一张信纸―― 看来你已经从我的师妹飘素那里拿到了我的箱子,现在我来为你解答疑惑。箱子里有三件东西。那把小刀是风峡的三件宝物之一,另外两件在飘素手中。这一件叫做风影,因为可以供风系以外的黑魔法巫师所用,所以我离开的时候,飘素把这个给了我。这把刀虽然小,但是挥动的时候却象疾风一样锋利强韧,是专门用来近处防身的。 那个碧玉指环原本是东方皇族的一件外交礼物,送到西方以后遭遇了偷窃和抢劫,后来被装上一艘大船出海,在途经地中海的时候被地狱入口的水妖赛莲截获。水妖的歌声制造了翻船,她们搜走了那枚指环,终日把指环套在自己的鸟爪或长翎上玩耍,指环渐渐有了召唤波涛,迷惑人心的法力。这枚指环可以在和别的巫师争斗的时候派上大用场,不过一定记住,如果你在用的时候感觉到了疲惫,那就赶紧住手,不然会非常危险。另外用的时候最好用蜡块塞住耳朵,因为召唤来的波涛中会夹杂着水妖用来迷惑海员的歌声。 关于那块碧玉牌,我想说的非常简单。你一定要保护好它,要时刻贴身携带,不要让任何人看知道你有这个东西。这是件无价之宝,拥有的人会得到黑魔法巫师都想得到的保护,但也就是因为这样,你的招摇会给你带来灭顶之灾。 这就是第一页的全部内容。鱼书拿起那块玉牌看了看,这只怕也是块老东西了,上面刻的花纹和字都不怎么清楚了,鱼书只能隐约从上面辨认出一点浪花一样的花纹。她想了想,把玉牌放进自己贴身的口袋,伸手又去检查那些信纸。 可是不管鱼书怎么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不管她用什么办法,剩下的六页也都只是空白。不对……鱼书绝不相信师父会无缘无故多放几页信纸在信封里,她一定还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要说,所以才会做得如此隐蔽。 话是这么说,但是鱼书还是一样看不到其它信纸上的内容。 忽然――“小姑娘,犯什么愁呢?要不要我来帮帮你呀?” 鱼书心里一凉,飞快地把信放回箱子,吧嗒一声盖上盖子,反手又在上面封上一个结界。 “你这是干什么,倒把我弄得有点紧张了……”青花母眼见鱼书的这一连串动作,脸上却还是笑眯眯的,“再说,你是不是该先请我进来坐呀?” “你自己不是已经进来了么,哪还用我请?”鱼书冷冷地说,“不过你最好放老实点,虽然你有三千年的法力,但是在水下你占不到便宜。” 青花母丝毫不理会鱼书的讽刺,她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你别总这样看人,这样不好。”她说,“我是看你那天脸色不好,又想到你师父不能照顾你,所以才……” “所以才跟踪我?好堂皇的借口!”青花母和她们师徒从无来往,她怎么会找上门来?鱼书想,别看我年轻就把我当傻子骗! 果然,青花母面色微变,但她还是马上恢复了平静。“那我也是好心呀――我看你刚才好像在……在为什么事发愁?” 鱼书盯着青花母看了一会,“好,我明白了。”她一抬手拿起法杖,另一只手抄起刚从箱子里拿出来的小刀。鱼书走到青花母面前,一字一字道:“听着,你在琢磨什么事,我心里一清二楚。我师父被神秘人选走了,有的人觉得我势单力薄,正是占便宜的好时候,有的人觉得我师父留给我的东西里有什么值得她们挖掘的秘诀,有的人则两份心都有。我现在告诉你,我师父留下的东西是我的,我就是把它们都砸碎了喂鱼,也不会交给外人――” “可是如果这些东西在你手里却不能被好好利用,那你不等于守着大餐挨饿吗?”青花母接道。 鱼书气得几乎要跳起来,“难道非要我出手你才肯滚蛋!我告诉你,整片水域的鱼都可以听我调遣,我可以让它们把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吐!” 青花母不笑了,她慢慢站起来。“小姑娘,你师父难道没告诉过你应该讲礼貌吗?还是说你也觉得土系的黑魔法不值得敬畏?要不要我来给你上一课?” 青花母慢慢抬起双手,大地又开始震颤――即便是在水下,也是有泥土的啊! “鱼书――”剑拔弩张间,溶洞外忽然有人叫门。“鱼书在家吗?我家主人,上游帕赛湖的涂罗蔓今天想来拜访,请问有时间吗?”看来是涂罗蔓的水蛇。 青花母眼中闪过什么,一时间竟又点慌了。“小丫头片子,我改日再来找你。”说完转身就走。 “鱼书,你在吗?” 鱼书看着青花母的背影消失,听着溶洞外的喊声,她顿时感到浑身冰冷。小刀和法杖同时掉在了地上…… 她拿回师父的箱子才多长时间?周围这些人就已经象饿狼一样扑了上来。距离师父回来还有不短的一段时间,她该怎么办…… ------------ 二十六、头狼:一个庞大的局(1) 更新时间:2011-09-13 鬼谷耳语:如果这不是小说,或者有应该说,如果这不是鬼谷箫写的小说,头狼这样的家伙一定会被很多人追捧。 故事讲到这里,请问各位对头狼这个人物有什么感受? 来看看他做过的事情——他设了很多圈套,这些大大小小的圈套套住了白鲨鱼这样的小喽啰,也套住了老玻璃和娜依,甚至套住了七婆婆这样凶狠的角色。他发达的起点是吃掉了他原来的上司大白牛,继而控制住了枣树坟,之后他和冥河的势力结盟,一点一点发达起来。 头狼狡猾,头狼凶狠,头狼诡秘。头狼到底是谁?他操纵着这个故事里的一切,却从未正面出席。他有背景,但从未被明确地提起,看来他的这个背景更有可能是一种虚无的记忆,就像皇叔的身份对刘备的意义一样,当他发达,这就是可以炫耀的资本,当他没落,这就是被人嘲笑的把柄。 在跟随这伙人来到荒野上之前,尽管鬼谷箫已经捕捉到了各种细节,但她并不知道还有头狼这么个人物。有了初中年代的那些经历,她眼中的城市到处潜伏着引诱傻瓜蛋献出灵魂的怪物。她想,利用白鲨鱼的人也就是那么个东西。 也许就是因为有这样的猜测,鬼谷箫才敢跑到荒野上看一看这群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其实事情比她一开始预计的要严重,但当鬼谷箫发现端倪的时候,她已经没有资格慌张了。鬼谷箫知道,其实地狱来客是最会打心理战的。他们善于捕捉人在一瞬间表现出来的软弱和犹豫,那些发生在人类和魔鬼之间的所有交易都是通过大大小小的契约进行的。这就是说,所有被害的人都曾经自愿与魔鬼进行交易。 无论如何,先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先看看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鬼谷箫不可避免地开始回忆自己初中时代的一些经历,她们全家住在财大附近的那些年,关于那片小街巷的种种片段。一年年过去,当年那些她觉得很普通的场景,现在想想都有了另一番解释。 那片街巷似乎是一片黑,从里烂到外。初中时代鬼谷箫根本就不会去想这看起来不大的一块地方里走出的人有没有区别……从时间上来算,那时候头狼已经从冥河弄到了那块空地。 鬼谷箫根本就不相信七婆婆和头狼曾经的联系有多么紧密。头狼找到七婆婆的时候她的资历、名气和实力都足够压死头狼。七婆婆并不是头几年被关在荒野上出不去,但她依旧气急败坏得吓人。这是一种高人被小朋友愚弄了的气急败坏,鬼谷箫观察了一阵子,她觉得自己的判断不会错。如果七婆婆当年和头狼的关系真的是盟友,那么她现在不会有这样的情绪。很有可能是当年头狼求七婆婆帮他做什么事,七婆婆就当顺手打发一个叫花子,结果却因为轻敌栽了个稀里哗啦。 鬼谷箫也不相信七婆婆会看得上老玻璃。她和老玻璃弄到一起去,完全是因为她的处境让她没有办法。乌鸦塔是冥河势力下三家里最早建立的,乌鸦塔的那些乌鸦可以为冥河的所有事物奔波,这就是说乌鸦塔的看守根本管不着那些乌鸦。老玻璃要做的就是看好那些关在塔底的巫女——其实这是一项很简单的工作,因为这些巫女在关进来之前都被“特殊处理”过,根本就不会闹出什么太大的事来。 鬼谷箫最最不相信的就是七婆婆敢把娜依怎么样。七婆婆看不起任何人,而且对和头狼有联系的人恨之入骨,但是娜依她真的惹不起。目前来看,七婆婆和冥河也是有很深的渊源的,按她的年龄来算,恐怕是经历过黑祭坛和玻璃深渊当年那场劫难。当年的一些人她应该是认识的,这会影响到后来的很多事,鬼谷箫觉得七婆婆对娜依总归还有一种投鼠忌器的心态。 说了这么多关于七婆婆的东西,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分析清楚头狼唯一的对手——没错,仔细想想,除了七婆婆,没有人能对头狼构成任何威胁。 娜依是个被抽走了情丝的疯女人,什么都做得出来,黑蜘蛛谷势力不小,又有很多黑魔法巫女愿意相助,但是娜依快要离任了,只怕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和头狼斗。娜依并不笨,她之所以愿意在头狼面前当傻子,恐怕就是因为她出局的日子临近,考虑不了太远的事。 老玻璃没本事,不说了。 不归湖的人里,老蛇已经被石化。虽然晓幽唤醒了她的灵魂,但是她的石像急事她的致命弱点,而头狼手下的小喽啰实在太多,完全有能力找到老蛇的石像。真的交手,不归湖会吃亏。从已经讲过的故事里找一找蛛丝马迹,不归湖现在除了老玻璃只怕没有心思缜密的人,而且不归湖也不喜欢出去闹。 当然,冥河势力下不只这三家,比如各支流的河神和各处的怪兽。但是这些人面对头狼都表现出不可思议的冷漠。头狼划走那片空地的时候,这些人肯定是知道的,但是却没有人加以阻止。鬼谷箫刚刚还在想这些人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出手,不说别人,冥河的河神是有能力对付头狼的……不过现在看来他们是不会管头狼的事了。 看来他们是不会管头狼的事了…… 那些河神……和各处的怪兽…… 鬼谷箫猛然一惊——她知道头狼的背景了! 没错,七婆婆谁也看不上。一次又一次地环顾荒野,一次又一次看到一群比自己不知道差多少的家伙来了又去,七婆婆自己却只能守在同一个地方,这一切都是拜头狼所赐……阴沟里翻船啊。 把老玻璃搞到自己的旗帜下,七婆婆用了一种很简单的方法,就是下药,这个前面说过了。在七婆婆看来,老玻璃和头狼的层次也差得不远,老玻璃那样容易就上了钩,而头狼却反过来把她给咬了。这一咬就是这么多年,刚才那个鬼眼还问她是不是在等冥河的河神来救自己——那怎么可能呢!她懂什么…… 枣树坟不过是一种习惯性的称谓,那个地方其实是无名无号的,是个真正的野地。并不是所有想投奔地狱来客的人都可以往那个地方跑,那里专门收留一种身份特殊的人。 头狼是这样的身份,大白牛也是这样的身份。确切地说,在头狼坐上第一把交椅之前,那个地方所有的人都是那样的身份。他们既非来自人间,也不是天生的地狱来客。 他们都曾是神明的仆人和使者,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堕落了,投靠了魔鬼。 但是谁都知道直接混到地狱来客中间就等于和神明彻底恩断义绝,何况地狱来客一开始并不接纳这些从前的敌人。所以他们最终另立门户,虽然本质上也是投靠魔鬼,但是有了这个独居的形式就足够让一些神明不忍对他们下手,实际上这些人中相当一部分人其实是因为充当了神明的牺牲品才落得如此下场,神明终究不是魔鬼,神明知道什么是要脸。与此同时他们也不用再对那些怪物低三下四,这当然是个好办法。 这就是为什么并不见得多能呼风唤雨的枣树坟曾经让冥河也敬他们三分。 不用说,头狼以前也在神身边呆过。他是怎么堕落的七婆婆不知道,但七婆婆倒觉得他的堕落是个必然,他的处事,他的思维方式,他的一切都更像一个地狱来客。 在头狼掌控了枣树坟以后,枣树坟不再只接受为神明工作过的人,这里马上散发出地狱的腐败气息。头狼一改枣树坟从前不可过多与地狱来客交往的规矩,主动拉拢冥河势力,和怪物恶魔打成一片,把马上就要完蛋的枣树坟生生拉了回来,而且越做越大。 七婆婆不知第几次环顾这荒野,确实是不错,她想,也许只有头狼能把这个地方用得这么好。头狼,头狼,神明的背影,魔鬼的心灵,只有你知道冥河的这块空地到底为何存在……在荒野上,七婆婆时常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想起她的师父告诉她的那些话。 师父说,很久很久以前,多数人不相信冥河会彻底被魔道控制,那时候冥河的人只服从河神的命令。 师父说,第一拨怀疑河神在冥河已经失势的人是黑魔法巫女,当时冥河也有一些黑魔法巫女为河神工作,但是她们终究是莉莉斯的仆人。这些女子看问题更现实,得出的结论也更残忍。 师父说,那时候冥河有一片真空地带,那里什么也没有。黑魔法巫女一开始以为那片空地的产生意味着河神有心反击地狱来客对冥河的反控制,因为有人看到冥河的三位河神在新月之夜去哪里聚会。 师父说,地狱来客中的势力从来都在不停勾结又相互瓦解,地狱来客没有朋友,只有盟友,所有人都只能顾及自己的命运,为别人着想的人最后都关在了乌鸦塔里。 师父说,但是地狱来客也是会疲惫的,所有的地狱来客都想找一个长久的靠山。 师父说,其实最长久的靠山就是冥河,不管别的势力会如何变化,只有冥河绝不可能被连根拔掉。 师父说,如果有一天我不能照顾你,你一定要投靠和冥河相关的势力。 师父说,记住,我们和冥河本来就是有渊源的,你要学会利用这个。 师父说…… ------------ 二十六、头狼:一个庞大的局(2) 更新时间:2011-09-14 师父说过的话太多了,多到七婆婆不一定都能想起来,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已经遗忘,她只是需要稍稍理清思路。比如现在,她在讲故事的时候,那些话就一句接一句地从她的脑海深处苏醒。 那些记忆也在苏醒,七婆婆甚至看到了这片空地从前的平静,看到了三位河神的背影。 但是她最希望能想起的那位河神,七婆婆却无论如何也回忆不出她的面容——斯提克斯,她在心里小声呼唤,七婆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呼唤,但她在呼唤…… 斯提克斯,冥河的一切都自你而来,你拥有最强大的力量,你才是真正的河神。 斯提克斯,人们都说你在那河底沉睡,你何时才能睁开眼睛,看看着冥河变成了什么样子? 斯提克斯,我知道这片空地本是你在远古时代开辟的,这片空地上曾经站着从光明之地而来的神。那时天堂和地狱的分别还没有那么大。 可是斯提克斯,你不要再以为没有人能真正利用这片空地,现在无耻之徒正在这里正饲养着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 斯提克斯……你究竟何时愿意醒来? 七婆婆在心中长叹,也许,她想,也许我早已经没有资格想这些,因为我也不过是在自己的利益被大大威胁的时候,才想起这些。我,也是莉莉斯的仆人,我也是一个只为自己的利益奔波的怪物。 七婆婆感觉到自己情绪的波动,她努力使自己平静。 不能这样,她想,路都走到这一步了,她能怎么样呢?她本来也是没有选择的。七婆婆并不经常这样的。毕竟,她已经很老很老了,她经历过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她残忍的次数已经无法计数了。 只是在想起小时候,想起师父的时候,这个又丑又怪的老太婆还会冒出一些很傻很傻的想法而已…… 七婆婆想,师父说过,不管我做什么事,她都能理解。 七婆婆想,至少我一直是在遵照师父的教诲做选择,我走每一步都没有忘记师父说的话。 这就是七婆婆曾经风光和强大的前提,她有这样一个难以评价的师父。她的师父很睿智,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她的师父没想到有一天会蹦出头狼这个家伙,所以七婆婆栽了——这些当时不是七婆婆的想法,七婆婆对师父只有一腔赤诚。这一小段是写手鬼谷箫的一点点感叹。 我主要是想知道,如果她的师父不是那么早就死掉了,她还会不会如此深情地回忆她。 其实老玻璃关于这片空地的记忆也不少,只是他断断续续地忘掉了一些。乌鸦塔的看守人换过几次,老玻璃上任的时间并不长,不过他确实很早就为冥河工作了。他为冥河工作的时候,那场黑蜘蛛的暴乱刚过去没多长时间。 老玻璃一辈子没得过志,干的全是无关紧要的活。而他刚认识头狼的时候,还以为头狼和他是一类人。 对,老玻璃也是事后才想起来,在头狼没有控制枣树坟的时候,老玻璃曾经见过他,而且是在冥河。他看见这个家伙脸生,而且好到处转悠,所以就一直跟着他,以防万一。跟着跟着就跟到了当年的那片空地上。 这样的情形出现过好几次,头狼总来冥河转悠,却从不见他有什么正经事办。他对那片空地倒是情有独钟,在那里一呆就是很长时间。 后来又过了很多年,当老玻璃被调到乌鸦塔做看守的时候,在老看守交给他的一大堆东西里,他惊讶地发现了半块玉牌——半块黑色的,无比陈旧的玉牌。切口光滑,看来是被人故意分成两半的。 这块玉牌的出现已经让老玻璃目瞪口呆,更令他惊讶的是,竟然有人敢把这个切成两半! 他的惊讶完全在老看守的预料之中。老看守开始向他解释这一切。 “乌鸦塔和黑蜘蛛谷历来就有纷争,这你是知道的吧?”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老玻璃点头。 “其实一切都因它而起,”老看守指着那半块玉牌说,“另外半块在黑蜘蛛谷的手里。” “也就是说……乌鸦塔和黑蜘蛛谷都不甘心只占有半块?”老玻璃明白了,“纷争的核心是双方都想拥有完整的……黑色赦免令?” 没错,那就是从前就已经几次提到的黑色赦免令,有了这个就是莉莉斯的盟友,这件东西在地狱来客中间的分量不言而喻。 “是的。”老看守说,“半块玉牌是没有用的,只有凑齐一整块才能得到黑色赦免令的好处。” “可是……”老玻璃忍不住问,“既然是这样,当初又是什么人,出于什么原因要把这个切成两半呢?” “说起这个就要提及黑蜘蛛谷和乌鸦塔的过去,”老看守说,“最一开始,乌鸦塔是无权无势的,那时候不归湖和黑蜘蛛谷各掌握了一块黑色赦免令,在冥河一带已经被人刮目相看,但是乌鸦塔因为关押犯忌巫女的职责,等到了一个机会……” 据老看守说,有一年有一个身份特殊的巫女被抓了进来,这是个水系黑魔法的巫师,应该是不归湖的元老之一,她的罪名是为协助天使从恶魔的势力下叛逃不惜同类相残。这罪名本来是很重的,恐怕要被关在最底一层,受的折磨也一定少不了。可是当天夜里有一个黑蜘蛛谷的巫女却找到乌鸦塔,希望能对新犯人有所通融。 当年的看守当然不想放过捞好处的机会,但他没有想到好处来得这么大。也许那个黑蜘蛛谷的巫女是私自前来所以着急回去,也许还有什么别的原因,总之讨价还价的结果就是,黑蜘蛛谷的黑色赦免被令一分为二,分了半块给乌鸦塔。 “其实那时候,”老看守说,“乌鸦塔的人并不知道有这个能有多大的实际意义,当时无非是借这么一个事实对外界虚张声势而已。外面人知道我们有莉莉斯的东西,当然就不敢随便看待。除此之外这半块赦免令也就是个摆设,而黑蜘蛛也没有和乌鸦塔为这个事争斗——直到十几年前……” 直到几年前,冥河的河神慢慢消隐,那三位河神不再到那空地上去聚会。那片空地彻底被闲置了,他们才听说这空地可以被瓜分,而瓜分的规则竟然和黑色赦免令有关! “据说莉莉斯发出这几块黑色赦免令的时候,已经为盟友选好了几个绝好的地界作为礼物,而冥河的那片空地就是其中之一。河神因为身份特殊,而且是神明在冥界的成员,所以他们有资格暂时占用那片空地,但这空地终究要送到莉莉斯的盟友手上。这就意味着,完整占有那块赦免令的势力就是那片空地的主人!” 难怪乌鸦塔河黑蜘蛛谷能有那么久的对立——不管是哪一方占有了那块空地,从地理上来说,对另一方都没什么好处。另外莉莉斯选的地方只怕不简单,那片空地还能做什么,各种可能都有…… 这一切让当年的老玻璃心慌不已,“可是……可是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万一……” 谁知老看守冷笑,“你以为你是来做什么的?我们当看守的,也就是个看门狗而已,你看那上面——”他指了指那些飞来飞去的乌鸦,“他们一个个都比我们聪明,比我们法力强,有什么需要操心的,让他们去做好了。如果他们有本事,那咱们就只管守着东西,不会有人来抢,如果他们没本事,咱们就把东西交出去,自己躲个清静,仅此而已。” 他话音刚落,那些硕大的红眼睛怪鸟一起哇哇大叫起来,象是狂笑,也象是谩骂。 不过老玻璃真的遵循了这位前辈的教导。还是那句话,他早就知道自己没什么能耐,那些事轮不到一个没能耐的人操心。 可是老玻璃万万没想到,头狼已经把那片空地看透了……不,应该说,头狼已经把整个冥河看透了,包括冥河势力下的所有人,甚至包括老玻璃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头狼甚至推老玻璃的过去一清二楚,不然他也不会在交谈之后派人送来……他冥河势力下的一切都别无选择,他们只能合作。 这就是头狼让老玻璃措手不及的地方,他没有和那些乌鸦较劲,而是去找了一个自以为事不关己的看守。其实乌鸦再怎么厉害,东西还不是在看守的手里?而那些乌鸦在冥河到处上蹿下跳,跟哪股势力都有来往,根本没法对付。老玻璃这个唯一的薄弱环节就这样被头狼抓了个正着。 头狼在还是个小喽啰的时候就已经瞄上了冥河。他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在积蓄资本。 而这么多年来,冥河又在做什么? 不归湖是一贯的不问世事,黑蜘蛛谷和乌鸦塔是一贯地一见面就闹,冥河的河神已经很久没见他们有什么动静,那些鬼怪猛兽从上古时代的好斗和敏锐一天天变得懈怠和愚蠢。举目四顾,地狱来客的世界里,绝大多数的宗派已经兴衰成灭了好几轮,只有冥河还在这里半死不活地戳着。可是这样的存在时时透出强弩之末的迹象,这样一大片势力的支撑也许早就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了。 老玻璃深知自己没有能力去兴风作浪,他从来都只有保住自己。当年有一位前辈告诉他,选择为冥河做事是绝对正确的,因为谁完蛋冥河也不会完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老玻璃对这个判断深信不疑—— 但是现在,当头狼出现,当老玻璃的生活进入一条他无法控制的轨道,他开始产生怀疑。他怀疑冥河会被头狼葬送…… ------------ 二十六、头狼:一个庞大的局(3) 更新时间:2011-09-15 不,不会的。娜依知道,冥河绝不会有事,要有事早就有了,哪还用等到现在?娜依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把那半块黑色赦免令交给了头狼。她也知道凭头狼的本事一定能拿到乌鸦塔的那半块。就让这个畜生把这片空地给占了吧,娜依就是这样想的,因为不管他占多少地方,都不能把冥河怎么样。 冥河是神明在冥间唯一的触角了,神不可能放弃冥河。就算冥河成了地狱来客的乐园,就算无法清除冥河的乌烟瘴气,只要河神还在,神的眼睛就能看到魔鬼在做什么。 是的,很久很久以前,在这个世界上刚刚有人类的时候,神和魔鬼之间就有了互不干涉的约定。但是这样的约定并不仅仅在保护魔鬼,它也让魔鬼对神无可奈何。尽管双方都不愿承认,但从目前的情况看来,神明和魔鬼之间的战争,两者平手的说法应该是最公道的,因为现在他们都不敢把对方怎么样。 可是战争并不需要总是当面锣对面鼓,其实战争从未结束。 高高在上的神,人类触不到,魔鬼的面目倒变得亲切起来。大地每年都在翻涌,各种光鲜无限的地狱来客堂而皇之地出入人类开设的各种高档场所。谁都知道他们手里掌握了能迅速满足人类欲望的灵丹妙药,所以每年源源不断地往他们口袋里进宝的人自然是越来越多……神的遥远给了魔鬼反攻的机会。 地狱来客的势力在无声种发展壮大,神的仆人和使者都开始叛逃――没错,娜依并不相信枣树坟的多数人都是出于不得已才堕落。比如那个头狼,娜依就想象不出他会被逼无奈。娜依甚至认为,头狼昔年在神明身边工作不过是为了积攒经验,他真正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冥河。 头狼的目标是冥河,这并不是说头狼要灭了冥河,而是说他要控制冥河,操纵冥河,好好利用冥河。冥河在神明和魔鬼两方都有特殊的地位,在这个神性沉睡的年代,站在神的一边需要苦行僧的虔诚,那是绝大多数人都无法企及的决绝和智慧,而与地狱来客结盟又意味着陷入永无止境的噩梦和厮杀……只有冥河这片特殊的地区,才能给那些希望得到最对却不能付出得太厉害的人一个可乘之机。 如果头狼毁了冥河,那么冥河就不再具有从远古时期到现在积累起来的特殊资历。如果冥河的深处没有河神,冥河区域的庇护中没有那些巫师、怪物和恶魔,那么冥河也不再具有它特殊的优势,这个经久不衰的大势力也就没有了它永不消逝的必要。 头狼够聪明,所以他选择了冥河,这么聪明的家伙不会自掘坟墓。 而黑蜘蛛谷要做的,就是对头狼表面上的支持和顺从。娜依知道,冥河势力下这些七零八落的家伙是没希望团结在一起了,头狼很快就会把其他派别一一瓦解。与其去做无谓的筹划,不如识时务一点,跟未来新秀混成一锅粥,串成一条线上的蚂蚱,等来日改天换地了,好处自然大大地有。 娜依想,目前为止她已经以盟友的身份知道了很多头狼的事情,她觉得她的选择无疑是最最正确的。 娜依曾经试探性地问过头狼,打算用这片空地做什么,头狼的回答是,养殖场。 养殖场……当然不是用来养七婆婆的,七婆婆只不过是一个苍老而无处去的老牧民而已。娜依知道头狼很想除掉她,却因为一些原因无法下手,所以只好废物利用。头狼想要的是充分利用这片空地的优势,为他隐蔽地积蓄足够多的力量。看看着昏暗的天色,看看天空中那些蠕动的大家伙,头狼这些年的积攒确实已经非常可观。娜依在黑蜘蛛谷的任期快要到头了,若非如此头狼今年兴许还不会让她来。结盟以后头狼对黑蜘蛛谷表面上是巴结,实际上也是的设防的。 头狼一定是觉得娜依在黑蜘蛛气数将尽,就算让她来也不过是拿走头狼准备给她的一点小便宜,不会知道太多头狼对这个地方的安排。 娜依冷笑,她等的就是这个想法。就算是精明无比的头狼,面对一大堆要收拾的人,也会有疏忽的时候…… 头狼也会有疏忽的时候,但是有的人似乎不用等到他的疏忽。洛思认为,不管别人要如何算计谋划,冥河势力下总有一小部分人永远在头狼之上。他能看出来,在荒野上除了大汉胡以外,只有他们三兄弟对头狼没有任何的畏惧。 在洛思看来,大汉胡其实已经傻掉了,他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头狼是谁。 荒野上的话题象一张庞大的网,现在这张网已经慢慢向头狼收紧。洛思脑海中关于头狼的记忆也一点一点浮现。其实在这所有人中,洛思才是和头狼见面最多的,但是他们没有交易也没有结盟。头狼在洛思的面前,从前是低三下四,现在也不敢趾高气扬。 洛思当然也知道头狼选中冥河的原因,所以他没必要害怕。头狼绝不会得罪冥河的河神,连冥河河神都不能得罪,当然就更不敢罪他们三兄弟――确切地说,是不敢得罪他们三兄弟背后的人。 头狼没有控制枣树坟的时候,经常往冥河跑,他常去的地方并不只是那快空地。还有三兄弟把守的一个重要关卡。这个关卡很多人都知道,它位于冥河流域和地狱之间,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这三兄弟还有一样特殊的工作。 其实这项特殊的工作是由洛思负责的,因为阿克和尔柏根本不具有这样的能力。 这项工作不是别的,正是掌管地狱来客的一些特殊资料――比如魔鬼契约,比如与冥河河神有关的秘密,比如远古时代神明和魔鬼的约定云云。洛思要做的就是看管好该留底的一切,原则上来说这些资料只有三兄弟和他们的顶头上司可以看。 原则上是这样的,那么事实呢? 事实是,想找那些存底的人很多,只要给的好处可观,洛思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当年还是小喽罗的头狼就给足了洛思好处。 洛思不认为自己这么做会造成什么了不得的后果。其实他掌管的资料分两部分,那些可怜虫和魔鬼或者邪灵的契约他可以通融别人去找,因为那些东西本来就是地狱来客用来占凡人便宜的,没什么大不了。至于那些比较重要的文件,洛思都完好地封印在了档案柜的夹层里,不会有人窥伺到机密的。 洛思记得那时候头狼不来则已,一来就能带一罐至少七个最纯洁最完整的少女灵魂。要不就是冥河深处千年以上的琥珀安息香。一来二去,洛思也曾经有所怀疑,这个看起来没有什么出息的家伙怎么会弄来这些好东西呢?但那时洛思认为头狼不过是个跑腿的,他背后另有其人。 “你总往我这里跑,看来你的主人很勤勉嘛,”洛思这样问过头狼,“他想要什么独霸地位么?” 头狼只管赔笑。 洛思隐约觉得不对,他问,“你上面的人是谁?我可以问个大概吗?” 头狼说,“不是冥河的人,是枣树坟的。” “枣树坟的?”洛思想了想,“怪不得你总是进去看资料却什么也不做呢,是不是你们有什么特别的习惯啊?” 别的地狱来客如果能贿赂洛思,找到需要的资料,很多人都会选择带走附件或者干脆焚毁其中的一部分,只有头狼来了是只看而没有任何别的行动。洛思想,难不成这是个喜欢专门打探别人隐私的家伙? 洛思说,“其实你总来我这里收获的并不会太多,有时间找我那两个兄弟聊聊好了,重要的事他们从来就记不住,倒是那些破烂的花边新闻他们都知道……” 三兄弟里两个是白痴,洛思知道,这才是出事之后主人没有狠狠地收拾他们的原因,收拾了他们也未必能长多少记性。 不过洛思是那唯一一个聪明的,他本来是应该受罚的,但是他那些天正好负了重伤,本来就半死不活,这件事也只好拉倒。 这件事也只好拉倒,因为后果已经不可逆了。 后果就是,枣树坟掌握了关于冥河的一切秘密,包括所有河神的往事和那些光明之子与黑暗之子的立约。到了这个时候洛思才知道,他打在档案柜夹层的封印早就被破解了,里面的东西被洗劫一空。 这个时候头狼刚刚控制了枣树坟。之后他就越走越高,越走越顺。 洛思知道,自己的一时大意,让头狼有了可乘之机。这让他在一定的时间内气急败坏。但是他绝不相信头狼有一天能爬到自己的头上,能爬到他主人的头上。 头狼,洛思想,终于有一天你还是要来巴结我的。黑蜘蛛谷可以枯竭,乌鸦塔也可以坍塌,不归湖早已不问世事。冥河真正的主人从来没有变过。这就是为什么你现在得志了也要对我客客气气,这就是为什么那些资料你最终还是送了回来。 洛思的伤养好之后,主人再也没有重提旧事。阿克和尔柏都以为他忘了。 只有洛思知道,头狼在背后找过他们的主人…… ------------ 二十六、头狼:一个庞大的局(4) 更新时间:2011-09-16 水草问鬼谷箫:“你见过头狼吗?” “没有。”鬼谷箫说的是实话。 “你……这些乱七八糟东西,你不是应该都知道的吗?” “怎么了,大小姐,又想占领你道德的制高点了?”鬼谷箫笑了笑,“你现在不害怕了?” “不是……”水草说,“我……不过我觉得我好像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恩,是吗?那你说说看――” “我敢肯定,”水草凑近了,“我敢肯定我们大家都被头狼骗了,头狼是个大骗子……虽然我没见过他,但我仍然能肯定他是个狡猾的大骗子!” 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位才看出点门道来――哦,不对,应该这么说,连这位都看出点门道来了,这个头狼也算是狼子野心路人皆知了。 鬼谷箫看着水草这副正气凛然,一目了然,满心清明,天下大白的表情,她忽然又想逗逗她。“你把一切都看透了?”她问,“那你说说,老余是什么人物?” “他是帮凶!”说完还象革命先烈一样昂了一下头。 靠点谱。“那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头狼和老余是怎么搞到一切去的?” “头狼用利益诱惑了老余……那时候我还以为老余是无辜的,后来才知道他是个混蛋!”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他是混蛋的呢?”鬼谷箫想,难不成这丫头还在想着那个海漠?她不是已经把海漠的身份告诉水草了吗? 水草说,“我冥思苦想,终于知道了真相。” 其实这种表决心的行为,这个丫头不是已经有过了吗?哦,对了,她是那种一转头就会忘事的人。 鬼谷箫不知道自己还能问什么,她冷笑。其实都是无所谓的事,只要水草知道该相信谁,她就有可能带着这个白痴透顶的丫头离开这里。水草,你运气不错,鬼谷箫想,该知道什么的时候就知道什么,什么便宜你都能占到。 鬼谷箫当然也有走神的时候,她没看到的是,已经知道海漠是吸血鬼以后,水草其实偷偷向白鲨鱼送过不少秋波,却被一一打回。 现在局势这么严峻,水草想,只顾自己也不是错。何况她能看出一点,白鲨鱼确实是故意不理他的,或者他跟着那三兄弟也有更好的打算? 反正她已经没别的路了,这么想着,水草死死拉住了鬼谷箫的衣角。 ------------ 二十七、七婆婆的故事还在讲:一百年以后(1) 更新时间:2011-09-17 鬼谷耳语:一百年以后,真相也不过露出一个影子而已,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要一生活在至少一个愚蠢的错误里。 一百年以后。 还是那森林。 月光下有利爪挖掘地土的声音,沉闷而冰冷。青花母冷冷地站在一棵大树旁,看着自己的狼蛛到处挖掘。不会太久了,她想,马上就能找到了。 果然,狼蛛停了下来。 青花母走过去,在翻开的泥土里,赫然露出了一席火红的长袍。青花母一笑,伸手就要去拿,谁知手刚伸出去却被咬了一口――红袍边上不知什么时候钻出一条蓝色的小蛇,这时正虎视眈眈地看着青花母。 什么……难道已经有人占了先?青花母一愣,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怎么了青花母,独食吃惯了,不习惯分享了么?” 月光如水,涂罗蔓站在林间阴影里,冷冷地地看着青花母。 “哪里……”对手出现,青花母反倒安静下来,“这位水系的妹妹如果喜欢,这一次我就让给你,我们以后还可以多聊聊,友好来往么,没什么。” “果然……”涂罗蔓一笑,“你果然还是不愿与人争斗。青花母,你在人前总是这样充满了随和好意,我从前也以为你是真的愿意让着别人――你戏演的真好啊!” “我怎么演戏了?”青花母反问,“我修行三千年,比你年头长了将近两千年,你觉得我不敢和你斗么?” “是啊,我从前也这么想。”涂罗蔓说,“可是一百年以前我知道了一件事,你跑到鱼书的家里去抢她师父留给她的东西,如果不是有人通报我快要来了,我可不知道你会做出什么来。这和你一贯的风格不符吧?你如何解释呢?” 怎么,她都知道了……青花母面色变了变。 涂罗蔓从阴影中慢慢走出来,“你说的对,土系的黑魔法研习到极致确实比别家都厉害,但是在这之前,你们只怕只能靠当缩头乌龟来自保――怎么,还要嘴硬?要不要咱们俩就在这里比划比划?” “不用了。”青花母说,“你跟我说这些无非是想分好处。你说吧,你想怎么样?” “这个不用着急,让咱们先来看看这是什么。”涂罗蔓走到青花母身边,俯身捡起那身火红的法袍轻轻一抖,从里面抖出的似乎不只是泥土,还有一些灰糊糊的粉末。涂罗蔓仔细地翻看着这法袍,她想起了一个人―― 焰傲。 被神秘人选走的焰傲,刚刚被神秘人送回来的焰傲。 她死了……涂罗蔓忍不住喃喃道,“居然这么快……” “她性格急躁,完蛋的当然就快。”青花母不情愿地解释道,“象这种短时间内翻倍增进法力的过程如果长时间持续,对任何黑魔法巫女都是灾难。” 原来是这样,难怪火系和土系的黑魔法师很少有人能修炼到极致,土系要修炼到极致至少要上万年,而火系的巫师脾气暴躁急于求成的人太多,很多都在修炼中暴毙。神秘人选中的幸运儿拥有的正是一个在短时间内翻倍增进法力的机会。看起来无比难得的好机会如果把握得不好,就会让幸运儿从天堂一下子掉到地狱。 涂罗蔓闻到了火红色法袍上的焦糊味,看来这火系黑魔法师焰傲正是被烈火烧死的。涂罗蔓仔细翻检了她的法袍,但是她并没有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青花母已经连续两千年参加神秘人的聚会了,涂罗蔓早就看出来她根本不可能被选上,而且青花母自己也知道自己不会被选上。那么她每次都来,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等那些被选中的幸运儿去死,然后再收走她们的法袍么? 涂罗蔓想到了什么,“这么看来,鱼书她师父的法袍现在也在你那里了?” “不,”青花母摇头,“我没找到她的法袍――也许她还没死。” 涂罗蔓见过鱼书的师父,那确实是个温和如水,不温不火的人。她不象是个会急功近利的人。可是涂罗蔓说―― “她死了,我亲眼看见她死了。就在她被选走的那片水域,她活活被鱼群分食了。” 但是鱼是不吃法袍的,青花母眼前一亮。“难道有人提前把法袍拿走了?不行,一定要把东西找回来……” 月光下,涂罗蔓观察着青花母的表情。是的,她并不知道完整的真相,她只是发现了蛛丝马迹,她确信这是青花母一个人的秘密,而青花母又打不过她,所以涂罗蔓选择介入。 涂罗蔓有种直觉,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只要她沉得住气…… 另一边,在石林深处。 “师父……”风悸一头冷汗,“这是真的吗?师伯真的已经死了?” 飘素点了点头。“消息是涂罗蔓带给我的。涂罗蔓这个人,虽然坏主意多,但是从不说谎。她说她是亲眼看见的,应该不会有错。” “那……”风悸问,“那师伯的遗体什么的,她知道在哪吗?” “都被鱼吃了,哪还有遗体,”飘素说,“而且涂罗蔓说她到水下看过,没有找到她随身带着的遗物。” “那她死的也太安静了!鱼书姐姐知道吗?” “鱼书肯定不知道。”飘素说,“她要是知道那可就翻了天了……也不能让别人知道,鱼书法力还不够强,她师父又留给她那么多东西,她的处境会变得很危险。” “我们不能保护她吗?” “帮个一两次还是可以的,”飘素说,“但是鱼书的师父毕竟早就不是风峡的弟子了,我们过问过多不但起不了好作用,还会把我们自己搞得很被动。” “这么看来鱼书姐姐的处境危险了……”风悸长叹一声,可她想了想又说,“可是……是我想多了吗?我怎么觉得师伯的死和那个箱子之间有什么关系……我怎么觉得师伯很早以前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会死,那个箱子其实是她当做遗物留给鱼书姐姐的?” 飘素沉默。“在我们四个力,师姐是心思最细腻的。她的想法我们都猜不透,小时候是这样,现在她已经死了,我还是不懂她的想法。” “也许我们都多虑了,”风悸想了想,说,“师伯想法这么周全,也许她已经为鱼书姐姐找到了自保的办法。” 飘素点头,“鱼书也是个很好强的人,不会随便就范的。” 师徒两人沉默很久。 风悸忽然说,“师父……涂罗蔓为什么这么关心师伯的事啊?就因为她是水系的巫女吗?” 半晌,飘素摇了摇头。“我不信,涂罗蔓一定有她自己的打算。” “她会害她们师徒吗?” 这个问题飘素答不上来。 涂罗蔓是个精明刁钻的人,不过据说她为人还是有原则的。据说涂罗蔓只会对两种人下狠手。一种是主动招惹她的人,另一种则是她定义下的两面三刀者,背后捅娄子的无耻之徒。飘素说过了,她根本猜不透自己的师姐,如果不是从小就在一起,飘素在这个人面前也会觉得脊背发凉。说到底飘素并不了解涂罗蔓,对她的认识还是以周围人的传言为主,她到底会动什么样的心思飘素根本没有把握。 既然涂罗蔓和飘素并不熟悉,和鱼书师徒俩也没有什么深交。在这件事上她为什么要给她们通风报信?难道真的只是帮忙吗?飘素越想疑点越多。 最重要的是,涂罗蔓说她是亲眼看见鱼书的师父被鱼群分食掉的,如果她在旁边,为什么不出手相助呢…… 飘素想了想,问风悸,“鱼书的近况你知道吗?” 风悸说,“焰傲刚被选走的那几年我们还有书信来往,后来渐渐的就少了……不过我总觉得,她好像和什么别的巫女走得很近。” “什么意思?” “从她说话的语气和一些细节上看,她身边应该时常有人照应。我问过她,她也承认,但是她就是不说是谁。” “照应她?”飘素吃了一惊,“可她凭什么相信那个人?” “她说她们之间有交易……”风悸说,“鱼书姐姐说双方各有所图,所以她不会吃亏……” 别人能图鱼书什么呢?飘素马上想到了那个箱子。她脑门一热,对风悸喊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风悸小声说,“可是鱼书姐姐说你会知道的,不用我说……她说……她说……” “她说什么,快说!” “她说……她说她们已经说好了,涂罗蔓会告诉咱们一切的……” 涂罗蔓。 水系法力最高强的黑魔法师,她就住在鱼书居所的上游。飘素想起她那双深邃的眼睛,那里面藏着无数暗流,在悄无声息地涌动着…… “不行,”飘素一字字道,“我要和鱼书单独谈一次!” 青花母忽然大叫,“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那件水系的法袍在哪了――”青花母说,“一定是被鱼书捡走了,她们师徒住的地方和那片水域相接……” “没有。”涂罗蔓斩钉截铁地说,“鱼书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师父已经死了。我就住在她们的上游,我一清二楚。” ------------ 二十七、七婆婆的故事还在讲:一百年以后(2) 更新时间:2011-09-18 青花母一愣,小声嘀咕道,“那就是被你捡走了……” “青花母,我警告你,”涂罗蔓说,“在我面前,装疯卖傻和算计人心你可以省省了,我们水系的人哪个不是浑身的心眼?你们土系不擅长这个,你还是给我老实点,别等我给你量身定制一场水葬你才服气!” “……知道……知道你厉害,”青花母面露怯懦,“但是我也不知道那件法袍到哪去了呀……你说不是鱼书拿走的,也不是你拿走的,那难道那法袍凭空消失了?” 涂罗蔓不说话。 青花母长叹一声,“唉……这也叫天有不测风云,我辛辛苦苦连续收集了四十七次法袍,眼看就要得手了,结果这最后两件,一件找不着了,一件……一件在别人手上。” 涂罗蔓试探着把话头往自己想知道的事上引,她说,“怎么,想要我把焰傲的法袍还给你?” “不敢不敢,”青花母说,“我哪敢和你抢东西,再说拿到焰傲的那一件也没用,还是少一件。” “那没办法了,那你老人家有没有从头再来的打算啊?”涂罗蔓看着一脸不甘心的青花母说。 青花母忽然笑了,“我收集,你在一边看着,等我再花两千多年,连续收集到四十九件神秘人幸运儿遗留的法袍,你再冲过来把我的收藏都拿走,那我不是白白辛苦了么?” 涂罗蔓仔细看了看青花母,问,“怎么,你想和我做交易?” “我只是不想把自己搞得一无所有。”青花母说,“这一次我认了,不管是那件法袍真的凭空消失,还是被别人弄走了,反正是没在我的手里,那我不认也得认。既然第二轮收集还没开始你就跳了出来,我们把好处分一分总不算过分吧?” “是啊,按说是这么个道理,不过如果我就是要让你白给我当劳工呢?如果就是要不讲理呢?” 青花母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因为她知道,涂罗蔓有能力做到她刚刚说出的那些。 不过涂罗蔓一笑,“当然,不讲理是不好的,我还是更喜欢做交易。我和你们学土系黑魔法的人也没有什么过节,好处我们分一分也可以。” 青湖母松了一口气。“行啊,”她说,“行行行,你拿大头――” “那我就不客气了,”涂罗蔓一笑,“你继续收集法袍,但是这一次你连续收集的四十九件法袍归我,最为报酬,我可以帮你从鱼书的箱子里偷一件宝物――你想要哪一件?” “当然是那个指环!”青花母的面色又红润起来。据说那个能操控波涛和水妖歌声的指环不仅黑魔法的初学者能用,非水系的黑魔法师也可以用。有了那件宝物,青花母想,大多数的水系黑魔法都将臣服于她――也算不错了,好歹保住了命,也占了点便宜。 “好,那就说定了。”涂罗蔓一笑,“你知道毁约有什么后果的,是吧?” “我当然知道,”青花母说,“我比你修炼的时间长啊,别忘了这个。” 月光依旧冰冷,涂罗蔓看着青花母默不作声地爬上那只大狼蛛的背。他们就像潜入水中的大鱼,一点一点消失在泥土里。好吧,现在来看看我们知道了什么……涂罗蔓手中仍拿着那件火红的法袍。她想她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连续收集到四十九个被神秘人选中的黑魔法巫女的法袍,就能得到某种好处――和那个玉指环比更大,甚至大上几倍的好处。涂罗蔓想,黑魔法巫师还想要什么样的好处呢?归根到底还是为了增进法力。青花母既然能花两千多年来收集法袍,那说明这个说法还是靠谱的,因为青花母做起事来其实是很吝惜的,让她花费这么多心血却得不到丰厚的报酬,她绝不会乐意。 不过,四十九件法袍到手以后,她又该怎么做才是对的,才能获得这丰厚无比的好处呢?涂罗蔓犹豫了片刻。 一个嘶哑诡秘的声音在她的犹豫中传来:“问我吧,这个我知道。” “萨暮魅雨……”涂罗蔓的心一沉。难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你捉青花母,就不许我捉你么?”萨暮魅雨的声音近在咫尺,人却无影无踪。 “要捉也麻烦你先显个身吧,”涂罗蔓压抑住内心的恐惧,大声说,“你现在这样算不算小人手段啊?” “涂罗蔓,你吓傻了吧?”萨暮魅雨说,“我们可都是莉莉斯的仆人,我们中间难道还会出现君子么?” “……好吧。”涂罗蔓面色铁青,“我承认我在你面前就像青花母在我面前一样无能,你想怎么样,直说吧。” “这样才是乖孩子。”萨暮魅力雨很满意,“不过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来抢东西的,也不是来抢秘密的。” “你说什么?” “秘密,我已经知道了,而东西,我也不稀罕要。”萨暮魅雨说,“如果你想知道秘密,我甚至可以告诉你。” 有这等好事?涂罗蔓说,“我想不通,这不是地狱来客的处事方式。” “你要是等着白捡便宜那就错了,”果然,萨暮魅雨说,“我的情报当然是有条件的,不象某些人,白白去给别人通风报信,背地里却惦记着别人的东西……” 寒风刺骨,涂罗蔓感觉到无数双冰冷的手正将自己围住,她甚至听到了那些鬼魂的低语。萨暮魅雨就在他们的背后,看着自己陷入无助。她没有选择,对方是一个已经炼成不死之身的亡灵系黑魔法巫师,她不仅是个巫女,还是个怪物,是个和野鬼作伴的地狱使者! 涂罗蔓问,“你想要什么?” “你给我听好了,”萨暮魅雨说,“鱼书是我的,鱼书的箱子也是我的,你们谁也别想碰我的猎物――听明白了吗?” “难道……”涂罗蔓想起什么,“难道那件消失了的水系法袍在你那里?” 萨暮魅雨冷笑,“你说呢?” 好吧……涂罗蔓承认,法袍被萨暮魅雨截获,她心服口服。怪不得当时她把水下都搜了个遍野没找到那法袍,她涂罗蔓也不过是支使水下的鱼虾去帮她做事而已,而眼前这个看不到的对手支使的可是无处不在又无影无踪的的鬼魂! “好好好,”涂罗蔓连连点头,“鱼书是你的,那个箱子也是你的,不过你刚才看到了,我已经答应了青花母,这点信誉你总该给我留着吧?再说那箱子里一共有三件宝物呢,你留两个,给那个可怜虫一个,还是挺公平的吧?” “是啊,如果真是这样,那是挺公平的,”萨暮魅雨的语气中透出讽刺,“要不要我亲自把那个指环拿去送给青花母啊?” 什么……涂罗蔓一惊,“别……” 萨暮魅雨诡秘的笑声包围住了涂罗蔓,涂罗蔓听到她说,“就你这点花招还想把我给骗了?我难道还看不出来么,你根本不打算把那个指环给青花母,所以你手上有没有指环,和你能不能打发青花母为你做事,其实是没有必然联系的――你觉得你还用跟我提那个指环的事吗?” “你……”在涂罗蔓的一生中谋划过无数的智斗,却从来没有被这样彻底的看透过。涂罗蔓感觉自己在这个怪物面前自己的一切想法都被扒掉了皮,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内脏。 “涂罗蔓,”萨暮魅雨慢慢道,“你是水系的黑魔法巫女,水可是最最能屈能伸的,你飞扬跋扈这么久了,是不是也该适当地发扬一下你们水系特有的优点了?” 一瞬间风声大作,沙尘和碎叶被平地卷起,四处乱打。涂罗蔓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弥漫的草屑让她睁不开眼睛,她尽力想看清,却感觉到无数模糊的黑影在身边上下翻飞。哪一个是萨暮魅雨?她不由想问,可是这个问题刚一浮现她就明白了,哪一个黑影都是萨暮魅雨,她终究斗不过她,而且可能永远也斗不过她…… 沮丧和忙乱之中,涂罗蔓想到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她不顾一切地大喊,“萨暮魅雨――你还没――告诉我――那个――秘――密――!” 远处传来萨暮魅雨可怕的声音,“打开焰傲的法袍,你会发现里棉夹着一张小羊皮纸,上面有你想知道的一切――” 平地四起的大风忽然间停止,涂罗蔓重重地摔倒在地。 月光惨白,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几天后。 飘素和风悸来到鱼书的住处小坐,鱼书依礼招待了她们。飘素环顾溶洞四周,还算欣慰地发现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变化。而风悸则和鱼书随意地聊着天,气氛还算融洽。 飘素喝着茶,默默地观察着谈笑中的鱼书。仔细看来,百年过去这个小姑娘变化不小。原本的那副要强斗气的样子现在已经消退了很多,飘素在某些时刻甚至觉得鱼书似乎变得有点与世无争,她现在举止变得温和了,话语中也没有太多的锋芒,果然更有水的气质。 飘素知道,这是水系黑魔法修炼到一定程度时,黑魔法巫女都会产生的改变。与其说是鱼书变温婉了,倒不如说是鱼书变得法力高强了。 年轻的黑魔法巫师只要拥有了高强的法力,就不会甘心沉沦于寂寞。 飘素看着眼前的鱼书,时间一长,她也能看出潜藏在鱼书心中的那些欲望,那些从来就没有平静过的念头。还要和她谈吗?飘素一瞬间有点犹豫。 ------------ 二十七、七婆婆的故事还在讲:一百年以后(3) 更新时间:2011-09-19 可是―― “好了,”飘素清了清嗓子,“风悸,这附近有个街市有卖扶风草,你去看看,别太晚回来就好――” 风悸马上明白了师父的意思,“是,师父。” 风悸刚一走,鱼书就对飘素说,“其实这次来还是想找我说些事情,对吧?” 飘素点头,“没错。” 鱼书笑了笑,“我想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是吗?”飘素却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那……你说说看。” “其实我已经知道,”鱼书安静地说,“我师父她死了,对吗?” 飘素一惊,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问,“这是……是谁告诉你的?” “就是那个你希望我断绝来往的人,”鱼书说,“那个黑魔法巫女。” 难道还是晚了一步?飘素苦笑,“鱼书,不管怎么说,你相信不相信我和风悸不会害你?你相信不相信我们是为你好的?” 鱼书说,“我相信。而且我也相信除了你们,几乎不可能有什么人真对我好――那个人,她也不过是利用我罢了。” “我知道你的逻辑,”飘素说,“可你觉得她的目的真的和她说的一样吗?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地操控你?” “我当然知道,”鱼书笑了笑,“因为如果一个人剩下的日子只能论天数了,那她做的每一件事都会万分重要,这种情况下,又有几个人有心思去耍那么复杂的心眼?何况我现在也没什么更要紧的事,我是用全部精力在盯着跟她的合作,而她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什么……飘素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你的意思是……她要你帮她完成……遗……愿?” “算是吧,”鱼书说,“只不过我最好在她死之前把事情办妥,不然她就算要死了也一样有办法对付我……契约么,就是这样。” 涂罗蔓要死了?飘素怎么也想不到她和鱼书竟谈出这么一桩事来。她早就知道黑魔法修炼到一定程度的巫师可以预感到自己的大限,但是涂罗蔓她前几天刚见过,这家伙一副白里透红的滋润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快不行了的人啊……若说死于意外,也只有斗法的时候被别的巫师杀掉这一种可能。 可是杀掉一个法力如此高强的黑魔法巫师也是要消耗很多精力的,就算是比涂罗蔓法力高强的巫师也不得不考虑这一点。 涂罗蔓从来不把自己掺和到过于复杂的利益网里去,平时也没有什么仇人,是谁非要把她赶尽杀绝呢? 鱼书看出了飘素的疑虑,她说,“我也看不出她有将亡的迹象,但是地狱来客之间的事,一瞬间就可以产生一万种不同的可能。要不然为什么一定要法力很高强才能预测自己的死期呢?” “那该不会就凭她说她气数将尽你就相信她其气数将尽了吧?”飘素问。 “那怎么可能,我又不傻,”鱼书说,“不过这个和她要我办的事有关,我实在不方便说。” 飘素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她看出来了,眼前的鱼书和过去最大的区别就是心机的复杂程度已经不在一个层次上。现在的鱼书心中装满重重谋划,而且越来越热衷于智斗。飘素想,以后她和风悸恐怕很难再给鱼书帮上什么忙了――就算鱼书把一切和盘托出,飘素也未见得有能力为她化解危机啊! 鱼书又说,“你们别担心了,真的。自从百年以前那次聚会结束,她就已经找我合作了,如果有什么阴险的打算,现在也该露出点端倪了。可是目前为止我们的合作都很顺利,很互惠的。我好好地坐在这里,我师父的箱子里东西一件不少,我住的水域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常――还能有什么事呢?” 半晌。 飘素点头,“我明白了。那你自己保重,我们不会再来打扰……” 在雪山上。 “你把秘密告诉了涂罗蔓!”寒苏儿几乎跳了起来,“为什么!” 萨暮魅雨观察着寒苏儿的表情,“怎么,”她说,“难不成你也想利用这个秘密来增进法力?” “我没有。”寒苏儿的语气里透出气急败坏,“可是……可是也不能让那个贱人把便宜给占了啊!” 寒苏儿知道,涂罗蔓完全有能力用好那四十九件法袍。这就意味着涂罗蔓的法力有可能在一夜之间增进上百倍!寒苏儿不由自主地想到,这样一来这个她从来就看不上眼的水系黑魔法巫女就比她寒苏儿更厉害了…… 萨暮魅雨摇头,“我本以为你什么都懂了,现在看来却不尽然。” “你什么意思?” “我问你,黑魔法巫师努力增进法力是为什么?” “为了……为了比别人更强啊――” “那么,增进多少,”萨暮魅雨一字字道,“增进多少,你才能天下无敌?” 寒苏儿沉默。是啊,不管你多厉害,总会有人比你更厉害。而且就算有一天你天下无敌了,那些瞻仰着你的人还不是一个个都在跃跃欲试?这样的日子除了歇斯底里和担惊受怕,还有什么心情? 萨暮魅雨又说,“同样的道理,你看不惯涂罗蔓,所以不能接受她比自己法力高强,可是现在已经比你法力高强的人你都看得惯吗?你要修炼多少年,付出多少代价才能把她们一个一个都赶超过去?” 这样看来,涂罗蔓还不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吗?寒苏儿服这个理,但她还是有点不高兴,“那涂罗蔓法力增进以后要是来找我麻烦怎么办?难道要我再把自己埋在雪里一千年?” 谁知萨暮魅雨一笑,“你放心,到时候她绝对不会来找你麻烦――我以山羊蹄为证!” “你就这么肯定?”寒苏儿禁不住打量起自己身边这冰冷的黑袍,黑袍下的阴影如此神秘,她从来就没有猜透过这位邻居的想法。 “对,我就这么肯定。”萨暮魅雨说,“涂罗蔓这个人我很了解,这样的巫女是要承受牢狱之灾的,她法力增进到一定程度就会有人把她从我们的视线里请走。” 寒苏儿似乎听懂了,但是她还是问,“谁――谁会把她带走?”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萨暮魅雨一笑,“把她带走的人应该来自冥界。” 寒苏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萨暮魅雨这话还能有什么意思呢?这不就等于直接说涂罗蔓要下地狱了吗?萨暮魅雨修行的是亡灵系黑魔法,这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恐怕不会是空穴来风啊…… “这样看来……”寒苏儿明白了,“你把那个秘密告诉她,其实就等于让她快点离开这个世界?” 萨暮魅雨只管笑。 “果然,你这样就除掉了鱼书身边的一个雷。”寒苏儿喃喃道,“那么青花母呢?她是因为害怕涂罗蔓才不去袭击鱼书的,如果涂罗蔓走了,她又将如何?” “青花母?那位傻了吧唧的大妈我们根本不用理会,”萨暮魅雨的话语间透出嘲讽的意味,“这些年鱼书的法力也增进了不少,加上她师父的那个宝贝箱子,未必不能对付青花母。何况青花母还很容易满足,实在不行了就给她点糖吃,其实涂罗蔓也就是这么对付青花母的。” “那么……那么飘素呢?”寒苏儿思索着一字字问,“飘素你打算怎么摆平?” 萨暮魅雨沉吟一声,没有马上回答。 在鱼书身边的所有人里,只有飘素师徒是单纯地为鱼书着想,其她人都是有目的的。但就因为这样,飘素才变得最不好打发。尽管飘素的法力并不高强,但她的性格灵活多变,未必不会做出什么影响全局的事来。萨暮魅雨也承认,飘素这个人很难设防。 “目前我只能利用鱼书的好强性格,让她和飘素疏远,”萨暮魅雨说,“飘素心思虽然多,却不爱被别人说成管闲事的人,也只有鱼书的拒绝能让她站远些。”再往后的事情,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寒苏儿点头,“不错,你果然是鬼算连连,看来这次的成功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怎么样,”萨暮魅雨一笑,“现在在庆幸那时候没有继续与我为敌吧?” “还好吧,”寒苏儿长叹一声,说,“尽管已经有了和你结盟的念头,但我一开始还有些犹豫,直到你告诉我那个神秘人的身份……” 对,那个神秘人的身份――这有这一件事让萨暮魅雨感觉到无法抑制的沉闷。 萨暮魅雨,修炼亡灵系黑魔法三千年,她是个极具天赋的巫女。萨暮魅雨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诡秘和凶残,她从来不需要克服什么软弱心理,也不需要学习什么斗智斗勇。在过去的两千多年里,萨暮魅雨不管做什么都悄无声息,干净漂亮。她没有障碍,她没有对手。 她曾以为世界不过如此,凡人被黑魔法巫师摆布着,而黑魔法巫师中她萨暮魅雨又是一等一的高手,她以为她可以掌控一切,她以为没有人敢拿捏她。 可是她错了,她们不是什么主宰,她们只是黑暗中的女人,莉莉斯的仆从。萨暮魅雨只是庆幸自己知道的还不晚。 天堂之外还有天堂,地狱之外还有地狱。不管你能随意摆布谁,你都无法摆脱另一只无形大手的摆布…… ------------ 二十八、鬼谷箫:给地狱来客打酱油(1) 更新时间:2011-09-20 鬼谷耳语:多记得一些事还是有好处的。 头狼竟然是这么个来历……这个问题一想清楚,真相的一部分也就有眉目了。现在应该可以试着把这件事捋一遍。 我得承认,在荒野上呆了那么久,在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我的大脑开始的有效工作了。 头狼原本是神的仆人,堕落以后再枣树坟有过一段时间小喽啰的生活。后来他用手段控制了枣树坟,进而开始打冥河的主意。这期间(具体顺序我不是很清楚)他和娜依结了盟,和七婆婆做过交易,又设法让其他人不反对他,而且他得到了这块空地。 头狼现在在做什么呢?目前为止他至少在经营这么几件事,第一就是那片街巷,当然也是枣树坟的大本营,他们在那里设局收敛年轻男子的欲望;第二就是这片空地,头狼在这里只锁了一个七婆婆,但这片空地肯定不只是监狱,他应该已经在利用这个地方;第三就是这个聚会,现在看来参加仪式的这些人只怕都是头狼暗地里选出来的。 最后这个结论带有一定猜测的性质,因为我一直不敢肯定。其实即便是已经认准这一点的时候,我也没有足够的证据,不过也许这并不重要,因为人总是有直觉的。 诸位,当以上的一条主线摆在你们面前的时候,你们会想到什么? 我当时想到的是,头狼现在做的这三件事一定是有内在联系的。就拿最后两条来说,就很明显,参加仪式的人和地方都是头狼选的,头狼对这个仪式有一种潜在的控制权。从蝈蝈说过的话里寻找蛛丝马迹,(白鲨鱼把蝈蝈的话告诉过水草,水草又告诉了我,所以我知道。)这个仪式的发起方很有可能就是头狼。 那么这个仪式的内容和实质是什么呢?换句话说,这群人到底来这里干什么来了? 蝈蝈曾经和白鲨鱼提过死亡之书,还说得煞有介事,但是在我看来只是一个幌子。头狼根本不可能把死亡之书那么珍贵的东西让白鲨鱼那个傻x揣着,不管蝈蝈忽悠得多惟妙惟肖,我看到的事实是,荒野上除了水草,随便哪个人动一动手指头白鲨鱼就会完蛋。 头狼既然费尽心机非要拿到这片空地不可,那么他一定不会白白浪费这个资源。那么他把仪式安排在这里,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呢……我想这可能才是解答一切问题的关键。 这片地有什么来历?这里是冥河河神开辟出来的,所处的位置也属于冥河。但是后来这里却被莉莉斯占有,莉莉斯又把这里分给了掌握某块黑色赦免令的盟友。头狼有什么目的?头狼的目的有两个,第一是借助冥河的优势,让他新组建的势力也屹立不倒,第二就是积蓄能量,增进法力。 所以……好吧,线索不太明显,这里先放一放。 再来看那些故事——从这些故事里能看到两方面内容,一是篝火边这些人的来历,二是他们被卷进这件事的原因。 其实在马车里我就已经认出了那三兄弟。我不是夸耀我博学,问题是他们的异形术做得实在不怎么样,而且到处透出马脚来。不说别的,就说他们三个的名字:阿克、尔柏、洛思,组在一起就是克尔柏洛思,正是地狱三头犬的名字。这三位中任何一位都没有单独行动过,一个走到什么地方,另外两个定然要呆在附近才行。看到他们的姿态,可能很多人都会想起连体婴儿。 我想是这样的,这三兄弟就是地狱三头犬。他们其实是一体的,三人的面目代表的是三头犬的三个头,一个是狮子头阿克,一个是狗头尔柏,一个是狼头洛思。 雄狮看起来威武雄壮,其实好吃懒做,就像阿克,长得五大三粗,却总在睡觉。 看门狗声势威武,其实并不一定很壮实,也不一定聪明,就像尔柏,至少在没有爆发的时候看起来一无是处。 只有恶狼狡猾又凶狠,就像洛思,只有他的头脑和手段有能力和篝火边其他人玩。不过他也有他的弱势,就是他那个发紧的手腕。传说地狱三头犬的尾巴是一条恶龙,如果没猜错,洛思的手腕上缠着的就是他们的尾巴。看来这条恶龙恶则恶矣,但是逮谁都想咬两口,如果不把它控制住,这三兄弟的局面会很难看。阿克和尔柏都是白痴,洛思当然不放心让他们来控制着条恶龙,而他自己毕竟能力有限,所以也只能这么别扭着。 这样一来,这三兄弟的很多举止就可以解释了,比如阿克和尔柏那场白痴的争吵(他们声音不小,其实篝火边的人都听见了。)这两个笨蛋并不是分不清“你”和“我”,而是他们本来就是一体的,所以不需要分你我。 阿克讲的那个美杜莎契约的故事在地狱里是留了存底的,地狱三头犬当然知道,而尔柏那个关于诅咒的故事里又恰好有和地狱三头犬有关的诅咒。最关键的是,那个和诅咒有关的故事我其实听说过,而且第一次给我讲这个故事的人还告诉我一件尔柏没有讲出来的大事—— 冰儿那个奇丑无比的女儿,后来因为郁郁不得志,和美杜莎签订了契约,还冒冒失失地石化了一个不归湖的元老——诸位,你们能想到什么? 没错,那个故事里的冰儿不是别人,正是落英的母亲。 还是回来说地狱三头犬。我能看出这三兄弟其实傲慢得很,而且他们不在乎让别人看出他们的身份。这是因为依他们的身份,这三兄弟没什么好怕的,冥界之王对三头犬很信任,他们觉得自己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是很有身份的。 真的是这样的吗?这个就不是我该考虑的了。至于其他那几个人的事,倒是让我想起我自己的一点经历。 “听说你去找了老蛇?” 那时候我应该刚上高中没多久,一天半夜电话突然响起来。其实我的卧室离电话最远,但是等了半天我爸妈他们都没去接,我也就迷迷糊糊起来,走到了客厅里。 这一句话把我彻底给吓醒了,我压下声音问,“你怎么找到我新家电话的?”乖乖,我们这个时候刚搬家没多久。 对方说,“这你就别管了,反正地狱来客总是有办法的。” 好吧,我服了。“那你有什么事——老蛇是谁?” “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多……”对方似乎松了一口气,“老蛇就是那个石像老太太,我听说你前一阵子找过她,是不是真的?” “是啊,”我如实说,“那时候我周围发生了点事……我本来想找你的,但是那次你也算帮我逃脱了神秘人的围捕,我怎么好意思再来找你……” 还记得吗?就是这位姐姐,我说不好意思,并不仅仅是因为她帮过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到了这个年代,黑魔法巫师已经禁忌和神秘人有来往。既然曾经被神秘人瞄准过,我在黑魔法巫师的眼中只怕已经是不祥之人了。 “没事没事,其实你找她倒没什么。”这位姐姐沉默了片刻,“老蛇还好,应该不会下圈套骗你。何况她自己现在也有很多麻烦事。”我想她的意思是老蛇被石化了,很麻烦。 “那你打这个电话来是……” “我是想问你两件事。你有没有听老蛇说过她为什么会被石化?” “没有——她告诉我这个干什么?” “好吧。那她有没有让你帮她做什么事?” “她……”我犹豫了,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这事该不该说。老蛇没说不能说,但是我还是决定先绕一绕。“其实我遇到的麻烦是关于……是关于一种小小的,透明的,小女孩一样的,能迷惑人的小妖精的,这种小妖精你知道吧?” “我知道。”她倒挺痛快,“我们现在都管那玩意儿叫水妖。”这种小东西把赛莲的名号都给抢了,着实不简单。不过话说回来,赛莲的歌声远在天涯,这个小东西的威胁却近在咫尺啊。 “她似乎在研究对付那种小妖精的办法,”我说,“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对方沉吟片刻,“我明白了,她让你带一只水妖给她研究。” 对方沉吟片刻,“我明白了,她让你带一只水妖给她研究。” 她才对了,但我只能不置可否。 “我倒挺佩服老蛇前辈的,”她慢慢道,“自己都那样了,还什么都能应付得了,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我问,“可是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你怎么现在才来问我?” 她说,“不管是什么事,老蛇要是不想让别人知道那就谁也知道不了——现在她已经找到了对付水妖的办法。” ------------ 二十七、七婆婆的故事还在讲:一百年以后(4) 更新时间:2011-09-20 “不提这个了,”萨暮魅雨忽然有些疲惫,“还是说说你那边的情况吧,那些事调查得怎么样了?” “我这边也很顺利,”寒苏儿说,“我掌握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你绝对不会相信――你知道风悸是什么来历吗?” “风悸?就是飘素身边的那个小丫头?” “没错,就是她。其实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觉得有什么不对,调查了这么久,我终于可以肯定我的推测了……” 雪山上,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在风雪中慢慢走远。她们的窃窃私语中酝酿着无人猜度的神秘和危险…… ------------ 二十八、鬼谷箫:给地狱来客打酱油(2) 更新时间:2011-09-21 “恩?那不是挺好的吗?” “是,她自己是挺好的。”她冷笑,“这些小妖精都被她一个人控制了,她现在在利用她们达成她自己的目的。” 我没说话,心想,这关我屁事? 可是我刚这么想完,就听她说,“哎,你得帮我个忙――” “我能帮你什么忙?”这帮人的事能不搀和就不要搀和,“我可什么都不懂,能把自己保住就不错了。” “别装蒜了,你已经把自己保得挺好的了,”她这话明显不怀好意,“老蛇的建议一定错不了――朱砂核桃串是件好东西,是吧?” “我有什么不能改变我不是地狱来客这个事实吧?” “是啊,你确实不是地狱来客,但是我们现在就是需要一个没有修炼过黑魔法的人来做这件事,这是实情成功的一个必要条件!” 我沉默片刻,“那也得告诉我你最终的目的,哪怕你只说个大概。” “老蛇控制了全城近一半的水妖,她要她们去地中海找一个人,就是那个把她石化了,然后又冒冒失失逃走的美杜莎契约人……我们怀疑老蛇要借此和地中海的那些水中魔怪打交道……” 这都什么和什么,跳跃性也太大了。 “你们怕她和那些怪物结盟,变强大了,最终对你们不利?”我想了想,这样问。 “……可以这么说。” “那我能做什么呢?” “我想让你帮我们找一个人,这个人原本是老蛇的徒弟,却因为老蛇的责罚受了几十年牢狱之苦,如果能和这个人取得联系,我们就能拦住老蛇。” “她现在从牢里出来了?” “没有。” “那我怎么找她?”难道地狱来客的牢房也有探监一说? “你听我给你说嘛……” 还记得海漠的那个故事吗?我为什么能在第一时间判断海漠那小子在胡说八道?因为我见过那故事里的晓幽,她根本就没死。 当时晓幽唤醒了老蛇的魂魄以后已经精疲力竭,而吸血鬼洛神――其实就是那个自作多情的海漠他自己,他已经等了很长时间,就为趁虚而入,挽回他那点所谓的面子。这一切和海漠的描述都一样,不一样的是,最后晓幽被老蛇关了禁闭,而洛神则被老蛇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我见晓幽的地点离我的新家很近,就是那片残破不堪的水洼。那水洼旁边立着一块奇怪的碑,水草曾经在那附近发现一块很有可能是黑色赦免令的东西。 入夜,我背着书包出了门。 不管这个城市多热闹,那水洼附近永远是冷清的。夜里那水总是泛着诡秘的白光,没有人敢探头过去看,因为没有人知道那水里有什么,没有人知道那水中会映照出谁的面容。 我在水洼边停下,心里反复念着那位姐姐告诉我的一切细节。我从包里拿出一件黑袍套在自己身上,又拿出一根黑色的蜡烛,一把香味扑鼻的紫色小花,一只银碗,一本很小很旧的书和一块黑布。我把黑布在水洼边铺展开来,把黑布的一条边浸在水里,点好蜡烛,把那种紫色的花放到银碗里,打开那本书的某一页,一手举着蜡烛一手拿着银碗,照着书上说的轻声念…… 那跳跃的烛火一点一点变成了幽幽的蓝色,烛泪滴落在银碗中,那紫色的小花在一点一点消融成紫色的汁液。我把银碗中的紫色汁液泼进了水洼里,然后坐在那块黑布上,当着该发生的事发生。 水面依旧平静,但有断断续续的私语声在水下翻滚。什么东西苏醒了……没过多久,水面上浮起泡沫,而原本从水中泛起的白光也消退下去。这片不大的水域顿时揭去了伪装,展露处它本来的狰狞和深不可测。很快,我听到了什么东西沸腾的声音,我想我要见的人已经准备好了。 我探头往水里看,我看到了河中的倒影,一个消瘦的女孩,但那不是我。 她冲我笑了笑,直说,“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我也知道是谁让你来的。” “那你知不知道你师父的近况呢?”我问。 她笑而不答。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我说,“那就只剩下表态了,你看着办吧,反正我也就是一打酱油的。” 但她摇了摇头,“你是太急于把自己撇干净了,其实多跟我多聊聊又怎么样?那些事你越是不知道就越有可能陷入其中。” 我沉默片刻,“你想说什么?”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吧,”她说,“那些关于我师父的传闻,不管是说她要和地中海的怪物结盟还是别的什么,你究竟相信几成?” 说实话,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因为我毕竟不是地狱来客。不过凭直觉,我感觉老蛇虽然老奸巨猾,却不见得是个动辄就要把别人赶尽杀绝的人。另外,那位支使我来找晓幽的姐姐,她的人品我不想评价,但是我觉得她背后一定有什么做事不太讲究的人。 “在我看来,你师父现在最关心的还是怎么解除石化。”我是这样回答的。“至于她往日和别人有什么恩怨,我就不太清楚了,所以没法判断有些人的想法。” “恩怨?”她笑了笑,“我师父终日守着不归湖,过的象个隐士,能和多少人有恩怨?即便有,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现在和她有过节的人都伶仃散落,不知道都在做些什么。” “别的我不好估计,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我说,“有一部分人不希望你师父有任何行动,他们觉得最好维持现状。” “维持现状?恐怕她们希望我师父一直只是石像,连魂魄都不曾被唤醒――仅仅是魂魄被唤醒已经让一些人难以招架,如果我师父这次的计划成功,如果她再次回到不归湖,有些人的便宜只怕就占不到了……” 后面的谈话陆陆续续带出不少我原本一直在猜来猜去的事。这也不奇怪,我本来就是在稀里糊涂的情况下被人推到这水洼边上的。 我猜的还算有些眉目,老蛇其实就是在一门心思地想办法让自己复原。美杜莎力量之下的石化原本是不可逆转的,但是老蛇经过几年的查访,发现那个契约人落英的身世背景特殊(当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落英就是那个被小羊皮从地狱带来的灵魂,这些事晓幽不会跟我说太多)。老蛇在这中间看到了自己复原的希望,所以她现在正在四处奔走。因为不归湖人手实在少,而且不能有太多人为老蛇的私事奔忙,所以那些水妖就成了老蛇的帮手。 为什么有那些多人要拦着老蛇呢?既然老蛇和别人鲜有恩怨,她的事又有谁管得着呢? 原因很简单,老蛇被石化,而晓幽又被关了紧闭,所以不归湖就少了主心骨。有些人难免趁人之危,跑到不归湖来偷鸡摸狗。老蛇虽然魂魄已经苏醒,但终究还是有点力不从心,不归湖也就难免被顺走一些东西。日久天长,这些小贼都已经习惯了白拿,老蛇却突然找到了复原的方法,要重返不归湖,他们怎么能高兴呢?何况他们往日做的那些事也够得罪老蛇的了,老蛇回来以后整治他们怎么办? “简单说了吧,我不想拦着我师父,”晓幽这样说,“你站在谁那边我不管,但是我的立场在不归湖这里。” “好吧,我听明白了。”我观察着她的神情,试探着问,“那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我不要求你一定回答。” “你问吧。” “你是被你师父关的禁闭,你不怨恨她吗?还一直为她着想。” “我师父把我关起来有她的原因,我相信她是想保护我,我只能说这么多,因为这中间牵扯到很多事。”她说,“冥河有很多关押犯人的地方,她可以把我塞道任意一处,随便哪一处都比这里要苦。” “那么,”这个我当然也是听某位姐姐说的,看来某类新闻在任何地方都有着超越光速的传播强度。“那么你当年为了唤醒你师父的魂魄,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你后悔吗?” “地狱来客从来都是愿赌服输的,”晓幽回答,“没有什么后悔不后悔,怪只怪我当时算计不过他。” “其实只要你能狠下心去让他直接去死,你也不会遭遇意外……” “是的,他是典型的恩将仇报。”她长叹一声,“我承认。” “你想杀了他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问这个。 “听着,”她慢慢道,“其实我并不是栽在他的手里,归根结底我是输给我个性中的软弱。你难道不知道性格决定命运吗?而他不过是一个导火索,就算没有他,还会有别人来给我一个教训。” “谢谢你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和我说这些。”其实我还想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云云,但是她这么平和安静,反倒让我不好意思起来。 没想到她却说,“我知道你还有想问的事,但是我不能解答了,因为有很多事我也不知道。你回去和让你来的人说,我不会去拦住我师父的,但是如果他们愿意接受,我可以告诉他们自保的方法。” “有一件事我必须说清楚,”我说,“如果你愿意帮他们拦住你师父,他们会有很丰厚的报酬给你,甚至可以让你免受牢狱之苦。你不再考虑了吗?” “不用了。”她说,“我不在乎这些。” 水中之影轻轻波荡几下,消失了。 ------------ 二十八、鬼谷箫:给地狱来客打酱油(3) 更新时间:2011-09-22 “你们失算了,”我在电话里通报结果,“她根本不恨她的师父,不在于能不能马上被放出来,也不在乎能不能去找那个吸血鬼报仇雪耻。你们的筹码对她来说等于零。” “怎么会这样……”那位姐姐很意外,“地狱来客中间怎么会还有这种人……” “不过她说她有办法让你们自保。”我说,“不过你们得自己去找她。” 对方沉默片刻,“现在也只能先这样了,什么时候我去会会她。” 对那时的我而言,事情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那位姐姐再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但是后来我也慢慢听说了很多事,这些事让我对晓幽的为人有了一些实质上的了解。确切地说,她救了我。 一切和晓幽的推测相近,但是更加复杂。有一股势力在觊觎不归湖底的那半块血木,之前因为忌惮老蛇和晓幽所以迟迟没有动手。自从这师徒俩出事以后,这些人就开始进行各种谋划,眼看就要成功了,老蛇却要归来了。这些人实在是不甘心,所以想借用师徒俩的过节挑拨挑拨,让她们的后院继续起火。 在这个时候我被很不合时宜地拉了进来,据说那一伙人为了得到血木已经把家底给折腾空了,这种情况下人的疯狂程度可见一斑,如果不是晓幽从中斡旋,我肯定被这群狗急跳墙的地狱来客给拉去垫背了。他们听说过晓幽生性温和善良,初次交涉失败又证实了晓幽的这种性格,于是这帮人拿我当人质来威胁晓幽,让她答应他们的条件。晓幽没有答应,但是她已经救了我。 有老蛇提议炼成的朱砂核核桃串在,我就不会有事,但是老蛇警告过我,这件东西必须放在炼成它的那个箱子里,我要时刻带在身边的是一块黑玛瑙。如果朱砂核桃串离开箱子,黑玛瑙就会凭空蒸发,我也就会处在没有任何保护的状态下。 老蛇说过,只要朱砂核桃串存在一天,它就会象鲜美的肉招惹苍蝇一样招来地狱来客的垂涎。而晓幽做的事就是在那个箱子上上了一个坚固无比的结界。她确实是个高手,不但心思缜密,而且做得不露痕迹。当我有所察觉的时候,那个箱子已经被结界套牢了。我猜想和我会面的时候一定对那块黑布做了什么手脚,因为除了黑布,别的东西我都还给别人了,只有那块黑布是我的,一直放在我那不大的,朝阴面的房间里。 也许海漠的故事里的晓幽有些过于懦弱,但是我看到的晓幽是智慧的,我很佩服她。要知道,即便是在普通人中间,也不是有善心就可以救人的,何况她还是地狱来客。我想她一定是参透了什么我不能理解的事,所以才有那些看似古怪的举动。不要着急,我想她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其实我很好奇那些趁火打劫的人都是什么来历,因为不归湖底的血木绝不是一般人敢去偷的,其实很多地狱来客甚至都不知道不归湖底的血木到底有什么用。 这群人到底是什么底细?我曾经不想知道,那时候我本能地以为知道得越少就一定越安全。回头看看这种想法其实是很幼稚的,如果你不再游戏中,少知道点或许可以让自己远离混乱,如果你已经被别人瞄准了,那还是多知道点比较好。 那么,我需要知道多少呢? 上初中的时候,我家住在暮城财经大学的附近,在那片被头狼掌控了的街巷附近,那里是一切的开始,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对地狱来客有了比较清醒的认识。从那个时候我知道了在这部小说里时隐时现,却分外关键的神秘人,那个时候我在万分无奈的情形下找到了一个学习黑魔法的女子,这让我两次差点被同一伙人暗算。第一次是在被神秘人追踪的时候,第二次是在我们搬了家,远离头狼的领地以后。 那个和我通电话的黑魔法巫女当然不是平白找到我的,我得承认,是我把她招惹来的。 我用的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方法。还记得财经大学的那片公告栏吗?还记得那些奇怪的讣告和寻人启事吗?我虽然看不透这些东西的意思,但是我至少能判断出一点,就是会有地狱来客跑到这个公告栏来晃悠。 我拟了一份求助信,贴到了公告栏里,后面附上了我家的电话号码。 是不是觉得特傻?但是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附加条件是,我当时对黑魔法什么的几乎一无所知。而且以一个初中女生的心智,不要说地狱来客,跟稍微聪明点的成人斗心眼都很难占便宜。我看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老实点比较好,就算不能自救,至少也死得明白点。 我没有想到的是,我要等的那个电话很快就打了过来,那是一个深夜,而且那时候就是全家只有我能听到电话铃,我和她的对话声音并不小,我父母却丝毫没有察觉。她说这是她表达诚意的方式,用来证明她真的是地狱来客。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求助的,”她上来就说,“我对你这个人有点好奇。” “是吗……”我有一种被围观的感觉,“我其实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只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 “我知道。”她说,“我完全理解,因为我就是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加入了地狱来客的阵营。” 忽然接不上话了,我和她都有些尴尬。 “我来说说我自己吧,”她作出一副轻松的腔调,“我就住在这附近。我十几岁开始学黑魔法,我现在效命的这个团体上层和冥河有些的联系。我现在属于夜游神一类的人物,就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这个城市里四处行走……” “寻找猎物?”我脱口而出。 她愣了片刻,“是的。”她说,“这是比较直白的说法。” “那……你常年都在燕壁吗?” “是的。不过过不了多长时间我就要高考了,到时候我会报一所关外的学校。” “那你想报的专业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个。 “物理。”她心平气和地告诉我。 物理……谁能告诉我这个世界怎么了? 但这只是我一瞬间的想法,下一个瞬间我想的是,管他这个世界怎么了,我还是应该先解决我自己的问题。 我和这位姐姐通过三次电话,从第一次谈话的内容和三次谈话的时间上来推测,第二次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她已经上大学了。从我们第三次通话后算起,大约一年左右出现过一则大学老师失踪的新闻――其实这更象条寻人启示,就是说一所关外的学校有一个物理实验室的老师失踪了,有能提供线索的请拨某某电话云云。 那个时候我应该是升学班的预备役,正是忙得颠三倒四的时候,估计没有在意那条新闻。巧就巧在我大学也报了关外的学校。我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失踪的物理实验室老师正是在白山大学出了事。 大一的时候我们学院和物理学院的学生一起上微积分课,课间和物理学院的学生闲聊的时候听说了这件事的一些细节。那个实验室的老师是个脾气暴躁古怪的老太太,失踪前一天和一个女生在课上大吵了一架,老太太失踪以后没几天那个女生也失踪了。 “那现在呢,这事有眉目了吗?”我问。 “哪有什么眉目,两个人一个都没找到。要不是原来报纸上登过寻人启示,我看这件事也就象是个哪个学校都会有的三流鬼故事。” “有那么夸张吗?还鬼故事。” “你可不知道,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就众说纷纭,后来时间长了再去问见过这两个人的那些家伙,我的妈呀,一个人一个说法,什么都编得出来。你知道我们辅导员说什么吗?” “说什么?” “我们辅导员说从来就没有过那个女生,她说她亲自去找过档案――那一届学生就是她带。” 这个是有点离谱,如果是从来就不存在的人,总不可能那么多人对她有印象吧?这学院里还流传着各种关于这个女生的奇怪说法,一个个的比山海经还群魔乱舞。如果这一切都只是物理学院某届学生的集体撒风行为,那这群孩子学理科实在是可惜了,他们至少该去给山海经画插图。 如果不是跟着水草到了这个破地方,也许这件事中的眉目我一辈子也猜不透。 还记得老玻璃讲的那个故事吗? 老玻璃是乌鸦塔的看守,那么墨苏是谁?在故事的最后欧老太太下地狱了,墨苏则因为犯忌被关进了乌鸦塔,这就是为什么这两个人在实验室争吵之后在也没有出现过。故事里说墨苏所在的那个黑魔法团体是一群借助活人祭祀和魔鬼*交换力量的巫师,而这些人的化身就是红眼睛的乌鸦。如果说作为乌鸦塔看守的老玻璃没有能力去管这些乌鸦,那这些乌鸦到底是什么来头? 如果给我通过三次电话的那个女孩真的是墨苏,那么老玻璃是否知道他们一伙人曾经打过不归湖底那半截血木的主意? 那个为首的人,依照故事里的说法,曾经是墨苏的男友,后来因为得了绝症而求助于地狱来客,最后虽然免遭一死,却一直为那个操办活人祭祀的组织卖命。这个男孩后来怎么样了? 老玻璃的那个故事,确实是没有结局的。因为墨苏在学校里留下了一只眼睛,而谁也不知道这只眼睛会做什么。 ------------ 二十八、鬼谷箫:给地狱来客打酱油(4) 更新时间:2011-09-23 好了,现在看看我这点给地狱来客打酱油的经历还能全局提供多少线索。 乌鸦塔的那些乌鸦,我认为,一开始可能就是给冥河跑腿的,那时候也许看守人对他们还有管辖能力。但是时间长了这些黑羽毛红眼睛的家伙因为和权贵搭上了关系,自身的能力越来越强,足不出户的看守人于是不再具有威信。 这样看来,其实乌鸦塔早就已经四分五裂,这群乌鸦内部就有几个不同的派别,不同的派别依附于冥河不同的几个权贵,也许是河神,也许是怪兽,也许是别的什么。但是他们也有共同的利益,不然就不会集体上阵,和黑蜘蛛谷拼杀得那么惨烈。 而与世无争的不归湖,似乎也没有那么简单。即便不归湖确实不想参与任何争斗,地狱来客中也有很多势力对他们虎视眈眈。 总结下来,目前篝火边的这些人近期的心态是这样的―― 娜依(也就是八姨,黑蜘蛛谷现任谷主,马上面临离任):目前头狼是可靠的朋友,乌鸦塔和乌鸦塔的朋友(比如七婆婆)是敌人,不归湖的便宜现在没心思占,但是别人想占不归湖的便宜也不太可能。 老玻璃(乌鸦塔看守人):反正在乌鸦塔也没有地位,而且随便被人一骗就会卷入不良事件,看来必须要找个靠山才行,比如七婆婆就很厉害。 七婆婆(神秘人的侍从,被头狼过河拆桥):头狼就是最最可恶的家伙,一定要逃离他的掌控,然后找到他狠狠地报仇! 三兄弟(地狱三头犬):不管发生什么事,没有人敢把我们怎么样。 海漠(吸血鬼版本的白鲨鱼):大便宜占不了,小便宜总能占吧?小便宜占不了,嘴上的便宜总能占吧? 白鲨鱼和水草:我到底能不能活着回去? 我,鬼谷箫,鬼眼,我脑子里依旧比乱。虽然已经理出了一些线索,但是离搞清楚一切,找到脱险的办法还有距离。 我需要镇定,镇定,再镇定。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已经到了这个群魔乱舞的地方,要不然……我在很严肃地考虑这个问题,要不然我就再给谁打个酱油? 娜依和海漠就在篝火对面,至少娜依对我还保留了某种程度的……也许吧,那也是种好感。 再看看七婆婆,她讲得正投入呢。我想我可以做点自己的打算了。 ------------ 二十九、七婆婆的故事讲完了:一个时代的终结(1) 更新时间:2011-09-23 鬼谷耳语:当我们环顾四周发现那些创造时代的人已经长眠,那么我们苏醒的时候就到了。 天色渐暗,整片水域都象往常一样安静,这个时候鱼书正在家里休息。她回忆着这一段时间的事,想着想着就感觉到不安。 在同一片水域上游的涂罗蔓已经很久没有音信了,真的是很久。 一开始鱼书还觉得涂罗蔓是出远门了,时间长了就觉得自己是一个人住在这一大片水域中,时间再长一些,她甚至怀疑到底有没有一个叫做涂罗蔓的巫女在这片水域住过。另一边,自从那次谈话之后,飘素就再也不和她联系了,而风悸给她写信的频率也越来越低。这对师徒似乎已经知道局势难以扭转,所以选择慢慢淡出鱼书的视线。 在日复一日的修炼中,在不停地为曾经立下过的契约忙碌时,鱼书都快觉得自己要被与世隔绝了。 这样的寂静中一定埋藏着什么,鱼书想,事情还没有结束,可能接下来就要发生什么了。 这个念头象一个细小的火花在她脑中一闪而过,接着她听到了身后很轻很轻的风声――鱼书一转身,正看见一片小小的黑影落在地上。她走过去拾起来一看,竟是一小块羊皮。这羊皮上写着一行字: 致我年轻的盟友: 感谢你在这段时间里对我的信任,今天入夜我的仆人将向你献上一份特殊的礼物。就在你的居所附近,请留意那些安静的泥沙,里面有宝物等着你。 另外,这段时间我很忙,不能和你经常联系,见谅。 你的前辈和朋友 看来她确实不是一般的忙,鱼书一看就明白了。这位前辈和朋友交给鱼书的事鱼书还没有做完,她八成是怕自己总不露面鱼书会半路撤退,这份礼物很有可能是用来笼络人心的。不过不管怎么说,有礼物还是好事。 再看看外面,入夜也就是一会儿的事了。鱼书穿好法袍,提起手杖,走出了溶洞。这个时候她听到了若有若无的低语声,似乎有一片残破的衣角从她的面前划过。鱼书想,送礼的仆人已经完成任务了,她可以去接收了。水域虽然宽广,河床虽然面积不小,但是总有泥沙裸露的部分并不多,鱼书轻车熟路,自然知道往什么地方走。 就是前面了,鱼书凝神屏息,放轻脚步。这片地方的泥沙很细,鱼书确信自己很快就会踩到很么东西。 不,根本不用踩。鱼书已经看见了,从泥沙下伸出了一方象布片一样的东西,是粗麻的颜色,正在水中招摇。 鱼书两手一张一合间,河底的虾蟹无声地聚集过来,开工啦…… 看看这回我会得到什么?鱼书这样想的时候,心情本来是非常好的。但是当这件礼物的面目在小动物的努力下一点一点变清晰,鱼书的心下却是一沉……她看到了什么? 她以为她看到了一个麻布袋子,后来才知道那是一件粗麻做的法袍。 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关键是这一队麻布裹住的那个东西――那是一个黑魔法巫女的尸体! 而且这个巫女不是别人,正是青花母。 这是什么意思……鱼书惊得满头大汗,她走上前去一看,青花母满脸紫青,看来是窒息而亡。鱼书想了想,硬着头皮上去翻检青花母的尸体,翻来翻去只找到一串古旧的钥匙和一个很小的卷轴。 鱼书打开卷轴,里面画着一副地图――是雪山的地图,上面清楚地标定着萨暮魅雨所住的古墓和寒苏儿的冰苑。而从冰苑发源的一条河几步蜿蜒就到了涂罗蔓居住的水域。鱼书竟一直不知道,雪山离这里这么近,几乎就在她们身边! 在雪山的山脚,有一个醒目的红色标注,上面写着:来深洞中会面。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些的是: 带上箱子来,你可以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这一天风峡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说她特殊,是因为她和飘素师徒之前从无来往,而且她修行的是另一系的黑魔法。