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章节目录 ------------ 楔子 夜色凄冷,落叶萧瑟,静谧的长街尽头一点火光摇曳。(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 “红尘来去,雪满长阶,狼烟如梦谢荒野,万里逆风长嗟。爹爹,十四年春华秋实,你在那边是否安好?” 清淡的女声低响在空旷的夜,三更的深寒也沾满了麻木的悲戚,脆弱的黄纸已被烧为黑灰色的烟烬,一片一片翻滚在半空,然后落在失去温热的尸体之上。 前一刻还声名显赫的新任尚书令,如今不过是一个滚入泥淖之中的头颅。 刚才的几声呼救已经引来了守城的官兵,兰陵乃是陪都要塞,此处又是皇帝行宫正对着的大道,不过顷刻间便大兵重围。求书网小说qiushu.cc “这……徐大人!”领兵的将领见到地上的尸体大惊失色,待看到旁边红衣女子手中犹自滴血的长弦时更是目瞪口呆。 “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几百名兰陵禁军弓兵纷纷将手中长弩对准红衣女子,只要领兵一声令下,能见的,只有漫天血雨。 然而面对着蓄势待发的官兵,红衣女子依旧面若寒霜,漠然的神色教人猜不到半分心思,清丽绝伦的容貌配着大红衣袂,飘然若仙中又散发着凛冽的戾气。 “这就是你复仇的方式?”一袭玄色人影掠过,鬼魅般静静停在红衣女子身侧,神俊清朗的面容与身旁的绝世容颜恰成美景,仿佛与生俱来的王者贵气睥睨众生,丝毫不在意身后的数百精兵。 一阵金石碰撞之声响起,禁军弓兵呆愣着低头,却发现所有的弩箭都被削去了一半,再无攻击只用。领兵将军心下一寒,不知道自己今夜究竟犯了哪路神明,居然与这些江湖人物对峙。 红衣女子并不看身边的人,言语中依旧冰冷:“此事与破月阁无关,多谢阁主好意。” “无关?你既是破月阁的人,所作任何事便都与我脱不了干系,无论生死,你夏倾鸾的性命都归我韦墨焰所有。” 夏倾鸾,韦墨焰。 两个代表着无情杀戮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若是这二人出手,今夜绝无生路。 “不知是破月阁韦阁主,失礼了。”领兵深吸口气,强作镇定:“只是朝廷一向不干预江湖之事,不知二位仙侣所为何意?” “仙侣?”韦墨焰略感意外,“倾鸾,原来外人眼中你我竟是这种关系。” 夏倾鸾细眉微蹙,原本淡漠的表情却有些不自然:“满口胡言。” 韦墨焰转过身,细长的双眸如轻风流水,波澜不惊,薄削的唇边荡起一抹慵懒笑意:“别说是朝廷,就算是这天下苍生,如若她想要,韦墨焰也不惜血染山河为其奉上。” ------------ 第一章 谁家新燕却旧啼 兰陵城外十里,七重楼阁拔地而起,朱漆青瓦,主阁并无名题牌匾,然而江湖中无人不知此处。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 破月阁。 这日正是清明之后,兰陵城里里外外都沉浸在蒙蒙细雨中,远山似黛,楼阁如画,而破月阁五层正是观赏兰陵美景的最佳之处。 若不是这场雨,本来心情会好一些也说不定。 夏倾鸾讨厌下雨,连绵难断,徒增烦躁。 “找我何事?”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 她不喜欢与韦墨焰独处,两个人都不擅于交谈,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是默默度过的,总觉得空旷而没有任何意义。 一身玄色衣衫的韦墨焰半举酒盏,眼中迷离如雾:“无事就不能找你?今日没什么事可做,找你来喝杯酒而已。” “阁主好兴致,只是我记得曾经说过,我是不喝酒的。”昨日的大红衣袂变成了清静的素白纱衣,但夏倾鸾冷漠的表情依旧,言语中亦无敬畏可言。 她从来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对他卑躬屈膝,甚至经常直呼他的名字,而他也从未加以责怪,仿佛她不过是个知己老友,或者陌生人,而非部下。 “倾鸾,你入破月阁已有半年,我答应你的也已经做到,为何迟迟不肯接手副堂主之位?” “破月阁高手如云,阁主何必lang费心力在倾鸾身上。” 韦墨焰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因为你是月老的唯一弟子。” 就因为如此吗? 夏倾鸾垂下眉眼,提起酒壶斟满酒盏。[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 “阁主常说他人堪不破,自己何尝不是?得玄机者得天下,莫非连阁主这样不信天命的人也相信这种糊涂传言?” “都说月老能知天命,御鬼神,得其‘玄机’一物者可为天下霸主。不过――”韦墨焰顿了顿,泾水般澄澈的目光凝在夏倾鸾淡然的面庞上:“我倒觉得你比玄机更为重要。” 夏倾鸾沉默不语。 都说师父藏着秘宝“玄机”,可到临终前也不见师父使用过,甚至未曾提起。相较而言,反倒是所学的五术运筹,玄黄之道,一直以来给予自己防身保命的能力,而今更是于高高在上的破月阁中,与这传奇一般的男人并肩而立。 “你我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些讨好女人的话就不必再说了。” 讨好女人?韦墨焰哑然失笑,堂堂破月阁阁主何时讨好过女人?从来都是女人来讨好他。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她夏倾鸾一人能够让自己当做女人看待罢了,其他的不过都是刍狗,至多只是可利用的棋子。 其实半年前两人初见的时候,也不过当她是个寻常的存在罢了,容貌如何于韦墨焰来说根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笑什么?”夏倾鸾眉头微蹙,她总是搞不懂这男人想些什么,忽而杀气漫天,忽而淡如静水,前一刻还化身为修罗杀伐不歇,而下一刻又可能笑容轻绽,宛若常人。 韦墨焰倚在华柱上,望向远处的江山如画。 “可还记得半年前初见情景?” “自然记得。” “是吗……”韦墨焰微微颌首,目光依旧锁在烟雨之中,“在你眼中,那时的我是怎样的存在?” 微微沉吟后,夏倾鸾淡淡开口。 “只是个能帮我报仇的人而已。” 半年前的初冬雪夜,她失去了生命中第二个家。漫山的血红中只剩下绝望和仇恨,他就在这时如天人般降临,看都不看她一眼,却冷冷地说出唯一能让她活下去的话。 “想报仇就跟我走。” 也许那是她最后一次脆弱,最后一次流泪,最后一次,狼狈地跪在别人面前。 她曾在炎凉的世间流lang五年,凭借传承自师父的机敏聪慧和一身足以防身的功夫行走江湖。她受过伤,挨过饿,以为这世上再无可以容纳自己的地方,这一生注定要颠沛流离。 直到,那个叫做双天寨的地方。 那时她只有十六岁,而双天寨的大当家梁通,年纪整整长她一倍。她想象中山匪都是粗暴野蛮的,却不曾想梁通是那样温和且知书达理的人,不仅没有伤害当做压寨夫人被带回寨中的她,反而教她武功,告诉她人间世态,直到她文武双全,双天寨三当家夏倾鸾之名响彻整个北关地区。 对梁通,她说不清是爱还是仰慕,一片心思只想跟在他身后,哪怕人都说埋没了这正值韶华的无双容颜。 然而生死天注定,半点不留人。 名声显赫,江湖中地位首屈一指的重华门,竟然以双天寨勾结邪教为名大肆屠杀,全寨二百一十六个兄弟中,除了那日她带下山打劫官车的十二人外,全部力战而死。一起生活了五年之久的人们瞬间变为满地零散的残肢死尸,她却连报仇都做不到。 所以,当所谓的邪教之主冷冷地站在身前时,她不问自己活路,只是定定地望着他,如月的容颜上泪痕犹在。 “只要你帮我报仇,玄机,便是你的。” 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便如此惊人,以致于他不得不低下头仔细端详。 “灭重华门,诛靖光帝,你能做到吗?” 他没有回答,一如之后的多年相依相伴生活中经常忽略她的问题一样。 不是做不到不敢回答,而是没想到,竟然是她。 儿时在父亲挚友婚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兰陵名妓阮晴烟,温婉静美,神清骨秀,端丽无双,那一眼的印象记忆犹新。眼前这女子虽略显消瘦,眉眼间的超尘静雅却与阮晴烟别无二致。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只是这惊鸿一瞥,竟然要耗上终生的纠缠。 “你是萧倾鸾?” 她愣了愣,这称呼未免有些陌生。 “我叫夏倾鸾。” 韦墨焰罕见地一声浅笑:“萧也好,夏也好,如今都不过是泥沼中的一粒顽石。破月阁不计过往,只论实力,你若有价值,我自会帮你报仇。” 灭重华门,诛靖光帝,也不过如此而已,这女人的复仇至少有一半是与自己相同的。 “你刚才提到玄机,月老是你什么人?” 夏倾鸾没有回答,右手腕轻轻一转,一道寒光在众人眼前一闪而逝。 “龙弦。”韦墨焰终于有了些表情。 ------------ 第二章 潇潇雨落暗愁尘 韦墨焰的父亲韦不归平生有三大挚友,其中一个叫做月老。txt电子书下载Http://wWw.80txt.com/ 号称散仙的隐士月老,据说能知天命,御鬼神,所用武器即为千年古琴“龙湮”的琴弦。 自兰陵萧将军被满门抄斩那年开始,每年清明必有一员朝廷重臣死于细弦之下,江湖中一度传言是月老所为,直到某天有人在荒凉的大漠中发现了月老的墓碑。现在想来,也许杀了这些人的正是眼前这个月老唯一的传人也说不定,若是她的话倒有十足的理由。 “好,我答应帮你报仇。作为交换条件,你必须自此效命破月阁,无论生死皆为我韦墨焰所有。” 那时定下的约定犹在耳畔,好像两人的初见不过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事情,只是再也见不到她软弱的一面,如今的夏倾鸾,坚硬如铁。 “无论生死,皆为我韦墨焰所有。” “什么?”夏倾鸾没有听清身边男人低沉的话语。 韦墨焰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感慨下人心难测。有时候,甚至连自己都猜不透。” 细碎的雨帘难以插入二人微妙的气氛中,一时间静默无话。 这半年间人事多变,她已经不是初见时大喜大怒容易激动的少女,他也不再像相遇时那般冷漠难以接近,只是两人之间的疏离依旧,隔着一条名为恩怨与江湖的天渊。 “倾鸾,你可有想过报仇后要何去何从?” “若能大仇得报,这条命便交由你处置,这是早已说好的。[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夏倾鸾顺着他目光所指方向望去,那里只是一片朦胧山色,分不清辨不明。 这一生也不过是为了报仇而已,当一切结束的时候,自己的人生也随之完结,这便是最好的结局。而他,依旧要为一统江湖的野心挣扎于世,倾覆河山。 “我又能如何处置?别说以后的事,就是现在我说什么你可曾听过一句?” 韦墨焰忽然转了语气。夏倾鸾知道,他是为了最近一些事在生气,因为她总是以报仇为首要目的,从来不肯接受他所安排的其他任务,更不肯登上紫微堂副堂主之位任其驱遣。 夏倾鸾一声轻叹:“不是说过么,你帮我报了仇,这条命才属于你。” “也就是说如果帮你报仇的不是我,你也有可能会追随别人?” 不知为何,韦墨焰的表情有些失望。 她追随的不过是叱咤天下的破月阁阁主而非韦墨焰这个名字,若换做他人立于云巅之上,自己也许根本就入不了她冷寂的眼眸。 夏倾鸾见他又倒了杯酒,下意识便抢了过来:“酒多伤身。” “伤身又如何?”韦墨焰一声冷笑,“我死了,你便可闲观日月,再无束缚。” “我只是怕你死太早,没人能帮我报仇。” “是吗……”谎言还是真实,根本没必要去追究。浮生如此,聚少别多,真真假假百年之后,也不过一抷黄土一卷青丝如雪。 雨帘如坠,一时间气氛又冷了下来。 其实夏倾鸾并不讨厌与他说话,对外人来说,他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天绝公子,是短短两年间便颠覆了无数大小门派的破月阁阁主,更是浴血杀伐中面不改色的冷血死神。可对她来说,他只是个喜欢坐在阁上喝酒的男人而已。半年的时间,他眼中的冰霜融化为碧水,对她的戒备也消弭于无形,多少次面对生死时他把唯一的死门交给她守护。 如果他只是韦墨焰,她只是夏倾鸾,谁都没有仇恨没有经年旧事,那么,两人能闲云野鹤袖手天涯也未可知。不是不想与子偕老共度沧桑,只是,他们两人都为报仇而苟活于江湖风云之中,不知道哪天就会生死茫茫,天人永隔。 感情是把双刃剑,伤人三分,自伤七分,所以为了报仇而活的人不该去爱,或者被爱。 “阁主。”低沉恭敬的声音自角落响起,太微堂堂主卢瀚海微微躬身,目光仿若不经意地扫过夏倾鸾。 不是所有人都如韦墨焰一般欢迎这个不速之客,破月阁的旧部们很多都对夏倾鸾抱有几分疏远,这点夏倾鸾怎会不知。 “我先走了。” 韦墨焰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挥挥手作罢。 白色的淡雅身影擦肩而过,卢瀚海心里感慨万千。论相貌,这个女人与当年艳绝天下的江南第一花魁阮晴烟如同一个模子刻出,同等的超尘脱俗,天生丽质,只是她周身毫不掩饰的戾气太重,肃杀的气息不容人走近半步,也只有阁主才会将如此灾星收为己用。 “阁主,属下不明白,朝廷一向对武林之事不予插手,这对我们来说乃是极大的便利,为何阁主要主动挑起争端?” 昨夜兰陵城内,近百行宫禁卫瞬间惨死,血流成河,而这一切都是阁主所为。 “不为什么,”韦墨焰淡淡开口,“这是我与她之间的约定。” “红弦姑娘吗?”卢瀚海脱口而出。 这半年来,冷酷嗜杀的阁主多次兵行险招,亦曾多次作出一些并不明智的决定,而这些都是为了一个人——被赐名“红弦”的太微堂部下,夏倾鸾。 “请恕属下直言,阁主为霸业广揽人才并无不妥,只是红弦姑娘对我破月阁完全无效忠之意,阁内诸多子弟对其所受提拔颇有微词。而且……”卢瀚海深吸口气:“若想成大事,绝不能耽于儿女私情,何况阁主尚有指腹为婚的紫袖堂主。” “儿女私情?”仿佛是听了世上最好笑的事,韦墨焰连声冷笑,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阴沉:“枉你跟随我父子两代,竟连这种可笑的话都说得出。我是为何受了六年地狱道一般的苦修,又为何活到现在,这破月阁中还有比你更清楚的人吗?你明知道,女人于我而言不过是刍狗而已。” 卢瀚海不再言语。 当年韦家遭灭门全都是因女人而起,阁主自那时起便憎恨所有女人,甚至连指腹为婚的紫薇堂堂主都不屑一顾,更遑论一个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纵是红弦倾国倾城又有何用,越是美丽的女人越不可靠,阁主比任何人都深信这句话。 禀明告退后,卢瀚海转下楼梯,门外,本应早已离去的人轻衣缓带,静静站立。 ------------ 第三章 若得君心似我心 “卢堂主,以后有什么不满可以当着我的面说,没必要如此小心。(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夏倾鸾语气平淡,目光遥遥望向阁外的雨景,仿佛刚才二人所说的并非自己。 卢瀚海的厌恶之意毫无掩饰:“你都听见了?那正好,我也不必多说,你若愿意为破月阁效力,卢某别无二话。但你若存有任何非分之想,红弦姑娘,我劝你不要自寻死路。” 这句话后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楚,其中含义不言自明。 夏倾鸾只作不闻,依旧倚着栏杆听外面雨落悲凉。 女人于他不过是刍狗而已吗?自己也定然不会例外。可笑,居然还胡乱去猜测他的用意,再温柔的目光,再信任的举动,都不过是他为了手握乾坤傲视六合的逢场作戏而已,说到底,这江湖风雨飘摇中又能有几人可信?恐怕,连自己都信不得。 抬起头,一声轻叹。 果然,无论到什么时候,这种剪不断的碎雨都让人忍不住心烦意乱。 宽敞的石台上,白色与藏青色两道身影忽而交错,忽而纠缠,隐约中可闻金属相撞的铿鸣声。 夏倾鸾收紧龙弦,故意卖了个破绽,沈禹卿紧步跟上,明知是诱敌之计依旧迎头而去。他有信心,对方是红弦的话,不足七分力便可轻易攻破。 果然,细长的龙弦尽管挡住了沈禹卿的刀,却在强大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压得夏倾鸾连连后退,眼见刀锋就要见血而归。 一声脆响,飞来的酒杯硬是将沈禹卿的刀打偏了几分,斜斜擦着夏倾鸾左肩而过,一缕云鬓飘然于地。qiushu.cc [天火大道] “切磋而已,不必如此凌厉。” 二楼阁台上懒散坐着的男人目光轻荡,手中没了酒杯似乎觉得有些空落。 卢瀚海嘴角轻扬,颇为不屑:“阁主,阁内子弟历来演武从没有点到为止的规矩,若是伤了也只能怪自己太弱。” 刀剑无眼,若面对的是仇人敌人,谁又会每每相助呢? “再来。”夏倾鸾咬咬牙,又拉开了龙弦。 韦墨焰重重放下酒壶,巨大的响声让每个人心头一颤:“够了,实力不济,再比上十局也不过是输。脾气再硬能硬得过敌人的刀兵吗?” 见夏倾鸾低着头,韦墨焰知道她心有不甘。 其实就算武功再差又如何,能杀的仇人这十几年差不多都杀光了,杀不了的,不是还有自己吗?既然已经选择了站在一起,何必又如此疏离。 “倾鸾。” 听得呼唤,夏倾鸾只好收起龙弦,脚步轻移间,素白的身影已经跃上阁台,立于韦墨焰身侧。 倾鸾。 整个破月阁或者整个江湖之上,能这么称呼她的只有韦墨焰一人,其他人只能叫她红弦。而他对其他人均是直呼其名,至多是带点客气称一声江湖名号,就连出自同一师门且自幼指腹为婚的紫袖堂主也不过叫一声紫袖罢了。 “恃宠而骄。”沈禹卿一声冷笑,刀光炫耀般划过。 这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所有石台周围的子弟听得分明,一时间不少人都低头窃笑议论。 阁上的二人自然也听得到。 两道如炬的目光盯在沈禹卿身上,瞬间便如同重重山峦重压,沈禹卿不禁白了脸色,刚才似乎自己说得太过了。 “算了,”夏倾鸾不动声色地按住韦墨焰紧握的拳头,淡淡摇头:“与他无尤,是我技不如人。” 若与寻常人相比,夏倾鸾或许算是高手,但若放眼整个江湖与破月阁所面对的敌人,能轻而易举将她斩于刃下的高手数不胜数,她还太弱,就连对战副堂主中武功最差的沈禹卿也已经是九战九败的结果。 想要报仇,想要有资格为他守卫死门,她就必须变强。 “紫袖堂主。”夏倾鸾忽然转身,对着一袭堇衣的紫微堂堂主双手抱拳,甚为恭敬:“红弦有一不情之请。” “不必如此拘礼,红弦姑娘有何事尽管开口。”堇衣女子微微颌首,言语间温婉不失大家风范,完全看不出这就是令人谈之色变的破月阁第一女将,号称从未失手的江湖第一杀手,紫袖。 “夏倾鸾想请紫袖堂主教授武功。”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众所周知红弦乃是月老唯一弟子,江湖的规矩是终生只得一位师傅,也就是说这一辈子,她红弦也只能自行摸索武学之道,不可再拜他人为师。如今她想要请人教授武功便等同于邀师,可阁主韦墨焰与堂主紫袖均师从无涯老人,无涯老人一生只得一徒便是紫袖,韦墨焰也则是身为无涯老人孙儿才有资格得其衣钵,如此一来,紫袖于红弦的身份既不是同门,亦不是师父,可谓不伦不类。 况且,无涯老人功高难测,其功夫从不传外人,紫袖也是凭借韦家指腹为婚的儿媳的身份才成为了无涯老人的唯一弟子,怎是一个外人一句话便可随意教授的? 虽然知道夏倾鸾与阁主关系非同一般,但事关师门,紫袖也不敢轻易决定,只好向韦墨焰望去。 “怎么突然想起这事?”韦墨焰起身站到紫袖身边,两人一样利落的气息让夏倾鸾不禁神色一滞。 龙自是气宇轩昂,风华绝代,凤又何尝不是红颜惊世,如诗如画? 自己唯一能得人称赞的便是传自母亲的倾城之貌,而这副皮囊比之紫袖并无任何突出之处,只能说两人各有风姿,难话高低。但若论上身份气质,一个是生在武林世家,陪伴了韦墨焰十余载的名门之后,一个是抄家后流落市井摸爬滚打过来的庸脂俗粉,与紫袖的差距恐怕此生难及。 夏倾鸾并不是习惯了自卑,只是面对紫袖,她真的找不到任何优越感。 也只有紫袖这样文武双全而又翩然若仙的女子,才配得上号称天绝公子的他。 “倾鸾?”韦墨焰皱着眉,眼前的女人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而发愣。 夏倾鸾回过神,略有些慌乱,但很快便恢复了平素的冷静。 “没什么特别原因,要报仇,自然要变强,仇人与我之间必定有一人要死。” “报仇的事我既然答应过你就一定会做到,何必如此心急?就算你敌不过,不是还有我么。”韦墨焰见她依旧坚持,只得一声无奈轻叹。 “紫袖身子虚,不便劳累,由我来教你如何?” ------------ 第四章 谁道白首不相离 刚才夏倾鸾出言求教已经震惊了四座,眼前韦墨焰这一番话,更是让所有人都难以置信。[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 无涯老人一身惊世的功夫,仅教导孙儿六年便成就了如今名动九州的破月阁阁主,这等武功自然传内不传外,就连紫袖堂主也不过是沾了孙媳妇的光而已。 可红弦,又算是什么身份?竟能的阁主亲自教授且不必拜师? 就连夏倾鸾乱自己都不敢相信。 “怎么,不愿意?” 若能得他亲手教授,自然最好不过。只是,精打细算如他会做吃亏的打算吗? 夏倾鸾略一沉吟,而后抬起头,无畏且坚定:“只要能达到目的,任何事情我都愿意。” “你没有后悔的机会,若想跟在我身边,便要到死为止――不,就算上穷碧落下黄泉,你依旧要跟在我身边。” 风过无痕,而言岂能忘。 如果这是常人见的对话,不知道会有多少女子心折,又会有多少美眷红了容颜,可惜这是在杀戮不歇的江湖,而说话的人,是韦墨焰。 “红弦姑娘,既然阁主已经答应亲自传授自是假不了,三个月后的演武倒是值得期待。”紫袖轻柔的声音打破了紧绷的气氛,这次,下面连议论声都没有了。[www.mianhuatang.cc 超多好看小说] 演武结束后,韦墨焰照旧回到五层的阁台上,身前一壶淡酒,一片山色,身后一扇门扉,一袭素白。 “有什么话尽管问吧。” 他知道夏倾鸾必然对自己的决定抱有疑惑。 “天下谁人不知韦阁主处事谨慎小心,滴水不漏,一身神秘武功乃是破月阁傲立至今的根本,如此轻易教授于外人,于情于理都令人疑心。” “有何可疑心的?”韦墨焰轻倚栏杆,细长的手指敲打着酒杯边沿,叮当的声音仿佛带着扣人心弦的旋律。 “各派的功夫都有其破绽,韦家武功亦然。当初带你回破月阁是看在月老传人这特别身份上,若能得天下第一的奇门布阵之人护佑死门,我相信江湖上再没有几人可以伤得我半分。” 夏倾鸾一丝苦笑,这人,确是不做亏本之事。 “若说护佑自然不在话下,以你的修为,即便没有我守着你身后也罕有人能伤你皮毛。但若我武功精进,恐怕最危险的人就是你,你真的不怕有一天我会反戈相向吗?” “最坏不过一死。何况――”清脆的敲击声突然停止,夏倾鸾眼前一暗,抬起头正对上那双摄人心魂的眼眸:“我想不到有什么理由你会背叛我。” 夏倾鸾下意识侧身到一边,这样被人看着很不自在。 “怕我?”韦墨焰伸手拦住躲开的人,又拉回了自己面前:“不是说只要能达到目的,任何事你都愿意做吗?不过是站在我身边罢了,没必要这么抵触。” “怕?有什么可怕的?只是不喜欢和别人距离太近罢了。”夏倾鸾冷着脸想要推开韦墨焰,反而被擒住了手腕,左腕上半寸长的丑陋伤疤暴露在两人面前。 灰暗的记忆排山倒海地涌进了脑海。 火光凄厉烧破夜空,高耸的门墙轰然倒塌,满院的血色和绝望的呻吟声充塞眼耳,不久前还言笑晏晏的面孔忽然间都失去了生命的迹象,冰冷地躺在地上。 不记得是谁抱着自己从狗洞中爬出,前面抱着弟弟的人已经走远,而后面,娘亲带着泪与不舍,悲戚的笑容在火光中明灭不清。 那一路的奔逃如丧家之犬,不,根本就是。 有人抱着自己跑了两天两夜,最终力竭倒在了泥泞的水坑之中,而追来的官兵举起火把,在她纤细的手腕上留下了这道丑陋的伤疤。 那时,不过六岁的她狠狠地看着那群人,心里不停地喊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放开我!” 那一瞬,韦墨焰在她眼中看到了惶恐,素来的沉静冷漠刹那崩塌,没来由心疼。 “倾鸾,过去了,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那些人不是都死了吗?就只剩下这令人作呕的伤疤。夏倾鸾的手微微发抖,儿时的记忆已经成了她的永殇,如同恶疾般一旦发作便难以控制。 一丝温热覆上了那道伤疤。 “像只鸾鸟,和你的名字一样。” 夏倾鸾抬起头,他眼中从未有过的柔和,根本不像那个站在阁上傲视天下的狠绝男人。 “你要杀的人都会死,我保证。你不再是萧倾鸾,不是萧守秋的女儿,你是红弦夏倾鸾,破月阁的杀手,一辈子都要守护在我身后的人。” 一辈子…… 这一辈子能有多少年呢?刀光剑影与血雨腥风中,笑到白首的能有几人?夏倾鸾哑然失笑。 “韦墨焰,只是杀几个对你来说微不足道的人而已,我却要许你一生,这笔买卖真划算。可是你没有想过,你我都为了报仇苟延残喘至今,手上早已不知染满多少人的血债,终此一生也逃不过被杀的命运,不是你先死,便是我先亡。你所说的,到底是谁的一辈子?” “是你的,也是我的。” 韦墨焰垂下眼眉,指尖轻触凹凸不平的伤疤,仿佛能从其中读出遥远的回忆。 “我的弱点只你一人知道便可,我的身后也只许你一人来护卫。我若不死,必竭尽全力保得你安全,绝不会让你先我而去。我若先死,亦不会留你独活,即便是在黄泉之下,你也要做我的冥界守护者。” 白首不离,生死相依,虽不同生,但必同死。 他的话总是如此暧昧不清,也曾让许多人误以为韦墨焰与红弦这两个名字是姻缘天定,大概也只有与他打过交道的人才会明白,这个永远只为自己考虑,一切皆以复仇为目标的男人,他不会对任何女人动情。 夏倾鸾最终还是选择默默离开。 就算穷尽此生她也不可能走进那个人心里,多少女人沉溺与他的冷酷决绝,雄才傲视,多少女人反复猜测却依旧被他拒之心门之外。他的温柔,他的垂怜,只不过因为自己是守着他生死的重要棋子罢了。 “像只鸾鸟,和你的名字一样。” 不知为何,这句话记得分外深刻。夏倾鸾手指划过腕上的伤疤,皮肤上依稀残留着他的体温,就在这块丑陋的暗红色上。 倾鸾,倾尽天下之鸾凤。 这名字是爹爹还是娘亲起的已经记不得,只是现在想来却感觉好听得很,连这伤疤也不觉得丑陋了。 ------------ 第五章 人面桃花何自处 演武结束后第四日,一只苍鸢带着斑斑血迹飞落在阁台之上。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韦墨焰解下苍鸢脚环上的纸条,只淡淡扫了一眼,甚至连酒杯都未曾放下。 破月阁正常书信都交由天市堂乔堂主处理,直接送到阁主面前的都是机密或者加急信息,按规矩除了韦墨焰之外其他人都不得翻阅。紫袖见韦墨焰放下信后沉默不语,便伸手拿起了泛黄的纸卷。 “东胡有变,天狐为乱。” “天狐教?!”紫袖略略变了脸色。 破月阁被许多自诩名门正派的势力称为邪教,不过是因为其杀伐无度,无所不用其极而已,事实上真正利用邪术的教派只有三个,南疆火神教,中州离教,以及东胡天狐教。 天狐教已有数百年历史,据传教中供奉着千年天狐一只,教众皆通邪门道术,乃是破月阁收服东胡势力最大的阻碍力量。一年前韦墨焰到东胡打算肃清整个天狐教前,天狐教的长老主动来访,表示只要破月阁不对其出手便不会参与江湖纷争,这才保得了全教性命。没想到时隔一年之后,这只老狐狸竟突然出手造反作乱,使得破月阁在东胡的分会措手不及惨遭屠戮。 “阁主,不如趁天狐教势力尚未扩大时除去其教主,群龙无首之下必当溃散。”紫袖身为紫微堂堂主,正是专司刺杀一职。 “天狐教突然发难一定有其理由。”夏倾鸾犹豫了一下,还是淡然启口:“这几月两方并无冲突,此时逆乱应该是蓄谋已久的,恐怕对我破月阁早有防备。qiushu.cc [天火大道]” “只是现在阁内子弟都忙于应对各大门派,若要拨出人力对战以邪术著称的天狐教,确有不便。” 夏倾鸾低头不语。 紫袖是地位仅次于韦墨焰的堂主,而自己不过是太微堂的一名挂牌子弟,根本没有反驳的资格。 韦墨焰又默默倒了杯酒,到唇边时却没有饮下。 “倾鸾说的没错,天狐教突然间如此高调,定是有了什么靠山或者足以与破月阁对抗的资本,贸然行事很容易中其圈套。紫袖,你最近身体不好,还是在阁内多加休养吧。” 紫袖脸色微红,轻轻点了点头。 一旁的卢瀚海露出满意的笑容,目光不着痕迹地瞟向夏倾鸾。 在阁主的父亲韦不归统领江湖时他就是韦家的心腹部下,可以说是先后辅弼韦家两代当家,地位上自然不同于破月阁其他堂主,即便是韦墨焰在诸多事务的处理上也需敬他三分。在卢瀚海看来,韦家的夫人人选自己也有很大的挑选责任,所以在市井之间流落多年,且武功毫无出色之处的夏倾鸾让他倍加反感。 若依他而定,这破月阁的阁主夫人只得紫袖一人能做。 “卢堂主。” “属下在。”卢瀚海面带喜色,还在为阁主对紫袖显示出的关系而暗中欣喜。 韦墨焰微微皱眉,他不喜欢卢瀚海自以为是。 “传命下去,明日我会亲征天狐教,十二分会依照计划继续消磨各大门派不得松懈。” 紫袖摇头:“阁主,中州之士与天狐教相交甚少,对其邪术了解更是寥寥无几,只怕此行凶险……” “不必担心。”韦墨焰打断紫袖的话,忽而转头朝向夏倾鸾:“有倾鸾在,寻常机关法术伤不得我半分。” 夏倾鸾一愣,待看到韦墨焰的眼色时也只好点点头:“紫袖堂主请放心,红弦愿以性命守得阁主安全。” 紫袖本想说些什么,见韦墨焰似已决定,便把一腔的话都憋在了腹中。 紫微堂堂主能忍,有些人却忍不得。 卢瀚海憋着气翻来覆去想了半天,终于找到话头:“阁主如果能顺利平定天狐教归来,何不借此喜庆时机与紫袖堂主完婚?” 咯啷一声,一把精致的匕首掉在了夏倾鸾脚下。 这是紫袖随身带的武器,曾经多少次取敌人首级于弹指间,又不知多少回在千钧一发之际护得她周全,可以说是她的贴身之宝。 “卢堂主别再开玩笑了。” 紫袖急忙弯下身捡起匕首,只是这种掩饰不妨碍别人看见她绯红的双颊。 韦墨焰神色复杂地看向卢瀚海,后者则毫不畏惧地迎上了那双冷雾弥漫的双眸,声音也刻意提高了三分:“老夫已是天命之年,怎会与年轻人开这等玩笑。当年盟主与百越云家云大侠乃是莫逆之交,早在两位夫人怀胎十月时便已指腹为婚,而后紫袖堂主与阁主在无涯前辈膝下修行时亦承诺过婚约,如今二位都到了婚嫁之龄,我看这婚期也不必再拖了。” 紫袖脸色越发绯红,一张娇俏的容颜恨不得埋进地里。 原来,他们两个早有婚约在身。 夏倾鸾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一点点侵蚀着仅剩的思考能力。 门当户对,指腹为婚,翩翩公子,如花美眷,般配得令人叹为观止。无怪乎自称视女人为刍狗的他,只在面对紫袖时才会温柔如水。 “卢堂主,管好你自己的事便可,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操心。”韦墨焰突然冷冷开口,语气森然得完全听不出半点敬重之意。 自恃两代心腹部下身份的卢瀚海没想到阁主竟会当着众人的面让自己下不来台,又惊又怒下,却也只能抱拳躬身退到一边。一旁的紫袖自然也听出了韦墨焰话中不满之意,不禁有些失望,然而面上依旧温婉柔和。 “卢堂主也是为阁主着想,不过心急了些罢了。” 尽管有紫袖出面相劝,韦墨焰仍是面色不善――尤其是看见夏倾鸾面无表情后。 “阁主与紫袖堂主乃是天作之合,又何必在意外人谈论。”夏倾鸾用力握住袖里的龙弦,尽量保持着波澜不惊:“东胡之行就依阁主安排,倾鸾先行告退。” “红弦姑娘……” 不经意间,夏倾鸾被紫袖拉住了手腕,酥麻的刺痛让她下意识蹙起了眉角,洁白的衣袖隐约有血迹渗了出来。夏倾鸾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对紫袖微微点头:“紫袖堂主请回吧,我没事,有些累了而已。” 见夏倾鸾独自离开,紫袖总觉得不妥,回头望向韦墨焰却只见一张更加淡漠的脸。 “由她去。” 紫袖眼神一暗。 他在乎夏倾鸾,远胜自己。 ------------ 第六章 君非磐石妾非蒲 简朴近乎简陋的房间内,夏倾鸾全神贯注在手中的毛笔上,甚至连敲门声都未曾听见。(www.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 房门轻轻打开,带着雨气的玄色身影静静站在一旁。看着书桌前只手撑腮眉眼含笑的人,韦墨焰真想把这一瞬的光景永远收藏起来。 “还在给你弟弟写信?” 夏倾鸾一惊,笔尖在信笺上留下长长一道墨痕。 “谁许你进来的?” “敲门不应,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韦墨焰自顾走进房内,似乎忘记了这是女子闺房――虽然从实质上看毫无闺房气氛。 “萧家只剩下你们姐弟二人,为何不接他过来,这样你们也可以多些团聚的时间。” 夏倾鸾摇摇头:“不必。白弟并非江湖中人,甚至连半点武功都不会,我不想他卷入武林纷争之中。他这一生能平平淡淡度过就够了。” “程家无尘公子萧白,姿容俊雅,文采斐然,天下无双。你还期望他如何平凡?” “总好过在破月阁做枚棋子。” 两个人的对话又一次呛在了这个问题上。 确实,想要萧白到破月阁中是为了能让她身心都归于此地,他韦墨焰没有好心到为别人家事随便乱收人入阁,可精明如斯的夏倾鸾又怎会看不透这一层关系,是故几次邀请都没能得到答复。 即便是在如此狭小的空间中,他们的隔阂与距离,依旧仿若天渊。 “罢了,此事暂且不提。”韦墨焰摆摆手,“明日清晨便要启程赶往东胡,我只是来看看你是否需要准备些什么。[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夏倾鸾脑中还记着上午的事情,言语中不冷不热:“有什么可准备的,阁主急着平定天狐教后与紫袖堂主完婚,此等要事就算再多顾虑也须拼命完成,否则岂不是耽误了阁主的终身大事?” “夏倾鸾!”韦墨焰低喝,本来就不算顺畅的心情更是一团糟。他根本没有打算娶紫袖,惹他生气的也并非卢瀚海多嘴多舌自以为是,而是夏倾鸾近乎无情的态度。那种不闻不问的表情好像在说,你我毫无瓜葛。 “若我说的有什么不妥阁主惩罚便是,不必大呼小叫失了身份。” 夏倾鸾越是冷言冷语,他的火气就越大,转过身满脸的怒容。 “你只要老老实实守在后面就够了,不过是个杀人工具而已,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来多嘴!” 房间内蓦地安静下来。 话刚出口,韦墨焰已经后悔,自己从来没有把她当做一枚棋子一个工具,不过一时生气胡言乱语罢了。 半掩的门扉吱嘎一声打开,夏倾鸾带着冷笑站在门边:“你的事我没兴趣,同样,我的事也请阁主不要插手。没事的话请出去,我要休息了。” 再说下去也不过是激化矛盾,韦墨焰暗暗一叹,与夏倾鸾擦肩而过。 廊上沉重的脚步声渐渐没了声音,冷硬的笑容如烟云般消散,夏倾鸾倚在门边,从里到外只觉得很累,累到想闭上眼睛再也不要醒过来。 幼时的逃亡与浸染在杀戮中的十余年,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累过,如果没有弟弟萧白这个牵挂,夏倾鸾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坚持下去,是不是还能离他最近,又离他最远。 紫袖遇到韦墨焰时被他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不由得往夏倾鸾房间的方向望去。这两个人总是时而默契时而疏远,关系永远说不清道不明,若没个疏通的话恐怕早晚要闹翻。 略一思索后,紫袖伸手拦住了韦墨焰:“阁主可是从红弦姑娘处来的?” “是又如何?”听到红线两个字,韦墨焰胸口一阵憋闷,语气不由得冷了几分。 果然是又闹起来了。 紫袖心下无奈,普天之下也只有这个女子能让他如此牵挂,偏偏两人又都不知不觉,不温不火。 大概是觉得对紫袖的态度有些过分,韦墨焰缓了几分口气:“平**都在紫微堂休息,今天怎么跑到太微堂这边了来了?” “也是来找红弦姑娘的,”紫袖扬了扬手中的药瓶:“送些药给她。” 韦墨焰心里一紧:“她受伤了?” “尽管放心,红弦姑娘没受伤。今早见她腕上似有血迹便多看了几眼,原来这丫头在腕上刺了一只鸾鸟,也不知是怕人看还是怎么,竟然连些创药都不擦。刚才没什么事我就向乔堂主要了点创药,正要给她送去。” 鸾鸟? 前几日他只是不经意地说了一句,那道伤疤如她名字一样,像只鸾鸟。 “如此……”韦墨焰低下头,忍不住漾出一抹浅笑,浓重的阴霾之气瞬间散去。 “风一阵雨一阵,你和红弦姑娘何时能安稳下来?”紫袖眸中一片平和,毫无妒色,丝毫看不出这人便是破月阁阁主青梅竹马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别胡思乱想。” “墨焰……” 韦墨焰神色一滞,目光终于柔软下来。 多少年了,这个称呼自离开夕落山后便再未曾唤起。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因为韦家而遭受了那些苦难,这两年也是她一直陪在身边不离不弃,打理着破月阁繁琐的各种事务,而自己只是默默接受。 “答应过的事情我不会忘记,你好好休养就是了。” 紫袖摇了摇头,轻轻拉住了韦墨焰的衣角:“墨焰,我不在乎什么名分,你也知道我……难得有人能让你动心,报仇的事何不先放下,这样下去你们两个都只是互相折磨而已。”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韦墨焰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个女人,都说女人善妒,可紫袖似乎根本不懂何为妒忌。未婚妻的身份足以让她的地位凌驾于其他堂主之上,当初带倾鸾回来时,只要她一句话就没有了如今的红弦,可她偏偏温柔地接受了,还处处为突然闯入的女人着想,现在更是乱点鸳鸯谱,简直…… “紫袖堂主?”略带惊讶的清冷声音在背后响起,被谈话声吸引出来的夏倾鸾只见两人一前一后不知在争执些什么,而紫袖眼中依稀有悲戚之色。 紫袖遮掩一笑,轻轻点头。 韦墨焰假作不经意地看了眼,夏倾鸾的左手缩在衣袖之中,似乎刻意不让人看到。 “上了药记得包扎好,东胡天冷,伤口容易开裂。”玄色的长衫消失在转角,只留下不知所以的一句话。 夏倾鸾疑惑地看向紫袖,后者淡淡一笑,拉起她的左手塞进药瓶。 ------------ 第七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兰陵的三月清晨,春寒料峭尚未离去,加之这几日连绵不断的冷雨,愈发显得阴冷。(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除韦墨焰和夏倾鸾外,同行的还有天市堂副堂主沈禹卿,以及太微堂紫微堂精英宿主各二人,一行七人均已备好马匹,劲装于前。 红如烈火的织锦外衫在一片素色中格外扎眼,寻常阁内子弟见到夏倾鸾如此装扮都会躲远远的,因为这红色代表杀伐,属于红弦的杀伐之色。平日里白衣胜雪的夏倾鸾冷傲如霜,周身的气息冰封三尺,而执行任务时红衣似火的红弦酷烈如炎,龙弦所及范围内绝不会有阁主之外的活口。 韦墨焰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地好,肃杀之气不露半分,陌生人看来不过是个眉目清俊的翩翩公子罢了。 “沿路已经命人备好换乘快马,落脚的地方都是十二分会下设据点,可保安全无虞。”紫袖里里外外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所带物品并无遗漏后才放下心来,转身从随侍手中接过一件雪狐鹤氅交给夏倾鸾:“红弦姑娘自小在中原长大,东胡天寒恐难适应,不如带上这件鹤氅聊以御寒。” 夏倾鸾本不想接,毕竟一路上轻装简行,多一件物事便多一分麻烦。谁料韦墨焰忽然调转马头,接过鹤氅后塞到她怀中:“带上吧,你的内力不如他们,以防万一。” 韦墨焰等人皆是自幼习武,内力深厚,寒暑不侵,唯独夏倾鸾内力薄弱,向来只靠外功技巧行走江湖,到了东胡或许真的会被寒冷击败。 三堂前来送行的子弟私下交头接耳,各种复杂的目光逡巡在韦墨焰与夏倾鸾之间。[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为人冷漠的阁主对紫袖堂主礼待有加是理所当然,可这红弦姑娘初来乍到起便多受宽待,难免令人怀疑二人的关系――最有可能成为新任武林盟主的人,难道会钟情于官宦之家的娇女? 东胡距离兰陵颇远,即便纵马疾驰也要六七日路程,一路上忙于赶路的枯燥自不必说。还有一日就到东胡界内时,韦墨焰终于放慢了速度,傍晚就留在附近的居所休息。 地处中原东北方的东胡依旧是一片风雪景象,漫天的六出冰花在兰陵分外少见,就连一向不以物喜的夏倾鸾也被万里冰封所吸引,暮色之中默然长立。 这种微冷的感觉,很真实。 肩上忽然一阵温热,厚实的雪狐鹤氅挡住了刺骨的冷风,即便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喜欢雪?”略显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看的很少而已。在兰陵这么多年也不过下了几场,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你若喜欢,便把这里做个别院如何?” 夏倾鸾侧扬起脸,正对上他深邃的双眼。 “只怕做了别院也无福消受。” 韦墨焰挽起红色的广袖,松散包扎的纤细手腕隐隐露出一道蜿蜒的红色伤痕。这双手并不同于其他女人的柔嫩,有些粗糙,还有零散的细小伤口,弦这种武器往往在重创敌人的同时也会让自己受伤。 “为什么不告诉我?” “早就有伤,你又不是不知。” “不是说伤口。”韦墨焰解下包扎用的白绫,尽管刀刺的结痂处尚未平整,但就着原来伤疤刺出的鸾鸟图案已经清晰可见。 “因为我说的那句话?” 紫袖送药过来时,夏倾鸾就隐约猜到他已经知道这件事,果不其然。 “只是觉得这样能把伤疤遮住罢了。”可是这种借口,谁会相信呢? “倾鸾。” 宽大的手掌覆在手背上传来柔和的温暖,夏倾鸾下意识缩了下手,却又慢慢松开。有些东西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这伤痕确实存在着,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抹去。 “如果报完仇后我们都还活着,你愿意继续陪在我身边吗?” 近乎呢喃的声音带着无穷魔力,差点在瞬间摧毁夏倾鸾的心智,绕过腰身环在背后的怀抱散发出熟悉却又陌生的气息,温柔而宁静。 家没有了,师父早已过世,双天寨已湮灭在回忆之中,如今自己能去的地方除了这怀抱还有哪里? 若不在他身边,又能何去何从? “我会为你肃清这天下江山,哪怕是真命天子,国之帝王。等到一切纷纷扰扰都结束那一日,兰陵的花开成雪,东胡的天地苍茫,你想去的地方我都会陪在身边,直到你我共赴九泉。” 许久无话。 若得他此番承诺,世上有哪个女子能有足够的力量去拒绝?他的冷傲为器宇不凡增加了层层神秘,两年间白手起家创下破月阁与各大门派对抗,摧枯拉朽势如破竹,莫说是武林盟主,江湖王者,便是覆了昏庸的帝王也不过抬手之力。万人之上的他有多少人仰慕,为了他失心断魂的女子又可曾有人数的完。 如此的风华无双,惊才绝艳,偏又摆出专情的颜色,便是她夏倾鸾又有何能力抗拒? 只是…… “女人于我而言不过是刍狗而已。” 那个冷酷无情的破月阁阁主,又何尝不是他? 究竟是为情所困,还是把感情当做工具来获取利益,是是非非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而答案,夏倾鸾并不想开口询问。 “说些未曾来到的事情有什么用,或许上天注定你我要命丧东胡也未可知。能偷得浮生半日闲,看一场雪落无声天地冻结,对我来说这便是此刻最重要的事。” 冷淡的回答显然不符合韦墨焰的期待,眼帘低垂间一丝黯然神伤。 他一个眼神一个命令便可令得江湖风起云涌,天下动荡不平,却换不来一个女人的心,这便是作恶太多所得的因果报应吧。 “这次回去,你就会与紫袖堂主成亲?”夏倾鸾努力保持着声音的淡漠,袖中的右手指关节已经握得发白。 “不会。” “你们不是有婚约在么?” 韦墨焰冷笑:“婚约又如何?我并未与人顶下如此荒唐的约定,而且,紫袖于我而言至多算是同门之情,我敬她是因为她受韦家牵连失身受苦,说白了不过是可怜同情而已。” 失身受苦? 总是温婉和气的紫袖堂主曾经受过这样的痛苦? “韦墨焰,你还是不是人?!”一道银光闪过,细密柔韧的琴弦凌厉而来,韦墨焰却只用剑柄轻轻一挡便化解了所有攻击。 一丝冰冷的酸痛蜿蜒涌上心头。 她居然,对自己出手。 ------------ 第八章 苍山无晴雪如杀 “韦墨焰,你还是不是人?!”夏倾鸾拉着龙弦,另一端紧紧缠在韦墨焰手中的优昙剑剑柄上。(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不管你跟紫袖堂主以前是什么关系,她既然是为了韦家才出了那种事,你就该担负起应有的责任,可怜同情?谁稀罕你的施舍!” “你发什么疯?我待她如何与你何干!”刚才的宁静瞬间被打破,韦墨焰甩开龙弦的缠绕,恼怒地拉住激动的夏倾鸾:“我欠她的自会还回去,并不是非要娶她才行,你就这么期望我娶一个不爱的女人?” “爱?你有什么资格说爱不爱,女人对你而言不过是刍狗而已不是吗?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会信,韦墨焰,你不过是个骗子而已!” 夏倾鸾挣脱离去,只剩下韦墨焰静静站在原地。 一声苦笑揉碎了暮色,那道苍凉比积雪还要寒冷。 只不过是无心的一句话罢了,谁都没当得真,偏偏是她当了真。夏倾鸾啊夏倾鸾,原来你一直认为这不过是利用与算计,却不见我为你付出的一切。 一上午的雪花连绵,连阳光都不见半点,韦墨焰却要在这种天气下坚持赶路,沈禹卿想劝又不敢劝,只好勉强牵来马往山中走。 “馆主,我们已经提前一天到了,何必这么急着进山?还没摸清天狐教情况前是不是有些太急躁了?” 任凭沈禹卿怎么问,韦墨焰只是沉着脸不言不语,红弦则不远不近跟在后面,也似个哑巴一般沉默着。 天市堂这位副堂主和堂主乔飞雪一个样子,有些过于直率,过于简单。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四位宿主互相对了个眼色,悄悄把沈禹卿拉到一旁:“沈堂主,阁主今日心情不好,少惹为妙。” 沈禹卿正要回话,冷不防一声古怪的嘶吼划破天际,前方的风雪裹成一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逼近。 天狐教以其邪术著称,尤其是利用风雪为媒的邪术乃是三大教之首,这般景象必定是天狐教所为。眼见那团迷蒙的雪团逼近,韦墨焰却是波澜不惊,从容地翻身下马。 在祖父无涯老人处修行的六年中,他已经学会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八门中唯一的死门又有月老的唯一传人把守,只要夏倾鸾不死,能伤他的人便是世间罕见。 “我天狐教一向不过问中原江湖恩怨,二十年前若不是韦不归重伤我教教主,逼得教主入关修炼,何至于这二十年来我们低声下气受你们这些中原门派掣肘?当是狐神明鉴,竟让教主在此时出关,呵呵,这二十年来天狐教与你韦家的恩怨也该一并清算了!” 空旷的山谷间,沙哑苍老的声音阴森回荡,那一团风雪眼见愈加厚重庞大了。 沈禹卿手执七尺宽刀护在韦墨焰身前,心脏随着风啸声一点点紧缩。自入破月阁的一年间也曾多次与敌人刀兵相见,可这样诡异的景象还是第一次,就连敌人是虚是实都不清楚。 “天狐教已与我破月阁定下互不干涉的约定,何故派人以邪术闹我东胡分会,杀我子弟,如此出尔反尔却要喊什么报仇,真是可笑!” 沙哑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只是方向难以辨明:“我在与破月阁阁主说话,岂由得着你个小畜生插嘴!” 话音甫落,破空之声蓦地响起。 沈禹卿脸色一变,手腕疾挥,漫天的刀光竟在身前织出一片密集的防护。 “他的目标不是你。” 冷冷的声音打断了沈禹卿引以为豪的沈家刀法,韦墨焰依旧是面无表情,手中的长剑纹丝未动。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自背后传来,那是龙弦与金属相交发出的低鸣。 沈禹卿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多谢红弦姑娘……”紫微堂宿主少宰看着地上三枚梅花镖不禁后怕,若不是千钧一发之时红弦出手,只怕现在自己小命不保。纵是内功不济,红弦这一身硬功夫也是仅次于几位堂主的。 “听闻天狐教三大护法之首残国一手四指一手六指,刚才这三枚毒镖想必是手下留情了,若是再加上两个手指,结果可能会大不相同。” 风雪中隐隐传来一丝惊叹:“龙弦……!原来你就是红弦!” 世人只知道拿着龙弦的女子叫红弦,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夏倾鸾收起刚才一瞬间布下的弦阵,表情漠然。 “难怪如此年轻便敢于染指武林盟主之位,有着月老传人做你的守命者确实无后顾之忧。只不过――”一阵令人厌恶的嬉笑肆意而出:“一个大男人要靠女人保护,说出去还真是笑掉大牙。也不知这月老泉下有知,见自己唯一的徒弟没名没分跟着男人厮混会作何感想。” 韦墨焰脸色一沉。 “废话一堆。” 若说东胡万年冰封乃是极寒之地,那么此刻韦墨焰的表情比这极寒还要冷上三分。 残国一生经历战斗不在少数,韦墨焰气息收敛的刹那他便知道,这个传说中罕有人敌的年轻人即将出手。风雪围绕而成的圆球乃是残国真身所在之处,一旦依靠内力催动的雪之屏障被侵入,残国便再无反击之力。 胜负,只看这风团雪球是否能被击破。 “退下。” 听得阁主命令,沈禹卿只得后撤。按实力估算他未必打不过残国,破月阁内高手如云,能坐上副堂主之位的岂会是等闲之人。只是阁主一向偏于速战速决,磨磨蹭蹭势均力敌的战斗并非他所爱,是故很多时候为了节省时间,面对较强的对手时都是阁主亲自出手。 又一声嘶吼响起,那雪团竟是加快了速度向几人袭来,眼见便与韦墨焰撞个正着。 如此庞大的雪团夹杂着浑厚的内力,其冲击力不难想象,可韦墨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甚至剑不出鞘,只略略抬起左手,看样子竟是想徒手与之较力。 夏倾鸾面无表情,袖中的手却近乎僵硬。她深知韦墨焰令人不可思议的雄厚内力,也知道他的谨慎不输任何人,但天狐教不同于中原教派,其修行的是邪术巫法,谁知这雪团中可有什么古怪? 雪花席地而起,凄厉的风啸响彻山间。 来势汹汹的雪团在韦墨焰只手阻拦下再不能前进半步,雪雾散去后,只见得一身仿若幽冥的玄色长衫猎猎飞舞,细碎的摩擦声不绝于耳。 那雪团,竟然在寸寸碎裂! ------------ 第九章 红妆舞风风舞雪 残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刚过加冠之年不久的年轻人内功造诣居然霸道如斯。(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眼见护身的雪团轻而易举被击破,身为三护法之首的残国也不得不狼狈地谋求退路,至少要把自己所见所闻禀报给教主以求对策。打定主意,残国猛地从残破的雪团中抽身而出,堪堪避开韦墨焰紧随而来的掌风,手中九节鞭直奔夏倾鸾而去。 若能挟得红弦而去,“天机”便归了天狐教所有,得天下指日可待;若挟不走,杀了她以绝后患亦是必要,红弦一死,韦墨焰定然陷入混乱,即便不能杀了红弦,也能让这几人措手不及,自己便可趁机逃脱。 千算万算,残国却算不到夏倾鸾的精明远瞩。 如果只是一个防护用的人,红弦定然得不到韦墨焰如此青睐,之所以身为普通子弟的夏倾鸾能受到重用,更在于她洞察力之强悍。 或许,夏倾鸾更早于残国考虑到了所有可能,所以当赤裸的杀气袭来时,她只是略一侧步,整个人便藏进了预先设下的奇门阵中。月老穷尽毕生之力研究天地命理,于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均有着极深的造诣,而这一切知识毫无保留地全部传授给了夏倾鸾。 眼前夏倾鸾匆忙中设下的阵法不过是单纯的防御阵法而已,借着刚才呼啸而起的风雪将自己身形藏于其中,随着六甲循环步伐将残国阻于阵外。 残国被阵法拖住的空隙,韦墨焰已经转过身步步逼近,面色清冷近乎阴鸷,一身的黑红之色如同地狱烈火,刹那间在残国身上绽放出最妖冶的血之曼荼罗。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本是握于手中的九节鞭不知何时节节断裂,每一节都深深扎入肺腑,四肢,被钉在雪地上的人就这么因为无法呼吸而缓慢死去。 天狐教三护法之首,残国,最后竟是死于自己的九节鞭下。 韦墨焰的剑极少杀人,那些死去的人多数都亡命于自己的兵刃,因为他觉得,这些人根本不配死在他剑下。 “若不对她出手,你或许还能死的痛快一些。”宛如悼词一般的低语随风而去,褪去的风雪后,冷艳的红色傲然站立。 “离我太远便是这种后果。”韦墨焰伸出手,瘦长的手指固执地停在夏倾鸾面前,“你比自己想象的更重要,重要到所有人都想把你夺走,唯有我,可以保护你不再辗转流离。” 那只手苍劲有力,翻得了江山,覆得了天下,只可惜无法书写信任二字。 便是衣如烈火,心却如冰。 夏倾鸾终是别开了头。 “想得‘玄机’帮我报仇便是,这些心思,倒不如用在紫袖堂主身上。” 浓重的黑与炽烈的红又一次交错而过,只留下空悬的手与黯淡的眸。 “师父,为什么这么多人要追杀我们?” “因为他们都想得天下,都想得‘玄机’。” “‘玄机’是什么?爹和娘亲被杀也是因为这个?” “等你长大就会知道了。倾鸾,记住,杀了你娘亲的是一国之君,如果你夺不了他的天下,那么就找一个能夺了这天下的人去帮你报仇。” “师父为什么不帮我?” “因为师父等不到那日了。等我死后,你就拿上龙弦去姑苏找武林盟主韦不归,即便他不能帮你报仇也会尽心照料你成人。” 师父,您能算的到娘亲薄命,能算得到自己的死期,为何那一卦却没想到为韦家而卜?你可知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无处可去有多悲惨?尽管八年后倾鸾终于还是到了韦家,可一切都已不同。 往事一幕幕在梦中回演,醒来后便再也不能入睡。 夏倾鸾轻手轻脚走到山洞外,天已放晴,月色凉如碧水,映得地上的影子稀薄而孤寂。 当年师父临终前把自己托付给武林盟主韦不归,历尽千辛万苦到了韦家门前时,却只见残垣断壁,如同荒野,连武林盟主也逃不过江湖的阴谋诡计,家破人亡。 从六岁被抄家到现在,十四年已经飞逝而过,记忆中爹爹和娘亲的容颜已经记不清楚,可要报仇的信念却是愈加强烈。昨日还是名门娇女,转眼变成了奔逃的重犯,爹爹高悬于城楼之上的头颅,娘亲最后绝望的笑颜,这些便是一个六岁女孩人生的转折点。跟随师父五年,独自流lang五年,而后又在双天寨生活了三年,夏倾鸾的江湖阅历竟要比很多侠客lang子还要丰富。 这世间的冷暖炎凉早就让她放弃了感情,不爱即不伤。 重华门,靖光帝,为了报仇她想尽一切办法变强,而后又追随在他身后,这一生竟是只为了报仇而活,她曾经无数次猜测,是不是目的实现那天,自己的心就会丢掉了呢? 夜寒风重,山洞里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即使没有回头夏倾鸾也知道,那人并没有睡,在这种不安全的环境中他从来都是倍加小心。 “天下人都想得‘玄机’,可谁都不知道‘玄机’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偏能引得江湖纷争不断,真不知道这世上可还有清静之处。” 韦墨焰睁开眼,月色下的红色身影越发显得单薄,比之半年前相见之时更加瘦削了。 “想要报仇又何来清静之谈。”记忆之中夏倾鸾是很少主动开口的,这让韦墨焰感到了一丝意外,“多少人倾尽此生都只为夺天下,坐拥江山九州,为了万人之上的地位权力不惜浑身浴血。贪念欲念,谁又能跳脱红尘之外。” 依旧是雪狐鹤氅,一样的柔情似水,昨夜的争端似乎被谁从两人的记忆中抹去,清冷的月色下,颠倒众生的清丽容颜与倾覆天下的王者之风又一次并肩而立。 “那你呢,从没有想过要得到‘玄机’吗?” 韦墨焰伸出手,宽阔的手掌挡住月色:“即便没有‘玄机’我也能夺这天下,巧的是,我想守护的人竟是‘玄机’的拥有者而已。” “也不知是谁守护谁。”夏倾鸾一抹轻笑,瞬间迷了夜色。 江山繁华如梦,原以为有仇有酒便可充塞一生,做个冷漠嗜杀的杀人鬼到死为止,却不料只一眼便沉迷在红颜素弦中再难自拔。 耳边的轻轻呼吸声让夏倾鸾一颤,上身已被禁锢在玄色的怀抱中动弹不得。 “倾鸾,这世上唯有你是特别的,我韦墨焰便是覆了天下也绝不会让人伤你半分。” ------------ 第十章 破阵曲囚龙于天 东胡的冰雪连天中,唯有一块地脉四季常青,这是东北部极少的地下温泉水脉,几百年来一直被天狐教独占。[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 攻破残国的第一道阻碍后,天狐教便再无动静,七人一路前行直接进入了天狐教的势力范围内。漫天风雪之后的姹紫嫣红格外让人惊诧,仿佛这里并不是寒冷的东胡,而是四季百花争艳的兰陵。 “小心这些花。”韦墨焰调整下呼吸吐纳,尽量选择远离这些花草的地方继续前行,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护住身后的夏倾鸾。 天狐教所在的这片地域如同仙境,星罗棋布的温泉在青石池塘中涔涔流动,蒸腾起的氤氲空气中还带着不知名花草的温黁香气,无人的寂静更显得神秘幽邃。 在夏倾鸾眼中,这种别有洞天的景象不但带不来任何惊喜,反而有种深深的危机感,这里的一花一草一石一木都暗藏玄机,静若无人更渲染了不详的气氛。 “等等。”夏倾鸾拉住韦墨焰,左手轻巧一动,细长的龙弦缠绕上附近的一株青藤后用力向后拉扯。只听一声巨响,青藤根部的青石板竟然向下陷落,一排竹箭从茂密的花丛中穿出,向着青石下落的方向直飞而去。[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沈禹卿嘴角轻挑,一声冷笑:“什么狐神圣法,不过是些雕虫小技以愚众目,我看天狐教倒不如改名叫天胡教,整日胡言乱语自不量力。” 四周并无回应,只听得见水流叮咚的敲击声和风过竹林的沙响。沈禹卿并不是轻敌,他只是想用激将法引出敌人,这么捉迷藏似的耗下去毕竟不是办法,只可惜对方不是傻瓜,根本不上套。 这种静谧比起残国的暴风雪更加可怕,因为根本不知道危险会从何时何处而来,就好像一只游荡的恶灵在角落时刻觊觎。 竹林中忽而一声尖锐的哨响,数百只竹箭自四面飞射而来,被围在中央的七人各执兵刃凌空挥舞,一时间刀光剑影漫天舞动。这些竹箭伤不得几人半分,但在躲闪的过程中难免分散了队伍,一阵箭雨过后除了夏倾鸾死守在韦墨焰身边外,其他五人竟然都已经在十余步之外。 “我就说身后只能交给你守卫了。”韦墨焰微微侧头,相背而立的夏倾鸾龙弦在手,正警惕地巡视着周围异动。除了她,任何人在韦墨焰身后都无法让他放心。 夏倾鸾眉头紧蹙:“这是个迷踪阵,刚才的箭不过是为了把我们分散开而已,看来天狐教除了邪术之外还有人懂得奇门遁甲。” “无妨。阵你解,人我杀,见招拆招就是。” 话音甫落,一排排青藤从石板的缝隙中钻出,转眼间互相牵勾缠绕,硬是将偌大的平台隔成了几片区域。沈禹卿左右突进想要回到韦墨焰身边,谁知这青藤与石板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几番挪移便再次困住了他,想要举刀砍断障碍,这青藤却又像是蒲苇一般柔韧,越是大力砍伐越是丝毫无损。 “沈堂主不必lang费力气,这是八门迷踪阵法,唯有找到八八六十四区位各自的生门方可脱困。”只一眼,夏倾鸾便清楚了这阵法的奥秘。 雾气弥漫的温泉池塘方向传来一声感慨,听声音不过是总角之年的稚女,语气却沧桑至极:“小女娃年纪轻轻却一眼就看出了这阵法的来历,甚是难得。看你手中所拿物事当是龙弦不错,你可是月老的弟子?” “是又如何?” “本尊闭关修炼这二十年间不止一次听得护法提及此人,传闻月老知天命,御鬼神,在奇门遁甲之术上也颇有心得,只可惜本尊重伤在身无缘得见。如今可算是上天垂怜,竟然在此遇到他的传人,本尊倒要看看你能耐如何!” 斗阵吗? 夏倾鸾深吸口气,这人既然自称本尊,当是天狐教教主无疑。没想到这位教主竟与师父有着相同喜好,只是看这简陋的迷踪阵法完全不像有多精通的样子。 “破月阁下属太微堂子弟红弦,请赐教。” “红弦?好名字。”稚嫩的声音一阵娇笑,语气中的阴寒之意暴涨:“天狐教四十七代教主容真前来讨教,想灭我天狐,先破了这阵法再说!” 又一声锐哨长鸣,刚才困住几人的阵法转眼间变了布局,罡风四起,柔软的青藤瞬间狰狞起来,随着阵法的移动不停向二人抽打而去。 韦墨焰一手揽过夏倾鸾连退数步,墨衡剑矫若惊龙,硬生生将柔韧的青藤断了数根。 “放开,我自己会走。”夏倾鸾执拗地挣脱,却又不由分说地靠在韦墨焰身边低语:“等下按我所说砍断母藤,这阵法顷刻便解。” 容真改变阵法后只围困了韦夏二人,既然是斗阵便没必要分散阵眼削弱力量,而韦墨焰则是不敢放他自由,以他的武功若想趁机偷袭,简直是易如反掌。 “六仪九宫阵变化多端,阵眼难寻,动静不定,正应了遁甲二字。”夏倾鸾撒开龙弦,身姿翩跹若舞,弦刃所过之处精准地挡住了袭来的青藤,“但只要辨得六仪隐遁方位,辅以九星为距,破阵并不难做到。” 听得六仪九宫阵五个字,容真几不可闻地发出赞叹。看来这月老名不虚传,其弟子都能一眼看穿自己最为的得意的杀阵,就是不知道她是否能解得开。 “甲子同六戊,太阴之向,天冲为假眼,破之。”夏倾鸾双手翻转不辍,目光遥望向阵中一角,韦墨焰心领神会,踢起脚边一块青石残片,却是不肯离开夏倾鸾半步。 石片正中目标位置,一声空洞闷响,头顶鬼怪般张牙舞爪的青藤倒了一片。 一击得手,两人相视点头。 “甲戌同六己,白虎之向,天英为假眼,破之。” “甲申同六庚,九天之向,天心为假眼,破之。” “甲午同六辛,腾蛇之向,天柱为假眼,破之。” “甲辰同六壬,玄武之向,天辅为假眼,破之。” “甲寅同六癸,六合之向,天禽为假眼,破之。” 接连五声闷响过后,遮天蔽日的青藤已是一根不剩。 容真倒吸一口凉气。 这六仪九宫阵自己花了小半年方才布成,其中苦算布局辛苦异常,可这红衣女子只言片语便道出了布阵轨迹,更与韦墨焰配合无间,转眼间竟将此阵毁了大半! ------------ 第十一章 棋落惊弦险中求 六处假阵眼一一破坏后,漫天的氤氲水气也跟着一同消散,澄朗的天色出现在众人头顶。[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夏倾鸾转向池面,眸含秋水点滴不惊:“真正的阵眼还不现身?” “这一局是我败了,不过好戏才刚开始。我会在大殿内等你们到来,在这之前但愿你能活下去。”不知何处而来的衣袂翻卷之声掩盖了阴寒诡异的娇笑,之后四周再无动静。 “阵法已经撤去,我看此处花草亭台皆是按照河洛图排列分布的,大殿应该是在暖池之后无疑。” 韦墨焰对夏倾鸾的话一向深信不疑,就算是她说错了,那么只要抹杀掉错的地方就好。 得以脱困的几人跃到两人身边,少宰眼中仰慕之色分明:“红弦姑娘真是博闻强识,没想到就连这么深奥的东西都懂,以后有机会少宰一定请教几番。” 与兴奋的少宰不同,沈禹卿面带惭色悄立一旁。这一番厮杀自己竟然只有在旁观看的份,身为副堂主却不如一个普通部下有用,懊恼的同时对夏倾鸾的厌恶又重了一层。 夏倾鸾对河图洛书衍生之术的了解并不为外人所知,毕竟月老当年闻名于江湖是因其先知之能与怪异行为,对奇门遁甲的研究也只有师徒二人了解而已,这点韦墨焰也是在跟她接触过一段时间之后才偶然得知,没想到竟对自己大为有益。 “对方行事诡异,似乎对你又颇有兴趣,小心些。” 夏倾鸾点下头,突然伸手拉住抬脚欲走的韦墨焰:“等等,我在前面。在线阅读天火大道Http://wWw.qiushu.cc/” 天狐教处处透着神秘感,谁知道前面路上还有什么机关陷阱,应付这些她要比韦墨焰更在行。 相交许久,夏倾鸾心里想的韦墨焰怎会不知,只是打头阵的危险过大,一个不小心就会有性命之忧,索性反手拉住夏倾鸾护到自己身后:“你只要在我身后就好了。” 身后的几人面面相觑――红弦是阁主的守命者,顾名思义就是类似影守一般保护阁主的存在,就算是实力稍弱,也不该反过来被保护吧? “看什么?还不跟上!”沈禹卿一声低喝,极不情愿地跟在夏倾鸾身后。 大大小小的温泉池水气蒸腾,穿过一片蜿蜒的石板路后,眼前豁然开朗,赫然是一座完全由黑色理石建筑而成的宏伟大殿,殿门前两位须发尽白的老者围着棋盘席地而坐,面容竟有九分相似。 “韦阁主,一年不见可还记得老朽?”见七人到了殿前两位老者齐齐回头,连说话也是异口同声,表情更是如出一辙,好像两人根本就是一体。 韦墨焰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似乎完全没看到面前还有两个人一般,夏倾鸾紧随其后,形影不离。 两位老者眼中精光一闪,擦肩而过的瞬间,数枚棋子同时激射而出,各自奔向前后两队人马。这两个老人就是天狐教另两位护法,也是之前主动找上韦墨焰请求破月阁不要对其动手的人,单凭年龄和阅历,这两位老人可以抵得上一行七人的总和了,内外功夫也是武林之中的佼佼者。 这几枚棋子主要是为了试探各人的深浅,其中加入了两位护法精纯内力,精于外功而疏于内功的夏倾鸾即便接下也必然受创,然而想要躲闪亦是来不及的。 