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一卷 最是年少懵懂时 ------------ 第一章 前案 据史书记载,东汉时期,女主参政者比比皆是。前后便有七位太后临朝听政,分别为明帝马皇后、章帝窦皇后、和帝邓皇后、安帝阎皇后、顺帝梁皇后、桓帝窦皇后和灵帝顺皇后。其中,明帝马皇后及和帝邓皇后的功勋最为卓著。 但是,偏偏就是这两位皇后临朝听政时,反对之声最为高涨。明帝马皇后暂且不提,和帝邓后当政十六载,却是一手造出了一个太平盛世。怎料,她的才智和功绩根本敌不过男人世俗的偏见。她当政之时,前有司空周章叛乱,后有杜根大案。 诸如周章、杜根之流,不过只是借着比女子多一个器官而大放厥词,迂腐之至,不配以政客之名。他们反对邓后,并不是以政绩、天下、百姓为首位,只是打着所谓老祖宗的规矩,嘲笑牝鸡司晨之事而已。 这些男人,日盼夜盼,终于盼得邓后薨,迎来安帝上台。 却不想,这个本该打鸣的公鸡安帝,连个牝鸡都不如,整日里昏庸无道,一辈子也没有司过一日之晨。东汉在他的治理之下,也是开了前人的先河。只是这河只能算成臭水沟。东汉,在他的带领下迎来了最为动荡的宦官当权时期。宦官专横,民不聊生,也算得上是空前绝后之帝治。 女子本无错,错就错在那些能力不及她们,却只能仗着多出来的器官横行于世的男子身上。每一代的女子当政之后,每每会换来男子对她们更多的忌惮,甚至是屠 杀。 历史上一个小小的偏差,便导致了人类轨迹的不同。 自安帝当政后,在这个世界里,却出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物,号清远道人。此道人向安帝进言曰,他卜得一卦,安帝之权终被女子所夺。安帝震怒,想到控制他多年的邓太后,心里就不寒而栗。 连夜命人前往各州府,按照清远道人所说特征,大肆抓捕未出阁的女子。一时间,人心惶惶,无论是大户人家还是小家碧玉,为保性命仓皇嫁人。纵使这样,被杀害的少女却也多如牛毛。丛朝堂到乡野,人人自危,惶惶而不可终日。 安帝却不知,那个会掌他大权的女子,阎皇后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 到阎皇后临朝听政之时,东汉政治越加腐败,加之先前的大肆屠 杀民间已是怨声载道。她虽有心,奈何无力回天,终是无法力挽狂澜,挽回这败局之势。 阎皇后始料未及之事,便是在她死后,新帝再次听信清远道人之言,开始屠 杀妙龄女子。 自此,东汉迎来两位女主天下的皇后,却也在她们死后又迎来再一次的屠 杀。 东汉灭亡之时,男女比例已然严重失调。百里长曾上书曰,百户人家,有女者不过三四十户,且女子之貌大不如前。 然则,成霸业者当不拘小结。百里长不过是无品小乡绅,他们之言怎能得到注重?东汉即灭,有识之士俱奋力相争。所谓汉失其鹿,群雄逐之。 民间女子本就缺少,战乱年年,所死之人除去战士,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一时间,女子成为稀罕之物,更有甚者在西北一偏远小县,十年之内竟无一家男子娶上媳妇。 此种情况越演越烈,纵使到了太平盛世,当政者也无能为力。凡是英明君主,逢百姓灾害必会放粮赈灾;逢天公不悦,必会减少税收;逢战乱之年,必会祭天祷告。可是逢女子缺少该当如何?这个问题难道了许多英明君主,他们能做的不过是修改户法,限制官员贵族纳妾人数。 可到底粥少僧多,即便限制了,还是有很多平常男子讨不上媳妇。一时间,百姓之中开始流行换婚一俗,那些有女儿的穷人家起码能保证自己的儿子能换到媳妇了。 但细细算来,有女儿的人家十户不过三、四户,且因为美貌女子被诛杀者多,民间女子皆为体型宽大,皮肤粗糙,色泽黯淡之辈。若是有一两个长相清秀,举止柔和的女子,可真正当得上是西施在世。 民间开始流行共妻之策,穷苦人家往往几兄弟共娶一个妻子,即便这样,还是有许多人家的男子只能打光棍,或是变为断袖之人。 大户之家对共妻之举却多为不齿,他们对女子的要求不减反增,因着妻子的珍贵,达官贵人之间开始不成文的礼法,女子皆被锁于阁楼之中,有甚者一生从未见过外客。 直到洪武元年,懿高宗一统天下建立懿朝,登基之日,却收到来至民间的万名百里长连名血书,书曰:感上苍之恩,彰懿帝之威。此刻正是江山初定,百废待兴之时。然则,女子却绝迹于乡里,孤丁之家比比皆是。今日天下,女子多居繁华之地。繁华如京城,十户之家,也仅有四户有女。至于乡间田野,十户者,难有两户有女。百姓之家,皆锁眉深叹,家中空有男子,却无法继承香火。长此以往,国家不国,家将不家。恳请陛下,修改户法,以令人人有妻,人人有后。 若是换成别的帝王,登基之日就有人前来触霉头,必然大怒。可懿高宗乃是千古明君,看到此书当即大悲,一切加冠之事从简,慌忙举行了大典。连夜与百官和百里长所选代表商讨应对之法。 一月之后,懿朝户法正式编订完成。户法规定,三品以上官员仅可有一妻一妾,违者处刖刑。太子只可纳两侧妃,违者摘其冠冕。后宫之中,不再选秀女,仅设三宫六院。不论宫中,还是官员乃至商贾之家,凡是用女子做奴婢者,须向户部上缴一千户金。每多加一名婢子,户金便翻一倍。 此法施行三年后,懿高宗又令左丞相主持修法,再新增允许一女多夫的条款及男子娶共妻的规定。此款一出,民间纷纷赞叹。很多女子本就不甘做*妾,如今有了此法,不仅能让那些无甚家事的男子有了指望,还让许多女子不再拘于深闺之中。 洪武十年,懿高宗再发敕令,女子终得以入庙堂登高位。 而我们的故事,就是从此开始。 ------------ 第二章 傻奴 洪武书院,是因着高宗帝的年号而建。如今,高宗帝驾崩已经有五十余载。这书院也有了百年的历史。里面就读之人,大多是皇亲贵胄,王侯将相之后。也有一些平头百姓,靠着自己的实力进到里面,不过那毕竟是少数。 书院里多为男子,虽然高宗十年,朝廷便下令允许女子读书为官。但是这个世界,女子本就稀罕,达官贵族之女更是娇贵,没有几个女子愿意来此吃苦。 这个书院,因为是天子门生,老师自然要求严格。依照高宗敕令,凡到书院的学生,不论身份地位,皆不能受夫子之礼。也就是说哪怕是皇子,到了这里,老师们也是不用向他行礼的。 书院里的下课钟被敲响,学子们身着灰衫外袍,姿态优雅的陆续走出教室。 在书堂的拐角处,有一个黑乎乎的脑袋探来探去,衣服破旧不说,整张脸黑得差点赶上他那一袭青丝。此人便是自幼生长在书院里的孤儿,傻奴。傻奴没有父母,没有家,就连个姓名也没有,因为脑袋痴傻,又在书院里打杂,众人便唤他傻奴。 他本就是傻子,听不懂这侮辱的称呼,别人这样唤他,他还时常应景的看着对方憨傻一笑,弄得对方每每是嘲笑连连。 要说这傻奴,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他的相貌在这书院是一等一的美人。青丝如同黑幕一般,柔软顺滑。眉毛清丽,眸子乌黑,更有那挺立的鼻子,朱红的唇瓣。明明过的是下等人的日子,身上长出来的确是富家子弟也赶不上的肤肤。 就不说五官,单说他的皮肤,光洁有度,嫩得让人想狠狠咬上一口。事实上,不只是想,很多人都这样做过。傻奴虽是男子,可是因为年龄小,喉结还没有长出来,脖颈显得修长优雅。 有一次,他到后院给花浇水,却被礼部尚书的儿子,吴起拦住。不问三不问四,一把就把他扑到在地,在他身上又捏又压。傻奴本就是傻子,并不知道吴起要做什么,只是害怕的咬紧唇瓣,不敢发出声音。 眼看着他的上衣已经被剥去,只剩件破旧的里衣,白 嫩的肩头和锁骨都露了出来。吴起止不住的吞了几下口水,急躁的咬在他的锁骨上。 他害怕得颤抖起来,本以为大难临头。却不想,压住他身上的吴起被人从后使力一踢,身子猛地冲向一旁的墙柱,撞到头部晕将过去。 傻奴躺在地上吓坏了,看着那个白衣似雪的少年,腰板笔直的站在他的前面犹如神祗。见他颤巍巍的样子,白衣少年那对如裁如剪的眉毛皱了起来,好好的一个男人怎就这般 怯懦? 傻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全然忘了刚才的惊吓,傻乎乎的看着白衣少年,舍不得移开眼睛。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最后,那个少年无奈的叹气,弯腰将他被吴起扔到一旁的衣裳拾起递给他。 他怔怔的接过来,缓慢的站起身,笨拙的将衣服穿上。等他再抬头时,只看见白衣少年翩翩离去的背影。 他想喊住少年说些什么,可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觉得白衣少年的背影就像要长出翅膀,迎着晚风随时都会飞身上天。 眼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那端,他还是忍不住追了上去。 少年见他跟着自己也不恼,两人皆没有说话,一前一后慢慢行走,远远看去仿若仙子出游,无形中成了路人眼里的风景。 白衣少年许是感觉到傻奴饿了,默默走了一段路,最后带他到外面吃了一顿饭。那是傻奴一辈子吃过的最好的饭。大颗大颗的米饭,白 嫩光亮、晶莹剔透,含住嘴里有淡淡的香甜味。大块大块的猪肉,油光可鉴。他狼吞虎咽的吃着,不时晃着油腻腻的嘴巴小心的看向少年。 少年看着他吃,眼里有些慈悲的神态,还有些好笑的意味。那样的目光傻奴不懂,傻奴只知道他对自己笑,自己也要对他笑。于是,傻奴浑然不管他那被猪油染得亮晶晶的嘴 唇,扯开嘴角对着白衣少年一笑。 白衣少年怔了怔说:“你。。。。。。以后不要这样对人笑!” 傻奴感觉到他说这话时的不高兴,当即也没心情吃饭了,有些无措的看向白衣少年,怯怯的咬着下唇,生怕少年不悦。 白衣少年见他红唇皓齿,眼神乌黑的看着自己,双眸之中尽是无辜,心里无奈,也不管他懂不懂,自顾自的解释道:“你虽是傻子,但到底也要学会保护自己。如你这般相貌,被人觊觎在所难免,你还一径对着男子这样笑,你不是要让。。。。。。” 后面的话,少年没有说下去。他饱读诗书、谨遵礼教,现下虽然民风开放断 袖之事屡见不鲜,但依着他的身份地位又怎么说得出口?沉默半响,他幽幽叹口气说:“罢了,各人有各命,我管这么多做什么。” 傻奴还是没有理解白衣少年的话,不过从那以后,他就会跟在他的身后,远远地看他。慢慢的,他知道白衣少年叫做萧允,也知道大家都很喜欢他,因为每个人都会对着他笑。 萧允居住的院落在书院的南端,而洪武书院的书堂设在北端。因而,傻奴每天都会在日落时分站在院落的拐角处,看着他经过。 傻奴从不叫他,只是看着,彷佛这样每天看上一眼,他就觉得很满足。他记得萧允说的每句话,萧允叫他以后不要洗脸,不要洗澡,他都照办了。 傻奴觉得不洗脸不洗澡,那些学子们不会再来咬他,可是虫子开始会来咬他。他很不明白,萧允为什么出了个主意让自己被虫子咬,却不被人咬,在他心里反正都是咬,也没有什么区别。但因为是萧允吩咐的,他再不愿意,也会照办。 从萧允救了他到现在,傻奴已经偷偷看了萧允一年。萧允不是不知道他的偷窥,但是对于一个傻子,他能做的已经做了,其他的,他也不想再过问。 ------------ 第三章 前缘 这天,萧允在骑射课上不小心受伤,扭伤了脚环。傻奴听到后很着急,他很想去看看萧允,可是萧允的屋内外站满了人,老老少少,个个衣着光鲜,哪里是他能够混迹其中的? 他落寞而担忧的站在萧允的院门外,看见那些人送来这样那样的药,他心里一动,想到后山有许多的草药。他干脆去摘些回来,送给萧允,萧允一定会对自己笑的。 想到这里,傻奴‘噌’‘噌’的往后山跑去,如同一阵飓风,跨越所有的障碍,毫不停歇。 他看到山崖上有一种非常漂亮的草,紫色的叶子,上面还有小白果,那叶子好像还会发光。 傻奴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那叶子真的会发光! 淡淡的光晕显得很柔和,仿佛。。。。。。彷佛。。。。。。傻奴觉得彷佛在梦里见到的观音娘娘头上的光环,能让人心安、平静。 他不懂药理,可他觉得这一定是个好东西。当即不顾危险慢慢的挪到崖边,伸手去摘那草。努力了半天终于把草摘到了手里,他看着发光的叶子心里欢喜,憋足一口劲,向着萧允的院子冲去。 太过兴奋的他并没有发现,那草在他手里很快就枯萎了,别说光泽就连原先的紫色也渐渐消失。还有被他捏在手心里的白果竟然像雪团一样慢慢融化,却没有留下任何汁水,好似所有果汁都渗入到了他的肌肤里。 等他到萧允的院落时,探病的众人早已离去,屋里仅有两三个人。其中一人长得和萧允有三分相似,只是五官更显刚毅和沉稳。见到傻奴冲进来,当即不悦的说:“侍卫去哪了?让这么个叫花子闯进来!来人呀,把他拖出去!” 说着,便有人领命来逮傻奴。 傻奴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穷酸样已经让人心生厌恶。他的眼里只有萧允,傻傻的将手伸出来,递到萧允面前。乌黑的眸子直视萧允,咧嘴笑开,憨厚的说:“给你,吃!” 萧允看向他手里破烂不堪的不知名残叶,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作答。 倒是旁边刚才发号施令的男子嫌恶的看着他手里脏兮兮的草,狠狠说道:“要吃?好!本宫就成全你!来人把草给他喂下!” 傻奴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有人将他钳制住,捏着他的下巴,迫他张开嘴,将他手里的草往他嘴里塞。他拼命的挣扎,想用舌头把草顶出去,怎奈对方力气大,他根本敌不过,只有就范的份。 等他将草全部吞下去,对方才放开他。 他愣愣的站在原地,看向萧允,眼泪止不住的留了下来。他好难受,觉得胸口好疼,那草本来是要给萧允的,现在却被自己吃了。他害怕的想着,没有草药,萧允会不会很疼? 他的脸上本来就脏,眼泪和鼻涕双管齐下,让他的脸就像拌煤泥一样,黏黏糊糊的好生恶心! 他才哭了没多久,就被侍卫像扔小鸡一样,拎着领口扔到了萧允的门外。 他站在门边,伤心了一会,突然想到应该再去为萧允弄些草药来。于是他又飞快的奔向后山,奔向刚才的悬崖。 可是,等他到那里仔细寻找一番后才发现,上面哪里还有会发光的紫叶子和白果?他突然觉得更难过,胸口也开始痛了起来。 ------------ 第四章 混沌初开(一) 傻奴觉得心口撕裂一般的疼,疼得他想伸手将自己的心窝挖出来。他受不住这疼,蜷缩 着身子趴在地上。忍了很久,这疼痛不但不消失,反而越加严重。 到最后,他觉得身上每一个地方都在疼,火烧火燎的疼,疼得他就像被人剥了一层皮。 可怜他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只能在地上拼命打滚,独自承受。待疼痛消失后,他才发现身上一阵搔痒难耐,就连他的喉咙里面都是痒的,他恨不得拿根棒子伸到体内好生挠挠。 等他好受些了,才发现已是圆月当空,他竟在地上躺了半日。 他在书院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是个打杂的小傻子。他不见了,自然没有人会出来寻。他此时已然全身脱力,无助的看着天上,好像看到了皎洁的月亮中有萧允在对着他笑。 萧允一笑,他觉得身上顿时痛快不少,自己也对着那幻影笑了起来。 等他肚中传来咕咕的叫声,他才勉强爬起来,浑身无力。 这番折腾下来,他也忘了要找那些会发光的紫叶之事,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回了书院。 他的住处,是一处很偏僻的小屋。这小屋是书院的师母怜惜他,怕平日里别人欺负他,单独为他搭建的。 屋外放着一碗饭菜,大概是师母见他没有用晚饭遣人送来的。 也不管饭菜已经冷硬不堪,他拿起碗筷胡乱的扒了几口,再‘咕嘟’‘咕嘟’的灌了一通冷水,身上的力气总算回来一些。 他爬到床上倒头就睡,连鞋子都没有脱掉。睡到凌晨时被尿意胀醒,他如往常一般走到屋外,扒掉裤子,就释放起来。这一尿,他所有的睡意都没了。 他呆呆的看着被弄湿的裤子,一时反应不过来。平日里,他都是这样站着拉尿的呀,从来没有弄湿裤子,今天怎么就把裤子弄湿了呢? 傻奴看向自己的下面,好像有变化,又好像没有变化。他的脑袋很乱,好像很久以前他就是站着撒尿的,可又好像不是。他想着,自己的脑袋真是越来越不管用了,难怪连书童都做不了,只能打杂。 还有呀,他的下面好像少东西了,好像少了个小鸟一样的东西。可他的脑海里立马觉得,他本就该是这样,那小鸟还有蛋蛋都不应该是他的。 傻奴纠结了,他不知道以后到底是该站着撒尿还是蹲着解决,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少那个小鸟。 都说傻人心宽,傻奴的心就很宽。他的纠结没有持续,便想着,反正现在我也不想撒尿了,等明天要撒时再想到底是蹲着还是站着吧。 待到第二日起来,他感觉身上有无穷的力量,用夫子的话说这应该叫做神清气爽。对,就是这个词,神清气爽! 想到这里,傻奴顿住:好奇怪呀!平时夫子说的很多话他都记不住也听不懂,怎的忽然之间就想到了这个以前让他无法理解的词语呢? 他抓了抓脑袋,闻到一股子尿馊味,这才想起昨日尿裤子的事,忙打了水清洗下面和裤子。想到好久没有洗澡,他身上顿感不适,索性就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等梳洗完毕,他又想起萧允不喜欢他的脸上干净,忙跑到外面抓了一把煤泥,对着铜镜就要往上面摸。 看着镜中的自己,他觉得有些不一样了,眉还是那样的眉,只是好像细长了些;眼还是那样的眼,只是眼角好像有些上翘了;嘴 唇也不一样,好像……好像渡了层红 晕。 他忽然想到曾经书院的学子们曾年过的诗句: 面若中秋之月, 色如春晓之花,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 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 想到这里,他呵呵一笑,低喃道:“我竟把诗句背了下来,一会去找师母,她定会给我煮鸡蛋吃。” 他忙将煤泥往脸上抹去,便慌慌张张的跑去找师母了。 师母是洪武书院张院长的妻子,是整个书院最善良的人,也是书院里除了萧允而外会对着傻奴笑的人。 傻奴八岁时被人扔在书院外,时值寒冬腊月,师母将他抱回时他已经冻得浑身青紫。是师母连日连夜的照顾,才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几年过去,师母帮助过很多人,这些人大多成才。唯有傻奴,因为痴傻只能做个无用又受气的打杂工。 师母初时还给他特殊照顾,可时间长了,书院事又忙,再见他生活基本能够自理师母对他的事也就不再多问了。 ------------ 第五章 混沌初开(二) 傻奴跑到师母所居住的后院,也不等师母张嘴,便将刚才想到的诗句一股脑的背将出来。 听得师母当场愣住,半响才回神道:“奴儿竟会背诗了!不错!不错!想要什么?师母有奖赏。” 奖赏!师母的话让傻奴双眼一亮,也不害羞,咧嘴说:“师母,我想吃鸡蛋!” “嗯!原来奴儿还记得今天是六月六呀,师母早就把鸡蛋晒了,命人煮好了。” 原来今天是六月六,按照当地的风俗,家中的母亲会将鸡蛋拿在太阳底下晒了,晒了以后煮给孩子吃,能保佑孩子平安、健康。 说着,师母便转身进到厨房拿了六个已经煮好的鸡蛋,用纸包好,对傻奴道:“六月六的晒鸡蛋,吃了能让奴儿快快长大,一年不病不痛!” 傻奴听到她说吃了能够不病不痛,马上高兴无比,双手将鸡蛋接了过去,连谢谢都没有说,便风一般的飞跑出去。 师母看着他毛毛躁躁的样子,站在原地摇头叹道:“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懂事?” 傻奴的想法依然很简单,只想快些把鸡蛋送给萧允,让他吃下去,然后他便不会再痛。他哪里想过,鸡蛋之于他这个孤儿自然是稀罕物,可萧允是谁?平日里什么样的东西没有见过,怎会缺了他这几个鸡蛋? 等他到萧允的住处,并没有见到萧允。问过在书院里打扫的小童才知道今天书院来了个当世奇才,将在书院里作夫子,所有的学生都已经赶到比武场考核去了。 想到考核,傻奴便不自觉的担心起来,萧允的脚还疼着呢,怎么能打得过别人呢? 关心则乱,说的就是现在的傻奴。平日里他虽然傻,但是很守规矩,像比武场这样的地方,他是绝对不敢前往的。 可现在,他只知道要快些将鸡蛋送给萧允,让他吃下,让他无病无痛,顺利通过考核。他对萧允是一片赤诚心,根本顾不得乱闯比武场的后果。 他汗流浃背的跑到比武场,好在外围并无人把守,他自然顺利进到了里面。 书院里的人都井然有序的将比武场围成一圈,学子或者夫子们见傻奴来了,也没人说话,只当他是凑个热闹。在大家看来,他虽然痴傻,倒也本分,断然不会闯出什么祸事,自然没人会主动去撵他走。 傻奴水汪汪的大眼睛像猫头鹰一样,迅速将周围扫视一遍,便看见萧允和一众学生站在一处,显然是再等候考试。 傻奴忙走过去,不声不响的接近萧允,然后傻乎乎的两手摊开,将鸡蛋递到他面前。 萧允正在用心的看着场上的考核,一时不防,前面出现了两只脏兮兮的手,手上还有几个红红的鸡蛋,顿时忘了如何反应,怔愣的看着眼前的鸡蛋。 见他不动,傻奴有些着急,小声哄他道:“你吃,吃了就不疼了!” 在场的学生大多没有注意到傻奴的举动,对他们而言,一颗心全然系在考核上。纵使有人发现了,也不会去管这无聊透顶的闲事,须知在学生眼中没有什么比考试更重要。 倒是离萧允十步开外的夫子席上,坐着的两人不约而同都听到了傻奴的傻话。 其中一人,便是昨*迫着傻奴把草吞下的男子,当今三殿下,萧宸。他见傻奴出现,当即不悦的皱了眉头,向旁边的侍从招了招手,打算吩咐侍从过去清场。 而他旁边坐着的楼韧见此情景,却甚是感兴趣。这个书院考核于他而言好生无趣,学生间的打斗不能动真格的不说,个个都是招式老套,攻击刻板。他本以为今日就要这般浑浑噩噩的过去,方才还在感叹来此任教也是无聊之事,这就让他发现了趣事。 他侧头对萧宸说道:“三殿下,五殿下 身旁的少年是何人?” 他的发问让萧宸心里‘咯噔’一下。如今的皇上仅有二妃,却有十个皇子。而他和萧允的生母早就香消玉殒,太子之争悬而未定,若是萧允给楼韧留下不好的印象,那会不会…… 想到这里,萧宸忙收敛心思淡然的回答:“不过是个傻子,因为五弟宽厚施舍他顿饭,他便不知天高地厚了,整日里就想缠着五弟弄些好处,本宫这就遣人将他撵走。” 楼韧摆摆手,道:“三殿下无须如此,高宗圣帝曾下敕令,洪武书院内不得轻易动武。既然是个傻子,那便无需计较,由着他吧。” 萧宸见楼韧这番表现,倒不好多说,也没有让人去撵傻奴。 那边,傻奴两手都快举酸了,萧允还是没有动静。 傻奴见状,收回胳膊,将鸡蛋一股脑的放在地上,拿起其中一个迅速的拨了壳递到萧允面前。 萧允看了看他拿着鸡蛋的手,上面全是煤泥,更像两个前爪。再看看本来白 嫩的鸡蛋,印了无数个指头印。萧允就是再有涵养也不可能将鸡蛋吃下,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傻奴,我不饿,你吃吧!” 傻奴却不知道他拒绝的原因,只以为他想让自己吃,连忙把头晃得像波浪鼓一般,道:“我不吃,你吃!” 萧允看了看他真挚的笑容,顿感头疼,心里忽然有些恼怒,却不好发作,便轻轻一打,将他手上的鸡蛋打落在地。 傻奴是个穷孩子,平时很爱惜食物。莫说是鸡蛋这样的稀罕物,即便是一片菜叶,他也绝不会浪费。 见白白的鸡蛋滚落在地,蛋白破裂,他慌忙低下头,将鸡蛋拾起,用嘴吹了吹。本想再递给萧允,可看到鸡蛋破了,便几口将它吞了下去。 萧允见他将破碎又肮脏的鸡蛋吃下肚子,双眉轻轻一皱,扭头看向比武场,不再理会他。 此情此景,要是别人早已识相的走开了。可傻奴是谁?他是个对外界反应迟缓的人,他无法理解萧允将鸡蛋打落在地的原因,也无从悟得他皱眉的情绪。 大多数的傻子都有个特点,执拗。 傻奴也不例外,他一心想让萧允吃鸡蛋,吃下去就没有病痛。 所以,一个鸡蛋没了,他还有第二个。第二个鸡蛋没了,他还有第三个。 当第三个鸡蛋被萧允打落在地时,傻奴的心有些酸,有些涩。他觉得他的鼻子好像被人打了,好难受,又酸又胀。 眼睛里也有些奇怪,看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好像有层雾水遮住了他的视线。 ------------ 第六章 混沌初开(三) 执拗的傻奴没有再继续劝说萧允吃鸡蛋,他好像有些明白了。不自觉的将双手在衣服上 蹭了又蹭。蹭了半天,发现双手还是像两只黑爪子,便悄悄拿起剩余的鸡蛋,向后退了两步。他怯懦的看了看周围的人,每个人的衣着都很得体,除了他自己,衣衫褴褛。他的脚再次下意识的向后挪动,直到他确定萧允看不到他了,才没有再动。 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过现在的感觉。用夫子的话说,应该叫做什么?他仔细想了想, 好像有个词就是形容他的,思考半天,他才记起这个词叫做‘自惭形秽’。 此时此刻,他终于意识到,萧允和他,根本不适合站在一起。 萧允,羽扇纶巾,白衣翩翩,潇洒美少年。 而他,不过是个傻奴,也只能是个傻奴。 傻奴觉得萧允在他心里播下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在他的心房里发芽,根茎渗透到他身体的每一处,连着他的四肢百骸。他想要将它拔出,只是稍微一动,就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这种痛,比摔跤痛,比饿肚子难受,甚至比昨天他在后山打滚还让他恐惧。 他不想拔出这颗种子,他也不想让萧允不高兴,所以,他只能后退,退到能将他隐藏起来、让他看不见的地方。 楼韧坐在一旁,悄无声息的看了傻奴许久,看到他不折不挠的剥鸡蛋,眼里竟有了些许的笑意。只是当傻奴退后,再退后,直到退出人群。他顿感无趣,忽然觉得,这趟书院好像真的来错了,实在是无聊透顶! 不知不觉中,场上的学生考核已经大半,只听夫子念道:“第十五场比武,萧允对萧策。” 萧允心中微微一紧,暗道,怎么会是他? 萧策,他的异母兄弟,排行第七,是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当今圣上为人严厉,对诸多皇子不苟言笑。唯独萧策,从皇上那里得到了一个父亲该给予的所有东西,关怀、慈爱、宠溺,同时还有鞭策、管教和惩罚。 而萧允,他和他的三哥萧宸一样,从皇上那里得到的只有后面部分,没有前面。 今天,他本来就扭伤了脚,若不是因为楼韧要对学生进行考核,他绝计不会前来。 楼韧,是整个懿朝闻名遐迩的奇人,文武皆通,少年成才,未满二十便建了军功,名正言顺的世袭了肃王称号。这次他来书院已经言明,不会公开授课,只挑选他喜欢的弟子。 如果楼韧只是个先生或者异姓王爷也就罢了,偏偏他是公认的帝师一脉。他的祖父,他的父亲都是帝师。如今,他奉旨到书院选拔弟子,圣上的意思不言而喻。帝师,自然是未来皇帝的老师,如果选不上…… 萧允的三哥和楼韧年龄相当,早已过了拜师求学的年龄,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拜到楼韧门下,为自己也为三哥一搏。 偏偏他的对手是萧策,这个唯一不会谦让他的兄弟。 容不得萧允多想,比试已经开始。他脚上的伤,就是走路也感觉疼痛,更何况比试。他和萧策交手不过短短十招,他已浑身大汗,站立不稳。 萧策在众多皇子中和萧允最不对盘,在他看来,萧允就是个假斯文。 平时碍于规矩不能和萧允发生冲突,现在可是不同,可以光明正大的教训萧允一顿,他怎么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所以,他是用了全力的攻击萧允,眼看着萧允下盘不稳,他猛朝着他的后腿踹去,萧允立马跌倒在地。 此时胜负已分,早可停手,可萧策却尤不尽兴,上前一步迅速提脚眼看就要向着萧允的背上踩去。 萧允根本躲不开,萧宸虽有心搭救奈何书院考核他无法插手。 而一旁的主考楼韧,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 众人皆知,这一脚若是踩在萧允后背脊椎上,他即使不残疾,恐怕也得半年下不了床。 就连萧允自己也做好了残疾的准备,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个意想不到的东西向着萧策打去,而且正中萧策的额头。 萧策只感觉天旋地转,身子失了平横,等站稳时萧允已经借机滚到一旁。 一旁的评判夫子害怕再继续下去会出事,毕竟场上二人皆是皇子。见此情形连忙高喊:“第十五场比武结束,萧策胜!” 萧策看向滚落在地的‘暗器’,居然是个鸡蛋,而且是拨了壳的煮鸡蛋,现在已经碎成无数的蛋黄和蛋白。 他顺着暗器掷来的方向看去,霍然只有傻奴一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不等萧策开口,素来跟在他屁股后面的狗腿子吴起便大喊道:“这个狗奴才胆敢偷袭七殿下,还不快快将他拿下!” 立时傻奴被人押着来到夫子席,押他的人让他跪下,他就是不听。押解的人急了,往他腿上猛力一踹,噗通一声他便跪趴在地。 书院的张院长看到傻奴心里叹息,却无可奈何。七殿下乃是天之骄子,岂是他一个奴才能冒犯的?即便是为了救五殿下,可皇家的争斗哪里是他能插手的? 他这样的举动,往大了说,是弑君,诛九族的大罪。往小了说,是以下犯上,同样是掉脑袋的勾当。 张院长几番纠结,最终没有张嘴为傻奴求情。说他市侩也好,说他无能也罢,他当然不能让书院也担上一份罪名。 场中一时安静异常,楼韧不开口大家也不敢胡乱说话。 而楼韧却是端着茶,轻轻吹气,再惬意的浅酌一口,眼看着一盏茶也快见底了,他还是没开口。 气氛有些诡异,就连受害人七殿下也一径沉默。 倒是傻奴沉不住气,先开了口,不过,他说的话却不是求饶。 “萧允有伤!”傻奴的声音很大,且理直气壮,一点也不像是大祸临头之人。 他的话其实也是大不敬,萧允的名讳岂是他能直呼的,可在场的人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层。就连最厌恶他的三殿下萧宸也被他的话怔住,忘了训斥。 “哦?有伤?”楼韧终于把茶放下,慢条斯理的说。 “是的,萧允有伤,他的腿很疼!” “那又怎样?”楼韧的眼光忽闪,声音却依然低沉。 “他不如萧允。”傻奴指着受害人萧策,大声宣布自己的看法。 傻奴的话虽然没有条理,可大家却是听懂了,他这是在指责萧策胜之不武! “大胆!”吴起眼见着傻奴大放厥词,又想到去年为了调 戏他却被打晕之事,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呵斥他后,便躬身对着夫子席上的人说道:“肃王殿下、三皇子,此奴才三番两次以下犯上,当处以极刑!” ------------ 第七章 混沌初开(四) 眼见着人头即将不保,傻奴却还在执拗的诉说自己的想法。“萧允受伤了,不然他不会输!” 楼韧心中诧异,眼前的人可谓天下一朵奇葩,大难临头不知保命,却还想着别人的功名!想到这,他笑道:“你这个奴才倒是有趣,人头都要落地了,还管别人的输赢,难道你不怕死吗?” 傻奴想了想,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再次语出惊人的道:“当然怕!” 楼韧想不到他会承认得如此坦荡,此情此景他不是应该说不怕吗?真是愈发有趣了!“怕还不求饶,管别人输赢做什么?” “萧允受伤了!”傻奴有些词穷,但是初衷不改。 “五殿下真是得人心,就连个奴才也这般维护你,连命都不要。”楼韧不再搭理傻奴,转而对萧允说。 萧允犹豫一会,才说道:“肃王爷,此事皆因允起,望王爷宽恕傻奴,允愿一力承担!他本是个痴儿,还请王爷、三皇兄和七皇弟见谅!” 傻奴一听萧允说他要承担,顾不上多想,忙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道:“我不要你承担,我承担!” “你……”萧允被他的举动弄得无语,微怒道:“真是傻子!” 傻奴转身面向楼韧,挺直了腰板说:“夫子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关他的事!” 楼韧直视他的双眸,发现他的眼里有点点水光,想来是强忍着眼泪,真是个倔强的家伙!他倒要看看这个傻奴能傻到什么程度。 “既然你说萧允输是因为受伤,而你又犯了死罪。本王也不能袒护一方,本王这里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楼韧不怀好意的说。 “我敢!”傻奴斩钉截铁的回道。 “将手伸出来!”楼韧命令。 傻奴依言照办,将脏兮兮的左手置于众人面前。 ‘嗖’的一下,傻奴的手心便被一把飞刀刺穿,痛得他浑身大汗。他无措的用右手将左手端住,整个人都有些颤巍巍。 血从他的手心嘀嘀嗒嗒滴落在地,随着血下落的还有大颗大颗的眼泪。 他不想哭的,只是太疼了,掌心本就是人体的敏感处。楼韧那一刀太狠,将他整个手掌贯穿,怎能不疼? 楼韧却不理他的眼泪,自顾自的说道:“这一刀权且是个教训,让七殿下暂时消消气。你若有胆量,就将这个茶杯顶在头上,站在百步之外,由学子萧允用弓射之。三次机会,若是他射中茶杯,本王也算他过关,你的罪责就由本王向七殿下讨个人情,免去。你敢还是不敢?” 闻言,傻奴轻轻点了点头,不放心的低声说道:“你要说话算话!” “你还真不怕死?你可想清楚,七殿下一向仁厚,你若向他赔礼认罪,他未必会取你的人头。你若是去做靶可是九死一生,若被射中脑袋,那痛可比你现在的手掌还痛,你可要试?” 傻奴不再理会他的左手,将右手举起,就着右边的衣袖豪迈的往脸上一抹,把刚才流出的鼻涕眼泪全部拭去,小声却很肯定的说:“我要试!” 话毕,他便走上前将楼韧面前的茶杯拿起,头也不回的向着比武场迈了一百步,然后转身站定,将茶杯顶在头上。 萧允怔怔的看着傻奴,自己不过是无心救了他一次,他竟然傻傻的为自己不顾生死。 萧允的手有些颤抖,他很想说,他认输,这箭不射也罢。他扭头看向一旁的萧宸,却发现对方眼里全是催促之意。 生在帝王家注定了薄情寡义,明明是个善良的孩子,一条鲜活的生命,为了权力之争却必须当他的棋子!他无奈的接过弓箭,默默地说了声‘对不起’,左手持弓,右手往后张,双手齐用力将箭射出。 萧允平时本是百步穿杨的高手,可今天,大概是太紧张,一箭出去,傻奴并没有躲闪,却被射到了右肩胛。 傻奴很确定,他听到了骨肉撕裂的声音,忍不住闷哼一声。其实他更想哭,或者满地打滚,可是他不能。 现在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比萧允重要,他只要萧允高兴,萧允高兴比什么都强。 眼看着傻奴被射伤,众人震惊,目光在萧允和他之间穿梭。 楼韧估摸着,傻奴肯定不敢了,或者,下一箭就会躲开。闪躲没有别的原因,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只是身体最真实的反应。 萧允的身体开始颤抖,弓箭半天也抬不起。他,现在已经失去了射手的心和胆。畏惧的射手,永远射不准目标! 傻奴摇了摇头,身体也开始发抖,却强迫自己用尽浑身力气大喊:“萧允,我不怕!” 他的声音彷佛是副刺青,刺在了很多人的心里。作为受害人的萧策微微动容,看向萧允道:“五皇兄,他的罪我不追究了,五皇兄就不要如此执着了!” 萧允扭头看向萧宸,却发现对方眼里尽是决绝,只得再次面向傻奴,勉强抬起胳膊,嗖的一声第二箭射出。 这一次,傻奴依然没有闪躲,也依然听到了骨肉裂开的声音。 甚至,这一箭比刚才还要糟糕,竟然射到了他的大腿上。 痛,好痛!不只是痛,他还有些头晕,大概是血流多了,或者是被吓到了。 他发现裤腿濡湿的黏在他的腿上,也不知道是被血水打湿的还是被汗水,他真的好想倒下去。 可是,可是他要倒下去了,萧允怎么办? 想到萧允,他猛力咬了咬舌头,唤回自己的神志。 他想张嘴跟萧允说些什么,却发现没有力气。最后,他只能咧嘴笑开,向着萧允,毫不后悔的笑。 他要笑,他不能让萧允输。 萧允,他的白衣是那般的无暇,他的笑容是那样的温暖。 最重要的是,在这里,除了师母,只有萧允会对他笑,还请他吃饭。 所以,他不能害怕,不能退缩,他不能让萧允失望。 这样一想,傻奴刚刚萌生的胆怯不再了。他想,萧允是个仙子,一定会赢! 于是,他的笑容越发明媚了,若不是场景不对,人们几乎要以为今日是他的大喜之日。不然他的快乐怎么会这么明显,他的身形怎么一下挺拔? 明明是个狼狈的人,明明衣衫褴褛,明明浑身肮脏,可他的笑容,他的笑容竟是那样的倾国倾城,就连萧策也有些不忍。 最后,只得将头偏向一旁,不看傻奴。 只要不看,就不会受感染! 萧允在他的笑容面前,忽然就平静下来,缓缓抬起双臂,面带微笑,坦然的射出了最后一箭。 这一次,傻奴没有听到骨肉裂开的声音,而是清脆的、悦耳的陶瓷碎裂的声音。 他终于满足了,然后便高兴地一头栽倒,没有半点知觉。 ------------ 第八章 学子生涯(一) 什么叫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傻奴便给大家做了最好的诠释。比武场上,眼见着萧允第三箭终于射中茶杯,而傻奴晕倒。 萧允很着急,连忙飞奔过去将他抱起,却被楼韧拦下。 “本王此次奉旨到书院选弟子,大家的资质如何,本王尚需考证。本王决定在此授课三月,三月后,本王会出题再考。至于这个傻奴嘛,本王倒觉得有些泰山崩于顶而不变色的大将之风,所以,本王决定让他也参加书院的学习。费用嘛,就算到本王名下。”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吴起眼见着报仇不成,傻奴还有可能会爬到他的头上,忙说道:“肃王有所不知,这个奴才是个傻子,只怕……” “大胆!”不等吴起说完,楼韧已然呵斥道:“难道本王在你心中就是傻子吗?连学生的资质都看不出?” 吴起很委屈,心里嘀咕着:你还真是个傻子!全书院的人都知道傻奴是个傻蛋,唯独你说他有资质。 可牢骚只敢在心里发,给他吴起一百个胆,他也不敢当面顶撞,只得唯唯诺诺的退下。 楼韧命人将傻奴带回自己的住处,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心中一阵得意。古书上说:世有伯乐,而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这话用在他和傻奴之间再合适不过,傻奴就是千里小马驹。一个全然没有内力的人,居然能用剥了壳的鸡蛋将习武多年的萧策打得身形不稳,不是臂力过人就是天生的习武奇才。不论是哪样,都是他楼韧喜欢的。 再说他顶着茶杯时,不畏疼痛不惧生死,若是常年在战场上的将军倒也能不躲不闪的挨过一箭。 可因为第一箭失败,还能不动神色坚持第二箭的人怕是全天下屈指可数。到了第三箭,他楼韧自问若不是被逼到绝境,他自己也断然不会坚持。可就这样一个傻瓜,居然还能面带微笑坚持到底。 楼韧越想越得意,他彷佛已经看见这个小马驹茁壮成长,长成一匹威震四方的大马。他真是太了不起了!这样一块璞玉,在这人才济济的洪武书院埋没多年,却被他一眼识得。呵呵,洪武书院的老学究们还是落伍了!眼光实在不如他! 再看看已经快要血尽而亡的傻奴,楼韧忙收敛心思,拔剑嗖嗖几下,将他身上的衣服划成碎布,最后可怜兮兮的只剩一条亵裤。 一旁的随从翘哥看了傻奴赤 裸的上身,嘀咕道:“他这样子真不像男人,就像个娘们,又白又弱呀!” 楼韧示意大夫上前为他医治,坐到一旁用眼睛迅速的扫视傻奴的身体,最后停在亵裤遮住的腿间。心想真是太小了,一点也看不出来有东西!可怜的孩子,只怕以后会被女人嫌弃的! 心里这样感叹,却不能说出来,只是很正经的回答翘哥道:“他本来就不是男人,他还只是个孩子!” 说完,楼韧指了指傻奴白扑扑的胸 脯道:“若是女子,又不是被门板夹了,怎么如此平坦?” 闻言,一旁诊治的大夫双手微抖,心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都说这肃王是天下大儒,却原来是如此猥琐之人!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不等大夫镇定下来,翘哥又接着说道:“不过,这两百年来,女人还真不如男子好看!你看这个小子,虽然身上脏兮兮的,却还是比很多美女迷人,就说京城第一美女,我看也及不上他的几分。” 楼韧挑挑眉,道:“你既如此认为,那本王将你许给他?” 翘哥闻言,整个人都耷拉下去,闷闷的回道:“爷您饶了我吧,再美的男人也终是公的,还不如个丑女,好歹是个母的!” 大夫终于在他二人的大放厥词之下出了错,傻奴大腿上的箭头虽被拔了,却出了过量的血。 楼韧一看十分不悦,这可是他未来的千里马,弄死了还怎么跑?却不好对着大夫发火,便怒斥翘哥道:“再如此污言秽语,本王就将你赐给大夫!” 大夫和翘哥皆惊,大气都不敢再喘。 楼韧对二人的反应十分满意,看向床上的傻奴,他的肌肤确实很好,难怪翘哥夸赞。只是那张脸和那双手,怎的如此脏? “去打盆水来,给他清洗一下!” 翘哥领了命,一会就把温水打了回来,待到大夫将傻奴的伤口包扎好,翘哥才小心翼翼的为傻奴擦脸。 翘哥觉得此时的自己就是个玉石打磨师,本是一块漆黑的石头,却在他一点一点的努力下褪去了丑陋不堪的外表,现出雪肤凝脂,吹弹可破。 “真美!”翘哥低叹。 楼韧闻言上前,怔愣半响,竟是无话可说。 翘哥却还是不知回神,犹如着魔般,吟道:“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 楼韧脸部绷紧,阴沉的言曰:“翘哥,莫不是打算做龙阳之人?” 此话让翘哥如醍醐灌顶,慌不迭的起身,不敢再看床上的傻奴,端着水盆匆匆离去。 楼韧凝视傻奴许久,颇为不满的捏了捏他的脸蛋,狠狠说道:“祸害!” 说完本欲抬腿离去,却又鬼使神差的折回身子,再狠狠的掐了掐傻奴的脸,让他白皙的脸蛋上平白多出两个手指印。楼韧一见乐了,颇为满意,这才踱步离去。 ------------ 第九章 学子生涯(二) 傻奴一觉睡起,人好像又机灵几分。以前想不通的事,还有那些听不懂的话,就像是一本画册般,匆匆从他脑中闪过,给他以豁然开朗的感觉。 他醒来时,只见到翘哥和师母。 在二人的照顾下,他在床上将养了半月有余才下地走路。期间,他一直盼望的萧允并未出现过。事实上,除了七殿下萧策,就没人来探望过他。 萧策的探望很诡异,进来一句话不说,只是坐在桌旁,看着傻奴吃药,看着大夫为他换药,然后让人留下些补品,便转身走了。 无声的探望实在缺乏存在感,所以,转个背傻奴便忘了萧策探望过他的事。 他身上的伤好了后在翘哥的安排下,住进了书院的学子苑。 洪武书院占地虽广,但是院落有限,学子们到了这里无论是皇亲贵胄还是平头百姓,皆是六人为一个院落。每一个院落又有三间居室,按照书院规定两人一间。 傻奴虽然将萧允看得比命还重要,但是却从来没有奢望,更不会想到要和他住在一个院落。因而,翘哥为他安排住处时,他也没有提要求。 翘哥却是存了袒护他的心思,从种种迹象看来,书院的学子皆看不起傻奴,很有可能会欺负他。因而,翘哥经过多方看察与思考,最终将傻奴安排到了北甲院。 倒不是那北甲院的学子多善良,里面其中一间便住着萧策和吴起,这样的人只怕不好惹。但和傻奴同居室的人査君然倒是个好相处之人。 他乃是振国将军的嫡孙,他的父亲和楼韧还有同门之谊,想来若是傻奴和他共处一室日子会好过些,总不至于受他的气,旁人也会多加收敛。 傻奴到来的第一天,査君然就表现出了最真挚的欢喜。说来,他今年十六岁,到这书院已经三年。 他初初来到时,也和别的学子一般,总会有意无意的看向傻奴,这个傻头傻脑却相貌出众的人。 可是,再美丽的东西也会让人厌倦,空有其表的东西不能长久留住人心!加之傻奴后来总是脏兮兮的,他也渐渐忘了傻奴的存在。 直到比武场上,傻奴居然能用拨了壳的熟鸡蛋逼得萧策身形不稳,他震惊了!在场上的所有学子,若论武功恐怕他称第二,绝无人能称第一。因而对于有这般身手的傻奴,他颇有英雄惜英雄的感觉。 更出乎他预料的事,傻奴居然甘愿做靶,不躲不闪。 同为男子,他十分佩服傻奴的仗义,也很羡慕萧允的好运。 如今好了,傻奴和他同居一室,他定要和傻奴成为好兄弟,日后也好在沙场上并肩作战、精忠报国。 傻奴对人心有最直接的感觉,査君然的友好他第一时间就已感觉到。看到査君然笑,他也咧嘴跟着笑。 査君然愣愣的看着他,半响才回神,想到自己居然对着男子出神,耳朵不由有些发红。 傻奴见査君然发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陪着他发愣。 査君然见了,先前的尴尬一扫而光,忙对他说道:“我叫査君然,今年十六岁,应该比你大的,若是不嫌弃你可以唤我一声哥哥。” 傻奴想了想,说:“我是傻奴,师母说我应该十三岁了。” 査君然听到他说自己是傻奴,心里突然很不舒服,长久以来大家都这样唤他,连他自己也是如此。 可偏偏,这一刻,査君然很介意。 他置气的说道:“你不傻,也不叫傻奴!” 傻奴愣住,手脚无措,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査君然突如其来的怒火。 査君然见他大大的眼睛像受惊的麋鹿,惊慌无措的望着自己,心里一软,忙柔声对他说:“你要是愿意的话,以后就和我姓吧!” “跟你姓?” “对!以后我们就是好兄弟,生死不离!” “哥哥?” “嗯!” “哥哥!” “好,我的好兄弟!” 傻奴对于突然之间多出来的哥哥是欢喜的,而査君然显然比他还要欢喜。激动地将他紧紧揽在怀里,道:“以后你和我就是一家人!” 家人!傻奴喜欢这个词语,很好,很好! 査君然松开他,接着道:“你有了姓,也得有名,你想叫什么?” 傻奴盯着査君然看,忽然觉得他真好看,他的眉毛还有鼻眼都很俊朗,便喃喃道:“鬓若刀裁,眉如墨画!” 査君然却没有想到他是借着刚背会的诗句夸自己,以为他要从中取名,疑惑的问道:“你想叫査刀?这个名字不好,乍一听就成了闸刀!” 傻奴却还再在想着脑海中仅有的诗句,说道:“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査君然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在说自己,皮薄的他经不住面上微红,颇为不好意思的咳嗽两声。强自镇定的说:“你我能同处一室,做兄弟全赖一个缘字,又是在书院结识,你就叫做査缘书好了。” 傻奴对于名字倒不在意,听到査君然这样说,自然就点头称是了。 査君然见他点头,开心不已,立刻想到需将此事诏告天下,告诉大家从此后再也没有傻奴,只有他的兄弟査缘书! 査君然琢磨着,大凡有喜事都应该设宴庆贺,但现在是在书院,再加上他囊中羞涩,宴席是不成了。可他能买些糖果,家中有喜事不是还有喜糖一说吗? 越想越觉得发喜糖是个好主意,当即对傻奴说道:“缘书,我们去买些糖分给大家,让大家都知道你成了我的兄弟,你说好不好?” 傻奴反应半天才意识到他口中的缘书是自己,忙笑着点头。 两个纯真的少年,都是懵懂的年龄,做事也是率性而为,既然决定了,当下便风风火火的下到山下,恨不得将所有的银子都换成喜糖。 ------------ 第十章 学子生涯 (三) 査君然左手拿糖,右手紧紧将傻奴的手握住,带着他一个院落一个院落的发糖。 每到一处,他都会将傻奴置于人前,*的宣布道:“这是我的兄弟査缘书!请大家记住,他是我的兄弟,査缘书!以前他被人欺负,以后有我这个做哥哥的,请大家对他好一些!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请大家吃糖!” 然后,他便会带着不再是傻奴将糖一一奉上。 眼看着其他院落都已经发完糖,唯独剩下他们居住的北甲院。 北甲院的西侧是他们自己的居室,东侧是萧策和吴起,北侧现在尚无人居住。 査君然拉着傻奴的手,慢慢走进院子,细声问道:“缘书饿了吗?” “不饿!”傻奴显然已经适应了他的名字,也同样适应了査君然的亲密。 “等我们把糖给萧策他们,哥哥就带你去吃饭!” 说着,査君然便领着傻奴上前敲门。 屋子里,萧策和吴起都在。事实上,从他们踏进院门,萧策就已经注意到了。 他从窗口刚好看到査君然握着傻奴的手,傻奴乖巧的对査君然笑。那笑容,非常刺眼,让他的心情直跌谷底! 对于傻奴,吴起是恨的,那种得不到便想毁掉的恨。 他本来是忌惮査君然想将态度收敛些,可当他察觉七殿下萧策满脸阴霾后,胆子也不由的大起来,打定主意要给这个不识好歹的傻子些难堪。 吴起开了门,也不让他们进屋,直接不客气的问道:“何事?” 査君然察觉到他神色不善,也不想多做停留,便不打算进屋,站在门口说道:“我认了缘书做兄弟,以后他就是我的家人。” 说到这里,査君然停顿下来,将纸包里的糖拿出,递给吴起说:“今日是大好日子,我们请大家吃糖!” 吴起看了看糖,又看了看面白唇红,眉眼明媚的傻奴,不屑的说道:“好日子?还有喜糖!莫不是査大公子收了个男妾,不好开口,干脆以兄弟之名掩人耳目吧!” “你说什么?”査君然听到他这话,怒目圆睁,狠狠地问。 吴起缩了缩脖子,转念想到有萧策在屋里,底气又足了些,提高声音喊:“不就是要了个傻子做男宠吗?炫耀什么?还发喜糖……” 吴起的话没有说完,不是他不想说,而是査君然不给他机会,迎面就狠狠的让他吃了一拳。 査君然从小习武,在武艺上也算得上个高手,这样一拳虽无内力,却也让吴起痛得找不着北。 只见吴起慌忙捂住了嘴,不一会,他的手里便捧了许多血,还有一颗牙。 “啊!牙齿!我的牙齿!”吴起大呼起来。 査君然鄙夷的看着他,警告的说:“你记住,他是我的兄弟,是我査家的人,你要是再狗嘴里乱吐脏话,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了!” 吴起不敢再与他正面起冲突,忙转身对萧策哭诉:“殿下,殿下,你要为我做主呀!” 萧策本来是不想理吴起的,他虽然见不惯査君然和傻奴两人的模样,可吴起刚才的话同样让他厌恶。 只是,当他抬头看向外面时,刚好就和傻奴的视线相碰。 这个不识好歹的傻奴,不知礼节也就算了,还对他视而不见,视线根本没在他身上停留,只顾着他身旁的査君然。 査君然也是很过分,二话不说,握住査缘书的手就要离开。 萧策狠狠的盯着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胸膛有团无名大火蹭蹭的往上冒。 他抓起桌旁的砚台直直的向査君然扔去。 査君然没有料到他会如此做,再加上旁边有傻奴,竟然无法避开,生生受了这一下。 吴起见状,抬起屋中的椅子就向着査君然打去。 査君然慌忙将傻奴推到一旁,沉着稳定的应战。 傻奴起初有些担心,但见两人打了几招,便知道吴起实在不是自家大哥的对手。 便放松下来,如同看戏般,偶尔还喊道:“哥哥,打他,打他个狗腿子!” 然后,査君然立马身体力行,狠狠在吴起肚子上给了一拳。 傻奴得意得有些忘了形,欢呼道:“哥哥真厉害!我的哥哥最厉害!” 这话,听在萧策的耳里就是赤 裸裸的挑衅。好斗是少年的天性,即便是早熟的皇子,也和平常的男子一样,总有冲 动行事的时候。 当即,萧策冲着査君然扑面就是一拳。 査君然本来和吴起打在一处,对周围丝毫没有防备,萧策伸手有十分敏捷,不等査君然反应过来便被打了个正着。 査君然险些栽倒在地,出于条件反射迅速的向来人踢出一脚。 萧策急急躲开,再加上一旁的吴起助阵,査君然的那一脚根本没有碰到萧策。 等査君然站稳身形时,已经看到对方是萧策,当今的七殿下,圣上的宝贝疙瘩!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査君然不是愚忠之人,却也知道以下犯上的后果,当即不敢再攻击萧策,只能把怒气都用到吴起身上。 ------------ 第十二章 学子生涯(五) 两人同住一屋其实有很多不方便,不过好在査君然宅心仁厚,对于傻奴的很多缺点都予以了大度包容。 与人同居,对傻奴而言是件十分新奇的事。他从前因为记忆不好,对很多话很多事都无法记住,所以经常犯错,而且一错再错,在别人看来就是死不悔改。师母处于爱护,也是为了避免麻烦,从来没有给他安排过伙伴。 他这些年过得十分孤单,书院里除了师母不会有人和他主动亲近。 眼下,多了査君然这样一个好看又体贴的哥哥,他欢喜得不得了,大有黏在査君然身上的架势。 他这股子热乎劲让査君然高兴的同时,也感到了很多无奈。 红尘男女,吃喝拉撒是绝对避免不了的事情。査君然也不例外,武功再高,长得再好看,该如厕还是得如厕。 即便是男子,人家如厕之时也是该回避的。偏偏傻奴无法领悟,他住进来后,和査君然都是同进同出。因而,当査君然走进厕所时,他也很自然的跟了进去。 査君然开始还无所谓,可等到掀开衣摆准备脱裤子时,傻奴还是站在一旁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他别说尿尿,就是裤子也无法如常脱掉。 两人在厕所呆了半天,不合时宜的对视良久,傻奴还是没有回避的觉悟! 査君然无法,只得说道:“缘书,你知道君子之道吗?” 傻奴摇摇头,君子之道从来没人在他面前说过。 “君子之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无纵!” “什么意思?” “就是,要做个好人,就得做到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做的不做!” “哦!”傻奴重重点头,表示记住! 见傻奴还是不动,査君然只得按耐住性子,接着循循诱导道:“那你知道什么事情是不能看的吗?” 傻奴还是不懂,依然摇头。 “如厕就是不能看的!” 傻奴领悟,不舍的看了査君然一眼,乖乖走了出去。 从此后,傻奴记住,如厕是不能看的,也是不能被人看的。然后,他的如厕过程就像是打间谍战,总是要确定周围无人才会行动!也就是这样,所有的人都没有发现他身体的秘密,这个天大的秘密。。。。。。 晚上回来,査君然准备更衣。却发现傻奴依然盯着自己看,说来也奇怪,同是男子看就看吧,又不是断袖之人,看看又何妨? 可在傻奴那双杏仁大眼的注视下,査君然居然感到心虚,是的,毫无道理的心虚!他心里犯嘀咕,不过就是换个衣服,怎么搞得像是偷 情一样?脸皮还止不住的泛红! 这回,傻奴忽然就开窍了,恍悟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无纵!” 然后,便火烧屁股般溜了出去。 见状,査君然心里微微一松,赶紧换了衣服。 潜移默化之间,两人的相处模式之间固定下来,倒也算得上是其乐融融。 等傻奴渐渐习惯住在学子苑的生活后,也开始了他的求学之路。 话说,楼韧既然决定在洪武书院开课,书院就连忙做了安排。但七七八八的事情落实下来,楼韧正式开课已是在比武考核过后一个月,且只负责两个内容,武功和策略,其他的课程他一律回避。 傻奴在课堂上再次见到这个拿飞镖插他手心的肃王时,才知道后怕! 每回见到他,心里就想老鼠见到猫,突突直跳!要不是傻奴还记得自己到课堂的任务,要不是旁边有査君然紧紧握住他的手,要不是在课堂上能见到萧允。傻奴保证,他在见到夫子是楼韧后,一定夺门而逃! 楼韧的课不止对傻奴而言难以忍受,事实上,对大多数的学子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楼韧讲课有个特点,喜欢手里拿着个武器,或是剑或是镖,且时不时的拿着在手心里,在学子的头上方挥舞、拍打! 学子们包括傻奴在内,都会死死盯住在自己头顶上方挥舞的武器,生怕下一秒自己就被肃王一个不留神误伤倒下! 看着飞镖,傻奴总是会想到射穿手心的那一镖,于是已经结疤的手心好像又开始疼了起来! 随着上课次数的增多,学子们对楼韧的恐惧有增无减。 尤其在一次习武课上,楼韧对大家说:“凡是武者,皆要有胆识,还要有自控能力。不然只能做舞者,而不能成武者,最终落个花拳绣头的结果!” 他话音一落,便横眼在众学子脸上扫视一周,问道:“你们可懂我的意思?” 众学子纷纷点头,给他们吃下雄心虎胆,他们也不敢摇头呀! “那好,我就从你们中的一人来试试,看看是不是真的领悟我的意思。”说着,楼韧便用手中的镖指了指吴越,道:“你向后退十步!” 吴越心里哀怨,怎么这么倒霉被选中!却不得不照办,连忙后退十步。 “真正的武者,需要有胆识,这种胆识就是沉住气,仔细辨认,然后谋定而后动。比如此时,我要拿飞镖射吴越,他作为武者,不能胡乱闪躲,应该沉住气,看准我手里飞镖的位置,然后再决定怎么做!” 吴越听完这话,脸色立刻煞白,整个人都像筛糠的簸箕,抖呀抖,抖个不停! “吴越,你可敢试试?” 吴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哪里还敢以身试镖? 楼韧见他的反应,笑笑道:“大家看,这就是没有习武者的胆识!”然后冷眼对吴越说:“你以后都不用来上我的课了!” 众人见此变故,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生怕下一个被撵走的是自己。 楼韧却丝毫不体谅众人的心情,接着道:“以后本王的课上,凡是做不到本王的要求,就不用再来了。三月后,留下的学生参加考试,若是无人留下,那本王也算是给圣上交差了!是尔等资质太差,怨不得本王不尽心!” 大家听此言,都道吴越太过懦弱,若是答应试镖不就可以留下了,哪还会被撵走,丢了吴大人的脸面!肃王说试镖不过就是个试探,试探胆量,难道他还真敢拿吴起当靶子不成? 可傻奴心里就是觉得楼韧敢,他很肯定,若是吴越答应试镖,定要吃份苦头。 ------------ 第十三章 学子生涯 (六) 傻奴和其他的学生不一样,他丝毫没有底子,无论是武功还是策略,他都是第一次接触。所以,相对来说,他的功课很吃力。 即便査君然帮助他,可每次课后考核,他都是垫底之人。 本来,对一个连字也不认识的人,要学好高深的策略简直无异于天方夜谭。对于一个无论是体力还是个头,都比其他学子不如的孩子,楼韧所说的招式路数在他看来就是对牛弹琴。 面对楼韧的奚落,面对大家的嘲笑,他从来没有退缩过。因为,每次楼韧的课上,他都能见到萧允,每次他做得不好,萧允都会安慰的对他一笑。 为了这一笑,他什么都不怕! 可是傻奴也是有尊严的,他不愿意每次都被萧允看到自己灰头土脸的样子,所以,课下他会很努力。不懂不会的,自然只能劳烦査君然。 渐渐的,査君然发现傻奴一点也不傻,不仅不傻,在某些方面还比别人聪明得多。就说傻奴不识字,他作为兄长当然担负起了傻奴的文化启蒙教育。 他手头一时间找不到三字经那样适合傻奴的书,只得随手拿了本诗经为傻奴讲解。 第一天,因为傻奴听得认真,一副非常投入的样子。他也就讲得认真,且越讲越有劲,到最后浑然忘了傻奴是初学者,等停下来时,才发现已经讲了十页。 他本以为自己太过心急,傻奴已经吃不消,便轻声对傻奴说:“缘书,你今天只需将第一页的字记牢,其他的明天哥哥再给你讲一遍。” 傻奴点头,捧起手上的诗经开始默读。 等第二天出乎査君然的预料,傻奴居然将他讲过的十页倒背如流。再问意思时,傻奴的回答,俨然就是他昨天所有讲解的复述。 査君然怔愣片刻,问道:“缘书,你是不是有过目不忘之能?” 傻奴很困惑,轻轻摇了摇头,想想又说:“我以前总是记不住事情,所以大家都说我傻!” “那你怎么把这十页书背下来的?”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这段时间脑袋特别清明,别人说的话,看见的事,就连以前发生的事都好像全部在脑袋里,想甩也甩不掉!晚上做梦,也全是白日里学的东西!” “是吗?难道是上天保佑让缘书开了心窍?”査君然笑着说道。心中却是认定傻奴属于比较晚熟的孩子,这种孩子记事比别人晚,但是一旦开窍却比别的孩子都聪明。这就像是水果,最后上市的,往往才是最好的。 傻奴的学习过程不会因为他的好记忆而变得轻松,对于楼韧所教授的东西,基本上就连萧策和萧允之类的才华出众的学生也颇感吃不消。 可是,傻奴的心态比别人好。 就说楼韧那颗毒舌,每每有学生犯错,他总是奚落、嘲笑。刚刚开课时,学生总数是二百。可经过他一次一次毫不留情的讽刺后,来上课的学生人数骤减。短短一个月,课堂上只有八十人。 其实,课上被骂得最惨的不是那些走掉的学生,而是这个留下来,被骂习惯了的傻奴。 并且,有时候几个敏感的学生能感觉到,随着傻奴挨骂的次数增多,楼韧骂傻奴时眼角的冷酷却慢慢减少。最近,他骂完傻奴后还会显示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好像很安慰,很满足。 每堂课的结尾,大家总是会听到楼韧冷嘲道:“査缘书,这样的问题都答不上来,明天别来了,省得丢人!” 可是,到了第二天,傻奴还是会按时出现。时间一长,被骂的习惯了,看戏的也习惯了,可骂人的那位显然上了瘾。这位肃王夫子,每天都要上演这么一出骂戏,才会心满意足的踱出教室。 其实大家不知道,傻奴不是习惯了被骂,他只是在奋斗,总有一天,他要爽爽快快的答出楼韧的问题,让他闭上他那张实在讨人厌的臭嘴。 ------------ 第十四章 学子生涯(七) 华山有大鸟,三年不鸣,一鸣则惊人!三年不飞,一飞冲天!讲得大概就是傻奴这样平日愚钝,却在突然之间爆发的人。 楼韧的公开课已经进行了两个半月,这日,在策略课上,他讲解治国之策。 当讲到商纣灭亡时,他说道:“有乱君,无乱国;有治人,无治法。这句话是说有亡国之君,却没有自行混乱的国家;有治理国家的人才,却没有自行治理国家的法制。大家可懂?” 众人齐答:“懂!” 楼韧满意的点点头,接着说:“无君子,则法虽具,失先后之施,不能应事之变,足以乱 矣。说的就是君子是法制的本源,如果没有君子,法律即使完备,也会失去先后的实施次 序,不能应付事情的各种变化,足够形成混乱了。明白?” “明白!” 楼韧又说道:“所以,商纣亡国就是因为纣王昏庸,不懂得任人唯贤。大家可领会?” “领会!” 如此多的声音,如此高的齐答,却还遮不住那小小的一句反对。 “不对!” “咦?”楼韧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听,怎的刚才听到了有人说‘不对’?他向下面的学子看去,又问道:“可领会?” “领会!”“不对!” 这回,楼韧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反对之声确实存在,且那声音居然是傻奴发出!楼韧皱了皱眉,道:“査缘书,可是你说的不对?” “是!” “如何不对?” 眼见傻奴要吃亏,坐在他旁边的査君然慌忙拉了拉他的手,并站起来对楼韧说:“夫子见谅!家弟年幼顶撞了夫子,请夫子海涵!” 傻奴瞪大眼睛说道:“哥哥,明明就是他错了!怎的要你道歉?” 然后傻奴不怕死的看向楼韧说:“夫子前些日子才说智者不可以偏盖全,怎的今日就忘了?” “哦?你倒是说说看本夫子怎么以偏概全了?”楼韧深感有趣,居然有人敢当面反驳他,有趣,十分有趣!这个査缘书总是让他觉得有趣! “商纣亡国怎能是那么简单的原因。天时地利人和皆有关系,若如夫子说,没有君子,法律即使完备也会失去作用!那学生就不懂了,法律若是完备,就应当是合时合地合民情的,如此的法律只需贯彻到底就可以天下太平,若还需要君子,只能说明此法有漏洞会被很多人钻空子!那应当是制定律法的人出了错,实行的人相较而言责任倒是再次!” 楼韧听着一愣,傻奴的话很直白,也没有所谓的文采,见解浅显,却很有独到之处。他心里暗想,有意思! 傻奴见楼韧并未生气,大着胆子接着说:“再说商纣亡国绝不是因为他昏庸无能!我前几日在书上看到,他早年还曾治理东南一带,晚期又将东夷和中原相连,想我华夏泱泱大国,这其中也有他的一份功劳才对!这样的人怎么能简单的用无能二字来形容?” “那缘书以为商纣为何亡国?” “首先,朝廷动荡。再次,贵族叛乱。还有,时运不济,天公不作美。当然还有当时的政体问题。最后,纣王是一代将才,却太过穷兵黩武。他好战,而屡建奇功,却也因为好战,而拖垮了自己。尤其是商周的最后一战牧野之战,在那之前,纣王伐东夷。那是为君者第一次成功攻克东夷,将其纳入我华夏版图。可是却因为天气吃了大亏,加之俘虏过多消耗也过大。等到牧野之战时,才会有大批奴隶倒戈相向。” “哦?俘虏太多消耗过大?这个说法倒是新鲜!”楼韧眼里闪过欣喜,面上却是不变,历来的史书上都不曾提到过纣王牧野之战失败是因为俘虏过多,消耗过大所致。小小的一个少年,仅仅是靠着七十来天的学习能看到这一点,当真是良才! 想到此,楼韧有心试探,便沉声问道:“那若是缘书易地而处,会如何处置那些俘虏呢?” “就地而用!”傻奴想都没想直接作答。 “就地而用?确实是个法子。”楼韧点头,又转而刁难道:“若是不能呢?” “杀!” 楼韧皱眉,冷然道:“为君者当仁慈,为将者当宽厚!你却要杀俘虏,就不怕被史官写上一笔吗?” “不怕!” “为何?” “人都死了,谁爱骂谁骂反正也听不到!” 见他一脸的坦然,楼韧微微怔住,半响才感叹:“你若为将定是煞星!难道不怕报应?” “学生不怕!学生为将定会竭尽所能守卫学生在乎的人,绝不会如纣王那般,失了天下,还让妲己被处斩分尸!” “一派胡言!”楼韧怒喝,疾步走到他面前,道:“伸出手来!” 傻奴乖乖的将左手伸出、端平。 楼韧就着手里的长剑,用剑面噼噼啪啪的打在傻奴手上,打了十来下,眼看着他一只白玉手变成了又红又肿的熊掌,方才停下问道:“可知错?” 傻奴呜咽一声,忙低眉顺目道:“知错!” 楼韧扯起嘴角,嘲讽道:“你不仅胡言乱语,还见风使舵,毫无骨气!” 说完,又在她手上啪啪啪啪连打四下,问道:“可知张良?” “知道!” “他为何能成将才?” “因为他……!”忽然,傻奴看向楼韧,心里不确定自己的想法。 “因为什么?可是再要给你四下,你才会记得成才的方法?” 傻奴见楼韧面色不改,却话中有话,终是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忙恢复常态,小声答道:“因为他用心!” “那你也得用心,可记住?” “学生记住了!” 傻奴说这话时,全然没了刚才的难受,面上反而带了些许的喜悦之情。 楼韧也不理他,直接宣布下课,便走了出去。 傻奴一夜不敢合眼,一直等快要四更天时,才一骨碌爬起来,轻手轻脚推门出去。出了院门,他便一路狂奔,奔到书院的后山小桥处。 桥上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听到她的脚步声,循声回头,正是楼韧。 见到楼韧,傻奴面上喜悦,原来他并没有猜错! “你来此作甚?”楼韧眼中虽有笑意,声音却依然生冷。 “不是夫子让我来的吗?”傻奴反问。 “我何时叫你来了?”站在桥上的楼韧下意识的换了自己的称谓,故意问道。 “夫子无故打了我手心四下,我想这应该是四更的意思。而且夫子问我张良为何成功,我还记得夫子说他拾鞋的事情,因为老翁瞧上他的人品,便和他相约在桥上见,把《太公兵法》给了他。我估计,夫子愿意做那个老翁,传授我一些本领。所以,夫子的意思应当是让我学张良,四更来桥上,学习本领!”傻奴这话答得憨厚,想到什么说什么。 “哦?你想做张良?” 傻奴茫然的摇了摇头。 “不想做张良,那你来这小桥上是为了什么?”楼韧原本缓和的神色又阴了起来,这个学生,一时傻得不行,一时又聪明得紧,真是让为师的又爱又恨! “我只是……” “只是什么?” “我只是不想让萧允难受,我想让他看看我也会很厉害!若是,若是当年纣王在牧野之战中获胜,妲己便不会在貌美如花的年纪死去!”傻奴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将心里的想法全然说出。 “萧允?缘书喜欢他?”楼韧皱眉,心中十分不痛快。 傻奴显然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愣愣的看着楼韧。 “缘书可要想清楚,你们同为男子,要在一起本就为大多数人所不耻。他又是皇子,我只怕你到头来会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我只想跟着萧允!不悔!” 楼韧有些不悦,沉闷半响才说道:“罢了!你现在还未见过世俗,以后多碰碰壁,你自然会死心!” 感叹完,楼韧忙话锋一转,说:“本王看了看你的筋骨和体格,除了臂力过人而外,毫无所长。所以,本王决定因材施教,从今日起专门传授你弓箭射术!只是你不得将此事告诉他人,你可能做到?” 傻奴忙应了下来,心里似乎明白,这个面恶的楼韧似乎对自己另眼相看呢。 傻奴是个直肠子,想到便说出口:“学生谢谢夫子!” “谢我什么?” “谢谢夫子一直激励学生,谢谢夫子肯给我机会!” “若真要谢我,就好好学好本事,莫要等以后出去,丢我的脸!”楼韧脸上有些粉红,幸亏天色很暗,他才能依然冷语相对。 ------------ 第十七章 兄弟(三) 査君然在外面到处乱游,最后走到哪里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只是脑子纷乱,不想停下。 正是翩翩少年时,情窦初开本是最美之事,奈何,他竟爱上了自己的兄弟。 兄弟!他想到这个词就好笑,若是那个张口闭口都喊着他哥哥的缘书知道。所谓的哥哥对他是满脑子的欲望,想的都是如何吻他,如何将他压在身下。他还会不会用无辜的眼神望着他的哥哥,还敢不敢毫无顾忌的和他的哥哥牵手。 缘书!査君然默念他的名字。心,忍不住的抽疼! 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和他有手足之义的査缘书已然占据了他生活的全部? 缘书,査君然的缘书,就像是一颗杂草种子,初见时毫不起眼。却在他不经意间,生根于他的心里,然后开始慢慢发芽,成长。 茎叶渗入他身体的每一寸,进而占据他的整个心房。 等他明白过来时,已经晚了,査缘书成了他的命,成了他身体最脆弱却埋得最深的那一部分。 想要拔除,不只是撕心裂肺的疼,还很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晚了,一切都晚了,活了十六年的少年郎第一次动情,却爱上了兄弟! 晚了,他想忘却已然不可能。 可是,缘书,他的缘书是那样的纯真,那样的美好!他怎么舍得,舍得让他背负不堪的骂名,承受世人的鄙夷? 缘书,査君然的缘书孤孤单单的活了这些年,好不容易受到肃王赏识收为弟子,假以时日定然能成为当世奇才。难道要让他在本该英姿勃发的时候,被这可耻的私欲玷污,在史册上遗臭万年? 断袖之人,古来有之,汉朝时期尤胜。 汉朝历代帝王皆有男色之好,最著名的莫过于董贤和汉哀帝。 汉哀帝和董贤同食同寝,哀帝甚至为了董贤能安睡自断衣袖,可是那又怎样? 董贤不是照样被人鄙夷,怒骂吗?哀帝死后,他年纪轻轻不是就被王莽逼死了? 断袖!无论感情多真挚,在世人看来都是粗鄙! 査君然不是汉哀帝,他也不想让他的缘书成为董贤。 他的缘书,应该永远都是欢快的! 他的缘书,纯真的眼神不应该被世俗玷污! 他的缘书,只需要无忧的活,所有的困扰都由他来背! 査君然,在意识到自己的爱情已经到来的同时,做出了艰难的决定,决定将这无望的爱情埋葬。 爱,由他一个人来爱!痛,也要由他一个人来背! 缘书不需要知道他的心意,缘书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活! 想通后,査君然是轻松的,也是怅然的! 走了大半夜,离洪武书院的距离有些远,等他赶到书院上课时自然迟到了。 他心里有些懊悔,今天早上是楼韧的策略,这个人平时没事也能把学生训得半死,更何况他迟到了,看样子该有些苦头吃了。 他低着头轻手轻脚走到座位上,出乎预料,楼韧并没有训斥。 楼韧见到他,暂停了讲课,关心的问道:“既然身体不适就回去休息,你的假本夫子准了,怎的又跑来了?” 査君然闻言有些诧异,随即看向身旁的人,见他对着自己挤眉弄眼,当下了然,忙起身恭敬的答道:“多谢夫子关心,学生已经好了许多,不想耽误学习,这才来上课!” 楼韧斜睨査君然身旁的傻奴,方才傻奴跑来说査君然昨夜一直腹泻,起不来床,特来告假。傻奴一向憨厚,楼韧听了也没有怀疑,当即准了。 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思及此,楼韧开口问道:“缘书,你可知道《礼记》中所说,诚者,物之终结,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的意思?” 傻奴明白自己撒谎的事已被楼韧识破,只得硬着头皮起身答道:“学生知道!” “那你又可知孔子所说内不欺己,外不欺人的意思?”楼韧接着问。 “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对为师撒谎,明知故犯罪加一等,你可知道?” “知道!” “你可还有话说,若是无话,那为师可就要对你小惩大诫了!”楼韧微笑,一手持剑,向着傻奴走去。 “夫子!此时皆因学生而起,还请夫子宽恕缘书,学生愿一力承担!”査君然眼见着傻奴又要挨打,忙将罪过揽了过去。 “你闭嘴!你迟到之事稍后为师再做处理。”楼韧冷喝,丝毫不给査君然说话的余地。 “夫子,学生还有话要说!”傻奴眼见自己又要挨打,手心好像开始疼了起来,忙壮起胆子说道。 “哦,那为师倒要听听,你还有什么话?” “学生只问夫子,学生爱护兄长可是‘义’?”傻奴低着头,很恭敬的问。 “爱护兄长,实乃兄友弟恭之道,自然是义!”楼韧点头。 “那为师者成全学生的义,可算是仁?” “为师者,当导学生于正途,义乃正途之属,成全学生之义自然是仁!” 傻奴闻言,看头看向楼韧,满脸期待的说:“那夫子,请成全学生的义,也成就夫子的仁!” 楼韧一愣,居然一不小心被他绕了进去。此番若是在因为他包庇査君然的事罚他,倒显得自己不仁了。楼韧有些好笑,这个査缘书总是出乎他的预料。 他轻咳一声,绷紧脸说道:“既然如此,板子就免了。为师见你对礼义之道如此上心,你就回去将《礼记》背了,十日后为师的抽查。” 傻奴听到他和査君然平安过关,至于背书他从来不怕,当即便笑了起来。 楼韧见他开心,也跟着莫名的感到喜悦,这个査缘书,怕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有趣的人了! ------------ 第十八章 兄弟(四) 下了课,傻奴如往常般将东西收好,和萧允微笑告别,便转身拉着査君然的手,要一起离开。 这样的动作他们之间做了不下一百次,可是这次,査君然居然轻轻将手躲了躲,避开了傻奴的手。 傻奴起初没有想到他是故意躲开,便笑着又去牵他的手,然后见他一脸怪异的闪到一边。傻奴从来都是敏感的人,别人对他的喜恶他总能及时感知,见査君然躲避自己,他一时有些无措,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做。 査君然见他整个人都暗了下来,有些不忍心,可是如果再像平时那样和他拉扯,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査君然会无法克制自己的心魔。 “缘书,你已经长大了,以后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和哥哥牵手了。”心里再是不舍,査君然也只能苦涩的开口。 “为什么?”傻奴不解,水汪汪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的委屈看着査君然,希望他给自己个说法。 “没有什么,不过只是因为你长大了。长大了就要学会独立,就不能再整日黏着哥哥了。” “可是,我,不想长大。”傻奴满含希望的看向査君然,接着说:“哥哥,我不独立,以后也跟着你,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吗?” 好,当然好!这话,査君然差点就脱口而出,可他不能说。 他有了心爱的人,就成了真正的男人。做男人就应该有担当,决定了的事绝不能婆婆妈妈。眼前的是他爱的人,却也是会因为他的爱而受伤的人! “缘书,听话!难道你要让大家看哥哥的笑话吗?” 傻奴听到他这样说,不再要求什么了。 在这个世上,他最喜欢的是两个人,一个是萧允,一个是査君然。 对萧允,他从来都是远远看着就好,除非萧允需要他,不然他不会去打扰萧允。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他和萧允,是无法站在一起的两个人。 可査君然不一样,査君然是他看得见,摸得着,和他生活了几个月,无法割舍的人! 听到査君然说如果再缠着他,他就会被人嘲笑,傻奴心里有点发慌! 傻奴想到了以前,在他被楼韧招入门下之前,每次有人看到他对萧允笑,大家都会嘲笑。嘲笑,这是个离他很远又很近的词! 傻奴很难受,可是再难受,他也不愿意让哥哥被人嘲笑。 他暗暗对自己说,缘书,你不要哭,不要难过,不要为难哥哥,不要让他伤心。 等傻奴觉得已经完全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了,才笑着对査君然说:“哥哥,缘书知道了,以后,缘书会独立的,一定不给哥哥丢脸!” 査君然看着傻奴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里也是不好受,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肯定。 傻奴见他点头,忙打起精神,说道:“哥哥,我们去吃饭吧!听说今天有鳝鱼,我想吃很久了!” 査君然见他的样子,也勉力笑笑,点头答应。 出于惯性,傻奴暂时忘记刚才査君然的话,伸手就要去牵他的手,伸到半路时,一下想起自己答应说要独立的。 他突然变得有些紧张,刚想将手缩回去,却被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了。 傻奴被人牵住了,只是这个牵她的人不是査君然,而是他想也想不到的萧策。 萧策无视傻奴瞠目结舌的样子,很斯文的说:“缘书,我也想吃鳝鱼,我们一起吧!” 然后,便很自然的牵着他向外走去。 傻奴用力抽了抽被萧策握住的手,却发现,萧策的力气比他的大,他根本无法摆脱! 傻奴无助的回头看査君然,希望他能上前帮忙。 査君然眼里有怒气,冲到萧策面前,连礼仪也不顾了低吼:“萧策,你放开他!” “査君然,我不过是想和缘书做朋友,和他亲近亲近有什么不可以?你做什么这么激动?” 査君然被他问得一愣,是呀,萧策和缘书同为男子,还有同窗之谊,勾肩搭背实在正常!书院里的好哥们,哪个不是这样?缘书又不是女孩,需要注意名节,自己确实没有激动地理由。 见对方被自己问住,萧策又继续说道:“你管得未免也太多了,缘书都这么大了。你还要限制他交友的自由吗?” 说到这里,萧策微微提了音量,嘲讽的说:“难道你心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念想?所以才容不得我和缘书亲近?” 闻言,査君然眼里闪过慌乱,心虚的将头偏向一旁。 萧策心里了然,他注意査缘书有多久,就注意了査君然多久。査君然的心思,他早就怀疑了!尤其是刚才,査君然看査缘书的目光,他太熟悉了。他萧策就是这样看着査缘书的,同样的渴望,他怎么会不理解! 只是,査君然是君子,他萧策可不会管什么名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就是他的信条! 萧策深深懂得见好就收,狗急了还跳墙的道理,见目的达到,忙笑着说:“君然,刚才缘书说想吃鳝鱼,我们就一起陪他去吧。想来他也应该饿了!” 査君然的双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终只是点点头,跟在二人身旁,默认了萧策的存在。 ------------ 第十九章 兄弟 (五) 萧策拉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傻奴走进饭堂,只觉得手中的小手又滑又软,忍不住捏了捏,真的好软! 相对于萧策的心神荡漾,跟在一旁的査君然可谓是面如玄铁、色如黑炭,整个人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寒样。 傻奴很想牵着哥哥的手,而不是萧策的手。可是,一想到哥哥说的,如果再牵他的手,他就会被人嘲笑。 犹豫再三,傻奴还是宁愿让萧策被人嘲笑。萧策被人嘲笑,他会幸灾乐祸,若是哥哥被人笑,他会伤心的! 此刻,平时无忧无虑的傻奴心里乱哄哄的。他觉得所谓的世俗礼法真是让人头疼,一点也不像功课那样容易弄懂。对付功课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绝招,先记下,再套用,一定能过关!必要时候再加上一些别的见闻,说不定楼韧还会眼带笑意! 可是,世俗礼法不行!他怎么也想不通,昨天还能牵着哥哥的手,为什么到了今天就不可以了?为什么一夜之间他就长大了?大得必须独立,不能再像过去的那几个月般,整日里和哥哥开开心心的在一起? 傻奴很烦,可这份烦恼仅仅维持到饭菜上桌前。 吃饭,在他人生中是一等一的大事。从前,他最开心的两件事就是吃饭和看萧允,后来多了一件,就是和査君然在一起。 虽然,成长必须面对独立这一事实让他难受。但饭菜的香味,让他暂时从这份难受中走了出来。 傻奴将碗筷放好,在萧策和査君然以为他要吃时,他出人意料的将所有的菜分成了两份,一份多些,一分少些。 然后理所应当的把少的那份推到萧策的面前,却招呼着査君然一起用大的那份。 萧策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菜,恨得差点没把一口银牙咬碎。这个査缘书显然将他看成是外人!他绝对是故意的,故意排挤他,疏远他! 査君然发现了萧策的不快,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劝阻傻奴? 傻奴只顾着埋头吃饭,也无心搭理萧策。 眼见着,査君然和傻奴已经把他们那份饭菜消灭了,萧策面前的菜基本上没有动。 傻奴摸了摸肚子,一对黑黑的眼珠滴溜溜的盯着萧策面前香喷喷的鳝鱼,好想再吃点呀!他也不知道最近怎么了,吃得特别多,还饿得特别快! 正在郁闷中的萧策无意间发现了傻奴正垂涎欲滴的看着他的鳝鱼,心思一动,亲切的笑着说:“缘书,还想吃吗?” 傻奴显然很想点头,可又觉得有些不妥,举棋不定的看向一旁的査君然,希望他能帮自己做决定。 査君然却是一副魂游在外的样子,根本没有发现他询问的目光。 萧策了然一笑,接着说:“缘书,吃吧!我们是同学,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傻奴终于还是抵不住美食的诱惑,举起筷子夹起萧策的鳝鱼,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萧策忽然想到秀色可餐这个词语,光是看着面前的可人吃,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随着萧策的饭菜被自己吃下肚,傻奴开始对萧策改观,觉得他其实也是个不错的人!在傻奴的世界里,会真心的对他笑,会陪他玩,会给他东西吃的人,都是好人! 等吃完饭,不用萧策主动,傻奴已经乐呵呵呵的牵着他的手了。 尽管査君然告诉他,人长大以后不能牵手,牵手是会被人笑的。可傻奴宁愿被人笑,也要牵着一只温暖的大手,这样的感觉很踏实,很舒服! 他对于人和人之间的依偎,有着比常人强烈的执着。他喜欢这样无间隙的相处,喜欢和身旁的人送做一堆。 很久以前,见到别人成双入对,玩耍嬉戏,他就很羡慕。 但也只是羡慕,因为没有人愿意这样对他! 就连仙子般的萧允,也只是保持距离的对他笑。 好不容易,有了个査君然,好不容易他可以天天从査君然的手心里获得温暖。 査君然却告诉他,以后不能再这样和他牵手了。 所以,对于萧策的示好,他几乎没有什么抗拒的就接受了下来。 査君然看着傻奴和萧策握在一起的手,很想打人!可是,他告诫自己,既然要做兄弟,就一定要克服这种情绪! 最后,还是无法忍耐,只得找了个借口,仓皇逃走。 ------------ 第二十一章 恰是同学少年时(一) 洪武书院有弟子三百,可楼韧的学生只有十人,这十人,在整个洪武书院就成了佼佼者,领头羊。 傻奴自己都弄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的人见到他都会笑了。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不再说他是傻子,而夸他是才学兼备的少年郎。 尽管他喜欢别人对他笑,喜欢有人和他说话,可是这样的笑容,这样的夸奖,使他非常不舒服。具体不舒服的原因,他只觉得他们笑得空洞,说的话也很空洞! 这话他和査君然说过一次,査君然只说做人有很多无可奈何,哪怕你再不喜欢,都需要敷衍。相反的,有时候再喜欢,也不能流露出来。 傻奴听了这番无可奈何的论调,只觉得胸口闷,气息短,好似被什么东西压 到了心。他想,比起做人来,功课真的要简单许多。他本就是简单的人,自然不愿接触复杂的事,所以,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到了简单的事上,做功课!因而,他成为楼韧门下最好学的学生! 这日,楼韧将骑射的要领都讲了一遍,忽生感慨道:“破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今日为师就让大家进山射猎,最后以猎得的猎物多少及大小作为考评成绩。” 听到能进山打猎,最开心的莫过于傻奴。他跟着楼韧学习箭术已经三个来月,还不成动过真格的,此番正好借机看看他所学到什么程度。 当即,十个少年整理行囊,骑上马匹翩翩而去。 说起来,虽然才十人,却各自有各自的伙伴。 礼部侍郎之子吴起从小便是萧策的伴读,自然以萧策马首是瞻。而大理寺少卿的弟弟徐文山,算是萧策母妃的旁系,跟萧策也算是一个党派。 萧允的伴读胡为,还有支持三殿下的谢家长子谢长卿,这三人自然是一派。 剩下的便是中立的镇国将军之孙査君然,什么家世也没有的傻奴。还有个大儒之家的张逸飞,及商贾之家的马宁远。 这四个人,其实也不是十分团结,除了査君然和傻奴而外,其他两人不过是因为没有什么利害关系,因而走得比旁人近些。 十人当中,傻奴最喜欢的还是査君然和萧允,虽然最近査君然总是对他疏远、冷淡。其次便是萧策,因为这个人的手很暖和,牵起来很舒服。而且,萧策还会经常弄些奇奇怪怪的美食给他。 除了査君然和萧策,傻奴喜欢的就只有张逸飞了。这个人十分有趣,每次上课时,傻奴只要和他说话,或者扯扯他的衣袖,他总是像只受惊的兔子,一对眼睛在眼眶里不安的转动。 而且,傻奴发现张逸飞很爱脸红,师母和他说话,他脸红。楼韧教训他,他脸红。就连肥妞张画冲他笑,他也脸红! 在傻奴看来,张逸飞是个很真实的存在,加上他本身性格和气,两人走得就相对近些。连带着,和张逸飞关系好的马宁远也与傻奴熟识起来。 楼韧虽然要求学生们各自行动,但两个皇子党之争使得本是普通的考核变成了激烈的角逐。 傻奴自然不会和皇子党扯上关系,两个皇子出于各自的私心也并没邀请他一同打猎。 等两个皇子带着各自的人进到山里后,傻奴四人才慢慢悠悠的骑着马往山里走。他们四个,并不需要在楼韧面前表现什么,也不需要成为帝师的得意门生,因而就散漫许多。骑了一会马,四人皆觉得甚是无聊。 于是,马宁远提议说,干脆四人分成两队,分头捕猎。晚饭时分在路口会和,输的那一队请赢的那队吃饭。 这样的打赌无伤大雅,又能提起兴致,大家自然纷纷应许。 傻奴本以为査君然会和他一队,没想到査君然居然主动要求与马宁远一队。 看着査君然绝尘而去的身影,傻奴忽然有被抛弃的感觉。 一路上,他都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蔫的脑袋直往地下垂。张逸飞每每看他要垂下去的脑袋,皆感心惊胆战,生怕他一个不慎,坠落下马。 两人一路上虽然漫不经心,倒也收获不错。傻奴的箭术堪称箭无虚发,自然猎得不少猎物。而张逸飞本就是个认真的人,他的猎物也不算少。 ------------ 第二十二章 恰同学少年时(二) 傻奴和张逸飞在山中打猎,到了中午时,太阳十分毒辣,加之他们捕猎也算是卖力的活计,两人都已是汗流浃背。正在烦躁之间,二人面前忽然出现一碧绿的湖泊,只见湖水碧绿幽静,十分喜人! 眼看着此处人烟罕至,加之天气实在太热,一向衣冠楚楚的张逸飞再无法忍耐,将马拴好便迅速的将衣服扒 光放在湖边。 傻奴目瞪口呆的看着浑身赤 裸的张逸飞,只觉得他的身体和自己的好不一样呀! 他的胸膛像哥哥的,结实,富有力量! 他的屁股真圆,还很翘!傻奴下意识的向后扭头,想看看自己的屁股是什么样,可惜没法看到,也无从比较! 张逸飞本来已经下了水,但见傻奴只是呆站着,便走出水面,上前拉他。 这回,傻奴可算得上是杏眼圆睁了,嘴巴微张,十分惊讶的看着张逸飞腿间之物。一丛黑黑的毛,里面是根软棍和皱皱巴巴的囊。 张逸飞被他如此直白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的想伸手捂住自己的私 处,转念一想大家都是男子,有何可羞的? 这般一想,张逸飞对傻奴的惊讶样也释然了许多,忙笑着道:“缘书,快些下去戏水吧!天气如此热,这般站着会中暑的!” 傻奴还没有看够他的私 处,脑海里忽然出现査君然教他的话,连忙将视线转到张逸飞的脸上,很认真的说:“哥哥告诉我,非礼勿视,非礼无纵!你这般赤 裸 身 子是不对的!我刚才忘记了哥哥的话,看到你的身子也是不对的!还有,你已经不对了,我就更不能脱衣服了,不然就是错上加错!” 张逸飞听了他的话,微愣片刻后,便放声大笑道:“缘书,你也太有趣了!非礼无纵确实是君子之道,可那是指男女之间!你我同为男子,有什么可回避的?” “真的?”傻奴听了,看向湖泊,眼里已然露出渴望。可又害怕犯错,忙向张逸飞确定。 “真的!”张逸飞保证的说:“我张家世代皆为大儒,怎么会连这事都搞错?” 傻奴转念一想也是!哥哥是将门之后,对礼法当然不及张逸飞熟悉,犯错也是难免的!这样一想,傻奴便再也忍不住,三下两下,就将自己的衣服全部扒 光,然后一脸灿烂的笑容对张逸飞说:“张逸飞,我们去戏水吧!” 再看张逸飞,他的神情与刚才的傻奴如出一辙。 本是一双秀目,此时却瞪得如牛眼一般! 红唇张得大大的,恨不得能塞下一个馒头,洁白的牙齿也全部暴 露出来。 他的眼光,先是在傻奴没有长大、却已经微微有了隆起之势的胸 脯上,继而转到他的腿间,直愣愣的看着,再也移不开! 傻奴连唤他几声,他都不理。 傻奴急了,上前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 酥麻感从被傻奴碰触的地方传到全身上下,毕竟年少,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冲 动。 然后,傻奴见到他原本柔软的那根棍子慢慢的、慢慢的变大,变粗,变硬! 傻奴立马想到了萧策的话,“这是疼你的物件!” “张逸飞,你这里变硬了!”傻奴一副就事论事的样子,毫不回避的指着他的腿间。 张逸飞慌忙拿手去捂,恨不得立即找个地洞钻了进去。 可惜,傻奴根本无法理解他的心情,继续自顾自的问:“萧策说变硬了是要疼人的,张逸飞,你想疼谁?” 张逸飞不愿听他再说下去,若不是他脸上全是纯真和懵懂,张逸飞真要以为他是天下第一的荡 妇了,居然能说出这么不堪的污言秽语! 傻奴还想再说,却被张逸飞一把抱住,捂住了嘴。 “闭嘴!”张逸飞狠狠地警告。 过了会,张逸飞觉得下面更加胀疼,尤其是这样搂着他,温香软玉在怀,就是圣人也把持不住。 张逸飞即便再难受,骨子里却不是乘人之危的人,忙松了手,迅速的奔到湖里。 ------------ 第二十三章 恰同学少年时 (三) 眼见着张逸飞飞奔至湖里,毫无眼力的傻奴居然以为他在闹着玩,也跟着冲到了湖里。 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美丽容颜,张逸飞忍得浑身颤抖。若不是,若不是他明白傻奴对世俗礼法并不知晓。他真想,真想就此扑上去。 他心里一时很乱,世上女子容貌多不如男子,可眼前的人,怎的,怎的生出如此相貌? 一双柳叶眉,不修已成型;一对杏仁眼,不画自成春;一根白玉鼻,鬼手始裁成;一张妩媚唇,微翘销人魂。 再看她的身上,虽是年少已是玲珑身段,假以时日定是祸国殃民之人! 张逸飞不敢再看,害怕一时糊涂铸成大错!此时,他想的不是君子之道,不是光明磊落。而是可惜,可惜眼前的妙人尚年幼,青涩果子,还不能摘! 虽然这想法有辱斯文,但是,张逸飞的确是因为她还未到行 房的时候,这才强忍下来! 傻奴浑然未觉此时张逸飞的隐忍,只是一心好奇两人身体的不同,直接问道:“为什么你有棍我没有?”想了想,他又摇了摇脑袋,说:“我以前好像也有过,只是后来没有了!” 张逸飞简直想膜拜自己,此情此景之下,居然还能耐着性子回答道:“傻瓜,你怎么可能有这个?你若是有,还不天下大乱了?” 傻奴想了想,点点头,说:“兴许我记错了!以前我的脑袋不灵光,老是记不住事情,是最近才好的!” 说完,他又问道:“你还没回答我呢,怎么你会有这个?” 他嘴上说,手就探到水里,伸到了张逸飞的腿间,一把握住了他稍稍软下去的势物。 “啊!缘书,快!快放手!” 张逸飞说话断断续续,也不知道是被傻奴的豪迈举动吓的,还是被触碰到敏 感部位的结果。 傻奴见他脸上有些痛苦,又似喜悦的表情,十分不解的说:“我没有用力呀!你很痛吗?” 说着,傻奴连另一只手也用上,就像安抚小孩那样,不断的轻轻抚 摸着张逸飞的物势,低声哄道:“不疼了,不疼了,摸摸就不疼了!” 张逸飞心跳加速,确实没有阻止他的动作,闭上眼睛,脸上露出奇特的表情。 傻奴才安慰他一会,就感到手里的东西不断跳动,然后好像有热东西喷出来,它就变软了下去。 因为在水里,他看不到那个东西的变化,便想低头看仔细,却被张逸飞一把搂住。 泄过身的张逸飞紧紧的搂着他,保证道:“缘书,等我完成学业后就娶你!” “娶我?”傻奴想了想,在脑海里将有关嫁娶的资料过了一遍,说道:“是像书上说的那样,需要三媒九聘,然后还要缔结婚书吗?” “当然,缘书当得三媒九聘!”张逸飞以为他是要求要大礼相迎,忙点头回答。毕竟,三媒九聘之人,乃是正妻之位,且出身高贵,不是公主也是重臣之女。 傻奴想了想,又说道:“为何不是我娶你?” 张逸飞被问到,虽然自洪武年开始,娶夫的女子也不少。可是,但凡有些作为的男子,有几个会甘心嫁于女人,依附她们?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半响,傻奴才开口说:“书上说嫁娶之后,便是命运相关的人,生要同裘、死同穴!我还是习惯和哥哥在一起,所以我不想娶你,你也不要娶我。” “缘书,你。。。。。。”张逸飞本以为刚才和傻奴有了亲密的行为,男婚女嫁便是天经地义,不成想傻奴根本不愿意。顿时,整个人都如被人当头泼了盆冰水,话都说不完整。 ------------ 第二十四章 恰同学少年时(四) 张逸飞求婚被拒之后,整个人都变得异常安静,傻奴也找不到话说,便恹恹的离开湖泊,骑着马默默在山路上行走。 其实,张逸飞还在思索傻奴刚才的举动和话语。在他心里,傻奴能十日背下《礼》,能应对楼韧的各种刁难,自然不是痴傻的人。即便心思单纯,没有男女大防的意识,可也应该明白男女授受不亲。 傻奴既然对他做了那样的事,虽然不是真正的周公之礼,却也算得上肌肤之亲,那应该是喜欢自己的才对。只是,为什么不想成亲? 胡思乱想间,张逸飞突然想到,洪武书院从高宗洪武年间创建至今已是百年之久,却从不曾有过女学子,更何谈帝师门下的女弟子?傻奴既然为了求学女扮男装,吃苦受累必是有一番报复于心,又有幸成了肃王门下,怎么甘心屈居男人之下? 走了一会,张逸飞看向傻奴,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般,说:“缘书,我,我是张家独孙。我们九代单传,爷爷又是天下大儒……所以,嫁你的事我不敢保证爷爷会同意!但是,但是,我愿意一试!你,你等我!” 听了他这话,傻奴有些想不明白,问:“不是说了我还是要和哥哥在一起,你嫁了我,那哥哥怎么办?” “你,你是,是要娶査君然吗?” “咦?”傻奴有些犯晕,他只是想和哥哥在一起。至于什么嫁娶的事,他没有想过,哥哥也没有提过。只是,难道嫁了或是娶了就能在一起不怕别人嘲笑了? 思及此,他张嘴问道:“是不是我如果娶了哥哥,我缠着他就没人笑了?” 这话问得张逸飞心里泛酸,却不能不回答他。“是的,夫妻一体,偶尔亲近些也无伤大雅,自然不会有人笑话!” 傻奴听了,刚要张嘴问些什么,忽然见到吴起狼狈的从树林里窜出来。 见到他们,吴起忙说道:“快,快,七殿下在前面遇袭,你们快些去救他!” 傻奴一向都是冲 动派,在张逸飞还要询问情况时,他已经策马往吴起说的方向奔去。张逸飞要追他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毕竟情况没问清,贸然前往只怕于事无补! 傻奴赶到吴起所说的那片树林,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周围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 人都说,无知者无畏!也不知傻奴是因为无知而无畏,还是天生少了恐惧心。第一次面对如此血腥的场面他居然能面不改色。 想到楼韧教他的东西,在对敌之时,不可轻易暴 露自己。应该谋定而后动,动则折其骨。所以,他虽然很急于知道萧策的下落,却没有冒然发出呼喊声。 他弃了马匹,背上弓箭,小心的在丛林里穿梭。 他循着血迹慢慢前移,大约前行了一千多步,就听到有杂乱的脚步声。他忙低下 身子,环视一下周围的状况,然后发现萧策正躲在一块石头后面,身上到处是血,脸色也很白,看样子是受了很重的伤。 他猫着腰,悄悄向萧策走去。 萧策见到他,低声说道:“你来做什么吗?周围刺客不下二十个,你有几条命?快走!” 傻奴摇了摇头,问:“你受伤了吗?还能走吗?” 萧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就像他没有理萧策的话一样,萧策也只管说自己想说的。催促他道:“还不快走!” 傻奴还是摇头,问:“你哪里受伤了?” “滚!你给我滚!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惹人厌,整日里就像个娘们。又傻又呆,还一无是处!我恨不得将你赶出洪武书院,滚!”萧策说这话时,再配上一副厌恶的表情,好似他真的十分讨厌傻奴。 傻奴还是摇了摇头,说:“孔子说内不欺己,外不欺人!萧策,撒谎骗人是不对的!” 萧策真恨不得把他脑袋敲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些什么东西。现在情势如此危险,周围的刺客显然是有备而来,他脚上和腰上都受了伤,根本无法移动。傻奴和他在一起,只能同死。偏偏这个傻子,怎么赶都赶不走! 想到此,萧策拉下脸来说:“撒谎?本宫还不屑于和一个傻子撒谎!要不是看你长得一张漂亮脸蛋,你以为本宫会搭理你?连査君然都开始厌烦你,疏远你了,你以为本宫会喜欢你?” 傻奴听到这话,先是有些伤心,泪水霎时盈满了眼眶,鼻子也有些发红。 但是,在眼泪掉下来之前,他忽然笑道:“你骗我!你将好吃的都让给我,还经常牵我的手。看到我就高兴,你,不讨厌我!哥哥也不讨厌我,他只是要我独立!” 要是在平时,傻奴能说出如此理解萧策的话,萧策怕是会高兴不及。可现在,他有些憎恨傻奴的敏感和聪慧!他不想傻奴死,虽然同死也是一种境界! 傻奴没有理会他的复杂心思,看了看不远处躺着的尸体,说道:“萧策,我不要你像他这样,躺下就起不来了!那样,以后就没人牵我的手了,也没人给我好吃的了!所以,我不走!我们要一起走,我还等着你带我吃御厨做的东西呢!” “你!你个傻子!”萧策眼睛有些发红,心里是满满的感动。 如楼韧所说,傻奴在关键时刻,在生死面前,总是有大将之风。他观察了一下地形,问道:“萧策,我扶着你,你还能走吗?” 萧策点了点头,道:“只是,我这样子终究不能走远,带着我,你也跑不掉!” 傻奴指了指前面的山头,道:“你只要能走到那里,我们就能活下去!” 萧策看了看那光秃秃的山头,说:“你疯了!那你没有东西遮掩,我们上去就会被发现的!” ------------ 第二十五章 恰同学少年时(五) 虽然萧策反对上那秃顶的小山,傻奴却是信心满满的答道:“要的就是被发现!你看,这个山头四面光秃,连树枝都没有,他们无法用火攻。想要抓你或是杀你,都只能近距离的包围我们。而想要包围我们,就必须爬山。到时,我们居高临下,很有地势的优势。” 说到这里,傻奴看了看萧策,又接着道:“再说,你受了伤。而我不擅长搏击,若是动手我们必死无疑。但是,如果在他们发现我们之前,我们走到那个山头上。他们若来,我们便用箭射他们。我这里虽然只有二十支箭,但是只要我保证箭箭命中。即便等他们攻上来,所剩之人也不多了。到时,我们再奋力一搏,相信以你的身手,还是有胜算的。” 萧策低头看着这个脸上还稍显稚嫩的少年,却隐隐觉得楼韧对他另眼相看,确实有其道理。他确实能做到泰山崩预定而不变色,颇有大将之风! 萧策犹豫,又问道:“若是他们也放箭射我们呢?” 傻奴摇头,道:“萧策,你不要担心。我们居高临下,他们要射我们并不容易。再说,我臂力过人,只怕没等他们走到射程内,我就能将他们射杀了!” “可是,你有把握将他们全杀掉吗?若是他们中有一人逃走,回去报信,我们照样处于险境!” “不用担心,我让他们全部进 入我的射程,确定他们无法逃脱后再放箭,定保万无一失!” 虽然对傻奴的信心有很多疑问,萧策最终并未磨蹭。 当即,两个少年,一个身体负伤,一个身体单薄,一个依靠着另一个,坚定的向着那光秃秃的小山走去。 或许是老天保佑,他们快爬到山顶了才被发现。 萧策观察一下四周,的确如傻奴所说,四周光秃无法用火攻,刺客要抓他,只能爬上来。而他们居高临下,那些往上爬的人就成了活靶子! 萧策惊讶的看着傻奴镇定而熟练地射箭,当真如他所说,弹无虚发,箭箭命中。萧策估算了一下,这批刺客大约有三十多人,刚才在树林里死了几个。被徐文山引开了几个,傻奴的箭足够了。 山下的刺客初时为了抢功,一个劲的往前冲。傻奴算准了距离,确定他们要后退也来不及时,才开始放箭射杀。 顷刻间,刺客纷纷倒下。 半山之间,四周光秃,连躲避处都没有。二十来个人,生生做了傻奴的活靶子! 傻奴只剩下最后一枝箭,而此时还有仅剩的两人正往山下飞跑。 萧策道:“我去追,不能让他们跑了,如果他们去找同伴,我们就麻烦了!” 傻奴摇了摇头,侧了侧身子,右手使力拉弓,只见他手上青筋暴 露,想来是用了全力。一张弓满满的被撑开,不过一瞬间,那箭就嗖的窜了出去。 然后,萧策震惊了!因为他看到那箭,先是穿过了后面一人的身体,接着射到了前面一人,居然一箭双雕! “你怎么会,会有这样的箭术?”眼看危险解除,萧策也有了询问的心情。 傻奴想到楼韧的警告,忙摇头说:“教我箭术的人说,若是被人知道了他的身份,他就不会再教我了!” 听他这样说,萧策不忍为难他,也不再多问。 傻奴看了看天色,说:“萧策,我们快走吧。要是还有刺客,我们肯定活不了。” 萧策苦笑说:“缘书,你先走,去找人来救我!我脚上的伤可能伤到筋了,刚才不觉得,现在连动都动不了。” “不行,我先去捡箭,然后回来背你。留你一人在此,即便没有刺客,也会有猛兽!” 说着,傻奴不给萧策拒绝的机会匆忙拾了箭,颤颤巍巍的背着萧策赶路。 萧策身形本就比傻奴高大许多,趴在傻奴背上,脚都是拖到地上的。饶是这样,单薄的傻奴背着他走路也还是十分吃力。 萧策感觉到傻奴身上不断冒出的汗水,还有他越来越踉跄的步伐,心疼的说:“缘书,把我放下来吧,我找个地方藏起来。等你叫人回来救我!” 傻奴的执拗性子上来了,摇了摇头,也不说话,还是咬牙往前走。 山路难行,加之负重,傻奴一路上摔了很多跤,自然也摔到了萧策。可是,萧策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而疼痛,看着傻奴累极的样子,只觉得心口被撕裂了。 到最后,萧策不再提让傻奴将他放下的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的脑袋。 心想着,他真是个傻子!居然为了救自己拿命来搏!而现在,明明早就背不动了,却还是咬牙硬撑! 很多人,活一世,遇不到一颗真心!可是,他,才到十六岁,就遇到了傻奴,看到了一颗赤诚之心。 萧策双手不自觉的搂紧傻奴,趴在他背上,低声说:“这是你自己要找上我的,以后,我不活放手的!” 已然力竭的傻奴双耳嗡嗡直响,自然是听不到萧策的话,只是咬牙坚持着移动步伐。 还好,在傻奴要晕倒之前,吴起和张逸飞带着楼韧等人赶来了。有人将萧策接了过去,然后,傻奴才发现自己已经脱力了,双腿软得站都站不住! 萧策见他颤巍巍的双腿,双眼里已经有了泪光。当即也不知道避嫌,回身死死握住傻奴的手,非要和他同乘一匹马。 众人如何劝阻萧策也不放手,没法子,只得顺了他的心,让傻奴与他同骑。 ------------ 第二十六章 恰同学少年时(六)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再一次在傻奴身上得到了验证。 话说,那日他在树林里上了马便一觉睡过去,再醒来时已经隔了一天。一睁开眼,就看见低头看他的萧策。 见他醒来,萧策一把搂住他,说:“缘书,你可吓死我了!整整十五个时辰,怎么叫都没反应,我开始以为你受了大伤。结果大夫说你是累极,睡得太过香甜!” 闻言,傻奴竟然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闪躲,不敢看萧策。怕是如他这般睡得天昏地暗的人,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萧策见他眉眼含羞,心情大好,捏捏他的脸颊说:“我已经把你救我的事禀报父皇了,父皇的赏赐就要来了。到时缘书也是有俸禄的人了,用银子也不用像往常那样小器了!” 傻奴知道萧策是暗指他平时出去从来都是蹭饭,绝不主动付账的事。伸了伸舌头,说:“我没有银子呀!”想想又问道:“你说我要领什么俸禄?” 萧策正要回答,却听外边有人唱道:“圣旨到,洪武书院学子接旨!” 一时间,众人纷纷跪于堂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洪武书院学子缘书,年少有为,才德兼备。冒死救七皇子于危难之间,忠孝仁义之举实属难得!今特封其为昭阳县主,赐国姓,以彰显我懿朝文成武德之风范。” 傻奴在众人的指挥下,不算恭敬的接了旨,糊里糊涂的想着这个昭阳县主是个什么玩意。 等宣旨的人走了,众人才纷纷上前道贺。 萧策由下人扶着,走到他面前笑着说:“现在我们的昭阳县主可是跟我姓了,是不是应该喊声哥哥来听听?” 大家见气氛好,也跟着起哄。 “缘书,喊哥哥!” “缘书,这下你有福气了,七殿下愿意做你的哥哥!” “快,叫哥哥,叫哥哥!” 众人七嘴八舌的起哄,气氛一时非常闹热。 谁知,傻奴却是红了眼睛,突然冲过去,一把将萧策推开。 萧策的脚伤很严重,加之身旁的下人此时只是虚扶着他,一时不慎便被推倒在地。 “大胆萧缘书,敢冒犯七殿下!”吴起见萧策倒地,第一个跳起来大吼。 哪知,傻奴一反平时的温顺,捏紧拳头就揍到了吴起的脸上,怒道:“我是査缘书,不是萧缘书!我是査君然的兄弟,不是你萧策的兄弟!” 萧策觉得,傻奴的这句话,比前天刺客刺到他身上的剑还让他疼!他想尽办法求得父皇答应赐他县主的身份,又害怕县主品级太低,日后他会被宫人欺负,这才想到赐国姓的方法。 国姓,岂是平常老板姓说姓就能姓的,赐了国姓,便是半个皇亲国戚,即便犯错,惩罚也是减一等的! 可是,他不领情,还对自己出手! 萧策不由的伸手捂住心口,生怕疼得背过气去。 众人见傻奴反应如此激烈,都不敢插话,若是他不姓萧,就是抗旨。抗旨那是能开玩笑的吗?那是杀头大罪! 在傻奴像个小兽一样竖起全身的毛警惕时,査君然走到了他面前,说:“缘书,记住,从今后,你就是萧缘书!” 然后,他又对着大家喊道:“从今后,他就是萧缘书,大家都要记得!我们洪武书院,有的是学子萧缘书!” 听了査君然的话,傻奴脑袋纷乱。 萧缘书,萧缘书!成了萧缘书的他,可以每个月领俸禄,可以吃想吃的东西,可以受别人的追捧! 可是,这些不是他要的! 他不在乎别人叫他傻奴,或者査缘书,抑或萧缘书! 他只在乎他的哥哥,他唯一的亲人,是不是,是不是不要他了? 泪,无声的从眼睛里留下。他的眼睛里全是氤氲雾气,已经看不到周围的景物,更看不到査君然的表情。 他呜咽着,低问:“哥哥,你,是不是不要缘书了?” 査君然本是打定主意告诉他,他现在是萧缘书,不是査家的人,自己也不是他的哥哥了。 可是,当査君然见到他伤心欲绝的表情,触及他内心深处的恐惧时,他忽然不想理智了。什么都无所谓了,只要缘书还是那个开开心心的缘书,做什么都无所谓! 査君然走到他的面前,将他搂进怀里,说:“傻瓜,姓氏不过是个符号!叫什么不一样?你还是你,还是哥哥最疼的弟弟。哥哥也还是哥哥,还是缘书最亲的哥哥。” 闻言,他抓紧了哥哥的衣角,抽噎的说:“那,那以后我就叫萧缘书。只要,只要哥哥还是哥哥。我就是萧缘书!” 看到这一幕,别人有什么样的想法萧策不知道。但是,他很想杀人,很想!该死的査君然,该死的萧缘书,把他萧策放在什么地方?把他的真心当成什么? 张逸飞看到紧紧相拥的两人,只觉得心里无限失落,想到缘书先前拒绝他的话,‘我只想和哥哥在一起!’他感觉胸口扯痛! ------------ 第二十七章 恰同学少年时(七) 在圣旨送达之前,人们还会偶尔唤出傻奴。但是自被皇上赐姓后,这世上真真实实的少了傻奴这个人,活在人们面前的只有萧缘书。 萧缘书,听得多了,他也只记得自己是萧缘书了! 不过,他觉得做萧缘书没有什么不好的! 哥哥,又变成以前那个让他黏,由他缠着的哥哥了! 而他,每个月多了一百两银子,据说是作为县主的奉资。县主,听说是个很普通的,满地都是的封号!但再普通,也是有品阶的! 一县之主,一百两银子,再不用靠楼韧支助,也不用时时算计着过日子!很好!很幸福! 萧缘书觉得狩猎回来后,有些地方还是变了。以前,奉行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张逸飞忽然转了性子,整日里往他身边靠,还经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看得他破天荒的感到了羞涩! 还有萧策,因为腿上的伤很重,身上也有伤,便取消了日常的功课,安心在屋里静养。只是,他的安静是以萧缘书必须每日去看他为前提的。 要是哪天去得晚了,或是萧缘书不耐烦提前走了,他都会在屋里乱摔一阵。 哎,萧缘书觉得萧策这个人很别扭,但想到他给他很多吃的,又陪他玩,也就不和他计较了。 其实,对于缘书来说,只要有査君然陪伴,时常都能看到萧允,生活就已经够好了。 所以,当査君然对他恢复了以往的亲密,萧策温暖的手掌,张逸飞可爱的脸蛋,一切一切都变成了浮云!他都看不到,也不在意! 整日想的无非是,下课后要和哥哥吃什么?一会要和哥哥去哪玩?晚上,哥哥会给他说什么故事? 萧策还好些,毕竟他在床上躺着,对于缘书的举动他不是很清楚。只要每日萧缘书都来探望他,他就没什么要求了。 可是,张逸飞不行,他静不下心,他看不进书,同样也习不好武! 他常常被楼韧点名批评,总是过招闪失。因为,他心里念的那个人,根本不看他一眼! 哥哥,哥哥!缘书的心里只有他的哥哥,缘书的眼睛只盯着他的哥哥转。 张逸飞想了很久,想到了萧缘书说的话,他要生生世世和哥哥在一起!好像,多情总被无情恼! 努力的迎 合和讨好,换来的只是他憨憨的一笑,转个背,他又开始叫他的哥哥! 张逸飞慢慢观察,摸清了萧缘书的所有喜恶,既然要示 爱,便投其所好。 他请人特意做了份红烧鳝鱼,然后眼巴巴的给萧缘书送去。 萧缘书看到鳝鱼堪称两眼放光,抬头看向他说:“张逸飞,你真好!” 听到缘书夸自己,张逸飞心里比吃了几颗蜜枣还甜。 “张逸飞,你不吃吗?”缘书尝了一口鳝鱼,津津有味的咀嚼,含糊不清的问。 “不吃!”我不吃,我全留给你吃,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给你!他在心里默默对缘书说。 可是,萧缘书的下句话,让他含情脉脉的眼神,还有甜蜜的微笑都凝结在脸上,无法展开! “太好了!那我拿去和哥哥一起吃!” 说完,萧缘书也不看张逸飞,便端着鳝鱼一溜烟跑了,跑得那样欢喜,那样迫不及待! 张逸飞心里不甘,可是再不甘心又怎么样呢?萧缘书根本看不到自己! 这样的事情是第几次了? 第几次他千方百计的讨好萧缘书,而萧缘书却只想与査君然分享? 第几次,他被萧缘书撇下,只能看他飞奔而去的背影? 第几次,他满嘴都是苦涩,满心都是酸楚? 沉思了几日,张逸飞不得不沮丧的承认,若是真想和萧缘书在一起,就必须接受査君然的存在,这种凌驾于他之上的存在! 他已经留意査君然很多天,也很肯定,査君然对萧缘书是有男女之情的! 男女之情!在张逸飞看来,査君然早就知道了萧缘书的女儿身,所以才会爱上,所以才会呵护,所以才会宠溺! 不止査君然,就连七殿下萧策对萧缘书的感情他也是看得一清二楚。他有些懊恼,总觉得这两人是因为和萧缘书同住一个院落,占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宜。早早识破了萧缘书的女儿身,却隐而不发,慢慢将他生活重心全部占据! 张逸飞根本想不到,也无法理解,日夜在一起的人怎么会不知道缘书的女儿身?他更想不到,不止是萧策和査君然不知道缘书是女子,就连那个傻乎乎的萧缘书,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女子! ------------ 第二十八章 恰同学少年时(八) 思前想后,张逸飞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趁着天色尚早,他来到了北甲院。 还未进门,就听到萧缘书在那里嚷嚷。 “哥哥,这步不算,我重新来过!” “缘书,这一盘棋你已经悔了不下十次,你这……”査君然的语气很无奈,可掩不住那满满的宠溺。 “哎呀,哎呀,自家哥哥,怎么能和我计较那么多呢?” 说着,萧缘书和査君然就抓住彼此的手,闹了起来。 饶是看了千百遍这样的场景,张逸飞还是觉得很难受,然后,不自觉的就将这种难受和脆弱毫不掩饰的在脸上表现出来。 察觉有人进屋,査君然扭头望去,就见张逸飞满眼痛苦的痴望着萧缘书,心里立时咯噔一下。难道?张逸飞也? 想到这里,査君然颇为担忧的看了看一无所觉的缘书,暗自叹气,他如此不善风月,不开情窍到底是祸还是福? “逸飞?进来坐!”来者是客,査君然想法再多,也得将他招呼进来。 张逸飞点了点头,径直坐到萧缘书的旁边,却不说话,只是盯着棋盘。 萧缘书根本没有在意这两人之间的暗涌,只是埋头苦想这步棋该如何走。 张逸飞见他冥思苦想,也不管什么观棋不语的规矩,便小声问:“缘书,需要我帮你吗?” 萧缘书也没有什么君子之道的觉悟,当即点头,说:“好呀,你帮我出谋划策,我要是赢了哥哥,明天下山请你喝豆腐脑!” 接着,一盘嬉笑的棋局变成了张逸飞和査君然的对弈。 两人你来我往,毫不相让。一盘棋下了将近半个时辰,居然成了平局! 没能赢査君然,张逸飞有些失落,对萧缘书也很抱歉。 可萧缘书不这样想,在他看来高兴就好,输赢并不是很重要的。 只见他双眼崇拜的看向张逸飞说道:“张逸飞,你好厉害!我每次都悔棋,可却每次都败得很惨!哥哥特别不厚道,经常把我的士卒全吃了,然后撵着我的将军转圈圈!” 闻言,张逸飞心思一动,他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压抑住兴奋地心情,说道:“那以后我都陪你玩好不好,就像君然那般,天天陪你?” 萧缘书喜欢热闹,再说张逸飞这个人确实很有趣,当即点头,欢快的回答:“好啊,好啊!总有一天合我们的力量,也能把哥哥的士卒杀了,撵着他的将军绕圈圈!” 见萧缘书答应,张逸飞便双手合抱,对着査君然一拜,说道:“大哥,希望你成全,我愿意尊你为大,共同陪伴缘书!” 轰!张逸飞的话无异于晴天霹雳,査君然自以为他对萧缘书的情掩藏得很好,哪知早早就被人看穿了! 而且,不只是他的情意被看穿,居然又有男子喜欢上缘书! 这叫他如何回答,大放厥词的训斥断袖可耻?慌不迭的撇清自己没那个心思?大声宣布缘书只属于査君然?还是,还是顺着张逸飞的意思,将此事定下? 査君然思绪繁杂,这件事情比什么兵策都要棘手,如果可以,他宁愿面对百万雄师,也不想站在这里做什么抉择! 见査君然不回答,张逸飞连忙说道:“大哥,请相信逸飞的诚意,我今后定然会尊你为兄长,善待缘书!” 这回不等査君然回答,萧缘书便高兴地说道:“你们是要结拜吗?好啊,好啊!我也要结拜!三结义!以后,我们就是洪武三杰!” 萧缘书听到张逸飞如此隐晦的说辞,又叫査君然大哥,自然是想不到他实指为何?只是以为他口里的陪伴便是结成兄弟,哪有不赞同的道理? 张逸飞眼见萧缘书误会了他的意思,忙解释道:“缘书,我不是……” 可是,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査君然便急切的说:“好啊!那我们就结拜成兄弟!” 说完这话,査君然心里感到松了一口气,却也隐隐的感到失望,不过,这样也好!缘书开不开窍都无所谓,只要他能无忧无虑就好! 然后,萧缘书便兴冲冲的拉着二人跪下。 眼见着事已成定局,张逸飞也只能顺水推舟跟着二人跪拜。安慰自己道,这事不可急于一时,现在先和缘书拉近关系,以后才有机会! 结拜的誓词大抵不过什么同年同月死之类的,三人当即按照传记上的话说了一通,便站起来论大小。 不用说,査君然自然是大哥,张逸飞是二哥,只是说到萧缘书时,査君然说他是三弟! 张逸飞当即笑道:“大哥,既然是自己人了,也不要再遮掩,缘书活该就是三妹!” 其实,这话很明显告诉査君然,我张逸飞已经知道缘书是女儿身了,大哥以后不用在我面前装了! 可査君然听来却不是这么回事,他以为张逸飞暗指缘书一些地方像女人,更甚者暗指缘书就该像女人那样被他们拥有! 缘书活该是三妹!这话,对于缘书来说是奇耻大辱!他咬了咬牙,才止住打人的冲 动,神色不善的说:“休要胡说!缘书是三弟,永远是三弟,你最好记住这点,不然不要怪我这个做大哥的不讲情面!” 张逸飞被他呵斥得莫名其妙,转念一想,莫不是他为了保护萧缘书,所以不肯让人知道萧缘书的身份! 想着,张逸飞看向萧缘书,的确是副祸国殃民的相貌!如今,女子越来越少,相貌也是大多不如男子!如萧缘书这般相貌的女子,怕是只能在书上看到了,若是世人知道缘书的女儿身,指不定有什么风波。 想明白了,张逸飞也不羞恼,当即说道:“逸飞知错,逸飞会记得缘书只是三弟!” 査君然以为他断了那龌龊的念头,脸色稍霁,也就不再提此事。 ------------ 第三十章 披罗衣之璀粲(二) 楼韧将萧缘书抱到自己居住的内室,忙命翘哥准备热水,然后将萧缘书衣服褪掉放了进去。 萧缘书的眼泪已经止住,只是脸上那种不久于人世的哀戚还未散去,红红的嘴 唇不断颤抖,眉宇间是化不去的凄苦,翦水明眸中不再是纯洁的晶亮反而有些哀怨。 楼韧见了她这副模样,不免觉得好笑。以前以为她只是大智若愚,或是懂得藏拙之人。到了现在,楼韧不得不承认,缘书,其实真的很傻!居然因为月事的到来,作出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周围没有婢女,伺候她洗澡的事只能由楼韧亲自动手。他将水轻轻掬到她的身上,仔细为她揉 搓身子。在水光的映衬下,越发显得她皮肤如羊脂般的白 嫩。 楼韧为她擦了背,微微犹豫,终是将手伸到他的胸前,细细的按 摩。 在他一双温暖的大掌下,萧缘书感觉整个胸 部都轻松不少,那种胀疼也得到了缓解。温暖袭上来,她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倦怠,靠在浴桶边闭着眼睛,由着楼韧为她纾缓不适。 楼韧按了会,又围着两颗茱萸打起圈圈来,等停手时,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睡梦中的她尤其显得宁静、动人,静若处子大概就是这般模样。 楼韧想起,有人形容睡梦中的美人,用的是‘海棠春睡’四字。此时的萧缘书正是应了那句“朝醉暮吟看不足,羡他蝴蝶宿深枝。” 看不足,他竟是对她看不足! 他伸手覆在她饱满娇 嫩的胸 脯上,其实,她走进他的视线时,原不是这样的! 那时,她衣衫褴褛,却能挺拔身姿;那时,她满手污垢,五官中只有那双眼睛黑亮有神得让人惊异;那时,她无知无畏,居然为了萧允做靶! 他以为他找到了一件有趣的东西,然后一点点的扶持,一点点的上心。 到现在,他甚至有些分不清他要的是什么? 是能够扬他威名的高徒?是能任他为用的大将?还是,能和他日夜相伴的女子? 楼韧分不清,他也懒得去分清,不管哪一样,他都要!师徒、君臣、夫妻,不管是哪样,注定了全部都是他的! 他凝望着她,说不清,他如此霸道的原因是什么? 是她过目不忘的才智令他求贤若渴?是她与日俱进的箭术让他爱不释手?是她的执着让他依依不舍?还是她这副难得一见的好皮相? 他想,若是她对人没有这般的热切和执着;若是她身无所长;若是她生得不是这副容貌;或许,他真的,真的不会这般霸道! 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能舍! 他要让她在他的身边成长,要她在他的教导下成就一番大业,要她在他的调 教下享受极乐!他,真的什么都想要! 察觉水温变冷,楼韧苦笑的看着自己高高立起的下 体,将她抱出浴桶,用浴巾擦干净放到床上。 然后脱了自己的衣服钻到被子里,将她抱到怀里,大手放在她的小 腹上轻轻按,并喃喃自语道:“这次你身体不适,我就放过你。等到你好了,我定要让你加倍补偿给我!” 他不愿让人打搅萧缘书,当即便让人出去宣布,萧缘书因为无故逃学,被夫子关在书房,罚面壁思过五日,任何人不得打搅! 萧策、査君然还有张逸飞听了都很着急,用尽办法想见她一面,却不得其门而入! 楼韧对学生一向严厉,萧缘书无故缺课受到这样的惩罚,在众人看来是理所应当。但就是苦了这三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整日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萧策用尽手段,也无法见上萧缘书一面。 三人着急了两日,也想开了些,五日时间忍忍就过了。但还是忍不住担心她,纷纷讨好翘哥,托他给萧缘书捎去不少好吃好玩的东西。 翘哥每次都爽快的应下,转个背,好吃的东西自己吃掉,好玩的东西托人下山变卖掉。 开玩笑!他第一次受七殿下的请托将一碗鳝鱼送给萧缘书,他家爷遇见了,顿时那脸堪比木炭,那叫一个黑! 他翘哥别的本事没有,识人脸色,揣度人心,却很擅长。 他窃以为,他的爷见不得别人对那个呆傻的小白脸献殷勤。所以,他不能拒绝三人的请托,更不能拒绝他们的银子。没办法,只能中饱私囊! ------------ 第三十一章 披罗衣之璀粲(三) 萧缘书一觉睡醒时,已经是下午的时光。她身上一丝不挂,旁边躺着具温暖的身体,扭头一看,原来是楼韧。 楼韧本就是醒的,感觉到动静,忙看向她,一张脸几乎要和她贴在一起。 萧缘书见他看自己,也睁大眼睛回望他,然后发现眼睛酸涩,景物模糊,她居然斗鸡眼了! 见她眼白直翻,眼珠乱转,楼韧抿嘴笑了起来,半天才敛神问道:“饿没?起来吃饭吧!” 萧缘书一骨碌爬起来,‘哎呦’的叫了一声,小 腹还是疼! 腿间濡湿,她低头望去,进而恐慌的发现她的那个洞还在流血,床上的床单一片血海。生死的大问题放在面前,她就是再饿也没有吃饭的心思。 看到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楼韧忍不住大笑起来,边笑边说:“缘书呀,缘书,你真是我的活宝,我二十八年来笑的次数加起来也没有这几个月的一半!” 萧缘书哀怨的看向他,当即不悦的说:“夫子毫无怜悯之心,我都要死了,你还笑!” 见她眼里盈满了泪光,鼻头发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楼韧忙收了玩笑之心,一把将他捞起搂在怀里,也不管身上被血渍弄脏,安抚道:“傻缘书!你哪里是要死了,你这是长大了!变成女人了!” 萧缘书听到自己不是要死了心情放松下来,随即不解的问道:“女人?我不是男子吗?” 听她问这样糊涂的问题,楼韧不笑了,心里反而有些酸楚。可怜她一个孤女,没有父母疼爱,长这么大居然连男女都分不清! 思及此,楼韧将她抱得更紧,亲了亲她的嘴角,说:“缘书是女人,是个已经长大的女人,再过些日子就能成婚生子了!” 萧缘书正要说什么,感觉下腹一热,里面有热流淌过,然后她腿间冒出血水,脏了楼韧的衣袍。 “我……”看着那暗红的血迹,萧缘书感到羞愧和无措! 楼韧拍拍她,道:“别怕!刚才我已经命人找了个产婆来,这方面她会教你的,快,把衣服穿上,我这就命人让她进来!” 等她穿好衣服,产婆便被带了进来,许是怕她不好意思,楼韧识相的避了出去。 楼韧再进来时,产婆已经走了,萧缘书也已经换干净衣服,别别扭扭的坐在床上。 她显然还在消化产婆带给她的震撼消息,楼韧坐到她旁边了,她也没有反应。 楼韧伸手将她环住,问:“想什么呢?” “我在想产婆说的话!”萧缘书虽然嘴上作出了回答,脑子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整个人依旧有些恍惚! “什么话?” 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 脯,老实的说道:“她说,这里不是肥瘤,是女人的胸,还说,以后我有了孩子就靠它们喂养!” 楼韧低头靠在她的肩膀上,闷闷地笑,又问:“就这些?” “她还说,我下面的那个洞是生孩子的地方。里面流血代表我能生孩子了!” “这回知道自己是女子了?” “嗯!”萧缘书点了点头,看向楼韧说:“只是,我想不通,孩子是从洞里生出来的。那么,又是怎么放进洞里去的呢?被谁放进去的呢?” 楼韧忽起一滞,看她满脸疑惑却十分诱人的样子,当即用力一推,将她推倒在床上,起身压了上去。 含住她的唇,用力的吸允、舔舐,直到二人嘴角都流出了淫 靡的银线,他才微微起身,傻哑着嗓子说:“想知道孩子是怎么放进去的?以后我会好好教你!你的孩子,自然是由我放!” 说完,他的大手来到她的下腹,轻轻抚 摸起来。 萧缘书显然被他吻得有些犯晕,傻傻的点了点头。 见她如此乖巧,楼韧心情很好的叮嘱道:“缘书,你须记住,不可让人知道你是女子,更不可让人看到你的身子!” “为何?” “因为,若是别人知道你是女子,你现在所有的一切将会改变!” “改变?变成什么样?” “査君然不再是你的兄长,萧策或者萧允也会有麻烦!” “可是,可是,我的身子……” 萧缘书想说她的身子前不久还被张逸飞看过,可是楼韧不给她机会,不悦的打断道:“记住,女子的身体是不能让人看到的!” “那你,你怎么可以看?” “我不同!你的身子,这世上只有我能看!” “我不明白!” “你无须明白,只要记住若是让别人知道你是女子,尤其是萧允还有査君然知道,他们两人一定会有天大的麻烦!” 楼韧也不管什么风范,明明是不愿意别人分享萧缘书,明明是出于私心不让别的男人觊觎,他偏用査君然和萧允恐吓。 果然,一听到萧允和査君然有麻烦,萧缘书立马想都不想就点头答应下来。 ------------ 第三十二章 披罗衣之璀璨(四) 楼韧怜惜萧缘书还在长身体,束胸太过难受,当即命人制了内甲衣。这衣服质地较硬,穿在身上外罩宽松的衣服,只将她的腰背显得粗实,胸 脯反而不太明显。而且,还很好的隔绝了胸 脯与外界的接触,若是被人不小心碰到也不觉得柔软。 萧缘书觉得这个内甲衣虽然厚了些,但是比她的那些白布管用,穿在身上也不觉得憋气,当即异常欢喜,对着楼韧连声道谢。 楼韧自然十分受用,别有深意的说道:“缘书既要谢我,难道只是口说而已?” 萧缘书眨了眨那双明媚的杏仁眼,扇子般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憨憨的问:“那夫子要学生怎么谢你?” “这个简单,缘书吻我一下。” “吻?” “傻瓜,就是这样!” 说着,楼韧长臂一捞,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张嘴去含她的唇瓣,只觉娇嫩灼热。他伸出舌头去舔她牙关,再轻轻将它顶开,将舌头探进她的嘴里去。 楼韧这个吻吻得很仔细,他的长舌不但和她的舌头勾缠舔舐,还小心的舔过她嘴里的每个地方,包括上下颚还有牙根。 等他离开她的嘴时,萧缘书显然已经陷入眩晕状态,双眼迷蒙、眼角含羞,脸色红润且妩媚,朱唇鲜艳欲滴。 楼韧将她按在怀里,低叹:“真是磨人!” 萧缘书半天才回过神来,道:“原来这就是吻!” 楼韧低低笑起来,靠在他身上的萧缘书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膛的抖动和些许的回声。 “是呀,这就是吻,早先不是就教过你了吗?”楼韧应道。 转瞬他似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将萧缘书的头用手抬起,凝视她问:“缘书喜欢我这样吻你吗?” 萧缘书是个老实人,想到刚才产生的那种苏苏麻麻、飘飘忽忽的感觉,当即毫不考虑的点头,朗声回答:“喜欢,很舒服!” 楼韧闻言十分得意,只是他的笑容仅维持了十个数便凝结在脸上。 “夫子比萧策厉害!萧策吻得没有夫子舒服!”萧缘书忆起萧策也曾吻过她,虽然也很喜欢那感觉,但到底他的‘功力’没有楼韧深厚,她非常真诚的说。 楼韧那对深邃的瞳孔紧缩,缩得最后只剩下可怕的寒光,阴沉问道:“萧策这样对你做过?何时?” “嗯,就是有一次下学堂回北甲院的时候。” 楼韧放在萧缘书腰侧的手加大了力道,怒道:“你怎可让他吻你?” 萧缘书从骨子里对楼韧是又敬又怕,被他这般一吼,脸上立即显出怯怯神情,委屈道:“学生不知道不能让他这样做!” 看她无辜的眼眸里竟是纯洁,像小鹿一样惊惶无措,嘴角微瘪,十分楚楚可怜,楼韧有些后悔对她发怒。她在情事上面,单纯得如同白纸,连最起码的常识都没有,还能指望她有忠贞吗? 他长叹一口气,柔声道:“是我不对,未曾跟你说明白,以后你须记住,除了我之外,不可让别的男人碰你的身体,不能吻你,不能抱你,更不能脱你的衣服!” 萧缘书想问为什么,可见着楼韧眼里的凶光,忙把话吞下肚,老老实实的点头。 楼韧满意,复又不放心的嘱咐两句。 “还有,你以后不可像以前那样和査君然亲近!其他人更不可以!” 萧缘书闻此言,立马就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呼一下从楼韧怀中直起身子,不悦的说道:“为何?为何我们不能像以前?” 楼韧本欲强行命令,转念一想,这个萧缘书是个执拗性子,若是太过压制怕会适得其反。忙满脸正色的说:“我且问你,査君然是你的什么人?” “哥哥!”萧缘书的这两个字答得又脆又坚定。 “那你呢?你是他什么人?” “弟弟,不是,是妹妹!” “是呀,你们是兄妹,那你可知道兄妹之间是不能太过亲近的,太过亲近会背上什么样的名声?”楼韧语重心长的问。 萧缘书见他此时完全就是平日里授课的神态,下意识的把他的话当成教诲来聆听,恭敬的道:“学生不知,请夫子明示?” “兄妹*,天地不容!”楼韧眼神灼灼的盯着她,残忍的说出答案。 萧缘书面色立马变白,她知道天地不容的下场,传说中的商纣王不就是天地不容,才会死无全尸,就连他的妲己也遭横祸! 楼韧却还嫌不够,忙补充道:“你若不信,大可去翻翻书,看看春秋时期齐襄公和他的妹妹文姜*是何下场?到最后,不过就是骂声滔天,齐襄公死于非命!” 听了此话,萧缘书忆起査君然前些日子说她已经长大了,不可再缠着他的事,竟然会生出恍然大悟的感觉。自以为是的猜测,原来,哥哥不让她和他太亲近,就是怕背骂名,怕天地不容! 思及此,萧缘书认为好死不如赖活,不亲近哥哥虽然难受,但总比两人都被世人唾弃,不容于天地的来得好。 “夫子放心,学生与哥哥相处会守礼的!”想好了,萧缘书磊落表态,只是胸口还是很闷,怅然若失的郁结在她心里无法散去。 楼韧见萧缘书松动的神情,明白自己是赌对了。萧缘书虽然在课业上表现不俗,但是对于礼法反倒不知。她就如同刚到世上的婴孩,所有的一切都需要重头学起。可是,书院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她身边的人也没有给予适合的引导。 导致了她能背下许多兵法,却反倒不知最基本的常识。听到楼韧的话,想到历史上却又齐襄公和文姜之事,当下不疑有他,自然无法明白那是亲兄妹,而她和査君然根本做不得数。 ------------ 第三十三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一) 转眼五天过去,楼韧再是不舍也只能让萧缘书回北甲院。不是没想过找个名目将萧缘书留下,但终归要考量的问题太多。让一个学子住在他的院中,于情于理都不符合,他也只能千叮咛万嘱咐,将萧缘书送回。 萧缘书才走到院子里还未来得及进居室,査君然已从居室里出来,激动的走上前就要搂她,却被她一下闪躲开。 査君然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平举于空中的手臂,如裁如剪的眉头微微皱起,小声唤道:“缘书?” 萧缘书心里并不好过,奈何那句‘兄妹相 奸,天地不容’的话一直盘旋于她脑海,让从来无忧无虑的她有了烦心之事。 她轻咬下唇,悄悄望向满脸不解的査君然,又迅速把眼光从他身上撤走,讪讪的道:“哥哥,我这几天都发霉了,不能熏到你!” 说完,她心里如同压了一块巨石,怎一个闷字了得?这是她第一次对査君然撒谎。她从来都不是诚实之人,为了逃避惩罚也常向楼韧撒谎,可是面对査君然她从来不说谎。 在她看来,萧缘书是査君然的萧缘书,査君然也是萧缘书的査君然,他们是一体的,是不分彼此的。所以,他们之间不会有谎言,因为没有人会骗自己! 可是,此刻,她撒谎了。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谎言,竟让她无法面对査君然! 査君然怔愣片刻,想不到她会做此解释,双手放下,笑道:“缘书长大了,还知道害羞了?” 萧缘书却是不敢再看他,低着头支吾道:“我,我去洗澡!” 査君然见她迅速走向内室,脸上的笑容垮了下去,出神的想着心事,半响才自语道:“缘书,几日不见你竟会躲我了!你是不是发现我的龌龊心思了?还是,你已经厌倦我了?” 他的话萧缘书自然听不见,也不会给他回答,可是有一人却冷然答了他。 “既然你知道是龌龊心思,那就该小心收好,切莫让人知道,害了自己也就罢,不要无辜牵连缘书!” 査君然震惊,没有想到不过是喃喃自语竟被他人听了去,他暗骂自己太过大意,竟然有人靠近也没有发觉。扭头一看,这个人还是他最无可奈何的萧策! 萧策嘴角挂着鄙夷的笑意,讽刺道:“怎么,小将军无法可说了?” “你待如何?”査君然脸上黑云密布,沉声问道。 “不如何!不过就是想提醒你,少打缘书的主意!”萧策此时的脚伤并未复原,手里还拄着一直拐杖。 “哈哈哈!”査君然直视萧策片刻,突然放声大笑。 “你笑什么?” “我笑堂堂的七殿下也只是藏头缩尾的鼠辈!” “你,你大胆!”萧策未被人当面戏说过,咋听査君然的话,已然恼羞成怒。 “难道我说错了?你明明对缘书存着相同的心思,竟还能在此昧着良心的教训我!你,凭什么?难道殿下是想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査君然,你!”萧策本是很生气,转念一想,竟也大笑出来。 “哈哈哈哈!” “你又笑什么?”査君然不解,这个萧策不会被他气疯了吧! “我笑你,笑你只能好好守着本分和缘书做一辈子的兄弟!”说着,萧策挑衅的看向他,继续道:“可笑你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明明是对缘书存着那份心思,却还要假仁假义的与他做什么兄弟!既然做了兄弟,那你便做一辈子的兄弟吧!” “你!” “我怎样?难道说错了?我倒要看看,如果缘书知道你的这份心思,还会不会和你亲近。恐怕到时候缘书只会避你如蛇蝎!” 萧策一语得胜,也不和他纠缠,趾高气昂的拄着拐杖走回屋里。 晨风吹来,吹得査君然浑身冰冷,只觉寒气从脚底延伸到头部,就连萧策何时离去也不曾在意。 门边的张逸飞站了很久,事实上,当他得知萧缘书被放回北甲院,便迫不及待的赶了过来。他到院门口时不早不晚,刚好就是査君然喃喃自语,却被萧策听见的时候。 张逸飞的心有些乱,萧策和査君然的心思他是一早就明了的,但是他并不知道这二人一直将萧缘书当做男子之事。 按理说,他应该进去告诉査君然,好歹他们是结拜的兄弟。他若说出来,査君然就不必如此失魂落魄的站在院中;他若说出来,萧缘书和査君然之间必然是另一番景象;他若说出来,是不是能成就洪武书院的一段佳话? 可他的右脚刚刚迈出,脑海里就有个声音催促他‘收回来,把脚收回来!’ 你不是喜欢缘书吗?缘书从来都和査君然亲近些,难道你要让他们顺理成章的在一起吗? 不!不能! 虽然早些时候,他确实存了和査君然分享缘书的心思。但是,此刻,此刻他忽然产生了成为她唯一的希望! 如果,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她是女子,他张逸飞是不是就有了机会? 再说,査君然若是知道缘书是女子,只怕绝不会给旁人机会,他张逸飞又何必作此自毁长城之事? 想着,张逸飞也顾不得什么道义,当即将脚收回,退出了院子。 ------------ 第三十四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二) 萧缘书变了,变得不再像从前一般大大咧咧,过去她最喜和人亲近,可现在只要有人想靠近她,她就像是受惊的小鹿,拔腿就蹦跶到一边。 査君然被她躲闪几次,便学乖了,不再对她搂抱。心里虽然失落,他却也感到庆幸,因为萧缘书并不是对他一人躲闪。事实上,就连一向心高气傲的七殿下也被她弄了好几次黑脸。 相较之下,萧缘书反倒更喜欢和张逸飞结伴,因为此人一向守礼,让她能泰然处之。 可怜的萧缘书在楼韧一次又一次的恐吓和警告下,终于意识到和别的男人亲近是有辱名声的事。她倒也不是反感査君然和萧策,只是害怕,至于怕什么,她谨记楼韧的话不可向他人透露。 楼韧眼见着她和其他学子开始疏远,心里十分满。十四岁的少女其实是很敏感的年龄,对于外界既好奇又惶恐,若是多加引导,萧缘书自然能正确认识到两 性的问题。 可她身边大多是同龄之人,唯一一个有引导资格的楼韧,还将她导入歧途。现在,只要别的男子碰碰她的手,她就惴惴不安。 每次,她忍不住想要去牵査君然,楼韧的话就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响起。 “缘书,你要记住,男女授受不亲!” “那要是亲近了会怎样?” “会被浸猪笼!” “真,真的?” “嗯!” “不信你可以去看看汉朝时的《女志》。” 楼韧多聪明,汉朝之时对女子的约束比之懿朝严苛千万倍,当然会有女子因偷 奸浸猪笼之事。 萧缘书风风火火的将那本旧得发黄的书翻了一遍,上面因为男女私相授受而被责罚的女子不计其数,其死状之恐怖,无法言表。 她害怕的同时,也记住了那些女人的下场。 “那,夫,夫子你为什么要抱着我?” “为师的不一样!” “为何?” “为师的需对你言传身教,自然要身体力行!” “身体力行?那我,我会被浸猪笼吗?” “不会!” “真的?” “真的!缘书,你须记住,我是当世第一奇才,我若说不会那必定不会!我若说是必定不错!” 然后,就是两唇相吸的啧啧声,还有女子猫叫般的低 吟。 “舒服吗?” “舒服!” “还要吗?” “嗯!” 接着是更猛烈地吸允声,还有沉重的喘 息声。 其实,关于楼韧的话,萧缘书也是有所怀疑的,可经过她多方询问,在强大的事实面前不得不相信。 课后,她瞅准四下无人,拦住书院的张院长,含糊其辞的问:“院首,你说男女真的授受不亲吗?” 张院长一属于作风保守派,又读了太多的儒家著作。若问他对懿朝什么不满,一是允许女人娶夫,二是允许女子入庙堂登高位。 萧缘书话音刚落,张院长便激动起来,男女大防呀!这个年头有多少人忘了这老祖宗的规矩?别看这些学子年幼,全都想些有辱斯文之事!逮住如此好的说教机会,他怎能放过? 于是,他马上侃侃而谈,先是肯定了男女授受不亲的正确性,又开始大吹特吹若是女子犯错就该如何如何。 站在一旁的萧缘书听得小脸煞白,怎的张院长所说比楼韧告诉她的还要可怕? 她思考许久,还是找了第二个人考证。 她走过花园,遇到在忙活的花匠,问道:“李二哥,你说,楼夫子和张院首他们会不会犯错呢?” 李二哥是个粗人,从未读过书,对这些位高权重的人却怀揣着一颗无比坚定的崇拜、景仰之心。 闻言,便立即说道:“楼夫子是咱大懿朝的奇才,所说当然不会错。张院首做了院首这么多年,也从不曾犯错。”然后就是李二哥啪啦啪啦的述说他们英明神武的光辉事迹。 萧缘书垂头丧气的离开,路遇张逸飞。 见到张逸飞她眼睛豁然一亮,张逸飞不同于院长专断,也不同于花匠的肤浅,还知道她是女子的事。这等问题,问他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萧缘书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开口道:“逸飞,我想问你点事。” “何事?” “男女授受不亲会怎么样?我是说,我是说,比如,若是我和哥哥或者萧策太亲近,是不是,是不是就会被,嗯,被惩罚和世人唾弃?” 张逸飞犹豫许久,男女授受不亲是儒家保守的主张。但是懿朝从开国到现在,其实早就不看重此礼法了,顶多就是读书人嘴上说说。即便男女真有什么,也不会受罚。要罚也是罚男子,本朝女子太少,除了谋逆和反叛大罪,其他的罪都是当免责免,不能免也减轻一等。 可他存有私心,听到萧缘书问若是和査君然或萧策太过亲近会怎样,他已存了误导之心。所以他对萧缘书的问题避而不答,只是含糊其辞的说道:“缘书,你身为女子,不可与萧 策和査君然太过亲近,不然,不然,于你不利!”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男女走得太近,吃亏的终归是女子,于她不利之说当然也算得。 即便萧缘书日后懂了,想起来,张逸飞的这番话也不算骗她。 于你不利!这四个字听在萧缘书的耳朵里,自然和楼韧还有张院长说的种种联系到一起。她当即手脚冰凉,失魂落魄的离开。 三人成虎,便是如此,本没有猛虎,却让萧缘书感觉处处是虎! 她本来天性就喜欢和人亲近,可现在看来全书院她只能和楼韧一人亲近,自然抓住这根救命草不放,任由他整日里在她身上为所欲为。 ------------ 第三十七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五) 难得书院停课一天,众人约好入山踏青。几个学子皆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既要玩耍便选择人迹罕至之处,所行山路自然是险象环生。 一路看来倒也风景壮阔,正所谓百川沸腾,山冢碎甭。高谷为岸,深谷为陵。几人来得早,此时山间云雾尚未散去,置身其中仿若仙境。 就连一向不喜欢吟诗作对的萧缘书也忍不住赞道:“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山因云晦明,云共山高下。” 听她此言,张逸飞当即笑说:“缘书既然喜欢,那日后我常陪你来!” 萧缘书微笑颔首,不作他想。 这笑容看在萧策眼中只觉得刺目非常,也忘了平日里所受的教导,将喜怒不形于色的原则抛诸脑后,一张脸顿时如同玄铁般,黑寒透彻。 跟在萧策身边的吴起见状,暗自揣度他的心思,便讥讽张逸飞道:“逸飞兄,你好歹出身大儒之家,怎的气势如同欢楼里的倌爷?贴着脸的讨好别人呀!” “你!”张逸飞虽然博学多才,却不擅长口角之争,更何况吴起所说的此等污言秽语。他不过听听就已经双耳发红,若让他反击,只怕整个身子都如同被煮的螃蟹般从头红到脚。 “怎么?无话可说了?还是自个承认了?”吴起其实也算是有些才华,奈何在萧策身边,在皇宫里浸淫多年,早就练就一身市侩嘴脸,说起人来就如街上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怎么尖酸怎么来。 张逸飞胀得脸红脖子更红,你,你,你半天,却你不出个下文来。 萧缘书见他被气成这般,心中十分不快。她这人虽然对人情世故少了些领会,却天然的护短。 眼见着二哥被欺负,她当然不干,马上龇牙咧嘴的怒道:“他是我二哥,做哥哥的讨好兄弟有什么不对?再说了,说起讨好别人你吴大狗腿子敢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 “你,大胆!”吴起怒。 “得!你这个狗腿子除了会这一句还会什么?大胆!我就大胆了!狐假虎威、仗势欺人!孬种!” “你,你竟然敢骂我孬种!萧缘书,你好大的胆子,当着殿下的面骂人!”吴起故意嚷道,一双眼睛却是往萧策的身上瞄去。 其实,吴起不如他表面这般无能,起码在识人脸嘴上就很有一套。他如此嚷嚷不是骂不过萧缘书,他吴起是谁,要骂人自然是花样百出。可他吃不准萧策对萧缘书的态度,所以不敢冒然当着萧策的面和萧缘书闹僵。 果然,虽是他吃了亏,萧策却很不耐烦的呵斥道:“吴起,闭嘴!让本宫清静清静!” 他识相的退至一边,不再和萧缘书冲突。 张逸飞见萧缘书刚才一改平日的温顺、泼辣难惹的样子,虽然有些吃惊,却更多的感到喜悦。刚才她是为了他而和吴起争执,想到意中人在人前袒护自己,张逸飞一颗心就如同天空中的小鸟,欢快的到处飞翔。 査君然冷眼看着张逸飞双眼泛桃花,只觉得世间可笑之事极多,萧缘书不过就是孩子性不喜欢吴起,却能换来张逸飞如此神采飞扬! 虽然心中明白张逸飞是一厢情愿的傻乐,査君然心中还是不痛快。恨不得此时将萧缘书拐跑,只让他一个人看一个人喜。 思及此,他向萧缘书说道:“缘书,反正无事,不如我们到那边树林去看看,说不定能遇到些奇珍异果。” 萧缘书点头,却并未如査君然的意径直跟去,而是转身对张逸飞唤道:“二哥,走,我们去树林。” 张逸飞应了,忙跟着走去。 萧缘书经过萧允身旁时,略作停留,很想张嘴邀他同往。可是,长久一来的习惯,心中的意识,还有萧允往日里高高在上的神情,让她咬了咬下唇,还是没有说出口,最后跺了跺脚咬牙跟着査君然进了树林。 萧允的视线其实从刚才就一直放在她身上,见她停在身旁,张嘴欲言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心里有些失落。 还是傻奴的萧缘书,只让他偶尔迸 发出些许的仁慈和悲悯。可是,自从她成了萧缘书后,萧允却开始羡慕她。 明明是楼韧最器重的弟子,却丝毫不注意言行谈吐,凭本性而为; 明明身边之人明争暗斗,却坦然处之,任喜恶而定; 明明就不是有功名利禄之想的人,却勤奋好学,得大家的赏识。 萧允羡慕她的同时,又有些嫉恨。嫉她的好运,嫉她的天资;恨老天的不公,恨自己早早失了那颗赤诚之心。 他看向并肩而行的三人,眼里多多少少有一种莫名的渴望。渴望那种真诚、无忧、凭心而活的人生! 眼看萧策等人尾随萧缘书之后也进 入了树林,萧允冷冷一笑。这个萧策,莫不是真以为自己是最得宠的皇子,就敢如此肆意横行?对萧缘书的那点念想居然不知道加以掩饰,且常常在众人面前将喜恶表露无遗。 他倒要看看,若是最后,萧缘书回应了萧策的感情,萧策当如何自处?父皇再宠溺他,还能任他纳男妃?就算凭着前例许他纳了萧缘书,难道还能让他当上皇帝不成? 须知,懿朝虽有纳男妃之事,却只是闲散的王爷,九五之尊从未有此一例。到时,只怕萧策悔之不及。 若是萧缘书不回应萧策,只怕他也会被伤得体无完肤! 想到此,萧允有些开怀,却又有些不悦。说到底,他从来都只能看透别人,却被自己无法看穿。 ------------ 第三十八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六) 萧缘书、査君然还有张逸飞三人在树林里边走边说,萧缘书侧身就见一只雪白的兔子从旁边窜去,她当即兴奋,下意识的向后背伸手想拿弓箭,结果捞了个空。她这才忆起,早些时候想着不过踏青,便将弓箭放在居室之中。 她十分懊悔,作为箭术高手,真该箭不离背、弓不离身! 张逸飞刚好发现她的神情变换,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却空无一物,便问道:“缘书,你看什么?为何忽喜忽忧?” 萧缘书沮丧的嘟了嘟嘴,抱怨:“早知我就应该背上弓箭,刚才我见一只雪兔跑过,哎!” “缘书想要那兔子?” 萧缘书微微颔首,又感叹道:“兔子都没了,说什么也没用了!” 査君然笑道:“别不高兴了,回去后哥哥买好吃的给你!” 张逸飞却不说话,暗自琢磨着缘书平日里虽然如男子般豪爽,到底是个女孩,和他妹妹一样也爱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 他扭头看向她,只见她的杏仁大眼中黑白分明,一对翦水明眸闪着惋惜之意,一张朱唇不满的撅起。这还是她在他面前第一次表现出娇柔的小女儿神态,他当下心神一动。 望向树林深处,道:“大哥,缘书,你们先行。我过去行个方便。一会就来找你们!” 不等二人应答,他已举步走向丛林茂密之处。 他边走边认真查看,这周围既然有兔子,就该有痕迹才对。即便没有,如此茂密的树林。想要抓一只兔子还是不算为难的。 走了半里路,他眼尖的看见一个兔洞,看周围的草势,兔子应当是常从此处出没。 他寻了个不远不近的草丛猫腰蹲下,死死盯住兔洞。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他的腰和腿都有些酸软,终于看见一个雪白的脑袋在洞口小心翼翼的查探,确定周围没有危险,这才放心从洞里窜出。 张逸飞的功夫底子不错,身手也十分敏捷,见此机会忙提气上前,将兔子抓了个正着。 他心中欢喜,转念又想这个兔子送给缘书会不会太大了些?妹妹可是喜欢小动物!他伸手扒拉兔子的下腹,遗憾的发现是只公兔,那这兔洞里必然是不会有小兔了。 他本想将这兔子放了,另寻一处掏小兔子,但忆起在这里已经耽搁很久,怕萧缘书久等。大兔子就大兔子吧,现下先拿了去哄哄她,以后再给她寻一只小的。 他提着兔子的两只耳朵沿原路返回,远远就被萧缘书看见。 萧缘书双眼放光的盯着他手里的兔子,欢快的跑向他,道:“二哥,原来你是去抓兔子了!” 张逸飞见她并不嫌弃这兔子过大,心里松口气,柔声问:“我为你抓的,喜欢吗?” 萧缘书连忙接了过来,抓了抓兔子肉肉的肚子,道:“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张逸飞摸了摸她的脑袋,满眼笑意的说:“本来我想抓个小的,但是一时半会没有找到,等以后我一定抓个小的雪兔送你。” 闻言,萧缘书圆睁双眼,朗声说:“就这样的最好!小兔子多没意思,大兔子好!谢谢二哥!” 听她说喜欢这样的,张逸飞心里更加甜蜜,眼神灼灼的凝视她。 萧缘书抬头望了望天色,道:“二哥,快正午了!你赶紧去寻些水来!” “寻水做什么?” “当然是洗兔子!” “缘书,兔子可以回去洗!”张逸飞无奈的笑,想着再是才华横溢也终归是小女儿天性,拿了兔子便想为它打理。 “那怎么行?等回到书院,黄花菜都凉了!” 张逸飞见她迫不及待的样子,只得取了几个水囊,面上虽是无奈,暗里却是一片柔软。 张逸飞刚走,萧缘书便招呼査君然道:“哥哥,快过来,帮我把兔子宰了,一会我们吃烤兔!” 闻言,査君然有些同情张逸飞。大家都看得出,他是将这兔子视为定情信物般送给萧缘书,哪知,萧缘书并不是喜欢兔子。 确切的说,萧缘书也是喜欢兔子的,只是喜欢的仅限于那可口的兔肉,而非活蹦乱跳的兔子。 张逸飞取水回来,就见萧缘书和査君然身旁一地的血和兔毛,惊得手里的水囊掉在了地上也不知道,半响才开口说:“缘书,你,将兔子怎么了?” 萧缘书眨了眨眼睛,理所当然的回道:“宰了呀!” “你,你为何,为何将兔子杀了?” “当然是吃呀!” “你不喜欢这兔子吗?” “喜欢呀!” “那你为什么不把它养起来?” “二哥,你别太贪心了!它已经够肥了,再养也养不肥,还不如现在就吃!” 张逸飞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他这般看重的东西,到了她那里原来只是一顿口腹之欲。他这般费劲心思,却原来根本没有弄清楚她的心思。 他忽然悲从中来,他和缘书之间到底比不过査君然,原来刚才査君然就领会了她的意思,所以才安慰她说回去给她买好吃的! 他看向有说有笑的两人,感觉自己被生生的隔离到一边,如何用劲也无法融入其中! ------------ 第三十九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七) 正午时分,大家已是饥肠辘辘,有人早早的准备好干粮和点心。萧策和萧允这样的身份,即便是在书院这个不太讲究礼数的地方,饭食问题也不用他们考虑,自会有人打点。 萧策身边的吴起和徐文山,萧允身边的胡为和谢长卿,随身携带的尽是两位殿下平日爱吃的点心。 可是,萧策面对吴起递到他面前的食物却毫无兴趣,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萧缘书架在火上的兔肉,好似那是人间美味,引得他七殿下垂涎三尺。 吴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立时会意,理直气壮的问:“萧缘书,你的兔肉烤好没有?” 萧缘书斜睨他一眼,没有说话,又回头看着兔肉,专心致志的握着串兔肉的树枝翻滚。兔子身上的油流了出来,掉到火里‘哧’的一声,整个树林都弥漫了烤肉的味道。 吴起被她忽视,气得咬牙,心道若不是此刻七殿下对你有意思,我早就扒了你的毛,岂能让你如此嚣张? 其他几人已经开始吃起随身带来的食物,大家不时的抬头看向火架上的兔肉、还有被火光照得脸色通红的萧缘书。大家都没有说话,好似在专注用餐又好像都在沉思。 等兔肉终于烤好,萧缘书边吹气边用手去撕,被烫到了就用手指摸摸耳朵,再吹着气撕兔子。 査君然和张逸飞见她焦急的狼狈样,也不接手帮她,好笑的由她忙碌。 萧缘书撕下一个兔子腿,递到査君然面前说:“哥哥是兄长,应该吃好的,这个兔子腿给你!” 査君然笑着接过,轻轻咬上一口,虽然只有烟味,却胜在肉质不错,加之是萧缘书的心意他自然吃得香甜。 见他点头称赞,萧缘书笑了笑,又撕下一只兔腿递给张逸飞,说:“二哥今日最辛苦,也应该吃个兔子腿。” 张逸飞望向她,见她一眼的天真和诚挚,在她盈盈的笑意下,他先前的伤心竟奇迹般的消去,温和说道:“缘书既然喜欢吃,那就自己吃吧,二哥吃点心。” 萧缘书的脑袋立马如同拨浪鼓般摇晃起来,坚定地回道:“不,二哥吃!我这还有!” 张逸飞不再谦让,默默接过兔腿,斯文的啃咬起来。 萧缘书再次撕下一只兔腿,孩子气的说:“缘书烤肉也十分辛苦,这只兔腿就给缘书吃吧。” 话毕,她便将兔腿用嘴含住,然后望向手里少得可怜的兔肉,再望望周围的少年都带了食物,便心安理得坐到査君然和张逸飞中间,准备享用这美味。 美味当前,偏偏,有人不让她逞心,开口道:“萧缘书,你那不是还有只兔腿吗,还不快递过来给七殿下。” 萧缘书忿忿的看向吴起,恨不得将手里的兔肉向他面门扔去,当然前提是肉已被她吃了只剩骨头。 闻言,萧策满脸期待的看向她,等着她将兔腿递到手上。 萧缘书心里有些不舍,可想着萧策平日对她极好,此番若是不给他,岂不是太不仗义? 她认命的站了起来,撕下最后一只兔腿,就要向萧策走去。 此时,伴随萧允左右的胡为出人意料的开了口道:“缘书,五殿下平日最喜兔肉,不知缘书是否愿意将剩下那只兔腿奉于殿下品尝?” 话毕,萧缘书立即感到了为难,萧策对她好,她理当仗义。可萧允是她喜欢之人,她又想爱护。她有些后悔刚才早早的咬了兔腿一口,不然就不会如此进退维谷。 萧允微微锁眉,望向胡为,却见他双眼含有深意不像是胡闹,便站在一旁静观,并不出声为萧缘书解围。 萧策却是死了心要弄清楚,在她心里到底是萧允重要,还是自己重要,也就孩子气的看着她等她作出决定。 树林里忽然安静下来,偶尔响起烤炭炸开的噼啪声。萧缘书拿着兔肉,只觉如鲠在喉,平日里好吃的兔肉也变成了烫手的山药,恨不得弃之而后快。 胡为见她半天不做决定,便很好意的建议道:“缘书既然为难,不如就由君然为你决定!都说长兄如父,你们虽是结拜兄弟,情意却胜似亲兄弟。他活该能替你做主!” 萧允看向胡为,终于明白为何三哥萧宸对胡为另眼相看,本来只是简简单单的分食兔肉,被他这样一说,却成了择主的暗示。 査君然是镇国将军之孙,却也是朝中的中立派,这次他将兔腿给谁便是投靠的信号。即便他是无心,可政治本就是敏感的东西,外人看来谁会管他无心还是有意? 査君然生性直爽却不代表他毫无心机,闻胡为所说,他不动神色的回:“缘书还是长身体的时候,请二位殿下海涵,让她一人将这两只兔腿都吃了吧!” 胡为眼中冷光乍现,快得让人看不见,笑了笑继续和声对査君然说道:“既是如此,不如就将我带来的酱鸡让给缘书。” 说着,他看了看萧允道:“五殿下和我也算是多年至交,他一直酷爱兔腿,不知君然可否成全?” 査君然好似被逼上了绝路,面上有些沉重,担忧的看向萧缘书。手握兵权的将门,本就是皇权的威胁和忌惮,他若真替萧缘书做了决定,怕是査氏一门难有安宁。可若不选,却被胡为几句话将退路堵死,根本容不得他拒绝。 ------------ 第四十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八) 眼见査君然左右为难,大大咧咧的萧缘书忽然就感应道他的忧心,嚷道:“夫子说,大丈夫行事当有担当、果决。我好歹也是肃王门生,怎么会一个决定都做不出!哥哥,这事不劳烦你,我自有主张。” 说完,她拿起手里的兔腿递到萧允面前,说:“五殿下,君子当有成 人之美,你既喜爱,缘书愿当一次君子。” 话毕,她又回火架边拿起被她咬过一口的兔腿,递给萧策道:“萧策,我们一直同桌而食,这兔腿被我咬过了,你也应该吃得下,你就吃吧!” 见她将未食过的兔腿给了萧允,萧策本已是脸布寒霜,但见她又将自己的那只递了过来,他立马言笑晏晏,道:“缘书不吃吗?” 萧缘书不舍的看了眼他手里的兔腿,闷闷的摇了摇头,一声不吭回到査君然身旁,拿起剩下的烤兔大口吞咽起来。 目的没有达到,作为两皇子党自是有些遗憾的。虽然事情是由萧允一边的胡为挑起,可萧策这边的人也很想逼着査君然选择,才会任由事态发展,不想却被萧缘书玩笑的做法不了了之。 几人暗自猜测,这个萧缘书到底是真傻,还是根本就是大智若愚之人? 啃着兔肉的萧缘书只觉得食不下咽,可也不敢表露出来。此刻,她第一次意识到身边的暗流涌动,也第一次感到了莫名的害怕和恐慌。 她无比清晰的知道,过去的傻奴虽然吃不好穿不暖,却可以守着自己的无忧天下。而今的萧缘书,吃穿不愁,却再也找不到那种安宁。 是夜,未及四更,更夫刚敲过三更的更,萧缘书便从床上爬了起了。 事实上,她心里有事,却不能对别人提及,躺在床上根本无法安睡,索性穿好衣服走到平日里练箭术的小桥上。 独自一人枯站了一会,冷风吹来,在漆黑的夜里让她感觉十分萧索,稍微犹豫后她走向了楼韧的住处。 楼韧是夫子,又是肃王,自然是独门独院。 守门的下人是肃王府里跟过来的,早早就接到肃王令任萧缘书在他院中自由来去。见到萧缘书,他也不阻拦,反而主动告知楼韧现下已经在卧室就寝。 萧缘书径直走到楼韧卧室,好在他睡觉有人把守因而从不锁门。她轻轻推门而入,走到床边便不客气的爬了上去,缩进楼韧的怀里,紧紧将他搂住。 楼韧在她推门时就已经清醒,从脚步声里已经知道是她,见她像个畏寒的孩子般卷缩进他的怀里,他忙将她搂住,道:“缘书,有什么事吗?” 萧缘书靠向他的胸膛,沮丧的说:“夫子,今天二哥为我抓了一只兔子,我原本以为有兔腿啃,结果忙碌了很久却只吃了一口!” 闻言,楼韧很不厚道的笑了起来,笑得靠在他胸膛上的萧缘书只觉阵阵颤抖和回声,令她更加烦闷。 笑够了,楼韧才敛神说:“缘书半夜不睡觉,就为了一只兔腿?” 萧缘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却没有吭声。 见状,楼韧似有所觉,道:“缘书,将事情的始末讲于与为师听听。” 萧缘书犹豫一会,便徐徐道来,将白日里众学子所说的话,还有担任的角色都说了一遍。 楼韧听后,长叹一声,感叹道:“缘书终于长大了,也明白这权利之争了!” 萧缘书双手搂住他的脸,抬头看向他,忧伤的说:“可是夫子,我不想长大!” 见她这副无助的样子,楼韧有些心疼,不理智的说道:“既然不想长大,那缘书就与我回肃王府,我自会为你撑起一片天地,无人可以让你烦恼!” 萧缘书愣了愣,幽幽道:“可是,我还想和哥哥一起保家卫国,我还想时常见到萧允,我还得和二哥撰写律法,我还……” 楼韧不让她再说下去,俯身吻住她的唇,这个吻失了平日里的温和和怜惜,显得有些急躁和狂暴。 萧缘书觉得自己的唇舌即将被他吞咽下肚,想挣扎却浑身软绵绵的,只能无力的攀附住他,仰着头承受他的掠夺。 在萧缘书即将晕倒前,楼韧才微微离开她的唇,脸对脸的说道:“缘书,你既选了这条路,就必须长大,必须面对!今后,诸如此类的事还会很多,甚至比这更让你为难,也更让你伤心。你不能承受也不得不承受!你须知道,天下就和今日的兔腿一样只有一个,想得者却众多!” 萧缘书却不说话,倔强的看着他。黑暗中的对视让楼韧感到她眼眸中那种清澈的黑亮,是如此坚定,饶是千阻万难也不能撼动半分! 他无奈的将她重新搂在怀里,道:“好吧!缘书,以后我不会再提带你回肃王府的话,你也该是翱翔于苍茫中,奔驰于天地间的!” 萧缘书静静的任他搂着,等身上被他捂热,才小声说:“这样的事,我能躲就躲,我不想面对!我不喜欢!” “傻话!”楼韧说完,又低声道:“也好!大智若愚,韬光养晦却也是宦海之道!” ------------ 第四十一章 躲进小楼成一统(一) 楼韧在洪武书院授课已是一年多,这段时间,众学子的身高和知识都如雨后春笋般,嗖嗖的往上长。 萧缘书也在长,可她沮丧的发现,她虽然长了小半个头,却和众人的身高差异越来越大。吃一样的食物,每个人都长了一大截,就连斯斯文文的张逸飞和她说话也得俯视她,她却只有望洋兴叹的份。 腊月到来时,当今天子传下口谕,将于腊月二十八驾临洪武书院,参看学子年末比试。本来年末考核只是书院放假前的惯例,因着天子观看,这性质就变了许多。凡是有些抱负的 学子皆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楼韧眼看着门下几人心思都扑在考核上,心中有些忧虑,他虽不是个合格的老师却也多多少少是真心爱护学生。进取之心对年轻人来说是好事,可把输赢看得过重并不可取。个人得失计较非常,其实并不适合登高位、掌庙堂、守社稷! 他本就是个不按规矩行事的人,好好的授课,却忽然在课堂上心血来潮的说道:“为师常闻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尔等近来太过安逸,早失了上进之心。现下,为师有意激发尔等斗志。尔等可惧?” “不惧!”九个学子朗声回答,唯独萧缘书径直翻着白眼。 她心里暗自嘀咕,若是说惧难道就不用被你戏耍了? 本来只是一个小动作,却因着楼韧对她的关注而被发现。 “缘书,为师看你未答且心有所思,何故?所思者为何?” 萧缘书立马夹着尾巴,双脚并拢从位子上站起,回道:“夫子多想,学生只是太过佩服夫子的高瞻远瞩,因而一时忘情而沉默。” 楼韧心里觉得好笑,她明明就是不喜欢自己那副腔调,却说得如此好听。短短半年时间,曾经憨厚的傻奴,而经已成为会说冠冕堂皇话的萧缘书!时间,真是个厉害的东西! “好。既是如此,那就替为师解释一下古人所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是何意思?” “是!”萧缘书弯身答应,便站直身体答道:“此话乃是李康所说,意在告诫,有才之人更需融入大流,虚怀若谷,结四海之好,才能有一席之地!” “大致是这个道理!”楼韧点了点头,道:“不过为师近来察觉,尔等皆为恃才傲物之人,且不知居安思危。不说以后登庙堂、守社稷需面对千万人众。就说为师这小小的门下,学生不过十人,已然不能团结,还谈何将来结四海之好?” 闻言,众人低头沉默。 萧缘书却还是翻白眼,心道,夫子还是夫子,本欲教训大家,却将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楼韧见萧缘书听到自己的话后,脸上又出现那嘴角抽 搐的表情,心中好笑! 萧缘书,好比是由楼韧亲身抚养、亲身调 教的马匹,他对她心中所想怎会不知? 这些日子,他在政见上全力教导,以她的记忆,早就融会贯通,却还是装傻! 萧缘书,若说真正不懂的,可能就是男女之事,因为无人正确教导,所以才不懂! 楼韧想着,张嘴说道:“为师决定让尔等进深山闯阵,身上不得带武器,不得带火折,不得带食物。总之,除了身上的衣物其余皆不准带。十日之内能从山中悉数出来,就算合格。” 说到此,楼韧顿了顿,又接道:“若是有人在十日内还未出来,那就算尔等全部不合格。为师也当从未收过你们十人,可明白?” 闻言,众人骇然。夫子之意,岂不是不光要顾好自己,还得照顾他人? 楼韧话毕,脸上表情最精彩的莫过于两皇子党,他们互相视彼此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现下却要保护对方。岂不太过强人所难? 见几人闷不作声,楼韧怒道:“难道尔等在质疑为师?若是尔等以为为师此举荒唐,那大可另谋他处,为师绝不为难!” 众人仓皇回神,齐身告罪。 楼韧看向萧缘书低着的那颗黑脑袋,暗道,但愿经过十日能让她明白,联合纵横才是为政者所为。感情用事、天真想法都是不妥之举。 再看这群少年郎,也不知那天真烂漫能持续多久? ------------ 第四十二章 躲进小楼成一统(二) 学子十人被楼韧赶到深山,走了两日才发现楼韧所说阵法并非是迷阵,而是兵阵。真真正正的铁甲士兵,拿着武器阻拦十人去路。 起初,众人心存侥幸,以为楼韧不过就是对他们试炼一番,别说他们当中还有两位皇子,就是没有皇子楼韧也不能对他们痛下杀手。 于是,大家都漫不经心,抱了嬉戏的想法。直到他们找到方向欲出树林时,被铁甲兵士拦住。 众人不知天高地厚,和那些铁甲士兵动起手来。铁甲士兵身手并不算好,可阵法却是诡异多端,不过半会就将萧策等人围住。 开始,吴起等人还大喝:“大胆,竟敢对殿下动手!” 直到萧策被铁甲士兵用枪刺穿肩胛骨,大家脸露骇色。也才意识到,若是真闯不出去,楼韧很有可能任他们在此自生自灭。 好不容易摆脱铁甲兵士,他们不敢再硬往外闯。 吴起扶了萧策,撕了身上的衣服下摆,给他包扎伤口,边弄边骂:“楼韧好大的胆子,意图谋害殿下,我们回去就禀告皇上,治他大逆不道的罪!” 徐文山闻他此言,叹气道:“肃王虽是异姓王,但却是高宗帝特封的世袭亲王。而七殿下,如今连个郡王也不是,怎能算是大逆不道?” 说到此,徐文山顿了顿又道:“再说,开国之时,高宗帝为表楼氏一门功勋,曾赐一字并肩冕。一字并肩,呵呵呵,高宗帝亲说若是……” 徐文山似是想到什么,话戛然而止。 见他不说下去,吴起好奇问道:“高宗帝说什么?” 徐文山看了看萧允几人,心道此事虽然大家都知道,却不能轻易出口,不然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遂笑着敷衍:“瞧我,竟将高宗帝的话忘了。等我回去查查大懿开国记再告诉你!” 徐文山的话引起了萧缘书的好奇,她小声问身旁的査君然道:“哥哥,高宗帝曾说什么?” 査君然俯下 身,悄悄对她耳语道:“高宗帝曾说,萧氏若不成器,楼氏可取而代之,以并肩冠冕为证!” “啊!”萧缘书瞪大了眼睛,正要大声说话,却被査君然的一只大手捂住嘴巴。 她见査君然以眼神示警,忙将话语吞下肚子,轻轻颔首表示明白。 这段小插曲让大家深刻了解一个事实,若是十人不齐心,闯不出去,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一时间,大家倒也放下往日里的间隙,平心静气的商量应对之法。 说来楼韧真是十分可恶,他所布的阵法变幻莫测,已然令众人难以对付。却还不许大家带兵器,此番众人身上连把匕首也没有,怎么能攻得出去? 现下,莫说是破阵,就是吃食也成了个大难题。大家只好分工合作,生火的生火,抓野味的抓野味,摘果子的的摘果子。 萧缘书和张逸飞到林中一起寻找野果,却一脚踩进黑色泥泞中,险些拔不起来。幸得张逸飞武功高强,当下用自己的腰带缠在旁边的大树上,搂住萧缘书的腰借力跃起,方才脱险。 脱险后,二人无精打采的躺在地上,半响说不出话来。 “缘书,我们若是当真出不去,你可有什么心愿要达成?”张逸飞缓过劲来,忽然感伤的问道。 萧缘书的手摸到脖子上的挂线,顺着线一扯便从怀里拿出一枚挂在她胸前的鸡血玉扳指。她张了张嘴,本想告诉张逸飞,楼韧在临行前将此物给她,说是若有危险或者真找不到出路大可将此物高举,定会有人帮她。 可楼韧再三叮嘱不能将此事告于他人知晓,犹豫片刻,她便在张逸飞看到扳指前将它塞回了衣服里,小声说:“二哥,不要担心,我们自然能够出去。” “说来容易!缘书可知那些铁甲士兵所布阵法?” 萧缘书轻轻颔首答道:“此乃变幻无穷的十阵!” “是呀,十阵!摆出一线为长蛇阵;若我们攻其一头,另一头转过来便成了二龙出水阵。若腹背相攻,中间向前便是天地三才阵。两头回撤又成四门兜底阵。互相穿 插,便是五虎群羊阵!然后按照六丁六甲排列,即六丁六甲阵。随后一半拉成线,一半如同四门兜底阵一般,即北斗七星阵。环绕一圈,按八卦阵布阵,留八个出口,变成方形,即八门金锁阵。按九宫排列,每格兵将穿插,逐渐如同一体,互相交穿,即九字连环阵。最后变成插翅难飞的十面埋伏阵!” 说到此,张逸飞扭头看向萧缘书问道:“缘书觉得此等阵法可是我们能破?就算那些铁甲士兵武艺不精,可我们现下连武器也没有,如何破?” 萧缘书被问住,愁眉苦脸的看天,半天又嘻嘻笑道:“我们只要能走出去就行,为什么夫子摆了阵,我们就得去破?我们偏不如他的意,就是不破,气死他!” “缘书又说傻话!不破阵,我们如何能出去?” 萧缘书看了看刚才掉入的黑色泥泞,说:“我有办法了!” ------------ 第四十三章 躲进小楼成一统(三) “何法?”听到萧缘书有办法,张逸飞连忙从地上坐了起来提高声音问道。 “我们破不了阵,便不破阵!只要将那些铁甲士兵引到一处,用火攻之,不就行了吗?” 张逸飞先是欣喜后又皱眉说:“将他们引到一处并不难办,只要我们多数人往一个方向逃 跑,他们必定会追。可是,我们现下什么物什都没有,如何能让大火迅速蔓延?若是起火之势过慢,又如何能制敌?恐怕不能火烧起来,他们就已经走出我的陷阱了。” 萧缘书笑嘻嘻的指着那黑色的泥泞道:“这个臭烘烘的东西我以前遇到过,遇火即燃!” “当真?” “嗯。”萧缘书点头解释道:“此物若是在夜间还会出现鬼火,甚是奇特!” 张逸飞不再怀疑,笑起来称赞道:“缘书真是博学多才!” 萧缘书面上一红,不好意思的嗫嚅道:“我哪是什么博学多才呀,以前我经常犯傻,跑到后山见过几次而已。有一次肚子饿了,想烤地瓜吃,就捡了些干柴生火。当时没有发现裤子上染了这东西,刚靠近火边就燃了起来,吓得我赶紧把裤子脱掉,却还是被烧伤了!” 张逸飞闻言,心中软疼,暗想以前缘书的日子太过清苦,竟未曾得到半点温暖,一个女孩子往后山乱跑却无人关心。 感情涌上心头,让他忘了男女大防,一下靠近萧缘书将她搂在怀里,轻轻吻在她脸上,说:“缘书,都过去了,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萧缘书虽然不认为过去的自己很可怜,可见二哥如此疼惜她,也乖顺的点了点头,双手反搂住他的腰。 张逸飞和萧缘书回到聚集地后,将萧缘书的计划大略说了一下,众人皆点头赞同。 素来有‘小张良’之称的胡为道:“此法甚好,我们只需将那黑色泥泞围成三面,在上面放些干草遮住,由七人向其间跑去。那些铁甲士兵定然以为大家要逃跑后尾随而至,再由一人从后点火,断其去路。待到七人跑过后,其余两人从高处将黑泥推下,必然能杀他个片甲不留!” 査君然附和道:“我看西面的那个山谷不错,两面皆是峭壁,唯有前后通道。我们若是在那里下手,那些铁甲士兵便是有来无回!” 胡为笑说:“如此甚好!五殿下和长卿的身手不错,反应敏捷,这从前面放黑泥、点火的事由他二人去做最为妥当!” 闻言,萧允身边的徐文山冷笑,讥讽道:“胡为,接下来你是不是该说,你的武功最差,跑不过大家,不如就由你做那断后放火之人?” 对他的讥讽之意胡为全当不知,惊呼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文山也!”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凝然。 胡为和谢长卿皆是萧允的人,这般安排,若是他们在截断后路时做了手脚,不等七人跑出便放黑泥纵火,那七人不就是白白冤死? 若只是通常情况,他们断不会草菅人命,可这实在是一个杀萧策的好机会。以后皇上即使怪罪也可以将罪名一半推给楼韧,一半借口实乃战之罪也! 这个道理,所有的人都知道,也打定主意不能同意胡为如此安排。 出去的方法是有了,可大家却因不能相信彼此而互相僵持了一天。 萧缘书略略算了一下,若是再耽搁下去,他们绝不可能在十日之内走出深山。 便趁着早晨用饭之际笑说:“前些日子里,夫子问我‘昔人有睹雁翔者,将援弓射之,曰:“获则烹。”其弟争曰:“宜燔。”竞斗而讼于社伯。社伯请剖雁,烹燔半焉。已而索雁,则凌空远矣。’是何意思?我答不上来,被夫子训了一顿。今日突然想起,在此请教大家,这是何意?” 说完,她双眼明媚,嘴角含笑的对萧策说道:“萧策,你能解释给我听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萧策别有深意的回视她,霍然笑开,说:“这是个故事。说的是从前,有个人看见大雁在飞翔,准备拉弓把它射下来,并说道:“一射下就煮来吃。” 弟弟表示反对,争着说:“家鹅煮着吃好,鸿雁还是烤着吃好。” 两人一直吵到老长辈那儿,请他分辨是非。老长辈说:“就煮一半,烤一半吧。” 兄弟俩都高兴地同意了。可再去找雁射击时,那雁早就飞到天边去了。” 闻言,萧缘书点头说:“是呀,争论不休,等再想回头射雁,雁早不知跑哪里去了?再说了,既然是兄弟,就该兄友弟恭,彼此谦让,怎么可以在这关键时刻互相争执而白白错过时机?” 萧策深深凝视她,许久说道:“缘书所言有理,那就如胡为安排吧!” “殿下!”听他如此草率决定,吴起和徐文山皆着急劝阻。 “好了,你们有话留到回书院后再说吧!”萧策摆摆手,不欲让二人说下去。 ------------ 第四十四章 躲进小楼成一统(四) 布阵的铁甲兵士只是按照命令防止几人走出深山,见萧缘书等人不但不跑,反而在树林里挖黑泥搭木板,也不管他们,任由他们作为。 十人日夜准备,准备了六天之久,待到第十日,他们已经将黑泥铺满了山谷,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早上,铁甲兵士忽然发现树林里的众人皆不见了,心里大惊,忙到处查看,却见众人纷纷朝着西面的山谷奔去,不容多想,便尾随其后。 七人忽忽的在前面跑,铁甲士兵很快也跟着进 入山谷。 待他们进去后,胡为已从后面拿着火把而来。 萧允和谢长卿正站在高处,他们早已商量好,等铁甲兵士进到山谷后就用这一堆堆的黑泥将路堵死,再用火将路截断。这样,即将葬身火海的不只是铁甲兵士,还有萧策七人! 虽然他们这样做杀死的不止萧策一人,还有那几个和他们有同窗之谊的少年。可,身处权力斗争的漩涡之中,每个人都应该有惨死的觉悟! 大家都太想要这个皇位了,有萧策一日,就注定了萧允和其兄长萧宸一日不能出头。萧允明明也是皇子,还是兄长,却要处处看萧策的脸色,这样的日子他过够了,也过怕了! 他看了看奔跑中的萧缘书,握住火把的手有些发抖,想到她平日里望自己的眼神,想到她为了自己做箭靶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忍。 可再是不忍,都压不住他心里的抱负! 他闭上双眼,绝然的对谢长卿说道:“长卿,将黑泥推下去吧!” 谢长卿领命,起身将堆满了黑泥的简易担架一推,黑泥就滚到了山谷,堵住了一部分的路。 他连推了三堆黑泥,路即将被堵死! 他向下不经意的看去,却见一物在萧缘书胸前晃动。原来是匆忙间,楼韧给她的鸡血玉扳指随着颠簸已经露了出来,正挂在她胸前左摇右摆。 隔得太远谢长卿虽看不清楚物品上的细纹,可却能确定那是一个鸡血玉做成的玉扳指。 他凝神再看,确实是鸡血玉,如此大的鸡血玉扳指,普天之下绝无第二个。 他心里大骇,思虑几转,噗通一声跪下对萧允说道:“殿下,请听长卿一言,现下不是杀萧策的时机。下面之人个个关系重大!査君然若死,査将军不会效忠于三殿下,他手握兵权天下从此恐难有宁日。再者,皇上定会因为萧策之死对你耿耿于怀,届时,怕是得不偿失!” 萧允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不明白怎么在最后关头他却忽然阻拦。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萧允一把推开他,亲手推了剩下的黑泥将路口封死。 他拿起火把,作势要往下扔,可颤抖的握着火把的那只手,迟迟无法松开。 “萧允,你笑起来真好看!” “你吃,吃了就不疼了!” “萧允,我不怕!” 萧缘书平日里对他说的话,忽然像魔咒般萦绕在他的耳边。 还有她如花的笑靥,明媚的嘴角,不断在他眼前浮现。 谢长卿早已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到萧允身后,默默的从袖子里拿出一根银针,只等萧允不改初衷,他便用银针送他上路。 萧允觉得身体忽然不是他的身体了,他的心明明告诉他不能妇人之仁,不能因为姑息一人而毁了大计!可是,他的手,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火把扔下去! 矛盾之间,山谷里七人已经跑出了陷阱。路虽被黑泥堵住,但七人过这点坎还是很轻松的,真要说跳不过去的可能只有火墙! 谢长卿暗暗松气,将银针重新收回袖口中,接过萧允手里的火把扔了下去。 萧允见错失除掉萧策的机会,心中是悲喜参半。要萧缘书等人就此丧命,他于心不忍。可想到萧策今后仍要骑在他头上,又难以忍受。 萧缘书等人跑出山谷回头一望,身后已是火海。她见着里面被烧的士兵,个个神情恐怖,忽然心底生疼。这些都是楼韧的兵士,本来只是奉命阻拦他们,却命丧于此! 她眼角不自觉的挂了泪光,说:“我们,我们去救火吧!” 说完,就要往回奔,萧策一把将她拉住,喝道:“你疯了!如此大的火势,若是你去也只能是送死!再说,生死存亡间,他们不死便是我们死!” 萧策的话残忍至极,声声敲在萧缘书的心底,让她立时如小兽般呜咽。 “缘书,你后悔了?那你当初为何要想出火攻的计策?”萧策不容她退却,钳住她的双肩,恶狠狠的问。 萧缘书却不回答,一径摇头,泪水越流越多。是她考虑不周,火攻之法历来有悖天理,不到万不得已在战场上无人采用,而今,她却将保家卫国的将士烧死在此! 