从看到她向她们师徒走来开始,风悸就在想,这个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风悸抬头看飘素,飘素只是对她笑笑。 “飘素,”来者莞尔一笑,“我们终于在这里见面了,幸会幸会――” “冰系黑魔法中的一流巫师来风峡做客,应该是我们更荣幸些,”飘素仔细打量着她的神情,“看来阁下今天心情不错,是有什么喜事和我们分享吗?” 飘素说的没错,寒苏儿最近一段时间心情非常好。“我个人是遇到了一些值得高兴的事,”她不否认,“但那是私事,和我们今天要谈的无关。” 三个人往会客的那间前厅走去,一路上寒苏儿步履轻快。而飘素则一手护着风悸的肩膀,她心中忧虑重重。风悸是个小孩子,当然不懂,但是飘素知道,寒苏儿此来必定会带来什么另人震惊的消息。也许这个消息对她而言是好消息,那么对飘素而言呢?又有谁能知道! 这一瞬间,飘素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鱼书。鱼书和她们师徒的关系现在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飘素想,寒苏儿有没有可能是为了鱼书找上门来的呢?一会儿务必要问问清楚,是不是鱼书做了什么…… “不是――你放心好了,” 寒苏儿一落座就开口,“我和鱼书没有什么来往。” “哦……”飘素慌忙接过话来,“鱼书的师父不在了,我们偶尔会帮帮她。” 我知道你们为她着想,不过她好像不领情吧?寒苏儿这样想,但她没有说出来。“你们不用太过担心了,我看鱼书那孩子很聪明,未必会被别人占到便宜。” 这次轮到飘素心里有想法不说了。 风悸在一边看着,渐渐感觉出气氛不对。“师父,”她问,“要不要我去做什么事情?” “不用。”飘素说。 “你出去玩吧,”寒苏儿把话接了过来,“别跑太远。” 苗头好像有点不对……风悸刚一出去,寒苏儿就说,“其实我这次来是为了你的这个徒弟,风悸。” “风悸?”飘素不解,“她学黑魔法的时日并不多,我不知道她能给你们带来什么难题……” “你不要这么紧张嘛,”寒苏儿一笑,“我今天要说的事,和恩怨交易什么的没有关系。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我找到了风悸的亲人……你不会告诉我说你已经忘记了风悸的身世吧?” 当然不会。飘素一瞬间几乎不能动了,她本以为这件事就算要考虑,也要先等上个千八百年。好吧,飘素承认,在内心深处她以为风悸很有可能永远找不到她的亲人了。 但是现在寒苏儿告诉她,“我的一个朋友找到了风悸的双胞胎姐姐,而且你知道吗,她的姐姐也在学黑魔法。” “是吗?”飘素喃喃道,“可是我四处打听过,学黑魔法的年轻女孩里没有和风悸长相一样的,那时候我可是一家一家去查的。” 寒苏儿却说,“只要你知道这个女孩的师父是谁,你就能理解自己当初为什么找不大她了。” “那她的师父是谁呢?” 寒苏儿凑到飘素跟前,小声说出了一个名字,飘素顿时目瞪口呆。 “真没想到……”飘素摇头,半晌又说,“不过以这对双胞胎姐妹当年走散时候的清醒,也只有她有可能救那个女孩了,其实这么多年来我都以为风悸的姐姐已经死了。” “是啊,”寒苏儿说,“若非如此,你还不一定会收留风悸。” “是一定不会。”飘素说,“学习黑魔法是有代价的,如果风悸可以过正常女孩的生活,我就不会让她铤而走险。” “现在她的姐姐也是莉莉斯的仆人了,”寒苏儿说,“她姐姐的师父希望她们姐妹可以相认――你看呢?” ------------ 二十九、七婆婆的故事讲完了:一个时代的终结(2) 更新时间:2011-09-24 “这个么……”飘素沉吟着说,“除了让这姐妹俩相认,她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事?” “没有了。”寒苏儿回答得很干脆。 “说实话,我也想让这姐妹俩相认,”飘素说,“可是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法力也没高强到哪里去,心思也不够细腻,我怕我好心办坏事啊……” “飘素,”寒苏儿似笑非笑,“你们风系的人一个个可都是表面上随和,心里却精明得很。你也看出来我心情好,这次的事我可以跟你直说。那位了不起的巫女恐怕不能再带徒弟了,她在走之前要替风悸的姐姐处理好一切――你明白了吗?” “是说要我全权负责这姐妹俩吗?”飘素问,“如果这个小女孩入门不深,我看到我身边最好还是改学风系黑魔法。” “不不不,”寒苏儿摇头,“一来行不通,风悸的姐姐在她现在学的那一系里可是个天才,现在就已经很成器了,万万不可能再回头。二来也没这个必要,这个女孩有她该去的地方,她师父已经全部安排好了。” 真的是这样?仅仅是让这姐妹俩相认?飘素只是看着寒苏儿。 寒苏儿这样说,“如果你还有什么疑问,我只能这样告诉你,风悸的姐姐已经知道她无法再呆在她师父身边,而她师父曾经答应过她帮她找到妹妹。那个小姑娘和风悸一样,也不过是个孩子,这其实就是两个孩子之间的事,你说呢?” 飘素刚要开口,却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师父,我要去认我姐姐。”她转头一看,原来风悸根本没有走远,她在听她们俩的谈话。 “师父……”风悸此刻的表情没有半点孩子气,“我要去找她,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去找我姐姐!” 飘素看着风悸,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昏暗,死寂。 鱼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到这个地方来,她只是坐着,一声不吭。眼前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到,只听见水珠滴落的声音远远近近,敲打着她的神经。 “你找到了,我年轻的朋友,”终于,那个声音响起,“你真聪明,这么快就到了。” “是你这些年教导有方。”鱼书说,“那么今天你又要告诉我什么呢?” “箱子带来了吗?” “带来了。”鱼书说着双臂护紧了怀中的东西。“但是我有几个问题要先问你。” “请说――” “青花母是你杀死的吗?”鱼书问。 “她是在修炼的时候暴毙的。” “那你有没有起什么间接作用呢?”土系的黑魔法是比较平和的,很少有人能在修炼中暴毙,鱼书怀疑有人做手脚。 “好吧,我承认有人刺激了她,引得她心神失控,但是那个人不是我。我只不过是在一边目睹了整个过程,然后让我的仆人把她和地图一起放在了你的领地。” 鱼书明显不信。 “鱼书,你应该还记得飘素刚把箱子给你的时候,这个老女人是怎么耍无赖的。”对方一笑,“她对你安的什么心,还用我告诉你吗?如果没有她,我一样要叫你来这里,但是我没想到她死的这么是时候。这个人没什么好同情的,你对她了解太少。” “是吗?不过我对你了解也不是很多。” “那是因为你的注意力总在你自己身上,”这句话有些意味深长,“其实青花母是个小偷,你认识的人,我认识的人,没有几个是没被她偷过的。她人那么笨,法力也不算高强,她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你好好想想――” “你是说……你是说她之所以对神秘人的聚会那么了解,是因为她偷看过别人整理出来的资料?”鱼书思索着问,“那她还偷过什么?” “还偷过什么?你有没有从她身上翻出一把钥匙啊?” “我正想问,这是哪里的钥匙?” “那是古墓密室的钥匙。这个老盗贼以为大白天的跑到古墓里去偷东西,亡灵系的黑魔法巫师就不能把她怎么样。人要是傻到了这个程度,只怕就别想弄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也许她最愚蠢的地方是不知道自己冒犯了谁,”鱼书一笑,“萨暮魅雨,你发起火来一定非常非常可怕。” “我承认她把我惹恼了,既然她连亡灵系巫女的安息地都敢闯,那我也就没什么好为她担心的了。对,是我引来了涂罗蔓,把青花母给解决了。” 一点蓝色的烛火凭空跃起,深洞中可怕的一切没有了黑暗的遮蔽,顿时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深洞中流淌着冰寒刺骨的雪水,只有两块巨石从流水中探出一片还算干燥的空地。一块巨石上坐着鱼书,另一块巨石上坐着一个着黑袍的巫女,手中托着那一点蓝色的烛火。两人之间的流水中沉着一层又一层的白骨,时不时有黑影在洞中上下翻飞,看不清是什么。 鱼书努力平定着心神,“这里是……” “这里就是亡灵系黑魔法巫师最后都要住的地方,”萨暮魅雨一字字道,“这就是我们隐秘的安息地,这就是我要守护的地方。” 萨暮魅雨是亡灵系黑魔法巫师的守墓人。 萨暮魅雨对鱼书说过,她的住处和安息地是相连的,看来青花母不敢正面对峙,就让自己的的大狼蛛是钻进了安息地,然后再从暗道跑到古墓里去偷东西。结果她还是被发现了,还是引来了杀身之祸。 “那这钥匙……”钥匙鱼书也带来了。 “不,那钥匙就是给你保管的,”萨暮魅雨说,“我已经不能再回古墓了,你要替我保管这钥匙,直到有成熟的接班人出现,接管安息地侍卫的职责。” “那你呢?” “我?”萨暮魅雨一笑,“今天在这里回答完你所有的问题,我的任务就结束了,我想你不会再从这铺满河床的白骨中把我认出来。” 寒苏儿带着风悸离开了风峡,一路上风悸连连回头。 寒苏儿问,“怎么,分开一会儿就受不了了?你真的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你师父?” “不是。”风悸信口胡诌,“鱼书姐姐一会儿来找我玩。” “不可能。”寒苏儿一口否定,“你鱼书姐姐这会儿正忙着呢。” 风悸试探着问,“怎么,你知道她在做什么?” 没想到寒苏儿一点也不避嫌,回答得还挺痛快。“我当然知道了,不过我不是知道的最清楚的。你们不是总想把某人从鱼书身边赶走吗?那个人正好是我的邻居。” 风悸小心翼翼地说,“虽然雪山和那片水域一脉相承,但是我觉得你和涂罗蔓不能算是邻居……” “谁和那个贱人当邻居?”寒苏儿说,“我说的是萨暮魅雨,她就住在雪山的山脚下……等等,”寒苏儿回过头来问,“你们不会一直以为鱼书身边的那个巫女是涂罗蔓吧?” 风悸愣了,难道她们师徒一直都猜错了? “别开玩笑了,”寒苏儿露出了轻蔑的表情,“那个涂罗蔓有什么本事,能让鱼书这么跟着她?” “鱼书姐姐说和她结盟的人大限将至,我们以为……” “你们以为要死的是涂罗蔓?”寒苏儿摇头,“她哪是要死的样子,再说就算一个巫女大限将至,难道就应该信任她吗?你和你师父还真是天真。” “你是说鱼书姐姐和萨暮魅雨结盟还有别的原因。” “当然有。”寒苏儿说,“你鱼书姐姐人不是很老实,百年前她参加神秘人聚会的时候搞了小动作,这个你是知道的吧?” 原来是这样――一个画面从风悸的脑海中闪过,那天聚会结束的时候,萨暮魅雨跟鱼书说了什么才走。看来鱼书在聚会中偷看的事情有人知道了,萨暮魅雨手里抓着鱼书的把柄!风悸的心一沉。 “不,不是这样的。”寒苏儿却说,“其实是萨暮魅雨救了鱼书。你觉得鱼书偷看,神秘人会不知道吗?如果不是萨暮魅雨这些年的庇护,鱼书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了。” 百年前的那场聚会曾经让寒苏儿很纠结,已经察觉到危险的她在一段时间内反复考虑要不要去,想得自己头都要破了。不去,总觉得不甘心;去,她又总觉得被神秘人选上是个美丽的陷阱。想了半天寒苏儿还是去了,但是到了被神秘人点到的时候,她还是听从直觉,拒绝了邀请。 如果不是萨暮魅雨后来告诉她,寒苏儿也想不到,原来自己也不是神秘人最先挑中的那一位。但是萨暮魅雨和寒苏儿不一样,她从一开始就不想参加神秘人的聚会。 “萨暮魅雨来,只是为了找鱼书,”寒苏儿向风悸解释,“她很早以前就已经相中了鱼书这个孩子。她看地出鱼书年纪太小野心太大,迟早要惹事。萨暮魅雨要做的就是挑选一个合适的时机救鱼书一次,一来敲打敲打她,二来也好跟她合作。” 萨暮魅雨知道鱼书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她离开那片空地的时候跟鱼书悄悄说了两件事,第一是告诉鱼书,自己已经知道她犯忌了,二是和鱼书约定一个暗号,萨暮魅雨要登门拜访。 所以没过几天,正被青花母骚扰的鱼书就听到了涂罗蔓要来的通告――其实那就是萨暮魅雨和鱼书约定好的暗号,真正要来的是萨暮魅雨。 ------------ 二十九、七婆婆的故事讲完了:一个时代的终结(3) 更新时间:2011-09-25 “也就是说,就是在这一次会面中,萨暮魅雨答应保护鱼书躲避神秘人的惩罚,但是条件是鱼书为萨暮魅雨……满足遗愿?”风悸渐渐明白过来。 “没错。”寒苏儿说,“不过鱼书还不知道,萨暮魅雨其实不用死的。” “难道……” “神秘人的力量大地超乎我们的想象,”寒苏儿一字字道,“萨暮魅雨要保护好鱼书,只有搭上自己的性命――她要把自己献给神秘人。” 风悸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萨暮魅雨,那个幽灵一样的女子,为了无边的法力她可以放弃绝世的美丽,这么多年来所有的黑魔法巫师都把她当成一个怪物,一个不可药救的势利鬼。谁能想到她会舍弃自己的来保护别人? 可是…… “可是,萨暮魅雨到底想让鱼书帮她做什么啊?” “这个么,”寒苏儿一笑,“跟你关系就大了。” “我?” “没错,这也是我今天来风峡的目的。”寒苏儿说,“你知道你姐姐在谁的门下吗?” “我所做的一切,”萨暮魅雨一字字道,“都是为了你们这一代,是为了风悸,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的徒弟,风悸的双胞胎姐姐。” 鱼书沉默半晌,“你……我总觉得你不用牺牲这么多的。” 萨暮魅雨问,“你还记得飘素把你师父的箱子交给你的时候,跟你说的那些话吗?” 鱼书点点头。 萨暮魅雨说,“飘素也是学识有限,她并不明白。其实所有的黑魔法巫师都有一个相同的宿命,就是死于自己所修习的法术,这是谁也逃不了的。” 这条规律并不仅限于风系的黑魔法,水系的巫师死在水波风浪中,土系的巫师在泥沙中挣扎窒息,火系浴火化成灰烬,亡灵系则迟早要被野鬼蚕食干净。 “我们亡灵系的黑魔法,只要能练成,从来就是所向披靡,无人敢挡。但是你知道为什么敢学亡灵系黑魔法的人最少吗?” “因为……”鱼书小声道,“因为亡灵系的黑魔法巫师死后灵魂不仅不能上天堂,连地狱也去不了。” “因为要学成亡灵系的黑魔法巫师,就要彻底舍弃灵魂,”萨暮魅雨一字字说,“是彻底的舍弃,不是简单地在灵魂上打上黑暗的标签,而是从此不再有灵魂,从此做一具行走的尸体……” 那么多人发指于萨暮魅雨为修成不死之身宁可破相,殊不知连灵魂都失去的女人,怎么可能爱惜自己的肉体? “我想的很清楚,”萨暮魅雨说,“就算我还有很多年又怎么样?还是什么也改变不了,不如早早结束。” “可是你的徒弟怎么办?”鱼书问,“谁来照顾她?谁带着她修行呢?”她想来想又说,“你说修行亡灵系黑魔法最后要彻底放弃灵魂,那风悸的姐姐……” “这才是我真正要交给你的任务,”萨暮魅雨长叹一声,“可惜我看不到你完成它了。” 萨暮魅雨的这个弟子确实是学亡灵系黑魔法的天才,但是萨暮魅雨不愿让她走这条路,所以并没有教给她太多的东西,谁知道这个小姑娘通过自己观察探索,竟然也学会了很多师父不愿教给她的东西,萨暮魅雨感觉到了自己对这个孩子的失控。 “我已经让寒苏儿把风悸接过来了,过不了多久她们姐妹就能相认。而你又拿到了那串钥匙,以后她周围不会再有亡灵系的黑魔法巫师,我希望你们能给她好的引导。” “你确实是个用心良苦的师长,”鱼书心服口服,“不过这个任务有点过于艰巨了,这么机灵的一个小女孩,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她。” “我也不知道,”萨暮魅雨摇头,“这可能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失败。” 她可以看出涂罗蔓的未来,可以暗中借刀杀掉青花母,可以让寒苏儿为她走访调查,甚至可以把鱼书从神秘人的手心里救出来,却对一个小女孩一点办法也没有。 鱼书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我们真的尽力了,但是风悸的姐姐还是一心要学亡灵系黑魔法,你会怪我们吗?虽然这么说很残酷……” “如果所有的办法都不管用,你就告诉她两间事,”萨暮魅雨沉吟着说,“第一,把我的死告诉她,把我死前做的所有事都告诉她。第二,告诉她亡灵系的黑魔法巫师修炼到一定程度就必须要脱离和其他系别巫师的感情――让她自己做最后的权衡。” 鱼书明白了。 其实她刚才还在想,既然已经投靠在了莉莉斯的门下,姐妹是否相认还有那么重要吗?学习不同系别黑魔法的一对姐妹相认难道不会对她们造成困扰吗?现在看来,萨暮魅雨是想用亲情来牵制住自己徒弟对亡灵系黑魔法疯长的求知欲。 “如果,”萨暮魅雨说,“如果不是我从中作梗,我的这个徒弟应该接我的班,她长大以后应该成为古墓的主人,安息地的守护者。在这件事上,我承认我以权谋私了……” “所以你想让我替你补过,所以你想让我替你等到合适的接班人?” “是的。虽然你不是亡灵系的黑魔法巫师,但是我仍有办法让你掌握这串钥匙,你不会被别的亡灵系黑魔法巫师排斥和追杀,因为我已经和神秘人达成了协议……” 当鱼书从深洞中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是一片混沌。寒苏儿带着风悸站在洞口附近等着她。 “放轻松年轻人,”寒苏儿依旧心情好,“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 鱼书刚刚经历过诀别,她不喜欢寒苏儿这副兴高采烈的样子。“青花母死了,涂罗蔓也没消息了,你当然觉得一切都过去了。” “别这么尖酸,”寒苏儿一笑,“青花母死的并不可惜,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观点。至于涂罗蔓么,我想她永远也得不到自己想到的东西了,这么研究下去说不定还会走火入魔。” “你就这么肯定?”鱼书反问。“涂罗蔓可是什么都知道了。” “这个我也知道,”寒苏儿反倒更加开心,“而且我还知道,她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今天晚上就要按照萨暮魅雨告诉她的方法获得神秘人的力量了。” 鱼书一愣。 “今天晚上,”寒苏儿一字字道,“萨暮魅雨一定不会孤单,因为有人陪她去死――这个人就是涂罗蔓!” 风悸忽然间想到了什么,“那件法袍……我师伯的那件法袍难道是你藏了起来?你在上面做了手脚,然后又把它交给涂罗蔓?” “不不不,”寒苏儿摇头,“虽然萨暮魅雨曾经用恐吓的办法让涂罗蔓不敢对鱼书动手,但是那件法袍确实是被萨暮魅雨收走了。” 鱼书和风悸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是一脸的迷惑。 寒苏儿得意地公布了答案,“那件法袍是我瞒着萨暮魅雨交给涂罗蔓的,不过我没有在那件法袍上做手脚。有问题的是焰傲的那件法袍,谁也刻意去做什么手脚,是焰傲当年自己引火上身!” 百年前聚会上的那一幕从鱼书的眼前一闪而过,“我明白了,”鱼书喃喃道,“焰傲确实是被神秘人带走的,但是她并不是被选中的幸运儿……”性格急躁的焰傲偷看了神秘人的选拔,神秘人把她带走其实是一种惩罚。焰傲不会象真正被选中的巫女一样得到指教,增进法力,而是承受折磨。也许焰傲并没有熬过那一百年,也许被神秘人从回来的不是焰傲其人,而是一把骨灰! 看来萨暮魅雨曾经试图保护涂罗蔓……风悸暗自想,可是寒苏儿因为个人恩怨把萨暮魅雨帮涂罗蔓添好的坑又挖了出来。看来今天晚上涂罗蔓就要往这个坑里跳了。 “这些年,我和萨暮魅雨一起收集和研究了很多关于神秘人的资料。”寒苏儿没有感觉到鱼书和风悸的心思,她摆摆手,示意她们往山上走。“我们已经知道了很多关于神秘人的细节,包括他选择巫女的规则。有一年他没有带走任何一个巫女,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选中的那个巫女拒绝了邀请,他在剩下的巫女中又选了一个,可第二个也拒绝了,于是他空手而归。” “你的意思是说,”风悸明白了,“如果连续选了两个巫女都不接受邀请,神秘人就不会再去请第三个?” “对,就是这个意思,所以当我和萨暮魅雨知道神秘人邀请我们两个都没有成功的时候,我们就知道焰傲的离开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 这也就意味着焰傲的法袍并不在那四十九件幸运儿的法袍之列,所以不明真相的涂罗蔓就是在用夹杂着冒牌货的材料施法,这样或触怒魔鬼,引来杀身之祸。 “可是……”鱼书思索着说,“可是神秘人为什么要把事情做得那么不露痕迹,让大家误以为焰傲就是那个被选中的人呢?” 寒苏儿沉默片刻,“我想,如果你们知道了神秘人是谁,就会理解的。” “什么?”风悸的下巴几乎要掉下来,“你……你知道了神秘人的身份?” ------------ 二十九、七婆婆的故事讲完了:一个时代的终结(4) 更新时间:2011-09-26 “什么?”风悸的下巴几乎要掉下来,“你……你知道了神秘人的身份?” “这个也是萨暮魅雨先知道,然后告诉你的吧?”鱼书问。 “是的。”寒苏儿点头,“不过你们现在不适合知道这件事,等法力高强了再说吧。” 三个人话渐渐少了,她们在雪山上慢慢攀登。按萨暮魅雨最后的安排,她们今天先在冰苑休息,明天由鱼书带着风悸去古墓见她的双胞胎姐姐。鱼书看着寒苏儿曼妙的背影,心想,今天晚上就要在这个女人的地盘过夜了,睡觉的时候还是睁着一只眼睛吧…… 就在刚才,在安息地。 萨暮魅雨说:“对我而言游戏马上就要结束了,但是你们还要去面对寒苏儿。入夜以后古墓不能进外人,你们今天晚上只能去冰苑过夜。但我有预感,寒苏儿可能还要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 “我看她还是会加害涂罗蔓,”鱼书说,“她们两个也不知道有什么深仇大恨,总是有你没我的。” “也许吧,但也不一定。”萨暮魅雨沉吟片刻,“从这里出去以后你想个办法给飘素带个信,让她不要搅到这件事里来,她根本不是寒苏儿的对手,过问太多就是一个死。还有――你知道该保管好哪些东西,对吗?” “当然。”鱼书答道,“我师父的那三件宝物里,寒苏儿看不上那小刀,而那块水象的黑色赦免令她占有了又没有用,关键是那个指环,当然还有你给我的那串钥匙。” “没错。”萨暮魅雨点点头,“在最后的最后我要把两件东西交给你。一是我毕生整理的,关于冥界的资料,还有就是我为风悸姐妹的未来所做的一切。那串钥匙现在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在午夜的古墓,其中一把就会变成耀眼的蓝色,我最后托付给你的东西,就用这把钥匙打开。” 萨暮魅雨利用自己的身份为风悸姐妹在冥河找到了新的位置,在她的计划中,风悸从此就不能再回到飘素身边,而是在古墓待一段时间,然后去冥河做魅影。 “这样对飘素是不是残酷了点?至少该给她个交代吧……” “这就要看你的了,”萨暮魅雨长叹,“飘素是个很好的人,也正因如此我才对她无计可施,我的才智永远是在别人的贪婪和罪恶中起作用的。” “可是我……”鱼书想了想,“我现在感觉你把一切担子都压到我这里来了,而我还什么都不懂。” “我整理的那些资料可以帮你很大的忙。另外,”萨暮魅雨一笑,“你要记住一件事,我、焰傲、青花母,包括寒苏儿,我们的时代已经走向末路了,再往下发展我们这一代的黑魔法巫师不是死就是隐退,不可能再创造什么新的奇迹了。而你们才刚刚起步,寒苏儿现在虽然强大,但她抢不走你的未来……” 未来…… 鱼书发现,自己现在才开始认认真真地考虑自己的未来。从前她总是觉得变得更强就一定能有一个更好的未来,现在想想那时候实在是幼稚。 萨暮魅雨为风悸姐妹安排了一个新的起点,却让鱼书背负着一大堆困难,在旁人的虎视眈眈中自己去寻找未来,鱼书有点嫉妒。但是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未来是萨暮魅雨也无法估计的,她愿意相信自己有更加辉煌的路要走。 雪山上,寒风肆意,三个巫女正往山上走。 寒苏儿头也不回,风悸一声不吭,鱼书冷冷地看着前方,她想她看到了寒苏儿倒在冰雪之中,再也无法站立…… ------------ 三十、已经终结的时代:余音(1) 更新时间:2011-09-26 鬼谷耳语: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古董讲故事,你们觉得她会讲什么? 七婆婆的故事似乎具有什么特殊的魔力,荒野上的人渐渐地都不做声了。娜依甚至感觉她能听到这些人的思绪放慢的声音。老不死的……她想,一个故事讲这么长,把人都听困了…… “八姨……”这个时候海漠凑了过来,“这个故事讲的是什么呀?” “别的故事你不都听出来了吗?”娜依反问,“怎么这个来问我?还明目张胆地问,也不怕七婆婆一会儿整治你。” “我有什么好怕的,那个老怪物,哪能有你厉害呀――”海漠谄媚地笑了笑,丝毫没察觉到七婆婆已经瞪了这边一眼。 娜依可不愿意把自己搁进去,“七婆婆还是很了不起的,我可不跟她抢东西,你把别人得罪了可以来找我,要是她也讨厌你,那你就等着去死好了。” 海漠心里骂,有什么了不起的,让我死?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呀!但是他嘴上却说,“我就是好奇嘛,想问一问这个故事的来历――你说,七婆婆的故事讲的会是自己的经历吗?” “怎么不会呢――” 两人一惊,转头却发现鬼谷箫就在他们身后。 “哦,原来刚才七婆婆瞪的是你呀,”娜依似笑非笑,“你胆子还真不小。” “七婆婆沉浸在往事中,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鬼谷箫说,“我们在这里呆的时间也够长了,就这么干坐着只怕不行吧?” “怎么,我和八姨这里什么时候也有你的事了?”海漠有些不满。 娜依说,“海漠,鬼眼是我们的天然盟友,再说多一个朋友有什么不好,难道要所有人都和你作对你才开心?对了鬼眼,那个水草呢,你就把她扔在那边?” “没事,”鬼谷箫说,“反正我还要回去的,再说地狱三头犬对那个小丫头也不感兴趣,老玻璃和七婆婆的注意力也不在头狼的礼物上。” 果然如我所料,娜依看了一眼篝火那边的水草,头狼的礼物老老实实坐着,象一只乖巧的羊羔。 “我用了一点小戏法让她安静下来,”鬼谷箫解释道,“这个小丫头可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你把她的血舔干净就省心了。”海漠笑道。 鬼谷箫没理他,“七婆婆等那个家伙等得都讲她小时候的故事了,这个人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重量级。” 娜依当然知道鬼谷箫是在侧面打探那个迟到这么久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历,她偏要先晾鬼谷箫一会儿。 “她小时候的故事?”娜依对海漠说,“听听,这是七婆婆小时候的故事!” “那你说,这些人里哪个是七婆婆?”海漠显然有点不信。 “不是鱼书就是寒苏儿,其实我觉得也有可能是涂罗蔓。”鬼谷箫说,“你猜猜――别总等现成的答案嘛。” 海漠一撇嘴,“涂罗蔓不是死了吗?” 鬼谷箫反问,“你看见她死了?” “废话。” “那就有可能没死。”鬼谷箫说,“有的人讲的故事里不也是死了人的吗?其实又怎么样呢?” 晓幽……鬼谷箫一句话说到了海漠的软肋上,他嘟哝这问,“你认识老蛇的那个徒弟?” “算是吧。” “怎么,”这样一来娜依的兴趣也来了,“难道你也是水系的?” 鬼谷箫只是笑了笑。 有眉目。娜依对鬼谷箫这个人是越来越有兴趣了,她想他们有必要好好聊聊。娜依往七婆婆那边看了一眼,那个老不死的家伙,又在盯着他们。不管她,她想,我黑蜘蛛谷的谷主难道连这点问题都解决不了吗? 娜依指尖轻动,不一会儿一扇象透明的钟罩一样的隔离墙就把他们三个人牢牢地保护在了里面,这样外面的那些耳朵多灵也只有自己去想像了。 “七婆婆的这个故事年代也很久远,”娜依问鬼谷箫,“那在你看来,这个故事和大汉胡的故事那个更古老?” “……我觉得七婆婆的故事更古老。” “说来听听――” 还记得大汉胡的那个故事吗?那是一个疑点重重的故事,很多细节都让人无法理解。鬼谷箫坚持认为大汉胡不会说谎,而那些不能解释的细节也一定有合理化的可能。 死灵和死香,这两个不该有来往的巫女,鬼谷箫认为她们是双胞胎。 卡戎不会不知道黑祭坛的人不用摆渡,但他为什么要等着死灵上船?因为他把死灵认成了死香,因为这两个巫女长得一模一样。 如果死灵和死香是双胞胎姐妹,那么她们为什么恰恰都在冥河,又偏偏去了两个老死不相往来的组织? 还记得死灵面对卡戎时那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吗?她一定和卡戎有什么过节――能是什么过节呢? 七婆婆故事里说的是对的,一般来说,修炼黑魔法的巫女都是没有家人的女人,至少在很久很久以前是这样。如果是姐妹,要么拜在同门,从此以师姐妹的身份相处,要么就是失散多年,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存在,所以各自拜师。死香和死灵会是哪种情况呢? 鬼谷箫看过一些可靠的资料,她知道这两个女子修习的肯定不是同一系的黑魔法。 关于黑祭坛和玻璃深渊的介绍虽然少,但是也不是绝对找不到。鬼谷箫所在的白山大学有个很有意思的学科方向就是研究撒旦教派的,所以图书馆里会有一些根本没地方找的特殊资料。从她看过的资料上来分析,黑祭坛只要水系的黑魔法巫师,而玻璃深渊只要亡灵系的黑魔法巫师。 其实这两家的后身,不归湖和黑蜘蛛谷不也是这样的吗?不归湖只有水系黑魔法巫师,而黑蜘蛛谷里的女人都修炼亡灵系黑魔法。 这就是说,死灵和死香可能是一对曾经失散的双胞胎姐妹,于她们拜在不同的师门下,学了两种不同的黑魔法。从后面的情节上来看,其实这两姐妹并没有严格遵守规定,她们在私下应该里是有来往的,这又排除了她们断绝关系的可能。 在她们那个时代,冥河还没有那么严苛。如果让她们自己选择,恐怕她们谁也不会让自己见不到自己的姐妹。 那么再看看卡戎的对夜雪和云河做过的事情吧,如果他为了钱能让一对天使付出生命的代价,那么拆散一对姐妹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 三十、已经终结的时代:余音(2) 更新时间:2011-09-27 在七婆婆的故事里,萨暮魅雨曾经说过可以把风悸姐妹介绍到冥河去做魅影。鬼谷箫猜测,风悸姐妹就是死灵和死香。看来是萨暮魅雨的那个徒弟坚持要继续学亡灵系黑魔法,所以鱼书最后只能把她们送到冥河去。这样一看,显然是七婆婆的故事在前,大汉胡的故事在后。 “可是照你说的,”海漠问,“死香学的应该是水系黑魔法,而风悸学的却是风系黑魔法。” “鱼书的师父一开始学的也是风系黑魔法,后来不是改了吗?”鬼谷箫说,“我感觉飘素自己就是个成不了大器的巫女,她更不可能把自己的徒弟教得很优秀。另外萨暮魅雨说了不让飘素再掺和到这件事里来,而那个时候风悸年龄还小,我想她要是改学水系黑魔法,肯定是来得及的。” “水系黑魔法?”海漠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是说不可能,但是你让她和谁学呢?难道要和她的鱼书姐姐学?” “初期和鱼书学是有可能的。”鬼谷箫这样回答。 “我看纯属牵强附会。”海漠完全不以为然。 但是娜依一直不表态。 是的,如果纯粹以逻辑来连接这两个故事,娜依也觉得推断很不缜密。但是有很多时候,直觉往往比逻辑更正确。这篝火边上的人都亲眼看见了七婆婆讲故事时的神态,那简直就是一副被催眠了的样子。有什么能让七婆婆讲起来如此投入? 或者应该换一种刻薄的问法,这么一个老不死的,在荒原上被关了这么多年,她还能讲出什么来? 初期和鱼书学是有可能的――鬼谷箫这句话在暗示什么?娜依明白了,难怪鬼谷箫会觉得涂罗蔓没有死,她也许是想说最后风悸成了涂罗蔓的徒弟。 那么涂罗蔓现在还活着吗?她是谁?鱼书又是谁?死灵和死香又是谁和谁? 不归湖和黑蜘蛛谷的元老……娜依在记忆中搜索着。不归湖的元老活到现在的只有老蛇,前些日子还被美杜莎的契约人给石化了,据说老蛇的灵魂已经苏醒,现在在找办法自救,也不知道进展如何。而黑蜘蛛谷的元老呢?连娜依都不敢完全肯定她们的下落。 娜依想起萨暮魅雨守护的那个安息地,也许过不了多久,她也要去那里,也许不是那里,是别的什么地方,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 那个年代已经终结,只剩下遥远的传说,和难以辨认面目的几个老人。那个年代的一些规则也不复存在,就像在黑蜘蛛的洪流中沉默的黑祭坛和玻璃深渊。 但是有些事不会改变,地狱来客知道,有些事永远不会改变。 比如亡灵系黑魔法巫师的结局,娜依一笑,妖娆而凄厉,那是千古不变的结局,不管当年有没有雨宁,不管她有没有被抽掉情丝。 “我看在大汉胡的那个故事里,”鬼谷箫根本不理会海漠的态度,因为她本来就不是说给他听的。“死香和死灵只怕是在卡戎的计谋里做了手脚,从最后的结果来看,卡戎不也是为别人白忙一场吗?” “很久很久以前,”娜依终于开口,“黑蜘蛛谷和不归湖的关系是很好的,那时候黑蜘蛛谷和乌鸦塔也没有太厉害的利益冲突。但是后来不归湖和黑蜘蛛谷的关系就平淡了,黑蜘蛛谷一直和乌鸦塔有纠葛。” “不归湖和黑蜘蛛谷的第一代也许是有感情的,但是后面这几代可就难说了。”鬼谷箫说,“再说不同系的黑魔法巫师本来就很难长期维系比较紧密的关系。” “是啊,”娜依依笑,“尤其亡灵系的黑魔法巫师又最古怪。” 鬼谷箫也笑了笑,没说什么。 “不过……”海漠说,“黑蜘蛛谷和乌鸦塔闹翻不是为了那块黑色赦免令吗?” “那现在黑色赦免令在头狼手里,”娜依说,“乌鸦塔和黑蜘蛛谷的关系不是一样不好吗?” “其实乌鸦塔就算要到了完整的黑色赦免令也没有用,”鬼谷箫却说,“在七婆婆的故事里,鱼书箱子里的那块玉牌――你们觉得那是什么?” “你觉得那是黑色赦免令?”海漠问。 “我想不出它能是别的什么――既然鱼书的师父那样描述它。”鬼谷箫这样回答。 “所以呢?” “所以后面发生的事就很说明问题了,黑色赦免令不只一块,而每一块有不同的属性。鱼书拿到的那一块无疑是水性的。这就是为什么其他系别的黑魔法巫师对那玩意儿不感兴趣,因为他们拿到了也没法用。” “这是一条常识性的规则,”娜依有几分轻蔑地说,“只不过年头一长,很多人都记不得了。” 现在看来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鱼书有一块从师父那里拿到的水性的黑色赦免令,萨暮魅雨很有可能保留了一块亡灵性的黑色赦免令。后来这两块黑色赦免令到了风悸姐妹的手里,而若干年后她们又帮助两个河神发展起了不归湖和黑蜘蛛谷。 如果这个推测成立…… 首先,死灵肯定已经死了,亡灵系黑魔法巫师不太可能活那么长时间。那么死香、鱼书、涂罗蔓和寒苏儿这几个人里一定有老蛇和七婆婆。 老蛇是一直留在不归湖的,而七婆婆则有很多年在神秘人身边。那块水系的黑色赦免令肯定是在老蛇师徒的手里,这就是目前仅有的一点线索。 萨暮魅雨和寒苏儿收集了很多关于神秘人的信息,而萨暮魅雨死后,鱼书就是直接接管这些信息的人。涂罗蔓如果没有死,而且以后和她们还有接触,那么她也有可能知道很多关于神秘人的事,死香――也就是风悸,她就更不用说了,一定也有机会去看那些资料的。 那么…… “不用猜来猜去的了,我知道,”娜依一笑,“鱼书就是七婆婆,涂罗蔓就是老蛇。” “你确定?”海漠问。 “我确定。”娜依说,“而且我想,至少七婆婆这一生的辉煌我都一清二楚了。” 自从当上谷主开始,娜依就认定了一件事,不归湖就是再特别,也不敢不和别家打交道。所以她曾经多次尝试约见老蛇。谁知道这个老蛇似乎完全不把她娜依放在眼里,而且这个老家伙确实是对任何人都不咸不淡的。 她凭什么敢这么嚣张,难道不归湖真的不需要对别人有所顾及吗?如果真的是,那只能说明不归掌握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是的,一定是。越了解,娜依越肯定。 在冥河,不归湖恐怕是享受特权最多的组织,就连一个普通的守卫都可以直接面见冥河的河神。从人数上来说不归湖可能是最小的组织,但是没哪个大组织敢和他们结仇。在这一切中,老蛇无疑起到了一个很关键的作用。 娜依曾经偷偷派人去查过老蛇的来历。 这个老家伙,学黑魔法已经几千年了,她确实一直很厉害,不过她也是因为有了一个转折点才变得如此无人敢惹。 “谷主,”调查的人凑近了问娜依,“你知道那个人吗……” “他的名字是禁忌。”娜依说,“还需要我多说吗?” “当然不用――可是谁能想到,老蛇的后台居然是那个人!” “什么意思?难熬她曾经是神秘人的手下?” “不不不……比这个还要惊人,谷主听说过神秘人的聚会吗?” 神秘人的聚会娜依当然听说过,不过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对于她们这一代巫女而言,那个聚会和从来没存在过一样。在娜依还没出生的时候娜个聚会就取消了,但是谁也不知道那聚会被取消的原因。 “有一个消息我也是查了无数资料才得到的,是一条年代很久远的信息,我以为自己用不上。传说如果连续收集齐了四十九件神秘人幸运儿的法袍,又成功地举行一个魔鬼仪式,就可以独占神秘人的扶持――这就意味着,神秘人从此不再举行聚会,不再挑选幸运儿,而是把所有的夜之秘密都告诉给独占那四十九件法袍的人……” 这就是四十九件法袍的秘密。青花母就是为了这个不动声色地熬了两千多年,萨暮魅雨为了引开涂罗蔓的注意,曾经把这个秘密白白告诉她。 但是得到这个秘密的人也要承受很大的煎熬,原因很简单,就算收集到了符合条件的四十九件法袍,成功举行魔鬼仪式的概率仍低得可怕,而且只要不成功,就要面临很残酷的结局,轻则法力全废而且彻底失忆,重则没命。 敢于尝试用这个秘密来增进法力的,恐怕不是胆大包天的人,就是走投无路的人。 “真是看不出来……”娜依喃喃道,“听说老蛇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是最伟大的水系黑魔法巫师了,而且依这个人的性格……我看不出她会铤而走险。” “她当然不会铤而走险,”调查者却说,“在神秘人面前,就凭敢铤而走险只怕永远也不能成功。” ------------ 三十、已经终结的时代:余音(3) 更新时间:2011-09-28 娜依又得到了一个更让她惊讶的消息,老蛇举行仪式的时候身上已经有了那块水性的黑色赦免令。神秘人不过是愿意卖给莉莉斯的盟友多一点便宜而已! “你绝对想不到这个老蛇都做过什么……”调查者说,“她甚至能把自己身边的人推荐给神秘人,去做神秘人的侍从!” “她推荐谁了――这消息可靠吗?” “是个资历比她少一千多年的另一个水系黑魔法巫师。据说那块水性的黑色赦免令原本是这一位的,老蛇当年和她做了个交易,她把赦免令交给老蛇,老蛇答应成功之后把她推荐给神秘人。” 现在看来,这个被推荐的人,就是鱼书。而鱼书恐怕也是为了这个推荐把寒苏儿的伎俩告诉给了涂罗蔓。这样看来,涂罗蔓在萨暮魅雨死去的那一天反正是没有动用那些法袍,不管因为什么。 当时还不知道这些的娜依感到不可思议,“这交易听上去很悬啊――她们彼此就那么信任?”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她们一直以来关系一般。”调查者最后又加了一句,“我看这些信息还是很可靠的,因为我到地狱三头犬看守的那些资料里查证过。” “你把那条大狗给催眠了吧?” “不这么做给多少好处都查不到最重要的资料嘛……黑蜘蛛谷也不缺乏那些神奇植物,这条大狗就算醒来也不会察觉出什么来。” 地狱三头犬几乎人尽皆知,但在娜依的眼里那不过是一只主人够强大的狗而已,那不过是一条狗。娜依从来就没有把那三个连体兄弟放在眼里。 但是老蛇就不一样了,娜依简直无法想象这个老太婆做是怎么把在地狱来客之间闻所未闻的事做到的。娜依想,不归湖恐怕要让她头痛一阵子了。 但是没过多久就传来消息,老蛇被美杜莎的契约人石化了。 那是个普天同庆的好日子,娜依想,可惜无主的不归湖被交到了乌鸦塔的人手里,不然就完美了。 “谷主……刚才谷主的那个结论……”海漠忍不住问,“是不是给我们透露点什么?” “我都已经说了,”娜依说,“涂罗蔓就是老蛇,鱼书就是七婆婆,你还要我透露什么?爱信不信吧。” “你不是以机灵著称么?”鬼谷箫嘲笑道,“别找错了撒娇的机会。” “长话短说,”娜依对鬼谷箫说,“我已经有最完美的计划了,而你目前要做的就是看好头狼的礼物――当然,不会只让你做这么点事的,不过别的任务,我还得再看看局面。” 鬼谷箫仔细看了看娜依,“好吧――我想我该回去了。” 娜依不动声色地撤下了钟罩装的透明屏障,鬼谷箫对七婆婆一笑,径自走回了水草旁边。不错,娜依看着鬼谷箫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她想,我就喜欢能听懂我话的人。看来接下来的一切会越来越有意思。 “谷主真是有意思,”海漠在一边嘟哝,“和这个自己跑过来扯了一通闲的人联手,真是个充满了新意的点子。” “这么说别人可不好,”娜依轻描淡写地说,“你跟哪个组织有一腿不是从扯闲开始的?” “这么说我碰到对手了?”海漠恨恨地问。 “不不不,”娜依摇头,“她和你可不是一个类型,你把她当对手,还不如跟她合作,况且她对你想要的东西也不感兴趣。” 海漠不说话了。 娜依想,这次回去该想个办法了,无论如何要在自己退下来之前把海漠这家伙结果掉。这个脸皮刀枪不入的东西也不知道白拿了冥河多少好处,尤其是在黑蜘蛛谷,他简直就是个无赖。娜依上任之后才知道黑蜘蛛谷还常年养着这么一个废物,手段高明的黑纱居然也拿他没有办法。 娜依不想让自己的下一任同样在继位以后咒骂自己,况且海漠的后台已经不象前些年那么在乎他了。今天这一聚,就当是把这个即将报废的家伙好好用一用吧。 而鬼谷箫,这个从来没听说过的女孩,娜依想,这才是崭新的,是很有使用前途的。之前娜依不过是对她有兴趣,不过是在个别时候希望她能在自己这里加一点点砝码。现在既然她能主动找上门来,娜依觉得可以想点办法试探试探她了。如果效果理想,娜依想把这个女孩带走,带回她的黑蜘蛛谷。 那个水草是个不错的试探方法,娜依想,就让鬼眼看着她吧。在篝火边想看好头狼的礼物也是很不容易的。而且娜依有预感,也许在讲下一个故事的时候,有的人就要开始动手了,这个时候就能看出来这个鬼眼到底有多大能耐,娜依等着呢。 “你可回来了……”水草一把抓住鬼谷箫的胳膊,“你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 “你给我听清楚了――”鬼谷箫脸一沉,一字字道,“从现在开始,我可以救你,也可以卖了你,你要是想活命就给我闭嘴!” 水草眼泪下来了,但是她不敢说话。 娜依说她已经有计划了――这是什么意思?鬼谷箫知道,不管娜依想到了什么,她想告诉你就会告诉你,如果她不想说,那就永远别想打听到什么。看样子娜依是不打算说出她的计划了,鬼谷箫想,这恐怕是件麻烦事。 先想想刚才和娜依都说了些什么。 鬼谷箫觉得,娜依刚刚提供的信息应该是对的,尽管她不愿说出确凿的证据。涂罗蔓就是老蛇,鱼书就是七婆婆,鬼谷箫想,那么自己之前的猜测也是对的了。 这样看来,在鱼书和涂罗蔓之间一定还发生了什么。 萨暮魅雨几乎安排好了她死后的一切,但是她偏偏没有顾及到鱼书的未来。鬼谷箫不相信萨暮魅雨会希望鱼书去给神秘人当侍从。在这个故事里的所有巫女里,只有萨暮魅雨最最了解神秘人,但她也是和神秘人最界限分明的那一个,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也许萨暮魅雨是想让鱼书把握自己的未来,也许萨暮魅雨感觉她也无法预计鱼书的未来,也许萨暮魅力雨只是已经竭尽心力,无法面面俱到。 鬼谷箫看着近在眼前的七婆婆,这个老太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不知道,但她大概能从故事里听出鱼书的性格。鱼书争强好胜,但她沉得住气,鱼书不与人亲近,但她还不算冷酷无情,鱼书对自己认定的事绝不回头,但她并判断局势的能力并不是很强。 再看看眼前这个老太婆,这个一脸偏执、残忍、古怪的老太婆,如果她真的就是鱼书,那么到底是谁改变了她?仅仅是头狼吗?鬼谷箫觉得,最鱼书的性格起着毁灭性影响的恐怕不是头狼,而是那个神秘人。而这也是萨暮魅雨执意远离神秘人的原因――神秘人会毁掉一个人的灵魂,在神秘人身边呆的时间长了,一个人会人不人鬼不鬼。 鬼谷箫大致的猜测是,萨暮魅雨死后头几年,鱼书还能记得她死前说的那些话,但是时间一长,鱼书就又开始一心想要迅速增进法力,最后把萨暮魅雨的那些资料派上了私人用场。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不排除有旁人的作用,比如寒苏儿或者涂罗蔓。 那么涂罗蔓呢? 涂罗蔓是水系最强大的黑魔法巫师,这不是因为她修炼的时间最长,也不是因为她天赋最高,而是因为她的性情最符合水的特点。涂罗蔓是个极其能屈能伸的人,只要有机会,她就争取,但是只要风向一不对,她也能在第一时间做出调整。涂罗蔓是个表面看起来容易理解,其实内心变化万千的人――这么一看,涂罗蔓和老蛇还真的很象同一个人。 鬼谷箫想到萨暮魅雨说过的两句话。在雪山上,萨暮魅雨曾经对寒苏儿说,涂罗蔓的法力增进到一定程度会有地狱的人把她请走,据此推测老蛇是被请到冥河请去的。而且从萨暮魅雨的口气来听,涂罗蔓很有可能是她们中间第一个进入冥河的巫女。还有一句话是萨暮魅雨说的,她说她们这一代人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她例举了几个属于那个过去时代的巫女,而这几个巫女里恰恰没有涂罗蔓。 从修炼的资历上来看,涂罗蔓不过比寒苏儿年头短一点,似乎更应该属于寒苏儿这一代人,但是鬼谷箫认为一个人属于哪一代人恐怕不仅仅是由年龄和资历来决定的。况且涂罗蔓,或者应该说老蛇,她本身就是一特例。 老蛇这样的人,只怕是哪个年代的人她都不属于。 因为她可以适应任何一个年代,她可以被任何一个年代激发潜能,发挥作用。因为涂罗蔓就是一个最像水的巫女,哪个年代能没有水呢? 而那个寒苏儿显然过于性格鲜明,而且在有些时候她并不懂得把自己的喜好放到一边,这让她缺失眼界和远见。寒苏儿想害死涂罗蔓,但是她没有涂罗蔓冷静和灵活,也没有涂罗蔓的不急不躁,涂罗蔓总能察觉寒苏儿的诡计。所以说寒苏儿的年代过去,她能做的会越来越少,她增进多少法力也是回天无力,而涂罗蔓却越来越强大。 ------------ 三十、已经终结的时代:余音(4) 更新时间:2011-09-29 所以有一天,涂罗蔓的法力增进到了她不在在乎和身边这些巫女讨价还价,而冥河也正好有这么一个契机,估计这就是涂罗蔓进入冥河,最后变成不归湖元老的过程。 再回头看看,娜依可能是掌握了什么信息,这让她能更快地做出判断。鬼谷箫想,但是知道了七婆婆和老蛇的过去,对于他们这些现在在荒野上的人,能起什么样的作用呢? 难道…… 娜依方才的一些神态从鬼谷箫眼前掠过――难道她想拿七婆婆开刀? 娜依喜欢出其不意,娜依喜欢做一些看起来是自掘坟墓的事情。黑蜘蛛谷和头狼的结盟就曾经让很多人无从意料。既然如此,那个看起来没有人能侵犯的七婆婆为什么不能是娜依的猎物呢? 七婆婆讲故事当然要讲一个古老的,遥远的故事。如果她挑一个近期的讲,恐怕会让这篝火边上的人从中探听到什么情报。既然故事已经过去多年,讲出来就不过是泄露自己的一点身份经历而已,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损失。 但并不是一定的。 如果有一个人正好想要了解七婆婆和老蛇的过去,如果这个人就是想找这两个人的弱点,如果这个人有心要直接在这里和她们其中的一个过不去……如果这个人已经知道了不少关于七婆婆的事情――娜依从不觉得头狼这个盟友会白白结交。 娜依觉得自己有能力对付七婆婆。 不过,如果真要把七婆婆作为第一单猎物,那么保密工作就要作好。娜依知道,七婆婆能看到他们所有的小动作,一旦有了风吹草动,这个老太婆就会直接发疯。 但七婆婆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荒野上居然有人敢打她的主意吧?娜依在心里冷笑,这个老太婆被头狼关了这么些年,还是那副自负得不得了的样子。既然如此,就让她再受一次打击吧,再说头狼一直发愁没办法彻底除掉这个老太婆,黑蜘蛛谷出手也可以赊一个人情。娜依也要借这个机会向头狼传递一条讯息,不要小看黑蜘蛛谷,有些你头狼做不到的事,我们可以做到。 海漠这个时候凑过来问,“八姨,你该不会是要拿老玻璃开刀吧?” 这个白痴……娜依这么想,嘴上却问,“你想说什么?” “这个恐怕不好办呀,”海漠说,“老玻璃是不怎么样,可是他现在是有七婆婆撑腰的。再说就算黑蜘蛛谷和乌鸦塔有过节,除掉一个小小的看守也不能起太大的作用吧。” 娜依一笑,“看守只是个看守,但是只有看守的手里有乌鸦塔地牢的钥匙。” “……你要把那些被关在下面的巫女都放出来?” “黑蜘蛛谷本来就是要拉拢黑魔法巫师的,把这些被关了多少年的姑娘放出来,对黑蜘蛛谷来说也没有什么坏处。” 真的吗?还是你另有打算?海漠这么想,但他没这么说。 “那那些乌鸦呢?”海漠问,“你打算怎么搞定那些乌鸦?” “他们既然喜欢做乌鸦,”娜依一字字道,“那就让他们永远当乌鸦好了!” 这个女人,又想到了什么狠毒的计划?海漠一时间不知道这话要怎么接下去,谁想娜依的语气却一转变得轻松,“当然,我不需要把乌鸦塔的人赶尽杀绝,只要他们势力衰落了,不能再和黑蜘蛛谷同日而语了就好。 “在这个问题上,你得帮我――”娜依笑嘻嘻地对海漠说,“你不想白来这一趟吧?” “我想想,”海漠还能保持冷静,“这听起来是个大工程,我可是单薄得很,不一定能成功的……” “我交给你做的事情会非常非常简单,但是你能得到的却很丰厚。”娜依捕捉到了海漠眼中的欲望,“你想要什么?头狼那里有个奇妙的地方,有数不完的金钱、游戏和美女,你不感兴趣吗?” 不感兴趣……那是不可能的。海漠早就听说头狼有那样一块宝地,只是他从来就没想过那里和他能有什么关系。 “头狼的那块宝地还少一个经营者,他正希望我推荐一个。”娜依说,“你知道那个地方是收集青年男子的欲望的,不过如果你是经营者,那里的一切不但不会加害于你,反倒都要讨好你。” 这就意味着所有的钱财、刺激、艳遇,都脱去了狩猎者的外衣,充满了谄媚地向海漠爬来。早就听说头狼用人是英雄不问出处,海漠已经心花怒放。“只要谷主能保证,我当然愿意打这个头镇――”海漠笑得很销魂。 很好,娜依想,这个傻子上钩了。 自己不是成发愁没有机会除掉海漠这个讨厌的家伙吗?现在机会来了,一定要让他永远走不出去。 “没问题,”娜依说,“我可以给你一个非常非常可靠的保证。” 故事讲完了,七婆婆不说话了。篝火边上的人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能和这个老太婆说什么,气氛冷清下来。 过了一会儿,有人问,“故事讲完了?” “是啊,讲完了。”七婆婆冷冷地说,“这个故事够长的了吧?以后不要再追着我阴阳怪气地问问题了。” 其实最阴阳怪气的是老太婆你吧?鬼谷箫心想。 “游戏是不是可以继续了?”老玻璃看了看众人,“刚才七婆婆讲的故事,就当是让大家放松放松――是吧?” 那能怎么样,篝火边的人早已经厌倦了七婆婆手里的那个“大眼珠子”,自己玩的游戏再判自己赢,那岂不是更加地没意思。 “那……下一个谁讲?”老玻璃看看七婆婆,七婆婆似乎有些疲倦,于是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下一个谁讲呢? “我来吧――我来讲一个。” 众人看去,刚刚说话的是白鲨鱼。 白鲨鱼笑了笑,“我还没讲过呢。”众人看见他正和那三兄弟坐在一起,彼此交换一下眼神,一个比一个意味深长。 “差点忘了,”鬼谷箫嘲笑道,“白鲨鱼也是经过无数次神奇历险的,不跟大家分享一下,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倒是希望那最后一个讲故事的人,”洛思却说,“也有点什么神奇历险,至少是比火刑更神奇的历险。” 这就开始为那个小子说话了吗?众人心思各异。 “好啊,”鬼谷箫回答的是洛思的问题,但她正看着白鲨鱼,“我们最好谁也别让谁失望……” ------------ 三十一、白鲨鱼:我有一个朋友(1) 更新时间:2011-09-29 鬼谷耳语:曾经,被我们称为混蛋的一群人也是有朋友的。 白鲨鱼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这件事说出来,这件事已经过去太久了,说起来总觉得象是从没发生过的事。 那个时候,白鲨鱼还在上小学。 那个时候的白鲨鱼和多数男孩子一样,淘气到了连野狗都绕着他们走的程度。那个时候的白鲨鱼和多数男孩子一样,有几个天天混在一起的哥们儿。那个时候的白鲨鱼和多数男孩子一样,率性而为,不计后果,喜欢新鲜事物,在心里会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个英雄好汉。 天时就是白鲨鱼那个时候的朋友。 说起来有趣,天时比白鲨鱼大了五六岁,那个时候已经是快要中考的孩子了,却和白鲨鱼关系很好。小时候的白鲨鱼还没有领悟到和谐社会的境界,他这样的小男生在老师的眼里就是各种事端和各种不及格的代名词。而天时却已然是一个彬彬有礼又小有学识的小绅士,除了他让人不能理解的消瘦,天时的一切都大有前途。 小孩子总是以能和自己兄长辈的人交朋友为自豪的,所以尽管搞不清楚从何而来,白鲨鱼还是很在意和天时的友谊。但他不得不承认的是,天时在想什么,他从来就没有明白过。 比如白鲨鱼抱怨同班女生多事还爱臭美的时候,天时总是笑而不语;比如白鲨鱼为不理想的成绩单着急的时候,天时总是笑而不语;比如白鲨鱼长辈严正要挟的时候,天时总是笑而不语。 天时总是笑而不语。那笑里暗藏着某种玄机,只要天时这样笑过,一切白鲨鱼觉得无法解决的问题都会烟消云散。 是的――现在想想有的事本来就没什么。但是白鲨鱼仍然能记得一些想起来仍会后怕的情况,天时的笑似乎有某种魔力,迅速地化解了那些近在咫尺的危机。 比如有一天放学以后白鲨鱼和小伙伴们爬到了学校的围墙上面,男孩子们打打闹闹,不知不觉就忘乎所以了,声音惊动了学校的看门大爷。大爷向围墙冲过来,白鲨鱼吓了一跳,一脚踩空掉了下来。小学旁边正好有建筑施工,那围墙外侧正堆放着建筑材料,要是摔下来,只怕要好几个月不能动弹。可就在白鲨鱼闭上眼睛等着自己的悲惨着陆时,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量又让他安安稳稳地站在了围墙上。白鲨鱼睁开眼睛一看,天时正微笑着经过。 比如有一次白鲨鱼语文考了零分,他实在不敢拿回那样的卷子让家长签字,又怕老师二度问责。最后白鲨鱼花了两个小时在语文卷子上仿造了母亲的签名,却被老师一眼识破,事情一下子就严重到了家访的程度。家访当天老师拿了白鲨鱼的卷子向家长反映恶劣情况,谁知道那卷子一打开,分数旁边干干净净,那个仿造的签名竟然凭空蒸发了。就在这家访的前一天,天时来白鲨鱼家做过客,看到白鲨鱼的那张卷子,他笑了笑。 比如白鲨鱼和同伴曾经在嬉闹中打破了同班一个女生的脑袋,女孩大哭起来,男孩子们眼看闯了祸,一下子作鸟兽散。白鲨鱼却被女孩死死拉住,没能脱身。女孩的伤口看起来很恐怖,血淋淋的让人作呕。这个时候天时也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女孩一见他过来,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天时笑眯眯的,把女孩带到一边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回来的时候女孩就直接回家了,她父母追问起来,她就一口咬定是自己把脑袋磕破的。 象这样的事情数不胜数,在白鲨鱼童年的记忆里,天时简直就是个无所不能的神仙。白鲨鱼总能犯下事来让天时处理,却很少能帮天时做点什么,天时竟然从不计较。这么一个朋友,不是老天发的,那还能如何解释他的存在呢? 于是白鲨鱼有了一个很快里的童年,可惜这段快乐童年的结尾太糟糕。 这一年白鲨鱼小升初,这一年白鲨鱼的父亲因为被卷入经济犯罪案而革职调查。这一年,白鲨鱼的家境况急转直下。 这一年,天时已经是一所重点高中的高材生。 ------------ 三十一、白鲨鱼:我有一个朋友(2) 更新时间:2011-09-30 在白鲨鱼的记忆里,父亲似乎很少回家,所以调查组的人刚把老余带走的那段时间,白鲨鱼没感觉到什么异样。他的母亲也没有和他说什么,那是个很宠溺儿子的女人,她没有勇气说出真相。 但是真相就在那里,而白鲨鱼的生活正在朝它走去。 刚上初中的白鲨鱼马上成为了同学议论的对象,那起重大的经济案件当年就是全城热议的焦点,白鲨鱼的父亲虽然不是核心人物,却一直是核心人物的助手。白鲨鱼总算知道了自己曾经无忧无虑的生活到底从何而来。 “听说这一次抓了几十个人呢,都是互相勾结,贪赃枉法的家伙……” “你们看新闻了吗――上面说他们私吞的都是工程款,前一阵子不是那个哪的地标广场塌陷了吗?就是那帮人的杰作!” “那个我知道,死了一百多人呢!” “听说就那个最大的贪官,在海外账户上有好几个亿,什么都弄好了,结果在逃走的前一天被抓了……就差一点点。” “哈哈,这可是有典故的。是他的一个手下出卖了他,分赃不均,窝里闹起来了。结果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下子全没跑了。” “是吗?那可真够精彩的!” “小声点小声点,没看见后面坐着那个谁嘛……” “谁啊?” “就是那个――他爸爸就是那个告密的。” “哦?那他爸爸现在把自己择干净了?” “没有,他爸爸也被调查了――别人也来告他的密了。他爸爸也没少贪,你瞧瞧他这副公子哥的德行,都是工程款养出来的。” “我说呢,看他这个样就不象个正经人,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一家,反正老子已经完蛋了,儿子以后还不知道怎么着呢。我看咱们以后还是离他远点吧,都绕开他,别理他。” “有道理,我明天就跟老师说,我不要再坐他旁边了。不过,那个什么,他爸爸会去坐牢吗?” “那是肯定的啦,估计还要上他们家抄家去呢。” “哇,抄家啊,我从来没见过……” “那要不你求他带你去看一个?” “这样会不会太恶劣啊?” “那没办法,别人家也不抄家啊!” “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呵呵呵……” 这天放学,白鲨鱼没有回家。他本想冲到母亲面前去问清楚这一切,但是他知道母亲不会在家的,那段时间里母亲也经常不在家。 白鲨鱼去了天时的家。天时的家离白鲨鱼的家很近,在同一个小区里。那天只有天时在家,天时把白鲨鱼让进屋里。在门关上的一刹那白鲨鱼就崩溃了,哭得稀里哗啦,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天时安静地看着白鲨鱼哭,但是这一次他不笑了。 哭累了的白鲨鱼气若游丝,他问天时,“我爸的事……你知道吗?” “我都知道。”天时说。其实天时的父亲和白鲨鱼的父亲是机关里的同事,这些事天时不可能不知道。 半晌。 “我爸我妈都说咱们两家是……好……朋友。”白鲨鱼断断续续地说。 “砂白,”天时思索着说,“虽然这么说有点残酷,但是你得学会面对现实。现实已经不可逆转了……” “你可以!”白鲨鱼喊了出来,“我知道你有超能力的!你能帮我们对不对!” 天时脸色沉了下来,他没说话。 白鲨鱼愣了愣,慢慢地说,“别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我知道你能隔空……把人扶起来,你还会迷魂术……” “砂白,”天时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胡话?” “你不承认了……”白鲨鱼冷笑,“你就是不想帮我!现在你不想帮我了,以前你可是对我挺无私的,其实你原来对我好都是为了替你爸巴结我爸!现在我爸……你们家也和别人一样,躲得远远的!” 天时的父亲在机关里职位没有白鲨鱼的父亲高,往日天时家确实承蒙了白鲨鱼家很多的照顾。 “我们家没有躲得远远的,”天时冷冷地说,“如果你们需要帮助,我们依然会帮你们,但前提是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那就是你力所能及的事啊,”白鲨鱼的声音里又带出了哭腔,“你能做到的――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就是能让那些发生不了的事发生,我都看见了的!” “我看是你受了刺激,脑子出了问题。你要是再胡闹我就让你妈把你接走。”也许是实在受不了这番纠缠,天时拿出了兄长辈的严厉。 这个时候正是黄昏。他们在客厅里对峙而立,天时背对着他家宽阔的阳台,血一样的云霞把整个客厅都染成红色。身形单薄的天时就站这片红色中,被残阳笼罩的天时散发着一种让人难以形容的诡秘。这个时候白鲨鱼才忽然意识到,今天的天时和往常不一样……白鲨鱼看着这个他所熟悉的兄弟,他忽然不敢开口说话了。 白鲨鱼知道以自己的阅历还无法彻底了解天时,但是在这一刻他感觉到了异样。天时有秘密,他一定有一个石破天惊的秘密! 这个念头带领着天时那些不可思议的能力从白鲨鱼的心头闪过,他又看了看天时,然后径自回身坐了下来。 天时把白鲨鱼的行动看做一种退让,于是他也坐了下来。“砂白,”他说,“你家出了这样的事我们都很难过,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闹是没有用的。我知道你妈已经在努力尝试帮着帮你爸,这个时期对你家来说也很关键,如果你这里出了问题,你妈会崩溃的,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白鲨鱼机械地点头。 “你如果有什么事觉得心里不痛快,都可以来和我说,”天时又沉下脸来,“不过我不想再听到那些奇怪的话,我不想把你送到神经病院去。明白?” 白鲨鱼看了看天时的表情,再次点头。 天时忽然一笑,“你今天如果心情很不好,可以在我家住,我爸妈今天可能不回来。” “不……不用。”白鲨鱼脸色变了变。“我还是回家吧,我妈看不到我会着急的……” 天时笑了笑。 白鲨鱼回到了自己的家,白鲨鱼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但直到他在自己的书桌前坐下,白鲨鱼的脑子还是浮现着夕阳下天时那副诡异的表情。白鲨鱼抬头,对面就是天时家的楼,他能够看到天时家客厅和天时房间的窗户。 白鲨鱼决定做点什么,他拿来了望远镜,趴在窗口开始调整视野。还不错,挺清楚的。白鲨鱼看见天时在客厅里坐着,他在慢条斯理地吃东西,家里就他一个人。 这个时间也不早了,按说他的父母该下班了……白鲨鱼正这样想,就看到天时起身去开门,是他的父母回来了吗? 可是被天时迎进门的却是一个年轻女子。 白鲨鱼下意识脸红了,正在犹豫要不要结束自己生平第一次窥伺行动,却看到那个女子向天时做了一个十分奇怪的动作――她居然给他下跪!虽然时间很短,膝盖触地应该只有几秒,但白鲨鱼看得很清楚,这个女子确实下跪了,而且动作娴熟自然,全然是一副理当如此的架势。 天时示意那个女子坐下,然后两人开始交谈。 从望远镜里自然无法细致地观察人的表情,白鲨鱼看着看着有点烦了,想了想出去给自己倒了一杯可乐。 回来以后再一看,天时和那个女子都不见了。客厅中央多了一个很大的鱼缸,鱼缸里面似乎泡着什么东西,那水很混浊,又红又黄的,很古怪。白鲨鱼又是调焦又是挤眼,折腾了好一会儿也没看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白鲨鱼又掉转镜头去看天时的房间,可是天时的房间窗帘被拉上了。 那窗帘是一开始就拉着,还是刚拉上的?白鲨鱼记不起来了。 这时候客厅里出现了一个人影,白鲨鱼差点被可乐给呛着――这个人穿了一身黑色的连帽长袍,赤脚,帽子把整个脸都挡住――这是什么装束? 从体形上来判断,这个人就是天时。 白鲨鱼看到这个穿黑袍的人走到鱼缸前,两手在鱼缸上方划来划去,不知在做些什么。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可天时家里却不开灯,白鲨鱼的视野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混乱……他那边要是再没有光亮,白鲨鱼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然而在一片昏沉中,白鲨鱼真的看到了光――不,天时家没有开灯,那一点光亮是从那个鱼缸里冒出来的。 那是一点红色的光,很亮,它把整个客厅都映成了红色。 白鲨鱼看到那个穿黑袍的人双手挥动,不断地在鱼缸周围起起落落,不一会儿那点红光就动了起来,它先是在水中扭动摇摆,然后就在鱼缸里沉沉浮浮,最后它竟然从水中慢慢地升起,最终被那个黑袍人在手中把玩起来。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红光越来越微弱,白鲨鱼想,他恐怕是别想看清楚那个鱼缸里的东西了……不,等等,那个鱼缸里的东西好像在动! ------------ 三十一、白鲨鱼:我有一个朋友(3) 更新时间:2011-09-30 白鲨鱼几乎把自己贴在了望远镜上――没错,是有东西在动,可是还是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白鲨鱼的冷汗下来了,眼前的这一切简直就是个梦魇…… 接着那个女子出现了,白鲨鱼看到她也穿这黑色的长袍,但是她没有戴帽子,她和那个黑袍人隔着鱼缸相对而立,她慢慢跪下。那个黑袍人十有八九就是天时了,白鲨鱼这样想的时候,他看到那个黑袍人一手托着那点红光,另一只手上却托起白光。 是十分耀眼的白光,不是一点而是一道,那是一把匕首。 白鲨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天时高高举起那匕首,对着女子的脑袋猛然刺下! 后面的画面在白鲨鱼的记忆里是一片到处泛滥的鲜红,似乎对面的整栋楼都被染成了那种诡异而触目惊心的颜色。少年白鲨鱼大脑一片空白,跌坐在地板上。 要不要报警呢? 可是那是天时啊――可是他杀人了啊,而且我还看到了――可是……可是……要不先告诉妈妈?不行,这个时候和爸爸无关的事她都不会理会的。那要不要告诉朋友?可是天时就是朋友啊…… 第二天,白鲨鱼没去上学。 天时,白鲨鱼的朋友,他的父亲和白鲨鱼的父亲是机关里的同事。天时……白鲨鱼躺在床上,他的脑子里涌现出各种过往和各种猜测。 刚和天时认识是什么时候来着?那时候天时和白鲨鱼都在上小学,天时在准备小升初的考试,而白鲨鱼在疯玩。白鲨鱼记得那个时候天时就这么瘦,但是不爱笑,而且从来不和别的孩子玩。他妈妈说他身体太虚弱,不能乱动。 那时候没有人看好天时的前途,大家面对他的时候,总是不断地表示着同情。 白鲨鱼曾经问过父母,天时得的到底是什么病,父亲的回答很简洁,治不好的病,母亲的回答也很简洁,他很快就要死了,说完就补充一句,不许到外面瞎说去啊。小孩子对死还是有恐惧感的,当时白鲨鱼和天时根本不可能有交集。 白鲨鱼再见到天时已经是三五年之后了,天时依旧消瘦,但是精神好多了,看不是有什么病态。如果不是旁人提醒,白鲨鱼根本认不出天时。 “你不是死了吗?”童年白鲨鱼口无遮拦,张口就说。 “我的病好了。”天时说着笑了笑,“我也以为自己快死了,但是我被治好了。” 大人们交谈的时候白鲨鱼听到有人说,象天时得的那种病,能治好完全是奇迹。有人问到天时的父母,是请教了神医还是用了灵丹妙药,天时的父母却说他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治好天时的医生就是那个判天时必死的医生。 “他们从一开始请的就是最好的医生,”白鲨鱼的妈背地里说,“能治好是当然的,有什么好显摆的!” “你怎么老容不得他们一家?”白鲨鱼的爸劝解道,“你不要总觉得我位子高,不要老招惹是非。” “你怕什么?上级你不敢惹,他们可是你下边的人。” “你呀,有的事你不知道……”当时白鲨鱼在场,两个大人说着说着就不说了。 就算不说,白鲨鱼也知道一些机关里的事,小孩子总是能超出大人的想像。白鲨鱼知道自己的父亲在机关里是个有地位的人,他们家是可以享受别人家的巴结的,而天时的父母位子就很一般,时不时地就需要夹起尾巴来做人。 不过这也不是铁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白鲨鱼发现,好像大人们对天时的家长都有了一种无形的敬畏。甚至包括白鲨鱼那个有地位的爸,也对天时的父亲礼让三分。 “爸爸,”童年白鲨鱼对这种现象实在是好奇,他试探着问,“是你官大,还是天时他爸官大。” “你爸官大。” “那为什么怕天时他爸的人比怕你的人多?” 父亲的表情有点奇怪,他问,“你问这个干什么?”又问,“你从哪听说的,怕他的人比怕我的人多?”想了想又说,“当官又不是为了让别人怕你……” 从哪看出来的?小孩子还不知道怎么表达,但他们已经懂得观察。白鲨鱼眨巴着眼睛看着父亲,这已经足够让一个成年人知道,这孩子把一切都看清楚了。 “爸爸和天时的爸爸不存在谁怕谁的问题,”父亲想了想这样解释,“我虽然比他官大,但是也要有他的帮助才能工作。” 白鲨鱼后来应该是没有过度追问,但是他记得当天晚上听见父母在房间里小声议论。 “你今天说的那些是哄咱们孩子的,还是真的?” “啊?” “就是你说那个谁帮助你工作……他也上你们这条贼船了?” “你有完没完?当初是你天天说我没出息,非让我也捞一笔去,现在又说我是上贼船,你这个女人,到底要怎么样你才满意!” “你别打岔,我问你那个,那个快死了又活了的孩子的爹,他是不是跟你们一块了?” “……是啊。” “你不是说他最顽固吗……他不是那种自己家缺钱也不肯拿公家一个子儿的人吗?” “人都是会变的,其实那家伙聪明得很,如果有他帮我们,我们以后油水会更足,而且会更安全……” 等一下…… 回忆定格,白鲨鱼噌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没错,当初父亲有意无意间提到过,其实天时的父亲也是那群贪污官员的一分子。可是为什么这次清查,天时家偏偏没有受到任何牵连? 天时,这个人在白鲨鱼的生活中停留了这么久,却也隐藏了这么久,隐藏到白鲨鱼家里出了事,那些星星点点的异样才浮出水面。白鲨鱼想一想就满头大汗。 现在怎么办?现在白鲨鱼又怕又乱又不甘心。 难道就这么等着……可是自己还能做什么呢?白鲨鱼想了想,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了窗口。 总用偷看的只怕是不行的。 白鲨鱼想了想,拿望远镜的时候又把电话给拉到了自己房间里,他能背下天时家的电话号码和天时的手机号。 不过这个时候天时不是应该在学校吗?白鲨鱼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望远镜。 天时家里有人,客厅里有一个人在走来走去,好像是在收拾东西。 那是个女的,但是看上去不象天时的妈妈。天时的妈妈白鲨鱼见过,那是个臃肿的妇人,而这个女人却很苗条,而且从走路的姿态上来看,应该是个年轻人。等等――白鲨鱼愕然,这个女的,不是昨天被天时开了瓢的那个人吗? 可是她看上去健康得很,甚至全然不象个受过伤的人,她的头上也没有任何包扎。 难道自己昨天看错了?不,白鲨鱼看得清楚得很!那么……难道这是另外一个女孩?可是这个女孩又是从哪来的呢? 白鲨鱼拨通了天时的电话。 “我们现在正好下课,”天时在那边说,“没多少时间,一会儿就又上课了,你有急事吗?” “你家现在有人吗?”白鲨鱼脱口而出。 “我家?”天时顿了顿,“我一个远房亲戚也住我们那栋楼,我远房表妹这两天养病,她有时候可能去我家,你现在要去我家吗?” 恐怕不只是远房亲戚吧,不然怎么会熟悉到连钥匙都有?可是天时从来没有和白鲨鱼说过自己有这么重要的一个表妹。 “哦……”白鲨鱼慢慢道,“你和你这个表妹很熟的哈……她叫什么名字?” 天时似乎犹疑了片刻,“是啊,你还没出生我和她就认识了。我一般叫她小苏,你应该叫她苏姐。” “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她?”白鲨鱼问。 “我要上课了,”天时说,“晚点再打给你。”天时把电话挂了。 白鲨鱼继续从望远镜里往对面看,那个所谓的小苏正在客厅里擦什么东西。白鲨鱼仔细一看,居然是昨天的那个鱼缸。现在这个鱼缸空了,看起来和普通的鱼缸没有任何区别……等一下,那个是什么?白鲨鱼看到那个鱼缸旁边放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什么。 难道昨天泡在那个鱼缸里的东西现在就在那个塑料袋里……这个念头刚一闪过,白鲨鱼就看到小苏提起塑料袋出门了。 跟上――这就是白鲨鱼的第一反应,他飞快地穿好鞋跑了出去。 对面就是天时家的楼,白鲨鱼躲在自己家的楼门厅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那边的一切。不一会儿那个小苏出来了,手里提着那个黑色的大塑料袋,扔进了垃圾桶里,然后她就转身回去了。 接下来怎么办……难道要去翻垃圾桶? 白鲨鱼在门厅里发了一阵呆,直到看见对面楼有一个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老太太也出来倒垃圾。就在垃圾桶的盖子被掀起来的瞬间,白鲨鱼看见一条长长的黑影从垃圾桶里飞快地爬出来,隐没在了草丛中。它爬得可真快,白鲨鱼几乎不会呼吸了――什么东西能有那么长的影子? 老太太老眼昏花,反应迟钝,记忆力大概也不怎么好,总之她什么也没发现。 白鲨鱼等了一段时间,一看四下无人,自己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对面楼的绿化带里。在茂密的植物里,他清楚地看到一条湿漉漉的长线,从离垃圾桶最近的草丛一直伸向下水道。 之后白鲨鱼没有马上回家。 他跑到了居委会,他告诉居委会的人,小区里有蛇。 那就是蛇,白鲨鱼可以肯定,尽管他离得不近,看不清楚太多的细节。白鲨鱼吃过蛇,是他爸爸带他去的,他听他爸爸讲过很多关于蛇的事情。从关于蛇的各种传说,到各种蛇的花色和毒性,再到如何捕捉和烹饪一条蛇。 白鲨鱼的爸爸对蛇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偏爱,白鲨鱼的爸爸相信多吃蛇能让一个人变得所向无敌。 从什么时候起,父亲不常回家吃饭了?白鲨鱼记不清楚了,他记得父亲本来就很少和自己说什么。只是在他工作繁忙了以后,反倒常常在家里提到蛇。 时间长了,母亲会受不了。“你能不能不要老把钱花在吃蛇上?”她讽刺道,“你上这条船就是为了吃蛇的?那还不如去广东餐馆混!” “你懂什么,”父亲轻蔑地说,“我们这样的人需要大补,不只补营养,还要补胆识,还要补肃杀之气,才能铁索连舟,如履平地……” “然后呢?再去吃更多的蛇?” “当然不是,”父亲摇头,“然后我们就可以过上那种最最潇洒的生活――你们妇女儿童,怎么会知道这中间的奥秘!” 白鲨鱼背地里问过母亲,“爸爸原来就爱吃蛇的吗?” “不,”母亲说,“我们年轻的时候,你爸特别怕蛇。” “特别怕蛇?” “他原来被蛇咬过,”母亲解释道,“伤并不重,但是他受了惊吓,所以一直很怕那东西。” “那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又那么喜欢蛇了?” 母亲愣了片刻,紧跟着眼前掠过一丝惊恐。过了一会儿她说,“是在……是在我们搬到这里以后吧,搬到这栋楼以后。” 原先,白鲨鱼家和天时家住同一栋楼,后来白鲨鱼家搬家了。那时候白鲨鱼还不明白,两栋楼紧挨着,有什么好搬的?后来他隐约知道,自己家住的这栋楼在小区里是户型最好,面积最大的。再后来他才知道,自己家的这栋楼里住的都是够级别的人。 也就是说,自从白鲨鱼的父亲依附于那个贪官,他就开始对蛇有了特殊的兴趣。 也许是因为感觉出了什么异样,白鲨鱼一直就不喜欢蛇,当然他并没有当着父亲的面表现这一点。他知道父亲在家里的地位扶摇直上,所以他要尽量地顺着父亲的意思,包括继续听他讲各种关于蛇的事情。 白鲨鱼觉得,自己几乎就是一个蛇雷达了。 不过这是白鲨鱼第一次在小区里看到活着的蛇。昨天他观察了那么久,丝毫看不出那鱼缸里的东西和蛇能有什么联系,那么今天从垃圾桶里爬出来的蛇呢?那是一条野物,还是谁家养的宠物离家出走?它是自己爬进垃圾桶的,还是被人仍进去的? 那条蛇和天时家,和天时的那个表妹小苏,到底能有多少联系? 天时的父母没有那种特殊的爱好,白鲨鱼记得父亲在无意中说过,他们的新伙伴和他们一桌吃饭的时候,从来就不去碰蛇,平时也尽量避免和蛇有关的话题,尽管这样做有可能冒犯他们共同的上司。 那么天时呢?天时对蛇很了解,天时说过,他养过蛇…… “你看清楚了,那真的是蛇?”居委会的人半信半疑。 “是,我看得清清楚楚。”白鲨鱼说。 大人们交换了一下眼色,里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不信任。终于有个人说,“你说是在哪看到的来着?我们一会儿派人去看看。” “就在四号楼,”白鲨鱼说,“我看见它从垃圾桶里出来的,爬到下水道里去了……” “下水道――那个下水道?” “就是那个楼小门正对的那个,我看见那个井口被翻上来了。它就是从那里爬进去的。” 谁想此言一出,大人们却笑了起来。 “小朋友,”有人说,“我们很忙的,没有时间听你编故事。再说你要编也该编一个像样一点的吧,四号楼小门那边根本没有那种下水道口!” “你们没去看怎么知道没有?”白鲨鱼问。 “我们主任就住那个楼,她那个人把楼周围设施清点得一清二楚,还天天跟我们说,我们能不知道吗?” “主任昨天去医院复查了,今天没来上班,要不要哪天她来了,你再找过来问她呀?” “行了吧小朋友,我们主任年纪不小了,你在这里蛇啊蛇的,再吓着她!” “……” 白鲨鱼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他转身自己走了。 回家的路上他反复想了想,还是去天时住的那栋楼看了看。他围着那楼走了一圈,从小门出发,再回到小门―― 真的没有下水道。 白鲨鱼想,那条蛇恐怕真的和天时有关……只要自己没有发疯。 晚上,白鲨鱼在家里接到了天时的电话。天时约他出来,“我请客。”他说。这是鸿门宴吧?白鲨鱼想。白鲨鱼这样想,但他还是赴约了,不过他想了想还是在书包里藏了一把水果刀。 他们在小区里的一家小餐馆见面,到了以后白鲨鱼看见的不只有天时,还有天时所说的那个表妹小苏。 正是他从窗口用望远镜看到的那个女孩。 天时一笑,“这就是小苏,我和你说过的。小苏,这是余砂白。” 近看小苏还算赏心悦目,而且笑眯眯的,不象个坏人,但是白鲨鱼还是觉得脑子有点发蒙。他没说出话来。 天时问,“我听说你今天请假在家休息,是生病了吗?” “有点不舒服。” “你今天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想去我家里借药什么的?”天时说,“我知道你妈现在很忙,你有事可以来找我,这两天小苏可能在我家,今天你们认识一下,以后你有事找她和找我一样。” 小苏说,“我的学校离小区更近一些,就算过几天我请的假结束了你也可以找我。” 白鲨鱼看着这两个人,他笑了一下,不过大约不太自然。 气氛尴尬了。 白鲨鱼想了想,对小苏说,“天时没怎么和我说过你……那个,你请病假……是生病了吗?” 这姑娘看起来起色不错,可不象生着病的人。 小苏的表情微妙地变了一下,她说,“天时不愿和周围人提起他的亲戚。我其实没什么大病,假条是和校医骗的,主要是这几天压力大,想休息一下。” 天时不吭声。 “那个……你喜欢蛇吗?”白鲨鱼忽然问。 “蛇?”小苏说,“还可以吧,不怕而已。天时以前养过蛇,那时候我帮他照看过。” “你也在天时家那栋楼住吧?”白鲨鱼说。“我好像听说咱们小区里有蛇出没。” 小苏没接话,天时问,“这个你是听谁说的?” “我也忘了,可能是听我们邻居说的……也可能是别人,我也不知道。” 白鲨鱼看见小苏和天时交换了一下眼色,小苏说,“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你们接着吃。”说完就起身走了。 小苏出了小餐馆,天时问白鲨鱼,“你妈不是正帮你爸通关系呢吗?进展如何?” 白鲨鱼说,“她的事情都不和我说的,我怎么知道。” “你也不问?” “我问了她也不说。”说完白鲨鱼脸红了。 “好吧,”天时说,“想不到这个消息还要我来告诉你――你爸可能有救了。” “什么?”白鲨鱼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这样的,”天时说,“我听到的情况是,辩护律师打算说――你听了这话要冷静啊――他们打算说你爸神经异常,承担不了那么重的法律责任。已经有人带你爸去体检了,据说结果很有利。” “那……那就是说……” “就是说你爸大约能免除牢狱之苦,如果顺利的话。” “然后呢?”白鲨鱼脱口而出。 然后?哦对,然后。如果他们家还住着那栋房子,财产还安然无恙,不过如果在外面的名声更好听点,还能享受别人的巴结,那就更好了。 天时意味深长地看着白鲨鱼,“小子,”他说,“做人还是要学会知足啊――再说你家运气已经很好了。” “我哪有不知足……”白鲨鱼看着天时说,“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细节?” “那个辩护律师是我爸的老同学,”天时说,“那是我们家介绍过去的――这算是帮忙了吧?” ------------ 三十二、老玻璃:新囚犯(1) 更新时间:2011-09-30 鬼谷耳语:人和人之间到底有多少微妙的联系,其实谁也无法估测,你出门碰见的路人只是看似每天不同而已。 这个故事讲的居然是……老玻璃听着听着,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仔细观察白鲨鱼的脸。不,我肯定不认识他。可是讲的这两个人怎么会这么象那两个人呢?老玻璃目光闪烁。 大约是十年前吧,大约;乌鸦塔迎来了一个新囚犯,那个女孩曾经是一只盘旋在乌鸦塔上的红眼睛乌鸦,但是她后来触犯了禁忌,于是只能被关在乌鸦塔里。老玻璃记得很清楚,那个为首的人戴着面具,他用黑色的长袍裹着一个瘦弱的女孩送到他手中,那女孩应该还醒着,但她一直没有抬头。 “这丫头犯什么错了?”老玻璃问。 “暴露身份。”为首的人回答很简洁,“内部集会的时候暴露身份。” “这个恐怕要多关一段时间了,”老玻璃说,“没个几百年只怕出不来。” “我知道。”为首的人说,“别让她受太多委屈就好,主要是别为难她。”说完那个人拿出一个小布袋子交到了老玻璃鼻子跟前。 “够意思,”经老玻璃目测,这份礼物分量不轻,他很满意。“你放心,我一定……” 话还没说完,不知从哪飞出一个黑影,那个布袋子一下子掉到了地上,滚得老远。老玻璃一抬头,正看到一只乌鸦在他们上空大叫,“哇――,哇――,不能收!不能收!” “我是塔的看守!”老玻璃几乎跳起来,“你们再了不起也不至于来管我的私事吧!” “老怪物,”另一只乌鸦说,“这不是私事,你要是把这个丫头留下来,我们大家都要完蛋!” 为首的人笑了一声,“一个女囚犯,一个修炼才十几年的黑魔法巫师,她能给你们带来什么威胁?” “她修炼过鬼眼,”乌鸦冷笑,“这意味着什么,你不知道吗?” 鬼眼……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老玻璃盯着为首的人,“这是真的吗?她真的修炼了鬼眼?” “是,她是修炼过那个,不过没有成功,而且她来之前把左眼留在了人间。”为首的人问,“都这样了还不行吗?还不肯收留这病猫一样的姑娘?” “反正我只知道鬼眼一旦修炼就不能再回到修炼前的样子,”乌鸦的气势有点弱了,但他们依然不松口,“保险起见,还是不要收她为好。” “对,不能收,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老怪物你可想好了,要是乌鸦塔出了什么意外,我们顶多是接受冥河的另外安置,你可是要下地狱的!” “不就那几个好处吗?难道比命重要?再说你这些年也没少收这收那的,何必呢!” 老玻璃看看漫天盘旋的黑影,看看那个给他好处的人,再看看那个被甩了老远的布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个时候,从塔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别吵了,我说两句。” 顿时周围一片肃静,那些乌鸦安安稳稳地落在了塔顶,一动不动。 “让我来猜一猜,”女子说,“你们是安息地的秘密守卫,你是这一任的守卫长,对吗?” “是的。”尽管有些惊讶,但为首的人马上就承认了。 “那么这个女孩就是你们的祭祀长?” “是的。” “那她为什么要修炼鬼眼?”女子问,“她的身份已经可以帮让她得到很多东西,她不必铤而走险。” 守卫长迟疑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要紧,”女子说,“那你回答我下一个问题,是谁帮助她修炼鬼眼的?” “是我。”守卫长说。 “那么,”女子说,“乌鸦塔可以接受这个女孩,不过我们有一个条件。” 那些乌鸦几乎被冻在了塔顶上,而老玻璃只有说,“您可想好了,我们这一次是把命交到您手里了!” “我知道。”女子说,“不过我觉得我们不用这么刻薄,这个小姑娘如果不能在乌鸦塔关着,恐怕就只有去死了。把别人逼上绝路总是不好的,尤其是那个人还有挚爱相随的时候。” 对于安息地守卫而言暴露身份是重罪,按照惯例应该被推上魔鬼的祭坛。如果真的仅仅是地狱来客之间的共事关系,恐怕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想办法帮人逃脱死亡的命运。因为这个守卫长在这样做的同时自己也要冒极大的风险。轻则革职受罚,重则没命。 “守卫长,”那女子说,“如果你能每个月来乌鸦塔探望她一次,我们就收下这姑娘。” “……这就是你提的条件?”老玻璃说着,看向那个还掉在地上的布袋子。 “这就是我提的条件。”女子说,“至于你,老怪物,我没空跟你废话。” 女子话音刚落,老玻璃把裹在黑袍中的女孩往守卫长怀里一塞,接着就象离弦的箭一样奔了出去――那布袋子要再没个着落,他都要精神失常了! “守卫长,”女子长叹一声,说,“还是麻烦你把你的小女孩送到塔底来吧。” 还记得老玻璃讲过的那个女孩吗?那个叫墨苏的女孩在一所大学里留下了一只眼珠子,在被关进乌鸦塔之前,她还和鬼谷箫有过一些来往。她被送进乌鸦塔以后,一直关在那个女人的隔壁。 乌鸦塔下关着几十个触犯禁忌的女巫,老玻璃根本记不住她们每一个人的经历,但是那个墨苏的事老玻璃心里很清楚。因为那些乌鸦天天在他耳朵边上吵吵,他们要让他监视那个女孩。 “虽然收下了,但是还是要事事小心才好。” “你有事没事多到塔下面转转,看看她在干什么――她要问你,你就说是那个守卫长让你特别关注她。” “还有那个守卫长来探望的时候,你最好也在附近听听他们说什么……” “让我偷听他们?”老玻璃哭笑不得,“你们觉得他们不会发现吗?如果你们执意不想收她,为什么那天都不吭声?” “那天那个女人都发话了,我们哪还有反驳的余地?你刚来乌鸦塔的时候老看守没跟你说过吗?我们可都得听这个女人的!” “她不是普通的囚犯,她的后台硬,我们不能招惹她。” “那你们不相信她吗?”老玻璃说,“听说她和不归湖的老蛇是一代人,算起来资历也不得了了,再说如果乌鸦塔倒霉,她也没什么好处。” “同一代人怎么样?你看看老蛇,你再看看她。她哪有老蛇的精明!” “这个女人就是因为同情心泛滥才会被关到这个地方来的,你怎么知道她不会为了别人的事把自己搭进去?” 老玻璃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自己也害怕了。 自从到了乌鸦塔,墨苏一直是一副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样子,看上去不象是会闹出是非来的人。但她毕竟修炼过鬼眼,这一点是乌鸦塔所有人的心病,他们收留了一个修炼过鬼眼的人。 时空之外还有时空,地狱之下还有地狱,就算是地狱来客,也有对未知世界的恐惧。比如那个没有人敢议论的神秘人,比如那些古老的禁忌,比如鬼眼。 炼成了鬼眼的人,就可以看到连地狱来客也看不到的神秘世界。 曾经,在涂罗蔓和寒苏儿的那个年代,能接近神秘人是一种荣耀,能修炼鬼眼是一种骄傲。但是那样的时代没有持续太久,地狱来客们很快就发现,有的事他们确实是无法了解的,就如普通人无法了解他们。 随着时间的推移,被神秘世界引入绝境的人越来越多,鬼眼最终成了凶兆的代名词。试图修炼鬼眼的人越来越少,而且没有人愿意再和修炼过鬼眼的人共处。地狱来客相信,和那个谁也不懂的神秘世界有瓜葛会引火烧身。 但是不管在什么年代,总有人愿意铤而走险,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这些人冒着巨大风险到底能换来什么。 “我怎么知道,”女子说,“我也没有和神秘人打过交道。” “你不是说你认识的人里有和他打过交道的人吗?” “可是她死了,”女子说,“她死之前也没能和我说上点什么――你到底想问我什么?” 老玻璃只有赔笑。 “我知道,你们还是放心不下那个墨苏,”女子笑了笑,“不过我可以跟你保证,她在这里不会给乌鸦塔带来灾难。你知道我为什么让那个守卫长每个月过来一次吗?” “不知道……” “巫师修炼鬼眼的时候需要另一个人帮助,”女子解释道,“如果这个墨苏因为修炼鬼眼招来灾难,那么先受死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帮她修炼的那个人。” “那个守卫长?” “对,就是他。”女子说,“只要他好好的,墨苏就没事。” “你是想保护那个守卫长?”老玻璃还是不能理解,“可是他是安息地的人,身份不公开,根本无法跟踪――而且万一他哪天不来了呢?” “就是因为他身份不公开,无法跟踪,我才让他自己送上门来,一个月让我看一次,以防万一。”女子说,“而且你放心,他不会不来的――这是爱情,你不懂。” “如果有一天发现那个守卫长出了问题,你打算怎么做?”老玻璃又问。 “那很简单,”女子说,“直接告诉他们两个真相,然后把他们送到斯提克斯河去。如果有救那就有救,如果没救也不关我们的事。” “……这样真的不会被波及?” “当然不会。就算是神秘人也要礼让斯提克斯女神几分的,到时候你们去取一些斯提克斯河的水回来给我,我有办法保护乌鸦塔。” 老玻璃不能再问。这个女人也是乌鸦塔的囚犯,可一旦她开口,没有人敢忤逆她的意思。 这个女人曾经打败过神秘人――不是像鬼谷箫那样巧妙地绕开,而是当面对峙,这女人居然赢了…… “现在你们可以做的,”女人说,“就是把墨苏修炼鬼眼剩下的那些东西都找到,然后卖给卡戎。” “卖?他那么小气,怎么会买东西?” “他当然会买,现在已经不是老蛇年轻的时候了,卡戎除了贪婪,还有怨恨。再说发财也不只有一种方式。” 