棋子飞临的刹那,韦墨焰后退半步横抬手臂,墨衡剑紧贴于曲起的小臂外侧,剑尖与剑脊分毫无误地挡住了两枚白玉棋子,一时间只见玉碎如雪。 这一挡算是安稳地护住了夏倾鸾。 本想直取天狐教教主,偏有人自寻死路对她出手。韦墨焰细长的眸子里杀意大盛,意味着冥河彼岸的森冷笑容轻浮于如玉的脸上:“原不想lang费时间在没意义的人身上,是你们自找的。” “不过打声招呼而已,韦阁主未免小题大做。”两个老者对视,心下了然:“教主在大殿内恭候,尚有许多推心之话想与韦阁主商谈,只是事关重大,如此之多的随行怕是不太方便。” “商谈?”被棋子击中的沈禹卿吐了口血丝,冷冷一哼:“一边出手伤人一边提什么商谈,天狐教只有如此骨气……” 话到一半,沈禹卿忽地变了脸色,身后的四人也显出不安的神情。 两个老者不怒反笑,且笑得分外开怀,棋盘边的香茗散发出淡淡清香。 这香味似曾相识。 韦墨焰眉头一皱,忽然拉起夏倾鸾的手搭于脉上。 阳气浮弱,竟似中毒一般。 再看夏倾鸾依旧是一副不知悲喜的表情,毫不在意自己中毒的事情。 “韦阁主请放心,此毒只会在短时间内压制内力,红弦姑娘本就走的外功路线并无大碍,倒是您这几位部下要陪老夫下会儿棋了。”两个老者依旧是同样表情,异口同声,这时看起来却分外诡异。 刚进到天狐教时的花香吗……虽然那时自己提醒过小心那些花,但并没有告诉他们注意花香,不想竟然真的有问题,自己也是下意识才调整呼吸吐纳因此避免了中毒。 韦墨焰并没有后悔的念头,他从不知后悔是个什么东西,眼下最重要的确定夏倾鸾没事,否则,也许他真要面对这辈子第一次后悔的滋味了。 还不待思考如何开口询问,手上传来轻柔的握力,夏倾鸾正淡淡摇头。 韦墨焰放下心,不过是个天狐教而已,只要她没事的话什么都没关系――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居然这么重要了。 后边的五个人没心情考虑这么多,身中奇毒内力受抑,那一枚小小的白玉棋子或多或少都给他们造成了一定的伤害,这种状态下根本不可能再帮上任何忙,反倒是平时就很少修习内功的红弦占了便宜。 倍加小心依旧中了圈套,韦墨焰未免心里不舒服,墨衡剑斜斜提在手中。 “韦阁主,老朽劝你还是不要耽搁时间为好,这毒虽然只是一时压制内力,但若超过两个时辰便会对五脏六腑造成伤害,到时如此佳人七窍流血的景象可不太好看。”棋子落盘的脆音再次响起,两个老者竟然就着残局又下了起来,得意之色溢于言表,“这几位部下老朽暂且帮你照顾,二位应当先去大殿赴教主之约。韦阁主也不必想先杀了老朽,即便你有通天神力,我二人在死前联手击杀这位红弦姑娘,想来还不是难事。” ------------ 第十二章 水哭风啸绝七杀 “即便你有通天神力,我二人在死前联手击杀这位红弦姑娘,想来还不是难事。求书网小说qiushu.cc” 天狐教两位护法说得轻松,韦墨焰心里却是狠狠一沉。这两个耄耋之年的老人阅历丰富,几个动作间便看出了端倪,认定夏倾鸾正是近乎完美的韦墨焰唯一命门,并以此为基础步步紧逼,糟糕的是,他们想要拼得鱼死网破伤害她的话自己也无计可施。 罢了,眼下倾鸾中毒急需救治,能早一刻解决天狐教才是重点。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若死了就自行回去。” 看到韦墨焰阴沉的表情,沈禹卿的脸色瞬息万变。不过是有些姿色罢了,这个红弦竟然如此得阁主喜爱,甚至舍弃副堂主去救她。当年他沈禹卿背叛师门进入破月阁,为的就是韦墨焰近乎绝情的霸者之风,他相信只有冷酷决绝不为女色感情所动的人才有资格成为江山的拥有者。 可是现在的韦墨焰变了,自从红弦进入破月阁,阁主就变得难以捉摸,为了她舍弃了不知多少道义原则,就连报仇的目的变得也不甚明确,根本不再是义无反顾的人中之龙。 沈禹卿暗自握拳,若有机会,誓除红弦! ――――――――――大殿内明灭的灯火仿佛是种召唤,更像来自天狐教教主容真的挑衅。 黑色的大殿之内并没有窗子,理石搭建的石台悬于湖水之上,仅靠水中数百只白色蜡烛照明,黑白两色的搭配隐隐竟有些鬼魅味道。 “真让本尊好等,想到红弦姑娘如知音一般,本尊就迫不及待想好好疼惜呢。[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稚嫩的声音带着些许魅惑,从大殿高处幽幽传来。 夏倾鸾抬起头,没想到天狐教大殿竟然如此之大,半空中还架着栈道般的一圈石桥,一袭白到刺眼的身影正挺立在石桥之上,脸带白色狐状面具,当是容真无疑。 猎猎之声响起,曳地的白色纱衣如同纷飞的雪花飘落在地。 “本尊闭关这二十年,没想到江湖中竟然出了如此之多的杰出人物,虽然不能与月老亲自切磋交谈,能收藏他的徒弟却也不错。”容真咯咯笑着摘下白玉面具,烛光中清晰的容貌让夏倾鸾一惊。 豆蔻年华,如花之貌,竟于少女无异。 容真的声音听起来如同幼女一般,虽然知道天狐教自称有寿与天齐的狐神异术,可如此年轻的面容未免太过可怕,要知道她的年纪早已过了花甲之年,岁数足以做夏倾鸾的祖母。 “只怕被收藏的是你这张丑陋的脸。”一道寒光晃过,竟是韦墨焰手中的墨衡剑已出鞘。寒光消失的刹那,夏倾鸾只觉一冷,身边的人已经不在。 老谋深算的容真早料到韦墨焰会突然出手,身形一晃闪到后方十几步远站定,本以为这会杀杀对方的风头,没想到一声刺耳的刺啦声,左肩的衣袖竟然断了大半! 容真自信身手快如鬼魅,而韦墨焰更超于鬼魅,几招下来便可看出实力之差距,年纪轻轻竟然有这如此深厚的功力,难怪可以在短暂的时间内建立破月阁横扫江湖。不过,他的致命弱点已经掌握在手,随时可以给予致命一击。 好不容易得个空隙,容真急忙甩脱韦墨焰跃上石台,整齐华贵的白纱衣已经处处褴褛近乎碎布,狼狈异常。 “韦家代代人才,本尊真是羡慕不已,看来于武学之上我灵狐教定无胜算了。”容真妖媚一笑,目光中满是狠绝之色:“只可惜韦阁主太过自信,入我天狐教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带着心上人,若是别人也还罢了,不过是杀了或者施法做牲祭,可红弦姑娘深得本尊欣赏,本尊如何忍心伤她呢?” 自己求速战速决一味地追击容真,反倒疏忽了夏倾鸾。韦墨焰果断收手,长剑倒提,身形一动便回到了夏倾鸾身边。 “不用管我,死不了。”夏倾鸾一如既往的冷淡,面对韦墨焰表现出来的好意无动于衷。不管韦墨焰说什么做什么,她相信那都是谎言,没必要真把自己当做金枝玉叶,感激涕零。 借着韦墨焰分神的功夫,容真迅速地布好法阵。之前本以为六仪九宫阵足够削弱对方大半力量,不成想半路杀出个比自己更懂得奇门之术的红弦保得韦墨焰毫发未损,如此一来,作为最后杀手锏的七杀阵不得不搬出了。 大殿内原本昏暗的烛光忽而大盛,石台下的湖水由平静转为沸腾,七道幽光顺着理石地面的花纹蜿蜒而动,顷刻间异象突起,诡秘之气阴森可惧。 “七杀阵!”夏倾鸾倒吸口凉气,猛地伸手去拉韦墨焰的衣角,却被远处飞来的石块击中了手腕,踉跄后退数步。 只是一个转身的瞬间,刚才还立于自己身后的人已在三丈开外,只剩下一只细瘦白皙的手消失于数条青藤之下。韦墨焰紧紧握住剑柄,指关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显现出青白的颜色。 “敢伤她半分,我定让天狐教再无活人!” 如狂风暴雪的肃杀气息压得容真快要喘不过气,眼前的男人莫非是天生的鬼神,竟然拥有如此强悍的气势,在他的注视下仿若入了刀山,寸步难行。不过没关系,只要再一点点,再多一些时间,他一定会满身鲜血跪在自己面前! 容真忽然放声狂笑:“黄口小儿,你凭什么跟我叫嚣!为了杀尽韦家人报仇本尊闭关二十年才有今日,你们父子二人还是去地下团聚吧!对了,还有红弦姑娘,本尊舍不得她这么快就死掉,你就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自己所爱的人如何受尽折磨后死无全尸好了!” 疯狂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内,少女般的容颜狰狞扭曲,眼中血丝说不尽的凄厉。 “你所在的是困字阵,找出周围蜡烛中火光最弱的那支灭掉。”几步之外传来夏倾鸾低低的声音,韦墨焰高悬的心嗵地落地。 青藤编制的巨笼之中,几条活了一般的粗大藤条不停地抽动着,逼得夏倾鸾不得不四处躲闪。然而双拳难敌四手,饶是她再谨慎小心也难以防住如此之多的藤条,几次躲闪后还是被身后袭来的攻击击中,一篷血雾在肩头散开。 “倾鸾!”刀扎针刺般的疼痛烙印在韦墨焰心上,若不是闪转腾挪依旧无法去往夏倾鸾身边,他真想立刻抱住她为她遮挡下所有伤害。 ------------ 第十三章 迷人妖媚却獠牙 小时候学习阵图时师父就说过,不要以为懂了阵法看破了阵眼就能安然无恙,布阵高手的可怕之处在于,即便你了解了一切仍然无法与之抗衡,研究阵法之人,最有力也最无力。求书网小说qiushu.cc 七杀阵的变化远不及六仪九宫阵,然而杀伤力与破解的难度高了不知多少倍。夏倾鸾身陷阵中,头脑飞速地转着,却始终想不出要如何脱险,这七阵是依着她和韦墨焰两人不足之处而设,可见容真狡猾多端,实难对付。 眼见夏倾鸾困于阵中不断受伤,韦墨焰却毫无办法,纵是墨衡剑再锋利也斩不断缠住自己的罡风,别说去救她,便是想要逃脱这阵图都无从下手。 “韦阁主何苦白费力气,这困字阵难缠至极,没有红弦姑娘指点绝无逃脱可能。可是你看,哎……”容真笑得前仰后合,已经近乎癫狂状态:“红弦姑娘自身难保,那最狠的一阵便是困住她的杀字阵。换做韦阁主想要破此阵易如反掌,可红弦姑娘就不行了,知道如何破阵又能怎样,自己实力不济,韦阁主你又身陷囹圄,二位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受折磨罢了。” 韦墨焰功夫高深莫测却不懂布阵之道,简简单单的困字阵便可禁锢,夏倾鸾通彻阵法却疏于武功,望着阵眼无力破解,想指点韦墨焰又自顾不暇。这七杀阵有杀有困,有陷有迷,用来对付这二人再合适不过。 这样下去,即便不被困死也要毒发而死,剩下韦墨焰独自面对容真还不知道什么个结果。夏倾鸾一咬牙,简单地用龙弦结成简陋的防御阵挡在身后,不再理会四面袭来的藤条,认真地查看着地上的蜡烛。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 “站在原地别动,左三步后五步。” 夏倾鸾放弃躲闪的时候,韦墨焰真想把整个天狐教夷为平地,说什么覆了天下也不会让人伤她半分,结果却要眼睁睁看着她为自己伤痕累累! 而他能做的,也只是按照夏倾鸾的指引麻木地挪动脚步。 “右后方三步――”一声闷哼,又一篷血雾爆开。 即便是龙弦也抵不住如此频繁的攻击,更何况是仓促间布下的阵,可夏倾鸾除了支撑下去之外别无选择,只有韦墨焰先行脱困才有一线生机。 “阵眼就在你站的地方附近,藏在其他蜡烛之后,火光最黯淡的那一个,把它熄灭……”一阵眩晕袭来,完成任务的夏倾鸾扶着青藤瘫在地上,背后几处伤痕如火烧般撕裂疼痛,原本大红色的衣衫已经染满了暗红的血迹。 “倾鸾!”韦墨焰一脚踢开作为阵眼的蜡烛,罡风一散,十余步的距离转眼间飞跃而过,墨衡剑快速有力地划过青藤牢笼,舞动的藤条瞬间枯萎。 地上的夏倾鸾俨然成了血人,四散的裙角如同盛开的大红花朵,拥着这朵奇葩的玄色身影也沾染了这片猩红,暴烈的杀气再也控制不住彻底蔓延开去。 容真愣愣地站在高台上,她不明白,红弦一举一动都在抗拒着韦墨焰对她的好,为什么却又甘愿为他连命都不要?眼看着自己深爱的人奄奄一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足以崩毁人的心智,她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刺激韦墨焰爆发,或者只是单纯地想保护他而已? 一瞬间,下面的两个身影仿佛与二十年前重合,生离死别,天人永隔的回忆。 若不是韦不归的出现,本来她可以与那人逍遥一世,然后选择个没有纷争恩怨的地方相守白头。 恍惚间,一道凌厉如剑的目光盯在容真脸上,终于让她收回了遐思,眼前还有最后的敌人,她这一生最后一个心愿。 “韦墨焰,疼吗?是不是心疼得想死?”笑了许久连声音都已经嘶哑,但一想到大仇即将得报,容真又不由得兴奋起来:“七杀阵,绝七杀,这本是为你准备的,是她不好非要保护你,活该去死!不过她不会这么轻松就死掉,你们都要像花笼教主一样,受尽这世上最痛苦的折磨之后才慢慢死去!” 花笼? 夏倾鸾朦胧的意识中搜索着这两个字,她听过的,花笼。 “容真……”听得怀中人微弱的声音,韦墨焰一阵狂喜,急忙低下头仔细倾听。 “她不是天狐教教主……花笼、花笼才是……” 盼了半天却是这种没用的话,也罢,至少知道她还活着。韦墨焰封住她周身几道大穴以减少失血,一手抱人,一手执剑,步步向高台逼去,所过之处阵图尽毁。 “我本打算杀了你后接收天狐教,现在看来,天狐教可以从这世上抹去了。”冷峻的目光不带一丝感情,只有酷烈的杀意磅礴而来,相距还有十步之遥时容真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这男人身上的气息,与二十年前只手称霸天下的青年豪侠韦不归大相径庭,可他的魄力与霸者之气比起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二十年,二十年的怨恨能否得报就在此一举,若能得手便是为花笼教主报了仇,若是失败……但愿那人会在黄泉之下含笑等她。 韦墨焰终于还是踏上了高台中心,容真避无可避,一手攀着石壁上的莲花灯座紧靠于墙,淡灰色的眸中涌起片片绝望。 “果然我还是杀不了你。”不知为何,刚才的癫狂状态一扫而空,现在的容真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稚嫩的面孔上笑容恬淡,“韦阁主,我这一生唯一爱过的人死在你父亲刀下,二十年后我亦因你而死。我与他并无后人,这仇,眼见是要报不了了。不过你也别得意,天狐教即便是灭亡也不会亡于破月阁之手,能夺走我们生命和信仰的,唯有它而已!” 平静的声音忽而转为凄厉,韦墨焰察觉态势不对想要阻止时已然来不及。 容真手中的莲花灯座竟然是个机关,扭转下去后立刻从大殿穹顶传来机关转动的吱嘎响声,隐隐带着类似野兽的咆哮。那机关下落的速度极快,韦墨焰刚把夏倾鸾放在一边地上,巨大的石制囚笼便轰然落于地面,一阵锐齿摩擦的声响让人不寒而栗。 白如云雪的皮毛,澄碧似水的眼睛,庞然的身躯后拖着三条蓬松的巨尾,一缕凛寒的目光逡巡着周围的人与景,仿佛是在重新认知沉睡许久后再次看见的这个世界。 千年天狐! ------------ 第十四章 红颜如梦谢荒野 传言中沉睡千年的天狐居然被放了出来,这一来倒真是胜算难定了。9; 提供Txt免费下载) 韦墨焰从未跟这种带着传说色彩的野兽打过交道,但看其庞大的身躯和锐利的爪牙,应该是凶兽无疑,不知这带着神秘力量的天狐究竟有何威力。 释放沉睡的天狐,这是容真瞒着所有护法长老所做的决定,她要的不是天下武林,而是为前任教主花笼报仇,即便搭上天狐教所有人的性命亦在所不惜。眼见自己最后的希望出现,容真激动得跪倒在地,目光中满是狂热欣喜,然而作为圣物存在的天狐并没有对自己的信仰者多加爱护,力道万钧的巨尾一甩正击在容真胸口,褴褛的白衣带着点点血花撞飞在坚硬的理石墙面上,眼看是活不久了。 清扫了身后的障碍,天狐又将碧绿的眼睛转向韦墨焰,四足同时发力,风驰电掣般朝前扑去。 不过是个畜生而已,速度竟然比容真更快,韦墨焰左挡右刺,无奈天狐灵活狡猾,几剑都不得伤其皮毛。 时间一点点流逝,两个时辰所剩期限已然不多,夏倾鸾重伤加中毒,已经不能再拖下水去了。越是焦急,韦墨焰越是拿眼前的畜生没辙,毕竟是奉养多年快要成精的动物,稍微活动了筋骨后反而更有冲劲。 就在韦墨焰一筹莫展时,天狐突然停下了快如闪电的攻击,仿佛被什么牵住了身子。9; 提供Txt免费下载) “动手……”微弱的说话传来,竟是奄奄一息的夏倾鸾拼尽全力缚住了天狐! 细长的龙弦紧紧缠绕在天狐的后肢和腰身上,在强大的力量面前,紧紧拉住弦端的夏倾鸾如同汪洋之中的一叶扁舟。为了能限制天狐的步伐,夏倾鸾把自己用龙弦缚在石台的栏杆上,在巨大力量的拉扯下,紧绷的龙弦细如利刃,硬生生切进了手掌与素肩之中,一时血流如注。 再耽搁下去她必死无疑。韦墨焰横起剑,把所有的力量都灌注于腕上,这一剑无论如何要解决掉天狐,不然再无机会。 毕竟是活了数百年的灵物,韦墨焰周身的杀集中的杀气惊动了这只天狐教的圣神,碧色的眼珠紧紧盯着剑尖,而全身的力量都用于摆脱龙弦的束缚。紧勒的伤口一丝丝加深,夏倾鸾已经感觉不到痛,只觉得遍体生寒,眼前所有的景色都渐渐暗了下去。 带着惊恐和狂暴的天狐低声嘶鸣,身上的束缚正在减退,只要再一瞬间就可以摆脱。然而韦墨焰没有给它这个机会,龙弦崩断的刹那,凉如冰刃的墨衡剑深深刺入了天狐心脏的位置。 狐鸣,血沫飞溅的声音,细弦尽毁的变调,还有恍若隔世的呼唤,所有的声音一下子都从脑海中远去,夏倾鸾现在能感受到的只有冰冷,无尽的黑暗与死寂。 萧家和双天寨的仇还没有报,还没有看见弟弟萧白,还没有守着韦墨焰直到死去那天。原以为自己不怕死,可真要死的时候才发现,依旧有这么多不舍得,舍不得。 浓重的红色在石台中央开出艳丽的花,妖媚无比。 庞大的白色身躯倒在石台上,最后几声哀鸣微不可闻,韦墨焰站在一片血肉中脸色青白,握着剑的手不听使唤地微微颤抖。 “倾鸾……”他试图叫醒她,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不可能就这样死掉,明明说好要帮她报仇,等一切恩怨都终结后去看兰陵的花开成雪,东胡的天地苍茫,从此袖手天涯,一生相守。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发生,她不可以说走就走! 浮生寂寥,这一世要他再去找谁细数岁月? 大殿内的巨响早已引起外面几人的注意,两位护法听得狐之悲鸣后脸色大变,满面绝望自断经脉,沈禹卿意识到里面出了事,急忙带着少宰等四人闯进了大殿。 “阁主!” “红弦姑娘!” 幽暗的石台之上,红色与黑色仿若静止,一向对生命漠然冷酷的韦墨焰愣怔地抱着红衣女子,紧握的手上鲜血蜿蜒,如同一条红线所演绎的生死羁绊。 少宰浑身发抖,脸上的血色忽地退去,着魔般蹭到二人身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阁主,红弦姑娘……死了?” 死了?谁允许她死了?她怎么敢不听命令离他而去? “夏倾鸾!你给我醒来!我还没有允许你死!”韦墨焰忽然低低咆哮,前所未有的恐慌萦绕心头。 沈禹卿站在后边面无表情。他知道夏倾鸾不过是濒死的状态罢了,阁主如果还这样混乱下去倒是非死不可。死了更好,夏倾鸾一死他又会变成没有软肋的孤独王者,在一统江湖的路上再无缺点。 嘶哑断续的笑声弱弱传来,回光返照的容真目光涣散,却仍旧不肯放弃最后的诅咒:“韦墨焰,她不会死的,现在不会死。那毒药不会让她肠穿肚烂,你可以救她。我要看你们两个活在世上,看你如何爱她却得不到回答,我要让你们生生受一辈子苦!哈哈……” “阁主,现在赶下山的话或许还来得及……”少弼与夏倾鸾没什么交往,这种时候是最冷静的一个,发现夏倾鸾还有气息后立刻出言提醒。 少宰一阵急躁,拉起夏倾鸾的手臂就要背在身上。 “天狐教,一个活口不留。”冰冷的剑柄敏感地弹开少宰的手,韦墨焰麻木地抱起夏倾鸾不许任何人染指,脑海中只有下山两个字。 下山,她才有救。 ――――――――――两天的山路,韦墨焰只用半天便到了山下的城镇,把沈禹卿等人远远甩在了后面。 一路上要不停顶着内力为夏倾鸾护住心脉,还要用最快速度向山下行进,到城镇的时候饶是韦墨焰也有些力不从心,找到医馆安置了夏倾鸾后便闭眼坐在一旁。 为夏倾鸾疗伤的是个约莫双十年纪的女子,看起来柔柔弱弱,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医馆的规矩,为女子诊病时不许有男眷在场,可这冷冰冰的男人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即便是坐在一边闭目养神,稍有响动便会睁开眼睛,手中的剑亦不曾放下半刻。 “公子可以到隔壁的房间休息等候,这位姑娘未曾伤到要害,尽管放心。” 韦墨焰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迷离的目光依旧不肯从夏倾鸾身上离开:“她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人,必须是我。” ------------ 第十五章 云想衣裳花想容 东胡小镇,云家医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医房中的柔弱女子深深低着头,轻柔的说话声几不可闻:“公子请不要为难衣容,男女授受不亲,这是医馆的规矩。” “你叫衣容?”韦墨焰淡淡问道。 云衣容点点头,一片红晕飞上双颊。这男人的眼睛仿佛蕴藏了魔力,只一眼便可让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别管什么规矩不规矩,她若是有半点差池,医馆的人都要陪葬。” 早知道这些江湖中人惹不得,可爹爹就是看不下有人受伤非要收进来,这下可好,也不知惹了哪家的少侠和千金。 云衣容咬了咬红润的薄唇,鼓足勇气抬起头:“入了医馆便要听大夫的话,何况公子你这番奔波着实劳累,等她醒来时见你这般憔悴,自然要心疼的。” 心疼吗?就怕自己的心疼碎了,她也不会有丝毫动摇。 “她什么时候能醒?” “多则三天,少则半日。” 伤痕累累的手冰冷异常,腕上赤红色染就的鸾鸟被血迹污染,模糊不清。韦墨焰走到床边,轻轻拨开夏倾鸾凌乱的发丝,即便是昏睡中这张脸依旧细致如雕,颠倒众生。 陌生的气息如屋檐细雨,静默而冰冷,云衣容发现自己竟然很贪恋这种感觉,站在他身边便有着莫名的欣喜满足。风流跌宕,翩翩如龙,这样出色的男人,在江湖之中也定然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吧? “照顾好她,我就在门外。” 关上门,云衣容长长出了口气。 好端端的紧张什么,他是谁又与自己有何相干?江湖中的儿女情长她不是没见过,那些爱恨恩怨不是寻常百姓所能接触的,就好像他与自己的距离,便是天与地,日与夜,只得一线交错而后便再无关联。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只是苦了这如花美眷,竟也要跟着在风雨飘摇的江湖中沐浴刀光剑影,换做自己恐怕是经不起这样折腾的。 ――――――――――――直到第二日夏倾鸾依旧没有转醒,派去请破月楼东胡分会大夫的人也没个消息,算起来韦墨焰已是两天三夜没有合眼休息,不是在房内静静坐着,便是在门外默默守着。 云衣容偶尔会听到沉默的男人唤那女子“倾鸾”,除此之外也不说任何其他话,看起来却是个痴情的人。她也曾小心翼翼地问起他的姓名,可他从不回答,倒是听爹爹说这两人来头都不小,似乎与破月阁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是离远一些好。 “公子到隔间休息下可好?她醒了我自会叫你。”云衣容已经近乎哀求,看着他如此不爱惜自己身体,说不出的难受。 韦墨焰依旧是不言不语,满眼的温柔只给一人。 云衣容暗自叹息,温热的汤碗端到床边:“至少进些汤水,从你来这里还没吃过任何东西。” 这汤,从昨夜就开始煲着,他守着病榻上的人一夜未眠,自己则守着他的身影一夜未眠。 “多谢云姑娘。” 如果云衣容知道他就是以冷酷著称的天绝公子韦墨焰,此刻一定会受宠若惊,即便不知道,他这风轻云淡的一句话也使得云衣容脸红心跳。 韦墨焰端起汤碗正要喝,手下忽然一震,一声轻吟低低传来。 “倾鸾!” 熬了一夜的汤泼洒在地上,汤碗的碎片嘲笑似的在云衣容脚下打转。 床边的翩翩公子一脸紧张地紧握住红衣女子的手,眼中完全容不下一旁泪珠湿了眼圈的年轻女大夫,等到想起时,身边已经没了人影。 或许是伤口吃痛,夏倾鸾轻吟一声后便再无动静,又沉沉睡去。 真不知道这煎熬何时是个头。韦墨焰疲惫地靠在床边,说是没什么大碍,偏偏这么久了还不醒来,夏倾鸾,你是在故意折磨我为乐吗? “阁主。”浑厚的男声自门外传来,沈禹卿已经带着少宰等人风尘仆仆赶到了这里。 韦墨焰闭上眼深吸口气,再睁眼时,已经是平日里高傲冷静的破月阁阁主。 门外的五人显然也是匆匆赶来的,天狐教毕竟有着几百年的历史,教内徒众只因着韦墨焰一句话便都随容真赴了黄泉,自此世间再无天狐一派。一场屠杀后还要追上先行离开的二人,路上的奔波自不必说。 沈禹卿向屋内望了一眼:“红弦姑娘怎么样了?” “无妨,不过是些皮外伤,昏睡几日就好了。” “阁主,我……可以进去看看吗?”少宰犹豫许久,终是小声开了口。他与红弦同时入的破月阁,不到月余便因为功底深厚兼又机敏过人被拔擢为宿主,自那日起,除了红弦之外便无人再叫他的本名,都已以少宰这职务代之。红弦冰冷的外表与心底的坚忍深深吸引着他,除了仰慕外,更有种见了姐姐一般的亲近。 韦墨焰沉默了半晌,摆摆手让少宰进了房间――平日里夏倾鸾便与少宰走得极近,但他知道,那是因为少宰谦和温润,很像她的亲生弟弟,萧白。 “阁主,您休息一下吧,这里由我们看着就好。”少弼担忧地看着韦墨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略略泛红,不知多久没有好好睡过了。 “红弦姑娘若是见您这样,心里定然过意不去。” 也好,如此狼狈的样子被她看见,免不了又是一番赌气。 “她若是醒了立刻叫我。”韦墨焰嘱咐道,见房中夏倾鸾依旧沉睡方才转身进了隔壁的空房间。沾上枕头的一瞬,困顿之意汹涌袭来,这一趟东湖之行有惊有险,劳心劳力,确实已经疲惫不堪。 倾鸾,我只要休息片刻就好,你千万不可以出事…… ――――――――――――沈禹卿问过云大夫,红弦的伤并未致命,只是失血过多一时昏睡而已。算她命大,若不是少弼多嘴,也许此刻阁主已经摆脱了桎梏,横扫江山指日可待。 “沈公子!”云夫人神色慌张地跑来,把沈禹卿拉到了一边:“你们可是结了什么仇家?刚才有人来找我家老爷,非让我们在那位姑娘的药里下毒,外面似乎还有不少可疑的人,你看这如何是好……” “下毒?”沈禹卿眼中精光一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推着云夫人来到楼下。外面天色见黑,医馆对面的路上隐约有几个身影在晃动。 “云夫人,毒你尽管下,出了什么事我们自己负责,总不能让云家因我们而受到连累。”沈禹卿看了眼楼上韦墨焰休息的房间,一抹冷笑挂上唇角:“对了,也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江湖上的规矩,知道得越多,死的就越快!” ------------ 第十六章 多情却似总无情 从夏倾鸾房中跑出来后,云衣容在闺内哭了许久,直到外面传来父母的争吵声才止住泪,换上生硬的笑容。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爹,娘,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 见女儿出了房间,云夫人急忙拉到身边给自己壮势:“容儿,赶紧劝劝你爹,他是打算用咱们一家的命去救人呢!” “胡说什么!有你这样狠毒的女人简直是家门不幸!”云方恩呵斥着妻子,沧桑的脸上因为愤怒而潮红,“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打半点病人的主意,就给我从云家滚出去!” 一向相敬如宾的爹娘怎么闹到这种地步?云衣容也顾不得伤心了,急忙劝开了二人,哄着娘亲回了房间后才折回来详细问起。 云方恩余怒未消,重重地坐在梨花椅上:“容儿,今晚看住你娘,千万不能让她接近楼上半步,也不要让任何人送茶送药进去。” “爹,出了什么事?楼上住的不是只有那位穿红衣的姑娘吗?” “就是她!”云方恩一声长叹:“江湖上的事爹不清楚,也不想清楚,只是进了我们云家医馆就是我的病人,救人还救不过来,怎么能做下药害人这种事!” 云衣容的心咯噔一声,有人要害那位姑娘?那他会不会有危险? ――――――――――――“公子!公子!”二楼的安静被一叠声的呼叫打破,沈禹卿皱起眉,不是已经告诉这家人别多事了吗?怎么还像鬼叫魂似的? “姑娘有什么事跟我说吧,阁主正在休息。”少弼拦住云衣容,小声阻止道。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说] 要他休息时他不肯,偏偏这种要命时刻不在。云衣容别无办法,又不能跟男人如此拉扯不顾身份,只能草草说明情况:“那位姑娘有危险,有人想要谋害她!” “一派胡言!”沈禹卿黑着脸,粗暴地推开云衣容:“若不想受牵连直说便是,何来如此之多说辞!” “我说的都是事实!你让我去见公子,他一定会信的!” 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沈禹卿担心韦墨焰会被吵醒,正想把眼前的女人扔到楼下去时,身后传来轰然巨响! “公子!”云衣容惊得声音都变了调,她真怕出事的是他,那样的话…… “放开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云衣容一下推开了沈禹卿,三步并作两步直奔韦墨焰休息的房间而去,还未等到门口,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 那道身影未曾停留,绕过云衣容后一脚踢开了隔壁的房门,眼神冷得怕人。 房间里一片狼藉,倒在地上的油灯引燃了旁边的床帘,明亮的火光之中少宰护在床前,一边与几个蒙面人纠缠一边扑灭帘上的火苗。 一声呼啸伴随着剑光划亮夜色,墨衡剑锐不可当,瞬便饮血而归。如此虾兵蟹将,墨衡剑出鞘算是他们这辈子最光荣的祭奠。 “阁主,红弦姑娘醒了!”少宰丢下剑,搀扶起虚弱的红衣女子。 “倾鸾,还好吗?”韦墨焰伸手接过夏倾鸾揽在怀中,柔声细雨好像怕惊了沉睡中的幼儿一样。 云衣容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如同神仙眷侣般的两个人。 她是红弦还是倾鸾都不重要,只要是他心爱的人,自己便一点机会都没有,那人本就不把自己放在眼中的。 “你们回来的时候有被人跟踪?”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肯定地点点头:“没有,这一路上并无可疑人士。” 韦墨焰瞥了眼云衣容,目光中一丝狠厉闪过。 “不是的,跟爹爹没关,跟我们没关!”云衣容一阵恐慌,忙乱地解释着。爹爹连下毒都不肯,又怎么会勾结别人闯进来杀人呢?! “与她无关。”虚弱的声音从韦墨焰怀中传来,刚才所发生的一些夏倾鸾一清二楚,这些蒙面人都是从楼下跃上来的,而且他们的刀刃上早有血迹,所猜没错的话,楼下的人想必已遭不测。 夏倾鸾神色一黯,挣扎着从韦墨焰臂弯中直起身:“楼下可有姑娘亲人?” 云衣容疑惑地皱起眉思虑片刻,忽然面色一变冲下楼去,片刻后,楼下传来撕心裂肺的悲鸣。 这一夜,东胡最为人称道的仁医云方恩一家惨死,整个医馆被血泊染红,而云家独女云衣容自此消失无踪。 ――――――――――――破月阁东胡分会,阁主的驾临给重创后的子弟们带来巨大鼓舞,加上天狐教被连根拔除,整个武林震动。 夏倾鸾在会里休养了七八日,大部分伤势都已经恢复,韦墨焰则是寸步不离守在身边,生怕再次出现云家医馆里行刺的一幕。尽管之前只是虚惊一场,可谁又知道暗地里还有多少人想趁机要了她的命呢? “衣容姑娘怎么样了?” 这几日夏倾鸾问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云家医馆出事后,韦墨焰把歇斯底里的云衣容带到了安城的分会中,他了解夏倾鸾的脾气,若是不管这女人必定会惹她不高兴。 “等你身体好些再去看她吧。” 夏倾鸾垂下头,那晚凄厉的哭声似乎就在耳边,好像十四年前一样悲切。平凡活着的人们却因为不可预料的灾难与亲人生离死别,昨日的笑颜转眼变成枯骨,那种痛,一生难消。 “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能怎么办,想活便活想死便死,总不能养她一辈子。” “你若不管便算我头上好了。”夏倾鸾赌气推开门就要往云衣容的房间走,冷淡的脸色一如从前。 韦墨焰挡住去了路,不由分说把人又拉回房内:“你的伤好之前,她只能囚于柴房中。” “你!”动作稍大,又引得伤口撕痛,夏倾鸾捂着肩嘴唇紧抿。能读懂人心,能利用人心,这便是他的可怕之处,也因此,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敢相信,不能相信。紫袖尚且被他当做工具来利用,又何况是各方面都要低了一等的自己? 所以那些话,那个拥抱,早该忘记。 “云家因我而遭逢此难,我有责任去照顾她。” 一声冷笑短暂,却深深寒了夏倾鸾的心:“你用什么照顾她?衣食住行都在破月阁,一直都是我在养着的人居然还说要照顾别人,你当破月阁是善庄吗?” 韦墨焰并不想为难她,只是一见那冷漠的表情就觉得心烦意乱,她可以对任何人温柔,为什么唯独对他不可以?难道自己付出的还不够,表达的还不明白?还是说在她心里,自己就是个冷血无情,完全不值得信任的人? ------------ 第十七章 不如与君相决绝 不管是冲动还是如何,韦墨焰的这番话彻底伤了夏倾鸾,伤的比最疼的伤口还要深,所以夏倾鸾只能回以更为冷漠的笑和绝然。(www.QiuShu.cc 求、书=‘网’小‘说’) “我欠你的会用这一生一世去还,无论刀山火海或是碧落黄泉,只要你一句话,夏倾鸾绝无半分推辞。但衣容姑娘我一定要保,用不着你破费一星半点,我也不会让她欠你什么,就算是去青楼卖身我也会照顾她到底!” “呵,卖身,青楼?”韦墨焰又是几声冷笑,眼眸中的最后一缕温柔也已退去,再不顾夏倾鸾身上的伤口,用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一入破月阁你的一切就都不再属于任何外人,无论生死只归我韦墨焰所有,你的身体也不例外。还有你给我记住,破月阁容不得下九流的人存在,就算你要卖身也只能卖给我而已!” 那样的眼神如狼似虎,仿佛要吞噬掉所有光明的东西,还有那些话,一句比一句更让人绝望。 “韦墨焰,你究竟把我当做了什么……”夏倾鸾喃喃道。 “不过是――”看着眼前憔悴苍白的容颜,韦墨焰真不忍心再去伤害,可这口气又如何咽得下?也许只有让她明白没有自己的保护她什么都做不到,这样她才会知道自己的好。 深深吸口气,刻意作出毫不在意的表情。 “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而这答案原本就在夏倾鸾的预料之中。 师父仙逝后并未留下任何遗物,世人所追寻的“玄机”更是无处可循,于是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了她身上,都以为,只要能得到她便有了“玄机”,夺这天下江山再无阻碍。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功名利禄,谁能逃过权势的诱惑,本寄希望于韦墨焰是特别的一个,如今看来也不过如那些脏污之人一样,为了“玄机”千方百计靠近自己,拉拢自己,发现所要的东西并不存在后便视如粪土。 为他拼死拼活,也不过是个高兴时万般温柔,愤怒时一脚踹开的玩物而已。 夏倾鸾令人意外的平静让韦墨焰有些发虚,甚至暗暗祈祷她不要相信,倘若适得其反,会不会就此失去她呢? “该说的也都说了,红弦以后自会全心全意为破月阁卖命,烦请阁主看在红弦的贱面上为衣容姑娘安排一条出路。如果这点薄面还不够,那么……”夏倾鸾仰起头,目光无神,凄凉的笑容却足以颠倒众生:“那么,卖身给你总够了吧?” “夏倾鸾!韦墨焰的怒火彻底被引燃,一挥手狠狠地把惹怒他的女人掼在墙壁上重重压住,两人间的距离近得不能再近,甚至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别以为我不敢!” 韦墨焰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为达目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不管是女人还是孩子,凡是妨碍他达成目的的人都可以毫不留情地斩杀,更别提得到一个女人这种小事。 不过,夏倾鸾也是不怕的。 从十四年前失去亲人的那一天开始,她就不再是普普通通的良家女子,手上染满鲜血的她背负了太多的罪孽,贞操名节那些东西对她来说又有何用呢?有或没有,天下人依旧要恨她骂她,当她是个恶鬼避而远之。再说,姻缘这东西本就与夏倾鸾三个字无关,便是做了青楼里最卑贱的娼妇又有谁会在意? 死都不怕,还会怕些什么。 相遇后的一百多个日夜,这是他们第一次吵得如此激烈,还是为了个无足轻重的女人。夏倾鸾的生硬冰冷让韦墨焰无计可施,足以撼动江山令天地色变的破月阁阁主唯独面对这个女人时进退不得,又爱又恨。 “从一开始你就不曾相信过我。”本是主宰杀戮的手指忽而变得柔软,轻轻在夏倾鸾面颊上抚过,“不管我怎么做你都据于千里之外,在你心里我就如此不堪?” “明明是你――” “阁主,乔堂主急信。”门外敲门声打断了夏倾鸾的话音,韦墨焰沉默地看了她片刻,目光黯然向后退开。 沈禹卿进门时只看见夏倾鸾靠在墙上面色苍白,肩上撕裂的伤口在墙壁上留下一抹殷红,韦墨焰则站在一旁,脸色也不是很好。 “什么事,说。” 沈禹卿躬身低头,尽量不让韦墨焰看见自己幸灾乐祸的笑容:“乔堂主传书说近日重华门有异动,请阁主尽快赶回兰陵。” “知道了,让少宰他们准备一下,明早启程。” “是。” 退出房间的时候韦墨焰也一同走了出来,竟不再关心夏倾鸾的伤势,任由她纹丝不动,失了魂魄一般落寞地站着。 沈禹卿望着前面遥不可及的身影,一直以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就这样不要再为任何人和感情羁绊,继续做个冷傲的王者吧,任何敢于阻挡的人,我都会为你毁灭。 “禹卿。”韦墨焰忽然冷冷开口:“去查查卢堂主,看他是否跟东胡的势力有所接触。” 太微堂主卢瀚海?沈禹卿一惊,难道阁主怀疑刺杀事件的主谋是他?虽然卢堂主对红弦的不满一直表露的非常明显,但刺杀这种事也不太可能吧,毕竟红弦是阁主一直力保的人,这么做无疑是在表明对立的立场。 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韦墨焰皱了皱眉:“走的时候带上云衣容。” ――――――――――――那一夜噩梦般的记忆尚未抹去,一闭眼,脑海中便浮现爹娘了无生气的脸孔,以及无处不在的血红色。多少次云衣容都是尖叫着醒来的,她多希望一切都是场梦,醒来时还能看见爹的一摞摞药方还有娘的云鬓,可眼前有的,只是昏暗一片。 漫天绝望中她只想见到那个人,唯有他能带来一点点的安慰,可是,除了偶尔来人送饭外,竟不见任何可以搭话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终于有人打开了门,宁静无尘的白色刺伤了云衣容的眼睛。 “衣容姑娘。”冷冷清清的声音却柔柔的,搀在肩下的力道也拿捏的正好,完全不像江湖中那些风风火火的女侠。云衣容自然还记得她,虽然红妆换了白纱,眉眼间的惊世容华却是独一无二,与那人的冷俊轩昂极为相配。 “姑娘可还有亲人在安城?” 云衣容摇了摇头,她所有的亲人都在医馆之中,远亲们早就断了联系,天地之大,只怕是别无容身之所。 果然如此。夏倾鸾扶起柔弱的孤女,淡淡开口:“那你可愿随我去兰陵?” ------------ 第十八章 谁相邀弦定三生 “兰陵……”云衣容有些茫然。[www.mianhuatang.cc 超多好看小说] “即便破月阁无处安置,我也会为你找个好归宿的。” 破月阁,兰陵,这些遥远的词语应该与自己没有任何交集的,到底在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卷入了纷纷扰扰的江湖之中呢? “他也在那里吗?” “他?”夏倾鸾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柴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云衣容期盼多日的人终于再一次出现。 “公子!” 韦墨焰的出现让沾满泪痕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神采,夏倾鸾这才明白,原来那个“他”指的就是韦墨焰。不过数面之缘而已,又一个无辜女子堕入了万劫不复。 “你若愿意,我可以在破月阁中为你留个位置。”韦墨焰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目光硬生生地越过了夏倾鸾。 夏倾鸾惊讶地抬头。 “阁内一直没有大夫,云家的艺术在东胡又是首屈一指,我想其他人应该不会有意见。” 云衣容怔怔地站着,这表示以后可以与他朝夕相处,连呼吸的空气也都相同了吗?是不是自己的名字会渗入他的生活,像这个女人一样与他生死与共? “江湖险恶,倒不如远离是非找一处闲居……” “不必。”云衣容打断夏倾鸾善意的劝阻,娇弱的身躯却带着坚定的面容:“衣容愿加入破月阁,为阁中之事倾尽所能,生死由天,绝不反悔!” 韦墨焰也没想到这个女子会如此坚决,意外之下轻轻点头:“好,到兰陵后你便归入天市堂下,专门负责阁内子弟伤病救治,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 一入江湖便似乘上了汪洋之中的扁舟,回头不是岸,立地不成佛,但若有他相伴,即便六道轮回亦无所畏惧。云衣容知道这是自己命中注定的转折,她要变得更坚强,更有地位,直到他离不开自己。 灼热的目光看在夏倾鸾眼中颇不是滋味,她不希望有人步自己的后尘,走入无法回头的地狱之中。只是迷上韦墨焰的女人怎么还能脱身,她已经亲眼目睹太多女子为了那人遥不可及的身影破灭成灰,如今又要看着云衣容成为下一个牺牲品吗? 本想要救她,反是害了她。 门外依旧是平明时刻的微亮,再过一会儿八个人就要同行离开。韦墨焰和夏倾鸾各站在房内两端,彼此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错开,脸色却是同样的冰冷。 “公子,还没请教要怎么称呼您?”云衣容双颊绯红,低头轻声道。 “叫阁主便是。” 阁主?也就是说他是破月阁的首领喽?尽管云衣容从不过问江湖上的事情,但医馆中来往的人没少提起破月阁这个组织,还有略带着恐惧的那个名字,韦墨焰。 原来自己的意中人竟是立于万人之上的人中之龙。 “去收拾一下准备启程。”韦墨焰淡淡道。 云衣容道了声是,打起精神挺直了身板,款款向柴房外走去。 夏倾鸾正欲同行却被拦住去路,一时有些懊恼:“阁主还有何吩咐?” 韦墨焰并不说话,从袖间拿出一只锦袋交到夏倾鸾手中。夏倾鸾犹豫了一下,打开锦袋,里面装着的赫然是一卷长弦。 赤红色的弦身滑亮柔韧,持拿的部分特地用红绫细细缠绕以防伤手,展开足有九丈余,长度竟比龙弦还要多出几尺。夏倾鸾舞了几下,沉甸甸的,且挥动间可以感受到一种凛冽的深寒之气,如此完美的武器定然耗材不菲,极难打造,一时爱不释手。 见夏倾鸾沉浸其中,韦墨焰方才开口:“我让沈堂主抽出了天狐筋骨,这几天闲来无事便制了这弦,也不知道你用着是不是顺手。” 夏倾鸾的武器龙弦在天狐教时已经崩坏,韦墨焰知道那是月老留下的唯一物事,对她来说尤为重要。那时若不是她拼了性命缚住天狐,也不知现在究竟谁才是最后的赢家。惯于用弦的夏倾鸾没了龙弦,手中便再无专属武器,是而韦墨焰熬了几个日夜精心打造了这卷长弦。 “为什么是红色的弦身?”夏倾鸾不解,但凡动物筋骨制成的弦都应保持其本色,何故这卷弦却是妖冶的红色? 韦墨焰拉起弦的另一端夹在指尖,冰凉的触感就如同她的气息。 “神兵利器除了要有极好的锻术及材料,更要有特别的辅料,而这弦本身煞气极重,须得刚烈的阳血方可调和柔韧。想了许久,我倒觉得还是自己的血最适合做辅料,不曾想竟染成了这种颜色。” 饶是韦墨焰说的清淡,在夏倾鸾心中却是一阵波澜:“你疯了,居然用自己的血锻造!不过是个武器而已!” “若是你用,值得。” 夏倾鸾无话可说,这人就是这般,时时刻刻让你记住他的好却又不停泼着冷水,总分不清他的真心到底如何。罢了,莫不如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依旧是冷酷高傲的韦墨焰,自己还是淡漠固执的夏倾鸾。 弦端飘荡的红绫上似乎写了什么字,夏倾鸾好奇地抬起手仔细端详,竟是朱砂混着金漆书写的两个隶书小字。 赤情。 “赤情?名字?” 韦墨焰点点头,轻轻把红色的长弦缠在手上,末端与夏倾鸾的指间相触:“本想精细打磨后再送给你,不想昨天一时冲动说了过分的话,只好提前拿出来博你开心。” “怎敢,属下消受不起。”想到昨天的争吵,夏倾鸾依旧一阵心寒。 “诛皇帝,倾天下,你可以报你的仇,我可以做我的盟主,从一开始我们便在同一条路上,这世上再无其他人更适合陪我走下去。”韦墨焰少见地叹了口气,手掌覆上赤红色的鸾鸟刺青:“倾鸾,唯有对你,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江湖也好,王朝也罢,只要有你在我不会输给任何人。所以,和我一起创造传奇吧。” “盟主么……”疏离的眼神一闪而过。 原来他要的是盟主之位,难怪如此器重功夫并不出色却怀揣着天下第一机密的自己。越是想要相信他,却越不敢相信。 夏倾鸾失神许久,终于还是垂下眉睫抽回手腕。 “不可能。” 波澜不惊的三个字仿佛巨石,在韦墨焰的心上重重一击,他放下比任何人都高的自尊向她低头,换来的却是如此决绝的三个字。 ------------ 第十九章 知音不复暖雨寒 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片片瓦解,一寸一伤。(www.QiuShu.cc 求、书=‘网’小‘说’) 韦墨焰早已做好再次被拒绝的打算,而且也已经决定这是最后一次尝试,如果夏倾鸾还是不肯接受也不必强求,他相信,等到把江山天下当做聘礼放在她面前时,她终归会相信自己。 只是想不到,她竟是如此干脆地拒绝。 原本热络的眼眸一点一点变凉,韦墨焰转身一声冷笑:“是我自作多情了。” 毫无暖意的身影离去时,夏倾鸾的心里也是好一番失落,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已经分辨不清,一剑斩断情丝后却发现已经遍体鳞伤,情之一字,果然是碰不得。 ————————————兰陵雾雨依旧,但比离开之时暖了许多,晴日里到郊外踏青的男男女女比比皆是,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 紫袖一大早便站在阁前张望,暗暗祈祷着难得的晴日不要风云突变,耽搁了归人的路程。这趟东胡之行可谓大获全胜,不但彻底铲除了天狐教的逆乱,平定东胡地区,出人意料的速度更是让整个武林为之震动,就连借韦墨焰离开兰陵之际蠢蠢欲动的各大门派也沉默下去,只剩执正道各门派牛耳的重华门还在奋力对抗。 若不是这几天重华门如得神助,几番突袭与对峙中逼得破月阁节节后退,紫袖本想让红弦与韦墨焰在安城的分会多停留些时日,这两个人都是没日没夜地扑在阁中事务上,又不懂得照顾自己,就算是铁打的身子骨也要扛不住的。再者,难得的独处机会也许可以让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也说不定,如此守着各自的冷傲拖下去总不是办法。txt电子书下载Http://wWw.80txt.com/ 胡思乱想间,远处已有隐约而来的嘚嘚马蹄声,紫袖遮起额头张望,一身墨黑一身素白,不是阁主与红弦二人还能是谁? 纵马疾驰的几人转眼间便到了阁前,早有属下于一旁等候牵马入棚。紫袖轻轻拍打着韦墨焰身上的灰尘,神情动作都宛如盼得归人的妻子。 “连日奔波累坏了吧?若不是情势吃紧,本想让你在那边多歇息一阵的。” 韦墨焰摇摇头:“江湖一日不统一,我便无一日安宁可享。” 与韦墨焰寒暄几句后紫袖才注意到多了一个人,一个眉目温顺,一看便不是江湖中人的小家碧玉。 “这位姑娘是?” 云衣容急忙行了个礼,水润柔和的声音让紫袖也不由得心生爱怜:“小女子姓云名衣容,东胡医家云氏后代,家中遭遇祸事幸得阁主相救,所以便一同来了兰陵。” “原来如此,也是个身世可怜的丫头。”紫袖扶起云衣容,帮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说来我们倒是有缘,我也是云家人,以后你便叫我紫袖姐姐好了。” 紫袖本名云月影,自打韦墨焰建立破月阁时起便被唤作紫袖,如今鲜有人知她本名,至多唤一句云紫袖罢了。云衣容生得一张娃娃脸,身材娇小瘦弱,我见犹怜,是而初见便赢得了紫袖的好感。 “对了,听说红弦姑娘受了重伤,现下伤势如何?” “已经好了大半,多谢紫袖堂主挂念。” 夏倾鸾的声音依旧清冷淡然,不禁让云衣容有些反感。既是上下属的关系,这个红弦姑娘未免太目中无人,回来的路上叫做少宰的年轻人对她关怀备至却总被忽略,难不成是倚仗着韦墨焰的青睐便自高自大了? 一旁站着的韦墨焰最讨厌毫无意义地lang费时间,提起剑径自往阁内走去,后面几人已习惯了他的我行我素,也默默跟着进了破月阁。 一层的大厅里,各馆排得上辈分职务的子弟早已恭候多时,见韦墨焰进门齐齐呼了声“阁主”后便垂手而立,目光中无不是尊崇与敬畏。 云衣容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在天南海北来往的人口中,江湖是个遥远而危险的地方,那里的人都粗鲁凶残,生性恶劣,视人命如草芥,简直就是阿鼻地狱一般的存在。可她眼前所见的江湖,没有无度的杀戮也没有狰狞的面孔,有的只是宽广庄严的楼阁与训练有素的子弟,还有冷傲俊美,气宇如神的传奇男人。 这里才应该是她的归宿,他才是她这一生追逐的身影。 “……姑娘?衣容姑娘?”回过神时,紫袖似乎已经叫了自己许多声,云衣容立刻红了脸低下头去,两只纤细白皙的手紧紧攥住衣角不知所措。 一个完全不懂武功的女人出现在破月阁立刻引起了在场子弟的窃窃私语,然而在韦墨焰仿若不经意的一瞥间,所有声音尽数压下。 “阁内一直没有专司医疗之人,这次东胡之行正好遇上名医云家的传人,今日起挂名在天市堂下任职。”韦墨焰冷冷的声音在云衣容耳中特别中听,宛如天音。 “以后你就叫医娘好了。”韦墨焰看向云衣容,“进了破月阁,除非有我特许或者被逐出阁,否则,终此一生你都要舍弃原来的姓名与身世。” 尽管不理解这规矩的意义何在,但他说的便是金口玉言,无论什么都应该无条件答应。云衣容行了个常礼,表示没有异议。 医娘就医娘吧,能伴他左右的话,名字又能重要到哪里去? 紫袖自几人进入阁内之后一直察言观色,只一会儿便发现,红弦与韦墨焰似乎在刻意躲避彼此,不知道东胡之行是否发生了什么事,又是否和这个云衣容有关。若按常理,韦墨焰定不会主动招女子入阁的。 “红弦姑娘辅佐阁主平定天狐教功不可没,不知阁主可有何奖赏?”紫袖在韦墨焰身边时间最长,平时说起话来也不像其他人那样拘束。 “分内之事。” 两个人异口同声。 又是这样。最让人无奈的就是这种默契,每每都让夏倾鸾尴尬不已。 若在往常韦墨焰总是相视一笑,这次却丝毫不为所动,冷漠的声音一如既往:“近日各门派稍有收敛,继续施压便可。重华门中心在中原一带,这几天安顿好阁中事务后我会亲自前往看看情况,兰陵这边,紫袖堂主继续费心。” 天市堂堂主乔飞雪面带忧色:“阁主何必急于一时,红弦姑娘伤重未愈,恐怕——” “倾鸾留在阁中,不必同行。” 话音甫落,四处便传来不可置信的私语。 自打入了破月阁起红弦就未曾离开过阁主身边,两人默契非常,配合极好,面对敌人从来都是同进同退,怎么这次却要分道而行? ------------ 第二十章 紫袖红弦暗低容 亲往重华门所在的中原地区事关重大,两人本应该更加相携相依才对,谁知韦墨焰竟要夏倾鸾留在兰陵独自前往,不只是破月阁内熟知情况的子弟们,就连相识不久的云衣容也颇为疑惑。80电子书wWw.80txt.com 从东胡回来的路上这两人一句交谈的都没有,给人的感觉也冷落了许多,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见韦墨焰一直心情不好,云衣容也跟着情绪低落,只是想到他和红弦或许有了矛盾,不知不觉竟有些暗喜。 夏倾鸾还不会无知到认为韦墨焰是在替自己考虑,若说安全的话,留在他身边远胜过独自身处破月阁中,这里多少人对自己虎视眈眈是有目共睹的。唯一能说得通的解释是,他不再相信与他纵横拼杀半年之久的人了。 “既然阁主还有要事商谈,红弦不便僭越窃闻,告辞。”夏倾鸾面无表情,一张脸麻木得仿若死人。 干净到一尘不染的白衣转身就要离去,韦墨焰只是低头拿起桌上的酒壶,平静地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似是默认了夏倾鸾的说法。 下面的几十号人无不诧异非常,尽管红弦没有任何职务,可一直以来都是跟阁主一起出席所有的议事,何尝有过僭越之说?怎么平定天狐教反倒把阁内唯一特别的人变成了普通子弟呢? 好奇归好奇,还没有人蠢到敢于出言询问,韦墨焰喜怒无常的脾气大家都知道,追根究底只会换来无法想象的恶果。 白色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后,韦墨焰终于放下酒杯,眸中的冰冷迷离不定,仿佛在温暖的四月天下起了东胡才有的鹅毛大雪。(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 ――――――――――――重华门是自诩为名门正派势力的领军门派,门主息赢风则是前任武林盟主韦不归结义兄弟,在韦家灭门后便暂代了盟主之位统领江湖群雄。半年前血洗双天寨的正是重华门弟子,对夏倾鸾来说,重华门是自己复仇对象中仅次于靖光帝的目标。 韦墨焰曾答应过她,任何关于重华门的行动都不会阻止她参与,没想到仅半年而已,那些誓约便都付了流水。 岂止这些誓约,他所说的又有哪些能够实现呢? 在东胡受的伤还没有痊愈,路上的憋闷加之回来后的沉郁,一时间血气不顺,夏倾鸾一夜之间竟病得卧床不起。 紫袖晚上的时候已经叫人禀告了韦墨焰,可直到第二天中午也不见他过来,没想到这次两人之间的矛盾会如此之深。 年纪上论,紫袖与韦墨焰同岁,或是因为曾在市井中饱经冷暖,见多了虚情假意送往迎来,感情方面紫袖总是如同长辈一般。看着相识不久却互相倾慕的两个人如此折磨煎熬,她心里也着急不已。 名义上紫袖是韦墨焰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可实际上相伴多年,两人从未涉及到情字,更别提夫妻之实。许多人都认为红弦的出现会引起紫袖的嫉妒不满,可这位理应成为阁主夫人的女人却宽容大度,不仅没有丝毫争宠之心,更是暗中努力撮合二人的姻缘。 不是她不爱韦墨焰,这颗心,早在十多年前便已经尽数交给了他,当她还叫云月影的时候。 百越云家在韦家倒台后也受了牵连,不到一年间便死的死疯的疯,长女云月影甚至被拐到青楼为妓,沉沦于肮脏的底层社会中。夕落山上与韦墨焰共同习武的那三年是紫袖一生中最珍贵的回忆,对于报仇她没什么渴求,只盼能在他身边就好,至于下山前师父嘱咐的婚约她也从没有过妄想,即便韦墨焰不在乎那些肮脏的过去,她自己也不会同意,残花败柳,怎能去污染这样一个高傲华贵的人中之龙? 所以,当韦墨焰第一次带女人回到破月阁,第一次目光中露出温柔,第一次轻笑而非嘲讽时,紫袖就已经明白,自己余生的任务便是成全这两个人的姻缘与爱恋。 谁曾想,却到了这步田地。 云衣容小心翼翼地掖好被角,轻柔的语气颇为无奈:“肝气郁结,气浮于表,红弦姑娘的外伤尚未痊愈,如今又憋着股火气,两相冲撞,必然发热体虚。服些银花、三黄去热倒容易,只是这内火不消,日子久了怕会落下病根的。” “外火好说,这心火如何是你我能去得的?”紫袖急上眉梢,床上浑身发热的夏倾鸾神识不清,罪魁祸首却连面都不露,未免过于绝情。 “紫袖堂主稍安勿躁,我已经求少宰大人去城内抓药,不过两个时辰便可退烧。只是……只是这心火难医,解铃还须系铃人,衣容医术粗劣,于红弦姑娘的病实在无能为力。” “不干你的事,”紫袖摇摇头,“红弦与阁主都是冷硬的脾气,平时便处处磕碰,谁也不肯让着谁,这次不知道又闹的哪出,竟然连看都不肯来看。” 云衣容一直疑惑于韦墨焰与夏倾鸾两人的关系,看似情侣却又生疏,说是无情偏偏暧昧,听得紫袖这番话倒好像郎情妾意,不过尚未点明罢了。 破月阁之前未曾有过大夫,所以药材药炉等物事一律空白,就连退热的药也是云衣容开了药方后,托少宰去兰陵城内抓药煎熬再带回。等了足有一个多时辰,门外才飘来一股子中药的苦涩味道。 紫袖急忙去开门,焦急溢于言表:“怎么才回来,药是刚热过的吗――墨焰!” 与少宰一同出现在门前的,赫然是沉着脸的韦墨焰。 云衣容心里一阵砰跳,低头站在一边,生怕火烧一般的大红脸会被人看见:“见过阁主。” 韦墨焰无心寒暄,跨进房内直接向床榻走去。 “她病了怎么不告诉我?若不是见少宰抓药回来,是不是要等她死了我才会知道?” “昨晚我就已经派人去禀告了啊。”紫袖大为不解,昨晚自己明明叫来太微堂的一名子弟,命他去找韦墨焰,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紫袖的性情韦墨焰也不是不了解,她说派人禀告过那肯定是没错的,当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头。只是眼前不是处理这些问题的时候,他的心早就飞到夏倾鸾身上。 “把药给我,让她趁热喝了。”紫袖向少宰伸出手,不料半路却有人劫走了药碗。 “你们先下去吧,这里有我就够了。” 韦墨焰端着药碗坐于床边,一手扶起昏睡的夏倾鸾轻靠在自己怀中。 ------------ 第二十一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 夏倾鸾的脸色十分不好,额上密布的汗珠星星点点,带着热气的沉重呼吸使得韦墨焰心惊胆战。[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才一晚而已,怎会病成这样? 亲昵的动作刺伤了云衣容的眼眸,只好牵扯起勉强的笑容:“阁主,还是我来吧,同是女眷照顾起来方便些。” “出去。”韦墨焰冷冷道。 紫袖拉了拉云衣容,这时候除了听从他的话外别无选择,有关红弦的事,他从不在乎杀掉几个无关痛痒的人。 其他人都退出房间后,韦墨焰周身冰冷的气息立刻消弭无踪,满眼的焦急化作力量扶在瘦削的肩上。夏倾鸾依旧是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喝下了大半碗的药却毫无起色,韦墨焰只觉得怀中不是病中的人,而是一盆炭火,热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煎熬。 早知道她气性如此之大,自己怎么会故意不理不睬?本来只打算离开她身边冷静一段时间,却不想她误会如此之深。 “倾鸾,倾鸾……”任由他怎么呼唤,怀中的人就是不肯睁开眼。 而这一夜,清净而温柔的呼唤声不知道响起了几百次几千次。 ――――――――――――毕竟是东胡名医倾力教授的独女,云衣容的药方很快就见了效果,只是韦墨焰过于急躁仍嫌缓慢罢了。 五更天时,夏倾鸾喉咙干燥难忍,终于悠悠转醒,费了许久的力气才睁开眼睛。房内的灯油即将燃尽,豆大的火光忽明忽暗扑闪不定。 “好些了?”熟悉的声音低低响起,没有那日默默饮酒时的干脆,倒似有些坐立难安。(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夏倾鸾一手撑床支起身子,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睡在他怀中。 “只是见你躺着呼吸不顺畅而已,不必多心。”韦墨焰放开手,近五个时辰过去了,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的手臂早已酸麻,每动一下都如同针扎。 站起来想要去倒杯水时却发现胸前的衣襟潮湿冰冷,韦墨焰过头,好看的眉毛皱到了一起。一整夜夏倾鸾都在发汗,这会儿虽然退了热,衣裳却也已经湿了个透,穿在身上定然难受之极。 “先喝杯水,我去叫人拿换洗衣物。” 夏倾鸾想要出言阻止,无奈嗓子干的说不出话,只能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冰凉的茶水好歹算是压下了五脏六腑的炽热之感。 “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初时只觉得头晕而已,没想到晕倒后竟睡了这么久。夏倾鸾看了一眼桌上的龙舟香漏,刚刚五更天而已,这时要去哪里叫人取换洗衣服来? “熬夜不睡是你的事,这时间还想差遣谁去折腾?阁主倒是习惯了颐指气使,红弦不过是个下阶子弟,怎么论也没这资格。” 韦墨焰无奈,病成这样还不忘了怄气,人前冷若冰霜仿佛身在红尘之外,人后却是倔强如稚童,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老实呆着,我去取衣服。” 夏倾鸾根本来不及拒绝,玄色的身影已经转身关上了门。 昨天还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今天却又百般温柔,对待玩物就可以任意而为吗? 只恨自己无力摆脱,面对他的无边宠溺总幻想一切都是真的,明知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依旧闭着眼仆仆前行。这样下去,终有一天要为了他粉身碎骨,而他定然在一旁笑得轻荡。 如此软弱的自己还谈什么报仇? 韦墨焰取来衣服推门而入时,微弱的火苗终于油尽灯枯,摇曳两三下后扑地熄灭了。门外白纸灯笼的幽光透过门缝射入,斑驳的阴影投在夏倾鸾苍白的侧脸上,恍然如超尘脱俗的月下仙子,清丽淡雅,容华无双,只是一脸的病容惹人怜惜。 “放在那里就好,你回去吧。” 更深夜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就容易惹人口舌,夏倾鸾一直竭尽全力想要撇清两人之间的关系,这种时候自然不能再加深别人的误会。 只是,韦墨焰并不这样想。 “起来。”夏倾鸾身子还虚着,被韦墨焰用力一拉根本毫无反抗之力,整个人都摔进了他温热的怀中。 昏睡的时候不知便罢了,现在还想干什么?! “放开!”尽管已经拼尽了全力,无奈原本韦墨焰的功夫就要高于夏倾鸾许多,何况她刚退了烧全身力气早被抽净,根本抵不过半只手的力量,几经挣扎依旧被死死揽在怀中。 “韦墨焰!你疯了是不是?!”夏倾鸾咬着牙恨恨地道。 韦墨焰苦笑:“我发的什么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你怎么换衣服?” “那也轮不到你来帮忙!” 夏倾鸾的不停挣扎让韦墨焰开始心烦意乱,说到底她还是在抗拒自己,用尽所有力气在抗拒。 “别乱动,你身上衣服都湿透了,再不换下来是要感染风寒的。” “用不着你假惺惺,死活是我自己的事!” “够了!”韦墨焰本来就是个没什么耐性的人,即便是面对夏倾鸾也有个底线,而这条底线被她那句“死活是我自己的事”彻底触动了。 “连卖身这种话都说的出来,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怕别人说三道四么?这半年来你我同居一处岂止三两次,你以为别人还会认为有什么清白可言?” 夏倾鸾早就说过,他最可怕的地方就是能瞬间洞察人心。这几句话每句都精准地命中了她的要害,怕被误解,怕被纠缠不清的关系笼罩,怕被剪不断的情丝绊住了脚步,更害怕看到紫袖与他站在一起时自己被斩断的未来。 可这半年来他对自己的格外宽容,这些还不够外人说道吗? “早知今日,当初不如随大当家一起死掉,也好过现在当别人的玩物。”夏倾鸾忽而放弃了挣扎,虚弱地靠在韦墨焰怀中,“你想要江山之色,盟主之位,我帮你便是,何必有人经年独守,又何必有人空抱希望?” “你是说紫袖?”韦墨焰哑然失笑,费尽心机想让她相信自己的一片真意,甚至放下自尊一次次妥协,可她想要做的,竟然是把自己推给别的女人! “我是说过女人如刍狗,天下负心的女人杀不完数不尽,越是妖媚红颜越是灾星祸水,唯你例外。”钳制着夏倾鸾的力道慢慢卸去,化作了和风细雨的拥抱:“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定会覆了这天下,用你所憎恨的人的血染遍江山,作为许你一世相守的聘礼。” 柔软温热的唇印在夏倾鸾眉间,如蜻蜓点水,白驹过隙。 “韦墨焰此生,只爱夏倾鸾一人。” ------------ 第二十二章 西风吹起江心浪 早晨很多人都看到韦墨焰从挂着“红弦”二字牌子的房间走出,之后不久,一身素白的红弦也走了出来,虽然面上还有病色,但精神已经好了许多。求书网小说qiushu.cc 阁主外出时总是带着红弦,有时候在外面共宿一室也算常事,但在阁内,两人共度一夜这还是第一次,是而整天都有人在私下低低议论,这声音自然也传到了几位堂主耳中。 紫袖和卢瀚海到二楼议事大厅时,韦墨焰和夏倾鸾正坐在一起研究着什么。 “还没好利索怎么就出来了?受了风寒可不是一两天就能好的。” 尽管知道紫袖是一片好意,夏倾鸾却还是习惯了冷淡的语气:“天狐教尚有些疑点,趁着阁主还没走想要弄清楚。” “怎么,这么快就要去中原?”紫袖有些意外,他才从东胡回来,阁内大大小小事务积了不少等待处理,匆忙赶去中原的话这边岂不是要乱套了? 