一捧黄沙埋忠骨,可这忠骨却是被她的大火埋没! 见她梨花带雨的可怜相,萧策终是忍不住,一把将她搂在胸前铺天盖地的吻了起来。 萧缘书本就难受,他的力气又大,说是吻其实更像是啃咬,霎时令她满嘴血腥。 她开始拼命挣扎,摇头晃脑的想摆脱他的唇舌。 萧策却是不让她如意,狠狠将她两手反剪在身后,肆无忌惮的在她唇上啃咬。 如此情形,査君然哪里还能袖手旁观,也不管什么礼节尊卑,朝着萧策就是狠狠一脚。 萧策躲让不及,连带着萧缘书一起摔倒。 萧缘书得了机会,连忙甩开他的手,跑到一边。 见萧策吃亏,吴起和徐文山迅速上前与査君然缠斗。 张逸飞也不甘示弱,激昂的与査君然并肩作战。 一时间,前面呼啸的火声,铁甲士兵的惊呼声,还有少年郎的打斗声,充斥着萧缘书的耳膜。 她只觉得她的思绪与这场面一般杂乱,她的纯真,她的幻象,如同铁甲士兵般丧失在大火里。 ------------ 第四十六章 躲进小楼成一统(六) 众学子在大惊之余却也觉得眼前相拥的两人,看上去那般的契合,好像天生就是为了寻找彼此。 古书有云,二玉相合乃为珏! 珏,是一块完整的美玉!而楼韧和萧缘书正是组成珏的两块玉,一样的光彩夺目,一样的举世无双! 只是,在此之前他和她是残缺的,如今才真正的珠联璧合,成了珏! 査君然看着萧缘书因为楼韧而露出的妩媚,听着她的低 吟,只觉得天崩地陷。 他苦苦压抑感情、为了那点心思自责的时候,她早已和肃王有了私情! 断袖!断袖! 他忽然有些忿然,若不是怕她担上断袖的骂名,他何苦压抑? 可是她呢,她最终还是担上了这样的名声,而且是和别的男子! 张逸飞心里难受,却能释怀。他早该想到的,缘书身上穿着内甲衣,这衣服整个大懿朝有几人能得到? 他有些责怪自己,火烧铁甲士兵后,她一直不开心。当时,怎么就没有安慰她呢? 他怎么只顾着想自己的心事,只想在同学面前保持仪态,怎么不早早的把她抱到怀里。 如果,他拥她入怀,她是不是也会对他敞开心扉! 若是其他的人还懂得尊师重道的话,萧策此时已经是怒不可竭。 他大喝道:“楼韧,你放开缘书!”说着,就要动手。 吴起和徐文山被他的大吼怔住片刻,急忙回神一左一右拉住他,劝道:“殿下不可!殿下不可!” “放开,你们放开!” 萧策用力挣扎,想甩开二人,却被他们缠得死死地。想骂,却发现身上的哑穴被点。 楼韧那边对他们的举动充耳不闻,与萧缘书的缠绵还在继续。 后来,他索性伸手解掉她的发髻,伸手插到她的头发里,温柔的抚 摸她的头皮,来回用指腹斯摩,让她从头顶产生阵阵的快 感。 这是萧缘书最喜欢他做的事,平时没事时她就会像个小猫一样蜷在他身边,让他摸她的头。 果然,他才抚 摸一会,她就浑身懒洋洋的,舒服的靠在他身上,眯起眼睛享受,浑然未觉从口中逸出的声音多么的暧昧。 见她终于好受了,楼韧才离开她的唇,抬起她的下巴轻声问:“不哭了?” 萧缘书脸上立马有了小女儿的娇态,嘟着嘴,不好意思的将头埋在他胸前。 楼韧双手环住她,广大的衣袍将她与外界牢牢隔开。 他抬头看向众学子,道:“大家都累了,回去休息吧!明日准你们一天假,不用来上课了!” 说着,就打横抱起萧缘书作势离开。 “夫子!”査君然急忙开口。 “何事?” “我,学生想将缘书带回去!” 楼韧不回他的话,低头看向萧缘书,问:“缘书,你是想回北甲院?还是和我走?” 萧缘书不回答,却是将他紧紧搂住,其选择已是不言而喻。 她的选择早在楼韧意料之中,她和査君然虽然亲密,却因为査君然的年幼和浅显注定了她不会找他寻求慰藉、舔舐伤口。 査君然和萧缘书能够同食、同乐、同战!却绝不会分享彼此的心事! “你回去吧!缘书今日心事太重,你照顾不了他。” 楼韧说完这话,就抱着萧缘书离开,留下査君然僵硬的站在原地,一双拳头死死握住。 将萧缘书抱到床上,楼韧伸手抚 摸她的脸说道:“让你们入山闯阵,一是为了让大家不要太过看重十天后的考核。二,也是要看看我的这些学生中可有能成大气候之人。三,也是想让你正视现实!” 萧缘书横着眼睛瞪他,眼角带着倔强的泪水,说:“可是没有想到我会想出火攻之策,让你死了将近五十人的铁甲兵士?” “缘书,其实,从你入山我就后悔了!人说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些铁甲兵士的死若是能铸就几个良将也算死得其所。他们的家人,我自会安排好,你不要担心!我只是后悔太过心急,如此这般逼着你长大,见到你的眼泪我又舍不得!” 说完,他叹了口气,道:“但现在,我都不知要如何对你!是以师者的身份逼你成才,还是以男人的身份娇宠于你?” 萧缘书嘟着嘴,不答他的话,还是眼泪汪汪的看着他。 “哼!”楼韧自我解嘲的笑笑,道:“罢了,一切顺其自然吧!” 话毕,他脱了鞋子半靠在床上,将萧缘书搂至胸前,低哄:“你也累了,睡吧!” 萧缘书枕着他的胸膛很快就睡着,不时发出微微的鼾声。 屋里静下来后,楼韧才将她的头轻轻放在软枕上,走到外间去见在此等候多时的人。 ------------ 第四十七章 躲进小楼成一统(七) 萧缘书心里有事,睡得迷迷糊糊,不过一会就清醒过来。她睁开眼睛发现里屋只有她一人,正要下地就听到外间有人说话。 侧耳聆听,说话的二人她皆熟悉,乃是楼韧和谢长卿。 “胡为真是好大胆子!既想借机杀掉萧策还想挑拨本王与圣上的关系!”这个声音是楼韧惯有的低沉。 “正是!五殿下本已经采纳胡为的建议欲将七殿下等人烧死在谷底。卿偶然见到萧县主身上所戴的鸡血玉扳指,便在五殿下面前进言阻止,五殿下虽然犹豫,但到底仁慈未曾下手!” “仁慈?长卿呀长卿,他若是仁慈一开始就不会采用胡为的计谋!” “可是,经卿阻挠后,五殿下还是停手了。。。。。。” “你可读过《左传》,其中曹刽论战里曾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读过,恕卿愚钝,实在想不出此话与五殿下有何干?” “他下不了手并非仁慈!杀人之心也是如此,一鼓作气,杀了便杀了!可若是中途停歇,杀气大减,终是无法再下手!如此作为并非仁慈,而是面对杀伐的恐惧!” “卿受教!” “没事就退下吧!” “王爷,卿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说!” “在山中时,卿暗中观察,萧县主确实是大将之才。火烧铁甲兵士的计划也堪称妙笔,然则,萧县主执念太深!县主既能想出计谋杀掉十阵的铁甲兵士,就是谋略滔天之人,怎么看不出胡为的计划?” “你到底想说什么?”楼韧的声音有丝不悦和不耐。 “卿以为,关心则乱!县主当日可为了五殿下的输赢而不要性命做靶,现今也可为了对五殿下的盲目信任置同学七人的性命于不顾!恳请王爷对县主不要太过纵容,否则,终有一日会成大患!” “哼!你倒是说得条条是道!既然对缘书如此不满,为何当初在山谷里救她?” “当日,卿只以为县主是王爷看中的良才,却不知王爷对县主乃是私情!” “咣当!”想来是什么器皿被楼韧一气之下摔于地上。 “谢长卿,你记住自己的本分!本王将鸡血玉扳指赠与她,她便是你的主子!若是她有何闪失,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过了许久,萧缘书才听到谢长卿开口说道:“卿惶恐!卿多言!卿以后定然记得本分,再不会越矩!” “行了,下去吧!” 听到谢长卿往外走的声音,萧缘书迅速的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心里乱成一团。 萧允竟然要杀她!要杀她的哥哥和二哥!要杀所有的同学! 她觉得她的胸腔里面可能被毒药浸坏了,一阵阵的顿疼,让她如处寒窟之中,浑身冰冷,就连心脏也没有一丝温度! 萧允,那个对她微笑的萧允,那个为了救她将吴晓打伤的萧允,那个会在她饥饿时带她吃东西的萧允,竟要杀她! 他的白衣似雪飘逸洒脱,他的明媚笑容不染尘暇,他的举手投足仿若神祗! 这样的他,这样的他怎么会想杀她?这样的他怎么会不顾骨肉之情要害萧策?这样的他怎么能忍心埋葬七个年轻的生命? 萧缘书不想哭的,只是,眼泪不受她的控制,从她阖住的眼脚溢出。 楼韧进屋,见萧缘书躺在床上,本以为她还在熟睡。走近时才发现她的眼角有泪水流下。她那蒲扇般浓密的睫毛上也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脸上神色十分哀戚。 如此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楼韧心疼,想来她是听到刚才的对话了。 其实,楼韧心里矛盾异常,他即然将谢长秦召到外间谈话,就是存了心思要将事情点破给萧缘书知道。 但萧缘书真的知道后,他又舍不得! 人说,树人如同打铁掌。不能舍不得力气,一定要一锤一锤的往上敲才能让铁掌成型。可是也不能太使力,太过用力会把它打坏,终不成器! 楼韧,一个自诩为伯乐的人,此番对着自己的马驹,对着自己的铁掌,忽然就掌握不了力度了。怎么打,他都心疼! 不打,他又怕她因为单纯招致祸灾。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他将手举起伸到她的脑袋上,本欲将她的脸扳向他,踌躇片刻却没有动作,半响才幽幽的开口说:“缘书,我知你心里难受!但是,萧允不只是会偶尔行善事的少年郎!他也是当今五皇子,是处于权力中心的人!就像在山里一样,将来若是有机会让他登上大宝,他也定会披荆斩棘,在所不惜!你,总要面对现实!” 萧缘书的眼泪还是簌簌的往下掉,却并不哭出声音,好似真在睡梦里,根本听不见楼韧的话一般。 楼韧见她缩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肯醒来面对,长叹一声,道:“算了,你愿躲就躲吧!若你是平常女子,此时也活该躲在小楼里,管什么外界的春夏秋冬?” 话毕,他不再多言,走出房间,将空间留给她,让她尽情发泄! ------------ 第四十八章 躲进小楼成一统(八) 楼韧走出卧室,吩咐等在门口的翘哥道:“阿翘,缘书心情不畅,一会选些精致的花瓶、瓷器进去!” 翘哥不解,心情不顺畅送花瓶瓷器作甚?萧缘书平日里不爱这些玩意呀?还精致的?那得多少钱? 若是送给识货之人就算了,那萧缘书平时里就是个吃货,只关心食物,其他的东西她不上心也不懂! 忍不住,翘哥开口问道:“爷,小的愚昧,送这些个东西进去,萧县主心里就舒畅了?” 楼韧瞥他一眼,用你是白痴的目光,道:“等她砸完这些,心情自然就顺畅了!” 闻言,翘哥想摔倒,感情他家爷把萧缘书当成自己了,只要不顺心就砸东西! 想到这么多钱要被砸掉,翘哥心疼肉疼加肾疼!真的好疼!就连他的蛋,也在疼!真真正正的蛋疼! 这钱虽是肃王府的,是肃王爷的,可是白花花的银两却是从他翘哥手里过,怎一个疼字了得? 然而,不送花瓶,不花银两,他的爷估计会把他随便赏给个杀猪的。比起蛋疼来,菊花疼更让他不能忍受,他只能老老实实的将花瓶、瓷器送到卧室。 下人们端着花瓶、瓷器鱼贯而进。见卧室里进来人,萧缘书急忙用衣袖抹了把脸,试图掩去她伤心地痕迹。 翘哥只当不知她的羞愧和涩然,自然的说道:“萧县主,这些花瓶、瓷器是爷令我送来给你的。你可要小心使用呀!” 末了,翘哥终究舍不得如此贵重的花瓶、瓷器全被砸坏,不死心的说道:“这些瓷器、花瓶可是七千两银子呀!” 他本以为萧缘书还在兀自伤心,必然不搭理他,却不想听到她带着哭音的问道:“那,如果,再用花瓶和瓷器去换银子,还能值七千两吗?” 翘哥并未多想,只顾着欢喜,若是萧缘书手下留情,岂不是还会剩下些?他忙道:“当然,当然,若换银子,必定值七千两!” 说完,他见萧缘书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并不想和他再说话,便识相的退了出去。 晚饭时分,楼韧估摸着萧缘书也该发泄够了,便带着翘哥踱步走回后院,进到卧室里。 萧缘书已经不再哭泣,脸上也看不出伤心的神态,楼韧微微松口气。转而看向床上摆放的花瓶、瓷器,不解的问:“缘书没有砸它们?” 萧缘书点头。 “为何?不想发泄吗?” “可是,翘哥说这些能换七千两银子。”萧缘书说完,便看向翘哥道:“翘哥,我把这些花瓶瓷器给你。。。。。。” 翘哥听了大喜,正要俯身谢她,去又听见她补充道:“你拿七千两银子给我!” 什么?翘哥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不可置信的看着萧缘书。 “怎么?不是你说这些东西值七千两,只要有它们就能换到银子吗?” 翘哥想哭,当时他这样说只是想告诉萧缘书这些玩意值钱,可不要全砸了!哪知,她竟然反过来拿了花瓶、瓷器换他的钱。 还有天理吗?还有天理吗? 她先是害得肃王府白白花了七千两银子,现在又用这些本是属于肃王府的东西来讹诈他这个肃王府的管事! 翘哥不傻,但凡这些东西,买的时候贵,可想脱手转卖给那些商贩大多要打折。 也就是说,他如果花七千两银子将这些花瓶瓷器买进来,卖出去顶多能得六千两,还说商贩给足他面子,否则对半都不一定! 翘哥很想摇头,表示拒绝,可见到自家爷那双冷然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摇头! 于是,他本是摇头的动作,僵硬的,换成了点头。 他的媳妇本,可全压上了!万恶的肃王爷,万恶的断袖恋,万恶的男 宠萧缘书! 当萧缘书拿到七千两银子,想到无端端坑了楼韧七千两,又害得翘哥损失一千两,心里就感到无比轻松! 她不傻,当然知道楼韧若是要和谢长卿密探,绝不会挑卧室这样的地方。他这样做,无非就是故意让她知道。 所以,她伤心之余又气愤,所有的怨气都转嫁到楼韧身上。 她就是要骗他的银子,坑他的随从,占尽他们肃王府的所有便宜。 她大摇大摆的拿着银票走出卧室,楼韧见状笑道:“财迷!不伤心了?” “哼!”萧缘书脸一扭,拿着鼻孔的侧面对楼韧,道:“我要请大家吃饭去!夫子再会!” 楼韧也不阻拦她,心情很好的说道:“再会!” 走出楼韧的院门,萧缘书又觉得她有些过分! 不傻的她同样知道,楼韧是个多么机灵的人,全天下真是没人可以算计他。今天这一出,明明就是他处心积虑哄她开心的。 睿智之人装成傻瓜,眼巴巴的送上银两!为了宠她,还强压着随从的怨气,让她痛快的坑骗! 萧缘书眼看就要走到北甲院,念及楼韧的种种,似乎对他没有了怨气,只剩下心疼和满满的感激。 她在原地踌躇片刻,又折回楼韧的后院对他咧嘴笑道:“夫子,学生请大家吃饭。想到夫子也未进食,特来问一下,夫子愿意和学生等人一起下山吃饭吗?” 见她沐浴在西下的余晖中,脸上笑容如同红霞般灿烂夺目,楼韧黑曜石般璀璨的眼眸里全是溢彩流光,也咧嘴笑说:“好啊!为师正觉一人吃饭太过无味!” ------------ 第四十九章 躲进小楼成一统(九) 萧缘书和楼韧一起回到北甲院,她进去时,萧策正在和吴起还有徐文山两人在院里练脚力。说是练脚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徐文山和吴起两人都只是萧策发泄用的沙包。 他们大概是太过投入,没有一人发现萧缘书和楼韧的到来。 徐文山默默的和萧策过招,吴起却大呼小叫的说:“殿下保重呀,您身上还有伤呀!” 萧策许是嫌他太过聒噪,回身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打得他哎呦哎呦的叫。 而査君然和张逸飞也在院子里,相对于萧策那边的热闹,他们两人可谓静得可怕。居然让査君然想到了那句诗词:‘相看无语,唯有泪千行!’ 她亲了亲嗓子,将手里的银票扬了起来,朗声说道:“我今天请大家下山吃饭!” 听到她的声音,院子里的人一下静止了,然后便是缓慢的、僵硬的将头扭向她,同时诡异的不说话,皆是深沉的打量她。 萧缘书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顿感身上不自在,假意咳了咳,说:“萧策,你不是一向说我抠门吗?今天我请客,让你看看什么才是大方!” 萧策好似刚刚觉醒一般,疾步走向她,那个架势好像要将她吃了。 在她还在犹豫是不是应该躲在楼韧身后时,萧策已经到了她面前,双手齐使力将她抱了个满怀。 他的怀抱,不难受!虽然霸道,但是让她窝心! 萧缘书甚至能从这个拥抱中感到他的不安,也能感到他的温暖。 萧缘书垂在身侧的手,慢慢的,慢慢的抬起。最后,虽然犹豫还是将它们环在了萧策的腰上,回抱住他。 她的声音很小,不确定的问:“萧策,你在害怕吗?” 萧策一向好强霸道,问出这话后,萧缘书就后悔了。估计萧策肯定会冷嘲热讽她一顿,连打带削定不会让她好过。 出乎预料,萧策默默地抱了她很久,才微微松开她,直视她的双眼,道:“对!我是害怕!我怕你从此就跟着肃王,回了肃王府。我怕你忘了萧策,忘了萧策的傻劲!” 萧缘书听了他的话,有些理解他的恐慌。以前,她也是这样的,只要谁对她好一点,她就会害怕那个人离开,害怕那个人忘了她。 这样一想,萧缘书便对萧策产生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心相惜之情,拍了拍他的脸说:“我不会忘了你的!我还记得你每天假装抢不过我,然后把好吃的都让给我!我也记得你明明就讨厌鱼干,却每日在课堂休息时拿出来,大呼自己带多了吃不掉,结果便宜了我!我更记得我们在山谷时,你明明就知道萧允会杀你,就因为我说,你就选了与我们共同进退。” 萧策听到此言,真想大哭一场,可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只能借着假装的凶悍来遮掩内心的感动。 他伸手捏住萧缘书的脸颊,狠狠扯了扯,说:“胡说,没有!” 萧缘书也不和他争,微笑着看了看他。 萧策被她这种了然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忙将头扭到一边,就见到黑着一张脸站在萧缘书身后的楼韧。 眼见楼韧虽然气愤却并未如他一般毛躁的发作,萧策忽然就有了些觉悟,一反刚才的青涩,沉声说:“肃王,天下至宝何其多!偏偏缘书只有一个,竟然你我都欲求,那我们就各凭本事,看看最后花落谁家!” 楼韧听他称自己为肃王而不是夫子,明白他这是不愿矮自己一节,遂笑道:“好啊!我们就各凭本事!” 萧缘书的声音在此时又翠翠的响起。“你们争我做什么?做你们的侍卫吗?还是让我保护你们?” 楼韧不语,倒是萧策沉不住气,问:“若是我要缘书保护,缘书可愿意?” 萧缘书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说:“不行的!我要保护萧允,我现在还不够强,不能在保护你了!” 江湖唐门失传已久的暗器暴雨梨花针是什么样子大家不知道,可是几个男子却觉得,萧缘书的话比暴雨梨花针还要让他们疼痛。 她的话,就像一根根无形的银针,刺穿他们的胸膛,插 进他们的心口,让他们慢慢的,一点点的感觉碾疼。可是,他们明知道这针会让他们痛不欲生,却还是躲不开,躲不开! 既然躲不开,就只能生生的受着! 心甘情愿的受着,那银针,他们拔不出来,也不愿去拔!她给的,即便是穿肠毒药,他们也得受着! ------------ 第五十章 躲进小楼成一统(十) 转眼间,已是腊月二十八,书院正式考核的日子,也是当今圣上德昌帝驾临的日子。 当今圣上德昌帝年幼之时也曾到洪武书院读书,因而与书院中的许多夫子都曾有师徒之义。加之,他行事一向简单,早早吩咐了书院不需要大兴礼仪。 他的到来无声无息,当所有学子聚到武场上见到高位上端坐一身着明黄色衣服的尊者时,才知道德昌帝已经到来,齐齐跪下问安。 德昌帝淡淡的免了礼,众学子这才小心的站好,不动神色的看向上位之人。 此时,德昌帝右下位上正坐楼韧,按封号他是亲王,理应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德昌帝左下座之人乃是身穿红色凤袍的女子,眉目间多是凌厉,少了一般女人的柔情。 萧缘书暗想,红色乃是一宫之主才能穿,此人未与皇上同坐,应当不是妃子。她在脑中将楼韧所说的人想了一遍,终于确定这就是当今圣上的胞妹徳沛公主。 当朝十个皇子,除了早逝的大皇子封了王,其余成年者皆未封王。就连萧允的三哥萧宸也才只是个侯爷。像萧允和萧策这样未及束冠之年的皇子,当然更不可能封王。 因而,他们是不能坐在圣上左右的,萧宸的位置便是置于楼韧的下手。 德昌帝环顾下站的众学子,开口唤道:“策儿,朕许久未见你,上来与朕同坐吧!” 众人心里暗想,人说德昌帝偏爱七殿下,今日看来确实不假,他明明是要参加考核的学子,圣上还如此宠爱的让他上座,实在不合规矩! 纵使不是书院考核,能与圣上同桌,怕也是天大的恩宠。 萧策闻言一笑,也不拒绝,拔腿就向着德昌帝走去,想来对于这样的事情已经习惯。 萧缘书下意识的看向萧允,见他脸色泛白,双拳紧握,心里有些担心,悄悄靠近他说:“你不要难过!你不比萧策差!” 你不比萧策差!这话,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几个月前,她就已经对他说过,不但说了,还用她的勇气和鲜血向世人证实了! 思及此,萧策心里一暖,朝着她微微一笑。 他们之间的互动,刚好就被坐定的萧策看见。 萧策见萧缘书靠近萧允窃窃私语不说,还眉目传情、笑意连连,顿时咬牙切齿的盯住二人,手里紧紧握住刚刚德昌帝递给他的葡萄,将它捏得稀烂还不自知。 德昌帝见萧策神情有异,忙顺着望去,刚好看到萧允和另一个美少年说话,顿时他的眉头轻蹙,对萧策说道:“策儿,因何不悦?” 萧策对德昌帝更多的是父子间的亲密,不似其他皇子般只有君臣之义,听德昌帝如此问,他便毫不遮掩的说:“父皇,你看萧允身边的那个少年,就是矮他一头,唇红皓齿的那个。” “嗯,朕看到了。” “他就是萧缘书!曾经舍命救过孩儿的人。” 德昌帝闻言若有所思,道:“策儿喜欢他?” 萧策耳根发红,脸上有些难为情,却没有否定,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德昌帝叹道:“你这孩子!罢了!朕也不愿约束你。只是你要记住,朕对你寄以厚望,凡事不要太过!” 萧策小声应了,看向萧缘书,见她还在与萧允说话,心里不忿,道:“父皇,可不可以让萧缘书上来陪我?” 德昌帝将脸板了起来,斥道:“刚刚还让你凡事不可太过,怎的就忘了?” 萧策被骂,有些委屈,却并不死心,巴巴的扯了扯德昌帝的袖子,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看着他,撒娇的唤道:“父皇,策儿求你了!” 德昌帝出神的看着他的眉间,他长得真像他母亲,他母亲曾经也是这样,什么东西得不到就拉着自己的衣袖哀求、撒娇。 思及此,德昌帝内里一软,便朗声问道:“何人是萧缘书?” 萧缘书应声上前,却忘了不能直视君王,望着德昌帝道:“我是!” 楼韧头疼,若是有人找茬,就凭这一个动作,一句话萧缘书就得被砍几次头。面君不懂卑谦,不知弯腰低头。回话不会称谓,君前自称为我。 还好德昌帝并未在意,说道:“是你在树林里救了我儿?” “是的!”萧缘书据实回答,都不知道谦虚两句。 德昌帝被她如此坦率的态度弄得一愣,这样的情况不是应该说托圣上洪福,七殿下乃是天之骄子自有神佑吗? 这个萧缘书,怎的如此,如此直白? 德昌帝有些理解萧策为何对她另眼相看了,笑道:“你救策儿有功,赐座,上来陪朕说话吧!” 萧缘书一愣,摇了摇头,复又摆摆手,落落大方的回道:“不必客气,我站着就好!” 闻言,众人屏息凝神,都为她捏了把冷汗。君王赐座不知谢恩,她萧缘书以为这是在窜门让座呢! 德昌帝再次怔愣,而后大笑出声。听到他笑,大家这才跟着呵呵笑起来。 萧策不耐烦,也不管什么礼仪,在众人的笑声中,疾步下去扯住她的手,将她硬扯着坐到自己身旁。 德昌帝见萧策坐到位子上也不肯松开牵着萧缘书的手,心里一惊,他的这个儿子,平时虽然会对他撒娇,为人也专横,却不曾见过他非要什么不可。 如今,就凭这短短的一刻钟,德昌帝已经能肯定萧策是非要萧缘书不可了。他心里叹气,想到曾许诺的话,这一生定要让策儿所愿皆能成,定让他所要皆能获。 这个萧缘书虽是男子,可他作为父亲,又怎能让策儿所愿落空? ------------ 第五十一章 躲进小楼成一统(十一) 坐于德昌帝下手的德沛公主一直暗暗打量离她很近的萧缘书,心道此人不仅有趣,相貌也是一等一的迷人。 一双柳叶眉不修已成型,一对杏仁眼眼角似有情,一身羊脂肤吹弹即可破,较之一般男儿更显风情与柔弱,让人心动不已!只是可惜,可惜是个男子! 德沛公主看了一会,便觉得又是索然无味,这世道的男子皆是如此,不值得她花心思!再是漂亮,脱光衣服也一样的让人觉得作呕,不如女子,即便相貌不佳,却柔软无比。 想着,她便开口问道:“书院这些年可曾有女弟子?” 张院首闻她发问,忙说道:“启禀公主殿下,民间女子多养于闺中很少求学,官家女子却大多不能吃苦。。。。。。” 不等张院首说完,德沛公主已是不悦,怒道:“怎的?听张院首此话,女子就如此不济?可本宫曾闻高宗帝开国之时,立下第一军功之人,楼钰,便是女子,她可是我大懿朝的第一个亲王!若不是她立下大功,高宗帝也不会看到女子的本事!” 说完,德沛公主抚了抚胸前垂下的流苏,接着道:“再说本宫,石靖十年,西夷和突厥三十万大军压境,若不是本宫与肃王联合制敌,有尔等今日的安乐日子?” 张院首心里虽对女子参政多有不满,却不敢当着德沛公主的面说,这位公主可是杀戮成性、阴晴不定的主。 他抹了抹汗,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经此一遭,德沛公主败了兴致,想找女学子前来侍候的心思也没了,闷声坐于一旁不再开口说话。 萧缘书因为德沛公主是她见过的和她身形最为相似的人,便止不住的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她的五官不够精致,尤其是那眉宇间的英气,显得她整个人都凌厉难交。 只是,她的身体却让萧缘书看不够,胸前鼓鼓的就像塞了两个超级大馒头,脖颈长长的好比一节白玉,腰肢也是不盈一握。 萧缘书有些顿悟,原来自己不穿内甲衣的时候是这般样子,难怪夫子总是让她四下无人时脱掉内甲衣! 萧策见她不断地打量德沛公主,不悦的捏了她的手臂一把。 萧缘书吃痛,恨恨的看向他。 “别看了,再看也没有用,皇姑姑虽然是当朝第一美女,却是个磨镜,不会对你感兴趣的!”萧策见她望向自己,忙幸灾乐祸的说。 萧缘书不解,睁着杏仁大眼巴巴的问:“什么叫磨镜?” 萧策嗤笑一声,解释道:“身为女子却不喜男子,独爱女子,这样的人便是磨镜。” “哦!”萧缘书点了点头,又问:“岂不是和断袖一样?” 听到断袖二字,萧策目光复杂的看向萧缘书,道:“差不多吧!” “我知道断袖之称典故于汉哀帝和董贤,只是这磨镜之称始之于什么?”萧缘书想到史书上记载的汉史,便懵懵懂懂的问道。 “女子双方相互以厮磨或抚 摩对方身体得到一定的满足。你想,双方有同样的身体结构,那感觉就如同在中间放置了一面镜子,故称磨镜。” 萧缘书听得似懂非懂,木木的点了点头,又忍不住看向德沛公主,见她腰间有一物状似粗蘑菇,并不美观,便好奇的接着问:“她腰间系的是什么?” 萧策被她问得脸红,压低声音道:“她在腰间系的是一个假阳 具。” “阳 具?”萧缘书偏着脑袋想这是何物?没听过!便问:“做什么用的?” 萧策被她问得浑身滚烫,不只是羞的,还有燥 热的情 欲。他明明就喜欢萧缘书,却和她谈论这些引人遐想的事情,若要无动于衷除非是天阉之人! 萧缘书见他脸色发红,额上还有隐隐的汗珠,便伸手摸他,道:“你不舒服吗?” 被她的柔荑一触,萧策只觉得爽快非常,差点就叫了出来,忙按住她的手道:“我没事!至于这个东西有何用,以后我会教你!” 萧缘书还想说什么,只闻负责监考的夫子已经开始唱号,便住了嘴细细听取考核安排。 ------------ 第五十二章 躲进小楼成一统 (十二) 按照书院的安排,文考是在明日,武考便是当下。因着上座者乃是当今圣上,众人的争斗之心霍然提升许多。 唱完号后,萧缘书有些担心,也不知道这个负责考核的夫子是不是故意的,又是萧策对萧允! 楼韧门下的学子皆知,萧允从来刻苦,可是萧策却更有天分些,所以相较萧允的努力,萧策往往能事半功倍。 而且,萧允平日里心事过重,招式路数之间较为墨守陈规,刻板机械。萧策则不同,领悟力强,打法诡异,往往更让人难以琢磨。 说来,萧缘书真是个先他人之忧而忧的品德高尚者!她的对手是商贾出身的马宁远,此人因为不参加任何党派之争,一门心思都扑在功课上,论起拳脚功夫也能堪堪和査君然一较高下。 且,此人平日里就不会无缘无故谦让他人。 萧缘书和他做对手,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她却不担心,反而担心萧允! 萧策见她心不在焉,只当她不敢和马宁远过招,忙柔声说道:“缘书莫怕!那马宁远虽然厉害,可有我帮你看着,如果他要伤到你,我就让夫子喊停!你若是憋屈,我就私下里用麻布口袋罩了他的脑袋,让你打个痛快!” 萧缘书还是有些没回过神来,木木的看向萧策。 见她如此呆滞的神情,萧策很是心疼,又说道:“不如我向父皇请旨,让你免考?” 闻言,萧缘书忽然回神,道:“那你可不可以向你父皇说,让你不要比试了?” 她话刚说完,萧策便满脸喜悦的握住她双手,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原来,原来,缘书是担心我!缘书莫担心,我平时虽然不及萧允用心,可却比他有悟性,我不会输的。” 萧缘书张了张嘴说:“我不是。。。。。。”我不是担心你,我是担心萧允被你伤到! 只是,萧缘书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德昌帝看到自己儿子当着众人面和萧缘书如此亲近,便说道:“策儿,忘了父皇的话了?” 萧策老老实实的收回了手,昂首挺胸端坐好,只是眼里的笑意还有嘴角的上翘,都能让人知道他此刻是多么的高兴! 査君然和张逸飞的比试是第一场,两人与其说是比试,不如说是切磋,让人看了更觉得像是剑术过招。不激烈,却很富美感,赏心悦目的美观! 都是衣衫蹁跹少年郎,打法似行云流水般华美,一攻一守之间尽是潇洒姿容。好像云雾之间互相起舞的白鹤,更胜朗朗乾坤间戏珠的双龙,刹那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魂。 就连那素来只爱女人厌恶男子的德沛公主也忍不住多看二人几眼,暗道美丽。 最后,二人以平手结束比试,微笑着离开比试台。 显然两人虽是不激烈的比试,却给大多数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尤其是上位者,如此不计个人得失的表现,更让德昌帝欣赏! 转眼间,已是萧策和萧允的比试。 萧策上场前握了握萧缘书的手,道:“缘书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萧缘书愣愣的点头,心思根本没有在他的身上。 按规定,这次比试可以任用选择兵器,兵器掉地者为输! 萧策选了他最擅长的长枪,因为他不能输,所以他重视。台下有他的父皇看着,有千人看着,更有萧缘书看着。 他要让大家知道,萧策才是强者。更要让萧缘书知道,萧策比萧允强! 萧允所选的兵器是剑,作为楼韧的弟子,最常用的是剑,他也没有萧策那样的天赋十八般兵器样样可上手,他只能用剑和弓! 好胜心,是个好东西也是坏东西。 它催促着萧策取胜,却也让萧允害怕。 比之萧策的信心满满,萧允是忐忑不安的,他输不起也不能输。 这是他的机会,一个让他的父皇正视他,让天下正视他的机会。 所以,他怕,他怕丧失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此多的顾虑,反而让萧允束手束脚。 终于,当他用剑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就要向萧策左肩攻去时。 萧策借力向后下腰,旋转,回身就用长枪的枪杆狠狠打在他的右臂上,打得他手臂发麻,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德昌帝心里历来只有大皇子和七皇子,大皇子去得早连带着将他爱的女人也带走,只剩下萧策与他做伴。 因而,明明是两个儿子的对决,他却一心只挂着萧策!见萧允失了剑,他竟忘了上位者该有的沉着,起身鼓掌,面带骄傲的看向萧策。 萧策拿起长枪对着他举得高高的。 这一刻,萧策成了众人心里的英雄,天下人景仰的天才少年。 可,有几人看见萧允眼里的难受,他一脸的凄楚,面对父亲忽视的陌落! 大家看不见!看不见他身为皇子却如同无父无母的孤儿,看不见当德昌帝为萧策叫好时他的悲哀,更看不见他也只是一个需要父亲肯定的孩子! 大家只见到了萧策的光环,只见到了德昌帝的龙心大悦,只见到了那记牌上被摘掉的萧允之名。 但是,萧缘书不仅看见了大家所见的,同样看见了大家所看不见的。萧允,白衣似雪的萧允被这个世界抛弃了,孤零零的站在那里黯然神伤。 那是她的神祗,现在却如此落寞;那是她的仰望,现在却跌落凡尘! 她不但看见了,还再一次做出了憨傻的举动。 在一片欢呼声中,在一片赞扬声中,她用尽力气喊道:“这场比试不公平!” 全场安静了,大家有些呆怔,却马上反应过来,齐齐看向捏紧双拳的萧缘书。 ------------ 第五十三章 躲进小楼成一统(十三) 见此情景,楼韧忙站起身喝道:“缘书,闭嘴!” 一向很听他话的萧缘书此时策反了,看都不看他,直视德昌帝道:“这场比试不公平!” 德昌帝的瞳孔紧缩,沉声问道:“有何不公平?” “陛下,缘书天生无状,请陛下不要理会她的胡言乱语!”楼韧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急忙说道。 德昌帝闻他之言,又想到萧策很宝贝这个萧缘书,便点了点头,不欲再追求。 哪知,萧缘书的执拗性子上来,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畏惧。 她不知死活的朗声说道:“萧允用的是剑,萧策用的是长枪,都说一寸长一寸强,莫不如让他们都用剑再比一场!” 这话,萧缘书说得巧妙,她提议两人用剑,那是知道萧允擅长使剑。若是用长枪,萧允只有再输一次的份。 此时,德昌帝若不是顾忌到他那个傻儿子,真想令侍卫将萧缘书五马分尸! 思及此,他看向萧策,见萧策一脸煞白、嘴唇发抖,看样子被萧缘书伤得不轻! 站在台上的萧策此时才明白,他刚才的欢喜根本就是一厢情愿!他以为萧缘书是担心他才不让他比试,原来不是的,萧缘书是担心萧允! 他忽然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大的傻瓜! 人们以前叫萧缘书什么?傻奴! 依他看来,自己该当此称谓! 他傻,傻得她随便一句话他就欣喜若狂! 他奴性太重!什么时候,只要她高兴他都能忍受!哪里还有半点皇子的威仪?简直就是她面前的奴才! 傻奴,傻奴!他才是洪武书院真正的傻奴! 就是现在,他悲哀的发现,他的心里更多的不是气愤和憎恨,而是担忧。殿前顶撞是大罪,他怕他的父皇一怒之下惩罚她! 真可笑,在她一而再的伤他后,他还是担心她! 他担忧的看了看萧缘书,对着他的父皇说道:“父皇,缘书是个武痴。平时里对招式路数总是前思后想,有时候为了所谓的武功道理非要和大家争个面红耳赤才罢休。望父皇不要怪罪!” 德昌帝是个明白人,什么武痴都是借口,是他儿子不让他惩罚萧缘书的借口! 不过,虽然很不满意萧缘书,既然萧策张了口,他也不想让这个儿子伤心。 “好了,朕怎么会和小辈计较!萧缘书你坐下吧,马上要到你的比试了!” “不公平!”萧缘书不懂得下台阶,还在强调她的看法。 德昌帝大怒,忽然觉得将她诛九族也不足以泄愤! 他的策儿心心念念为了她,可她呢?当众伤了他的策儿不说,现在还为了一个萧允这般强出头! 好个萧缘书,她将他儿子的颜面置于何地?将皇家威严置于何地?将他置于何地? 思及此,德昌帝喝道:“来人呀。。。。。。” “父皇!”萧策不容他说出惩罚的话,大声道:“儿臣以为缘书所说有理!” 德昌帝的那句把她拖出去砍了生生被萧策噎在嗓子眼里,吐也吐不出,好生难受!半响,他才回过神来,怒儿子的不争,可是再怒也不能让儿子恨自己! 他思虑片刻,笑了起来,直视萧缘书道:“萧缘书呀,朕不曾学过武!你说一寸长一寸强,朕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不如你证明给朕看?” 闻言,楼韧立马意识到有陷阱,插嘴道:“陛下,缘书不过黄口小儿,所说的话怎能当真?” 傻乎乎的萧缘书连最后的机会也没把握住,脆生生的回答:“要我怎样证明?” 楼韧忽然和德昌帝一般怒不可竭,心道,罢了,你既然不撞南墙不死心,今日我便看你碰个头破血流吧! 萧策还要张嘴,德昌帝却抢先说:“策儿,你还有话吗?难道朕连明辨是非也不可以了?” 萧策见他发怒,终不敢造次,怕惹翻了他,萧缘书会死无全尸。 见大家都不在说话,德昌帝说道:“朕的御前带刀侍卫,协武,乃是大懿朝一等一的高手。朕想做个试验,由你萧缘书用长枪,由他用短剑,朕倒要看看是否真如你所说一寸长一寸强!” 萧缘书其实不傻,她不擅长这些近距离的搏击和打斗,她唯一能傲视天下只有弓箭术。可是,为了萧允,她一向是无怨无悔的! 明知山有虎,为了萧允,她也只能向虎山行! 她不自量力的点了点头,说:“若是我赢,你能不能让萧允和萧策用剑重新比过?” 德昌帝冷冷一笑,说:“当然!” 萧缘书不放心的又问:“不许反悔?” “君无戏言!” 此时,德昌帝杀心已起。他虽然会尽力满足萧策心之所愿,可前提是不会伤害到萧策。这个萧缘书将萧策的心挖走,若是她和萧策心意相通也就罢了。她的心思全在别人身上,而这个人还是最可能谋害萧策的人。 德昌帝想,干脆以后寻个机会将她暗暗解决了,也好过伤了他策儿的心,又伤他的命! 萧缘书却不给他多想的机会,又不怕死的问道:“输赢怎么算?和他们一样吗?谁的武器先落地算谁输?” 德昌帝颔首,表示同意。 萧缘书又问道:“那要是武器都落地了呢?” 德昌帝心里小看她,不假思索的答道:“平手也算你赢!” ------------ 第五十四章 躲进小楼成一统(十四) 协武是个真正的武者,他有一颗纯正的武者心,也有一腔令人佩服的武德,更有一身藐视天下的武功。 刚才他见到萧缘书如此这般执己见,虽然有些自不量力,却已是对她生出敬佩和爱护之意。 因而,上了台,两人开始比武后,他并没有向萧缘书使出致命的招式。 对于他的手下留情,很多内行人都已看出。 再说萧缘书,她本就不擅使长枪,但是平日里见多了査君然和楼韧的招式,此时那些招式在她脑海里窜来窜去。 她飞速的将那些招式拆散,再重新组合,使出来竟然达到了变幻莫测的境界。 十招之后,协武已是满满的兴奋。那是武者遇到对手的兴奋! 萧缘书的招式使出来内力不足,杀伤不够,但是那迅速变化的招式和路数让协武不敢小觑。 武者,对对手的尊重是怎么表现出来的? 当然是全力以赴! 若是刚才协武还因为她瘦瘦弱弱的身体,还有稚嫩的面容对她留招的话。此时,协武出于对她变化莫测的枪法的尊重,已然不会再留情! 萧缘书感到协武的攻击越来越快,力气也越来越大,让她几乎难以招架。 不过,好在她的身形很灵活。 协武用的是短剑,只要她移动迅速,不让他近自己的身,就能让他所有的攻击变成徒劳。 而相对的,她虽然不擅长使枪,可这枪够长,她只要掌控好距离就能保证他无法攻击自己,又能找出机会攻击他。 萧缘书的想法是好的,可行性也很强!她靠着这样的打法竟然在台上撑到了八十招! 或许,和别人过招,打到八十招不算什么,但是协武是天下第一的武者,能在他手下接八十招,以萧缘书的小小年纪,已然令在场所有人震惊。 但是,战略再好,也要有能力配合! 她本就是女孩子,在体能上肯定不如男子,再加上她一直在迅速的移动。移动得越快,就意味着她的体力耗损越大! 渐渐的,她的身形已经不如先前那般灵活。她额上起先是大颗大颗的汗,到此时,简直就是如雨般往地上掉。 就连她的呼吸也不能做到深呼浅出,而是如溺水的人,喘着粗重的气,好似涸泽之鱼行将枯死。 银白色的光芒倏忽闪灭,协武手中的短剑趁着萧缘书抡枪之时,向着她的枪柄猛然砍去。削铁如泥的剑遇到木质的枪杆,其结果不言而喻,萧缘书的长枪顿时变成了一只短枪和短棍。 协武不容她回神,向着她的手臂刺去。 她的衣袖顿时被刺破,白藕般的手臂露了出来,上面有长长的剑伤,血水从里面汩汩流出。 “可认输?”见她武器已断,且负了伤,协武不欲再打,问道。 “不认!武器落地才算输!”说话间,萧缘书已是攻了上去。 协武先是一愣,后而笑道:“百折不挠,勇往直前,你当得真正的武者!” “谢谢!我只想赢!”萧缘书喘着粗气说道。 “你倒是直接!” 两人不再说话,用心对决。 来回又是十招,协武再次刺向萧缘书,恰恰将她的右臂刺中。 这下,她拿短枪的手连伤两次,该是没有比下去的可能了。 哪知,在协武准备停手时,她却将短枪换到左手上,道:“我不认输!武器也没落地,再来!” 协武怔愣后迅速回神,为何,这个少年明明身负重伤,明明大汗淋淋,明明连站立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还能够如此顽强! 协武对她的敬意越深,却也没有留情,全力应对起她来。 萧缘书忽然向后猛退,弯腰迅速的捡起地上那节断掉的枪杆,拿在右手里。 见状,协武觉得有些好笑,莫说她的右臂受伤了,即便没有受伤,多拿一根秃秃的枪杆能做什么? 萧缘书却不理会他的笑意,依然全神贯注的移动和攻击。 几招过后,协武刺她,她急忙转身让协武从她侧面飞过。 就是这个机会,就是这个机会! 她不容多想,用尽全力将左手拿着的短枪向着协武掷去。 协武回身,用剑挡去短枪,短枪‘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可是,伴随着短枪的落地,还有协武手里的短剑也落了地。 原来,刚才萧缘书左手掷枪的同时,她忍着右手臂的疼痛将枪杆向着协武的手掷去。 萧缘书本就臂力过人,加之协武的轻敌让枪杆打在了他手臂的麻穴上,剑,岂有不落地之理? 协武看着落地的剑先是怔愣,复又大笑,上前豪迈的拍了拍她羸弱的肩膀,道:“小兄弟,好样的!协武佩服!” 萧缘书强撑着精神笑笑,转向德昌帝问道:“陛下说话可算数?” 德昌帝眯眼看她许久,忽然就笑了。 若是,刚才他还有杀她之心,见到她的表现后,德昌帝忽然不想杀她了! 萧缘书此时在德昌帝眼里那就是利剑,是烈马。若是萧策将她收服,那萧策就能御着她披荆斩棘,就能驾驭她纵横千里! 德昌帝微微颔首,道:“当然算是,今天是腊月二八已没时间。不如就在年后再由策儿和五皇子重新比过。” 闻言,萧缘书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看向萧允的目光含笑,好似比萧允还开心! ------------ 第五十五章 躲进小楼成一统(十五) 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看着萧缘书,看着这个敢在殿前顶撞的人,看着她颤巍巍的走下比武台,看着她在萧策面前羞愧,看着她因为萧策的不理睬而灰溜溜站到学子中去。 洪武书院的考核比试不会因为萧缘书刚才的侥幸获胜而终止,她下台之后,考核按照事先的安排继续着。 此刻的萧缘书其实已经连站立都很困难,若不是査君然和张逸飞一左一右扶着她,她早就一头栽倒在地了。 比赛过了两场,就轮到她和马宁远比试。 听到负责考核的夫子唱她的名字,她努力试了试,发现脚还是发软,便很羞愧的说道:“我认输!” 考核的夫子一时愣住,道:“什么?” 事实上,不止夫子愣住,大部分的人都愣住了。刚才萧缘书为了一场输赢连命都不要的去拼,如今却连比都不比就已经认输,这前后的差异过大,让大家都不敢相信。 大家不理解她,她其实不是为了输赢在拼,她是为了萧允在拼。 萧缘书不怕输,也输得起,可是萧缘书害怕萧允伤心! 所以,为了萧允,她不能输,她不能见他伤心! 但是,如果只是为了自己,她可以输! 真的,虽然大家的嘲笑让她难受,可她却能够忍受!只要萧允不难受,她就能够忍受! 无疑的,她放弃这场比赛,她会成为所有参加考核学子里分数最低的。不战而降,估计所有的夫子都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可是没有办法,她为了萧允尽全力去拼,就注定了她不能再为自己尽全力!人的心和能力一样有限,只能选择一样而已! 夫子没有多做停顿,继续主持下场比赛。 对男子一向冷淡的德沛公主此时真的对萧缘书另眼相看了,这个少年刚才的那股拼劲和狠劲让她以为这是个把尊严看得比命重的人。可是,转眼间,她居然能大声说出认输的话,真是令她刮目相看。 德沛公主想,原来这个萧缘书拼了半天不是为自己,只是为了萧允,为了一个情字。 情吗?德沛公主感到好奇。她从来都知道有人为名、有人为利、有人为权,不惜牺牲一切。 可是为了情?她从没见过,至少生在皇家的她不知道这个情字怎么写,才是真的情字! 她看了看萧缘书许久,对坐于对面的萧宸朗声说道:“你这个五弟没有个好出身,没有个好母妃,连你这个哥哥也不好!却偏生得了这么一个好知己,为他尽心尽力!” 闻言,萧宸脸色有些不好看,却不敢表现得太过,恭敬的说道:“皇姑姑所言正是!” 听了他的回答,德沛公主有些鄙夷,这个男人虽是自己的侄儿却为了点名利低三下四,偏生还没有好手段,由不得她不鄙夷。 她收回视线,又看向萧缘书,见左右搀扶她的査君然和张逸飞脸上全是毫不遮掩的心疼,德沛公主越加觉得有趣,低喃道:“少年多情!” 她身后的李太监听到她的话,心里一惊,他是看着德沛公主长大的,几时见过德沛公主打量男子,又几时听过她评论男子? 就连当年肃王与她合谋大败西夷和突厥,她也只是对肃王态度恭敬些了,并不曾见她对肃王多加关注。 太监揣度着她的心思,俯身在她耳边小声道:“公主,可是对这个萧缘书感兴趣,需要奴才去安排吗?” 德沛公主犹豫片刻,眯眼再次看向萧缘书,道:“你让人去问问,她若是愿意就让她来伺候,若是不愿就算了。她,配得世人的敬畏!” 闻言,那李太监又是一惊,慌忙点头应下。暗暗猜想着,公主居然夸奖男子配得上世人敬畏,莫非当真对这个萧缘书对了心思?那他必然不能将此事办砸了,若是办不好,公主还不得砍他全家的脑袋? 这般一琢磨,这李太监早就忘了德沛公主说需萧缘书愿意的话,只一心要将萧缘书给德沛公主弄来,否则自己小命不保。 李太监在旁边瞅机会,可是总也找不到萧缘书身边无人的时候,心里十分着急,额上都流出了汗。 直到考核比赛结束,萧缘书还是没有落单,李太监不敢回去复命,只得守在北甲院外伺机而动。 殊不知世上有一说,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在等萧缘书的时候,萧宸本人也在等他! 萧宸在比试场上就已经发现德沛公主对萧缘书多有留意,这才暗中跟着这个太监,见这太监守候许久,他便笑着上前做偶遇状。 “李公公,您老在这里做什么?”想他萧宸一个皇子,却因为没有实权不得不对一个太监谄媚,称呼也要用敬语,只因他是当朝德沛公主的奴才。 太监正在着急,被他这一唤着实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是萧宸后,当即不悦的说道:“是三皇子呀,杂家当是谁呢?吓我一跳!” 听到他在自己面前称‘我’,萧宸眼睛眯了眯,却又笑开说:“罪过,罪过,宸莽撞,吓到了公公。只是宸远远见公公似有烦心事,特来问问,看能不能为公公出些力气?” 李太监本不想理萧宸,可是转念想到他是萧允的哥哥,而萧允是和萧缘书私交颇深的人。关系虽然迂回,但是只要好使就行! 思及此,他便将德沛公主要想萧缘书的事这般这般的说了一遍,只是他为了让萧宸意识到事情的急迫性,将德沛公主的‘若是她愿意’的话换成了一定要得到! ------------ 第五十六章 风乍起(一) 萧宸听完,万般念头从心里闪过,想到胡为曾说过当今肃王和七殿下皆钟情于萧缘书,又想到他二人今日对萧缘书的维护,一条计谋孕育而生。 楼韧,萧宸本是想收为己用的,却被他冷然拒绝。楼氏子孙历来高傲,从未把他一个小小的侯爷放在心上,此番倒正是教训他们的一个好时机! 既然不能为己所用,那么只要能让他成为萧策的对敌,也算是为己所用了! 这般一想,萧宸便笑道:“公公放心,请公公先去歇息,宸一定为你办好此事!” “当真?你有办法?” “公公不必过虑,宸以项上人头作保,定在公主离开书院之前,将萧缘书送到你面前!” 听他这样说,李太监点了点头,似想到什么,又嘱咐道:“我看那萧缘书性子烈得很,最好能让她心甘情愿,不然公主不尽兴,我们也是白忙活一场!” 萧宸微微一笑,道:“公公放心,宸省得!” 萧宸亲自将李太监送到他的住处,便转身去找胡为和手下的一干谋士商量计划。 再说萧允,自萧缘书和协武比武完后,他就一直暗中注意萧缘书,见她双腿颤栗,手臂受伤,心里顿觉难受。他思索许久,终是不敢贸然上前问候,便对谢长卿小声叮嘱道:“你稍后,去我房中将黑玉膏拿给萧缘书!” 谢长卿点头,又不解的问:“殿下既然关心萧县主,为何不亲自送去。你若送去,她定会欢喜的。” 萧允一对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面全是隐忍,带着几分讥诮的说:“我这样的皇子,若是对她多加注意,只会于她有害!” 闻他此言,谢长卿忽觉有些心酸,萧允这些年来生活实为不易,如履薄冰自然不在话下,还连带着需要帮衬萧宸。 见谢长卿不再说话,萧允感叹道:“若是以前还好些,那些和我过不去的人顶多就是迁怒于缘书,尚不至于要了她的性命。如今,缘书为了我一二再的与萧策敌对,怕是萧策那边的人,还有我那个好父皇早对她起了杀心。我若再和她接近,对她只是无境的灾难!” “殿下觉得皇上会杀萧县主吗?” “现在倒是未必,他多少还需顾虑萧策的感受。只是,若我与缘书交往过密,只怕萧策再舍不得,他也会动手!”萧允说话时,一双眼睛黑亮深邃,闪现的不是翩翩少年的异彩,反倒如经历了世事变幻的沧桑! 两人一时间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观看考核比赛。 直到考核结束后,萧允又改变主意说道:“你将黑玉膏拿去换一个普通的瓶子装好,悄悄送去不要让别人知道!若是缘书问起,你就说是你送的,因为上次她破了铁甲兵士的十阵,你心中感激,有心结交。” 谢长卿是个明白人,只觉如此皇子当得真是窝囊,什么心思都需埋于心底,不敢说出。当即不再多言,点头应下。 考核过后,谢长卿从萧允处取了膏药,便来到北甲院,想寻着机会将膏药交给萧缘书,怎奈在院门外的大树上守候半天,也未见査君然和张逸飞离开她半步。 眼见天色已晚,谢长卿打算明日文试时再寻机会将膏药给她。打定主意,谢长卿正欲纵身跳下树,却见到德沛公主身边的李太监在院门外探头探脑,好似在等什么人。 过了一会,又见三皇子萧宸和李太监在一处说话,神情有些诡异,应该是在商量什么。隔得太远,谢长卿听不清楚,心里琢磨着二人定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却并不在意,只等着二人离开后,便纵身离去。 ------------ 第五十七章 风乍起(二) 萧缘书自比赛过后就耷拉着脑袋,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愿意和她说话,就连时时守在她身旁的査君然和张逸飞也只是沉默的照顾她,好像已经商量好了,两人并不搭理她。 晚饭时,她帮这个夹菜,帮那个盛汤,却得不到他们半点回应。他们脸上就如同大雪皑皑下的冰石,直冻得萧缘书手足无措。 眼看着到掌灯时分,她还在恬着脸讨好二人,二人却如崖上的松柏,神色巍然,不为所动。 她心里难受,到最后几乎带了哀求,连连唤哥哥和二哥。 见她如此,张逸飞长叹一声气,道:“缘书,我和大哥如此对你,并非嫉妒你对萧允的付出。而是,你今日的行为实在莽撞!你以为这样就能帮到萧允了吗?你没有听到陛下是怎样唤他的吗?五皇子!在陛下的心里,只有萧策一个儿子。所以,这场比试的输赢根本就不能改变什么!萧允输,陛下龙心大悦,眼看着过年,大家都会讨个好彩头。若是萧允赢,不说别的,他败了陛下的兴致,你以为陛下会正眼瞧他?只怕会觉得他夺了萧策的风采,定然对他心生芥蒂!再说你,你如此罔顾皇家威严,当众削了萧策的脸面,此等做法,无异于当面打陛下的耳光。你不曾见到陛下杀意已起吗?你若是能帮萧允便罢,可你的行事实在害人害己!” 闻言,萧缘书更加沮丧,脑袋缩得更低,恨不得缩到脖子里去,让张逸飞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见乌黑的头颅。 她用左脚尖去蹭右脚踝,来回蹭了许久,才鼻头酸涩的说:“我当时,当时只是觉得萧允一个人站在那里好可怜!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希望他能开心些!” 说到这里,她眼泪汪汪的看向张逸飞接着道:“二哥,你说的这些我后来也想明白了。只是,如果事情再来一次,我大概还是会去比这一场的。我知道,我做什么都不能让萧允得到他父皇的喜欢。我这样做,这样做只是要让他知道,茫茫宇内,还有一个萧缘书相信他!” “痴儿!”听了她这番话,张逸飞哧道。 见他骂自己,萧缘书明白他多半已经消气,赶紧将脑袋靠在他身上,用糯糯软软的声音说:“二哥,你最好,你能懂我!” 这时,査君然冷笑出声,道:“你二哥好,什么都明白。大哥就不好了,只会为你瞎操心!” 闻他此言,萧缘书急忙站起身来去牵他,却不想双腿酸疼,差点就要扑倒在地。 査君然眼明手快,迅速上前将她接住,免去了她的皮肉之苦。 萧缘书顺势反抱住査君然,道:“哥哥也好,哥哥也疼缘书。哥哥莫再生气了,你和二哥不理我,我心中十分难受。” 査君然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被她这样一撒娇,哪还有气呀。 见二人态度缓和,萧缘书心里微松一口气,转瞬想到楼韧和萧策,又开始发愁。楼韧那里,一顿教训是免不了的。至于萧策,也不知道要怎么做,他才能原谅她。 快要四更天时,她忍着身上的酸疼,从床上爬起来,咬牙走到后山的小桥。 四周一片寂静,月色皎洁洒下银辉,小桥周围的树枝在风中轻轻摇曳,投下诡异的斑驳阴影。 萧缘书在桥上垂手站立一会,却还不见楼韧出现,心里知道他是气急了有意冷落她,也不离开。而是选了个位子,敞腿屈膝靠坐在桥头,耐心等候。 夜里风凉,楼韧久不见来,她已经感到了些许的寒意,索性用双手抱住两膝,好让身体暖和一些。 不远处的山峰如同黑色鬼魅一般矗立,让整个夜色舔了些肃杀的气氛。风再起,树林中不时传来嘶嘶的摩挲声,好似春蚕啃食桑叶。又一会,狂风过,身边到处都是呼啸声,似万马平川的嘶鸣。 眼看着快要五更,楼韧却未出现,萧缘书这才起身,发现本就僵硬的双腿在这般静坐后,越加迈不开步子。她姿势扭捏的往楼韧的院子走去,一路琢磨该如何哄得楼韧开心。 到了院门口,守门的小厮见到她异常惊讶,主动说道:“萧县主,您怎么来了?” “我来找夫子!” “县主不知吗?王爷的老师是今日的寿辰,他昨天晚饭时分已经离开书院,估计要等到正月初十,书院开课了才会回来。” 萧缘书闻言,心知楼韧恼她莽撞,有意为难她。也不多话,和小斯笑笑便转身离开。 ------------ 第五十八章 风乍起(三) 萧缘书从楼韧的院子慢慢走回北甲院,走到院门口时,她想起萧策,又看看时辰尚早,便折身向厨房走去。 她想着萧策平时最爱喝粥,莫不如趁现在为他弄碗糯米粥,待他起身了再为他端去。说不定,他喝完粥就不恼怒她了。昨日比完武,她与他说话,他不理。她求他原谅,他不睬。虽说,在她心里萧允最为重要,可被萧策冷面以待到底让她伤心了。 思及此,她晃晃悠悠的走到厨房,厨房的厨子有几个已经起来,正在忙活早餐。听闻她要做粥,便挪了一个灶火给她。 不动不知道,糯米粥平时里吃起来香甜,却原来不好做。糯米本是需要隔夜拿水浸泡,第二天就着浸泡的水一起熬,这样的粥才有糯糯的米香味。 现在让她现泡糯米已是来不及,她只得直接加水熬粥。哪知,不过一刻时间,粥就发出了浓浓的焦糊味。 有个新来的厨子刚好忙完手里的活,见她这边的粥已经黑了底,又觉得她长相不俗,有心帮衬。便说道:“公子,你的粥这样熬是不行的。需要用勺搅拌,不然米会粘在锅底,焦糊之后根本无法下咽!” 说着,那个厨子便帮忙用勺搅拌粥,结果,随着他的搅拌,粥开始变黑。原来下面的米已经彻底烧焦,一锅粥算是废了。 见状,那厨子说道:“公子,这粥已经不能吃了,不如小的为您重做一锅?” 萧缘书摇了摇头,道:“我想自己做!”说完,她看向厨子,笑脸问:“不如你教我?” 厨子欣然应许,两人边做粥,边闲聊。不大一会,就熟稔起来。萧缘书从他口里知道,他叫方铭,家道中落,只能来书院打杂混口饭吃。 因为时间仓促,粥自然无法熬得糯软,不过刚好熟透能够下咽而已。 萧缘书端着粥喜滋滋的到了北甲院,去敲萧策的房门,吴起开了门,她才知道萧策昨夜宿在德昌帝处。 她央着吴起领她去见萧策。 吴起想着昨日里萧策心中十分不痛快,连带着他和徐文山都倒霉,现在带萧缘书过去,说不定他就高兴起来,也会惦着自己的好,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萧策此番已经练过功夫,正坐在院中等着德昌帝处理完折子和他一同用早餐。 听人禀报吴起带着萧缘书来了,心里一喜,忙叫人唤她们进来。 可等萧缘书走到他面前,他又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理她,冷着面孔坐在石凳上。 萧缘书见了他这副模样,知道他还在生气,便赔笑道:“萧策,你没吃早饭吧?我给你送了一碗粥过来。” 话毕,她便小心的将粥放在他面前的石桌上。 萧策看了看那碗无甚特色的白粥,轻轻哼了一声,并不动作。 “你快吃吧,趁热才好吃!” “怎么想着把粥送我这里来,怎的不送给萧允去?” 听了他的冷嘲热讽,萧缘书面上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回话,只得眼巴巴的看着他。 见她一双杏仁眼里面黑白分明,无辜的望着自己,萧策忽然起了一股无名之火,想到她做了错事怎还能如此楚楚可怜的样子。 遂怒而起,对吴起说道:“你将这粥喝了!还有,找个人送萧县主!” 见他不待见她,萧缘书不敢多做停留,也不等送客的人,便道:“那我不打扰你了,下午还有文试,祝你拔得头魁。” 萧缘书走后,萧策又有些别扭,心道,此人就是一个木头,让她走,她就走,就不能再多说两句? 他正气着,吴起在一旁喝粥,喝得呼呼响,他更是胸口憋闷。 不到片刻,厨房将早餐送了过来。 送早餐的人正是新来的厨子方铭,他将餐碟一一放在石桌上,见到吴起正在喝糯米粥,盛粥的碗他认得,便很没规矩的说了一句。“原来萧公子是为你熬的粥呀!” 闻言,萧策一个激灵,忙问:“你说什么?这粥是谁熬的?” 方铭见他发问,这才意识到自己多嘴,忙低下头据实答道:“是萧公子,他一大早就到厨房去了,连熬两锅,头一锅糊了。” 摆好食物,方铭自然退下,可萧策却回不了神。 他本以为这粥只是萧缘书顺手端来的,却不想是她亲手熬制的。君子远庖厨,她竟肯为了他熬粥!如此晨曦,正是人生大好时候,她竟肯为了他去厨房摆弄。她如此讨好他,是不是也是在乎他的?是不是他不理她,她也同样的难过? 萧策在胸口里憋了一天一夜的怒气迅速被一种叫做甜蜜的东西占据,他笑呵呵的转而看向那碗粥,笑容却僵在了脸上。因为,吴起已经遵照他的旨意将粥喝了个底朝天。 萧策再次怒而起,纵身跳到吴起面前,不等他反应便双手掐住他的脖子,大喊道:“吐出来,吐出来,谁让你吃的!” 吴起被他掐得脑袋直摇晃,眼睛也有些翻白眼,艰难的出声道:“殿,殿下,不是,您叫喝的吗?” “是本宫?是本宫也不行,吐出来,你给我吐出来!” 吴起呜咽,这吐出来,殿下您也不能吃呀! 眼看着吴起就要闭眼,萧策方才松了手,怒气冲冲的对他道:“你,也配喝她做的粥,这是你能喝的吗?” 吴起咳咳半天,眼角带泪花,半点不敢指出这碗粥明明是他命自己喝的。 ------------ 第五十九章 风乍起(四) 萧允正在房里认真看书,为稍后的文试做准备,见他的哥哥萧宸带着胡为进了他的房间。 他忙放下书,起身迎上去。 萧宸在榻上坐下,命胡为将门关上,当即将昨夜遇到李太监的事讲述一遍。 听完萧宸的话,萧允脸上煞白一片,双唇颤抖着说:“哥哥,你要将萧缘书送给皇姑姑,你可知道皇姑姑对那些男宠都做什么吗?” 知道,他萧宸怎么会不知道?其实当今天下谁人不知,德沛公主厌恶男子,若不是因为这个特殊嗜好,她早己成了天下第一个女帝。就是因为她无法与男子同房,先帝才会顾忌皇嗣而只封了她做个开府的公主。 先帝一度想改变她这一喜恶,特意送了无数美少年到公主府,可这些少年全部被她玩死!她是真真正正的把男人当木偶玩,据说,当时的户部尚书为了讨好她,将自己的小儿送与她。结果抬回尚书府的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身上全是被烫被打的烂肉和伤口,眼睛也被挖去一只,就连那后 庭和茎根上也已溃烂。 从此后,朝中无人再敢送男子给她,就连先帝也死了这份心思,由着她宠爱女子。立她的兄长,德昌为太子。 听到自己兄长的话,萧允道:“既然哥哥知道,为何还要缘书去,她会死的!” 萧宸不在意的笑笑,说:“那岂不是更好!还省得我们动手,她一死,死无对证,我们只需将此事往萧策身上推,楼韧和萧策便是死敌!说不定,萧策和楼韧也会对付德沛那个妖妇,朝中局势必会大乱,我们定能坐收渔人之利!” 胡为立马附和道:“三殿下圣明,事不宜迟,还请五殿下早早动手!” 萧允慌张道:“不,我不能答应!缘书对我情深意重,我不能。。。。。。” 萧宸冷凝道:“此事由不得你,你若不做,以后就不要认我这个兄长!” 闻言,萧允浑身发冷,讥诮道:“哥哥,什么事情我都能答应你。仅这一事,求你看在死去的母妃份上,不要逼我!” “什么事情都答应我?眼下这件事你都无法为我做到,你以为你还能为我做什么事?无用的废物,连个萧策都敌不过,你还能怎么?” 最是无情帝王家,关于这点,萧允早就知道。只是,还是一直放不开,一直对唯一的同胞哥哥抱有奢望。他的哥哥,他的父亲,还有他的母舅,哪一个不是一样的?哪一个真正关心过他? 情意?对姓萧的人家就是笑话,最大的笑话! 萧允想着想着忽然大笑了起,笑得前仰后倒、肆无忌惮。 见他如此疯狂的笑,萧宸怒吼道:“你笑什么?闭嘴!” 萧允却还是笑,笑了很久,连眼泪都笑了出来挂在眼角,那泪珠带着凄苦的晶光,让萧宸看着十分碍眼。 过了一会,萧允忽然收敛了笑容,哀戚的说:“哥哥,你知道吗?从小,所有的东西,所有的人都是围着萧策转。轮到我们宫里时,大家又围着你转。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多余的,无能之人。可是,有一天,有一天有个人对我说,她说‘你不比萧策差!’那时候,我才知道,茫茫宇内竟也有一个人是属于我的。茫茫宇内,生命无数,有这样一个人不出于任何目的的属于我。哥哥,萧缘书的这份心,时常让我羞愧呀!” 说到这里,萧允看向胡为,道:“你早就知道我暗中注意萧缘书,也知道萧缘书对我存了心思。所以才会借着萧缘书的口,设下火烧山谷的计划是不是?你想的是,借我杀了大家,再借父皇杀了我。成全哥哥的帝王业,是不是?” 胡为不语,但面上已是默认。 萧允又开始笑,笑完说道:“我又岂会不知,萧策死在谷里,父皇绝不会放过我!不管我们有多少借口,父皇都会将我千刀万剐。萧策也是因为这个才有恃无恐,敢答应萧缘书的计策!他以为我不会选择自断生路的方法和他同归于尽!” 他深深望着萧宸道:“哥哥,当时我真的想成全你!我想,死就死吧,我这些年每天都活得心惊胆颤!害怕别人陷害,害怕父亲突然想起母妃毒杀大哥之事来找我们索命,甚至害怕我的哥哥将我推到万丈悬崖。当时,我真的是存了心杀萧策,为哥哥的帝王路做垫脚石。我甚至想,萧缘书这么想要我,那她死后我就背下所有的罪名,然后去陪他!只是,哥哥,我不是她,我不确定她到底愿不愿意陪我。我想,哥哥就是要我死,我以后也不会拒绝。只是求哥哥看在我自幼孤独,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份上,饶过缘书。” 听了他如此恳切的话,萧宸面上并未松动,眼露凶光,道:“若不是我一心袒护,你以为你活得到现在,今日我让你做件事,你倒是推三阻四!” 见他不改初衷,萧允惨然开口:“哥哥为何如此绝情,居然连唯一的念头也不留给我?我一向听你的,只是这一次你要害萧缘书,我决不答应!” 萧允说完这话,便绝然向外走去。 萧宸一见,忙向一旁的胡为使眼色。胡为会意,从后攻向他,萧允有所察觉向旁躲开。只是,却忽略了他的身后不止胡为,还有萧宸。 萧宸趁他不备,用手砍在他的后颈处,他顿时两腿一软,昏了过去。 ------------ 第六十章 风乍起(五) 被萧策赶出门的萧缘书灰溜溜的在路上走,脑袋垂得像个鸵鸟,眼睛根本不看前方,只是盯着脚下的石子路,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石头。萧策不喝她的粥,看也不看一眼便让吴起喝了,看样子是被她伤坏了。 正想着心事,她的视线里,忽然多出一双男子的青色皂靴,她抬头望去却见胡为笑盈盈的站在她前面。 “缘书,可否借一步,我有话与你说!” 胡为与她一向不往来,此番却用如此熟稔的口气与她说话,顿时让她感到手脚无措。那感觉,好似书院最小器的瓦匠泥腿子,平日里就连用了他的一张草纸,他也要逼着萧缘书还两张。可突然有一天,泥腿子跑来对她说,要请她吃饭,还是美味佳肴。 萧缘书除了大吃一惊,剩下的便是受宠若惊! 她忙不迭的跟着胡为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满脸友好的看着对方,恨不得插上一只尾巴在屁股上,猛力摇上三下。 胡为好几次都轻启唇瓣,却又阖了起来,好似有话要说却有顾忌一般。如此反复几次,在萧缘书耐性消失之前,他忽然用衣袖掩住面,呜呜的哭了起来。 见他哭,萧缘书顿时慌了手脚,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如同哄小孩一般,说:“你,别哭,别哭!别哭啊,有事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胡为哭了大概一刻钟,这才收了声,用衣袖抹了抹脸上的泪迹,哑着嗓子道:“我并非是为自己哭!” “你是为了别人哭?” “我是为了五殿下哭!” “萧允?”萧缘书闻言,双眉紧锁,道:“他怎么了?” “五殿下,五殿下,他。。。。。。” “你倒是快说呀,萧允怎么了?”萧缘书恨不得将胡为狠揍一顿,她这厢急得要命,他却还在那抽抽噎噎,真正的是急癫疯遇到慢郎中,要人命! 胡为眼看萧缘书要遁地暴走,这才敛神道:“殿下他生病了!” “萧允他生什么病了?” 胡为见她脸上担忧之情毫不遮掩,又抹了抹眼睛,道:“他昨日因为比武的事被陛下训斥,回来后又染了风寒,刚刚已经被人送到十里外的行馆,一会的文试也无法参加了。殿下生母去得早,在宫里并不得宠。如今这一病,宫里掌事的说明日便是大年,怕沾了晦气,竟然不让殿下回去过年!” 听了胡为的话,萧缘书脸色煞白,牙关紧咬,双拳握得死死的,好似一只咆哮的野兽,满身的怒气亟待发泄。 半响,她才高声说道:“怎可如此对他,就因为他生病了,便有家归不得吗?” 胡为连忙按住她的嘴,哀求道:“求你小声点,就当为了殿下!你我在此非议天家之事,若是传出去,大家都不会有好下场!” 萧缘书强忍下胸中的滔天火焰,对他颔首示意。 见状,胡为将捂住她嘴的手拿开,继续说:“殿下心里十分难受,令我前来问你,明日是否愿意陪他一起过年。” 话毕,萧缘书顿感为难,昨夜她就和査君然还有张逸飞商量好了,等一会文试结束后,她就与他们一同回京。 大年饭她在査君然家吃,吃完后便一起去找张逸飞。初一便一同在张逸飞家里过。 洪武书院历年都会在年底考核,考核完毕后,便开始放假。学子也会在这一天离开书院,直到正月初十开课。 一些家离得远的学生,只能结伴在书院里过年。往年,萧缘书都是在书院中过,和一群同样无家可归的下人,胡乱吃些别人的赏赐。 所以,査君然和张逸飞邀她,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见她不说话,胡为又开始抽噎起来,道:“都怪我无用,不能安抚五殿下的心。我本是要陪殿下,殿下却不让,一心惦记着你。。。。。。” 胡为哭得如此伤心,令萧缘书心有戚戚然,经不住答应道:“好吧,不过,我先答应了哥哥和二哥,我须得去和他们商量。” 胡为根本不给她机会,‘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缘书,求你不要将此事告诉别人!昨日,你为了五殿下忤逆圣意,已令陛下对殿下起了戒心。若是七殿下或者别人知道你要陪五殿下过年,五殿下怕是没有生路了!” 萧缘书哪受过别人的跪拜,当即用左手去扯胡为,要把他扯起来,胡为却是不动,一副她不答应他就不起来的架势。 “你先起来,起来再说,难道你不怕别人看见吗?”萧缘书急了,忙道。 胡为跪她,不过是做个样子,听她如此说,便站了起来,不再坚持。 萧缘书松了一口气,问:“那,那我该怎么说?” “缘书只需告诉你的两位哥哥,七殿下对昨天之事气不过,要你陪他几日,方能消除怨愤。” “可我。。。。。。” “缘书放心,七殿下乃是天之骄子,他的事,既是天家之事,你的二位哥哥不会当面质问七殿下的。只要你不说,不会有人知道你是去陪五殿下。你的哥哥们只当你和七殿下在一起,七殿下也只会当你是和你的二位哥哥一起。” “好吧!” 闻她答应,胡为忙站起身来,面带喜色的说:“那,今天晚饭时分,你到后山去,我会遣人备好车辆在那里接你。” “缘书!” 不及萧缘书回答胡为,便听见张逸飞唤她。 ------------ 第六十一章 风乍起(六) 胡为见张逸飞到来,该说的话也都说了,当即对着他笑笑,便告辞离开。 张逸飞走向萧缘书,看着远去的胡为,微微蹙眉,道:“他和你一向无甚交情,刚才我看你们站在一起说了许久的话,有什么事情吗?” 萧缘书眼神有些闪躲,小声嗫嚅道:“没,我们没说什么。我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有些东西没有弄懂,想到一会的文试,心中忐忑。刚好胡为经过,安慰我两句。” 张逸飞听了她的话,不置可否。他一向儒雅,平时神色大多柔和,此时却忽然用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看向萧缘书,看得她背后生出些许汗意。 半响,他声音清冷的开口:“缘书,那你为何清早至此?” “我,我刚才去找萧策赔罪了!” “哦?那他可曾原谅你?”张逸飞漫不经心的问着,眼里竟是玩味。缘书,在和他说谎! “没有,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要我今天跟着他走,陪他几日,他方消气!” 闻此言,张逸飞紧张忽生,先前的疑虑尽散,也忘了在追究胡为和她的对话,忙不迭的问道:“那你,可曾答应?” 萧缘书抬头,望向他,黑白分明的眼中竟是歉意,低声回说:“我害怕他对我和萧允记仇,只得答应!” 顿时,举止有度、谈笑文雅、潇洒翩翩全部从张逸飞身上消失不见,他急切的抓住萧缘书的胳膊,加了几分力道握紧,咬牙切齿的问道:“你先前答应我和大哥的呢?难道就不算了?难道在你心中,只有萧允和萧策吗?为了不让萧策生气,你要陪他,那我们呢?你就不怕我和大哥生气吗?” “我,我……”萧缘书在其咄咄逼人的气势下,慌乱得无法自处,竟连话也说不完整。 直到她右臂上的伤被张逸飞握裂开去,那痛楚让她浑身一激灵,满头是汗,忍不住低低的哼了一声。 张逸飞感到手下有些濡湿,却未曾注意她的不适,依然执着他的问题。 忽然间,一个人影冲上前,将他的手一把扯开,他这才看见殷红的血已经浸透了萧缘书的衣袖。 此情此景令张逸飞措手不及,只得悄悄看了怒气冲天的査君然,不敢说话。 査君然扯开张逸飞后,一言不发拉着萧缘书就往北甲院走去。 张逸飞不敢说话,亦步亦趋的跟在二人身后。进到屋里,他像受罚的稚童般垂首站于一旁,静静的看着査君然将萧缘书宽大的衣袖挽起,为她上药。 直到上好了药,査君然心里仍觉不快,阴沉着脸,对萧缘书低吼道:“难道你是傻子吗?疼不会说?由着他捏你的伤口?” 萧缘书如同受惊的鼹鼠,憨憨的缩着脑袋,头低得不能再低。又像是休息中的猫头鹰,鼓鼓的坐在椅子上不动弹。 见她一副受气样,査君然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又不忍再斥责她,便对张逸飞怒道:“她是怎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怎的非要问个明白?她要陪萧策,便让她去就是!若是不让她去,她纵使人留在我们的身边,心里也难以踏实!” 闻言,张逸飞惊道:“刚才我和缘书的话大哥全听见了?” “没有全部听到。我早上起来后见缘书不在房里,便出门寻他。刚好听到缘书说要陪萧策几日。”说到这里,他斜睨了一眼萧缘书,又道:“她既想去,你又何必拦她?” “可是,大哥,明明她先答应我们的!” “先答应?在她心里,只怕和萧允扯上边,便没有先后与公平之说。她既然不愿意萧策因为昨日之事迁怒萧允,你便由着她去。我们守着她就好,何必拘着她的性子!” 张逸飞沉默不语,良久才道:“如此守着,眼巴巴望着,大哥甘心吗?” 査君然被张逸飞问得怔愣当场。甘心吗?甘心又如何,不甘心又如何?他总不愿意见她难受,不愿意她有半点委屈。却忘了问他自己一句,甘心吗? 良久,他扭头看向还是做缩头状的萧缘书,长叹道:“纵使不甘心又如何?难道能强迫她?” 闻言,张逸飞不再回话,反而是望向萧缘书,朗声问道:“缘书,我问你,若是我和大哥不让你去陪萧策,你当如何?” 萧缘书可怜兮兮的抬头,目光望向窗外,道:“二哥和哥哥对我一向亲厚,若是你们不愿,我就是让自己伤心,也不会让你们伤心!” 她的声音如春风一般轻飘,语气平静如无波之水,听在査君然和张逸飞耳中,却让他们感觉如青涩的梅子,令人酸楚不堪。 屋里一片宁静,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那心酸的味道如蔓藤一般,密密麻麻的缠上了屋里的三人,一时让人鼻头发麻,难以自持。 眼看着文试时间即到,査君然才幽幽开口道:“缘书,你要去便去吧。只是宫中环境复杂,你需当心,不得任性妄为!” 萧缘书见哥哥答应,面上却忧心忡忡,忙安慰道:“哥哥,不要担心,我不是去宫里。我是到十里外的行馆。” “十里外的行馆?萧策怎么让你去那里?”査君然蹙眉,十分不解。 萧缘书自知说漏了嘴,忙补救道:“萧策和哥哥说的一样,说我不懂规矩,在宫里势必闯祸。因而让我在行馆与他做伴就好!” 査君然虽有疑虑,却也觉得此话有理,不再询问。张逸飞也不再阻拦她,心里虽是不快,但离别在即也强忍了下来。 ------------ 第六十二章 风乍起(七) 文试过后,萧缘书将査君然和张逸飞送到洪武书院的大门外,两人对她絮絮叨叨的嘱咐一通,方才恋恋不舍的策马离去。 她站在书院门口,直到再也听不见马蹄声,才慌忙向着后山走去。到了那里,见到空旷的路上停留着一辆马车,赶马的小厮见到她,忙跳下车,弯腰行礼道:“萧县主,小的是殿下派来接您去行馆的。” 说着,那小厮便从车里拿出踏脚凳放在马车旁,小心翼翼的引了萧缘书踏脚上去。进到车里,萧缘书只觉得里面有股奇特的芳香,味道雅致,沁人心脾。一个人实在无聊,她靠在车壁上,闻着这股诱人的芳香,便感觉十分困倦。她强打起精神,提醒自己很快就到,切莫睡糊了眼,让他人笑话。 奈何,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神智也逐渐飘忽起来。最后,双眼终于阖上,像条死鱼一般软软的倒在了座位上,毫无知觉。 张逸飞的马奔出了十来里,心里却想越奇怪。早上胡为到底和萧缘书说了些什么,为何她一副心虚的样子? 还有,她明明就是女子,若是和萧策相处几日,会不会被他识破身份。即便不识破,以萧策对她的心思,怕也会想方设法的将生米煮成熟饭,到时一切都成定局,怕再无他的机会! 这般思来,张逸飞终不能安心,又不愿意被査君然发现他的心思。便按耐着焦急的情绪,跟在査君然身后策马。直到一个分岔路口,他才将马停住,对査君然道:“大哥,我要从这条路走,也好顺道去看望我的外祖母。” 眼看春节在即,他要探亲,査君然也不方便跟着,便和他寒暄几句,分道扬镳。 见査君然已经走远,张逸飞忙驱马赶回洪武书院。 进了大门,他直奔北甲院而去,里面早就人去楼空,哪里还有什么萧缘书的影子。他矗立良久,方才失魂落魄的离去。 走至路上,刚巧碰见谢长卿。 要说这谢长卿本也应该离去,却忽然想起萧允交代他送给萧缘书的黑玉膏尚未送到。他这才拿着膏药,折了回来。 见到他,张逸飞忙道:“长卿,你可曾见到缘书?” “萧县主?她不在北甲院吗?” “不在,我四处寻她,却寻不到!”张逸飞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可知七殿下现在何处?” “七殿下早就与皇上前往济州了,今日他与我一个考场,未到时间便已答完卷离去。” “什么?”张逸飞闻言,双眼圆睁,激动地拉住谢长卿的衣服,大声问道:“你所言属实?” 谢长卿点了点头,道:“当然!我虽然是五殿下的伴读,但是七殿下和皇上每年都会到济州的事大家都知晓,在宫里并不是秘密!” 张逸飞顿时心慌意乱,缘书不是和萧策一起过年!那她在哪里?为何要说谎? 对了!他忽然想到萧缘书早上的话,她不是要进宫,而是去十里外的行馆。 他稳住心神,忙问道:“那长卿可知,十里外的行馆,现在住着宫里的哪位贵人?” 谢长卿蹙眉,答道:“十里外的行馆?那是德沛公主的住处。她不喜欢书院的景致,便在那里下榻。” 德沛公主!这个答案无异于晴天霹雳! 张逸飞历来聪慧,他将早上胡为的举动、萧缘书的谎言、考核赛场上德沛公主看萧缘书的目光一一相连,答案呼之欲出! 只是,这该如何是好?若缘书是男子,德沛公主给她一顿苦头,或许还会放她出来。可她是女子,是德沛公主最喜欢的女子! 思及此,张逸飞不再犹豫,对着谢长卿郑重的说道:“长卿,我知你是肃王身边的人,现下有一要紧事情托付与你!” 谢长卿被他骇一跳,却不动神色的说道:“逸飞说笑话呢,我怎么会是肃王的人?” “不是吗?事到如今,咱们就说开了吧。那日缘书破了铁甲兵士的十阵,因残杀士兵而伤心,肃王将她带至内院。我不放心守在院门外,却刚好看见长卿未经禀报,越墙而入!” “这,这,只怕是你看错了!” 张逸飞一把握住谢长卿的衣领,狠狠地说道:“听着,如今这事关系到缘书的生死。你要不要禀报肃王自己掂量。” 不等谢长卿开口,他又接着道:“缘书现在中了他人之计,被送往了十里开外的行馆。我现在先去想办法,希望你能尽快找回肃王。” 话毕,张逸飞转身便要飞奔。 谢长卿知道兹事体大,也不再遮掩,忙将他拉住,问:“你现在去了也无济于事,不如我飞鸽传书给王爷,等他回来才可从长计议。” 张逸飞将他的手拔开,道:“来不及了,我先去探查情况,也好见机行事!” “你疯了?去了一个萧缘书还不够,你还要将自己送到德沛公主面前。” “总要有人去拖延时间!”说着,张逸飞满脸凝重的看向谢长卿,道:“拜托了,长卿!在我死之前,一定要找到王爷,救回缘书!” 话毕,他的人影已经飞奔而去。 谢长卿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道:“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救出萧缘书!” 接而想起昨日见到萧宸和德沛公主身边的李太监在一起私谈,只怕此事不会如此简单! ------------ 第六十三章 风乍起(八) 繁茂的竹林下,是一片清爽的浓荫,太阳从竹叶的细缝中投下斑驳的光晕,星星点点,十分引人。 林下摆放一张大红色镂空雕花躺椅,德沛公主正恣意的斜靠在上面。她双膝屈起,双腿大大敞开,本是一副形骸放 浪的模样,却因着眉宇间的逼人英气,让人不觉媚俗,反显得高不可攀。 她身边跪着一名侍女,模样清秀,虽说算不上绝顶美人,在大懿朝也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佳人。那侍女从旁边一个太监端的果盘里取了一颗葡萄,细致的剥了皮,喂到德沛公主的口中。 德沛公主轻启朱唇,伸出软嫩的舌头将葡萄裹进嘴里,还顺带用舌尖舔了侍女的手指尖,惹得侍女娇羞连连。 两人正在调笑,却听见李太监欢快的跪拜请安,道:“公主殿下,萧缘书已经在房中等候您的宠幸了!” 德沛公主乍听李太监说萧缘书正在她的房中候着,微微一怔,半响才说道:“本宫以为此人刚不可折,却原来,也是一个攀附权贵之人!” 话毕,也不见她有下文,也不叫李太监起身。继续安逸的斜枕在靠椅上,有一颗没一颗的吃着侍女剥好的葡萄。 大概吃了五六颗的样子,她含住一颗葡萄,忽然用力一拉,把身边的侍女拉至身 下,俯身就将葡萄反哺于那侍女嘴中。 见侍女红着脸将葡萄吞下,她也不急着回身,细细用手指在侍女脸上划过,柔声道:“卿,这是害羞了?” 那侍女闻此言,羞得不敢看她,却又不敢将头扭至一旁,只得微闭双眼。 德沛公主见她这样,呵呵的笑了起来,道:“卿,真是个皮薄之人!都跟了本宫两个月了,竟还是如小女儿般青涩!” 她微微顿住,又道:“不过,本宫喜欢卿这副*样!” 话毕,她已经俯身含住侍女的嘴 唇,细细吸允起来,一双手也将侍女的裙摆掀起,探到其中兴风作浪去了。 本是一心前来领赏的李太监,现在是退也不得,跪也不得,只能俯身将头搁置地上规规矩矩的跪着。 这一跪,等德沛公主几度欢愉后,才想着唤他平身。 此时,林间投下的斑驳日光已从耀眼的白,变成玫瑰红,夕阳温馨的红。 德沛公主起身,由那侍女羞着脸,为她将衣服整好,这才对李太监道:“李海,前面带路,让本宫去见见那萧缘书。” 李太监应了,忙不迭的起身,一双腿麻得不像长在自己身上的,却不敢吱声,一高一低的踩在地上,将德沛公主带到了厢房中。 德沛公主进到里面,见萧缘书正平躺于床上,看样子是睡着了。 她走到床头坐下,细细审视萧缘书,见她双眼微阖,浓密的睫毛弯曲修长。一双眉毛如裁如剪,鼻梁高挺、鼻头可人,嘴 唇红且艳,妩媚动人。皮肤恰似透明,吹弹可破。正所谓‘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竟红。’ 德沛公主看得入神,竟忘了自己一向不近男子的身体,伸出削葱根般的手指在萧缘书面上轻轻刮过。边刮边道:“芙蓉如面柳如眉!” 刮至萧缘书的鬓角,她又道:“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她的手指依恋的转至萧缘书的眉宇间,似满足般低喃:“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 说着,她就俯身吻在萧缘书的脸颊上,幽幽叹曰:“都道胭脂花香最是可口,今日却知雪肤凝脂才是动人!” 这一吻,好似勾起了她的情 欲,看向萧缘书的目光黑而深,深而不可窥测! 看了睡梦中的人许久,她方喃喃低语,道:“卿,也是梦中人吗?竟让本宫如醉如痴,似在梦中!” 话毕,她将手放到萧缘书的下颚细细斯摩,又顺着下巴来到脖颈,白嫩柔软的感觉让她心神荡漾,当即脱了鞋袜就上床。 她在床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侧卧于萧缘书身旁,一手枕着脑袋,一手细细的勾缠萧缘书的头发,让她光滑的青丝一圈一圈绕在她的指尖,直到发根。然后再将手指取出,看着那打圈的发丝一下弹回原来的样子。 德沛公主玩了一会,才状似可惜的叹道:“卿本佳人,奈何为男子!” 话毕,她便对外间吩咐道:“将刑具送上来!” 李太监忙命人将刑具端至屋内。 德沛公主看了看萧缘书,叹道:“如此皮囊,若是留下给卿岂不是可惜?不如就剥于本宫?”说着,她又转向李太监问道:“李海,你可知道要如何才能剥出一张好皮?” 李海俯身,恭敬地答道:“先用热水将人浸泡,再用小火去毛的方法,用火把灼烧皮肤,把身体烤熟到三分。这时,活肉彻底和附着在身体上的皮肤分离。然后再将其整个剥下,若是手法好,还能看到肌肉纹理及内脏跳动。” 德沛公主点头,道:“不错!那就由你将萧缘书的皮剥去吧!” 李海低头,大汗如雨,他本以为德沛公主对萧缘书另眼相看,却原来在她眼里还只是个玩物! ------------ 第六十四章 风乍起 (九) 李太监领了命,正要遣人将萧缘书带下去,却听外间有人禀报。 “启禀公主,洪武书院张逸飞在外求见!” 德沛公主微愣神,想起张逸飞便是昨日舞剑的少年,便笑着说:“这洪武书院真是人才济济,好皮囊更是不缺,这才来了一个,又来一个!” 她这话,不知是对谁说,李太监也不敢贸然插嘴,只是恭顺的站于一旁,小心问道:“公主,这个萧缘书,还剥皮吗?” 德沛公主斜睨一眼尚无知觉的萧缘书,道:“先搁着吧,等她醒来再动手!本宫倒要看看张逸飞前来为何?让人将他带进来!” 下人将张逸飞领了进来,他躬身半跪于地,道:“草民参见公主殿下!” 德沛公主也不喊他起身,歪斜的靠在床头,漫不经心的问道:“你求见本宫所为何事?” “草民有一天大的秘密,要面奏公主!” 德沛公主用手正了正头上的发簪,问曰:“秘密?什么秘密?” “关于萧缘书的!” “哦?”德沛公主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审视,勾着嘴角,问道:“萧缘书?有何秘密?” “请公主允许草民起身!” “你起身吧!” 张逸飞闻言站起,向着床上的萧缘书走去,同时也是向着德沛公主走去。 指着萧缘书的喉咙说道:“萧缘书今年已经十四岁,却还没有喉结,公主可知为何?” “为何?” “因为她自幼被人做了毒人,身上到处是剧毒。又被控制她的人送往各处,凡是碰过她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死!” 闻此言,德沛公主的戒心不似起初那般重,刚才她抚 摸萧缘书脖颈时也犯了疑惑,如今听张逸飞这样说,倒有几分恍然大悟的意味。 见她将信将疑,张逸飞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她这样的毒人,乃是经过特殊毒药长年累月浸泡而得。身上有个很明显的特征,请公主容许草民指给公主看!” 德沛公主点了点头,道:“你且指来!” 张逸飞弯腰行了一个礼,便伸手探到萧缘书的领口,轻轻掀起她的衣服,道:“公主请看!” 德沛公主闻言探头查看。 张逸飞趁着她靠近失了防备的机会,迅速将右手掐住她的喉咙,左手将她头上的发簪拔下,用簪尖抵在她的喉咙上。 经此变故,李太监忙大喊:“有刺客,保护公主!” 一时间,周围的侍卫将房间围了个水泄不通。 已为人质的德沛公主倒是镇定,她冷笑道:“怎么?想杀本宫?杀了本宫,你确定你能走掉?还有你的家人,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草民不敢,草民只是请求公主答应草民一件事!” “哦?什么事?” “放了草民和萧缘书!” “原来你是为了救她而来!”德沛公主感叹完,又说:“可是,本宫从小到大,从未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今日却被你一个毛头小子威逼,你以为本宫会让你如愿?” “那公主要如何才能解气?” 德沛公主看了看旁边的刑具,道:“今日,我这里的刑具,除了死刑,若你都能受上一遍,本宫便放了你们,不然本宫不但要你和萧缘书的命,还要诛你的九族!” 张逸飞依旧拿簪子抵在她的脖子上,道:“不如公主换个赌法。无论如何此事与草民的家人无关,请公主不要牵连他们。至于缘书,今日冒犯公主的是草民,请公主放过缘书!草民愿受下所有的刑!” “本宫若是不答应呢?” “公主,若是今日缘书死能有公主陪着,对她也该是无上荣耀!” “怎么?你就不怕牵连你的家人?” “公主殿下有所不知,草民不才,草民的爷爷却是先帝幼时的启蒙老师。曾救先帝一命,先帝感恩,赐了他一块免死金牌!” “哦,原来你是张大学士的孙子!” “正是!所以,公主您看。草民的家人不会受草民牵连,现在草民最关心的就是缘书的性命。草民既然敢来,就不怕死。如果救不回缘书,就得委屈公主和草民一起陪她上路了!” 德沛公主不语,半天才道:“昨日本宫见萧缘书受伤,你和査将军的孙子死死护在其左右,就觉得你们之间非比寻常。却原来已经到了生死相许的地步!” 说到这,她话锋一转道:“本宫从不知情意为何物,不过却很佩服尔等。不为权不为利,却能以死生相交。本宫敬你这胆识,今日便放你一马。你看这刑具中的铁杵、毛鞭、刺字还有那夹板没有。只要这四样你能受过,本宫便让你和她走。即便你死了,本宫也将她原样送回。” 闻德沛公主答应饶过萧缘书,张逸飞高悬的心豁的落了下来,朗声道:“世人皆知公主一言九鼎,那草民便先谢恩了!” 话毕,他便将顶在德沛公主脖颈上的簪子撤开,双手端平奉上。 ------------ 第六十六章 风乍起(十一) 眼见着李太监手里的刀即将刺入张逸飞的脸,却听德沛公主道:“慢着!” 李太监忙停下来,躬身等着德沛公主的旨意。 德沛公主换了个姿势斜靠在床上,一手把玩着萧缘书的头发,轻启朱唇道:“他是张大学士之孙,本宫需得给张学士些脸面,这个字就刺在他的小 腹上吧!” 李太监唯唯诺诺的遵了旨,就将刀落在了他的下腹上。 张逸飞身上早就痛极,这刀刺入他的肌肤,就如同被蚊虫叮咬,反而无甚在意。但身上算是被刻下了一个耻辱,这个字将连同今晚上的遭遇像噩梦一般随时惊扰他的安宁! 李太监忙碌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着急的用衣袖擦了擦额上大滴大滴的汗水,转向德沛公主说道:“启禀公主,他身上的鞭伤过甚,这字怕是无法刻上!” “哦?”德沛公主清冷的声音响起,似讥诮的口吻问道:“你刻不上,难道还要本宫亲自动手?” 李太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汗水滴得越发厉害,颤巍巍的说道:“奴才不敢,奴才无能!” 他连磕了几个响头,才小心的说道:“公主,他身上的皮肤已经烂开,纵使刺上字也不美观,奴才以为不如……” 见他不敢说出下文,德沛公主不耐烦的命令道:“说!” “是!”李太监答应着又磕了一个响头,回曰:“奴才以为不如改刺字为烙字!” “准!” 李太监得令,命人把刺墨字的家伙收好,端了一盆烧得极旺的炭火上来。将打烙印的铁章放在里面烧。一盏茶的时间,就烧得整个铁章发出红亮的光晕,他方才用毛巾抱了手柄将铁章拿起,一步一步走向张逸飞。 随着李太监举手和下落的动作,‘吱’的一声,那铁章已经落在张逸飞的小 腹上。 “啊……” 他再次呐喊起来,被绑住的双手死死握紧,双臂绷直,眼睛恨不得凸出来,脸部已经呈现出狰狞的扭曲。脸颊上的皮肉,一时间就像是筛糠的筛子一般,剧烈的晃动,十分吓人! 立刻,周围的侍卫都闻到了皮肉烤糊的味道。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一个奴字便在张逸飞腹上扎了根。这个烙印从此后将和他如影随形,时刻提醒着他今日的伤痛和耻辱。 奴,想他意气风发少年郎,却要背上一个奴字! 奴,他已动心,始为情奴,方有此劫! 奴,若是早知有此辱,他却还是甘愿为奴! 德沛公主所说的四项刑罚已过三项,还剩最后一项,也是最不可能死里逃生的一项,铁杵! 铁杵之刑多为民间私刑,是几百年前人们为了惩罚不守妇道的女人而专门设立的刑罚。原本是用单个的铁杵贯穿女子的下 体。但到了德沛公主之类以虐待为乐的贵族手中,此刑就得到了改进。 刑具类似翘板一般,一个人在一边下压,另一边就会上升。而上升的那边木板上装有粗壮并带刺的铁杵。 受刑之人被高高吊起,双腿分别绑在梁柱上,成大开之势。受刑人的阴 户或者后 庭便正对铁杵,由施刑人踩压木板,将铁杵插 入受刑人体内。 铁杵的粗壮哪里是寻常人的阴 户或后 庭所能承受,加之上面的铁刺,不消施刑者踩压木板几下,便能要了受刑人的命! 德沛公主此时幽幽开口道:“张逸飞,若是刚才本宫还看轻你,现下却是由衷的敬佩!这三样刑就是在战场上,也能让那些坚贞不屈的将士屈服!看你书生味十足,倒是能忍了过来!” 张逸飞此时已经疼得力竭,却还勉强笑笑,小声的说:“公主……谬赞!” 闻言,德沛公主只觉此人十分有趣,好言哄道:“本宫倒是真有些喜欢你!现下有心饶你一命,不如让萧缘书来受这最后一项刑,你看如何?” 张逸飞想都没想,便气喘吁吁的道:“谢…..公主……美意!草民…..做事,从不……半途而废!” “哦?不半途而废?”德沛公主看了看身旁的萧缘书,接着说:“刚才本宫只道你不识这刑罚的滋味,才强自称大。可现在识得了,却不改初衷?本宫倒是不相信这世上有人不怕死!” 说到这里,德沛公主将双脚自床上放下,起身走到张逸飞面前,问曰:“既然卿乃多情种,宁死也舍不得心上人遭受这铁杵插 身的痛楚,那本宫岂能如此不解风月!不如这铁杵的刑罚就免了,萧缘书本宫也饶恕。至于你嘛,就留下来陪伴本宫,本宫以后断不会让你再尝皮肉之苦。你看如何?” 张逸飞先是一愣,这确实是个好机会,一个能活下来,也能救出萧缘书的好机会! 只是,他若答应了,这一辈子,便再也得不到他要的心,他要的萧缘书! 他本就是不愿萧缘书离他而去,才舍命相救。既然,开始时不愿意与她分离。此刻,他也还是不愿意的! 虽然疼,虽然痛,但只要能忍过去,他总还是有机会的!经此一遭,缘书会感动的! 所以,纵使怕死、怕疼,他也不能答应! 因为,答应了,便再也没有机会了。从此后,他与他心心念念的萧缘书便只能做陌路人!这,绝不是他要的! 他宁愿赌这一遭,纵是死了,赌输了,他也甘愿! 思及此,他张嘴说道:“多谢……公主……美意,草民……福……薄……恐难承恩!还请……公主……下命施刑!” 他的声音可以说更像是呻 吟,断断续续而毫无力气,如已步入天命之年的老人,哑而黯。 见他已不堪重刑,却还是毫不犹豫拒绝了她的提议,德沛公主也不气恼,叹道:“你既是愿意做个情种,本宫便成全于你!” 话毕,德沛公主转身走回床上,并示意李太监动手。 李太监忙招呼着身边的属下,将张逸飞绑好,将其双腿分开,又把铁杵搬到他的下方,扒开他的裤子,确定那铁杵的位置正对他的后 庭,便示意踩着压板的侍卫开始行刑。 ------------ 第六十七章 风乍起(十二) 踩压板的侍卫得令,脚下刚刚用力,眼见着那铁杵就要刺入张逸飞的后 庭之中,却听外面的太监大声唱道:“肃王驾到!” 有些见识的侍卫和太监顿时有些慌乱,齐齐看向德沛公主,却见德沛公主不以为意,依然散漫的半靠在床上,冷笑出声道:“尔等,为何恐慌?” 侍卫和太监们纷纷跪下,无人敢说话。就连平日里最张扬的李太监此时也是面带些许的惧意,他们这才刚抓住楼韧的学生,楼韧便找上门来,只怕是兴师问罪而来! 转眼之间,楼韧已然疾步走进厢房,身后跟着想拦他而拦不住的下人。 德沛公主见状挥挥手,将那下人遣了出去。却并不下床,半仰着头,手撑在床沿上眯眼望着楼韧。 此等姿势,莫说皇家的公主,就是一般女子也断不会在人前作出。可德沛公主浑然不在意,还有些轻佻的用另一只手抚了抚自己胸前的琉璃坠饰,复又用两个指头夹住那坠饰来回把玩,好似此间没有楼韧一般。 楼韧斜睨床上的萧缘书一眼,见她身上完好,微微放心。再看向被绑着的张逸飞,衣衫尽褪、浑身是伤,简直是惨不忍睹!他不由的眉毛紧蹙,看向德沛公主,也不主动开口,静待德沛公主的反应。 半响,德沛公主幽幽开口道:“肃王怎的来此?这么晚了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听她用如此淡而化之的语气问话,楼韧忽觉心口火焰直窜,即便是公主也不能在将他学生折磨至此之后若无其事。思及此,他有意给德沛难堪,也不回答她的问题,索性朗声宣道:“请圣祖铁卷!” 此话一出,站着的众人纷纷跪倒,跪着的人也齐齐俯下脑袋。就连漫不经心的德沛公主也下了床,曲膝俯身行礼。 紧跟在楼韧身后的翘哥从一个匣子中拿出一个明黄色的圆筒,筒上刻字,末尾有洪武十五年的字样,并加盖高宗私印。 楼韧自翘哥手中双手捧过铁卷,走到德沛公主身前站定,铿锵有力的说道:“高宗帝为表文昌伍德之貌,培养社稷之栋梁,于洪武十年建洪武书院,于十五年赐圣祖铁卷,德沛可知?” 德沛公主心里恨得咬牙,却不能发作,只能低头望着楼韧的皂靴,答道:“知!” “铁卷第三条,洪武书院方圆十五里内非叛乱不得行杀伐、不得动大刑,德沛可知?” 闻言,德沛公主心里咯噔一下,却无法反驳,只得照实答曰:“知!” “德沛即知,缘何有学子在此受伤?”说着,楼韧便看向奄奄一息的张逸飞。 德沛公主先是微愣,复而抬头看向跪在一旁的李太监,厉声吼道:“李海,本宫房中怎会莫名多出这许多东西?本宫不过小憩片刻,怎的多出这许多肮脏事物?” 李太监一个激灵,已经连滚带爬的爬到楼韧脚边,抱着他的腿哭喊道:“肃王饶命!奴才手下几人在外面与这个公子起了冲突,一时气愤便将他捆绑至此,却不知公主今日竟然宿于厢房!” 如此弥天谎言实在经不起推敲,楼韧却知问罪于德沛公主之事,必会在朝中掀起惊涛骇浪,索性故作惊异道:“你这刁奴,实在大胆!如此做法岂不是故意陷公主于不义?” 又转而对德沛公主温颜说道:“公主快快免了大礼吧,小王也只是因为有学子到小王那里告状,迫于无奈才跑这一趟。不料扰了公主凤架,真是罪过!” 德沛公主顺势站直,笑着回曰:“肃王素来勤政爱民,没想到做起夫子来也是兢兢业业,本宫实在佩服。改日定在皇兄面前进言,给王爷讨些奖赏!” 楼韧大喜,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欢喜答道:“如此,小王便先谢过公主了!” 说完,他又看了看天色,接着道:“天色已晚小王就不叨扰了。只是,书院的两个失踪学子小王还得带走,不知公主……” 德沛公主反手甩了跪在地上的李太监一巴掌,道:“都是这个死奴才,竟敢欺上瞒下,将书院学子掳了回来!”复又平和的对楼韧说:“肃王自将人领了去,改日本宫一定上表罪己书,向皇上请罪!” “哎!公主此言严重!公主对此事毫不知情,怎能算是公主的过错?倒是这些奴才,公主还需好好整治一番!至于皇上那里,你看这大过年的,此等小事也不必惊扰他老人家了!再说,公主素来日理万机,哪有功夫时刻监督下人,驭下不严也不是什么大罪!” 德沛公主闻言,抬脚一脚踢在刚刚跪直的李太监肩膀上,让他狠狠磕在地上,方才说道:“肃王所说极是!都怪本宫平日里太过心软,放任了这帮狗奴才!本宫稍后定将他们声剥活刮了!” 楼韧颔首,示意随从将张逸飞解下,又让翘哥扶了萧缘书,便与德沛公主告辞。 临出厢房前,他却忽然驻足,靠近德沛公主小声对她说道:“公主海涵,今日之事,实乃有人存心陷公主于不义的境地。小王也是无法,例行公事!不过,小王以为,公主需谨慎些,不妨问问你这奴才,这学子他是从何得来?何人帮他弄来?” 德沛公主本是对楼韧心有怨愤,可听他此言,当即如醍醐灌顶,将那微不足道的冒犯搁置一旁,郑重的颔首应下。并一反高傲姿态,亲自将楼韧一行人送到行馆门口,笑曰:“当日突厥三十万大军压境,本宫被困玉门关,幸得肃王援手!今日小人横行,又亏肃王提醒!让本宫陷于争斗的漩涡之中!沛,心中感激不尽!” 楼韧见状爽朗一笑,客气一番便离去。 据野史记载,文永十六年,德昌帝之胞妹德沛公主从洪武书院回朝,于次日即正月初一时送其子侄平和侯萧宸一个锦盒。平和侯只当公主送的新年彩头,当着众人打开,锦盒内装却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人头双眼圆睁死相凄惨,正是曾经在公主府荣宠一时的太监,李海! 平和侯见人头而受惊,卧床一月未曾出门!至此后,史官不明原因,平和侯每每见德沛公主而桓走。 ------------ 第六十八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一) 萧缘书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时脑袋还有一些发胀,她痛苦的伸手在太阳穴上揉捏,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醒了?” 她不可置信的看过去,见房中之人正是楼韧,当即大喜,不顾身上发软一下坐起,大声问道:“夫子,你不是给你的老师贺寿去了吗?我去找你,你院里的小厮说你要初十才会回书院。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楼韧却不似平日般面对她时的和颜悦色,双眉紧锁,满脸凝重,不理会她的欢快,沉声问道:“我且问你,你不是和査君然还有张逸飞说好要跟他们一起过年的吗?怎么现在却不和他们一起?” 闻言,萧缘书的欢快就像遇到了寒霜的菜,立马蔫了下去,支支吾吾,却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见她有心搪塞,楼韧喝声吼道:“怎么?说不出原因?” 萧缘书从未见过楼韧如此严厉,他的双眸之间似潜藏了无数的风暴,灼灼的目光死死盯住她。她不由心生畏惧,不敢用和査君然他们说的话来敷衍楼韧。却也不敢说出实话,只得低着脑袋,鼓鼓的做了个缩头鼹鼠! 往日里,楼韧再是恼怒,只要她摆出这样的姿态,也会多半疼惜她,并不会真的追究。或假意教训几句,或捞她入怀戏弄一番。但这一次,出乎萧缘书的预料,楼韧的怒气不消反涨,道:“伸出手来!” 萧缘书望向他,见他脸如玄铁,青黑阴沉,不敢有丝毫反抗,乖乖的将左手举高端平。 楼韧拔出佩剑,就着剑面噼噼啪啪就往她的手上打去。 第一下时,萧缘书已感觉出他这次的力道比往常大了许多倍,打得她的手心如被烙铁烫伤一般,又疼又烫。 大约挨了十下,萧缘书实在受不了,便缩了缩手。 见她竟然敢躲,楼韧更是愤怒。当即扯了她的手指头,紧紧拿住,不让她逃,又是噼噼啪啪的十来下。 转眼间,萧缘书的手又红又肿,她心里顿觉委屈。楼然待她一向亲厚,除了刚入他门下时会责罚她,后来日日将她捧在手心里捂着。莫说打板子,就是重话也不曾再有一句。就是上次她杀了铁甲兵士,他明明难受,却丝毫不发。 还有当众质疑萧策之事,楼韧虽是生气,却也只是冷落她。怎么今天她不过就是没有和査君然回家过年,却被他这样打? 思及此,萧缘书心里的委屈越甚,最后尽是倔强的扭起手不让他打,一双剪水明眸中全是泪水和叛逆,不服的看着他。 楼韧见她这样,本是有些心软,可一想到自己多次纵容的结果尽是一而再的让她犯错,当即又硬起心肠,斥道:“还不知错!你因为一己之私,处处维护萧允也就罢了。而今更是为了一点私心,对兄长撒谎,中了他人的奸计,害得张逸飞为救你受尽折磨和耻辱,你却还不知错!” 听此言,萧缘书的脑袋轰的一下,她只记得自己坐进马车里便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就见到楼韧,哪知这一夜之间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当即,颤抖着嘴唇,问:“二哥,他,他怎么了?” “哼!你还有心思问你二哥怎么了!你不是一心一意只关心萧允吗?胡为是什么人?他几句话就把你诓了去!我平日里教的东西你都放在了何处?就不知道查证一二,他说什么你信什么,为何不去问问?” 萧缘书此番脑袋里嗡嗡作响,被楼韧如此一说,更是自责,嗫嚅道:“二哥,二哥,他现在在哪里,他怎么了?” 楼韧见她一双眼睛里全是氤氲雾气这才缓了气,说道:“胡为有意挑拨我与七殿下的关系,将你诓骗给了德沛公主。德沛公主素来残暴,张逸飞得知后怕她加害于你,便只身闯到行馆。为了救你,代你受刑,受了一夜的屈辱和折磨。此时早已昏死过去,险些没有了性命!” “我,我要去看他!” 楼韧心里本是不舍,但一想到她闯的祸事一次大过一次,忽然发狠。若萧缘书真是铁掌,他是打铁之人,他宁愿这一次下重锤将她打废了,也不能眼见她再出去惹祸! 思及此,楼韧一把将她拎起,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疾步就走到一旁张逸飞暂住的厢房。一手紧扣住萧缘书的双手让她站在床前,一手扯开张逸飞身上搭着的薄毯。 张逸飞身上到处是伤,大夫为他上了药后嘱咐不能穿衣,否则衣服擦到伤口会生脓溃烂。 此番,他正赤 裸的卧在床上,陷入昏迷之中。 萧缘书见他浑身是伤,胸前的茱萸只有一点筋肉挂着,彷佛随时可能掉下来。平时里白皙如焠了光的温玉肌肤,此时竟是发红发紫,布满纵横交错的鞭伤,模样十分狰狞。 楼韧却是不管萧缘书的震撼,一把扯了她的后颈,将她的脑袋按倒张逸飞的小腹上方一掌处,指着那个烙印说道:“你看看,这就是你任性妄为的代价!想他风流少年却遭此无妄之灾,被人弄得半死不活,还要打上奴印!萧缘书,你于心何忍?” “我,我……” “你什么?说不出来了?世间之事本是因果相映,你种下的因,缘何要身边的人为你去背这果?” 萧缘书目光有些呆滞,看着不成人样的张逸飞,眼泪潸然而下! 素来,她做事从不后悔,纵使头破血流她也不悔!就如同楼韧曾问她的那般,她学本领为何,只为保护萧允,永不后悔! 可,当她身边的人因为她的不悔受伤时,当那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二哥在她身边奄奄一息时,她,悔了!是真的后悔了! 若是能重来一次,她绝不会失了冷静,一定会去求证胡为的话!若是重来一次,她宁愿看着萧允失望,也不要她的二哥背上一个奴印!若是重来一次,她绝不会在考核场上强出头,埋下这大祸的隐患! 她后悔了,却没有办法改变已发生的事!难道,这就是人们说的悔之晚矣! ------------ 第七十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三) 萧缘书站在门边看了很久,楼韧早就走得不见踪影,她却不愿回房去。 她也不知道在房门口站着是为哪般,要看什么。只是感觉楼韧这一走,她少了些主心骨,心里空落落的,百般回肠皆不是滋味! 想到楼韧说回来就给她行笄礼,开春后成亲,成亲后就再也不分离,她心里隐隐的有些期盼,还有丝丝的甜蜜。 她还没笑出声,转瞬又想到了被她害得重伤在床的张逸飞。她的一颗心,就像被猫抓过一般,又疼又痒,想伸手挠一挠,却不知下手之处。 楼韧带给她的安慰是短暂的,她的脑袋迅速被伤心和内疚这样沉重的情绪所占满。她不知道能为她的二哥做些什么,才能让他快些康复。她也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让他二哥忘了一夜的折磨和耻辱。 他身上的那些伤,她看了都直抽冷气,更何况是切身体会的他! 她犹记得,有一次做错事,楼韧罚她,便张嘴在她胸前的嫩肉上咬了一口,当时尚隔着衣服,她也疼得呲牙咧嘴。那张逸飞呢?张逸飞是受了大刑,他的那里,只怕是痛不欲生! 还有那些鞭伤,一条条的红肿痕迹和细密的伤口,让他就是在昏迷时也无法安心,额上全是因为疼痛而引起的汗水。 最可恨的,便是那个烙印烙下的奴字。她的二哥,本是出身大儒之家,饱受天下读书人敬重。若是,若是,世人知道了他被烙以奴字,只怕他一生也无法抬起头来! 思及此,萧缘书的内心不断翻滚,悔恨似洪水般汹涌而至,将她的五脏六腑都冲洗得挪了位置。她捂着绞疼的心口,猛然回味,才明白,已是悔不当初! 她想到了张逸飞不让她去陪萧允,想到他说萧策会生气,他也会生气!想到这些,她就害怕,害怕她的二哥真的生了气,不要她了! 她哭丧着脸走到张逸飞的床边,发现他已经醒了,正睁着眼歪头看她。 她忙冲上去,想扑倒他身上又怕伤了他,只得讪讪的坐在床上,呜咽道:“二哥,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张逸飞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他的脸上呈现出异样的哀戚和沉痛。那痛,在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如此的明显,好似寒冬里浩淼夜空中的星星,虽然有零星的光点,却萧索死寂! 见他这般模样,萧缘书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哭泣道:“二哥!二哥!你是不是很痛?你是不是怪我?二哥,你打我吧,你打我好不好?” 张逸飞听她啼哭,方才有了反应,艰难的抬起手,想触碰她的脸,却因为身上的伤,无法动弹。 萧缘书见了,忙挨近他,握了他的手轻轻的贴在她的脸上。 张逸飞的指腹在她面颊上轻轻的抚摸,半响才沙哑着嗓音说:“缘书,你,别哭!” “二哥,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等你好了,你也将我吊起来打,好不好?” “傻瓜!”张逸飞勉强笑了笑,深邃的眸子中藏有哀伤,接着幽幽开口说道:“莫说打你,就是让你受半点委屈,二哥,也,舍不得!” 萧缘书吸了吸鼻子,像个慵懒的猫一般用脸颊在他的大掌里蹭,憨憨的说:“二哥,真好!可是,我,我好难过,我害二哥成了这般模样!” “不怪缘书!这是二哥愿意的,你,不要自责!” “那二哥,生我的气吗?” “又犯傻了,二哥怎么会生你的气!” 闻言,萧缘书咧嘴笑开,她刚刚流出的泪痕尚未干,此番一笑竟有些滑稽! 张逸飞微微怔愣,复又认真的问:“缘书,若是二哥真的生你气了,你会怎么做?” “我,我会想办法哄二哥,直到二哥不生气为止!只要二哥不生气,我做什么都愿意!” “那二哥若说,二哥其实是生气的呢?” “二哥?” “缘书不是说要哄二哥?” “那,我,我要怎么做二哥才不生气?” “缘书亲亲二哥,二哥就不生气了!”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夫子说,男女授受不亲!”说这话时,萧缘书的两条眉毛只差没有打上一个死死的结,纠结的样子,让人看了想笑。 张逸飞不动神色的看她,道:“那为何夫子就能吻你?” “他不同的!” “他有何不同?” 萧缘书被问住,是呀,楼韧有什么不同呢?她只是习惯了他的吻,依赖上他的怀抱,可能还有一些其他她无法抓住的东西。这些东西和感觉,她却是无法用言语表达。 想了想楼韧在半年前给她的说法,似乎有些牵强,可是,一时间也找不到其他的说辞。她忙将楼韧的话搬了出来,道:“他是夫子,夫子自然要身体力行!” “是吗?”张逸飞不置可否,转瞬又道:“可是,我是兄长,长兄为父,父命如天!缘书听夫子的,为何就不听二哥的呢?” 咦?萧缘书有点绕不过这个弯,有些呆傻的看着张逸飞,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张逸飞再接再励的说道:“缘书不是说只要二哥不生气,你做什么都可以吗?” 是呀,她的二哥为了她吃尽苦头,她怎么能连这小小的要求也不答应呢?萧缘书犹豫了一会,终是慢慢俯下 身,将唇覆在了张逸飞的唇上。 不过是简单的嘴唇相碰,张逸飞竟激动万分,身上温度不由提高。 萧缘书舔了舔他的唇瓣,发现他浑身一震,忙离开他的唇,将身子坐直,担忧的问道:“二哥,你是不是很疼?” 张逸飞要怎么跟她解释,告诉她是因为他初经男女之事,按耐不住?这话当然不能说,他只能闲扯道:“无防,就是胸前有些疼!” 萧缘书闻言大惊,想到平日里她若撞疼了,楼韧必会对她又揉又吹。忙轻轻掀了他身上的薄毯,看着满是伤痕的他,她不敢伸手去揉,只得俯下 身对着他那两颗受伤的茱萸来回吹气。 她嘴里似有似无的热气喷在张逸飞的胸脯上,那里虽是受了伤,却还有直觉!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好像有些痛苦,却更多的是爽快,也不阻止她,只微微闭了眼睛,暗暗享受这甜蜜的折磨。 吹了一会,萧缘书抬头望张逸飞,见他闭着眼睛,脸上似有痛苦似有喜悦,不确定的问道:“二哥,你,还疼吗?” 张逸飞倏忽睁眼,眼神复杂的看着萧缘书,却不言语。 见他不说话,萧缘书心里有些发慌,忙保证道:“二哥,这次,让你受苦了!我发誓,以后,我不会让你再受伤。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二哥。二哥,你说好不好?” “那萧允呢?萧允怎么办?” “我……” 萧缘书正要做答,却听门外小厮禀报道:“萧主子,五殿下在门外求见!” ------------ 第七十一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四) 乍闻萧允到来,张逸飞和萧缘书具是一愣。 张逸飞回神后,便不动声色的观察萧缘书,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萧缘书垂首久久不语,又是背对着门,脸上的光线幽暗。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见一双睫毛弯弯的翘着,将她的眼睛密密的遮住。皓白的牙齿轻轻咬住下唇,好似有些挣扎。 他正待说话,却见她倏忽抬头,眼中含着晶晶的水光,对他说:“二哥,你先歇歇,我一会就回来!” “缘书……” “二哥,我,我去和他说说话,一会就回来!” “缘书,你……” 萧缘书勉强笑了笑,却比哭还难看,假作不在意的摆摆手,道:“二哥,很快的!我去见见他就回来!你放心!” 话毕,她便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张逸飞愣愣的看着早已不见她踪影的门外,外面阳光明媚,明媚得耀眼,耀眼得刺目!白灿灿的光照进来,照得他心发慌! 他是如此的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将她唤回,也不知道唤回后又怎么留住? 这么多的男子,缘书却只有一个! 萧允和楼韧,一个是她青涩的喜爱,一个是她满心的仰慕!这两个,他都比不过! 萧允比他来得早,他迟了,晚了,所以赶不上! 楼韧呢?楼韧比他心思缜密,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吐露心声之前,她就已经与楼韧有了口头婚约! 还有萧策,还有査君然,这些人,他好像一个也比不过! 可是,他不服!他也不能服! 若是,眼睁睁的看着缘书离他而去,他还不如就死在行馆,那样还能让她记一辈子!也好过,转身百年成陌路! 少年时候的感情总是真挚,于此刻的张逸飞而言,没有了萧缘书便一切都没有了意义。他双手紧紧抓住身下的床单,将它扭成了褶皱,忽然就想起他曾经动过的心思。 他曾经,不是想要和缘书生米煮成熟饭吗?后来怎么没有做,是因为一直不舍得让她伤心,下不了手欺负她,还是害怕她恨他? 可是,今非昔比,他满心满眼爱着的女子,就要成为肃王妃。到时,他什么都不剩,就连她的恨意也不剩! 这般一想,他忽然就笑了,却笑得满嘴苦涩,埋头在枕间,低喃:“缘书,你别怪我,你别怪我!我不能没有你,都是萧允和楼韧逼的,是你们一起逼的!” 萧缘书走到前院,萧允一袭白衣站于绿叶葱郁的桃树下,听到脚步声转身面对她,温和一笑,说:“缘书,你来了?我原以为发生了这样的事,你断然不肯见我。没想到,你竟来了!你能见我,真好!” 不知为何,他短短的几句话,竟让萧缘书鼻头有些发酸,他的声音,让她听到了落寞和无可奈何! “萧允……” “缘书,我来,只是为了说一句,此事不是我的本意!我知,你未必信,但我……” 不待他说完,萧缘书便朗声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的说:“萧允,我信!我信此事与你无关!” 萧允先是一愣,后大喜。一时间失了平日里冷静的姿态,一手紧紧抓住身边的树枝,大声道:“缘书,你信我!我真高兴!” 复又用手拍了拍脑门,道:“是呀,你看我真糊涂!缘书早就说过相信我,我竟还兀自担心。缘书,你真好!” 萧允的欢天喜地看在萧缘书眼里,只觉得酸楚异常,半天,她才幽幽开口道:“萧允,我知道这事不是你的主意。若是你同意,那日来找我的就不该是胡为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接着道:“以后,你要好好的!我,以后不能再保护你了!” 萧允的笑脸龟裂,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僵硬着脖颈看向萧缘书,问道:“缘书,你,什么意思?你不是相信我的吗?” 萧缘书轻轻摇了摇头,回答:“我信你的!我一直信你的!只是,我,以后不能再保护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 “为何?” “萧允,能和你一起上课我很开心,能为你做事,我也很开心。只是,以后我不能了!” “缘书,是不是,是不是,我伤到你了?” 萧缘书摇头,说道:“没有,萧允不是你的错!你很好,在我心里,就像个仙子,一直很好!” “那为什么……” “二哥为了救我,受尽*,惨遭折磨。以后,我要保护他,我还太弱!我的能力,只能保护他!以后,我,不能再保护你了!” “缘书!”萧允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唤她,唤她后又该说些什么?张了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是哽咽,无法说出话语。 他感觉胸口的某一个地方绞疼,好像从里面生生撕裂开去一样重要的东西。那东西,以后他再也无法找回来,他的心里,忽然空空一片! 他抬头望天,这阳光如此灿烂,他却浑身冰冷! 他曾以为,茫茫宇内,有一个人是永远无条件属于他的! 原来,这份上天的恩赐,也是有期限的。期限到了,就要收回。不管他多么疼,多么不舍,都不能再抓住! 他感觉眼前的萧缘书身影有些模糊,他忙控制自己的情绪,转身面朝桃树,叹曰:“缘书,你看这桃树,十日之前我来,尚有漫天红艳的花朵,当时想摘,却是没有。如今,不过十日的光影,再伸手,却是一树的葱郁,哪里还有什么桃花!” “萧允……” “缘书,人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可是,萧允只是个无权无势朝不保夕的懦夫,他,要怎么折?拿什么去折?他的手脚全被束缚,纵是有心,也无力能为!” 闻言,萧缘书的眼泪簌簌留下,正是无语凝噎,唯有泪千行! 萧允忽然转身,一把将她抱在怀里,道:“缘书,你要保护你的二哥,你就去做!我绝不会拦你,你愿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他埋首在她的颈肩,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接着说:“你看,我没有摘到花。那我以后用心守好这树,便是只能看着她结果,也是好的!” “萧允……” 萧允一下放开她,也不望她一眼,接着道:“好了!我是偷偷跑出来的,需回去。缘书,你,保重!” 话毕,他已经转身走向大门。 他疾步走,不敢回头,不敢放慢。走了也不知道多久,他感到脸上难受,好似有许多虫蚁在爬,搔痒难耐。他举手去抹,才发现,竟是满脸泪水! ------------ 第七十三章 小荷已露尖尖角(一) 深宫之中,一排无尽的红墙琉璃瓦,隐约有幽幽丝竹之音飘出。萧策向德昌帝问过安、拜了年后,便在此无聊枯坐,眼见已是正午时分,他却丝毫不动。跟前一个个面色嫣红、模样娇羞的宫人,在他眼里不过是草木。她们芊芊玉指所合奏出来的美妙音符在他看来已快成了催眠符咒,让他越发无奈。 若不是这些宫人是德昌帝特意安排,他早就出声将她们撵了出去。 他不想呆在这里,不想面对这些个莺莺燕燕。他想回书院,想和萧缘书一起过新年。可是按照规矩,他今日不可离宫。也不知道她昨天的年怎么过的,听说是和她那两个结拜兄弟约好了。 他在这里思念她,也不知道她是否会同样思念他。平生以为相思二字太过荒谬,如今方知相思彻骨。 他正胡思乱想间,听见他的伴读徐文山匆匆向他走来。 “参加七殿下!” “好了,文山。这里没有别人,免礼坐吧!” 待徐文山在他身旁的石凳上坐下,他方才发问道:“今儿个是初一,你怎么会想到进宫见我?” 徐文山面色有些喜色,道:“殿下,您还没听说吗?平和侯府出大事了!” “哦?萧宸?”萧策无所谓的挑挑眉,抚了抚袖脚,漫不经心的问道:“他那又出什么事了?” “听说今早,他进宫请了安回到侯府后,朝中官员还有食客们纷纷上门贺新春。他大摆筵席招待宾客。正在宾主尽欢之时,素来与他无甚来往的德沛公主遣人送了一个锦盒来。并嘱咐要平和侯亲自打开!” 萧策皱眉,道:“皇姑姑送东西给他?这是何意?” “殿下别急,还有下文!”徐文山继续道:“平和侯当着众人将锦盒打开,盒内所装之物,却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人头?” “是!在场宾客皆认出,那颗人头是德沛公主府副总管李海的!” “这大过年的,皇姑姑何意以此晦气之物触他霉头?” “殿下英明!文山听此消息后,已派人打探缘由。刚刚才得知,平和侯本欲借着殿下之名将萧缘书送给德沛公主,以期达到挑拨殿下和肃王的目的。哪知被肃王识破,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什么?”萧策嚯的一下站了起来,扯着徐文山的衣服问道:“你说,缘书,她怎么了?” 被他抓住衣襟,徐文山并无慌张,从容说道:“殿下莫急!听说萧缘书已经被肃王安全救回。只是,那个张逸飞为了救她吃了些苦头!” “她现在哪里?” “殿下!”徐文山提高声音唤他,正色道:“殿下这是要去找她吗?她已然安全,殿下现下去找她又有何用?” 闻言,萧策才算是冷静下来,重新坐下道:“皇姑姑可曾对她用刑?” “殿下放心!她并未吃苦!” 萧策微微颔首,复又向着桌上的物什,平举衣袖、用力一扫。桌上的翡翠碧玉盘、黄金薄底盏,还有新鲜可人的瓜果,噼噼啪啪掉了一地。 他狠狠地看向已然成碎片的白瓷杯,道:“萧宸,竟敢如此暗算本宫与缘书,本宫与你不共戴天!” 徐文山见他动怒,也不劝阻,躬身行礼,一言不发便退出了萧策的宫殿。 萧策静静思索很久,想到萧缘书虽是个县主,却得不到庇护。若是以后再遇到此类事,该当如何。为今之计,只能逼迫他的父皇。 午时过后,负责皇宫守卫的御林军纷纷看见七皇子萧策一身白色细鳞铠甲、手抡长枪、杀气腾腾、只身一人出了宫,往西南方走去。 萧策一向是圣上的掌上明珠,加之此时满身煞气,如同海上归来的夜叉,众守门将士皆不敢拦截,目送他远去后,方才慌忙遣人禀报德昌帝。 萧策抡着长枪走到平和侯府,守门的小厮认得他,忙上前跪安。 “奴才参加七殿下,奴才这给七殿下拜年了!” 萧策满脸阴沉,也不管那小厮的谄媚示好,沉声问道:“萧宸在哪里?” 见他怒目圆睁的狠劲,小厮不敢说实话,忙道:“侯爷今日出门尚未回来,不如……” “萧宸在哪?”萧策没有耐心听他说完,提声喝问。 “这……” 萧策反手提枪,狠狠刺在小厮的腿上,立时那小厮腿上血流汩汩。 小厮疼得满地打滚,萧策却是不理,转而问另一小厮。“本宫问你,萧宸在哪?” “在,在寝殿休息!” 萧策得了答案,径直拖着长枪往萧宸的内室走去。那枪尖上刮在大理石路上,发出瘆人的嗤嗤声,惊得侯府众人围观,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到了萧宸内室门口,萧策一脚将门踢开。 此时,萧宸正躺在榻上,周围有几个太监和两个婢子在为他捶背、按捏。 听到响声,几个下人吓得具是一惊,扭身去看,见到来人是萧策,纷纷跪地叩头。 萧策才不管这么多,他此行虽是为了逼迫德昌帝,却也是要狠揍萧宸一顿方才解恨的。 当即,他疾步上前,抡枪就往萧宸的身上刺去。 萧宸慌忙间,将身边的一个婢子一推,推到萧策的枪下,为他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那婢子尚未明白发生何事,肩胛上便被刺 穿,随着萧策的回枪,歪歪倒在地上。 萧策一击不中,右脚蹬地,借着这助力飞身跃起,平举长枪直取萧宸面门而去。 萧宸狼狈滚到一边,堪堪躲过这一枪,回身大叫道:“七皇弟,你这是要做什么?弑兄吗?” “对!今日本宫到此就为取你性命!” 说着,他摆了一个燕展翅,刚好用枪柄狠狠打在萧宸的腰腹上。 萧宸疼得直抽冷气,道:“你,就不怕父皇追究!” “怕?等本宫杀了你,父皇又能奈我何?” 话毕,萧策已经来到萧宸身前,向着他的大腿狠狠一脚。 萧宸应声倒地,连连向后退,看着萧策道:“父皇就是再纵容你,也万不会不追究你弑兄之罪!” 萧策道:“本宫管他那许多,先杀了你再说!” 他将墙柄向萧宸一提,枪尖嗖的一下刺到萧宸的腿里。 萧宸躲避不及,疼得浑身冒汗。他这些年,心思全用于阴谋阳谋之上,武艺却是荒废了。哪里比得过肃王门下,日夜苦练的萧策。 眼看着萧策要一枪刺入他胸前,却听外面唱道:“皇上驾到!” ------------ 第七十四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二) 唱音刚落,德昌帝已经大步流星进到萧宸的居室。 萧宸见到德昌帝,忙不迭的将侧仰变成俯地,手脚并用向他爬去,眼看就要抱到德昌帝的大腿,却被萧策的枪尖抵在了脖子上。 “策儿!”德昌帝震怒。 “父皇救孩儿!”萧宸声泪俱下,一副懦弱样子。 萧策一言不发,抿紧嘴角,一手死死握住长枪的枪柄。只要他稍微用力,那白花花、明晃晃的铁尖就会刺穿萧宸的脖颈。 “策儿,还不住手!” “父皇既然来了,怎能不让孩儿讨个公道?”萧策咧嘴一笑,露出皓白的牙齿,却让德昌帝心中一寒。 “你如此大张旗鼓不就是为了将朕逼来吗?如今朕来了,你还要怎的?” “儿臣逼父皇自然是要讨个说法!” 不待德昌帝回答,那端萧宸已是大喊道:“父皇、七皇弟,你们莫要听信小人的谣言呀。” 说着,萧宸的眼角流下了泪,他伸手轻轻抹了抹,继续道:“父皇,儿臣对七皇弟的爱护之心可昭日月。七皇弟和五皇弟同岁,可是,儿臣得了好玩的、宝贝的东西,哪次不是先由着七皇弟挑选。就连五皇弟也多次抱怨儿臣偏心。儿臣真心爱护七皇弟,恨不得将自己剥光了去祭天,好换七皇弟一生无病无灾。儿臣怎么会有加害七皇弟的心思呢?” 萧宸满脸痛楚,倏然用手抓住枪尖,一改刚才的怯懦,反将脖颈往枪尖上送了几分,让枪尖微微刺入他的肌肤,狠狠说道:“若是七皇弟不信我这个做哥哥的,大可将我杀了,我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见状,德昌帝大喝道:“一派胡言,朕尚且在世,尔等兄弟就要手足相残了吗?尔等眼里可还有朕?” 萧策见萧宸演得投入,嘲讽一笑,也不说话,静待他说完。 “父皇,莫要生气,也莫要责怪七皇弟!七皇弟会有今日的举动,全因儿臣爱护他之心过切,听不得别人对他有半点诋毁。是儿臣关系则乱,失了做事的分寸,怨不得七皇弟呀!” “哦?如此说来,三皇兄做下这鄙野之事,全是因为与本宫兄弟情深?” “正是呀!”萧宸面带爱怜的看向他,眼里全是兄长的慈爱柔光,哭哭啼啼的说道:“为兄在洪武书院偶然听人非议七皇弟,一时情急反才会犯下大罪!” “哦?非议本宫?” 德昌帝的眉头深锁,沉声问道:“非议策儿何事?” “儿臣,儿臣不敢说!” “说,朕恕你无罪!” “他们非议七皇弟乃是断袖之人……” 说到这,萧宸小心抬头看向德昌帝,复又连忙俯身叩头,道:“父皇呀,儿臣深知父皇对七皇弟的爱护之心,也深知七皇弟以后是我大懿朝的储君,他怎能是断袖之人呢?儿臣害怕七皇弟被污了名声,刚好皇姑姑府里的副总管李海要打萧缘书的主意。儿臣就想,不如就此将萧缘书那个祸害解决了。纵使,纵使儿臣担上这杀害县主的骂名,也好过让七皇弟被史官病垢呀!” 德昌帝做欣慰装,颔首叹曰:“如此说来,你这个做兄长的倒真是用心良苦呀!” “儿臣不敢,父皇一向以仁孝治天下,儿臣谨记父皇教导,爱护幼弟是儿臣的本分!” 闻得萧宸言之凿凿,萧策眸光一闪,立将长枪‘哐当’一声掷于地上,跪扑到萧宸面前。双手扶住他的胳膊,满脸悔恨,哽咽说道:“三皇兄,是我不好,不该曲解了你的好意,不该听信小人谣言!” “七皇弟且不要如此说,你尚年幼,偶尔失查并不足为过。倒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做事失了规矩,才会惹出这等祸事呀!三皇兄常年在朝中,哪里会知道萧缘书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学子,竟是肃王爷的男宠呀。本是一番好意,却为七皇弟惹下了大麻烦!无意中将皇姑姑和肃王相继得罪!” 萧宸这话,先是在德昌帝前告了萧策一状,既而挑拨了萧策和楼韧,又将他自己撇得干净。萧策常年浸淫此等勾斗中,又岂会听不出来。 萧策离了萧宸,跪爬到德昌帝的脚边,俯身跪拜,也不抬起头来,便沉声说道:“父皇,三皇兄为儿臣做了如此牺牲,儿臣诚惶诚恐。昔日孔褒和孔融兄弟友爱,为救对方争先求死,后兄孔褒被赐死。儿臣常叹,若儿臣为孔融愿先赴死!今,兄长为了爱护孩儿,不惜背上骂名,得罪皇姑受了惊吓,又无端受了儿臣的枪伤。儿臣自知罪孽深重,愿效仿前人友爱之举,为三皇兄分忧!” 萧宸也不顾受伤的腿,同样跪爬到德昌帝脚边和萧策抱头痛哭,曰:“有弟如此,兄复何求?” 德昌帝眼泪纵横,叹道:“人常言,帝王无手足,今日看来其实不然!尔等兄弟如此友爱,真乃朕之幸事,天下之幸事呀!” 萧策忙接道:“父皇,儿臣惭愧!儿臣一再让三皇兄为难,今日有心为三皇兄分忧,望父皇成全!” “你且说来,你要如何为你三皇兄分忧?” “儿臣听闻昭阳土匪横行,早些时候三皇兄为了天下大义不顾安危请命前往。今,他受了皇姑的惊吓,又被儿臣所伤!儿臣请求父皇,让三皇兄卧床休息一月。至于那剿匪之事,实在危险,儿臣愿为兄长担当!” 萧宸一听,顿时大急,闹了半天,萧策是为了夺他建功立业的机会,忙哭道:“古来皆是兄长担苦难。就如七皇弟所说,孔褒既是兄长,就该责罚于他。如此道理,为兄怎么会不知?为兄莫说只是受了点惊吓和皮肉之伤,就是卧病在床,但凡有口气,又怎愿七皇弟受苦呢?况且,那昭阳一带的贼匪皆为亡命之徒,兄纵使粉身碎骨,也是万万不能让七皇弟前往的!” 萧策向萧宸一拜,道:“三皇兄莫要再说,若是三皇兄肯原谅策,就让策为三皇兄解忧!” 德昌帝见差不多,忙用衣袖抹了抹眼角道:“策儿真是长大了,懂得为兄长分忧了!宸儿就成全他一片赤诚之心吧!” “父皇……” 萧宸还欲再说,却被德昌帝阻止,道:“宸儿,你既是身体不适,朕便准了策儿提议,准你一月不上朝,在家中好生养病吧!” 萧策闻言大喜,俯身拜曰:“父皇英明!”又接着道:“父皇,儿臣以为此次事情皆因萧县主所引起,加之她本是昭阳县主,理应戴罪前往!” 德昌帝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便答道:“策儿所说极是,准!” 萧宸一脸惨白,不仅失了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还被变相软禁一月,心中越加忿然。 ------------ 第七十六章 小荷已露尖尖角(四) 张逸飞身上的鞭伤严重,却未曾伤筋动骨,在床上躺久了,浑身难受。此番也有了些力气,他索性穿了件宽松的袍子由萧缘书搀扶着到院子里散步。 傍晚的天际如同被烧红了一般,万物皆沉浸于玫瑰色的霞光里。张逸飞侧首看向萧缘书,初时云雨的她正是面含春情,娇媚面容竟能和霞光遥相映红。 张逸飞一面痴迷于她,一面又有无尽的哀愁。萧缘书越美好,意味着争夺她的人越多。此时,她在他身边,为他而展露无限风情,就不知,这份风情和柔美来日是否还属于他。 思及此,他叹道:“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萧缘书听了他的话,有些怔愣,不知为何,一向不发愁的她,竟有些怅然之感。她张了张嘴,终觉张逸飞的话太过沉闷,便另寻话题道:“二哥,你说夫子的这院落怎么和别处如此不同?” 张逸飞也发现自己太过多愁善感,忙振作精神,笑道:“不同?缘书指什么?” 她伸手指向那些葱葱绿树,道:“你看,今天是正月初一,不是应该开寒梅吗?可是夫子这院里,早就绿叶葱葱,前些日子还开了桃花呢!” “肃王门下能工巧匠、奇人异士数不胜数。就连一个小小的院落,也是引了热地龙,砌了避暑墙。一墙之隔,却能做到外面四季变化,里面春意盎然!这般能耐,自然是别人无法比的,它处又怎会与这里相同呢?” 张逸飞的话说得虽是漫不经心,心里却早已惊涛骇浪。单凭这一个小院落,楼韧的傲人资本便已不言而喻。 张逸飞深知,楼韧是碍于自己老师的寿辰还有楼家历年的祭典,不得不离去。离去前也曾担心他以恩而自重,诱骗萧缘书作出什么出格的事。 但楼韧终究大意,以为萧缘书在一众人眼里是男子。而他张逸飞出身大儒之家,纵使对她有情,也会碍于礼法和世俗,恪守君子之道。 且,楼韧算准了萧策过了初一的宫禁,必会前来寻找萧缘书。他真正能单独和萧缘书相处的不过就是大年夜和初一,加之他满身的伤也打消了楼韧最后的顾虑。 届时,他与萧策两人制衡,便又是在书院读书时的光景,谁也占不到真正的便宜。 可楼韧算来算去,却没算到,他早就知晓了萧缘书的女儿身。亲耳听闻他们的婚讯,无异于将他逼到绝路。莫说只是一些伤痛,就是死,他也会抓住最后的机会放手一搏。 所以,他才狠下心去骗,去哄,不顾后悔的去占有! 他本以为得了萧缘书的身子,便可以名正言顺的与她一起。 眼前的满园春意,让他清醒意识到自己的幼稚。肃王,权势滔天、威震天下,岂会在意区区世俗礼法?他和楼韧之间的争斗,无异于蚍蜉撼大树,还没开始就能知道结局。 越想,他心中越慌,他不介意向楼韧低头,只是,楼韧却不会接纳他。那样的王者,枕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二哥,二哥,你怎么了?”萧缘书见他面色沉重,担忧的连声唤他。 “哦!没事!”他轻轻摇了摇头。 萧缘书正欲张嘴,忽听身后传来萧策的声音,唤道:“缘书!” 二人回头一看,萧策一身风尘仆仆的站在院门口。 萧策见萧缘书和张逸飞正站在葱郁树下,面露喜色,直接无视一旁的张逸飞。奔至萧缘书的面前,拉了她的手仔细察看,见她确实完好无损,才一把搂住道:“缘书,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说着,他的声音忽然由激动变为低沉,呵斥道:“你怎么能轻信他人之言,你要急死人吗?” “我……” “怎么不说话了,难道你做事就从不考虑后果,不顾及他人的感受吗?你有没有想过我,你要是出了事情,我该如何?” 被他如连珠炮般质问,萧缘书越加心虚,半响才小声嘤咛道:“对不起……” “缘书,我不要你的道歉,你可知道我最讨厌你说的就是这三个字!” 一旁的张逸飞在萧策抱住萧缘书时,面色就已黑如玄铁,冷眼看了他们一会,便幽幽开口道:“七殿下,此事也不能全怪缘书,请七殿下莫要求全责备!” 说着,又对被萧策搂住的萧缘书道:“缘书,过来!” 萧缘书微微挣开萧策,乖乖走到张逸飞面前。 萧策见了她这副乖巧模样,双眉紧锁,道:“张逸飞,你是什么人,本宫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插手!” “七殿下误会了,我只是身为缘书的兄长,对她的行为加以约束!” “你……” 眼看萧策要动怒,萧缘书忙抢声道:“萧策,今天是初一,你怎么来了?” 萧策见萧缘书面上着急,决定不与张逸飞计较,放柔声音道:“我听说你出了事情,便死缠着父皇,让他许我出宫。父皇被我缠得无法了,便准我来了。你都不知道,为了早点见到你,我从午后就一路策马狂奔,连饭都没有吃上一口!” 闻言,萧缘书憨憨一笑,道:“谢谢你!” 见她笑,萧策上前一步,捏了捏她的脸,丝毫不客气的颔首回答:“你是应该好好谢谢我!我为了让你以后不被欺负,特意想了个法子,让你有了得到功勋的机会。以后,凭这功勋,即便是王爷、公主们见了你,也不能动辄用刑,反倒要对你敬上三分才对!” “功勋?”萧缘书和张逸飞异口同声的问。 萧策从怀里拿出一卷明黄色的锦缎递到她手里,道:“这是圣旨!昭阳一带有贼匪出没,当地官员多次上书朝廷,朝廷也曾派人治理,却屡不见成效。前段时间,萧宸勾结几个将军上书,请旨剿匪,父皇也许了。不过,今天被我搅黄了,父皇已经搬了旨意任我为大将,你为军师,我们只需立下大功,我定会缠着父皇给你爵位,以后就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 第七十七章 小荷已露尖尖角(五) 萧策说完,志得意满的看着萧缘书,以为她会欢喜答应。 哪料,她听到剿匪时目光一亮,随即想到什么,又有些沮丧,耷拉着脑袋开口道:“萧策,我不能和你去昭阳。” “什么?”萧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提高声音询问。 萧缘书轻轻咬着下唇,看了看身旁的张逸飞,小声嗫嚅:“我,二哥为了我受伤,我要留下来照顾他!” 闻言,萧策的瞳孔紧缩,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她。愤慨、酸楚、悲伤,齐齐向他袭来!先是査君然,再来萧允,后是张逸飞,她每次考虑的都是别人,不是他! 他萧策为了她,什么都去做。哀求他的父皇让她做县主,赐她国姓,费尽心思的讨好她,甚至为了她不惜逼迫他的父皇。 结果呢,结果便是她将他的良苦用心置若惘然! 他倏忽抓住她的手腕,用力捏住,不管她痛苦的表情,讥讽道:“萧缘书,你莫把自己太当回事!三番四次的想抗旨,你是不是以为本宫就真不会问你的罪?” 被他捏住的手腕火辣辣的疼,萧缘书却没有吭声,一双翦水明眸满含歉意的看着他,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娇嫩的唇瓣上已经挂上了血珠。 看她满脸委屈和顺从,萧策越加恼怒,明明受伤的是他,明明心疼的是他,凭什么她能做出一副无辜而诚挚的模样? “你说话!本宫让你说话!” 张逸飞终是看不下去,开口道:“够了!” 萧策斜睨他一眼,嘴角轻勾,不屑的说:“本宫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张逸飞来插嘴?” 张逸飞倒是没有动气,他好言回道:“七殿下,缘书不过是心地善良!我为了救她而受伤,她心存内疚想要报答,并非有心抗旨!” 此话,让萧策心里微微好受,他下意识的松了松捏在她腕上的手。她的憨厚和良善他不是一早就知道,最初还是为此而动心,怎么今天就不能容忍了? 见他面色缓和,张逸飞主动示好,道:“缘书,你和七殿下一起去昭阳吧!” 萧缘书杏眼圆睁,大声问道:“不行!我若去了,何人照顾二哥?” “傻瓜!我难道就不能回家吗?昨日是除夕我没能在家里过,虽然夫子老早帮我捎了口信,但家人难免担心,我也需回去了!” “那,那我陪你回去!” “缘书!听话!你就随七殿下去昭阳吧!你不是说要保护二哥吗?你若不趁此机会建功立业,他日若是权贵相欺,你又拿什么来保护二哥呢?” “这……”萧缘书看了看萧策,又回望张逸飞,轻抿嘴唇,思虑半响才道:“那好!我一定去立个大功,定不让二哥失望!” 见她答应了,张逸飞儒雅一笑,给人以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之感。 这笑容,虽不魅惑,却十分动人。萧缘书看着他的笑靥,脑袋微朦,只觉视野一亮,如同千树万树梨花尽开。 他笑得干净,笑得文雅,可有谁知他心中的得意和念想? 萧缘书此去昭阳,短则两月,长则半年,届时已过了楼韧安排的开春笄礼。她回来后,不管怎样,萧策必会为她谋个更好的官职,或许是个爵位也未可知。 她既是有了功勋的女子,那楼韧便不可轻易娶走! 皇上,或许会放任一个普通女子或者男子跟随肃王,却绝不会让一个当世奇才做他肃王的妻子。肃王,本就是这大懿朝的无冕之王,德昌帝怎么会让他如虎添翼? 肃王呀,肃王!都道肃王是当世鬼才,前算五百,后测三百,却不知,此番连连算错!缘书,岂是楼韧想娶便能娶走!他急着在她尚未崭露头角之前将她迎进门,他张逸飞就偏要她建功立业! 而萧策虽然同样不好相与,却是和楼韧制衡的最佳人选!所谓鹬蚌相争,方有他张逸飞的机会! 主意打定,张逸飞笑得越发温柔,对萧策道:“七殿下,缘书年幼,不知殿下的用心良苦,还望殿下海涵不要和她计较!” 张逸飞的话,是好话!在萧策听来却刺耳非常,萧缘书是他的,要怎么对待何时轮到别人说三道四? 心里虽不舒服,但念及他救了萧缘书,萧策并未给他难堪,微微颔首便扭头对萧缘书说:“缘书,快去收拾东西,一会就随我回宫!明日我们做些准备,后日出发!” 张逸飞附和:“缘书,走,二哥帮你收拾!”又转而对萧策道:“请殿下在此稍后,我们随后就好!” 萧策心知张逸飞有话要单独与萧缘书说,倒也没有阻止,颔首同意。 张逸飞拉了萧缘书进到内室,默默将楼韧为她准备的衣物收好,才拉着她的手细细叮嘱。无外乎不能任性妄为,不能与其他男子亲近,更不能在外面暴露了女儿身。复又告诉她,若是萧策与她亲近当如何作答。 萧缘书认真的听着,一一应下。 见她可人的模样,张逸飞又突生不舍。将她的手执起放到他的唇边,轻轻吻了吻,湿热的呼吸喷在她的手面上,弄得她有些*。 萧缘书憨憨一笑,道:“二哥,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张逸飞凝视她,叹曰:“人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说这话的人,只怕是情意尚浅,不觉相思之苦!若只是情深,只怕一刻的离别也是难忍!” “二哥,你在说什么?”萧缘书想了想他的话,有些感触,却又有些迷茫。复又道:“二哥,是舍不得缘书走吗?那缘书不走了!” 她的率真取悦了他,让他心中的离愁也变淡了些,摸了摸她的脸颊,笑道:“傻瓜,你当圣旨是儿戏!放心去吧,二哥还等着你功成名就,回来保护二哥呢!” “嗯!”萧缘书重重点头,然后轻轻抱住他的腰。 张逸飞不顾身上的伤,紧紧回搂住她,低喃:“缘书,能得你真心相待。纵使只是兄妹之情,二哥也愿守你一辈子了!” 萧缘书只觉得他的声音飘远,即便隔得近,也只能听到呢哝声音,识不清内容,不解的看着他,问:“二哥,你在说什么?” “二哥没说什么!缘书,提了包袱快走吧!七殿下还在外间等你!二哥就不送你出去了!” 萧缘书从他怀里离开,拿了搁置一旁的包袱,几步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看他。 “快走吧!”张逸飞见她回头,强作欢笑,摆手催促。 萧缘书咬了咬牙,复又跺了跺脚,便三步并作两步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 第七十九章 小荷已露尖尖角(七) 萧缘书一直再找机会接近萧策,想讨好他,让他消消气,可却苦无机会。萧策好似有心躲她,除了商量军资安排,就绝不会和她见面。直到出发前,两人之间的矛盾还是未解开。 萧缘书有些无措,在路上几次恬着脸策马行至他旁边,刚要张嘴,他便迅速策马离开,根本就是视她为无物。 几天下来,萧缘书像泄了气的皮球,整日蔫巴巴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这天,一行人到了兴城,萧策下令在城中暂住一夜。 吃饭时,同行的协武看她没精打采,自然不会理解少年情怀,只当七殿下在刁难于她,便暗暗安慰道:“萧军师,我见你这几日打不起精神来,可是殿下给你气受了?” 萧缘书愁云满脸的摇了摇头,道:“不是的,是我惹他生气了!” 协武是个爽朗性子,见她这副小媳妇模样,哈哈大笑起来,一巴掌拍在她的肩上,道:“原来如此!你不要太担心,大家都是男人,心胸应该宽广才是。我在宫里这么多年,以我的了解,殿下不是心胸狭窄之人,气很快会消的!瞧你这副模样,当初在台上和我比试的狠劲去哪里了?要不是曾经亲自领教过你的本事,看你这哀怨样,我都以为你是女人了!” 萧缘书自动忽略无关的话,黑白分明的眼睛一亮,问道:“协武大哥,你在宫里这么久,应该很了解萧策。你可有什么法子能让萧策不生我的气?或者可有什么是他很喜欢的东西,说来我听听,也好想了法子讨他欢心。” “这个……”协武伸手挠了挠头发,道:“这个,这个你容我想想啊!” 协武暗自琢磨着,萧策喜欢什么。半响才说道:“要说呀,在我的印象里,七殿下好像对什么都是淡淡的。唯独对他的母亲莲妃,喜欢得紧。我记得我刚入宫当差时,七殿下才五岁,整日里跟着莲妃娘娘,圣上黑了脸也吓唬不了他!那时候,莲妃娘娘最爱做莲子粥给他喝,他喝饱了,还霸着碗不放。就连圣上想喝,他也不让!只是,可惜,莲妃娘娘死得太早……” 听完这话,萧缘书越发愁了,他喜欢他娘,她总不能当他娘吧。要不煮碗莲子粥给他,随即萧缘书就把这个主意否决了。一来她连白粥都煮不好,二来上次煮了他也不吃,这招铁定行不通。 见她愁,协武竟也跟着愁,两个苦瓜脸愁到一起去了。 协武手底下一个叫莫钱的兄弟见她们愁成这般模样,便问道:“军师,统领,你们因何发愁?” 协武和莫钱一向很熟,直言道:“军师惹了殿下,想要讨好他,此番却想不出法子来,愁煞人呀!” 莫钱一听,当即眉开眼笑道:“我当什么大事呢!” 萧缘书见他不以为意,激动的问:“你,有法子?” 莫钱道:“殿下都已经十七了,到了这年龄,有一样东西保准能得他欢心!” 协武和萧缘书对视一眼,齐齐问道:“是什么?” “女人!” “女人?” 不理会大呼小叫的萧缘书和协武,莫钱继续说道:“说来,这个城里有家欢楼十分出名。里面不仅有小倌,还有女子呢!要知道,现在女子在欢楼那可是稀罕物呀!” 协武皱眉,道:“莫钱莫要胡说,殿下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莫钱不甚在意的说:“就是没有去过,才会觉得新鲜呢!” 萧缘书对此事并不十分了解,听他如此笃定,当即动了心思,也不管协武反对,便和莫钱谋划着如何去那。 协武见她拿定主意,也不好再劝。再一想,萧策是圣上的掌上明珠,去次把欢楼也无甚要紧,便由着他们。 萧缘书决定先去打探情况,弄清楚欢楼是否如莫钱所说那般,男人只要进去,必能忘忧解愁!若是真,她再回来请萧策一起。 协武不愿意去那藏污纳垢的地方,便睁只眼闭着眼,由着莫钱和萧缘书去折腾。 是夜,莫钱和萧缘书两人偷偷溜到欢楼里。 花红酒绿,歌舞升平,胭脂扑面,莺莺燕燕,靡靡之音。一进去,这些东西就把萧缘书给震住,她东看西瞧,好生好奇。 见大厅里许多身形弱小的男子像没有骨架般覆在别的男子身上,萧缘书忍不住道:“这些人,都是女扮男装的吗?” 莫钱笑,颇为邪恶的说:“哪里会是女扮男装!这些人是兔儿爷,专门给男人玩的。” “兔儿爷?” “咱大懿朝女子多金贵,哪里是平常人家有得起,玩得起的!男人嘛,没有足够的钱,也是需要发泄的,这些兔儿爷又便宜又好玩,很受欢迎呢!” 萧缘书愣住,因为她搞不清楚这个玩是怎么个玩法,更不知道是不是该找个兔儿爷给萧策。 见她呆愣,莫钱嗤笑,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呀,傻傻呆呆的,还破万卷书,做学问!就连这天经地义的事也搞不清楚,你说,那学问做它有甚用处?切!” 萧缘书不管他的嘲讽,秉持不耻下问的态度,道:“你说的玩,是怎么个玩法?” 莫钱笑,刚刚走到他们旁边的鸨爹也笑。那四十多岁的鸨爹说话就如太监般,声音又尖又刺耳,拍了拍萧缘书,道:“这位公子还是个童子吧,呵呵,来爹这就对了!爹先按排着让你开开眼界,再给你找个可人的小相公!” 莫钱听了,沉着脸道:“你看,你老眼昏花了吧。我们这位公子可是有来头的,赶紧去找个好姑娘,他才不是用个兔儿爷就能打发的。” 说着,莫钱就用手戳了戳萧缘书,示意她给银子。 萧缘书忙从口袋里拿出银票,这些是她做县主的俸禄和楼韧平日里给的花销,她没有花的机会,便全存了下来。 鸨爹贪心,想一把接过去,却被莫钱拦住。莫钱看了看萧缘书的银票,居然连五十两的银票都没有,全是一百两以上的面值。 他心疼的抽出一张一百的递给鸨爹,吩咐道:“开两间房,找两个姑娘。要把这位公子伺候好了!” 鸨爹领了命,不到半刻,便找来两个女子。 ------------ 第八十章 小荷已露尖尖角(八) 两位女子,一水的艳红纱衣,似露非露的装束,皮肤倒也还白皙,却当不上一个嫩,顶多算是尚可。在萧缘书看来,这两人五官平平,身段平平,就是气质也不过就是平平。 莫钱却是看得差点流口水,这几百年来,民间女子愈少。相貌端庄者如凤毛麟角,可遇而不可求。物以稀为贵,女子最不济也可嫁个丰衣足食,因而妓 子几乎绝迹于欢楼。若不是犯了朝廷大案,不幸落入贱籍,有哪个女子还会在欢楼。 被鸨爹叫来的两个女子想来已经深谙察言观色之道,见萧缘书对她们不敢兴趣,就争先恐后的往莫钱身上扑去。 莫钱搂了其中一人,在另一个女子的胸脯上狠狠捏了一把,笑道:“去,去把这位公子服侍体贴了,有你的好处。” 闻言,那女子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萧缘书,见她相貌不凡,装扮不俗。心里微微一动,便如无骨的蛇精,朝着萧缘书扑将过去,软软瘫在她的怀里。 萧缘书下意识的将女子搂住,复又想到萧策说过的磨镜,心中扭捏,手脚便也跟着无措起来。顿时落了个大红脸,憨态可掬的样子,好不滑稽。 鸨爹看了呵呵直笑,挑眉说道:“这位小公子好生可人,莫怕,莫怕!这就像大姑娘上轿,总有头一出。等尝过滋味,你就欢喜了!” “我,我,不……”萧缘书说得支支吾吾,说半天也没有说出她不什么。 鸨爹笑得更欢,道:“小公子不会?莫担心,爹爹我早给你安排好了,你先去看看男女欢好,再让红香伺候不辞!” 萧缘书看向扑在她怀里的女子,问道:“你叫红香?” 那女子捏了捏她的脸,笑噌:“好生惹人疼爱的小哥,奴家正是红香!” 见萧缘书和红香已经搭上话,早已欲 火焚身的莫钱不再耽误,搂着身边的女子便寻了一间房快活去了。 红香见萧缘书的同伴走了,柔柔说道:“小公子,你先跟奴家来!” 萧缘书被她牵着,傻乎乎的跟在后面。 红香将她领进一间三十见方的套房,里外两间。普通家什摆设,无甚稀罕。除了那浓浓的香粉味,就只有墙壁上奇奇怪怪的画像让萧缘书感到陌生。 萧缘书细细望向左右的壁画,好似武功又好像不是。只见画中皆为一男一女,男子身形健硕,臂膀有力,或抱或搂或压,死死用脐下三寸往女子身体里钻。而女子妩媚多姿,软弱无骨,摆出各种羞人动作,由着男子凶猛动作。 看到其中一幅画时,萧缘书脑袋里轰的一声,那场面好生熟悉,她的二哥和她曾经这样做过! 她的脸倏忽红透,又转而煞白。浑身无力,心中惴惴不安! 见她这副模样,红香只当是童子鸡被这艳画怔住,笑不迭的说:“小公子来,这些壁画太过粗糙,看了也不得要领,你跟奴家来,奴家领你看好看的!” 萧缘书手足冰凉,呆滞的跟着她到了里间。 只见红香将墙壁上的一幅裸 体美人图拿去后,墙上豁然出现两个洞。洞口不大不小,正适合偷窥,却不容易让人发现。 她示意萧缘书望向洞中,萧缘书便顺着望去。墙壁那边正是一男一女投入的酣战。两人皆是浑身赤 裸,男子跪于床上,女子跨坐于男子身上,一男一女腰肢摆动,臀部撞击,浑然忘情! 萧缘书心中大骇,有些东西,她从未意识到的东西,隐隐在她脑海形成。她怯怯问道:“这个女人是在予那男子吗?” “噗!”红香听闻她的话,毫不客气的笑了起来,道:“小公子真是读书人,这媾 和之事到了公子嘴里都变得文雅了!” “媾 和?” 红香自知失言,忙道:“哎呀,瞧奴家这张嘴,该打!”她说着,便作势打了自己两下,复又谄媚笑道:“小公子,莫要介意呀,红香粗鲁惯了,说话没个分寸!” 萧缘书颔首,却仍在意方才的问题,问道:“你说的媾 和便是他们在做的事吗?” 红香笑,道:“正是,这便是男女欢爱。小公子好生看,看完红香就伺候你,让你尝尝这绝妙滋味!” 闻言,萧缘书脸色越加奇怪,嗫嚅道:“你,为什么要陪我做这件事呢?” “公子好奇怪,红香是出卖身体的妓 子,公子既然出了钱,那红香和你做这男女之事自是理所当然!” 霎时,萧缘书心跳越加快,砰!砰!砰!她觉得胸口就要被撞破,半响才无措的问:“这件事情,是妓 子和客人才做的吗?” 红香也不知是被她给烦的,还是真觉好笑,弯着腰便笑,笑得眼角都挂了泪珠,才看着她说:“这种事,当然只要是男人和女人就可以做,还分什么身份!夫妻做,那便是天经地义的行周公之礼。未婚男女做,便是受人谴责的偷情媾 和。到了这欢楼做,便是卖笑嫖 娼!” 红香的话,让萧缘书顿感晴天霹雳,她眼前一黑,险些站不住,忙扶了墙壁,颤声问道:“未婚男女做便是偷情媾 和?” 红香见她反应奇怪,不敢说话,忐忑不安的看着她。 “你回答我,是不是未婚男女做不得此事?” 见她的急切样,红香知晓刚才定是说了什么错话,有心补救,嗫嚅道:“那也,也不算是错事。咱大懿朝民风开放,男女之间做了这事,而后成亲,或者拍拍屁股走人的比比皆是,公子不必在意!” 闻言,萧缘书并不觉得安心,继续问道:“那要是,要是,女子本是要与她的夫子成亲,却与别的男子做了这事,会怎么样?” “那,那就……” “就如何?” 红香被问急了,索性胡言乱语,道:“就和与她做过这事的男子成亲呀!” “可,可若是,那女子不愿意呢?她,她想和她的夫子在一起!” “哎呀!这个问题……”红香说着,便望向她。见她脸上凄楚一片,一双眼睛如受惊的麋鹿,里面全是惶恐和不安。脸色时白时青,好生下人。 红香心中不忍,直觉想安慰她,却不得方法,只得无奈的跺了跺脚说道:“那有什么关系!如今女子稀罕,就算女子与男子有了肌肤之亲,被破了瓜,谁家还会验身呀?身为女子,自然是想嫁谁就嫁谁!” “真,真的吗?”萧缘书一把抓住红香的手,彷佛红香就是她的救命稻草,双眼圆睁期待她的肯定答案。 “当,当然是真的!”红香想了想,忽然底气十足的说:“有些才貌的女子就是有十个八个夫君也不算什么,只要看上的不是皇孙贵胄,也无甚不可!” 她话音一落,萧缘书抓住她手腕的手下意识握紧,声音孱弱的问:“那,如果,如果女子要成亲的夫子就是皇孙贵胄呢?如果是个王爷呢?” “王爷?” “对,王爷!那女子该怎么办?” “王爷当然是不成的。王爷的妃子想来是要验身的!” 萧缘书的双唇已然失了血色,失神的放开了红香,喃喃道:“不成吗?成不了亲了?” 红香见她模样可怜,忙安慰道:“小公子,你莫急!是不是你家中姊妹看上了哪个王爷呀?这事,也是说不准的。咱大懿朝,王爷众多,不值钱的多了去了。那些个不得宠的,能有个女人已是不错,哪会真在意那么多!看公子的相貌,家中姊妹也当是出落大方之人,自然不愁夫君!” 萧缘书脑袋一片混乱,半响才看向她,道:“那,要是肃王呢?” 红香愣住,忽觉事情严重,不敢说话。 见她不语,萧缘书忽然发了狠,一把将她揪住,拔出怀里的匕首指着她的脖颈道:“说,要是肃王会怎样?” “我,我……” “说!不说实话我杀了你!” 萧缘书此时脸上爆出青筋,咬牙切齿的模样十分吓人,红香看了两腿发软,哪还敢胡诌。 “肃王,自是不成的!脏了身子的女人入不了他的王府,他是当朝权贵,肃王妃必然要是冰清玉洁!”说完,红香大哭,道:“公子,求你饶了奴家吧!” 红香的话,就如利剑刺到了萧缘书的心里。 她身体晃了晃,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慢慢松开了红香,就连手里的匕首也跟着落到了地上,却浑然未觉。 她眼神失去了焦距,茫然的走出房间,走到大街上。 街上灯红酒绿,迎来送往,喧哗一片,她身处其中却觉孤单、寂寥!那热闹是别人的,和她没有关系! 冬日的夜本就冷,今夜更是寒风刺骨,她下意识的围了围她的衣领,却还是浑身冰冷。她将手抱到怀里,发现双手就和她的心一般,冷硬不堪,早就没了暖意。 肃王妃必然要是冰清玉洁!肃王妃必然要是冰清玉洁!肃王妃必然要是冰清玉洁! 这句话,彷佛有了魔咒,不断地在她身边萦绕。 她害怕的捂住耳朵,红了双眼,大喊:“我不听,我不听!骗人的!我不听!” 她的举动,将行人吓了一跳,纷纷避着她,警惕的看着她,生怕她冲上来把自己打伤。 她不在意,也不关心,此刻,在别人的眼里她成了疯子! 她自顾自的难受,心口撕裂的疼,疼得她想身子卷缩起来! 有一样东西从她身体里生生被挖去,她抓不住,留不了,只能潸然泪下。 她想念她的夫子,想念他温暖的怀抱,想念他有力的大手,想念他给的一切! 他的给予,让她安心,让她勇敢,让她欢喜。 她想到了他说开春给她行笄礼,礼后就与她成亲。她又想到,他说的,成了亲后,他们就再也不分离! 再也不分离!多好!她是那般的高兴,那般的渴望,能够与她的夫子不分离! 她还想着,她建功立业后,能够报答二哥,保护好他。再和夫子开开心心的成亲,就像书上说的那样,执子之手,与之偕老! 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她真的是个傻瓜! 难怪书院的人以前都叫她傻奴,她真的是个傻奴!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子,失了贞 操却浑然不知! 冰清玉洁!听来就是讽刺,没有了冰清玉洁,夫子就不是她的了! 呵呵,她真傻,为了报答二哥的恩情,失了一个女子最重要的东西! 她真傻,明明早就没了资格,还在痴心妄想着和夫子成亲! 她真傻,被人夺了身子,还只当是一点疼痛! 她的泪,不断地滚落,风一吹,满脸刺痛,双眼酸涩!她却无法感觉,因为她的心更加刺痛和酸涩! ------------ 第八十一章 小荷已露尖尖角(九) 萧缘书失魂落魄的在街上乱窜,远离了醉生梦死、热闹非常的秦楼楚馆,四周寂静一片。本就是冬夜,人们早早归家,她在街上的身影,突兀、萧索如游魂。她的身后一直跟着五六个形迹可疑的男子,这些男子从她走出欢楼就在她后面跟着,她却未曾在意半分。 夜黑风高,寒冷的天地间万物肃杀,空旷的街道上有莫名的声音响起,好似地府里百鬼游荡的铁索声。 她不经意间渐入深巷,小巷狭窄,周围房屋破旧。天上雾蒙蒙的一片,没有半点星光,浓墨似地乌云彷佛张牙舞爪的鬼魅,让人无来由的感到压抑。 巷子里的人家户户闭门歇息,四周寂静非常,有几户人家的看门狗听到脚步声,汪汪的狂吠起来。 跟在萧缘书身后的几个人见巷子幽深,没有灯光,正是下手的好机会,忙和同伴使了眼色。其中两人疾跑到萧缘书的前面,痞痞的张开双臂拦住她的去路。 萧缘书并未慌乱和害怕,事实上,她仍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对危险地降临毫无所觉。 见她的去路被同伴所截,跟在她身后的几人欺身而上,团团将她围住。 本以为她会害怕,哪知她却四顾茫然,浑不在意。如此冷静反应,贼人顿感有失威严,带头的贼老大狠狠威胁:“小子,把钱交出来!” 萧缘书愣愣的看着前面的人,没有呼救,没有惊叫,也没有照他们的话去做,只是驻足站立。 见她对自己的威胁丝毫不放在心上,说话的贼老大更加恼羞成怒,道:“不拿?不拿就给你顿好的!” 说着,就伸脚踹到她的屁股上。她也不躲,好似没有知觉的木偶,任着那重重的一脚将她踹得踉跄倒地。臀上火辣辣的疼,却彷佛这疼痛与她无关。 她这一倒,无数的拳脚如雨点般噼噼啪啪落在她的身上,打得她身上颤栗,却不吭一声。 没多大一会,地上的她已经蜷缩成一团,双眼圆睁,却恁地的空洞无神。身体瑟瑟,青丝凌乱,好像被人抛弃而冻死街头的小狗,可怜而无助,却又让人更加想欺负。 几个贼人见她那窝囊样,只道她已被制服,忙停了手。其中领头的贼老大在她身旁蹲下,伸手探到她的衣袋,将里面的银票拿出,说道:“刚才在欢楼我见到这小白脸的口袋里面可全是大银票呀,这下兄弟们发了!” 说着,贼老大就将银票凑到眼底,试图看清面值,奈何天太黑无法分辨。 “呵呵呵!老大,走!咱哥几个找个地方乐呵乐呵去!”站着的一人见老大手拿一叠银票,激动的哈哈大笑,提议道。 众人见状纷纷附和,桀桀的淫 笑四起,几人作势要走。 蹲在萧缘书旁边的贼老大将银票揣到怀里,伸手摸她的脸,顿感手上滑腻一片,竟是从未体会过的销魂。心神一荡,邪恶的说道:“要找乐子还需要去别处吗?你们没见到这小子水灵灵的模样,小脸恨不得让人想咬上一口,就是欢楼的兔儿爷也比不上她有姿色!还有这小身板,小腰小屁股的,光是看着,老子就想硬起来!” 听他此言,马上有人附和:“是呀,是呀,我看这小子生得白嫩白嫩的,一掐准能掐出水来。年龄又小,连个喉结也没长出来,那销 魂洞肯定很紧!这大冷天的,也不能让她一人在此吹冷风!不如咱们兄弟行行善心,让她滋润滋润!” “呵呵呵!”众人淫笑又起,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蹲在她旁边的贼老大早就欲 火焚身,忙不迭的将她身子扳平,立时跨坐在她的身上,低头吻在她的脸上。 吱吱的吸允声响彻整个小巷,巷子里的看门狗叫得越发大声,却没有一家人开门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萧缘书两眼空洞,一脸麻木,任由贼老大在她身上动作。身上依然在瑟瑟颤抖,如同一片枯叶,被冷风席卷却空剩万般的无可奈何! 贼老大在她脸上又舔又吻,好似一条沙皮狗,将恶心的口水抹满她的脸蛋。一时间,巷子里充满了狗吠声,啧啧的吸允声,还有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吻够了她的脸,贼老大又转而啃吻她的脖颈,还难耐的伸手去撕她的衣服,唰的一下,她的衣袍便开了个大口,扣子噼噼啪啪散落在地。里面纯白的对襟衫露了出来,在黑暗里越加明亮引人。 见状,身旁的几个贼人被刺激得身体胀疼,恨不得冲上去胡做一通。其中一人耐不住性子,索性蹲在她旁边,揉捏她的脸颊,兴奋地调戏道:“老大,你温柔点,看这样子可能是个小童子鸡!” 贼老大忙中偷闲,抬头啐了一口,骂道:“这小子*嫩样的,一看就是哪家的少爷或者小宠,早他妈的不知道开了多少荤!再说了,欢楼都去过的人,身子早他妈的早脏了,还童子鸡!我呸!” 就是这句话,让本是失去反抗的萧缘书有了反应,她小声却异常坚定的说:“我没脏,我没脏!” “哈哈哈哈!”她的话一出,又是一阵哄笑。 压住她的贼老大隔着衣裤狠狠捏了捏她的大腿,骂道:“真他妈的荡,被老子骑在身下了,还在这儿说自个干净,装什么纯,还真想让爷把你当童子鸡?这是要勾引谁?纯心撩拨爷,是不是?小蹄子!” 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掐萧缘书的臀瓣。 萧缘书一反刚才的麻木,忽然用力将他推到一旁,大叫:“我没脏!” 她的这声喊叫,彷佛临死的小兽,不甘的咆哮。在这冬夜的深巷里,尖且利,混合着呼啸的、诡异的风声,还有越来越震耳的狗吠,让几个贼人无端的打了几个寒颤。 贼老大一时不防,被她推过正着,歪倒在地,将手掌蹭破了皮。他吃痛的站起来,狰狞的抓住她的头发怒骂:“你这个脏货,还敢跟老子动手!” 说着,便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 第八十二章 小荷已露尖尖角(十) 萧缘书被贼老大打得身体一歪,下意识的用手撑住身体,右手刚好压到一枝细杆,用手一摸原来是枝箭。楼韧曾经赠她的弓箭,她一直带在身上,刚才被众人殴打,箭和弓都散落在地。 她用手将箭紧紧握住,倏的发力就往贼老大身上插去。 贼老大尚未来得及补第二巴掌,便感到下腹一痛,不可思议的看了看插在自己身上的箭,缓缓倒地。 “啊!这个脏货杀了大哥!” 萧缘书闻声看向惊呼的男子,被他的声音吓到,心中慌乱便伸手乱抓,抓了几下又找到两枝箭,紧紧握住其中一枝,改箭为飞刀向着他掷去。一声闷哼响起,惊叫的那个男子倒地。 “脏货,你连杀我两个兄弟,我要宰了你!”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向她扑来,她握紧仅剩的一枝箭,不知躲避,反倒纵身一跃,向着男子扑去。 男子不防,被她扑倒,她跨骑在男子身上,拿着手里的箭向着男子身上狠狠刺去。刺了一下还不停手,拔出箭又刺。 按说,箭头进到身体不好拔出,扯出时会倒钩住血肉,要么箭断,要么无法拔出。可萧缘书的箭一来是楼韧为她特制,坚韧无比。二来,她仗着过人臂力硬生生就将倒钩在箭头上的筋肉扯断了。 她边刺边喊:“我不脏!我不脏!” 男子在她身下早已断气,她却不知停手,一个劲的往他身上扎,双眼发红,不断的宣告:“我不脏,我不脏!” 见她披头散发,表情恐怖,满身煞气,杀人都不眨一下眼睛,剩余仨人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哪里还敢动手,连滚带爬的跑出了巷子。 她对周围之事一无所觉,就像是捣肉酱一般,不知疲倦的往男子身上扎眼,从天黑扎到天明。男子的身上早就被她扎烂,幽静的小巷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地上到处是血,歪歪的躺着几具贼人的尸体。 萧策带着一帮手下找到她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几个年轻的禁卫见了满地的血,还有被她坐在身下血肉模糊的男尸,喉头一紧,便哇哇的扶着墙呕吐起来。 此时,她的嗓子早就已经沙哑不堪,嘴里却还是不停地咕哝她不脏。手上也没有了力气,却如同木偶一般重复着扎刺的动作。 她的衣衫不整,外袍的袖口已经被撕开,身上的扣子掉了个七七八八。她穿在里面的白色对襟衫露了出来,此时已被鲜血染红。 她两眼无光,瞳孔涣散,骑在一具被刺烂的男尸身上。如同地狱里的精怪,丝毫不畏惧这恐怖的尸体,彷佛真的想将男人捣成肉酱。 萧策大惊,慌忙上前唤她。“缘书,住手!” 她微微回神,抬头去看萧策,脸上尽是绝望和迷茫。 萧策心里大恸,伸手想将她抱起,却见她微微侧身躲避。萧策怔愣原地,伸出去的双手悬于半空。 两人僵持的对视许久,她才缓缓看了看身下的男尸,疲惫的从那人身上站起。却并不搭理萧策,低着头自顾自的寻找东西,像个无头苍蝇。 见她急得满头是汗,身体颤抖,萧策心疼,却不敢再伸手碰她,忙道:“缘书,你在找什么?告诉我,我帮你找!” “我的弓和箭呢?我的弓和箭不在了,夫子送我的弓和箭呢,我的弓箭……”她的回答十分急迫,大概是想哭却忍住了。 萧策忙低头查看,幸好巷子里没有他人来过,箭和弓还有装箭的箭篓都在不远处散落着。他弯腰将它们一一拾起,递到她的手里。 她双手接过去,像抱孩子一般死死抱在怀里,生怕别人给她抢了去。 萧策无奈,可见她脸上凄楚,完全不是平时的开朗模样,想来是受了天大的打击。再看她外袍衣衫褴褛,一身狼狈,脖颈上还有红痕和牙印,复联想到方才她嘴里低喃的话,萧策顿感五雷轰顶,缘书被人…… 他越想越恨,他恨自己为何那般小器,要与她一般见识,任她到处乱闯,才会,才会让她遭此侮辱,才会这般发狂! 想着,萧策浑身发抖,看了看地上死透的几个贼人,他恨不得把他们鞭尸,却不能在萧缘书面前有疯狂表现。他很想知道这些人到底对她做了多少,却又害怕触及她的伤处,索性避而不谈,颤声道:“缘书,我们,回去吧!” 萧缘书看向他,眼睛里已然有些焦距,神智想来已经恢复大半。一双大眼却失了往日里的光彩,里面尽是水润迷离,低声道:“萧策,你说,我脏吗?” 萧策浑身一震,道:“不,缘书不脏!” 闻言,萧缘书看向他的眼眸,嗫嚅:“你骗我,你的眼睛都不敢看我!” “缘书……” “呵呵呵,你骗我!”萧缘书忽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哇的一声,竟喷出一口鲜血,血液将她的嘴唇染红,将萧策的衣衫浸湿。 萧策忙上前将她抱起,不敢乱动,大声问:“缘书,你怎么了?你哪里受伤了?快,快找御医!” 几个士兵闻言,慌忙奔走。 萧缘书摇了摇头,用嘶哑的声音问:“萧策,你说,身子脏了,是不是就没有冰清玉洁了,就不能和想成亲的人成亲了?” “缘书,缘书不是的,你不脏!你不脏!你想和谁成亲?你想和谁成亲都可以,你不脏!” 萧缘书并没有听进他的话,依然自顾自的问:“萧策你说,要是当日二哥不去救我,我会死在德沛公主的手里吗?” 问完,她不等萧策回答,便接着答道:“多半不会的!夫子来得那样快,他一定会有办法把我救出来。我可能就是被德沛公主打残,再盖上一个奴印!夫子那么厉害,或许残了他也能治好我!” “缘书!”萧策心里恐慌,虽不知她为何这样问,却能感觉她的无助和悲伤。 “呵呵!萧策,我若说,我情愿等着夫子救我。若是夫子来不及,我愿意就那样死在德沛公主手里,也不要二哥来救,你相信吗?” “傻瓜,说什么傻话!” 闻言,萧缘书微愣,复又张嘴大笑,道:“哈哈哈哈!是呀,我怎么忘了,我是傻瓜!我真的是个傻瓜!” 说着说着,她便埋首在萧策的胸前,嚎啕大哭,用力的,不发一言的哭。 哭着哭着,便又是一口血喷将出来,染红了她和萧策两人的衣服。 待到御医赶来,萧缘书早已昏睡过去。 萧策忐忑的等着御医诊脉,见他诊完,方才急切的问:“御医,她如何?” 御医心下嘀咕,这脉相,这脉相不是男子该有的啊!他微微看向萧策,七殿下对这萧县主亲厚,可能早就知晓她的底细,自己若是乱说,岂不是惹得殿下不痛快! 在宫中呆久了,御医自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绝口不提她是女儿身,安慰道:“殿下莫怕,萧军师不过是郁结于心,又受了重大的打击,才会气血攻心,口吐鲜血。现下已无大碍,臣为她开几副方子,好生将养几日便可!” 萧策闻言,心下已有计较,他认定了萧缘书昨夜被贼人玷污,才会如此反应。 将她匆匆抱回卧室,他便满身杀气的走了出去,定要将贼人的同党也找出来弄死。 走得太过焦急的他并未注意,睡梦中的萧缘书眼角流下晶莹的泪水,低喃道:“夫子!” ------------ 第八十三章 小荷已露尖尖角(十一) 萧策命人将剩下的几个贼人抓来,一枪一个,全部杀了。才发现心里依然不好过,胸口好似压了一块千金重的大石,闷得他难受。他换了衣服进到萧缘书的卧房,萧缘书已经醒来,睁着麋鹿般的大眼睛,茫然的打量床顶的横梁。 见状,萧策心里又是一痛,想要安慰她却又无从说起,只得静静的坐在床头,陪着她出神。 屋子里一片死寂,周围凝重的空气让人喘不过气。萧策正想说些什么打破这僵局,却见萧缘书闭了眼睛,再睁开时,脸上倏忽生动许多。 她咧嘴笑了起来,一骨碌从床上爬起,看向萧策朗声道:“萧策,我们在兴城呆得够久了,得赶紧出发。到了零陵郡还需去调兵,这么耽搁下去会立不了大功的!” 见她露出笑靥,笑容依旧明媚,双颊上仍是动人的笑窝,他却愈加难受,心脏钝痛。她在装,她在掩饰,她居然在他面前强颜欢笑!他宁愿她哭,她闹,也不想要她坚强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萧策忽然就恨自己的年轻和幼稚,他一下想起萧缘书抱着楼韧大哭的情景,当时也是这般,她在大家面前若无其事,唯独见到了楼韧那里才会撒娇、才会示弱。 他很想成为楼韧那样的男人,能让萧缘书毫无顾忌的依赖。可他清楚,萧缘书如此坚强,坚强得近乎倔强,她决定了悄悄躲起来舔伤口,任他怎么哄她也不会将伤口展现给他看!从小长到大,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妒忌和无奈! 这样复杂的情绪充斥在他的脑海里,纷乱不堪。他几乎想要将她狠狠摇醒,撕裂她脸上僵硬的笑容。但,看见她眼里隐隐的哀求,他忽然就懂了,大概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不能为人触碰的隐疾。 懂了,他还是不甘心,却忍不住大吼道:“缘书!你不想笑,就不要笑,这样我看了难受!” 萧缘书微微怔愣,便又恢复了那副天真烂漫的样子,脆生生的说:“萧策,我没有装!我只是,想要大家都开心些!” 闻言,萧策身体僵住,原来她强迫自己笑并不全因为倔强,也因为她不愿意他担心难过。思及此,萧策未觉宽慰,反倒愈显沉重。 她的乖巧懂事,她的善良体贴,让他心疼不已。 心思百转间,他最终也咧开嘴希望能配合她笑得自然,却不知他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半响,他才涩涩的开口回答:“嗯,是呀,我们得赶紧上路!立了功,我方才能向父皇为缘书讨个爵位!” 萧缘书点头,精神奕奕的就跟他讨论起剿匪的事宜来。 萧策有些恍惚的看着她,若不是她身上还未换去的血衣,若不是她眼底无法忽略的青黑,若不是她脸上经历风霜的憔悴,她这样的精神头几乎让他以为什么都没发生过。 两人都默契的不再提及此事,全心扑在剿匪上面。 一行人先到了零陵郡郡守府,用德昌帝给的手谕调了一万兵士方才赶往下属所辖治的昭阳。 昭阳匪患已是多年宿疾,初初只是几个亡命之徒聚集行抢。待到西夷和突厥大兵压境,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山贼得以壮大。后更是勾结当地官员,在此占山为王,其声势之浩大,约有八千贼人。 朝廷不是没有派人治理过,奈何当地官匪相勾结,不等剿匪的官兵到来,贼人便已得到消息早早隐蔽,或是做好准备给剿匪之人迎头痛击。 萧策和萧缘书带兵赶到昭阳县时,县门打开,一阵地方乡绅列队排开,县令和几个有封号的贵族站于前方,其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布衣百姓。 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上前跪拜,其余众人纷纷跟着跪下,只听那人说道:“臣,零陵郡侯许斥参加七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他这一喊,其余诸人也跟着山呼千岁。 见状,萧策瞳孔一紧,眼底寒光乍现。这地方官员如此大兴欢迎,那贼匪就是聋子也能听到些消息了,还有不逃、不准备的道理? 虽然很想问罪于他们,萧策却也深知强龙难压地头蛇,只得沉声让众人免礼,对他们走漏消息的事未置一词。 萧策等人及随行的禁卫军安置于昭阳府衙,其余大军便在城外安营。 他和萧缘书皆是年轻气盛之人,容不得片刻歇息,便开始着手正事, 邵阳县地势复杂,地处衡邵丘陵盆地西南边缘向山地过渡地带,南部河伯岭山脉腕蜒与东部四明山脉相接,形成东南屏障。加之此地林木繁茂,地域广阔,要弄清楚贼匪的位置并不容易。地貌类型又多变,以丘陵为主,山地、平原、岗地兼有。 萧策等人在地形上,显然是不如当地贼匪有优势的。贼匪既然能一而再的逃过朝廷围剿,在人和上怕也是占了先机的!他与萧缘书问了地方官员大致情况后,方才意识到,此行绝没有想象的那般轻松顺利。 打听得来的消息,这帮贼匪并非全是有勇无谋的亡命之徒,几个领头人颇有心计,且多疑稳重,前几次朝廷的围剿计划便是被这些人一一识破。 在萧策和萧缘书苦苦思索对策之际,零陵郡侯许斥找来几个被贼匪绑去过的地方乡绅,供他们盘问和了解情况。这些个乡绅对贼匪的山寨位置非常了解,甚至有几人还答应为萧策带路。 见萧策和萧缘书盘问完毕,一旁的许斥方才上前献计,道:“七殿下,萧军师!山寨地处丛林之中,地势较高,易守难攻。七殿下和萧缘书若想将寨门顺利打开,恐怕伤亡严重。依在下之愚见,不若火攻,烧了整个寨子!反正这些贼匪皆是作恶多端的亡命之徒,朝廷无法招安,索性就断了他们的根基,以绝后患。” 闻言,萧策和萧缘书对视一眼,略略思考笑问:“那以郡侯之见,何时火攻比较好?” 许斥朗声作答:“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萧策点头,道:“不如今夜先派人去了解情况,明日再行定夺?” 许斥点头称是。 ------------ 第八十四章 小荷已露尖尖角(十二) 派出去的斥候很快回报,按照几个乡绅提供的消息确实找到了山寨,寨门高达两丈,四围皆有人把守。黑夜里看不清把守的人数,只觉到处是火把,想来兵力极强。几个斥候还看到大队人马往山上运粮,根据战场上的经验目测,驴马所拉的粮食可够八千人吃月余。 斥候回禀时,昭阳县的一众官员全部在场,萧策不着痕迹的扫视众人一眼,将其反应记在心中,不动神色的说道:“如此说来,贼匪确实在此安营扎寨了!” 说着,他看向萧缘书问:“缘书,你觉得呢?” 萧缘书略略思考道:“嗯,理应如此!明日黄昏时分,我便带着些轻功了得的人摸到寨门四围撒些*!天黑后再动手!” 许斥闻言,不待萧策作答,忙称赞道:“萧军师高明,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谋略,令人佩服!只是这*,军师从何而来?” 萧缘书看了他一眼,据实回答:“*是在郡守府时令人制下,数量不多。但是根据斥候探报,山寨四围皆有草垛,且夜里大风狂做,最是容易引发大火,想来火攻之法应当无碍!” 众人皆颔首称是,赞美之言自是不在话下。 萧策也微微颔首,表示认同,当即便发了军令,令协武协助萧缘书布*,又令莫钱领千余弓箭手准备火箭。并在山寨四围布下重兵,以防贼子逃走。 隔日黄昏时分,萧缘书与协武领着几个身手敏捷的禁卫军到了山寨门口。路上有几处贼匪设的卡口,却都是不善武艺的小贼,让他们轻松避了开去。 山寨位于山地之上,西侧有清澈小溪,四围树林密集,即便是深冬万物凋零失了郁郁葱葱之貌,却也将山寨遮了个严实,自成一道天然屏障。 寨墙高耸而难以攀爬,四周用径宽一寸有余的木桩围紧密围住,再用铁柱和锁链加固,复又在根基处垒上泥土。桩子入土极深,并不是人力所能撼动。寨子的四个角落皆修有高高的哨岗,木头砌成茅草做顶,岗中小贼站立守备。 如此修筑,除了寨子上空盘旋上下的飞鸟,怕是再没有什么动物能顺利进出。 萧缘书的轻功不济,不敢贸然上前,只得让协武带了禁卫军,头顶枯树枝编成的头环,专找哨岗上无法看到的死角靠近山寨,将*撒好。 萧缘书出神的看着被霞光浸染的天空,一片壮丽的玫瑰红,不觉火热只觉萧索。此时正是倦鸟归巢之时,群鸟密集在空中,如浴身于火海,自有凤凰涅槃的凄美! 到了山下,夜幕已经降临,晚风吹起,让本就干燥的肌肤好似被尖刀刺过,好生难受。 协武抹了抹脸,欣喜道:“风如此大,又是天干物燥,火攻之计想来可行!” 萧缘书不甚在意的颔首,出神的望了望山上,倏忽一笑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一言不发领着协武回到县衙向萧策复命。 待到夜间丑时,万籁寂静,生灵神智皆是不清,萧策方命严阵以待的各方将士动手。火箭如万条火龙般齐齐向着山寨射出,山寨的粗大木桩在*的燃烧下,反倒成了毁灭寨子的助力。 寨子周围的草垛燃起熊熊大火,阻挡了大多数向外逃窜的贼匪,只有少数几人跑出,却也被路上的官兵截杀。 漫天的火光将整个树林照亮,就连天上也出现了红彤彤的一片,好似夕阳西下,霞光妖娆。木桩和草垛被烧得噼噼啪啪,风声呼啸,围着寨子的官兵虽然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却能想象其惨状非常! 火一直持续到天亮,两丈的高墙已经轰然倒塌,到处都是黑漆漆的破败景象。官兵陆续进去清点死尸和战利品。 萧策和萧缘书由许斥陪着,静静站在一旁,看着这满目疮痍,心内想法,却不能为他人所知。 兵士忙了尽一个时辰,方才由莫钱前来汇报,寨中共有死尸三千具,未烧毁的金银器皿三箱,其余之物早已化为灰烬,不见踪影。 萧策闻言,略微蹙眉,道:“怎的才三千具死尸,不是说贼匪多达八千之众吗?” 莫钱一愣,答不上来,只得看向萧缘书和许斥。 萧缘书见许斥明显置身事外的架势,忙笑着说道:“萧策,你多虑了!那八千之说不过是贼匪夸夸其谈,做不得准数!想来现在太平盛世,有几人愿意当亡命之徒,怎会有八千贼人?再说,如今我们烧了山寨,又灭敌三千,也算是大获全胜,只等着回京领赏,你还想那许多作甚?” 