这次谈话之后没多久,乌鸦塔就收集齐了那些东西――一个巨大的鱼缸,一条冥河里的水蛇,一把特殊的短刀,还有一大把冰蓝色的琥珀安息香和一碗不归湖的水。 那一幕,白鲨鱼从窗口看到的那个古怪的仪式,老玻璃怎么想怎么觉得,那就是修炼鬼眼的最后一步。 只有女巫师才能修炼鬼眼。修炼者需要把各种诡异珍奇的材料放近一个大鱼缸里,然后每天把往里面滴七滴自己额头上的血,还要每天彻夜念咒施法。如此一段时间,鱼缸里会自己生出一条黝黑的蟒蛇。而修炼鬼眼的最后一步,就是请一个帮手在修炼者的头上开一道伤口,最后让那条蛇钻进伤口。如果修炼者可以熬到伤口愈合,鬼眼就修炼成功了。 修炼结束,鱼缸里会留下一些东西。如果修炼成功,这些东西都是不能扔掉的,要拿到冥河上沉掉。 如果修炼失败――老玻璃听那个女人说,从来没有人听说修炼失败了要如何处置那些东西,她怀疑很多死于修炼鬼眼就是因为在这方面触犯了禁忌才有那样的下场。 谁修炼鬼眼了,不知什么时候成了地狱来客间用来冷嘲热讽的谈资,因为修炼成功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而一旦不成,几乎就等于被判了死刑。当然,他们在说的时候不会直接提鬼眼,而会采用一些委婉曲折的表示,因为那毕竟是和神秘人有关的东西。 近一百年来只有墨苏修炼过鬼眼。如果白鲨鱼不是在编派,那么他说的那个小苏就必然是墨苏。而那个什么天时则十有八九就是那个守卫长。 老玻璃看向白鲨鱼,这个人讲这么个故事,是什么意思?不管是真的还是编的,他就想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问题是,老玻璃无法判断这个白鲨鱼到底是什么身份。七婆婆、娜依、三兄弟他们都觉得他不过是头狼手下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但是老玻璃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老玻璃总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白鲨鱼――等等,老玻璃想起了什么。是安息地,他在安息地见过一个和白鲨鱼很像的人!不过那时候距离现在至少有五十几年前了,那个应该不是他。 在很久以前,在七婆婆和老蛇都还年轻的时候,安息地是亡灵系黑魔法巫女的归宿。在七婆婆的故事里,萨暮魅雨就是在那里走完最后一程的。后来那个地方又多了一个功能,成了一些亡灵系神秘门派的聚集地。而安息地守卫则代替了原先在古墓里独自守卫亡灵的女巫,平时这些有特殊身份的年轻人散落在城市的角落里,但在每一个特殊的日子,他们都有集会。 老玻璃年轻的时候很羡慕这些在安息地附近溜达的人,因为他们不是一般的地狱来客。 安息地守卫和亡灵系神秘门派算得上是地狱来客中的地狱来客,他们享有着别的地狱来客所不能企及的特权。老玻璃记得自己年轻的时候经常跑到安息地附近,只是为了能近距离看看这些特权阶级。幸运地一来二去,他居然还在远处偷看了一次神秘门派的集会,真正幸运的是他没被发现。就是在那个时候,老玻璃看了一个和白鲨鱼很像的人。 那应该是安息地守卫的地三任,那个人好像是守卫长。他和白鲨鱼的神情如出一辙。 后来老玻璃去了乌鸦塔,他再看到的安息地守卫长就成了第五任,也就是白鲨鱼说的天时。 作为守卫长,拥有的特权应该是很多的,不过墨苏才是他们中特权最多的人。 而墨苏是被选中的祭祀长,又享有更多的特权,恐怕这就是她修炼失败还能活下去的原因。不过特权不是白拿的,这些人之间有更为严格和古怪的规则,有更残酷可怕的刑罚。所以墨苏才最终落到了乌鸦塔的手里。 这已经是承蒙守卫长关照了,如果守卫长不管,墨苏早被送到魔鬼的餐桌上了……只是守卫长自己并不知道,他的这种关照还顺便便宜了外人。 “卡戎和别的河神有过节――不是一般的过节,”有乌鸦向老玻璃透露,“这么多年来卡戎心里一直不服气,只是没有报仇的办法。我估计那女人可能是要你拿那些东西帮卡戎。” “帮了他,我们能有什么好处?”老玻璃想不通。 “卡戎要报复的就是不归湖和黑蜘蛛谷,”乌鸦说,“这两家倒了对我们当然有好处――尤其是黑蜘蛛谷。” “你们又在惦记那片空地……”老玻璃摇头,“这是何苦?不就一块地吗!” “一块地?”乌鸦嚷嚷起来,“那是莉莉斯划出来的地方,那个地方的地气可是养什么得什么。不管是琥珀安息香,还是冥河周围任何一种珍惜药材,在那个地方长一天就等于在别的地方长一百年!” “……”老玻璃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地方,”乌鸦悄悄告诉老玻璃,“那个地方的时空很奇异――不是什么屏蔽和封印的作用,那里的时间啊什么的,有另外的奥秘……” 听起来确实很诱人,不过说实在的,老玻璃还是不太想搀和。 “你不在乎不要紧”乌鸦又说,“不过最好看好那半快赦免令,如果让黑蜘蛛谷拿到整块赦免令,我们就完了。她们会让整个冥河都铺满黑蜘蛛的!” 老玻璃的脸色变了。 乌鸦又说,“你就听那女人的,她什么不懂……她在被关到乌鸦塔之前一定做过不少类似的大交易,你问问她要注意什么就好了。” 终于说到点上了,其实老玻璃担心的就是这个。这样的交易不比那些随手就能塞过来的小恩小惠,万一出现什么闪失,比如因为泄露了消息引来第三方哄抢什么的,后果不堪设想。那女人被关在塔底,而那些乌鸦又一哄而散,如果真要去和卡戎谈买卖,只有老玻璃亲自上了。 “按道理确实是这样,”乌鸦却说,“但是别人还不是一样地做生意,他们不都没事吗?而且这年代有几个人知道那些东西的价值,怎么会有人跑来哄抢呢?” 老玻璃沉默许久,“找个机会派个人先去和卡戎说说吧……” 可就在他好不容易下了决心的时候,墨苏出事了。 ------------ 三十二、老玻璃:新囚犯(2) 更新时间:2011-10-01 一天半夜,乌鸦塔传来一声尖利的惨叫。老玻璃跑到塔底一看,墨苏正蜷缩在角落里颤抖,她手捂着一边脸,痛苦地痉挛着。 她捂正是那个没有眼睛的眼眶――她的那只眼睛被留在人间了。 “恐怕是那只留在人间的眼睛出了问题,”那个女人说,“现在最好能马上请到在安息地出没的巫师,这是亡灵系黑魔法,只有他们有办法。” “安息地那么远,来去一程只怕会浪费太多时间。既然是亡灵系黑魔法,不如让我来吧――” 塔底的人全是心口一凉。老玻璃一回头,正看到一个萧索的身影从漆黑的墙壁上飘下来。 “你……你怎么能在这里!”老玻璃几乎跳起来,“谁让你进来的!” 那黑影轻蔑地哼了一声。 “老八,”那个作主收留下墨苏的女子也看不下去了,“你也别太张狂,这里毕竟是乌鸦塔,不是黑蜘蛛谷!” “哎呀,这是谁呀?”黑影笑嘻嘻地走过来,“原来是素姨,我以为你早就走了呢,原来还在这里。不过看来你的消息还挺灵通的,居然把我给认出来了……” 是的,老八――黑蜘蛛谷的第八任谷主,娜依,此刻就在乌鸦塔的塔底。 这位素姨沉默片刻,说,“我们现在要救人,你别趁火打劫。黑蜘蛛谷还不存在的时候我就已经在修炼黑魔法了,你信不信我隔着牢门一样能收拾你!” “别这么说嘛,”娜依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墨苏,“我也是来救人的呀――且不说你们现在能不能在安息地到找人,就算能找到,你们就这么肯定他们会帮这个小丫头?难道他们都和你素姨一样么?” 素姨沉默。 “不如让我来,”娜依说,“素姨这么了解黑蜘蛛谷,应该知道我完全有这个能力。” 素姨一咬牙,“老玻璃,把我的牢房门打开。” “可是……” “让她进来已经是你的失职了!”素姨吼了出来,“如果墨苏真的死在这里,你就别想再活下去了!把牢房门开开,这里只有我有能力对付这个蜘蛛谷来的女怪物!” 老玻璃哆哆嗦嗦开了牢门,素姨一步跨到娜依跟前,“你给我好好治,只要我看到你有半点小动作,我就废了你!” 那天晚上的情形就是这样,老玻璃记得娜依的那张笑脸,冰冷而诡秘。素姨死死看着娜依手上的所有动作,直到墨苏安静下来。最后娜依点了一味安神药让墨苏服用,一切都妥当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墨苏的血止住了。“她留了一只眼在人间,”娜依说,“看样子那只眼睛可能被什么东西划破了,不过不会是什么太严重的伤,上些药然后静养就好了。” 那只眼珠子其实是安息地的守卫长为墨苏留的一条后路,他是不想让墨苏被彻底闲置和遗忘。 素姨问,“静养多长时间?” “一年。”娜依说,“别那样看着我呀,一年里那只眼睛可以做些别的事,我们只需要它躲在阴暗潮湿温暖的地方就好,当然不能有虫子什么的。” 素姨冷笑,“看来你已经给她安排好了。” 娜依却转脸对老玻璃说,“我想我得和素姨聊聊……” 老玻璃没有选择,他只能坐在通向地面的台阶上,他看着这两个女人在黑暗中交谈。他猜不出她们会说什么,老玻璃只希望她们不要把自己牵扯进去。不知过了多久,墨苏醒了,她慢慢坐了起来。 老玻璃起身走过去,“你没事了?” “我没事。”墨苏似乎侧耳听了听,“有外人来了?” “是黑蜘蛛谷的谷主,”老玻璃说,“你面子够大,命也够大,也不知道我有没有你这么幸运。” 墨苏一笑,“她不是冲你们来的。” “怎么,”老玻璃惊讶,“你早就知道她要来?” “来的是谁我不能肯定,但是会有人来的。” 昏暗中,老玻璃隐约看到墨苏脸上那个空空的眼眶,他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下升起。墨苏在笑,这个女囚的笑散发着一种颓败和阴冷。老玻璃从未看到她这样笑过,他不敢接话了。 许久―― “素姨是个好人,”墨苏喃喃道,“但是她无法预计到所有的事……希望她能平安。” “你的意思是,”老玻璃问,“乌鸦塔会遭遇什么事?” 墨苏转过头,冷冷地看着老玻璃,“你们不是要卖掉我的东西吗?” “……” “卖吧,不要紧,”墨苏马上又换了副笑脸,“不过价钱要公道,也不知道卡戎能出多少……我看你们不如把他的筏子也换来。老玻璃,你去摆渡好了,总比在这里受气强。” “你……你是不是需要再休息休息?”老玻璃硬着头皮问。 “我还不在这里的时候,”墨苏说,“他――就是守卫长跟我说过,乌鸦塔和黑蜘蛛谁也不能拥有那片空地,还不如你们各自找各自的出路。” “他会占卜?”老玻璃问。 “他不会,”墨苏摇头,“但他就是知道。” “那……”老玻璃试探着问,“那他知不知道卡戎……愿意出价多少……还有乌鸦塔……乌鸦塔会不会被……” “他和卡戎似乎原本就认识,”墨苏说,“他说只要能让黑蜘蛛谷和不归湖焦头烂额,卡戎什么价都能出得起,不过你得保证自己能作到,不然就不如闭嘴。乌鸦塔么,反正也不是你的,你那么着急又能有什么用。” “你在劝我叛逃?”老玻璃脸色变了。 “老玻璃,”墨苏凑近了说,“我一直在想,他,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事情……而且那天他送我过来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 “他好像认识卡戎。”墨苏说,“而且不是一般的认识,这两个人熟得很!” “他是安息地的守卫长……” “信不信由你,”墨苏冷笑,“其实我们都知道他是个有秘密的人,只是我们不知道他的秘密是什么。” 是什么都有可能――老玻璃听出来她想说什么了。 “你要把那些东西卖掉,”墨苏说,“我是没有意见的,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不高兴。那些材料都是他一手收集的,我们原本商定的是,一切要动都要经过他的允许。” “你怎么不早说?”老玻璃心一沉。原来前面那些颠三倒四的话都是铺垫,其实墨苏是要把守卫长拉出来阻拦他们卖掉她的东西。 “他不让我说,他说素姨知道。”墨苏叹了口气,“不过现在看来,谁也不知道。” 老玻璃呆了半天,最后说,“现在说也来得及,东西我还每没卖呢。” 娜依和素姨从黑暗中走出来,娜依对老玻璃笑了笑,径自离开。素姨面色铁青,等娜依走了,她才转身对墨苏说,“娜依要把你那只眼睛送到别的地方……静养。” “那一定是她能控制的地方,”墨苏毫不意外,“她要把我驯养掉,然后给她做奴才。” 素姨说,“我没有马上答应她,但是她……” “素姨放心,她怎么样都无所谓。”墨苏说,“你尽管答应她,黑蜘蛛谷的人不可能找到我的那只眼睛……”她对老玻璃笑了笑,“是他,帮我藏起来的……” 素姨回到牢房以后,墨苏向老玻璃使了一个眼色。第二天守卫长要来,她要老玻璃和守卫长单独去谈。 在这个故事里,老玻璃大约是那个最窝囊,最容易受人摆布的人物。虽然他代表了乌鸦塔,代表了冥河势力下三大派中的一家,但他并没有娜依或者七婆婆那样的位置,他只是个看守。 当墨苏刚被送进乌鸦塔的时候,老玻璃只是不安。当娜依出现在乌鸦塔底时,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老玻璃不知道,其实在安息地守卫和黑蜘蛛谷之间早有纠葛。而那时头狼和黑蜘蛛谷也已经有结盟的倾向。 不要说他,连素姨都不知道这么多,她只是下意识地防备娜依,那个没有感情的女人。她毕竟被关了太久,她对冥河的理解还滞留在很久以前的状态。 幸好还有那个守卫长。 “娜依终于找来了,”守卫长对这件事丝毫不惊讶,“我们已经想尽办法隐瞒了……不过这事迟早要暴露的。” 这话什么意思……老玻璃狐疑地看着守卫长。 守卫长一笑,“其实墨苏原本是黑蜘蛛谷的人――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啊?这……” “墨苏其实是在黑蜘蛛谷出生的,”守卫长说,“她本来该在黑蜘蛛谷呆一辈子,但是螟后跑了,所以娜依缺少一个替她看管小女孩的人。于是墨苏被送到人间,我的亲戚家里。” 就象娜依和螟后由姥姥带大,而黑纱是谷主一样,墨苏也该由螟后带大。“可是并不是任何在黑蜘蛛谷出生的女孩都该由螟后带大的,难道……” “你猜对了,”守卫长说,“墨苏是娜依选好的那个接班人――这一次没有第二个女孩和她竞争,她就是那个已经敲定的下一任谷主。” 老玻璃感觉自己的脑袋是懵的――“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不打听呗,”守卫长说,“你现在出去问问,整个冥河有几个人不知道这件事?” 老玻璃喃喃地说,“现在我不知道也不行了……” 现在眼前的事是明摆着的,娜依想要重新控制住墨苏,让她能有朝一日来坐自己的位子,但是墨苏不愿意。 “墨苏从小就知道黑蜘蛛谷谷主是要拔除情丝的,”守卫长说,“而且她也听说过娜依继任时候的事,所以死活不愿意当那个谷主。本来她十二岁就该回黑蜘蛛谷的,是她自己想尽办法加入了安息地守卫。你知道黑蜘蛛谷也是亡灵系黑魔法巫师的地盘,他们不敢得罪安息地的人,再说这中间也没有什么明文禁止。所以墨苏算是借此躲过了一些年头,包括七年的预备期和三年正式期。” 老玻璃想到什么,“难道说墨苏修炼鬼眼也和这个有关?” “你不笨么,”守卫长说,“的确是这样。安息地守卫每隔几十年就要换一任,所以我们都知道墨苏不能永远借这个躲避黑蜘蛛谷。在当时的情形下修炼鬼眼是最好的选择了。” ------------ 三十二、老玻璃:新囚犯(3) 更新时间:2011-10-02 “你确定?”老玻璃的声音有点发抖。 “如果修炼成功,”守卫长说,“那么黑蜘蛛谷也就只有认倒霉,放过她;因为从此她不再属于黑蜘蛛谷,而是直接为神秘人服务。如果不成功,安息地守卫祭祀长的身份又可以庇护她。” “可是现在她不是在牢房里么……” “是啊,”守卫长的语气中有几分自嘲,“我们都以为自己精于算计,可是谁也算不过命。现在她在乌鸦塔下关着,随时可能被娜依骚扰。” 娜依那个女人,那个被拔除情丝的女人,她的思维象机器一样精密而冷酷。老玻璃不相信有感情的素姨能斗得过没有感情的娜依,老玻璃不相信乌鸦塔的乌鸦有勇气和娜依作对,老玻璃不相信眼前的这个守卫长有能力独自摆平一切。 “我看墨苏被黑蜘蛛谷带走是迟早的事……”老玻璃试探着说。 “不,”守卫长说,“别那么早下结论,你们手里还掌握了很多东西――听说你们把那个鱼缸也搬来了?” “你都知道了?”老玻璃黑着脸问。 “别卖,”守卫长说,“素姨知道的信息有限,在这件事上按她说的做,乌鸦塔不会得到任何好处。” 老玻璃不吭声,他不知道该相信谁。 “我告诉你该怎么办,”守卫长说,“把东西拿到冥河沉掉,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墨苏可以逃脱黑蜘蛛谷的围堵,乌鸦塔也不会有人受到波及。如果你把东西卖了,我可就没办法预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能透露点细节吗……” “不能。”守卫长说,“我只能说这么多,如果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但是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首先保的都是墨苏。” 言外之意,如果老玻璃的错误选择让乌鸦塔出现什么不利的状况,安息地的人如果顾不上了,也就没心情插手。 老玻璃想了想,问了另一个问题,“听说你认识……卡戎?” 守卫长眼中似乎闪过什么,“你要我去阻止卡戎的交易?”顿了顿又说,“怎么,你们已经和卡戎说定了?不能逆转了?” “没有……不能算吧,”老玻璃看了看守卫长,又说,“不过我派了人找他谈……” 守卫长盯着老玻璃看了半天,最后问,“你是听谁说我――我和卡戎的事?” “……是,墨苏说的。” 一向谈笑自若的守卫长忽然不说话了,老玻璃小心翼翼地看着守卫长。 我到底还有多少事情不知道……老玻璃感觉头痛欲裂。 没过多久,乌鸦带回了卡戎的信息。卡戎对交易很感兴趣,而且要求越快交易越好。素姨说,不管到什么时候卡戎都是识货的。他一定是知道该怎么用好这些东西。 他大概已经等不及了吧,老玻璃想,难道没有通融的地步了吗? 这个新囚犯……老玻璃想起墨苏那个空空的眼眶,这个新囚犯带给了乌鸦塔一片阴影。老玻璃一下子就生活在了一片无比混乱的谜团之中,而他面前的这一步还等在那里,等着他去做决定。 ------------ 三十三、白鲨鱼:爸爸回来了(1) 更新时间:2011-10-02 鬼谷耳语:日夜期望的事发生了,可是然后呢?是从此美满幸福,还是忽然发现自己之前一直在做梦? 这当然算是帮忙了,这怎么不算? “我不知道这个……你之前没有和我说啊……”白鲨鱼感觉自己似乎亏欠对方,说话有点磕磕巴巴的。 “你妈是知道这件事的,我以为她会和你说。”天时说,“也许她是忙坏了。听说你爸经常不回家,你妈虽然花着他弄来的金银财宝,也不知道是不是更期望他能早点回家。” 如果是别人这样议论自己的家人,白鲨鱼恐怕就要发作了,可是他面对的是天时。天时又说,“我还是很佩服你妈妈的,同样的情况,很多女人会把自己先撇干净。现在看来你妈妈其实没有那么在乎钱,她要的是你爸这个人,是你们这个家。” 白鲨鱼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管怎么说,人得先好好的……” “是啊,”天时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你爸人还好好的,以后还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可是……”白鲨鱼脑子里一直很乱,“可是我爸真能回来吗?” 天时笑了笑。 对,就是这个笑。白鲨鱼一瞬间想起了太多过去的事,从前不管他碰到多大的困难,只要天时这样一笑,一切就都能化解了……白鲨鱼忽然有点想哭。 “其实这个世界上,”天时说,“在这个世界上,每分每秒都在发生不可思议的事情,几年前我也经常迷惑,不过迷惑之余我还可以告诉自己,等我长大以后什么都会明白的。” “那你现在什么都明白了?”白鲨鱼问。 “不,”天时摇头,“我现在才知道有很多事,我一辈子也不可能明白了,所以当碰到那些我不能明白的事的时候,我就当作没看见。” 这话里似乎有什么别的意思,白鲨鱼愣了。 天时又说,“不管你是不是相信我,是不是把我当朋友,我反正是一直尽力帮你的。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也许天时已经知道了白鲨鱼的偷看行为,为了堵住他的嘴,天时才先塞给他家一颗大大的蜜枣,然后又和他说这说那。这听上去有点可怕,可是白鲨鱼能隐约感觉到,如果天时想让他永远闭嘴,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何况他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因为当时根本没有人会相信白鲨鱼说的话。 “我懂……我知道了,”白鲨鱼只能说,“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天已经完全黑了,小餐馆外的草丛中有什么动物爬动的声音,白鲨鱼和天时仔细一听,那声音又没有了。 “你来干什么?” “我来找我爸爸……” “你爸爸?你找他干什么,他有什么特别的吗?” “我找我爸爸因为他是我爸爸,妈妈说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他能赚钱给我们花,他还喜欢蛇……” “如果他不能赚钱了呢?” “他能。他是我爸爸。” “呵呵呵呵……好聪明的孩子,你放心,他也一定会一直喜欢蛇的,因为他是你爸爸,你看那边――看那是什么?” “蛇!” 几天后的一天夜里,白鲨鱼从梦中惊醒。还没来得及安定心神,白鲨鱼就看到一条长长的黑影从自己房间的房顶上划过――很长很长的黑影。 “妈妈――”白鲨鱼扯着嗓子大喊,“妈妈――咱们家里有蛇!” 可是外面没有动静。白鲨鱼哆哆嗦嗦地看了一眼时间,都后半夜了,她该回来了啊。白鲨鱼又呆坐了一会儿,直到确信周围没有什么异样,他才连滚带爬地下了床,一把拉开自己房间的门――厅里亮着灯! 她肯定在家。白鲨鱼慢慢走过去,果然看到了母亲的背影,她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起来十分疲惫。 “你爸爸要回来了……”白鲨鱼听到一个嘶哑的声音,这个操劳过渡的女人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几个小时以后你就能看到他。” 母亲又说,“不过咱们家的大部分存款被查收了,以后我们得过得简单点了。” 白鲨鱼楞在原地,他没法跟这个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的女人说他们家里有蛇,白鲨鱼真的从来没有见过母亲这副样子。他只能说,“咱们家……这几天好像进来了什么动物……” 母亲就象没听见一样,她径自起身,到屋里去了。 不管怎么说,父亲真的要回来了,白鲨鱼只能这么想。可是晚上,至少这天晚上,他是不敢再在自己房间里睡觉了。 白鲨鱼在沙发上将就了一夜。 于是他早晨看到了刚刚回来的父亲。 很早的早晨。 白鲨鱼的爸爸,我们暂且称呼他为老余。老余在被抓之前和别的贪官一样红光满面精神抖擞,一副社会精英的样子。 白鲨鱼没有见到父亲被当场捉拿的情形,他再见到的是死里逃生的父亲。 那么贪官死里逃生应该是什么样子呢?颓丧?恍惚?懊恼?狼狈?尽管想吧,尽管猜吧,电视剧里有千万种模式,官场小说里有千万种可能,但是你现在看的既不是电视剧也不是官场小说。 清晨,白鲨鱼忽然醒来,他看到一个人站在客厅里,那个人正看愣愣地着他。 “爸……”白鲨鱼下意识叫了一声,但是对方没有回答。 房间里还昏暗着,老余瘦了一点,别的似乎都没变,可是白鲨鱼忽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他低声问,“你……你是我爸爸……”最后还有一个字没有说出来,被白鲨鱼强行咽了下去。 “儿子,”老余说,“你怎么睡在这里?” 是爸爸的声音,白鲨鱼松了一口气。“我房间里进了什么动物……我……我有点害怕。” “男孩子还怕动物,”老余说,“真没出息,以后别这样了。” 气氛忽然有点尴尬。 白鲨鱼问,“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妈呢?” “我刚回来,没看见你妈,她可能赶早出去买菜了。现在家里不比从前,要一切从简了。”老余古怪地看了白鲨鱼一眼,“我要休息了,你自己记得一会儿要去上学啊……” 老余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卧室,白鲨鱼又倒在了沙发上,他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爸爸回来了,白鲨鱼想,今天晚上回房间睡吧,他们不用怕蛇了……还有就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因为顶梁柱回来了,他们还会有钱的。 妈妈也会很高兴的,白鲨鱼想。 天时真是个好人,白鲨鱼想。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白鲨鱼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有清晨的风吹进来,厅里凉飕飕的,另一个声音从白鲨鱼的心里升起……不对,那个声音说,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可是,到底是哪不对呢? 白鲨鱼在那个声音的絮叨中慢慢沉睡过去。 第二天,白鲨鱼上学迟到了,他起床太晚。按纪律,迟到这么久恐怕要遭受老师的一吨痛骂了。 但是老师只是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跟随着老师的节奏,同学们也抬起头,同样古怪地看了白鲨鱼一眼。 下午放学的时候,白鲨鱼在校门口看见了天时,天时笑眯眯的。 ------------ 三十三、白鲨鱼:爸爸回来了(2) 更新时间:2011-10-03 “恭喜恭喜,”天时说,“听说你爸官复原职了,你们家运气还真是不错呢!” 怪不得老师同学要那样看着他,原来是怕老余家东山再起,找他们的麻烦。再想想爸爸刚回来时的那副古怪样子,现在似乎也有了合适的解释。 别扭了一天的白鲨鱼轻松下来,“我爸今天刚回来,还没来得及跟我说。” “我听说情况有变,”天时小声对他说,“好像是那些原本对你爸爸他们不利的人――他们自己的事也被人抖落出来了,你爸他们咸鱼翻身了!” 白鲨鱼笑了,这次是发自内心的,“那我应该谢谢你,今天请你吃饭怎么样?” “别谢我,”天时说,“我起不了那么大的作用,何况你妈今天中午刚请我吃过饭,我怎么能连续两顿吃你们家的。” “我妈……”白鲨鱼想起什么,“你今天见过我妈了?她一大早就不在家。” “可能是有什么事吧,”天时说,“她是太累了,脸色煞白煞白的。你今天回去好好安慰安慰她吧,我看她情绪不太稳定,你们家这些日子出太多事了” 这个时候天时的手机响了,他看了条短信,又说,“我有事先走了,改天聊啊――” 告别了天时,白鲨鱼回到家里。 家里没有人。 他看见爸爸在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上面说妈妈出差了,要好几天才能回来,还说爸爸晚上加班,很晚才能到家。纸条边上留了一些钱。 家里又只剩下白鲨鱼一个人了,他眼前迅速地闪过那条长长的影子。 晚上十点了,白鲨鱼把所有房间的灯都打开,然后坐在自己的床上怎么也躺不下去。他想了想,拿过电话,打到了天时的家里。 接电话的是个女的,白鲨鱼一开始以为是天时的妈,后来才知道那是小苏。“天时出去了,”她说,“他们全家去一个朋友家做客,要在那里过夜。” “你在给他们看房子?”白鲨鱼下意识问。 “对,我在给他们看房子。”小苏说,“要不你有什么事先跟我说说吧,也许我能帮你――你先说说看。” “我们家……白鲨鱼迟疑着说,我们家里好像进了什么动物……” “动物?蟑螂、老鼠、蚊蝇、潮虫还是别的什么?” “是……”白鲨鱼忽然想到小苏说她不怕蛇,“好像是蛇。”他说。 听筒那边没了动静。 “我不是要故意吓唬你的,”白鲨鱼说,“我以为……” “什么样的蛇,”小苏的语气忽然变得关切,“说细致一点,什么样的蛇?” 白鲨鱼那天晚上见到的只是一个长长的影子,他哪知道那蛇到底是什么样子。可是这个时候白鲨鱼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小苏手里提着的那个大塑料袋。 “是黑色的蛇,”白鲨鱼说,“很长……它能在房顶上爬!” “你等我一下,”小苏说,“我马上过来。” 直到白鲨鱼听到敲门声,他还在想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从猫眼里看,裹在黑色风衣提着大包的小苏,神情就象一个无事造访的神经病。 “是我,”小苏在门外喊,“我又不是蛇,你至于吗?” “我才没害怕呢!”一听到这样的话,白鲨鱼利马就开门了,尽管手上还抖得厉害。 “你在哪看到的蛇?”小苏一进门就问。 “在……在我房间里。” “走,去看看。”说着,小苏几乎是拉着白鲨鱼进了他的房间,“你什么时候看见的,在哪看见的?” “昨天夜里……我看见一条蛇从在我房间房顶上爬……” “然后呢?它爬到哪去了?” “不知道……我本来就害怕,也没注意去看。” 小苏不吭声了,她正仰头仔细看白鲨鱼家的天花板。 “你……”白鲨鱼感觉很不自在,他得找话头。“你这个包这么大,里面装的是……是什么?” “抓蛇用的。”小苏随口说。 “你会抓蛇?” “不会的话,跑到你这里来做什么。” 一时间两人无话。 小苏看了一会儿,忽然转身,飞快地往白鲨鱼父母的房间走去。 “你去哪里干什么!”白鲨鱼大叫,但是小苏就象没听见一样,她连头也不回。这个看似瘦弱的女孩走起路来居然飞快,白鲨鱼根本就追不上她。小苏一把拉开门,白鲨鱼正好追到门口,他只看了一眼,就差点摔倒在地…… 还是那个影子,那个长长的影子,和那天一样从房顶上溜走。只是这一回那影子比原先粗至少两倍! 小苏打开房间的灯,这一次白鲨鱼再也站不住了―― 不小的房间里,满地都是灰尘。短短几天之内,这个房间居然变得象尘封了好几十年一样……看看那张双人床,床上乱七八糟,而且还沾满了各种莫名其妙的垃圾,什么白的红的蓝的绿的,都不知道是些什么,黏糊糊脏兮兮,遍地都是水坑。那电灯也坏掉了,房间里光线暗淡,乍一看这里简直就是什么怪物出没的野窝! 小苏慢慢转过身,白鲨鱼看到她的表情,和今天早上老师同学看着他时一样古怪…… “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小苏冷冷地问。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白鲨鱼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不过他想那一定难看极了。 小苏诡秘地笑了笑,“那你爸爸妈妈呢?他们知道不知道呀?” “我……我爸爸妈妈好长时间没回家了……我也不去他们房间……我……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小苏哼了一声,显然是不信。“小子,你最好跟我说实话,我没心情跟你猜谜。”说着小苏一步一步地逼了过来,白鲨鱼看着这个瘦弱女子眼中满是望不到底的冰寒,他当即判断自己根本打不过她。情急之下白鲨鱼抄起餐桌边的一把水果刀抓在手里胡乱挥舞―― 谁想他一着急竟然脱手了,那水果刀笔直地插在了小苏的肩膀上!小苏含糊地说了声什么,白鲨鱼竟看到那伤口流出的黑色的血! “你别以为你是天时的朋友,我就不敢动你。”小苏说,“如果天时也看到刚才那个房间,他下手的时候绝对不会比我轻。我告诉你,我……” “你是谁?” 白鲨鱼精神一震,刚才那是父亲的声音! 老余站在门口,看着马上就要在小苏手下溃败的白鲨鱼,他问,“她是谁?”小苏回过头看着老余,也不知三个人僵持了多久,小苏拔步离开了白鲨鱼的家。老余没有拦她,而白鲨鱼已经想不到提醒老余。 她走的时候肩膀上还插着那把刀。 “爸……”白鲨鱼喊出来的时候声音都变了,“刚才……她……那个人……你们房间……你们房间……” “我们房间怎么了?”老余走到房间门口。白鲨鱼也转过头去看,可他只看到一片昏花,然后就没有了知觉。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 在父亲被逮捕的那段时间,母亲就是再忙,也不至于不住在家里吧?就算她不住在家里,房间也不至于变成那样吧? 还有那个黑影,那个长长的黑影,那是自己先前看到的那条蛇吗?怎么会在短短几天内长大了那么多?如果不是,那么难道这附近还不只有一条蛇? 还有刚刚回来的爸爸,到底为什么会让人感觉怪怪的,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 那个小苏知道有蛇以后为什么会那么兴奋,还一直跑到他们家里,白鲨鱼不是亲眼看到她扔掉了一个黑色塑料袋,然后才有蛇从垃圾桶里爬出来的吗?如果是她把蛇扔出来的,为什么还要跑回去抓蛇? 当然还有这个可怕的小苏……还有那个天时,他信任了又怀疑,怀疑了又信任的天时……这两个肯定不是人,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历,那天在做什么,那个鱼缸,那条蛇…… 一切的混乱纠葛着白鲨鱼,甚至在他熟睡的时候。白鲨鱼再醒来又是在半夜,他睡在自己的床上。 他坐了起来,因为他听到了什么声音。 就那那边,在他父母的房间那边,他听到了很轻很轻的沙沙声还有时不时就会响起的叮咣声,似乎有什么动物在互相追逐。动物――白鲨鱼想,还能是哪种动物? “爸爸!”他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也许父亲正睡着……那岂不是更危险更可怕? 白鲨鱼浑身象筛糠一样地走到了自己房间门前,他感觉浑身都是僵硬的,可他在往前走。十三四岁,还在上初中的白鲨鱼,他很害怕,他完全没有头绪,可是危险已经出现,他在往前走。 父母房间的门大开着,白鲨鱼隐约看到一个影子蜷缩在角落里。 白鲨鱼动不了了,那影子可不小,而且一看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蛇。可那动作,那形态,还是象一种什么动物――白鲨鱼没法控制自己了,他一嗓子嚎了出来…… 神秘的夜色似乎被这声尖利的长嚎撕碎,白鲨鱼不去看,他的恐惧和迷惑已经堆得太高,除了逃避,他想不出别的办法! “别喊了,别喊了,别喊了――” “……”喊得没了气的白鲨鱼抬头正看见父亲站在他面前,房间里的灯开了。一切狰狞的东西都没了影子。 “你喊什么呢?”老余问儿子。 “我……我看见……”白鲨鱼指着刚才那个黑影蹲着的地方,半天说不出话来。 “哦,我刚才就蹲在那里。”老余平静地说。 白鲨鱼愣了。 “你不是说家里进了动物吗?”老余又说,“我今天看见了,是一条蛇,个头还不小。刚才它就在我房间里,我本来想把它抓住的,但是你一叫唤它就跑了。” 闹了半天居然是这样。白鲨鱼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他不记得自己原先有这么胆小的。 “我……”白鲨鱼感觉自己没法和父亲交代。 “算了,”老余却不计较,“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上学呢。” 白鲨鱼往房间里看了一眼,房间里是有点乱,但绝不是他先前看的那种可怕的样子。也学我是产生幻觉了,白鲨鱼想。不过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呢? ------------ 三十三、白鲨鱼:爸爸回来了(3) 更新时间:2011-10-04 *“那个……我妈什么时候回来?”他问。 “你妈出差了,我不是刚告诉你吗?”老余说,“她要去一段时间的,过些天就回来了。” 老余抬手关灯,昏暗又压了下来。白鲨鱼机械地走回自己的房间,他想他还是应该好好睡一觉。 但在黑暗中,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低语。 “睁开……”那个声音说,“睁开……看一看,好好看一看……好好看一看……他是什么……是什么……” 他? 他。 蜷缩在黑暗中的影子,看着小苏肩膀上叉着刀而没有任何反应的人。自从他回来了以后就没有对任何事感到过惊讶,他总是直直地看着白鲨鱼。 而且自从他回来,白鲨鱼的母亲就没再出现。 白鲨鱼一下子就吓醒了,后半夜他没睡着。 第二天,还在那个小餐馆。 天时就坐在白鲨鱼的对面,他淡淡地看着白鲨鱼又说又哭又挠胳膊。这孩子快被逼疯了,他想。 “我受不了了……”白鲨鱼嚷嚷,“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我知道。”天时示意白鲨鱼安静下来,“你听我说――你把我叫到这里不就是要听我说吗?” 这倒是真的,白鲨鱼也慢慢安静下来。 “既然你已经看到了,”天时说,“那我就跟你说实话吧。那条蛇确实是从我家里跑出去的――那是个意外。” 据天时说,那条蛇对他们来说很重要,小苏是不该把那条蛇给扔出去的。但是那天发生了一点混乱,于是小苏错把蛇给放了,现在她正在到处找那条蛇。 “其实你根本不用害怕的,”天时说,“那条蛇看起来很可怕,其实并不具有攻击性,你们不管哪一次见到它,它都是马上逃走或者藏起来,不是吗?” “那我爸我妈……” “你爸你*妈的事情,我知道的就不多了。”天时说,“自从你爸被抓,我爸就找到他那个当了名律师的同学来为你爸辩护,而我并没有直接插手这中间的事,不过是不停地去打探最新的消息而已。至于你妈……” “我妈怎么了?” 天时顿了顿说,“我记得昨天我见到她来着。” 昨天……她不是昨天就已经出差了吗?白鲨鱼立马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她正往小区外跑,我往家走呢,差点撞到她。”天时说,“她提着个大包,挺匆忙的。我跟她打招呼她也没理我。” 这副样子,是出差还是逃跑呢? “我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天时说,“第一,你不用怕那蛇,第二,你妈现在应该还没事。至于你爸的表现,要么就是受刺激了没缓过来,要么就是……” “就是什么?” 天时看着白鲨鱼说,“要么就是他……他可能……这要怎么跟你解释呢……” “我来跟他解释。” 白鲨鱼和天时转头一看,小苏正朝这边走来。“如果你觉得自己开不了这个口,不如让我来说。” “你――”天时想要阻拦,小苏却打了个手势。 “放心,”她说,“我知道怎么说他最容易理解,而且任何人不会因为我说了什么出现任何状况。” 白鲨鱼紧张地盯着小苏,他满脑子都是那把水果刀插在小苏肩膀上的情形。 小苏笑了笑,说,“那天在你家的事情我们一会儿再说。先来说说你爸爸――我怀疑你爸爸可能传染了什么重病。” 这是什么意思……别说白鲨鱼完全不懂,就连天时听了也是一愣。 “我估计是你爸原来在外面吃野味太多,染上了什么病,”小苏说,“其实现在有些传染病潜伏得很深,很难被发觉,我想你爸爸可能早就染上了什么病。只是近期才发作起来,所以显得行为异常。” 天时明白了小苏的意思,他接着说,“其实很多人都会得一些奇怪的传染病,得病了还不知道,只有严重了才发作。你爸爸是不是最近行为很象……我没有别的意思啊……他是不是很象一种什么动物?” 白鲨鱼如遭雷击,“是……” “那就对了。”小苏说,“其实那天我们看到你父母的房间脏成那样,八成就是……就是你爸爸犯病的时候弄的。你爸爸这样的病人会有一种癖好,就是吃蛇上瘾。” “是,我爸爸是特别爱吃蛇,他早就很爱吃蛇!” “所以我那天才会失控,”小苏说,“天时应该对你说了,那条在小区里逃窜的蛇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我以为是你和你爸爸联手把它弄走要杀了吃掉。” “我不是……” “你不用解释,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天时说,“我想现在还不算晚。” “那条蛇还在你家吗?”小苏问。 “应该还在吧,”其实白鲨鱼也不敢确定,“我昨天晚上听我爸说他看见过那条蛇。” “你得帮我们,”天时长叹一声,“如果你爸把那条蛇吃了,我们的损失可不是一般的大。而且如果你爸继续吃蛇,他的病只会越来越严重。” “就算你今天不主动找天时,”小苏说,“我们也会去找你的。这件事必须马上处理了……” 天黑以后,白鲨鱼回到家,家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今天晚上,就是今天晚上,今天晚上必定会发生什么。白鲨鱼和天时还有小苏已经在那个小餐馆计划好了一切。尽管这个时候白鲨鱼的脑子还是很混乱,但他早已不愿多想,他只能被这个情形推动着往前走。 一直到他们散了,小苏也没有解释那天竖在她肩膀上的那把水果刀。 天时,还有小苏,他们一定不是普通人,甚至不是正常人。这个念头也不知是第几次浮现,白鲨鱼能感觉到所谓传染病只是一种说辞。也许真相是他的爸爸在某种神秘力量的摆布中变成了一种什么怪物!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白鲨鱼苦笑,不管怎么样,他是无能为力了。只有把自己家的局面交给两个不知底细的人了。 而这个时候,母亲却没有任何消息。他烦躁地想,父亲被抓走的时候她曾经那样为他奔波,为什么这个时候却突然离开呢?她的丈夫已经被放出来了,可她还有儿子呀…… 夜色深沉,白鲨鱼不能再想了,他要打起精神去想另一件事。 白鲨鱼起身行动,他打开了家里所有的窗户。 半夜,那种诡异的声音又出现了。白鲨鱼躲在被窝里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今天晚上声音比昨天要大,那种动物追逐的声音响了一会儿,马上又另一些声音加入。白鲨鱼马上就辨认出,那些声响里有人的脚步声和什么东西凌空舞动的声音。 他们来了,白鲨鱼想,现在小苏和天时也在他们家里。 接下来那些声音的节奏加快了,似乎是什么东西突然碎成了无数细小的多脚爬虫,它们象祸水一样在房间里四处流窜。白鲨鱼听见了小苏和天时的低语。 “快了……马上就抓住了……” “就是因为马上要抓住了,才不能放松警惕――那边房间里怎么样,局面控制住了?” “没问题,他出不来。” 谁出不来?白鲨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可是接下来又是一阵细碎的声音,他们又不说话了,直到他听到什么东西翻倒了,天时才再次开口。 “你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快去拿袋子!” “给,就在这里呢。” “实在是……终于抓到它了!” “还说呢,如果你当初听我一句,看清楚了就不会把它错当成另一条给扔出来了。快点快点,放进来……” 错当成另一条?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真有两条?白鲨鱼就知道,他们没有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他! “好了……现在去房间里把那个什么拿来,捆上袋子口就可以了。” “怎么,你让我去?” “我得拿着这袋子,而且那刀是你的,你去取不是更方便吗?” “我……我下不去手。你是祭祀长,这样的事你经常做的,早就轻车熟路了,你去更合适,我来给你拿这个袋子。” 白鲨鱼的耳朵贴在了门上,他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好吧我去,不过我再问一下,到底割那一根筋?是脖子后面的,还是……” 哪一根筋也不能割!白鲨鱼脑子一热,一把拉开了门――如果说他们现在对付的是蛇,那么关在房间里的当然就是白鲨鱼的父亲老余,而这两个怪物刚才居然说要把老余的筋给割下来! 在昏沉的夜色中,白鲨鱼看到一点蓝色的火光。一个戴面具的人手中托着一点蓝色的火苗,而另一个人也戴着面具,此时正紧紧抓着一个大袋子,袋子里的蛇不停地扭动着……那蓝色的火光照着苍白的面具,白鲨鱼感到一阵阴风吹过,他的家似乎突然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地方。和他相比,那两个面具人竟更象是这房子的主人! 面具后面的人冷冷地看着他,他们平静得近乎冰冷。 “你们……你们说了,不会害我爸爸……”白鲨鱼一开口就后悔了,他的语气简直就象是在求饶! “小子,”那个女声又恢复了那副阴阳怪气,“我们没有伤害他,我们只是在抓蛇。” “可是……可是……” “回去吧,睡一觉,然后一切都会好的。”他们似乎笑了笑,“你爸爸明天就会好了,我们只是需要一个小小的步骤……” 不知是他们谁的手里一晃,白鲨鱼看到了那把刀,光从影子上来看,那刀就锋利无比! “去吧……去睡……”拿着刀的那个男的走了过来,他喃喃地念着什么,白鲨鱼感觉脑子里一阵刺痛,跟着就是强烈的眩晕。那两个人的声音在耳边穿梭不绝,白鲨鱼顿时悚然――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他挣扎着问,“你们的声音……不是小苏和天时的声音……” 这两个人笑了,白鲨鱼看到那把刀的影子从头顶划过,他在最后一丝求生意识中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我还是不知道……白鲨鱼无比悲哀,他早就觉得不对,可是却只有去找天时和小苏。现在果然把麻烦招到了家里,可他又能如何?白鲨鱼觉得自己还不如就这么一头撞死算了! 也不知是怎么走的,他竟撞开了父母房间的门,白鲨鱼只往里看了一眼就不会动了――原来真相在这里! ------------ 三十三、白鲨鱼:爸爸回来了(4) 更新时间:2011-10-05 月光下,一头硕大的野兽被结结实实地绑在床上,还在不断挣扎。这是什么东西啊?白鲨鱼腿都软了,眼前的这一头,头脸象猫,身子象狗,尾巴象老鼠,浑身都是杂乱不堪的长毛。看着白鲨鱼在看它,这个怪物还龇了龇牙,白鲨鱼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血盆大口…… 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把门关上!” 白鲨鱼听到身后有人在喊,可他的手在抖,根本就不听使唤!“门关上了又怎么样……”白鲨鱼说话完全是哭腔,“又不是说关了门它就自己不见了……” “少废话!把门关上!”那个女人一声暴喝,白鲨鱼马上不吭声了。 可惜已经晚了,白鲨鱼终于知道他们为什么非要自己把那门关上了――那个怪物忽然从床上跳了起来,那些绑住他的绳子明明刚才还结实着,一阵风吹过竟化成了灰!那怪物两三下就冲到了白鲨鱼面前,一巴掌就把白鲨鱼挥倒在地,然后就毫不客气地露出了尖牙利齿! 关于这一段的记忆本来就不是很有条理,随着时间的冲刷,白鲨鱼渐渐无法想起那些细节。当时他晕倒了吗?他不知道。当时他在挣扎还是直接放弃了?他不知道。 不过有一个片断他记得非常清楚。 不知道是哪个面具人出了手,那个怪物重重地摔到了墙角里。白鲨鱼明明听到了它的号叫,爬起来往角落里一看,却发现那个怪物又不见了 ――摔倒早角落里,遍体鳞伤的,是白鲨鱼的父亲。 “幸好你妈跑了,如果她不跑,可能被吃掉的就是她。”天快亮了,站在白鲨鱼背后的正是天时和小苏。天时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冰冷。“你都看到了,这就是你爸的传染病。” “小子,”小苏咬牙道,“多亏你的帮助,我们本来抓住那条蛇了,可是现在――”她抖了抖手中的袋子,那里面显然是空的。 “你们不要再说了……”白鲨鱼死死抱住头,一个才上初中孩子能承受多少刺激? “我们还要继续找那条蛇。”天时说,“你爸爸他近期不会发作了,不过如果碰到什么危险状况,你最好还是和我联系一下。” “不过在我们走之前,”小苏说,“我还要交给你一件东西。” 白鲨鱼抬起头,却只看到小苏一个诡秘的微笑。 “是什么东西?”他问。 “我刚刚已经送过了,你自己体会吧。” 后来的情况是这样的―― 白鲨鱼的父亲住进了医院,一个月以后曾经被发过一回病危通知,后来还是治好了。出来以后还在原来的岗位,但是白鲨鱼家里在也没有过老余被抓之前的风光。 因为白鲨鱼的母亲再也没有回来,直到白鲨鱼长大以后,他也不知道他的母亲在什么地方。 而余家的这对父子,从来不和对方谈论家里的女主人。 至于天时和小苏,从那以后,白鲨鱼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两个人。 ------------ 三十四、鬼谷箫:白鲨鱼的事(1) 更新时间:2011-10-05 鬼谷耳语:这个城市里有这么多的混混,头狼为什么偏偏选中了白鲨鱼? 原来这就是白鲨鱼的过去――其实这个故事我听过,不过是水草跟我讲的。内容被做了很多删改,不过另一个版本的故事比白鲨鱼在荒野上讲的要婉约动人得多。 水草第一次具体地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这一定是白鲨鱼自己编的,是不存在的事情。如果这事是真的,那么白鲨鱼应该不会轻易拿出来跟别人说(而且还说了不少细节),因为这是典型的创伤。他是个混混,但是混混也不是一点感情,一点回忆也没有的。不过根据我后来知道的消息,再加上那天在荒野上白鲨鱼讲这个故事的神态,我还是得说白鲨鱼的成长中真有一件这样的事。 我的意思是,这件事不是无中生有,至于在描述的过程中有没有夸大处理什么的,那我就不知道了。 其实就在水草和白鲨鱼交往之后和我们一群人跑到荒野之前――也就是水草发疯的那段时间――水草和我说过很多关于白鲨鱼的事,我曾经有过一些怀疑和推测,但都推翻了,因为感觉太离奇。 现在想想,太离奇什么的,完全不能称作理由。 我记得水草跟我说过不少白鲨鱼和他那些酒肉朋友的事,但我从没听她谈论过他的父母亲人。有一次我随口问到白鲨鱼的父母,我是这样问的―― “你家老余他家里是做什么的――这个应该跟你说了吧?” “他……”刚才还滔滔不绝的水草忽然磕巴了,“他……他……他爸爸是公务员。他……他……他妈妈……” “不方便说就算了,”水草当时的脸色很不好看,我这么说只是不想自找麻烦。 可是过了一会儿,水草又凑到我跟前,“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别人――你发誓!”我还没反应过来呢,水草就神神秘秘地挑了一下眉毛,“我告诉你啊,”她说,“他的妈妈在他上初中的时候跟一个大官私奔了!” “哇……这个……好出人意料哦。”我配合着说,心想,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其实砂白很可怜的,”水草做出一张苦菜脸,“那时候他家里……出了事,他妈妈就抛下他和他爸爸,自己走了。他只有自己打理自己的生活。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他的不懈努力……” “好了好了好了,我知道。”我要是再不做出点表示,她能给我开一整天先进事迹报告会。 “那说好了啊,”水草一脸严肃,“你不许告诉别人,这是他的伤心事呢,我们不能瞎传别人的秘密!” “是是是是。”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瞎传别人的秘密。 “我是认真的,”水草又说,“你想啊,谁家碰到这样的事情会不难过,何况白鲨鱼和他爸爸原本过的也是人上人的日子,要钱有钱要权有权,多么成功……可是一栽倒,还被广泛传播,多么悲惨!他爸爸那时候还住院了呢!” 诸位,你们可要为我作主啊,我可什么都没打听。是这位姑奶奶自己憋不住全给吐了出来。她把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要是再猜不出来,除非我是傻子。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白鲨鱼这个家伙会给我的生活带来这么多麻烦,所以也不在乎他的那点破事。不过也就是一个月以后吧,我决定追溯一下白鲨鱼他爸爸当年的那点事。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回去问我爸爸,因为他是个很关心新闻的人,他对那种重大新闻的记忆力很靠谱,另外我爸也是公务员,虽然是只业务干部,但也常和行政官员打交道。 “我上初中那几年燕壁市立了一起贪污大案,你还有印象没?”我问。 “你上初中的时候……你是说那个高什么什么玩意儿被抓的事?”他想了想说,“是那个一抓抓起来七八个的那个案子?后来有把先前抓的大多数人放了?” 我想了想,问,“就是……那个高什么什么的副手是不是姓余,然后那个余什么什么玩意儿是不是和你差不多大?” 我爸想了想说,“好像是的――那个余什么的,最后也放了。” “那现在呢?”我问。 “那谁知道,说不定又在贪污了。这案子说起来特别奇怪,新闻刚出来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他们死定了,谁知道后来居然还有了转机,把主犯都给放了。反倒是原先审查他们的那些人都进去了,完蛋了不少。” “这个……是官场谋害吧?” “有可能,反正特别乱――你问这个干什么?”我爸狐疑地扫了我一眼。 “水草新谈了一男朋友,”我老实交代,“她那个男朋友的爹很有可能就是当年的那个余什么什么。” “啊?” “是水草告诉我的。”我说,“反正她说的挺明显的,我想猜不到都不行。” 之后是一段沉默。 “水草这孩子比较单纯,”我爸当时是这样说的,“我倒是觉得这样的家庭还是不要去搀和的好――你确定真是那个人的儿子?你自己想太多了吧?” 我想了想,又问,“那个余什么的,他老婆和别人私奔了没?如果这一条也对上了,那就肯定是那个人,不然不太可能有那么多共同点。”如果我没记错,有段时间他的同事经常讨论某官员落马后媳妇走人的话题。因为老余工作的机关离他们不算太远,两个单位有不少人互相都认识。 我老爸的表情忽然变得有点怪怪的,“你知道我从来不喜欢和他们谈论这样的事。” “我知道,但是你听他们谈论过。”我没打算让步。 又是沉默。 “他们那是幸灾乐祸,”他哼了一声。 “幸灾乐祸?”我不明白,“不是贪官的媳妇跑了吗?”虽然这样议论别人不对,但是我觉得幸灾乐祸这个词按在这里有点怪异。 “没那么简单,”我爸摆了摆手,“不是说那个余什么被抓了吗?然后他老婆怕被牵连,就赶紧给自己找下家,要和别人好。然后她找的正好就是审查她老公的人,后来余啊,高啊那帮人不是又翻案了吗?翻案了以后不是又反扑了吗?结果那个女人刚和余脱离干系就又成了案犯家属了。” 原来是这样,所谓人算不过天,这个女人精明了半天把自己给搭了进去。这念头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故事多了去了,这么戏剧化的事情倒不见得多,也许还挺经得起某些人议论的。 “那然后呢?”我承认我也好奇了,“然后那个女人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爸摇头,“有人说是被她前老公报复得很惨,有人说她又跑了,也有别的很多说法。不过那个姓余的后来不在那个高什么什么跟前了,据说他后来身体一直不好,还住过院,消沉得很,现在就是混点工资而已了。” 我从我爸那里得到的消息就这些。 就在我还不确定要不要再多了解一些情况的时候,水草又跑过来了。 “你有没有和别人说我家砂白的事?”她义正词严地问。 难道是我爸和水草的父母说了什么?不对,我爸最烦随便议论别人,再说水草这个傻冒口口声声说不让别人传话,其实她巴不得别人来议论她。 ------------ 三十四、鬼谷箫:白鲨鱼的事(2) 更新时间:2011-10-06 “没有。”我笑了笑说,“我不象有的人,都说不让传话,还自己到处嘚啵。” “就知道你听我的!”水草在我肩膀上重重地敲了一下以示亲密。“砂白那时候真的太可怜了,谁要是再提他那时候的事,一定是良心被狗吃了呢!” “是是是是。”我还能说什么?“家难嘛,理解,理解。” “还不只是家难呢,”水草又凑了过来,“他最好的朋友也背叛他了!” “……” “你都不知道的吧,”水草连叹气带摇头,“他原先有个很好的朋友叫天时的,经常帮他呢,可是后来他家里碰到了这样的事,他那个朋友就不跟他好了——好过分哦!” 我看在这样的时候我最好还是把嘴闭上,然后保持若有若无的微笑。 “说起来他们的老爸还在一起工作过呢,不知道为什么没把他的爸爸也给抓起来。”水草手舞足蹈,“我听砂白说,其实应该也把他的爸爸抓起来的,哼!不过这个世界还是有报应的,最后他们家全家都离开燕壁了,砂白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混不下去了!还有啊,那个天时最后死了呢!” “这你也知道?”我这么问至少有六成是出于嘲笑。 “说起来也巧,”水草掩饰不住得意,晃起了脑袋,“我妈和天时的妈居然认识,她说的,说天时离开燕壁没多久就失踪了,然后一直没找到,估计现在还活着的可能性不大了。” 水草的妈我不熟,不过我估计那也不是个靠谱的女人。“是吗?那你*妈的情报好灵通啊。” “那当然,她知道的事可多了,我都问她就可以。对了,你知不知道那个谁,就是砂白那个和别人私奔的妈妈?那么多人议论她,可是只有我妈知道她真正的底细,也只有我妈知道她现在在哪!” 我看着水草的这副样子,我估计我当时的眼神充满了无奈。 “你别不信啊,”水草赶忙说,“我说的是真的——我妈前两天还见到了那个女人,你猜猜在哪?就知道你猜不出来,她在精神病院!” 其实我能猜出来,可是她没给我机会。“她受的刺激也不小……”我说。 “那肯定的啊,据说她从几年前到现在都没说过话呢,肯定是给吓得傻透了!现在砂白还经常去看她呢,哎,砂白怎么可以这么善良!” “你家老余还常常去看他疯了的妈……”我怎么觉得白鲨鱼不象能这样做的人呢? “是啊是啊,”水草眉飞色舞,“他为了去看他的妈妈,有几次都耽误和我的约会了。要不是我反复追问,他都不会告诉我他妈妈的事情呢。后来他带着我去了一次精神病院,我看见那个疯女人拉着他不放……” 忘掉了和女孩的约会,就找一个离谱的借口,然后把女朋友带到疯人院去见一个不说话了的老女人——也许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白鲨鱼的妈。 可是水草又说:“我现在是知道他的时间表了,他每周都去神经病院。有时候呢,我陪他去,不过一半的时间是他自己去——我不是怕麻烦啊,我就是总能想起那个女人曾经很深很深地伤害过砂白。” 如果他每周都去……我观察着水草的表情,“他每周看的都是同一个人吗?” “你说胡话呢吧,”水草马上摆出嘲笑的架势,“箫,就说你人品没我好,也不能这么过分吧,这是很严肃的事哦!我去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从来没象你一样没爱心!” 我沉默,因为我难以分辨水草说的这些话里到底有几分是真相。 水草还在一边念念叨叨,“不过就说他千好万好,也不用去得那么频繁吧……每周他都去,探望时间还雷打不动。每次他回来以后就会很伤心呢,好几天不出门……” 不对,凭着直觉,我认定这个疯女人和白鲨鱼之间有什么秘密。 从后来的情况,尤其是从白鲨鱼的故事里看,这个女人至少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说在老余刚被抓的时候,她曾经假借着为丈夫打点的名义,出去给自己找下家。她从余家匆忙逃出恐怕不仅仅是因为余家有败落的迹象,如果她真的被吓疯了,那么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白鲨鱼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就算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个女人病了将近十年了吧?她的新欢还没欢几天就完蛋了,医药费用八成还是余家在出。 “如果他去不了怎么办呢?”我问水草,“你不是说探望时间雷打不动吗?如果那天那个时候他正好有重要的事呢?” “不会的,”水草一摆手,“他总是晚上去看他妈,呆一晚上再回来。” “在大学里,晚上也有可能有课吧?” “就算晚上有课,十点以前也结束了啊,”水草说,“他说十二点之前赶到医院就行。” 半夜十二点去探望病人?这个时间点选的可真是有个性。白天没课的时候不去,非要晚上上完课往那里跑——探望时间为什么一点点也动不得? 我想我只需要安静地等着就可以了,我能看出水草隐藏的不安,她一定还会从白鲨鱼那里得到更多的消息,然后迫不及待地跑来和我炫耀。 果然,一周以后,我就听到了白鲨鱼当时讲给水草的凄美故事。 把水草那些夸张的神态,那些莫名其妙的肢体,和那些里外里透着要鄙视我的语言统统剪切掉,我当时听到的故事大概是这样的。 在老余被抓的时候,白鲨鱼的妈本来是要去为老余上下打点的,可是当时审查组的人有人趁机占了她的便宜。她觉得没有脸面再见老余父子,就干脆离开了余家。再后来就翻案了,老余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报复了结发妻子,然后那个女人就疯掉了,老余父子最后知道了真相,愧疚不已,就一直为她治病。直到现在白鲨鱼还经常去看她。 我以为我会听到多么壮阔的一段经历,谁想就这么被白鲨鱼打发了。不过想想也对,这一套打发水草是够用了。其实我最关心的是白鲨鱼的妈妈到底是怎么疯掉的,老余报复的那段水草讲的时间最长,但我就那个地方没听懂。我估计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一段是哪跟哪,所以也没追问。 想让一个人疯掉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一定是什么东西一直在纠缠那个女人。我不打算去神经病院私访,也没有跟踪别人的嗜好,墨苏姐姐那个时候已经被关在乌鸦塔下了,晓幽我也不熟,我当时觉得自己没机会知道更多的事了。 我以为白鲨鱼家的事我也就能知道这些了,谁知道水草又跟我说了另一段凄美故事,但是这次主角从余家三口换成了天时和他的表妹。 水草说白鲨鱼特地告诉她,天时和他的那个远房表妹从小青梅竹马,感情很好。后来天时得了重病,虽然治好了,但是一直留有后遗症,不能过度操劳。天时本来是想帮余家的,但是他的表妹不让,因为怕他出现危险。为此两个人还曾多次吵架。如此三番,天时根本就没有机会去插手余家的事,而白鲨鱼又对他不满。后来天时夹在表妹和朋友之间,痛苦不堪,最后举家离开燕壁。而那位表妹最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所以也去了远方,两人没再见面。 特地——我记得她用过这个词,表情依旧很严肃,于是这个词在我的脑子里留了一整天。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想到一件事——白鲨鱼跟水草讲这些事情,恐怕不只是为了糊弄哄骗这个傻乎乎的女朋友。 白鲨鱼并不傻,他应该能发现水草有传闲话的毛病。如果说他一开始没有堤防水草,那么那些一而再再而三,接踵而来的故事呢?这一系列后续传到我的耳朵里恐怕是有原因的,而我后来听到的这些又对前面做过不同程度的修改,这又说明什么? 在水草和白鲨鱼身边的那些人里,我是白鲨鱼最想堤防的。他最不希望我知道太多他的事情。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我对地狱来客的事有所了解,却不知道我到底了解多少,他也不知道如果我出手干预,会让他的生活起多大的变化。而且白鲨鱼这个家伙,他知道我讨厌他。 白鲨鱼不傻,他会看出水草迟早要把他的事情讲给我听。发现我可能已经知道了他家的一些事情以后,他开始担心我猜出他的秘密,所以通过水草向我传送别的消息,其实是为了掩盖我可能会知道的真相。 不过如果我想清楚了这一点,他那些行为也就成了越抹越黑。白鲨鱼如何知道,如果他不这样折腾,我还不一定相信水草说的那些。 他到底要掩饰什么?这成了我不得不想的一个问题。 白鲨鱼父亲的被捕和翻案,这个应该是真的,而他的母亲曾经私奔,这个也应该是真的。他总去看他的母亲,我估计这个也是真的。那什么是假的?白鲨鱼在试图借着水草向我间接表达一件事,就是他和他的母亲关系很好。那么如果他们关系不好呢?如果他们关系不好,我可能就怀疑他的母亲落得如此下场可能和余家父子相关,甚至他们就是主谋。 现在,我不排除这种可能了,虽然还不是很清楚他们为什么要害这个曾经天天和他们在一起的女人。 另外就是时不时出现的小苏和天时。一开始我对这两个人没有过多留意,但是后来白鲨鱼又借着水草的转述告诉我,其实天时和小苏也不是坏人,他们没有真的背叛他们家。或者说直接一点,天时和他的表妹根本没有机会接触余家的事。这是什么意思呢?也许白鲨鱼是在尽力掩盖天时兄妹在整件事中起的作用。他的潜台词是,天时兄妹根本就没有参与到这件事里来。 那事实是什么呢?事实恐怕是,他们家里的这些事情和天时兄妹有很大的关系。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更有意思了。一对年纪尚小的兄妹,怎么会在贪污犯家道中落这样的事情上起这么大的作用?如果天时兄妹的至亲里没有位高权重的人,那么就只剩下一种解释了,那就是,这对兄妹一定是地狱来客。 ------------ 三十四、鬼谷箫:白鲨鱼的事(3) 更新时间:2011-10-07 但我不相信在白鲨鱼的故事里只有这两个地狱来客,我当时的推测是这样的―― 在老余他们那一伙人里,一定有人和魔鬼有来往,这就是为什么之前他们一直横行霸道贪赃枉法却不会被发现,明明被查了却最终被放出来。而天时兄妹参与到这件事中,也和那第三个地狱来客有关。另外,白鲨鱼的妈妈可能是个正常人,但她被搅进了事端,最后被弄成了个疯子,却依然摆脱不了监视。 好吧,这个推测无法解释一件事,就是白鲨鱼在实践中的作用。是头狼拉白鲨鱼下水的,这之前他只是个普通的混混。白鲨鱼也算是这件事的核心人物了,就算他什么也不做,也会看到很多东西的。而且后来他还每周都去看他那个疯了的妈,白鲨鱼不太可能只是旁观者。 难道白鲨鱼有那么深的城府? 我看不会。唯一有可能的是,白鲨鱼身边有人向他催眠。 也许那个去医院看望疯女人的人并不是白鲨鱼,他只是借用了白鲨鱼的躯体。也许那个人躲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操纵着白鲨鱼一次又一次前往疯人院。有了那层再正常不过的母子关系隐蔽,没有人会留意白鲨鱼对那个疯女人做了什么。 也许白鲨鱼只知道自己总会去疯人院看望一个女人,但他到底做了什么,他自己并不知道。他回忆起这里的时候可以说出很多千篇一律的话,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些话没有一句和真实情况吻合。 也许把他催眠的这个人对一切都另有一番解释,白鲨鱼也接受了这个解释。 也许这个催眠白鲨鱼的人身后有一群地狱来客,白鲨鱼看不到他们,但他们在这个事件中却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才能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会是谁…… 最直接被怀疑的,肯定是老余,但老余不是一个人,他也是一个依附于团伙的走狗。他们这一群人里,谁是地狱来客,谁是普通人,谁是核心,谁是帮凶。这是一个巨大而深不见底的深渊。 至于天时兄妹――我不知道他们当时是真心想帮助白鲨鱼,还是另有原因。但是看起来这两个人至少做过有益于白鲨鱼的事。 可惜的是,白鲨鱼似乎并没有能力去洞察他们到底是不是好意。 天时兄妹到底有什么秘密,我无从知晓,就象我一直不知道催眠白鲨鱼的家伙到底是什么底细,但是白鲨鱼故事里的一个场景我熟悉。白鲨鱼自己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但是知道的人一听就明白。 我说的是鬼眼。 在荒野上,我之所以自称鬼眼,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我知道鬼眼是什么,我知道如何修炼鬼眼,我知道关于鬼眼的很多说法和传奇。 白鲨鱼在故事中没有提及,但是从故事后半部分来看,那个小苏修炼鬼眼应该失败了,而且失败的原因还很特别。如果是别的女巫,修炼失败多是因为自身能力不够,时机不对云云,可是这个小苏恐怕和修炼成功只有一步之遥,是天时兄妹自己在下面搞小动作,结果把一个难得的机会给折腾没了。 故事里说,小苏放走了一条蛇,又想方设法地要把那条蛇给抓回来。天时的解释是,他们那天出了一点混乱,所以才犯了这么一个错误。这个解释应该怎么理解呢?是说那条蛇在混乱中被装入黑色塑料袋,然后就扔掉了吗?根据白鲨鱼的描述,我看不出有什么混乱,那天天时家只有天时兄妹两个人,周围环境也不繁杂。另外,如果小苏已经有能力去修炼鬼眼,那她一定不是个平庸之辈,又怎么可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唯一的解释就是,当时他们是故意把那条蛇给放走的。这样看来,事情很有可能是这样――天时兄妹计划放走一条蛇,但是他们放错了。 首先,修炼用的那条蛇是肯定不能放掉的,不管成功于否,把那条蛇放了都等于自掘坟墓。所以无论如何天时兄妹不可能把那条蛇给放出来,如果说他们想故意放出一条蛇,那我猜他们是要让什么人误以为他们放走了不该放走的那条蛇。他们可能正在和什么人暗地较量,这是他们欺骗对手的一着。 如果小苏修炼成了鬼眼,而对方误以为她修炼时的那条蟒蛇跑掉了,现在正处在极度虚弱之中,那么他们就等于挖好了一个大坑,等着没有心理准备的对手自己送上门。 谁知道操作过程失控,这两个人竟然把真的那条蛇给放走了,于是又闹出了后来的那些事。 按说不应该。鬼眼修炼的最后一步应该是让那条蛇和修炼者融为一体。如果当时那条蛇就爬进了小苏的脑袋,那也就不存在什么弄错不弄错的事情了。看来天时兄妹是故意要在放出那条假蛇之后再进行修炼的最后一步,也许他们的对手在时间精度上很精明? 再者就是白鲨鱼叙述中那些偷窥的细节。天时兄妹也许会在房间里进行恶魔仪式,但是他们仍然会保留仪式的私密性,白鲨鱼当时只是完全不知情的个小孩子,他怎么可能毫不费力地偷看到修炼鬼眼的仪式? 难道他当时就已经被人催眠了…… 还是说他根本没有说实话,或者说他也象海漠一样,只说了一半的实话。别忘了,从品行上来说,白鲨鱼和海漠差不了多少。 关于老蛇和晓幽的故事,海漠造假很大程度上是出于自作聪明,他就是自恋,他就是觉得自己人见人爱,他就是觉得一个女人愿意救他是件值得炫耀的事。 那么关于天时兄妹的故事,白鲨鱼有可能为什么而造假呢? 还是说他也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他可是一个被催眠的人。 再往下,各种可能性在我的思路周围形成数不胜数的岔路。让我无法将所有的可能性都拿出来一一推理。 下面的一些变成了一片汪洋,我忽然有了一种大海捞针的感觉。白鲨鱼的面目就在这片汪洋的波涛中变得越发不清晰。副帅气皮囊写满贪婪和不知羞耻,这本是一眼就能叫人看穿的一个家伙,现在他的面目却慢慢淡去,我看到他的背后有一张脸,但那张脸却在深海无声地晃过,从不留下痕迹。 我能隐约感觉到,故事发展到这里,所有的人物都有了新的面目。我看到荒野上的那些怪物的面目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看不出可怕。但是水草和白鲨鱼,甚至包括我自己的面目,都渐渐变得模糊…… 从一个白鲨鱼,我开始怀疑很多――也不是从白鲨鱼,是从被石化的老蛇――也不是从石化的老蛇,是从墨苏――也不是从墨苏,是从我上了大学以后,那时我刚知道墨苏曾经是我的校友…… 那时我知道了很多别的东西,全都是血淋淋的。 就象那个夏天一直保存在我的记忆里,那片夕阳里我看到了宁静之下潜藏着的东西。我看到了那些再平常不过的人,那些经常会和我擦肩而过的人,居然没有眼睛…… 白鲨鱼是个混混。 水草是个白痴。 我是个怪物。 白鲨鱼是个混混,他被头狼看中,他受了诱惑,他成了地狱来客手里的一枚棋子。水草是个白痴,她被白鲨鱼看中,她受了蛊惑,她成了头狼投放在荒野上的一记诱饵。我是个怪物,我被水草纠缠,我受了刺激,我成了荒野上的不速之客。 如果从我们三个人的角度来看,这个故事就是这样的一个走向。你觉得这中间,有几分巧合,几分安排? 在来这里之前,水草曾经莫名地疯癫了一阵子,而我曾经和地狱来客打过几次交道。至于白鲨鱼,现在看来也是个有严重前科的人。 白鲨鱼,尤其是小时候的白鲨鱼应该并不懂什么黑魔法,更不会知道地狱来客是群什么人。孩子的世界总是很简单,不是好的就是坏的。爸爸是好的,把爸爸关进去的人就是坏的,至于天时兄妹,帮住他们父子那就是好人,不然就是坏人。 而现在的白鲨鱼,其实也是很简单的,即便他会敲诈勒索,即便他会翻脸不认人,但是他的世界里仍然只有好人和坏人。能给他好处的人就是好人,否则就是坏人。他不在乎头狼是谁,他只在乎头狼能把他怎么样。 一个不懂黑魔法的人,却描述出了黑魔法中修炼鬼眼的细节,我不太相信这些关于黑魔法的细节是编纂出来的。编故事也是大有学问的,白鲨鱼那点文化,不足以编出这样一个故事。在这个看似逻辑杂乱的故事里隐藏着某种恶毒的指向,懂得地狱来客的人一看便知。 而且他现在是在荒野上,白鲨鱼来之前就领教过头狼和黑蜘蛛谷的手段。就算知道七婆婆毫无根据,只是随自己的意思评判,他也不会冒险让这些人抓住把柄。 这是他不能造假的地方。剩下的呢? 剩下的,就是那些普通人理解范围之内的事了――其实并不多。我想想,剩下的也就是关于他爸爸的那些事了……白鲨鱼应该不知道天时兄妹的底细,所以不敢说的太离谱。 我转头看了看白鲨鱼。他还是那一贯的表情,一脸的聪明相掩盖着骨子里的单调、冷酷和自作英明。不能不说,混混大多是这样的嘴脸,可着并不是我此刻想看到的。我想看到些我之前没有看到的东西…… 这个城市里的混混那么多,头狼为什么偏偏选中了白鲨鱼? 头狼了解白鲨鱼的烦闷,他选择了一个很好的时机;头狼了解白鲨鱼的贪婪,他放的是最合适的诱饵;头狼还让白鲨鱼带这水草到荒野上来,他连这个都知道。对待白鲨鱼,头狼似乎并不潦草,可他是头狼,在地狱来客中也是了不得的人物。 头狼到底要白鲨鱼来这个鬼地方做什么――这才是一切问题的关键。蝈蝈说的只是个托词,从三兄弟对死亡之书的不屑一顾就可以看出来,那一套纯粹是为了骗白鲨鱼。 ------------ 三十四、鬼谷箫:白鲨鱼的事(4) 更新时间:2011-10-08 这个仪式到底是要做什么? 不知道第几次,我环顾篝火边的这些人――曾经在神秘人身边的七婆婆,黑蜘蛛谷的娜依,地狱三头犬,乌鸦塔的老玻璃,吸血鬼海漠,大汉胡和那个女孩……还有…… 等一下―― 三兄弟其实就是地狱三头犬,那么他们应该算做一个人,大汉胡带的那个女孩,怎么看怎么象是受了大汉胡的监视,如果不算娜娅,再不算我们三个,那么荒野上就是六个人。七婆婆说有一个人没来,而且执意要等,那么这样算下来,这个仪式需要七个人…… 水草是肯定不知道什么仪式应该怎么做的,白鲨鱼肯定是被人骗来的,我又是那个本不该来的,那么剩下的人一算,可不就是七个人吗? 七是个很特殊的数字,恶魔仪式中需要七个人――在荒野上,其实是七个怪物――这样的情况不多,何况又是在这么特殊的一个地方。 很好……我的心一沉,今天算是来对了。 是啊,要是不来,我如何能领教这百年一遇的奇观呢?想来老玻璃口中的墨苏一伙人,虽然手段残忍可怕,不过好戏却是经常上演,不像今天,绝对是限量版的。 我拿出刚到荒野时从白鲨鱼那里抢来的那本小书,那书上的七芒星正冷冷地看着我。 我翻开这书,书上的字迹已经不清晰了,而且到处都是残页。这样的书似乎都差不多,我心里忽然想笑。 不过这笑一定很阴森。 其实这本书一点也不特别,这本书相当于一部分地狱来客的圣经,到处都能搞到,也经常被人揣在怀里带着走。它既不是死亡之书那样的上古神篇,也不是冰儿曾经看过的那种偏僻法门。 刚到荒野上的时候,我就看出来白鲨鱼藏着什么东西,所以我要抢。他哆嗦半天拿出一本这个,他当时的表情让我相信了这本书里有问题。 但事实却是,这家伙只不过是吓傻了而已。 尽管如此,这本书也不算白抢了。我想说的是,其实最诡秘的玄机就蕴藏在最简单的东西里,而这本书上恰恰有我想要找的东西。 我翻到了,就是这里―― 已经模糊的书页上用版画印着一群古代的壮士,他们聚集在黑夜中,饮酒言欢。画上的篝火跳跃着,遥远却无比生动……插画的中间,也就是那篝火的上方,能隐约看到一个诡秘的图案。 这个图案和这本书封面上印的那个一模一样。 这个图案不是别的,正是一个完美而平衡的七芒星。 ------------ 三十五、燕郊:最后的沉默(1) 更新时间:2011-10-08 鬼谷耳语:征战的勇士在等号角吹响,他们不知道,真正的敌人从来不在他们有所准备的时候进攻。 七,是个很特殊的数字。 传说地狱有七位魔君,而天堂有七大守护天使。传说七芒星是最诡异的图形,没有人能一笔画出一个完美的七芒星。 传说能一笔完美地画出一个七芒星的人会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也许是天使,也许是魔鬼,也许是这个人一生都逃不掉的宿命。 传说看过这些以后,有的人会失忆,有的人会失明,有的人会失踪,有的人会死。 常年以来,人们只要一说起七芒星就变得表情深邃。七芒星在很多人眼中已经成了无边黑暗的代名词。 没有人知道,其实七芒星也曾被人利用过。 那些愚蠢的人啊,七婆婆冷笑,永远是那样地朽木不可雕。她记得她才刚刚开始学习黑魔法的时候就已经看透了七芒星光华背后的那种阴暗,是她,多年以前的鱼书破解了涂罗蔓不敢碰触的东西,是她,参透了寒苏儿永远想不通的东西。 借助着七芒星的威力,当年的鱼书成了神秘人的随从。也是借助着七芒星的威力,已经一脚踩空的七婆婆仍然活着,她的对手抓住了她,却无法处置她。 七婆婆看看荒野上空那些蠕虫一样的乌云,她总能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那时的鱼书兴奋不已,那时。 想不到吧,她第一次主持这样的仪式,并不是在被头狼关起来以后,而是在她年轻的时候。当时萨暮魅雨已经在安息地长眠,而这个亡灵系黑魔法师曾经整理的一切神秘资料都由鱼书代为保管。 萨暮魅雨并没有严令禁止鱼书看那些资料,也没说鱼书一定不能利用那些资料。到了一定的时候,这个就成了鱼书的借口。于是她知道了七芒星降临仪式,而且是她让涂罗蔓成为第一个成功举行这个仪式的人,而迄今为止,知有两个人能把这个仪式举行成功。 其实这个仪式并不是凭空产生的,它的前身就是那个鱼书刚离开师父时那个每隔四十九年举行一次的,黑魔法女巫之间的仪式。神秘人不再出来挑选侍从,他,其实应该是他们,藏得更深,向信徒们释的力量却更强大。 这个仪式绝妙的地方就在于,不管那七芒星背后藏着的到底是什么,参加仪式的人只需要香七芒星索取力量。他们在特殊的流程下送上祭礼,等待七芒星的诡秘之光降临,最后参加仪式的人会分食祭礼,得到力量……这个仪式一百年才举行一次。 七芒星降临仪式只需要七个地狱来客,仪式要在荒野上举行。这七个地狱来客需要一颗刚挖出来的人心做祭礼,要挖哪种人的心,和仪式当天的月相有关,没有定数。 而仪式举行完以后到底会得到什么样的力量也没有定数,一切都变幻莫测。于是很少有人知道这个仪式,更少有人愿意来冒这个险。 很多人是带着一种半信半疑的心态打听相关的事的,他们太犹豫,所以没有抓住时机。 当年的涂罗蔓本来就是在谨慎地对待这个秘密,所以在萨暮魅雨死的那天她没有贸然行动。当年鱼书和涂罗蔓用那块水系的黑色赦免令完成了结盟,到现在七婆婆也觉得自己当年做的很聪明。在她看来,后来的老蛇不过是不归湖那个不毛之地的一个祭司,而七婆婆却在神秘人身边那么多年。 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老蛇的资历比七婆婆老,而老蛇已经被石化了,她不得不为自己脱身而四处奔波。七婆婆本来是有绝好的机会的,那是个失误。 每一次来的都是不要命的人,或者愚蠢到了不知道害怕的人,这一切都证实了七婆婆的推断,她自己仍然是那个不可挑战的高峰。 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个仪式的奥秘――自从萨暮魅雨死了以后。因为老蛇只举行过一次仪式,而且还是在鱼书的指导下,鱼书并没有告诉她一切。七婆婆忽然想笑,其实头狼也是因为知道了很多关于这个仪式的秘密,才勉强斗败了七婆婆。可他仍然没有七婆婆知道的多,所以头狼不敢来,头狼不敢来,于是七婆婆又机会做点什么。 其实这个,头狼也知道,所以七婆婆才准备了这么多年。 一个一百年,两个一百年,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七个……八个……今年是第几个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七婆婆毕竟已经很老很老了,在她那遥远的年轻时代,冥河还没有黑蜘蛛谷和不归湖。 可她还记得萨暮魅雨的那句话吗――我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是的,七婆婆总能听到这句话,但是七婆婆认为,有些人的时代是不会结束的。她已经那么那么老了,老蛇也已经那么那么老了。 七婆婆坐着,捧着那个大眼珠子一样的水晶球,她看着围坐在篝火边的人,所有这些人都象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小苗一样,在七婆婆面前他们就是一群透明而软弱的小动物。 就像很多年前,鱼书在萨暮魅雨面前也不过是个小丫头。 可惜,可惜。七婆婆摇头,萨暮魅雨运气不好,而且也不是个想得开的人,不然她的时代也不该过去。 鱼书不会去犯那样的错误。 而且明智无比,高强无比的萨暮魅雨不是也没想到鱼书会做出后来的一切吗? 那么,七婆婆想,那么,就让我来做萨暮魅雨做不到的事吧……其实我已经做到了很多了。只是现在出现了一点问题,很快一切又会恢复正常的…… 死老太婆,她还真以为自己宝刀不老吗? 隔着篝火,娜依能看到七婆婆的表情,在她看来那个表情就叫做想入非非。七婆婆似乎是个永远不知道见好就收人,她永远在想着继续创造点什么,继续往上爬,继续让别人把她供起来。 娜依出生的时候,这个老太婆就已经跟着神秘人了,现在娜依都快退下了,这个老太婆还想再弄出点什么。她以为只要自己能摆脱头狼,就能继续风光吗? 娜依笑了笑,七婆婆一定不会知道,她因为自己已经全部掌握了的事情,其实头狼也已经知道了,而且现在情况有变,已经不是七婆婆第一次主持仪式时的那番天地了。 七婆婆可以把原来的仪式推演成另一种样子,别人为什么不能再进一步推演,让它变得更加诡秘莫测呢? 何况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娜依真想告诉七婆婆,只要时间够长,没有什么可以永远是秘密。 早在黑纱还是黑蜘蛛谷谷主的时候,娜依和螟后就已经共同揭开了七芒星降临仪式的秘密。她们只不过是没有四处声张而已,黑蜘蛛谷做事就是这样的风格,她们的风格决定了她们的优势。 就象在人群中晃动的鬼魂,在地狱来客中间也时常传说着一些人,可这些人物从很就以前就不再显露真身。他们成了一个影子,出现又不出现,他们是一个符号,诡秘而阴森。他们是地狱来客永远的恶梦和向往。 ------------ 三十五、燕郊:最后的沉默(2) 更新时间:2011-10-09 比如莉莉斯,比如冥河的斯提克斯,比如已经堕落的天使,比如那个神秘人。他们象风一样让人无法琢磨。七芒星降临仪式,就是要设法攫取这样一群人的力量。其他的代价不足以让这些人停留,只有神秘的七芒星,只有还在跳动的人心能完成这个危险而华丽的心愿。 表面上来看,这个仪式的细节繁杂,规则多变,其实娜依已经知道,只要掌握一个东西,乱七八糟一切的就都有了统一的标准,他们再也不用去到处打听,到处收集,三番五次地整理――而这些都是七婆婆年轻时曾经做过的,这个老太婆还不知道,她曾费尽心机才得到的东西其实早就在她自己的手里。七婆婆早就当了一回大大的傻子。 当年的鱼书实在不应该拿那块黑色赦免令玩肉包子打狗,黑色赦免令正是快速揭开七芒星降临仪式所有秘密的钥匙。 黑色赦免令一共有七块,分别赠与修炼七种不同系别的黑魔法巫师。而娜依和螟后曾经在寻访中得知,这七块赦免令其实还有另一个意义,它们分别代表了一个星期的七天,而七芒星降临仪式开展的那一天总会是一周七天中的一天。实际上,七芒星降临仪式一切细节的讲究都可以由某一块黑色赦免令来掌控,而仪式举行当天就星期是星期几,那块意义重大的赦免令代表的是星期几。 比如对祭礼的选择。娜依一眼就能看出祭礼不是鬼谷箫,因为这一次代表仪式日期的是水系的黑色赦免令。水代表了灵活多变,也可以引申代表泛滥的贪欲。鬼谷箫没有水的柔媚,也没有水的随意,而且在她的疯癫之下娜依看到一种冰冷的谨慎,这样的人往往总会提醒自己不要落入贪婪的陷阱里,所以她绝对不是那祭礼。 老玻璃是乌鸦塔的人,三兄弟是地狱来的怪兽,七婆婆是仪式的主持,海漠那家伙是黑蜘蛛谷的常客,这几个肯定不是祭礼,而是来参加祭祀的人。 大汉胡一开始有点身份不明,他那个妹妹倒有点象祭礼,但现在看来应该不是――这是后话了。 那么接下来嫌疑最大的两个人就是白鲨鱼和水草了,白鲨鱼贪婪成性,见风使舵,而水草随波逐流,毫无原则。娜依知道这两个人里一定有一个是祭礼,另一个是头狼的礼物。现在多数人认为水草是那份礼物,因为她看起来更符合篝火边这些人的胃口。水草这样的小姑娘,在地狱来客面前就是一笼屉香喷喷的灌汤包,谁都想上来咬一口。而白鲨鱼那个人就多少有点讨厌,头狼那么精明,怎么会送一份让人扫兴的礼物。 娜依双眼混浊,她眼中的白鲨鱼只剩下一副扭曲古怪的样子,但她知道,这种形象更接近真实的白鲨鱼 ――尤其是在听到白鲨鱼的故事以后。 头狼果然很会挑选祭礼,娜依想,虽然才刚刚壮大起自己的势力,但是头狼已经懂得了黑色赦免令的奥妙,他已经懂得了七芒星降临仪式的奥妙。 至于那个还没有来的人……娜依暂时还没有想通。也许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祭礼,也许不是。不过不管是还是不是,总之荒野上是多了一个人。 多的这个人为什么来呢? 多出来的这个人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吗? 七婆婆执意要等的人还没有来,娜依只有把目光投向鬼谷箫……而鬼谷箫这个时候也在往篝火这边看。 她看的是谁?是娜依还是海漠? 混,其实是一件很享受的事,可惜当混混需要资本,如若不然混着混着就把自己给混进去了。 鬼谷箫以为海漠总在看自己和水草,其实海漠在荒野上看的最多的是白鲨鱼。 海漠在白鲨鱼身上看到了自己很熟悉的东西,也闻到了自己很熟悉的东西。他闻到了藏匿在芬芳背后的腐败气息,这种气息在吸血鬼海漠身上是正常的,但当它降临到白鲨鱼这个普通人身上的时候,就说明他离死已经不远了。 尽管白鲨鱼的影子里也藏着地狱来客的眼睛。 很多年以前――那时候还没有娜依――当时的海漠过够了潦倒的日子,他是地狱来客中间最微不足道的那一类人。海漠本来也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职员,上班回家的路上被吸血鬼盯上了,要拿他当晚餐,谁知道中间出了点岔子,海漠捡回了一条命,却永远不能再当正常人。 之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四处逃窜,海漠被一个意外甩进了地狱来客的世界,他没有任何准备,也没有任何背景,于是他只有夹着尾巴做鬼。 就象他曾经夹着尾巴做人。 但吸血鬼毕竟和人不同,他们的生命太过漫长,于是海漠终于无法再忍受这样无边无际的低三下四,他要给自己找个靠山。 平时窝囊的人一旦受够了刺激,往往会被激发出不可思议的潜能。你会发现往日那个软蛋废物二百五忽然间变得疯狂而缜密,他会有条不紊地展开一场你永远也想不到的阴谋。海漠用了五年完成了这步逆转,他从一个胆小如鼠,见谁都怕的人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混混,一个到处玩弄心计和暗箱交易的流氓。 谁也不会想到海漠的靠山是黑蜘蛛谷――那个女巫聚集的地方。不管怎么说,他做到了。 海漠和黑蜘蛛谷的关系延续了将近一千年,娜依已经是海漠接触的第三个谷主了。黑蜘蛛谷规则禁忌繁多,女巫的来去总是不自由,和乌鸦塔闹翻以后她们打探消息就变得很不方便。海漠这么多年来做的,就是帮黑蜘蛛谷打探消息,到了后来,海漠在乌鸦塔也有了人脉,他知道乌鸦塔内部大多数时候是一盘散沙,所以他能找到愿意帮黑蜘蛛谷的人。 海漠过上了很滋润的生活,他本来以为这样的生活可以一直继续下去。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在糜烂中逍遥到永远。 可是后来娜依上任了,这个女人不喜欢按规矩出牌。当海漠以老合作者的身份进入娜依的视线时,她却动了除掉他的念头。 其实娜依是对的,海漠毕竟不是黑蜘蛛谷的人,作为一个外人,他知道的太多了。以前的谷主都不动他,是因为她们觉得海漠有用。而娜依却认为谁对谁也不会总有用,娜依觉得自己完全有能力在没有海漠的情况下打听到任何消息。 这些当然不是娜依直接告诉海漠的,海漠在娜依跟前其实还有一个内线。是内线向他传达的消息。她说娜依已经有要处理掉海漠的意思,只是手头还有别的事所以暂时没有动手。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娜依要巧妙地安排海漠和自己同时参加七芒星降临仪式。 娜依在荒野上需要盟友,但按规矩仪式中不能再出现一个黑蜘蛛谷的人,所以在符合条件的人里选一圈,海漠是最合适的。他毕竟和黑蜘蛛谷合作了将近一千年,而且他还不算是黑蜘蛛谷的人。 娜依要借用海漠,在七芒星仪式上达成自己的目的,然后再卸磨杀驴。 海漠当然不想让娜依把自己给断送了,但是这次仪式他必须来。他和娜依也不是头几年打交道了,这个女人鼻子灵敏得很,只要闻到一点点不对劲,她就有可能马上下手,到时候他就真的完了。 三思过后,海漠决定装傻,然后陪着娜依一起去荒野。 想让海漠帮助娜依,那么娜依就一定要先帮助海漠。既然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心思,海漠就不怕娜依。她有所保留,他也可以有所保留。 娜依可以依靠这次仪式,海漠也可以。如果真的能利用好这个机会,他以后也就不需要再寻找什么靠山了…… 海漠知道娜依的心思。 娜依很快就要从谷主的位子上退下来了,她有三件最要紧的事要做。第一是找到螟后然后杀了她,第二是找到墨苏然后拔掉她的情丝,让她当下一任谷主,第三是除掉他海漠。 海漠知道这三件事里最最重要的是第一件,娜依其实是为找寻螟后而来。螟后和娜依一起参透了七芒星仪式的一切,留这样一个人四处逃窜,娜依心里肯定不踏实。况且她了解螟后,螟后不是个能一路当浮萍的人,她需要安定,她需要投靠别人。只要螟后走到了别人的阵营,黑蜘蛛谷的一切秘密就都暴露了,而娜依引以为豪的一切,她费尽心机得来的一切也都将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不知道是第几个年头了,娜依疯狂地追寻着逃亡中的螟后。 海漠心里想笑,这么多年过去,螟后说不定早就死在什么地方了,或者早已经叛变。