韦墨焰放下手中的书卷,眉头紧锁,却并不回答紫袖的问题:“天狐教的教主并非二十年前那人,父亲留下的记事中提到,当时的天狐教教主是花笼,是个擅于使用邪术的男人;可这次我们遇到的是个利用阵法的女人,叫做容真,应该是花笼当年的侍妾无疑。幸好倾鸾通晓布阵之道,否则此趟东胡之行很有可能就是我的引魂渡。” 卢瀚海深吸口气,当年韦不归独闯天狐教逼其臣服,其中事情没有第二人知道,若不是有些许记录留下,许多内幕都将随时间的流逝而被掩埋。反过来看,整个江湖四分五裂已有八年之久,其间多少物是人非斗转星移,若不清楚地了解每个门派的底细,下次谁知道还会不会如此幸运呢? “我看不如让乔堂主带人着手搜集整理各门派教帮的信息,后面一一击破才能更为省力稳准。(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信息自然要整理,不过眼下有更重要的事。”韦墨焰习惯性皱起眉头,指了指书案上的一封书信:“我不在兰陵的这段时间,重华门似乎与其他门派暗中合谋,表面上各自偃旗息鼓风平lang静,背后却自九州调动大批人马向中原地区集中。根据天市堂获得的消息,下月的月圆之夜,集结后的各门派代表将会在洛阳城聚首,届时我打算亲自走一趟。” 紫袖舒了口气,既然是下月的月圆之夜,那还有很长时间呢,现在不过刚入五月而已。 “还有的是时间可以准备,何必现在就开始着急?再说红弦姑娘病刚好,这两天应当好好歇息才是,总不能像阁主这样没日没夜地熬着。” “既然是心病引起的就该多外出走动走动,总闷在屋子里反倒不好。”韦墨焰有意无意地瞄了一眼夏倾鸾,五更天时她又睡了一会儿,现在看起来气色要好多了。 总归是让她心里有了些底,沉郁就去了大半。 “紫袖,这几天你带她和医娘去城里走走,让乔堂主在阁内安排个地方做药室,缺什么药材用具一道添置齐全。还有――”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韦墨焰的表情竟有些古怪,“去买些房内的摆设,看她的房间就跟柴房一样,毫无情致。” 紫袖掩口轻笑。 说起来,他倒是比夏倾鸾更细心呢。 三个人之间没什么间隙,说起话来无所遮掩,一旁的卢瀚海心里却万分不是滋味。 他看中的人,唯一承认的韦家媳妇非紫袖云月影莫属,无论是前任主人韦不归还是韦墨焰的师傅无涯老人,他们对云月影的喜爱都决定了她在韦家的地位。如今一个官家后代没名没分却要来争宠夺爱,紫袖不但不多加防备反而处处为其考虑,算下来这阁中没有被冲昏头脑的人还有几个? 除红弦,清君侧。 阴暗的想法在卢瀚海脑中滋生,为了成就韦家少主的宏图霸业,他宁愿化作厉鬼无恶不作。 要杀红弦,眼前不就是机会吗? “阁主既然决定前往洛阳,不妨带上紫袖堂主和谢堂主,这二位在阁中是仅次于阁主的高手,面对各门派的势力把握更大一些。” 之前韦墨焰曾当众宣布要留夏倾鸾在阁内,不必随他同行,如果能借这个机会除掉心头大患,又能加进紫袖与他的接触,岂不是一石二鸟之计? 卢瀚海心底一声冷笑,夏倾鸾,怪只怪你太妖魅,竟然俘获了最不该爱你的人的心。 怎想,韦墨焰却是一声冷笑。 “把她单独留在阁中任别有用心之人欺负?” “属下不敢。”卢瀚海心里一虚,急忙躬下身。 “不敢?你不敢,还是别人不敢?从天狐教返回小镇的时候我们都没有被人跟踪,知道倾鸾重伤在医馆救治的又只有阁内的人,我真想不出谁会有如此大的胆量和仇恨,居然对我身边的人下手,当我死了么?” 卢瀚海大气都不敢喘,当时收到消息派人进行暗杀的确实是他,不过他也考虑到了有韦墨焰在身边实难下手,所以才特地叫别人雇佣了阁外的杀手,还尝试去买通云家医馆的老板。没想到步步小心,却依旧逃不过那双敏锐异常的眼睛。 “罢了,这件事我就当做没发生过,但以后谁再敢对她下手,就别怪我不念旧情。”饶是韦墨焰说得不带感情,这番话传到卢瀚海耳中却比什么都可怕,悄悄抬头,讨论的主角夏倾鸾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近乎死水的眼眸读不出丝毫悲喜,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几句对话,有人怕,有人怒,有人淡不知味,还有人错愕不已。 回到兰陵后,无论是韦墨焰还是夏倾鸾都没有提起在云家医馆遭到刺杀的事情,紫袖这是第一次听闻,尽管早就知道有许多人不满意夏倾鸾所受的宽待,却想不到真的有人会做出如此狠毒的事情。若确实是阁中人所为,她的处境未免危险了些。 卢瀚海的话倒是给韦墨焰提了个醒,把夏倾鸾独自留在阁中着实不安全,虽然有紫袖和少宰等人看护,可伺机而动想要她命的人更多。 沉吟半响,韦墨焰终于还是撤销了之前的决定:“倾鸾,洛阳之行,你可愿与我一同前往?” “阁主决定便是,何必问我。” 即便许下了刻骨铭心的誓言,夏倾鸾面对韦墨焰的态度依旧不曾有所变,而韦墨焰也不在意这些,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冷漠与高傲。 “那么,继续陪在我身边吧。” ------------ 第二十三章 江湖此处却无尘 兰陵城的繁华天下闻名,偏远的安城自是不能相比,走在熙攘热闹的玄武大街上,云衣容竟有些目不暇接。求书网WWW.Qiushu.cc 尽管破月阁离兰陵城很近,然而整日忙于事务的夏倾鸾和紫袖也是很少入城,三个各有颜色的女子走在街上引得不少人侧目观看。 夏倾鸾厌恶这种目光,她只想平平淡淡地走自己的路,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静静地生存,悄悄地死去,只是命运一次又一次把她推上了风口lang尖,怀揣着天下第一的秘密,又站在最易引起争议的人身边,进不得亦退不得。 人生不过百年,权欲熏心,真正会注意“夏倾鸾”的人,世间又有几个呢? “姐姐,这附近可有绣坊?我想买些绣线和锦缎。”云衣容拉了拉紫袖的,面上满是少女的羞涩。 因为同是云姓,紫袖便认了云衣容做妹妹,反正都是没家没亲眷的人了,能得一姐妹也是天大的福气。 “绣坊在下条街口。怎么,想要绣东西?” 云衣容低下头,声音细弱得如同江南春雨:“只是闲来无事,想要绣个荷包而已。” “荷包是相思定情之物,只可惜阁主一向不喜欢这些配饰。”紫袖淡笑,这话虽说的残忍了些,可一派雍容让云衣容怎么也恼不起来。 “阁主喜不喜欢并不要紧,日子久了,喜欢的可以变成不喜欢,不喜欢的也可以变成喜欢,就连天理二字也不是亘古不变的。” 云衣容的执拗超出了紫袖的意料,没想到看似娇弱的医家小姐竟会有如此较真的性格,难怪她会舍弃安稳的生活一脚踏入动荡的江湖之中。[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但这种执拗不会给她带来想要的结果,没有人比紫袖更清楚韦墨焰的性格,他的爱专一而绝对,即便这世上没了夏倾鸾,他也不会看其他女子半眼。 只怕,这种执着是要成魔障的。 绣香楼是兰陵最大的绣坊,平日里来往的姑娘小姐络绎不绝,今天更是迎来了天资绝色,一时间门前多了不少公子少爷驻足,更有甚者假扮顾客在旁偷觑。 这等事情历经风尘的紫袖早已习惯,毫不在意地帮云衣容选起了锦缎花色,一边假装不经意地笑道:“红弦姑娘何不挑选一些,若是你的绣工,阁主应该很高兴才是。” “这些良人家女子的喜好我如何会得,再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又岂会因为相送之人不同而有所差别。”夏倾鸾自嘲道。 正常女子该会的她一样不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按理说名门千金应该比其他人更出色才对,只是一场阴谋罢了,却改了容颜,换了今生。如今的她是破月阁里一个冷情杀手,江湖中人人想要争得的至宝尤物,哪还有半分寻常女子该有的闲情逸致? 一声娇呼引去了夏倾鸾的注意,不远处的柜前,云衣容似乎不小心撞到个少年公子。 “萧白?”夏倾鸾惊讶地叫了一声。 锦衣华服的少年听得有人唤自己名字,惊诧地抬起头,看见夏倾鸾时立刻一脸兴奋。 “姐!” 紫袖与云衣容也都愣住,一向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夏倾鸾居然有如此温柔的一面,脸上的浅笑直教满屋光鲜华美的锦缎都失了颜色。 这倾世一笑,足以让天下男人心动。 “这位是……”紫袖满眼好奇地看向少年。 尽管穿着锦缎富贵裳,这少年眉眼间的清新良善却难以掩盖,略显女气的俊美容貌也算是少见的绝色。 夏倾鸾眼中一脉温柔:“天雅小居程员外的二公子。” “无尘公子程萧白?”云衣容刚来兰陵并未听说过这个名字,紫袖就不同了,因为这个少年是夏倾鸾在世间唯一的亲人。 “不愧是萧门后人,你们姐弟二人的长相倒是有八分相似,同样的颠倒众生。都道无尘公子姿容俊雅,文采斐然,天下无双,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姐姐过奖了,”程萧白略一低头,掩不住的风华光彩流转,“刚才还听人说绣香楼来了惊世美人,却想不到是相识。这位一定是紫袖姐姐了,破月阁中的巾帼红颜。” 无尘公子风流不羁,这点紫袖也是早就听说的,红弦淡漠冰冷的一个人,却有如此八面玲珑口如莲花的弟弟,倒是让人不得不感叹生活环境对人的影响。 “对了,白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白孩子气地挠了挠耳朵:“少渊上月刚从洛阳回到兰陵,匆匆忙忙的什么都没置备,我看今天天气不错便出来走走,顺便买些常用的东西给他送去。” 紫袖与夏倾鸾对视一眼,笑容淡了几分:“公子所说的可是玉龙公子息少渊?” “正是,紫袖姐姐也认识少渊?” “自然认识……哦,我是说玉龙公子的大名岂会有人不知,重华门门主的次子,文武双全,又是当今皇上十分倚仗的重臣。” 重华门是破月阁首要对头,谈起息少渊时紫袖自然会有些生硬。夏倾鸾见气氛逐渐尴尬便轻推了下萧白:“白儿,既然有事在身就别耽搁了。” “知道了。”萧白应道,转过身又朝云衣容望去:“姐,这位姑娘……” 云衣容急忙行礼:“小女子云衣容,刚才多有得罪,还请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没什么,既然是姐姐的朋友,何必如此多礼。那萧白先走一步了。” 程萧白的身影刚转出绣香楼,夏倾鸾的脸色便又恢复了淡漠冰冷,眉间隐有思虑。 “原来之前息少渊一直在洛阳,难怪中原分会那边节节败退,如果是他的话,普通的子弟如何能胜得过。” “可息少渊曾经表示不会插手江湖恩怨,若早知道有他助阵,阁主定然不会任他存活于世。”紫袖叹了口气,“令弟似乎跟息少渊私交甚笃,你可有想过要如何处理?” “萧白不了解江湖门派之间的瓜葛,应无大碍。” 尽管如此说着,夏倾鸾的心里仍是一团乱麻。 以韦墨焰的行事风格定不会放过息少渊,到时自己夹在弟弟与破月阁之间要如何取舍?萧白是这世上她唯一的亲人了,就算是舍弃自己性命也要保护的弟弟,可韦墨焰…… 成为他霸业道路上的阻碍与他为敌,自己又于心何忍? 这两个,都是她宁愿为之赴死的男人。 ------------ 第二十四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略带甘苦的药香在破月阁中弥漫了几日,等到夏倾鸾彻底康复时,四层的药室也差不多完工了。[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距离洛阳之行尚有月余的时间,可韦墨焰总觉得有些紧迫,倒不是急于破坏九州各门派的结盟,而是他必须抓紧一切时间教授夏倾鸾武功。以夏倾鸾现在的实力可于常人之中轻易取敌之首,但遇到高手时,是否能逃脱尚要看天意。 无论如何,天狐教那一幕他是不能再承担第二次的,夏倾鸾身上的累累伤痕让他越想越后怕,害怕有一天他转过身时,再也看不见那张冷漠却足以令江山失色的绝世容颜。 “原来我也有害怕的事情。” 远山如黛的映衬下,本是冷峻的脸上却有一丝自嘲的笑容。 夏倾鸾已经习惯他不时的莫名其妙,若无不同于常人之处,他又怎会成为这乱世的无冕之王,又要如何覆手间撼动整个江山?在破月阁三百子弟眼中,韦墨焰这名字便等同于神,无情而不可战胜的征伐之神,即便是嗜杀冷酷也是身为神的完美优点。 假如神有了凡人的七情六欲呢? 夏倾鸾摇摇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胡思乱想了。 这里是破月阁的最高层,专为韦墨焰练功而设,整层除了支撑用的石柱外就只有一张圆桌,一壶清酒。 “有你在的地方就一定有酒,倒不见你醉过。” “不醉也未必是好事。”韦墨焰仰起头,壶中的清酒划出圆润的弧度跌入口中,透明的金黄色酒液却是这黯淡的阁中唯一光彩。[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如此粗俗的动作由他做出竟挑不出一点瑕疵与不雅,就好像是一幅天生的水墨风物,少了俊雅飘逸的身影便失去了生命。 “酒醉人,于我却是提神之物,想要在一个月中让你的内力和武技脱胎换骨并不容易,这酒可是关键。” “韦家功夫自成一派,大开大阖之势往往令敌人闻风丧胆,避无可避,但身后的命门却完全暴露于外,一旦被偷袭则难以反击。正因如此你才需要一个人为你守住身后的空隙,倘若我舍弃了布阵守护,你的安全再难保障。”夏倾鸾静静地看着韦墨焰,只要他有一丝犹豫,这功夫不学也罢。 一来,离他最近的人武功越高,对他的威胁就越大;二来,韦家功夫以攻为主,守势极少,若是作为防护用绝对比不上龙弦与自己所布阵法,这对他来说是极为不利的。 可韦墨焰并不在乎,他很清楚夏倾鸾心中的顾虑。 “你若想杀我,无论何时何地,功力高低,只一剑便可。至于我身后的破绽,你修习了韦家功夫后自可变守为攻,无论千军万马,只要你我一直背靠着背,天下还能有谁靠近半步?” 韦家武技变化多端,势不可挡,如果二人彼此相守,自然就形成了一个凌厉的攻击圈,除非实力相差过大,否则进入此范围的人只会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夏倾鸾沉吟片刻,虽然大半的顾虑已除但还是觉得不甚安心:“即便如此,对战中若是我实力不济落于下风,你就完全失去了身后的屏障。” “你是在担心我?”韦墨焰忽而一笑,以前她从不会考虑报仇之外的事情,这是否说明,她已经开始相信他,接受他了? “我说过,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决不会让人伤你半分,如果连我都不敌,那至多就是共赴黄泉罢了。真是上天不许我韦墨焰登上盟主之位,我无话可说。何况――”韦墨焰放下酒壶,轻轻把一身白衣胜雪的风华红颜揽在怀中:“若是有你相伴,上穷碧落下黄泉,便是六道轮回万劫不复,我也甘之如饴。” 夏倾鸾没有反抗。 这十四年的颠沛流离,她在生死中挣扎不定,曾经的无暇和柔弱早就随着龙弦下冤魂的增加消匿无踪,可是,面对他强悍如神的光芒时,无助和疲惫总是从心底的最深处涌出,让她想要找一个容得下她的归宿偷得半点依靠。 而他的怀抱里,有着宁静安然的味道。 兰陵烟雨蒙蒙,云荡万里,山重千叠。 七层高阁之上,黑白两色身影静默而立,这一刻的忘情似乎已经被时间所遗弃,江湖中最冷酷最无情的两个人却在彼此的怀抱中安享那一点点温暖与清静。 若不是遽落的大雨吵醒了惊雷,也许这般静止的拥抱还可以更久远一些。 夏倾鸾有些恍然,曾经刻骨铭心的仇恨似乎正在渐渐远去,那些杀戮与惨烈变得模糊不清,唯有耳边淡淡的呼吸与肩背上的温暖才是真实。 想要就这样一生沉溺,不问红尘恩怨爱恨,不理世事白云苍狗,不羡人间花谢花开。 “倾鸾,嫁给我。” 倾盆大雨中,有谁的声音低低回荡,有谁的冷硬片片碎裂。 韦墨焰本不想过于急迫,只是心里这句话藏了太久,再藏下去,怕是要伤了五脏,断了肝肠。 怀抱里的人没有回答,唯有细微的颤抖顺着修长的手指传便全身。韦墨焰轻轻拨开白皙面容上细碎的发丝,只一眼,心脏便如刀割,快要忘了跳动。 也许只有七层高阁中的破月阁阁主才能见到吧,那无双容颜上的一行清泪。 她在哭,见惯了生死总是面色不改的夏倾鸾,在他怀中无声地埋下泪痕。可是韦墨焰却笑了,笑得明朗清澈,足以教天地为之变色。 心里的痛是因为狂喜,他知道的,她有情,她并没有把自己当做其他人一般对待。 “嫁给我,倾鸾。我不要什么玄机,也不要什么天道,我想要的唯有你而已。只要你开心,我可以为你杀为你夺天下,就算是血染江山化身为魔也在所不惜。不管是紫陌红尘还是天涯九霄,我都会一直陪着你,我的身后,也永远只为你而留。” 这一刻韦墨焰已经彻底忘记天下或是江山,他只想把心里的话全部传达出去。日日夜夜的相思煎熬早已蚀心腐骨,恩怨,江湖,权势,便是给他寰宇又如何,也抵不过一缕青丝华发,一袭似梦白纱。 几经挣扎,夏倾鸾依旧无法阻止泪如雨下,甚至连自己在想些什么都无法理清,迷离朦胧的眼眸中不知贪婪着谁的痴恋。 仰起头,原来他离自己一直都是如此之近。 ------------ 第二十五章 罪不过生死情痴 漫长的征战已经耗尽了心力,夏倾鸾是真的想要找一处归宿,两个人相依相守,不离不弃。[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我――” 瓷器碎裂的刺耳声音打破了这一片与世隔绝的宁静,夏倾鸾蓦地推开韦墨焰背过身去。 云衣容怔怔地站在门前,脚下的茶杯残片浸着水迹沾满裙角,她也说不清自己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只是听到那些话时仿佛天塌地陷,别说是托盘茶杯,便是一滴泪都拿不住了。 所有宁静祥和都被打碎,现实再次回到眼前。夏倾鸾擦掉眼泪,依旧让冷漠与坚硬成为自己的外壳。 “我有些不舒服,明日再练吧。” 夏倾鸾走出大门后韦墨焰才回过神,追到门口的时候白色纱衣已经转下楼梯,不见了踪影。 一句话的时间,只要再有一句话的时间他就可以牢牢地把心爱的女人刻印进自己生命里,却偏偏被一个微不足道的东西打乱了所有。 韦墨焰杀气重重的眼神吓坏了云衣容,也伤透了她。 那女人就算是天资绝色又如何?冷漠残忍,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爱,只会一次次惹他发怒惹他伤心而已。 可是为什么他不肯看看自己,从东胡到兰陵,难道一腔的爱恋他从未感受到吗?因为他的出现失去了所有亲人,却宁愿远行万里追随他到陌生的地方,这一切付出为什么换不来他一抹淡笑一点温柔? 还要让自己亲眼见证,所爱之人是如何向另一个女人求婚。 “滚。” 不带丝毫感情的冰冷声音响起,一身肃杀的韦墨焰与刚才判若两人,从明朗的天神化为残酷的厉鬼。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 空旷的阁内,只剩下无力跪在地上的云衣容。 这茶,她用了一整天的时间去学习如何泡制才最好,只求让他在最无聊的时候能够想起云衣容这个名字。 交抱在双肩的细弱手指抖得厉害,云衣容只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变成了酸痛,从身上的每一个角落进攻着肺腑。 在家中经常被人提亲却一直心高气傲的她,如今竟然为了一个对她不理不睬的男人失魂落魄,还要陪着笑颜不动声色,全都是因为求不得,因为有红弦! 嘤嘤的哭声慢慢变成了悲凉的笑,而又渐渐化为凄厉的狂笑。 “红弦,唯有你,我绝对不会认同!” ――――――――――――――――――――――――――――――――整个下午夏倾鸾都茫然地坐在二层的观望台上,细密的雨幕连绵万里,连对面的山峦都难以看清。 还不知道明天要如何面对韦墨焰,冷静下来之后越来越不敢回忆之前听到的每一句话,若接受总觉不安,若拒绝,却又于心不忍。即将成为至尊王者的人,是自己该托付终身的对象吗? “如果我是你,绝对不会狂妄自大到觊觎阁主身边的位置。” 卢瀚海负手站在夏倾鸾身侧,沧桑的脸上颇有嘲讽的味道:“倘若一身正气的萧将军见到自己女儿竟成了专门坏人姻缘的下贱女人,只怕是九泉之下也不得瞑目。” 夏倾鸾的脸蓦地苍白。 没错,卢瀚海说的够难听,可这些不是事实吗? 师父之命,指腹为婚,有谁不知道破月阁阁主的准夫人是紫袖?说什么两情相悦的都不过是借口,从一个痴情不悔的女人手中夺走她的一切,什么时候自己竟变得如此残忍? 所有心思都逃不过老谋深算的卢瀚海眼睛,他要的正是这种结果,既然不能阻止阁主,那么就逼她远离好了。 “紫袖堂主受韦家牵连身陷青楼,作为女人最宝贵的东西都成了牺牲品,她余生所能依靠的唯有阁主而已,这也是她活下来的支撑。而你,嘴上说什么为了报仇而活,实际上却卖弄着姿色夺人所爱。你也不想想,不过半年而已,真以为阁主会爱你爱到连天下江山都不要,会为了一个身无长物的女人放弃相伴多年的未婚妻?” 夏倾鸾的脸色越来越差,投向雨幕之外的目光也越来越暗淡。这还不够,卢瀚海知道想要达成目的就必须趁胜追击。 黝黑的面孔凑近时夏倾鸾厌恶地想要躲开,可全身上下的力气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就连站着都是靠了栏杆的支撑。 这些话,抵得上最毒的毒药。 “阁主爱的,不过是月老传人这身份罢了。”卢瀚海冰冷的声音萦绕耳畔,躲不开,推不掉。 “天下想要得到你的男人只有两种:一种为了你的脸和身子,一种,为了玄机。撇开这两样你夏倾鸾什么都不是,刍狗不如。” 不是的,不是这样。 虽然他说过,女人于他不过是刍狗而已,但并肩而战的冷寂岁月中,他的眼神从未说谎。 即便都是弥天谎言,她偏要相信。 “卢堂主,”夏倾鸾用尽力气深深吸气:“论家世姿容,文才武学,我自知比不上紫袖堂主,可在他眼中也未必低贱如斯。你说我是恶人我便是,本来也没打算做什么善男信女,只是这挑拨之事未免不适合你的身份。” 这一局还是卢瀚海败了。之前他想不到曾经的少主已经脱离了自己的规划,而现在他更想不到,一个低微卑贱的女人仗着恩宠竟然也敢如此气焰嚣张。 若不是医娘私下告知,他还不知道韦墨焰已经痴迷到谈婚论嫁的地步,看来再不出手解决掉红弦,她必定成为韦家少主重掌武林盟主之位的业障。 “呵,很好,既然红弦姑娘一意孤行我也不再多说。不过你记住,有我卢瀚海在破月阁一天,少主的枕边人就决不会是你!” 辅佐了韦家两代家主的元老就这样拂袖而去,只留下意味深长的森冷言语。 夏倾鸾伸出手,阁楼外的雨线滴落在伤痕累累的掌心之中,冰凉清透。 如果世事都如这雨水一般干净,不必思来想去,那该多好。 于紫袖,她有着万分亏欠,然而感情不是你放手它便会属于另一个人的,爱了会有人心痛,不爱,却会两败俱伤。 远处的一声惊雷炸开了夜幕,这一刻算不上大悲大喜,不过是爱恨纠结罢了,至少要如何面对已经有了决定。 “罪孽已深,何妨再多一重。” 朱红楼台上白衣曳地,如果此时有人在阁下仰望,必定会被这乱世喧嚣中的一点华颜所倾倒。 她是夏倾鸾,此世为复仇而生的修罗恶鬼,从不害怕阎罗殿下孽镜台前加一句怨恨。 若有他相随相守,便是黄泉亦能踏碎。 ------------ 第二十六章 一语铸成错中错 一整晚韦墨焰都未曾合眼,并非因为窗外雨碎清梦,不过是担心明天见不到夏倾鸾罢了,然而当他早早登上七层阁台时,早有淡然的身影立于窗边。[求书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倾鸾。”他哑哑地唤了一声。 夏倾鸾倾着玉壶倒了杯酒,淡蓝色细碎的花瓣在温热的酒液中翻滚。 “这几日雨大寒气重,紫袖堂主在酒中加了些吐蕃的雪莲,也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 这是她第一次为人斟酒,可被敬的人却愕然失神。 “怎么,怕我下毒?” 韦墨焰失笑:“你斟的酒,便是剧毒无比也要喝的半滴不剩。” 两个人相处这么久极少有类似的轻松对话,这让韦墨焰放下了高悬的心。她不躲闪便足够,来日方长,何必急于求成。 “过些时日我想去趟程府。” “也好,此番前往洛阳还不知几月得返,总该去看看你弟弟。” 夏倾鸾低低垂下头。 她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息少渊的事,说出来,他定要想方设法铲除后患,不说,天市堂的耳目早晚也要报告上来,息少渊还是难逃一劫。 罢了,能拖一日是一日,只要自私这一次就好,静静地,什么都不考虑陪在他身边。 “在想什么?”韦墨焰放下酒杯,这杯酒需得时间慢饮品味,暂时还舍不得喝。 “没什么,我是在想赤情是否能合得上韦家功夫的技巧,毕竟不同于普通兵刃。[www.mianhuatang.cc 超多好看小说]” 韦墨焰接过夏倾鸾手中的赤情,轻轻一抖,妖冶的红色长弦如同被注入了生命,随着稳健的脚步跃动在空中旋转出一片炽烈如火的光影。 弦本是细软之物,然而其纤细锐利不亚于刀锋剑脊,若使用得当往往能以柔克刚。赤情在韦墨焰手中便是一条肉眼难见的游龙,漫天红光之中气势凛然,仿佛连空气都被割断撕裂,与夏倾鸾使用时的阴柔之气恰为相反。 无论是什么武器,只要在韦墨焰手中便可发挥远超于常人的威力。夏倾鸾暗叹,无怪乎人们都说他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六年的时间便修得一身傲视群雄的惊人功夫,又有着洞悉一切的可怕掌控力,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更是睥睨天下的资本,确实配得起天绝公子四字。 “韦家外功并不限制所用武器,其精髓是化守为攻,大开大阖,遇强则四两拨千斤,逢弱便大力破巧。”华丽的弦雨中,玄色的身影翻飞如惊鸿,语气没有丝毫吃力:“身随心动,以气御兵,借最大力量与最快速度完成致命一击,不留半点机会给敌人反攻。” 赤情的首端被抛到夏倾鸾手中,韦墨焰拉住末端绕与掌上:“忘记以前的步法和吐纳方式,尽量与我保持一致。” 细弦横贯在夏倾鸾与韦墨焰之间,艳丽的颜色如同一条红线,缚住的不止是两只渐渐接近的手,更是宿命一般的情缘。 窗外依旧雨雾重重,不甚明亮的阁楼之内,一黑一白两色身影忽而重叠忽而交错,就连呼吸都几近重合。这是最完美的默契,肩并肩,背靠背,不需要任何言语眼神,只一个动作便知道下一刻的招式。 好像世上只剩这一人,心心相通。 之后近一个月的时间里,破月阁中的子弟都极少见到阁主与红弦,倒是总看到新入阁的医娘时常往来于太微堂与天市堂之间,尤其是与天市堂副堂主沈禹卿颇为亲近,这让许多子弟都对二人关系抱有一丝绮念。 而埋头于七层楼阁之上刀光剑影的两个人,也再没有谁提起那天的事情,一切仿佛没有发生,只有眼神交错时会不经意地露出一抹温柔。 距离预定出发的日子还有六天时,天市堂堂主乔飞雪神色匆忙地登上了破月阁七层,硬着头皮打断了正在练功的二人。 “启禀阁主,洛阳分会急报。” 时间已是中午,见夏倾鸾额上已有了细密的汗珠,韦墨焰也不打算再继续练下去,借着窗前的凉风端起了酒壶:“说。” “重华门两天前突袭,连续毁了洛阳和青州两处分会,所有尚存的子弟全部被各门派分别关押。另外根据逃出来的子弟所说,近期重华门带领各门派所进行的一系列对抗行动都是由同一人提议的……”乔飞雪抬头偷偷看向韦墨焰,要说的这个名字应当会让阁主稍有些困扰吧。 夏倾鸾心里一沉,这消息还是传过来了。 韦墨焰挥挥手:“但说无妨。” 乔飞雪深吸口气:“重华门门主息赢风独子,当今太子少傅,玉龙公子息少渊。” “是他?”这名字倒是令韦墨焰略感意外。 当今最富盛名的靖国四公子中便有息少渊一个,其他三人分别是姑苏韦家天绝公子韦墨焰,夏倾鸾的弟弟兰陵程氏无尘公子程萧白,以及剑南毒王谷中不问世事的夜昙公子万俟皓月。 四公子皆是出身名门之后,或于武林或于朝廷都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其中洛阳重华门少主息少渊可以说是名门正派中最为人推崇的年轻一代领军人物,不但武艺高超官拜太子少傅,才思敏捷运筹帷幄,更是靖光帝颇为依赖的谋臣之一。 单讲息少渊的身份倒不至于让韦墨焰多么意外,但息少渊曾表示不会参与江湖恩怨,他与重华门并无瓜葛,只不过是靖国的太子少傅而已。如今他违背前言出手相助,与其一贯的淡泊名利谦和温润性格大相径庭,足智多谋这点也多少让韦墨焰有些顾忌。 “倾鸾,双天寨多在中原活动,你可认识息少渊此人?” 夏倾鸾侧过脸装作毫不在意:“一个官一个贼,怎可能会认识。只是偶尔听人提起罢了。” “也是。”韦墨焰微微颌首,闭上眼沉默了片刻,“乔堂主,息少渊是否身在洛阳?” “暂时还没有消息,按常理推算当是在洛阳无疑。以他的身份,下月各门派大会很有可能由他代重华门主持,这时间理应在准备才是。” 韦墨焰冷冷一笑:“既然他想跟着搅这趟浑水,不妨在阎王殿的死簿上多加个名字,让他们父子二人共赴黄泉也算善事一桩。” “也许他参与到这件事中不过是因为之前我们杀了朝廷的人,若是能两不相犯自然最好。”夏倾鸾低声道。 平日里她都不会干涉任何决定,更不会多说一句建议。 韦墨焰细长的双眸淡淡盯着地面:“你很少会替别人说话。” ------------ 第二十七章 爱恨情痴遮望眼 欲盖弥彰,竟然想在他眼下演什么戏。txt小说下载80txt.com 夏倾鸾略有些不自然,或许自己不该插手这件事,就算萧白与息少渊私下交好,但大家心里都清楚,江湖中人说不上什么时候就要卷入恩怨纷争之中,谁杀了谁都是很正常的,只要杀息少渊的人不是自己就好了。 “倾鸾。”韦墨焰忽然转过头,深邃的眼睛仿佛要看到她心底:“你真的不认识息少渊?” “你不信我?”夏倾鸾冷冷回问道。 她确实不认识息少渊,只不过碍着弟弟萧白这层关系不想伤他性命罢了,如果只是这样便要遭他怀疑,那还有什么信任可言? 这江湖之上本就是尔虞我诈波谲云诡,一个早早就失去了家与亲人的孤女,更是在炎凉的世态中饱尝凄寒,对夏倾鸾而言,唯有全心全意互相信赖的人,自己才能放心地交托一生。 不要去怀疑,否则,你我都会失望。 幸而韦墨焰没有继续追究,只是命乔飞雪传令下去召集各堂主议事。 太微,紫微,天市三堂堂主与副堂主共六人,加上各堂着重培养的几位宿主,在二层等韦墨焰到来的约有十三四人。 夏倾鸾进去时,卢瀚海和沈禹卿都为之一愣,不过一个月不到的功夫,原本没修习过什么内功的夏倾鸾竟然隐隐有了精纯的内力,不止气息更为内敛,就连步伐也稳重了许多。 卢瀚海心内叹息,原本红弦仗着阁主宠爱就极难对付,如今在功夫上恐怕沈禹卿已经不是她的对手,再想要以此为借口阻止她接近韦墨焰越发不可能,想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只能靠自己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 “消息想必都知道了,有什么想法不妨说说。”韦墨焰负手立在台上,一身君临之气不怒自威。 “息赢风虽说与老盟主交好,但这些年不仅没有帮过阁主一分一毫,更是处处与破月阁作对,我总觉得其中有什么隐情。”卢瀚海道。 紫袖摇头:“此事不急于一时,可从长计议。眼下重华门有息少渊助阵,若想扳回局势就必须打乱他们的部署,否则只会连连败退,将已征服的势力拱手相让。” 其实说到底,不过是要决定如何处理息少渊罢了,一个足智多谋的军师作用更在对方的首领之上,何况,息少渊与朝廷势力息息相关,若不趁早铲除,一旦以重华门为首的名门正派与朝廷联手,那么破月阁的出路堪忧。 “乔堂主,加派人手打探出息少渊所在,一旦得知即刻回报。”韦墨焰转身又向紫袖:“紫袖,从你堂中挑选两人与你一起,准备前往洛阳。” “是。”紫袖略有犹豫,然而他所说的就是命令,只能接受――尽管她心知肚明,息少渊并不在洛阳城。 紫微堂除了辅弼阁内的人事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就是刺杀。 破月阁初建之时,位居武林第四的青麓宗曾嘲讽说要在半月之内抹杀破月阁的存在,韦墨焰冷笑着发出通知,三日内会给青麓宗送上一份厚礼。 那时正是紫袖受命于夜里前往青麓山,神不知鬼不觉,上百人看守的住所内如入无人之境。第二日早晨,以为一切如常的青麓宗宗主走出卧房后只见满院弟子眼中惶恐异常,这才发现自己颈间竟有一条朱砂画的红色细线,门前更写着五个血红大字:破月阁紫袖。 这便是韦墨焰的礼物。 而后,江湖第一杀紫袖的名字逐渐扩散,令得多少人闻风丧胆。 这次要紫袖亲自出马前往洛阳,说明韦墨焰是下定决心必除息少渊了。 卢瀚海故意一声长叹,引得韦墨焰侧目:“如果是重华门少主息少渊的话,我看阁主也不必派紫袖堂主前往洛阳了。” “此话怎讲?”韦墨焰皱起眉。 “息少渊并不在洛阳,而在兰陵。” 卢瀚海话音一落,满座哗然。 赤情在夏倾鸾手中微微一抖,然而这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韦墨焰的眼睛,心也跟着蓦然一沉。 她早就知道这件事,却瞒着自己。 一声不知何意的冷笑低低响起,阁内的每个人都是心头一紧,这笑声冷彻骨髓,听者无不如坠寒冰。 “若不是卢堂主告知,恐怕这趟洛阳之行我是白走了。” “属下也是凑巧听堂下子弟提起,有人曾经在兰陵城内的天雅小居见过此人。” 天雅小居,难怪。 韦墨焰坐回椅上,一杯清酒在手中端了半天却不曾喝下,目光似有似无地撇向夏倾鸾。 “我记得天雅小居的老板似乎姓程。” “程显功,萧家门客,是他抚养萧白长大的。这答案阁主满意了么?”夏倾鸾扬起头,目光生硬地迎了回去。 韦墨焰的目光让她很不舒服,不信任,猜疑,她放弃一切作出的决定却换来这种结果,说什么宁覆天下,连这点信任都没有的话,纵是他覆了天下又是为谁? “满意,自然满意。”韦墨焰举起酒杯一口吞下,冷辣的刺激让胸腔的一团火气愈发强烈,“呵,我还奇怪一向冷漠不问外事的你怎么会突然提意见,原来是为了他。什么时候你们姐弟二人成了重华门少主的至交,我倒是孤陋寡闻了。” “我与他并无关系,信不信由你。” 眼见关系刚刚缓和的二人又起了矛盾,紫袖不得不出言相劝:“那天雅小居红弦姑娘都未曾去过,怎么会与息少渊相识呢?不过是有些耳闻罢了。” “我在问她,其余人都闭嘴!”被韦墨焰这一喝,所有人都低下了头。紫袖尚且不列外,又何况是普通属下? “你到底,认不认识息少渊?” 一句句的逼问让夏倾鸾的心越来越凉,尽管已经预料到他会因为自己的隐瞒生气,却不曾想会严重到如此地步,就算认识息少渊又如何,难不成自己会出卖破月阁勾结外人? 夏倾鸾冷着脸不肯回答,这让韦墨焰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被欺骗的感觉狠狠地伤到了他的自尊,他决不允许,自己的女人心里还有其他男人! “我最后再问一遍,你和息少渊到底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夏倾鸾一字一顿。 再怎么问也不过是这个回答罢了。 韦墨焰放松身体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细长的眸子漆黑冷寂,如同不见天日的极寒深渊,唇边的笑意更是森冷阴沉:“好,这是你说的。既然没关系,那么,就由你去取他性命好了。” ------------ 第二十八章 雨碎江南一场谋 “那么,由你去取他性命好了。求书网www.qiushu.Cc” 冰冷的命令回荡在议事大厅内,即便是站在夏倾鸾身后的少宰也可以清楚地看出她肩头的微颤,似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忍耐着。 “阁主,息少渊怎么说也是太子少傅,在武林中并非泛泛之辈,红弦姑娘一人前往未免太过危险。”少宰于心不忍,他不相信自己仰慕的人会背叛阁主,明明她一直都只看着他一人的。 “只怕对方根本舍不得下手。”卢瀚海一脸事不关己,语焉不详。 这场戏,多亏了医娘的私下告知才得以上演。真没想到一个小丫头竟会成为除掉红弦的关键,不,应该感谢无尘公子程萧白,若不是他与息少渊有所关联,还真的找不出什么事可以挑拨这二人关系。 少主韦墨焰的气量卢瀚海再清楚不过,凡是他想得到的东西就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染指,何况是他喜欢的女人,只要一点点的猜疑就好,加上自己的安排后,红弦非死不可。 再聪明睿智的人也堪不破感情这场棋局,与历经人事的卢瀚海相比,韦墨焰与夏倾鸾不过是涉世未深的稚童罢了,一句话就可以轻易地把二人的关系推向深渊。 “既然这是命令,红弦自然不能违抗。”夏倾鸾冷冷地转过身,手中赤情紧紧绕在腕上,恨不得切进骨血:“若死在他手下,你便会相信我所说了吧。” 夏倾鸾走出大门的刹那韦墨焰有种错觉,好像她真的不会再回来了,一时失神。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当然,他不会让夏倾鸾以身犯险,自有紫微堂暗行杀手跟在她身后保护。 韦墨焰只是想要一个答案,她,会不会对息少渊下手。 ――――――――――――――――――――――――――淅淅沥沥的雨并未影响兰陵城内的繁华喧嚣,一把把油纸伞前后相连,绵延到视线尽头,几乎完全遮住了皇门大街青色的石板路面。 朱红色的高门前,沾了泥污的粉色绣鞋焦急地徘徊着,直到大门打开,一名家丁躬身把不速之客请进了院内。 金漆描边的褐色牌匾高悬檐下,端正地书着两个大字。 程府。 家丁通报时程萧白还颇为疑惑,兰陵城内似乎没有什么女子会主动登门拜访,虽然平日里偶尔和一些爱玩的公子哥出入烟花之地,也跟一些姑娘千金有所往来,但碍于父亲的管教,他从来都不会惹麻烦上身,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子来求见。 珊瑚色婀娜的身影出现在前厅时,萧白微微愣住。 大约一月之前的记忆浮在脑中,当时这张略带羞涩的华容就已经让他印象深刻,如今站在面前,含辞未吐,气若幽兰的高雅更是一赞三叹。 “云姑娘!” 云衣容娇怯地行了个万福礼,一身柔若无骨看起来纤弱万分:“蒙程公子垂怜,竟然还记得衣容。” 程萧白急忙命家丁备茶,将云衣容请入侧座:“云姑娘要来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外面雨大,万一感染了风寒萧白可担当不起。” “衣容本不想冒昧拜访,只是事关重大,时间又紧,只好亲自登门求见公子一面。” “什么事这么急,是不是我姐姐出了事?”程萧白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破月阁对居于阁内的子弟管理甚严,就连姐姐都很少有机会出来,如今云衣容冒着雨突然前来,定是有重要事情相告,而破月阁中与自己有关的,唯有姐姐倾鸾而已。 云衣容摇了摇头:“公子莫急,红弦姑娘一切安好,不必担忧。衣容此次前来并非为了红弦姑娘,而是另一位与公子息息相关的人。” “另一位?”程萧白不解地看着云衣容:“我又不是什么江湖中人,破月阁内相识的也不过姐姐而已,还能有谁?” “此人不是阁中之人,但却与破月阁大有渊源。”云衣容小心地四下张望,确定无人后踮起脚尖凑到程萧白耳旁。 “玉龙公子息少渊。” “少渊?!”程萧白不由失声,“少渊他怎么了?!” “不瞒公子,衣容这次是偷偷跑出来的,若被阁主发现定然会没命。只是衣容不想日后公子难过,所以才冒险前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少渊怎么会跟破月阁扯上关系?”程萧白激动不已,两只手用力摇着云衣容双肩。 “公子且听我慢慢说。”云衣容微皱着眉,轻轻抽回肩膀:“息公子前段时间帮助重华门重创破月阁,如今阁主得知他就在兰陵城内,正派人四处打探他的居所,一旦得知就会派红弦姑娘前往刺杀。衣容不想见公子伤心,所以……” 刺杀。红弦。 程萧白仿若五雷轰顶。 夏倾鸾是他同血不同姓的唯一亲人,息少渊则是他情投意合的知己,为什么偏偏他们会是敌人? 程萧白的反映尽收云衣容眼底,曼荼罗般妖冶带毒的笑意一闪而逝。一切,都按照她的预想进行着。 “程公子,程公子?” 几声呼唤后,程萧白终于清醒过来,只是平素的风流不羁此刻荡然无存,只剩眼角流离的混乱:“谢谢你……云姑娘……我会想办法……” 云衣容不再说话,轻轻颌首后离去。 程萧白单纯直率,如果知道唯一的亲人与挚友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定然会从中阻止,而红弦也只有这一个弟弟尚在人世,为了弟弟她可以付出一切甚至生命,只要是程萧白的要求,她绝对无法拒绝。 息少渊则是个正人君子,且他从来不对女人动手,自然也不会对付红弦,这样一来,息少渊与红弦便陷入了该战不战的境地,再加上旁人的误导,阁主肯定会认为二人之间有私情,届时红弦不但不能再留居破月阁,就是能否保准性命都成了问题。 这些,都是卢瀚海分析得出的结论。 从那日在破月阁七层亲见韦墨焰的告白后,云衣容便舍弃了医道之善――连自己的心都无法医治,又如何医得了别人?与其浑浑噩噩失了魂魄一般活着,还不如去夺来自己想要的,正好卢瀚海也想要除掉红弦,那么何不戮力同心,除掉相同的眼中钉后再为各自的目的打算? 于是,便有了议事时不经意被透露的息少渊行踪,也有了今日偷出破月阁舍命相告的感人一幕。可惜没人知道,这不过是两个人的设计罢了。 天色黯淡阴沉,云衣容的心情却是大好。 一切都不过是场阴谋诡计,为的就是让夏倾鸾这个名字从他心里抹去,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走进那人身边。 “韦墨焰,早晚我会让你明白,这一生你眼中只能有我云衣容一人!” ------------ 第二十九章 青莲坞中倾帘雾 一连三天,韦墨焰不曾见到夏倾鸾的身影,功夫不学也就罢了,竟然连门都不出,显然是在抗议韦墨焰的命令。[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要她去杀息少渊本来很平常的一件事,可她偏偏为此赌气不肯出现,猜疑在韦墨焰心中越来越大。重华门是中原第一门派,其发源就在洛阳,当年夏倾鸾所在的双天寨恰好就在洛阳边界,是以韦墨焰才推测二人有可能早就相识。 如果夏倾鸾没有隐瞒息少渊的行踪,韦墨焰还不至于如此生气,既然明知道他是破月阁的敌人还要帮他,无疑是在与自己作对,这一点韦墨焰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他爱的女人心中,只能有他。 “启禀阁主,中午时红弦姑娘收到一封来信,之后便往城内去了,至今未归。”负责看守的子弟战战兢兢地躬身禀告。听说这两天阁主心情不好,所有负责看守的子弟都暗中祈祷不要轮到自己当值时出事,偏偏自己今日守门时红弦私自出了阁。 破月阁的规矩,副堂主之下,在阁内居住的子弟除非得到允许,否则不可擅自离开。红弦是唯一一个经常跑出破月阁却不曾被责罚的人,但这次情况不同,阁主与红弦之间似乎有了什么矛盾,所以才特地下令监视她的一举一动随时上报。 韦墨焰挥挥手,前来禀告的子弟如释重负,急忙退了出去。 “少丞,追过去,不要被她发现。” 门外一声应承,不易被人察觉的角落中一道身影飞奔而出。 靖国赫赫有名的富商程显功,正是当年因谋反篡位之罪而被满门抄斩的萧家的门客之一。(wwW.80txt.com 无弹窗广告) 夏倾鸾对程显功没有什么印象,甚至之前都不知道当年抱着弟弟逃走的人就是他,直到有次跟随梁大当家在洛阳城外劫掠商队时遇上程显功。 若不是相貌与母亲阮晴烟如出一辙,夏倾鸾的身世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被许多人所知,不过也亏了这张脸才会被程显功认出,从而得以与弟弟萧白相认。那是夏倾鸾这辈子唯一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展开笑颜。 尽管如此,她还是很少与程家或者萧白接触。 身为双天寨三当家时,她是贼寇,不该出现在清白富贵之家;身为破月阁杀手时,她是背负憎恨与罪孽的江湖人物,更不该和与世无争的商人有所瓜葛。 想要和弟弟在一起生活的愿望被夏倾鸾默默藏在心底,她已经背离了萧家千金的身份,名字也不再是萧倾鸾。一身的血债仇恨涅槃了纯真善良的萧家少小姐,浴火重生后是无情无义冷血嗜杀的红弦,夏倾鸾不想让自己弄脏的双手污染了唯一的亲人,萧家的仇,她一个人去承担就好了。 这是萧白第一次邀请她见面,虽然夏倾鸾隐隐担心是为了息少渊的事情,但还是不忍心拒绝,毕竟弟弟难得开口相邀。 青莲坞在兰陵城边一片肃静的水岸上,后面接着程家春夏游湖用的莲花宝船,程萧白一身华贵锦衣出神地坐在石桌旁。 夏倾鸾提了口气,换上温和的笑容:“萧白。” “姐,你来了!”程萧白惊喜地回过头。这半日他一直担心夏倾鸾不肯来,一双明眸眼看就要望穿了碧水,“我从早上等到现在,就怕你不理我。” “你要见我我怎么会不来?” “姐……”程萧白欲言又止,准备好的话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夏倾鸾轻叹,眼中一丝黯然:“你是想跟我说息少渊的事吧?” “你怎么知道?”程萧白愕然。 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五年来与弟弟经常有书信往来,在进入破月阁之前夏倾鸾就知道息少渊与萧白的关系,字里行间也可以看出弟弟对这位年纪略长的知己推崇备至,似乎也只有这人能让弟弟硬着头皮来找自己,而这正是她不愿在韦墨焰面前提起息少渊的原因。 若是息少渊出了事,萧白一定会很痛苦。 “姐,少渊他并不想插手江湖的那些事情,只是破月阁杀伐太重,作为儿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被逼得走投无路啊!” “破月阁杀伐重,重华门岂是清白的?双天寨我的二百零三个兄弟的命就不是命?”夏倾鸾冷哼一声,程萧白忽地白了脸色,这表情,不该出现在姐姐面上才对。 这样冷漠,带着恨意的人,不是他所认识的姐姐倾鸾。 夏倾鸾绕过萧白身边,脚尖一踮,轻盈地跃上莲花宝船,层层白纱在湖面的软风中猎猎飞舞。 一道血色亮光划过,船舱的布帘打了个旋,翻卷到湖水之中。 “玉龙公子身为重华门少主,又是皇帝仰仗的重臣,如此委身于舱中未免不太磊落。” 程萧白一声低吟。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姐姐。 昏暗的船舱里响起悠悠男声,清朗而不失优雅:“萧白,我就说这方法不行,你也太小瞧你姐姐了。” 随着一声淡笑,白得耀眼的身影从船舱走出。眉眼清晰,朗风浅月,嘴角微翘扬起柔和的弧度,连澄澈的眼中也带着三分笑意。 比之韦墨焰的冷峻与萧白的柔美,雍容自若温润如玉的息少渊兼具着一身侠气,一直被认为是四公子之首,一身光华流转便是连夏倾鸾也挑不出任何瑕疵。 息少渊周身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气,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儒雅的书生:“红弦姑娘,久仰。” “姐——”见夏倾鸾拉紧赤情,程萧白急忙伸开双臂挡在息少渊面前:“姐,你就听我一句,少渊真的不想伤害任何人,他最讨厌的就是与人为敌,如果不是破月阁苦苦相逼他绝对不会违心插手江湖的事。” 千躲万躲,还是躲不过最糟糕的状况。 夏倾鸾咬着薄削的嘴唇,眼中犹豫不定。 “红弦姑娘,我知道萧家当年被满门抄斩乃是冤案,如今也正尽力去为萧将军洗刷罪名,可韦阁主出手未免太过狠毒,连无辜之人也不肯放过。前段时间若不是破月阁欺人太甚我亦不会违背心愿帮助家父,这一切属实都是无奈之举。如果破月阁愿意就此罢手,不再对重华门苦苦纠缠,我会说服家父放弃联合各门派的围剿,不知红弦姑娘意下如何?”息少渊静静地看着夏倾鸾,没有丝毫的虚伪。 那双澄明的眼睛仿佛有着慑人的魔力,让人不由得想要去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平和淡然中有着不可抗拒的说服力。 ------------ 第三十章 两相错恩怨沉沦 夏倾鸾不得不避开息少渊的目光,这样下去她会被说服。txt小说下载80txt.com “息公子似乎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要杀你并非只是为了阻止重华门与各门派的联合讨伐,而是因为你帮助了他们,尤其是你的父亲息赢风。”提到息赢风三个字,夏倾鸾用力地攥紧赤情,撕心裂肺的痛仿佛从半年前奔涌而来。 “呵,恐怕息门主早就忘了小小的双天寨,忘了无辜惨死的二百零三条人命,忘了自己的手上沾满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 一向淡漠冰冷的夏倾鸾在提起双天寨时,眼中的愤恨根本遮挡不住。 爱与恨,总是挑起争端的罪魁祸首。 息少渊垂下眼睑,声音也弱了三分:“双天寨的事我也知道,家父这么多年暂代盟主之位,东征西讨间欠下的人命债不计其数,若是追究起来恐怕罄竹难书。然而,想要在江湖之中生存下去,谁又能保证不会伤害任何人呢?韦阁主不能,便是红弦姑娘你也不能。冤冤相报最是无益,如果红弦姑娘非要报仇,那么息少渊愿意代家父一死,只盼这条命可换来武林宁静,再无人沉沦仇恨孽海之中。” 似乎真的是打算以死相报,息少渊推开程萧白走到夏倾鸾面前,袖中一柄短刀倒提递向前面,竟是将自己的武器交给想要杀他的女人。 夏倾鸾细眉轻挑,一把抽过了短刀褪下刀鞘。 这是把断刀,原本应是很长的刀身只剩下了一尺余长,漆黑的刀体乌暗无光,却锋利异常。 “鬼刀摇寒。”白皙的手腕游刃翻转,杀气大作,直奔息少渊心口袭去。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 程萧白惊得肝胆俱裂,死命地扑到息少渊身前:“姐!你要杀少渊的话,就先杀了我!” 整齐的断刃硬生生停住,轻轻抵在淡金色的锦袍上。 息少渊笑意不减,依旧是七分明朗三分慵懒:“萧白,你姐姐并未打算杀我。” “你走吧,就当今日我们不曾相见。”夏倾鸾丢下摇寒刀,面上一成不变的清冷无情,“萧白,我答应你不会杀他,但是无法阻止别人来取他性命。姐姐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 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下,程萧白只感觉全身无力,腿脚一软竟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息少渊默默扶起程萧白靠于石桌上,弯腰拾起了心爱的佩刀,望向夏倾鸾离去背影的眼眸有着淡淡的悲哀。 “萧白啊,这样对你姐姐未免太过残忍了。” “残忍的是他们这些江湖中人。冤冤相报何时了,上一代的恩恩怨怨何必要赔上这一代,就算是伯父做了什么错事,也不该由你来承担这份罪责。姐姐她只是想不开罢了,等她平静下来我再去找她,让她离开破月阁,远离江湖是非之地。” “你啊……”息少渊勾起嘴角,原本俊朗的面容泛着无奈的温柔:“你涉世未深,看事情未免单纯直率。你姐姐为了你不惜拼尽性命,这你知道吗?看起来她不过是放了我这条命,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真的是破月阁阁主命她前来的,没有完成任务的她会受到什么惩罚?” 程萧白一愣,忽地跳了起来:“少渊,姐姐是不是会被那些人欺负?不行,我要去告诉姐姐别再回去了,以后我养着她!” 至交好友的天真无邪让息少渊不禁笑出了声,伸手勾住挣扎着站起来的程萧白:“好了,我是在逗你呢。你姐姐在破月阁中的地位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破月阁阁主外没人能动她一根寒毛,而那位韦阁主,想必也不会忍心伤她的。” 江湖的事,姐姐的事,程萧白都不是很清楚,但既然是息少渊说的就绝对不会有错。纯洁如初雪的程萧白只愿天下太平和乐,人人无病无灾,没有刀光剑影,恩怨情仇。 “少渊,你知道吗,我特别希望姐姐能和我在一起生活,每天帮爹打理生意,安安心心地坐在一起吃饭,就像小时候一样。或者,你能成为我姐夫也说不定啊,姐姐那么要强的性格,一定要像你这种温柔的人才能照顾得好。” “我吗?”略感意外的息少渊频频摇头,“能照顾你姐姐的人绝对不会是我。” 高傲如莲,洁净如兰,神秘如昙,江湖中最美也是最毒的一朵奇葩,也许只有同样生长在阴暗之中的那个人才能与她相守一生吧? ――――――――――――――――――――――――――――――――――――――回到破月阁中的夏倾鸾有些失魂落魄,她最终还是违背了韦墨焰的命令,为了自己的弟弟放过仇人之子,这样做到底对还是不对,没有人能告诉她。 空前的疲惫感蔓延全身,夏倾鸾脚步踉跄,路过议事大厅时甚至未曾注意到里面的黑色身影。 “坞中私会,这就是你所谓的没有关系?” 冰冷阴鸷的声音蓦地想起,凛冽的寒气使得夏倾鸾脊背发凉。 韦墨焰懒散地坐在椅中,沉下的眼眉盯着空空如也的酒杯,面无表情。 该来的终归要来,既然已经选择就不能逃避。 夏倾鸾深深吸了口气走进厅内,眼睛尽量不去接触那袭玄色身影:“原来阁主也喜欢派人跟踪这种下三滥的把戏,倒叫我高瞧了。” “呵,你敢做,还会怕我知道么?”韦墨焰站起身慢慢踱到夏倾鸾身前,冰冷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抬起她的下颌,两只深邃的眼眸直直盯到了她心底:“夏倾鸾,我还真不知道你竟然有这种本事,连一向不沾女色的玉龙公子都会被你引诱。说什么毫无瓜葛,我看你们二人的私会不止这一次吧?你究竟还隐瞒了我多少事情?” 如此屈辱的姿势让夏倾鸾所有愧疚烟消云散,而韦墨焰残酷似箭的话一句句深深扎在了她心上。 “韦墨焰,你不相信我就罢了,用不着说这种过分的话吧?再说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就是认识息少渊那又怎样,我不过是你杀人的工具而已,还不至于卖身与你!” “好,好一句‘与我无关’。”韦墨焰怒极反笑,眼中的狠厉一时间冲昏了理智,硬生生将夏倾鸾的头抬高几分:“看来我必须让你明白,你的一切都与我有关!” 抵在下颌的力道忽然加大,夏倾鸾来不及反抗,只看见刀削斧凿一般的轮廓蓦地接近眼前,细长的眼睫微颤。 唇上,陌生的温度细腻而柔软。 ------------ 第三十一章 转身寒水乱红颜 世间的一切喧嚣吵杂仿佛都断了线,没有声音,没有景象,只剩下脑中茫然的空白。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说] 那吻冰冷清淡,却仿佛要夺走夏倾鸾整个灵魂,慌乱地抬起眼,近在咫尺的深邃黑眸望不到底,如同万劫不复的深渊,沉沦后便再无退路。 可是,这究竟代表什么呢?是因为爱到极致不分彼此,还是因为恨到尽头情愿毁天灭地? 那样一双冷酷无情的眼啊,根本不是她想要的。 混杂着怒意的混乱气息自素白衣袖中铮然划出,红色的细弦蔓延在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周围瞬间收紧,夏倾鸾狠狠推开沉重的身躯,却似乎忘记了要如何恢复呼吸。 韦墨焰放开手,眼中的烈焰一点点冷去。脸侧,攥紧的拳因为过于用力而显出吓人的青白色,拉紧的细弦割破了细长的手指,血滴顺着赤情蜿蜒而下,染红了夏倾鸾的指尖。 “我让你去杀他你不肯,对我,你却如此毫不留情。”带着苦涩的冷笑斜挂在嘴角,韦墨焰张开手,沾染着血迹的赤情跌落在地上,与灰尘混合成肮脏的颜色。 谁重要,谁不重要,还用再逼问吗? 原来自己的满心欢喜不过是一厢情愿,徒惹笑话。 议事厅外响起稳重的脚步声,原本阁主是定在这时间商议洛阳之行一事的,可当卢瀚海一行人迈进议事厅时看见的,却是手执赤情一身杀气的红弦,以及目光无神,手上犹自滴血的阁主韦墨焰。 “公子!”随行而来的云衣容一声尖叫,甚至忘了自己应该叫他阁主才对,提起裙角便跑了过去,却被韦墨焰肃杀的脸色吓得不敢擅自动弹。 眼前的场景根本不必解释,沈禹卿脸色一沉,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红弦的对手便执刀而上,直奔白色的背影挥下。[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 “住手!” 堇色身影横在夏倾鸾背后,力道万钧的弯刀在嗜血之前硬生生被挡住,竟是紫袖出手为夏倾鸾抗下了这一刀。 “紫袖堂主,你看清楚,这妖女要刺杀阁主!”沈禹卿咬着牙,恨恨地放下刀。 任周围的人如何不解争论,站在中央的两个人却都是沉默不语,刻意别开的目光中带着凌乱与痛楚。这两个比任何人都骄傲,比任何人自尊心都要高的人,怎么可能会在这种时候先向对方低头呢? “好了,都把刀剑收起来,这是阁主与红弦姑娘之间的事情,由不得我们插手。”紫袖看了一眼二人,微微轻叹。 好端端的不知道又闹什么误会,不过红弦未免冲动了一些,怎么可以对他出手呢?伤不到他的人,却会在他心上留下血流不止的伤痕。 “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阴冷决绝的声音从韦墨焰口中吐出,所有人都惊疑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听不懂我说话吗?把红弦押下去关进水牢。” 少宰呼吸一滞,噗通半跪在地上:“阁主三思!红弦姑娘不过是一时冲动……” “勾结重华门,私会息少渊,这都是冲动?”韦墨焰抓住夏倾鸾握着赤情的手腕,力道大得恨不得将之攥碎:“把她给我押下去,再有求情者一同责罚!” 整个大厅内悄无声息,红弦一向是阁主最亲近的部下,别说是关进水牢,曾经有人只因为对其出言不逊便被割了舌头,加上阁主一向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谁知道之后会不会翻脸处罚对红弦动手的人? 见无人敢动手,卢瀚海连胜冷笑:“胆子都被狗吃了?一群废物!你们不敢,我来!” 得到卢瀚海的眼色,沈禹卿略一点头,一左一右擒住夏倾鸾。 “别碰我,我自己会走。” 这半天夏倾鸾终于说了一句话,却不是期盼中的解释或道歉,韦墨焰的心越来越凉。 “息少渊值得你这么维护?” “我说过,我跟他毫无关系,既然你不信就算了。”夏倾鸾卸下了一身防备,疲惫得只剩下几声低语,“不知不信,说再多又有何用。现在我倒觉得,也许和他在一起会比在你身边更轻松。” 韦墨焰有些动摇,这么久了,她从来没骗过自己。可是,为什么她宁愿违抗命令身陷囹圄也不肯杀了息少渊呢?这样反常的表现怎能让人相信。 “只要你杀了他,我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其实未必真的要杀息少渊,只要她说一句可以,那么无论息少渊死活他都不会再追究。 他只需要一句话,哪怕是谎言也好,让他能为自己虚构一条退路。 “我不会杀他的。” 门外的夕照点点揉碎在白色衣衫上,连惨白的脸色也镀上了柔和的金色,只是这温暖的颜色却暖不起心灰意冷。 夏倾鸾面向门外略略侧头,余光只能看见那只滴着血的手掌。不久前这只手还写满温柔,在磅礴雨幕的掩映下静默地将自己拥在怀中。 那一刻若是永恒该有多好。 “我不会杀他,正如我不会背叛你一样。” 转身的刹那,韦墨焰似乎听到了这句话。 又或许,只是他的幻觉而已。 严格意义上说,水牢并不是个牢狱,而是当年建筑破月阁时所留下的地下空间。 在夏倾鸾还没有进入破月阁之前,紫袖是唯一陪在韦墨焰身边为他守护着身后的人,而在某次的征杀中紫袖中了奇火之毒,为了解毒,韦墨焰夺下能解天下之毒的水冥宫,从水冥宫内将千年寒冰运回破月阁地下融为冷水。从服用到沐浴,紫袖用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解去身上的毒,而剩下的千年寒冰之水便留在了那里,成了令所有破月阁子弟闻之色变的水牢。 千年寒冰的透骨之寒,即便融为流水依然不减丝毫。 水牢平日很少使用,上一次还是因为原来的太微堂副堂主看不惯夏倾鸾,在演武时故意痛下杀手而被丢尽了水牢,十日后因为寒气攻心一命呜呼。 谁能想到,仅数月之后便轮到了夏倾鸾囚禁于此。 宽敞的地下大半地方被挖成了浅池,池中近乎蓝色的寒水波澜不惊,池边则是铁木结成的栏杆,从高高的牢顶直入水底。 这一个月来修习韦家内功心法颇有长进,但是在如此冷气森然的水牢之中依旧难以抵抗刺骨的寒冷,夏倾鸾蜷着身子坐在一尺多深的寒池之中,既不说话,也不抬头。 检查过牢门后卢瀚海示意沈禹卿离开,只留下一盏昏黄的莲花铜灯悬在灯座之上。 “卢堂主,虽然阁主这次龙颜大怒,甚至把红弦打入水牢,我还是担心没过几日她就会被放出来,如今阁主对她可算是神魂颠倒了。” “不用担心,这一步步棋局都在我掌握之中。就算阁主怜香惜玉要放她出来,那时――”卢瀚海冷笑,一双冷酷的眼中高深莫测:“那时,也要有人可放才行。” ------------ 第三十二章 千年寒池藏杀机 太阳已经彻底湮没在山峦起伏之中,只留下一点点余晖,而这点微光根本无法照亮七层阁楼的昏暗。(www.QiuShu.cc 求、书=‘网’小‘说’) 登上楼梯时紫袖便看见那道娇弱的身影,一身绿衫委屈地立在门前,手里还捧着沉重的木制药匣。 “阁主他不肯包扎……”云衣容垂着头略带哭腔,她在外面站了许久,可里面负手而立的男人就是不肯让她靠近半步,任那只手上的血迹干涸枯黑。 谁背叛不好,偏偏是红弦触了他的逆鳞,莫说是心性的高傲韦墨焰,便是常人被自己最信赖的人欺骗隐瞒也要疼上一疼的。 “你先回去吧,明早准备些驱寒的药,跟我去趟水牢。”紫袖本打算安慰下云衣容,却不知道这句无意的话起了反作用。 韦墨焰也好,云紫袖也好,为什么大家都对她那么亲近?不过是长的漂亮些罢了,生性淡漠,高傲自满,论武功比不上紫袖,论笔墨尚不如自己,凭什么自己喜欢的人都要围着她转? 嫉恨野草般在云衣容心中滋长,本来她只打算让夏倾鸾吃些苦头不再纠缠韦墨焰,可现在,她一心想要这世上再没有碍眼的红弦此人。 “姐姐,包扎的药布我放在这里了,阁主的伤口需要清净,等他……到时候我再来换药。”云衣容乖巧地行了个礼,从容离去。 紫袖低低叹息。 这孩子当真是命苦,飞来横祸没了家人不说,还遇上了韦墨焰这样惊才绝艳的人中之龙,看得见却得不到,让她眼中如何还能容得下别的男人? 女人这辈子最重要的便是找到合适的归宿,自己已经没了幸福的可能,所以,红弦与韦墨焰这段感情,便是拼尽性命也要保护到底。[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 站在窗前默默望着远处漆黑山影的男人一身孤寂,手中的酒壶倾斜得离谱,不时有几滴清液从细长的壶口流出跌落在地,另一只手则染满暗红的血迹,斑斑伤痕触目惊心。 “有什么事何不仔细说开,藏着掖着,到最后徒教外人捡了便宜。”紫袖轻柔地抬起那只血污的手,就着溢出的清酒擦拭伤口。 韦墨焰没有拒绝,毕竟,这是相识二十多年,陪在他身边最久,且永远不会背叛他的女人。 “息少渊在兰陵城的事情我也知道,可是他与程萧白交情匪浅,红弦只是碍着弟弟的关系不忍下手罢了。你也清楚,萧家就只剩下他们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当姐姐的自然会为了弟弟不惜一切,又岂是故意要隐瞒你的。” “你是来为她说情的?”韦墨焰声音冷得不能再冷,仿佛要冰冻这世间一切与她有关的东西。 “随你怎么看吧。我只知道水牢并非什么好去处,当年若不是我体内有奇火之毒相克制,恐怕早就如其他受罪的人一般死在其中了。你生气,她又何尝不是?平白无故被冤枉私通外敌,还被打入水牢,你也当真忍心,若是她真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悔是不悔。” 紫袖的话句句命中软肋,韦墨焰突然觉得心底发虚,在天狐教差点失去她时那种近乎窒息的感觉再次袭来,头脑里一片惘然。 “你才是我的未婚妻,为什么总在替她说话?她若死了对你只有益处没有坏处。” “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韦家的媳妇,你知道的,我不配。而且,从你带她回到破月阁那天起就已经注定,她才是真正能够与你厮守一生的人。” 自嘲的笑容绽开在韦墨焰唇边:“你知道的倒是比我早。” 紫袖轻轻叹息,眉间的忧郁浓得化不开,抹不平。 “师父早就说过,你的性子太过倔强zhuanzhi,一旦认准一件事便会不依不饶直到心满意足。感情的事并不像其它,不是你想得到便能得到,如果红弦是个稍微施压便百依百顺的女子,你又怎么会倾心于她?这次的事情确实是你有错在先,无缘无故被怀疑不说,还要在两难选择中挣扎,你可知道,她选择保护弟弟而违背你的命令是因为相信你,她认为你不会因为这种事而误解,可结果你却让她彻底失望。墨焰,你若是真心爱她就放下那些猜忌,她比你我更脆弱更孤独,容不得半点伤害。” 这番话如果早些说出来,也许就不会造成现在这个局面,可说到底还是自己一手促成的。韦墨焰举起包扎好的手重重捶在窗棂上,力道之大让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迸裂,殷红的血迹渗出白绢,刺得紫袖心痛。 “错如覆水,既出难收。她要恨便恨,敢于接近她的男人我绝对不会放过。” 疯魔如此,竟是连劝告也听不下去了。 紫袖只能默默地陪着他身后,看一夜月凉如雪。 天还未亮,卢瀚海的门前就多了位“客人”。 “想要动手的话就尽快,紫袖堂主天亮后会去水牢看她,也许会带着阁主的赦令也说不定。”青色荷袖冰绡裙隐没在门后,冷漠无情的声音怎么也靠不上平日里温婉良善的模样。 卢瀚海揉了揉额角,一丝戾气藏于眼底:“想办法拖住阁主,今晚之前绝对不能让她离开水牢。过了今晚,我保证她不会再出现。” “沈禹卿可靠吗?” “若是为了除掉红弦,他比任何人都可靠。怎么,你需要他帮忙?” 云衣容滴水樱桃般的朱唇轻启,字字无不狠辣:“我需要他帮忙拖住阁主,但时间不会太久,今晚天黑之前,红弦必须从破月阁中消失!” 