闻言,许斥一张肥白的脸立时笑得像朵怒放的牡丹,忒有些褶子和瓣层,还带着艳丽而喜庆的大红,说道:“萧军师所言甚是,臣在此居住多年,匪患虽然成灾,却也不成大器!那八千之说当是子虚乌有的事,殿下不必当真!倒是眼前,殿下立此大功,为昭阳百姓除去一患,须得设下酒宴,欢庆一番才是!” 萧策面露喜色,道:“如此,便如郡侯所说,今日设宴庆祝!” 许斥暗想,都道肃王妙计定天下,他的门生虽是有些才识,却过于年轻自负,不能和肃王同日而语。 庆功宴并未设在县衙,县衙之地实在狭小,无法容纳众多将士和乡绅。许斥慷慨请命将宴设于侯府,萧策欣然应诺。许斥亲自命侯府下人杀鸡宰羊,备下美酒佳酿,复又请来歌舞助兴。 宴会开启之时,尚是晌午时分。按许斥所说,此等大功,庆贺三天三夜也不为过,但现下准备匆忙,便委屈了七殿下,只能庆贺一日一夜。 众人入席,庆贺恭维之话说了一遍,举杯同饮三盏,舞女乐妓便鱼贯而出。 铮铮琴音,绵绵箫声,鼓瑟之类一应俱全。 有一女子身穿粉红绉裙,身子飘逸,迎风而舞,唱曰:“仙乎仙乎,去故而就新,宁忘怀乎?” 萧策闻听,对许斥笑道:“都说昔日赵飞燕身着留仙裙,风中展袖,若随风而去宛如仙子!今日看来,郡侯府中此女比之仙子也是半点不差,郡侯好福气呀!” 许斥闻言,忙站起,俯身说道:“若是殿下不嫌弃,臣愿将此女赠与殿下!” 萧策咧嘴一笑,做欢喜状,复又有些犯难的看向萧缘书,面上已是挂上几分忌惮之色。 萧缘书脸色阴沉,一言不发,自顾自的举壶倒满酒杯,仰头饮下。眨眼之间,一壶酒已悉数下肚! 见状,萧策脸色微变,颇为尴尬的对许斥说道:“此女乃是郡侯所爱,本宫不欲夺郡侯所好,此事郡侯不必再提!” 话毕,众人心中皆是了然。官场中皆传七殿下喜同窗男子,如今看来确实如此。再看萧缘书,脸色阴霾,一杯一杯的酒下肚,不是争风吃醋是什么? 不过一会,她已是双颊绯红,眼神迷离。倏忽起身离开坐席,步履蹒跚的走向萧策。 眼见她要摔倒,萧策忙疾步上前将她扶抱在怀,正要出声斥责,却见她已是酣然入睡! 萧策无奈,此宴席本就是为他而设,他不便早退,只得命令协武将萧缘书扶走,好生照料! ------------ 第八十五章 小荷已露尖尖角(十三) 协武领了六个禁卫军,扶着萧缘书出了郡侯府。走至无人的转角处,萧缘书面上的微醺散尽,倏忽从协武怀中离开,双眼间黑白分明、未见半分迷离。 见状,协武恍然大悟,憨厚一笑,道:“萧军师原来没醉,倒把我骗了过去!” 萧缘书回道:“若不装醉,哪里能甩掉这许多双眼睛!” 协武虽不是绝顶聪明之人,倒也不算笨,微微颔首,问:“那萧军师是打算去哪里呢?” “我想去山里看看!” 协武当即带着几个禁卫军,跟随萧缘书到山里探查情况。几人在路上慢走,协武随口问:“军师酒量是如何练就?以你小小年纪,居然空腹喝了一壶酒,却未见半分不适!” 萧缘书眯眼笑,双颊梨涡尽显,朗声回道:“我哪里会喝酒呀!” “不会,那你……” 萧缘书呵呵出声,从怀里和衣袖间分别掏出一团酥绵,说:“我喝酒时用衣袖遮住酒杯,顺手就将酒倒在酥绵上。这酥绵耐水,刚好能吸下哪壶酒!” 闻言,协武爽朗大笑,赞道:“萧军师主意真多,顷刻间就能想出此等妙法,我真是佩服!” “我哪里是顷刻间呀,这是以前用过的招数,现在不过是随手再用一次!” “哦?萧军师以前也这样喝酒?” “不是,是夫子!夫子总让我喝药,我喝烦了,就想出这招来骗他!” “肃王?”闻言,协武一惊。楼韧虽是翩翩君子,却高高在上、为人淡漠,一向不喜与人亲近。萧缘书虽是他的弟子,但此等爱护实属罕见! 思及此,协武又问:“肃王为何逼你喝药,你身体有何不适?” 闻他此问,萧缘书微微怔愣,视线落在远处的树木上,却并未有焦距,好像只是透过这些无知觉的草木看向更远的地方。 半响,她方才回神,不甚在意的说:“没什么,就是为了让我们几个学子强身健体,逼着喝些药酒!” 她面上平静,心里却是惘然一片。她葵水初至时,下腹疼痛难当,楼韧担心,便命人请来名医为她诊断开药。那药须连喝百日,起初她还耐着性子。后来喝怕了,便想出各种方法使诈。 她的招数,一向只能骗了翘哥,根本骗不了楼韧。偏生楼韧知她喝药之苦,便耐心与她玩耍,看她使尽各种手段沾沾自喜,最后才揭穿她,哄着她将药喝下。 就连这酥绵吸水之法,也是在那百日里想出来的。还记得,她在胸前和衣袖里藏了酥绵,当着楼韧的面将药假装喝下。楼韧也不揭穿她,故意将她搂在怀里,不经意的压她胸脯上,结果,她胸前一片湿濡狼籍,弄得她面红耳赤。他却不甘休,还出言调戏。 那时已过了吃鳝鱼的最好时间,大概是初冬时节,鳝鱼皆钻入地下长眠。楼韧为了哄她吃药,特意命人到大理一带抓了山黄鳝,快马加鞭送来。刚好就赶上她被楼韧戏弄弄湿衣衫,本是气愤非常的她,见到红烧鳝鱼,立时眉开眼笑,将药一口喝下。 本以为只是平常之事,现在却历历在目,再回首,方惊觉她不能如从前那般在他怀里撒娇耍泼了! 她面色阴霾,协武也就闭了嘴,不再多言。 几人默然走在林间。树木光秃,草枯叶黄,踩在脚下沙沙作响,间或还有枯枝断裂的噼啪声。要说这昭阳地势真就奇怪,走不出十里,便可见到各种地形,先是平原而后丘陵,远处还能见到山地。 萧缘书本是出神,忽觉不对劲,忙停下脚步四处查探,方才发现在一条狭窄的路面上有许多驴、马粪便。 她看了看粪便,低喃:“果然是空城计!” 闻言,协武不解,问:“萧缘书说什么空城计?” “昨夜我们所烧的山寨,是座空城,不过是贼匪为了掩我们耳目所设!想来贼人知道此次朝廷围剿的决心,不能硬拼便希望能让我们有所收获,速速班师回朝。” “那三千个被烧死的人呢?难道他们就肯乖乖在那里面束手以待?” “他们当然不会反抗!”萧缘书说着,顺着那路瞧了瞧,又补充道:“我们烧的那些根本就不是活人,原本就是死尸,他们怎么会跑出来?” 协武越听越糊涂,蹙眉道:“萧军师并未进到山寨里,怎知那些人原本就是死的?” “我们昨日到那里时,刚好是日落时分,倦鸟归巢,成群鸟儿在山寨上空盘旋上下。试问,若是山寨中有三千余众,这鸟还怎么敢飞上飞下?再说,那些鸟中,以乌鹊居多,若非有了尸体的腐味,乌鹊怎么会聚集不散?” 闻言,协武震惊,半响才说道:“那如此说来,整个山寨就只有那些站在墙上的哨人?” 萧缘书颔首,接着道:“想来这三千人多为普通百姓,被山寨的人抓了充数,又怕他们逃了泄露秘密,干脆将他们杀了了事!然后点燃火把,命几个无关轻重的小罗罗在寨墙上守备,故布疑阵!” 协武微微一想,道:“不对!若是他们先把人杀了,我们不用火攻,闯进寨子里,他们的计谋不就被识破了?” 萧缘书意味深长的笑,回道:“其一,山寨寨墙坚固,易守难攻,熟悉兵法的人皆知火攻是上上之选!其二,若是萧策不曾想到用火攻,自然会有人让他想到!” “自然有人让殿下想到?难道有内奸?” 萧缘书不再说话,此事大家意会便可,未有证据之前不好多说。 她岔开话题,道:“我们多方打探的消息,山寨的几个头领都是有些计谋、疑虑颇多之人,我想他们既然一向小心、谨慎,该懂得狡兔三窟的道理!” “萧军师是说他们还有别的山寨?” “嗯!” “那在哪里呢?” “我们围着这溪水找,应该就在附近!” “军师为何如此肯定?” 萧缘书看了看协武,又看了看小溪,说道:“山寨的贼匪人数众多,若是大批迁移是很容易被人发现的。他们不能走太远距离,而安营扎寨不能缺少水源,现在又是隆冬季节,正是山水匮乏之时。昨日我仔细看过山寨四围,这条小溪在山寨西侧,是此地的唯一水源。他们若要在此安营扎寨,只能在小溪附近!” 说完,萧缘书又指了指路上的粪便,说道:“你看这些粪便为数众多,且地上蹄印颇深,想来是拉运粮草之类的重物所致。如此多的粮草,不是供给贼匪,还会有什么人在这深林里居住?” 协武听完,眉宇间尽是钦佩。 萧缘书领着几人小心的跟着蹄印前行,大约走出十五里路,倏忽见到平地,四围树木甚少,倒是有广袤枯草,足有半人高。 她正欲说话,却见不远处有百来人骑马而来,人人手拿兵器,一看便是亡命之徒。 其中领头之人的视线落在她们身上,想来是发现了她们的踪迹。 协武暗叫不好,急道:“萧军师,你先走,我在这里抵挡!” 萧缘书微微摇头,叹气道:“如此多的贼匪,你又能抵挡几时?我若跑,也不过是死在你的后面而已!” ------------ 第八十六章 小荷已露尖尖角(十四) 此时此刻,萧缘书这边加上协武和六个禁卫军仅仅八人,饶是功夫再高,也架不住对方百来号人。 禁卫军本是训练有素,协武平日对他们要求又十分严格,因而六人虽知此番事态严重,神色稍显凝重,但也不见煞白和颤栗。 萧缘书将众人反应看在眼里,倏忽一笑,轻松说道:“你们莫怕!看那领头之人没有?他见到我们并未让人立刻冲上来,说明此人多疑而谨慎,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萧军师有办法?”其中一名禁卫军满怀期望的问。 萧缘书颔首,道:“只要大家信得过我,今日,我必能让大家全身而退!” 协武望向相隔不远的那众人马,怕是人数不止一百,硬拼绝无胜算。调头而逃,此番地势平整,对方骑马,他们徒步,怎么也是难逃一死。如今之计,只得全赖萧缘书,纵然他心里万般怀疑,但见她胸有成竹也只得一赌。 他正色说道:“但凭萧军师吩咐!” 协武这一说,其他人都纷纷附和! 萧缘书满意一笑,道:“我们此番隔着城营不下二十里,而贼匪隔着我们不过一二里路,如今跑是不行的,不出一刻就能被他们追上!兵法有云,虚者虚之,疑中生疑!既然对方多疑,伺机观察我们。我们不如故布疑阵,按兵不动,让这些贼匪以为我们是引诱他们陷入埋伏的诱饵而已!” 说完,萧缘书看了看协武,道:“原地休息,尽量放松!” 协武领命,和几个禁卫就地而坐。其中一人带了水囊,将其拿出,只当囊中之物是酒,仰头豪饮一口,便递给旁边兄弟。如此这般,几个禁卫军根本视一里开外的贼匪为无物,没有大敌当前的紧绷,倒是外出游玩的快活。 骑在马上的头领生性多疑,乍见几人,本就害怕他们有什么诡计而不敢轻易上前。此番见他们不知仓皇逃窜,反而舒适闲散,更加不敢上前,只得命令手下原地待命! 萧缘书见他们不动,便自顾自的平躺在地上,用手枕着脑袋,口含草杆,双腿弯曲,一腿翘起,好不惬意! 两方僵持许久,贼匪头领终于生出试探之意,忙命两人上前查探情况。 协武等人手心直冒冷汗,却不敢表露半分,依然僵硬着身体做闲谈状,由着两个贼匪骑马靠近。 眼看着两个贼匪就要到眼皮底下,萧缘书小声对协武说道:“一会,我未让你们动,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许动,继续坐着闲谈!” 协武不解,但也知道这是生死存亡之际,由不得多问,慎重颔首,算是应下。 两个贼匪将近,萧缘书倏忽起身,抽出弓箭对着马上的贼匪嗖的就是一箭。同行的贼匪看了,举刀砍来,她不慌不忙再抽出一枝箭,对着那人胸脯射去。 贼匪应声落马,萧缘书忙上前将马拉住,纵身一跃骑于马背上,向着一里开外的贼匪冲将过去。 一众贼匪皆惊,下意识后退了些距离。 萧缘书在距离贼群半里处停下,上箭张弓,对着贼群中的一人射去。立时,又是一贼倒地! 射完之后,她丝毫不恋战,撤马回奔。 有几个贼人想追她,却被头领喝住。头领说道:“别急!先看看这个小子要做什么?若他一直逃跑想来真是势单力薄,我们再追不迟!若是他故意为之,那前方便有他们的埋伏,我们万不可中计!” 萧缘书跑到离协武他们不远的地方嘘马停下,回望贼人。见他们未曾追来,她便又策马回奔。 见她此番浑身煞气,大有将他们全部剿灭之意,贼人皆慌,下意识就想往后跑。领头见状,心生不好预感,这个小子逃而又回,且趾高气昂未有半分惧色,明明就是为了将他们引诱上前。 思及此,他大喊道:“不好,定有大军将至,这几人是在拖延我们,想要将我们生生困死!快撤!” 话毕,一帮贼匪驱着马慌忙逃窜,甚至没人敢回头看看是否追兵已在身后。就怕这一回头,项上人头便要落地。 见贼人跑远,萧缘书这才慌忙策马领着协武等人逃命去。 众人穿过先前经过的树林,眼见安全,顿感劫后余生,具仰头放声大笑。 笑完,协武朗声说道:“萧军师,我这辈子就没服过谁,今天,我算是服你了!居然能想出这样的计策,救了大伙一命!” 萧缘书也笑,不见半点委婉和遮掩,直接说道:“这不是我想的,前人就用过此法,我不过是搬过来而已!” “哦?哪个前人?”其中一名禁卫军好奇问道。 萧缘书看向他,答:“飞将军,李广!当年李广将军率百人追击匈奴刺客,路遇匈奴军队千骑。便用的是此心理战术,抓住对方多疑的本性,而将自己的虚弱无限扩大,倒使得敌方以为虚弱之象不过是假装!这便是虚者虚之,疑中生疑之道!” 协武道:“呵呵,我大懿朝有福呀!昔日汉朝不过就是一个飞将军,就让胡马心惊胆颤,不敢度过阴山。今日,我大懿朝不止有肃王,还有萧军师,不怕百姓不安康呀!” 此话一说,萧缘书的笑脸不见,又显出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她本以为心底的伤,只要不去碰触不去想,就不会难受不会痛。现在却清醒的认识到,楼韧已经融入到她生活的点点滴滴,但凡与她有关的东西,大多与他也有关系! 无论她多刻意的回避,总是避不开他的一切。就如现在,不过就是一个计谋,却立时让她想到他为她做的种种。 当初,她连字都不太认识,虽有査君然帮助,到底是疲于应付。 是楼韧手把手的教会她许多东西。她看不懂那些晦涩的文字,理不清兵法上高深的表达,是他逐字逐句讲给她听。是他授了一课,在夜里又不厌其烦的举例给她,让她每一点都融会贯通。 就如这‘虚者虚之,疑中生疑’,楼韧从春秋时郑国叔詹巧布空城计退了楚国大军,讲到李广将军遇匈奴而不乱。这些,都是书上不曾详细说明的。是楼韧为了使她明白,才额外加上的。 她当时不懂,楼韧为何如此严苛于她。若是她不明白,便想着方法逼她。她还记得她有一次想偷懒,被楼韧训斥,委屈得双眼通红。 楼韧见状叹气道:“今日为师逼你,不过是想让你来日在战场上少受些伤害罢了!” 今天,她终于明白。原来,他每一步,都是在为她考量。他没日没夜的陪伴,不过只是要她一生平安! 她忽感鼻头酸涩,只恨不能伸出双翼飞到他面前,抱住他大哭一场!她多想现在就问,她脏了,他还要不要? ------------ 第八十七章 小荷已露尖尖角(十五) 萧缘书既然已经探到贼窝所在,当即不再耽误半分,忙让协武到城外调集一万兵士包围贼窝,封锁路口。自己则悄悄领了从京城带来的千名禁卫军悄悄赶到侯府,然后命其中一人乔装成刺客,潜入侯府之中。 安排好一切,萧缘书方才轻松踱步走入侯府。 见她去而又返,众人皆道她定是酒醒又不放心七殿下,生怕再有官员献美于七殿下,这才眼巴巴回来守着。 对于众人神色,萧缘书只当不知,径直走到萧策身旁从容坐下。期间,暗暗对萧策使眼色,示意他万事俱备! 萧策领会,微不可见的颔首,不动神色命人为她添副碗筷。 萧缘书看了看桌上摆放的各种菜色,竟比三个时辰前准备的好上许多。想来是许斥后来命人重新做的。她不由冷笑,小小一个郡侯,月例不过五百,封地并不富足,却能有如此排场! 其中一盘是以新鲜湖虾摘尾,方以小宰羊铺垫,加以红腐清蒸,看上去就十分可口。她虽是不屑许斥搜刮民脂民膏,却也耐不住嘴馋,趁着现在还有机会,赶紧动手夹了几大筷子往嘴里塞,边塞边含糊问道:“这菜叫什么名字?真好吃!” 萧策见她双颊鼓起,甚是可爱,脸色霎时柔和,举箸将菜夹在她碗里,笑道:“这叫九凤朝天,是宫廷菜肴!” 萧缘书连点头都顾不上,一阵的海吃,还不待她吃饱,便见一枝羽箭朝着萧策射来,众人皆惊! 萧策直视羽箭,却是不躲不避,眼见就要被箭射中。幸得身边的禁卫军护驾,为他将箭挡住。 见状,萧缘书不舍的看了看碗里还没有吃完的菜,抹抹嘴,大喝道:“有刺客!禁卫军何在?” 早已做好准备的莫钱忙站立出来,躬身行礼。 萧缘书道:“此处有刺客欲行刺七殿下,命禁卫军将侯府团团围住,不得放走一人!在刺客身份尚未查明之前,不许有任何人出入于侯府!” 莫钱领命而去,一时间,禁卫军排排站开,将侯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萧缘书说完,许斥脸色一变,忙说道:“萧军师,此做法恐怕有欠妥当!” 萧策摆摆手,道:“郡侯此言差矣!缘书一向待人宽厚,心地善良。她令禁卫军将侯府围了,不只是追查刺客,也是为了保护在座的地方官员和权贵!” 说到这里,他微微停顿,接着道:“本宫昨夜方才将贼匪的山寨围剿了,今日便有人行刺。这说明贼匪尚有余党存在!他们连本宫都敢动,况乎卿等?为了这一众地方官员和权贵的安全,卿等还是稍安勿躁,安心在这里呆上几日。待本宫将贼匪余孽清除,自会送卿等平安归家!” 许斥和几个官员权贵还欲再争,萧缘书冷声说道:“行刺皇子乃是谋逆大罪!若是不查清楚,今日在场的诸位都难脱干系,难道大家愿意背上这灭九族的罪名?” 话毕,众人不敢出声。 有几人更是颓败软倒于座椅上,只觉功败垂成。 唯独许斥转瞬便笑了起来,道:“萧军师所言甚是,我等身为人臣,自然应当以殿下安危为重!刺客之事,确应查清楚!” 许斥此言一出,再无反对之音。 萧策和众人寒暄几句,便称要立即将山贼余孽肃清,不做耽搁,带着萧缘离去。出了侯府,他方才说道:“缘书,你说这个许斥为何如此有恃无恐?” “他看来有完全的把握,那些贼人即便被我们抓到,也不会将他供出!” 萧策眯了眯眼,狠狠说道:“他此番行径如此明显,我就不信抓不住他一点把柄!” 萧缘书低头不语,心中却是认定,看许斥的架势,定是因为没有落下任何证据,不然怎会如此放心。即便她和萧策想追究许斥,也怕是无功而返!毕竟是个世袭的郡侯,不是说杀便能杀的人物! 见她不语,萧策自然明白她的想法,思及现下还未抓获贼头,说什么都是多余,便岔开话题道:“那贼窝所在之处可如缘书所料?” 萧缘书点头,道:“正是!营寨依旧在小溪旁边。我见小溪有人挖动的痕迹,想来是他们已经开凿河流,将水引到寨子里。” 萧策点头,道:“那如此说来,不用我们动手,只需将他们困住,将水源切断,他们便坚持不了几日!” 许久,萧缘书低声回道:“断其水源却是妙法,可以免去攻寨之苦。但是,到底还需和贼匪一战呀!” 闻言,萧策看向她,一双眼睛忽明忽暗,瞳孔紧缩,黑眸深不可测,幽幽道:“缘书是不是有什么不战而胜的方法?” 萧缘书抬头回视他,却无法承接他复杂的眼神,将头扭向一旁,道:“与其控制水源,不如直接投毒将。这样,不需多等,只要两日,贼匪必然死伤过半!” 萧策未置可否,直接问道:“在水源里下毒,缘书就不怕连累无辜吗?” “贼匪营寨在城外,小溪下游五十里内没有人家。再则,我见今日阳光煞白,隆冬之时,如此白日,当是晃雪影之兆!不出三日,必会降雪。此处气候温和,雪落于地不会结冰很快就能化成水,到时溪中之毒必会淡去!” “缘书,你确定要用此法吗?不怕史官写你无大将风度,用鄙野之术?” 萧缘书无所谓的笑了笑,道:“若是截断水源,贼匪被逼急了,只会背水一战。到那时,贼匪自会勇不可挡,如困兽之斗。我们虽能取胜,却要死伤无数兄弟士兵。下毒之术,虽是下流,却能保得士兵无数。为将者,当知不战而屈人之兵!一点骂名能换来士兵性命千余,划算!” 闻言,刚才一直跟在她们身后的几名禁卫军皆双眼通红,心生感激。凡是血性男儿,上了战场便抱了赴死的决心。他们虽不怕死,但能遇到一个将士兵生命看得比名声重要的将领,却也是万幸之事! 萧策看了看她,不再多话,忙命人去准备一切。 他面上虽是稳如泰山,心底却觉惊涛骇浪,让萧缘书建功立业本是他的初衷,萧缘书的表现也如他所期望的那般,偏偏,他心里竟会不安。 从在兴城起,缘书便离他越加遥远。此时,看着她的身影,他竟恍然觉得这是第二个肃王!名动天下,却疏离冷清的肃王! 他想,若是有朝一日她名震天下,他是否还能如愿将她拥入怀中? ------------ 第八十九章 小荷已露尖尖角(十七) 此情此景,气得萧缘书浑身颤抖,她怒吼道:“够了!” 吼完,她便上前推开兵士,一把将石桌上浑身颤抖的女子抱在怀里。那女子生得娇小,加之萧缘书力气不弱,抱得十分轻松,作势要走。 见她此举,几个兵士都急了,刚才被她踢了一脚的那个兵士连裤子都没来得及提好,光着个屁股一下挡在她面前,说道:“萧军师,您这是要做什么?” 萧缘书冷声说道:“我要带她走!” 宇文彻轻哼一声,笑道:“军师,您这就不对了!您要这娘们,兄弟们让你先用,可您不能独占呀!这不合规矩!” 萧缘书皱眉,反问:“规矩?什么规矩?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今天我一定要带她走!” 人,都是怕死的,都是畏权的。可是作为男人,比起怕死,更怕没女人!他们,大多数宁愿死在女人的肚皮上,也不愿做长命百岁的和尚。 这些兵士,几年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开荤,怎么会因为她是军师便善罢甘休!再加上有宇文彻撑腰,他们更加有恃无恐。 “萧军师,您这么做可是不讲理的!”一个兵士冷冷开口。 萧缘书紧紧搂住那个女子,沉声道:“军令如山,我现在便命令你们归队!” 话毕,众人呵呵大笑,其中一人痞痞回答:“萧军师,您莫用这样的借口压我们几个小罗罗,我们没有见过大世面,也不敢得罪您这样的权贵。但是,今天这女人是个女匪,是我们的俘虏,按照规矩,我们可以享用她三天。要是她有孕了,我们还可以多得一年。即便我们要归队,也要把她带走才是!再说了,我们兄弟几个都是效命于大懿朝,归在宇文将军的麾下,你不过是个县主,凭什么就能把我们的俘虏带走?” 萧缘书皱眉,她对这些混乱的规矩并不了解,当即询问的看向协武,见协武无奈的点头,她心中顿时冰冷。 她怀中的女子许是感觉了她的动摇,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她,里面全是无奈和苍凉! 那女子眼中的期望渐渐转为认命,幽幽说道:“这位小公子,多谢你!” 说完,便轻轻从萧缘书怀里跳下,近乎赤 裸却不见窘迫,站直身体仰头看萧缘书,悠悠说道:“我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却被山贼掳来,苟且偷生许久。前几日得知朝廷要来,我以为是苦尽甘来!结果……” 女子的话说不下,萧缘书也听不下去,若是刚才有些动摇,见了她可怜却通情理的一面后,萧缘书已是铁了心要救她。当即斩钉截铁的说道:“你莫害怕,今日我一定平安将你带走!” 不等她话落,一个兵士就要上前拉人,萧缘书慌忙间只得和兵士动了手。 协武见状,怕萧缘书有所闪失,忙上前一掌将那兵士打倒。 萧缘书趁机将女子拉在身旁,警惕的看着众人。 宇文彻嘴角轻翘,几度鄙夷和冷笑,道:“协统领,您是圣上跟前的红人,也是行伍出身,应该明白这道理!今日,萧军师要将这娘们带走。来日,本将就敢将此事报上去。反正这些个兄弟都是没有仕途光景的人,就是不知道朝廷那边知道了堂堂萧军师在阵前与兵士抢女俘虏,会对萧军师怎么看,对力荐萧军师的七殿下怎么看?” 协武闻言蹙眉,此事萧缘书确实没有占理。而且,就算她有道理,她什么身份,这些兵士什么身份,说出去终归不好听。加之宇文家的人一向行事偏激,偏偏得到皇上重用,又为德沛公主所倚赖。得罪宇文彻,于萧策,于萧缘书,还有协武本人都不是好事! 思及此,协武只得对萧缘书说道:“萧军师,请您将这个俘虏归还给这些兄弟!” 萧缘书当然不愿意,她双眼圆睁,眼睛泛红,低吼:“休想!今日有我在,我看你们谁敢动她?” 说着,她便将女子死死护在身后。 协武皱眉,在他看来不过是个女人。萧缘书是做大事的人,不应该为了这点小事损了名誉。再说这又不是娘家妇女,不过是个女贼子,莫说是这些年轻力壮的兵士想要她。改日送到欢楼,就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她还不是照样得服侍? 协武低头说道:“军师恕罪,协武得罪了!” 说完,便向萧缘书出手,动作又快又狠,萧缘书武功本就不济,赤手搏击更加不行,如今又带着个女人,没有几下,便被协武点了穴道,只得站在原地愤愤的看着他。 几个兵士忙上前拉那女子,女子也不敢反抗,异常温顺的柔声说道:“我想和这个小公子说几句话,说完我一定用心服侍几位爷!” 这些个兵士本来只是为了寻欢,也不想难为她,听她说得如此中肯,便松了手由她向着萧缘书走近。 女子轻轻抱住萧缘书,在她耳边低语:“我叫沙兰,若有机会,请你将我化成灰,带到西边广袤的草原上。还有,这个,给你!但愿你有朝一日能用到!” 说着,她悄悄地塞了一个东西在萧缘书的手里,重重握了一下她的手。 不等萧缘书反应,她又双手死死抱住萧缘书的脖颈,倏忽从她背后的箭篓里拔出一枝箭,向着自己的胸脯狠狠刺去。 萧缘书瞪大眼睛看着她,看着她嫣然一笑,看着她缓缓倒地,看着血从她的胸口流出,看着她的脸逐渐失去颜色…… 眼见弄出人命,几个兵士只得讪讪离去。宇文彻更觉扫兴,本是有心为难萧缘书,却落了个空欢喜,临走前看向呆滞的萧缘书,眼中不屑越加明显。 协武解了萧缘书的穴道,萧缘书一下跪倒在地,许久才将这个苦命的女人抱在怀里,道:“沙兰,放心,我会把你化成灰,终有一日,让你去西边的广袤草原!” 话毕,她起身将沙兰抱起,踉跄着离开。 一旁的协武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忙追上去说道:“萧军师,我来抱吧!” 萧缘书冷冷看向他,轻蔑道:“你,不配!” 协武呼吸一滞,见她双眸毫无温度,脸上鄙夷之色尽显。他明明没有做错,此刻却忽觉愧疚,低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三个字,你更不配!” 那厢,萧策本是要揪出内鬼,却不料,山寨领头的几人相继在牢中自杀而亡,他的审讯不了了之!到底少年气盛,中途放弃心有不甘,更不愿意就此放过许斥。思想向后,萧策终是以莫须有的罪名将许斥处斩,而后才上书德昌帝禀报此事。 史书记载,文永十六年,正月十七,德昌帝之七皇子在零陵郡侯许斥府上遇刺,据查,刺客乃是许斥所安排。许斥终以谋逆大罪被七皇子斩杀,然七皇子感上天好生之德,上书奏免侯府家眷之死罪! ------------ 第九十章 小荷已露尖尖角(十八) 剿匪之事完结,萧策协同萧缘书回到京城已是正月二十五,德昌帝下旨命萧缘书于正月二十八上朝觐见、听封。 萧策是未及束冠的皇子尚未开府,回京后只得居于宫中。萧缘书的身份除非得圣旨,否则依例是不能进宫的。她只能一个人在萧策的安排下住进行馆。 入夜后,行馆内一片宁静,灯芯烧炸发出噼啪的声响。萧缘书坐于案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荷包,内里是耐磨的丝麻,外面用丝缎缝制,上用金丝线绣了牡丹,歪歪斜斜的还绣了一首打油诗。 这个荷包是沙兰死前给她,她隐约觉得此中定是藏了什么大秘密,却百思不得其解。轻轻一捏,里面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夹层。 她盯着打油诗细瞧,‘曹操定计,无前有后;三分之数,雨点浸入,喧哗之地,只欲着袭;欲寻出处,三三之数,阿满解忧,紫气之西;报之以名,定得解惑。’ 灯光渐暗,她一手拿着荷包思索,一手高举去挑灯芯,却忘了用簪子,直接将手伸到了灯芯上。火苗吻上她的手指,她顿时被烫了个激灵,浑身一抖,荷包落于地上。 一个念头砰然而至,她顾不得手上火烧的疼痛,脸色煞白的将荷包拾起盯着那打油诗又看一遍。边看边告诫自己,可能是想错了。倏忽,她就像是见鬼了般,一把将荷包扔在地上。 此事想来,不是空穴来风,联系前后,她浑身颤栗,兹事体大,不是她一个人可以决定。 屋里的炭火熄灭,她也顾不得添,直到外间传来敲门声,她吓得慌忙将荷包放在衣服里,强自镇定的问道:“谁?” “萧县主,是奴才!奴才来问问县主屋内可暖和,要添些木炭吗?” 萧缘书认得此人声音,是管理行馆的一个老太监。她镇定的走出去打开门,道:“烦劳公公了!对了,公公可有针线和丝布?” 那太监应道:“萧县主是要缝补衣物吗?这些事情可以交给下人去做!” “不用了,我想自己动手!” 太监应下,不再多言,添了炭火后就为她取来针线和丝布,然后闭门退下。 她笨拙的拿起针线将一块巴掌大的丝布缝在荷包表面,原先好好地一个荷包,将她手后变得皱皱巴巴,如同小孩玩的沙包,实在没有美观可言。 荷包上的打油诗再也看不见,她长吁了一口气。要说忠君的意识,她其实是没有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何人坐金銮殿,无甚要紧,只要百姓安宁天下太平就好。但是,荷包落入她的手里,势必会牵扯到她周围之人,这不是她要看见的。经过许多事,她的性子早已沉稳许多。 她打定主意,若不到万不得已,此事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就连楼韧也不能。而且,她即便要寻求答案,此番也不是时机,她刚和沙兰有接触,说不定此刻有人在暗里监视她。 做好一切,她将荷包放到怀里,心情烦闷,索性出门走走。 京城夜市喧闹繁华,萧缘书无意识的乱逛,忽听一间红墙碧瓦的楼阁里传来铮铮琴音,伴随着男子低沉的声音,唱曰:“君兮君兮,驻足兮,愿得知己共吟乐……” 这曲子,萧缘书从未听过,对吟唱之人也十分好奇,便顺着歌声而去。 走近阁楼方才看见,前面挂了四个大大的红灯笼,纱帐飘渺于大厅之中,里间正是门庭若市之景。萧缘书猜测此间定是欢楼,本欲转身离去,却被一个打扮儒雅的男子拦住。 那男子笑说:“这位小公子,到了这里也不进去听听曲?” 萧缘书蹙了蹙眉头,道:“不去了,我不喜欢这欢楼里的脂粉味!” “呵呵,小公子连这个也不知道吗?这雅凤楼确是欢楼,不过只是喝酒听曲的欢楼!哪里来的什么脂粉味?” 闻言,萧缘书心里好奇,便走了进去。 此时雅间客人已满,萧缘书只得坐在二楼的一个偏僻角落里,看着楼下大厅里的表演。 刚看入迷,却听到左侧传来嗤笑声,扭头一望,宇文彻和几个打扮高雅的男子站在楼梯口,对她指指点点。 她本不欲生事,便假作没有看见,将头扭到一旁。 宇文彻却是打定主意为难她,和同伴走到她身旁。一人高声说:“这不是七殿下的男宠,萧县主吗?七殿下如此宝贝你,你却来这地方寻欢作乐,就不怕殿下知道了失宠?” 闻言,萧缘书握了握双拳,如小狮子般圆睁双眼,咬紧牙齿看着说话的人,最终却是不想惹事,便强压怒气扭头不理。 她不理,不代表众人不说。 另一人笑道:“怕什么呀?她服侍殿下自然用的是后面,来此做乐用的应该是她许久不用的命根!也不算弄脏殿下用的地方!” “哈哈哈哈……” 一群人大笑起来,萧缘书反复告诫自己,忍!忍!忍! 昔日里若不是她冲动,怎么会接连闯祸,最后走到悔之不及的地步! 见她还是不语,又有一人开口说道:“听吴起说,她是书院的傻奴,真不知道肃王为何收她这弟子!莫不是,这肃王也喜欢行后道之事吧?” “哈哈哈……” 忍字头上一把刀,忍无可忍把刀抛!萧缘书听闻他们非议楼韧,怒而起,拿起身前的酒杯就往说话那人的嘴里掷去。 她的臂力惊人,众人皆来不及反应,那人的门牙四颗便已齐齐落下! “啊!啊!啊!”那人捂住嘴巴满手的鲜血,大叫道:“你竟敢,你竟敢……” 萧缘书并不惧他,冷眼一横,那人吓得浑身抖索,忙转向宇文彻,道:“宇文,你要为我做主呀!” 闻言,萧缘书冷哼,笑道:“怎的?你堂堂七尺男儿,受了惊吓要找宇文彻做主?先前我听你说得深谙行后道之事,莫不是你和宇文彻夜夜缠绵?才会用自己经历揣度他人!” 此话一出,宇文彻一边的人就如疯狗一般对她动起了手。 楼韧这段时间并未回书院,听闻萧缘书到了京城,天黑时便带着翘哥去行馆寻她。知她出门闲游后,便一路打探着找她。 萧缘书相貌出众,路人见之不忘。加之楼韧眼线遍布,没有多大会已经找到了雅凤阁,进门就听到二楼上宇文彻等人对萧缘书的嘲笑。 ------------ 第九十一章 小荷已露尖尖角(十九) 宇文彻一行人对萧缘书的为难,楼韧看得清清楚楚,却不动声色,想看看萧缘书怎么反应。先前见她隐忍,他顿感欣慰,缘书开始长大了!短短数月,她身上已有了内敛的气质,不复从前冲动莽撞。 他欣慰未及一刻,萧缘书便动手将景明侯府世子的牙齿打掉,他是好气又好笑。到底是个孩子,提到了她在乎的人就忍不下去了! 转念一想,他心底又是柔软一片,她把他看得比她自己重要,所以才会忍了前面,却忍不了别人对他的侮辱! 翘哥见着这情形,作势卷袖子要上前打群架,却被楼韧拦住,道:“翘哥,限你千数之内,去找两个未满十六的高手来!” 翘哥瞪眼,京城是他们的地盘,找两个高手还不简单!可要找两个未满十六的,这不是为难他吗? 见翘哥不愿意,楼韧冷声说:“现下已经过了百数,你要是再找不到,我就将你卖给这雅凤阁!” 话落,翘哥双手护着屁股生怕被人爆掉,一溜烟跑了出去。 楼上的萧缘书和众人动手,渐感吃力。宇文彻虽然自恃身份,不屑与大家一起对付萧缘书。可他门这边有六七人,而且多多少少会些武艺,萧缘书又不擅长近身搏击,吃亏是难免的! 没多大会,她已经挨了几下拳脚。这些人是用尽全力打她,疼得她想哭,却不吱声,像个倔强的小老虎,圆睁着眼睛和众人抗衡。 雅凤阁里的歌舞早已停下,众人皆看着他们打架。宇文彻这一帮人,多是京城的权贵子弟,大家都认得。因而虽觉得被围着的这个少年可怜,却不敢上前阻拦。 眼见景明侯府世子捂着嘴巴,向着萧缘书后背猛踹一脚,就要将她踹下楼。 倏忽,出现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手奇快无比,将萧缘书救下。两个少年在众人未曾反应之前,上前拎住景明侯府世子,猛力惯到楼下! 宇文彻呆住,他这边的人呆住!待反应过来时,这些人被两个少年一手一个,全部重重的扔下了楼! 众人震惊,这些被扔下楼的男子,个个身形挺拔且拳脚利索,竟被矮他们一头的两个少年抓住腰间衣物从楼上惯下!少年动作轻松自如,竟如耍猴一般! 被扔下楼的几人,骨头断裂是在所难免,个个疼得如卷米皮,缩成一团哼都哼不出来! 一时间,情形大逆转,成了萧缘书三人对峙宇文彻一个。 宇文彻心底有些骇然,这两个少年的功夫极高,这般对决定他定要吃亏,现下真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一战。 两个少年也不说话,一左一右上前夹攻他,招招狠烈,竟好似要取他性命! 萧缘书站在一旁观望,宇文彻虽然吃了亏,两个少年好像也讨不到便宜。一时焦急,左右张望,见不远处的桌上有许多筷子,便一把抓在手里将筷子当成飞刀用,‘嗖嗖嗖’向着宇文彻飞掷出去。 宇文彻应付两个少年已是吃力,加上这筷子雨,自然是狼狈非常! 他本自以为萧缘书是个懦弱无能的小白脸,先前剿匪之时也未见她有什么本事,这些个筷子不过就是给他挠挠痒,见躲不过去索性不躲。哪知,光秃的筷子竟然能刺破他的衣物,插 进他的骨肉里! 他的右腿* 穿,身体受不住,一下单膝跪于地。 两个少年找到机会,一左一右钳制住他的两个胳膊,就要往楼下扔。 萧缘书对他的恨意全然涌上心头,想到死去的沙兰,她忙张嘴道:“等等!” 少年顿住双双看向她,死死架住宇文彻等她下文。 萧缘书走到宇文彻的面前,也不管宇文彻是萧山郡王的儿子,也不管德沛公主是他的靠山,啪的甩了他一巴掌,道:“这是打你目中无人!” 宇文彻正要说话,她又是一巴掌甩上去,打得他鼻血横流,道:“这是打你草菅人命!” 复又是一巴掌。“这是为你的母亲打你,打你轻贱女子!” 几耳光甩下去,疼的不止是宇文彻,萧缘书的手掌也是又辣又肿。她消了气,方冷声对两个少年道:“把他扔下去吧!” ‘嗵’的一声,一向骄傲的萧山郡王小公子宇文彻被人当做沙包惯下楼,摔断腿骨,狼狈不堪! 萧缘书回头再看,刚才的两个少年已经消失无踪。她心中知道此二人敢得罪这些个公子哥,定是受命而来。只是,这个帮她的人,到底是谁?想到这里是京城,她第一个念头便是她的夫子!本打算问清楚,可惜没有了机会。 她走出雅凤阁没几步,被一个灰衣男子拦住。 “萧县主,请这边走,我家主人想见您!” 萧缘书见他认得自己,心中疑惑,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我家主人就在前面转角处的马车里,劳驾萧县主移两步便能看见了,何必多问?” 萧缘书心中隐约猜想,一个称谓就要脱口而出,却害怕期望落空。悄声跟着灰衣男子走了几步,见到坐在车夫位子上的翘哥,大喜不已。连招呼都不和翘哥打,急急忙忙就跃上马车,嗖的一下窜了进去。 楼韧听到脚步声,正要起身为她掀帘子,却见她一阵风似地的进来,一颗铁铜般的脑袋狠狠撞在他的胸脯上,疼得他直抽冷气。萧缘书却是根本不顾,紧紧缠上他,让他狠狠跌坐下去,才勉强稳住身行。 她化身为无尾的树熊,双手搂在他的脖颈上,手脚并用贴紧他,两人之间密得再无间隙,方才满意的低唤:“夫子!” 楼韧听她声音绵长而嘶哑,显然是要哭了,心里暖洋洋的,胸脯的疼痛骤然消失,轻声道:“嗯!” “夫子!” “嗯!” “夫子!” “嗯!” “夫子……” 萧缘书将脸埋在他的颈间,深深吸一口气,眼泪潸然而下。 泪水落到楼韧的脖子上,顺着他的肌肤往下淌。他尚能感觉到泪珠的温热,伸手覆在她的后脑勺上,笑道:“傻瓜,哭什么?” “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说完,楼韧又笑,道:“我还以为缘书是个小傻瓜不会开窍,没想到现在会说好话哄我开心了!” 他的调侃并未止住萧缘书的泪水,她依然在哭,且泪如泉涌,大有不可遏止之势! 楼韧吻了吻她的头顶,哄道:“这不是见着我了吗?怎么还哭?莫不是一月没见,缘书变成鼻涕虫了吧?” 萧缘书只顾埋头哭,根本不管楼韧的调笑。她心里难受,从知道自己已经失身于张逸飞开始,她就害怕楼韧不再是疼她的楼韧。如今见面,心里的惶恐终于压抑不住,怎能不哭? 见她哭个不停,楼韧好笑,暗道莫不是女子长大了,都会如此小女人姿态!思及此,忙低声哄她:“好了,不要再哭了,都快要成亲的人了,再哭会被人笑话去的!这样爱哭,我以后把你娶回去,岂不是要把整个肃王府都给淹了?” 闻言,萧缘书身子一僵,从他脖间抬起头,满脸眼泪鼻涕,不住的抽噎,颤着声音问道:“夫,夫子,你,你还会,会娶,我吗?” 见她哭得止都止不住,说话抽抽噎噎,楼韧忙用手在她后背轻拍,为她顺气,回道:“当然会娶!缘书,为何有此一问?莫不是又做了什么错事了?害怕我找你算账?” 萧缘书心里波涛翻涌,几乎就想将她和张逸飞的事说出。可话到嘴边,她却不愿提及。她怕,怕真的就不能嫁给楼韧,怕真的就不能和他相守一生! 她心跳如鼓,生平第一次有了私念。心里有个声音来回的告诉她,缘书,不要说,不要说!只要撒个谎,只要撒个谎,就能和夫子一起!只要撒个谎,谁也不会知道发生过什么! 见她不语,双眼里全是不安,楼韧蹙眉,道:“缘书,你,到底怎么了?” 萧缘书像受惊的小白兔,一下紧紧搂住他,脑袋埋在他胸前摇得像个拨浪鼓,不管不顾的说:“没,没有!我只是听说要做肃王妃还要考核和验身,我怕,怕做不了!” 楼韧闻言轻笑,难怪她如此惶恐,想来是对这些事情一知半解才会惴惴不安。女子嫁于皇宫贵族本就担忧颇多,何况她自幼孤苦,思虑之事无人解惑,更是害怕。 思及此,他忙说:“别怕!这个没有什么可怕的,你一定能做肃王妃的!你是我选的,有谁敢找你麻烦?” 萧缘书抱紧他,微弱的说:“可不可以不要验身,我听说很吓人,我好怕!” 感觉她的颤抖,楼韧心疼,也不管什么规矩,忙承诺:“好,不验身!我会吩咐管事尚宫的,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无需担心!” 闻言,萧缘书闭上了眼睛。虽是松了一口气,心底却难受不已,她到底是骗了夫子,骗了那个疼她爱她,不顾一切宠她的夫子! 她不愿意的,可是不这样,不这样她就不能做他的妻子,不能和他厮守一生! 她一遍一遍的在心里说着对不起,以后,以后她一定会好好对他,一定不会再隐瞒他、欺骗他!她会好好的做他的妻子,她不会再做错事了!不会再让他为难,不会让楼氏蒙羞! ------------ 第九十二章 小荷已露尖尖角(二十) 萧缘书和楼韧在马车里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大多是她剿匪的经历,还有一些见闻。楼韧搂着她,细细的听,偶尔会给出一些评价。不觉间,路上已经没有了行人,直到更夫打更的声音响起,萧缘书才意识到天色已晚。 她仰头看着楼韧,恋恋不舍的道:“夫子,天晚了,你明日是不是要上朝?那我不吵你了,我先回行馆……” 见她嘴上说着要走,双手却还是死死搂住他的脖子,楼韧一时觉得好笑,随意答应:“好啊,那明日我再让翘哥到行馆接你去王府!” 闻言,萧缘书颇感失望,耷拉着脑袋,慢慢将手缩回来。夫子竟然没有要她去王府的意思,她心里有些发酸难过。 楼韧一下拉住她下移的手,哈哈大笑,调侃:“缘书如此失望,是不是等着为师邀你到肃王府?” 萧缘书脸颊发红,被说中心事顿生扭捏,将头撇向一旁,不敢看他。 楼韧笑,笑得开怀,让萧缘书能感觉到他结实的胸膛不断震动。 “既然缘书如此不愿与我分离,我又是谦谦君子,自然秉持君子当成人之美的德行,勉为其难让你如愿以偿吧!” 闻言,萧缘书知他耍弄自己,心生不忿,捏着拳头要往他身上打。 楼韧一下抓住她的手腕,认真的看着她,道:“傻瓜!以后若是想要怎样直说便是,在我面前何许顾虑,嗯?” 萧缘书心生感动,看向他,一切皆发乎于情,重重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吻得太突然又太用力,磕得他脸疼,还附带沾上了她的唾液。 楼韧一愣,也不管脸上的唾液,朗声说:“好呀!一月不见,缘书不仅会对贼匪用空城计,还会对我用美人计了!” 萧缘书大窘,只觉得今日的楼韧格外爱笑,也爱调侃她。虽然脸上涩然非常,心里却是甜蜜不已。她很喜欢楼韧这样抱着她,戏弄她。而不是平日那副举止有度,疏离冷清的模样。 她明白了她自己的心思,却是不能理解楼韧的想法。楼韧平日里宠她、疼她,却很少如今日这般捉弄她,全因他感觉不到她的爱恋,只知她对他的依赖。 今日她的表现,让楼韧心花怒放!她不能容忍别人对他的诋毁,莽莽撞撞的扑进他的怀里,哭着倾诉对他的思念。这些,都让楼韧开怀,也再无顾忌,才会一反平日的举止。 他将她搂紧,道:“今日你就是想回行馆,我也不敢让你回去。你刚才和宇文彻他们打架,只怕此时已有无数兵马在行馆等着你,要将你捉拿问官了!说不定,胆子大些的连官府都不让你进,直接就把你处决了!” 闻言,萧缘书微微僵硬,担忧的问:“夫子,我是不是又给你闯祸了?” 楼韧颇不在意,回她:“无妨!我就是劳累命。现在为师,要担心你给师门惹来麻烦。以后为夫,又要担忧你这个妻子被人欺负!不过,你也不要内疚!我现下已经习惯你冷不丁的闯些祸事,跟在你身后为你收拾烂摊子了!且做好了准备,为你收拾一辈子的烂摊子!” “对不起!”感动和愧疚齐齐涌上萧缘书的心头,她红了眼眶,咬着嘴唇嗫嚅。 “傻瓜!对我,何须你如此见外?今天这事本就不严重,又无牵扯他人!宇文彻等人当众羞辱你,若不是看他父亲的面子,纵使将他碎尸万段也无不可!再说,今日惹下祸害也好,省得皇上因为这次剿匪之功给你封下爵位,我日后娶你反倒麻烦!借此机会,让你功过相抵,娶你之事才会不让朝廷中人忌惮!” 萧缘书明白了他已想到应对之策,放心下来,不再多问。窝在他怀里温顺无比,马车还没有驶到肃王府她便已安然入睡。 第二日早朝,黄彩琉璃瓦装饰的宣政殿里站满了百官,德昌帝刚刚落座在雕刻了金灿灿蟠龙的髹金雕龙木椅上,萧山郡王宇文路和景明侯爷欧普便双双跪拜在殿前,嚎哭不已,大喊:“圣上为臣做主!” 他们这一带头,陆陆续续有几个大臣站出臣列,皆跪于殿前,以袖拭泪,纷纷喊屈。 德昌帝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脸上露出震惊不已的表情,忙问道:“众卿家这是为何?” 圣上问话了,其他几人还是哭,唯有萧山郡王宇文路擦拭了一下脸颊,俯身说道:“圣上,小儿宇文彻奉召进京,这才刚刚到京,昨日与几位大臣家中公子去喝酒。不料,无缘无故,几个大臣的公子连同小儿皆被人打成重伤!” 德昌帝今日一大早上便已听到了消息,现下却作大惊状,怒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天子脚下连伤众卿家中公子?还把大懿朝的威严,把朕放在眼里吗?” 闻言,景明侯爷欧普忙接话道:“此人便是昭阳县主萧缘书!她仗着这次剿匪有功,加之是七殿下的同窗,肃王爷的门生,便横行无忌、藐视王法!” 听他此言,一旁的萧山郡王宇文路扼腕不已,只差没跳跃而起一脚将他踹晕! 宇文路暗恨,欧普果然是个没有脑子的酒囊饭袋!德昌帝最是维护七殿下萧策,好好地告御状,这个欧普提什么仗着七殿下的混账话? 圣上纵使有心治萧缘书重罪,被他这一说,也会偏帮萧缘书。不然,萧缘书被问罪,七殿下名声岂不是要受累? 眼见话已出口,无法收回,宇文路怕他再说错,忙将话接过去,道:“圣上,臣闻得七殿下剿匪之后便与萧缘书再无往来,想来以殿下素来的美德行操,若是知道此事也会为她所不耻!” 德昌帝闻言脸色稍霁,轻轻应声,道:“那以卿家看来,该如何处理此事?” “臣以为,萧缘书连伤众人,虽然剿匪有功,却不能姑息养奸,当判以杖责两百以儆效尤!”宇文路俯身说道。 ------------ 第九十三章 花开花落终有时 (一) 德昌帝闻言眯了眯眼,萧山郡王这帮人是要萧缘书的命啊,两百杖下去就是协武那样的壮汉也吃不住,何况是身形单薄的萧缘书? 眼看萧缘书即将获罪,一个身穿赤色皂衣、黑色缎带的臣子倏忽站于殿中,俯身行礼,道:“陛下,此事不可听信一方之词,臣以为事情或有蹊跷!” 萧山郡王宇文路冷笑,恶狠狠的问:“以郑大人所见,此事有何蹊跷?莫非我儿是自己把自己打伤嫁祸给萧缘书不成?”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听说,这原本是几位大人的公子与萧县主打群架,并非只是萧县主一人之错!” 跪于殿前的几个臣子闻京兆尹郑大人此言,忿忿不平之色溢于言表,对他自然是群起而攻之。一时间,宣政殿成了菜市口,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德昌帝头疼,看了看站在殿上台阶左边的德沛公主,又看看同样站在台阶右侧的楼韧。此二人因为身份高贵,上朝之时并不与众臣列于殿下,而是站于台阶之上,真正的万人之上。 感受到德昌帝的视线,德沛公主笑说:“皇兄,此事皆因萧缘书而起,她又是肃王的门生,于情于理皆应该听听肃王的看法!” 德昌帝正是头疼之际,能将这烫手山芋推出去自是万分开心,忙朗声道:“皇妹所言甚是,肃王不知如何看待此事呀?” 楼韧微微俯首,道:“臣不方便评价!” “肃王爷,你有何不便评价,难道还能偏帮门生、罔顾法纪?”宇文路抬头接话道。 楼韧斜睨宇文路众人,又看向德昌帝道:“臣之所以不便评价,皆是为了殿前所跪众人的颜面!” 闻言,宇文路等人皆冷哼,景明侯爷率先道:“你莫颠倒黑白!此事伤的是怎么是我等颜面?” 宇文路也接话,说:“肃王此言真让人不明白!但请肃王无所顾忌,就事论事即可!臣等想求个明白!” 楼韧点了点头,道:“既是郡王一心求个明白,那本王只能成全了!”说完,他转而问先前出声为萧缘书说话的郑兆尹,道:“郑兆尹,你是主管京城的官员,可知此事的始末?” 郑兆尹躬身,答道:“臣闻,萧县主昨日在雅凤阁听曲,宇文小将军一行人遇见萧县主,出言挑衅。两方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围观中有两个少年郎,看不过萧县主被众人殴打,出手帮忙这才造成几位公子身受重伤!” “你,你胡说,是萧缘书先将我儿牙齿打落!”景明侯爷欧普大叫。 郑兆尹从容对答:“据围观者数十人所见,是几个公子出言侮辱七殿下和肃王,萧县主不愿同窗受辱,不愿师门蒙羞这才出手!且,萧县主出手后,几位公子几乎是想将她往死里打!” 提及此事,德昌帝心中不悦,那几个世家子弟在雅凤阁说的话,他早已知道。对宇文彻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非议萧策之事颇为不满,如今郑兆尹又提,德昌帝恨不得将宇文彻拉出来再打一顿! 宇文路心知不能于此事上多做纠缠,否则扯出非议七殿下之事,谁也落不了好。忙接话道:“就算郑兆尹所说属实,但萧缘书将人打伤总是事实!”说着,他又转向楼韧道:“臣很想知道,一个小小的县主连重伤数人,肃王如何就事论事?” 楼韧眼皮都不抬一下,道:“本王为了卿等颜面,奈何卿非逼迫于本王!也罢!那就让本王就事论事!” 说着,他对德昌帝道:“此事,说穿了,就是几个人高马大的成年男子围攻少年萧缘书,两名同为未成年的少年见状,心有戚戚然,奋力相帮,终将宇文小公子等人打成重伤!臣以为,为了几位大臣的颜面,此事还是不要处置的好!” 德昌帝挑眉,道:“哦?肃王此言何解?” “陛下想,若是对萧缘书用刑,按律她是县主,当贴告示于城门前,让天下人知晓事情始末!试问,天下人看了会如何说?” 德昌帝问:“会如何说?” 楼韧躬身,朗声回答:“天下人会说,几位重臣之子皆为二十多的成年男子,仗着身高体壮欲欺负三个未及十六、矮他们许多的孩子!不想,欺负不成,反被打趴下!一计不成,干脆仗着父辈功德,请皇上为他们打回去!实乃恬不知耻!” 闻他此言,几个大臣脸色铁青却不能反驳。 唯有德昌公主哈哈大笑,笑够了,她方才看向德昌帝道:“皇兄,肃王之言甚有道理,本就是几个人打群架,打不过只怪技不如人,与他人无关!若是皇兄真的问罪于萧缘书,恐怕天下都会说,皇兄也帮着这几个无能之人打群架了!” 德沛公主此话一说,宇文路额头上立时汗如雨下!今日之事,本就是他自作主张联合几位大臣发起,并未事先知会德沛公主。听她毫不帮助他们,宇文路等人深知她已是对他们开罪于肃王的举动颇为不满。 事已至此,众人皆跪地上,不敢再出声。 德昌帝见状,颔首调侃道:“皇妹此言甚是,朕也以为这群殴之事本无伤大雅,可朕若是也参与群殴,怕是天下百姓会笑掉大牙!” 闻言,殿前跪着的众人皆俯首跪拜道:“臣等莽撞,圣上恕罪!” 楼韧笑笑,说:“陛下,臣以为萧缘书虽无大罪,到底不能姑息,理应给她个教训!” 德昌帝微微一愣,眼神复杂,问道:“以肃王之见,当如何给她个教训?” “臣以为,她剿匪有功,群殴有过,不如功过相抵,就此不提!” 德昌帝已然明白楼韧此举的用意,想到他那个儿子怕是要空欢喜一场了! 只得假意称赞道:“都说肃王严于律己,宽于待人,今日看来此话不假!既是如此,便准卿所奏,让萧缘书功过相抵吧!” ------------ 第九十四章 花开花落终有时(二) 那端,萧策方才练完武,便听闻萧缘书被众人问罪于宣政殿。传话之人是德昌帝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平日里最会做人且机灵,对萧策的心思揣摩得一清二楚。小太监在殿外听到众人发难要杖责萧缘书二百,他一心讨好萧策,便风风火火的跑到内殿报信。 萧策一听,居然失了平日的冷静,连仪容都顾不上端正,一阵狂奔硬生生闯进了宣政殿。他的出现十分突兀且失态,头发凌乱,几缕垂于额前,颇为狼狈;外袍未穿,仅着里衣,且里衣未系、袒胸露乳;下面也只是一条黑色裤子,腰带系得松松垮垮给人岌岌可危之感。 知子莫若父,见他闯入,德昌帝立马知其原因,忙怒瞪他,示意他闭嘴。 他却是心急如焚,根本顾不得自己父亲的表情,一下跪于殿中,张嘴就说:“父皇,请收回成命,饶恕萧缘书!”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噤若寒蝉,气氛十分诡异。臣子皆屏住呼吸,齐齐望向他。这个七皇子平日里最得圣上恩宠,他倒也没有恃宠而骄,做事很得分寸。可今日的模样,很多支持他的大臣皆感担心!莫说是身担大统的皇子,就是普通的贵族,也是不可取! 早有风传他喜欢同窗萧缘书,多数大臣以为风月之事,不过求个爽心舒坦。身为未来的帝王有个把男宠,在床笫间享受欢娱,自然无可厚非。 可,眼下看来,七殿下不是迷恋上床笫的欢娱,而是实实在在恋上萧缘书!这可不得了,情之一字本就是帝王大忌,何况他钟情的还是个男子! 自古以来,君臣之道需谨守严行,身为皇子的他为了一个萧缘书擅闯宣政殿不说,还恳求德昌帝收回成命?此举此言,将皇家威严置于何地?将他的父皇置于何地?将大懿朝的江山社稷置于何地? 虽然,此事不过一场误会,但他的言行却给所有大臣当头棒喝!绝不能再纵容他深陷情网,若不然保不齐来日为了宠个男子祸乱天下! 见德昌帝不说话,萧策忙拜服在地,道:“父皇,萧缘书此番剿匪有功,昔日又救孩儿一命,望父皇网开一面!” “闭嘴!”德昌帝怒吼,呵斥道:“看看你的这副样子,哪有半分皇子的威严?还不快回内殿整理仪容!” 德昌帝只说他打扮不雅,绝口不提他擅闯宣政殿,不提他为个男子顶撞自己的事,摆明了是要袒护他!萧策却是倔强不起,根本置德昌帝的良苦用心于无物,重重磕头哀求。 楼韧见状,不免担忧萧缘书。若是纠缠下去,让萧缘书背上了妖惑皇子的罪名,只怕会是大祸一场! 思及此,他忙说道:“七殿下,还不快起来!陛下从未说过要责罚萧缘书,你莫要多想!” 萧策闻言,心里松了一口气,理智渐渐恢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莽撞胡为!忙向德昌帝请罪,道:“父皇,儿臣莽撞,请父皇责罚!” 德昌帝真是恨铁不成钢,想要让他吃些苦头,委实舍不得!就此饶过他,又怕如此纵容,来日他更加变本加厉、肆无忌惮! 一时间,竟是两难! 众臣却不会如德昌帝的心思,不支持萧策的人,断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纷纷跪地道:“七殿下擅闯宣政殿,有失体统,望皇上责罚!” 支持萧策的,也想给萧策一个教训,朗声进言:“臣等以为七殿下此举绝不可姑息,望皇上定夺!” 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人为萧策说话!德昌帝恨得直咬牙,要他真的处治萧策,无异于拿刀在他心头挖肉!不处治,此番又难服众! 德沛公主见状哈哈大笑,道:“多情少年,少年多情!策儿心思单纯,重情重义实在深得本宫欢喜!皇兄何必动怒,也莫说什么责罚!不过就是少年莽撞,实在不值的大惊小怪!都道人不轻狂枉少年,谁还没有个年轻犯浑的时候?策儿所为,倒让本宫想起皇兄少年之时,也是这般任性大胆!今日看来,当时的大臣也如现在一般,为了要给皇兄教训,皆跪在父皇宫外。最后是皇祖母舍不得,出面将皇兄保下!当时,大臣以为皇祖母一味的纵容会造就昏君!可现在看来,这担忧真是荒谬之极!” 德昌帝神色散开,脸上表情十分柔和。德沛公主的话,无异于给了萧策和德昌帝一个台阶,德昌帝自然要顺着下。 他也哈哈一笑,说:“皇妹的话让朕深有感触,令朕也想起了那段往事!如此想来,策儿确实是众皇子中最像朕的,竟如朕当年一般的言谈举止!” 德沛公主莞尔,道:“是呀!昔日里皇兄有皇祖母保着,免了责罚!今日就请皇兄给本宫这个做姑姑的些颜面,成全臣妹保侄儿一次吧!” 德昌帝眼如利鹰,扫视大殿上跪着的一众人,最后看向萧策,道:“策儿,还不快叩谢你的皇姑!” 萧策连忙跪向德沛公主,俯首朗声道:“策儿谢过皇姑姑!” 德沛公主面带慈笑,温言:“好了,跪也跪了,谢也谢了,还不快起来!都已经长大了,还像个孩子一样趴伏在地,像什么样子!” 萧策忙挺身站起,退至一旁,不敢多言。 德昌帝也顺势说道:“诸位卿家也起身吧!” 诸臣再有腹诽,见德昌帝和德沛公主二人的态度,也不敢坚持要求责罚萧策,忙齐齐起身站好。 几个支持他的大臣见德昌帝如此轻易放过他,一边感到欣慰,看来是没有站错阵营,圣上的心思确实是向着七殿下的。一边又有些焦虑,若是放任下去,怕是会让男宠*后宫! 最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由吴起的父亲,礼部侍郎出声说道:“启奏圣上,臣以为,七殿下如此莽撞,皆是因为年轻且无人管束所致!如长公主殿下所说,责罚未免小题大做,但也不可不防微杜渐!” 德昌帝漫不经心的看了看萧策,又转而问道:“那依卿所见,该当如何?” “臣以为,殿下即将十八,应尽早为殿下纳妃。有了贤良淑德的妃子,殿下自然会收心许多!” 萧策大急,忙说道:“父皇,儿臣不要……” “闭嘴!”德昌帝怒喝,礼部侍郎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他可以纵容萧策,成全他的心思!可却绝不能放任他一味的喜欢一个男子,将江山社稷置于不顾! 萧策见他真的发怒,不敢再说,只得泪汪汪的看向德沛公主。 德沛公主挑眉,开了口,却不是萧策所想的话。 “皇兄,皇妹也以为纳妃之事,事不宜迟,该早做定夺!” 德昌帝颔首,问:“只是不知哪家的女子适合?” 德沛公主扫了扫大殿下众臣,道:“本宫以为,萧山郡王的女儿清源郡主可当得!” 德昌帝皱眉,道:“这个清源郡主朕听说并非是郡王亲女,血统怕是不正……” 闻言,萧山郡王出列,俯首道:“圣上容禀,清源确实不是臣的亲女,但臣却视她为亲女!不是臣自夸,她的操守德行皆是一流。若是有幸给七殿下做妃,定能让殿下无后顾之忧!” 他这话说得含蓄,德昌帝却是听懂了,所谓的无后顾之忧,不仅是清源郡主能将萧策后院打理得井然有序,还暗指宇文家会做萧策朝堂上的后盾! 德昌帝看了看满脸不愿意的萧策,又看了看宇文路,最后问德沛公主,道:“皇妹以为该以何礼下聘?” 德沛公主扶了扶头上凤冠,道:“这个清源郡主确实不错,但到底血统不正,做策儿的女人并不辱没策儿!但若是正妃之位,她的福气怕是消受不起。以臣妹看来,就以侧妃之礼聘之吧!” 见大事将定,萧策又是跪于殿前,铿锵有力的说道:“父皇,儿臣不愿!” 德昌帝正要怒斥,却被德沛公主接过话去,安抚曰:“策儿,不必担心!你现下不喜欢清源郡主,等以后相处久了,便会喜欢上的!” “我不会喜欢她的,相处多久我都不会喜欢!我有喜欢的人……” “住口!”德昌帝怒骂,又补充道:“殿前武士何在?速速将七殿下请回内殿!” 殿前武士领命,一左一右架住萧策,就要将他带走。 德沛公主一双眼眸黑亮璀璨,其中溢彩流光几番闪耀,最后沉声说道:“慢着!” 殿前武士纷纷站住,看向她,等候她的懿旨。 她缓缓走下台阶,走到萧山郡王宇文路的身前,道:“自古以来,强扭的瓜不甜,此等肤浅道理白丁也知!如今本宫皇侄不甚愿意,本宫甚是担忧,不如由本宫向郡王讨个人情?” 萧山郡王宇文路忙俯首恭敬回答:“臣不敢!臣惶恐!但凭长公主殿下吩咐!” “不如这样,现下先将卿的清源郡主聘给七殿下,反正二人皆年幼,大婚暂且推后,就让清源郡主也到洪武书院求学,让两人能了解对方。待到七殿下及冠,若是他还不愿意,就请郡王卖个人情给本宫退了此婚约!若是七殿下愿意,本宫就做这主婚之人!卿看,可好?” 宇文路忙俯身应下。 见事有转机,萧策也不似方才那般激烈反对,只当来年退婚便是,当即答应下来! 楼韧站于殿前,眼神复杂的看向德沛公主,这平静的朝堂经此一遭,平衡打破,只怕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 第九十六章 花开花落终有时(四) 书院众人已然知道夫子肃王今日回来,洪武书院从来不重排场,没有什么大肆迎接的场面,唯有楼韧门下几个学子在书院的山脚下等候。 几人中,査君然和张逸飞最是焦急。早早便站在山下,伸长脖子眺望。所望之人当然不会是他们的夫子,自然是他们心心念念的萧缘书。 査君然自年前到家,便格外后悔没有强押着萧缘书与他一起。后来又听说萧宸被禁于平和侯府,方知萧缘书被人设计,心中万般焦急。即便知道她被楼韧所救,仍是放心不下,日夜盼望着能见她一面。 张逸飞的心思比査君然更重,他的思念,不只在心里,还在身体上。少年贪欢,又是食髓知味,他方知道床笫间的妙处,便和萧缘书分离。自她走后,他的体内就似有盆火,时刻燃烧着撩拨他的观感和心弦。每每午夜之时,皆是大汗淋漓的醒过来,裤裆处更是濡湿一片。 他想她,他的身体也想她的身体。那般的想,想得他都不敢去想!只要想她,他不仅心口疼,连下面也是胀疼难耐! 相思难耐,没有了萧缘书的洪武书院,他只觉得又大又空,沉闷得让他窒息!好似每日都在品尝孤独的鸩酒,痛断肝肠! 从知道她要回来时起,他就兴奋得什么事情也做不了,日日扳着手指头算她的归期。正所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京城离书院虽不算远,但马车行得缓慢,到达书院山脚时已经是红霞漫天的日落时分。萧缘书刚刚下车,便听见査君然低唤:“缘书!” 萧缘书循声看向他,咧嘴笑开。一月未见,她也是十分思念他的。虽然这种思念是亲人之间,是兄弟之间,不似和楼韧之间来得强烈来得长久,却也是不能忽略的。 “哥哥!”她欢快的叫他,离了楼韧的搀扶,疾步向他走去。 査君然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举止,大步迎上去,将她紧紧抱住,道:“缘书,你总算是回来了!” “嗯,回来了!”萧缘书回搂住他,轻声说道。 明明两人分开不过一月,却像是曾经沧海一般,她不由得鼻头酸涩,到底是不一样了。较之月前,她知道了许多,也经历了许多!以前,她对她的哥哥无所不谈!可如今,她所知道的,所经历的,再也不能向他言明,不能找他倾诉! 査君然死死抱住萧缘书,唯有这样,他才能感到她真的又回到了他的身边。方才还在想,见到她要说些什么,要怎么说。想了这些天,想说的话一箩筐,可现在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有用力将她搂在怀里。 一时间,许久未见的两人之间没有久别重逢的欢喜,无端端生出令人潸然的惆怅! 张逸飞被忽略一旁,心有不满。从他得了萧缘书的身子,便总觉得他和她之间与旁人是不同的,就连萧缘书一心喜欢的哥哥也是不能和他比的。可此番,萧缘书竟是先看到了査君然! 他自觉走至二人身旁,笑道:“缘书,回来了别只顾着大哥呀,还有我这个二哥呢!” 闻言,萧缘书身体僵硬,硬得抱住她的査君然立刻发现了异样,问道:“缘书,你怎么了?” 萧缘书埋首在他的怀里,闭上双眼,微微摇头。深呼吸好久,好久,就是不动作。 直到她确定自己能笑得自然,方才抬起头看向张逸飞道:“二哥,许久不见!” “来,让二哥看看剿匪吃苦没有,是不是瘦了?”张逸飞说着,就伸手拉她,作势要将她抱住。 萧缘书轻轻侧身,躲开了张逸飞的碰触,然后颇为尴尬的笑,嗫嚅说:“二哥,我,我还要去夫子那里拿东西……” 说完,也不看他和査君然的反应,一溜烟向着楼韧跑去。 张逸飞悬于空中的手微微颤抖,她的发丝因为疾跑而飘起,从他的手指上拂过。他想抓,却什么都没有抓住。指尖酥麻的触感尚在,却猛然发现原来一切皆是雾中花,不过是场空欢喜!他脸上表情逐渐阴霾,萧缘书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他感觉得到她在躲他! 査君然疑惑的蹙了蹙眉,缘书的态度实在古怪!按说,她是落落大方之人,平日里也喜欢和人打堆。但是刚才她的举止,是下意识的在疏离张逸飞!为什么?她和张逸飞之间发生了什么?让她避他如蛇蝎,不敢坦然面对? 萧缘书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不能伤了二哥,不能伤了和气!她知道二哥虽有错,对她却是很好的!所以,她不能伤,不能躲! 可是,临到头,她才发现她做不到!她从心底里感到害怕,她怕张逸飞再对她做那事,更怕楼韧会看出蹊跷! 她不能让夫子知道!她怎么能让夫子知道?她不敢冒这样的险,赌不起,也输不起。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她总觉得别人在用异样的目光打量她,总觉得大家都在怀疑她的身子脏了!她慌,她怕!她唯有躲,唯有逃! 她慌慌张张的走回楼韧身边,楼韧见她脸色不好,忙问道:“缘书,你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死死抱住楼韧,什么都不说,怎么问也不开口。就是抱住他,怎么也不撒手! 楼韧心下诧异,缘书好像在害怕,什么事情让她如此失态? 当下人太多,他也不好多问,只得半抱着她回到书院。眼看四下无人,他方才问:“缘书,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怎么了?害怕什么?” 萧缘书抬头望他,眼睛里依稀有泪意,好似受了惊吓的麋鹿,随时可能逃走,惶恐不安! 见状,楼韧忽觉刚才的话语口气严厉,忙柔声哄她。“缘书,有什么害怕的就跟我说,我自会为你解忧!” 萧缘书欲言又止,嘴唇颤抖。 楼韧也不逼她,耐心等着她开口。 半响,萧缘书终是没有勇气道出实情,只是大声道:“夫子,我们早点成亲吧!” 楼韧微愣,忽觉女子心思诡异,成亲本是好事,她却如此惴惴不安! 见他不说话,萧缘书紧紧拉住他的衣服,问:“好不好?我们早点成亲!我们明天就成亲!” 楼韧无奈的笑了笑,道:“缘书,你怎的如此急迫,竟比为师还等不及!我倒是想早些娶你进门,但是你的行笄礼未办。且,你是我的妻子,我不能委屈了你,六礼缺一不可!王府也需重新修葺,这样算下来,最快也需要三个月!” “我,我不要行笄礼,我也不要六礼,我就要你快些娶我!你快些娶我好不好?” 楼韧很少见她如此胡搅蛮缠,倒也不生厌,都说老夫少妻需丈夫处处忍让才好,他不由点头,答应道:“好吧!既然你如此想嫁给我,我便勉为其难接受了!” 闻言,萧缘书一喜,后又耷拉着脑袋,道:“听说王爷娶妃是需要上报朝廷的,会不会有人阻拦?” 楼韧笃定的回道:“你别急,我今夜就修书到族里,让人将你的名字写入族谱!至于朝廷那里,楼氏一族早在高宗之时就得了圣旨,我们的婚嫁是不受命于朝堂的!不过,明日娶你也太过儿戏,怎样都要月余吧!” “不能马上吗?” 楼韧呵呵笑,调侃道:“我也算是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你这样催婚的女子!”说完,他又正色道:“你放心吧,只要将你的名字写入族谱,你就算是我的妻子了,不会有什么变动的!再说,你何须庸人自扰,我想做的事,这世上有几个人能阻止?嗯?” 萧缘书不再说话,其实,她最怕的就是他知道实情后反悔! ------------ 第九十七章 花开花落终有时(五) 萧缘书从楼韧的院子里出来,往北甲院走去,见张逸飞站在回廊处,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心知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走到他面前。 她低着头不可与他对望,张逸飞刚好看见她光洁的额头和青丝,还有她细细密密、弯曲修长的睫毛像展开的扇子,浓浓的阴影遮住了她的眼睛,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两人无声的站了许久,萧缘书听到头顶上传来低沉的声音,道:“你随我来!” 她犹豫片刻,最终跟在张逸飞的后面。 张逸飞并未带她走多远,而是就近找了个偏僻、荒废的院子。萧缘书脚步刚刚迈进去,他倏忽转身,一把搂住她的腰,俯首吻她的唇。 萧缘书被他紧紧箍在怀里,使劲向后退,根本动不得。只能不断地向后弯腰,想要拉开二人的距离。 张逸飞却是铁了心,手上用了全力钳制住她,霸道的含住她的唇,用舌尖去顶她牙关。 萧缘书慌张把脸撇到一旁,他又马上凑上去,让她想甩都甩不掉。 她咬紧了牙关,不让他的舌头进到嘴里。左右晃动脑袋,试图不让他的唇贴上自己。 她越挣扎,心里的恐惧越加强烈。以前她不懂这样的行为代表什么,自然会傻乎乎的以为只是大家亲密的表现,甚至以为二哥救了她,她要承认一切让他开心。只当这是吃饭让菜般兄弟情深的表现。 可现在她知道了,这不是兄弟朋友间能做的事,也不是恩义所能承担的范畴。 她不要再和他发生肌肤之亲,她不能没有夫子,更不能再让夫子蒙羞! 这样的事情,要是被别人知道,她就不能如愿和夫子成亲!越想她的心跳得越快,几乎就要蹦出她的胸口。 她急得满头大汗,奈何腰肢被他定住,根本挣扎不开。 他的唇齿寻不到她的舌头,索性放弃,转而在她脸上、唇上、脖颈上来回的亲吻。他唇上的热度,还有喷洒在她肌肤上气体,让她越加不能忍受。 半响无法摆脱他的索求,她忽然对这个舍身救她的二哥有了怨愤!他当初诱骗她,在她懵懂无知的时候夺走了她最宝贵的东西!现在,她明明拒绝,他还是不肯松手! 思及此,她怒从心起,扬起手,重重的向着他的脸挥去。 ‘啪’的一声,两人都呆住! 张逸飞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低唤:“缘书!” 萧缘书双手猛然推开他,下意识的退了两步,圆睁双眼警惕的看着他,黑亮的眸子里闪动着令他痛惜的戒备。 张逸飞忽然明白了她表现如此激烈的原因,想来是有人告诉了她这样的行为代表什么。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当初诱哄她时,他就做好了准备,待到她明白世俗之事后,可能会对他的行为不耻,生出诸多不满乃至于憎恨。 只是,他绝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早!在他的梦还未做够时,天就已经亮了!所有的丑恶,被阳光照得无所遁形!包括他这副以恩人之名,行诱 奸之实的嘴脸,终被阳光所烤伤!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内疚、有哀伤,也有惶恐,半响才张嘴道:“缘书,你知道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萧缘书却是明白意思,当即颔首,道:“明白了!二哥,你出生大儒之家,我不想你因为一时的冲动,毁了一辈子的声誉!” “声誉吗?我早就不在乎了……”他眯着眼睛,好一会才面带恳求的说:“缘书,你不是说要保护二哥一辈子的吗?” 萧缘书闻言微怔,是呀,她心里再恼再怨,二哥为了她却是连命都可以舍弃! 她虽然宁愿他当日没有去救她,宁愿被德沛公主弄伤、弄残,她相信夫子一定能把她救回!即便不能,她情愿坦坦然然的死去,也不要像现在这般,整日里惶恐不安,无法面对夫子的深情! 可是,不论她怎么想,事实就是张逸飞救了她,为了救她生受重伤! 她的怨愤荡然无存!他是她的二哥!是舍命救她的恩人!她不可不知感恩,更不可以怨报德! 她是个坦坦荡荡的人,要活得明明白白,欠下的就是欠下的,恩义需铭记于心!但是,恩就是恩,情就是情,她不会辱没自己的心,更不会辱没别人的心! 她倏忽双手抱拳,腰杆笔直,单膝跪于地上。 见她这样,张逸飞震惊不已,颤声问道:“缘书,你这是做什么?” 她仰起头,直视他,道:“二哥,你为缘书做的,缘书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缘书说过,会用尽全力保护你!缘书说到便做到!他日,二哥若是有用得着缘书的地方,缘书纵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你,一辈子是我尊敬的二哥!即便让我为你而死,我也绝不皱眉!” 张逸飞听了这话,只觉得满腔凄楚,喃喃自嘲:“一辈子的二哥?怕是,一辈子只能是二哥吧?” 萧缘书眼有不忍,但到底据实说道:“二哥,对不起!我想与夫子成亲,惟愿与他厮守一生!” 张逸飞轻轻扯了扯嘴角,幽幽问:“肃王答应娶你为肃王妃,那他可知道你失身于我的事?” 萧缘书眼底有痛,垂着眼帘,并未回答。 “他不知道,对吗?”张逸飞见她不说话,笃定的下结论,复又开口道:“他是大懿朝的亲王,是持有一字并肩冕的楼氏传人,他的正妻位列三公之上,品级高于太子妃,见皇上免跪拜。你可知道,单是这样,这个肃王妃的头号就不是一般女子所能承受。何况你……” “何况我已经失贞?我确实不敢说……”萧缘书接过话去,自嘲一笑,道:“夫子与我是真心相待对方,只求二哥成全!二哥的恩德,缘书定会报答!” 闻言,张逸飞身形不稳,向后连连退步,呈摇摇欲坠之势,半响才道:“成全?我若是不呢?” 萧缘书无奈低头,惨然笑道:“二哥于我有恩,我绝不会怪二哥半分!”复又直视他的双眼,眼里光芒璀璨,坚定的补充:“若真如此,缘书愿一辈子不谈嫁娶,只谈恩义!”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让张逸飞心中唯一的希望瞬时破灭!她的意思,他懂! 没有楼韧,她依然唤他一辈子的二哥,却永远是二哥!她所愿,她所要,皆只有楼韧一人而已! 他摆了摆手,虚弱说道:“缘书,你走吧!二哥,答应你就是!从今后,你只是我的三弟,绝无其他!” 萧缘书重重一拜,道:“谢二哥成全!” 她起身离去,看似轻松,只有她知道此刻身上如负千斤!自古恩情难两全,她到底只是个女子,只想唯心而活! 此二人,一人愧疚难安,一人伤心不已,未曾察觉从他们开始说话,院门口便站着一人,将他们的话一句不落全听了进去。 ------------ 第九十八章 花开花落终有时(六) 萧缘书独自一人在后山闲游许久,方才回到北甲院。一进院子就看见几个下人在忙碌。宇文彻像个佛爷一般靠坐在一条紫色长椅上,喝着茶水。 査君然和萧策皆在院内,萧策脸色不太好看,査君然面无表情。 萧缘书走到査君然旁边,低声问道:“哥哥,这是做什么?” “据说是圣上的口谕,吴起搬出北甲院,今日起宇文将军和七殿下同住!” “那边不是还空着一间房吗?”萧缘书指了指她们居室所对的房子。 “那间房,要留给清源郡主一人独住!” 萧缘书蹙眉,这两人都搬了进来,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太平。她怀抱一线希望问道:“宇文彻不是来当夫子的吗?怎么会住在学子的院中?” 査君然摇头,表示同样不解。 宇文彻将她的话听了进去,道:“萧县主对本将的事真是关心得很呀!” 萧缘书不欲惹他,心情本就沉闷也懒得搭话,径直走回房间。 宇文彻却不放过她,在后面嚷嚷道:“怎的?现下我是夫子,你是学生,见到我就这般不知礼仪吗?” 萧缘书驻足看向他,此刻她本就憋着气,加之一贯看他不过,便脸露鄙夷,朗声回答:“你是稚子的夫子,可不是我的!” “你!”宇文彻被气个够呛,他主动请缨来此教武,没想到这里的院首如此不顾及他的脸面,直言让他教稚子! 说来也不能怪他,他自幼也算是个佼佼者,参军之后虽是靠了父辈的蒙阴,却也有自己的本事在里面。可到了洪武书院,居然只能教稚子,让他如何咽下这口气? 张院首做出这个安排实乃无奈之举,书院现下并不缺夫子!院中教习的众多夫子要么是厌了仕途,要么受命于皇家。这些夫子的能耐自然不俗,也不是张院首开罪得起的人。 这个宇文彻的到来实属多余,张院首情非得已便去请教楼韧,楼韧冷冷反问:“书院今年不是新来一批未满十岁的稚子吗?难道稚子级的夫子也不缺吗?” 张院首这才有胆子将宇文彻安排去教未满十岁的稚子,只是宇文彻本人并不知道这些缘由,只当被众人看轻。萧缘书此话一出,他更觉气愤,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当即红了眼,从腰侧取出一把飞镖就向着萧缘书的要害而去。 査君然眼见萧缘书躲不过,上前一步将镖接住,却抓住的不是镖柄而是镖身。宇文彻的飞镖本就快而利,飞镖在査君然的手心划了一下才停住。 刺目的鲜血从他的手里流出,眨眼间,地上竟是汇集了许多。 萧缘书疾步上前握住他的手腕,扳开他的手心一看,长长的两道裂口,翻红的血肉在掌心格外狰狞。还有五指上齐齐的划痕,刺伤了萧缘书的眼,都说十指连心,这镖入肉三分,怕是疼痛难言。 她一声不吭跑进屋里拿出药瓶将药倒在他的伤口上,然后用干净的手绢为他包好。 大家静静的看着她做这一切,本以为事情就这般过去了。 倏忽间,她一把夺过査君然手里带血的飞镖,向着宇文彻的胸口掷去。她的飞镖胜在稳和狠,杀了宇文彻一个措手不及。 宇文彻腿伤未愈行动不便,眼看躲不过,这镖插 进身体便是一死!一袭红衣翩然而至,快得大家都没有看清,便为宇文彻挡了这一镖。 萧缘书震惊的看着被镖刺中右臂的清源郡主,她的身手好快!居然能在眨眼之间跑到宇文彻的前面! 清源郡主站定,却不是大家所想的巾帼女子模样,脸上未见半点勇敢之色,居然抹着眼泪大哭起来,边哭边道:“萧缘书,你好大胆子,居然敢伤本郡主,本郡主定要上奏请圣上治你大不敬之罪!” 说着,她便捂着手臂跑到萧策面前,梨花带雨,娇滴滴的说:“七殿下,您要为清源做主呀!” 萧策几不耐烦,但这祸是萧缘书闯的,他只希望清源郡主不加追究,忙好言哄道:“本宫那里还有上好的伤药,本宫这就为你取来,定能让你快些康复!” 清源郡主依旧眼泪汪汪,面上却已见喜色,忙点头称好。又柔声说道:“这个书院没有侍女,我的侍女也没有带来,还要烦请七殿下为我上药!” 萧策皱了皱眉,回答:“男女授受不亲!你是个郡主,此事传出去于你名声有损!” 清源郡主闻言大哭起来,道:“好疼,好疼!怕是我的胳膊要断了……” “好了,本宫为你上药就是,你莫要多言!” 萧策说完,径直转回房间。 清源郡主马上尾随其后,待进到房里,她轻提右脚,用脚跟将门悄悄关上,这才柔弱的坐到床上。 萧策拿了伤药和白布回头一看,清源郡主的外袍已经脱去,上身只穿一个紫色绸缎的肚兜。肚兜带子松松垮垮的系在她的脖颈上,摇摇欲坠之感令人担忧! 她的胸脯饱满而挺翘,恨不得将肚兜挤破!她的肩头肌肤光滑,泛着盈盈釉光!最难能可贵的是,她虽然丰满,锁骨却很突出,不显半分赘肉。 此情此景于男人而言自是无法抵挡,萧策不由多看了两眼,才尴尬的将头撇到一边,道:“你这是做什么,把衣服穿上!” 清源郡主撅了嘴,颇为委屈的反问:“我手臂受了伤,不脱去衣服,殿下如何为我上药?” 萧策无法,只得硬着头皮走到她旁边坐下。却不敢看她,脑袋依旧歪向一旁,双手探索着将药撒在她的手臂上。 清源郡主先是由着他摸索,后来轻轻一笑,故意斜了身体,挺着胸脯迎上他的手。 萧策一下摸到一样柔软无比的东西,下意识一捏,听见清源郡主轻哼,他这才反应过来手中之物是什么,慌忙撤回手,站了起来。 清源郡主见他羞涩的模样,轻轻笑了起来,道:“殿下,我是你未过门的妃子,你就是想做什么也是理所当然,不必如此拘谨!” 闻言,萧策的羞涩不见,转而恼怒起来。这个清源是他父皇,是百官硬塞的,他绝不会要! 他冷了脸,道:“我看你现在也不疼了!你挡镖的位置也实在凑巧,刚好蹭破了皮却没有伤到筋脉!既然无事,就出去吧!” 清源郡主听了他的话很不以为意,缓缓起身走向他,软弱无骨的作势靠在他身上。 萧策不喜她这副放 浪形骸的媚俗样,当下对她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双手使力将她推摔到地上,然后大步走出屋子。 ------------ 第一百章 花开花落终有时(八) 宇文彻一向爱慕他这个名义上的妹妹,他的父亲却再三阻止他,加之清源郡主对他并无情意,他迫于无奈只能与她保持兄妹的距离。此番,得知清源郡主要随萧策到洪武书院求学,他心中不舍,这才自作主张上书请缨,到此做一个武术老师。 清源郡主在他心里自是完美无缺,如此美好的人,他求都求不得,却被萧策当做无物般视而不见!最可恨的便是那个萧缘书,自荐枕席做了肃王的面首,还在大庭广众下先勾引査君然后挑 逗萧策,不知廉耻! 他看萧缘书的眼神好似要喷出火来,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方能解他心中郁结。萧策是德昌帝的宝贝疙瘩,是他名义上的准妹夫,他不能将萧策如何。但是萧缘书不一样,他就是弄死了萧缘书,不过就是个男宠而言,肃王再恨也找不到借口要他的命,顶多就是杖刑、赎银! 思及此,他毫无顾忌的将腰中飞镖拿出,朝着萧缘书掷去。他手上动作熟稔,半分也不耽误,连番向着萧缘书掷镖。 这回萧缘书早有察觉,迅速往旁边跳开,躲了过去。 査君然见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飞奔到宇文彻的长椅旁,重重一脚踹在他的椅子上。宇文彻腿伤严重,加之反应不及,立时被踹了个乌龟翻壳,趴到在地。 打架之事开头较难,多数人会思虑过多而束手束脚。但一旦开打,热血之人都是放开了拳脚,越打越兴奋,理智终被抛诸脑后。 萧缘书站在一旁,眼见査君然将宇文彻踹倒在地。身体里的那股子冲 动劲迅速冒了上来,她也急了眼,上去就对着宇文彻的屁股猛踢一脚。 一脚不够,再补上一脚!宇文彻借力拱身,用手撑地作势要站起,她这一脚狠而毒,刚好就朝着他的子孙根而去。 本是自顾自怜的清源郡主见此情形心中大骇,若是这一脚断了宇文家的命脉该如何得了?事关生死存亡的大事,她顾不得多想,忙冲了上去。本是要格挡她的脚,却临时改了主意,以身体护住宇文彻,重重挨了萧缘书这一下。 这般一闹,萧策也十分不耐烦,越加看宇文家的人不顺眼,居然也学着萧缘书对宇文彻要动手。 宇文彻到底还是有些身手,当即翻爬坐起,用手去挡他的脚。 清源郡主害怕萧缘书再对宇文彻用武,忙死死抱住她的双腿,大哭起来。 査君然见此状倒也没有再上前,这哪里是打架,根本就是场闹剧! 这个院子如此吵闹,没多大会,便把周围的学子都引了过来,一时间整个院落被围得水泄不通,十分热闹。 萧缘书头疼不已,虽然隐约觉得抱住她大腿的清源郡主并非柔弱女子,但终归是个女子她也不能将她一脚踹开。这一刻,萧缘书就像个未经情事的小男孩被大妈调 戏了般,一张脸憋得通红,手足无措。 大家好似看笑话一样看着他们,甚至有人小声嘀咕道:“这个萧缘书还真是有艳福,清源郡主如此美女跪倒在她身 下,啧啧!” 萧缘书把这些话一句不漏听了进去,更加窘迫,着急的甩腿大叫:“你,你有话好好说!你放开我!放开我!” 査君然也跟着着急,道:“清源郡主,难道你就不怕别人耻笑吗?” 清源郡主却是抱死了她的大腿不撒手。 萧缘书的肌肤是整个书院最白的,说是羊脂白玉也不为过,此番染上许多红 晕,更是娇憨可人,看得众人有些痴迷。 萧允闻声而来,见到她一张脸红似苹果,再看看抱着她大腿的清源郡主,慌忙上前劝解道:“清源你这是何故?白白让大家看笑话,还不快些松手!” 清源郡主却是置之不理,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让众人奈她不得。她打定主意,既是闹开,索性闹大些,想来宫里的人也会知道此事,那样便能让萧缘书受制。 混乱之间,只听有人小声说道:“肃王朝这边来了!” 闻言,众人作鸟兽散,楼韧的严苛是出了名的,加之他们多数并不是他的学生,此刻断然不敢再凑热闹。 萧缘书见到楼韧,眼里先是一喜。随即感到他神态沉重,脸黑如玄铁,眼底阴霾密布。她立时识相的闭了嘴,怔怔的看着他。 楼韧看都不看打作一团的萧策和宇文彻,径直走向萧缘书,冷冷道:“松手!” 他这话,萧缘书和清源郡主都吃不住是对谁说的。 清源郡主最先反应过来,立马松开萧缘书,转而改抱着他的腿,哀嚎起来:“肃王爷,你要为清源做主呀,这个萧缘书她……” “放手!”楼韧不等她说完,便沉声打断。 清源郡主先是一愣,决定先发制人,并不放手,大诉萧缘书的不是,道:“这个萧缘书以下犯上,还欲杀害我的哥哥……” “本王命你放手!” 清源郡主再愣,对楼韧的反 应有些傻眼,按说此事她占理更多。楼韧也不是专横跋扈之人,怎的现在如此盛气凌人,听不进半句话去? 楼韧双眉紧蹙,大有山雨愈来风满楼之势,见她迟迟不松手,抬脚就踹到她的肩上。 众人皆被楼韧此举惊呆,就连打架的宇文彻和萧策都停下了手。 肃王虽然一贯冷清疏远,却也有贤王之名,以礼贤下士、温文尔雅而著称。莫说是女子,就是男子也鲜少被他如此对待! 楼韧却是根本不管别人的想法,径直拽着萧缘书要将她带离。 宇文彻见清源郡主被踹得半天也直不起身,立时大怒,口无遮掩的质问:“肃王爷,难道你为了一个男宠就要颠倒是非、纵容宵小吗?这大懿朝岂是你一人说了算,你还想只手遮天不成?” 楼韧倏忽止步,害得慢他两步的萧缘书差点撞到他身上。 他冷眼扫了清源郡主,又转而看向宇文彻。 宇文彻被他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盯住,顿时感觉后背发汗,无来由的感到心虚。 他轻勾嘴角,道:“宇文家,不过是德沛公主的一条狗!也配来质问本王?你还是好生做你的小将军,莫要再惹怒本王!不然莫说是你的父亲,就是德沛公主来了,本王照样将你碎尸万段!” “肃王爷,你好生不讲理……”清源郡主正欲啼哭,却猛然听闻砰地一声,吓得娇躯一震,哭声立止。 她僵硬的扭头,骇然发现,楼韧一掌击去,竟然将她身旁的石桌击裂! 被他握着的萧缘书也不由颤抖,夫子今天的怒气冲天,她隐隐觉得这怒气是因她而起! ------------ 第一百零一章 花开花落终有时(九) 楼韧死死的握住萧缘书的手腕,捏得她腕上形成一片青紫。绷紧了脸,拽着她往外走。査君然见他满脸的杀气,很是担忧萧缘书,心一横,急忙挡在他的面前。 “让开!”楼韧语气不耐,斜睨査君然,眼光如箭,竟能刺破人心! 査君然咬紧牙丝毫不动,固执的看向他。 见状,萧缘书忙开口说道:“哥哥,你让开,夫子不会我伤的!” 査君然闻言眼底一痛,方才退至一边,让楼韧将她带走。査君然很想告诉她,他不怕楼韧,若是她不愿意,纵使拼了这条性命,他也不会让楼韧将她带走! 可是,她说,夫子不会伤她!她说,哥哥,让开! 她那般笃定的信任楼韧,她毫不犹豫的将他这个哥哥排除在外!他握了握拳,看了看眼底同样黯淡的萧策,忽就想仰天长笑。苍天如此戏弄人心,既是给了每个男子一颗会痛的心,为何不再赐予每个男子一个能安抚心痛的人? 茫茫宇内,缘何只有一个萧缘书?缘何这个萧缘书只能属于别人?而他,不止他,还有他、他,都只能眼巴巴望着,生生痛着! 楼韧疾步走,行如风。萧缘书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亦步亦趋跟在他身侧。他腿长脚快,她跟得十分吃力,被他拽着还踉跄了几下。最后索性撒开腿,小跑起来。 若是平时,她肯定会跺脚、噘嘴、缩脑袋!可今日的楼韧太过可怕,看着她的眼神中竟然没有平时的宠爱和怜惜。他刚才不顾一起的爆发脾气,怒言讽刺宇文彻,皆已表明他处于失控状态,什么事都有可能作出! 她一颗心忐忑不安,猜测着他生气的各种原因。怎么想,怎么害怕!能让一向冷静的肃王暴怒如斯,这原因恐怕…… 她不敢想下去,如果,真的被他知晓了她心底最不愿被他知道的隐痛,后果会是怎样? 楼韧拽着她进到自己的院子里,用力一推,将她紧紧按在墙上。 ‘嘶!’她感到背部被什么东西刺穿,尖锐而急促的疼痛传到她的全身,让她只想推开他,离开这冰冷的墙壁。 她开始推拒和挣扎,他却稳如泰山紧紧钳制住她,她根本就不能撼动他半分! 他自然发现了她面上的痛色,可是,他心底的痛比之更胜! 什么时候开始,人人口中深不可测的肃王只消一眼就能被她看出心事?什么时候开始,高高在上的神祗,为了她染尽尘埃?什么时候开始,冷静自持的奇才,会因为她的一举一动或悲或喜、不可自已? 大概,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此情因何起,从何生!当意识到时,她已如同蔓藤植根于他的心头,牵扯着他所有的喜怒哀乐,进而左右他的选择判断! 他只能细心呵护这根蔓藤,让它茁壮成长,让它更加占据他的四肢百骸。他那样的小心,那样的体贴!只因为,若是将藤拔出,他会痛不欲生! 他以为,他们如同藤缠树,早已连为一体,密不可分! 他以为,她的欢天喜地,他的情深笃定,会是白首不弃! 他更以为,她的率真可人,她的娇憨痴傻,值得他耐心等待! 所以,他迟迟不动手,只为了怜她,疼她,爱她! 却不知道,在他怜惜之时,已被别人拿走了他小心守护的东西! 这口气,叫他如何能咽得下,又怎能不计较? 他恨,恨自己竟然对她心软如斯! 每每两人相处,她的柔软身体总能让他心疼,身更疼! 他不愿意找别的女人发 泄,更不愿意让她小小年纪经受破 处之痛!便只能日复一日的忍耐,日复一日的守望! 忍耐着欲 火煎熬!守望着拥她入怀,缔结连理! 结果呢?结果是他骤然得知,他不愿意的事情,别人早已做尽! 随着两人的僵持,一缕青丝垂在他的额前,掠过他紧抿着的唇瓣,让他看上去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公兽。他的眼眸深邃而不可窥测,如浩瀚星际间的黑河,将她的魂魄紧紧吸住。 萧缘书忽然不动了,静静地看着他黑亮眼眸中自己的影子。从中,竟感受到了他频临破碎的心。她倏然懂了,怒气只是最表面的一层壳,里面包含着他的脆弱和悲伤! 恍惚间,萧缘书只觉得内心大恸!是她吗?是她将冷静自持的夫子逼到这般田地的吗?是她吗?是她让他伤心失望吗? 她背部的疼痛渐渐远离她的身体,她明媚大眼里盈出了澶动的水光,她嘴唇微颤,半响伸出双手环在他的腰上,轻轻靠近他的胸膛。 “夫子,你不要难受,我不想你难受!” 他听见她闷闷地在他怀里说,细弱的声音里带了糯糯的颤音,她要哭了! 他身体一僵,怒气还在,心底方才竖起的高墙却轰然坍塌!他不由长叹,到底还是狠不下心肠,割不断纠缠! 他怒发冲冠,只想把天地尽毁! 人道,帝王之怒浮尸遍野,肃王之怒又何尝不是? 嚣张跋扈的宇文彻,不过被他一凝,便再不敢多言! 唯有她,唯有她是不同的! 他发怒,他失态,最该恐惧的便是她! 可她呢?不知道担心自己,反倒抱住他,告诉他不要难受! 这样的缘书,他怎么舍得伤害!这样好的女子,他怎么舍得割弃! 他心念急转,终是缓缓将手从她的胳膊滑下,改而伸向她的后背,将她搂进怀里。 他的手刚碰到她的背,便发现她的背上濡 湿一片。他大骇,将手缩回一看,竟是鲜艳的血! 他慌忙将她扯转过去,方才看见墙上有块凸起的石头,棱角坚硬,竟是将她的背刺 穿了。 他慌慌张张将她抱进屋里,小心的解了她的衣袍,还好没有伤到脊椎骨!他为她细细的擦拭伤口,沉默的上了药,方才沉声责骂:“疼,为何不说?” 他的口气不善,隐约还有怒气。可萧缘书已经敏感的发现那个疼她爱她的夫子又回来,噘了噘嘴,很无辜的说:“怕夫子更生气……” “你……”她的话,他懂!她宁愿忍受伤痛,也不想他再伤身! 他说了一个字,半天,语气转为无奈,补充道:“……真是个傻瓜!” 萧缘书憨憨一笑,作势要扑在他怀里,却扯动了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 “慢点!”他扶了她一把,语气虽责备却更多的是心疼。 见他脸色已霁,萧缘书胆子便大了起来,黑溜溜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他,嗫嚅道:“夫子,你刚才是因为什么生气?” 楼韧微怔,神色复杂的看着她,眼神忽明忽暗,最后莞尔一笑,回答:“还不是你这个惹祸精又把宇文家的少爷和小姐给打了!不但打了,还闹得满书院皆知!让人火急火燎的跑到我这里来告状!” 萧缘书听了将信将疑,今天她确实又惹祸了,但是夫子怎么可能会为了这样的事情生气乃至于失态?隐约间,她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却是不敢问出口。 楼韧见她眼珠滴溜溜的转,知道她正举棋不定。罢了!既不愿见她伤怀,何必再提无谓之事! 他方才收到的纸条写得含糊,并未言明她和张逸飞是如何开始。可他一贯知她,懂她,不用问也知道大概的事情。她此番不愿说,他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他笑看着她,道:“好了,别再猜了,我要是你,我就会赶紧睡觉!” “为什么?”萧缘书不解,杏眼圆睁的问。 “因为为师今日很想……”说着,楼韧便俯首与她对望,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弄得她身体一酥,心也跟着痒。他却故意捉弄她似地,既不进也不退,眼神灼灼的盯着她,半天才补充道:“想要了你!” 萧缘书顿时僵住,屏住呼吸没有说话。 楼韧眼中黑色愈浓,浓得她不敢直视,莫名感到口干舌燥,下意思的咬了下唇。 见她这副无措模样,楼韧似是很幽怨,道:“你既是不愿意,那就算了吧……” 话毕,他作势要走。却被萧缘书扯住衣角,她急切的说:“我愿意的,我愿意的!” 楼韧呵呵低笑,道:“缘书,你为何学不会女子的矜持?哪有女子如你这般的?” 萧缘书大窘,浑身发烫,如熟透的柿子般通红。 楼韧抚了抚她的头,道:“好了,不逗你了!你背上有伤,我纵使要做什么也不是时候,你今日也累了,休息吧!” 萧缘书闻言,忙翻趴在床上,半搂着楼韧闭目睡去。 待她睡熟了,楼韧方才走到外间,阴沉着声音对翘哥说道:“今日之事,本王不想再让第三人知道!还有送纸条之人定要快些找到!” 翘哥忙正色应声。复又问道:“爷,那张逸飞该如何处置?” 楼韧咬了咬牙关,道:“竖子安敢欺本王至此?定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 第一百零二章 花开花落终有时(十) 转眼间到了二月初二。这个日子,旧时人们称为土地诞辰,民间多食油煎年糕,名唤‘撑腰糕’喻意农事开始,身强体壮。 风俗流传百年,到了大懿朝洪武年间演变成为春龙节,民谚称其为‘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北方多食面食,南方皆是炒豆和玉米。 下午时,楼韧讲了半个时辰的谋略,便对大家道:“今日家家庆祝,乃是春节最后一天,为师放尔等半日之假,各自出去玩吧!” 闻言,众人表情未变,唯有萧缘书一声大喜,呵呵转头对身旁的査君然道:“哥哥,我们下山去玩吧!听说山下今天很热闹!” 査君然微笑颔首,抬头刚好见到对面的张逸飞脸色复杂的看着他与萧缘书。这些日子,他总觉得张逸飞和萧缘书之间有了别扭,刚好趁此机会可以缓解,便说道:“二弟,一起去吧!” 张逸飞并不回答,转而看向萧缘书,好似询问她的意思。 萧缘书微微笑,毫无城府。她本就是率真之人,事情说开了,便没有那么多的扭捏,朗声说:“是呀,二哥一起去吧!” 见她心无芥蒂,张逸飞心情越加复杂,却到底还是欢喜能和她一起过节,当即便点头答应下来。 萧缘书见众人都要出去,四处寻找楼韧,刚好看到他往外面走去,忙追了上去道:“夫子,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楼韧莞尔一笑,说:“不了,我若是去了,只怕大家这个节日都过得不舒坦!你与大家去吧,不要玩得忘了形,早些回来!” 萧缘书微微失落,随着査君然和张逸飞下了山。萧策本是要跟随一起,却半路被清源郡主缠住,脱身不得。 洪武书院山下便是洪武镇,镇上居民不多,平日里街道冷清。自百年前高宗帝率百官于二月初二在此农耕,祭龙神,并在镇中修了玉龙庙后,天下之人皆称龙神上天之前便是被太白金星压于此地。因而,每年的今日,镇上都会有许多外来人,或是游玩,或是祈福。 萧缘书三人到了镇上,已经快到晚饭时分。街道上处处都在叫卖面食,摊位密密麻麻,宛如蚂蚁搬家。 饶是如此,他们还是找了许久才寻到一个位子。 小贩笑嘻嘻的迎上来问道:“几位公子吃些什么?我们这里有龙耳、龙鳞、龙子还有龙须。” 这些东西具是萧缘书没有听说过的,疑惑问道:“哥哥,他说的是什么?我怎么从未吃过?” 査君然笑着解释:“但凡每年的这天,为了祈求龙神保佑人间风调雨顺,饺子便称为龙耳,春饼便是龙鳞,面条便是龙须,至于龙子嘛,便是天天都在吃的米饭!” 萧缘书双眼大大的睁着,朗面带崇拜的说:“哥哥好厉害,懂得这么多!” 査君然看着她明媚眼眸,怜惜之意顿生,他要怎么说,懂得这些并不是他厉害。只要不是傻子,长到这个年龄,对这些家喻户晓的风俗怎会不知? 现在即便看着她日日开心,但只要想到她曾经的落魄日子,他便觉得酸楚,甚至于责怪自己怎么不早些遇到她,早些对她好! 萧缘书是第一次过二月二,万事都觉得新鲜,根本无暇关注身边二人的心思,兴奋的和小贩说话,将所有的东西都点了一遍。 此时尚是冬天,日短昼长,三人吃晚饭天色已经暗沉,街道上却是人潮涌动、接踵摩肩,十分热闹。 道路拥挤,三人无法并行,査君然紧紧护着萧缘书,而张逸飞沉默的跟在两人身后。 倏忽间,听到一阵兵器打斗之声,闻得有人大喊:“抓逃犯,快抓住这个大魔头!” 萧缘书等人来不及反应,便见一人慌忙向着他们冲来,人群立时大乱。査君然一直握住她的手,身后的张逸飞却是被人流隔开不见踪影。 接着,便见追逐的几个官兵开始放箭。箭矢如雨落,齐齐向着一个方向而去。 萧缘书和査君然看了看箭雨的去处,皆是脸色一白,张逸飞好像就在那里。 二人当即逆流而上,待他们挤到那里,逃犯和那些所谓的官兵皆已不见。那些射箭之人箭术十分厉害,如此密集的人群竟未见伤及百姓一人。 他们很快便找到了张逸飞,他正用左手捂在右臂处。 査君然忙道:“二弟,你受伤了?” 他微微一笑,道:“不要紧,不过是被羽箭擦到手臂蹭破了皮,连血都未留许多。” 萧缘书不信,将他遮在伤口上的手拿下,一看,确实如他所说,伤口并不深,不过就是擦掉一层皮,未见有血流出。 三人放心,一路闲游,约过了一刻钟,张逸飞忽感身体发烫,头晕目眩。 査君然和萧缘书大惊,慌忙扶了他找个偏僻的小巷子坐下。 査君然眼见张逸飞此刻症状十分熟悉,忙把了把他的脉相,面色十分沉重,道:“二弟,这是中了毒!” 萧缘书大惊,査君然虽不擅医术,但他既然这样说,便是认得此毒,忙问道:“哥哥,二哥这是中了什么毒?” “无忧!” “什么是无忧?” “相传,高宗帝建国之时,前朝贵族并不服气,每每罢朝或是纠结闹事。高宗帝一向以贤治天下,自然无法杀一儆百。只得命人秘制此毒。毒入肌肤后,不会立即发作,中毒之人会如同大病般,体烫、眩晕,直到心力衰歇而死。多数大夫皆诊不出中毒者的死因,只当是通常病死。此毒当时毒杀前朝贵族无数,即为高宗帝的帝业扫清障碍,又保住了他的贤名,他便有感而称此毒为无忧!” 萧缘书听了这话,心思几转,最后颤抖着唇问:“哥哥,既然这毒大夫诊不出来,你为何能诊出?” 査君然长叹一声,无奈道:“我的父亲早年拜师,他的师傅便有此毒,我幼时曾听他提及过!” 闻言,萧缘书只觉天旋地转,査君然父亲的师傅!天下皆知,査君然的父亲与楼韧,有师门之谊!这毒,夫子也有…… 无数个念头窜入她的脑海里,她顾不得那许多,当下没有救治张逸飞更重要的事,忙问道:“哥哥,此毒可有解?” 査君然颔首,道:“有的!父亲师门中人皆有解药,但是现下我的父亲在阴山守关,离此地十万八千里,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萧缘书惨然一笑,复又挺直胸脯道:“我有办法,还望哥哥配合!” ------------ 第一百零三章 花开花落终有时(十一) 几个弓箭手放箭之后便趁乱躲进人群,并未离开,而是远远地看着张逸飞。他们本就是死士,必须确定任务完成了方能回去复命。方才动手之时天色暗沉,他们又不能伤到无辜,人潮涌动,所以并不十分肯定张逸飞已被射伤。 约摸着有两刻钟的时间,他们才慢慢靠近萧缘书三人所在的巷子。 行至转角处,便见张逸飞背对他们覆手而立,仰天望月,姿态怡然自得,并未有半点中毒的迹象。 几人对望一眼,难道刚才的箭真未伤到他?不然已过了时辰,他怎么还能站得起来?再观他衣袍,不过是手臂处有些破损却并未见血迹,可能箭只是擦到了他的衣服,未伤他分毫! 几个死士慢慢退出小巷,决定故技重施。 安静的巷子忽然响起了阵阵纷乱的脚步声,还有人的喊杀声。声响刚至,便见一人在前面跑,几人在后面追捕。 逃命之人纵身狂奔,超过‘张逸飞’远去,后面追捕之人立即张弓射箭。 羽箭如飞,向着‘张逸飞’的后背而去。 倏忽间,只见一袭灰衣身轻如燕,跃到‘张逸飞’身后,堪堪将羽箭用身体挡住。箭直取她的肩胛,破体而入! 眼见着被箭射中之人乃是萧缘书,死士大骇,主子吩咐不得伤及无辜,尤其不能累及萧缘书。如今任务无法完成,还伤及了她,这该如何是好? 领头人心思几转,此番保住她的性命最为关键。 主意打定,他朗声说道:“这位小兄弟,实在对不起,我等奉命抓捕逃犯,却误伤了你!请你在此等候,我这就为你将伤药取来!” 话毕,几人飞奔而去。 见他们走了,身穿张逸飞衣裳的査君然方才转过身,慌忙扶住萧缘书,神色复杂的问:“缘书,夫子到底为何要治二弟于死地?” 萧缘书身上的毒虽尚未发作,箭伤却也是疼痛难当,她勉强扯了扯嘴角,眼有难色、轻轻摇头。 见她不愿多说,査君然便也闭了嘴。 那端楼韧正在案前批阅批文,见翘哥冒失闯入,正要出声斥责,却听他说道:“爷,不好了,死士将萧县主误伤了!” 楼韧手里的笔一抖,墨迹落于批文之上,顿时滩成一团。 “你说什么?”楼韧声音颤抖,高而利。 “刚才死士前来禀报,他们射杀张逸飞,不料萧县主突然闪出以身挡箭!” “缘书,她在哪里,现下如何?” “爷不必着急,死士言及箭并未伤及要害,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楼韧大喝,他心急如焚,哪有耐性听翘哥吞吞吐吐。 “只是箭尖抹有无忧!” 闻言,楼韧一脚将面前的脚踏踢翻,喝道:“还不快将解药送去!” 翘哥领了命,慌慌张张的拿了解药,送给在外等候的死士。 楼韧久久未回神,盯着橘红的宫灯发怔,许久,才喃喃自语:“缘书,你是故意的,还是巧合?” 萧缘书身上毒药已经开始发作,只觉浑身无力、天旋地转,思绪却是非常清明。她细细想了一下方才的部署,张逸飞已被他们藏于角落的席棚下,査君然和他身形相似,换了衣服从背影并不容易识别。弓箭手对他二人并不熟悉,更加难以区分。 査君然假装张逸飞出现在那些弓箭手面前,而她忽然以身挡箭,逼得楼韧拿出解药。此毒不能耽误,乍闻她中毒,楼韧只会一心救她,不及细想。给的药也该是一整瓶,不会只有一颗。 虽是兵行险招,但却最是有效!她思虑之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恍恍惚惚听到有人对査君然说:“小兄弟,这是我们特制的疗伤奇药,请现在喂你的同伴服下!” 査君然好像接过了药,将她的嘴扳开,塞了一颗药丸到她嘴里。 复又听见,有人问:“小兄弟,你的另一个同伴呢?你们不是一行三人吗?” “他去找大夫去了,想来就要回来了。” 几人又随便聊了几句,萧缘书便听到离去的脚步声。待她神智清明许多,方才勉强睁眼问道:“哥哥,解药够吗?” 査君然颔首,道:“够的!我已经喂二弟服下。缘书,你这招棋也太过冒险,要是不小心被箭伤及要害怎么办?” “呵呵,我现下不是没事吗?” “你呀!”査君然想了想,又颇为忧虑的说:“夫子想来是关心则乱,未及思考便命人将解药送来了。等他冷静下来,你的这点小伎俩怕是瞒不过他!” 闻言,萧缘书神色黯淡,低头不语。 死士送了药,便到楼韧院中请罪,楼韧命其将经过详细叙述一遍。 听完死士的话,楼韧暴怒,道:“真是愚蠢之极!本王好好的计划被尔等坏掉!本王命尔等在箭尖下毒射杀他,尔等竟然自作主张选用无忧,尔等难道不知无忧是楼氏传承的吗?难道不知道査君然的父亲早年曾拜入本王父亲门下吗?有他跟着,怎能不识破这无忧?古来,官兵为制敌,在武器上涂剧毒是常事。就是让人明白知道张逸飞是死于毒药,又能如何?不过就是官兵抓贼误伤而已!你们竟敢擅自做主选用无忧!” 几个死士不敢说话,此番确为他们的过错,原本是为了不引人怀疑才擅自用了无忧,哪知竟是弄巧成拙! 楼韧此番怒气连连,吩咐众人下去各领二百鞭还不觉得解气! 待他情绪平复,翘哥方才开口道:“爷,如此看来,萧县主当是知道此事是爷下的命令!” “哼!”楼韧冷哼一声,复又狠狠说道:“她居然敢出此险招,拿自己的性命迫本王交出解药!可恶至极!” 翘哥看了看楼韧,俯首小心道:“爷,小的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说!” “小的以为,爷最欣赏萧县主的地方在于她重情重义,敢于担当!” 楼韧斜睨翘哥一眼,不置可否的冷哼:“哼,你倒是看得明白!” “小的窃以为,爷既然看重萧县主的品行,就当知道,以她的心地和为人,断然不会看着张逸飞死而不搭救……” “你到底要说什么?” “小的以为,爷既然舍不得伤了萧县主,何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 “你是让本王放了张狗?” “小的不敢,小的愚见,若是今日之事再次发生,到头来伤心的不是爷自己吗?或者张逸飞真的被爷杀了,萧县主当如何看待爷,爷又该如何自处?最后结果,不过是破敌一千,自损八百,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所以,本王打算让他死于意外!不让他的死与本王扯上半点关系,也不能想让缘书看出一丁点破绽!”说完,他又叹息道:“可惜了,今日本来是绝佳的机会……缘书想来已是明白本王知晓张狗所做之事,以后张狗有事,她第一个怀疑的便是本王!” 说到这里,楼韧微微停顿,倏忽声音冰冷的说:“本王本来不欲她伤心,这才会暗暗动手!可她,哼!本王一心体谅她,她却是以死想迫,这口气本王岂能咽下?” 翘哥扼腕,劝了半点都是白搭!不但没让爷打消念头,反促得他愈加想动手!蕴量了一下,翘哥还是抖着胆子说:“爷,张逸飞毕竟是张大学士的孙子,如此做,于您的名声怕是……” “那又如何?那老匹夫还会怀疑本王不成?纵使知道本王杀他狗孙,他又能奈本王如何?本王既能杀张狗,也不怕再多杀几个!” 翘哥悄悄看了看楼韧抓住的靠椅扶手,红藤木上已经有清晰的手印,想来他的爷是气急了,才会如此发 泄! 他想了想,还是抖着胆子再劝道:“可是,爷,您就是不怕张学士。那萧县主那里呢?她若是执意阻止,您……” 楼韧重重拍了藤椅一掌,咬牙切齿道:“这次,本王再不会对她纵容!” “爷,萧县主……” “翘哥,你的话是不是太多了,还是嫌在本王这里呆腻了,想换个地方?” 翘哥当即死死合上嘴巴,不敢再说话。 ------------ 第一百零四章 花开花落终有时(十二) 萧缘书自镇上回到书院,楼韧命翘哥将她唤到他的内院之中。萧缘书见了他,剪水明眸中光影澶动,欲言又止。 楼韧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褪去她的外袍,查看她的伤势。此时,她身体里的箭头已经拔出且包扎完好,想来是査君然带着她到镇上找了大夫。 他脸上没有表情,却让她觉得比怒气滔天还要无法忍耐,彷佛炎炎烈日阵雨来临之前,闷得胸口喘不上气! 见她睁着杏仁大眼小心观察他,楼韧眼光如利剑,倏忽一扫,然后用手使劲按在她的伤处。 “啊!”她疼得抽气大叫。 楼韧冷笑,沉声问:“怎么?疼?” 萧缘书老实颔首,眼泪汪汪的看着他。 “我还以为缘书是精钢铁臂不怕疼痛,所以才敢以身试箭!” 听他冷嘲热讽,她也不还嘴,眼色复杂的看着他,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询问。 她是他一手调 教,怎会不知道她的心思,与其让她憋着难受,不如挑明了讲开。 思及此,他幽幽说道:“想说什么就说吧,憋了这许久,若是不让你说,怕是今晚睡不好了!” 闻言,她小声嗫嚅:“夫子,今天伤二哥的……是夫子指使的吧!” 楼韧挑眉,不置可否,反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萧缘书怔住,如何!她能如何? 半响她才说道:“夫子,涓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昔日韩信受漂洗妇舍饭之恩,时时铭记于心,终不敢忘!不过是果腹之食,尚且能令韩信如此!而今,二哥为了缘书,连命都可以舍去,这份恩情比之漂洗妇于韩信有过之而无不及,夫子叫缘书该如何?” 楼韧眼瞳紧缩,黑眸中幽暗不明,半响才冷声问道:“缘书之意,可是为了张逸飞不惜与我为敌?” 闻他此问,萧缘书震惊不已,脸色煞白,嘴唇颤抖,久久不语。 “缘书回答我,可是为了报答张逸飞的恩情,便可置我于不顾?”楼韧语气咄咄逼人,眼如鹰隼锐利无比。 “我……”萧缘书不敢看他的双眼,支支吾吾半天说不上话。 “怎样?” “我……” “怎么说不出来了?还是无法做决断?” 萧缘书本是慌乱无比,被楼韧这般逼问,竟然一下镇定无比,坚定的说道:“二哥于我有恩,在我未死之前,绝不能眼睁睁见他受伤害而置之不理!” 楼韧双拳紧握,指甲刺到手心里,沉声反问:“是吗?这就是缘书的真心话?为了张逸飞不惜与我为敌?” “夫子,我不想与你为敌,我只是不能弃二哥于不顾!他舍命救我,我却反害他性命,岂不是以怨报德,如此行径,只会为世人所不齿!” 楼韧哈哈笑,笑声中未带半点温度,好似隆冬季节呼啸北风,令人不寒而栗! 笑了好一会,他才说:“缘书呀缘书,你真是为了报恩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可以舍弃对吗?” 言及此,楼韧凝视她双眼接着道:“我倒是有一问,若是张逸飞让你报恩的方式是以身相许呢?” 萧缘书双眼圆睁,心中如惊涛怒海翻涌不止。 “若是张逸飞让你以身相许,你待如何?”楼韧厉声再问。 萧缘书双唇失了血色,嗫嚅道:“夫子果然知道了……” “哼!”楼韧冷哼,答曰:“我本是念及你幼失怙恃,无人教导,于男女情 爱之事懵懂无知,不予追究此事!你却不识我良苦用心,一心与我为敌,你欲将我置于何地?又欲盼我何为?” 萧缘书身体绷直,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口中已有浓浓的血腥味,她却丝毫不自知,怔怔的看向楼韧。 楼韧见她楚楚可怜之像,心生体恤之情。复又想到张逸飞对她所为之事,还有她的一径包庇,顿感绝不可在此事上有所姑息,否则会是日后大患! 他心肠立即硬 了起来,质问:“你此番可以为了救他舍弃性命,是不是今后,也可以为了他与我为敌?” 萧缘书双眼含泪,急忙摇头,喃喃自语:“不是的,不是的……” “不是?可我今日观你言行,便是此意!” 萧缘书猛然回视他,坚定地说:“不是!” 见她此举,楼韧露出讶然的表情,道:“那是何意?” “夫子弄错了,我并非为了报恩什么都可以答应!” “哦?”楼韧轻勾嘴角,不知是不信,还是不屑,幽幽道:“连命都可以舍了,还有什么不可以答应的?” “不是!”萧缘书忽而发怒,气鼓鼓的看向楼韧,咬牙道:“二哥于我有恩,我理当顶力报答他。但绝不会如夫子所说般,愿意以身相许!缘书自入夫子门下,便谨记夫子教诲!夫子言及,做人当无愧于心,缘书时时提醒自己莫要忘记!二哥救了我,纵使他有错,却是恩大于过,我必须铭记,否则会日日心悸,夜夜难安!我愿意舍身救二哥,不过是但求无愧于心!” 说到这里,她双手抓住楼韧的衣袖,补充道:“为仁义之士,缘书可以舍命而死!可若是以心而论,缘书只愿为夫子而活!” 楼韧本是下定决心不为所动,前一刻,他也以为自己心如铁城,坚不可摧,心意绝不会再为萧缘书所更改。可听她此言,他忽就硬不下心肠再逼迫于她! 她说,她可以为仁义而死,却只会为他而活! 她一向守诺,不擅谎言。这般说词,定是情之所至,心之所动! 他所求,不过就是芊芊素手,相执百年而已!她只为他而活,此话重千斤,亦无价! 他眼眶一热,竟想痛哭一场! 这个缘书,看似呆傻,每每到了关键时刻,总能一句话撼动他所有的心思! 他长叹,这辈子,怕是真的走不出她的掌心!被她所左右,他心中没有半点不愿,只觉欢天喜地,甘之如饴! 他莞尔笑,握住她的双手,道:“缘书,此话当真?” 萧缘书重重颔首,朗声答:“当真!” 他笑得越加灿烂,声音欢快,道:“缘书已然一心交托于我,我又怎能不近人情?” 提及此,他微顿,转而狠声说:“但张逸飞所为,实乃罪不可恕!看在缘书面上,不如给他三次折难,也给缘书三次机会。” 闻言,萧缘书双眉紧蹙,道:“夫子何意?” “一月之内,我会命人杀他三次,若他躲过,我便从此不提。若是躲不过,缘书日后也不可再怪我!至于缘书,我也给你三次机会!他虽救了你,然则你不能一辈子为恩义而活!他若活下来,我给你三次机会,报答他后,你便不可再牵挂他的恩情!” 萧缘书低头沉思,楼韧一向高高在上,此番让步已属难得,她若再要求放过张逸飞只怕会适得其反。 她微微颔首,复又说:“三次折难需算上今天的!” 楼韧笑,道:“好,今日就算他过了一关!”说完,他反问道:“那缘书呢?缘书今日救他一次,可是算还了一恩?” 萧缘书摇头,振振有词,回答:“不行,今日的祸事是因我而起,怎能算是报恩?” 楼韧一凝,盯着她看,久久不语。 萧缘书心中忐忑,忙扯了他的双手摇晃,道:“夫子……” 她的声音一贯有江南水乡女子的宛转莺音,此番有了撒娇的绵长,更是听得他心酥。他万般无奈,眼睛一闭,叹道:“好吧!依你所言!” ------------ 第一百零五章 花开花落终有时(十三) 査君然小心的守着张逸飞,他因为中毒时间较长,很久才恢复意识。 见他醒了,査君然问道:“二弟,可感觉有什么不适吗?” 张逸飞摇了摇头,脸上已是恢复了血色,唇间也未见乌紫,想来无大碍。他未答査君然,反问道:“缘书呢?” “被翘哥叫去见夫子了。” 闻言,他微微失落,眼光黯淡,眼帘低垂,轻抿双唇。半响,复又抬头看向窗外,轻勾嘴角,嘲讽一笑。 这笑容在査君然看来尤为刺眼,只当他瞧不起萧缘书和楼韧相恋之事,沉声说道:“二弟,夫子和缘书虽同为男子,但是缘书的为人你我皆清楚,她万万不是众人口中攀附权贵之人。她与夫子,不过是发乎于情,二弟身为她的二哥应当理解她才是!万不可因此看轻了她,她一向重情重义,若是你都如此曲解于她,她岂不是太过委屈?” 张逸飞心中越发觉得好笑,这个査君然自以为是的教训他,却连萧缘书的是男是女都无法搞清楚。呵呵,真是可笑之极! 见他笑得越发肆无忌惮,査君然有些恼怒,道:“你身为缘书的二哥,却不知体谅她的难处,反和别人一般嘲笑她!你的行径只让我觉得你不配做缘书的二哥,不配她以真心相待,不配……” 不等査君然教训完,张逸飞已然幽幽打断道:“我从未想过要当她二哥!” “你……”査君然星目圆睁,惊诧的看着他,彷佛从不认识他一般。半响,方冷声叹曰:“既是如此,只当我和缘书识人不清……” “是吗?大哥真是如此想?我以为我只是实话实说,我更以为大哥和我是一个心思!” “你,你什么意思?”査君然声音颤抖,有着被人说穿心事的惶恐。 “什么意思?呵呵,大哥何必自欺欺人?”他说着,一双眼睛死死盯住査君然,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字字如箭的说:“大哥也和我一般,并不想做缘书的哥哥,只是想做她的男人!” 此话犹如当头棒喝,击得査君然天旋地转,他脸色先是煞白复转为青紫,无力的反驳:“你,你……一派胡言!” “哈哈哈!”见他否认,张逸飞仰头大笑,道:“大哥,我是不是一派胡言,大哥自己应该比我更清楚!” 査君然握紧了双拳,浑身绷直,半响不语。 “大哥,竟然我们有相同的心思,又是自己家的兄弟,何不如同心协力,让缘书归我们所有,也好过……” “闭嘴!”査君然倏忽暴怒,腮帮紧绷,双眼圆睁,道:“你身为缘书的哥哥,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怎么了?为何就不能说?难道大哥就从来没有这样的念头?”张逸飞的语气忽而转柔,继续道:“就只许夫子州官放火,难道就不许我们动些心思吗?” 闻言,千百个念头在査君然脑海里窜,窜得他六神无主,无可否认张逸飞的话触动了他的心弦。心底有个声音不断地引 诱他,答应吧,答应吧,答应张逸飞吧! 见他沉默,张逸飞再接再励的说:“大哥你想想,与其默默守着缘书,让她被别人占去,不如我们联合起来。虽做不成她的一心人,可好歹能得到她,不是吗?再则,我们本就是兄弟,这百年来,兄弟共享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査君然脑袋纷乱,还来不及想清楚,便听到自己带着兴奋和颤栗的声音问道:“若是,若不是缘书不愿意呢?” 话一出口,査君然大吃一惊,原来真就如张逸飞所说,他也心有不甘!他也配不上缘书唤他一声哥哥! 听他之言,张逸飞笑,笑得嘲弄,笑得霸道,笑得笃定,道:“缘书最是心软,只要我们不松手,她也无法。最终,我们一定能得到我们想要的。况且,她于情事懵懂,又看重恩义。我们二人,一个于她是舍命相救的恩人,一个是兄弟情深的哥哥,只要我们稍加诱导,她还不就范吗?” 査君然本是动了心思,几乎就要点头答应,忽听张逸飞后面的话语,他如醍醐灌顶。只要稍加诱导,她还不就范吗? 她还不就范吗?她还不就范吗? 她就范了吗?她就范了吗? 査君然从头冰冷到了脚,如未着一缕却被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丝毫感觉不到暖意!他忽就明白了萧缘书为何从京城回来看到张逸飞会躲闪,也明白了楼韧为何那日在北甲院失态如斯,他更加明白了楼韧派出死士杀张逸飞的原因…… 他先是哀戚,后又愤怒,心底滔天怒气直冲云霄!圆睁双眼,跨步上前,死死抓住张逸飞的领口,喝道:“张逸飞,你对缘书做了什么?” 张逸飞乍见他此举大吃了一惊,转瞬平静下来,并不否认,坦然反问道:“大哥以为我对缘书做了什么?” “你,你这个畜 生!”査君然重重一拳打在张逸飞的脸上,打得他嘴角破裂,流出了血。 打完这一拳,査君然又怒道:“今日我便杀了你,为缘书讨回这个公道!” 张逸飞用手抹了抹嘴角,问:“什么公道?大哥是恼我玷污了缘书,还是恼我先你一步得到了她?” “你闭嘴!”査君然暴喝,掷地有声的说:“张逸飞你听着,我是爱慕缘书,可我绝不会如你这般卑鄙!你未见缘书前些日子见你胆战心惊?你未见缘书当着众人面和往常一样哈哈大笑,背地下却落落寡欢?你未见,她满心满眼皆只有夫子?” 说到这里,査君然直视张逸飞双眼道:“你口口声声说你和我对缘书存了一样的心思,这样的说法不过是玷污了我对缘书的情意!我是对她存着心思,可我绝不会强迫她,我也绝不会让别人强迫于她!” “不强迫于她?大哥当真能做到吗?”张逸飞问完,幽幽叹道:“以前我也以为我能做到,可是后来才知道,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盛!最难忍受的不是生,不是死,是求不得!求之不得,痛熬于心!我也愿见缘书无病无灾、快快乐乐,可是如果这样的快乐是必须失去她,那我又当如何?我又当如何?我欲求之而不得,当如何?大哥,你告诉我,求之不得当如何?” 査君然被他哀戚所感,只觉眼眸酸涩,喉头凝噎,半句话也答不上。 “怎么?大哥也答不上来了吗?其实,缘书再是喜欢夫子,只要她能留在我们身边,终有一日会属意我们!到那时,便是皆大欢喜!大哥为何不愿?” 萧缘书的憨憨笑靥在此刻闯入査君然的脑海里,令他猛然醒悟,那些最自私的想法眨眼不见! 他挺直了腰板,道:“不,我绝不会答应你!缘书性子执拗,于情意之事看得比命还重。你看她平时明明就是胆小、怕疼之人,可若是为了情意却毫无顾忌,舍命相报也无不可!这样的缘书,以诚心待我们,我们却要为了一己私欲谋划于她!你于心何忍?” 张逸飞抿紧双唇,不再作答, 査君然继续道:“你听着,你敢如此做,我本应当杀了你。今日缘书却为了救你连性命都不顾,我不能忤了她的心意。但是,你以后若是再敢犯,我定当不饶!” 说着,他拔出头上束发用的簪子,道:“我査君然今日在此发誓,绝不会迫缘书半分。也绝不让别人迫她半分,如违此誓,便如此簪!” 话毕,他将簪子狠狠摔于地上,簪子应声而断,他头也不回的走出张逸飞房间。 ------------ 第一百零六章 花开花落终有时(十四) 虽然和楼韧达成了协议,萧缘书心里却没有底,她很清楚这次能侥幸救得张逸飞不过是仗着楼韧对她的关心。若楼韧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鲲,她则只是嬉戏于水间的龙虾,虽占了个龙字、背了个壳,却到底是个虾,怎堪与楼韧匹敌? 她思来想去,唯有让张逸飞躲藏一月。既然楼韧言明一月为期,他又是一诺千金之人,只要能让张逸飞一月之内平安,那以后便不会再有事情。 她主意打定就往张逸飞的住处走去,刚到门口就遇到怒气冲冲往外走的査君然。 “哥……”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査君然一把拥入怀中。 査君然双手将她紧紧环住,什么话也不说,浑身竟是在颤抖,像是无助的小兽被兽钳夹住,悲伤和绝望让人感到哀戚。 萧缘书回搂住他,小声问道:“哥哥,你怎么了?” 他不回答,只是不断低喃:“缘书,缘书……” 他的脸埋在她的颈间,她光 裸的肌肤沾上了他的泪水,她一时大骇。她的哥哥在她心中硬 朗无比,不像她这般怕疼怕苦,是什么事情竟然让坚强如斯的他垂泪? “哥哥,发生什么事了?”她问得小心,生怕惊了他。 “缘书,对不起!我不配做你的哥哥,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竟不知道!是我无能,没能保护好你,对不起!” 他一遍一遍的道歉,恨不得能将时光扭转,回到最快乐之时,好好守护住他最在乎的东西。 萧缘书身体一滞,不确定的开口道:“哥哥,你……在说什么?” “缘书,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张逸飞这个畜生……是哥哥不好,哥哥没有好好照顾你!是哥哥的错,你打哥哥吧!哥哥该死……” 萧缘书身体僵硬,由着査君然将她抱在怀里。她有些茫然,不知道是该出声安慰他,还是应该抱住他哭作一团。其实,她也难过的,但是她一直是试着去笑,去面对。 她本以为只要夫子不弃她,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于别人、于自己都没有太大的影响。可她的哥哥得知此事后如此的伤心和自责!人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却是哭了,哭得像个孩子,哭得令人心酸! 她的哥哥,一向笑着对她说,将来要和父辈一般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她的哥哥,从来都是轻描淡写的道,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 她的哥哥,曾许下豪言壮语,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这样一个铮铮男儿,不畏强敌,不惧生死!可却在知道了她的遭遇后无语凝噎,泪千行! 直到此时,她方知道,世俗之人必被世俗所扰! 无论她有多豁达,多么不想在意这段过往,在世人看来终究是不一样的!即便知她、懂她的哥哥,也不可能全然做到若无其事!他,会为她痛,为她内疚,为她悔恨! 熟不知,这样的疼痛,这样的愧疚,这样的忏悔,令她手足无措!她倏忽间如同三岁稚儿见到了煮螃蟹,竟不知是该开口还是该逃跑! 她想开口说话,却无话可说!说什么?说没关系吗?其实不是的,她渐渐懂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这件事,怎么会是没关系的呢? 她也想挣开他逃跑,可是,又能逃到哪里去? 她忽就想到了夫子,想到她和他相携一生的约定。连査君然都对此事耿耿于怀,何况即为她丈夫的夫子呢? 此刻之前,她尚有些恼怒夫子的霸道,怨他对张逸飞步步紧逼。此时此刻,她开始反省自己!査君然身为哥哥尚且痛哭流涕,况乎夫子? 査君然的泪一直在流,没有发出半点抽噎的声响,泉涌般的泪水将萧缘书的衣襟打湿,也湿 透了她的心。 她不说话,只是由着他发 泄。 两人竟这样抱着站在北风呼啸的冬夜里整整大半个晚上,打更的声音响了许多次,他们才微微回神。 査君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同时意识到他的举动会令萧缘书更加的难受。他的脸上早已没有泪水,风吹过,皮肤好似裂开了般刺痛。 他微微松开萧缘书,有些涩然的说:“缘书,哥哥……” 萧缘书忙拉住他,朗声道:“哥哥,不怪你的,你一直对我很好!从来就没有人像哥哥这样对我好,这件事,这件事不是哥哥的错……也不是缘书的错……哥哥,不要再想了好不好?我们都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査君然看向她,在漆黑的夜里,她的眼眸显得尤其黑亮,亮得他能清晰分辨出她的脆弱和祈求。他心口一恸,缓缓颔首。 见他答应,萧缘书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其实很怕哥哥瞧不起她的,听说,男人,尤其是世家子弟对失 贞的女子多半是鄙夷的!还好,还好夫子没有鄙夷她,她的哥哥也没有!这两个对她现在而言最重要的人没有因此而改变,她心生庆幸,又复感恩、欢喜! 査君然握了握她冰凉的手,道:“我们回去吧!” 萧缘书正要答应,倏忽想到来此的目的,忙道:“哥哥,我们现在得先想办法把二哥藏起来!” 査君然闻言蹙眉,问:“何意?” 萧缘书将和楼韧的约定说了一遍,补充道:“我想来想去,夫子足智多谋,唯有将二哥藏起来,等满了一个月的期限,夫子也无可奈何。那时,二哥也就安全了!” 査君然沉默半响,终究忍不住问道:“缘书,你,难道一点也不记恨……” 他的话没有问完,但两人都明白意思。 萧缘书低着头,许久才小声回答:“原本,是有些恨的!尤其是我…...当时,我宁愿二哥没有在德沛公主那里救下我……可是,后来我想通了!无论二哥做了什么,他到底是我的二哥,是为了我连命都可以舍掉的二哥。这样一想,我更多的便是对他的感激了!” 査君然闻她说得如此坦荡,心中倒也豁然开朗!是他糊涂,虽然被结拜兄弟诱 奸之事于男子而言是奇耻大辱。但缘书本就是大义之人,心胸宽阔,有海纳百川之量,岂会对懵懂无知之时的一点点遭遇耿耿于怀? 想通了,心思也清明许多,査君然不再纠缠已经发生的事,当即说道:“将二弟藏起来确实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可是,二弟未必愿意!还有,就算二弟肯,那我们又能将他藏到哪里才不被夫子发现呢?” 査君然的问题,其实也是缘书一直不确定的东西,张逸飞答应与否暂且不提,单就楼韧这一关要如何过?他的耳目众多,她们却只有三人,要如何才能做到瞒天过海? ------------ 第一百零七章 花开花落终有时(十五) 酱紫色的四方围廓,廓门外一步处站着的是许久不曾动弹的萧缘书和査君然。门里面,三步之隔有几颗高大的四季松,饶是寒冬也葱葱郁郁!夜黑风高,松影宛如鬼魅,随着寒风在肃杀的晚上张牙舞爪。 墨一般的树枝和夜色相得益彰,在黑暗中将许多东西掩去,诸如此时与树影融为一体的男子,一身青衫竟让人无法分辨其身形相貌。 此人,便是张逸飞! 査君然怒断发簪奔出他的居室,他心有戚戚然,想到两人间毕竟有手足之义,忙拾了簪子欲找査君然赔罪。却不想,未出院门便见到了査君然和萧缘书抱作一团。 他们从镇上回到书院时本就到了熄灯时分,和他同院的学子早已休息。若不是仗着他一人独居一室,怕是不能如此自在!见着二人相拥,他也不知道是出于偷窥还是别的什么想法,竟没有上前说话,而是下意识的隐于青松之后。 萧缘书的话他悉数听去,她说她原本是有些恨他的。但是她想通了,对他更多的是感激,他还是她的二哥! 张逸飞无声的笑,笑得嘲讽。其实他也看不起自己这样的行径,每每也会在冷静之时鄙视自己。 奈何,情之所钟,情之所至,他心底的渴 求就像是一团火。平日里还能压制,可一旦想到她终不能和他相伴一生,这团火就如同被泼了油一般,嗤嗤往上窜,他的理智根本压不住这冲天火焰! 他捂着心口,这个地方绞疼无比,像是有千万把利刃在里面辗转刮挖,疼得他几乎就想一头撞死! 他低喃,缘书,你既无情,又何必给我奢望?你既无心于我,又何苦要不顾安危救我?你既钟情于肃王,又为何要因为我而忤逆他呢? 为何?为何要如此? 她说,她宁愿他未救过她!可他又何尝不是?他宁愿她对他绝情到底,从未给过他柔情!也好过给了他温柔却不给心,给了关怀却不给爱,给了他甜蜜却没有永远! 没想到,他的心意,他对她的心意,他自以为最纯真的心意,成了一把双刃剑。割伤了付出的他,也割痛了被强迫着接受的她! 张逸飞看着将萧缘书紧紧搂住的査君然,既求不来一生一世,真应该如査君然这般一开始就不要知道她是女子,一开始就不要奢望做她的男人,甚至于一开始就没得到过她。他就不会如此不甘心,不会如此执着,更不会一子错,再难回头! 两个人站在寒风刺骨的冬夜里,可以靠着对方取暖!那么一个人呢?他孤身立于苍穹之下,冰寒的不只是身体,还有千疮百孔的心,却无法找她给予慰藉。 吾生本多乐,今日但余哀!今日但余哀! 他到洪武书院,本是豪情万丈,一心求得满腹才学,做一个俯仰于天地间的铮铮男儿!自遇她后,便忘了抱负,改了初衷,困住了她,也困死了自己! 想到那日她抱拳单膝跪于他身前,看到她和査君然的情深意重,思及她和楼韧的郎情妾意!他,真的,什么都不是! 人道,咫尺江山分楚越!他和萧缘书何尝不是咫尺天涯间! 罢!罢!罢!既是如此何苦痴缠?难道真的要到白发苍苍,才来哀叹‘双手掬起千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 胡思乱想间,已是破晓之时,忽见査君然和萧缘书作势要进院门,他慌忙转身向居室走去。他的腿脚早已被寒风麻 痹,迈一步,如针尖般刺痛! 他顾不上许多,强咬着牙推门进房,再小心的脱了靴子躺在床上。 听到推门声,他假装睡意朦胧,警惕的问道:“谁?” “二弟,是我和缘书!” “大哥?这么晚了,你们怎么来了?” 査君然拿出火折子点了灯,方才和萧缘书坐到床头,道:“二弟,你可知道这次为何中箭?” 张逸飞微微颔首,道:“是夫子……” “既然你知道,你该知道夫子不会就此放过你……”査君然没有继续说下去,话锋一转道:“缘书和夫子约定,以一月为期,夫子会再派人杀你两次。若是你能躲过去,从此不再为难你!” 张逸飞听罢,一言不发,径直看着萧缘书。眼光不似这些日子以来的炽烈,也不复初相识时的羞涩,倒是有些千帆过尽顿悟的感觉。 感受到他的注视,萧缘书有些着急,现在是生死攸关的时候,哪里容得他发呆,说不定夫子的人马上就要来了。 “二哥,你倒是说话呀,夫子手下门客无数,高人更是数不胜数,我们没有时间再耽搁下去!” 张逸飞不回答她的话,幽幽问道:“缘书,你,不怨我吗?” 萧缘书微怔,复又恢复先前焦急的神色,跺了跺脚,怪道:“二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 “缘书,二哥就想听你说一句实话,你真的不恨我吗?” 萧缘书咬了咬朱红的唇瓣,叹道:“凡事皆有因果,二哥虽有错,却也不能全怪二哥!再说,于我而言,二哥永远是二哥,缘书不会只记人之过,不记人之善!” 张逸飞一下笑开,如皑皑白雪被阳光晒化,又如满天乌云被暖风吹散,整个人都明媚起来,道:“缘书,二哥记住缘书的话,二哥也不是没有担当的人,夫子要报复我,让他自来就好,我不会躲藏的。”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道:“就如你所说,凡事皆有因果。我种下的因,便让我来担这个果!你和大哥不必为我操心,更不必为此与夫子交恶!” 闻言,査君然当即板起了脸,斥责道:“你若真是悔过了,就不要说这些浑话!缘书向来重情义,若是你被夫子所杀,她这辈子必然不能安心。你来担?你以为这事是你想担就可以一个人担的吗?缘书呢?缘书怎么办,你若真死了,她该如何面对你,面对杀你的夫子?” “还有我这个做大哥的,我难道就不自责吗?旁人也会说我和缘书罔顾结拜之义,看着你送死!你倒是好,一闭眼睛来了个痛快!活着的人却要因此受到煎熬!还有张大学士,他只有你这么一个孙子,你难道忍心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张逸飞脸色惨然,哀戚道:“我本以为,因为我一念之私误了缘书,往事不可追,唯有以死谢罪。现下才知道,万般命运,半点也由不得自己,就连死生之事,也不是我自己能左右的!” 说完,他掀开了被子,从床上下来,站在缘书面前一拜,道:“缘书,此生是二哥误了你,二哥今日方才醒悟。情之一字,要的是两相欢喜,而不是一厢情愿!二哥不求你原谅,只望以后能尽量偿还!” 萧缘书红了眼眶,讷讷不知该如何作答。说来,二哥心思她也能明白些。曾经的萧允之于她,宛若今日的她之于二哥! 昔日里,为了见到萧允,为了能和萧允说上一句话,为了能让他高兴,她又何尝不是做了许多损人也损萧允的事?她也曾奢望那个神祗般的白衣少年只属于她一人,她也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和他骑马畅游!她更是嫉妒胡为和谢长卿二人,能够日日跟随他左右! 更甚者,她也不顾所有人的想法,不顾别人的安危,执拗的去做些自以为是的事情。 情唯一字而已,说起来,却重比千金!哪个情根深种之人还能理智行事,哪个痴情男女不望与心上人白首不相离? 这般一想,萧缘书倒是对张逸飞生出了同病相怜之感,复又夹杂着辜负他心意的愧疚之情,哽咽着说道:“二哥,你不要如此说!缘书何德何幸能得二哥青睐如斯,是缘书福薄,无法承受!从今后,我与二哥,还有大哥,我们就是一家人。再不许谈什么原谅之类的话语,舌头和牙齿尚且磕磕碰碰,况乎手足?” 査君然颔首道:“二弟,缘书所言极是,你也莫再耿耿于怀了!现下,还是先商量一下如何躲避夫子的报复要紧!” 张逸飞本来也不是婆婆妈妈之人,唯独在萧缘书一事上放不开。如今,听得査君然的话,他当即站直身体,笑曰:“嗯,大哥说的是,是我迂腐了!”说着,又转而道:“缘书所说确实在理,夫子身边高手云集,想要对付他的人马于我们而言不次于天方夜谭。躲避确为唯一的方法,只是我该躲往何处?又该如何躲,才能不被夫子发现呢?” 此话一出,三人皆蹙眉,苦哈哈的互相对望,宛如三条挂在架子上的苦瓜,整一个苦字了得? 过了半个时辰,天际已经大亮,萧缘书才笑道:“我有办法了!” ------------ 第一百零八章 花开花落终有时(十六) 萧缘书的声音清脆而明朗,将满室的冷寂一扫而空,査君然和张逸飞皆满怀希望的看向她,问道:“何法?” 她微微一笑,道:“夫子最常说,兵家之道虚虚实实,变幻万千!如今,我们便给他来个故布疑阵,让他以为二哥已经逃出去了,然后二哥再回来!” 査君然闻言双眼一亮,赞道:“确实是个好主意!夫子怎么也料不到二弟还敢呆在他的眼皮底下!” 张逸飞相较他们二人,要冷静许多,幽幽问道:“那要如何做,才能让夫子误以为我已经逃出了书院,又要如何做,才能避开夫子的耳目平安回到书院?” 闻言,査君然和萧缘书皆耷拉着脑袋,又蔫了下去。 不过一刻钟,査君然忽然出声道:“我倒是想到一处,不知可行不可行?” “哥哥,你先说来听听,我们一起斟酌!” “厨房每逢属羊和属龙的日子便会命人到山下镇上购买食物。他们大多是驾着马车前去,车底空旷,二弟倒是可以躲在里面回来!” 张逸飞听了颔首,复又反问:“可是,要如何说服厨房负责采购的人?” 萧缘书嘿嘿一笑,朗声道:“我去说!我年前刚好就认识一个新来的厨子叫做方铭,此人为人热情,对我也极好!” “此人可靠吗?”査君然颇有疑虑。 “可靠!这个方铭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他家道中落,为了糊口才来书院打杂,因为识得几个字又会计数,厨房的张伯才 便将采购的事情交给他!再说,我们也不需要将此事详细告诉他,就说我们有一个朋友因为在外面得罪了人,需要来书院躲上一个月。想躲在厨房里,请他帮忙遮掩,他一定会答应的。” 张逸飞蹙眉,问:“缘书为何对个厨房的下人知道得如此仔细?” “年前比武考核,我冒犯了圣上,又得罪了萧策,便想着到厨房煮粥给萧策赔罪。结果,我不会煮粥将粥熬糊,是方铭帮的忙。虽然后来我们并不常往来,但是我见他性格爽朗,双眼黑白分明,不像是有坏心之人!” 说到这里,萧缘书又补充道:“夫子要杀二哥之事,书院众人并不知道,想来这个方铭也不会对此怀疑!不过只是帮我收留一个朋友,他会答应的。大不了,咱们多给些银两给他,想来他也是欢喜的!” 査君然点头附和道:“如此甚好!厨房那里有许多荒废不用的空屋,二弟可以随便躲藏!至于,厨房的下人们,我们可以用斥候、细作们画脸所用的粉面将二弟的脸涂黑,这样即便是撞上了,也不会被识破!” 三人又将此法细细想了一遍,确定再无万一,自是高兴不已! 萧缘书如往常一般早早的到了厨房里,方铭见到她当即笑开,问道:“缘书,你莫不是又等不及吃早饭,早早的来我这里混吃食了?” 萧缘书羞涩一笑,假装和平时一样跟着他到旁边拿了食物。趁着四下无人,她方才小声低语:“阿铭,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方铭眼睛黑亮深邃,含笑的回视她,豪爽的说:“缘书不用如此客气,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朋友有事,不是应该鼎力相助吗?” 闻言,她嘿嘿笑,向着他的胸膛送了一拳,道:“就知道你够意思!”说完,放低声音道:“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他在外面惹了不该惹的人,昨日托人来给我送信,说是想到书院来避上一个月,可是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学子是不能留宿外人的…...” 不待她说完,方铭已然会意,忙道:“那不如就让他来厨房好了,厨房这里除了做饭的时候,很少有人。加之后面有好多闲置的房屋,他可以放心躲藏!” 萧缘书闻言大喜,道:“阿铭,那真是太谢谢你了!” 方铭莞尔一笑,黑黑的一张平凡脸竟鲜活许多。萧缘书见了,不由一愣,这个方铭笑起来好像很……很有味道呢! 见她双眼呆滞,方铭微微咳了一声,道:“你的那个朋友能够自己上山进到书院里来吗?” 萧缘书回神,缓缓摇头,颇为为难的说:“不能!现下为了躲避仇家,他都不敢露面,只能东躲西藏!” “那……不如我将他接上山来?” 此话正中萧缘书下怀,她一双杏仁眼里全是流光溢彩,黑葡萄般的眼眸堪比璀璨的宝石,喜悦的光芒竟比太阳还耀眼,欢天喜地的说道:“阿铭,真是太谢谢你了!” 方铭轻轻笑,不着痕迹的将视线从她的双眼移至她的唇瓣,说:“你何须对我如此客气?我们是朋友呀!”说着,他又补充道:“今日山下赶羊场,我要下山采制食物,不如就顺便把他带上来?” 萧缘书感动非常,但到底无端受人恩惠,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疑虑的问:“阿铭,我有什么能为你做的吗?或者,我把我的银票给你?” 说着,她就要去掏腰包里的家当,却被方铭一把按住了手,道:“缘书,你拿银子给我莫不是看不起人?” 见他脸色不悦,萧缘书有些无措,脸色绯红,歉疚的说:“不……不是,你帮了我,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 方铭闻言脸色稍霁,审视她一会,口气柔和的说:“你若是真想帮我,就找个机会帮我给肃王或者査小将军美言几句,让我日后能上战场,不用在此做个混喝等死的厨子!” 人心是种很奇怪的东西,有求于人,人若是爽快答应倒是会生出些别扭。若是答应之人又提些要求,反而会让受惠之人安心! 萧缘书此时便是这般,听到方铭真的有求于她,心里顿时松了好大一口气,郑重的颔首,朗声道:“阿铭,你放心!无论是夫子还是哥哥那里,我都会帮你说话的,定能让你有朝一日摆脱这无聊透顶的厨房!” 当下,萧缘书又将接人的细节一一说给了他听,方才放心的拿着食物离开厨房。 萧缘书拿着食物走到张逸飞的房间,他已经收拾好包袱。 三人如商定的般毫不避讳的相携下山,为了防止冷箭暗器,査君然和萧缘书一左一右紧紧护住张逸飞,此等以身防护就是有高手埋伏也不敢轻易动手! 萧缘书边走,边低声问道:“哥哥,可有人暗中监视我们? 査君然头也不回,沉声回答:“我们身后五十步的地方有个男子,此人从我们出了书院便一直跟着我们,想来应该是夫子的人。” 三人不再说话,小心翼翼的走到镇上的玉龙湖。大懿朝盛传,此湖是玉龙龙神升天之前的住处,湖面极宽,虽是冬季却不见冰冻。湖的两头住满了人家,赶羊场的农家人已经沿着湖的堤岸一一摆好了摊位。 确定后面的尾巴还在跟着,他们不动声色的沿着湖走,直到走出洪武镇五里处,周围再无人烟,他们方才在湖边驻足。 跟在他们身后之人还来不及细想他们意欲何为,便见张逸飞忽然跳到了湖里。跟踪之人大骇,进了湖里,他若是精通水性凫水而走,这该上来里去寻人? 跟踪之人当下也顾不得身份是否暴露,一溜烟就窜到了湖边。探头一看,湖面平静,哪里还有张逸飞的身影?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他竟然将张逸飞跟丢了! 萧缘书和査君然在湖边站立许久,不舍之情溢于言表,直到正午时分方才离去。 驾着车采买东西的方铭按照萧缘书所说,先将平时需要的东西一一买好,便将马车故意停放在玉龙桥边,然后在桥边的豆腐脑摊贩那里坐下,要了碗豆腐脑怡然自得的吃起来 这玉龙桥的桥身修得高大,桥两头的街道却是相对矮小,本就能遮去人们的大半视线,加之有马车在街道一侧做挡,竟没有人看到从湖里上来一个衣衫浸湿的人,一溜烟钻进了马车里。 进到马车里的张逸飞顾不上浑身的寒气,忙不迭的将査君然为他准备好的易容粉面细细抹于脸上,才刚刚弄好,便感觉车被人驾着开始行走起来。 驾车的方铭当然能感到车里重量增多,随即放下心来,毫无顾忌的吆喝着马往书院赶。 ------------ 第一百零九章 花开花落终有时(十七) 萧缘书不敢去厨房探望张逸飞,生怕被楼韧发现什么端倪,时常还要假装和査君然一起揣测张逸飞现下逃到了哪里,作出不知他下落的假象。 日子在她整日的提心吊胆之下,有惊无险的过着。 她本以为过了一个月,张逸飞便平安无事后,她也可以安安心心嫁于楼韧为妻。哪知,却在二月初五这天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当今的静宇太后薨逝。静宇太后虽然并非德昌帝的亲母,但德昌帝一向以仁孝治天下,当即发布了敕命,举国上下大丧百日,不得有越礼之事! 如此一来,她和楼韧的婚事不得不推后,起码要等到百日之后。萧缘书心里有些不安,倒是楼韧很满意,他本就想给她一个隆重的婚礼,先前答应一月完婚全是为了安抚她。 如今看来,实在没有着急的必要。毕竟婚礼只有一次,他愿倾其所有让世人尽知他对她的心意,亦希望她白发苍苍之时想起婚礼依旧回味无穷! 萧缘书再是有意见,在德昌帝的敕命之下,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待。 按照规矩,太后薨逝,朝廷五品以上的京官皆需在出殡当日于宫门外等候送葬,楼韧和萧策自然也免不了。作为亲王和皇子的他们,还需请香三日,以示恭谦、孝义! 楼韧和萧策回京的那天,刚好是朝廷下命举国上下哀悼静宇太后,书院停课,商贩停市,官员禁歌舞的日子。 萧缘书红着眼眶将楼韧送走,站在书院的大门处站了许久才回到北甲院。刚刚进到院中,忽然被一双有力的臂膀从腰后抱住,她受惊挣扎,却听身后的人嗓音沙哑的说:“缘书,是我,别怕!” 她认出来人,不再乱动,疑惑的问:“萧策?你不是和清源郡主一起回京了吗?” “我想再看看你……”他的话说得呢哝,语带疲惫。他轻轻将下巴靠在她的头顶,接着道:“缘书,你知不知道我好难受?我好难受……” 萧缘书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能从他的声音里,还有他颤抖的胸腔中感到他的不安和哀伤。她想安慰他,却不知从何说起,想让他不要伤心,却觉得这话未免太过苍白!一时间,竟然沉默不语,身子也是僵硬在他怀里! 萧策却是不在乎她的漠然,径直说:“缘书,你知道吗?从我母妃死后,我在宫里的日子有多难熬!后宫之中本就充满勾心斗角,奴大欺主的事也屡见不鲜!我一个失了母妃庇佑的幼小皇子,不仅害怕被其它宫里的贵人、主子们弄死,还要受身边太监和老尚宫的气……” 说到这里,萧策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微微停顿,继续道:“母妃在时,我生性平和,就连只小鸟也爱惜不已。母亲走后,为了自保,为了好生利用父皇对我的愧疚,我只能飞扬跋扈!有一次,我脆生生的当着许多人的面,要父皇赐死他新晋的一个贵人,父皇面无表情的答应下来。当时,众人皆惊,都言我生性残暴!自那以后,别说是太监和老尚宫,就是宫里的贵人、主子见了我也是退避三舍。唯独太后总是面含慈悲的看着我!因为父皇不是太后的亲子,我不能和太后太过亲近,以免落人口实。但是,她是宫里唯一一个真心喜欢我的人!” 说着,他将她搂得更紧,低喃:“缘书,她那么喜欢我,那么慈爱,结果也和母妃一样走了……缘书,父皇是天下的皇上,不是我一人的父皇,如今,我真的没有亲人了!缘书,我只有你了,缘书……” “萧策……” 她唤了他的名字,然后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得握住他放于她腰前的大手,借此给予他一些温暖和慰藉。 她的手和他的不一样,轻轻覆上去一柔一硬竟是出奇的贴合。 他手掌一翻,将她的手紧紧反握住。她的手,和她的人一样,温暖、柔和,让人抓住了不想放开! 他不想放开她的手,更不想放开她的人!只想如此刻般死死的将她抓在手里,纳入怀中! 她不言,他也不语,两人身体静静相贴! 许久,他深吸一口气,出声打破这静谧,交代道:“缘书,我这回去京城,大概五日才能回来!” “嗯!我知道。” “宇文彻如今住在这院子里,楼韧不在,我也不在,你尽量不要去惹他,会吃亏的!” “哦!” “还有,不要总是只吃鱼肉,也要吃些瓜果,才对你身体有好处!” “可……” “不许可是!” “那……好吧,我就每天额外吃些瓜果好了……” “缘书,怎么明明只有五天,我却觉得我们要分开五十年,我好生不舍,真想把你也带走!” “你……大概是太伤心了……” “缘书,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 “什么好听的?” “就说,你也舍不得我!” “……” “缘书,缘书,我知道你的心意。这些日子我都看清楚了,你喜欢的,你不喜欢的,我都看清楚了……”说着,他一把将她的身子扭过去,直视她的双眼,满脸脆弱和渴求的说:“但是,缘书,你现在还太小,你可能还没有分清楚敬仰和爱慕的区别!楼韧那样的男人确实是世人所景仰,可景仰未必是爱慕,未必是情愫!” “我……” “缘书,你别说,你听我说!我知道我现在不能和楼韧比,可是缘书,你给我点时间,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不比他差!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他不能做到的,我也会用心去做!” “萧……” “缘书,别拒绝!你别忙着拒绝好吗?起码,起码给自己留条后路好不好?要是哪天你发现楼韧对你不如你想象中的好,或者你觉得你也是喜欢我的,你就来找我,我还会一直等着你的……” “萧策,你,别……” “缘书,我知道你怪我,你怪我将宇文清源带在身边,怪我答应和她订婚。缘书,我是被逼的,我不这么做父皇还会塞别的女人给我……父皇再是宠爱我,他也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我不能一味的忤逆他,只能先答应下来,当做权宜之计!缘书,你放心,我不会碰她的,更不会碰别的女人,我心里只有你。” “你……” “你不要担心我,在我没有掌权之前不会和父皇敌对的!缘书,你且看着,我总有一天能成为一言九鼎之人。到那时候,缘书,我要让天下知道在萧策心中唯有萧缘书一人!” “不……” “缘书,等我登上皇位,我定让你同受百官朝贺。戏文里说,待我拱手河山讨你欢,缘书,你等我,我也愿意拱手河山讨你欢!” 萧缘书还待说话,却被萧策俯首含住唇瓣。 萧策的这个吻不温柔,甚至非常粗暴,咬得她唇瓣生疼,嘴里有了丝丝血腥味。他只是用力的钳住她的腰肢,唇齿咬住她的唇瓣,并没有和她细细斯摩。她正要伸手推他,他却倏忽离开。 他眼神灼灼的凝视她,沉默而专注,好似要将她的样子死死刻在脑中。 然后,他重重的抱了她一下,一言不发,便迅猛转身而去,步子矫健,背影沉重! 萧缘书愣愣的看着他的身影,直到此刻才发现,这个大男孩的身影早已和成年男子一般挺拔!原来她和他已经相识很久,原来他早就在她不曾注意时长大,原来她和他早就不是玩伴那样简单! ------------ 第一百一十章 花开花落终有时(十八) 萧策那边刚走,北甲院内便响起了啪啪的掌声。 萧缘书闻声望去,只见宇文彻半倚在他居室的门边,嘴角轻轻上翘,邪戾而讥讽的道:“精彩真是精彩,没想到,我未曾去用饭只在屋中午睡片刻,就碰巧赶上了一场好戏!真是,呵呵,大饱眼福呀!” 宇文彻此人乃是天生的刺头,千万惹不得,尤其在落单之时!凡事先不要和他计较,待夫子回来为你出气!这是楼韧叮嘱她无数遍的话,她也欣然答应。 因而,面对他鄙夷的目光,她决定无视,径直转身离开。 宇文彻却是不依,他的腿伤已好了个五五六六,心里的怨和怒却是与日俱增。这段时间他一直寻思着教训萧缘书一顿,奈何楼韧看顾得紧,他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现下,楼韧和萧策走了,査君然想来还在外面用饭,正是他宇文彻一雪前耻的好机会! 思及此,他大步上前,占了身高腿长的优势,几下就拦在了她的前面。 萧缘书驻足,斜睨他,低声道:“请你让开!” 宇文彻挑了挑眉,痞气一笑,懒洋洋回道:“不让!” “我让你让开!” “今天我就是不让,看你能将我怎样?”宇文彻说着,他的剑眉挑得越发高翘,明明是风流倜傥之人,偏生作出此等猥琐之举,实在令人侧目不已。 萧缘书怒,双拳紧捏,如同正待爆发的小兽,死死盯住他,沉声道:“让开!” “哼!”宇文彻冷哧,回答:“这里又不是你家的书院,凭什么你叫我让我就要让?” 话毕,他本以为萧缘书会更加激动,哪知她倏忽松开捏紧的双拳,刚才的怒气从脸上消失,不甚在意的说:“不让的话,你就站在这里好了?” 宇文彻大怒,她说话的口气和脸上的表情好像是在面对不值一提的顽童,更是在看低贱鄙野之人!她的谦让不是礼仪,更不是礼遇,不过是不屑一顾! “怎么?你的主子走了,今天就不敢和我硬抗了?”她越是不搭理他,他就越要找她晦气! 说着,他单手扶了下巴,状似不经意的道:“你说,等你那高高在上的饲主回来后,我将刚才在院中所见之事告知,他会作何感想?”宇文彻自己也想不通,为何遇到萧缘书就变得刻薄无比,不及细思,冷嘲热讽的话已经出口。 萧缘书微微停顿,转身看他,轻言问道:“宇文彻,你自己害怕夫子,何故将所有人都看得如你一般惧怕他?” “你……你胡说!我几时怕他了?” “你不怕他,为何要用他来威胁我?你不怕他,为何我提及他时你说话支吾?你不怕他,为何要在他回京后才找我的麻烦?” “你……你有什么资格评论我,不过是个靠着身体往上爬的无耻之徒!好好地男子不做,偏要学女人一般被男人压,真是有辱男人的脸面!” 他的话骂得难听,萧缘书却未曾动怒,一双晶莹透亮的黑眼珠在眼里滴溜溜的转,好似在认真思考,又好似在仔细打量他。 宇文彻被她清澈的眼眸看得底气不足,忽觉自己如此行径太过幼稚!再怎么说,他也是二十多岁的成年男子,而她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孩子! 他这厢心思刚刚有所转变,却听她幽幽开口说道:“宇文彻,你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自己做不成的事情,不要一径怪在别人身上!” 闻言,他虎目圆睁,低喝道:“胡说!” 萧缘书微微一笑,也不和他争,直言道:“我是不是胡说你最清楚!我就奇怪了,我从未得罪过你,你为何从一开始就看我不过?现下我终于想明白,不过是因为你爱慕清源郡主。可清源郡主一早就被德沛公主暗中定给了萧策,你不能违抗德沛公主,也不敢找萧策的麻烦,便将怒气转嫁到我的身上!” “你!你一个下贱的男宠也配这样与我说话?” 萧缘书轻蔑看了他一眼,多说无益,自顾自的推门进入居室。 就是这一眼,令宇文彻的怒气如火焰高窜!一个男宠,一个让人玩的男宠也敢这样看他,轻视他! 这叫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长久以来,他活得压抑,活得憋屈!他不想尽做勾心斗角之事,只愿和所有的热血男儿一般纵横疆场、保家卫国!可是,他的父亲萧山郡王不允许!德沛公主更不允许! 为了所谓的家族,为了所谓的孝道,为了所谓的忠心,他必须放弃他的报复,处处算计和陷害,做一些自己都瞧不上的事! 他成年后,爱慕清源郡主。同样的,他的父亲不允许,德沛公主不允许,甚至是清源郡主也是瞧不上他的。毕竟,比之皇妃,做他的妻子实在是不值一提! 又是为了所谓的家族,为了所谓的孝道,为了所谓的忠心,他必须放弃他的感情,眼睁睁看着他爱慕的女子像个物品一般被人送到萧策身边。 饶是如此,萧策却并不待见。萧策的眼中只有萧缘书,萧策的心里也只装得下萧缘书! 种种过往,万种愤恨,千般不满皆被萧缘书这轻蔑的一瞥所挑起!他的不堪,他的委屈,他的愤怒,今日,他便要将这些统统都加诸到这个男宠的身上! 她不是瞧不起他吗?她不是仗势欺人吗? 他今天就要让她知道他的厉害,让她跪地求饶,让萧策喜欢的人居于他的身下婉转求欢,让骂他宇文家是狗的楼韧戴高帽子! 想着,他疾步上前,将萧缘书正要关上的门一把推开。 “你……” 萧缘书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就一下伸手将她的穴道点住。 近身搏击也好,穴道控人也罢,这些都是萧缘书不擅长也不能防范的。被他这一点,她便如同石人般,无法动弹! 她惊恐不已,十分后悔没有记住楼韧的话,非要逞一时口舌之快,惹怒了这个刺头!如今四下无人,真是陷入孤助无援的境地! ------------ 第一百一十三章 花开花落终有时(二十一) 萧缘书和萧允执手狂奔,竟如同要飞起来一般,风呼呼从耳边经过,给人不真实的感觉!萧允只觉得心底一片畅快,纵使得罪了宇文家,却不后悔,反而是浑身轻松,前所未有的轻松。 跑了一段路,两人才停下来,萧缘书松开握着他的手改而环住自己的臂膀。 萧允看了看尚有暖意存在的手,对她突然放开自己顿感惆怅,可再看她衣不蔽体,冻得瑟瑟发抖,也顾不得梳理自己的情绪,径直上前将她搂到怀里,企图给她些温暖。 萧缘书却是微微摇头,错开了身,道:“萧允,你快回去吧。你以后不要管我的事了!”萧允身体一滞,嗫嚅道:“缘书,我……” 不等他说完,萧缘书已经将话接过去说道:“萧允,我知道你是不想我吃亏。可是,萧 允,我也不想你吃亏!所以,我的事,你以后不要管!” 闻言,萧允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喜的是她依旧关心他,依旧把他看得比自己重要!她说,不想他吃亏,即便她吃亏也不想他吃亏,不要他再管她的事! 他该高兴的,她还是念着他的。可他却只想哭,无能呀!萧允真的很无能,很窝囊!留不住自己想要的,不敢开口求自己喜欢的,如今就连关心、就连保护都做不到,只能不管! 他心底苍凉一片,却还是勉强笑笑,道:“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管的!”说完,又问道:“你现下是要去哪里?宇文彻还在你住的院子里,査君然也没有回去,你……” “我去夫子的院子!”萧缘书冷得不行,加之心乱如麻,只想着去楼韧那里寻求慰藉,尽管楼韧不在! 萧允一言不发,送她到了夫子院,看着她进去。 楼韧虽然不在,院中仍有王府的侍卫和下人留守。见到她的样子皆是一惊,却很识相的没有多问一句话。 楼韧的居室里引有热龙,她进去便感到了阵阵暖意,躺在他的床上,枕着他枕过的枕头,彷佛他就在身边,惶恐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她从衣袍的内兜里掏出他给的鸡血玉扳指,细细的用指腹抚摸,真是好想他!分别不过一个时辰,她便觉得恍如一年。 她有些忏悔的想着,怎么每次他的嘱咐她都答应下来,却总是会犯错。刚才的事情,她心有余悸,幸亏逃了出来,不然又该如何面对他,如何做人? 她胡思乱想的躺在床上,被褥柔软,房中温暖舒适,困意袭来。她只觉得眼皮开始打架,便将玉扳指小心放回内兜,正准备睡去,却一骨碌坐了起来。 她脸色大变,慌忙将外袍的内兜翻了个遍,终于确定,那个荷包,沙兰临死前悄悄给她的荷包不见了!她一直都贴身带着,此番却不见了! 她心慌意乱,荷包事关重大,要只是在半路上掉出来被人捡了去,能让她撇清关系也就罢了!若是,若是被宇文彻拾到…… 萧缘书不敢再想下去,兹事体大,她本是为了楼韧好才将此事隐瞒。可要是真的被宇文彻拿到了荷包,不知会惹出什么大麻烦?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夫子? 她越想越急,整个人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她们剿匪之时,她便已经发现了异常,却只是憋着不说。皇家的斗争,她无意参与!更不愿意身边的人被卷入其中。 昭阳之地,矿产丰富,那日她到山寨勘察敌情时便已发现,山寨四围的土质多为赭红色,按照楼韧给她看的异志手札所记载,这样的地中多含铁! 那些贼匪引诱他们烧寨并非只是为了躲避围剿,更多的乃是烧掉证据,她们私炼铁矿的证据! 想想都知道,为什么有人敢私炼铁矿,什么人会私炼铁矿!若无狼子野心,只为了赚钱,大多不过私营盐业和茶丝!大肆炼铁,除了铸造兵器还有别的什么用途? 那个荷包,不过是证实了她隐约的猜测。 萧缘书从来没有忠君爱国的想法,在她看来无论是哪个朝代,无论是谁当政,只要百姓安居乐业便可。更重要的是,她关心的,在乎的人能平安无事! 天下本是天下人的天下,她作为天下之人,不会为了那些个争斗搅乱现有的安宁! 权力斗争,她是能躲便躲! 可现下,她将荷包丢失,不但违背了原来的初衷,还可能会给书院,给身边的每个人带来无妄之灾! 思及此,她翻身下床,从楼韧的居室后面找出备用的衣服穿上,再找出两把匕首藏在衣袖里。她的弓箭放在了她的住处,现在回去也不知道宇文彻还在不在,她不能大意! 无论如何也要把荷包抢回来,若是抢不回来,就是拼了命也得杀了宇文彻! 她直着小身板,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北甲院走去。 萧允送她进楼韧院中后并未离去,而是远远站着发呆。隔老远就看见她身体绷紧,神色凝重,还有满身的煞气! 她一贯平和,且爱笑、爱闹,此般模样萧允还是第一次看到,心中咯噔一下,定是出大事了,连忙叫她,生怕她闯出什么祸来。 萧缘书却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呼唤,或者是听到了,但因为神经绷得很紧,无暇他顾! 见她还是往前疾走,萧允犹豫片刻,忙悄悄跟了上去。 萧缘书进到北甲院,先是回了她和査君然的居室,査君然尚未回来,宇文彻也已经离开。她低头一看,地上还放着被宇文彻震碎的衣物,却不见荷包,想来多半是被宇文彻拿去了。 她握了握拳,咬着牙往宇文彻的屋里走去,也不敲门直接就砰的一脚把门踹开。 宇文彻正坐在靠椅上,捂着脑袋,被踹门声惊了一下,扭头一看,便见到她怒眼圆睁、腮帮紧鼓、双颊绯红的站在门边。若是忽略她身上的煞气,小模样,如同倔强的小孩童,还真是可爱! 她逃而又返,宇文彻心里一喜,浑然忘了他身上的伤。 方才他冷静下来,已然后悔对她的举动。他宇文彻虽然不是什么君子,可却从来不强迫女人!现在正在懊恼,思索着是不是要去道个歉,还没想清楚,她就自己出现了! 他直直的看着她,嘴角上翘,轻唤:“缘书……” 萧缘书眯了眯眼睛,沉声说道:“宇文彻,你是不是捡到我的荷包了?” 宇文彻闻此言,有些扭捏,耳根发红,下意识的将手里的荷包藏到衣袖中,故作冷淡的说:“什么荷包?我不知道!” 萧缘书的一双眼睛如鹰隼般死死盯住他,目光锐利如同长剑,竟让他感到了压抑,只得将面侧向一旁不看她。 “你撒谎!就是你拿了我的荷包!” 见抵赖不过,宇文彻忽就恼羞成怒,低吼:“是我拿的又怎样?” “你还给我!” 宇文彻扯了扯嘴角,坏坏一笑,颇有几分无赖的说:“我不给!你能奈我何?” 萧缘书用力握了一下双拳,咬牙切齿的道:“你最好赶紧还给我!” 宇文彻轻嗤一声,颇不以为意。 萧缘书怒,倏忽用脚蹬地,一跃而起,向着宇文彻扑过去。 待她近些了,宇文彻才看清她的两只手上皆握有匕首,方才被衣袖所挡,他竟未看见! 他慌忙向着一旁躲开,衣袍一角被她的匕首撕拉划开。 他回头站定,震惊道:“你……竟要杀我?” 萧缘书没有心思搭理他,她在搏击上并无半分优势,不过是仗着身体灵活,希望一击得手,现下被他躲过,她心中开始紧张。 好在,较之她的身手矫捷,腿伤未痊愈的宇文彻就略显笨重。 他已无心害她,只是一味的躲让,她却是招招狠绝,击得他几乎难以招架。 两人打得难分难开,忽见一蒙面之人从旁边的侧窗跃起,直逼着萧缘书的面目而去。 一旁的宇文彻看了,连忙伸手拉扯萧缘书,惊呼:“小心!” 谁知蒙面半路改了攻势,向着宇文彻的手臂而去,不等宇文彻反应过来,他的衣袖便被蒙面人的利器所划开。 袖中荷包露了出来,蒙面人飞快一捞,将荷包拿了便狂奔而去。 ------------ 第一百一十四章 花开花落终有时(二十二) 萧允本是尾随萧缘书而来,在院门外犹豫很久,不知是否应当进去。毕竟,前一刻他才答应不会再管萧缘书的事。 正在踌躇间,忽闻里面传来激烈打斗声,不容多想他快步迎去。刚好就撞见一蒙面人从窗户跳出,他下意识的一挡,企图将蒙面人制住。 哪知交手不过两招,竟被对方直劈心口,他慌忙侧身,对方见机而逃! 萧缘书追出来时,就只看到蒙面人远去的身形。她恨得直跺脚,现下好了,这个蒙面人何时盯上她,为何而来,什么身份她一概不知。却无端端被人掌握了如此重要的把柄,陷入敌暗她明的被动境界! 如此情形,荷包算是找不回来了,唯今之计便是到那荷包所说的地方先将东西拿走。纵使如此,她心里依旧难安。 当下,顾不得诧异的宇文彻和颇多疑虑的萧允,她拔腿就往书院的马厩跑去,火急火燎的牵了马往京城赶。 她坐下的马被她抽得不住的狂奔,她却还是心急如焚,恨不得生出翅膀立刻飞到京城。 那荷包上的打油诗,藏着天大的秘密。‘曹操定计,无前有后;三分之数,雨点浸入,喧哗之地,只欲着袭;欲寻出处,三三之数,阿满无忧,紫气之西;报之以名,定得解惑。’ 东汉末年的丞相曹操,定计需书字,因而曹操定计便是曹操字。世人皆知,曹操字孟德。无前有后,便是不要孟取德。 三分之数,雨点浸入,便是三点水。而喧哗之地,放眼天下非集市莫属,乃是一个市字。合起来,便是沛字。 只欲着袭!一个袭字拆开便是龙衣! 这前半句,其实就是德沛只想披龙袍! 而三三之数,是个九,同酒之音,暗指所寻与酒有关。阿满无忧,阿满乃是曹操的小字,他曾作诗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话便是指想找证据,需找一个杜康酒家。 而紫气是帝王之气,试问世上哪里有紫气,必是皇宫无疑!这杜康酒家便是在皇宫的西面不远处,只要找到酒家,报上沙兰的名讳,就能拿到证据。 萧缘书现下怎能不急,这打油诗做得并不高明,但凡有些心眼的人一看就知其意。她只能赌一个前后,赌那蒙面人拿到荷包后速度并不比她快,她只需将东西拿出藏好。 她俯在马背上,急得满头大汗,奈何屋漏偏逢连夜雨,那马因为她催得太急,竟是倏忽摔了一跤。马跑起来看着风驰电掣仿若没有重量,这么大的冲劲,摔起来却是惨烈无比。 萧缘书险险一跳,避开了摔断脖颈的厄运,再观马儿在地上疼得嘶鸣,脚骨已经断了,绝不可能再跑。 她气得跳脚,却只能憋着一股子的劲,拔腿狂奔。奔了未有一里路,听到后面马蹄阵阵,一人骑马停于她身旁。 “缘书,上来!” 饶是大冷天,萧缘书已是汗流浃背,有人伸一援手自然是好,她却头摇如拨浪鼓,毫不犹豫的拒绝。 萧允见她跑得喘气连连,还如此倔强,当即蹙眉沉声说道:“你这样要跑到什么时候?上来,要去哪里我送你去!” “萧允,不是说了我的事情你不要管吗?”萧缘书仰首看他,非常不满的质问。 萧允眸子一暗,半响不说话,最后却是惜字如金的道:“上来!” 说着,就俯身把手伸到萧缘书的面前。 萧缘书摇头,复又说:“不如,你把你的马让给我吧,我自己去就行!” 萧允对她的提议置之不理,径直问道:“缘书,那个蒙面之人到底抢了你的什么东西,让你如此失态?你到底瞒了我何事?” 萧缘书咬了咬下唇,僵着脖子不吱声,最后干脆不再搭理萧允,自顾自的又往京城方向奔去。 萧允平时一贯温文尔雅,此番却是和她扛上了,纵身下马一把扯住她,冷声说道:“你不说,也不让我陪你去,那今日谁都别想离开这里半步!” 萧缘书企图挣开他,却发现他力大无比,她竟是半点也无法撼动。眼见着大事就要耽搁,她心里着急,便妥协道:“萧允,你先放开我,我回来再和你说!” 萧允眼瞳一缩,断然拒绝:“不行,现在就说!” 萧缘书无法,这才将事情经过大致一说,还有那荷包上的打油诗也说了出来。 萧允闻言脸白如死灰,半响才低声道:“缘书,你可知长公主殿下权势滔天,昔日先帝在位时曾赐她无尚尊荣,更令她手握重兵!她又是杀罚果决,生性暴戾之人。无论打油诗所说是否属实,你都不应该牵扯其中呀!” 萧缘书耷拉着脑袋,闷闷说道:“我知道的,所以我一直不敢将荷包拿给别人看,更不敢提及沙兰这个人。只是,今天,今天那个蒙面人忽然将荷包抢走了,我只能去将打油诗上所说的东西取出。” 萧允叹气,道:“上来吧,我和你一同去!” 萧缘书看向他,道:“萧允,你只需把马借给我……”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因为萧允忽就目光如利剑,慑得她说不下去。 “你若还想取出想要的东西,就快些随我上马,若是耽搁下去,什么都没有!” 最后,萧缘书不得不妥协,只能与他共骑一马赶赴京城。 二人到京城时天色已经暗下,有些夜市摊贩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好在,皇宫的西面便是行馆一带,萧缘书不久前才在此住过,对周围还有些熟悉,没有多久便找到了杜康酒家。 萧缘书正欲进去,却被萧允拉至一偏僻角落。 “缘书,你可曾想过,你就算现在去把东西拿了,也不过就是拿了个索命符,若是被旁人或者长公主殿下知道了,你的性命仍旧堪忧!” “我知道!可是,今日的蒙面人身份不明,若真是德沛的人,我拿到了东西,她或许会有些顾忌。再加上夫子,我还有些胜算。若是旁人,我早早将东西拿了也好过被有心之人拿去做文章!” “缘书,你须知道,或许长公主不会为了你明面上与夫子冲突,可是保不齐她背地动手,你要如何才能防范?再说,关系到你,夫子很难束手旁观,若是再被有心人利用,长公主真和夫子翻脸,那便是朝廷的浩劫。他们争斗,只怕边境告急呀!” 萧允说的这些,萧缘书都知道,所以,她一直瞒着楼韧,不愿将楼韧也扯了进来。可是,眼下,却别无他法! 萧允见她不语,眼色十分复杂,幽幽道:“缘书,天下如何不是我力所能定,不过我却有法子保你平安!” 萧缘书抬头望他,激动的问:“什么法子?” 萧允不回答,神神秘秘的说:“你把耳朵凑过来,我告诉你!” 萧缘书不疑有他,将脸凑到他身旁。他眸光一闪,快速伸手,在她未有反应之前将她的穴道制住。 萧缘书惊住,问:“萧允,你要做什么?” “缘书,放心,我已经想到保你平安的办法!”说到这里,他眼神灼灼的看向她,接着道:“想来德沛公主并不知道沙兰的存在,不然早就命宇文彻动手灭口了!所以,她不会想到这个荷包的来路,纵使今天蒙面人是她的手下,也无妨。只要去酒馆拿东西的人是我,只要让世人知道那荷包不过是我送你的,你并不知情,长公主定不会对你起杀意!” “萧允……” “缘书,我曾说过,我已经错过了桃花满枝头的时候,既然无法折得花,我愿意好生守着,看她日后结果!” “不……不要……” 萧允不甚在意的一笑,道:“缘书,不要说话,不要再说了。” 说着,萧允低头轻轻覆在她的唇瓣上,没有舔舐没有含咬,就是静静的用他的唇贴在她的唇上,闭眼一瞬。 然后,他将她抱到拐角堆放垃圾的地方,用那些草席杂物将她盖住,便向着杜康酒家走去。 ------------ 第一百一十五章 花开花落终有时(二十三) 杜康酒家位于皇城西街,红柱青瓦的两层阁宇,宇檐层层叠叠十分雅致。这里进了黄昏生意就络绎不绝,因着大多是斯文之人,所以并不见喧哗吵闹之象。 萧允走进去时,一楼已经坐满了人,小二上来招呼,道:“公子,您是要上座吗?” “叫你们的老板出来,说我有事找他!” 小二见萧允衣着华贵,装扮不俗,加之举手投足具是大家风范,当下不敢怠慢,将他领到楼上坐好,转身唤老板去了。 不消片刻,小二便领着个身穿玄色缎子,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出来。男子身材虽已发福,但是步子沉稳,腰板笔直,看得出来有些身手。 萧允眯了眯眼,下意识的看了看男子的手和脚,很像是上过沙场的人。 那男子对着萧允拱手一笑,态度不卑不亢,朗声问:“是这位公子要见我吗?” 萧允起身颔首,凑到玄衣男子的耳旁轻声道:“我受沙兰姑娘的嘱托,特意前来取走她放在这里的东西!” 玄衣男子笑容凝结,警惕的看了看萧允,道:“公子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老板不用担心,我日前见到沙兰姑娘,她死前将此事托付于我!老板大可按照她的安排,将东西交与我便是!” “小姐……她竟是死了?”男子声音哽咽,听得出十分伤心。 萧允无心和他多说,直接道:“请将东西交予我,也好完成沙兰姑娘死前遗愿!” 男子眼里含泪,颔首道:“你跟我来!” 萧允跟着他走到里间的一个睡房,只见他将床前的一张案几小心挪开。 复蹲下身,将地上的一块木板启开,从中拿出一个朱红色的匣子,递给萧允道:“这是老爷一家人用性命换来,还望公子好生保管!” 萧允小心接过,说道:“实不相瞒,日前我见到沙兰姑娘时她已是奄奄一息,因而只告诉了我到你这里取东西,却并未来得及告诉我她的来历,不知……” 萧允的话没有说完,老板却是个明白人,颔首长叹曰:“都叹将军百战死!可怜杜氏一门却是死在权力斗争之下,而非战死沙场!” “杜氏?”萧允皱眉,问道:“是五年前奉旨到昭阳剿匪却反而和匪徒勾结,导致一万官兵死于深山的杜远?” 闻言,男子双拳紧握,腮帮鼓起,圆睁虎眼,怒道:“哪里是老爷和匪徒勾结!当年,老爷一直在西境守边塞,小姐也是在那里长大。朝廷却因为昭阳匪患严重,一纸诏书将老爷召回,命他带兵围剿。明明就是老爷发现了匪徒并非真正匪徒,这些个匪徒终年劫了不少朝廷贡品还有来往客商,却并不是为了生活享乐,而是私炼铁器,暗中养兵!这个匣子里面所装,便是当年老爷查获的山寨账本,还有加盖了公主印的手谕!可怜,杜氏一门忠烈,却无一人幸存!我当年因为是斥候,朝廷不知身份,便逃过一劫。小姐却是下落不明,不想,居然也不在了……苍天无眼呀!” 萧允震惊,虽是做好了准备,知道真相之时却难免骇然。复又意识到耽误的时间已经太久,忙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须告辞了。还有老板,你,最好赶紧带了家小离开京城吧,你们这里怕是不安全了!” 老板颔首,正要说话,却听见下面嘈杂一片。 萧允心道不好,赶紧转向窗户,窗户下面是另一条街道,尚未有人把守,还可逃脱。他连招呼都顾不上和老板打,拿着匣子便纵身跳下。 他刚跳下未走几步,便见到一群黑衣人团团将杜康酒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眼见着大祸将至,萧允抱着匣子狂奔,奔出几百步回头一看,杜康酒家处已是漫天的火光。火焰如巨龙,将晚冬的夜幕染成一片绯红。 萧允奔到无人的城外,四周查看,确定并未有人跟踪,这才找了一棵高大的树。树的顶端离地约有三丈,玩冬季节树木尚未有叶,一眼便可看见最高处一个硕大的鸟巢。 萧允思考一会,运足了劲,险险登上树的顶端,将匣子放在鸟巢里,细细看了看,确定万无一失,方才小心下到地上。 此时此刻,周围宁静,偶尔有寒鸦啼叫,让人深感荒寂。萧允抬头望向京城西面,刚刚和萧缘书分开一个时辰,他就开始想念她! 他的思念,是那样的浓烈,却又夹杂着无可奈何的辛酸!他对她,一向是无可奈何的,不论他喜欢不喜欢,他都是不能表现的! 哪怕到了现在,他明明知道自己可能连明天的太阳也看不到!他明明很想再去见她最后一面!他明明想问她,他已没了今生,可否许个来世给他! 他却不能!这么多的心愿,只要回头找她,他都能实现,他却不能! 他若回头,先前的一切便是白费!他已经在杜康酒家露了面,想来大家都能查到,更别提权势滔天的德沛公主! 他不能再让别人怀疑到萧缘书身上,更不能让人知道萧缘书与他一同到了京城。 所以,他的思念,终究是无奈!相隔不远,他却不能再见! 还好!他抬头看苍穹,不由感叹。还好,现在的萧缘书心中唯有楼韧一人!还好,他死她也能活下去!还好,她对他不再像往昔那般执着! 他可以死得从容些,走得没有牵挂! 可是,他捂着心口,这里还是疼,还是难受! 为何上天如此残忍,给了他昙花一现的美丽,却在他未及欣赏时花已败去! 都道,花开花落终有时,总赖东君主! 缘书为他而绽开,却不能由他来赏析!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最好!他遇到了她,她喜欢过他,这样就够了!何苦带走她的心,何苦给她留下百年孤寂? 这样,他既不枉来这个世上走一遭,他也不用在黄泉路上因为牵挂而流连忘返! ------------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二) 德沛公主眯着眼睛看萧允,也不说话,手慢慢抚过胸前的发丝。杜康酒楼的小二只是指证了萧允找过酒家老板,二人具体谈了些什么无人知晓。而酒家老板在她还未来得及审讯之前已经服毒自尽。 五年前处斩杜远满门后,确实有人禀报说死掉的杜沙兰可能是被人调包的假货。德沛公主曾下命大肆抓捕却一直未有消息。世人并不知道杜沙兰想报父仇,早已混到了昭阳县,却被匪徒抓住失了自由。 于德沛公主看来,萧允并不知道杜沙兰的事,他能这样说,必然不可能是凭空杜撰出来的。德沛公主想不出别的理由,只能是萧允真的遇上了杜沙兰,真的得到了荷包。 而且,那个所谓的蒙面人根本就不是她的下属。她之所以会派人到杜康酒家,之所以能按时抓住萧允,不过是因为收到了一张纸条,条上写了那打油诗,还写了此事与萧缘书有关。 关系萧缘书的事,便会牵扯到肃王,牵扯到肃王是德沛公主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所以,她本能的认为这个纸条意在挑拨她和肃王,让他们水火不容,旁人好坐收渔翁之利! 萧允的话让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看来此事确实和萧缘书无关。萧允虽是个皇子,却无甚权力,死了便死了。不比被肃王视若珍宝的萧缘书。若真关系到萧缘书,此事便棘手许多。 她想通了,面色转狠,阴阴说道:“不愧为父子,你确实是德昌那个匹夫的儿子,做事和他一般毒辣,置人情于不顾!枉费萧缘书如此维护你,到了关键时刻照样把她出卖!” 听她话中有对德昌帝的恨意,本以为难逃一死的萧允忽就心思一动,或许,他尚有一线生机! “说吧,东西你放在哪里了?”德沛公主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萧允,幽幽问道。 “皇姑姑恕罪,侄儿不能说!”萧允稍微有了些底气,不紧不慢的回道。 “怎么?还嫌苦头没有吃够吗?” “侄儿以为,东西给了皇姑姑,侄儿才真是要吃苦头了!” 德沛公主危险地眯了眯眼,狠声说道:“你以为,你拿着那些东西本宫就不敢动你吗?” “侄儿不敢以为,只是侄儿为了保命,先前已经将东西托付出去,若是侄儿活不下去,那东西可能会随着百官的朝奏出现在宣政殿上!” 德沛公主咬了咬牙,紧握拳头,道:“你以为这样威胁本宫,本宫便没有法子治你了吗?本宫这里有千万种手段,每一种都可以撬开你的嘴!” 萧允低低笑,半响不回话。 眼见他越笑越诡异,德沛公主蹙眉,不快的问:“你笑什么?” “侄儿笑,皇姑姑既然与侄儿有相同的仇恨,皇姑姑何苦要如此为难侄儿?” 闻言,德沛公主略略吃惊,后又漫不经心的说:“本宫不懂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侄儿在说,既然皇姑姑和侄儿一般想造反,何苦害怕侄儿拿着那些东西会对皇姑姑不利,又何必对侄儿苦苦相逼!” 德沛公主饶是再喜怒不形于色也沉不住气,提高声音问道:“你在说什么?” “侄儿在说,侄儿也恨不得龙椅上的人,死!” “你,怎么会……” “侄儿又怎么不会?自侄儿记事起,便没有父亲!” 德沛公主眼见萧允面色平和,可眼底恨意森森,心中一动,思虑许久,复又开口说道:“那又如何?你以为这样说本宫便会放了你?” “侄儿不敢以为什么,只是在侄儿看来,既是有相同的敌人,便可以合作,两人之力岂不比一人之力好?” “哈哈哈……”德沛公主仰头大笑,戏谑说道:“本宫莫不是听错了吧,你小小的一个皇子又哪里来得能力与本宫合力?” “请恕侄儿自不量力,侄儿以为侄儿虽不才,却也有可取之处,必能为皇姑所用。再说……”说到这里,萧允没有往下继续,而是抬头看向德沛公主,好似有些犹豫。 德沛公主会意,道:“说下去!” “再说,皇姑姑他日登基为帝,必要立下楚军方能安定民心。侄儿私以为,皇姑姑与其去找宗室子弟,不如挑选侄儿。想来,皇上最恨的皇子莫过于侄儿,若是皇姑姑立了侄儿,皇上怕是死也不瞑目!” 德沛公主生性乖张,此番听萧允这惊世骇俗之言不觉不妥,反觉心神顺畅。加之,她这辈子不能有后乃是为帝的大忌,当年先帝多半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立了德昌帝为太子。 如今听得萧允之言,她面容一松,大笑道:“是呀,他日本宫若是登基为帝必须立下楚军。在这众多子侄中,你确实是他最恨之人。本宫若是立你为楚,这对他怕是沉痛打击!” 说到这里,德沛公主看向萧允,道:“本宫心里清楚,你这番说辞不过是为了保命而已。不过,本宫却是喜欢。如你所说,本宫倒是很想看看你能如何帮助本宫,更想知道日后立你为楚时,你的那个好父皇可会嚎啕大哭!” 说着,德沛公主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瓷瓶,将红色瓶塞打开,到出一粒褐色药丸,递给萧允道:“既然你要忠心于本宫,那就让本宫见识见识你的忠心有几分吧!” 闻言,萧允并未站起身,而是仿若狗一般*着身体慢慢爬到德沛公主面前,颤抖着双手从她手里将药丸接过,眼睛一闭,终是将药丸吞咽下肚。 德沛公主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亲切说道:“允儿莫怕,只要你听话,皇姑姑必会按时给你解药,将来也必会立你为楚军!” 萧允俯首磕头,朗声道:“谢皇姑姑成全!” 德沛公主满意,咬牙说道:“德昌这个匹夫,他毁本宫英名,夺本宫皇位。将来,本宫定要十倍送还于他!他不是一向想杀你为他死去的皇子和莲妃报仇吗?本宫偏不让他如意,本宫偏就让他喜欢的东西全被消失,让他憎恶的东西变得珍贵无比!” ------------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三) 萧缘书被破烂的草席盖着,呼呼的风从四周灌进来,她身上渐渐冰冷,青丝上已经聚了一些霜气。指尖被冻僵,传来针扎一般的刺痛。都说十指连心,她的心比她的指尖更疼,更冷!她从未感觉如此恐慌和无助,她甚至不敢去想,萧允,萧允和她离别时的表情,慷慨赴义的身姿。 要是知道有今日,她宁愿在昭阳时不管那闲事;要是知道有今日,她宁愿从未对萧允执着过;要是知道有今日,她宁愿还和以前一样痴傻! 想着想着,潸然泪下! 她忽就觉得自己是个害人精,害了萧允一次又一次,就如同楼韧教训她的那样,若是没有她的鲁莽,萧允还可以安安心心做他的皇子。 德沛生性何等残忍,张逸飞未曾冒犯她还被*至斯,何况手握她罪证的萧允? 