其实黑蜘蛛谷的谷主都一样,她们煞费苦心地经营着一个鬼地方,以为自己在做着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在明眼人看来却是把过家家当成摧毁全世界。这些被拔除了情丝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偏执,没有了爱人和朋友,她们把魔鬼千百年前的一个无聊之举当成了自己的一切,她们甚至不在乎可能被耍弄。 其实海漠已经找到了螟后,他只是没有告诉娜依,这就是他逃出黑蜘蛛谷掌控的巨大筹码。 他已经挖好了一个陷阱,娜依将看到陷阱中站着的螟后,她会奋不顾身。而海漠已经和螟后串通好了,他们会让娜依摔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然后螟后会回到黑蜘蛛谷,代替娜依,而海漠彻底离开。 娜依把这次仪式看得很重,海漠相信她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别忘了,她是头狼的盟友。 这个老女人即将走向一扇她窥伺已久的门,海漠在心里冷笑,她永远也不会知道,那门的背后,并不只有她想要的东西…… 那个肮脏的传染病人又在偷笑了,洛思在黑暗中看着踌躇满志的海漠,他感觉到一阵阵的恶心。 说实话,这三兄弟对这个仪式并不感兴趣。他们的位子在千百年前就已经设定,他们不想改变这千篇一律的生活,也没有人要他们改变。地狱三头犬,冥王的宠儿,地狱里的恶霸,他们可以得到想得到的任何东西。 至少之前,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 三十五、燕郊:最后的沉默(3) 更新时间:2011-10-10 但是有一天,一个人出现了,他告诉他们,地狱来客之间的一切其实并没有他们想的那样简单。他把那个吸血鬼指给他们看,那是个四处混迹了很久的流浪者。那家伙出身并不光彩,不懂黑魔法,举止放诞无礼,但他爬上来了,他过得风光无限,放肆张扬。 洛思见过这样的人,他一开始不以为然。“你所说的这个家伙总有一天会完蛋的,”他平静地说,“他不过是个招摇的小丑。” “是吗?”对方却说,“我看不象。你还不知道他在地狱来客间到底有多少同盟,现在黑蜘蛛谷都用他来传递信息――我说信息的意思,你能明白吧?” 只有包括洛思在内的极少数人知道,其实黑蜘蛛谷一半的信息是要往地狱深层去的,也许传递给七魔君,也许传递给莉莉斯,也许传递给憋的什么人。如果海漠可以承担这样的职责,就说明他至少已经和神秘人的奴仆有了联系。 “这个你怎么可能知道?”洛思不信,“头狼,你别是信口胡说的吧?” “我有多大能耐,你也不是不知道。”头狼一笑,“而且我最擅长的就是探听各路信息,这是我的。” 当时洛思已经知道了这个家伙在他的地盘动了手脚,他心下一凉。 “那……那也和我们没有关系,”尽管已经有点害怕了,洛思还是镇定了下来。“我们的主人和莉莉斯他们有关联,但并不是一家。” “是吗?”头狼反问,“那你就天荒地老地守着吧,什么也别动。就像他――看那边――多少年前那个家伙也是这样的心态,结果怎么样,我们都看到了。” 洛思顺着头狼指的地方一看,卡戎正垂头丧气地坐在筏子上,那模样悲凉极了。 他那河神的位子,不也是千百年前就已经定下来的吗?洛思猛然想到,他们三兄弟过的确实是卡戎曾经的日子,守着自己的位子不动,然后习惯性地以权谋私,弄各种便宜来占,慢慢地得罪越来越多的人…… 后来不归湖和黑蜘蛛谷起家了,卡戎还是河神,但当他转身看去,别的河神都已经离开冥河的纠葛,沉到河底享受献祭。只有他还在日复一日地再这里摆渡,摆渡,摆渡。 洛思感觉自己被冻住了,他听见头狼在说,“还记得不归湖的第一条蟒蛇吗?就是看守夜雪的那一条。其实你我都明白,他的位子才是最最不可动摇的。” 这条蟒蛇的来历确实不一般,洛思点了点头。 “连他可都坐不住了――你要怀疑这一点,我可以给你看点更好玩的――你还能再等下去吗?”头狼一字字道,“况且,你现在还犯着错误哪……”由洛思负责看管的档案被人解除了封印,而解除封禁,偷走档案的正是头狼。 “你这是故意拖我下水。”气势已经被头狼占尽了,但洛思不想表现得象个束手无策的傻子,“谁算计也不如你会算计,而且你谁都敢算计。” 头狼开始笑,他笑起来很无耻。 “如果我没猜错,”洛思一字字道,“那条蟒蛇也是在你的说服下出洞的,对不对?” “是啊,”头狼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我就是这样,喜欢四海一家的感觉……” 是四海一家被你玩得团团转的感觉吧?洛思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总之,我今天是来跟你谈合作的,”头狼说,“不管你觉得我使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我们的目的都是让大家都得到好处。我在地狱来客中也是那种你看不上的底层人,我能有今天,就是得益于合作――既然连我这样的下贱东西都能借这一手过上好日子,你们这些生来就了不起的人怎么就不能也在这里玩出开心来呢?” 洛思承认,其实是这一番话最终打动了他,说到底他是不甘心。“好吧,把你的计划说来我们听听。” “计划很简单,”头狼一笑,“就是要让你们去参加七芒星降临仪式,那条大蟒蛇也会去的。你们要做的就是在仪式结束的时候,和他一起灭掉一个人。” “谁?” “七婆婆,”头狼说,“那个主持仪式的老太婆,她曾经是神秘人的仆从,后来受制于我。”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把她解决了?” “我不能,”头狼叹息,“小弟我还没到那个份上。杀了她会耗费我太大的精力,我可能连续好几年都没有能力打败我的手下人。我不能冒这个险,万一有人起义,我就完蛋了。” 洛思明白了。“你是想借用我们的身份优势?” “就是这个意思,反正也没有人敢把你们怎么样,你们就算是虚弱一段时间也不会招来这么不测,不是吗?” “那你给我什么好处?”洛思问。 头狼又在笑了,“好处当然有,而且很大很大……大得超乎你的想象。你知不知道……”头狼凑近了洛思的耳朵。心里已经打算收好处的洛思顿时感觉周身僵硬―― “我昨天刚刚找过你们的主人。”头狼说,“我昨天刚刚找过你们的主人。” 连利诱带威逼。头狼抓住了地狱三头犬的命脉,他们终究只是看门狗,他们的主人就是他们的一切!主人给的好处才是真正的好处,主人给的责罚才是真正的责罚! 而让洛思无法想象的是,头狼居然有本事摸到他们主人那里去,这群从肮脏角落里爬出来的东西,竟然一个个地无所不能! 真的不能再等了,洛思的心里蹿起无名之火。他远远地看着海漠,就像看到了头狼。 今天你用我,明天我就废了你,洛思心想,明天。 只是不知道那条蟒蛇是什么打算,如果他有这个兴趣,地狱三头犬倒是乐于跟一个有出身有背景的人合作。 洛思的目光转移到了大汉胡的身上。 别逗了…… 那个傻大个,本来就什么都不懂,还拖着一个傻妹妹。和这样的人结盟,还不如去找只母猪。老玻璃看了看洛思,又看了看大汉胡,他头一次感觉有人比他傻。这三兄弟还是放不下架子,他们不知道这样会把人变得愚蠢吗? 就算大汉胡有背景又怎么样,乌鸦塔下关过很多有大有背景的女人,还不是该死的死,没死的关到天荒地老。 没错,大汉胡就是那条蟒蛇,不归湖的第一条巨蟒,看管夜雪的守卫。而那个傻妹妹娜娅恐怕就是被关押了漫长岁月的那个天使夜雪。 在不归湖底只有那一条蟒蛇看管夜雪,他对夜雪全权负责。如果这家伙也要跑出来的话,就必须带上夜雪,夜雪如果有闪失,不归湖就要出大事。若是在以往,大汉胡万万不可能自己跑出来,更不要说还带上他们的女囚犯。但是老蛇忽然被石化了,灵魂苏醒以后又急着到处找办法,一时间有诸多顾不上。也许老蛇怎么也不会想到,不归湖竟然还能出现这么荒唐的事,但是就算她知道了,也拿大汉胡没有办法。 老蛇只能阻止大汉胡胡闹,却没有能力惩罚他,这条巨蟒的背景和他的身形一样庞大。连七婆婆也要试图巴结这个人了,老蛇也好不到哪里去。 老玻璃很想知道在那个遥远的年代,大汉胡到底是什么样子,可惜他没有机会了。他只能从别人口中得知大汉胡曾经象晨光一样透亮和光彩,但是在不归湖的水中常年滞留毁坏了他的面目和智商。现在他看起来就象个可怜的白痴。 而夜雪――老玻璃看着那个一直在发愣的美女――她倒和从前一样美丽,但是变得虚弱而恍惚。也不知道是暗无天日的囚禁让她变得混沌,还是失去云河的打击让她一蹶不振。 这么多年来,她应该一直没有走出那深不可测的湖底。 老玻璃的脑海中不断地有画面在转换,仿佛他自己曾经亲眼看到大汉胡故事里的一幕又一幕。但是这些画面最后总有终结的时候,最后的画面一定是停留在荒野上的,不管夜雪和她的看守者曾经有过什么样的辉煌,现在他们都虚弱得就像破庙里一身惨败的菩萨。 老玻璃曾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人,他的心思很快被别人猜透。被关在乌鸦塔下的墨苏这样问过他,“你怕和这些人打交道?” “是别人都喜欢凑到这些人的跟前,”老玻璃老实回答,“想利用他们的人太多,我肯定挤不进去,最后只有被别人挤到一边去,吃亏。” 墨苏一笑,“是吗?”接着她说,“其实这是好事。” “我不明白……” “不明白的人很多,”墨苏慢条斯理地说,“其实往这些人跟前凑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但是有太多的人都会犯这个低级错误。这些人的光环只够自保的,未必能再捎带上旁人,而且他们中很多人精神异常,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到时候反倒要让别人拉他们――如果你真的跟他们中的谁有了瓜葛,你敢不管吗?” 这倒是真的,老玻璃心服口服。 墨苏接着说,“所以,面对这些人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看着别人为他们争来争去,你则呆在一边看戏。总有一天别人都在这种无谓的争夺中精疲力竭,一直在休息的你就可以出去做点什么了。” “……你是真的很了不起,”老玻璃沉默许久,这样说,“难怪娜依对你这么念念不忘。” “多少年前,黑纱对娜依不也是念念不忘吗?”墨苏却说,“然后娜依就变成了一个怪物。” 老玻璃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只是笑。 墨苏又说,“我和娜依之间会有一次对决,就算乌鸦塔能抵挡住黑蜘蛛谷的骚扰,我也必定要会会她。” 娜依为了墨苏已经明里暗里往返乌鸦塔好几次了,弄得老玻璃头痛无比。“这个……黑蜘蛛谷的人不会真的把乌鸦塔给拆了吧?” 墨苏淡淡地说,“至少这些年不会,因为黑蜘蛛谷没有惹这个事端的把握。另外七芒星降临仪式快来了,娜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一定在用心地准备着。” ------------ 三十五、燕郊:最后的沉默(4) 更新时间:2011-10-11 老玻璃没说话。 “你也要去吧?”墨苏抬头盯着老玻璃看,“你也是要去参加那个仪式的,对不对?” 尽管已经预料到了,老玻璃还是觉得周身冰冷。“……你……你知道的可真多……” “我知道的是不少,”,墨苏一字字道,“我们可以做个交易,我知道你被迫卷入了事端,我可以教你如何自保。而你要按我说的做……” 是的,老玻璃还有这样一位军师,她潜藏在乌鸦塔下黑暗的世界里。她本已是个囚犯,却让牢笼的看守拿她没有一点办法。在整个游戏中,老玻璃其实并不在七婆婆一边,也不在头狼一边,因为这两边都是纯粹地想利用他,而墨苏至少还有点做生意的诚意,她毕竟是乌鸦塔的囚犯。 凭借老玻璃自己的智商和见识,他又怎么会知道大汉胡和娜娅到底是谁和谁?其实这一切都是墨苏告诉他的。 也就是说,她在仪式开始之前就已经猜出所有有可能要来的人。 所有。 白鲨鱼安静下来了。 七婆婆笑起来,“不错的故事,”她说,“不错的故事。”她上下打量着白鲨鱼,似乎第一眼看到他。 白鲨鱼被看得有点心慌,但他还在赔笑。 “看来七婆婆喜欢这个故事,”鬼谷箫在一边说,“这么说大白算过关了?” 七婆婆掂了掂水晶球,“怎么,你要代替我来看么?” “不不不,”鬼谷箫摇头,“荒野上只有七婆婆能看懂那么深奥的东西。” 气氛一滞,七婆婆的脸色似乎变了变,“你是要讽刺我?” 鬼谷箫看了看对面的海漠和娜依,那两位也看着她,眼中满是不解。“七婆婆,”她慢慢地说,“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也喜欢白鲨鱼这个故事――” 七婆婆冷冷地看着她,不吭声。 “算了算了,”鬼谷箫撇了撇嘴,“看来我说了很愚蠢的话,如果七婆婆真要把大白扔到火里,那我也只有自己反省了……” 七婆婆张口要说什么,想了想又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儿她说,“你不用反省,他的故事过关了。我们现在来看看谁愿意讲最后一个故事――要不你来?” “她不是都说了要最后一个讲的吗?”娜依在一边说。 “是啊是啊。”海漠在一边帮腔。 那么就只有两个人了,洛思和娜娅。大汉胡马上说,“我那个……我妹妹什么都不知道……就不参……加了?” “那可不行,”尽管这样说,七婆婆却一下子变得笑眯眯的。“讲一个吧,就当随便玩玩。要是没想好就让洛思先讲。” 可是洛思没说话,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娜娅。 气氛僵持了,七婆婆正要说什么,娜娅终于开口…… 她抬起美丽而荒凉的眼睛,慢慢地说,“我……有一个故事要讲。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 三十六、娜娅讲了第八个故事:天空之塔(1) 更新时间:2011-10-11 鬼谷耳语:很久很久以前的事,还有几件被人追寻查证?时间把真相抛出去,一切变得遥远。 很久很久以前,天地间还没有这么多的繁杂,一切都非常简单。 那时候神和天使居住在一片纯洁之地。这里一切都是明亮而美丽的,没有尘埃和污染。花园里盛开着温柔的色彩。那时候天堂的大门外有一座高高的白色建筑,天使们称它为天空之塔。 传说神建造天空之塔是为了瞭望世界——神创造的世界。很久很久以前,所有人都相信这个世界是美丽的。 直到战争爆发。 天使中出现了神的叛逆者,他们在一夜之间爆发,妄图篡夺神的权威。但神终究是神,他们从此却不再是天使。 只是从此站在天空之塔上的人,不但能看到神创造的世界,也能看到神的叛逆者的世界。他们的世界不可避免地占用了神的领土,但是神选择忍让。天使们知道,叛逆者也曾经是神的孩子。 这些事,夜雪都是听天空之塔从前的风中守卫说的,那时候她还很小。 “天空之塔已经无数次地经历了战火,神容忍了叛逆者,但叛逆者却三番五次来攻城,而他们最最不喜欢的就是这座洁白无瑕的高塔。” “这是为什么呢?”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索尔娜看着夜雪清澈的眼睛,她无法向这样一个孩子去解释。“但是神说过,战争总有一天会结束,犯下罪恶的人会被惩罚。” 夜雪点了点头,“那在这之前,天空之塔不是很危险吗?” “是啊……”索尔娜叹息,“怎么会不危险。魔鬼的信徒至少十年就会来这里攻击一次,你没有见过从前的天空之塔。天空之塔本来是圣洁完美的,但她实在是经历了太多的战火。”索尔娜见过战火洗礼之前的天空之塔,那是一束向天空盛开的白玫瑰,在霞光中美得象梦一样,在夜色中能让一片天空照映在温和的光彩里。 “可是我觉得她现在也很美啊……”尚且稚嫩的夜雪伸手抚摸攀爬着细小裂缝的高塔,“虽然她不再年轻,但她陪神经历了一切……” 错不了。索尔娜笑了,她相信眼前这个小女孩注定是属于天空之塔的。 “如果你喜欢天空之塔,”索尔娜这样说,“如果你愿意为守卫这里而战斗,你也可以陪神经历很多。但是这是有代价的,你明白吗?” “我明白。”小小的夜雪竟然十分平静。“我知道每一次战役中都会有天使牺牲或被俘,但我相信神的救赎。” 索尔娜点了点头,“那么你将是不可战胜的,因为你有信仰。” 这就是夜雪听到索尔娜说的最后一句话,而那一天也是夜雪第一次见索尔娜,她们都不知道,那就是诀别。 就是第二天,地狱之子又来攻打天空之塔。索尔娜被一支沾满剧毒的箭射中,从高塔上跌落,天使们只看到洁白的羽毛漫天飞散。 那是索尔娜驻守天空之塔的最后一天,如果她能安然无恙地度过那一天,神就会为她安排一个新的家。 索尔娜走了,但天空之塔还在,征战还在。 夜雪住进了天空之塔,成了这里最稚嫩的天使。她被带进一间有落地窗户的房间,夜雪注意到这里的一切都散发着一种温暖的气息,不像是被闲置过的。 “这里原来住过人?”夜雪问。 “是的,”带她进来的天使说,“这里原本是索尔娜的房间。”见夜雪陷入沉默,他又说,“她的灵魂与我们同在——要不要我帮你换一个房间?” “不。”夜雪看着那透亮如冰的窗户,“你说的对,她的灵魂与我们同在。” 那个天使点了点头,“我是弥音,北灯台的守护者。” “我知道,”夜雪纯净的眼睛看着他,“索尔娜跟我提过你,她说你是天空之塔最伟大的英雄……” 眼前的男子冰冷棱角分明,双眼深邃,言辞稀少,似乎总在沉思。过多的沉思让人变得萧索,不知持续了多少个沧桑的沉思让弥音看起来象秋风中下沉的薄叶。 他看起来很不真实,夜雪想,他不象个英雄,他不象索尔娜那样明朗和挺拔,他象个病重的诗人,而且是个脾气不好的诗人。 夜雪没有把这些说出来,因为已经有人告诉她,弥音是个古怪的家伙,不要跟他多说话,他会作出疯狂的事。 可是弥音能看出夜雪的心思。 “我不是英雄,”他冷笑,“我是个疯子。” 年幼的夜雪一下子不知所措了。弥音淡淡地看着她想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他慢慢转过身—— “好好休息。你可以转转,但是不能乱跑,也不要随便追问别人什么。从今天开始,”他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天空之塔的天使了……” 那一段记忆一直深深地烙印在夜雪的心里。 在那个明亮的房间,在那个还留着索尔娜气息的房间,她听到了弥音低沉却清晰的声音。但这声音戛然而止。后来的夜雪知道,弥音是刻意用门夹断了自己的话。 但是夜雪听见了。 她听见了弥音说出的,也听见了弥音没有说出的。 夜雪想她应该四处走走。 毕竟她还这么小,会有一段漫长的闲暇专供她成长。夜雪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看一看这个等她长大的地方,很有必要认识认识等她长大的人。 夜雪象一条洁白的小鱼,游弋在同样洁白的河流中,天空中的河流温暖而平静。 小鱼游过滑腻的鹅卵石堆,游过摇摆着的绚丽植物,游过同伴的衣袖和裙角,游过透明的阶梯和悬空的看台,游过微风和花香……这里的一切和她想像的一模一样。神的杰作都是这样静谧温柔,只是在这个被战火侵扰的地方,夜雪时不时能看到断壁残垣被修补的痕迹。 不知走了多久,夜雪看到了一个宽广的平台,平台上还有一个独立的小白塔,看起来却象个大号的亭台,只是四壁坚实,另外塔顶是透明的。 这里似乎和天空之塔别的地方不太一样,夜雪感觉得到,却说不上来。 她围着小白塔走了一圈,却没看到门,想从透明的塔顶往里看,无奈小孩子个子实在不大,也跳不了太高。走来走去,她只看到那小白塔的墙面上有很多攀援植物一样繁茂的纹路,让人分不清是壁画还是战争的痕迹。 小小的夜雪很快就被这种令人目眩的纹路迷住了,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夜雪蹲在小白塔的阴影里,几乎把自己贴在墙上,她固执地相信那纹路是有规律的,她要证明自己的推测。 就在这个时候,另两条人影却出现在了平台上。 夜雪发觉他们,是因为他们开口说话了,而且他们在平台上的谈话是这样开始的—— “就这里了,就在这里说。” “这里……安全吗?会不会被人听见?” “不会。前两天这里死了个风中守护,这个时候天空之塔没有人会来这里。” ------------ 三十六、娜娅讲了第八个故事:天空之塔(2) 更新时间:2011-10-12 后来夜雪才知道,天空之塔对战死的天使有静灵一说,天使战死的地方会在一定时间内成为众天使的禁足之地。 而那时的夜雪只是吓了一跳,她本能地觉出什么蹊跷,所以仍缩在阴影里,小心翼翼地往外看。 她看见了两个身影。一个是白衣的天使,另一个则一身黑袍,连帽低低地遮住了脸。 “那就好,”黑袍人说,“那咱们就开门见山吧——什么时候能拿到?” “不要这么刻薄嘛……我们毕竟刚刚死了一个天使了,而且是六翼天使,”天使慢慢地说,“就算你们着急,也不好在这个关头太直接的吧?” 黑袍人似乎冷哼了一声,“别这么说,”他说,“我的主人也曾在神的身边侍奉,他曾最最清楚神在想什么。” “我知道,”天使一字字说,“而且你的主人也认识刚刚死去的索尔娜——听说他们曾经关系很好。” “你说的没错,”黑袍人说,“不过显然神很了解索尔娜,可惜索尔娜未必了解神——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不管怎么说,”天使的脸上似乎有点挂不住了,“你和你的主人都知道,在天空之塔,神失去了很多孩子。你们杀害天使,还每过一百年都伸手跟神要东西,这难道就不过分吗?” “我看不出有什么过分,”黑袍人冷冷地说,“他失去孩子,我们也失去同伴。在战争这件事上,我们一直就互不相欠,何况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神没有遵守诺言。” “我不想跟你争这个,”天使长叹一声,“我只想说,你们要的,神已经准备好了,但是不能这么快就送到你们手上。” “那要多久?” “这一次要七年。” “七年?”黑袍人哼了一声,“听起来很象搪塞。” “如果你实在不信,”天使说,“我可以让你看看,但是真的不能带走。神特意嘱咐过,说他还很虚弱,如果这个时候被带走,可能会在路上出现危险。” “这还象句有诚意的话。”黑袍人的态度略有缓和,“但我需要知道更多的情况,不然回去不好交代。” “我知道。”天使说,“你放心,在这件事上,我们不会让你的主人为难你的……” 天色暗下来了,夜雪被一双冰冷的大手从阴影里拉了出来。是弥音。 “你在这里干什么?”弥音问,“现在这个地方是禁足之地。” 夜雪本来已经受了惊吓,弥音的语气里又透出重重的责罚意味,反倒让夜雪有了莫名的怒气,“那你不是也在这里?”她颤抖着反问,“我刚来这里,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 弥音一愣,随即说,“我是这里的守护天使,这是我的岗位。” “哦……” 弥音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说。 “我想回家……”夜雪感觉很冷,天很快就要黑了。 弥音没再追问什么,他把夜雪送回房间。 “索尔娜的窗帘都是透光的,”弥音拉起那些蝉翼质地的落地窗帘。“她喜欢让光线透进来……” “弥音……”眼看他就要离开,夜雪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这时她的脑子里还全是天使和黑袍人的对话。 弥音站住。 “我……”弥音看起来有点疲惫。夜雪嗫嚅了一番,“我想问……我想说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你没什么要谢的,也没对不起我。”弥音说,“以后别乱跑了。那是北灯台,很重要的地方。” 夜雪一时间愣住,她想起那座小小的白塔,难道那里存放的就是神在创世之初点燃的火种! “北灯台……”夜雪喃喃地,“那个白塔上的花纹是神的画作吗?”说完她自己就觉得不象。 “我说过,不要随便追问。” “我是很认真的追问,”夜雪又想起什么,“他们说,索尔娜就是死在那个地方……” “他们是谁?”弥音声音一凛,显得有些可怕。 “……”夜雪把自己缩进了被窝里。 “好了,你现在需要休息。”弥音说,“而我要去做我该做的事了,安安静静地,别半夜跑出来,危险。” 地狱之子喜欢半夜攻城。 夜雪不会半夜跑出去的,但她失眠了。她感觉很疲惫,却睡不着。一开始她总能想到自己无意中听到的对话,后来那些对话越来越不清晰,却越来越嘈杂。夜雪就被这样的嘈杂阻拦,难以入睡。 不知道在梦境的大门口徘徊了多久,夜雪隐约听见远处传来歌声,那似乎是个孩童的声音,温和纯净,那是很美很美的天籁之音。 他也睡不着吗?夜雪迷迷糊糊想,他在哪里呢……在天空之塔,只有我一个小孩子……他呢…… 其实那歌声听起来不远。 第二天,夜雪懒懒地呆在房间里,没有力气出去乱跑了。她靠在大大的落地窗边,看着经过的天使对她微笑,她也还他们微笑。 但是这样很无聊,而且她还是不困。 夜雪的目光不可避免地收回到房间里,她开始打量房间里的陈设。虽然这里已经是她的住处了,但夜雪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看一看这里都有什么。这曾经是索尔娜的房间,她还记得,这里应该还有很多属于索尔娜的东西。 房间里有一张温暖的床,一个藤条编成的书架,两个敦实的矮柜,一套桌椅和一面镜子。还有一几个上了锁的箱子,据说里面是几样武器,很锋利,很危险。 夜雪首先走到书架前,因为那书架编得实在很精致,但是上面的书似乎有点无聊,除了赞美神的典故,就是一些生涩难懂的专著。夜雪的兴趣很快转移到了矮柜上。矮柜里有衣物和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什么桃木刻的小马啊,透明珠子串成的十字架啊,小巧玲珑的玩偶啊……年幼的夜雪马上感觉找到了百宝箱,她开始逐一翻检这些东西。 很快,一样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把钥匙。 其实这把钥匙看起来很普通,甚至有点丑。一个毫无生气的铁环连着一个长长的铁条,铁条上刻着古怪的凹槽和纹路。这把钥匙很大,小夜雪一只手还拿不动它。这东西通体昏黑,样子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半埋在那些可爱的小东西里,就象一把讨厌的铁锹。 夜雪一开始以为那是某一个箱子的钥匙,她把它拿出来,打算找个机会交给掌管武器的天使,过几天他们会把那些装着武器的箱子也收走,但是拿起这钥匙的瞬间,夜雪眼前一晃…… 她分明看到一只巨大的绿色眼珠从那铁环中探出来,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但是她再一看,那眼睛又不见了,只有铁环。 那时候夜雪还太小,小到不会怀疑自己看错。她忽然有了一种直觉,这把钥匙恐怕和那些武器无关。夜雪回头去看,果然发现那几个箱子上的锁都不大,没有哪一个能配上这样一把钥匙。 桌椅都很简单,没有储物功能,镜子也不过是镜子,床也不过是床,这房间里没有别的地方上锁了,这是哪里的钥匙呢? 夜雪的目光在房间里游走了一会儿,停留在了床下。她伸手去探,果然摸到了什么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个不小的盒子,盒子上没有上锁。夜雪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本很厚很厚的书,她翻开一看,上面全是很古怪的文字,夜雪根本就不认识。 看看这盒子,看看这书,似乎很古旧很古旧了,但是保存得还不错,挺完整的。夜雪想,这些字难道就是最早最早的文字吗?这会不会是神创世时期的圣书呢?如果是,那一定很珍贵。 不过这本书似乎不该出现在索尔娜的房间里,这样的东西应该交给掌管典藏的天使。 夜雪想了想,再次向床下伸手,过了一会儿又探出一个盒子。这个盒子也不上锁,不过盖得很死,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把它打开。打开以后夜雪却觉得很失望,因为这个大盒子里里面只有三张羊皮纸,也是很古旧的那种,上面写的也是那种她根本看不懂的文字。 夜雪注意到,这三页纸的最后一页末尾印着几个奇怪的图案,有的是焦糊的黑色,有的是夺目的红色,有的是浓郁的紫色——尽管这羊皮纸已经很古旧了,这些图案却依旧清晰。夜雪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亮荧荧的绿色图案,那是一只眼睛,冰冷而诡异。 正是她刚刚在拿钥匙的时候,铁环里出现的那只眼睛! 夜雪的心里堆满了疑惑和不安,她匆匆把这些东西都收拾起来,却不敢再放在床下。藏在哪里比较好呢?她看来看去,那面镜子后面似乎有一小块地方。夜雪也不想别的了,就把那两个盒子搬到了镜子后面。 这个时候,有人敲门。 “夜雪——”是弥音的声音,“你准备一下,今天晚上跟我去北灯台。” 当夜,北灯台。 夜雪期望着走进那座小小的,有透明塔顶的白塔,但是弥音只是带着她在平台上坐下。夜雪回过头去,她看到透明的塔顶透出火光。 夜雪问弥音,“那个里面,就是神的火种吗?” “是。”弥音回答,“是神在创世之初点燃的。” “我想进去看看……” “不行,现在还不行。” “那什么时候就行了?” “只有六翼天使可以进去看火种,你自己算算吧。” 那还需要很多很多年,夜雪忽然感觉很没劲。 “今天把你带到这里,”弥音似乎不在乎夜雪的沮丧,他自顾自地说,“是要告诉你一些天空之塔的事。你是这里的新成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 “我知道天空之塔的来历,”夜雪有点不耐烦,“索尔娜跟我说过……” “她只是说了个大概。”弥音说,“现在我要正式告诉你天空之塔的经历。” 夜雪不说话了,她想,弥音这家伙果然很讨厌。 “神为了瞭望建造了天空之塔,在天空之塔上可以看到所有的世界,”弥音说,“所有的世界里也包括地狱,所以地狱之子不断地来攻打这里,他们不想被偷窥隐私。” 同样的话从弥音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让人不舒服?夜雪问,“你是说神偷窥魔鬼的隐私?” ------------ 三十六、娜娅讲了第八个故事:天空之塔(3) 更新时间:2011-10-13 “啊我忘了,在神面前没有人有隐私。”弥音阴阳怪气地说。 “这不是应该的吗?”夜雪说,“而且你这样说,神会听到的。” 弥音冷冷地看了夜雪一眼,“我接下来要讲的是天空之塔的七次劫难。神已经预言,天空之塔要经历七次艰难而长久的战争,我们已经经历了两次……” 天空之塔的第一次劫难发生在叛逆者刚刚自立门户的时候,他们明明刚刚被七个大天使打败过,却不知为何能在一夜之间恢复实力,又飞快地杀到了天空之塔。神和他们本已经订立了契约,他们却突然撕毁诺言,疯狂地进攻,一时间天空之塔成为一片火海。但幸好天空之塔顶住了,否则连天堂也要受到牵连。 那场征战足足打了将近七年,双方都死伤无数。虽然地狱之子终于退兵,但是天空之塔损失了很多六翼天使,飞散的羽毛曾经埋到了塔的齐腰处。 “那一定有很多天使死去……”夜雪想象着当时的情景,她已经有了触目惊心的感觉。 “光六翼天使就死了七个,”弥音说,“其他的,一直难以统计,总之很多久是了。” 第二次劫难发生在人类的蒙昧时期,那时候人类无比虚弱,却对神无比敬仰。在那之前,魔鬼的言论曾经横扫世界,因为地狱之子擅长蛊惑人心。但是魔鬼的这一套把戏并没有玩太长时间,人们渐渐清醒过来,继续向神靠拢。在恼羞成怒中,魔鬼筹集了不计其数的军队,再一次向天空之塔扑来。 那场战役也打了将近七年,双方也是死伤无数。但是这一次和第一次不同,天空之塔占了主动,几乎没有损失天使。魔鬼从此销声匿迹了很久,因为他们被打地落花流水。 “现在,”弥音说,“现在这两次战役都结束了,我想你会赶上第三次,或许还有第四次。后面几次会打成什么样,咱们就等着看看吧。” “神会胜利的。”夜雪说,“神会越来越强大的,第二次战役不就不第一次成功多了吗?” “哦?”弥音似乎在对夜雪说,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那为什么还要再打五次?如果照这个进度一直向前,我们应该下一次就胜利了才对。” “也许下一次就胜利了呢!” “七次劫难是神的预言。”弥音说,“是神自己说的――你别瞪我。” “如果真的还有那么多的征战,”夜雪说,“那我就要快快长大,好好保护天空之塔!” 弥音笑了笑,那笑里带有讽刺的味道。 夜雪感觉很奇怪,“难道你不想保护天空之塔吗?” 弥音的面色沉下去,过了很久,他问了夜雪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你很爱很爱的一个家伙骗了你,你还会虔诚地收着那个家伙交给你的一切吗?” 夜雪漂亮的眼睛在风里眨了眨,她摇了摇头,“不知道……我还小呢。” 弥音看着夜雪的眼睛,“你有的时候说出的话,不象小孩。” “真的吗?”夜雪感到惊奇,“哪些话?” 弥音张了张嘴,最后却说:“也许索尔娜说的对,你来到天空之塔就是命中注定的事。” “当然了,这是神的安排。” “不不不……”弥音说,“我说的是连神也难以解释的东西,是无法刻意安排的,就像这风,谁也不知道它为何疾行,它不会向别人解释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连神也难以解释的东西…… 有一种东西,在冥冥之中看着一切生命,她比时间更早,比古老更悠长。没有人能说出她的模样,但是总会有人感觉到她的存在。 就连神,也无法参透她的一切,她如此神秘,如此遥远,却刺痛着每一个人。 夜雪看着弥音,她从弥音的眼神里读到一种东西。年幼的夜雪不知道面前这个六翼天使的经历,也无法体会弥音此时复杂的心情。她之觉得自己被他的目光射穿了,这个人似乎在一瞬间知道了她的所有秘密,知道了她的前世今生,甚至知道她白天翻箱倒柜的事! 那时夜雪想的是,要不要把自己在房间里看到的都告诉给弥音?不管原因是什么,这个小女孩有点害怕了。 “夜雪,”这时却弥音说,“你在天空之塔的必然要有无数传奇般的经历。我能看出,你是天空之塔的一段命运。” “我……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弥音坚定地说:“你记住我的话,不管你看到什么,请首先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一幕永恒地刻在了夜雪的记忆里,让她无处逃避。对她,弥音已经说出了很多,但夜雪能看出他的沉默。 他的言语在沉默,但他的双眼已经滔滔不绝。首先相信自己的眼睛……夜雪反复念着这句话,首先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在想,如果有一种情境,能让一个人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这个人会选择相信什么呢? 夜色沉淀,夜雪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一天她没有失眠。 她是被吵醒的。 在梦中,夜雪又听到了那个孩童的歌声,和上次一样美丽。夜雪想,这也许是从天堂传来的,是赞美神的歌声吧……恍惚之中,夜雪感觉自己走在云彩上,她随着那歌声漂浮起来。夜雪飞过鲜花盛开的地方,飞过清泉和森林,她不知道自己要往什么地方去,但她很快乐,很悠然。 夜雪经常做这样的梦,在这样的旅途中她会看到很多自己喜欢的东西。所以这一次她在想,我会看到什么呢? 我想看到什么呢? 一张坚强而温和的面孔闪过脑海,夜雪知道了,其实她现在很想去见一见在战争中死去的六翼天使索尔娜。 这个念头刚刚闪现,她就看到前方的云层中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她背对夜雪站着,穿着一身圣洁的白衣,柔软的长发流过双肩。她站得那么挺拔,似乎是在向风致敬。 是索尔娜――夜雪几乎落泪! 果然,索尔娜转过身,微笑着看着她。夜雪扑到了她的怀里。“索尔娜……索尔娜……能看见你真好……” 索尔娜没有说话,仍然微笑。 “我真的住到天空之塔里了,”夜雪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我就住在你的房间里!我认识了弥音和很多新朋友,他们跟我说了很多很多天空之塔的事,还有很多很多神的事……”小夜雪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索尔娜认真地听着,但并不回话。 “不过……”夜雪想起什么,面露羞愧之色,“我乱翻了你的东西……我知道错了,你不会生气了吧?” 索尔娜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我看到了一把黑色的钥匙,很大……”夜雪歪着脑袋观察索尔娜的神情,她对那些奇怪的东西很好奇,但又害怕索尔娜不高兴,“还有,还有床底下……” 索尔娜的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她还在笑,但透出了一丝苦涩的意味。夜雪马上就不说话了。 “对不起……” 索尔娜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夜雪的头顶。她似乎并不怪罪夜雪,但她看起来越来越惆怅,甚至有些脆弱。 夜雪渐渐陷入静默。索尔娜也会脆弱吗?她无法理解。索尔娜是天空之塔最最勇敢的天使啊!有什么能让她变得脆弱呢? 这个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又传来了那轻柔的歌声,还是那个孩子,夜雪看向索尔娜,索尔娜叹了口气。她蹲下身来,直视着夜雪。索尔娜张开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夜雪凑上去一看,竟发现她的口中鲜血横流!怪不得她不说话……夜雪再一看,原来索尔娜的喉咙上有很严重的箭伤。 看来她就是因为这一箭而离开天空之塔的,夜雪有点想哭,她轻声问,“痛么……”但是索尔娜摇头,摇头的索尔娜看着夜雪,似乎在提示她想起什么。 夜雪恍然想到,在其他天使的说辞中,索尔娜是被伤了一侧的翅膀,重心不稳,从灯台跌落致死。“那你的翅膀……” 索尔娜转过身让她看背,夜雪看到六道鲜红的伤口浸湿了白衣。那是翅膀被强行割去才会留下的可怕伤口。 可是谁会有这样的能力,割去六翼天使的翅膀?夜雪知道,只要六翼天使把翅膀一收,就算是最最厉害的魔鬼,也不能夺去那些美丽而健硕的羽翼,它们都藏在天使的脊背里,藏在他们对神的信仰里。 只有一种可能……夜雪不禁颤抖。她听说过神的责罚,如果天使犯下了可怕的错误,就有可能被神割去翅膀,甚至被送到魔鬼出没的沼泽地里,被怪物蚕食…… 夜雪猛然抬头,她看到索尔娜的双眼正在发生一种奇怪的变化,它们迅速地暗淡下去……不,不是暗淡,夜雪很快就发现了,它们正在消失!很快,索尔娜温和的脸上只剩下两个空空的大洞…… 有两条黝黑的蛇从这两个洞里探出脑袋,它们嘶嘶地低语着,那火苗一样的红信子几乎要舔到夜雪的脸! 夜雪一声惊叫,从床上坐了起来。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小女孩,和她年纪相仿,长相也相仿。她坐在床上,她也坐在床上,她面色苍白,她也面色苍白,她看着她,她也看着她。 夜雪这才发现,那面镜子居然是正对着床的。她不记得是从哪里听说过的,镜子正对着床不好。不过那也就是一种说法罢了,谁知道有几分可信? 可是夜雪真的没有见过谁的房间里镜子正对着床,就算是天使的房间也一样。 夜雪不由自主地走下了床,她走到了那镜子前。镜子里的女孩也走了过来,她们对视着,似乎在进行一场无言的交谈…… “你在看什么?”她终于开口了,夜雪身上一冷。 但她还是温和地回答,“我觉得这面镜子很特别,”又说,“它好像不只是一面镜子。” “那它还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在镜子后面藏那两个盒子呢?” “你连这个都知道……”夜雪有点害怕了,“不过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觉得怪怪的,不想把它们放在自己的床下面。” ------------ 三十六、娜娅讲了第八个故事:天空之塔(4) 更新时间:2011-10-14 “哈哈,原来你是个胆小鬼。”夜雪听见她的语气里透出了失望,“我以为你知道我在这里呢,我以为你让我帮你看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夜雪感觉对方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她渐渐放松了,“但是你为什么会在镜子里呢?” “恩……我也不知道。好像我失去记忆了,醒来以后就觉得自己似乎是在镜子里出生的,似乎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也不知道怎么离开。” “天天呆在镜子里……”夜雪觉得很新奇,“那会不会很无聊呢?” “会呀,所以我就唱歌!” 原来是她在唱歌。夜雪的精神一下子来了,“你唱的真好听,你能再给我唱一个吗?” “不行,我现在唱了你也听不见。我的歌只有在梦里才能听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如果你醒着,那就肯定听不到。” 太神奇了!夜雪忍不住要好好认识认识这个镜子里的新朋友,她问,“你怕光吗?我可以把灯点起来吗?” “当然可以,只要是晚上你就能看到我。有光当然看得更清楚些。” 在去点灯的时候,夜雪还在想,什么看得清楚看不清楚,她不是应该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吗?可是当她把灯提到镜子前的时候,却吃了一惊―― 镜子里赫然正坐着一个男孩子。纤柔的身形,秀美的面庞,温柔的眼睛,清澈的声音,但他真的是个男孩子。他看起来和夜雪年纪相仿,身高也差不多,远处看去,不过是一个头发长,一个头发短而已。 “你……”夜雪满脸惊讶。 “如果你站得远,”男孩笑着说,“那你只能看到你自己,但是在晚上,只要你站得离镜子很近,那你看到的一定是我。” “真的好神奇……你这样在镜子里呆了多久了?” “好像有一年了吧?我也不知道。” “那你见过索尔娜吗――她是这个房间原来的主人。” “没有。”男孩摇头,“我也是刚搬进来,以前这镜子放在一个象库房一样的地方。前几天才被人搬到这里的。” 原来是这样。夜雪想,原来还有这么多我不知道的事。 “对了,”男孩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夜雪。你呢?” “云河。”男孩友好地笑了,“我叫云河。” ------------ 三十六、七婆婆:身份之谜(1) 更新时间:2011-10-14 鬼谷耳语:没有一个人只有一种身份,没有一个人的身份可以一成不变。 天空之塔……七婆婆想起来了,那座美丽洁白的高塔,那是个精致而危险的小世界。光明之子要驻守,而黑暗之子要攻克,天空之塔让无数人疯狂,无数人为它奉献了生命,却很少有人去追问是否值得。 仔细想想不得不承认,任何人都有不顾一切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个东西让你无法理智,让你疯狂得象个重度神经病。对普通人来说,这件东西也许是金钱,也许是名誉,也许是喜欢的某件东西或者某个人(也有人说是艺术,科学,原则什么的,谁知道呢!)。 对神的仆人来说,这件东西十有八九是和神有关,对地狱来客来说,这件东西十有八九和魔鬼有关。由此可见,神和魔鬼都是简单的,只有人最复杂。 七婆婆见过弥音,她也知道那个关于七次劫难的预言。事实上她目睹了天空之塔第四次和第五次劫难。 第四次劫难发生的时候,鱼书还没有把那块水系的赦免令舍出去。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跑去看在天空之塔爆发的战役,一切来的都太过突然。 毫无征兆地,飘素突然被打入了乌鸦塔。那时风悸已经在古墓住了一段时间,鱼书本来还在想要如何说服飘素,让风悸留在古墓,但突然之间没有这个必要了。就是在同一天,风悸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死香,从此再没有人提及那个骑在鸟怪的背上四处穿行的小巫女,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象亡灵系黑魔巫女一样的风系黑魔法巫女。变成了死香的死灵变得无比沉默,而且开始模仿孪生姐姐的一切,从着装到发式,再到表情。 到了后来,鱼书甚至觉得这两个女孩子根本就是由一个人二分裂形成的……不,她们简直就是对方的影子,从来同时出现,同时消失。 鱼书打算开始教导死香水系的黑魔法,但是死香拒绝了。死灵很客气地告诉鱼书,以后她妹妹的黑魔法不需要鱼书关心。 事情就是这样。等鱼书终于有所察觉的时候,本来遥远无比的涂罗蔓已经近在咫尺。 几千年过去了,七婆婆到现在也没弄明白那时的几件事。她不明白死灵为什么一直对她有敌意,她不明白涂罗蔓是如何不动声色地拉拢了死香,她从来就没明白过死灵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七婆婆只能感叹,幸好这个女孩学的是短命的亡灵系黑魔法,不然就更热闹了。 简而言之,几乎在一夜之间,鱼书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巨大的困境。 在此之前,她还一直记得萨暮魅雨的教诲,她还在不停地为那两个小姑娘奔波忙碌。鱼书虽然疲惫,却感到很兴奋,很有未来。但是飘素的入狱就像个巨大的转折点,当鱼书冷静地回头时,她终于看到了自己面对的一切――所有可靠的师长都已不在,死灵从来就没有真正地接受她,而死香已经被涂罗蔓给拐跑了。 那时候,鱼书只是个法力不大的小巫师,掌握了萨暮魅雨留下的资料和很多别人垂涎的东西,这让她的处境更加艰难。 是的,就是因为无法承受这样的艰难,鱼书最终和涂罗蔓结盟,但是在此之前,她不是没有过挣扎。挣扎的项目之一就是前往天空之塔,试图在第四次劫难中找到自己的出路。 关于天空之塔的种种,鱼书也是从萨暮魅雨的资料里看到的。她知道地狱一直很想毁掉那座塔,到了劫难降临的时候,黑暗之子更是不择手段。到时候会有很多噩梦一样的人物出现,甚至包括神秘人身边的仆从。当时的鱼书天真地想,这是个机会,让自己能认识更多更有分量的人。如果有贵人相助,涂罗蔓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她借用了她师父箱子里的宝物,偷偷跑到了天空之塔,她目睹了混战的全过程。 但是她没有找到所谓的贵人。那时的鱼书那里知道,所有的人都被卷入了战争,根本没有人有心情去看她,除非她可以以战士的身份立功什么的,但是当年的鱼书根本做不到。 不过这一趟没有白来,鱼书居然万分意外地碰到了那两个人。 那两个人,一个是鱼书认识,关系却不深的,一个是鱼书不认识,关系却很深的……鱼书绝不可能想到,这两个人居然有这样的身份! 鱼书远远地看着硝烟弥漫的战场,看着那些白色的羽毛不断飘落,也看着鬼魅的黑影被一次又一次撕开……忽然,她看到一个女人,一个她认识的女人。 但是那个女人没有看到鱼书,她已经自顾不暇了,她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她的动作十分疲惫。鱼书盯着她――没错,就是她。只有她才能在举手投足间表现得如此冰寒彻骨,只有她有这样的冷傲和妩媚。 这个女人就是寒苏儿。 就是那个寒苏儿,冰系的黑魔法巫师,雪山冰苑的主人,萨暮魅雨曾经的合作伙伴,无比厌恶涂罗蔓,对周围的人毫无感情。 其实这并不奇怪,以寒苏儿的法力完全可以来这样的战场。鱼书不怀疑她有资格做魔鬼的主力军。 而且看起来她确实是主力军。 但是她不是魔鬼的主力军。 鱼书看到的寒苏儿,一身白衣如雪,正站在天空之塔上,向塔下的鬼怪倾洒锋利无比的冰刺。她的背后长着两对耀眼的翅膀,洁白如雪。她居然,寒苏儿居然是个天使! “是的,她是个天使。但是当她混迹在黑暗之地的时候,你们谁也不会认出她来,因为她是沙利叶的随从。” 面前的男子面色冰冷,他安静地看着不知所措的鱼书,然后慢慢地说出了以上的话。 沙利叶的仆从……原来是这样。鱼书想,她至少已经知道一半了。沙利叶是七大天使之一,传说她的职责是保护人类的灵魂不受玷污。但她也是月亮之神,而地狱来客的活动从来少不了月亮,所以沙利叶和堕落天使之间也有很紧密的关系。 总之,沙利叶是个天使,但她不是普通的天使,她的身份很特殊,很神秘。 “那她到底是天使还是女巫?”鱼书喃喃地问,她也不知道是在问对面的人,还是在问她自己。 对面的人反问,“你觉得沙利叶是天使还是女巫呢?” 鱼书摇头,“太深奥了……我根本懂不了。” “不要紧,每个人都有不懂的事,”他说,“比如我就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救你。” 救我……鱼书想起来了。刚才在天空之塔脚下,鱼书愣愣地看着寒苏儿,她忘了躲避危险。不知从哪个阵营里飞来了一把短刀,差一点把她钉在地上。在风声擦过耳边的时候,鱼书只看到一片雪白,然后就被他拉到了远处的一片草丛里。 “你确实不怪救我。”鱼书叹了口气,她看着他雪白的衣衫和美丽的羽翼。“我是个巫女,而你是个天使。” “但是我认识你,你是鱼书。”天使这样说。 “怎么会……我从没见过你的。” “其实我也没有见过你,”天使说,“但是我见过你的一位长辈,她叫飘素。我经常听她提起你。” “飘素是我师伯,她被关到乌鸦塔下了……”鱼书脑子一片混乱,她察觉到什么,抬头向天使看去,“难道……” 天使点了点头,“是的,”他说,“我知道她入狱的原因――她救了一个不该救的人。” “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时间已经很早了,只是最近才被发现而已,至于地点,不是别处,正是冥河一带。” 飘素无疑是个好人,但好人经常陷入尴尬的境地,尤其是在她卷入事端的时候。但是那一年,飘素不觉得自己碰到的是事端,她只是看到了一个孩子,一个襁褓中的孩子。 在流向冥河的水域,偶然经过的飘素看到两个用白麻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把一个刚满月的小孩子栓在一块石头上,扔到了河里。飘素毫不犹豫地救起了那个孩子,她本来打算把这个苦命的小孩子收做徒弟,但是救上来以后她才发现这似乎不是个普通的孩子。 ------------ 三十六、七婆婆:身份之谜(2) 更新时间:2011-10-15 这是个男孩子,看起来非常健康,非常漂亮。飘素很快就发现这个婴儿的身上有一种自然形成的光芒,柔和而洁净。 居然是个天使! 再看看那两个穿白麻的人,早跑得没影了。他们是什么人,竟然敢对天使下毒手?飘素回忆着这两个人的形神,觉得不象是地狱来客。也许他们只是附近的居民,捡到了一个特别的男婴,因为愚昧以为这孩子是怪物,所以才这样做的。 幸好飘素路过,把他救了起来。 但是接下来飘素就要犯难了,该把这个孩子交给谁呢?让小天使在地狱来客中间长大肯定会毁了他,而飘素也不认识光明之地的人。为难之中,她想到一个名字――沙利叶。 沙利叶具有双重身份,她是天使,却有一双邪灵之眼,她游走在地狱和天堂之间。她是女巫有可能接触到的,有光明身份的人。 但是那时飘素的法力远远达不到面见沙利叶的程度,她需要有人帮她。 “该不会……”听到这里,鱼书喃喃道,“她当时该不会就是去找寒苏儿帮忙的吧?” 天使点头,“其实飘素早就知道寒苏儿的身份――很多人都知道,只是她们后来不再提及了而已,后面我会告诉你原因的。我这里要告诉你的是,寒苏儿没有帮飘素。” “为什么?” “因为连她也冒不起这个险……” 那是在雪山冰苑。 寒苏儿冷冷地说,“不可能的,你就别想了。” 飘素一愣,“这不是我在求你,是这个孩子在求你……”她轻轻拍了拍怀里的婴儿,“你看看这孩子,他刚来到这世上,他有什么错?” “飘素你真的不懂,”寒苏儿慢慢道,“有的人的出生就是一种错,尤其是这个孩子。” 飘素听出她话里有话,“你知道这孩子的身世?” “我实话告诉你吧,”寒苏儿一字字道,“这个孩子,想救他的人多了去了。如果他们有办法,这孩子早就得救了,根本轮不着你在这里哼哼唧唧的。” 飘素沉默,但她看着怀里的婴儿,还是狠不下心去。 “这个孩子,”寒苏儿叹了口气,“这个孩子是巨人时代,天使欺压侮辱人类以后的产物。当时天使中有人不满神的安排,他们认为天使比人类更有资格占有人间,占有神创造的新世界。当时神给了天使一次在人间生活的机会,那些不满的天使纷纷变成巨人从天而降,结果把人间搞得烟熏火燎――这一段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那个时候,巨人受到惩罚的事情并没有过去太久。 “我知道。”飘素心中无比惊讶,“后来神把那些巨人和他们的孩子都杀死了……” “所以说呀,”寒苏儿说,“这个孩子本来就不该出生的。他就是生下来了,也得死。” “可是……”飘素感觉身上的血都凉了,“可是神当时的决定就一定是对的吗?天使就算犯了大错,他们仍然是天使啊!” “那地狱七魔君曾经也是天使,”寒苏儿立马说,“其实当时神是看出了天使中有人有心投靠地狱,所以设了这么个圈套,把他们都给除掉了。”如果当时神不动手,这些家伙最终也会成为魔鬼。 “那……那些孩子……” “那些孩子身上流淌着罪恶的血液,”寒苏儿说,“罪恶只能用罪恶来刷洗――这是沙利叶告诉我的。即便这些孩子都是没有过错的,那也不能证明他们就不该死。祭坛上的绵羊也没有错,不是吗?是神说的,就让牺牲来成全他们的灵魂吧!” 寒苏儿说这些话的时候,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腔调。她甚至没有去看一眼那襁褓里的小孩子,他还什么都不知道,正天真地笑着。 飘素感觉自己的脑子正在充血,她实在是无法理解寒苏儿说的那些冠冕堂皇。她只知道自己看到了这个纯洁的孩子,然后就无法再看着他受伤害,不论这伤害来自人类,地狱来客,还是至高无上的神。 “我明白了。”飘素看着寒苏儿的眼睛,“我不会再来难为你的,我知道解救这样一个孩子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你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新生命得罪神,也没有必要为他触犯地狱来客之间的禁忌――我希望我也能和你一样无情。” 话说完了,飘素抱着那个孩子,转身离开。 寒苏儿觉察出什么不对,“你要干什么?”她对着飘素的背影喊,“别做傻事啊――你知道没有人会象你救他一样地救你!” 但是有的人天生就是要做傻事的,飘素只有苦笑。 飘素把这个孩子养大了,就在风峡。她为他做了一面镜子,从三岁起那镜子就是男孩自己的房间。那镜子在月光的照耀下可以消融地狱来客身上的怨毒之气,于是这个男孩就在镜子里继续做他的天使。 直到男孩五岁的时候,终于有光明之地的使者前来,连同那面镜子一起带走了那个男孩。使者承诺飘素,这个孩子不会死,他会成为真正的天使。 使者特意问了飘素给这个孩子起的名字,这个孩子以后也一直叫这个名字,云河。 原来是这样……鱼书确实想不到,飘素还有这样一段不寻常的经历,她们师徒从来没有透露过半句。 “这么说来,”鱼书问,“飘素是因为救助了天使才被关在乌鸦塔下?”其实鱼书有点疑惑,按说这个孩子身上流淌着的是罪恶的血液,救助他和救助别的天使显然不是一回事。 “不,”天使说,“她的罪名应该是……这个要怎么说才好?那个孩子本来不是死就是变成恶魔的,结果她一插手,又做回天使了,这才是问题的根源。” 原来是这样,飘素为敌方阵营培养了一个孩子。 鱼书沉默片刻,“那么这件事,天空之塔的天使都知道?” “其实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个天使笑了笑,这笑有点苦涩,“我就是那个把孩子接走的光明使者,我叫弥音。” 当年处置云河的时候,弥音并不在场,他在天空之塔驻守。听到处置结束时,弥音惊叹于那么多天使竟然阻拦不了神的一个错误决定。他想他如果在场,一定会不顾一切地保护云河。 可是没有如果,弥音只剩下独自难过。 这时候,有一个同伴跑过来,悄悄地告诉他那个男孩可能没有死,而且还有一个人愿意舍弃自己的安危来保护他。弥音暗自下了决心,他要做这个人的守护天使,只要她还在保护那个男孩。 其实在五年中,弥音无数次地去过风峡,他很欣慰地看到云河在飘素的照料下过得平静而安稳。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弥音清楚,飘素是个地狱来客,是个女巫,不管她多善良,她已经站在了魔鬼的队列里。 于是终于有一天,弥音出面带走了云河。他对飘素说神已经回心转意,其实神根本不知道当年的那个男婴还活着。弥音把云河带到神的面前时,谎称云河从小就在光明之地,是在曾经的争战中走散的。他还说这孩子因为受了惊吓,已经失去了记忆。 失去记忆是真的,但那不是什么惊吓的作用,是弥音喂了云河一些特殊的草药,把那些在风峡的记忆掩埋了。只有这样做,他们才能骗过神,才有可能真的让云河留下。 但这件事一旦败露,弥音肯定是第一个受到惩罚的人,说不定会被割掉翅膀。 “你也很了不起,”鱼书说,“和飘素一样了不起……我还认识一个人,她和你们一样,但她已经死了。”鱼书想起的是萨暮色魅雨。 弥音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了。现在看来我还算命大――既然飘素那里已经出了事,按说我也要完了,可谁知道第四次劫难来得这么快,神把一切都搁置了下来。我想我说不定能逃过去。” “如果你逃不过去呢?”说了这么多,鱼书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如果我逃不过去,”弥音说,“那就请你替我关照一个人。” “是云河吗?” “不,”弥音摇头,“云河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而且他并不是没有人帮助。现在我担心的不是他。” “那你让我关照谁?” “夜雪。”弥音说,“一个和云河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她也是天空之塔的天使。” 鱼书沉吟着说,“可是我现在也正处在艰难时期呢,我有两个学黑魔法的妹妹需要照顾,还有别的女巫在黑暗中不怀好意地盯着我。我现在法力不够高强,认识的人也不够多,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帮你。” “你放心,”弥音说,“等到夜雪需要你照顾的时候,你一定已经是一个非常出色的黑魔法巫师了。你只需要记住这个名字,她在十几年内不会干扰你的生活,这一点,请你放心……” 鱼书从天空之塔空手而归――不,应该是还没有得到什么,就先欠出去了。 她在古墓的黑暗中怪怪地笑了一下,她看见更黑暗的角落里,那对姐妹正象猫一样鬼气十足地看着她,她们的神态一模一样。 两姐妹对视了一眼,从鱼书面前走过。不知道是姐姐还是妹妹塞给她一封信,鱼书点上了灯,把信拆开。信的开头这样说――煎熬中的孩子,现在有一条明路摆在你面前,你从此不用这样累。我接受你的一切质询,因为我的方案无懈可击…… 鱼书这才拿起信封,看了一眼来信的人。 是涂罗蔓。 在天空之塔的那些天使中间,弥音算得上是极其聪明的,据说沙利叶曾经点了名要他做随从。而沙利叶选的人都是得聪明不可思议的人物,包括看起来很一般的寒苏儿,这是后话了。这里要说的是,聪明的人也有不聪明的时候。弥音能从索尔娜的勇敢里看出懦弱,从飘素的温吞中看出强悍,从夜雪的美丽中看出危险,他甚至能看透神和魔鬼之间的秘密。但是弥音唯独没有想到鱼书竟然如此不可靠。 ------------ 三十六、七婆婆:身份之谜(3) 更新时间:2011-10-16 弥音相信了鱼书,因为他知道萨暮魅雨曾经向鱼书托孤。萨暮魅雨的计谋才智自然没的说。可是鱼书确实完成了萨暮魅雨交给她的一切,却把弥音甩在脑后。有的事实在是没法说,说也说不清楚。 看起来强横的鱼书其实也有水的特质,其实这种特质在实际生活中被很多人无限赞扬,他们管这个叫他妈的什么适应――其实就是同流合污的能力。 就象水,没有任何形状,放在什么样的容器里就是什么形状。对鱼书而言,她周围是什么样的人,她也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她的师傅不是坏人,所以她也不是坏人;萨暮魅雨、飘素、风悸人品都不错,所以她的人品也可以不错……但是谁能保证自己身边的总是好人呢?何况她还是个地狱来客! 其实鱼书并不是个能独自承担大任的人,本质象水的人都不是能独自承担大任的人,除非她变成冰,但鱼书变不成,她骨子里永远不够冷。她的局面看起来不太好了,而且她想出的那些解决办法一个接一个地遭遇碰壁。 她没有撑多长时间,她撑不了多长时间。 直到后来的后来,七婆婆仍然固执地认为,在那场遥远的博弈中,自己战胜了涂罗蔓。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看透她,那这个人就是涂罗蔓。久不出现的涂罗蔓其实算准了日子,她随便一渲染,鱼书就象水一样流进了涂罗蔓的阵营。 当鱼书再一次来到天空之塔的时候,她已经是神秘人的随从了,而且她很为自己的身份沾沾自喜。 于是天空之塔的劫难不再是与她无关的事,她成了战役中的某人,成了大戏中一个有名有分的角色。这一天的鱼书再想到上一次来天空之塔时的落魄,百感交集,几乎流下了所谓的热泪。她想,我终于等到今天了,我不在是从前的我了,诸如此类。 对,当年的鱼书不再了,再也不会有天使来救她了。 更何况她还出卖了天使。鱼书侍奉神秘人以后,很快就把云河的身世和他现在的处境告诉给了她的主人。到这个时候鱼书才知道,其实地狱来客留意云河已经很久了。 那是第五次劫难之前,在雪山冰苑。 “他和别的天使不一样……你难道就没有感觉?你见过他的对不对?” 鱼书冷笑,“我只觉得你和别的天使不一样。当然,我是早就见过你的。” 寒苏儿倒不在意,“如果你把我当成黑魔法巫师,那我当然和别的天使不一样。”其实她心里在想,神秘人怎么会找了这么个毫无直觉的随从。 “我知道其实你才是那个真正的旁观者,”鱼书说,“你其实从来就没有搅进任何事端。你不过是个看热闹的,你清醒是应该的,却还喜欢卖关子!” 这个鱼书,到了神秘人身边就变得如此趾高气扬,寒苏儿想,真是狗仗人势,迟早要摔得粉身碎骨。 “云河和其他天使不一样,”寒苏儿慢慢解释道,“他一直比别的天使要虚弱,而且性格有阴郁,少年老成。弥音说那是他在人间走散的时候受了影响,不知你觉得如何,但是天使和神没有追究。不过有的事能瞒过神,却瞒不过魔鬼。” 地狱来客中有人闻到云河身上的气味不对,他们的目光很快就聚焦在这个特别的天使身上。黑暗之子对流着罪恶血液的人总是非常感兴趣,其实血统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善罪,但是它是一片潜藏在黑暗中的深水,黑暗之子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叫醒潜藏在深水里的怪物…… 什么样的水就能养出什么样的怪物来,从这个角度来说,神当初的手段虽然残忍,却也不是没有道理。 据寒苏儿说,在云河幼年的时候,黑暗之子曾经试图把他从天空之塔带走,而且差一点成功,就差一点点。当时已经有人和天空之塔交涉,而且神对这件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一些知情人猜测神早就知道云河是罪孽之子,只不过没有马上收拾他而已。 “神秘人也想要云河,”鱼书单刀直入,她跑到冰苑来就是为了这个,“过几天地狱来客又要大举进攻天空之塔,我想我得借这个机会做点什么。” “这样啊……”寒苏儿眯起眼,上下打量着这位新秀,“那到时候我们可就要兵戎相见咯,说实话我觉得有点可惜。” “你什么意思?” 寒苏儿笑了笑,冰冷而妩媚。“刚爬到能看风景的地方,就被一脚踢下去,难道不可惜么?”鱼书脸色一变,谁想寒苏儿却变本加厉,“更可惜的是,我偏偏天生就喜欢做这样的事!” “寒苏儿,你不要以为我还是从前的那个鱼书!”鱼书气得要冒烟,“我现在侍奉的这一位,你的沙利叶也是不能惹的!” “放轻松,年轻人。”寒苏儿正色道,“我实话告诉你,下一次战役爆发的时候我不会在天空之塔,沙利叶有更重要的事让我去做。至于从云河的事,我劝你不要和你的主人打包票,因为你根本做不到。” “上一次他们没有带走云河,”鱼书说,“那是因为有人从中作梗,这次我先把那个捣乱的人排除掉,肯定就万无一失了。” 寒苏儿却问,“你知道是谁从中作梗吗――你能百分之百确定是那个人吗?” 鱼书没有马上答话。 寒苏儿又说,“事情发生了,当然是有原因的,只不过有的原因你能看到,有的却看不到。看得到的总是在显眼的地方,可是看不到的往往真正掌握着事情的命脉。” 鱼书古怪而又狐疑地看着寒苏儿。 “别去碰云河,”最后,寒苏儿竟然这样说,“我知道黑暗之子最喜欢利用人的贪婪和占有欲,但我没想到黑暗之子自己也有管不住自己的时候。不过他们犯了错不会受到惩罚,反倒是他们手下的人倒霉。那个云河绝不象你想像的那么简单,他的出现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不够厉害的还是躲远一点的比较好……” 鱼书从来没有信任过寒苏儿,而寒苏儿也不喜欢鱼书。但是这一次,寒苏儿刚好说了些实话,鱼书又刚好听了进去。 多年以后,七婆婆总会想起寒苏儿的那些话。当她想起这些话的时候,寒苏儿已经隐退得无影无踪,而云河与夜雪的故事也已经不再被地狱来客津津乐道。七婆婆时常会想起云河,虽然她只是见过他,并没有和他交谈过,他不认识她。 七婆婆会掰着手指头悉数被云河改变命运的人。比如弥音,比如飘素,比如死灵死香姐妹,比如老蛇…… 死香,也就是风悸,其实早就认识云河。云河被飘素收留的时候,风悸已经在风峡学习风系黑魔法。 连七婆婆都感觉到惊奇的是,死香和云河其实早有联系。死香第一次跟随黑暗的军队攻打天空之塔的时候就认出了云河,只有这两个人就一直用一种罕见的暗号在夜空中交谈。云河在灯塔上,死香在深渊里,但是他们都有灯,灯光都足够让对方看到。 七婆婆曾经独自想像过那样的场景(她经常想像自己不在的时候,她身边的人都在做什么)。她看到已经在玻璃深渊任职的死香象一个巨大的黑色的钟罩一样,扣在黑暗的某个角落里,她提着一盏绿色的灯,仰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上方。 在遥远地天际,有一颗蓝色的星辰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 孩童一样的微笑难得地浮现在死香脸上,她举起了手中的灯,灯光在她手势的飞快变换中忽明忽暗……这时周围很安静,不管是天空之塔还是玻璃深渊,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他们象在童年一样无忧无虑地交谈,尽管隔着遥远的距离,尽管无声。 这样看来,他们应该是轻松快乐的。 不,轻松快乐只是开头,一个天使和一个地狱来客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轻松快乐。七婆婆能想像到死香的表情从平和渐渐变为冰冷,再变为诡异和狡诈。他们在偷偷商议什么,七婆婆想,如果她在场,一定能从死香的眼睛里看到那些祸水一样四处流窜的黑蜘蛛…… 于是在被送往玻璃深渊之前,云河其实已经知道了冥河的很多事情。包括冥河的那些河神每天都在琢磨什么,包括几大势力间的矛盾,包括黑祭坛和玻璃深渊的一些秘密,也包括死香死灵姐妹暗地里的各种筹划。 包括不归湖和黑蜘蛛谷的诞生。冥河的那场黑蜘蛛之灾后来被证实是一场诡计,而云河也参与到了诡计中。 七婆婆并不清楚这个诡计是怎么样的,但是她一直在想一件事。 云河后来到底怎么样了――七婆婆有强烈的直觉,他应该没有死。那他能去哪呢?七婆婆看着眼前的夜雪想,他会不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出现,然后又改变一些人的命运? 有些谜题也许无人可以解答。七婆婆反复想起寒苏儿那些话的同时,也想起她说话的表情。另一个问题在七婆婆的脑海里周旋,对于云河,寒苏儿到底知道多少?她的远离是仅仅因为察觉到了危险,还是另有原因? 只有在想到这些事情的时候,七婆婆会有力不从心的感觉,会有极度的疲惫。这是头狼也没能带给她的。 也许没有算计过你的人,才是最让你害怕的人。尤其是当你到了七婆婆这个份上,讨厌你的人一大堆,又没有几个人是你的对手,这时隐蔽在黑暗中的人就成了你最大的恶梦。 在天空之塔第五次劫难发生的时候,鱼书第一次看到云河。 她一共只见过他三次。 当时鱼书站在阵前,她从不饲养和训练坐骑,但她可以象一只巨大的水母一样悬浮在半空中,做出一副统帅阶层的样子来。作为神秘人身边的新秀,鱼书需要身份认同。 从黑暗之地而来的军队就像沉积已久的乌云,似乎碰一下就会山呼海啸。但他们沉默着,象一大片幽灵之影向那座洁白的高塔飘去,然后再不动声色地围上来,一圈又一圈。鱼书感觉周围涌动的黑影似乎已经是鬼叠着鬼,地狱来客象一群疯长的黑色植物,冰冷的盘须死死抓住塔壁,然后不断渗入有毒的汁液…… ------------ 三十六、七婆婆:身份之谜(4) 更新时间:2011-10-17 就是这样的场面――鱼书顿时感觉踌躇满志。她看到安静的高塔在地狱来客的进攻下迅速被黑色淹没,而塔上的天使只是扑闪着羽翼向下看,再没有别的动作。 天空之塔还有几次劫难?鱼书想,不需要那么多了吧,看看那些天使,他们似乎毫无办法。 巨大的黑影慢慢吞噬着高塔,而鱼书也象黑色海水中的怪物一样,一点一点鼓动着巨大的裙裾,升高,再升高…… 不管升高多少,她看到的都是一样的场景。天使还在往下看,他们没有一个人行动。 高塔很高很高,黑影上升的速度很慢,但再他们也在前进,时间总会过去的。鱼书忽然想起看看天色,天色已经变暗,霞光从天际烧了过来。晚霞照在黑影上,却被黑影迅速吞吃干净。 鱼书已经能看清楚天使们的相貌了,但他们一动不动。 似乎有什么问题……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脑海,鱼书就看见有一个六翼天使出现在塔顶。他和别的天使一起向下看了一眼,鱼书看到了他的俊秀和温婉,他和别的天使没有什么区别。可是看到鱼书的时候,他笑了一下。 鱼书一惊,当即认定,他就是云河。 ------------ 三十七、娜娅的故事讲完了:城下之盟(1) 更新时间:2011-10-17 鬼谷耳语:有一位哲人说过一句怪话,他说神明和魔鬼是一种东西。所有的人都指责他的大逆不道,却没有人敢当面反驳。 夜雪在镜子里发现云河的那天晚上。弥音和同伴们简单交谈了几句,象往常一样前往北灯台。但他没有进门,而是藏在了小白塔背后。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终于又听见了脚步声。 有人小声说,“这里没人――过来吧。小白塔的门上有锁。”小白塔的锁是挂在门外的,如果有人,那门上的锁就会被拿下来。 另一个人有点生气,他问,“你们干嘛总让我们偷偷摸摸的?” “别总拿你们地狱来客的心思琢磨神明,”看来说这话的是个天使,“神和你们不一样,他要脸。” 地狱来客哼了一声,“虚伪。” “无所谓你说什么,”天使冷冷地说,“你至少应该记住你在神的地界上。” 地狱来客不想再纠缠这个,“少废话了,我今天晚上要看货!” “好啊,去看吧。我实话告诉你,他就在索尔娜的房间里。要不要我给你带路啊?” “什么?”地狱来客火了,“你们……你们什么意思?难道天使也要耍无赖?” “我们哪里耍无赖了,”天使反驳,“上次就跟你说了现在还不是时候。况且神还没有明示,我们也是不能轻举妄动的。” “……你损透了!”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警告你了,”天使一字字道,“别忘了你在谁的地界上!另外,我还告诉你们,别总那么贪得无厌的。索尔娜已经死了,她可是六翼天使!” 一阵沉默。 “原来你知道……”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天使淡淡地说,“也就是给你们留面子而已。不过现在我想通了,你们是最不虚伪的,对吗?” 地狱来客的鼻子应该气歪了吧?这家伙运了半天气,也淡淡地抛下一句话。“好,我见识了。不愧是沙利叶身边的,果然是个厉害的角色。身份多就是好呀,谁也不能把你们怎么样!” 月光越来越亮,地狱来客的时间不多了。 当弥音从阴影中走出的时候,正巧看见一片乌黑的羽毛从半空漂落。那个天使要伸手去接,却被弥音抢了先。 天使转过身安静地看着弥音。 弥音试图从对方云淡风轻的脸上捕捉到什么,“我以为我已经藏得很好了,但看来你知道我在偷听。” “你确实藏得很好,我根本不知道。” “但你一点也不惊讶……” “得了吧弥音,”天使一笑,“咱们都是聪明人。有的事别人看不出,你心里却清清楚楚。既然索尔娜的死能让你这么耿耿于怀,那么云河的事你也一定不会坐着不管。” 弥音皱了皱眉头。对方已经提起了索尔娜,他在短暂的瞬间想到为自己遮掩,但对方的表情让他知道他根本遮掩不住。“既然都说起她了,”他问,“我可不可以问一问,你怎么看她的死?” “索尔娜是个真正的天使,而且她为人处事并不刻板,但是没有办法,她踩着雷了,肯定要炸的。” “就这么很简短?” “本来也不复杂。”天使笑了笑,“沙利叶处的位置特殊,所以做事最最谨慎,没有人能想到她这里会出意外――你不算,因为我们早就知道你会发现有地狱来客和天空之塔的人打交道。” 弥音淡淡地说,“我只是想不通谁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随便乱放,还让索尔娜给捡到。” “是是是,我承认索尔娜是冤死的。本来一切都和她无关,我们的疏忽到头来却让她来承受代价。如果她没有知道不该知道的东西,如果她没有那么善良和正直,一切都不会发生。这一切我都承认,神也必须承认……” 弥音苦涩地笑了笑,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很期待这一番话。现在造成索尔娜之死的那两个盒子还在她的房间里,他不知道眼前的人打算什么时候解决这个问题,他只知道他在管自己不该管的事,而且无法自拔…… 果然―― “不过弥音,”眼前的天使姿势古怪地歪了歪脑袋,“我看你好像有点神经了。”这话,这眼神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是让他先管好自己。 “我是神经了,”弥音淡淡地说,“我没法不神经……” 天使又笑了笑――这笑一点也不象天使,这笑散发着一种奇怪的味道,芳香醉人,却又腐败诡秘。“你这就要神经了,那我呢?你想想我每天操心的事,我岂不是早就该完蛋了?” 许久。 “很好……寒苏儿――” 月光下,弥音看着自己面前这张比月光更加精致和冷酷的面容,他喃喃道,“看来你是比我强大的,幸亏我当初拒绝了沙利叶,她现在一定很庆幸。”这话里透出的意思,竟然有一半带有恐惧的意思。 寒苏儿神秘地眨了眨眼,没有回话。 其实弥音也不想谈论这个,而且现在他很关心一件事,“我想我是不是可以知道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 寒苏儿看弥音的眼神平淡得象看一杯浅浅的清水,弥音在她面前没有秘密了。既然她已经知道了,那沙利叶呢?神呢?这一瞬间,索尔娜的面容又从弥音的脑海中闪过――她不就是因为碰触了……才会…… 可是寒苏儿说,“你的处境一直没有变。弥音,你一切都好,只是孤独而已。” 弥音有点不信。 寒苏儿依旧是淡淡的语气,“秘密被人知道了并不一定以为着危险将近,其实神明也早已知道云河的秘密,但他还是会成为天空之塔的天使。” 什么……“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沙利叶把你从哪些巫女中召回,不就是为了神和魔鬼间的这一桩交易吗?” “交易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寒苏儿笑了笑,“不就是你给我点什么,我再给你点什么吗?这桩交易的谈判已经在遥远的时代结束,剩下的可都是很无聊的事情。而我是最不愿意做无聊事的人。” 那么怎么样可以不无聊呢?弥音马上领悟,“你是说,你的任务其实是……” “我的任务就是,”寒苏儿慢慢道,“就是让地狱来客毫无办法地空手而归。” 她的任务就是毁掉这一次的交易。 月光很亮,弥音看到寒苏儿整个人都变成了惨白的颜色。这让他不断地想起她的另一个身份,冰系黑魔法巫师。惨白的寒苏儿眼睛深透出一种诡异,她象冰一样剔透玲珑,可以是放在窗台边把玩的工艺品,她象冰一样刺骨透心,可以是一个永远的噩梦。而且没人知道这噩梦会降临到谁头上。寒苏儿想说的事,不用你问她就会说,不想说的事,她会让你由衷地觉得她根本就不知道。 弥音心里清楚,这个女人对他已经很客气了,至少她把他当聪明人。所以弥音也只有看着寒苏儿从灯台离开,就像他守着灯塔,看着夜色渐渐退去。每天。 “对了,”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阵,云河终于提起了夜雪的心病。“你没有打开那两个盒子看看吗?” “我看了,但是看不懂。”夜雪忽闪着大眼睛说,“反正是些奇怪的东西……我从来没见过。” “我可以看看吗?” 不知道为什么,夜雪就是觉得这个镜子里的小孩特别值得信任。她很快就把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码了一地,而云河则蹲下来,隔着镜子仔细查看着。 “怎么样?”夜雪问,“知道这个上面写的什么吗?” “这种文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云河喃喃道,“我还能认出一些字来……但只是几个字……别的都不记得了……” 夜雪脱口而出,“是不是你在失去记忆之前认识会写这种文字的人呢?” “那就没有办法了,”云河抱歉地笑了笑,“我试过很多次,但是都无法找到自己从前的记忆。” “怎么会这样呢……” “也许我以前的记忆不好,”云河淡淡地说,“是不应该保留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夜雪不太懂,但她隐约从云河的语气中感觉出一点悲伤,这种悲伤不属于小孩子。 夜雪想了想,一指窗外,“你看,”她说,“外面灯火都点起来了,从地面上看,天空之塔一定很美!”说着,夜雪把镜子掉转到窗前,云河看到玄色的天空就象神秘的大海,灯火流动其中,晶莹灵动…… 云河笑了。 “其实我还能记得一点以前的事……”云河看着美丽的夜空,似乎想从中找寻自己已经飞走的记忆。“我记得我从前也见过很大很大的一片水,是黑色的……在水边往下看看不到底……” 那真的是一片水,不是只在夜间出现浩瀚的幻象,而是从未改变过的一片黑色。它从远古来,要一直流淌到世界末日。云河说,那片水上也会有灯火,但不是天空之塔这种橘红色或者金黄色银白色的灯火,而是血红色,是绿色或者蓝色。它们不是很亮,象潜藏在黑夜里的兽眼。其实这些光点有的会从河面上飞过去,就象在夜空中看到的流星一样快。 ------------ 三十七、娜娅的故事讲完了:城下之盟(2) 更新时间:2011-10-18 “那一定很有意思,”夜雪被这副景象吸引。 “应该是的吧,”云河说,“我只是记得自己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就在水边,我就走来走去。我走着走着就到了另一个地方。” “另一个地方?” “是啊。那个地方很安静,有更大的一片水,象海一样看不到边!” “那里也有灯吗?也有流星吗?” “没有……不过那里有更好玩的东西。” “是什么呢?” 云河叹息,“我给忘了。” “怎么会把这个给忘了呢!”夜雪嗔怪,“不是有很好玩的东西吗……居然也忘了。”话一出口,夜雪马上发觉云河又有点伤心了,她想了想问,“没关系的,我帮你――那里是不是有好玩的小动物?” “……” “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植物?” “……” “是不是有你认识的人住在那里?” “认识的人……” “是不是?”夜雪追问。 “我想起来了――”云河忍不住叫了出来,“那片水域里住着一个女神,一个神秘的女神!” “神秘的女神?”夜雪又问,“那她是不是很漂亮又对人很亲切,保护着周围的人不受伤害?”那时候的夜雪并不知道神秘意味着什么,只是一听到有人说女神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索尔娜。 “不,”云河说,“我想我没有见过她。” “不可能。”夜雪一口咬定,“一定是你的记忆出错了。根本不认识的人,你怎么会对她印象这么深呢?” 云河没接话,只是看着夜雪。 “不如这样,”夜雪说,“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去那里,这样就能帮你找到记忆了!” “可是我还在镜子里。” “这个一定有办法解决的,你别着急……” 几天后。 夜雪问弥音,“索尔娜房间里的那面镜子好奇怪,那镜子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索尔娜的房间里没有镜子,”弥音说,“那面镜子是别人后来搬过去的。” “这个你都知道,”夜雪忽然感觉自己被骗了,“那你一定也知道镜子里关着一个男孩子的事!” “我知道。” 这是在灯台上,周围没有人,是夜雪自己找到这里来的。这一天是阴天,天空始终是一副模样,所有的天使就感觉到倦怠,有的已经自己回去休息了。弥音却一直没有离开北灯台,他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夜雪看他的目光变得怪怪的,“是你把云河关在镜子里的?”弥音还没回答,夜雪的声音又高起来,“是你让云河失去记忆的!” “你的直觉倒挺强烈的么……”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大人的事你们小孩子家家的不懂。” “什么事,你说出来让我听听啊!” “夜雪你别胡闹……”弥音显得有些烦躁,他不记得夜雪是如此容易动怒的性格。什么东西在很短的时间里改变了这个女孩,是什么呢? “我不管,我要去告状!”夜雪气鼓鼓地看着弥音,说出这句极其简短的话。 “告状?”弥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家肯定都不知道云河的事呢,我看你就是偷偷干坏事的人。等大家都知道了――等神也知道了,我看你还敢不敢欺负云河!” 弥音面色苍白,看起来就象个被气病了的人,他慢慢站起来,夜雪感觉自己被一大片阴影笼罩。她一直盯着弥音,直到他对她伸出了手…… 弥音的手很大,可以把她象抓小鸟一样毫不客气地薅起来。 但是这时,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飞快地把夜雪拉到了一边。 “寒苏儿……”弥音机械地叫了一声。 夜雪抬头,她看到的是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说陌生是因为她并不认识她,说熟悉是因为她曾看到她和一个穿黑袍的家伙奇奇怪怪地交谈,就在北灯台上。 “小姑娘,”寒苏儿笑了笑,“弥音这个人吧,脾气怪怪的,我们不跟他一般见识好不好?” 寒苏儿笑起来很好看,夜雪点头了。 “这样吧,”寒苏儿又说,“你带我去你房间玩,我们让他自己一个人在北灯台这里面壁思过好不好?” “寒苏儿你要干什么?”弥音警觉地问。 “我要干什么?”寒苏儿乜了他一眼,“我来替你收这个烂摊子。弥音,我承认你聪明,但并不是所有的聪明人都能做成事情――我劝你还是好好学着点吧!” 寒苏儿拉着夜雪要离开灯台,弥音却下意识拦在她们的面前。寒苏儿推他他也不动。 “你到底要怎么样?”寒苏儿问。 “如果……”弥音凑到寒苏儿耳边,“如果你敢把这两个孩子怎么样,我就把你的冰苑烧成汤!” 寒苏儿表情变了变,马上又恢复了平静。她说,“弥音,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这次回来的任务。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和我没有关系,但是沙利叶是我所侍奉的大天使,我会对她的命令负责。” 弥音慢慢退开,却依旧冷冷地看着她。 “哦对了,”寒苏儿已经带着夜雪走远了,但她忽然回过头来,“我想我有必要给你一个建议――其实这个建议早就该给了。” “什么?” “把比你强的人变成伙伴,而不是对手。”寒苏儿的话飘在风里,围绕着弥音。弥音当然知道她的意思,寒苏儿在嘲笑他,看来在她的眼里,自己归根到底还是个蠢货。 因为弥音为了一些轻飘飘的东西,不在乎和任何人敌对。 “我见过你的,”离开灯台,夜雪还是一直看着寒苏儿,“我看见你在……”等一下,夜雪忽然想到自己那次其实是在偷听别人的谈话,她不说话了。 寒苏儿却不生气,反倒替她说,“我在和一个穿黑袍的人说话,说的话还怪怪的。” “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不要和别人提这个就好。” 过了一会儿,“那个穿黑袍的人,是谁啊?”夜雪小心翼翼地问。 寒苏儿却说,“这个么,是秘密。” 夜雪当然想知道秘密是什么,但是寒苏儿的眼神止住了她。寒苏儿说,“夜雪,你有没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小事情呢?你有,别人也有的呀,所以我们要尊重别人的秘密。” 夜雪点头,她有点喜欢这个寒苏儿了。 “你也是天空之塔的天使吗?”夜雪记得自己只见过她一次。 寒苏儿却巧妙地回避了这个问题。“我并不经常在天空之塔,”她说,“我经常去人间,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那你一定见过很多很多的水了?”夜雪来了精神。 “水……是啊,我见过很多大江大河,还有辽阔的湖泊和没有边际的海洋……” 夜雪凑近了,“那你有没有见过一大片黑色的水――一天到晚都是黑色,水上有绿的蓝的灯光,还有红色的流星从河上划过……” 寒苏儿停下脚步,这时候她们离夜雪的房间只有几步了。 “夜雪,”寒苏儿蹲下身来,看着夜雪的眼睛,“你刚才说的那个地方,你去过吗?” “没有,”夜雪感觉很遗憾,“但是我很想去。” “想去?”寒苏儿摇了摇头,“我看你最好还是不要去。” “为什么?” “你知道那个地方是哪吗?” “不知道……” “冥河。”夜雪记得这个词出现的时候,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冷了。寒苏儿慢慢告诉她,“那是冥河,是地狱来客的地盘,绿的是鬼火,蓝的是黑魔法巫师的影子,红的是乌鸦的眼睛,黑的是埋葬了累累白骨的河水……” 天色明然后暗,暗然后明。 弥音看着天际,他想,天空之塔就是这样了。在天空之塔,所有人的神经都拴在那七次劫难上,其他的一切都平静得不能再平静。可是没有人知道,天色变得昏暗,其实是劫难将近的征兆。 弥音知道,在劫难快要到来的时候,天空之塔会迎来连续的阴天。而今天的乌云还没有消散,他想这不会是偶然。 这个时候寒苏儿回来了,这也不是偶然。 也许云河、夜雪他们就是要在这个当口在天空之塔发生点什么,也许这是已经被安排好的。弥音想到寒苏儿说过的那些话,他从灯台走了出来,向远一点的地方看去。 夜雪的房间没有亮着灯,她应该已经睡了,弥音这样想。 第二天早晨,弥音把寒苏儿堵在了塔下。这时候天还每亮透,云层很厚重,阻挡了阳光的脚步。 “夜雪不见了――你昨天到底跟她说了什么?”弥音冷冷地问。他怎么也想不到寒苏儿的一席话能把一个活生生的小女孩给说没影了,天空之塔到处都是守卫,她能去哪呢?还有,“那镜子也不见了,你们想把云河怎么样!” “不要这样跟我说话,”寒苏儿显得很不耐烦。“这本来就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我这可是帮你。” “那就说来听听,”弥音冷笑,“说说你是怎么帮的!” “很简单。”寒苏儿说,“我只是做了你不敢做的事,我只是把真相都告诉给了夜雪。索尔娜的死,神明和魔鬼的契约,遥远的战役,一切的一切。” 一切的一切――其实弥音有预感,这两个孩子不会象别的天使一样平静地生活,但是听到寒苏儿这样说,他还是感觉被当头砸了一棒,几乎站不稳了。“我知道这些的时候……”他说,“我知道这些的时候已经是六翼天使了,却仍然被打击得连续好几天说不出话来。夜雪只是个孩子……” 寒苏儿看着弥音的慌乱,她丝毫不为所动。“就因为她是个孩子,我才告诉她。这个时候她的观念还没有被固定住,复员能力反而是最强的。” “那结果呢?”弥音质问,“你告诉她一切以后她怎么样了?” “一开始当然很难过,”寒苏儿言语轻松,“但是她很快提出要出去旅行散心。” “什么?” “她说她要出去走走,”寒苏儿象看个白痴一样看了弥音一眼,“你到底怎么了?夜雪房间里没人是因为她出去了,和她的新朋友云河一切去玩了,明白?” “去哪玩了?” “去他们想去的地方。”寒苏儿轻描淡写,“去斯提克斯河。” ------------ 三十七、娜娅的故事讲完了:城下之盟(3) 更新时间:2011-10-19 斯提克斯河?两个柔弱的孩童,两个光明之地的小使者,必定要经过那个乌烟瘴气,到处都是地狱来客的鬼地方!他们的安全如何保证,尤其是云河,他是被地狱来客注意的人啊!弥音几乎要发作了,他几乎已经举起了拳头! 可是寒苏儿笑了笑,她的笑里另有意味。那些反复困扰弥音的声音又涌了上来,我一定还有很多事情不知道,弥音想。 果然―― “你以为云河的身份真的只是巨人之子那么简单么?”寒苏儿摇头,“你试图擦去他的记忆,却擦不掉他对冥河的印象。这个孩子是在风峡长大的,他怎么会对冥河印象这么深?” “你是说……” “这就是沙利叶让我留住这个孩子的真正原因,她想把这个孩子收在旁边,因为云河天生就是可以沟通天堂和地狱的人。而我们等这么一个人已经很久了。” 沉寂,很深的沉寂。两个人都听到很细微的声音在风中裂开。 “难道……”无数往事从弥音眼前闪过。天空之塔在前两次劫难中的不同,那两个不应该让索尔娜发现的盒子,从幼年云河被秘密%处置到索尔娜的死,这难以解释的一切――“原来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时代在更迭……神明和魔鬼的关系已经不象从前……” 从前,一个简单的词概括了太遥远的时空。那时候神明是神明,魔鬼是魔鬼,白天是白天,黑夜是黑夜,天使和地狱来客之间有着无比清晰的界限。 那时候还没有寒苏儿,但已经有了索尔娜和弥音,已经有了天空之塔。那是第一次劫难的前后。其实正是第一次劫难的完结促成了光明之子与黑暗之子两大阵营的分化。一场大战就是一把巨大的刀,劈开了黑与白两个世界。 弥音永远不会忘记和索尔娜在第一次劫难中并肩拯救天空之塔的情形,是那场无比艰难的战役让索尔娜在天使中声名大振。弥音见过索尔娜在战场上的不顾一切,那不是疯狂,而是坚定。是因信仰而变得平静和执着,就算眼前是一片绝境――弥音曾经对这样的索尔娜无比钦佩。 那可能是弥音――是很多天使――心目中最美好的一段时间,虽然他们的安危受到了威胁。 “第二次劫难来了……”寒苏儿对第二次劫难是有印象的,尽管那时候她还默默无闻。“简单的事情在一段时间以后变得复杂起来,就像一条疯狂的藤蔓,正在试图一点一点把自己溺死……” 是的,其实第二次劫难才是一场无边的折磨。事实并不像事后传说的那样,但是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懂得那种感受。当时天使和地狱来客确实是势均力敌的,但是那场战役才是真正的漫长恐怖,尽管他们几乎没有失败的理由。 就像弥音对夜雪说过的那样,当时人类已经从魔鬼的身边转向神明,绝大多数的人站在了光明的这一边,这没有问题。 问题是,数量并没有为光明之子带来想象中的优势。 弥音至今还记得那可怕的场景,地狱来客黑压压地站了一地,抬起头来看着塔上的人。起初天空之塔就像一束高傲的光芒,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光明之子毫不犹豫,他们的箭象下雨一样落到黑影中,但诡异的是,黑影从来没有缩小,那些飞速迎战的象征正义的光芒就像被一口吞吃掉了一样,再无踪影…… 战场上的空气似乎凝结了,在神明的家门口,天使们感觉到了森然的鬼气。怪物没有进攻,他们还是仰着头向上看,那目光象一群等待猎物崩溃的野狼――他们甚至不曾眨眼,就那样看着,一声不响地看着。 天使们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表情里看到了恐惧。他们的对手突然变得深不可测! 当时弥音站在灯台上,冷冷地看着塔下,他旁边是同样沉默的索尔娜。他们的沉默完全不同。索尔娜的心思都在战场上,弥音则早已神游。在两次劫难之间,在目睹了人类从神转向魔鬼再转回来这个过程之后,弥音的心底就已经埋藏了很多质疑。 为此,他和索尔娜之间曾有过无数争论,两人几乎已在反目的边缘。 “……你说的这些我并不是不知道,但人类只是被魔鬼蛊惑了,只是迷途。他们毕竟是脆弱的……” “……脆弱?你看到过嗜血者的杀人游戏吗?你看到过为了金钱利益出卖一切的人吗?你看到过被虚妄可笑的念头聚集在一起的百万大军吗?你告诉我,这些还不够破坏一切吗?脆弱能有这么恐怖的力量吗?” “我说的脆弱不是指力量,是指内心!这些人的内心都是脆弱的,所以他们承担不起感情和责任,不能把持自己的思想。” “是的……所以他们走到了魔鬼的阵营里,然后他们就变得无比强大,他们把从前的自己……神明光环下的自己一把抹去,那么坚决!那是分水岭,他们从跪地祈祷请求怜悯一瞬间变成怪物的帮凶,四处摧毁神创造的世界……” “弥音,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罪恶和愚昧比美德和思想的力量更大――在人类身上。你不要着急反驳我,你自己仔细想一想就能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小声一点……你醒醒!这样的话会引起神的失望和气恼,你总不希望自己变得和那些地狱来客一样吧?别让愤怒控制你的信仰!”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大喊大叫。但是我并没有愤怒,我只是听到了绝望的脚步声,我不知道他离我们还有多远……” “什么?绝望?” “是的,是绝望。人类是依照神明的样子创造的,我却发现人性的黑暗面比光明面更顽固,甚至更强大……” 那是两人争吵最激烈的一次,那次争吵过后他们将迎来天空之塔的第二次劫难。弥音想到,劫难也许会让索尔娜知道一些她从不承认的事。然后一切就发生了,那常战役是个十足的恶梦。 弥音的猜想被证实了,尽管支持魔鬼的已经是少数人,但他们迸发出的力量却无比疯狂,这就是绝望的味道,绝望终于来了…… 说起这些,寒苏儿似乎也有所动容。“当时你们已经可以走到战线的最前面,而我却只是个后方小兵,只有呆在塔中一边给你们准备武器,一边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不过我们当时也好不到哪去。” “你应该能好些吧?”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但寒苏儿依然想不到弥音居然能在争吵中对索尔娜说出那些话。他所说的每一句都包含着一个恶毒的意思,不是指向神明就是指向人类。“能说出那些话,我想你已经看透了。” 弥音苦笑,“看透了就不会说那些话――你才是真正看透了的人。” 一夜之间,寒苏儿从一个无人问津的小人物一下子变成了沙利叶的随从。那时的弥音知识觉得这个人藏得很深。 那场恶梦一样的争战打得充满了恐惧。黑暗之子一直不进攻,只是在塔下冷冷地看,而光明之子的一切力量都起不到任何作用。那些怪物象海市蜃楼又象长在地里的什么东西,坚不可摧,没有弱点。 打着打着,这仗成了拖延战,一点一点消耗天使们的心智。 这才是真正的攻击,弥音隐约想到他曾看见塔下的脸同时露出诡秘的笑意……第一个天使病倒了,没有别的症状,就是长睡不醒。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敌人依旧沉默,天空之塔却要炸锅了。那些沉睡的天使纷纷睁开眼睛,在塔中四处游走,经常说出奇怪的话,做出古怪的无法解释的事。天空之塔很快就成了神经病院,那些白衣人渐渐变得比塔下的地狱来客更像怪物。 尚且正常的天使以为同伴身上爆发了更严重的病情,但他们很快就发现,其实这些天使都在梦游。除了依旧醒不来,他们和平常没有任何不同。 这就是第二次劫难。没有人看到对手是怎么做的,魔鬼的招数诡秘而恐怖,天使们已经落入任人宰割的境地。弥音当即断定,这一战他们是不可能赢了,他想神明该出面了,如果他还想要他的天空之塔。 所谓的城下之盟,就是在那个时候签订的。那是神和魔鬼的契约,神明还不想让出天空之塔,但局势不利,他必须做出让步。事实上,当黑暗之子从天空之塔撤出的时候,塔里只剩下三个天使――索尔娜,弥音和寒苏儿。 那些梦游的天使再也没有醒来,他们收起翅膀从北灯台跳了下去。 但是契约已经签订,天空之塔会很快恢复从前的美好,尽管弥音和索尔娜都不知道那契约里到底写了什么,他们只知道寒苏儿被沙利叶要走了。他们俩跟这个小妹妹都不怎么熟悉,索尔娜称她为幸运的孩子,而弥音则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地狱来客的狡猾。 再后来,索尔娜就捡到了那两个盒子……其实说捡到还有点不合适。真实的情况是她拿错了东西,索尔娜有些很普通的书籍也放在类似的两个盒子里,谁想就拿错了。 弥音再也无法知道索尔娜看到真相时的感受,她会难过吗?她会哭吗?她一定会想到他曾经说过的话。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辞弥音敢于和索尔娜讲,因为他知道她的为人,她不会出卖朋友,虽然她是神明最坚定的用户者之一。 那两个盒子里,有一个放着神明和魔鬼的城下之盟,是用最最古老的语言书写的,是神明和第一批天使之间的文字。 那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尤其是对索尔娜。弥音已经看出端倪,寒苏儿更是早就知道一切。只有索尔娜,单纯无辜的索尔娜会因此跌入痛苦。她满以为神明在劫难的最后出现是为了解救所有人,她以为神明象爱天空之塔一样爱他所有的孩子,她总是以为。 ------------ 三十七、娜娅的故事讲完了:城下之盟(4) 更新时间:2011-10-20 而那本书,其实是魔鬼、神明和沙利叶在谈判中的对话记录。 魔鬼答应撤兵,但是神明不能让他们因此空手而归。神明说好吧,神明说不管是人类还是天使,不管是灵魂还是信仰,你们每十年都能得到一些,只要你们不碰我的塔……魔鬼说,这样还不够好,我希望我的人在人间打猎的时候,你尽量少掺和。神反倒想笑,我早就不想掺和了……魔鬼问,如果你反悔呢?神明说我不会反悔,如果我反悔,你们可以开出一张单子,把你们想要的天使都活活带到地狱去。沙利叶会用你们的方式拟好契约。 沙利叶问神,天空之塔究竟有多重要,能让光明之地每年牺牲天使,人间每年丢失灵魂? 神明说,天空之塔是我的,天使不一定是我的,人类已经不是我的。 沙利叶问,这是对背弃者的惩罚吗? 神明说,不背弃我的人也有可能被拉入地狱。 沙利叶问,这是考验吗? 神明说,考验无处不在。 沙利叶问,下地狱的人还能解脱吗?被夺走的天使还能回家吗? 神明说,到了审判的那一天,一切都会回到原点。 沙利叶不问了,她说,是,但到了那一天世界也将不复存在,那是末日。 神明说,都安息了,一切就都平静了。 沙利叶说,我承认,任何灵魂都可以以这样的方式平静――任何灵魂。 神明说,没错,总有一天我也会陷入这样的平静。 魔鬼说,神明可以原谅人类所有的错误,我现在终于相信了,其实我也能做到的,而且我可以更简洁更方便地让他们平静――什么时候到地狱看看去? 神明说,我去不了,让沙利叶去吧。 沙利叶说,契约已经签订,被魔鬼掌握的灵魂会越来越多,也许地狱也该好好翻修翻修。 魔鬼说,我们等着神对他的孩子产生怜爱之心,然后他会帮我们修的。 神说,我的天空之塔还没时间修呢――以后你们可以来,可以闹,可以杀人,但是别碰我的塔。 沙利叶和魔鬼同时问,天空之塔到底是什么? 神明说,在塔上,我可以看到我的世界。 魔鬼说,也可以看到我的世界。 沙利叶说,其实是一个世界,自从人类把光明和黑暗连在了一起。 魔鬼说,看来神明也不希望快一点进入平静,也不希望快一点让大家的灵魂解脱。 神明说,你早就知道我怎么想的。 …… 天空之塔还是时常有驻守天使战死,又有谁能想到,那是神明和魔鬼契约中第一部分?索尔娜到死也无法想通神明为什么如此偏执地守着他的塔,甚至不惜用无数纯洁的生命去填魔鬼口中的那个无底洞! 而且这一切都是秘密,神明从未向天使透露。 看来神真的和她的想象的不一样……或者不是这样的,索尔娜想,也许有别的解释,也许……也许是有人伪造契约?是啊,也许神明根本没有和魔鬼立下这样的契约,一切只是别有用心者的诬陷!索尔娜想,神明一定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弥音不清楚索尔娜和神或者神的使者之间曾有过什么样的对话,因为之前的争吵,索尔娜没有把自己捡到盒子以后的打算明示。事情过去以后弥音总用这个来安慰自己,试图消解心中的愧疚,但他发现这太难。 因为他看到了索尔娜从北灯台跌落的瞬间,那场景象恶梦一样纠缠着弥音,他看到索尔娜的双眼迅速枯萎,翅膀刚一张开就流出鲜血…… 他分明看到有一双手,一双光洁美丽的手,把她推了下去。 “记得羊羔吗?”面对一脸阴郁的弥音,寒苏儿忽然这样说:“羊羔没有错,他们代替人类承受一切。索尔娜也没有错,但是总要有人来承受一些东西。” 光明和黑暗分裂的时代,双方会有战争,神明需要更多的拥护者,于是传教者在荒芜的大地上分发信仰。那个年代已经过去,可你能对有信仰的人说什么呢?说你们被利用了,神明并不是完美的化身?如果那样,会发生什么? 总会有人去做那牺牲的羔羊,弥音想。而那些羔羊在被推上祭坛的时候会怎么想呢?他们如何接受神明会与魔鬼做交易这样的现实! “其实这没什么可奇怪的,光明和黑暗本来就是双生的,不会有谁一定压倒谁,两者也不会绝对对立。其实你都已经知道了啊,”寒苏儿淡淡地说,“现在发生在神明和魔鬼之间的战争和从前不一样了,双方有了私下的约定,各取所需,所以不一定要争谁能赢。” “是啊……战争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通过交易来解决。” “你不要总是这样的语气,离开的人已经离开了。我们现在就是需要能沟通光明之地和黑暗之地的人,至少你该为云河庆幸,因为形势如此,沙利叶才决定保护他。” 弥音惨然一笑,“是啊,有用就保护他,没用就找个地方淹死他。”他现在简直不知道申明和魔鬼有什么区别。 “我不能跟你说了,”其实寒苏儿早就发现了弥音的神经质,“你现在反正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再说我也该走了。” 弥音点头,又问,“云河和夜雪究竟会怎样,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明确一点的答复?” 寒苏儿笑了笑,弥音莫名地一阵紧张。 “云河和夜雪,”寒苏儿说,“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在斯提克斯河了,这两个孩子还不知道,他们的命运必定和冥河紧紧相连……” ------------ 三十八、鬼谷箫:在异地(1) 更新时间:2011-10-20 鬼谷耳语:写手鬼谷箫和书里的鬼谷箫总有些相似的地方,那么故事里的白山大学又是哪里呢――那个眼珠子又是什么东西? 这个故事讲了不少了,现在我要提出一个无理要求。我要求各位跟随我的思路,到一个之前经常提起,却没什么具体描写的地方走一趟,这个地方在常青市,正是我就读的白山大学。 其实白山大学在这个故事里很重要,以后各位就能看出来。 白山大学,位于天寒地冻的关外,全国知名的老牌综合性大学,有一个非常不错的图书馆。学习生活不顺利的时候我就往图书馆跑,我想,就算我电子学得一塌糊涂,守着这个图书馆四年,我也能长不少知识。我这么想是因为这图书馆里有的书是外面看不着的,都是一些生僻领域的研究论文和专著,有的学科我都没听说过。 比如撒旦学――我承认我一看到这种东西就一定要拿起来钻研一番。不管是因为小时候受过刺激,还是因为本来就怪,总之我在白大图书馆看了很多关于地狱来客的资料。让我很惊讶的是,白大图书馆里的这些专著做得很好,丝毫没有糊弄人图新鲜的意思。 这年头,别说冷门的学科方向了,就是大家都想做的东西,也没几个人能踏踏实实地做出样子来。 如果说上中学的时候,我找撒旦学的资料是因为恐惧,目的只是自保,那么在白大,我看那些资料的时候是真的感兴趣了。尤其是那些和宗教有关系的资料,那些有智慧的神学家经常会在里面提出一些很有意思的问题。 我记得有一个问题是这样的―― 神,是全知全能的,是一切美德的化身,而且创造了世间的一切,这是宗教中的定论。而宗教故事中提到了引诱人类吃下禁果的蛇,那么蛇是从哪来的呢? 如果说蛇是神创造的,那他就创造出了一个恶毒的东西,如果神心中没有任何恶毒的念头,他又怎么会创造一个恶毒的东西呢?如果说蛇不是神创造的,那就是说神也不能创造世间的一切。 有意思吧?我说过我对悖论感兴趣。 熟悉地狱来客的人根据古籍提出另一种说法,蛇是地狱魔君萨麦尔变的。那么萨麦尔呢?他原本是天使,也是神的作品,悖论不但没有被打破,还被连锁反应了。追根溯源地狱里的那些大人物最早都在神的身边,其中还不乏倍受神明喜爱的天使长。如果说神在创造天使的时候可能有疏忽,那当他的孩子站在他身边的时候,神难道看不出有人身上潜伏着邪恶的种子吗?还是另有原因? 如果你把这些话讲给一个虔诚信仰神的人,我估计他(她)可能会慢慢疯掉,或者把你当作魔鬼一刀砍了。 对于多数人而言,心中有神还是比没有要好,所以这部小说,我不希望有太多的人看,更不希望有人看完了还在想。 在白大图书馆发现天空之塔的资料纯属偶然。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神明还有这么个地方。那一天有着阴沉沉凉飕飕的好天气,有的人担心下暴雨,有的人困成了一团棉花,图书馆里人很少,正是看某些书的好时候。 我走过放着宗教哲学类书籍的书架,看到一本被翻开的书匆草地放在一边。这说明这奔书就在书架边上被人翻看过。我拿起来随手翻了翻,是一本宗教探秘的书籍,看起来不太旧,说不定就是这些年出的。 这种书倒是到处都有的。里面提及的也不过就是些难以自圆其说的宗教故事和历史,比如某某圣徒是不是确有其人,宗教故事里的某某是不是当时历史上的一个人物什么的。我看过一些已经熟知的东西,最后停留在一个从未见过的标题上。 ――天空之塔是巴别塔吗? 巴别塔我倒是知道,传说人类要修建一座高塔直通天外,神明害怕天堂因此被凡人侵犯,就让人类互相之间语言不通,于是这座雄伟的巴别塔就半途而废了。 可是天空之塔是什么? 这本书上说,在中世纪的教徒中时常出现关于天空之塔的传说,那时候教徒聚集在一起总会聊到天空之塔。人们赞美那座高塔的洁白,希望塔中天使赐福给人类,天空之塔甚至还拥有过自己的节日…… 这样看来,这个天空之塔应该非常重要,可是为什么没有更多的资料提及这座塔呢? 书上又说,因为天空之塔只存在于民间的口口相传中,所以并没有留下多少史料。官方的资料里向来不见这个地方,而一些类似于野史的故事集里也只是语焉不详地说两句而已。出于某种原因,天空之塔从人们的视线里一点一点淡去…… ------------ 三十八、鬼谷箫:在异地(2) 更新时间:2011-10-21 不知道各位有没有看出什么来,反正这样的叙述给我一种感觉,就是说有人在可以让天空之塔从人们的常识里消失,让人们再也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再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发生过什么事。 根本就不用看作者后面的所谓对比,谁都能看出天空之塔不是巴别塔。现在知道天空之塔的人太少,拉上个巴别塔他这一个标题才有的可写。再往后看看,也没有什么更有意思的了,当时我甚至觉得所谓天空之塔可能只是那个作者的杜撰。如果没有任何史料,那他怎么知道曾经有这么个地方被人说来说去,难道他穿越了? 所以一开始,那个天空之塔,我没太放在心上。 当时我才上大一,正是学基础课的时候,前几天就在微积分的课上,物理学院的学生给我讲了墨苏的古怪故事。 第二天,还是个阴天,我又在图书馆。 我去转了转,那本书还在那个地方,还是被人翻过的样子。看来不少人都喜欢翻这样的书,但是真正用心看的却不多……等一下,我又拿起那书翻了翻,这次有一行字写在打开的书页间,不知道这位同学用的什么笔,居然发褐色,有点怪怪的。 这个人写的是―― “天空之塔是神的杰作,人类的灾难,魔鬼的摇钱树。” 话里全是莫名其妙,而且这字也不怎么样,歪歪扭扭的,象个精神病的作品。我笑了笑,白大也不乏一些思维奇特的人。虽然在学校的书上乱写乱画是不好的,但是我倒是挺想就类似话题向这位仁兄请教一二,因为我能看出来这家伙对神不满。 我想了想,拿了张纸条,我写―― “这位兄台的意思是,神明和魔鬼合伙宰人?那么天空之塔其实是个黑店咯?” 然后夹在那位老兄留言的那一页。 第三天我去图书馆一看,那本书居然还在,而且那位老兄居然这么快就回复了,这次还是在书页上,还是那种颜色怪怪的字迹。 “如果天空之塔是黑店,那么最可怜的不是人类而是天使,因为天使在黑店里帮忙,却以为自己在做着高尚的事业。” 我皱了皱眉,这个人的话越听越觉得牢骚大,恐怕是自己碰到了什么恶心事。我估计这可能是个过得不太顺利的家伙,也许被谁欺骗,也许怀才不遇,也许有别的什么原因。大学生中间这样的人不是很多,但总有。他们一般保留了人才的高傲,所以不愿意直接和别人谈论自己的私事,但是他们很会借题发挥。 这样的人总能吸引到我的注意,因为我跟这些苦哈哈又很拧巴的小朋友处境相似,脾气也差不多。 于是我写―― “看来这位兄台对神明很有意见,我感兴趣的是,你会因此投靠地狱吗?”就这样,对话开始了,这对话发生在纸条和书页间,发生在两个不认识的人之间。 他――“为什么人们总喜欢把归宿简单地分为天堂和地狱?他们不懂,天堂和地狱一样复杂,智者的宿命是孤独和流浪。” 我――“看得出来你就是个正在流浪的人,感觉怎么样,智者兄?” 他――“还不错。虽然不完美,但是为了神自欺欺人要好。” 我――“你曾经是教徒?我估计神曾经在你心中无比重要,然后他狠狠地伤害了你。” 他――“不是他伤害了我,是事实教育了我。神从神坛上走了下来,我看见了,就这样。而天空之塔就是那个神坛。” 我――“你是说神放弃了天空之塔?”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问。回头看看,这话说的,就跟我什么都知道似的,但那时我真的不知道。 他――“神从神坛上走下来,这不意味着他会放弃神坛,只不过在教徒的心目中,神坛和神都不再拥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了。” 我――“在下愚钝,不如你直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神利用天空之塔和魔鬼做交易,纯洁无瑕的圣地变得和臭水沟旁边的小酒馆没了区别。” 我感觉到了什么和凡尘不同的东西,尤其是从这最后一句中。 有的时候,仅仅是有的时候,我乐于和别人玩打哑谜的游戏。但是哑谜再好,也该有个谜底吧,如果真的是个借题发挥的学生,想用天空之塔象征点什么,这个人是不是有点矫情了呢?我渐渐试图把话题转到现实生活中来,但是他总是抱着天空之塔不放。 他的字写满了书页,那种怪怪的字迹。他回复得总是很快,最夸张的一次,我写完条以后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找别的书,再一看,已经有回复了。 我需要自习,我坐在阅览室的座位上,我开始留意我身边的人。 白大的阅览室和藏书室是相通的,就在书架外侧,只有一排放字典的矮柜作为小隔断,放眼望去,在同一层查资料和自习的人尽收眼底。尤其那个时候刚开学没多久,而且我已经说了天气不怎么好,所以人不多。 我甚至觉得我能认出那个人。当然不是看五官,而是看神态,这个人的神色里一定同时写着失魂落魄和倔强,看起来有点学问有点思想,但是好钻牛角尖,爱跟自己过不去。另外,能在一本书上跟陌生人说那么多奇怪的话,这个人恐怕不会有太深的城府,所以我不担心他带了面具。 这个季节,常青多雨。一连好几天都看不着太阳,所有人的脸都看不清楚了。这安静里透出冰冷,偶尔有谁的东西掉在地上,呼啦啦滚出去老远――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装作找书什么的,在自习的人中间穿行,我看过一张又一张年轻的脸……不是……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些千篇一律的面孔察觉到了什么,木木地看象我。我学着他们的样子,木木地笑一笑。 其实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活人和死人。人活各有不同,死了都一个样。这个世界上,永远是死人比活人多。如果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你会知道,我能飞快地从人群中找到那个和我在纸张上交谈的人。 我要做的,不过是从一堆死尸里找到一个活人,简单,非常简单。 但是我没有找到。 我说过,那时我大一。 我还说过,我不是常青人,我的家在燕壁。 那是我第一次在常青度过雨季。我第一次知道,北方城市也有雨季,而且更加阴森,因为气温本来就不高。在偶尔的倦怠中,我闻到了某种气味,趴在图书馆的桌子上就快睡着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想,这到底是什么味道……我以前闻到过的…… 从一开始,我就没太在意那本书,我留下字条只是想这死人满地跑的地方,和还有心跳的朋友说几句话。在这所看起来很了不起的大学里,和有的人你只能谈论失踪师姐留下来的眼珠子――去他妈的,我自己又不是没有眼珠子。 但是事情向我无法预计的方向发展了。我总在想那本书上的留言,越想越奇怪,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奇怪。在不知不觉中,我的言行变得很小心,我走路很轻,说话很少,不和人离得太近。 时间长了我发现了自己这些下意识的行为,我感觉到一种难以察觉的诡秘。其实我在严格拘束自己,防止有监视我的人作出对我不利的事。 有人监视我,我的背后有一双眼睛,我能感觉到…… 只是我之前的注意力不在这里,我的潜意识已经默不作声地帮我调整了言行,让我一切跟上。 我猛然惊醒的时候,就走在从图书馆到宿舍的小路上,那是晚上十一点。校园里仍能听到一些年青人的叫嚷声,但是看不到人影,天阴沉沉的,路灯一盏亮一盏不亮。我停下来,想环顾一下四周,想了想还是算了,继续往前走,我脚步很轻。 在那一瞬间我迅速地理了一遍这些天碰到的种种,我没有发现任何明显不对劲的东西。这种情况下,不是我神经过敏,就是那双暗地里投来的眼睛大有来历,十有八九是地狱来客。地狱来客在行动前是不可能让人看出踪迹的,这个时候我要是伸着脖子瞎看,不但看不到想看的,还会暴露自己的想法。 不如继续往前走,打起精神来,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我的应对够沉稳吗?因为我不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了。我想我已经摆脱了一部分无用的慌张,不过走在那条小路上,我还是想起了我曾经天天都能看到的暮城财经大学……我在想,自己当初干嘛非要千里迢迢地跑到这个地方?这里和财大有什么不同吗? 你以为,综合性大学和专门高校有多大的区别?还不是各人摆各人的小摊子? 你以为,全国统招和偏向地域的招生有多大区别?还不是死人多,活人少? 你以为,名牌大学和普通一类本有多大区别?还不是拿青春和金钱交换各种资格? 你以为,你能跑到什么地方去?我想,是的,我哪也跑不了,我无法跑出神创造的世界,我无法跑出魔鬼的视线,我无法跑出人性。到哪我都能闻到那股味道,恶心至极却充满诱惑,我想起黑袍人,想起那个人头――就是那种味道。 那种味道回来了。地狱来客就在附近盘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我又想起了那本书上的字迹,想起了那个没有出现过的人,他似乎消融在空气里,似乎永远在我的背后。我能感觉到不对,却无法捕捉,哪怕是细节……难道那个对神明牢骚满腹的家伙是个地狱来客? 可是这样看来,他的言辞就很奇怪了。 地狱来客只有两种人,一种毫无原则和约束,他们每天都很开心,因为他们没心没肺。另一种还算有点良心,但是处世很冷很谨慎,不会轻易对人透露情绪。这个人能和一个陌生人聊天,还发了那么多隐晦的牢骚,怎么看都不像地狱来客。 ------------ 三十八、鬼谷箫:在异地(3) 更新时间:2011-10-22 难道他写那些东西是为了吸引猎物?我心里一沉,如果是这样,那我可能已经中招了。 还是不对,我脑中反复出现那些奇怪的字迹,就算这个人真的是地狱来客,他也是一个地狱来客中的另类。而且他说过他和天堂,和地狱都没有关系,他甚至还暗示说自己曾经是信仰神明的――我还是倾向于相信他的话。不管有没有另外的意图,这家伙肯定是在发泄情绪的,他可能有什么特殊的经历…… 我的脑海中产生了一个危险的念头,但它挥之不去。 我想我可以继续和那个家伙交谈,我会从交谈中得到一些别的信息,一些能让我争取到主动的信息。 其实当时我并不知道什么是主动,我猜这就是狗急跳墙。我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我已经失去了一切主动。 夜色越来越沉,但是不少寝室的灯还亮着,我听到楼里传来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很圆润,一下,一下,一下…… 很好,那本书还在那里。我径直走过去,把新的字条夹在里面。我写的是,“你很有想法,不过为什么只在这里难过,难道不能做点什么吗?” 他――“我努力过,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所以我只能流浪,记得我从前写过的吗?” 我――“总流浪不是办法吧,没有更远的打算?既然如此了解魔鬼和神明,你至少还可以对其中一方冷嘲热讽。” 他――“你的第二句话我很喜欢,其实我就是在冷嘲热讽,不过是对两边同时冷嘲热讽。我这样已经很多年了。至于那个问题,问我的人太多了,我不想回答。” 我――“你是个冒险分子,两大阵营都没你的事,你还要把两边都得罪。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但也只是佩服而已了。” 他――“没有人敢动我,你放心。不过你们不要这样做,确实很危险。” 我――“看来你是个大人物。”没人敢动他……他是谁?他有什么? 他――“我曾经是,这些我都已经说过了。”很好,你回避了这个话题,那么我再问你也不会说的,我知道。 我――“是那些关于天空之塔的事啊……从你写过的话里我能感觉到,天空之塔对你而言有着很特殊的意义,或许比神的意义更大。” 他――“那是我的错,神明只要天空之塔对他自己意义重大,他没有让我们也对那座塔产生感情,他只是去做自己一直做的事。”他对神的感觉很错乱。 我――“不管怎么说,你已经在流浪了,却还是对天空之塔念念不忘,这会影响你对一些事的判断。对于一个离开了神的智者而言,在一些问题上情绪化是不好的。说句我不该说的,地狱来客的队伍在人间越来越壮大了,而神往往不愿意帮助出走的人,尽管他自己不承认。” 他――“你有时还是无法跳出常人的思维。在我看来,地狱来客并没有那么得志,而神明也并没有因为这些怪物对人间的攻占而大伤脑筋。”我马上想起了他说过的,魔鬼和神明的交易。 我――“如果有一天,魔鬼和神明合二为一了,你打算怎么办?”好古怪的问题……我写完自己也吓了一跳。马上我就发现,因为这个问题受刺激的不只我一个人。 他――“不要总问我的事了,我们可以讨论问题,但最好不要交换隐私。其实不是交换,一直是我在说。”这家伙语气不对了,不过还好,这个问题不会对我构成威胁。如果回答得好,说不定还能在我这里增加底气。 我――“干吗这么说,好像我是个坏人。我不是新闻系的,你不用担心。” 他――“你是普通学生吗?我感觉你知道很多你们这种孩子不该知道的。”他开始单刀直入了,他不打哑谜了。这样谈话脑子不用拐太多弯,但是压力会很大。还好是在纸上交谈,我想我还能撑住。 我――“别这么说,我看你的言行也和你的身份不符。大多数人都是以身份来调整行为,但毕竟还有一些人不愿意这样做。”怎么样,我够能扯么? 他――“这样的人快要绝迹了,快绝迹的人最好不要太张扬。” 我――“一面对世道有意见,不愿意被世道摆布,一面又阴阳怪气地警告别人不要锋芒太露,我看你是受过强烈刺激的人。之前我只是对天空之塔很好奇,现在我对你有点好奇了。不过我知道好奇心有时候不是好东西,所以我不会追问。” 他――“你要么是想知道天空之塔的事,要么是怀疑我对你不利。”被他看出来了,这家伙果然厉害! 我――“所以呢?”所以我更不能慌。 他――“我想我们的交谈可以结束了,我会把你想知道的指给你看……”这句话的后面画着一个奇怪的手势,似乎是指向什么地方。我看了看,这家画画也不怎么样,把手画得扭来扭去,活象只虫子,也不知道要往什么地方指。 这就是试探的结果。我站在书架前,翻开那本扔到书堆里就找不着的书,我看到了那个家伙匆促逃跑的痕迹。还是那样糟糕的字迹,那页书已经被他涂成了烂报纸。关于天空之塔的那些文字都花得不成样子了。 那些怪怪的字总是让我想到一个颓丧而古怪的人,一个慌张逃窜的影子。 看来这确实是个草木皆兵的人,也许在漫长的流浪中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人注意他的怪异,无聊促使他写一些和往事有关的疯话,排解一些快要发霉了的情绪。他自己也知道这样做其实是有风险的,所以当他发现什么不对,就马上自行消失。不过他消失之前留承诺会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在想,他怎么知道我到底想知道什么…… 也许真正的交谈才刚刚开始。 我把书合上的时候,我看到这本书的扉页上沾着什么东西,撕下来一看,是一张裁得乱七八糟的小条,上面写了一些书号。 图书馆的书都是按书号编类存放的,一个书号就代表一本书。在图书馆呆的时间长了,看到一些书号我就能知道这书大概是放在哪里。但是这些书号看起来怪怪的,我依着上面写的一一找去,找到三本旧书和两本新书,有小说,也有社科专著。其实这些书我都看过,但是我没看出有什么不对来。 我又想起那个人画的手,怪怪的手要似乎指向哪里……我把书掉了个个儿,倒着翻看起来,翻了没几页,我看出了门道―― 有人把文字加密写在这些书里,加密以后的文字居然是螺旋型,要不停转动才能看到全文。我目测了一下,有些部分说不定还需要用镜子辅助阅读。我得把这些书都借回去,要是在图书馆里这么转来转去地看,说不定会被生物系的扭送到实验室去。对一切提高警惕,不过对书不用,这些书也被别人无数次的借过,我想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这么想着,一本书掉地上了。我捡起来拿着要走,它又掉地上了。我又要伸手,还没碰它它就动了一下。 周围一瞬间静得出奇,我一看自己也吓了一跳。太阳已经下山,书架周围的声控灯都灭了,这里光线已经很不好。我跺了两下脚,但是灯没有亮,学校的灯就是这样,我刚上大学就发现了。这个时候,学生大都吃晚饭去了,图书馆里人很少。 气氛不太对,我又闻到了那股气味…… 寂静,寂静,寂静,寂静,寂静…… 啪嗒――什么东西掉了,骨碌骨碌――什么东西滚远了,灯亮了,我拿起地上的书,转身走开。 天空之塔,洁白而美丽,矗立在最洁净的天空中。无数年来它被看作是纯洁的化身,是值得天使用生命守卫的圣地,没有人知道它的秘密…… 天空之塔,其实是魔鬼建造的。 黑暗之子和光明之子的争端归根结底就是一个问题,该不该给人类至高的自由。黑暗之子毫不留情地指出人类的脆弱,这脆弱会让人类管不住自己的欲望,无限制地给人类自由就等于葬送人间。而光明之子则相信神送给人的礼物,相信人不会忘记神,而心中有神就等于有了约束。黑暗之子在光明之地建筑了一座高塔,他们说,这座塔能让神和他的孩子们看清楚人类的一切。 天空之塔的建造,最早就是为了证明光明之子对人类的失策。光明之子确实失策了,在黑暗之子的引诱下,人类就是那么脆弱。但是人类最终还是得到了自由,因为神的坚持。而黑暗之子则因此大闹一场,出去另立门户。他们曾经想把天空之塔给抢过来,但是并没有成功。 有人说魔鬼坚持攻打天空之塔是害怕神明从高塔上监视地狱,其实这种说法很牵强。地狱的势力发展壮大得很快,从天空之塔上不会看清楚地狱的一切。 实际上,沙利叶的仆从,那些同时穿行在地狱和天堂之间的人应该知道,天空之塔和冥河的另一座塔很相似,那座塔上终日盘旋着乌鸦,塔下则关押着无数受罚的女巫。这两座塔听起来风马牛不相及,实际上结构极其相似,几乎就是孪生,只不过一黑一白。 实际上,当地狱来客大批涌入人间,天空之塔却阻拦了很多天使对人类的庇护,地狱来客的阴谋与恩怨暴露了天空之塔的秘密…… 这天夜里很安静。 我合上那些书,躺下来。我没有听见年青人的叫嚷,搬动东西的声音,和那个已经连续好几天都会出现的圆球滚落的声音――也许这些天有什么特殊的活动,让这些女孩子早早地准备休息,争取第二天的红光满面? 那不是我关心的事,我想我还是应该想想刚看到的那些话。 看过这些隐晦的资料,我可以这样描述天空之塔,它在光明之地,有天使驻守,但它已经成为地狱来客的地盘,因为地狱来客控制了那里的一切。那些资料里包括了神明和魔鬼的契约,也包括一部分沙利叶在场时的谈判记录,另外还有前面几次劫难的情况。 ------------ 三十八、鬼谷箫:在异地(4) 更新时间:2011-10-23 我注意到有一次劫难――应该是第五次劫难――劫难结束的代价是,天空之塔有一大批天使被冥河带走。其中甚至包括位子很高的六翼天使。我对双方之前的契约还有印象,神说过,如果自己毁约了,那么地狱就可以带走所有想带走的天使。 看来神是毁过约的,所以才拱手让出那么多光明之地的孩子。神的契约,神的毁约,让一些灵魂从天堂落入地狱。 那他为什么要毁约?资料里没有讲。 他怎么毁的约?资料里也没有讲。 讲到的只有那些天使平静地顺从神的决定,安静地离开天空之塔,往冥河去。冥河一边也算备好了不错的位子,总之没有亏待他们。再往后就是说这些天使在冥河越过越自然云云。其实这只是没有把话说透而已,说透了就是,这些天使彻底成了地狱来客。 我又闻到了那种味道,这些资料里写到的东西太怪异了……我忽然期望这只是一个高智商的疯子和人们开的玩笑。 因为,如果这不是玩笑,如果这是真的,我就完全不知道以后人们将走向何处了――其实以前我也不知道,不过总觉得还有个范围,有一片光。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却还知道不会发生什么。 但是有人在暗处提醒你,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这怪怪的声音不好听,但他拥有比你更丰富的经验。 这个古怪的声音,这些古怪的字迹和资料,包括那些对神言辞的记录,都在透露一个可怕的意思――神明与魔鬼的界限在慢慢模糊。从某一个遥远的年代起,这两方的合作开始增加,而敌对减少…… 也许这就是地狱来客四处嚣张的秘密,神早已经抛弃了人类。 到了这个年代,天空之塔只剩下最后一场劫难了。 没有人知道,这最后一场劫难将如何收场。从前所有人都觉得光明之子一定会打败黑暗之子,但是现在看来,这真的不好说。现在你就算告诉我天空之塔会毁灭,我也觉得没什么奇怪的。 那些书后来我都还回去了。我记得我最后翻看的那一本上并不是资料,而是那个写资料者的自白。有这么一个人,四处走访和收集关于神明和魔鬼的一切,然后用各种奇怪的方式藏在别人的书里。这个人自称流亡者,他说他因为知道了秘密而不能再沉默,因为无法沉默而知道更多的秘密,久而久之只能四处奔走。他在记录那些被人类遗忘的东西,其中有很多是人类不感兴趣的,他说有些问题他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只有让真相留存下来,等待更伟大的智者…… 这个人,这个流亡者就是和我在书页间交谈的那个人――这不是我的猜测或者推断,这是另一个人告诉我的。 “天空之塔曾经有一个六翼天使出走,他刚离开的那段时间里,神明和别的天使将他看作叛逃者。他们四处寻找他,试图把他抓回来……但是没有成功。他们可以确定他不在地狱,在人间也没有找到他。” “所以就不了了之了?”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只有不了了之了。而且很多天使都把他给忘了,所以也没什么。我听说他从前人缘就不好,因为举止怪异,没有人对他太留恋。” “但是他并不甘心从此沉默?” “似乎是的,这个人变得越来越神出鬼没,但是地狱来客还经常能碰到他。他象一片影子一样贴地行走,悄无声息……有一段时间,神的支持者都认为他有什么阴谋,但是时间长了也没看出他有所行动。他喜欢收集各种消息,他跟谁说过他要写成书什么的,但是他也说不会让人看到,没有人追问他到底要做什么。” “也许他只是一个无处可去的人,不知道这样的人最后会怎么样。” “我仿佛听说过,他说他会去乌鸦塔。” “乌鸦塔?” “……其实乌鸦塔的底部和天空之塔是相通的,这就是说,他最后还是想去天空之塔……也许他就想死在天空之塔。” “这是个不死心的人……” “他的心已经枯萎,每年都在向外流淌褐色的血液,他只能最后用这一点心血在他游荡的书页间写一些疯话……” 那股味道又来了,我猛然惊醒――现在是凌晨。骨碌骨碌……什么圆圆的东西在地板上滚……骨碌骨碌……凌晨,谁在凌晨碰掉东西?周围安静得出奇,这是真正的安静,年青人喜欢熬夜,凌晨才是他们真正的休息时间。 凌晨,整个宿舍楼里只有我一个人醒着。 骨碌骨碌……骨碌骨碌……那声音不小,以往那个声音出现的时候,我总能闻到那股气味……地狱来客邻近的气味…… 我开始四下查看,我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宿舍的地板上。 我看见了一只眼睛,它在地板上冷冷地看着我――那是一只人眼,看起来还很鲜活,只是透出一种诡异。我似乎听到梦里的那个声音在说,怎么,不认识我了? 然后它就自己滚到角落里,不见了。 ------------ 三十九、燕郊:小心动手(1) 更新时间:2011-10-23 鬼谷耳语:让我们来做一些疯狂的事,但做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因为那是疯狂的事。 娜依说,“准备好了么?我已经等不及了……”她这么说的时候看的是七婆婆。 海漠心领神会,他暗自嘲骂娜依的计划是找死,但他嘴上却问,“要怎么做――你对一切都有把握了?” 娜依笑了笑,“你知道七婆婆的计划么?” 所有人都知道七婆婆早就憋着一口气要离开荒野,去找头狼算账,但是谁也不知道她会怎么做,海漠也只有摇头。 娜依更加得意,她觉得这样的消息只有她能探听出来,“七婆婆要在仪式上找一个替身――最后她会和参加仪式的另一个人交换身体,那个人变成老太婆留在这里,而她变成那个人离开。” 海漠听得愣住了――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很不错的计划,而且依七婆婆的能力完全可以把这个计划做成功。交换身体也算得上是禁咒一级的黑魔法了吧?海漠在心里盘算着,这种法术很难成功,如果想在换了身体以后依旧保持原来的法力,那需要的时间就更长。而且还需要一些特殊的契机,要在能量聚敛的地方实施才有可能成功,而七芒星降临仪式中就有大量能量聚敛过程。 海漠曾经不能理解,象七婆婆这样的性格,这样的身份,怎么会甘心被头狼束缚在这个鬼地方这么多年。他隐约感觉到七婆婆是在执行一个密不透风的计划,他曾设想七婆婆有一天会杀掉所有参加仪式的人,他曾设想七婆婆可能把头狼累积在这里的一切都带走,但他没想过七婆婆可以悄无声息地溜走,然后再卷土重来。 不不不,海漠想了想,在这荒野上的这些年,七婆婆肯定还是想办法收编了一些属于头狼的东西。只不过她脚上带了镣铐,走不了,头狼也就不计较。如果她真的和别人换了身体,那七婆婆就能走了,她收集的东西也就能带走了! 这样算一算,时间上是完全讲得通的。 娜依说,“你知道七婆婆要和谁交换身体吗?” 海漠的目光在篝火边扫了一圈,“如果我是七婆婆,我看你的身体倒是挺合适的,可惜你是学亡灵系黑魔法的,这个恐怕会触犯禁忌。” 海漠本来是想拍马屁的,谁知娜依鄙夷地笑了笑,仿佛在说,就知道你是个白痴!娜依说,“她挑中的,是老玻璃。” 老玻璃――那个矮小而丑陋的看守,常年被困在乌鸦塔里,四面受气的怪物? “就是因为他是这么个东西,才不会被人注意,七婆婆的计划也才能做得不露痕迹。她想要的效果就是,她已经离开这个地方了,还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人里老玻璃算是很二百五的了,而且已经被七婆婆控制,不找他找谁?” “所以你想……” “所以我想从这里把七婆婆拉下马,”娜依毫不避讳,“七婆婆在仪式进行之前,肯定要找机会催眠老玻璃的,她会让他的灵魂暂时沉睡,所有的意识都收归七婆婆管理――这种催眠可不同于普通的催眠,在交换身体前要进行的催眠要彻底清扫灵魂,把有重量的东西都扫掉,灵魂越轻交换越容易成功――明白?” “不明白。”海漠慢慢道,“这个过程对七婆婆而言不难,你没法在这个时候一着致命。” “如果一定要一着致命,”两人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那谁也豆不过七婆婆了。” 海漠先是一愣,随后只问,“谁让你过来的?”这个家伙在荒野上的角色和自己预想的不至于差别这么大吧…… 谁想娜依把那人一把拉过来,“是我使了眼色让鬼眼过来的,”她说得理所当然,“虽然到了这里才认识她,不过我觉得她可以是我们的朋友。” 鬼谷箫很随意地笑了笑,竟看不出态度。 “谷主……”海漠盯着娜依,“谷主这么做不觉得……我知道你是个爱冒险的人,不过……这也太缺乏理由了……” 海漠看到了娜依和鬼谷箫的交头接耳,但他确实没想到娜依真会把这个人拉过来商议什么重要的事。这样说完他试探性地看了娜依一眼,因为他也觉得自己说的话不够让娜依动摇的。 娜依的语气很不屑,“我有一个最好的理由――你太笨了,我需要一个聪明的伙伴。” 海漠的脸色不好看了,但是他没有说话。 娜依依旧满不在乎,她转过头问鬼谷箫,“怎么样,你看?” “我看这个方案行得通,”鬼谷箫说,“七婆婆催眠老玻璃的时候必然有一步是要主动进入老玻璃的心智,她法力再高深也不能避免。如果这一步用好了,就等于用这个机会在七婆婆的身上放了一颗定时炸弹。” 原来她们是这么计划的,海漠恍然大悟。七婆婆进入老玻璃心智的时候,她自己的灵魂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处于无法自卫的状态,她们是想在这个时间里在七婆婆身上按一条符咒什么的…… “很好,就这么定了。”娜依踌躇满志,“现在我们分配一下计划。我想你们都了解我在设计上的艺术性,照我说的做,我们会看到最最精彩的……” ------------ 三十九、燕郊:小心动手(2) 更新时间:2011-10-24 娜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成了蚊虫的嗡嗡声。海漠在听的过程中总忍不住去看鬼谷箫,鬼谷箫却全然当他不存在。海漠从娜依的眼中看出一种兴奋,他不知道这兴奋有几成是因为她的计划,又有几成是因为眼前这个鬼眼。 出现了计划外的情况,海漠暗叹倒霉――要不要做些调整…… 鬼谷箫暗中看着海漠沉默背后的焦急,她心里想笑。这个笨蛋,他难道真的以为自己有了漫长的时间,就能掌握局面么? 有人要动手了――洛思这样想着,在心里叫了一声,游戏开始。 尽管不易被察觉,但洛思看到七婆婆在暗中集结能量,她注意力集中了,不再留意周围人的举动。看样子这个老太婆要做点什么了,她旁边的老玻璃却还是那副傻乎乎的样子,没有什么动静。 盟友没有察觉,旁边的敌对者却抓住了机会。洛思看到娜依那一伙人在那里嘀嘀咕咕地开起了小会,好像还挺兴奋的。 他的目光落在水草身上,这个时候水草又自己一个人坐在篝火边了,这样她离他们兄弟几个最近。洛思又看看夹在自己两个兄弟之间的白鲨鱼,白鲨鱼没有任何反应。筹码不是头狼的礼物吗?头狼的礼物不是这个小丫头吗?洛思想,对于他们三个而言,这游戏不该这么复杂的。 洛思当然希望荒野上出现纷争,几个人互不相让,你死我活,到了收摊的时候他们三个会非常轻松的。既然事端都是围绕着七婆婆发生的,就让七婆婆使劲消耗精力吧,他们来这里不过是因为被头狼拖住了,简单点灭了七婆婆,他们还有别的事呢! 他们不关心仪式到底如何举行,不关心仪式什么时候举行,不关心仪式本身能得到什么。洛思只想从头狼的紧逼下松一口气,然后找个机会反扑。 但是在暗中,有个声音似乎在提醒洛思,总这么往外站恐怕是不行的……何况他们三个也不是绝对的往外站…… 要不然那个白鲨鱼为什么会坐在他们中间? 白鲨鱼是头狼的小混混,洛思想,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以为太明显了。不过除了这此之外,这个家伙似乎还有另一个身份。洛思敏锐地察觉到篝火边的人看白鲨鱼的眼神在变化,刚到荒野上的时候是藏在冷漠背后的好奇和猜测,后来是漠视,再后来…… 再后来这些人的目光里渐渐透出一种观看精美展览品,或者是挑选精壮牲口的意味。这说明什么?洛思想,其实他对七芒星降临意识还是有了解的,毕竟他们掌管了那些重要的资料。 洛思低声问白鲨鱼,“别人那里都有所行动了,你有什么想法么?” 白鲨鱼笑了笑,“他们别想掌握水草――就是头狼的礼物。我对她有绝对控制能力,这个你大可放心。” “那她现在就坐在那里,这不是你发挥专长的好机会么?” 白鲨鱼愣了。他还在试图用满口胡话拖延拖延时间什么的,谁想从动动嘴巴到真动手还真没有多长的时间!白鲨鱼环顾周围,篝火边的这些人是和原先越发不一样了,他能感觉到那种蓄势待发的氛围了…… 好在水草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白鲨鱼想,老天还是帮我的。“是是是,我去去就来!” “……水草?” 水草茫然转头,正看见白鲨鱼在冲自己笑。水草淡淡地问,“你来干什么?” “我来保护你啊!”白鲨鱼的声柔和下来,“经过这么多事了,你还不能相信我吗?现在情况危急,我要来保护我最最重要的人……我……” 说着说着,白鲨鱼感觉到什么不对。他看着眼前的女孩,不错,是那个傻乎乎的水草,但是白鲨鱼觉得有点不对…… 眉眼还是水草,样子还是水草,但是神态完全是另一个人。原先的水草虽然傻,但是到什么时候都是一副积极向上的样子,就算害怕了,也是那种周围有动静就会马上有反应的人。而现在这个丫头竟然有了几分看透一切的意思。 白鲨鱼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水草木木地说,“我只是觉得这里越来越黑了。” 越来越黑?这么没头没脑的话白鲨鱼简直有点不知道怎么接。他发现水草的神情很怪异,就象吃错了药一样。“我……我没觉得有什么变化啊……” “有!”水草固执地说,“就是越来越黑,越来越黑……越来越象那水……” “那……水?”白鲨鱼疑惑,“哪里的水是黑的?” “就是那个大水洼,”水草死死盯着白鲨鱼的脸,好像在和他脸上落着的一只苍蝇说话,“那大水洼,从前是古战场……那水是黑的……看不见……” 水草在发疯。 她来这个地方之前就已经开始发疯了,她发起疯来就是这个样子,神情呆滞,然后说一些奇怪的话。而这些奇怪的话似乎总是围绕着那个大水洼展开的。白鲨鱼一下子就想到自己来这里之前和蝈蝈的所有谈话 ――目前为止,白鲨鱼还不知道水草到底为什么会被弄成这个怪样子。 白鲨鱼的冷汗已经下来了,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你说的……是鬼谷箫她家附近的那个……大水洼?” “她家……你家……我家……有那么大的区别吗?”水草咧嘴笑了笑,“石碑上说,亡灵添满水坑,城市堕入地狱……到了地狱里,还分她家……你家……我家吗?” 白鲨鱼下意识向后缩去,要不是感觉洛思一直在自己背后看着,他可能已经蹿起来跑掉了! “水草……”白鲨鱼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强压下那些杂乱的情绪,他的声音在颤抖,“水草……我不管你想到什么,我只关心你能不能记得我――你看看我是谁?” 听到这话,水草似乎愣了一下,她凑到白鲨鱼跟前看了又看,一咧嘴说,“你是白鲨鱼!” 虽然白鲨鱼这个称呼人在财大人尽皆知,但是水草从来就不这么叫他呀!白鲨鱼的心开始下沉,谁想这个时候水草一笑,又说,“白鲨鱼在黑黑的水里游来游去……” 白鲨鱼的脸色彻底绿了,他感觉面前是鬼,背后是怪,他被冻在原地无法动弹…… 鬼谷箫悠悠然回来,正好看到白鲨鱼撤退时的狼狈样子,他还瞪了她一眼,那一眼依旧愤恨,但加上了更多的恐惧。 水草凑过来,“你回来了――怎么样?” “一切正常。”鬼谷箫说,“你听我的就是了。” 这种话也轮得上她和我说……水草的表情马上露出了别的意思,看来这个小丫头就是不能安稳,稍微一脱离危险,就开始作死。鬼谷箫冷笑,“怎么,不服?要不然你自己呆着,我就不打扰你了?” “别!”水草慌了,马上说,“我哪有不服啊,刚才你不是都看到了吗?一切按你说的办……我都把他给吓走了……” 这倒是。谁能想到乖巧温顺的水草也会耍弄变脸术,甚至把白鲨鱼那样的混混吓得要死。看来人都是一样的,只要有需要什么都能做得出来。面对一个已经被危险吓傻了的人,如果你说你能救她,她恐怕能把自己给扔了,就换一条和狗差不多的命。 “然后我们该怎么办?”水草问。 “接下来你的主要任务就是不要受任何人的干扰,”鬼谷箫说,“这里有些人会想各种方法试图诱惑你加入他们,他们可以用任何美丽的谎言来欺骗你,但你绝对不能跟他们走――除非你不想活了。” “你说的那些人里也包括……” “也包括你家老余。”鬼谷箫直言,“这个家伙现在和他们――看那边,就是那三个――混在一起。”鬼谷箫一指洛思,“你看看那个人……” 那个人象鬼一样瘦,三角眼里全是诡异的眼神,简直就是一只狼。 “那个是坏人……”水草小声说,“白鲨鱼和他们在一起,也变成坏人了……” 什么叫变成坏人?鬼谷箫想,他什么时候当过好人?水草在一边也不说话了,似乎在想什么,眼睛里有点空空的。 “你可想好了,在这个地方如果信错了人,你就永远回不去了。”鬼谷箫在水草的耳边慢慢道,“如果你不相信我,那你可以找别人……不过一定要先想清楚,要想得非常,非常清楚……” 水草机械地点了点头。 鬼谷箫在一边坐着,她并不是很担心这个时候水草不跟着她走,她担心这小丫头听得进去煽乎,谁都赶跟着。等一下还有很多事,鬼谷箫知道自己不可能时刻看着水草。如果有人在这个空隙里把水草拉过去,那鬼谷箫也只有祝她好运了。 有人要动手了,荒野上很快就要乱做一团,鬼谷箫决定帮水草离开这里――如果有可能的话。 鬼谷箫一直很讨厌水草,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救她。也许是因为水草在这件事里尚属无辜,也许是因为水草没有白鲨鱼可恶,也许是因为鬼谷箫自己要想逃出去,也需要借助水草。她对水草的控制能力让娜依对她信服,于是鬼谷箫介入了娜依的计划,这太重要了。 她转头看看白鲨鱼,白鲨鱼正和洛思交谈,他的脸色非常不好看。很显然,白鲨鱼的筹码也是水草,但是他搞砸了。这家伙现在一定是在担心被三兄弟踢出去,彻底孤家寡人。其实他不用担心的,鬼谷箫想,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这仪式中真正的角色。 果然,洛思说了什么,白鲨鱼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接着就是一段不短的点头哈腰赔笑脸,他一定觉得自己中了什么大奖了。大奖?鬼谷箫冷笑,大奖也不是白拿的,要拿什么换,他知道么……鬼谷箫是不该来荒野的,那么这荒野上的两个平常人,白鲨鱼和水草,必定一个是仪式的祭礼,一个是头狼的礼物。如果一切照常,他们两个一个要被这群鬼怪分食干净,一个被某个鬼怪带走,然后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 三十九、燕郊:小心动手(3) 更新时间:2011-10-25 鬼谷箫不想追究谁是礼物,谁是祭礼,她要想的是怎么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篝火那边的娜依正在往这边看,一会儿看鬼谷箫和水草,一会儿看七婆婆和老玻璃,她等待时机,也在观察任何微小的变动。水草已经安静下来,鬼谷箫也转头去看七婆婆,却发现七婆婆也在看着她。 说一点也没吓着那是假的,但是鬼谷箫下意识冲七婆婆笑了笑。 七婆婆没有任何反应,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鬼谷箫。这是什么意思?她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难道这个老太婆要对我施咒? 不像。 鬼谷箫意识到了什么转眼去看老玻璃,老玻璃没有看她,他还在把玩自己手里的玻璃,但他的神情――他也会有那样的神情吗? 这样的得意和诡谲,从来不会出现在这种小人物身上……鬼谷箫又去看娜依和海漠,这两位似乎没有注意到什么,看样子是要按原计划进行了。 没过几分钟,海漠突然蹿了起来,他指着老玻璃骂道,“老怪物,你偷了我的东西!”篝火边气氛一滞,所有人头抬起头来,古怪地看着海漠。 “你偷了我的东西!”海漠不管不顾,就象是泼妇在撒疯,“你这个老怪物,赶紧给我交出来!”他看上去气得不轻,几乎要爆炸了,这吸血鬼的脸上甚至都有点充血,让人怀疑现在在他脑袋上拍一下,马上会有血喷到天上去。 在这个场合这样折腾,不是别有用心就是脑子坏掉了。更多的人会倾向于认为海漠要疯,因为他并没有太大的本事,就算别有用心也做不成什么。 有人不咸不淡地问,“他偷了你的什么?” “他偷了我的眼睛!”说完这话海漠似乎颤抖了一下,“没错,就是他偷的!” 老玻璃也抬起头,脸上全然是一副白痴样,“我没有……我真没有……我……你的眼睛不是在你脸上吗?” “你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一只眼睛也不少的海漠继续胡闹,“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的眼睛在脸上了?” “反正我没偷你东西……” 海漠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你敢不敢脱光了让我搜一搜啊?” “在这个地方?不合适吧。”鬼谷箫按事先安排好的说,“我们可不想知道他长的什么样子,再说你要是从他身上搜不出来,难道还要在我们身上都搜一遍吗?” “不会的。”海漠一字字道,“我只搜他的,你们我一个手指头都不动。要是搜不出来――怎么可能搜不出来!要真搜不出来说明我是个白痴,我还就认了!” “那就让他搜吧,”洛思在一边随口说,“别把这里搞得这么吵。” 老玻璃惊得瞪大了眼睛,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海漠拉着衣领拖到别处去了。娜依一直沉默,这个时候她不易察觉地笑了出来。 计划的第一步已经完成。 白鲨鱼讨好地提醒洛思,“这可能是阴谋……” “这个不用你来告诉我,”洛思说,“我就是故意帮腔的――你现在应该少说话,不要招别人烦。” 白鲨鱼赔笑一番,自己窝到一边去了。洛思看着白鲨鱼,心想,祭礼在我手上,你们争得再狠也没用,最后都得听我的。如果能得到头狼的礼物,那事情可以简单一点,不过直接拿祭礼要挟别人还是更好玩一些。地狱三头犬没什么好怕的,荒野上这些人能耐再大,没有人敢闹到仪式无法进行的程度,但是他们三个就敢,这就是他们和别人的差别。 只有他们可以绑架祭礼。只是因为懈怠,洛思也走了一点弯路,他本来可以更早地发现白鲨鱼有更好的用途。 不过现在好了,洛思相信,后面的戏会越来越精彩。他看看阿克和尔柏两个笨蛋在小声谈笑,后面他们能谈笑的时间会比较多,最好再睡一觉,这里已经没有他们需要操心的事了。这两个家伙不惹麻烦就好。对于洛思而言,还有一件很小的事没有解决,那就是故事。 他们三个中,只有他没有讲故事了――要沉得住气,要耗到最后,还是应该配合这些家伙把游戏玩到底。 让我想想看……诅咒和美杜莎契约两个故事都出自地狱的档案,而且还是相关联的,那不如就顺着这条线走下去。洛思想,讲来讲去总要有人给这些故事收一下网,既然我们的位子如此重要,我们得到的信息如此全面,不如就让我来说出很多人都不知道的事…… 娜娅的故事没有结局,天空之塔的劫难尚未结束,夜雪、云河、弥音和寒苏儿的未来扑朔迷离。 七婆婆的故事没有结局,鱼书和涂罗蔓较量了几千年,到现在还分不出胜负。 大汉胡的故事没有结局,夜雪一直被囚禁,云河从未露面,不归湖和黑蜘蛛谷的元老级人物对这两个天使的未来难道真的没有过什么说法? 娜依的故事没有结局,螟后失踪了,而现在的黑蜘蛛谷很快就要换谷主了,失去谷主控制的螟后有可能会影响黑蛛蛛谷多少年来的既定规则。恰恰这个时候被娜依挑中的墨苏就为了逃离黑蜘蛛谷玩起各种花样来。 白鲨鱼的故事没有结局,天时和小苏都是悄然出现又悄然消失,没有人和他解释他们所做的一切。 老玻璃的故事没有结局,墨苏留了一只眼睛在人间,而守卫长对被囚禁的墨苏还念念不忘。 尔柏的故事没有结局,那个因为诅咒而出生的丑陋女孩没有人知道她会将遇到什么。 阿克的故事没有结局,终于摆脱了丑陋的落英无法面对爱人,只能匆忙逃跑,没有人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会做什么。 海漠的故事没有结局,被落英石化的老蛇被唤醒,但是老蛇没有彻底摆脱石化状态,她以后将如何,洛神以后将如何,都是个谜。 水草的故事没有结局,薇语不过是无数个被水妖迷惑的女孩之一而已,老蛇已经在调查那种小怪物,但还没有定论。 让鬼谷箫去讲那个不该讲的故事吧,洛思想,他的故事也不会有结局的,他只是要给别人的故事按上结局。 洛思想,不管这些人是真的不知道故事的结局,还是知道了,为了游戏规则刻意不说,他们都没有机会自己说出结局了。那都是和他们自己有关的故事,洛思清楚,这些故事的当事人是无法自己说出结局的,因为他们被事实包围,反而对事实视而不见。而地狱三头犬,则是一切事件的旁观者,旁观者清。 洛思等不及要看一看这些人听完他的故事以后是什么神情……是真的等不及,不完全是幸灾乐祸,因为此刻,洛思的计划也已经部署周全。 过了一会儿,海漠和老玻璃回来了。两个人全是一声不吭,但海漠落座的时候,娜依看到了他嘴角的一条血线。这说明海漠完成了任务。篝火边的人照例是懒散地起哄,然后又消沉下去。 “哎,”好心情之下,娜依忍不住要逗逗海漠,“那个怪物好喝么?” “一股鸟粪味,”海漠没好气地说,“从来没喝过这么臭的!” “那不是正好吗?”娜依说,“要不是有点恶心的东西入口,我还怕你把我交给你的东西咽下去呢。” “谁敢咽那个啊,”海漠还记得那颗很小很小的珠子含在嘴里的感觉,凉得让他也胆寒。“那里面可是有黑荆的碎刺,还有您老人家的血,让那种东西进入血液,你就能随便操控人家了!” 没错,这就是娜依想要的效果。海漠看着她那副计谋得逞以后的开心样子,在心里狠狠骂了几句。 娜依并没有留意海漠的神情,她的心思全在计划上。“从现在开始少跟我说话知道吗?”她吩咐海漠,“我得多多留心,药丸发挥作用需要一些时间。现在我要集中法力跟随我播撒出去的黑种子……” “恩,我知道。” “不过鬼眼要做的事,还是由我去跟她说,”娜依知道海漠难以接受鬼谷箫,“我不难为你。” “多谢多谢。”海漠现在一切顺应娜依的意思。 娜依安静下来,准备进入状态。海漠渐渐感觉到旁边坐着的女人变得比他还冰冷,还阴森。娜依看起来还是那个样子,实际上已经变成了一团凝固的冷风。海漠的耳朵里一点一点被灌满了无影亡灵四处飘飞和低语的声音……海漠不易察觉地笑了出来。 不短的时间已经划过。 “谷主……恭喜谷主就要成功了……” “恩……” “黑蜘蛛谷有过那么多厉害的女人,可还是没有哪一个能有谷主您的能耐大。谷主在位的这段时间,黑蜘蛛谷的势力前所未有地强大起来……” “恩……” “有那么多黑魔法巫师都愿意和黑蜘蛛谷站在一起……” “恩……” “因为谷主的英明,现在黑蜘蛛谷的人在外面是贵宾……” “恩……” “黑蜘蛛谷几乎是想要什么都有了……” “恩……” “就只差一个螟后,”海漠慢慢道,“只差这一点点的问题没有解决,不然就是完美中的完美。” 娜依的神情似乎有了微小的变化,她很慢地问,“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这一点点小的瑕疵已经被你的崇拜者抚平了――他想给你一个惊喜。” 看得出娜依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了,但是她不能表现出来,那样会让她的精力过于分散。“是么……” “谷主预料得不错,螟后确实是想找个靠山,但是那个笨蛋,总是隐藏不住自己的身份,结果总被驱逐。”海漠仔细观察着娜依的表情,“现在她也无依无靠了,只有过一天算一天……这个时候谷主抓住她可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娜依不吭声,她看起来心情很不好。找到并除掉螟后可是娜依跑到这里来的重要原因只一,如果这件事本来就那么简单,她又何必如此辛苦!何况她找了那么多年都找不到半个影子的人,最后竟然被海漠这个传染病人给找到了,难道还要她感谢他不成! ------------ 三十九、燕郊:小心动手(4) 更新时间:2011-10-26 “螟后不在别的地方,”海漠装作全然看不出娜依的情绪,“她就在冥河一带,其实她逃不远的,就在黑蜘蛛谷和乌鸦塔之间来回行走,呆一天换一个地方。偶尔运气好,攀上了谁,就出去避一避,回来接着来回走……她专门沿着那种离冥河水域近的,而且专找那些水深的,水面隐蔽的地方……” 越是水深的,水面隐蔽的地方,离河神越近。年轻时的时迅速从娜依的脑海中闪过。 萤火契约――现在可能已经没有人注意这个古老的契约了。但螟后对这个总是特别的敏感。黑蜘蛛谷的人除了谷主以外,不能和冥河河神有接触,即便是谷主也要受到重重限制。这是黑蜘蛛谷的元老和乌鸦塔之间的协定,虽然难有人讲出这究竟是为什么,但是所有人都必须遵守。 因为惩罚违禁者的,是冥河。 如果螟后真的是以海漠所说的方法避难,那也就难怪娜依找不到她了。其实娜依又何尝想不到这种钻空子的逃窜方式,只是她总觉得没有人正式宣布螟后不再是黑蜘蛛谷的人,那么从名分上讲螟后依旧属于黑蜘蛛谷。这样一来&经常跑去容易撞见河神的水域,反倒是对螟后自己不利。 真是个自欺欺人的想法。 “我依靠我的人脉,收集了足够的信息,她已经逃不了了,只是没有谷主发令,我可是什么都不敢做的……” 鬼谷箫密切注意着海漠和娜依那边的情况。娜依现在冷寂得象一尊石碑,而海漠在她的旁边絮絮叨叨,说不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娜依忽然微微抬眼,大约是因为感觉到了什么,她的目光转向七婆婆和老玻璃那边。 老玻璃似乎浑然不觉,还是那副样子,但鬼谷箫可以看到他的脸色正在变化,他会越变越黑的,最后几乎就是个煤球的样子。而七婆婆还是那副呆呆的样子,鬼谷箫观察着娜依的表情,七婆婆和老玻璃肯定有问题,这倒不奇怪,奇怪的是娜依为什么会感觉不出来。 刚才海漠把老玻璃拉到一边去,肯定是依照娜依说的,趁机在老玻璃脖子上开了一口,然后通过那个伤口给他下药。娜依的药丸是带有麻醉性,还能导致短期失忆,所以老玻璃不会感觉到发生过什么。 这个没有问题,但是七婆婆呢?她也什么都看不出来吗? 老玻璃那么矮,七婆婆坐在他旁边,只要一侧眼就能看到他的脖子,也就能看到那处伤。接着这个狡猾的老太婆就会马上警惕。 但是娜依说不会。 根据娜依的推断,在荒野上这么多年里,七婆婆已经经常产生幻觉。也许她自己不承认,但她心里已经接受事实了,而且对一些细小的怪异视而不见。七芒星降临仪式的主持者本来就是要承受幻觉折磨的,一来二去,能活下来的人也就习惯了。 鬼谷箫并没有不相信娜依的推断。但她有一种很奇怪的预感,她觉得娜依的推断其实已经用不上了。 这荒野上气氛越来越怪,尤其是七婆婆和老玻璃…… 水草忽然低声说了什么,鬼谷箫问,“你又怎么了?” “我……”水草愣愣地说,“我可能太紧张了……我忽然觉得这里有我认识的人……” “你不是认识我和白鲨鱼吗?” 水草摇头,“还有人我认识――之前见过的,或者没见过,但是知道……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怪怪的……” 鬼谷箫皱眉,没接话。 水草又说,“也许现在我们都在做梦吧?” “水草,”鬼谷箫冷笑,“你喜欢自我麻痹你就自己和自己玩吧――玩开心点。” “我是说……”水草竟然还极力要争辩,“我……我觉得这是有我们认识的人……和我们开玩笑……是梦……是……” 这位姑奶奶,怎么到这个时候还有能耐在这里胡言乱语?语无伦次就闭嘴吧,她还要着急表白,鬼谷箫真是服了。她也只有随意环顾,不去看水草那张可笑的脸…… 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正在心里冷笑的鬼谷箫感觉背后一阵冰冷――老玻璃对她笑了一下。 鬼谷箫不在乎老玻璃会对手谁,作出什么表情,因为他只是个跟屁虫。让她无比惊讶的是那个笑……那不是笑一下那么简单,那个笑和之前的某个表情一样,根本不属于老玻璃。只是之前那个表情鬼谷箫没有见过,它也就不能唤醒她的记忆。 而这个笑,可是鬼谷箫永远也忘不了的! 她迅速想起一张照片,小一百个学生站在一起,每个人都象旁边那个人的翻版,一切毫无特色。但就在那无尽的单调中,有一个人的笑脸无比生动,那是一种不于人世间的笑意,寒冷、诡秘却也透出另类的妖娆,虽然很淡,却让人无法忘记。 那张照片,是鬼谷箫在白大看到的,给她看照片的是一个物理系的学生。 而那张笑脸,属于墨苏。 “……下一个故事。” 当鬼谷箫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只听到了七婆婆的这几个字。转头看去,荒野上的人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表情,他们都在看着洛思。 洛思看起来心情倒不错,甚至有点迫不及待。他一定是准备了一个很有攻击性的故事。鬼谷箫感觉她看到黑暗的深处,已经有一些模糊的影子在也无法忍受沉默。他们在一点一点地向荒野走来…… ------------ 四十、洛思开始讲第九个故事:寻找英雄(1) 更新时间:2011-10-26 鬼谷耳语:身处困境而无法自拔的人都在等待英雄,似乎英雄和普通人类不是一个物种。 这个故事听起来仿佛发生在遥远的时代――一会儿诸位就会产生这样的错觉,因为它实在是太象那些歌谣里唱的童话。但是写小说的鬼谷箫要在一开头就跟大家说清楚,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我们这个年代,说不定你就见过这故事的当事人。 有一个少女。 这是一个落难的少女,一个美丽的少女。美丽没有使她快乐,而是让她看起来无尽忧伤,因为她遇到了麻烦。 很大很大的麻烦,她无法独自承担。 少女的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了,她身边的这些人有一部分知道了她的难题,怕沾上麻烦于是故意疏远她。另外一些人是有善意的,他们愿意随时帮助她,但少女又觉得过意不去,再说这不是普通的麻烦,普通人无法应对。 少女需要一个英雄,一个能救她于水火之中的,强大而聪慧,无私而高尚的人。在最悲伤的日子里,少女曾经感觉英雄的遥远,但她没有失去希望。 于是少女离开了她成长的地方,去一片遥远的土地寻找她的英雄。为了躲避追踪她隐姓埋名,乔装改扮。在希望的引导下她跋山涉水,一路上吃尽了苦头。这美丽而年轻的女子,她原本享受着安逸的生活,但她要寻找英雄。少女为了英雄忍耐了一路的痛苦。 在她出发之前就有人告诉她,在那片遥远的土地上,有一为年轻的贵族青年,他的父亲是神,母亲出身名门,他曾经和纠缠少女的怪物交手,并且取得过胜利。少女曾经无数次地听说过他的英勇事迹。很多人猜测,他就是少女要找的人。 少女的确踏上了那个王国所在的大陆,但她没有马上去找他。因为她迎面碰到了一个天使,这天使从神身边来,他知道少女的艰难,但他却试图阻止她。。 “不要再往前走了,”天使说,“因为你走错了方向。” “为什么这么说?”少女问。 “那个人,”天使耐心地告诉她,“他不是你要找的英雄,他无法帮助你完成心愿。战无不胜的年代对他而言已经成为过去,现在他只想守着自己的土地和妻儿。他老了。” 少女叹了口气,英雄当然也是会老的,这她知道。事实上,这些天少女一直在为此而苦恼。她本想先去看看再说,可是在这里,天使已经把一切都告诉给她了。 “那怎么办呢?”少女忧心忡忡,“你是天使,一定在天上看到了我的处境。我需要帮助……我需要一个英雄。” “我知道。”天使说,“但是也许你把事情想得太绝对。英雄是能救助你的人,他不一定是贵族,不一定是神的孩子,不一定有光荣的事迹,甚至不一定有一张人类的面容。” “我不明白……”少女一脸茫然。 “就在离这里不远的一片山谷里,”天使说,“有一条细得几乎看不见的溪流,月圆之夜你顺着它走到山谷的深处,它能把你引导到一片开阔而神秘的水域……” 少女感觉到一股凉意,她猜测那片水和这边的海洋相接,而她的恶梦正住在这片海中。 天使察觉到了她的慌张,但他接着说,“你走进去,不要伪装也不要蹑手蹑脚,一定要大方而随意,就象你十分熟悉那里。不管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你都装作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动那里的任何东西,你要寻找一座塔,它是墨一样的黑色,塔上盘旋着红眼睛的乌鸦……” 天使平静地描述着一切,他告诉她那个地方的详细位置,如何寻找,在不同的情况下应该怎么做。他的言词平静而安稳,但是天使所说的都是一些另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那是什么地方……”少女感到害怕。 “在那座塔下,”天使没有理会,“那塔下关着一个善良的年长女人,她经历过无数艰难的时代,她曾救助过连神都不能救助的人――去找她吧,这才是真正的机会,也许她能成为你的英雄。” “可是她自己已经成了囚犯,又怎么来帮助我呢?”少女问。 “被囚禁的只是她的身体,”天使回答,“她的灵魂从来都是自由的,象风一样……” 少女沉默,她想到了很多。 天使已经做了该做的事,他张开翅膀准备离开。“记住我说的话,”这是他最后的忠告,“去寻找能救助你的人……” 少女最终选择相信天使,她再一次启程,再一次经历各种危险。在月圆之夜,她终于找到那了那个神秘的地方。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在这里迎接少女的竟是昏暗的天日,混浊的空气,乌黑冒泡的水域。在这些可怕的河流边生长着样子诡异的植物,岸上到处都有浓烟,一些黑影飘在空中,带领着一队又一队的鬼魂到不同的地方去,还有一些红眼睛的乌鸦盘旋怪叫。 ------------ 四十、洛思开始讲第九个故事:寻找英雄(2) 更新时间:2011-10-27 少女站在原地看了看,没有人注意她,于是她渐渐冷静下来,想着天使的话,一路去寻找那座塔。她很明智地选择去找红眼睛乌鸦多的地方。 她找到了―― 高塔坐落在一个略显偏僻的地方,一切和天使的描述一模一样,还有一个矮小而丑陋的看守者在塔下坐着,象狗一样地打量走来的少女。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看守问,“谁让你来的。” “我的命运。”少女按照天使教的回答,“我命中必定经过这座塔,我命中的朋友关在这塔下,我命中有一阵风,它从峡谷来,往世界的源头去。” 看守的脸上露出了惊诧的神色,他的态度缓和了下来。“请在这里等一等,”他说,“我去安排一下,你马上就能见到你想见到的人。” 过了一会儿,少女随看守走进塔中,他们没有向上攀登,而是走进了漆黑压抑的地下。这里布满了一模一样的牢房,每一个牢房里都关押着一个女人。她们有的美丽,有的丑陋,有的和颜悦色,有的面目狰狞,有的安静地坐着,有的烦躁地走来走去。她们都穿着长袍,看到少女进来,都感觉很新奇。 看守不去理会这些女人询问的目光,他带着少女来到尽头,这里有最大的牢房。牢房里正端坐着一个有点上了年纪的女人,她看起来温柔安详,她也穿着长袍,是蓝色的。 看守对这个女人似乎也比较恭敬,“这是你的客人,”他说,“这周围没有别的牢房,你们可以随意交谈,除非你们来叫我,不然我不会打扰你们。”说完他就转身走远了。 少女有点紧张,不知道该说什么。女人先开口了,“小姑娘,”她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我这里的?” “我遇到了一个天使。”少女解释道。 女人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尽全力帮助你。” “我碰到了大麻烦,”少女说,“有一只海怪纠缠我,她把我的生活变得乱七八糟,她让我无法面对我爱的人。我想,再这么下去,我会被她毁掉。” 女人马上明白了少女的意思,她说,“想摆脱这个海怪很难,但也不是绝对不可能。就在这里,在你来时看到的那些水域附近,生长着无数人间没有的奇特植物。我知道一种树木,生长在这里最大的湖边,你说的海怪最害怕看到这些树木……” “但是它们是树啊,”少女说,“而海怪居住的地方离这里还有些距离,我该怎么做呢?” “这个问题我无法帮你解答,”女人说,“你需要去问更了解那种树的人。我只是曾经听说过不少关于那种树的事情而已。另外我现在是个囚犯,不能一直跟随你,帮助你。” “那我该去找谁呢?”少女问。 “我知道一个女孩,看起来和你差不多大。她曾经在那片湖边呆过很久,我想你可以去问问她。”女人说。 “告诉我该怎么做――” “从这里出去,”女人告诉她,“回到那个山谷。沿着山谷的边缘走一走,你会找到一处水洼,那水洼里的水会显得有点怪怪的,里面没有任何生物。你要按我说的去做……” 女人交给少女一些东西,包括一根黑色的蜡烛,一把香味扑鼻的紫色小花,一只银碗,一本很小很旧的书和一块黑布。女人和少女聊了很长时间,少女很感激,天使说的是对的,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善良的女人,少女觉得自己可以百分之百信任她。 从那座塔出来以后,少女按照女人说的回到了山谷,她耐心地寻找着女人说的水洼,她很快就找到了。 少女按照女人说的,小心翼翼地把那些东西都拿出来。 她把黑布在水洼边铺展开来,把黑布的一条边浸在水里,点好蜡烛,把那种紫色的花放到银碗里,打开那本书的某一页,一手举着蜡烛一手拿着银碗,照着书上说的轻声念……那是一段很古老的话,古老得少女根本无法揣测它的意思。 也许少女听不懂,但那蜡烛是能听懂的。正如女人描述的,跳跃的烛火一点一点变成了幽幽的蓝色,烛泪滴落在银碗中,紫色的小花在慢慢化做紫色的汁液。少女小心翼翼地把银碗中的紫色汁液泼进了水洼里。 断断续续的私语声开始在水下翻滚,很快水面上浮起泡沫,少女听到了沸腾的声音,她马上要见到那个人了。 少女向水洼中看去,她果然看到了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你是晓幽吗?”她礼貌地问。 水中的女孩苍白消瘦,但看起来很平静。“我就是晓幽。”她回答。 少女马上向她诉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请求她的帮助。 “你刚刚去的那片水域是冥河,刚才那座塔是乌鸦塔,塔下关押的女人是飘素,飘素向你描述的大湖是不归湖。”晓幽告诉她,“不归湖边只能生长一种树木,而这种树木也只能在不归湖边生长。我们把这种树木叫做夜咒,因为他们原本都是被海中的怪物或者邪灵折磨死的英雄。那些鬼怪在他们死后仍然折磨他们,让神明找不到他们。他们无法上天堂,只能留在地狱附近。年复一年,痛苦让他们变得恶毒,只要碰到了从前伤害他们的怪物,他们就会变成黑夜里的诅咒,对仇人纠缠不休……” 少女面色苍白,她在听。 “你所说的海怪,”晓幽说,“她也会害怕夜咒的,曾经有很多英雄死在她那双恶毒的眼睛里,他们的灵魂都痛苦万分。” “我该怎么做……”少女有点害怕,她的声音有点颤抖。 “你要把海怪引诱到不归湖边,”晓幽说,“等她被夜咒纠缠,不得脱身的时候你再要求她立下约定,发誓从此不再纠缠你和你爱的人。那些诡异的树木不会伤害平常女子,你只需要用你的手把他们乱发一样的枝叶拨开,就能让被囚禁的海怪恢复自由。” “可是我该用什么办法把她引诱到湖边呢?”少女想起了海怪的狡猾善变。 “你需要一个更加博学,更加正直的人来帮助你。”晓幽说,“我和飘素一样,是被囚禁的人,我也不能陪你走很远。” “请告诉我,我该去找谁?” 晓幽沉默,她的眼中闪过担忧。“我听说过一个人,他曾经足够正直,而且见过世面,有才华。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后来他被病痛纠缠,”晓幽说,“那是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病,没有人敢为他治疗。他在痛苦中变得性格寡淡,也不愿意见人。” “他怎么会得这样的病呢――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病?” 晓幽告诉少女,他的心上人被人囚禁了,他没有能力把她救出来,时间一长就有了这样的病。他发病的时候满眼都是奇怪的幻觉,而且发病没有任何规律,所以他不愿见人,他不知道自己见到的人是不是他的幻觉。 这样一个人,要他如何帮助少女呢?但是少女在想另一个问题,“如果我能想办法治疗他的病,他好了以后会帮我的吧……” “他会的,他是个很好的人。”晓幽说,“只要你真的能治疗他的病。如果你要找他,那就走出山谷吧,他就在这片大陆上的一个小城市里,那小城民风淳朴,他过着隐士一样的生活。” 少女曾经听说过很多关于这边大陆的描述。这里风景明朗,街道干干净净,矗立着有故事的建筑。这里的人友好而天真,很多人都象孩子一样每天为自己编制幻想,每天都热衷于美食、玩偶和可爱的小动物。 是的,这里弥漫着和她家乡全然不同的气氛,她行走在街道上,紧张的心情得到了些许缓解。 但是当她走到那个小城的时候,美梦一样的画面顷刻消失,少女感觉自己被惊醒了,额头上浸出了冷汗。 这是一个灰色的小城。天空阴暗,城中穿梭着冰冷的风,街道、建筑、护栏甚至花草都是灰蒙蒙的,都只管垂着头。来往的人们看不清面孔,他们穿着灰色的大衣,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还要竖起领子遮住那一张又一张苍白的脸。少女试图拦住一个路人,问问他发生了什么,但他摆摆手,匆忙离开。她再问一个人,也是一样,这里的人眼神里透出不信任,到处防备别人。 少女无助地站在街头,一个沿街乞讨的老太婆走过来,“小姑娘,”她用难听的声音问,“你是外乡人?” 少女点头,“我来找一个人,我要帮助他,我也需要他的帮助。” 老太婆不友好地笑了起来,“帮助?”她说,“什么是帮助?这里的人不知道什么叫做帮助。这个城市和这片大陆上别的地方都不一样――虽然曾经是一样的,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少女追问。 老太婆却伸出肮脏的手,示意少女应该给她点好处。少女想了想,把随身带的干粮给了她一些。 老太婆说,“从前这里和外面一样平静,没有人知道这个小城其实坐落在通往一处战场的必经之路上――那是神明与魔鬼相争的战场,他们在抢夺一座高耸入云的塔。” “难道这里被战火波及?”少女能想像得出来,她见过天使,也见过魔怪。 可是老太婆摇头,“不是那么简单的。我说过了,神明和魔鬼在争夺一座塔,神明一直占有那塔,而魔鬼一直在进攻,直到今天战争也没有结束。从前这里不过是时不时能听到从战场上传来的声音,刀剑破风什么的,那时候所有的人都觉得那战场离自己太远,多数人甚至以为那些声音来自云中的雷电,因为每当战事暂停,神明就会降雨清扫战场……” 老太婆告诉少女,某一天小城的一个居民撞上了收兵归去的魔鬼的队伍。魔鬼本来已经失败,正恼火呢,又被普通人撞到,暴露了身份。这些从地狱来的家伙一气之下在这里放了一把火。火灭了以后人们发现没有人死去,但是这里的一切都被烧成了灰色,人和人之间那些美好的东西也都变成了灰烬,被风一吹就无影无踪了。 ------------ 四十、洛思开始讲第九个故事:寻找英雄(3) 更新时间:2011-10-28 “如果你确定自己能找到愿意帮忙的人,”老太婆说,“那他一定和你一样,是个外乡人。” “是的,我想他原先不住在这里。”少女想起晓幽的话,“他是来这里做隐士的,因为他得了一种怪病,需要安静……” 老太婆眼里似乎亮了一下,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但她神秘地笑了笑。 少女看出她的意思,“把你知道的告诉我。”说着她又拿出一些干粮塞给她。 “我想你说的那个人是将军――我们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但这里的人都这样称呼他。因为这个人有一个有趣的癖好。一到午夜他就会乔装改扮,把自己弄成一副古代将军的样子,然后在街上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他病得确实不轻。” “那你知道他的家在什么地方吗?”少女问。 “他住在小城的最边缘,”老太婆说,“他确实过着隐士的生活,将军很讨厌被打扰,如果你直接去找他,他会把你当成自己的幻觉,然后用扫把打你,直到你象一股烟一样消失掉,还给他清静。”老太婆用手比划了一股烟的样子,一边还嘿嘿地笑。 不能这样……少女接着问,“那我要是想和他谈谈,该怎么做?要怎么让他相信我不是他的幻觉?” 老太婆只管冲她笑,少女看看口袋里,只有最后一点干粮了,她索性把所有的干粮都给了老太婆。 “其实很简单,”老太婆看着口袋里的干粮,她心花怒放,“你只需要一点食物。” “什么?”少女感觉被骗了! “你走到他家里,在他发作之前给他一点食物让他吃掉。目前为止他的味觉还是正常的,如果你给他吃的东西味道和你描述的一样,他就会相信你的。” 老太婆说完撒腿就跑! 她瘦得象一只垂死的狗,跑起来却象一阵风,一转眼就不见了。但少女也是怒不可遏,她想都没想就追了上去。她随身带的钱财到这个时候已经不富裕了,而且她刚到这个灰色的小城,对什么都不熟悉。这里这么奇怪,她怎么知道她去一个水果摊或者饭馆,会不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少女奔跑在灰色的街道上,她在陌生的地方为自己的一点点希望作出各种努力。她忽然感觉到孤单和委屈,但她不能哭,她在奔跑…… 等到少女找到将军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隔着破旧的门板,少女听见将军准备全副武装,上街巡视的声音,他一边穿戴还一边自言自语。 “这战袍旧了……不过旧的好,但是需要好好清洗一下……” 少女敲了敲门,门里马上静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少女咬牙推门进去,飞快地塞了一块干粮在将军嘴里,然后说,“这是甜饼……不过有点干。” 许久―― “我知道了。”将军说,“你请坐下吧,我去弄点水来。” 将军住的屋子不大,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不太结实。少女找到一把摇摇晃晃的椅子坐下,她这才开始仔细打量将军。将军应该比她大几岁,很瘦很苍白,一看就知道是有病在身,但他动作麻利,目光中透出稳健和智慧,虽然这一切都被这个小城的灰色笼上了一点荒唐和疯癫。那一身古怪却样式讲究的战袍刚刚被他套在身上,还没有好好整理,全都歪歪斜斜的,让他看起来反倒显得很落魄。 “说吧,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你来做什么?”将军给少女倒了一杯水,自己也坐下来。 “我被海怪纠缠,我来这里寻找击败过海怪的英雄,却遇到了天使,天使让我去找飘素,飘素让我去找晓幽,晓幽又让我来找你……”少女向将军诉说一切,将军耐心听着。 “我想你是个足智多谋的人,”少女最后这样说,“我猜你知道如何治自己的病,只不过你自己一个人无法完成治疗,现在我愿意来帮助你,也请你帮助我。” 将军笑了笑,他似乎觉得少女很幼稚。“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他说,“我对自己的病症一清二楚,从怎么得的,会怎么发展,到怎么治疗,我全知道。不过知道这些并不意味着我能控制这病――这和有没有人帮助没有关系。我原先生活的那个城市里,到处都有愿意帮助我的人,但我最终选择离开。” 少女确实无法理解,但她试探着问。“我听说你爱的人被囚禁了,你却无法救她出来。” “一开始我也以为这就是我病痛的全部,”将军说,“但是事情远比这要复杂。我的爱人触犯的不是世俗的禁忌,关押她的地方也不是人间的监狱。” “你是说……”少女想到了什么。 “说不定你见过她――她就被关在乌鸦塔下。”也许是因为太缺少交谈,将军已经不避讳和别人提及自己的私事,这一切已经让他负担过重,他需要倾诉。“我经常去看她,但平时照顾她的是飘素。我并不认识晓幽,但我们都听说过对方。” 少女不好意思再问什么,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离开。 将军说,“现在天已经黑了,你不可能在夜里走出这座城市。今天晚上你可以借宿在我家,不过你要一个人住,马上就是午夜了,我要出去巡街……记住锁好房门,在这里你不能轻信任何人。” 少女才知道那样一扇破门居然还有锁。 少女看见将军站得笔直,然后从上到下认认真真地调整身上的装束,他弄了将近半个小时。最后将军从破门背后提出一把宝剑挂在腰间,冲少女庄重地点了点头,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周围安静极了,少女听到了猫头鹰的叫声,她很害怕。这里的一切都让她心神不宁。但她还能怎么做呢?少女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少女做了一个梦。 她行走在这个灰色小城的街道上,下雨了,空气很凉。她不知道自己要往何处去,她还记得要在恍惚中寻找将军的身影。少女隐约能听到什么地方传来利落的脚步声,那是将军的铁靴踏上石道时发出的声音。 将军似乎就在附近,但少女仔细一听,脚步声又不见了。 她只能继续在这灰色的小城里穿梭,似乎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引导着她在这座被烧成灰烬的地方不断行走。街上没有行人,所有的房屋都不一样,又都一样。不知过了多久,少女感觉到疲惫,这不是一座小城吗?怎么会无边无际…… 忽然,前面出现了一个身影,看起来很高大。 少女心里有了些许放松,因为这个身影看起来应该是将军的,将军本人虽然很消瘦,但他的战袍很壮实,所以全副武装在街头行走的将军会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但往前走一走,少女发觉不对。这个背影怎么看都象是女人的,而且这个人走路并没有发出脚步声。 这是谁呢……少女感觉自己见过这个人,难道是白天碰到的那个老乞丐?这个念头让少女有点慌张。 那个人忽然笑了,但她仍背对着少女。 “你不认识我了么?”她问,“我们曾经有过一次很愉快的交谈――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果然,那是一个老太婆的声音。 少女说,“你敲诈我的东西!我想我应该追回我自己的东西!” “我没有,”老太婆说,“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同样的事情这里的人遇到了会感觉很平常。我不认为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问题在于你不懂什么是入乡随俗。” “你们的那些习俗,”少女说,“那都是魔鬼留下的东西,不应该继续提倡!” “我们的习俗确实是魔鬼留下的,但我们必须保留这些习俗。” “为什么……” “因为,”老太婆慢慢转过身来,“因为这里是魔鬼的地盘……” 不……她不是那个老乞丐!尽管她们一样苍老,一样有着诡秘的笑,动作也是一样的僵硬冰冷,但这个老女人真的不是那个乞丐,不是白天骗走她干粮的人! “你……”少女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我经常来这个小城,”老太婆说,“这里有很多有趣的人――包括刚刚到达的你。” “你不该出现的……你不该说话的……”少女喃喃道,“你是一个已经沉睡的人,虽然你不象我一样柔弱,但海怪的威力足以把你投入寂静……” “是的。”老太婆说,“你亲眼看到我陷入海怪的控制。但现在我醒了,我不象你一样柔弱,所以我不会象你一样被动。” 少女咬牙不语。 “现在,”老太婆慢慢走过来,“我来给你一点启示。你所求助的将军他虽然是个正义的人,却很容易给你添麻烦,他已经病入膏肓,很快他就将彻底失去理智。” 少女想到将军的种种言行,自己也觉得毛骨悚然,但是和眼前的这个老太婆相比,少女更愿意相信将军,哪怕是疯掉了的将军。 