目送着娇小清丽的身影离去,卢瀚海带着蔑视的笑意关上了门。 尽管目的不同,但有了医娘的支持如同天助,如今加上沈禹卿共三个人,纵是红弦有一百条命也躲不过今夜的劫数。 卢瀚海将一包药粉放入腰间,趁着夜色转过楼梯来到破月阁的地下,精挑细选后摘下走廊墙壁上的一盏莲花铜灯。 这盏铜灯内尚有大半的灯油,看起来并不是经常点着。卢瀚海掏出腰间的纸包打开,一包药粉尽数倒入了灯油之中,瞬间便与油脂溶在一起。 “红弦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五脏六腑都透着寒气的夏倾鸾抬起头,卢瀚海举起莲花铜灯一脸嘲讽:“不必期盼有人会来救你,沟通外敌,刺杀阁主,单这两点你就该死。我早说过你不该觊觎阁主夫人之位,也免得这么多人费尽心机想方设法送你上路了。” ------------ 第三十三章 苏合无香毒断肠 卢瀚海的厌恶与排斥夏倾鸾早就知道,两人言语中交锋已不下数次,没想到他居然会趁这个机会落井下石,痛下杀手。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若我无故死在水牢之中,嫌疑最大的人便是卢堂主你。”尽管浑身冰冷僵硬难以行动,但夏倾鸾并不打算坐以待毙,只要牢门一开,她就有机会逃出去。 大仇未报,绝不可以死在这种地方。 “有胆量出手,我自然已经安排好了退路。另外,想要从这里逃出去似乎也不太可能。”卢瀚海把手中的莲花铜灯放在室中央,混合着药粉的油脂燃烧出一丝烟雾缭绕:“浸了这一夜冻坏了吧?这苏合香气味浓郁,可通肺腑气窍,加上些龙神柏更是安神养气,而且能彻底掩盖苏合香的味道。红弦姑娘不妨慢慢品味,晚些我再过来问候。” 夏倾鸾眼看着卢瀚海笑着离去却无能为力,她又何尝不知道,这灯油足以致命。 苏合香,龙神柏,混在一起燃烧不但无色无味,更是催命的毒药,一旦过量吸入后不足一个时辰便会不省人事,再神的大夫若不是事先知道,绝难查出引起昏厥的原因。 而后不过三日便会在痉挛之中一命呜呼。 卢瀚海竟是下了如此狠手,看来这次是要杜绝后患了。 四肢百骸在水牢中浸了一夜早就没了知觉,夏倾鸾想要隔着栅栏熄了那灯,无奈距离过于遥远,而赤情又不在手中,只能看着那缕渺渺的白色烟气扩散消弭。求书网小说qiushu.cc 天亮时,韦墨焰坐在桌上倚着半开的窗框沉沉睡去。 一整夜紫袖都陪在他身边,静默无话,可那种深沉混乱却缭绕在身边无法消除,好像他夹杂着不甘的气息一样。 “怎么起这么早?”出了门,紫袖便见到眼窝发黑的云衣容垂手站在一边。 “见姐姐和阁主彻夜未眠,衣容便起个早煮了些白粥小菜,也不知道合不合胃口。” “阁主睡了,先不要吵他,你随我去看看红弦。”紫袖怜爱地拉过云衣容一起往楼下走,冷不防一个人影闯了上来,速度快的根本来不及躲闪。 云衣容走在紫袖身侧,恰好挡在冲过来的人面前,只听一声惊呼后,珊瑚色的身影向楼梯下滚去。 “衣容!”紫袖一跺脚,想要伸手拉住却又如何赶得上滚落的速度,一阵沉闷的碰撞声后,满身灰尘的云衣容终于停住了去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医娘!”撞上云衣容的人惊呼,转过身迅速跳下台阶向地上的云衣容奔去。 破月阁每层的高度均高于普通楼宇,这一长排的楼梯摔下去,别说是身材瘦弱又不懂武功的云衣容,便是紫袖也要伤筋动骨。 紫袖奔到两人身边,只见云衣容额上腕上一片青紫淤血,衣衫也撕破了多出,旁边的人正手足无措。 “衣容,伤到哪里了?沈堂主你也未免太不小心,什么事一大早慌慌张张的?” 匆忙跑上来的人正是天市堂副堂主沈禹卿,幸好云衣容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只是些皮外伤而已,然而这番响动已经吵醒了楼上房间里的韦墨焰,黑色的身影遮住了从上面投下的稀薄晨光。 “怎么回事?” 淡金色的光芒映衬下,那张冰雕般冷峻的如玉面容仿若天神,微皱的眉头中一丝冷酷不耐,却足以夺取仰视之人呼吸的力量。 “是属下莽撞,不小心撞伤了医娘。”沈禹卿急忙躬身。 “这么匆忙可有要事?” “没什么,只是以为这么早前面不会有人,所以一时走得快了些……” 韦墨焰烦躁地挥挥手:“罢了,没事就都退下。” “阁主,”云衣容轻轻唤了一声,声音细弱得如同犯错的稚童:“衣容煮了些顺气开胃的清药粥放在后堂,您和紫袖堂主熬了一夜,多少吃一点……” “多此一举。” 韦墨焰还记挂着上次的事情,见到云衣容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由得心中有气。紫袖虽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事,但云衣容毕竟一片好心,明明自己伤成了这样还记挂着他,自己又怎能视而不见? “这几日事务繁重不宜过于急躁,我看不如先去用些淡饭,之后有什么事情再从长计议可好?” 紫袖带着笑意使了个眼色,规劝中又略带哀求,韦墨焰虽然不耐却也无话可说,只好随在紫袖身后往后堂方向走去。 路过云衣容身边时,他连看都未曾看上一眼。 见二人走远,沈禹卿扶起云衣容长出口气:“幸好没有被看出来。紫袖堂主面慈心善,你这招苦肉计用的当真巧妙,借紫袖堂主之口拖住阁主,否则以阁主的脾气,说什么也不会耽误时间在无意义的事上。” “废话少说,那边的事安排的如何了?”刚才还梨花带雨的云衣容此刻像是换了一个人,冷静而精明。 沈禹卿冷冷一笑:“卢堂主已经安排了心腹在水牢之外,随时可以动手。等阁主想起红弦的时候,恐怕只能得到‘畏罪潜逃’四字了。” “这件事必须办得天衣无缝,一旦红弦与阁主见了面,所有的计谋便都付了流水,我们三人的性命亦是不保。” 红弦与自己,必有一个要死。 生死之间的感觉最是痛苦,想活而无路,偏偏想死又不能。 千年寒冰所溶之水足以冻结一切,却冻不结夏倾鸾活下去的欲望,萧家的仇,双天寨的仇,不知世间险恶的弟弟,还有对一个人的一句承诺。 命缘自断,她夏倾鸾的性命只有自己可以取走。 一个时辰后,太微堂下最得卢瀚海青睐的宿主少辅带着四人进入水牢,看着水中奄奄一息的人,少辅略带惋惜轻轻摇头。 “把她抬到外面马车里,记得不要被人看到。” 四人领命,打开牢门架起夏倾鸾离开了水牢。 “好好的偏要搅进这滩浑水之中,只可惜往后世间又少了个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尽管大呼可惜,堂主的命令仍是不可违背的。 少辅将地面中央的莲花铜灯放回原位,又借着池中水泼了一地,把先前几人的脚印都给掩盖过去,估计着人差不多已经走远时,咬着牙硬生生对准自己胸前就是一掌。 这一掌灌注了全力,直震得少辅脸色苍白,口中腥甜上涌,一口鲜血咳了出来。 ------------ 第三十四章 相思来世与君说 虽然是陪着紫袖到了后堂,可面对桌上精心烹制的白粥和小菜,韦墨焰根本吃不下半口。(wwW.80txt.com 无弹窗广告) 紫袖放下筷子:“别想太多,吃过饭我跟你去水牢亲自接红弦姑娘出来,有什么误会当面说清楚。好歹也是相处半年多的人了,都死撑着面子以后可怎么过?” 韦墨焰正要开口,惊慌失措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呼吸从门外传来。 “阁主,出事了!红弦姑娘逃跑了!” 刚刚拿起的酒杯跌落在地上,粉身碎骨。 韦墨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讶然地看着来报信的人:“你说什么?!” “属下例行巡查到水牢,发现牢门大开,少辅重伤昏倒在地上,如今已派人送到医娘出救治,而红弦姑娘不知所踪……” 她不在了。 从自己身边逃走了。 韦墨焰瞬间黯淡的目光惊到了紫袖,如果事情属实,这打击于他来说简直如五雷轰顶。 “现在还不能断定是红弦伤人逃跑,也许是有人来救――”话说一半,紫袖突然意识到这句话导致的结果也许会更可怕,然而反悔已经来不及,韦墨焰踉跄后退一步,滔天的怒气狂躁而起。 “息,少,渊!” 或是她打伤少辅逃出了水牢,或是息少渊知道她身陷囹圄前来相救,不管事实是哪一个,都不是韦墨焰想看见的结果。 亏他一整夜心烦意乱为她伤神,却换来了如此啼笑皆非的结果。 “看到了吗,即便是掏出心来给她对她好,结局也不过是笑谈一场,她本就是个无情无义的女人!”韦墨焰此时的愤怒远远超过了伤痛,他放下一切主动去爱去珍惜的人践踏着他的自尊不说,还把他所有的期望统统打碎,然后逃的不知所踪。[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去把少辅给我带来。” “这……禀阁主,少辅是在昏厥中被送往医堂的,现在恐怕还没有醒来……” “不过是昏了而已,有的是方法让他醒过来。” 凛冽森然的目光静静投映在地面上,强大的压迫感吓得报信者连头都抬不起来,双膝一软重重跪在了地上。 “阁主不必着急,人我已经带来了。”浑厚低沉的声音由远及近,竟是卢瀚海带着几名子弟搀着少辅走了进来,人群后还跟着惊恐不安的云衣容。 “不止是少辅,连阁前守卫的人也都被人打伤,他们亲眼见到红弦伤人逃走。” “早上属下去水牢巡查,见红弦姑娘倒在水中似乎昏了过去,本想开门看看,却不想她突然发难,打伤我后从牢门奔了出去。属下无能,请阁主责罚……”少辅面色惨白,胸前衣襟上还洒落着点点血迹。 “她人呢?” 跟在卢瀚海身后的几名守卫低着头战战兢兢:“红弦姑娘打伤我们几人后便朝着兰陵城方向去了。” 兰陵城内除了程萧白外,她认识的便只有一人。 韦墨焰深吸口气,面容又恢复了一贯的冰冷。 “发动兰陵城内所有子弟给我搜,往洛阳的官道上也派人盯紧,一旦发现红弦或息少渊的身影立刻回报。这件事情交给乔堂主负责,其他人一律不准插手!” 交给紫袖有纵容之嫌,交给卢瀚海又怕他暗下黑手,思来想去,只有天市堂堂主乔飞雪可以一用。 只是,她还会再回来吗? 载着夏倾鸾的马车沿着小道一路向城内驶去,依照卢瀚海的安排,到了息少渊所住的天雅小居时再下杀手,然后将罪名嫁祸于重华门。 心爱的女人勾结外敌并逃离,而后又死于敌人之手,这样一来,无论是红弦还是息少渊,都将成为韦墨焰痛恨至极的人。 只是卢瀚海无路如何也想不到,过于强烈的求生欲望让夏倾鸾躲过了一劫,那一个时辰之中,夏倾鸾竟是大部分时间都将口鼻浸于寒池水下,苏合香与龙神柏之毒虽然压住了气脉,却并没有让她彻底昏死过去。 两柱香之后,马车驶到了程家在兰陵城最大的客栈天雅小居后巷,四个身着常服的鬼祟之人四处张望着,见无人注意立刻拉开车门准备下手。 然而,车厢内空空荡荡,哪还有夏倾鸾的影子? 趁着刚入城有些喧闹,夏倾鸾早从狭小的车窗闪身翻出,并且完全没有惊动前面行走的四个人。 比起这些普通子弟,她的轻功还算是上乘,卢瀚海未免低估她了。 兰陵城人口众多,路上的行人见到身着白衣脸色极差的女子时纷纷躲闪,也有些胆大好色的想要上前询问搀扶,却被两道冷漠可惧的目光吓了回去。 毕竟是中了毒,夏倾鸾除了头痛欲裂外更是浑身使不出力气,苏合香与龙神柏混合后的毒物已经开始侵蚀脉络,虽不至于几日内就丢了性命,恐怕也是坚持不了太久的。 夏倾鸾脚下发软,只能沿路扶着墙壁慢慢挪步,又要提防卢瀚海手下追来,短短的一条街竟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样下去天黑也走不回破月阁的。 发现自己逃走后卢瀚海一定会全力搜索,如今手中没有了赤情又中毒在身,想要从大批人马中脱身难如登天,唯有躲着耳目潜回方能解释清楚,否则必定会被韦墨焰误会。 想到韦墨焰,低落的情绪淹没了一身痛楚。 多少次并肩而立奋战在修罗道,以为彼此都已经心照不宣,却想不到只是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就可以让这份默契与信任烟消云散。她还记得不久前的雨天,他曾温柔地说会相携一生,白首不离,呵,也不过是谎言罢了。 在他心里果然还是这天下更重要,或许正如卢瀚海所说,爱她的男人,要么为了这张脸,要么如他一般,为了夺天下,覆江山。 目光越过城门,远处高耸的阁楼即便在烟雨中仍然隐约可见,隔着万重迷雾,夏倾鸾仿佛看到了五层阁楼上无声的身影,依旧不带一丝表情,淡漠地独斟独酌。 是谁说的一生一世,而今咫尺天涯? 熙攘的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卢瀚海的人追来了。 夏倾鸾停下脚步,她再也走不动躲不动,唯有用暂时积累的力气最后博一把,也许能为自己闯出一条血路,也许,报仇的事,弟弟的事,他的事,只能来世再与君相说。 拥挤的人群被冲散,追上来的几人却相顾错愕――红弦再一次失去了影踪。 “明明刚才就在这里!” “跑不远,分开搜!” 人声渐远。 房顶,两身白衣隐在房脊背面,手执黑色断刀的男人安稳地将夏倾鸾护在怀中。 ------------ 第三十五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 千钧一发之时,有人抱着夏倾鸾窜上房顶躲过搜索。[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看衣着应当是破月阁的人不错,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红弦姑娘?” 夏倾鸾虚弱地抬起头,眼前轮廓分明而又干净无暇的脸上依旧挂着标志性的笑容,七分柔和,三分慵懒。 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下情势,她被自己所在的组织追杀,而救她的人,却是引起一切事端的敌人。 息少渊。 “与你无关。”夏倾鸾吃力地坐起,原本就不甚红润的脸上此刻已经没有了半丝血色。 “但愿真的与我无关。”息少渊苦笑,“与你不肯杀我的理由一样,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你身陷险境袖手旁观,姑娘就当我多管闲事吧。” 夏倾鸾是萧白的姐姐,至交好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而之前为了不让萧白难过,夏倾鸾亦违背破月阁命令放过了自己,于情于理,息少渊都不能弃她于不顾。 “红弦姑娘打算去哪里?别的帮不上忙,当一回免费车夫倒是可以。” 若在平时,夏倾鸾决计不会接受别人的帮忙,可眼下情形特殊,必须尽快赶回阁中解决矛盾,否则难保日久生变。 “破月阁,带我回去。” 这回答显然是在息少渊意料之外,星眸之中一丝迷惑藏在眼底,但他懂得处世之道,不该问的事情绝不多问一个字。 “好,我送你回破月阁。” 天市堂专司信息搜集整理以及处理善后事务,堂主乔飞雪过目不忘,天文地理无所不知,但他性格直率单纯,因为不喜欢纷杂的人事,所以堂内平日里的人手调动都交给副堂主沈禹卿负责。[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 夏倾鸾“私逃”出阁是沈禹卿联合卢瀚海、医娘三人绞尽脑汁才设下的计,又怎么可能会认真去寻回她?是故领命负责搜索夏倾鸾的沈禹卿反倒没有卢瀚海手下的人卖力,不过是在破月阁周围闲晃罢了。 沈禹卿本意只是想赶走阻碍韦墨焰前程的人,他根本不知道,被迫逃离的夏倾鸾正被卢瀚海的一群心腹追杀,否则他也不会从旁相助。 视野中出现一骑黑马一双身影时,谁都没想到这正是他们要寻找的人。卢瀚海把所有的人都派入兰陵城中搜索,唯独没有留人守在破月阁附近,夏倾鸾的出现让他浑身一紧,遮掩不住的杀气四泻开去。 “卢堂主?”沈禹卿皱眉,“你不是说已经跟红弦挑明,不许她再回阁中,为何她又出现了?” 卢瀚海神色不善,长剑紧握在手:“文传天下,武定乾坤,能突破我太微堂子弟拦截护送红弦回来的人,兰陵城内只有他一人。沈堂主还没有看出那人是谁?” 疾行的黑马说话间又近了几分,沈禹卿遥遥望去,坐在夏倾鸾身后的男人一身白衣如云,虽然看不清眉目,但浑然天成的气质确实超凡脱俗,卓尔不群。 沈禹卿倒吸了口凉气:“息少渊!” 一声低喝,卢瀚海已经仗剑从二层阁台飞身跃下,沈禹卿甚至来不及质问他太微堂弟子的拦截是什么意思。 若是让红弦见到阁主,自己的一番计划必然败露。卢瀚海横下心,趁着阁主还没有发现她回来速战速决,总好过死在阁主手中。 从兰陵城一路策马奔腾,息少渊心里明镜,身后追兵不下十人且个个武功都高于普通的破月阁子弟,也不知道红弦究竟是犯了破月阁中的谁,竟然要对自己人下如此杀手。 能看清破月阁朱漆青瓦的时候,一道疾如闪电的身影迎面而来,息少渊下意识抱紧前面虚弱的女人,猛地一拉马缰,堪堪避开刺目的剑光。 “息少渊,你竟然蠢到前来送死,你和红弦的命我就不客气收下了!” 漫天的剑影闪动,曾经为前盟主韦不归麾下第一勇将的卢瀚海即使到了中年仍是功力不减,一套游龙剑法招招致命,完美无缺。 身为太子少傅的息少渊自然功夫了得,但若与昔年江湖中八大剑客之首的卢瀚海过招也得不到什么好,加上对方攻击的主要目标是夏倾鸾,一时间竟然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只能跳下马挡在她身前频频招架。 五层阁楼之上,沉郁的目光正锁在那场厮杀中。 “紫袖,你说一切都是误会罢了,她不会背叛我。可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呢?” 紫袖无言以对。 为什么她要逃走?又为什么会与息少渊一起出现在这里?尽管不相信红弦会背叛他,可眼前的一切又要如何解释? 眼见在卢瀚海的进攻下息少渊落入下风,紫袖终于还是按耐不住:“我去带她回来。” 韦墨焰没有阻止,只是转身默默拿起阁中高挂的紫金长弓,蛟弦满满拉开,羽箭所指,两道白衣飘渺。 不管是有缘无缘,他韦墨焰的女人绝不能与别的男人有丝毫瓜葛。 你若背叛,我便亲手斩断。 片刻后,堇色的身影加入了混乱的厮杀中。 息少渊暗叫不好,对付一个卢瀚海已经颇为吃力,再加上破月阁第一杀手紫袖助阵,看来凶多吉少。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紫袖并没有全力帮助卢瀚海,而是斡旋在两方之间,有意无意地处处保护着他身后的红弦,带着四人的步伐逐渐向破月阁方向靠拢。 “阁主有令,带红弦回去审问,不可妄下杀手!” 卢瀚海剑海依旧,只作不闻。 眼看还有几步就到破月阁前了,若是让红弦说出真相自己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变化莫测的招式越来越凌厉刁钻,饶是紫袖与息少渊两人也难以尽数化解卢瀚海的攻击,夏倾鸾身上留下了数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同室操戈,未免太过心狠手辣!”息少渊动了怒,袖中断刀铮然出鞘,气凌万军刀锋大盛。摇寒刀削铁如泥,便是卢瀚海也不敢硬接这一击,雪刃将至时敏捷地闪到了一边。 然而他身后的紫袖被遮蔽了视线,见到黑色刀身时已然躲闪不过,一片冰冷深入血肉。 “紫袖堂主!”夏倾鸾失声,她只想与阁楼之上的那人说清道明而已,却不想会连累紫袖受伤。 阁台上的男人墨瞳一缩,丢下手中弓箭从高高的阁楼一跃而下,玄色身影借着阁台栏杆几步轻踏,转眼翩然落于地面。 ------------ 第三十六章 乱心弦相爱相杀 “紫袖?” 臂弯里,紫袖按着伤口牙关紧闭,滚热的血顺着指缝汩汩流淌。(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自幼紫袖身体便不是太好,这么多年历经风尘后又随着韦墨焰征战四方,沉疴早已侵占每一寸骨骼,这一刀虽未伤到要害,却足以威胁到她的性命。 陪他最久,最了解他,至死不渝的女人。 墨衡剑发出颤抖的低吟,光洁的剑身反射出落日余晖,却显得异常寒冷。 这是自前任盟主韦不归起就有的传言,墨衡剑出,非喋血不得归鞘。 一手抱着染血的堇色红颜,一手执剑平指敌人,凉如冰深如渊的双眸中没有半丝情感。 这才是真正的他。夏倾鸾心口一阵隐痛,谁说他不在乎紫袖?墨衡剑对着自己的时候,他还记得自己许下的誓言吗? 所有都是谎言,自己,终究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罢了。 宁静中只有风声低语如泣,有什么东西,轰然倾塌。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杀了他,既往不咎。” 杀了四面楚歌中唯一一个保护她的人?夏倾鸾凄清一笑,决然地站到了息少渊身前。 匆匆时光白了容颜,绿了江南,也改了人心,从并肩杀敌变成刀剑相向,回首也不过半年日升月落。 “什么都不问么?” “需要问吗?” 既然他都不问,自己又何必去解释。 夏倾鸾挺起胸膛,尽量不让他看出自己的虚弱,脸上的淡漠就好像面对的只是陌路之人,毫无干系。 剑锋纹丝不动,切断了吹过的清风,挡在前面的不过是个女人,却比任何防具都要坚不可摧。[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让开。”韦墨焰已经退无可退,这是他的底线,不想伤她,也不能放过企图夺走她的人,就算死,她的人和心也只能属于他一人! 而现实能给他的,只有坚定的眼神,以及最后的狠绝。 浓重的血腥味道弥漫在湿润空气中,息少渊已经失去了反应能力,只看着剑锋一寸一寸硬生生扎入白色纱衣,可身前瘦削的背影,半分亦不曾挪动。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光仿佛腐蚀风化,静止不前。 生死场上来来往往从未想过背叛或者分离,两个人的命运早就交错在一起,尽管都未开口,却已经把对方刻印在了生命最重要的轨迹之中。 那些过去的时光算什么呢? 他可以毫无戒备将致命弱点交付于她,她亦拼尽性命成为他的盾牌,百死而不悔。 什么时候开始,那些信任变得如此脆弱,那些灵犀变得如此陌生?还是说从一开始就是自己一厢情愿,天真地以为自己在他眼中是夏倾鸾,而不是红弦? 夏倾鸾笑了。 笑得清冷,如昙凋谢,颠倒众生。 不过是被剑刺伤罢了,不及心痛万分之一。 “韦墨焰,我今生最大的错误便是相信了你。你的江山,你的天下,从此与我无关。” 那一剑的结局是两败俱伤,冷漠绝情的声音更是打破了韦墨焰最后的幻想。 要他如何接受自己默默付出的一切都成落花付了流水?明明触手可及的人偏说再无关系,这一生,唯有她让他心动让他有活着的乐趣,而这微末的温馨不过白驹过隙,即将烟消云散。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所有人都无所适从,卢瀚海忘了掩饰喜形于色,息少渊则犹豫要不要插手。 懂得其中关系的只有紫袖了,看着墨衡剑刺进夏倾鸾肩上时,她已经心疼得说不出话。他们的爱恨与紫袖无关,可最痛苦的,是身在局外的她。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本是美满的旷世情缘正在骤变成一场悲凉的相爱相杀。 “不可以!”仿佛耗尽生命力量在爆发的嘶喊挣脱了死寂,紫袖推开韦墨焰,墨衡剑带着溅出的殷红离开夏倾鸾身体,想要上前再补一剑的卢瀚海被紫袖缠住,一时间也不得脱身。 “走!带她走!” 息少渊如梦初醒,一声响亮的唿哨,拦腰抱起夏倾鸾跃于马上,趁着混乱绝尘而去。 韦墨焰定定地站在原地,墨衡剑滴血不沾,干净的剑身清白的好像从不曾饮得半点腥甜,唯有地上一泊深红证实着一场云烟已过。 远去的身影,堙没在浩瀚花海。 那样的破月阁阁主无人见过,脚步轻浮,神色恍然,不知是在模仿谁的笑容,肝肠寸断。 “墨焰,她不会负你……”终是熬不住伤重,紫袖昏在了卢瀚海怀中。 韦墨焰根本不见谁在慌乱,谁在遮掩,谁在频频回看。 眼中脑中心中,就只剩一道红,一抹白,浮华乱世里仅存的颜色,便是淡漠冷冽,也宁愿负天下为她。 半生倾尽,爱恨缠绵一剑斩断的流年都因一人而颠覆,千杯暖酒不醉,只醉她一颦一笑一风华。 本想了却恩怨后登阁于顶,江山为媒,许卿一世相守,生死不悔,谁知不过瞬间便咫尺天涯,说什么再不相干的是是非非。 沈禹卿带着云衣容赶来时,一切都已成定局。 “阁主……”沈禹卿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还是傲睨九州唯我独尊的破月阁阁主吗?如此木然的表情和颓败的气息,不过是个情场失意的落拓男人而已。 “红弦姑娘对您来说就那么重要?” 飘忽的脚步忽然停下,伫立许久,结果却是答非所问。 “派出所有子弟扩大搜索范围,十日内必须把人给我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洛阳之行,结盟大会,重华少主,这些事都不再重要,若不能把她夺回来,此后世间,便再无韦墨焰此人。 息少渊没有直接返回天雅小居,而是带着夏倾鸾先去了医馆。 “这位姑娘肩上的伤口虽深却无大碍,倒是她体内的毒,老夫实在无能为力,只能用些调理之药暂且压制毒性。” 大夫的话让息少渊颇感棘手,兰陵城他只与程萧白相熟,可江湖恩怨绝对不能让他沾边;红弦既是杀害朝廷要员的重犯,又是重华门等名门正派的眼中钉,也不能求助于这两方,如何处置她倒成了问题。 “城东有家富贵钱庄,我与那里老板是旧识,息公子可否代劳请他来医馆一趟?”夏倾鸾出神良久后淡淡启口。 息少渊笑意不减,刚才的惊险不留一点痕迹:“当然可以。我这就过去,红弦姑娘稍作歇息。” 兰陵城内街巷交错,加上对此又不太熟悉,息少渊找了许久也未找到富贵钱庄,只好下马四处打听,可结果却令他大为意外。 所有人都说,根本没有什么富贵钱庄。 疑惑片刻后息少渊猛然醒悟,当下拔马奔回医馆,然而,夏倾鸾已经不在。 ------------ 第三十七章 暗香似是故人来 唯一的亲人已经有了归宿,不需要自己担心,而最后收留自己的地方也化作了泡影,未曾到来的未来要如何走下去,夏倾鸾没有半点打算。[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她知道息少渊一片好心,可她是夏倾鸾,是红弦,独自走过多少时光荏苒的杀戮工具,这一生绝对不可以再依赖任何人相信任何人,否则,会如现在一般惨烈。 生不如死,爱不如恨的惨烈。 冷汗打湿了眉睫,靠着药力压下的毒在体内复苏游走,她必须打起万分精神才能挺直脊背慢行。一尘不染的白色纱衣上绽开妖艳鬼魅的红色牡丹,层层叠叠,耳中似乎听得到伤口寸寸撕裂的声音。 何年何月何日完全没了印象,出了兰陵往西,走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夏倾鸾根本记不得。她只知道要活下去,死对她来说太过奢侈,背上沉重的家仇不允许她如此轻松地离开人世。 往西去剑南,那个人一定能救她。 抱着如此想法的夏倾鸾一路奔逃,既要躲着破月阁的眼线,更要躲着绝不会手下留情的杀手,他们,曾经与她有着相同的生活。这些杀手是谁派来的已经不重要,不管是卢瀚海还是韦墨焰,反正他们的目的都是取她性命而已,自己已经是个弃子,在天下画就的棋盘中再无用处,杀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墨衡剑第一次对她挥出时她告诉自己,从此绝不再相信任何人。越是让人心动的誓言越容易破灭,只要她活着,她是月老的传人,那么就不会有人真正爱她怜惜她,对别人来说她只是玄机的线索,手握江山的可能。[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雨落惊风,绵竹关苍郁的竹林间响起清幽凄婉的箫声,追着踉跄的白色身影纠缠不休。 “华玉么?”夏倾鸾拢起被雨水打湿的云鬓,脸色惨白近乎衣服的颜色,“要你亲自出手,韦墨焰未免小题大做。” “我只是奉命带你回去而已。” 说得好听,这一路的追杀不知有多少破月阁子弟死在她手下,以韦墨焰的心性,决计不会放过她。如今连不轻易出面的紫微堂副堂主华玉都亲自出马了,恐怕不是带她回破月阁,而是去黄泉再入轮回吧。 “好歹也是相识一场,无用的话不必再说。” 关楼上一声轻叹,白竹洞箫又开始呜咽低鸣。 夏倾鸾不懂乐理音律,她只知道这是催命的曲子,多少人在这圆润轻柔的调子中断了心跳,魂归苍茫。 浮生如殇,相思成灰,年年胭脂酒寒,醉笑三千欢颜场。花开榭旁,一夜离魂迢迢归未央,伫幽廊,忘却回首,血染青裳。 “胭脂曲。” 华玉不该是杀手,如此才情却成了埋葬生命的利器,夏倾鸾闲暇时总会为他惋惜。 竹叶飞过,浓重的墨绿色染上雨水,在微暗的夜色中满眼皆是。小小的竹叶经过夏倾鸾身旁,划响了纱衣的撕裂声,落地的每一片叶子边缘上都闪着暗红色的血光,而那一身白衣竟染成绯红。 他已经手下留情。 “红弦姑娘跟我回去便可,何必自讨苦吃。”华玉有些不忍,虽然没什么往来,但他并不讨厌红弦其人。不过是性子淡漠些罢了,她对阁主从没有过二心,何来背叛之言? 夏倾鸾没有答话,她已经到了极限。连日的奔逃消耗了所有气力,体内的苏合龙柏之毒也再压制不住,全身冷的快要失去知觉,偏偏皮肤滚烫如火。 “红弦姑娘?”华玉皱眉,阁主下命带她回破月阁,并无伤她之意,不过看起来她的情况并不是太好。 开始模糊的视线中颀长的身影正在接近,夏倾鸾想要躲避,无奈体力不支,反倒倒在了地上。 蹲下身想要扶她起来时,身后一缕淡香传来,似是花香,又似是药香,华玉皱了皱眉。 “可是毒王谷的人?” 剑南属于毒王谷势力范围,虽然不参与江湖之事,但却是各门各派都不敢触碰的禁区,谁能受得了呼吸进食都要处处提防有毒的日子呢?华玉知道阁主不怕与任何人交锋,但能避免的还是尽量避免比较好。 冷雨之中一点幽光渐近,淡色的油纸伞下,清雅温润的男人眉目清晰,纤尘不染,飘逸若仙。在他身后还有一个黑衣少年,表情麻木而了无生气,周身散发的点点邪魅让人不寒而栗,手中提着的灯笼更是把白皙萧索的脸衬托的如同鬼魅。 “破月阁之事,莫脏了剑南的空气。” “公子好眼力,我还以为自己隐蔽的很好,江湖之中不会有人认识。”华玉直起身收了洞箫,颇为欣赏地看着撑伞的高雅男子:“若是打扰了毒王谷的清静还望见谅,在下有任务在身,即刻便离开此地。” 撑伞的男子似乎并未打算插手,风雅华贵的气质与一旁的血腥彻底隔绝,就连华玉客气说辞也充耳不闻,依旧淡然向前行进。 路过夏倾鸾身边时,陷在泥泞土地中的素手忽然抖了一下,细微沙哑的声音隔着淅沥细雨低低响起。 “月哥哥……” 与世无争的淡逸细眸忽然一滞,油纸伞折到华玉身侧。 黑衣少年戒备地隔在男子与华玉之间,见主人凝眉盯着受伤女子手上的刺青,脸上略带疑惑。 纤细的玉腕上,一只红色的鸾鸟腾空欲飞,只是尾羽处略显粗糙,比起其他地方流畅的刺痕更像是一道伤疤。 “小鸾儿?”金玉般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拨开夏倾鸾被雨水黏在脸上的青丝,温柔似水的眼中有怜惜闪过。 “觥,带她回谷。” 黑衣少年点点头,弯腰准备去抱一身血迹的女人,冷不防一支九节白玉萧横挑,逼得他后退几步。 “这位公子,虽说剑南是毒王谷的领地,但此人是我破月阁部属,似乎阁下没有权利带走她。”华玉沉下脸挡在夏倾鸾身前。 “你能奈何?” 一阵异香飘过,华玉低头,右手中的玉箫不知何时挪到了左手之上,自己竟毫无察觉! 抬头,刚刚立定身形的黑衣少年嘴角噙笑,目光中嘲讽之意身为明显。 华玉深吸口气,看来是遇到了难缠角色,这趟即便是自己出马也无法完成带回红弦的任务了。 俊雅男子接过灯笼,等黑衣少年抱稳夏倾鸾后才淡淡打了声招呼。 “回去告诉你们阁主,这女子是万俟皓月故人,容不得他任意妄为。” ------------ 第三十八章 旧时梦忆皓如月 近一个月时间里,有关夏倾鸾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回破月阁,但每次派人赶到时只剩下一地尸骨残痕,唯独失去她的影踪。[www.mianhuatang.cc 超多好看小说] 从不参与阁内事务,常年lang荡在外,只负责完成特殊任务的华玉也被韦墨焰召了回来,所有人都认为只要他出手,绝没有失败的可能。如此被韦墨焰赋予众望的人却在岭南绵竹关失手,据回报夏倾鸾是被毒王谷劫走的,且劫人的正是毒王谷仅次于毒王的显赫人物,毒王徒弟,夜昙公子万俟皓月。 “息少渊,万俟皓月,看来她的知己不少。”韦墨焰靠在宽椅中,唇边一丝冷笑,眼中却是茫然无情。 紫袖晃了晃桌上的酒壶,空空如也。他一向嗜酒但很少酗饮,自从红弦被迫离开后,每日的酒量竟增了数倍,而且洛阳那边各大门派结盟的事也不是很放在心上,如今破月阁在中原的分会屡遭重创,眼见势力就要被打压下来了。 “这件事还有很多疑点,息少渊已经离开兰陵去了洛阳,而红弦姑娘一路往西入了岭南境内,他们二人应该真的没什么关系,之前的猜测未免武断了些。” “抗命不遵,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舍身保护敌人,这些行为怎能叫我不疑心?”一想到夏倾鸾替息少渊挡剑时冷硬的表情,韦墨焰心里大为光火。天狐教中她舍命困住灵狐助自己脱身,还以为这其中有特殊的含义,结果证明,她同样可以为了别的男人罔顾性命,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唯一特别之人。 紫袖面带忧色,华玉带回来的消息好坏参半,若不尽快采取行动,这两个人定是要生生地互相折磨到底。txt小说下载wWw.80txt.COM “之前的事暂且不论,眼下她被毒王谷的人半路劫走,虽然万俟皓月声称与她是故交,谁又知道是真是假?别忘了,她是月老的传人,多少人虎视眈眈想要得到她从而拿到‘玄机’。还有,华玉特别提到,从剑南撤回时她的情况十分不好,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当**刺那一剑伤得并不深,以她的功夫也不会轻易负于别人,我怀疑有人暗中下手,想要置她于死地。” 有道是当局者迷,于其他事情上韦墨焰总是冷静分析,未雨绸缪,见微知著,可一旦与夏倾鸾有关便会乱了方寸。经紫袖这么一分析,他突然想起在东胡遇刺的事。 身边早有人对她的存在无法忍受,所以如影随形,处处杀机,如今没了自己的保护,她岂不是如砧板鱼肉,任人宰割? 一叶障目,自己竟然如此糊涂! 韦墨焰倒吸口气:“让少辅过来一趟。紫袖,你和乔堂主私下去水牢检查一番,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这件事,先不要让卢堂主知道。” “我明白。”紫袖点点头,迟疑片刻后轻轻将手搭在他肩头:“放心吧,红弦不会有事的。” ――――――――――――――――――――――――满目血雾,残垣断壁,火光中绝美的笑颜湮灭。 尸横遍野,声嘶力竭,有人在绝望之中伸出手。 所有一切都是没有声音的,他冷笑,他挑眉,他挥剑,他霸道如神。 转而是空洞无边的白,除了冷漠的玄色身影和寒气逼人的墨衡剑,就只有无边无际的苍白,然后,刺目的暗红一滴一滴滚落,他笑得无情,口唇无声轻动。 女人不过是刍狗而已,你也是。 夏倾鸾猛地坐了起来。 明亮的屋子里芬芳四溢,古色古香的家具华美奢靡,与她所居的房间有如天渊。朱红书案旁,青蓝纹袍的俊雅男子正凝神于药杵,温文贵气似乎从骨中透出,如玉之魂,月之魄,纤尘不染,似雪随风。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没什么变化,依旧风神如玉,音容兼美,精致更胜女子。 还好,是他救了自己。 床榻上的响动扰了深思,万俟皓月转过身,见夏倾鸾已经能自己坐起来,不由得放下心。 “小鸾儿。” 这一声轻唤恍若隔世。 世间,竟然还有人记得她的小名。 夏倾鸾有些愧疚,若不是有求于他,自己都快要忘了他的存在。 “你的伤没什么大碍,睡这几天风寒也去了,我正配着解毒的药方,服下后不出三日即可痊愈。”万俟皓月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伸手搭上夏倾鸾的脉搏:“伤好后多休息些时日,像你这般操劳奔波身体的负担太大,百害而无一利。” 温柔一如往昔。然而她已经不是年幼天真的小鸾儿了,不值得他如此对待。 “多谢万俟公子相救。” 万俟皓月微怔,这称呼一下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他还当她是一脸怯懦的小鸾儿,可她已经不再视他为沉默寡言的月哥哥。 也是,她在外奔波流lang,怎能与毒王谷中日复一日单调生活的他一样,毫无改变。 “一别十二年,本以为今生再无缘相见了,没想到却在同一个地方遇到你。”万俟皓月带着些许怀念,“当年月老前辈带你离开之后便再无音讯,直到江湖中出了个破月阁,破月阁又出了个‘弦杀’,我才想到也许是你。” 夏倾鸾有些惊讶:“你知道我的事?” “自然,师父虽不愿搅进乱局之中,但为保毒王谷安宁,江湖上的事还是经常打探。不过因为不知道你的名字,所以一直不能确定‘弦杀’就是当年的小鸾儿。” 既然知道自己就是弦杀,为什么还要如此温柔?夏倾鸾忽然有些怀念这种安逸宁静的味道。 这是万俟皓月第三次救她。 第一次,是抱她逃离萧家灭顶之灾的人死后,追来的官兵围着她打时,也就是留下腕上伤疤的那次,是路过的万俟皓月命人救了她。 第二次是三个月后,她流离失所,在人贩手中辗转数回被卖到了剑南小户家做童养媳,不堪欺凌逃跑时再次被万俟皓月所救,救她的地方,正是绵竹关那片竹林。 那年他十一岁,已经是毒王指定的弟子,剑南万俟世家独苗,因天资聪颖又年幼貌美在江湖中崭露头角。 两次相遇两次救人,万俟皓月对那个时而怯弱卑微时而勇敢倔强的小女孩产生了兴趣,询问下才知道,她居然是备受拥戴的骠骑将军萧守秋之女。那时的万俟皓月还相信所谓的正义,对朝廷江湖都有着自己的看法,所以便带着她回了毒王谷,再之后的第四个月,一直寻找萧家后人的月老闻讯前来,带走了夏倾鸾。 除了萧家人外,万俟皓月是夏倾鸾这辈子结交的第一个人,也是给她温暖最多的人。 ------------ 第三十九章 不知江月待何人 毒王以毒为乐,天下无其不能解之毒,万俟皓月受师父真传,解苏合龙柏这种常见之毒自然不在话下。[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 静静休养了三日后,夏倾鸾彻底痊愈,除了因为过度消耗心力略有些疲惫外,已经与过去无异。 事实上,离开兰陵时她就打算前往剑南寻找万俟皓月帮助,机缘巧合,竟然在华玉出现的时候遇到他,还不等夏倾鸾开口便主动解了她身上的毒,或许,万俟皓月是她天生的贵人吧。 “月老前辈去世后你是怎么过来的?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离开毒王谷后不到四年师父就不行了,临终前他要我去找当时的武林盟主韦不归,不曾想,我回到江南的时候韦家也遭逢大劫。那之后我四处流lang有五年之久,幸得洛阳双天寨的大当家收留,又过了两年有余。去年双天寨被重华门屠尽,我就入了破月阁。”夏倾鸾轻描淡写带过自己这十余年来的经历,光是如此,听起来就已经万分波折。 “果然你就是‘弦杀’。”万俟皓月平静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惊讶,“破月阁的风评一向不佳,能对自己人下手,着实狠毒。” “他并不是那样的人,是卢……” “他?” 想都未想,辩解的话便脱口而出。(www.QiuShu.cc 求、书=‘网’小‘说’) 夏倾鸾黯然,明知道他狠厉绝情,不过是自己一直自欺欺人,不肯承认罢了。否则结果不会是墨衡剑抵在胸口,自己却不闪不躲,任他伤害。 “不说这些了,十多年未见也该好好聚聚。”万俟皓月粲然一笑,拉开门轻声道:“觥,叫人准备些饭菜。” 靠在门外一身黑色劲装的少年点点头,戒备地看了夏倾鸾一眼,起身默默离开。 “他是……?” “觥,谷里的人。平时外出都是他在我身边照顾――他的父母都死在破月阁手下。” 难怪。夏倾鸾心下了然,刚才觥的目光中不只有戒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 虽然只有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可她作为破月阁杀手所夺取的生命已经难以计数,墨衡剑掠去的人生也有她一半。一生以报仇为目标的她总是会想,是不是也有无数的人以杀了自己为所爱之人报仇为目标,在世间的某个角落扭曲地生活着。 万俟皓月没有打断她的沉默,虽然身不在江湖,但他能够想象夏倾鸾所承受的压力。 她也曾是个柔软脆弱的小女孩啊! 那么多年无人疼惜无人顾怜的漂泊生活带给她怎样的伤痛,为了报仇而活的信念又怎样摧残着原本清澈无尘的心?她确是手染鲜血,冷漠残忍,可这又岂是她所想,若不是血海深仇逼着她变成杀人如麻的弦杀,如今的她,也许已是达官显贵家温婉无忧的大家闺秀。 “鸾儿,以后就在谷里住下吧,朝廷不是你能对抗得了的,总不能这一生都沉浸在复仇之中。” “不可能。”夏倾鸾决绝摇头,“放弃了报仇,你让我如何度过余下岁月?” “你就没想过报仇之外的事?”万俟皓月轻叹。 夏倾鸾又失了神。 有个人曾经问到同样的问题,还给了她答案,和一个承诺。 我会为你肃清这天下江山,哪怕是真命天子,国之帝王。等到一切纷纷扰扰都结束那一日,兰陵的花开成雪,东胡的天地苍茫,你想去的地方我都会陪在身边,直到你我共赴九泉。 在时光中倾塌的誓言湮灭不见,忘不了谁的音容犹在,物是人非。 “月……万俟公子,你的好意倾鸾心领了。只是此生既已踏入修罗之道,我再没有回头的可能,就算是没有破月阁的支撑,家仇恩怨,该报的我绝不会放弃。而且,毒王谷如世外桃源,与世无争,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关系带来灾难。” 万俟皓月没有想到她的决意会如此坚定,她再强也不过是个女子,如何能跟朝廷与势力庞大的重华门抗衡?再说敢对毒王谷出手的人恐怕世上还没有。 罢了,总不能强求。 心思缜密聪敏的万俟皓月断定,纠缠着她的并非只有复仇而已,有一个人,一个她不愿意提起名字的男人,才是真正让她魂牵梦萦的存在。 “等过些日子风平lang静了,我亲自送你回江南。”温和的手掌轻抚夏倾鸾头顶,久远却熟悉的动作让她有些怀念。 万俟皓月浅笑,明眸善睐,幽若夜昙。 “鸾儿,我还是习惯你叫我月哥哥。” ――――――――――――――――――――――――少辅没想到事情会在这种时候败露,红弦都已经被赶走了,阁主为何还要翻陈年旧账?不觉得太晚了吗? 韦墨焰阴冷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一盏莲花铜灯歪倒在少辅面前的地上,边缘泛起微微的绿色光泽。 “苏合香,龙神柏,怪不得那日她看起来状况极差。中了这种毒还能把你打伤,你是在笑我没眼睛还是没脑子?” “属下该死!”少辅扑通跪在地上,一身冷汗涔涔:“当日属下检查水牢时发现牢门大开,红弦亦不知所踪,因为害怕阁主责怪看管不严所以才说了谎,绝非有心欺瞒!” “是不是有心你自己最清楚。”两只墨色深瞳扫向一旁,除了卢瀚海之外,所有堂主都已到场。 “乔堂主,我命你搜寻倾鸾下落,过程中你可有让手下伤她性命?” 乔飞雪微一躬身:“红弦姑娘私逃出牢的事尚未有定论,属下怎么会让人伤她半分?据下人回报,他们在兰陵城内见到红弦姑娘时她就已经虚弱不堪。” 为人忠厚单纯的乔飞雪绝不会有半句虚言,也就是说,夏倾鸾从水牢中离开时就已经被暗算,甚至连逃走也是被逼无奈,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在那之后她躲着破月阁的搜捕却返了回来。 少辅说的话是假的,守门子弟说的话也是假的,也许只有她说的才是真。 可自己根本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反而对她挥剑,伤得她转身离去。 难得出现在阁内的华玉也破例开了口:“属下奉命追到剑南时,红弦姑娘已经深受重伤,看起来经历了不少次拼杀。而我身后尚有几张阁中常见面孔在追赶,我还以为也是阁主派来的因而并未放在心上,现在想来,也许就是他们暗中下的毒手也说不定。” 有足够的权力调动阁内子弟,让少辅这等高阶宿主配合帮忙,又对夏倾鸾怀着极大不满与憎恶的人,只有一个。 “卢瀚海。”韦墨焰深吸口气,青玉酒盏在手中硬生生捏碎。 “千算万算,我竟算漏了身边的人。” ------------ 第四十章 良辰美景奈何天 思虑再三,韦墨焰终是没有妄动卢瀚海。[求书小说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他是辅佐韦家两代的元老,虽刚过而立之年,于江湖之上却是颇有名望,与破月阁组建后招入的一干年轻人相比,地位自是高高在上,也着实依靠着人脉与实力为破月阁如今的鼎盛立下汗马功劳。 另外,不少阁内后起之秀如少辅等都是卢瀚海一手栽培的,韦墨焰生性冷漠,许多人是因着卢堂主的名号才留在破月阁中,树倒猢狲散,他的失势将会造成阁中人才大量流失。 事情没有完全水落石出前,还不能动他。 韦墨焰心里压着火气,夏倾鸾离开的一个多月来,他根本没法集中精力应付各种事务,以重华门为首的联盟步步紧逼,破月阁在中原的分会已经被彻底拔除,形势堪忧。 只是一闭上眼,那张淡漠近乎不知悲喜的清丽面容就会浮现,占据他整个脑海。 不,是已经占据了他整个生命。 忽而洁白无尘,衣云似雪,仿若天人;忽而浓红艳烈,戾气缠绕,更胜鬼魅。 无论是哪一个她,都在双天寨第一眼相见时便烙印于命运的齿轮之中,任他故作冷漠,强迫自己去忽视,最终仍未逃过沉沦孽海,心陷泥沼。 事到如今,空想又有何用?韦墨焰自嘲一笑,不知不觉间手边酒壶又是一场空。 “备马,我要去剑南。” 紫袖被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措手不及,讶然半天才明白,他竟是要亲自去找红弦。说到底,终是放不下,舍不得。[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怎么也要先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然去了也是吵。你们两个都强硬惯了,谁也不肯先低头,这样见面只会隔阂更大。” “我只想尽快见到她,一刻都等不了了。” 唯有在紫袖面前他才敢承认自己的不安与急躁,就好像只有在夏倾鸾面前,他才会有温柔炽热的一面。 紫袖淡淡叹息,毕竟是自己所爱的男人,眼看他为了其他女子心乱如麻,再大度如她也会心酸不已。 若他对自己能及对红弦的万分之一,情愿断了浮生,死而无憾。 “我这就去准备。” 韦墨焰站在窗前负手而立,只觉得肩上一沉,细密的发丝摩挲在颈间,耳边紫袖吐气如兰。 “墨焰,真爱一个人就要舍得为她放弃一切,我不想看你后悔。” ————————————————————————几骑人马风尘仆仆连夜前行的时候,剑南毒王谷内温暖如春,正是良辰美景,玉人佳眷。 觥跟随万俟皓月也有一年多了,平日里宁静如水略带矜傲的夜昙公子从未这般高兴过,惊为天人的精致容颜在夜色中淡然微笑,果如昙花般华美神秘。 但愿这笑容不会是韦陀夜绽,转瞬即逝。 “觥,你先去歇息吧。”陪着夏倾鸾在谷中逛了许久,万俟皓月这才想起,一般这时间觥已经就寝了。 寡言少语的觥只是摇头,执意跟在二人身后,不远不近地守着。 “那孩子很忠心,离你一直保持在十步之内。能让华玉甘拜下风,功夫也应该相当了得。”夏倾鸾淡淡道。 觥的父母都死于破月阁手下,想必他也恨不得杀了她食肉饮血,以解心头之恨。 沉默冷静的人最是可怕,沉默是因为他们这种人不喜欢说太多话暴露心思,冷静是因为看透了一切,总能精准地找到敌人的致命弱点,一击即溃敌反掌间。如韦墨焰,可以不动声色说着山盟海誓,转眼墨衡剑便冰冷出鞘。 万俟皓月笑出了声,绝美的脸上一丝戏谑:“我就知道你会被蒙蔽。” “蒙蔽?”夏倾鸾不解。 “嗯。觥可不是什么孩子,他的年纪犹在我之上,不过是因为师父用他试了毒,导致他的身体竟回溯到少年时期罢了。” 毒王竟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夏倾鸾暗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如此诡异的毒药别说是听,就连想也是想不到的。无怪乎江湖中无人敢染指剑南,有毒王在,便是朝廷的万千兵马怕是也会于须臾间灰飞烟灭。 有如此可惧的存在,他会为了自己与之对立吗? 呵,又在胡思乱想了,他既然想杀了她,又怎么会为了救她而竖立更多敌人? 自己的心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然丢了一半在他身上。 “怎么,又想起你的那个‘他’了?”万俟皓月笑得飘渺,语焉不详。 “万俟公子说笑了,倾鸾这辈子注定与情字无缘。即便大仇得报也不过远去他乡,找一处无风无雨的宁静之地化作一抷黄土,总好过被人挖坟掘墓,死也不得安稳,哪还有心思去考虑儿女情长?” 一个人究竟要孤寂到何种地步,才会有如此悲观的想法? 笑容从万俟皓月唇边隐退,淡淡的忧郁爬上了眉梢。 “鸾儿,自幼我就把你当妹妹一样看待,你了无音信这些年我一直放不下心。如今好不容易又见到了你,可你这般……你让我怎么忍心放你回到险恶冰冷的江湖中去?” 居然有人牵挂她这么多年,是不是自己能活到现在,也是因为他无声的祈祷呢?夏倾鸾心里又酸又软,死去很久的感情再一次被触动。 她相信万俟皓月,毫无条件地相信,曾经是这个人给了她最初活下去的勇气,在家破人亡的凄惨之中给她一线光明。 他是除了萧白外,生命中仅存的温暖。 “破月阁不会就此罢手,我了解那个男人,他想要摧毁的东西绝不可能留下半点痕迹。” 毒王谷的夜空分外澄明,夏倾鸾不敢想象此处被他的黑色渲染会是何种场景。 “破月阁阁主?韦墨焰就是你心里的那个‘他’?”至此,万俟皓月方才感到一丝惊讶。 夏倾鸾疲惫摇头:“我说了,感情的事与我无关。之所以能在破月阁中受他关照,不过是因为我身上藏着玄机的秘密罢了,而他对于我来说也只是报仇必不可少的力量。放眼天下,能与重华门乃至朝廷抗衡的,只有他韦墨焰一人。” 如果真的仅此而已,那为什么提到那人时淡漠的明眸中会有深不见底的愁绪呢? 她所经历的事情与他的生活有着天壤之别,对外物一向不甚关注的万俟皓月感觉,当年经常在自己怀中哭着睡去的小女孩已经不在,留下的,是个更让人心疼不已的乱世孤女。 如果那个人胆敢把她当做利用的工具,那么不管结局如何,他万俟皓月也只能踏入纷扰不休的江湖之中,成为挡在她身前的一道屏障了。 ------------ 第四十一章 清君侧祸起萧墙 剑南的七月闷热逼人,似乎永远也没有晴天,远不及江南温润气候来得舒适。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 沈禹卿跟随韦墨焰东奔西跑早已习惯,却苦了第一次到剑南的少弼和燕,这趟几人简服轻骑,昼夜兼程,恐怕没人看得出这是破月阁阁主的人马。 本来韦墨焰是打算只身前往的,无奈紫袖执意要求沈禹卿等五人跟随身侧以防万一。女人执拗起来完全不可理喻,即便是韦墨焰也不愿自找麻烦,也就顺了紫袖的意思。 绵竹关开始,再往前行走便进入了毒王谷的势力范围,而这片其他门派都不敢染指的领域中央,他要夺回的人就在那里。 “阁主,就这样进去是不是有些冒然?”少弼赶上韦墨焰并驾齐驱,“毒王制毒用毒天下一绝,听说性格也是古怪得很,我怕不知不觉中会遭其暗算。” “原地站着如何征战天下?最坏也不过一死。” 韦墨焰勒住马缰,向前面黑洞洞的关楼望去。 华玉就是在这里眼看着夏倾鸾被带走的,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事,哪怕穷破月阁之力倾自己一生,也定要肃清毒王谷,让所有人给她血祭陪葬。 “加快速度,天黑前赶到。”韦墨焰继续拔马前行。 身后几人面面相觑,心底叫苦。 本应该四天的路程用了三天不到,就算是钢筋铁骨这样硬撑也要吃不消的,万一真的与毒王谷起了冲突,这种身心俱疲的状况下如何迎战? 沈禹卿望向前面仿佛不知疲倦的身影,眼底困惑愈加强烈。 对阁主来说,红弦真的重要到这种地步,比起盟主之位天下江山更值得他守护? 或许,是自己错了…… ――――――――――――――――――――“阁主去剑南为什么不通知我?” 卢瀚海阴沉着脸,谁都知道红弦在剑南,阁主此去为的什么所有人心知肚明。9; 提供Txt免费下载)怪的是,一向被当做韦墨焰副手的他居然被排除在外,甚至没有人知会一声。 看来,是他起疑心了。 “阁主向来喜欢独行,再说,也没必要什么事都告知众人。”紫袖道。 卢瀚海没有再追问,转身往楼下走。 “卢堂主,阁主走前交代让您暂时打理阁中事务,眼下中原局势混乱,还望您能遵照阁主的意思,全力辅佐。” 紫袖不着痕迹地挡在门前,笑容温和却不容拒绝。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卢瀚海冷笑,“我就说红颜祸水,如今竟然为了个低贱的女人放弃复仇和霸业,甚至把我当做了障碍。还有你,紫袖,我一心撮合你们二人,没想到你不知好歹反而替那个贱货出头,韦家非要断在你们两个手上不可!” 当着众人的面竟然说出这种粗俗低劣的话,可见卢瀚海是气到了极点,紫袖又何尝不是? 她与韦墨焰的关系从未像这样被人拿到明面上来说过,还把红弦卷入其中,大庭广众,根本就是让她下不来台,当下不由得也变了脸色:“卢堂主请自重!破月阁元老更应该懂的身为部下的责任,阁主的决定岂是你我可妄加指摘的?” 乔飞雪见气氛不对,急忙从中圆场:“两位堂主都稍安勿躁。我想既然是阁主的决定,不管对错也只能等待结果,眼下最重要的是安定中原局势,这更需要二位倾力合作才是。” “等?等到他把那女人再带回来?有我卢瀚海一日,决不许红弦再入破月阁!”卢瀚海推开紫袖,手中长剑倒提,满身杀气。 他定是想要追去剑南从中作梗。 紫袖一咬牙,两支短小精悍的匕首自袖中滑落手掌:“卢瀚海,你若一意孤行就别怪我不客气!” 本来紫袖只想做个样子,并未当真要动手,谁知卢瀚海见她亮出了武器,一言不发,竟然举起剑先冲了上来。 既然自己所托非人,倒不如除了这一群不成器的东西。 卢瀚海脑中突然冒出一个疯狂的想法:清君侧,那就清得彻底,把所有反对他的人都排除在外,这样少主以后只能听从自己的命令行事。别怪自己太狠,韦家不能就此断绝! 一个伤病在身处处退让,一个剑剑紧逼狠毒凌厉,突然发难的卢瀚海闯荡江湖二十多年,虽说功夫上未必敌得过紫袖,但经验上却要较之丰富许多。面对并无杀意的敌人他从不手软,很快紫袖便落于下风,剑光虚晃间背心受了重重一掌委顿于旁。 乔飞雪不擅拳脚,根本无力阻止内乱,而站在紫袖一边的人中并没有功夫在卢瀚海之上的。少辅等对夏倾鸾不满的子弟默默站到门外,跟随在卢瀚海身后,显然同意他的做法。 强盛一时的破月阁竟然分裂成了水火不容的两部分。 “卢瀚海,你想要造反吗?!”势态已然失控,乔飞雪紧张得变了声音。 卢瀚海冷冷一哼,斜伸长剑,眼中杀气大盛:“便是造反又如何?我要保的是韦家名誉而不是空有其表的阁主,凡阻拦者,格杀勿论!” 紫袖沉疴在身又受了重伤,想要牵制卢瀚海一人都是问题,更何况他身后还跟着少辅等人。若不想办法化解危机,只怕这一屋子的人今天都要枉送了性命。 从跟在他身边起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两只匕首薄刃轻吟,紫袖平和的笑容映在每个人眼中,风华无双,轻扬的黛眉间带着遗憾与不舍。 人生终了不过一死,况且自己的身体比不得常人,若能拼得性命与烦扰他的人同归于尽,总好过天人永隔后被他渐渐遗忘。 一声叹息在紫袖身后响起,白玉洞箫横在身前,稳稳压住微颤的匕首。 “幸而阁主早料到会生变故,私下命我在暗中藏匿,否则这议事厅要血流成河了。” “华玉!”紫袖惊喜道。 命悬一线时给予所有人希望的,正是破月阁中轻功仅次于韦墨焰,实力足以与紫袖相匹敌的紫微堂副堂主,华玉。 卢瀚海脸色愤恨,眼神阴毒。 原来韦墨焰早就料到他会造反,特地留下四处漂泊的华玉在暗中守护,不过是等待他先出手罢了。 当年武林盟主韦不归文武双全,光明磊落,一身豪迈气冲云天,想不到他悉心教导的儿子却有如此深重的心机,年纪轻轻修的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功夫不说,更是才智天纵,冠绝天下,凭一人之力卷起了武林血雨腥风。 是自己小瞧这位少主了。卢瀚海放下剑,慢慢向后退去――他对阁中人物再清楚不过,若是号称武学奇才的华玉出手,自己今天只能把一条老命交代在这里了。 “狡兔死,飞鸟尽,我卢瀚海一生尽心为韦家奔波竟落得如此下场。紫袖堂主,念在过往情分上,无论最后死的是谁都请你在清明时节团聚之日,洒上一杯烈酒权当祭奠吧!” 这位破月阁的元老带着一众追随者离去,自此太微堂堂主不再是剑雨龙王卢瀚海。 “穷寇莫追。”华玉拦住紫袖,淡淡摇头,“阁主吩咐,万事以你的安全为首。” ------------ 第四十二章 雪月初逢苍云巅 不知不觉间已经是流火七月,毒王谷的安逸平静断绝了过往喧嚣,夏倾鸾甚至有种错觉,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仇怨爱恨,自己仍是那个清净无邪的六岁女孩。[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岁月回不到从前,流年早乱了离人,有些东西永远不能回头,更不能当断不断。 夏倾鸾拒绝了留在谷中的邀请,她还有仇未报,还有一段情劫尚未了断,如果纷纷扰扰全部落幕之后她还活着,万俟皓月还愿意为她留一个容身之所,那么,大概这里将会成为她最后的归宿。 万俟皓月这几日一直陪在她身边,有时候回忆些儿时的事情,有时候跟她说一些药性药理,更多时候则是一壶茶,一幕景,两个人就那样静静坐着,无声无息。 她的冷漠已经根深蒂固,即便是想表示好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万俟皓月自幼进入毒王谷,除了师父和谷中寥寥无几的仆人外,这么多年来也只有夏倾鸾唯一一个相识,所以在外人眼中神秘低调的他面对意料之外的重逢时,显得异常喜悦。 “鸾儿,出谷后你打算去哪里?要躲过破月阁的追杀并不容易――这你比我清楚。” “我知道。所以我要先回去一趟,解决完所有纠葛之后再考虑其他问题。”夏倾鸾道。 万俟皓月放下酒杯,语气不容反驳:“我送你回去。” 想要在被追杀的情况下返回破月阁无异于飞蛾扑火,她与韦墨焰的关系暂且不论,只看这一路的追杀便可知有多危险。 “他们不敢轻易对毒王谷的人下手,加上有觥跟着,护送以你一路回去会安全很多,也能节省些时间。[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我一直想去九华山采些药草,就算是同行了。” 夏倾鸾稍犹豫片刻,点了点头:“但如果与破月阁起了冲突,我希望你不要卷进这场恩怨之中,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他人无关。” 万俟皓月没有回答,身后觥悄无声息走过来,附在旁边一阵耳语。 “暂时不用理会,等人到了再说。”万俟皓月微微皱眉,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 只有遇到厌烦的事时他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而在这片世外桃源中能让他心烦意乱的,也只有与她有关的事了。 论才智谋略,夏倾鸾不如万俟皓月,更不如韦墨焰,但这点事还是看得出来。 “破月阁的人?” “没什么,有些陌生人进了绵竹关,还不确定是破月阁的人,也许只是路过的罢了。就算是破月阁的人也不要紧,入谷的山口有月老前辈布下的三垣迷阵,能破阵进入的,当世也只有你一人。” 万俟皓月顿了一下,壶中淡茶倒入杯里叮咚作响。 “你执意回去,可是为了他?” “我……”夏倾鸾语塞。 越是无言越证明了韦墨焰在她心中地位。 “夜深了,先回去睡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和觥商量。”万俟皓月的语气略带生硬,他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微不可闻的叹息在凉薄夜色中荡漾消散,觥看着离开的白色身影有些失望。 眼前雪衣如华,淡漠如置身凡尘之外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是杀了那么多人的冷血凶手? “觥,她本性并不坏。”万俟皓月淡淡道,“你的父母也是江湖中人,应该很了解现实的残酷,不杀人就要被杀。她不过凑巧是没有被杀掉的人。” “不必担心,自从进了毒王毒那日开始我便舍弃了过往,如今不过是具行尸走肉罢了,怎么还会去想报仇的事?与其担心这个,倒不如想想如何应付破月阁,那些人最晚不过明日下午便会到达谷口。” 万俟皓月深吸口气,修长的手指撑着额头一脸凝重:“确定是韦墨焰本人?” “他曾到过谷中,不会认错。” “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而且是破月阁阁主亲自出马,看来他对鸾儿势在必得。也不知道鸾儿心里是怎么想的,竟会与这种人纠缠不清。” 觥没有继续接话。 他怪夏倾鸾执着,自己又何尝不是?清冷半生,远离烽烟,世人都当他是清高飘渺不可触及的夜昙公子,谁知他无暇玉心却为最毒的鸾鸟所迷。 妹妹也好,所爱之人也罢,终是为她连这份淡泊宁静都不要了。 上天似乎不打算延长难得的相聚时光,第二日午时不到,几骑绝尘骏马便在停在毒王谷入谷关前嘶鸣。 毒王谷呈丁字形分布,四周山高万仞,飞鸟难渡,唯有经过入谷关的细长壑道方可进入,而这窄道早有月老布下的三垣迷阵,几十年来从没有人未经允许通行过去。 “看来这毒王谷当真与红弦姑娘有些交情,如此诡异难解的阵法,非月老及其传人绝对无人能完成。”少弼叹道。 在关前徘徊了一整天的时间,任韦墨焰才智天纵,冠绝天下,依旧对这些玄黄术数无从下手,稍进入阵中几步就会乱了方向,任你东南西北怎么转换最终都是一脚跨回关口,别说得见夏倾鸾,便是进入谷中都成了问题。 韦墨焰虽是心急却没有自乱方寸,当年组建破月阁时他就曾来争取过毒王谷的势力,对里面的环境稍有了解,谷中奇花异草毒虫稀兽应有尽有,唯独日常生活所用之物不甚丰足,每隔两三日便要派人出谷购置。 既然进不去,那么就在外面等人出来好了。 青石为桌,枯木做椅,三杯两盏淡酒,寻人而来的韦墨焰倒是惬意非常。 “早知道阁主嗜酒如命,却也想不到竟会带着如此物事远行。”燕打趣道。 沈禹卿无奈摇头:“每次外出都由我带着,少了这些器具美酒,阁主定不会给我好脸色看。” “沈堂主,这已经是第二日了,如果毒王谷的人一直不出来,难道我们就这样守下去?” “这话你还是去问阁主吧。”沈禹卿一声苦笑,“若我说了算决计不会有此趟剑南之行,为了个女人而已,竟要放下混乱的局势不理不顾,真不知道阁主被迷了几条魂魄去。” 几人正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忽闻远处脆响,放置在青石上的酒盏蓦地碎裂。 “不知破月阁阁主大驾光临有何指教?”清朗如玉的声音从关口传来。 虽是阴天并未飘雨,来人却打着一把略旧的油纸伞,月白锦袍上蓝色云纹繁复华丽,白皙精致的五官轮廓分明,俊美绝伦。 见惯阁主孤傲凛冽如亘古寒冰般的冷峻面容,对面的男子柔而不媚,空灵如静川止水的风姿气度让少宰少弼等一概滞住了呼吸。 不用言明便可知此人身份,四公子之夜昙,果然神秘优雅,惊为天人。 ------------ 第四十三章 转身回首皆两难 韦墨焰与程萧白、息少渊、万俟皓月并称四公子,这是好事者依据相貌、身份以及各方面能力评定的,虽说参杂了献媚等因素,却也实至名归。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其他人或者会有惺惺相惜之感,但韦墨焰绝对不会,除了夏倾鸾以及对他来说有利用价值的人外,任何人都不会在眼中心中停留半刻,更何况是掠走他的女人还一脸淡然出现在面前的万俟皓月。 “毒王谷不参与江湖恩怨,不知韦阁主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明知故问。”韦墨焰头也不抬,翻过闲着的酒杯自顾斟酒。 觥的脚步微微挪动,指甲快要攥进了手心的肉里,冰冷的眸中怒火熊熊。 就是这个男人夺走了他至亲挚爱,让他满怀着喜悦回到家时,看见的却是火海血池,以及凄厉火光中面无表情的身影。 幽蓝色亮光穿过,韦墨焰淡然地侧过酒杯,叮伶一声脆响,三支细短的钢针跌落杯中,尚未洒出的清酒瞬间变成了黑色。 “不想毒王谷被荡平,最好趁早把她交出来。” “觥。”万俟皓月低声阻止身后的黑衣少年,与对方交锋毒王谷并没有优势。 第一次见到传言中强如天神的韦墨焰,心静如止水的万俟皓月也不由得赞叹造化弄人。两年前他曾来剑南企图收纳毒王谷势力,那时自己恰好在外寻药不得相见,后来只听师父说此人天资卓绝,世所罕见,只可惜为人冷酷嗜杀,被仇恨蒙蔽了前程。 如果是他的话,想要血染毒王谷也并非不可能,或许两败俱伤,或许,他毫发无损。 难怪她会如此挂念这个人,确实强得令人着迷。[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可是,他不可能给她安稳的未来,她也没必要回到他身边,自己可以给她更好的生活。 “鸾儿确实在我这里,不过去留是她的自由,她愿意跟你回去我不会阻拦,但若想留下,我也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强迫她离开。” 过于亲昵的称呼刺激到了韦墨焰,鸾儿,鸾儿,他叫她倾鸾,而突然出现的万俟皓月却叫她鸾儿! 曾经有阁中下阶子弟直呼其名而非叫她红弦,结果被他扭断了下颌丢进水牢落得终生残障。名字是一个人的代号,更是束缚一个人的咒语,任何人都不可以呼唤她的名字,夏倾鸾只属于他韦墨焰! 不管这两人曾经是什么关系,敢站在她身边的男人,都要死。 “既然如此,也不必再消磨时间,杀了你,我看她出不出来!” 盛着毒酒的白瓷酒杯在青石桌上摔得粉碎,一阵热风吹过,浓黑色液体突破石桌边缘滴落在枯木上,一阵刺鼻的白烟后竟烧穿出巨大的空洞。 这毒太过霸烈,万不可沾惹半点。沈禹卿身形闪动,眨眼间冲到了韦墨焰身前,手中弯刀如电,直取万俟皓月眉心。 万俟皓月气定神闲站在原地,油纸伞不曾颤动半分,如同静止的水墨画一般。 巨大的力道止住了沈禹卿刀锋,黑衣少年空手格挡住刀身,略一用力便将沈禹卿击退数步,返回到韦墨焰身边。 “你是什么人?”沈禹卿脸上青白不定,本想抓住先机速战速决,没想到一个年纪轻轻的随侍竟如此轻易地化解了自己的攻击,不费吹灰之力。 “温,陌,觥。” 一字一顿间深埋的恨意喷薄而出,觥年轻的脸上显出不合年纪的沧桑:“温景炎之子。” “温景炎?”韦墨焰眉角轻挑,“没印象。” 他竟然说没印象! 觥的心口仿若烧了一把红莲真火,越燃越旺,脸上却极力保持着镇定:“温家灵蕴山庄因不愿归附破月阁,一夜之间付之一炬,庄内四十余人无一生还。韦墨焰,你可有愧疚过自己的狠毒?” “若每杀一个人就要愧疚一日,那么后半生我也只能数着日子过活了。” 那么多条人命在他口中竟然不若蝼蚁轻重! 觥再也把持不住,黑色身影快如鬼魅,不顾万俟皓月的阻拦冲了出去。 曾经他被称为少年英雄,青年才俊,灵蕴山庄最具资质的未来庄主,觥不信,他凝聚全力也伤不到韦墨焰半分吗? 他是人,不是神,不会永远不败。 两道黑色的身影越来越近,少宰等人看出不对头时,想要赶上前已经来不及。韦墨焰颀长的身姿迎风而立却无丝毫还手之意,剑眉之下微垂的目光迷离,游荡在倾倒的酒壶那片清澈液体上,似乎在等着什么。 “住手。” 隐含淡香的白衣胜雪翩若惊鸿,掠过万俟皓月身边时带起一阵微风,横于两道黑色身影之间,生生拦住觥的脚步。 “这是我与破月阁的恩怨,万俟公子答应过不插手的。” 万俟皓月叹气,她太聪明,尽管自己已经努力隐瞒还是追了过来。 “觥,退下。” 时光静止,弹指间仿若永恒。 这一刻呼吸间的清幽都是贪恋,失而复得的狂喜让那张冰冷惯了的脸掩不住笑意淡然。 “倾鸾,你终于肯出来了。” 他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赌她是否在乎自己。 而结果,他赢了。 夏倾鸾没有转过身,那双极易陷落的眼眸是她渡不过的劫数,不看他不听他不想他,只有这样才能不伤不痛不动情。 “事情与毒王谷无关,牵连旁人对你没什么好处。” 依旧是淡漠无情的声音,但只这一句,便让韦墨焰心满意足。 一路上他担心的不只是夏倾鸾安危,还有见到她之后的结果。那些话伤人太重,墨衡剑甚至还饮了她的血,要如何解释补偿她才肯相信,才会心甘情愿回到自己身边? 陡峭山峰与苍茫云海在他眼中映不出一丝痕迹,满眼的温柔全部洒落眼前瘦削肩上,不沾点滴尘埃。 没关系,只要她肯回来就好,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让她明白,自己究竟沉迷倒了何种程度。 “你是破月阁的人。” 平淡无味的话落入耳中犹为讽刺,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难道还不够吗?非要逼得她连最后的栖身之所也失去,连最后一点温暖都不能留下,自己心死了,心冷了,从此浮生无望他才会满足? 夏倾鸾冷冷一笑,面上嘲讽之色赫然:“韦阁主在说笑?把我从破月阁中赶出并且一路追杀的是谁?如今是又想到我有什么利用价值了,还是怕我落入别人手中对你产生威胁?” “之前的事有人从中捣鬼,是我错怪你了。” 白色身影一颤,身后,少宰少弼等人无不震惊。 破月阁阁主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便是他的错,也都以杀伐或冷硬抹平消除,也许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向人道歉吧? 拿惯了剑的手用力抬起却又用最温柔的力道落下,轻轻牵起纤细的手腕。韦墨焰竟有些紧张,深呼吸后才缓缓开口:“倾鸾,跟我回去。” ------------ 第四十四章 情愿作相识如初 “倾鸾,跟我回去。[www.mianhuatang.cc 超多好看小说]” 不是命令,也不是乞求,好像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情,她本应这么做。 被握住的手腕传来他的温度,夏倾鸾心口一阵撕裂绞痛,无力感扩散到全身。 拒绝他的要求是一件相当难做到的事,有多少人明知是深渊依然从容跳下,只因为被他的光芒所吸引,无力自拔。 飞蛾扑火的,也有她夏倾鸾一个。 就算早知会陷入一场永无止境的浩劫,跟随在他身边的决定却从来没有后悔过,为此奔波,受伤,甚至几次差点连性命都搭进去,却始终对他抱怨不起来。 那是一种毒,不会让人即刻死亡,却会侵占一生的光阴岁月禁锢于某个人的影子中,再也逃不开。 她做了最后努力想要挣脱韦墨焰的手,可他又怎会轻易放开?也罢,倒不如说个清楚明白,免得自己被骗得失去一切还空抱幻想。 夏倾鸾转过身,任由手腕握在他手中。 “韦墨焰,你到底想要什么?如果是玄机的话,我劝你选择放弃,我连玄机是什么都不知道,更别提把它交给你。同样,我也不可能把它送给别人,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忧,没人会跟你争霸主之位。” 那样疲惫的眼神让他心痛,在她心中,自己永远都是个予取予求,甚至连她都会利用的自私之人。她一定不会相信,别说是武林江湖,只要她开口就算是这条命,他也情愿奉上。 “无论有没有玄机,这天下终归会是我的。”韦墨焰拉着夏倾鸾的手举到她眼前,寂静的双瞳中纯黑色深邃干净,最阴暗,又最光华无尘。 两只手腕交错,她的左腕,他的右腕,一只红色鸾鸟,一只黑色凤凰。求书网WWW.Qiushu.cc 鸾凤和鸣,翱于九天,寓意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我要的,是你。” 风过处,喧嚣戛然而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依旧在编织谎言吗?还是说,自己在他心中真的拥有一席之地? 夏倾鸾无从判断,他的心一向掩埋很深,任谁都无法打开走进,是真爱或者是骗局也只有他才明了。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哪怕一切都是假的,她已无法回头。 那是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她爱他。 没有缱绻的氛围,也没有轰轰烈烈的誓言,这只是场最朴素的告白,却决定了她一生归属。 风声呜咽,夹着一丝雨腥张牙舞爪,油纸伞在风中轻摇,险些坠地。 这是万俟皓月最不想看到的场景,他唯一珍惜的女子宠溺在其他男人眼底,而自己,只能默默站在一旁做个局外人。 “怎么?”觥扶住万俟皓月,那张俊美苍白的面庞晃过一丝病容,脚步亦有些不稳。 常年与毒为伍,经常不小心染毒或者故意染毒,他的身体一直不算健康。 这样的女人竟值得两大公子劳心伤神,世道真是毁了。 “刚才多有冒犯,韦阁主见谅。既然人已经归还,还请诸位尽早离开剑南,别扰了这片清净之地。”觥平定心气收敛杀意,从万俟皓月手中接过油纸伞撑在头顶,硬是把他往谷里拖去:“走吧,她不值得你牵挂。” “觥,放手……” 万俟皓月有些光火,只是禁不住觥的蛮力拉扯踉跄数步。 “还在这里干什么,自找没趣吗?她不过是把你当做遮风挡雨的避难之地而已,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下来!” “觥!”万俟皓月少见地发了脾气,平日沉默寡言的觥不知怎么,好像要把所有的话都在今天说完一样,也许是面对仇人再怎么忍耐也无法平静吧。 “鸾儿,是走是留你自己决定,不后悔就好。”面对夏倾鸾他依旧温柔。 一边是温暖的故人和安逸的生活,一边是强悍的霸者但绝不平坦的修罗之道,对夏倾鸾来说,两边都充满了诱惑。 确切地说万俟皓月与毒王谷的宁静是她最需要的,沧海奔流中黑暗的日子她过够了,厌恶到想毁掉一切。可是,肩上的血海深仇逼着她不得不选择后者,火光中娘亲凄美绝望的笑容,大当家冰冷残缺的尸体,寄人篱下与弟弟改了姓氏不能团聚的悲凉…… 是啊,明明在泥坑中爬行时发过誓,要杀尽所有仇人,不惜一切代价,现在不过被误解被冤枉而已,这都忍受不了那还谈什么报仇? 她的感情绝对不可以比报仇更重要。 “我跟你回去。” 韦墨焰松了口气,至少这证明了她并没有对自己绝望。但是,夏倾鸾却意外地从他掌中抽回手腕。 “我们曾经约定过的,你帮我报仇,这条命归你所有。” “什么意思?”淡淡的笑意从韦墨焰唇边一点点卸去。 “我是破月阁部下,而你是阁主,想打想杀是你的权力,我不会再逃走。但前提是你必须履行诺言――灭重华门,诛靖光帝!” 夏倾鸾抬起头,目光没有丝毫躲闪。 就是这种不掺杂一丝感情的冷寂目光,这样就对了,当他还是初见时那个高傲无情的男人,没有暧昧的交集,没有互相利用之外的一切。 如此,她才能不追随他的背影活下去。 “这与陌路人有何不同?”刻意压制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半分,韦墨焰无法接受这种条件,十个月,相识已经十个月,难道这期间所发生的事情都要忘记,被拨动的心弦还未发声便要断绝吗? 那么他的付出和牺牲还有什么意义? “没什么不同。你和我,本就是陌路人。” 接二连三的重击撞在韦墨焰心上,本以为矛盾误会都过去了,谁曾想,竟是进入了更为无望的境地。 韦墨焰低头,腕上那只墨黑凤凰形单影只,毫无温度。 “一切等回去之后再说。在这里太久,你只会给他们带来灾难。”肃杀的目光射向谷口,被虚弱纠缠的夜昙公子和黑衣少年也望向这边,所有目光中都是戒备和杀意。 她越是在意什么人,那人便越危险。 “你若对他出手,我会再次挡在墨衡剑之前。” “好了!”韦墨焰冷冷打断,比起夏倾鸾的决绝淡漠,他是万分不及的,“只要你回来,所有的事情既往不咎。息少渊也好,他也好,我就当不见。” 这是他底线,也是她能争取到的最大权利。 或许发生的一切对万俟皓月来说太不公平,夏倾鸾不否认,她卑鄙地利用了那个全心全意为她着想的人,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想过要留在毒王谷,不过是来解去自己身上的毒罢了。 “万俟公子,”夏倾鸾转身换了语气,不舍中略带着一丝歉意:“你救了我三次,这份情倾鸾无以回报。他日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三个要求,便是刀山火海碧落黄泉,只要做得到的,夏倾鸾必当尽力,万死不辞。” ------------ 第四十五章 此生烽烟为谁倾 毒王谷与世无争的生活养成了万俟皓月淡泊的性格,凡事不争不抢,来去随心,再多不舍也都装在心里,找个风雨交加的日子静坐一夜,满腔的感情便付于流水落花之中飘零远去。[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他再牵挂,夏倾鸾也不属于这里,能教天地变色风起云涌的强大实力才是她追寻的,只有那个人给得了。 “如此珍贵的三个许诺,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使用了。”万俟皓月轻咳两声,前几日为她配置解药时不小心沾染了些毒草,稍一动气就牵动肺腑寒气上逆。 “你的决定我不干涉,倘若哪天累了倦了不妨回来看看,这里一直有人等你。” 温润如他,当之无愧的无暇君子,这点韦墨焰自知是比不上的,值得安慰的是夏倾鸾最终的选择是自己,不管出于什么理由目的。 “她不会再回毒王谷,有我在人间一日,绝不让她受些许伤痛。”冷傲的声音丝毫不留情面,就算是惜别,他也不允许任何人对她有所觊觎。 马上,他倾着身子伸出手,然而夏倾鸾并没有回应,面无表情地自己翻上马。 若不是没有多余的坐骑,说什么她也不会与韦墨焰共乘,离他的距离越近心口便越觉得憋闷,被圈在怀中更是心烦意乱。 最后回首,古旧的油纸伞下华颜依旧。 惆怅如山洪淹没了她的眼,忽然间想起,那把伞,是当年离开毒王谷时亲手送给他的。 “多保重……鸾儿走了。” 最后道别弥散在骏马疾驰的逆风中,也不知道万俟皓月是否听见。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网] 鸾儿……她曾经与人如此亲昵么?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韦墨焰仿作不经意。 “与你无关。”她冷道。 真的好像回到了初见时节,阁中多少人为她的仙容玉貌倾倒,无数迷了眼睛的男人纷纷殷勤相献,结果也不过是被无视,或者三言两语冰冷的嘲讽。 那段时间,她冷,他也冷,两个人互不相让,以致她到破月阁的前半个月竟然从未与他交谈半句。对玄机的传言他一直半信半疑,既不追问也不逼迫,完全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若不是紫袖发现她精通术数阵法,恐怕直到现在两个人还处于见面亦无言的状态。 都道世事难料,四季尚未过完,本来早就断了相识可能的两个人竟走到了一起,经历一场场生死无常,爱恨别离。 缰绳蓦地拉紧,跃马长嘶。 “阁主?”沈禹卿疑惑地停下马,后面少宰几人也纷纷停下。 “你们先走。” “……是。” 沈禹卿是个聪明人,能做到天市堂副堂主的位置说明了他拥有超过常人的智慧,审时度势辨明状况,这是他完成任务的基础。 这两人一月未见,中间又隔着诸多误解,自然要找机会深谈的,只是阁主未免过急,竟然一刻也不肯多等,尚不到绵竹关就把跟随的几人支到了一边。 不服气归不服气,违背命令的事沈禹卿决不会做。在他心中,韦墨焰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一个近乎完美,能让自己的幻象化为现实的创世神。也正以为如此极端的仰慕,当夏倾鸾出现并干扰了韦墨焰前行时,沈禹卿才会恨之入骨。 “跟我先走。”少宰等人点点头,随着沈禹卿先行离去。 七月落花如絮,酝酿着骤雨的热风吹过,卷起白色发带青丝飞舞。 马蹄轻踏在茫茫碧草间,践起一阵幽淡芳香,如此悠闲的蹄声已经许久不曾有过。 “卢瀚海在水牢中下毒、私下派人追杀你的事情都已经查明,回去后自会还你个公道。至于息少渊,事前我并不知道他与你弟弟的关系,否则也不会那般逼迫。” “我说过,你是阁主我为部下,是打是骂是杀都无可厚非,何必解释这么多。” “别再闹了。”韦墨焰垂下冷眸,一只手轻轻环在夏倾鸾腰间:“破月阁与重华门势同水火,你又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我只是气你不分亲疏罢了。” 怎么说都是他有借口。夏倾鸾用力拉开腰间的手臂:“我没有不分亲疏,你和他对我来说都一样,不过是相识的人而已――他比你还要好上几分,至少在我危难时不会不闻不问,冷血无情。” “我无情?我若无情又怎会放下阁中事务跑来找你?早说过我喜欢你,是你一直不肯接受。” 虚冷的叹息在风中零落,辗转过后,事情的根源又回到了原点。 “你所谓的喜欢就是不断猜疑,把我想象成无恶不作的女人然后一剑刺伤?韦墨焰,你要我如何相信你的话,接受根本不知真假的感情?” 失落自嘲的笑声低低响起,笑弯了脊背,笑得连呼吸都难以维持。 “原来你根本不相信我。” 她要报仇,他不惜公开与朝廷对立;她想变强,他便不顾礼俗规矩教授家传功夫;他对她的宽容厚待甚至让其他子弟心生不满,这一切却都换不来她真心一笑。 韦墨焰还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所以拼命加快一统武林的步伐,他想,灭重华门后再诛靖光帝,只要完成了她的愿望,那么她一定能够安心地把后半生交到自己手中。 可是,她一直如此冷漠的原因却是,她不相信他。 无论付出多少代价,她不相信这些都是为她,那还有什么用? 他一心一意为之付出的女人就圈在怀中却没办法碰触,她全身都是毒刺,不允许他靠近半分。 “你又何曾相信过我?” 无休止的苍凉笑声让夏倾鸾心气浮躁,原本强制平定的情绪又被激起千层波澜,她不想转头,害怕又会陷入他死寂与疯狂交缠的眼眸之中。 昏天暗地的沉默再临。 十个月,他们相遇至今并没有太长的时间。这十个月大半都是沉默度过的,但惟有这次的沉默让人难以忍耐,有些东西已经变了,从他第一次想要把夏倾鸾三个字融入到生命中开始。 藏在滚滚乌云中的雨幕终于落下,从七零八落的水滴到连成片的珠帘不过瞬息。 翻脸无情,天和人都是一样的。夏倾鸾抬头看了看前面,所有景色都被笼罩在雨雾中,沈禹卿等人也不见了踪影,苍茫间,竟然只有自己和他两个人了。 雨水浸透了衣衫冰冷而潮湿,夏倾鸾皱着眉,愈合期的伤口微痛。 右肩忽然一沉,一片坚实的温暖贴上背心,两只手臂紧紧把她揽进无风无雨的怀抱里,耳边一声声低语吐气如丝。 “倾鸾,忘记过往的一切,从现在开始试着相信我,好吗?” ------------ 第四十六章 墨衡咽血满弓刀 剑南多平原而少山峦,下起雨时,总是连着蒙蒙的雾气牵扯不清。(wwW.80txt.com 无弹窗广告) 雨水打落的声音听得不甚分明,反倒是耳边淡淡的呼吸清楚得很,隐约中,似乎还能听见规律的心跳。 “九年前我们错过了相遇,既然命运安排下重逢,说明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是怀疑过,气过,因为太在乎,你应该很了解才对,我喜欢的东西从不许别人染指。”薄削的唇边带着些许无奈,韦墨焰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法挽回,那一剑的代价过于高昂,竟然泯灭了长久以来的良苦用心。 然而,她依旧无动于衷。 “真也好,假也好,对我来说感情不过是件无法抓住的虚无东西。之所以会加入破月阁是因为你说可以帮我报仇,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那种平板冷寂的声音韦墨焰并不陌生,对待外人她一向如此。 只是,现在对自己竟也是这样了。 一声低叹未毕,远处箭弦拨动的声响夹带着破空嘶鸣凌厉而来。 柔和的目光蓦地一变,两道精光自细长的冷眸中射出,马缰一紧,两个人极为默契地跃向一旁,三支白羽箭呼啸而过,没入草丛。 雾霭之中难以看清情势,不绝的雨声又为来袭的人提供了便利,一时间两人也只能背靠背警戒着,等待对方先行出手。 这份默契或许是与生俱来的,第一次偶然间挡在他身后时,谁也没想到这两个人的配合会那般完美无缺,好像从久远而古老的过去开始就已经难以分割,便是与他一同习武多年的紫袖也自叹弗如。 对方的经验阅历显然颇为丰富,老练冷静,一击未得手也不再轻易暴露目标,两方人静默在雨中等待着对方露出破绽。[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 能在短短两年间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九州并建立破月阁,韦墨焰这个阁主并非lang得虚名,除了渐臻神境的神秘功夫外,近乎可怕的洞察力与智慧也是他能一争霸主之位的根基。眼前的情况换做别人可能会略带疑惑,可于他,真相早已明了。 “卢瀚海,念在你是韦家旧部,上次在东胡行刺一事我已经不予追究。明知道她是我要的人还暗中下毒逼她出阁,私自派人追杀,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阁主?” 见韦墨焰猜到是自己,卢瀚海也不再躲藏,放下手中的紫金长弓从迷蒙的雨雾中走出。 “墨焰少主,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当真愿意为了这个女人舍弃一统武林的霸业?” 连称呼都改了,不再是阁主,而是像小时候一样叫他墨焰少主。卢瀚海神色复杂,有不忍,有惋惜,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 毕竟是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从他还在襁褓时就忠心耿耿为韦家打拼的卢瀚海不是无情的怪物,二十多年鞍前马后唤他少主阁主,危亡中坚定地支持着他,只求他能出人头地,像盟主一样只手掌控江湖,为死不瞑目的韦家人复仇。 雨水顺着发丝滴落,冷峻的面容上目光漠然:“她与我是否能得天下无关。” “好一句无关……”叠声哑笑惊起了雨洼边一排水鸟,卢瀚海萧瑟的声音中饱含沧桑:“江湖势力中属于破月阁的尚不足三分之一,如此成绩便敢于挑起与朝廷的矛盾,你敢说这不是为了她?!” 韦墨焰眉头轻蹙:“是又如何?即便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与朝廷联合,我也不惧于他们。” 或许是他过于强大,叱咤江湖的两年间竟不觉称霸武林是件难事,而朝廷,也不过是一群昏庸无能之辈,否则又怎会造成十四年前骠骑将军萧守秋家株连九族的灭门惨案?便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全部联合到一起,摧毁他们也不过覆掌之力。 “罢了,多说无益。破月阁近一半的子弟都在我手下,你不想看着自己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吧?既然你不肯杀她那就由我来动手,清君侧,净君心!” 一声厉喝,魁梧的身形欺身而上直取夏倾鸾,同时四周人影乍起,竟是跟随卢瀚海而来的少辅等人齐齐奔向韦墨焰。 虽然早预料到卢瀚海会生变心,却不想竟会有如此之多的子弟追随于他,难道对她的宠溺真的已经到了不为人所容的地步?韦墨焰不愿再想下去。 玄色身影长臂一扬,墨衡剑直指九天,传闻中战无不胜的狂气傲然千丈,年轻而坚毅的脸上面色冷然。 “欲伤她者,人世不留!” 如此一场不该发生的厮杀不期而遇,面对曾经共同征战的部下他没有半点犹豫,依旧剑锋所指,血溅成花。 黑白交错的身影配合无间,同样的矫若游龙,翩若惊鸿,他在前大开大阖不留退路,她便截断身后所有攻击,以血肉之躯为他筑防,纷乱的战斗竟然整齐地以二人为中心,画出规整的圆形。 少辅等人的一招一式目的在于缠住韦墨焰,为卢瀚海攻击夏倾鸾取得机会,韦墨焰心下有数,墨衡剑剑光如雪却始终不离她身边。 生死一线间,弹指长如沧海桑田,尽管如此,他还是猛地想起一个严重的错误,赤情。 他没有把赤情带来。 纵是夏倾鸾天资聪颖却也不及他根骨卓绝,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只能掌握基础的内功心法以及赤情的熟用,怎能如他一般,便是一根浮羽都可做杀人利器。 卢瀚海的攻击越来越快速,招招致命,夏倾鸾小心地躲避着,然而毕竟是伤病初愈,体力渐有不支。 再不下杀手,只会给她带来更大压力和危险。 他本不想让墨衡剑染上故人之血,只是,由不得他做选择。 清亮的剑身与雪白色剑鞘无声分离,卢瀚海和少辅等人皆是神色一紧。常在他身边的人都知道,墨衡剑轻易是不出鞘的,一旦出鞘,必定饮血夺魂。 不知今日,谁的魂魄将要被其吞噬,又有谁的血肉将要埋葬于蔓蔓草野。 “为了一个女人,你竟对忠心于你的部下挥剑,墨焰少主,你太让我失望了!” 卢瀚海冷笑,浑浊的目光中悲切深不见底,高举的手掌犹豫片刻后重重挥下:“莫再留情,他已不是破月阁阁主,杀!” 衣袂翻动的声音,刀剑相交的铿鸣,偶尔从眼前飞溅而过的血滴,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这些人都是曾经并肩征战、晏晏笑谈,为了他的命令甘愿赴死的同袍之人啊! 自己的存在是不是会给他带来更多的不得已呢? 夏倾鸾略略失神的瞬间,刀锋在面颊上留下一道细长的伤口。 “卢堂主!你这是做什么?!” 一声惊喝,等了许久不见两人跟来的沈禹卿带人折返时,看到的竟是同室相残这幕惨剧。 ------------ 第四十七章 回头是岸终不许 “都疯了吗?!想要干什么?!”沈禹卿远远喝道。txt小说下载wWw.80txt.COM 和卢瀚海相同,他也对红弦的存在心有不满,甚至在东胡时曾经想要借助云夫人之手除掉她,可是看过阁主失魂落魄的样子后,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卢瀚海在意的是韦家与破月阁的霸业,而在他眼中最重要的则是自己一直追随的那个人,无论是倾天强横还是致命弱点,这些都属于那人的一部分,都是他要守护的。 沈禹卿等人的加入立刻扭转了局势,纠缠着韦墨焰的十余人中已有半数斩于墨衡剑下,仅剩少辅等侥幸免于一死。 如他所说,敢于对她出手的人,并不该继续留在人世。 若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少辅绝对不会再次与韦墨焰交手,他的深不可测,根本就是未知的境界。无乱面对什么程度的敌人,韦墨焰都仿佛是在不经意间几剑结束战斗,从来不会让人看见他的极限与尽头,似乎所有的杀戮都只是无心之过。 拿下少辅等人后,只身奋战的卢瀚海已经不足为惧,韦墨焰把夏倾鸾揽在身侧,转身之间,银色剑刃划出清冷的弧度,剑尖顶在卢瀚海心口。 一场干戈随着骤雨在暮色中完结。 “都带回阁。” 虽是于心不忍,沈禹卿依旧是遵照命令将活着的几人都卸了武器缚起双手。 谋逆,这在破月阁还是第一次。 ――――――――――――――――――――“恭迎阁主回归……” 玄色身影出现在破月阁前时,守卫的四个子弟急忙单膝跪地,悄悄抬着头偷觑着韦墨焰脸色。 几日前叛乱离开的太微堂堂主卢瀚海等人竟然被反绑着,跟随在马后一同回来,也不知道如此重罪将要如何处理,毕竟是破月阁资历最深的元老。[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通报各堂,所有子弟立刻在阁前集合。” 想要冷漠处之却始终安心不下,夏倾鸾犹豫半天还是推了推身边的人:“何必急于处理?你该歇一下的。” 从兰陵启程开始,一路上韦墨焰基本未曾合眼,算下来已经有八九天了,原本不甚红润的脸色隐隐透着疲惫的苍白。 “夜长梦多,任何不安因素都要尽快排除。” 卢瀚海身经百战,为人处世狡诈多谋,多留一天夏倾鸾便多一分危险,他宁愿谨慎一些也不希望事后追悔莫及。 听说韦夏二人一起回来,紫袖连药也等不及喝,急忙赶到楼下,见二人毫发未损才算放下心。 “脸色怎么这么差?”韦墨焰皱眉,虽说平日里紫袖的身体就不算好,但也不至于如此晦涩,不知道离开这些天是不是病重了。 “还说我,你看看你,才这几天就瘦了许多,又是日夜兼程吧?” “紫袖堂主身上沉疴多年,之前受的刀伤尚未痊愈,前几天又被卢堂主打伤导致血脉阻行,若不能善加调理,怕是要落下病根的。”一袭罗衫的云衣容款款而来,路过被压制的卢瀚海身边时面不改色,仿佛两人不曾相识,“恭喜阁主带回红弦姑娘。看气色,姑娘受的伤应该无碍了才是。” 夏倾鸾并没有理会云衣容,没有意义的寒暄她从来不作回答。 “连累紫袖堂主受伤责任在我,倾鸾愿承担责罚。” “说什么责罚的,你回来便好,那几日从阁主到下边的子弟都担心死了。”紫袖温婉一笑,华气如凤,毫无半点做作之嫌。 对她,夏倾鸾永远带着一丝敬意,虽是身份高贵、才貌无双,却从未摆过架子,与任何人交谈时都和煦如风,当之无愧的九天金凤。 “责罚自是不可免。”韦墨焰忽然冷道,矮身坐于案前又端起了酒杯:“只是在此之前,有更重要的问题需得处理清楚。” 阁中子弟已差不多齐聚门外,有些不常见的探头探脑想要一睹宽敞大厅内的各位宿主堂主,尤其是传说中叱咤江湖而未逢败绩的人中王者,很多人便是以此为目标迈进破月阁的。 “身为堂主竟私下派人追杀阁内子弟,意图逆乱,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堂主的范围。” 面对指责,卢瀚海只是冷笑。 天资卓越,惊才绝艳,气吞山河又如何?他毕竟过于年轻,没有自己的辅佐根本无法驾驭武林霸主地位,更不用说自己手下还掌管着破月阁近半数的子弟。唇亡齿寒,如此浅显的道理他不会不懂,聪明如他更不会一气之下杀了自己,让好不容易组建的破月阁毁于一旦。 “墨焰少主,卢某年方十五便追随在韦盟主身边,至今为韦家效力已有三十多年。昔日韦家遭遇灭门是我冒着生命危险将少主你送入夕落山,而后又是我数载拼杀找回韦家旧部,一手成就了今天的破月阁。而少主你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多次责罚阁内子弟,更是乱了章法四处树敌,如今,还要依着狡兔死走狗烹这狗屁世故将我排除在外。不知少主你可有想过,在你死后要以何脸面去见韦盟主?” “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为了韦家,为什么又要屡次暗中对倾鸾下手?难道你不知道她是唯一能与我并肩生死的人?”淡漠的脸上越发冰冷,韦墨焰勾起唇角笑得森然:“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两年来你多次倚仗元老身份独断专行,在东胡时便派人行刺于云家医馆,又从中挑拨使得倾鸾被打入水牢,之后更是下毒追杀,逼迫她远走剑南。我倒不明白了,这就是你所谓的忠心耿耿?” 这两人的口伐很多都听不懂,但有一句话,在云衣容脑中轰地一声炸开了。 是卢瀚海派人行刺于云家医馆,导致她全家惨死,从此孤身一人于世。 她本以为那是破月阁仇家所作,没想到,让她沦落至此的却是卢瀚海,而她还三番五次与他为谋欺骗所爱之人。 自己竟是为虎作伥,帮助杀父仇人! “卢瀚海!” 因为过于气愤而变了调的声音乍起,翠绿色的身影瘫倒在地,断续的抽泣让所有人不由得心头一酸。 若不是因为自己,云家医馆的人怎会受到牵连?当初执意要带云衣容回兰陵便是出于愧疚,如今真相大白,果然她无法承受这个事实。 夏倾鸾垂下眉睫默默扶起云衣容,那袭柔若无骨的身躯轻得近乎没有重量。 下一瞬间,所有人始料不及的事情发生了,站在云衣容身边的九河手下一轻,竟是腰间的剑被云衣容拔出,直奔卢瀚海刺去。 利器入肉的沉闷声惊呆了所有人,看似软弱的医娘竟然会有如此爆发力与恨意。 抬头对上卢瀚海疑惑的眼神时,云衣容眼底一抹冷酷笑意复杂不清。 本以为这场逆乱将以复仇的戏码作为终结,然而,一波惊涛未平,又一lang意外涌起,卢瀚海竟然挣脱了捆缚的绳子,手腕一沉夺过云衣容执着的长剑,眨眼间雪亮的剑锋舞出缭乱光影,毫不犹豫地扑向旁边的夏倾鸾。 ------------ 第四十八章 别有深情一万重 以刁钻快速的游龙剑法成名的卢瀚海,若得一瞬便可毙敌,而这一瞬,在长剑深入肺腑同时也刺断了束缚的绳子的时候到来。qiushu.cc [天火大道] 那一剑是有意还是无意已经没有询问的必要,无论下一刻红弦是生是死,他都要把命留在这破月阁中,也算是有始有终。若是成功了便算得与她同归于尽,未来路上韦墨焰依旧是个孤独王者,或许会寂寞,却再无弱点。 满屋的人或是已被惊呆做不出任何反应,或是如韦墨焰一般脸色瞬变身形闪动,或是如这剑的目标夏倾鸾一样,虽然知道要有所反应却完全没有办法――她的小臂被紧紧抓在云衣容手中动弹不得。 反应的速度再快,终是不如卢瀚海的剑快,韦墨焰离开原地时已然知道自己赶不及为她阻拦那一剑,幸而,另一个宽阔的身影挡在了她身前。 殷红溅落,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云衣容忍不住胃中翻滚弯下了腰,眼角余光斜过,不由得失望透顶。 她依旧是安然无恙。 “卢堂主,别再错下去了!”胸前的伤口丝丝凉意入骨,沈禹卿握上剑刃猛一用力,硬生生从卢瀚海手中夺下了剑,满眼痛心疾首。 他知道卢瀚海也是为了阁主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只是他看见了,看见阁主与红弦之间无法斩断的情愫,红弦早已成了自己仰望那人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若是失了她,只怕这世间也再没有睥睨沧海傲视天下的韦墨焰。既然如此,那么就连她一起保护吧,倾尽自己一生来为那人的传说开辟荆棘之路。 “竟是……你……来拦我……”卢瀚海口中血沫翻涌,眼里的神采渐渐灰暗,生命正快速地离他远去。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沈禹卿丢下剑,任由伤口血流如注,用尽力气搀着倒下去的卢瀚海。 “卢堂主,尽管安心去吧,破月阁和阁主由我来继续守着。”臂弯中的躯体越来越沉,两个身影一起跌在地面,而旁人难以听见的低语毅然坚定:“沈禹卿但活一日,绝不教韦家名声受辱,破月阁子弟为人所欺……” 耳边谁说着什么已经听不清,半生的繁华喧闹都在此刻沉寂,过往的浮光掠影一一在脑中闪过。卢瀚海努力张开嘴呼吸着空气,只是已经没有力气再发出任何声音,颤抖的手指向自己陪伴了半生的年轻男子,而目光却飘向不远处干呕的青衣少女。 她的狠,她的绝,一定要小心。 混沌中,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 ――恭喜盟主喜得贵子! ――瀚海啊,你便做他的干爹如何? ――盟主尽管放心,瀚海一定寻回少主倾力培养,绝不让韦家就此断绝! ――有你陪在焰儿身边,我也就走得安心了。瀚海,若是你也因杀戮太重到了黄泉,记得一定要去找我,便是阎王殿奈何桥,有你做先锋…… ――我卢瀚海对天发誓,定要让戕害韦家的人血债血偿! ――墨焰少主,韦家,只剩下你我二人了。你看这苍天不仁,世间险恶,唯有你能一统江湖,把这江山天下重归韦家手中! 这些,都是多么久远的记忆了?竟然声声入耳,历历在目。 “墨焰……少……主……” 耗尽生命的最后一声呼唤就此断绝。 戎马一生的韦家第一战将,破月阁最大的功臣,因逆乱被诛的太微堂堂主卢瀚海,眼中带着不舍和回忆中某个孤独少年的影子,在他一生心血铸就的破月阁中默然睡去。 韦墨焰闭上眼深深吐息,许久之后才疲惫地挥挥手。 “厚葬。”最后一声呼唤隔着短暂记忆再次响起,终于,还是不忍:“于韦家墓室。” 作为先锋半生相随,却在最荣耀的时候自高处跌落成为背叛者,如此落差,任谁都难以接受。 “阁主,沈堂主的伤……” 沈禹卿的伤口匪浅,伤的地方又靠近心脉,必须尽快得到治疗。可是,淡漠的黑衣阁主并没有命人将他带下去。 “陷害倾鸾的事,你是否有参与?” 卢瀚海之所以会派人到云家医馆行刺,肯定是有人通风报信,否则他又怎会知道当时的情况?加上夏倾鸾被逼出逃那日沈禹卿的反常表现,嫌疑自然最大。 沈禹卿也不否认,放下卢瀚海的尸首单膝跪地,苦笑道:“所有事情都是我与卢堂主做的,与他人无关,还请阁主放过少辅等人。” “沈堂主不必把罪名都揽去,追杀红弦之事只有卢堂主和我知道。少辅多谢沈堂主好意,只是,卢堂主走了,我们亦没有洗脱罪名继续留在破月阁的必要。”一直在众人身后的少辅忽然淡淡插口。 到这地步,再想恢复破月阁的原有状态已经不可能了。自组建的两年来,这是破月阁最大的一次变动,正副堂主各一位,加上下面几个宿主,竟是有近三分之一的人有了反心。 “不关你的事就别来找死,有关的人,我也不会放过。”情谊,顶罪,这些不是他韦墨焰感兴趣的,他只知道凡是想要伤害她的人都不能任其自在逍遥。 过多的失血让沈禹卿视线模糊,听力似乎也在衰退,有谁的手在他伤口上轻按,火辣的疼痛被清凉感冲走。 “他若想害我就不会挡在前面,未免疑心太过了。”白影一晃,说话声越来越近:“我也不想追究,到此为止足矣。” “带他下去。” 被扶出去时,沈禹卿仅剩的神智只听清楚了一句话。 “参与逆乱者,全部废除武功永逐出阁。” 虽说有云衣容在,这次却不得不从兰陵城内请来医馆的大夫,整个破月阁中唯一一个不会功夫的人已经在夏倾鸾怀中哭昏过去。 “我先送她回房。”紫袖接过云衣容搀在肩上,完全没有注意一抹无声的冷笑扬起在带着泪痕的脸上。 她没有发狂,反而冷静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人都死了,哭有何用?与其悲悲切切徒让人看笑话,不如抓住一切机会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一剑云衣容是拿捏好了位置与力度才刺过去的,看似疯癫的一剑不仅解开了卢瀚海的束缚,让他有机会夺剑攻击夏倾鸾,又算好刺入的角度和深度,保证他会在攻击后尽快死掉,这对深谙医道的她来说并不困难。 只可惜跑出来个沈禹卿碍手碍脚。 暗害红弦的事情败露,起初她是极为惶恐的,害怕卢瀚海会把自己供出来,结果天不亡她,那一句话正好给了她刺杀卢瀚海的理由动机,表面上是情绪激动为家人报仇,实际上却是杀人灭口,掩埋真相。 沈禹卿?呵,他知道又如何?这个人太过简单纯粹,只要不妨碍到韦墨焰他就能容忍一切,而且作为同谋,他没必要出卖看起来脆弱柔软的自己。 冷魅的笑容继续无声在黑暗中绽开。 敢于和她争抢只有死路一条,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他,绝不能再被人夺走! ------------ 第四十九章 赤鸾金凰樽前事 “已经结束了?” 送云衣容回到房间后恰好见到夏倾鸾往楼上走,紫袖急忙叫住,“没事的话陪我走走吧,这几天总在阁中,闷得有些透不过气。[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夏倾鸾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月余你不在阁中,所有人都没少吃脸色,七层的阁楼都快被他给踏平了。”便是病着,紫袖的举手投足间也不乏名媛风范,幼年受到的良好教育给了她温婉平淡的性子,传承自百越王族的高贵气质在漫长的时光中并没有蒙尘。 “那日事出突然,不成想连累紫袖堂主受伤,现在可有好些?”即便不提名字,夏倾鸾也能立刻猜到“他”是指谁。有关他的事,尤其是他与自己之间的事,半分也不想提,干脆转了话题。 “我的伤并无大碍,不过是陈年旧病偶尔复发。时日太久,这身体也不行了。” 紫袖说的淡然,却在夏倾鸾心中掠过一丝阴影:“病得很重?” “在青楼里摸爬滚打一整年,期间寻死觅活忘记了有多少次,能熬到现在都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这几年,应该算是老天补偿给我的吧。” 百越云家是当地王族之后,亦是与姑苏韦家世代交好的氏族,当年韦家遭人所害一夕倾塌后,为了防止云家出手干预,那一伙人竟然连着云家也屠了个遍。 云月影没有韦墨焰那么好的运气与能力,虽然免过了一死却被卖入最底层的青楼为妓,一边忍受去往迎来男人们的蹂躏,一边想尽办法结束自己的生命。自缢,割腕,服毒,投河,凡是想得到的她都试过,可惜阎王殿的生死簿上还没有她的名字,任是如何折腾依旧活了下来。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一年后,当韦家旧部发现她并送到夕落山投奔韦墨焰时,她已经伤痕累累,病患满身。 “当年我一心寻死不得,再见到他后想要爱惜自己时却又发现,坏掉的东西没有那么容易修复,尤其是人。若不是想要再多陪陪他,也许早在离开烟花之地时我就已经死去了。” “他若负你,便是连苍天也容不得。”云家因萧家而罹难,原本他韦墨焰就欠紫袖云月影许多,一个女人连最宝贵的贞操都被夺走,剩下的也只不过是一场情痴一丝执念,如果连这些都没有了,还有什么能支撑她活下去? 夏倾鸾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却也没有狠心到以看别人痛苦为乐的地步,紫袖身上雍容华贵、宛若后土的气质一直是她所仰慕的,她总觉得,只有这样抬手可取人性命,低眉亦能华光四射的女子才配得上他。 没有厌烦更没有嫉恨,自己是什么身份她从未忘记过,人中之龙,自有尊倾之凤相伴,而不是临渊的一只孤鸿野鸟。 淡淡的轻叹撩碎沉默,紫袖突兀地拉过夏倾鸾的左腕,红色刺青在白皙的皮肤上极为显眼:“他对你用情至深,你不可能不知道。” 少见的强硬让夏倾鸾有些茫然,紫袖很少会说这种带着逼迫意味的话。 “我们自幼相识,单是陪在他身边的时间算起来也有八年了,我从没见过他如此在乎一个人,而且是女人。师父曾说过,他的命硬,性子更硬,就算是对待至亲也一样的冷定如铁,从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自己的意愿。可是,自从你出现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原来他也会笑,也能如常人般温柔地望着一个人……” “紫袖堂主,”夏倾鸾生硬打断,她不想再与韦墨焰这个名字有所纠葛,“我入破月阁的目的是报仇,而他的目的是夺回盟主之位。他有能力为我杀人,我则有玄机助他得天下,我们的关系不过是互相利用,榨取彼此的价值,仅此而已。”纤细的手腕收回,鸾鸟隐没于袖中再不得见,“况且,能配得上他的人世间只有一个,他眼中也只能凝视一人,他欠下的债,太多太多,多到守护一辈子也还不清。” “原来你在意的是我。”夏倾鸾所说的人是谁不言自明,紫袖从未想过,横在他们二人之间的阻碍竟然是自己,不由得苦笑:“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你只想到对我不公,可曾想过对他是否公平?云家的劫难自有定数,我所经历的悲苦也并非他的罪孽,于我,他没有半点应付的责任。红弦姑娘,他确实是我这一生唯一爱过的人,正因为如此,我才必须成全他的真心。毕竟我……”明亮的星眸忽然暗了下去,夏倾鸾感觉得出,那袭华丽高贵的堇色身影轻轻一颤。 “我的时间不多了。” ――――――――――――――――――――――――七月的兰陵依旧沉浸在连绵雨水之中,这场雨一下便是两天两夜。 若有人从兰陵城驿道北望,也许会看见烟雨之外朱漆高阁上那片沉重的黑色,近一些或许还会看见一张刀削斧凿般轮廓分明的俊美面容,薄唇色淡似水,幽暗深邃的冰眸中带着遗世倨傲,浅白酒盏在手,却出神于远处那片蒙蒙的重峦叠嶂中。 传说中鬼神般不可战胜的男人,不过如此冷清寂然。 近乎无声的脚步刚踏进门内,黑衣男子头也不回,酒盏举过肩头:“如此美景却无好酒相衬,着实可惜。不来一杯么?” “要说多少次,我是不喝酒的。”夏倾鸾淡淡道。他总是想要找个人陪他同斟共酌,也不知道这是第几十次相邀了,似乎自己的回答他总是记不得。 “我又忘了。”颀长优雅的身姿仿佛随风而动,侧过身斜倚在窗格上:“浮生虚空,不找些喜好填满零碎的时间,真不知道要如何渡过――便是有酒,有些时候也找不到乐趣何在。” 杀戮之外的破月阁阁主身上从不带半点戾气,一袭轻衣缓袍,一壶胭脂冷酒,一幅云山景逸。 素淡身影上前几步,与厚重的黑色错落于雕花木窗两边,干净的白玉酒壶上两道朱砂淡痕点就出一对儿锦鲤,倾倒时宛若游动,栩栩如生。 “这是你第二次为我斟酒。” “没有意义的事情不必记得如此清楚。” 薄削的唇上一抹淡笑灿然:“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这话头再接下去必然会引到她不想讨论的话题之上,夏倾鸾放下酒壶,也循着雨声向窗外望去。 “有什么话直说好了。”韦墨焰仰头啜饮,余光打量着较平时更为沉默的绝美面庞。 犹豫之色在她眼中荡涤。 “你打算……何时与紫袖堂主完婚?” ------------ 第五十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细长白秀的手指一震,细腻如脂的酒盏掉在地上摔得粉碎。[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不去看,也知道他脸色如何。 雨打琉璃的声音突然变大,淹没了刻意平抑的呼吸和心跳,没有动作,也没有眼神交汇。 “这世上,你是唯一一个比我更无情的人。” 平静的声音中带着一缕冷寂,似乎还有些讥诮。 本以为夏倾鸾是来答复他的,还兀自欢喜一场,可上天跟他开了个绝情的玩笑,最爱的女人难得主动开口,竟是最为伤人的问题。 “我本以为很了解你,结果,却最不了解。从双天寨一路走过来,我所付出的、放弃的,你永远不会想象到有多少,你只会低头守着自己的执念,从来不肯抬头看我伸出的手。我也会累,会感到疲倦,为什么你就不能把人生分给我一点?偏要把我推向别人身边?” 韦墨焰长长叹息,他真的累了,等太久,守太久,得到的依旧是那张淡漠的容颜,不冷不热,不远不近。 “我只是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完婚。”依旧淡漠如不关己事。 不管他说多少都没有用,现在的夏倾鸾没法再顾及其他,如果紫袖真的命不久矣,那么至少在生命中最后的时光可以让她完成心愿。 她还有一生的时间与他周旋,而紫袖看不到的短暂未来里,那样风华无双的惊世红颜少了他,奈何桥边,能甘心地喝下孟婆汤么? 夏倾鸾答应了紫袖不告诉任何人,但不代表她会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温柔待她的人落寞收场。冷漠不等于绝情,她可以面不改色夺人性命,可对于给予善意的人她从来不会恩将仇报,更不会做这种横刀夺爱之事。 尽管,已经是心如刀割。 “便是孤寡三世,我也绝不会娶自己不爱的女人。txt电子书下载Http://wWw.80txt.com/” 一道惊雷照亮山野,银色的光芒中,他的表情寒胜万年极冰。 “那么,至少对她好些。她对你来说很重要,不管你如何否认,这是事实。” “……那又如何?”两道剑眉紧蹙,紫袖于他来说是永远不会背叛的人,也许,是全天下最信他懂他的人,自然很重要,这与是男是女无关。只是韦墨焰不理解为什么她会突然说这些话,操心别人的事情不是她作风,而且紫袖的事情她早就知道,为何偏要在这种时候提起? 她的心思,也有他猜不到的时候。 夏倾鸾对他们二人的婚事并没有抱太大期望,能让他多花些感情在紫袖身上,那就够了。 “你不是一直想让我接手紫微堂副堂主之位么?我愿意,条件是由我来挑选任务。” 紫微堂负责执行刺杀暗探一类的任务,因为华玉很少在阁内,而紫袖又经常发病不便于外出,早前韦墨焰曾想让她任副堂主之位的。那时夏倾鸾一心报仇不愿多担琐事,一直不肯同意,而如今,为了能借任务之便远离他身边,竟是主动请职了。 这场对话颇为无味,夏倾鸾的闪烁其词让韦墨焰总觉得有些无所适从,越来越难以猜测她所思所想。 碎了酒盏,空了酒壶,断了话语。 雷声阵阵,昏暗的楼阁中静谧如潭死水,只有一黑一白两袭身影默默长立,不知各自祭奠着什么。 ――――――――――――――――――――――――原本就不甚热闹的阁内少了许多人,一时间冷清异常,被废去武功逐出的昔日同袍不知身在何处又遇到了怎样的世事,所有子弟都没了笑容,淡淡的愁云与低落笼罩于朱红高耸的阁楼上。 “即日起宿主不再归由各堂差事,我会直接发命。”卢瀚海拥兵自重甚至叛乱让韦墨焰不得不考虑权力集中的问题,虽然会导致琐事增加,但至少这么做可以降低再次内乱的风险。 阁前的子弟也明白这个道理,带着近乎膜拜与畏惧的神情恭然正立,等待着空前的人事变动。 “镇压叛众算是功劳一件,沈副堂主的人头暂且寄放,我不想再看见有人落得卢瀚海的下场。九河这一年进展颇大,由天市堂调入紫微堂,与华玉并任副堂主,若无必要情况,以后紫袖不需亲自出手,以调理温养为主。” 紫袖略惊,而另一侧的夏倾鸾却松了口气――多少他算是表明紫袖不同于其他人的特殊身份了。然而,九河出任紫微堂副堂主,这是不是表示他已经不再对自己抱有期望了呢? 也罢,她本来就不想参与太多无关的江湖恩怨。 “少宰。”阁中安坐的玄色身影淡淡唤道,“太微堂副堂主一职就交给你了,如今重华门与各大门派组成联盟,兼有朝廷全面打压,作为十二分会的主要势力,要做什么你自己清楚。” “属下明白。”少宰单膝跪地,受宠若惊地朝阁主身边的白衣女子笑了笑,仿佛一个向亲人报喜的青涩少年。 尽管实力还不足以扛起整个太微堂,但少宰暗中发誓,哪怕穷尽此生也要成为能让阁主放心交托的部下,保护着心中最尊敬的两个人,至死不休。 冷漠的眉睫低垂,桌上的酒杯竟成了随手的玩物。 “太微堂以后就由倾鸾来统率,有不服气者可随时向她邀战。” 夏倾鸾猛地侧头。 太微堂是三堂之重,即便受他亲手相教武功大增,可人脉一块,她根本无法服众。最重要的是,若她担任太微堂堂主那么就必须与他日夜相伴,再没有逃离的可能。 是的,他根本不许她逃离。 相遇的时间并不长,但足以让几乎颠覆了武林的无冕之王陷入经年深爱,从此沉沦孽海。浮生寂寥中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便是负了天下踏碎红尘永堕修罗也在所不惜。 终有一天会让她明白,他的执念至死不渝。黄泉路,碧落天,忘川水,三生石,既然她闯进了自己的心里便绝无离开的可能,沧海桑田,万世不变。 “倾鸾,我会让你看见繁华盛世如何染成黑色,你所恨的一切终会被倾天之焰焚尽,到那时……” 那一笑淡如素雪,却迷了世人,以致多少年后仍有年迈的破月阁子弟穷尽一生难以忘却。 ――――――――――――――――――――――――靖润二十一年七月,组建仅两年时间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武林的破月阁,因内部**导致人员锐减、实力大削,在重华门为主的联盟冲击下首次暂缓了一统江湖的脚步。 同年八月,破月阁阁主重整人马,令人谈之色变的江湖第一杀紫袖开始淡出人们的视线,而被称为弦杀的红弦成为继前太微堂堂主卢瀚海之后,最受破月阁阁主韦墨焰重用的人。 不久后,有被逐出破月阁的子弟曝出,红弦本是月老唯一弟子,身上藏有“得玄机便可得天下”的惊世秘密。对于权倾天下唯我独尊的企盼,对于万人之上荣耀顶峰的渴望,让许多人和组织蠢蠢欲动,瞄准了名为玄机却无人见过的东西所有者以及破月阁,更加波涛汹涌的江湖厮杀就此拉开序幕。 只是这时还没有人知道,那将会是多么惨烈的一段爱恨情仇。 《江山不若三千弦》第一卷兰陵烟雨完结第二卷经年爱恨开启欢迎继续走入这场连绵七年倾天绝恋…… ------------ 第一章 多情还似无情苦 靖润二十一年,靖国天灾人祸、内忧外患,乃是建国四百多年来最动荡的一年。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 江南暴雨成灾,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百越南部邪教作乱,挑唆边民滋扰生事;西凉王勾结外寇起兵谋反,长驱直入直逼中原地区,加之靖光帝荒yin无度不思朝政,靖国上上下下一片混乱。 然而纷扰缭乱不只在于朝政百姓,分裂十余载的武林也迎来了空前的浩劫。 异军突起的破月阁四方横扫,两年间占尽江湖三分之一势力,逼得以重华门为首的各门派不得不结盟自救,风起云涌中又恰逢破月阁内乱势颓,重华门门主息赢风趁机发动各门派南下攻击于兰陵城外的破月阁总部。 只是,这些自诩名门正派之人都不肯拿出全力,一来破月阁虽实力大削却尚有余锋,二来,所有人都想要留一手,争夺之后更为重要的东西。 玄机。 几十年前纵横江湖的神人月老自称怀抱玄机,得玄机者得天下,而破月阁新任太微堂堂主红弦,正是寻得玄机仅存的线索,月老唯一传人,夏倾鸾。 这条消息由被破月阁逐出的子弟凌天传出,可信度极高,作为熟知破月阁内情的交换条件,凌天也顺理成章成为重华门的座上宾,更是各派联盟冲击破月阁的重要参谋,重要到没有人再提起他曾经的名字,少辅。 当所有人都认为破月阁再无招架之力时,阁主韦墨焰却又一次让世人明白了什么才叫惊才绝艳,什么才叫不可战胜。 一夜间,联盟中势力前五位的门派就有三个遭到突袭战力大损,华霄门更是连掌门都丢了性命。 釜底抽薪,攻其不备,只有被称为邪门歪道的破月阁才有此决策与实力,也只有韦墨焰才无惧于与全天下为敌,睥睨众生。[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 “华霄门退出了联盟,其他门派亦有松动,短时间内应该没办法再大规模进犯。只是阁内人手缺陷必须尽快补上,除了中原的分会外,其他十一分会也有不少的人员流失,继续这样下去绝非长久之计。” 时节已是晚秋,晨夜微冷,日日开着窗子的房内带着潮湿的凉气,黑白两色身影更显得萧索凄清。 “让九河华玉都回来吧,如今他们加强了戒备难以下手,达到目的就够了。”玄衣如墨,冷定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 身侧一袭雪衣如华的女子目光淡漠,左腕上红色鸾鸟刺青振翅欲飞,栩栩如生。 一个是江湖中最令人畏惧的存在,另一个,则是无数人拼尽性命想要争夺的存在。而如今,他保护着她,她则坚定地立于他身后,斩断一切企图摧毁二人的刀光剑影。 “倾鸾,”唯有在叫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才会带上一丝柔和,“下月我打算去南疆和百越两地,你的身体可以么?” “已经过去三个月,些许小伤早就好了。” “那便好。” 韦墨焰一直很在意她的伤势,并不是因为伤的很重,而是……而是由于那一剑是他所伤的原因。当时她舍身挡在息少渊身前便激得他出剑,若是换个角度,挥出那一剑的是她,自己是万万不能承受的。 无论是对所爱之人挥剑还是被其刺伤,那种疼痛都足以毁天灭地。 略带愧疚的眼神让夏倾鸾很不自在,他是一剑定江山的无双霸者,便是杀错了人也不会有任何动容,偏偏对自己这般特别。韦墨焰越是如此她越想要退缩,背负着巨大仇恨的两个人没有资格去考虑爱或者不爱,更何况,还有比她更适合站在他身边的人,那个宁静而绝世的青梅竹马。 “我去差人准备――这几天紫袖堂主身子也不太利落,有时间去看看吧。” 直到白色身影离开视线,他也未曾回答半字,这种随时随地的沉默两人都已习惯。 翻手江山,覆手天下,无数亡灵在脚下哀嚎亦阻挡不了他成为王者的步伐,四海九州,早已注定他才是最后的赢家。 只是,唯有情之一字他从未胜过。 曾以为可以一世孤独,不爱不恨,心付死水,这样才能看清一切高高在上,却在遇到她后尽数打乱,那一身雪白血红,渗入了他的血脉再无法清除。 可笑的是,她只把他当做陌路过客。 天地浩渺如斯,被称为天绝公子坐拥一切,唯有一颗真心求不得。 而那人也必然如此吧。 转身错落间,凛冽风华遗碎满地。 ――――――――――――――――――――――――入秋开始寒气上浮,旧病新伤交错,一向要强的紫袖也不得不躺在床上休养。云衣容开过几副调气理脉的药,却也说明这些沉疴实难根除,只能养一日算一日,万不可操劳过度,尤其不可过多劳心。 可眼看着那两人关系越来越生疏,她怎能不劳心? 门扇被推开一条缝隙,久违的明朗日光倾泻在床头,正好打在她眉心中央,刺目的光亮晃得难以直视。 然而,不用看也知道来的是谁。 整个破月阁,能这般毫无顾忌闯入任何人房间的也只有他了,霸道得像个孩子。 “不是让医娘照顾你么,怎么不见她人?”带着潮湿气息的墨色身影走进房内,眸中夹杂着一丝不耐。 从一开始他就不想带云衣容回破月阁,若不是跟夏倾鸾赌气,也不至于收了个看着就碍眼的女人。 “程家的小公子派人来请她过去诊诊病,我看阁中也没什么事情需要忙便让她过去了。毕竟不是江湖中人,能宽松些的地方就由她去吧。”紫袖轻咳两声,面色又暗了一分,正要下床倒杯茶,冷不防带着体温的外衫罩在背上。 床边的人并没有说什么,好看的眉头微微发皱,语气依旧是平淡无味:“病时不比平日,有时间担心别人不如多照顾照顾自己。” 记忆里,这是他第一次关心她。 素来雍容的紫袖也乱了心绪,病色的脸上竟然有两朵红云掩映,仓惶间连话也说不出了。 “下月我会去南面一趟,那里颇有些能人异士。阁中的事尽量交给沈禹卿,别什么事都自己揽下,你累倒了,少不得她又要怪我。” 刚刚显出红润的脸色瞬间褪为灰白。 原来只是为了红弦。 “放心好了,自己的身体我最了解,都是些**病,没什么大碍。” “嗯。” 淡淡应了一声后,韦墨焰起身离去。他想对夏倾鸾以外的人好,想关心这个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女人,可是,做不到。 那颗能包揽天下的心,却只能容下一个人。 屋子里恢复了冷清单调,背上的外衫也渐渐失去他的体温。紫袖叹了口气又忍不住咳了起来。 不该期待不应期待的东西,只是他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总是轻易地扰乱她的平静如水,几度挣扎却越陷越深。 必须要断了这份相思苦,就算死,也绝不能成为那两个人的阻碍。 又是一阵剧咳,咳到泪水也跟着滚落,嗓中丝丝腥甜。 垂下手,掌内一片殷红。 ------------ 第二章 知好色而慕少艾 上午还是晴日大好,午后便润雨如酥,天变无情,平时官轿络绎不绝的皇门大街也冷清下来,只听得无根之水阵阵瓢泼。[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门廊下,月白锦袍的弱冠男子撑着伞,略显局促地低下头:“多谢云姑娘出诊,不如留下用过晚饭后再回去吧,也不知这场雨要到何时才停。” “公子好意心领了,只是衣容此番出阁并未向阁主禀明,若是回去晚了不便交待。”淡淡的馨香随着柔软的话音飘过,不似寻常女子的庸脂俗粉,而是略带甘苦的清雅药香。 程萧白澄澈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失望:“那……那我送你回去。” “破月阁岂是一般地方,公子还是远离为好。” 云衣容的婉拒十分明显,再坚持下去只怕会招致厌恶,常年混迹于风月中的程萧白自然了解其中道理。 “既然如此,那我便送到城门口好了,最近灾民到处都是,乱的很。” “……那就有劳程公子了。” 江南暴雨成患,许多灾民涌进了兰陵城内偷盗抢夺,自己一个人走确实很危险,程萧白再不济也是个男人,有他在身边多少安全些,出了城门后一路有破月阁的人手,可再无担忧。 程府到城门的距离并不算远,云衣容越是沉默,平日伶牙俐齿的程萧白就越是手足无措,只能不停地把伞推向身边的人头顶,自己大半身都湿透了。 “公子,秋雨寒气重,你这样很容易感染风寒的。”云衣容小声提醒。 “到时云姑娘再来帮我诊病就是了。” “哪有这般找病的?”和风细雨的轻笑让程萧白看得近乎痴了,第一次在绣坊中相见他便对这个璞玉般清丽质朴的少女倾心不已。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因着交友甚广、不分男女,兰陵城中都传程家小公子是个风流情种,却没有人知道这个别人眼中的lang荡公子几个月前才情窦初开,动了凡心。 “好好的佳人,为什么非要去破月阁呢?”着了魔一般,心里想的话竟然顺口说了出来。 云衣容愣了一下,这问题她从未想过。 “也许……是身不由己吧。”无药可救地迷上了本应与她毫无关联的那道身影,那双清冷眼神。 然而,程萧白误会了这四个字的意思,停下脚步,激动地拉住了云衣容细瘦的胳膊:“我知道他们都不是好人,一定有谁逼你的对不对?姐姐也是被他们给蒙骗了,早晚有一天我要拆了那个什么破阁楼,把你和姐姐都救出来!” 无知,自以为是。云衣容有些烦躁,若是半年前遇到程萧白或许自己会心动,会为他的俊朗与无邪迷恋不已,可现在,她心里只有那个高高在上难以触及的人,见过他的女人恐怕这一生都会沉沦地狱,那份痴狂无人可以替代。 不过……这人,毕竟是红弦最重要的弟弟。 “公子严重了,阁主是衣容的救命恩人,进入破月阁之事完全出于自愿。不像红弦堂主……” “姐姐?姐姐她怎么了?”听得夏倾鸾的名字,程萧白立刻丢了满心的爱慕,毕竟对他来说,姐姐是唯一的血亲。 云衣容刻意低叹:“红弦堂主不比其他人,有什么危险的任务都要亲自前往,阁主对她又不信任,前几个月还因为息少傅的事情刺了她一剑,差点要了小命,连我们这些下人都看不过去了。” 原本白皙如玉的脸忽地没了血色,生性单纯善良的程萧白哪会想到这些话真假掺半,几个月姐姐音讯极少,这番话又是从自己爱慕的少女口中说出,当信不疑。 程家十多年来的教育养成了他阔达宽厚的性格,即便知道当年萧家株连九族的真相也不愿去报仇,更希望唯一的姐姐也能放下仇恨,远离江湖是非,与自己一起过着太平日子,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对江湖人士,尤其是对束缚着姐姐的破月阁阁主韦墨焰没有半点好感。云衣容的话让他坚信夏倾鸾在破月阁的过的并不好,想要把姐姐留在身边的欲望愈加强烈。 “有些话不该衣容置喙,可是见红弦堂主如此煎熬又于心不忍。”见程萧白有所动摇,云衣容急忙趁热打铁,“其实公子对于红弦堂主来说是最重要的至亲,若是您的请求她一定不会拒绝。离开破月阁,找个好人家安生过日子,对女人来说家才是最终的归宿。哦,对了,听说公子的知己息少傅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兼又是江湖上颇有名望的名门之后,和红弦堂主倒算是天生一对。” 离开破月阁。 没错,只要离开破月阁姐姐就可以摆脱桎梏,那些复杂肮脏的江湖恩怨武林情仇都可以抛诸脑后,有少渊保护,还有什么可怕的? 自己的话,姐姐一定会听! “云姑娘,谢谢你!”如梦初醒的程萧白忘了羞怯,竟大胆地抱起云衣容转了一圈,将油纸伞塞到细嫩的手中后疯魔一般向回跑去。 惊魂未定的云衣容轻轻拍着胸口,一种难明的感觉涌上心头。 程萧白,他不是坏人,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天真纯洁、质朴无暇,仿佛一块毫无瑕疵的羊脂白玉,不容玷污。 曾经的自己又何尝不是? 要怪就怪世事无情,怪他的姐姐偏偏是红弦。 虽然总觉得有些于心不忍,可是要把红弦从韦墨焰身边赶走,也只有利用他了。 纯白永远不会洗净污黑,而黑暗的东西,总是轻易让光明消失殆尽。 ――――――――――――――――――――――――云衣容回阁之前早有人上报,韦墨焰慵懒地斜倚在紫檀木椅中,修长的手指撑着额头,一边把玩着桌上的酒杯,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前面弦舞翩然的淡白身影。 “你不是一向反对你弟弟与江湖中人接触么?” “她又算不得江湖人,不过是个大夫罢了。”一声尖锐颤音,紧绷的细弦利落地收回掌中。 “凭什么相信她?” “凭什么不相信她?”淡漠的双眸直视,无半分退让,“云家因我而罹难,你总不会怀疑连这都是阴谋吧?” 针锋相对是她改不掉的习惯,而针锋相对的人永远只有一个,韦墨焰也不知道自己该悲叹还是该感到荣幸。 “不过是提醒你注意而已,有时候了解女人的未必是女人。”墨色衣衫随着轻柔的动作带起微风,修长挺拔的身影贴于白衣之后,稳稳握住执着赤情的素手抬高些许:“此招用于近身相搏,‘藏蛟式’的每一招都必须精准无误,否则会给敌人可乘之机。” 凝神状态已被惊扰,如何还能专心练下去?手背上的温度微微有些发烫,夏倾鸾放下手收起赤情,不着痕迹地退开两步远。 “青俊少艾,若他们两个能走到一起也是桩美满姻缘,你别想把她强留在阁中。” 韦墨焰无奈苦笑:“若不是你执拗,我又怎会带她回江南?再说我何时强迫过谁不许离开――除了你之外?” ------------ 第三章 余生谁与共阡陌 对外,破月阁阁主一向不苟言笑,对阁内的人也多是面无表情,很难从他眼中看见什么波澜,这笑容常人绝对见不到――见到的,多半都是死了的人。在线阅读天火大道Http://wWw.qiushu.cc/ 便是苦笑也能令人怦然心动的脸庞有些黯然。躲避已经成了她习惯性的反应,若不是为了尽快学会最难的藏蛟式,恐怕她甚至不会出现在面前。 “先不说这些,去南疆的事紫袖堂主有什么想法?”夏倾鸾收了赤情,依旧面色如常,内力与调息比几个月前不知长进了多少。 纵是有韦墨焰倾力相教,高深莫测的韦家功夫也不是一朝一夕便可融会贯通的,就连惊才绝艳天纵奇资的破月阁阁主也耗费了六年之久才有如此成就,何况是她呢? 不过那人好像并不在乎这些。 “没什么可商量的,不过是告诉她一声而已。”提到别人时韦墨焰就没了兴致,坐回椅上继续自斟自酌,“南疆百越一带多是蛮族宗教,但不乏奇人异士,此去能招揽几人我也没有把握,甚至连可能遇到的危险都没法预测。”深邃的双眸忽然转向夏倾鸾,目光中带着一丝探寻:“如果……如果遭逢意外再也回不来,你会后悔么?” “不过是个死罢了,还能如何。” “既然你是为了报仇才活到现在,若是大仇未报之前就枉送了性命,真的不会后悔吗?” 夏倾鸾沉默。 曾经时时刻刻抱着复仇不肯放手的自己,是在哪一年哪一日忽然变了性格,竟然想要认真地去为什么人做些事情?想着南行危机四伏所以才要与他同去,担心他安全,却忘了自己的目的。[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淡漠的眼中仓皇转瞬即逝,夏倾鸾扭头避开那两道目光,语气依旧保持着冰冷:“阁主似乎有所误会,我愿意同往不是为了保护你,而是因为你死了,便再没人能帮我报仇,这一年我所付出的心力岂不是白费了?” “假若报不了仇呢?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空酒杯在桌上打着转,细长的手指蘸着桌面的酒水划出长长的痕迹。 “……无赖!”红唇轻嚅,思虑许久方才吐出二字。 “我就是无赖了,你能奈何?”整齐剑眉之下,星眸浩渺,嘴角噙笑。 难得能见到她如此美妙的表情,似是气愤,又好像委屈,片刻后韦墨焰忍不住笑意摇头:“开玩笑的。连日在阁中练功怕你憋闷,想邀你出去走走你又定然不肯。” 侧目,窗外细雨初霁,天虹如幕,远山千重浮于粼粼碧水,正是大好的晴日。 “于我身上,无非是虚度。”卷睫低垂,余光却见暗朱衣角靠近,不由得短了气势,“你就不能放手,非要拿我寻开心?” 玄黑身影不远不近站在夏倾鸾面前,一手接过赤情轻展,红色华光柔和缠绵。