萧缘书咬紧了牙,只恨她现在连动弹都无法做到,只能干着急。 本应该是寂静的夜晚,此时却格外闹热,她听到有人大喊杜康酒家着火了。还听到噼噼啪啪的噪杂声,以及围观百姓的喁喁私语声。 她的心渐渐下沉,这么短的时间里杜康酒家就遭了殃,那萧允呢?萧允现在去哪里了?多半是被德沛公主抓住了,她知道的,萧允为了保护她,不会躲不会藏。因为藏了、躲了,德沛公主抓不到他,只能找她。 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能将萧允救出? 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无数个念头闪现在脑海里,却没有一个能行得通! 德沛公主身边高手如云,萧允比她厉害许多尚且不敌,她又算什么呢? 告官吗?德沛公主连皇子都敢杀,还会害怕这小小的官吏? 放眼天下,有几人能够对付得了德沛公主? 夫子! 萧缘书眼前一亮,瞬间抓住了这个希望。若还有人能救萧允,非肃王莫属! 有了希望,萧缘书更加着急,她想快些去找夫子,想尽早救出萧允。 她憋足了气,试图将穴道冲开,脸都憋得通红,身体却还是不能动弹。 时间过得真的好慢,她感觉好像这一晚就是这一辈子,她怎么熬都熬不过去! 待到黎明破晓时,她身上的穴道终于解开。冻了一夜,腿脚早已麻痹,稍微动作都是针扎一般的疼。 可她顾不得那许多,当即踉踉跄跄的向着肃王府奔去。 天色尚早,路上少有行人,清冷的街道只听见萧缘书一人噔噔的脚步声,还有呼呼的喘息。零星的几个人都驻足看她,如此貌美少年怎的宛如鬼魅,一阵风般从身边闪过。 萧缘书到了王府门口,急急忙忙就要往里冲,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住。 那几个侍卫并不认识她,加之天色过早,怎么会让这个不知名的少年闯进去。 萧缘书急得大喊:“我是萧缘书,是你们王爷的学生!” 侍卫听了,恭敬的说道:“那劳烦公子在此稍后,小的进去通报一下!” 萧缘书急死,肃王府极大,等这个侍卫通报,再慢慢折回来要到什么时辰?她顾不得许多,直接说:“我和你一起去!” 侍卫脸色为难,拒绝道:“请公子不要为难小的了!” 萧缘书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忽然想到鸡血玉扳指,忙从怀里掏出来,想递给那个侍卫看。 侍卫却是一下子跪到了地上,忙不迭的叩头,道:“小的冒犯,小的不知……” 萧缘书没有心思听他说这些,见无人拦她了,忙把扳指放回内兜,一阵风似地向着楼韧的内院跑去。 楼韧此时正坐于房中,事实上他一夜未睡。京城内发生如此大的事情,耳目遍及天下的肃王怎会不知? 大火刚在杜康酒家烧起,他便接到了禀报,放火之人是黑衣军。换句话说,是德沛公主下的命令。他本就觉得此事蹊跷,正令人查探杜康酒家老板的背景。 又接到洪武书院的飞鸽,萧缘书及萧允未归书院! 事关萧缘书,他哪里还睡得着。过了一个时辰,探子来报,证实萧允入夜之后到过杜康酒家。 虽不知道其中内情,他却也知道事情棘手,当即下命让人查找萧缘书的下落。他惦着她的安危,根本无法就寝,索性坐到榻上静等。 此刻,他正是心急如焚,忽听萧缘书边跑边喊:“夫子,夫子,你快出来!” 他绷紧的脸一松,慌忙起身,将门打开,萧缘书便火急火燎的闯了进来。 “夫子,夫子,快跟我走!” 萧缘书不等他说话,拉住他的袖袍就要往外走。 楼韧顿住,一把拉住她,无奈的说:“缘书,你这是要去哪里,总得说清楚呀!” “救人!来不及了!”萧缘书说着,又要扯着他往外走。 楼韧听了,心中有数,却还是假装问道:“救谁?” “萧允!” “萧允?” “他堂堂皇子,怎么需要我去救?有谁敢伤他?” “他,他……可能被德沛公主抓住了……” “德沛公主?” 楼韧面无表情,腿上没有半分动作,眸子里光芒复杂。这事,他绝对不能管,也不是他可以管的! 见状,萧缘书心里一咯噔,停下来,嗫嚅道:“夫子,你……” “缘书,你说他可能被德沛公主抓了,就是说他也可能没有被抓。你叫我怎么去救?再说了,德沛公主是开府的公主,位列三公之上,你以为她的府邸是什么地方,能让人任意搜查,想闯就闯?” 萧缘书愣愣的看着楼韧,她本以为楼韧一定能救萧允,可此刻却发现他的不认同,还有脸上的疏离。 她终于反应过来,他不只是她的夫子,还是堂堂肃王爷,怎能如她这般任性妄为。他牵一发,便能在朝廷引起轩然大波。比起整个社稷安危,萧允的性命显得如此渺小! 她理解的,真的很理解他。若是易地而处,她大概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不过是个萧允,不过是条人命! 作为高高在上的肃王,需要的是顾全大局,需要的是天下信服,需要的是地位稳固。而不是为了一个门生,一个与他无关系的皇子得罪长公主,甚至与她对峙! 这些,萧缘书都明白!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难过,还是忍不住埋怨。 楼韧平时对她太放纵,几乎是无条件的宠她,忽然一下子摆出这样的架势,她有些措手不及,进而生出怨愤。 眼见她眼帘低垂,睫毛不断地轻颤,嘴唇紧抿,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楼韧轻轻反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缘书,你需知道我的难处,楼氏一门已经功高盖主,深深被皇室所忌惮。我若是同你一般莽撞行事,不是让人抓住了话柄,说我藐视皇族!” 萧缘书抬首看他,双眼之中泛着涟涟水光,道:“可是,萧允他是为了救我……” 楼韧蹙眉,沉声问:“为了救你?缘书,到底是什么事情?难道昨日黑衣军火烧杜康酒家之事与你有关?” 眼见事已至此,萧缘书只得把事情始末一一倒出。楼韧听后大骇,怒道:“缘书,如此大事你竟敢隐瞒于我?” “我……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的……” 楼韧见她脖子一缩再缩,恨不得要缩进身体里去了,也知此时责难她于事无补,只得长叹道:“缘书,你可知道,萧允此举不只是救了你,也挽救了岌岌可危的天下。” 说着,楼韧看向萧缘书,眼神悠远,似有无限回忆,接着说:“自德昌帝被立为太子后,德沛公主就起了反心,圣上也早有所觉……” “那为什么……” “为什么不杀了她?”楼韧无可奈何一笑,说:“缘书,你以为当今天下的太平盛世是从何而来?当年突厥和西夷联盟攻打我朝,若不是德沛公主出面力劝她的外祖父宇文山出兵,若不是她死守敦煌郡,哪里有我大破突厥的战功!自那以后,她手里不仅掌握了北方甘肃一线十万兵力,还成为了宇文家真正的当家人。先帝也曾动过心思立她为楚军,却到底被当今圣上……” 楼韧说着,话锋互转,道:“圣上登基之时,便想动手杀她,却受她所牵制,根本不能动手!” “那,那我们现在有了她造反的证据……” “有了证据又如何?”楼韧不以为意的一笑,幽幽说道:“圣上也想杀我,也同样受我所牵制!我和德沛公主同是他想杀之人,我为何要将德沛扳倒?” “夫子……” “缘书,你既然要卷入这是非之中,就得将是非之事看个明白!我,德沛公主,还有圣上,其实我们都是在互相牵制。我若和德沛公主闹翻,我们两人都只有一个下场……” 话到这里,楼韧眼如利剑,黑眸深邃,紧紧盯住萧缘书,轻轻补充:“……死!” 萧缘书被他的眼神骇住,顿时一个激灵,眼露哀戚之色,喃喃自语:“那,萧允该怎么办?” “缘书,你须知道,萧允作出这样的选择本就是为了护住你。你若执意要我出名,不是等于告诉德沛公主其实你也是知情人?那萧允的良苦用心岂不是白费?试想,我若和德沛公主为敌,不是我死,就是她亡。你愿意看到我死吗?或者,她亡?缘书,我教导你许久,你自己明白,现今的局势。整个西夷,整个北部的蛮族都看着我大懿,还有虎视眈眈的藩王,没有了德沛,你以为还能维持这太平?你要我拿什么立场去对付她,你要我为了救一人而背上千古的骂名吗?” 萧缘书死死咬住下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大声说道:“不,我不能让他死,我不能让他死……” 楼韧面露仁慈之色,怜悯的看着她,道:“缘书,你也该长大了,该懂得很多事情都不是力之所及,得和失是无可避免的!别说那造反的证据不一定属实,即便是真的,圣上也不会动她,起码不是现在!” 楼韧的话,萧缘书明白,可再明白还是无法接受萧允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尤其是为她而死! 他微笑起来那么优雅,他的白衣翩翩如此迷人,他的眼眸璀璨如宝石,这些,是她无法忘记的,她怎能就这样甘心让她无法忘记的东西永远只能存在记忆里? 她惨然一笑,道:“夫子,那,我出去走走!” 楼韧眼瞳紧缩,一把将她抓住,狠声说道:“你想去公主府?” 萧缘书垂着脑袋不说话。 “我今天绝不会让你去!” “夫子,萧允是为了我,是为了我,我不能……”萧缘书说着,就开始用力,企图挣开楼韧的钳制,哀求道:“夫子,你就让我去吧,你让我去吧……” 楼韧垂首看她,眼神是她看不懂的深邃,轻声道:“缘书,对不起……” “什么……”不等她的话说完,楼韧便出手点住她的睡穴,她眼前一黑,立即软倒在他的怀里。 ------------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四) 萧缘书醒来之时,已是正午时分,依稀间见到楼韧俯首于窗前的桌案,大概是在看什么令人烦恼的批文,他的剑眉微蹙,额头紧锁,嘴唇轻抿。 这样的他,她见过很多次,只是从未想过,也从未注意过,他的模样伟岸,他的眉鼻英挺。可在这伟岸中藏着的是盛气凌人,在这英挺里展现的是疏离、孤傲。 是她太傻了,怎么会把他想象得如此完美?他是肃王呀,是人人惧怕的楼氏传人,他怎么可能如她所愿的那般?他怎么会在乎一两条人命? 现下,萧允怕是已经…… 她明明很难过,心口那个地方绞疼,却没有一滴泪,大概是昨天夜里将所有的泪流干了。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全是萧允的模样,他微笑着站在葱郁树下,低低唤她缘书;他 蹙着眉头让她不要笑;他惨然的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些,她都忘不掉!统统忘不掉! 她多想再和他见一面,多想再冲着他笑一笑,多想听他唤一声缘书。 如果可以,她只想见见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想,不过就是笑笑,不过就是看看他身穿白衣,衣袖蹁跹的背影。 如果重来,她绝不会试图靠近他,她也绝不会如此执着。只要看看他,看着他平安生活,看着他实现梦想。 真的只是看看,和书院里所有的同窗好友一般,见到他不用说话,微笑颔首。一天不用太多,只要有那么一两次巧遇。他拿着书,她抱着弓,他们相视一笑,缓缓擦肩而过。 这样多好,这样多好! 为什么?她当初为什么要犯傻?为什么要看不透?为什么口口声声说在乎他,却亲手毁了他? 为什么? 萧缘书是个害人精,萧缘书是个侩子手!她不杀伯人,伯人却为她而死!她到底脱不了干系!这辈子,她都不能忘,也忘不掉! 萧允,萧允,他是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可是,他的潇洒如风,他的皎皎笑容,全部没有,全部不在了! 是她,是她折了他的风骨,是她毁了他的平静! 然后,他不能如往昔般活着,她却依然高床软枕! 呵呵呵,萧缘书,真的是个害人精! 她没有哭,反而笑,笑中竟是悲苍,声音颤而高,好似杜鹃啼血般令人哀戚。 俯于案前的楼韧听到她的声音震惊不已,忙放下手中的纸笔,疾步行至床前,低声问道:“缘书,怎么了?” “呵呵呵,我没事,我不过是想笑而已!” 楼韧的双眉恨不得扭在了一起,也不说话,眯眼看她。她的眼中溢满浓浓哀戚,泛着绝望的黑光,不见半点泪意,干涸眼底却比有泪更让人心惊。其中竟藏着隐隐的恨意和绝望! 楼韧的心,先是惊,后是凉,最后转而大怒! 萧缘书性格执拗,重情重义,他深知他拒绝救萧允之事不会善了,也做好了准备承受她的怨恨!但是,他绝不能容忍,也不能接受她因为萧允而绝望! 此刻,他怒气冲天!那熊熊火焰比当初知道张逸飞夺了她的贞洁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说过,她为仁义之士可以死,却只为他一人活!可现在算什么?就因为萧允,就因为一个无足轻重的萧允,一向开朗的她竟露出绝望之色! 楼韧恨,恨自己一再的纵容她,更恨她一再的挑战他,却最恨萧允平白就能占据她的心! 其实,萧缘书尚在睡梦之中,他已接到了飞鸽传书,萧允已经平安回到书院。他不由的松了一口气,他虽是拒绝救萧允,却也是害怕的,怕萧允死了,他的缘书就快乐不起来! 萧允活着,不论是什么原因使他活下来,他都不想去打探。只想着等她醒来,好好哄哄她,告诉她萧允无事了,逗逗她开心! 结果呢?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她已经满腔的恨意和绝望! 幸亏他没有来得及说,不然怎么知道她心中的想法,怎么知道她也会为了别人而难受,而绝望! 他一贯大度,都道肃王胸襟海纳百川,可现在他容不下!容不下他以外的人牵动她的情绪,容不下她为之伤心难过的萧允,更容不下她现在的伤怀满肚! 他绝口不提萧允还活着的事情,双手紧紧拿住她的双肩,沉声问道:“缘书,是因何悲伤?又是为谁而恨?所恨之人是谁?是我吗?” 萧缘书双眼通红,死咬着下唇,不满的看着他,却一声不吭。 “怎么?说话呀?告诉我你是因何悲伤,心恨之人是谁?” 萧缘书被他逼急,也不说话。张大嘴巴,露出皎洁牙齿,狠狠地咬在他左边的小手臂上,死死咬住便不松开,浑身颤抖,身体紧绷,嘴里隐约有呜咽之声。 楼韧吃痛,她咬得狠,怕是将他的肉都咬开了。他却没有推她,也没有动弹,由着她咬,缩着瞳孔盯着她的额头。 萧缘书咬了好久,久到她的两腮酸痛,久到她的牙床因为太用力而松软,久到她的嘴里全是他的血液,她才缓缓松口,抬首看他。 他垂着眼帘,眯着眼睛,绷紧的嘴角显示了他的怒气。 “怎么?不咬了?恨我?”楼韧说着,轻挑嘴角,道:“不如我给你个机会,拿着你的弓箭,将我杀了,好为萧允报仇!” 闻言,萧缘书大骇,理智渐渐恢复。 恨他吗?不恨的!她只是怨他,其实她心里清楚,就连这怨也是毫无道理的! 但是,不知为何,她疼,她就想让他跟着疼! 她只是需要他一起体会她的痛楚,除了他,她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来发泄,如这般毫无道理的发泄。 她缓缓摇头,声音沙哑的回答:“我恨的……是我自己!” 楼韧眼眸之中寒意更甚,冷冷说道:“恨自己?缘书将萧允看得真重!不过,再重又如何?他已经死了!” 闻言,萧缘书嘴唇发颤,捏紧双拳,死死瞪着他,好似要和他拼命。却迟迟不动,僵着身子,半响后瘫坐于床上,彷佛失去了最后一点力气,了无生气。 见状,楼韧怒,俯身挑起她的下巴直视她的双眼,说:“缘书,在你心里萧允可是最重要?” 萧缘书眼神茫然,好似没有听到他的话,没有一点反应,瞳孔失了焦距,表情无措。 楼韧越加愤怒,他恨不得现在就拔剑将书院中的萧允,厨房里的张逸飞,还有那些个能占据她心思的人全部杀了! 他宁愿她现在向他哭,向他闹,打他几下他都能忍。哪怕是说恨他,他也能够理解。 可现在这样,她不恨他,却为了萧允绝望如斯,他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他死死抓住了她的身体,狠声说道:“缘书,你不要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你不要忘了你许给我的承诺!” “可是,萧允死了……”他死了,她怎能安心活?他死了,她做不到若无其事! 楼韧再强,终究是个男人,盛怒之中的他听不出她的话外音,看不透她的表情。他只觉得好笑,萧允死了,她说过的话便可以不算数了吗? 原来,他守了她那么久,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紧了,小心的维护着,根本就比不过一个萧允! 他笑,残忍的笑。用低沉的声音说:“他死了又怎样呢?缘书,你以为事到如今,还能由得你想要便要,不要就扔?嗯?” 话毕,他将她推倒在床上,俯身压了下去,将她困在柔软的锦被和他的身体之间。 他的一双眼睛如鹰隼,锐利的盯住她的脸,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双手蛮横的扯掉她的外袍,除去她的里衣。 萧缘书微微挣扎,却被他死死压住。 他预想过千万次,也忍耐了千万次。无论怎样,他要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要让她记一辈子。 为了洞房花烛的那一刻,他逼着自己忍。为了她展颜一笑,他亲自安排下人采购婚嫁的东西。就是一张婚床,他也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 都说,一张千工床,耗费三年工,累死千个匠!他的生活算不得节俭,却也绝不奢华!可为了她,为了给她一张天下无双的婚床,他劳师动众的命人赶制。 千人床,三年工,他硬生生的逼着大伙一月制成,所耗人力竟是万余。属下进言此举过甚,恐留话柄。他却是一意孤行,他要让她做个幸福的妻子,他要给她天下最好的。 她独爱鳝鱼,他便命人在床面雕金鳝,意味年年有余。 她不喜梳妆,却贪嘴,他便将床外的楼阁挂面撤掉些文用,多加了点心盒。 那床,现下就在主屋之中,那是他为她准备的喜房。 床内雕花,窗外楼阁,梳妆用具一应俱全,那便是他给她的一个小小宫殿! 他曾幻想过,洞房花烛之时,轻轻将她抱上去,将她青丝打开,让她软躺于上。 就在刚才,他还在想,若是她太生气,就带她去看看他们的喜房,看看他的心意,她或许就高兴了。 可现在,这些他都不想做了,也不想等了。 他的大手将她双腿压折,让她的膝盖触到了她的胸脯。 他的身体紧紧地贴住了她,大手一扯,扯掉她的亵裤,也扯掉他的裤子。 然后将她的腿一压再压,压得她呼吸都已经困难了,他才挺动身体,一下撞进了她的身体里。 她本就年幼,虽然有过两次,却还是稚嫩。此番又很干涸,并未做好准备,便是撕裂的疼。 她想喊,却到底没有。这疼痛来得真实,竟能让她从浓浓的内疚中走出,竟能让她暂时忘记萧允的音容笑貌。 她终是闭上了眼睛,任由他在她身体里横行。 借着他的肆虐,借着他的温度,来驱赶她心底的寒意。 ------------ 第一百二十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五) 翘哥站在房门口,有些进退维谷。眼看着进宫请香的时间到了,可听屋里的粗重喘 息和暧昧拍打声,还有女子柔弱的叫喊,傻子都知道不能打扰。 翘哥低着脑袋看了看自己的鞋尖,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浮云,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复又抬头看天上的浮云。其实,他这个来回动作已经做了很久很久,从午时起他就在纠结,该吃午饭了,可是他的爷好像更热衷于吃萧县主。他不敢去打扰,又害怕他们稍后饿了,会责怪于他。 他被矛盾的局势所困扰,只能望望浮云,再望望鞋尖。结果,他就在纠结中伴随着屋里的声音度过了一个下午。然后是晚饭,他又开始纠结,纠结到了现在。 比起吃饭,请香是件大事,他不能再纠结了。 眼看着时辰将到,他站在门口,卯足了劲,大喊一声:“爷,进宫请香的时辰到了!” 喊完话,他郁闷。他的爷根本没有搭理他,直接回应他更剧烈的撞击声,和呼呼的喘息声,还有萧县主的猫叫声!他还是个洁身自好的童子鸡,真是,羞死他了! 他红了脖子,红了脸,最后还是不怕死的再喊道:“爷……” “滚!” 楼韧吼得他顿时缩了缩脖子,都说在森林里,交配中的雄兽,哺乳中的雌兽都是惹不得的。其实,他觉得在肃王府也是一个道理,交配中的爷那也是惹不得的。这一声吼,简直就是地动山摇,差点没将他吓死!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在他要变成石头之前,终于听到爷的低吼声,最后的低吼声。他其实特别想去看看萧县主,对她说一声您辛苦,这么难伺候的爷交给您,真是累您了!但是,想到可怕的爷,他不敢造次,只能把这番话在心里默默对萧缘书说一遍。 房门吱留一声被打开了,然后他看见他的爷走了出来,怀里还抱着萧县主。这个,爷该不会是想就这样抱着萧县主进宫吧? 思及此,他小声问道:“爷,您这是……” 楼韧不回答他的话,一双深邃的眸子冷冷扫过他的脸。感受到爷如箭如刀的目光,他便又缩了缩脖子。这个眼神太冷,太可怕,原来,交配过后的爷也不能惹! 他不敢再多言,忙不迭的跑出去准备马车。 楼韧将萧缘书紧紧地抱在怀里,哪怕是上了马也依旧抱着她。他心底有些后悔,刚才对她太粗暴,她毕竟还小,竟承受了他一下午。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这是她自找的! 现下本就是黄昏时分,加之车围遮挡,车内显得昏暗一片。在这昏暗之中,他的眸子显得尤为明亮,一瞬不转的看着怀里的人。 她今天真是累坏了,居然就这样昏睡过去,对他的专注毫无察觉。 她长长的睫毛像把扇子,脸色红润,嘴唇娇嫩,皮肤吹弹可破,睡梦中的她显得更加甜美。 不知道是因为刚刚经历的情事让她绽放,还是因为得到了她而让他心情变化,他觉得不过短短一天,她竟比以前更美了! 他痴痴的望着,用指腹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其实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她生得丑些,反正初初见到她时,她就是个面若黑炭的邋遢鬼。 她丑些,他不介意。相反,或许他会开心一些。他们之间,就不会夹着那么多不相干的人,那么多不相干的事! 这些日子,他命人准备婚礼的事,他手下的人都在议论萧缘书交了好运,祖上积德能嫁给他做正妃。就包括翘哥也是相同的心思,都觉得这是萧缘书的福气,都觉得被他看上何等荣幸。 他明白身边所有人的心思,可却没有人能明白他的心思。没有人能明白,这个传说中少年成名,冠绝天下的肃王,心底也会恐慌,也会害怕。真正的恐慌,无以伦比的恐慌! 就是此刻,他也是害怕的,她在睡着,他害怕。她醒了,他更害怕! 若是,她告诉他,她心中至爱仍是萧允,若是知道萧允活着后她一心求去,他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自小,他就知道大丈夫何患无妻。 这样的话,说来轻松,真正遇上时才知道,情之一字半点不由人! 她若一心求去,他是该放手的,骄傲的肃王怎能强留一个女人。但是,他想,他无法做到。或许,他可以忍受她的恨意,忍受她的绝情,却不能忍受见不到她! 他看着睡得香甜的她,忽就宁愿她这样睡下去,也好过她醒来后让他再见到她满眼的绝望和恨意。 马车行到前殿便停了下来,楼韧将萧缘书轻轻放到车里,用软裘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方才轻手轻脚走出马车。 翘哥见他往慈宁宫走,正准备跟上,却被他冷眼一望,命令道:“你在这里好好守着萧县主,莫要让她出马车,要是这么点事都办不好,本王就把你卖到柳巷!” 翘哥沮丧着脸回身坐到马车外,真是太折磨人了,爷快活了一天,却让他吹了一天的冷风。先是守门口,现在还得守马车。他耷拉着脑袋,虽是百般不愿意,却还是竖着耳朵听车里的动静。 车内,萧缘书在楼韧走出去后,微阖的双眼立即睁开。她很累,可是再累,在背负了一条人命后怎么可能安心睡着?更何况,那是白衣似雪的萧允,那是第一个给她关怀的神祗! 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报仇,找德沛公主报仇! 说她自不量力也好,说她任性胡为也罢,萧允死了,为她而死,她誓要手刃德沛方能告慰萧允在天之灵,方能安心度过余生。 楼韧本就是因为担心她胡来,不放心将她一人放于王府,这才将她带来,哪知却给了她可趁之机。她掀开车帘查看,发现前方不远处是通往慈宁宫的必经之路,身为长公主殿下,太后薨逝德沛怎能不前来请香? ------------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六) 萧缘书心思一动,对着外面说道:“翘哥,我的东西不在了,你进来帮我找找!” 翘哥虽然平时嘻嘻哈哈,却懂得尊卑之分,她在车里,又是女子,他不能贸然进去。忙恭敬回答:“萧县主,现下天黑,我的眼力不济,恐怕帮不到您。您稍微等等,爷马上就回来,爷的眼力一等一的好,自能帮到您!” 萧缘书咬了咬牙,这个翘哥还不好骗。不过,不能逼得太急,逼急了他就会心生怀疑。 思及此,她干脆深呼一口气,然后便屏住了呼吸,安安静静的呆在马车里,等着翘哥上当。 翘哥本来就是一流的高手,耳力过人,能听出细微的变化。他在马车外面看似悠闲,其实双耳一直注意着马车里的动静。 过了大约五百个数,他心生诧异,为何没有听到车里的人呼吸、吐纳?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这位成天惹麻烦的姑奶奶可千万不能出事呀,不然他的爷是不会问对错的,直接就把他卖到柳巷! 他小心的探到车门口,低声问:“萧县主,您在吗?” 等了一会,无人回答。 他心里越加慌张,难道她不在了,还是她昏死过去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他翘哥能承受的! 当下,他顾不得那些繁文缛节,掀了帘子就将头往车里钻。结果,他的脑袋刚刚进到车里,脖子就被人狠狠用手砍了一计,砍到他后颈窝的位置,由不得他反应,当下便昏了过去。 萧缘书见他像死狗一般趴下,忙手脚并用,将他连拖带拉的弄到了马车里。然后在他身上一阵的翻找,将他身上的匕首和短镖全部拿了放到自己怀里,方才整理了一下仪容,无事人一般走出马车。 前殿比不得内殿的守卫森严,加之她们是肃王府的人,她下车闲逛倒也没有人阻止。她悠闲地漫步,趁着周围无人注意一下溜到拐角处,看了看四周,这里竟是一个死角,刚好斜对着进出内殿的道口。 她忙找了块大石做遮挡,猫着腰,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她前方五十步的地方便是进出内殿的通道,光滑可鉴的大理石路,两边是朱红色的漆墙。经过宫门时侍卫大多等候在外,只能有一两个人随身伺候,算来德沛公主到此也不会有很多随从。她只要准头好,怀里的几把短镖已经够用。 至于她自己的逃生之路,她连想都没有想。于她而言,只要能杀了德沛,死便死了,死了还能和萧允做个伴,也没有什么可怕! 就是苦了夫子!想到夫子,她的心里有些不舍,有些难过。她报了仇,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一起了。 她终究还是福薄,还是不能和他白头到老! 她的眼眶有些湿润,不由想到她若是去了,他可会难过,可会茶饭不思? 很多年后,他是否还记得有个叫做萧缘书的学生,性格呆傻,总是给他惹祸、找麻烦! 她希望他记得,可又害怕他记得! 他若是记得她,他一定很难过,她不想让他难过!他若不记得她,她自己又难过,她不会忘掉他,哪怕是到了黄泉路上,她也绝不会喝下孟婆汤! 所以,她希望他能记住她!不要记得太多,只要刚好不会难过,也不要记得太少,只要刚好不会忘记,这样就够了! 他该过自己的日子,将来找个身家清白的贵族女子,为他生一群的娃娃。等他老了,还能够儿孙满堂,享受天伦。 这样,她就放心了!可是,这样想,她的心口一阵钝痛,夫子,终究要属于别人吗? 她舍不得呀,舍不得深情款款的夫子,更舍不得他的深情款款用在了别人身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宫到处都点起了红红的宫灯,照得朱红色的漆墙发出诡异的光芒。请香的时辰已过,前来请香的人陆续从内殿出来。她睁大眼睛看着,看着这个侯爷,那个王爷走到前殿,走进各自的马车相继离开。 最后,她等呀等,终于看到了德沛公主缓缓举步向着她这里走来。 德沛公主一行共有三人,一个在前面弯着腰,小心翼翼掌灯的太监;一个身穿立领黑衣的男子,腰间挂着一把大刀,刀柄被他牢牢握在手里。 而德沛公主本人,身穿一袭鲜红宫装,上面用金丝线绣着凤凰和四爪蟠龙。按例,皇上用具乃是五爪龙,唯有太子是四爪,她一个开府的公主却是得了先帝的特许也用上了四爪龙。 萧缘书看着她及地长袍上张扬的龙凤,不由冷笑,穿什么也挡不住她的短镖和匕首! 她悄悄将手探到怀里,准备待德沛公主走近了就将她射杀掉。 至于萧缘书自己,她很清楚刺杀当朝公主的下场,不过就是诛九族!本来,她在世上迥然一身,诛九族也不过诛她一人而已! 她不怕,只是有些留恋有些不舍。 夫子,夫子在她死后不知可会为她烧香祷告?不知她还能不能见他最后一面? 应该是能见到的,她是他带来的,他请完香肯定会来寻她。 她是他带来的!她是他带来的! 她怎么忘记了如此重要的事情?前殿有多少双眼睛看见她从他的马车里下来,有多少人可以证明她是他的学生。 如果,她在此将德沛杀了,他岂不是也会背上同谋的罪名? 她差点就忘了,还好,还好她想到了…… 她不能让肃王英明扫地,更不能让德昌帝找到向他发难的借口。 她握着短镖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这是个刺杀德沛的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德沛的身边鲜少没有高手环绕,而萧缘书更鲜少有机会能近距离接触她。 萧缘书明白,要为萧允报仇便是这一刻,便是这一天。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错过了这一刻,她怕是等一辈子也等不到这样的机会! 可是,比起大仇得报,她更希望夫子平平安安! 比起萧允来,她更在乎夫子的。 自古情义难两全!她再好强终归是个女子,会为了心之所属而弃义! 她握着短镖的手终是颓废的放了下去,默默垂泪,轻声低喃:“萧允,对不起,对不起,萧允……” 待到德沛公主已经上了马车走得不见踪影,萧缘书还是靠在那块石头旁,失魂落魄的垂着脑袋。 “缘书想要刺杀德沛公主,刚才为何不动手?”楼韧的声音幽幽从她身后传来。 她回首望去,便见他束手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 “夫子,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在这里,缘书呀缘书,你是我一手培养,我怎么会猜不到你的心思!刚才我草草请了香便匆匆赶来,刚巧见你躲在这里。”楼韧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又重复了一下方才的问题,道:“缘书,回答我,既然有心报仇,刚才为何不动手?” 萧缘书垂首不语,楼韧直直盯着她,心里千万个念头涌起。 他本以为她累极睡去,请香时忽然想起她如此倔强怎么会轻易罢休,当下不顾众人的怪异眼光,失态的飞奔出慈宁宫。 飞速到了这里,环视一周,他便知道她的藏身之处。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他未惊扰她,而是躲在暗处悄悄看她,如同她躲在暗处悄悄看那路口一般。 但凡有些理智,都知道应该将她弄走,绝不能任她在皇宫惹下大祸。可是,他却没有动,他甚至自嘲的想,她要杀德沛便让她杀好了。大不了,他拼死保她,大不了,两人做一对亡命鸳鸯! 说出去恐怕无人会信,世人都说他妙计定天下,世人都言他前算八百后测三百,可是,世人不知,此时的他连个孩子也不如,竟会有如此任性的想法! 所以,他明明有足够的时间阻止她,却迟迟不动,他要看她如何抉择,他想知道是不是为了萧允她真就能抛下一切! 若是,那他便赌输了,他情愿用巨大代价来为他的任性作赔! 他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却能感到她的挣扎,她的内疚。 他牢牢盯住她,负气一睹,还好她没有让他彻底失望!最终,她没有动手,没有为萧允放下一切! 见她半响不回答,他疾步上前双手握住她的两只胳膊,掷地有声的说:“缘书,回答我,你既想杀德沛,刚才为何又不动手?” 萧缘书泪如泉涌,哽咽道:“我不能累及你……” 楼韧闻言不言不语,专注的看着她,眼眸深邃而不可窥测,如同浩淼宇宙中的黑河,堪堪能将人的魂魄吸去! 两人沉默良久,方又听他幽幽问道:“既是萧允之仇大过一切,你何必顾忌我?” 萧缘书微怔,半响才撇过头去,双眼微闭,嘴唇颤抖,嗫嚅道:“我,我对不起萧允……” 楼韧身躯一震,将她抱了个满怀,她的话他懂!因为选择了他,因为把他看得比萧允重,所以才会在刚才放弃,所以才会说对不起萧允。 他懂,一切他都懂!是他太过霸道了,今日之事是他任性了! 他俯首吻她的额头,痴笑道:“傻瓜!萧允未死,我今天是被你气糊涂了,才会出言激你!” 她唰的一下抬头,狠狠撞在他的下巴上,撞得他骨头生疼,也撞得她眼冒金星。 他顾不得自己的下巴,伸手就在她的头顶慢慢揉了起来。 她回了神,忙拉住他的衣袖问:“夫子,你……你说的可是真的?萧允,萧允他……” 楼韧有些吃味,却又告诫自己不可再霸道行事,便面带微笑的颔首,答道:“嗯,是真的!萧允未死,我接到探子报,他已经平安返回书院,不过受了些伤罢了,卧床将养几日即可!” 萧缘书心里的阴霾尽散,整个人都明亮起来,翦水明眸中竟是流光溢彩,那澶动光影堪比银河星宿,耀得人眩晕。 “夫子,萧允还活着,他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她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腰,脑袋不断在他胸前蹭。 楼韧搂着她向外走,漫不经心的说:“是呀,还活着,你回到书院就可以见到他了。” “那他……身上的伤严重吗?” “不是说了吗,不过是皮外伤,将养几日便好!你若不放心,回去后亲自去看看就是了!” 萧缘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终究没有说话。于她而言,他还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她已是心满意足! 她的那些遗憾,能实现就好。以后,她都会远远的看着他,不会再如从前一般。 她每日都能和他笑一笑,能看到他白发苍苍之时,那样便已是足够! ------------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七) 宇文彻说不清楚自己想些什么,德沛公主派人前来问他荷包之事,他明明看出荷包该是萧缘书的才对,可他居然撒了谎。还有他明知是萧缘书先跑出了书院,萧允才尾随而去,可他不愿说。他发现了萧缘书是女儿身,却绝口不提。 他知道德沛公主的手段,他不愿意好好的一个姑娘就此毁在她的手里。所以,他欺骗了德沛公主,也欺骗自己的父亲。这是第一次,他顾不得所谓的大局,所谓的忠心,无形的背叛了整个家族。 眼见着萧允已归,萧缘书迟迟不出现,他有些忐忑,不由担心她的安危,甚至忍不住派人打探她的下落。得来的消息却是萧缘书宿于肃王府,闻此讯,他发热的头脑如同被人泼了一盆冰水,渐渐冷却下去。 他怎么就忘了,她是女子,做不成肃王的男宠,却能做肃王的女人!难怪前些日子听人说肃王府的下人正大肆采买婚嫁之物,他原以为楼韧已近而立之年,是该成家立业,定是悄悄定下了哪家小姐,才会筹划婚礼。 现下他才恍然大悟,哪里是什么小姐?若是贵族之中有人与肃王缔结婚约,满朝文武怎会无人知晓?其实,肃王要娶的,便是萧缘书。 想到萧缘书这样美丽的女子要属于别人,他心中是不快的,是妒忌的。他明白,他迷恋她,迷恋她举世无双的容颜,迷恋她玲珑有致的身体。 可也只是迷恋而已,他郁结的心不断告诫自己,男人爱 色无妨,绝不能为了色相失了冷静。妲己之于纣王,西子之于夫差,哪一个不是迷恋至深,哪一个得了好下场? 萧缘书既然要嫁楼韧,自让她嫁去,何必无端端为自己招来麻烦。 尽管这样想,他还是不痛快。可惜了,真的可惜了,他竟从未得到过她,哪怕一次也没有! 他觉得,他最近的念念不忘是因为未曾得到,或许,得到她一次,他也就失了这股子新鲜劲了。 宇文彻一念之间,亲手在自己的心里播下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叫做求。即便他求的是萧缘书的身而非心,他终究是任由这颗种子在他心间生根发芽,枝枝蔓蔓缠绕着他,而他自己却毫无所觉。 终日翘首以盼,盼着萧缘书早日回到书院。 萧缘书在洪武书院比不得査君然他们的忙碌,除去张夫子那陶冶情操的课,她只需学楼韧的策略和武功。楼韧在京城,她便心安理得的跟着住了下来。 欲 望其实是头猛兽,一旦放出了笼,就再也关不住。即便是一向冷静、沉稳的肃王,尝了她的滋味,便欲罢不能。他一面觉得尚未大婚不能再有肌肤之亲,一面又管不住自己身体的渴望。 当晚就寝时,楼韧双眼中如同有两簇火焰,灼灼其然的看着萧缘书,不动也不说话。 萧缘书被他看得脸颊发烫,她鲜少有女人的自觉,也鲜少有羞怯之感。如今楼韧不过就是看她,也没做什么,她却万分扭捏,窘迫得甚至不敢抬头回望他。索性垂了首,噘着嘴,盯着自己的鞋尖看。 她盯着鞋尖,他盯着她,静静的站了一会后,他声音有些低沉、沙哑的幽幽开口道:“缘书,该就寝了!” “哦!”她小声的应着,用左脚的后跟去踩右脚的脚面,反反复复蹭,来来回回踩,就是不抬头。那原本白皙光洁的脖 颈如今粉粉嫩嫩,小巧的耳朵也是通红一片。 楼韧看了看她的脖 颈,眼色一暗,又张嘴说道:“缘书今夜想在哪里就寝?” “我……我不知道。”她是真不知道,上次她来就是和楼韧同睡,他的床宽大,足够二人相安无事的睡一夜。再说,他那时还惦记着圆满的洞房花烛,因而虽然搂 抱,却没有进一步的举止。可今天,今天是不同的。 萧缘书还是想和他睡的,她很喜欢窝在他怀里,既温暖又可靠,何况现下还是寒冷的晚冬。她迷恋和他相拥入眠的感觉,身下是高枕软裘,身旁是结实滚热的他,想想就觉得倦意来袭,慵懒倍至。 可她开不了口,经过白天的事,他和她关系不同了,要说哪里不同,她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同了。想到这事,她心里有些甜蜜,夫子以后就是她的了,又有些害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害羞的情绪因何而来。 她垂首、羞红、手足无措的憨态看在楼韧眼里异常可人,他的缘书终于有了女人的自觉,终于对男女情 事开了窍。 花开之时固然娇美,可是亲手将种子播下、浇灌发芽、静待开花,这种喜悦更是难得。初相遇时,她还是个脏兮兮的呆子,他慧眼识璞玉,如同园丁一般在她身上耗费心力,终于换来了她为他绽放。 他自动忽略萧缘书的第一次给了张逸飞这个事实,只当从始至终他就拥有了她的全部。他教她智慧,引她辨是非,助她入世,导她识情 事。 一想到这些统统都是他给予,他就欢天喜地,心花怒放。 他轻轻勾起嘴角,平时冷清的面孔不由温柔许多,小声说道:“缘书不知道?那缘书想和我睡吗?” 萧缘书悄悄抬首看他,自以为很小心,却不知仅一眼便让他见到了她的媚眼如丝。乍和他深邃的眼眸对上,她心里不由有些慌乱,透着喜悦的慌乱,忙又低下头,宛如蚊吟般小声说道:“想……” 楼韧笑,还是学不会女人的矜持呀!不过,这样真实、率真的她才是他最爱的样子! 他上前将她一把打横抱起,道:“既是缘书主动想和我睡,我岂能忤了佳人的美意?” 萧缘书慌,忙解释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缘书不是那个意思?”他重复着她的话,声音故意拖长了问:“难道缘书不喜欢吗?嗯?” 他和她离得很近,他说话时热气喷 薄在她的脸颊上,让她双颊越加绯红,她耐不住这羞涩之感,身体往他怀里缩了缩,许久才小声:“有点疼……” 楼韧闻言,抱住她的双手一紧,脸上有些自责之色,复又哄道:“白天是我不好,弄疼了你,现下不会了。” 说着,轻轻将她放在床 上,注视她很久,见她丝毫不回应,方才长叹一声,说:“你要是不愿意,那我就……” 不等他说完,她便急切的拉住他的手,整个人宛如熟透的苹果,激动地大声说:“我愿意的!” 话毕,她又觉得不妥,头一歪,索性闭上眼睛不看他。 楼韧被她如此大声的吼叫弄得微微怔愣,回神后想笑,又怕她更加窘迫,索性闭口不提。颇具耐心的将她衣衫一件一件除去,大手轻轻抚上她白嫩的肌肤,唇细细的吻在她身体的每一处,呢喃:“缘书,缘书……” “嗯……夫子……” “不是夫子,是夫君!” “……” “缘书,叫我夫君,哼……叫夫君!” “夫……君……” “娘子……” “夫君……” “娘子,可还记得,为夫说,要教你一样受益终生的本领?” “嗯……记得!”萧缘书随着他的唇 舌与大手的动作不断弓 起了腰,眼神迷离的回答。 “为夫现在就把这样本事交给你!” “啊……” 地上层层轻纱,件件衣衫,分不清哪件是谁的,全部堆缠一起。床上刚 毅身 躯,柔 软胴 体,辨不出谁是谁,紧紧密密绕。 汗水、体 液齐齐涌出,萧缘书在楼韧的怀里,便是一滩水,饱含春 情的水。 屋外的几个侍卫听着屋内时隐时现的喘 息声,还有女子细细的呻 吟声,对望一眼。 一人道:“咱们马上就要有王妃了!” “嗯,还可能马上有小王爷了!” “也可能是个小郡主!” “是呀,一男一女,咱们爷真能干呀!” ------------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八) 二月十二这一天,静宇太后出殡,楼韧在京城已无事,便带着萧缘书回到书院。到达书院之时已是深夜,他将睡梦中的萧缘书直接抱回他的院子,并未让她宿于北甲院。 第二日,授课照常进行。众人在授武场上站定,认真听楼韧讲解剑术。 楼氏一脉享有帝师盛名,可萧缘书觉得他其实不是一个好老师,他每次讲解的武功路数她总是听得一头雾水。 好几次她想张嘴询问,但见其他几个学子都是顿悟之色,她便只得将不满咽到肚子里。如楼韧之言,若是众人皆不懂,乃为师不济。若是唯有一人不通,乃学生蠢笨。 在武功上历来慢半拍的她,现下听他所说的剑术依然是云里雾里,雾里云里,脚下软绵绵,脑袋晕沉沉,完全就不懂他嘴里的那些招式,那些诀窍。 她不懂,便有些晃神,盯着他不断张合的唇瓣看,渐渐看得忘了神。 他的唇线精致,竟如同画上去的一般。大概是他常年习武、身体健壮、血气十足,因而唇色尤为红润。望着他不断上下的唇瓣,萧缘书竟能感到他唇瓣上令人窒息的滚烫温度。紧接着,她脑袋里立马出现这张唇吻在她肌肤上的情形。明明只是发怔,她的脸竟红了起来。 他的嘴唇偏薄,都说这样的男人冷情寡义,萧缘书本就不信,如今看来更是无稽之谈。 萧缘书想得出神,盯着他的唇就不放,最后竟然呵呵笑了起来。 楼韧早就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却只是拿眼睛斜睨她,并不点破。 可她这一笑,实在太过突兀。夫子讲得绘声绘色,众学子听得津津有味,唯独她一人呵呵傻笑,一时间,众人齐齐望向她,不明所以。 感受到众人的注视,萧缘书方才回神,血液顿时从脚冲到脸上,整个人如同烂熟的红杏,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她小心望向楼韧,见他眼带戏谑笑意,脸上却是绷着不语。她大窘,慌忙垂首,缩着脑袋,做鼓鼓的鼹鼠状。 众人见她双颊绯红,脑袋低垂,心中皆感她娇态怡人。这般一想,众学子又觉得太过猥琐,有辱斯文,更有辱同窗之谊。萧缘书明明是个男子,怎能用娇态来形容? 大家都是意气风发少年郎,虽是知书达理,却又难免可惜,可惜了萧缘书是男子,若是女子该多好!不过,这世上又怎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呢? 楼韧不动神色的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对他们痴望萧缘书之举颇感不悦,当即冷冷问道:“缘书因何发笑?” 萧缘书被问得大窘,支支吾吾答不出来。 楼韧冷眼扫过众人,眼光落在马宁远身上。此人打量萧缘书的举止最为放肆,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将她从头看到脚,脸上惋惜之色也是最为明显。 “你可是因为想出了招式路数,因而得意发笑?”楼韧将视线从马宁远那里转回萧缘书身上,漫不经心的询问。 萧缘书被问住,要是说实话,夫子会再追问发笑的原因。若是不说实话,那若是夫子让她将剑招使一遍又当如何?她左右为难,索性沉默以对。 楼韧也不理她,自说自话道:“既是想出了为师所说的剑招,那为师便命一人使出,你在旁边好生看着,看看是否和你所想一般!” 说着,楼韧扭头看向马宁远,道:“马宁远,你来将刚才为师所讲的剑术使一遍!” 马宁远虎眼圆睁,震惊不已。楼韧方才所说乃是上乘剑法,并不容易理解,他马宁远又不是天才,怎么可能听一遍就会? 见他不动,楼韧不悦的说:“怎么?不会?那为师说时你做什么去了?” 马宁远微微不服,道:“夫子,您所说的是上乘剑法,夫子若不展示一遍,学生以为无人能懂!” 楼韧冷笑,不置可否问道:“是吗?那要是别的学子已听懂呢?” “不…….不可能!” “好!为师就让你嘴硬,若是有人懂,看为师怎么处罚你!”说着,楼韧转向査君然道:“你来将刚才为师所说剑法使一遍!” 在众学子中,査君然武功底子最好,又有慧根,此番倒是真的将楼韧所说的剑术融会贯通。当即不做推辞,拿着剑走到中央空处,右手捏剑,左手平举,挥舞而上,成环形而下,摆出蛟龙入海之势,复又收剑成海底探月之招,最后以平沙落雁而收尾。 他的身手矫捷,剑招凌厉,使出来如同行云流水般顺畅,给人威震四方之感。 他缓缓收剑,向着楼韧微微一拜,便身姿笔直的站回原处。 楼韧看向马宁远,问:“可服气?” 马宁远心中哀嚎,今日到底做了什么就被夫子挑上了。他怀抱一线希望,硬着头皮答道:“査君然武功比学生们都高强,而且自幼有査将军教导,能使出这套剑术并不为奇!若是,若是换做他人,就未必使得出!” “真是嘴硬!那为师就让你受罚受得心服口服!”说着,他朗声道:“缘书,你来,将刚才的剑招使一遍!” 萧缘书有几斤几两大家清楚得很,她在剑术上真是如稚童一般,毫无聪慧可言。她若是会,只能说明马宁远何等不用心,怕是被罚得更惨! 楼韧心中有底,若让萧缘书领悟剑中奥妙,只怕让她从年头领悟到年尾也不见成效。但是,她有个过人之处,便是过目不忘!刚刚査君然已经将剑招使了一遍,她定能全部记下,虽然只是生硬的记住招式,而不知其所以然,但是堵住马宁远的嘴已是足够。 众人只见萧缘书咚咚咚的走到场中央,方才想起手中无剑,一拍脑门,忙又跑回去将剑拿起。见她这副憨态,众人眼中都有笑意。 萧缘书虽然皮厚,此番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今日连番丢人,真是羞死她了! 她慌忙举剑,脑海中慢慢出现査君然刚才挥剑的场景,不紧不慢的跟着做。她的气势,没有査君然那样威震山河的豪迈,更没有他人剑合一的境界,不过就是将那些招数全副照搬。 可是,她的剑姿落在众人眼中却是惊艳异常! 她芊芊素手攥着明晃晃的长剑,手腕轻转,身姿轻盈而动,如同矫捷的飞燕,迎着冬日的北风,灰色的衣袍蹁跹飘荡,令人分不清楚是风动,还是舞剑的影动! 风一阵强过一阵,她乘风而起,扶剑直上,让人想张嘴喊叫,怕她随风而去! 她轻提长剑,若柳枝轻摆,妖娆探身,让人觉得风中似有铮铮琴音,飘渺吟唱,伴随着她的一举一动,霎时间如云如烟。 一套上乘剑法,生生被她弄成了供人赏析的剑舞,在场之人却无法取笑,皆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民间有传,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如今看来,从未学过舞乐的萧缘书竟是比之公孙大娘丝毫不差! 众人还未看够,便见她缓缓收剑、站定。 大概是这剑法太过繁冗,剑招凌厉,加之她身体单薄,体力吃紧,站在那里便开始呼呼喘气,脸色娇嫩红透,嘴唇鲜艳欲滴,只想让人将之扑到,狠狠咬上一口。 平日里对她不加待见之人也不由的盯着她出神,这样的她真是蛊惑人心! 对她本就情根深种的査君然和萧策尤甚,他二人此时不自在的站着,双臀夹得极紧,腰杆硬硬绷着,身体燥 热,心底欲望奔涌而出,脐下三寸之物更是精神奕奕,若不是一身宽大衣袍,怕是要沦为书院笑柄! 缘书,真的越来越像女人了!就是舞剑、使招也不见半分威胁,反倒妩 媚多情,若水若月,只想让身为男子的他们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揉进身体…… 本应该卧床养伤的萧允因为听说她回来了,强撑着到武场上课,见了她的变化,心底满是苦涩。她的眼里全是柔和春情,她的唇角全是甜美笑容,他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这与楼韧有关。 事实上,在她看着楼韧发呆时,萧允也在看着她出神。只是,楼韧知她的心,她却已不能注意他的情! 要说众人之中反应最大,非楼韧莫属。他尝过她的滋味,更能领会其中美妙,相较这些个胡乱遐想的学生,他是食髓知味。 他呼吸有些急促,好在自制不弱,在众学生面前就仿佛没事人一般。 对萧缘书舞剑造成的反应他真是始料未及,也有些懊恼和后悔,白白让这些毛头小子看了去! 这般一想,他怒从心起,拿着长剑走到马宁远面前,质问:“你可还有话说?” 马宁远不敢再争,小声回道:“学生知错!” “将手伸出来!” 马宁远乖乖照做,将手平举,楼韧用剑面噼噼啪啪的打在他手心,打得他疼痛难当。 大约打了五十来下,他的手已经没有了知觉,才听楼韧说道:“回去抄战国策百遍,十日之内交来!” 马宁远眼泪汪汪,十日,就是看百遍怕也来不及呀! 可面对盛怒的楼韧,他不敢反抗,闷闷应下。 授武场的另一端,宇文彻一直静静看着这出好戏,出神的盯着萧缘书,喃喃自语:“缘书,为何几日不见,你竟变得妩 媚多情了?是不是楼韧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 ------------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九) 宇文清源不是楼韧的弟子,但却是萧策的伴读,因而一直站在场外候着萧策。见萧缘书身姿妩媚,她心生诧异,在大懿朝男子相貌生得本就比女子好,这并不奇怪。只是萧缘书一个男子,即便是个少年也未免太过阴柔。转念一想,怕是天生的狐媚子,生来就是让男人玩的货色。 思及这些日子萧策对她的态度,她不由着急,若是德沛公主交待的事情再做不好,莫说她自己,怕是连家人性命也难保。 她本就自视甚高,奈何被德沛公主捏在手心里不能摆脱,如今更加不能忍受输于萧缘书这个男子。斗志一起,加之德沛公主的命令,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萧缘书了。 如有机会杀萧缘书,尽早与萧策完婚。这短短的纸条,德沛公主写起来不过是眨眼之间,却着实为难了宇文清源。杀萧缘书不难,可是杀了之后如何脱罪,又如何有命去做萧策的王妃。 她默默看着授武场上的众人,见马宁远不过就是多看了萧缘书两眼,便被楼韧愤怒处罚,一个念头倏忽闪过她的脑海里。 越是高高在上之人,越好面子,越霸道,越不能容忍背叛。高高在上如肃王,醋劲如此十足,萧缘书此番未曾与人有染,他便如斯,若是有染呢?盛怒之下,定会杀了萧缘书。 这样一来,她的大计不就可以完成? 她生知德沛公主疑心病重,对杜康酒家之事总是放不下心,萧缘书成为了德沛心头的一块疙瘩,却又要顾及肃王。便指着自己这个无足轻重的人去办这事。办成了,给些微不足道的甜头,办不成,便是要她抵命,要她承受肃王的报复! 宇文清源冷冷一笑,她和萧缘书同院,下手的机会多如牛毛。此番也想好了法子,便不能再拖。主意打定,萧缘书在她心中就如同案板上的肥肉,无论如何也逃不掉! 楼韧也不是没有想过让萧缘书搬到他的院中,可是一来在大婚之前,他不愿别人知道萧缘书是女子之事。二来,也不想这书院中流言四起,影响了萧缘书的心情。略略犹豫,到了晚间就寝之时,终是将萧缘书送回了北甲院。 一进院中,她便闻得满园馥郁芳香,不由奇道:“咦?现下尚是晚冬,这里又没有热龙,怎么会有花香?” “呵呵呵!”她话音刚落,便见清源郡主满脸笑意向她走来,手中正抱着一个紫色雕花双耳青铜香炉,中间插着小半截香,明亮的星火一闪一闪,烟雾缭绕而上。 “萧县主有所不知,我父王前几日得了些西域的奇香,命人送来于我。据说,这香味独特,可安神醒目。不光如此,用这香熏过的衣服,香味如同春园之中百花齐放,盘踞身边久久不散,还能招致蝴蝶前来。” “咦?竟有如此奇特的香?叫什么名字呀?”萧缘书到底还是年幼,虽然和清源郡主并不亲近,可见她此番亲和,加之实在喜欢这个香的味道,当即放下戒心,好奇询问。 “这香叫做春芬,取春日芬芳之意!” 萧缘书颔首,回道:“名字倒是很贴切,这香虽然浓郁,却根本让人分不清楚到底是什么香味,真的就如春日里百花齐开。” 清源郡主嘻嘻笑,和善的说:“萧县主既然喜欢,便将此香拿去好了!” 说着,双手一推,就想将香炉往萧缘书的身上塞。 萧缘书慌忙避了开去,她虽然好奇,但到底聪慧,有道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清源郡主和她无甚来往,平日里对她也不假辞色,如今赠香之举着实引人怀疑。 她悻悻然笑,道:“不用了,夫子常说君子不夺人之所好,这香既是萧山郡王为郡主寻来,于郡主而言便是珍贵无比,我怎么好将它拿了?” 清源郡主还欲再推,却听査君然缓缓从屋内走出,道:“郡主何必客气?此香虽是馥郁芬芳,到底过于柔和,不适合男子使用。缘书虽然年幼,到底也是个男人,怎么能用这样的东西招人笑柄?郡主还是好生留着,自己慢慢享用吧!” 清源郡主闻言讪笑,有些尴尬的应道:“査公子说得极是,是清源考虑不周。原本是一番好意,结果倒让萧县主难做!” 说着,她便一手将香炉抱好,微微颔首,一手轻提下裙,款款走开。 査君然蹙着眉头,喃喃道:“这个清源郡主到底要做什么?那香里肯定有文章,缘书你日后得提防着她,小心着了她的道!” 萧缘书呵呵笑,拉了他的手慢慢走进二人的房间,见桌上的果盘里盛着大颗大颗晶莹剔透的奶提子,欢喜道:“呀!有奶提子!” 査君然随手关了门,笑说:“今天张院首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这稀罕物,据说是快马加鞭命人从关外运来。便命人送到了各院,与大家一起分享。” 萧缘书不等他说完,已经连放好几颗奶提到了嘴里,一口咬下去,满嘴的香甜。要说,她平时最好的就是肉,各种肉,肥瘦皆宜,红白不挑。对瓜果之类并不热衷,唯独对这个奶提喜欢得紧。 可这个东西只有关外才有,统共她就没有吃过几回,这下子如此多的奶提放在面前,她简直喜上眉梢,当即毫不客气的往嘴里塞。提子晶亮的汁液将她的红唇湿润,腮帮鼓鼓十分可爱,她却浑然不知,只是埋头苦吃。 査君然失神的看着她不断张合的唇瓣,下腹一阵燥热,真想,真想一口咬下去…… 萧缘书这个馋鬼吃了一回,终于想起这个东西是属于两个人的,忙扭头招呼査君然道:“哥哥,快过来吃呀!” 査君然的心猿意马被她翠铮铮的声音拉回,脸微红,颇不自在的回答:“你吃吧,我……” 不等他说完,萧缘书已经手脚麻利的站到他身前,白嫩的手捉了一个奶提就往他嘴里塞,见他含住了,方才笑眯眯的讨好道:“甜吧?” “甜!”心里更甜! 査君然眼神复杂的看着她,她笑起来真是好看,她喂的东西真是好吃! 萧缘书顾不得他的心思,又开始专心致志的吃奶提,间或良心发现,便捉一两个往他的嘴里塞,不过大半还是进到了她的肚子里。 ------------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十) 午夜,书院之中一片静谧,间或听到打更人漫不经心的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屋内炭火噼啪作响,红火的炭星一闪一闪,虽不算是寒冷,却也不能说是暖和。 査君然睡在床上,总是不踏实,脑袋里不断有东西闪过,无数的场景纷繁而至,令他即便在梦中也是双眉紧蹙,身体不断翻滚。 明明还是冬季,他却觉得好热,热得就像烧起来,热得好像要死了一般。恍然间,他变成了河里的一条鱼,不小心被人抓住,剥了皮架在火上烤。 他挣 扎,双 腿乱踢,却还是摆脱不了这火炉,摆脱不了令他喉头发干的燥 热。 他梦魇了,却还是有些神智,告诉自己快些醒过来,这不过是个梦,醒过来,便好了。他的耳朵,甚至能听到窗外风吹枯枝呼呼作响。 可他就是不能摆脱这种窒 息感,不能摆脱身上那股子令他胀 痛的热劲。他光洁的脖颈上溢出了层层的汗水,最后结成滴露,顺着他的里衣后领滑到身体里。 他的双手乱抓,恍恍惚惚中勉强将身上的衣服全部脱了下来,就连亵 裤也被他扒拉着落到了大 腿上,再加之他双 腿乱蹬,很快就将亵 裤褪到脚踝上挂着。 他的被子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踢到了地上,此时的他如同新生婴孩一般仰躺在床上,双 腿大大的张 开。 透过隐隐的月光,能看见他凸出的喉 结正不断滚动,锁骨有如鬼斧劈成、明显却不觉瘦弱,真正男人的健 美。 他的胸肌发达,结 实的轮廓随着梦境不断起 伏。他的胳膊和双腿壮而均匀,是实至名归的修长迷 人。他的腰身精 窄,下连弧形胯 骨,一看便是腰劲强 健之人。 査君然这端难受,萧缘书那端却是比他还难受,整个人都轻轻飘飘的。尚存的理智不断提醒她,她可能生了病,她想喊却发现喉咙干 涩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趁着还有些力气,她晃晃悠悠的爬起来,一步一窜的向着査君然走去,想要叫醒他,向他求助。 大概是身体太热,她烧昏了头,好不容易走到他的床边却是根本没有力气说话,站在他的床边都左右摇摆,像个被人推了的不倒翁。她想俯 身去扯他,谁知没有扯醒他,自己却是一头扎到了床 上。 她混乱抓了几把,刚好碰到他赤 裸的身体,她本该觉得灼 热才是,手上却清凉无比。她舒 服的轻哼,不由自主的向着他靠去。 初时接触,他充满力 感的身体让她微微平静下来。可过不了多久,她便觉得不满 足,非常不满 足。 她手脚并用的爬到他身 上,紧紧密密的缠住他,用脸蛋在他胸 脯来回的蹭,蹭得自己都不由喟叹。 她光洁的脸颊,她小巧的耳朵,她娇 嫩的唇瓣,如同嗷嗷待哺的小生命不断在温暖的母亲那里寻求安抚般,来回在査君然的身上蹭。 睡 梦中的他感受到了她的不安,她的无助,身体也跟着有了变化,双手回搂住她,嘴角溢出幽幽的喟叹。缘书,只有在梦里,在梦里才会这般拥着他,紧紧密密的拥着他,没有夫子,没有世俗,只有他和她。 萧缘书听到他的叹息声,缓缓向上移动,如同水蛇一般,滑溜溜的从他身上擦过。 她寻到声音发出的地方,用唇去舔了舔,惊觉身上好过许多。这一发现令她成了贪食的小孩,贪 婪的含住他的唇 瓣不断吸 允,最后干脆用舌头顶 开他的牙关,探 到他嘴里吸食起来。 真解渴,她吸到的东西令她因为发热而干 涩的喉咙好过许多,她不断地吸,一双手还不老实的在他身上滑上滑下。 査君然虽然时常梦见这样的场景,他爱着的缘书和他紧紧拥抱,和他相濡以沫,但是这次的感觉实在太真实,真实得他必须醒过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他不断地挣 扎,好不容易摆 脱了梦魇,却被吓了一跳,此时,真的有个人压 在他的身上,密密的在和他接 吻。 他微微将头扭开,摆脱了勾 缠着他的那张嘴,沙哑着问:“缘书?” 萧缘书不满的嗯了一声,又凑了上去,不断地亲他,边亲边哭:“哥哥,我难受,我好难受!” 虽然隔着她身上的衣服,虽然他也很热,可査君然还是觉得萧缘书烫得吓人,当即大骇,道:“缘书,你发热了?我,我去给你找大夫!” 说着,就想起 身,却被萧缘书双手一勾,又压 回床 上。 她不断地亲他,不断地蹭他,间或还发出低低的哼声,弄 得他本就紧 绷的身体直接成了热血沸腾。 他的欲 望在沸 腾,他的下 腹在沸 腾,他身上每一处都在叫嚣着,要了缘书吧,要了缘书吧。 好在他思绪清明,意识到了她的不对劲,意识到她可能是吃了什么东西。忙低哄:“缘书,别怕,别怕,缘书!哥哥帮你,你马上就不难受了!哥哥帮你……” 说着,他的大手摸索到的腿 间,这是他想出来的唯一方式,既不侮 辱她,又能让 她纾 解的方式。用手,用手弄出来,他曾经无数个夜里,想她的时候都是这样做。 他微微翻身,将她平放在床上,双手探到了她的胯 间,小心一握,却是什么都没有握到。 他脸色微变,不敢相信,再握一次,还是什么都没有! 缘书,缘书居然不是男子! 他被这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竟然忘了帮她纾 解的初衷,如石化了般半跪在床上,怔怔然,不知今夕何夕。 萧缘书不安的扭动了一下,太热了,真的太热! 她开始伸手解她的衣服,甚至连内甲衣她都毫不犹豫的一把脱去,然后平摊着手大口大口的喘气。 査君然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她不断起伏的胸 脯,饱 满的半 圆,鲜艳欲滴的嫩 红,纤细的腰肢,无一不是魔咒,让他神魂颠倒,热流四窜。 还不等他看够,萧缘书便哭了起来。“呜……我好难受……呜……” 他的心砰砰砰不断跳着,他缓缓弯下腰,向她的脸凑近,大手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覆上了她的胸脯。 他轻轻吻着她,轻得近似于虔诚,他的手也是小心揉捏,生怕弄疼了她。 她还是在哭,还是在说很难受。 他开始有些着急,急得汗水大滴大滴的流淌在她的身上。 他边亲她边哄:“缘书,不哭!不哭,马上就不难受了,哥哥不会弄疼你的。” 他拥着她,小心翼翼的哄,小心翼翼的吻。就像是没有父母的两个孩子,妹妹哭了,哥哥是如此的心疼又着急,使出全身解 数想让妹妹开怀一笑。却因为青 涩而不能使妹妹停止哭泣,自己累得满头大汗。 一时间,妹妹滴的是泪水,哥哥滴的是汗水。 萧缘书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哭得太伤心,还是因为害怕,或者是因为査君然手忙脚乱的亲吻和安抚。 最后她脑袋后 仰,微微弓 腰,低低喊:“夫子,夫君……夫子…...夫君,亲亲缘书,缘书好难受!” 这声声唤,对査君然无疑是当头棒喝,他僵着身子跪在床上,半响没有动。 他很想继续,继续下去,缘书便是他的了。 是她主动来找他的,是她引 诱他的,他如果,如果占 有了她,也不是很卑鄙吧? 身上的人不动,萧缘书又开始难受,索性双腿一勾,死死盘住了他的腰,不断地蹭。 査君然不语也不动,久久注视着她。 她的青丝此时已经全然散开,凌 乱的铺在她的身 下,她的身 体白如雪,娇如水。真美,美得惊心动魄,美得宛如妖精! 他真想呀,真的好想! 可是他不能,他是她信赖的哥哥,他是发过誓绝不会强迫她的人。 他要爱护她,便要爱护她的全部,包括爱护她爱慕楼韧的那颗心! 他倏忽离开她,迅速将身上的衣服穿好,再将她的衣服拾起,想为她穿上。 她却是根本不配合,胡乱的扭动,蛮力的挣扎。竟是他扣一个扣子,她便解一个。最后,他忙得汗流浃背,她还是衣衫不 整。他无法,只得点了她的穴道,憋足一口气,迅速的为她将衣服穿好。 然后抱着她,大步流星的往楼韧的院子走去。 他们的门一开启,清源郡主就已觉察到。这一夜,她其实一直在注意萧缘书房里的动静,只等着萧缘书和査君然二人酣 战连连的时候将楼韧引来,来个捉 奸 在床。 好不容易熬到了丑时将尽,却见査君然这个不解风 情的二愣子将萧缘书抱出了房间。清源郡主气得跺脚,直骂这个査君然不是个天阉的太 监,就是个无 能的软 货,中了她的东西居然都没有将萧缘书要了! 清源郡主不断低咒,还好行事之前她已留了后招,楼韧再是多心,也查不到她的头上! 这个査君然,阿呸!还是武将之后,平日还爱慕萧缘书,阿呸!就是个无能的软货!这样都办不了,真是挑了个没用的! ------------ 125重复勿定 午夜,书院之中一片静谧,间或听到打更人漫不经心的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屋内炭火噼啪作响,红火的炭星一闪一闪,虽不算是寒冷,却也不能说是暖和。 査君然睡在床上,总是不踏实,脑袋里不断有东西闪过,无数的场景纷繁而至,令他即便在梦中也是双眉紧蹙,身体不断翻滚。 明明还是冬季,他却觉得好热,热得就像烧起来,热得好像要死了一般。恍然间,他变成了河里的一条鱼,不小心被人抓住,剥了皮架在火上烤。 他挣 扎,双 腿乱踢,却还是摆脱不了这火炉,摆脱不了令他喉头发干的燥 热。 他梦魇了,却还是有些神智,告诉自己快些醒过来,这不过是个梦,醒过来,便好了。他的耳朵,甚至能听到窗外风吹枯枝呼呼作响。 可他就是不能摆脱这种窒 息感,不能摆脱身上那股子令他胀 痛的热劲。他光洁的脖颈上溢出了层层的汗水,最后结成滴露,顺着他的里衣后领滑到身体里。 他的双手乱抓,恍恍惚惚中勉强将身上的衣服全部脱了下来,就连亵 裤也被他扒拉着落到了大 腿上,再加之他双 腿乱蹬,很快就将亵 裤褪到脚踝上挂着。 他的被子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踢到了地上,此时的他如同新生婴孩一般仰躺在床上,双 腿大大的张 开。 透过隐隐的月光,能看见他凸出的喉 结正不断滚动,锁骨有如鬼斧劈成、明显却不觉瘦弱,真正男人的健 美。 他的胸肌发达,结 实的轮廓随着梦境不断起 伏。他的胳膊和双腿壮而均匀,是实至名归的修长迷 人。他的腰身精 窄,下连弧形胯 骨,一看便是腰劲强 健之人。 査君然这端难受,萧缘书那端却是比他还难受,整个人都轻轻飘飘的。尚存的理智不断提醒她,她可能生了病,她想喊却发现喉咙干 涩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趁着还有些力气,她晃晃悠悠的爬起来,一步一窜的向着査君然走去,想要叫醒他,向他求助。 大概是身体太热,她烧昏了头,好不容易走到他的床边却是根本没有力气说话,站在他的床边都左右摇摆,像个被人推了的不倒翁。她想俯 身去扯他,谁知没有扯醒他,自己却是一头扎到了床 上。 她混乱抓了几把,刚好碰到他赤 裸的身体,她本该觉得灼 热才是,手上却清凉无比。她舒 服的轻哼,不由自主的向着他靠去。 初时接触,他充满力 感的身体让她微微平静下来。可过不了多久,她便觉得不满 足,非常不满 足。 她手脚并用的爬到他身 上,紧紧密密的缠住他,用脸蛋在他胸 脯来回的蹭,蹭得自己都不由喟叹。 她光洁的脸颊,她小巧的耳朵,她娇 嫩的唇瓣,如同嗷嗷待哺的小生命不断在温暖的母亲那里寻求安抚般,来回在査君然的身上蹭。 睡 梦中的他感受到了她的不安,她的无助,身体也跟着有了变化,双手回搂住她,嘴角溢出幽幽的喟叹。缘书,只有在梦里,在梦里才会这般拥着他,紧紧密密的拥着他,没有夫子,没有世俗,只有他和她。 萧缘书听到他的叹息声,缓缓向上移动,如同水蛇一般,滑溜溜的从他身上擦过。 她寻到声音发出的地方,用唇去舔了舔,惊觉身上好过许多。这一发现令她成了贪食的小孩,贪 婪的含住他的唇 瓣不断吸 允,最后干脆用舌头顶 开他的牙关,探 到他嘴里吸食起来。 真解渴,她吸到的东西令她因为发热而干 涩的喉咙好过许多,她不断地吸,一双手还不老实的在他身上滑上滑下。 査君然虽然时常梦见这样的场景,他爱着的缘书和他紧紧拥抱,和他相濡以沫,但是这次的感觉实在太真实,真实得他必须醒过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他不断地挣 扎,好不容易摆 脱了梦魇,却被吓了一跳,此时,真的有个人压 在他的身上,密密的在和他接 吻。 他微微将头扭开,摆脱了勾 缠着他的那张嘴,沙哑着问:“缘书?” 萧缘书不满的嗯了一声,又凑了上去,不断地亲他,边亲边哭:“哥哥,我难受,我好难受!” 虽然隔着她身上的衣服,虽然他也很热,可査君然还是觉得萧缘书烫得吓人,当即大骇,道:“缘书,你发热了?我,我去给你找大夫!” 说着,就想起 身,却被萧缘书双手一勾,又压 回床 上。 她不断地亲他,不断地蹭他,间或还发出低低的哼声,弄 得他本就紧 绷的身体直接成了热血沸 腾。 他的欲 望在沸 腾,他的下 腹在沸 腾,他身上每一处都在叫嚣着,要 了缘书吧,要 了缘书吧。 好在他思绪清明,意识到了她的不对劲,意识到她可能是吃了什么东西。忙低哄:“缘书,别怕,别怕,缘书!哥哥帮你,你马上就不难受了!哥哥帮你……” 说着,他的大手摸索到的腿 间,这是他想出来的唯一方式,既不侮 辱她,又能让 她纾 解的方式。用手,用手弄出来,他曾经无数个夜里,想她的时候都是这样做。 他微微翻身,将她平放在床上,双手探到了她的胯 间,小心一握,却是什么都没有握到。 他脸色微变,不敢相信,再握一次,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顾不得那许多,刷的一下将她的裤子拉到膝盖处,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清了,看到了缘书那里有少许的黑色耻 毛,却根本没有男人的东西! 缘书,缘书居然不是男子! 他被这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竟然忘了帮她纾 解的初衷,如石化了般半跪在床上,怔怔然,不知今夕何夕。 萧缘书不安的扭动了一下,太热了,真的太热! 她开始伸手解她的衣服,甚至连内甲衣她都毫不犹豫的一把脱去,然后平摊着手大口大口的喘气。 査君然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她不断起 伏的胸 脯,饱 满的半 圆,鲜 艳欲 滴的嫩 红,纤细的腰 肢,无一不是魔咒,让他神魂颠倒,热 流四窜。 还不等他看够,萧缘书便哭了起来。“呜……我好难受……呜……” 他的心砰砰砰不断跳着,他缓缓弯下腰,向她的脸凑近,大手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覆上了她的胸 脯。 他轻轻吻着她,轻得近似于虔诚,他的手也是小心揉捏,生怕弄疼了她。 她还是在哭,还是在说很难受。 他开始有些着急,急得汗水大滴大滴的流淌在她的身上。 他边亲她边哄:“缘书,不哭!不哭,马上就不难受了,哥哥不会弄疼你的。” 他拥着她,小心翼翼的哄,小心翼翼的吻。就像是没有父母的两个孩子,妹妹哭了,哥哥是如此的心疼又着急,使出全身解 数想让妹妹开怀一笑。却因为青 涩而不能使妹妹停止哭泣,自己累得满头大汗。 一时间,妹妹滴的是泪水,哥哥滴的是汗水。 萧缘书有些颤 抖,不知道是因为哭得太伤心,还是因为害怕,或者是因为査君然手忙脚乱的亲 吻和安 抚。 最后她脑袋后 仰,微微弓 腰,低低喊:“夫子,夫君……夫子…...夫君,亲亲缘书,缘书好难受!” 这声声唤,对査君然无疑是当头棒喝,他僵着身子跪在床上,半响没有动。 他很想继续,继续下去,缘书便是他的了。 是她主动来找他的,是她引 诱他的,他如果,如果占 有了她,也不是很卑鄙吧? 身上的人不动,萧缘书又开始难受,索性双腿一勾,死死盘住了他的腰,不断地蹭。 査君然不语也不动,久久注视着她。 她的青丝此时已经全然散开,凌 乱的铺在她的身 下,她的身 体白如雪,娇如水。真美,美得惊心动魄,美得宛如妖精! 他真想呀,真的好想! 可是他不能,他是她信赖的哥哥,他是发过誓绝不会强迫她的人。 他要爱护她,便要爱护她的全部,包括爱护她爱慕楼韧的那颗心! 他倏忽离开她,迅速将身上的衣服穿好,再将她的衣服拾起,想为她穿上。 她却是根本不配合,胡乱的扭动,蛮力的挣扎。竟是他扣一个扣子,她便解一个。最后,他忙得汗流浃背,她还是衣衫不 整。他无法,只得点了她的穴道,憋足一口气,迅速的为她将衣服穿好。 然后抱着她,大步流星的往楼韧的院子走去。 他们的门一开启,清源郡主就已觉察到。这一夜,她其实一直在注意萧缘书房里的动静,只等着萧缘书和査君然二人酣 战连连的时候将楼韧引来,来个捉 奸 在床。 好不容易熬到了丑时将尽,却见査君然这个不解风 情的二愣子将萧缘书抱出了房间。清源郡主气得跺脚,直骂这个査君然不是个天阉的太 监,就是个无 能的软 货,中了她的东西居然都没有将萧缘书要了! 清源郡主不断低咒,还好行事之前她已留了后招,楼韧再是多心,也查不到她的头上! 这个査君然,阿呸!还是武将之后,平日还爱慕萧缘书,阿呸!就是个无能的软货!这样都办不了,真是挑了个没用的! ------------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十一) 査君然抱着身体滚烫的萧缘书狂奔出院门,此时夜深,书院里的大夫早已睡下。再说,萧缘书是女子的事情,下意识的他觉得不能让人知道。这般,便只剩一个去处,找楼韧。 从萧缘书的话里,査君然明白,楼韧肯定和萧缘书有了肌肤之亲。他们是两情相悦,如今萧缘书的这个情况,唯有找楼韧…… 虽然知道这道理,可査君然每迈出一步均是心痛如绞。他爱慕萧缘书,一直爱,不知道她是女子时爱,知道她是女子时也爱! 他爱她,爱得只要想起她就心疼,身体也疼!爱得卑微到竟然连要求也不敢提半分,唯有默默守着,好生守着! 只怪,他当初太过犹豫,以为断袖之恋会误她一生!忽然间才知道,他的决定没有误她一生,竟是让他生生和她错过,误了自己一生! 没有当初的犹豫不绝,没有当初的裹足不前,或许现下是另一幅光景。 査家的人,从来都是血性汉子,敢作敢当,光明磊落。如今,査君然再悔再不舍,却还是要忍着心痛,将萧缘书送到她心上人那里。 快至楼韧的院门时,他忽就驻足了,低头看了看怀里因为被点穴而无法动弹的萧缘书。此时她脸色绯红,泪意盈盈的眸光在月下清晰可见。 她真美,不论怎样的她,都很美!笑若桃夭,怒如牡丹,静似海棠,哭比梨雨。 在这皎洁的月色下,她似哭似泣的面容,真是宛如月中对广寒而蹙眉的柔弱仙子! 甘心吗,真的就甘心把她交到楼韧的手上? 査君然脚上生了钉,不能回头带她回居室,却也不能抱她到夫子院。进退维谷,左右两难! 他双手将她紧紧搂住,犹豫片刻,终于狠下心凑到她的脸蛋上亲了亲,说:“缘书,忍忍,哥哥带你到山下找大夫!” 这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他不愿意违背她的意愿要了她,可也不能拱手将她送到楼韧身边。 只是,苦了她! 他当即抱着她风风火火往山下赶,萧缘书身体不壮硕,却也不能说身轻如燕,晚上光线幽暗,加之山路崎岖,査君然的脚下行得有些艰难。 他半分不敢放松,气都不喘,行如风,无倦怠。明明身上也是烫如火,硬是被他全然忽略掉。 洪武镇统共就那么大点地方,当然不会有多少医生。镇西有个接生婆,姓李,人称李阿婆。平生也做些替人驱鬼化灾的骗人把式,挣一两个小钱,那张嘴最是能说会道,这镇上无知老实的百姓不知道被平白无故讹去了多少钱。 这个李阿婆的家刚好就在书院脚下,査君然一来是着急,二来是也不太了解情况。见到竹篱墙上高高挂了个医的招牌,真正有点病急乱投医的味道,当即上去用脚咚咚的踹门,边踹边喊:“大夫,开门,有病人,大夫!” 那边李阿婆刚刚和姘 头累了半宿睡下,被他这一踢,心中十分有气,也不穿好衣服,披着个花棉袄就骂骂咧咧的出来。 “哪家的野猫半夜三更的上门叫 春,看老娘不把你的长根剁下炸了吃!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居然敢踹老娘的门……” 査君然本就心急如焚,哪里还有那耐性听她絮絮叨叨个不停,当即抬脚一踢,运足了全身的劲,那院门轰的一声,塌了下去,扬起灰尘无数。 本还欲骂人的李阿婆吓得双眼鼓起,大嘴圆张。半响,才哆哆嗦嗦的回过神来,只当是匪徒上门,也不看清对方相貌,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求饶道:“爷,爷,饶命!我这里孤儿寡母的实在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还望爷发发慈悲饶我一命!” 査君然冷冷道:“起来!不要你的命,我这是找你来看病!” 李阿婆闻言一震,心道自己医术不济居然能招来此等求医之人,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当即安下心来,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方才仔细打量査君然。 虽看不清相貌,听声音却知是个少年郎。李阿婆只觉得他身姿挺拔,气质不凡,往那里一站自让人有不怒而威之感。怀里抱了个人,没有半点声音,想来是病得很严重! 李阿婆寻思着这不是她可以糊弄的人,忙小心说道:“公子,您不知道,我,我医术拙劣……” 査君然却是听不得这些推托之词,他不敢带萧缘书在书院就诊,现下萧缘书也是受苦很久,他只能紧紧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 “少罗嗦,让你看病你就看!若是看不好,小心你的脑袋!” 闻言,李阿婆浑身一激灵,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害怕得双腿直颤,实话也不敢说了,忙结结巴巴道:“公……公子,屋……屋里,请!” 査君然怀抱萧缘书,由李阿婆引着路,走到一间卧房里。李阿婆将床头的煤油灯引燃,他方才看清屋里的雕花六角柜,白面屏风,床上布置虽不华丽,却也是极好的棉被用具。心中暗道,这个大夫家境殷实,想来应该医术尚可,才会挣回这些家什摆设。 他高吊着的心略略放下,轻轻将萧缘书放在床上,示意李阿婆上前诊断。 李阿婆如今真是被逼无奈,她统共就那么一点本事,接生倒是好手,可显然现在用不到。至于那驱鬼化灾的把戏,也只能骗骗老实巴交的镇里人。可要是说实话,眼见这少年郎满脸的煞气,怕是会当即让她人头落地。 她只得硬着头皮战战兢兢的上前,假模假样的去把萧缘书的脉,一摸她的人其烫无比。她心下欢喜,看样子是染了风寒患了烧病,这才会浑身滚烫。 再看萧缘书的脸,红得堪比杏子,这不是发烧还能是什么。 要说别的病李阿婆治不了,这烧症她却有的是方法。不就是拿烧刀子的白酒擦拭身体,然后灌些姜汤参茶什么的,好生去去寒,补补身吗? 想到人头保住,李阿婆高兴起来,心思又往骗钱上转,忙笑着说:“公子放心,这位小姐是小病,不打紧,只需我拿出祖传药方,自是能药到病除。只是这……” 査君然听到她说萧缘书无大碍,绷紧的神经倏忽一松,眼前一黑险些站不住,稳了稳身形,方才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递过去。 李阿婆双手接过,一看银面,眼睛瞪得老大,她平时骗的都是碎银,哪见过这百两的票面? 她嘴都笑得合不拢,将银票揣到怀里,招呼着査君然坐下,便去准备烧刀子酒,并唤了她的姘 头将屋里那根人参熬了,等会喂给萧缘书喝。 ------------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十二) 刚才太过着急,一颗心都系在萧缘书的身上,査君然倒是忽略了自己的不适。此番,他坐在旁边静待李阿婆为萧缘书诊治,他方才觉得,身体依然是滚烫似火,只差浇点水在上面就能发出兹的声响。 他感觉口舌干燥,下 体发疼,忙将李阿婆为他沏的茶抬起来,也不管茶水尚烫,仰头就咕嘟咕嘟灌下肚子里。那冒着浓浓热气的茶水经过他的舌头、喉咙,带给他阵阵灼烧的痛感,烫得他心口发疼。 可相比较身体里的那把火,这茶水的灼 热便算不得什么了。他意识有些恍惚,抬头去看床上的萧缘书,见李阿婆已经把她的衣服解开,用帕子浸了烧刀子酒正在为她擦拭身体。 先前在书院里,因为没有灯光,他只是看了个大概。此番才真正意识到她身体的美丽,她肌肤的娇 嫩。 因为发热,她浑身都布上了一层红霞,妩 媚得宛如春园里的桃花,或许用手捻一下,还能有些汁 水 溢 出。 査君然直勾勾的看着李阿婆手里的那张白色帕子滑过她绯红的脸颊,滑过她光洁的脖颈,滑过她精致的锁骨,甚至是擦抚了她饱 满的胸 脯,还有上面鲜 艳 欲 滴的娇 嫩 红 点。 他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喉 头不断滚 动,可嘴里干得竟然没有多少唾液,让他更觉燥 热异常。 他握了握拳,强迫自己将头扭向一旁,盯着昏暗的煤油灯芯看。看着看着,他神智有些离体,迷迷糊糊间只觉得那灯芯一下散开,萧缘书正被这晕黄的火光包裹着,身上白 嫩 白 嫩的对他招手。 “缘书……”他呢喃,身上那股子热劲完全控制了他,头又不由自主的转向床 上,怔怔的看着她。 此时,李阿婆已经将萧缘书翻了个个,让她趴 伏在床 上,她宛如羊脂般嫩 白的后背撞入査君然的眼里,哧溜一下钻进他的心里。背上面,还染上些桃红色,真美,真的好美! 他的视线又开始顺着李阿婆手上的白帕子游走在她背上,滑到她的腰 间,然后是她挺翘的臀 瓣,莹莹透着白釉的光彩。 最后,他锁定在她腿 间的沟 壑处,真想看看,真想摸摸,到底是什么样…… 他魔 怔了,缓缓起身向着萧缘书走去,然后也不管李阿婆的存在,伸出手,五指张开,全然包住她一边的臀 瓣。 手下的感觉真好,软、嫩、透着青春和女人特有的弹 性。 他还欲揉 捏,忽听李阿婆呵呵笑说:“公子不要性 急,现下这位小姐还未退烧,只怕这房 事……” 査君然顿时如同醍醐灌顶,看向萧缘书的侧面,咬了咬牙,猛然转身走出房间。 他步到门外,冷风一吹,身上一阵寒颤,方才发现浑身已经汗湿。 他失魂落魄的靠在墙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寒风带来的冷只能让他难受,却没有驱散走身上的那股子热劲。 他不断告诫自己,不能,不可,他绝不做半点违背萧缘书心意的事情。 可是,有个声音不断地催促他,要了她吧,要了她吧,现下你也难受,她也需要! 要了吧,要了吧!这不算是强迫,你也是被迫的! 査君然被这个可 耻的念头吓了一跳,握紧双拳大喊:“不!” 喊完以后,窜到院子里,刚好看到李阿婆家积水的大圆缸子,也不管时下是晚冬,纵身一跃,便跳将进去。 要说洪武镇算不得全大懿朝最冷的地方,可也不是冬暖夏凉的春国,这个水缸里的水在冬夜里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他这一跳,冰应声破裂,彻骨的寒冷紧紧密密的包裹着他。 他冻得直哆嗦,脸色煞白,却不敢运内力抵御寒冷,生怕运了功,他身上那股魔火又生。 他的发湿如洗,慢慢的发尖开始发硬,想来是结了冰,他的神志也开始逐渐离体。这样子的折腾法,先是抱着萧缘书狂奔,身上大 汗 淋 漓,又是欲 火 焚 身,跳入冰水中,冷热交加,乍热乍寒,就是神仙也受不了,况乎他的肉 身凡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约将近破晓之时,他正待昏昏欲睡中,却听屋内李阿婆慌忙的喊:“小姐,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他倏忽惊醒,浑身湿透的跳出缸子,往屋内窜去。 一看,萧缘书的两鼻之间不断留着血,那血水已经将她的脸还有枕头浸湿。 査君然大骇,走上去大手一伸,快得李阿婆都没有反应,脖子便被他死死地掐住。 “你对她做了什么?” 李阿婆被捏住脖子,气都快喘不上来,结结巴巴的说:“没,没有……我为她擦完身体,便喂了她些人参汤,其他的……我一概不知。不……不关我的事呀!” 査君然将手松开,小心的抱住萧缘书,用衣袖为她擦拭鼻血,却总也擦不完,血往外流的速度太快,根本不及擦干。 他慌张了,索性在她的鼻 穴 上一点,企图给她止血。 哪知,鼻子里倒是再也没有出血来,那血却又从嘴里淌了出来。 査君然大骇,紧紧抱住她,转向李阿婆怒吼:“她为何会这样?” 李阿婆被他的声音震得双腿哆嗦,小心回答:“我不知呀,我以为她只是着了风寒发热,我怎知她会流血……” 闻言,査君然怒,抱着萧缘书起身,一脚狠狠踹在李阿婆的心口处,道:“你这个庸医,连她是什么症状都看不出来,先前还敢和我保证能治好她?” 李阿婆捂着心口,在地上呻 吟,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査君然这一脚,怕是震坏了她的内脏。 査君然随手将萧缘书的衣袍裹在她身上,抱着她往外走,不断低喃:“缘书,莫怕,哥哥这就带你找大夫,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可唯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是多么的害怕,害怕怀里的人就此离去,害怕他和她再也不能在一起。 走到门外,他又折了回去,抓住躲在另一屋的男人问:“这镇上可还有大夫?” 男人吓得战战兢兢,回道:“有……有的,在,在镇子的东面。” 他的话落,査君然已经抱着萧缘书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十三) 査君然抱着萧缘书疯跑,他能感觉到此时的她已经陷入昏厥之中,定是痛苦不已。血水不断地从她的嘴里溢 出,如同山涧的涓流,徐徐而下,令人骇然。 感受到她的血将她的衣袍浸湿,査君然抱住她的手越加用力,边跑边颤声说:“缘书,别怕,没事的,不会有事的!哥哥带你去找大夫!你忍忍,你忍忍!” 早已神志不清的萧缘书怎能听到他的话,这番话,与其说是安慰她,不如说是安慰他自己! 他的心就要提到了嗓子眼,从小父亲和爷爷就告诫他,身为将门之后,要有保家卫国的自觉,更要有看淡生死的豁达! 他本以为,长辈的谆谆教导他已经全然做到,如今方知事不关己关己则乱!他做不到看淡生死,绝不能接受萧缘书就这样死去! 从洪武镇的西面到东面路不算长,可査君然却觉得这是他十多年来走过的最长的一段路,只恨不能生出双翼,抱着萧缘书飞到大夫的家中。 此时,天尚未明,寒气重,镇上还很安静,唯有公鸡已经开始打鸣,一声声的‘蝈蝈儿’叫得査君然更加心慌,不知不觉竟然过了一夜! 若是,萧缘书有个好歹,全是他的一念之私造成! 他要是初时没有那些想法,直接将萧缘书送去楼韧那里,何至于害她被个庸医误诊? 好不容易看到了一家青瓦土墙的门上竖着医馆的招牌,査君然火急火燎的奔过去,砰砰砰的开始用脚打门。 “大夫,快开门,救人呀!” 过了一会,屋里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来了,来了,别敲了!” 说着,门已经打开,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天太黑看不清楚相貌。 女子见査君然浑身湿透,怀里抱着昏迷的萧缘书,身上有浓浓的血腥味,不悦的蹙了蹙眉头,道:“她受伤了吗?” 査君然摇头,急切的说:“不,不是,是……” 是什么呢?其实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萧缘书是怎么了,大概是误食了什么催 情的食物,也可能是被有心人下了药。 那女子见他答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再追问,引了他进到医馆内的一间房里,取了火折子点了灯,方才让他将萧缘书放在床上。 査君然这才看清楚女子相貌,三十来说,眉宇清丽,倒是个大方得体之人。 女子也不招呼査君然,径直上前探萧缘书的脉搏,眉毛渐渐拧成一团,拧得査君然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害怕的问:“大夫,缘书,她,怎么了?” 女大夫回头看了看査君然,见他脸红如烙铁,又听他气息不稳,若有所思,略略沉吟道:“你将你的手伸过来!” 査君然不解,却也照做,走上前去将手伸给她。 女大夫把了把他的脉,方才说:“这就对了!你和这位姑娘都中了西域特制的十欢散。” “十欢散?” “嗯!这个十欢散说来也就是一个催 情的药,本来也无甚可怕,忍忍也能过去,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位姑娘脉搏凶狠,脉弦浮,脉理乱,脉呈阳而不纯,好似不止中了一种催 情 药……”说着,女大夫话锋一转,问道:“她发热后,你可给她服用了什么汤药?” 査君然蹙眉,想到李阿婆喂给她的那碗人参汤,小心道:“人参汤……” 女大夫一听恨得拍了拍她自己的大腿,怒道:“糊涂!人参本就是催 情 圣 物,莫说是她一个已经中了十欢散的小姑娘,就是平时,那人参也能让男子动 欲,女子生 情,如此浅显的道理你竟不懂?” 査君然被骂得不敢回嘴,心里越加愧疚,若不是他欲 念缠身,何至于失了判断,轻易相信了李阿婆这个庸医? 他垂头,半响才说:“难道,难道没有办法吗?” 女大夫掏了一个针囊,取出几根针扎到萧缘书的几个大穴处,道:“我只能暂时为她止血!不过我见她脉相已乱,阴阳失和,就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她!” 査君然闻言大恸,颤声祈求:“大夫,你即能看出她的病状,定能救她一命,求你救她,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我就是不要这条命也回你寻来!” 女大夫见他说着说着,竟是要流泪了,冷声反问:“你难过个什么劲?我说大罗神仙救不了她,又没说她必死!” 査君然不 禁 失态,也顾不上男女之防,紧紧抓住女大夫的衣袖,道:“你是说你能救她?” 女大夫不悦的将他的手扒开,道:“我可没说我能救她!” “那……”这个大夫着实可恨,几句话将査君然的心从高空摔落了无数次,每次都如进 了一次阿鼻地狱,让他越感无力和恐慌。 女大夫起身,看了看査君然,又看了看萧允输,道:“她的脉象凶险皆因阴阳失和,看样子离死不远,唯今之计便是……阴阳 相 交!” 闻言査君然一怔,握了握拳,好似做了重大的决定,疾步上前抱起萧缘书提步欲往外走。 女大夫挡在他的前面,问:“你这是做什么?” “我将她送回去,找人为她……” 女大夫冷笑,说:“她如今血气相冲,虽是止了血,却不能保证经脉平和,你若是再耽搁,难道让她血脉爆裂而亡吗?” “我……” “我观你对这个姑娘倒是情深意重,不过肌肤之亲而已,怎的如此放不开?想我大懿朝民风开放,若是两情相悦,日后成亲便是!若是姑娘不愿意,便当做露水 姻 缘,船过无痕而已!你这般扭扭捏捏,拧不清个轻重缓急,难道非要等到她身死赴黄泉,你才顿悟、悔恨不成?” 话毕,女大夫不再看他,转身走出房间,还不忘将房门带上。 査君然看了看怀里的萧缘书,苦笑,喃喃道:“缘书,你会恨我吗?你若是醒来是否会恨我?或许,从今后你连哥哥都不愿意再唤一声……” 说着,他将她放在床上,慢慢将自己湿透了的衣服褪 去,又将她的衣袍尽 除,小心趴伏在她的身上,细细吻她,轻轻摸她。 “缘书,对不起,对不起!我宁愿你恨我,我宁愿你骂我,我也不要你在我面前死去……” 他忏悔着,手微抖,终是将她的双 腿缓缓扳开,扶了她的 臀,闭上眼睛使 劲一 撞,与她合二为一。 屋里男子沉 重的呼吸声,啪啪的撞 击声,还有令人心酸的喃喃自语纠缠一起。 “缘书,缘书,哥哥对不起你,你若醒来,哥哥愿以死谢罪!” “哼!缘书……缘书……” ------------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十四) 简陋的医馆客房,案上晕黄的煤油灯不断晃 动,灯芯已经快燃尽,无形中让整个屋里都显得破旧、清冷。里间无甚家什摆设,不过就是一张案,两条凳,一张供病人休息的床。 床是极普通的木质,床四角上已经布满了蛀虫洞,四围用棒子支高挂着因为陈旧而泛黄的白色床帘。 此时,这破旧的床和泛黄的床帘都随着床上勾 缠的那对男女的摆 动而不断晃 动着。床连接处因为床上査君然的撞 动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随着一声重重的男人闷哼声,一切归于平静。床的前后摆、床帘的波浪抖,还有那咯吱声都戛然而止。 趴 伏在萧缘书身上的査君然其实已经脱力,一整夜的乍暖乍寒,心里乍喜乍忧,几番辗转将他磨得手脚重如千斤,脑袋更是发晕。 可他仍是强撑着从萧缘书身上爬起来,缓缓下地掏了他衣袍里的手巾出来。因为他先前泡在水缸里,手巾自然是湿冷不堪。 他咬着牙用内力将手巾半烘干,然后细细的为萧缘书擦去身上的汗水。末了,犹豫片刻,拾起地上的裤子穿好,走出门去打了一盆水回来。 他将手巾在盆里漂洗一通,再用内力半烘干,方才坐到床沿,轻轻扳开萧缘书的双 腿,小心翼翼的将她腿间的浊 物擦去。 他用手探了探,感觉里面已经干净,这才将手巾丢到一旁,俯身将她半抱起,为她穿衣服。 他每一个动作都很小心,彷佛怀里的萧缘书是传说中不能被人惊扰的人参娃娃,若是大力一些,就怕吓了她让她遁地而逃。 他专注的为她扣扣子,系衣带,轻轻的为她将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 做好这些,他恋恋的吻了吻萧缘书的嘴角,方才将自己的湿衣拾起,也不管是否能穿,胡乱就套在身上,噗通一声跪于地上,静待她醒来处置。 女大夫看到査君然出来打水,心里对他不由心生好感。他先前没有趁人之危,她已是对他另眼相看,毕竟中了十欢散的女子实在太美,他竟能抵挡这诱惑,实属难得。此番见他心细如尘,事后还不忘照拂心上人,女大夫只差为他拍手叫好。 可女大夫在门外静等片刻不见査君然出来,心里起疑,屋里静悄悄一片,不像是又要来一次的场合。加之,她自幼学医,望闻切诊问样样精通,自然知道査君然受了风寒,心绪起伏过大,怕是强弩之末,一切皆靠硬撑着。 见他迟迟不出,房间里又无动静,不由有些担心。査君然的呼吸之间已有杂音,此时是寒冷的冬季,若是受寒过重定会伤及肺部,要是弄不好,很可能会因为肺炎一命呜呼。 女大夫迟疑片刻,双手将门推开,便见到床上的萧缘书还未苏醒,衣衫十分整齐,安稳的平躺着。而床边,跪着脸颊通红的査君然,呼吸急促,双眼已有些失神。 女大夫心道不好,忙上前切他的脉,惊道:“你快起来,你身上寒气入体,加之喜怒无常,内脏受损,且肺脏杂音过胜,若不好生将养怕是小命都保不住!” 査君然此时已然恍惚,却还是固执的跪于地上,道:“无妨,我要等缘书醒来向她请罪!” 女大夫气得差点举手赏他一巴掌,骂道:“迂腐!你敬她爱她自是可贵,但你所做也并非是冒犯,只为了救她性命,何罪之有?还不快快起来,再跪下去,怕是你的身体都要僵死!” 査君然缓缓摇头,就是不起。 女大夫最见不得别人不爱惜身体,当即踹了他一脚,骂:“看你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怎的行事婆婆妈妈?还不如我这妇道人家来得干脆,你若觉得冒犯了她,将她娶了就是。你若怕她委屈,那就请了父母之命嫁于她就是,何苦拘于小小礼法?” 査君然痴痴望着萧缘书,眼中焦距有些涣散,回道:“此番皆因我昨夜一己之私造成,我纵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况且……她……” 就等不闻他下文,女大夫按耐不住追问:“她到底如何?吞吞吐吐的,你这是要急死我呀?” “她本有心上人,于我不过是兄妹之情,我之所为乃是不义不仁!” “你……”女大夫见他讲得心酸,不由也跟着心酸,如这般痴傻的男子世间少有。若真是爱床上的女子,大可就势缠上去,可这傻小子不但不愿,还非得慷慨赴死!真是,气煞她这个做大夫的了! 女大夫幽幽叹气,轻声问道:“那你觉得你请罪便是对她有了交代?于她便是好的?” 査君然被问住,挫败的说:“我知道我就是一死也无法抹去今日之事,但我……” 不等他说完,女大夫心思一动,便接过话去,道:“但你明明有更好的方法,却偏要如此迂腐!” 査君然震惊,道:“夫人所说是何意?君然愿闻其祥!” “你既说她有心上人,想来她必不能接受和你有了夫妻之实,你这番认罪又有何用?” 査君然捏了捏双拳,无力的坐于自己的脚后跟上,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我除了请罪别无他法!” 女大夫嗤笑一声,说:“谁说没办法?这姑娘在你将她送来时已经没有了神智,根本不知道你做过什么,你只要绝口不提,我闭而不说,有谁会知道发生了何事?” “不……我不能,我做了便是做了,我宁愿一死,也绝不欺瞒她。” “你倒是痛快,一死便了之,她呢?她既有心上人,发生了这样的事,又有何面目去面对心上人。日后还要为你的死背上无端端的罪责,难道这就是你所要的担当吗?” 査君然被问住,不再说话。 女大夫冷眼望他,厉声说道:“你若是个男人就起来,莫再寻死觅活,只当今日不过春梦了无痕,既是心属于她,就莫要给她寻烦恼!” 倏忽,査君然惨然一笑,道:“我竟是如此糊涂,险些又误了她!谢夫人指点,夫人之恩君然必定铭记于心!” “废话少说,赶紧给我起来!” 査君然颔首,正欲站起,却觉手脚无力,两眼一黑,便瘫软倒地。 ------------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十六) 眼看到了喂药时间,萧缘书和上午一般,拿了靠枕将査君然的头微微垫高,小小喝了一口药含在嘴中,就将唇瓣凑到査君然的嘴上。 査君然烧了一天,意识已经清明,正要睁眼,却不防有个嫩软的东西吻到了他的唇上,他心思微微一动,这是,是缘书的唇。 还不等他有反应,萧缘书的舌头已经小心的顶开他的牙关,慢慢往他嘴里哺药汁。萧缘书只当他还在昏迷,不知道吞咽,将药汁悉数哺进他的嘴里后,忙用她柔软的舌尖勾缠他的舌根,让他将药吞下去。 査君然的双手在被子里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心怦怦怦直跳,他和萧缘书刚刚有了肌肤之亲,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里经得住这般挑 拨。 舌尖上的酥 麻一阵赛过一阵,让他身体紧紧 绷 着,他应该醒来的,身为她的哥哥实在不该以这样的手段占她便宜。 可査君然舍不得,他告诉自己,仅此一次,最后一次,以后,他和她还是兄妹,也只是兄妹,就让他好好享受最后一次她的亲吻吧。 思及此,他的舌头不由开始回允她,勾缠她,如同两只戏水的鱼,轻轻慢慢绕,小心翼翼碰。 萧缘书被他吸 允得差点就叫出声音来,慌忙离开了他的唇,脸颊发红的捂着自己的唇瓣,哥哥是不是醒了? 她凝神去看,见査君然好好躺着并未有任何动静,只当他和上午一般,只是睡梦里无意识的举动。 此刻,査君然其实紧张得都不敢呼吸,身体僵硬无比,生怕被萧缘书发现他在假装。当他快要沉不住气,准备睁眼道歉时,萧缘书的唇又凑了上来。 他逮住机会吸允住她的舌头,边吸边想,要是能够抱着她就好了,哪怕只是一下,这辈子就这么一下他也满意了。 他的一双手,在被子里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反反复复了很多回,直到萧缘书将一碗药喂完,他到底没有搂住她。 兄弟,亦或是兄妹,如此亲近的两人,中间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不能越,便只能守望! 有些心酸,可终究是心甘情愿! 萧缘书将药碗放在一旁,探手到被子里,拉住他的一只手,喃喃自语:“哥哥,你快点醒来吧,别再吓我了。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萧夫人说你今天就能醒来,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呢?” 她的声音里含着浓浓的担忧和恐惧,听得査君然心里一片柔软,当即睁开眼睛,唤她:“缘书!” 萧缘书见他醒来,高兴得一下扑倒在他身上,紧紧抱住他,道:“哥哥,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査君然双手慢慢举起,犹豫一会,还是搂住了她,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双眼发涩,这就是兄妹,可以拥抱,但是绝不会在拥抱的时候亲吻。 他心微酸,却也感到满足,只要能守着她,做兄妹又何妨? 萧缘书像条小狗似地在他身上黏住不放,过了好一会,他才若无其事的笑着说:“缘书,你这是要把哥哥压死吗?” 闻言,萧缘书慌忙坐起,耳根有些发红,不好意思的看了看他,低声说:“我,我只是担心……” 査君然笑,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盯着她,眸子黑而深邃,闪着她看不懂的光芒。他沉吟半响,终是小声问:“缘书,你可还记得我们下山之后的事?” 若是萧缘书留神,定能听出他声音有些颤抖,若是萧缘书细心,定能发现他眼中挣扎和期盼的交错。但是,萧缘书在他的面前永远不会复杂,宛如个没心没肺的孩子,直来直往。 她摇了摇头,懊恼的说:“我只记得哥哥抱着我跑了好久,到了一个医馆,后面的事情一点印象也没有!” “那你……你身上可有什么不适?” 萧缘书只当他是关心她,用力的摇头,朗声回答:“我早就好了,今早就活蹦乱跳了。倒是哥哥,萧夫人说你忧思郁结,乍寒乍暖,伤了内脏,需要好生将养!” 闻言,他微微松气,她的人生并未受到他的影响。随即,又觉得怅然若失,他再豁达,到底还是抱着奢望,奢望他能以一个男人而不是哥哥的身份活在她的世界里。 哎,春 梦了无痕!于她而言,确实是无波无痕,于他而言,却是终生难忘! 两人还欲再说话,忽听门外响起翘哥的声音。“夫人,请问一下,此间可有一个叫住萧缘书的学生来看病?” 萧缘书听了,知道是楼韧来寻她,当下便欢欢喜喜的向往奔,奔到一半,方才想起床上的査君然,忙驻足道:“哥哥……我出去看看!” 査君然笑,笑容中多是苦涩,却做漫不经心,道:“去吧,去吧,你我逃课到此,估计要受夫子责罚,你尽管去讨好夫子,连带也帮哥哥求情。” 萧缘书咧嘴笑,拍了拍胸脯,道:“哥哥放心,我不会让夫子罚你的!” 说着,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査君然看着早已不见她身影的门口,冬日的太阳明晃晃刺得人眼疼,却没有半分温度,只让人觉得彻骨的寒冷。 他的嘴角已经不复萧缘书在时的上翘,眼里也无半点笑意,落寞寡欢的样子超乎了他原本的年龄,好似一个看透了世间百态,经历了沧桑变化的老者,竟找不出一点生趣来。 萧夫人进来时刚好看到他布满哀愁的眼眸,冷声问:“既是舍不得,为何不夺过来?” 査君然望了她一眼,缓缓摇头,幽幽回答:“男女之情,要的是两情相悦,她即有能令她欢天喜地的人,我何苦要横插一杠让她黯然神伤?” “哼!”萧夫人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鄙夷道:“你莫不是害怕争不过高高在上的肃王,才找借口逃避吧?” 闻言,査君然诧异,问:“你认识夫子?” “大懿朝的无冕之君,天下谁人不识?” 査君然轻轻颔首,不再说话。 见他沉默不语,萧夫人脸色不快,道:“你若是个男人就该争上一争,如现在这般不战而降,你难道就不觉得窝囊?” “夫人不懂!于我而言,天下极乐,莫不过于见到缘书终日笑靥如花。” “哼!没出息!”萧夫人见说他不动,冷哼一声,不再说此话题,转而道:“我救了你,又帮你如此大忙,你该如何感谢我呢?” 査君然碍于身上*,不好下地叩首,只得双手握拳道:“夫人若有需要尽管吩咐,君然莫敢不从!” 萧夫人微微笑,欣慰的说:“我也没什么需要,只是浪荡了尽四十年,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害怕老了无所依。我见你重情重义,是个铮铮男儿,也定是个孝顺的孩子!你若真是要报答我,便认我做义母,时常下山来探望我,让我将来老了也有个依靠!” 査君然本就是个直爽之人,萧夫人确实救他和萧缘书一命,又听她说得可怜,当即答应下来,朗声道:“义母大人在上,孩儿本应行跪拜之礼,但是现下多有不便,还望义母海涵!来日孩儿身体康健了,定会禀报家父,为义母设宴,行三叩之礼!” 萧夫人笑,回道:“我早已看淡这些虚礼,有你如此诚心便已知足,还需什么繁文缛节?” ------------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十七) 楼韧和萧缘书在外间说了一会话,便详细询问萧缘书昨夜之事。她本身并不知道自己身患何病,只当是发热热糊涂了才会去拉扯勾缠査君然。其间暧 昧的片段被她自动滤过,当即向楼韧绘声绘色的描述了求医的大概。 而査君然因为心中有鬼,当楼韧进到病房里问起事情经过时,也只说萧缘书半夜发热不退,他只得将她带到镇上找大夫。 说完,査君然就意识到了自己话里的漏洞,既是发热为何不找书院里的大夫?他本打算,若是楼韧再问,他就说不愿书院中人知道萧缘书是女子。 哪知,楼韧听后微微颔首,道:“昨夜也真是凑巧,王大夫刚好和张院首告了假回家探亲,真是为难你了!” 说着,楼韧话锋一转,面色有几分清冷,表情自是不怒而威,道:“以后若是缘书有事,君然还是先告知为师的好,毕竟为师身边有些奇人异士,总比你像个无头苍蝇般乱窜的好!再说,缘书的事,理当由为师做主,君然还是守好本分,切莫插手!” 楼韧的话,査君然怎么会不懂,明明就是在暗示自己不要对萧缘书有非分之想,萧缘书只能属于他。 査君然虽是在心里告诫了自己一百遍,现下面对这个事实还是不由得难过,握了握拳,嘴角苦涩一笑,落寞回答:“夫子教训得是,下次学生会谨记夫子的话!” 楼韧满意颔首,正待说话,却被萧缘书接了过去。 査君然之于萧缘书自是非比寻常的人,她再喜欢楼韧也不会看着楼韧排挤査君然。听了楼韧的话,当即用一双杏仁大眼不悦的瞪了瞪他,便不再看他,转而对査君然道:“哥哥,不理他!哼,你是我哥哥,我的事情你若不管,那还有谁能管!” 査君然失落的心情再见她双腮鼓鼓,满眼真诚后不由一松,伸手便去握她,小声呢喃:“缘书!” 见査君然握她,她忙将手伸过去,和他紧紧握住。 楼韧本就被她的话气得够呛,此番见二人十指交握,大有心心相惜之感,脸立马黑如玄铁,眼底阴霾如同天际中最厚实的乌云,沉甸甸,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楼韧眼瞳紧缩,几欲发作,最后还是生生压了下去,幽幽道:“缘书,现下也不早了,我们回书院吧!” 萧缘书坚决的摇头,朗声回答:“萧夫人刚才说了,哥哥大病初愈,不能出去吹风,要卧床好生将养,我们还不能离开!” 闻言,楼韧差点一口气接不上来,生生被她气死过去。原来她以为他口中说的我们是包括了査君然?什么时候,他和她之间竟插 进 了査君然这个毛头小子? 査君然心知骄傲的肃王被萧缘书的话损了脸面,定是心底不悦,怕是会和萧缘书翻脸。他不欲让萧缘书左右为难,便出言劝道:“缘书,你跟夫子回去吧,哥哥现下已经好了,就是身体有些发软,在这里住一晚,明早便回书院。” 萧缘书是个执拗性子,对谁好便总要傻乎乎的坚持自己的想法,见査君然劝她,她心中更加觉得这个哥哥全心爱护她,她怎能不全心回报? 她坚定地摇了摇头,对楼韧说:“夫子,你若是不喜欢呆在这里,你便先回去,我要留下来照料哥哥,明早和他一起回去!” 楼韧真是被气得头顶都快冒青烟了,牙关死死咬住,差点没把一口银牙咬碎,半响才咬牙切齿的说道:“跟我回去!” 见他脸色铁青,加之语气霸道,萧缘书顿觉异常委屈。若是旁人,她可以不管,可査君然是她的哥哥,而且是为了她才生此大病,她绝不能袖手旁观。 而楼韧,作为她的知心人,不但不支持她,还总是为难哥哥,实在没有半点人情味。 她的倔强性子上来,扭了头也不看楼韧,干脆一屁股坐到床沿上,还将鞋脱了盘腿而坐,垂着脑袋,稳如泰山,大有我就不走,你能奈我何的意思。 楼韧眯眼看了看她,上前伸手去扯她的胳膊,却被她一下甩开,朗声说:“夫子,你好不通情理!哥哥是我的哥哥,莫说他是为了带我寻医才风寒入体,即便不是,我也该照料他。哼!哥哥为救我受了一夜的罪,你不知感恩,也不让我感恩,是何道理?难道说,夫子为人惯是如此,常做这等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之事?” 翘哥险些就要捂住耳朵,装作蚯蚓往地里钻,这个萧县主胆子忒大,竟敢当着外人训斥他的爷,这,这不是虎尾拔毛吗? 眼见自己的爷要发怒,翘哥忙开口解围道:“爷,您诸事缠身也不好留在这个地方,莫不如小的留下,也好一并照顾査公子和萧县主。”说着,他忙小心的补充道:“毕竟萧县主年幼,且査公子也还只是孩子,诸事不懂,养病之事怕也是一窍不通。” 翘哥将年幼和孩子两字咬得极重,楼韧一下就听明白了,满肚子的怒气哧溜一下泄了个彻底,她还是个孩子心性,他和她计较这些做什么? 楼韧呀楼韧,査君然于她不过是亲情,你作何如此度量狭窄,何苦将她逼得犯脾气? 这般一想,楼韧自己都觉得先前的行为有些无理取闹,本是想哄哄萧缘书,可他刚上前,她便将头扭向一旁,就是不看他。 毕竟还有旁人在,他就是想赔罪也拉不下脸来,随即有些讪讪然,对翘哥道:“也好,那你就留下吧,明早本王会让人驾了马车来接……”说着,他看了看萧缘书,见她还是不理他,硬生生开口道:“接你!” 翘哥差点就跪下,爷,您几时会让人接小的了?受不起呀,受不起! 翘哥也是个明白人,笑嘻嘻的接话道:“那小的先谢过爷!” 说完,他又咋呼道:“呀,这都快晚饭时间了?那我得去做饭去!”说着,又对萧缘书说:“萧县主,你看小的要忙大伙的膳食,爷现下要走,劳烦您替小的送送爷?” 萧缘书硬着脖子不搭理。 “那,萧县主既然不愿送爷,不如还是小的送爷,萧县主做饭?” 下厨一事是萧缘书的盲点,她听翘哥的提议,不再坚持,穿好鞋子下床,默默走出门外,示意楼韧跟上。 两人出了院门,见四下无人,楼韧方才上前用手搂抱住她的腰肢。 她却是冷哼一声,硬是将头扭到一旁,不说话。 楼韧捏她的鼻子,不满的说:“怎么?还在生气?”也不管她是否理会,他径直说:“县主大人,你这脾气也着实大了点吧?被人当头泼冷水的人是我,被人当着大伙训斥的人还是我,如今被人甩脸的也是我,我都不气,你有何不满?” “你不讲……” 萧缘书的话没有说完,已经被他悉数吞下了肚子,他的舌长 驱直入,毫不客气的在她嘴里舔舐、吸允,半响才放开她,不坏好意的用身体已经起了变化的硬处抵在她的小腹上,道:“竟敢和我置气!哼!等你回书院再收拾你!” 萧缘书被他弄得脸一红,正要说话,他已经放开她,迅速进了马车。 ------------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十八) 萧缘书回到病房时,翘哥已经不在里面,想来是到厨房干活去了,唯有萧夫人坐在长凳上和査君然说话。 査君然的神色有些奇怪,好似很痛苦,又好似充满了期盼。她们说话太轻,她无法听见,见她进来,两人很有默契的闭了嘴。 萧缘书没有多想,张口便问:“哥哥在和萧夫人说些什么?” 査君然颇不自在的看了看萧夫人,又看了看她,眸子有些闪烁不定,道:“没有什么!就是哥哥认了萧夫人做义母,正商量着是不是要摆台宴席……” 萧缘书乍听此言,当即来劲了,欢喜说道:“好啊好啊,我们等这个月过去了再摆宴席,将书院的同窗都叫上,还有二哥也得来,我再把夫子也喊上。” 査君然见她高兴,眼线不由放柔,也跟着咧嘴笑,回答:“缘书既然觉得应该热闹一下,那我们下月初一便摆上几桌酒席,到那时怕是已经有鳝鱼了,虽然不算肥大,却也可以下肚,我再让人抓几条来,也好犒劳犒劳你。” 萧缘书轻快颔首,非常自觉的跑到萧夫人面前,握住她的两只手,朗声唤道:“义母!”萧夫人初听她唤义母,先是一愣,而后别有深意的看向査君然,复又笑眯眯的答道:“哎! 缘书真是乖巧!”说着,她话锋一转,接着道:“我就说你和君然情深笃定,心意相通!果然不出我所料,我这认了一个儿子,竟还多了一人唤母亲!” 闻言,査君然眼神复杂的看向萧缘书,他们即便是义结金兰,可也断不至于要她跟着他称呼母亲和父亲,除非,除非,她是他的妻。 明明想得很通透,可他还是止不住有了些许奢望,这奢望是她给的。虽知她给得无意,却被他牢记于心,并自欺欺人,暗暗回味。 饶是再明白她的心思,在她一步步的无心接近后,在她一次次的给予奢望后,他还是不由沉沦,还是想有个结果,一个水中花,雾中月般的结果! 萧夫人将他的表情看得明白,呵呵笑开,说道:“缘书,你既然也叫我母亲,那日后可得常常跟着君然来看望我这个老太婆,我的日子过得实在孤单。有了你们,我多了许多快乐!” 萧缘书不乐意的说:“义母胡说,义母才不是老太婆呢,要依我说,义母更像我的姐姐呢!既然你是哥哥的义母,便也是我的义母,我们自然会常常来探望你。” 萧夫人闻言笑得更欢,只是那双眼睛总是别有深意的望向査君然,其中暗示唯有她和査君然知道。 见对方不搭理她,萧夫人也不在意,而是低低长叹:“哎!” 萧缘书见她好好地忽然感叹,不免有些纳闷,当即问道:“义母,你怎么了,怎么忽然长吁短叹的,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哎!要说这人心呀,总是不知足,以前呀,我一个女人孤苦伶仃,就盼着有个孝顺的儿子能承欢膝下,将来也好给我养老送终!你说,一个独身女人,怎么可能会有儿子呢?我怎么就会有这样的奢望呢?” “怎么是奢望?义母现在不是有了哥哥这个儿子了吗?应该高兴才是,为何反而皱眉?你是独身女子又怎样,能有哥哥这个儿子说明是天意,真正的是欢喜的事,实在不该忧愁善感!” “所以我说人呀,总是不知足!现下我有了儿子,愿望也实现了。可我又忍不住想,这儿子早晚都是要娶媳妇的,或者要嫁给别的女人的。现在的女人多稀罕,儿子有了女人后能不宝贝吗?肯定是把儿媳妇好好供起来,指不定就忘了我这个义母了……” “义母,你别伤心!哥哥不是那样的人,再说了,义母是做母亲的,也可以帮着哥哥挑选呀!” “缘书这话说得真是在理!说到挑选,我这里倒真是有这么一个人选,就是怕人家不愿意!” “咦?义母为哥哥挑选了谁?义母放心,哥哥长相俊朗,又有本事,那姑娘断然不会拒绝的!像哥哥这样的,只怕是所有女子心目中的良人呢!” “是吗?缘书真这样想吗?那义母倒是想问问,若义母想让你哥哥和你成亲,你可愿意?” 闻言,萧缘书嚯的一下松开了握住萧夫人的手,好似被毒蛇咬了一口,不可思议的看着萧夫人,随即又感到身后的査君然也是眼神灼灼的盯着她的后背看,顿时有些无措,讷讷道:“不,不行的,我是,我是哥哥的三弟……” “缘书,你本就是个女子,何来三弟一说,你哥哥也已经知道你是女儿身了,你也不用再躲躲闪闪的!” 萧缘书更加无措,舌头都有些打结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垂着脑袋,像棵被厚雪压住的松树,沉甸甸,木讷讷。 见她如此,査君然眸子一暗,到底舍不得她为难,勉强笑着说:“缘书,莫听义母胡说,哥哥尚未立业,谈何成家?再说了,将军百战死,我自愿意马革裹尸,何苦还拖累一个无辜女子!” 他不说还好,一说,萧缘书越加难过,咬着下唇,将唇瓣都咬破了还未察觉。 萧夫人望向査君然,眼睛忽明忽暗,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纵是愿意一人逍遥,难道你的父母也愿意?还有满门的査氏高祖,他们可会瞑目?” “我……” 萧夫人也不管査君然的反应,径直对萧缘书说道:“缘书呀,义母也不是非逼你不可!只是义母瞧你哥哥对你情深意重,你对你哥哥也不是毫无感情,既是如此,何不结百年之好,义母也不用担心日后有了儿媳得不到安宁日子!” 萧夫人的话,如平地惊雷,将萧缘书震得三魂离体,呆呆的看向她,好似不知她是谁,更不知她话里的意思。 怎么可能呢?哥哥和她一直都是手足之情,义母为何要让她与哥哥结百年之好?难道哥哥存了那份心思? 萧缘书小心的回头,刚好就撞上査君然黝黑、深邃的眸子,忽觉脸颊一烫,慌忙将视线错开,垂着眼帘,一双浓密如扇的睫毛忽闪忽闪,半响才小声说:“义母,缘书怕是不能答应!我,我与夫子早就有了约定,等到静宇太后的丧期满后,我便要嫁给夫子。你这话,以后,莫再说,夫子听到了会不高兴的!” 萧缘书垂着头,査君然愣愣的看着萧缘书,两人都没有发觉萧夫人听到她说夫子时,双拳紧握,指甲都惯到了手掌里。 査君然其实最害怕的就是此刻,萧缘书拒绝了他,可能以后还会对他心存芥蒂!他和张逸飞不同,他不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人,若是得不到,他可以退而求其次,只要好好守着便可。 他强迫自己哈哈大笑,十分轻松的说:“缘书,义母和你开玩笑的,你不会是当真了吧?哈哈哈,真是傻瓜!哥哥的婚事早就有爷爷做主,只等哥哥功成名就就将那姑娘迎娶过门!” 萧缘书疑惑的抬首,双眉紧锁,小心的看着他,见他表情自然没有半点勉强之意,不由松了一口气,道:“义母和哥哥真坏!拿这事来取笑我,哼!不和你们说了,我去厨房看翘哥干活去!” 话毕,她跺了跺脚,气呼呼的走出房门,走到无人处方才松了口气,看向手心,竟是满手的汗。 ------------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十九) 见萧缘书走远,房里的査君然脸上笑容再也挂不住,眼帘也跟着垂了下去,眼底氤氲缭绕,好似蒙了一层雾气。他许是意识到此番表情很失态,忙将脑袋埋于靠枕一侧,企图将忧伤隐藏起来,独自舔舐心底的伤口。 萧夫人看了他这副模样,眼里倒是有了些慈母的神情,不忍的轻声说道:“你既如此钟爱缘书,便把她夺过来!女孩心性其实很容易改变,今天她喜欢楼韧,保不齐明日就能喜欢上你!再说,你也看到她对你的好了,她肯在楼韧面前袒护你,就说明在她心里你的地位不比楼韧低。她在乎楼韧,也同样的在乎你,你大有机会和楼韧一较高下!何必在此气馁?” 査君然埋于枕侧的头微微摇动,闷闷回答:“义母,若是缘书不将我看得如此重要,我或许还能昧着良心放手一搏,可她处处维护于我。我担了她一声兄长,便不能负了她的信任,以后,这话就不要再提了!” “你真是冥顽不灵,只要你想要,义母有的是法子帮你将缘书夺回来,你……” 不等萧夫人说完,査君然倏忽提高声音,斩钉截铁的说:“义母,你若是真心爱护孩儿,就请将缘书也视为女儿,莫再提什么儿媳的事了!” 萧夫人见他意已决,怕他心生抵触,不再多说,反正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 当晚,无人再提此事,好似萧夫人从未说过找儿媳的话。萧缘书和査君然的相处也如平时一般,亲厚且落落大方,这让査君然紧绷的心稍微放松,还好,她没有疏离他! 査君然到底是常年习武的人,这病来得凶,去得倒也很快。第二天,他便有了精神头,脸色虽然依旧煞白,却已无大碍。 他们早早向萧夫人辞别,萧夫人满眼含泪,依依不舍的将他们送到镇口。直到马车上的翘哥催了,萧夫人方才从怀里拿出两个香包分别递给萧缘书和査君然两人,哽咽说道:“这个,是为娘连夜为你们缝制的,里面也没有什么稀罕东西,不过就是按照为娘家乡的风俗,将为娘的头发装了几缕进去。将来你们若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希望为娘能为你们挡难挡病,让你们平平安安!” 萧缘书感动无比,这挡难挡病的说法虽然不可信,却是一份拳拳慈母心!她双眼通红,将香包小心接过,一看上面绣了百叶莲萍的图案,意寓平平安安。再看针脚,缝合得极为仔细,想来花了不功夫。 她仰首望向萧夫人,又见她眼底乌青一片,料定她必是熬了一宿,当即郑重的将香包放到了怀里,轻轻说:“义母,你回去吧,我和哥哥得了空便下山来看你!” 査君然也跟着附和:“是呀,义母你回去吧,过不了几日我们便有空,到时候就能陪陪你,以后陪你的时间很多,你莫要嫌我们太过聒噪才是!” 萧夫人眼角带泪,轻轻颔首,却固执的不肯离开,非要看着她二人上马车。马车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缓行,过了许久,萧缘书掀开帘子看,还能依稀见到驻足的萧夫人。 萧缘书对这个母亲越发喜欢,她幼失怙恃,孤苦无依,虽从不抱怨,却很羡慕别人能够享受母慈父严的天伦之乐。书上关于母性多有记载,舍身救儿的典故也是层出不穷,她读完之后,不仅崇拜还伤感,感叹自己一辈子也无法体会母亲二字。 现下,有了萧夫人,虽然才短短一天的相处,她已然能体会到书上对母亲的赞美从何而来。她悄悄摸了摸怀里的香囊,忽就想起了那首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意恐迟迟归!萧夫人和她不过分别几日,便这般难以割舍!母亲,轻轻低喃,就能让人心底一片柔软,身上阵阵温暖! 査君然见她眼底有泪意,少不得一阵安慰,说完之间,二人已经到了书院。 萧缘书和査君然刚进到北甲院,便见到清源郡主正和萧策坐在树下说话,萧策好似很不耐烦,眼睛看也不看清源郡主,双眉微微蹙起。 听到脚步声,萧策抬首一望,见到来人是萧缘书,脸上表情忽变,激动地站了起来,向着萧缘书大步走去。 “缘书,你这两天去了哪里?怎么连个音讯也没有,你知不知道我……我……” 査君然微微笑,不着痕迹的站在萧缘书前面,将萧策和她隔开,道:“七殿下,缘书不过是生病发热,刚巧那日书院的大夫告假,我只能将她送到镇上诊治。” 说这话时,査君然下意识的看向清源郡主。此时,清源郡主正满脸醋意的盯着萧策,对萧缘书的厌恶也不加掩饰,却不见有任何心虚之迹。 査君然对她的态度倒有些吃不准,她不加掩饰喜恶,却没有半点心虚,难道他怀疑错了人?不过转念一想,不是她向萧缘书下的十欢散,还能是谁。即便现下找不到证据,更不能光明正大的问她的罪,以后也要小心提防着,万不可让萧缘书吃了她的亏。 萧策闻言,伸手便想绕开査君然去握萧缘书的手,却又被査君然挡了过去,道:“七殿下,缘书赶了一早上的路先来也累了,请七殿下让她回房歇歇!” 萧策略微不悦,他只是想看看萧缘书是否清减了,却被査君然再三阻挠。不过,碍于身旁的宇文清源,他也不好发作。 査君然忽然笑着对清源郡主说:“郡主,君然有个请求,还望郡主成全?” 清源郡主十分吃惊,面色倒也算是友善,道:“査公子难得开口,说吧,只要能做到,我一定答应!” “郡主那夜用的香,可还有?”问完,他又补充道:“缘书这段时间睡不踏实,听闻春芬有安神醒目的作用,君然可否厚脸向郡主讨要一些?” 清源郡主很干脆的颔首,回答:“我当是什么事,这点小事呀,那香还有些!你等着,我这就去取给你!” 不一会,香便已送到了査君然的手上,他仔细闻了闻确实和前晚的味道一样。 ------------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二十) 査君然特意在半夜时前往萧夫人的医馆,将清源郡主的香拿给她查看。萧夫人医术十分了得,不过几眼,便很肯定的告诉他,香里没有十欢散,但有十欢散的药引。 十欢散顾名思义,是用十种药物制成,春芬的香料里恰巧有其中一种。 査君然当即明白,这个清源郡主怕是借着张院首的手将其他九种药下到了奶提子里,书院每个人都有一份,缺了一味药,那奶提子根本与平常无异,其他人吃了自然无事。 唯有他和萧缘书刚好闻到了春芬,便只有他们会身中十欢散。清源郡主这招做得漂亮,奶提之事与她无关,春芬本就是她自己用的,即便楼韧追究,也根本奈何不了她。 该问的问清楚了,该说的也说了,萧夫人逮了机会,又开始不遗余力的劝说査君然道:“君然呀,你既然和缘书有了肌肤之亲,为何就不想娶她呢?她是个好姑娘……” 萧夫人的话未说完,査君然忽听窗外有声响,浑身一怔,忙奔到门外,冷声道:“是谁?出来!” 话毕,从暗处走出一个身量与他相仿的人,不急不慢的说:“是我!” “萧允?”査君然太过震惊,竟直呼他的名字,连礼节都忘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随后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堂堂的五殿下,竟然也如同宵小之辈,跟踪我下山,还站于窗脚偷听!” 对他的出言不逊,萧允并未放在心上,口气十分平和的说:“君然不必对我如此防备,你我并非敌人!” 査君然冷笑,不接他的话,浑身杀气的问:“不知刚才五殿下都听到了些什么?” 萧允看了看一旁的萧夫人,方才说:“现下快要天亮了,不如君然与我一同回书院吧,有什么话在路上说,若是被人发现你晚上下山,怕是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再说,你也不愿意当着这位夫人的面与我动手吧?” 査君然微愣,道:“也好!”言罢,又对萧夫人说:“义母,孩儿先告辞了!” 话毕,他与萧允一前一后走出医馆。待走出洪武镇,到了山路间,他霍然拔剑,倏忽向着萧允刺去。 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杀了萧允!萧允不仅知道了萧缘书是女子,还知道了他和萧缘书有肌肤之亲的事,这会坏了萧缘书的名声,也会毁了她的幸福。 她有多渴望做肃王妃,他是知道的。她想要的,他会竭力守护,定不能让别人破坏掉! 纵使担上谋杀皇子的罪名他也不怕,只要杀了萧允,萧缘书便还是幸福的萧缘书,不会受到半点影响。 萧允其实一直防着査君然动手,因而在他拔剑刺来时,他也毫发无损的躲了过去。 一击不成,査君然提剑旋身,银色的剑影在夜幕中画出一个凌厉的圆弧,以一招雄鹰展再朝着萧允的面目而去。 萧允御剑躲避,并不还击,边躲边说:“君然,你冷静点,我不会将你和缘书的事说出去的!” 査君然却连听都不听,一心要置他于死地,能守住秘密的除了自己人,便只有死人!雄鹰展过后,他将剑撤回,右脚迈步,左脚虚空,以探海之资飞剑而去。 这杀招太烈,萧允躲过了要害,却也来不及抽 身,刷的一下,胳膊被利剑划伤。 眼见着査君然还要刺上来,萧允当即顾不得那许多,大喊道:“君然,我不会伤害缘书的,我也爱慕她!” 査君然愣住,杀气不再,呆呆的看着对方,好似没有听懂话里之意。 萧允显然豁了出去,在这寂静的夜里,倏忽嘶喊:“我也爱慕萧缘书!” 他这一声,在空旷的野外有嘶嘶回响,査君然竟觉得耳旁全是“我也爱慕萧缘书!我也爱慕萧缘书!” 半响,査君然方才将剑收回,他虽然和萧允从未有过来往,现下却全然信了他。不为别的,就为那声音里的诚意和无奈,同是天涯沦落人,怎会不知对方的感受? “那你,为何跟踪我?” 见査君然已经敛了杀意,萧允松了口气,幽幽回道:“前两天你和她半夜消失,虽然听说是你背了她下山寻医,可我还是不放心。便让人盯着你们的院子……知道你连夜下山,我收到禀报后便跟了出来。本来是跟得极小心的,可听到萧夫人猛然说缘书的事,我便失了态,一不小心碰到窗外挂着的东西……” 査君然点点头,略微思考后,眼如鹰隼直直盯着萧允,张口问:“为何明知我背她下山寻医,你还是不放心?难道,有什么事情让你担心缘书安危不成?” 萧允长叹一声,说:“也罢,你既有了疑虑,我若还是不告诉你,你怕是不会相信我的!”说到这里,他看向査君然,幽幽道:“缘书,她,前些日子无端得了一个荷包,那上面 藏着德沛公主的秘密。我虽然尽力保她,德沛公主也相信了此事与她无关。但德沛公主生性多疑,我怕她对缘书不利。尤其是听说你背缘书下山寻医,我更加担心是德沛命人做了手脚,这才会命人暗中监视北甲院。” 说完,萧允无奈的又是一声长叹,道:“现在看来,你们中了十欢散,怕也是德沛公主吩咐宇文清源下的手。宇文清源此人生性狡猾,定是怕直接动手惹怒肃王,索性就想让你和缘书有……然后,让肃王捉 奸。以肃王的骄傲,哪里能容得下旁人背叛,只怕会将你和缘书当场毙命……” 査君然蹙眉,萧允未说萧缘书知道了德沛什么秘密,他也不问。问多了,其实对萧缘书并不好,有些东西知道的人越少,她越安全。 他是明白人,自然明白其中厉害。半响,才开口道:“这招真恨,我也……” 萧允知道他要说什么,他要说他也确实和缘书有了肌肤之亲。想到这里,萧允笑了,笑得十分落寞,口气倒也不变,说:“为了缘书好,此事,你可以瞒着不说,我也可以装作不知。” “嗯!”査君然颔首,又道:“依你说来,那该如何才能保得缘书安全?可有什么法子能让德沛那妖妇罢手?” “让德沛罢手怕是不容易……我现下已经接管了她手里的一些暗人,却也是力量微薄。平日里,还得靠你照拂缘书。” “你放心!既已知道德沛公主会对缘书不利,我定会全力护她!” “还有宇文清源,这人也不得不防!” “嗯!” 该说的都说了,二人便开始沉默着赶路,气氛十分沉重。前方的路,就如同此刻般,因为黑暗,根本无法让人看清。 快至书院时,萧允忽然问:“君然,你甘心吗?” 査君然回神,萧允没有说甘心什么,他却非常清楚。犹豫不过是眨眼间,便极为郑重的颔首,铿锵有力的说:“甘心!” 说完,他反问:“阿允,你甘心吗?” 萧允笑,眼神在破晓之时堪比天上的启明星,璀璨而夺目,回答:“十分甘心!” 两人相视又是哈哈大笑,笑声虽然豁达,可其中酸涩也唯有他们自己明了。 ------------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二十一) 晚冬尽,春日近,正是乍暖还寒时候,春寒料峭,风霜雪雨皆可见。此时,嫩草已然钻出地面,远看浅绿成片、近看却无半点盎然。一些不畏寒的花木也跟着地上的嫩草般纷纷报春。正所谓,南山雪未尽,阴岭留残白。 西涧冰已销,春溜含新碧。 东风来几日,蛰动萌草坼。 洪武书院四围树木虽有吐露新芽,却也未让人眼睛焕然,唯有楼韧的夫子院,柳绿花开,恰逢春光好时节。 楼韧闲来无事坐于院中,东头的樱花早已开盛,风吹过,飘落阵阵粉色雪花。 翘哥从外回来,身后跟着二人,只见二人身披黄皮夹衣,下裹虎皮短裙,脚上是一双牛皮硬帮的长靴。两人双手平举,小心翼翼的捧着几条白色的皮毛,待走近了才看清,那毛纯如雪,不见半点瑕疵。 见了楼韧,二人纷纷跪下,齐道:“王爷千岁!” 楼韧看向翘哥,翘哥微微俯首,轻笑道:“爷真是好福气!您年前不是想要抓几只银狐给萧县主做个夹袄和皮裙吗?小的还想着银狐是灵狐,皮毛不好得,能做个夹袄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做皮裙。没成想,这几个派去雪山的人愣是弄了六块完好的皮毛,爷瞧瞧?” 楼韧闻言也有些诧异,这银狐只在高山雪岭之中出现,那里常年冰雪,不好狩猎。且银狐有灵性,每每是猎户未发现它们,它们已然逃窜。 这些都不是最难的,最难之处在于,银狐身段小,若是一箭射去,纵使射到它们,那皮毛上也定有一、两个大窟窿,根本做不了衣裳。 因而,捕猎它们十分不易。下套或是挖陷阱都无用,它们身形太过灵巧,能够轻易避开。唯一的法子便是在它们常出现的地方放上瓷碗、瓷罐之类的瓷物。待它们出现时,猎人放箭射瓷物,瓷物迸裂、碎片飞出,若是能侥幸刺中银狐爪中的肉 垫,银狐便无法逃脱,而毛皮也能完好取得。 方法说来轻松,可许多老猎人在高山雪岭中穿梭一辈子,也未必能得到一张完好的银狐皮。 楼韧本是见萧缘书每到葵水之时身体便发寒,想到银狐皮毛是御寒圣品,年前方才命人去高山雪岭中狩猎。以为要等上些日子,不想,居然这么快! 他面带笑意,起身查看,确实是罕见的银狐皮毛,当即高兴,赞道:“好,有赏,有赏!翘哥,吩咐账房准备银票。” 翘哥想哭,年前已经重金打赏过了,怎么现在还要赏,这是银子呀,沉甸甸、白花花、能娶媳妇、能买肉…… 楼韧可没有心思看他的表情,当即命人找裁缝,又叫他去唤萧缘书。 萧缘书和裁缝前后脚进了夫子院,她见到椅子上的雪白毛皮甚是欢喜,直接过去摸了摸,好软!好滑!还很漂亮,像雪却又不是雪,比雪亮,比雪通透! 裁缝见到椅子上的毛皮双眼发亮,大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之意。 楼韧见萧缘书喜欢,整个人就如同被风吹得鼓鼓的船帆,心里是满当当的欢喜和满足。他笑,眉宇间的锐气不在,轻轻说:“可喜欢?” 萧缘书点头如捣蒜,一双翦水明眸之中全是流光溢彩,憨憨的问:“是给我的吗?” “当然!” 闻言,萧缘书也不放下手中的毛皮,直接握着一张就向楼韧扑去,挽着他的胳膊咯咯笑,道:“夫子,你真好!” 这话让楼韧很是受用,莫说是心,就是人也软成了一片,握了她的手看向裁缝,说:“来为县主量身吧,要做得漂亮……” 不等他说完,萧缘书已经出口道:“夫子,这毛皮我想做成护膝和护腕!” 听她之言,翘哥险些一头栽倒在地,这就是个土妞,不识货的土妞!她知不知道手里拿的是什么?好不容易得了几张完整的银狐皮,她,她,她居然要裁小了做护腕和护膝? 楼韧有些意外,询问的看向她。 她轻轻晃楼韧的手臂,说:“夫子,好不好?” 见此情形,翘哥心道坏菜了,如此好的银狐皮,完了! 果然,他听到楼韧低沉的声音没有半点可惜之意,幽幽说:“留下一块为县主做个围腰防寒,其他的,就依她吧!” 翘哥忽就想起了他死去的父亲,父亲曾告诫他,找媳妇,找个相貌普通的便可,好相貌的女人都败家。 以前,他没有领会其中深意,现下倒是明白了,好相貌的女人果然很败家!这未来肃王妃的相貌冠绝天下,找遍世间相貌无出其右者。但是,同样的,找遍世间败家亦无出其右者! 翘哥的心在滴血,父亲之话果然是金玉良言呀!这白花花的银狐皮,算是没有了! 裁缝也很震惊,他本以为自己能碰上银狐皮,好生做一件衣裳,以后也能和人炫耀一二,可怎么转眼之间就成了,成了做护膝和护腕呢? 裁缝不了解肃王已然中毒至深,只当他不知这银狐的价值,清了清嗓子,小心说道:“王爷,这银狐皮毛世间罕有,小的祖祖辈辈做了多年裁缝,还是第一次有幸见到如此多完整的银狐皮。此物是避寒佳品,小的以为,做护腕和护膝实在不如……” 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萧缘书已经打断了他,问:“你说这个是防寒佳品?那比虎皮如何?” “虎皮自然比之不过!这银狐生于高山雪岭之中,其皮毛是防寒圣品,小的曾听人说,若是百岁老人能得之而围于手脚处,便能不惧风寒湿骨之痛!再则,老虎虽是百兽之王,可但凡有些武艺便可猎取,哪像这银狐皮简直是……” 萧缘书自动忽略裁缝后面的话,只顾拉着楼韧欢喜,道:“太好了!既然有如此功效,那一定要做成护腕和护膝的!日后若是做了将军上战场,就可以不畏惧草原上的寒冷了!” 裁缝绝望,他的话,白说了!可,他看了看银狐皮,还是不甘心,正欲再劝,却见楼韧向他摆了摆手,道:“好了,县主既然吩咐了,你照做就是!” 裁缝看看翘哥,见对方微微摇头,只得无可奈何的领了命,道:“萧县主请站好,小的为您取尺寸!” “这护腕和护膝也要尺寸吗?”萧缘书问。 “当然!虽然能用棉绳绑住,可也得大概合适,不然戴着不舒服。” “那你等等,我得去叫我哥哥来!” 说着,萧缘书就要往外走,却被楼韧一把拉住。 楼韧望向她,脸色不善,咬牙切齿的问:“你……是要给査君然做护腕和护膝?” 萧缘书连头都没回,自然看不见楼韧的脸色,还想往外奔,径直回答:“我见这里这么多张皮毛,应该够做哥哥的。” 说完,又不放心的看向裁缝,问:“你说这里能做几个护腕和护膝呀?” 裁缝擦了擦汗,怎么觉得如沐春风的肃王转眼之间就成了吃人的魔头呢?他低了头,据实回答:“除去做围腰的,应该能做四双护腕、四双护膝!” 萧缘书闻言心满意足,欢喜的说:“夫子,你听见没有,可以做四双。我一双,哥哥一双,还有两双给夫子……” 她回头望楼韧,发现对方脸色很奇怪,朗声问:“夫子,你怎么了?” 听到她后面的话,楼韧心微宽,也觉得方才的生气有些小题大做,毕竟缘书是要将多的给他。短短不到一刻钟,他整个人就如同这早春时分的天气般,乍暖乍寒、乍寒乍暖! 萧缘书当然不知道他内心已经经过了冰火几重天,见他不答话,关切的问:“夫子,你是不是不舒服?” 楼韧看向她的杏仁大眼,里面眸子清澈,如同黑亮的葡萄,将他的影子清晰的映了出来。她的眼里装的是他,这般一想,他便缓缓摇头,道:“我无事!你快去找査君然吧,裁缝还等着呢!” 萧缘书又看了看他,确定他真没事,便高高兴兴的奔出院门去唤査君然了。 ------------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二十二) 萧缘书那端跑得欢快,翘哥这端纠结无比。他斜睨了裁缝一眼,再望向自家的爷,按理说,他跟了爷这么久,作为忠实的总管,不止是帮爷打理事物,还应该身负进谏、箴言之职。 可他不是迂腐之人,自然明白进谏是门高深的学问,要爷听得进去才可。若是听不进去,说了也是白白的赌爷的心,还自个儿给自个儿找晦气。 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楼韧唤了小厮领着裁缝到前厅用茶,方才道:“想说什么说吧!” 翘哥小心看了看楼韧,道:“爷,您对萧县主爱护之心实在感人肺腑!就连小的这个旁观者看了,也实在想要潸然泪下!” 楼韧不语,静待他的下文。 翘哥再小心看他,接着道:“爷博览群书、通晓古今,自然也读过《战国策》。” 楼韧掀了眼皮看他,微微蹙眉,幽幽道:“有话快说,别绕来绕去!” 翘哥闻言呵呵一笑,摸了摸鼻子,恬着脸回答:“小的这不是见萧县主每次说服爷之前,总要引那么一两段典故呀、名言呀,且也总能让爷听进去,因而想照用吗?” 楼韧轻嗤一声,低声说:“画虎不成反类犬!” 翘哥被嘲笑了也不在意,接着道:“反正小的已然向萧县主学习了,爷就让小的一学到底,引完这《战国策》吧!就是类犬,爷也该准许小的画完才是!” 说着,翘哥抬首悄悄望楼韧,见他神色没有不悦,忙擦了擦额头,俯首小心说:“不知爷可还记得《战国策。赵策四》?” “自然!” “那爷就该知道,左师触龙说服赵太后送长安君到齐国为质时所说的话!”也不管楼韧的反应,翘哥硬着头皮继续道:“左师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此话,不知爷认为可对?” “有些道理!” “那小的以为,爷对萧县主的爱护之心其实亦然!” “嗯!”楼韧坦然承认,他爱萧缘书,自然要为她做长远的打算。 “既是如此,爷日后就不可再纵容萧县主!前些日子,爷大张旗鼓的采买婚嫁之物,众人议论纷纷,小的从不曾多言。毕竟县主风华绝代,当得大礼相迎!可现下,爷为了让她开心,也不管这银狐皮毛的珍贵,眉毛都不皱一下就答应做了护膝,这纵容,未免太过!如此以往,爷怕是会将县主惯坏,莫说‘为之计深远’,怕是会令她在朝堂,在王府寸步难行!” 洋洋洒洒的一口气说完,翘哥沾沾自喜,太有才了,真是佩服自己,说得如此有理有据,措辞还如此准确…… 还不等他美够,便听他的爷冷哼一声,道:“翘哥,你也莫忘自己脸上贴金,也莫往本王头上扣帽子!你今天,不过就是心疼这白花花的银两而已!若是缘书用的不是一皮千金的银狐皮,你可会进谏?” “爷……这……”翘哥气势顿弱,他的确很爱财,可,可爷的纵容确实太过……这么多银子呀!说没就没了! 楼韧轻转头,漫不经心的看他,直让他觉得是被捕猎的鹰隼盯住,浑身上下都冒出了冷汗。 “翘哥,你听着!本王既是要纵容她,本王便有把握保她周全,以后这样的话本王不愿再听到,你也不要在她面前提!说什么将她惯坏,若她是骄奢淫逸之人,得了这银狐皮毛还不想着裁制一件天下无双的皮裙吗?她不要外在华美,这正是憨厚纯真呀!哪象你,一身的铜臭味,满脑子的金元宝!” 翘哥背上开始汗如雨注,进谏果然是门高深的学问,以他现在的资质怕是难以掌握!他这个人最大的优点不是脑子机灵,而是脸皮够厚,上一刻还义正词严,现下马上嬉皮笑脸,道:“爷,果然慧眼识人呀!小的这等眼力实在拙劣,竟然只看到萧县主任性妄为,白白浪费了银狐皮毛,却不曾看到她较之旁人的拳拳之心,小的受教了!” “哼!你收起这一套!以后她进了王府便是你的主子,你怎样对本王便要怎样对待她,千万莫要让本王发现异心!” 翘哥差点扇自己一耳光,前些日子不少人觉得萧缘书祸主,进言的,咒骂的,甚至于密谋暗杀的,不是都被爷平了下去?爷现下最忌讳的便是这事,他这怎么还往刀口上撞! 楼韧神色冷凝,继续说道:“你将这点心思用在别处,怕是事半功倍!前些日子往本王院中悄悄送纸条的人你可曾查到?” 爷,爷怎么这样?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不就是说错话了,进错言了…… 翘哥又抹了抹额上的汗,小声回答:“正在查!” “过了这么久,还未查到,哼!只怕是你心思太多,不能专心吧!” 翘哥很想大吼,不就是进错言了吗,你有完没完。不过,他不敢,就连腹诽他也得小心翼翼的将表情敛去,不然被爷看出端倪,那可就惨了! 楼韧见他表情老实许多,也不再一味的责骂,而是缓和了语气道:“你去查两处,一处是本王在书院的暗人,那送纸条的人可能和你存了一样的心思,都觉得本王对缘书太过宠爱,怕她祸主,想借张逸飞之事激怒本王杀了她以绝后患。一处便是厨房,厨房之中的仆役和伙夫本应该是平平常常的人,这样的人大多胆小怕事,可却居然敢暗藏张逸飞,其中必有来路不明之人!” 翘哥小心应下,抬首看楼韧,纠结呀,纠结,还是没敢把问题问出来。 楼韧见他快要被憋死的样子,一时有些好笑,道:“想问什么就问,瞧你那样子!” “爷,小的不明白,爷和萧县主既然定下了一月的期限,也知道了张逸飞就在厨房藏身,为何迟迟不让人将他杀掉?” 楼韧长叹一声,幽幽道:“就如你所说,缘书性格执拗,张逸飞若死,她嘴上即便不说,心里怕是不会好受!对本王,必定会存了疏离之心!” “那爷,您这是打算放了张逸飞?” “哼!放了他,真是天大的笑话!这口气,本王无论如何也咽不下!” “可这一月期限快到了,爷既不放又不杀,小的实在不明白爷的深意……” 楼韧轻勾嘴角,笑得颇有深意,道:“报复一个人,不止是夺他性命这一个方法!张逸飞出生大儒之家,将颜面看得比性命还重,他让本王一时不好过,本王便抓其七寸,让他一世过不好!” 翘哥背上阴嗖嗖,得罪爷的下场,真是不好过。 楼韧斜睨他一眼,又说道:“再说缘书,她确实聪慧,可也太过聪慧了些,本王这次若不给她个教训,她怕是以为事事都能任她谋划!” 翘哥听了直念阿弥陀佛,张公子、萧县主,你们节哀顺变吧! 翘哥还欲再问,恰听院外萧缘书欢快的说:“哥哥,快点,裁缝等着呢!” ------------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二十三) 萧缘书拉着査君然进到院中,楼韧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眸中不悦之色尽显。他的脸微微绷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令人发冷,薄唇轻勾只觉讥讽非常。 査君然在这方面较之萧缘书还算是机灵的,眼见着夫子脸色黑沉下来,忙不着痕迹的放开了萧缘书的手,双手抱拳,躬身道:“学生给夫子请安!” 楼韧脸稍霁,轻轻应了一声,便对翘哥道:“去将裁缝唤来吧!” 话毕,也不管举动是否合宜,上前便将萧缘书从査君然身边抓了过去,紧紧握住她,一言不发。 萧缘书先是一愣,进而咯咯笑,脆生生的说:“夫子真小气!” 楼韧没有想到她竟会一口道破他的心思,耳根微微发烫,强作无事斥道:“胡说!” 萧缘书瘪了瘪嘴,一副不与他计较的架势,偷偷向着査君然伸了伸舌头。 査君然神色黯然的望向楼韧和她交握的手,夫子的手大过她的许多,一掌便将她细软的芊芊素手全然包住。只消一眼,竟让人觉得夫子仅凭一手,便能为她撑起一片天地。 他心中微涩,抬头刚好对上萧缘书的鬼脸,忙扯了嘴角,勉力回以一笑。复又觉得自己的伤心全无道理,夫子能为她撑起一片天地,于她而言不是件好事吗?他该为她感到高兴才是,不然妄为她的哥哥。 胡思乱想间,翘哥已经领了裁缝到院中。 那裁缝许是还在为好好的银狐皮就此被糟蹋了而感到惋惜,脸色郁郁不欢,为萧缘书量身时还能忍住,轮到査君然时他再也忍不住,喃喃道:“好好地银狐皮,若是做了皮裙、袄子是何等气派!怎的就……哎!” 査君然闻言吃了一惊,刚才萧缘书只说得了几张狐狸皮,要带他做护腕和护膝,他也只当是普通狐皮,便未多问。 现下才听到是银狐皮,他不是不谙世事的萧缘书,自然明白银狐是何等罕见之物,加之这皮毛是夫子为萧缘书寻来,若他真穿了护腕和护膝,头一个不高兴的怕就是夫子。 略略一想,査君然便开口对萧缘书说道:“缘书,我这才想起来我箱中还有几双虎皮的护腕和护膝,已经够我用上几年,这皮毛还是你自己用吧。” “不行!虎皮和这银狐皮不一样,戴上银狐皮可是不怕风寒湿骨的!”萧缘书坚决的摇头,固执的看向他。 裁缝闻言恨不得一巴掌扇死自己,刚才真不该多嘴!可到底还是舍不得错过裁制件绝佳衣裳的机会,忙改口说:“萧县主,其实,小的刚才也就是信口胡诌。说来防寒保暖呀,还是虎皮更好!” 査君然附和道:“是呀!听闻银狐生于高山雪岭之中,但却极畏严寒,为了取暖常常三五成群的团在窝里。你想,它们的皮毛若真如此宝贵,怎么可能还怕寒?倒是老虎,从来独来独往,即便是冬日也不会结伴取暖,想来是皮毛极好!” 萧缘书愣住,她对银狐一无所知,当下见査君然如此肯定也就信了几分,喃喃道:“那岂不是做了护膝也还是抵不过塞外的大风?” “嗯!”査君然颔首,补充道:“缘书,反正这皮毛做护腕和护膝是不成的,不如你就做件衣裳吧。银狐的皮毛通透无暇,做成衣裳定然好看!” 见她还在犹豫,査君然上前几步,覆在她耳边小声说:“若做成衣裳,你穿上后夫子必定十分喜欢。” 楼韧一直冷眼旁观着他们,很想看看执拗的萧缘书是否会因为査君然的话而改主意。没料想,萧缘书忽然呵呵一笑,朗声道:“那我就做衣裳!” 说着,看向他,问道:“夫子,你说我做成衣裳好不好?” 他不动神色的颔首,不经意的扫了査君然一眼,紧了紧瞳孔,面上还是笑意盈盈,轻声道:“随你!” 裁缝欢喜,到底还是有机会将这宝贵的银狐皮做成衣裳;翘哥安慰,总算没有白白丢失那么多银子;査君然微松一口气,还好萧缘书没有坚持,不然这银狐皮就连累他成了夫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众人哪里知道,面上平静的夫子此时心里却是惊涛骇浪,无论査君然跟萧缘书说了什么悄悄话。有一点他可以肯定,便是査君然极为了解萧缘书,不然不会三言两语便让她改了主意。 楼韧冷笑,他从不以为这些毛头小子是他的对手,哪怕是先下了手的张逸飞,他也未放在心上。现下看来,他还是不能大意,这个本本分分的査君然反而比任性的萧策,奸猾的张逸飞,还有韬光养晦的萧允都来得有威胁,起码在萧缘书心里占了极重的分量。 这分量,重得高傲的肃王无法容忍!枕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楼韧看向毫无所觉的萧缘书和査君然,两人正拿了银狐皮毛旁若无人的议论着,间或相视而笑,颇有默契。不知为何,他忽就想起了那首诗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萧缘书和査君然可不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是无他楼韧,怕只需等到学业有成还家时,红帘高挂洞房夜了! 他握了握拳,只怪査君然命不好,偏生有了他楼韧的出现!即生了楼韧,査君然便注定只能黯然垂泪送嫁人,绝无红脸高挂洞房夜的机会! 那端,裁缝已经忙完告退,萧缘书也和査君然议论够了,开开心心的过来扯他的手说:“夫子,你说银狐皮毛做成的衣裳我穿上可好看?” 楼韧回了神,低头看向她,轻轻说:“嗯,一定很好看!” 说完,他话锋一转,对査君然说道:“君然,我听缘书说你的志向便是到边疆做保家卫国的大将军?” 査君然诧异,夫子怎么会关心起他来了? 他微怔后,回答:“是的!” 楼韧认同的颔首,望向天际,眼神悠远,幽幽道:“当年你的父亲和为师一起抵御西夷时,为师还没有你这般年龄……” “学生听父亲提起过夫子当年的神勇,学生也一直以夫子为榜样!” “是吗?”楼韧轻轻问,复又说:“君然,你快十八了吧?” “嗯,虚岁早已经十八,快十九了!” “那是该出去历练历练了!” 闻言,査君然心生不好预感,可楼韧却不再说下去,他也不好问这话是何意。 ------------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二十四) 大懿朝的官员选拔制度兼容了两汉时期的世袭和推举,又另行增设了科考。对于一般的布衣百姓,除了由当地的老乡绅和名望贵族举荐做个执笔之类在衙门谋生的无品职位外,便只能科考。 科考其实说来并不容易,即便是过了三试,殿试拔得头魁,也需从京外七品官员做起,若是无人提拔,或许一生面圣的机会便只一次,就是殿试之时。即便得皇上赏识,特准留了京城,也不过在翰林院之类的做个书 记,并不能得到重用。 因而,但凡有些家世之人,仕途之路皆为推举,对于那些个王侯子弟自然是世袭祖辈爵位。 洪武书院的学生之所以被称为天子门生,便是能被院首推举直接面圣封官。 二月二十这一天,众学子如常到了授武场上,等着楼韧为他们讲习阵法。 却见他一改平日里青衣长袍的儒雅打扮,将绣了金爪蟠龙的朝服穿上,腰间系了黑色白玉带,脚上乃是金边银底的酱红色皂靴,身后跟着几个身着银光铠甲的武将。 那几个将领,看打扮和头盔上的曲针及毛缨,皆为四品以上武官。大概是常年驻守边疆,于这帮学子而言,这些将领眼生得紧。 其中一人,査君然倒是认识,曾为他爷爷的副将,他小时候见过两次,也知此人现在驻守甘肃一带,乃是正三品的中都督谢宏。 査君然和众学子一般,对这些个人的出现感觉怪异,要说是选拔人才,可按例一般都是立夏之时由院首推举,再由吏部人员挑选才是。 众人不解,皆看向楼韧,等待他解惑。 楼韧对大家的疑惑视而不见,漫不经心的说:“都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今日刚好为师的几个故友来此,对为师门下学生的本领很是好奇。故而,为师邀几位将军前来,一探尔等本事有几分。尔等要拿出全力,切莫丢了师门的脸。” 说着,他话锋一转,道:“按照往日所学,尔等便来比试一番,武功骑射一样不漏,让几位将军看看尔等都在为师这里学了些什么!” 众学子闻言,只当是夫子有意向故友炫耀学生的本领,便纷纷打起精神,生怕丢了夫子的脸面,日后被夫子看轻。 说着,他又转向谢宏道:“谢将军,今日乃是你的主考,就由你出题吧!” 谢宏爽朗一笑,也不推迟,径直道:“要说这武功骑射,若是让他们自己比试未免儿戏!又有身份高低,顾虑自然颇多,倒未必看得出本事!” “依将军之意当如何?” “刚好下官身边的这些弟兄也闲不住,倒不如由他们上阵活动活动手脚,与王爷的门生们较量一番!” 楼韧颔首,吩咐翘哥备了席位和谢宏入座后,便抽签决定了对手和顺序。 除去谢宏外,还有三位将军,只消一眼便知三人具是身手矫健之人,且眉宇间皆有煞气,一看便是久经沙场。 按照谢宏所说,三位将军,一人抽选三个学生比试。 萧缘书和査君然刚好就抽到了同一人,便是左卫协文。 萧缘书虽不认识此人,可看名牌便无端端的想到号称第一高手的协武,遂小声对査君然道:“哥哥,此人是协武的兄弟?” 査君然凝重的颔首,不放心的嘱咐:“缘书,一会比试切莫逞强!据说,其实协武的武功未必比这个协文强,只是协文出手狠辣,对手不死即残,因而鲜少有人和他比试,这第一的称号便落到了协武身上。” 萧缘书小声应了,又咕噜道:“可也不能输得太过丢人呀,不然夫子的脸面往哪里搁?大家平时都笑我身体无力,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小看了去!” 闻言,査君然面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这个协文可不是协武那样的爽朗性子,也不会体恤她年幼,她若强撑,只怕会吃亏。 好在他的比试在她之前,只要他尽量应对,将协文的耐力消磨掉,待到她时便会轻松许多。 萧缘书不知査君然的心思,也不了解协文的个性,骨子里的那股斗劲早已被这些个英姿威武的将军给引了出来。 她自入楼韧门下,便想着要做个巾帼英雄,时常以夫子和飞将军李广为榜样,幻想着能驰骋沙场,与她的哥哥一起保家卫国。 现下,楼韧虽说是试试身手,她却将此当做战场一搏。加之,自杜康酒楼的事后,她便意识到自己力量微薄,一直在偷偷练习武功。虽然不能如査君然那般,却也应该有些长进才是,此番倒是个很好的试炼机会。 现下,她顾不得旁人的担忧,简直就是摩拳擦掌,兴奋异常。 其他几个学子较之萧缘书和査君然两人心态平和许多,不过就是一场比试,对方还是久经沙场的将领,他们即便是输了也无甚丢人,只求不要输得太难看就是。 而且,另外两位将军的性格比起协文来实在平和许多,对这些个少年郎自然是下不了杀招。因而,前面几场比试只能说打得花样百出,十分悦目,却不能称之为精彩。 协文是最后一个出场的将军,要与他过招的依次为马宁远、査君然和萧缘书。 马宁远此人,学武功也好,做文章也好,从来不求出众,但求过得去。只要过得去,能交差,又不丢人,打死他,他也不会再出半分力气。 加之,他的父辈并不在朝为官,对协文便不了解,随意看了看前面的几场比试,便怀揣着走个过场的想法上了比武场。 协文待马宁远走到中央,哗的一下将大刀一拔,左手握刀鞘,右手持刀在空中横扫一道,明晃晃的光影刺得马宁远睁不开眼,下意识的扭头,却被他纵身飞跃,一脚踹到了胯骨上。 胯骨处是下盘的守点,这里受到排山倒海的冲撞力,马宁远哪里还站得住,整个身体往侧一飞。 协文眼见着对方将要摔落在地,忙右脚蹬地,飞身再起,一个越踢,朝着马宁远的腹部而去。 咣当一声,马宁远如同沙包一般重重的摔将下台。 査君然清楚听到骨头迸裂的声音,震惊的看向协文,此人怎的毫不留情?又不是有仇,下手如此狠毒! 再看趴伏于地上的马宁远,此番口里已然在吐血,想来是击伤了内脏。 谢宏有些过意不去,喝道:“协将军,你怎的如此不知轻重,这毕竟……” “谢将军,末将如此做法也是为了众学子好!他们本是肃王门生,以后难免要上阵杀敌,若是如此般全当儿戏,届时怕不是受伤这么简单了!” 谢宏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有些讪讪的看向楼韧,正欲赔礼,却见楼韧不慎在意的摆手,对翘哥道:“找几个人好生照料宁远!” 翘哥领命下去,楼韧又接着道:“协将军所说不无道理,本王这些学生平日里闲散惯了,是该给他们敲打敲打!” 査君然本就凝重,现下更是不敢大意,只求着能靠他的比试将协文拖累,让萧缘书能轻松些。 ------------ 第一百四十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二十五) 比武台上,协文轻勾嘴角,傲然挺立,衣摆随着早春的风徐徐而动,直让人觉得不可与之匹敌。他看向缓缓走近的査君然,眼光仿如无心进食只想游戏的夜猫,慵懒而冷凝。 査君然走到中间,向着他微微行礼后,倏忽抡起长枪在地上以圆弧转圜,借势而去,直击他的腹部。 协文轻嗤一声,左手用刀鞘点地,右手握刀,不退反进,以一个巧妙的侧身堪堪躲过査君然的长枪,向着他不断靠近。 眼看着枪尖被他错过,而他的身体已经靠向自己,査君然心道不好。须知长枪对敌,最忌讳的便是被敌人近身,一旦近身长枪便没有了威力,连根短棍都不如。 査君然慌忙收枪,连连以碎步后移,却比不过协文的步步紧逼。 他急中生智,右脚微向外侧,左脚死死蹬地,不动如松,静待协文大刀袭来。 那刀尖几乎就要刺上 他的胸膛,台下众人皆是圆睁双眼、屏息惊叹。 却见他右手忽起,抡起长枪运足臂力和腰劲,浑身向着内侧摆动,长枪被他注入了全身的劲,呼呼由外向内打横而去。 这一下来得突然,满心进攻的协文未曾料到,腰窝处结实的挨了一枪棍,闷哼一声,身体微乱。 査君然得了空隙,连忙收枪而去,与协文拉开一枪之距。 协文吃了亏,腰窝隐痛倒是其次,只是那嗜血残忍的性格全然上了,出手越加凌厉。 坐在一旁观看的楼韧虽面无表情,但看他饮茶的姿势便知他十分愉悦。他料准了査君然的性格,料准了现下的局面,台上的表演皆在他预料之中。 他轻呷一口茶,不慌不忙将茶杯搁到桌上,扭头看向同坐一旁的谢宏,道:“谢将军以为本王的这些门生如何?” 谢宏的视线不曾离开査君然半分,回答:“下官以为王爷的门生皆是人中龙凤,但要说此次重任,恐怕只有台上一人可担!” 闻言,楼韧会心一笑。谢宏本就是个严谨之人,此番选将乃是大事,他自然不能大意。前面的几个学子比武之时皆未尽全力,暂不说身手如何,单凭这一点便不会被谢宏看上。反观査君然,他出生将门,做事最认真,加之为了保护后面的萧缘书,自然是吃奶的劲也使了出来。 这股子的专注,这股子的临危不惧,这股子的胆识,样样都是谢宏所欣赏! 台上的协文打了半天未得半点便宜,渐渐失去耐心,暗暗一笑,将刀收回放于胸膛之前,趁着査君然向他攻来时,手腕轻轻晃动。 那刀本就是上好的金石所炼制,只消出鞘便是光彩夺目,此番他将刀面迎着太阳轻晃,阵阵刺目的白光向着査君然射去。 査君然只觉眼前一阵难受,下意识的将头扭开。 便是这一瞬之间,协文左手划动带起身体,右手握刀呈皓月长空之势袭向査君然。 査君然已然感到凌厉刀风,慌忙闪躲,却还是被锋利的刀划伤了右胳膊。 台下众人只见他的衣袖破开,刀口极深、红肉已出,鲜血汩汩的往外冒。 萧缘书紧张得满手是汗,想要张嘴喊査君然认输,话到嘴边她又咽了下去,哥哥的心思她怎么会不懂! 出身将门的骄傲,为人兄长的自觉,这些都不能允许他退缩,也容不得他退缩! 协文一击得中,越战越勇,刀光闪动,出手如风,呼啸而去,直取査君然面门。 査君然脚下步伐已然混乱,身上汗流如注,躲了致命一击,却躲不过协文好似玩耍的回刀反抽。 撕拉一下,査君然的腹部被刀面划伤。 看到这里谢宏微微失望,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可惜了!好歹是査老将军的金孙,还是让协文停下,莫伤了他才好!” 楼韧不置可否,轻笑说:“既然已开戏,将军何不耐着性子看下去,不到最后将军怎知可惜二字如何书写?早早喊停,错过大戏岂不遗憾?” 谢宏微微疑惑,心道肃王如此说,台上的査君然必是有过人之处,才可得他赏识。虽然此番胜负已分,谢宏还是忍不住好奇,当下不再说话,只等着看査君然到底有何能耐。 査君然身上伤痕累累,呼吸急促,发湿如洗,青衣濡湿,狼狈不堪。 萧缘书急得快要跳起来,想要出声,又怕更加乱他心神,只得扶着额头直跺脚,恨不得翻上台去与他并肩而战。 协文阴阴笑,道:“怎么?还不认输?本将军还要应对下一人,你还是早早认输的好,省得耽误本将军的时间!” 闻言,査君然杂乱的心神忽就平静下来,若是真让协文以现在这番精神和萧缘书对上,以萧缘书的执拗性子还不吃大亏? 想到夫子所说,谦谦君子,当心志坚定,沉稳有度,纵是大敌当前也须心静无物,不露悲喜! 他深呼一口气,抡枪再战时,脚上步伐已见沉稳,身形亦无先前的杂乱,反如泰山稳而威严。 别说台下众人,就连台上杀敌万千的协文也对他的转变惊愕不已,好个少年,短短一瞬间,竟是重生一般! 两人刀来枪往,又是三四十招,看得台下众人目不转睛。 査君然趁着协文躲避他长枪时,忽然向后跃起,更加拉大了两人的距离。 协文略略停顿后,举刀而去,肩与刀平,势如破竹,锐不可挡! 査君然在他离得尚远时,忽然将小臂和长枪贯成一线,在吐吸瞬间将全身力量运于长枪之上,抡枪而去。 他这一下,不是僵硬的发蛮力,而是如同水涌而出、泄洪奔流,虽看着身柔却去势汹汹,令人难以招架。 众人只见他用尽了臂长,眨眼之间,那枪尖已经抵在了协文的心口上。 协文愣住,无法相信会输在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手上,周围仿若静止一般,半响也说不出话来! 谢宏太过激动,一下站起,啪啪鼓掌,朗声道:“好,好!不愧是镇国将军之孙,将门虎子,佩服,佩服!” 说完,又对楼韧小声道:“王爷,下官看这个査君然确是人才,若能选他,也不枉下官此行呀!” 楼韧笑,颔首应是,想到査君然即将远行心中一阵轻松。说来,査君然也是他的晚辈,他将他推举出去,委以重用,莫说他的师兄,就是整个査家也该对他感激涕零!顺带,也解决了他的隐忧,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台上,协文回神,眯了眯眼,倒也没有一径纠缠,将刀放于鞘中,道:“协文佩服!改日若是有机会,文定要再次讨教!” 査君然却不收枪,他之所想不过是现下协文还是完好,不如将他重伤,免得他再去和萧缘书打。 思及此,他长臂发力,枪尖错开,向着协文的肩胛而去。 这枪来得突然,协文不及反应,便听到自己骨肉裂开的声音。 众人皆被这变故震惊,楼韧心道不好,忙呵斥:“査君然,你这是作何?还不快速速撤枪!” 査君然十分确定协文短期内无法握刀,便收了枪,缓缓下台,跪在地上请罪。 ------------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二十六) 楼韧垂首望向跪在地上的査君然,双唇紧抿一言不发!真是可恨!他本以为通过刚才的比试,谢宏必定对査君然另眼相看,也必定会上书荐他做参将,将他带到甘肃整顿边防事务。 可现下,査君然那一枪,将他所有的谋划都化为乌有! 协文性格虽怪异,却和谢宏关系极好,在战场上多次同生共死,更有同袍之义。加之谢宏极看重人品,协文明明已经收刀认输,査君然还将他刺伤,于道义上实在说不过去。这下,莫说是让谢宏举荐査君然到甘肃一带做参将,就是让他饶过査君然也是天方夜谭! 楼韧恨,恨不得将査君然碎尸万段,好好地布局,被他毁于一旦! 楼韧冷眼看着他,有些出口恶气,转而对谢宏幽幽说道:“此人着实无状,伤了协将军!还请谢将军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谢宏听楼韧之言便明白,楼韧不欲为他的学生求情,这样一来,处置査君然倒是好办许多。 略微思索,他开口说道:“在军中,意图行刺将军乃是死罪!不过,这里毕竟不是军营,下官以为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便给他三百板让他长个教训吧!” 不等楼韧点头,萧缘书已然朗声说道:“将军说得振振有词,难道就不觉得理太偏?” 谢宏蹙眉,看向萧缘书,问:“你是何人?怎么?对本将军的处置不服?” 萧缘书颔首,回答:“我是这里的学生,姓萧名唤缘书!对将军的处置,我确实不服!将军处置如此偏颇,恐怕在场的没有几个会信服!” 楼韧冷下了脸,喝斥道:“大胆!这里岂有你说话的分,还不快快退下!” 萧缘书站在原地不动,她已然看出夫子不会保哥哥平安,现下靠他不住,便只能靠自己。否则,那三百板落在身上,岂有全身而退之理?必定是皮开肉绽,苦不堪言! 她不看楼韧,直视谢宏,铿锵有力的说:“将军也说意图行刺将军是死罪!可刚才众目睽睽之下,有谁能说我哥哥他行刺将军了?不过就是比武负气,失手伤人而已!” 谢宏冷笑,反问:“好一个一时负气失手伤人,他一时负气,便可伤我兄弟?” 萧缘书做恍然大悟状,道:“原来将军所怒不是哥哥莽撞,而是哥哥伤了你的兄弟?” 谢宏是个直肠子,听她之言也懒得辩解,道:“是又如何?” 査君然轻轻唤:“缘书,别……” 她却是走到他身旁,握了一下他的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继续对谢宏说道:“若是如此,哥哥和将军都是性情中人,将军何故能维护自己的兄弟手足,却不能容忍他人维护自己的兄弟手足?莫非说,将军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一派胡言!本将何时与他同为性情中人?” “难道不是吗?”萧缘书偏头望他,反问:“协将军刚才对付马宁远手段也是丝毫不留情,那马宁远本就已经被他踹飞,他还拦腰而起毫不留情的给马宁远重创。如此行径,将军怎的不责怪?” “这……”谢宏被问得脸红脖子粗,半天答不上来。 “再说我的哥哥,他之所以重创协将军,也是因为协将军先前手段毒辣!他先伤马宁远,后又可能伤及我,同窗之谊,手足之义!哥哥伤协将军,所谓也不过是仁义二字,难道和将军不是同样的心情?将军既能爱护手足,缘何不能体恤他人爱护手足之心?何苦咄咄相逼?” 谢宏目瞪口呆,这个少年说得也确实有理,现下真是骑虎难下!若是处置了査君然,在她这一番话后,必定落人口实!若是不处治,又心有不甘! 协文此番已由同僚帮忙随便包了伤口,见谢宏被难住,哧鼻一笑,说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少年!几句话便将中都督绕了进去!哼!” 说着,他微微一顿,道:“本将军倒是想问问你,本将军先前踹马宁远那一下,能与査君然出枪刺伤本将军之举相提并论吗?” 萧缘书心知他要说的意思,可却绝不能顺着说,否则査君然还是要落个趁人不备出手刺杀的罪名。 她脸皮本就厚实,毫无半点心虚之像,腰板挺得笔直,径直说道:“当然相同!都是以强制弱,都是得理不饶人,都是将败者重伤!” 协文不料她敢如此评论,顿时被她气得差点一口气噎住,不上不下。 半响,才冷然笑道:“你哪只眼睛看到他比本将军强?” 见协文没有再纠结刺杀之罪,而是转而注意强弱之分,萧缘书暗暗松口气,协文果然是目中无人,经不得她的半点激将! 她咧嘴笑,可怎么看怎么像讥笑,漫不经心的回答:“将军何必自欺欺人?所有人都见到你敌不过哥哥,被他所伤无法报仇,方才想以大压小!” 见她越说越过分,早就脸黑如玄铁的楼韧再忍不住,低吼:“放肆!” 不等楼韧吼完,被挑起怒气的协文已然接过话去说:“肃王不必动怒,末将倒是想听听她的说辞!”说着,又转而问萧缘书:“你既如此说,本将军倒是要重来一场比试,让你看看谁强谁弱!” 萧缘书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即颔首,附和:“活该如此!本来武场之事就当武场上了,何必婆婆妈妈扯什么规矩、尊卑!输就是输,赢就是赢,自然要让所有人都信服!” 听她说得如此豪爽,谢宏都不由深受感染,道:“好,好!好一个武场之事就当武场上了!你的意思莫不是,要重来一次,生死各安天命?” 萧缘书挑眉,道:“若是协将军同意,也无不可!” 刚才乍见査君然将协文刺伤,谢宏气得失了理智,又听肃王不管,只想着为协文讨个公道,却忘了査君然是镇国将军的独孙。现下冷静下来,已有些后悔,那三百板下去,怕是让他从此与査府为敌了。 萧缘书的说辞,便是给了他台阶下,他不下还等什么? 若是再来一次,输赢之事与他无关,打斗受伤更是与他无关!思及此,他当即扭头对协文道:“协将军,你以为如何?” 协文笑,说:“话已至此,末将还有不同意的道理吗?但不知査公子是否愿意?” 萧缘书根本就不给査君然说话机会,替他回道:“将军方才受伤了,若是哥哥再和将军打,恐怕有失公平!” 协文眯了眼,阴阴问:“是吗?原来你还有心偏帮本将军!那依你所见,该由谁与本将军一较高下呢?” 楼韧听到这里,都不用想便知道萧缘书的回答,他本能阻止,却不想。只冷眼看着,任由事态发展,萧缘书这个性子真该给她一点教训才是!不然早晚得气死他! 果然,萧缘书的回答,和他所想分毫不差! “整个书院皆知,夫子门生十人,论武功最强的是哥哥,最弱的便是我萧缘书!” 协文轻蔑一笑,垫底的人为何说出来没有半点羞愧之心,还说得如此正气凛然,真是个泼皮性子,难怪如此胡搅蛮缠! 萧缘书不管他是重视还是鄙视,继续说:“你现下受了伤,若还是由最强的哥哥与你应战,怕是会有人嘲笑我们书院!所以我以为,就由我这个最弱的和你比试一场!” 査君然闻言着急,他刚才不过是险胜,而且现下身上还未缓过劲来,比之久经沙场的人,他尚且稚嫩,何况平日里不擅武功的萧缘书。 他急急出言道:“缘书不可……” 萧缘书微微笑,走向他,小声道:“请哥哥信我!” 査君然回视她,见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是坚定地光芒,想来有万全的把握,虽是不放心,却在她清澈眼眸的注视下,不由的点了头。 见他们这般举动,楼韧更加气,那气他自己也觉得太过小题大做,可就是压制不住。只要有査君然在萧缘书身边一天,他便一日不舒坦,唯有将査君然送走,他才能高枕无忧!如此良机,却白白浪费,真是可惜了! 协文有些好笑,眼前的少年瘦瘦弱弱,看她步伐就不是武功高强之人,竟然不知死活的要与他比试,他倒要看看对方能耍出什么花样来!真以为他受了伤,便任人宰割不成? 萧缘书转向他,问道:“由我与将军比试,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你既愿意,本将军自是没有异议。不过,这输赢之说该当如何?” “我若输,我和哥哥任你处置!我若赢,你便不可再追究哥哥误伤你之事!” “好!”协文答应,复又问道:“你要和本将军比什么?拳脚?还是刀剑?” 萧缘书摇头,很善解人意的说:“你的肩胛有伤,刀剑或是拳脚都无法施展开,我年龄虽小,也不喜欢占人此等便宜,白白被人嘲笑!” 协文听她口气如此大,倒有些意外,说她不知天高地厚却见她神色笃定应该是有些把握。说她有几下子,为何他全然看不出? 见他不语,萧缘书再接再厉道:“我以为,所有的武器中,唯有弓箭和飞镖最不耗体力,也最不伤肩胛骨,为了公平起见,我们便从二者中挑一项来比!” 协文笑,真是不知好歹的少年郎,偏就挑他最擅长的东西!他哪里知道,萧缘书最擅长的,也正是这两样。她先前那番说辞,也不过就是让他就范! 一旁的谢宏看了看协文的肩胛,忍不住出声说:“拉弓射箭拉扯过大,既然要公平,不如就比试飞镖!” 萧缘书微微懊恼,箭术是她的看家本领,不能比弓箭于她而言有些失望。 不过,好在飞镖她也很拿手。 协文见她不知死活的样子,有心教训她,便提议道:“不如我们便来比试一下三十步飞镖如何?” 萧缘书不解,问:“何为三十步飞镖?” “我们各持三支镖,背行三十步,而后同时转身,射杀对方!不知,你……可敢?” “敢!” 楼韧气得咬牙,几乎就要一跃而起,将她狠打一顿拎走,却还是按耐住。她的安危他但不担心,协文纵使要教训她,也不会伤她性命!加之,她的飞镖,是他一手教出,又怎么会不知她的底细? 査君然要阻止,却被萧缘书以眼神喝住,愣愣站在原地。 本是一场比试,转眼之间变成了死生对决。 萧缘书和协文背对而立,手中皆拿了三支镖,听见号令便各自向前迈步,每迈出一步,众人皆是呼吸一滞。 眼见着迈到了二十八步,此二人却依然稳如泰山,好似两步之后要面对的不是生死大事,从容得让人骇然。 待到第三十步时,众人盯住二人的脚望,见二人的脚齐齐落地,便忘了呼吸,只等着关键时刻的到来。 只见二人同时转身,动作却各不相同。 协文先向左侧躲闪,因为这样的角度,萧缘书想扔飞镖射他最是困难。而后,他才将手中的飞镖向着萧缘书射去,脸掷三下,毫不停顿。 再反观萧缘书,她先是站定如松,不躲不让,专注的瞄准协文飞快掷出飞镖,待到协文的飞镖快要到了她面前,她才往旁边闪去。 眨眼之间,尘埃落定,协文毫发无伤。 萧缘书因为躲闪慢了,虽然未被伤到要害,到底是被一支飞镖射到了脸颊,脸上留下一条殷红的血口。 协文笑,冷冷道:“可认输?” 萧缘书也笑,反问:“我输了吗?还请将军伸手摸摸你头盔上的曲针。” 协文怀疑的伸手探去,笑脸凝结,曲针竟是断了! 他再看向地上,虽不明显,却能见到他的曲针断成了三截! 没想到,萧缘书三镖同射,竟能镖镖命中,硬是把曲针射断! 见状,谢宏尤不相信,忙上前查看,将其中一截曲针捡起,果然是被飞镖射断,不由赞叹道:“真是好身手,好身手!” 萧缘书笑,道:“将军过奖!缘书飞镖之术未必比得过将军,不过狭路相逢,自是勇者获胜!” 协文也不由笑,说:“好一个狭路相逢勇者胜!” 原来,他和萧缘书的区别便在于,他先躲闪后射镖,这样虽是能保住不受伤,却失了先机和准头。 萧缘书先射镖后躲闪,准头和先机倒是皆占,却始终因为躲避不急而中镖。协文虽有心教训她,到底心存顾虑,毕竟这里是洪武书院,她是肃王门生,自然没有害她性命之意,她也就险胜一局。 谢宏颇有深意的望她一眼,虽是一场小胜,可她的聪慧和勇猛,不失大将风采! ------------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二十七) 楼韧的心咯噔一下,要糟!看谢宏的表情怕是多半舍弃了査君然,反而相上了萧缘书。 此番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动了心思把査君然送走,恰好知道谢宏回京述职顺带挑选参将之事,他便顺势推舟送了帖子请了这一行将军前来。 谢宏本就是求才若渴的人,收到肃王的邀请岂有不来之理? 最可恨之处在于,楼韧防着査君然被选中后不从,还特意怂恿谢宏在德昌帝面前请了旨,被挑选中的人若是不从便是抗旨。 哎,算来算去,楼韧竟是把自己算了进去,给自己出了道实在难解的问题。 见比武场上众人其乐融融的样子,他瞳孔紧缩,脸色黑沉。 一旁的翘哥很担心,心里嘀咕着,要说他的爷一向英明神武,可自从遇到萧县主,但凡和她有关的事情总是算错。难道真就应了人们常说的那句话,事不关己,关己则乱? 协文上前拍了拍萧缘书的小肩膀,爽朗笑,久经沙场的人其实比常人来得简单,性格再是怪异也简单。他们是血性汉子,杀敌不手软,却爱护手足兄弟,也很敬重有本事的人。他们可以不问出生,不问党 派,不问阵营,单纯的与敬重之人结交! 别看协文先前顶瞧不上萧缘书这文文弱弱的小白脸相貌,现下却将此想法抛诸脑后,彷佛鄙视她的不是他本人。 人嘛,总是感情用事,看东西不客观。协文现下看萧缘书是越看越喜欢,长成这般模样还有如此身手,实在难得。 他自来熟的长臂一手,勾上她的肩膀,将她紧紧搂住,问:“小兄弟,可想做将军?” 萧缘书笑,微微颔首,此番气氛融洽,没有半分暧昧,倒让她忘了不该和个陌生男子勾肩搭背,尤其是当着霸道的夫子面。 憨憨的说:“想呀,我一直想像李广将军那样纵横沙场,叫外族蛮夷闻之而心惊胆战!而且,哥哥还说若是我们都能当上将军,必定能流芳百世!” 这话说到协文的心坎上了,飞将军李广,那是所有血性男儿的向往,顿时对萧缘书产生了心心相惜之感。 翘哥见楼韧盯着协文的手臂不放,面色越加阴沉,暗道此时若将爷放到黑炭里,只怕那张脸可以和木炭遥相呼应,相得益彰! 翘哥可不敢在冷眼旁观下去,咳嗽一声,有心将萧缘书从协文怀里弄出来,忙上前,说道:“萧县主,您脸上的伤口怕是要上些药,不然得留疤,请您随我……” 翘哥郁闷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到协文提高声音说:“萧县主?你是萧县主?” 萧缘书不解协文何故如此激动,据实颔首。 “那与我兄长……就是禁卫军统领协武前往昭阳剿匪的人可是你?” “正是!” 协文乐了,朗声唤谢宏:“中都督,快,快过来!这个萧缘书原来就是家兄书信上提及的军师!” 闻言,谢宏微微吃惊,也忘了称谓,诧异道:“竟是你!当日看了协统领寄给协将军的信,我以为这个军师遇强敌能沉稳不乱、故布疑阵从而全身而退,少说也是个二十岁的男子,没想到,竟如此年幼!” 协文兴奋,完全忽略旁人,更不管肃王的脸色,和谢宏一搭一唱的说:“可不是!我兄长将这个萧县主夸得才智超群,有勇有谋,我还想着如此良才纵使及冠亦是难得,没曾想,如此年幼!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呀!” 谢宏也跟着乐,爽朗道:“好!好!好!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现下匈奴对我家国的大好河山虎视眈眈,甘肃一带正是急需良才之时,不知萧县主可愿随我等前往?我军中正缺参将,你可以先担任。虽然才是从六品,但以萧县主的才能,高升也是指日可望!” 谢宏的话说得很客气,对于刚刚入伍之人,即便有祖辈蒙荫,从六品的职位也是不错了。萧缘书欢喜,张嘴答道:“我愿……”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想起楼韧,还有他们已经商定的婚期,虽然很想上战场做将军,可她也同样想拜天地做肃王妃。 她小心的望向楼韧,见他面无表情,眼光如刀如剑锐利无比,黑亮亮的幽光刺得她浑身一哆嗦,赶紧改口道:“我……我其实武功并不好,谋略也未学完,刚才胜协将军不过是取巧罢了,恐怕……恐怕当不了将军……” 说完,她的脑袋耷拉了下去,虽然孰轻孰重她分得清,可到底不舒服。舍得唯二字,却是许多已进天命之年的人都无法参透的,况乎她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她知,须舍梦想才可得夫子,舍得,舍得,有舍有得。可,终归意难平! 见她如此,协文只当她是因武艺不精而自卑,忙安慰道:“缘书,你过滤了!为将者虽然是武功上佳最好,可也有许多根本不会武功、骑射的人,照样能出谋划策、保家卫国!” 谢宏附和:“是呀!不说别的,就说大懿朝开国第一功臣,肃王的先祖,相传当年她可是连马匹都不会骑呀,照样坐了车驾开了疆土!” “可……我……” 谢宏无视她的吞吞吐吐,补充道:“至于你说谋略尚未学完更是不用担心!你能用计攻昭阳匪徒,找到他们据点,便是熟读兵法,也懂得活学善用。至于没学完的,我以为,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或许到了边关比在这里学到的更多!” 萧缘书又偷偷看了看楼韧,见他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神态,那点点想法顿时如同被冰水浇了的炭火,哧溜一声,全部熄灭! 她微微停顿,抬头看协文和谢宏,道:“我,现在年纪也还小,不如……不如再等两年,等我学有所成,我定会去投奔二位将军!” 闻言,协文有些失望,却也没再坚持。 倒是谢宏仍旧求才若渴,不死心的说:“你再考虑考虑,我们几个还要在书院住上几日,你若想通,随时可以来找我!”若是能想通自是最好,若是想不通,便请出圣旨,照样把你萧缘书弄到甘肃! 萧缘书不知谢宏心里的打算,微微颔首,暗道,这想通怕是不可能了。一日不和夫子成亲,她便一日无法离开。 楼韧已然十分不悦,不只是算计不成,反被算计!还有协文的态度,竟然对萧缘书如此亲近,几句话不到便唤她缘书。 哼!缘书还真是招人喜欢! ------------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二十八) 协文这个人倒是有几分眼色,见着肃王脸色不好,心道定是有事惹了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因为萧缘书。 