老太婆继续说,“将军到现在还不能明白,其实就是他所爱的女子害了他。那个女人曾经为魔鬼主持祭祀,她是蛇蝎心肠。她想研究出一种迷幻药来帮助她越狱。将军总去乌鸦塔探望她,她就趁机在将军身上做试验,最后将军就成了这副样子。” “将军他自己知道吗……”少女终于忍不住问。 “其实他知道,但他不愿接受现实。”老太婆一边说一边观察她的表情,“他知道自己病了,却不知道自己病到了什么程度,也不知道这病会发展得多快。” “我不能相信你。”少女自信从老太婆的眼中看到了什么不怀好意的东西。 “你自己决定吧,”老太婆似乎全然看不出少女的堤防,她笑眯眯地说,“其实我可以帮你――在这城市里任何一个有水的地方你都能找到我。” ------------ 四十一、燕郊:最隐蔽的阴谋者(1) 更新时间:2011-10-29 鬼谷耳语:总有人能一再颠覆我们对阴谋的想像力,仿佛人类文明存在了上千年就是为了在这个方面不停地变魔术。 那个猜测是突然从心头升起的,在这之前鬼谷箫甚至不曾想过是不是有这样的可能性。荒野上所有人讲过的故事都从她耳边飞快地闪过,它们早已不再是简单的故事,它们象一个窝里的蛇一样相互纠缠…… “这个故事……”这时候水草凑过来,“好像说了很多别人故事里讲的人。” 鬼谷箫暂时停下思考,环顾荒野,看到所有人都盯着洛思,他们好像为了洛思的这个故事已经搁置了行动。 洛思对一切视而不见,他还在讲故事,甚至没有过停顿。也许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他想让荒野上的人对他们有更多的忌讳,他要把他们吓得远远的。鬼谷箫不知道这样的办法能对几个人起作用,但她至少可以肯定,娜依和七婆婆不会因此退却。 这样想着,她看了一眼那边的娜依,娜依头上青筋暴起,看来是已经捕捉到了关键。再看看老玻璃和七婆婆这里,果然两个人凑近了在说着什么,乍一看是交谈,但又透出古怪。他们的眼睛里都流动着诡异的光华,催眠正在进行。 水草说,“我跟你说话呢――他讲的故事你有没有听啊?” “我听了。”鬼谷箫淡淡地说,“他什么都知道,所以能把所有人的故事串在一起。” “这些故事之间还有联系?”水草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 “怎么不会这样?”鬼谷箫反问,“这些人之间本来就有很多纠缠不清的关系,就算是没有关系的人,也保不齐有什么特殊的联系……” 比如水草和白鲨鱼的那两个故事,鬼谷箫完全不能肯定洛思不会讲到和它们有关的情节。 不,这不算什么,就算是茫茫人海,完全没有交集的两个人也完全有可能被牵扯到一模一样的事里来。看似碰巧的事情,在没露出爪牙之前就是温顺的猫,让人乐于挂在嘴边。当她撕下伪装,你就会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碰巧。鬼谷箫神经质地记着一位西方思想者的话,没有碰巧,碰巧只是人类对命运这台超级机器的无知而已…… 所谓碰巧的事不能细想,这中间藏了太多让人不寒而栗的东西。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对这种不寒而栗不寒而栗。比如水草,她刚刚还害怕得要死,一听到洛思讲的这些故事,脸上就开始红润起来。她还觉得挺好玩的。 “真的呀真的呀真的呀!”水草连连惊呼,“哇……” “你给我收着点,别忘了你现在在哪。”鬼谷箫眼看水草就要手舞足蹈了,赶紧低声呵斥,“我可是早告诉过你的,我没那么大的能耐,我只能尽量帮你,如果自己再在这里瞎搅和,出了叉子我可就不管你了!” 说着话的时候,鬼谷箫能感觉到,白鲨鱼和海漠都在往这边看。 “你别这样嘛……我只是觉得……我以前没见过这样的……”水草委屈得不行,好像眼泪都要下来了。 “如果被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带走,”鬼谷箫阴阳怪气地说,“你会见到更多你没见过的东西――想试试吗?” “那……还是算了吧。” 鬼谷箫松了口气,她再次向篝火那边看去,却发现海漠象要死了一样,直挺挺地愣在那里……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受什么刺激了? 鬼谷箫视线一转,看到娜依已经停止施法,正笑眯眯地看着海漠。这笑里透露出的意思是――你完蛋了!这个时候再看七婆婆和老玻璃,他们都低着头不知在摆弄什么,动作呆板,难道娜依的计划已经成功? 鬼谷箫有点错讹了,难道我刚才看到的是幻觉?她回想着老玻璃脸上露出墨苏表情的那个瞬间,越想越怪。 在离开黑蜘蛛谷的时候,娜依根本想不到她再也不会回来,就想很多年前他带着雨宁走进玄荆槛的时候根本想不到自己会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事实难料不是么……当年的娜依因为太年轻栽在黑纱手里,而马上就要卸任的老谷主娜依却跌在一个年轻女人手里。这个女人就是曾经在娜依的追踪和设计下狼狈到了极点的墨苏,那个被关押在乌鸦塔下的女孩。 这并不奇怪,娜依的眼光是对的,而跌在墨苏手里的也不会只有娜依一个人。 此刻的海漠面对瞬间转变的局面,脑子里全然成了一锅粥。当他发现施法结束的娜依除了外貌,一切都变成了另一个人,海漠当场就掉进了冰窟窿里…… 没错,在人间无尽的游荡已经让海漠具备这样的能力,他能剥离外在,看出一个人完全寄托在灵魂上的那些表情。他没有眼花,刚才的娜依不见了,变成了另一个女人,而这一个的神情看起来比娜依更加心狠手辣! ------------ 四十、洛思开始讲第九个故事:寻找英雄(4) 更新时间:2011-10-29 “你怎么可能帮我……”少女最后问。 “在这个世界上,”老太婆喃喃道,“根本就没有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要说不可能,将军爱的女人最最不可能拿将军做试验……” 老太婆的声音慢慢弱下去,少女抬头发现雨停了,那些乌云竟有了点散去的迹象。当她收回目光的时候,站在她面前的是那个天使。 “你来了?”少女惊喜,“他们说这是一个被魔鬼控制的小城,我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你!” 天使笑了笑,“没有什么地方能永远被谁控制,不然你也就没有必要寻找英雄了。” “可是我现在感觉很困惑……我碰到了太多奇怪的东西,这让我不知所措――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 天使摇头,“不要问我,你应该自己决定下一步。” “我不明白……”少女眼中一片迷茫,“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所有人都是陌生的,很多人还不怀好意……” “让我来告诉你,事实没有你想像的那样难以判断。”天使走近了,少女感觉到他的光芒。“有希望的人,总能找到善良的理由……” 少女在心里一遍遍重复天使的话,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打量着天使洁白的身影,这么多天里,她第一次有些轻松的感觉。 不过……少女看到了什么,她指向天使的羽翼,“你受伤了吗?”她指的地方有一条血线,那是天使羽翼离脊背很近的地方。 “一点小伤。”天使的神情里第一次透出无奈,但他还是笑了笑,“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明亮,天使越来越明亮。少女想,他要回到神明的身边了吗?她看到天使变得越来越透明,他飘起来了――但是他羽翼上的那条血线却越来越粗,少女竟清楚地看到有鲜红的血液滴下! 光芒从柔和变为刺眼,少女的视野被晃得一片模糊,当她能睁开眼睛时,满地都是雪白的羽毛。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而将军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少女终于看到将军从街那边向她走来,但这个时候她已经筋疲力尽,连打招呼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将军看到她的时候表情很惊讶,仿佛她脸上有什么东西。“发生了什么?”他问。 “我听说了一些事……有的和你的病有关,有的和我自己有关……还有的和你的爱人有关。”少女含糊地解释着。 “说到我的爱人,”说起这个话题,将军似乎心情不错,“我刚去看过她,她告诉我一种新式糕点的做法,还给了我这种特殊的香草当佐料。” 少女看见将军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把黑底紫斑纹的奇怪植物在她面前晃了晃,“走吧,我们回我家,我已经等不及要尝尝她推荐的好东西――你要不要也来一点?” “不不不……谢谢。”少女几乎是下意识拒绝了将军的邀请。 但将军对此并不介意,“其实我也不推荐你一起吃――我不是讨厌你,只是觉得她告诉我做法,还给我配料,我却和别的女人一起享用,这听起来怪怪的。” 少女看着那可疑的香草,她试探着问,“她……经常向你推荐些好吃的吗?” “是啊。”将军说,“她是个美食家,对吃很有研究。不过她肠胃不好,所以一般是她负责做,我负责吃。”说到这里将军很得意。 “她在乌鸦塔里也能找到这样的食材……” “被关在乌鸦塔的飘素是个有分量的人物,”将军解释道,“看守对她也得必恭必敬,她想要什么,看守就得去弄。而飘素对我爱的女子还不错,所以即使是被囚禁的犯人,她仍然能做一些她喜欢的事――这香草可真香啊!” 将军忍不住低头去嗅那把古怪的植物,少女在一边胆战心惊地看着。她清楚地看到将军的脸抽搐了一下。 将军抬起头来,表情忽然显得很呆滞,“我在哪……”他问,“你是谁?” “……”少女无法解释,她只能一把将那种可怕的植物抢来,然后扔出去老远。然而这一串动作却刺激了将军,他不要命地向被扔出去的植物跑去,长长的石道上留下他笨拙而古怪的脚步声,那是铁靴行进的声音…… 少女一身冷汗地从梦中惊醒,这时候将军刚从外面回来。他大声向她问好,然后问她休息得怎么样,少女含糊其词地说她睡了很久。 虽然一夜不休息,但他看起来精神倒是很好。 将军一回来就不闲着,他开始从各个角落里找出东西来准备做吃的。“知道吗,”将军说,“这座小城里的人完全不懂什么是美食,我本来是不做饭的,但在这里不做饭旧得吃猪食。” “被迫学会做饭,你什么感觉?”少女随口问。 “其实感觉不错。从前都是她做饭,我吃饭,现在我也做饭了,感觉和她的距离拉近了……” 少女心里咯噔一声。 将军又说,“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前几天我去看她,她向我推荐了一种新式糕点,还给了我这种特别的香草做配料。” 将军从一个小柜子里拿出一把不太新鲜的植物,正是那种黑底紫色斑纹的怪东西! ------------ 四十一、燕郊:最隐蔽的阴谋者(2) 更新时间:2011-10-30 海漠并不是乐观过度的人,他想像过很多失败的可能,但这种失败实在是太过诡秘,他无从招架…… 对面占用了娜依躯壳的女子笑了,“怎么,”她问,“你就那么害怕?” “被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还是女人――给逼到角落里了,”海漠喃喃道,“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呢?” “你不是挺会玩女人的么?”对方似乎很喜欢这种交谈,“我听说你把老蛇的那个天才徒弟玩得挺惨啊――” 海漠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放心,”她又说,“虽然晓幽这个人我很欣赏,但是我们在不同的阵营里,还有些正面冲突。我的意思是,我不是来为她寻仇的。” “……我实在是对你一无所知。” “那就让我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墨苏――你应该听说过我。”她不相信娜依不和别人提起自己,“我和娜依之间的较量持续了太多年,不过我很高兴现在已经结束了。” 原来她就是墨苏……海漠听说过这个女孩,听说过她小小年纪就逃出黑蜘蛛谷,后来还成为安息地守卫中的一员。而认准了人的娜依有时也会跟海漠提及这个完美接班人,提及她的追踪到了哪一步。在娜依的描述里墨苏被一步步逼到墙角,这个小丫头在乌鸦塔下守着一只眼睛和一个空眼眶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虽然问这个问题显得很白痴,不过……”海漠小心翼翼地问,“可是你到底都做了什么?” “当你们来到荒野上的时候,”墨苏一笑,“谁也没有感觉到,其实还有一个你们看不到的人也来到了荒野上,那就是我。我是乌鸦塔的囚犯,但我完全有能力掌控身为看守的老玻,让他按照我说的去做……你知道老玻璃手上把玩的那块玻璃么?那是乌鸦塔的看守一代代传下来的,用途就是自保。这些看守都平庸得要死,如果没有那一小块玻璃,他们早被那些乌鸦给吃干净了,那块玻璃能抵挡那些乌鸦,它绝不是普通的防护石……我只是花了些时间就确认了,灵体躲在里面,周围就是有再厉害的地狱来客,也无法发现我……” 原来这个女人是把自己的灵魂藏在了那块玻璃里。这确实是个绝妙的办法,因为老玻璃反正是要拿着这东西的,七婆婆甚至有可能指望这块玻璃在她施法的时候更好地凝结能量。 “我知道娜依的计划,”墨苏这话说得很随意,就好像娜依的计划是一碗饭。“我知道她要通过你在老玻璃的血液里做手脚,然后再趁七婆婆催眠老玻璃的时候设法控制七婆婆。但是娜依想不到的是,你把老玻璃带到一边,就让我有机会从那块玻璃中转移到老玻璃身上。但我这样做的时候老玻璃是没有知觉的,因为我没有喧宾夺主,我只是停留在他意识中的一小块偏僻的地方而已。” “其实躲在老玻璃那里是有可能被发现的……但你已经确信自己在被发现之前七婆婆就会催眠老玻璃,你就趁七婆婆的时候动手……”海漠能想像得出。 “那是绝佳的时机,”墨苏很得意,“七婆婆很脆弱,老玻璃也很脆弱,这些娜依都想到了,但她忘了一点,就是这个时候,她自己也很脆弱。” 娜依忘记了,但墨苏心里却很清楚,于是她一个人把三个人同时拉下了马。 墨苏带着一种胜利者的随意与和缓向海漠讲述着她那已经成功的计划。海漠一边听一边向七婆婆和老玻璃那边看去,他发现这两个人也在看他。他们的眼中一片漆黑,就象灵魂被人拉住了线一样,他们没有表情了,只是向这边看着。 你也会变成那样吗?海漠问自己,或者变成那样已经是好的了,娜依现在在什么地方还不知道呢…… 白鲨鱼试图看一看篝火边的日呢在做什么,大约一个小时前这还能让他把瞌睡虫赶远一点,但是现在不行了。 荒野上的白鲨鱼早就没有了谋划之新,他心神都散掉了,已经不能再进行有序的思考。不过他还是很重要的,至少对于仪式而言是这样的。所有人都有那样的感觉,仪式已经越来越近。 现在还是来说说白鲨鱼的现状,白鲨鱼的现状是――他现在难受极了。 他被阿克和尔柏挤在中间的时间长了,他开始犯困。不过白鲨鱼不怎么敢睡觉,他从洛思的表情里能读出不友好的东西来,这让他很担忧,他想他需要留神。虽然洛思把事情都答应得好好的,但白鲨鱼毕竟不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怎么会知道呢! 要不然就这样吧,其实白鲨鱼是这样对自己说的,想也想不出眉目来,还不如就任其发展,说不定运气好了,还真能有出路。 可是谁能真那么放心啊……把自己的命放在陌生人的手里,怎么听都觉得可怕。 他看看旁边这两个,早就陷入了长睡不醒的境地,白鲨鱼可真想象他们一样,什么都不着急。他这么想着,感觉自己越来越困了。不管怎么说,还是应该休息休息,长时间的疲倦终于让白鲨鱼暂时忘记了这恶梦一样的处境,他只能这样想,休息好了才有精神,才能应对新的情况…… “你要是睡下去,那就不用再醒来了。” 这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耳边响起,是个老女人的声音,低沉古怪,白鲨鱼一下子就被吓得瞌睡全无。他下意识张开嘴要问这是谁,但终于没发出声音来。 “呆着别动,”那个声音说,“我还有很多话要说。” 白鲨鱼看看周围,没有人在意他的惊诧,这个声音竟然只有他能听到! “你小时候的那些事么你还记得挺清楚的……要不是你讲出来了,我以为你都忘了……”白鲨鱼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样的问题,他当场就傻了。 “这么多年了,你过得和别的孩子一样好――不,你比他们可滋润多了,要不然头狼也不会选你来……你知道……” 白鲨鱼开始颤抖,很剧烈的颤抖,居然把阿克和尔柏都给弄醒了。两个人象看疯狗一样看着白鲨鱼突然出现的怪诞样子,感觉很好玩。 “你怎么了?”尔柏问。 “没事……我没事……”白鲨鱼笑笑,这笑比哭还难看。他还要故作轻松地问,“你们睡醒了?” 阿克说,“总晃来晃去。” 白鲨鱼连忙说,“是我不好,不过我有点冷……那个,七婆婆困了?” 尔柏转头看见七婆婆在篝火边打盹,“她困了――刚才我们困了,现在我们醒了,她困了。”尔柏嘿嘿笑着。 沉默。 尔柏和阿克再次昏昏欲睡,因为白鲨鱼渐渐没有了颤抖的力气,现在他的面色和海漠的一样可怕。 那个声音在他的耳边不停地说,不停地说。这个老女人并没有对白鲨鱼施什么咒语,她说的都是白鲨鱼知道的事,其实正是这样的事才够让人受不了。那个老女人说的全是和白鲨鱼的父亲有关的事。 “你知道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你认识的人越来越多,你不可能不和别人说起你家里的事。所以你仍然会和别人说起你家里的事,但只有你自己知道,你说的时候其实已经遮蔽了一些内容――你总是暗示自己,你告诉自己你根本不知道那些奇怪的事怎么发生的,所以避而不谈是正常的。这样算一算你这么自欺欺人的年头也不短了,但是这并不能掩盖你真正的感觉,其实事情发生了以后你是有自己的猜测的……” 天时的笑容,对面楼窗口的古怪景象,小苏的形迹可疑,还有那个怪物被绑在床上的样子再一次飞快地从白鲨鱼的眼前出现,重重叠叠。他似乎掉进了时间的隧道,回到了那一幕跟前。 “天时……虽然你从来不说,但他就是和正常人不一样。”老女人喃喃道,“你敢说你没有发现?” “小苏……这毫无疑问是一个巫婆一样的人,”老女人在奚落,“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能让她搀和你家的事。” “你在窗口看到了什么,你在家里看到了什么,那个怪物什么样……”老女人的声音扯得白鲨鱼脑子生痛,“你父亲身上为什么会有那些说不出的古怪?你其实早就有自己的答案,而且这个答案搞不好是对的,可你无法接受……” 白鲨鱼放弃了抵抗,他的意识完全被这个声音牵着走了。 “你的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虽然你在他身边很多年,但你并不知道。他的一切正常中藏着一种古怪,在贪污案爆发之前你就已经看出来了,你甚至觉得他正常的言行也不过是一种做作而已……但是你感觉到了不对,你不敢去追究……” 白鲨鱼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那些关于父亲的细节一点点在脑海中浮现,每一个细节看起来都正常无比,却都有种难以言说的不对头。看着看着,白鲨鱼恍惚中发现,父亲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 并不经常,但有些时候老余的目光会变得象黑洞一样,空无一物却又深不可测。白鲨鱼忽然意识到一个很可怕的问题,早在老余被捕之前他就知道总有一天他爸爸要出事,而贪污案爆发后白鲨鱼那副无法承受的样子至少有一半是装出来的! “这才是你不声不响地和天时一直友好下去的真正原因。”那个声音毫不客气地指出,“你觉得你爸中邪了,而天时看起来是个邪道中人。你甚至愿意为了留住天时而容忍小苏。” 是这样的……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机敏甚至狡猾,当年的白鲨鱼身上就潜藏着这样的因素,不然他大了以后也不会变成一个四处周旋的人! “你想想吧……你自己想想吧……” 其实他并不是没有想过,象白鲨鱼这样的人,最终选择了最直接的行为准则,怎样有好好处他就怎么做。因为经过反复思考得出的结论都会变成他的恶梦,他不能去想――其实他已经想了,但他把思考的结果赶到了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现在在这个声音的要求下,那些被驱逐的东西象潮虫一样从黑暗中爬出来,它们看起来硕壮凶猛,它们把他团团包围。 ------------ 四十一、燕郊:最隐蔽的阴谋者(3) 更新时间:2011-10-31 白鲨鱼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篝火边的人都看着他,阿克问,“你怎么了?” “……” 这个时候却偏偏听不到那个声音了,白鲨鱼忽然感觉无比困窘,他想他简直就是一个在梦游中被叫醒的人。“我……我……”他试图解释,却发现无从解释。 不过荒野上其他人并不想在他身上耽误什么时间,他们看着白鲨鱼面色苍白地坐下,不再说话,从始至终没有人追问什么。 也许是太累了,产生幻觉了?白鲨鱼想到刚刚还在耳边的那个声音,他想,自己还是好好睡一觉吧。 可是―― “我跟你说过了,别睡觉――除非你不想再醒来。” 还是那个老女人,她就在自己的耳边! 白鲨鱼恨不得马上去死…… 海漠……老玻璃……白鲨鱼……鬼谷箫想,从现在开始我的视线要想雷达一样面面俱到了。 鬼谷箫知道,墨苏已经通过某种方式到了荒野上。 天哪……她想,这篝火边厮杀的开始她想到过各种可能,但鬼谷箫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会有故事里的人出现。但不管墨苏用了什么样的方式,现在她已经在荒野上了。鬼谷箫想,海漠恐怕也已经知道这个了,不然他的脸色不会那么难看。 鬼谷箫也知道一些关于灵体强行占领别人的身体,把别人的灵魂挤走的事,看样子这样的事在荒野上也出现了――不过被挤走的是谁呢?老玻璃,七婆婆还是娜依?他们中到底谁的灵魂在沉睡,谁的灵魂被压抑和控制,谁的灵魂又被从身体里赶走? 鬼谷箫对墨苏的了解也不多,但她能感觉到她是一个能为强烈的一击而蛰伏很久的人,墨苏出手一定很可怕,而且就鬼谷箫已经知道的情况而言,墨苏至少有能力让荒野上的一个人净身出户――会有一个人的灵魂被她从身体里赶走,而且被赶走的人几乎无法带走法力,那些法力会被墨苏事先封存。 听起来已经有人被踢出局了,但是鬼谷箫知道,荒野上的这些人除了黑暗的力量以外,还有很多更加可怕的东西。白鲨鱼的反应恰好验证了她的想法。很显然,刚才有人在白鲨鱼耳边说了什么,看看他的脸色吧!鬼谷箫还真没在白鲨鱼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在他耳边说话的那一个,应该就是被墨苏从身体里赶走的那一个。有趣的是,她仿佛知晓白鲨鱼的秘密,清楚他心中的痛楚,她能让他感觉倍受刺激。这个声音知道如何进入白鲨鱼的潜意识,鬼谷箫想,这是个高手。 不过,谁会对白鲨鱼的那些破事这么清楚呢……白鲨鱼家里到底有什么事? 天时……小苏――其实就是墨苏……还有那个和别人勾结贪污的老余……那个疯掉了的妈……修炼鬼眼后留下的蟒蛇……鬼谷箫并不是没想过这中间的种种关联,但是现在再看看,她似乎把问题想得简单了。 老余那一圈人里有人和地狱来客有关联,这个应该没有错。天时和墨苏并不想搀和到白鲨鱼家的事里来,但是他们碰上了,这也应该没错。不过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在那件事里还有另一伙地狱来客想从中取利,或者和老余他们有瓜葛的那些怪物就来自冥河? 所有的故事都纠缠在了一起,鬼谷箫想,所有的。 隔着篝火,她再次看向海漠和娜依(其实是娜依的身体)。这两个人还在交谈,现在都在安静地看着篝火。海漠的脸上露出了宠物一样的乖顺,而娜依则平静得出奇。狩猎中的黑魔法巫师不该有这样的平静,尤其是娜依。 另一边,七婆婆和老玻璃已经沉默太长时间了,鬼谷箫简直怀疑他们已经变成了木偶。 游戏要有大逆转了么?她想,最好别逆转得太可怕,不要出现无法控制的事。鬼谷箫这么想,是因为她已经猜想到了各种可能。 也许墨苏曾经只不过是一个和别人不一样的女孩,她可能偏执,可能脾气大,可能喜欢一些古怪的东西,但除此之外她和别的女孩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是经历是可以改变人的,鬼谷箫觉得墨苏可能已经变了…… “娜依的时日已经不多,对我而言她是最容易对付的。”墨苏这样说的时候海漠看到她眉宇间的阴郁,她等这一刻应该很久了,她终于逆转了自己的不利局面,“我不想再和她废话了,就让她当个野鬼去吧,她操劳那么多年,正好放个假。” “那……”海漠适时地往七婆婆那边看了一眼。 “他们?”墨苏的语气一下子轻松了,“老玻璃就不用说了,我听说七婆婆很厉害,但是就我刚才发现的,她也不过强有一副吓人的架子而已,她没娜依难对付。” 现在他们都是墨苏的傀儡了,海漠无法现象,那么可怕的七婆婆,竟然也会成为别人的傀儡――他这样的人确实无法想像这个。 “……在乌鸦塔的时候,我被关在一间潮湿温暖的牢房里。”海漠听到墨苏说,“我听说那里关过很多可怕的黑魔法巫女,但是她们谁也没想过拿那个地方当实验基地――那里是各种古怪植物生长的绝佳地带,土壤都是被冥河水浸过的,石砖上了年头,都透出特殊的阴郁气息……我本来已经做好了常年驻扎的心理准备,但是那里实在是太好了,没多长时间我就配齐了我想要的所有药物。” “你……原来你的绝活是这个。” “就是这个――药。我搞到了效果最好的,而且我花了很多时间研究怎么能把它们做成可以用灵体而不是实体来携带的样子。然后我得到了惊喜,我所有的药都象鬼魂一样,可以由鬼混携带,而且没有任何痕迹,没有人知道有人被药了!如果七婆婆知道这些可能会彻底疯掉,好在我已经让她的灵魂昏睡了,很深的昏睡……” “你可以让这里的人全都昏睡掉……” “我不打算那么做,你不要以为我做出来的都是迷魂药。我下药让人昏睡有两个目的,第一,让他们的心智进入没有防备的状态,然后我就可以进入他们的灵魂,窥探他们所有的秘密;第二,让他们听我指令。我还能让人真的象木偶一样一直听命于我,我发送指令的数目是受到限制的,即使是那样也足够了,因为我很会利用这有限的次数。” 海漠叹了口气,“我真的不知道学亡灵系黑魔法的人里还有你这样强大的人。” 墨苏说,“强大是需要时间沉积的,我的时间足够多而已。” 海漠想,我的时间也足够多,但是我只能去做一样的事。 “你也能做些不同的事,”墨苏知道海漠在想什么,“地狱来客中的规则和禁忌也不都是一成不变的。” “你不用这样,”海漠感觉自己在她面前毫无底气,“我肯定会听你的,你不用恩威并施……” “不,你没明白,”墨苏说,“我想告诉你的是,这里绝大多数人并不了解七芒星降临仪式更不了解这一次仪式,我想这对我非常有利,不过这些你不想知道也可以。至于你自己――你肯定知道自己现在只能被我摆布,不过我好歹也是和黑蜘蛛谷有关的人,而且我还年轻,我想你不会吃亏。” “……我以为你不打算当黑蜘蛛谷的谷主……” “对,我没那个打算。”墨苏的表情越发神秘,“因为我能做更有意思的事……” 原来是这样。海漠想,这个可怕的女人要自立门户,她很需要海漠这样的人,他可以为她提供各种信息,可以用巧妙的手段帮她弄到东西。海漠终于明白墨苏为什么能在这里跟他说这说那,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好兆头。 “好了,闲谈时间结束。”墨苏在胸前做了一个古怪的手势,“我的药起效了,让咱们来看看七婆婆有什么秘密。” 闲谈是被算好了时间的,墨苏忽然沉默,而海漠只有呆呆地坐在一边。他早知道自己没资格讨价还价。只要墨苏愿意,她可以得到这里所有人的秘密,她已经动手了,很多人还没有知觉。 想不到游戏变简单了,海漠想,不过这样也好,一个游戏的结束就是另一个游戏的开始。 是啊,游戏变简单了。墨苏能看出海漠的想法,但她马上想到的是自己从前经历的一切。把游戏变简单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墨苏为此忍辱负重了很久很久。她到现在还能想起老玻璃那些阴阳怪气的话,还有七婆婆这类人对她的不屑――不要说是七婆婆,就是那些卑贱得象狗一样的家伙,从前不是一样在墨苏的头上欺负过! 她想到的是那个实验室的老教师,那个无理取闹的家伙。墨苏现在总能想起她的假发,在乌鸦塔的时候,她想着想着就忍不住要笑。那座阴森的监牢在她哑哑的笑声里变得更加可怖,这倒让墨苏觉得有意思。 墨苏对殴老太并没有有些人想的那种厌恶或或者别的什么负面情绪,虽然她确实很讨厌那样的老太太。但是墨苏从来就没想过要处心积虑地报复殴老太,因为她需要操心的事实在是太多,多到了她已经不能再装得更象个正常人一样。她在大学里的那种状态,实在不是她自己刻意而为,她没有办法。 殴老太只是个替罪羊吧,也许。不过从后面发生的事来看,正是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丑成了墨苏的转折点。 墨苏的生活里写满了追捕和控制的宿命,娜依那张狡诈而冰冷的老脸早已经成了墨苏脑子最深处的一只鼻涕虫,怎么赶也赶不出去了。为了摆脱娜依,墨苏吃尽了苦头,不要说修炼鬼眼,加入安息地守卫这些九死一生的事,她甚至曾经丧心病狂到想打一打老设的主意。但这个念头最后被老蛇的徒弟给打消了,幸好。 墨苏一辈子不会承认,自己是故意被关进乌鸦塔的,虽然在说出那句话之前她就想到过这样做会到来什么样的后果。而在实验室事件发生之前,墨苏曾经设想过一些看起来几乎不可能实行成功的方案,其中就包括先想办法变成乌鸦塔的囚犯,然后接近飘素…… ------------ 四十一、燕郊:最隐蔽的阴谋者(4) 更新时间:2011-11-01 可是回头想想,墨苏觉得自己看到殴老太最后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时,还是有几分头脑发热的,这就是冲动,是没有心计的证明吧。 至少她自己是这样想的。 墨苏转头去看七婆婆,现在她指间就盘旋着这个老东西最隐秘的心思,墨苏忽然意识到,这些东西也许连七婆婆自己都不能确切地知道它们的存在。她很想知道,如果有机会让七婆婆清醒,然后让她面对自己的真实想法,那会是怎样一种局面。 游戏永远不会变得想你想像的那样简单。 思索时时间也会变得诡异起来,鬼谷箫慢慢舒了一口气,此时她象是一条从思虑的海中浮起的鲸鱼,迟缓地换着气。细小的泡沫包围她,那是她从思路中剪掉的边角,她任它们琐碎和轻佻,因为她已经把她想要的留在了脑海中。 鬼谷箫想,不管简单不简单,游戏已经玩到最后了,那些沸水一样喧闹的心思马上就会变成真实的威胁。这一天,她想,白鲨鱼和水草将不可避免地看到真正的地狱来客是什么样子。 鬼谷箫意识到自己这样想是因为她也将和水草、白鲨鱼一起见到后面发生的一切,她是在提醒自己,该动了。 在荒野上她有过很多揣摩,很多试探,很多小动作,但是现在不是客气和保守的时候了,她得有实质性的举动。 这样想着鬼谷箫下意识动了动,她发觉自己其实已经被冻僵了。 “水草……” 水草恍然转过头,她以为鬼谷箫现在会极其不愿意和自己说话――至少她之前的表情显得很恐怖。 “啊……”水草慌张回应,“啊?” “现在我需要你来做一件很有趣的事,”鬼谷箫笑了笑,“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水草感觉到一种从小到大一直潜伏在身边的恐惧。她这个时候才发现,其实自己一点也不反感和害怕鬼谷箫对她出言不逊,举止不敬什么的。水草最怕的其实是鬼谷箫毫无征兆地客气下来,还很有几分斯文地对她笑……其实水草完全能从那笑的背后看出鬼谷箫招牌式的那副神情,那里面充满了嘲讽和疯狂。 水草永远不知道这样的鬼谷箫能做出什么事来,所以她不想答应。可她看看周围,又觉得不答应未必有更好的出路。更重要的是她居然想起了刚才自己按照鬼谷箫的说法对白鲨鱼做的那点缺德事,她无比悲伤地想,自己怕是没有后路了。 “你……要我做什么……”水草弱弱地问。 “你看见刚才白鲨鱼那副德性了吧?” “唔……” “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这有什么怎么样的。水草想,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这就是极其丢人的行为了。这里氛围虽然诡异些,在这个问题上出入不至于太大吧?“大家都看他,把他当成个有毛病的人――他本来就有毛病。”后面这句不知道怎么说出来的。 鬼谷箫却说,“大家都看他怎么了,其实没什么的啊,也没掉块肉什么的。” “可是……”水草忽然不说了,她怯怯地看着鬼谷箫,这个人的眼神现在尤其不友好。“你……你是想……” 鬼谷箫没觉得什么难堪,“这样更有意思,更热闹。” 水草的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我以为你的一切计划都是为了从这里逃出去!” 鬼谷箫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说,“你就不能把问题想简单点?反正想复杂了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能不能告诉我……”水草的气势被鬼谷箫这句不明不白的话给激发了出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打起了教训人的语气,但话说到一半水草才发现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样的现象完全在鬼谷箫的预料中,她笑了笑。 过了一小会儿,水草问她,“白鲨鱼那样……好像是因为……好像是因为……” “因为什么?”鬼谷箫知道水草猜到了有人在白鲨鱼耳边说话,但她就是要装不知道。 水草愣了楞,“没什么。”她说。又过了一小会儿,她凑过来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变得象个神经失常的人,然后扰乱他们的判断?” 鬼谷箫还是那句话,“别把事情想那么复杂。” 但是事情本来就很复杂,水草绝望地想,她又想到了那最坏最坏的结局。水草真不知道自己还有力气想几次这个问题,这让她越来越没有耐心。水草也困了,困境走到了一定的程度,水草和白鲨鱼都成了一个样子。 ------------ 四十二、洛思的故事讲完了:不要追问(1) 更新时间:2011-11-01 鬼谷耳语:任何事发生都有原因,但是有原因和能把原因找出来是两回事。 少女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如雪…… “将军……”她尝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自然,“你有没有想过……你吃的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怎么了?”将军一边还在忙活着,他什么都没感觉出来。 “就是……”少女的语速很慢,因为她在观察将军的表情。“就是每次你吃完……这些东西以后……有什么……会不会有什么……反应?”她想,反应这个词已经是最最温和的了。 将军听出了问题,他转过身,面对少女。少女已经领教过将军眼神中的锋芒,但她还是感觉自己被钉在原地不能动弹。 “你在怀疑谁?”他问,“或者你有什么计谋?我知道这里的人都居心叵测,但是我不知道外来者这样容易被同化。” “我没有……” “那你在干什么!”将军大吼,“跟我说说你在干什么,挑拨离间还是惹是生非!我以为在这个倒霉催的破世界里,还有人记得我是个正直的人!还有人知道在乎爱情是怎么回事!可是看看他们给我送来个什么,你问我吃的这些东西有没有问题……” 他似乎被自己的唾液给呛着了,开始神经质地咳个不停,少女正想起身给他倒杯水,将军却突然直起身子,直着她的鼻子接着吼。 “让我来告诉你有什么问题,什么都有问题!一切!这个世界早就黑白颠倒,神明抛弃了人类,回到他高高在上的宗教概念里,绝大数人以拥有魔鬼的品行为荣!而且他们还赞美自己的虚伪,以为自己的黑暗就是光明,肮脏就是清白!我忍受着,我没有办法!我只有忍受!我想解救的人都唾骂我!我的爱情被人当作笑料!看看我现在,病痛缠身象鬼一样到处游荡!我都这样了,还在乎什么吃的,我早就该吃点毒药,彻底完蛋!” 少女一动不动地看着发作中的将军,他又跳又叫,最后忍不住跌坐下来,捂住了自己的脸。她渐渐明白,也许将军的处境并不象别人描述的那样简单。他要忍受的不止是与所爱的人分离,还有更多更难以言明的痛苦在折磨将军。他是一个为信仰迷失的人,少女想,他是一个为清醒而痛苦的哲学家。 半晌。 “说真的……”将军的嗓子早已经喊哑了,他疲惫地问少女,“你们到底有没有证据?” “什么证据?”尽管知道他在说什么,少女还是问,而且她在想“他们”是谁? “其实已经有很多人暗示……或者明示我,她,做了一些……对我不利的事。”将军磕磕巴巴地说,能看出他的心情起伏很大。“我想知道,你们这样说,到底有没有根据。” 少女沉默,她知道谈话的走向已经改变,这时她必须小心斟酌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好在将军并不催促她,他十有八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听实话。 “如果你真的知道她值得信任,那就继续信任她。”少女也不知道自己想到了什么,但她说出了这样的话。 “那如果我真的发现她给我的食材有问题呢?”将军有气无力地问。 “你很害怕出现这样的情况,对吗?”少女小声问。 将军的表情很难看,很复杂,里面搀杂了许多少女不知道的回忆,但她觉得那些东西她全都一清二楚。终于,少女慢慢道,“我想,你不用这样,因为你害怕的事不会发生。” “你根本就不认识她,怎么能替她说话?” “我不认识她,但是我认识你。”少女说,“我选择信任你,包括你对她的一切判断。” “如果我的判断错了……” “就算她真的做了什么……不好的事,那并不意味着你的判断错了。因为你并不是在判断一个人,而是在判断一份感情。” “如果我爱上了坏人,难道还不能说明我的感情有问题吗?” “不,”少女想到很多,她摇头,“你的感情没有问题,因为你的感情在给你希望。”她想起天使在梦中对她说的,有希望的人总能找到善良的理由。“希望比什么都重要。”少女说。 将军长叹一声,这一声很轻,却似乎要撼动这个灰色的城市。他眼中的纠结一点一点退去。再看向少女的时候,这双眼睛变得无比清澈,几乎和天使的一样。 “我错了,”将军微笑,“我以为没有人能帮我,但是你做到了。” 少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早就看出将军一直徘徊在真相的周围,不知道该不该面对。现在一切都好了。 “其实在这之前我一直怀疑你到底能不能战胜海怪――你知道,很多人得到了最有利的条件和最多的帮助,最后却一败涂地。”将军说,“我帮助过很多人,我几乎就是个帮别人面对妖魔鬼怪的专业人员,我经验相当丰富,但我帮过的人却总是让我失望。” 少女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她精神一振! 果然,“你是个懂得给人希望的人”将军说,“我对你的未来充满信心,你一定能摆脱那个怪物――等我一下。” 将军开始翻箱倒柜,他那些零碎而数量庞大的收藏源源不断地从陋室的各个角落涌出来,少女惊奇地张大了嘴,她从没想过这里还能放下这么多东西! 将军简直可以开一个小玩意儿的展览馆了,少女看到了无数她从没想到过的奇特东西。有连体婴儿的掉线玩偶,有用流动的白银和翡翠做的小勺,有自己会念经的暗红色念珠,从一个角落里甚至还爬出来一只长了三条尾巴的奶白色蜥蜴!这些东西很快就漫到了少女的脚边,他们象孩童一样吵吵嚷嚷,对少女感到很新奇。 ------------ 四十二、洛思的故事讲完了:不要追问(2) 更新时间:2011-11-02 “别闹了!”将军一声大吼,“都给我呆着!” 小东西们马上静得象不存在一样。 “就是这个――”将军向少女摊开手,他手上拿着一枚碧绿的指环,可以看出已经上了年头,但依然美艳非常。“把这个拿好,它可以帮你。” “帮我把海怪引到不归湖边?” “不,”将军摇头,“只有一个人能帮你把海怪引到不归湖边,而它可以让你在那个人面前得到公正的待遇。” 少女露出迷惑的表情。 “这枚指环在很多年前曾经被黑魔法巫师抢夺,拥有它的人就算不懂水系的黑魔法,也可以操控惊涛骇浪。”将军解释道,“我说过只有一个人能帮你最后迎战海怪,只有她有那样的能力,但她居心难测。不过不管她多么危险,你只要带着这个指环,她就必须帮你――她自己很清楚。你要做的,就是记住不管碰到什么情况都要把指环带好。你自己不摘下来,她也没法抢你的……”将军说了很多很多。 “我有点意外,我以为会是你陪我去不归湖。”少女这样说的时候,发现满地的小东西都在看她。 “我很想陪你去,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将军抱歉的笑笑,“我能做的就是对你知无不言,至于我自己……我想我很快就会彻底疯掉的。” 少女一惊――她本以为将军的病痛结束了!“怎么会……” “这就是我的命运。”将军走近,少女能看到他眼中蜘蛛网一样的红血丝。“那些烦恼早已经不是虚无的感觉,他们已经在我的身体里一代代繁衍……”说着他拉开一点领口,少女竟看到将军的身上皮肉不全,到处都有白骨露出来! 有一只灰色的小虫子从白骨中掉出来,在地板懒懒地向少女爬去。见状,将军竟比少女还紧张,上去就是一脚,地上马上出现一滩黑色的水。 “他们非常可怕……一到夜里他们就在我的身体里吵嚷,让我受尽折磨,我只有出去彻夜行走……”将军说。 “于是你全副武装,不让它们掉到小城里,因为这个……会传染?”想想他方才的举动,少女终于明白了将军所谓的荒唐。这荒唐让全城的人对他指手画脚,他们如何知道,将军正是在为他们忍受痛苦! 将军平和地笑了,“痛苦和忧愁总比快乐和幸福容易蔓延,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除了留住希望……” 少女走出将军的小屋,她听到了那些小玩意儿在将军脚边吵嚷,她听到了灰色的小城里到处都是匆忙的脚步声,她听到了将军爆炸一样的静默。少女啪嗒啪嗒滴落在灰色的路上,她攥紧了那枚指环,向这个小城唯一的广场走去,她知道那里有个喷泉,虽然不大,但是有水。 喷泉关上了,水池边很安静。少女一走过去就知道,那个人早就在那里等着。水中倒影着的赫然是一个老太婆的脸,她不是别人,正是少女梦见的那个人。 “怎么样,”老太婆很得意,“最后还是找我来了吧?” “是啊,”少女冷冷地说,“不过幸好不是直接来找的你,不然我就没有这个了。”说完她抬起了手。老太婆看到那指环,她马上就知道自己不能太放肆了。 “不错不错,”老太婆酸溜溜地说,“将军给了你个好东西,这玩意儿我抢了几千年都没抢着,却到了你的手上。” “你必须帮我,”少女说,“将军把一切都告诉我了,现在我知道怎么对付你。” “好吧好吧,”老太婆说,“你太厉害了,我怕你了,我早就怕你了好不好?那海怪真是倒霉,怎么碰到你手里!”老太婆说着说着从水里站了起来。少女惊奇地发现她就像一只巨大的水母一样透明而湿润。 “你……” “我带着你走,”老太婆说,“不过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还不能象别人一样,所以我要把自己装在水里――你可以去买一杯饮料,不要太甜的,不然我会忍不住把它们都喝光。” 就这样,少女在老太婆的指点下向不归湖进发。 少女以为这一路会很尴尬和无聊,事实和她想的正相反,她从没在路途中碰到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情景,而老太婆这一路上嘴就没闲过,说得少女晕头转向。 “你别想对我催眠,”少女冷冷地说,“我有指环保护!” “我没法对你催眠,”老太婆嬉皮笑脸,“海怪还在纠缠你,我插不进去手。” 这话说得很不友好,少女很想把老太婆和饮料一起倒到下水道里去,但是她忍住了。说句公道话,其实老太婆没有要催眠她的意思,她跟少女说的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这是一场老年人都喜欢的絮叨,很讨厌却没有多少居心不良的成分。 少女从老太婆的絮叨中得知她有过辉煌的青年时代,她刻苦修炼,她挖空心思,她从众多冰雪聪明而且法力高强的巫女中脱颖而出,得到了不归湖。在她的领导下,不归湖塑造了创奇。那是一股无法被削弱的力量――这是老太婆的原话。 “你这么了不起,也在海怪手里吃过大亏,对吧?”少女想挖苦她。 “这没什么。”老太婆不以为然,“不管是什么地方,总会发生一些无法解释的事,你还太年轻,以后会懂的。” “你现在倒是变得挺开心的,”少女记得老太婆原先是很有几分阴阳怪气的,“难道你最近有喜事?” “你在将军家里看到那些东西了吧?”老太婆神神秘秘地问,少女下意识想到了将军的收藏。 “看到了……”她一边回答一边想,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些收藏很不可思议是不是?” “是……” “我现在告诉你,”老太婆说,“我刚刚掌握了一件小东西,比他所有的收藏加再一起还要了不起――是不是棒极了!” 少女没反应过来。 “我才不要象那个病入膏肓的笨蛋一样把东西捂在臭被窝里,”老太婆对将军嗤之以鼻,“我要把我的宝贝公开出去,她会为我赢得前所未有的荣耀!” “我以为你已经有了巨大的荣耀……” “那些都是我拼死拼活挣来的,为了守住那些我还得继续拼死拼活,”刚刚被她自己称道的光荣历史一转眼成了糟心的事,“这个宝贝才是让我时来运转的好东西,我只要守着她,就要什么有什么……” “你的宝贝到底是什么?”少女也有点好奇了。 老太婆声音一凛,“不给你看!” “好好好我不看我不看,”少女赶紧表态,一边心里却想笑,有些时日不见了,这个老太婆只怕也病得不轻。也不知道是她命该如此,还是那样所谓的宝贝害了她……这样一想,少女似乎看到了一片神秘的黑色汪洋,她想,水是万物之源,世界尽头的大海中里面藏着所有人的命运…… 老太婆的宝贝到底是什么?少女终于开始好奇。 不归湖应该是个非常可怕的地方,少女早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实际上,自打她从将军家里出来,就已经变得不那么容易被惊吓。在路上少女想不通一件事,为什么老太婆没有对她讲述不归湖的景象――她不是很以那里为骄傲的吗? 当她站在不归湖边的时候,少女才明白,用言语实在无法准确地描述这样一个地方。它是那么美丽,又那么恐怖。 这是一片很潮湿的地段,湖水周围的泥土无比柔软。虽然只有一种树木生长,但岸上的植被十分繁茂。少女想起人类的蒙昧时代,她想,人类的祖先大约就在这样的林地和湖区间穿行。这里有种很原始的气味,经过几千年的文明转变,这样的气味已经从人类生活的地方抹去,少女忽然感觉自己到自己对这里的无知,她的心跳加快了。 老太婆从絮絮叨叨变得沉默和威严,她指示着少女把饮料倒到湖里。少女看着老太婆的影子跟随着饮料杯里的液体流入不归湖,这个过程让湖面上冒起了味道呛人的白烟,少女听到湖中被囚禁的亡灵在低声咒骂。 然后老太婆就在湖面上站了起来,依旧透明诡异,依旧象只水母。她四下打量,最后指了一棵邻近的树给少女看。那是一棵无比丑陋的树,干枯的黑色树干长得歪歪扭扭,裸露的树根就象暴晒而死的章鱼,乱发一样的枝叶就象缠在一起吊死的蛇。 “他,”老太婆说,“他一定曾有过一段辉煌的过去。越是英勇的人,被囚禁之后承受的折磨就越可怕,他们变成的树怪也越厉害。” 说完老太婆笑了一下,她大约已经等不及想看到海怪被束缚的样子了。 “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一点也不复杂,不过……”老太婆的眼睛亮起来了,“不过我们要用到两样东西,有一样是我的宝贝。” 很好,少女想,她终于可以看到那到底是什么好东西了。 然后老太婆又说,“另一样是你的宝贝。” 少女马上意识到她说的是自己手上的指环,“我不会脱下指环,”少女的态度强硬起来,“绝对不会。” 老太婆有点不高兴,但是她说,“我不会逼迫你……当然脱下来更好,不过如果你不打算那样,那就多受点苦吧,反正是你自找的!” 少女说,“反正我不摘指环。” 老太婆看出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争论的价值,她撇了撇嘴,“现在保持安静,我要做一点准备工作。” 少女站在一边,看着老太婆摊开干枯的双手,面向那棵树,开始打一些古怪的手势。树一开始没有反应,但再三的召唤还是让他苏醒过来,少女听到了低沉压抑的叹息声,她想起晓幽用的那个词,夜咒――没有比这个更贴切的了。他在说话吗?少女想,也许他已经不会说话了,只是在用一些含糊的声音来表达他无尽的痛苦。 夜咒复苏,树干开始扭动,丑陋的树皮劈劈啪啪掉下来,然后细小的水流顺着树干流向树根……是血。 ------------ 四十二、洛思的故事讲完了:不要追问(3) 更新时间:2011-11-03 老太婆的手势变化得越来越繁复,不归湖的水也受到了感应开始波动。少女看到她不停地舞动衣袖,一股又一股湖水在她的手边蹿起又落下,循环往复。这让她看起来象是站在一片水和空气混合的旋涡之上。 老太婆说,“看看吧,看看吧――我可以慷慨地拿出我的收藏。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摘下指环,那么你至少可以为我的行为来点夸奖。” 少女这才发现老太婆操控的水流已经脱离了原本的颜色,它们的蓝色变得过于鲜艳,甚至有些得可疑。再仔细看看,少女发现水流里有什么活物在动弹…… 是的,那就是老太婆的收藏。她的收藏是活物,是在水流中游来游去的小东西。少女简直不敢相信,那些小东西竟然是一群在水中生长的小女孩。她们看起来象精灵一样活泼可爱,少女想,难道这个老太婆俘虏了哪位神明孩子? 这个时候,老太婆一挥手,一个小精灵从水中一把拉出来,重重地摔在了树干上。她马上化成了一滩水,和树干中渗出来的血搀杂在一起,竟然散发出一种浓烈而血腥的香味,几乎另人窒息! 少女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 “我残忍么?”老太婆傲慢地笑了笑,“这些小东西并不象她们看起来的那么美好,你该知道,纯美的东西到了我手上和废物一个样……” “你要用……这样的方式吸引海怪?”少女不解地问。 “这些水中的小东西,”老太婆说,“她们是水妖赛莲用浪花做出来的,原本就是些会动的玩偶,后来水妖玩腻了,就赐予她们盛名,把她们用水送到更广的地方去……” “我知道水妖和海怪住在同一片海里。” “她们都觉得自己是那片海真正的主人,”老太婆有点挤眉弄眼,“那些事,你该多多少少知道点吧?” 少女明白了。 在遥远的时代,健壮聪慧的年轻人以远征为荣耀,他们穿行过被水妖和海怪把持的水域,寻找宝藏和传奇。而水妖和海怪都喜欢捉弄、调戏甚至吃掉那些过往的英雄,于是她们都觉得对方的存在抢了属于她们的东西,怨恨就此结下。 水中的小玩偶是水妖的作品,那么它一定能吸引海怪的注意。 “在这里,在邻近那片海的地方,还没有人弄死过这些小东西,”老太婆得意地说,“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海怪会赶在水妖之前到来,她是想看热闹的,我们就是要好好利用这一点。” “那水妖来了怎么办?”少女问。 “不是有你的指环么?”老太婆说,“那个指环足够抵挡水妖的进攻――至少在这里没问题,至于往后如何,就要看你的运气了――如果你坚持不把指环摘下来。” 少女冷笑,她想她不会上当的。 “不过我事先可要说清楚,”老太婆又说,“那个指环可不仅仅是用来自卫的,一会儿还有一个关键步骤要用到它,所以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她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架势。 “我知道你很狡猾,”少女冷冷地说,“你从来不说,‘如果让我帮你……’如何如何,你知道怎么让人害怕。如果是别人,你现在应该已经得逞了,但我不是那些傻乎乎的女孩,我知道你们的伎俩。” “你随便,”老太婆说,“不过你最好搞清楚,不帮你不会给我带来任何恶果,另外今天对海怪的捉捕一旦结束,我就能得到比你那个指环更好的东西,至于你……” 巨大的风声盖住了老太婆的声音,空气里更加潮湿了,杂乱难听的嬉笑声不断从耳边划过……少女想起了她第一次见到海怪的情景,她知道那是依附于海怪生存的妖孽来了,他们来了,海怪就要来了…… “很成功不是吗!”老太婆大喊,“好极了!”这个老家伙一定有什么事没告诉少女,少女觉得她莫名其妙地兴奋过度。 “举起你的手――我是说那个指环!”老太婆大喊。 少女想起老太婆之前说的那些话,心里有点打鼓,但她不想示弱,还是把手伸了出去。少女马上感觉到了沉重的压力,从海上来的怪物马上就聚集到了指环周围,他们唧唧喳喳地叫嚷着,似乎在向主人通报什么。 “去树那边,”老太婆接着说,“把手放在树干上,快!她要来了!” 少女来不及多想,她迎着那股浓烈的气味走到了树干边。手贴上树干时她惊讶地发现这种诡秘的植物摸起来就象风干的尸骨,另人毛骨悚然。她多想马上逃离,但她不能,少女想,她是被海怪纠缠的人,今天这件事必须要有个了结! “这指环也是水妖的作品……”少女只觉得一阵阵的头痛和恶心,老太婆的声音忽远忽近,也象幽灵一样纠缠在她耳边。“不管被谁带在手上,这指环都知道海怪是它的敌人……但操纵波涛的魔法无法抵挡海怪……这不要紧……指环还知道迷惑人心的把戏……专门用来对付海怪……” 好吧好吧好吧……少女强忍着眩晕和恶心,她想,如果这都是必要的,就让我忍受一切。 她实在是想起了太多的东西。从第一次见到那海怪,到后来的一切。她知道被纠缠的滋味,她的生活被毁得只剩下一点可怜的躯壳。少女严厉地告诉自己不要抱怨,她想起了那些远古时代的英雄,想起了在灰色小城里行走的将军,想起了她所爱的人,想起了远离这片大陆的一切…… 一切都象那个在将军家里做的梦一样,少女想,现在梦该醒了,我要把自己从海怪的梦魇里救出来。我已经走了那么多的路,她想,她知道自己为何经历那些恐惧,一直坚持到这里――她已经走到这里了! 一切都有结束的时候。尽管不知道过了多久,但风声到底是弱下去了。 不归湖又恢复沉寂的时候,跌倒在一边的少女看到了被夜咒捕捉的海怪,她现了原形,象一只巨大而丑陋的鱼怪被那些乱发一样的枝叶绞缠着绑在树上。她大口大口喘着气,不知道是因为被抓得太紧,还是因为在刚才的争斗中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少女死死地盯着她,她仿佛还不能相信那个无法琢磨的怪物此刻就在自己的眼前。 海怪的眼睛象一对诡秘的水晶球,流转着神秘的光华,她也在看少女。 “看吧看吧,”老太婆在一边悠闲地说,“看够了就让她立下约定,把你从暗无天日的生活里放出来。” 少女压下声音,对海怪说,“我已经过够了被干扰的生活,现在请还给我平静――不然你就一直在树上呆着吧。” 海怪笑了,那笑显得很古怪。 “小姑娘,你要知道,我在这片海边已经好几千年了。”她对少女说,“几千年来,能让我没有办法的人没有几个。世间那么多凡夫俗子,我把手放在谁眼前,谁就永远是我的仆人,而你是第一个要求离开的――你花的心思还真不少。” “她没办法了。”老太婆说,“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我确实没办法了,不过我不能放了你,”谁知海怪竟这么说,“时不时地,我也会被更厉害的角色纠缠,现在我恰好没有这个权力。” 少女心口一凉。 “你、还有我之前的一部分仆人,现在归另一个人调遣。他从黑暗的最深处来,他行走无声,他缔造毁灭中的毁灭。”海怪说,“我一直想把那些人头鸟身会唱歌的妖怪从我的海里赶出去,但她们和地狱三头犬的主人有盟约……我是说,我需要黑暗深处的帮助。”如果她不找靠山,被赶走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所以你会从你的……猎物中划一部分给他?”少女感觉自己的血都凉了,“为什么是我……” 海怪忽然露出了一个充满嘲讽的笑脸,似乎是在鄙夷少女为改变命运所做的一切。 老太婆说,“即使是那样,也是有办法的吧?我来猜猜看……至少这个小女孩不需要为恢复自由去找你那了不起的靠山。” “她不需要。”海怪说,“她只需要去找那个英雄――多年前我曾败在他的手下。他是英雄时代的丰碑,他和他的同伴做过很多让鬼神都胆战心惊的事……他们这一代英雄是天空中的……不朽明星……连地狱最深处的怪物都会畏惧他们的出现……” 少女一直僵在原地,但她在听,她听到了每一个字。她也在看,她看到那棵丑陋的大树正在抽搐,它在抽搐中紧缩起来,把海怪折磨得几乎连话都说不上来。少女似乎听到了疯狂而冰冷的沉吟,海怪在这样的沉吟声中变得越来越难以保持平静。 “她说的是实话,”老太婆说,“这样的情况下,她已经没有能耐再编瞎话了……” 选择了就不能回头,只有一路向前去。走过一站又一站,少女想,不管怎么说,还有一站,这次是真的还有一站。 少女离开不归湖的时候,给海怪留下一句话―― “如果骗我,你就别想再回到你的海里去了。” 老太婆以一只水母的姿势又潜入水中,岸上被抓捕的海怪已经不再挣扎,她睁大了诡秘的眼睛,一直看着少女离开。 回去,回到最早的那条路线去,少女要去寻找英雄。 尽管英雄已老,尽管相比从前他有了太多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无一不让人瞻前顾后,谨小慎微,尽管英雄早已经不再是英雄。少女还是要找到他。 她不需要他为她披挂上阵,她不需要他提供任何东西,她只希望他能和她一起去一趟那个黑暗的世界。他完全可以凭借当年的英名让魔鬼放少女一马,毕竟失去一个少女,而且是一个不听话的少女,并不是什么损失,至少少女自己是这么想的。 少女按照早就打听确切的消息,一路向英雄现在居住的地方行进。她路过无数陌生而美丽的城市,但她不能驻足。 ------------ 四十二、洛思的故事讲完了:不要追问(4) 更新时间:2011-11-04 这一路,少女的执拗让她一往无前,她很快就找到了英雄的城。这小城在一片丘陵上,有唱着歌的流水常年穿过城市,小城之上有池,小城之下有湖,这几乎是一个水造的小世界。 平和恬静,风景优美,气候宜人,生活富足――英雄一生争战,终于要找到一个这样的小城度过更加漫长的时光。英雄住在小城边缘的大房子里,少女赶到的时候,英雄的妻子正带着孩子们在湖边玩。已经不年轻却还很有精神的英雄在后院的廊厅里接待了她。他听了她的所有故事,英雄很同情这个不幸而勇敢的女孩子。 “如果我走这一趟确实能让你解脱,我义不容辞。”英雄拍着胸脯保证,“顺便问一下,我们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是你去过的地方,”少女说,“是神明无法眷顾的地方……不是黑暗世界,只是通向黑暗世界的一个入口,我们等那个魔鬼出现就好。” 英雄马上就知道了少女所说的地方,他的表情变了变。但他还是说,“安排好了的话,我们可以去。你知道,我年轻的时候有过数不清的战绩,我们可以和魔鬼叙叙旧什么的。” “不会有什么冲突的,”少女能感觉到将军的不安,她完全理解他。“连海怪都说,你一出现,最诡秘的魔鬼都要给你面子……” “那好吧那好吧……”不知他到底听进去多少,但是英雄显然不愿意长时间讨论这个话题,“我妻子早上刚烤好了苹果饼,很好吃的,我去给你拿点?” 少女觉得盛情难却。 她走进英雄的家,在客厅里坐了下来,英雄很得意妻子的手艺,他期待着少女的赞扬。而少女这一路遇到了太多的事,她确实需要休息了。自从她被海怪纠缠,少女就再也没有体味过此刻的宁静。 苹果饼很好吃。吃下暖暖的食物,少女更感觉到疲惫,在英雄把盘子送回厨房的当口,她不知不觉地靠着椅子睡着了。 少女又做梦了。 梦中出现了天使、将军、老太婆、海怪和英雄一家。这个梦和在灰色小城里做的梦很相似。 少女站在原地,周围都是灰色,不知道是回到了那个小城还是恰好遇到阴天。她看到有人迎面走来,远远地就能看出那是一个相貌出众的男子,但他看起来很疲惫。这是谁呢?少女想,是将军吗? 那人走过来了,少女惊讶地发现来者是天使! 是的,是天使。但是他没有了翅膀,没有了光华,而且他变得苍白脆弱。天使在少女面前站了一会儿,他满眼都是忧伤。少女看着他,他看着少女。少女发现他在渐渐变得透明,象凭空融化一样。少女感到害怕,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在惊恐中看着天使在面前消失…… 然后她听到了脚步声,这次是将军,少女可以肯定。果然,少女看到了将军的战袍,但是走近了却发现,那竟然是一身自己行走的战袍,将军呢?将军一定在这里,但是他到底怎么了……战袍就在少女的疑惑中走远了。 再然后少女闻到了不归湖边的那股腥味。地面上开始莫名其妙地渗出水来,少女低头一看,满地都是老太婆的倒影,只是那倒影看起来很小,小得就象老太婆收藏的那些小东西一样。少女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了海怪,海怪的身体上全是丑陋的伤痕,她走起来很满。海怪发现了少女,她冲少女笑了笑,转身不见了,那些水也不见了…… 最后少女听到了一家人嬉笑的声音。 她的视野中没有人走进,但是少女能分辨出声音,她听到了英雄的声音,还有一个女声,应该是英雄的妻子,另外还有一些小孩子的声音,吵吵嚷嚷。他们似乎刚刚郊游回来,孩子们还处在兴奋中。 “好了好了,”终于,女人对孩子们喊了出来,“都去洗澡!看看你们脏成什么样了!” 英雄也在一边劝慰,小孩子们慢慢安静下来,乖乖去一边把自己收拾干净。 “他们今天玩疯了,”女人连撒娇带抱怨,“以后你得陪我们去,我一个人根本管不过来。” “知道知道。”英雄说,“但是短期不行,我碰到一些事,不好处理。” 少女的耳朵竖了起来。 “刚才来了一个人,”英雄说,“她和海怪有瓜葛――你应该自己去看看,她睡着了,就在那边。” 短暂的沉默。“你给她下药了?”女人问。 少女头皮一炸,下意识要摸自己的耳朵,却发现不能动弹! “放点麻痹神经的东西在苹果饼里,让她昏迷,不能动……我只能这么做,”英雄叹息,“我不是当年的英雄了,如果她挣扎,我会马上被变成石头。” “我知道,我看到她了。”女人说,“只有一种人能象这个少女一样美丽。”这种特殊的美丽是一种可怕的标签。 “她试图把我引到魔鬼出没的地方,”英雄说,“她说自己是个受害者。” “真恶毒。”女人冷冷地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可以把她放到水流里,这是让她离开这里最好的方法,简单,快捷,没有后患。”英雄说,“不过结束以后我要为我们全家去求得神的原谅,因为我们的行为和谋杀有一点点接近……” 少女流泪了。 她走过那么多艰难,她没有流下过眼泪,但是现在她流泪了。少女想,这算什么呢?她感觉到了光――其实刚听到这一家人谈话的时候少女就感觉到了,这些声音不是梦的一部分。它们是自己在梦境即将结束的时候听到的,来自真实世界的对话。 少女已经醒了,她听到英雄和女人的对话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是他们有意回避,还是那可怕的药物在产生新一轮的效用? ------------ 四十三、声音:说出的结局(1) 更新时间:2011-11-04 鬼谷耳语:在高度紧张中犹豫徘徊的时候,你的耳边有没有莫名其妙地出现谁的声音?多数人对那些飘飞而来,扰乱心神的幽灵恨之入骨,却不知道其实正是他们自己把人家招来的。 洛思笑了笑,不再讲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荒野上开小会的人都闭嘴了,所有的人都看着洛思,似乎要从他的笑脸中挖掘出什么东西来。他们确实没有想到洛思胆敢讲出这么一个故事来,他们也没想到洛思讲到最关键的地方就不讲了…… “其实你可以再讲一点……”海漠声音很轻地说。 “我不讲了。”洛思说,“我喜欢这个游戏,而且也没有必要再讲下去,因为大家都知道后面的事了――有人不知道吗?” 看来洛思这个家伙是打定主意要在荒野上来一番轰炸了,鬼谷箫也紧张起来,感觉心脏跳得厉害。荒野上再次出现可怕的寂静,这就是洛思要,他要寂静爆炸,他要所有人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 娜依(其实是墨苏)开口了,“很好,”她说,“我们都知道后面发生的事,要不然我们一起来讲?” 没有人敢接这个话茬。 娜依笑了笑又说:“你就不用讲了,这样也不算你违背了游戏规则。不过我们已经讲过故事了,不用承担被七婆婆罚的风险……我们就当是加了一个小游戏,这样多有意思呀,是不是?” 依旧没有人敢接话茬。洛思应该已经发现了不对的地方,他象第一次见面一样盯着娜依看,而海漠则紧张地看着娜依生怕错过她某个眼神的暗示。 “好了,”娜依说,“那么我来讲一点吧,至少把我比较清楚的说一说……”她比较清楚的――她逃亡多年,做过安息地守卫,后来在乌鸦塔下被关了很久很久。 “故事里的天使就是之前故事里说起过的弥音,”娜依的语气漫不经心,“劝说少女去找飘素的时候,弥音应该已经不在天空之塔了,不过他还是六翼天使。少女第一次梦见他的时候,他大约已经得罪了神明,而少女在英雄家梦见他的时候,弥音已经被神明放逐了。” 墨苏有一只眼睛留在了白大,鬼谷箫下意识想到了曾和她在纸上交谈的那个人,难道…… “弥音给了少女很好的建议,可惜后来的局势变化太快。”娜依接着说,“到最后弥音自己都难以自保了,又怎么能给少女指导?我知道弥音彻底离开神明以后一直在痛苦地流浪,他四处行走企图找到能理解他的人,可他是什么人呢?他是让神也无法理解的人……所以神明让他流浪,而不是直接毁了他。对弥音这样的人而言,这是最可怕的惩罚,因为他会陷入最可怕的孤独……事实会让他越来越绝望,越来越绝望……” 那么现在呢?现在弥音怎么样了?问题已经冲到了鬼谷箫的嘴边,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问出来,她只有盯着娜依看。 “弥音现在在一所大学里神游,”果然,娜依如是说,“他的希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想在年轻人中间找到能传递希望的人,他用文字和学生对话――这不过是自我消耗而已,现在人灵魂死亡的年龄越来越小,大学差不多就是个坟墓了,到处有已经完蛋了的小朋友蹦蹦跳跳……” 水草发出了一点声音,看来是吓得不轻。鬼谷箫不再理会她,尽管有很多事鬼谷箫早就知道,但娜依说的还是让她心中凌乱。 鬼谷箫知道,此时的娜依十有八九就是墨苏,她已经从她的神情和语气里看出来了只属于墨苏的东西。根据鬼谷箫在学校的经历推测,墨苏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这就是说弥音正在承受折磨,而鬼谷箫可以肯定,墨苏留在白大的那只眼睛在这场折磨中起了很重要的作用!鬼谷箫的表情不好看了,墨苏讲述这一切时的不屑和幸灾乐祸触动了她心中积压多年的愤恨,她几乎无法理智! ------------ 四十三、声音:说出的结局(2) 更新时间:2011-11-05 “我就说这么多。”娜依适时地看了鬼谷箫一眼,这一眼意味深长,她不怕鬼谷箫认出她来! 大概是关于弥音的回忆触动了夜雪被冻僵的神经,她也开口了,而她说出的竟然是――“将军死了,”夜雪打了个寒噤,“那个少女走了没多久将军就死了……老巫婆说的是真的,他爱的女子把他当作实验品一次又一次地让他吃各种可怕的东西。最后实验成功了,将军的爱人可以作成她想做的事了,而将军的身体也无法再承受那些有毒的东西,他死了……” 夜雪说这些话的时候,鬼谷箫依旧看着被墨苏附体的娜依,她试图从她脸上哪怕是刮下来一点痛惜和悔恨,但是没有,一点也没有。鬼谷箫忍不住想,这到底是因为娜依的身体里没有情丝,还是因为墨苏的心里没有清议?她感到毛骨悚然。 “有趣,”洛思忽然开口,就象他什么也不知道一样。他好奇地问夜雪,“你――你是怎么知道将军的结局的?” 夜雪僵硬地笑了笑,“他最后死在了不归湖。他感觉自己已经无法承受病痛了,就到了不归湖等死……在他最后的岁月,他把一切都对着湖水说了出来……他现在应该已经溶化在湖水里了吧……” 大汉胡忽然感觉到他们的秘密被泄露了,他一瞬间紧张起来,但是四下看看,却没有发现什么惊讶的表情。他似乎有些困惑,又有些庆幸。接着他又象是想到了什么别的事,呆呆地看了看天,脸上出现一种莫名的迷茫和哀伤。 “可怜的人……”洛思虚情假意地附和了一句,“不过不归湖是个好地方,会有很多鬼和他作伴的。” 可那些都是被囚禁得不成样子的鬼――他们和被卡戎推下水的那些倒霉家伙有什么区别?谁愿意和那些家伙在一起,尤其是天时这样的人! “不归湖以后不是个好地方了……不是个地方了……”大汉胡竟然也开口了,“不归湖要干涸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看来这个和结局也有关系。”海漠摸到了某中规律。 接下来出现的是爆炸性新闻,而且是最新消息,荒野上的人多数都不知道――大汉胡说,“老蛇死了。” 那个和鱼书斗了那么多年的涂罗蔓,那个传奇一样的老蛇,那个拥有水系黑色赦免令的老巫婆,那个唯一可以和七婆婆相提并论的地狱来客,死了…… “她是带着她的新收获回来了,但是回来没几天,她也溶化在不归湖里了……她不能再管着我们了。”大汉胡木木地说,“她的徒弟还被关着呢,没有人来继续她留下的一切,因为不归湖实在太可怕,没有人有那么大的本事了……老蛇死了,她真的很象一只大水母。水母死了以后就会化成水的……她的时候到了。现在不归湖里全是那些小小的水妖放出来的东西,她们到处游啊游……” 薇语的脸,那个塑料瓶,还有洛思提到的少女第二次梦境中的景象一闪而过,鬼谷箫头皮一麻,她知道老蛇是怎么死的了! 一定是那些水中的小妖孽干的,一定是!鬼谷箫想起老蛇曾经对自己讲过的那些话,那时候老蛇还是理智的,能清醒地对待一切。那时候鬼谷箫根本想不到老蛇在做一件极其危险的事,那可是老蛇啊!她怎么会被那些小妖孽迷惑? 是世事难料,还是真如大汉胡所说,老蛇的时候到了?鬼谷箫不知道。她能想像出老蛇被瓦解的过程,一开始是她摆布那些小妖孽,那些小妖孽老老实实不敢造次。时间长了老蛇感觉自己完全有能力掌控更多的妖孽,她越来越放松,越来越无所顾忌,直到被彻底控制,无法自拔! 从洛思所讲的故事里能听出老太婆对那些“小东西”偏执性的喜爱……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也许她最后被那些水中的妖孽一哄而上,灵魂撕个粉碎,也许她也变成了一个小妖孽,丧失心智,把自己丢个干干净净,沦落到畸形的地步! 老蛇的陷落也是不归湖的陷落,冥河的这一个大派会因此消亡的,所有人都很清楚这一点。 难道终于要结束了――鬼谷箫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次为七芒星仪式而来的聚首真正的意义可能是冥河势力的衰落! 曾经无比兴盛,不可一世的冥河,与日月同岁,和神明遥遥相对的冥河,有了乌鸦塔不归湖和黑蜘蛛谷三家大派,在地狱来客中间声名震耳的冥河,终于走过了势力的顶峰,终于走向了覆灭。 回头看一看,这荒野上的故事赫然就是冥河势力的一部简史。死灵、死香、涂罗蔓这些人从黑暗中走来,在无数地狱来客中间得到了来自地狱的青睐,她们和河神合作,为冥河势力的发展开头,并且书写各种不可思议的残酷与辉煌。那时候没有人知道这股强大的黑色力量会有什么走向,所有人都不安地讨论着,面对来自冥河的威胁,他们只有低头。 但是终于有一天,冥河也要衰落的。 不归湖看起来很厉害,不归湖用高不可攀来巩固它的地位。其实它非常脆弱,它太过玄奥,它的一切都依附于为数不多的那几个厉害人物,于是老蛇的意外完全有可能让不归湖无法复原。乌鸦塔真正的主人是那些乌鸦,而那些乌鸦各自为冥河不同的势力服务,当冥河的几股力量之间有了纷争,他们就不可能安然相处,所以乌鸦塔在实质上已经四分五裂。当年的黑蜘蛛谷是最快找到规范运转方式的一大派,但是这种严格的规范在高效之外带给她们强硬的枷锁,于是黑蜘蛛谷内部的冲突出现了,螟后的逃离就是一个先兆。鬼谷箫想,墨苏也救不了黑蜘蛛谷,那些修行亡灵系黑魔法的女巫早晚也要面对流亡的命运――或者墨苏根本就不想维系什么黑蜘蛛谷,她会从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不会在乎那些被仪式洗练成一副模样的谷主所珍视的东西…… 鬼谷箫发现自己有点失去理智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现在,在荒野上,生存下来,想办法回到正常的世界,这才是最最重要的。她默默咬牙,打算把那些此时无益的想法总脑子里挤出去。 这时―― “别这样……”那个声音来得没有任何征兆,鬼谷箫几乎没有反应过来。“你不正是因为对这些乱七八糟很关心,才能撑到这个时候吗?” 那是一个老女人的声音。鬼谷箫皱了皱眉,她知道荒野上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其实,”那个声音说,“你在很冷静地盘算我到底是谁――这很好,但是同时你还有点负面情绪,你觉得你不该碰到这样的事……” 鬼谷箫想,难道把白鲨鱼搞得神经质的就是这个声音?她转头去看白鲨鱼,白鲨鱼窝在那里,不知道是傻了还是睡了。 “别总想着荒野上别的人,”那个声音在笑,“你得关注关注你自己了――都到了这一步,你还没感觉到什么吗……今天晚上,就在你家楼下,你并不是百分之百清楚这群人要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但是你还是跟来了……你没想过为什么吗?” 鬼谷箫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爱好冒险的人,只是在某些情势之下,她会下意识地做出一些冒险的事来。这中间的原因她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人总觉得他们是理智的,”那个声音充满嘲讽,“人类觉得自己可以控制自己……其实怎么样呢?到了关键的时刻,没有谁是按照计划行事的,所有人都被自己看不到的力量推搡着往前走……就算前面是悬崖,也一直往前走……” 这些话里有强烈的暗示,鬼谷箫感觉自己已经看到人家戳在地上的一根竿子,有人想让她顺着往上爬。 “其实在你跟上来的那一瞬间,你是下意识的……” 我是下意识的?不,鬼谷箫想,我没有慌,我只是不喜欢被人这样说而已。 “你到了荒野上,你面对这么多诡秘的事,你看看水草和大白是什么反应……而你自己是什么反应……你很惬意,不是么……” 惬意这个词听起来很刺耳。 “在你的生活中,地狱来客意味着什么?你看到得再多也得承认,多数人是感觉不到地狱来客的,而且他们一辈子也不会和黑暗中的人打交道。可你呢?你已经知道的那些,你想一想有多少……” 知道不是罪过吧? “可你为什么不知道点别的?你厌烦你的专业,你厌烦你周围的人……你不把时间花在他们身上,而是自己钻在角落里看各种和黑暗有关的书……” 也许那只是一种习惯…… 习惯两个字出现的时候,鬼谷箫感觉到透不过气来,她想她已经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阴谋中――不,不是说有人在背后精心策划着要害她,而是那只看不见的手,在云端操控一切的手,让神明也无能为力的那种力量。 鬼谷箫承认她无法对神明寄予厚望,无法象那些虔诚者一样把一切交给神明。那么魔鬼呢……那么多年前,她有过一些经历,她看到了那些象平常人一样在人间四处行走的地狱来客,看到他们掠取人类灵魂时的种种。是那样的经历让她陷入恐惧,她必须去了解。只有了解这些怪物,她才能进退自如。 “那么多的人,”那个老女人的语气又变为轻描淡写地,“那么多的人在世上生活,他们对魔鬼一无所知,不是都安全地走完了一生么……你真的觉得自己只出于自保才去了解黑暗?了解黑暗是让你远离,还是接近了黑暗?” 鬼谷箫有了想说话的冲动……还好她克制住了。 “你离周围人越来越远了……可是你离另一些人却越来越近……想想……想想……” 正常人应该什么样子?正常的女孩子,大学生,应该什么样子?一股阴冷的气息从手心升起,鬼谷箫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左手在剧烈地抽搐。从初中时代看到神秘人那一刻一直到现在的种种从她脑中一闪而过,她死死的握紧左手――她在控制自己摊开手掌的冲动。 她知道,并不是她的手想张开,而是她手心里的东西发作了。那颗血淋淋的眼睛荚裹在曼荼罗中,它一直在那里,从未彻底沉寂,它在等待时机,等待鬼谷箫的失控…… ------------ 四十三、声音:说出的结局(3) 更新时间:2011-11-06 “别停下,”娜依的兴致好极了,“我们继续啊――” 似乎总有人在下面小声说着什么,但是没有人继续配合娜依的兴奋。没关系,就算只有一个人,也是可以表演很多节目的……娜依身体里的墨苏这样想着,她转过头去,看向已经荒废了的七婆婆和老玻璃。 她眨了眨眼。 七婆婆机械地抬起头来,“那个少女最后怎么样了――就没有人知道么?” 娜依和她一唱一合,“你知道吗?” 七婆婆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其实所有人都知道的,因为洛思已经讲出来了。”在故事的结尾,英雄给少女下了药,和妻子商议要把她扔到河里去。 “那个少女不就是那个美杜莎的契约人吗?”七婆婆语气单调如背书,“其实她本来就不该出生的,她本是被关在地狱里接受刑罚的一个亡灵。看样子这女的罪责还不小,受的折磨少不了,也许她的刑罚是不会结束的了。但是有人用诅咒互相攻击,中间闹出了纰漏,她就从地狱又回到人间了,一出生就丑得不成样子……丑到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就去和美杜莎签约,签了以后没多久她又爱上一个人,想解除约定……她想向老蛇求助,却一不小心把老蛇石化了,然后就有了洛思的这个故事……” 想想故事里的那些细节,尤其是少女第一次做梦看到老太婆的时候。 “只能说那个少女实在是倒霉透了……”七婆婆说,“她想解除契约,结果把自己给搭上了。” 娜依诡秘地一笑,“别说这么笼统啊,把细节说出来,那个女孩到底怎么了?啊,对了,美杜莎――就是那个海怪,不是被夜咒纠缠了吗?还有美杜莎找的靠山,把这些都说出来啊!这少女可是故事的中心,不能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吧……” 七婆婆愣了一小会儿,慢慢道,“被夜咒纠缠的美杜莎无法脱身,肯定是完蛋了――那个少女被扔到水里以后就会变成新的美杜莎。” 什么…… “至于美杜莎的靠山――她哪有什么靠山?她背后的那个人做的,就是在她要死的时候,找出她的一个契约人来当新的美杜莎。自从第一个蛇发魔女被英雄杀掉到现在已经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到底有几个美杜莎……也许这一个早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也知道少女就是她的继承者,所以就干脆在不归湖顺水推舟了……” 充满地狱味道的图景似乎在荒野上方铺展开来,所有人都能想象那美丽的少女被扔到水下以后,是如何一点一点变成可怕的怪物。她在来地中海之前是否想过,自己再也不会回去?她也会和那怪物一样,去和女人签订契约,给她们美貌和恐怖,直到遇到下一个悲惨的人。在那个小城的花园里,英雄一定看出了少女是美杜莎的契约人,就是这个,让他这个锄强扶弱的传奇人物有了那样的举动。他并没有相信少女,他只是看到美杜莎赐予少女的神情! “这个结局多么有趣!”娜依叫嚷着,“我觉得这就是戏剧性,不是么?” 七婆婆真的被控制住了――虽然这个迹象早已出现,但是只有确认了才能让人放心不是吗?娜依身体里的墨苏这个时候才真正放松下来,她终于相信胜利在望了。从这一刻起,她想,从前出现过的那些人物都可以沉寂了,因为墨苏来了,她穿越了漫长的黑暗,熬过来的人是有奖赏的…… 在荒野上,墨苏清楚任何一个人的底细,包括鬼谷箫,而且她比任何一个人都了解七芒星降临仪式。她隔着篝火,以一种于易察觉的方式观察着鬼谷箫,她和这个女孩通过三次电话,她一次比一次狡猾,一次比一次难以琢磨。但是不管如何改变,鬼谷箫归根到底并不是地狱来客,墨苏想,至少现在还不是。 是啊,人都是可以改变的。等到她从这个地方出去,黑蜘蛛谷就不再是黑蜘蛛谷了,那将是一个全新的势力,归属于她墨苏。她相信到时候出走的螟后会来投靠她的,因为海漠已经向她交代过,螟后的处境并不是很好。如果再加上这个鬼谷箫,就足够组成一个给黑蜘蛛谷大换血的团队了…… 可是,也就是在几年前,墨苏根本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每个少年人都有叛逆的日子,那几年你会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力气,能打败一切妖魔鬼怪。墨苏逃离黑蜘蛛谷的时候不但没怎么惶恐,还觉得挺刺激的,她那时甚至希望在逃亡中和天时度过一生将是一件无比浪漫的事。 当时她向天时委婉地表露过这样的想法,天时的沉默让她大为伤感和恼火――那是个小插曲。 然后就是为了摆脱娜依纠缠而设计的各种计划,老实说,那些繁杂的计划多数都是天时搞出来的。一开始他们只是玩玩障眼法,期望能从娜依的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关。很快他们就发现这种想法无比幼稚。于是计划升级,天时带着墨苏在不同的黑魔法组织里游历,时而让这个朋友帮帮忙,时而让那个朋友出点主意。没多久朋友不再把他们当朋友,许多组织也收到了娜依的书面警告,他们没有地方去了…… 墨苏顿时感觉前途一片昏黑,她只有跟随天时,看着天时绞尽脑汁地为她做各种投机取巧的安排,看着娜依的影子紧紧追着他们的脚跟,越来越象漫不经心的野猫追踪和玩耍筋疲力尽的猎物。 终于有一天,墨苏受不了了。她不能再过这样的日子,得想点办法,想点管用的办法――她是这么跟天时说的,她要加入安息地守卫。 墨苏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活人祭祀的血腥和残忍她不是没见识过,但她决定向这种另人发指的仪式伸手,换取自己的安全。在漫长的沉默之后,天时为她做好了一切准备。于是他们有了一段安稳的日子。 适应血腥比墨苏想像中的要容易很多,她开始了进一步的策划。墨苏向天时提出,她要修炼鬼眼…… “实际上,这正是一切的转折……你一定觉得这个决定和后面的一切都正确极了,对吗?” 墨苏脑门一冷,我听到什么了?她问自己,是幻听? “不不不,”那是一个老女人的声音,“虽然娜依已经上了岁数,但她的耳朵什么毛病也没有。” 难道是出现了我无法应付的强敌……难道我失算了!墨苏一阵眩晕。 那个声音低低地笑了出来,“没有那么严重……我只是一个声音,我只是在你耳边说一说……” 墨苏毕竟是经历了无数艰险的人,她知道怎么快速调整自己,让自己冷静下来。不管这个声音说什么,她想,不管她说什么,自己绝对不能乱,要不然就中了人家的奸计…… 那个声音开始笑,笑得意味深长,墨苏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一切想法她都能知道!墨苏顿时觉得自己所在的这个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不能动了。 “这种感觉熟悉么?”老女人的声音问,“你不是在最危险的逃亡中都不曾有过慌张的么?” 墨苏感觉自己在滑向一个无底的深渊,那老女人的声音就在这滑行的道路上盘旋…… “逃亡带给你的是什么呢……其实是疲惫。你已经厌倦了东躲西藏,已经厌倦了别人掌控下的游戏规则……但你没有慌张过,因为尽管这游戏规则是别人制定的,你依然对它无比熟悉……” 怎么可能不熟悉?黑蜘蛛谷的戒律森严让每一个女巫都对规则无比敏感! “那么我们来想一想……”那个声音又在笑了,她在等一场好戏,“我们来想一想,你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慌张……” 墨苏得承认,她也是慌张过的,而且在某一段时间里,她还经常慌张。可是……墨苏想,我不能再想下去了,这是陷阱……陷阱…… 然后她就听到了叹息,“已经发生了的事,怎么会是陷阱呢?”老女人说,“你已经想起来了,就接着好好想想吧,好好想想……” 那声音是一道魔咒,墨苏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她想起了最不该想起的场景。那些乌鸦飞行在昏暗的天空中,那面具,那个玻璃缸和从里面逃出来的蛇,乌鸦塔下的纷乱,之后的一切――一切都开始旋转,搅做一团…… 墨苏感觉到瞳孔的收缩,她想自己要被锁在娜依的身体里了,她无法感觉到遥远的另一边,那个被关在乌鸦塔下的身体,无法感觉到她那只流亡的眼睛,一切都处在失控的边缘! 差不多了,海漠想。他转头看了看墨苏,墨苏正独自出神,她已经把七婆婆、老玻璃和娜依都变成吊线木偶了,看来她现在正在集中精力收拾那些控制他们用的线。墨苏曾向海漠说过,这个时候海漠要把握住篝火边这些人谈话的走向,让一切向他们的计划迈进。 “差不多了吧,”于是海漠说“都差不多了,我看现在可以开始……” “等一下。” ------------ 四十四、七芒星:迷失(1) 更新时间:2011-11-07 鬼谷耳语:七芒星的神秘让人无法自拔,也许正是因为探究到了最深处,善恶真假的面目将不再清晰。 当鬼谷箫抬起头的时候,娜依身体里的墨苏正在篝火那边看着她。 鬼谷箫笑了笑。 墨苏也笑了笑,她站起来走到了鬼谷箫这边。这时候水草在鬼谷箫旁边,象撒臆症一样呆坐着浑身乱抖。 “她也被那个声音骚扰了,”墨苏在鬼谷箫身后坐下。“我们可以自由地交谈,不用理她。” “那么海漠呢?”鬼谷箫问。 “他?”墨苏轻蔑地说,“一个没有灵魂的家伙,怎么可能被灵魂骚扰?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在什么时候,他都只能是别人旁边的附庸。我叫他不动,不听,他就无法选择。” 鬼谷箫点了点头。 “荒野上的人头沉睡了,”墨苏打量着鬼谷箫,“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是清醒的了,我就是想借这个机会,和你好好谈谈。” “好啊。”鬼谷箫说,“既然我们都清楚对方的底细。不过我希望你能坦诚,至少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还在为那件事耿耿于怀?”墨苏知道鬼谷箫早已看出她从前的一些伎俩,“你要知道,那时候我们只是最最平常的合作关系,而现在,情况已经不一样了。” “坦白地讲,你说的这一套是符合地狱来客的逻辑的――我只能这么评价了。”鬼谷箫这样回答。 “这是地狱来客的逻辑,”墨苏不否认,“当年你被神秘人盯上,我提供给你的解决办法是个陷阱,后来你侥幸逃生,搬了家,我仍然把你的旧事翻出来让你帮我去找晓幽。这些都是无礼的,不顾你安危的行为,但是你穿越了这些危险,而且实在一点看看,我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我们都变强大了,不是么?” 鬼谷箫不置可否。 “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经历,”墨苏说,“如果你了解地狱来客,你就不该责怪我。听我说,我很了解七芒星仪式,你配合我,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这里,我能让你得到很多东西。现在的我和从前已经不同。” ------------ 四十三、声音:说出的结局(4) 更新时间:2011-11-07 海漠一愣,说话的是洛思。“那么着急干什么,”洛思说,“既然你们都那么喜欢把结局说出来,那我们就做得完满一点,不是更好吗?” “你……”海漠让自己看起来尽量自然,“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补充?故事不是我讲的吗,我只是想再跟着玩玩。”洛思笑道,“话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其实都挑明了,所有的故事都是有关联的,所以抖出一个故事的结局,也就是抖出了所有故事的结局――啊不,其实最大的结局还没有上演。” 这是紧急情况!海漠故作神秘地笑了小,“你确定你要说出下面的话吗?” “说一说又能怎么样?”洛思满不在乎,“都来说一说吧,反正最最重要的人物今天缺席。” “他没有缺席,他一直在看着我们,只是我们在这里感觉不到他……” 洛思没想到这个时候有人敢接他的话,当他转头的时候,竟看到老玻璃正冷冷地看着他。这个从乌鸦塔来的矮子不知什么时候象蜕皮一样脱掉了那层低微卑贱的神态,此刻看着洛思的俨然是一只丑陋而饥饿的小兽。 老玻璃说,“我们大家不是都知道这里是头狼的地盘吗?虽然你们一直都不希望头狼连这个地方都能百分之百地掌控住,但是事实是怎么样的呢?事实就是我们所有的人都喜欢自欺欺人……” 海漠再次看向墨苏,墨苏闭目养神,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应该就是她在掌控着老玻璃说话,海漠放心了,任由这两个人对着说去,自己在一边看起了热闹。 “你是说我们在这里的一举一动头狼都能看到?”洛思语气含糊,说不清是提问还是嘲讽。 老玻璃诡秘地笑了笑,“如果仅仅是这样就好了,只怕我们所有人的想法他也一清二楚!” 洛思看着老玻璃,他没有接话。 老玻璃的神情变得越来越古怪,他开始进入一种自言自语的状态,不停地说,“从神秘人挑选女巫的仪式结束一直到今天,在这样的地方举行这样的仪式有多少次了?这中间出现过什么?仪式结束以后出现过什么?没有人知道。你可以说,神秘人挑选侍从是公开的,而这样的仪式却秘密得很,所以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资料……但是真的是这样的吗?就没有人有过这方面的兴趣吗?就没有人试图查一查那些说不清楚的东西吗……多少年前,安息地作后一个守卫为后来的人整理下了庞大繁杂却十分齐全的资料……可是现在那资料在哪里呢……” 海漠不知道老玻璃到底想说什么,因为墨苏跟他的合谋很仓促,她也没有把她计划的细节告诉他。凭多年练就的直觉,海漠已经认定这时的墨苏是可以相信的,但是这个时候他忽然有一阵心慌。事情发展的轨迹越来越奇怪,越来越超出想像,海漠想,难道这地面会突然从中裂开――他自己的想法也开始变得怪异了。 洛思冷冷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们都一样,”老玻璃喃喃道,“我们――不只是荒野上的人,包括头狼,都一样。