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让我开心?” “天下最该死的莫过于负心男人,尤其是他身后站着痴情女子时。” 一心想要成全二人的云紫袖,反倒成了解不开的结。 清冷的笑声耳边低响:“你说最该死的是负心男人,我倒觉得那些浮花lang蕊的女人才该死。都道是红颜祸水,萧家韦家,哪个不是因为女人而招致的祸事?” 精致的容颜瞬间褪尽了血色,苍白如雪,凄冷的声音因为过于气愤而带着颤抖:“韦墨焰,你未免太过分了!” “过分?当年你父亲萧将军位高权重深得人心,若不是娶了凝聚天下目光的江南第一名妓阮晴烟,又怎会招致靖光帝垂涎,进而伙同宦官诬陷获罪、株连九族?我说的哪一句不是实情?” “那也用不着你来管!”韦墨焰的话越来越冷,越来越刻薄,家仇旧事,夏倾鸾的底线已经被他击溃。 两人同样高傲的心性,容不得别人质疑,经常是一句不对互不相让,非吵出个结果不可。 “相貌出身本是天生注定,哪个女子愿惑乱倾国为千夫所指?说到底,若不是你们这些男人竞相争逐,又怎会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轻易改写江山大势?”韦墨焰想要还口,却被不留情面地打断,“说什么视女人为刍狗,当年你若不是惦念我母亲的容颜,又怎会在初见时便认出是我,还肯把我带回破月阁?平白说些君子之词,不过是道貌岸然,虚伪至极!” 许久不曾如此激动,竟连气息都乱了,夏倾鸾愤恨地转身背对,双肩随着胸口起伏微颤。 视女人为刍狗,这是韦墨焰平生最想收回的一句话,就为了这一句,她对他万般许诺不听不信,还牵扯出如此之多毫无关系的事情。确实,只是惊鸿一瞥间,幼时的他便再难忘记江南第一名妓阮晴烟倾国之姿,而这亦是初逢便认出夏倾鸾的原因,可这与喜欢上她毫无关系。 阮晴烟虽是萧家遭逢大劫的起因,然而其刚烈贞洁无人不知,乃是第一位不肯入宫为妃并自刎于金銮大殿的青楼女子,想必,这种固执与冷硬也遗传给了女儿吧。 自知刚才说话过重却又放不下面子道歉,韦墨焰只得收了脾气,双手轻柔地放在犹自颤抖的瘦削肩上:“我只是对事不对人。韦家的变故都因女人而起,尽管当时我并不在家中,可失去亲人的感受你我都是相同的。” 这是他第一次提及自己的事情,而且是江湖中视为谜团的韦家灭门之事。 “倘若你得知亲生母亲勾结外人,害得家破人亡、无家可归,你还会再相信所谓亲情吗?” “韦夫人?!”如此惊人的内幕让夏倾鸾再顾不得置气,江湖中谁不知道前任武林盟主的妻子文武双全、秀外慧中,怎么可能做出私通外人这种事? “没错,就是所有人都不曾怀疑过的盟主夫人,是她暗中与息赢风串通,一手安排韦家走上绝路。”韦墨焰冷哼,语气中毫无半点敬意,“那女人以为息赢风会给她想要的一切,却不知道等她的只有死路一条,枉送了韦家霸业,成就了奸险小人。” 息赢风! 夏倾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这都是真的,当年韦家惨案的内幕实在太过惊人,说与谁听都难以相信吧! “息赢风是韦盟主的结拜兄弟,难道,他是为了盟主之位才……” “知人知面不知心,防得住虚情假意伪兄弟,防不住容情蜜意枕边人。过命之交,结发之情,连最亲近的人都可能会出卖自己,世间还有什么可以相信?”身后,平静的语气清冷凉寒。 ------------ 第四章 却向渊潭仆仆行 向后仰面,竟看见素来冷静近乎冷酷、无情近乎无心的漆黑双瞳中,狠厉与落寞交揉辗转。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他心里竟然藏了这么沉重的过往,日升月落多少时光流逝,不会累吗? “总有些什么是可以相信的,譬如紫――” 带着冷寒气息的黑色身影没有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两只手臂绕过肩头交缠在她身前,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把怀中的人融进身体里。 “我的身后,只会交给最信任的人。” 信任……谁对谁的信任?夏倾鸾无话,她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时光若止,她宁愿一切停在东胡之行前,至少表面上两人可以毫无瓜葛,只是两相利用而已,不必像现在这样说不清道不明,若即若离,最是难以割舍。她也曾想过去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然而她不敢,连紫袖那样陪在他身边多年的出色女子尚且无法走进,他的心又怎么会归于夏倾鸾三字? 更何况她还清楚地记得,是谁说着相携白首、至死不渝,却生生地一剑刺穿她的微末希冀。 “阁主还是自重为好,你相信我,我却未必相信于你。” 这次,轮到韦墨焰无话可说。 交错的双臂颓然收回,转身负手而立,片刻前的一点柔软再不见影踪,七重楼阁之上两道孤落身影依旧是沾染尘埃的俗世之人。 成大事者,必须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既然知道当年暗害韦家的人是息赢风,为何不向武林说明真相?” “为什么要说?”窗前修长的身姿逆光而立,影子淡薄地延伸到夏倾鸾脚边,“逼他走上绝路,然后再让他身败名裂,品尝从顶点落入万丈深渊的感觉……这不是更好么?” 狠绝,冷酷,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正是他被无数人畏惧的原因。txt小说下载wWw.80txt.COM 想要杀掉息赢风很简单,可他没有出手,而是一步步削弱,逼近,看着仇人如惊弓之鸟为保住自己的地位露出丑恶嘴脸。死很容易,让人生不如死才是最好的报复。 “对于他的能力,夏倾鸾从未怀疑过,破月阁阁主想要谁死,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 窗外,雨后的兰陵城雾霭渐生,迷蒙中混沌不清,一切都缥缈得不现实。 此去南疆路途遥远,不知道几个月后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谁能看见若干时日后破月阁是否依旧宁静如斯呢? 夏倾鸾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只是想到要与他朝夕相处那么长时间,难免有些不安罢了。 怕自己终有一日,会坠入没有结局的沉沦之中。 ――――――――――――――――――――――――连绵数日的阴霾终于了结,偷得半日闲暇的息少渊本打算晒晒将要发霉的筋骨,却被板着脸一语不发的程萧白拉出天雅小居。 “这是怎么了,平时总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今天反倒揪着我不放,我哪里得罪了你?”息少渊一脸懒散笑意开着玩笑,任由好友把自己推上马车。 “少废话,平日里都是你欺负我,今天就算是代价,你得跟我走一趟!” “去哪儿?” “破月阁。” 息少渊深吸口气:“萧白,伯父最近是不是对你太放纵了?上次插手我和破月阁的事不说,现在还想主动跑去惹祸,你姐姐知道了还不气死!” “气死的是我!”满脸怨怼不平的程萧白恨恨地瞪了挚友一眼,“我就奇怪前段时间姐姐怎么没有来信,你还说什么她太忙没时间。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姐姐受了伤还被那个混蛋欺负的事?” 那个混蛋?息少渊哧地一笑。 不知者无畏,也只有程萧白这种远离江湖尘嚣、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敢如此称呼破月阁阁主。 “对,我是知道,不过我也知道你姐姐绝对不会有事。那人虽是冷酷嗜杀,对你姐姐却痴心一片,那日出手伤人也不过是妒火中烧乱了方寸――他看你姐姐的眼神骗不了我。” 谁知程萧白并不买账,秀气的细眉一挑,手肘重重撞在好友肋间:“偏就你什么都知道。我不管,反正这次我一定要带姐姐走,在那种地方哪能过得开心?他敢伤姐姐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姐姐能忍,我可忍不了。” “只怕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云姑娘。” “你――”狼狈之色在眼底闪过,嚅嗫半天程萧白只能低下眉眼,气势顿减八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伯父说的。”洒脱清朗的笑容依旧不变。 被称为无尘公子的程萧白时而风雅高贵,时而任性风流,连程显功都拿他没办法,唯独莫逆之交息少渊才是他克星。落拓不羁却又才貌双全的太子少傅看起来性格温润,实际上往往几句话便服了众生,不动而屈人之兵,直率无邪的程萧白自然不是他对手。 程萧白亲近息少渊的平和落拓,息少渊看中程萧白的坦诚率真,两人相识不过四年却是情投意合。一个是纨绔子弟,一个是青年才俊,又都为四公子之一,少不得有人传些龙阳断袖之话,逢人论起两人也不过相视一笑,只当不闻。 车辚辚马萧萧,不过片刻功夫便到了兰陵城外十里,再走上段路便是破月阁高耸的朱色楼台。以前靠近破月阁百米内都是有人守着的,自从两个月前闹内乱便减少了人手,也就没有人在如此远距离的地方守卫了,马车得以驶到近处。 几十步外,朱漆阁前,宽敞的空地上数骑骏马原地踏足,马上几个劲服打扮的男女,为首的男人一身玄色衣衫,举手投足间王者之气浑然天成;旁边的红衣女子素面朝天,却风华自现。 见马车驶来,云衣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前往南疆的决定如此突然,云衣容借着买药的机会才得空去报信,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程萧白在这日早晨拦住阁主和红弦,否则几个月内是再见不到这二人了。 夜长梦多,红弦早些离开她才能安下心来。 远远听见车轮声,韦墨焰为头微蹙,待听到车内的呼声时略显一丝不耐。 “姐!”马车尚未停稳,淡金锦袍的身影便心急火燎地冲出车门,直朝红衣女子马前奔去。 “萧白?你来这里做什么?”夏倾鸾语种略带责备。 好不容易弟弟在萧家旧臣的抚养下平安成人,既没有背负萧家血海深仇,也没有沾染江湖是非,无暇如白玉,纯善似清水。她拼尽一切想要独自扛起仇恨,就是为了不让弟弟也染黑双手背负罪孽,还曾为此多次告诫他不许靠近破月阁半步,以免被外人发现他们的关系招来祸端。 程萧白瞥了一眼旁边马上冷着脸的清俊男人,厌恶之色毫不遮掩。 这种气度,当是韦墨焰无疑。 “姐,离开这鬼地方,跟我回去!” ------------ 第五章 送一段膝下人情 “说什么胡话,你给我马上回程府!” 便是舍不得,此刻也不能再温声软语跟弟弟细说了,夏倾鸾担心程萧白会惹怒韦墨焰,到时任谁都没法收场。(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只是,程萧白并不了解她的一片苦心,反而愈发倔强:“今天姐姐你不跟我回去,我们就不走了!” 夏倾鸾皱眉:“你们?还有谁?” 马车中安坐的人无奈摇头,这小子不知内情无意中捅了马蜂窝,上次单是护送红弦回破月阁就差点闹出人命,这次指不定又会出什么乱子。不过话既然都说了,自己也不能不出去,当下只好硬着头皮步下马车。 “韦阁主,红弦姑娘,好久不见。” 贵而不骄的明朗俊容出现在众人眼前,霎时众声皆寂。 息少渊常年在外抛头露面,并不算什么生面孔,见重华门少主竟安然站在破月阁前,所有人都大感意外。且不说重华门与破月阁水深火热的关系,息少渊先前帮助父亲压制对手的举动,单讲三个月前红弦堂主为了这人而与阁主大动干戈就足够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了,如何还有胆量再次出现? 原本平和的气氛忽然变了调,淡淡的杀意似有似无,却让周围人感觉得清清楚楚。 “上次伤了我的人,息少傅是来以命相偿的么?” “那日伤到紫袖堂主实属意外,我想韦阁主应该还不至于如此小气吧?” 程萧白并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可这话放到其他江湖中人耳内足够吓破胆了。 紫微堂堂主云紫袖岂是一般人?不仅得遗世高人无涯亲传,一身诡异功夫令人不寒而栗,又是破月阁阁主韦墨焰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更与其共同打下一壁江山,功不可没。(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紫袖,红弦,这二人都是韦墨焰最为看重的女人,触碰了谁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前来送行的紫袖自然不能眼看着事情闹大,毕竟对方是红弦的弟弟及其挚交好友,上一次冲突又完全因卢瀚海阴谋而起,说到底不过是场误会。 “阁主,我的伤并无大碍,况且那日事出有因,不宜妄下杀手。”堇衣女子在韦墨焰身侧低语,一旁息少渊用力把萧白拽回身边,死死拦住他去路。 “别再闹了,这样下去不只你姐姐回不去,我们两个都要陪葬在这里。”尽管脸上浅笑未变,息少渊的语气中却多了一分不容置疑的命令,“回去后我再与你细说。” 低喃耳语并没有逃过韦墨焰的耳朵,修长而瘦削的手指掠过紫袖发髻,看似随意地一挥,一道碧光激射而出。 “小心!” 息少渊手疾抱起程萧白跃到一旁,刚才所站之处,完好无损的玉珠深深嵌入土中。他竟是摘下了紫袖发钗上的饰珠当做武器,当真随性至极却威力无比,连息少渊也不由得提高了警惕。 见韦墨焰出手,夏倾鸾再按捺不住,翻身下马拦在前面,单膝跪地,一头乌丝垂得极低:“无尘公子并非江湖中人,许多事情不甚了解,请阁主高抬贵手放其生路。” 她那样高傲的心性居然肯跪于面前,不知需要多大的忍耐力,也不知道是只为了弟弟程萧白,还是与一脸平静的的息少渊有关。 “起来。”清冷的声音带着不耐,似乎还夹杂丝缕怒意。 马下浓烈的红色依旧不肯起身,执拗地跪在地上,只是肩背颤抖所传达出的隐忍之情谁都看得出来。 她是红弦啊!在破月阁中地位无人能及、只有那人才能接近的太微堂堂主,曾有着弦杀之名的冷酷杀人鬼,更是唯一一个他温柔相待的人。这样的人,如今于大庭广众跪在他面前祈求宽恕,比谁都傲然的头颅低低伏下,没人能看到她的表情。 所有人都紧张地望向神魔般俊朗魅惑的面庞,两只黝深的寒瞳中神色几度变幻,最终归于平静。 “既然有两大堂主为你二人求情,今日我便不再深究。程萧白,你记着,你是程家后代而她是破月阁部属,你们两个之间毫无关系。无论生死,夏倾鸾皆为我所有,任何人都别想把她带走。”比声音更冷的目光残酷地射向程萧白,巨大的压迫感让片刻前还激动无比的无尘公子面色煞白,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这就是破月阁阁主,远离自己的那些传言中最冷酷无情、最深不可测的存在?程萧白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无力和绝望,如果这就是江湖,未免太过残忍。 他无法与面前强如神魔、冷如寒冰的男人相抗,即便唯一的亲人为了自己舍弃尊严跪在那人面前,让他心疼到恨不得毁天灭地,漫无边际的恐惧与无力感依旧令他定定地站在原点,愣愣看着地上刺目的层层红衣。 “萧白?”仿若失去魂魄的惘然神情惊到了息少渊,面对连自己都毫无胜算的强者,恐怕,他受的打击过于沉重。 马蹄轻动,黑色身影背对着几人,说不出的肃杀阴沉:“启程。” 平常的送别成了如此结局,夏倾鸾带着愧疚,然而始终是对弟弟的担心占据上风,站起身回头望去。还好,程萧白身边有个能照顾他开解他的人在。 复杂神色并没有妨碍息少渊的善解人意,他朝着回眸的红衣女子略略点头,唇边淡然而坚定的笑容令人心安。 “还没看够?”几步外蹄声一滞,比刚才更为阴鸷的声音冷冷响起。 他已经为她破了例,还有什么可担忧的?不过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竟然信任超过自己,这让韦墨焰根本无法接受。 艳烈如火的大红衣衫飘跃马上,脚下一夹紧赶了几步,与前面为首的马匹并驾齐驱、鞍辔相连,再不回头。 “多谢阁主。”不习惯道谢的夏倾鸾有些生硬。 他没回答,眼中身上的火焰却越烧越烈。同行的几人识趣地减缓速度,与前面两人保持着一定距离,腾出片不受人打扰的流动空间。 “他还是个孩子,一时胡闹罢了。我说过这条命归你所有,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韦墨焰并不想听什么解释庇护,他在意的只有一件事罢了:“若是程萧白不在,你可会为了息少渊低三下四苦求于我?” “不会。”幸而她的回答斩钉截铁且合他心愿。 冷定的笑容浮上嘴角,明明是艳阳天气,话音中的森冷却令人不寒而栗:“以后不许为了任何人下跪,否则,那人非死不可。” 一字字咬得分外清楚有力,似是威胁,又似宣告。 ------------ 第六章 乱世何处是桃源 远行的人马已经不见踪迹,回想刚才一幕幕惊心动魄,紫袖不禁有些担忧。[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那两人非要在矛盾中磕磕绊绊前行吗? 只怕情到深处怨也到了深处,世间多少红尘浮华因爱生恨,最终碾落成泥。 “破月阁不欢迎二位久留,请回吧。”沈禹卿的声音打断了紫袖沉思。 如此直白倨傲的驱赶息少渊并不在意,面上笑容不改,语气平和:“多谢紫袖堂主出言相助,息某铭记于心。” 是非之地本不该让程萧白踏足,既然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也只能尽量快离去。然而事实偏要与息少渊作对,扶着好友正要离开时,又一阵车轮滚滚渐行渐近。 “今日倒是热闹。”紫袖云淡风轻地叹道,明眸如刀锋利地刻在息少渊面上。 本不关他什么事,却一次又一次被推向风口lang尖。息少渊亦叹息,面上苦笑赫然:“若说这些人不是我带来的,想必各位也不会相信,看来今天息某是时运不济,少不得误会缠身。” 随着堂皇华丽的马车而来的是一列整齐兵马,十二骑骑兵开路,双马并驾平稳地拉着明黄色马车,后面还跟着近四十人的精兵,很明显是朝廷驻扎在陪都兰陵城的禁军部队。 清明时为了兑现对夏倾鸾的许诺,韦墨焰大肆杀戮禁军兵士与朝廷要员引得皇廷震怒,如今这伙官兵明火执仗,说是来下棋聊天的谁能相信?而在场的人中唯有息少渊这个太子少傅与朝廷有所关联,怀疑自然也就集中在了他身上。 马车稳稳停在众人面前,莲步轻落,走下来的竟是个妙龄女子,淡色劲装上金丝银线描龙画凤,环佩叮当,额间一抹精致发饰,上嵌红玉细雕纯银勾边的繁复莲花,珠光宝气,反倒掩盖了其天生丽质的容貌。求书网小说qiushu.cc “幸好本公主机敏聪明派人沿途看守,不然还不知道你要把萧白带到哪里去。”这女子面容清秀娇美,开口却是泼辣高傲且自称公主,见多识广的天市堂堂主乔飞雪心念一转便猜到了她的身份。 “安平公主?” 听得有人唤自己名字,安平公主更是得意,执着长鞭的手向后一挥:“来人,把这群乱党给我拿下!”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窃笑,嘲讽之色溢于言表。 一个萧白就够闹腾了,她又跑来凑什么热闹?两个远离江湖不知世事的惹祸精。息少渊的笑容从苦涩变成无奈,夺下安平公主手中的长鞭掖于腰间:“莲施,别闹了,这数十精兵枉送了性命,陛下定然再关你几个月不得出门。” 看样子竟是太子少傅把这位性格顽劣出名的公主吃得死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这几个庶民还想谋反不成?”安平公主莲施一跺脚,整个人扑到了程萧白身边,“再说这兰陵的禁军是你一手教出来的,难道还不如这些乱匪暴徒吗?” 别说是他带出来的兵,就算这一队人马都与他功夫相当,于众多高手中想要护得程萧白与莲施安全都是痴心妄想。正待回话,早有人淡淡开口:“息公子还是劝劝这位姑娘为好,若是弄脏门前地界,我们也不得不动手了。” 紫袖的话绵中藏针,瞬间激怒了习惯被人奉承捧着的莲施,无奈刚挺直身板就被息少渊攥住了双腕。 “息少渊代安平公主向诸位道歉,今日之事皆是误会,还望各位莫要往心里去。莲施,再闹我可不管你了。”息少渊故作生气,吓得莲施立刻收了脾气,老老实实站在一边。 愣怔许久的萧白忽然想起什么,甩开息少渊跑到云衣容身前,带着稚嫩的脸上一片绯红:“云、云姑娘,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这一出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云衣容亦慌了神色,腮红似火,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在场的人又是气又是笑,冷漠如红弦怎会有如此莽撞不知分寸的弟弟?莫名其妙跑来捣乱不说还妄想与破月阁攀亲戚,单纯直率过头了。 程家老爷子一世清誉都被他给毁了。息少渊叹口气,一掌敲在好友脑后,拖起瘫软的少年扔进了马车中,安平公主莲施也不情不愿地上了自己的马车,后面跟着一队死里逃生的禁军精兵。 “若有可能,但愿再无相见之日,告辞。” 息少渊是真的不想再与这些人见面,希望此生此世,自己,萧白,永不卷入江湖的是是非非爱恨情仇之中。 只是,波涛汹涌的乱世已经拉开序幕,而他与程萧白,早在不知不觉中成了这场乱世的片段。 ――――――――――――――――――――――――去往南疆路途遥远,又要避开外人耳目,为了不引人注意,韦墨焰带的部下除了夏倾鸾外只有九河与少弼,就连沈禹卿也不得不留在阁中辅助紫袖处理大小事务,无缘同行。 因着出发前程萧白那一闹,整天下来韦墨焰都默然不语,夏倾鸾则是早就习惯了不发半言,后面跟着的九河少弼只能陪着装哑巴,好不容易挨到暮色四合,终于盼来了那声歇息之命。 南疆地广人稀,从兰陵一路向南几百里后附近已经逐渐少了热闹街市,只能寄宿于荒野农家。 “阁主,房间已经简单打扫过,可暂住一夜――不过,农家小门小户,只有一间余房了。”九河低着头,语调说不出的古怪。 “那你们就在外边夜观天象吧。”清冷的声音开着并不可笑的玩笑,自顾走进房中,夏倾鸾犹豫片刻,解下马袋中携带的酒具与酒囊跟着入内。 “这……”九河一脸诧异。 “少见多怪。”少弼调笑道,“你极少跟阁主外出不太了解,阁主与红弦姑娘同住同行是很平常的事情,不像你我只能在外边吹着夜风艳羡。能睡就睡会儿吧,离南疆还远着呢,过几天少不得要露宿野外。” 虽说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但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九河仍然难以释怀。 狭窄破旧的小屋中,冷然清俊的面容眉头紧皱。 “毕竟是农家,比不得阁中或客栈舒适干净,却远胜过露宿野外。住了这么多次还不习惯?”看韦墨焰站在屋子中央一动不动,夏倾鸾便知道他是不习惯这样的狭窄破旧。 同样都是家毁人亡的命运,可韦墨焰一直在部下与亲人的保护中度过,并未遭逢任何苦难,而夏倾鸾则大不相同,被人贩倒卖的日子,流离失所的日子,寄人篱下的日子,饥寒交迫与挨打受骂她全部经受过,甚至曾混在乞丐群中要饭度日。 所以,他高傲并且有资本接受一切欣羡爱慕,而她,同样高傲,却没有任何与他相衬的地位身份。 这便是二人无法逾越的差别。 ------------ 第七章 只恐夜深花睡去 紧皱的眉头依旧没有舒缓,这种充满灰尘的低矮小房让韦墨焰有种压迫感,几次不得已入住都彻夜难眠,反倒不如野外睡得安稳。(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只是,他不忍看她风餐露宿。 “你先睡吧。” 清冽的酒香稍微冲淡了不愉悦感,奔波在外,也只剩美酒能让他有缓口气的机会。 “若是住不惯,以后就在外面好了。”夏倾鸾提起酒壶微倾,透明纯净的酒液汩汩注入杯内。 一向讨厌酒的她不知从何时开始,竟然习惯了为他斟上一杯酒。 韦墨焰很享受这种感觉,不悲不喜,淡淡的,似乎只有在这种时候两人之间才会毫无芥蒂。 豆大的烛光时明时暗,夏倾鸾过于白皙的脸在火光明灭下显得有些憔悴。白天程萧白的出现令她措手不及,她不明白为什么老实安稳的弟弟会突然有此举动,看息少渊的反应这件事似乎也在他意料之外。 是谁在背后鼓动?又有什么目的呢? “什么人在背后捣鬼,回去一查便知,现在你需要的是休息。”韦墨焰盯着酒杯并不看她,却一语道中了她的心思。 除了感情之外,他们两个一直很默契。 “还有数日的路程,多少你也该休息一会儿。”夏倾鸾劝道。见他无动于衷,知道今晚他定然又是喝到天明了,只好起身自行小憩。 潮湿发霉的味道让韦墨焰有种离开屋子的冲动,可目光锁向床上寂静的容颜便再也离不开。 清浅的笑意漾起,不禁想起了第一次二人同住一室的情景。那时她还冰冷倔强得像枚毒刺,看任何人眼神中都充满戒备,而他只是好奇这个与其母亲性格截然相反的女子,究竟有多大的韧性和耐力,又肯为报仇付出多少代价。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 那次,同样是在狭窄的房间里,他坐在桌边自斟自酌,她则抱着双腿蹲坐在床头,连眼睛也不眨半下。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有什么可怕的,我死了你得不到任何好处。”她故作强势,不肯退让半步。 “睡不惯就去外面。” 看了眼窗外的雷电交加,她嘴唇嚅动,最终还是垂下头安静地坐着,不到半个时辰便沉沉睡去。 一边饮酒一边闭眼听着凄厉风声,到了深夜,他听见隐隐的啜泣从床上传来,而后是悲戚的低语。当时她说了什么已经记不清,只记得,那张平日里冰冷淡漠的脸上写满恐惧、痛苦,紧闭的双眼中有泪滴滑过。 直到今日他也不曾对夏倾鸾说起,自己看到过她的泪水一事。 那是她心里沉淀到底的伤痕,轻轻的触动便可能鲜血淋漓,何必去掀起?他并不是个以伤害别人为乐的人。 风雨交加的夜里她都会被噩梦困扰,也许这点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知道的人,世上只有他一个,也只有他会在这种夜晚独自潜入她房间,守着她直到天明或者惊雷结束。 夏倾鸾。 指尖蘸着酒水在粗糙的桌面写下三个字,而后迅速被木质吸干,了无痕迹。 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卸去冷漠的惊世花容,时间一点点从桌面干涸的字迹上流走,而他不由得期望,这一刻能长些,再长些。 窗外几声枯枝残响,风鸣如吼,远处偶尔有银色光亮划过却没有声音,眼看,一场雷雨又要来了。韦墨焰变了脸色,最怕风雨交加雷声滚滚的夜晚,她总是要受苦。 跟韦墨焰在一起时夏倾鸾总是睡得很熟,仿佛十分清楚这个男人强到逆天,足以给她最安全的守护,甚至连乍响的雷声都未曾惊动她的沉睡。 只是,随着风声雨声的密集,原本平静的脸上渐渐露出韦墨焰不想看到的神色。 她又陷入了梦魇之中。 “倾鸾?”起身奔向床边时,衣袂卷起的微风吹熄了昏暗的油灯,房间陷入静谧的漆黑之中。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韦墨焰短暂失去了视力,仅凭借灯熄前残留的印象向床边摸索着,不足盈尺的瘦削肩头撞进掌中。 粗重的喘息带着肩头的微颤,即便看不见也能想象到她此刻痛苦的表情。 几道闪电过后,眼睛终于适应没有灯光的黑暗,惨白的脸庞也渐渐看得清晰了,紧闭的眼睑,极力压抑而抿成一条细线的薄唇,跟每次梦魇发作一模一样。 韦墨焰熟练地抱起战栗的身躯,紧紧拥在怀里。若是放任梦魇发作,等下她便会陷入更深的梦境不断挣扎,很容受伤。 感觉到怀中的人开始扑打时他也加大了力道,让夏倾鸾的双臂不能肆无忌惮地胡乱抓扑,抵在耳边的呜咽声越来越大,喘息也越来越重。 “倾鸾……”他一声声轻柔地唤着,试图驱赶藏在她心底的魔物。传说魇是一种怪兽,经常会潜入人的噩梦之中攫取魂魄,一旦在梦里被它捉住、吃掉,或者陷入它编织的恐怖梦境无法自拔,这个人便再也无法醒来。 魔物也好,鬼怪也罢,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从生命中将她抽离,便是天神想要夺走她也决不允许,哪怕逆天改命,承受天谴。 这样过了很久,久到雨疏风缓,雷鸣远去,他依然紧紧抱着她不肯放手。 谁都不曾发觉,他的怀中早就有她的气味,每次雷雨交加之夜都会叠加一层;更不会有人发觉,说着女人如刍狗、总是带着鄙夷与冷酷的他,曾有多少次整夜抱着比他更冷漠的女人,直到她安然无事后悄然离去,从不提起,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 轻吻着劲边细密的青丝华发,他忽然不想放手了,就这样抱着她等她醒来又如何?为什么非要隐瞒,非要装作一切安好?在她毫无知觉最需要人守护的时候自己就在她身边,让她明白这件事不好吗? 既然已经表明心迹,又何必担心她会发现。男女有别、授受不亲,这些清规戒律于他都是无稽之谈,只要他喜欢,没有什么事不可以做。 淡淡一吻落在光洁的额头中央,怀中人渐渐平静,均匀的呼吸宣告着又一次战胜了梦魇,而韦墨焰也再抵挡不住困意与倦意的合击,闭上眼半倚床栏进入假寐。 雨后初晴,蝉鸣清亮。 夏倾鸾觉得很累,费力睁开双眼时竟发现,自己枕着的并不是破旧的竹枕,而是温热坚实的胸膛。 “你――”猛地推开温暖怀抱,苍白的面容逐渐转为血红,无法言喻的怨恼纠缠着夏倾鸾每一寸骨骼。 然而,劳碌了一夜的人只是无声地起身拍拍衣服,从容走到桌边将昨晚的残酒一饮而尽,面对仿佛受了极大侮辱的红衣女子只有一句极为平淡的话。 “你做噩梦了。” ------------ 第八章 风光闲来笑语时 屋檐偶尔垂落的雨滴证实了昨晚曾有过风雨交加,在潮湿空气影响下,发霉的味道更加重了。qiushu.cc [天火大道] 夏倾鸾的反应完全在韦墨焰意料之内,以她的性格,必然会用更加冷漠的态度来表示愤怒,一连几天不说话也是很有可能的。 不知为什么,这样的夏倾鸾反倒让他更想挑衅。 “放心好了,我什么都没做,不过是抱着你而已。” 意外的是,她并没有反驳,面上一阵红白相间,轻轻咬住下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不是第一次,对么?”许久后,略带犹豫的声音淡淡开口。 “嗯?”他回头,不可思议地盯着夏倾鸾。 每次疲惫地醒来时她都充满疑惑,四肢百骸的力气仿佛被深夜吞噬殆尽,却不知道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唯一确定的是,这种情况都发生在雷雨交加的第二日清晨。夏倾鸾也曾想过会不会是夜游症,问过阁里的人又都说不曾见她在夜间出现,而且就算是夜游症也不至于失了全身的力气。 还有特别让她在意的是,清醒后往往会有一些变化,譬如睡下的位置、姿势,有时候明明记得没有盖被子,早上却安稳地躺在温暖的被褥之中。这样情况出现的次数多了难免有些介意,然而每到雷声大作的夜里,她总是失去意识一般睡得很沉,根本记不得发生过什么事情。 不过,依稀有种感觉,似乎曾有人低低呼唤着自己的名字,给她一片宁静的温暖、安心。 “堂堂阁主,居然喜欢夜里闯进别人房间……”虽然是指责的意思,可口吻中完全没有呵斥的味道,反而带着一丝慌乱。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夏倾鸾背对着黑色的身影装作收拾酒具,平淡表情下早已心乱如麻。 她的一举一动如何能逃过韦墨焰的眼睛?胡乱收拾酒具的手被握住,熟悉的温度覆在背上包裹着略显单薄的身子,清冷却温和的声音好像是怕惊动了谁一般低沉:“你有魇症,雷雨之夜需要有人看着。” “魇症……?” 原来一直纠缠着她的,竟是如此可怕的心魔。 夏倾鸾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令人厌恶的病,不堪回首的往事给她带来太多伤痛,也包括无法驱逐的心魔,业障。 萧家被灭门后,有人抱着她狂奔数十里,最终倒在了泥泞的水洼之中,富贵门中成长的她第一次面对那么多恶意的眼神与杀气,年仅六岁的孩子在雷雨之中被一群身强体壮的官兵肆意鞭打、摧残,若不是有万俟皓月相救只怕早已魂归离恨;而被人贩拐卖给大户人家后,更是经常遭受打骂欺辱,跪在大雨中挨到天亮亦是家常便饭。 还有在师父辞世、韦家灭门,她不得已流离失所的那段时间,荒郊城隍庙里,雨疏风骤的深夜,她第一次杀了人,杀了想要侮辱她的一群男人。 那时,她只有十一岁。 面对着满地尸骸,血水在雷雨之中四处流淌,她意识到只有手中的龙弦才能保护自己,从此世间再无受人欺凌的萧家孤女,有的只是月老唯一传人,一生将伴随复仇与杀戮而活的夏倾鸾。 那些绞杀一切美好回忆的雷雨之夜在心里凝结成魔,不知不觉中,居然让梦魇入侵,而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呵……发作起来很丑陋是不是?” 那缕黯淡自嘲的笑容让韦墨焰心底不忍,要如何说出向来冷漠高傲的她会有那般疯狂仓皇的行为?过高的自尊只会让她觉得那是耻辱,无地自容。 深沉的黑色将火红衣袂包裹得严实,落在额角的吻淡如清水:“有我守着,没关系。” 夏倾鸾对他的拥抱并不反感,或许是因为,在那些无人知晓的夜里早已习惯了吧。 “去梳洗一下,早点出发,今晚之前赶到锦城找家客栈休息。”紧贴的温暖忽地松开,潮湿空气趁虚而入,竟觉得有些不适应。 拉开门,两道身影不及提防,差点撞到一起。 “阁主,红弦堂主……”少弼与九河尴尬地躬身。 “夜观天象观到别人门前来了?” 偷听不成反被发现的二人牵强地笑着,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昨晚雨急风劲,他们只好躲进屋内在厨房避雨,不想听到韦墨焰与夏倾鸾所住房间内隐约传来奇怪响动,等到小心翼翼附耳门边的时候却又没了声音,直到今早才又听得两人对话,没想到刚要偷听就被发现。 “收拾一下准备出发。” 少弼机灵地应了一声,拉着九河就往外跑。幸好阁主今天心情不错,不然这会儿早就沉下脸一身冰冷杀气了。 “我说,阁主与红弦堂主究竟是什么关系?”九河越想越混乱,只好求助于更早跟随在韦墨焰身边的少弼。 “哪来那么多问题――”少弼想要装正经,但毕竟是少年心性,忍不住哧地一声笑了出来,“还能是什么关系,与紫袖堂主外出时阁主都是分房而眠的,平日里你也都看得到,因着红弦堂主连卢堂主和少辅他们都决裂了,若是寻常部下哪会有如此重要?” 九河颇有些失望地摇头:“我倒觉得紫袖堂主更适合些,为人温和可亲又是阁主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子,功夫卓绝,倾国倾城,也不知道阁主究竟怎么想的。” “该想的事不想,跟女人一样扯些别人的家长里短。”少弼没好气地瞥了一眼。 事实上不只是九河,破月阁中数百子弟以及不少好事者都有此一问,号称天绝公子、继前任武林盟主韦不归之后最有可能一统武林的破月阁阁主韦墨焰,他的红颜知己并不多,但两人都有着绝世风华兼特殊身份,最后谁能成为陪伴在无冕之王身边的女人,这话题引发了不少争论。 只是被讨论的主角们并不知道罢了。 江湖人士与刀笔文人没什么不同,都喜欢挖掘一些别人的无聊私事,尤其是高高在上光芒耀眼的存在。 简单梳洗之后四人继续踏上前往南疆的路途,时间紧迫,不想饿死就要尽快赶到必经之路锦城――韦墨焰的坏习惯,是决计不肯吃些粗茶淡饭的。 抬头看看天色,不过是平旦而已,破晓时分应该赶得到。 “到锦城先找间客栈好好歇息一番,昨晚睡得不安稳,看你的脸色憔悴了许多。” 韦墨焰的话并无不妥,只是听起来总觉得有些奇怪的感觉,夏倾鸾头脑昏沉懒得多想,麻木地点了点头。 跟在二人马后的少弼一声轻咳,露出早知如此的揶揄笑容。 ------------ 第九章 杀机暗藏浣晴楼 三个月前的那场波澜已然过去,毒王谷又归于平静宁和之中,只是有些东西随着斗转星移发生了改变,再也无法复原。(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花开花谢,红尘短暂,可万俟皓月从未感觉生命有什么值得延长的意义,生老病死,此生注定是要在这一成不变的毒王谷中度过。只是偶尔会有抹寂静到无声的白色掠过脑海,给枯燥无味的生活平添一丝苦涩。 “觥?”发觉身后黑衣少年的脚步沉重,不同与往日的平缓后,万俟皓月带着疑问转过身。 苍白而年轻的脸庞带着犹豫,雨水顺着缕缕发丝滴淌而下。 “拿着伞怎么不用?” “都死了。”与面容不相称的沧桑语调中含着不忍,显得有些沙哑低沉。 万俟皓月不解,扯过柜上的方巾顺手丢进觥怀中:“说什么呢?先把身上的雨水擦干净。” “我说,万俟家,都死了。” 正要落下的长袖忽地悬在半空,似乎连呼吸也停止了。 黑衣少年扭开头,尽量不去看那双瞬间空洞的双眼:“今早有人来报,昨夜,万俟一家尽数遇害,无一幸免。” 万俟皓月来不及说话,一阵猛咳震得肺腑间剧痛无比,硬生生疼弯了腰。 十几年来与所谓的亲人不曾相见半面,本来他的亲缘已经极为淡薄,可这惊天霹雳的消息属实无法承受,于他,与外界唯一的联系竟然也断绝了。 觥知道他常年与毒为伍,身体一向不好,如此沉重的打击本不想告诉他,只是隐瞒又能到何时?早晚有一天他会知道,要去面对现实。 “……破月阁?”撕心裂肺的咳声断断续续,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竟耗掉了大半力气。(www.QiuShu.cc 求、书=‘网’小‘说’)在觥的搀扶下,万俟皓月勉强直起身子,脸色已经苍白到近乎透明。 剑南万俟一族并不算什么门派,之所以在江湖中颇有名望,倚仗的是世世代代对武林的公平裁断论说,以及博古通今无所不晓的世家底蕴。如此低调平和的家族从未曾与人结怨,若说近来有过摩擦矛盾的,也只剩破月阁了。 “下手的人并未留名,可依着赶尽杀绝的习惯,当是破月阁无疑。”觥对破月阁恨之入骨,对其狠辣决绝的作风更是了如指掌,这么多年来凡是破月阁欠下的血债他全都记在心里,无论是温家的,还是其他门派氏族的。尽管曾经在毒王面前发过血誓,此生此世不再提报仇二字,可他终究是放不下那些怨恨,忘不了给无数人带来灾难的那个男人。 凄苦的笑声断续微弱,听起来却比哀泣更令人揪心:“没想到他会对鸾儿执着到这般地步,不过是私下相争而已,居然连累旁人无辜惨死。觥,如今我的身上竟也背负着数十条人命,这辈子,再也洗不清了。” “与你何干?好意救人反倒招来杀身之祸,那破月阁中岂有良善之人能念着你的好?当初就不该救她。”原想借此机会让他了断相思,然而,看到万俟皓月无神的双眼与嘴角隐隐的血丝,觥无法继续刺伤。这种时候,他再承担不住更多的痛楚了。 “他们……可有入殓?” “连着房屋一起烧光了。” 便是最后的心意都尽不到了吗?万俟皓月仰起头闭上眼睛,竭力平静心气:“觥,谷里的事以后你多上心,师父毕竟年纪大了,少不得需要细心的人照顾。”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苦涩的笑容如昙轻绽,完美无瑕的面庞上近乎绝望般平静,“只是去尽最后的孝道而已。” 全家人因他而死,再干净的昙花若染上鲜血,穷尽天道也无法恢复曾经的纯洁。 毒王关门弟子这个身份已经不重要了,淡漠观看着世事变化,凡尘恩怨,即便如此隐没依旧躲不开爱恨纠缠,那么,也没必要继续沉默。他的至亲至爱全部被那个男人夺走,所以他要还之以礼,让他也明白被遗留于孤寂世间的痛苦。 “这种身体还妄想报仇,你当江湖是场儿戏?”觥忽然冷哼一声,用力把万俟皓月丢在椅中,“老老实实把身上的毒清干净,其他事情我会准备,用不着你操心。”离开房门前,年轻苍白的脸忽然露出古怪的笑容,像是自嘲,更像是回答谁的问题:“温陌觥已经死了,如今的我只是个随侍,无论天涯海角都会跟在你身边。” ――――――――――――――――――――――――锦城是个小城镇,远不如兰陵来得繁华富贵,但秀丽质朴的水乡风貌比起陪都之魅力不遑多让,尤其沿河而建的一排排水居更是别有风致。浣晴楼正建在穿城而过的锦水河边,可算是靖国位列前五的高雅客栈,往来文人客商都以入住此处为荣。 浣晴楼的领房小二已经在此谋生七八年,来来往往的客人里不乏气质高雅雍容华贵者,可今天见到的这两位却像是画中仙一般,男子神俊清冷气宇轩昂,冰雕玉琢的五官轮廓分明,一身玄色劲装剪裁得体,衬得修长身形极为显眼,手中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剑看着便知是无价之宝,故而甫一进门便吸引了无数目光;随后进来的红衣女子虽以轻纱掩面,然而外露的明眸似水,黛眉如烟,全身散发出的孤高气质与半遮半掩的神秘更引得不少登徒子想要一探究竟,顿时整间厅堂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二人身上,便是阅人无数的掌柜也看得出神。 夏倾鸾讨厌这种恶心的目光,韦墨焰更讨厌,恨不得杀掉所有敢于肆无忌惮垂涎于她的人。 细长冰冷的眸子略略一扫,磅礴汹涌的杀意瞬间席卷整个厅堂,所有人都蓦地感到一股寒意,压抑得无法喘息,再无暇去观赏惊为天人般的两个身影。 “少生事端。”夏倾鸾低声道。 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二人的容貌气质无不是世间罕见,经常会惹来艳羡嫉妒之色。见过韦墨焰的人少之又少,可认识夏倾鸾的人不计其数,自从少辅公开了她的身份后,许多有幸得见当年名噪一时的江南第一名妓阮晴烟的人,一眼便可看出与其面容酷似的她就是红弦。为此,她特地遮掩着面容,就是怕被人认出耽误了行程,说不准还会招来仇家的明枪暗箭。 “掌柜的,四间上房。”跟在后面的少弼敲了敲帐台,浣晴楼掌柜如梦初醒,慌乱地翻找着账簿门牌以掩饰尴尬。 四个人在领房小二带路下往楼上走去,纵是万分小心谨慎,依旧没有发现角落中几道阴鸷的目光。 “消息果然没错。韦墨焰与红弦远赴南疆,破月阁内必定空虚,通知息掌门把握机会速战速决,这边我会想办法让他们二人分散,单独下手。”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低声对手下吩咐着,眼中说不尽的妖邪阴险。 ------------ 第十章 明炎暗计洗尘宫 这趟去南疆不需要赶时间,加上昨夜梦魇缠身、筋疲力尽,夏倾鸾委实需要休息,所以并没有拒绝韦墨焰在锦城停留一日的提议。[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简单用过早饭后,小二告知房间已收拾干净,韦墨焰执意送夏倾鸾回房:“这里并不靠近街市,白天也能安心睡一会儿。我去外面转转,晚饭时再来叫你。” 望着走下楼梯的墨色身影,夏倾鸾心里矛盾至极。 他的关心根本无从拒绝,尽管她明白,这样会伤害到紫袖。 朴素而典雅的房间里熏香袅袅,与她单调近乎乏味的房间截然不同,就好像他的喜好与她本是格格不入一样。夏倾鸾一直想不通他钟情于自己的理由,同样冷漠的两个人如何能互相吸引?何况他品味高调,喜好名贵,自己却是从市井一路走来的低贱之人。 或许,他只是一时兴起? 看惯了身边那个典雅雍容的绝色女子,所以想要找些新鲜感,于是便连自己都蒙蔽了,以为相距天渊的她才是一生挚爱。 越是思来想去越是头痛,索性甩开思绪沉沉睡去。 韦墨焰独自一人走在街市上,昨夜的骤雨过后,整个锦城一片清新盎然,不少山民起早挑着山货来到城中售卖,吆喝声不绝于耳。 他要找的人也许就在这些陌生而普通的面孔之中,可能正在某个角落注视着他,等待知遇者的到来。 平心而论,尽管破月阁被名门正派称为邪教却是最能施展个人才华的地方,只要有实力入得了阁主韦墨焰眼中,无论是籍籍无名的布衣还是杀人放火的恶徒,都能于破月阁谋得相应的地位职务,是而许多不怕背负骂名的奇人异事都愿效命于其手下。txt小说下载wWw.80txt.COM组成破月阁的另一部分人则是四海九州遍寻而来的,天市堂搜集的信息中有很大一部分关于江湖人事,遇到值得收入麾下的人才,韦墨焰从不吝于亲自相邀――若能得之为部下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也必然要保证此人不会在日后与己为敌。 凡是被他看中的人才,要么投入破月阁百死不悔,要么一生不问世事结庐江湖之外,还没有谁愿与他成为敌人。 不愿,更不想。 见过韦墨焰其人的,若不是背负着深仇大恨,绝不会想要成为如此可怕男人的对手。 此次到南疆沿途要找三个人,根据乔飞雪的禀报,这三个人若能收入破月阁中可弥补卢瀚海和少辅等人的缺失,至少不会出现人手不足的情况,其中一个很有可能就出现在锦城。 “哥哥,有人让我把这个给你。”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拉着更小的男童跑到韦墨焰身边,踮起脚尖递上一张字条后迅速跑开。 东城郊锦别亭。 没有署名,字迹也很陌生。 邀约吗?看来真有人在暗处隐伏着,至于是敌人还是朋友,或者是要找的三个人之一,去了才知道。 ――――――――――――――――――――――――九河与少弼奉命守在浣晴楼,尽管他们二人加在一起也未必胜得过夏倾鸾。 “阁主谨慎过头了,这次前往南疆并没有外人知道,再说有红弦堂主在,一般人想下手那是自寻死路。” 少弼心智较九河更为成熟,不抱怨不多嘴,安静地坐在靠近角落的位置品茶:“听命令去做就是,若是与我们的想法相同,那阁主也不会为阁主了。” “说到底就是太护着红弦堂主。”九河不满地低声嘟囔,在他心里,冷漠的夏倾鸾根本无法与温柔和善的紫袖相提并论。 时至晌午,到一楼厅堂吃饭的人越来越多,而韦墨焰尚未曾归来,少弼点了几道小菜后依旧坐于原位,两只眼睛不离通往楼上住间的扶梯。 一缕烧焦的味道慢慢飘散到厅堂之中,许多食客皱起眉头四处嗅闻,不久后便从二楼传来惊呼:“火啊!着火了!快来人!” 话音未落,滚滚浓烟从二楼涌出,眨眼间便充盈整个浣晴楼。 “红弦堂主!”少弼变了脸色,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浣晴楼这种大客栈一向对走水之事防得甚严,而现在是正午,二层住间并没有点烛生火的必要,这场火灾从何而来? 少弼很聪明,所以韦墨焰出门时常带他在身边,这次也不例外。 第一声惊呼响起时夏倾鸾立刻起身,虽然还有些困顿,但一身的力气已经恢复大半,见门缝中飘进几缕灰白浓烟便打算开门看看状况,没想到还不等她伸手,两道银光穿透门板自外面袭来。 擦着衣角而过的两支梅花镖笃笃钉进床头,夏倾鸾眉尖一挑,手腕外翻,闪着妖异红光的赤情从衣袖中华丽散开,直奔房门而去。 厚实的木门在赤情纤细锋利的切割下碎成多块轰然落地,门后传来凄厉惨叫,一只齐齐断掉的手腕在地面兀自抽搐,而舐血的赤情红芒更胜,看起来竟像是有生命的魔物。 “好一条赤情,比之月老所传龙弦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这煞气实在太重了些。”阴阳怪气的男声从门外传来,不急不缓,似乎胸有成竹。 夏倾鸾没有多废话的习惯,身形瞬转,红衣猎猎翻飞,铺天盖地的红色光芒向外逼去。毕竟是破月阁新拔擢的堂主,来人未探清虚实前也不敢硬接,一边寻找着攻击的破绽一边慢慢后退,片刻间便到了楼梯前。 历来都是破月阁阁主与红弦一同出现,夏倾鸾单独与人过招的机会并不多,所以很多人虽知道她使用丝弦武器却不知道实力如何,而在少辅被逐出破月阁这两个月间又有何等进步,除了韦墨焰和夏倾鸾二人外无人知晓。 红色身影矫若游龙,一招一式无不密实完美,与之前少辅所说其实力大概与沈禹卿相当的信息完全不符,身材瘦小的中年人几招过后便明白己方轻视了红弦。 韦墨焰近三个月的亲自教习不是花拳绣腿练着玩的,如今的夏倾鸾实力与破月阁第一杀紫袖不相上下,可谓是以罕见的速度成长着,早已凌驾于沈禹卿等人之上。 然而,中年男子不肯放弃眼看到手的宝贝,一声唿哨,又几道身影自三层飞奔而下。 “活捉红弦!”阴鸷而尖锐的声音下着命令,同时与周围六人身形晃动,竟是结成了一道七重剑阵。 任何阵法对夏倾鸾来说都再熟悉不过,淡淡扫上一眼便清楚了这些人身份:“七霄阵,原来是洗尘宫最不成器的马护法。” 中年男子面色紫红,显然对这个称呼极为气愤,矮小的身体猛地一晃,一柄大得出奇的四刃剑铿然出鞘。 “牙尖嘴利,我倒要看看你身手有没有如此硬气!” 七柄利剑齐齐扬起,雪亮的剑光寒气森然。 ------------ 第十一章 浅草布衣化龙影 锦城东郊再往前走便进了山中,连条驿路也没有。[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因为罕有人至,雨后疯长的蒿草已经没过膝盖,远远望去,本就低矮的锦别亭似乎要被漫漫青草掩埋,忽隐忽现。 这种环境极适合暗袭,然而韦墨焰没有半点犹豫,神色淡然地走向前面的破旧小亭。 即便有埋伏,他也不认为有人能伤得自己半分。 “韦阁主还真是艺高人胆大,不闻不问,竟然一个人跑到荒郊野岭来赴约,就不怕有人暗下毒手?” 锦别亭内,身着粗布麻衣的男子坐于石椅上,黝黑坚实的皮肤暴露在外,说话间手中茅草翻飞不停,不消一会儿功夫便编成了一双极为精致的草鞋。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的阳寿未尽,走到哪里也死不成。倒是你不问是非便出手相助,倘若名门正派知道了定然会说你是大奸大恶,邪教帮凶。”余光掠过草丛深处几句尸体,韦墨焰不动声色地坐在男人对面。 因长期摩挲而粗糙的手指停下动作,黑白分明的眼眸迎上韦墨焰,看面容也不过是而立之年:“我出手不是为了帮你,而是看不下他们滥加杀伐,扰了这里的宁静。我还知道韦阁主此行目的在于寻找包括在下在内的几个人,之前乔兄也曾多次游说,只是在下确实无心参与俗世纷争,还是请回吧。” 果然是他。 韦墨焰拿起石桌上的草鞋把玩,每一根草都编织得细密紧实,看得出手力很大,绝非等闲之辈。 “如此好身手埋没在小城之中未免可惜,鬼影邵晋侯,想当年也是天下闻名的人物。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 “呵,多少年无人提起这个名字了。”邵晋侯长叹,乔飞雪最后一次失望而归时他便猜到,不久之后号称人中之龙的天绝公子必定会找上门。 当年凭借一身无人能及的轻功走遍大江南北,来无影去无踪、杀人于无形,效命于朝廷的邵晋侯被人们赋予了“鬼影”之称,而六载岁月悠悠而过,记得鬼影的人还有谁呢?都以为,他已经在一场酷烈的宫斗之中成为牺牲品,唯有偶然相遇的乔飞雪仅凭一面之缘认出了他,为他的凄惨遭遇黯然神伤。 “你早知道这里有埋伏?” 邵晋侯点头:“自你们进入锦城起我就一直在暗处隐藏,那字条不是我写的,但我知道写字的人已经带着一群人往东郊而来。” “所以你跟踪他们来到了锦别亭。只是我不明白,既然不想涉足江湖世事,又为何要出手杀了他们?” 读不出情绪的双眸幽然深邃,对视片刻,邵晋侯无奈放弃。 “并不是我先动的手,是他们怕计划暴露要杀人灭口,在下不过是自保而已。” “我倒不这么认为。”刀削斧凿的面容上冷笑浮现,破月阁阁主特有的清冷声线平缓却铿锵有力,“按说你的轻功想要隐藏行踪简直是易如反掌,从你以多胜少的结果来看,这些人的武功也算不上上乘,何以会发现你的行踪企图灭口?还有,若是为了自保大可在杀完人后离开,一个不想出世的隐者又怎么会悠闲地编着草鞋等我到来?从我们一入锦城便时时盯紧,说明你有意与我接触,如果所猜不错,之前不肯答应乔飞雪是因为你怕得不到重视,所以才想试探我的诚意,对么?” 敏感细致,体察入微,寥寥数语便道破了真实意图,邵晋侯不禁对这位年轻的霸者刮目相看,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了一番。 面相如何且不说,单是身上散发的傲气便让邵晋侯对韦墨焰高看三分,冷静,敏锐,谨慎,淡漠而又狷狂不羁,看似狂妄自负,却无处不散发着君临天下的王者之风。 这样的男人,称之为人中之龙并不为过。 “韦阁主,你想要一统武林的目的是什么?” 墨黑身影负手而立,手中雪白的长剑在阳光照射显得尤为干净,冷清。 “盟主之位本就属于韦家,我不过是取回来而已。不只是武林,便是连天下江山也都将归我所属――我会用它换来最想要的东西。” “哦?”邵晋侯对他的回答颇感兴趣,要用天下江山来换的东西会是什么?多少人为得霸主之位穷尽毕生精力,而最有可能立于顶点之人却说,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他是世外高人的徒弟,前任武林盟主独子,要名望有名望;他是异军突起的破月阁首领,手握江湖鼎足势力且仍在不停扩展,要权势有权势;他所统辖的破月阁十二分会垄断着绝大部分地方税供、大商小业,要银子有银子;他身边有百越王族之后,文武双全、姿色无双的紫袖,要美色有美色。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是他想要的?长生不老?升仙得道? 邵晋侯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将人心人世看得透彻的年轻王者,怎么可能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罢了,你想要的东西大概不是寻常人可以理解的,再说就算问了你也未必给出答案。如你所说,我并不想隐居世外一辈子默默无闻,只是在等待一个足以让我臣服的人出现,一个有足够力量改天换地、颠覆天下的人。” 本来孔武的邵晋侯站起身略高于韦墨焰,然而下一刻,从远处看便见不到前者的身影了。 一身粗布麻衣却目露精光的健硕男人单膝跪地,眼神澄净且带着无比虔诚,洪亮的声音在微风中荡漾开去。 “邵晋侯愿投身破月阁下,今生今世供韦阁主驱遣,万死不辞。此誓若有违背,死后必堕入无间地狱永无轮回!” 于失意困境之中遇到不介意过往,只看重自己能力的主人,又是如此惊才绝艳、举世无双的天命王者,还能有什么苛求?韦墨焰的狂傲强势如若天成,想必上苍早已注定,这个男人将会成为统帅群雄,用杀戮谱写辉煌的绝世传奇。 能在传奇之下书写一笔墨迹,纵是肝脑涂地亦不枉此生。 “目前暂无职务可以给你,但凭你的实力足够担任副堂主一职。两个选择,一是太微堂副堂主,二是无名无份只做我的随从,你自己选择吧。”得到出色部下的破月阁阁主面上毫无欣喜之色,依旧平淡如常。 没什么可选择的,邵晋侯毅然开口:“宁愿于阁主身边成为影子――而且,邵晋侯绝不会屈居女人之下。” 这番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有夏倾鸾于上做堂主,他邵晋侯便绝对不会任副堂主,听命于女人对他来说是极大的侮辱。 韦墨焰转身面向锦城方向,一朵魅惑的毒花于唇边盛放为笑容。 “放心吧,她很快就不是堂主了。” 一统武林颠覆江山之后,她将卸去所有身份,只做他挚爱一生的妻子。 ------------ 第十二章 皓水烟楼祭赤弦 浣晴楼的热闹与锦别亭的萧索如天渊之别,浓烟滚滚,冲天一柱,远在城郊也看得分明。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看来他们‘迎接’的人不只是我。”不含半点感情的声音淡淡道。 在此伏击的人中并没有值得出手的高人,明知韦墨焰身份还以卵击石,这么做的目的定然不会是想要击杀他,唯一说得过去的可能便是调虎离山,有人企图向夏倾鸾下手。 韦墨焰并不着急,他很清楚夏倾鸾的实力,这些没名没姓的小人物就算来上十个二十个尚不足以伤她皮毛,何况还有九河与少弼在她身边,若非一流高手出面绝无胜算。 “跟踪他们许久,你可知这些人来历?” 邵晋侯沉思片刻道:“多年未与江湖人士打交道,也不知猜的对不对,看他们的功夫套路颇像是洗尘宫的人。” “洗尘宫?”平静的脸上神情安然,“那就更不必担心了,便是洗尘宫首领亲自前来,也只能做她弦下亡魂而已。” 跟在身后的邵晋侯没有说话,他只听说过韦墨焰的功夫深不可测,却不曾闻到有谁提起红弦,全部所知也仅限于破月阁阁主形影不离的孤傲女杀手、不以武功见长的月老唯一传人这两点罢了,如今听韦墨焰的口气,倒好像她亦是少逢对手的厉害角色,竟连剑南万俟家所总结实力排行中位居十三的洗尘宫首领也没资格与她相提并论。 究竟是他太过相信红弦,还是那个女人真有这等能力,恐怕只能在之后漫长的时日中慢慢了解了。 喧嚣鼎沸的浣晴楼,危机依旧在上演。 少弼正要冲上楼去时,烟雾弥漫的楼梯上滚下一个人影,恰好停在他脚下。(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锋利的长剑从中折断,看切口的整齐程度当是赤情造成的,这说明红弦已经发觉异样并与敌人起了冲突。跟九河对视一眼后,二人毫不犹豫冲向火光隐现的楼梯,越过重重黑烟,几道快速交错的身影映入眼帘。 夏倾鸾一身大红衣袂无论在哪里都分外惹眼,翩似蝶,宛若花,纤细如柳的身姿在围攻下游刃有余,而对手身上则伤口重重,相比之异常狼狈。 漫天华丽而妖冶的红色光芒惊住了九河与少弼,春天演武还败在沈副堂主手下的红弦何时变得如此强悍?赤情旋转飞舞挥斥有力,一道道赤芒如同神赋红莲之火,大开大阖之势与阁主使用墨衡剑时极为相像,只是少了一分霸道,多了一分柔韧,轻软之中带着凌厉决绝,硬是将完整的七霄剑阵冲击得七零八落。 韦家三代不世出的天才数十年心血凝结,又有天资卓绝的韦墨焰亲自相教,如今的夏倾鸾足以跻身大家行列。 见九河少弼赶上二楼,中年男子抹了下脸上飞溅的血迹,恨恨地喝道:“收!” 还能行动的几人如释重负,纷纷以最快速度从窗口跃下楼去。 这一战洗尘宫虽未出动最强高手,却也是倍加重视地命护法马秋田带着六位排得上名号的弟子前来,没想到仅红弦一人便立克七霄剑阵,使得洗尘宫一人身亡,其余六人除马秋田外皆是浑身带伤。 “我去追……”九河飞身就要从二楼跃下,被少弼一把拦住。 “算了,你有重围中全身而退的把握吗?”转头看夏倾鸾面色如常应该没受什么影响,少弼稍稍安心,“属下来迟,请堂主责罚。” 夏倾鸾摇摇头,目光中闪过一丝疑惑:“先离开这里再说。” 所有客人早已疏散到了浣晴楼外,只有掌柜的和小二们还在奋力扑救,直到有人从二楼跳下来才知道刚刚发生了一场争斗。九河拎着死去的洗尘宫手下丢到掌柜的面前,掏出一锭碎银交给领房小儿:“火是洗尘宫放的,你若有能力可以去找他们理论,不想惹事的话就忍下去。到兰陵破月阁分会也可以,自会有人出钱重整客栈,你照旧当你的掌柜。不过,以后浣晴楼就归破月阁所属了。” 破月阁的财产并不来源于横征暴敛,大部分都通过这种保护和归属的方式进行积累的。作为首领的韦墨焰很清楚,任何领域都一样,没有财力做后盾,凡事只能空谈。 “倾鸾。”混乱之中,修长稳重的身影穿过人群来到身边,眼中并无意外之色,“洗尘宫的人?” “嗯,马秋田带着七霄来的。你那边也有情况?” 韦墨焰点头:“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连个值得动剑的人都没有。看来这拨人是冲你来的。” 已经有人开始打玄机的主意了。 “这位便是红弦堂主吧?玉骨冰肌,花容如雕,果然有倾世之姿,不愧是烟贵妃后人――”邵晋侯话音未落,一道红芒高扬,浓烈的杀意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面而来。 白色剑身轻转,正拦在邵晋侯身前,与赤红细弦两相交缠:“自己人。” 只这一句话就让夏倾鸾眼神冷了三分,韦墨焰虽然对邵晋侯出言不逊不满,但不知者无罪,也不便深究。 “破月阁不计过往,任何人都要与过去的身份断绝,其他人的事,最好不要妄加评论。” 烟贵妃就是阮晴烟,封号是在其自刎于金銮大殿后靖光帝追赐的,对其他女人来说也许这是荣耀,但对萧家而言,这是莫大的侮辱。尽管夏倾鸾跟随月老的时间只有短短五年,然而在这五年之中,耳濡目染无不是师父对娘亲的夸赞、追思,容不得半点诋毁,对阮晴烟的爱,对靖光帝的恨,在月老死后全部都交托给了她,所以在她心里,任何敢对娘亲有半点不敬的人都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高手过招往往在一夕之间,尽管被韦墨焰拦下,可邵晋侯已经深深了解到红弦所蕴藏的实力,虽然还不知道她的极限如何,可要对付自己,确实绰绰有余了。即使不想承认,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狡辩。 邵晋侯既不再挑衅,双手抱拳,目光转而变得谦谨恭敬:“在下鬼影邵晋侯,是韦阁主麾下新人,刚才言语中有得罪之处,还请红弦堂主海涵。” 杀人不过头点地,继续纠缠下去只会让韦墨焰左右为难。夏倾鸾冷冷收了赤情,再不言语。 “鬼影,你暂且在锦城留守注意各门派异动,等我从南疆回来后再一道回去。少弼九河,去牵马,准备出发。” 三人领命后各自离开,刚经历厮杀又受了邵晋侯的气,夏倾鸾难免面色不善,头也不回沿着锦水河往前走去。 韦墨焰知道她是气自己出手阻拦,对她来说,阮晴烟三个字是不可触碰的隐痛。 “还在生气?” “怎敢。”她走一步,他便跟一步,无论如何也甩不开。夏倾鸾干脆停了脚步,然而语调依旧生硬冰冷。 “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带着潮气的身影走到身旁。碧波粼粼的锦水河边,默契的黑与红比肩而站,宛如意境绵绵的水墨画。 “事情有变,我担心你会有危险。” ------------ 第十三章 为谁负命风波中 江南微雨,又一场落花时节。[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韦墨焰前往南疆已有数日,而去向只有几位堂主和宿主知道,阁中子弟并不知情况,以为又向往常一样几天便可归来。因有着韦墨焰在,那些虎视眈眈的门派、仇人才不敢前来滋扰生事,一旦他远赴南疆不在阁中的消息传出,保不准会有多少人趁虚而入。 “姐姐,阁主这次离开会很久吗?” 离破月阁不远的青堤上,娇弱可人的绿衣女子询问旁边的人,眼神中微微有些失望。 堇裙轻曳,掀起一篷草香,与幽淡的胭脂香味缭绕在一起,分外诱人。紫袖在云衣容的搀扶下慢慢走着,雍容神情中带着三分笑意:“不过月余而已,寻到要找的人之后便会回来。怎么,才这几日就相思成疾了?” “姐姐何故总是拿衣容打趣……”两片红霞飞舞,云衣容羞涩低下头。 紫袖知道云衣容迷恋的是谁,更知道这份痴情得不到任何结果,因为那人的心里,除了一袭红白交错外其他皆为无色。只是云衣容性格固执较真儿,如何才能婉言相劝呢? “对了,衣容,为何程家小公子几次来请你去诊病你都拒绝了?之前不是相处得很好吗?” “别提那人了,”云衣容眉间一蹙,愁容写了满脸,“我只当程公子是朋友,可他那日……未免太不顾及我的感受。” 风流的无尘公子程萧白一片真心寄托于破月阁医娘身上,这件事已经不是秘密,早有好事之人传得满城风雨。(wwW.80txt.com 无弹窗广告)云衣容虽不讨厌他,却也没有多余的感情回报他的痴恋,是故程府几次派人来请她都毅然拒绝。还有一个原因云衣容不曾对外人提起――程萧白是红弦的弟弟,而红弦又是那人所爱,难不成要嫁了程萧白每天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与仇人眉来眼去,色授魂与? 对她来说,红弦是不可饶恕的仇人,罪孽深重。若不是因为她,云家怎会卷入破月阁的内斗之中,又怎会连累得她家破人亡,远赴他乡?更何况,她还抢走了阁主韦墨焰的心,让她一缕情丝却无归处。 卢瀚海死了,少辅被逐出破月阁,沈禹卿又改头换面成了红弦的拥护者,眼下竟再找不到一个可以帮她铲除红弦的人,嫉恨与烦忧一直纠缠着她,如影随形。 “紫袖堂主!”远远有人呼唤。 难得俗务中偷得一刻清闲,却是马上就终止了,这片浅草如茵、旭风和畅总与自己无缘。紫袖牵起一抹苦笑。 “什么事如此急促?可是阁主有消息?” 沈禹卿摇头,举起手中刚刚收到的信笺:“诸事不利。” 诸事不利……紫袖闭目深吸,胸口的隐痛依旧,可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精明强干:“说吧,都什么事。” “先前因矛盾而中断联盟的各大门派再次集结,执牛耳者依旧是重华门,可这次他们并未对各地分会出手,而是直奔江南。如猜不错,当是为了直捣黄龙而来。” 破月阁前番刚经历内变,如今不只是各地分会,便连破月阁总部也是人手短缺,否则阁主也不会急于去南疆招服人才。这时间各门派突然冰释前嫌再次结盟,而且大有一举攻破之势,其中原因令人担忧――极可能是阁内有人走漏了风声,这些人得知韦墨焰远赴南疆无暇守在阁中,所以才匆忙集结再次来袭,生怕等他回来后错失良机。 怕什么来什么,如今只有自己和沈禹卿、少宰、华玉等人,要如何面对高手如云的各门派联盟? “继续说,还有什么?” 沈禹卿犹豫半晌方才开口:“鬼影邵晋侯传信,说是阁主与红弦堂主在锦城遇袭,似乎他们的行程已被外人知晓。怪的是,那些人的目标并非阁主,而是红弦堂主。” “红弦……”紫袖黛黑细眉越蹙越紧,右手不由得抚上胸口,“只怕,他们是冲着玄机去的。” 得玄机者得天下。当年月老曾在江南萃暝居如此宣称。 多少年浮华已逝,月老的尸骨大概都风化无踪了,可这句话早已成为无数人心中之魔物,一旦听见半点与其相关信息便疯魔般寻找。如今身为月老唯一传人的红弦出现在众人眼前,那些想得天下的痴妄之人自然会蜂拥而至,不惜一切代价夺得先机,期盼自己能不劳而获,以天道胜人力。 苦了红弦,本就命途多舛,还要背负如此沉重的家仇,如今更是怀玉其罪,成了众矢之的。 “红弦有阁主在身边,想来不会有危险。还有其他情况吗?” “还有件事情殊为蹊跷,尚存疑点。”