驻守边关的将领,大多为人磊落,且因为消息闭塞,并不了解这贵族王孙之间的蜚短流长,也自然不清楚肃王极宠其门生萧缘书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 他和谢宏的想法不谋而合,再等几日,若是能等得萧缘书回心转意,他们也好高高兴兴带走个小兄弟,若是不答应,那便只能请出圣旨了。 因而,他自动担当起游说的角色,希望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萧缘书对边关充满向往,心甘情愿跟着他们走。 谢宏是正三品的官员,到这书院来,作为院首,自然要设宴款待。协文对文绉绉的张院首不感兴趣,唯一能说得上话的楼韧并未出席,因而他草草的吃了些东西,便悄然退席,一路打听着往萧缘书的住处走去。 到北甲院时,没有见到半个人影,他在院中石凳上坐了会,也不知道萧缘书何时回来,索性起身向夫子院走去,找楼韧叙叙旧。 要说,他和楼韧是有些交情的,当年楼韧率楼家军抵御外敌时,他刚刚在甘肃当了个从七品的粮草官。 那一战打得凄苦,当时德沛公主被困于西面。楼韧率军到甘肃抗击外敌,还身负回军救驾的重任。 甘肃的玉门关自西汉时起便是通往西域的重要关塞,彼时,玉门关已经修筑长城堡垒,并成了粮草的中转处。 协文作为粮草官自然是要为楼家军运输粮草,哪知出师不利,在北山一线陷入敌人包围之中,眼看连性命都不保,楼韧带军从天而降救了众人,也抢救下一军的口粮。 协文至今记得,当时的楼韧不过就是十六、七岁,脸上如査君然一般稚嫩,可那神态忒沉稳,不怒而威之感令三军皆惧。 协文上前参拜时,楼韧的脸上还沾着未及洗去的血迹,一身青袍许是被血汗浸湿,色彩极为浓黑,却不见半分狼狈。 那时,协文也就和萧缘书差不多大小,却对这个少年郎肃然起敬,不敢有半分冒犯。 那一战因为是西夷和突厥联盟,大懿朝兵力不足,既然完成了送粮草的任务,便不再需要粮草官。他被楼韧认命做了个百夫长,也开始了和楼韧同进退的铁血生涯! 这些年,楼韧已经不是少年将军,他也不是百夫长,可那金戈铁马的记忆岂是岁月能够淡去的?不知道楼韧怎么想,反正他协文自认为是楼韧的生死之交! 从比武场上下来,楼韧草草应付了谢宏等人,便命翘哥将萧缘书叫到了夫子院。 萧缘书自觉比武场之事定是将楼韧惹恼了,进到他的房里时乖巧的垂着脑袋,双手握了小心的背在后面,怯怯的叫:“夫子……” 楼韧不搭腔,面上似笑非笑,眼角极为冷峻,坐在软榻上直直的盯着她看。 萧缘书平日里就知道他眼眸深邃,眼光如炬。此番,不敢抬头看他,还是如芒在背,只觉得他那鹰隼的黑眸将她牢牢锁住,令她无端端冒了一身的汗。 半响,气氛实在太过压抑,她胸口憋得难受,终是再次开口道:“夫……夫子,你用过膳了吗?” “怎么,你还关心我?” “当然!” “那在比武场上时,怎么丝毫不在意我的态度,硬是要做出令我气恼之事?” “这……这不一样!” “哦?” “夫子教我说,两害相权取其轻!我时刻不忘此话含义,并时刻提醒自己要以此行事,不可意气!” 说着,她小心的偷瞄楼韧一眼,刚好对上他黑亮的眼睛,吓得赶紧低了脑袋,咽咽口水继续道:“今日之事,我本不欲管!可转念一想,我若是不管哥哥,那岂不是会让人笑话说‘你看肃王的那个门生萧缘书,就因为害怕自己受伤,就做了缩头乌龟,捻不出个轻重缓急!肃王还常教导她两害相权取其轻,一边是迎战协文受点小伤。一边是坐视不理,任凭她的兄长皮开肉绽,任凭肃王名声受辱。难道说,她连这危害的大小都分不清楚了吗?难道说,她的夫子其实是眼拙之人,才会选这样资质的门生?” 楼韧听着她振振有词,不怒反笑,幽幽道:“如此说来,缘书今日之举还是为了为师的名誉着想?那为师岂不是要谢谢你?” 萧缘书抹了抹鼻子,尴尬的憨憨一笑,讪讪回答:“不……不用了!其实,我也有不对之处,也就功过相抵了,哪里还能让夫子谢我呀?” “是吗?缘书哪里错了,我竟没有看出来!”楼韧轻勾嘴角,讥诮的问。 “那个……人常道‘发肤受之于父母,为孝义当爱惜身体。’缘书幼失怙恃,常年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便不知发肤其实不只是自己的。如今,夫子疼我、爱我,我不为自己也当为了夫子珍惜发肤才对!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缘书孤独惯了,性子使然,便常常忘了如今的萧缘书是有夫子疼的,也就常常做些损害自己之事,可做出来后,又每每后悔不已!” 楼韧盯着她看,明知她这番示弱的话不过是为了唤起他的怜惜之情,让他不忍责罚于她,可有时候就是这样,明明不该,还是忍不住怜惜。 他长叹一声,道:“好吧,今日之事便不与你计较了!” 萧缘书闻言抬首看他,咧嘴笑开,朗声说:“我就知道夫子不是小气之人!” “不过……”楼韧不接她拍马溜须的话,话锋一转,瞳孔一缩,微微停顿,就是不再说下去。 萧缘书的心都被吊了起来,着急的问:“不过什么?” “不过缘书要记住,切不可答应谢宏等人前往甘肃!” “嗯!”萧缘书点头如捣蒜,压下心里的那份失落,驰骋沙场之事日后还是不要当着夫子提及吧,省得他不安。 楼韧满意颔首,向她招手。“过来些,让我看看你脸上的伤。” 萧缘书老老实实走过去,任由他擦洗上药,待弄好了,他的唇便压了下来…… 过了许久,萧缘书脸色绯红、姿势别扭的从夫子院走出,摸了摸又红又肿的嘴唇,还有一个地方被咬破了。心道,夫子看样子还是生气的,只是换了种方式惩罚她罢了。 她刚走到转角处,就遇到了协文。 协文看见她很是开心,也不去找楼韧叙旧了,直接上前搂住她的肩膀,说:“缘书,你去哪里了,让我好找!” “我……我去吃饭了!”唇真疼,张大点都疼。 协文发现了她的异样,低头看她的唇,红肿一片,道:“吃不了辣椒就少吃些,瞧瞧把嘴都辣坏了!” 说着,还伸手捻住她的唇瓣查看,说:“这下好了,起风时非疼死你不可!”随即又道:“不过嘛,你年龄虽小,可我看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说着,就放了她的唇,勾着她的肩膀快走。 可萧缘书现在哪里走得快,她双腿间磨得生疼,恨不得以外八字行路,或者索性倒立行走。 协文停顿,看了看她,恍然大悟说:“你去骑马了?” 呃?萧缘书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话,呆呆的看着他。 协文会心一笑,说:“没有什么好害羞的!正常,很正常!想我当年十三、四岁时,就因为不会骑马,坐在马上老是强劲,不知道顺着马的起伏而用力。结果有一次,把胯 间磨伤了不说,还把自己的命 根也弄得疼痛难忍!” 萧缘书大窘,脸红欲滴,血气从脚趾头不断上涌,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见她像个羞答答的小女人,协文呵呵笑,用手很豪气的拍了拍她的胸脯,说:“你还害羞!都是男人,怕什么?” 拍完,又觉得手感不太对劲,喃喃道:“缘书,你真的需要好好锻炼一下了。虽说年纪小,胸肌不发达,可你这也太软了点吧!不行,以后到了甘肃我得监督你锻炼,这么弱的身子哪里行……” 萧缘书真是欲哭无泪,要不是隔着内甲衣,只怕他绝不敢说男人的话了。 ------------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二十九) 虽是早春,被一个身才高大的男人搂得密不透风,萧缘书只觉像被架在了火炉上烘烤,热得满身是汗,也窘迫得满脸通红。 可协文举止实在正气,在他笑意盈盈而爽朗无比的目光注视下,萧缘书连推开他都做不到,只得忍了忍胸口的疼痛,由着他将她紧紧夹在腋下向北甲院走去。 他边走边说:“缘书呀,你很崇拜飞将军李广?” “嗯。” “我也是,我在你这般年龄时就常想,早晚有一天要做李广那样的人物,将匈奴蛮夷打得闻大懿之名而丧胆。” “哦。” “所以呀,我的父兄皆在京城之中,唯独我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无休无止的朝堂之上,索性请命在甘肃驻守边关。” “哦。” “甘肃一带,正是蛮夷出没之地,边境百姓时常受到烧杀抢夺,日子很不安定!自西汉的汉武帝后,玉门关和阳关两塞已经修筑城墙,连成一线,皆属都尉管辖。我朝部署虽略有不同,大抵还是属一人管辖。你猜,现下是谁管这重要两个关塞?” 萧缘书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随口就答:“你呗!” “哎呀,缘书真是聪慧,一猜即中!” 萧缘书很想翻一个白眼,这个协文现下的热情和他比武场上的狠劲真是无法比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双生子,而非一人。不过,长期军旅生涯的汉子大概都是如此心性,对敌人狠,却十分照顾自己人。 她的沉默不语丝毫没有影响协文说话的兴致。 “说起来,关塞的景色和这里真是不一样……” 萧缘书承认,她有些好奇,见协文半天没有下文,终于忍不住问道:“哪里不一样?” 协文笑,心道就怕你不问! “玉门关外是一望无垠的戈壁,虽然风沙极大,却很雄壮。我刚到那里时,有一次出去勘察情况,就见到空中一下出现一片绿洲,上面碧潭清泉,还有几个蒙着头巾的女子在洗刷瓷罐。当时人傻,以为真有碧潭,慌慌张张就冲过去,结果跑了半天什么都没有!” “咦?怎么会在空中呢?” “不知道了吧!”协文笑眯眯的看着她,继续说:“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海市蜃楼呀!在炎热的戈壁上常常能见到半空中出现近处或者远处的场景。看上去和真的一样,不过其实就是雾中花,水中月,伸手根本碰不到!” 萧缘书想了想问:“那应该……很壮观吧?” “是很壮观!” “那,你在玉门关除了能见到戈壁和海市蜃楼还能见到别的什么吗?” “多着呢!草原、奇怪的植物、没有尽头的蓝天,蜿蜒逶迤的长城,还有威严的烽火台,碧绿的哈拉湖……说都说不完,得你亲自去看,你才知道那样子。” 萧缘书颔首,向往的喃喃自语:“我是要去的!” 闻言,协文眼眸中光亮一闪,试探性的问:“那……不如和我们一起去?” 萧缘书无奈的摇了摇头,闷闷的说:“现在不行的,等两年……等两年我一定去!” 见状,协文知道不能逼她,否则她会心生反感,忙转移话题问道:“缘书,让我来考考你,你可知道这玉门关是因何而得名?” “这个我知道。在西汉时,西域开始与中原通商往来,其中来往商品以和田玉最为出名。而玉门关,是和田玉运送到中原的必经关口,因而得名玉门关!” “嗯,你说的半点不错!不过,在当地还有另一个传言。” “什么?” “就是……” 査君然无奈的看着浓稠的夜幕,早就已经过了就寝的时辰,为何这个协文还赖在这里不走?缘书也是,为何就对协文所说的话题如此感兴趣,说完了一个又一个,兴奋得完全令他无法插嘴。 他看了看已经要燃尽的灯芯,终于忍不住道:“协将军,天色已晚,将军身体要紧,早早歇着吧!” “好啊!”说着,协文起身,到他们的盆架上去拿了个脸盆,就要往外走。 査君然不解,问:“将军,这是要做什么?” “你不是说该休息了吗?自然是打水洗脸啊!” 听协文说得如此理所当然,査君然差点一口气接不上来,这个将军还真是不客气…… 他尴尬一笑,说:“协将军是不是找不到您居住的院落?刚好君然无事,可以陪将军前往……” 协文摆摆手,很是随和的说:“无妨!我见你们这里的床够大,刚好我和缘书相谈甚欢,我打算来个秉烛夜谈,就凑合着在这里宿一晚了。” 査君然着急,这怎么行,缘书是女子,怎么能和外人同居一室? 可,不等他拒绝,协文已经自发打水去了。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萧缘书也有些怔愣,复又觉得有些好笑。 査君然却开始絮絮叨叨的说:“缘书,你终归是个……”说到此,他压低声音道:“是个女子,还是莫要和协将军来往过密了!” 萧缘书颔首,呵呵笑,回答:“哥哥,我省得!哥哥也不必多虑,协将军是个胸怀坦荡之人,没有那些龌龊心思,这个朋友,我倒是觉得可交!” 说话间,那协文已经梳洗完毕,走了进来。 査君然眼见他要往萧缘书的床塌走去,慌忙起身说道:“协将军的刀法令我好生佩服,但不知将军是否愿意和我同睡一塌,我也好借机向将军请教一二!” “无妨!我睡在缘书这里同样可以给你讲解刀法!” 说着,就坐在萧缘书的床边脱靴子。 査君然急,萧缘书傻眼,愣愣的看着协文。 “将军莫不是只瞧得上缘书,以为我是那等没有本事的人,或者将军还在记恨我那一枪之仇?” 协文停下脱靴的动作,看向査君然无奈的摇头,说:“你莫多心,我只是看着缘书瘦弱些,和她睡想来不会太过拥挤……” “如果真是这样,协将军不用担心,君然不怕挤。再说,他日上战场,哪一样不比这苦,君然怎会在意!” 见他说得豪气,协文倒不好拒绝,心道此人虽然给了自己一枪,倒是个有本事的人,活该善待。便离了萧缘书的床,转而和衣与査君然同塌。 翌日,査君然独自在藏书阁看书,听一人笑问:“君然,你也在此看书?” 他抬首看去,见萧允垂手背光而立,脸上表情看不真切,直觉有事,忙不动神色的起身俯首,后回答:“夫子布置的策论还未完成,便来此翻阅古籍。” “哦,真巧,我也是因此而来!你找到了什么?让我看看!” 萧允说着,向他走近,看了看四下无人,忙压低声音说:“你可知谢宏他们此次前来是为何?” “为何?” “据昨日暗人回禀,谢宏本来是要回京选拔一个参将到甘肃驻守,那位置虽是从六品,却很有实权,也关乎大局,因而谢宏十分重视。刚好,肃王得知此消息,邀了他来书院选拔!” “是夫子让他来的?” 萧允望向査君然,眼眸忽明忽暗,幽幽叹气说:“昨日的局,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怎讲?” “夫子并不告诉大家谢宏此番前来是为何,大家的进取之心便不再。比武场上的表现便相对懒散,唯有你生性认真,加之为了保护缘书,自然想将协文的体力拖垮。也就是说,唯有你……才能被谢宏点上。” 査君然也不是傻子,当下明白了其中深意,道:“夫子未免太过霸道,我已经对缘书别无所求,难道连守在她身边也不可以吗?” 萧允落寞一笑,倒真有几分同气连枝之意,半响才说:“也怪不得他!缘书太招人喜欢,得不到的人想要,得到的人自然千方百计的不让别人争去……” 说着,萧允停顿一会,方才提起精神道:“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来说说正事。” “你……可是有什么主意?” “近来京城异动连连,这太平盛世怕是假象!谢宏亲自挑选参将便是一个信号!” “怎讲?” “谢宏此人不若你査家严守忠君之道。谢宏,不忠于任何人,甚至不忠于大懿朝,他只忠于天下,忠于百姓。而此番的参将,多方都有举荐人选,他却一个不要!就连圣上和德沛公主的人他也毫不留情的推迟了。你可知为何?” “为了摆明中间立场、不参与任何斗争,也为了保住边疆安宁,免百姓被外族侵扰!” 萧允颔首,道:“正是!想他谢宏用心良苦,要找的人便是能顾全大局,却不喜权谋之人!本来,你最合适,你是査家的人便是皇上的人,但却未曾在査家军中呆过,就不完全属于皇上,又白白担了个肃王门生,因而,你的立场其实并不局限。只是,你那一枪,令谢宏觉得你是个睚眦必报、心狠手辣之人……” 听到这里,査君然已经懂了,接着萧允的话说:“而缘书,心性纯善,又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又富有谋略,且最难得的便是她出身贫寒,未有任何权力牵涉。即便是肃王门生,却不似肃王那般机关算尽,肯为了救我而不惜犯险,当是大义之人,也是参将的最佳人选!” “正是如此!” “那你的打算是……” “君然,我想了一整夜,朝中动乱就在眼前。德沛公主和圣上是面和暗斗,肃王权力过大,也难免野心勃勃。若是缘书再呆在此地,只怕不是德沛公主一人要对付她,她的处境堪忧!” “你想……让她去甘肃驻守?” 萧允不说话,眼眸坚定的颔首。 “可,她那么小,才十五岁,还是个女子,你怎么忍心……” “君然,比起让她身处险境、强敌环绕,我宁愿狠狠心,让她到甘肃吃苦!”说着,萧允望向书架上的古籍,眼神悠远,似感叹无限,幽幽说:“你也见了,谢宏爱惜人才,负责驻地将领的协文性格虽怪异,却很简单。缘书在那里,很安全,也能得到他们的照顾。” “可,夫子必定不会愿意让她走。” “所以,君然,你定要想方设法说服缘书。缘书纵使要做肃王妃,也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各股势力蠢蠢欲动,我们绝不能让她处到风尖浪口之上!” 闻言,査君然郑重颔首,道:“你放心,我定会说服她!” “还有你!” “我?你的意思是……” “谢宏再好,终归要顾全大局,不能事事照顾缘书。协文再欣赏缘书也是个外人,唯有你同往,我方能放心!” “萧允,你……你如此布置,就没有半点不舍……” 萧允并不回答,只道:“其余话不必多说,记住,就是十天的时间,你定要让缘书答应去甘肃。” 说完,他作势举步离开,朗声说:“此处未有我想查找的古籍,我再去别处看看好了!” “五殿下慢走!” ------------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三十) 査君然嘴上虽是答应了萧允定要说服萧缘书,其实心里并没有几分把握。人人皆知,楼韧于萧缘书,亦父亦兄,莫说现下她二人情深笃定,便是没有了这男女之情,萧缘书也是无法离开楼韧的。 萧缘书生性敏感,因而査君然不敢多做什么,也不敢多说什么,就怕被她发现端倪,反让她疏远、厌恶。 好在,协文每日有了时间就往萧缘书身边黏,不遗余力的讲述塞外风光,讲述金戈铁马,讲述如歌如画的热血疆场。 査君然细细观察,发现萧缘书其实对玉门关,对参将之职是心生向往的。却因着无法割舍楼韧,只好忍痛割舍了纵横疆土、指点江山的梦想。 他开始在协文讲述时加以诱导,不断在她面前构想蓝图伟业,细细描绘军旅生活,毫不掩饰自己对驻守甘肃的渴望。 协文见査君然站在自己一旁说服萧缘书,待他也亲近起来,开始与他一搭一唱不断动摇萧缘书的心智。 开始时,萧缘书还会搭话,或好奇、或遗憾,总会有些情绪流露在外面。可后来,大概是发现了他们二人的用意是要她自愿前往边关,她开始面无表情的沉默。 面对她的沉默,査君然着急,协文也着急。 她这是用沉默表达对他们消极的抗议,也是用沉默让他们知道她绝不会答应去边关。 査君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断乱窜之时,发生了一件对旁人来说无关,却对萧缘书影响重大的事。 二月二十五这一天,张院首忽然召集全院师生到前庭,说是有重大事情宣布。 待査君然和萧缘书走到前庭,人都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唯独楼韧的的座椅上空着。 此时,张院首的身旁坐了一个头发花白的长眉老叟,老叟头顶用玉簪束发,身着玄色儒袍,一看便是大儒大雅之人。 此人,萧缘书从未见过,査君然却是认得,他微蹙眉小声咕哝道:“张大学士来这里做什么?” 萧缘书闻言一惊,道:“这是二哥的爷爷吗?” “是的!我曾经陪祖父进宫参加晚宴见过他两次!” 萧缘书不解的看向张大学士,思考他来此的目的,再见一旁的张院首神态有些尴尬,举止好似很紧张,忽然明白了来龙去脉。顿时,血色从她脸上退去,整个脸煞白无比,嘴唇颤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见她这样,査君然忙伸手握她,只觉她的手冰凉彻骨,不安的问:“缘书,你怎么了?” “哥哥,我们……我们都上夫子的当了!” 査君然未反应过来,问:“什么?什么上夫子当了?” “那个赌约,那个一月为期的赌约,我们从一开始就输了……” 闻言,如平地一声雷,将査君然轰了个透彻,半响才说道:“你是说,是说其实不论我们怎么做夫子都不会放过二弟吗?” 萧缘书缓缓点头,道:“我真傻!就想着将二哥藏起来,藏一个月他就安全了。我哪里想到夫子那样骄傲的人,不能悄然无声的杀了二哥,便会夺去他最在乎的东西。呵呵,无论怎么做,我们都是输!若是不藏二哥,二哥只能被夫子杀死。若是藏二哥,二哥便成为洪武书院史上第一个因为旷课二十天而被逐出书院的人!二哥出生大儒之家,那样的人,把尊严看得比性命还重!夫子这样的做法,二哥只会沦为读书人的笑柄,怕是难以抬起头来!” “是呀,我们怎么如此大意,居然忘了书院的规矩!” 萧缘书惨然笑,说:“不是我们大意,而是这规矩从未施行过,我们便会忘记!我们,哪里是夫子的对手……” 査君然担忧的握住萧缘书的手,道:“缘书,你……莫要太过自责,二弟有今日,也是他咎由自取!” 萧缘书不说话,她心中乱糟糟,甚至有兔死狐悲之感。夫子对二哥不依不饶,是不是其实对她失贞之事耿耿于怀,或许对她也是耿耿于怀?二哥被他撵走,那接下来呢?他是不是就能忘记发生过的事,是不是她们即便成了婚,也要落到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的地步? 见人差不多到齐,张院首也不等楼韧了,而是起身对张大学士行礼,而后朗声道:“洪武书院得高宗恩赐建立,迄今已有百年历史,百年来,无论师长还是学子皆励精图治,恪守己任!然,今书院不幸,出了个学子张逸飞,无故逃课二十三天。本院首对此痛心疾首,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书院早有定制,无故旷课二十日者,将被逐出书院!” 说着,张院首又向张大学士行礼,道:“大学士,是学生无能,不能教导好您的孙子,到现在也不知他的下落!请您将他找出,领回家去吧!书院,怕是不能接纳他了!” 张大学士是当朝大儒,最好面子和气节,此番被羞得不敢直视众人,只得拉了袖子下摆遮住脸,老泪纵横,颤声道:“惭愧,惭愧!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楼韧正在居室里小憩,却听外间翘哥唤得急切,忙将他叫到了屋里。 翘哥进屋,连行礼都顾不上,张嘴便说:“爷,不好了!小的方才才知,张院首将张大学士秘密请到了书院里!且,现下已经召集书院众人聚于前庭了!” 闻言,楼韧豁的一下从床榻上坐起身,已然明白被人算计了。可现下,木已成舟,他再赶过去也于事无补。 沉思半响,才说道:“本王早就与张院首说过张逸飞之事押后处理,起码要等着谢宏等人走了再说,他小小一个院首,怎敢忤逆本王的意思?” 翘哥小心瞧了楼韧一眼,斟酌回答:“怕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不说别的,就说张大学士乃是当今命官,要来洪武书院也不算是小事。事先,小的居然没有听到半点风声。这不是有心人下了套子,悄悄避开肃王府的耳目吗?” 楼韧颔首,说:“还有那张院首,他并不明白本王与张逸飞的过节,将学子逐名也不是大事,他竟然敢不按照本王意思办,定是受了宫里人的旨意。” “爷是说,皇上,还是长公主?” 楼韧缓缓摇头,道:“按理说,他们二人最有可能令张院首听命。可是,他们为何这般做?对付张逸飞之事是本王一早定下的,推迟几日也不过是怕缘书因此事对本王有怨言,从而一气之下答应谢宏去甘肃驻守。德昌帝,没有这样做的理由。而德沛公主,她疑心最重,只怕想害缘书都来不及,怎会将她逼到甘肃去?缘书若是到了甘肃,便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德沛公主想对付她,怕是再无机会!” 楼韧想不通,翘哥更想不通,此事虽然给他的爷一击,可却没有任何人能得到好处,无非就是可能让萧县主负气前往甘肃而已。 更令翘哥想不通的还在后面,他奉命将张院首请来问话。 结果,张院首不卑不亢的站在楼韧前面回答:“王爷,虽然您是亲王。可这里是书院,下官是一院之首,学生犯了错,违反了院规下官依规矩处罚,难道有错吗?此乃下官分内之事,难道还需要听命于人吗?” 闻言,楼韧眯了眼,真是大大出乎意,一向畏惧他的张院首竟敢出言顶撞! 不过,张院首的话没有半点错处,他确实有权力处罚张逸飞,而不用经过肃王的同意。 楼韧见问不出个一二,也不再为难他,毕竟他是朝廷任命的院首。 ------------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三十一) 在厨房躲藏的张逸飞正扳着手指算时间,离一月之期只剩下七天,这提心吊胆的日子就快熬到头了。 他本以为今日和往常一般,吃了饭,趁着四下无人活动活动筋骨。便老老实实的关上门,看书打发时间。 谁知,日落之时,方铭给他带了一个震天的消息。 他听后,双手捧着的书啪一声掉在地上,声音颤抖的问:“你是说,我……张逸飞已经被驱逐出书院了?” 方铭看着他,面似同情,又好似疑惑,微微颔首。 “我……张逸飞的爷爷……也被请来了吗?” “听说是张院首将大学士请来的,张院首当着全院师生的面宣布将张逸飞驱逐,说是他无能,还请大学士将张逸飞领回家教管。” “那爷爷……大学士他现在怎么样了?” “张院首宣布将张逸飞驱逐出书院后,大学士就一直用衣袖掩着面。据说,他直到离开也未曾以面示人,直说……” “直说什么?” “说,张氏宗族皆为孔子传人,乃敏而好学、奋发图强之辈,唯独……唯独出了张逸飞这个不肖子孙。以后,他都无颜面见世人,恐怕只能藏头过日!既是不肖子孙,他也不愿意寻找,就任由他在外面自生自灭吧!” 张逸飞脸色惨白,双眼哀戚,他的爷爷真是为了颜面什么都可以不顾的人。如今他被洪武书院除名,怕是连累他被众人耻笑了。纵使无人提及,他爷爷的自己怕也是要羞死的。 他心死如枯灰!身为男人,留不住所爱;身为子孙,尽不了孝义;身为学子,竟也是半途而废! 他不过十八少年,却尝尽了世间的辛酸,看够了红尘变幻! 吾生本多乐,今日但余哀!这样的感想,被萧缘书拒绝时他便有过,可今日才知道,哀莫大于心死,他连最后的希望也被无情扑灭! 他到洪武书院,身怀远大抱负,也曾与同窗挥斥方遒,也曾与夫子辩论天下局势,也曾豪情万丈欲与天公试比高!如同所有同窗一般,他也立志做一个顶天立地的血性男儿! 自遇萧缘书后,他便忘了抱负,改了初衷。 他如同误入沼泽的小兽,被泥泞的情 欲陷阱紧紧缠绕住,挣不开,看不透,活不了! 他好不容易想通了,既是求之不得,便不要再求。 她既然要做兄妹,他便收了心思,一心求学。 可如今,没有情,就连前路也被斩断!情,于他是镜花水月!求学,于他亦是海市蜃楼! 人道:双手掬起千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说的便是此时的他,真是羞为人子,羞为人兄,羞为男儿! 若可以,他也愿手捧千江水。可怕只怕,再多的水也无法洗去他这满脸的尘垢! 爷爷说自己以后无颜面见世人,要藏头过日。那他呢?他又何尝不是无颜面见世人,何尝不是要藏头度日? 猛然回首,才发现,光阴虚度,虚度光阴! 他错了,却连改过的机会也没有,注定只能藏头缩尾! 他想着,呵呵笑,笑得眼角都有了泪痕。 方铭见他这样子,眼里闪过莫名情绪,问道:“你……你难道是,是张逸飞不成?” 闻言,他还是笑,未曾注意方铭的神态和眸光,可劲的笑,笑得前倒后仰,说:“是!我就是张逸飞,是洪武书院百年来第一个被除名的学子,是让家门蒙羞的子孙,是玷污了手足之情的男人!” 方铭闻言并未感到诧异,面态平和,打量他半响,才很关心的问:“那你作何打算?是要回家吗?” “家?我令家人蒙羞,哪里还回得去!” “那你……打算去哪里呢?” 张逸飞微微一愣,半响才喃喃道:“打算吗?现在还有什么打算,被书院除了名,便是仕途无望之人。家人,他们大概不愿见我,我也羞于见他们!这里也容不下我……没想到,天下之大,竟然没有我可以立足之地!” 见此状,方铭试探道:“你也算是个人才,学了这么多,若是不一展所长,岂不可惜?” 张逸飞勾了勾嘴角,自嘲的说:“人才吗?现在有何用?书院将我逐名,我连参加科举的机会都没有了。出了这样的事,还有谁肯为我推荐官职?我只怕这一生都不能有宏图大展的那一天了。” 方铭思索良久,才道:“你是璞玉,献之于梁,梁王眼拙不要。献之于楚,楚王眼拙不要。可终归有个慧眼识英才的齐王认得!既然这里的人眼拙,你为何不另寻他处?” “你的意思是……” “中原人太过墨守成规,常常埋没了人才。反倒是关外,现在广招人才,为贤而用。你,可以去试试。” 张逸飞猛然看向方铭,脑海中是惊涛骇浪,半响才压低声音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方铭不回答,不过是灿然一笑,反问:“我是谁重要吗?倒是你,现在已无路可走,大可另寻他路,为何要守在这里将自己逼上绝境?” 张逸飞呵呵笑,说:“方铭,我不管你是谁!但是你也未免太过小瞧我张逸飞了。这里纵有千般不好,终是我父母生长之地,终有我牵挂之人!再是走投无路,我也绝不会投靠外族,做那投敌叛国之事!” 方铭挑眉,答道:“我以为你是通透之人,原来也是如此肤浅!” “哼!”张逸飞冷哼,不欲与他多言。 方铭丝毫不在意他的态度,径直开口问:“现在的东南之人可是你们大懿朝的同胞?” “东南百年来皆是我朝疆土,自然是我辈同胞!” “我虽读书不如你多,可我也知道,在商朝之前,你们中原人可是将东南一带称之为东夷呀!直到纣王出兵伐东夷,大获全胜将东夷纳入版图加以治理,方才有了东南的说法!就如同现在的西夷,你又怎知若干年后,西夷是否会统一天下,或者中原统一西夷,二者届时也是一体,又哪来的外族之说?总之,这天下定势,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哪里有什么外族说法?既是大智大勇之人,就不该拘泥于现状,被世俗看法所误!” 张逸飞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但初衷不改,他若真去了关外,怕是再没有回头之路了。斩钉截铁的说:“你莫要多言,我是不会去关外的!” 方铭也不在意,道:“你现下不必回答我,你若是想通了,大可来找我,我随时为你举荐!不过,我奉劝你一句,你将肃王得罪,你以为这大懿朝还能容得下你吗?” ------------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三十二) 张逸飞心知方铭所说为事实,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关外,若是做了突厥的走狗,或是充当了西夷的奴隶,他从此不再是他,不再是能站在阳光下的人。 他缓缓摇头,道:“方铭,任你口若悬河,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要想我会背弃根本!” 方铭微微一笑,倒也不在意,回答:“你现下这样说,那是对这里怀揣希望!若是有朝一日整个大懿朝都背弃你了,你方才知道,人生来就是无根之物,哪里有什么不背弃根本之说!” 张逸飞淡淡一笑,不回话,心中却是在想,他的爷爷会为了面子不认他,书院的师生会漠视他,整个大懿朝即便都抛弃了他,缘书和査君然绝不会! 他们,一个是他至爱之人,一个与他手足情深,又都是重情重义之人,怎么会弃他于不顾呢? 方铭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不屑的扯了扯嘴角,没有再说话。这个张逸飞确实是有些才华的,作为肃王门生就此埋没确实可惜,若是能为他所用,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张逸飞略略思索,问:“方铭,你是西夷人还是突厥人?” 方铭讥诮一下,道:“你说呢?是不是我说出来,你就立刻将我抓了送到楼韧那里,好将功赎罪?” 他微微停顿,看了看张逸飞,浑然不在意的继续道:“我乃是大天兴王膝下第三子,赵方铭!” 闻言,张逸飞震惊,道:“你真的是西夷人,还是赵善政的儿子!好好的皇子不做,跑到我中土做什么?当真是狼子野心,却忒自不量力!你以为凭你弹丸之地能在我大懿朝有什么作为?不过是蚍蜉撼大树!” 话落,张逸飞忽然警觉的看向他,问:“你如此放心的说出来,是想将我杀了灭口?” “这倒不是,我一向求才若渴,父王那里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不过就是……在你刚才吃的食物里下了点药,现在也该到发作的时辰了!” 张逸飞惊,忽感脑袋眩晕,浑身无力,努力摇头也无半点效果,最后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可神智还健在,只是无法说话,无法动弹,犹如菜板上的鱼,只有任人摆布的份。 “你既对这里怀揣希望,我便让你看看这里的人,这里的事可有值得你留恋之处!” 说着,赵方铭将他提起,塞到了床底下。 大约过了一刻钟,忽听外面传来脚步声,又响起了两个熟悉的声音。张逸飞心中一动,大喜。大哥和缘书来了,定要想办法让他们知道他被困住了。 萧缘书和査君然心知张逸飞之事楼韧既然下了手,便绝无放饶的可能,找他也无用,便去找张院首。哪知,他们在院首的院外站了很久,根本见不到张院首的半个影子。 二人十分沮丧,耷拉着脑袋到厨房见张逸飞。一路都在思量,该如何开口将他被逐出书院的事说给他知道。 他们走进房间时,只看到方铭,未见张逸飞,二人心里具是咯噔一下,难道说…… 萧缘书小心开口问:“阿铭,我那个朋友呢?” 方铭满脸不高兴,埋怨的说:“缘书,你还想瞒我!你那个朋友是书院的学子,张逸飞!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我把他藏了那么久,结果连他是谁也才刚刚知道,更可恶的是,害我在他面前将张院首驱逐他的事给说了……” “二哥知道了?”萧缘书震惊的打断他的话,复又问:“那二哥去哪里了?” 方铭摇头,道:“我哪里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听完我的话便跑了出去……”说到这里,他微微停顿,关切的问:“缘书,都说你是肃王的得意门生,若是你去求肃王,或许张逸飞还能在此读书!虽然这里管事的是张院首,决定也是由张院首宣布的,但我想只要你能说动肃王帮张逸飞,张院首总不能不顾肃王的脸面吧?” 萧缘书苦笑一下,无奈的摇头。 “缘书,你别只摇头呀,赶紧找肃王试试呀!”方铭急得跺脚,恨不得自己去找楼韧求情。 见状,査君然冷声接话道:“方铭,别说了!谢谢你这些日子帮我们照看二弟,你想参军的事情缘书已经跟我说过,我回头会找机会推荐你的。告辞!” 话毕,査君然拉着萧缘书作势往外走。 方铭怎会就此干休,忙焦急的喊:“缘书,难道你不管张逸飞了吗?你们不是结拜兄弟吗?怎的出了事情我这个外人都替他担心,你和査小将军却如此无动于衷?” 査君然怒,喝道:“住口!你一个厨子懂什么?萧县主的事情几时轮到你说话?你不过是帮我们照看二弟些时间,我刚才已然说了日后定会答谢你,你就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管这许多事情作甚?” 方铭冷笑,愤愤不平的说:“査小将军说的答谢小的不敢当!我不是那唯利是图、不近人情的小人!我收留张逸飞,不过是因为觉得缘书是仗义之人我才出手相帮,没想到我竟是看错人了!你们一个比一个无情,都道世态炎凉、人心不古,我原是不信,如今二位的漠不关心真是让我开了眼界!” 萧缘书被他说得一阵羞恼,跺了跺脚,狠声道:“我这就去找夫子理论!” 査君然一把将她拉住,不给她半点挣脱的机会。其实,他倒觉得张逸飞就此离开最好。 一来,楼韧对萧缘书的占有欲过强,连他这个兄长都容不下,何况诱 奸过她的张逸飞?被学院驱逐也不是全然断了仕途之路,毕竟还可以另寻别的书社,或者干脆仰仗父辈蒙荫。感情本就是双刃剑,萧缘书越在乎张逸飞,楼韧下手越狠,他留在书院也只会更危险!何不如,就此远离,日后再寻它路。 二来,张逸飞对萧缘书所做之事,査君然到底难以释怀,隐隐也觉得张逸飞落得如此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因而,査君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萧缘书去找楼韧的,否则只会让所有人都不开心。再说,他了解萧缘书,她再关心张逸飞也多是愧疚和感恩,哪里抵得过对楼韧的深情,现下闹了,过后难过的怕也是她自己! 思及此,他劝道:“缘书,不要再去找夫子了,夫子也有他的难处……” 萧缘书闻言一愣,似是想起了失贞之事,眼底浓浓悲哀如狂风暴雨前的乌云,沉甸甸、黑漆漆,压得人喘不上气! 夫子,却有他的难处,他连这样的耻辱都容忍了,还肯娶她,她好像真的没有愤慨的理由,也没有再去找他的底气! 査君然见她神色松动,忙再劝道:“再说了,二弟本就有错在先,落得如此下场,委实怪不得旁人!我们能帮的、能做的也已经尽全力做了。对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你也不要再耿耿于怀!大不了,以后我们若是有了能力,在仕途上帮他一把便是!” 査君然说着看了看方铭,俯首在萧缘书的耳边压低声音道:“缘书,莫再闹了,难道你想世人尽知二弟对你做了什么吗?” 萧缘书浑身一颤,呆呆的看着査君然,见他眼眸深邃,里面是从未有过的沉稳和冷静,忽感手足无措,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査君然不喜方铭,尤其不愿他参与萧缘书的事情,当即连招呼都不和他打,拉了萧缘书便冷漠的走出厨房。 走到无人处,才放开她,道:“缘书,你莫要再难过了!” “哥哥,你说的,我都知道!只是,我心里还是不舒服,我本以为夫子会宽容一切,也有心放二哥一马。可今日才恍然明白,他是高高在上的肃王,怎能受得半点委屈?纵使他答应娶我,也只是情深难舍,可心里到底是耿耿于怀!” 说着,她望向査君然,杏仁大眼里全是泪光滚滚,哽咽道:“我也并非一径怪罪夫子,若换成是我,我也未必就做得比他好……只是,只是,我还是不舒服,还是难安!都说,往事不可追,可它却横在所有人的心里……” “那缘书,你打算怎么办?去找夫子闹吗?” 萧缘书缓缓摇头,喃喃回答:“不……哥哥说的话在理,我不会为了二哥的事去找夫子了!” “那你,心里怪夫子吗?” “不知道!就是现下无法面对他,如同无法面对二哥一般!” “既是如此,不如……” “不如什么?” “不如你先答应和谢将军一起前往甘肃……” 査君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忐忑的看向萧缘书。只见她瞳孔涣散,没有焦距,幽幽道:“甘肃吗?那里隔京城十万八千里……” 査君然有些不忍,可想到萧允的话,一狠心继续说:“缘书,你听哥哥说!你现下还小,很多事情并不知道该如何取舍,更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做好肃王妃!夫子确实爱你,可他的精力有限,哪能时时护你周全?你一个无父无母的女子成了万人之上的肃王妃,难免有人不服和不满,到时你便是四面环敌,单靠着夫子的宠爱怕是不够!” “那我……该怎么办?” “你没有父辈蒙荫,便只能靠着自己立下功勋!此番去甘肃便是大好的机会!我听闻,参将虽是从六品,可这次谢宏将军所缺的参将是专管甘肃防线布阵的,这便是立功的机会,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说着,査君然斜睨她,见她听得认真,忙再接再厉道:“再说,夫妻之道在于平等二字!现下,你和夫子的地位实在不平等,才会有二弟被驱逐出书院的事情发生。你若是不思进取,不想改变,难道以后万事皆由夫子为你定夺,你岂不是没有半点自由可言?还有,你既然无法面对夫子,何不如先分开一段时间,等你立了功,也可以风风光光嫁于他!” “哥哥,你让我想想,我得好好想想…..” 此时,床底下的张逸飞真是面如死灰! 査君然的话,萧缘书的默认,这些都给他当头棒喝!当真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一切都是他该承受! 可是,别人不管他,不顾他,这两个和他义结金兰的人怎么也不顾他,不管他! 他还以为,萧缘书生性豁达,必能既往不咎!他还以为,他为了萧缘书能豁出性命,必能在她心里占有一席之地!他还以为,她和査君然的友善和关心至纯至真! 原来,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真的被所有人抛弃了,被整个大懿朝驱逐了! 茫茫宇内,他竟找不到一处容身之地,找不到一个可以信赖之人! ------------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三十三) 査君然和萧缘书具是心事重重,从厨房出来后便一径沉默。低着头往居室走,刚走到北甲院门口,便见到站立在院中的翘哥。 翘哥脸色焦急,正向着院外翘首以盼,显然等候多时。见到萧缘书,他脸色一喜,疾步上前,俯首道:“萧县主,您总算是回来了!爷让小的来找您,这都找了半天,爷也该等急了,您快随小的去见爷吧!不然,爷发起火来,怕是没人吃罪得起!” 说着,他迈出两步,作势在前面引路。 可萧缘书的脚上就像生了钉子,根本不动弹半寸,无甚表情的看着他说:“你跟夫子说,我不舒服,想休息!有什么事情改天再说吧!” 翘哥震惊,这个萧县主虽然平时比较执拗,性格却很随和,即便和他的爷闹别扭,也不会躲着不见!爷呀爷,今天的事情,怕是难以善了! 思及此,他斟酌着开口道:“萧县主,您……” 萧缘书脸色不好,无力的摆了摆手,不想听他说下去,举步作势要回房里。 翘哥可不敢就这么回去,他的爷被人坑了,这还是二十多年来头一遭,现下正是怒火将喷之际,他若是不把萧县主给请过去,绝对没有好下场! 他抹了抹额头,比起爷来萧县主可是温柔太多了,也体贴太多!他宁愿多挨萧县主的几个白眼,也不愿回去被爷冷眼一凝。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面人,更何况萧县主性格一向亲和?翘哥假装未见到萧缘书的不耐烦,恬着脸笑起来,关切的问:“萧县主,您可用过晚饭了?” 萧缘书本不想理会他,可看他问得真诚,加之平日也对她多加照拂,只得耐着性子摇头,道:“没有心情,不想吃!你回去吧,跟夫子说我明早去见他!” 翘哥也不接她的话,自顾自的说:“那小的得去吩咐下人弄点好吃的给您,您要是饿着了,爷非埋怨小的不可!” 说到这里,他悄悄看了萧缘书一眼,又俯首道:“爷今天心情沉闷,加之烦事缠身,现下也未用膳。不如您跟小的走一趟,到爷那里一同用膳?” 萧缘书从来不是会端架子之人,可现在实在不知要如何面对楼韧。就像査君然所说,不能再为了张逸飞的事为难夫子,但要她当做无事发生她自问还做不到。唯有躲避一下,等她心情平静些才可。 所以,面对翘哥讨好的笑脸,她第一次冷若冰霜,道:“翘哥,我今天不想见夫子,不要再说了!” 翘哥愣住,随即笑容逝去,垮着个脸沮丧的说:“小的知道自己位卑言轻,不敢让萧县主卖小的一次脸面。但,斗胆请萧县主可怜可怜小的,不要让小的难做。请您去见见爷,不然小的今天是绝对不敢回去复命的。” “翘哥,你不要在我面前装可怜,你是夫子的左膀右臂,夫子还能为难你?你当我是三岁儿童,什么都不知道?夫子能把你怎么样?嗯!” 她微微停顿,许是意识到自己冲翘哥发火毫无道理,便微微收敛了语气,柔声道:“你跟他说,我今天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但请他记住,我不怪他,也不怨恨,只是想好好静静。明天待我想通了,自会去见他!” 闻言,翘哥不再说话,微微俯身行礼告退。 萧缘书进到屋里饭也不吃,脸也未洗,脱了靴子就往被窝里钻。 她现下很烦躁,只觉前路渺茫,不知该如何迈步。 若如往常般,舍了志向,放过这次机会好生守着夫子,她委实不甘心。夫子今日之举,让她意识到众生在他面前的渺小,包括她自己,也是渺小如尘埃!她本以为,她的二哥出生鸿儒之家,又复才智过人,活该是让人仰望的少年。 未曾想,夫子不过是伸伸手,就能像辗死一只蚂蚁般,轻松将二哥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査君然的话,就如同春天里的草碎,轻轻飘飘毫无重量,却能落于她的心间,进而扎根发芽,长出旺盛的杂草! 她弱于夫子太多,若不奋发,怕是要终生仰仗他的鼻息!去甘肃,真的是最佳选择! 可,若是奋发,离开夫子,她又确实舍不得,做不到! 曾在书上见到这样的诗句: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副如来不负卿! 她私以为,此话说来太过矫情。倾城或是修行哪里还用衡量?自然是选在心中第一位的倾城!修行之术,今生不成还有来世!倾城之人,却要缘法、际遇皆有,方能求得一世遇见,一生相守! 现下,她方知,看别人的故事总是超脱,轮到自己时方才挣扎!她,便是身处进退维谷之际,难寻那双全之法! 査君然见她蒙着被子憋了一个时辰,呼吸还是沉重杂乱,未有半分入睡之像,心中一叹,道:“缘书,睡不着就起来吧,哥哥带你出去走走。” 萧缘书在被窝里摇头,闷声回答:“不去!这书院前前后后有几根草我都知道,有什么好走的?” “那不如,不如哥哥陪你下山!”说着,査君然来精神了,道:“你不是喜欢义母做的春卷吗?反正现在尚早,我们可以悄悄下山去找义母给你做,明天早些赶回来就是!绝对不会有人发现的!” 萧缘书其实没有心情吃东西,莫说是春卷,就是红烧鳝鱼放在她面前,她也是无法下咽的。不过,她不愿这般矫情的在被窝里捂着,也不愿査君然为她担心,索性一骨碌爬起,与査君然相携下山。 现下是二月下旬,天黑得早,他们到达萧夫人的医馆时外面早已是黑幕布下。 医馆的大门未关,二人推门进去,循着闪闪的灯火光亮找到萧夫人。此时,萧夫人坐在一张小方凳上,身子前倾,一手扶着研钵,一手握着冲子,神情专注的捣药。 她前额的发丝有些凌乱,时而调皮的遮住她的眼睛,她也不停手整理,用嘴一吹,便继续干活。晕黄的灯光在她四周散开,蜡滴如泪般垂下,将她整个人衬得越发的祥和。 萧缘书见了这副静谧的景象,心情霍然平静,真如离家的孩子见到了温暖的母亲,许多烦恼都能因着慈母的容颜而暂时忘却。 萧缘书轻轻走上前,弯下腰,伸手将萧夫人额前的发丝捏了,小心别在她的耳后。 萧夫人抬首看她,咧嘴笑开,脸上五官更加生动,道:“缘书、君然,你们来了!吃饭了没?” “还没!缘书念叨着异母的春卷,想让义母为她做!” 闻言,萧夫人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站起身来,用旁边的手巾擦了擦双手,笑呵呵的说:“春卷吗?我还怕你们不爱吃!原来缘书喜欢!你们先坐着,我这就去为你们做!” 萧缘书点了点头,坐到她先前的位置上,拿起冲子,扶了研钵就开始捣药。 萧夫人也不阻止,笑容依旧灿烂,轻声说:“我去做,你们等着!”复又看向萧缘书道:“缘书呀,这药随便捣捣就可以了,可别累着,也别太用力,磨着虎口会起茧子的。瞧你水灵灵的姑娘家,要是手生茧子,将来怕是会被相公嫌弃的!” 萧缘书窘,微微停顿,跺脚道:“义母,你……” 萧夫人呵呵笑出声,喃喃自语:“你这孩子还跟我害羞呀!真是!咱们缘书脸皮几时这么薄了?”说着,便自顾自的走出去,说:“得,我做春卷去,不逗你了,不然君然该心疼了!” 话毕,萧夫人已经离开此间,査君然和萧缘书都同时落了个大红脸。不过,这样一来,先前的烦心事倒真是被他们暂时遗忘了。 草药即将被萧缘书捣完之时,萧夫人才用红色的衬板端了几个热乎乎的小菜进来。 布好碗筷,三人围着一张矮小的桌案吃饭。 萧夫人并未动手,大概是已经吃过了晚饭,只是含笑而满足的看着她和査君然吃饭,间或握了筷子将她爱吃的肉和蛋夹到她的碗里。然后又加几筷子査君然喜欢的菜放到他碗里。 不知不觉间,桌案上的饭菜快要见底,萧夫人这才开口聊天,道:“缘书呀,义母给你绣的香包你可有贴身戴着?” 萧缘书嘴里正含着肉,唇瓣油光可鉴,咕哝道:“戴着的,一直戴着!” 说着,便放下碗筷,从怀里取了香包给萧夫人看。 萧夫人满意点头,又转而问査君然:“君然,你呢?可有随身戴着?” 査君然颔首,也是放了碗筷,从怀里将香包取出给她看。 萧夫人很是欣慰的点头,状似无意的问:“你们戴着这个香包已有十日了吧?” 萧缘书只当她在感慨,接话道:“是呀,这香包是义母在十五那天给我和哥哥的,到了今天刚好就十天。” 萧夫人颇有深意的一笑,看着二人道:“我刚刚还在想让人带话到山上,让你们晚间务必来一趟!没想到,我这还没有将话带去,你们就自个跑来了!” 査君然顿住,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奇怪? 倒是萧缘书毫无所觉,呵呵笑,憨厚的说:“那只能说是母女连心!义母才想我,我便能感觉到!这不,巴巴跑来了!” 萧夫人眼眸一闪,出神的望着她,喃喃自语:“缘书,你是个好姑娘!君然也是个好男人,你和他在一起会很幸福的!义母这样做,不光是报仇,也是为了你好!你以后会懂的!君然也会懂得!所谓齐大非偶,肃王妃的名头,其实不好做呀!” 萧缘书诧异,未听清楚她的话,反问:“义母,你在说什么?” 萧夫人缓缓摇头,道:“快吃饭吧,一会你就知道义母说什么了!” 査君然不动筷子,小心的看着萧夫人,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犹豫再三,终是出言试探:“义母刚才说想托人带话上山去找我和缘书下来,是……有什么事吗?” 萧夫人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回答:“是有的!” “什么事?”萧缘书也放下了碗筷,看着她询问。 “因为时间到了!” “什么时间?” 萧夫人对着二人神秘一笑,说:“你们香包里蛊毒发作的时间,十天,刚好到了!” ------------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三十四) “蛊毒?”査君然和萧缘书都是一惊,想愤然起身,却发现浑身无力,只得无奈的软倒在椅子上。 萧夫人慈爱的摸了摸萧缘书的脸,说:“缘书,不要害怕,你们现在只是中了软骨散。过一会,你便能行动自如了!” 萧缘书听懂她话里的意思了,睁大了眼睛瞪着她,问:“我能行动自如?那哥哥呢?你把哥哥怎么样了?” 萧夫人捏了捏她的脸,就像哄淘气的孩子般,轻轻回答:“瞧你!和君然的感情真是好!就想着他,开口闭口的都是哥哥!那我今天做的事其实也不算是违背你的心意,反倒是成全了你们二人!” 査君然闻言,强迫自己将逐渐涣散的神智集中起来,问:“你,为何算计我们?你到底要做什么?” 萧夫人呵呵笑,说:“君然,不要紧张!义母做的可是为了你好,你不是喜欢缘书吗?义母今日便要成全你们!” “成全我们?你到底是何人?要做什么?有何目的?”査君然急得汗如雨下,想要运力,却发现身体里好似有一个无底洞,每一分力气都被吸了进去,半点也由不得他动作。 “呵呵!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我是黎乐郡王的小女儿,乐苑郡主,萧乐!” 乐苑郡主的封号萧缘书不认识,査君然却是听长辈们提过。萧乐曾和楼韧的父亲楼晓有婚约,可楼韧的父亲却在婚礼在即之时悔婚,娶了他的母亲。萧乐对楼晓痴心一片,曾当众下跪祈求做小,却被楼晓一口拒绝,并信誓旦旦的说此生仅有一妻。 萧乐自此沦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料,不久她便消失在京城再也没有消息。世人皆传她因受不了羞辱而含恨自杀,也有人说,她参破了世俗常伴佛祖去了。 随后又发生了黎乐郡王因为勾结西夷,被满门抄斩之事,。萧乐因祸得福躲过一劫,却也从此被世人忘记。 査君然惊住,问:“你,你不是应该四十多岁吗?” 萧夫人得意一笑,道:“为了让楼晓后悔娶了个无盐女,这些年来我可是遍学医术,保养容颜!”说到这里,她无限感叹,喃喃说:“哪知,我还没有见到他后悔的样子,他便和那个贱人一起死了!” 萧缘书慌,道:“你,你是为了报复夫子?” 萧夫人看向她,眼神不似刚才的凌厉,十分慈爱,安慰说:“缘书莫怕!我不过是要楼家的男人得不到所爱,尝尝痛失爱人的滋味!让他们体会被人抛弃的羞辱!” “你……到底要做什么?” “呵呵!刚才不是说了吗?成全你和君然!” “什么意思?” “你们的香包里装了一种蛊毒,叫做双飞!这毒呀,对女子无害,可对男子那就是催人性命的阎王令了!” “你,你为何要害哥哥,这与他无关!” “缘书,你不要着急呀!义母的话还没有说完呢!义母怎么会舍得害君然呢?这蛊毒虽是催命符,可也不是无解呀……” “如何解?”萧缘书手心全是汗,这软骨散的药性未过,她和査君然都如同鱼肉,只能任人宰割!想动一下,都做不到! “这解药嘛,当然就是你……” “我?” “对,就是你!你佩戴的香包里装的是阴蛊蛊毒,君然的是阳蛊蛊毒!阴蛊无毒无害,阳蛊却会让人阴阳失衡,暴毙而亡!”说着,萧夫人颇有深意的看萧缘书一眼,呵呵道:“缘书,瞧你担心的样子,都流汗了!别担心,只要你……” “只要什么?” “这蛊即为双飞,便有双飞的妙处!你身上带了阴蛊的药性,只要你愿意和君然行那夫妻之事,他不仅能活命,还能身强百倍呢!这阳蛊,便从毒药变成了大补药!” 査君然震惊,怒道:“你明明答应我……” “我萧乐虽是女人,也知道一言九鼎的道理,我答应你隐瞒的事情我自然不会说!只是……”她话锋一转,俯首在査君然的耳旁小声说:“你放心!上次的事,缘书既然不知道,我也还是守口如瓶!再说,我要的是缘书心甘情愿的背叛楼韧,那时她无知觉,实在做不得数,说出去也无甚意思!倒是这次,不知道高高在上的肃王知道自己的女人自愿和别人媾 和,是个什么滋味!” “你卑鄙!” “啧啧啧!义母只是帮你达成你心中所愿,怎么就是卑鄙了呢?你不感激我就罢了,还出口不逊,你这个儿子真是白认了!”说着,萧夫人看向萧缘书道:“还是女儿好,女儿能体谅人!” 话毕,她弯身将萧缘书抱起,往里面走去,边走边道:“这里是暗室,放心,没人进得来!你大可以和君然尽情鱼水!” 萧缘书气得双眼通红,直想杀了她,可身上软骨散未散,根本无能为力。只得好言劝说:“义母,我把你当做母亲,你这样残害我和哥哥,你于心何忍?” 萧夫人将她放倒暗室的床上,微微怔愣,有些不忍,随即又狠狠的咬了咬牙道:“为了报仇,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从知道肃王来洪武书院教书,我便到了山下做大夫!我等了这么多年,你身为女儿不完成我的心愿,你又于心何忍?” 萧缘书恨,却不会骂人,只是闭了嘴不再说话。 萧夫人又折回前面的房间,摇摇晃晃的将査君然也扶到了内室的床上。 她看了看萧缘书,又看了看査君然,道:“缘书,你现下还不能动,等一会你能动了可一定要记得和你哥哥行房!若是到了卯时,你还不与他行房,他怕就只能暴毙而亡了!” 交待清楚,她不再看床上二人,转身走出外间。随着轰隆隆的石门声,萧缘书和査君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关在内室里。 楼韧本是坐在案前批公文,可心里惦记着萧缘书,实在无法静下心,索性放了毛笔踱步走到前院,假装看花草,眼睛却止不住的往门外看。 他听到脚步声,忙扭头望去,却只见翘哥一人,当即脸就沉了下去,冷声问:“缘书呢?” 翘哥苦着一张脸,暗自腹诽,是爷您自己做事太过,硬是把萧县主得罪了,不愿理您。结果,倒成了小的的不是,请不来人还要挨冷眼! 他上前,小声回:“萧县主说,她今日不愿见爷,只想静静,等明日她想通了,自然会来见您的!” 闻言,楼韧双眼一寒,瞳孔紧缩,咬牙切齿的问:“不愿见本王?她当真是这样说的?” 一滴汗从翘哥的额头流下,他慌忙抬手拭去,小心补充:“萧县主确实这样说!不过,她还说……” “她还说什么?” “她让小的告诉爷,请爷记住,萧县主不怪爷,也不怨恨爷!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爷,待她想通了,自然会来见爷!” 翘哥后面的话,让楼韧安慰不少,先前的怒气也消了个七七八八。她是个坦荡之人,即说不怨他,那便是真的不怨他。现下多半是使些性子,耍耍脾气而已。明日好生哄哄,此事便就此掀过。 思及此,楼韧长松一口气,道:“既是如此,那便不要去打扰她了!” 翘哥也松了口气,小声应了:“是!” 确定萧缘书不会负气离开,楼韧便将心思转到它处,看向翘哥,问:“张院首那里可有什么发现?” “小的已经按照爷的吩咐让人盯紧了张院首,现下未见任何可疑之处!” 楼韧颔首,幽幽道:“切莫大意,定要好生盯牢,不出两日,本王定能将幕后之人抓出来!” “是!”翘哥答应着,忍不住说:“爷,小的有一事不明!” “说!” “小的不明白,爷何以肯定幕后之人会再去找张院首?或是,张院首会去找幕后之人?” 楼韧不经意的看他一眼,说:“下午时分,缘书和査君然到张院首的门外求见,张院首闭门不见也就罢了!于情于理,出来打发他们的都该是张院首的夫人,而非一个小厮!毕竟,缘书是有朝廷品级的人,他们万不可能如此失礼!” 翘哥想想,试探性的问:“爷的意思是说,张师娘出事了?” 楼韧颔首,解释道:“你想,能让张院首有胆反抗本王的不过就是德昌帝和德沛公主二人,可此二人绝不会做出此等费力却无利可寻的事情!” “那便是他们手下的人擅自做主?” “嗯!也只有这一说法!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他们手下的人可以假借他们命令将张大学士悄悄请来,可以假借他们的手谕让张院首听话,却绝不可能让张院首胆敢顶撞本王,隐瞒不说!按理说,张院首无论是奉了圣旨还是懿旨,绝不可能事后不让本王知道。” “爷,您的意思小的听懂了!张院首不仅被人用宫里的名义施压,而且张师娘也可能被人劫持或是下毒,他这才会乖乖照做,却不敢在爷面前乱说一句话!” “正是!张师娘无论是被下毒还是劫持,张院首既然办了事,必定会急于找回他的夫人,还愁他不与幕后之人接头吗?” 翘哥闻言,朗声道:“爷高见!小的佩服!”赞完,他又开口问道:“那依爷看,此人当是谁?七殿下吗?他倒是最有可能冒用圣上的手谕,可他不像是如此复杂的人。而且,他又从何得知爷与张逸飞之间的纠葛呢?” 楼韧沉吟片刻,道:“本王倒是以为,此人定是皇子无疑,只不过不是七皇子……” “不是七皇子?”翘哥惊,复而又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难道是五皇子……” “多半是!” “可,他哪里有机会接近圣上的玉玺或者私章,能冒用圣上的手谕?冒用不了圣上的手谕,张大学士何以会乖乖来书院?还有张院首,何以会在爷的面前不敢吭一声!” “他冒的,不是德昌帝的手谕,而是德沛公主!” “德沛公主?” “正是!”楼韧说着,伸手去折旁边樱花树上的花枝,啪嚓一声,一根绽满花朵的枝便被他拿在了手里。 他凝视了一会手上的花枝,道:“这花是本王母妃生前最喜欢之物!当时,整个大懿朝鲜少见到这样的樱花,唯有东海才能常见。父王特意请人到东海寻了枝丫移栽过来,却不想,气候和土壤皆不对。这花开放后花期不长,不到两年,连树木也全然枯死!” 说到这里,他微微停顿,提声问:“翘哥,你可知道后来父王是用了什么法子让这花活下来的?” 翘哥答:“小的听说,老王爷特意请来培植高手,将这花的枝叶嫁接到咱们本地樱花的树干上,这才得以存活!” “嗯!确实如此!”楼韧用手捻了一朵花,感叹道:“东海的花,想在这里活下来,便只能依附在这里的树上!人,又何尝不是?” “爷的意思是说……五殿下依附于德沛公主?” “本王近来一直在想,德沛此人心狠手辣,又生性多疑,何以会饶过萧允……不出张逸飞的事,本王兴许还想不通,现下倒是明白了!萧允,他的根本在德昌帝那里,奈何德昌帝容不下他,也不会护他。弃了根本之人,便如同这从东海而来的花,想要活命便只能令寻高枝而依附!” 翘哥恍然大悟正欲说话,忽听一男子道:“主上,张院首那里有动静!” ------------ 第一百五十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三十五) 楼韧望了翘哥一眼,扭头看向院门口跪着的青衣人,问道:“有何动静?” “属下按主上的吩咐在张院首的院门四周皆布有眼线,他从主上这里离开回到家中就闭门不出。天黑之时他做小厮打扮从后院的侧门离开,向西边走去!” 楼韧笑,西侧是藏书阁,张院首要看书怎么会做小厮打扮?看样子是忍不住要去见幕后之人了,事情进展真是顺利! 翘哥忍不住问:“张院首可是进了藏书阁?那你们发现了五皇子没?” “张院首确实是进了藏书阁!阁里确有人,但属下等人怕惊动了张院首,只是远远跟着,不敢靠近也不能确定那人是否是五殿下!” 楼韧轻挑眉毛,深邃的眸子看不出情绪,淡淡的说:“张院首的院中可有别的异动?” “属下等人未发现,只除了他的夫人卧床不出!” “哦?你确定他夫人在院中?” “属下确定!晚饭时分,属下便听到院里的下人说这几日夫人一直在房里呆着不出门,连饭也很少吃,该不会是老来得子,害喜了!” 楼韧满意,道:“好了,你下去吧!” 然后对翘哥说:“本王刚好也要去藏书阁找些古籍,你就陪本王走一遭吧!” 翘哥嘻嘻笑,回答:“最好能和五皇子来个巧遇,刚好还听到了他和张院首的谈话内,顺带抓着些证据!” 张院首进到藏书阁,左右张望,确定并无他人,这才向着里间的小屋走去。 萧允正坐在桌案前,案上点了盏宫灯,橘红的光晕在整个屋里显得有些晃眼,他却浑然未觉,专心的埋首苦读。 张院首见到他,就要疾步上前,却听他淡淡道:“张院首,你是来查找古籍吗?古籍在书架那边,你还是不要到桌案前来的好,人多了会遮住灯光!” 张院首心知萧允是怕人瞧见他和他私下接触,忙退了几步站在书架前,环视一周,方才不安的扭头看萧允,小声问:“五殿下,下官已经按照公主的手谕将事情办妥了,您何时将拙荆的解药给下官?” 萧允轻轻的翻看书页,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好似沉浸书海之中无法自拔,漫不经心道:“你急什么?师娘所中的是慢性毒药,一时半会死不了,等风声过去了,本宫自会把解药双手奉上!” 张院首哭丧着脸,祈求说:“五殿下,您也知道下官这一生就只有拙荆一个妻子,膝下又无子女,还请殿下体恤下官一二,莫要再折磨拙荆了!” 萧允淡淡的瞥他一眼,见他言真意切,忍不住叹气,却不能心软。若是现在将解药给了他,保不齐他转身就去找楼韧告密,到时候别说是楼韧,就是德沛公主也不会饶过自己。 “张院首,本宫知道你的难处,也请你体谅本宫的不易!这件事情是长公主殿下吩咐本宫做的,若是现下将解药给了你,只怕你转个身就告诉肃王实情!到时候,长公主殿下发怒,别说是你,就连本宫也不能在这世上立足了!” 闻言,张院首双唇颤抖,额头不断冒汗,这皇家的权力之争最是骇人,被卷进去就别想有安宁的日子!若不是他的妻子被下了药,打死他也不会趟这趟浑水! 他从衣袖里掏出布绢拭了拭汗水,嗫嚅:“下官不会的,下官不会说的!” 萧允轻轻笑,道:“那是最好!长公主殿下发了话,说那手谕不能留在你身边,命本宫将它收回,不知院首可将其一并带来?” 张院首警觉,在未拿到解药之前绝不可将手谕交出,否则难保萧允和德沛翻脸,他和他的妻子便只能死路一条! “五殿下,真是不巧!下官以为公主手谕当是供奉在堂上的东西,怎敢随身携带,故而并未带来!若是长公主殿下想要,不如……等殿下赐药之时,下官再一并带来!” 闻言,萧允暗骂,这个滑头的张院首。当初为了取信于他,不得不将手谕以宣旨的形式命人颁给了他。 可细想之下才惊觉,手谕在张院首的手上,那自己伪造手谕的把柄岂不是一同落到了他手里。 见状,萧允心知不能急切,不紧不慢的说:“张院首,你这是威胁长公主殿下吗?你须知道,世人纵使知道了手谕的存在,对长公主殿下而言并不会造成什么损害!张逸飞犯了书院规矩,长公主殿下明察秋毫,令你按照书院规矩办事,难道还怕被人非议不成?” 张院首汗流浃背,其实这点他也想到了,只是见萧允这般在乎手谕,以为能以此为筹码,故而才会试探。 萧允见他神色越加不安,忙诱哄道:“你尽管将手谕拿来,长公主那里本宫自会为你说话!” 张院首略微犹豫,既然这手谕拿着无用,不如配合些交出去,也好让萧允和德沛对他放心些!思及此,他慢慢将手伸到怀里掏出一裹绛红色的锦缎。 萧允眸光一闪,起身去接,突感一阵疾风袭来,直取他的胸口。 萧允心道不好,但却未闪躲半分,而是一把抢了张院首手上的锦缎,闷哼一声,接下了这重重一掌。 他旋身一退,靠着桌案站定,方才看清袭击他的人是翘哥。再看向门口,楼韧正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他的心咯噔一下,强作镇定,怒道:“大胆奴才,竟敢行刺本宫!” 翘哥不语,死死盯住他手上的锦缎。 萧允不动声色的看了看锦缎旁边露出的印记,确认这便是他伪造的手谕,当即冲着翘哥一笑,手一伸,将锦缎放在了宫灯里。 那手谕本就是背面缝锦缎,正面是上好的纸张,遇到了油和火,当下便燃了起来。翘哥想要抢夺已经来不及,有印章的那一角正跳跃这明亮的火焰。 萧允松了一口气,这才捂了胸口看向楼韧,文质彬彬的说:“夫子,您也来这里查找古籍?” 楼韧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张院首,道:“你以为你烧了手谕本王便奈何不了你?” “夫子在说什么?学生不懂!” “是吗?你不懂,难道张院首也不懂?” 萧允听了他的话勉强一笑,知道他这是想撬开张院首的嘴。不过,张院首好歹是洪武书院的院首,是拿朝廷俸禄的文官,怎可能是楼韧想抓就抓,想审就审的。再说,张师娘的命尚且捏在他手里,他有何惧哉? 思及此,他高悬的心顿时回到原位,面不改色的说:“夫子,学生确实不懂,想来,张院首也同样不懂!” 话毕,屋内的几人齐齐看向张院首,等着他说话。 张院首真是如炭火上的嫩鸡,怎么挣扎都是要被烈火焚烧的,所不同不过就是先烧正面还是先烧侧面! 他想,既然已经得罪了肃王,他不能再得罪长公主和五殿下,更何况他妻子的性命还在这两人手中捏着。 打定主意,他也不敢看楼韧,只低着头,硬着头皮说:“下官,下官确实不知道肃王爷在说什么!” 闻言,萧允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只要他一日不给解药,这个张院首就一日不会向楼韧说实话! 楼韧倒也不生气,只是很轻松地说:“哦?你真不知道?” “下官确实不知!” 楼韧轻轻笑出声,笃定的说:“你莫不是以为萧允会将解药给你吧,须知,鹤顶红怎会有解?他这是在诓骗你!” 张院首惊住,想也不想便问:“殿下不是说那是嗜心散吗?” 闻言,楼韧哈哈哈大笑,翘哥也得意的跟着笑。 张院首羞恼,后知后觉的明白这是上了楼韧的当,不过一句话就被他套出了真相。 萧允的脸青黑如玄铁,半响才对张院首说道:“张院首,本宫有事要与夫子说,请院首到门外等候!” ------------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三十六) 张院首本就不愿面对肃王的冷眼,更不欲参与到皇权贵族的争斗之争,听到萧允让他出去,当即如获大赦,忙不迭的向楼韧颔首、施礼,火烧屁股般的向外走去。 见张院首走远,萧允方才抬首看向楼韧,道:“夫子,学生此番做法多有冒犯,学生在此向夫子赔罪,还请夫子海涵!但学生私以为,夫子与学生所想所愿不过是殊途同归!学生的做法,夫子当能理解!” 楼韧的嘴角未动,却让人觉得好似摆出了一个讥讽的翘度,一双鹰隼般的深邃眼眸在火光的映衬下尤显得黑亮、慑人。直直盯着萧允,令他如芒在背,冷汗直流! 半响,楼韧才幽幽开口:“殊途同归?你有何立场说此话?” 萧允被楼韧问得有些脸色发白,萧缘书与他确实无半点关系,自然无法和楼韧相提并论,更是没有立场说此话的。 可…… 萧允握了握拳,收敛了心神,勉强一笑,自嘲道:“学生与缘书,自然比不得夫子与她亲厚!可,我们好歹同窗一场,自是希望她能得偿所愿,一展抱负!更希望,她能无忧无虑,平安一生!” 萧允的话,在楼韧听来尤为刺耳,他所喜爱的女子,他未来的妻子,何需别人挂怀?纵使一向知道萧缘书是个能吸引男人的女子,他还是不舒服,亦无法释怀。 他冷笑,道:“同窗好友于缘书,不过就是骑马踏尘,纷纷而过。即便驻足,也不过是回眸之间,转眼便忘。你不觉得,作为一个过客,你为她操的心实在太多了?” 他斜睨萧允一眼,神色更加冷峻,补充道:“再说,书院众人皆知,缘书所愿不过就是与本王相携。你而今所作所为与她的心愿完全背道而驰!你心中所想,你那点小伎俩,你当本王不知?” “夫子误会,学生自有自知之明,所为……” 不给萧允说下去的机会,楼韧打断道:“萧允,你既然敢假造手谕,敢谋划于本王,怎么现在又没有面对的勇气了?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有何用?你以为这样本王便会放过你?” 萧允先是微怔,后反而哈哈大笑,问道:“夫子不放过学生,欲将学生如何处置?杀了学生吗?还是奏请父皇将学生软禁?” 楼韧瞳孔微缩,沉声回答:“杀了你又如何,你以为本王不敢吗?你不过就是德昌帝不要,德沛又捡起来的一条走狗!他们还能顾你的生死不成?平日里,你心思藏得深,本王还真以为你对缘书没有半点非分之想!现下本王既是知道了,你以为还能放饶过你?”他微微停顿,又接着说:“纵使本王不动手,只需将你假造德沛手谕之事让她知晓,你以为她能放过你” 手谕已毁,何来假造?萧允不以为意,问道:“夫子有何证据呢?” “你……以为手谕毁了本王就奈何不了你?世人皆知德沛生性多疑,只需一点风吹草动,她便对你心怀戒心,杀你也不过就是早晚的事!” 萧允不甚在意的微笑,反问:“夫子即知德沛生性多疑,又怎会不知缘书是她肉中之刺?她杀缘书,也只是早晚的事!” 楼韧如醍醐灌顶,喃喃道:“本王近来倒是大意了!” “夫子打算如何呢?须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纵有三头六臂,又如何将缘书护得周全?” 楼韧面色一沉,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半响才狠声道:“这是本王的事,不需你操心!现下,你还是先想想自己的性命问题吧!” 萧允缓缓摇头,笑容凝结,很认真的回视他,一字一句的说:“学生不惧死,夫子奈何以死惧之?” 萧允此话说得无畏,说得慎重,倒是大大出乎楼韧预料。 “你惧不惧死又如何?终归是一死!”说着,他身上的杀气已经四溢,显然动手在即。 萧允像是毫无觉察,浑不在意的回道:“夫子要学生死,何需夫子亲自动手,学生自裁便是!只是,在此之前,学生有一言,还请夫子容许学生一吐!” “说!” “学生记得,小时候曾到京城外围的狩猎场中玩耍。路遇一只小火狐,毛发如火、通体透火,鼻尖圆润,双眼水灵!那时年纪小,喜欢这些小东西,便擅自做主将它抱了回去。哪知,到了晚上,大狐找来,围着学生的帐篷嘶叫。学生还是不谙世事的儿童,不忍心将大狐杀了,只命人拿刀拿剑甚至拿火吓大狐,大狐却始终不肯离开!” 说到这里,他看向楼韧问:“夫子,你以为这大狐为何不惧死?” 楼韧不耐烦,却还是答道:“大狐哪里是不惧死!不过是小狐于他比生死重要!” 萧允颔首感叹:“小狐于大狐,便如缘书于夫子,自是重要非常!” 楼韧轻哼一声,却没有反驳,安静的听他讲下去。 “学生虽然喜欢小狐,到底没有将它强留下来。一则,大狐对它的维护学生实难比拟。二则,既是喜欢之物,当由它随性而为!” 楼韧又是一声轻哼,满脸的不悦。 萧允只当未听见他的不屑,微微一笑,继续道:“虽是放了小狐,可学生心中还是时常挂念它。也常常偷跑到它的洞穴看它。学生本以为,大狐如此在乎小狐,这两只狐狸便应当天长地久在一起。哪知,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学生再去看它们时,却见大狐对着小狐又抓又咬,还咆哮着吓唬小狐!小狐被大狐咬得遍体鳞伤,却还是得了机会就往大狐的身边靠。大狐似完全不认识小狐一般,只将它当做敌人,全力往外赶!” 萧允小心看向楼韧,见他听了进去,便接着道:“小狐来来回回被赶了几次,又跑回来几次!最后一次,学生记得清楚,小狐再回到大狐身边时,大狐就像撕咬猎物一般,咬小狐的腿,咬小狐的肚子,抓小狐的脖颈!小狐浑身是血,痛得无法,哀鸣着跑走!学生本以为大狐该高兴才是,哪知,大狐站在山丘之上,不吃不喝守了三天三夜。直到确定小狐再也不会回来,它方才向着小狐离开的方向长啸、哀鸣,其悲伤之情,直叫年幼的学生泪流满面!” 说完,他直视楼韧道:“夫子以为,那大狐既然舍不得小狐离开,为何又要狠心逼走它?” 楼韧知萧允想说什么,一径的眼观鼻,鼻观心,不予回答! 萧允却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大狐对小狐之爱,至纯至真!为救小狐,它不惧强敌!可为了小狐的生存,为了小狐能在世上立足,它也能强忍心痛,让小狐自由生活!” 楼韧冷笑,道:“那又如何?” “学生以为,夫子和缘书,自是那大狐与小狐。夫子既然以缘书为重,为何不愿让她到甘肃?一来,可以圆她平生志向。二来,也能免去周围的危险。有道是,天高任鸟飞,海阔由鱼跃,夫子……” 楼韧不想听他说下去,打断道:“然后呢?然后你是不是要说本王就该如那大狐一般,只能站在山丘之上遥望,哀鸣一生?” “缘书……缘书不是小狐,夫子也绝非大狐那般羸弱,她终归会……” “你也说了,缘书不是小狐,本王不是大狐,那本王为何要让她远离?她要做将军,日后本王有的是办法成全她,德沛要对付她,本王定会小心看护!何劳你费心?” “夫子……” “你的话已经说完,本王也已经听完,你不是要自裁吗?为何还不动手?” 萧允身形一震,幽幽长叹:“学生死不足惜,只望夫子早些看开,莫要误了缘书!” 说着,他将腰间的剑拔出,一手举平,锋利的剑刃作势刎上他的脖颈。 却在这时,他忽然浑身抽 搐不住,手抖无力,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楼韧震惊,看向他,只见他额上的汗水如雨点般冒出,脸色惨白,唇瓣无血。他好似很冷,又好似很柔弱,双腿曲着,蜷起身体,环抱住自己。那一双手,不住的在他自己的身上抓挠,抓得他的脸上,脖颈上全是骇人的血印。 楼韧犹疑片刻,微微蹙眉,上前查看,小心握了他的脉搏,惊道:“五铭散?德沛竟然用五铭散控制你?” 这五铭散,乃是西夷之地特有的药剂。是用曼陀罗花和根,罂粟果中的白浆,还有能致人于死地的五铭粉制成。一旦服食,便会成瘾,毒发之时体内如万蚁钻心、万蛊噬咬,直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萧允初时还有理智,任是身体抖颤如筛糠,他也只是用手抓挠自己,蜷了腿脚抵抗。可到后来,神智涣散,只想着早点解脱,手慢慢伸向了他自己的怀里。 德沛公主为了控制他,隔一定期限会命人送他一些解药,这所谓的解药虽能缓解痛苦,却让他更加无法离开这药剂。 这也是一向生性多疑的德沛能信任他,并放心将手里的暗人交与他使唤的原因! 他难受,不愿再做无望的挣扎,右手颤栗,将怀里的瓷瓶掏出。 迫不及待的半坐起来,他脸上的肌肤都在抖动,呼呼喘息,将瓶塞打开,仰头将药倒在嘴里。 楼韧看向萧允满是汗水的脸,以及沾满了白色药粉的嘴。他整个人狼狈不堪,哪里有半分皇子的仪严! 杀气从楼韧身上消失,他状似同情的再看了萧允一眼,好似俯视蝼蚁一般,道:“你既被五铭散控制,本王何需急于一时,你早晚也是一死!” 说完,楼韧转身离去,背影稳如泰山,脚步矫健如风,更加显得地上的萧允是何等的鄙野和低贱! 萧允见他走远,方才浑身颤抖的将嘴里的药粉吐出,感觉好像有些吞咽下肚了,不死心的用手探到咽喉中一阵的掏抓。 最后,终于哇哇呕吐出来! 可吐完了,身体里那万虫齐啃的痛楚更加明显。他甚至顾不得旁边便是他呕吐的赃物,一头便倒在地上,抱着身体打滚。 那湿湿黏黏的呕吐物随着他的打滚,沾满了他的脸,他的发,他的衣服。 他狼狈不堪,冰冷彻骨,如同被人遗弃的孩子,几乎不能面对这冰冷的世界! ------------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三十七) 萧缘书无力的躺在床上,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墙上的油灯烧得噼啪作响,旁边査君然的呼吸越来越杂乱。那种像是病入膏肓的杂乱,可又带着力竭后的喘息,一下一下的传入她的耳膜。‘呼’‘呼’‘呼’,她整个人如同被逮住的兔子,想挣扎着去救他却是徒劳无力! 只恨这该死的软骨散还未散去,而査君然的蛊毒显然已经发作。 她不能动,便想说些什么,希望能让査君然挺过去。 “哥哥,你还好吗?” 査君然感觉下 腹有团火,令他全身干燥紧绷。这火,显然不是一般的烫热能够形容,好像是奇人异志中描述的妖火,熬着他的身体和血液,让他成为涸泽之鱼。同时,这火也架空他的内力,让他软弱无力。 明明他该喊热的,毕竟他的嗓子眼都快被这团火烧得冒起了青烟,可他却喃喃说:“缘书,我好冷!” 冷,无边无际的干冷!身体里快被烤干了,可还是冷,不能用棉被抵御的冷,也不能靠炭火取暖的冷! 难受中,他胡思乱想,忽就想依偎到萧缘书的怀里。她的身体,又暖又柔,一定能让他彻底摆脱这令人绝望的寒冷! 还有,还有她的唇瓣,里面水润可人,一定能让他快要燃起来的嗓子眼得到慰藉。 萧缘书听到他喊冷十分着急,奈何药效未动,只得尽量平心静气的说:“哥哥,你忍忍,等我身上的药效过了,我就想办法带你出去!” 听到她的声音,査君然心头一颤,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语,还是自顾自的低喃:“缘书,我好冷,你抱抱我好吗?” “哥哥,我现在动不了!你忍忍,再忍忍!” 査君然迷迷糊糊的循声看她,见她的身体就在旁边,忙不迭的想伸手将她捞到怀里。可浑身软绵绵的,他根本抱不动她。 索性,他勉强支起了身体,用手肘抵在床上,再腰部挪动,双腿齐蹬,总算是向着她的方向移动了一小步。 眼看着已经能够到她,他身体一软,又倒了下去。头刚好就砸在她的小腹上,砸得她呲牙咧嘴的疼。 枕着她的肚子,感觉舒服许多,软软和和的女 体,让那妖火和寒冷稍微退却。想想,他不由的用脑袋,用侧脸,用额头在她的身体上来回蹭。 他的动作,直令萧缘书想要呕吐,要大叫。他的脑袋那么坚硬,她的肚子怎么受得住。他刚好压在她胃肠的地方,还来回的动,让她差点将晚上吃的东西悉数呕出。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萧缘书手脚上的麻木渐渐消失,力量也开始恢复。 她试探着捏了捏拳,惊喜的发现自己已经能动弹了,想来身上的软骨散药效已过。 她小心的用手抱住査君然的脑袋,将他从她的身上移下,然后一骨碌爬起来,沿着密室的暗门查看。 这密室想来是萧夫人特意请人建造,做得可以说是天衣无缝,若不是刚才亲眼看见这个地方有道石门,萧缘书根本无法看出这里有道门。 她伸手在墙上不断地摸,还按照五行八卦变幻之术,依次以金、木、水、火、土的方位,佐以乾、坎、艮、震、巽、离、坤和兑,在墙壁上不断的试探按压。 结果,她忙得浑身是汗,床上的査君然不断呻 吟,却还是未找到出口。 她不相信真没办法出去,挽起了衣袖,蹲在地上敲地转,希翼能找到开门的机关。 “缘书,缘书……我好难受,好难受!” 査君然看不到蹲在地上的她,开始着急,加上那发作的蛊毒,声音慌乱无比。 萧缘书赶紧应了他,却不停手,依旧在执着的敲着地砖,不放过每一寸地方,就不信出不去。 她手上做得专心,嘴上也没有闲着,轻言细语的哄:“哥哥,再忍忍,再忍忍,我马上就要找到出口了,等我们出去了,我就带你去找夫子。他身边奇人异士众多,一定能帮你解掉这该死的蛊毒。” “缘书,冷……我好冷……” 闻言,萧缘书赶紧起身,将外袍脱了下来,盖在他身上,将他紧紧裹住,然*了握他的手,朗声道:“哥哥,相信我,我一定能平安把你带出去的!” 査君然浑浑噩噩间听到她的话,睁眼就看到她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眸,好似天河中引路的璀璨星宿,让他心神为之一震。忙勉强一笑,弱弱的回握她一下,道:“缘书,哥哥信你!” 萧缘书笑,从容的走回刚才蹲着的地方,继续敲地砖。 其实,她说得坚决,心里却是在打鼓。这个出口到底要怎样才能打开,她根本就找不到半点方法。 不是五行八卦之术,不是普通的机关暗藏,不是能够推动的石门,她能想到的方法都已经用过,却未见那石门移动半分。 上半夜,在她徒劳无功的忙碌中过去。 下半夜来临,她还未死心。 忽听刷的一声,她忙四处张望,没有察觉丝毫缝隙。 只听萧夫人在外面说道:“缘书,你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这石门,是我请人特意设计的,当初是为了困住楼晓的儿子。所以呀,我只让人做了一个开门的机关,就是在外面呀。从密室里面根本就不能把门打开!” 萧缘书绝望,她刚才就已经想到,这类用来关人的密室,多半是不会在里间又增设机关的。只是,她怀揣一丝希望,以为这密室未必是关人用的。现下听了萧夫人的话,她顿感身坠冰窟,彻骨寒冷! 萧夫人呵呵笑,又开口说道:“这密室做得十分巧妙,莫说是人出不来。只要我将隔音壁关上,你就是喊破嗓子也没有人能听见!” 原来,刚才那声响,是萧夫人打开隔音壁! 萧缘书是真的沮丧了,也不知道是为了气萧夫人,还是为了安慰自己,喃喃说:“夫子,夫子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萧夫人阴沉的冷哼,说:“我还以为你和君然感情当真深厚无比,现下是看错了!他在那里蛊毒已发,眼看就要命丧黄泉,你还有心思想着楼韧!我劝你,还是早早和君然行 房吧!要知道,再拖下去,他便是死!现下大懿朝民风何等开放,你与他又是青梅竹马,何苦顾虑那么多,白白让他送了性命!” ------------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三十八) 萧夫人的话,如同给了萧缘书当头一棒。她无力的一屁股坐到床边,平时那些主意、点子全然消失,脑袋乱成了一锅浆糊,没有半点的沉稳可言。 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出不去,难道,难道眼睁睁的看着査君然死在这里。想到此,她心里一阵绞痛。他是她的亲人,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不求回报的疼她、宠她的亲人,没有血缘却毫无间隙的兄长呀! 他守了她那么久,久得她早己离不开这守候,怎么甘心看着他死? 若是,若是真如萧夫人那般说法,唯一救他的方法便是…… 萧缘书心乱如麻,慌张的看向査君然,见他双颊绯红,嘴唇干裂,额上冒着阵阵的冷汗,嘴里不住的说:“缘书,我好冷,缘书,好冷……” 她慌忙将他一把抱住,双手把他的脑袋死死箍在胸前,生怕一放手他就永远离去,呜咽着说:“哥哥,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査君然听得她哭,心中难受,强打着精神说:“别哭,缘书别哭……哥哥,哥哥已经不冷了,没事的,没事的……” 他不安慰她还好,一安慰她,她就更加的难受。 她抱着他,虽然隔了厚厚的衣服,却能感觉到怀里的他就像是个烧得极旺的炭火盆。烫!烫得几欲将她灼伤! 人怎么会这么烫,这样烫怎么会没事呢? 他的善良,他的体贴,他的隐忍,好像就是为了显示她有多么的自私,多么的冷酷,多么的无情。 自相识,都是他在给予,她在接受。他给予得大度无悔,她竟也接受得理所当然! 现今想起来,从第一天开始,査君然就一直是默默付出的人。就连她的名字,缘书,也是他给予的。 从傻奴到缘书,是他买了糖果,牵了她的手,郑重其事的挨个院子宣布。 是他一直在身边保护着她,才在初初入学之时免被他人嘲笑! 反观她,好像从未为他做过任何事情,就是平时一起吃饭,也是她将桌上的美食占去大半。而他,只是微笑,不断地以行动骄纵她。 真的从来没有为他做过什么! 萧缘书绝望,一盏油灯已经燃去了大半,越来越暗的灯光告诉她,卯时离她越来越近,若再等下去,査君然必死无疑。 她如同无助的孩子,下巴靠在査君然的头顶,声音颤抖的问:“哥哥,哥哥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査君然被她抱得差点喘不上气,虽然身体里热外冷十分难受,他却还是努力张嘴,试了几次,终于集聚了些力气,微微说:“缘……书,莫哭……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感到胸口一团热气汹汹滚过,喉头一哽,便有血从他体内流出。他害怕萧缘书看见,只得强忍着,悄悄将已经流到嘴里的血又吞咽下肚。 外面的萧夫人一直通过一个极为隐蔽的猫眼看他们,见到査君然身体抖动,便知他已经有吐血症状,半是威逼半是担忧的说:“缘书,君然已经开始吐血了,你再耽搁下去,就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他!” 萧缘书忙低头查看,果然在査君然的嘴角发现了他来不及拭去的血迹。 査君然感觉她身体颤抖,其实他自己也在颤抖,只是未曾注意罢了。他想,他既然要她这一生无忧无虑,便不能做她的拖累,更不能让她做了违心的事。 他颤巍巍的抬起手,去摸她的脸,道:“缘……书,还记得……哥哥说的话吗?哥哥……是有婚约的……也发过誓……此生不再有其他女子。所以,你……成全哥哥的信义,不要让哥哥为了……苟活而做违背……违背诺言的无信之人!” “哥哥……” 萧夫人阴阳怪气的笑,朗声道:“真是痴情种,好个痴情种!査君然,你倒是痴心一片,为了成全她,什么都不顾!”说到这里,她微微停顿,提高声音斥责:“萧缘书你听着,你口口声声唤的哥哥根本没有未婚妻,他这样说不过是为了让你安心!他为了你可以连命都不要了,你难道为了顾及自己的脸面,保住肃王妃的地位,而宁可看他死去吗?” “缘书……缘书莫要……莫要听她的……” 萧缘书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査君然,将脸埋在他的头发间。 他的发丝遮去了她的眼睛,只露出额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半响,她方才抬起头,坚定地说:“哥哥,我不会让你死的!” 说着,她便颤抖双手去解他的衣扣,一颗一颗的解,将他的外袍缓缓除去。 萧夫人见了她的动作,呵呵笑了起来。 萧缘书听到笑声,微微停顿,低喃说:“哥哥,你等我,我去将煤油灯熄灭了!” 说着,她走到桌案前,猛吹一口气,一室的漆黑。 萧夫人通过猫眼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却能听到两人微微的喘息声和间或的呻 吟,她心里一笑,撤出了房间,恨不得立即让楼韧看到密室里的景象。 楼韧正在居室安寝,却听外间嘈杂,有一男子喊叫着:“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我要见肃王!” 他披了衣裳下床,唤来守夜的下人询问。得知是山下医馆的萧夫人派人前来送信,他心下疑惑,思及萧夫人是萧缘书的义母,不好怠慢,他忙命下人将人领了进去。 来人是个中年汉子,一看便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见了楼韧,他连忙跪下,从怀里拿了一封信出来,并无多余的话。 旁边的下人接过信,双手递到楼韧面前。 楼韧拆开看,双眉紧蹙,豁的一下站了起来,高声问:“这信是医馆的萧夫人给你?” 庄稼汉被他的神色骇住,忙小心的趴跪着应声。 闻言,楼韧拔腿就往外奔。 下人作势要跟,却被他喝住:“勿须跟着本王,你即刻带人将洪武镇围住!天亮之时本王若是还未回来,再带人到萧夫人的医馆!” 楼韧之所以这样命令是有他的顾虑的,因为信上写着:我儿君然与缘书洞房,特请肃王到场一贺!萧乐字。 楼韧不能确定到底发生何事,但是事关萧缘书的声誉,他怎能贸贸然带领一帮侍卫闯入?若是真有什么不堪入目的场景,他绝不能让别人知晓! 出了夫子院,他先是到北甲院一探,发现萧缘书屋内确实无人,这才慌慌张张往山下赶。 待他到达山下,天已蒙蒙亮,卯时将尽。 未及他走进医馆,便见到萧夫人笑意盈盈的站在院门口,显然是在等候他。 他疾步上前,一把扣住萧夫人的脖颈,问道:“缘书在哪里?你将她怎样了?” 萧夫人被他掐得喘不上气,翻了翻白眼,一句话也答不出。 见状,楼韧的手微微松开,却没有从她的脖颈上离去,依旧扣住她的致命处。 “咳咳咳咳……”萧夫人咳了半天,才缓过劲来,道:“王爷既然来了,何不跟我进去看一眼,至于缘书和君然到底怎么了,一望便知!” ------------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三十九) 楼韧将手从萧夫人的脖颈上拿开,拔了腰间的佩剑,架在她脖子上,让她在前面带路。 萧夫人没有半点惧色,优雅的走在前面,若是仔细看,还能辨出她步子之间的欢快和雀跃。 她根本不在意脖子上削铁如泥的宝剑,徐徐开口说:“我这个人呀,命苦,被人抛弃、孤独半生。不过,苍天还是体恤我的。安家在此后有了君然这么一个儿子,本来就已经很满意了,结果真是双喜临门,有了儿子还有了媳妇!这不,我的新媳妇缘书正在里面和儿子圆房呢!” 闻言,楼韧握住剑的手微抖,在萧夫人的脖颈上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血,立时从口子流出。 萧夫人却好似没有知觉一般,呵呵的轻笑起来,问:“怎么?堂堂肃王也有失态的时候,连把剑都握不住了?” “你闭嘴!”楼韧心乱,却很警觉的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局势不明,若是心智丢失,别说找萧缘书,只怕他自己也会落入险境。 “闭嘴?怎么?一向才智过人的楼氏传人也会做那掩耳盗铃之事,以为只要别人不说,自己听不见,事情便没有发生过?可惜呀可惜!缘书和君然已经圆了房,只怕过个一年、两年的还要生个胖娃娃呢!” 楼韧瞳孔微缩,盯着萧夫人的背影,略有所思的问:“你与楼氏有仇?还是与本王有仇?” 萧夫人又是一阵轻笑,随即好似想到了往事,略带怅然,答:“你我还有一面之缘呢,你竟不记得了?” “本王见过你?何时?” “也难怪你不记得了,你的父亲业已不在人世,都这么多年了……” 楼韧蹙眉,道:“你认识父王?”随即又问:“你和父王有仇?” 萧夫人回头看他,也不管脖子上的剑,似爱似恨的说:“你与你父亲真像!当年,他迎娶你母亲时,我也只有缘书现在这般年纪!他不顾两家的婚约硬是退了婚,我还痴心妄想着和你母亲共侍一夫。就在你两岁那年,我听说你母亲身体不适,便到……” 萧夫人的话戛然而止,大概自己也觉得这段往事不堪入耳,不愿再说下去。 楼韧已然猜测到她的身份,萧乐。于他的父王,她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这段往事也不是父王告诉他的,而是从老管家口中得知。 实话他当然不能说,而今还不知道她到底把萧缘书怎样了,他只得好言安抚道:“原来你就是萧姑姑!父王临终前还托人找寻你,说你一个女子漂泊在外他很不放心,后来,就是在病榻上,也还嘱咐我一定要找到你加以善待。” 萧夫人先是一愣,当下有些激动,而后恍然大悟,狠狠的看着楼韧说:“你既然敢欺骗我!晓哥从来冷情,除了他在乎之人,他不会多看旁人一眼。我年轻貌美时他尚且不顾,又怎么会在我徐娘半老时为我神伤?” 她话锋一转,便怒为得意,讥诮道:“你现下说这些话哄我,不过是因为担心所爱之人!不过呀……可惜!真是可惜!你说再多,做再多都已经于事无补!你大可以进去看看,你爱的人已经是别人的女人,此番正心甘情愿的和査君然在一起呢!” 她说萧缘书和査君然圆了房,楼韧心里又急又恨。但她最后一句话,倒让他冷静不少。缘书虽然任性,虽然执拗,可怎么会背弃他,心甘情愿和别人圆房呢?再是恼怒,他也是不相信的。 萧夫人眼见楼韧未曾震怒,心里不甘,又说道:“说起来呀,缘书真是喜爱君然!君然不过就是中了我的毒,身体发热吐血,开些清火败毒的药服下去便无事!可她呀,真是关心则乱!我不过就是骗骗她,说她和君然身上都有蛊毒,要救君然必须得和他圆房!缘书听了就着急了,哪里还顾得去辨真伪!你说,她不是你肃王的得意门生?不是才智过人过人吗?怎么就凭我一面之词,她便把身体给了别的男人!还是说,在她心里,其实君然比你这个夫子重要呢?高高在上的楼氏男人,终于也有把心捧到女人面前,却被人弃之如敝屣的这一天了!哈哈哈哈……” 楼韧的手紧紧握住剑,双腮绷紧,青筋突出,眼圆睁,喝道:“你闭嘴!快些带本王去见缘书,不然本王杀了你!” 萧夫人还是笑,回答:“当然带你去,不让你看看她们小两口鸳鸯交颈的模样,我怎么会开心呢?我等着这一天等太久了,比你还想见到他们的恩爱样呀!” 说着,萧夫人将他领到了里屋。 楼韧环视一周,将剑凑到她的脖颈上,问:“此间密室在哪里?” 萧夫人笑笑,漫不经心的回道:“肃王何必心急,还是先看看我那儿子和媳妇是如何恩爱的好!” 说着,她走到西墙前,将墙画挪开,紧紧按在一块砖上,嘶的一声,隔音壁被打开。楼韧清晰的听到男人的闷哼声和女人的娇 喘。这娇 喘,他听过无数次,自然熟悉非常! 缘书,缘书真与査君然……他握剑的手恨不得将剑捏通! 萧夫人呵呵笑,道:“如何?我这儿媳和儿子可恩爱?肃王还有什么话说?” 楼韧耳边不断响起那句话,缘书心甘情愿,心甘情愿! 他怒气攻心,只觉胸口郁闷,血气上涌,喉头一甜,‘噗’的一声吐了一口血。 “啧啧啧!”萧夫人不断摇头,状似可怜的说:“真是个痴情种!想你父母当年将别人的一番痴心踏于脚下,可曾料到有朝一日你的真心也被人踏于脚下!这世上呀,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楼韧用手将嘴角的血拭去,强逼着自己镇定,用剑指着萧夫人,冷冷说:“快将密室打开!” “怎么?肃王还要找缘书?那可不行!她现下是我的儿媳,我可不答应!再说了,她自己也不会答应!比起你来,她可是更喜欢君然!” “少废话!”楼韧将剑往前送了三分,剑没入萧夫人的身体,不深却也不浅。 萧夫人冷冷笑,哼都不哼一声,倒也配合他。径直走到香案前,将香炉和神像移开,霍然见到一个石盘嵌于墙中。她伸手握住石盘,向着右边一拧,只听轰隆隆的声响,石门大开。 一向冷静的楼韧竟忘了将萧夫人带上,径直就往石室里冲。萧夫人只等他前脚跨进密室,便将石盘反拧回去。 眼看他要上当,萧缘书扶着査君然倏忽冲了出来。只见二人面容憔悴,衣衫褶皱,掩不住的狼狈,但是衣服倒是完好无损,也未闻到半点淫 靡的气息。 楼韧松了一口气,以刚才的呻 吟声,若不是做戏两人的衣衫皆不可能穿在身上。 萧夫人也反应过来了,怒道:“你骗我!” “哼!你何尝不是也骗了我和哥哥?我若不骗你,你怎么会放心的将夫子请来?我们又怎么会有机会出来?” 萧夫人脸上颜色变化万千,忽青忽紫,忽白忽黑,半响才讽刺道:“你竟然不顾君然的死活,熄了灯,假装与他同房骗我!怎么?为了当上肃王妃,当真是不顾半点手足之情,宁可看着君然去死?” 萧缘书紧紧扶着査君然,冷冷说:“你既然是为了报复夫子,便不会真的对我们下那样的药!不然,纵使你阴谋得逞,我也不算是对夫子背叛,不过只是被逼无奈!你说蛊毒之事,就是故意哄我,然后看夫子的笑话,借以嘲弄夫子!让他看看,我竟为了一个莫须有的蛊毒,弃了我们两人的约定!” 楼韧现下心绪起伏过大,大悲大喜本就伤脾脏,何况他先前还吐血了。如今见到萧缘书无事,他方才感到身体不适,不动声色的坐在座椅上,只等这劲缓过来。因而,萧缘书和萧夫人的对话,他一直静静的听,并未插半句。 萧夫人见这大好的报复机会没了,气得发疯,一心要让众人跟她一般痛,当即对着楼韧说:“肃王呀肃王,你可听见了?缘书未与君然圆房不是因为她将你看得极重,而是她冷静有才,识破了我的计谋!若是我真的下了这样的蛊毒,她现下怕是连君然的娃娃都怀上了!” 明知她是挑拨离间,楼韧却还是无法制止胸口那股闷气四窜,一时不察,刚刚平复下去的气血又涌了上来。他闷哼一声,嘴里又含了一口血。不过,为了男人的尊严,他不愿被人发现,又将血悄悄吞了下去。 眼见气氛凝滞,査君然垂着的眼皮轻轻掀开,无神的看向楼韧,道:“夜里缘书对我说,她不愿违背与夫子的一生承诺,却不能看着兄长惨死。所以,只能一赌,赌萧乐因为仇恨,因为想要侮辱夫子,断然不会真的下蛊毒。缘书曾说,若是赌赢,大家皆平安。若是输了,我死,她愿以死偿还她见死不救的罪!只是,在她死前,她要为夫子生个孩子替她陪伴夫子!只求我这个做兄长的能体恤她,容她多活一年!” 话毕,他又看向萧夫人,声音不大却很坚定的道:“萧夫人说这样的话,只是不了解人心,不了解手足情和男女爱!缘书,绝不会做背弃夫子的事,我也绝不会辱没她!” 萧夫人笑,道:“早知道,我就应该再给你们下那十欢散,看你们还不就范?” 闻言,萧缘书和楼韧皆是一头雾水,唯有査君然心里一紧,这是他不能让别人知晓的秘密。萧夫人本是答应了不说,可现下她黔驴技穷,难保不狗急跳墙。 思及此,査君然推开萧缘书,步履蹒跚的走向萧夫人,在离她一步处跪下,叩头道:“义母,君然母亲死得早,因而虽与您相识不久,却是真心将您当成母亲看!可您所作所为,真是伤透了孩儿的心,您赠孩儿香包却欺骗、利用孩儿!如今,孩儿便赠您匕首,只当这母子情意从此两清!” 说着,他从怀中抽一把匕首,双手举了奉上。 这话,重重的打在萧夫人的心上,于査君然她又何尝不是真的喜欢。她微微犹豫,到底还是上前作势要将匕首接过。 电光火石之间,刷的一声,匕首被査君然拔出了鞘,萧夫人只觉眼前白光一闪,咽喉便被割断,砰的倒在了地上。 萧缘书有些震惊,也有些难过,却未怪罪査君然。毕竟,今日的事,若是査君然不动手,楼韧也不会放绕萧夫人。 査君然见萧夫人气绝,霍然松了一口气,这个秘密将随着她的死被掩埋,永世不会让萧缘书和楼韧知道! 楼韧眯了眯眼,看向査君然,沉声问:“为何动手杀她?” “她利用我和缘书,辱没我们,该死!” 楼韧不置可否,这个理由确实不错。随即,他又问:“她方才所说的十欢散是什么意思?” 査君然微愣,看了看萧缘书,半真半假的说:“十欢散是西域特制的催 情 药,上次我带缘书来这里就诊便是因为缘书被人下了十欢散!” “如此大事为何不和为师说?” “缘书心性单纯,只以为自己发了烧,学生不愿她担忧!加之,学生手上并无凭证,故而只能隐而不发!” 楼韧蹙眉,仍有疑虑,看向萧缘书,问:“君然所说你可知情?” 萧缘书迷茫的摇头,据实回答:“那夜我浑身发烫,哥哥带我下山寻医。隔天早上我便无事了,我一直以为是风寒发热,也没多问。没想到是被人下了药。” 见萧缘书回答得坦荡,楼韧就是有再多的疑虑也立刻消失。若是她和査君然之间真做了什么,断然不会如此表现! 他复又问査君然:“下药之人是谁?你可有怀疑之人?” “学生一直怀疑清源郡主,也曾拿着她手里一种叫做春芬的香料给萧夫人识别。萧夫人说那春芬里确实含了十欢散的引子。只可惜,除此之外,学生再无其他证据!” 楼韧沉吟片刻,平静的说:“此事你不用再管,为师自会处理。还有,以后凡是与缘书有关的事,为师望你能及早告知为师!” ------------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四十) 萧缘书扶着査君然走出医馆,楼韧缓缓跟在后面。三人刚到医馆门口,便见着翘哥带了二十几个侍卫站在外面,显然已是将医馆团团围住。 翘哥见査君然的脸色惨白,眼窝青黑,又见萧缘书将他紧紧扶着,而自己爷的脸色晦暗不明,当即迎上前去,道:“萧县主,请让小的照顾査公子吧。刚好,小的略懂医术,可以为査公子看看!” 闻言,萧缘书将査君然交托给翘哥,道了谢,方才回头看楼韧。 她见楼韧气色不是很好,担心的说:“夫子,你是不是被义……我是说被萧乐下了毒?脸色怎的如此不好!” 楼韧摇了摇头,握了她的手,一言不发的拉着她进到马车里,吐血之事其实很丢人,他一万个不愿意让人知晓,尤其是萧缘书。 萧缘书见他摇头,倒没再问,而是一径想着答应过査君然的事。 夜里,她察觉出蛊毒之事或有蹊跷时,曾与査君然说,若是哥哥死,她陪夫子一年,为他生个孩子再以死赔罪。 可査君然当时回绝,道:“傻瓜!哥哥无论生死,皆不要缘书死!惟愿缘书答应哥哥一件事,哥哥便毫无牵挂的跟着缘书赌上这一次!” “何事?” “若哥哥侥幸不死,愿缘书答应与谢宏将军同赴甘肃,保家卫国!也好和哥哥一起驰骋疆场,做大懿朝的飞将军!” “好!” 那一刻,她是真的怕自己判断失误,也是真的亏欠这个至亲的哥哥,所以才会答应得那么干脆。只要他能活下来,做什么都无妨,何况去甘肃一事对她来说并无勉强之处!唯一缺憾,便是要和夫子分离。 她认真的看着楼韧,真舍不得离开他。可就像哥哥所说,不过只是三年两载,等她功成名就时,自然可以风光嫁于他,他们依然能够白首不相离。 楼韧诧异,萧缘书已经盯着他看很久了,且眼光很是矛盾,她自己却不曾察觉。莫非,又是做了什么错事,想说又不敢说,怕被他责罚? 他叹气,手不着痕迹的捂了捂心口,那里还在隐隐作痛,道:“缘书,你莫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吧?” “我……” 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楼韧不由头疼,每每如此必是有事,且必是大事! “说吧,什么事?” “夫子,我……我想去甘肃!” 马车里的空气随着她的尾音而凝结,楼韧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径直盯着她看,看得她头皮发麻,忐忑不安。 过了好久,久到萧缘书感觉快要被闷死,终于忍不住说:“夫子……我……你,你答应吗?” “哦?缘书这是在问我的看法?我以为缘书已经做好决定了,这是直接在告诉我决定呢!” “我……” 楼韧轻轻笑,说:“你如何?” “夫子,你生气了?”萧缘书说的是问句,语气却相当肯定。 “难道我不该生气吗?” “我……我想去甘肃,也是为了以后能够安心和夫子在一起!” “哦?” “夫子,你从来未提过,我也未想过。但,你我身份悬殊过多,若在一起难免受人非议!” “怎么?缘书何时在意起他人的看法了?” “不是在意他人的看法,而是想和夫子在一起毫无阻碍!若我能去甘肃,立下些功勋,想来你身边的人也不会因为你宠我而连连进言!” 闻言,楼韧蹙眉,问:“是谁在你面前乱嚼舌根?翘哥?” 萧缘书摇头,双眼间水光灵动,有些委屈的说:“不是,没有人跟我说过!但是,我自己会看,我知道夫子有时候审阅批文会背着我,也知道那些批文皆是进言我妖颜惑主!” “缘书……” “夫子,你听我说完!我更知道你要娶我做正妃,朝廷重臣颇为不满。就连你手下那些忠于你的家臣也是怨言滔天!你从来不提,我也就假装不知!只是夫子,我已然到了行笄礼的年龄,再也不是需要你哄、需要你处处操心的孩子。你愿护我一生,可我也想用自己的方法站在你身边!” 萧缘书的声音如同吴侬软语,没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气势,却字字敲打在楼韧的心上!缘书,真的已经长大! 一时间,他脑袋纷乱,忽就想到了萧允说的大狐和小狐,也想到査君然所说的清源郡主暗害她之事。 他舍不得,真的舍不得!想到她远行,无他在身边,他就怅然无比。 但是,他不得不反省,本以为书院安全,却不想在他的眼皮底下也能让清源郡主给她下了药! 幸亏有个査君然在,幸亏査君然不是张逸飞那样的小人! 可这次有幸亏,下次呢?若他真护不周全,那该如何? 她说,她也想用自己的方法站在他身边! 这拳拳之心,至情之愿,他怎能不成全? 他轻轻叹气,道:“缘书,为师不久前刚听到一个故事,缘书可想听?” “夫子说!” “其实,故事说来简单,便是一只大狐将小狐养大。日夜照顾,疼爱有加!只是,大狐突然意识到不能让小狐一辈子依靠它。便想着法子的将小狐往外面赶。最后,小狐离它而去,终于是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可大狐却只能站在山丘上悲吟,悲吟他虽达成愿望,却再也见不到小狐!”说完,楼韧眼神灼灼的看向萧缘书,问:“缘书以为这故事如何?” 萧缘书摇头,道:“畜生终是畜生,哪里能和人相比!我以为,若是人,若是全然信任,怎么会一去不回头?这世上,怕难找出第二个大狐,有了一方天地又如何?难道能代替以前那些相偎相依的日子?我若是小狐,纵使翻越千山万水也必会回到大狐身边!” 楼韧释然一笑,将她搂到怀里,说:“缘书,你去吧!我同意让你去……” “夫子!” “嘘!听我说完!你要记住,你不是小狐,我也绝不做那只只会悲吟的大狐,你若不自己找了路回来,我便亲自去把你揪回来,狠狠打上一百大板,看你还敢不敢!” 萧缘书调皮的笑,往他怀里蹭,故作害怕的说:“那我得赶紧找路回来,我平生最怕的就是挨板子了!尤其是夫子的板子,打得又疼又烫,让我刻骨铭心呀!” 楼韧被她这样一说,倒也生出几分玩笑之意,捏了捏她的鼻子,道:“既然刻骨铭心,那为何每次吃了我的板子隔不了几天又会犯错?” “我哪有?” “没有?”楼韧眼珠一转,故作思考,道:“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我只知道我有个学生叫做缘书,整日里挨板子打!我叫她写个字来看看,她说她又不做笔官,写不好也不打紧,只要会认就行!我叫她将我教的拳法打一遍,她说技不在多,在于精,不会拳法不要紧,只要能保命就行!我叫她不可遇事冲动,她点头如捣蒜,转个背就给我捅出个大娄子来……” 萧缘书心微酸,瘪了瘪嘴,强作欢喜的说:“那你这个学生可真不好,估计把你气坏了!” “是气坏了!最可气的还不在于此……” “那在于什么?” “在于明知把她留在身边早晚把我气死,可我还是想把她留在身边!” “夫子……我,我不走了……” “傻话!怎的还是如此冲动妄为?既然下定决心去做,便好好做,怎可因为一时感动便轻言放弃?再说,我还等着你用自己的方法光明正大的站在我身边呢!现在放弃,岂不是让我失望?” “夫子……” “缘书,莫唤夫子,忘了吗,私下无人该唤我什么?” “夫君……” “嗯!娘子,你要早点回来,不然你想为为夫生的孩子不知何时才能来到这个世上呀!” “……” “害羞了?这样就害羞了?为夫的还想带娘子去看看我们的新房呢!如此害羞,进到里面去,你这张脸岂不是要红得滴出血来?” 萧缘书不理他的调侃,径直问:“新房?” “嗯!新房!为夫布置了很久,以为很快要用上,哪知又要等上几年!”楼韧许是感觉这个话题沉重,赶紧语气一转,道:“所以呀,为夫得赶紧让你看看为夫为你准备的天下无双的新房。等看了新房,你才能知道为夫的好,到了玉门关也就时时刻刻盼着回来!不然,那么好的新房,只能白白让给别人了!” “你才不会!” 楼韧捧着她的脸,专注的看着她黑亮亮的眼眸,很认真的说:“娘子,你错了!为夫会的!要是娘子乐不思蜀,那为夫就找个女人,占了你的新房,用了你的新床,从此还要霸了你的新郎!” 萧缘书怒,伸出双手,死死扯住他的两颊,一起用力往两侧逮,道:“不许找!我定会回来!看你敢找!” 楼韧吃痛,也回捏她的脸,当真加了几分力气。 两人坚持不下,捏得对方脸红脖子粗。过了一会,萧缘书泪流满脸,道:“夫君真狠心,捏得我好疼!” “娘子也不甘示弱,为夫也被掐得想哭!” “夫君,我难受!我不想……” “不许说!不过就是捏你一下,不许再说!”若是再说,他不知道还能不能放手,若是再说,只怕谁也带不走她! 萧缘书微愣,心底越加难受,索性耍横道:“你也不许说!还有,我走后,要让翘哥每月给我飞鸽传信!” “为何要翘哥传信,不要为夫的亲传?” “我要知道你的一举一动!若是你做了错事,我便不再回来!” “你敢!” “你敢我就敢!” “既是如此,那为夫也要月月与协文通信,也好将你的一举一动收之眼底!” “哼!我才不怕!” 楼韧望着她,她双眼明媚,清澈可鉴;她嘴角微勾,憨态可掬;她脸色绯红,自成娇艳。这样的她,真是让人难以割舍! 尽管已经很理智,尽管故作轻松,尽管已近而立之年,他却觉得此刻如同个婴孩,难受得只想哭!无论两人怎样闹,怎样装作若无其事,说话的婉转,微笑的自然,都无济于事! 他将她紧紧搂住,直想将她揉进怀里,喃喃唤她:“缘书……” 萧缘书在他怀里何尝不是难受不舍,也是想哭!只是刚才哭,可以用他捏疼了她做借口,现在哭,还能用什么做借口? 他说了不许再说,她便不再说!更何况,她答应了哥哥要去甘肃,再是不舍她也要做到! 她强打起精神,双手回搂住他的腰,朗声说:“不要难过,夫子,夫君,不要难过!等我到了甘肃以后夜夜登高远望,定能看到你的星宿,让你感知我的存在!” “好!我也等高眺望。我们一个南望,一个北望,终究和现在一样!” “嗯!一样,还是一样!什么都没变,几年后我们依然能在一起!”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四十二) 萧策听到这一声,回头去看,萧缘书得了机会,一把将他推开,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萧策不防,顿时被她推了个四脚朝天。他爬起来,形容狼狈、表情懊恼,却又不好对着萧缘书发火,便转而对打断他的萧允吼道:“你来做什么?” 萧允衣袖下的手握成了拳,在他看来,萧策于光天化日之下毫无顾忌的欺凌萧缘书,被他发现还不知忏悔,反倒是趾高气昂,实在可恶! 半响,他紧握的拳又松开,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看到,谨守本分的说:“听闻缘书得到谢将军的赏识,破格录她为从六品参将。如此好事,自当庆贺。身为她的同窗,我自然不能甘于人后,也厚着脸皮送她件礼物,聊表心意!” 萧策不屑的哧了一声,没有说话,挑眼去看萧缘书。 却见萧缘书对着萧允微微笑,全然不是刚才面对他时的横眉冷眼。他顿时如被人当头棒喝,久久缓不过神。他也不想想他自己方才是怎样对萧缘书的,萧缘书怎么可能对他笑得起来,径直就恨上了萧允。 萧缘书可没有心思去在意萧策的想法,如今要离开这里,她舍不得的人和物都很多,舍不得夫子,舍不得书院,舍不得厨房的鳝鱼,同样也舍不得满脸笑意的萧允。 萧允,即便她对他不再是男女之情,可他那份笑意,他那身白衣,他说过的每句话都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还有她对他的纯真梦想,是那般美好,好得令人无法忘怀! 听到萧允是来恭贺她的,她笑呵呵的说:“萧允,那你送什么给我?谢长秦送了方砚台,胡为送了卷画册,哥哥送了把宝剑,你送的是什么?” 萧允犹豫片刻,将手从衣袖下伸出,举到她面前,说:“我买不起砚台,也没有上好的画卷,至于宝剑嘛只有君然那样的武痴才有,我就送你这个吧!虽然比不得他们的东西来得宝贝,却也实用。” 说着,他将手摊开,让那玉簪子现于阳光下。 萧缘书不懂这些首饰的价值,也不会鉴赏玉质,可却觉得这根簪子通体碧绿,玉质圆润,是不可多得的佳品。尤其是那簪头上的凤,指甲那么大小的玉石,却被人雕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她高兴地将簪子接过去,当即插在头发上,问:“我戴这簪子好看吗?” 她的头发现下是将顶上的部分绾了再用青纱包住,这簪子在一堆青纱中显得不伦不类,连得体都谈不上,更何况好看。 可萧允显然不这样认为,他觉得君子如玉,无暇温润,正如萧缘书一般。因而也只有她能配得上这玉簪,当即微笑颔首,答道:“很好看!” 萧缘书这个人本就很简单,见萧允这般肯定和真诚,真就以为那簪子插在她头上有多别致,当即也是咧嘴笑,掩不住的欢喜和得意。 那笑容越无邪,萧策看着越刺眼,从未见过萧缘书这样对他笑,也从未见过萧缘书这样喜欢一个东西! 他沉了脸,讥讽道:“真是没见识!不过是根下等货,也值得你这样稀罕!” 萧缘书不悦的看向他,正要回嘴,却被萧允拉住,道:“七皇弟说的没错,这簪子的确普通无甚稀罕,拿来现丑我也很是惶恐。但想来缘书也不是喜欢计较的人,簪子虽然不好,也能聊表我的一点心意,也不枉我们同窗一场!” 这话说得得体,萧缘书当即点头,道:“谁说不稀罕?我稀罕着呢!以后我到了玉门关,就一直用它束发!” 萧策冷哼,说:“这簪子一看就是女人用的东西,缘书,难道你还喜欢女人的东西不成?” “我就是喜欢这个簪子而已,不论它成什么样子,不过是根簪子,哪来的男女之别!就算有,我也不介意!” 萧策被气得够呛,转而一想,随即笑道:“这样的东西你也敢用?这是宫廷禁品,你不怕用了惹出事端?” 萧缘书闻言诧异,本能反驳道:“胡说!” 萧允也说道:“七皇弟想来是看走眼了!我这簪子不是出自皇宫,是民间之物!” “就是宫廷,上面还有标记,你们当我连这么点东西都看不出来?”说着,萧策微微停顿,道:“若是你们不相信,就把簪子拿过来,我指给你们看,这样的东西除了宫妃旁人是用不得的!” 萧缘书将信将疑,犹犹豫豫的拔下簪子,递到萧策手里。 萧策得了簪子,根本就不给她和萧允反应的时间,右手灌力,啪的一下将它摔到地上。 一根好好地凤头玉簪顿时断成了三截,还有些碎玉零星散在周围。 萧允面色惨白,这是他母亲的遗物,是他一直都珍惜的回忆,若不是因为想给萧缘书留些念想,他是绝不会拿出来示人的! 从他母妃死后,他就小心翼翼的藏着这簪子,爱护它甚至不亚于爱护自己的性命!可,转眼间,他母妃留给他的回忆,他欲带给萧缘书的念想,皆被萧策无情斩断! 萧缘书直直的盯着地上的簪子,倏忽上前,捏紧拳头,对着萧策的脸颊使力一挥,打得他踉跄后退,嘴角青紫! 面对怒气冲天的萧缘书,萧策不急、不怕,反倒是呵呵一笑,说:“怎么?心疼了?再心疼有什么用?别说是根簪子,就是人,只要占了你的眼,我照样把他毁了!” 萧缘书挥舞着拳头,就要再次朝着他的脸打上去,却被一旁的萧允拦住。 “缘书,算了!不过是根簪子,毁了就毁了吧,以后我再找机会另外送你一件东西好了!” 话毕,萧允弯下腰小心的拾起地上碎裂的簪子,站了起来,一言不发走出了院门。 萧允虽然嘴上说不在乎,可萧缘书觉得他心里定是很难过,这簪子对他来说定是非同寻常,不然他不会在簪子碎了后,还小心将它收好! 思及此,萧缘书更加讨厌蛮横、霸道的萧策。 萧策才不管萧允怎么想,能难过更好,她早就看萧允不顺眼了! 见萧缘书怒了,他也不赔罪,脸上没有半点悔意,径直说道:“瞧你那点出息,不过就是一根簪子,明天我给你弄个十根八根的,让你用都用不完!” 萧缘书冷眼看他,幽幽道:“萧策,你不过就是个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东西!若没有你那个做皇帝的爹,你什么都不是!” 这话,于萧策而言,无异于冰水泼顶,寒冷彻骨! 他还欲再辩,却见萧缘书避他如瘟疫一般,迅速的窜出了院门。 ------------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四十三) 身为一个不受宠又无母族保护的皇子,萧允多年居于人下,看尽了人情冷漠、世态炎凉,也早早就认了命。曾经一度,他以为他已然麻木,麻木得不在乎德昌帝的残忍,不在乎宫人的冷眼,更不在乎同为手足的萧策处处高他一等。 可手里的玉簪,不久前还是通体碧绿、完美无瑕,如今却如同他的尊严和脸面一般,失了完整。直到此刻,他方才发现,原来曾经的隐忍是多么愚蠢和无力!原来他还是在意的,原来还是不甘的,原来还是想要报复的! 那因为断裂而锐利的残簪,随着他握紧拳头的动作而刺进了他的肉里,沾上了他的血。 他低头,看向手心,残忍一笑,道:“萧策呀萧策,我本无心和你为敌,你偏要毁我心爱之物,践踏我男儿的尊严!我若不施以颜色,你以后岂不是更加欺凌于我?” 他正想得出神,忽听后面萧缘书追赶而来,呼呼喘气唤道:“萧允,你别伤心!我,我听说簪子即便断了也还是可以用金箔将其接上,虽然不能恢复当初的模样,却也能弥补一些遗憾!” 闻言,萧允淡淡笑道:“缘书严重了!不过是根簪子而已,坏了便坏了,我实在没有伤心的必要!” “可我,我怎么觉得你就是伤心呢?”萧缘书显然不相信,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小心注视他,嗫嚅着继续说:“你刚才俯身拾簪子的动作明明就是十分沉重!” 萧允暗暗诧异,刚才他自认为情绪收敛自如,没想到却被她感知。 他勉强笑,幽幽道:“我不过是因为送你的礼物被毁了,一时找不到别的东西送你而苦恼,并未伤心!” “真的吗?” “嗯!”萧允颔首,这簪子的意义终其一生他大概也不会向她提及,既是决定守着她看她开花结果,他又何必说那些徒增二人尴尬的话! 萧缘书见他答得真诚,微微松口气,又说:“你不要再苦恼了,这簪子虽然断了,可我还是喜欢!你将它交给我吧,我自会找了工匠将它接好!接好了,我照样用它束发。等我下次回来时,我一定戴着它来见你!” 说着,她将白皙的手举到他面前,向他讨要玉簪子。 萧允微愣,而后满脸复杂的审视她,见她一双杏仁眼中全是黑亮光彩,巴掌大的脸蛋上写着诚挚。他心一暖,道:“缘书,你不嫌弃吗?已经坏成这样了,即便接好也不好看了!听说夫子送你许多珍奇异宝,想来也不乏名贵的玉簪!” 萧缘书不以为意的哧了一声,脆生生的回答:“那有什么呀,所谓瑕不掩瑜,即便断了,它还有它的美,也还是你送我的礼物!再说了,夫子送的是夫子送的,那些束发的东西太过累赘,我也不好拿走!哪如你送的这个大方、实用,最得我喜欢!” 萧缘书的话就如同阵阵春风,将萧允脸上的阴霾全然走散。 他释然,星星点点露出了炫彩夺目的笑意,一对深邃的眸子彷佛璀璨的黑曜石、盈盈泛光,轻松的将断簪子放到萧缘书的手里。 萧缘书仔细看了看手中的断簪子,朗声道:“萧允,谢谢你!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说着,她便小心的将簪子放到怀里,感觉就像是珍藏一件举世无双的宝贝! 萧允笑,喃喃自语:“缘书,你真好!” 萧缘书未听清楚,抬头看他,问:“萧允,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微停顿,转而说:“缘书,你到甘肃后,凡事不要逞强,能建功立业固然很好,可最重要的是要先将自己保护好!” “我晓得!” “我知道你一向有本事,定能威震四方,我盼着那一天!” “嗯!” “后天……我就不送你了,你多保重!” 萧缘书乍闻此言略微感到失望,半响才愣愣的点头,复又问道:“你,后天很忙吗?” “是的,我后天很忙!”后天,后天只怕是他最难熬的日子,他怎么能去送她? “哦!那你就去忙吧,呵呵呵……反正我们过不了几年还会再见的!”萧缘书强压下心头的失落,不甚在意的抓了抓头,大大咧咧的招手回答。 “嗯!”萧允还欲再说什么,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与萧缘书告辞离去。 萧缘书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最近有些奇怪,好像脸色也不如以前那般润泽,该不会是生了什么病吧? 想想,她又追了上去,问:“萧允,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呀?还是,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大家呀?” 萧允身体一滞,紧张得手心冒汗,生怕被她发现五铭散之事。半响才故作镇定,嘻嘻哈哈的说:“缘书这话从何说起,我近来还是同往常般,怎么会不舒服?” “可……可我觉得你的脸色好像不好,而且总觉得你心事重重……” “哪里有?”见她不信,他只好无奈的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承认,我最近确实有心事,晚上也睡不好,饭量也变小了,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脸色不佳吧!” “为何?你有什么难事吗,能让你食不下咽?” “缘书……哎,你是我们十人中年龄最小的,却最先得到重用,你是不知道,私下里,我们每个人都倍感惭愧!只要一想到你,惭愧得无法立足!尤其是我,顶着皇子的名头,却无所作为,难免心思狭隘一些,晚上难以就寝,白日难以下咽!” 见他说得满是心酸,萧缘书也信了个全部,当即安慰道:“人说术业有专攻!你我所长之处不同,我只能布兵打仗,去甘肃便是我最好的归宿。而你,当是治国之才!谢宏将军寻的只是良将,当然轮不到你!你生来就理应在朝廷之上,做出一番丰功伟绩!虽然,现下你父皇不重视你,可总有一天,你会有机会一展所长的!我相信,你就是华山的大鸟,三年不飞,一飞必冲天!” “缘书真的认为我能一飞冲天?” “深信不移!” “缘书,这世上,怕只有你一人如此看,世人皆道我不如萧策聪慧,更没有父皇的疼爱,不过就是资质平平的庸人一个!” 萧缘书缓缓摇头,坚定地回答:“那是世人狭隘,只看到了一面,未观得全景!萧策确实在某些方面天资聪颖,但纵观古今,明智之君哪个不是磨砺而出?有几人是得天独厚?有几人心性浮躁?” 她看向他,继续道:“萧策比之你或许表现聪慧,可我知道有句话叫做大智若愚!我更知道,为君和拜相者,皆是心性内敛,沉稳睿智之人!萧策,比不得你内敛,比不得你沉稳,他在睿智上也不过只占了智,并未得睿!” “缘书……” “萧允,以后,莫要怀疑自己,也莫要因为被人冷落而伤心!我认识的萧允,自当是高高在上,不为琐事烦恼的谪仙!即便现下不为世人所认同,终有一日也能如苍穹之上的太阳,光芒万丈,闪耀四方!” 萧允心中长叹,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天下之人皆知德昌帝之七皇子,却遗忘五皇子。曾经,他知道,茫茫宇内,唯有她是无条件的相信自己,属于自己!而今,她不再属于他,可她的信任却从未改变,还是以一颗拳拳之心希望他有美好的未来。 纵使得不到,纵使毒药蚀骨,只要知道她的心还是向着他,这一切,便已足矣! ------------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四十四) 夜暮降临,初春时的大风呼啸,吹得房间的窗户不断抖动,桌案上的灯火忽闪。清源郡主坐在靠椅上,晕黄、跳动的灯光将她笼罩其中,她脸上表情晦暗不明,很不真实。她低头,看着刚刚收到的飞鸽传书,愁得双眉紧蹙。 那不过手指长短的的纸条上写着:后日之前,杀萧缘书。 清源郡主苦笑,要杀萧缘书谈何容易,昨日她便发现这书院四周多了许多暗人,杀了她还能全身而退,不异于白日做梦。 这样的命令她不是第一次接到,却是第一次以死士令的形式接到。死士令,若不完成命令,下场唯有一死! 德沛公主的心思宇文清源很清楚,萧缘书到了甘肃便失了控制,唯有现下才是动手的机会。再则,德沛公主顾忌萧缘书到了甘肃后,有机会握了边关的兵力,不断壮大,为楼韧或者萧策之类的增加了助力。 但,清源郡主沉吟,纵使活得再不如意,她还是不愿意做出此等自寻死路的事。然而,不遵照命令,也还是死,真是进退维谷! 她正在发愁,门倏忽打开,她慌忙抬头,便见到一个人影晃入,门已然关上。 不及她细想,桌上的纸条便被来人夺去。 “五殿下,您这是何意?”清源郡主看清来人,惊呼。 她不由的绷紧了神经,对这个萧允她始终看不透,也不敢得罪。他和她一般,都是被德沛公主控制住的人,却也和她不一样,因为他能调用德沛手下的暗卫,好像也很懂得讨好德沛。所以,她是低他一等的人,即便同样是走狗,还是低他一等。 萧允低头看了看那纸条,果然和他猜想的一般,德沛公主确实不会就此放过萧缘书,想在她离开之前下杀手! 萧允不动神色,抬头看向宇文清源,幽幽道:“郡主不必紧张,本宫不过是担心郡主完不成长公主殿下交代的任务,进而被公主处罚,特来相助于郡主!” 闻言,宇文清源不敢置信,犹疑的看着他,不确定的问:“殿下此言……当真?” 萧允轻扯嘴角,颔首回答:“当然!” 宇文清源没有问为什么,她们这些人本就是相互利用,做事情不过求一个利字,萧允要帮她,自然有他的目的。于她而言,他的目的不是她考虑的东西,只要能度过眼前的难关,便是被他利用又如何? 宇文清源想得清楚,看着萧允的眼神也柔和几分,笑问:“现下萧缘书周围有査君然,院外还有许多暗人保护,杀她并不容易,殿下可是有什么计策?” 萧允斜睨她一眼,道:“杀了萧缘书,便会被楼韧察觉,你觉得你还能活着吗?须知,肃王的手段不比公主仁慈!” 这个道理宇文清源如何不懂?她无奈一笑,祈求的说:“殿下才智过人,定是有什么良策,还请殿下不吝赐教清源!” “杀她……本宫也没有办法!” “那殿下是……” “不过,本宫有办法让你即便杀不了她,也不会受到长公主殿下的处罚!” 宇文清源微微愣住,好一会才问:“殿下莫不是在说笑吧?长公主历来制下严明,从不会对谁手下留情。清源今日接到的是死士令,若是完不成,只有死路一条,哪里还能逃过处罚?” 萧允瞳孔缩了缩,眼眸如鹰隼般冷冷看她,沉声问道:“郡主觉得本宫是无所事事之人,所以特意跑来消遣于你?” 宇文清源只觉得此时的萧允不是平日里儒雅谦和的五殿下,而是来自地狱的魔王,只消一眼就能将她的魂魄凝住。 她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小心回答:“殿……殿下,是清源不识殿下慈悲之心,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哼!”萧允不予理会,冷哼一声,扭头作势要走。 宇文清源见状着急,忙上前拦住了他,噗通一下跪倒在地,道:“殿下,清源不过是个贱命,说话难免不得体,请殿下见谅,救清源一命!” 萧允俯视她,道:“此番,你这条命倒是真的岌岌可危!杀了萧缘书,只能被楼韧弄死!不杀萧缘书,却也只得被长公主弄死!横竖,都是一死呀!” “是!殿下说得极是!还望殿下不吝赐教,指点清源一条生路!” “办法嘛……也不是没有……”萧允微微停顿,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接着道:“就是要看你愿不愿意?” “愿意,清源愿意!殿下让清源做什么清源也愿意!” 萧允颔首,张嘴问:“既是如此,那本宫问你,你本是宇文家的旁支,为何长公主殿下就能挑选你做萧山郡王的义女,成了郡主?” “这……” “怎么?不想说?”萧允冷冷笑,道:“宇文清源,你要知道,你的事情即便现在不说,本宫早晚也能查到!本宫日后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去查!不过……就不知道你还能不能活过后天……” “殿下误会了!殿下是长公主殿下的左膀右臂,此等小事清源怎么敢隐瞒?刚才清源不过是在想 要从哪里说起!” “哦?那现在想到了吗?” “想到了!”宇文清源不自觉的伸手抚了抚额头,俯首回答:“想来殿下应该知道,长公主她喜欢少女和童女……” “嗯!此事人尽皆知!” “清源便是当年被宇文家选中了送给长公主殿下的童女!”宇文清源抬首看他,见他面无表情,又赶紧低下头,继续说道:“清源曾经侍奉过长公主殿下一段时间!后来,公主腻了,又见清源有几分灵气,想来可以做成一些事情!便命人调 教清源!” 萧允挑眉,冷声问:“宇文清源,你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事到如今还不肯与本宫说实话!你的事,本宫也不欲再管,你便自求多福吧!” “殿下,殿下!”宇文清源着急,一把扯住萧允的裤腿,道:“殿下别走,清源说!清源说!” 闻言,萧允缓缓坐到旁边的凳子上,等候她的下文。 清源郡主放了他的裤腿,幽幽说:“公主命人调 教清源确是实情,她的本意便是将清源当做利器,为她所用!只是,后来,她……命人用毒药灌于清源的……” 萧允蹙眉,不耐的问:“她令人用药灌到你哪里?” “灌到……灌到,清源的女 体 私 处!”说到这里,清源郡主好似豁出去了一般,一改刚才的吞吞吐吐,径直道:“那个药,不会要清源的命!可是,若有男子与清源交合,便会身中此毒而死!却男子不会立即毙命,皆会缓上些时日,长则一年两年,短则三月、五月。从脉相上看,死因绝不是中毒,而是纵 欲过度,精尽而亡!” 萧允对于此事其实也是有些猜想的,德沛极力促成宇文清源和萧策的婚事绝不只是为了放个眼线在萧策身边这么简单!如此看来,倒是说得通了! 德沛公主一早便对萧策起了杀意,但因有德昌帝的保护,不能明着下手。唯有通过此等秘术,让他死得神不知鬼不觉,才能摆脱她的嫌疑。 宇文清源说完,小心的看像萧允,道:“殿下,清源能说的已经说了!还请殿下教清源活命的方法!” “如刚才本宫所说,杀了萧缘书,楼韧绝不会放过你!不如,就不杀吧!” “可公主那里……” “你别急!听本宫说,长公主殿下命你做的事据本宫所知有两件,一事嫁于萧策,二是杀萧缘书。你以为于公主而言,是杀萧缘书比较重要,还是让萧策快些娶你比较重要?” 宇文清源想都不想,便答道:“自然是让七殿下娶清源重要!这是公主交代的首要任务!” “那不就结了吗?你既然不能完成次要的任务,便将主要的任务达成了,想来长公主殿下只会因高兴而褒奖你,哪里还会要你的性命?” “殿下,可是有什么方法能令七殿下娶清源?” “自然!”萧允答得胸有成竹,反问宇文清源:“本宫问你,可知道打蛇打七寸的道理?” “嗯!” “那你可知道萧策的七寸是什么?” “是……是萧缘书!” “对,是萧缘书!”萧允颔首,眼眸忽明忽暗,让人看不出情绪,半响才说道:“只要你能对付得了萧缘书,萧策还不乖乖就范?” 宇文清源听得一头雾水,问:“殿下请明示!清源愚钝,实在猜测不出殿下的深意!” 萧允也不直接回答,语气一转,说道:“你只需按照本宫所说去做就是。管那么多做什么?不过……清源郡主,本宫为你谋划了一条生路,那是不是你也当投桃报李,向本宫表示一下诚意?” 清源郡主微愣,随即反应过来,俯首在地,朗声道:“殿下有何吩咐但请明示,清源即便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肝脑涂地嘛就不用了!只是要你利用你这得天独厚的身体,为本宫杀一个人!” “殿下想杀谁?” “胡为!” “胡为?”清源郡主不解,下意识的问:“殿下为何要杀胡为?他不是三殿下的人吗?” 萧允轻勾嘴角,整个人都显得越加冰冷,眯了眯眼,说:“怎么?又忘了本宫的话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你只要记住你的本分便好!” 闻言,宇文清源不敢多说,忙点头称是。 萧允又道:“今晚便是你的机会,你若能得手,诱骗胡为上钩,明日本宫自会为你打算!” “多谢殿下大恩!清源一定不负殿下厚望!” 吩咐完事情,萧允方才小心的出了北甲院。他抬首看向满天繁星,想到胡为即将以丑恶的方法死去,死后还要落个纵 欲 过度的淫 乱名声,心里就一阵快意! 胡为!是这个人最终将萧缘书从他身边带离,是这个人将萧缘书对他最后一点爱意也消磨掉,是这个人让他失去了生命中的唯一! 他低下头,摊开手,手心里明显的有道伤痕!这伤痕是拜萧策所赐,是萧策砸碎了他的簪子,才会割伤了他的手心! 他双眼坚定,所有的一切,所有的屈辱,他会一点一点讨回来! ------------ 116(月票加更)不知身是无根物(四十五) 楼韧正坐在案前批阅批文,翘哥弯腰走了进来,俯身禀告:“爷,五殿下在外面求见!” 楼韧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是近午夜。他微微诧异,道:“这么晚了! 你没有问他为何而来吗?” “问了!五殿下只说此事重大,且关系到萧县主,不能与他人说,只能当面说给爷听!” “缘书?”楼韧蹙眉,想到已经在她四周布下的人手,随即放松,道:“你去将他领进来吧,本王倒是要看看他一个身中五铭散的人,还想在缘书身上打什么主意!” 翘哥应了,缓缓退下,不一会,就将萧允领到了楼韧面前。 “学生给夫子问安!”萧允双手抱拳,弯腰俯首道。 “嗯!坐吧!” “谢夫子!”萧允行了礼,施施然走到楼韧下方的一张椅子上坐定。 楼韧也不问萧允为何事而来见他,反倒是悠闲地说:“萧允,你近来课业可有不懂之处?” “谢夫子关心,学生虽然资质愚钝,却很明白笨鸟先飞的道理,于功课半分不敢怠慢。自问,即便做不到出色,也还是能把握几分!” 楼韧轻抬眼皮看了看他,满意的颔首,继续问道:“那你对为师的讲解可有什么感触?若是有何想法,不妨说给为师听听!” 萧允见他如此漫不经心,再也沉不住气,道:“夫子,实不相瞒,学生今日来找您实在是有要事相商!” “哦?什么要事?”楼韧这才正视萧允,缓缓问。 萧允明知他是在和自己周旋,也知道谈判或是开战之前,若是将对手的心智和耐心消磨掉,会给自己创造最大的机会! 可萧允沉不住气,这个计划他想了几遍,实在是机会难得,如何不兴奋。加之,这也是与萧缘书的安危有关,他已然是迫不及待,哪能经得起楼韧这般不以为意。当即道:“夫子,您请看这个!” 说着,他从衣袖里掏出一张纸条,起身递到楼韧面前。 楼韧将纸条接了过去,看到纸条下面的六瓣梅,心里咯噔一下!此乃德沛公主府的死士令标志。他这些年和德沛表面上和和气气,实际上没有少往对方的身边插眼线、布棋子,当然知道这六瓣梅的含义。 再看那上面的内容,他心不由急跳,半响才沉声问道:“此物你从何而来?” “实不相瞒,这是方才学生在宇文清源那里发现的!” 楼韧看向萧允,一双眼睛如同黑夜中的猎豹,不断在萧允脸上探寻,直看得萧允后背冒汗,他方才收回了视线,幽幽问:“你与缘书还真是同窗情深,为了她的安危不怕得罪清源郡主,特意跑来向为师通风报信,为师代她谢过你了!” 楼韧说着,话锋一转,又张嘴道:“不过,为师已经在缘书的身边加派了暗人,外面的刺客插翅也难靠近她!” “外面的刺客确实插翅也难靠近缘书,可里面的呢?宇文清源、宇文彻或者是萧策,他们本就是住在一起,夫子的暗人可能完全防备?” 楼韧被问住,暗人的布置本就要注意隐秘,因而无法靠近北甲院太多,也不能时刻跟踪萧缘书。这样一来,书院的人若是要害她,确实防不慎防! 见状,萧允忙接着说:“现下,宇文清源已经接到了这死士令,她为求活路,难保不孤注一掷,向缘书下痛下杀手!” 楼韧沉吟半响,冷冷一笑,道:“对付宇文清源,为师有的是法子!不过,你既然来找为师了,想来是有了自己的打算。你不妨说出来,为师且看看是否可行!” “是!”萧允答应着,站直身体看向楼韧,道:“在学生说出愚见之前,冒昧问一下夫子,可知德沛公主送宇文清源到萧策身边的目的?” “明着是让萧策与宇文家联姻,加强实力。暗里,却是为了放一颗棋子在萧策身边,也好做了德沛的耳眼,替她去听,替她去看!” “学生本也是这样以为,却又觉得有些偏颇之处!” 楼韧颔首,幽幽感叹:“为师也曾觉得,若是为了布眼线,大可用其他方式。如此明目张胆的送个女人到萧策身边,莫说是德昌帝,就是萧策也是戒心十足,哪里能起到棋子的作用?弄不好,反倒被对方利用,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萧允据实说道:“夫子所言不差!学生本也是存了这样的疑虑,刚好今日宇文清源接到死士令,陷入进退维谷之际。学生借以威逼、利诱方才得知,她被德沛公主在私处灌了毒药,只要与男子交合。男子少则三月五月,多则一年两年,皆会毒发而亡!且,无论从脉相还是症状上,皆为纵 欲 过度,查不出半点毒迹!” 楼韧大吃一惊,这乃是秘术,没想到德沛公主竟然弄到了手!他沉吟片刻,终是完全相信了萧允的话,问道:“那你打算如何?” 闻言,萧允高悬着的心微微落回原地,他就知道和肃王打交道,须得据实相告,表现出足够的诚意,才能让肃王耐心听他的想法。 他俯身一拜,道:“学生不才,现下有一计,可以一石三鸟……” 眼见他询问的看向自己,楼韧摆了摆手,道:“你但讲无妨!” “是!”他应了,便侃侃而谈:“学生以为,于德沛公主而言,对付萧策远比对付缘书来得重要!所以,与其做那些防范,胆颤心惊的保护缘书,不如就让德沛公主达到她的目的,促成萧策和宇文清源成婚之事!” 楼韧玩味一笑,不置可否,静待他的下文。 萧允心中不免忐忑,接着说:“学生以为,若是让萧策娶了宇文清源,于夫子而言有三点好处!” “哦?” “其一,转移了德沛和宇文清源的目光,杀缘书之心便会淡去!待过了后日,缘书去到甘肃,她们便再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其二,萧策对缘书之心,书院众人皆知。以缘书的心性,虽然不至于弃夫子而就萧策,但世事难料,总保不齐有个万一!若是萧策娶了宇文清源,缘书性格如此执拗,必然不甘与人共事一夫,那夫子无形中便少了个敌人!其三嘛……” 萧允未接着说下去,而是小心的看向楼韧,等他的反应。 “其三是什么?你说!” “其三嘛,德沛公主,圣上,还有夫子互相制衡了太久!若是,萧策娶了宇文清源,又在适当的时机让圣上知道宇文清源的真实身份!届时,圣上和德沛公主必然反目,而夫子一人独大的机会便来了!” 楼韧倏忽起身,形如一阵风,不待萧允反应,便一把扣住了他的咽喉处,道:“好计,果然是好计!不过,为师如何信得过你?你口中的圣上是你的父皇,你口中的德沛公主是你的皇姑姑!你不帮他们,却反而来为为师谋划。你说,为师会相信吗?” 萧允也不慌张,只是脖子被捏住呼吸有些困难,不断咳嗽和喘气,断断续续的说:“夫……子,必然……会信学生……” “你倒是自信!” “学……生并非……自信,夫子……会信学生,不过是因为……夫子太过……强大!” “哦?” “夫子强大,所以……定能知道学生……没有……父亲,只有仇敌.没有……姑姑,只有主上!” 闻言,楼韧满意一笑,松开了他的脖子道:“不错!为师确实知道,你的父皇恨不得你死,你的姑姑也不过是拿五铭散控制你!” “既然夫子知道,就当明白学生的诚意!” 楼韧拍了拍衣袖,漫不经心的道:“你且说说看,你准备如何行事。” ------------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四十六) 萧允双手抱拳行礼,道:“学生此计说来简单,只看夫子是否会答应!”他看向楼韧,继续补充:“萧策此人性情傲慢,自大不羁,却也有些心机和谋略,若是平常之事断然无法使他就范。但学生以为,他有一人尽皆知的弱点……” 见萧允没有说完,反倒是小心观察自己,楼韧心下了然,不动神色的问:“萧策的弱点,你是说缘书吧!”随即感叹:“如此说来,为师倒是明白了你为何深夜来为师这里!你不过是因为要用缘书布局引萧策入套,却又害怕被为师阻拦,坏了你的计划,所以干脆前来征得为师的同意,也好让为师助你一臂之力!” 萧允也不否认,径直道:“夫子英明!学生确实是顾忌夫子,所以才特来禀告!” 楼韧冷笑,道:“你倒是说说看,你要怎样以缘书做饵?” 萧允当即半点也不敢隐瞒,将他的计划说了一遍,说完便忐忑的看着楼韧,静待他的答案。 楼韧听了也不说话,只是起身取了竹签细细的挑灯芯,一双深邃的眼眸没有丝毫情绪,让人觉得不可捉摸。 灯芯被他手上的竹签一挑,顿时跃起红亮的火光,间或有噼噼啪啪的燃烧声响。那闪耀的橘红色光芒照在他脸上,使他一半边脸颊红亮诡异,另一半边脸却是阴暗不明。他脸上的光影,就如同他这个人,让萧允看不透,摸不清,着实有些害怕! 过了一会,萧允实在耐不住,开口打破了这熬人的静谧,说:“夫子,学生此法绝不会伤害到缘书半分!且能一劳永逸,学生恳请夫子好生思量!” 楼韧勾起了嘴角,从萧允的角度看去更像是讥诮,又好似不屑。 半响,楼韧才转过身回望他,幽幽说:“萧允呀萧允,你这话说得倒是十分得体,又是为缘书着想,又是为为师考虑,听得为师感动得很呀!” 萧允怎么会听不出楼韧话里的讽刺,却装作糊涂,坦然道:“为夫子分忧,实在是学生的荣幸!” “好,好一个荣幸!”楼韧忽然提高声音,复又冷冷道:“你以为为师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你想借此事博得德沛的信任,却也同时将德沛的把柄攥到了手里!她布下的棋子安置到了萧策身边,不就相当于将她的把柄让你擒住?如你所说,若是萧策真和宇文清源做了夫妻圆了房,只要德昌帝知道真相后,定会与德沛拼个你死我活!到时,从中得利的恐怕不止为师,还有为师的好学生,你!” 萧允闻言,也是低低笑,道:“学生就知道学生这点计谋在夫子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 “既然知道是班门弄斧,那你还敢前来?” “学生以为,夫子是睿智之人,定然能审时度势!即便学生的这招棋有谋私利之嫌,于夫子而言却也是百利而无一害,夫子万没有拒绝之理!再说,学生是被五铭散控制之人,夫子见多识广,定然知道服用五铭散上瘾,学生此生难再有其他作为,在夫子面前不过就是一跳梁小丑而已!” 楼韧直直的盯着他的双眼看,半响复又感叹:“缘书私下曾与为师言及,不论城府或是性情,你皆比萧策更适合坐宣政殿上的位置!为师当时不信,只觉得她是识人不清,童言妄语!如今看来,缘书之言倒是有几分道理!德昌帝放弃了你,而就萧策,怕是他身为君者最大的失误!” 萧允作出惶恐样,低头连说:“夫子言过了,缘书不过是个未长大的孩子,她的话做不得数!再说,学生现下已是半个废人,所盼不过是能平安苟活,还敢存什么痴心妄想呀!” 楼韧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话锋一转,道:“好了!你心里怎么想你自己最明白!为师也没有这个心思管你有无野心。不过,这事就如你所说,对缘书,对为师确实是百利而无一害!为师答应了,你尽管放手去做!” 眼看着萧缘书就要离开书院,赶往甘肃。书院里的人相约晚上为她践行,几乎和她有些交情的人,无论夫子还是同窗都到了场。 身为主角,众人难免对她敬酒和劝酒,一轮下来,她已经喝得双颊发烫,眼神迷离。 好在,她还有些神智,意识到不能再喝,也赶紧推拒。 哪知,在此时,谢宏将军突然宣布说,査君然向他请愿欲一同前往甘肃,他已经答应下来。不过,较之萧缘书,査君然的职位实在很低,不过是个百夫长,连个品级都没有! 但,对于萧缘书而言,却是天大的喜讯!即便她无家,她无根,但在这书院呆了这许多年,忽然让她离开,真有些不舍和对未知世界的惶恐! 有査君然随她一起赶往甘肃,她的不安顿失。她的亲人,至少还是在她身边。 她一时高兴,便对劝酒的人来者不拒。初时,人们还顾及着楼韧,却见他并不约束萧缘书,对他们劝酒之事也无不悦之处!众人立即放开了手脚,哄得萧缘书将酒一杯一杯的喝下肚,不到一会,她便红着个脸,醉趴在桌子上,喃喃自语。 见状,査君然忙和大家告退,扶着萧缘书往北甲院去。 众人喝得正高兴,也全然不管主角已倒的事,继续埋头于推杯换盏之间。 清源郡主见萧允的眼神,忙不着痕迹的退出酒席,跟着査君然一前一后到了北甲院。 萧允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方才唤了谢长卿及宇文彻,还硬是不管萧策的脸色,把他也拉上了,一起往北甲院走。说是,一定要和萧缘书再道别一次,明天就不送她了。 谢长卿本就是接到楼韧的暗示,当然卖力和萧允一起拉着宇文彻和萧策。几人都有些醉意,一向高傲的萧策,对于他们的拉扯也没有拒绝,而是红着脸,打着酒嗝往北甲院走。 几人进到院中,便见到萧缘书的居室房门大敞,査君然不知去了哪里。宇文清源正光着身子半坐在床上哭泣,地上是碎了一地的衣衫、锦缎! 再看宇文清源的腰上,紧紧攀附着一双手,手的主人霍然是醉死过去的萧缘书! 宇文清源见到萧策,也不管身上仅着破损的亵衣,一把推开萧缘书便奔到了他的面前,跪倒在地,抱住他的双腿嚎啕大哭:“殿下,清源的清白没有了,清源被萧缘书糟蹋了!清源实在配不上殿下,明日便将此事上奏圣上,请圣上赐萧缘书一死,清源愿从此常伴佛祖,永生不谈嫁娶!” 闻言,萧策身上的酒意顿时散去大半,不着痕迹的一把拉住宇文清源,咬牙切齿的说:“你个贱人,胡言乱语些什么?缘书不是宵小之人,怎么会做出奸污你的事情?” 他握住宇文清源的手劲颇大,恨不得将她的肩膀给掰下来。 宇文清源心中暗笑,难怪萧允定要找谢长卿和宇文彻一起来撞破这出好戏,原来是为了牵制住这个七殿下!现下若是没有这几个人,萧策怕是直接将她杀了灭口。 宇文彻本就知道萧缘书是女子,自然也明白她要奸污宇文清源不过是天方夜谭。但他不点破,这局他一看便知是宇文清源为了逼萧策娶她而布下的!既是她的愿望,他如何能不成全呢? 思及此,宇文彻一把将萧策的手挡开,将宇文清源拽了过去,脱下自己的袍子为她披上,又将她拉在他的身后护好。方才直视萧策道:“按照大懿朝律令,奸污良家女子处绞刑!七殿下,你与萧县主关系纵使再好,也不能如此袒护她!如今,我们这里可是有五殿下,有谢公子做人证。就是到了宣政殿上,怕萧县主也是难逃一死!” 闻言,萧策脸色灰白,僵硬的扭头看向尚在沉睡之中的萧缘书,看来萧缘书是酒后乱性,才会被宇文清源拐上了床。 在他心里,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萧缘书会向女人施暴。 他蹙眉,很快想到此事的严重后果。 大懿朝建国之时,女子较之男子数量实在太少,懿高宗为了保护女子,曾令丞相编撰法典。当时,不止是修了户法,还制定了刑罚重典。辱良家女子者,处绞刑,并暴尸市口,以儆效尤! 此法演变至今,有重无轻!若是宇文清源真的一状告上宣政殿,那萧缘书只怕死无全尸! 萧策看向宇文清源,又望向萧缘书,一时间百感交集,竟然说不出半句话来! 宇文清源见状,立马又嚎了起来,直道:“五殿下,谢公子,还请你们为清远做个人证!明日清远便要上奏圣上,请他老人家为清远裁决此事!” 萧允和谢长卿被她点了名,有些悻悻的看向萧策,等候他的定夺! 萧策还是不语,这事说来十分蹊跷,他不愿相信宇文清源的一面之词! 见他不为所动,宇文清源忙又对宇文彻说道:“哥哥,还请你跑一趟,请两个稳婆来为清远验身,看看清远是否真的被人欺凌了!” 宇文彻看了看萧策,坚定的颔首,作势举步往外走。 这回,萧策再也沉不住气,此事,若传出去,只会对萧缘书越加的不利!他忙道:“慢着!”他阻止了宇文彻,便转向宇文清源。“清源,你随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注意到此番他改了称谓,不再是以往的本宫或是本王,宇文清源暗中松一口气。 萧策带着宇文清源进了他的居室,将门顺便掩上,方才冷声道:“说吧,你要怎样才肯放过缘书,不再提此事?” 宇文清源凄楚一笑,道:“难道清源在殿下心中就如此的卑微?发生了这样的事,身为殿下未来的妃子,殿下对清源没有半点怜惜,反而是满脸的嫌恶,殿下如此做法让清源情何以堪?” “你……”萧策被她一阵抢白噎得说不出话来,好久,才长叹一口气,自认为放柔了声音,问:“你要如何,你说吧!凡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做!只要你放过缘书,对他们解释这不过是个误会……” 宇文清源冷冷一笑,问:“怎么?殿下这是要清源失了清白,还要连尊严也放弃,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 “你,莫要得寸进尺,趁着本王还想和你谈,你就赶紧说出自己的要求,不然,就是杀了你灭口,本王也做得出!”萧策一凝,语气转硬。 “殿下能杀清源,可殿下难道能将清源的哥哥,谢公子,还有五殿下一并杀了吗?” 萧策牙关紧咬,太阳穴两边的青筋爆出,半响才压抑的说:“本王确实不能!但本王以为,清源是个聪明的女子,知道见好就收!如今,为了缘书本王愿与你做笔交易,只要你绝口不提此事,本王愿为你做任何事!” “任何事?”清源郡主冷冷一笑,朗声问:“那清源要殿下即刻上书,奏请迎娶清源为侧妃!” “你!” “怎么?殿下不愿意?呵呵呵……”宇文清源仰头笑,笑了半响,才说:“若是殿下不愿意也无所谓,我这就赶回京城请旨,相信,我定能在萧缘书离开书院之前将她押入大牢!” “你……”萧策心思百转,唯一的念头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萧缘书出事,他无力的松开握紧的拳头,低声道:“好吧,本王即刻上书奏请父皇!” 宇文清源呵呵一笑,道:“请殿下立刻执笔,殿下的奏折写好了,清源就请人快马加鞭送到京城,也好能早些与殿下完婚!” “那你要对外面几人如何说?” “殿下请放心,只要殿下写完奏折,清源就马上出去说萧县主不过是酒后失控,扯了清源的衣服,并未对清源作出别的事情!” 萧策无奈颔首,最后,又犹疑问道:“缘书当真……碰了你?” “当然!殿下若是不信,自可以请稳婆来验身!” ------------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四十七) 萧策闻言,已是心如死灰,宇文清源再三要求稳婆验身,想来是确有其事,不然不敢如此理直气壮!他心一冷,半响不动,本以为成婚之事可以拖上一两年,待到他掌握大权,便不受任何人的逼迫! 可而今,他不由苦笑,所有的反抗都是惘然,他绝不能让清源郡主上宣政殿告御状!这稳婆验身的事,他更是不敢,若是请来稳婆,无异于将事情诏告天下! 清源郡主抬首看萧策,见他满脸苦涩,双眼无神,如同被宰的羔羊,连反抗的力气都已失去。 她忙举步上前,轻轻握住萧策的手,好言说道:“殿下,您莫伤怀!您的心思清源懂,清源与您成婚后,自然会和您一条心!清源来日待萧县主,定如同待自己的亲兄弟一般,万不会让殿下难做!” 萧策扭头,见她一双丹凤眼中光彩照人,眼角挂着微微春意,脸色白里透红,肌肤比不得萧缘书的细腻、光滑,却也算的上是女人中的精品。 他用手回握住她,轻轻说:“爱妃,如此胸怀,本王之福!” 清源郡主脸微红,低了头,娇羞回答:“殿下知道清源的心思便好,清源只望殿下过得开心,常伴殿下左右便已知足!清源不是小气之人,自然有容人的量!” 萧策眼睛一眯,握住她的手猛用力,道:“宇文清源,你好生令本王作呕!你以为只有你会演戏?本王便不会?你以为你的忸怩作态本王当真欣然接受?哼!收起你那一套,今日你抓住缘书的把柄,本王不得不就范。但来日,你最好不要出错,否则本王必会加倍奉还!” 话毕,他猛力一甩,将宇文清源甩了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宇文清源脸色的转变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待她站定身子,依然是娇羞的小女儿态,委屈的看向萧策,道:“殿下,何至于此,我们早晚是夫妻,人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 “闭嘴!”萧策低吼,骂道:“你休要以为本王娶了你,便要碰你!告诉你,本王绝不会碰你这样的人!” 话已至此,宇文清源的脸再也架不住,只得冷了下来。她也不和萧策理论,反而轻轻俯身,行礼道:“殿下既然不愿与清源多说,那就请殿下早些执笔写奏折吧!” “你!” “请殿下执笔写奏折!” “本王……” 清源郡主无视萧策的不满和隐忍,继续俯身道:“请殿下写奏折!” 萧策看着一直俯身低头的宇文清源,她虽向他行礼,却没有半分惧意和敬意,不过是换了个委婉的方式逼迫他! 可他,却不得不违心写下请旨完婚的奏折。因为她,抓住了他的软肋! 萧策气呼呼的走到桌案旁,右手颤抖的伸向毛笔。挣扎半响,他才将笔握于手中,只是那手上的颤抖仍未停止,毛笔的笔尖如同筛糠般随着他的手上下抖动。 清源郡主提了衣袍上前,走到桌案旁,细细的为萧策铺开纸张,转而又一言不发的为他磨墨。 萧策的手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最终好似置气一般,将笔大力一扔,‘啪嗒’一声扔在地上。 清源郡主斜眼看了看地上的毛笔,也不去拾起来,而是伸手在笔架上又拿了一支,双手举平俸到萧策的面前,朗声道:“请殿下执笔写奏折!” 萧策抿紧了双唇,脸颊绷着,横了眼睛,只做不理。 她却全然无视他的反应,又再说道:“请殿下执笔写奏折!” 萧策还是不理,她索性微微一笑,改口说道:“若是殿下实在不愿意写,便请殿下让开!清源借殿下的纸笔一用,写一份陈情表给圣上,告知一切,请圣上定夺!” 闻言,萧策狠狠瞪了清源郡主一眼,也不去接她手里的毛笔。而是一脸嫌恶的绕开她,自行取了一支毛笔。他握着笔,提手蘸墨,转眼之间,一份奏折一挥而就。 他才一停笔,清源郡主已然迫不及待的将奏折拿走,也不等墨干,便高兴说道:“殿下您今日累了,早些休息,这送奏折的事就由清源找人代劳了!” 说着,便转身飞奔出萧策的居室。 萧策无力的坐在靠椅上,也不阻止她,待她走了,方才用手捂了眼睛,喃喃自语:“缘书,我的心意,你可曾有半分体会?我今日所做之事,你可能理解我的苦衷?” 他的眼角在光影照射下,赫然有盈盈水光,点点泪珠! 萧缘书睡得正是香甜,感觉脸上有个东西不断的舔她,舔得她很难受。她不耐烦的翻了翻身,将被舔的那边脸埋到枕间。结果,那个东西又转到她的另一边脸上去舔,她愤怒,抬手一巴掌拍去,‘啪’的一声,那个东西被她扇了个结实! 这一声太过响亮,她的瞌睡醒了大半,赶紧睁眼一看,楼韧正黑着半边有红爪印的脸,哀怨的看着她。 她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讪讪然的看向楼韧,决定无视他脸上的红印,低吟一声,问:“夫子,你怎么在这里?” 离别在即,楼韧也懒得为了一巴掌和她计较,不满的说:“这里是为夫的房间,为夫为何不能在这里?再说,你马上便要出发了,难道就不想和为夫多呆一会?” 这个话题很沉重,萧缘书揉脑袋的手一顿,可怜兮兮的看向他,无辜得像是一条小狗。 楼韧很自然的伸手为她揉太阳穴,道:“本来,为夫也无事可说,该交待的早已经交待了,可我心中还是不放心,索性到你院中将你抱来了!” “哦!” “结果你倒好,我看了你大半夜,你便香甜的睡了大半夜,理都不理我!好不容易醒来,当头就是一巴掌!” 萧缘书不可置信的瞪眼,随即不好意思,呵呵的笑。 楼韧无奈叹气,道:“好了,好了,不为难你了!快些起来吧,谢宏他们已经准备好,现下在书院门口等着你,马上便要走了!” 闻言,她一骨碌坐起来,发现自己已然穿上了一身干净衣服,想来是楼韧为她换上的。 楼韧蹲在地上,小心的执起她的脚踝,就要准备为她穿鞋。 她微微缩脚,道:“夫子,我自己来……” “别动!”楼韧固执的握住她的脚不放,另一只手已经配合着拿了鞋子往她脚上套。 萧缘书双眼朦胧,泪意横生,猛吸了吸鼻子,硬是把要流出来的眼泪压了下去。 她低头看楼韧,只觉得他神情专注,好像在做一件极为神圣的事,神圣得她几乎就不想走了。 楼韧为她穿好了鞋,才站起身来拉她,道:“曾听闻民间传言,夫为妻穿鞋,妻不论走多远,定会回到夫身边!缘书,你,莫要忘了对我的承诺!” “嗯!我不会忘的!” 萧缘书说着,死死抱住他,把他的腰都勒疼了,却还是不松手。 半响,他扶着她的双臂,将她微微分离开去,道:“好了缘书,你该走了!” “你不送我出去吗?” “不了!我若是送你,你必然要哭,做参将的人了,若是当众哭出来,只怕谢宏会直呼后悔,当初看走了眼,再一脚把你踹回来!” “我才不会……” “不会最好!”说着,楼韧煞有其事的颔首,道:“其实,为夫是怕自己哭,以后被人当做笑柄!所以,娘子体谅,为夫就不送你出去了!” “哼!” “好了,你出去吧!翘哥在门口等着你,你用得上的东西我已命他准备好。吃的也已经备好,一会你在路上寻了空吃些,不要饿着了!” “嗯!”萧缘书小声应了,低着头,一路小跑走出夫子院。不敢回头,不能回头,回头便再也迈不开脚步了! 此时,天际的鱼肚白已被朝霞染成了粉红色,霞光映衬在众人的脸上,让众人只觉得少了几分离别的惆怅,多了一些少年壮志的豁达和向往。 顶着这漫天的霞光,再是不舍,众人终是要离别。萧缘书辞了书院里前来送行的几个同窗和夫子,和协文、査君然等人一起上了马。她在马上回头看了看这个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双脚一蹬,马鞭一挥,吆喝着马疾驰而去! 飞驰的马,卷起地上的尘屑,形成漫天的沙雾,久久不散! 此时,站在院门口眺望挥别的众人中,没有夫子,因为他刚刚已经送别!此时,再难承受这离别场面!他知道,他若来,定会拉着萧缘书不让走!索性,不问离别,只盼归期! 送别的人中也没有萧允,因为今日是他五铭散发作的日子!他正形容狼狈的将自己绑在椅子上,发湿如洗,浑身颤抖,不断低喃:“缘书,缘书,我不能送你了!” 远去的萧缘书,不知道有个白衣似雪的少年郎此刻正心心念念的想着她,更不知道这个少年即便在毒入骨髓,万蚁钻心之时,也还希望能再看她一眼,哪怕一眼也好! 只是,他去不了,他无法让她看到他的丑态,不愿意博取她的同情。许多的事,许多的辛酸,许多的付出,便随着马蹄踏去,而归于尘土! 好像,他的人于她而言,就如同那身白衣一般,只能随着这尘土,封存于她的记忆中! 萧策在靠椅上枯坐了一夜,天亮之时,他曾置气的想,就是不去送萧缘书。谁让她丝毫不顾虑他的感受,谁让她擅自做主要前往甘肃,谁让她惹怒了他却不知道来哄哄她! 随着射入屋里的阳光越来越耀眼,他终于坐不住,缓缓起身,告诉自己只是出门转转,若是刚好遇到她,便与她告别一下。 只是,当他走到北甲院门口,双腿便好似中了魔咒一般,拔足狂奔起来。 他知道自己晚了,走官道肯定是看不到萧缘书了,便走山路。他奔如风,穿过枝枝棵棵的树林,间或踩在凸起的石头上被跘一下,他却毫无所觉,一直在跑。 终于,在树林的尽头,他俯首,便可以看见山下的一群人,骑着马,尘埃四起,疾驰而去! 其实,他根本辨不出谁是萧缘书,可却觉得已经看到了她,双眼不由的湿润起来!明明知道她听不见,他却是歇斯底里的喊:“萧缘书,你是狼崽子,我恨你!我恨你这个狼崽子,萧缘书!” 喊完了,他又顺着山路环绕而跑,好似这样就能跟上她的步伐。 此时的他,如同夸父逐日一般,即便是不切实际的追逐,却还是不舍得放弃! 终于,那群人,那个人,跑出了他的视线,只留给他漫天的黄沙和孤寂。他还是不死心,还是围着山路环绕。 多希望,这山再高一点,多希望,这路再长一点!最好,山高,高得能俯视天下,这样他低头就能看到萧缘书!路长,长得毫无尽头,这样他便可以不停地追逐萧缘书! 可是,没有山高,没有路长,什么都没有!甚至于,萧缘书连句话,连个笑容都没有给他留下,便已绝尘而去! 他站在山上,靠着旁边的石头,看不到她了,这回是真的看不到她了! 他这才敢放下他的骄傲,放下他的尊严,猛力的大喊:“缘书,你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回来!我等你回来,我等你回来!” 说完这话,他整个人蜷缩着蹲在地上,将脸埋到他的双手和膝盖之间,喃喃:“缘书,你一定要回来,我等你!我不恨你,也不怪你!缘书,我爱你,我爱你呀,缘书!” ------------ 第二卷 孤城遥望玉门关 ------------ 第一章 将军夜引弓(一) 先秦之时,甘肃大部分境属雍、梁二州,故而被称为“雍梁之地”。到了汉朝时期,甘肃境内设凉州郡,后又先后设了武都、陇西、安定及敦煌等十郡。 如今的大懿朝,合十郡为一,统称甘肃。境地所辖军事均属中都督谢宏所管。因而谢宏的将军府不在边塞之地,而是甘肃之中。 现下的玉门关和阳关皆属于协文所管,他本是原先的关都尉,负责这里的军事统筹和官兵遣调。 后来,他升为正四品的忠武将军,整个甘肃的西北之境皆是他的管辖范围。他却不愿意搬到将军府,加之关都尉一职关系重大,一时间人手并未确定,他便在军营中住下,兼任关都尉之职。 因此,萧缘书和査君然到了玉门关后,鲜少见到谢宏,倒是与驻守边关的协文时常见面,也混得十分熟。 萧缘书刚到军营,诸多事情都有不便,不说别的,就是吃喝拉撒便是个大问题。 她是参将,倒不用和一帮兵士挤一个营帐,协文在城中的都尉府里给了她一个单独的院落,在营中也有她自己的帐篷。 饶是这样,第一个晚上,她还是遇到了愁事!她盯着前方带嘴的高脚夜壶,看了又看。这个夜壶,对男人来说使用方便,掀袍子脱裤子,转眼间便能完成。可对女人来说,用一次,真是不比耍一套剑法来得轻松! 她思虑很久,现下这个环境,周围都是士兵,若是出去解决难免被人发现。可,在这里…… 她长叹一口气,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她认命的掀起衣摆,撩下裤子,如同练武般扎了个结实的马步,对着夜壶不断调整高度。 高度真的很难掌握,不比楼韧说的剑术口诀来得轻松!马步扎高了,屁股也高了,夜壶便矮了;马步扎矮了,屁股也矮了,夜壶便高了…… 她气馁,实在没有胆量就这样毫无顾忌的拉在地上,也没有胆量混到外面草丛之中! 她第一次发现,小解,也能愁死人啊! 当她正在激烈思想斗争时,只听帐外报:“萧参将,百夫长査公子求见!” 她忍着即将喷发的尿意,站起身,系好裤带,放下衣袍,举步向外迎接査君然。 她掀开帐帘,便见到査君然手中拿着一桶,面色有些泛红,姿势别扭的等着在帐外。 “哥哥,你……” “缘书,进去再说!”听到她的声音,査君然忙不迭的将她往里推,就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生怕被人撞见。 待进到帐里,萧缘书方才看清楚査君然手上所拿的是个红漆马桶,漆色新鲜,应该没被人用过。 她脸色禁不住一红,嗫嚅道:“哥哥,这桶……你……” 査君然的脸比她还红,一下将马桶放在地上,也不看她,低着头说:“我,想着……你不能用茅厕,也不能用夜壶,所以,找人要了个干净的马桶……” “那……别人可有怀疑?” “没……我只是说……我们书院的人……只用马桶,不用夜壶……我一次要了两个,没人会起疑心的!他们,只当这是……读书人的毛病……” 査君然感觉自己的脸都快燃起来了,再呆下去怕是会滴血,当即也不看同样脸红欲滴的萧缘书,说了一句:“天色不早了,缘书,你早些休息吧!” 然后,便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拉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吃的问题勉强倒也能忍过去。 现下是太平盛世,却不如表面上那般光鲜,军中粮草虽不紧缺,也算不得富足。 萧缘书不用到外面的大锅里打饭,作为参将,她的饭菜是由小兵专门送来。可她发现,这些特意送来的食物还不如外面大锅里的好。 第一次是青稞粥配大头腌菜。第二次是青稞粥配拌萝卜……如此反复,接连几日都未曾有过改善! 萧缘书明白,军中就算再困难,一个参将的伙食也断不会如此清淡。她的伙食,定是有人不服她,故意给她难堪! 折腾了几天,她倒是能平淡面对青稞粥了! 午饭时分,小兵又将一碗青稞粥端到她面前,她正准备吃,却见査君然从外间进来。 “缘书,还没有吃饭吗?”査君然说着,便低头看矮桌上的食物,见到仅是一碗青稞粥和小青菜不由的皱起眉头。他这个百夫长的伙食,也比她的好! 査君然是既心疼又愤怒,也不管她劝阻,气势汹汹扭头出了营帐,直奔厨房而去! 他找到了厨房的伙夫,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咆哮。 伙夫被他吓得战战兢兢,忙推说他只是听命于军需官曹大人。 査君然又从厨房出来,找到曹大人的营帐。 哪知,曹大人面对他的质问面不改色,反问道:“百夫长以为,一个小小的从六品参将应该吃什么?难道本官还需要特意为她调配膳食,将她用神案供起来不成?” “你……” “本官如何?本官在这里呆了数年,战事吃紧之时,莫说是青稞粥,就是树皮大伙也吃过!怎么,大家能吃,唯独萧参将不能吗?”说着,曹大人轻叹一声,语重心长的道:“依本官看,萧参将想来是过惯了锦衣玉食,怕是不能在这里安心过活。若是如此,不如早早的收拾东西回家,也省得吃不惯这粗茶淡饭,平白受罪!” 査君然气得直想打人,幸得萧缘书及时追来,将他拉了出去。 “缘书,你为何拦我?他这就是摆明了欺负你!” “哥哥,我知道!” “你知道还阻拦我,他那样的人就是欠打,打他一顿他便知道如何做事了!” “哥哥,往日里你不是很沉稳吗?怎么今天就忍不住了?” “我……哎!”査君然长叹一声,继续道:“缘书说得对,是我鲁莽了,刚才见到你吃的东西,想来你这些天都是这样过,一时气不过失了冷静!” 萧缘书不在意的笑笑,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是外来的,年纪小,无军功,忽然一下做了参将却不是皇亲国戚,哪能让众人心服口服?” 査君然算是听明白了,他这几日也是忙着练兵,很少能得时间来看望萧缘书,竟不想她过得如此不如意! 他担心的问:“缘书,是不是大家都给你苦头吃?” 萧缘书不甚在意的摇了摇头,道:“带兵之初总会这样!我若无法令人信服,也只能怪自己能力不济!麻烦嘛,倒是有些,至于苦头嘛,倒是言过其实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其实现下她在军营中简直是举步维艰!她到来的第一天就已发现,周围大多人不服她这个参将! 就连她帐下之人也是不服,他们嘴上虽未说什么,可眉宇间竟是对她的轻视和不屑,明显对她这个身体瘦弱的参将很是看不起。 再细一打听,她不是将门之后,不是皇亲国戚,不过就是个洪武书院的学子,众人对她的态度便无惧无敬! 她手下之人,对她说的话,所做的安排皆是敷衍了事,漫不经心! 她看在心里,却一直不发作,也不向协文告状、求助。若是,连帮属下都无法收服,她自可以卷着行礼回书院,无须再呆下去了! 她耐心观察数日,发现她的帐下有一小将,是个勇猛之人,名唤张胡子。此人生性豪迈、力大无比,在一帮官兵中很受尊重。却是个直肠子,也最瞧不起萧缘书这个个头只到他肩膀,大腿不及他胳膊粗的参将! 她心中思量着,要服众,便要从这个张胡子的身上下手。 査君然听她如此说,倒也想明白一些,在军营中要立足,没有父辈蒙荫,便只能靠自己闯荡。 他不再多言,只是嘱咐她若有难处,便来找他。其实,他心里清楚,萧缘书,定有把握扭转这不利的局面! ------------ 第二章 将军夜引弓(二) 傍晚时分,萧缘书吃过晚饭走出营帐,还未到沙场便听到沸沸扬扬的呐喊助威之声,她顺声走去,见到一群兵士围在沙场中间。 待走近了方才知晓,原来是两个赤着胳膊的壮汉正在玩摔跤。其中一人她认得,正是她帐下小将,张胡子! 看他们身上的肌肉,还有那高大的身形,便知二人皆是孔武有力。 摔跤角力,本来是草原部落里时兴的游戏,大多直接以蛮力较量。场中的两人,显然也是如此。只见他们肌肉紧绷,双眼圆睁,皆抱住对方的腰腹处僵持发力。 萧缘书静观片刻,便发现对方的臂力较之张胡子略胜一筹,再加上他抱住张胡子的地方更接近于下盘,这样更利于将张胡子举高摔倒。胜负,她一眼便已看出! 果然,双方较量了一会,只见对方猛然抓住张胡子的裤带,另一手扯住张胡子的臂膀,两手齐发力,大吼一声,便将张胡子举了起来复又摔倒在地。 一时间,叫好声,咒骂声,奚落声还有埋怨声此起彼伏。 只听其中一人笑道:“我说大胡子,你不是号称天下第一大力士吗?怎的今日被我们西营的人摔了个狗啃屎?还是说,你们东营来了个娘娘腔的参将,你们一窝汉子也跟着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娘们了?” 话落,嘲笑声响起,哈哈的充斥整个沙场。 在沙场的另一端,协文正和几个将士说话,刚好将沙场上的话语尽收耳底。其中一人正是西营的领头人,他见萧缘书站在场中,又怕协文怪他制下不严,正欲上前阻挠,却被协文拦住。 “协将军……” “无妨,我们先看看萧参将会怎样处置吧!” “是!” 几人跟随他站于较为隐蔽的地方,或带好奇,或带嘲讽,或带期盼的等着看萧缘书的反应。 众兵士没有发现沙场上的将军,只顾着发泄自己的情绪。尤其是输了的东营兵士,个个咒骂,先是咒骂西营的人奸猾,又是咒骂都怪萧缘书丢了他们的脸。 萧缘书听着好笑,这场摔跤赛又不是她输的,怎么怪到她的头上了?难道就因为她的相貌,她在哪里哪里便会输?那干脆将她投放到敌营,大懿朝岂不是不战而胜? 这些稚气的话她不过随便一想,现下让士兵对她改观才是要紧! 思及此,她面无表情,踱步上前,道:“你们在此做什么?” 兵士们听到她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西营的一人上前嬉笑道:“萧参将,小的们闲来无事,和你们东营的弟兄摔跤,比完才知道,东营的不是弟兄,是姐们!” “哈哈哈哈!”西营的人又是一阵哄笑。 东营的人个个脸色铁青,怒视西营的人,同样怒视这个温温柔柔的萧参将。 萧缘书依旧是面无表情,好似根本听不出对方话里的嘲讽意思,幽幽道:“摔跤吗?本将也很想玩,可否算上本将一份?” 答话之人面带惋惜,说:“萧参将,瞧您这细皮嫩肉的,还是别玩了,摔坏了多可惜!” 萧缘书清楚地听到阵阵闷笑和鄙夷声,她不以为意,道:“本将确实不擅摔跤,只略懂搏击。不过想来摔跤和搏击一般,遂想不自量力讨教一番!” 那人听了,不怀好意一笑,道:“既是萧参将愿意,就请别怪小的们鲁莽了!” 萧缘书神色一凝,知道对方心术不正,都道这军营之中常年少女人,男人们便互相慰藉,没想到这慰藉之风已成了下流之势! 她本只是打算立威,可如今却改了主意,打算教训一下这些个不长眼的龌龊男人! 她伸手,轻道:“请!” 那人闻言,便急切的将手往她腰上探,也不知道是要搂抱她,还是单纯的想将她摔倒。 萧缘书往旁边迅速迈开一步,让对方扑了一个空。在对方还未转身之际,忽然用手后剪,往内一勾,反勾住对方的胳膊,再俯身弯腰,用力一背,那人便像个乌龟一般被她重重从自己的背上反摔下去。 这一下,若只是摔,还不至于多疼!可她刚才反勾对方胳膊,将对方控制在她背上之时是用了全部的臂力,不知不觉间,对方的肩肱关节硬是被她扯断。 沙场上的兵士们,没有一个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人便因为太过疼痛,倒在地上昏厥过去。 东营的人骇住,此时晚霞红似火,照在她的脸上,让她平添几分高贵不可冒犯之气!这些个士兵,看着与晚霞相互辉映的萧缘书,皆不敢相信面前的她是这些日子以来众人一致以为的文弱小白脸! 西营的人同样骇住,可是也很气愤!他们的兄弟,平白无故被教训了一顿! 在众人噤声不敢言语之时,先前和张胡子摔跤的大个头上前一步,道:“小的刘大,还请萧参将赐教!” 说着,不等萧缘书反应,他已是大步上前,双手向萧缘书的肩膀抓去,想将她抓牢了耍玩。 萧缘书虽然力气不及他,可身手矫捷,反应迅速,心思也灵活。当即猫腰一低,让他扑了个空。 刘大回身,长臂一捞,试图抓住萧缘书的腰带,将她提拎起来。 萧缘书趁机绕到他的身侧偏后的位置,抓准机会,用力往他的小腿上方、膝关节后侧踹去。 刘大是个摔跤高手,因而,每一个动作都带了些许的曲膝、下压之姿。本来,这样的姿势是为了下盘稳健,防止被人轻易摔倒。 可是,萧缘书从后面用力,这姿势便变成了催他摔倒的助力。 他踉跄着就要倒地,却被萧缘书用力一拉,往着她的方向倒去。 眨眼之间,萧缘书故计重施,弓背倾身,双手微用力,借着刘大身体的扑力,一个倒翻,将他结结实实的摔了出去! 这下,整个西营的人都振奋起来,完全忘了这是他们自己嘲笑过的娘娘腔参将,只当萧缘书是他们的好兄弟!几人上前,齐齐将她举起,连向空中抛了几下,齐声欢呼:“萧参将威武!萧参将威武!” 待众人将她放下,她神色没有半分变化,彷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不过是冷冷交待道:“诸位莫忘了本将交待的任务,明日若是完不成,本将定军法从事!” 众人先是一愣,后齐齐弯腰,答道:“定不辱使命!” ------------ 第三章 将军夜引弓(三) 入夜之后,萧缘书按例巡视城楼一周回到营帐之中。洗漱完毕,她边脱衣服边寻思着怎么整顿军务。忽觉一阵劲风扫来,来不及穿上已经脱下的衣袍,她仅着单衣闪身到一旁。 来人横劈一掌,向她肩胛打去,她急忙架起右手格挡。哪知来人变横劈为下捞,虚晃过她的手,向着她的胸探去。 萧缘书在那双大手刚刚触到她的胸脯时慌忙后撤,惊叫道:“协将军,你这是作何?” 协文停了手,爽朗一笑,上前一把搂住她的肩膀,像夹个孩子一般紧紧将她夹在怀里,很是高兴的说:“我曾问过肃王,他说你擅骑射和飞镖,对搏击之类并不精通!今日我在沙场见你身手敏捷,虽然不是绝顶高手,也算是游刃有余!看来,肃王谦虚了!刚才你的那几下应对,反应很快!” 萧缘书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她此时只穿单衣,协文这般搂着她,姿势太过暧昧。即便他心思坦荡,可她却做不到全然不在意。她肩膀上的那只大手很烫,她身上的单衣太薄根本隔不开他的触感,她几乎觉得那个手下的肌肤就要烧烫起来。 协文感觉到了她的肩膀晃动,忙一把按住,这一按才发现她的肩膀真是瘦弱,蹙眉说:“缘书,你真的太瘦了,这个样子是不成的!” 萧缘书趁着他说话的空隙,一下从他的怀里钻出去,离他一步远站定,讪讪笑,说:“还……还好吧!” 协文闻言不满,道:“你虽然年纪小,但是得明白,到了这里便不再是孩子,而是一个肩负重任的男人了!如此瘦弱,怎能算是好?”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毫不客气的说:“要像我这个样子才可以!不然,别说上阵杀敌,即便以后有了女人,也不顶事!” “协将军说笑了……说笑了!”萧缘书悻悻然,军营之中果然无话不谈,这才认识多久,就谈到如此私密的话题。 “缘书,我是说真的!女人呀,可不喜欢没用的男人,男人长得再好看也不如身体健硕,不然呀她们得不到满足,多半是会出事的!”协文见萧缘书从头红到了脚,连双耳也跟着发红,轻轻一笑,只当她年幼害羞,继续端出前辈的架势,说教道:“尤其是在我们懿朝,女子越来越稀罕。你要是不赶紧强身健体,只怕你的娘子以后不会甘心只有你一个夫君……” 他说得自然无比,萧缘书听得手足无措。她在书院时,虽然身边也是一群男子,可大家都是读书之人讲究文雅和礼仪,这般低俗的话题从不谈及。就连楼韧对她,也多半是行为调戏,男女间的亲密是有,可在语言上反而不见有多大胆和放 浪。 见她惊得双眼圆睁,协文不以为意的嗤笑,说:“怎么?难道你从未想过娶妻之事?还是说,你原本就打算不娶妻,而是嫁妻?” 萧缘书答不上来,只得反问道:“那协将军呢?是打算娶妻还是嫁妻?” “当然是娶妻!堂堂大丈夫,枕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我中意的女子,便只能是我一人的!” “那协将军可有未婚妻了?” “不曾!”协文摇头,又补充道:“我从十四岁便驻守边关,遇到过的女子用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哪里有什么机会订婚呀?” “咦?”萧缘书闻言惊诧,道:“既是如此,那协将军如何知道女子喜欢什么?” 协文抹了抹脸,不甚在意的说:“这个呀,都是听那些嫁了女人的男人感叹和哀怨,自行琢磨出来的!他们常常说,若是夫郎身体太弱,只怕妻子一年内难得会想到夫郎几次!” 萧缘书憋不住笑了起来,只觉得这个协文脾气虽然怪异些,却自有他纯真可爱的一面。这个事情,还需要琢磨吗?琢磨出来,还需要探讨吗? 见她笑,协文微恼,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缘书,你莫笑,我虽然没有过女人,却切身体会过一些事情,知道那些男人所说属实。所以才会对你说的!” 萧缘书忙绷着脸,假装很认真,很诚恳的请教说:“协将军可否说说是什么经历?” 协文转身坐到她的床前,道:“你既然感兴趣,今日我便宿在你这里,和你好生说说我的经历!” 萧缘书傻眼,不是人人都说他性格怪异吗,她怎么没有看出来?她只觉得他不怪异,而是非常随和,随和得动不动就要和她夜谈。在书院时是这样,在军营了还未曾变。 她简直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为何要多嘴问这么一句话,现下好了,问出来一个神,请都请不走! 不及她拒绝,他已经自行脱了衣袍,褪了靴子,解了单衣,赤着上身,仅着一条裤子躺在她的床上。 萧缘书忍不住看了看他结实的胸膛,脸红欲滴。 协文躺下后不见她动作,忙又起来拉她,不容她拒绝,将她推到了床里面。 然后,看了看她身上的单衣道:“缘书不将衣服脱了吗?” 萧缘书慌忙抓住胸前的衣服,急急摇头道:“不……不脱,我习惯了这样睡!” 协文理解的颔首,说:“你还真不愧是肃王的弟子,当年我们一帮兄弟都喜欢赤身裸体的睡觉!唯独他一人,纵使是炎炎夏日也要穿了睡衣!” 萧缘书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生怕说下去协文会陈述脱衣睡的种种好处,然后力劝她脱衣服就寝,忙问:“协将军,你刚才不是要和我说说你的切身经历吗?” 协文平躺在床上,用双手枕着脑袋,仰望帐篷顶端,幽幽道:“当年呀,说起来还真心酸!我记得,我那时和你一般年纪,也就是十三四岁……” “我今年十五了!”萧缘书不悦,小声抗议。 协文侧首看她,很是同情的说:“那你比我当年还要瘦小!”说着,他望向帐篷继续道:“肃王还是平西将军,年长我几岁,彼时他一战成名,长得英俊,身姿修长,很得女子欢心。和他站在一起,我简直就是陪衬之物!” 萧缘书将他的内心独白全然忽略,只关心他那句‘彼时他一战成名,长得英俊,身姿修长,很的女子欢心’,急切的问道:“那他……可曾有过别的女子呢?” “肃王吗?”协文露出一个不服气的表情,愤愤道:“那个人只适合被人供在庙堂里,不适合做丈夫!” 这么说,就是没有。萧缘书心里微乐,好似占了多大的便宜。 协文不知她的想法,径直说:“当时呀,就连我很喜欢的一个远房表姐也一心向着他,即便备受白眼也浑不在意!” 虽然,这个想法很不厚道,可萧缘书觉得他嘴里的表姐只是做了一个正常女人都会做的事。但是她不能这么说,她只能小心安慰道:“可能,当时你年纪小,加之夫子已经名扬天下,你的表姐自然看不到你……” 协文大方的点头,说:“我初时也是这样想,觉得定是他名扬天下,表姐才会只看到他,而看不到我!” 他微微停顿,有些好笑的感叹:“后来呀,我方才知道,哪里是因为他名扬天下呀!表姐被他拒绝后,就嫁给了另一个相貌平平的将军。我不服气,上门询问,结果……” “结果怎么样?” “结果表姐说,我个头不及她高,肩膀不及她宽,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如何能给她幸福!” “啊?” 萧缘书不由提高声音叫了出来,这个答案真是让人太过意外。 协文不甚在意的耸耸肩,道:“我个头长得晚,只比你现在高一点。还有,身体也很单薄,也只比你现在好一点!胸膛也不结实,就如你现在这般!的确……很难让女人喜欢!用表姐的话说,是个不能让她感到身为女子快乐的男人!” 萧缘书哭笑不得,为何他总是拿她做比? 他莫不是在少年时期备受打击,又见到了同样瘦弱的她,便想将她拯救出来? 协文见她不答话,以为她在沮丧,忙安慰道:“你也莫要难过!