天天在人类和魔怪之间穿梭,一边小心谨慎,怕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一边又觊觎别人的东西,去铤而走险……没事了就想尽办法让自己更强大更聪明,因为地狱来客的世界是没有道德的,我们除了弱肉强食什么都没有……今天你逃脱了,明天呢?这个对手倒下了,下一个呢?我们对头狼毫无办法……头狼自己呢?” “你神经错乱了,”洛思说,“不是所有的人都对头狼没有办法。” 老玻璃古怪地看了洛思一眼,不再说下去了,他开始笑――洛思第一次在荒野上感觉到心里发毛。老玻璃的笑竟让洛思感觉无比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看到过…… “没错……就是在地狱,你只往里看了一眼就知道是她。” 什么声音――洛思下意识要摸自己的耳朵,却被手腕上缠着的东西勒了一下,痛得几乎叫出来。 “小心,小心。”那个声音似乎很欣赏他的慌张,“那不是别的什么东西,那是你们三个的尾巴――很多人认为你们很以这条尾巴为骄傲!” 你身体的一部分有自己的想法,是独立的个体,这其实是件很让人头痛的事。但是当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时候,很多人会有不同的看法。其实洛思很反感别人把三头犬的三个脑袋和恶龙尾巴拿出来说。而且如果是夸奖他会觉得加倍地恶心。 “是啊是啊……”老女人竟然知道洛思在想什么,“其实你想过,如果没有那两个头和尾巴的拖累……” 如果没有他们的拖累,凭洛思的心思和能耐,说不定都要和他们的主人平起平坐了!这个念头让洛思颤抖了一下――是的,他确实是有过这样的想法的,可是…… “可是你觉得你只不过是想想,随便想想又没什么。”老女人的语气充满讽刺,“你到底是不是随便想想,或者应该说,你到底想过什么,只有你自己知道。” 洛思转头看向阿克和尔柏,他们正打着盹,旧象两个人事不懂的孩童。 “至少把他们两个解决掉,是很容易的。”老女人适时地总结了一句,洛思的冷汗象流水一样冒了出来。 地狱三头犬,在荒野上的这场阴谋里,他们不需要为自己的安危担心,那是因为没有人敢碰他们。可是他们自己呢?如果这三个头颅之间产生内讧,进而厮杀,将是怎样的结果?这正是洛思最怕的,他不怕来自外界的任何力量,就算是他无法掌控的头狼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但他怕自己,确切地说,是怕自己的念头。 杀掉那些没有用的部分,让自己变成真正的强者――这个念头就是洛思的恶梦,他永远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跳出来,刺激他的神经,让他作出不理智的事情。 洛思知道,自己不能动手。就算阿克和尔柏结结实实地拖着他们的后腿,就算那条讨厌的尾巴随时可能咬他们一口,这种畸形的组合只能继续维持下去,绝不能有任何的改变。 因为改变意味着灭亡。 因为他们的主人不可能接纳他们的改变。 因为正是因为这种畸形让他们内部不断有处理不了的事情,主人才如此偏宠他们。他们只是狗,只是冥土神灵的看门狗,是要牢牢控制住的奴隶,此外他们什么也不是。 什么也不是,洛思悲哀地想,什么也不是。 “或许你们还有更好的选择,”老女人的声音又飘过来,“杀掉那个让你们不幸的家伙……” 主人? 洛思自嘲地笑笑,是悖论,又是悖论。只要不分开,他们就会互相牵制,就不可能战胜主人,但是一旦他们分开,主人就会马上先下手为强。 洛思疲惫无比,谁能想到一个念头能有那么大的力量,它几乎瓦解了他全部的精力。 疲惫中的洛思下意识又看了老玻璃一眼,那个声音说的没错,那是她的神情,她从地狱里爬了出来,这是一种征兆吧?洛思感觉自己的理智被什么东西慢慢淹没。 那个声音到底来源何处?被她不断扰乱心智的人无意中环顾荒野,她惊讶地发现和她一样承受折磨的人,篝火边不少人都垂下了头,面色苍白,神情恍惚。 这个声音,居然可以同时在几个人的耳边响起,而且她知道所有人的秘密……这荒野到底有多大? 藏在暗出的人,到底有几个? 那些故事里的人物就象要从干巴巴的讲述中走出来一样,一个一个在篝火中摇摆,似是在挣脱束缚。 ------------ 四十四、七芒星:迷失(2) 更新时间:2011-11-08 “如果我没猜错,”鬼谷箫一字字道,“这一切的代价就是,我不能再做正常人了,我必须成为地狱来客的一员,对吗?” 墨苏反问,“你以为你还能那样干干净净地站在一边吗?你接受了老蛇给的护身符,你还跑到这个地方来参加魔鬼的仪式,你已经逍遥很久了!”她想不到鬼谷箫竟然还想着继续以平常人的身份去面对魔鬼。 “从这个角度来说,”鬼谷箫竟然如此回答,“老蛇比你更尽人情,因为她毕竟没有要把我变成地狱来客,虽然我被迫站在了那条分界线上。但你很清楚,我往地狱的方向迈出一步或者不动,这中间到底有多大的区别。” 鬼谷箫看到墨苏的脸色渐渐沉下去,她希望这个已经走了太远的女子想起些什么来――仅仅是希望。 沉默。 “不要再和我提这些,你们不懂――”墨苏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变得有些咬牙切齿,“你们无法体会我当年的一切,所以我也不会再跟你们解释,现在我只告诉你一件事。”她高傲地看了看篝火边的其他人。 “他们――你该知道他们中已经没有人能应付接下来的仪式,后面的一切都将在我的掌控下进行。如果你选择跟我合作,那么一切都好说,不过你要变成地狱来客,要和我一起去黑蜘蛛谷。如果你不想合作,那在我的眼里,你就和他们没有区别了。” 鬼谷箫长叹…… 她还以为自己对待别人的时候,还存在什么区别吗?墨苏难道不明白,现在她对待谁都一样的,朋友,敌人,又有什么分别! “如果你坚持一意孤行,”墨苏说,“那就准备好讲最后一个故事吧,然后你就会看到自己的结局了,这也是一条轻松的路。” “好啊,”鬼谷箫淡淡地说,“反正这个故事我也准备好了,就把它讲出来吧,最后一个故事了,最后一个。” 墨苏铁青着脸回去了,海漠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她拒绝了?这可是奇怪了,她刚刚还在和娜依合作呢。” “不奇怪。”墨苏说,“跟娜依她那是将计就计,你以为她真的要和娜依合作?她原本的计划就是让荒野上的人互相厮杀,她则绕开矛盾,找机会逃出去。” “那她怎么不跟你将计就计?” 墨苏一瞬间有点答不出来,“也许是因为我知道她的底细吧,也许是什么别的原因。现在都无所谓了。” “那现在怎么办。” “让她讲最后一个故事,然后按照七婆婆的方法解决她。” 海漠想,这就是说,他们要操控着老玻璃和七婆婆在荒野上演一出哑剧了。 “现在你去和白夜和她的看守者谈谈,”墨苏说,“我想他们是愿意和我们联合的,不归湖已经走上末路了,他们现在没有地方去。” 可是这两位似乎也做不了什么,拉到自己的阵营里有什么用呢?海漠犹豫了片刻。 墨苏催促道,“让你去你就去,他们能做什么我心里有数。”海漠只能答应。 好了,好戏开场。墨苏又闭上了眼睛,遥遥地感觉着七婆婆的神智,她要借这个老太婆的口推动仪式的开始了。等一下鬼谷箫讲故事的时间他们正好可以准备好一切,等她的故事一讲完…… 可是你还不知道刚才飘在耳边的那个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这样的情境下,就敢全速前进了吗? 墨苏皱眉,她抬头看到鬼谷箫正冷冷地看着她。两人对视片刻,鬼谷箫平静地转过头去。 鬼谷箫能看出来,墨苏已经慌张,但是她自己却不知道,她还以为一切都在正规上行进着。鬼谷箫猛地掐了水草一把,水草疼得浑身筛糠,但是她居然没有喊出来。 “那个声音没那么可怕,”鬼谷箫淡淡地说,“不去想,她就不会出现。” 水草弱弱地问,“那是什么声音啊……” 鬼谷箫没有回答,只说,“别太在意了,不然自己吓唬自己。” 水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看看周围,又小声说,“刚才那个声音说了好多……奇怪的话……” 鬼谷箫不做声。 “她说――她是个老女人。”水草神色慌张,显然是没有从惊吓中缓过来,“她说聚在这里的是一群怪物,还说他们来参加一个……一个魔鬼的仪式!这个仪式叫什么,七芒星降临,还说要拿活人祭祀!你说说,这么稀奇古怪的话,怎么有人编得出来!哎呀,那个声音好可怕,吓死我了……” 鬼谷箫不做声。 水草的话就象决堤了一样,说起来没完,“那个声音还说,说是砂白跟他们一伙骗我到这里来……一会儿又说其实砂白是被骗的,而且还要在这里……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可是那个声音真可怕,我听到了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鬼谷箫不做声。 水草又说,“你说现在这里这么可怕,我们这么紧张,怎么还有这样莫名其妙的事发生……太无耻了……而且还骗人!虽然是骗人,可是这么可怕……吓死我了……吓死了……骗人……” “她没有骗你。”鬼谷箫终于开口,她冷冷地抛出一句,“那个声音是要扰乱你的心智的,但是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水草愣愣地,全然反应不过来。她的思维到了什么时候都还是沿着那条既定的轨道荒唐地行走,就算那轨道早已经不存在! 鬼谷箫语气轻描淡写,却恐怖至极,“白鲨鱼被一群怪物蒙骗了,那群怪物告诉他,只要把你骗到这里参加这个恶魔仪式,白鲨鱼就可以脱身。他信以为真――不过他迟早要发现,那些怪物无法兑现他们的承诺。人家也不怕他跑去质问什么的,因为在这里,就在很快就要开始的仪式上,白鲨鱼这个人就要彻底从人间消失了,所谓的活人祭祀,就是要拿他当祭品,送给魔鬼。” 过了好久,浑身颤抖的水草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问,“……那……那我呢?” 鬼谷箫说,“他们让你家砂白把你弄到这里来,当然不是为了打酱油,你也是这个仪式过后的一个参与奖励,会被这荒野上的某一个怪物带走。至于把你带去做什么,那就要看人家的心情了。” 也许是鬼谷箫的恶毒激怒了水草,她居然反问,“那你呢?你在这个仪式里是什么?怪物还是礼物?” 鬼谷箫反倒笑了,“大小姐,”她说,“你可别忘了,是你硬把我拉到这里来的,这地方本来就没有我什么事。” “那就是说你可以安全离开……” 如果墨苏没有介入的话,安全离开未必有那么难,但是现在……“我要想走也得疯狂一把,”鬼谷箫似乎不介意这样的疯狂,“来点刺激的,明白?” 水草感觉一阵恍惚,那个阴森森的鬼谷箫其实一直没有离开。在之前的某些时刻,水草以为她看到了和普通女孩没有什么区别的鬼谷箫,但是这一刻她觉得那都是自己的幻觉。在长时间的刺激下,水草渐渐麻痹,她已经越来越不愿意去想该怎么办。水草颓然坐着,不再提问。 鬼谷箫却不满意水草的这副样子,她开始向水草原原本本地讲述这仪式的一切,“等一会儿那个迟到的家伙来了,仪式就会开始。他们会用七芒星的图阵召唤一个神秘而强大的魔鬼……那应该是和七魔君同时代的黑暗之子,也有可能就是七魔君之一。他们要把白鲨鱼用特殊的方式献给这个魔鬼,这将是一场时间不长,内容却极其繁琐和讲究的祭祀,不然也不会挑选这么个地方。这里是莉莉斯和盟友分享的风水宝地,这地方已经连续举行了很多次这样的仪式了,这里已经有了魔鬼的味道,成了最容易召唤黑暗的地方……” 她抬头又看了看天上那些巨大蠕虫一般的乌云,“那些都是魔鬼的触手,一开始它们象高空中若有若无的风筝线,随着仪式举行的次数越来越多,它们也越来越粗壮……你知道为什么吗?” 水草只有干瞪眼。 “你当然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可怕的事呢?”鬼谷箫令人反感地笑着,“你也不需要知道,不是还有我呢吗……我可以告诉你,七芒星仪式需要七个人参与,但是那个魔鬼最后只会给予其中一个人巨大的力量。需要合作的七个人就为了这个互相牵制,别人有困难他们不敢完全不管,别人没有困难他们又想知道点困难……这些矛盾的心思沸腾到一定程度就成了某种畸形――不是胳膊腿长歪了,是一种看不见的畸形,它们会不知不觉地从这些怪物的头顶冒出去,把魔鬼的触手喂养得强大……不过仅凭这个,不能让它们生长得那么滋润。” 鬼谷箫适时地眨了眨眼,水草马上感觉到了她不怀好意,她本能地蹦出一句,“你别说了!”片刻又小声说,“我不用知道这些的……是吧?” “你不用知道。”鬼谷箫的声音也压了下来,水草刚松一口气,她又说,“仪式结束以后七个家伙往往会产生争斗……多多少少会死几个,新鲜血液在这里会变成烟雾,飘到天上……” 水草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鬼谷箫长叹,“这都是跟你没有关系的事情了,你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水草问。 “我也不知道,”鬼谷箫摇头,“也许是因为那个声音已经告诉了你一部分,也许是因为我对我所知道的事守口如瓶太久,也许,也许,”鬼谷箫说,“也许我只是有了什么坏心思,到了这么个鬼地方,紧张了这么久,我也忍不住要不怀好意了。” 鬼谷箫慢慢举起自己的左手,她的手并没有握紧,却也没有摊开。水草似乎看到了那手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动,却又看得不真切。 “别把它当成什么鬼怪神奇的事物,我知道其实每个人身上都有一只不属于人间的眼睛,没有人知道它来自神明的眷顾还是魔鬼的阴谋,但是它常常是沉睡着的,如果它苏醒……” 下面的话水草听不清楚了,鬼谷箫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 四十四、七芒星:迷失(3) 更新时间:2011-11-09 墨苏看到了鬼谷箫和水草在篝火那边的对话,她看到了鬼谷箫举起的左手。墨苏心里有点莫名的慌张,她并没有看到那片血色中露出的那只眼睛,但她自己的眼睛忽然猛烈地跳了一下――不是娜依这具身体上的眼睛,是她自己的眼睛。 那只眼睛还在白山大学的某个角落里潜藏着,它已经变得象地下穿行的鼠类一样精明,墨苏有些时候甚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她有时会担心它脱离自己的控制,变成一个独立的个体。 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到沉睡中的另一个――其实是另外好几个自己一一醒来,然后排成一排看着你仅存的那一点理智,等着它作出选择……那是一座让人疯狂的镜子迷宫,不同的道路通向不同的陌生人,可那陌生人却恰恰是你自己…… 那种感觉墨苏已经经历过了,她有几分恶毒地想,现在该轮到篝火那边的那个女孩了。看看她刚才拒绝合作时的那副样子,墨苏并不知道鬼谷箫一直很反感四处做道德评判的人,她觉得鬼谷箫的拒绝里带有一种道德洁癖的成分。不知道水深水浅的人都是这样的,他们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罪恶还在沉睡,他们以为罪恶只是一种简单的选择,不想干坏事就可以不干坏事。 跟这样的人争论是没有用的,只有让事实来教育他们,在无路可走的境地里,要么纯洁正直,要么直接去死。这时候他们就会知道,求生欲是多么可怕而又强大的一种东西。 墨苏想起,她第一次和鬼谷箫通电话的时候,正是她修炼鬼眼失败以后没多久。当时一切都按照计划一丝不苟地进行着。天时是那种任何事情不做遍罢,做了就一定能做到最好的人,墨苏因为事关切身生死,当然更加小心,但他们却失败了,水缸里的那条蛇居然呈现出一种已死的迹象。 是的,鬼谷箫不会知道故事的这个部分,因为这一段根本无法推断。但她对别的部分的猜想是对的,天时兄妹当时还有另一个计划。他们知道修炼鬼眼的事情不可能不被人知道,墨苏认为,与其消极防卫,不如利用好这个机会,于是他们事先准备好了另一条蛇。如果鬼眼修炼成功,那把这条蛇放出去,让别人误以为墨苏修炼失败,然后就会有人不知深浅地跑来送命……那些是后话了,墨苏本已认定这一条扭转一切的办法,谁想他们却失败了。 当然,他们俩也作好了处理失败情况的一切准备。天时是在确信就算失败也不会造成恶性后果的前提下才同意帮助墨苏修炼鬼眼的。他们最后商定,如果修炼失败,不按照众所周知的方法处理修炼的材料,而是找出萨暮魅雨的资料,用那上面的一种偏门办法来收场。他们都知道萨暮魅雨是怎样的一个巫师,严格按照她的记载去做,一定没有问题。 但是事情往后的发展实在是太诡异了,甚至到了根本不合乎常理的程度。 当天墨苏用搜集来的草药把那条死蛇周身涂抹,燃烧成灰以后当作寻常垃圾扔掉。谁知道那些灰烬居然在袋子里自己又变成了蛇,钻出袋子,悄无声息地逃走了! 这件事,天时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他总觉得是墨苏一时疏忽闹出了大事,墨苏也不愿过多争辩,因为于是无补。 他们能做的,只有尽快把那条蛇抓回来。而那条蛇居然跑到了天时认识的人家里,那个人就是此刻也在荒野上的白鲨鱼。墨苏记得这个男孩子,因为那时候天时对白鲨鱼很关照,虽然他从未对她说过原因。而那时候的白鲨鱼看起来也和一般的男孩子没有区别。 然而事实是怎么样的呢?事实就是,墨苏和天时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了一种默契,他们不谈这个问题,因为他们知道那个老余家的小男孩迟早要和地狱来客打交道。 这是直觉,也是经验。而那条古怪的蛇不会没头没脑地逃窜,它去了白鲨鱼家,说明那里有什么让它感到熟悉的东西。 从白鲨鱼讲故事的神情,墨苏听不出他对那件事究竟是什么样的印象,因为白鲨鱼的言词动作有一种进入了催眠的恍惚。也许他根本没有力量去面对这样的事情,面对现实对一部分人来说――即使是看起来最最现实的人――意味着难以形容的恐怖,这恐怖到了及至就会让他们本能地选择忘却。 白鲨鱼并不知道,那条蛇钻进他家对墨苏和天时而言是一件可怕的大事,当时他们觉得这条四处逃窜的怪物可能触犯魔鬼的禁忌,会让他们俩万劫不复。而事情过去以后再回头看看,墨苏发现那是他们人生的一道分水岭,从此以后这两个同心的人就将不可避免地各自为政,无法再回到从前的融洽。 这一切,跟他们能不能抓回那条蛇,一点关系也没有。 在这之前,白鲨鱼家里的异样对他们而言什么也不是。虽然这件事天时在关注,而墨苏不关心,但是这不过是两个人不同观点的一部分而已,完全可以安然放置,不至于产生冲突。但是要想把逃窜进白鲨鱼家里的蛇抓回来,他们就必须直面白鲨鱼家的异样。而那种异样当时已经发展到了很可怕的程度,白鲨鱼的父亲老余已经半人半兽。 墨苏主张能不动的就不动,抓了蛇就走人,他余家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处理不了的那就是命。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很平和了,因为在黑蜘蛛谷,稍微有点脾气的巫师处理起这样的问题,都是能杀掉的就赶紧杀掉,免得以后再闹出什么麻烦。 但是天时对墨苏的自觉退让并不满意。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是墨苏能看出来,他的意思是帮助余家度过这一劫。 当时的白鲨鱼还是个初中生,他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是天时和墨苏已经有了很多次争执。 两人谁也不能说服谁,最后只好别别扭扭地折了个中,他们找一个合适的日子在白鲨鱼家里潜伏,先把蛇抓走,墨苏带着蛇离开,然后天时自己去帮白鲨鱼处理余家的事。但即便是这样的一个协议进行的也是磕磕绊绊,抓蛇之前他们要把老余控制起来,墨苏主张顺便把白鲨鱼也控制起来,免得他在关键时刻跳出来搅局,而天时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 于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白鲨鱼果然跳了出来,他们本已经抓到的猎物趁乱跑掉了。 他们没有抓到那条蛇,一直到今天也没有,它变得越来越狡猾,越来越有力量。墨苏还记得当时她看到自己手中的空口袋时,一个声音从黑暗中钻出来,在她耳边幸灾乐祸地说,“你的恶梦要开始了……” 是的,她的恶梦开始了。 墨苏频繁地梦到那条蛇,它似乎化成了一缕烟,藏在她的影子里,随时等待着墨苏的脆弱。只要她一有懈怠,它就会出现,把她投入恐惧的深渊。她梦到它尾巴把她的灵魂从身体里拖出来,当着她的面一点一点吃掉,梦到它突然迸裂成无数黑蜘蛛将她活埋,梦到它粗壮的身体堵住了房门和窗户,逼迫她承受暗无天日的囚禁…… 就是那条蛇,它本是墨苏的血养成的,它本是为了能让墨苏变强大而存在,最后却成了墨苏的困境,她的折磨。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墨苏的左眼开始疼痛。 就是这样的疼痛吗?鬼谷箫想,如果这样的疼痛堪比风系黑魔法的魂裂术,那么那些古老的法典上讲的禁忌其实是错的。因为每个人都有精神分裂的倾向,修炼魂裂的人不一定必须是风系黑魔法巫师或者风向星座。 鬼谷箫的左手在颤抖,她尽量让自己不去想那种钻心的痛楚,她知道这种痛就是这样,你越想它越痛。就象那些你永远不知道答案的事情,想太多迟早要崩溃。 也许正是这个窍门,让鬼谷箫这个在地狱和人间之间走钢丝的人沉着地应对了那么久。鬼谷箫苦笑,她伸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终于到了这里了……” 水草茫然缩在一边,她真不想听到鬼谷箫说话,可如果听不到,又会有另一种恐惧。 鬼谷箫叹息,“终于到了,这才是七芒星降临仪式最有意思的地方……每个人都会接受这样的心理折磨,接受七芒星的质问。” 仪式不是还没开始吗――水草迷迷糊糊地想。 “你以为,”鬼谷箫似乎能从风中捕捉水草的思绪,“你以为什么时候仪式才开始?我告诉你,其实我们现在就坐在一个巨大的七芒星上,篝火的位置正好是它的中心……这么多次仪式,七婆婆应该是在荒野上的同一处举行的,这七芒星在无数次仪式中获得了灵性,不需要再重复画出……现在它隐蔽在这些尘土和枯草下面,再没有人指挥的情况下,自己默默地进行着一些前期的工作。” 也许这也是七婆婆的一个心眼,她让地里凭空长出一个七芒星,以后大有用途,也许这是头狼要求的,她不过照办而已。 水草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她皱起了眉头。鬼谷箫不易察觉地笑了笑,她想,其实人是很难单纯地被经验控制的,有的事就算你一再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它还是会被你的大脑悄无声息地分析处理,然后把结果冷冷地抛给你。 很多人觉得这是件可怕的事,他们不懂,正是因为有的时候管不住自己去想一些事情,人类才能在危险中保护自己。在危险中谁不恐惧呢?如果只因为恐惧就不再思考,那么逃生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鬼谷箫想,水草好歹也是个人吧,她也应该有点本能吧? “其实在我们讲故事的时候,”鬼谷箫接着说,“那个七芒星就在慢慢苏醒了……就算一开始我们就都到齐了,七婆婆还是会让大家讲故事的,讲故事的游戏就是七芒星降临仪式的一个漫长开始……” ------------ 四十四、七芒星:迷失(4) 更新时间:2011-11-10 七芒星降临能带来的力量,怎么想像也不为过。但要想得到这么大的力量绝对不是简单的事。所谓不简单并不仅仅是说要有死里逃生的运气和争夺抢掠的能力,还有敢冒险甚至把自己当赌注的勇气。 一直在一边听这个故事的你,看着荒野上的人因为经历和回忆互相猜忌的你,有没有想过这么一个问题―― 既然七婆婆的评判不一定公正,荒野上的人为什么还要遵守游戏规则? 如果是盟友,就算讲的故事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是有结局的故事,七婆婆也会宣布过关,但是荒野上除了不知深浅的海漠篡改了事实,荒野上的其他人都不敢离规则太远。白鲨鱼和水草也许是进入了情境,或者说他们不太清楚局势,所以只好尽量照别人说的去做。那么其他人呢? 那些在地狱来客之间游走多年的魔怪,他们对一切都心知肚明,但他们在行动中也不敢碰触某条看不见的底线。 实际上,不遵守游戏规则的人将无法参加仪式。 要想参加七芒星降临仪式,就必须向魔鬼袒露内心。魔鬼向人类甚至神明的掠夺和诡计,向来是通过契约完成的,因为就算是魔鬼也不能明抢,这是一条古老的规则。这就是地狱来客所遵循的一种处事方式,他们四处诱惑人类,或者制造事端,因为狩猎的开始必须是猎物自愿地参加到游戏中来。而这个特殊的魔鬼仪式,虽然是发生在一群地狱来客中间的,也不惜要遵守这样的约定俗成。 讲故事的这个过程就是一种特殊的契约,那些悬浮在天空中的,从黑暗之地而来的触手会把一切完满地传达给仪式所召唤的那股力量,那个身份不明的黑暗之子。 鬼谷箫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理解这样一个事实――除非你自觉地袒露了内心,除非你自己把自己的脆弱、恐惧、绝望都翻出来,不然就算是曾和神明对台唱戏的魔鬼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就算你只是个凡人。 而当你袒露内心,当你让魔鬼碰触到了你内心的疯狂,一切就将成为飞速轨道上的疯狂赛车,无法控制。就象这荒野上的魔怪,不管先前的意愿如何,此时他们已都无法自拔。 “其实你不能算是参加仪式的人……”鬼谷箫冲水草挤了挤眼睛,“不过你还是应该按照规则讲故事。” “……那是为什么?”刚问完水草就后悔了。 果然―― “因为魔鬼也要验货,在这次仪式中你和白鲨鱼的境地看起来不同,实际上却并没有什么差别。”鬼谷箫冷冷地说,“你们都是要被牺牲掉的弱小者,只不过白鲨鱼的贪婪狡猾成性,在魔鬼眼里已经是熟透了的果子,而你水草,才刚刚发芽。不过如果耐心一点浇灌,你为什么不能生长得比他更加肥美呢……” 水草目瞪口呆――这难道不是在咒骂和讽刺她的人品吗! 而且如此冒犯她的还不是别人,正是一个在别人口中劣迹斑斑的不良少女,相比之下水草却是那个最最乖巧,常常被奉为模范的孩子啊! 水草难道不该反驳吗?就算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简单几句抗议的话总该有的吧! 但是她却象是被一大块艰涩的鱼骨头卡住了喉咙,一开口就发出压抑而古怪的喘息声,她感觉自己象一只挣扎中的小虫,她在泥潭中沉沉浮浮―― 那泥潭,就是她内心的真相。鬼谷箫想,她究竟能否知晓? 知晓与否,到底能有多重要…… 洛思转头看看水草,又看看白鲨鱼,向水草发起“攻击”的是鬼谷箫,而现在在白鲨鱼耳边喋喋不休的仍然是那个可怕的老女人。洛思看着白鲨鱼的面容迅速地枯败下去,渐渐透出一种灵魂脱窍的淤青,他忽然莫名地觉得冷。 洛思也刚刚从泥潭里爬出来,他领教了那种无法控制的眩晕。这种感受让他在一瞬间明白,其实他和白鲨鱼这种棋盘上的小卒并没有那么大的区别。 至少在一些事情面前,没有任何区别。 强大只是相对的,洛思有些沮丧地想,在主人的眼里,他们三个大约就象白鲨鱼一样愚蠢……愚蠢不说,还要自作聪明,也不过是给别人平添笑柄而已! 洛思感觉到手腕上的疼痛,他深呼吸,让自己安静下来。这个时候他发现有这么条尾巴还是好事,因为当他的情绪有大波动的时候,这个畜生就要乱动。而在荒野上,在这样的一个仪式面前,情绪越不稳定他们就越危险。 袒露内心,让魔鬼看到你的心灵,才有资格参加这神秘的仪式。但这样的袒露必然导致袒露者内心的挣扎,内心混乱的人却是最容易在仪式中出现意外的,轻则失忆失明,重则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和这一关相比,那些篝火边的互相猜忌和算计,又能有多严重?墨苏也好,娜依也罢,她有多大的能力,能让被她控制的人走到哪一步? 自来到荒野之后,多数人的思绪都没有离开过同在篝火边的人,他们却自作聪明地忘了,不管参加仪式的其他人都是谁,每个人都要单独面对那片最强大的阴影,那个来自黑暗最深处的声音! 如果洛思想到一番折磨会让他如此元气大伤,甚至濒临思绪失控,他又怎么会总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危险,可以随随便便?走到什么地方都觉得自己有资格高傲的洛思,终于有机会安静片刻。 洛思抬起头,看了看那些被喂养得无比粗壮的触手。如果这些触手能够为头狼所用,那么枣树坟有没有可能代替冥河,成为下一个时期,地狱来客中间最强大的势力呢?洛思有些烦闷,他之前不是感觉不到冥河的衰落,他只想到冥河三大门牌的衰落不会让他们三兄弟置于危险境地,但是如果冥河势力不再,那么他们坐守的这个关卡也就不再“肥美”,往日里那些源源不断的好处也就不会自动跳进他们的三张大嘴里了。 于此相对,头狼则会越来越无所不能,冥河因为衰落而流失的一切都将由他继承。洛思皱眉,这是一种逆转。谁能想到当年那个一文不值的小人物经过些许年的精心算计,在不长的时间里就做到了这一步…… 是该做点什么了,不能再这样下去。 难以避免地,洛思心里有一个声音无不讽刺地对他说,当头狼那个什么也不是的时候,你这个什么都有的家伙在干什么? 他在深切地觉得自己不需要做什么――什么也不用做。洛思其实只做了三件事,第一是看住另外两个头和他们的尾巴,第二是利用自己这个独一无二的岗位尽量多地得到好处,第三是以幸灾乐祸的心态旁观其他地狱来客之间的各种纷争。 因为闲散,所以围观,因为有围观,所以洛思认为自己不算是完全地和外面隔绝。但是所谓的隔绝并不仅仅发生与视线被阻挡的时候,有一些围墙,谁也看不到,但是它们确实存在,它们有能力让你对看到的事物失去评价能力。 打破这围墙吧,先。 那么这围墙对洛思而言是……等等,不对不对――洛思摇头,他敏感地躲过了这一段思考。这不是对的方向,他告诉自己,这是圈套。 那围墙到底是什么? 洛思头脑里闪过的是阿克和尔柏的面容,怎么又回到了这里! 三个头……分开……分不开……这个问题是个无底洞,越想越绝望,洛思刚才已经领教过了。现在思维一往那个地方滑动,他就能感觉到脑仁在抽筋。 洛思想很老道的,何况他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他知道魔鬼喜欢把人往牛角尖上带。有的问题本来就没有人能想清楚,越想离毁灭越近。洛思不想再琢磨那些让自己满头大汗的问题了,他决定把那个部分封存起来。 何况现在是个时机,洛思知道,在那个老女人的拷问过后,每一个人都有迅速变强大的一个机会。这才是他现在该锁定的东西。 在这个关键时刻可别再掉进去,现在不管那些是什么……这个念头粗暴地中止了之前的一切想法,把它们强力推进了一个角落里。办法――洛思想,现在马上转变思路,马上想点立刻就能用的办法!看看篝火周围的这些人,洛思的三角眼里开始流转更深的波痕,没过多久,他低声笑了起来。 洛思想,他走上了对的轨道,现在该一路疾驰了。 天空中蠕动的触手在看着篝火边的人,气氛紧张了,他们越压越低…… 终于到时候了,在一系列的重压过后洛思渐渐感觉到自己的身上正在发生一种可怕的改变,狼的特性在消沉之后真正苏醒,以往一直为三头犬看家护院的那点警觉和狡诈迅速地膨胀,还有一种在极端情况下的求生欲也在角落里悄悄地伸着懒腰。洛思看了看阿克和尔柏,他们都醒了,而且双目瞪圆,野兽的血液流淌起来了,洛思想。 这个念头激起了洛思的兴奋,他又感觉到了手腕上的疼痛。 那个老女人的声音于别人也许是只是骚扰,但对真正的地狱来客而言却是难得的挖掘。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洛思都有能让自己深信不疑的判断,他很满意,他的眼睛充血了,再看向旁人的时候,一切都是被腥风扫过的样子。 ------------ 四十五、鬼谷箫:还有一个人(1) 更新时间:2011-11-11 鬼谷耳语:还有一个人的结局没有交代,还有一个人的命运悬而未绝,还有一个人没有来到荒野……他马上就要出现了。 剑拔弩张?还是心神具疲?或者早已经针锋相对,只差那一点点动作。 海漠已经坐回到娜依的旁边,七婆婆和老玻璃依旧木然,这边三头犬目光充足,簇拥着人质般境地的白鲨鱼,而鬼谷箫独自低头沉声说着什么,不知道是在向水草讲述,还是另有内容。 这个时候―― “讲最后一个故事吧。” 鬼谷箫无法确定这句话到底是谁说的,也许是娜依身体里的墨苏,也许是被墨苏控制的七婆婆,也许是那个四处骚扰的老女人的声音。 但是不管是谁说的,她都只有应下来,因为确实轮到她了。 鬼谷箫很随意地笑了笑,“好啊,我来讲最后一个故事。”讲完这个故事,仪式就要开始了。 “你们肯定听过和这个故事有关的一些传言,但是我敢肯定,现在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知道这故事的真相,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故事的完整版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个故事要从一个地方开始讲,这个地方从来不会被画在地图上,不管是人类的地图,魔鬼的地图还是神明的地图。这个地方并不偏僻,它面朝一条大路,通向人间,两边分别是天堂和地狱。它面积庞大,是一片丛林一样繁密的古堡,中间还包含着很多迷境,隐藏着无数神秘的时空。 这个地方,叫做钟宫。 钟宫当然不是空闲的,它有它的主人。钟宫的主人被称为思想者,思想者的职责是审判死者的灵魂,他(她)和来自天堂和地狱的白衣、黑衣审判共同决定一个人的灵魂将皈依何处。思想者是能看透一个人灵魂的使者,但他(她)既不属于神明,也不属于魔鬼,他(她)只是最最普通的凡人,是游走在天堂和地狱之间的人。 思想者独自掌握着庞大而复杂的钟宫,但他(她)却没有助手和侍从,钟宫里只能听见最最孤独的脚步声。偶尔有天使因为公务来到钟宫,却不可能停留太久,实际上钟宫非常阴森,让人感觉透不过气来。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钟宫有一项特殊的职责,收留流浪的灵魂。 善良纯真到极至的是少数人,所以上天堂的人不多,恶毒残忍到极至的人也是少数,所以下地狱的人也不多。多数人介于两者之间,这些人不能上天堂也不能下地狱,他们就在钟宫里停留。停留在钟宫的灵魂看不到别的灵魂,他们要在无边的孤独中慢慢忘却前世的一切。让他们的灵魂彻底放空,成为白纸,思想者会把他们送回人间,走进下一世的旅程。 在漫长的无所事事中把回忆一遍一遍翻出来咀嚼,然后越咀嚼越少,一切都象水一样哗哗流过,对于只有回忆的魂魄而言,这当然是一种可怕的折磨。记起意味着悲痛,忘记意味着绝望,在这无边的静谧中,魂魄的阴郁越堆积越多,让钟宫变得常年乌云笼罩,阴冷可怖。 当然,新亡者的魂魄要不要留在钟宫,也是由思想者和审判们决定的。但是审判并不主在钟宫,而思想者却要留下来忍受自己的决定造成的局面。不少亡灵在折磨中呼唤思想者的救赎,另一些亡灵则愤恨思想者,想找机会报复。思想者的耳边常年飘荡着各种痛苦和悲愤,这一切都要让他(她)独自承受。 因为这个世界总需要这样的人,思考,决断,痛苦。思想者是经过神秘挑选的,没有人知道到底是谁,在依照什么样的标准去挑选思想者。但是挑选出来的人确实都是公平、正直和坚强的人,地狱在看,天堂在看,思想者永远能作出最合适的审判。 可惜,知道思想者和钟宫的人不多。 可惜,就算是对此有所了解的人,也不过是停留在赞叹上,此外他们对钟宫的事没有任何兴趣。 可惜,要承受痛苦的,注定并不只有思想者。 少陵想到这一切的时候,他已经在钟宫飘荡了一年多的时间。其实这个一年也不过是他自己的一种估算而已,因为钟宫的时空和人间是不一样的,也许你在这个房间的西面走两步只需要两秒钟,到了东面就要两个小时。 少陵难于招架这些繁杂的计算,但他仍然无法改变自己在人间的习惯,那么一切都只能通过感觉来延续。少陵凭感觉早起晨练,凭感觉品鉴在钟宫看到的东西,凭感觉猜测钟宫的其他鬼魂在做什么,凭感觉象活着时一样思考。如是,他居然坚持了挺长的时间,而且看势头还能再坚持很长很长的时间。 之所以说他还能坚持很长很长的时间,是因为他的记忆大都完好无损。 是的,因为之前已经提到的种种,少陵在钟宫并没有经历那种看着自己的记忆象瘟兔子一样一只一只死去的痛苦。他象个饲养记忆的高手,成功地让小兔子们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下健康快乐蹦蹦跳跳。其他亡灵不可能象少陵一样心平气和地在钟宫思考那么多东西,因为他们面前是一堆越发壮大的死兔子堆。 少陵甚至觉得,自己在钟宫的日子与其说是赎罪等待来世,倒不如说是老干部退休找清静。 不过少陵并不老,他死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 少陵当然不是正常死亡,少陵的死是一件很诡秘的事。 最最诡秘的地方就在于,少陵在钟宫凭感觉延续了几乎所有的记忆,却唯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非但如此,他死之前的一段日子里发生了什么,他也记不得了。这不是在钟宫遗忘的结果,因为从他第一天来钟宫开始,这一段记忆就已经没了踪影。 这算是一个小小的烦恼吧――其实它可大可小,因为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多少陵一个也不多,少一个也不少。不过少陵经常会想到这件事,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好奇还是害怕,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心理,但一想到这个他就会不安。 在钟宫,让少陵不安的只有两件事,而另一个和思想者有关。 少陵知道从遥远的时间那头,一直到世界毁灭,钟宫一共会出现十二个思想者。他推测此时和他一起呆在钟宫的是第七个。这是个消瘦冰冷的女子,应该还年轻,但看不出具体年龄。她这长相倒是偏向低龄,穿上校服说是初中生都有人信,言谈举止则有些尖酸刻薄,象叛逆的高中女生也象刁钻的女老板,而她的眼神总透出一种不堪重负的感觉,似乎历尽沧桑也似乎是因为内心柔弱本就不能承担太多。 这个女子,没有人知道她在尘世的身份,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姓名。我们暂且只能把她称做,思想者。 就是这样一个思想者,少陵在钟宫最怕遇到她。 这也是件很诡秘的事。被关在钟宫的亡灵一般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多数都喜欢追着思想者跑,因为她毕竟是唯一一个让他们相信自己还不算太孤独的迹象。虽然她一般不理会亡灵的纠缠,但是被孤单折磨疯了的亡灵还是死气白赖地在她耳朵边上絮叨,这是一种绝望的表现,是不管常理只顾自己折腾的表现。少陵当然不会如此,但他的表现却难以解释。 他到底怕什么? 如果她要把他怎么样,那么审判的那一天就已经行动了,又何必等到这个时候?另外思想者在钟宫的行动是透明的,不能为所欲为。而且他们两个素不相识,她干吗要跟他过不去?她的长相也不凶悍,从背后看甚至很单薄。 可是少陵就是怕她,一看到她的影子少陵掉头就跑。 说起来钟宫这么大,他们两个要想遇到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蹊跷的是少陵偏偏随便一溜达就能和思想者撞个照面。就算是他呆在一个地方不动,也常常能看到思想者从别的地方走过来…… 这也太不正常了――不过在钟宫,谁知道到底什么是正常的。 其实在钟宫如果碰到了古怪的事情,最理智的办法就是去和思想者说。如果真有什么情况,思想者应该出面解决,另外思想者毕竟是钟宫之主,她对这里了如指掌。可是少陵该怎么说呢?没法说,而且他见了思想者就怕得不知道还会不会说话,所以只能将就着。 无所谓了,少陵想,没有什么地方可以事事如意,和别的亡灵相比,自己已经过的不错了,又有什么不满足的。 “过的自在当然是件好事,他都不在乎,你又在想什么……” “那他难道要在这里呆到天长地久?你知道我这里的规矩,记忆不放空了,亡灵是不许回到人间的。” “当时你执意要把他死去的那一段的记忆给他抹去,我劝过,你却一意孤行。” 沉默。 “也许是我错了,”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天意看到她眼中明明流转着高傲和冷酷,“我本可以把一切都想简单一些。比如现在,就让少陵一直这么呆下去也没什么,思想者的权限。钟宫的规则都是神明和魔鬼一起制定的,如果出现了无法处理的情况,思想者不必承担责任。” ------------ 四十五、鬼谷箫:还有一个人(2) 更新时间:2011-11-12 “你又在说气话了,”天意说。 这确实是气话。思想者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远处。此刻他们正在钟宫后方,这里是一片堆满了奇石的海滩,他们分别站在两块邻海的巨石上,海浪就在他们脚下翻涌。只是这翻涌的海浪并不是明亮的蓝色,而是沉重的黑色。 这片海,当然不是普通的海,这片海叫玄海。玄海里添满了亡灵的秘密,有人说亡灵失去的记忆其实都被玄海吸走了,还有人说玄海的海涛声里全是亡灵被丢弃的哭声。 “如果我把少陵死前的记忆扔到玄海里,”思想者说,“他甚至敢只身下水把它们捞回来,你信不信?” “信。”天意的回答很干脆,“我从来没怀疑过你的判断力。”天意并不是钟宫的亡灵,不过他也没见过少陵。 “而你当时也同意我的观点――如果让少陵带着所有的记忆呆在钟宫,谁也不知道他会作出怎样可怕的事来。”思想者看着天意的眼睛,慢慢道。 “是这样的,”天意的表情里没有丝毫的急躁,他说,“是这样的。不过当时我还提醒过你,少陵这样的人也许并不适合留在钟宫。” “天意……”思想者说,“亡灵要去该去的地方,而不是什么适合去的地方,这才是审判的真正意义。其实去了天堂,多数人都会过的不错,但我们不能把多数人送到天堂去。” 可是天意笑了,“你别打岔,”他说,“你知道我的意思――少陵的存在会让钟宫进退两难。” 思想者想,这对话进行不下去了――和以往一模一样,天意什么都知道。 如果掌控钟宫的不是她,而是天意,事情又会如何?她想,他会比她做的好吗?或者还不如她,再或者虽然能摆平一切却再也不能继续这副温吞的脾气,柔和的笑意?这样的想法不算离谱,因为最早被选定的思想者并不是她,而是天意。 但是在上任之前,天意突然死于车祸。思想者必须要由继续在人间游走的人来担当,于是这个担子落在了她身上,而天意则成了天堂和钟宫之间的信使。 她和天意,在车祸前就认识。 “凭着你对我的了解,一定知道我做出的决定都不会更改,”思想者问,“那么当时在少陵的事上,你为什么要和我吵那一架。” 那是她印象中,天意唯一一次吵架。 天意有了片刻的犹豫,这犹豫别人不会注意到,但她看得一清二楚。她听到他说,“我想我可能是想做到仁至义尽吧,如果不好好拦你一拦,我会不安心。”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审判一开始你就知道了,少陵很特殊,确切地说是对你而言很特殊。他不象别的亡灵不过是在钟宫来然后去,只要你选择把他留下,你也就把自己的一部分囚禁在了钟宫,你变得和那些挣扎中的亡灵很象……” 这个时候,玄海上方的乌云中发出一声沉闷的雷鸣,海上的风声也大了起来,两人的谈话声被一点一点吞没…… 下雨了。 雨水也是黑色的,雨滴打在砂石上,留下各种古怪的花纹,那些花纹扭动着向海的方向前进,它们要去寻找自己的同伴。 两人还站在巨石上交谈着,远远看去竟象两座雕像。 不短的时间里,思想者默然看着雨浇下来。然后她转身从巨石上跳下来,往钟宫的方向走。她本以为天意会就此返程,但当她进了钟宫后方的游廊,正要反手关门的时候,却发觉天意在她身后把门一撑,飞快地钻了进来。 不会是又想吵一架吧……思想者不知道这个猜想是从哪来的,她皱起了眉头。 “听我说,”天意凑近,压下了声音,“不管你是不是愿意听我的,我都要告诉你,你还有一次机会。” 机会?思想者一愣,“什么机会?” “就是把少陵送走的机会,”天意竟说,“你还有办法把这块烫手的山芋送走。” “你果然不是来找我聊天的,”思想者说,“这一次是不是又是神的意思?” “不,”天意摇头,“恰恰相反,神明知道我这样做会很生气。” “你要我逾越规则?” “比逾越规则更让神气愤,这是利用规则的漏洞。” 此言一出,思想者似乎也动容了。她也把声音压了下来,“说来听听――” “关键就在你掌管的这座钟宫里,”天意解释说,“你也知道这里的时间和空间和其他任何地方都不一样,不仅规则不同,还隐藏了很多秘密。” 这隐藏的秘密思想者不会不知道。钟宫其实是神明和魔鬼共同建造的,而魔鬼在工程中做了很多手脚,在这里藏了很多通向魔鬼领地的秘密通道。那时候魔鬼想通过控制思想者来打破平衡,进而把神拉下马,但是思想者没有那么容易诱惑,那些秘密通道都好好地呆在原处,之前的思想者在上面盖上了厚厚的黑色绒布防止亡灵掉进去。 “说到底,”天意说,“那些秘密通道并没有上锁,想要借用是很简单的。而且按照规则,思想者虽然不能和神明与魔鬼中的任何一方结盟,却可以自由摆布钟宫中的任何东西。” 那些通道反正在钟宫里,所以思想者动用了它们,也不会被追究责任。 “但那些通道是很久很久以前修建的了,”思想者说,“那时候属于魔鬼的地方,现在到底属于谁,谁也不知道。何况有些地方虽然标明了主人的名字,实情却不会对外人透露。” “这我当然知道。所以我帮你带来了这个――” 说着天意那出一本破败不堪的小书,小书的封面上印着一轮七芒星。这个举动让思想者万分惊讶,“你怎么会有这个!你……”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本地狱来客间流传的罪恶之书,但是几乎没有人知道它所隐藏的信息足够解开关于魔鬼的一切秘密,”天意说,“我拿到的这一本,是我的一个朋友在天空之塔的劫难中得到的战利品。神明曾派沙利叶的人研究这本书,结果真的研究出了意想不到的结论……” “你该不会告诉我,沙利叶没有把真正的结果告诉神吧?”思想者忍不住问。 “如果她向神说了实话,那这本书也不会在我的手里。”天意的回答很干脆。 思想者几乎冻在了地上,她知道天意温吞性情的背后是惊人的胆量,但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她还是被吓到了。 “这种消息按说只有沙利叶的人能知道一点……你把自己卷到事端里了!” “我计划好了每一个细节。”天意说,“只要不慌张,什么意外也不会有。”他把那本书塞到思想者手里,又笑了笑,“我没有给你整理什么额外的资料,因为我知道你比我清楚该怎么做。” 这时,雨中隐约传来什么声音,思想者听出是杂乱的山羊蹄和麻衣中灌了风的声音。“命神来了……她坐在死神的羊车里!”她脸色铁青,“他们已经近在咫尺。” “那正好,”天意说,“如果能获得他们的帮助,事情会更加顺利。我知道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让他们出了力也不知道自己帮了什么忙。” 思想者已经看到雨幕中驶来的那架黑色之车,她已听到车中有笑闹声传来,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天意。 天意淡然一笑,随即转身消失在黑色的雨幕中,思想者站在游廊里,感觉周身冰冷。 这两天少陵在钟宫发现了一些很奇怪的东西,这些东西让他感觉怪怪的。 首先,是思想者书房里的那座衣架。 思想者有一个很大很大的书房,因为她要处理很多很多写满亡灵信息和审判建议的羊皮卷,那些羊皮卷就堆在地板上,却也几乎把房间占满,所以书房里只放了一个很大的写字台和一把舒服的椅子。所有的书籍都塞在打入墙体的特殊书架上。 少陵经常在书房一带溜达,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根本不知道书房里还有个衣架。这也难怪,那衣架总是放在一个几乎没有光线的角落里,而且上面经常挂满了黑色的绒布。那种黑色的绒布在钟宫里随处可见,思想者好像很喜欢那样的材质,需要遮盖保护的家具甚至资料都用黑色绒布覆盖。那个衣架上挂着的绒布大概是备用的几块。少陵记得他小时候家里也有一个这样的三脚衣架,所以一旦他发现这玩意儿,每次经过书房都会多看一眼。 可是几眼看下来,却出现了问题。少陵看那衣架越来越象一个人……这个念头刚刚产生的时候,少陵也觉得自己很荒谬。那不过是一个架子,就算挂上去再多的绒布,也更象一根长杆一个圆柱而不是一个有肩膀有脑袋的人。这个时候少陵还到胡思乱想的地步,但是他马上就发现那衣架居然会走路。 有一次他经过书房,听到里面有笨重的脚步声,开门一看,竟发现那衣架从角落里无故挪到了书房中间。还有一次少陵在游廊里溜达,听到背后有声音,转头却发现了一块绒布掉在地上,再去书房一看,竟发现衣架不见了。最吓人的是有一次少陵经过一面镜子,很随意地往里一看,却发现镜子里的不是他,或者他周围的东西,而是书房里的那个衣架。少陵一回头,看到一个黑影一闪。尽管这时间很短,但他可以肯定――那是挂着黑绒布的衣架从他背后跑过去! ------------ 四十五、鬼谷箫:还有一个人(3) 更新时间:2011-11-13 第二件东西则是一个雕像。种宫有一个很大的房间是专门放置各种雕像的,那些雕像有的是神怪故事里的人物,有的是不知去向的古人,有的少陵也不认识。那些雕像里有一个是蛇发魔女美杜莎,它被放在靠窗户的位置上,看起来张牙舞爪的,倒是挺传神。 少陵并不记得自己生前对美杜莎有什么特殊喜好,但是在那么多雕像中间,他确实对这一座印象最深。这真是说不清道理――那些雕像中不乏美丽窈窕的角色,美杜莎大约是最丑的,但是少陵看到“她”反倒有种亲切感。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所谓的亲切感发生了什么特殊效用,少陵惊讶地发现这雕像居然自己产生了变化。雕像的表情在变,动作在变,甚至眼神也在变。这些改变一开始很细小,少陵尚可以劝解自己,说自己多心了。但是没过多久这些变化就越发明显,经常是刚看到雕像双臂抱在胸前,转了一圈回来再一看雕像又双臂上举了,刚才还看见雕像一头蛇发竖起,满头都是红信子,看了看别的雕像再回来就发现那些蛇发都笔直地垂在了美杜莎的肩上。更有一次,少陵就站在雕像面前,一转头的功夫雕像闭上了眼睛! 最后,也是最让少陵害怕的是一只鸟。而这只鸟并不是摆放在房间里的什么死物,而是一只真正的,活蹦乱跳的鸟儿。这只鸟当然不属于钟宫,少陵不知道这只鸟从何而来。 其实这是一只很漂亮的鸟儿,小巧鲜艳,看起来乖巧可人。在钟宫这样阴沉的地方难得有这样可爱的小东西。少陵曾看到它从游廊的小门飞进来,然后四处跳一跳看一看,再展开翅膀呼啦一下飞走。这只小鸟也不怕钟宫里出现的人影或者鬼影,少陵曾看到思想者试图把它赶出书房,但它偏不走,还飞到羊皮卷上不让思想者工作。它看到少陵也不怕,还追着少陵跑。 要不是这只鸟儿开口说话了,少陵会一直把它当作神赐予他的朋友。 有一天少陵在游廊里和鸟儿玩闹起来,那鸟儿毫无征兆地飞过少陵的面前,这时少陵听到一个嘶哑的声音说,“不玩了。” 少陵愣了,他环顾四周,四周无人。他听到了低沉的笑声,低头一看鸟儿就停在他脚边,它仰着头对他说,“不玩了。” 少陵心里诧异,他想不到这么可爱的小鸟发出的声音竟象一个干扁的老太婆。 鸟儿发现了他的疑惑,它说,“谁没有秘密呢?我好歹知道自己的秘密。” “难道我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少陵忍不住问。 “你当然不知道,”鸟儿古怪地笑了一声,“如果你知道,你就不会在这里了。” “应该正好相反吧,”少陵辩驳,“应该是不知道了,忘掉了一切才能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鸟儿说,“那是他们,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少陵这样问者,他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看不到的陷阱里。 鸟儿飞了起来,“你跟我来,我可以告诉你……”游廊很长,鸟儿象一抹亮色,一转眼就到了远处,少陵不可控制地跟了过去,他追寻着那鲜艳的颜色,飞快地穿过钟宫繁杂的走廊,一会儿上楼,一会儿下楼,一会儿又爬梯子…… 终于,他们走到了钟宫尽头最大的一间房间。这里只有一面墙是平面的,其它方向都是穹面墙体,从上面看就是一个巨大的半圆。少陵看到一片平面墙整个被黑色绒布做的帘子遮住,而其他的墙上都是镜子。 鸟儿消失了,就象从来没有出现过。 少陵漫无目的地走过那些镜子,镜子里依次出现他模糊的影子――那不是镜子的问题,镜子不亮,却可以把一切都照清楚。问题在于少陵没敢仔细往里看,他隐约感觉这房间有问题,一种强悍而压抑的气氛不知什么时候已将他牢牢围困,少陵本能地感觉到那些镜子里只怕会出现更加恐怖的东西。 但那能是什么东西呢……少陵忍不住想,镜像也是依附于镜子前的本体产生的吧?如果镜子前什么都没有,镜子里也应该什么都没有吧? 如果镜子里有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那应该是镜子前…… 少陵使劲甩了甩头,他走向那片黑色的帘子。那帘子看起来很大,很威严,比钟宫里任何一处的黑色绒布都让人不敢造次。 不敢是不敢,如若造次又能如何? 如果有人上去拉下那帘子……这个念头让少陵无法控制自己,他觉得自己一瞬间被另一股强大的意志所左右,他直直地走了过去,他抓住了帘布的一个角…… 一片阴云念着狠毒的碎语迅速膨胀,在昏厥的那一瞬间,少陵根本没看清楚这一切是帘子落下造成的,还是另有原因。 那是一辆由四匹黑山羊拉的轻便马车,车身宽扁,没有装饰却显得很华贵,因为那光泽诡秘得摄人心魂。 马车在游廊门前停下,两个影子一闪下了车。前面的是一个裹在黑缎袍里的男子,很高却瘦得几乎脱了形,脸色惨白。他双眼很大,说不清是什么颜色,又灰又蓝,任谁看一眼都触目惊心。后面的是一个矮胖的女人,虽然是一身麻布衣,却能看出裁减运针很精致,绝不是什么低贱的行头。女人头发花白,面色倒是比那男的象样些,却是个独眼。偏偏这个独眼,比那男的俩眼加一起都大,几乎就是一个拳头。 男的手里拄着一把大得可以用来砍头的镰刀,乌沉沉的;女的手缩在袖子里,看不出拿了什么。一下马车这两人都向天上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他们站的这一小块地方就不下雨了。 死神和命神是不能进入钟宫的。 思想者定了定心神,说,“该带的都带来了?” “带来了。”独眼的命神笑嘻嘻地说,“都在死神的羊车上。” “在钟宫以外我不需要亲手搬运那些东西。” “当然,”命神说,“我去搬。”她转身回到羊车那里,敏捷地从车上抱出来一个巨大的布包。思想者把布包接过来打开,里面竟是厚厚的织花布匹,看起来还很漂亮,只是底色灰暗,似乎很陈旧了。 “这里是你提的那些人――那些等待审判的亡灵,他们的命途之锦。”命神说,“老规矩吧,你觉得没问题,就把外面的布包还给我。” 每一个人都有一张长长的命途之锦,它被三个藏在暗处的老纺织女掌握者,命运之神在属于你的布匹上编织什么样的花纹,你的命运就会出现什么样的欢喜或者悲痛。而这三个女神只有一只眼珠子,谁又知道她们不会一时昏花,织出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来? 这些都是往日去想的事情,思想者在钟宫要了解等待审判的亡灵一生的经历,而命神的纺织材料也不是无穷无尽的。这才是她要面对的工作,记录和存档命途之锦上的内容,然后把布匹拆成线,让命神带回去。 “很好,”思想者把布包还回去,又问死神,“你有什么事吗?” 死神就象没听见一样,没有任何反应。而旁边的独眼老婆子,不知打着什么主意,使劲冲思想者挤眉弄眼。 他们就是这个样子,死神就象死了一样,命神则从来不愿放弃玩弄古怪的念头。思想者已经习惯了。 “没事的话你们可以走了,我需要一点时间来处理这些……我做好了会及时通知你来取线的。”说完她就转身走了。 在钟宫,思想者有这个权力。 她抱着那些布匹去了书房。刚一坐下思想者就想到,从时间上来算这一拨命途之锦里应该有记录少陵的……然后她就开始翻检,还真的找出来了。 少陵一生不长,这布匹却不短,有些活成古董的家伙一生的记录也未必比他的要长。这说明他经历了很多事情,思想者想。她展开布匹,从头看起。 一开始是一个朴素干净的家,看起来很斯文的夫妻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孩子。那孩子象个小太阳,散发着温暖的金光,让全家人都感觉到了幸福。 然后是一群小孩子,那些小孩年纪都很小,而且长相也相差不远,看起来象是一个家族的。既然是一个家族的,有可能家教也都是祖传的,所以这些孩子看起来都是温和懂事的样子,唯独一个小男孩瞧着有点淘气,虎头虎脑的,象个小战将。 接下来是连续一组图画,每一副都有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孩,但是每一副里他都不是主角。主角是他家族里那些温和懂事的兄弟姐妹。这些孩子或者是和别人家的小孩玩耍时受了欺负,或者是被诬告抵赖,或者是当了出气筒……总之一句话,这一家的孩子因为忠厚老实,在外面到处被人欺负。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则总是站在一边,气恼又悲伤地目睹整个过程。 ------------ 四十五、鬼谷箫:还有一个人(4) 更新时间:2011-11-14 他那时候很小,没有能力为兄弟姐妹打抱不平。即便偶尔忍不住出手,吃了亏,回到家里还要让父母伤心。 思想者手中的布匹流淌了起来,其实在审判之前,少陵一生的经历她就已经知道了。这一段无非是说他成长中的所见所闻,这个时期他自己也许没有遇到什么大事,但是谁说看到的东西就不能成为命运的一部分呢?正是因为看到的这些东西在这孩子的心里生根发芽,才有以后的很多事。 不过一个孩子的成长,当然不会只在“目睹惨案”的过程中度过,于是布上还有他端坐在书桌前的样子,有他和父母在一起的样子,有他和别的孩子在一起的样子。思想者之前就留意过这个家族的家教,发现果然已经形成牢不可破的体系。再看看这织出的图案,父母果然是经常出现的,而且总是一副仁厚长者的样子,即便是孩子惹了大事,也从来没有动过手。但思想者很清楚,不打不意味着不严,这一家对孩子要求很高。 这一家对孩子的品行和处世要求很高。温良恭检让,仁义理智信,在别人那里就是说说而已,在这一家却是要求必须作到的。 思想者知道,这个小家庭背后是一棵凝聚了好几代人传统的大树,这个家族的人精神已经被这些传统渗透到了每一个细节里。他们遵守的,表面看去是品行原则,实际上就是习惯,只是这习惯已经根深蒂固,不可动摇。而只有这样的家庭,这样的背景才能让这由习惯而来的品行延续下去,这是在那种特殊的氛围和文化底蕴里才能作到的事情,它所蕴含的东西无穷无尽,无法照猫画虎。 一转眼,这个孩子到了青少时期,他童年隐隐的烦恼马上象发洪水一样泛滥起来。 思想者在布匹上看到了一个叛逆的少年,这少年的叛逆程度甚至不亚于那些完全没教没养的孩子。他打架抽烟喝酒,顶撞长辈欺负同学,翻墙偷果园里的果子,夜不归宿……他做各种违反规矩的事。思想者注意到,这一组青春叛逆的图案在开始的地方编进了一条特殊的红线,这是一个专用的标记。 这个标记的意思就是,织布的老女人们闲的有些无聊了,想让这孩子的人生来点热闹。这就是说,这一段叛逆是在命神的安排下产生的,至少不完全是顺其自然。具体她们在哪个节骨眼上下了手,思想者本来不太可能知道的,但这一次她猜测这个孩子父亲的突然去世很有可能就是命运的一个玩笑。 那位先生本来不用去死的,他本来就是碰巧卷入事端的,后来也干干净净抽身了,谁知道就在事情平息的第二天他居然自杀了――如此戏剧性的发展,会因为什么呢?只能说这个家庭的超稳定状态,让老女人们感觉到了无聊。 其实这是个很套路化的推进方式,思想者想,少年必定大受刺激,然后又碰巧遇到一连串更加头痛的事情,他会把一切都弄得不可收拾…… 她很随意地拉伸布匹,等着她已经知道的情形出现 ――她愣住了…… ------------ 四十六、燕郊:混乱(1) 更新时间:2011-11-14 鬼谷耳语: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魔鬼,如果不面对他,你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左右,面对他,却又容易让他跑出来。 海漠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就说服了大汉胡和他看护的囚犯,他回到墨苏旁边的时候很有点小人得志的嘴脸。 “搞定了,”他说,“一切都很顺利!” “那就好。”墨苏转眼去看大汉胡,那家伙对她笑了笑。他们现在坐的位置变了,明显地在向墨苏和海漠靠拢。 海漠看着墨苏,他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顺着她的目光,海漠看到了正在讲故事的鬼谷箫。 “她在讲什么?”他问。这个问题一半是试探,一半是好奇。 “她在讲一个叫钟宫的地方。” “钟宫……”海漠愣了,这个地方他根本没听说过。算来他在地狱来客间混的日子也够长的了,连他也不知道的地方,知道的人不会多。 “你当然不知道,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的。”墨苏竟说。 海漠的表情变了变,他哪不准该如何接这个话茬。 “那个地方几乎是隐形的,”墨苏说,“魔鬼之间不提那个地方,天使之间也不说那个地方,频繁出入那里的人物一只手就能数出来。” “那……那一只手数出来的,一定包括你了?”海漠拍了一个不太高明的马屁。 “不,在这个问题上我和鬼眼一样,只是一个知情者。”墨苏这样回答。 这两个人,墨苏和鬼眼,海漠想,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共同之处。他想问,却觉得时机未到。 想不到墨苏却自己说了出来,“鬼眼,你知道吧――我说的不是那个人,而是一种黑魔法巫师的修炼。” “知道……” “只有拥有鬼眼的人,”墨苏说,“才能知道钟宫的存在。” 海漠看了看墨苏,又看了看鬼谷箫,他慢慢重复墨苏的话,“拥有……鬼眼……的人……” “没错,”墨苏一笑,“当年我修炼鬼眼并非一无所获,我最终得到了,鬼眼。至于她……”墨苏的声音越来越小。海漠凑近了听着,听着―― 他忽然想问,墨苏告诉他这些干嘛? 海漠还没来得及想或者问,荒野上的情形就出现了变化。 篝火边有人站了起来,是洛思。紧接着尔柏和阿克也站了起来。 “时间不早了,仪式快要开始了……”洛思的声音有些古怪,这个时候鬼谷箫还在讲故事,而他根本不管。“我们应该做好准备。” “我们已经做好了该做的一切。”还没看明白情形的海漠不咸不淡地说。 “也许你们已经做好了准备,”洛思欠下身,看上去是要和海漠平视,“你们觉得准备好了,那就不要动了,现在是我们的时间……”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刺骨的声音连连响起,似乎是无数生锈的铁器在相互摩擦。已经近乎崩溃的白鲨鱼本能地跳起来要跑,马上被阿克抓着脖子提了起来。 海漠的脸色这才变了,大汉胡一时间也不知所措,而夜雪依旧是心神已去的样子。海漠下意识看向七婆婆,瞧见那双呆滞的眼睛才想起她已经成了一个木偶,可她旁边的老玻璃却笑了起来。海漠顿时毛骨悚然! 他赶紧推墨苏,“这……这是什么情况?”他磕磕巴巴地问,“突……然间的,这是怎……么啦!” 墨苏面色铁青,但她并不慌张。“坐下呆着,这没什么稀奇的。”她说,“那是莉莉斯的召唤。” “啊?” “那个在每个人耳边发出苍老声音的女人,就是莉莉斯。”墨苏淡淡地说,“那些和赦免令联系在一起的赠与地不管到了谁的手里,都不可能摆脱莉莉斯的控制。被莉莉斯扰乱心志,也是向魔鬼坦白自己之后的一个重要步骤。” 然而这样的步骤危险万分――海漠看着全身扭曲的三兄弟,仿佛已经明白! 墨苏古怪地笑了一下,“我早就知道他们根本招架不了……他们太自以为是,而且根本平时足不出户,迟早要陷进去。” “那……接下来会怎么样?”海漠还是不太放心。 “接下来他们会原形毕露,然后到处乱跑乱咬,”墨苏说。 “那那那那我们是不是该躲一躲啊!”这时候那三兄弟的体形已经大了一倍,身上象长草一样冒出了黑色的兽毛! 墨苏眼中越发诡秘,“我反正是不用躲的,因为我有办法保住我自己。至于别人,那我就不管了……” 海漠顿时目瞪口呆! “你……你要把我给,灭了!”海漠哑着嗓子问。 “灭了谈不上,我只是希望你能和他们一样,”她说着指了指七婆婆和老玻璃,“这样我既能完成仪式,又没有后顾之忧,我这么做是把这个仪式完善了。” 海漠问,“螟后的事你不想知道了?” 墨苏答,“螟后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其实我比你更早地得到了螟后的消息,不然她根本不可能和你这种家伙有联系。我只是和她一起下了一个圈套,等着你和娜依往里跳。” 那三兄弟早已经身体相连,露出野兽的凶相,篝火边正站着一只暴躁的怪兽,三个头颅张开血盆大口向众人嘶吼,那条尾巴暴躁地拍向地面,卷起尘土的巨浪! “……”海漠眼看自己就要走投无路,忽然冷哼了一声,“墨苏,”他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要以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你回头看看――” 按墨苏处世的这份断然和无情,本不该被海漠的一句话,一个表情影响,但她感觉到什么不对,还是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却让她头皮一炸! 原本坐在七婆婆那边的老玻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墨苏的侧后方,一脸凶残可怖地紧盯着她,他举起了手,上面拿的不是玻璃,而是一条铁索――正是七婆婆脚上拴着的那条! ------------ 四十六、燕郊:混乱(2) 更新时间:2011-11-15 还没等墨苏有所反应,老玻璃就面无表情地把她给捆了。其实墨苏操控娜依的身体并没有那么娴熟,她的动作不可能那样敏锐。她所能依靠的只有一层用法力凝结起来的保护层,如果保护层被突破,她就变得毫无抵抗能力。 保护层不会是什么钢筋铁甲,它无法用肉眼看见,只是融化在她周身,但这却让墨苏对周围的一切动静都很敏感,她不可能不知道老玻璃已经近在咫尺啊! 墨苏的心越来越沉…… 这时,篝火的那片幽光已经被一大片阴影吞噬,地狱三头犬终于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他低声咆哮着,正恶狠狠地看着其余的人,似乎在想先吃哪一个――这个时候海漠早已经跑得没影了。墨苏忽然感觉一阵晕眩,却是老玻璃受紧了铁索,直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听到一个古怪的声音在耳边说,“你不用觉得自己有多倒霉……在这里的,一个也跑不了……” 这个声音竟然远得象从地下传来,墨苏猛然被牵动了记忆,她集中精神试图想出这个在她之后控制了老玻璃的人到底是谁,但她想不起来。 这个时候白鲨鱼已经倒在了地上,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说他已经崩溃,不过这倒让发作起来的三头犬对他没了兴趣。大汉胡和夜血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那怪物的背后,一声不吭地发着抖,鬼谷箫和水草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去哪了,而对抗中的墨苏和老玻璃似乎也不能让这头野兽产生兴趣,他一闪身扑向了端坐在地上,依旧抱着那颗“大眼珠子”的七婆婆。 虽然情势在老玻璃的诡秘举动下已经急转直下,但是墨苏却是在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先前的估计错得多么离谱。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颗硕大无比的狼头从半空砸向地面,那样的凶狠分明是一头饿疯了的怪物才会有的,这样的失控恐怕已经不能简单地用莉莉斯的叩问干扰来解释。而更加让墨苏意想不到的是,一直一动不动的七婆婆竟然在狼口兜头罩下的一瞬间象一股烟一样,消失不见! 然而墨苏的惊异已经被铁索勒断,她头一歪,没有了知觉。 墨苏再次醒来是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花了一点时间来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最后她确定,她没有。她动了动,发现自己浑身都痛,不过好歹没有被人绑住什么的。 然后是第二个问题,周围有没有人? 经过这横生的变故,墨苏的气力法力都已经遭受了不同程度的破坏,她感觉自己反应迟钝,各种感官也模模糊糊的,也分不清外来的声音和自己的耳鸣。但她不想放弃,还是一动不动,在黑暗中仔细辨认着。 忽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别听了,我告诉你,这里不算你一共四个人。” 这是鬼谷箫的声音,墨苏一瞬间不知怎么接这个话。 鬼谷箫又说,“这里除了你我,还有水草、白夜和她的看护。” “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个声音是水草的,哭得都不成样子了,看来他们跑到这个地方没有多长时间。 “这里是荒野上最黑暗的地方,这里没有任何光亮,所以我们现在都是瞎子,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会在这里?”墨苏言辞含糊地问。 “跑来的呗。”鬼谷箫这么说,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你……你们很聪明,整个荒野上,唯有这个地方是安全的。”墨苏接了这么一句。 因为黑得什么也看不见,所以这么多年来这个地方没有举行过魔鬼的仪式,所以魔鬼的触手都细小得尚处在睡眠阶段。这里大约是整个荒野上唯一一片不会发生诡秘事件的区域了。不过墨苏之前从来没想过这里也有可能存在这样的地方,她以为头狼早已经把这里开发地非常非常好了。 鬼谷箫却说,“这片荒野地方这么大……空间一大了,总会有死角的,只要往最黑最黑的地方跑,总不会错。”这是最简单也最管用的办法。 水草的哭腔没有那么难听了,但她还是不安地问,“那……那别人……是不是……全都被怪物……吃掉了?” 墨苏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而鬼谷箫也没开口。 这时他们听到第四个女子的声音,“现在……在篝火边,”夜雪说,“现在阴谋的制造者和他们的作品在一起。” 老玻璃诡秘的笑,七婆婆的忽然消失,还有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的海漠和白鲨鱼。这一切中间自然还有一个新的解释,就象墨苏在娜依兴致勃勃地施展计划时突然下手,一定是另一股势力黄雀在后。在墨苏螳螂捕蝉的时候,他们潜伏着,墨苏手到擒来,他们开始默不作声地开展自己的计划,墨苏以为自己临近成功了,他们一跃而起…… 现在,别说成功达到目的了,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一回事。墨苏在黑暗中心情坏到了极点。 远处传来什么声音,又象叫喊,又象碰撞,又象哭嚎,听得人毛骨悚然。 水草小声说,“他们……会追来,会发现我们的……” 此言一出,黑暗中的气氛一滞。这确实是个问题,而且视觉并不是锁定猎物的唯一途径,尤其是当对方长了三只野兽的鼻子时。 鬼谷箫却用嘲笑的语气说,“放心吧,那是不可能的,不然带你们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果然是她的主意,墨苏追问,“我都不敢这样肯定,你哪来的信心?” 谁想鬼谷箫竟说,“因为我知道外面那帮阴谋家都操什么心,我知道他们都是谁。” 这个问题让黑暗中的人心都提了起来,却没有一个人敢问下去。 而鬼谷箫在这个问题上心情好像还挺轻松的,她继续说,“那帮人么,是根本不敢彻底走到黑暗中来的……还记得那个关于诅咒的故事吗?” 两个女孩互相斗气,结果用上了来自地狱的诅咒。在故事的结尾,冰儿以处女之身生下了日后成为美杜莎契约人的落英,既安则突然失踪。实际上落英原本是一个被关在地狱深处的恶灵,她被诅咒带到人间,所以她的一生都会被诅咒。而既安在缜密地考虑到了每一个细节后,仍然在私心驱使下做了一件蠢事。 在躲避冰儿的诅咒时,既安在施法的小羊皮上写下了替罪者的名字,可这个名字不属于少年告诉她的那个已经被束缚起来的堕落者,她写的是冰儿的名字。这样的行为触犯了禁忌,因为有一些人是不能做替罪者的,这些人到底有什么特征,其实谁也不敢下断言。选择了不该选择的人做替罪者,就等于把自己拉进了地狱。 本来既安身边的少年已经为她谋划好一切,但既安却觉得事情不会那么凑巧。谁知道冰儿偏偏就是那个做不了替罪者的人。 “那个既安会在地狱里承受痛苦,因为她的行为触怒了魔鬼。”鬼谷箫说,“其实每过些个年头地狱里都会迎来这样的人,他们可能是地狱来客,可能是普通人,也有可能在神的身边任职,但他们的下场都一样,就是被关在没有任何光线的地方,承受折磨。” “是。有一个承受过这种折磨的恶灵来到了篝火的旁边……”夜雪气若游丝地回应着,“我感觉到了……她坐在马鬓上……她走在裙角边……” 鬼谷箫已经有言在先,夜雪这番话就不太象是疯话了。既然她说的不是疯话,顺着这个思路往回看看,倒更让人心里发毛。 难道是这样――夜雪虽然精神上受了刺激,但是远没有到无法自拔的程度。她这一路之所以一直萎靡畏缩,是因为她比所有人都更早地发现了那个恶灵跟随着他们? “这不可能!”大汉胡几乎嚷起来,“那马车是七婆婆的法术幻化的……她不会感觉不到的!还有她的裙子……” “她当然感觉得到。”夜雪轻描淡写地说,“但她不会阻拦也不会驱赶,因为那个恶灵就是她唤来的……” “她……这都是她的计划?”墨苏想到自己曾经试图控制七婆婆的言行,当时她那样得意,现在却是一身冷汗。 “我看不是,”鬼谷箫说,“七婆婆也每能预计荒野上的一切变化,但是她面对变化时反应依旧是最快的,所以她顺手把往日的一些无心之举动给搬了来,正好把危机化解了,还让她取得了主动。” “你是说她在……这有多大的可能?”墨苏感觉自己思路混乱,“她不是亡灵系的黑魔法巫师。” “她不是。但她曾经掌握过黑魔法巫师能搜集到的一切经典资料。”鬼谷箫说,“再说你以为那是一种多么多么高深的东西吗?其实那很简单,不然既安也不会那样轻易地断送自己。” 鬼谷箫不象夜雪,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跟随者。其实她一开始没想过七婆婆有可能借助这个特殊的地方召唤地狱深处的恶灵。让她产生怀疑的,是白鲨鱼的表现。 在仪式开始之前,所有人要袒露内心,然后莉莉斯的声音会来折磨即将参加仪式的人,而包括鬼谷箫在内的很多人也听到了莉莉斯的声音。大家都认为白鲨鱼行为失常是因为招架不住了莉莉斯的拷问,但是鬼谷箫怀疑,白鲨鱼听到的那个声音根本就不是莉莉斯的。 ------------ 四十六、燕郊:混乱(3) 更新时间:2011-11-16 白鲨鱼被那个声音折磨的时间长得可疑,所以鬼谷箫多留意了一下,她发现白鲨鱼的身体似乎已经产生了一些不寻常的变化。 白鲨鱼的脸色正不易察觉地变得灰暗,头上青筋暴起,就象正受着什么严重的皮外伤。莉莉斯的拷问会让人心智紊乱,却不会直接作用在肉体上,更不用说即将作为祭礼呈现的白鲨鱼本来就不能出现意外。 如果在白鲨鱼耳边低语的另有其人,那会是谁? 鬼谷箫觉得肯定不是娜依,她自信已经了解娜依的性格。在那样全神贯注的布置中,娜依没有后路,于是她的后路被墨苏堵了。 也不会是老玻璃,他显然没到那个份上。 七婆婆已经在荒野上熬过了那么漫长的年头,她在这里究竟布置了些什么,至少鬼谷箫猜不透。她觉得七婆婆占着地利,恐怕不会那样容易被铲除。 当然,这些都是她凭直觉得到的猜想,不容易让人信服。 不过有的时候,猜的人信,就能找到真凭实据。鬼谷箫问墨苏,“你知不知道七婆婆手里拿的那个水晶球是什么?” “那是她的第三只眼,”墨苏说,“有它,不但能看到荒野的每个角落,还能看到荒野外的每个角落。”据说头狼想了很多办法来劫夺这颗大眼珠子,却从未成功。 “那么,”鬼谷箫问,“你控制七婆婆的时候,对她的第三只眼有没有感觉?” 墨苏不说话了,看来是没有。 “如果你真的控制了七婆婆,那颗水晶球自然就受你控制,如果你没有感觉到,那只能说明你根本没能控制住她。” “可是……”墨苏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你没控制住她,她就要反过来压制住你。”鬼谷箫说,“大家都知道她的脾气。” 片刻沉默。 “那样更好,”墨苏说,“反正现在撒疯的是三头犬,正好借他的锋齿收拾收拾外面那个老太婆!” “不。”这时开口的是夜雪,“三头犬并不是被莉莉斯的拷问逼疯的,在他疯狂之前,深望了那个伏在老玻璃身上的……他看了她的眼睛。” 又是沉默。 夜雪慢慢道,“你们都不能肯定……但是我能,她可以化做风,但是我曾经在风里清点没一片被吹开的云朵。她就在那里,在已经迫不及待地争执者背后,我看到她了……” 没有人敢质疑,不知是因为她的语气还是因为她曾经的身份。 “那么,”墨苏喃喃道,“他们的目的就不再是这个仪式了……” 不知是什么在外面发生一声沉重的闷响,所有人都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地面在晃动。他们看不到同处一处的人,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为什么不早说?”在焦虑中,大汉胡忍不住问夜雪,那语气很不友好。“如果你能早点说,就不会象现在这样……” “说了又能怎么样,”夜雪的声音竟更冷,“一切都是被命运之神编织好的布匹,怎么回还,都要走到该走的地方……” “那你现在为什么要说呢?”墨苏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 “因为我感觉自己快要走到该走的地方了,”她答,“这个时候应该说一说话……我已经快要不会说话了,这样不好,我见到云河以后会冷场的。” 按说这样的情形下,这样的一群人凑在一起,注意力全在自己的生死上,但夜雪这话一说出来,别人倒觉得没法接着说下去了。 其实有一个问题非常重要,但是墨苏没有明着提起――她是怎么从老玻璃手中摆脱了锁链,跟着他们到了这个地方的? 她不问,他们也不跟她说。自来到这里,墨苏第一次感觉到诡秘。这个问题已经到了她的嘴边,但是一股奇怪的力量却压制了她的话,她不敢问,因为她对对方可能说出的答案没有任何估计。这中间的缘由必然和鬼谷箫有关系,而她们俩的关系肯定谈不上很好,甚至一度有变得很糟的倾向。 现在看来,那个一直处在边缘的夜雪在这事情中也有可能发挥很大的作用,但这个作用能有多大,墨苏也无法估计。 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段被人四处追捕的日子,但那时候她还有天时,现在呢? 墨苏决定彻底冷静冷静,她不再参与对话,只是竖着耳朵听着。 她听见大汉胡说,“我不想在这里呆着……我要出去……”这话说得很有几分悲戚。 夜雪不合时机地说,“走了又能去哪里呢?不归湖已经完了……” “那也不能一直在这里呆着!”大汉胡几乎喊了出来,“这样等着被人结果!” 外面又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动,好像是什么东西劈里啪啦地掉在地上,一片混乱。 夜雪说,“今晚荒野上注定横生变故,因为冥河的这块宝地将要被莉莉斯收回……我说过一切都已注定。” 原本以为夜雪只是自知时日无多的人全是一身冷汗,原来她看透的东西和大家都有关系! 不过没有人愿意等死。大汉胡说,“我不管你们――我反正要想办法走!”他的声音有了某种变化,也许他也要退去伪装,还原成一条巨大的水蟒,出去再拼一把。 水草弱弱地建议,“如果我们联合起来……一起去……”她大约是拉住了鬼谷箫,“一起走吧,人多力量大!” “确实是人多力量大,”鬼谷箫说,“他们几个再加上满天都是魔鬼的触手,你说谁力量大?” 水草是不是有说了什么,没有人听见,因为黑暗中出现了一场骚动,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冰冷滑腻。沉不住气的那个守卫果然变回了兽形,然后黑暗被蛇鳞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占据,那巨蟒行动起来竟快得很,一会儿爬出去了。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激烈的打斗声,这次声音更加清晰,甚至能分辨出那巨蟒红信的吞吐声,还有棍棒击打破空之声。听起来两方势均力敌,而且巨蟒似乎还能时不时占到便宜。 “我说过的,”水草坐不住了,“如果我们一起去,现在就打败他们了!” “巨蟒本来就是难以战胜的,出现这样的局面并不稀奇,但是别以为他能支撑太久。”鬼谷箫说,“这里很干燥,用不了多长时间那条蛇就使不上力气了。” 她话音刚落,一阵噼啪之声传来,接着是巨蟒的低声呻吟,听起来无比痛苦。 鬼谷箫毫无语气地说,“他们在拔他的鳞片。” 很快,外面的声音又远了,那条巨蟒恐怕已经被撕碎。 “现在出去是没什么好结果的――哪怕你是想要好好地去死,”鬼谷箫总结了一句,“先就在这里呆着吧,我倒是很欣赏天使的顺其自然,到了有办法的时候,自然会有办法的。” 没有人回应她。 她也不在乎,还问,“我刚才那个故事讲到哪了?” ------------ 四十七、鬼谷箫:他来了(1) 更新时间:2011-11-16 鬼谷耳语:荒野上的人神经兮兮地干了很多事,最后就是为了等这么一个家伙的出现。 思想者把少陵的命途之锦重重地放在了书桌上。 寂静。 还是寂静。 她终于抑制不住,冷冷地开口,“还接着藏下去么?”能听出来她很气恼,但在气恼之外,似乎还有别的情绪,“我不喜欢玩猫抓耗子――没那个必要。” 书房有一面很大的窗户,为了充分利用那点可怜的采光,和书桌配套的椅子就背靠窗户放着。 一个嘶哑而深邃的声音从背后幽幽地飘过来,“这里是你的地盘,”他竟然还保留着一点形式上的谦卑,“我是在等你的吩咐。” 思想者没有回头,她脸色煞白,“我不知道我之前的思想者……你们是如何相处的,但是我向来不喜欢别人心里一套,嘴上一套。死神,不管你说什么,从第一天来这里我就已经知道了,你和命神就是专门给我找不自在的!” 窗外的死神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只是清了清嗓子。 “不,”思想者的声音更加悲凉,“一直以来,尽管一直以来你们都对思想者保持尊重和顺从,但那只是出于对规则的重视。实际上对思想者而言,你们要做的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一个接一个地,让我们去死……” 死神没接话,思想者能想像出他的面无表情。每次一有人忍不住发作他都是这副样子,对于他们这些和神明年岁相差无几的人物而言,世间的一切都在不紧不慢地沿着既定的轨道向前,万事向来如此,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思想者叹了口气。 “思想者陷入沉睡的时期是他们自己决定的,”沉默之后的死神说,“你从第一天来这里就已经知道的。” 这次轮到思想者不回答问题了,她再次拿起了少陵的命途之锦,“我想不到你们把事情做得这么明显,我在钟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是我头一次发现你们居然敢在这上面做手脚!”她越说越生气,“我知道你和命神之间没有秘密,我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少陵的命途之锦上会记载我根本没有印象的经历!” ------------ 四十七、鬼谷箫:他来了 更新时间:2011-11-17 在那片记载着少陵命运的布上,赫然出现了一大片颜色模糊的图景,少陵的身影无比淡薄,在这片红色烟幕一样的颜色中浮浮沉沉。那妖娆而另人眩晕的颜色象征着脑海中不断浮现的贪欲、愤恨、嫉妒和复仇欲,这些本是每一个人都会有的负面情绪,但是如果在这个人的命途之锦上能看到这样的记录,就说明这些情绪对这个人而言已经不是“闪一闪”,“想一想”那么简单了。 他必定是已经采取了行动,而且还很有可能犯下了很严重的错误,具体的要再查细节。 “我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就给他审判了?”思想者感觉简直不可思议。她看到那片自己根本不知道的图案上残留着没有被清洗干净的墨迹,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那种墨水掩盖了布上的图案,再加一些小小的手脚,他们就能瞒过思想者,让她迷途…… 这个时候,死神居然还说,“我看就算是加上了这一段,少陵十有八九也会被你判到钟宫。” “那也是错判――这中间的区别,别人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思想者说着话锋一转,“再说你怎么知道……如果我知道了真相,他真的能留在钟宫吗?”她在心里说,你们不会了解那样一种人,他是什么样的心态…… “你不会因为这个受罚。”死神生硬地接道。 思想者面色苍白,她转过头去,看着一直站在窗外的黑影,她想,有很多事情这些家伙永远都不会明白。这个瞬间,她不知道该不该再跟他说点什么。但思想者很清楚,她已经因此受罚了,这惩罚比从神明或者魔鬼那里得到更加可怕! 而死神看到她终于转过脸来,反倒笑了笑。“思想者就是不愿把事情想得简单,这让你们耗费太多的心神――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早就知道你们的行事。” 知道你们就不该做这种手脚,思想者在心里说。她不知道以往的思想者会不会记恨,但是她感觉自己有点控制不住了。而思想者有几样大得惊人的权力,若非如此,死神和命神也不会对她这么客气。 但是死神想说的不是这个,他说,“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思想者盯着死神,她一时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和命神都以为你比他们要通达,要聪明……”这时他的言词间已经威严大过尊崇,“我们确实是在少陵的审判上做了一点手脚,因为我们觉得你能摆平他。” 思想者想起自己这些天一直在为少陵的事情为难,她想到,她的愁恼其实死神和命神也都知道。她现在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果然,死神说,“不管是谁,面对少陵都会很纠结,他是个很不好处置的家伙。我们觉得只有你能解决别人解决不了的问题。” 思想者没说话。 死神最后对她说的是,“如果你觉得我们让你难堪,你可以去告我们。你也可以更加直接地行使你的权力,你有权力。” 思想者面色苍白地看着死神远去,黑色的雨不大不小,还在下着。 她手上仍然捧着少陵的命途之锦,那些含混不清的红色烟幕和少陵若隐若现的身影之后,布匹上出现了一片漫长的白色,她仿佛闻到布匹上散发出来刺鼻的苏打水味。再往下又是杂乱热闹而又无聊的一堆图景,直到这布匹上出现了蓝色。 一开始是沉稳威严的蓝色,后来则慢慢变得妖娆诡秘,再后来成了冰寒的一大片,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思想者慢慢离开书房,她想到了天意所说的黑色绒布,现在她要去钟宫的各处走一走。 那些古怪的东西倒是没有伤到少陵,他只是有时候会昏厥,然后做一些奇怪的梦,醒来却又常常不记得自己梦到过什么。也许这是钟宫生活的一部分,他这样想,钟宫不该有过于悠闲的日子的,是他之前太不像话了。 于是他安然接受了那些不可理喻的东西,把它们的存在当成是一种合理现象。也许他根本不曾意识到,少陵这样做只是因为他不敢去向思想者寻求帮助,不然他会发现自己到底能有多怕她。 钟宫里的日子在继续,少陵没有忘记任何东西,反倒慢慢增添了不少新的记忆。比如那时不时会跑到钟宫来的白衣少年。少陵知道他和思想者很熟,但是少陵并不怕他。再比如那些黑色绒布――经过一番折腾,他也开始注意钟宫里的黑色绒布了。 然后他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他发现这些绒布很多都遮盖着思想者的私人情况。 黑色的绒布可能在钟宫的任何角落出现,绒布遮盖的也许是一个箱子,也许是一束卷轴,也许是一叠羊皮纸,也许是一个玩具。少陵本不是一个爱窥伺别人隐私的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管不住自己了。他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搜集思想者遗漏在钟宫的那些细节,每一个细节都记录了她的过往和内心…… 好吧,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玄妙,关键在于一开始吸引少陵的只是那些物品本身,他还不知道它们和思想者有什么关系。 他找到过一个襁褓,很旧了,但是看起来温软适用。他刚一拿起那东西,就听到空气中响起婴儿微弱的哭声,然后是一个女人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怎么了……是吗……不会吧……真的哦……我来……” 听起来象一段对话,但是因为声音模糊,所以难以辨别内容。 他还找到过一个洋娃娃,很漂亮很精致,但是不能碰,一碰就碎了,你一收手它又恢复原样,依旧在那里呆着。 他还找到过一个初中生的语文作业本,上面全是不留情面的红叉子。少陵匆匆扫了几眼,马上就知道了这些作业的问题都出在了什么地方。有一篇半命题作文让写“我是……”,这孩子居然写了个“我是尘世的流亡者”,第一句就是,“我是尘世的流亡者,我走过苦难丛生的大地,让荆棘刺痛我的良知……” 不说写的如何,先就把老师的自尊心给伤了。 他还找到一个高中生做的小论文,似乎是个很简单的科研项目,搞的有模有样的。这一次倒是没有什么奇怪的现象,不过少陵注意到这项目不小,却是一个学生单独完成的。 