沈禹卿收起信笺,面上疑惑之色甚浓,“不久前剑南万俟一族惨遭不明身份的高手杀害,竟没有留下半个活口。因为之前阁主曾前往毒王谷寻红弦堂主并与万俟家公子发生争执,所以江湖上很多人都传言此事是我们破月阁所为,但是阁主离开之前并未下过这种命令,去往南疆后更不可能命人前往剑南。这件事,倒是成了悬案。” 这次连紫袖也无法回答了。 万俟家素来与人无怨,更别提招致灭门的大仇,如果是有人栽赃诬陷于韦墨焰,又为的什么呢? 想多无用,眼下最重要的是解决迫在眉睫的问题。各门派联盟想要攻过来定然速度不慢,阁主与红弦不在,自己就是唯一能做主的人了。紫袖不敢耽搁,多年来养成的干净利落的习惯不允许她有丝毫拖沓,尤其是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 “事不宜迟,立刻修书传往离南疆最近的接收点,无论如何要在最短时间内找到阁主说明情况,请他尽快归来。另外加急调回十二分会所有功夫尚可的子弟,十万火急,无故耽搁者就地处决!” “属下明白!” 沈禹卿离去后,紫袖只觉得胸中血气翻滚,禁不住又咳了起来。云衣容忧心忡忡地在一旁轻拍着她背后,也是满面忧色:“姐姐,以你现在的身体根本没办法剧烈活动,本是连操劳都不该允许的。” “那又能怎样?”苍白憔悴的秀丽容颜望向南边,刚刚晴朗的天空再次迎来阴霾的雨云。 “便是死,也要守住他这两年的心血结晶。”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韦墨焰还不知道暴风骤雨已经来临,依旧在为寻找第二个人奔波于幽深山林之中。 ------------ 第十四章 若相知何须此问 潮湿的空气氤氲扑面,参天古树繁茂的枝叶遮天蔽日,满地厚密而不知名的绿色植物蔓延出视线外,消失于斑驳的日晖之中。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 南疆风貌与温润的江南大不相同,眼前百花竞妍,青藤缱绻,脚下连条可见的路面都没有。一行人的马匹寄放于山林之外的住处,当地百姓说马匹在这里起不到任何作用,韦墨焰也不认为如此茂密的林中可以骑马而行。 一路上九河挥砍拦于前方的藤草,起初觉得轻而易举,可几个时辰后便肩酸臂痛,这些看似柔软却坚韧的植物耗掉了太多体力。 “也不知道那人究竟会在哪里出没,这么大一座深山,便是找上一年也未必能踏遍所有角落。”少弼道。 根据乔飞雪的线索,接下来要找的人隐居在南疆边缘一座名为侗裕的深山之中,已经有数年未曾出现。这是最后一个要找的人了,邵晋侯已经与兰陵那边取得联系,暂时在锦城等候,而第二个人在韦墨焰到达其所居之处前便已经身亡,毫不意外,死于洗尘宫之手。 其实在锦城遇袭后韦墨焰便已经推测出,自己一行人的行踪早被外人知晓,否则,洗尘宫不会抢先一步到达锦城并设计暗袭。至于怎么泄露的,只有回到阁中才有结论。 “已经出来十多天,不知道阁中是否安宁。” 夏倾鸾的担心也是韦墨焰在意的事情,既然自己的行程已经泄露,难保重华门等不会趁机攻打兰陵城的破月阁总部,只是现下调头未免可惜,他实在太需要更多可用之人。 然而,进山四天,一无所获。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 少弼四处张望,忽而眼前一亮:“阁主,前面有水源。” 抬头看看天色也不早了,韦墨焰挥挥手:“今晚就在这里歇息吧。” 这几日虽然偶尔也会遇上小溪浅池,却都不如眼前这条水量充沛清澈,说是溪流,倒不如说是条小河。 还带着童心的九河一声欢呼扑倒岸边,冰凉的水花打在脸上分外清爽,连日不停行路的疲惫一扫而空,竟然连起身都不想了。 “等会儿再玩,先跟我去寻些木材生火。”无奈的少弼长辈一般拽走了九河。 习惯了骑马与江南的坦途,在深山之中慢行的日子让夏倾鸾也略感疲惫,随便找些落叶垫在树下后便坐着闭目养神,渐渐有了困顿之意。 朦胧中一丝冰凉划过面颊,清爽的感觉立刻赶走了昏沉睡意,睁开眼,浸过水的白色绢帕正贴在脸上。 “累了?”韦墨焰递过绢帕,夕落照映下,精致的五官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明日若还寻不到人就回去。” “大海捞针,如此之大的深山中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夏倾鸾没有接下绢帕,而是起身走到河边,躬身掬起清澈的河水覆在面上。 波光潋滟,浮花于岸,柔和的浅纹荡漾,水中还略带着花瓣香馥,与幽深树林中阴沉之景截然不同。 清丽的侧脸经过净水荡涤后仿佛明亮许多,几颗澄净的水珠挂在细腻白皙的面颊上,被打湿的头发掖过耳后,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绝世容华静静地刻印在晚来的火云背景中。即便素面朝天,这张脸依旧让韦墨焰百看不厌。 发现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夏倾鸾微微侧过头,眼底有些不自然:“我又不是你要找的人,看什么。” 一贯沉默的身影没有回答,紧挨着天地间那袭鲜明的红色沿河而坐。 山花于风啸中摇曳坠地,绵延十里绚烂成海。 岁月若能静止安和如斯,谁又愿意把一生寄托于争伐杀戮?与所爱之人三杯两盏淡酒,琴瑟惊落江燕,不用去想人间黄泉相距多远,说几句与子偕老、缘定三世,远胜君临天下却高不胜寒。他不是天生好战,而是世事不肯给他如常人一般活下去的机会,连这样并肩静坐的时光都屈指可数。 “从夕落山返回江南时,我并没有想到重振韦家霸业的路途会如此顺利,还以为至少要耗上半生的时间才能达成。现在回头看看,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所经历的无数次厮杀与谋算平淡得令人生厌,也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倦怠了,有时候甚至想放手一切,什么都不理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醉上一回。” “你也会醉?”夏倾鸾脱口而出。 韦墨焰侧头怪异地看了一眼,忽然轻笑:“你也会开玩笑?” 千杯不倒以酒为水的人说想要好好体验一场宿醉,平静淡漠冷若玄冰的人讲一句众所周知的调笑,不知道是受了明媚的山色影响,还是两人在一起已经习惯了放下身份,这两句对话竟完全不像是他们能说出的。 “都说月老未卜先知,通彻天命,他没有为你算上一卦?” 提起过世的师父,夏倾鸾有些黯然:“师父性格古怪,收留我之后便不肯再为任何人占命,除了教授功夫与奇门术数外很少说话,总是闷在房间里喝酒,也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才会对我说些娘亲的事情。他若是为我求过天命,又怎会明知韦家有难还让我前去?” “不知则无畏,知道自己命运的人才是最悲惨的。”修长的手指拨弄着水花,刚刚平静的河面再次泛起圈圈涟漪,“人生不过是场豪赌,若早知结局便会失去所有兴趣。将要到来的事,将要遇到的人,没有一丝悬念的未来毫无期待可言。就好像一年之前我绝不会想到,对自己而言会有比天下江山更重要的东西。” 他的固执和不死心如同蔓草,无论何时都会在她周围滋长繁生,似乎只有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后才能将这一生填补完整。夏倾鸾逃不开,躲不掉,一次次抗拒毫无作用,反倒令自己泥潭深陷,越来越迷惘。 “紫袖堂主的病又重了。” 没头没脑的话让韦墨焰莫名其妙:“她的身体一直不好,时常反复。” 那样为他付出所有却不求回报的女子,竟然连一点关心都换不来么?这是否也会是她的最终结局? “得不到的东西弥足珍贵,一旦拥有便弃如草履,人说八苦之求不得,我看,求得了也未必是好事。”夏倾鸾的声音又冷了起来。 “未曾开始,何谈抛弃?”韦墨焰不懂,他只想要她一句真心话而已,为什么总东拉西扯去把其他人卷入其中?红弦是红弦,紫袖是紫袖,他喜欢谁不需要别人的同意。 而她,自然也清楚他心里所想,只是看不下那样温婉善良的人因此郁郁而终。 静如死水的倾城之颜转到他眼中,青丝携风,眉眼如画。第一次,她如此直接地与他对视,却字字如雷。 “要怎样做,你才肯娶她为妻?” ------------ 第十五章 一念生死两茫茫 漫山花落簌簌,鸟鸣惊风,方才的三言两语虽少,却也好过现下的冷寂无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 这两人生起气来都是一样的脾气,不言不语,冷若寒冰。 就算他再不耐烦今天也要问出个答案,临行前紫袖苍白的脸色与故作轻松犹在眼前,夏倾鸾知道她是在硬撑着。病来如山倒,饶是紫袖那般功力深厚的人也抵挡不了沉疴侵蚀,都道人世无常,有些事越早了断越好,免得追悔莫及。 “你若是无情无义之人,就算说得天花如坠我也不会相信半句;你若不是,就证明给我看。”狠下心,先伤己,再伤人。 用移情来证明专一,如此怪异的要求令韦墨焰哑然失笑,眸中寒意寸寸加深:“你们两个是在演戏给我看,还是觉得故作无私很有趣?互相推来诿去,我倒成了多余之人。” “如果你是多余之人倒也没了这些纠葛,多余的,是我。” “名动天下的红弦何必妄自菲薄,只凭你半面容颜便可叫所有风流公子趋之若鹜,甚至连敌人或是自命清高之辈也纷纷拜倒,说是多余,平白让人以为我眼光有多高。”想起息少渊与万俟皓月,韦墨焰依旧不痛不快,然而他心下清楚,夏倾鸾忽然有此一说定是事出有因,三人复杂关系由来已久,何必沉默至今才开口? “说吧,你和紫袖到底瞒着我什么?” 说了便是毁诺,不说,他又万万不肯答应。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权衡利弊,夏倾鸾已经有了决定。 “紫袖堂主对你如何阁内子弟有目共睹,先有指腹为婚,又有师父之命,拖到现在难免非议纷纷。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理由不闻不问,可在我眼中,你不过是因为她……因为嫌弃她那段青楼过往罢了。为你付出如斯的人世间只有她一个,你若嫌弃她,不是无情无义又是什么?” “荒唐。”不痛不痒的激将法对韦墨焰来说毫无作用,如果在意别人怎么看,武林中岂会有现在横扫千军势不可挡的破月阁?夏倾鸾的固执让他觉察出一丝不对劲,无论是紫袖还是她,都在遮掩着什么事情。 “是她的病?”长眸秀眉微沉。 “……是。” 夏倾鸾可以肯定,这一刹他的气息是混乱的。 在她出现之前,与眼前男人形影不离、如若龙凤双宿双栖的,是紫袖。没有人天生冷漠无情,从家破人亡开始到成为睥睨九州的霸者,在身边无微不至照顾、支持他的人怎会被当做普通人一样的存在?虽说常常冷笑着说些伤人的话,可在他心里,紫袖的地位依旧是无人可以代替的。 漫长岁月给予那两个人的,除了难掩的炫目风华外,还有彼此间的沉默相惜。 默默在心中道过歉,憋在心内许久的秘密终于可以一吐为快:“紫袖堂主病入膏肓,恐怕时日无多了。” 云淡风轻,细水无声,而某处却点出一波波涟漪。 他突然怪自己,为什么她说的每句话都要听得那么仔细? “不是有医娘在么?”许久,方能极力保持沉静地开口。 “沉疴旧症,可调理却没得医治。” “无药可救?” 夏倾鸾重重点头,难得表情清晰伤感:“有的话还说什么时日无多。” 说是惊天霹雳没有那般震惊,若说细琐小事,却又足以让他心烦意乱。那人,毕竟是紫袖。 墨色身影忽然站起,衣角卷带细风作lang,浮于河面的凋落花瓣打着旋沉入河底。 刚刚归来的少弼与九河见阁主神色极差,还以为这两人又斗气来着,索性放下干树枝打算再去晃一圈,谁知韦墨焰开口便惊了二人。 “回去。” “回哪里?”九河没头没脑问道。 这种问题韦墨焰一向不会作答,低头见赤红裙角浸在河水中而夏倾鸾纹丝不动,便知她心里也复杂得紧。 “走。”他躬身拉住缩于广袖之中的纤细手腕却被大力甩开,夏倾鸾也起身面对他站着,似是不肯让路。 “先回答我的问题。” 即便如此混乱她依旧坚持着自己的固执,本来烦闷的心情愈发浮躁,韦墨焰声音里有焦虑,而更多的是决然:“答案我早说过,没必要重复。” 曾经七层朱阁上他给出回复,便是孤寡三世也绝不会娶不爱之人。 “这也许是她此生唯一的心愿。”低柔的声音让少弼与九河都不敢相信,这是淡漠冰冷、杀人时面无表情连眉毛都不抬一下的红弦? 此生,唯一,滚烫的字眼刺伤了他的冷漠,在高高楼阁中他从未感受到失去与死亡的气息,而今却如此接近,还是对他来说尤为重要的人。 “阁主?”九河眉毛皱得死紧,后面少弼狠狠捅了他一下。 “我与紫袖的事情你不必操心,倒是你还欠我一个答复。”孤寂站立的修长身影带着些许冷然,隐隐有愠怒的味道:“我不逼你,但若再提出类似的问题,我不保证自己会控制得住。” 控制什么?夏倾鸾抬起头黛眉微挑,然而面前的人已经身随风动,早在几步开外。 圆滑的少弼好整以暇,跟在韦墨焰身后只作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勾着狐疑的九河步履匆匆。只有河边偶落如雪的花瓣下,红得耀眼的身姿茕茕孑立。 五味杂陈还是心乱如麻更适合此情此景呢?夏倾鸾自嘲,说得好听,做得好看,可他转头离去那一瞬半面坚硬刚强土崩瓦解,空剩残魂余痛。 紫袖,红弦,韦墨焰,三人中少了谁都好,为何偏偏要相遇呢? 前面冷然的身影已走出很远,一声长叹平复心里隐痛后夏倾鸾抬足欲行,然而身后河岸对面几声惊鸟扑羽,她下意识后退转身。 窸窣声过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她心下清楚,并不是自己多虑或者小题大做了,被人紧盯的感觉仿若万虫噬骨,浑身上下极为不舒服。 江湖如此,一念生,一念死,或好或坏的命运总在不经意的时间地点降临,前一瞬锦衣貂裘万人簇拥的显贵,很可能下一刻便成了残肢腐肉,风雨揉杂中被渐渐遗忘。 人生得意须尽欢,哪怕是片刻的心满意足也好过一世求不得之痛。 微风渐起,彼岸花红草绿中两道探究的眼神目送着红衣女子离去,那双精致细长的双眸中,一丝妖异朱红闪过。 ------------ 第十六章 怀水汤汤落江雁 接到破月阁阁主远赴南疆的密报后,息赢风火速联系其他各门派领头人私会,半日内联盟再聚,并以最快速度向江南行进。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韦墨焰不在,破月阁中只剩病弱的紫袖与几位堂主宿主,不趁此大好机会直捣黄龙更待何时?南疆距离兰陵甚远,就算韦墨焰收到消息快马加鞭往回赶也定然来不及,待破月阁一倒他再无可调遣之人,届时群雄围攻,就算他真是天神转世也不得不枭首于前。 联盟大会上道貌岸然的各门派首领如今更加团结,一听到有办法可摧毁破月阁无不献力献策,更是争抢着追杀堵截韦墨焰与红弦的任务――折损些子弟又如何,得玄机者得天下,与天下江山相比他人性命算是什么东西! 借着这股高涨的欲望,各门派纷纷派出功夫最优脑筋最快的子弟赶赴兰陵,一时间驿路上满是手持兵武劲装加身的江湖人士,蔚为壮观。 欲从中原赶往兰陵必须经双天寨渡过怀水河,或结伴而行或单枪匹马的所谓大侠们在怀水河畔相遇,少不得一番寒暄搪塞,表面上痛骂着破月阁邪教惑乱人人得而诛之,私下里互拖后腿,生怕被人抢先去堵截破月阁阁主与怀揣玄机的红弦。 这些韦墨焰与夏倾鸾并不知情,也没必要知情。 早有人立于怀水河边等待蜂拥而至的武林群雄。 要过怀水河必须靠渡船往来,因着人数众多无法共行又都担心彼此抢了先机,所以各门派相约集中在一起雇条大船同时过河。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网] 拥挤的木船,伛偻的摆渡人,苍茫的河上迷雾,一群高谈阔论的武林正道。 “不愧是中原第一河啊,你看着烟波浩渺,流水汤汤,怎是江南那种细水长流的女人气可比?” “自古江南出美人,且不说当年的第一名妓阮晴烟,就连四公子中的二人都生长于江南,这番前往倒要看看,究竟那里的男男女女美到何种地步值得人们这般夸耀。” 提到阮晴烟,有不少不惑之年的人面带向往之色,能让皇帝舍弃重臣而夺之的女子古来只有她一个,光是传闻对其美貌的描绘便用尽了世间赞美之词。然而大部分年轻一辈所思所想多在破月阁两位堂主紫袖红弦身上,甚至不少人对韦墨焰坐拥两位绝世红颜忿忿不平,对传言中奇智天纵、惊才绝艳的天绝公子只有嫉恨而无艳羡。 所谓的英雄豪杰们在漫无目的的臆想中驶向对岸,距岸边仅有数十米时,薄雾中清瘦的身影引起了众人注意。 渡口处没有别人,只有一位琥珀色宽袖长袍的年轻公子倚栏闭目,似是沉思,却恰好挡住了众人下船的位置。 他周身并无杀戮戾气,甚至看起来颇为羸弱,比起清澈的怀水河更加平和宁静,精致更胜女子的绝美面容上略显冷清,反而愈发勾人眼目。 越是危险的野兽越懂得收敛气息,如此傲世风华又岂会是寻常百姓?当下便有机警之人吆喝:“不知公子何门何派,是否要同往兰陵?若无意同行,还望公子行个方便让我们过去。” 渡口上的俊美身姿纹丝未动,仿若不闻,指间一朵蓝色奇花幽香四溢,随拂面微风飘散,淡淡香气若隐若现传到人群之中。 几位见多识广的老者面色一变,下意识掩住口鼻,然而那香气无处不在,早已深入肺腑。 “屏息。”原本坐在船室的中年人剑眉上扬,衣袂翻转间已跃过船头翩然落于岸上,看其风度涵养与众人态度,身份不言自明。 “息门主不必担忧,我并非破月阁之人,这药草也无致命之毒,船上各位性命无虞。”姿容俊雅的青年面色平和,语气淡然,睁开眼,一双细长清眸顾盼无情却夺人心魄,饶是阅人无数的息赢风也不禁暗叹,好一个似月如水的清净公子。 “既然公子认识息某,想必也知道我们这群人此行目的,不知公子拦路于此所为何事?” “无他,请诸位莫对破月阁出手。”言语清冷,波澜不惊。 息赢风眼中一丝精光闪过,忽而拱手笑道:“公子若是开玩笑便罢,如果当真,即便息某同意,怕是这一船的人也不答应啊!” 这来历不明的年轻男子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却似乎擅于施毒,先说自己不是破月阁之人,后又要求众人放弃对破月阁出手,其间矛盾显而易见。一些少壮派不禁嗤笑:“凭你个野小子一张嘴说断来去,以后我们还如何在江湖立足?” 一声闷哼,刚刚还出言讽刺的男人忽然按着胸口倒了下去,指间黑色汩汩流出,竟是中了见血封侯的剧毒。 片刻之间便莫名其妙损了一人性命,船上众人惊骇,只有少数几名高手看出了门道,拔剑直指船头披蓑戴笠的船夫。刚才就是一直低头摆渡的船夫扬出暗器,其动作迅速利落,绝大多数人居然未曾发觉。 “觥,不必妄伤人性命。”年轻公子皱眉,对方不过对自己出言不逊而已,伤其性命未免有些过了。 听得俊雅男子命令,船夫挺起身板解落蓑衣,竟是个矫健的黑衣少年。少年足尖一踮,轻巧地落于岸上息赢风身边,擦身而过时虽是无声,然,阅历丰富的重华门门主只这一眼便知,眼前的黑衣少年功夫竟在船上九成人之上。 这二人来历匪浅。 “说完了?走。”黑衣少年走到俊秀的公子身边,似是吝惜言语般简明说道。 走?如何走?不声不响杀了人还想从容离去,也不知道是把人都当了傻子还是木头。略带无奈的表情让黑衣少年神色一顿,纵是不满不服气也只能抱肩立于一旁。 有人死自然就有人想出头讨个说法,息赢风大掌一挥阻止了纷纷跃上岸边的冲动后辈,谦恭地向二人抱拳,礼数竟比之前更为周全:“雅洁俊逸,风华无双,万俟公子确不负夜昙之名。” 此话一出引得满场皆惊,夜昙公子万俟皓月的名字岂会有人不知?天纵奇才,姿容俊美,幼年便崭露头角的万俟世家小少爷,自从入了毒王谷后便无人得见,无怪乎连重华门门主都要礼让三分。但毒王谷与世无争也是世所周知的,缘何万俟皓月会出现在这里,还对讨伐破月阁的门派下杀手呢? 一时疑云丛生。 ------------ 第十七章 应知花香可断魂 毒王擅于制毒施毒解毒,不见踪影却能杀人于无形,是而江湖中人对其忌惮颇深。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刚才万俟皓月手中那朵诡异的蓝花恐怕也暗藏剧毒,所以众人虽然对其出手伤人不满,却也不敢妄动。 “万俟公子既非破月阁之人又为何要拦住去路?莫非……”老辣的息赢风抚须笑道,余音意味深长。万俟家一夜遭逢大劫之事江湖尽知,息赢风故意留下半句就是为了激怒万俟皓月,以求个答案。 “息门主不必激我,毒王谷与破月阁自是无关的。”万俟皓月淡漠如常,目光飘忽越过重山叠水,“我也有笔账要和破月阁清算,在此之前,韦墨焰不可以死在任何人手里。” “既然都是找破月阁报仇,万俟公子何不与我们同行,彼此也好有个帮衬照应。”人群中有人说道。 照应?个个心里藏着掖着的,还谈什么照应?觥冷冷一瞥,不屑之色分外明显。 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但对于万俟皓月,只要有觥就够了。他有足够的自信可以与韦墨焰较量,不需要外人插手他们之间的恩怨。 “万俟皓月谢过众英雄好意,只是家仇不方便外人相助,各位请止步。” 如此倨傲的态度惹起了众人不满,尤其那句止步,分明是挑衅。 “你有你的仇,我们有我们的怨,除非阁下有十足把握胜过这里所有人,否则各路同仁绝无返回可能!” “对!能拦得住就试试,看看凭你们二人能不能胜过各门派豪杰!” 人群忽然喧闹起来,万俟皓月皱眉――他最讨厌吵杂。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 “怀水河常年雾气弥漫如飘渺仙境,雾里更有菰草香气,淡雅芬芳。各位还是在此赏些良辰美景为好,也免得徒增冤魂。” 莫名其妙的一番话让众人面面相觑,不解他所谓何意。 万俟皓月浅笑,如优昙迷乱,魅而不妖,山岚失色,竟有人看得痴了。 “菰草只在怀水岸边才能生长,离了此地不足片刻便会枯萎凋谢,芳华尽散。而在极热之地有种虫香名为‘貉’,无色无味,闻之却可立毙人命,唯菰草香气能溶其毒――便是相溶也需一月之久。” 刚才还盛气凌人的名门正派们登时愣怔。 原来刚才的蓝花并无毒,真正有毒的,是花中夹杂的虫香。 走,死;留,活。直到一个月后两种香气相溶解毒。 一声长叹沧桑。 “万俟公子这是何苦……”息赢风苦笑摇头,“无论谁杀了韦墨焰不都是报仇?如此倒让我们成了这怀水河的冤死鬼,满怀怨气却脱身不得,于公子您也未必是好事。” “其他人有什么恩怨我不管,我的仇人,必须由我来摧毁。”习惯清净的夜昙公子不想再听些聒噪,提过树下略显破旧的油纸伞轻轻撑起,转身一抹冰冷划过双瞳,“顺便奉劝各位别再打红弦的主意,欲伤她者,便是与我为敌。” 所有人呆呆立在原地,眼看琥珀色修长瘦削的背影远去,身后跟着冰冷肃杀的黑衣少年,油纸伞渐渐隐没于层层雾气之后,再不得见。 无刀光,无剑影,甚至不闻争执喝骂,只一人,便将杀气腾腾的各路江湖人士困在了前往江南的路途中。 “缜密,从容,这就是夜昙公子吗……他的话,也许可与韦墨焰一较高下。”精光闪过的眼中,无声笑意荡漾开去。 ――――――――――――――――――――――――南疆深山虽大,却挡不住谁的归心似箭。 忽如其来的决定与沉默气氛压得九河连话都不敢多说半句,只能拼命挥砍着藤条开辟前路。搜寻了四日后,阁主突然下令返回,也不知昨日在河边与红弦究竟说了些什么,竟连来此的目的都不顾连夜赶路。 快要到达山脚时九河长出口气,阴森的山林实在不适合他,压抑得要命,还是明亮的日光亲近些。 “等等。”正胡乱想着,九河忽地被前面的少弼拦住,身后阁主与红弦也停住了脚步。 前方有人影晃动,隐隐约约看不清楚面容,少弼伸手搭在腰间剑上,沉声道:“前方何人?” “可是阁主与红弦堂主?”来人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喜。 “自己人?”虽是收了剑,少弼依旧带着戒备护在众人之前,直等到来人半跪于地上。 “启禀阁主,沈副堂主有急信禀报。” “说。” 来人犹豫了一下,稍稍往前挪动几步,刻意压低了声音:“重华门等正集结人马南下而来,恐怕要对总部出手;另外沈副堂主认为阁内有人私通外敌。”左右看看冷眼于旁的少弼与九河,这人又往前挪了几步,“这人可能就是……” 然而他并没有说出任何人的名字,在相距不到一步远时,来人长身而起扑向韦墨焰,手中寒光凛冽。 他以为这场谋划天衣无缝,却不想没人被惊到,迎接他的只有腕间颈间一丝冰凉。 赤色红芒妖冶,弦上不染半滴血,倏地收回袖中。 “红弦堂主身手越来越快,我这辈子是望尘莫及了。”少弼摇摇头,语气中带着些许调侃,“不过这家伙也太妄自尊大,三脚猫的功夫就敢来偷袭,不知道又是哪门哪派教出来的废物。” 刺杀破月阁阁主?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只是除了少弼外没人感觉好笑,九河是因为完全没来得及反应忙着自怨自艾,而韦墨焰淡淡扫了眼地上死无全尸的刺杀者,望向不言不语的夏倾鸾。 “出招凌厉却毫无章法,心浮气躁。” “你不也一样?”眼神一闪,掩饰住刹那的混乱。 “你我原因不同。” 夏倾鸾无话可说。 他太聪明,把她看了个透彻,三言两语总能戳中要害。 他是因为牵挂紫袖,她也牵挂,只是牵挂外多了一丝惆怅,还有隐痛。 这两人的对话没头没脑,听得九河一头雾水,扭头再看少弼,竟然望着天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狡猾!”九河咬牙切齿。 “愚钝。”少弼云淡风轻。 再严肃的心情也被逗没了,夏倾鸾无奈。感情上的事她永远想不明白,倒不如顺其自然,毕竟以她的身份地位,期盼的东西似乎过于僭越了。 风声轻薄,细碎阳光洒落满地,宁静中似乎总有些异样。 “阁主……”少弼靠近韦墨焰身边,目光有意无意向后一瞥。 “赶路便是。” 如影随形,跟了一路仍未放弃。只是不知道身后的人是否发现,他的影踪早已被前行的几人知晓。 ------------ 第十八章 浮花浪蕊锦衣行 收到所谓的“家书”时息少渊并没有预期的那般舒心浅笑,这让程萧白有些不解,总是带着三分慵懒笑意的好友曾经说过自己与父亲极少见面,若能得他一封家书足抵万金。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那样期盼着父子亲情的息少渊,为何读过信后眼中却有一丝落寞? “看什么?”觉察到探寻目光,息少渊又露出了惯常的笑容,“不过是说些江湖琐事罢了,与你我又无关。” 程萧白嘴一撇频翻白眼:“既然无关,眉头锁那么紧干什么?该不会连难得的家书都要催你帮忙去参与那些无聊事吧?” “不然还会为什么?”息少渊将信纸收在怀内,懒洋洋地靠坐在藤椅里,“也只有重华门遇到困难时他才会想起我来,不然哪会记得还有我这么个儿子。” 自幼丧母的息家独子并没有得到父亲的加倍疼爱,那个醉心于江湖权势地位的男人从不主动与儿子接触,直到某一天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儿子竟在朝廷与江湖之间游走且混得风生水起。第一次见到父亲和善的笑容时息少渊还以为多年的努力终于得到了父亲的认同,却不想追逐半生的身影对他的第一个要求,居然是为了争权夺势。 认识息少渊的人都知道,他根本无心于江湖纷争,对他而言,一日,一夜,一家阖乐,如此简单的生活便是毕生所望。可他偏偏是重华门门主息赢风的儿子,偏偏是联系朝廷与江湖的纽带,偏偏,是被人艳羡的青年才俊。9; 提供Txt免费下载)此世间大概也只有身边的莫逆之交程萧白才懂他,明白他明朗笑容后那些无奈与失落。 “少渊,为什么他们都放不开恩怨,舍不得权势,过去的既已过去,冤冤相报有何意义?”程萧白摇摇头,神色中颇有几分惘然,“我最怕有一天伯父与姐姐刀兵相见,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我见不得姐姐被欺负,你也看不下伯父受伤害,他们倒是打得痛快了,平白折磨旁人。” “重华门与破月阁水火不容,我爹绝不会放弃今日权势地位,而你姐姐亦不会忘记双天寨的仇恨――何况,她也离不开那人。” “韦墨焰?”程萧白眉毛一挑,一脸的不甘心,“冷漠嗜血,那男人究竟有什么好?姐姐定是为了报仇才跟随他而已,他还不及你万分之一。” 息少渊失笑,普天之下也只有直率如斯的无尘公子会说出这种话,他与韦墨焰的差距实在太远,无论是武学还是气魄,能与那人相比的世上屈指可数,或者干脆没得数。 “你若是再乱点鸳鸯谱,信不信我去找伯父让他赶紧给你娶妻生子,断了对某人的念想?” 这句话算是戳到了程萧白的死穴,刚才还义愤填膺的少年立刻终止话题,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忿忿地瞪过去:“我和云姑娘的事不许乱说,虽然她只答应以朋友之礼相待,但我相信早晚她会离开破月阁,又不是江湖中人,那些打打杀杀的不适合她。” “好好,我不乱说便是。”程萧白对云衣容的执着让息少渊很是意外,而意外中又有一丝隐忧。毕竟她是破月阁的人,且不说韦墨焰是否会放她离开,单是她的身份便有诸多疑问。 “对了,信里说些什么?看你似乎松了口气。” “好事也是坏事。”笑容未变,却多了些莫测,“好在一场争斗消弭,坏在,又一个无辜之人被卷入动荡之中。” 之前息少渊没有告诉好友联盟门派南下进攻破月阁一事,提到红弦有危险,他一定会不顾一切跑进刀光剑影。保不住红弦,至少要保住他。 “萧白,答应我,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要卷入江湖恩怨里,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息少渊突如其来的话让程萧白颇为不适,但言语中严肃味道分外明显,容不得开玩笑。 江湖恩怨。 便是他不说,程萧白也没打算与之有任何关联,不由得两手一摊,毫不在意:“我若是想卷进去的话早就跟姐姐走了,何必耗到现在天天被人说是纨绔子弟,不思进取。” “耽溺于浮花lang蕊红粉一生,总好过背负仇恨锦衣夜行。” “……真是极端,我看风流二字放在你头上才最合适。” 息少渊淡笑,遥望天际乌云密布,似有狂风暴雨蕴于其中,也不知是否会落在兰陵城内。 ――――――――――――――――――――――――天黑前总算是赶回了停放马匹的农家,四匹马好好停在院中,户主夫妻二人似乎外出务农尚未归来。 细心的少弼四处检查一番并无异样,这才从水井中打上半桶水装满皮囊递给其他三人:“阁主先休息下吧,我去给马喂些草料。” 韦墨焰依旧沉着脸不发一言,整颗心早飞回了破月阁。 “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现在又何必急于片刻?就算你不累,那马也要吃饱喝足才走得动。”夏倾鸾知道他担心紫袖,只是这样没日没夜不吃不喝地赶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 “你自然不急。”韦墨焰冷笑,被最亲近的两个人一起隐瞒让他心里十分不舒服,加上心里着急,无名火气也不知道怎么就冲着夏倾鸾发了起来,“早归晚归与你何干,反正她死活不耽误你的复仇大业。” 他说话从不考虑别人感受,句句如刀,字字伤人。 明知他是心气急躁,可她何尝不是?若不是为了紫袖又何必告诉他事实,如今反倒落得一身埋怨。这口气夏倾鸾不声不响狠狠咽了下去,胸口憋得生疼,脸色自然做不到平静如常,连后知后觉的九河也觉察出二人之间矛盾正盛。 “我不想跟你吵,有话回去再说。”夏倾鸾解开马索,冷冷抛下话后独自先行离开。 淡漠的眼神投映在韦墨焰眼中,让他一阵心凉。 她从来都不懂得退让,即便在他心烦意乱最需要有人支撑时依旧冷硬如铁。 原本同行的四人忽然拉开了距离,前面一骑人马形单影只,后面远远跟着气息冰冷的墨色身影,被气场压得不敢言语的二人低头紧随其后。 ------------ 第十九章 归路各有相思事 数日之内,破月阁十二分会人员动荡,不少子弟因为临时被抽掉回兰陵城导致各地空守,幸而各门派联盟也出于某些原因滞留双天寨附近,既不能南下围攻又不能回调清剿分会。txt小说下载wWw.80txt.COM 听闻消息,紫袖总算舒了口气。如果联盟门派真的攻过来,眼下的破月阁根本没有防御之力,派出去追赶阁主的人至今杳无音信,也不知道是途中遭了埋伏还是那边有什么状况。没有韦墨焰,破月阁便如同风中累卵,摇摇欲坠。 “似乎是毒王谷夜昙公子拦下了那些人。”议事大堂里,沈禹卿等几位堂主副堂主眉头深锁。 “万俟家一事尚未查明,如果夜昙公子认定是阁主所为,出手阻拦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少宰侧着头,却怎么也想不通紫袖这句话的意思:“万俟皓月应该站在重华门一方才对,怎么反倒要阻止各门派的围攻?” 倚在书案前的修长身影淡淡开口:“为了亲手报仇。” 华玉追踪夏倾鸾时曾与万俟皓月打过交道,那个风华绝世的神秘公子虽不擅拳脚,眼中深邃却非常人可比,当是个不逊于阁主的聪慧人物。不过若说他想以一己之力撼动整个破月阁,未免有些托大。 “不管怎么说,能拖住联盟门派南下的攻势对我们而言是绝处逢生,以后他想要报仇也好作对也罢,至少现在有足够时间等阁主来。”众人已经习惯韦墨焰不在时听命于紫袖,不只因为她的地位仅次于阁主,其果断老练的行事风格也备受信服,能力上丝毫不逊于阁内其他男人。(wwW.80txt.com 无弹窗广告) 正待细论,门外急促脚步声直闯而来,负责通信的天市堂子弟满头大汗冲进了议事厅。 “回来了!阁主回来了!” 淡雅的胭脂香气瞬间掠到门前回廊,遥遥望去,玄色与红色交错身影一前一后,眼看就要到阁楼之前。 高悬的心落地,连日紧张后终于盼回了那两人。 人马行至阁前平台,韦墨焰抬起头,二层回廊上堇衣翩跹,裙角轻荡,熟悉的身影已经匆忙转下楼梯直奔而来。 “可算是回来了,你不在这几日情况有变,派人出去找你――”话未说完,马上跃下的人不由分说拉起堇色衣袖中纤细的手腕轻叩脉搏,一身厚重深沉的气息冰冷肃杀。 脉相凌乱虚浮,便是不懂医理的人也立刻可知这是重病之表,如此羸弱的身体竟然还敢日夜操劳奔波不断,无异于自寻死路。 有他在,何必拼命到这般地步? 韦墨焰不知道该怪罪于谁,是她的一厢情愿咎由自取,还是自己的冷酷淡漠负心薄情? 年年岁岁,暮暮朝朝,紫袖总是悄无声息地陪在他身边,比任何人都坚定可靠。她从不曾索取什么,地位,名分,好像为他付出本就是天经地义,为了他的复仇之路、王者霸业,就连性命都可以不管不顾,论付出,不知道多出夏倾鸾几翻。指腹为婚,师命之言,因着他的自私全都化作泡影付于流水,可她连半句抱怨都没有,就这样一直温婉地站在他身后,为他染血,为他杀伐,而他把一切都看在眼中,却刻意忽略。 直到将要失去的紧迫逼近眉睫,他才忽然感到不舍,那个知冷热明是非的温良女子早已经深埋心底,不是爱,却断不能割舍。 “今日起紫微堂交由华玉打理,你也不必再做什么堂主。”清冷依旧,然而直视她的双眸中第一次流淌着温柔。紧随而来的几人听得此话不禁面面相觑――紫袖是阁内地位最高的部下,一向都是与阁主最亲近的人,缘何忽然要卸去她的权力? 其他人虽是迷惘,紫袖却隐隐明白了他的用意,再看向夏倾鸾,刻意收敛表情的脸上不知悲喜,只是眼底那抹萧索冷寂骗不了任何人。 轻叹,可以不动声色取人性命的弦杀,骨子里仍是丢不下良善二字。 “这身体再调理也是无用,何必lang费时日。” “多活一日是一日。安心养病,其他的事不必劳心。”紫袖越是表现得毫不在意,韦墨焰就越难释怀,她的平静只会让他感觉更多亏欠。 凡是他的话定然说一不二,再争辩亦无用,紫袖只能默默点头。 “其他事稍后再说,我送你回去休息。” 稳健身影搀扶着面色不佳的紫袖往阁内走去,再不看半眼身后孑立的红衫女子,夏倾鸾交过马,忽而不知所措。该跟在他们身后做个突兀的陪衬,还是该远离那两人自生自灭?一个是人中之龙,一个是九天之凤,光华流转如神仙眷侣,那般立于云巅的出色人物,本不该有所玷污。 何况,紫袖于他,重要到可以停止重掌霸业的脚步,甚至对自己冷言相向。 “堂主?”少宰从没见过夏倾鸾这种表情,恍惚失神,黯然酸楚,如尊丢了生气的木雕。 “我没事。你们先回去,我想到河边走走。” 虽是担心,少宰却知这时不该给她徒增烦扰,只好默默退下。 兰陵河岸浅草没足,微寒中白霜苍苍,河面吹来的冷风夹着秋日特有的味道,熟悉却难使人流连。 当日便是在这里,紫袖告诉她自己时日无多的秘密。 换做别人痴恋韦墨焰,夏倾鸾绝不会多管闲事催他逼他,可紫袖不同,她的温柔和善在残酷森冷的江湖中是唯一能令夏倾鸾感到亲近信任的,如何能眼看着她受伤心碎? 叶落盘旋,被窥视的感觉又一次袭来,与在南疆深林时完全相同。夏倾鸾暗中拉紧赤情,冰冷的细线勒在指尖,千年狐筋与淡漠骨血的寒气笼于掌心,随时随地等待着食肉啖魂。 “出来吧,一路从南疆跟到兰陵却不出手,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远处茂密绿杨枝叶颤动,看似瘦弱的身影无声踏落漫漫草地之上,看不出年龄的面孔有些激动,原本收敛的气息忽而凌乱。 “你是……”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夏倾鸾眉间迟疑正浓,对面男人黑眸中一闪而过的红色妖光把记忆带回了遥远而晦涩的过去。 曾有这样一个男人抱着她哄着她,带她四处游玩,在喧闹的街市上给她买饴糖,在人烟稀少的荒原上背着她奔跑,守她护她,如同珍宝。 几番喉头梗咽,干唇嗫嚅,男人只说出了三个字。 而这三个字足以让夏倾鸾松了赤情,放下所有戒备。 “少小姐!” ------------ 第二十章 花落燕来是旧人 有些记忆夏倾鸾费尽心力想要忘却,恨不得将所有恐惧藏于无人知晓的角落,然而随着这些记忆被封存的还有原本明丽美好的一些东西,譬如眼前男人曾经带给她的欢乐,安宁。[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她还记得他的名字,记得他掌中的小心翼翼,记得他异于常人的那两只眼睛,黑中略带赤红。 “萧乾叔叔。” 这一声呼唤恍若隔世,十四载花落燕来,当年负责保护她的少年早过了而立之年,虽然音容未改却已丢了活下去的意义,再次与她相遇,终于想起自己的名字与身份。 萧乾不敢挪步,局促地站在原地看着越来越像那人的年轻容颜走近,片刻之前还萦绕在她周围的戾气消弭四散,只余欣喜笑靥。他并不知道,有人为了这个笑容绞尽脑汁穷毕生力量却不得,此刻的静雅神美不只对她,对其他人来说一样奢侈。 “少小姐,果然是你。” “你一路跟踪就是为了找我?” 萧乾频频点头,憨厚神态与当年别无二样。 父母双亡的他七岁就被萧守秋萧将军收在帐下,待之亲人一般,等萧家的掌上明珠呱呱坠地,比所有人都开心的他主动承担起了保护那个孩子的任务。那时他也不过是个少年,每日除了蹲在摇篮前傻笑外便是勤习功夫挥汗如雨,为的,就是能保护敬仰之人最爱的女儿。萧家少小姐会走路起,一直抱着她领着她的就是萧乾,看小小的生命渐渐成长,他的喜悦甚至超过了萧将军夫妇。六年后,一纸诏书令萧家满门抄斩,火光连城的血腥之夜他发疯一般拼杀着,用全身力气想要保护身后柔弱的女子和两个孩子,直到有着天下第一之名的萧夫人阮晴烟拉住他,笑得凄美绝望。[www.mianhuatang.cc 超多好看小说] “带鸾儿跑,跑得越远越好,如今只有你能保护他了。” 小公子萧白被托付给门客程显功,萧乾则背起年幼的少小姐一路奔逃,从狗洞之中寻得一条生路。 昼夜轮转不息,他的脚步亦未停止,喉咙中弥漫的血腥味道伴随着口干舌燥将他折磨得想要死掉,可是目光触及背上流着泪睡睡醒醒的小女孩时,麻木的腿脚又开始机械地迈动。 被追赶着跑了两天两夜,筋疲力尽的他终于还是陷入了官兵的包围。弱冠之年的萧乾忍着饥饿疲惫左冲右突,然而现实没有赋予奇迹,一阵枪棍刺打后,他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之中。或是上天可怜,身受重伤的他被当做死人弃之荒野,又被路过的农夫救了性命,只是再也找不到拼尽全力保护的少小姐,萧倾鸾。 十四年,每一天每一夜他都沉浸在无边的自责中,恨自己为什么没能保护好少小姐,没能守住萧家最后的血脉,他害怕九泉之下无颜去见当做父亲一般崇敬的萧将军,便是连死的勇气都没有。就这样浑浑噩噩到处流lang,南疆那片广袤的深山老林成了他的归宿,江湖的腥风血雨再与他无关,直到忽然听闻,破月阁杀手红弦生得与当年萧夫人阮晴烟一模一样,或是萧将军之后。 “得到消息后我便四处打探,说来也巧,正想要潜入兰陵城见上一面时你竟然来到了南疆。”微风起舞摆荡的河边,瘦弱身影与七重红纱席地而坐,望向对岸的目光深远绵长。两相交谈,都对彼此这些年的生活唏嘘不已:“在林中见到第一眼我就知道是少小姐你,小时候还看不明显,可现在你的容貌当真与夫人如出一辙。想要与你相认又怕你早就忘了我,所以便一路跟随想找机会试探一下,却不想早已被你们发现。” 夏倾鸾抬起头看他两鬓隐有白发,心里没来由一酸:“当年的事我已经记不太清,甚至连背我出逃的人是谁都忘了,更不会知道阁主要找的‘玄瞳’竟然就是你。萧乾叔叔,这么多年来你过得可好?” “怎会好。每夜一闭上眼就想起夫人托我带你逃跑的场景,是我没用,竟让人把你抢走。” “不关你的事,是萧家时运不济,还连累你要舍命带我奔逃。萧乾叔叔,如果不是你,鸾儿也许已经是凡间沙尘,一抷黄土了。” 她皱眉,她笑,都与萧夫人完全相同。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萧乾实在忍不住,两眼通红含泪。 “都过去了,萧家早被人遗忘,如今只剩我和萧白得以延续萧家血脉。我看萧乾叔叔你也不必再返回南疆,何不到程府住下,既能保护萧白,又能谋个安身立命之所。” 韦墨焰赶往南疆要找的人被称为玄瞳,其本尊鲜有人见,只盛传一身特异掌法胜了不少人。或许真是天意吧,谁会想到他要找的人正是要找她的人呢?然而夏倾鸾并不打算告诉韦墨焰实情,她不想让萧乾卷入江湖纷争之中,怎么说他也算是萧家伶仃的遗族了。 萧乾不懂她所想,还以为夏倾鸾只是为了让他保护萧白而已:“既然小公子在程大人府中远离纷乱世事,想来也没有过多保护的必要,倒是少小姐你出入江湖,总需要个人在身边照顾。” 二十多岁的人还被当成孩子,夏倾鸾半是无奈半是感激,面对儿时朝夕相伴的萧家旧部不知说什么才好。 两人言谈正欢,忽而一阵浓烈杀气逼近。 萧乾几乎是下意识地跃起挡在夏倾鸾面前,转身向杀气传来的方向望去,孤傲清冷仿佛不溶于世俗的黑色身影寒意森然,字字蚀骨:“他是谁?” “萧家故人,并非敌对。”夏倾鸾皱眉道。 这个男人萧乾认识,天纵奇智,惊才绝艳,一身睥睨之姿甚是超凡脱俗,南疆之行中与夏倾鸾配合无间、寸步不离,正是破月阁阁主韦墨焰。 “在下萧乾,是韦阁主想要找的‘玄瞳’。”萧乾上前一步,诚挚地报上身份,“昔日在下受恩于萧家,曾有幸照顾少小姐六年余,如今当逢重见难免有些感慨,是而没有先行向韦阁主打招呼,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原来是她幼年侍卫,这倒是没想到。 安顿好紫袖后不见夏倾鸾身影,他随口问了一句,得知她一个人跑到河边不由有些担心——跟踪他们一路来到兰陵的神秘人身份不明,他怕孤身一人的夏倾鸾会遭人暗算。及至赶到河边只见熟悉的那抹红艳与不认识的男人坐在一起,形似熟稔亲昵,无名怒火顿起,也因此泄了杀气。 关于她的事总会令得韦墨焰方寸大乱,冷静难寻,尤其当她和其他男人有所关联的时候。 “既然是故人,邀到阁中小叙并不为过。若无其他事情还是不要离开太远为好。”逐客令已下,韦墨焰转身欲行。 “韦阁主,”萧乾忽而拦身于前,“如蒙不弃,萧乾愿入破月阁献绵薄之力。” ------------ 第二十一章 恩怨一生醉一人 遍寻不到自己却送上门么? 韦墨焰是惜才且急需能人补充入阁,但萧乾与夏倾鸾之间过于亲昵的关系让他心里不舒服得很,那张看不出年纪的面孔看她时的炽热,恨不得一剑斩断。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能否入阁,要看你的本事了。”墨衡低吟,通体雪白的剑鞘反射着微凉日光,看似无暇的剑身戾气重重。 萧乾明白这是要试探他的实力,若能通过,应该就可以从此常伴少小姐左右吧?思虑至此不再犹豫,双掌凝力,蓄势待发。 “等等。”夏倾鸾忽然看向韦墨焰,冷冷开口道,“他是你要找的人,何须再试?” 毕竟相伴许久,韦墨焰的心思她多少能猜到三分。能被他相中邀请入阁的人都是实力出众人所尽知的,既然已经承认萧乾的能力又何必多此一举?想来,是要难为他吧。 玄衣无声摆荡,剑眉纹丝不动,语气清冷:“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有什么不满冲我来,用不着为难别人。” 一语不合,两人的脸色又都冷了下来。 先是不信他,后是隐瞒他,而后又毫不在意地把他推向别人身边,如今竟为了一个下人对他处处阻拦。她的每一个举动都深深地撕裂着韦墨焰的伤口,原来的坚持渐渐变了味道,几成执念。 “好,我不为难他。”片刻前的冷冽蓦地散去,只这隐藏气息的速度便让萧乾自叹弗如。 忽而宁静清雅如神,忽而冷厉残忍似魔,韦墨焰总是瞬间转变角色,此刻,正是冷漠无情的那一面。(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过几日将有故人造访,尽快处理好你的私事――这场戏,少了你定然无趣。” 语焉不详的命令让夏倾鸾莫名心悸,不知道他又把矛头对准了谁。息少渊,萧白,万俟皓月,都因为与她或深或浅的渊源成了韦墨焰想要抹杀的对象,他的强势霸道似乎不允许别人与她有关,哪怕只是一面之缘。 如今世间可算得上故人的寥寥无几,萧乾就在此地,自然不是;万俟皓月久居毒王谷,不可能前来兰陵,也不是;剩下的……难道是萧白?萧白的话倒是很有可能,那个天真而直率的弟弟不知何为危险,总是劝她离开破月阁,离开韦墨焰,也许这次又被谁唆使前来闹事也说不定,又或者,是为了云衣容而来。 “玄瞳就交给太微堂好了。不妨碍二位叙旧,我走。”转身离去时,拉长在碧草间的影子略显单调。 望着远去的冷冽背影,萧乾若有所思,忍不住问道:“少小姐与这位韦阁主是……” “互相利用罢了。”想起这几日他冷漠的态度,夏倾鸾心里没来由一阵空落,“他是我的剑,而我,是他的盾。” 他为她血染江山,她为他以性命相守,换得天下,仅此而已。 ――――――――――――――――――――――――夜色阑珊,窗外雨打浮萍,声声如泣。 明亮的房间内传来阵阵轻咳,恰好走上楼梯的黑衣少年脸色一沉,门也不敲直接闯进屋去。 果然,房里俊美近妖的年轻男人扶着桌案重重喘息,苍白的脸色透着晦暗,虽然并未妨碍一身气美可仙,却隐隐让人不忍弃顾。 “吃药。”茶杯重重撂在桌上,力道大得连杯中清茶都溅了出来,也不只是蕴着多大的怒气。黑衣少年轻车熟路从床头锦囊中翻出朱漆瓷瓶,倒出两粒药丸递到年轻男人面前,大有不吃就要强灌下去的气势。 “咳了几声而已,并无大碍。”万俟皓月摆摆手,止不住又一阵咳。 年轻的脸上面无表情,手掌抬高三寸:“不吃就别想赶路。” “你真是……”觥早就摸透了他的脾气,对症下药,专挑他软肋相威胁,每每都让万俟皓月无奈。 外表看觥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实际上他的年龄虚长万俟皓月近一旬,无论功夫还是心态都远比后者成熟,想要制服性格平淡却固执的万俟皓月,也只有他才做得到。 看着药丸被吃下,觥这才收回目光,细心地四处检查门窗是否关好。 “不必如此小心,那些门派注重面子绝不会暗中偷袭,破月阁的话,即便关上十重也阻挡不住他们。” “以防万一。” 确定门窗关的严实,觥扫了一眼房间,在墙角处点燃一支粗而短的熏香,霎时幽香隐隐,飘渺如烟。 “又不会有人来下迷药,点这定魂香着实lang费。”江湖人士千金难求的天价解药竟被用在此处,万俟皓月无奈摇头。 意外的是,觥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立刻退离休息,而是少顷犹豫后突兀地开了口:“若当真是破月阁所为,你能忍得下心对那女人出手?” “即便如此,我相信她也是并不知情,没必要连带一起伤害。” “……鬼迷心窍。” 万俟皓月对红弦的格外亲近让觥殊为反感,他一直坚信,破月阁中没有良善之人,所有隶属于破月阁的人都背负着深重罪孽,理当痛苦而死,万劫不复。因着对毒王的承诺,他一直隐忍不发试图忘却仇恨,而今连万俟家都遭逢不幸,终于有了借口与万俟皓月一起踏上复仇的征程。 没关系,如果万俟皓月不肯对那个女人出手,那么就由他来了结好了。 “觥,你发誓绝不伤害鸾儿。”苍白俊美的面容忽然盯着觥不肯转移,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 万俟世家一夜毁亡,作为唯一与万俟家独子有所敌对的破月阁自然成了嫌疑最大的对象。平日总劝觥忘记仇恨的万俟皓月也沦于恩怨之中,甚至放弃毒王谷宁静平和的生活来到江南,一边阻止仇人被其他人所杀,一边又要审时度势,步步为营。只要证实了惨案的确为破月阁之人所做,那么承载着他憎恨的复仇便会撒开大网,直到一方死去,灰飞烟灭。 唯一例外的便是夏倾鸾,尽管她归属破月阁并且与韦墨焰纠缠不清,可万俟皓月相信她是善良的,绝对不会参与伤害自己的任何事。 多年前躲在自己怀中啜泣睡去的小女孩儿,她谨慎而清澈的目光从未改变。 “我拒绝。”沉默许久,觥终于给出了答复,“凡是破月阁之人,我不会留任何活口。” “这样……”万俟皓月眉间一缕神伤转瞬即逝,即便是病容,依旧妖而不媚、精致无双,声音亦是令人沉醉的清亮柔美,迷离如雾。 “那我只能拼尽性命去保护她了。” ------------ 第二十二章 香闺私语埋潜患 久无人居的房间依旧保持着原样,每天有堂内子弟打扫,并无灰尘。(www.QiuShu.cc 求、书=‘网’小‘说’)不知为什么,夏倾鸾忽然想起前些时日的对话,那时韦墨焰半开玩笑说要紫袖给她备置些房内装饰来着,如今也没人记得了吧。 只有桌椅用具的屋子索然无味,全无半点闺房之感,也难怪他会说那种话。较之他的风雅品贵,她不过是庸俗寡味的市井小民而已,根本比不得紫袖大家风范,雍容婉约。 此生,与韦墨焰这名字终究是无缘。 “红弦堂主可在?”正胡乱想着,门外传来娇柔的声音。 “有事?” 门扉打开,淡漠的容颜出现在面前。云衣容记忆里红弦好像很少有什么表情,待人总是冷若冰霜。 翠色身影略略躬身,尽量低着头不去看她:“紫袖姐姐请红弦堂主过去一趟。” “知道了,稍后就过去。”得了答复后云衣容本想直接离去,不想夏倾鸾忽然叫住了她:“云姑娘可否稍留片刻?” “红弦堂主还有何吩咐?” “只是想谈谈有关萧白的事。” 虽然厌恶与她相处,出于面子云衣容还是牵强地笑了一下,言语中毫无转圜余地:“我与程公子只是朋友而已,还望红弦堂主不要误会。” 不擅言谈的夏倾鸾问出这句已是极难,想要从中说和只怕会弄巧成拙,只好作罢。 对于弟弟的心意她并不想阻拦,尽管知道一入破月阁便再难脱身,便是从不参与江湖事务的医娘也不例外。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只是,她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自己多少还有些价值,能从韦墨焰手中换来云衣容的自由。 “心不在焉的想些什么?”不知不觉竟走到了紫袖房外,门未关,屋内笑意吟吟的堇衣女子坐于案前,手中泛黄的书卷古色生香。 只这书香气质自己就万不能及。 夏倾鸾站在朴素典雅的房内有些局促,她本答应过紫袖不告诉韦墨焰有关她病症的事,说起来,是自己食言了。 “不必拘谨,这件事倒要谢谢你,至少让我知道在他心中还有些分量。”一向温和的紫袖并未责备什么,眼中却隐隐有丝担忧,“只是他心情很差,我想,定然是因为你说了些什么吧。” 谈起感情之事,无论是韦墨焰还是夏倾鸾都如同透明,在紫袖面前毫无秘密可言。 “我没说什么,都是些事实罢了。” “是我疏忽了。”紫袖敛起笑容,眉间黯然,“告诉你那件事不是为了博取同情换他垂怜,而是真心想要你们二人能在一起,却不想好心办错事,让你误会。与他相伴多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想要的是什么,就算有些事做得过分了,那也是他太在意你的结果。” “无所谓在意不在意,我与他之间只是互相利用而已。我需要他的力量去报仇,而他也需要一个人做为屏障,也或许只是为了玄机,为了得江山于指掌。” 难怪这两人一直徘徊在原地不前,一个心高气傲见不得对方身边有别人,一个妄自菲薄总去揣度怀疑,如此下去,裂隙只会越来越大。紫袖打定主意去做些什么,至少辞世之前要使他们二人能够坦诚相对,再无隔阂。 “倘若只为了得天下、稳江山,他根本没必要大费周章与你约定誓言,他的强大你并非不知,即便没有玄机,这片江湖依旧要归于他掌握之中的。至于可在刀山剑海中与他生死不离以性命相守的人,也不是只有你才可以。”这句话说得极重,几乎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夏倾鸾,没有她破月阁依旧存在,韦墨焰也依旧会成为武林盟主,坐拥江山无限。 眼见时日无多,紫袖已经没有时间为他们细细开解,只能一针见血掀开谁都不愿正视的问题:“你应该明白的,墨焰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与朝廷为敌,逼得卢瀚海谋反,致使阁中子弟流失严重,若只是寻常部下,他怎会付出如此代价只为留你在身边?你明明都知道,只是自欺欺人不肯承认罢了。我明白你一片好心想要成全我们,然而这般推让拖沓没有任何作用,反而会伤了所有人,何苦呢?” 只为她一人温柔,眼中无声的宠溺,雨夜沉默的守护,那些,她不是不见。正因为耽于他的目光才难以自拔,想要远离却怎么也走不掉,可夏倾鸾不相信,冷酷如他会拥有所谓的真心,女人对他来说不是只如刍狗,甚至连紫袖一往情深都会被漠视吗? 如果不是逢场作戏那定然是一时兴起,对他来说天下之人都是棋子,任由他掷来走去,怎会倾心一人为其袖手,终生相伴? “红弦堂主可是不相信阁主?”虚掩的门被推开,云衣容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屋内二人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分明,有关韦墨焰的事,又是与夏倾鸾相关的,对她来说再重要不过。若不是刚才那一席话她还不知道原来韦墨焰匆匆回阁竟是为了紫袖,也不可能了解到他与夏倾鸾之间远比自己所想还要复杂的关系,没有功夫,她还是有脑子的。 虽说谈话被偷听令人反感,但对方是云衣容,被自己连累到家破人亡的医娘,夏倾鸾心底的愧疚让她无法对眼前翠衫女子产生厌恶,只得沉默以对。 云衣容面上沉静,心里却冷笑,她笑红弦被众星捧月般当做宝贝还要扭捏作态,多少女子只期盼那人清冷一眼顾盼而不得,独享其衷情的她竟假惺惺说些故作疏离的话,无非是在炫耀自己的特别。既然这样,那不如让假以拒绝变成真的,那个冷漠的男人不必再受煎熬,而红弦也可以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 “想要证明阁主对您是否真心还不容易吗?就看他是否会为红弦堂主破例行事了。总有些人,阁主想要杀,而红弦堂主您想要保的。”向来小家碧玉的形象一转,云衣容倒成了出谋划策的智者,然而其中所埋藏的究竟是撮合还是陷阱,唯她有数。 “什么意思?”黛眉轻挑,夏倾鸾听得出云衣容话中有话。 那日,谁也不知道朱阁香房中三个女人看似私语的交谈却会令得江湖风云突变,连她们自己也不曾预料。 ------------ 第二十三章 未许相逢皆是错 回阁后两日,韦墨焰都陪在紫袖身边不见外人,就连太微堂堂主红袖几次前往都被拒之门外。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刻意冷落她有什么用,煎熬的还是你自己。”看着孩子般赌气的破月阁阁主,云紫袖直叹这两个人同样倔强的性格。 那日医娘不知有意无意的一句话让红弦疑心顿起,追问之下却得不到任何详实答案,想要直接找韦墨焰询问又遭他冷遇,着实让她急了一回。紫袖知道医娘所指是万俟皓月来到江南一事,这件事,除了红弦之外阁中无人不知,而韦墨焰命所有人不得告诉她半点消息,似乎是想要对她隐瞒下去。 不管出于何种意图,这样冷落并隐瞒,终究会让她的疑心更甚。 “不用管她,有这时间不如多照顾自己身体。”清冷声音一如既往,除了埋首在紫袖房间喝酒发呆外,他对紫袖的态度没有任何变化,外人看起来的关爱有加不过是相对无言,只有酒暖。 “你到我这里来寻清净,不是更让她误会?暗处想要中伤你们的人很多,小心平白给了人机会。” 放下酒盏,韦墨焰神情萧索:“我想什么你都知道,无趣。” 他一直在这里不肯离开的原因确实如紫袖所说,是为了寻清净,躲着夏倾鸾。她的心究竟归往何处很快便可见分晓,万俟皓月的到来隐隐成了他所期盼的事情,是坚定地站在他身边深信不疑,还是为了万俟皓月反刀相向,孰轻孰重,她必定会给出个答复。(wwW.80txt.com 无弹窗广告) 原本他没想过这些手段考验,若不是医娘无意中几句话的提醒,现在他可能已经又如往常一样散去怒气盘亘在她身边了。该说的他都说过,该做的他也都做过,只是这些仍换不来她真心实意,韦墨焰已经别无选择,只能步步紧逼硬要出个结果。 她若接受,那么这江山天下、风云无限权当做与她为媒,朱血泼染就算是结发之誓,从此生死为伊,两相不厌。 她若选择别人,那么,不如爱恨性命都终结于此――让他眼看着自己所爱之人背道而行,他受不了。 紫袖看着他一杯杯酒入愁肠却毫无醉意,不禁心疼,作为打算一统江湖的男人他肩上的负担太多太多,可借酒消愁的权力都被上天剥夺了,有愁不能解,何其残忍。 “阁主,毒王谷夜昙公子已快到兰陵城。” “终于到了。”清俊面容上一丝冷笑,“不知见到万俟皓月时她作何感想。” 疾行而去的身影卷起微风,拂动了桌上薄薄数张宣纸,那上面满满写着的都是同一个名字。 韦墨焰。 令那个经由风尘转为江湖传说的女人情愿负了韶华守护的男人。 这些,他从不曾在意。 ――――――――――――――――――――――――“跟我走。”静站在阁楼上眺望的夏倾鸾被韦墨焰拉住,巨大握力由不得她反抗,只能任他牵着手步出破月阁。 寻他时不肯相见,这会儿突然出现又莫名其妙往城郊走去,夏倾鸾对他的行为越来越摸不透。 “到底要去哪里?” “见你想见的人。” “放手。”听出他话中的冰冷,夏倾鸾终是忍不住停下脚步想要挣脱,只是那刻着刺青的手太过有力,牵着她便不肯放开。 根据阁中探子所报,不出一刻钟万俟皓月就会到达此地。韦墨焰没有带任何人前来,只要夏倾鸾不出手没人能伤到他,但她若出手,必定是致命伤,无论身心。 “你到底在谋划什么?如果你敢对萧白不利,我绝不会坐视不管。” “与你弟弟无关。”手臂忽地后撤,略带惊慌的美奂容颜被拉到面前,丝丝青发都看得清晰。持剑的手抵在夏倾鸾肩上,封锁了她的退路,冷眸中一点微寒闪动:“嫁给我,肯,还是不肯?” 瞬间时光流砂顿止,风弄凝滞无声。 曾经于七层朱阁上他有此一问,那时,她心动过。 他们比肩走过厮杀阴谋,从江南到塞北,从水乡到南疆,他宠她护她,虽习惯了淡漠寡言却也没少许她承诺。岁月洪荒,时间在他们的影子中烙印不可分割的痕迹,几番生死考验,他不放弃,她未退缩,默契安好。 原本一切归寂后风平lang静,世间再无人记得,是他拨动了三千弦语,奏乱梵音,许下一世繁华,血染天下。 那般背负天下孤注一掷的追寻,任何女子都会为之心动。错就错在她是夏倾鸾,她是萧家复仇的唯一希望,她是怀揣天下秘密的月老传人,她是无数人想要得到的猎物,她是注定无法相信任何甜言蜜语海誓山盟的红弦。 而他,是太过遥远光芒的存在。 望着那双一直让她难以正视的眼,摇头,淡漠而决绝。 没有像上一次那样泪如雨下,既然彼此没有信任可言,在一起又能怎样?他刺的那剑伤在心里,不可能再愈合。 她的回答在韦墨焰预料之中,颓然冷笑,心里最后一丝温柔褪尽。他许诺的一切还不够?他所作的一切还不值得她信任?好,既然默默等待依旧求不得,那就换种方式吧,所有结果都是她逼出来的,怪不得任何人。 距离又被拉进一分,夏倾鸾低下头极力抗拒着与他眼神相接,她不想一错再错,害人害己。 “可还记得你说的话?一入破月阁,无论生死,皆为我韦墨焰所有。”低沉近乎呢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身上的气息不是熟悉的平静淡漠,而是深入骨髓的冰冷。 “替我报仇,这条命,想要便拿去。” 她的倔强不遑多让。 鼻息可闻的距离如此之近,远处看来,就好像相拥的两个人在缠绵细语。 冷硬的指节抬着夏倾鸾下颌扭向一旁,而他低着头,冷眼欣赏错愕失色的绝世花容。 “万俟……” 十几步外,杨柳荫下,泛黄的半旧油纸伞下精致容颜如画,浅衫猎猎,风华依旧。 所有他都算计妥当,为的就是这一刻。 慌乱失措,黯然神伤,夏倾鸾与万俟皓月的表情对他而言如同畅快淋漓的报复,她不是眷恋过去么?那就斩断她与过去有关的一切,人也好情也好,毁灭所有让她牵挂的东西,直到她的世界中只剩下他为止。 直到她,只能选择与他相伴。 ------------ 第二十四章 世间安得两全法 背井离乡,跋涉千里,万俟皓月违背了毒王谷不与世事的诺言来到江南,在这片水乡泽地盘亘数日,为的不只是了解万俟世家灭门真相,也为了她而来。[求书小说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如果事情真是破月阁所为,连带着觥的仇恨,他会选择用自己的方式进行报复——摧毁破月阁,亲手阻止韦墨焰一统江湖的野望。但他不会伤害夏倾鸾,而且他相信,她也不会帮助韦墨焰对他出手。 只是千算万算他不曾算到,韦墨焰先一步向他宣了战,用最激烈也是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方式。 如果说夏倾鸾是迫使万俟皓月踏入武林纷争的原因,那么,聪明的破月阁阁主充分利用了这一点在进行挑衅,故意让他看见深信不疑的小鸾儿与之亲昵暧昧,将他所有混乱黯然收入囊中,占尽先机。 “万俟公子不在毒王谷养花制药,千里迢迢跑到兰陵来做什么?”牵着的手依旧不肯放开,剑眉低扬,冷傲之色赫然。 “无他,求一答案而已。”迅速收敛起心中波荡,万俟皓月在最短时间内恢复平静淡漠,脸上仍是一层不变的清雅与神秘。 最不该出现的人出现在面前,夏倾鸾心中不祥预感愈盛,看向韦墨焰的目光多了无法言喻的怀疑:“你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 他知道万俟世家的惨案,更知道江湖中都认定是破月阁所为,若按常理推想也确实如此。然而离开毒王谷后他并未对万俟皓月等人出手,想来是有人了解他们之间的矛盾从中挑拨,妄图借毒王谷之手削弱破月阁前进趋势。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这些事只言片语即可说清,但他并不打算那么做。 从韦墨焰身上无从得到回答,夏倾鸾只好寄希望于万俟皓月:“月……万俟公子此番来兰陵的目的为何?可是毒王谷出了事?” “我为何而来,想必韦阁主更清楚。”清亮略带阴柔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目光,刻意避开她的脸。 果然是他做了什么。夏倾鸾狠狠甩开紧握的那只手,抬头直视韦墨焰,眼中怒意分明。 “你答应过我不连累无辜,为何还要伤害毒王谷的人?” 出事的不是毒王谷而是万俟家,如此大事她居然不知,万俟皓月听在耳中,心里诧异。他岂会了解夏倾鸾闭塞的生活,别说这些江湖风云,许多破月阁阁中之事她都不甚了解,凡是与复仇无关的消息从来都入不了她心中,何况这件事韦墨焰通令全阁禁止任何人对她提起。 明明仇人就在面前却不肯动手,万俟皓月的优柔寡断让觥颇为不满,更对引发事端的夏倾鸾这种毫无察觉的态度深恶痛绝。 没有她,安逸宁静的毒王谷不会被破月阁所围,万俟皓月也不会因她与韦墨焰起了争执,也就没有了之后的惨剧。觥痛恨韦墨焰至极,而第二憎恨的,便是毁了万俟皓月一片宁和风华与世无争的夏倾鸾。 “何必惺惺作态?破月阁夜袭万俟世家大肆屠杀,这事江湖中有眼皆见,你们破月阁不是最喜欢杀人放火杀害无辜吗?”压抑着激动的冷笑透出深深恨意,如蚀骨之毒。 万俟家。屠杀。 刹那,澄明的双眸暗了下去,脚步踉跄后退,与他的距离生生拉开。 一团郁结堵在夏倾鸾胸口,她不相信韦墨焰会背着她做出这样的事,然而却没有理由怀疑觥的话,毕竟,他是杀戮无度、冷酷嗜血的破月阁阁主,为独揽乾坤不惜一切代价的男人,任何别人做不出的事情,他都可以不动声色去完成。 “真是你做的?”毫无底气的质问。 韦墨焰面无表情,侧过身面向树下二人:“你们要问的也是这句话吧。” 全天下都想问这个问题,可他偏偏不肯回答,不是害怕承认,而是答案对他来说没有半点意义。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想要杀他的人不计其数,不差这两个。他想知道的是夏倾鸾的看法,相信他的许诺,还是相信眼中所见他的狠绝。 耗尽最后一点耐性,韦墨焰拉住夏倾鸾,似是怕她会消失一般牢牢抓紧。 “你说是便是,你说不是便不是。” 她说是,那他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于她来说毫无信任可言,此生就算再多付出追逐也不过一曲东流水,不若一剑斩断。 她说不是则代表信任,对他不需任何理由的相信,这是他最想要的回答。约定的复仇与许诺的三生三世白首不离,他统统会为其实现,江山如画,却抵不过她一言一笑一风华。 等待如涅槃般漫长煎熬,无论是对韦墨焰,还是对万俟皓月来说。 本与她无关之事却要由她来做个决定,一面是三次救命之恩的万俟皓月,一面是约定相守至死的韦墨焰,哪一个都是她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人,重要到可以舍弃自己的性命换得他们安好。 苍白素颜犹疑不定,目光几度轮回于两个男人之间,要做决定,比杀了她更痛苦。 “万俟公子,”最终,她还是放开紧抿的唇线,面对曾经无数次给她活着勇气与温暖的人,字字如珠:“此事是否为破月阁所为我定会全力查清,十日之内必当给公子答复。