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可曾有我嘴里描述的半点影子?” 萧缘书摇头,的确没有,现在的他,是俊美的,是阳刚的,是有力量的。 协文满意,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说:“你看我的身体,哪里不结实?” 萧缘书再摇头。 “所以呀,缘书,从明天起就跟着我好生锻炼身体!我刚才试你身手,你出手灵活,反应奇快,就是力道不足!今日幸亏与你摔跤的刘大是个有勇无谋之辈,不然,你只能吃大亏!” 话毕,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了按萧缘书的胸,道:“真的太软了,没有力量呀!” ------------ 第四章 将军夜引弓(四) 萧缘书呼吸一滞,动也不敢动,圆睁双眼看着协文。 协文只觉手下触感真的太软,软得不像男人的,好像,好像女人。 可是,回忆一下无意中碰到的女人胸脯,包括他表姐,还有偶尔见到的军 妓,虽然没有扒开衣服看过。但是,那触感好像更柔软,好像更有形状。不像萧缘书的这样,虽然软却也说不上怎么个软法,似软非软,更是连成一片的感觉! 思及此,他自嘲一笑,难道男人年纪大了没有过女人真的会产生幻想? 他将手收回来,看了看萧缘书,感叹道:“缘书呀,你真的需要好好锻炼,不然别人会把你当成弱不禁风的……”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萧缘书即便年纪尚小,也有了男人的尊严,若说出她像女人未免太过伤人! 萧缘书恨不得立马钻到床底下躲起来,幸好有内甲衣,不然不就被他……这个协文真的太过怪异,行为处事也很怪异,让她根本没有应对的方法。 她勉强扯着嘴皮笑,也不搭话。 协文只当她不好意思,忙转移话题道:“缘书,你到这里也有十日了,你对这里有何看法?” 萧缘书见他不再纠结她身体的问题,暗暗松了一口气,徐徐答道:“这里城墙坚固,与阳关相连,形成纵横之线,隔千步便可见一烽火台,想来是易守难攻之地。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此处物产贫瘠,雨水不均,风沙过大,无论攻城还是守城,粮草皆为一大隐患!” 协文闻言双眼一亮,眼神灼灼的盯着她看,道:“缘书,那你觉得如何才能解决这个问题呢?” 萧缘书想了想,虽然她的想法有些骇人听闻,却也不乏道理,何况协文看来是开通之人,当不会与她计较才是。 思及此,她开口道:“这里的粮草每年都是由朝廷采购,而后由朝廷官员统一押送。暂且不提朝廷中人阳奉阴违、中饱私囊之事,就说这押解的成本和沿途的危险,若是战事起,这便是个问题!” 协文点头,道:“确实如缘书所说!当年我做粮草官,从京城押解粮食到此,便差点被突厥人劫了去!”说到此,协文一顿,转而问:“那缘书以为应当如何呢?” 萧缘书看向他,玩笑似地一笑,答:“协将军,我这想法不过信口一诌,你随便听听,勿须往心里去!” “你说!” “我以为,朝廷若是能颁布命令,统一发放银两,再由边塞将领各自在周围郡县征粮、囤积。每年皆囤积大约一年粮草,纵使战事起,也不会因为粮草问题而拖后腿!” 闻言,协文心念几转。若是此法能够立即实施,那这里囤积的粮草加上自行购买的,便足够他们打一场硬仗! 他颔首,道:“此法可行!谢将军是忧国忧民之人,当今圣上也非昏君,若是上奏多半能够实施。” “可是……” “缘书在顾虑什么?” “若是谢将军将此事上奏朝廷,难免有拥兵自重之嫌!即便圣上无异议,也难保百官不会说!不提别的,就是这每年征粮的兵部和户部,他们便少了很多油水与好处,又岂会善罢甘休?届时,只怕会罗列谢将军的重重罪行,对他进行弹劾、罢免!” 协文心里自有打算,面上却是长叹一声,道:“缘书说得是,是我考虑不清了!”复又做难受状,沮丧道:“难道便如此下去,明明有好方法也不得实施?” 萧缘书未曾发现他的心思,径直说:“也不是吧!若是有朝一日能够进行管制革新,或许能改善当前面貌!” “管制革新?缘书想得可真远!” “哪里是我想得远,是大家的想法!” “大家?” “嗯!”萧缘书说着,眼神逐渐悠远起来,好似陷入无境的回忆之中道:“我在书院有两个结拜兄长,大哥你知道的便是査君然。二哥,是张逸飞,他是张大学士之孙。最喜欢的便是研读典籍和律法。我们三人曾构想过,现下官制腐朽,虽有科举制度却因为藩王割据、贵族推举,和各方势力权衡而使得科举形同虚设。若是能改而用三省六部制,并特设监察机构,想来,就征粮之事便会好上许多!” 协文看向她,眼神忽暗忽明,半响才莞尔一笑,说:“你若是有朝一日能封侯拜相,定能造福万民!” 萧缘书憨憨一笑,朗声答道:“我倒是没有想过要封侯拜相,我就是想保家卫国,成为懿朝的飞将军!” 协文长臂一伸,重重的给了她的胸脯两下,道:“真是有志气!和我一样!” 萧缘书痛得眼泪直在眼睛里打转,却不敢伸手去揉惨遭蹂躏的胸,只能憋了口气,半响也不言语。 协文未察觉她的痛苦,自顾自的说道:“是呀,我也想像飞将军那般。更想要当年西汉打匈奴那般,一口气将他们西夷和突厥打得再也抬不起头来!从此,这个世上便太平了!” “把一个民族打得抬不起头来谈何容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说别的,便说这匈奴和突厥。在西汉时,天灾四起,加之汉朝大军攻打,一时间倒是真的没有了匈奴的王庭。可是,游牧民族依然在,演变至今,还不是成了边疆之祸?再说突厥和西夷,哪个不是如此,每每来犯境,皆给以迎头痛击,可休养生息几年后,便又是卷土重来!” “缘书以为该如何呢?联姻吗?” “哼!联姻更是好笑之举!用一个女人,许多银两,还有百姓的无数血汗换来不知道能有几天的平安!”萧缘书微顿,道:“现下我朝国力尚未完全强大,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占!若是真有国富民强之日,或是时机允许,与其常常开战,久拖不决。倒不如积聚力量,打到西夷和突厥的城下去,歼灭他们的帝王,派军驻守,做到海内子民不分贵贱,皆为我朝子民。那时,便真的能创一个太平盛世!” 协文倏忽翻身,半侧躺在她的身边,紧紧握住她的右手,久久不语。 萧缘书被他看得不自然,下意识想将手缩回,却被他牢牢抓住不放。 “缘书,谢将军说你是意志坚定,心怀宽广之人。如今看来,此话不假!” 萧缘书撤手,不断地撤手,讪讪笑,喃喃答道:“纸上谈兵,不过纸上谈兵而已!”暗暗着急,怎么这手,就是拔不出来! 协文呵呵笑,说:“无论是否能实现,就凭你这句海内子民不分贵贱,便知你是志向高远之人、胸怀宽广之人!” 萧缘书硬着头皮笑,咬紧了牙,依然努力的往回撤手。 眼见着她的手就要撤回,却被协文连她另一只手也握住,道:“缘书,你可知道现下关都尉之职空缺,是由我暂代?” 萧缘书颔首,心里已然有了想法。 协文看向她,继续说:“参将之职虽然重要,却也不值得谢将军到京城去挑选。大可从军中选取有资质的人提拔了便是。缘书,你可明白?” “明白!你的意思是说,名义上谢将军是选了个从六品的参将,其实是挑选了个关都尉的人选!”萧缘书略显困惑,道:“只是我不明白,为何就一定要进京选人?关都尉之职确实重要,肩负把守两关要塞的重任,可也能在军营中挑选呀!” 协文苦笑,说:“我虽和你相识不过月余,但却认定了你的品行!听你刚才一席话,我不愿再隐瞒于你,也不怕将实话告诉你,这太平盛世快要到头了!” “何意?” “三个月前我们便截获了突厥斥候,探得消息说西夷和突厥又成结盟之势,若是开战,我必统筹全局。玉门关和阳关需要有智谋、有胆识之人把守,你的智谋和胆识令人钦佩!” 协文的话说得好听,萧缘书心里却泛起一阵寒意。 他的话只说了最肤浅的部分,萧缘书却是将最深层的全部想到。 西夷和突厥一旦来犯,这一仗绝不比十多年前的那场。那时,德昌帝还不是太子,德沛公主也是楚军人选,她必然肯为了大局说动宇文家。甚至以身犯险引诱敌人,再联合楼韧,一致对外。 可现下,这个皇帝不再是德沛的父亲,而是她的兄长,夺她皇位的兄长。她,只会落井下石,绝无誓死保驾的可能! 而楼韧,少年成名,早已是无冕之君,怎会甘心居于人下?若是太平盛世造反,会被天下所耻笑,更会被百姓所记恨。但若是战火纷纷,家国不保,民不聊生之时,他挺身而出,便是一代英明君主。 还有那数不清的大小藩王,道不尽的贵族权势,这些,都是不可能团结对外的因素。 这个谢宏,真是算得好,算得准。他隐瞒了军情,将所有人都蒙在鼓里。再以选参将之名,想把査君然选来,这样手握重兵的镇国将军便不会坐视不理,势必和他同仇敌忾。 只是,他意外发现,査君然护着萧缘书,楼韧也护着萧缘书。若是有了萧缘书,査君然会跟着来,楼韧会顾忌一些。一旦开战,镇国将军不能全然只听皇令不顾百姓,楼韧也不能只想江山不要她! 思及此,萧缘书呵呵笑,道:“你们真是用心良苦!” 协文明白她已将事情想通,脸色一变,随即眼神有些暗淡,抱歉的说:“缘书,我们也是逼不得已,为了天下万民……一旦玉门关被破,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而且,我和谢将军是真的赏识你的能力,也是真心希望能与你并肩作战!我们只是……只是希望手握兵权的肃王能够因为你的存在而顾忌天下,也希望査君然的爷爷能像个真正的军人,而不是只听命于皇上的政客!” 说到此,协文悄悄看她,见她嘴角仍是一片清冷,有些气馁的说:“缘书,你不是想做飞将军吗?难道你不想保家卫国?” 萧缘书倏忽一笑,如冰雪消融,似晴空皓月,朗声说:“协将军,你做什么如此紧张?我有说怪你吗?” “你……你不怪我?” 萧缘书摇头,道:“不怪!你们也未曾做什么,我和哥哥是自愿到此驻守。至于镇国将军和夫子的决定,也不是我们能够完全左右的,你们还是早作打算的好!我和哥哥嘛,自然是在其位,谋其职,当一天的兵,便会保家卫国一日!” ------------ 第五章 将军夜引弓(五) 萧策身着紫色衣袍,金丝锦带缠于腰间,带上镶着碧玉双扣,扣旁绣龙凤呈祥图案。左右佩绦皆为金丝,双肩之上绣四爪蟠龙。 脚上一双厚底方头皂靴,靴色正红,鲜艳夺目。 头顶金冠,两颗猫眼位于冠侧,正中乃是一颗雀蛋大小的白色珍珠。 他是新晋的泰安郡王,可却用了只有亲王才能用的四爪蟠龙而非蛟龙,系了金丝带、顶了珍珠冠。这一切,皆因为今日是他喜庆的日子,加之德昌帝对他宠爱,特意降下的天宠。 人生四大幸事其中之一便是洞房花烛夜,今天便是他的好日子,复又得帝王宠爱,他该欢天喜地才是。但他的脸上,静若死水,沉如晚霜。莫说没有半分喜庆,换做不知情的人看了,定以为他是丧妃而非纳妃! 旁边的宫人看了看久久不语的七殿下,直到时辰将尽,才不得不小心提醒道:“殿下,该出去行礼了!” 萧策回身看那宫人,冷冷一眼,也不说话,只是往外走去。 宫人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为何刚才竟觉得这位主子好像要杀她? 他走到正殿,满朝的文武百官皆在等候,他的侧妃宇文清源也在此列。她身披红色锦缎衣袍,头戴凤冠,懿朝因为民风开放,早已没有了盖头之说。 正殿之上,到处是刺眼的红,烦心的金,人人面带笑意,好似欢天喜地。窃窃私语声,爽朗谈笑声,漫天道贺声,好像,全与他无关! 所有的人,都融到了这副言笑晏晏的画面之中,唯有他一人,格格不入! 宇文清源见到他,微微一笑,却换不来他回视一眼,他默然扭头,看了看坐于正殿之上的德昌帝。 德昌帝身边的主事公公眼见七殿下已来,忙不迭的唱道:“吉时到,新人行礼!” 宇文清源由身穿喜衣的尚宫领着款款走向萧策身旁,似羞似娇的偷眼瞧他,那眼神和脸上的胭脂堪称相得益彰。 还有那一身红装,由她来穿当真是喜庆非常! 主事太监见新人已经站好,忙唱道:“新人上前,参拜圣上!” 宇文清源嘴角仍是带着笑意,缓缓举步。 哪知,萧策却忽然说道:“慢着!” 德昌帝蹙眉,这婚事虽是他和德沛公主一手促成的,此番举行却是由萧策自行上书奏请的。他本以为会一帆风顺,怎的临门出波折? 虽然,萧策主动商户之事颇多疑点,德昌帝想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自行请奏。但,身为帝王,能见到后继之人成家生子自是开心。再则,宇文清源虽是萧山郡王的养女,却也不代表不及亲身女儿有用。 利益当前,兴许能使萧山郡王宇文路意识到,与其为德沛卖命,不如全力扶持萧策,那样,他的女儿便是皇后! 不管大局还是私心,德昌帝都不能允许萧策此时反悔。听到他这一声‘慢着’,德昌帝的眼睛都眯起来了,下意识的看向萧策后面的太监,只待萧策若是真的说出不愿意之话,便把他悄悄制住,强押着完成这场婚礼。 宇文清源心中也是害怕,如今萧缘书已经远在玉门关,萧策无了顾忌,若是当众反悔该如何是好! 萧策岂会不知大家的担心,嘲讽一笑,躬身对德昌帝道:“父皇,儿臣现下不过是纳个侧妃而已!依照祖制,儿臣也才是个郡王,所纳侧妃只是从三品如夫人,万万不可以正妃之礼迎娶,这参拜之礼更是不可!” 听闻他不是悔婚,德昌帝还来不及松口气, 听到他后面的话,眼瞳不由一缩。婚礼所遵从的礼制是德昌帝下旨特许。既要拉拢宇文家,当然得给足了宇文家脸面和希望!因而,宇文清源的凤冠霞帔还有仪仗、聘礼,全按照迎娶太子妃例准备。 德昌帝此举,纵使不能使宇文家彻底归附,起码也能让萧山郡王和德沛之间心存间隙。而萧策此举甚是莽撞,不过为了出口气,就打了宇文家的脸呀,也同时狠狠打了德昌帝的脸! 不及德昌帝发话,素来支持萧策的礼部尚书吴大人心道不好,赶紧上前,朗声说道:“圣上,泰安郡王如此知书达理,身先士卒,谨守祖制,当是一代贤王!真乃万民幸事,皇家幸事!臣这里,向皇上道贺了!” 他话落,紧跟着十多位大臣站了出来,跪拜道:“臣等恭贺皇上,泰安郡王贤明,乃我朝之福!” 德昌帝脸稍霁,微微颔首,命众人平身,复又对着萧策沉声说:“皇儿如此不骄不纵,朕深感欣慰!只是,这礼制之事是朕特许,皇儿莫要再推辞了!” “父皇,儿臣以为不可!家有家规,国有国法!若是此例一开,以后人人都不遵从礼制,那天下岂不是无礼可依?到时,又谈什么礼法,谈什么定制?” 德昌帝无话可说,德沛公主暗自冷笑,萧山郡王怒目圆睁,唯有宇文清源呵呵一笑。只见她微微曲膝,拜服一下,道:“殿下说得甚是!能嫁给殿下如此深明大义之人,当是清源的福分。至于这礼制,清源恳请圣上按照祖制行事!” 德昌帝深知萧策心里定是不痛快有心让宇文家难堪,加之清源郡主开了口,当即说道:“清源当真是胸襟宽广之人!既是如此,朕便准奏!” 话落,清源再俯身行礼,由着身旁的尚宫将她搀扶下去。 王爷迎娶侧妃,只需抬轿迎进门,赐以如意簪,便算是礼成。 此番,宇文清源既然如此说了,那不能再在正殿行大礼。 眼见着场面有了冷然,德昌帝说道:“宇文卿家,朕已命人备下宴席,来,来,来,你陪朕去喝个痛快!” 宇文路垂首答应,眼帘低垂,看不清是喜是悲。 众人尾随德昌帝入席,好似刚才那一幕从未发生,心里却都清楚,七殿下很不待见他的这个侧王妃呢! 萧策不理众人反应,也无心查看德昌帝的心思,只是暗自痛快!这一次,终是狠狠教训了宇文清源一顿! 他恨她,恨她抓了他的软肋,逼他成亲。更恨的便是,她一个贱人,一个宇文家养的狗,何德何能可以得到萧缘书的青睐! 一个多月了,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萧缘书也已经离开他一个多月了!每每看到宇文清源,他便想大哭也想大笑!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怎么配和缘书同塌? 可他们就是同塌了,只因宇文清源是女子!而他自己,是个男子! 他要报复,他恨宇文清源,也嫉妒宇文清源,所以,明知道此举幼稚,明知道会惹怒他的父皇,他还是做了。 他要让世人知道,她,宇文清源,只是个下贱的女子,不配什么凤冠霞帔,更不配大礼相待! 不配,都不配,更配不上萧缘书! ------------ 第六章 将军夜引弓(六) 宇文清源被管事尚宫虚扶着回到萧策的宫殿。先前萧策被封王之时,德昌帝因为舍不得他搬出宫,以他尚未加冠为由未让他出宫置府。现下,他虽是成了婚,却仍是居在朝华宫,而没有自己的府邸。 喜房是按照萧策的吩咐布置在朝华宫的西侧楼阁,现下人们都出去讨酒吃了,只留下一个喜婆和一个管事尚宫陪着她。 此处本就偏僻,现下更是静得诡异,宇文清源坐在房内,耳朵边没有一点声音,只觉得静谧难安。她环顾四周,飘渺的芙蓉帷帐,大红的鸳鸯锦被,上好的镂空雕花床,香木云纹桌,龙凤呈祥烛。 明明样样都如了她的意,就连德沛公主昨夜也亲自召见她,对她进行了一番褒奖。可她的心里就是不踏实,烦躁,无缘无故的烦躁。 她把这种莫名其妙的不安归结于对洞房的担忧。她虽暂时保住性命,德沛公主也很满意她能嫁给萧策,可萧策若是不与她圆房,她照样难逃一死。 许是看出了她坐不住,管事尚宫善意一笑,小声说道:“王妃是不是坐着无聊?老奴看王妃今日也累了,从早晨到现在也未曾进食,不如吃些东西?” 懿朝自开国时起女子便很稀少,旧时的那些规矩,诸如新娘盖盖头、必须端坐于床等夫君、不得走动和吃食等,早已经不时兴。即便在繁文缛节颇多的宫里,这些管事尚宫们也很和善,并不会要求新晋的妃子们端坐于床。 宇文清源身体本是有些紧崩,闻管事尚宫此言,微微松了口气,轻轻点头,方才从床上缓缓起身。 管事尚宫将她引到桌前坐定,为她摆好餐碟,细心布菜。宇文清源闻到饭菜香味,顿感饥肠辘辘,恨不得一口将面前的东西全部吃下。 管事尚宫先是为她盛了一碗意寓多子多孙的八宝粥,递到她面前,道:“祝王妃娘娘早生贵子!” 她轻轻颔首,拿起勺子开始喝起来。 一时间,屋里只剩她吞咽食物的声音。 吃些东西下去,她的心情微微转好。这时,明晃晃的喜烛噼噼啪啪爆了起来。先前那股子的烦躁劲又起,她心里生起一股无名火,只想将屋里的东西砸个粉碎。 管事尚宫见她手顿住,忙给她布了一道凤凰双啼。她看了看碗里的鸡肉,只觉得这平日里吃惯了的东西现下变成了虫蚁血肉,让人难以忍受。她食欲顿时消失,倏忽涌上呕吐之感,忍不住干呕连连。 喜婆忙为她端了一碗清水,双手递至她面前,道:“王妃,您漱漱口!” 说着,喜婆和管事尚宫对望一样,心下有些怀疑。 宇文清源漱了口便不想再用膳,只觉浑身疲软,走到床边,靠着床架晕晕乎乎睡了过去。 见状,管事尚宫忙以眼神示意喜婆随她出去,喜婆会意,轻手轻脚离开屋内。 管事尚宫是看着萧策长大的人,她原先就是莲妃的奶娘,莲妃死后,她将萧策看得尤为重要,忠心自然不在话下。喜婆是宫里的老人,对萧策也是尽心尽力。 懿朝宫制不比前朝严苛,尚宫或是宫女到了年龄都可以自行嫁娶,若是要在宫中继续当差,只要本分守己又兼得主子同意,便也可以。 因而,这两个老人皆是做过母亲之人。她们见宇文清源先是莫名烦躁,后是呕吐连连,加之身体疲倦,早已想到可能是害喜症状。 两人心中有数,这位侧妃因为是萧山郡王之女,得了皇上的特许,并未像别的嫁到皇家的女子般被验身,害喜还真是太有可能! 管事尚宫心中有计较,此事关系重大,不能惊动他人,唯有先禀告萧策,请他做决断。 萧策坐于席上,也不喝酒,也不举箸吃菜,自顾自的想着心事,对周围人的攀谈和赞誉充耳未闻。其心不在焉的程度,令德昌帝顿感不悦。 德昌帝正要出声提醒他,却见他身边的管事尚宫匆匆走向他身后,小声言语一番。他听后,便要起身跟着管事尚宫离席。 德昌帝再无法容忍他的放肆,压着怒气问道:“皇儿,你这是要去哪里?” 萧策微滞,管事尚宫心里咯噔一下,怎么被皇上看到了。 德昌帝见萧策不答,冷冷一笑,锐利的目光转向管事尚宫道:“何尚宫,你不在朝华宫守着王妃,来此作何?难道你在宫里这些年都是白呆了?不知道半点规矩?” 何尚宫赶紧跪在地上,俯首回道:“皇上,老奴知罪!” “朕问你的话,怎么不答?刚才你和朕的皇儿说了什么?” “老奴……老奴是奉了王妃娘娘的命前来,王妃娘娘担心殿下喝酒伤身,所以,特命老奴……” 不及她说完,德昌帝已然笑了起来,显然对这个说法满意,赞道:“皇儿好福气,娶了这么个贤惠的妃子!” 萧策本就不舒服,心里憋着一肚子的怨气和怒火,刚才听说宇文清源可能怀孕,他尚会顾及皇家脸面不欲声张。 但现下,德昌帝的口吻激起了他的逆反之心,众人不是都愿他娶宇文清源吗?他便将宇文清源未婚先孕的事情抖落出来,看看他的父皇,他的姑姑,还有那个自大的萧山郡王如何自处! 他双手一拱,用响彻整个大殿的声音说道:“何尚宫刚才告诉儿臣,清源郡主身体不适,还请父皇召太医为清远诊脉!” 众人疑惑,都不知这七殿下唱的是哪一出,先前还对他的侧妃嫌恶至极,而今却一副关怀备至的模样,还在殿上请旨为她诊脉? 德昌帝眼瞳一缩,总有不好的预感,却也不能不答应萧策的请求,只得硬着头皮答道:“难得皇儿体恤清源,朕准了!” 说着,朗声问道:“乌院首,你随何尚宫去趟朝华宫,为泰安郡王妃诊脉!” “微臣遵旨!” 乌院首走后,席上忽然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就连德昌帝也未免提不起精神,只得宣上歌舞助兴。 萧策坐在位置上,嘴角扯出冷冷的笑容,他倒是要看看,一会乌院首诊断出来后,他的好父皇是否会暴跳如雷! 这个宇文清源的过往,他也查探到了一些。身为女子却不知检点,做过德沛公主的宠人,也奉德沛之命陪伴过其他的男人。这些,只怕他的父皇也是知道的,但为了拉拢宇文家,只做不知罢了! 这个孩子,是个野种,一个就连宇文清源自己也不知道是哪家的野种! 萧策眼前不断闪过那日宇文清源逼迫他的情景,双拳不由紧捏,现下也顾不得大局,只想将他所受的加倍奉还!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乌院首满头是汗的回到了大殿之上。 德昌帝问道:“乌院首,王妃如何?” “王妃……她……” 萧策见乌院首的反应便知道管事尚宫的猜测落了实,思及此,他一阵雀跃,强压兴奋道:“乌院首,本王的王妃如何?” “臣……臣……” “说!” “王妃她……她怀了身孕!” 乌院首的话无异于平地一声雷,将满座惊得噤若寒蝉,众人齐齐看向萧策,只待他反应。 萧策不甚在意的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的看向德昌帝。 德昌帝震怒,怒宇文清源欺人太甚,怒萧策不顾大局,怒宇文家手握重兵,怒他身为帝王受制于人! 他心思百转,再怒,他还是想要联合宇文家,还是企图挽回这将崩之势! 可现下,凭萧策的表现,明眼人一看便知宇文清源肚中的绝非皇子龙孙,这个局面如何才能圆? 德昌帝沉吟片刻道:“乌院首,你确定?” 事已至此,乌院首哪里还能改口,只得豁出去答道:“臣确定,王妃她已怀孕月余!” 德昌帝头疼,不知该如何决断。 谁知,本是冷眼旁观的萧策倏忽站起,颤声问:“你说……她怀孕多久了?” “王妃脉相薄弱,沉而不显,当是月余之像!” 萧策脑袋轰的一声,什么东西从心里破土而出,本以为是陷入绝境,没曾想是绝地逢生。 曾经,有一个少年,笑靥如花的告诉他:“萧策,我最喜欢孩子!” 曾经,那个少年为了拒绝他,大声嚷道:“萧策,我喜欢小娃娃!” 曾经,他绝望无比,他以为,孩子,是他们永远无法得到的! 可,上天到底是疼他的,到底是怜他的! 他的一片痴心,未曾空付,他们之间又有了希望! 宇文清源怀孕月余,怀孕月余!月前,便是他被逼婚之时,便是萧缘书喝醉酒与宇文清源酒后乱性之时! 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是缘书的! 缘书的孩子!缘书的孩子便是他萧策的孩子,是他们共同的孩子! 想着,萧策哈哈大笑,道:“父皇,儿臣有孩子了,儿臣要做父亲了!” 德昌帝饶是经历了许多大场面,还是被他这倏忽转变的态度惊得瞠目结舌,半天无法言语。 倒是德沛公主听了他的话暗自一喜,原来他和宇文清源已经圆了房,现在连孩子都有了!呵呵,他离死,便也不远了! 德沛公主满眼慈爱的看向萧策,责备道:“你这性子实在妄为,还未成亲便敢如此!” 萧策对她的话浑不在意,依旧满脸兴奋,看向乌院首,问:“乌院首,胎儿可好?” 乌院首也是有些呆滞,先前看萧策的脸色本以为是一场皇家丑闻,还哀叹自己牵涉其中,没想到,真是情势抖转。 半响,他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回答 :“王妃和孩子都很好,只是现下有了害喜症状!” 萧策颔首,郑重其事的说:“那以后请乌院首多费心力,这个孩子是本王的至宝,本王拜托院首了!” “臣,定然竭尽全力!” 萧策满意,弯身举杯,道:“父皇,皇姑姑,诸位,今日是策大喜之日,来,让我们满饮此杯!” ------------ 第七章 将军夜引弓(七) 虽经协文嘴上说关都尉之职非萧缘书莫属,可在萧缘书看来,却并非如此。她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从未立过战功,只怕没有服众之处,难以上位。 她并非热衷名利之人,这些话听听就过,比起不确定的未来,她更喜欢将自己手里的事做好。 她这个参将从六品,在军营里不大不小,面上说是负责两关军务和监察。事实上,真正能用到她的地方很少。 说起来,她还没有査君然这个百夫长忙碌。査君然整日里带着他手下百来号人练武布阵,自是乐在其中。 反观她,除了和刘大一群人摔跤、搏击还真就无所事事。其余时辰,不过就是按部就班的查看军营。 一段时间下来,她早已熟悉营中军务,便开始筹划自己的想法。 现下的军营,沿袭了东汉末年的旧制,除去火头军、铸造军和打探消息的斥候而外,便是步兵和骑兵。步兵再按所用武器细细划分,有长矛、弓箭等等之分。 如此分类,有利亦有弊。虽然利大于弊,可萧缘书却在琢磨,若是作为一支偷袭或是搏杀的先锋队,现下的分类可行否? 其实,真正大敌当前,自然是样样擅长最好。退可守,进可攻,行令禁止,当是天下无双的兵士。可这样的人,这样的军队,鲜少见。皇城的禁卫军有这般模样,却也不是凶悍无比,加之生活安逸,也不是想象中的所向披靡,不过是看上去威武而已。 她细细观察几日,在各营之中都物色了几个人选,当即便去找协文,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 “独立于各个营帐?缘书,你这个说法好生奇怪,简直是闻所未闻!” “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就是将能力相当的人挑选出来,强加训练,不再限于一种技能。应当是骑射也好,刀剑也罢应该都会一些。做到进交、远攻皆可!这样的人不说以一当百,起码要能够以一敌十。若是战事起,便可以做先驱,或攻城,或劫粮,或阻击,或暗杀,既可以加快行军速度,又能减少军队损失。” “那你……打算训练多少个人?” “我打算在各营之中一共挑选两百人,训练三个月后再行选拔。起码,要有百人。” 协文沉吟一会,道:“缘书,你的说法让我想到了楼氏的暗人。听说即便是三丈的城墙,他们也能来去自如!若是,你真训练出这样一批人,当是百姓之福!” 萧缘书笑笑不答,这样的队伍,有个最大的特点,她未曾讲出。就如同楼氏的暗人一般,当是只认一人的命令而非皇令。她没有协文想的那般伟大,这样的队伍一旦练成,大处却可以保家卫国,小处便是为她若用! 协文看了看她,很是认真的说:“缘书,你竟然打定了主意,我便全力支持你!你所要挑的人选是否已经想好?” 萧缘书颔首,回答:“这些日子我巡视各营时,便仔细看察过,人选名单我大致有数!” “那你将名单列好给我,我将人拨到你的帐下!” 萧缘书也不客气,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协文,说:“名单我早已经列好,这些人在各个营帐里并非最出色的,想来你把他们拨来给我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协文展开纸张一看,上面的人个个中庸,中庸得他几乎就不认识几个。他微微蹙眉,有些不解的问:“缘书,你不是说要训练一批天下无双的队伍,怎么不选各营拔尖之人?你选的这些,素我直言,都是平庸之辈,怕是……” 萧缘书摇头,道:“我认真看过,各营拔尖之人,要么是将才,实在不能当兵士用。要么,便目空一切,很难融入队伍之中。一支好的队伍,身手暂且不提,最重要的便是凝聚力,若是没有凝聚力,恐怕做摔跤好手可以,做我想要的先驱不行!” 闻言,协文不再问,当即传令各个营帐,命其明日将名单上的人送到。 萧缘书和他谈妥,走回自己的帐篷。才到门口,便见一个士兵上前行礼,而后递给她两封信。她看了看信封上的字迹很是欢喜,其中一封是楼韧写的。 她万分激动,顾不得旁人,当即迈步走进帐篷,坐到床上连忙将信撕开,这是她到这里后收到的第一封信。来自夫子的信! 她的心怦怦直跳,她的笑容如春花灿烂! 只是,当信展开后,她看着寥寥无几的黑字,笑容立马凝结了下来。这个夫子,真是敷衍了事,写封信也不能多说一些内容。 上面不过短短十个字。 缘书,安好!盼归!夫君,韧字。 萧缘书差点没被他气得呕血,盼来盼去的信,结果什么都没有写,就这令人郁结的几个字! 哼!过分! 想想,她走到桌案前,研磨提笔写道:翘哥,告诉夫子我安好,另外,不归!缘书字。 她左思右想,这样的回信便是最好。一来,她比夫子大度,写了不止十个字。二来,协文告诉她的事她不能在心中提及,这信一旦送出也不知要经过多少人的手才能转到楼韧那里,边疆之事绝不可说。 她看了看自己写得歪七扭八的字,甚是满意,找了信封封好。这才坐下来看另外一封信,她摊开信纸先是看了看落款,竟是萧策。 没想到萧策会给她写信,她初时还以为是萧允。转念一想,萧允怎么会给她写信呢?她和萧允之间好像永远都不能亲近,即便很了解对方,却也只能隔河观望。 她粗粗的扫了一眼,萧策的心光是信纸就用了两张,这字数不知是夫子的多少倍。她越加不快!相比之下,夫子真是懒惰,多写几个字都不愿意!或许是小气,惜字如金! 萧缘书将楼韧的信丢掷一旁,细细将萧策的信读了一遍。隐隐感觉,萧策心中好似有些暗含之意,可她也看不出什么深意来。他通篇都是说他和清源郡主已经完婚,且清源郡主被诊出怀有身孕。 萧缘书平日里有些大大咧咧,却在关键事情上心细如尘,她敏感的察觉到萧策是想隐晦的告诉她某件事情。 可是,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她又将信读了一遍,他除了说清源郡主怀有身孕还是清源郡主怀有身孕,最爱强调的便是他如何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还有孩子现在有多大,什么时候能够出生! 萧缘书最后把信又看了一遍,依然没有看出别的意思。 哎,大概,可能,是她想多了! 萧策,兴许只是初为人父,满心喜悦,所以想找她这个昔日同窗倾诉一下! 她自嘲的笑一笑,自从知道谢宏任命她做参将是别有用心后,她便总是喜欢揣度别人言行举止的深层含义。 好像,有点草木皆兵!就连昔日同窗的一封平常信,她也当成了暗语研究! 真是,可笑! 萧缘书不再纠结于萧策的信,只当他是找她报喜、闲聊。 她摊开一张纸,就着刚才研好的墨汁,提笔给萧策写回信。想了想,他这封信从头至尾便只有一个内容,就是告诉她他成了婚,快做爹了。 她微微停顿,在信上写下七个字。 萧策,恭喜!缘书字! 写好了,她轻轻吹了吹,待确定字迹干涸便找了信封封好。这样的信,最恰当,初为人父,初为人夫,萧策最需要的便是祝福。 ------------ 第八章 将军夜引弓(八) 协文得了名单,早早的便将萧缘书所列的二百人齐聚于营地空场。命人将她请来,等到她发号施令。 她身穿一身金丝软甲,腰杆笔直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春日黄沙泛起,将她层层围住,令她宛如画中之人。加之阳光照射,她一身软甲金光闪闪,更是耀眼非常,只觉不是将军到来,而是仙子下凡! 锁子甲乃是网状环扣,素来被称为‘铠如环锁,射不可入。’此等铠甲本是钢铁铸成,虽防护有佳,却累赘不堪。 萧缘书的这一身金丝甲做法与锁子甲相当,材料却大不相同,是楼韧命人用上好的金丝所做。比起普通的锁子甲来,她这一身金丝软甲具有透气良好,轻盈便利的优点。穿在她身上,众人看去,未觉得有笨重之感,反显得她腰肢纤细、身才挺直,臀瓣翘立,别有一番风味。 她这副模样落在二百来个兵士眼里,除了张胡子几人对她有些认知不敢造次,其他众人皆觉得这个参将不是用来带兵打仗的,而是用来赏心悦目的。 一些大胆的士兵看着她的目光带了几分猥琐之意,视线不由从她的脸上转到她的腰上。摄于协文在场,他们倒也没有过分之处,可眼中的玩味和脸上的表情皆将他们所心中所想全然显现出来。 萧缘书将众人表情看在眼里,也不出声喝斥,冷冷一笑,朗声说道:“从今日起,你们便归属本将麾下。你们须听着,本将不论你们的身份、战功、还有资历,到了本将的麾下,便须听本将的号令,违者军罚从事!你们可明白?” “明白!”这一声,众人答得勉勉强强,犹如被饿了许久,连点底气都提不起来。 萧缘书瞳孔一缩,冷哼一声,指着最前排的一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漫不经心的看了看她,答道:“小的刘末!” 萧缘书点头,人是她选的,什么名字什么背景她都清楚,询问不过是做做样子。这个刘末是东营的士兵,她隶属西营,两营长久不对盘。再加上她本身白白嫩嫩、不具威慑力的模样,不难想象刘末对她是何等的不满和不服。 她直视他的双眼,高声问道:“本将刚才说的话,你可明白?” 刘末站着,可眼睛不看向她,表情怠慢,懒懒散散的说:“明白!” “好!既是明白,那你现下便大喊自己已不是东营之人,誓死听从本将将令!” 刘末微愣,下意识的看向一旁的协文,见他事不关己的样子。几番衡量,他不知道面前这个小白脸萧参将要做什么,但他还想要回东营,这样的话他绝对不能喊,否则以后如何回去。 萧缘书也不催他,静静站在原地,嘴角似笑非笑。 大约过了一刻钟,她方才大喝道:“来人呀,将刘末拖下去斩了!” 话落,她身旁的两个随从上前,一左一右拖着刘末出了队伍。 刘末大慌,提声喊道:“协将军,为小的做主呀,小的未曾犯错,为小的做主呀!萧参将这是草菅人命,将军要为小的做主呀!” 萧缘书冷冷扫过看好戏的众人,也不管协文的态度,铿锵有力的说:“早年高宗圣祖开国之时立下军律,其十三便是:调用之际,结舌不应,低眉俯首,面有难色,此谓狠军,犯者斩之!刚才本将号令,你埋头不应,置若罔闻,早已犯了狠军之条,难道本将还杀你不得?” 说着,她看向押解刘末的两名随从,道:“愣着作甚,还不快拖下去!” “是!”随从慌忙应了,任凭刘末扯破嗓子,死死将他拖了下去。 随着刀起,刘末的人头落地,场上众人脸色皆变。无人再敢有玩味之态,无人再有怠慢之意。 协文见了,颇具深意的看向萧缘书,先前虽知她有些本事,却到底年幼,以为她要驯服这二百来人怕是需要些时间。现下看来,是他错了,萧缘书不仅有大将之风,更有大将之心,杀罚果决,绝不姑息!这杀鸡儆猴之事,做得实在没有半点犹豫之处! 他一笑,不再观望,静默离去,将场地全然交给萧缘书。 萧缘书看着前面的士兵们,双眼锐利如鹰隼,眉宇间已是不怒而威,沉声说道:“本将要的是精兵,要的是进可攻、退可守,以一敌百的队伍!你们须记住,无论你们愿不愿意,即已经站在这里,便由不得你们退缩!如果以后再敢有怠慢者,有违令不从者,有藐视军纪者,有退缩不前者,本将定斩不饶!你们,可听清了?” “听清楚了!”这回,众人齐声,声音洪亮犹如大海滔滔。 萧缘书满意,命随从抬上了一筐青豆撒于地上,转而对着士兵说:“本将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将这些青豆拾起来。一刻钟后,拾青豆不足五百粒者,杖五十!拾青豆过一千粒者,赏银百两!” 闻此言,大多人不相信赏银之说,如此简单的事情,怎么会赏银一百?听起来,无异于是白日做梦! 但,大家都怕被罚,刚才萧缘书杀刘末的事令他们心有余悸,当即不敢耽误,齐齐应了声,蹲在地上拾青豆。没有东西装,大家索性拿了头盔当碗用。 不及一刻钟,大部分的人都已拾了青豆五百粒,而后,站起身来便不再动作。唯有三人抱着侥幸一试的态度,拾满了五百粒后仍然再继续。 众兵士眼中皆有嘲讽之意,看着仍然蹲在地上的三人。 这三个傻子!若是萧参将真要赏银,那现下就要赏出三百两来。大懿朝的军人俸禄以饷银为计,一个从六品的参将,一月俸禄不过五十两,萧参将哪里可能会拿出半年的俸禄做打赏! 萧缘书无视众人询问的、嘲笑的、犹疑的眼光,静静看着地上的三人,待他们皆已站起,才命士兵两两为伍数青豆。 抽查下来,所报的青豆数目皆无虚假。 萧缘书笑,说道:“你们无一人所拾青豆数目不足五百,有三人所拾青豆数目过千粒。”说到这里,她微微停顿,朗声命令:“来人呀,将银两赏给过千粒的三人!” 她的随从得令,从事先准备好的包袱中拿出六锭五十两的白银,递到拾青豆过千粒的三人手里。 受赏的三人自是惊喜非常,旁人已然扼腕不已。悔恨之声不绝于耳,萧参将的所说,竟无半句戏言! 待众人平静下来,萧缘书才笑容可掬的说:“本将向来说话算话!在军中更是如此!军令一出不得有人违反,同样,赏罚制度,也是分明无误!” 众人闻言神色一凝,皆佩服的高声回答:“萧参将英明!” ------------ 第九章 将军夜引弓(九) 众人皆以为,萧缘书身形文弱,平时性情也是极好,当是儒雅之人,驭下定是宽松。可几个月下来,她手下的二百号兵不再这么想。她军纪严明,赏罚必行,是个令所有人都敬畏的将军。雷厉风行的作风,绝对与她的外貌不搭。 入她麾下第一日,她便命众人背了五十斤的沙袋疾跑十五里路。众人因为先前刘末被斩,还有拾青豆之事,对她已是了解,知道违抗命令绝无好处,当即不敢多话,各自背了沙袋疾跑。 西北一带风沙最大,太阳也毒辣,又是快正午时分,众人未跑出五里路,便觉得口干舌燥、汗流浃背、浑身脱力。 不由的,速度皆慢了下去。 其实,萧缘书比他们还要难受。她到此地不足两月,对气候尚且不能完全适应。 当空烈日射得她脑门发烫,眼前景物皆是明晃晃的闪动,地上的沙尘被烤得灼人,令人产生就要冒烟的错觉。 她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喉咙干燥,嘴里基本没有了唾液。多想休息,多想命令大家回营地。但不可以,令行禁止才能出强兵,朝令夕改自是一盘散沙! 此番,为了起到身先士卒的表率作用。她强打起精神,深呼一口气,憋足了劲跑在前面。 她的双腿如灌了铅,重得不听她的使唤,真恨不得马上歇息。她不能,狠狠咬牙加速,靠着那股子的执拗,与众人拉大距离。 在二百号士兵的眼里,她此刻便是追风少年,热、累、苦,全然被她抛诸脑后,背影执着且坚定。 上过战场的士兵大多是血性汉子,眼见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背了沙袋比他们跑得还快,心中既是佩服又是不服输,当即没有人再想偷懒,硬是跑完了全程。 萧缘书安排的训练,既艰苦,又紧张,涉及种类繁多而复杂! 二百个士兵大多数出自步兵营,以往多使用长矛,其他武器和技艺皆不在行。可萧缘书要求众人不仅要会各项近攻的本领,更要习得远射之术。兼各种作战常识,她也一一进行教导。 两月下来,二百人被淘汰者不足十人,各项技能众人皆略有掌握。她这才一改普遍撒网的训练方式,开始就个人专长分批练习。 她命人做了一张大弓,臂力须得近三百斤才能将大弓拉满。自二百人中挑出五十人专习远射,要求他们私下练臂力,每日拉大弓给她看,终得一日将弓拉满。 最先拉满大弓的是张胡子,可他射出去的箭够远,却没有半点准头。 萧缘书看了,道:“射箭须得身体如张弓,人全然与弓相融合,做到全神贯注,眼、箭、还有的三物合成一线,这样才能一箭中的!” 张胡子听后似懂非懂,想让她示范,又怕她拉不开这大弓,欲言又止半天未曾说话。 萧缘书看他的表情自然明了他的想法,将大弓从他手中接了过去,双脚跨立成弓步,身体随着大弓倾斜,上好羽箭,对准天上的苍鹰,左右手臂齐发力。 只听嗖的一声,箭向空中飞奔而去,盘旋于苍穹中的苍鹰不及躲闪,被羽箭射穿身体落下来。 众人见了皆是称奇,射雁不难,射鹰不易。鹰者,于高空中翱翔,不似雁子低飞。且鹰眼如炬,反应迅速,躲避灵活。 萧缘书这一箭,能将鹰射下,可见是稳、快、准、狠样样占齐! 兵士中有一人曾在入伍之前读过几年书,识得一些文章诗句,见了萧缘书的神勇之力后,感叹道:“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张胡子未曾识字,听不懂这话,问:“你这满口的鸟话,说什么呢?” 那人翻了个白眼,道:“这话说的是飞将军李广在昏暗的晚上,因为树影遮盖,加之风吹草木沙沙作响,误以为有老虎出没,遂张弓射箭。待到第二日天亮再去查看,方才发现这一箭臂力惊人,竟然射到了石头里!” 张胡子不似萧缘书等人知道李广乃是西汉神将,当即哧了一声,道:“那有什么,照我看来,咱们萧参将的箭不比那个什么李广的差!” 萧缘书闻言呵呵笑,虽自知不能和李广相提并论。但心中却是欢喜异常,几月的功夫没有白费,这帮兵士的心,她算是握住了。 洪武书院,夫子院内,现下正值晌午小憩之时,翘哥手拿刚从边关送来的信,轻手轻脚往楼韧的房中走去。 看信封上的字迹当是萧县主所写,虽然爷还在休息,打扰他不会有好果子吃。但,信是萧县主寄来的,爷盼了多日,若是送去晚了,只怕更会惹怒爷。 他推了房门,小声说道:“爷,萧县主写信来了!” 楼韧本来就睡得不沉,翘哥推门时便已醒来。闻言,他声音微哑,说道:“念!” 翘哥听命,将信封拆起,摊开信纸道:“翘哥……” 后面的话,他无论如何也念不出,这个萧县主怎么如此写信?给爷的信,开头却写他的名,这,这不是为难他吗?而且,后面就是短短几句话,话的内容还如此……定会把他的爷气死! 半天没有听到下文,楼韧不悦的问:“怎么不念下去了?” 翘哥缩了缩脖子,继续道:“翘哥,告诉夫子我安好,另外,不归!缘书字。” “没了?” “没了!” 沉默,死寂的沉默在屋里蔓延开来。 翘哥小心翼翼的看向床帏里,低声道:“爷,萧县主,她……她这样写,只是孩子气而已!爷,您莫当真!” 楼韧缓缓摇头,长叹道:“她哪里是孩子气,她这信写得颇具深意!” “深意?” “呵!”楼韧笑了一声,解释说:“她曾说每月都要与你通信知道本王近况,虽是戏言却也不乏真心。想来,她故意用你的名字写信,是因为对本王上封信里未详谈近况不满。特意提醒本王,下封信若是本王不详写,她便真只和你通信了!” 听楼韧声音还算愉悦,翘哥也跟着笑,道:“萧县主,真是童心未泯,聪慧异常!只是,这个不归……” 翘哥问完后,楼韧半响未言语,最后幽幽回他道:“缘书这是暗示本王大战在即,谢宏隐瞒了军情!” “什么?爷,您……会不会猜错了?” “缘书曾说,她定按时归来。除非边疆吃紧,大战爆发方才不归!”说着,楼韧掀开了床帏缓缓坐到了床沿上,伸出一手示意翘哥将信递过去。 翘哥会意,将信递到他的手上。 他低头看了看,道:“就是了!这字的笔墨前后不一,想来是她写好了你的名字后前思后想,才落下的后笔!她如此做,是怕被人看到信的内容不能明说,这才用如此语句暗示本王!” 翘哥蹙眉,道:“那……岂不是……谢宏是故意将萧县主和査公子引去玉门关?” 楼韧缓缓颔首,眼神晦暗不明,道:“大战在即,他倒是瞒得紧,满朝上下竟无一人知道!” 翘哥随即抬首看楼韧,倏忽跪下,坚定的说:“爷,小的斗胆,请您以大局为重!” 楼韧不答,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想着自己的心事。 见状,翘哥大急,不由提高声音说:“爷,楼氏一脉在开国之时被高宗这个卑鄙小人骗了江山。百年来,世世代代也谨守祖宗规矩,绝不会因为争夺天下而陷万民于水火!可如今,情势不同!德沛和德昌失和,大战若起,便是爷建国立业的好时机呀!” 楼韧抬眼看他,半响,笑说:“本王有说不顾大局吗?你如此紧张做什么?” “那萧县主……” 楼韧摆摆手,道:“谢宏和协文都不是卑鄙之人,将缘书骗去确实为了牵制本王。可,他们也真心欣赏缘书之才!” “爷的意思是?” “若是,没用了本王这层利害关系。谢宏和协文不仅不会伤她,反倒会重用于她,保她平安!” “爷,您……” 楼韧意味深长的看了翘哥一眼,长发感叹道:“不可激进,便要勇退!” ------------ 第十章 少小虽非投笔吏(一) 萧缘书正在武场上练兵,忽听到号角吹响,三长一短,此乃军营中召集武将齐聚议事帐的号令。非重要军务,不得吹响。她来此地已经快半年,从未听过此号。她望向不远处的草地,心里咯噔一下,西夷和突厥难道等不及了? 匆匆忙忙赶到大帐,里面已经站满了将领,谢宏身着一身明光铠甲正坐于上。谢宏眉宇之间全是凝重之色,嘴唇紧抿,腰杆直且硬,这是常年作战之人陷入紧张时才会有的姿态。 见此状,萧缘书心里越加不安。谢宏坐镇肃中,特意赶到此地已属罕见。此番他神情分明是事态紧急,大军压境才有的慌乱和凝重。 可若是大军来犯,为何到现在也不见踪影?还是说,突厥未动,反倒是西夷出兵攻了蜀地和湘西,因而玉门关未见动静? 蜀地和湘西?萧缘书脑袋一阵眩晕,蜀地一线的守卫一向由楼家军负责,真若是开战必得楼韧亲自带兵! 萧缘书的一颗心,全然提到了嗓子眼,她几番张嘴,几欲不顾一切的问问谢宏到底出了何事。 谢宏静默了一会,待众人到齐,他方才从思绪里回过神来,沉声说:“昨夜本将收到急报,一月之前,大天兴联合夜郎及西南大小番寨出兵攻打蜀都一线。” 萧缘书闻言,再也顾不得规矩,当即问道:“将军可知,现下蜀都谁任主帅?” 对于她的莽撞提问,谢宏倒也不惊讶,长叹一声说:“肃王!” 有人说道:“中都督无需过虑,肃王本就是奇才,蜀都将领皆是他的心腹,想来这一仗无甚关键!” 谢宏苦笑摇头,幽幽道:“若真如此,倒也是天下大幸之事!这一仗,只怕不好打呀!此番西夷各个小国是有备而来,加之湘中藩王造反,肃王如今是腹背受敌,陷入重重包围之中!” 萧缘书只觉被人迎头痛击一顿,打得她魂不附体,颤声问:“将军,蜀都现下多少兵马?西夷和湘中多少兵马?” “蜀都现下人马五万,西夷大军八万,湘中反贼三万!且……” “什么?”萧缘书跨步上前,紧紧抓住谢宏的手腕,急急问道。 “且据报,蜀都粮草仅剩一月……” “那朝廷呢?朝廷为何不出援军?” “如今我朝西北一片被突厥人虎视眈眈守着,朝廷哪里敢轻举妄动?除非,除非能从湘西城中调动兵马!那里一向粮草充沛,兵马共计八万有余!” 萧缘书听后喃喃道:“既是如此,为何不从湘西调兵?” “湘西是当今长公主的封地,兵马一向只听她调令,就连皇上的圣旨到了那里也只是一张废纸。天下众人皆知,长公主的部下只认长公主。不见长公主令,不会调动一兵一卒!” “德沛公主不愿意?难道说她宁愿萧家的天下被番邦和反贼占去?” 谢宏再次苦笑,无奈的说:“本将今日将你们召集到此,便是因为此事,德沛公主被人掳走,现下下落不明!此事,本将也是今日破晓之时才收到朝廷急令的!” “被掳?怎么可能?德沛公主身边高手如云,怎么可能被掳走?” 协文见她失态,忙上前将她拉到一旁,紧紧握了她的手,站定向谢宏问道:“中都督,德沛公主被何人所掳,掳向何处?” 谢宏叹气,道:“日前,德沛公主突然收到一封密信,据说是和什么荷包有关的东西,信上约她见面详谈。也不知道为何,德沛公主居然未带几个护卫便赴了约。谁知道,被人钻了空子,趁机将她掳走。至于掳到何地,据本将分析便是两处,从南取道湘中再到夜郎或是大天兴。从西北,取道玉门关至塞外!” 萧缘书在最初的慌乱过去后,已经冷静下来,楼韧现下被困蜀都,朝廷兵力短期内不能调遣前往。唯有找到德沛才能解掉蜀都之困,才能救出楼韧。 无数的念头和可能就像是百川之流,源源汇聚于她的脑海里。 对了,荷包! 一道电光闪过快得她抓不住,德沛公主肯带着几个侍卫前往,定是因为所谈之事极为重要她不想被人获悉。加上荷包二字,已然让萧缘书肯定有人在利用德沛反叛之事诱她前往。只是,此人会是谁呢? 荷包之事说来隐秘,除了她身边的几人,便是那日抢走荷包的黑衣人知道。黑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她正想得出神,忽听协文唤道:“缘书,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她回神望向协文,面带询问。 协文会意,复问道:“你对德沛公主被掳之事有何看法?” “我以为,在西夷联合攻打蜀都之际有人将她掳走,定是为了她手中的兵权,其目的便是截断湘西的援兵,打击我朝将领的士气。这样看来,掳她之人的身份便很清楚,定与西夷脱不了干系!” 协文颔首,道:“如此说来,德沛公主多半是被掳了取道湘江,到西夷!” 萧缘书摇头,说:“不!我以为,德沛公主会被送到塞外!” 谢宏和众人皆看向萧缘书,不解的问:“萧参将此话怎讲?” “据末将所知,西夷与突厥及塞外各部落有结盟的动向,可现下却只有西夷出兵,谢将军以为为何?” “为何?” “突厥王庭新建,塞外部落自西汉后就成一盘散沙,他们虽是想瓜分我朝,却也输不起!因而一直在观望,观望战局!也在等,等西夷给他们一个必胜的信号!” 谢宏闻言微微蹙眉,转而顿悟,道:“萧参将的意思是西夷人即便掳了公主,也会为了取信突厥和塞外部落而把她送往关外?” 萧缘书很肯定的嗯了一声,又继续说道:“准确来说,西夷人不会将公主送到突厥!而是取道玉门关,送到游牧部落!一则,突厥势力近来已经开始壮大,公主关乎全局,突厥人若是得了公主,便如虎添翼,西夷人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二则,自匈奴王庭被灭,游牧部落大多不敢进犯中原。公主送往那里,无疑是给那里的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只怕,这结盟便是固若金汤!” 谢宏听了,沉吟良久,问:“那会不会西夷人劫持公主后送到西夷,以控制湘江一带的局面?” 萧缘书摇头,道:“如将军所说,湘中王虽然反叛,可湘江一带仍是公主的势力范围,试问,几个西夷匪徒如何能够躲过公主暗人和属下的严密搜查?而且,这事明显是西夷人做,只怕京城第一反应便是锁封彻查前往西南方向的各路行人,他们直接将公主送往西夷,岂非自投罗网?再则,这次西夷的手段甚是缜密,想来刚才末将所说他们定会考虑到!取道玉门关,便是最好的选择!” 说到这里,萧缘书一脚上前,站于正中,双拳紧握俯身朗声道:“末将愿以项上人头作保,德沛公主必经玉门关!末将请命,带兵追查,誓将德沛公主救回,保我大懿大好河山!” 协文闻言心急,这个萧缘书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沉不住气。德沛公主之事本与她无关,她何苦用人头担保,西夷人一向狡诈,若是猜错了,军中无戏言,到时只怕她小命不保! 思及此,协文开口道:“中都督,末将以为萧参将之言甚是。但,西夷一向狡诈,或许……” 萧缘书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马提了弓箭出去找德沛,蜀都被困,粮草不足,怎能再耽搁下去? 她当下也不管协文的好意,腰板笔直,倏忽单膝跪地,掷地有声的说:“谢将军,末将愿立下军令状,不救回公主末将绝不苟活!” ------------ 第十一章 少小虽非投笔吏(二) 谢宏端坐在兽皮靠座上,右手杵着膝盖,虎目半眯,许久,方才沉声问道:“萧参将之言当真!” “当真!” “那……萧参将可敢限时一月?” 萧缘书抬首看他,乌黑眸子中全是坚毅光芒,一字一句的说:“末将敢!” 谢宏朗声说道:“来人,备下笔墨,侍候萧参将立下军令状!” 众人只见萧缘书提了毛笔,在纸上一蹴而就,坚定的立下了军令状。 谢宏斜睨军令状,问:“萧参将需要多少兵马?” 萧缘书未作犹豫,答:“现下敌方人数不明,末将先带麾下二百人查找公主下落。只是……望将军能給末将一道手令,以令末将在危难之时可以调用沿路的兵力!” 谢宏颔首,从腰间取下一块赤木令牌递于她,说:“凭此令,你可调用三千以下人马!” 萧缘书双手接过,见赤木牌中刻着谢字,知是平日里谢宏调兵所用凭证,当即行了礼,道:“谢将军,救人如救火,西夷人随时可能将公主从边关带走,末将这就出去准备!” 话落,不及谢宏回答,她已出了大帐。只见査君然站在外面,想来是他也听到了方才的号令,却因为身无品级而无法入帐,故而在此等候。 见了她,査君然疾步走来,问道:“缘书,出了何事?” 萧缘书着急,并未停留,边向练武场走去,边说:“西夷月前攻打蜀都,湘中王谋反,德沛被西夷人掳走。我已和谢将军立下军令状,定要将德沛救回!” 闻言,査君然一把抓了她的衣袖,道:“缘书,我随你一起去!” 萧缘书倒是不推辞,径直回答:“那……你去和谢将军请命,若是他同意,你便到武场来找我。我先过去将人召集起来!” 话音刚落,便听到协文从他们身后追来说道:“不用请命了,君然随你同往并非大事,我这里同意便可!他武功高强,又是你的同窗,有他同往想来多些把握!”说着,协文微微停顿,补充道:“缘书,不要太着急了。今早我已经传令各个城门严密检查出关行人。若是西夷人真从这里走,必能被抓住的!” 萧缘书应了,当即点了她麾下二百人,携同査君然到各个城门查看情况。 西北的风沙和烈日同样磨人,又逢夏秋之交,气温高得能将人烤化。城门上的官兵被晒得都有些蔫神,高高的红色城墙在明晃晃的阳光里宛如火炭。许是天热,百姓不愿出门,城门下稀稀落落的只有几个行人走过。 萧缘书早已命人到其他两处城门把守,她和査君然则带了五十人坐镇在通往塞外的城门。若是西夷人真挟持德沛到了这里,最大的可能不是前往其他州郡,而是直接由此出关。所以,这个城门最是关键,须得她亲自看察。 眼见着她的脸被毒辣的阳光晒得通红,査君然心生怜惜,道:“缘书,不如你到凉快处歇歇,这里由我来把守,我定会睁大眼睛,绝不将西夷人放过去!” 萧缘书微微摇头,固执站于城门的台阶上,全神贯注的俯视城下情景。她的哥哥,她信得过,也明白他的能力,可这事关系到夫子的生死,她不能也不放心假他人之手! 见状,査君然苦笑,也不再劝,不过就是沉默的陪她站着。 晚上城门关闭后,他们又挨家挨户搜查。第二日,继续在城门上守候。这样依次忙了五天,还不见任何动静。 这日午饭过后,忽见城下走来一群人,个个身穿粗布,头裹白巾,有几人还披着麻衣嚎啕哭泣。其中,四人扛着一口黑色棺木,缓缓前行。一看便知,这是送葬队伍。 见此状,萧缘书直觉蹙眉,和査君然一起走到城楼下,便听到城下的官兵在询问披麻戴孝之人。 “干什么的?” “小的……小的……母亲去世,她是在关外长大,想要落叶归根!现今,小的只能依照她的遗命将她送到关外埋葬!” “关外?那你们是做什么营生的?” “小的在离这里三十里地的绕村打铁!” 听到这里,萧缘书疾步上前一把握了披麻人的手,冷冷一笑,问:“你说你是打铁的?” 被她这一握,披麻之人很是慌张,害怕得嘴唇直颤,回答:“正是!” 萧缘书听了,大喝道:“关城门,不要放走一人!” 她这一喝,后面的士兵慌慌张张把走到了城门下面的行人全部挡回去,呼呼的将大门关上。 披麻人见状,更是惶恐,道:“军爷呀军爷,小的只是给母亲送葬,请军爷行行好吧!” 萧缘书倏忽拔剑,架在他的脖子上,说:“本将曾闻得,人的一双手可告知其主人所做营生是何!刺客或是军人,因为常年练枪、拿剑,虎口茧子最深。绣娘因为常年刺绣,食指顶端和常人不同。而这铁匠嘛,难免被铁花所溅伤,手上自然要有烫伤的痕迹!可你,虎口茧子比本将的不差,手上却毫无烫伤的痕迹!” 话落,披麻之人知道躲不过,一咬牙,索性拼了!只见他的左手往怀里一探,拿出一把匕首急急向萧缘书刺去。 萧缘书慌忙让开,査君然顺势上前一拳打在披麻人的胸口处,将他打得倒趴在地。 众士兵见此异动,已经纷纷上前将送葬队伍团团围住。 送葬之人一改刚才的悲切之色,脸露凶狠,‘刷刷’的从各自身上拔出武器与守城官兵动手。 送葬队伍的人数本不多,大约二十多人,又无高手。而萧缘书这边本就有五十属下,加之原本的守城官兵,不大一会,便将送葬之人杀的杀,抓的抓。 萧缘书走到棺木旁,难耐激动的情绪,若是没估计错的话,德沛应该是在里面。 张胡子领了两个人,找了工具将棺木撬开。 棺木之中,确有一具尸体,是名中年女子,衣服简陋,脸色已经发青,身上也有了腐肉的味道。 萧缘书顿感失望,心下越加烦杂。京城据此地路途遥远,军营里的情报即便是通过信鸽和驿站传送,耽误的时间也已经过多。算算路程,她们收到京城的消息已经快六天,西夷人也该到了才对。 为何,还不见动静? 她锁眉,看向周围,从士兵手里抓过一个活口问:“说!你们是何人,为何送葬还要藏着许多兵器?” “军爷呀,冤枉啊!我们真的是送葬……” 未等他说完,萧缘书便不耐烦的用剑在他面上狠狠一削,顿时,将他一只耳朵削落在地。 那人捧了血淋淋的耳朵,大喊:“耳朵,我的耳朵!” 现下,楼韧被困,萧缘书心急如焚,早已失了平日的冷静和善良,恶狠狠的用滴着血的剑尖指着对方,道:“还不说实话,本将便将你的另一只耳朵也砍了!” “我……我说,我们是高庄山寨的人,听到动静说官兵要捉拿我们,便想着扮作送葬队伍,混出城外!” 闻言,萧缘书越加失望。她本以为,或者说,她多么希望这些送葬队伍便是西夷之人。这样,她便能早日救出德沛,早日解了蜀都之困! 査君然见她满脸沮丧,忙对士兵喝道:“将这些人押下去!” 说完,便走向她,将她的头微微扳向他的身体,安慰说:“缘书,别担心,这批人不是西夷的,下批说不定就是了。我们总能救出德沛的。再说,夫子一向才智过人,又是显贵之人,想来自有天佑,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萧缘书抬头,看他,正要说话,却浑身一怔。她的眼光,越过査君然的肩膀,死死盯住被官兵押解的一个匪徒的后脑勺。 她圆睁双眼,不敢置信的又看向其他几个匪徒的后脑勺,果然如此! 査君然被她一下推开,不及反应,便见着她像疯了一般奔到一个匪徒的身旁,伸手在匪徒的后脑勺上摸。摸了一个,她还不够,又在另一匪徒的后脑勺上摸,邪邪一笑,道:“差点被骗了!” 査君然不解,问:“缘书,你这是何意?” “哥哥,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山寨的匪徒,而是西夷人!” “何以见得?” “他们的后脑勺!” “后脑勺?” “我曾在夫子给我的手札上见过,西夷一带,尤以夜郎一带为甚,他们以后脑勺平实为美!因而,从小便用木板或是书本给孩子做枕头,将孩子的后脑勺枕得扁平。中原人,难得有一两个后脑勺扁平的,唯有西夷人,才会这么多人有扁平的后脑勺。” 査君然闻言看去,确实如此,这帮匪徒十之七八后脑勺扁平。只是…… “缘书,你说他们既是西夷人,为何棺木中没有德沛公主?” 萧缘书略微沉吟,说:“想来这群人中有足智多谋者,无法确定城门搜查是否严密,便先将他们派来试探。若是他们成功出关,便依计再行。或者,如果刚才我没有早早的令人关城门,他们趁乱便劫持德沛出了关也未可知!” “如此说来,德沛公主当真被西夷人挟持到了这里?” “是呀!”萧缘书微微笑,这下证实了她的判断,她心里也微微松口气。 “那我们该如何?继续等下去吗?” “今天我们打草惊蛇了,他们怕是不会再从此地走了!” “不从这里,那要如何出关,难道北上从嘉峪关走吗?” “嘉峪关?此去路途遥远,他们怎么会冒如此大的风险!再说,他们也绝不会将德沛送到那里。唯一的去处便是关外的游牧部落!” “那……” “城门不通,他们便不走城门!哥哥,你不要忘了,这里有个地方是没有城墙围住的!” “你说戈壁滩?” “对!戈壁滩!” “可是,如果他们不走戈壁滩,而是想继续等下去呢?” 萧缘书摇头,道:“我仔细想过。他们敢从京城将德沛掳走,便是胆大之人,万不可能畏首畏尾,在此坐以待毙!再则,时间上,也容不得他们等!若是突厥和草原上的游牧部落不发兵,待到边关兵力回援,西夷只能一败涂地!” 她微微停顿,看向身旁的守城将领,道:“传我命令,即日起此城门紧闭,未得我命令不可开启!另外,你们去找协将军请他调兵,挨家挨户的将外户之人全盘找出来,绝不可放过一个!” 将领领命退下。 “哥哥,这下你该放心了吧!即便他们没有进入戈壁滩,这些将领也绝不会把他们放走的!” 査君然眼神复杂的看了看萧缘书,虽是询问,却用极肯定的语气说:“缘书,你要亲入戈壁滩?” “嗯!” “那你知道戈壁滩有多危险吗?” “知道!”萧缘书的眼睛看向远方,瞳孔无焦距,眼神悠远,道:“可是哥哥,如果我们一味的在这里把守城门,西夷人便可能一味的等下去。我们,等得起,夫子等不起呀!” “缘书,你想清楚了吗?你把西夷人逼入戈壁滩,你便也要进入戈壁滩。戈壁滩上千难万险,你……” “哥哥,不必再说了!夫子说过,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现下他性命危机,便不能以常理行事!我若是畏缩不前,惜命如金。试问天下,还有几人为他赴汤蹈火?”萧缘书幽幽叹气,说:“想来,今天如此大动,西夷人立即就会进戈壁滩,我们也得快些准备!” ------------ 第十二章 少小虽非投笔吏(三) 萧缘书找了一个熟悉戈壁的向导,又寻来几条厉害的猎狗,带上她手下二百人,准备了水和干粮,携同査君然一起进入戈壁滩。猎狗是沙漠里惯有的追踪好手,带上它们,希翼可以早点找到西夷人。 沙漠中的烈日毒辣难当,晒得众人浑身干疼,饶是有水喝,嘴唇也干裂开去。就连一向唇红齿白的萧缘书也没有了昔日的风采。脸上满是汗水,皮肤发红发烫。她舔了舔嘴唇,入戈壁滩方才半天,便已感到举步维艰。 路上少有植物,偶见骆驼刺、红柳、沙枣。此时骆驼刺花开正盛,粉红的花朵矮矮连成了一片,成为这荒芜戈壁中唯一的美景。 地上满是粗砂、砾石,一脚踩去,沙沙的响,留下深深的窝。四周黄沙漫天,连绵起伏的沙丘上还有铮铮白骨,人骨、畜骨、鸟骨,一堆一群。 査君然担忧的看向萧缘书,见她双颊滚烫,血丝都能见到,沉声问道:“缘书,赶了半天路了。我看你也累了,不如我们先歇歇?” 萧缘书勉强笑笑,展开地图,用手指着一条线路,说:“哥哥我不累!若是我估计不错,他们当是沿着这一线而行。我们若是能早点到达下一个取水地点,在那里埋伏等候,定能将他们抓获!要是错过了这个取水点,便又要多等上几日!戈壁滩上风沙变幻莫测,加之其他未知的阻碍,我们越耽误便越危险!” 见她如此坚持,査君然心中微疼,眼眸一暗,道:“那不如,你坐上马匹,也省得你累到!” 萧缘书又是摇头,将地图收好放回怀里,答:“马匹以后还有诸多用处,现下能不累它们便不累了吧!再说,我们这里人数众多,疲累之人何止我?我若是坐上去,大家看了,便更感疲累!” 査君然苦笑,他所钟爱的缘书,本就是执拗的性子。他明知说服不了她,还是忍不住开口。他本是很喜欢她的执拗,喜欢她的坚强。可现在却无比痛恨她不顾一切的执拗和坚强,这种执拗,这种坚强,带着令人酸涩的味道。 她,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呀,却要肩负多少男人也扛不住的责任! 萧缘书无法顾及査君然的复杂眼神,甚至于无法顾及滚滚风沙砸在她脸上的刺痛。她焦躁,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救出德沛,解蜀都之围。 她歇不得,和夫子的安危比起来,这点苦实在算不得什么! 她只恨不能生出双翼,不眠不休的飞翔,赶到目的地。 她的步伐基本不停歇,即便是不利于行走的晚上和烈日当空的午时,她也还是遥遥走在前面。 她们这样的赶路法,就连常年在沙漠里行走的向导也有些吃不消,忍无可忍后终于要求找个地方休息。可,萧缘书不松口,她手下二百人经过几月的锤炼早已脱胎换骨,更是无一人抱怨。 最后,只得腾了一匹装运水囊的马出来,让向导骑了上去。 一路风尘,经过了两天两夜,他们一行人终于走到了地图上所标记的取水点。 这个取水点不过几亩地的大小,因为有一眼沙漠里最为宝贵的甘泉,便有人在这里盖了土房,建了围墙,周围种上沙枣和红柳,成为沙漠里一个供行人驻足休息的小驿站。 萧缘书一行人刚走到墙外的红柳下,驿站的老板娘便迎了出来。只见她身穿红艳纱袍,脚上挂着银铃,走起路来嘤嘤作响。 “军爷,大驾光临,小的这里真是蓬荜生辉!” 萧缘书根本是连招呼都顾不上和对方打,立即问道:“你这里最近几天可有大批西夷口音的人来过?” “军爷真会开玩笑,小的就是开个小店赚点小钱,哪里认得出什么西夷人、南蛮子的!” “现下,你的店中可还有别人?” “军爷,小的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除了小的和两个伙计,哪里还会有什么人! 萧缘书抬眼望去,院墙安静,确实没有他人。 她让人拿出德沛公主的画像。此画像不同于一般的通缉和搜查像那般粗糙,此画像是德沛公主手下的门客运用炉火纯青的技艺,绘成的彩画。不说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起码跟德沛公主本人相比起来,像了个八九分。 萧缘书指了指画像,向老板娘问道:“你可认识此人?” 老板娘脸色微微变,复又呵呵笑开,说:“哎呦,还真是个美人呢!小的倒是想认识,可惜没福分!” 萧缘书蹙眉,又问道:“你看清楚了,最近一两天,此人可来投宿过?” “哎呦军爷,小的这里就是个客栈!有的客人与小的连十句话都说不上,小的哪里能记住那么多?” 査君然和萧缘书闻言对望一眼,两人刚才都没有错过老板娘初初见到画像时的脸色。査君然笑笑,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道:“这回,你再好好想想,可曾见过画中之人?” 老板娘看着银两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她不是一个多事的人,能不说的话尽量少说,就是秉持这样的观念,在这茫茫戈壁之中她一介女流才能生存许多年。 见她还不肯说实话,査君然笃定一笑,将长枪一挥,指着她的脖颈,幽幽道:“那么这次呢?可想得起来?” 老板娘被他吓住,挂在脸上的笑容顿时龟裂,咽了咽口水道:“军爷,有话好好说,刀剑无眼,您先把您的枪收起来可好?” 査君然勾了勾嘴角,不甚在意的说:“怎么?想起来了?” “想……想起来了!” 査君然缓缓将枪拿开,道:“既然想起来了,就跟我们说说吧!” “是!”老板娘抹了抹额头的汗,再也没有刚才的嬉皮笑脸,陪着小心的看了看萧缘书,道:“这个女人,今天早晨确实来我的客栈里投宿……” “现下她人呢?”乍闻德沛公主的消息,萧缘书一把抓了老板娘的衣襟,激动地问。 “走……走了!” “走了?”萧缘书放开她,沉吟片刻,问道:“你可确定是此人?” 老板娘肯定的颔首,据实说:“绝不会记错!这个女人我虽然只看了一眼,但是眉宇之间的英气很重,怎么会记错呢?” “只看了一眼?” “嗯!当时她是和二三十个男人一起来的,她用纱帽遮了脸,一言不发,可能是身体不好,左右都有人搀扶着。若不是他们临走前遇到强风,这个女人的纱貌刚好被风吹走了,我根本就见不到她的相貌!” 闻言,萧缘书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沮丧。现下看来,她确实是料对了西夷人的心理和路线,只是到底晚了一步,还是让他们从眼皮底下溜走了。 査君然见她的样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说:“缘书,莫难过!我们已经寻到了他们的踪迹,过不了多久一定能把公主救出来!” 他微微停顿,又补充道:“再说了,我们这里还有猎狗,既然找到这里,我们就让狗嗅了西夷人的味道,让猎狗带路追踪,兴许用不着到下一个取水点就能救出公主了!” 萧缘书打起精神,微微颔首,对老板娘说:“他们到这里后在什么地方停留过?” “因为等着装水要费些时间,所以小的将他们引到了西间歇息。军爷可是要去看看?” “嗯!” 老板娘领了萧缘书等人进到她嘴里所说的西间,指了指屋里唯一的一张圆桌,道:“当时,我记得其他人都是站在外面等候的!唯有两个男子和军爷画上的女人进来了。他们坐的就是这张桌子!” 萧缘书听完,转身吩咐向导领了猎狗进来,识别西夷人的味道。 査君然在屋里环顾一圈,忽然发现桌子的一脚处有一张手巾。他弯腰将手巾拾起,不过是普通的锦缎白巾,却让他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他却不敢乱猜,小声向老板娘询问道:“老板娘,你说的坐在这里的两个男子是什么样貌?” “那两个男子呀,相貌生得极好!其中一人粗犷一些,可能二十多岁,一身黑衣,浓眉大眼,十分精神。另一个嘛,和军爷您差不多的年龄,个头也和您相似,尤其是背影。简直是一般无二!” 闻言,査君然心里一颤,背影相似,背影相似…… 他所认识的同龄人,和他背影相似的不多,也就那么两三个。其中一人,因为和他身材相仿,有一次身中剧毒时,他和萧缘书还想出李代桃僵的方法,由他穿了那人的衣服骗得杀手向他再放箭…… 是他吗?査君然心如鼓锤,真的是自己所想的那个人吗? 他不敢判断,握着白巾的手一阵冷汗。或许,是他想多了!天下背影相似的人何其多,对,多半是场误会而已! 这般一想,査君然心里好受许多,却还是出言求证道:“你说的那个背影和我相似的人,可是肤色极白,剑眉黑眸?” “正是!” 査君然更加慌乱,不会的,不会的,天下相貌出众的男子大多肤白黑眸!这,根本说明不了什么!不要瞎想,不要瞎想! 他这边尚未理清心绪,萧缘书已然命人带了猎狗搜查一周,见他呆滞的站着,疑惑的问:“哥哥,你怎么了?” 他回神,看向她黑白分明的双眸,嘴唇微启,却没有将自己的怀疑说出,只是小心的将白巾塞到了衣袖里。方才张嘴问道:“缘书,你可有手巾,借哥哥一用!” 萧缘书不疑有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白巾递给他。 他接了过去,手微微发颤。 萧缘书蹙眉,问:“哥哥,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傻瓜,哥哥身体这么好怎么会不舒服?”说着,他拍了拍萧缘书的脑袋,道:“好了,你在这里坐着休息一下。哥哥去外面督促他们装水,稍作整顿后我们便立即赶路!” “我和你一起去!” “缘书,听话!别让哥哥不高兴!” 萧缘书见他一脸的认真,也不再坚持,当即点了点头,说:“那我在这里歇歇,装好水后哥哥叫我!” 査君然应了,方才走出屋子。走到角落处,他拿出刚才萧缘书给他的白巾和他在地上捡到的白巾一比较,果然是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他呵呵笑,笑得胸腔抖动! 这样的手巾,难怪他看着眼熟,没有绣边没有花样,只有像萧缘书这样喜欢简单的人才会用。 这样的手巾,萧缘书那里不算多,却也不少,但凡和她亲近的人都有机会拿到一两张! 这样的手巾,会贴身带着,只能说明带它的人是在睹物思人! 呵呵呵,义结金兰,保家卫国,同上沙场,同生共死! 笑话!全部都是笑话! 为何,为何要叛国?为何,为何要背叛他们的情谊? 他该怎么开口,该怎么告诉萧缘书,她心里一直记挂着的哥哥,现在成了她的敌人,或许还会和她兵戎相见! 怎么说?怎么说才能让重情重义的她不伤心?怎么说,才能让自己不愤怒? 事到如今,他该直言才对,可他不想,也不能! 或许,他的二弟只是一时糊涂。或许,缘书的二哥只是被人逼迫。或许,一切都没有改变过,只是一场误会! 査君然深吸一口气,将手巾小心的放到怀里。这件事情,还是暂且隐瞒吧! 可能,还有转圜的余地! ------------ 第十三章 少小虽非投笔吏(四) 萧缘书坐不住,虽然身体真的很疲累,心却由不得她休息。算算时间,西夷人比她们快了近半日的路程,若是再快些,定能很快赶上他们。想着,她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便起身到外面查探储水之事。 走至角落,见査君然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眉宇间似有千层霜。她微怔,哥哥是个坚毅的男子,鲜少有如此凝重的神情。 她轻轻走上前,拍了拍査君然的肩膀。正待询问,却不防,吓了他一跳。 査君然回神,见来人是她,脸色有些不自然,嗫嚅道:“缘书……你怎么出来了?” “我看看水和食物装好没有!”她微顿,总觉得哥哥有什么事瞒着她。 “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査君然笑笑,眼睛转向旁边,眼眸在眼眶中移动不定,回答:“我怎么会有心事?我不过是在想德沛公主现下是否安全。” 萧缘书心下迟疑,却没有再究问下去。她一心想早些抓住西夷人,督促着众人收拾好东西,继续赶路。 刚进戈壁时,向导还配合着萧缘书赶路。现下已经深入戈壁,向导直言纵使杀了他也绝不会再在晚上赶路。晚上赶路没有指向,一旦迷失了方向便只有一死。 考虑到大家的安危,萧缘书只得下令夜间搭起帐篷休息。 戈壁滩里,不只是白天的高温让人无法忍受,晚上的寒冷也是对人的一大考验。就是沙漠里走惯了的人提到这严寒也还是胆颤。 萧缘书缩在帐篷里,人冷得瑟瑟发抖,今夜不用赶路,她方才发现沙漠的寒冷。较之前两天,夜晚变得难熬了。 她手下的士兵,都是十几人挤一个帐篷,虽然不舒适,倒也暖和。就连査君然也是随了大家一起住大帐。 唯有她一人,一来是有品级的参将,与士兵共宿于理不合。二来身为女子,自是诸多不便,便单独宿在临时搭建的小帐篷里。 身上的衣袍并未去除,她如同小兽一般缩在简易的被子里。真冷,冷得她的心肺抽痛,手脚皆已冰凉,凉得甚至于失去了知觉。 恍恍惚惚中,她见到了楼韧,宛如半夜起身到后山与他学艺的情景。 寒冬腊月里,万物凋零,如剑般锋利的北风打在她的脸颊上,令她刺痛难当。楼韧不但不体谅她。还绷着一张脸,眼睛如鹰隼般死死盯住她,轻启嘴唇喝斥她的不用心。 她顿觉委屈,为了拉弓,将手伤了不说,每日里熬夜苦练。结果,在他看来还是不用心,还是被否定! 她想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楼韧见状更是不悦,道:“你若再如此,就不要再来见为师了!” 闻此言,她惶恐,拼命地挣扎,不要,她不要见不到他! 査君然夜里醒来,感到周围严寒,饶是在十人的的大帐里,他还是被冻了个激灵。随即想到萧缘书一人居于独帐之中,他不大放心,索性起身裹了衣袍,走出帐外。 因为沙漠里白日气温高,晚上又冷,此时便起了风,风吹在身上令査君然浑身颤抖。他一个男人尚且如此畏寒,缘书一个女子,该是怎样的冷? 沙漠里找不到木柴生火,为了取暖,在帐外面放哨的几个士兵手里都拿了烧酒喝。三三两两披着厚厚的袍子,边小声说话边跺脚。见了査君然,士兵们忙噤了声,低头打招呼。 査君然胡乱应了,走到萧缘书的帐外,轻轻唤了两声缘书。等了半响没有听到她答应,正在犹豫该不该掀帐进去,倏忽听到她低低的喊叫声。 他心里一紧,也顾不得她尚在睡觉,径直闯了进去。 只见萧缘书身体蜷成一团,脸蛋滚烫发火,头发已经汗湿,一手抓了被子拼命地挣扎,嘴里不断低呼:“夫子,不要……” 査君然上前伸手在她的额头上一探,烫如火炭,忙低低唤她:“缘书,你醒醒,你醒醒!” 唤了半天,未见她转醒,现下又没有个大夫,这该如何是好? 査君然不通医术,却也识得她这是风寒入体,加之急火攻心才会发热昏迷。他忙出了营帐,找到向导说明了萧缘书的症状。向导许是见惯了这样的事情,给了他一瓶药丸,又安慰说应该没有大事,让她发发汗便会好。 从向导那里回到萧缘书的帐中,査君然喂她吃下药丸,静待她恢复。可一个时辰快要过去,她的身体越加滚烫。他坐在床边微微踌躇,便伸手将她的衣服剥去,几下又将自己脱了个精光。 掀开被子,探身进去,长臂一捞,将宛如婴儿的她搂到怀里。 许是感觉他身上温暖,萧缘书下意识的依偎向他,不一会便如同树熊一般手脚并用将他缠住。 査君然苦笑,虽然明知这是她在睡梦之中的无心之举,他的身体还是会跟着发热。她烫,他也渐渐跟着烫了起来。 他收了心神,现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赶紧让怀里的人发汗才是关键。 她柔软而光滑的身体紧紧与他相贴,他咬紧了牙,将手绕到她的后背,顺着她的血脉来回抚摸。 感到她还是冷得发颤,他索性伸了双脚将她的脚紧紧勾住,夹在他的双腿之间。 他的手,不断在她的后背上,胳膊上反反复复的划过。他的小腿,也曲上直下在她的腿上摩擦。 这样折腾许久,她终于不再因为寒冷而打颤。 可,也并没有转醒。她还是陷入噩梦里,低低的哭泣,嘤咛着唤夫子。 査君然听得心酸,也心疼。他纵使百倍努力,也成不了楼韧。纵使给了她温暖,也不能让她安心。 他俯首用唇碰了碰她的额头,感觉不是那么烫了,方才苦涩的说:“缘书,你赶快好起来!你好起来,我们就去救德沛,就能让你尽快见到夫子!”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话语起到了作用,她渐渐的不再低泣和嘤咛,安静了下来,呼吸也趋于平稳。 天亮之时,萧缘书悠悠转醒,只觉得身上酸疼难受。她揉了揉脑袋,昨夜梦到了夫子。先是梦到他因为她的不认真而发怒,后是梦到他平安出现在她面前。冰冷的她,被他拥入怀里,渐渐感到了安心和温暖。 大概是太想夫子了,萧缘书只觉得这个梦如同真的一般,她好像真的枕着男子结实的胸膛睡了一夜。 她环顾四周,果然是梦,这里不是洪武书院,而是戈壁滩内临时搭建的帐篷,夫子怎么可能会出现?那个温暖的怀抱,大概是因为太想他了,所以才会出现幻觉。 ------------ 第十五章 少小虽非投笔吏(六) 德沛公主将西夷男子的子孙根咬断,令在场的西夷人十分愤怒,当下也不顾及她的身份,雨点般的拳脚落在了她的身上。 待赵方铭和张逸飞赶到时,她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 披头散发、赤身裸体的躺于地上,双腿之间竟是浑浊的精 液,脸上青一片紫一片,有血水、有汗水。她的胸 脯、她的大 腿、她的腰间全是骇人的乌青,这帮西夷人不只是发泄欲 望,更是折磨她。 就连她的双手和嘴角,也有男人的精 液。从黄昏到现在,她被这么多的男人折磨,连军队里红帐之下的女人也未必受到这样的待遇。 张逸飞见到她这副样子,微微怔愣,随即将头撇到一旁,不再看她。随手从旁边拿了一块晚上睡觉用的毛毡,向着她的身体扔去。毛毡不是很大,勉强能将她盖全,却因为张逸飞扔得失了准头,只堪堪盖住了她大腿以上的部位,连她的脸也被盖住了。 当众人以为她早就失了神智之时,她猛地将毛毡拉了一下,露出了她的脸。 她恶狠狠的盯住赵方铭,用尽全身力气的说:“本宫,终有一日踏平西夷,诛尽西夷男子!” 赵方铭被她的气势震住,受了如此的苦难,她竟是不哼不闹。通常女子,不是应该自怨自艾或者颓废心灰吗?可她,只有满脸的杀气,令他想到了地狱归来的修罗。 赵方铭不由嘀咕,或许,他做错了!德沛这样的女子,可杀不可辱…… 想着,他又暗自嘲笑自己的想法。她现在是他手中的蚂蚱,只须他一握手,她便粉身碎骨,自身尚且难保,难道还能翻了天不成? 张逸飞事不关己,甚至有些幸灾乐祸,他不喜欢德沛这个人,同样的也憎恶西夷。现下这个场面,令他微微感到了快乐。 在他们五十里开外的地方,萧缘书的人已经安好营帐。 从离开取水点到现在,又过去了三天。三天来,没有发现半点西夷人的踪迹。沙漠之中,因为风沙流动很快,气味消失得也就快,猎狗虽然闻了味道却帮助不大。 偏偏天公不作美,令她生了病,耽误了进程。加上气候的问题,他们的行军速度根本无法加快。 萧缘书心里着急,再有一个取水点,西夷人便要到达草原了。入了草原,她们怕是难再有机会救出德沛公主了! 她坚信,西夷人就在不远处,若是晚上能够行军,不出三个时辰定能找到他们。 可是,向导说了,他们已经深入戈壁滩,夜间行走必定迷路。迷路,在沙漠里只能意味着死亡! 她救楼韧心切,可以不顾个人的生死。但是,身为一个参将,她不能不顾手下这二百人的性命!所以,为了楼韧,她还是要冒险一试。只是这险,只由她一人去担! 待到众人入睡之时,她用剑在她的帐篷里写了字。告知査君然她先行去找西夷人,并吩咐二百人暂时归他号令。 做好一切,她悄悄出了营帐,牵了一匹马带上些许的食物和水,并领了一条猎狗,转身准备走。 哪知道,动作还是过大,被负责放哨的张胡子看见。 张胡子走到她面前,道:“萧参将,你这是要做什么?去找西夷人吗?” 萧缘书先是心虚,转而板起脸道:“你站好你的岗,本将的事勿须你过问!” 对于她的冷言呵斥,张胡子不以为意,双手握拳,铿锵有力的说:“萧参将,你营救公主之事是为了我们大懿朝的安定,小的是个粗人,说不来那些道义的话。只有一句话要说,小的愿誓死跟随萧参将!” “你要跟我去?” “是!” “你不怕吗?夜间在沙漠里行路,很可能迷了路,或许我们再也回不来了!” “参将不怕,小的自然不怕!” 他们这边一说开,其他几个放哨的士兵也走了过来附和。 见状,萧缘书心头一热,道:“既然如此,大家便随我走!” 一行总共八人,两条狗,一匹马。在黑暗、空旷的戈壁里,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还有脚下的沙沙作响声。 人说否极泰来,萧缘书的时运大概也是如此。连日来的风沙今夜忽然停了,找不到方向辨不清位置的猎狗,因为风沙的停止,一下变得虎虎生威。 它们,嗅到了一直要寻找的味道,一边吠叫着,一边不断往前奔。 见状,萧缘书等人大喜,不敢有半分大意,紧紧跟在猎狗的后面。 她们离开营帐一个时辰多一些,两个时辰不到,便见到了星星的火光。众人皆激动不已,难道是找到了西夷人? 一个身形较轻的兵士请命前往查看,众人在原地等候。 没多大一会,那个兵士便带回了消息,应该是西夷人。看对方营帐,人数不到三十,营帐外面有三人站岗、放哨。 萧缘书略微沉吟,命令两个士兵牵了一条猎狗往回走,去找査君然让他带兵前来。她们几人则在原地等候!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眼看着天已经放亮,而査君然他们却未见踪影,萧缘书心下急切。 现在营救,未必有万全的把握。可若是不救,援兵又不知何时能到。机会,转瞬即逝! 最后,萧缘书一咬牙,和张胡子他们嘱咐一通,便猫着腰,小心翼翼的接近西夷人的营帐。 她们借着沙丘的遮挡,在距离营帐百步的地方站定,细细观察,现下西夷人皆在睡梦里,帐外看守的三人站在一处。 萧缘书看了看张胡子,幸好他经过她的训练后也算得上是个百步穿杨的高手。 她寻了个极好的角度,确定能一箭站在一线上的两个西夷人射死,然后上好了箭,点头向张胡子示意,和他一同举弓,对准了放哨的哨兵。 两人几乎是同时发力,箭嗖的一声飞了出去,营帐边看守的三个哨兵还不及叫喊,便失了性命倒地不起。 确定没有了危险,萧缘书这才带着几人快速的向着营帐靠近。对方共有三个帐篷,两顶小帐篷,一顶大帐。 萧缘书先是走到最近的一顶小帐篷边,屏住呼吸,轻轻掀开了帘子,匆匆一眼瞥去,只看到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毡,一左一右睡着两个人。 其中一人的脸刚好能看清,竟是书院的厨子,方铭!萧缘书脑袋嗡的一下,他,竟是西夷人! 她还以为,他只是家道中落的可怜人,还以为他们算是朋友!呵呵,识人不清,认贼做友! 另一人,因为背对着门,萧缘书看不见他的脸。不过可以肯定不是德沛,该是个男子才对。 只是,那后脑勺和肩膀都透着熟悉之感…… 救人要紧,她忙收回心神,轻轻将门帘放下,走至另一顶小帐篷边。 一掀开帘子,便见到形容狼狈的德沛公主躺于毛毡之上。 萧缘书大喜,上前轻轻推了推她,道:“公主!” 德沛悠悠转醒,看到她尤不敢相信,不确定的问:“萧缘书?” “是我!公主,我来救你了!请跟我走!” 德沛摇了摇头,道:“我受了伤,走不动!” 萧缘书慌忙叫了两个士兵上前,将德沛公主扶起,悄悄走出营帐。 这一切都很顺利,当他们走到营帐五十步开外的地方时,却不想,她们带着的那条猎狗忽然狂吠起来! 众人心道不好,张胡子索性背了德沛公主火速的跑了起来。 奔跑不到十步,只听有人大喊:“德沛公主被救走了,德沛公主被救走了!” 这一喊,西夷人的帐子里立马骚动,二十多个人倾巢奔出,朝着萧缘书他们追了过来。 张胡子眼见追兵越来越近,忙一把将德沛交给一个士兵,对萧缘书道:“萧参将,你们先走,小的断后!” 萧缘书略略迟疑,看向张胡子,又看了看追来的西夷人。 张胡子知她心思,急切的说:“请萧参将以大局为重!” 萧缘书算了算身后的羽箭,道:“我既把你们带出来,便要将你们带回去!他们不到三十人,我和你身上的羽箭不下四十!我们现在便找一处沙丘,用箭射杀他们!” 张胡子应了,几人迅速窜到一个沙丘之后,掩护好。 初时几箭十分顺利,西夷人三三两两的倒下。但是,几箭过后,西夷人一改刚才一窝蜂狂奔的架势,顺着沙丘来来回回的奔走。 萧缘书只见到西夷众人以沙丘作掩护,忽左忽右的跑,出现得十分诡异,令她根本无法射杀! 张胡子大急,再耗下去,全得死! ------------ 第十六章 少小虽非投笔吏(七) 思及此,张胡子说:“萧参将,你赶紧带着公主走吧,再不走,我们大家都走不了!” 萧缘书迟疑,让她放弃同伴,她很难做到! 张胡子着急,大吼:“难道,萧参将忘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了?” “我……” 不及萧缘书说完,另外几个士兵齐齐跪下,道:“萧参将,今日我们几个兄弟是难逃一死。但我们希望我们不能白死,起码,你要把公主带回去,驱除西夷!” 萧缘书眼眶一红,重重点头,将德沛从地上扶起,牵了马匹带她纵身跃上。 她走了很远,回头看,依然能见到张胡子几人与西夷人厮杀的情景。忍不住,泪水流了下来,喃喃道:“张胡子,我一定为你们报仇,驱除西夷!”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意识到战争不仅是金戈铁马的豪壮,更是生离死别的悲剧!少年时,立志成为飞将军,驰骋疆场的梦想,现下看来简直是不识人间饥苦! 大概,飞将军李广的平生夙愿,便是永远不需要他上战场,永远不给他机会建军功!因为,一将功成,注定了万骨枯!但凡血性之人,谁不望一家团圆,说不想妻儿相伴? 奄奄一息的德沛靠着她,感受到了她的伤怀,居然呵呵笑了起来,半死不活的说:“怎…..么?伤心……了?” 萧缘书不理她,抬首看四周。 “伤心……才对,这世上……活着……就应该伤心!”说到这里,她一阵猛烈的咳嗽,咳得恨不能心肝都咳出来了。 待平静下来后,她又幸灾乐祸的说:“可……惜,你那些好兄弟,死了……也不过是小兵!朝廷那里,连个封赏都讨不到!” 闻言,萧缘书一把揪住德沛的头发,强迫她的头后仰着,恶狠狠的说:“你,最好闭嘴!” 德沛微愣,随即瞳孔一缩,道:“怎么?你敢对本宫不敬?别忘了,本宫可是……” 不及她说完,萧缘书已经一把扭了她的头,迎着自己的手,啪啪两下,左右开弓,打得她嘴角破裂! “萧缘书……你竟敢……” “你若再说话,我还打!” “你……本宫……回京后……定诛你的九族!” 萧缘书看也不看她那张狰狞的脸,轻蔑的说:“你瞧不起我的兄弟,别忘了,你这高高在上的公主还是靠着我的兄弟们救出来的!你若是真厉害,有本事,怎么不把这份凶悍对着西夷人发?” 此话出,德沛公主气得胸脯剧烈起伏,咬牙切齿的说:“本宫,定然会灭了西夷!” 萧缘书斜睨德沛公主一眼,不再说话,救她便是为了她能全力对付西夷!此番听德沛公主这样说,萧缘书的心里微微松口气。当初,她真怕德沛公主为了争权夺利,而置蜀都之危于不顾,置她的夫子于不顾! “萧缘书……怎么走了半天只有你一人?” “萧缘书……救本宫这样的大事,你竟敢单独动手,你将本宫的安危置于何地?” “萧缘书,你不是说前方不远有你的营帐吗?怎么还没有到?” 萧缘书被身前这个叨叨叨叨的德沛弄得不甚其烦,走了许久,她已经感到不对劲。按理说,她离先前的营帐并不远,为什么,到现在还是没有遇到査君然他们?难道说,她迷路了? 她不搭理德沛的问题,径直下了马,仔细观察自己的影子,方向,好像没有错呀! 但是,就行程来看,她定是迷路了。向导曾和她说过,在沙漠里,如果不小心和大家走散了,最好的方法便是原地呆着,哪也别去,方便同伴找到自己。 否则,越走越远,下场只有一个,死! 好在,马匹上的水和食物,足够她和德沛用上几天。应该,能够等到査君然他们找来。 见萧缘书一会看影子,一会看食物,德沛公主的眉毛蹙了起来,道:“萧缘书,你该不是把本宫带迷路了吧?” 这回,萧缘书对她的话有反应了,直直的看向她,沉重的点了点头。 见状,德沛大怒,吼道:“你个死奴才,竟然敢……” 萧缘书不给她说完的机会,冷冷看她一眼,道:“你最好,少说些话。这里的水源有限,你一路在说话,一路在喝水!要是,你那份喝完了,我们还没有找到我哥哥,我是绝不会把自己的水让给你喝!” “你……你敢!”好个萧缘书,竟然敢威胁她! “你试试看,就知道我敢不敢了!” “我……”德沛抓着马背,半趴伏着身体看她,气了半天忽然一笑,道:“我若是渴死了,谁去解蜀都之围?谁救你的夫子?你这般拼命,不就是为了想让我出兵解了蜀都之危吗?还能让我死了?” “你!” “我怎么样?”得意的德沛公主丝毫没有意识到,和萧缘书相处半日,她便忘了称谓。仅仅是因为将萧缘书呛住,便开心不已。 萧缘书被她呛住,半响不说话,转而又呵呵呵笑起来,说:“我不给你我的水喝,可也没有说要让你渴死!” 德沛蹙眉,这话怎么听不懂? 萧缘书得意,挑眉道:“我可以拉尿给你喝!喝尿,照样不会渴死!” 德沛惊,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如此粗俗的话!半响,她方回神,骂道:“大胆!敢对本宫不敬!” “不敬又怎么样?我告诉过你,你最好别惹我!要是惹了我,我便不给你喝我的尿!” 德沛又不解,继续蹙眉。 萧缘书勾嘴角,道:“我给你喝马尿!” 德沛的脸本来就青紫一片,现下更是由青转黑,由黑变白,煞是好看! “你……你……你……” 她你了半天也没有理出下文,见萧缘书的眉眼间全是得意,分明写着,你能奈我何?她怒,只恨虎落平阳,竟被萧缘书这样的人欺! 萧缘书见她那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呵呵呵就笑了出来。 “萧缘书……” 萧缘书不理她,戏弄她一下,心情轻松许多。看了看四周,严肃道:“对戈壁滩我并不熟悉,不过想来,我们应该离哥哥他们不远!所以,我打算不再走了,就近找一个沙丘的背风处呆着,等哥哥他们来找我们!” 德沛被她奚落一番心有不甘,听她如此说辞,当即道:“哼!没有一点谋略,只知坐以待毙!” 萧缘书不置可否,牵了马,找到了一个背风的地方,安心坐下来等待。 感受着一阵阵的风,她心道运气真是不好!昨夜她出来时,刚好无风,猎狗才能识路。如今,这风沙如此大,想来査君然他们久久不来,便是猎狗又无法带路了! 德沛默默的吃了她给的干粮后,许是感到现在处境艰难,不似白天那般牙尖嘴利,只是问道:“今夜,我们要在这里过夜?” “嗯!” “连个帐篷都没有,你我身上衣裳又单薄,难道你想被冻死不成?” 萧缘书看了她一眼,道:“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待睡觉时你便知道了!” 德沛不再言语,心中却很奇怪,不见萧缘书做任何准备,也不见她身旁有别的衣物,她有什么办法呢?沙漠的夜晚可是严寒,比京城的冬日半分不差。若无防寒之物,该如何度过? 很快的,德沛便因为她所谓的办法破口大骂:“萧缘书,你竟敢脱本宫的衣服,本宫定要……” “你闭嘴!若是再废话,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萧缘书说着,就依偎向德沛,而后用那件从德沛身上脱下的大袍将二人紧紧裹住,道:“你也莫要委屈!你做的肮脏之事不少,此番我和你迫不得已如此取暖,真正计较起来,是我吃了亏!该怒,该闹的人都是我,你做什么一副虚假的样子!” 被她这样一说,德沛公主安静了,甚至于真的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好像,这个堂堂的公主和她相拥取暖真就占了她多大的便宜! 德沛放松了身体,意识朦胧间,喃喃问:“萧缘书,为何你身上的味道不像其他的臭男人那般?” 萧缘书紧紧和她裹在一起的身体微僵,故意痞痞一笑,说:“公主,我的尿和其他男人也不一样,你要不要尝尝?” “你……本宫定要诛你的九族!” 回应德沛的,是萧缘书长长地呵欠声。 第二天一早,她们醒来便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她们的马,竟然不在了! 虽然戈壁滩里有红柳,沙枣之类的树木,可她们昨夜在周围并没有发现半颗树木。萧缘书便用剑插 进沙土里,然后草草的将马的缰绳拴上。 结果,她的剑已经摆脱了沙砾,银光闪闪的躺到了地上,马不见了踪影! 幸亏,她昨天体恤马儿太累,特意将它身上的食物和水卸了下来,不然,她们现在只能等死! 德沛公主不欲一味的枯等,便提议她们可以顺着大致的方向走,说不定能遇上査君然等人。 萧缘书听了说道:“那我们便走几个时辰,若是找不到,便原地休息!不能越走越远!否则,一旦迷路,我们便只能……” 德沛听了满口答应,她好强,即便刚刚遭受*,身体乏力,也不要萧缘书搀扶。 萧缘书本来就不打算走多远,她坚信査君然很快就能找到她,见德沛如此坚持自己走,正好趁了心,便不紧不慢的跟着她。 两人慢慢悠悠走了近一个时辰,地上的沙砾越来越烫,德沛公主也开始摇摇欲坠,却还是拒绝萧缘书的搀扶,固执的往前走。 “我说你这个人呀,人品不好,脾气不好,就连脑子也不好!我扶你一把……”萧缘书正待教训德沛,却忽然见到德沛一脚陷入沙砾中,整个身子都在缓缓下沉。 她忙大吼道:“你不要挣扎,千万不要挣扎!这个是沙漠陷阱,越挣扎,死得越快!” 德沛公主只觉得脚底下没有半分着力点,好像踩到了一片棉花,可却和棉花不一样。更像是一个会吸东西的洞,正一点一点,将她的身体往里面吸! ------------ 第十七章 少小虽非投笔吏(八) 感觉到自己像被什么东西抓住般,不断下落,德沛公主十分惶恐,身体不由自主的开始挣扎。没想到,越挣扎,身体下滑的速度越快。 直到听了萧缘书的喊声,她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她竟踩到了沙漠陷阱。 知道了真相,不再莫名恐慌,她紧张的情绪稍稍缓解,慢慢镇定了下来。这种镇定,是认命的镇定,是知道生存无望而放弃挣扎的镇定! 她站在沙漠陷阱里,轻翘嘴角,自嘲的说:“萧缘书,看来你注定失望了!本宫曾听闻,这沙漠陷阱一旦踩到,就是一匹肥大的马匹也会被快速吸进去!本宫当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死也就罢了,只是你心心念念的肃王,怕也是要给本宫做陪葬了!” 萧缘书怒,呵斥道:“你闭嘴!” 说着,她快速的环顾四周,发现空无一物,唯有前方百步开外有几棵红柳,可离此距离甚远,根本无法做助力。 眼看着德沛公主的膝盖已经被沙砾淹没,她咬了咬牙,将腰间的剑取了下来,手臂一挥,向着沙土狠狠的插了进去。 她这一下,用尽了她全部的臂力,未出鞘的剑入沙土六分。 她试了试,好像很稳!这才一手抓住剑柄,一手伸给德沛公主,道:“抓住我!我将你拉出来!” 德沛伸手,紧紧将萧缘书抓住。 萧缘书一腿侧蹲于地,另一腿伸直,以此增大与地面的摩擦力,浑身用力,试图将德沛公主拉出来。 可,沙漠陷阱的可怕并非是危言耸听,里面真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能吸附一切陷进去的东西。 萧缘书的手上越用力,德沛公主下沉越快。 慢慢的,沙砾已经将德沛公主的胯骨淹没。 萧缘书大急,知道问题之处在于她的力气过小,这样的拉力不仅不能使德沛脱险,反而让她越陷越深! 她一咬牙,狠心将握住剑柄的手松了,换做两手拉住德沛公主的手腕。 德沛公主见状神色莫名,道:“萧缘书,你不怕死吗?你这样……很可能被我拉进陷阱之中!” 萧缘书扎了个紧紧的马步,靠着脚底运力死死踩住地面,以期缓解被德沛拉向陷阱里的力量。 她因为浑身用力,太阳穴两旁的青筋皆已爆出,听闻德沛公主这样问,她咬牙答:“怕!但我不会让你死!” 德沛闻此言,忽就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情形。那时,她也是如现在这般,执拗、无所畏惧!明明是小小的一个人,却为了萧允的输赢,居然敢挑战素有天下第一高手之称的协武。 德沛清楚地记得,那天是腊月二十八,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不顾一切的感情!当时,她是怎么样的反应?她记得她震惊,可也怀疑,却也对萧缘书多看了两眼! 后来呢,后来这个少年在她生活里出现得太频繁。一度,她也很想杀了这个勇往直前的少年! 德沛有些恍惚的看着萧缘书,道:“萧缘书,松手吧!你的力气救不了我,到头来,你只能和我一起死!” 萧缘书缓缓摇头,道:“我绝不会让你死!” 其实,萧缘书不是怕德沛死,而是怕楼韧被困,是怕没有缘分和楼韧做夫妻! 所以,纵使要赌上生死,她也万不会放手!这一放,放弃的不是德沛公主,而是与她有白首之约的楼韧! 她宁愿赌一次,也绝不会放弃半点救他的机会! 见萧缘书还是不松手,德沛吃惊,轻轻问道:“萧缘书,难道你不恨我吗?我下令暗杀你,我伤你二哥,我甚至于……”我甚至于用五铭散控制了你在乎的萧允。 只是,后面的话,德沛没有讲出来,萧缘书便喝斥道:“闭嘴!有那个力气说话,你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能出来!” “你……”德沛说不出话来了,沙砾已经淹没了她的腰。连带着,萧缘书被拉着向这个致命的沙漠陷阱又靠近了几分。 傻瓜也知道,再这样下去,不需多大会,萧缘书也得进来。 德沛公主从来不是良善之人,可这一刻,她倏忽间竟觉得自己死便死了,皆是命运如此!但,这个少年,紧紧握住她手腕的少年,实在不该死!这个少年太无辜,太真诚,不该死! 这样的想法真奇怪,明明她就要死了,却操心着别人的生死!大概,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她想着,就用另一只手握上萧缘书拉住她手腕的手,试图将它扒开! 可萧缘书不让,手上力气加了几分,恨不得将德沛的手腕捏碎。 “萧缘书,何苦……” “不!你闭嘴!我不会松手的!” 德沛闻此言,眼角竟有泪花,道:“萧缘书,我知道你不顾一切救我是因为楼韧!可是,我……我谢谢你!没想到,我德沛一生孤独,在临死之前还有人愿意不顾一切救我,不管是为了什么,我都会记住你的!” “少说这些丧气话,我不会……”萧缘书的话没有说完,便见到德沛缓缓低头,一口咬上她的手。 “啊!”这一咬,疼得萧缘书大叫出声。 她感觉德沛的牙齿几乎碰到了自己的骨头,那疼,又尖又利、来势汹汹!她下意识的想将手缩回。可,这样的念头不过是一刹那,她的理智,她的感情都不能允许她缩手。 再疼,她也必须忍住!为了她所想所念,她绝不放弃! 所以,她蹙着眉毛看德沛,满眼的痛苦和怒火,但手上的力气没用松半分。 德沛公主满口是萧缘书的血,可萧缘书这个傻瓜,还是不肯放开自己。她的眼里升起氤氲的水雾,似笑似哭的说:“萧缘书,你……是我见过……最傻的傻瓜!” 萧缘书感觉身体不断滑向陷阱之中,忙抬起一只脚用力一跺,将脚扎入沙砾中,然后再同样将另一支脚扎入沙砾中。改弓步为半跪,以膝盖和埋入沙砾里的脚作为支点,伸长手臂,抬拉德沛公主。 这样一来,她的脚腕便被当做杠杆使用,一下支撑两人的重量。疼得她,直抽气! 德沛眼见她脸色痛苦,喃喃道:“缘书,你……” “别说了!我们这样能坚持很久!你没有看到你的身体已经不再下滑了吗?说明我的力气刚好能支撑住你!只要,只要我们坚持住……我哥哥,我哥哥很快就会找到我们的。到时候,这么多人,一定能把你拉出来的!” “缘书……” “呵呵,公主,你还是叫我萧缘书吧!我不习惯你叫我缘书!” “哼!萧缘书,你……不识抬举!” “对!我还是习惯你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 “你……” 过了很久,很久,究竟有多久,德沛公主和萧缘书都不知道,她们只知道脸上和胳膊上的皮都被晒伤。这种灼痛尚未散去,她们便迎来了夜间的严寒! 萧缘书冷、困、倦、疼!但是,还是不能松手! 到了后来,她自己也忘了这般执着是为了什么,恍恍惚惚中有个声音不断提醒她,不能缩手!不能放弃!松开了她,你便见不到你最想见的人了! 德沛公主抬头看了看天空,道:“缘书,你看这里的天空和京城真是不一样!” 萧缘书些许涣散的神智集中起来,道:“你莫骗我!我若是抬头去看天,说不定你一把就将我的手拨开了!” “呵呵呵!你真是个大傻瓜!像我这样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可能君临天下的人,哪里会舍得死!” 萧缘书点头,很是正经的说:“嗯!我觉得也是!你一贯黑心黑肺,大概是怕我松手放弃你,所以才故意说好话令我心软!” “你……” “我如何?我不过是实话实说!” “你不怕我再命人杀你?” “你先出去再说吧!眼下,你就是捏在我手里的蚂蚱,还是不要如此嚣张的好!” 德沛神色复杂的看她半响,忽然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 “若是今天之前有人告诉我说我会无聊的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吵嘴,我绝不会相信!” “哼!你以为,我愿意和你吵?”说着,萧缘书模仿她的口气道:“若是今天之前有人告诉我,我会和一个三四十岁的老太婆吵嘴,我也绝不相信!” 德沛被气得不轻,刚要回嘴,忽然听到有声音,忙凝神听,欢喜的说:“缘书,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唤你的名字?” 萧缘书闻言,仔细一听,确实有人唤她的名字,她欢喜,忙大喊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随即,便传来一阵脚踩沙子的声音。 “缘书,缘书,我总算找到你了!” 萧缘书听出是张逸飞的声音,激动不已,忙说:“二哥,快,快过来,我坚持不住了!” 德沛公主原本欢喜的笑容一下凝结,张逸飞,他不是投奔西夷人了吗? 张逸飞牵着马,快速来到她们身边,见到半边身子埋在沙子里的德沛公主也微微愣住,道:“缘书,你这是……” 萧缘书太过欢喜,甚至顾不得想张逸飞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当即喊道:“二哥,快,快来帮我!公主她落到陷阱里了!” 不及张逸飞回答,德沛已然冷冷说道:“缘书,你求他算是求错人了。你的这个好哥哥,早已经投奔了西夷!谁都可能救我们,他,绝无可能!” 萧缘书怒,圆睁双眼,道:“你少胡说八道,我二哥才不是你这样唯利是图,急功近利之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你……”德沛公主被她气得够呛,复又对张逸飞说:“张逸飞,此事,与缘书无关,你放她走!” 张逸飞沉默的看着萧缘书,不答话。 德沛公主的眼睛在他和萧缘书之间来回移动,然后哈哈大笑,说:“本宫竟差点忘了,你为了萧缘书连命都可以不要!呵呵,看样子缘书的安危不用本宫操心了!” 萧缘书闻此言,竟没有半分对张逸飞的怀疑,已然愤怒难当,低吼:“你闭嘴!二哥不是那样的人,他也绝不会伤害我!这其中定有误会!” 说着,她又转向张逸飞道:“二哥,快来帮我!” 张逸飞若是先前还有顾虑,在听到萧缘书的话后,心里的冰墙也开始逐渐化开。到底,他还是无法舍弃她!只消她一句话,他便可以不计较一切! 她既然还是信任他,他便厚着脸皮再赖在她的身边好了! 他颔首,扯了腰带拴在马缰绳上,然后把另一头扔给德沛公主。 德沛公主将信将疑,抓住了他扔来的腰带! 张逸飞道:“缘书,快松手吧!” 萧缘书顿时松了一口气,一松手才发现腿脚都动不了了,脚腕没有半分知觉! 张逸飞见状将她抱起,低头查看她的伤势。 萧缘书着急,说:“二哥,先别管我,将公主救出来要紧!” 她这一说,张逸飞回头看去,方才发现德沛公主的胸已经被沙砾淹没了! 他眼色复杂,沉声说:“缘书,她多番为难你,还要杀你,我们让她就此死了不是更好?” 萧缘书摇头,着急的说道:“二哥,你听我说,如她这般歹毒的人,人人得而诛之!不过,不是现在!现在她若死,整个中原都要大乱!而且……而且,夫子在蜀都……” 张逸飞眼神黯淡,低喃:“呵呵,我为了你费尽心力将她抓来,没想到,来救她的人竟也是你!” ------------ 第十八章 少小虽非投笔吏(九) ‘我为了你费心将她抓来,我为了你费心将她抓来!’ 这话,不断在萧缘书的耳旁萦绕!掳走德沛的人竟真是二哥!德沛说的话,原来是真的! 萧缘书震惊不已,竟然短暂的遗忘了现在的情况,遗忘了沙漠陷阱中的德沛公主! 回神后,她满心满眼想的不是责怪,不是愤怒。她,一向护短,加之听了张逸飞的话,知道他是为了她才铤而走险。心里是愧疚,是担忧! 愧疚她害得张逸飞被赶出洪武书院,担忧张逸飞做下这样的事情难逃惩罚! 她从来不是大是大非之人,也不是忠于帝王的良臣贤将!乍闻此事,除去震惊,最想的便是为他逃脱罪责! 她看向德沛,一改刚才的焦急态度,沉着脸说道:“公主,我们现在把你救上来!不过,你要保证绝不追究我二哥的罪责,也绝不会将此事向别人提及!” 张逸飞心头一热,她,还是一心护着他的缘书!思及此,他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唤:“缘书!” 德沛公主斜睨张逸飞一眼,又看向萧缘书,似笑非笑的问:“你就不怕本宫现在答应了,回到京城后反悔?” “不怕!天下人皆知你这个人虽然蛇蝎心肠、阴险狡诈,却很重信用!这,大概是你唯一可取之处了!”萧缘书说得振振有词。 “你……”德沛被她实话实说的样子弄得气结。 萧缘书眼见着德沛公主就要被沙砾淹没,暗暗着急,正欲张嘴再劝。 忽见德沛公主莞尔一笑,道:“好!本宫答应,以后绝不会追究张逸飞劫持本宫之事,也绝不会向他人提及此事!” 闻言,萧缘书顿时松了一口气,说:“二哥,她答应了!你快把她救出来吧!” 张逸飞颔首,使力一拍马屁股,令马向外奔去。同时,他俯身伸手,抬住德沛公主的另一只手,与马同一方向拉扯她。 德沛公主的胸、腰、大腿乃至脚跟慢慢摆脱了沙砾。 死里逃生的她仰躺在沙地上,半响才长大嘴,看着天空哈哈哈大笑起来。 萧缘书的脚腕被伤到,连站立行走也没有办法做到,加之又是晚上,三人只得找了一处背风的沙丘,稍作休息。 刚才,生死存亡之际,萧缘书和德沛公主心里皆不觉得严寒难耐。此番脱了险方才觉得身上被冻得有些麻木。若是再冻下去,只怕小命都不保住! 取暖的方法,萧缘书有。她和德沛公主就是互相拥抱着度过了一夜,可,现在多了个张逸飞,又该如何做? 她和德沛都是女子,她自然可以大大方方。张逸飞是她二哥,却并不是单纯意义上的哥哥,虽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可是毕竟发生过,她如何能做到若无其事? 很奇怪的是,萧缘书没有开口说冷,其他两人竟也没有开口说冷。就连娇生惯养的德沛也是一反常态,咬紧了牙不吱一声! 时间缓缓流走,风渐大,沙砾已经如同冰块一般刺骨!张逸飞看向萧缘书,见她明明是又累又冷,脸上一片倦意,却强撑着身体,缩在沙坡下,不让别人发现她的颤栗。 他长叹一声,径直走向她,俯下身想将她抱到怀里。可,见到她假装睡着,双眼紧闭,双拳握住,一脸防备的样子。他的手顿住,生生改了方向。 他无奈苦笑,不再去抱她,只是将自己的外袍解了下来,披在她的身上。并且细细的用袍子她把身体裹好,衣角掖得紧紧地,方才坐到一旁,闭目养神! 萧缘书心情十分复杂,身上的衣服有二哥的味道。那种淡淡的草药味,不重,却能让人安心! 二哥,一直是这样的人,给她慰藉,给她安心!只是,好像经过那一次后什么都变了!无论他以什么心态看她,她总是躲躲闪闪。 她暗自叹气,自己真的小器了!明明说好以后只做兄妹的,为何还是不坦荡? 现下,是堪比隆冬季节的严寒!大家身上的衣服都不多,二哥把他的外袍给了她,即便是男子,想来也有些吃不消。 还有德沛公主,她们好不容易将她救下,若是让她挨一夜的冻。以她目前的情况,只怕是很难平安抵京! 萧缘书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小气,不要总是沉浸在过去里! 大局为重,仁厚当先! 这般默念了无数次,心里的结变小很多,她缓缓睁开眼睛,小声说道:“二哥、公主,现下是严寒,不如,我们相拥取暖?” 此话出,张逸飞和德沛公主都同时望向对方,眼中情绪变化莫名,半响,齐齐点头称好。 这两人,静静走到萧缘书的身旁,一前一后紧紧贴着她睡下。 萧缘书微微困惑,气氛十分诡异!身边的两人虽然没有开口没有动作,可她就是能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起初还因为不自在绷直了身体,可是后来,实在抵不过身体里滚滚袭来的倦意,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见她睡着了,张逸飞方才伸手将她搂住,让她的身体微微离开挨着她后背的德沛公主。 德沛公主本来是紧贴着萧缘书睡过去的,他这一动,德沛公主立马便醒了过来。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倒不置可否,只是一手,挑衅似地搭在了萧缘书的腰上。 张逸飞望着德沛公主冷冷笑,因为怕惊醒萧缘书便没有说话。德沛公主竟也如他一般,凤眼微眯,直视对方轻挑嘴角。 待张逸飞以为她就此罢休,正迷迷糊糊将要入睡之际,德沛公主忽然幽幽说道:“本宫今年三十有六,尚未招过一个驸马!” 张逸飞的睡意全消,身体僵住,问:“你,这是何意?” 见他双眼如同护食的豹子般,警惕的盯着自己,德沛公主扑哧一笑,道:“无甚意义,不过有感而发!” 张逸飞下意识的缩了缩瞳孔,抿紧了嘴,神情紧绷! 德沛公主轻佻一笑,讥讽问道:“你紧张什么?以为本宫会将你强招了做本宫的驸马不成?” 张逸飞心思百转,最后莞尔,答:“公主说的这是哪里话,小民这样的身份,哪里配得上公主!小民以为,凡事都需讲个门当户对!堂堂大懿朝的长公主,岂是像小民和缘书这样的凡夫俗子配得上的?” 德沛公主心知张逸飞的话是有意试探她,可她,一向乖张,即便如今落了难,受了欺凌,骨子里的东西一点也未改变! 她毫不避讳的抚了抚萧缘书的头发,也不和他弯弯肠子的绕,径直说:“缘书若是凡夫俗子,世间人人都需自惭形秽了!” 张逸飞呼吸停滞,德沛公主居然真的对萧缘书有意!不!不是有意,只是有兴趣! 德沛这样的人,没有真心!有的,只是耍弄人心的狼心! 他面无表情的说:“公主说话真是风趣,这样的笑话真是好笑!” “你以为本宫是与你说笑?” “公主不是说笑难道还能当真不成?公主莫忘了,缘书可是朝廷命官!即便没有官职在身,她也不是你的那些个宠臣、面首!” “本宫可未将缘书当成宠臣、面首!本宫既然动了心思,便想给她无上荣耀!起码,要让她做个驸马都尉!” 张逸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说:“若是缘书不愿意呢?” “呵呵呵!本宫决定了的事,由不得任何人说不愿意!” 闻言,张逸飞杀意起,直直伸手,掐向德沛公主的脖颈。 见他袭来,德沛公主竟是不躲,只是用手悄悄掐了萧缘书一把,令她立时醒了过来! 张逸飞未曾察觉她手下的动作,一心想将她杀了永除后患,手上的力加了几分。甚至于,干脆站起身,捏住她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 萧缘书睁眼便见到张逸飞面露凶光,一心要置德沛公主于死地,她大惊,忙喝道:“二哥,你这是做什么?” 张逸飞回神,手上的力道微松,看向德沛时,见对方眼中有得意之光,顿觉懊悔!这个德沛公主定是因为对她被西夷人*之事耿耿于怀,想寻他报复,却苦于向萧缘书做了保证。索性便语言激怒他,借以挑拨他和萧缘书之间的关系! 这一招,真狠!张逸飞想,甚至比全国发布告示捉拿他还要狠!伤的,不只是他的人,还有他的心! 张逸飞挫败,嗫嚅道:“缘书,我……” 德沛公主一下挣脱了他的手,猛力喘气,抢着说道:“萧缘书,你这个好哥哥真是用心良苦!明明知道大懿朝需要本宫,蜀都更是需要本宫!若本宫死,肃王便也得死!可他,却还是一心杀本宫!你说,这是因为什么?” 张逸飞被德沛公主的话说得居然无法反驳,私心里,他确实希望楼韧死!可,他杀德沛的初衷并不是为了这个,只是,他要怎么样才能解释刚才冲动出手的原因? 萧缘书的脸色微白,喃喃道:“二哥他不是……” 不容萧缘书为张逸飞辩解,德沛公主提高声音,气势逼人的说:“不是什么?萧缘书你莫要天真了?一山不容二虎,他对你存的什么心思你会不知道?他和肃王,都容不下对方!他刚才杀我,其实就是为了杀肃王!” ------------ 第十九章 少小虽非投笔吏(十) 萧缘书脸色越加惨白,借着漫天的星光,映出冷彻人心的凄楚表情。她半响不说话,眼睛却不由的移向张逸飞。用那种带着询问,却更多是怀疑的目光打量他! 张逸飞看得懂她的表情,她是在问他:‘真是这样吗?你杀德沛,是为了杀夫子吗?’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道过不去的坎,有一个不能向别人诉说的隐讳!张逸飞的坎很简单,不过就是萧缘书。他的隐讳,却极为复杂,有爱有恨,最恨的便是楼韧。恨他夺了他的一切,不仅是萧缘书,还有张家的名誉,家人对他的期望…… 他确实一心想要对付楼韧,可这次,杀德沛却并非为了一己之私!他,是为了她! 可,这叫他怎么说?他,不过是太担心她,才会中了德沛的奸计! 张逸飞倏忽觉得委屈,他为萧缘书做什么,做多少,都比过楼韧。这些,他早就认了!没想到的是,他在她心里的地位,居然连德沛这个妖妇也不如! 德沛不过就是随便挑拨,她便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 他嘲讽一笑,也不知道是嘲讽自己,还是嘲讽萧缘书轻信德沛这样的人。轻轻道:“缘书,你信吗?你信这个妖妇还是信我?” 萧缘书怔住,论交情,她该相信她的二哥!可,她睁眼便见到他欲置德沛于死地,德沛的话,也不是空穴来风! 眼下的局势,张逸飞也好,德沛也罢,她都不敢全然的信赖!只能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不过,现在的处境由不得她追根究底,她低头沉吟,半响才故作轻松的说:“二哥、公主,请你们不要再耍无谓的嘴皮子了,这沙漠里危机四伏,我们还是团结一致的好!” 德沛呵呵笑了一下,一改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漫不经心的说:“缘书教训得是!在沙漠里危机处处,我们是应该团结一致!” 怀疑,是颗生命力最强大的种子,只需随手在心间撒下它,不需要灌溉、滋润,它便能破土而出,长得枝繁叶茂!而它破掉的那层土,叫做信任! 德沛嘴上不再多说,心里正暗自得意。因为她知道,萧缘书的故作轻松其实是为了粉饰太平,为了大家能够勉强维持脆弱而不堪一击的团结,为了能平安走出沙漠! 她要的便是这样的结果,无损于自己的安全,却能让张逸飞尝尝苦头,轻易动摇了萧缘书对他的信任! 张逸飞现下无心理睬德沛公主,他的委屈随着萧缘书避重就轻的话语转变成了怨气! 缘书,不信他,缘书不信他! 他们相识了那么久,他们还曾发誓要同生共死!可,所有的东西,根本敌不过德沛这个妖妇的三言两语! 他怨愤,忽就如同孩子一般,赌气的说:“对!我就是要杀德沛这个妖妇,要杀楼韧!那又如何?” 说着,他提剑指着德沛公主,作势要刺她。 萧缘书着急,她的脚腕现下根本动不了,想起身阻止只怕来不及,无奈之下,只得捞起身旁的弓箭,想也不想便上了羽箭,张弓向着张逸飞射去。 箭直线袭来,张逸飞下意识的侧身,令箭堪堪擦着他的身体飞过去。 他愣住,缘书,竟要杀他!一直护着他的缘书,因为德沛这个妖妇的三两句话便要杀他! 萧缘书看不清他的脸,只是担心他举剑真的将德沛公主杀了,忙又上了一枝羽箭,张满弓对着他说:“二哥,你把剑放下!” 张逸飞回头看她,表情沉痛,眼神忧郁,动作好似木头,半响才颤着声音问:“缘书,如果我不呢?你是不是真的要用这箭射穿我的胸膛?为了这个妖妇,将我杀死在这里?” 萧缘书被问住,张弓的手也轻轻抖动起来。她脑子很乱,可却知道绝不能让德沛就此死了,急切的大喊道:“二哥,你放下剑,不然我动手了!” 张逸飞嘴角轻轻向两边翘开,惨然一笑,喃喃自语:“你竟然真的要杀我,为了这个妖妇要杀我!” “二哥,我……” “哈哈哈!我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张逸飞倏忽大喊,将剑一扔,便拔腿狂奔。 见状,萧缘书大急,现下是夜晚,风沙又大,他这般发狂定会出事。 她将弓放下,大声说道:“二哥,你回来,你回来,我错了!” 可是任她怎么喊,张逸飞只顾着跑,连头也不回一下。 德沛公主不甚在意的说:“萧缘书,你喊他做什么?我们这里有水有食物,缺了他也死不了!” 经德沛这一提醒,萧缘书方才发现张逸飞的马还有食物和水都在这里。他这般跑了,要是迷了路, 便难逃一死! 她站起来,脚腕处传来一阵撕裂的疼,她马上又跌了下去。不能,绝不能任她的二哥就此跑掉,要是他出了事,她会后悔一辈子!她用腰间的剑做助力杵在地上,又站了起来。 强撑着身体,走到马匹旁边,摇摇晃晃的爬了上去。 “萧缘书,你这是要做什么?张逸飞发疯,你也跟着发疯吗?难道你不知道晚上行路会……” “驾!”萧缘书没有搭理德沛公主,也没有耽误半分,策着马,向张逸飞离开的方向追去。 沙漠中的夜空如此晴朗,万里无云,星星密布。在璀璨的星光中,严寒似乎加重了许多。她的身上,还披着二哥的外袍,二哥单衣在外该有多冷? 此时,本就荒芜的沙漠更加空旷,寂寥。萧缘书边骑马,边在静得吓人的沙漠里大喊: “二哥,二哥,你在哪里?你出来呀!” “二哥,你出来好不好?我错了?” “二哥,我真的错了,我不该随便怀疑你!” “二哥……” 喊了许久,萧缘书觉得张逸飞好像就在周围,她甚至能听到他脚踩在地上沙沙作响的声音。 二哥,是真的对她失望了,才会避而不见的! 只是,这里是戈壁滩,不是能耍性子的地方!就是再大的气,也得把他找到! 不然,他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外袍,一定会死的! 想了想,喊不出他来,唯有将他骗出来! 她呜呜呜的哭起来,抽抽噎噎的说:“二哥,我的脚腕好痛!二哥,你出来好不好?” 张逸飞,跑出去没有多久便恢复了理智。德沛这个妖妇,真是厉害!三言两语,便让他和萧缘书不和,进而互相猜忌!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想通透是另外一回事! 他还是不能接受萧缘书怀疑他,对他举弓的举动! 所以,即便停了下来,他也没有打算回去见萧缘书。本来是找了个背风的地方静待天亮,倏忽听到萧缘书的喊声。 他躲在沙丘的后面,几欲应下她的呼唤。但是,她怀疑的目光,她冷冷的威胁,不断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握紧了双拳,身体绷直,就是不应她! 萧缘书又继续哭:“二哥,我的脚腕是不是断了,真的好疼!” 这样说了,还是不见张逸飞出现。 萧缘书一狠心,双手放开缰绳,提起左腿,顺着马背从右侧摔了下去。 张逸飞被吓住,以为她是无法驾驭才会落马,怨气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一下冲了过来,将她抱起,说:“缘书,缘书,你怎么了?” 萧缘书大喜,道:“二哥,你终于肯见我了!” 见状,张逸飞明了她是故意落马,以便引他出来。他脸一冷,放她在地上,作势起身离开。 萧缘书着急,一把拉住他的衣角,朗声说:“二哥,你不要生气了!是我不好,你打我吧!把我打成一个青花脸,解解气,我绝不会还手!但是你不要再乱跑了,现在是晚上,要是迷了路该怎么办?” 张逸飞的身体停滞,缘书,到底还是关心他的! 只是,他意难平! 萧缘书见他犹豫,忙说道:“二哥,就算你再生我的气,也不能不顾安危呀!再说了,我现在脚腕真的受了伤,行动十分不便!要是二哥就此走了,难道不怕我被德沛暗害了吗?” 张逸飞心微动,面上却是冷冷哼一声,道:“你不是冒死救她吗?不是很相信她吗?怎么?还怕她会害你?” 虽然他的脸依旧很冷,可萧缘书知道他能这样说定是不生气了,忙陪着笑脸回答:“她不过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怎么能和二哥比!在这戈壁滩里,随时有危险,我怎么敢把命交给她!”她微微停顿,谄媚接着道:“她跟二哥比起来,什么都不是!唯有二哥在身边,我才能安心!” ------------ 20(月票三更) 少小虽非投笔吏(十一) 唯有二哥在身边,我才能安心!张逸飞的心,因为这句话,开始回暖! 他却还要硬板着面孔,故作冷淡,道:“哼!现在知道说好话哄我了?” 张逸飞这般说着,手上已经开始小心翼翼的查看萧缘书的脚腕。摸到两个脚腕都肿起了好大的包,他微微蹙眉,冷脸低吼:“你的脚腕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敢骑马?难道以后都不想站起来了?一个女子,怎的如此好强,不懂得顾惜自己的身体!” 萧缘书嘻嘻笑,不以为意的回答:“我不是着急二哥嘛!” “你……” 张逸飞长叹一声,背对着她,蹲下身子,闷闷说:“上来,我背你!半月之内不要再骑马了!” 萧缘书身体一扑,牢牢趴在他的背上,小声说:“二哥,你还生我的气不?” “不怪你!这事,全是德沛那个妖妇的错!” 是的,全是德沛的错!张逸飞选择了原谅萧缘书的不信任,原谅她向他射箭的举动,但是,这件事给他的震撼毕竟太大! 他尽管选择了原谅,还是需要一个原谅的借口,需要一个来说服自己的理由,才能毫无芥蒂的原谅萧缘书! 这个借口,他轻易便找到了,那就是一切都因为德沛公主而起! 此刻,他有多爱萧缘书,便有多恨德沛公主! 即便是当初受德沛的酷刑时,他也未曾动过如此坚定的杀念!德沛,必须得死! 他背着萧缘书,手里拉着马的缰绳缓缓往回走,眼里的凶光透着不可阻挡的坚定。 萧缘书不知道他的心思,以为事情就此掀过,心情放松下来,这才想起有许多事需要问张逸飞。 “二哥,你在西夷人那里,是怎么出来的,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一大早上我便听说有人将德沛救走,出营帐时刚好看到其中一个哨兵身上的羽箭。那羽箭世间少见,我很肯定是你的,便想着你大概没有走远!刚好趁着赵方铭下令四处寻扎德沛的时候,偷偷牵了马匹出来!我思量着你带了德沛肯定在附近,便在方圆几十里内来回查看。运气还算不错,最后还是找到你了!” 他说得轻松,萧缘书却知道他定是费了很大的劲才找到她,心下愧疚,喃喃道:“二哥,辛苦你了!” “傻话!既然唤我二哥,又何谈辛苦!” “呵呵……二哥,对了,你说的赵方铭是书院里的厨子,方铭吗?” “嗯!他是西夷人,是大天兴的三皇子!” “他居然是个皇子!” “嗯!他潜伏在书院里,可是做了不少事情呢!” 当即,张逸飞将所知道的东西细细说给萧缘书听,听得萧缘书止不住的感叹。 说着走着,两人回到了早先休息的地方,眼看着距他们不过一里的德沛公主,张逸飞身上的杀意渐起。 萧缘书感受到他瞬间的变化,忙低声说:“二哥,我们不能杀她!现在,蜀都被围,若是没有她的公主令,湘西将领不会听从调遣!” 张逸飞听了,不置可否,只是若有所思的说:“我听闻,这个妖妇手下的士兵从来不认皇上手里的虎符,只听从她的手谕或者一枚她特制的令牌。若是,我们能拿到这两样东西之一,即便没有她这个公主,也能调遣兵士。她的生死,便无甚重要了!” 萧缘书只当他随便一提,很自然的回道:“她的那枚令牌并非随身携带,世上除了她,大概无人知晓其藏身何处!手谕,更是不可能得到!她这人,软硬皆不吃,如何能使她屈服?” 张逸飞不再说话,默默想着德沛的弱点。 德沛这人,对谁都是诸多猜疑,防心甚重!但是,据张逸飞观察,她对萧缘书其实是多番纵容的。 一向高高在上的德沛公主,和萧缘书说话时会下意识的忘记品级的称谓,会冷面和萧缘书拌嘴却不见怒气,会故意惹萧缘书发脾气然后暗自窃喜。 这种种行为,他能理解成在德沛看来,萧缘书是特殊的吗? 如果特殊,那么他是否可以加以利用!就如同,德沛刚才那般,抓住了他对萧缘书的在乎,轻而易举就将他卷入了她的局里! 他暗自想着,以后还需多做观察,如此大事,得谨慎才是。 德沛公主见到萧缘书被张逸飞背回来,怒道:“大胆萧缘书,竟然敢丢下本宫一人,你就不怕本宫治你一个不敬之罪?” “哼!”萧缘书趴在张逸飞的背上轻哼,道:“人都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在这戈壁滩里,你还真以为你是长公主殿下?万物为你独尊?” “你……你大胆!” “哧!”萧缘书翻白眼,直接鄙视她。 张逸飞不动神色的听着她二人拌嘴,越加觉得自己的猜想有些道理。走近德沛公主时,心思微动,现下便是试探她的好机会。 他在离德沛公主五步之遥的地方站定,半弯腰让萧缘书下地。 萧缘书从他背上滑到地上,身子却还是靠在他的背上还未来得及站直,他忽然一直腰,不留痕迹的撞了萧缘书一下。 萧缘书一则没有准备,二则脚腕伤痛,瞬间便向后倒去。 一旁的德沛公主见状大急,不及多想,倏忽上前,伸手拉住萧缘书。却因为臂力不够,也被她拽着跟着倒下去。眼见着两人就要重重的摔在地上,德沛公主下意识的伸手垫在萧缘书的背后,以手缓冲她被沙地撞击的力量! 这一下,萧缘书摔得不是很疼,德沛的身体缓冲了她和沙地的撞击。 张逸飞将一切看得清楚,情急之下的举动,才是人心最真实的反应!德沛公主的确对萧缘书另眼相看! 他默默垂着眼帘,把所有的情绪掩去,弯腰将萧缘书扶起来坐好,责怪道:“缘书,你瞧你多大的人了?怎么做事还如此毛毛躁躁?” 萧缘书只当是场意外,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说:“二哥,我没事!就是脚软了,一下没有站住!再说,我摔得也不疼!” 德沛公主自己坐起来,心里微微有些别扭和懊恼,余光不自觉的扫向张逸飞,见他没有察觉到她的失态和反常之处,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査君然急火攻心,他昨日凌晨进到萧缘书的帐篷里时,她人已经不在,唯有地上草草的几个字交代了她的行踪。 这个萧缘书,性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冲动,竟然敢在沙漠里夜行!当真是不要命了! 他当即命众人前往寻找,却因为起风耽误了不少时间。一直到天大亮之时,与萧缘书一同离去的兵士才领着猎狗前来报信。 査君然心急如焚,带着众人赶到时,哪里还有西夷人的踪迹。地上三三两两的躺着几具尸体,看样子是经过了一场恶战。 他一具一具的去翻找,发现了张胡子,发现了萧缘书的两个随从,直到看完了最后一具,确定没有萧缘书,方才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回不了神。 待他回神之后,便命大家分头查找,就怕萧缘书出了意外。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却还是未见到萧缘书的踪迹。 他抬头望去,天际被初升的朝阳染得一片殷红,红得苍凉,宛如他现在的心境。他伸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唇瓣上因为大量失水和着急而拉开的口子被口水一碰,立时产生一阵急促的疼痛,疼得他嘶了一声。 一天了,日升日落已经一天了,他竟因为着急而忘了喝水!缘书,到底在哪里?她是否也如他一般,没有喝水,没有进食? 他拖着疲惫的步伐行走,忽听走在左侧不远处的一队人马喊道:“萧参将,萧参将在这里,我们找到萧参将了!我们找到萧参将了!” ------------ 第二十一章 少小虽非投笔吏(十二) 査君然拔腿向着左侧的沙丘跑去,到了上面低头一看,在沙坡后面或坐或站着三人,其中一个可不就是他寻了许久的萧缘书。 他大喜,冲着萧缘书狂奔而去,忘了应向德沛公主行君臣之礼,也忘了询问张逸飞突兀出现的原因。一把将萧缘书紧紧抱住,道:“缘书,你吓死我,你可知道我有多担心!” 说完,又愤怒,低声斥责:“你已然是个参将了,怎么做事还是如此莽撞?丢下士兵一身不吭便去探路,难道你不知道行军之时,主将不动的道理吗?有什么事,吩咐属下去做便是!用得着你亲自犯险?” 萧缘书自知有错,讪讪笑,避重就轻的说:“哥哥莫发火!我这不是没事吗?再说了,我已经把公主救出来了,而且还找到了二哥!” 闻言,査君然方才注意到旁边两人,他松开萧缘书向德沛公主行礼道:“末将参见长公主殿下!” “免礼!”随即,德沛公主意味深长的说:“査君然?本宫认得你,你与张逸飞在书院里的比剑令本宫印象深刻!” “公主谬赞!”他抱拳,不卑不亢的回答。 过了一会,他方才抬首斜睨张逸飞一眼,心中百种滋味,却没有一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 相较于他的踌躇不定,倒是张逸飞显得欢天喜地、毫无间隙,上前重重的抱住他,道:“大哥,别来无恙!” 有德沛公主在,査君然纵使有千千万万个问题,却不便此时问张逸飞,只得回抱了他一下,道:“二弟,总算是找到你了!” 当下,自然是免不了一番客套和叙旧。 找到了德沛公主,众人本应立即返回玉门关。可现下储水不足,所剩的水不过三人一囊,若是直接后撤,离最近的取水点也需三百里,众人怕是等不到那时便被渴死。 萧缘书虽然着急赶回去,却也知道身为主将,即便归心似箭,也需顾全大局。经过一番商量后,决定往草原方向再进一百里,那里有一个可以提供水源的驿站。他们打算取了足够的水后再往回走。 当夜,星光璀璨,张逸飞趁着众人入睡之际,悄悄出了营帐,躲开放哨的士兵,行到了一个偏僻处。那里,有许多矮小的植物。这些植物浑身绿色,通体带棘刺,没有通常植物叶和干的区别,好像绿色的片状物既是干又是叶。 张逸飞在别的地方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只是听西夷人的向导说过,原本这里也是没有此物的,是早些年机缘巧合之下被人从海外带到这里来。 这些东西,被人称为观音刺,又叫仙巴掌。肉质可食,在沙漠中迷路的人也常用它的汁液为水。但是,它的棘刺却是万万碰不得的,棘刺内含有毒汁,人被刺后,皮肤会红肿疼痛,瘙痒难耐。 张逸飞脱了外袍,铺在地上,用剑砍了一些观音刺放在袍子里面包好。 他正欲起身离开,忽听后面有人问道:“二弟,你这是在做什么?” “大哥?”张逸飞蹙眉、回身,随即恍然道:“你跟踪我?” “二弟,难道我不应该跟踪你吗?”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投靠了西夷?” 张逸飞冷冷一笑,倒也不辩解,据实道:“我不过是与西夷人合作,一起对付德沛这个妖妇而已!至于投靠,我未曾投靠任何人!这天下,也没有值得我投靠的人!” “此话当真?” “哼!清者自清,你若不信,我再多口舌也是枉然!” 査君然听了心中微微松动,想来他这个二弟虽然妄为,却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只是,这次也未免太过妄为,竟敢劫持当朝长公主! “二弟,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伙同西夷人挟持公主,难道你不怕被满门抄斩吗?” 张逸飞不在意的耸耸肩,反问道:“大哥不是信誓旦旦要保护缘书,不让别人伤她半分吗?可为何,德沛这个妖妇屡次三番能在你眼皮底下加害缘书?” 这话一问,问得査君然哑口无言。 “怎么?答不上来了?大哥每每说得好听,其实也未必能为了缘书抛开一切!” “你什么意思?” “大哥何必装糊涂呢!如今大战在即,天下将乱,你査氏一门素来忠君,只怕大哥也是热血忠骨之人!” “那又如何?” “大哥何必明知故问,乱世即来,群雄相逐。肃王也好,德沛也罢,就是各方藩王哪个不是跃跃欲试、虎视眈眈?缘书,从来没有忠君的念头,必然不会与你査氏同心协力,到时,你该如何选择?” 査君然抿紧了嘴唇,双眼圆睁看着张逸飞,半响才开口说:“二弟所说只是假想,不到时候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局面!” “到时候?难道大哥要等着德昌帝下命捉拿缘书为质,或者德沛公主再次加害缘书才慢慢做选择吗?” “我……” “大哥,我原本以为,大哥爱护缘书之心不亚于我。可如今我方才顿悟,肃王要争天下,大哥要忠君报国。唯有我一人,不为别的,单为缘书!” “你……”査君然本来想反驳,可是看张逸飞壮士断腕的表情,还有话里的意思,立刻警觉起来,话锋一转问道:“你要做什么?” 张逸飞笑笑,黑色的眼眸径直盯着査君然,眼神锐利的说:“我要做的不过就是为缘书在乱世之中寻得一点保护,就是不知道大哥可否成全?” “你到底要做什么?” “大哥可知德沛手中握有重兵,兵力之多,就连当今皇上都十分忌惮!” 査君然不语,静待他的下文。 “你说,若是缘书得了这兵权,这天下,还有谁能伤她?” 査君然闻言震惊不已,半响才不由的提高声音说:“你疯了,胡言乱语些什么?” “大哥不信我没关系!只是,我想要大哥一句话。这兵权,我知道当今圣上也想要!镇国将军的忠心天下皆知,就是不知道身为镇国将军之孙的大哥是否也是一身忠骨,会为了帝王之恩弃了你信誓旦旦要维护的缘书?” 査君然的神情一下很凝重,半响答不上来。 张逸飞冷冷笑,说:“怎么?不想辜负祖辈厚望?其实大哥,你的反应早在我意料之中!你要为皇上争,我要为缘书争,我们就看看谁的手段强!只是,大哥你记住,若是你选了忠君,就不要再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了护缘书可以不顾一切,也不要再以缘书的哥哥自居,我听着,着实虚伪得令人恶心!” 话毕,张逸飞转身走,未看査君然一眼。 査君然愣在原地许久,方才追上来道:“你要争的东西,是否是缘书想要的,你有想过吗?” “那大哥倒是说说看,缘书想要什么?” “缘书……” “大哥答不上来了吧?那我替你答!大哥既然答不上来,又何必仿若缘书的知己一般?无论她想要什么,活下去,不受任何人牵制的活着才是乱世之中的首要大事!至于她想要的,日后去争便是!” 张逸飞的话,虽然有些偏执,可査君然不得不承认,其中道理确实如此。 张逸飞斜睨他一眼,眼中有不屑,有讥讽,说:“你当我不知道缘书来玉门关的原因吗?还不是因为德沛这个妖妇处处加害她,楼韧照顾不来,索性让她到这里避祸!试问,若是缘书他日回京,你敢保证没有第二个德沛为难她吗?如果,她真得了德沛的兵权,一切便再也不同!这天下,还有谁能为难她?” 说到这里,张逸飞看向远方,道:“我不求大哥帮我,只是大哥记住我刚才的话,要是你选了忠君报国,那你便不要再接近缘书!不要满口的假话让缘书心软!” 都道请将不如激将,张逸飞这最后的话让査君然失了冷静,低吼道:“我什么时候说要为了忠君报国弃缘书于不顾了?” “那大哥的意思是……” 査君然无奈,张逸飞的话将他逼到这般地步,由不得他裹足不前。 他也懒得再理论,径直问:“你可有万全把握,德沛公主生性嗜杀,若是夺兵权不成,只怕还会惹下大祸!” 张逸飞不答反问:“大哥可曾听说过一句话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査君然再次蹙眉,这和夺兵权有什么关系? “大哥可曾见到缘书右手上的牙印?” “见了!我还未来得及问她是怎么回事。” “是德沛这个妖妇咬的!” “公主?” “嗯!我问过缘书,缘书说是因为德沛深陷陷阱之中,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不欲连累缘书,才会咬伤缘书的手!” “公主怎么会……” “怎么会顾及他人?”张逸飞将査君然的话接了过来,继续道:“若是以前我也不信,可如今很多事情由不得我不信!起码,德沛的种种行为皆已表明,她对缘书已然另眼相看!” “那与兵权有什么关系?” “试想,德沛以为自己要死之时会下意识的为缘书考虑,若是让她再次面对死亡呢?” “再次面对死亡?”査君然想不出来是怎样的情景,只得摇头说道:“她不愿连累缘书,和让缘书拿走兵权是两回事,即便让她再次面对死亡,我们也不一定能拿到兵权!” “大哥,我的意思你还没有听懂!缘书,是现在德沛比较信任的人,若是,德沛在临死之际有大仇未报,那你说,她会不会将兵权交托给缘书,然后让缘书为她报仇?” “此话有些道理!可……什么样的仇恨需要缘书手握兵权才能报呢?”査君然犯难,张逸飞说的确实有理,可真要去做却十分困难! 张逸飞嘴角一勾,神色笃定,轻轻吐出两字:“西夷!” ------------ 第二十二章 少小虽非投笔吏(十三) “西夷?”査君然费解,若说德沛公主与西夷人有何过节,便是这次西夷人将她掳来,可也不至于是深仇大恨呀! 张逸飞看明白了他的表情,轻轻一笑,解释道:“前番西夷人将德沛抓去后,诸多士兵轮流强 暴了她!在西夷人的营帐里时,她便发下重誓定要驱除西夷人,灭了他们的男子!” 査君然震惊,感叹道:“公主生性要强,受此大辱定会铭记一生!” “是呀,铭记一生!若是,刚好她因为这份侮辱命不久矣,大哥觉得,她会不会向缘书临终托付军权?以便让缘书为她报这深仇大恨?” 德沛公主一向高傲,定然难以忍受这般的侮辱!如此说来,张逸飞的谋划确有可行之处! 思及此,査君然颔首,复又问:“二弟所说的因为这份侮辱命不久矣是什么意思?” 张逸飞举了举手上提着的衣袍,道:“我这衣袍里面装的东西大哥可认得?” 査君然看了看那满身棘刺的绿色掌片,道:“此物大概只有这里才有吧?我从未见过!” 张逸飞耐心解释说:“此物名唤观音刺,上面的棘刺有毒,若是人不小心被刺到便会肌肤红肿,搔痒难耐。更甚者,还会体肤生脓疮。” “这症状,这症状怎么如此像……” “像脏病!”张逸飞见査君然不好意思说,不甚在意的接过话去,道:“若是在别的地方,我们难以动手,毕竟大夫一号脉就能诊出是不是脏病。但,这里是戈壁滩,莫说是大夫就是活人也难找到两个!试问,若是德沛这个妖妇被观音刺的棘刺刺到了身体,身体红肿,瘙痒。她第一会想到什么?” “她刚刚被人侮辱,这段阴影已然在她心里埋下,肯定首先会想到那些西夷人将脏病传给了她!” “对!世人都知道脏病是肌肤发痒、生脓疮,其他的具体表现其实并不知道!想来,生为长公主的她更是不可能知道!只要我们稍加误导,她定以为自己患了脏病,命不久矣!身为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还有什么比因为被西夷人侮辱而身患脏更难容忍的事?” 若是如此情景,莫说是发生在生性高傲的德沛公主身上,就是常人也怕难以释怀!一个女子被蛮夷之人轮 暴已然可怜,却不想雪上加霜,因为这轮 暴而染上了脏病,在临终之际,怕只会心心念念的想着报仇之事! 査君然听到这里也激动起来,此计确实可行,附和道:“若是在别的地方,她还有亲信可以托付!可如今,在她身边的二百人中,唯有缘书一人能得她另眼相看!以缘书的人品,她定会在临终之际将调动兵力的令牌所在告知缘书,并要缘书发誓为她报仇!” 张逸飞颔首,说:“正是如此!” “那,我们要如何用这观音刺呢?” “简单!她这些日子以来受了许多苦,身体早已疲惫不堪!加之,她本身就武艺不高,我们直接趁她熟睡时点了她的穴道,再用观音刺刺她全身,想来,她也不会发觉!” 査君然颔首,复又想到一个关键问题,问道:“缘书知道令牌所在的地方后,又该如何处置公主呢?” “她手里的兵士只听命于她,若是有长公主的存在,大哥你觉得缘书即便拿到令牌又能如何?” “你是说把她……” “世间有调动兵力的令牌足矣,至于调动令牌的长公主嘛,不是因为西夷人的轮 暴而身患脏病了吗?死,也是无可避免的!身为公主,死前为了顾及颜面,不被他人看到她的丑样,自然会叮嘱我等将她的尸身烧了,带着骨灰回京安葬!” “可……她是公主……” “大哥,瞻前顾后,只怕难成大事!”张逸飞声音坚定,眼神灼灼的看着査君然,补充道:“再说了,她是死于脏病,与我们何干?” 査君然思虑半响,才说道:“好吧!依你就是!” 张逸飞呵呵笑,此事若是没有査君然配合,他一人倒不好蒙骗德沛公主。有了他,只怕德沛和缘书都会深信不疑,戏,才能演下去! 德沛一觉睡醒感觉浑身不舒服,身上有些刺痛,有些瘙痒。她想,从进到沙漠到现在,已经十多天了,她连一次澡也没有洗过,加上这恶劣的风沙,瘙痒很正常! 再伸手往脸上一摸,居然还长包了! 她起身,这个鬼地方就连想洗把脸也是一种奢侈!哎,皮肤会变差也是在所难免!她胡乱整理了一下妆容,走出了小帐篷。 帐外的士兵们看到她,脸上表情好像见了鬼,眼睛惊得圆睁起来,嘴巴皆是合不上。 她不悦,蹙眉,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小小的几个士兵,竟然敢直视她的凤颜!难道就不怕,她一怒之下问他们的罪? 她正欲张嘴发怒,萧缘书从旁边的帐篷走出,看到她的样子也作出一副见鬼的表情! 萧缘书的嘴巴,张得甚至比兵士们的还要大。德沛的脸上,布满了红点,还有几个脓疮,该不是,得什么怪病了吧? 见萧缘书也是这副表情,德沛当下疑惑,问道:“萧缘书,本宫的脸上可是长了什么东西?” 萧缘书也不回答她,从怀里掏出一面镜子,单手递给她,说:“你自己看吧!” “你一个男人,怎么会……”德沛接过镜子,絮絮叨叨的说,可当她看向镜中之人时,话语戛然而止! 镜里的人,是她吗? 满脸的红点,还有脓疮!怎么,会是她? 她不是大夫,可也知道这样多的红点和脓疮,还有身上的瘙痒,绝对不是因为太久没有洗澡造成的,定是患了什么病! 她,患了什么病?难道说,是…… 她不敢往下想,在西夷人的营帐里被轮 暴之后,她连身体也未清洗过,双腿之间,现在其实是一片红肿和污垢! 原本,她因为好强和高傲的性子,即便私 处犯疼也强忍了下来! 可现在,当她看到镜子里自己的吓人样子后,私 处的疼痛和瘙痒便无限扩大开来,以至于她甚至感到瘙痒从腿间开始蔓延到体内。最私密的地方,也开始生红点,长脓疮! 她一把抓住旁边的萧缘书,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问:“萧缘书,你说我是不是生了什么怪病?” 萧缘书被她抓得生疼,本就对她没有多大的同情,也谈不上关心,再加上不谙世事的性子,根本就未往脏病上面想,据实回答:“你脸上全是红点和脓疮,应该是生了怪病!” 德沛公主闻言,手里的镜子咣当落地,转身走进帐篷。 萧缘书跟了进去,见她满脸的绝望,心道不好,莫不是她得了什么绝症了吧?千万不要呀!夫子,还等着她去救呢! 现下,稳住她的心思是关键! 思及此,萧缘书开口说:“公主,你不要太担忧,说不定这病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惜,现在没有什么大夫,不然可以请来为你医治!” 说到这里,她微微停顿,一拍脑门,道:“对了,军中的向导对这里很熟悉,说不定识得你患的病,不如我这就将他找来?” 德沛公主心存一线希望,只盼是她自己多想了,忙点头说道:“好,你去将他找来!” 萧缘书应了,举步向外走,走到门口时,德沛又将她唤住,道:“缘书,你让他一个人来就好,不要再让别人进来这里了!” “嗯!” 不一会,向导跟着萧缘书走了进来,他一看德沛的脸,哪敢乱说呀,当即跪在地上道:“长公主殿下恕罪,小民无能!小民不过是仗着对这戈壁滩的地形熟悉,混口饭吃而已。哪里会看什么病呀!” 闻言,德沛真是心死如灰,瞧面前的这个男人吓得脸色都白了,定是看出了她的病,却不敢开口说。 她怒,喝道:“说!你今天若说不出本宫患了什么病,本宫便叫人将你的舌头割了!” “长公主殿下饶命呀!” “说!” “小民,小民也不敢确定,只是……公主这脸上的脓疮……有点像……像……” “像什么?” “脏……脏病!” 说完,导向便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顿时,德沛一脸惨白,无力的坐在毛毡上。她,竟然真的患了脏病! 她双拳紧握,牙齿死死咬住,脸上的青筋暴露,满眼都是仇恨的光芒! 西夷人!她堂堂长公主沦落至此,全拜他们所赐,她定要将西夷人杀光方能解她心头之恨! ------------ 第二十三章 少小虽非投笔吏(十四) 德沛公主病了,一向有铁娘子之称的她,如同被抽了根基的高楼,轰然倒塌! 她被西夷人挟持以来,吃过无数的苦,却未见她吭一声。萧缘书记得,这个长公主就连深陷沙漠陷阱里,面对死亡,也还算从容,有皇家的威仪。 可现下,她吃不下东西,不愿意见人,整日里用块黑布将自己的脑袋捂得严严实实。戈壁滩里,太阳比中原盛夏之时还要毒辣! 萧缘书穿着轻装,还觉得热得身体发烫,被黑布死死裹住的德沛,大概更加难受! 他们到取水点取了水后,就让德沛公主骑马赶路。饶是这样,她还是整天无精打采,病情越加严重。或许是心病,或许是焦虑,或许是中了暑。 这小小的一支人马里,没有一个懂医术,大家对德沛公主的症状皆束手无策。当着面大家不敢说,私下里却早就传开了,大懿朝的长公主,居然患上了脏病!恐怕是,活不长了! 德沛公主浑浑噩噩的骑在马上赶路,时常觉得天旋地转,双耳嗡嗡作响,眼睛视物不清。她想,她真的是完了! 年轻时候吃过那么多苦,受过那么多罪! 本以为,她是天下第一个女帝。哪知道,她的哥哥,最信赖的哥哥却将她骗了,让她被男子强 暴,让她一生不 孕而从此与帝位无缘! 这些,她都咬牙挺了过来! 所以,被西夷人强 暴时,她怒,她恨,却没有自怨自艾! 文文弱弱不是她的作风,咬牙坚持便当是一场噩梦,总会过去! 可,老天不给她机会呀,不给她一展抱负君临天下的机会,更不给她手刃仇人、一雪前耻的机会! 脏病,呵呵呵,她大概是天下第一个患了脏病的皇家公主!死后,怕是还要被史官病垢! 死,在所难免了!在这沙漠中,没有大夫没有良药,患上脏病是必死无疑!即便是在京城里,又有几个大夫能诊治脏病呢? 终究还是,难逃一死呀! 只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德昌帝还安稳的坐在龙椅上,西夷人尚且未被杀尽,她要如何才能甘心! 德沛公主想着,眼前一花,便直直的从马上跌了下来。 这一下,可吓坏了萧缘书,她着急往回赶是为了能让德沛发兵救夫子,若是德沛出了什么意外,那一切的功夫都是白搭! 她忙走到德沛公主身边,将她脸上裹着的黑布扯去。德沛红肿的脸露了出来,大概是因为天气过热,德沛又一直捂着脸,脸上的红点比前几日更加严重了。还有些脓疮被挤破,流出了淡淡的血水,样子十分吓人! 萧缘书忍住作呕的感觉,取了水囊含了一口水,向着德沛公主的脸上喷去。 德沛感觉一阵凉爽,悠悠转醒,见到跟前的萧缘书,不知为何,竟然感觉非常疲惫!不是身体上那种休息几天就能恢复的疲惫,而是心上的,活够了的疲惫!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放下吧,已经要死了,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抓不住的东西,再拿着也没有用了!交出去,起码还能报仇,留在手里,不过只是作为自己的陪葬而已! 思及此,她紧紧握住了萧缘书的手,说:“缘书,你让他们都离开一下,我有话要单独对你说!” 査君然和张逸飞对望一眼,事情,真是如他们所愿,分毫不差! 萧缘书眼见德沛公主神情严肃,心里估摸着她要说的定是事关重大,点头应了,看向査君然说:“哥哥,劳烦你和二哥带着大家到前面的沙丘等我和公主片刻!” 査君然颔首,带着众人离开。 眼见着大家已经走出百步开外的距离,德沛公主方才开口说:“缘书,你可知道我手中握有多少兵权吗?” 萧缘书不解她为何发此一问,却也照实回答:“天下皆传,长公主殿下手中握有十万重兵!” 德沛公主摇了摇头,眉宇间露出骄傲的神色,说:“十万,不过是表面上的!” “你暗中还有军队?” “你不是去过昭阳县剿匪吗?不是得到了我谋反的证据吗?现在了,又何必与我装傻?” 萧缘书身体微僵硬,面无表情的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不管你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都没有关系!今天,我便跟你说实话,我在昭阳一带养了兵士三万!在湘西兵士十万!还有皇城暗卫黑衣军一万有余!” 萧缘书蹙眉,按理这应该是绝顶的秘密,德沛公主怎么会…… “你为何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快要死了,我的仇需要有人去报,我相信你能为我报这个仇!” “我……” “萧缘书,你听我说,我知道你急需我湘西的兵力去救楼韧,这个兵力我可以给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两件事情!” “你说!” “这两件事情,对你来说都不为难!我知道,你和肃王有私情,又对萧允关心备至。他们二人都有帝王之志,也有些实力!你若拿到了我的兵权,不是帮楼韧,便是帮萧允!其实,你也不用刻意去做。只要你帮助他们其中一人,势必会去争夺德昌这个匹夫的帝位。即便现在无法动手对付德昌,只要,将来坐上龙椅的不是萧策,德昌这个混蛋必定死不瞑目,我也就含笑九泉了!这样,你可答应?” “好,我答应你!”萧缘书颔首,道:“那这第二件呢?” “第二件更容易!你发誓,一定要将西夷驱除,将大天兴的赵家子孙全部杀了。” “好,这个我也答应你!” 德沛公主抓住她的手笑了起来,说:“萧缘书,我知道你是个极好的人,你既然答应我,我便能信得过你!” 萧缘书微微汗颜,她和德沛完全不一样。德沛这个人,什么都不好,几乎一无是处,却独独重诺言守信用。可她,什么都好,偏偏就是答应别人的事情经常做不到。就连答应夫子的事情,她也经常做不到,时常气得夫子几欲吐血!只是,这话她不敢讲出来,实话,有时候还是咽在肚子里的好! 德沛不知道她心里所想,接着说道:“你去京城西郊的华荣庙,庙里有个西钟楼,钟楼的最顶层按照八卦阵法布了一个暗格,你去将它开启后便能找到我领兵用的令牌!” 萧缘书听了,忍不住道:“你这人好生奇怪,令牌不放在公主府里,放在那种地方!” “呵呵呵!”德沛公主被她的语气逗乐,说:“我调兵只需一指手谕便可,平时用不上那令牌!放在府里也未必安全,索性就放在了一个不相干的地方!” 说到这里,德沛公主又接着道:“这令牌,能调兵遣将,有了它,湘西和昭阳的士兵都会听从你的调遣!至于黑衣军,隶属皇城暗卫,不认令牌,你是不可能掌管他们了!不过,好在我已将它交给萧允调遣,日后也无甚牵挂了!” “萧允?” “怎么,很意外他是我的人?”德沛公主看出她的困惑,问道:“缘书,事到如今,你便跟我说实话,当初那个荷包究竟是你拿到的还是萧允拿到的?” 萧缘书眼见她奄奄一息,倒也没有什么顾忌了,直接回答:“是我!” “哈哈哈哈……”德沛公主大笑起来,说:“缘书呀缘书,我以为皇家本无情,当初德昌帝何等喜爱萧策的母亲莲妃,却也照样为了权衡朝廷局势,由着她被萧允的母妃害死!我真以为,感情就是骗人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没想到呀没想到,我快要死了才发现,世间竟有真情在!” “你什么意思?” “萧允,当初为了救你,将所有的事情都揽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萧缘书闻言一怔,而后一把抓住德沛公主的衣领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你问我有何用?为何不去问他?他若愿意让你知道,他定会说!” 萧缘书松开了手,恶狠狠的说:“你做这么多坏事,难道不怕报应吗?” “原本是不怕的!因为我以为这世间根本就没有因果报应,不过今天我怕了,却不后悔!我德沛做事情,从不后悔!” “哼!”萧缘书冷哼,将脸撇到一边,不欲搭理德沛公主。 德沛公主语重心长的说:“缘书,你莫要置气,且听我说!我患了这样的病,很快就会死!我死后,你切莫将我死的事情伸张出去!当年,我练兵之时费劲千辛万苦才让众将士见令牌如见我。若是他们知道我死了,难免会有人生出二心来!在你完全控制军心之前,切不可让他人知道此事!” “你……真的患了大家所说的……” 德沛黯然一笑,却也不避讳,说:“是!我确实患了大家所说的脏病!” “你……” “萧缘书,收起你的那种表情,我德沛不过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还不至于可怜到,需要世人同情的地步!” 萧缘书瘪了瘪嘴,难得没有回嘴噎她。 “萧缘书我问你,我将兵权将给了你,你感激吗?” “有什么可感激的,我不是答应为你做两件事吗?”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男人!你必须感激!你要知道,天下能得我赏识的人没有几个,你难道不觉得幸运?” 萧缘书看她气得眼睛都红了,随即暗叹,跟一个快要死的人叫什么劲呀! “好吧,其实我挺感激的!也觉得挺幸运!” “既然感激,那是不是你会诚心为我下葬?不是因为我给了你兵权,你答应我条件。而是真心的想让我入土为安,才帮我下葬。就要你帮萧允,张逸飞救你那样,没有条件的,只是发乎于心?” 萧缘书心里微酸,不管怎么样,一个女人即便再恶毒,到了这步田地她也没有再计较的必要。她颔首,说:“嗯!我愿诚心为你下葬,不是因为条件,只是发乎于心!” “那就好!我死后,你便把我烧了,将我的骨灰带在身边,不到大破西夷之日不得安葬!” ------------ 第二十四章 少小虽非投笔吏(十五) 萧缘书颔首,直视德沛公主,掷地有声的说:“好!我定将你的骨灰带在身边,不破西夷不下葬!” 德沛公主露出欣慰的面容,又道:“缘书手下这些人可信得过?” “这些人是我一手挑选,自然信得过!” “以我看来,还是想办法将他们都解决了吧!毕竟,他们知道了我生病的事,若是传出去,恐怕军心涣散,谣言四起!” 萧缘书本来刚刚对德沛公主生出一点好感,听闻她的话后,神色立马冷下去。狼就是狼,一时的友好也终改不了她的本性!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想着将别人杀了。二百条人命,她竟说得如此轻松! “他们是我的部下,我心里自有数!现下,公主养好身体是关键,这些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 对她的冷言冷语德沛公主也不在乎,幽幽长叹,说道:“缘书,你最惹人喜欢的,是你的性子!可,最坏事的,也是你的性子!” 说着,德沛公主露出无奈的眼神,叹气道:“罢了!到了玉门关后,你就说要带我去寻医,将大家支开就是!无论我是生是死,都一律告知大家我在一处隐蔽处修养身体!” 见她态度缓和,萧缘书也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说:“嗯!我知道的,兹事体大,定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的!” 德沛公主该说的话也说完了,重新将脸用黑布裹好,爬上马看了看萧缘书,用少见的柔声对她说:“缘书,你的脚腕还没有好,上来和我一起骑马吧!” “我这脚腕只是扭伤,骑马颠簸了,未必比走路强!” “上来吧,我带你骑!” “不用了!公主身份高贵,我若是和你共骑,对你名声有损!” 闻言,德沛公主眼神微微黯淡,知她是个根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人,这样说,不过是不愿与自己接近。 德沛公主沉默一会,犹豫道:“萧缘书,我若是晚生二十年,或者你早生二十年,你可愿意做我的驸马都尉?” 萧缘书愕然,怎么会这样?难道说,她听错了? 德沛公主见她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讥诮一笑,道:“本宫真是病了,居然忘了你是喜欢男人的,怎么会愿意做驸马都尉呢!” 呃?这话,好生诡异! 萧缘书看向德沛公主,双眼圆睁,一脸的茫然。这些,都是从何说起呀? “好了,好了!本宫不过是闲来无聊,随便说两句逗你玩玩,你怎么就当真了呢!别忘了,本宫一向都是喜欢女人的,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哦!”萧缘书低头看路,默默向着査君然他们走去! 眼见着就要靠近大家,德沛忽然又开口道:“缘书,若是有下辈子,你…..会不会…..喜欢女子?” 萧缘书摇头,德沛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奇怪!这辈子还没有弄明白,她哪来的那许多精力去想下辈子呢? “那……我下辈子做男人,你说……可好?” 德沛公主说完这句话,心怦怦直跳。此时的心情,好像二十多年前,她第一次上朝参政时,也是这般的激动。因为,期待而激动,因为激动而情难自禁。 现在,她的心跳和二十多年前一般,她几乎已经屏住了呼吸。 可惜,她没有能听到萧缘书的答案,査君然就迎了上来。 他将萧缘书牵着,并令一个兵士为她牵马。 她,好不容易问出来的问题,最终还是没有答案! 不过,这般也好,起码她还有个念想,可以自欺欺人的猜想一个自己想要的答案! 査君然牵着萧缘书微微走到外侧,小声问:“缘书,公主刚才和你说什么?” “她将兵权令牌的所在告诉了我!” 闻言,査君然下意识的看向不远处的张逸飞,刚好,对方也回望过来,对着他了然一笑。 许是因为交代了心愿,已经没有了牵挂,心情豁然开朗。德沛公主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舒畅不少,到了晚上入夜之时,竟然连吃了三个大饼。 张逸飞将她的表现看在眼里,该是动手的时候了!这观音刺的毒其实不是很厉害,德沛之所以一日严重过一日,全是她心结所致。又加之她不愿见人,用厚布捂脸,自然会脸部溃烂。此番,她心情转好,若是再拖下去,定然露出马脚。 德沛公主吃了东西不久,便进帐篷里休息。半梦半醒之间,感觉有人走到她的帐中,她忙睁开眼,便见到一个黑影站在她的面前。 “谁?” “公主莫慌,是小民!” 德沛公主听出对方的声音,微微诧异,问:“张逸飞?你来本宫帐中做什么?” “小民特来送公主上路!” “你……竟敢……” 张逸飞上前一把扣住她的脖颈,紧紧捏住她的气管,她的眼睛不断睁大,手脚一起用力,拍打向张逸飞。 张逸飞索性用身体按住她,俯身低语:“公主,有件事情,小民觉得应该告诉公主知道……” 德沛公主的手不断打向他的手腕,可是根本撼动不了他半分,眼中水光在黑暗之中尤显得挣扎和无助。 见她这副可怜样,张逸飞顿感痛快,声音因为兴奋而带了几分尖利,继续说:“公主身上的那些脓疮,并非是患了脏病,而是被观音刺的棘刺所伤,造成的肌肤炎症!” 德沛公主不可置信,眼睛圆睁,大概是想骂他。 可,张逸飞一手拿住她的脑袋,一手握紧她的脖颈,两手齐用力,向着不同方向一扭。 咔嚓一声,曾经风光一时的大懿朝长公主,便因为断了脖颈而香消玉殒。 “二弟,快出来,缘书过来了!”站在帐外放哨的査君然眼见着萧缘书向这边走来,赶紧出声提醒张逸飞。 张逸飞顾不得收拾,匆匆往外走,却已经来不及,刚好和萧缘书碰了个正着。 “哥哥,你们怎么在这里?”萧缘书诧异,他们两个怎么会在德沛的帐外呢? “哦,我和二弟睡不着,便想四处转转!” “哥哥和二哥有什么心事吗?连日赶路理当疲倦,怎么会睡不着?” “大概是快要回玉门关了,心情激动!” 张逸飞眼见着査君然一心敷衍,心里一横,这事早晚得让萧缘书知道,与其要她费力去猜,不如现下告知。 他接过话去,说道:“缘书,我听大哥说你来这里之前当着玉门关众将领的面立下了军令状?” 萧缘书颔首,嘻嘻一笑,说:“嗯!幸亏找到了公主,不然我还得掉脑袋!” “缘书,若是公主现下死了呢?” 萧缘书眼见张逸飞不像是玩笑,下意识的看向査君然,査君然也是一副严肃的神情。她的心里咯噔一下,慌忙走向德沛公主的营帐。 査君然和张逸飞跟进去,便见着她呆立在德沛公主的身前。 “缘书……”査君然轻唤她。 “哥哥,这是你和二哥做的吗?德沛公主的脖颈断裂,是被人杀死的!” “缘书,我们……” “哥哥、二哥,你们好糊涂!这眼下就要到玉门关了,莫说德沛身边的死士,就是谢宏他们只怕也在那里早早等候!现下,你们杀了她,我们如何避得过?” 张逸飞接嘴道:“无妨!军中人人知道她染了脏病,为了皇家体面我们将她在这里火葬了。到时,自然无人查出她的死因!” 萧缘书摇头,说:“她虽然将令牌的下落告诉了我,可令牌之所以有用是因为湘西的将士被她所威慑。若是,她的死被天下知道,令牌便也是破铜烂铁一块!” “那现下,该如何是好?”査君然微微懊恼,是他考虑不周,给萧缘书惹了麻烦。 萧缘书沉吟良久,道:“如今,我们只得借助戈壁滩的地理有势,横穿过去,饶过玉门关了!” 张逸飞颔首,道:“如此,我们明日便将德沛火葬了,即刻改道!” 萧缘书摇头,说道:“明日开始,我们须将公主的尸体小心护着,绝不可让大家发现她已死!然后,再找个地方修书一封,假借公主的名义告知谢宏将军,就说公主归心似箭,不欲来回耽误,我们直接将她护送到京城!” 査君然微微担忧,说:“只是,这白日炎热,尸肉易腐,只怕她的死也瞒不了多久!” “无妨,我们只需要在派出送信人之前让大家知道她活着就是!别的不怕,就怕等在玉门关的死士不相信我们假冒的手谕,到时候拷打送信之人定会出纰漏!所以,必须得瞒过去!” 闻言,张逸飞附和道:“缘书不用担心,若是往南,不到一天便有一个驿站,我们可以在那里找到笔墨。至于信件,便由我来写好了,我见过德沛的字迹,模仿得自认有八分相似,定能遮掩过去!” ------------ 第二十五章 论功还欲请长缨(一) 萧缘书虽然信任她手下二百兵士,可德沛公主的死讯毕竟兹事体大,她丝毫不敢大意。第二天一早,她便按照德沛公主这些日子以来的习惯,找了张又大又厚的黑布将德沛公主的手脸包裹住。为了不让大家看出来,她索性忍着脚腕的疼痛骑马,将德沛公主扶抱在她前面。 在众人看来,便是公主的病情越加严重,连马也无法自己驾驭,只能由萧参将和她共乘一骑以便护着她。 萧缘书为了取信大家,还要时不时作出与德沛公主耳语的样子,众人看来只当她低声安慰德沛公主!她耳语的话,起初只是胡乱说,说着说着,竟然起了兴趣,找到了重点。旁边人若是听到她的话语,必定是少不了一分胆颤心惊的。 “公主,先委屈你了!暂时只能这样了,等我们送了信,我再把你烧了!” “哎,原本以为你是被西夷人害得患了病,没想到是……你还是安心吧!我会驱除西夷人,杀掉赵氏皇族。只是,你的仇,我只能报到这里,其他的,你若是不甘心也没有办法!” “或者,你实在气不过,大可以找二哥打一架!不过,我以为你打不过他,打了也只能吃亏,还是不要找了吧!再说了,你也应该知道成王败寇的道理。败了,便好好的躺着吧,我以后每到你的忌日都会给你烧纸钱的!” “其实,你杀了这么多人,做了这么多坏事,还老是找我和我周围人的麻烦,我们应该算是敌人!所以,你也怨不得我得了你的令牌还不为你讨回公道!” 士兵们已经习惯了德沛公主只与萧参将亲近的事情,见她们这样也不奇怪。一天的时间,没有出现任何波折,在萧缘书不时与德沛公主的耳语中度过。正午时分,他们来到了张逸飞所说的驿站。 驿站位于一片绿洲之中,较之先前独门独户的取水点和客栈,这里显得热闹许多。一派生机勃勃的绿地,水草富饶,方圆不过五里,却和外围黄色、干燥的沙砾形成鲜明对比。宛如一块碧玉,镶嵌在了戈壁滩里。 萧缘书一眼望去,这里有几十户人家居住。到处种得是蔬菜、水果,三三两两的男人从水井中担了水,慢慢悠悠的给这些蔬果浇水。 而萧缘书等人所找的驿站是用高高的黄土墙围成,里面有栋土楼,上下共有三层,看起来能将二百人全部容纳下。 驿站的老板是个四十开外的男子,脸色是沙漠一带人所特有的暗黄,可牙齿皓洁白净,见有客人来了笑得十分开怀,露出一口白牙,让人感觉格外亲切! 萧缘书下了马,紧紧抱抚着德沛公主,査君然忙上前道:“缘书,公主想来是困倦了,不如让我将她背进去吧?” 萧缘书假意在德沛身边小声问:“公主可好?” 德沛公主被黑布紧紧裹住,没有人能看出她的脸色,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可,看萧缘书将耳朵凑在她身边,一副小心聆听的样子,大家都只当德沛公主身体疲软,连话都快说不出来,故才会声音微弱。 萧缘书‘听’了她的话,对査君然道:“哥哥,公主让你将她直接送到卧室,她想好好休息!” 査君然颔首,转身弯下腰,就要将德沛公主背起来。哪知,旁边驿站的老板见了,十分热心的过来搭手,表示自己可以为他们背德沛上楼。 萧缘书忙一把将老板的手和德沛公主隔开,道:“谢谢老板好意,我们这位主子的脾气十分不好,也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还请老板海涵!” 老板理解的笑了笑,伸出他小麦色的手摆了摆,不甚在意的领着众人往驿站里走。 刚刚安顿好,张逸飞便向驿站的伙计讨来了纸笔,仿照着德沛公主的笔迹给边关的谢宏将军了一道手谕。上称:本宫闻得西南战事吃紧,恐狼烟蔓延、民不聊生,故归心似箭,不欲耽误。今特借卿之部下萧参将沿途护送本宫。 张逸飞写完了,还从怀里掏出一枚德沛公主的印玺蘸了红泥往信上一盖,俨然就是一封公主手谕! 萧缘书看得目瞪口呆,道:“二哥,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么个东西?” “当初劫持德沛时在她身上搜到的!我想着早晚能用上,便将它好生保管了起来!”说着,他将信件递给萧缘书,道:“缘书、大哥,你们看看,若是没有问题便早早派人送到玉门关,省得朝廷方面生出怀疑!” 萧缘书和査君然看了,皆点头赞好,当即命了两个士兵拿着信送往玉门关。 事情安排妥当,萧缘书呵呵笑,说:“二哥,你既然能模仿德沛的笔迹,又有她的印玺,不如再帮我写几道手谕,命湘西将领听命于我!虽说拿到了调兵的令牌,就可以调动湘西将领。但我猜测,总有不服之人,有了公主手谕想来会少很多非议!” 张逸飞答应下来,按照萧缘书的意思仿写手谕,看得她一阵的雀跃、欢喜。 众人连日奔波,急需休息,加之现下赶路又有些迟了,萧缘书索性下命在此休整一日,明天早些时候才出发。 入夜时,萧缘书微微不安,三番四次的到德沛公主‘居住’的房间中查探情况。若不是因为身份关系,须得避嫌,她真想就和德沛公主住在一起。毕竟,放任一具尸体单独在一处,难保别人不会发现异常!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不安,好像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仔细思索一番却总也想不起来,到底遗漏了什么。 从踏上这块绿洲开始,她就觉得有些奇怪!有些东西在她脑海中闪过,却快得令她无法抓住! 越想不到越不安,她抓了抓两侧的头发,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她直折腾到二更时候,来来回回的在她的房间门口和德沛房间门口踱步,将睡在隔壁的査君然和张逸飞都惊动了起来。 二人一番询问后,只当她是疑神疑鬼,太过紧张而杞人忧天,好生劝解了一通,让她安心休息。 萧缘书听了两个哥哥的话,暗道自己可能真是疑心生暗鬼,庸人自扰之,便答应着走到卧室熄灯睡下。 迷迷糊糊间,她眼前出现了白天所见到的情景,绿树成荫的绿洲在耀眼的日光中显得尤为清凉。满地的蔬菜和瓜果,勤劳的男子们在田里浇水。肤色暗黄的驿站老板,笑得十分殷勤,小麦色的手掌不断摆动。 这个情景一出现在萧缘书的脑海里,她渐渐涣散的神智忽就集中起来! 对,就是这个,她一直觉得奇怪的东西就是这个!幸亏想起来了,差点误了大事! 若是惯于种地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正午时分太阳最烈,不易给蔬菜瓜果浇水,炎热的根部遇水,只会让植物死亡。还有那个驿站老板,明明脸上是当地人特有的暗黄,手背却是复有光泽的小麦色!不用想,肯定是易了容。 这些奇怪的现象,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她见到的居民和驿站老板都不是当地人!必是为了德沛公主,在此早早埋伏下来!恐她们生疑,才将脸色凃暗,手背却没有顾及到。 思及此,萧缘书赶紧从床上跳下,推门出去,大喊道:“大哥、二哥,你们快起来,这里的人有问题!” 边喊,她边向着德沛公主的房间奔去。 ------------ 第二十六章 论功还欲请长缨(二) 德沛公主所在的房间内一片静谧,星光依稀射了进来,借着微弱的光可以见到她的床边有一个小小的孔,孔里正冒着阵阵的烟雾。 烟雾慢慢的充满了整个房间,原本平平稳稳的床板忽然就动了起来。 萧缘书一把推开德沛公主所在的房门,便闻到一股扑地的香味传来。她不天真,自然想到了这是*。 再看向里面,刚好见到德沛公主所躺的床板吱吱吱的翻了开去,她躺的地方霍然成了一个大洞,眼见着她就要翻掉下去。萧缘书赶紧上前,一把扯住了她的腿。 靠近了,萧缘书方才看清这床其实是连通下楼一层的,只需将床板翻开,上面的人便会掉到一楼去。 而此时,下面站着一个男子,正是驿站的老板。他踩在长梯之上,一手已经拉住了德沛公主的胳膊,显然是想将德沛公主神不知鬼不觉的掳走。 门开着,*散去了很多,萧缘书却还是感到不舒服,双手死死地拉住德沛不放,与下面的老板僵持瞪眼中。 楼下的老板先是一愣,复张嘴一笑,腾出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把梅花镖,嗖的向着萧缘书扔去,萧缘书慌忙松手,向一边闪。 老板得了机会,用力一拽,将德沛拉下楼稳稳接住。 萧缘书见他抱着德沛要跑,弯腰从地上捡起他刚刚射向她的梅花镖,也夺门而出。刚好走到走廊上,就见到老板抱着德沛公主奔到了院子里。萧缘书居高临下,将手里的飞镖向着老板肥厚的臀瓣一扔。 老板中镖,摔倒在地。他怀里的德沛公主也跟着在地上滚了一圈。 这时,査君然和张逸飞已经闻风赶来,见到院子里的情况,不待萧缘书吩咐便跳了下去。 老板捂着屁股爬起来,一把扯住德沛公主的手,正要再抱起,却忽然愣住,不可思议的说:“公主……怎么没有了脉搏?” 他倏忽双眼圆睁,也不管后面的査君然和张逸飞,径直抱着德沛拔腿狂奔。 査君然二人追到门口,却不料一阵箭雨袭来,将二人硬逼着退了回来。 萧缘书见状直跺脚,左右环顾,见到墙边放着的桌子,噗噗扔了下去,道:“大哥,二哥,你们接住!” 二人点头,将桌子接了竖起来,挡住身体往门外冲。 这般吵闹,萧缘书的部下也纷纷跑了出来。 对方的人其实不是很多,査君然冲出去后,便提剑斩杀门外的弓箭手。 如此一来,萧缘书便可以带着众人放心的追了出去。 萧缘书出了驿站院门,一眼便看到驿站的老板在狂奔中,而他身旁跟着一个随从背着德沛公主也在奔跑。 不容多想,萧缘书拔腿追了上去。 前面两人跑至一个路口,忽然就不再通路,分头狂奔起来。 萧缘书一时有些踌躇,到底是追领头人,还是追回德沛的尸体?这两样,那样更重要些? 她的犹豫也不过三秒,对方身份不明,德沛的尸身若是落到了外族人的手里,定然军心涣散、天下大乱。那驿站老板纵使是个人物,也不值得她弃德沛而追他! 想着,萧缘书便追着德沛的尸体而去。 背德沛的人不过是个三脚猫的功夫,行至一间农舍旁边,便被萧缘书追赶而上。萧缘书侧头看了看旁边立着的钉耙,一手扛起,向着对方打去,打得对方向前一扑,德沛公主也应声掉在了地上。 不容多想,萧缘书举起钉耙从上而下砸到对方身上,这一战便宣告结束。 她将德沛公主背了起来,往回走,心里琢磨着事情可能的走向。这批人,如果是西夷的,那么只要不得到德沛公主的尸体,他们就算是告知天下德沛公主已死也没有几个人会相信。 若是朝廷的,那就比较棘手了。德昌帝一直想要德沛手中的兵权,若是知道了德沛的死讯,他最先想到的便是令牌。这样一来,凡是在德沛死前见过她的人,都可能成为德昌帝对付的对象。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无论如何,她也要拿到令牌,解救蜀都。 她背着德沛的尸体走回驿站时,厮杀已经结束,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些人。 张逸飞和査君然正蹲在一具尸体前面,两人面色都有些凝重,眉毛皆是紧紧的锁在一起。见状,她心里咯噔一下,定是这些人的身份很特殊,不然不会让她的两个哥哥都露出那样的表情。 想着,她上前轻声问:“哥哥,怎么了?” 査君然抬头看她,指了指地上那具身体的胳膊处。 萧缘书顺着他的手看去,便见到那人的袖子被人除去,胳膊完全露了出来。在靠近肩胛的地方有一朵牡丹纹身。 “哥哥,这是……” 张逸飞起身,从她身上接过了德沛公主,长叹道:“这是皇家禁卫的标志!” “皇家禁卫?你的意思是这些人都是……” 她的话虽然没有说完,可张逸飞却明白,他沉重的点了点头,说:“德沛被劫持后,德昌帝应该最是担心兵权问题,肯定早早就派了人进沙漠寻找,在这里等候也是为了伺机而动。没想到,刚好被我们给遇上了!” 这时,査君然接话问道:“缘书,你刚才不是去追驿站的老板了吗?人呢?” 萧缘书的脸顿时变得苦哈哈,摇了摇头,说:“他跑了!” 査君然脸色微变,道:“那可怎么办?刚才我见着他摸到了公主的脉搏,定然已经知道公主已死的事。他这一逃,肯定回京禀报圣上,我们只怕……” 张逸飞也忧虑,说:“若是圣上将此事传开,那缘书即便拿到了令牌也不管用了!” “不会!”萧缘书很肯定的说。 “不会什么?”张逸飞和査君然齐声问。 “我说皇上他不会将德沛的死说出去!” “何以见得?” “很简单!如今西夷来攻,湘中王造反,若是湘西的兵士知道德沛死了,便是一盘散沙,兴许还会有人跟着犯上作乱。即便湘西不乱,其他外族也会闻风而动。这大懿朝,便岌岌可危了!” 张逸飞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看我!一着急什么都想不清楚,这么简单的问题怎么没想到呢?” 査君然神色依然凝重,说:“圣上确实不会将公主的死透露出去,可他也绝不会让缘书轻而易举的拿到令牌!” 萧缘书呵呵一笑,说:“哥哥,二哥,你们不要太担忧了。俗话说得好,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在这里发愁也是无济于事!再说,以我的估计,皇上若是知道了今天的事,定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我。他不知道二哥的存在,而哥哥不是这次寻找任务的主将,加之有镇国将军的关系,他便只会对付我。” “你还笑,难道他要对付你是什么值得喜庆的事情吗?”张逸飞见她笑,不由喝斥。 萧缘书不以为意,反问:“二哥觉得他会怎么对付我?” “他既然不愿意将德沛的死公布于众,必然会寻一个名头,然后全国抓捕你,令你无处藏身。自然,他也会暗中命人找寻你的下落,以便弄清楚你是否知道德沛调兵令牌的所在!” 萧缘书颔首,道:“二哥说的和我想的一样!大哥以为呢?” 査君然见她双眼间尽是光芒,不由有些疑惑,道:“缘书,你可是想到什么办法了?” 萧缘书还是笑,不答反问道:“哥哥,如果我不是我,你说天下人还能找到我吗?” “你不是你?”査君然和张逸飞对望一眼皆是迷惑,缘书,在说什么? “大哥、二哥你们想。在众人眼里萧缘书是男是女?” “自然是男!” “呵呵,所以呀,等出了玉门关,我便换成女装。届时,大家分开走。大哥,你的目标最大,你就单独行动,暂时不要来找我们。你最好是若无其事的回到协将军帐下,等时机成熟了再来与我们汇合。若是协将军问起,你大可说我被公主调走,公主因为不相信你把你赶了回去。至于二哥,因为朝廷并不知道你和我们在一起,你最安全。你可以领着一些人到湘西等我。” 张逸飞闻言颔首,不放心的问:“那你呢?你如此相貌......让我们怎能放心!” “我换成女装自然是回京城取令牌!二哥不用担心,我只要将脸涂黑,大不了不洗脸。想来,我即便是站在德昌帝的面前,他也未必敢肯定我便是萧缘书!”说着,萧缘书看向他二人,道:“等我拿到令牌后,便会火速赶往湘西!” ------------ 第二十七章 论功还欲请长缨(三) 萧缘书的计策确实可行,细细想来也没有什么漏洞,可张逸飞的心里还是不放心。现下女子本就少,又逢西夷入侵,湘中作乱,她一个貌美少女赶路,难保没有歹人对她起邪念。 思及此,他面带担忧的开口说:“缘书,依我看,还是我同你一起前往吧!” “不行!”萧缘书果断的拒绝,解释道:“二哥,虽然朝廷没有人知道你同我在戈壁中相遇。可京城里有很多人认得你,你若与我同去,难保不引来诸多怀疑!或许,还能让别人猜到我的身份!” 査君然沉吟片刻,说:“二弟,缘书的话有道理,你还是带着这些人赶往湘西等候缘书吧!” 眼见她二人意见统一,张逸飞心知多说也无意,只得无奈的点头答应。 见他答应,萧缘书讨好一笑,接着道:“现下送信的人已经出发了,我们趁早将德沛公主火葬了,若是再留下去,我怕夜长梦多!” “嗯!”査君然二人齐齐点头。 快到天明之时,萧缘书将手下兵士二百人召集到了一起,朗声说道:“你们都是本将一手从各个营帐里挑选出来的,相处了这么久本将信得过大家。今天,便跟大家说实话,德沛公主生性高傲,因为脏病之事不堪受辱,夜晚趁着大家不备之时,已经自裁于帐中!” 萧缘书的话说得滴水不漏,眼前的是她的属下,自然不会上前查看德沛公主的死因。以后若是被人追究,这个说法也说得过去。毕竟,脏病不是说死就死的,没有几个月的时间哪能就此病逝?而德沛生性高傲,自裁之事确实可能。 萧缘书微微停顿,眼睛一一扫视众人,见众人虽然有些惊诧却无人窃窃交谈,更无人面色不安。她顿感满意,这些士兵到底还是听命于她,全心信赖她的! 她接着道:“公主曾经对本将言及若是她死了,绝不愿意以现在的面容见世人,特嘱咐本将将她火葬。本将想,虽然她是朝廷长公主,葬礼之事应当合符礼制,但公主的遗愿也很重要。所以,本将决定将她火葬,待日后将她的骨灰交与朝廷按礼制下葬即可!” 她话落,见无人反对,又继续说:“如今,战事在即,可朝廷中拉帮结派、结党营私的官僚比比皆是。肃王被困蜀都,朝廷中人却为了顾及各自利益,为保存自己的实力而迟迟不出兵救援!此等做法,大家说该不该?” 话落,只见众人个个双眼圆睁,委实愤怒,齐齐喊道:“不该!” “对!不该!公主生前曾对本将说,要本将将她的骨灰带在身边,待到大破西夷之日方能入土!公主,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尚有如此气概,大家身为男儿又该如何?” “驱除西夷,护我疆土!”这一声齐喊,气势恢宏,似滔滔江水奔流咆哮,其意志坚定令人震骇。 萧缘书嘴角露出笑容,道:“今,本将已经决定完成公主遗愿到西南战场上为驱除西夷献绵薄之力。