他还找到一些残缺不全的纸张,有的上面记录着一篇完整的文章,有的不过只言片语,有的冷静审慎,有的言词激烈。 找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少陵不过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看了看,并没有什么目的性,他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从哪来的,记载了谁的什么。 直到他某一次揭开某一块黑布,这次他找到了一摞日记,足有十几本,从小小的印花的,到大开本上锁的。从字体上来看应该出自同一个人,少陵甚至能看出这个人在成长过程中字迹的变化。 少陵开始很随意地翻看这些日记,然后他忽然发现,这正是思想者的日记――“我接受了一项无比痛苦的重任,那是对我灵魂的肯定和折磨。一座庞大而阴森的宫殿从此压在我的心口,我掌握着人生结束后通向幸福或者痛苦的钥匙,但我却要一直在阴沉中独自思考……” 看到这一段文字的时候,少陵彻底没了主意,但这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很快他就不听使唤地继续看。他的翻看毫无规律,随便拿到哪一本就翻一翻,这也许是因为他心里很乱。 很快,他就在日记里找到了他曾经在钟宫的黑色绒布下看到的东西,并读到了相关的解释。 关于那个襁褓―― “今天居然看到了我家原先的老保姆,其实我并不认识她,是老妈告诉我说她在我的婴儿时期照顾过我。她提起了一件旧事,说我那时分外爱哭,简直爱哭到了莫名其妙的程度。别的孩子吃饱了躺好了就安静了,我只要没被人抱着就要哭。只要没被抱着,把我照顾得多舒服,我都哭个不停。老保姆现在还记得她和老妈的一段对话: “‘她又怎么了?’‘没事,就是又没有人抱了’‘是吗?’‘是啊,刚刚睡着了,我就把她放下来,谁知道一放下来就又哭了!’‘不会吧……’‘呵呵,这孩子真精怪。’‘真的哦!’‘你先休息,我来吧……” 关于那个作业本―― “作文又被判了零分,我就不明白,找到一个能听我说实话的人怎么就那么难!我不想象别人一样为了分数装腔作势,去编造一张又一张笑哈哈的傻脸。我宁可被人疏远,被人说成神经病,也不要如此虚伪。真实是容易失去的,活在虚伪中,总有一天会和虚伪融为一体……” 关于那个科技小论文―― “今天答辩结束了,一切都还顺利。这可能是这十年来我唯一顺利的一次,我终于有机会让别人看到我是个有思想有能力的人了,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机会,它没能让我展示更多的东西,但我已经知足。回头看看,还是庆幸自己当初做了决定。既然知道同一组的那几个同学都是为了混兴趣组的及格,我就该离开他们,自己做想做的事情。他们后来从网上随便下载了一篇文章改了改,交给了老师。老师说我当时应该劝说他们和我一起下力气研究,出点真东西,但是我很清楚,他们的思想都是粘稠的,倒出来就是一条鼻涕虫,你能让一条鼻涕虫做什么?” ------------ 四十七、鬼谷箫:他来了(3) 更新时间:2011-11-18 关于那些破碎的纸张―― “又找不到了……我知道是老妈把它们都扔了,我的心血,我记录下来的痛苦和幸福,我最后的一点安慰。我真不明白,做事就要这么决绝吗?就连这一点点自由都不给我吗?我痛苦就是应该的吗?没有人理解,我自己理解自己总可以吧?我自己给自己找平衡总可以吧?怎么连这都不行!他们看到的总是那最简单的一面,他们觉得我现在学的不是文史类专业,写这些都是没用的,会耽误前途!啊啊啊啊,我要疯了!这世界还有没有人为内心而活着?难道都去追逐现实的利益了,一点点安宁都不给自己留吗……” 渐渐的,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少陵的心头涌动。他发现自己看这些日记看得入了迷,心情随着纸上的言词一起翻涌――思想者的经历,每一个细小的情绪波动他都完全可以理解。看到后来少陵甚至也被调动了情绪,时不时地想找纸笔,他自己也几乎忍不住要写点什么了! 自从到了钟宫以后,少陵总是生活在温吞中,象一只随遇而安的绵羊。当他发现自己也有炙热而浓郁的情感可以宣泄的时候,少陵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自从到了钟宫,少陵还没有象现在一样关心自己的生前事。他马上想到了那些遗失的记忆……那里面会不会埋藏了一个他所不知道的自己? 很快少陵就发现,自己在无意中打开了一扇门,而这扇门通往何处,却无人知晓。 一些他自己的往事在那些日记的呼唤下苏醒,从前不清晰的记忆现在清晰了,从前清晰的记忆现在鲜活了。他们在少陵的心头拥挤。 少陵忽然想起,自己也曾有过与众不同的童年时代,有过曲折的少年时代,有过很多饱含了欢笑和泪水的故事…… 他忽然想起,自己也曾是个很叛逆,甚至很恶毒的人。 思想者到底还是有了几分动摇,也许是因为死神和命神激怒了她,也许是因为她从来都是那么相信天意。她花了一点时间来解读那本封面上印着七芒星的小册子,以她的聪明程度,这不是什么困难,思想者很快就知道了天意的意思。任何人都得承认,这个计划实施起来,确实能作到天衣无缝。 思想者带着这个念头在钟宫里四处走动,从她的表情上看不出任何破绽,但她的心里一直回荡着天意的声音。 就在她要有所动作之前,思想者看到了黑色绒布被动过的痕迹。 其实动过就动过了,这未必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但思想者却愣在原地很久没有动。她突然拔步走向另一个有黑色绒布的地方,匆匆看一眼又去找第三个有黑色绒布的地方,再匆匆看一眼去找第四个,第五个…… 思想者走了一圈,然后满心沉闷地靠在了书房的门上。她到底是把少陵给想简单了,思想者告诉自己。其实少陵真的不是个普通的亡灵,他来这里是有任务的。思想者感觉自己在颤抖,这里很冷,她对自己说,去找个暖和的地方吧。 她回到书房拿出一叠羊皮卷,然后穿过钟宫直奔那最静谧的角落,沿途那些黑色绒布静静地呆在角落里,它们隐藏着能诱使少陵离开钟宫的秘密通道,可思想者经过的时候,旧象没看到他们一样。 她去了钟宫的地下部分,那里有一个不太宽阔的圆厅。 出来的时候,思想者空着手。她面色苍白,象大病了一场。但这样的神情并没有延续太长的时间,没过多久她就恢复了,甚至比原先还要平静。 她又回到了书房,那里还堆积着不少羊皮卷,每一份都记载着一个亡灵在人间曾经经历过的事情。思想者象往常一样伏案阅读,记录,批改,做着自己一贯的工作,象往常一样…… 其实和往常还有点不同。 她处理工作的时候比以往更加集中精力,因此也比以往快速。但是每过一段时间她就要停下来,看着书房的门或者背后的窗户发一会儿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个时候,思想者并不知道少陵正在远远地看着她,这一次不是偶然碰到,是少陵专门跑来找她。他下了很大的决心,因为之前发生的一切让他不安,他很难再说服自己把一切都当作必须,少陵反复想过了,他要去问思想者,这到底是怎么了。他从来不象别的亡灵那样,为了一点苦难就对她死死纠缠,她应该帮他的。 少陵似乎克服了恐惧,他直奔书房而来。想也不想就穿门而过―― 然后他贴在了门上,不再向前。思想者正坐在书桌前工作,这是她最平常的姿态,可对于少陵而言,原本已经沉默的恐惧就被这最最平常的景象前一跃而起。剧烈的头痛冲上少陵的额角,让他痛苦不堪。 思想者忽然从书桌边抬起头,往门口看,她的眼神冷冷地钉在少陵的身上,少陵利马感觉自己要被这眼神穿透了! 一会儿,她又低下头去继续工作,少陵不知所措地在一边看着。她刚才是不是在看我……少陵想一想就浑身不自在。 但是这种不自在到底是从哪来的? 少陵和思想者生前并没有交集,到了钟宫以后她也从来没有难为过少陵。 少陵再次想到了那些东西。自己会跑的书架,美杜莎的雕像,那只鲜艳而古怪的鸟儿……到了这个时候,那些东西的出现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少陵已经在思考这些东西到底意味着什么。 还有那些黑色绒布下面,记录了思想者过往的各种杂物,少陵又想到了自己看那些日记时的感觉。 少陵再也不能逃避这个问题了,他和眼前坐在书桌前的萧索女子,一定有着某种奇特的联系……可这联系到底是什么呢? 他和她经历并不相同,却有过很多同样的感受。 他和她身份不同,却一样地被人群疏远,一样沉淀在黑暗中。 他和她之间有一道无法言说的阻隔,一道透明的墙,让他惊恐万分,让她头痛不已。 少陵想到了自己怎么也不能再记起来的那一段回忆,那段自己死前的回忆。凭着直觉,他断定谜底一定就在那段回忆里――那段回忆不是被自然忘却的,而是被人抹去的。虽然他不知道是谁这么做,为什么这么做。 这时候他的耳边响起了那只怪鸟的声音…… “你终于懂了……” 少陵追随这声音四下看去,他看到一点彩色的影子。少陵不由自主地追了出去。 “你终于明白了……这很好,”那只鸟儿说,“我们都等待着这一天,你能看到自己该看到的一切。” 少陵记起了这条路,这条路通向那个半圆形的大厅。他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欲望,他要拉开黑色绒布,这一次他一定要看清楚那绒布背后到底有什么,他不会在晕倒,不会再迷迷糊糊地任人摆布…… 天意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再来钟宫,其实这样的举动多少会容易让人怀疑,但是就在他返程的时候,一种奇怪的感觉笼罩了天意,让他放心不下。 当他回来的时候,钟宫依旧安静,一切都很正常,但是他没有在游廊上看到思想者。以前每次他来,她都会在这里接他。 天意安慰自己,他本来就没有象这样半路折回过,思想者也不知道他会再回来。 天意毕竟和死神、命神不同,他是可以在钟宫里自由出入的。他没有等,径自从游廊进去,直接去找思想者。过了一会儿,他推开了书房的门,正好看到思想者站在书房门口,看起来象是要出去。 “这么快又回来了?”虽然这么问,但在思想者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惊讶。 “我忽然预感到什么了,不放心,过来看看。” “哦?那你预感到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天意看着她,“只是突然心慌。” 思想者笑了笑,“大约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你知道?”天意从她的神情里看出了什么,她一定知道。 思想者犹疑了片刻,“确实是大事,但并不是什么无法预料的……”说着她摊开手,把那本封面上印着七芒星的小册子递到了天意的面前,“还给你了。” “你……”天意试探着问,“你已经布置好了?” 思想者点了点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天意反倒愣住了,他没想到思想者真会接受他的方案,或者说,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地接受他的方案。 不过,管他呢,接受了就是好事。天意又问,“没出现什么状况吧?” “没有,”思想者摇头,“一切都好。” “那就好。”天意终于放心了,“我就说了,只要一切小心,什么事也不会有的……这一关过去了,又能平静很长时间。” 思想者看着他笑了笑。 天意说,“那我要走了,你保重。我以后还会常来,你有什么事情就告诉我。” 思想者点头。 ------------ 四十七、鬼谷箫:他来了(4) 更新时间:2011-11-19 看着天意放心满足地离开,思想者终于装不下去了,她象虚脱了一样,靠在墙边喘息。她心里很清楚,这可能是她和天意最后一次见面了,而他却不知道。 思想者骗了天意,她什么也没有做。因为她知道做什么都没有用。 少陵还没有接受审判的时候。 思想者自己已经看过了他的一切资料,她象往常一样把黑衣审判、白衣审判都召唤来,让他们也都说说自己的看法。 “和美杜莎的契约人有瓜葛?那应该慎重考虑,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还是往地狱送的好。” “身边出现了地狱来客也不一定就要下地狱。我想,如果他在整件事中没有起什么坏作用……如果他一直是个善良正直的人,倒应该送到天堂去,让他在神的身边,远离魔鬼的纠缠。” “可是他曾经爱上美杜莎的契约人――不,他现在依然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 “他并不知道那是美杜莎的契约人啊――” “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那个契约人身上有美杜莎赐予的邪恶气质,对有着那种气质的女人着迷,他能好到哪里去!” “我是不是该提醒诸位,这里和尘世的法庭不一样,我们审判的依据主要是人的内心,行为在很多情况下不是最重要的!” “我说的就是他的内心,是他的内心深处。有的人把邪恶藏得很深,表面上一本正经而已。” “表面上一本正经?我不知道谁表面上一本正经,一听说有地狱来客的事就谈虎色变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 “你!” 眼看就要吵起来了,思想者说,“不要再在这些问题上纠缠下去了,你们对他的死怎么说?” “他是相思成病了,一路去找那个契约人……找到最后但凡有点理智的人都该知道她不会回来了。可他偏偏就那么一直找下去。” “他后来不是见到美杜莎了吗?然后因为害怕被石化跳湖了。” “跳湖?那个妖怪不是住在地中海吗?” “但是他是在不归湖遇到她的。” 众人沉默片刻。 又有人开口,“这就是我觉得他该去天堂的原因。虽然他和契约人有瓜葛,但是他是为了躲避魔鬼而死。” “这太牵强了――当魔鬼以魔鬼的面目出现时,谁都会躲避的!我要提醒你们的是,他最后落到了不归湖里……” “他怎么会在那种地方?一般人是不能去那里的,他从哪里得到的资料?” “他是为追寻那个契约人……” “他追寻契约人,可他自己并没有和魔鬼做交易啊!” 话头又转了回来,看来这场争论是很难得出结果来的了。思想者感觉很疲惫,但她还是决定冒险说出自己的看法。 “这个人的经历我已经了解过了,”她对他们说,“我觉得他身上并没有暴戾的气质,只是对现实太失望了。他也不那么爱交际,时间长了难免有些尖酸刻薄。至于和那个契约人的事……我觉得另有缘由。” 审判都沉默了,他们确实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 “他小时候闹过很多事,”有人提醒思想者,“他可算是在最仁厚的家里出生的了,但他并不象那个家里别的孩子……他甚至比普通的孩子还要独断难管。” 思想者试图解释,“可他并没有对温和善意的人粗鲁过,他那些所谓的闹事不过是为自己和别人打抱不平。” “由失望而来的堕落也是堕落。”又有人说。 “我不觉得他是堕落了,”思想者说,“要说堕落,凭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去投机取巧,但他不想和那些被现实利益指挥着团团转的人一样。他甚至维持那种苦涩的日子十几年……虽然在这期间他经常表现得很刁钻。” “那那个契约人……” 思想者没说话,这是唯一一个没法说的地方。思想者觉得少陵这样的人其实并不需要什么证据,懂得他的人自然会懂得,不懂得他的人怎么也是不懂得。 “思想者已经下决心了吧,”审判中间有人有些不满,“倒不如直说,你想让他去哪?” 要真按思想者的想法,少陵应该去天堂。 她知道在诗书礼乐中长大,却在弱肉强食中生活是什么滋味。在一片污泥中举着一盏明亮不染的灯已经是极其困难的举动了,这个时候你怎么可以嫌弃这灯举得不够高?这群审判,他们对人间的事只是看,不是体会,他们如何能懂?少陵已经度过了无比纠结,无比困顿的人生,他生活在煎熬里,现在他需要光明的安慰。 但是一张口,她却说,“要不然就留在钟宫吧……下地狱反正是不合适。”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当她心中觉得结果已经那样明显的时候。 难道她也怕了? 这样想着,她真的有点怕了。 黑色的绒布终于揭开,这一次他没有倒下。 少陵看到了一扇门,一扇巨大的门,门上镌刻着很多栩栩如生的人物似乎是对一些故事的记录。少陵看到那些人物的表情都很痛苦。 看着看着,他难以控制地颤栗起来――他看到了他自己! 在这扇门的一角,雕刻着一对青年,女的头部被面纱包裹着,只能看出一轮窈窕的形态,男的面露哀伤痛苦,两人背靠背站着。男的低着头,女的仰着头在看什么。她的面前有一片巨大的阴影,雕刻的竟然是蛇发魔女美杜莎在海涛中张牙舞爪的形象。 那个男青年,就是少陵。 那阵眩晕又涌了上来,那些被强行割断的回忆面目全非地出现在黑暗中。少陵回头看去,那些镜子里的景象全都活了起来,一面又一面地,象在上映着什么,顿时喧嚣四起!记忆的伤口开始倘血了,少陵尽力让自己不要倒下…… 他已经尽力了。 少陵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飘在面向玄海的那条游廊里,外面飘着黑色的雨,而游廊外停着一辆黑山羊拉的黑色小车。小车里有一个肥胖而头发花白的老女人在看着他,用她唯一的一只眼睛,那眼睛大得吓人。 少陵神志昏沉,那个老女人让他无比心烦,他决定赶紧离开这里。少陵知道,只要他在钟宫,就会受到保护,而那个老女人在外面。 但他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老女人忽然笑了,那笑声很难听,让人一下子就猜到她是幸灾乐祸。她明知故问,“慌了吧?害怕吗?” 少陵不回答,但他想到了之前碰到的种种怪事。 “其实你不用怕,”老女人说,“虽然你的生活即将发生很大的变化,但是我向你保证,你会马上适应而且会喜欢上你的新生活。” 这是什么意思? 老女人问,“哎,经过我们的努力,你已经开始去想,你消失的那些记忆里会不会隐藏了什么。还有,你很与众不同,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身份,或者应该说……特殊的任务……” 雨时大时小,玄海上波澜一片。 “我多想现在就把一切都告诉你,”老女人幽幽地说,“但是不行……因为现在说,我就有可能触犯神明和魔鬼共同的禁忌。不过不要紧,我想用不了多久,我们之间就可以畅所欲言了,而这片庞大的宫殿,也不会成为阻碍……” 老女人说了很多,少陵在这段时间里反倒冷静了下来,他终于开口问道,“你施法控制被钟宫保护的亡灵,不是已经触犯禁忌了吗?” 按理来说,少陵的提问是很有力量的。 “乖乖……”但是老女人用充满怜悯的语调说,“看来你还不知道呀,其实你已经更早地触犯了禁忌,不然我们……我一个老太婆怎么会跑来开这种玩笑呢?” “你什么意思?”少陵心下一慌,“我……我做什么了?” “刚才那座半圆型的大厅――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哦,你不知道,不然就不会贸然过去拉那片黑色绒布。”老女人说,“真可怜呀……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少陵想到那只鸟儿,想到它诡秘的声音,他感觉自己被暗算了! 果然,老女人说,“其实那片绒布后面,正是地狱之门……对于经过了审判,已经定下要在钟宫生活的亡灵而言,通向天堂和地狱的大门都是不可逾越的禁忌!” 那确实是不可逾越的禁忌……但思想者是不会让亡灵进入那两座大厅的呀!思想者的手里有一串沉甸甸的钥匙,它们没有复制品,它们只能被挂在她的腰间。不论如何,少陵不相信思想者会故意让他触犯禁忌。 可是他再一想就明白了。正是因为思想者有义务保护他,他以前拉开那黑色绒布的时候才会马上晕倒。可这一次和以前不一样了…… 老女人说了几句让少陵感觉似懂非懂的话,她说,“孩子,”她的语气一瞬间腿去了狡猾和阴森,露出一个普通女人的温和,“孩子,思想者也是游走在人世的普通人,他们能作到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情,但他们依然是人。” ------------ 四十七、鬼谷箫:他来了(5) 更新时间:2011-11-20 少陵隐约猜到什么,在钟宫的一切飞快地从他眼前闪过,他看到一片浓重的黑色正淹没一切,默不作声地向他罩下…… 命神的声音从各个角落里潮水一般涌来―― “思想者掌控了地狱的钥匙和天堂的入口,他们独自占有整个钟宫,我们都要尊重他们的审判,甚至听从他们的指挥……他们是不是高高在上的呢?也许是的,但这一切都有代价……” 少陵注意到她的言词始终在围绕着思想者,他想,这和自己现在的遭遇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不要着急,”她说,“你马上,马上就会知道了……” 钟宫深处有一座圆形大厅,每一个思想者都经常去那里,因为那将是他们长眠的地方。 大厅中央有十二把椅子,背对着围成一个圈,有的椅子上坐着灰色的雕像,有的还空着。那些雕像其实并不是雕像,那是石化的思想者。古老的寓言说,时日无多的思想者将在这里沉睡,等待新的世界诞生,再次苏醒。 对任何一个思想者而言,这里都是最能让自己沉静下来的地方。 其实在发现死神和命神对命途之锦动了手脚以后,思想者首先想到的是到那圆形大厅里发一会儿呆。但她马上告诫自己,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而当她发现那些黑色绒布都被动过以后,她就告诉自己,没有什么比去圆形大厅更重要了。 思想者带着少陵的资料,到圆形大厅里翻看。她仔细阅读了之前被做过手脚的那些部分,越读越觉得心灰意冷。 少陵的愤恨早已经不仅仅是心里的伤口,它已经流出有毒的汁液。他做过很多坏事,其中甚至不乏一些令人发指的行径,而且他小小年纪就懂得抹去蛛丝马迹,利用人的思维漏洞免于承担。 这难道不是魔鬼的气质吗? 思想者想安慰自己,她想,他后来毕竟不再那样了,但她仍要面对的是,他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之前的荒唐! 她问自己,如果早知道这些,会怎么审判? 大错已经铸成,局面自此将无法控制。思想者不想再去追查会不会有人去过问死神和命神背地里使的那点花招,她知道就算能够证明自己无辜,也已经于事无补。 她走出圆形大厅的时候,又听到了山羊车在雨中行进的声音,她想,死神和命神果然计划好了一切,她想,从来思想者到了最后还是要沉睡的。 “你听清楚了,”当命神这样说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命神居住的山洞里,“你不该在钟宫呆着的,是你的资料出了问题。” “这么说你们下的那些全套是为了把我救出来?”不管怎么说,少陵不太相信。 命神笑了笑,“我要说的就这么多,多余的我不会给你解释。现在你困了,需要休息……” 看着命神那只硕大的眼睛,少陵真的困了。“你们这么做……思想者会如何?”他最后这样问。 “她有她的归宿,”命神说。 “但愿你们没有暗算她……” “在她身边,一切发生了的事都是一定要发生的,我们没有变动其中的任何一样。” 命神的这句话说的很平和,所以少陵并没有感觉到危险。当少陵彻底沉睡以后命神才露出狡猾的笑意, “我们没有变动其中的任何一样,只不过稍微改变了一下时间……” ------------ 四十八、燕郊:祭火(1) 更新时间:2011-11-20 鬼谷耳语:祭火已经点燃,祭礼已经就位,参加祭祀的人都到齐了,就差把魔鬼叫来了。 故事讲着讲着,外面的杂音居然也慢慢变弱了,难道外面那些家伙也在听她讲故事? 可鬼谷箫的故事刚刚出现明显一点的头绪,她就停了下来。黑暗中的人迷惑不解地等着她的解释,可她却冷笑一声,“齐了。” “什么齐了?”水草问。 “是七婆婆一直等的那个人来了。”墨苏说,“可那个人到底是谁……” “难道我刚才的故事都白讲了?”鬼谷箫一字字道,“那个人,就是我在故事里讲到的少陵!” 片刻寂静。 “这么说来,那个思想者是时日无多了,而少陵就是那个注定要导致她沉睡的亡灵。”夜雪喃喃道,“但是思想者在死之前是要找到下一任来接替自己的,而死神和命神却想了个办法,让原来的思想者死在新的思想者到来之前。而他们要利用这段时间,让少陵替他们到荒野上完成一件事……” 水草听得一头雾水,这不奇怪,连墨苏也不太能摸清楚这中间的门道。 可这个时候,一片刺耳的鸣笛声突然响起,黑暗中突然灌满了风声。她们听到黑暗之外的荒野上又有了骚动,那声音听起来无比杂乱,象打群架一样。她们一下子就想到了被劈碎的巨蟒…… “他们要点新的篝火,”墨苏的声音空空的,“这一次他们会用到一些新鲜的东西,到时候这篝火会照亮整个荒野……” “不管他们用什么,这里很快就不能再保护我们了。”鬼谷箫说,“不过不用怕,不会发生什么事的。” “还要发生什么才叫发生?”水草几乎没有力气说话,“刚才……刚才……”她想说的当然是那条巨蟒。 “只要你出去,”鬼谷箫说,“就会看到那条巨蟒还活着,只不过是变得乖得可怕了而已。” “我以为他们的目的不在这仪式。”墨苏说。 “任何人,最终的目的都不在仪式。”鬼谷箫说,“但是他们都要从仪式中达成自己的目的。人数还是这么多,一个也少不了的。” “你就这么肯定?”这问题不该问的,但墨苏实在忍不住。她总觉得那仪式举行不举行的,早已经是无所谓的事了。 “不信我们就走着瞧。” 鬼谷箫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感觉到眼前一阵刺痛,一束强光猛然掀开黑暗,把他们一个不剩地暴露在荒野上!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烈焰冲天的篝火。 平心而论,他们围坐着讲故事的那堆篝火已经很有点诡谲的意思了,但跟这个新燃起的比一比却似乎根本不值一提。在这冲天的火焰里,整个荒野都被照成了妖娆的蓝色,所有人都感觉自己仿佛就站在地狱的门口! 在篝火下,有几个黑影。远远看去竟全是一样的姿态,简直就是一排石头。鬼谷箫默不作声地走了过去,墨苏、夜雪和水草也走了过去。近了一些她们看清楚了,人还是那些人,七婆婆、老玻璃、白鲨鱼、三头犬、巨蟒,还有不知道从哪里抓过来的海漠。 三头犬已经安静下来,但仍不是人形,此刻他坐着,三个头上的六只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周围,就好像被锁链限制住的怪物。巨蟒眼中无神,身上全是伤口,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死是活。 海漠也是没精打彩地,象个刚从神经病院出来的重症,而白鲨鱼被绑了起来,扔在一边。 三名女子停了下来,他们两边相隔十米左右。墨苏已经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气流,她马上意识到对方可能要在风中夹藏迷魂药。墨苏自己就曾想到用这种方法逐一控制参加仪式的人! 七婆婆对他们笑了笑,这个时候冲天的篝火从中劈开,他们一直等待的那个人走了出来。 在火光中他们看到一片薄薄的影子――那真的是个影子,真的象纸一样薄,只有一双眼睛大得出奇,眨也不眨地看着所有的人。 这个时候,夜雪忽然发出了很轻的一声尖叫,她看到了什么? 两边的人僵持了一会儿。鬼谷箫想,七婆婆肯定是想用最简短的方式掌控所有的人,所以她集中精神,等着要发生的事情发生。但令她意外的是,他们居然没有强行动手,只是过了一会儿,耳边忽忽作响的风就弱了下去。 七婆婆笑眯眯地,直对着墨苏说,“八姨,快来吧,仪式要开始了……” 这时候墨苏站在鬼谷箫一行人的最后面,她和七婆婆的目光越过中间这些人,对视起来。夜雪面色苍白,她转头看向鬼谷箫,鬼谷箫却只是笑了笑。 就在着笑还没有收回去的时候,三个女孩感觉到了一阵彻骨的冰寒――三条蛇一样的藤蔓从龟裂的大地深处飞快地蹿起,把她们绑了个结结实实! 七婆婆走了过来,逐一打量她们,“神明把你驱逐了,所以你不再是天使,”她冷冷地看着夜雪,“不归湖的老蛇也死了,所以你和冥河也已经两清。如果没有搀和到这件事里来,你现在还可以自谋生路,只可惜啊……头狼煽动了你的保护人,而他居然愚蠢到把你一同带到这里来……” 夜雪并不理会她,她好像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东西,心神又不在了。 第二个被七婆婆“点化”的,是水草。“头狼的礼物……果然鲜美动人。小姑娘,一会儿呢,你就乖乖呆在这里,等仪式结束了,自然会有好日子等你过。” “我要回家……”水草拖起了哭腔。 “回家回家,你会有一个新家的。”七婆婆压下声音一字字道。水草顿时被她阴沉的样子吓得不敢哭了。 ------------ 四十八、燕郊:祭火(2) 更新时间:2011-11-21 下一个自然是鬼谷箫,七婆婆走到她面前,“你的经历够丰富的了,”她说,“就这样结束也不算遗憾,对吧?” 鬼谷箫没说话。 最后,七婆婆看向这四人中唯一一个不被束缚的墨苏。“你做了正确的选择,”她说,“虽然我很不喜欢你,但我必须和你合作,因为你是真正的地狱来客。” 听了这话,水草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即看向此刻面色冰冷,浑身是伤的墨苏。那眼神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她在说――你是坏人!你一直都是坏人!你潜伏在我们中间,骗我们! 可是鬼谷箫和夜雪对视一眼,她们心里很清楚,刚一走出来就出卖她们,这并不是墨苏计划好的事。在黑暗中,她和他们一样恐惧,只是墨苏更多地考虑到自己的出路。目前为止,和她一起躲避在黑暗中的这拨人里,没有谁能给她一个保证,甚至一个方案。所以她要离开这路人,去另一边,去那强大的一边。 把鬼谷箫、水草和夜雪都绑了交上去,自然是墨苏表达诚意的见面礼。 果然,墨苏说,“地狱来客是没有选择的。”说完她再也不看被绑起来的人,径自走到了七婆婆那边。 “诸位,”鬼谷箫忽然开口,“下面你们将见证一个百年不遇的伟大典礼,自从这个仪式成型,它就成为地狱立刻间共同的期望和恶梦……” 恍惚中,水草看到鬼谷箫的神情,又是那样的阴阳怪气,莫名其妙。 “这个伟大的典礼一结束,我们就都完了!”水草实在承受不住,她喊了出来,“你到底在想什么!” “完了?”鬼谷箫不以为然地看了看她,“你知道什么是完了――你知道什么?” 水草说,“现在她已经不行了!” 她?鬼谷箫一看,夜雪的面色呈现出一种诡秘的死灰色,冲天的火光把她映照成了一张纸,似乎随时会被风吹走。 夜雪、鬼谷箫和水草,这三个人本来就不属于参加仪式的七人之内,七婆婆他们不会在意她们是死是活的。如果有必要,可以一次性解决掉。 水草急得不行,“快想办法啊快想办法……不然就要轮到我们了!” 但是鬼谷箫在夜雪的眼中看到一种奇特的光华,她发现夜雪在看那个从火中走出来的黑影。 难道他们认识? 那些悬浮在天上的肥硕触手越压越低,火光跳跃中,墨苏走了过去。七个人很快围着这新的篝火站成了一圈。而白鲨鱼则被拖到了七婆婆的脚边,他被堵住了嘴,只能睁大眼睛。 那个黑影从火里走出来的一瞬间,夜雪就感觉到一股凉意从脚下升起。黑影看了看她,又转眼去看别人,似乎对她没有任何印象。 但是夜雪对这双眼睛是有印象的,这双眼睛她太熟悉了――那是弥音的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夜雪看着这片枯槁而诡异的影子,她想起鬼谷箫讲的那个故事。按说这个黑影应该是落英死去的追随者,但他怎么会有弥音的眼睛?如此推测,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在尘世流浪的弥音已经遭遇了不测。死神和命神得到了他的眼睛,他们把这双眼睛给了少陵,然后送他到了这里…… 难怪他们一行人在荒野上等了这么久,看来拉开这段时间的不是别的,正是给少陵换眼睛的过程! 在来这里之前,夜雪已经预感到了不归湖的覆灭。她知道自己存在的唯一必要性其实就是帮助不归湖维持运转。因为她有天使的身份,因为镇在湖底的血木对不归湖有特殊的意义,因为只有她在被不归湖控制,血木才能真正被不归湖一手控制。而不归湖的覆灭则意味着不再有人在意她的存在,所以说她的路要走到尽头了。 活着,被囚禁,离开,也不知道能不能自由,不过这些对于夜雪而言,早就什么也不算了。 其实自从云河遭遇不幸,她也就不在乎能独自活多久。从前她曾感觉到神明的远离,那也是钻心的痛,但那时她还有云河,在后来云河也走了,她就什么也不在乎了。夜雪原本是心如止水的,她已经准备好接受一切。 但是那双眼睛还是在顷刻间唤醒了夜雪儿时在天空之塔的一切记忆,让她心里的悲伤和凄凉瞬间涨潮。 少陵没有看夜雪,他很快加入到了那七婆婆中间。这也难怪,他本来也不认识夜雪的。 而夜雪心里却有一个念头,她要和这个少陵单独谈一谈,她至少要知道,她记忆里的那些人怎么样了。她也很想知道少陵是不是被控制了,如果是,那控制他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夜雪很清楚,死神和命神和深藏不露的斯提克斯一样,他们从不正面参与地狱来客之间的那些纷争。也许掠走少陵,给他换眼是他们所为,但他们背后一定还有别人。 就在夜雪头脑中一片混乱的时候,围站在篝火边的人已经把目光投向七婆婆。七婆婆示意他们都站着别动,自己却伸开了双臂,举向天空。那第三只眼被她双手一托送到了头顶,这时正悬浮在半空中。七婆婆口中念念有词,那颗眼珠子开始发出血红色的光。 很快,荒野上的一切,甚至包括那新点燃的篝火都变成了血红色。 鬼谷箫转头问夜雪,“那样的血红色光……你见过吧?” 夜雪愣了片刻才说,“在天空之塔见过一回。是在一次劫难中。” “连你都只见过一回,看来这种光真的很特殊。”鬼谷箫又问,“这个到底是什么来头……你清楚吗?” 夜雪沉默片刻,“我看到过攻打天空之塔的魔鬼队伍里有一个将领拿着手杖,手杖上的宝石发出的就是这种光。” “如果我没猜错,”鬼谷箫说,“你说的那个将领在整个劫难中就那么站在塔下,他就看着周围的手下进攻,自己却什么也没有做,对吗?” 夜雪点了点头。“你知道他的身份?” “我不知道,”鬼谷箫说,“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谁,所有的人都称他为神秘人。” 而七婆婆曾经做过神秘人的仆从,她的第三只眼应该就是在神秘人身边的时候修炼出来的。 七芒星降临仪式倒不一定非要用到神秘人的血光,不过七婆婆这样做可能是要让仪式变得更容易成功。 在红光的照耀下,整个荒野都安静下来,原来四处纷飞的风都沉默了。 七婆婆的声音比方才清晰了一点。从托起第三只眼开始,她就一直滔滔不绝地念着什么,她声音很小,现在鬼谷箫她们总算是能听到点只言片语了。鬼谷箫倒是有点失望,因为七婆婆念的那些她一个字也听不懂。那是一种很远古的语言,已经失传多年了。 “我小时候――我刚到天空之塔的时候,在索尔娜的房间里看到的……就是用这种语言记录的。”夜雪说,“后来我还听……听他说过这种语言。” 他,必定是云河,鬼谷箫知道,但是她现在没心情问那些儿女私情的事。“那你现在能听懂这语言吗?能听懂多少?” “我听不懂,但是我知道她念的是什么。”夜雪侧耳听了一会儿说,“我想,她现在念的应该就是魔鬼和天空之塔的那份城下之盟。” 城下之盟?这个回答确实不在鬼谷箫的意料之中,她沉默了。 那份城下之盟长得很,难道全都要念出来吗? 鬼谷箫看着七婆婆,她念的很快,似乎已经对那些古老而生涩的字眼倒背如流。第三只眼在她的手中翻滚着,时不时发出一些古怪的声响。而篝火边的其他人也不再直直地站着,他们开始围着篝火走动。 七婆婆……鱼书……天空之塔……神秘人……七芒星降临仪式……这中间到底有什么关联?鬼谷箫咬牙苦想,她感觉到左手手心的一阵跳动,这跳动似乎在提醒她什么。 夜雪忽然开口问她,“对了,你是……你在这里……我是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是一句有点没头没脑的问题,从夜雪嘴里说出来,尤其如此。鬼谷箫看着夜雪,她没有说话。 鬼谷箫的表情变得很怪异,这让夜雪没敢追问。其实夜雪很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但她一直不能确定鬼谷箫会不会对她不利。之前夜雪一度怀疑她和娜依或者墨苏有瓜葛,如果真是如此,那还是不要和这样的人说话为妙。 直到被墨苏出卖,夜雪才又想到这个问题,并问了出来。而鬼谷箫却没有回答她,这倒是可惜了,夜雪想,她十有八九走不出去了,在最后这点时间里好不容易碰到个有意思的人,却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被囚禁在深深的湖底那么多年,这中间天空之塔经历了劫难,冥河的势力经历了从崛起到衰落的整个过程,而她却只能呆在湖底,在监视下熬过无数漫长的岁月…… 这滋味实在是不好受,所以对夜雪来说,这一种生活的终结是件天大的好事,不管终结之后她将去何处。 ------------ 四十八、燕郊:祭火(3) 更新时间:2011-11-22 那么这个鬼眼呢?夜雪知道鬼眼和水草是一起来的,水草已经被吓的不成样子了,她却总是一副不着急的样子。 吓傻了是正常的,夜雪想,她们两个都被排除在仪式之外,肯定是生死难料了,这个时候正常人都会很焦虑的。而鬼眼看起来对荒野上发生的一切都很熟悉,她应该是知道这里将会发生什么的吧?一般来说,这样的一个人应该是被请来参加仪式的,可是她有不是。 夜雪凭直觉在鬼谷箫的神色里捕捉到一些闪烁的慌张,她想,这个女孩可能是想到了什么,可能是…… 夜雪开始关心和自己处境相同的鬼谷箫和水草,连她自己都不甚明了的是,她这样做完全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那双弥音的眼睛给她的刺激太大了,大得她无法承受。 可是那个黑影就在那里,就在那群等待魔鬼来临的人中间,夜雪的目光无法躲避――或者她是希望鬼眼是一个能帮助她解答疑惑的人? 鬼谷箫依旧沉默。 篝火边的七个人动作越来越夸张,一开始他们只是在七婆婆的指挥下走小碎步,后来他们的步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古怪。从夜雪她们三个的角度看去,这群人就象是某个远古时期的部落成员,正在跳一种古怪的舞蹈。 在他们快速移动脚步的时候,双臂却齐齐地向天空打开……而七婆婆的第三只眼已然不在她的手上悬浮,夜雪这才发现那颗玻璃球一样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篝火中,它在火焰里上下翻滚,那冲天的火光似乎因此也变了颜色。夜雪想到什么,她低头一看,蹿起篝火的那堆柴枝上赫然正有什么液体在流淌。那东西从似乎就是从火焰里流出来的,流过了柴枝,又慢吞吞地往地面上爬。 那一定是血――这个念头从夜雪心上划过,她哆嗦了一下。是的,她可以肯定那是血,而且是一个地狱恶灵的血。她在天空之塔的时候听说过一些关于魔鬼的事,有人告诉过她,那些可怕仪式里用来召唤最可怕人物的东西里,一定会有怨气冲天的东西…… 果然,一股腥臭扑鼻而来,夜雪看到那液体居然是黑色的,这要多少年的怨恨沉积? 黑色的血还是那样慢吞吞地流淌着,但篝火边的人并不躲避。他们任那些恶心的液体在自己的脚尖边流窜,脚下步子不做任何停留。任何人仔细看看就会知道,这些液体的流动一定是遵循着某种规律的,而参加仪式的这些人知道这规律,所以那些血根本不会碰到他们。 夜雪这个角度看不到全貌,但是她很快就能推测出来,这些黑色的血正在地面上画一个硕大的七芒星。那篝火就处在这七芒星的中心,而那七个人无论怎么移动脚步,总会共同站在七芒星的一角上,或者两角之间。 那黑色的血液还在流――这个阵,不是只画一个七芒星这么简单。 天上那些无比肥硕的“云朵”开始蠕动了。其实它们一直都在动,但是现在在这仪式的催动下,漫天的怪物都完全苏醒了过来。他们真的象一群虫子一样开始在半空中交叠着爬来爬去,摇摇晃晃。 这个时候风又起了,七婆婆的声音立刻到处都是,气氛越来越恐怖,夜雪甚至感觉到地面在升温――是地狱里的邪恶之火顺着召唤蔓延到了这里! 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一定非常非常可怕。夜雪看着躺在地上的白鲨鱼,她想起了老玻璃讲过的那个关于活人祭祀的故事。折磨祭礼的过程还没有展开呢……而夜雪已经看到了整片荒野被血染透的景象…… 在慌张和恍惚中,夜雪又看到了那双眼睛,弥音的眼睛。它们正看着夜雪。 是的,虽然黑影一直随着那些人在动,但是那双眼睛一经过这边,就一定会看向夜雪。 那个黑影在刚看到夜雪的时候没有任何表现,现在他就在那群魔鬼的信徒中间,可是现在,在仪式已经开始以后,他却频频把目光投向她…… 那目光哪是什么陌生野鬼的目光?那种眼神只有天空之塔的驻守者才会有! 想到这一点,夜雪顿时感觉毛骨悚然。这个所谓的少陵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荒野上,鬼谷箫本来就没有说清楚,而他来之前在死神和命神那里经历了什么,也还只停留在她们的揣测中…… 夜雪又看到了一片迷雾,她想起了多年前,她第一次被暗算欺骗的场景。她和云河,他们是那样与世无争的人,他们如何能发觉那平静的一切里竟然隐藏着如此可怕的动荡! 那这一次呢?这一次她又将面对什么? 荒野上的人,那些故事,一切本来就是反复缠绕的一团乱麻。现在这乱麻不动了,只有一个线头象蛇头一样悄悄露出来,冷冷地看着夜雪。 是的,那双眼睛又在看她了――夜雪本以为和她有关的故事已经结束,可事实并非如此,她无法象自己想像的那样安然走过! 夜雪提那个问题的时候有点口吃,那本是她的无意之举,但鬼谷箫却因此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其实不只一个问题。 首先,是她本来很清楚,现在却觉得不太清楚的问题――她到底为什么来这个地方?白鲨鱼被人设了陷阱,而水草被白鲨鱼牵扯了进去。她呢?整个事情跟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而白鲨鱼曾经试图拉她下水,她也很冷静地避开了。 鬼谷箫难道不知道水草在那个时候来找她会是什么样的事情吗?她知道。按照她一贯的处事,鬼谷箫是不会跟他们一起走的,但是现在她确实在这个鬼地方,而且还被绑着,等待着很不好的结果。 她,鬼谷箫,在这片荒野上,在这个地狱来客交战的故事中间,到底是一个什么角色? 到了荒野上以后的事情,到荒野之前的事情,还有那些看起来已经比较遥远的经历,都从鬼谷箫眼前快速掠过。她想,没有什么事是莫名其妙发生的吧?这一连串的事件中一定潜藏着什么…… 等一下――鬼谷箫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刚才她也听到了所谓“莉莉斯的拷问”,但是在那之前她并没有讲故事,更没有提及任何和她自己有关的事情。她根本就没有向魔鬼袒露内心,那么那个从地狱而来的声音怎么会在她的耳边响起? 鬼谷箫一瞬间气急败坏,她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她发现自己居然在毫无感觉的时候被人拉进了事端。那些看起来是碰巧的事情可能没有一件是平白来的,它们都在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 她应该早点想到这个的,鬼谷箫苦笑。她不是一直警告自己,要以局外人的身份淡然处之吗?可偏偏她总迎面遇到那些古怪的事,偏偏她自己又总做出一些古怪的事。 鬼谷箫看着眼前的篝火,她的左手似乎感觉到了那篝火的召唤,手心有什么东西在跳动,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撕裂她的手心,血淋淋地跳出来。鬼谷箫用力攥紧了左手,似乎要把这跳动强压下去。 她也看到了那些流动的黑色血液,她看到那细细的湍流在地上画完了七芒星,又开始画别的图案。 是眼睛,新画出来的是眼睛。 鬼谷箫被这新画出来的眼睛吸引住了,她马上察觉到,自己可能在什么地方看见过这眼睛。 什么地方呢? 一个人活到二十出头,已经前前后后认识了很多人,也熟悉了很多眼睛。但这个时候,就算是把一个大活人拉到你面前,你也未必能想到他(她)是谁,就更不用说只有眼睛――而且只有一只眼睛。 是的,只有一只眼睛。那黑色的血液诡秘地蜿蜒着,在七芒星的每一角上画了一只眼睛。这阵上一转眼就出现了七只一模一样的眼睛。 鬼谷箫心头一紧,几乎同时,地上血画的七只眼睛一下子“活了”! 七婆婆已经停止念诵那种远古生涩的字眼,那七个参加仪式的人也不再走动,他们站在七只眼睛的间隙,静静等着该发生的事。而那七只硕大的眼睛受到了诡秘力量的催动,就象凭空从地里张了出来一样,它们凸出了地面,带着蛇一样纠缠不清的血丝冷冷地看着天空。虽然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眨眼,但鬼谷箫却能感觉出阵阵彻骨的寒意…… 不一会儿,聚集着层层“乌云”的天空在这七只眼睛的注视下被撕开一个大口子,那些被驱逐的蠕虫象碰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纷纷堆积在一边。 荒野上所有的人都看向那被撕开的天空,那上面一点云也没有――那上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漆黑的洞! 鬼谷箫隐约听见夜雪在旁边说,“他要来了……” 魔鬼要来了,鬼谷箫想,她惊讶于自己居然这个时候还能把这件事如此若无其事地告诉自己。 是魔鬼要来了,那天空中慢慢泛起红色,鬼谷箫不知道别人看到没有,但她已经瞧见一只眼睛若有若无的形状――那正是七芒星阵上画的眼睛! ------------ 四十八、燕郊:祭火(4) 更新时间:2011-11-23 参与仪式的人中间忽然响起一阵呻吟,就好像被埋在废墟下的人试图舒展空间。鬼谷箫看到他们的身形开始痛苦地扭曲,更有几个人显出明显的慌张和绝望,就象被某种可怕的力量拘束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这是仪式参与者必须承受的痛苦――鬼谷箫知道,想见到那个永远沉浸在黑暗中的人物不会是件简单的事。在这一个关口上,也必定会有人难以熬过去,让这个仪式成为他们永远的恶梦。或者还有暗地厮杀的情况会发生,同在仪式中的人也有可能为最后的胜利而争斗! 这时候水草突然凑了过来,鬼谷箫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又能说出话来了的。 她颠三倒四地说,“逃吧这个时候我们!他们最弱的时候!” 可是鬼谷箫没有理睬她,鬼谷箫把目光落在了夜雪的身上。夜雪的目光落在那个从篝火中走出来的黑影身上,这黑影背对着她…… 鬼谷箫咬了咬牙,没吭声。 “一切就绪,一切就绪,”这个时候七婆婆的声音再次响起,“通向地狱最深处的大门已经敞开,我们依附的强大主人在等待属于他的祭礼……” 所有痛苦扭曲的身形都是一顿,他们的目光终于又落到了白鲨鱼的身上。 白鲨鱼这时候还躺在地上,他没有晕倒,而是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很快有人上来把他抬了起来,鬼谷箫她们能看出来,抬他的是大汉胡和三头犬。 这两个兽类手脚利落得很,两三下就把白鲨鱼重新捆绑,他们把他拉得直直的,用绳子一圈一圈捆好,然后从脚上一拽,把他整个人倒着提起来。 七婆婆挥了挥手,那篝火又裂开了,但这一次是裂成了七束跳动的火苗,七婆婆的第三只眼则在它们的中间悬空旋转着,里面那诡秘的光华依旧。七婆婆又一挥手,眨眼的功夫白鲨鱼就被倒吊在了那颗大眼珠子的下面,而第三只眼中开始流转一种飘忽不定的黑色…… 接下来的景象可怕得让鬼谷箫也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伴随这这种黑色的出现,七束火焰里伸出无数被烧焦了的残肢,它们象蛇一样毫不客气地攀附上白鲨鱼的身体,一转眼竟将他彻底淹没! 白鲨鱼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鬼谷箫她们听不到他的惨叫声。水草早就不敢再看,死死地闭着眼睛,恨不得找个石头缝钻进去,鬼谷箫也感觉周身冰冷,实在是说不出的恶心。唯独夜雪还是那样看着那个黑影,好像根本不知道荒野上正发生着如何可怕的事。 鬼谷箫又看了看天,那只巨大的恶魔之眼已经比刚才清晰多了,如果一切顺利,很快天上就会出现一只更加生动的眼睛。前来参加仪式的地狱来客就是为这只眼睛的威力而来,他们就要成功了。 那么她们三个呢?难道就这么等死? 这个问题刚才还让鬼谷箫感觉无从回答,但是这个时候,她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她没有那么神奇,鬼谷箫只是观察到了一点点别人都看不出来的东西。她当即断定,这仪式虽然看起来一切顺利,但是绝对不可能最后成功。 夜雪再也无法视而不见,她感觉那个黑影一定是知道什么事的。他每次看向夜雪的时候也是一副想说话的样子,一开始夜雪以为这是她看到弥音的眼睛以后失去了理智,但他看了她好几次,简单的错觉怎么能解释夜雪无数次的判断呢? 这个人,夜雪感觉,她一定是认识的。不但认识,说不定还很熟悉,夜雪感觉这是一个好人,他不该混迹在鬼怪中的…… 七只眼睛平地而起,七个人影停止了移动,他留给夜雪一个背影。 一声惊雷从头顶炸响,夜雪猛然抬头,她惊讶地发现天上有一只巨大的红眼睛!在她发愣的这段时间,白鲨鱼已经被那些从地狱之火中伸出来的手臂折磨得不成样子。不断有血肉从倒吊着的那一团东西里掉出来。在这个过程中,天上那只眼睛已经一点一点变清晰! 很快了,等到白鲨鱼停止挣扎,祭礼就被彻底送到了魔鬼的手中,而天空中的眼睛会慢慢俯下来看清所有的信徒! 就在这个时候,夜雪忽然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就象一串被烧灼的骨头从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滚过去。她下意识低头,正看到几颗被烧得没了形的珠滚到脚下。 “这是……” “这是我的一串牛骨手串,”鬼谷箫说,“大白本来跟我要另一件东西的,但是我给了他这个――我骗了他。” 水草不知道哪来的精神,居然也来搭腔,“……原来都是你的错!” 鬼谷箫不以为然。 水草干巴巴地说,“原来都是你……要不是你,我们都不用这样的……要不是你,他可以成功的!”水草的目光中终于透出一种狠毒的意味,鬼谷箫顿时想到了精神失常四个字。 水草下面的话越来越乱,“他告诉我的……只要我从你这里拿到……一切都会成功……会有好多……我们不用发愁……我以为你不会骗我……你骗我!我早知道你就是这么……你就是个没救的坏人……骨子里!你……本来他……他是对的……都没问题的……就是你!你损人不利己……你这个……” 她含含糊糊地骂了起来,骂得也是颠三倒四,和撒疯没什么区别。 也许是因为同样受够了这一连串的担惊受怕,鬼谷箫不管周围的情况,爆发似地冲水草喊了起来,“你丫的闭嘴!” 水草停下,斜眼瞪着鬼谷箫。 “他承诺你什么了?”鬼谷箫冷冷地问,“还是别人承诺你什么了――你到底为什么会来这个鬼地方?” 水草顿时露出了慌张的神色,她实在是想不到这个问题还有可能被鬼谷箫翻出来! 好在鬼谷箫并不在乎她是不是回答。她接着说,“你不要以为自己内心深处那点小九九没有人能知道。你就是这么一个人,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只要一露面,那点心思就满脸都是――你也就骗骗你自己!” 水草的脸色不好看了,但她想不到的是,鬼谷箫接下来抛向她的才是重磅炸弹。 “在来荒野之前你和白鲨鱼碰到了很多可怕的事吧?不过在白鲨鱼提出带你来这里之前,你见到谁了?”她问,水草哑口无言。鬼谷箫又说,“你之前那些疯疯癫癫的举动,是装出来的吧?那么白鲨鱼对你而言是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螳螂捕蝉的时候,居然被自己的猎物黄雀在后了吧?” “我――” “难道要我把事情说白了?那你听着……” 旁边的鬼谷箫和水草不知因为什么事忽然吵闹起来,她们的声音越来越大,让夜雪心烦意乱。这时天空中的巨眼睛已经完全成型,正在慢慢下落,似乎要看清楚只剩下一线喘息的祭礼――他就要开始品尝了。 对,最大的转折就发生在这里。 不过有点可惜,因为谁也没有看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鬼谷箫和水草的争吵把三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一起,那时候她们都没看着篝火。她们对当时情况唯一的印象就是一声巨响。 冲天的巨响,就象什么东西突然爆炸了。紧接着就是一片沙尘飞扬,整个荒野似乎在顷刻间消失了,所有人都不知道身在何处。 ------------ 四十九、回程:夺路(1) 更新时间:2011-11-23 鬼谷耳语:有的路是走出来的,但更多的路是抢出来的。不要以为路是一种多么普通的东西,每一条路都是用血铺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鬼谷箫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水草差一点就觉得天塌了。那天夜里他们一伙人在水草的带领下到了鬼谷箫的楼下,在路上水草本来已经想好了能以假乱真的理由去说服鬼谷箫跟他们一块走,谁想根本没派上用场。 而现在,他们到荒野上已经这么长时间了,那些编出来的理由水草都忘了。她只记得在她和白鲨鱼那段共同的倒霉日子里,蝈蝈曾经单独对她说过的话。 蝈蝈说,“白鲨鱼已经不能指望了,我劝你赶紧找自己的出路。我实话告诉你,就是我们老大挖了个坑,专等白鲨鱼往里跳的。白鲨鱼没救了,这几天下来,你该知道我们是什么样的人。” 蝈蝈说,“给你指条明路吧――帮我们,这样你至少能自保。过几天白鲨鱼会跟你说他找到了能让你们脱离困境的办法,他会要求带你去一个地方,是大半夜去。你就跟他去。” 蝈蝈说,“其实去了那里,白鲨鱼就不会再回来了,那个地方就是我们这个计划的最终站。而你要帮我们完成它。” 这些话水草听得面色苍白,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甚至奇怪,这种情况不是很简单的吗?为什么那些被别人说了无数遍的话到了她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蝈蝈又说,“我们还有一项额外的奖励,但能不能拿到要看你的能耐……” 后面的每一个字都在水草的耳边炸开―― “我们知道你有个朋友叫鬼谷箫的,如果你能拉上她和你们一起去,那么你将得到鬼谷箫身上所有你没有却又想要的东西。” 事情就是这样,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 四十九、回程:夺路(2) 更新时间:2011-11-24 蝈蝈的最后一句话象一个魔咒把水草牢牢地控制住。她开始在蝈蝈的指挥下装疯,甚至作怪,最后哭着喊着要去找鬼谷箫。尽管一到这里就被恐惧重重压迫着,但水草还是无法控制地按照蝈蝈的轨道一路前行。 水草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她做了这么多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是因为恐惧吗?她感觉到蝈蝈的言词中有一种威胁的意味,她是害怕的,可还不仅仅是害怕。她是贪婪吗?可她有什么好贪婪的?鬼谷箫,这个从小就样样不如她的女孩,她身上也有水草想要的东西吗? 这些她都已经来不及想了,在那声巨响过后,水草终于明白,自己可能被蝈蝈那伙无赖给骗了。 水草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已经没有能力去想。 可她还能听见,她听见了鬼谷箫的声音,“就是这个方向――”然后水草才发现,自己正被一个人拉着在浮尘未散的荒野上奔跑。 那个人十有八九是鬼谷箫。 水草刚想说什么,又听到另一个声音,这次是个男的,“你就这么确定?” “我确定,这是最佳路线。” “那就好。”那个男的又说,“那就快点,我们时间不多。等一下祭礼被处理了就彻底晚了。” 一想到白鲨鱼最后的样子水草就吓得要死,偏偏鬼谷箫要问,“那家伙――那个大白,他最后……他会怎么样?” “一死难逃。”他的回答很简单,“要么被囚禁在地狱,要么囚禁在黑蜘蛛谷和枣树坟的交界。” 沉默。 他忽然问,“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 这是什么意思?水草听到了夜雪的苦笑。 鬼谷箫说,“会问这样问题的人,都离残忍远着呢。” 夜雪没有看错,鬼谷箫也没有看错。正是那个从篝火里走出来的黑影在仪式上做了手脚,让她们有了逃跑的机会。他在最后关头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细沙撒在七芒星阵那些地上长出的眼睛里,一时间整个阵都乱了套,中间的篝火迅速合拢把祭礼给吞没,仪式无法再进行下去。 荒野上烟尘四起,谁也看不到谁,他就趁机溜走,带着鬼谷箫她们试图离开。 “既然荒野上什么都看不到,你怎么找到我们的呢?”鬼谷箫忽然问。 夜雪回答,“因为我在你们中间,在天空之塔经历了战乱的天使对同伴的存在很敏感,敏感得甚至不需要看,不需要听。” “果然是这样……”鬼谷箫沉吟道,“那我们也不算刚认识,我记得你的字难看极了。” 他笑了一下,那些留在白大图书馆的破字他当然记得,他,就是在尘世流浪的天使弥音。 自从听从了老蛇的建议,在床下藏起朱砂核桃串,鬼谷箫才明白这串小东西的作用并不仅仅是护身,它还可以让她知道很多别人不可能知道的事。也是因为有了这个小玩意儿,鬼谷箫阴差阳错地知道了钟宫的存在。她记得自己最近一次看到的资料是,钟宫的旧任思想者沉寂,而新任迟迟未到,因为旧任思想者的“镜子”失踪了。 这里所说的镜子当然不是普通梳妆打扮用的镜子,实际上这个镜子是一种亡灵身份的代称。据说每一个思想者在把持钟宫的时间里都会遇到几个让他(她)头痛的亡灵。这些亡灵和思想者经历性格相似,他们让思想者难以审判,他们就是镜子。镜子的存在是对思想者的一种炼狱。思想者拥有特权,他们的人生总结并不以审判的形式呈现,但他们依然需要总结。 镜子,会在相应的思想者沉积之后,由神明指向一个神秘的归宿。镜子和思想者都离开,钟宫就算清空了,就会有新的思想者来把持。 镜子失踪了,随便想想也该知道是死神和命神做的手脚。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而死神和命神和地狱来客的来往并不少,再加上这个特殊的时间,鬼谷箫无法不往这个方向猜测。她听说七芒星仪式中如果有在人间有心愿未了的亡灵参加,效果会更好,她觉得这个对七婆婆而言是一种强烈的诱惑。 那个少陵不是别人,正是落英成为契约人以后爱上的男子。思想者抹去的应该就是他和落英的一些事,因为有了这些事他就不可能平静。思想者也没想到这样一来会让自己无比被动。 这些记忆无论如何,最后还是要还给少陵的。 不知跑了多久,弥音说向前一指,前面的浮尘没有那么厚了,他们隐约看到来时坐的马车。 “太好了,”弥音兴奋起来,“我以为那个老太婆不会这么早就准备回程的马车!” “这马车你敢坐吗?”鬼谷箫问。 “不坐也得坐了,要是不坐马车,我们逃出去的可能性就太小了。” 于是四个人匆匆上了那马车,可他们总觉得拉车的黑马在看他们,眼神怪怪的。可到了这个时候也想不得那么多了,弥音点亮了那盏绿色的灯,又在灯罩扣了几下,马车随即开动。 “你对这一套很清楚么。”鬼谷箫说。 “我四处流浪的时间太长了,”弥音说,“那些关于地狱来客的种种,你是从书上知道的,而我是亲身经历的……” 据弥音说,离开神以后他走了很多地方,一开始只是在人间游荡,后来又去了地狱在人间的各个出口,再后来他甚至冒充魅影混到冥河去过。他还经常跑到地狱来客在人间聚集的小酒馆,听那些魔怪间的新闻。 “所以我就听说了不归湖的事,也听说了头狼和黑蜘蛛谷的事。”弥音说,“我料定夜雪会被带到今天的仪式上……” 说出来让人难以置信,弥音冒了个天大的险,他从地狱来客手中买到了异形的药粉,又偷偷跑到命神那里把自己和少陵做了交换,少陵现在还在钟宫附近的一个角落里躺着,估计在睡大觉。 听到这些夜雪已经浑身颤栗,“你……你怎么可能……这怎么能做得到?这……”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发生在弥音身上的是奇迹还是恐惧。 弥音只是笑笑,尽管他笑起来还有点阴森。地狱来客的药粉果然灵验,他现在看起来和一个野鬼没有区别。 “如果是为了我……”夜雪喃喃道,“这是不值得的。你知道自从云河离开,我就不在乎自己是死是活了。” “我来是为了你,但是如果你自己不想活了,谁都没办法。”谁也想不到弥音会这样说,“我不是来强迫你做任何事的,我只是要带给你一个消息。” 夜雪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是当发现连鬼谷箫的眼神也开始透出某种特殊意味的时候,她也愣住了。 弥音的话在她耳边一字字回荡―― “云河没有死!” 据弥音说,早在死香和死灵共同谋划黑蜘蛛谷和不归湖的诞生时,死香――也就是曾经在风峡跟随飘素的风悸,就已经想到要把云河从天空之塔带走。虽然云河在风峡的记忆被弥音掩藏了,但是风悸对云河是有印象的。 “你知道的,卡戎交易火种其实是死香和死灵在另一个冥河河神的指挥下的一出请君入瓮,”弥音解释道,“死香和死灵姐妹对后面的一切都非常清楚,她们才是真正掌控了局面的人,而云河在玻璃深渊遭受洗劫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在风峡的记忆,被死香偷偷送出了冥河。” “他去了哪……”夜雪已经无法平静。 “从这里出去,”弥音说,“只要你能离开,就能找到他!” 忽然一声重响,马车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停了下来。鬼谷箫从车窗探出身子一看,赫然有一个萧索破败的人影拦在马车前方。 “让我进去!”听声音,竟是海漠,“我清楚冥河的一切道路,只要我上马车,你们一定能安全出去!” 三个女子不约而同地看向弥音,弥音没有表态。海漠已经等不及了,两三下蹿了过来,眼看就要拉门了,鬼谷箫劈手一拦,居然把他给推了个跟头。 “走――”鬼谷箫沉声说,“谁拦也不停!” 也不知这马车究竟是被什么力量指挥的,竟真的立即上路,而且速度比刚才快了不少。被推开的海漠显然是不甘心,在马车后面还追了不少路程。每次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就要甩掉他的时候,那个干巴巴的影子准又会出现在车后,远不远近不近地飞跑。 “为什么不让他上来……”水草没头没脑地说,“他认识路……” 鬼谷箫冷冷地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话说完,夜雪就惊呼了一声,马车中的人向后窗一看,一个巨大的影子从海漠的后面跟上来,象滚雪球一样把海漠就地吞噬掉了!谁也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是所有人都惊叹那可怕的速度。如果这东西也来追赶马车,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好在那东西吞噬了海漠以后就停下了。 但是马车中的人并没有因此而轻松下来,因为他们都在某个极短的瞬间看到了那个吞噬掉海漠的巨大雪球――应该是血球。其实他们没有看得很清楚,但是夜雪和云河不需要看清楚,因为他们以前看清楚过这样的东西…… 他们连多一眼都不想再看。 ------------ 四十九、回程:夺路(3) 更新时间:2011-11-25 在天空之塔的那几次劫难里,每次两方交战到了最艰难的时候,总会出现那种诡异的东西。它就象是平白从地里冒出来一样,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只那里面时不时就会伸出无数条残肢,把周围能拉进来的东西都拉进来。 “关于地狱最深处的事情,还有很多是我们不知道的。”弥音说,“七魔君一直冷静地维护着所有关键的秘密……如果没有在尘世流浪的经历,我到现在对那东西也是一无所知。” “那么你现在知道那是什么了?”鬼谷箫忍不住问。 “能估计出一点。”弥音沉吟着说,“应该是些囚禁在地狱里的恶灵和邪火的衍生怪物……刚才那分开的篝火中不是也伸出了那样的残肢吗?” “那照你看,”鬼谷箫问,“这东西是仪式被打乱的自然结果,还是鱼书搞出来追踪我们的?” “我不知道。”弥音说。 不知道可不行,鬼谷箫想,想跑出去哪有那么容易。仪式没有成功,那么篝火边的那些家伙会有什么反应,进而会有什么举动? “三头犬已经失常,而巨蟒的神智被七婆婆控制着……海漠已经彻底出局……”鬼谷箫喃喃道,“说实话,我是不怕墨苏的,但是鱼书实在是在神秘人身边呆了太长的时间,而且她等了这么多年的机会就这么毁了,她会发疯的……” 弥音正想说什么,马车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这次是什么?他们听到拉车的马在惊恐中乱喊乱踢,不一会儿这马车到处都有了零件不稳的迹象,而那绿色的灯火则放肆地跳到了灯罩外面,似乎在企图点燃马车! “离开这里离开这里!”水草蜷缩成了一团,尖声嚷道,“跳车!” “跳你妈!”鬼谷箫毫不客气地呵斥着,她起身开门,就在乱颤的马车上晃来晃去,不知怎么的就晃到了驾车人的那个位置上。 “你要干什么!”弥音喊。 鬼谷箫没有回答,她又一伸手,狠狠地打在了一匹马的屁股上。马车里的人都听到一声痛苦的叫声,然后就觉得这车象是掉到了泥潭里一样,迅速下沉,然后卡住不动了。 夜雪似乎现在才想起来,她叫道,“她用的是左手!” 左手……鬼谷箫的左手。她喜欢在这只手上缠着纱布,这只手上有一片妖冶的红色伤疤,就象一朵诡秘的曼荼罗,那花心里深深的藏着什么…… 弥音也跳起来了,他探出身子一看,被鬼谷箫拍过的那一匹马后半个身子坐在了地上。那匹马也不试着站起来了,就维持着那个奇怪的造型,一动也不敢动。走到这里,烟雾一样的浮尘已经落下不少,弥音看到鬼谷箫半蹲半坐在驾车人的位置上,眼中流露出一种冰冷而诡谲的光泽―― 弥音心下一惊,几乎从车上掉下去。他感觉到了一种让人压抑无比的气息,那气息曾经是他的恶梦,现在却出现在这个同行者身上……其实这个鬼眼之前也让他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古怪,让他觉得不踏实,但是直到他真实地感觉到这样的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弥音才知道自己对这种气息有多恐惧。 好在弥音还是冷静了下来,他沉声道,“你得冷静,你这么胡闹会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可是鬼谷箫却说,“你现在要收拾的不是我,是我们面前的那个――” 这时候夜雪和水草也探头出来向外看,只见马车前挡着一个焦枯的女人,身上密密麻麻地都是伤口,直直地戳在那里,一双发红的眼睛肿得厉害,正冷冷地瞪着马车。 “是你――”她这话是对着弥音说的,“你把仪式给毁了……也把我的计划给毁了……” 弥音和鬼谷箫对视了一眼,鬼谷箫说,“就算仪式继续,谁能保证你就能得到魔鬼的垂青?你在荒野上的计划已经失败了,这些你自己是知道的。” 墨苏古怪地笑了一声,“我不能总失败,今天无论如何我要赢一次……” 这家伙已经彻底丧心病狂了,墨苏用了太长的时间来赌,最后却要输了,她最后能做的就是临死拉几个垫背的。 鬼谷箫叹息,“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救你。” 墨苏根本听不进别人的话,她上前两步,直接冲着那拉车的黑马来了。鬼谷箫伸手要去把拉到一边去,可是刚才那只马已经被她拍到地上了,现在还缓不过来。墨苏走近了,只冲着那只被拍在地上的马看了一眼,那只黑马一下子就疯了,跳起来老高。马车上的人都觉得一阵翻腾,眼看这马车就要翻了…… 弥音一咬牙,跳到了鬼谷箫那边,两三下把那只疯马放掉了,马车才勉强安全。而那只马却又跳又叫地跑了出去,没跑几步就如被一把无形的刀凭空乱砍了好几下,四分无裂,荒野上顿时只剩下了一滩恶心至极的内脏,有的居然还在动! 有黑色的蚊虫从那些残肢上飞起来,鬼谷箫知道那是一中冥河一带独产的毒虫。如果不是弥音把马放走,如果他们被这种毒冲沾上,那就真不用走了。 墨苏笑了,笑得疯狂而残忍。弥音知道,这个时候没有必要跟她扯皮,最好的办法还是赶紧跑。他已经一声不响地操纵起马车,务必要绕开墨苏。可是墨苏已经扑了上来,满身的伤口里也开始飞出那种有毒的虫子! 情急之下,夜雪突然从马车里把那盏灯拿了出来,鬼谷箫马上接过来,拿掉灯罩,抬手一挥,那绿色的火焰在马车前快速而短暂地形成了一片绿色的火幕,把所有的小毒虫都烧死了。 鬼谷箫又从自己的衣服上拿了根落下来的发丝去火焰上蘸了一下,然后甩手扔出去――她把火苗引到了墨苏的身上! 那种绿色的火是七婆婆特地从神秘人那里要到的,据说是七魔君和莉莉斯住处常年用的明火,烧起来当然不是闹着玩的。墨苏的身形似乎一下子被一片绿色抹掉了,连叫声都没有。 马车上除鬼谷箫外的三人全傻了――这个小丫头下手居然如此狠毒而且毫不犹豫,果然配得上鬼眼的恶名! 就连陪伴天空之塔经历劫难厮杀的弥音也忍不住说,“你可真够狠的……夜雪把灯给你是让你抵挡她,谁想你把她给灭了!” 鬼谷箫一边催马前行一边说,“都到这个时候了就不要再讲神宣扬的那种道德了,就算是神,碰到这样的情况,也就是这么个做法。” 这话说的未必没有道理,夜雪和弥音对此甚至有过切肤之痛,但他们还是觉得这话刺耳。不过他们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回到了车里,任由发作的鬼谷箫把持马车。 水草一直在车里缩着,她凭着那些杂乱的声音大致猜出了外面发生的事情。她小声问两个天使,“她……疯了吗?” 弥音反问,“她经常发疯吗?” “反正她平时就和正常人不一样……”水草喃喃道,她心里还在想着鬼谷箫之前说的那些话――她知道水草的一切秘密! 夜雪说,“她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但是……”但是什么呢?她也说不上来。 弥音没再说什么,他坐在窗边,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他想起那些留在白大图书馆里的只言片语,从那时的情形来看,这个鬼眼应该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但她又何以卷入地狱来客的是非?她是什么时候被拉进来的?难道…… 突然间马车停下了――是鬼谷箫勒停的,所以这一次没有剧烈的震动。 鬼谷箫从驾车的座位上跳下来,一把拉开车门,“先都下来!” 夜雪问,“怎么了?”这时周围很静。 “她来了,”鬼谷箫压下声音来,“她――她――来了。” 是七婆婆来了,还有老玻璃,确切地说,是控制了老玻璃的恶灵,是来和七婆婆作伴的恶灵。 弥音知道了鬼谷箫的意思以后,马上把还在车里的两个女子拉了出来。这马车是七婆婆的,如果七婆婆来了他们还在车上,那就只有任人宰割了。现在只有把马车停下,然后四个人分别站在四个方向,把马车围住。鬼谷箫自告奋勇站在最危险的车头,夜雪和弥音则一边一个,水草蹲在车后面,吓得大气不敢出。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弥音试探着问鬼谷箫,“你……你怎么就感觉出她来了?”鬼谷箫没回话,就算从侧面看背影,弥音仍能看出她很紧张。 弥音正在想着什么,忽然听到了夜雪发出一声很轻的尖叫。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马车另一边传来回答,“没什么……” “等到有什么了就晚了――”鬼谷箫突然开口,她回头一把抓住了黑马的嚼子,使劲往地上拉,那马被拉得乱蹬乱跳,几乎把鬼谷箫甩出去。 “你在干什么?”夜雪问。 “还不快过来帮我按住头马!”鬼谷箫嚷道,“你刚才听到的那个……那就说明她们已经近在咫尺,如果我们中的人没有被攻击,那她们的目标就一定是这马车!” 弥音听得头皮一炸――他早该想到的!七婆婆给神秘人做了那么多年的侍从,地狱里那些关押恶灵的地方都不知道进进出出多少次了,她又怎么会常年承受着自身形体的束缚?如果有条件,这个老太婆完全可以象她的那些幽灵同伴或者奴隶一样,来去无踪! ------------ 四十九、回程:夺路(4) 更新时间:2011-11-26 弥音和夜雪赶紧过来拉住那匹马,这时候它已经有了中邪的迹象。他们看到它身上光亮的毛发开始迅速变硬,嘶鸣声也变成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喘息。 “魔风!是魔风!”这一回连鬼谷箫也惊叫起来,再看那车身,此刻竟有无数黑色的甲虫从车底的阴影里爬上来,一转眼就把车子啃掉了大半。水草正吓得跳出去八丈远,却发现那些虫子一掉到地面上就全都消失了。 弥音猜测,这些虫子很可能是七婆婆常年养在这车下的,为的就是防止马车被劫夺。如果刚才他们在这车里,这时候说不定已经变成了白骨! 马车已经被咬得只剩下轮子了,而黑马越来越烦躁,他们惊恐地发现这马的嘴里居然长出了獠牙,蹄子也变得象重锤一样危险,最可怕的是马的皮毛下似乎正有什么细小的生物游走,不知道一会儿会从这马的什么地方喷出什么怪物。 干耗着不是办法。弥音忽然松手,退后一步,两手一开一合,手中捧起一团耀眼的光团,猛然向那黑马掷去!光团一下子膨胀开来,竟把马车也吞没了! 一切吵闹在这一刻寂静下来,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剧烈的光照下沉默。等到荒野恢复原状,原先被激起的浮尘全部散尽,那匹马恢复了原形,正在原地喘粗气。 三个女子齐齐看向弥音,目光中意味复杂,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她们都没想到他出手居然如此强悍! 但还没等到他们之间说什么,那个一直在暗处的敌手却开口了。 “好,好,好。”七婆婆拍着干瘪的双手迎面走来,“果然是在天空之塔担当过重任的,精彩啊,精彩!” 弥音没有回答,鬼谷箫却开口了,“婆婆也不愧是为天空之塔制造过劫难的,居然连魔风都敢玩,果然有翻云覆雨的意思了。” 七婆婆哑哑地笑了,“只要得到了神秘人的扶植,没有什么是我不敢做的。” “好极了……”弥音的语气里透出失望和悲凉,“你变成这个样子了,还被头狼囚禁这么多年,你也不觉得……其实这就是代价。” 七婆婆的脸色变了变,“弥音,”她冷冷地说,“你没有资格教训我。当年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的处境比我好得多。这么多年过去,神秘人依旧让我使用他的权力――尽管我被囚禁,而你呢?你要来救你的小朋友,还需要从地狱来客中得到帮助!” 这话让弥音没法说下去,幸好鬼谷箫就在旁边,“那神秘人为什么不来救你?”她问。 七婆婆再也忍不住了――仪式的失败已经让她大受刺激,她本来可以很快追上他们的,却这个时候才来,就是为了在这段时间里平复情绪。她是想要冷静对待的,但既然他们不在乎,那她也不在乎。 “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七婆婆阴森森地说,“但是我是不能亲自问的,所以只有麻烦你们几个替我去问了……” 她话音落下去的同时,她的人也落了下去――她变成了一堆冷冰冰的甲虫!那甲虫看样子和从马车底爬出来的很象,但个头至少有兔子那么大,鬼谷箫甚至能看到它们的尖牙利齿。它们象一股祸水一样朝这边涌来! 弥音断喝,“上车!”四人飞快地蹿上那已经残破得不象样子的马车,他们一看就发现,这些虫子来得源源不断,就算能打死一只十只十几只,后面还有无穷无尽的冲上来。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赶紧跑更理智一点,把体力什么的消耗在和它们对抗上,到时候再被断了后路,那就真完了。 马车刚刚被被弥音“清理”过,好歹不会被七婆婆控制,但也因此变得残破。那匹黑马跑不了之前那么快了,没跑多长时间,他们就发现那些甲虫已经有一两只能跳到车尾,竖起长长的触角,对着他们龇牙。鬼谷箫和夜雪就趴在车尾,也顾不上恶心了,只有来一只打死一只。 “还有多少路!”鬼谷箫眼看局面就要控制不住了,忍不住大喊。 “还有不少――”虽然这时候这么说比较残忍,但是弥音还是觉得应该说真话,“我们已经到了荒野的边缘,但是如果要原路返回,那还有不短的路……” 原路返回……鬼谷箫想起来了,他们来的时候走的那条路并不经过冥河。她忽然有了个主意,“如果从冥河走呢?从冥河出去能不能缩短路程!” “从冥河……”弥音愣了,片刻以后大叫,“就这么办!” 马车突然改变了方向,车轮撵碎了几只虫子。那些虫子似乎被这突然的转向给弄晕了,一开始没追上来,直到马车跑到一片坑坑洼洼的小路上,它们才又疯狂地赶来,不顾一切地猛烈追击。 看来它们也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鬼谷箫想,她很乐意看到对手慌张的样子。 “啊!”水草惊叫,她看到路前方平白开了一个大大的黑色旋涡! “就快到了――”弥音咬牙道,“你们……” 他的话被车尾突然出现的混乱淹没了――那些甲虫咬掉了马车的一只轮子外加半个车尾,现在他们四个人不得不靠在车前部,忍受随时可能把他们甩出车去的颠簸。 到了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不看追逐着他们的那些怪物了,他们只有尽量去看那个越来越近的旋涡,告诉自己马上就要摆脱困境了,一定要坚持,再坚持……距离旋涡不到十米了,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那匹黑马侧着身子倒了下去…… 所有人的头脑里都是一炸,他们仿佛已经听到了七婆婆的狞笑!这个时候,真的没有人敢动了,那潮水一样涌来的怪物已经把他们彻底包围,就等蚕食干净了! 他们听到一声巨响。在荒野上,他们听到过很多声巨响,但这才是最大的一声。 第一个恢复意识的,居然是水草。 她一动就感觉浑身都痛――死了就是这样的感觉吗?她想着,四下看去,竟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有点湿的沙地上。再一看,另外三个人就在不远处呆着,还昏昏沉沉的。 周围没有别的活物,有些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不知道是什么动静。水草正迷茫着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弥音醒来了。 “我们死了……”水草马上对他说。 可是弥音却笑了,但笑过之后他说出了一句凉飕飕的话,“一听这话就知道你没死过。” 水草不敢回话。 弥音环顾周围,慢慢道,“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离开那片荒野了。” 在马车彻底被瓦解的最后一个瞬间,巨大的颠簸竟然铸成了一道大力,一下子把他们几个腾空甩进了那黑色的旋涡里。他们从那荒野来到了冥河,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鬼谷箫扶着夜雪也坐了起来,夜雪面露惊讶之色,“这里……这里是冥河?” “那片荒野在黑蜘蛛谷和乌鸦塔之间,”鬼谷箫回忆着说,“那么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应该是――” 如果是离乌鸦塔近的那一段,那么应该能听到乌鸦的叫声,如果是离黑蜘蛛谷近的那一段,那么应该能看到蔓延到外面的黑色荆棘。但是这个地方却是一片平静,平静得甚至可疑。 鬼谷箫和夜雪都察觉到古怪的时候,弥音只是泰然起身,直说,“我们走吧。” “现在?”夜雪愣了,“可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确切方位,也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走……” “我知道,”弥音说,“你们只管跟着我走。”说完他自己先走了出去,头也不回。 鬼谷箫也不问什么,直接跟了上去,然后是夜雪,然后是生怕掉队的水草。四个人就在这被冥河之水浸蚀过的沙地上走过,走向远处那些声音传来的地方。 路途单调,尽管刚刚被一场恶战弄得筋疲力尽,他们(主要是她们)还是忍不住要谈论点什么。 “留在荒野上的人会怎样……”水草问到了这个。 “会死。”鬼谷箫把话说得很简短。 沉默。 “你觉得那快水系的赦免令最后会落到谁手里?”弥音问鬼谷箫。 “现在说这个还有意义吗?”鬼谷箫淡淡地说,“事情都明摆着了,莉莉斯要收回她为盟友安排的一切好处……既然如此,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黑色赦免令了。” 夜雪终于忍不住问,“你知道的这么多――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问题鬼谷箫没回答。水草在一边嘀咕了一句什么,夜雪转头去问,“你说什么?”水草似乎要说什么,看了看鬼谷箫,又不说了。 鬼谷箫笑了笑,“你们说什么最可怕?”这问题问的莫名其妙,没头没尾,自然没人回答。 “就现在,在我们这四个人里,”鬼谷箫说,“有的人经历过神明的背叛,有的人经历过魔鬼的阴谋。没经历过可怕的事,就不会从那片荒野上走出来,但是真正可怕的事是什么?是神明还是魔鬼?” ------------ 四十九、回程:夺路(5) 水草神色慌张,却说不出话来。 鬼谷箫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最可怕的,是人。” 弥音会意,“因为人一半属于魔鬼,一般属于神明,人是最高深莫测的。” “人的罪恶和善良是纠缠在一起的,难分彼此。”鬼谷箫接着说,“比如我认识一个女孩,从小到大都是个模范人物,她的父母甚至不让她接触罪恶的事情,但是她仍然能做出很可怕的事。” 水草惶然道,“你们别听她胡说八道!”她忘了,夜雪和弥音并不知道她和鬼谷箫过去的事。 鬼谷箫不理她,“她没有接触过肮脏和罪恶,她周围的人把一切过滤了。如果人果然生来就是洁白无瑕的,那她就不可能作恶。如果她作恶,那只能说明她身上本来就有罪恶的种子,从前不发作只不过是因为时机不成熟。有一天时机成熟了,有魔鬼愿意用巨大的利益和她做交换,她就鬼使神差地把朝夕相处的人给卖了。” 水草面无人色。 “哎,你们说,”鬼谷箫故意问,“象这种情况,到了神明那里,是怎么个说法?”夜雪已经开口,却被弥音用眼神止住了。 水草终于说,“好吧……我……我错了行了吧!” “其实你想说,这根本不是你的错。”鬼谷箫冲她挤了挤眼。 水草的眼泪又下来了,“我也……我只是想让自己更好。我觉得这种心理是可以理解的……你们就没有想让自己更好的时候吗?” “对,”鬼谷箫故意挖苦,“就我不思进取。” “本来就是!”水草嚷道。 “说真的,”鬼谷箫转脸对弥音说,“我真想知道头狼的人到底给了她什么优惠,让她这么理直气壮——头狼的人,能给出什么来?”又问水草,“你敢说吗?” 水草咬牙哼哼了一会儿,看那样子她很想冲上来打鬼谷箫。 弥音长叹,“这是何苦,既然你什么都知道……” 鬼谷箫这才沉默下来。要说头狼究竟答应给水草什么,她是不知道的,但她知道那肯定是能让水草得到周围人艳羡的东西,既然如此又何必深究,不就是那样的一些东西吗?算一算也有年头了,鬼谷箫经常这样不留情面地讽刺那些变漏了戏法的正经人,她想,我这是幸灾乐祸吗…… 弥音问她,“你是不是宁愿水草真的无辜,哪怕她一样把你当成不思进取的人?” 鬼谷箫烦躁地说,“谁知道呢!” “你总在图书馆里……你能感觉到那颗眼珠子的存在吧?”弥音提起另一个话头,“墨苏有一只被诅咒的眼睛潜伏在那里,我曾经觉得她会对你下手。你和别人都不一样,很容易成为目标。” “我有过被人跟踪的感觉。”鬼谷箫说。 “你们——你回去以后,可能还会在图书馆碰到她,”弥音说,“她的灵魂怨气很重,会回到那颗眼珠子里,那是她最后的一点肉体。” “她会把我怎么样吗?”鬼谷箫问。 弥音说,“不会,她会那样想,但是她做不到。你看起来比她弱势,但是她不能把你怎么样。” 类似的话鬼谷箫感觉自己在哪听过。 弥音显得无比感慨,“老蛇死了,七婆婆也不能再兴风作浪了,莉莉斯决心收回自己的领土,那么头狼会度过一段漫长的艰难时期。你们是从荒野上走出来了,但是没有人能保证从此一切平安。” “我……我再也不和……那里的人说话了。”水草磕磕巴巴地说。 也只有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其他人都很清楚,魔鬼找不找你可不管你跟不跟他说话,他反正能找到办法让你开口。 “老蛇说过的那块黑玛瑙你还留着?”弥音问鬼谷箫。 鬼谷箫点头。 弥音想了想,“这样不行,你要想办法处理掉——朱砂核桃串和黑玛瑙,都要处理掉。” “为什么?” “那么多琥珀炼出的那串血红的东西,那是地狱来客眼中的一种无价之宝,”弥音解释说,“拿到它的人有机会得到神秘人的接见,这就是那些怪物一直觊觎它的原因。事实上,这东西只有逃离过地狱来客围堵的普通人才能炼成。而那黑玛瑙则是一种古老的封印,据说就是莉莉斯亲自做的,现在已经失传。” “你是说我只要拿着这些,就总会有地狱来客来骚扰?”鬼谷箫问。 “你摆脱了这些也一样会被骚扰。”弥音说。 鬼谷箫不能理解。“我总要想办法自保吧?” “是的,”弥音止步回头,“但不是用这样的方法——让我看看你的左手。”这时候他们走到了一棵低矮的灌木旁边,周围还是没有人影,远处隐隐有白色的光点闪耀。 鬼谷箫无可奈何地交出了左手,还是那片红色的妖冶疤痕,疤痕中间安静地藏着什么东西,原本是凶相毕露的,现在却安静得很。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鬼眼,”弥音一笑,“我该谢谢你。” 鬼眼,长久以来都被人们认为是那种可怕的修炼。其实最早被叫做鬼眼的只不过是普通人身上都会有的一种东西,她静悄悄地潜伏在人的身体里,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有一个这样的部件,她在暗处出生,又随人往暗处去。这就是鬼眼,没个人都有鬼眼。 “关于鬼眼的传说太多了,有人说有鬼眼的人能看到神明和魔鬼的秘密,有人说有鬼眼的人自己的双眼会瞎,有人说睁开鬼眼的人上辈子是魔鬼……”弥音说,“我也是现在才知道,鬼眼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直安静听他们说话的夜雪开口,“鬼眼睁开,意味着一个人能看到人类的所有罪恶和痛苦……还有那些走不出去的谜团。这是一种折磨啊!” “不完全是,”弥音说,“那些从来没见过苦难的人当然有勇气说他们不怕吃苦,但这样的话你能相信吗?” “你们是想告诉我什么……”鬼谷箫问。 “是啊,”弥音说,“反正我们以后见不了面了,我留给你一点有力量的东西,只要你去想……” 那棵灌木下就埋藏着通向人间的机关,他们这一次的旅途终于到了收场的时候。 “你要回到神明身边了?”夜雪想起弥音刚刚说到的话。 “不,”弥音摆手,“为了来这里,我已经和地狱来客做了交易。”他要换取那种药粉,地狱来客不会白白送给他的。 夜雪面色苍白,“你……” “我要留在这里了,”弥音淡淡地说,“留在冥河,听斯提克斯的安排吧,也许做个魅影,也许去重建乌鸦塔,也许去清理不归湖,修缮黑蜘蛛谷。” 果然是这样,地狱来客间要重新洗牌了,冥河的三大势力已经坍塌。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没有看到乌鸦塔和黑蜘蛛谷的痕迹。想想也不奇怪,老玻璃被七婆婆从地狱召唤来的恶灵困住,也许从此回不到自己的身体里,黑蜘蛛谷的娜依已经不行了,墨苏也死在了荒野上。 “这代价太大了!”夜雪的眼泪要下来了,“你……你看这里,乌鸦没有了,女犯都跑光了,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人肯呆在这里,他们会乱使唤你,你会被他们累死的!” 这话不夸张,鬼谷箫知道,那些地狱来客一定是算好了时机把弥音诳进来了,他要是真的留在这里,只有被折磨到死。 可是弥音一笑,“这些我也知道,而且准备安然面对,因为我把你们送出了这个可怕的地方,你们是我的希望,我把希望送出去了……” 三个女子互相看了看,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道理讲了太多,我现在觉得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弥音看向夜雪,“去找你的云河吧,他一直在等你,用心去找,一定能找到。”又看向水草,“全当是长个教训吧,以后碰到开口就承诺你的怪人,长个心眼,”又看向鬼谷箫,“我真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也许该说的都说过了,现在我应该谢谢你和我在图书馆闲聊。” 鬼谷箫看着眼前这个一点也不象天使的天使,她想,在尘世的漫长跋涉中,弥音一定收获了太多的东西,这些东西听起来也许很普通,甚至很俗,但是放在心里却有沉甸甸的重量。就是这些东西让他变得强大,让他有力量承受苦难和牺牲。 鬼谷箫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她对弥音忽然又羡慕又惋惜又佩服。 此时的冥河如此安静,似乎这里从来不曾孕育过阴谋和杀戮。经过漫长的纠结,坍塌过后的冥河恢复了平静,就象回到了那个清爽天真的年代,一切都未发生,魔鬼还平和地陪伴在神的身边。 就在鬼谷箫感慨良多的时候,水草说了一句,“你们一会儿谁送我回家呀?” 夜雪在一边已经哭得不行了,没空搭理她。鬼谷箫回了一句,“凭他妈什么让我们送你?你自己没长腿啊?” “我……来的时候是我叫——我送你来的!”水草病急乱投医。 “反正没人送你,你爱走不走!” “别这样啊……他要和魔鬼一块了我也很难过的——我男朋友都被烧烤了呢!” “你呀——”鬼谷箫摇头,“就你,也会难过?” 这句话把水草给说愣了,她看了看夜雪,又看了看鬼谷箫,刚想挤出点眼泪,这才发现这一阵哭太多次了,连尿都没有了! 鬼谷箫看着水草那副让人哭笑不得的样子,心想,当神明和魔鬼同时在一个人身上沉睡的时候,人到底是什么呢?也许这个人这时候不属于美德也不属于罪恶,但他(她)一定还有难以逃离的东西,以一种无法言说的神秘,在遥远而未知的领域把他(她)牢牢抓在手里,让全人类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