当然,此去多凶险,不仅要面对西夷人,还有提防朝廷的迫害!本将知道各位是热血男儿,也知大家多为穷苦人家。本将这里有些银票。若是不愿意跟随的,自行拿了离去。但有一点,今日的事情不能向外人说及,不然本将日后定不放饶!若是大家愿意跟随,出了戈壁滩后便装成普通百姓,散开往湘西去,到了湘西后便在湘西的白沙渡口汇合,本将自会带领大家驱除西夷,护我疆土!” 她话说完,其中一人高喊道:“萧参将,我家中已经无人,我愿誓死跟随!” “萧参将,我虽然有高堂,但家中已有兄弟照料,也不惧怕,愿誓死跟随!” “萧参将,我也愿意!” 一时间,响应者十之八九,唯有少数不愿。 萧缘书命他们几个人分一张银票,当即没有多做停留,将人放了出去。细细算来,离去之人也不过十来个。 査君然和张逸飞互使眼色,趁着萧缘书让人准备柴火,安排火葬德沛公主之际偷偷溜了出去。 走到无人处,査君然方才面有犹豫,道:“二弟,这些士兵毕竟是缘书亲口允诺放走的,若是我们将他们杀了,岂不是让缘书失信于人?” 张逸飞闻言面不改色,道:“大哥,缘书到底是女子,在带兵治国上也难免妇人之仁!试想,这些离去的士兵哪个不是因为害怕朝廷,害怕一死?若是今天我们让他们走了,日后只要有人利诱威胁,他们定会将德沛已死的事情说出来,也会将缘书欲赶往湘西的事情说出来,到时便有无数的麻烦!或许,缘书还会因此招来杀身之祸!你觉得,和这些比起来,让她失信于人还有什么重要吗?” 査君然被问住,为将者,杀罚果决乃是平常。张逸飞虽然做事多毒辣,却也事事为萧缘书考虑,放走这些人,或许真就会成为萧缘书以后的心腹大患! 见他面上仍有难色,张逸飞脚下不停,再接再励道:“大哥,缘书不愿良心不安,那我们就瞒着她便是!这些人,在她看来仍旧是活着的。而我们,只是将祸害除掉,为她分忧而已!” 闻此言,査君然不再犹豫,和张逸飞一同疾行起来。 拿了萧缘书银票的几人刚刚走出绿洲,正待欢喜之时,却是被査君然和张逸飞从后追来,拔剑杀了个措手不及。 在他们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张逸飞和査君然已经连杀了他们四个人。 剩下的,虽然放手一搏,却到底没有逃过一死。 等张逸飞和査君然办完事赶回驿站时,萧缘书已经命人架好了柴火,将德沛公主放在了上面。 她举着火把,神情庄重,低头上前道:“公主,来世不要再做被权谋所困之人了!愿你能远离权谋,开心一世!” 说着,她将火把插到搭好的柴火中间,熊熊火光染红了整个院子,昔日的长公主在这火光中慢慢消失。 萧缘书退回到査君然和张逸飞面前,眼睛看向冲天的火焰,道:“哥哥、二哥,你们满身的血腥味,刚才做什么去了?” “这……”两人犯难,不知如何回答。 萧缘书的视线依旧放在火光之上,却没有焦距,显得甚是悠远,喃喃道:“我知道你们做什么去了,你们将走掉的十来人全部截杀了!” “缘书……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我和大哥只是出去转转,没有……” “二哥,你不用撒谎,我没有怪你们!” “缘书……”査君然和张逸飞一时间就像是做错事的小孩,手足无措的唤她,唤完之后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讨好她,令她不难过。 “公主曾说我最惹人喜欢的是这性子,可日后坏事的便也是这性子,这话想来,其实有理!”她说着,侧头看他二人,继续道:“我本来是一时心软,想放他们走,却忘了为将者,不可姑息、纵容之理。累得二位哥哥为我担上这滥杀的罪名,我实在有愧!” 査君然和张逸飞皆不知该如何作答,他们能感到缘书虽然明白道理,心里却是难过的。到底,还是心有不忍呀! 见二人担忧,萧缘书咧嘴笑,说:“哥哥、二哥,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们马上就能赶往蜀都驱除西夷了,如此好事应该高兴才是!” 一时间,三人不再有话。 大火烧了很久,萧缘书一直守在旁边,只到一切都化为灰烬,她方才用事先准备好的小坛子将德沛公主的骨灰一点一点的收进去。 査君然和张逸飞在离她五步之遥的地方看着她忙碌,没有上前插手。 査君然压低声音道:“二弟,你们到了湘西后我可能一时半会不能前往,望你照顾好缘书!” “大哥放心,有我在,定然护她周全!” 闻此保证,査君然颔首,复又长叹:“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放任你在缘书身边时是好是坏!” “大哥何出此言?” “你虽然一心向她,可做事太过绝决,从不给自己和周围人留一点后路……” “大哥是指我先骗德沛,后又杀之,今日又鼓动你截杀逃兵之事?难道大哥以为我做错了吗?我自问,这样的做法于缘书只有利,没有害!” “哎!”査君然无奈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她好,只是……”说到这里,査君然似有所思量,话锋一转,说:“或许你是对的,她身边,是需要你这样一个狠得下心肠的人做指引!若将来她做大事,你必是良臣!” 张逸飞眼色复杂,道:“大哥过虑了!” ------------ 第三卷 且看江山且待情 ------------ 第一章 相见应不识(一) 京城的街道上,一个身穿灰色粗布的少女,头发微微蓬乱,从后背看真真是身姿婀娜,腰肢看上去不盈一握,脊背挺直,臀瓣圆翘,非常撩人。一些个男子心中好奇,忍不住走上前,一回头,好家伙,差点被吓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只见她肤色极黑,黑得落在木炭坑里很难让人发觉。身为女子,只要黑本就就和美沾不上边了。可她偏偏不止黑,脸上还起了许多骇人的小红点,一颗挨着一颗,就像是一个密密麻麻的蜂巢,让人看了直打寒战。 再看她的眼睛,原来是个独眼龙!一只眼睛用黑色的布从耳朵后面栓了线罩住,另一只眼睛虽然清明,眼帘却肿得发亮,生生将眼睛挤得只有一条缝。 男人们若是对着她的身段有点想法,在见了庐山真面目后,全都退避三舍。可惜了,好好地姑娘家,竟然生成这副模样。看脸上的红点,该不是染上了什么怪病吧? 于是,大家见到她纷纷让道,生怕也染上了怪病。 萧缘书伸手挠了挠脸,为了不被人认出来,她吃了无数边关人常吃的奶糕。这东西据说是用羊奶或者牛奶制成,是草原部落的最爱。萧缘书初初到甘肃时,吃了一次,第二天起来便浑身发痒,脸上布满红点,眼帘也是一片红肿。 看了大夫以后,大夫告知她以后不要再食这类食物,否则还会出现这种症状。她用斥候化妆的黑粉将脸涂了以后,张逸飞和査君然都说还是能依稀看出她原来的相貌。尤其是一双眼睛,要是熟识之人,怕是会认出她来。 她一狠心,索性吃了一肚子的奶糕,第二天的样子虽然惨不忍睹,可到底没有了昔日的相貌。 这不,她可以大摇大摆的走在京城街头而不怕被人认出了。 她到一个卖菜的妇人摊位前站定,甜甜的开口问道:“大娘,请问华荣庙怎么走?” 那卖菜的妇人看到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身体,见她站着未动方才放下心来,道:“华荣庙在西边,你顺着这里走,大概有三四里地!” 说完,妇人又忍不住好奇,说:“姑娘,你的脸……” 萧缘书作出一副凄楚状,道:“我原本不是这样的,可是忽然有一天一觉醒来就变成了这样。我听说华荣庙的菩萨很灵验,就想到里面去求一求!” 卖菜的妇人见她说得可怜,忙道:“那你赶紧去吧,那里初一十五上香的人倒是不少。今天这个日子应该清静,你好好求求,兴许菩萨显灵,明天你就好了!” 萧缘书应了下来,异常激动地向着华荣庙赶去。 这个寺庙现下确实人烟稀少,她如同香客一般上了香,便若无其事的游览一番。庙里的和尚许是见惯了这样的香客,倒也没有人上前询问。 她一路行到西钟楼,按照德沛公主所说到了顶层,细细看了顶层的布局,确实是按照八卦的阵法布成。 萧缘书对于阵法只是略懂皮毛,好在这里的格局布置也只是最粗浅的八卦阵法,她从正东方向生门而入,不消片刻,便找到了暗格所在。她大喜,打开一看,是一枚金灿灿的令牌。上刻长公主令的字样,下有印玺图章。 伸手一摸,才发现看似平整的令牌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大概德沛公主当初是请了高人精心设计而成,以防被人伪造。 萧缘书微微沉吟,这个令牌至关重要应当放在哪里好呢?放在身上怕被偷,索性,她脱了靴子将令牌塞了进去,走两步,有些不舒服,寻思着干脆一会去买双厚实的鞋垫垫上。 她欢欢喜喜的往下走,甚至还一蹦一跳的下台阶,眼看就要到了底,却撞到了人。 “大胆!哪里来的刁民,竟敢冲撞泰安郡王!” 泰安郡王?咦,听起来好熟悉,好像萧策的封号便是…… 思及此,她一抬头,只见萧策满脸不耐烦的站在旁边。 她吓得差点就灵魂出窍了,复又想到她现在的样子萧策认不出,这才微微安下心来。 萧策摆了摆手,看也未看她一眼,对下人说道:“罢了,本王今日是来祈福的,你不要多生事端!” 喝斥萧缘书的人闻言低头,弯腰称是。 萧缘书见状赶紧也低下了头,作出胆小怕事的样子,就要从萧策身边经过。 那一瞬间,萧策刚好侧目,见到她的脑袋和后背,感到莫名的熟悉,眼见她就要走出钟楼,忽然朗声道:“你站住!” 萧缘书身子一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僵硬的站在原地。 萧策大步上前,道:“本王可是在哪里见过你?” “我……没……” 听到她的声音,萧策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情不自禁的唤:“缘书!” 萧缘书的身体彷佛木头一般僵硬了一瞬间,复又马上强作镇定,装成胆小、懦弱的样子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说:“民女不知道王爷在楼下……冲撞了王……爷,望王爷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民女这一次吧!民女知错了……王爷千万不要杀我呀,不要杀我呀!” 萧策被她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她的声音明明就是缘书,怎么说话做事却像变了一个样?缘书,从不会如此胆小怕事,更不会跪地求饶!是真的认错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令缘书性情大变?不,他绝不会认错人的,他对缘书那么熟悉,怎么会认错? 想着,他伸手去抚她,欲将她的相貌看清,说道:“缘书,我是萧策呀,你怎么了?怎么会这么……” 眼见着萧策将她半扶起来,他的手臂不小心触到了她的胸脯,他所有的话语戛然而止,不可思议的说:“你……竟是女子?” 萧缘书宛如受惊的小白兔,又噗通跪倒在地,说:“王爷,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萧策的脸色冷了下来,抽回了自己的手,站直身子道:“抬起头来!” 萧缘书只做没听见,不断地在地上磕头,磕得无比响亮,喃喃自语:“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萧策怒,大喝道:“本王命你抬起头来!” 这回,萧缘书缩了缩脖子,胆战心惊的将头缓缓抬起。 萧策看了看她浮肿的眼帘,被黑布遮住的眼睛,还有那黑兮兮的肤色,以及上面星云密布的红点,哪里有缘书的半分风华绝代呀? 只是,这五官让他感觉熟悉,虽然说不上哪里像萧缘书,可他就是能在她身上找到萧缘书的影子。他一时有些踌躇,视线顺着她的下巴往下看,待看到她的胸脯后。眼神有些怀疑,微微犹豫,终是伸手准确无误的抓住了她的胸。 萧缘书怔住,这……这萧策许久不见,居然变成了登徒子? 手里的感觉很实在,不是假扮出来的,眼前的人确实是个女子!而他心心念念的缘书,是个真正的男儿! 萧策慌忙收回了手,一改刚才的热切,嫌恶的看向她,喃喃道:“你这个丑八怪,哪里像缘书了?我竟会看错!竟会觉得你的五官有她的模样!” 萧缘书忙低头,继续瑟瑟发抖。 她不是萧缘书,他应该立即放她走才是。可,他低头看趴在地上的人,她的背影,她的声音都有些像萧缘书。 大概,缘书的年龄还小,身体没有长开,声音才会像女子一般软糯,以至于他听到软糯的声音才会误以为是她。 可,即便只是像,他也想将这个人留在身边。他太想念萧缘书了,有个影子也不错,起码能听听她的声音,能看看她的背影。 主意打定,萧策问道:“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做什么营生?” “民……民女……家中无人,做……做点小生意。” “什么生意?” “摆……摆摊,卖些胭脂水粉!” “你的生意一月可赚多少?” “不……不多,勉强够糊口!一……一两银子左右。” “那本王一月给你十两银子,你可愿跟在本王身边侍候?” 呃?莫不是她耳朵听错了?堂堂的七殿下,泰安郡王会缺人侍候?还得亲自找人? 见她不回答,萧策脸一沉,问道:“怎么?不愿意?” “不……不是的,而是民女身患怪病,怕……怕染给了王爷!” “本王都不怕,你担心什么?” 萧缘书闻言气结,快一年未见,这个萧策怎的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强人所难? 她腹诽,面上却还是恭敬无比,答道:“可……可是,民女须得到湘西求医,据说那里有神医能医治民女的病!” 闻言,萧策呵呵笑,说:“你要去湘西?正好,本王明日也要离京去那里!” 啊?怎么会这么巧,萧缘书苦不堪言! 她本是欲再找借口推辞的,可萧策身边的随从已经大吼道:“王爷要你侍候是给了你天大的恩德,你还不快快谢恩!” 这一吼,倒是把她的脑袋吼了个通透,她的眼珠在萧策看不到的地方滴溜溜一转。萧策若是赶往湘西多半是奉了德昌帝的命令,其目的必定是要趁着德沛公主死讯未传开时收回一些兵权。 她如果跟着他,岂不是可以免去很多麻烦?起码,绝不会被人抓捕!沿途顺畅也能省下不少时间! 她想起了她从边关走到京城的这一路,到处都是抓捕她的告示,说她是朝廷要犯,却又不说是什么罪名。搞得四处的百姓都以为她是江洋大盗,杀人恶魔。若不是因为她换回了女装,又身患怪病,恐怕无法进京。 如果跟着这个备受德昌帝宠爱的皇子,那绝对没有人敢怀疑她的身份。一路顺风顺水,倒也惬意! 考虑好了,萧缘书垂首说道:“多谢王爷,民女谢恩!” ------------ 第二章 相见应不识(二) 萧策淡淡的看了依旧跪在地上的萧缘书一眼,对身边的随从说道:“你跟她回家一趟,将她的东西打点妥当,再把她领回王府!” “是!”随从应下。 萧缘书赶紧说道:“王爷,不用了!民女的家不在京城!” “不在京城?那你来此做什么?” “民女听闻这里的菩萨很灵验,便来此地上香祷告,希望菩萨可怜民女,让民女的怪病能够治好!” 萧策听了她的回答,下意识的看向她的脸,她此时还跪在地上,只能看到她的耳朵和 后颈,上面的红点真多,多得令人胆寒。 萧策收回视线,皇家之人虽然对人防心甚重,但他今日到此是兴之所至,与她乃是偶遇,他便没有调查她的想法。即便,她的来历不清不楚。 他不甚在意的摆摆手,道:“你们在此等候,待本王上去敲钟!” 话落,萧策已经举步登上钟楼的梯子。 萧缘书知道这里的规矩,敲钟乃是为家中新添的人丁祈福,愿百鬼恶病闻钟响后能畏惧退散,保佑新丁无病无灾。 萧策亲自来此敲钟祈福,难道他的家中有了新丁? 萧缘书随即才回想起来,她到玉门关后不久曾收到萧策的来信,信上便是告诉她他和清源郡主已经完婚,且清源郡主已然怀有身孕。 时间过得真快呀!算算日子,她离开书院已经快一年了!萧策这个昔日的同窗,如今不仅已经成婚,还有了子嗣! 想着,她不禁看向一旁等候的随从,问道:“萧……王爷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有多大了?” 随从一脸鄙夷,用两个鼻孔高高的仰起看她,回答:“这都不知道,你平时都做什么去了?王爷喜得贵子是普天同乐的大事,你居然不知道,简直是孤陋寡闻!” 萧缘书慌忙点头称是,原来萧策得了一个儿子! 说话间,萧策已经敲了钟走了出来。 萧缘书忽然有了想和他聊聊天的欲 望,憋了半天,终于开口问:“王爷刚才祈福是为了王爷刚得的儿子?” 这个话题大概是萧策喜欢的,他的态度虽然不热络,眼角却顿时柔和起来,轻轻应了:“嗯!” “孩子有多大了?是清源郡主的孩子吗?” 萧缘书本以为萧策心情好,哪知她的这个问题一问出,萧策的脸色就变了变。 只见他脸色铁青,眉宇间竟是冷然,恶狠狠的看向她,斥责道:“本王要你来是做奴才的,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否则,当心你的脑袋!” 萧缘书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这么长时间,所有的人都有点改变,就连她自己也变得稳重不少,唯独萧策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毛病。依旧是原先的那副性子,喜欢强人所难不说,还一贯的阴晴不定,说着话就能把一张脸翻它几遍! 萧策阴着脸上了马车,除去车夫,其他的人连同萧缘书都在车屁股后面跟着。萧缘书望着滚滚的车轮,默默想着心事。 先前斥责萧缘书的那个随从走到她旁边,低声对她说道:“你这个不长脑子的东西,自己不想活了也不要存心找王爷的晦气!这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侧王妃不受王爷待见,你一个小小的奴才,这还没什么样就敢在王爷的面前提清源郡主,你找死呀你!” 萧缘书纳闷,忍不住问道:“难道孩子不是郡主的?我……奴婢以为王爷这么疼孩子,母凭子贵,清源郡主也应该……” 不及她说完,脑袋上已经挨了狠狠的两下,那随从怒道:“你个不长眼的,有心提点你,你不知好歹还三番四次乱说!王爷是皇子,是天家,天家之事岂是你能妄议的?你要是嫌命长,只管一头撞死在路边就好,何苦寻了王爷的不开心,累得大家跟着提心吊胆!” 萧缘书揉了揉脑袋,她刚才的想法是错的,萧策不是没变,而是保留了以前坏脾气,又养成了皇家威不可测的性子。 她不再是能对他呼来喝去的萧缘书,他也不再是能和她斗闹的萧策。 昔日的同窗,好像真就一下隔了千山万水,那个吃鳝鱼时会谦让她的男孩,现在已经没有了。有的只是,高高在上的天家之子!她一个小小人物,不得妄议! 她忽就有些怅然,原本以为她和他之间仍算是朋友的呢。 她在玉门关时就已经知道,萧策成婚之后德昌帝便下旨为他择了府邸。据说,府邸修缮得富丽堂皇,比之亲王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现下见了果然如此,萧策始终是德昌帝最宠爱的皇子。 她抬眼望去,王府外面由红漆高墙修筑,门的左右立着两条蟠龙,蟠龙通体透亮,当是由白玉雕琢而成。王府大门不同于普通铜门,鎏金的门面显得光彩夺门,门楣上高高挂着泰安郡王府几个金字。那字,写得龙飞凤舞,当是德昌帝的笔墨。 萧缘书进了王府后被安排到下人房中,一直到第二日出发赶往湘西,她都没有再见到萧策。 清晨好时光,天气不热也不凉,最适合赶路。 “哇哇哇……” 一阵婴儿的哭声传来,萧缘书顿感无力,本来以为和萧策一起去湘西会省去很多麻烦,速度也能快上许多。 没想到呀没想到,萧策居然将他那个据说因为早产而身体羸弱的奶娃娃也给带上了。且,孩子大概是不惯坐马车,马车行不了多远就开始啼哭。 他这一啼哭萧策就下命停车,像个女子般溺爱孩子! 萧缘书恨不得一脚将他们的马车踹翻了。天微微亮时他们就已经从王府出发,这都已经走了两个多时辰,却还没有走出京城的地界。 军情急如火,堂堂的泰安郡王不是应该策马狂奔,以期早日到达湘西吗?怎么他居然将国家大事当做儿戏,带着个孩子上路,连累一行人都得迁就一辆马车,无法加快速度。 萧缘书开始后悔了,实在不应该选择与他一起前往湘西。她在玉门关时夫子就已经被困蜀都,且粮草仅剩月余,如今两个月快要过去了…… 萧缘书甚至不敢想若是在她未到之前蜀都便被攻破是何等情形。 她忍了一早上,现在终于忍不住,也不管合不合规矩,跳下了马,嗖嗖几下窜到萧策的马车前,朗声道:“请王爷以天下为重!” 孩子哭得萧策心烦,乍闻她此言,怒气升腾,豁的一下掀开车帘,恶狠狠的说:“好你个奴才,来人,掌嘴!” ------------ 第三章 相见应不识(三) 萧策话落,跟随在马车两侧的随从就要上前,萧缘书大怒,她从入夫子门下开始,便只有夫子打过她,且只是打手板,这个萧策真够狠,还让人掌她嘴! 她倏忽朗声道:“我看谁敢?” 她这一喝掷地有声,声音不是鹤鸣,不是虎啸,却有不怒而威之势,令本要上前抓她的随从皆停滞在原地。 见大家愣怔,她冷冷一笑,对着车窗边的萧策说道:“王爷难道忘了?洪武二十年,高宗圣帝曾颁发敕令,凡女子非十恶重罪者不受肉刑,凡女子非官奴贱婢者不受私刑!” 萧策怔愣当场,竟忘了怀中仍在啼哭的孩子,久久才反问道:“你是本王的奴婢,怎的本王就不能对你用私刑了?” “哼!”萧缘书讥诮的勾起嘴角,道:“王爷莫忘了,我并非卖身到王府,也未入王府的户籍,算不得王爷的奴婢,王爷要是今日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打了我,来日王爷不孝不仁的名声便会传遍四海!” “你……” “何况,王爷令人掌我的嘴实在没有道理!” 萧策本是气急,眼中寒光乍现,一瞬不转的望向她。哪知她不知退缩,丑得吓人的一张脸上写满了执拗,带着不服气的倔强。 萧策忽就觉得她倔强的模样十分熟悉,整个人气得像是一个鼓鼓的青蛙。 这样的神情,他以前时常在萧缘书的脸上见到。要不是她的眼帘浮肿,眼睛只有一条线,没有萧缘书那双杏仁大眼的半分神采,他几乎就要以为跟他对峙的人是萧缘书! 他微微扭开了头,怒气不再,幽幽道:“你倒是说说看,你不顾礼仪冲撞本王,本王为何还打你打得毫无道理?” 萧缘书腰板站得笔直,不卑不亢的说:“事有轻重缓急,我虽是冲撞了王爷,可也是为了天下,为了王爷!” “哦?” “奴婢昨夜听闻,王爷此次赶往湘西是为了西夷进犯之事,奴婢虽然没有什么见识,可也知道此乃关乎社稷、关乎天下的大事,更关乎王爷的未来和名声。王爷理当快马加鞭赶往,却因为一个孩子屡屡耽误进程,这不是因小失大吗?” 萧策玩味的看向她,道:“昨日本王以为你胆小怕事,今日看来其实并非如此,你刚才在本王面前一口一个我,没有半点胆怯,怎么现在又开始自称奴婢了?” 萧缘书一下噎住,果然冰冻三尺非一日寒,冰解三尺非一日之暖。她纵使装得再好,深入骨子里的脾气和傲气都不是说改就能改的,且长久以来夫子给她的教导都容不得她卑贱,这才几句话就露了原形。 “我……奴婢……” “行了,你也别再改口了,本王听着别扭!” 萧缘书垂了眼帘腹诽,萧策果然还是一贯的阴晴不定,前一刻恨不得杀了她,现在又开始宽容她不顾身份的称谓,真是天威不可测呀! 思及正事,她抬头看去,不再纠结此等小问题,直接问道:“那王爷可否弃马车而就马?若是以这样的速度下去,只怕没有一月赶不到湘西!现下战事危急,刻不容缓!” 萧策显然对她说的话没有兴趣,不答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本王昨日竟然忘了问!” 呃?萧缘书愣住,名字和赶路有关系吗? “我叫……马扁画。” 萧策蹙眉,道:“这个名字委实难听!” “呵呵呵,是呀!”萧缘书讪讪笑了笑,又问道:“王爷是否可以下令弃马车……” 不及她说完,萧策摆了摆手,幽幽打断她的话,说道:“你上来陪本王说说话!” 呃?萧缘书再次愣住,随即再接再励道:“王爷,若是骑马我们十天之内便能赶到湘西……” “你上来!” “王爷,这……这于理不合!我以为,要是骑马可以……” “你上来,本王下令日夜赶路绝不停歇,十日之内照样能够赶到湘西!” “哦!”萧缘书闻言不再耽误,当即提气一跃就上了马车,弯腰走进去也不等萧策招呼,径直坐到他的对面。 坐下以后,她才觉得有点奇怪,这个萧策为何会让她坐马车呢? 萧策其实自己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刚才那一瞬间,他又把她当成了萧缘书,进而才会让她坐进车里。可是,现在再看,她哪里有半分萧缘书的模样? 他,大概真是思之欲狂,出现了幻觉! “哇哇哇……”萧策怀里的孩子哭声一阵大过一阵,震得萧缘书不断地用手抓耳朵。这个孩子和他爹一样,是个让人不得安生的家伙! 萧策有模有样的抱着孩子又是拍,又是哄,半天也没有反应。 萧缘书看不过去了,道:“王爷,这个孩子不会是饿了吧?” “他刚刚喝过奶!” “那不会是尿了吧?” 萧策微微怔住,将包孩子的小棉被拆了,解开孩子的裤带,伸手到孩子的屁股下面一摸,脸立即就黑了下来,对外面唤道:“何尚宫,你进来侍候小公子!” 萧缘书眼见他将自己的手举得高高的,五指分开,生怕那尿液再染到别处,神情带着狼狈和懊恼。她一时有些好笑,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萧策眼神一沉,对已经开始往马车边靠拢的何尚宫说道:“何尚宫,你不用来了!” “是!”外面应答的声音传进车内。 萧策看向萧缘书,邪邪一笑,说:“马扁画,你来为本王的公子换衣裤!” 萧缘书的笑容凝结,随即道:“我,我有怪病……” “得了,你这病若是真能染给别人,你还能一路顺畅的走到京城?只怕你家乡的人早就把你抓起来了!” 说着,萧策将孩子递到了她的怀里。 萧缘书低头一看,这孩子皮肤皱皱巴巴,像个小老头,而且很瘦又黑,真是难看。想着,她不由说了出来:“好丑!” 萧策的脸一下绿了,怒道:“你懂什么?我儿不过是因为早产一直未将养好,才会这般模样!要知道,他现在才有两个多月大,还没有长开,长胖,若是他长大了,定能像他父亲那般!他父亲,可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 “噗嗤!”萧缘书忍不住再次笑了出来,这个萧策实在太过自大,居然敢自称天下第一的美男子! 不说天下,就说她见过的男人,夫子俊美自是无双,二哥儒雅无人能及,哥哥威武当是楷模,萧允不食人间烟火宛如神祗,怎么轮,也轮不到萧策做天下第一美男子。虽然,他长得确实有些相貌,可这样评价自己也太过了点! “你笑什么?”萧策对她莫名的发笑有些恼怒,后知后觉的问:“你不信本王的话,这个孩子的父亲本来就是天下无双,你这等没有见识的奴婢哪里知道?” 萧缘书看了看孩子湿嗒嗒的裤子,未曾察觉萧策话里的不对之处,只当他还是自夸,无奈的说:“是,我信,王爷长得天下无双!” “本王哪里是说……”萧策意识到后面的话委实不能说,忙住了嘴,道:“怎么还不给孩子换衣裤?” “我不会!” “你……” “我从未说过自己会!” “你……”她如此放肆,本该教训两句的,可萧策却总觉得她只有在最放肆的时候才令他想到萧缘书,也让他能容忍她的放肆。缘书,不知道在哪里,父皇下令捉拿她,也不知道她的日子过得可好? 萧缘书见他不语,忙小心说道:“王爷,我以为还是让何尚宫进来换吧,毕竟孩子太小,我怕伤到他!” “你来!你若是伤到他,我就杀了你!” 萧缘书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手忙脚乱开始把孩子小小的裤子往下褪,动作好似第一次听夫子讲授箭术般,虔诚又害怕! 萧策坐在对面只能看到她将孩子放到座位上,然后起身弯腰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她的脸,却能感到她的用心和专注,还有那几乎和萧缘书一模一样的背影。 萧策忽就觉得此情此景如同午夜梦回一般,缘书终是回到了他的身边,他们二人共有这个孩子。没有楼韧,也没有宇文清源,他和缘书和孩子就是一家三口,幸福无比! 看得痴了,他喃喃唤:“缘书!” 萧缘书的双手一僵,难道被发现了?不能呀,要是被发现早就被发现了,怎么可能等到现在? 她若无其事的继续为小孩换衣裤,忙活了半天总算是把所有的裤子都除尽了,然后回头看向萧策,低眉顺目的问道:“王爷,孩子的衣裤在哪里?” 萧策看了看光屁股的小孩,说:“为何本王记得只要给他换尿布就好,你怎么将裤子全部脱了?” “不是王爷说要换衣裤的吗?” “哼!本王是指尿布!” “啊?” 萧缘书慌张,开始为孩子穿裤子,可不知道为何,孩子哭声渐大。 萧策见孩子哭得脸色都有些发青了,大怒,道:“你可是伤到了我儿?” 说着,他终于还是将何尚宫唤了进来。 何尚宫细细为孩子检查了一番,道:“王爷,孩子可能冷到了小腹,肚子咕咕直叫,须得看病寻医!” 萧策微微蹙眉,道:“这次走的匆忙,本王并未带太医同行,这可如何是好?”他微微停顿,又道:“传令调头回王府!” 闻言,萧缘书差点跳起来将马车顶棚给掀掉了,道:“王爷,请以大局为重!” 何尚宫也是拜服道:“王爷请安心去湘西,小公子这里奴婢会全力照料!” 萧策微微犹豫,终是家国大事重于一切,只得长叹一声,说:“有劳何尚宫了,本王这就命人将你们送回王府!” ------------ 第四章 相见应不识(四) 萧缘书非常满意现状,自从萧策的那个丑娃娃被送回王府后,他就弃了马车与大家一同骑马,连日赶路,离湘西越来越近。 午时烈日当空,他们在路边的树林用膳,萧缘书从怀里拿出奶糕吃。吃相……其实有些痛苦!眉毛微蹙,嘴角下拉,就连脖颈的吞咽动作都很艰难。 这奶糕于她而言便是毒药,只要下咽,身上便会无比难受。可为了维持眼帘红肿,脸上红点密布的模样,她不得不吃。 萧策不知为何,突然打破了赶路以来的沉默,坐到她旁边说道:“马扁画,本王见你每日都要吃这种糕点。上次经过县城时还特意去买,这个东西真有那么好吃吗?” 萧缘书吞咽的动作顿住,好吃?好难吃! 只是…… “呵呵,是好吃,我离不开这个东西,它就如同我的命根一样!”萧缘书勉强扯着嘴角笑,讪讪的回答。 “哦,难怪呢,本王总觉得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便会腻味,你却能顿顿吃,原来是嗜之如命呀!” 萧缘书又是干干的笑,咕嘟一下把嘴里的奶糕吞下肚子后,将剩下的用纸皮重新包好,忙不迭的起身到火架子上拿烤肉,狠狠咬了一大口,嘴里的那股味道总算是缓了过来! 萧策眼见她这副吃相十分纳闷,道:“你不是说奶糕是你的命根吗?为何本王觉得你吃起肉来更加欢快呢?” 萧缘书一口肉含在嘴里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这个萧策存心找茬的! 她想了想,连忙把肉几口吞下,用手背擦了擦嘴上的油,说:“王爷不知,我是穷苦人家出身,终年难得有肉,见了它难免就连命根也忘了!” 萧策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这个马扁画不仅是背影和声音像萧缘书,就连有时候说话的方式也很像! 想到萧缘书,他不由表情柔和,攀谈的兴趣更浓,问:“那奶糕呢?既然是你的喜爱,那为何本王觉得你吃它时有种难以下咽的感觉?” “因为……我从小穷,其实就连奶糕也很难顿顿吃上,娘亲说若是作出很欢喜的样子便会时时想念。所以,我从来吃奶糕都是装作很难下咽,这样便不会惦记着!” “你……是哪里人?本王记得你上次说家中已无他人,是怎么回事?” “我家在洪武镇,八岁那年父母双亡,从此便四处漂泊!” 萧策闻言忽生爱怜之心,眼前的女子小小年纪还身患怪病,活了这么多年可想其中艰辛! “你若是愿意,以后大可将王府当做你的家!” “谢王爷!” “说起来,本王曾经在洪武书院求学,对山下的洪武镇印象颇深!只是不知你是哪一家?” “我八岁离家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印象其实不深,只依稀记得镇名,还有家在东南方向!” 她的说法滴水不漏,萧策当下倒是信了大半,又面带同情的说:“你现下跟在本王身边,大可不必如此委屈自己。这奶糕你爱吃便放开吃,到了下个镇子,本王命人为你买来便是!” 萧缘书闻言浑身一个激灵,奶糕她是迫不得已才吃的,若是放开了吃,吞下肚子后指不定变成什么样子! 她猛烈的一阵摇头,回答:“王爷的好意奴婢心领了,只是奴婢以为骄奢之风其实不必,只要能够果腹,勿须将所爱的食物吃够!” “马扁画,你那样的说法是过穷日子的时候,如今你既然进了王府,本王又怎么会苛刻下人,让你连奶糕都吃不上?来,来,来!你将你的奶糕拿出来一次吃了,本王再命人买来便是!” 萧缘书无比纠结,却在他满含期待的注视下,只得将怀里的奶糕拿出来,打开皮纸满含泪水的往嘴里塞! 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嚼,就干脆强忍着一口吞下去。 眼见着她将一包奶糕都吃掉了,萧策方才满意一笑,道:“以后就该如此,爱吃什么放心吃便是,不要太委屈自己了!” 萧缘书强忍着作呕之感,摆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回答:“王爷说得极是,我以后断不会再委屈自己了!” 萧策满意,点头。不知为何,还是觉得她像萧缘书。即便明知她是女子,而萧缘书是男子,他终究忍不住会下意识的将她当做萧缘书,忍不住想和她说话,忍不住想对她好点。 众人用过午饭稍作休息后,便上马赶路。 萧缘书坐在马背上感觉身体有些发烫,腹中绞疼,脸上的红点好像变大了许多,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也开始浮肿起来。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们晚上住店、吃饭,萧策斜眼看坐在另一张桌子上的她,不自觉的蹙了蹙眉头,他怎么觉得才一个下午,这个马扁画就变得更加丑了! 脸,好像微微胖了些,脸上的点点忽然长大了许多,整个人,好像都虚浮起来了。 难道说,她身上的怪病加重了? 想着,萧策朗声说道:“马扁画,你可是不舒服?” 萧缘书的神志有些涣散,心里却很清楚,定是奶糕吃得太多了,才会如中毒一般。她记得大夫叮嘱过,她吃不得奶糕,若是多食还会有性命之忧。 可,她不能说。 她望向萧策,瞳孔微微失去了焦距,憨憨一笑,说:“我没事!” “本王怎么觉得你好像更丑了!” “哦!” 见她不咸不淡的样子,萧策顿觉自己有点瞎操心,不再看她,专心吃饭。 萧缘书坐在长凳上,只觉腹中绞痛一阵胜过一阵,疼得她额头直冒汗,力气也开始消失。 直到众人吃完东西离席,她跟着站了起来,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听到有人谈话。 “大夫,本王的婢女身患何症?” “草民刚才为她把脉,并且查看了她的口舌及脸上的红疹,发现她并非是患病,而是吃错了东西!” “吃错了东西?你的意思是说她脸上的红疹也并非是怪病所致,而是吃错了东西?” “是!她唇舌和眼帘皆有浮肿症状,脸上红疹遍布,而且腹部绞痛,脉相却并不凶险,明显是吃错了东西!” “那大夫可看得出她吃错了什么?” “这个草民无能为力!只有靠平时对饮食细心观察方能发觉!” 听到这里,萧缘书一阵心惊胆战,一不小心被萧策发现了她不是身患怪病,这,这该如何是好? 胡思乱想间,萧策已经走了进来,命身后的侍卫将药递给她喝下,方才问道:“马扁画,你可知罪?” “我……” “你竟然敢欺瞒本王,好大的胆子!” 闻言,萧缘书呜呜呜就哭了起来,虽然只是雷声大雨点笑,那眼神却甚是可怜,道:“王爷,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呀!” “哦?本王倒是要听一听,是何苦衷令你哄骗本王说你身患怪病!” “王爷不知,我一个女子无依无靠四处漂泊,受了不少的欺凌。还曾遇到歹人对我做那……呜呜呜……后来,我也想一死算了,可总也不甘心。我来世上一遭不容易,怎能轻易放弃性命?以后也曾遇到过别的歹人……可惜我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由他人欺凌!有一次,无意中我吃了奶糕,身上出了许多红点,脸也跟着浮肿。虽然,虽然这样子吓人了一些,可我却觉得这是我自保的方法。从此后,便装作身患怪病,也不再有歹人欺凌我了!” 听她这样一说,萧策的怒气缓和了一些,眼前的女子是个可怜人! 他曾觉得她的五官有萧缘书的影子,若是没有了这些红疹和浮肿,就单凭她的五官,大概也是个美人,难免会招歹人垂涎。 本来萧策不欲再问,忽然又想到她说到华荣庙是为了祈福,而到湘西是为了治病,既然她无病,这便也说不通了! 思及此,他问道:“你为何去华荣庙,又为何要赶往湘西?” “我去华荣庙确实是为了祈福,因为我日前认识一男子……我曾救济他一次。他对我说,他是湘西人士,若是我不嫌弃日后可以投奔于他!” 说着,萧缘书的脸上还显出了一些羞涩。 萧策将她的表情看在心里,她所谓的投奔怕是想要以身相许了。萧策心里微微不悦,随即又自我嘲讽一通,她不过是有些地方像萧缘书,自己还真把她当成萧缘书了! 她要嫁人自去嫁,与他何干? “好了,你安心休息吧,明早还要赶路。你到了湘西后想要离去便自行离去,本王送你些银两做本钱,安安稳稳的在湘西做些小本买卖吧!” “谢王爷,王爷对我的恩情我永世难忘!” “哼!谁要你记这些!若不是你长得像本王的一个故人,你的事情与本王何干?” “王爷说我像王爷的故人?但不知道是哪一位?有几分像?” 萧策看她一眼,又觉得不像了,忽然有些生气,恶狠狠地说道:“哼!本王不过随便一说,其实仔细看来,她与你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真没有几分像!” 说着,萧策收衣袖,转身走人。 ------------ 第五章 相见应不识(五) 第二日萧策一行人路过一小镇,萧缘书欲寻奶糕却被萧策阻止,萧策冷眼看她,说道:“你以为本王是面捏的?连个奴婢也无法保全?你在本王这里,有谁敢欺凌于你?还要吃奶糕作甚?难道你想一辈子就此下去?” 萧缘书顿时语塞,不敢坚持买奶糕。好在算算路程,不需两天便能到达湘西境内,届时她只需离去便可。而她脸上的红疹,没有个三五日怕是难以散尽。 她安心跟着众人走进一家饭店,楼上雅间异常冷清,楼下倒是十分热闹。 萧策及众侍卫穿的皆是常服,因而无人识得他的身份,只道是哪家贵公子出游,才会如此前呼后拥。 他们在二楼寻了位置坐下,那薄薄的门帘阻挡了众人的视线,却隔不掉楼下的高声议论。 “大家听说没有,蜀都被西夷人和湘中王围了将近三个月,如今全城下上都找不出一碗米饭来,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朝廷为何不派兵?” “谁知道呢!” “我听说呀,肃王虽然得民心,有贤王之名,却难免功高盖主。当今圣上一直想将他除掉,却苦于他从不犯错,找不到托词堵天下悠悠众口,只得作罢!如今有了这大好的机会,圣上只怕不会放过!这才迟迟不发兵救援,欲借湘中王和西夷人的手将他除掉!” “你也听说了?我也曾这样听人说起!说来,不只是朝廷不派兵。你就说长公主的封地在湘西,那里有重兵把守,粮草囤积,却也是隔岸观火。” “可不是嘛!说起来,朝廷的做法委实不厚道,难道说为了让圣上安心便要牺牲蜀都的大好河山,牺牲掉无辜的百姓?” “哎!说起来肃王也是可惜了,想当年圣上还未登基之时,内忧外患,龙椅都是遥遥晃晃的。要不是他以少年之资力揽狂澜,莫说是皇位,就是这江山究竟姓什么也未可知!” “你们这群酒疯子,喝了几口猫尿就在这里胡言乱语,妄议圣上是死罪!还不快速速散开!”饭店的老板本来在二楼招呼萧策等人,听见楼下说得越来越放肆,忍不住走到楼梯口大吼。 他这刚一吼完,底下一片哗然,有胆小者纷纷散开。也有胆大者,不屑一顾,依然畅所欲言。 “张老板,我说你这就是不对了!这事怎么叫做妄议呢?如今天下谁人不知,圣上为了一己之私要置肃王于死地,弃蜀川百姓于不顾!” “你还说,你还说!你就是要说也请你行行好挪个地,你在我这里说,不是存心给我找麻烦吗?” “张老板,瞧你这个孬样,有什么可害怕的?西夷人都要打过来了,你还惧怕朝廷?哧!要我说呀,你这饭店也趁早关门吧!听说西夷人烧杀抢掠无一不做,等他们打过来,你这饭店只怕也就是一把火的事情!” “怎么?你听谁说的西夷人就要打过来?” “这还用谁说吗?这明摆的事,若是肃王死,属川失守,西南一线便再也保不住。还有湘南的将领,那都是肃王的部下,你以为圣上如此不仁义的做法,还值得这些个将领誓死保护?” 萧策听得震怒,一拍桌子喝道:“大胆刁民,竟敢妄议朝政,还不快快将官府的人找来,将他们拿下!” 他此话一出,楼下本应噤若寒蝉,谁知却一下哄了起来。 有人骂道:“楼上是哪家贵公子,有种的下来说话!怎的就是妄议朝政了?天下人说天下事,难道只许你们这些吃坏粮草的人做,不许我们这些人说?” 又有人怒说:“这些个贵家子弟只知道逗鸟、玩小倌,在这里逞威风,有本事倒是上战场保家卫国去啊!” 老板眼见越吵越烈,只得慌忙下楼,抱手道:“我给大家作揖了,请你们赶紧走吧,不要再惹事了,要是朝廷的人真的来了,你们也没有好果子吃!” 萧策欲走出去追究,萧缘书忽就站了起来,冷冷笑道:“王爷难道不知悠悠众口不可堵,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 闻言,萧策的脚步滞住,半响才回身坐到原来的位置上。脸色有些灰暗,不知道是伤心他的父皇被百姓非议,还是伤心百姓所说可能为事实。 萧缘书的脸色也不好,只是满腹心事的萧策并未发觉。以刚才大家所说,蜀都随时可能城破,而她虽有令牌却连湘西都尚未到达。 而且……萧缘书下意识的看向萧策,她虽然没有确切的消息,却十分肯定他到湘西是想以朝廷的命令,以德昌帝的圣旨,趁着时局动乱之际夺取兵权。 而她,就是拼上一死也不会让兵权旁落! 她和萧策,昔日的同窗好友,终是免不了敌对! 德沛公主生前的话到底还是说中了,只要她想帮夫子或者萧允,必然要对付德昌帝,要与萧策为敌! 她眼神复杂的凝视一脸阴郁的萧策,若是上阵,她必然不会手软。他要护他的父皇,如同她要护她的夫子一般,为了所护的东西,注定是你死我活! 被这般一闹,萧策的心情十分不好,草草用了午饭便开始赶路,整天都没有再说话。 日落之后,他们经过一家破庙,萧策命众人在此歇息。 经过一个时辰的忙碌,庙里已经升起了火把,柴火烧得噼噼啪啪。 萧缘书看向庙外,黑漆漆一片。她心中琢磨着现下已经到了湘内,最晚后天早上便能抵达湘西。她不如就此离去,连夜赶路也好早萧策一步到达。不然,他毕竟是皇子,若是同他一起到湘西军营,怕是很难有机会夺得兵权。 她这般想着,就站起身来往外走,想要去牵匹马。 忽然,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随后一个青衣男子将马停在了寺庙外面,慌慌张张冲进来,跪拜道:“王爷,急报!” 萧策蹙眉,问道:“是王府出什么事了吗?” “听说是小公子病重……” 闻言,萧策慌忙走向送信之人,一把将信拿过去拆开。他看着信,脸越来越阴沉,甚至于拿信的手也开始发抖! 信读完了,他眼睛赤红,大步走向萧缘书,将信甩在她的脸上。 萧缘书不解,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小公子因受寒腹泻不止,御医言及恐有性命之忧! 萧缘书心里咯噔一下,以萧策对孩子的喜爱程度,此刻定是心急如焚,她想安慰他,沉吟片刻道:“王爷,你别担心,都说吉人自有天相……” 萧策暴怒,道:“闭上你的嘴!若不是你当日把我儿的衣裤脱去,他何至于受寒?要不是你当日阻止本王陪伴我儿,他何至于现在小小年纪一人承受病痛!” 这……完全是迁怒!萧缘书其实有些心虚,听说孩子的肚子是冷不得的,那天她将孩子在马车里扒 光,或许真的会让他腹泻。 可……这也不能全怪她呀!要不是萧策误导,后来他也没有阻止,她何至于去脱小孩的衣裤呢? 不过,萧策现下难过,她是应该体谅的。 她张了张嘴,并未生气,说:“王爷……” 可是,萧策正值盛怒,哪里听得进她的话,不及她说完,他便喝道:“本王今天便杀了你!” 说着,他便回身找长枪,欲将她杀死。 萧缘书见状慌忙躲窜,向着庙外不断靠近,却不想,他手下的侍卫纷纷围上来和她交手。 虽说她到玉门关后一直苦练身手,可到底架不住人多,应付十来个人的攻击不到半刻便是气喘吁吁。 眼见着她背对萧策抵挡侍卫的夹攻,萧策眼底凶光一现,上前朝着她的后腰使劲一踹,她立时向前扑倒。 这一脚踹得狠,萧策已然用尽了全力,又刚好在她腰窝的位置,她趴在地上直冒冷汗,想哼却强忍住,半天没有力气动弹。 萧策朗声道:“将她绑到外面的树上喂狼!” 他的侍卫应了声,如同提鸡崽子一般将萧缘书提起往外拖。 萧策焦急的心还是未曾因此而平复,孩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该如何向缘书交代!这个孩子是他所有的希望,是能向萧缘书索取未来的筹码,要是没有了,一切便都完了! 他后悔,当初怎么会觉得这个丑八怪像萧缘书,又怎么会因为这几分相似将她留在身边,更因为她的背影在她脱孩子衣裤时而发呆未及阻止。 他知道,她其实有点无辜,可孩子是他的命,他绝不能在孩子病重之时,还任由她这个祸首快活的活着。 萧缘书被拖到树林里,眼见着就要被绑在树上,她开始用力挣扎。这里是荒郊野外,若是真被绑住不用一个时辰,定然会将野兽招来。 拎她的侍卫连忙拿住她的胳膊,她狠狠踩了侍卫一脚,侍卫吃痛下意识的抬脚。她抓住机会,趁势弯腰,用手反拿住侍卫的胳膊,用力一甩,将他空翻甩出。 这个动作做完,她已经是全身冒汗,倒不是说侍卫的身手多好,而是萧策刚才的那一脚,定然是伤到了她的肾脏。她每动一下身体,腰窝便是钻心的疼痛。 眼见她要逃,另一个侍卫忙迎了上去。 她抓住一根枝干,当做长枪使用,在空中虚晃一下,趁着侍卫后仰躲避之际,上前一步,重重踹在他的肚子上。 身边两人都被放倒,机会来到,她毫不恋战,拔腿就跑。 两个侍卫都拦她不住,忙大喊起来说:“来人呀,马扁画要逃了!” 萧策站在寺庙门口,心中说不出的郁结,闻此言,提起长枪便向着萧缘书方向冲去。他正需要发泄,她既然如此不识好歹,他便不客气了。 萧缘书其实已是樯橹之末,力气不够,腰窝更痛,跑起来简直想哭。 还没逃出两步,便感觉后背传来一阵猛烈的枪风,她忙向侧面一闪。虽然闪开了萧策致命的一击,却也摔倒在地,十分狼狈。 萧策一击不中,回枪再去,向着她的胸刺去。 萧缘书忙向一边滚去,却还是不及他的枪快,被刺到了小臂上。 “嗯!”萧缘书闷哼一声,还来不及呼痛,萧策已经再次向她袭来。 完了,命休矣!这是萧缘书唯一的想法,连连受伤,她已经没有力气躲开了。 萧策手中的长枪就要刺穿她的身体,倏忽间,横空出现一把剑,咣当一声,硬生生将长枪接了下来。 萧缘书望向来人,大喜:“二哥!你怎么来了?” 张逸飞趁着空隙忙将她扶起来,道:“我在渡口等不到你,心中着急,便带着弟兄们往回走,走到这里听到打斗,还好我过来看了!” 说着,张逸飞大喊道:“留下三十人在此应战,我带你们萧参将先走!” 这一句,让怒气冲天的萧策完完全全呆掉,刚才马扁画这个丑女叫张逸飞什么?二哥! 张逸飞说她是谁?萧参将! 他莫不是听错了吧? 张逸飞拉着萧缘书走了两步,萧缘书便一下栽倒在地。 他大急,忙扶住她道:“缘书,你怎么了?” “二哥,我腰疼得厉害,走不动了!” “上来!”说着,张逸飞弯下腰,将她背在背上,拔腿便跑。 萧策此时已经红了眼,他急欲知道这个马扁画到底是谁,是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当即发了狠,长枪举平,长臂一挥,便将围攻他的几人打倒在地。 他行如风,奔如电掣,向着张逸飞紧紧追去。 眼见他不依不饶,张逸飞恼怒,将萧缘书放下,对旁边的士兵说道:“你照看好萧参将!” 话毕,便右手握剑,左手持平,以左手为摆力,一提气向着萧策刺去。 萧策急停下来,将长枪横于胸前,硬生生将他这一剑挡去。 萧缘书眼见着二人打得难舍难分,心中十分着急,萧策的枪法霸气,她恐张逸飞受伤,且不愿意再耽误时间,向一旁的几个士兵问道:“你们可有弓箭?” 其中一人上前,将弓箭递于她,道:“萧参将,这是您交代我们保管的弓箭!” 萧缘书大喜,这是楼韧为她特意打造的弓箭,当初因为这弓箭太过显眼她不敢随身带着,便命手下人保管。 她拿着弓,上了箭,对着萧策的小腿部位一射,大喊道:“二哥,我们走!” 萧策未及反应,腿便被箭所伤。好在这一箭她射得留情,只是擦着他的腿肉而去,未曾伤到他的骨头。 张逸飞闻她此言,二话不说,收剑抱住她,带着士兵狂奔而去。 萧策用枪支住身体,大喊:“你到底是谁,你是不是萧缘书?” 回答他的,是越来越遥远的脚步声。 许久许久,他方才一瘸一拐的在四周转悠,找了半天,才找到了那枝箭,楼韧为萧缘书特意打造的、世界上唯有她有的羽箭! “啊!”他仰天大喊,道:“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我伤了你?” ------------ 第六章 何必将军是丈夫(一) 萧缘书腰上虽疼,却不敢耽误,连夜带着众人往湘西军营赶去,终于在次日早晨到达。 军营那边,她已经派人去传话,将她们到来之事告知。 她梳洗一番,换上一条蓝色及地纱裙,裙袖宽大,行走飘逸。内裹黄色锦缎肚兜,上绣蓝色凤凰锦边。 头顶云髻高高耸起,侧面簪了一个金步摇,其余青丝披散,双耳上垂了与金步摇样式相同的耳坠子。 每走一步,尽是摇曳生姿,宛如仙子。 她脸上的红疹尚未散尽,可黑粉已经洗去,脸颊和眼睑皆已消肿,看上去虽然因为密布的红疹破坏了美感,却到底还是红唇皓齿的美人胚子! 在外等候的张逸飞见她出来做如此打扮,微微一愣,半响才回过神来,道:“缘书,你这样打扮去军营,恐难服众!再说,你的肚兜是黄色,这是犯讳的!” 萧缘书浑不在意的摇了摇头,头上的金步摇也跟着闪闪晃动,道:“二哥,我来问你,这军营之中的将领,是朝廷的官员,还是德沛的部下?” 张逸飞未作迟疑,答道:“他们的军饷和粮草是由德沛的封地供给,也只听令于德沛,当是德沛的部下!” “那我再问你,德沛身边可曾有过信赖的男子?足以让她以军权相托?” “不曾!德沛生性厌恶男子,所谓的信任也不过是以手段掌控、利用!要说以军权相托,那就更不可能!” “这就是问题之所在,天下皆知的事情,军营中的将领怎会不知?若他们是朝廷的命官,我以为男装出现最为妥当!可他们是德沛的部下,我若以男装出现,他们恐怕多有怀疑,即便听命于令牌,却也是对我多加防范!”说着,萧缘书微微停顿,满眼坚定的对视张逸飞,笑道:“我若是以女装出现则不然!德沛生性喜欢女子,天下也曾有她为宠一女子而散尽千金的传言。再则,二哥觉得我长相如何?” “冠绝天下!” “呵呵!是否冠绝天下我倒是不知,可我知道,以我的相貌出现在军营,众人定会以为我是德沛身边的宠人!加之,明黄色的衣服确实是犯讳,可我却敢明目张胆的穿,你以为军营将领会怎么想?” “他们会想,德沛宠你定是没有了礼制,连黄色肚兜也能特许你穿!” “对!这样一来,还有谁敢怀疑我,又有谁敢不听命于我?毕竟,德沛的厉害是他们所忌惮的!若是得罪了德沛身边的红人,离死也就不远了!” 听完,张逸飞没有喝彩,没有高兴,微微蹙眉,道:“缘书,收服将领的事情我们可以从长计议,何苦坏了自己的名声呢?” “二哥,我们现下已经没有了时间,若是再不快点,恐怕夜长梦多!再说了,我也不是要一辈子顶着女宠的头衔过日子,等我真正掌握了兵权,驱逐了西夷,天下人又有谁会在乎我的出身?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我届时只有风光无限,哪里会坏了名声?” “哎!”张逸飞长叹一声,道:“罢了!我从来说不过你,你既已经做了决定,我多说也无意,依你就是!” “呵呵呵!”萧缘书憨憨一笑,转而问道:“对了,二哥,你们先我几日到达,可曾探得军营中情况?” “军营中的大将军是宇文放,军中大权由他掌握,若是我们夺权,最难对付的人便是他!” “宇文放?他是萧山郡王宇文路的什么人?” “子侄!”张逸飞回答了她,又继续说道:“营中其他人其实都无甚要紧,关键就是他,他掌管军权已有五年,我们若是让他交出,他恐怕不会答应!” “那依二哥之见该如何?” “杀!” 萧缘书微微怔愣,缓缓点头,道:“也只能如此!” 待他们到达湘西大营时,已过了午时,军营外面站岗守卫者如常,不见半个出营迎接他们之人,甚至于可能宇文放并未将她们的到来告知其余将领。 萧缘书见状冷笑,这个宇文放摆明了不会交出军权,想置德沛的命令于不顾! 张逸飞上前,对站在军营门口的士兵朗声说道:“去将宇文放及营中各将领叫出来,长公主殿下旨意到!”说着,举了举手中的手谕。 那几个小兵不敢怠慢,当即应了往营中走去。 不多大一会,大大小小的将领皆出来迎接,唯独宇文放姗姗来迟。 众人在营门等了大约一刻钟,宇文放方才摇摇摆摆的走来。 “你们谁是公主殿下派来的使臣?” 闻他此言,萧缘书笑意更冷,早上便派人通知过他移交兵权之事,他现下还装傻充愣,只说使臣而绝口不提新任的将军。 萧缘书也懒得回答他,从张逸飞手中接过‘手谕’,朗声道:“长公主懿旨,宇文放跪听接旨!” 宇文放心有不甘,却到底忌惮德沛公主,当即不情不愿的半跪在地,其余将领也跟着纷纷跪下。 “西夷入侵,本宫甚忧,然则今日身体多有不适,不能亲征!闻得萧氏之女缘书,具将相之才,故特命她掌大将军印,代本宫驱除蛮夷,匡扶河山!” 萧缘书话落,便从怀里拿出公主令牌,道:“本将临行之前,长公主殿下恐宵小作乱,特将此令牌交予本将,言及凡是不听本将令者,犹如不听长公主令,杀无赦!” 众将士纷纷抬头,眼见她手里明晃晃的令牌。原本他们初初见她,就凭相貌和犯讳的装扮便已认定她是德沛公主身边的红人,是不可得罪的主子! 如今,她还得了公主调兵的令牌,哪里还有人会怀疑她的话。 唯独宇文放不信,且不服!湘西军权一向是由宇文家掌管,让他如何能轻易交出。不管这是不是德沛公主的意思,他都绝不会交出兵权! 他站起身,冷冷道:“你说这令牌是长公主殿下赐予的,本将又怎知不是你们仿造的?” “宇文将军此话荒谬,公主当年训兵之时便曾让尔等识得这令牌,如今将军却说出这样的话,莫不是你那双眼睛长起来不会看物?” 宇文放心中思量,只要将令牌骗到手,无论真假一律说是假,以后他见到德沛公主咬死不承认萧缘书拿的是真领牌,这军权便还是在他手里! 主意打定,他道:“你隔得太远本将看不清楚,你将令牌递过来!” “大胆!宇文放,你莫不是想谋反?本将是代表长公主殿下在此,一言一行便是代替殿下所做,你却要本将承物于你,难道说你个小小的将军还得公主纡尊降贵?你有几颗脑袋?这事,相信过不了十天,殿下必能得知,届时……哼!” 宇文放有些胆怯的看向四周将领,犹豫片刻,向萧缘书走近几步,道:“请萧使臣将令牌给本将看个真假!” 到了现在,他依然称呼她为使臣,看来这兵权是决计不会交出了。萧缘书不着痕迹的看向身旁的张逸飞,见对方微微颔首。 萧缘书理会张逸飞的意思,将头扭回直视宇文放,道:“宇文将军,难道礼仪之事还需本将教你吗?请公主的令牌,你不是应该俯首弯腰吗?还是将军觉得自己其实比公主身份还要高贵?” 宇文放气结,却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再向她走近几步,弯腰俯首,双手平举,道:“下官,请公主令牌!” 就是他低头的这一瞬间,张逸飞倏忽拔剑,众人只看到他的剑光一闪,对着宇文放的脑袋便砍了下去。 顿时,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已然落地。 众将士哗然,宇文放的脑袋在地上,甚至还保持了那副桀骜不驯的表情,没想到就这就没有了性命! 他们纷纷看向张逸飞和萧缘书,带着小心和惧怕。 萧缘书冷冷一笑,说道:“本将刚才已经说明,长公主殿下身体欠安,这才无奈让本将代她出征,凡违令者杀无赦!这个宇文放独断专行,本将今晨已然命人前来告知接管兵权之事,他却还是推三阻四,本将岂能容他放肆?公主岂能容他放肆?” 说到这里,萧缘书提声补充:“尔等听着,本将出发之前,殿下特许本将先斩后奏之权,若是尔等以后敢如宇文放一般怠慢本将将令,本将定斩不饶!” 营中将领,本来就数宇文放权力最大,且又是萧山郡王的子侄,说来也是德沛公主的表侄。萧缘书连他都敢杀了,可想她在德沛面前何等受宠! 她这一招杀鸡儆猴、敲山震虎做得实在好。 当下,众将士无敢不从者,心中纵使有鄙夷却也没有表现出来,齐声道:“末将谨记萧将军教导!” “现在,你们便过来认一认此令牌和公主手谕可是真的!” 众将士你看我,我看看你,无一人敢上前,最后齐声道:“末将等看得清楚,此令牌确实是长公主殿下调兵所用令牌!” 萧缘书松了一口气,这军权交接算是完成了,当务之急便是解蜀都之围! “众将士听着,本将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时间,回去点明手下人马和粮草,一个时辰后到大帐集合!” “是!”各将领明白,这便是要打西夷了! ------------ 第七章 何必将军是丈夫(二) 萧缘书和张逸飞将宇文放斩杀之事震慑了所有的官兵,萧缘书进到大帐等候只半个时辰,将领们便将人马和粮草点齐,陆续来到大帐报备。 一番探查下来,萧缘书心情开朗许多,湘西兵力确有十万,马匹万余,粮草囤积富足够全军上下两年的口粮。 她当即认命张逸飞为军师,与众将士共商驱逐西夷之事。 西夷与湘中王前后夹击,将蜀川一线紧紧围住,此番纵使出兵,却很难大获全胜。毕竟蜀川将领已经疲乏,而西夷备战多年,粮草富足,且战线不长,补给及时。至于湘中王,本是不成气候,却因为与西夷同气连枝,倒是占了不少便宜,连番夺取了几个城池。 湘西、南的防线历来由德沛公主的部下和肃王部下负责,西面未动,南面虽然未有战事,可一旦战事扩大,后果便不堪设想。 有主张带兵直接到蜀川与西夷接壤之地作战救援者,也有主张从鄂西南进蜀川,补给粮草给蜀川者。 萧缘书听后沉吟半响,道:“诸位将领可曾闻得围魏救赵的故事?” “将军的意思是……” “本将观得前方战事惨烈,朝廷久不派援兵,我方将士军心不稳。相比之下,西夷人的气势高涨,如今我等纵使将全部兵力投到西夷与蜀川接壤之处作战,也未必能在一年之内击退他们!若是久战不下,突厥在伺机而动,天下危矣!倒不如,我们主动出击!” “那萧将军以为当如何围魏救赵?” “先攻夜郎!此弹丸小国本就实力不足,不过仗着与大天兴结盟,又逢湘中王作乱之际浑水摸鱼而已!我派去的斥候来报,整个夜郎兵力不过五万,现在十之 七 八投到了与蜀川的对战之中。我们若是以迅雷之势出兵,以本将估计算上路上行程,不出一月或可拿下!” 张逸飞听后看向大帐墙上的地图,道:“然后便从夜郎出发,攻打大天兴!此计说来甚妙,只是我们若是深入,西夷一带多为山地作战补给和粮草恐难跟上!” 萧缘书缓缓摇头,道:“我们不打大兴天,如二哥所说,,若是深入西夷战线过长,且困难重重。我们不如歼灭夜郎!” “歼灭夜郎?”众将士闻言惊呼,这个萧将军的点子听起来十分骇人,却也振奋人心! 萧缘书微微笑,眼眸中似有万丈光芒,眼神灼灼的看向众人,斩钉截铁的说:“对!歼灭夜郎!围魏救赵,只是为了逼退敌兵。可我们此番不只要打退它,还要一劳永逸!我们若是占领夜郎,夜郎军队必然回防,届时我们给以迎头痛击,全歼他们。夜郎若是被我们所占领,那大天兴便成了孤立之势!” 听她说到这里,众将士不约而同抬头去看地图。有人赞道:“萧将军此言甚是!我们若是占领了夜郎,大天兴便成了如今的蜀川。被蜀川和我们团团围住,到时候湘中王孤掌难鸣,也翻不起什么波浪来了!” 萧缘书见大家斗志高昂,掷地有声的说道:“众将士听令!” “在!” “魏明将军带上五千兵士,取道鄂西向蜀川境内送三月口粮!即刻点齐兵马出发!” “末将遵命!” “左营谢将军听令!” “末将在!” “你率左营兵士两万从明日起开始假意攻打湘中,切记,不可久战,不可不战。定要让湘中王以为本将与他们是正面交锋,却又不能让我方消耗过大。只需假战月余,混淆他们的视听,谨防他发现我军意图,从背后偷袭!” “末将遵命!” “二哥!” “嗯!” “麻烦你率右营两万余众坐守湘西,我自带五万人出征!” 张逸飞听后大惊,双眼圆睁,道:“缘书,怎的是你独自前往,我陪你去!” “二哥!请以大局为重,我一旦出征,湘西便是命脉所在,若被敌人攻占,不仅是我和五万将士没有了后路,就是整个大懿朝都岌岌可危!唯有你在此守候,我方能放手一搏!” 她的话,张逸飞明白,她要提防的不仅是西夷和湘中王,还有朝廷的官员,以及这里心怀不轨的将士!而她,现下能信任的人唯有他而已! 他虽不舍,在她恳求的眼光下,只得沉重点头,道:“缘书,你自放心去打夜郎!二哥在此定然将湘西守住!” “嗯!”萧缘书和他对视一笑,转而环视一圈,朗声道:“其余将士听令!” 剩余将士弯腰抱拳齐声道:“末将等在!” “尔等速速回各营帐做准备,明日入夜之后,我们便开拔前往西夷!” “是!” 安排好一切,萧缘书四处巡视完毕,回到营帐,便见张逸飞站在她的营帐门口。 “二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等你!” “哦!我去巡视了,你进来吧!”说着,萧缘书将他往营帐中迎。 “缘书,明日你要带兵出发,我……” “二哥,你怎么了?” 张逸飞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长叹一声,却什么都没有说。 “二哥,你……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缘书,你可曾想过自立为王?” 呃?萧缘书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这样的话从未有人对她说过,她也从未想过,二哥怎么会无缘无故说起这些来? “二哥,此话从何说起?” “我与大哥在沙漠里时,大哥曾说,你若是做大事,我必能为良将!当时,我未及细想,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我就常常在考虑,其实以缘书的才能只需要一点际遇,纵横四海也未必不能!你若为王,我愿一生在你左右辅佐于你。想来,大哥也是愿意的……不然,他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们……” “二哥!”萧缘书出声打断了他,道:“这样的话二哥以后切莫再说,于我而言为王与否并不重要!” 见她一口回绝,张逸飞微微着急,道:“缘书,再好好想想,你若是为王,便有至高的地位!到时,到时纵使我和大哥,或者别人一起陪伴你,也是名正言顺的!身为女王,若是多几个知己,也未可厚非……” 萧缘书蹙眉,二哥的心思一直未变,这些她知道,可她也尽量回避,没想到大战在即,他竟将此事提了出来。 她本想大声斥责,毫不留情的回绝,告诉他她即便为王,也只会有一夫,那便是夫子!就如同夫子为王,只能有一妃,便是她一般! 只是,话到嘴边她犹豫了,她明日出征之后是张逸飞留守湘西,若是此时打击他,或许他会意气用事,或许会心情阴郁而给别人可趁之机。 无论如何,她都赌不起,更不能肯定她的二哥是否能心平气和的接受她的实话。毕竟,后果不是关乎她一人,还有蜀川,还有夫子,还有跟随她前去西夷的五万兵士! 思及此,她微微叹气,道:“二哥,明天我便要出征,此时心内十分烦躁,此事我们可不可以留待日后商定?” 见她不似他想象中的般一口拒绝,张逸飞大喜,她肯考虑便是有机会,当即颔首道:“好!我们等你凯旋之后再说此事!只是,缘书,你要记着,你若为王,我可以不做皇夫,只要能陪着你便是!” 说完,他上前将她紧紧搂住,道:“明日送你出征,当着众将领的面,我就不和你多说了,你万事小心!我定然将湘西守好,静待你凯旋!” 待张逸飞走后,萧缘书方才低低叹了一声,事情怎的就到了如此地步? 本该是静谧的营帐中,却倏忽有男子低沉的声音说道:“为夫久不见娘子,甚是思念,本以为娘子也该如为夫一般,可为何却长吁短叹?” ------------ 第八章 何必将军是丈夫(三) 萧缘书怔住,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夫子! 她忙回头一看,便见他站在帐门口,身穿明光铠甲,脸上风尘仆仆,满眼专注、笑意盈盈的望着她。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的伸手揉了两下子,想将眼前的人仔细看清。 “娘子好生冷淡,见了为夫还不快点扑上来,在那里呆呆的站着是做什么?难道不欢迎为夫吗?” 真的是他,竟真的是他! 萧缘书狂喜,想奔上去,却见到她们帐外不远处站着她的随侍亲兵,应该是他将楼韧领到这里来的。 她板了脸,向着外面的亲兵朗声道:“你退下吧!” 楼韧附和说:“是呀,你退下吧,让人把守好这里,百米之内不要放人进来!本王与你们萧将军有要事要谈!” 士兵得令退下,她便一下奔了上去,朝着他的怀里猛冲。他身上的明光铠甲胸前铜镜厚实、又突出,撞上去有点疼。还有腰上冷冰冰的铜铁其实很刺手,可她管不了那么多,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夫子,夫子……真的是你呀!” “傻瓜,都抱住了还问!不是我难道还会是别人?” “呜呜呜……”萧缘书也不知道为何,见不到他一颗心高悬着,见到了他没有笑反而更想哭。 她从到了玉门关后,便忙于练兵,白日里倒不觉的难过。可偶尔会失眠,或者会觉得寂寞,那时就会想起夫子,想起在洪武书院的日子。 从进戈壁滩起,她的心就是悬着的,真怕夫子等不到她找回德沛,找到了德沛又怕夫子等不到她拿到兵权。 如今,见到他总算是放心了,她该开心的,却只想哭。 她狠狠在他后背捶了一拳,拳头碰到铠甲,疼得她呲牙咧嘴。 她忽就有些生气,想也不想,张大嘴巴往他身上咬,入口处全是铠甲,牙齿都咬疼了,却还是没有伤到他。 楼韧见她泪流满面,道:“缘书,快松口,这铠甲厚实会伤到牙齿的!你若要咬,来,咬脖子!” 说着,他低头将脖子凑到她面前。 萧缘书怔怔的看着她的半边脸,才不管什么脖子,使命咬住他的脸颊。 “哎呀……哎呀,娘子呀,轻点轻点,如何能咬脸,你咬了为夫的脸,为夫一会怎么出去见人?” 萧缘书不理会,不松开,含住他脸颊上的肉,泄愤的咬。 “嘶!完了完了,为夫的这张脸以后是不能要了!” 闻言,萧缘书的牙松开,离开了他的脸。一看,他脸上霍然有一个清晰的牙印,且周围已经浸血,这一下……咬得真狠! 她微微犹豫,伸舌头舔了舔,又亲了亲,哽咽着问:“疼吗?” “呵呵,其实不疼!刚才哄你玩的!” “你骗人!” “哎,瞒不过你!说实话真是挺疼的,要不娘子再给我亲亲?” 萧缘书真就踮起脚又凑上去亲。 楼韧一把搂住她,道:“娘子比为夫想象的热情,性子比为夫还急!” 萧缘书顿感别扭,微微挣扎。 楼韧总算是恢复了正经模样,没有了刚才的痞子气,轻轻说:“缘书,别动,让我抱会!都快一年不见了,我真想你!” 萧缘书不动了,任由他抱着,半天才说道:“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从蜀川之北取道鄂西。” “你来这里是为了救援码?” “算是吧!”楼韧微微点头,复又感慨:“没想到,我的缘书小小一个,如今也是威震一方的大将军了!” “我只是想帮你!” “我明白!”说着,他反问道:“我听说你要攻打夜郎?” “你的探子还真是无处不在,我下午刚做的决定你现在便知道了!” 楼韧不置可否,径直说道:“缘书,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你说!” “你一旦发兵攻打夜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回头!一定要一鼓作气,将那里攻下。还有,你若占领那里,便将湘西和夜郎作为你的依仗,朝廷若是有调令让你回去,你一概不理!” 听他话中有话,又见他表情严肃,她心里一紧,道:“夫子……可是有什么事情?” “你不要问,只管答应我就是!” 萧缘书抬头看他,他深邃而不可窥测的眼眸中有焦灼、有担忧还有别的她无法形容的情绪,她心下微微一动,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一旦攻下夜郎便将两地合并,朝廷调令一概不理!” 见她答应,楼韧意味深长的说:“缘书,你要记住,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在一起的!” “嗯!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在一起的!” 说完这番话,萧缘书方才想到,这里是德沛的封地,纵使求援也应该是送信前往公主府,楼韧来此地必然没有用。毕竟,这里的将领未得公主令,是绝不会出兵的。 如此浅显的道理,楼韧怎么会不知? 他到此既不是求援,那便是为了她而来。 思及此,她问道:“夫子,你来不是因为求援,而是得到了消息知道我在这里?” “呵!什么都瞒不过你!” “难道……我手下的兵士中有你的探子?”她虽是问,却用肯定的语气。 “嗯!”他也不隐瞒,直接颔首。 “哦!” “怎么不问是谁?” “不问!”她干脆回答,转而又道:“夫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特意跑来见我一次,我总觉得是有……” 楼韧不等她说完,痞痞一笑,将她抱起走向床,边走边说:“特意跑来见你无非是想了你,想得我都发疼了!” 他将她放倒在床上,伸手解她的衣袍。 “你……你要做什么?” “娘子说呢?” “这里是……营帐,外面会有人听到的……” “无妨!你忘了刚才我进来时对门口的兵士说的话了,现在这里百米之内必是被围得水泄不通,只要你声音小点,无人会听到!” “呵呵!”萧缘书闻言一笑,浑然忘了刚才纠结的问题,主动伸手脱他的铠甲。 “缘书,怎的许久未见还是没有学会矜持?” 萧缘书不理他,继续低头为他解铠甲,厚重的铠甲终于在她的不懈努力下离开了他的身 体。她起身将它挂在床边的支架上,转而为他解衣裤。 楼韧也不阻止,伸手去摸她的脸,道:“脸上怎么这么多红疹?” 萧缘书手一滞,忽就有些害羞,有些难为情,从来没有在意过外貌的她此刻扭捏起来。别开头不看他,如蚊吟般问:“很丑吗?” 楼韧不答话,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半天未得他的回答,她不禁有些着急,回头看他。 他一下压了过来,紧紧抱住她,不断亲吻,低喃:“不丑,缘书什么时候都不丑!” 她回搂住他,热情的回应…… 晨光照进营帐之中,萧缘书悠悠转醒,慢慢舒展身体,下意识的摸向枕边,夜里睡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她霍然睁眼,环顾一周,挂在支架上的铠甲也已经消失,楼韧显然走了。 她怅然若失,昨夜累及睡去,竟不知道楼韧是什么时候离去的。 她在床上呆坐了半响,也不知道该做什么,直到外面她的随侍亲兵说道:“萧将军,营门外泰安郡王求见!” “嗯!知道了,你将他领到大帐,本将随后就到!” “是!” “等等!昨夜可是你负责执勤、站岗?” “是的。” “你是夫……肃王的人?” “萧将军……” 听帐外的亲兵要否认,萧缘书出声打断道:“他未经通传便能进来,若没有你领路,如何做到?” 帐外无人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对此,萧缘书倒也不气愤,当初她在玉门关挑选二百人时便想过,这里面很可能有各方的探子。不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经过她细心观察,这些人还是靠得住的。加之,她下意识觉得她与楼韧是一体,倒也不介意他的人在自己身边。 沉吟半响,她才将昨夜的怀疑问了出来:“你可知道肃王有何事瞒着本将?” “萧将军,小的只是肃王府里一个微不足道的眼线,哪里能知道主子的事情?主子知道你到了这里,便赶来相见,小的也不过是引引路而已!其他的,一概不知!” “是吗?你需要本将大刑伺候才肯说实话?” “萧将军……” “你若是不说,本将这就赶往蜀川亲自问你们王爷!” “小的……” “说!” “哎!”帐外长叹一声,道:“萧将军,主子本来不欲你烦心,你却偏要问!也罢,就跟你说好了!日前德昌帝下了密令,若是西夷人不能将主子杀死,便命人假装西夷人,将他截杀!此番,朝廷已经派了五千余人马前往蜀川,行监军之名,实截杀之事!” 闻言,萧缘书震惊,德昌帝要对楼韧动手是早晚的事,只是想不到他竟会借着西夷入侵之时下手。 “你……朝廷的监军如今到了哪里?” “萧将军不必担忧,监军尚未从京城动身!你若真是为了主子好,便早日攻下夜郎,击退西夷。没有了外患,主子也可以专心对付内忧!” 萧缘书握紧了双拳,德昌帝平时还自诩为仁君,却不顾百姓,不顾天下,竟然不惜折损天下,大敌当前也要杀楼韧! 身为君主,竟借助外敌杀内臣,传出去便是英名尽毁!德昌帝却毫不顾忌,这便是要撕破脸了,非得拼个鱼死网破! 她心里似有千层浪,却还是镇定道:“你们主子可有应对?” “主子已经派人在路上截杀监军!只是,这截杀一次也保不齐朝廷再派人来!小的以为,早日击退西夷,免去主子腹背受敌的局面才是关键!” “你放心,本将定会尽快击退西夷!” ------------ 第九章 何必将军是丈夫(四) 萧策在营门外等候半天,未见一人出来迎接,他心下颇为不快,却没有发作。 他身边的侍从已然是怒气冲天,有人愤愤不平开口说:“这个湘西军营的将军未免太过目中无人,王爷到此他们都敢如此怠慢!” “可不是!这营中的大将军是萧山郡王的子侄,仗着有长公主殿下和宇文家做主,竟然敢如此嚣张!” “哼!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他们居然敢藐视王爷!” 萧策心里本来就烦,被他们说得更烦,正欲发作,却见刚才进去传令的士兵走了出来,道:“王爷,请随小的来,大将军在营帐里等候!” 闻言,萧策身边的侍卫几乎暴跳起来,怒吼道:“什么?我们王爷是圣上特封的郡王,你们大将军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不出来迎接,反倒让我们王爷……” 不及他说完,传令的士兵冷冷一笑,道:“你们爱见不见,我们大将军可忙得很!若是不愿见,麻烦走远一点,不要在这里挡着营门!” 萧策哪里受过这样的气,眼睛一瞪就想教训传令兵一顿,转念一想,此番是为了兵权而来,万不可多生事端,只得强忍怒火道:“劳烦带个路!” “王爷这边请!” 萧策点头,就要带着侍卫们走进营门,却被营门的看守拦住。 他蹙眉,道:“你们这是为何?” 传令士兵面无表情的说:“王爷,我们这里是军营,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入内,还请王爷包涵!大将军说得清楚,她要见的,只是王爷一人而已!” “你们欺人太甚!”萧策的侍卫一跃而起,就要拔刀出手。 萧策胸中堵了一把火,终是不能爆发,无奈的对随从摆了摆手,道:“你们在此等候本王!” “王爷!” “休得多言,你们只管在此等候本王!” 话毕,他便单独跟随传令兵进了军营。边走边想,本以为湘西将领再高傲,终得畏惧皇权,只待他拿出圣旨,费些心思,必能收回兵权。可现在看来,湘西将领确实如传言一般,养在德沛公主的封地里,只知有公主,不知有皇上,更别提他一个小小的泰安郡王了! 胡思乱想间,传令兵已经将他带到了大帐门口,半掀起帐帘,道:“王爷,您进去吧,大将军已经在里面等候了!” 萧策点头,低头进去,道:“宇文将军,本王……” 待看清主位上坐着的人时,他的话戛然而止,不可置信的低喃:“缘书……是你吗?” 萧缘书微微颔首,面无表情的说:“王爷请坐!” 他哪里可能坐得下去?从她去玉门关,他便在想她,想从前的日子,想未来的打算。甚至于,将她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养,奉若掌上明珠! 可,他现在才发现,自己有多可笑! 面前的萧缘书,穿的是女装,绾的是云髻,脸上虽然尚有红疹,可也是娇滴滴的女儿态,明黄肚兜下是掩不住的高耸浑圆!呵呵呵,这样的她,怎么可能和宇文清源共育一子呢? 笑话,天大的笑话,他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所做的安排全都成了笑话! 更可笑的是,他不仅为了那个他自以为是他们的未来、他们的共有的孩子付出了心血和感情,甚至于还伤了她! 他忽就百口莫辩,不是钟情于她的吗?为何她是男是女都不知,为何她到了他的面前还识别不出? 不是钟情于她吗?那为何能出手置她于死地,毫无顾忌? 他百感交集中,大步上前,想抓住她问个清楚,为何要隐瞒,为何要欺骗。更想跟她解释清楚,他并非有心伤她! 可,不及他靠近,萧缘书身侧的侍从便半抽出刀横在了他的面前。 他微微愣住,将视线转至侍卫身上,又转而直直的看向萧缘书,道:“你就是马扁画?马扁画就是你?” 他虽是问,其实已经肯定,随即呵呵呵笑了起来,笑声悲伧,道:“马扁画,骗人话!我真傻,竟连这个也听不出来!” 萧缘书见他状似疯魔,不由蹙了眉头,但想到毕竟同窗一场,便耐心开口解释道:“当时我被你父皇下令通缉,四处躲藏实在无可奈何,不得已方才隐瞒你!” 萧策的笑声因为她的解释而停滞,半响才叹气说:“是呀,是我的父皇容你不得,你隐瞒我又有什么错!” 说完,他看向她的手臂和腰,面带羞愧和疼惜的问:“缘书,我前日伤你……可好些了?” 萧缘书摇了摇头。 “好了吗?我看看!” 说着,他倏忽饶过面前的侍卫,一下闪到萧缘书面前,欲伸手抓她。 萧缘书下意识的往后躲闪,腰背用力便是一阵生疼。 萧策见她的表情,眸子一暗,喃喃道:“缘书,很疼吗?我……对不起……” 见他如此自责,萧缘书轻声道:“不怪你!” 她说得真诚,也确实如此认为。他的孩子生病腹泻,是因为她脱了孩子的衣裤,看他将孩子视若珍宝,责罚于她也是人之常情! 再说,她的后腰现在这般疼痛,也不全是他的原因。昨夜夫子来,她熄了灯火方才脱衣,夫子看不到她身上的伤痕,她又咬牙不吱声,一夜贪欢之后便是剧痛无比! 她越说得无所谓,萧策越是心痛如刀绞,他,真该死! 口口声声说要对她好,结果却是自己伤了她,别人救了她! 他,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他垂着头,不再看她,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无数的阴影,让他整个人都阴郁起来。 他的拳头,捏了又松开,只听到咯咯的骨头声。终于,他大喊起来,倏忽举起右手,变拳为掌,向着自己的天灵盖拍去。 萧缘书吓得连气都忘了呼,赶紧起身,想也不想伸手截住了他的掌。 “嘶!”他的手掌刚好打在她的小臂上被他用长枪刺中的地方,疼得她一声冷气抽了出来。 疯魔的萧策微微回神,看向她的手臂,愧疚更深。 萧缘书坐回座位上,收了手臂,声音不大,却很坚决的说:“萧策,这件事情我们就不要再提了!我不怪你!” “缘书……” “好了!我说了不怪你,你的心情我理解,此事不要再提!再说,我也有错,你的孩子毕竟是因为我才生了病!” 萧策情绪低落,坐到旁边的位子上,几番想张嘴,欲解释孩子的事,可却又觉得荒诞无比,说出来自己都不相信,何况是被他所伤的她! 萧缘书幽幽叹气,终是不忍心看他如此自责,继续说道:“萧策,你不必如此!自古以来,护犊子是所有生灵的本 能,你爱护你的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试问哪一个父亲会不顾及自己的孩子……” 本来,萧缘书是为了解开两人之间的隔阂,才说这番话。可话到此,她忽就想到了一件事情。是呀,天下有哪个父亲不疼爱自己的孩子? 她偷偷观察萧策,爱护孩子是父亲的本 能,天下的父母都会尽力保护孩子,如他疼爱自己的孩子一般,德昌帝何尝不是疼爱他呢? 世人皆知,他七皇子,便是德昌帝的心头肉!若是这肉被她握在了手里,那德昌帝可还敢对夫子暗下杀手?一边是德昌帝所在乎的皇权,一边是皇权未来的继承人,试问德昌帝该如何做选?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形成,虽然对不起萧策,可这也是别无办法。 她握了握拳,两人本来注定了要敌对,如今也怪不得她!千钧一发之际,她若是心软,很可能是赔上夫子的性命! 主意打定,她呵呵一笑,说:“萧策,我都许久没有见到你了,不如让人准备些酒菜,我们好好叙叙旧!” 萧策本是十分纠结,生怕她不原谅她,见她真的没有将事情放在心上,虽然松了口气,可又有些怅然。是不是,因为不在乎,所以才不会耿耿于怀? 想着,他忍不住开口:“缘书,你……” “好了,好了!有什么话一会再说,如今我二哥也在军营中,你稍后,我叫人将他寻来,大家一起聚聚!” 见萧缘书如此,萧策纵使惆怅却也无法再多说,只得点了头。 萧缘书走出营帐便对着营帐门口的亲卫一通咕噜,亲卫领命而去。 事情安排妥当,萧缘书顿觉轻松,满脸笑意的坐回座位上,道:“你等一等,二哥马上就来,酒菜也很快备好!” “嗯!”萧策点头,随即开始闲聊:“缘书,你在玉门关可好?” “挺好!边关的风景与中原不同,虽然略微艰苦却别有一番景致!”说完,她反问道:“你呢?过得可好?” “我?这些日子来我没有什么开心事!”他苦涩一笑,无奈回答。 “咦?这话说得可不对,普天之下谁人不知你不但娶了侧妃,还添了个宝贝儿子,怎么是没有开心事呢?” “呵呵!”萧策嘲讽的勾了勾嘴角,道:“宝贝儿子?以前我也以为这是我的宝贝,可现在才明白,他的存在是对我最大的讽刺!” 见他眼底有无限哀伤,萧缘书微微一怔,道:“萧策,你怎么了?为何我觉得你今日神情不对?” “你想知道?” “如果你愿意,不妨说来听听!” 萧策点了点头,凝视她问道:“缘书,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如此疼惜这个孩子?” ------------ 第十章 何必将军是丈夫(五) 这问题问得十分奇怪!萧策为何会疼惜这个孩子?难道不是因为这是他的孩子吗?萧缘书纳闷,颇为不解的看向他,道:“你为何有此一问?” 见她神色茫然,萧策忍不住又是自嘲一笑,说:“世人皆知我疼惜这个孩子,却不知道我为何疼爱他!” “他是你的孩子,难道你疼爱他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萧策讥诮的勾起了嘴角,道:“缘书,我若说我和宇文清源从未圆过房,你可会相信?” 呃?萧缘书脸颊微热,闺中秘事!这个话题,实在不适合他和她之间说! 萧缘书想不到他会将他和宇文清源之间的夫妻情事说给她听,一时有些尴尬,半响才说:“这个……其实……嗯……我觉得夫妻之间吧,没有什么说不开的,你和清源郡主之间既然已经……” “缘书!”萧策提高声音将她不知所云的话打断,道:“我不需要你的开解,我只要你回答我,你是信还是不信!” 在他幽黑眼眸的注视下,萧缘书不禁有些慌乱,下意识的撇开头。可随即觉得这样的举动十分好笑,她又没有做什么阻碍他们夫妻亲密的事,有什么可慌乱的? 初时的慌乱过去后,她镇定下来,道:“萧策,这是你们夫妻的事,其实我信或者不信都不重要!” 萧策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信或是不信都不重要! 他懂了,她的意思是,这一切其实与她无关!他的事情,他的心意,从来都与她无关!他和宇文清源圆房与否,从来不是她在意的事情! 他闷闷的笑了起来,笑声在他胸腔里回荡,转而在整个大帐里回荡。 见他如此反应萧缘书蹙眉,她从来不喜欢萧策把什么都强加在别人身上的做法,更不喜欢他整日里喜怒无常! 他是皇子,素来目中无人,别人都应当把他高高捧起!可他不知道,越是这样,他越惹人讨厌!论起来,夫子样样比他强,却绝不会这样无理,乃至蛮横! 以前,她就不会迁就他,也从不溜须他,现在更是不会! 她冷了脸,道:“萧策,你有什么话就好好说,何必如此?” 萧策收了笑,看向她,眼角似有泪花。 他神色似悲似哀,眼底如一潭死水,忍不住伸手抹了抹眼角,道:“真是太好笑了!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萧缘书的眉毛蹙得越紧,这个萧策现在不只是喜怒无常,还阴阳怪气! 她正欲张嘴,忽听帐外张逸飞朗声说道:“缘书,你们在说什么好笑的事情?我在五十步开外的地方便听到郡王放声大笑!” 话落,张逸飞已经掀了帘子走到大帐之中。 见到他,萧策的神色一敛,刚才的那些悲愁忽就消失,好像一切都只是一场水中花,全然没有真实存在过。 感觉气氛有些冷然,萧缘书思及一会的正事,忙笑着接话道:“刚才我们说起王府中的小公子,想来王爷初为人父十分欣喜,不由得说了许多!” 张逸飞了然的颔首,道:“这确实是天大的喜事,活该欢喜一场!”说着,他不禁感叹道:“说起来,昔日的同窗十人中,唯有郡王一人成家,还有了子嗣,当真是令人羡慕不已呀!” 萧缘书也是点头,附和着说:“是很令人羡慕!” 萧策的心,忍不住又是一阵痛!羡慕?缘书说他成家有子令人羡慕! 她可曾真正了解过他,又可曾明白他所求所想? 什么结婚,什么生子,这些都不是他要的!甚至于,那个孩子也不是他的! 若是没有张逸飞的出现,他定要将事情说个清楚,不论她信还是不信,更不论她在乎不在乎! 他必须要说,这些日子来他太委屈,也太难熬! 他想,说出来,就是换一点她的愧疚,争取一点她的同情也好! 可,现在张逸飞在,堂堂七皇子,天之骄子,容不得他在别人面前低头,更不容得别人看到他身为男儿的脆弱! 他深呼一口气,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道:“缘书,你不是说要喝酒叙旧的吗?怎么,酒菜还没有备好?” 他的话刚问完,外面便有人大声询问道:“大将军,酒菜已备好,可是现在抬进去?” “嗯!进来吧!” 一群人端着摆满酒菜的桌案鱼贯而入,将一盘盘的珍馐佳肴分别用矮几放在三人面前,而后又缓缓退下。 张逸飞先起身走到萧策面前,亲自举起酒壶将他身前的酒杯斟满,又为自己斟了一杯,双手举起,对着萧策道:“郡王殿下,你我本是同窗一场,如今在此相遇也是缘分,我满饮此杯,聊表敬意,你随意便是!” 话毕,他仰头将酒一口喝了进去,用手倒拿酒杯向萧策示意。 萧策本是对他不甚恭敬的态度微微不悦,可见他表情诚挚,又是当着萧缘书的面,萧策实在不好不喝,便也端起自己面前的酒,二话不说喝了下去。 见状,萧缘书起身离位,走到萧策面前,一手拢着水袖,一手执起酒壶为萧策斟酒,而后道:“王爷,我不会喝酒,便为你斟酒全当赔罪!” 在萧策的印象中,萧缘书虽然相貌出众动作却从未如此妩媚,他不由有了怔然,看向她仍然红疹密布的脸,喃喃道:“缘书,这酒我喝可以,只是,有个要求!” “王爷请说!” “缘书……你能不能还像从前一般唤我的姓名?” 萧缘书显然没有想到他的要求是这个,一时呆住,回神后方才颔首一笑。 “好啊!萧策!” “缘书!” “你快将酒喝了吧!” “好!”萧策有些激动,握住酒杯的手微微发动,晃了一些酒水出来,才将酒送到嘴边。 萧缘书见此情景有些不忍,心中默默念着,萧策,你莫怪我对你狠心,我也是被你的父皇所逼! 见他喝了一杯,她又忙为他斟上一杯。 一刻钟后,萧策感觉头重脚轻,神智渐渐开始涣散,猛力晃了晃脑袋还是无用,咚的一声,从座椅上仰摔在地上。 见他晕过去,萧缘书方才低喃:“萧策,对不住了!” 张逸飞见她自责,安慰道:“缘书,权力争斗本来就是如此!萧策要对付他人时何尝有过心软?前天夜里,他不是一心置你于死地?若不是我赶到,你早已经是他枪下的冤魂了!今日之事,你切莫太过念旧情,若是易地而处,萧策必然不会你手下留情!” 萧缘书颔首,颇为自嘲的说:“二哥,我也并非心软,也不是自责,不过就是兔死狐悲,随口说说而已!该做的,我还是会去做!” 话毕,她转而高声道:“来人呀!” 几个侍卫从外面进来,半跪于地道:“萧将军有何吩咐?” “你们火速带上五十人马,将萧策在营门外的将领剿灭,记住留下一个活口回来!本将留着有重用!” “是!”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领命而去的亲卫兵押了一个人犯上来。 萧缘书一看,此人正是萧策的随侍。 那随侍见了她,不似以往的跋扈。凭着她的身形和脸上红疹,依稀认出了她,却也不敢肯定,只得犹疑的唤了一声:“马姑娘?” 萧缘书轻哼一声,算是认下了。 虽不明白昔日里丑陋的她为何变好看了,更不明白她在军营中的原因,随侍却知道她定是个人物,当即颤巍巍的跪下,道:“马姑娘,您饶了小的吧!” “饶了你?然后让你回去给皇帝报信?” “不!小的绝不敢如此!” “呵呵!你敢,不仅敢而且一定要去做!否则,小心你的脑袋!” “马……马姑娘,小的……” “听着,本将饶了你,不过你得为本将跑一趟京城,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告诉皇帝。” “小的……” “对了!”萧缘书看向他,粲然一笑,补充说:“莫忘了,告诉你的主子,本将姓萧名缘书,可不是什么马姑娘!” ------------ 第十一章 何必将军是丈夫(六) 萧策悠悠转醒,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脑袋发沉发痛,一时想不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痛苦的伸手揉了揉后脑勺,这个地方好暗,这是哪里?四周不断地晃动,好像是马车上! 他听到周围有马蹄嗒嗒的声音,还有杂乱的脚步声,好像人数很多,难道是在行军不成? 他又揉了揉脑袋,怔愣了许久,酒桌上的一幕幕才不断从他的脑海里闪过,这么说来,是缘书将自己迷晕了? 他心底一恸,不由愤怒,她居然敢伙同张逸飞一起对付他,对他下*! 他不会饶过她,更不会饶过张逸飞!绝不! 他想着,便要起身,可却发现身上彷佛没有了骨头,整个人都是软绵绵的一块,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 好!萧缘书真是好手段了!为了控制他,不惜给他下药,让他形同废人,多走两步也无法做到! 他咬牙,若是还有力气定能将牙齿咬碎。他双眼赤红,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萧缘书,你为何如此对我?” 喊完,他听到有马蹄声向着他靠近,然后车帘被掀开,借着火光,他看清来人正是萧缘书。 她已经褪下了女装,身穿一身金丝软甲,头发整齐的束成一团,用一根黑色的带子紧紧捆住,背后背着她的弓箭。 她径直走过去,找了个地方坐下,道:“你醒了?” “这里是哪里?” “湘西的边境!” “湘西边境?你来此地做什么?” “我要攻打夜郎!” “你……” 不等他责怪,她便已经冷然说道:“萧策,你莫要怪我!若不是你的父皇一心想要集中皇权,欲置夫子于死地,我也绝不会对你下手,将你抓住人质!” “人质?你想用我威胁我父皇?” “嗯!”萧缘书颔首,毫不隐瞒的说:“我将你的随从都已经杀了,唯独放走一人。为的便是让他回到京城告诉你的父皇,若是夫子有什么不测,你便要陪葬!” 听她此言,萧策虽然有了思想准备却还是止不住的难过,喃喃道:“你竟是想要杀我!” 萧缘书心有不忍的看他一眼,道:“我从不想杀任何人,更不想杀你!只是你的父皇欺人太甚,我不得已而为之,你也莫要怪我!若是夫子平安,待我攻下夜郎,定会找人将你送回京城!” “说到底,你心中只有楼韧!你所图所谋都只是为了他而已!”萧策忽就很生气,亦不服,面带狰狞的问:“萧缘书,你告诉我,我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你心心念念的只有楼韧?” 被他这一吼,萧缘书微微有些心虚,半响才叹气道:“萧策,对不住了!” “你……谁要你的对不住,我要你回答我,我有哪里比不上楼韧?以前,你只看得到萧允,后来就是楼韧,我哪点不如他们!你说,我哪点不如!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我对你百般好,你却总是自以为是,当真以为我就离不了你吗?不过就是个没有眼力的蠢女人!” 萧缘书本不欲理睬他,可却被他这副高高在上的语气给激怒,道:“他们也是王孙贵胄,可却绝不像你这般蛮横!一副天下皆须听令于你的样子,你不厌烦,我看着都厌烦了!” 这话将萧策伤得彻底,红着眼死死盯住她,似嘲笑似愤怒。 说完,萧缘书又觉得过了头,又是一声长叹,说道:“你莫要闹事,我……只要夫子无事,我定会保你无恙!” 萧策气极了,反而慢慢冷静下来,转念一想,若是做了人质不但能够有机会了解西夷的情况,更能有机会接近萧缘书。 孤男寡女长期相处,他就不相信不能在她心里留下点什么!若是她心仪于他,那她手中的兵权便也成了他的! 想通了,他不似刚才那般蛮横,冷冷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下来,开始乖乖配合着萧缘书往夜郎赶去。 汉朝时期,曾修筑有官道经蜀川进夜郎通往西夷各处。若是为了行军便利,当走此道。可萧缘书认为,西夷之地易守难攻,若是正面相击必然耗时过大。 她索性弃了官道,命五万兵士从湘的西南侧出发,绕着夜郎边境选深山茂林而行,期间翻过无数崇山峻岭,淌过多次天险大河。 山道过险,众将士皆放弃了马匹,改而步行。 就连作为人质被萧缘书随时看管的萧策,也没有了马车,只得走路。 萧缘书惧怕他逃走,便命人每日少量给他服药,让他走路也是气喘吁吁。 出发之时,萧缘书所率部下,除去在玉门关时便有的百来号亲卫,便是湘西境内五万人众。 在山间披星戴月的疾走二十天,到达黔西南处,即夜郎王庭的后方时,她们已然只剩下四万多兵众。路上或落崖而死,或被激流冲走,或被毒虫所咬之兵士众多。 她们到了王庭后方便一刻不停的向夜郎王庭发动了进攻。 夜郎此时尚不知祸之将至,大量兵士又在蜀川一带,少量士兵也是在王庭前方固守。王庭后方仗着有崇山、天险,常年疏于防范。 萧缘书一行人畅通无阻,路上斩杀的夜郎反抗者不过千人。 待她们打到王庭时,夜郎王尚在妃子寝宫中酣眠而无所觉!这一仗,毫无悬念,整个王庭尚未反应过来,便已经尘埃落定。 一切,都如萧缘书所想那般,可最关键的不是占领王庭,而是歼灭夜郎在蜀川的士兵。 夜郎王庭地势偏高,往北有一条长河,夜郎人称母亲河。因为夜郎境内秋冬季节温度也较高,终年有降雨,此河水流十分充沛。早在西汉时期,夜郎人便在中上游处修筑了河闸用于控水。 萧缘书占了王庭后,便命人将河闸紧闭,将河水蓄积起来,并在河沿岸放了火石。 她一遍着手河闸之事,一边又故意放走了几个夜郎皇族出去报信,只等着夜郎士兵回救王庭,她们在沿途布下截杀。 夜郎前方将领得到消息后,率领几万士兵回防。眼看着要走到王庭之时,忽听阵阵轰隆巨响,好似夏天起了山洪一般。 等看清楚前方确实是漫天洪水奔涌而来,夜郎将士们想要躲避时已经来不及。夜郎之地多为高原、山地,湍急的水流奔泻而来,席卷沿路所有物事,包括这些喝着母亲河长大的官兵们! 洪水淹了方圆百里之地,虽取胜到底是生灵涂炭。 萧缘书站于山岗之上,俯首望去,满地狼藉,不免心有戚戚然。 她的副将清点了各处人数,欢喜来报曰:“萧将军,此一战我们灭敌近五万,损失不到一万!将军之才智过人,末将真是五体投地!” 她回头看去,脸上并不欢喜。 副将见了不禁纳闷,问道:“萧将军,此乃大胜,缘何你不开心?” 她长叹一声,道:“本将想起了当年在洪武书院求学,刚刚入夫子门下。有一次,夫子问我纣王为何被周所灭,我说天时地利人和皆有关系,最为重要的便是纣王抓了东夷俘虏十多万,却无法支配和将养!然后夫子问我若是我为纣王当如何,我答就地而用。夫子又问我若是无法用又该如何。我答杀之!当时,夫子狠狠打了我的板子,还说我为将必为煞星!” 副将听她说得忧伤,忍不住道:“萧将军,你不是……” 萧缘书摆了摆手,道:“你无须安慰我!当年夫子便说,我如此做法必被史官病垢。我只说,为保护我在乎的人和物,我绝不后悔!” 她伸手指向前方被水淹了的田地,继续道:“你看,我确实为煞星!为求速胜不惜毁河闸而淹万民!”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忽就提高声音说:“可是,即便心有不忍,若是重新来过,本将还是会毁河闸。就如当年我向夫子说的那般,为护我所在乎的,我终不悔!” 据史书记载,懿朝末年,西夷人以数十万之众围攻蜀川,朝廷久不发兵救援,蜀川正是将士疲乏之际。萧氏之女缘书,带领五万湘西将士横渡黔滇天险,迅速占领夜郎王庭。后又摧毁河闸,水淹夜郎兵士。虽大获全胜,却被史官誉为有大将之能,无大将之仁,终是一带杀将,乱世煞星! ------------ 第十二章 何必将军是丈夫(七) 夜郎王庭西隅的偏殿里传来一阵啪啪摔瓷器的声音,负责送饭的宫奴十分为难,哀求道:“泰安郡王,您就吃点吧!” “滚!本王叫你们滚!” “泰安郡王,您这是何苦呢?” “你去告诉萧缘书,她要是不过来见我,我今天就饿死在这里!” 宫奴无奈,低着个脑袋猛翻白眼,这个郡王爷实在不知好歹!萧将军每日要整顿军务,安抚民心,哪里像他这般无所事事,怎么可能有时间整日里陪他? 宫奴是夜郎王庭里的老人了,侍候过一位女王,也曾见过一些恃宠而骄的男 宠,可如今萧将军身边的这位实在是太过了! 偏生萧将军好像还很迁就他,能妥协之事每每总是妥协! 湘西的军队都传他是萧将军的人质,可宫里哪个奴才没有看清楚,要是人质怎的如此嚣张?萧将军还对他礼遇有加?明明就是男 宠,还是萧将军十分宝贝的男 宠! 萧策砸了半天也歇气了,自从攻下夜郎,他就被关在这里,虽然有一定的自由,却不能随意到外面。 他心里十分憋气,后来发现萧缘书对他心生愧疚,他便无止境的吵闹,用她对他的愧疚要求她来看他,来陪他。 他盘算着,过些日子,还得利用这愧疚做一些别的事情。 眼见宫奴还是站在门口,他大喝道:“还不快去把萧缘书叫来?” 宫奴被他吓了一个激灵,慌忙应了,匆匆退出宫殿。 萧缘书刚刚安抚民心回来,便见到她派到蜀川打探消息的斥候站在殿外等候,她心里一喜,攻下夜郎已经很多天,也不知道蜀川战况如何?夫子如何? “萧将军!”斥候跪地见礼。 “快快起来说话!” “是!” “蜀川现在情况如何?” “夜郎士兵被歼灭后,西夷兵力大损,魏明将军押送的粮草已经安全到达,蜀川气势大盛!只是……” “只是什么?”见斥候面有难色,欲言又止,萧缘书心中忽有不好的预感,难道是夫子出了什么事情? “只是日前肃王追剿西夷人,从望坡经过,却不甚中了埋伏!” “中了埋伏?”萧缘书眼前黑幕一闪,半响才又出声问道:“那……他现下人在哪里?西夷人又是怎么知道夫子会从那里经过?” “据说……” 萧缘书受不了对方吞吞吐吐,一把抓了他的衣襟,喝道:“说!” “据说,肃王阵亡!” “你说什么?你胡说什么?”萧缘书发了疯,狠狠一拳打在斥候的脸上,道:“你何故要诅咒夫子?” 夫子怎么会就这样死了?一定不会的!他们还没有成亲,还没有白头偕老,还没有儿孙满堂,如此多的事情没有做,怎么可能就死了呢? 不!她不相信! 斥候挨她打也不躲闪,低着头道:“萧将军,小的句句实话。肃王阵亡之事如今已是天下皆知!而且,小的还探得,肃王行军路线是朝廷派来的监军故意泄露给西夷人的!” “朝廷监军?”萧缘书一拳打在墙上,打得手面浸了血,咬牙切齿的说:“德昌帝!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她说完,无助的靠在宫墙上,身体颤抖,如临死挣扎的小兽,双眸中止不住的哀伤。 正在这时,宫奴来报,道:“萧将军,泰安郡王又不肯吃饭,说您若是不去见他,他便饿死!” 按照往日的情景,萧缘书会令宫奴再备一份饭菜,然后亲自拿了送过去。 可,萧缘书忽然满脸愤恨,胸脯起伏道:“萧策!萧策!你们皇家欺人太甚!” 她也不管宫奴和斥候,转身便朝着萧策居住的宫殿走去,双脚如同踩了风火轮。 砰!她一脚将殿门踹开。 萧策见到她,如往常一般蛮横的吼道:“萧缘书,你是存心想饿死我吗?怎么半天不来?有本事,你干脆不要来!” 萧缘书阴沉着脸,上前对着他的下巴便是狠狠的一勾拳,复又提脚朝着他的肚子踹去。 萧策整天被喂药,力气不如她,身手也十分缓慢,根本躲不过她来势汹汹的攻击,连挨了几下,最后狼狈的摔倒在地。他意识到事情不对,忙大叫道:“你发什么疯?”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萧缘书喃喃自语,上前弯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狠狠的又是几拳,打得他的眼角破裂,鼻口出血,却还是不罢休。 “我要杀了你!我要让德昌帝尝尝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我要让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打了一会,萧缘书也打累了,索性一把将他推开,起身将腰间的剑拔了出来,指着他的喉咙处,道:“萧策,当日我便对德昌那个匹夫说过,若是夫子有事,我便要你陪葬!你也莫怪我不留情面,要怪只能怪你的父亲不顾及你和他的骨肉之情!将你弃之不顾!” 说着,萧缘书的剑往前送出几分,将他的脖子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 出口的虽是狠话,眼里虽是恨意,可她握剑的手,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萧策听她之言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也不躲闪,直视她的双眼凄楚一笑,说:“缘书,你到底还是要杀我!夫子死了,你便可以抛弃昔日的恩义,什么都不顾,将我杀了?” “闭嘴!我和你毫无恩义!” “没有恩义?没有恩义那是谁当年在刺客包围之下救了我?没有恩义你怎么不姓査而姓萧??没有恩义怎……” “闭嘴!”萧缘书圆睁双眼,怒道:“你听着萧策!当日之事换成书院里任何一个同窗我都会救,救你并不是因为你,而是我认为的道义!可是,如今我后悔了,要是当日便让你死了,这些年德昌那匹夫大概会生不如死!至于姓萧,你莫忘了,我从来没有接受过!当时是你以皇权压人!而且,我从来不觉得被人唤作萧缘书便和你萧家有什么干系,你是你,我是我,我们毫无瓜葛!” 萧策呵呵呵笑了起来,笑得嘴里的血顺着下巴往下流,一口白牙上全是殷红,道:“毫无瓜葛?呵呵,原来我和你毫无瓜葛!” 倏忽间,萧策抬起头,道:“既是如此,那你便杀了我吧!” 萧缘书的手还是颤抖,剑微微往前送,剑尖插 进了他脖颈上的肌肤,却无法再往前行。 “怎么?下不了手?不是要为楼韧报仇吗?这么心软可不行!” 萧缘书脑袋不断回闪着往事。 少年端着红烧鳝鱼,走到她面前恶狠狠的说:“萧缘书,我不喜欢吃这个,你替我吃了!” “萧缘书,我的银两太多了,不知如何花,我命你拿去买些东西!” “萧缘书,你竟然敢违抗本宫的命令,本宫饶不了你!” 这么多的往事,宛如昨日,懵懂少年的相伴,纵使无情也有义,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她终于还是收回了剑,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今天不杀你,我等着来日亲自找德昌这个匹夫算账!” 她不再看他,转身往外走。 “萧缘书,你回来,你回来!” 她不理,他的吼叫似哀鸣,可她也已经是个绝望哀伤之人,已经无暇他顾! 走至殿外,她对宫奴说道:“从今天起,这里的殿门紧闭,不许有任何人进出,每日给他送些饭食即可,若他不吃,便让他饿死好了,不要再来禀报本将!违令者杀无赦!” “是!” 交代完这一切,她忽感身上轻飘飘,脑袋也是嗡嗡作响,身子一软,便往下摔,幸得身后的侍卫手快将她搀扶住。 待她醒来时,环顾一周,正躺在她居住的宫殿里。晕倒前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又显现在她的面前。其实,她一点也不想醒来,为什么不就此睡下去?就此睡下去,便不会记起夫子已经离开的事情,更不会感到无助的悲痛。 人,为什么会昏迷之后,还要醒来呢? 她宁愿就此长睡,不复醒! 和夫子成亲,做他的娘子,和他白头到老,一直是她的心愿,如今这愿望不能实现了,活着好像没有了意义! 眼泪,潸然而下! 她翻了个身,咬紧了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抽抽噎噎的开始哭泣。 除了哭泣,她好像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听到动静,帐外的宫奴不由着急,小声劝慰:“萧将军,您……莫要伤心呀!” 可,安慰人的话和安慰人的人,其实都是无关的话、无关的人!她的痛,他们怎么能体会?她不作答,也不出声,牙齿咬了床被,肩膀止不住的抽 动。 见她如此,宫奴忙开口说道:“将军,您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您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呀!” 萧缘书闻言呼吸一滞,不可思议的扭头,掀开帐子,看向帐外的宫奴,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刚才御医来过了,说将军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子,若是心情郁结,对胎儿不利!” 她缓缓抬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尤不敢相信,半响才说:“这里……这里有个孩子?” 说着,她迷茫的抬头望向宫奴。 宫奴颔首,道:“是呀,已经一个多月了,御医嘱咐须得好生调养!” 孩子,孩子!她和夫子的孩子! 她的泪,又掉了下来,夫子是你吗?你不放心我一人,所以让孩子和我一起作伴? ------------ 第十三章 何必将军是丈夫(八) 肚子里这个尚未成型、没有动静的小家伙,一下成了萧缘书所有的希望和寄托。有了这个孩子,虽然难过依旧,但她同时也充满了斗志!不仅是为了复仇,还有爱护孩子的心! 如今的萧缘书,握了德沛公主手里的重兵,占了夜郎和湘西两地,俨然成为了昔日的德沛公主和肃王,朝廷容不得他二人,必然也是容不得她。 她必须有所筹谋,否则只能坐地挨打。就算不为别的,单为了孩子能平平安安长大,她只能去争去夺! 她原本的计划,攻打夜郎之后,便以此做据点联合蜀川围剿西夷兵士。可如今,楼韧死,便又是另一番景貌,西夷与她不再敌对。 她将原本准备用于围剿的士兵全面召回,改而修建湘西通往夜郎的官道。西汉时,夜郎到中原取道蜀川,后来虽然湘西和夜郎之间也有了道路,有些地方却并不好走。 她索性下命开始修葺破损、陡峭的道路,以使湘西和夜郎两地开始互通有无,频繁贸易。 几万兵士,短短的两个月时间,将原本难行的道路开通。 初时对她多有抵制的夜郎贵族因为两地贸易带来的巨大财富,加之她强硬的手腕,也渐渐对她恭敬起来。 西夷与蜀川的战事本来是相持不下,可随着肃王已死的消息传开,蜀川将士竟然如同一夜消失了般,生生从蜀地让出了一条通道,让西夷人得以长驱直入,直逼京城而去! 加之湘中王挥兵北上,陆续有襄阳王和三殿下平和侯造反,一时间天下大乱。 可这混乱,好似与萧缘书所辖境内无关。大天兴和西夷其他小国因为已然对中原开战,不欲多加树敌,便和她保持了诡异的平和。 朝廷方面已经疲于奔命,更是无暇对付于她。 萧缘书怀孕第五个月,迎来了德昌帝封她为王的圣旨。 圣旨到时,她端坐于王庭正殿之上,身着一水白色锦缎金丝绣花裙,头发高高束起,用同样白色的锦缎紧紧绑成一团。事实上,从知道楼韧阵亡后,她便再也没有穿过其他式样的衣服,没有做过其他打扮。 正殿两侧分别站了湘西的将士和夜郎归顺的旧臣。 宣圣旨的是德昌帝特封的钦差大臣,太监薛总管。他拿着圣旨进到正殿之时,高声唱道:“圣旨到,萧缘书跪听接旨!” 这一声毕,正殿之中一片静谧,彷佛大家都没有呼吸,直直的盯住薛总管,却没有一个人有所动作。 这个薛太监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当即咳了两声,又重复道:“圣旨到,萧缘书跪听接旨!” 正殿中,还是一片安静,还是无人反应。 薛太监总算意识到事情不对了,他一路行来虽然挑了比较太平的道路走,却也是知道如今战乱四起,皇上的威仪早已不复当初那般了! 他一时间有些悻悻然,随即小心的偷瞧了高高在上的萧缘书一眼,发现她十分显怀的小腹,忙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自顾自的说道:“萧将军看样子是身怀六甲,那这礼仪便免了吧!大家也免了吧,此处是夜郎,也勿须这些规矩,奴家直接宣旨就是!” 他将明黄的圣旨展开,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萧氏之女缘书德才兼备,屡建奇功,如今更是攻克夜郎,朕深感欣慰!特封其为湘西王,赐封地湘西!圣旨到时即刻动身前往京城,速速向朝廷述职,勿负朕意,钦此!” 念完,薛太监将圣旨收好,迈上台阶,走到离萧缘书五步远的距离站定,转而将圣旨递到萧缘书身旁的侍从手里,示意对方交给萧缘书。 哪知,侍从冷哼一声,道:“这是哪里来的太监,自称谁的钦差?” 说着,猛然将薛太监手中的圣旨拿过,啪的一声掷于地上,轻蔑说道:“我们萧将军便是这里的主人,这里的王,用得着什么狗皇帝来封赐?” “你……”薛太监惊住,忍不住双脚发抖,他们如此放肆,显然是不遵天子号令了! 萧缘书冷冷看了看他,道:“你回去告诉德昌老匹夫,莫要白日做梦,以为用道圣旨便能将本将骗回京城,夺本将兵权?哼!他想得美!” 她微微停顿,转而提高声音道:“你听着,湘西和夜郎如今是本将的,本将不稀罕他封什么王,本将便也是这土地的主人,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你……你大胆!竟然……” 萧缘书眼睛一横,也不说话,轻轻看了薛太监一眼,薛太监的话便再也说不下。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如今,本将便饶你一命回去通报,还不快滚!” “你……”薛太监灰溜溜的走,走了几步忆起德昌帝交待的另外一件事情,忙又停住,回头道:“萧将军,奴家听闻泰安郡王在此做客,能否请出让奴家一见?” 萧缘书闻言眼底杀意忽现,勾起嘴角,道:“你说得还真是及时,若是晚些,本将还真是无法满足你这个要求!” 薛太监不由皱眉头,这个萧缘书的话怎么听着如此别扭?好似话中有话一般!什么叫做晚些就无法满足这个要求?难道晚些就不能见到七殿下了? 思及此,他不由问道:“萧将军之言何意?” “本将几月之前曾令人带话给你的主子,若是肃王有何闪失,本将便将萧策做了陪葬!” 萧缘书说着,缓缓从座位上站起,用手扶着后腰,轻轻下台阶,接着道:“可是你的主子似乎不介意,如今肃王被你的主子谋害,本将自然是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你……你……把泰安郡王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是将他作为人畜养了几个月,昨日本将还去探望过他,啧啧啧!那张脸,那身子,已经看不出半点昔日七殿下的风姿了!” “你……怎可如此,王爷是天之骄子,你竟然敢……你还不速速将他放了!” 萧缘书很认真的颔首,回答:“你说的有理,本将也是这么想,萧策既是皇子如何能吃得了这些苦呢?” 见她有所松动,薛太监忙小心附和道:“是呀!萧将军既然体恤殿下,就饶了他吧!” “嗯!本将也深感不能再让他吃苦,索性便下命让他早早脱离这苦海!” “什……什么意思?” “今日午时三刻,本将命人将他带到王庭的外门斩首。” ------------ 第十四章 何必将军是丈夫(九) 什么?薛太监瞪大了眼睛,看向缓缓走下台阶的萧缘书,莫不是他听错了吧?刚才萧将军是说,她已命人将泰安郡王于午时三刻处斩? 泰安郡王可是圣上的宝贝疙瘩呀,他要是真的死了,那可怎么得了?临行之前,陛下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找到机会将郡王救出。 这……这还没有开始着手救援之事呢,他便要被斩首了? 薛太监着急,要是泰安郡王死了,陛下可怎么活,他自己又怎么活? 他站在台阶上,甚至来不及拔腿,便陪着笑脸说:“萧……萧将军,有事好商量!” 萧缘书回头看向点头哈腰的薛太监,奇怪道:“本将不过就是下令杀一个人质而已,这样的事情需要什么商量吗?” “需要的,十分需要!”薛太监的话几乎是用喊出来的,尖尖的嗓音听在众人耳里尤为刺耳,大殿两侧的官员都鄙夷的看向他,连萧缘书也忍不住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眼见萧缘书露出不高兴的表情,薛太监的心都已经提到嗓子眼里,忙陪着小心,弓着身子,噔噔噔的走下了台阶,疾步走到萧缘书面前,道:“萧将军,您想呀,要是您杀了郡王,不就是和朝廷失和了,若是朝廷发兵来攻,难免要生灵涂炭!您看您都是做娘亲的人了,就算是为肚子里的小将军积点德,让湘西和夜郎的百姓免于战争,神灵定会庇佑您的小将军一辈子平平安安!” 萧缘书冷冷一笑,道:“朝廷现在四面楚歌,需要应对的可不止是西夷诸国,还有各个叛乱的藩王。德昌那个匹夫作茧自缚,不顾战势大局,不顾天下百姓,将夫子谋害。西南一带的将领多半是肃王旧部,现在岂会再听令于朝廷?德昌帝现在已经是孤掌难鸣,不过一个亡国之君!本将又何惧之?” “这……”薛太监在宫里呆久了,只觉得皇上便是天,就是发生再大的变故,地会陷,可天绝不会塌!他被萧缘书一番话说得有些词穷,心里却不以为然,天家就是天家岂能说改就改,说没就没?无论如何,救下泰安郡王要紧。只要救下郡王,不仅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以后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主意打定,薛太监慌忙开口道:“萧将军,萧将军,话不是这样说!您即便不惧朝廷,可您想呀,您处斩了王爷对您没有半分好处,那您何不如等上奴才十天半月,让奴才回京禀报圣上,筹集一些银两前来赎王爷!” 萧缘书看了看他,缓缓点头,微微笑,称赞道:“这确实是一个好主意!只是,要本将等那么久,你觉得可能吗?” 眼见她脸露笑容,薛太监还来不及开心,她话锋便转了,薛太监呼吸一滞,差点把自己给岔了气!萧将军等不了?那可不行呀! 萧缘书斜睨他一眼,眼中光芒一闪,柔和说道:“你看,你现在回京再回来,路上耽误的时间还有筹集银两的时间,算起来真不少,本将实在等不了那许久!再说你带着那么多银两赶路,路途遥远,难免路遇不测……本将想了想,不如……” “不如什么?” “本将听闻如今率兵镇守鄂南抗击湘中王的是镇国将军,査老将军素来有忠君爱国之名,你若是有心救萧策,倒是可以去他那里寻些银两和马匹来,算上路程,来回也就是半个月!且路途短了许多,你也安全许多!” “这……萧将军着实为难奴才!如今鄂南正是大战在即之时,奴才从哪里弄得银两来?” “军饷!本将听闻,査老将军得了朝廷军饷二十万两!本将也不贪心,你只要拿个十万两来见本将,本将定会放人!” 薛太监闻言开始盘算,当初离京之时,德昌帝为了让他可以方便行事,曾给了他一道密令,令各地官员皆得听令于他,且又赐给了他行龙玉为证,加上他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査老将军又是忠心耿耿之人,挪些银两来赎王爷当是不难! 薛太监是自幼净身入宫,已然只是攀附权贵而不知家国大义。在他看来,只要救出萧策便是大功一件,至于这个过程,还有擅自挪动军饷的后果,便都是不值一提的! 思及此,薛太监道:“好!奴才这就前往鄂南筹集十万银两救助郡王!只是……” “什么?” “还请将军准许奴才见上泰安郡王一面!” “好说,你随我来!” 萧缘书心情极好,算算日子,她已经几个月没有见萧策了。本来是不打算见的,不过今日倒是可以破例见上一见,毕竟自己是借了他的手对付他的父亲。 萧策无神的坐在榻上,望着窗外葱葱郁郁的树木,他被关进来时,这些树木还是枯枝,如今却已经是绿树成荫,时间过得真快,有三个月了吧! 从楼韧死后,萧缘书再也没有来看过他,真的就将他当成了敌人,不顾他的感受和生死。有时候,他会想,要是萧缘书当时一剑将他杀了,她过后会不会后悔,会不会许多年以后还会想起他?偶尔觉得愧疚和伤怀,她到底还是辜负了他! 不过,这些他都无从知道答案,就像他不知道萧缘书什么时候会再想起他,会再来看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楼韧死了,萧缘书绝望了,可他萧策何尝不是也绝望了! 好像一夜之间,曾经憨厚纯真的那个少年,在世间消失不见,随着楼韧的死,消失在茫茫宇内,令人无迹可寻! 咯……吱!这是殿外大门开启的时间,听到这声响,他微微感到有些惊讶,那扇门一天只会开启两次,便是宫奴为他送饭之时。 说起来,萧缘书不算苛待他,每日里的膳食虽然不能说是珍馐佳肴却也是四菜一汤,味道可口。此外,她还命人准备足够的换洗衣物给他。 比起一般的人质和囚犯,他的日子委实好过,没有皮鞭、没有辱骂,甚至于侍候他的宫奴态度也是十分恭敬。这一切的一切,真就让他以为萧缘书还是关心他的,把他关在这里,不过是她生气了,在和他闹别扭,等她气消了,便会好的。 呵呵,多么可笑的想法,多么自欺欺人的认为! 刚刚被关进来时,只要听到殿门开启的声音,他就会不禁期待的向外看去,希望是她终于不忍,终于记起了他的好,来探望他。 只是,一次一次的希望,换回一次一次的失望。 若问他绝望了吗?应该是的! 可,若说他真的不会再有期望吗,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 大殿门开,他听到了脚步声,不是一个人的,这么说……真的是萧缘书来看他了? 他抬头看向尚未开启的里门,百感交集,也不知道是希望来人是她,还是不希望。 咯……咯……里门开启,明媚的眼光散落进来,伴随着阳光来的还有几个人,其中一个便是他日日思念的人! 真的,竟然真的是萧缘书! 萧策有些呆滞,她居然来看他了! 只是,他的眼光从她的脸移到她已经圆起来的小腹上…… 她的肚子,怎么会……怎么会……难道说,她怀孕了? 谁的呢?这个孩子是谁的? 原本他以为应该是心静如死水,可怒意忽就冲上了他的头顶,他咆哮着说:“萧缘书,谁的?你怀的是谁的孽种?” 他的声音因为久未说话而有些嘶哑和涩然,听起来微微刺耳。而他的外貌更是吓人,胡子已经长到了脖颈处,头发蓬乱未作打理,眼窝深陷眼底黑青,肤色惨白如行尸。 薛太监先是一惊,待认出是他后,忍不住放声哭嚎起来:“王爷呀王爷,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要是万岁爷看到,可不得心疼死呀!这是造的什么孽呀?” “闭嘴!”萧缘书和萧策同时不耐烦的转向薛太监,冷冷喝斥。 薛太监慌忙噤声,可还是抽抽噎噎的挽起衣袖抹眼泪,好似萧策所受的苦他能全然感受到一般。 “我问你话!萧缘书,这个孽种到底是谁的?” 说着,他就摇摇晃晃的从榻上站起起来,跌跌撞撞的想着萧缘书走去。为了防止他逃跑,萧缘书命人每日在给他准备的膳食里面下了药,长期服用下来,他便是走路也有些吃力了! 走到萧缘书面前,他已经是气喘吁吁,刚要伸手拉扯她的衣袖,却被一旁随侍的侍卫伸手挡住一推,他站不住啪的一下摔倒在地。 “王爷,王爷!”薛太监忙上前扶他,本来还想瞪那侍卫一眼,结果见到对方眼中的冷意,薛太监忙缩了缩脖子。 萧策还是不死心,由着薛太监搀扶他,自己却忽然不在意,仍是追问:“萧缘书,你回答我,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萧缘书微微皱眉,十分不解,为何萧策被关押了这些日子,蛮横的口气和自以为是的秉性一点未变。 她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肚子,动作缓慢,表情渐渐柔和,道:“这是我与夫子的孩子!” “楼韧?”这个答案虽然他刚才就隐隐已经想到,可亲耳听她承认,到底还是一时难以接受,本以为她和楼韧只是心意相通,没想到早已经暗通渠款! 他恨,好恨! 恨极了,他又悲从中生,太可怜了,他萧策就是个可怜虫,居然什么都不知道,独自一人自说自话过了这些年。 到此时,萧策终于明白,萧缘书是多么的爱楼韧,爱到即便是楼韧死了,单就怀着他的孩子也能令她露出难得的柔和目光,爱到自己做再多也是枉然! 他哈哈哈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掉了下来,才说道:“萧缘书,你狠,算你狠!” 萧缘书见他满目忧伤,心有不忍,忙转开了视线,对着薛太监说:“薛总管,你要看人本将已经让你看了,你还不快快离去?” “老奴,老奴不走了,老奴要留下来照顾王……”薛太监的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因为萧缘书身旁的侍卫忽的拔出刀,银闪闪的刀光在他眼前一晃。 他咽了咽口水,改口道:“王爷,您稍安勿躁,老奴一定会早日将你救回去的!” 萧缘书已然不耐烦,开口说道:“来人呀,将薛总管送走!” 立时,薛太监两侧站了两个虎背熊腰的侍卫,他不敢多话,缩了缩脑袋,小心的走出殿门。 “你跟薛总管说了什么?”萧策不冷不热的问依旧站在殿中的萧缘书,目光看向门外,薛太监已经走得不见了踪影。 “没什么!不过就是说我要将你处斩!”萧缘书漫不经心的回答。 “你……为何这样说?” “鄂南现在是镇国将军带兵驻守,那里坚不可破,我需要给它松松根基!” “什么意思?” “很简单!我提出要十万赎银才能放你,薛太监着急自然会答应。而刚好,他手里有你父皇的密旨,镇国将军又是忠心耿耿之人,他要是到鄂南要军饷做赎银,一向以君命为天的査老将军怎么会拒绝呢?他不拒绝便只能亏损军饷,大战在即,军饷丢失,你说还有什么军心可言?” “你……”萧策震惊不已,萧缘书这招好毒,査老将军 将 军饷挪作他用,明明是因为皇帝的密旨,可却为了保住皇帝的英名只能闭口不提。这般一来,这位堂堂的镇国将军,便会被将领所怀疑,晚节不保也就罢了,还会军心不稳! 狠!真狠! 萧策喃喃道:“我竟忘了,你是楼韧最得意的门生,手段真是与他一般!” “萧策,你也莫要怪我,若不是你父亲将夫子害死,我又怎会如此这般热衷权谋呢?我若是不动手,难道要我坐以待毙等着德昌老匹夫用对付夫子的方法将我和孩子杀死!”萧缘书微微停顿,双眼看向萧策,斩钉截铁的说:“萧策,你听着,我知道这般对你委实不公,但为了保住孩子,为了我们母子在乱世中活下去,我定然不会罢休,只有对不住你了!” ------------ 第十五章 何必将军是丈夫(十) 萧策自嘲的笑,她说只有对不住他了,真的只有对不住他了!他明白了,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明白,她为了楼韧可以负尽天下人!他以为弥足珍贵的东西,她已经将之视为草芥,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他看向她,眼神十分平静,不似刚才的激动和愤怒,幽幽的开口说:“缘书,我上次问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喜欢宇文清源的孩子,你还记得吗?” 萧缘书不解,他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想起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记得!我也回答过因为那是你的孩子!父母疼爱孩子本来就是天性使然!” “呵呵呵……我的孩子?当时,我问你可相信我与宇文清源从未同房过,你还没有回答!”他看向她,勾起嘴角又是自嘲的笑,补充说:“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真的不重要!我可以告诉你,我和宇文清源从未圆房,那个孩子不是我的!” 萧缘书一怔,他说得如此认真,当是不假。孩子竟然不是他的! 她看他的眼神不由有些同情,大懿朝虽然因为女子缺少而流行共妻和一女多夫,可那多是没有家底的男子才会如此,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男人,有几个能够忍受妻子除自己以外还有别的女人? 萧策贵为皇子,日后还可能君临天下,必然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发生! 触及她的目光,萧策脸一沉,道:“收起你的同情,我不需要!我早已说过,我从未和宇文清源圆过房,这个孩子我也一直知道不是我的!” 一直知道?既然知道,那他为何将孩子视若珍宝? 想着,萧缘书便开口问了出来,道:“那你为何如此疼爱孩子?” “呵!因为当初我以为是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怎么可能?”萧缘书不由愣怔,双眼圆睁,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确实不可能!你是女子,怎么可能和宇文清源有孩子!可笑我一直被你欺瞒,竟然因为你说你喜欢娃娃的话而一直耿耿于怀!以为你不和我在一起,多半是因为我们同为男子不能有子嗣。更可笑的是,当初和宇文清源成亲也是因为她说你玷污了她的清白!若是要保你无事,我须得娶她!” 说着,萧策问她。“你是不是觉得很荒谬?” 不及她回答,他已经自顾自的说:“是呀,荒谬!我自己都觉得荒谬!竟然未曾察觉,那不过是一场做戏!后来她怀了孕,我还以为是你的孩子,我就想,我们即便不能有孩子,可我就把这个孩子当做自己的,当做我和你的孩子。这样,我们便能在一起,你此生也不会再有遗憾!” 萧缘书听得瞠目结舌,怎么会是这样? “萧……策,你……” “你不用多说了!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可笑!和你相识,一切不过都是镜花水月!若是可以,我宁愿从未到过洪武书院,从未认识过你!” “萧策,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你有什么对不起我呢?一切都是我的臆想而已,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今天我这样说,不过是因为要和过去做个了断!” “我……”萧缘书微微犹豫,说:“你再委屈一阵子,两个月之内,我定会将你放走!我能做的,便也只是这样了!” 萧策心里一恸,明明说这番话的目的就是要勾起她的同情,让她心软,让她早日放他还朝!可,听她亲口承诺,他却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真是可笑,也可怜!到了这个地步,还会为她疼! 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能呢?她心心念念的是要为夫子报仇,是要为了孩子争夺天下!而他身为人子,身为天下的七殿下,要做的是保父皇帝位,定天下大乱! 莫说她对他无情,纵使有情,他们也只能空余叹,再无未来! 他扯开了嘴角,露出这几个月来最灿烂的笑容,黑色的眼眸上蒙了一层氤氲雾气,缓缓点头道:“嗯!我等着你将我放走!” 此时的气氛太令人无奈,萧缘书再也呆不下去,匆匆忙忙的扭身离开。 走到殿外,她回身,怔愣的看着已经关闭的殿门,心里怅然一片,喃喃道:“对不起!” 好像,她现在能说的话只有对不起了!她与萧策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只能用这几个字来说明,来掀过! 她清楚得很,萧策刚才一反往日蛮横的表现,向她说的这些话,多半是为了让她心生愧疚,让她主动放他走! 但,他确实对她真心相待过,她便为这份真心做一次任性的事,既使是纵虎归山,也让他离去吧! 其他的,她再也无能为力! 就像当年她对楼韧说的那样,商纣王因为一时的顾念,不杀战俘,到头来不仅自己帝位和性命不保,还累得他心爱的妲己惨死! 她说过,为了自己要守护的东西,就是赔上一切,就是背上千古骂名,她也在所不惜! 这样的执拗和任性妄为,不论楼韧活着还是逝去,她从未改变过!虽然,会觉得伤心和难过,可真到了生死存亡之时,一切便都要有个取舍! 两个月,是她的底线,即便萧策回到京城,那时的天地早已是另一番模样!査老将军肯定已经失了军心,大懿朝的社稷也频临倾覆,纵使萧策力挽狂澜,她也不过是多了一个对手! 一切,都会按照她的料想去走! 张逸飞忙于整顿湘西军务,听闻萧缘书攻下夜郎,心中欢喜,却同时听到了一个传闻,那就是她有了身孕。 乍闻此事他以为不过是谣传,直到萧缘书的亲笔书信送到,方才证实,她确实是怀孕了,怀了楼韧的孩子。 若是楼韧还活着,张逸飞或许会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难过。可楼韧在蜀川阵亡,这个孩子的到来便算是喜讯。 萧缘书有了它不会痛不欲生!而他,对这个没有父亲的孩子,萧缘书的孩子,他是会疼惜的。楼韧死,他以为已经无望的感情又有重现天日的机会。 且,她在去夜郎前答应过他,会考虑一下,若是为女王,许他相伴。 楼韧死,所有的不可能好像都有了可能。 若不是湘西军营之中有些将领心存异心,他必须加以整治,真恨不得立时飞到夜郎,陪伴她。趁火打劫或许卑鄙,可若是雪中送炭,那就另当别论! 萧缘书此时正是脆弱之时,便是最需要雪中火炭的人!他若将火炭送到她面前,定会在她心里占据一点一滴! 湘西和夜郎之间的官道修通,军营整顿完毕,他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到了夜郎王庭。 负责王庭防守的是萧缘书从玉门关带来的亲卫,这些人个个识得张逸飞,见他来了,没有阻拦径直告知他萧缘书的去处。 他到了亲卫所说王庭的西隅,便见到萧缘书出神的站在一座宫殿门口发呆。 他的视线从她的侧脸转到她已经挺起的肚子上,还有她扶着腰的手,再转回她的侧脸上。看清了她的样子,张逸飞的眉毛不由皱了起来,怎的几个月未见,她竟然会瘦这么多! 她原本微微有些婴儿肥的脸颊,此时已经不见了肉,下巴尖得估计能戳疼人,还有她的手,原本是指如削葱根,可现在形同枯木! 若不是她的肚子鼓起,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她是个孕妇! 再看她的眼窝,已经深深凹陷下去,眼底微微发青,难道说她几个月都不休息不吃饭的吗?怎么会如此憔悴? 他上前,轻轻唤:“缘书!” 萧缘书循声望去,勉强笑了一下,那笑容看起来牵强又落寞,道:“二哥,你来了!” “嗯!” 张逸飞上前扶她,忍不住斥责:“缘书,你是不是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怎么如此瘦弱?” “我无妨!” “你……”张逸飞叹气,道:“我知道夫子去世令你难过,可是再难过,以后的日子总是要过下去,你如此不爱惜自己,莫不是要跟着夫子……” 说到这里,他说不下去了,转而又道:“就算你不顾念自己,难道你连孩子都不顾了?你须知道,这是夫子在世间唯一的血脉,若是它有个差池,你又如何对得起夫子的在天之灵呢?” “二哥,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以后,我会注意的!” “嗯!缘书,你要记着,以后不论你做什么,二哥都会陪你的,你没有了夫子,还有二哥!” 萧缘书身体微僵,然后做出笑脸,道:“那可不行!” “为何?” “二哥以后若是有了二嫂,还处处陪着我,二嫂会吃醋的!” 张逸飞心头一紧,她这是在委婉的拒绝!不过,他不着急。 没有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他微微一笑,转而说道:“缘书,我前些日子收到斥候报,西北有异动,突厥人和草原上的游牧部落怕是要动手了!” 他此话一出,果然将萧缘书的注意力转移开去。 萧缘书微微蹙眉,答:“这些都是在意料之中!想来突厥已经知道夫子去世的消息,又逢天下大乱,他们必然会趁机分一勺羹呀!” “哎!大懿朝年前还是一片景盛繁华,如今……” “其实说来也没有什么可叹气的!你看德昌这个匹夫继位以来,可曾有过半点功绩?他将毕生的精力都放在了朝廷争斗、权力平衡上面!他身为帝王,上,不能约束官吏和皇族;下,不能造福于子民!只知道争权夺利,可偏偏又棋逢对手,不能独大,这样的皇帝不下台,难道还让他一辈子高枕无忧!” “噗!”张逸飞笑了出来,道:“缘书,这话只有你会说,每年的朝会,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官员,哪一个不是说他业绩卓越,对他歌功颂德?” “哼!做些表面的东西谁人不会?”萧缘书不以为然,接着说:“他若真是心怀天下,就万不能在夫子抗击西夷之时对夫子下手!他不过是个小肚鸡肠的末代帝王,不能以天下为重!他以为没有了夫子,便没有人威胁他的皇位了!殊不知,夫子不在,便是大开国门任蛮夷践踏之时!” 张逸飞颔首,萧缘书虽然恨德昌帝,可她的话却很中肯,德昌帝这一生,未登基之前便开始与众人争楚,登基之后又开始和朝廷重臣争权,争来争去,竟然忘了身为九五之尊,治理天下才是要务! “缘书,曾经我问你是否要为王,今天可能给我答复?” “二哥,你难道看不出来吗?现在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了,我若要活下去,就只剩这一条路了!若是没有了兵权,没有了根基,我只能任人宰割!或许,如果将来继位的萧策或是萧允,他们能看在昔日同窗的情分上饶我一命!可是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可是肃王在世上唯一的血脉,他们能任由着他活下来吗?你莫忘了,按照高宗帝当年的旨意,这个孩子还是可以享有一字并肩冕,还是要承袭肃王封号,还是会对皇权构成威胁!” 她的话,张逸飞听懂了,她原本只是要做一个金戈铁马,快意人生的将军.可如今,却不得不陷入权谋之争! 无论她出于什么目的,他都欣喜她作出这样的决定!即便她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可若是为王,又怎么能不纳夫?若是纳夫,舍他其谁? 他按耐激动的心情,保证道:“缘书,你放心,你既然下了决心要争!二哥就是赴汤蹈火也要为你打下这江山!” ------------ 第十六章 何必将军是丈夫(十一) 薛太监到达鄂南的军营后,向众人表明身份,要求见査老将军。 査老将军是知道薛太监的,他是德昌帝的心腹、宫里的老人。听到禀报,査老将军立刻意识到,他此番前来必是代表德昌帝传达旨意,当即亲自出了军营,将他请进了大帐之中。 薛太监忙着筹银两救萧策,也不废话,直接将来意说了出来。 査老将军听后十分犹豫,毕竟调动绝响之事非同小可,虽然赎回皇子也很重要。但,到底这天下少了一个皇子并不会乱,若是轻易挪动了军饷,军心不稳便是大祸临头! 薛太监见对方踌躇不定,十分不悦,亦不满!做奴才的心思和做将军自然不同,做奴才的只需讨好圣上,救回七殿下,哪里会管身为军人的难处! 他沉着脸,请出了德昌帝给他的密旨。 査老将军不敢怠慢,双手接过,打开一看,上面写得清楚,太监总管薛明乃是代天行事,各地百官须听从他的调遣,不从者如不从朕意! 査老将军虽是一代英雄,却脱不开忠君的思想,他历来认为,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军饷乎?加上薛太监又亮出了代表帝王的行龙玉,査老将军还有什么话说。 他明知是错,明知军饷挪作它用会招致祸端,却还是照做。十万银两,不到五日便清点齐全。看着眼前一半的军饷,他幽幽长叹,自己的仕途抑或是性命也许就此到了尽头! 罢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古来如此!他在世一日,便得听命圣上一日!他命人将银两装好,还特意派了百人护送薛太监前往夜郎! 萧缘书听到禀报说薛太监带着银两在外求见时,忍不住呵呵一笑,对张逸飞说道:“二哥,这个镇国将军果然是愚忠之人!以他的阅历,又怎会不知如此行事的后果,明知不可为,却只为了一个君臣的纲常而为之!你说,有如此的镇国将军,算是德昌帝的幸还是不幸?” 张逸飞见她好不容易笑了,不由跟着开心,道:“管他是幸还是不幸,只要我们能达到目的就是!” 说着,他有感而发:“只是可惜了!他明明是一代名将,却脱不开世俗的礼制!说起来,他是大哥的爷爷,他们的脾气倒是有些相同之处,都是刚正不阿,容不得一点虚假的人!可这刚正之中,总是透着一些迂腐,不懂得变通!” 他本是随口而发,说完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不由小心的看向萧缘书。 闻言,萧缘书刚刚绽放的笑容立马凝结,行此计策之前,她便想过査君然的立场,想过他的爷爷因为她而获罪,他该如何自处? 可到底形势比人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以,她一直刻意的回避这个问题,避免提及査君然。 不过,躲不开的到底躲不开!如今,査老将军真的挪用了十万军饷,军心不稳、有心之人弹劾于他还是小事。大战在即,没有了军饷,只怕军队哗变也有可能,届时为了平定众怒,德昌帝只能治罪于他。 而他,为了忠君,为了让德昌帝免受骂名,多半会默认罪行! 即便张逸飞不提査君然,萧缘书也清楚,她怕是要失去这个哥哥了。她真正的做了一次他的敌人,害了他的亲人! 见她面色不佳,张逸飞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谁不好说,偏偏要去说什么査君然! 既然说了,也无法把话收回,他只得安慰她说:“缘书,你莫多想,大哥素来宽厚,又是明辨事理的人!他……应该能谅解你的!” 萧缘书连强装笑脸都做不到,幽幽回答:“大哥自是明辨事理,可镇国将军是他的爷爷,是他的至亲!即便他不怪我,但我也清楚,我们的情分已然是到头了!” “缘书……” “二哥,你无需安慰我,当初我敢这样做,今天我便能承担后果!大哥纵使与我割袍断义,也是我活该受的!” 张逸飞看着她的侧脸,修长的眉毛没有蹙起,浓密的睫毛弯曲上翘,红嫩的嘴唇轻轻抿着,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人觉得她好似没有什么情绪,却又好似百感交集。 唯有那眸子,黑亮依旧,却染上了层层的愁雾! 他伸手握住她的肩头,道:“缘书,你莫伤心!即便全天下都离你而去,我还是会陪着你!” 这样的话,萧缘书听来不是不感动,发生了这么多事,兜兜转转之间,唯有张逸飞还能在她身边,她的心不是石头做的。 可,也只有感动而已!她对他,好像除了感动和感激,便没有其他的情绪了! 他不是萧允,不是楼韧,不能让她怦然心动,也不能让她日久生情,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不是他的用情不深,也不是他的姿态不够,只是因为他不是那个人,所以,便只剩下感动而已! 她叹气,语重心长的说:“二哥,你的情意我都明白,也很感激!可是,这一辈子,我不会再嫁!” 闻言,张逸飞身体僵硬,半响才勉强笑答:“缘书是不可以再嫁!你是要做女王的人,哪里能够下嫁?我愿意嫁你,我不在乎……” “二哥!”萧缘书不及他说完,便朗声打断他,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会嫁,也不会娶!我和夫子虽然没有成亲拜堂,可我们许过对方白头盟,即便他不在了,我也绝不会违背誓言,弃他于不顾的!” 张逸飞的眼神不由暗了下去,半响才喃喃道:“你……不娶不嫁都没有关系,我不是计较身份地位的人,即便只是做个男 宠,我也不会介意的!” 萧缘书顿感无力,明明她不是这个意思,明明二哥知道她的意思,却还是要如此曲解!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咬了咬牙,直接道:“二哥,你何苦?你还是找个好人家的女儿好好过一辈子吧!我这一生要为夫子守,不只是守心,还要守身!” 虽然早就知道她的心思,可乍听此言,张逸飞还是觉得如同被当头棒喝一般,天旋地转,久久无法回神! 许久,许久,久到萧缘书等不到他的答案,径直想转身离去,他才大声说:“缘书,一生何其长?不到最后,你我又怎么能轻易下断定?” 萧缘书的步子停住,回身看他,道:“二哥,我不会改……” 他急忙打断她伤他的话,回说:“好了!一辈子的事情我们得过完才知道!现在先不说这些了!别忘了薛总管还在外面等候呢!” 萧缘书无奈,这个二哥看似儒雅谦和,其实最是执拗,一时半会怕是说不通。只得对他微微颔首,叫来侍卫吩咐一通,便与他同向大殿走去。 薛太监站在殿中左顾右盼,银子是带来了,白花花的十万两,可为何萧将军还不出来见他,还有金贵的泰安郡王,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萧缘书扶着腰,任由张逸飞搀扶着往大殿踱步而去。 见到了薛太监,她双眼圆睁,惊呼道:“薛总管,竟真的是你?这都二十天了,还不见你,本将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薛太监见了她,虽然着急,却还是陪着笑脸回答:“萧将军,可不是奴才嘛!这路上不太平,奴才担心银两有闪失,只得挑安全的路走,难免就耽误了一些时间!不过,奴才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十万两银子筹齐送来!还请将军按照当日的约定,放泰安郡王跟奴才一同返回京城!” “哎呀!不好!”萧缘书忽然提高声音大叫,忙解释道:“本将当初说限你半个月之内往返,可今天已经是第二十天了,本将久等不到你,以为你嫌银两太多不打算赎人了。刚好本将的手头紧,养不起闲人,便命人将萧策拖到外面斩首了!” “什么?”薛太监大惊,道:“你的意思是说,殿下他,他已经……” “可不是嘛!五天前,半月之期到时,他就已经人头落地了!”说着,萧缘书抱歉的看向他,接着道:“这也实在怪不得本将,本将手头紧,实在没钱买饭菜喂养他。。。。。。” 萧缘书的话对于薛太监来说无异于平地一声雷,让他顿时手脚冰凉。他脑袋乱成一团浆糊,泰安郡王死了,这可如何是好? 忆及来此之前德昌帝的亲*代,他不由心惊肉跳,人已经死了,再也救不回来了,他唯有将功补过才对!现下,唯一能将功补过的方法便是将郡王他请回京! 主意打定,他艰难的开了口,道:“萧将军,可否容许奴才将郡王他带回京城?” 萧缘书颔首,道:“当然可以,你既然将十万两赎银带来了,本将自然不会扣留他!” “什么?”薛太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泰安郡王已经被她杀了,她居然还想要赎银! 萧缘书笑看他,很耐心的重复了一遍。“本将是说,你将银两带来了,按照约定,你要带走萧策本将自然不会阻拦!” “可……郡王他已经……死了!”人都被斩了,难道你还好意思要赎银? 后面的话,薛太监没有说出来,可萧缘书却听明白了,她当即振振有词的说:“他死了,难道就不是你们的郡王了?” “当然是,只是……这赎银……” “是你们的郡王不就成了吗?本将为何不能要赎银?” “他已经被您斩了!” “哦!”萧缘书颔首,承认他的话,又说道:“但是,他生前是你们的郡王,你要带走他,所以要付本将赎银!他死后,还是你们的郡王,你还是要带走他!那本将也还是要赎银,这完全说得通!” 这……这……这简直是强词夺理,完全是讹诈! 薛太监敢怒不敢言,想到若是连郡王的尸首都带不回去,那后果……不用深想,他已经感到脖子上面凉飕飕的!十万银两就十万银两吧,看这架势,纵使他不同意,也休想将银子带走! 他俯首道:“奴才愿意给付赎银,请萧将军带奴才去请郡王爷!” 萧缘书摆摆手,道:“本将就不去了!本将虽是行伍出身,可如今是身怀六甲之人,萧策的人都已经死了很多天。这些天又连连高温,那尸体已经溃烂发腐,着实令人恶心!” 说着,她指了指一个侍卫,命令说:“你带薛总管去请泰安郡王吧!” 侍卫领命,带着薛太监出了宫,来到一处破烂的地方。薛太监看着面前的景物,这里……好像是个乱坟岗,地里还有铮铮白骨,天上鸦雀盘旋。 他十分纳闷,不由问道:“王爷难道不是在宫里吗?你带杂家来此作甚?” “宫里是什么地方!一个死人也配呆在那里?他死时,我们大将军便命人将他拖到了这里!” 闻言,薛太监大哭起来,也顾不上害怕了,径直在死人堆里翻,边翻边吐。没有肉的白骨令人恐怖!还有肉的尸体上都长满了蛆虫,更加令人恐怖! 终于,他找到了一具尸体,身形看上去和萧策相当,身上穿着郡王服,腰间还带着郡王的腰牌!只是那张脸上全是蛆虫,根本无法分辨相貌! 薛太监已经认定这就是萧策,当即哭嚎着命身后的随从将它运走。 此时中原战乱不断,薛太监为了安全一路绕行,待他赶到京城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本就已经发腐的尸体已经找不到一处好肉。 德昌帝闻讯赶到时,也只能凭着尸体的近身之物断定他的身份,加之薛太监的描述,这个父亲已经认定面前生满蛆虫的人正是自己的儿子。 他大怒,反手狠狠甩了薛太监一个耳光,道:“狗奴才!朕命你无论如何也要救出策儿,你竟敢违抗朕的旨意!” 薛太监害怕,当即跪爬着过去抱他的大腿,申诉:“陛下,不怪奴才呀!实在是萧缘书委实无赖!她要十万两赎银,奴才差点跑断了腿,才在鄂南军营里筹齐了银两。结果……等奴才将银两送到时,她已经对王爷下了毒手!” 闻此言,德昌帝震惊,不敢相信的问:“你说什么?” “奴才为了救王爷,已经是……” “闭嘴!朕问你,你刚才说你到鄂南军营筹齐了十万银两?” “是!当时奴才……” 德昌帝倏忽弯腰,一把拎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的说:“十万银两?鄂南军营哪里来的这么多银两?” “是……是査老将军为奴才准备的……” “査老将军?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银两?”想到此,德昌帝大声问道:“你可是用朕的圣旨逼他挪用了军饷?” “圣上,奴才……” “回答朕,你可是擅自用了朕的旨意?” “是……不过,当时……” 德昌帝顿觉天旋地转,完了!一切都完了!他要吼,要骂,要把眼前的狗奴才杀了! 只是,他还来不及做,一下急火攻心,便一头栽倒在地! 史书记载,懿朝晋华元年,镇国将军贪污军饷达十万两,被属下揭发后惨遭弹劾,一生戎马的将军未曾马革裹尸,自刎于三军之前以死谢罪。死前,写下血书,令其孙査君然定要秉承査家祖训,忠君报国! ------------ 第十七章 何必将军是丈夫(十二) 镇国将军死讯传出,对鄂地虎视眈眈的湘中王一改往日里畏畏缩缩的作风,大举向鄂南开进。 鄂南此时正是群龙无首之际,军队失了凝聚,形如散沙。虽然鄂南节度使郑爽暂代镇国将军之职履行军务,却因为他是弹劾镇国将军的发起者,査家军对他多有怨愤,对他的命令多是阳奉阴违。加之他又不惯打战,往日皆为纸上谈兵,不到十日,便连失三座城池。 一时间,叛军如日中天,占领了鄂内十之二三的土地。 同时,坐镇夜郎的萧缘书也悄悄将兵力集中在湘西偏北一带,挺着六个月大的肚子,开始作战部署。 夜郎一仗她打得漂亮,湘西将领早就对她信服,如今正是士气高涨之时,只待她一声令下,便开始攻打湘西。 可,万事俱备,却迟迟不见她下令,一些沉不住气的将领开始进大帐请命,魏明带头说道:“萧将军,如今湘中王正忙于与鄂地开战,为何我们还不动手,打他个措手不及?” 萧缘书闻言微微笑,说:“他虽忙于和鄂地开战,却因为连连获胜,正是上下同心,势不可挡之时。即便他后防兵力不够,我们去攻打,也要吃些亏。且,现在鄂地虽然战败,兵力损失却并不大。我们此时冒然加入战局,便是帮了鄂地将领的忙,为他们保存了实力,本将何故要令大家做那损己利人之事?” 张逸飞也接话道:“诸将耐心等待几日,不出半月,我们定会攻打湘中!” 魏明诧异,问:“萧将军和军师到底在等什么?” 张逸飞看着萧缘书笑,萧缘书也回笑,答:“等鄂地扭转战局,与湘中王拼个你死我活之时!” “军师何以见得鄂地能够扭转战局?现在鄂地驻守的将士,十之五六是査家军,査老将军死得冤枉,他们早已失了战斗之心,如何能够扭转战局?” “德昌帝虽然病重,可也不糊涂,査老将军死了,査老将军的后人还在!”张逸飞答。 “你是说査将军?他生性刚烈,他的父亲被朝廷冤枉而死,他如何会奉召从边关到鄂地带兵?” 听得魏明这样问,张逸飞小心看向萧缘书,见她神色如常,方才答道:“査将军不肯来,还有査君然,你们莫要忘记了,査老将军死前曾留书给他这个孙子!査家人素来孝义为先,他定会奉旨前来。只要他到,査家军必会重拾信心,也必会全力抗击湘中王。届时,定是两败俱伤,我们在趁机而入,定能大获全胜!” 魏明等一干将领听了热血沸腾,赞道:“萧将军和军师好计谋,末将等定会安心等待,一举攻下湘中!” 眼看着鄂湘之战呈现一边倒的局面,卧床养病的德昌帝一纸调令,将镇国将军之孙从玉门关召回,令其将往鄂地任副将之职,抗击叛军。又令京城禁卫军的统领协武为鄂地军队的统帅,与査君然同往鄂地。 査君然接到圣旨时冷笑,他日前已经收到査家军中一名参将的来信,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他爷爷的死,是两个人所导致。一个是对爷爷来说重于一切的德昌帝,一个是对他来说重于一切的萧缘书。 因为德昌帝要保住明君之名,不可让人知道挪用军饷是圣意,便让他的爷爷背过! 因为萧缘书要对付德昌帝,便设下了圈套,引他爷爷跳了进去! 一夜之间,他的世界天翻地覆! 他的爷爷死了,连带着他的感情也死了。爷爷是他的至亲,是一手教导他的人,他纵使对萧缘书再情深,也是到了尽头。 他忽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如何行事。可笑的是,他的爷爷临死还要留书让他忠君报国。这君,他忠得无法甘愿。他不是爷爷,他不能无怨无悔的为了高高坐于宣政殿上的人,贡献出自己的一生! 只是,他再不甘愿也要去,毕竟是爷爷的心愿,他要为了尽孝而去,绝非尽忠! 这一回,他知道,与萧缘书终有一战。昔日里的同窗,昔日里的兄弟,昔日里至爱之人,全然成了敌对,成了势不两立! 査君然的到来,给査家军极大的鼓舞,即便他只是个副将,大家却将他当做主帅看待。 他和协武迅速组织了反击,有效遏制了叛军北行。 战事僵持了半个月,双方都各有损伤。 听闻査君然到了鄂地,萧缘书忧喜参半,他们之间的情分终究是走到头了!不过,情势容不得她感伤,此乃她坐收渔人之利的大好时机,若是错过,便再难有机会! 此番査家军气势回升,与湘中王僵持不下,湘中后防十分薄弱,她可以轻而易举将其拿下。 在协武和湘中王的军队交战激烈之时,萧缘书的兵力已经大部分集聚于湘西的东北一线。 她打着讨伐叛军的旗号,替天行道,一声令下,便挥师湘中! 湘中王这次托大,兵力十之七八投于湘鄂之战里,萧缘书又出兵突然,他收到急报时湘中城池已经失守,他成了没有湘中的湘中王! 短短不到十天,湘内城池悉数被萧缘书的军队拿下。 査君然和协武趁着湘中王后防失守之际,对他进行剿杀。他的背后又有萧缘书对其紧追不放,一月不到,湘中叛乱平定。 鄂湘之战,看似朝廷大胜,其实不然,他们死伤之人将近四成,就连原本兵力近五万的査家军,此番人数也只是三万不到。 相较之下,倒是萧缘书占尽了大便宜,夺了湘中王的城池不说,还得了湘中王的旧部。一时间,无论是兵力还是物力,都扩大一半。 自此,湘地尽归萧缘书管辖,她便也坐稳了西部霸主之实。 湘鄂之战的捷报传到朝廷之时,一些贪图享乐的贵族大摆筵席,庆贺富贵得保。 唯独卧病在床的德昌帝听闻后,竟然口吐鲜血,大喊:“天忘我朝!萧缘书一个贱民,居然占了湘内大片城池,朕的军队损失惨重,便是气数将尽!” 他喊完,便感觉自己呼吸急促,忙传唤御医和大臣。 哪知,宫奴出去许久,未见大臣来,仅有太医院院首和执笔官胡为赶到。 他感觉大限将近,无法再等,只得气喘吁吁道:“胡爱卿,代朕拟旨!” “臣遵命!” 胡为应了,准备好文房,执笔静待德昌帝的旨意。 “朕以皇嫡入继大统,获奉宗庙十余载。念及皇考之尊尊教诲,本惟敬天助民是务,只缘藩王割据,皇权旁落,终招致大祸! 朕之五皇子,允,仁德贤明,又兼大智,宜上遵祖训,下顺群情,即皇帝位。” 到了这一刻,德昌帝终于想要做一个合格的君主,不再因为萧允母妃害死了他心爱之人而对他处处打压。如今天下大乱,只有萧允才可能力揽狂澜。其余诸子,皆为昏庸无能之辈。 说完,他松了一口气,为自己在临终之前想通而感到庆幸。 胡为写完停笔,道:“陛下,旨意拟好,还需请玉玺!” 德昌帝颤巍巍的指了指床头。 胡为会意,上前查看,找到一个暗格,拉出一看,所装之物正是玉玺。 胡为激动不已,将玉玺拿出,迫不及待在圣旨上落印,道:“陛下,微臣将圣旨念一遍给您听吧!” 德昌帝诧异,不解他为何要如此做。 胡为不顾德昌帝的反应,已然高声念道:“朕以皇嫡入继大统,获奉宗庙十余载。念及皇考之尊尊教诲,本惟敬天助民是务,只缘藩王割据,皇权旁落,终招致大祸! 朕之皇孙,雨,仁德贤明,又兼大智,且其母宇文氏贤良淑德。宜上遵祖训,下顺群情,即皇帝位。雨虽帝王之才,但朕忧其年幼,特命其母宇文氏临朝听政!” 德昌帝听了双眼圆睁,狠狠指着胡为,费尽全力想要坐起,可惜身子刚刚离床,便已经闭目而去。 御医查看了他的鼻息,哭喊道:“陛下崩了!” 史书记载,帝重病卧床,闻得鄂湘战果,病情加重。是夜,帝崩。临终之时,仅御医和执笔官胡为在场,据二人之言,帝留有遗照,令萧策之子萧雨继承皇位,其母宇文清源临朝听政! 时值三皇子平和侯叛乱,五皇子萧允重病在家,七皇子身亡之际,其余几位殿下不成气候。 朝中虽有反对之声,但名不正言不顺,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逢国之大乱,新帝年幼,未行大礼,仅诏告天下,年号晋华。 萧缘书闻得德昌帝驾崩的消息,心里当真是百感交集。德昌帝害了夫子,不及她上京复仇,让他悔不当初,他便先行去了,萧缘书难免失落和憋屈。那感觉,彷佛是小时候打架,自己已经摩拳擦掌,结果对方转身走人,任她咬牙切齿,也无法将其唤回,痛痛快快的大打一架! 不过,她没有因为憋屈和失落而失了理智,连夜命人将萧策放回京城。 新帝初登大宝,正是根基不稳之时,宇文清源仗着执笔官胡为的帮助,仗着宇文家的支持,企图一手统揽朝政。若是新帝之父出现,与新帝争位争权,朝廷动乱便指日可待! ------------ 第十八章 生当复来归(一) 晋华元年七月,突厥联合草原游牧部落大举攻打懿朝西北一线,西北战事吃紧,尤以玉门关和阳关作战最为惨烈,一夜之间,玉门关和阳关死伤数以万计。 战报传至京城,京城因为皇位和党派之争已是自顾不暇,莫说派出援兵,便是军情急报也被扣押于兵部,而久无人处理。 西夷人同一时间带兵穿过蜀川,直逼汉中,懿朝社稷面临分崩瓦解。 不知从何地何时开始,民间流传歌谣曰:德昌帝,小鸡肠;除肃王,纵西夷;卖军情,失懿疆;老儿死,儿皇帝;宇文后,乱洛阳;天兆出,懿将亡! 又有民曲唱曰:楼氏一门忠肝肠,百年甘为牛马忙;世代皆为万民苦,只恨皇帝妒肃王;蜀川困守已三月,未见朝廷一粒粮;只闻朱门酒肉臭,哪问楼军已断粮;不予救援已失德,却还卖国给西狼;逼得肃王跌望坡,死生不明好凄凉;有此皇帝民无望,西狼突厥齐攻疆;战乱纷纷无处藏,民不聊生尸遍野;万人焚香向天告,惟愿懿朝早早亡! 初时,朝廷对传唱歌谣者或抓或杀,万民噤声,人人自危。 后来却因着各地叛乱,边疆告急,加之京城宇文家排除异己,大肆抓捕朝臣,皇权终是失去了对地方的控制。地方虽有父母官,却也知做不长久,索性睁只眼闭只眼,任由歌谣遍传五湖四海。 萧缘书听到歌谣时震惊不已,生怕是自己想错了,终是失望一场。但凡新旧更替之际,争权者为夺得民心和贤名,皆会采用各式各样的方法深入民心,博得四海信服。 这……这些歌谣全是为肃王唱,为天下唱,那她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认为其实夫子未死,不过是躲避起来,蓄势待发? 她暗暗猜测,时喜时忧,折磨得她茶饭不思,并开始暗暗派人打探情报。 晋华元年八月,阳关和玉门关失守,谢宏将军战死,消息传出万民痛哭。 八月中旬,在望坡一战中死生不明的肃王忽然出现在突厥的王庭,他带了三万兵士绕道戈壁滩,直取突厥王庭,将突厥王并皇室百人全被俘虏。 后又联合镇守甘肃的协文将军大败突厥士兵,将其逼出中原。 这个消息,萧缘书最先获得,当时她尚在湘中王府内安胎待产,忽闻亲卫禀报,有一自称为她家奴的翘哥求见,此刻正在前厅候着。 她大喜,挺着个肚子,拔腿就往前厅跑去。速度之快,看得一干侍卫瞠目结舌,也同时提心吊胆,具是直直盯着她的肚子望,生怕她一下将圆滚滚的肚子跑掉下来。 到了前厅门口,便见一身穿青衫的男子负手而立,男子循声望向她,正是许久未见的翘哥。 她忍不住抬头向翘哥身后探望,见空无一人,笑脸当即凝结,脑袋耷拉下去。 翘哥了然,道:“萧主子勿看了,爷他未曾与小的同来!” 闻言,她身体一震,喃喃道:“夫子……真的没有死?” “嗯!爷受了重伤,前些日子一直在将养,月前已好,又收到协文将军飞书求救,爷便带着军队到了边关,小的今早已经收到捷报,突厥兵败,王庭被灭。” 萧缘书先是哭,边哭边用手抹眼泪,抽抽噎噎的说:“夫子还活着,太好了,夫子还活着!” 翘哥见她哭得惊天动地,不免有些手忙脚乱,道:“萧主子,您别哭呀,爷还活着是好事呀,您为何要哭,您这哭法委实伤身体。您看您还怀着孩子,要是孩子也跟着哭,那可就坏了!” 他不安慰还好,一安慰,萧缘书更想哭,眼泪止都止不住,如雨点般簌簌往下落。 这九个月来,她的日子过得何其紧张,没有了夫子,她还要保住孩子,还要面对一次又一次的战争,并且算计一个又一个的同窗。 她本来是个性情中人,却因为没有夫子蒙荫,又身怀六甲,必须装成城府颇深的样子,终日里面无表情,统帅三军。很多时候,她都快忘记了,今年她还没有十七岁,还是豆蔻年华,最是纯真浪漫的时候。 她却要逼着自己沉稳,逼着自己强势,逼着自己争权夺利,工于心计! 无数次,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就怕自己做得不好,被敌人算计,让孩子惨死腹中。 张逸飞说她是思虑过重,才会日渐憔悴,不像别的孕妇般圆润。她只是笑笑,敷衍说孕吐恶心,才会如此。可只有她清楚,她没有依靠,如何能安枕,如何能圆润起来? 好几次,她刚刚睡着,便梦见德昌帝拿着长剑走到她面前,指着她的肚子对她说,楼韧死了,这个孽种朕更不能放过! 她每每从梦中惊醒便再难安睡,有时候也想哭,却要不断的告诫自己,如今是身为人母了,若是软弱,只会连累孩子。 她必须强,强得刀枪不入,方能让孩子平安成长! 这其中心酸,如人饮水,唯有自知! 如今得知夫子还活着,她怎能不哭? 见劝不住她,翘哥索性闭了嘴,默默站在原地看她。 萧缘书哭得差不多了,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忽就恼羞成怒,对翘哥喝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翘哥被她如此快的变脸速度唬得一愣,然后讷讷回答:“爷……想着您快要临盆,却因为战事缠身无法亲来照顾,便命小的带了几个奶妈子和一些补品前来侍候您!” “奶妈子呢?” “在门外候着呢!” “补品呢?” “在马车上呢!” “奶妈子给我撵了,补品扔了……” “萧主子,您这是做什么?那些都是爷的心意!” 萧缘书用手指着翘哥的鼻子,冷哼道:“还有你,也给我滚!” 呃?翘哥犯难呀,许久不见,这位主子的脾气是见长了。 “这……萧主子,您有话好好说……” “滚!” 翘哥拿出厚皮功夫,恬着脸笑,俗话说,伸手不打笑面人,他就不信这样还能被赶走! “萧主子,小的临行前爷让小的给您带句话?” “什么话?” 见她想知道,翘哥忙抓住机会,道:“小的赶了许久的路,这还没喝上一口水,您能不能让小的安顿下来再说?” 萧缘书面色一沉,斜睨他一眼,道:“爱说不说!我还不愿听了,你大可以现在就滚!” 完了!翘哥心道,孕妇都是如此不可理喻吗,竟然软硬不吃! 眼见她扭头要走,翘哥忙拦了她的去路,又是讨好的笑,谄媚的说:“爷说,他前几月不来见您,是因为当时局势不明,怕给您招来麻烦,也怕坏了大计!他还说,您是他的知心人,应该懂他!” “哼!那后来呢?” “后来见您没有他也照样建功立业,他便也放心了!” “所以他就放心的诈死,瞒过世人,故意放西夷进中原,让天下大乱。又趁着突厥进犯之时,逼得协文答应投奔他麾下,这才率兵攻打突厥王庭。既是得了协文的支持,又博得了爱国爱民的美名!” 翘哥被萧缘书一顿抢白说得有些心虚,她真是料事如神,不过就是几句话,她就全都说到了。只是,有些地方还是不对。 想着,翘哥开口道:“萧主子以为爷是故意诈死?” 萧缘书冷哼一声,道:“难道不是吗?” “萧主子冤枉爷了!爷当日在望坡确实受了重伤,昏迷了一个多月才醒来。他醒来之时,您早已经攻下来夜郎。他本是要前往见您一面,却被手下十多门客阻拦。试想,德昌帝和他早已经形同水火,若是他不趁着这大好的机会诈死举兵。那便要一辈子做德昌帝的臣子,但凡为臣,死生便都要听命于君。没有了德沛公主,德昌帝也勿须留着爷平衡朝廷势力,爷若是不主动还击,便难逃一死!” 萧缘书不吱声了,其实道理她都懂,若是平白无故举兵谋反,即便成功也会留下一世骂名。德昌帝勾结西夷,将他的行军路线出卖,他索性诈死,放西夷人进中原,让德昌帝自食恶果。而后,趁着朝廷大乱之时,他率兵保家卫国,百姓只会说他以大义为重,乃贤良之人! 是他让百姓免受突厥铁蹄蹂躏,也是他没有参与皇权争斗,力挽狂澜。这样的人,不需要他开口,怕是会有万民请愿上万人书,拥他为帝! 如他所说,她是他的知心人,他的决定她都懂! 只是,她意难平,缘何他不能将消息告知,缘何要苦苦欺瞒她?不就是怕被人知道他是诈死!说什么怕给她招来麻烦,她都不怕,他怕什么? 她气,虽然易地而处,她也多半会采用同样的方式,可还是气! 她冷笑,说:“那又如何?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与我何干?” 见她还是冷若冰霜,翘哥着急,道:“萧主子,您怎么能这么说呢?爷听了会伤心的,实话说了吧,爷虽然不能在您身边,可他日日都会让人打探您的消息。不然,他如何能放心得下!” “哼!” 翘哥见说服不了她,心知解铃还须系铃人,忙说道:“萧主子,您就算不理爷,也得让门外的奶妈子们和稳婆跟着您。您不顾自己,也得顾顾肚子里的孩子吧,毕竟这些奶妈和稳婆都是很有经验的,定能将小王爷照顾得妥妥当当!” “谁是小王爷?” “阿呸!瞧我这张臭嘴,是小主子,小主子!”说着,翘哥偷偷看她,试探性的问:“要不?小的将她们唤进来?” 见她不答,翘哥再接再励说道:“其实爷还有一句话要小的告知萧主子!” “说!” “他说,您若是气他,他回来后任凭你处置!但不要拿孩子和自己与他赌气!” 萧缘书圆睁双眼,有点不相信夫子会让翘哥说这样的话,怀疑的看向翘哥,问:“莫不是你编谎话骗我?” 翘哥有些好笑的说:“小的离开时匆忙,又正在行军途中,书信十分不便,情非得已下爷才让小的转述。” 萧缘书气消了许多,还是绷着脸,道:“你去让那些人都进来吧!” 翘哥欢喜,领命而去。 ------------ 第十九章 生当复来归(二) 世间之事,从来都是甲之熊掌乙之砒霜,楼韧未死,于萧缘书而言自是天大的喜讯,对张逸飞来说却无异于晴天霹雳。 有楼韧在,无论他怎么做,萧缘书都看不到他,察觉不到他的好。本以为楼韧死了,假以时日他定能取而代之,没想到,还是空欢喜一场! 他忽就想起了东汉末年的周瑜,死前曾含恨说既生瑜何生亮。他张逸飞何尝不是如此,即生了他为何还要有个楼韧? 既让他遇到了倾城色,为何不许他一生盟? 他已是情根深种,许多次都曾想过,她既无情,他便放手,却到底还是不甘心,还是敌不过心里的痴恋! 眼见着翘哥对萧缘书跟前跟后,他成了多余的人,忍不住开始愤恨,楼韧这是在防谁?显然是在借翘哥的手,防着他,排挤他! 入夜之后,他端了一碗鸡汤送到萧缘书的房里。萧缘书自怀孕以来便食欲不佳,以往,他都会在这个时候给她送一些汤食,让她喝了将养身体。 哪知,等他到时,发现萧缘书已经在喝粥了,翘哥和楼韧的乳母站在她的左右侍候着。 张逸飞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鸡汤,忍不住一阵失落,如今楼韧尚未来,她便已不需要他了,若是楼韧到,他该如何自处?怕是,他要变成她的眼中刺了! 不,他不甘心!不甘心满腔热情,付之东流! 他忽就有些脾气,将鸡汤放在萧缘书面前,道:“缘书,别喝粥了,还是鸡汤补人,喝鸡汤吧!” 不及萧缘书回答,一旁的李妈便已经接话过去,说道:“张军师,您有所不知,鸡汤虽然补人却不适合萧主子!萧主子她身形瘦弱,当是苦熬所致,身体早已虚弱。鸡汤太过油腻,现下她又要休息了,喝下去只会让她休息不好。可能还会坏了脾胃,第二日怕见油腥!老奴见你这鸡汤之中还加了人参,须知常言道,大补甚于毒,虚不受补便会脾胃失调、身体违和,到头来补身不成反伤身!” 张逸飞神色一冷,也不管是真是假,只觉得这个奴婢实在太过托大,偏生萧缘书还要喊她一声李妈,敬她为长辈! 他嘲讽一笑,道:“我倒是不知这许多事情,可我知道,缘书自有身孕以来便是靠着我为她准备的汤食过活,这都快临盆了,喝了许久未见她有什么不适,怎么今天到了你这里就如此多的说法了?” 李妈是楼韧的乳母,不但侍候过楼韧的母妃,还一手将他带大,得他尊敬。人道: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她这样的身份?虽没有什么名号,却也是个有些架子的人! 她并不惧怕何人,神色摆了起来,冷斥:“张军师好生奇怪,老奴身为女人又侍候了肃王爷,还带过别的孩子,难道不知道该如何调养孕妇。你这鸡汤本就不适合萧主子,难道老奴还说不得?还是说,张军师本是大夫,所以比老奴擅长这食补之法?” 张逸飞被噎得不轻,负气的看向萧缘书,道:“缘书,你说,你是要喝粥还是要喝鸡汤?” 难题落在萧缘书的头上,她顿时感觉苦哈哈。 其实李妈的话很对,她平时只是因为不忍拒绝张逸飞的好意,才强忍着在睡前喝下他送来的大补汤食。可睡后,食物总是堆积于她的胃肠之中,委实难受,早晨起床也更加害怕油腥之物。 感受到两人期盼的目光,她左右为难,看了看等同于半个楼韧长辈的李妈,又看了看张逸飞,默默叹口气,无奈的说:“二哥,鸡汤好喝我喝。粥也好吃,我自然也是要吃的!刚好我今天很饿,我便一同吃了!” 说着,她就要去端鸡汤。 一只手倏忽横在了她的面前,阻止了她的动作。 她顺着手望去,喃喃道:“李妈……” “萧主子,身体不是儿戏,也不要拿自己的身子博人情,何况您现在还怀着小主子,这鸡汤是万万不能喝的。您就是怪老奴倚老卖老,以下犯上,今天老奴也不会让您喝这汤!老奴犯上的罪责,等到王爷来后,老奴自会去领罚!但老奴来此是受了王爷的命令,照料您便是老奴的职责,老奴在肃王府将近四十年,从不曾做过失责的事,今天断然也不会!” 萧缘书有些无措,这话说得严重了些,忙接道:“李妈,你不要如此说,我不喝便是。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张逸飞心口绞疼,李妈是为了她好,他便不是为了她好?原来,他不止是不如肃王!便是肃王的一个奶妈,他也比不过! 他神色黯淡,再也呆不下去,转身便走,未给萧缘书说话的机会。 萧缘书见了有些担忧,本是要追去解释,却被李妈拦住。 “萧主子,您可想好了!许多事情是越果断越好,你若是如此迁就于张军师,只怕会助长他的非分之想!” 萧缘书悻悻坐了下去,李妈毕竟是长辈,且说得有道理,她无从反驳。只得埋着头,默默喝粥。 翘哥见了暗笑,本来李妈的年纪大了,在肃王府早已经不做事,已经休养了好些年。这次他的爷本是不打算让她来的。可前上个月忽然收到消息,说张逸飞陪伴萧主子身旁,对其殷情照顾。 爷醋劲大发,想将张逸飞赶走,却自知理亏,未曾陪伴萧主子待产,若再有其他举动,恐怕会惹恼了她。这才想出了让李妈来,以一个长辈的身份督促和告诫,萧主子必然会有所顾忌。 翘哥来的这两日早已看出,张逸飞的心思从未改过,萧主子大概因为他这些日子来的不离不弃,而对他心生感激从而多加迁就。 好在,聪明的爷想到将李妈叫来,这不,几下就将张逸飞气走了! 萧缘书待李妈和翘哥走后,略微思量,李妈的话确实有道理,现下理应和张逸飞把话说开,再拖下去,只会延误了他! 她避开了众人,悄悄来到张逸飞的房中,见他正在独自喝酒,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上前拿走他手里的酒壶,劝道:“二哥,少喝些吧,这种东西喝多了伤身!” 张逸飞斜睨她一眼,神色冷然,说:“怎么肯来找我了?你的乳母不是不让你来吗?” 萧缘书微微僵滞,原来二哥听到了李妈劝她的话! 她神色有些尴尬,半响才嗫嚅:“二哥,对不起!” “呵!”张逸飞嘲讽的笑,问:“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二哥,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我已经许了夫子,如今,我只能跟你说对不起!” 张逸飞看向她,哀伤难掩,问:“缘书,难道我这些日子的陪伴,我对你的不离不弃,在你看来就一点也不珍贵吗?我就那么差,差得我无论做什么也比不上楼韧?” “不是的,二哥!你很好,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在我心里,你虽不是我的亲哥哥,却胜似亲哥哥!” 张逸飞有些恍然,这些话,当初在书院时她便对他说过。那时,他也曾想放弃,却总是放不下。 他看向她,幽幽道:“所以,你的答案从未变过!我是你的哥哥,便永远只是你的哥哥而已?” “二哥……” “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萧缘书看向他,有些不忍,到底还是轻启嘴唇,道:“是!” 这话,让张逸飞怒且伤,怒气和残虐一点一点在他眼中聚集。他本来就喝了酒,酒劲上头,倏忽站起,一下抓住萧缘书的肩膀,喃喃道:“想甩开我,你休想!” 说着,他便低头去吻她,吻她的唇。 萧缘书将脸一撇,他的吻便落在了她的脸颊旁边。 他双眼微红,一副痴魔状,伸手去撕她的衣物。 萧缘书慌了,忙用手推他,奈何他用了全力,她根本撼动不了他半分。 她着急,大喊:“二哥,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张逸飞的吻不断落在她脸上,她的脖颈上,边吻边入魔般的说:“缘书,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萧缘书一狠心,猛然踢腿,曲着膝盖,向他的脐下三寸之地撞去。 张逸飞一时不察,被踢了个正着,疼得直抽冷气,松开了控制住她的双手。 她得了机会,拔腿便往外跑,张逸飞忽然面露恨色,顾不得疼痛,上前去抓她。 她使劲挣扎,他也用了力气,见她不就范,索性狠命一拉,本来是要给她些疼痛,却忘了她是孕妇。 萧缘书脚下失了重心,身体往前扑去,重重摔倒在地,圆鼓鼓的肚子生生与冷硬的地面相撞。 顿时,小腹处传来阵阵绞痛,痛得她冷汗直冒,她只觉得腿间阵阵濡湿,好像……好像刚才那一下伤到了孩子! 她深呼吸,用手抱住肚子,微微翻身,尽量不压住肚子,用尽力气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张逸飞的酒一下醒了,望向她的下 身,只见她鹅黄的裙摆全部被染成了暗红色,地上还有赤目的血。 他也着了急,慌忙将她抱到床上,大喊:“来人!快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翘哥不久便跟着几个稳婆闻讯赶来。 稳婆查看了萧缘书的情况,道:“萧主子这是撞到了肚子,孩子已经开始动了,留了如此多的血安胎是不行了!当务之急,只能喂她一些催生的药,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翘哥闻言脸色一沉,着急的说:“那还不快点,务必要保萧主子和小主子平安!” 稳婆作难,说:“总管大人,您这是为难老僧,你看萧主子留了这么多血,脉相又凶险,老僧现在只能尽力保一个!至于另一个,便看造化了!” 翘哥跺脚,丢了孩子他的爷肯定将他暴打一顿,可若是丢了萧主子,他的爷非得活剥了他!孩子,只要萧主子在,以后还会再有。 他咬牙,说:“保大人,无论如何也要保萧主子平安!” 稳婆闻言应了声是,道:“还请总管大人和张军师到门外等候!” ------------ 第二十章 生当复来归(三) 张逸飞和翘哥双双出了房门,翘哥脸色发青,重重一拳打在张逸飞的脸上,恶狠狠的说:“萧主子在你房中为何会摔倒?居然还撞到了肚子。你对她做了什么?” 张逸飞抹了抹被翘哥打裂的嘴角,已是懊恼、后悔,一言不发。 翘哥怒,阴沉说:“你听着,要是萧主子有什么事,爷绝对饶不了你!” 张逸飞对他的警告充耳不闻,自顾自的低喃:“缘书,你若是有事,二哥便去陪你!” 翘哥气得不行,还想扭身给他一下,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皮厚之人,萧主子明明就对他无意,还要百般纠缠! 他正待动手,屋内忽然出来一个稳婆,满头是汗的说:“总管大人,萧主子不肯喝药,说是有事和您交代!” 翘哥闻言慌忙和稳婆进到屋里去,张逸飞微微犹豫也跟着他们后面走了进去。 萧缘书满头是汗的躺在床上,发湿如洗,衣裙被血染红,头偏向门的方向,见到了翘哥,她颤声说道:“翘……哥,若是……我有个好歹,请你……跟夫子带句话!” 翘哥心里咯噔一下,心里有些不好受,安慰道:“萧主子,你切莫乱想,不过只是生产而已,不会有事的!” “你……答应我,一定帮我跟夫子说!” 见她如此坚持,他只得无奈颔首,回答:“好!我答应!” “你跟……夫子说,若有来世……我自会去找他!还有……今天摔倒……是我不慎,与他人……无关,让夫子……千万……不要错怪了……二哥。” “嗯!您放心,我一定会跟爷说的!只是,萧主子,爷的脾气您也知道,您最好还是好好的,不然爷不一定能照您的意思去做!” 一脚正要踏入内间的张逸飞刚好听到了萧缘书的话,身体一滞。缘书,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挂念他的生死! 他原本以为自己爱得痴,爱的狂,便理所应当要得到回报。可现下,比起她的大度,比起她的真诚,他只觉得无地自容! 他仓皇从屋里逃出,眼泪纵横! 他都做了些什么,都做了些什么? 一直以来,以爱她的名义强求于她,给她带去了诸多伤害! 从洪武书院里开始,他每为她做一件事都是心甘情愿的,可却总是要她付出相应的代价。到了今日也还是如此,他陪了她一段日子,便要她陪他一生一世! 荒唐,真是荒唐!不可理喻的荒唐! 从以前趁着她心思单纯的诱哄,到现在利用她感恩的强逼,一切的一切,都是自私又卑鄙的! 若是易地而处,明明不爱,却被夺了童贞;明明不爱,却摆脱不得;明明爱孩子,却可能要失去。如果,这所有的遭遇换到了自己的身上,张逸飞想,他是会恨的,他会报复,会让对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可缘书是怎么做的?缘书在死生之际还在为他开脱罪责,还在担忧他会被楼韧杀害。 卑鄙呀,和缘书比起来,自己真的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卑鄙小人! 张逸飞悲哀,为自己感到悲哀,也为萧缘书遇到自己而悲哀! 他望向灯火闪烁的屋内,喃喃自语:“缘书,你一定要平安!你要是有事,二哥会陪你走,以后恐怕还是要缠着你,扰得你不甚其烦!只要你平安,我便不缠你了,只做你的二哥也好,或是远远离开也罢,都可以,只要你平安!” 翘哥走出来时眼角带着晶亮的泪花,狠狠瞪了张逸飞一眼,却没有出言讥讽,毕竟刚才萧缘书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她不愿意任何人去为难她这个二哥! 张逸飞有些害怕,不管翘哥的白眼,径直开口和他说话,借此给自己一些信心。 “翘哥,缘书会没事的吧?” 翘哥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咬牙切齿的说:“萧主子刚才说,她要保孩子,她说这个孩子已经会和她说话了。只要她说话,孩子就会在她肚子里动一动,给她回应。她说她不忍心让孩子还没有见到这个世界,便要离去。” 张逸飞闻言一怔,发了狂一般扯住对方的衣领,嘶吼:“那你可同意了?” “我若不同意,萧县主便连药也不肯喝,到最后只能一尸两命!” “你怎么能同意,怎么能同意?” “萧主子的性格你难道不了解吗?她若要坚持,谁拦得住?”翘哥一把甩开他的手,鄙夷的说:“现在做什么姿态,若不是你,萧主子能有事?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萧主子虽然一心为你开脱,可她绝不会无故摔倒,还摔得这样重!” 张逸飞忽然泄了气,失魂落魄说道:“对,是我不好,我害了她。可她……她不会有事的,她不会有事的……” “嗯!我也觉得她不会有事的,吉人自有天相,上天不会将她收走的!” 翘哥和张逸飞站在外面,萧缘书和满头大汗的稳婆们在屋里。萧缘书已经喝了药,肚子比刚才疼得厉害,她双手紧紧抓住了身下的床单,想缓解一下疼痛。 可是,疼痛有增无减,疼得她意识有些涣散,身体虚脱。一双眼皮无比沉重,慢慢的,慢慢的往下合。 就在她快要完全失去意识时,她听到一个稳婆在她耳边大声说:“萧主子,您不能睡呀,要是睡过去,小主子和您可就都没有指望了!” 她忙又硬撑着清醒过来,是的,不能睡,为了孩子不能睡!其实,她自己也不想死,她没有做的事情还很多,她还没有和夫子拜堂,还没有看着孩子长大,还没有见过夫子白发苍苍的样子。 孩子不能死,她也不能死! 她虚弱的回答:“好,我不睡……我不睡!” 听到她说话,稳婆们都松了一口气,站在她腿间观察的稳婆鼓励她道:“萧主子,您深呼吸,用些力气,用些力气,孩子还没有出来。只要孩子及时出来,您和它都会平安的。” 萧缘书咬牙,一个稳婆忙拿了一块厚厚的软巾递到她嘴边,道:“萧主子,快张嘴,不要咬牙齿,您一会会受不了的。” 萧缘书现在只剩下一个想法,听稳婆们的话,努力配合她们,让孩子活下去,让自己也活下去。 她长了嘴,咬住软巾,深呼吸,腹部开始用力。 其实,没用一下力,她便绞疼一次,可她得忍,她不能就此放弃。 翘哥和张逸飞急得团团转,外间的灯芯已经燃得快要到了尽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为何这个孩子还生不下来? 屋里的动静他们听得清楚,萧缘书的闷哼和呻 吟让他们心急如焚。 “好!萧主子,再用力,再用力!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奴婢看到孩子的头了!” “对,用力!用力!” “哇……”一声洪亮的婴儿啼哭伴随着稳婆的欣喜话语传到了众人耳朵里。 “萧主子,生了,生了,是个小公子!” 张逸飞和翘哥还来不及松口气,便听到稳婆在里面大喊:“萧主子,您还不能睡,快醒醒,快把这药喝下去。这药是给您止血的,快醒醒!” “萧主子,您难道要就此放弃?让孩子这么小就没有娘亲了吗?” 翘哥急 ,张逸飞急,恨不得冲进去替她喝药。 昏昏沉沉的萧缘书听到稳婆的话更是着急,她拼命告诉自己快醒来,快醒来。 “萧主子,您要坚持住呀,您下面的血还没有止住,再这样下去孩子就可怜了!” 她挣扎,反反复复的挣扎,终于嘤咛出声。 稳婆大喜,忙轻轻抬起她的头,将药碗递到她的嘴边,道:“萧主子,快,快喝下去!” 她犹如在梦中,茫然的按照稳婆的话行事,张了嘴,将药悉数喝下。 她感觉有人在她腿间忙活,好像是在帮她止血。她想,她不会死的,受伤流血也不算什么,她又不是没有试过,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稳婆大喜说:“血止住,总算是止住了!” 她也跟着松了一口气,然后就陷入了昏迷之中。 等她再醒来时,已经是过了两天。 她睁眼,有些茫然的看着床顶,直到手碰到已经瘪下去的肚子,她才想起孩子已经生了,忙扭头看向床外,见李妈坐在桌子旁正打着瞌睡。 她轻轻开口唤:“李妈,我的孩子在哪里?” 李妈闻言霍然醒来,大喜道:“谢天谢地,您总算是醒了!孩子在隔壁,由几个乳娘照看着。” 说着,她走到床边,将萧缘书扶起靠在靠枕上,转身,端起桌上的一碗汤食,道:“来,萧主子,这是刚刚热好的汤,一直准备着等您醒来喝!” 萧缘书乖乖喝了,道:“李妈,我想看看孩子!” 李妈应了,出去让人将孩子抱了进来。 萧缘书接过去一看,孩子小小的一个,小的她都不敢用力抱他,怕把他伤了。他的皮肤很皱,像个小老头,因为未足月,略微有些瘦弱,长得看不出五官,模模糊糊的样子。 其实,这个孩子并不比萧策的那个好看,萧缘书却觉得怀里的孩子俊美无比,忍不住用指腹点了点他的鼻子,说:“李妈,这个孩子长得真是像夫子!” “是呀,老奴记得当年王爷生下来时也是这般模样,可惹人喜欢了!” 在外间候着的翘哥听了两人的对话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萧主子和李妈简直是睁眼说瞎话,这个孩子像个猴子,丑得要死,哪里像他的爷了? 想着,他忍不住‘切’了一声,刚好被萧缘书听去。 “是翘哥在外面吗?” “是小的!萧主子,您有什么吩咐?” “孩子的事,你跟夫子说了吗?” “小的前日清晨就已经派人快马加鞭送信去了!” 萧缘书闻言颔首,再低头看孩子,孩子真好看,真希望夫子也能早点看到他的模样。 ------------ 第二十一章 生当复来归(四) 萧缘书听闻李妈传话说,张逸飞想要见她,问她肯不肯,她抱着孩子的手不由一滞。这个时候要见她,二哥是要和她辞行吗? 昔日里的同窗好友,现在已经一个一个与她背离,先是萧策后是査君然,还都是她有愧于他们。 所以,对于张逸飞她尤为珍惜,这是唯一一个和她没有利害关系冲突的人,唯一一个能够和她并肩而战的兄长。现下,她难道连他也要失去了吗? 她叹气,当真是人生如浮萍,聚散本无常! 避而不见也不是办法,若真是留不住,她也得勇敢面对。 她答应下来,因为还在坐月子,按照风俗她除了夫子是不能见别的男人的,且不能出屋出风,李妈便命人在她的床前竖起了一座屏风。 张逸飞进来,透过粉红色的雕花红木屏风,依稀能够看到一个人影正半坐在床上。 他张嘴轻唤:“缘书……” “二哥来了?坐吧!” 张逸飞在屏风前坐下,问:“缘书,你现在好些了吗?” “嗯!已经好了,能吃能睡,就是不能吹风,所以不能出去走动。” “那就好,那就好……” 沉默,诡异的沉默在两人间蔓延开来,一下子变得无话可说。其实两人都明白,再开口便可能是道别的话。 张逸飞静静的看着屏风后面的人,纠缠了那么久,终于下定决心要远离她。认识她时,他还是对情事懵懂的少年,一刹那间,她嫣然笑,仿若山间精灵,赤条条的闯入他的视线里。 只消那一眼,便铭记于心,从此后便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其实,这场爱恋,于他来说更多的是煎熬,好似开心的日子并不多。 遇她时,他是未曾识得滋味的少年!遇她后,他便时常叹道:吾生本多乐,今日但余哀! 他以前觉得既然遇了倾城色,求之不得便是悲哀,便是一生的痛。如今才顿悟,执迷痴缠才是痛,一生的痛!他痛,还要累着她一起痛! 他忽就看开了,既然求之不得,不如放松任她去! 他不恨了,也不怨了!相反,他是感激的,虽然她欢天喜地的出现在他眼里,到最后只是赠了他一场空欢喜,他还是感激的。 感激上天安排了他们的相遇,感激她带给他的点点滴滴,感激他所尝过的一切苦与乐!感激他做了如此的错事,她却已然可以原谅、可以理解! 隔着屏风,其实看不真切,他却连眼睛都不愿意眨一下,今日一别,不知何日相见,他要用力看她,用心记她,不然他可能会忘记,他害怕会忘记! 时间,在静悄悄的凝视间流逝! 够了,他满足了!看也看了,记也记了,是该道别了! 他的眼睛含着泪光,哽咽说道:“缘书,对不起!” 萧缘书从静谧中回神,声音同样的颤抖,说:“二哥,莫要这般说,你对我处处关照,我只有感激哪里还能怪你?” “嗯!傻瓜,我对你其实并不好!” “二哥……”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说点正事吧!” 萧缘书心里一紧,说正事?多半是辞行吧?终于还是要离别了!她憎恨离别,憎恨一切与伤感有关的东西,只是,曲终人散已经成了恒古不变的事! 纵使心知肚明离别已是不可避免,她还是忍不住想挽留,忍不住想拖延。 “二哥,我……今天身体不好……我们不谈正事!” “缘书,何苦呢?”张逸飞叹气,接着说:“缘书,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即便是你的亲哥哥,也不可能陪着你一辈子!你终归要成为别人的妻子,要和别人过一辈子!二哥不走,只会扰了你们的清静!如前几日那般的事情,你我都不希望再发生了!” 萧缘书说不出话来了,这些道理她都懂,都明白。如今,他愿意放手了,她该微笑着送别才是。 可,到底是二哥,到底是陪伴了她许久的人,到底是在她最艰难的岁月里,对她不离不弃的人!人心皆是肉长,不论他做过什么,她在记住坏的同时,也同样将他的好铭记于心! 她忘不掉,可也给不了! 现下看来,他和她之间,最好的结果,不是相濡以沫的陪伴,而应是相忘于江湖的洒脱! 决定了,他放松,她送行,从此不再纠葛! 或许很多年后,她子女成群,他妻儿相携,他们见面可以云淡风轻的品茗聊天,这样,便是最好! 想着,不禁潸然泪下! 她轻轻开口,仅有几个字。“二哥,保重!” “保重!”张逸飞仓皇转身,泪水到底还是落了出来。 萧缘书在床上愣愣的坐了一会,倏忽站起,披了一件外袍,便拔腿追去。 张逸飞走到院门前,情不自禁回头望,便见她疯跑出来。 他微微怔愣,斥责道:“怎的出来了?你不能吹风,也不能见客,还不快回去!” “二哥,你是我二哥,你都要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面,还要顾及劳什子的规矩!难道作为兄妹,我连和你道别,都要隔着一个屏风吗?” “傻气!”张逸飞嘴上斥责,倏忽上前,紧紧将她搂在怀中,道:“回去吧,莫要久吹风,不然等你老了还有得你受!” “二哥,你说……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会的,当然会的!说不定哪一天,我忽然就看开了,找一个比你漂亮的妻子,不想再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到时还得要投奔你,靠你蒙荫!” “好!二哥,到时候我一定让你做大官!” “嗯!” 张逸飞将头埋在她的颈间,深深吸了一口,轻轻放手,不再迟疑,转身离去。 萧缘书怅然的看着他消失在视线里,喃喃自语:“二哥,对不起!” 鄂内的大营之中,协武和査君然正在共商收复失地,讨回湘中的事宜,忽听外面报:“协将军,有探子来报!” “进来说话!” 话落,一个樵夫打扮的探子掀帘子进了大帐,跪拜在地。 协武说道:“起来说话!” 探子站起,道:“协将军,湘中有异动!” “哦?”协武和査君然对视一眼,问:“有何异动?” “昨日一早,小的见到湘中王府的下人出门买菜,竟是一些滋补孕妇的东西,上前打听才知,他们的大将军萧缘书刚刚生产,现在王府中修养身体。” 萧缘书怀孕的事情,身为鄂地的大将军,协武倒是早有耳闻,听了探子的话,倒是没有任何情绪。 倒是査君然,明显很激动,着急道:“缘书,她……孩子是男是女?” 探子和协武皆有些奇怪的看向他,査君然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微微咳嗽一声,恢复了镇定,解释说:“本将的意思是让你将详情说来,以便本将了解敌情!” 解释完,他不免恼怒自己,他和萧缘书如今已是敌对,不说她害死了他的爷爷,单单是他们的立场,他也不能再对她牵肠挂肚! 探子听他说得合理,不做他想,径直道:“听闻是个男孩,算上今天才刚刚六天而已。且,好似萧缘书身体不好,现在卧床调养!” 査君然略微沉吟,问:“那你可探得湘营帐内如今是谁在主事?是张逸飞吗?” “未曾探得,但绝不是张逸飞!” “哦?何以见得?” “说来也巧,昨日早上,小的在湘中王府前扮作樵夫,刚好见到张逸飞拿着行李,骑马而去,看样子是要出远门!此刻,他必然不在军营之中!” 协武和査君然对望一眼,协武将探子遣退。 査君然双手抱拳,弯腰道:“协将军,若探子所得的情报可靠,那现下便是攻打湘地的大好时机!任湘地兵士士气再高,没有大将军坐镇,也失了军师,他们便是一盘散沙,我们若是偷袭,必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协武听査君然这样说难免诧异,以至于一双虎眼圆圆睁大,不可思议的看向他,未经思索便开口道:“我原本以为你和萧缘书手足情深,到此地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没想到,你竟然真的……” 说到这里,协武意识到他的话委实不对,马上闭了嘴,没有再说下去。 査君然被他说得有些难看,微微侧目,而后朗声道:“协将军何出此言?如今萧缘书不再是洪武书院的萧缘书,末将也非洪武书院的査君然!她只是末将的敌人,末将虽然不像家祖那般刚正不阿,却也是有担当的人,既然做了这里的副将,便会担起为将的职责!对待敌人,从来没有什么情意可说,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协武见他态度坦然,一时竟无法可说,半响才道:“君然,现下京城闹得不可开交,名义上是新皇登基,实际上却是宇文家掌权。再说七殿下,明明是新皇的父亲,大难不死回京后,却不与宇文太后齐心,偏偏处处相争。现下我们的战报送到京城里,便只是押于兵部,无人问津,你说你我在这里是为了哪般?哎!你我本是奉了圣旨到此,可如今就连给我们旨意的人都不在了……” 协武微微停顿,不着痕迹的看了査君然一眼,接着道:“再说,这懿朝的天下其实已经形同朽木,不可救药!我见萧缘书虽是女流之辈却是有才有智、又重情重义之人!我们何苦要为了一个不知道能否维持到明天,不知道谁是君主的朝廷而与湘地大动干戈?如今,西夷人逼近汉中,身为男儿,不去抗击外族,反倒在这里打自己人,难道……” 査君然不及他说完,便将他的话打断,掷地有声的说:“协将军,古人云,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现下先皇是不在了,可我们仍是大懿朝的军队,仍是大懿朝的男儿,大道理末将不懂,也不想懂!但家祖临终遗书末将须得谨遵,只要懿朝还在一日,末将便要忠君报国一日!你再说萧缘书,她纵使有才,可她不是朝廷藩王,不是守城重臣,却占据了广阔土地,这便是名不正言不顺。难道身为臣子,我们不该讨伐于她吗?” 协武被他问得哑口无言,长叹一声,无奈接话:“你说得也有些道理!是本将糊涂了,在这里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还请协将军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要再说出如此动摇军心的话!” 协武被他的咄咄逼人所怔住,不免感叹,査君然他变了!昔日里不求输赢,不争胜负,即便到了比武场上,也能和张逸飞一起毫无功利的打出行云流水剑法的那个少年不在了! 如今面前的这个人,像足了逝去的镇国将军,明明是个智慧之人,明明懂得明辨是非,却因为一个愚忠,一个愚孝,而固守原则,而不再豁达! 不及协武感叹完,査君然已经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请命道:“协将军,此乃与湘地一战的大好时机,末将请出战!” ------------ 第二十二章 生当复来归(五) 协武看向跪在地上的査君然,他腰杆笔直,眼神坚定,眉宇之间竟是将军坦然面对马革裹尸的豪迈。一时间,协武不禁感叹世事难料。当初,德昌帝将自己调往此处,多半是因为需要重用査家人给査家军注入新的凝聚力,却又不敢重用査家人,这才派了他做大将军,掌控军权,防止军队哗变。 如今,德昌帝死,他选中的大将军,已起了动摇之心,可他提防的査家人却还在固守旨意,谨遵忠孝。不知道,泉下的德昌帝知道,该是如何感叹! 协武叹气,无奈的对跪在地上的査君然说道:“罢了,我也不知道你如此坚持攻打湘地是对是错!不过,诚如你所说,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们身为人将,确要担起职责!你既请命,本将便命你为先锋,今夜午时攻打汉昌郡!” “是!”査君然慨然领命而去。 协武出神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此一战不为成功,但求成仁!协武本就是木讷之人,对事物并不敏感,却也仍不住感叹,如査家人般固守忠孝者,不知是福是祸! 原湘中王府内,萧缘书抱着孩子在屋里逗弄。几天大的孩子,眼睛还看不太清楚周围的东西。但,是萧缘书只要靠近他的脸,他就会露出坏笑的表情。 每当这时,萧缘书便乐不可支,心里软成一片,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动在身体里流淌,彷佛有了这个孩子便是拥有了全世界。 她伸手摸他的小脸,他不自觉的伸出舌头,跟着她的手指头动,像是在寻找奶嘴一般。 萧缘书的笑容越加灿烂,只觉得她的孩子,聪明得天下无双。 孩子因为未足月,出生时身体偏瘦小,大概是乳娘的奶水很充足,李妈又精心为乳娘搭配膳食,孩子经过几天倒是长了些肉。萧缘书本是想亲自喂奶的,可被李妈阻止。李妈说她身体要将养,再说她坐完月子便要忙于军务,若是喂奶便有诸多不便,她虽感遗憾,却也只能作罢。 怀里的孩子忽然不再搭理她的手指头,舌头也缩了回去,做了一个奇怪的表情,一眼半翻着白眼,一眼圆圆的、大大的睁着。 萧缘书看了大惊,如此表情是怎么做出来的? 她忍不住唤李妈来看,李妈看了呵呵直乐,称道这是老人们嘴里常说的看家眼。 萧缘书童心大起,试着学孩子的样子做了几次,发现这个表情根本不可能做到。她十分费解,不明白孩子是如何做到两眼不一致的,却也感到骄傲,笑意盈盈的对李妈说:“李妈,你说他是不是无比聪明,两只眼睛居然可以一只白眼,一只圆睁着!” 李妈也是同样骄傲的回:“是呀!小王爷和王爷小时候一般聪明,这天下少有人能比呢!” 翘哥走到外间时刚好听到二人的对话,忍不住哧鼻,要说这萧主子也是绝顶聪慧和谦虚之人,偏生在对孩子的事情上无比盲目的自恋。 别的他翘哥不知道,可却知道孩子的表情异于大人,他们的骨头在长,要做各种奇怪的表情促进生长。这些,又不是只有她的孩子能做到,每个刚生下来的孩子都这样,可她偏偏每次看到孩子露出异于大人的表情时都要大加赞赏一番! 哼!有什么了不起! 萧缘书听到动静,忙将孩子递给了李妈,待李妈将孩子抱走,她方才朗声问道:“翘哥来了?” “是小的!” “我交代的事情都部署好了吗?” “汉昌郡一边小的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岳阳境内的兵士和粮草后撤一半。爷十日前已经从甘肃绕到了汉中,按照日子来算,再过不了十日,他们便可以到达鄂西北。蜀川的旧部也已经接到命令,现下已经开往鄂西南,只待十日后,便一起攻打鄂地。” 萧缘书闻言满意颔首,道:“现下,协文归顺了夫子,整个大懿朝,就只有査家军是块难啃的骨头,只要这一仗打完,其余便不足为惧了!” “是!若是爷能顺利登基,萧主子当属头功!”翘哥称赞完,忍不住问道:“萧主子,小的有一事不明,还望主子赐教!” “说!” “萧主子何以肯定査家军一定会偷袭汉昌郡?按理说,先前他们和湘中王一战乃是就九死一生,已然是元气大损,此时应当休养生息才对,冒然出兵,不是……” “若是只知道保命修养,査家军便不是査家军了,査君然也不是査君然了!他们,骨子里都有一种傲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即便是死,也一定会与我一战!且,我生产之事现在怕是四海皆知,湘内正是群龙无首之际,二哥又离我而去,他们此时不攻城更待何时?” “萧主子神机妙算!当真是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称赞完,翘哥又问道:“萧主子恕小的愚钝,小的实在不解,汉昌郡如此重要,岳阳城更是重中之重,萧主子为何要将它拱手让之?” “你也说它重要,我也说它重要,天下人都知它重要!那我问你,若是你,得了如此重要的城池当会如何?” “自然是留下重兵把守!” “对!但凡是知道它重要的将领,得到它后必会派重兵把守!但你可曾想过,鄂内经湘中王叛乱后,士兵损伤惨重,如今的兵力守城尚可,若是再攻城,尤其是攻打重要城池,打不下是大败。打下来,也算不得完胜!再留兵把守,其实是将兵力分散。后线根本无法跟上,攻占的城池越多,拉开的口子越大,离死便越近!” 翘哥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如此!小的明白了,若是协将军将城池攻下,必然留兵把守,若是一路攻打,便一路留兵。待到爷和蜀川旧部进攻时,整个鄂内便是待宰的羔羊,没有丝毫的抵抗力!” “对!”萧缘书微微颔首,道:“届时,他们回防已经来不及,士兵也因为连连攻城疲惫不堪,我们再奋起反击。届时,他们失了故地,便是无根之木,我们收回失地必是轻而易举!” “哈哈哈!萧主子果然大智,小的佩服!” 萧缘书未曾搭理他的赞赏,径直问道:“汉中那边的状况如何?” “爷到达汉中时,打的是清君侧、诛奸佞、保家卫国的旗号!当地的守城军士早已不满朝廷只知夺权,不知保家的做法,又加之痛恨西夷,当即便归顺了爷。加上谢宏将军的旧部, 蜀川将领的围攻,西夷人现在已经被困死!” “嗯!那便好!西夷之地现下不急着除去,当务之急是攻下鄂地,待鄂地攻下便可从夜郎和蜀川两地齐发兵,将西夷诸地拿下!先除突厥,后打西夷,夫子就凭这两件大功,必能使天下人心尽归!” “爷得萧主子相助当真是如虎添翼!” “好了,你无须对我溜须拍马,你当我不知,平日里你没少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对我嗤之以鼻!” 翘哥被说得一噎,难道自己做得如此明显? “萧……萧主子,小的……小的是无心的……” “哼!”萧缘书冷哼,道:“我时常听到我夸赞孩儿时,你冷哼出声,本来以为是自己多心,没想到诈你一诈,你马上说了实话,竟是真的对我嗤之以鼻!” 翘哥吓得一身冷汗,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瞧这张嘴!还有,为何萧主子除了面对孩子时蠢笨,其余时候都精明得吓人! “小的……小的……” “哼!废话不需要说,你若是以后敢在我后面嗤之以鼻,我定让夫子将你卖到欢楼去!” 翘哥捂屁股,夹紧双腿,战战兢兢。萧主子和爷,越来越像了! 是夜,査君然率领査家军二万八千兵士为先锋,向汉昌郡最北面的岳阳发起突袭,岳阳之地疏于防守,守城将领居然大部分离了城池。这一战仅维持三个时辰,未及援兵到达,城池已经失守。 岳阳城古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连通了南北一线,素来有湘北门户之称,协武闻得査君然得此要塞,当即派了两万重兵把守。 査家军首战告捷,士气大振,一时间请战之声高涨,众人恨不得立即挥师南下,一举将湘内收归。连带着,鄂内旧部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协武也禁不住大喜,没想到査君然神兵突袭,竟获大胜。 他的斗志也被激起,连夜与众将士商量作战计划。 相较于其他人的欢天喜地,立了大功的査君然却面无表情,协武总觉得他那双眼眸沉静如死水,不像是欲建功立业的人,反倒是慷慨赴死的壮士! 协武不禁担心,问道:“君然,我见你未曾露出半点笑意,可是担忧萧缘书派兵反扑?” 査君然摇头,道:“末将未曾担心任何事情,这一切都按照末将所想的在发生!若是不出末将所料,半月之内,末将便能完成家祖的遗愿!” 听他说得如此有把握,协武不禁怔愣。萧缘书现下是西南霸主,即便失了岳阳城,却也仍是实力雄厚,这个査君然居然能出此豪言,半月内就完成査老将军的遗愿? “你……竟有此把握?须知,兵家之事并非儿戏!” “当然!末将从来不说大话,更不说谎话!” 协武闻言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君然,我现在算是服了你,你既然说了,我便信你!以后一切作战,便仰仗你了!” 査君然颔首,喃喃道:“快结束了,一切都快要结束了!爷爷,您的心愿我定会遵从,很快就会让您如愿以偿!” ------------ 第二十三章 生当复来归(六) 晋华元年九月上旬,协武带部攻打湘地,连克三城,士气锐不可挡! 出发时,协武所带的队伍是八万,除去岳阳城的留守二万外,一路打来,他现在只有兵士五万。 九月中旬末,他们已经快要抵达湘中,将领大多被连番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几乎人人骄傲自满。 协武向来是以武艺见长,兵法之事并不精通,可面对兵士们疏忽大意的态度,还有越来越少的人数,他心里渐渐不安。 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现下离开鄂南已经很远,留守鄂内的将士不足三万,若是此时有人来袭,连回防都来不及! 思及此,他顿时生出一阵寒意,忙将査君然招到大帐之中。 “君然,你说我们这样的打法,会不会有所闪失?” 査君然斜睨他一眼,漫不经心的问:“协将军是指鄂南镇守的人数不够,还是指我们深入湘内,很可能被敌人包围?” 协武震惊,原先以为査君然是思虑不周,才会未曾想到。如今听他这样的说法,便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可他为何还要如此做? “君然,你是不是……” 査君然截断他的话,道:“协将军,你以为我们若是不主动攻打湘内,结果会是如何?” 协武一愣,不攻打湘内结果如何? 如今,肃王已经灭了突厥王庭,赶走了突厥士兵,连自己的兄弟也倒戈相投到肃王麾下。如果不主动攻打湘内,只待肃王赶来,联合萧缘书大举进军,鄂地绝对是其囊中之物! 査君然将协武的神色尽收眼底,侃侃而谈道:“若是不攻打,我们只能任人宰割。若是攻打,兵行险招,只要在肃王大军未到之时,趁着萧缘书身体未复原之际,我们尚有一线希望!” 协武无法反驳,形式确实如此,若是不攻打,结果只有一个。 可是,肃王算得上是英明君主,他所认识的萧缘书更是性情中人,如果是投靠他们,也算得上是弃暗投明。可,这般的打法,无论输赢,损失都极其惨重。 协武叹气,到了此刻,终于明白了査君然的想法,他这是要和萧缘书拼个你死我活,绝不走投降之路。 査家人,査家军,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人人都要做贤者,要识时务。就连儒家至圣者孔子,也知道察实务,而周游列国求明主。可査家人,竟是如此愚忠,如此愚孝,非要效仿投河自尽的屈原!不知道,这般的忠,这般的孝,是该受人称赞还是该被世人所嘲笑? 协武忍不住叹气,问:“哎!君然,你这又是何苦呢?” 査君然道:“协将军,不到最后你又怎知结果,或许我们兵行险招便真就取胜了呢?若是不能,君然也愿慷慨赴死,舍生取义!” “罢了!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退回去也来不及,随你吧!但愿兵行险招,真能如你所说的那般!” 九月下旬之时,肃王十五万大军兵临鄂地,分别从西南和西北两线向其发动进攻。 鄂地留守兵士不足三万,又无天险可依仗,短短五日,鄂内大片城池失守。 得到后方告急的消息时,协武已经带兵接近湘中城,全然没有退路,在査君然的一再坚持之下,只得硬着头皮准备攻打湘中。 依他们估计,萧缘书的兵力集中于夜郎和汉昌郡,湘中所剩人数不多,大可一战。 待他们到达之时,湘中城城门大开,百姓进出城门如常,且面无惧色,仿若没有看到城外军队一般。再观城池上方,飞鸟如云盘旋而离去。 协武见此情状,忽就想到了当年他陪同萧策和萧缘书领旨平定昭阳贼匪的景象。当时贼匪故布疑阵,明明山寨里无人,却还要做出严防死守的样子。萧缘书便是凭借山寨上方盘旋的飞鸟断定,她们攻下的不过是座空寨! 还有他与萧缘书前往山里打探贼匪下落,路遇贼匪百余人,萧缘书唱了一次空城计,以虚者虚之的做法,令贼匪以为她们有重兵埋伏,从而仓皇离去,她们也终得保命。 如今,萧缘书这算不算是故技重施? 若是协武没有那段经历,或许他会认为城中有重兵埋伏,这个大开城门乃是对方诱敌深入,关门打狗的做法。可他有那段经历,而且,他当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是萧缘书在危难之时扭转乾坤。死里逃生的记忆实在太深刻,深刻得他已经将其认为理所当然、深入骨髓之中。 潜在的意识控制住协武,他不禁大喜,指着早晨离巢而去的飞鸟,对众将士说道:“你们看!城池上方有如此多的飞鸟,说明它们早已在此安家。若是有众多兵士,飞鸟又如何与人共居?” 一个参将抬头看向天空,附和道:“协将军说得是,现下这湘中城内怕是兵力不足,萧缘书故布疑阵,令我等不敢轻举妄动,意图拖延时间,等待援兵到来!” 协武扭头问査君然:“君然,你以为呢?” 査君然默默点头,面无表情,无喜无忧,回答:“协将军所言甚是!” 闻言,协武振臂一挥,朗声道:“众将士听令,即刻进城!” 一声令下,兵士如潮涌一般冲向城内,待他们进到城里,城门忽然被人从外面关上。城墙之上,一下站起密密麻麻的士兵,有投石者,有射箭者。 协武的将士皆大惊,不需一战,被吓破胆者已经十之二三,一时间失了章法,只顾抱头鼠窜。为躲避如雨点般密集而来的羽箭和石头,士兵见更是互相推挤,踩踏。 城门已关,没有退路,协武无法,只得带领大家沿着街道往前行。却不想,前方忽然出现众多遁甲兵,手持弓箭一字排开,嗖嗖的开始向他们放箭。 遁甲兵分别站了前后两队,且后面一队站于新修的土埂之上。前面一队放完箭,后面迅速补上放箭。然后前面已经上好新一轮的羽箭,攻击之密集,令对方无法获得任何喘息机会往前冲。 如此这般,协武军队前后受到箭雨和石头夹击,加之自乱阵脚,只消一炷香的时间,便已经死伤万人。 待他们大多受伤,筋疲力尽之时,羽箭和石头才停止下来。 然后便是无数手持刀剑的士兵向他们一拥而上,将其砍杀、俘虏。 协武眼见大势已去,虽然难受,却也理智,他本不是愚忠之人,看身边的兄弟纷纷倒下,只得大喊道:“我愿投降,我愿率众弟兄投降!” 他的喊声之大,响彻云霄。 在后方坐于马车之上的萧缘书清楚听到了他的喊叫,忙下令停止进攻,并令马车靠近。 一时间,两方都不再动手,协武一方纷纷缴械。 査君然傲然站立,虽然形容狼狈,却不减风采。他手拿玄铁剑,幽幽道:“爷爷,君然这就遵从您的遗愿,忠君报国,如您一般杀身成仁。” 说完,他右手持剑在空中绕了半圈,用剑尖对准腹部,倏忽将剑狠狠刺入自己的身体里。 萧缘书在马车里看到这一幕,震惊非常,连忙提裙跳下马车,拔腿向他冲去。 “哥哥!” 她慌忙扶住他,大喊道:“快请大夫,快请大夫!” 査君然用布满鲜血的手去触碰她的脸颊,忽然间就笑了,笑得解脱,笑得快意,笑得了无牵挂。 “缘……书,不用了……让哥哥了结心愿吧!” “不!”萧缘书哭喊,猛摇头。 “缘……书,哥哥曾说……若是你所愿,我必帮你!若是……你不愿,我不会让任何人强迫于你!” “哥哥……” “缘书,你听……哥哥说,死,是哥哥所愿,也请你成全好吗?哥哥想要……帮你,可是爷爷……却……却是被你所害,死前曾命我忠君报国。哥哥不恨你,也……不怨你,若是易地而处,哥哥也会……也会这样做。只是,孝义或是情义,哥哥都想……保全。这样的结果便是最好,哥哥死,舍生取义,成全了爷爷.......让我……让我忠君报国的遗愿。也成全了我自己,你终于……打败了査家军,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人能威胁你了!我也终于可以……可以一战成仁,对得起査家的先祖了!” 萧缘书已经泣不成声,他的意思她懂了。他不愿与她为敌,却必须与她为敌!他要攻打湘地时,便做好了准备,死于战场之上,成全査氏一门的英名。也只能死于战场之上,方能成全他自己的心意。 他不降,只为孝义。他不胜,只为情义! 若是两人已经水火不容,不是他死,便只能她死。 于他而言,自然是宁愿自己死,也不愿她死。 査君然的脸,逐渐没有了血色,他恋恋不舍的看着眼前的人,手在她脸上抚摸。舍不得呀,真是舍不得离开她。可是,再舍不得,他和她之间的缘分也是到了尽头! “缘……书,若是有来生……你不要再像今生这般顽皮了,明明……是个女子,却将哥哥骗得好苦…….” “哥哥,你莫说这些,你不会有事的!” “哥哥求你一件事!” “你说!” “求你来生许给我,不要再让……再让我备受煎熬了,看你心中只有……别人,其实……很难受!!” “哥哥……” “答应我!缘书,求你……求你答应我!” 萧缘书泪流满面,颔首道:“嗯!我答应你,若有来生,我许你一生一代一双人!” 闻言,査君然笑了,不同于刚才解脱的笑,这回的笑容是满足的,是带着美好期望的。 他彷佛看到,在下一世的轮回里,他穿着喜服,她带着凤冠霞帔,在喜庆的烛光中对望。真好,能有来生真好! 他的眼睛渐渐失了焦距,终是慢慢合上,人也缓缓倒下,任萧缘书如何搀扶如何呼唤,都再也站不起来了。 只是,他嘴角的笑意,未让人觉得凄凉,反倒幸福无比! 协武看着萧缘书蹲在地上抱着已经死去的査君然放声痛哭,哭得凄惨无比。他忍不住喃喃问:“君然,你这是何苦?她这般伤心,便是你要的两全吗?” 何苦呢?协武不解,世人也不解! 就如同,很多人不理解,屈原为什么要投江。战败了,亡国了,有识之士当奋发图强,以待他日东山再起。胸怀广阔之人当另择明君,为天下造福。 为什么要死呢?其实只是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被俗世之见,被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纲常所拖累! ------------ 第二十四章 生当复来归(七) 协武降,査君然死,鄂内各地或败或降,这一仗因为萧缘书诱敌深入的计策,而让楼韧节省了大量兵力和时间,仅仅一月便将鄂境尽收囊中。 孩子五十天的时候,楼韧在大获全胜之后,由鄂南带着一干部下赶往湘中。 萧缘书昨日就知道他即将到来的消息,早早便与众人站在湘中王府外等候。 眼看就要到正午时分,九月的太阳依旧毒辣非常,仿若火球一般炙烤大地,阵阵热浪让等待的人们有些焦躁。耀眼的白光刺得大家睁不开眼,灼伤的感觉爬上脸颊。 众人等得有些恍惚,竟十分想打瞌睡,有人索性用手捂了嘴,偷偷打起呵欠。 终于,静谧的大街上,响起无数马踢声。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从大街的那一头出现在大家面前。 萧缘书一眼便看到了楼韧,他骑在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之上,身穿的是绣着四爪蟠龙的朝服,头顶玉冠,腰间系着金黄色的玳瑁扣带,脚上一双金丝边白底皂靴。 只消一眼,萧缘书便发现他这身朝服与往常的不同之处,往日里,他的腰间系带为黑色白玉带,此时用上了金黄色,皇权的象征!他称帝之心,已然不加遮掩。 楼韧也第一时间看到了她,他眼光热切,策马奔来,马一停,便迫不及待的纵身跃下,跳到她面前。 “缘……” 大家以为的互诉衷肠没有出现,翘哥猜想的热切拥抱也没有出现,楼韧甚至还来不及将她的名字唤完,啪的一声巴掌声响彻四方,震惊在场的所有人。 楼韧身后慢一步赶到的将领很是愤慨,有人上前喝道:“大胆!居然敢对王爷动手,该当……” 一旁的翘哥眼疾手快的上前去,将说话之人的嘴巴结结实实捂住,以眼神示意他噤声。 萧缘书这一巴掌打得狠,在楼韧的脸颊上清晰的印上了巴掌印,且让他的嘴角也破裂出血,头向一边偏去。 李妈看了心疼,忍不住念道:“萧主子,您怎的敢……” 楼韧蹙眉看向李妈,李妈接收到他的目光慌忙闭嘴。 他慢慢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萧缘书,好似刚才挨打的不是自己,讨好的陪着笑脸问:“解气了吗?” 萧缘书的眼光从他破裂的嘴角扫过,眼神微微透露心疼之色,却又很快咬牙切齿的说:“未曾解气!” 楼韧闻言,专注的看了她一会,叹了口气,说:“那要如何才能解气?” 萧缘书不答,反而冷哼道:“既是要装死不见,为何不直接挥兵一鼓作气打到京城,今日来此作甚?” 楼韧板了脸,蹙眉道:“莫要说气话!” 萧缘书怒,看不过他这副正经样,哧道:“哼!怎么?许你诈死欺骗,我便连说说话都不行了?当真是天下为你独尊?” 见她冷了面孔,楼韧反而又笑了起来,道:“是我说错了,你生气是应该的,委实应该!要不……” 楼韧话音一顿,将另一边脸凑到她面前,小心翼翼的说:“……再打这边脸,我今天任你打,打到你出气为止!” 众人见了皆是一惊,尤以楼韧带来的部下为甚,他在众人面前一向不怒而威,怎的今日变成了这副嘴脸? 李妈呵呵笑,劝解说:“萧主子,您看王爷如此诚心,您大度些便原谅了他,现下日头正盛,王爷连日奔波也累了,就请……” 李妈的话未说完,啪的一声,萧缘书已经举起巴掌狠狠打在了楼韧迎向她的脸颊上。 他身后的将领和下臣又怒了,有人忍不住跳将起来,大喝道:“悍妇!如此悍妇当受教训,臣请王爷教她……” 楼韧黑了脸,扭头,顶着两个巴掌印喝斥道:“闭嘴!这是本王家事,由不得尔等多言!” 众人摄于他杀人的目光皆噤声,敢怒不敢言的齐齐看着萧缘书,眼光之愤恨,足以让她感到炎热。 楼韧回头,问:“可解气?” “未曾!” “那再打!” “啪!”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可解气?” “未曾!” “那便再打!” “可解气?” “未曾!” “那再打一下!” “啪!” “啪!” “啪!” ……. 萧缘书连甩楼韧十几记耳光,看得众人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楼韧的脸已然被她打肿,眼看她还要打,只得一把拿住她的手腕,毫不在意的问:“缘书,手不疼吗?” 他的语气很是宠溺,听得萧缘书忽然委屈万分!以为他已死的绝望,日日谋算的辛酸,独自孕育孩子的辛苦,全然涌上她的心头。忍不住,她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氤氲水汽! 她不答他,使力抽手,他却紧紧将她握住。 她红了眼,索性任他拿住自己的手腕,提脚往他身上踢,边踢边说:“滚!你滚!” 楼韧站着任她踢,偶尔她因为太过用力而站不稳,他还小心搀扶一下。 翘哥双眼圆睁,喃喃自语:“爷……可真经打!”萧主子,可不像一般的女子,力气小,身手慢,她的厉害可是一般男子都比不了的。 楼韧好似不知疼痛,只是低头看着她,灼灼目光带着心疼之色。她,受苦了! 萧缘书踢着踢着,豆大的眼泪开始簌簌往下掉,想哭出声,却倔强的咬住了下唇。 楼韧看了,松开她的手腕,长臂一伸,将她抱到怀里。 初时她使劲挣扎,他却紧紧搂住,将她密密合合的拥着,就是不放开。 萧缘书闹腾了一会,不动了,倏忽扑在他胸膛上,放声大哭起来。 楼韧松了一口气,伸手摸她的头发,指腹慢慢在顺滑的青丝上抚过,低喃:“以后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萧缘书哭得厉害,大有誓不罢休之势。 楼韧胸前一片濡湿,实在无法,刚好看到一个乳娘手里抱着的孩子在动胳膊。 他眼神一热,真想看看孩子,也想让怀里的人停止哭泣。 他张了嘴,轻声说:“孩子好像醒了,你在哭,当心吓到他!” 话落,萧缘书果然不哭了,抽抽噎噎的从她怀里抬起头,扭身看向孩子。 她素来在感情上直来直往,不会拿娇。并不是真的要与他计较,只是气他不过,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本来就是要过一辈子的人,还有什么可介意的? 思及楼韧未曾见过孩子,萧缘书忙抹了眼泪,从乳娘怀里将孩子抱了过去。 小家伙刚刚睡醒,乌黑的眼珠盯着自己的娘亲看,看着看着,便眯起眼,咧嘴笑了起来,小胳膊还不断的上下扑打,十分欢快。 萧缘书眼神无限柔和,轻轻说:“君君来看看爹爹!” 楼韧本来已经笑开了,听到这个名字不由有些僵硬。刚刚生产时,她曾让人带信说孩子的名字由他回来取,怎么这才没多久,她便给孩子取了名,还叫君君?是为了……怀念査君然吗? 虽然査君然不在了,楼韧不该和一个死去的人计较,可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不过……他悄悄看了看萧缘书,自己是个戴罪之身,还是少说话为妙! 见孩子在她怀里笑得开心,他忽就觉得心房如同被风吹得鼓鼓的船帆,满满的一团,再也容不下其他! 他有些紧张和激动的凑到孩子跟前,正要逗弄他。 哪知,孩子看到了他的脸,明显有些怔愣,随即瘪了瘪嘴,嗯嗯嗯嗯的哭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哭得地动山摇。 萧缘书连忙抱着孩子哄,轻轻拍打孩子的屁股,说:“不哭,君君不哭!” 楼韧费解,道:“他为什么要哭?” 萧缘书边哄孩子,边漫不经心的说:“大概是被你吓到了!” 楼韧脸一黑,他长得俊美无双,怎么能吓到孩子呢?随即想起,他被她打得鼻青脸肿的,确实很吓人。 他不再说话,看着萧缘书哄孩子,高高悬起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他很清楚,欺瞒之举委实恶劣,好在她向来率真,这事也算过去了。 孩子没一会就不哭了,睁着双亮晶晶的眼睛打量四周。 萧缘书试探性的将他递给楼韧,见他也只是好奇的望着,并没有像刚才那般瘪嘴,这才放心将他放到了楼韧的手里。 楼韧小心的双手抬抱住孩子,软软的一小个,真怕将他弄坏了。 孩子看着他,他也看着孩子,孩子大概是觉得他鼻青脸肿的背后其实是赏心悦目的相貌,忽就眯了眼,对着他灿烂的笑了起来。 这一笑,让楼韧的胸腔里淌过一股暖流,莫名其妙的很感动,很想放声大笑。那种高兴劲,其实不亚于他打下江山的成就感! 他忍不住对萧缘书轻轻道:“缘书,谢谢你!” 萧缘书憨憨笑,上前扯了他的臂膀,将他往王府里领。 他们进去许久,楼韧的部下才回过神来,议论纷纷,有人大声斥责:“如此女子,委实不配王爷,我等定要联名上书,请求给她责罚!” “对!我曾闻得王爷说今生独一妻,想来她不仅是悍妇,还是妒妇,如何能配得上王爷,以此德行,如何能够母仪天下?我等定要进言让王爷远离于她!” “可她立有大功,还手握重兵!” “那又如何?王爷是英明之人,只要我们晓之以理……” 翘哥无奈摇头,对着议论纷纷的几个人说道:“若是你们不怕被治罪,便上书进言吧!” 众人噤声,再次敢怒不敢言。 ------------ 第二十五章 江山定(一) 西夷军队在汉中被肃王麾下将领悉数剿杀,几个西夷小国本就国弱民少,此番更是不成气候。唯有大天兴,国力尚可,在汉中一战失了大半兵力后,索性倒戈相向,一举吞并了本是他们盟军的周边几个小国和部落,成就西夷独大之势。 眼看着肃王即将成就天下霸业,大天兴的王族自觉问鼎中原已无望,索性改兵戎之策为和亲,遣了使臣护送二公主赵方画到湘中见肃王,表明愿将大天兴的二公主殿下嫁于他,以保两方百年之好。 使臣来得突然,当时萧缘书和楼韧正在房里一同逗弄孩子,孩子和他二人玩得笑出了口水。 小家伙现下不是出生时那般瘦弱,成了白白胖胖的一团,他一笑,楼韧就忍不住想在他身上咬一口。楼韧心思一动,正要伸手将他抱在怀里,便听外面翘哥禀报道:“爷,大天兴的二公主带了使团前来参见!” 楼韧顿觉扫兴,将抱孩子的手缩了回去,亲了亲孩子的脸颊,又亲了亲萧缘书,方才转身出去。 萧缘书起初不以为意,现下他们兵力强盛,已然没有大患,楼韧又回到了她的身边,她便开始清闲起来,每日就是专心陪孩子玩耍。 待孩子吃了奶,开始睡觉,楼韧迟迟未归,萧缘书这才起了重视。 楼韧现下处理政务的地方是在湘中的郡府,萧缘书将孩子交付李妈看管,便出了门到郡府察看情况。 郡府的侍卫个个认识她,见她来了跪拜行礼。萧缘书问了侍卫,得知使团已经前往驿馆歇息,此番楼韧是和众臣在议事厅内商量对策。 萧缘书蹙眉,不知大天兴的二公主前来为何事,还需得楼韧他们君臣如此重视,特意商量一番。 她刚到议事厅门口,便听见里面有人说道:“王爷,如今我们连连征战早已疲惫不堪,而西夷此番求亲来得正好,我们与他们若结了百年之好,必能保西疆平安,也能令民修养!且,臣看那个二公主谈吐优雅,相貌不俗,当是可以为妃之人!” “王爷,李大人之见难免偏颇,结了百年之好便能保西疆安定?西夷人狼子野心,十多年前王爷和德沛公主本是有机会将他们一举歼灭,若不是他们当时也提出和亲之策,朝廷同意,现下便没有这事端!难道王爷要再步后尘,给他们修养喘息的机会,以待他们来日东山再起?” 被反驳的李大人很是气愤,突然提高声音,道:“王将军,西夷地形复杂,易守难攻,你说一举歼灭便一举歼灭了?王将军就能保证能将其一举歼灭?” “哼!难道你能保证他们会信守约定?” 楼韧坐在主位上,刚好看到门口萧缘书的衣角,心知是她来了,却久等不见她进来,微微有些出神,耳朵边是一个个大臣的慷慨称述,他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王爷!王爷!” 他回神,看向连连唤他的李大人,抱歉的说:“李卿家刚才所说何事?本王未曾听见!” 与李大人政见不合者闻言偷笑,李大人的脸色有些难看,却无法发作,只得俯首说道:“臣说,西夷进犯中原无非是为了中原丰盛的物产,若是此番与其和亲,再赐以金银丝绸,想来他们就再没有进犯中原的理由,天下安定就在眼前!且,臣闻二公主很受其父王宠爱,若是王爷对她礼遇有加,以大礼相迎,他们定会真心与我等交往!” “李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小小一个大天兴,还需要王爷对其礼遇有加?难道说,我们没有将领了吗?需要王爷委曲求全,以大礼迎娶一个番邦女子?还是说,李大人觉得王爷的婚姻形同儿戏,轻易可为?” “哼!王爷是要为君之人,为君者当以社稷为重,若是可以换来天下安定,委屈一下又如何?”说着,李大人话锋一转,对楼韧朗声说道:“王爷,请准和亲!” “王爷,请准向大天兴出兵!” 未及楼韧回答,萧缘书已经从门角走了出来,道:“夫子,我愿领兵出征!” 众人回头看向她,其中目光有愤恨,有赞赏。 萧缘书一一无视,重复道:“夫子,我愿领兵出征!” 李大人是个文臣,且是个大儒,最见不得女子涉政,即便百年来女子为官者已经不是罕事,他却仍是诸多不满。 见萧缘书请战,他冷哼一声,面带不屑的说道:“萧将军说得容易,若是久攻不下,该当如何?” 萧缘书脸一沉,回答:“委屈求全者,不过是腰杆太软!如今,低弱我强,正是一举歼灭之时,若是纵容不动,只怕养虎为患!更何况,本将闻得李大人之策不仅是要纵容,还要拿出大量金银丝绸壮大他们,是何居心,本将不得而知!” “你……你……你……” 萧缘书不理他,转向肃王道:“夫子,刚才众人之言我已听清,主和者不过是担心久攻不下,夫子若是准我出征,我愿立下军令状,一举将其歼灭!” 楼韧一双深邃的眼眸带着笑意回视她,小醋坛子!本来已经说好,打西夷之事她不再管,如今听到对方要和亲却又跳了出来。 他不答她,扫视重臣,问:“众卿家以为如何?” 几个武将对萧缘书的战绩早有耳闻,也心生佩服,如今见她说得如此肯定,忙回道:“先前臣等听闻,萧将军一月便攻下夜郎,且兵力折损极少。大天兴地形和国策都与夜郎相似,想来萧将军若是出战,必能手到擒来!” 楼韧点头,她历来倔强,若是不答应,她也能想出办法来令他答应,道:“如此,你便领兵十万出征大天兴!” 萧缘书颔首,又说:“我立下军令状,攻不下大天兴要受罚,那敢问夫子,我若攻下大天兴呢?” 楼韧一愣,后微微笑问:“那你要什么?” “我若攻下大天兴,且折损将领下一万,我便要夫子写下告天下书,此生唯我而外,不娶不纳她人!” 充满了昂扬斗志的李大人挺了个青蛙眼,狠狠瞪着萧缘书,跳将出来喝道:“大胆!王爷婚姻岂是儿戏,容得你做出非分要求?” 萧缘书侧头看他,非常惊讶的反问:“刚才大人不是说,为君者,当以社稷为重,若是婚姻能换得天下安定,便委屈一下又何妨?怎么,如今又自打嘴巴?还是说,大人其实一心向着异族人,刚才的说法只是为了偏帮西夷,轮到我这个中原女子便不可了?” 好大一顶帽子!扣得李大人顿时泄了气,眼睛缩了回去,脸憋得通红,却不敢再说话,若是再反对,怕真的要坐实了偏帮异族之名! 楼韧眼底笑意更甚,真的是好大一个醋坛子,本来就许了她一世相亲,她却还是不放心。也对,若他为帝,婚姻便非一人之事,上书奏请纳妃、献女之事怕是难以杜绝。若是有了告天下书,便是不同! 他颔首,掷地有声的说:“好!你若攻下大天兴,所损人数不到一万,我便写告天下书,此生唯你一妻,不娶不纳他人!” 眼见着事已成定局,众人不再出声。 大天兴王共有五子三女,其中,赵方铭乃是最有才华者,王储之争其呼声最高。且,大天兴最得力的将领熊光平是其母舅。 可大天兴王素来宠爱虞妃,因而宠爱她所生的五皇子,虽然五皇子不过八岁而已,大天兴王却一直想要立他为储。 萧缘书看着探子搜集来的消息,心思一动,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兵家上策!若是没有了熊光平这员有勇有谋的将领,大天兴便离亡国不远了。 她命人将湘中王府内的金库打开,从中挑选数件珍品,找了方法悄悄送与虞妃,要其在大天兴王面前说熊光平欲助三皇子造反! 虞妃欣然答应,为了王储之争,她与赵方铭本就势如水火,当即向大天兴王吹枕边风,道:“听闻三殿下在中原之时,曾与楼韧学生萧缘书等人交好,现下还有书信来往,妾担心三殿下居心叵测,望王早做防范!” 大天兴王将信将疑,命人严格监视赵方铭的动静,更派人在其府邸四周把守。 萧缘书又亲自写了一封信给赵方铭,信中写道: 自书院一别,时常忆起方铭与我昔日友情,心中甚是惆怅!本以为,非同族,不可再如常走往。然,昨日看到你之来信,我十分欣喜。若真如方铭所说,待你夺得王位之后愿与我中原修好,帮你夺取帝位之事我必然责无旁贷。 今已禀告夫子,夫子同意你之计策。我自会带兵十万围攻大天兴,助你夺宫杀王。听闻,熊将军已经答应趁机倒戈,我与夫子具是欢喜。为将之人,皆景仰熊将军之才华,他肯弃暗投明,想来你我所谋之事必能成功! 令,附上夫子加盖印玺的盟约一份,望从此之后,你我二人友谊长存,两地再无争斗! 这样一封信,再加上肃王亲写的盟约,被萧缘书遣探子送往大天兴三皇子的府邸,刚好不巧,被王上的侍卫所截获。 看了书信后,大天兴王大怒,刚好又有军情急报称,肃王麾下的萧将军带兵十万向大天兴进发。这样一来,便与书信上所说的事相符合了。当夜,大天兴王下令招赵方铭和熊光平二人进宫。 二人只当是军情紧急王上招他们商量对策,未做他想,进到宫内,便被早已埋伏好的侍卫抓住。 大天兴王趁夜斩杀二人,并将二人头颅挂于城门之上,向二人的‘盟友’萧缘书示威。 临阵斩将本就是军家大忌,何况熊光平素来得到将士拥护,他这一死军心涣散。加之连连征战,国力不足,军队疲乏,萧缘书此番攻城十分顺利,一举拿下西夷诸地。 晋华元年十一月中旬,尚是肃王的楼韧昭告天下,此生唯娶萧缘书一人! ------------ 第二十六章 江山定(二) 京城,安定郡王府内,现下已经是夜幕降临,月辉如轻纱笼罩住一片碧瓦红墙。西面的主楼之中,一个太监端了饭菜从房里退出来,喃喃自语:“王爷,这都几天没有吃一顿了,好好一个人,现在瘦得只是皮包骨头了!” 待太监离去,屋内之人再也忍不住,呼呼的喘着气,用手在自己的脖子、脸、胸膛和肚子上一阵乱抓,抓得指甲缝里全是血肉,却好似不觉得疼痛一般。 此人,正是萧允! 萧雨即位之后,听政太后宇文清源颁下旨意,册封他这个王叔为安定郡王,赐府邸在京城的西侧。 他搬到此地后就不再上朝,更不过问政事。事实上,德昌帝在位时,他就已经不过问政事了。 原本,德沛公主逼迫他吃下五铭散后,虽然按时赐予他解药。可他心知,解药其实也是毒药,久吃会上瘾,因而一直强忍着不吃。 眼看他身上的毒渐渐消失,本以为噩梦就要过去。从书院回到京城之后,他在庙宇之上渐渐展现才华。德昌帝更是对他大加赞赏,每日宣他进宫赴宴。他万万想不到,宴席的饭菜之中便放了所谓五铭散的解药。 原来,德昌帝已经发现他投靠了德沛公主,并私下控制黑衣卫之事,对他渐生杀意。可又诸多估计,惧怕担上嗜杀的罪名,这才迟迟不动手。 德沛公主用五铭散控制属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德昌帝猜想按照德沛一贯的为人,若是不用药控制萧允,她如何能放心? 德沛公主死后,萧允便很可能掌握她原来的势力。这可不是德昌帝愿意见到的景象! 一时间,萧允这个儿子成了他的肉中刺、眼中钉!却又不能光明正大的将其除去,只得另谋他法! 德昌帝详细询问精通药理的人,得知所谓的五铭散解药,其实是种会令人上瘾的毒药。眼看萧允戒药即将成功,他便下狠手,令人在饭菜中加了五铭散的解药,日日宣萧允进宫用膳。 待萧允发现时,已经为时过晚,药瘾已深,再难戒掉。 每每毒药发作之时,只要尚有一丝理智,他便会强迫自己强忍着不去碰解药,即便忍受百蚁钻骨、万虫嗜心的痛苦,他也会忍。 可是,待药瘾全然控制了他的理智后,他就如同发了魔,只会疯狂的将解药吃下肚去,先前的努力和忍耐全部毁于一旦, 如今,他便是个废人,彻彻底底的废人!就连德昌帝驾崩,本该是争夺皇位的大好时机,他却也只能躲在自己的屋里,在反反复复药瘾发作的折磨中度过。 不知德昌帝泉下有知,他唯一可能力挽狂澜的皇子已经被他完完全全毁了,会做何感想! 萧允忍了一会,身体开始一阵一阵的痉 挛,脸上的皮肉随着他呼呼的喘气迅速的抖动、抽 搐起来。一双眼睛,在黑暗中赤红的圆睁着。 他忍不住了,还是忍不住了! 他爬起来,浑身发颤,手忙脚乱的走到一个黑色的暗格前面,一拉扯,将暗格拉出,噼噼啪啪的将表面的东西全部往地上扔。 直到,他找到一个白釉小瓷瓶,脸上激动无比,兴奋的伸手去扯瓶塞,却因为手上颤栗不止,连试了好几次方才成功。 瓶塞被他毫不在意的扔在地上,他急急的仰着头,将瓶口对着嘴,也不管里面多少药,呼呼呼的就将其往嘴里倒。 一阵吞咽之后,他的眼神开始迷离,脸上出现看似痴傻的笑容,缓缓走到床上躺下,好似身处云雾之中,快乐似神仙。 待药效过去,他终于意识到刚才做了什么,眼泪无声的掉了下来。他,真的成了一个废人,一个让自己也瞧不起的废人! 暗自悲哀一会,他又呵呵笑了起来,仰头对着房顶满含恨意的说:“父皇,既然如此恨我,为什么不索性将我杀了?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对付我?你喜欢萧策对吗?喜欢到,即便他不在,你也要保他的孩子继位!呵呵呵……只是父皇呀,我跟你说件事,你所谓的皇孙萧雨,其实是胡为的孽种!你最在乎的江山,被宇文清源盗取了,你最在乎的萧策,现在还没有死,可却只能和宇文家做困兽之斗!呵呵呵……我完了,可是你的大懿朝,你的江山,你心心念念的萧策也全都跟着完了。” 说完,他好似很痛快,哈哈的大笑着,笑得十分疯癫。 他还未笑够,忽然从窗外冲出一个黑衣人,手持寒光闪闪的长剑,直取他的胸膛而去。他手一抽,拿了床上的玉枕,向着黑衣人掷去。 黑衣人下意识躲闪,他得了机会,一下起身,提腿朝黑衣人的腹部一脚踹去,然后便大声唤起来:“来人,来人啊!” 王府的侍卫闻声赶来,齐攻黑衣人将其拿下。 萧允恶狠狠的看了看黑衣人,当即命侍卫将他的嘴扳了,将他的牙齿打掉,防止他自尽。 侍卫领命做完,萧允方才询问道:“本王现下已经不问世事,居然还有人要杀本王!说吧,你是受何人指使而来?是宇文清源还是萧策?” 黑衣人不说,萧允也懒得再问,命人将他带到刑堂审问。刑堂里的人,都是德沛公主一手训练出来的,天未亮,黑衣人已经扛不住那些个可怕的刑罚,招出主使人是宇文清源。 萧允听到下属禀报后,忍不住觉得好笑,宇文清源杀他无非是怕他将萧雨的身事说出去。本来,他放弃了一切,包括放弃了他自己,无心再管朝廷之事。可现下,宇文清源先惹了他,他即便是个废人,也不会坐以待毙! 他开始召见蛰伏已久的京城暗卫,布局反击宇文清源。 几乎是一夜之间,京城之中,无论朝廷命官还是寻常百姓,都听到了一个传言,说宇文太后在婚前从未与当时尚是皇子的萧策同房,所生之子萧雨更不是皇家的血脉。 虽然懿朝气势将近,可不少忠心耿耿的大臣仍是遵从德昌帝的遗诏,辅佐萧雨。但,如果他不是皇家血脉,却登上大宝,做了皇帝,这便是窃国篡位! 更有人指,萧雨乃是胡为与宇文清源所生孽种。 已为太上皇的萧策为了稳定大局,倒是难得一见的和宇文清源站在一条线上,大臣眼见萧策的态度,本来已经认定留言不过是恶意重伤。 却不想,萧策在书院时的同窗,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伴读谢长卿出面称萧策在婚前确实未与宇文清源同房。 祸无单至,萧雨的皇位摇摇欲坠之际,其辅政大臣胡为忽然暴毙而死,死因据查为纵欲过度。 胡为死后,德沛公主的家臣出面作证,道出宇文清源曾经是德沛公主女宠。德沛公主曾命人在宇文清源的私处灌以毒药,与之行房的男子皆会中毒,快则两三月,慢则一两年,必会死去,死状与纵欲过度相像。 一时间,众人哗然,终于明白平日里洁身自好的辅政大臣胡为为何会死于精尽而亡,更加明白为何他小小一个执笔官会被认命为辅证大臣。还有,德昌帝放着如此多的皇子不要,偏生要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继位,原来只是因为胡为是萧雨的身父,趁着德昌帝驾崩无人在场之时篡改了圣旨! 京城大乱,天下文人皆用朱笔声讨宇文妖妇,声讨萧雨窃国。 楼韧虽然夺了大片河山,却因为名不正言不顺一直未曾称帝,本打算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攻入京城。此番天下既然皆知新帝不是皇家血脉,而是窃国之贼,他便堂堂正正的打着讨伐国贼的旗号率领二十万大军,围攻京城。 ------------ 第二十七章 江山定(三) 皇城被楼韧大军所围,一干皇族着急非常,却因为对地方失去了控制,根本没有救兵解围,宛如待宰的羔羊,只要楼韧一声令下,便再也没有大懿朝。 萧允听闻肃王兵临城下之事,不似其他皇族人那般恐慌,反倒有种解脱和得意。一切,都要结束了!他的噩梦,他父皇的一切,都要结束了! 从幼年到现在,无数次,他曾想过无数次要远离这一切!若是可以,他宁愿不是德昌帝的儿子,宁愿不是什么五皇子。只要平平淡淡的生活,只要母慈父严,只要兄友弟恭,只要真情实意! 这些,他都没有,因为他是皇子,一个受父皇憎恨的皇子,所以,注定了没有平常百姓的幸福,也得不作为皇子的无限荣耀! 懿朝灭,即便他已经形同废人,他也可以做个普通人,可以享受一下不用提心吊胆的日子,这样真好! 他召集了手下一万多的暗卫,连夜攻占了京城的北西二门。天亮之时,将城门打开,亲迎肃王军队进城。 军队进城之后,直奔皇宫而去,将宇文清源和儿皇帝萧雨、太上皇萧策,及皇室其他人抓获。 萧缘书和楼韧是在京城局势稳定,皇宫打扫干净之后,由萧允带领百官立于城门两侧,将他们迎接进去的。 坐在马车之中,萧缘书一眼便看见了萧允,两年未见,他竟然改变如此之大! 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呈现骇人的凹陷;原本深邃晶亮的眼眸,里面暗淡无光,好似藏了无数的酸楚;原本的面如冠玉,此番成了骨干蜡黄,颧骨凸出,十分吓人;原本的一头青丝长发,如今好像久不见天日,干燥而枯败。 再看他的身体,好瘦,瘦得皮包骨头,好似一阵风便能将他吹倒! 萧缘书微微心酸,他经历了什么,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个模样? 她忽就想起德沛的话,‘萧允,当初为了救你,将所有的事情都揽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他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那么德沛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他的样子,绝对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他为了她吃了什么样的苦? 她脑袋乱哄哄,看着他,看着他带领百官跪拜在路旁,道:“罪臣萧允,拜见王爷!” “重臣等拜见王爷!”他身后的百官,纷纷跟着跪下山呼。 马车徐徐从萧允身边经过,她渐渐看不见他,忽就有些着急,急忙扭转身体,从车帘里盯着他看。好似感受到车里人的关注,他倏忽抬头,对着车帘微微一笑,笑得脸上薄薄的那层皮有些褶皱。 萧缘书的心里被浓浓的心酸所占据,倏忽间有种莫名的沧桑感,物是人已非! 曾经,他与她是并肩而行,或者她追随他而行。如今,他却只能跟在她的车辆之后! 她的记忆里,一直是他一袭白衣、宛如神祗的样子!今天,他穿得依然是身白衣。可是,那个举手投足具是优雅,那个彷佛不食人间烟火,那个会对她笑,会带她吃饭的少年,已经不在了! 怅然的感觉萦绕在她的脑海中,久久不能回神,直到她怀里的小家伙醒来,用小手扯了她散落在胸前的长发。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抓住长发,可劲的的往嘴里塞。 她低头,看向小家伙那张白白嫩嫩的脸,忍不住亲了亲。孩子是真实的活在她身边,夫子是真实的活在她身边!而萧允,哎,她再为萧允难受,便也只是咫尺天涯!近在咫尺,也只能宛如天涯! 进了京城后,一路有人相迎,直接将他们迎到了宣政殿上。 她抱着孩子,坐于楼韧身侧,高高在上俯视众人,下面站着的,有懿朝旧臣,有楼韧的部下。 萧允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纸书,双手高举,朗声道:“王爷,这里是万民的请愿书,奏请王爷为天下着想,为万民着想,登大宝治天下!” 楼韧假意推辞道:“本王何德何能?” 又有一人上前,道:“王爷驱除突厥,平定西夷,攘外乱,安内祸,造福于天下,此乃真龙天子之举也!恳请王爷不要推辞,为万民而登基!” 众人齐齐跪拜,道:“恳请王爷登基!” 萧缘书心里很是不以为然,却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低头看孩子,政事当真很虚假! 楼韧斜睨她,微微笑,回答:“既是如此,为了万民,本王只能答应了!” 闻他之言,众人改口山呼:“皇上圣明!” 登基大典由钦天监选定于正月初一,刚好是除旧迎新的一天,随即便是萧缘书和楼韧的大婚。算算日子,已经不足半个月。 此番,朝代更迭正是百废待兴之时,楼韧忙于各种事物,已然无暇陪伴萧缘书。 萧缘书用过早饭,听下人禀报,安定郡王在宫外求见。她微微一愣,随即才想起安定郡王是萧允的封号,因为他开门将大军迎进京城,让京城免于一场生灵涂炭,是大功一件。而且楼韧尚未登基,未及册封和贬斥,众人便依旧唤他安定郡王。 她正闲得发慌,听到故人来,微微高兴,都不用传唤,亲自便出去迎接萧允了。 “萧允!” 萧允闻言望去,便见她松松斜斜的挽了个云髻,横插一支白玉簪,其余头发披散下来,十分妩媚。一身粉色的长裙逶迤拖地,手臂上挽了黄白的软纱,随着她的走动而迎风飘逸。胸前是明黄色的锦缎裹胸,腰上系了一个玳瑁扣带,举手投足之间就能蛊惑人心。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穿女装,难免有些惊艳,不觉就望得有些痴了! 萧缘书跑到他面前时,他还盯着她看,没有一点回神的自觉。 萧缘书皮倒是十分厚实,没有一点羞涩,呵呵一笑,朗声道:“萧允,我穿女装好看还是穿男装好看呢?” 萧允回神,见她眸如星灿,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回答:“都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 “呵呵,萧允就是实话实说!夫子说,我穿男装很丑,昨日我想穿,他还不让!” “夫…...我是说陛下毕竟是为君者,你又是母仪天下的人,难免会受些拘束的!” “我知道!”萧缘书点了点头,说:“萧允,来这里很多天了,我还没有将整个宫殿好好看看,你在这里长大,熟悉地形,不如今天你带我到处看看?” “好!” 萧允葫话落,已经走在她的左前方,为她引路。 她看向他松松垮垮的腰带,他真的好瘦,瘦得成了一根木杆,那腰带彷佛虽是可能会坠落下去! 忍不住,她喃喃问道:“萧允,两年未见,你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怎么会这个样子?” 在前面行走的萧允微微僵硬,随即回头,笑说:“哎!你都不知道,我的日子有多难过!宇文清源做了太后,平时我和她诸多不合,她又怕我夺皇位,整日里陷害我。我胆子小,又怕死,自然是惶惶不可终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踏实,所以就成了这般模样了!” 萧缘书直直盯着他的双眼,道:“你撒谎!怎么可能因为这么点事情,就让你成了这个样子?你没有照过镜子吗?你现在的样子,瘦得实在吓人!” 萧允无所谓的耸耸肩,说:“就知道瞒不过你,其实害我成这样的,不是宇文清源,是我的父皇,生我养我的父亲!他死前欲传位给萧雨,又惧怕萧雨年幼,我这个皇叔趁机篡位,就想将我一并带走,便命人暗中给我下了毒。幸亏我命大,躲过一劫!只是那毒药什么霸道,我修养了许久,才好些。这还没来得及长胖,你就到了京城了!” “真的吗?” “嗯!当然,若不是宇文清源的陷害,若不是父皇的狠心,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好好的王爷不当,偏偏要费力的打开城门让夫……陛下进城?” 萧缘书见他说得情真意切,信了大半,握了握他的手,低喃:“萧允,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以后不会再有人对付你了!” 萧允点点头,得意的说:“是呀,有你帮衬我,天下还有几人敢对付我?” 闻言,萧缘书噗嗤一笑,不再纠缠此事,又问:“德沛死前曾跟我说,你将事情全部揽在身上。是不是…….是不是为了救我,你吃了很多苦?” 萧允眼神微微躲闪,头不自然的撇向一旁,受苦吗?何止是受苦!他简直就是生不如死,却又因为偷生,而残喘苟活!只是,这些他不能说,她的心里已经没有了他!说了,她也不能和他在一起!不过是让她徒增伤感,平添愧疚而已! 他看向她,道:“能有什么苦?无非是受点刑罚而已!我跟皇姑姑说,我是父皇最恨的人,她是最恨父皇的人,那我们应当是一条心才是!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姑姑她心思诡异,听了我的话,不但不追究我,反而器重于我!” “当真?” 萧允长叹一声,道:“当然是真的!再说了,缘书,都已经过去了,过去的事情总说有些什么意思?还是说,其实你希望我吃苦?” 萧缘书急急摇头,回答:“我希望你好!” 萧允笑开,望着她那双翦水明眸,道:“我也希望你好!” 说着,萧允话锋一转,又张嘴道:“缘书,今日我来是有两件事想求你!” “你说!” “我不想在京城住下去,可是你知道我的身份,若是不在京城便只能被流放或者拘禁……” 闻言萧缘书又开始伤感,喃喃:“你也要走吗?难道在京城不好吗?” “缘书,我从来都想过一些平常的日子!可是,即便没有了狠心的父皇,没有了皇子的身份,可我到底不是一般人,你觉得我能在京城里活得开心吗?” 萧缘书有些难受,低头想了想,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虽然很舍不得你走,但是只要你开心,我会帮你的!” 萧允闻言,忽就有了泪意,茫茫宇内,只有她一人会在乎他的开心与否!以前在书院时是这样,即便现在她要母仪天下了,还是以一颗赤诚之心待他! 他想,这些已经足够了,足够让他回味一生,足以支撑他走完剩下的路! “缘书,你对我真好,我一直都忘记了该跟你说声谢谢才是!我从小到大,没有人像你那样对我,我很感激!” “有什么可谢的?你不是对我也很好吗?”他对她很好,萧缘书一直都是知道,好得即便是为她吃了苦,也要隐瞒着,也要欺骗着,不让她难受,不要她愧疚! 他好像从来都是这样,从来都是默默的一个人将心事和苦楚放在心里,不让别人察觉! 只是,他不愿意说,他不想让她担心,她便也只能装作不知,便也只能默默感激。 她收了心神,问:“你不是说两件事情吗?还有一件呢?” “你和陛下就要大婚了,你没有亲人,我想……我想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可以作为你的兄长,将你送出门。现在,君然……他已经不在了,我和他同窗一场。我想,他如果知道我能替他将你送出门,他一定会开心的!” 说着,他微微停顿,有些紧张的低喃:“但是我是前朝的皇子,若是从我那里出嫁,不知道你会不会介意……” 萧缘书笑,笑得眼中有泪意,说:“我愿意的,哥哥不在了,没有人送我出嫁,我原本和夫子是打算着大婚那天我从东门出,绕城一圈,然后从西门进。你肯做我兄长送嫁,我求之不得呢!” “那就说定了!等你大婚的前夜,我便来接你,然后为你送嫁!” “好!” 当夜,楼韧批完奏折,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是二更时候了。他轻手轻脚进了内殿,爬到萧缘书的床上,刚刚躺下,萧缘书便一骨碌翻了起来。 “怎么还没睡?” “等你!” 楼韧些许感动,忙碌一天有人等着的感觉,真好!但是,熬夜对女子终归伤身,她好不容易养胖起来,可千万不要再瘦下去。 只是,他还来不及将所想的话说出来,萧缘书便又开口说道:“我有事和你说!” 呃?刚才算是白感动了,楼韧的嘴角迅速从微微上翘摆成了平线,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原来是有事求他,听闻今天萧允见过她,估计是为了萧允! 思及此,他不咸不淡的说:“有何事?” “我想跟你说萧允的事。” 楼韧看向她,不置可否,反问:“你不是说若有战事你愿参与,可若是政事你不过问吗?” “这个不同!” “有何不同?” “萧允他救过我,总共两次,而且对我一直很好!我若是不帮他,我一辈子难安!” 楼韧叹气,听她说得如此慎重,若是不从她,她定会耿耿于怀! “说吧,萧允求你什么?可是他不想呆在京城?” 听他说得如此肯定,萧缘书嘿嘿笑,谄媚的说:“夫子真是厉害,神机妙算,这也能猜得中!” “那他想去哪里?” “他只是想过普通人的生活,能够逍遥自在的活!” “那你的意思是……” “不如你就封他为逍遥郡王,只享朝廷俸禄,不给封地,不参与政事,让他可以随意在四海之内游走,如何?” 她的提议,倒也不为难他,不给封地,便是不给萧允权力。这样的手段,既让别人知道新皇的宽厚,又不至于危及皇权。 楼韧很干脆的颔首,答:“好吧!这事依你!” 萧缘书闻言,像个小猫一样,往楼韧身上蹭,蹭了一会,又道:“夫子,我想问问你打算将萧策如何处置?” “依你之言呢?”真是个不知足的,一件事,说着说着,成两件了! “能不杀,便不杀吧!毕竟……” “若是必须杀他呢?” “哦!那你……你决定就好!” “怎么?你不反对?” “我不想你为难!” 楼韧搂住她,长叹一声,道:“口是心非!明明想放他,又说好听的来哄我!”他话锋一转,补充:“要放他也可以,不过,萧策的性格不如萧允洒脱。萧允无称帝之心,开城迎接大军乃是大功,我自然可以让他逍遥。萧策不同,萧策性格刚烈、好强,只怕活在世上一日,便会想着复国一日!” “那你的意思……” “我可以让人在郊外找一处地,将他关起来!或者……” “或者什么?” “世上有种针法,刺入脑袋上的各个血脉,可以让人丧失记忆。不过这针法凶险,听闻也可能让人从此变成痴儿。” 变成痴儿?萧缘书微微怔住。只是……萧策那样的人,若是将他关起来,即便给他锦衣玉食,他也只怕是生不如死。若是让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以后生活,是不是就可以快乐,平淡一些?即便有可能变成痴儿,也好过让他生不如死,形如走肉! 她咬了咬牙,道:“夫子,让人给他下针吧!究竟是成痴儿,还是丧失记忆,便是他的命了!同窗一场,我能做的便是这些!” 楼韧很满意她这个态度,笑了笑,说:“那我做了这么多,你是不是应该……” 他话未说完,萧缘书便已经扑上去,呵呵笑,道:“夫子,你这几天忙,我都想你了!” 一时间,芙蓉帐内,春光无限。 ------------ 第二十八章 终章 旧的一年,在鞭炮的声声响之中度过,旧的朝代也随着旧年一般,一去不复返。 大年初一,楼韧登基,国号昊。第一道圣旨,便是册封萧氏女缘书为皇后,赐号长乐,次日行大婚之礼。因其平西夷,收湘鄂,立有显赫战功,特赐见君王免参拜的殊荣。 第二道圣旨,便是关于前朝皇族的处置问题。因前朝安定郡王立有大功,特封为逍遥郡王,免朝拜,可四海走动。其余前朝皇族皆送于西北之地,命人圈养。 楼韧不杀前朝皇族之举,博得仁君之名,更有文人写诗写赋,歌颂其为千古一帝! 当日晚上,萧缘书便按照和萧允的约定,到了安定郡王府。 本来,按照礼制,皇帝大婚六礼不可废,可萧缘书一来怕麻烦,二来没有族人,也没有生辰,便也无法完成六礼。楼韧索性给了道旨,免去一切可免的繁文缛节。 刚过午夜,萧缘书睡得正酣,便被李妈唤醒。 一群宫奴上前侍候她宽衣、沐浴,沐浴之后,又围着她,反复地用有股绿豆子味的东西、还有据说是塞外的香料,给她揉面、擦身,无数双手,在她脸上齐招呼,简直就是将她当做面来捏! 即便如此,她还是能迷迷糊糊的睡,任由别人折腾她。直到两个宫奴拿了两条细线,在她脸上绞她的汗毛,她疼得一激灵,瞌睡猛然跑掉。 她恶狠狠的看着宫奴,两个宫奴被她的目光骇住,胆怯的缩了缩脖子,如蚊吟般解释:“皇后娘娘,这是给您开脸,开脸……都会疼的,还请您忍耐一些!” 萧缘书看对方胆怯的模样,心一软,气也消了,瞌睡也没了,当即扮成木头人,任由她们折腾。 开脸完成之后,宫奴小心的用蜂蜜、玫瑰花瓣制成的膏脂为她涂面,涂完之后轻轻拍打,又用十分珍贵的纸膜慢慢擦拭掉她脸上的膏脂。然后再涂面,再拍打,周而复始!反反复复下来,萧缘书觉得她已经不是自己了!身上那股子香味,简直就是到了花丛之中。 弄完这些,便是化妆。幸亏她的眉毛长得不错,不然也要如开脸一般,拔掉一些。 忙到了大天亮,一切总算完成,萧缘书记得,就光只是衣服,也够人折腾,里里外外便是十六层。据说这是荣耀,唯有皇后才能穿十六层衣。 她不禁感叹,好在现下是冬天,若是夏天她非得热死不可,不过这样裹着其实也很难受。 她看向镜子,头上戴着一顶压得脖颈僵硬的凤冠,凤冠之重,堪比几个头盔!好在早已不兴红盖头,不然非憋死她不可! 再往身上看去,穿着的是件大红色五彩龙凤袍,腰间系的是明黄色血玉带,下面一双厚底的金边皂靴,靴子的边沿处还绣有龙凤呈祥的图案。 她的视线最后落在自己的脸上,这妆化得浓且艳,衬得她唇红齿白,双颊飞红云,好像让她一下变的成熟起来,也妩媚许多。 李妈怕她出错,趁着她照镜子之际,又絮絮叨叨的将规矩大致说了一遍,说得萧缘书耳朵嗡嗡作响,先前的喜悦不见,脑中只剩一个念头:大婚真是一件累人的事情。 忙了这许久,她早就饿了,十分想吃东西。李妈却不让,说这也是规矩,到洞房之前,她都不能吃东西。 她郁结,咬牙切齿,士可杀不可饿,为什么要空着肚子忙一天?正欲发怒,忽听到外间宫奴禀报:“皇后娘娘,安定郡王求见!” 她将所有的怨气吞到肚子里,十分无奈,对外间说:“让他进来吧!” 萧允走了进来,见到她的样子,微微一笑,说:“缘书,这样很好看!” 萧缘书当即乐了,饿肚子的感觉稍微好了点,她最喜欢的事情之一就是别人夸奖她! 萧允不着痕迹的看了看李妈,道:“缘书,我可否和你单独说说话?” 萧缘书颔首,李妈会意,带着宫奴退了出去。 萧允见门已关上,方才从怀里拿出一块令牌,道:“缘书,这个是德沛公主号令暗卫所用的令牌。她的暗卫便是黑衣军,原是京城的皇家暗卫,后来只听令于她。你出嫁,我没有什么可送的,这个给你,算是你的陪嫁!毕竟,你身为皇后,没有娘家,在京城有一点自己的势力,将来也有保障!” 说着,萧允将东西交到萧缘书的手上,萧缘书推拒不要,道:“萧允,你拿着吧,你拿着它说不定能派上什么用场,我在宫里很安全,你不要担心!” 萧允叹气说:“我如今要做闲王,若是被人知道了手里握着将近一万人的暗卫,你觉得我还能活吗?就当是为了我,收下吧!” 萧缘书动了动嘴角,明明他此举是为了她,只要他不说,又有几人知道这暗卫的存在呢?不过,她终是没有说话,沉默着将令牌接过去,放到怀里。这是他给的嫁妆,她便要好生保留着! 见她收下,萧允开始叮嘱:“缘书,你记住,京城西侧的范记茶庄,东侧的柳红楼,还有荷西米庄,这几家店的老板便是暗卫的三个头领,你若要掌管暗卫,可从此下手!” 萧缘书颔首,问:“你……今天就要走?” “嗯!我留下,本来只是为了给你送嫁!” “我……” 门外,响起了李妈的声音,将萧缘书想说的话打断,道:“皇后娘娘,吉时就要到了,迎亲的队伍已经在门外等候!请皇后娘娘出门!” 萧允笑笑,牵了她的手,将她牵到房门口,道:“缘书,你一定要幸福!” “嗯,你也是!” 萧允颔首,而后转身背对着她,在她面前站定,弯腰,示意她上去。 萧缘书双手提了裙袍,趴在他的背上。他的背,真的好瘦,瘦得即便她穿了这么多层的衣服,也能感到他的干干的骨头。 萧允背着她,身体微微颤动,眼中有氤氲的水汽。暗暗说:缘书,只能这样了,我能做的,便是到这里!我不能把你迎进来,便只能把你送出门,以后的路,我不能再和你走了! 从房间到王府大门,几百步的距离,萧允走得异常的慎重。真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便一直这样走下去,再累他也不怕! 只是,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更何况,他和她的路并不长! 眼见着到了王府大门,一排迎亲队伍等在门外,萧允轻轻将她放下。 身穿一身明黄龙凤呈祥图案的楼韧见到萧缘书出来,忙走了上去。 他出现在此,大家都很惊讶!古来皇帝大婚,虽然是叫亲迎,却并不是自己迎娶,皆是指定重臣到皇后家门口迎接。 他,居然亲自跑来了! 见他来,萧允笑,笑得落寞,他对缘书是如此重视,自己也该放心了!思及此,萧允对萧缘书说道:“缘书,你是有福之人!” 萧缘书微微有些伤感,不及她说话,旁边已经有人催促说吉时快到。 楼韧忙将她抱起,向着轿子走去,她从楼韧的腰侧回首看萧允,只见他双眼垂泪,却又满脸笑意,直直的看着她。 她立时灿烂一笑,以口型告诉他:‘萧允,你要好好的!’ 萧允会意,缓缓点头,只是,此时的她已经被楼韧抱进轿中,无法看到。 她坐的轿子,没有按照礼制中的十六抬大轿,而是楼韧下旨特许的三十二抬,是帝王才能有的尊荣。初时礼部上书反对,楼韧却以她功勋卓著为由,驳回了进言的奏折。 见萧缘书坐入凤舆之中,司仪唱道:“吉时到!” 立时,銮仪卫校尉抬起凤舆,有侍卫在前引导,太监左右扶舆,内大臣侍卫在后乘骑护从。 而皇帝,这个历代大婚皆不曾亲迎的角色,应该骑马立在哪里,诸人有些迷茫! 在前?不好,堂堂九五之尊难道还要给众人引路?在后?也不好,堂堂九五之尊难道要尾随众人?在凤舆左右?那不是太监的位置吗? 好在楼韧心情不错,无视大家的迷茫,自觉地策马在凤舆左右,不时看看轿子里的萧缘书。 凤舆的轿帘开得较大,为的是环城之时百姓可以瞻仰萧缘书的凤仪。路边旁观者数以万计,人人皆赞长乐皇后冠绝天下,赞陛下和皇后是天作之合。楼韧听得美滋滋,路上笑容不断! 凤舆绕城一周,而后从正门入宫中,代表萧缘书从此后,便与楼韧同尊共重! 一堆繁文缛节下来,总算是进了新房。 新房门口,早早有人架着一口小锅,见到楼韧和萧缘书过来,几个宫奴行了礼,便有人从锅里捞出一碗水饺,用筷子夹了一个递到萧缘书的嘴边。 萧缘书下意识的一愣,旁边的宫奴,道:“请皇后娘娘吃水饺!” 萧缘书会意,张嘴,把水饺一整个含进嘴里。 宫奴看得目瞪口呆,皇后娘娘好生豪迈,这可是……生的呀!别的新娘,哪个不是象征性的咬上一小口!她,居然整个一口! 萧缘书一嚼,微微蹙眉,宫奴是做什么的?为什么煮个饺子也没有煮熟?不过,她看着大家都在关注她,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还是不要找别人的不痛快了。她一闭气,索性连咀嚼都免了,直接将饺子吞下肚去! 宫奴显然有些呆滞,从未见过如此的新娘!可,到底正事要紧,忙回神问道:“请问皇后娘娘生不生?” 李妈虽然跟萧缘书把规矩说了很多遍,却独独没有告诉她,吃水饺是图个吉利,别人问生不生,要答生,意寓多子多孙! 水饺是生的,有谁会说是熟的?这个道理太简单,所以李妈都不屑提及! 可是,李妈没有想到,萧缘书生性宽厚,加之因为没有母亲教导,也没有女性长辈,对这些风俗根本不懂。 她看了看满脸期待的宫奴,心想着,宫中规矩甚多,只要犯错,动辄便是一条人命。这大喜的日子,她不想让宫奴挨打,更不想见人丢命! 她轻启嘴唇,避重就轻的说:“还是……还是很好吃的。” 呃?所有人,都震惊了! 楼韧闷闷笑,知道她是误会了,只得点醒她说:“缘书,要说实话,讨个吉利!” 萧缘书愣愣的看向楼韧,见他眼里全是笑意,又看向其他宫奴和太监,全都是圆睁双眼看着她。 她脸一红,明白是怎么回事,为了弥补刚才的错误,当即又大喊道:“生的,生的,生的,这个水饺是生的!” 她这一喊,大伙又都乐了。生便生吧,怎么没有点女人的矜持,喊得如此响亮和急迫? 李妈笑得合不拢嘴,到底还是顾及萧缘书的脸面,赶紧说道:“祝皇上和皇后娘娘多子多孙!” 她这一说,其他宫奴和太监皆齐道:“祝皇上和皇后娘娘多子多孙!” 楼韧颔首,握住萧缘书的手,将她往洞房里领,在她的耳旁低低调笑道:“刚才我可是听见缘书说了很多个生呢!娘子的壮志雄心,实在令为夫佩服,竟然要生如此多的孩子!” 萧缘书思及刚才的出糗,微微有些别扭,脸一红,狠狠瞪了楼韧一眼。 进到洞房里,萧缘书看见放在里面的千工床,呵呵一笑,道:“夫子,这床你是从王府搬来的?” 楼韧道:“嗯,本来就是为你造的,当然要搬过来!” 萧缘书笑得更加欢快,伸手欲解了凤冠作势往床上面躺去,楼韧赶紧拦住她,道:“娘子,如此急切入洞房?竟比为夫还急!只是,现下还不可以,我们的大礼还未成,要到晚上!” 她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外间等候的宫奴还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她一下从脚红到了头顶,又恶狠狠的瞪着楼韧。 楼韧摸了摸鼻子,柔声说:“知道你累了,快起来吧,我们的礼还没有成呢!” 萧缘书不情不愿的起身,和楼韧一同坐到坐塌上。 李妈领了几个执事尚宫进来,其中一人对着他们屈膝微微拜服,而后走到他们中间,伸手将两人的头发顺了一缕,打了个结,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话毕,便从旁边的宫奴手里拿出一把剪子,将他们打结的头发剪去,放在一个金黄色的盒内,小心盖好。 随即,又有执事尚宫上前,递了两杯酒,道:“请陛下和皇后娘娘行合卺礼!” 楼韧伸手取了一杯递给萧缘书,随即又自己拿了一杯,道:“缘书喝了这杯酒,你我便是夫妻,从此后,同饮共食,不离不弃!” 萧缘书闻言,很是激动,这是她盼望已久的,结为夫妻,不离不弃!她先前因大婚繁琐而生起的怨气顿时消失不见,当即应了他:“嗯!不离不弃!” 说着,仰头,悉数将酒灌入嘴里。 大家看得一愣一愣的,这酒,谁不是浅尝辄止呀,怎么……皇后娘娘一口干了,比吃饺子时还要豪迈! 楼韧眼中柔情和笑意并存,缘书这个性子,真是永远不变!真得,让世人自惭形秽! 他也跟着她仰起头,一饮而尽。 萧缘书喝完这酒,才感觉有些上头,且身体燥热,不舒服的扭了扭身体。 楼韧见她的样,笑意加深,行合卺礼用的酒为了洞房情趣,往往加了些催情的东西,比如人参之类的。她偏生不会喝酒,也不懂风俗,一口全喝光,能好受吗? 李妈看了看时辰,道:“请陛下和皇后娘娘移驾,行祭神之礼!” 楼韧看向萧缘书有些迷离的眼神,她的脸上还挂着呵呵的傻笑,无奈道:“祭神改在明日吧!” 李妈有点作难,道:“陛下,这与规矩不合!” 楼韧脸一冷,沉声说:“明日朕便命礼部改礼制,祭神之礼改到大婚第二日举行!” 李妈闻言不再说话,忙率了一干人等退了下去,并轻轻将门关上。 见人都走了,楼韧方才伸手将萧缘书头上的凤冠除去,又将手放在她已经僵硬的脖颈上轻轻揉捏,道:“好受些吗?” 萧缘书眯着眼,往他身上靠,回答:“嗯,好受了!”答完又说:“夫子,我好开心,终于可以和你成婚了,我都等了那么久,终于和你成婚了!” 楼韧低头看她,见她眼中神态娇憨,忍不住低头将唇覆在她的唇上,低喃:“我也开心,我也等了很久呢!” “真的?有我开心吗?” 楼韧扶额,看样子她是醉得不轻,竟问这么孩子气的问题。不过,他到底还是耐心回道:“很开心,和你一样开心!” “呵呵,夫子,我跟你说,我好喜欢你!” “缘书,我也好喜欢你!” “我们要不离不弃!” “好!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 番外 皇后练兵记 萧缘书在宫中生活近两月,日子闲得令人发慌。初时还可以带带孩子,逛逛皇宫,待她将皇宫的每个角落都熟悉后,新鲜劲一过,就开始不习惯了。 忙忙碌碌的过了这许多年,一下无所事事令她浑身不自在,后宫之中无嫔妃,她虽然掌管凤印,其实没有什么事情可打理。宫内的琐事,有几个原先肃王府的执事尚宫处理,还有内务总管、大小太监。 一下子,她成了皇宫里最闲的一个,就连她的儿子,也每天忙着咿呀学语,忙着喝奶长大! 她怅然,未出嫁之时,她纵使是女人,也可以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现下所谓的皇后娘娘,不过是困在牢笼里的金丝雀,不由笑得开始少了些。 楼韧正午时得了空,从御书房回到万寿宫内。自他们大婚之后,萧缘书便一直是与他同居万寿宫里,从未去过凤仪宫。 他进屋时遣退了守在外间的宫奴、太监,以为她在午睡,特意放轻了脚步。哪知进到里面,便见她仰躺在榻上,双手平放,双腿大敞,双眼圆睁,眼神空洞的看着屋顶。 见她这个样子,楼韧心里一紧,她原是喜欢热闹,喜欢和人挤做一堆的性子,如今这皇宫于她便是大大的牢笼! 他上前,俯身将她抱起,就势躺靠在床上,道:“娘子,你不开心吗?” 萧缘书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不开心吗?不算的,她最想要的,已经有了,该知足的。只是,只是……有点落寞,有点迷茫! “那你开心吗?” 萧缘书挪动身体,将脸埋在楼韧的胸膛上,闷闷的回答:“不知道,最近越来越觉得自己终日里就是一个米虫,游手好闲的!” “不如……我让人给你设个位置,你明日和我一起上朝听政?” 想也不想,萧缘书便朗声拒绝:“不!政事多虚伪,我不喜欢这些!而且,我也不愿意那些老学究,老古董又写什么进言,什么辞赋暗骂我无德!” “谁敢?” 萧缘书抬头看他,见他满脸的霸气,轻轻哼了一声,道:“没人敢我也不去!我讨厌朝政之事!” 说着,她眼里精光一现,试探的说:“在朝廷里,怎么会有在军营里来得自由,若是我能继续带兵……” 楼韧蹙眉,满脸不悦,她想到边关军营之中,他能理解却不能允许。好不容易在一起了,他绝不会再让她离开! 不及她说完,他便已出声打断她道:“我绝不会让你到边关做什么大将军!还有,以后也不许你和协文通信,若是让我知道他又鼓吹你,我定饶不了他!” 萧缘书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垂着眼皮,像蒲扇一般的睫毛忽闪忽闪,在眼底留下浓浓的阴影。 见她如此,楼韧又有些心疼,心思一动,提议说:“不如,我将皇城禁卫军交于你管?” “不!皇城禁卫负责皇城安全,若是我今日接管,明日便就是一阵阵红颜祸国和图谋不轨的骂声!再说了,我也不想抢协武的活来干!”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其实哄妻子开心,比处理朝政还让楼韧难为! 他略微沉吟,说:“不如,现在开始,你便如在书院里一般,每日练习骑射,读点古籍?虽然比不得在草原上纵马奔驰来得痛快,可也到底能让你打发时间!” 从生了孩子到现在,萧缘书便没有再碰过弓箭,楼韧这般一提,她手顿时有点痒痒的,道:“那好啊!” 楼韧见她喜上眉梢,微微松口气,当即牵了她的手,取了她搁置已久的弓箭,与她一起到了骑射场。 此番太阳正盛,耀眼的白光照在骑射场上,刺得众人眼睛眯成一线。宫奴和太监在萧两人身后小心的举着华盖,为他们遮阳。 萧缘书回头看向宫奴和太监,众人会意,连忙退后两步。帝后果然是一个脾气,皆不喜欢有人近身侍候! 她久未射箭,楼韧恐她手指被伤,命人取来两个保护手指的玉扳指,为她戴上,方才指着前方百步距离的靶子道:“娘子可还能正中靶心?” 萧缘书不答,径直举高弓,手臂微微用力,将其张开,视线顺着羽箭尾部到箭头之处,再到靶心,开始调整姿势。 久不射箭难免生疏,她这调整的时间长了一些,半响才‘嗖’的一声,羽箭不负众望,没入正红的靶心之内! 楼韧摇了摇头,说:“虽然正中靶心,可这与你当年的箭术相去甚远!” 萧缘书抿紧嘴,斗志被激起,一言不发,抽出一枝羽箭,再次张弓瞄射。 连射三箭,准头不错,但速度和力度都有待加强。 楼韧看了微微笑,道:“娘子,你一个人射箭实在无趣,不如我们打个赌?” 她将弓放下,看向他,问:“打什么赌?” “看到天上的苍鹰了吗?娘子若是三日之内能射下一只苍鹰,那便是娘子赢,不然……便是为夫赢!” “输赢又当如何?” “娘子不是很想玩上次玩的游戏吗?若是娘子输了,便要扮作太监任为夫使唤。若是娘子赢了,那为夫便全听娘子的……” 萧缘书呼吸一滞,两眼之中精光一闪,迫不及待地问:“若是我让你扮成侍寝的宫妃,你可愿意?” 楼韧闻言,别有深意的看了看她,嘴角上翘,回答:“娘子的嗜好好生特别!不过愿赌服输,只要娘子赢,就是要为夫穿着透明的宫纱为娘子侍寝,那为夫也是愿意的!” 萧缘书呵呵的傻笑起来,脑海里呈现出太监特意为她准备的侍寝宫纱。透明得,简直能直接看到肌肤和各个部位。 她穿过一次,被他哄骗了……现下想起来,还微微有些脸红,若是让他穿上一件如此有情趣的宫纱,呵呵呵,该是如何的景象? 她做事本就认真,又和他打了赌,当即摩拳擦掌,全心开始练习箭术。 她只是生疏而已,练到第二日,手脚便有了当年的感觉。 到第三日之时,弓箭好像又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楼韧无暇陪伴,她也不在意,后面有如此多的宫奴、太监看着,只要她射下苍鹰,他还能赖账? 她张满了弓,对着在苍穹之中盘旋的苍鹰,嗖的一箭,苍鹰应声落下。 她大喜,忙命人去禀告楼韧,她已将苍鹰射下! 一干宫奴很是佩服,当即有个叫做柳荷的女子说道:“皇后娘娘神勇,身为女子有如此身手,将男儿都比了下去,让奴婢真是既佩服又羡慕!” 楼韧没来,萧缘书也无人说话,听到柳荷这样说,也有了些谈话的兴致,侧头看向她,问道:“你羡慕?” 柳荷连忙俯首,恭敬回答:“岂止奴婢羡慕,皇后娘娘的本事令天下所有女子都羡慕!” “我……本宫的本事?” “正是!奴婢一早耳闻您当年助陛下打江山之事,当称伟女子!” 当年!当年是萧缘书不可触及的回忆,时间荏苒,一去不返,不管当年如何,她现在还不是个米虫! 闻言,她情绪低落,道:“当年之事,已经是过去,有什么可羡慕的?” 见状,柳荷有些着急,她一心奉承讨好皇后,结果讨好不成倒让娘娘惆怅,娘娘纵使不怪罪,陛下知道了…… 思及此,她忙补救:“不说当年,就说现在,单凭您的身手,便是奴婢日求夜求也求不来的!您是不知道,这宫里,有多少宫奴和尚宫想和您学习,有多少女子对您敬若神灵!” 咦?萧缘书双眼一亮,大家想跟她学? 她呵呵乐开了,道:“都是哪些宫女想和我……本宫学艺?” 呃?柳荷不明白她为何会如此问,自己的话只是一个奉承话,她怎的还详细过问呢?不过,奉承话说出来,最怕的就是对方不感兴趣,既然皇后娘娘对她的话起了兴趣,她岂有不卖力吹捧之理? “启禀娘娘,宫中的大小宫女都想和你学艺呢!” “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 萧缘书闻言,看向不远处的一个宫奴,道:“你可想跟本宫学艺?” 皇后娘娘问到了,宫奴哪有说不愿意的道理,当即跪地回答:“皇后娘娘的身手令所有人羡慕,奴婢自然不例外!” 本以为,奉承两句,哄哄皇后开心,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哪知,萧缘书一拍掌,呵呵笑了起来,朗声说:“既然大家都愿意跟本宫学艺,那本宫便成全你们!传令下去,明日卯时所有宫奴和三十岁以下女官及大小尚宫,准时到骑射场内集合,本宫教你们武功和箭术!” 怎…...怎么会这样?柳荷及一干宫奴震惊。但转念一想,皇后娘娘想玩,大家陪着便是,都是女人,想来所谓的学艺也累不到哪里去! 当天夜里,宫内刚刚掌灯,她坐在案前看书。楼韧乖乖的换上了一身白色宫纱装,里面连个亵裤也不穿,十分招摇的走到她面前,柔柔的说:“娘子,天色不早了,我们歇息吧?” 她闻声望去,鼻头一热,差点……差点流鼻血! “你……你怎么穿成这样?” “今日为夫耳闻娘子射下了苍鹰,便早早批完奏折,来履行和娘子的赌约!” 萧缘书的眼睛,不断的往他结实的胸脯,有力的窄腰,和双腿之间望去。脱光了,她都受不了,何况这种……朦胧美? 她下意识的站了起来,向着楼韧走去,楼韧微微笑,眼神深邃的盯着她。 眼看她就要走到他的怀里,她忽然调头,撒欢的跑到一边说:“夫……夫君,我们改日……” 楼韧蹙眉,如此有情趣的时刻,她要改日? “娘子为何要改日?身体不方便?为夫记得你的葵水刚过几日呀?” 不行了,实在太热,热得萧缘书不断吞咽口水,回答:“不……不是不方便……” “那是为何?难道为夫这身宫纱娘子不满意?不如我们一起去选,反正为夫令人准备了好几件,还有黑色的!” 黑……黑色的?一想到黑色的轻纱罩在他精瘦的身上,萧缘书的鼻头又开始热,口水咽得越来越厉害。 楼韧眼看她双眼冒幽光,不断吞口水,一副饿极了的小狼崽子模样,不由得意,索性走到了她面前的坐塌上,半靠在榻上,一膝曲起,另一支腿平放,双腿大大敞开。 这个动作本来极是放 浪,可由他来做,不觉低俗,只觉有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萧缘书看向他大大拉开的领口,他如玉一般光洁的脖颈和力感的锁骨,真是…… 她急忙跑进内间,大喊:“改日,改日!我要改日!我是赢家,我说了算,现在睡觉!” 楼韧看着到嘴的缘书飞了,一时有些呆滞,下上查看,难道说颜色不对?可看她那样子,明明是极喜欢的呀? 他下了塌,跟着进了内间,她已经用丝被将自己包了起来。 他扯被子,道:“皇上,臣妾来侍寝了,还特意穿了您喜爱的透明宫纱!您……难道都不看一眼吗?” 被子里的萧缘书身体一抖,随即装死。 “皇上,臣妾日盼夜盼,好不容易盼到了皇上点臣妾的宫牌,皇上却不搭理臣妾,难道要臣妾在这里枯等到天明?” 妖孽! 萧缘书本来是惧怕明日腰酸背疼,无法训练宫女,可被楼韧这一挑拨,她再也忍不住,一把掀开被子,火急火燎的压住楼韧,道:“爱妃说得极是,良宵苦短,朕不能辜负了爱妃!” 楼韧得意,仰首吻她,朗声说:“皇上,来吧,臣妾任你为所欲为!” 第二日卯时将尽,楼韧轻手轻脚起床,岂料萧缘书挣扎着,也要跟着起床。 他忙按住她,亲亲她的嘴角小声说:“缘书,现在卯时未到,你昨日累了,再睡一会,我不要你陪!” 萧缘书低嘤,腰酸背痛,好生难受! 她半眯了眼,说:“我不是要陪你,我是要去练兵!” 说着,也不管楼韧的反应,咬咬牙,一鼓作气爬起来,闭着眼睛穿衣服。 她二人就寝和晨起之时从来不要宫奴和太监侍候更衣。她不喜欢宫奴接近他,他也不喜欢太监侍奉她,即便是假男人,也不行! 庆幸二人是开国之主,不是承袭父辈祖业,连衣服都不会穿的皇上和皇后!这更衣之事,便从来都是他们自己打理! 见她睡眼惺忪的样子,楼韧索性将她的衣服接了过去,为她边穿衣服边说:“昨日听闻你要训练宫奴,还以为是开玩笑,不成想竟是真的!” “嗯!我要在宫里练出一支娘子军!” “这名字取得好,娘子的军队,便是娘子军!” “……” 宫奴大多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前朝自懿高宗时起,便善待宫奴,所以她们当中没有几个吃过苦,干过体力活。 众人本以为是陪着皇后娘娘玩玩,哪知道皇后娘娘是当真的! 一上午,萧缘书便让她们围着骑射场跑了十圈,坚持不下来的,中途偷懒的,还要挨板子! 跑完步,便是扎马步,一刻钟的马步,个个站得浑身发颤。 眼瞧着萧缘书背对她们,几个胆子大点的宫奴便一下改马步为站立,想偷偷懒。 谁知,萧缘书倏忽扭头,将几人抓了个正着。 她板着个脸,抽出腰间的剑,宛如楼韧当年一般,命几个宫奴伸出手,就着剑面,噼噼啪啪的打了下去。 被打的宫奴想哭又不敢,咬着下唇闷闷哼着。 一旁看的人,都是心惊胆颤,当即无人再敢偷懒、犯错。 练了几日的兵,萧缘书感觉渐入佳境,宫奴们不说身手有多大的进步,起码精神面貌是改变了不少。 快到午时,楼韧到骑射场找她,见她精神焕发的样子,深感安慰。 楼韧身后的太监总管见了,赞道:“皇后娘娘真是好手段,这往日里懒散的宫奴,到了娘娘的手中,就全都脱胎换骨了!” 太监总管说完偷眼望去,见楼韧面带笑容,显然龙心大悦,忙又说:“这些宫奴可真是好福气,能得皇后娘娘提拔!奴才手下的大小太监们都说,若是皇后娘娘肯教教大家伙,就是死也甘愿了!” 太监总管的话不算大声,可也不小声,骑射场上的人差不多都能听见。 萧缘书当即扭头,问道:“你说太监们也想跟本宫学艺?” “是呀!” 闻此言,宫奴个个同情的看向太监总管,又来了,又来了,这便是第二个柳荷! 果然,众人听到皇后娘娘高高兴兴的说:“那明日卯时,除了当值的太监,其余人就按时到此集中吧!” 什……什么?太监总管一时反应不过来,看向身旁的万岁爷。 楼韧斜睨他一眼,道:“还不快快谢恩?” 太监总管无从悔改,忙双腿跪下,道:“奴才等,谢陛下和娘娘隆恩!” 萧缘书的娘子军,无形壮大起来….. 几月下来,宫奴和太监都用血泪的教训悟出一条真理,跟皇后娘娘说话,做不得虚假妄语,只能说实话! ------------ 番外 喫醋拈酸(一) 万徽二年,大昊皇朝在楼韧兢兢业业的两年治理下,终于迎来了安定局面。他一改前朝的官吏推举和世袭制度,大力开设恩科。布告天下,曰:朕自登位以来,惟敬天为民是务,每日必思为君之道。今,朕承继祖辈训导,广开天下言路,当不拘一格降人才,开设恩科,选拔匡扶社稷,造福百姓之栋梁! 恩科一开,天下穷人便看到了希望。前朝虽有科举制度,却并不完善,官吏选拔又以官员推举和世袭为主,因而无甚家底的读书人和武者皆得不到重用。 楼韧此番科举不同前朝,明示了所选职务,又命地方官员为报考者大开方便之门,一时间众人跃跃欲试。是年参加乡试者数以万计,第二年,进京赶考者达两千多人。 恰逢恩科之际,又是边关将领每三年一次的回京述职。 这段时间,楼韧忙得分 身乏术,每日都是他未回宫萧缘书便已睡下,他起身之时,萧缘书还未醒来。 楼韧再忙,却也没有忘记对孩子的教导。 楼铭君已经快要四岁,萧缘书虽然舍不得,可却硬是被楼韧请了几个老师,开始接受皇家近乎残忍的启蒙教导。 萧缘书不放心,每天都会悄悄到书院外面看看。她一去,楼铭君便坐也坐不住,直接无视正在讲课的夫子,亲亲热热的朝她奔来,大喊娘亲。 她从来不教孩子唤她母后,相比之下,她觉得娘亲更好听,也更让她觉得心底柔软。 今天也是一样,她训练完娘子军,便走到了书院的窗外。楼铭君这个小家伙其实早就坐不住,小脑袋不断地摇来晃去,眼睛更是时不时瞟向窗户外面。娘亲怎么还不来,以往这个时候她应该到了才是! 看见她,楼铭君眼睛一亮,一下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再次无视夫子,直接向着她飞奔而去,边奔边张开两只小胳膊,不断地唤:“娘亲,娘亲。” 萧缘书笑起来,弯下腰,两手一接,将小家伙一下抱起。 “娘亲,娘亲,我不想上课,不想识字,我们出去玩!” 萧缘书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她总觉得小家伙正是天真浪漫的时候,让他受太多的约束是件极其残忍的事情。 她们娘俩前脚刚走,忍无可忍的夫子后脚便跪在了御书房外一阵嚎啕大哭! 楼韧当时正在召见新科的探花郎,说是探花郎,其实是个女子,名唤季玉,写得一手好字,尤擅梅花纂体。更有满腹的墨水,吟诗作对不在话下。 皇子的启蒙老师一阵啼哭,将楼韧惊动,忙叫人唤他进来询问。他先是委婉的诉说了这些日子以来,皇后娘娘和皇子殿下的无状,又以自己不才,无法教导皇子为由向楼韧推辞皇子老师一职。 楼韧听了大为头痛,安抚了他一会,哪知他去意已决,不为所动,泪流满面向楼韧辞去皇子老师一职。 楼韧无法只得答应,待他走后方才咬牙切齿,都道慈母多败儿,原以为萧缘书聪慧与别的女子不一样,却原来天下女人皆如此! 眼见着楼韧不悦,季玉心思一动,恭敬的说道:“陛下,臣以为陛下不必苦恼,皇子殿下想来只是太过年幼!” “哼!太过年幼?这都是被他们气走的第三个夫子了!” 季玉悄悄抬首看向他,只见他双唇轻抿,脸部绷紧,五官轮廓如剪如裁。她的心,怦然一动,俯首道:“陛下若是信得过臣……臣愿意竭力教导皇子殿下!” 楼韧闻言一愣,若是论资历,朝中比她博学者比比皆是。可小家伙顽劣,又有萧缘书助长气势,再请个上了年纪的夫子怕还是要被气跑。 季玉年轻,且是女子,说不定小家伙会喜欢? 思及此,楼韧颔首,道:“卿家若是愿意,朕求之不得!” 问过宫奴,得知萧缘书正带着小家伙在后花园中玩耍,他当即带着季玉前去寻找。 “娘亲,快点,快点!驾,驾,驾!” 楼韧循声走去,差点没被眼前的景象气死!只见萧缘书双手双脚趴在地上,小家伙坐在她的背上,将她当马骑! 小家伙显然玩得很开心,挥动着小胳膊,一下一下的打在她的屁股上,不断催促她快一点。 楼韧怒,疾步上前,一下将楼铭君拎起,啪啪啪对着他的小屁股就是几下。 “娘亲,娘亲……” 萧缘书见状赶紧站起来,伸手就要去夺孩子,却被楼韧一下让开,楼韧怒极,喝道:“来人呀,将皇子殿下送到凤仪宫,即日起,未得朕的命令,不许皇子走出宫殿半步,也不许皇后入内探望!若是哪个奴才敢阳奉阴违,一律杀无赦!” 几个太监领了命,小心的将又踢又闹的楼铭君带走。 萧缘书大急,抓住楼韧的衣袖道:“君君还小,你如此对待,于心何忍?” 楼韧一把将她的手拂开,望了季玉一眼,说:“季卿家是朕为君儿找的新任夫子,若是他学不会规矩,完不成卿家的期望,你休想再见他!” 萧缘书震惊,这是楼韧第一次对她说话自称为朕,也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用如此凌厉的眼神看她。 直到楼韧和季玉双双离去,她还愣在原地,一站便是一天。 眼见着宫里已经掌灯,柳荷见她那副模样,心有不忍,忙上前劝道:“皇后娘娘莫要伤心,陛下不过是望子成龙太过心切,待陛下气消了,娘娘再去见陛下,陛下定能体谅娘娘,断不至于不让娘娘与小殿下见面!” 萧缘书回神,喃喃道:“待他气消?” “是呀,陛下什么时候真的舍得娘娘伤心?现在不过是气急了,才会如此!” 萧缘书点点头,道:“嗯!我明日再和他说说!” “是呀,娘娘能想开就好!”柳荷话锋一转,又道:“娘娘今日未曾用膳,不如奴婢命人准备一些……” 萧缘书摇了摇头,说:“不了,君儿从小都是住在万寿宫,今天一人住在凤仪宫中,本宫不放心,须得去看看他!” “娘娘,陛下不让您见殿下,您怕是连宫门也进不去!” 萧缘书一笑,道:“去拿根金爪绳来!” 金爪绳是萧缘书根据战场上的武器,令人特制的翻墙越高的工具,绳的末端栓有金爪,爪子能牢牢嵌入石缝之中。 柳荷拗不过她,只得拿了绳子陪着她走到凤仪宫的东墙,为她放哨。 萧缘书翻进了凤仪宫后,熟门熟路的摸到了书房,书房窗户大开,灯火明亮,显然是有人在里面。 她大喜,仔细一看,未见楼铭君在里面。只有楼韧和楼铭君的新老师季玉在,此时两人站于桌案前,同看一副字画之类的东西。两人神情很是默契,季玉不时侧头望楼韧。 萧缘书蹙眉,不知为何,很是不喜欢季玉看楼韧的眼神。尤其在宫灯的照映下,让人有种暧昧不明的感觉! 她心一动,正欲进去,却听里面人说道:“卿家的这手梅花纂体精湛之至,不愧是天下第一才女!” “陛下过奖!若是论才,臣哪里及得上皇后娘娘,听闻她当年为陛下打下了半壁江山,想来当是才华横溢!” 楼韧哧的一笑,回答:“她?带兵打仗还可以,若论才华,莫说梅花纂体便就是字也无法写端正!” 闻言,萧缘书心口似被人打了一拳,半响回不过神来,也不探望小家伙了,犹如做贼一般将身子隐没在树木丛影之中。 ------------ 番外 喫醋拈酸(二) 萧缘书愣愣的看着楼韧和季玉一起谈论书画,听着楼韧一句句对季玉的赞赏,她忽就有些委屈。他说她带兵打仗还可以,是不是说,现在不需要带兵打战她便成了无用之人? 是呀,无用之人,可不是嘛!她从进到皇宫里后,每天除了吃得多,好像真的找不出什么比别人厉害的地方。 她不想再看下去,耷拉着脑袋默默离开,待到翻过了宫墙,柳荷的询问她一句也听不见早早便睡下。 这一回,她没有睡在万寿宫的正殿之中,而是自己找了个偏殿睡下。 事实上,说是睡,也只是睁着眼睛到天亮。她忽然很茫然,不知道自己是要做什么,以前一心想要和楼韧成婚,可如今成了婚,又该做什么呢? 她的人生目标,好像终止在她当上皇后的那一刻。当上皇后后,她能做什么? 教孩子吗?看楼韧昨天的怒火,她应该是没把孩子教好的。那么训练娘子军,可是练来练去有什么用呢?大家不过是因为她的身份,只得陪着她玩耍。 这一夜,她一个人坐着发呆。楼韧没有来找她,这是他们大婚以后第一次分床而睡。 她无精打采的用过早餐,太监前来禀报说协文将军在宫外求见她,她微微开心起来,她与协文多年未见,现下重逢十分欣慰。 她走到宫门迎接,协文乍见她有些呆滞,虽然早就知道她是女子,却因为一直在边关驻守,多年未见她,更未见她穿过女装。 待协文回神后,举起手就想往她的肩膀上拍,举到一半才想起她身份特殊,不是当初那个小兄弟了,随即有些悻悻的将手放了下去。 见他如此,倒是萧缘书呵呵一笑,使劲一巴掌拍在他的胸膛上,道:“协将军,多年不见,风姿不改呀!” 协文刚才的顾忌消失不见,爽朗笑起来,道:“是呀,我的风姿未改,缘书的风姿倒是彻底变了!” 闻言,萧缘书眼神一暗,是变了,变得都不像她自己了! 协文见她精神不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问:“缘书,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呀?” 她呆滞的摇了摇头,脑袋又耷拉下去,像是缩头而立的鼹鼠,整个人都鼓鼓的,却不吱声。 “缘书,你是不是在皇宫里闷坏了?不如出去走走?” 萧缘书面上一喜,随即又暗了下去,道:“我不能随意出宫……” “不怕,你回去换身常服,我带你出去,不会有人盘查的!” 萧缘书闻此言,两眼放光,当即颔首答应,回宫换了一身常服,便跟着协文出了宫。 协文久不进京,对京城并不熟悉,只能带着萧缘书往人多的地方钻。两人都是喜欢热闹的人,倒也合意。 将近午时,他们路经一家客栈,里里外外被围了好几层。问过旁人方才知道,这家客栈里住着此次科考的状元郎和榜眼。因为两人都是外乡人,昨日金殿之上,虽然被封了官职,却还没有府邸,现下仍旧在客栈里居住。 一些进士举子们此番特意相聚,为二人庆祝,很多百姓也在此看状元郎。 萧缘书听到状元二字,不由眼前一亮,她还记得楼韧夸奖季玉的话,榜眼便如此厉害,那状元岂不是神人? 她憋足了劲往里钻,带着协文将一干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左顶右挤,硬是在人群里开出了一条道路,直直站在了新科状元华永志的面前。 华永志正在打起精神应付同僚,冷不丁的见一个女子站到他面前,一时有些错愕,待看清她的面貌后,忍不住脸一红,半天说不出话来。 萧缘书眯着眼睛笑,一个想法从她心底萌生出来,既然楼韧是因为她没有才学,才不让她教导孩子,才会对季玉大加赞赏,那她就多学一些,不让别人轻贱她。她自问不是笨蛋,以往只是因为不上心,所以才不会写什么梅花纂体,更不会什么吟诗作对。 可如今她想学了,只要找到良师,她就不信还能学不好? 主意打定,她咧开嘴,露出一口皓洁的牙齿,对着华永志呵呵笑。 华永志几乎未与女子打过交道,更未见过如萧缘书这般长相的女子,一时间有些失态,见她对他笑,竟不知道还礼,只是傻傻的看着。 萧缘书见他不说话,只得自己开口道:“你是状元郎?” “嗯!” “我是……苏源,我想请你教我学问,可以吗?” 华永志呆呆的点头,半响过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他不禁懊恼,为何会答应一个陌生女子的要求。可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既是答应了,便会做到。 萧缘书见他答应大喜,转头对着协文笑。 华永志心里叹气,想着罢了,眼前的貌美女子看样子多半是哪家的大小姐,一时兴起而已,他敷衍几日便算是过去。 当即,萧缘书谎报了协文的住处给他,只道她是协文的表妹,暂居将军府内。从那以后,萧缘书每日都会混出皇宫,到协文的将军府内等华永志授课。 华永志初时不用心,可几日下来,发现萧缘书学得十分刻苦,不说别的单就她那手字,短短十天,便已经写得有模有样。问过萧缘书后方才知道,原来她将鸡蛋掉在手腕上练习。 此方法,不过是他一时戏言,不想她竟然当了真,且日日坚持。 华永志本就是二十岁的风发男儿,萧缘书又年轻美貌,加之有恒心有毅力颇让人敬佩,难免让华永志生出旁的念想。 协文进京述职的期限是一个月,一个月里,为了萧缘书高兴,他几乎每天都帮萧缘书混出皇宫。后来被楼韧发现,他只说萧缘书气闷,需到外面散散心。 楼韧思及楼铭君被关在凤仪宫内,而萧缘书和他近来疏远不少,为让她开心倒了没有阻拦。 一个月后,协文离京,萧缘书无法在出宫,华永志的念想还未来得及告诉她,便没有机会见到她了。 ------------ 番外 喫醋拈酸(三) 萧缘书埋首在案前练字,忽觉前方有光影晃动,她抬头一看,便见到楼韧站于桌前,脸上表情十分惊讶。 她未曾说话,四十多天来,她和楼韧一直是分房睡,两人一天也见不到一次面,她好似都已经习惯了。大概如柳荷所说,皇上忙于政务,抽不开身,或许是别的她不敢想的理由。 她没有多想,楼铭君依旧被关在凤仪宫内。起初她还能翻墙去看他,后来被楼韧发现,杖责了柳荷三十板,她便再也不敢去。 见他也不说话,萧缘书将头复又低下去,开始专心练字。 楼韧蹙眉,她的脾气太倔,他不过是将孩子关起来严加管教,她竟敢搬出正殿!他本来以为,让她和协文出宫散散心,待她想通了,便会主动搬回去。可协文已经离京十多天,她还未见半点动静,这气也未免太长了! 如今他都主动找来,她居然还在生气!还练字?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素来性急,沉不住气,因而对书法和诗词都十分厌烦,没想到她竟会开始练字! 他凑上去看,她的字写得很有力道,一笔一划十分到位,胜在规范,可也败在规范,太过规范的字便失了灵魂! 可即便她的字还有很多不足,他却吃惊不小,难道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练习书法?她现下在写的是欧体,写法乃是方圆兼存,又以方为主,点画有劲,转折处可见折锋,字体严谨紧凑,笔力凝聚。 她即便手生,即便因为刻意模仿,失了自己的风采。笔下的字却也将欧体的长处表现得淋漓尽致,即欹侧险峻,又严谨工整。可她的字,不仅如此,在欹侧又见稳健,在严谨中不失疏朗! 他太过惊奇,甚至于忘了此番前来的目的,问道:“缘书,你怎么会这样的字体?” 萧缘书的手微微一滞,又接着写,并没有看他,漫不经心的说:“照着字帖临摹的!” “临摹?”他闻言望去,方才发现在桌案上放着一张张的纸张,上面写满了各种各样的诗句,其笔法老成,令他不由心生赞叹! 只是,这字……他为何会觉得有些眼熟?莫不是在哪里见过? “缘书,你的字是从哪里来的?” 萧缘书未答他,收了笔,默默将桌案上的东西收拾好,问:“皇上来此有何事?” 皇上?她竟唤他皇上! 楼韧眼瞳一缩,脸色开始变得铁青,复又吸口气,道:“缘书,还在生我的气?” 萧缘书微微愣住,生气吗?其实她不是生气,她只是失落,只是觉得有点伤心!她对孩子确实太骄纵,他严厉也是应当的。 只是,他为何要用季玉为皇子的老师,又为何要说那样的话? 她低头不看他,抿紧双唇摇了摇头。 “摇头是何意?没有生气?既然没有生气,为何要在偏殿中居住?”不及她回答,他长叹一声,无奈的说:“缘书,现下国事本就繁重,你就不能体谅我一些?你如此骄纵君儿,难道不怕他将来成为昏庸之人?” 萧缘书终于肯张嘴,道:“我……” 只是,外面的太监一声不合时宜的禀报,将她的话打断。 “启奏陛下,季大人求见!” 季玉?萧缘书立马紧张的看向楼韧,见他忽就笑了起来,吩咐道:“将她带到御花园中!朕稍后就到!” 萧缘书愣愣的看着他的笑颜,他有多久没有这样对她笑了?刚才他还是面无表情,怎么不过是听到季玉求见,便笑开了怀? 楼韧吩咐完,难得的对她笑说:“缘书,你想君儿了吧?晚些时候我命人领他来见你!” 话毕,他便转身离去。 萧缘书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门外,耀眼的白光照在大理石地板上,刺得她双眼发红,夫子,离她好像越来越远了! 她无比失落,却又忍不住想到御花园中看看情景。 她遣开身边的宫奴,换了身宫女的裙装,像个小偷一般,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宫人和太监,向着御花园走去。 行至御花园西侧,她还未见其人,便已闻其声。隔很远,她已听到有琴瑟和鸣之音。楼韧素爱弹琴,每每有空便会弹于她听,她从未想过,原来再好听的琴音,也是需要有人同奏的! 她藏于花木之后,看向凉亭之中的众人,凉亭里除了楼韧和季玉而外,还坐了两名身穿官服的年轻男子。 只是,此时的萧缘书看不到别人,她只看到琴瑟和鸣的二人,只看到季玉含情脉脉的望着楼韧,只看到楼韧全然放松的弹琴! 她的心口,一阵一阵的绞痛!好难受! 脸上到处瘙痒,如虫蚁在爬。她举手去抹,抹下一手眼泪! 她默默的离开,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索性走到了皇宫的前殿,坐到台阶上看着出宫的宫门出神! 华永志从御花园出来,正要出宫门,便见到坐在台阶上的萧缘书。 只见她双手撑腮,坐在汉白玉石阶上,身穿宫女服,双眼圆睁看着远方,可眼里却毫无焦距,眼眸十分空洞。 他的心不由一紧,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打听她的下落,本来以为无望了,没想到在宫里遇见她!看她的打扮,应该是个宫女! 难怪协将军回了边关,他便再也看不到她,想来是协将军向皇上请了旨,特意接她出宫一聚。如今协将军走,她便也没有了自由! 华永志忽然很心疼她,不需要她说,只消她一个眼神,他便知道她在皇宫里一点也不开心! 他和同僚打了招呼,让他前行,然后便绕到她的旁边,轻轻唤:“苏源!” 萧缘书闻言扭头望去,见到是他,不由笑了起来,微微吃惊的说:“华夫子,怎么是你?” “今日圣上传我们新科前三甲的人到御花园中伴驾,路过这里觉得是你,便过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是你!” 萧缘书听了他的话,看向宫门,刚好见到一个男子走出去,她不由蹙眉,问:“怎么季玉没有和你们一起走?” “圣上得了一本失传已久的曲谱,想和季大人切磋,我和自安都不善此道,便先行告辞了!” 萧缘书冷冷一笑,不再说话。 华永志索性坐到了她的旁边,小心问道:“苏源,你是不是在宫里生活不开心?” 萧缘书没有说话,只是那眼眸中藏也藏不住的落寞反应了她真实的情绪。 “你既然不开心,为何不离宫?” 萧缘书摇头,道:“我不能出去的!” 华永志蹙眉,天下女子稀少,因而从前朝开始,对宫女的要求便不再严苛。到了大昊朝,更是规定了,除去或罪被充作贱奴的女子,其余宫女到了出嫁之时,皆可以奏请出宫。 她说她不能出去,莫不是说她是获罪被充作了宫奴? 思及此,华永志看她的眼神微微带了几分同情和怜惜之色,琢磨着,圣上近来命他拿出革新策略,若是他立了功,是不是就能求圣上下旨,免她贱籍,放她出宫,进而赐婚于他! 主意打定,他郑重说道:“苏源,你且忍耐一些时候,我必会将你接出宫外!” 萧缘书吃惊,望向他,正欲解释,他却倏忽站起,道:“你不必担心,我定会办到!此处不是我能久留之地,我先走了!你等我!” 话毕,他便行如风,向宫门而去! 萧缘书虽觉得他的说法有异,却因为得知季玉和楼韧还在一处,心里烦乱,也不曾多想,只是抱膝发呆。 待她回过神来,走回万寿宫时,天色早己黑了下来。 她未曾回正殿,径直走到了她居住的偏殿,守在门外的柳荷见到她,急道:“娘娘,您这是跑哪里去了,一天不见你的影子!皇上刚刚来了,现下正在里面等你!” 她点点头,径直往里走。 楼韧显然很高兴,见到她呵呵笑,道:“缘书,快,快来,今天我得了失传已久的《广陵止息》,我弹奏给你听!” 萧缘书不见喜色,问道:“你已经弹奏熟练?” “今日弹了半日,还不曾熟练,不过勉强可以一听!” “是吗?你不是政务繁忙吗?不是说无暇顾我?缘何又有时间弹奏曲谱?” 闻言,楼韧深邃眼眸直直看向她的眼睛,恍然道:“缘书,你是在怪我近来疏忽你吗?” 问完,也不等她作答,他便上前搂她,道:“娘子,是为夫的错了!明日是休沐之日,我没有朝政之事,便从这刻就可以陪你!” 话落,他弯腰,想将她抱起。 她却好似被蜂蜇了一般,一把推开他,退至一边,警惕的看着他。 楼韧被她拒绝有些不悦,脸色本来微暗,却好似想起了什么,又转而笑道:“怎么?娘子可是还在生为夫的气?娘子莫气,娘子不知道,为夫这一月多来孤枕难眠,十分不好受!” 萧缘书见他这副笑意盈盈的样子,忽然想起了白天他和季玉的合奏,想起了夜里他和季玉在一起赏析书画,想起了他说的种种。 她讽刺一笑,转开话题道:“皇上白天说让我见君儿一面,可是当真?” 皇上?看样子她这是犯了浑劲,决定和他死抗到底了! “缘书,你这气已经够久了,怎么还……” 萧缘书面有不耐之色,提高声音打断他道:“圣上,可否准我见君儿?” “你!”楼韧也有些气,怒道:“想见君儿,朕偏不准!” ------------ 番外 喫醋拈酸(四) 朕偏不准?楼韧的这句话,令萧缘书双拳下意识的握紧,愤怒的圆睁双眼,死死看着他,低吼道:“那是我的孩子!” “可他首先是朕的皇子!” 话落,楼韧看得清楚,她的愤怒不再,眼中有涟漪泪光。 楼韧叹气,她本来也是个半大的孩子,自己何苦和她置气!想着他便放柔了神情,正欲开口,却忽听她说道:“皇上的意思是不许我见君儿吗?可笑皇上登基的诏书上还称要以仁孝治天下。如今的仁孝之法,莫不是泯灭天伦,拆散别人母子吗?” 泯灭天伦?拆散母子?这话委实严重,楼韧原本要与她说和的心思荡然无存,冷冷一笑,道:“原以为冷你几天,反省几日你会有所长进,不想却是死不悔改!你听着,你若再这样下去,这一辈子也休想见君儿!” 萧缘书猛吸一口气,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一辈子?一辈子有多长,她竟然可能一辈子见不到自己的孩子! 她不再和楼韧对峙,甚至没有看他一眼,默默转身坐到桌案前,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开始研磨准备练字。 她的心太乱了,必须静下来,现在也不能惹恼了他,否则事情会更严重。 萧缘书拿着笔,手不断的挥舞,心绪就像她笔下的字一般杂乱!他说的话有几分真?若是真的,那他要她如何自处?一辈子不见君儿,那断然不可能!他如此狠绝,又是为了什么? 是真的如她所想那般,发现她处处不如人,所以心生厌倦了?心生厌倦,若是别的君王可以纳妃,甚至可以废除皇后,可他不行,他当年被她逼着写了告天下书。若是真想纳妃,便会被天下人耻笑,便会被史官病垢为出尔反尔之辈! 所以,他即便觉得她再不好,即便觉得季玉再好,也不能妄动! 萧缘书顿悟,心中一片冰凉,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就是不能妄动,就是受制于她,所以他才会恼,才会如此狠心的对她们母子! 什么朝政繁忙不能陪她们,什么为了君儿好要季玉做老师,全都是鬼话,骗人的鬼话! 若是繁忙,他为何可以和季玉研究书法,为何可以抽空弹琴?若是为了君儿好,为何不要别的夫子? 她不是傻子,季玉的才学在朝廷之中不过是中上,比她出色者没有几十也有十个指头数不过来之数!为何单单就要季玉?不说别的,季玉不过是个探花,在她之上还有榜眼,还有状元! 非季玉不可的人,其实不是她的君儿,而是君儿的父皇! 楼韧蹙眉,看着埋头写字的萧缘书,十分愤怒。他尚未离开,她竟然无视他! 他上前,一把夺过她的笔。 萧缘书倏忽抬头,凶光一现,却又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楼韧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为何刚才他觉得她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恨意? 萧缘书垂头半响,忽就低低笑了起来,笑得肩膀耸动,笑得声音凄凉。难怪人言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她明白了,也懂了,为什么卓文君当年会给司马相如写去白头吟!只是,她不是卓文君,他不是司马相如! 她不知道该怎么挽回,她已经开始学书法,已经开始看诗词,可好像总也跟不上他,更加跟不上季玉。她的书法未熟练,她的诗词未通透,他和季玉便又找到了新的兴趣,她是不是也该去学琴瑟技艺? 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学了琴瑟技艺,说不定他马上会发现季玉的下个优点! 她不学了,也不想追了,跟不上就算了!只是,孩子,他无论如何也不要想从她身边夺走! 她嘲讽的笑,俯身说道:“皇上,您若想做什么,大可放心去做,臣妾不会做拦路之人!只是,请您看在君儿是臣妾怀胎九月生下来的份上,不要将他从臣妾身边夺走!” 楼韧被她苍凉的口气惊住,喃喃道:“缘书,你在说什么?” “臣妾愿意告天下,以皇室血脉为重,为您广纳嫔妃!还请您网开一面,准许君儿与臣妾同居一宫!” 轰!楼韧好似被人当头棒喝,为何,为何她要说如此的话?广纳嫔妃?亏她说得出口! “萧缘书,你自己犯错不思悔改,却在这里胡言乱语,你当真是不可救药!” 说完,楼韧拂袖离去。她竟要为他广纳嫔妃,相知数年,他从不知道她对喜欢的人会如此大度! 次日清晨,萧缘书双眼通红,眼底发青的走出宫殿,却见对面一个太监匆匆忙忙的跑过来,险些撞到了她的身上。 柳荷大喝道:“大胆,在皇后娘娘面前怎敢如此放肆!” 太监一下跪倒在地,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只是太过心急,有事禀报皇上!” 萧缘书这才看清跪在地上的是凤仪宫的管事太监,他说有事禀报,莫不是君儿出了什么事? 想着,她张嘴问道:“可是皇子出了什么事?” “是!昨夜皇子闹着要见皇后,奴才们不敢违抗圣令,哪知……哪知……” 萧缘书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道:“说!皇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管事太监哭诉回答:“殿下他不知道从哪里跑出了寝宫,想翻出凤仪宫,刚好墙边有棵大树,殿下就往上爬,爬到了围墙上,奴才们发现时,他已经从宫墙跳了下去!” 萧缘书眼前一黑,向后踉跄几步,颤着声音问:“他现下在哪里?” “殿下在凤仪宫中,太医已经到了……” 萧缘书闻言拔腿奔去,奔到凤仪宫门口,却被侍卫阻拦,侍卫道:“娘娘,您不能进去!” 若是以往,萧缘书断不会为难几个当差的人,可现下她必须要见到她的孩子,不顾一切也要见到! 她发了狠,一下将一个侍卫腰侧的大刀拔出,直直向着拦她的人砍去,砍得对方手臂上鲜血直流。 她红着眼,满脸杀气,道:“今天谁拦本宫,本宫便让他死!” 侍卫们面面相觑,结果无一人敢拦阻,任由她跑进了凤仪宫中。 她进去时,太医尚未离开,楼铭君正躺在床上,脸上摔得青一块紫一块,鼻口已然摔破,多处伤痕清晰可见。 她心疼,想上前搂抱他,却被御医阻止,道:“娘娘,殿下摔下来时是手臂和脸先着地,脸上伤势还是小事,但是手臂的骨头断裂,还望娘娘不要轻易挪动殿下。再则,殿下未清醒之前,微臣也不敢肯定他可还有别的伤处,尤其是骨头可还有其他断裂,若是搂抱殿下,可能会加重他的伤势!” 萧缘书呼吸一滞,缓缓点了点头,坐到床沿边。 她刚坐下不久,便听到外面太监唱道:“皇上驾到!” 话落,楼韧已然疾步走进,问道:“吴太医,朕的皇儿如何?” 太医将和萧缘书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楼韧听后面色沉重,随即担忧萧缘书,便走向她,伸出手想搭在她的肩,却被她一下扭头狠狠盯住。 她的目光中满含恨意,不是昨夜的一闪而逝,而是清清楚楚的恨意,令他想忽视都不可能! 他的手悬于半空中,半响才有些悻悻的收回,道:“缘书,你不要太担心,小孩子身子软,摔一下不要紧……” 他安慰的话也说不下去,因为她的脸上泛起了冰冷而嘲讽的笑意。 他心一紧,从何时起,两人的关系竟如此疏离?将孩子关在凤仪宫中,他原只是为了管教孩子,何尝又愿意让孩子受到半点伤害? 他张了张嘴,欲问她。 床上的楼铭君开始啼哭起来,喊:“娘亲,娘亲,我好疼!呜呜呜,我好疼,娘亲!” 萧缘书轻轻哄他,说:“君君不哭,娘亲在这里,娘亲在这里!” 御医赶紧上前问道:“殿下,您可能告诉微臣,除了手臂和脸,还有哪里疼吗?” 楼铭君不答御医的话,就是对着萧缘书喊:“娘亲,我好疼,我好疼!” 萧缘书心慌意乱,也跟着掉了眼泪,说:“君君乖,跟娘亲说哪里不舒服?” “娘亲,我难受!” “嗯!娘亲知道君君难受,君君跟娘亲说,是哪里难受?” “我鼻子疼,手疼,呜呜呜……还有,我想吐,我想吐!” 闻言,御医道:“殿下怕是摔到脑袋了,微臣开几副药,给殿下服用。还请陛下和娘娘留心,不可让殿下轻易下地,不可让他再有猛烈的举动,不然他的脑袋会受不住!” 萧缘书哭着点头,她宁愿疼的是她自己,也不想让小家伙受一点伤害。 折腾了到了傍晚时分,小家伙总算不哭了,开始和她断断续续的说话。楼韧见状,忙劝她吃点饭。 从昨日开始,她便没有吃东西,说不饿是假的,可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对他的话也只做不理。 这时,有宫奴进来禀报道:“皇上,娘娘,季大人听闻殿下受伤前来探望,现下正在外面等候!” 萧缘书听了冷笑,季玉现下是翰林院的待诏,本身无秩品,未得旨意是无法进入内宫之中的。可现下,她竟然已经在凤仪宫外等候,楼韧当真对她不薄,给了她任意出入皇宫内殿的特权! 楼韧未曾发现萧缘书脸上的表情,季玉乃是楼铭君的老师,现下前来探望合情合理,他微微点头,道:“请季大人进来吧!” 季玉进到了寝宫之中,拜道:“臣,季玉,参加皇上、皇后娘娘!” “季爱卿平身!” 季玉起身,悄悄看了楼韧一眼,道:“微臣听闻殿下受伤,甚是担忧,擅自前来,还望陛下和娘娘海涵!” 萧缘书依旧冷笑,却也没有回头看楼韧和她一眼,自顾自的专心哄着小家伙。 “季爱卿有心了,你能前来看望,想来皇儿也是很高兴的!” 季玉见楼韧没有半点怪罪她擅自出现的意思,安下心来,上前一步,问道:“君儿,可曾好些?” 她这一声称呼,本来也不为过,她是老师,楼铭君是学生,唤名讳也不算大忌。 可这触碰到了萧缘书的脆弱之处,令她如被人踩了尾巴,立马竖起浑身的逆鳞,道:“大胆,你是何人,皇儿是何人,你竟敢直呼其名讳!” 季玉愣住,她如此称呼楼铭君乃是得了楼韧的首肯,一月多来皆是如此称呼,现下早已习惯,不曾想居然被萧缘书喝斥。 她忽就有些委屈,忘了君臣之礼,对萧缘书道:“我……是陛下恩准我这样称呼君……称呼殿下的。” 楼韧皱眉,觉得萧缘书不过是因为孩子受伤从而迁怒于人,沉声说道:“缘书,莫要胡闹!” 萧缘书抬头看他,眼中冷意更甚,说:“臣妾是否胡闹皇上心中清楚!臣妾只是想问一下,皇儿昨日为何忽然要找臣妾,又为何宁愿从墙上摔下来,也不愿再被关于凤仪宫内!” 楼韧一愣,不知该如何作答,季玉闻言十分心虚! 萧缘书不理他二人的精彩表情,转而望向床上的楼铭君,问道:“君儿,你告诉娘亲,为何要翻墙而出?难道不怕疼吗?” 楼铭君这段时间以来本就十分想念萧缘书,加之每日被强逼着学这学那,对季玉早就厌恶异常。可平日里他不敢说,因为娘亲不在身边,父皇好像很喜欢季夫子,他不敢再惹怒父皇。 可现下他受伤了,自然是万分委屈,此番再想起每日里见不到娘亲,却要天天和季夫子呆在一处。尤其是他见到过季夫子偷画父皇的画像,他不懂其中深意,却能敏感的意识到,季夫子要夺他的父皇,要让他没有娘亲! 娘亲这般一问,他当即开始哭诉:“娘亲……昨日,昨日夫子说若要是我……我不听她的话,她便禀奏父皇,再也不让我见到娘亲。娘亲,我怕!” 楼韧闻此言蹙眉,怒道:“君儿你闭嘴,怎么关你这许久是白关了,还如此顽劣!” 萧缘书一言不发,可是脸上杀意已然尽显,安抚了怯怯的楼铭君,待他睡着,才遣退了宫奴,冷冷说道:“陛下真是好手段,大人真是好智谋!” 楼韧惊,眼瞳一缩,问:“你什么意思?” “哈哈哈!我什么意思?”萧缘书笑得眼角带泪,忽然看向楼韧,说:“你二人的心思以为别人不知?本来,成全你们也无妨。可是,你们逼人太甚!竟然连我的孩子也不放过,我若是一再忍让,岂不是连孩子都保不住?” 季玉无措的看向楼韧,见他脸色铁青,心中有些期盼,希望他能与她心意相通。 哪知,他沉默半响,却只是淡淡的说:“季卿家,天色已晚,你退安吧!” 季玉不由有些失落,想听的话一句没有听到,却又暗自安慰自己,他不过是不便此刻说开。忙恭敬退出了寝宫,可到底不死心,在凤仪宫外徘徊不去。 见她走了,楼韧才无奈的问:“缘书,你是不是误会了,我与季玉之间不过是君臣之义,谈什么成全?” “是吗?真的是我误会吗?若是如此,便请皇上下旨,改皇儿的老师为新科状元华永志,剥去季玉无诏入宫的特权!” “你……”她性格一向宽厚,不知为何会对季玉如此苛责。楼韧叹气,道:“缘书,此事于你而言无甚要紧,可是季玉未曾犯错,我若下旨,别人该如何议论?” 萧缘书本就没抱希望,好像以前会迁就她的夫子早就已经不存在了,刚才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 她垂了眼睑,道:“皇上,皇儿今日不舒服,臣妾特请在此照料。现下天色不早,还请皇上回宫!” “你……罢了!”楼韧走到门口,对门外的柳荷吩咐道:“你命人做几样皇后爱吃的小菜来,皇后今日未进食,你需小心侍候!” 屋内的萧缘书听了双眼止不住的通红,心中开始反思,莫不是自己多心,其实夫子还是关心她的? 她的反思尚未彻底,便听到宫人禀报,说季玉请见。 季玉躲在凤仪宫外,见到楼韧离去后,左思右想,若是自己不主动出击,怕是一辈子也不能得偿所愿! 她几乎是抱着破釜沉舟的信念,前来见萧缘书。 进到寝宫中,不及萧缘书开口,她一下扑倒在地,道:“皇后娘娘,求娘娘开恩,成全陛下与微臣!” 萧缘书身体微不可见的一颤,纵使想过千百遍,可乍听她如此说法,还是忍不住的生气,忍不住的难受! 萧缘书也不让她起来,半响才说道:“成全你们什么?难道是陛下让你前来?” “皇后娘娘何必如此说,陛下是重诺守信之人,当年他一指告书天下皆知,他心里就是再有念想,也断不会主动提出!来此,不过是微臣一人的意思!” 季玉这话说得看似中肯,又合情合理,可听在萧缘书的耳朵里却是讽刺异常,他心里再有念想也不会提出?原来,他到现在不说,原来,他刚才的关心,都只是因为当年的承诺! 可是,她宁愿他实话实说,宁愿他不要和她耍这些手段,还将孩子牵连进来! 她嘲讽的笑,问:“如此说来,季大人倒是和皇上心意相通了?”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刚好能懂皇上,刚好能入皇上的眼,刚好能有一技之长能为皇上排忧解闷!” 萧缘书只觉天旋地转,然后冷冷笑,道:“好,很好!你们都很好!可是,你为何以为本宫会成全你!” “听闻皇后仁慈,难道皇后连这点容人的雅量也没有吗?再说,皇上和娘娘近来疏离不少,皇上又限制娘娘看望殿下。若是娘娘肯成全,微臣必会从中调和,届时定会让娘娘和殿下朝夕相处!” 季玉的话,未免托大,楼韧的主意岂是她能更改?对此她也明白,可现下是关键时刻,她唯有自信满满,才能让对手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才能让萧缘书有所顾忌! 可她错估了萧缘书,以为萧缘书现下真就是无才无德,仗着昔日的功勋张扬跋扈的金丝雀! 萧缘书阴阴一笑,若只是成全,或许她被逼无奈也只能答应!可楼韧不该想着拆散他们母子,季玉更不该用孩子作要挟! 她忽就意识到人说的一入宫廷深似海,只要坐上这皇后的宝座,她便再也没有办法置身事外! 此刻,她想到了萧允,想到了他因为没有德昌帝的疼爱,又早早没有了母妃,才会孤苦一生! 她的孩子,断不能步萧允的后尘,断不能时刻提心吊胆的活着。 主意打定,她俯视季玉,道:“季大人的意思本宫明白了,你可以退下了!” “娘娘……” “季大人不必多言,过不了几日,你便能听到本宫带给你的好消息!” ------------ 番外 喫醋拈酸(五) 楼韧批完奏折,看向积案上的沙漏,问道:“皇后可曾睡下?” 太监总管急忙答道:“皇后娘娘子时不到便已睡下!” 楼韧点点头,伸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复又说:“现下皇子受了伤,皇后那里你再挑几个机灵点的人过去侍候。御膳房也需交代,按照皇后喜欢的菜谱准备饭食。” “奴才遵命!”太监总管答应着,小心抬头看楼韧,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可是有事要说?” “奴才……” “有事便说,吞吞吐吐的这是做什么?” 太监总管‘咚’的一声跪到地上,战战兢兢的说:“皇后娘娘……娘娘她,她入夜之后急召了禁卫军统领协武、吏部侍郎魏喜、大理寺少卿肖苒进宫,密谈了近一个时辰。” 楼韧的双眉不由蹙了起来,协武当年是被萧缘书所俘获,也是被萧缘书所举荐才又重新做回了禁卫军统领。而魏喜,则是湘西副都尉魏明的兄弟,魏明那可是萧缘书当年的心腹大将。肖苒更是,当初便是跟着萧缘书做军中文官。 这些人,可以说是她的亲信,但是往日她为了不让人非议,为了避结党营私之嫌,除了逢年过节会传召几人同聚,平时皆不会有所来往。怎么今天,她会忽然传召? 楼韧起身走到窗户边,看向偏殿的方向,高高的宫灯因为夜风,在屋檐上左右晃动,忽明忽暗,亦如他此刻的心! 他叹气,本以为她搬出正殿、疏远于他都是置气之举,可今天她看他的眼神,到现在他还有些难以置信。这不是置气,绝然不是置气,是恨意,是心寒! 他的眉头几乎要打成了结,莫不是,他这回的做法真就错了?将孩子关起来竟伤她如此之深,深到令她恨他,令她心寒? 楼韧又是叹气,近来想到萧缘书好像总在叹气,他负手而立,呆呆看着偏殿出神,眼神晦暗不明。 太监总管起初不敢多言,皇后娘娘私下召见大臣是大事,此番由他说出,他哪里还敢妄议,只得乖乖的跪趴在地上。只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他双腿跪得发麻,楼韧却没有半点叫他起身的意思。 他无法,眼看着圣上出神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全然忘了他的存在,他只得大着胆子说道:“陛下,现在已经是寅时了,再过一个时辰便是早朝,您还是歇息吧!” 楼韧回神,却没有看他,拔腿向外走去。 楼韧走进偏殿,一干太监和宫奴正欲行礼,却被他以手势制住。 他悄悄走到内间,借着外间的灯光看见萧缘书平躺在床上,双眼微阖,没有半点动静,可是他知道她没有睡。 他自行脱了鞋袜,上床躺在她的旁边。随着她身旁褥子的深陷,她的身体不由一僵。 楼韧发现了她细微的变化,轻叹一口气,伸手一捞,把僵得好似冰块的她楼到了怀里。 从始至终,她都是闭着眼睛,楼韧甚至能在灰暗的光影中看到她的眼睑因为闭得太用力而起了层层的褶皱。 他无奈,她装睡是不想理他! 他轻轻说:“缘书,我们不闹了!” 萧缘书心里五味杂陈,若是在今天之前他肯来找她,肯说这样的话,她一定会委屈的扑在他怀里撒娇。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箭在弦上她不得不发! 他欺人太甚!季玉欺人太甚!她若是孤身一人大可远走天涯,大可给他们一方净土,可她还有孩子,她必须为孩子争。 季玉现下不过是个无秩品的待诏,居然敢用孩子威胁她,若是以后真的遂了季玉的愿,只怕孩子在宫里也是提心吊胆的活! 前车之鉴有可循!萧允的童年,萧允的人生,萧允一切的不幸,不都是来源于帝王的漠视,来源于没有母亲庇护吗?她绝不会让孩子成为第二个萧允,所以她必须要顽强的在宫里活下去! 可她也绝不会做第二个顽强活着的卫子夫!卫子夫做皇后时何其风光,可那也只是因为汉武帝要利用卫家为他夺皇权,为他打江山!卫氏一门死的死,伤的伤,卫子夫便只能落个被废自杀的下场,她的孩子也不得善终,女儿被斩首,儿子刘据自杀! 萧缘书想到这些就心寒,她和卫子夫说来多有相似,不同之处不过就是当年上战场的是卫青,是霍去病,而她萧缘书则是亲征! 她悲哀,随即又想到,现在抱着他的这个男人,若是知道她此时的想法,若是知道她不甘受制于人,会不会后悔当年对她的尊尊教诲? 楼韧俯首吻她,轻轻的吻,不断地说:“缘书,我们以后不生气了,你搬回正殿吧!” 他吻了许久,她没有反应,不回应,也不抗拒。 他索性支起身子看着身 下的她,见她还是一动不动,微微泄气,可却管不住自己的手。 他的手,缓缓抚过她的腿,将她的纱裙下摆一点一点的撩起,见她没有反对,微微停留后,索性探到了裙摆里。 他复又俯首亲吻她,吻她的额头,吻她脸颊,吻她的嘴唇,吻得她渐渐热了起来。 发现了她的变化,他微微得意,不似刚才的伤感,低喃:“娘子,你搬出来四十多天,不让为夫抱,不让为夫碰,是不是因为为夫不让你见儿子,你就存心要憋死为夫?” 她的神智因为他开玩笑的抱怨而回神,眼里一片清明,他已经拉开了她的衣服亲吻她的身体,可她却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帐顶。 楼韧一通汗流浃背后,懒洋洋的抱着萧缘书,时不时的吻吻她。虽然刚才她不似往常那般热情如火,倒也让他满意异常,憋久了,其实只要能爬上她的床,他基本没有要求了! 卯时将尽,唤他起床的太监来回提醒了三次后,他终于恋恋不舍的从床上起身离开,穿好衣服后又回来咬了她的脖子一口,道:“等我下朝和你一起用早膳!” 萧缘书没有答话,翻身面向里面,心中冷笑,若是下朝后他还能吃得下东西,那便一起吃饭也无妨! 楼韧坐到宣政殿的龙椅上,虽然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可百官都觉得皇上今日心情当是大好,眼底藏了些许笑意。 只是,他的好心情没有维持多久…… 随着太监一声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大理寺少卿肖苒出列,站到宣政殿之中,俯身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准!” “臣查,翰林院待诏季玉,自上任以来,上不敬天,下不为民!陛下仁德,求贤若渴,委以重用!季玉却不知感恩,恃宠无忌!百官之中多有怨言,今,臣书其罪状,望陛下明察秋毫,严惩其罪,以令百官引以为戒,以令天下长治久安! 领朝廷俸禄,却不思为社稷出力,上任以来毫无建树,翰林院之众臣共指,其当值之时却与丝竹为伍,以书画把玩为乐,乃玩忽渎职之人,大罪一也! 盘古开天辟地之时,天下万物皆有法度,自成规矩。上者为君,下效为臣,尊长卑幼,乃天下之根本!季玉却不思尊卑,不守规矩,直呼殿下名讳,直闯皇后寝宫,乃大不敬之举,此大罪二也! 任皇子殿下之老师,不知感恩,不知竭力,出言恐吓殿下,令殿下身受重伤,此乃不仁不忠,大罪三也! 又闻季玉自任职以来,游走于求职同窗之间,获取卖官之助银,担待诏之职,行中饱私囊之事,乃坏天下之风,此大罪四也! ……” 楼韧面无表情的看着殿下站的众臣,总算明白萧缘书连夜急召大臣入宫是为何事。她,竟然敢瞒着他弹劾大臣!他放在龙椅上的手不由紧握,恨不得将金灿灿的行龙头给掰下来。 肖苒洋洋洒洒的讲完十罪,而后恭敬的跪拜于地,朗声道:“臣请陛下严惩季玉!” 他这一说完,位于宣政殿左右两侧的大臣便陆陆续续出列,跪伏在地,齐声道:“臣等,请陛下严惩季玉!” 季玉慌了手脚,本以为皇后位于中宫已多年,纵使当年有军功,实权却也早已被圣上架空,她昨日方才敢放肆出言。始料未及,居然才隔一夜,便大祸临头! 她平时自视甚高,加之受楼韧赞赏,每每行事确有偏颇,她本以为只是小事,不想却被定以十罪! 她诚惶诚恐,跪伏在殿阶之前,哭声说道:“陛下,臣冤枉,请陛下为臣做主!” 楼韧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的跳动,缘书此举是为何?是对付他,还是为了对付季玉?或许兼而有之?此时,昨日萧缘书说过的话,一遍一遍在他耳边回响! “臣妾愿意告天下,以皇室血脉为重,为您广纳嫔妃!还请您网开一面,准许君儿与臣妾同居一宫!” “你二人的心思以为别人不知?本来,成全你们也无妨。可是,你们逼人太甚!竟然连我的孩子也不放过,我若是一再忍让,岂不是连孩子都保不住?” “若是误会,便请陛下下旨,任新科状元华永志为皇子老师,剥去季玉无诏进宫的特权!” 她一声一声的冰冷话语,他到了现在方才领悟,原来,他和她已生间隙,这间隙大得令她将他看作了敌人!所以,她才会召见群臣,所以她才会干预朝政! 怎么,怎么会这样的,他须得找她说清楚! 思及此,他嚯的一下站了起来。 他这一站,百官怔愣,就连立于殿阶左右的太监、宫女也瞠目结舌。 他身旁的随侍太监只得小声说道:“陛下,此刻正是上朝之时!” 他呆愣的看了看随侍太监,半响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又重新坐了下去。面上无甚表情,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缘书近来开始勤练书法,开始钻研诗词,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他和季玉走得太近,令她心生误会! 更甚者,或许她以为他将孩子关在凤仪宫,是为了对付她们母子? “陛下,陛下!” 他身旁的随侍太监连声唤了他几次,终于将他从胡思乱想中唤醒,见他看过来,忙小声道:“陛下,诸位大臣等着陛下决断!” 他微微咳了一声,方才开口沉声问道:“众爱卿可还有其他看法?” 季玉本就是新人,在朝廷之中并无根基,平时不过是仗着楼韧的赏识,才有了一些见风使舵的朋友。 此时,皇上未表态,大臣却群起而攻之,在朝中浸淫多年的官员们早就看出了门道,谁还会出言为她说话,谁不怕惹祸上身?更何况,那十大罪状之中,多数并不是冤枉! 季玉见无人替她求情,已然开始啼哭,道:“陛下,陛下,臣是冤枉的,臣是冤枉的!” 他俯首望季玉,她确实冤枉,可也确实不冤枉!肖苒陈述之事,十之八九属实!说来,其实是他错了,他惜才,却忘了驭臣之道不可纵! 他恍恍惚惚的想,不知季玉是否做了其他的事情惹恼缘书,按理,缘书虽然是个足智多谋的人,却绝不会咄咄逼人,更不会无端加害他人! 他忍不住叹气,想到萧缘书没日没夜的练书法,心里便是一紧。是何事让她心生误会?还是他平时说了什么令她不喜的话? 他无力的摆摆手,如何处置季玉须得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前去见萧缘书。思及此,他沉声道:“此事既然由大理寺卿启奏,便交由大理寺查办,季玉也一并由大理寺关押!今日朝议便到此!” ------------ 番外 喫醋拈酸(六) 楼韧赶到万寿宫时,萧缘书已经起身去了凤仪宫照看楼铭君,待他悄悄进到凤仪宫内,萧缘书正坐在床头喂小家伙吃东西。 小家伙半躺在靠枕上,萧缘书用汤勺舀了一口粥,细细的吹到半热,方才送到他嘴边。小家伙很配合,一口全部含到嘴里去,含糊不清的说:“娘亲,受伤……真好!” 萧缘书瞪了他一眼,半是生气的说:“胡说!” “就是好嘛……我可以不用上课,还能天天见到娘亲!” 萧缘书又舀了一勺粥,递给他,道:“君儿不要乱说,以后只要君儿平平安安的,娘亲一定天天陪着君儿!” 楼韧原本急躁的心,因为这一幕倏忽安定下来,面前的,是他的妻子和孩子,他们只是夫妻之间吵架了而已! 他慢慢走过去,道:“君儿今天可还疼?” “父皇,我不疼!” “君儿真勇敢!”他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头,斜睨一旁因为他的出现而僵硬的萧缘书一眼,又说道:“君儿,你娘亲可曾用膳?” “咦?娘亲还没有用早膳吗?” “君儿不知道吗?你娘亲担心你,从昨日就不曾好好用膳了!” “那娘亲快用膳吧!” “娘亲不饿!来,君儿,乖乖的喝粥!” 萧缘书面上不动神色,可心底早已是云卷暗涌。她此刻只觉得对楼韧的想法丝毫不了解,按理说,弹劾季玉之事必会令他大怒,可怎的到了现在还不见他发作? 楼韧也不再说话,静静地在一旁看着她将一碗粥全部喂完,方才沉声说道:“君儿,你娘亲昨夜没有睡好,你说该如何?” 小家伙眼里有些不舍,可到底还是很贴心的说:“父皇,你赶紧带着娘亲回宫休息吧,等娘亲吃饱了,又睡好了,你们再来陪君儿吧!” 楼韧笑笑,牵了萧缘书的手,道:“缘书,孩子都这么说了,你就快些随我回宫休息吧!” 萧缘书想将手抽回,可却被他紧紧的捏住。 她抬头看他,只觉得他深邃的眼眸中似有无尽话语,她将头撇开,刚好撞上小家伙探寻的目光。她心一乱,绝对不能让小家伙受到影响! 她勉强扯着嘴角笑,对小家伙说:“娘亲让柳荷过来给君儿讲故事,君儿乖乖的,娘亲一会便来!” 小家伙爽快的答应了,她方才任由楼韧拉着她,走出了寝宫。 待确定小家伙看不见了,她才冷了脸,一把将楼韧甩开。 楼韧摸了摸鼻子,对随侍太监吩咐道:“命御膳房备膳,朕与皇后要在万寿宫内用!” 太监领命而去。 萧缘书很是诧异的看着他,他竟然还能和她一起用膳?她以为他刚才的隐而不发是顾忌有孩子在场,如今孩子不在,他还是要和她用膳? 她不由蹙起了眉头,难道他一点也不生气,还是说其实他已经想到了为季玉开脱的理由? 楼韧见她的样子,不由伸手捏了她的脸颊一把,道:“别再想了,有什么事,用过膳再说!” 萧缘书十分狐疑,心事重重的吃着早膳,简直是味同嚼蜡。反观他,倒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还时不时的为她布菜,直说她瘦了需要多吃。 待她被他强逼着吃下不少东西,撑得再也不能吃了,他方才放了筷子,道:“缘书,你可吃饱了!” 她缓缓点头,这便是要摊牌了,她不急不燥静待他的下文,最坏的打算她都已经做好了,其实没有什么可担心! “缘书,你难道没有话同我说吗?” 果然是要摊牌了! 她冷冷一笑,道:“皇上何需此问,早朝的时候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 楼韧本来还算和颜悦色,可听了她的话后立即脸青如玄铁,咬牙切齿的说:“皇上?难道你是打算叫我一辈子皇上了?” “您是君,臣妾是臣,难道称您一声皇上不应该吗?” “你……”楼韧被她噎得够呛,半响才深吸一口气,道:“缘书,我问你,你练习书法,你钻研诗词,可是因为不喜欢我和季玉接触,可是因为以为我变了心?” 萧缘书原本以为自己很坚强,原本以为已经看开,只要能保住孩子,其他的她都可以不在乎。可到了此刻,楼韧才这样一问,她便委屈万分,眼泪不争气的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见了她这个样子,楼韧已然知道答案,伸手一捞将她搂到腿上坐着,紧紧的抱住,轻声说:“缘书,难道在你心里我对你的情意便如此肤浅?” 萧缘书不答,许是想起了现下和他是敌对,开始拼命挣扎,倔强的不去看他的脸,也不让他看到她的泪! 楼韧将她搂得更紧,她却还是挣扎,最后,他索性狠狠一巴掌拍在她的屁股上,说:“老实点!” 这一下,萧缘书当真老实了,傻乎乎的扭头看他,脸上和鼻尖还挂着泪痕。 他从怀里掏出手巾,细细为她擦拭,方才解释说:“缘书,我与季玉当真没有什么,我不过是惜她之才!她身为女子却饱读诗书,才情不下男子,我不过是求贤若渴,别无他意!” 萧缘书沉吟许久,方才朗声说道:“你哄骗我!” “你……”楼韧见她冥顽不灵,顿感头痛,板起脸问:“你口口声声说我和季玉有染,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有什么证据?” “你与她夜晚吟诗作画,你与她白天琴瑟和鸣,你与她惺惺相惜!” 楼韧一愣,有些自责,解释说:“缘书,我不过是因为发现人才,一时欣喜!” “发现人才?那状元郎也是人才,缘何你不与他吟诗作画?” 被她这一质问,他不禁冒出了两滴冷汗,急急解释说:“华永志此人生性呆板,我邀他一同作画,他便劝解我说天子当时时心系天下,不可以松懈怠慢朝政!”说着,他偷偷瞧她,又补充道:“缘书,无论如何,我对你一心一意,季玉根本无法和你比!” “是吗?她比不过我?我还以为你和季玉是知音难寻!她是天下第一才女,我这个只会带兵打仗的皇后才应该自叹不如!” 闻此言,楼韧心里咯噔一下,这话听着如此耳熟,莫不是他曾经说过?随即,他便想起曾经在凤仪宫内对季玉说过。可她怎么会知道,是偷听还是监视? 他微恼,道:“缘书,难道我就如此不可信?还要劳烦你亲自跑去偷听、监视?” 他这顶帽子扣得极大,萧缘书刚才本来以为松动,只是还再赌一口气!可他此番说话,立刻令她松动的心墙高高竖起。 她冷冷笑,用力掀开他的手臂,迅速的从他身上离开,道:“皇上真是贼喊捉贼,臣妾现下终于知道皇上的目的!” 见她神情又冷了下去,楼韧已然后悔,刚才是慌不择言了,她生性磊落,又怎么做着偷鸡摸狗的事! “缘书,我刚才不过是一时情急……” 不及他说完,萧缘书已然朗声说:“皇上不必解释,臣妾心中清楚!只是臣妾以为,大丈夫行事当光明磊落!皇上既然能暗示季玉来找臣妾成全你二人,事到如今,何不坦诚相见,不必再遮遮掩掩!” 楼韧蹙眉,问:“我暗示季玉找你?” “皇上不必再装!臣妾知道现下季玉被弹劾,皇上已是心急如焚!不过臣妾以为,皇上与其在这里故作不知,博取臣妾的心软和手下留情!还不如早早的想法子救季大人。臣妾既然做了,便不会悔改。不过……” 楼韧眼瞳一缩,沉声问:“不过什么?” “不过皇上若是肯封君儿为湘王,命臣妾与他即刻前往封地,臣妾倒是可以勉为其难放过季大人!” “你说什么?”楼韧咬牙切齿的问,她竟然要离开?她竟然敢离开! “臣妾说,您要是肯封君儿为湘王,令臣妾与他即刻前往封地,臣妾可以饶了季大人!” 楼韧面色一沉,却又似笑非笑的问:“这么说来,你倒是宽宏大量,一心求去!” “臣妾……呜呜呜……” 她的话没有说完,他便迅速上前,一下用唇堵住了她的嘴。 他一手死死钳制住她,另一手便毫无顾忌的去扯她的衣袍。 嘶啦嘶啦的衣袍碎裂声在整个寝宫里回荡,外面守门的太监慌忙将门掩上,无人敢进去打扰。 萧缘书想挣扎,却敌不过他,她所有的东西都是他教的,只消他一眼,便知道她要如何动作。 她在他面前便如同待宰的羔羊,只需他张嘴便会被他吞下肚。 可他除尽她的衣服后,偏生不再着急,他慢慢的吻,细细的抚 摸,煽 情的吸/允,几乎将她逼疯。 他深邃的眼眸如同鹰隼一般看着她,直到看着她无助的摇头晃脑,看着她低低啼哭,看着她咬住手背十分可怜。他方才占 有她,沉声宣布:“你听着,你哪里也别想去,你就只能在我身边!” …… …… 将近午时,萧缘书方才缓过神来,侧头一看,便见着他黑黑的眼眸直直盯着她,恨不得将她的魂魄也吸引进去。 她微窘,翻身不想理他,却又被他一把翻了过来,只得面对他。 “还闹不闹?” 她不说话,既然不能翻身,索性闭了眼睛。 “怎么?还想我像刚才那样治治你?” 她大怒,倏忽睁开眼睛,却见到他满眼笑意,道:“缘书,原来你也是个醋坛子!” 不知为何,她顿觉心虚,脸一下红了起来。 他呵呵笑,下床拧了毛巾为她擦身体,她起初不让,裹着被子扭来扭去,他微微停顿,道:“怎么?不想早点知道我会如何处置季玉?” 她马上老实了,由着他帮她把身体擦干净,由着他为她穿上衣服。 ------------ 番外 喫醋拈酸(七) 萧缘书有些恍惚,直到进了大理寺的地牢里,也没有反应过来,为何楼韧要带着她来此地。是见季玉吗?二人见面还需她在场,难道不怕尴尬? 她其实有些预感,大概真是自己狭隘,误会了他。毕竟,季玉入大牢后,他好似并不焦急,而且,刚才他依然如往常一般为她擦身,为她穿衣。他的关爱,或许如往常般,发之于心,并无任何目的? 大理寺的牢房并不比刑部,这里多是关押一些朝廷待审的犯人,因而条件较好。季玉还未被罢免官职,并未受到虐待,牢房之中一应俱全,有棉被、褥子,还有桌椅、笔墨。 楼韧带着萧缘书走到牢房门口时,季玉正坐在床上啼哭,见到楼韧来,她双眼明显一亮,急急的冲到牢房边想要伸手抓楼韧,道:“陛下,您来救微臣了?” 不知道为何,萧缘书只觉得十分别扭,悄悄将自己的手往外抽,想要离开楼韧的大掌,哪知楼韧反倒将她的手握紧,不悦的斜睨她一眼。 她微微一愣,看着他高挺的鼻梁,顿感心虚,不再动作。 楼韧俯视季玉,道:“季卿家,朕秉持礼贤下士之风,敬你之才,对你多有照拂,朕可有说错?” 季玉呆滞一瞬间,不知道他为何提及这些,但是很快反应过来,诚恳道:“陛下待微臣不薄,微臣铭记于心,只望他日能为陛下解忧,报陛下圣恩!微臣之心日月可鉴,绝无半点私心,微臣恨不得为陛下而死,怎么会犯下大罪?望陛下明察,微臣实属冤枉!” 楼韧不置可否,眼瞳一缩,又问道:“既是日月可鉴,那朕便问你一事,你需说实话!” “陛下请问!” “朕可曾对卿家有半点暗示,让卿家去找皇后?” “陛……陛下……” “回答朕!” “不……不曾!” “朕可曾对卿家做出什么令人误会之举,或者朕可曾说过给卿家承诺的话?” “陛下……微臣……微臣……” “今日当着朕的皇后,卿家便将话说清楚,朕可曾做过超越礼教之事,或者可曾暗示要纳卿家为妃?” “我……微臣……” 楼韧并不理会她的支支吾吾,依然咄咄逼人的说:“朕记得卿家当日提及朕当年的告天下书,朕明明白白说过,‘唯皇后一人不娶不纳,并非被形势所逼,乃是朕心甘情愿!’是也不是?” “陛下…….”季玉嚎啕大哭,十分绝望,她一直误以为楼韧对她另眼相看,便会生出男女之情。她貌虽不及萧缘书,可胜在才情过人,加之她不相信男人不愿纳妾之说,更不相信九五之尊宁愿被一女子所拘。她一厢情愿的认为楼韧之所以不纳她人,全是被承诺所逼,因而才愿赌一把,为了心中涟漪梦想去找萧缘书。只是,没想到,这一赌,竟是一败涂地! “闭嘴!”楼韧十分不耐烦,心里那把怒火一压再压,他现在有多憎恨萧缘书对他的不信任,便有多厌恶季玉。 他脸上的不悦已是十分明显,一字一句的命令道:“卿家回答朕,朕是否说过朕告书天下乃是心甘情愿?” 季玉被他的气势骇住,竟然一下停住了哭泣,愣愣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楼韧扭头,咬牙切齿的看向萧缘书,道:“皇后还有何话可说?” 萧缘书浑身一激灵,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这还是他第一次称她为皇后,她便也如季玉一般呆滞无语。 “怎么?不说话了?” “没……没话……可说!” 楼韧脸上神情冰冷,连声招呼也不答,拉着萧缘书疾步往外走,拽得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手腕生疼,却自知理亏不敢吭声。 季玉在牢房中大喊:“陛下,陛下救微臣!微臣知错了,陛下救微臣……” 那喊声,随着二人的步伐,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待到二人走出牢房,萧缘书悄悄看楼韧,见他依然绷着脸,定是气得不轻。她呵呵讪笑,伸手去挽他的臂膀,轻唤:“夫君!” 楼韧不理她,将胳膊从她双手中抽走,径直走到龙辇之中坐下。萧缘书摸了摸额头,又咧嘴笑,跟着进去,宛如讨好主人的小狗,一个劲的摇头摆尾,差点没有伸舌头去舔楼韧。 楼韧斜睨她一眼,道:“皇后莫不是走错了?这里是朕坐的龙辇,皇后的凤舆大概稍后才到!” “夫君,没错,没错!自古以来,帝后同心,当是同出同入!” “如此说来皇后与朕当真同心,旁人说的话,还不及朕几年的作为!更不及相识多年的情分!” 萧缘书被噎住,脸上笑容僵硬,眼珠一转,马上又绽放笑脸,讨好的说:“夫君,我错了,要不然我晚上扮作太监,任夫君驱使?” 话毕,她马上缠着他的一只臂膀,睁着一双翦水明眸,期待的看着他。 楼韧没有搭理她,但也没有再将臂膀从她怀里抽走。 她再接再厉道:“夫君,你莫气!人说但凡夫妻情深,喫醋拈酸之事便是在所难免。我其实只是当局者迷,看到你赞赏季玉,又和她谈诗论画,心中难免酸涩和猜忌!” 楼韧侧头看了看半靠在他臂膀上的她,轻轻哼一声,道:“若是情深,酸涩倒也罢了。你倒好,竟然猜忌我,还联合大臣,怎么?我就如此不值得你信任?” “夫君,我真的知错了!再说,人道爱之深,责之切,我就是太在乎夫君了,才会不信任!” “狡辩!若是易地而处,为夫绝不会如此!” 他虽然还是绷着脸,但已然改了称谓,萧缘书顿时松一口气,忙道:“夫君说得是,喫醋拈酸是度量狭小之举,如夫君这般英明睿智,又心胸宽广者断不会如此!” “嗯!”他轻轻应了,话锋一转,一本正经的说道:“你需扮三次太监任我驱使,方可消我心头之怒!” 呃?他的话语转换太快,令她反应不及,怔愣当场。 “怎么?不愿意?原来刚才你说知错都是假的!” “愿意,愿意,我哪能不愿意呢!” 皇后重新搬回万寿宫正殿之中,令一干太监、宫奴着实松了一口气,皇上欲求不满的日子里,整个皇宫都是乌云罩顶!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很快,大理寺便已查明季玉的罪状,楼韧看后不由叹息,她之过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不惹恼了萧缘书,怕是无人会追究。 到底是个人才,萧缘书也松了口,最后楼韧批复大理寺折子,令其前往凉州苦寒之地任九品县主薄,即可启程。 季玉一走,楼韧按照萧缘书的意思,召见了华永志,欲命其为皇子老师。 当日,华永志奉召到御书房见驾。 恰逢左丞相李立在场,待正事谈完,李立笑道:“华大人乃是一表人才,少年有为,老夫家中有一女,年方十六,正逢婚嫁之时,欲高攀大人结百年之好,未知大人愿否?” 华永志一听急了,李立当着圣上的面提亲,莫不是还要请圣旨赐婚吧?他当即俯身答道:“丞相之女贤淑端庄,下官早有耳闻,李丞相美意下官心领,但是下官福薄,早已有了属意之人!” 李立闻此言难免感到遗憾,却也并不恼怒,只是好奇道:“但不知哪位大人家的女子能令华大人属意?今日既是当着陛下的面,华大人索性说了出来,也好请陛下做个媒!” 华永志小心抬头看了楼韧一眼,见他神色如李丞相一般好奇,不由松一口气,答:“此女并非官家女!” 楼韧闻言愈加好奇,道:“那她是……” 华永志咬了咬牙,未敢出声。 倒是一旁的李丞相看出了端倪,道:“华大人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防现下说出来,或许圣上怜惜,便为你做了主也未可知!” “是呀,朕自登基以来,从未保过媒、赐过婚!这保媒赐婚也是一件大功德,爱卿若是愿意,朕倒是乐见其成!” 闻他此言,华永志大喜,俯首说道:“此女乃是宫中侍女,名唤苏源!微臣也是偶然结识,其他的,臣也不知!” “哦?”楼韧忙令身旁随侍太监去查找叫苏源的宫女。 半个时辰后,太监回报,查遍宫中名册,并未找到苏源。华永志听了难免着急。 楼韧沉吟片刻,道:“华爱卿,你有所不知,许多宫女太监入宫后,都是由主子赐名,原来的名字便不再用!若是她已改名,怕是难以找到!” 李丞相也起了兴趣,附和道:“素闻华大人书画了得,不如将此女的画像画出,也好令人前去查找!” 楼韧笑,朗声说:“李丞相之言甚是,莫不如华爱卿回去将你口中苏源的画像画出,朕也好命人为爱卿寻找!” “是!”华永志高高兴兴的领命退下。 回到家中,他便赶往书房,迫不及待的提笔作画。他一闭上眼睛,眼前便是萧缘书的神情,或笑,或娇,或恼,或憨。本来只是画一幅图,方便找人。他却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一口气连画了三幅画像,就连午膳和晚膳也不曾用。 他寻人心切,竟是一刻也等不得,当即拿了画像,前往宫中。待他赶到宫内,已经是掌灯时分,楼韧尚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 “微臣参见陛下!” “华爱卿免礼!”楼韧看向他手上,见他拿着画卷,心下了然,道:“爱卿手上拿的可是苏源姑娘画像?” 华永志起身,答道:“正是!请陛下过目!” 说着,他弯腰上前,双手捧举画像。 随侍太监上前取了画像,递到楼韧手中。 楼韧边展开画像,边调侃道:“爱卿真是少年情深,怕是一刻也不能多等了!让朕看看,是怎样的女子,竟然能夺得爱卿的……” 随着画像的展开,楼韧的笑容凝结,他的话,戛然而止! ------------ 番外 喫醋拈酸(八) 楼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画上的人,正是萧缘书。第一张画,她笑靥如花,眼角处微微上翘,露出皓洁的牙齿,双眼之中的璀璨光芒能触动人的心弦。 第二张画,她嘴唇微嘟,女儿娇态尽显,想来是为了什么事情闹脾气。第三张画,她双手扶腮,峨眉深锁,眉宇之间有淡淡愁云,必是遇到了什么烦恼! 楼韧的手开始颤抖,甚至于,他手里的画也跟着轻颤起来。华永志属意之人竟是萧缘书,竟是他的妻子! 他牙齿紧咬,恨不得将其咬碎,实在可恨,实在可气!若单单是一面之缘,华永志绝对画不出她的喜怒哀乐,画不出她的所思所想! 他又低头,看向画像下角的落名,脑袋轰的一下,血液齐齐涌了上来!欧体!华永志所用的字体是欧体!楼韧此番才恍然大悟,难怪当日见到萧缘书所临摹的字帖他会感到眼熟,原来是华永志写给她的! 华永志低头半天,未闻楼韧有任何动静,只得抬头望去,便见他脸色晦暗,眼中似有惊涛骇浪。华永志莫名,小声唤道:“陛下?” 楼韧回神,一双眼睛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的盯住华永志。 华永志不敢回视他的双眼,只得微微俯首,却还是能感到如芒在背,身上不由发出一阵冷汗! 半响,楼韧方才沉声问道:“卿家与画中女子是如何认识?” 华永志感到奇怪,皇上为何过问此事?他虽然不解,到底还是据实回答:“启禀陛下,微臣与苏源姑娘乃是在客栈结识!当时好友聚集为微臣和自安兄庆贺金榜题名,苏源姑娘与协将军到场,又刚巧对书画感兴趣,便想与微臣学习一二!” “那卿家知道她的身份吗?” “她乃是协将军的表妹!” “协将军的表妹?哼!协文虽是贵族子弟,却没有这个福分有这样的妹妹!” 华永志蹙眉,为何他觉得皇上对自己似有敌意,且话中有话! “陛下,您的意思是……” “你画中之人,乃是朕的妻子,长乐皇后,萧缘书!” 这一声,对华永志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令他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楼韧。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声道:“陛下……莫不是认错了人?” “认错人?朕与皇后相识九年,她一颦一笑朕都十分熟悉,怎么会认错?”楼韧说着,话锋一转,道:“难道爱卿不知道,朕的皇后相貌是天下无双?试问世间还有哪个女子能有如此容貌?” 华永志眼见楼韧眼底杀意尽显,心内百感交集,大臣与后宫嫔妃有染,自古是天家大忌! 他掀起官袍的下摆,双膝跪地,俯首道:“皇上,容臣明禀!臣对皇后乃是发乎于情、止于礼,未曾有过半点越矩之事!且,皇后冰清玉洁,品性端庄,并不知道臣的心思。她与臣在一起,只为求学而已,并无它意!臣不敢求皇上饶恕微臣,但请皇上明察,皇后娘娘与此事无关!” 楼韧冷笑,道:“华卿家大难临头,竟不思为自己开脱,倒是处处为朕的皇后考虑,朕是不是应该感谢卿家的这份体贴之情?” “陛下,臣……知罪!” 楼韧倏忽朗声喝道:“来人呀!将华永志打入天牢!” 万寿宫内,烛火通明,偏殿之中,小家伙正缠着萧缘书为他讲作战的故事。孩子长得快,他身上的伤大部分已好,只是手臂的骨头尚未长好,现下还是被白布紧紧缠住。他能下床后,萧缘书便将他又带回了万寿宫内,每日细心照料。 他听着故事,眼睑开始一张一合,没有多大会便坠入梦乡。 萧缘书为他掖好被角,方才起身离开,刚行至门口,便见楼韧满脸铁青疾步而来。 见到她,他一言不发,拽着她的手腕便往正殿走去。 待走到正殿之中,楼韧对一干奴才喝道:“全给朕滚出去!” 奴才们很少见楼韧如此动怒,当即吓得一个个慌不迭的窜向门外。 “夫子,你缘何动怒?” “你是否和华永志私下来往?” “华夫子?确实有来往,我拜他为师,跟他学书法和诗词。”萧缘书不解他怒气何来,反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楼韧气得肺都快要炸了,她竟然还一副懵懂模样!他想着,咬牙切齿的说:“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萧缘书蹙眉,微微不悦,道:“那又如何?我不过是找他请教、学习,与身份何干?” “好一个与身份何干!”楼韧怒,将左手拿着的画卷掷于地上,道:“你自己看看吧!” 萧缘书疑惑,弯腰将画卷捡起展开,顿时哑口无言。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他轻哼一声,又继续道:“你可知道他画这些画像是为了什么?” “为……为什么?” “他言及要娶画中之人为妻!” “我……他……”萧缘书支支吾吾半响,方才想到关键的问题,一下抬头问道:“你将华夫子如何了?” 哼!华夫子!楼韧又是咬牙切齿,她到现在依然会唤他夫子,却也唤华永志夫子,难道说,在她心里华永志如此重要?到了现在,不想着如何辩解以便让他消气,倒是关心华永志的安危! 他眼睛都不抬一下,恶声说道:“斩了,我已经命人将他斩了!” “什么?”萧缘书圆睁双眼,简直不敢相信,半天才说道:“夫子为何要草菅人命?” 楼韧见她怒,倒又开心了,也不理她,自顾自的坐到榻上,用手枕着脑袋,一腿横于榻上,一腿悬于空中,道:“普天之下,唯我最大,我就是草菅人命又如何?” 萧缘书怒,一下冲上去,本欲和他争执。可沉吟片刻,又笑了开来,笃定的说:“夫子,你骗人!你说气话!” 呃?她竟还笑得出来!楼韧微微郁闷,道:“就算现下他还活着,也不表示他明天还活着!” “他无罪,你为何要杀他?” “哼!他与你私交过密,你竟还敢瞒着我,难道我杀他不得?就凭你的那些字帖,便可以定他的罪!” 萧缘书一改刚才的急迫和怒意,反而有恃无恐的也往榻上爬,还用臀瓣撞了撞楼韧,示意他往里面挪,然后自行找了个舒服的位子坐下,方才幽幽开口说:“夫君,我记得前些日子好像夫君曾对我说过,若是易地而处,夫君只会酸楚,绝不会怀疑!不知,我记错没有?” 楼韧顿时噎住,当时她怀疑他和季玉,他怒气滔天说下那番话,没想到竟成了她的话柄!这下可好,他本是占理,没想到一下变成理亏之人了! “夫君呀,你只知道我和华夫子私下交往,秘密学书法,你怎么不问为何我要私下拜他为师?” 楼韧愣住,有点心虚,眼神飘移,就是不看她。 萧缘书别有深意的看他一眼,道:“因为夫君对季玉说,她的书法了得,不愧为天下第一才女。可你的皇后,只会带兵打仗!” “缘书……我那话……不过顺口一说,你不要放在心上。在我看来,选臣子当要重才,可妻子不一样!” 萧缘书微微颔首,很是大度的说:“既然夫君是无心的,我自然可以原谅!就是不知道,夫君是否可以原谅,因为你的无心之举而让我与华夫子私交过甚之事?” 楼韧再次被噎住,绕来绕去,竟然被她绕了进去。他长叹一声,忽然想起在书院之时,他每每要责罚她,她总是能找出无数借口,把他绕进去! “罢了!此事我们以后不要再提!” “那华夫子?” “明日便把他放了!” “我亲自去天牢里迎他出来!” “缘书……” “我不过是赔罪而已,他一心授我书法,我却事事欺瞒,再说他本是个人才,难道不应该受到礼遇吗?夫君将他关押,我理当为你礼贤下士,让他感到皇恩浩荡!” “哼!” “夫君!” “让你去也不是不可以……”楼韧不怀好意的看了萧缘书一眼,道:“只是你需答应,这个月内,得穿两次薄纱宫装,扮五次太监!” “什……什么?”想到那几近透明的宫装,饶是萧缘书皮再厚,也忍不住脸红。 楼韧脸一沉,道:“不愿意便算了,当我……” 萧缘书急,生怕他反悔,忙大喊道:“好!” 楼韧满意颔首,眼底笑意盈盈,心里却已有打算。 待到第二日,萧缘书亲自去天牢接华永志,华永志看到她,似有千言万语,终归什么也没有说,规规矩矩的撩起了衣摆,跪到地上行礼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萧缘书有些愧疚,想扶他,却被他躲了过去,道:“娘娘,天牢之地不是娘娘该来的,娘娘还是速速离去吧!” “华夫子……我是来接你出去的,是奉了陛下的旨意!” 华永志又是磕头谢恩,方才缓慢起身,与萧缘书一同往外走。他还没有走出天牢,太监便拿着楼韧的圣旨到来。 “圣旨到,翰林院修撰华永志接旨!” “臣在!”华永志复又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翰林院修撰华永志,德才兼备,上任以来为国为民、忠心耿耿!今,襄阳之地施行新法,朕反复思量,唯有卿熟知新法,遂任卿为正四品刺史,即刻前往襄阳。望卿勿负朕意,钦赐!” 萧缘书愣住,原本翰林院修撰并无秩品,华永志虽是被调到京外,却成了正四品,当是升迁,无疑是喜事一件。只是……楼韧的做法,未免太……假公济私! 传旨太监收了圣旨,贺喜道:“华大人,恭喜高升!还请大人速速回府收拾行李,马车已经在宫门外等候!” 萧缘书蹙眉,正要说话,却听华永志说道:“有劳公公!在下还有事和皇后娘娘说,可否请公公宽容片刻?” “这……”太监犯难。 萧缘书喝道:“大胆奴才,难道连本宫也不放在眼里?” 太监连忙应了,退出十步之外。 华永志放低声音说道:“娘娘,微臣有一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华夫子,你尽管问!” “娘娘为何要学书法?是否因为陛下当时赞赏季大人?” “你怎么知道?” “昨日微臣知道娘娘的身份,便想到了!季大人遭弹劾的罪名中便有一条是直闯娘娘宫中,乃不敬之举!”说着,华永志话锋一转,道:“娘娘,您虽然不是微臣爱慕的苏源,却是微臣敬佩的巾帼英雄萧将军!微臣这里有一肺腑之言,望娘娘能听取!” “你说!” “娘娘,您南征北战之时威名传天下,本就不是天下女子所能比拟,现今却只能看到她人的优点,忘了自己的长处,为何?再则,您终日要居于宫中无所事事,难道您甘心?”不等她回答,他又接话道:“季大人之事,她虽有错,可娘娘也并不自信,因而才会与陛下产生猜忌!当时娘娘只看到了季大人会书法,便要学书法。娘娘为何没有看到自己会兵法,季大人却不会?” “我……季大人的书法有用,可我的兵法,并无用!” “娘娘错了!” “我错了?” “娘娘,微臣未认识娘娘之前,便知道娘娘聪明绝顶,才智过人!原以为即便居于宫中,娘娘也能一展所长,却不想,原来娘娘早已被宫中生活磨灭了心智!所以,才会恐慌季大人之才,所以才会失了对陛下的信任!娘娘忘了人无完人,与其不停追赶他人,不如就地发挥自己所长!” “我居于宫中如何能一展所长?” “娘娘不是训练娘子军吗?” “那些不过是宫奴们陪着我戏耍,打发时间!” “娘娘可曾想过,当年陛下便如娘娘一般,少年一战而成名!后来战事平息,陛下可曾如娘娘一般荒废所学?” “他……” “娘娘,陛下当时是天下名将,可再是名将也不过一人而已,战事若起,他顾了东面便难顾西面。微臣以为,唯有天下处处是人才,方是长治久安之道!陛下当年到洪武书院不足三年,铸就了另一位天下名将,便是娘娘!还有现在的吏部侍郎谢大人、户部屯田侍郎马大人!娘娘试想,陛下不过用了不到三年,便有了三个成大器的学生。娘娘若是将所学所得传授天下,假以时日,天下处处有名将,百官人人是栋梁啊!” 萧缘书震惊,只觉得他一席话说得她心潮澎湃,半响才笑出声,道:“华夫子,多谢你为我解惑!我不惯朝堂,却又不能驻守边疆。本以为此生便要庸庸碌碌而过,没想到华夫子却是为我指了一条造福天下的路!” “娘娘,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惟愿微臣与娘娘再见之时,娘娘能如同当年一般,让微臣依旧佩服!” 史书载:万徽三年末,长乐皇后萧缘书举办宴会,筹措款项二十万两白银,又自捐私银十万两,在京城之北建学堂,名长乐,亲自担任院首之职。并召各方学士和赋闲京中的武官任教,当年便收得学生近百人。 万徽六年,长乐学堂学生二十参加文试,十人参加武试,共得举人二十八位,其中文武状元各一名。 是年,帝下旨,赐长乐学府为太学府,并对寒苦子弟施行资助。 ------------ 番外 白衣如雪(萧允) 萧允离开京城,一路走一路看,真就如他的封号一般逍遥快活,从他的母妃死后,他就没觉得这般快活过。 他带着逍遥王府的两个下人,几乎走遍了五湖四海。若不是他瘦得皮包骨头,若不是他日渐萎靡的神态,若不是他时时发抖抽 搐,他身边的两个下人一定会以为他开心无比、健康长寿。 离开京城的两年,他行踪不定,常常是想到哪里便去哪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可是,不管他在哪里,不管他做什么,他总会小心翼翼的拿着一副画卷,抱在怀中犹如珍宝。 画卷里画的是什么除了萧允没有人知道,他从来不在人前展开,但是他的两个下人十分肯定,每日入睡之前,他一定会展开画卷端详一番。 终于,走到了前夜郎的王庭,现下已然改名为赫郡,他用皇上特赐的通关令牌进到了里面,细细的看,喃喃自语:“这就是你一手打下的地方吗?” 他的话说得太小声,他身后的两个下人都没有听见,其中一人上前问道:“王爷,您说什么?” 萧允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却倏忽浑身发颤,脸皮和牙齿都跟着抖动起来,整个人抽/搐着慢慢倒在了地上。 两个随从早已见过他身上五铭散发作的样子,因而并不慌乱,只是掩不住的担忧!其中一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拔了瓶塞,往他嘴里倒药粉,边倒边说:“爷,您快吃点吧,吃下去您就好了!” 和以往许多次一样,他在有理智的时候总是会拒绝,即便脸上青筋崩胀,即便喘气如牛喷,即便发湿如洗,即便万蚁钻心,他还是将头歪向一边。可是很快的,他就坚持不住了,不用他的随从侍候,他一把将随从手里的药瓶抓过去,手抖如筛糠,颤颤巍巍的将药粉悉数倒在嘴里。 两个随从以为,这次和往常一样,等他缓过劲来,虽然哀伤,可是却也会马上站立起来。 但是,他们想错了,萧允在地上躺了很久也没有站起来。 萧允感觉自己的五脏已经坏死,神智也开始飘离,这便是大限之期将近!其实,活了这么久,苟延残喘这么久,死了也没有什么令他留恋的! 但是,他不能在这里死,这里离他怀念的人,离他怀念的事太遥远,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在这里死! 他喘息着,小声说:“送……本王……到……到洪武……洪武书院!” 洪武书院虽是前朝所办,又以/前朝开国皇帝的年号命名,可到底皇上和皇后都和那里有些渊源,所以至今仍然保留着,只是不复往日的风光。 见他一心要回去,两个随从不敢怠慢,当即便雇了马车,往洪武镇赶去。 一路上,萧允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每日都是昏昏沉沉,就靠着几口清粥续命。好几次,两个随从都以为他要撑不下去了,连呼吸都基本消失,可他又奇迹般的活过来,无意识的喃喃自语:“回……回书院……洪武书院。” 随从自然是没日没夜的赶车,这是他最后的心愿,他们很想为他达成! 到达洪武书院时,他已经不成人形,身上没有一点肉,两手宛如枯枝,眼睛凹陷,肌肤蜡黄,显然已是油尽灯枯之时。 看到他这个样子,两个随从都有些难受,其中一人小声说:“王爷,书院到了!” 陷入半昏迷状态的他听到此话,倏忽睁开眼睛,精神好了不少,吩咐道:“快……快帮本王换……换衣服!本王要……本王要白色的……白色的学子衣!” 随从见了他的样子,心下知道,这怕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了! 两个随从都偷偷转身抹了抹眼泪,方才上前,为他找出衣服,小心换上。 他颤颤巍巍的下了马车,紧张的问:“本王……本王模样可曾……改变许多?” “不曾!王爷一直都是面如冠玉!” 闻言,萧允笑了,十分开怀的笑了,回身拿起了他的画卷,哆嗦着身体往书院里走。两个随从在后面跟着,看着他弱不禁风的身子,止不住的为他伤心。 随从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可也不敢问,生怕惊了他,将他的最后一口气给惊没了,只得亦步亦趋的跟着。 他颤颤巍巍的走到了比武场,现下的书院不比当年,只是单纯的教授学生书本知识,这比武场早已不使用,周围都长满了及膝的野草。 他走到场中间坐下,迷迷糊糊间,好似看到了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萧缘书站在不远处对着他笑,跟他说她不怕! 他情不自禁的回笑,将手伸向她,伸向她! 慢慢的,萧缘书消失不见,他大急,想要喊,却喊不出来。 接着,他的面前出现了一黑一白两个人,拉着他,要将他拉走。 他摇头,不能走,绝对不能走,还没有找到缘书呢,他怎么能跟他们走呢? 其中穿白衣的人叹气,道:“你跟我们走吧,你心中所想,这一世已经无望!不过,我来时为你查过,再过一世,萧缘书和你便有三世情缘!” 三世情缘!他和她竟有三世情缘!他大喜,不再留恋,跟着二人离去! 萧允的两个随从在他身边静静站了许久,见他满脸的笑意,其中一人忍不住道:“王爷,您想到什么了?这么好笑?小的见您已经笑了快有半个时辰了!” 他不答,怀中抱着他的画卷,笑容依旧! “王爷?王爷?” 他的动作不变,神情不改,还是不答! 另一个随从见状有些忐忑,小心的推了推他的肩,不想他一下侧倒在地,脸上笑容不改,画卷翻滚在地! “王爷……王爷薨了!” “王爷!” 两个随从嚎啕大哭,许久才小心的去捡他滚落在地的画像,本以为是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哪知展开一望,原来是个小乞丐! 是的,一个小乞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五官被黑污遮住的乞丐!不但如此,她的头上还顶了一个茶杯,肩胛和大腿处各插一枝箭。 随从不知道为何这样一个乞丐能让逍遥王恋恋不忘,也找不出二人有什么交集,只除了,乞丐脸上的笑意和他此时的笑意是如此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