今日还望二位不要多加为难,若是还不解气,倾鸾愿承君之怒,要杀要剐绝无怨言。” 清俊如魅的面容掠过一丝失望,万俟皓月没有想到她竟会挡在韦墨焰身前,她的心,真的已经归于他了么?说什么怨恨怒火,便是滔天之仇,他又怎么舍得对她下手? 俗世红尘中唯一让他留恋的女子。 “既然红弦姑娘都发话了,我又怎能继续逼迫。西城郊陶然居,万俟皓月随时恭候大驾。”一脉清冷,瘦削的身影转身离去,清晰的眉眼低垂晦涩,连看都不再看她一眼。 “月……”想要叫住他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无从说起,夏倾鸾把话头咽回腹中,空前的失落与怅惘萦绕难消,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一去不返。 她伤了最关心她的人。也许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吧,回不到云淡风轻同赏共饮的宁和岁月,回不到有人等候的碧水长天。 “倾鸾。”一阵气闷,有人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她,耳边细语如丝,“只要你相信我就够了。” 嘶哑的笑声冰冷,韦墨焰的心狠狠一沉。 “你是想逼死我?明知他于我有恩还要步步为难,就算人不是你杀的,结果也定然与你逃不了关系。”夏倾鸾麻木地搬开他的双臂,他的怀抱已经不再温暖,里面只有阴谋与欺骗,令人作呕。 ------------ 第二十五章 不负如来不负卿 “刚才明明可以杀了他。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还未出树林,觥已经压抑不住怒火。 确实论武功他不是韦墨焰的对手,但是有对毒药了如指掌的万俟皓月在身边,与其相斗结果未必会输。他不懂,为什么看透人事纷扰的万俟皓月偏要对红弦如此执着,就算幼时相交数月一场故人情,到如今,为她付出的已经够多。 其实这个问题连万俟皓月自己也无法回答。 对夏倾鸾抱有的究竟是什么感情,长久以来百思不得其解。若说是男女之情却没有些许欲望于其中,他只希望她能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无论是在毒王谷也好,或是在别人怀中也罢,只要她能放下沉重包袱,如寻常女子一般生老病死。大概是那些共度的时光太过珍贵吧,对同样寂寞无依的他们来说。 那年出手相救只因她令人心碎的绝望眼神,谷中几十日相伴,却成了他最珍贵的回忆。纵被称为天之骄子、罕世人才,他终究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心智成熟不假,可整日无人说话的毒王谷冷寂得让他几欲发狂,是那个怯生生的女孩挽救了他的沉郁。她跟在他身后叫着哥哥,信他说的每一句话,认真看他做的每一件事,白日静静陪他看书,夜里在他怀中睡去。 那样记忆鲜明的每个日日夜夜啊,在他的生命里被当做无比昂贵的宝贝珍藏。 “对不起,觥。”一直恍惚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然而那种苍凉的笑意让觥心头一紧,更多责备埋怨也无法再说出口。(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万俟皓月收了伞小心翼翼护在怀中,一双长睫细眸说不出的倦意:“也许,我会死在他剑下也说不定。” “若真有那一日,我必舍尽性命护你周全。” 柳林风咽,落红如血。 他愿放手一切只为她今生安好,却不想,还有人会待他如斯。 不配,他真的不配。 似昙轻笑映华十里,满眼江山锦绣浩瀚失色,只这倾世笑容便足够觥坚定保护他的理由。 “觥,你自由了,不必再为当初约定缚于我身边。既已有违师命,我便去了这毒王徒弟之名,师父交与你的护卫责任也没必要继续履行。报仇并不是一件愉悦之事,何必沉迷其中?以你的功夫想在江湖中闯得一片天地并不难,若是不想报仇,寻一处宁静村郭娶妻生子安享天伦,倒也可完满此生。” 万俟皓月功夫浅薄又长年浸染毒物,这一年多都是靠着觥才能四处行走,而今,却要撵其离去。 他以为,温陌觥还活着吗?站在他面前的是为了报仇才来到兰陵的阴沉男人?自打入了毒王谷并被毒王驻颜于少年时代起,温陌觥就已经抛弃了过往爱恨情仇,全心全意只想着作为觥的人生。 而觥的人生,是以他万俟皓月为全部的。 “想赶我走可以,在这里刺上三百剑。”觥垂头,拉着万俟皓月冰冷的手点在胸前,“我还未死就必定护你到海角天涯,这才是我此生活下去的意义,而非向任何人报仇。” “你这是在加重我的罪。” “逆天大罪又如何?反正活了死了都有我陪着你。” 恍然间眼前的人就只是个少年而已,豪情万丈,执迷不悟,而不染凡俗的夜昙公子依旧清风疏朗、皓如明月,一笑间繁华落尽,浮生沉歇。 “若你为我而死,那么黄泉路上,换我来为你开路吧。” ————————————————————————一白一黑两袭身影归来时,紫袖立刻发现二人各自面色不善,其间冷漠疏离气氛比起前两日自南疆归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韦墨焰的脾气她清楚,越是让他心烦的事情越不肯说出,不得已只好拖着病弱的身子趁夜去找红弦。然而一向对她尊敬有加的红弦这次也三箴其口,有关白天二人行踪不提只言片语,眉间冷意甚浓。 虽然可以想到事情与万俟皓月有关,但其中细节若不说明,便是紫袖也难断是非,更别提解开其中心结使二人重修旧好。 “衣容妹妹可知今日阁主与红弦姑娘去了何处?”云衣容房内紫袖敛息而坐,不时几声轻咳,目光却始终盯在云衣容脸上。 “这我怎会知道,那些江湖上的事一向没人说与我听的。”借转身倒茶的机会,云衣容深深吐息。 紫袖也不逼问,温和笑容中一丝锐利划过:“听人说前两日妹妹私下找过阁主,可是在阁中生活不惯有什么难处?” “没什么,姐姐多心了,衣容只是想问问阁主最近身体状况如何,并无其他。”云衣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紧张得不行。 两天前她背着所有人去找韦墨焰,并旁敲侧击地提醒他可以用万俟皓月来考验红弦,她也在之前不露痕迹地让红弦认为,是否对万俟皓月出手便是判定韦墨焰真心的方法。 这两人的性格看似极端却相当容易摸透,都是固执且自尊心极高的,要为对方牺牲性命可以,若要打破各自原则便是难上加难了。云衣容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肮脏之事,只不过是利用他们之间的猜忌与妒意安排一场好戏,如果成功了很有可能他们二人为万俟皓月反目,届时红弦最好的结局也是被赶出破月阁与他为敌;如果不成功,她也落不得任何埋怨,毕竟她只是“不经意”献计献策的人。 但云衣容没料到紫袖竟会如此敏感,只那日与红弦所说的一句话便让她起了疑心。 “妹妹,江湖险恶不止于刀光剑影中,不想深受其害就必须洁身自好,莫要蹚了浑水去管别人的事,小心惹祸上身。须记得害人终害己。”话外音意味深长,云衣容只能笑着装作不懂。 紫袖淡淡告辞,转身又到了韦墨焰房前。 房内没有点灯,却可听得一声声杯盏撞击脆响,显然他又在喝酒。 “有什么话不妨与她说开,夜昙公子这件事若是有人刻意栽赃,只怕不会就此罢休。另外——”犹豫片刻,紫袖还是开了口,“小心医娘。” 也不知道房内的人是否有听,见无人应答,堇色水衫默默离去。 而房中杯盏交鸣并未停歇,直到天明。 ------------ 第二十六章 风花雪月兰陵曲 入秋,靖国灾厄渐定,大批流民进出兰陵城,一度局势混乱至极。txt电子书下载Http://wWw.80txt.com/ 作为皇帝心腹的靖国少傅息少渊接到诏令,命其暂居兰陵城协管民生,直至局势彻底稳定。各门派联盟被阻在双天寨一带不得南下,朝廷那边又落了这般圣旨,息少渊乐得清闲,每日不是独自泛舟湖上青笛悠悠,便是与风流lang荡的程家小公子诗文纸墨,把酒言欢。 这日暮雨清新,两人又在酒家雅间里等着说书人到来,外面一桌布衣打扮的中年人一边喝酒一边扯些闲话,声音略大,雅间里听得清清楚楚。 “好不容易盼到这些乱民走了,却又出了什么采花贼,我看这兰陵城没个安宁了。” “能有什么办法?朝廷那些人都是拿着俸禄混饭吃的,喊着叫着抓了一个多月也没看见采花贼在哪儿,只听说今天张家明天王家不知道多少姑娘又被祸害了。唉,乱离人不及太平犬,生不逢时,生不逢时啊!” “不是说派了跟江湖中人颇有渊源的少傅大人来吗?这么久也没见动静,八成又是个草包。” 外面聊得热闹,里面萧白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踹开桌子就要找人家理论,幸好息少渊手疾把人拉住:“你急什么,任他们说去又能怎样?” “全天下就你不急,被人在背后诽言还笑得出来。”萧白气鼓鼓地坐回原位,端起酒杯一口灌下。 息少渊并不辩解,浅笑摇头,三分淡然如远离尘烟,不沾流俗。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说] 所谓采花贼不止兰陵城有,每每隔上几年就有地方上报,如今不过是随着流民到了此地而已。这些歹人通常居无定所随性施暴,加之受害的姑娘言谈隐晦不愿多说,想抓住十分困难,倒也怪不得官员办事不利。 有些事,总是在其位才知其苦的。 吵杂的人声忽而戛止,一阵混乱的脚步传入耳中,似有不少人进了店内。 “奉命查办,凡外乡人都把包裹解开,交上入关文牒。”竟是官府巡查。 这些官兵经常借着查案之名对外乡人横加勒索,也难怪百姓对朝廷非议纷纷,上行下效,一朝帝王尚且昏聩无度,底下官员又能有几个廉洁奉公?官场之事看多了,息少渊也麻木了,便是不喜参与其中的缘由。 查到隔壁雅间时似乎出了些问题,一声惨叫,有人从里面飞了出来,霎时刀兵齐响,都指向雅间里面。 “滚。”冰冷无情的呵斥穿墙而来,听这声音息少渊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底蕴十足且吐息均缓,能有如此深厚内力者,当是高手无疑。兰陵城内,何时又多了这等人物? 毕竟身为辅官,纵有千万不情愿息少渊也只得出面,总不能眼看这些官兵伤于武林人士之手,上面追问下来不好交代。 “不知里面兄台如何称呼?这点小事何必动怒,浊酒一杯,且代为致歉。”雅间珠帘掀起,笑意慵懒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下官不知少傅大人在此,惊了贵安,望息少傅恕罪!”带队的人是官府一个小兵长,早在值公差时见过息少渊,见有大官在此不由得慌了阵脚,哗啦啦带着身后一群兵士就地跪下。 “起来吧,今日之事回府内再说。” 十余官兵立在身后,息少渊笑意不减依旧望向雅间。 初时里面并无人回答,听得息少傅之称呼,片刻后清净柔雅的男声淡淡响起:“原来是重华门的玉龙公子,失敬了。” 面无表情的黑衣少年拉开门帘,里面端坐的年轻公子遥遥举杯,略微颌首,面上说不出的宁和淡泊。 那一身素色流云锦袍并不昂贵到哪儿去,可穿在他身上便无端华美八分,细眉朱唇精致如画,眉宇间淡若止水,风逸雅致,活脱脱一个月下谪仙。跟在息少渊身后的萧白倒吸了口气,眼睛竟挪不开了:“好美的人。” 想起先前父亲来信中的描述,再加上眼前人举世无双的风姿气度,息少渊立刻猜到了二人身份,当下抱拳行礼:“早风闻万俟公子大名,今日一见实乃三生幸事。” “息少傅无须多礼,论文才气度阁下早已通达九州,文武双全,才智天纵,皓月如何比得了。” 这人便是剑南万俟家曾被称为神童的夜昙公子,万俟皓月?萧白讶然,如此说来,四公子竟是齐聚兰陵了。 息少渊已知他来兰陵的目的,之前与萧白交谈中还慨叹如此与世无争的清白人物却也卷入江湖无休纷扰之中,今日得见其真容,惋惜之意更深了一重。 “看来兰陵城注定要成为是非之地了。” 细眸轻扫,笑容疏朗的男人眼中并无恶意,令万俟皓月平添好感。 萧白上前一步,神色恭敬:“改日得闲还请赏脸到程府一叙,家姐幼时蒙万俟公子多次相救照顾,此番恩情萧白铭记在心。” “你就是鸾儿的弟弟?”抬眼细看,洒脱开朗的少年与夏倾鸾确有几分相似,只是身上的明快气息与她截然相反。看到萧白,总觉得莫名亲近。万俟皓月略一抬手,觥会意放下珠帘,三人又隔于两端。 “若浮生有缘再度相见,万俟皓月必当与二位共享良辰美酒,今日恕不远送。” 萧白与息少渊对视,后者淡淡摇头。在酒家里被下了逐客令倒是新鲜,看来万俟皓月确是常年寡居孤僻惯了,何必去扰他清净图惹厌恶呢? “那息某不再打扰,二位若有需要尽管开口,告辞。” 笑意慵懒的年轻男子拉着一脸不情愿的少年离开后不久,水粉色婀娜娇俏身影转进店中,直奔万俟皓月与觥所坐雅间而去。 “姑娘既然相邀至此又为何在外躲闪许久?那二位不像是会伤你之人。”杯盏轻摇,雅间内风华绝世的男子专注于酒中倒影,对掀帘而入的人并不侧目。 “有些隐情,不方便相见罢了。”一阵药草香气飘过,其中不乏熟悉的味道。万俟皓月终于抬起头看上一眼,只为这香气。 面容清丽的少女虽惊诧于那精致更胜女子的容颜,但也只是一刹而已,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闲话休说,我只想问万俟公子一句,是否想要红弦离开韦墨焰?” 这问题未免太过直接,持着描花酒杯的手一颤,清澈酒面泛起圈圈涟漪。清冷目光在她脸上凝视许久,似乎对看似娇弱的少女骨子里那种冷然坚忍颇感兴趣:“你是谁?” “……医娘。” ------------ 第二十七章 暮色无处话凄凉 “阁主,医娘回来了。求书网Http://wWw.qiushu.cc/” 议事堂内,少弼低头禀报。 韦墨焰已经等她许久,等得所有人不寒而栗――那样不说不动的阁主,愈发阴冷吓人。 “带她过来。”半晌,方才低低开口。 夏倾鸾亦在堂中,然而她并不知道韦墨焰突然召集各堂主宿主有何意图,更不知道与云衣容又有什么关系,只是看他气息冷冽,定不是什么好事。 “医娘见过阁主。”粉色长裙摇曳轻摆,娇弱身躯行了个简礼后静立堂中。 云衣容心里疑惑,来破月阁这么久了,韦墨焰还是第一次点名要见她,也不知是福是祸。 墨色身影一直背对着众人,只余声音清冷:“我许你随时出阁购置药材,你倒是自在了。” “医娘不敢,”提到出阁,云衣容隐约有种不祥预感,声音一颤跪在地上,“只是前些日子阴雨连绵,许多药草都受了潮,医娘只是去城内补些干净新鲜的药材,所以多跑了几趟。” 破月阁内通常是不行跪礼的,可冷如玄冰的男人并未阻止,任由那袭娇嫩的粉色在众目睽睽之下微微颤抖。 “我最恨人骗我。你去找程萧白我不管,可你居然去找万俟皓月,难道不知他是我破月阁之敌人?云衣容,谁给你的胆量?” 万俟皓月?夏倾鸾诧异地看向云衣容,她去找万俟皓月干什么?他们应该并不认识,况且那二人来兰陵不过三日,她是如何找到的? 云衣容没想到自己的行踪会被发现,为了找到万俟皓月她这三天不停打听各家客栈,好不容易才得知有两个气度不凡的人常到城中宛奚酒楼饮食,这才有了今日私信相邀。(wwW.80txt.com 无弹窗广告) 难道是韦墨焰派人跟踪她? 咯噔一声,心里蓦地沉下去,她想起几日前紫袖那番话,看来,对她的怀疑已经报告给阁主了。 事已至此,只能尽量挽回。 “禀阁主,医娘去找万俟公子只是为了询问药草之事,剑南毒王谷内奇花异草乃是医界仙境,所以――” “别让我再看见你。”话未说完,已被冰冷打断。 原来召集各堂主管在此就是为了撵医娘出阁。夏倾鸾心里也对她颇为怀疑,只是云衣容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便是有异心又能惹出什么风lang?人是自己带回来的,总不能眼看她无依无靠流落街头。 “不过是见个面罢了,何至如此小题大作?医娘一向忠于阁主,这点大家都看的分明,请阁主三思。” 韦墨焰早就料到夏倾鸾会替云衣容说话。她一向如此,对待敌方之外的人总是优柔寡断,而对他,却是极尽苛刻之能。 玄袖一挥,不可抗拒的命令依旧绝情冷血:“此事已定,任何人不必求情。” “阁主!阁主息怒!医娘知错了,求阁主不要赶我走!出了破月阁医娘再无亲人了!” 云衣容慌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她的心,如果被赶出破月阁她就再也没机会陪在他身边,更遑论夺其倾心,厮守一生。瘦小的身躯跪在地上,那张楚楚动人的花容泪痕清晰,哀求声句句悲戚,就连沈禹卿等人也于心不忍,纷纷低下头去。 这世上谁都可以求,唯有漠视一切的破月阁阁主不需求――求之无用,他的血从来都是冷的,何况今天处理的不过是个从未进入他眼中的草芥,一个周旋于他与万俟皓月之间还装出无辜神情的卑劣女人。 “带下去。” 近在咫尺的那抹身影毫不留情,云衣容哭着,喊着,狼狈至极,依旧没能阻止阁下子弟将她拖出门外。 夏倾鸾脸色铁青。 那是受她连累家破人亡的少女,是她亲口许诺要负责的人,更是弟弟程萧白倾慕的对象,让她如何能眼看着云衣容无处可去成为流民?至少要把她送到程府,萧白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站住。”夏倾鸾迈出门之前,韦墨焰冷冷道,“不许去追她。” 白衣飘摇,面无表情的太微堂主语气淡然:“恕难从命。” 恕难从命?这世间竟真的有人敢这么与他说话。 霎时剑光如虹,转眼间无声身影已闪到门前,通体雪白的墨衡剑横于白皙颈间,三寸亮刃触及玉肤,而背对的夏倾鸾纹丝不动,面冷如雪。 一瞬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半空。 阁主居然向最信任的红弦挥剑,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那两人没有只言片语,只是静静地站着,一个举剑,一个默立,黑色白色,如同悲凉水墨。 “我说了,不许去追她。” “我若非去不可呢?”夏倾鸾的回答轻描淡写却毫无转圜余地。 举步轻移,而剑刃不曾后撤,硬生生在白皙颈间留下细长伤口,血染三丈素纱。 堂中竟无人敢言语。 冷笑无声。 又一次,他的剑给她留下伤痕。 谁说的为一人倾天下?到如今,却是为一人伤她。 早该知道爱与不爱都是他浮生枯燥的玩笑,能与他比肩仗剑策马天涯的人何其多,怎会一世痴念锁于己身,又怎会把那些蜜语甜言做了真?说到底,红弦的存在对他而言不过是枚棋子罢了,只是这枚棋子多得了他几眼青睐,编造一场七重楼阙上令人艳羡的谎言。 冷清的身影终是步出门外落落而去,地面上星星点点殷红如梅,在极寒中盛开。 ――――――――――――――――――――――――赤云似血,连绵万千,苍穹之烈染红了苍山静水,而夜色渐临。 云衣容哭累了,喊倦了,却始终是绕着那琉璃朱阁不曾走远。她的心魂都付于其中,此生此世无法割舍。 “云姑娘。”略带疲惫的声音响起,最恨的,最不想看见的人偏在此时出现,是看她笑话还是来惺惺作态? “你来干什么?” 话中赤裸的恨意并未引起夏倾鸾警觉,找了许久,她已精疲力尽。 看着夏倾鸾苍白脸色,云衣容终于注意到她颈上的那道伤口,成片的血渍污了无尘白衣,未经止血的伤口仍流淌不歇,顺着她的指间滚落地面。抬头望去,她身后那一路的泥土竟寸寸染红。 “你……” “我送你去程府。”有气无力,音量上比云衣容还弱了三分。 虽不知道离开后发生了什么事,但云衣容的恨意丝毫未减,眼中凄厉哀绝,狠狠推向站立不稳的伤者:“用不着你管!便是死我也不会受你半点恩惠!” 本已是头晕目眩,这一推之下更是泄了浑身力气,夏倾鸾跌在地上再无力站起,双眼朦胧中只见桃粉色身影渐行渐远。 ------------ 第二十八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耳畔可闻风声呼啸,秋岁落红碾香馥郁,只是眼前泛黑,四肢百骸力气殆尽,无心再留恋这般良辰美景香如故。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 流了这么多血,也许会死在这里吧。 夏倾鸾闭上眼睛,恍惚中竟期盼一死。无法独自复仇又不能与亲人相聚,唯一能容纳她的地方如今散了誓言乱了心弦,恐怕是再也回不去。撇开一切得到解脱,对她来说再好不过。 有些冷,荒凉的温度侵蚀入骨,身体渐渐麻木。 忽而有人抱起她平稳地行走着,怀中温度并不熟悉,不是她所等待的那个人。然而她不想睁开眼去求证,什么都无所谓了,心和眼都已经被他无情的阴谋灼伤,死又何妨?谁的怀抱又何妨? 安静睡去,但愿不醒。 ――――――――――――――――――――――――夜色深沉,一身黛蓝便袍的男人抱着白衫女子出现于破月阁前,心急如焚的紫袖并步上前,眉间忧色凝重。 “怎么伤成这样?先送回房止血,我马上差人去城里请大夫。” 沉默的男人点点头,跟着她快步走入阁中夏倾鸾所居房间,轻轻把人放到床上。 “创药。” 暗纹瓷瓶交到紫袖手中,愁眉不展却不失雍容的面上强挤出一丝笑容:“辛苦你了,华玉。” 韦墨焰不许她参与阁内任何事务,是而得知下午发生的事情时,云衣容和红弦已离开许久。少宰脸色惨白地来找她出面帮忙,起初她震惊得做不出任何反应,没想到那两个人之间的摩擦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数月前因着息少渊他已经对红弦动过一次手,如今又为云衣容再次以她之殇血染墨衡,这样下去怕是会把她逼入绝境,再无缘分。 “夜里不好找大夫,我亲自去请。”华玉转身欲行,听得几声轻咳又复打开门,“你……别太操劳。” “没事,**病了。”紫袖漫不经心地答道。 门外似乎传来落寞叹息。 仔细擦拭涂药后,悬着的心略微放下,那伤口乃无意割伤故而并不深,只是时间太久流血过多,眼下涂了药血很快便止住了。纵横江湖多年,紫袖对这些外伤多少有点了解,虽说之前尚处于命悬一线状态,如今止了血便等于保住了性命,剩下的就看她何时能醒来了。 “紫袖堂主?”有人敲门。 “少宰吗?进来吧。” 一脸愧色的少宰低头进来,见到床上苍白的面容时眉头都快揪到一起了,心里疼如撕裂。 “她没事了,稍养几日便会恢复。”紫袖低声安慰。 整个破月阁中,除了她之外便是少宰最关心冷漠淡然的红弦,说是仰慕又不全然,更像弟弟对姐姐一般的依恋。下午的事少宰一直埋怨自己胆小不敢出头,那时若是能出言相劝,也许红弦就不会带伤离去进而晕倒在荒无人烟的外面了。 “对了,阁主在哪里?” 少宰摇摇头,神色一丝黯然:“不在阁中――也没命人去找红弦堂主。” 紫袖自然不会如少宰一般略带埋怨,她对韦墨焰多少还算是了解,他应该是亲自去找红弦了吧,心里,终究放不下。 “这件事不要声张,尤其是萧乾,千万不能让他知道。”紫袖已经见过萧乾,那人温顿和善,但眼里对红弦的忠心让人过目难忘。幸好昨日他就已经被红弦派出去调查万俟家的事,否则被他知道她伤于韦墨焰手中,必然是要闹起来的。 门扇推开,华玉身后跟着个半百老者,当是大夫无疑。见夏倾鸾依旧未醒,华玉问道:“情况如何?” 紫袖向大夫微微颌首,面上忧色依旧:“劳烦大夫再看看吧,刚刚擦了些创药,虽是止血了却不知何时能醒。” 小小的房间里站了四个人,登时显得有些拥挤。须发皆白的老郎中坐在床边诊看,华玉则立于紫袖身后,几度欲言又止。 “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这里有我和少宰看着。” 回过头,那双琥珀色眸中带着关切,一如往日他看她的神情。紫袖淡淡摇头:“都是大男人毕竟不方便,再说阁主知道后少不了要过来,还是我在这里好些。” 华玉点头,他从不反驳她的任何决定,不只因为她是堂主而他是副堂主,而是习惯了,任何事情只要她顺心就好。 诊察未完,冰冷萧索的气息忽而自门外传来,几人心头一紧,都知道是那人来了。老大夫何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见来人目光冷煞如若深渊,没来由一阵惶恐,药箱打翻在地。 “都出去。”语意森冷。 华玉调头走得干脆,少宰犹豫片刻,终是不敢拂逆阁主意思,偷偷给紫袖使了个眼色后默默退出房间。 “多谢大夫,今天就到这里吧。”紫袖拾掇起药箱将老郎中送出门外,回身定定看向韦墨焰,“她还没醒。” “你也出去。” 又来了,这人若执拗起来没人拦得住,便是全天下也不放在眼中。只是红弦羸弱如此再禁不得半点伤害,无论是心里还是身上,如果他又发起脾气,说不准会闹出怎样的结果。 “墨焰,医娘既然已经离开,你又何必纠缠此事?自打从南疆回来你们两个就没好好说过一句话,多半又是有什么误会没解释清楚,总这样下去,就算你熬得住,她的身子也耗不起的。” “别让我说第二遍。” 紫袖默然,他已经听不进去任何人劝告了,越是素年深爱,越是伤得狠绝。 门扉关严后,冰冷气息忽地消散,毫无预兆,带着夜色寒气的身影坐在床边,许久无语。 指尖滑过苍白脸颊,冰冷异常,薄唇如纸,总是淡漠面向世人的双眼没有睁开,微弱的呼吸似有似无。为什么每次想要碰触她都如此之难?他只想让她陪在身边,不要再为了其他人来刺激他的底线,难道她不懂吗,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成为她的唯一。 “倾鸾,你到底想让我怎样?” 夺天下,乱江山,一统武林,推翻朝廷,所有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他全可以做到,唯独不能得到她的心。 淡而无味的轻吻落在额上,微烫的唇久久不愿离去,仿佛身后就是诀别。 睥睨天下的人中之龙,此刻面对心爱的女子却比任何人都茫然无助。 ------------ 第二十九章 乱世沉浮祭伶仃 师父说过,昏过去的时候不会做梦,所以直到死前他都在想办法克服重病导致的昏厥,不愿连见到那人的梦都被剥夺。[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现在夏倾鸾才明白师父说的是真的,不过这倒让她很安心,她的梦里,从来都只有无声的火光鲜血、枯萎容颜以及淡漠离去的身影。 醒来时窗外昏暗,不知是黎明还是傍晚,房间里烛灯已熄,模模糊糊有些看不清楚。 颈间的伤口传来火辣痛感,又有些痒,夏倾鸾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摸,可是却动弹不得,迷蒙中有谁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手心里已经被汗水浸得湿润。 “别动。”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干洁汗巾轻轻拭去额上汗水,深色衣袖带起的微风吹在脸上,冰冷而舒服。 神识渐渐清醒,她试着抽回手,然而对方并没有松开的意思,一如他惯常的固执霸道。即便光线晦暗双眼模糊,她依旧立刻猜到守在床边的是谁――除了他,又能是谁? 伤她骗她却又不肯放手的男人。 想要开口说话,可从喉咙中传来的是沙哑干涸的声音,动不得亦说不出,仿佛被无形的网束住,任人宰割。蓦地,几滴冷水滴在唇上,丝丝冰凉流入口中,一直清润到喉底,火热干燥的感觉瞬间被扑灭。微微侧目,是他端着茶杯目不转睛,面无表情。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人,想回来却又不想回来,夏倾鸾头脑一片混乱,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才恢复神智,而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不说不动,麻木一般,仿佛他们二人在一起就该是天长地久的沉默无声。9; 提供Txt免费下载) 韦墨焰一手微抬她的头,另一手茶杯贴近,然而夏倾鸾扭开头不肯再喝一口,微弱的声音依旧沙哑:“云姑娘呢?” “不知道。” 又是如此冷漠的表情和回答!夏倾鸾挣扎起身猛地推开了他的手,茶杯跌在地上摔得粉碎,污渍溅了他满身满手,脏得似乎再也洗不掉。 他们之间要么冷清,要么激烈,从没有平衡的时候,无论是他还是她,已经习惯如此。 死寂就这般蔓延着坚持着,直到窗外光线透入,天色渐亮。韦墨焰起身,细致地掖好方才那场小小争执中散乱的被脚,然后默默离去。 至始至终,他们只说了三句话。 夏倾鸾靠坐在床上,脸色漠然。 一切都该有完结的时刻,约定可以忘却,誓言可以作假,这世上本来就没什么东西是真实永恒的,即便有,她也再不会相信了。 ――――――――――――――――――――――――白日熙熙攘攘的街道此时冷清异常,就连最热闹的商街上也只剩下空荡的摊柜,踉跄的身影摇晃着,一路跌跌撞撞走来。 原本干净的桃粉色流裳裾裙满是泥污,失魂落魄的脸上目光涣散,仿若失了三魂七魄的行尸走肉。 云衣容不知道该去往何处,整个下午直至深夜,她都漫无目的地行于不知名的路上,不知不觉竟进了兰陵城内。上午时她还自鸣得意地走入城内的一间酒家,而晚上就失去了一切如孤魂野鬼在此飘荡。 恍惚的状态让她并没有发现身后鬼祟的黑影,依旧缓慢而不稳地扶着墙沿行走。确定四周无人,那道黑影加快了速度,少顷便走到了云衣容身后,猛地伸出双臂将娇弱的身躯紧紧抱住,粗大的手掌死死掩在口鼻之上,拖着慌乱挣扎的人直往人烟稀少的地方寻去。 一心只想着韦墨焰的她从没有留心那些流言碎语,直到被魁梧的身子压倒在干草堆上才蓦然忆起,最近的兰陵城沉浸在采花贼带来的惶恐之中。 瞬间脑海一片空白。 等到想起呼救时,口唇已被绢布塞住,男人沉重的身体压住她根本无法动弹,滚烫的手掌沿着领口一路向下直至腰间,轻而易举地解开了胭脂绳结。云衣容此时才开始恨自己为什么这么软弱无力,两只拳头砸在宽阔的背上就如同搔痒般毫无作用,任由对方轻薄侮辱。 夜太深,深到她看不见任何希望,一直未曾干涸的泪痕又覆上新的印记。撕裂般的剧痛疼得她几欲昏厥,想喊却喊不出,生生憋得喉咙肿痛,然而,身上正兴奋的男人并不会为此怜惜半点。 痛苦,惊恐,耻辱,憎恨,只这破晓前的短暂片刻,云衣容经历了一生阴暗感受的汇聚交错,所有可怕的感情都被无限扩大,再无止境。 平明时分,噩梦终于结束。 四周渐渐响起忽远忽近的脚步声、说话声,有人小心翼翼地给她盖上大袍,有人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只是,一切都不能进入她脑中。 天亮了,天亮了,可她的世界,从此再无天亮。 ――――――――――――――――――――――――息少渊很少一大早便找上门,这让程萧白不禁好奇万分。 “今儿吹的什么风?从没见你这么早出现过。” “有公务,顺便过来罢了。”息少渊笑得有些牵强,目光飘落在院中一地的落花上。 “我若信你,那便不是你的至交好友了。”程萧白打趣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早上有人上报,西市尽头发现了一名少女……又是那犯人。” 息少渊话中含义程萧白听得明白,只是他不懂,采花贼一事已经有段时间了,被糟蹋的姑娘也不是一个两个,何意今天他特别低沉? “少渊,该不会是我认识的姑娘吧?”程萧白声音陡然提高,满脸的诧异之色。 纸终究包不住火,早晚他会知道的。息少渊微微叹息,正要开口,程萧白已经托着腮开始自行推测:“肯定不是坊里的那些姑娘,其他我认识的――梁大人家的千金从不出门,祝婶婶的女儿看得甚紧,其他人家的姐妹最近也都不敢露面……不会是莲施吧?!不对不对,莲施出行后面都跟着一堆人守卫的,再说哪有贼人能挨得住她那鞭子?再有……” “是云姑娘。” 兴致勃勃的猜测戛然而止。 明朗的少年错愕许久,硬逼着自己笑道:“你又戏耍我,我只认识一个云姑娘,不可能是她的。” “云衣容,就是她。” ------------ 第三十章 温香软语已成殇 那样悲惨的事实息少渊不想说出,可他没办法隐瞒程萧白,如果注定会痛苦的话,至少自己可以在身边安慰他。[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白皙的脸上瞬间血色尽去,眼中热络熄灭,程萧白站立不稳,幸好身边有息少渊扶持。 许久,方才呆滞望向带来痛苦消息的那人:“带我去见她。” 息少渊默默点头。 想去便去,该面对的早晚要面对,何况程萧白的要求他不可能拒绝。 府衙偏堂内,身披宽大麻袍的女子瑟缩在墙角,目光涣散无神,年轻姣美的脸上几道淤青,唇角还挂着干涸的血迹。 只那一眼,程萧白的心便碎成了无数尘沙。 云衣容不是他所遇到的女子中最美的,也不是最有才华的,然而只有她在初见时那温婉一笑便夺了他的心,纯净,甘冽。程萧白讨厌那些与江湖武林沾边的人,唯独姐姐夏倾鸾和好友息少渊除外,而云衣容在他眼中从来都与江湖无关,尽管,她跟姐姐一样身处那座神秘而冰冷的七层楼阁中。 破月阁不是很强大吗?为什么连一个柔弱无力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为什么那么多人偏偏是她受到伤害?最无辜最不该遭遇不幸的就是她啊! 再多的质问都没有用了,便是韦墨焰亲自来解答他的问题又能怎样? 她已经伤了。 “云姑娘……”呢喃半天,终于带着哽咽唤出了一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枯木一般的人并无动静。 毕竟年少,程萧白学不来息少渊的沉默冷静,他只能抱住麻袍下还在颤抖的娇弱身躯,想要用胸口的温度去温暖她冰冷的双手。 云衣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温柔,他怜惜,可他的面容与那个女人太过相似。 “啊……”本来安静如死人的落魄女子猛地推开了抱着她的人,两只早已没了力气的手发狂地拍打在温热胸口上,困兽一般低鸣着,可她眼中的恨意每个人都感受得到。 她是在恨伤害她的人吗?这样露骨的恨意让程萧白痛入骨髓,她不该有这样眼神的。如果那时有他陪在身边,至少可以拼了性命守她不受伤害,一切都不会凄惨到如此地步。 “云姑娘,”任胸前拳落如雨,程萧白将云衣容紧紧抱在怀中,平静得如同忘却一切,只剩唇边一抹清冷惨淡的笑容:“我们成亲吧。” 偏堂一片寂静。 程萧白是认真的。他不在乎云衣容是不是清白之身,他喜欢她爱她,任何事情都阻止不了,一如她闯入他的生命之中。流言蜚语留给世人,只要她不再受伤就足够,他愿意用后半生所有的时间和精力来平抚她的伤口,哪怕,她的心并不在这里。 云衣容无声无息瘫在安稳的怀中,为什么待她如此温柔的人是程萧白,而不是那个人呢? 可笑的是,他居然说要与她成亲。若知道她曾害得红弦与韦墨焰反目,害他最爱的姐姐被一路追杀差点魂归离恨,他还会对她这样好吗?云衣容不恨程萧白,甚至有些可怜他,一个被女人外表所迷惑的可悲男人。 然而,他还有价值,有被她利用的价值。 她恨,她太恨,恨伤害她的男人,恨害她被赶出破月阁的紫袖,更恨红弦! 对,没错,恨红弦,她应该恨的人是红弦才对!如果没有她云家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不会家破人亡;如果没有她,也许那个人会多看自己一眼,会温柔相待,甚至也会承诺三生,至死不渝;如果没有她,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噩梦,永远都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她要复仇,向红弦复仇,让她也尝尝求不得爱别离之苦,让她也试试耻辱与绝望交缠的疼痛,让她也明白,何谓苟且偷生,何谓生不如死! 红弦最重要的人是谁?是韦墨焰,是程萧白,那么,就从夺走她至亲至爱的人开始吧。 “程公子,我已经是不洁之人,这样的我,你还敢要吗?” “我要的只有云姑娘你而已。”如此带着疼痛怯懦的语调程萧白根本无从抗拒,甚至为之欣喜若狂,他所爱之人,从此将由自己守护一生。 躺在温暖怀中云衣容无声冷笑,那妖佞,无人看到。 ――――――――――――――――――――――――接到萧白的喜帖时夏倾鸾一颗心才算落地,云衣容没出事已经是万幸,如今又与弟弟喜结连理成百年之好,倒出乎了她的意外――程萧白没有告诉她云衣容的遭遇。 思来想去,也许云衣容并不如自己所想那般纯真善良,但她毕竟是个不懂武功又不熟悉江湖的少女,不可能对破月阁造成什么威胁。比起韦墨焰的观点,夏倾鸾更愿相信人心本善,而这也总是成为他们产生分歧的原因。 与万俟皓月约定的十日之期就快到了,萧乾那边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问遍各堂主管也都说并不知情,既没有证据能证明是韦墨焰指使的,也没有证据能证明不是他做的。想起那日林中相见剑拔弩张的气氛,她不敢想象如果万俟皓月真的对破月阁宣战会是何种结局。 她本想要相信韦墨焰的,可他总让她一次次失望。 颈上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但夏倾鸾一直不肯出门,有什么需要商议的事情韦墨焰也不会差人来叫她,一时间,两个人形同陌路,仿若从不相识。她累了,不想再与他周旋下去,既然他的许诺都已作废,自己又何必固守着最初的约定囚禁在他身边? 或许,她该离开破月阁了。 急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被推开的刹那,久违的阳光洒在了地上床上,陌生而刺眼。夏倾鸾微微皱眉,抬手遮挡,恰好看清了来人是谁。 紫袖满头汗水,脸色差得不能再差,想必是硬撑着羸弱的身子前来的,一进屋便不由分说地拉起毫无精神的夏倾鸾:“快去青莲坞,有人自称是万俟家家丁知道那日内幕,阁主已经过去了!” 几天来萎靡的状态被这句话一扫而空,夏倾鸾现在迫切想知道的便是事情真相,不管是不是韦墨焰所为,至少对万俟皓月要有个交代。 “我跟你一起去。”紫袖拉住匆忙欲行的那袭白衣,“你们两个,不能再有什么误会了。” ------------ 第三十一章 莫论是非真与错 时节已是深秋,便是温暖的江南也微微有了些寒意,青莲坞萧索一片,坞里是满地枯叶残红,坞外是江水烟波浩渺。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踏进青莲坞,骨瘦如柴的男人似乎略带期待地抬起头,然而在目光接触到冰冷面孔的刹那,嶙峋的脊背明显地开始战栗。 “你就是万俟家的家丁?” 平淡的话中并没有任何威胁的味道,可这男人眼中爆发出的惊恐与憎恨仿佛是听了世上最可怕的话。韦墨焰停住脚步,如果这个人真是传信给破月阁自称知道万俟家劫难真相的家丁,断不应该露出这种表情才对,主动约在此处相见的人怎会意外他的到来? 难道其中又是谁的安排? “你是破月阁阁主!”一声野兽般嘶吼,看似单薄的男人竟向他扑了过来,疯狂的双眸中已毫无理智可言。这般没有章法的攻击如何能伤到韦墨焰,只是稍稍一撤步,瘦得仿佛只剩骨架的身体便狼狈地摔在了地上,猛烈的咳声闷闷从地面与头颅之间传出,看来这男人亦是满身伤病,深入肌理。 他的死活并没有价值可言,但韦墨焰需要来自万俟家家丁的消息,如今除了这男人与凶手之外,再无人知晓当晚发生了什么事,更别提幕后主谋究竟是谁。求书网小说qiushu.cc 淡然身影立于青莲坞中央的小亭,风过,朱色衣角凌空轻舞。 “杀了万俟一族的人,是谁?” 费力抬起头的万俟家家丁愣住,继而尖锐冷嘲:“杀人凶手!你装什么无辜!” 这人,竟咬定是他所为了么? “为什么认为是破月阁?” “自然有人告诉我!你们这群杀人凶手!举头三尺有神明,天下人都知道你们嗜杀成性,破月阁所有人早晚都要天打雷劈!死无全尸!” “原来如此。”果然是有人栽赃嫁祸,企图利用万俟皓月来削弱破月阁的势力,老谋深算如斯,是谁一目了然。韦墨焰负手而立,语中凛寒丝丝逼人:“是谁告诉你的,息赢风?” 那男人瞳孔蓦地一缩,证实了韦墨焰的推测。 万俟家遭到突袭那一夜,他身上连中数刀却侥幸逃脱,幸而被重华门弟子救回。重华门门主听得此事派人将他接入中原好生照料,待他如同亲人,并告诉他一切都是异军突起的邪教破月阁所做,得知公子万俟皓月奔往兰陵后,更是派人不远千里送他到此地相约与少主见面。没想到的是,少主万俟皓月没有等来,反而等来了仇人韦墨焰,那种冷酷凛冽的气质,与息赢风形容别无二致。 哑然癫狂的笑声低低响起,既然落入杀人魔手中,他也不想求饶保命了,倒不如拼了性命哪怕伤他一寸筋骨也好,至少,污了他的眼让他心里有片刻的不痛快。 “什么破月阁,什么一统江湖,我听说当年的武林盟主是你爹?真可笑,自己家都守不住还妄想平天下!世上最可悲的就是你们这些江湖中人,日日与血肉为伴最后不过落得众叛亲离下场!” 细长的墨色眼眸渐渐变冷。 他不喜欢别人提起父亲韦不归,更不喜欢听到众叛亲离四个字――总觉得自己正落入这下场中。 雪白剑鞘直立砸在枯瘦如竹的手指关节上碾动,咯咯几声断骨闷响,男人发出凄厉哀嚎,然而越是被折磨越证明他的仇人在发怒,这便是他要的结果。 “韦家不会再成为什么盟主,万俟一族数十枉死冤鬼会生生死死纠缠着你!用我这条命诅咒,诅咒敬你者转世为畜受人宰割,你爱的人世代为娼任猪猡凌辱!” 杀意弥漫。 接连几处骨骼碎裂之声,宁静的白色剑身毫无感情地抬起、落下,每次都重重压碎最重要的关节,直到地上形容枯槁的男人再没了声音,只余喉间残留的气息随着血沫涌出。 静静地,一场冷漠的杀戮。 谁都不可以提及他所爱之人,那个名字已是他度不过的劫,时时刻刻钻心蚀骨。 暗红液体顺着木质地板蜿蜒流向亭外,染红了干净的天青色衣角。 “杀人灭口,韦阁主来的倒及时。”略显单薄的身影走进小亭半蹲在尸体一侧,修长白秀的手指安抚上那双不甘瞑目的眼睛。 天赐的高雅让万俟皓月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显得雍容自若,哪怕他心里已经混乱如麻,恨不得,用自己无力双手扼死眼前面无表情的男人。 接到自称是家丁的人来信,他片刻未曾耽搁来到此地,没想到还是晚了,世上除他之外唯一一个万俟家的人,也随着那些只能存在记忆中的面孔远去,而他只能眼看着,看鲜活的生命如何在那把杀人无数的墨衡剑下片片撕裂。 韦墨焰提起剑,眉间清冷淡漠,他不想解释什么,既然有人设计三方人相会于此,必是吃准他会杀那家丁。只是这一招实在高明,触他逆鳞逼迫杀人,然后巧妙安排时间让万俟皓月出现,只这一条人命便将万俟家惨案推到了破月阁头上。姜还是老的辣,比起息赢风,他倒是个良善之人了。 “既然韦阁主已经给出答案,那就莫怪在下与君为敌,新仇旧怨,总有清算的一日。” “如果,你还能见到那日。” 忍耐多时的觥几乎是与韦墨焰同一刹出手,刺向万俟皓月的炫目剑芒与侧面袭来的黑色身影纠缠到一起,暂时无忧的夜昙公子则素袖轻抖,一瓶无色清水泼落地面。毒王谷的毒韦墨焰不得不倍加提防,当下身形闪动,在怪异气味包裹的瞬间便后退到小亭十几米开外。 “住手!”一声急喝,两道身影翩鸿而至。 “别过来!”眼见夏倾鸾要踏入有毒气味的范围,韦墨焰与万俟皓月同时惊道。 紫袖下意识拉住身前的人,只差一点,两人就要成为这场争斗的牺牲品了。 万俟皓月与觥站在亭内,外面不远处,韦墨焰面无表情长剑相对。见两方已经动手,紫袖飞身到后者身边阻拦于前,而夏倾鸾毫不犹豫转身奔向亭中优雅风华的身影。 瞬间,心狠狠一沉。 这么多天来她一直不肯相见,如今,竟是要离他而去么? 为了要杀他的男人。 收敛全身的气息,韦墨焰仿若一具空壳――这样就没有人会看出他近乎极致的愤怒了。 想走,除非踏过自己的尸体,否则便是天涯海角碧落黄泉,她都要生生世世禁锢于他身边。 他想要的东西,绝不放手。 ------------ 第三十二章 负天下一生痴守 曾以为为了报仇可以什么都不在乎,直到被伤得体无完肤,夏倾鸾才明白原来如他一般冷漠无情,自己根本做不到。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至少对他的欺骗,她没办法无动于衷。 埋藏在他无声而宁静面容下的,是比任何人都狠绝极端的脾性,他会冷着脸为紫袖从南疆匆匆赶回,也会面无表情地为云衣容再次向她挥剑,究竟哪些可以相信,谁才是他最重要的人,已经分不清。与其在猜忌中不断跌落,倒不如一刀两断再无牵扯,这样,谁也不会受伤。 看到韦墨焰与万俟皓月交手,她便明白了事情已经无转圜余地,自己必须选择其中一方然后成为另一方的敌人,或者,也可以从此消失于有他们的世间,无论谁胜谁败再与她无关。 只是,她真的放不开。 “韦墨焰,你答应过我不会向毒王谷的人出手,既然你已食言,我也没必要再遵守之前的约定。” 淡漠白衣如她双眼,看不出半点情感,一如站在他身后面对无数刀剑时那般平静。再浮华的云霞也有消散那日,与他相伴的时光如一指流砂,细腻无声,却总要有个尽头,而这终结的一笔,就由她来画出吧。 “从此尘世间再无红弦,这条命你若稀罕便拿去。至于玄机,那东西本不在我手里,你大可放心做你的武林盟主,手掌天下。” 万俟皓月眼中光亮一闪而过。夏倾鸾选择站在他身边已经出乎意料,本以为她的心早陷落韦墨焰这名字不能自拔,却不想,她竟然要舍他而去。(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 “鸾儿。”万俟皓月只是轻轻唤了一声,如若有意,她一定明白这话中所包含的意思。 离开韦墨焰,从此与江湖再无瓜葛,只要她愿意,那些仇怨他甘愿放弃。 “红弦,你胡说什么。”紫袖一颤,声音都变了调。 身边的人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半点气息流露出来,清冷单调的声音仿若亘古不变:“叛逃出阁,你可知下场如何?” “断经脉,废内力,终生不得再入破月阁领地半步。” 早知他会有此一问,夏倾鸾答得轻描淡写。这一身武功大部分是韦墨焰所授,就算要她还回去也不为过,自废武功的勇气她还是有的。 听这对话倒好像红弦真的要离开破月阁一般,紫袖急上眉梢,前几日的矛盾还没解决,这会儿又冒出个万俟皓月,无疑是火上浇油。这两个人都是说一不二且执拗难劝的性子,再不想办法化解,只怕他们会僵在一处越演越烈。 “都稍退一步,气话说说就算了,何必当真?”还带着病色的脸上硬是挤出抹笑容,紫袖暗中拉了拉韦墨焰衣袖,无奈他根本不为所动。 她和红弦赶到时只见两面缠打,亭中的尸体大概就是交手的原因吧。但不管怎样,说什么要离开破月阁未免太过突然,以他的脾气又如何会放手?这么久了,红弦竟然还不明白她对韦墨焰来说重要到何种地步,如此决定只会毁了她想要保护的人,还有她自己。 一团赤芒划过落于韦墨焰脚前,竟是赤情。夏倾鸾依旧淡漠仿若不知悲喜:“不动手么?那我走了。” 武器是性命的一半,他混着自己血液倾心为她打造的赤情,最终却落得被丢弃下场。韦墨焰忽然想笑,笑自己一腔爱意所托非人,笑夏倾鸾有眼无珠,他为其付出的一切全然不见! “我还答应过你不伤息少渊和程萧白,这些话,便一起忘了如何?” “你什么意思?”本想转身离去,听得此言,夏倾鸾蓦地回头,心里一片冰凉。 他是在威胁。 “听不懂?”韦墨焰冷笑,“你在破月阁一日,他们便安全一日,你若离开,我也没必要再手下留情。” 他想杀程萧白和息少渊,再容易不过。破月阁阁主从来就不是什么圣贤君子,他只会凭自己的力量夺来想要的东西,被人说是卑鄙也好无耻也罢,只要能达成目的,那些虚名有何意义?就算是要毁了别人换得她半日相伴,那也值了。 几个人立于风中许久无声。 决定,终归是要夏倾鸾来做,何去何从也只有她能选择。 是为了弟弟继续被他束缚,还是抛却一切回到万俟皓月身边,继续挣扎在复仇与杀戮中或者得一人相伴远离尘世,她要做的决定将改变一生。 ”韦墨焰,你曾说在这世上比你更无情的只有我,可如今,我却拿你没有丝毫办法。”漫长的沉寂被打破,夏倾鸾忍着心里蓦然撕痛淡淡叹息,“我答应你继续为破月阁效力,但是作为交换,你必须保证不再伤害与我有关之人――不只是萧白,万俟公子也一样。倘若你再暗中下手,便是粉身碎骨我也会与你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么?若能厮守,他情愿是如此结局。 “过来。”他轻道。 而夏倾鸾也依他所愿,从比海角天涯更遥远的距离走回到他身边。 身后,俊雅如仙的年轻公子闭上眼,默默转身,再一次,埋葬自己的感情为她送别。 “只要你一句话,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保你们安然离去。”觥突然开口。那样消沉晦涩的万俟皓月他不想看到。 “算了,这是她的意愿。再说我也不想用这种方式报复,用你的性命去换未免得不偿失。”万俟皓月摇头。今日一切到此为止,这场纷争没有人赢――谁的仇恨都未能得报,他失去带走夏倾鸾的机会,而韦墨焰,失去了她的心。 世事不是往往如此吗?争到最后两败俱伤,付出的收不回,空余寂寥。 “鸾儿,”万俟皓月停住脚步,泛黄的油纸伞被风吹得轻摇。明知她看不见,可那笑容依旧落寞轻淡,灿若星河:“就算死,我也不会与你为敌。” 便有千言万语,这样的温柔也无法回应。 冰冷的手被握于掌中,巨大的力道拖着夏倾鸾不由自主。想到差点就要失去令自己为之混乱的冷漠女人,韦墨焰再也管不得其他,竟当着紫袖的面发狠地抱紧摇摇欲坠的身体,甚至忘了让她伤至如此脆弱的人正是自己。 怀中体香依旧,略带着冰冷的味道。 “夏倾鸾,你再敢逃,我便杀尽天下人。” ------------ 第三十三章 若使沧桑如初见 婚期虽然定在两个月后,新郎程萧白却早早就开始忙碌,广发喜帖,张罗物事,还要每日花上大把时间陪云衣容,就连平日极少主动登门的息少渊也因为太久不见,带着安平公主莲施亲自来拜访好友。(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云衣容的性格温婉低调,说话也是细声细气毫无半点娇惯,直率火爆的莲施对她好感甚多,愉悦之下送了大量的珠宝首饰绫罗绸缎,程萧白站着傻笑,息少渊则苦笑叹息如此败家的一国公主。 “要成亲就趁早,干吗非要拖到两个月后?”急性子的莲施抱怨道。 程萧白耸耸肩:“没办法,要请的人有不少都在很远的地方,而且我姐姐跟那个什么破阁主跑去游山玩水,怎么着也要下月才能回来。云姑娘好歹是破月阁出来的人,我又只有这一个姐姐,当然要等她回来才行。” “游山玩水?”息少渊笑出了声,“你当红弦姑娘与你一般只知道玩乐?也只有你能这么无忧无虑,想写什么都与戏耍脱不开关系。” “去七佛山不是烧香拜佛便是赏冬梅初雪,不是游山玩水还能是求佛保佑不成?”程萧白不服气的反驳道。[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 “七佛山?!”莲施忽然一脸惊讶,“你姐姐和破月阁阁主去了七佛山?” 程萧白点点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件事莲施会如此惊讶:“是要去,但还没有动身。” 七佛山地处江南与中原交界处,自古便是佛家重地,加之冬季漫山素雪红梅的胜景,一直是靖国文人们津津乐道的地方,更是皇亲国戚时常往去烧香的御佛寺所在。若是平时莲施倒不会太惊讶,毕竟七佛山并无禁令,任何人都可前往,但这时候红弦出现在那里就不一样了。 破月阁太微堂堂主红弦,那是在靖国重金悬赏通缉的朝廷重犯,曾有多位朝中要员死在其手下。只是江湖中人并不如寻常百姓,想要追捕抓获并处刑何其困难,尤其她还是与破月阁有关之人。因这些原因,悬挂在各地府衙门前的悬赏告示从来就没人揭下过。数月前都传红弦便是当年被父皇处以满门抄斩的大将军萧守秋之后,若真是如此,她对一些官宦的憎恨杀戮便可以解释了,而莲施震惊的理由也源于此事。 过几日,当年负责监督抄斩的宦官锦公公要去七佛山为父皇祈福。 “萧白,你姐姐什么时候走?” “动身的话,好像是两三天之后吧。”程萧白正一头雾水,旁边息少渊忽然暗中拉了他一下,相交多年的挚友立刻明白了这是让他少说话的意思。 息少渊说什么都是对的,程萧白坚信不疑,所以便立刻打住了话头转到其他事情上。 浮躁的莲施只坐了片刻便离去,似乎有什么紧急的事亟待处理一般。 “萧白,破月阁的事不要对莲施说太多,毕竟朝廷与破月阁是对立状态,一不小心你就会成为夹在中间的受害者。”息少渊拍了拍好友肩膀,笑容懒散温润,“有时间还是陪你的心上人吧,出什么事有我撑着。” 息少渊并不知道,自己无意的劝慰,竟会一语成籖。 ————————————————————————自青莲坞回到破月阁后,夏倾鸾仿佛变了一个人。 或者说,变回到最初的红弦。 淡漠,冰冷,两只眼中容不下任何人任何事,不食人间烟火般无悲无喜,不哭不笑,就连曾经最贴近的紫袖也难以与她说上几句话。 韦墨焰知道,这次是真的伤到了她,可这一切都源自一场阴谋而不是他的过错。只是知道了又如何,她原本就对他不甚信任,比起万俟皓月亲眼所见,她更对他愈发绝望。尔虞我诈中,最无辜之人,是他。 一年,整整一年的时间,他倾尽所有只为能得她相许,却不料两个人越走越远,曾今的平淡也好过如今仅靠区区执念维持的关系。 不过至少她还在身边,还有机会去证明自己可以为她付出一切,还有漫长的一生等待她回心转意,这便足矣。 五层阁楼上又开始出现独自饮酒的身影,长衫墨黑,衣角朱红,两只眼中迷离如雾,望断了对岸千万重山山水水,仿佛从生看到死,却依旧执迷不悟。 杯盏间依稀还烙印她默默斟酒的残像,只是脆弱如幻影,一碰即碎。 “你想就这样耗下去?”堇色雍容温柔似水,轻轻为他披上单氅,面上的病容比之前几天愈发重了。 “不然还能怎样。” 一阵刻意遮掩却不成的低咳响过,韦墨焰转身,解下单氅覆在紫袖背上。只这微不足道的动作,在往日也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紫袖不得不承认,是红弦让他变得更像个人,而不是征伐天下的神魔。曾经立于阁顶睥睨凡尘的破月阁阁主凌驾众生,光芒令人不敢直视,直到遇见宿命注定的劫数。自某日他与那个同样高傲敏感的女子比肩仗剑起,韦墨焰就成了半人半神,从无意识的杀伐变成为她血染江山,他有了感情,懂了珍惜,眼中终于有了追随的身影。 这样两个在乱世烽烟中相互依偎守护的人,为什么一定要经历如此之多的磨难,总是在误解与矛盾中擦肩而过?那一场令人心碎的三千弦曲,不该为生离死别而奏响。 “你若不信她,她要如何信你?” 平和的身影沉默不语。 紫袖摘下头顶描金珠钗,硕大的夜明珠放在韦墨焰手中:“弄碎它。” 他并不问原因,用力一握,再张开手掌时只剩一堆细砂。 “握紧。”略有些凉的手包在外面,带着他的手掌攥成拳,再一翻转,细碎的珠砂缕缕滑出,从指缝中流落地面。 “人心如砂,你握得越是用力,它流逝得越快。”轻轻打开手掌,里面已经所剩无几。 紫袖再次握住那只温热的手抚上脸侧,目光平静如楼阙外无声的夜色。 “能得你在意关心,我云月影死而无憾,再无半点他想。此生余愿,便是能亲眼见你与红弦同声同气,彼此相惜。” 她是韦墨焰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子,本该是这七重朱阁的女主,然而,早在凋落于青楼中时她便打定主意,定要寻得有资格与他相伴终生之人,哪怕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她亦心甘情愿。 ------------ 第三十四章 江南夜雨空冥冥 便是一片失落中夏倾鸾也没有忘记复仇之事,得知当年参与陷害萧家一事的宦官安锦要去七佛山祈愿,她立刻提出暂离破月阁,然而韦墨焰并没有同意――他说,去也是一起去。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既然答应过她助一臂之力,那么就绝不能食言,他不希望夏倾鸾继续认为自己是个骗子。 时间定在了月圆之后,届时他会与她一起前往七佛山。 除了交待阁中事务外二人基本没有任何闲谈,韦墨焰几次去找她都被拒之门外,就连见面都不愿。如此清冷的红弦也连带得破月阁中一片沉寂,阁主整日对着远处风景自斟自酌沉默不语,许多事都直接交由九河与少宰处理,俨然一副甩手掌柜模样。 万俟皓月离开兰陵后没多久便传来消息,剑南万俟世家重建,新任当家正是毒王唯一徒弟,隐居近二十年的夜昙公子。 那样纤尘不染的谪仙般人物竟也身不由己卷入滚滚红尘,乱世之中凭一己之力争得席之地,在所有人意料之中却又出乎意外地宣布,万俟家对破月阁宣战。韦墨焰守着对夏倾鸾的承诺不能出手,日后万俟皓月会对破月阁造成何种程度的威胁尚未可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 眼前的一切皆是错乱混杂,让他烦躁愈盛。 这日云淡风轻,一壶酒一派山景,他又消磨到暮色四合,几声惊雷远远响起时,毫无变化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 雷雨夜,她会发魇症。 行到夏倾鸾门前时,里面烛灯未熄,寂静无声。 没有敲门也没有出声询问,韦墨焰只是静静地倚在门前,他怕一开口,连守在这里的可能都没有了。 夜色渐浓,而暴风骤雨终于随着沉闷的空气猛烈来袭。雷声阵阵,连成片的雨水冲刷着朱阁上明亮的琉璃瓦,声音清脆跳跃。 也不知在没有月光的阴暗夜里站了多久,房内茶杯摔碎的声音惊到了门前静默守护的人,屏息凝神,似乎有低沉的喘息隐隐传来。伸手推门,毫不意外地发现已从里面闫上――自打从青莲坞归来,她的门再不向任何人敞开。 “倾鸾?”不得已,他低低唤道。 “不用你管。” 冰冷的声音中可以听出强忍的痛苦。到底怎样了?急迫与担忧萦绕在心头,可他连询问的话都不能再说半句,便是说了,她定然不会回答。 夏倾鸾一直抗拒着雷雨之夜到来,自从知道自己有魇症起,每逢天上开始飘落碎雨时她就隐隐害怕,那种身不由己的无力感带来的恐惧无边蔓延,仿佛要吞掉她的生命和所有力量。想来可笑,她已经强到可以夺人性命,却要畏惧一场雨,几声惊雷。 曾经每次魇症发作都是韦墨焰守在她身边,在她不知道的夜里抱着她,给她温暖和安定。如今她已经不能去接受他的怀抱,那是世间最毒的毒药,一旦习惯成瘾便再难戒掉。 只要不睡着便没事了吧? 点着烛灯枯坐,夏倾鸾忽然觉得空虚。她的生活中从没有用来消磨时间的东西,琴棋书画她不会,诗词歌赋她不爱,似乎生命中除了杀人、与他相伴,便是长久孤寂的沉默静坐。 如往常一般,雷声响起雨落惊风时,困顿之意汹涌袭来。那不是正常该有的倦意,而已一种近乎强迫性的反应,冥冥中什么东西在催促她入眠,神智渐渐不清。咬咬牙,抬手摔碎茶杯,拾起锋利的碎片用力扎在小臂上。 困意随着滴落的血花丝丝褪去。 只是依靠痛楚维持的清醒并没有持续太久,手臂上的累累伤痕只坚持了半个时辰,然后,剧烈的头痛猛地乍起。 原来,不肯依着身体反应睡去的结果就是被疼痛纠缠么? 那痛越来越重,像是针扎又像是重击,寸寸撕裂着她的每一处脉络。夏倾鸾的脸色已经苍白到近乎为无,咬破的唇边殷红血液流下,在白色纱衣上染成朵朵寒梅。实在忍不住便用手敲,可剧烈的疼痛有增无减,疼得全身力气泄光,瘫坐在地。 门外,那一声声愈加沉重的喘息听得真切。 “倾鸾,开门!”韦墨焰没法再沉默下去,她若痛,他更痛上百倍。 连生死都不能阻隔他要到夏倾鸾身边的欲望,又何况区区一扇门?剑光闪过,切断了他与她之间的距离。 “倾鸾!”甫一进门他便被惊住,衣衫凌乱委顿在地的女人远超他想象,双手发疯一般狠狠地敲着额头两侧,腕上,衣上,皆是血迹斑斑,如红莲绽放。 究竟是多痛苦的回忆竟会让她到现在仍然无法摆脱,宁愿自残身体也不肯入睡,到底是因为害怕梦魇,还是害怕无人守护的孤苦? 没有他,她便是如此脆弱。 闪电划破漆黑夜空,银色光芒照亮天际,风吹过敞开的门,轻轻扑灭跃动的星点烛光。 “别怕,我在这里。”沉稳宁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熟悉的温热怀抱圈着颤抖的身体,莫名地,恐惧,不安,疼痛,全都弱了下去。 她瘦了。 韦墨焰还记得抱着她的感觉,这几日她正急速消瘦,嶙峋的骨节硌得他阵阵难受。 夏倾鸾这时已经神志不清,半入昏睡状态,她只知道是他来了,如过往那些梦魇之夜一般守护着她。那样的温柔,如此安心。 挣扎渐渐停止,喘息也慢慢平复,她又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关上门,从她房中找出之前剩下的创药细心涂抹伤口,然后轻柔褪去满是血污和汗渍的衣衫,拉过被褥盖在身上。 一切有条不紊,精细得不像男人该做的事。 若是为了夏倾鸾,他不在乎降低身份屈尊做个侍者,只要她平安无事。 “倾鸾?”身下的人已经陷入沉睡,韦墨焰终于放下心,静静躺在她身边。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度,多久不曾感受到了?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弥足珍贵,尤其是默默抱着她守着她不受伤害的时候,这时,他便是她的全部。也只有这时,他才是她的全部。 雷雨依旧在人间肆虐,世上只有一处不受其扰,如若与世隔绝。 漆黑的房间内寂静无声,黑色身影拥着裹在被中的苍白女子,安然入眠。 ------------ 第三十五章 曾许诺生死相依 晨间醒来时依旧头痛欲裂、浑身无力,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要积攒许久。(www.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 朦胧中,耳边有谁呼吸轻稳,带着熟悉的味道。 夏倾鸾猛地惊起,原本覆在她肩上的手臂也随之滑落,唤醒了身边睡得安然的男人。 虽然并不是衣衫尽除,可穿着亵衣与男人同床共枕,这等事情对她而言依旧难以接受,并且,还是她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 “滚出去。”第一次她如此愤恨地咒骂他。 韦墨焰仍是面无表情:“若再发作不要硬撑着,过段时日我会找些名医回来。” “不必。”名医可治天下奇症,却治不好被撕碎的人心。夏倾鸾不想看病,好了坏了又能如何,这身体终归是她自己的,与别人无关。于他,不愿再有任何拖欠。 昨夜那般景象历历在目,回想她近乎疯狂的自残行为,韦墨焰心有余悸。这病必须治好,哪怕是访遍天下神医妙药也不能任由她如此,现在有他在身边尚可控制,若他日……若他日自己不在身边,谁还能抱着她直到风雨消弭? 拿起桌上的墨衡剑转身出门,玄色身影再无半字言语。 夏倾鸾靠坐在床边,出神地看着满地干涸血迹。她从不否认韦墨焰待她极好,要杀的人他不闻不问挥剑落去,每次犯病都是他于夜色中沉默相守,可他的霸道太过可怕,可怕到会毁了她身边所有人,包括她所爱。 指尖忽然一抖。 凭空想些他的好他的坏,反倒忘了,对他来说自己不过是排遣消磨的工具,若非如此,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为了些许小事向她挥剑?息少渊倒说得过去,那是破月阁首要敌人的儿子,可云衣容呢?她只是想为无辜受累的少女讨个公道,这点小事都会令他动怒如斯,说什么不惜血染江山只为她一人,自己当初竟然还会相信,简直可笑。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他注定是个绝情的王者,而非可托付终生之人。 ――――――――――――――――――――――――两日后,韦墨焰与夏倾鸾整装准备前往七佛山。 不过杀一个朝廷宦官而已,本不需他们二人亲自动手,然而夏倾鸾坚持要手刃仇人,韦墨焰则不许她离开片刻,最终定下的结果便是二人同去同归,谁也不让半步。 “七佛山并不远,有一日便可到达,路上他若是又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就当不见好了,忍一时风平lang静,再说他也不是有意要伤你如何。”临行前,紫袖找到夏倾鸾百般叮嘱。 那日早晨她亲眼见阁主从红弦房间出来,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周身凛寒之气去了不少,想来他们之间还是有转机的。这番同行不求关系有所贴近,但求不再恶化便好,这般一来二去她也疲惫异常,身上的沉疴不知道又重了几分。 “我与他有什么可争的,阁主在上,本当说一不二。”夏倾鸾面色清淡,言语中心死一般平静。 怕的就是心死。 紫袖对此亦无能为力,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有韦墨焰才能打开她的心结,也只有夏倾鸾自己才可以决定是否去相信那人对她的真心。他们之间有太多糊涂账没算,也不知何时能得闲好好说一说,更不知那时自己是否还能亲眼看到。 总有种预兆,苟延残喘的日子已经没有太多。 “走了。”清冷的声音淡道。 夏倾鸾跨上马一言不发,默默地跟在韦墨焰身后,前面的身影同样无声无息,就这样走了一路。 如果真的要比肩仗剑到死为止,也许穷尽这一生他们之间也只能是这样相对无话吧。 到七佛山时恰是第二日平明,本打算在山下拦人动手,却不想安锦比得知的消息更早一步到了山巅的佛寺,二人只能向山上赶去。 七佛山是座石山,悬崖峭壁无数,嶙峋怪石成堆,想要到达山巅顶端的积华寺必须过天堑度空梯,是而满朝文武百官都喜欢在犯事的时候入寺为皇帝祈福,以此证明自己的忠心耿耿。 此行只有阁中子弟知道,全然无危险可言,所以在过空梯时谁也没有想到,危机会在这时悄无声息临近。 空梯是深谷上的一道石桥,全长有三十余丈,两端连接着山岸,要去积华寺必须打此经过。行至中间忽闻脚步声杂乱,夏倾鸾抬头,竟是大批的官兵堵在对面。 此处怎会有官兵埋伏?下意识转身与韦墨焰相背并肩,手中赤情缠于掌中,随时准备出手。 “大胆庶民,竟想要行刺朝廷命官,幸亏本公主早有消息先知,今日定要将你们这些乱党贼子毙于此处,以绝后患!”人群中一声娇咤,明艳的劲装女子手执长鞭立于中央。若是紫袖在此定会认出,这人便是当日在破月阁前耀武扬威的安平公主,莲施。 不过数百官兵罢了,竟想要将江湖中臻至顶级的两位高手擒下,未免荒唐可笑。韦墨焰脸色未曾变化半分,眉宇间冷煞之气直向人群中扫去。 那一眼,又一场风华惊世,乱了红尘。 莲施从未见过破月阁阁主,只听人说他如何冷酷无情,如何风姿俊逸,如何杀人如麻,如何举世无双。那一眼略过的刹那,她终于明白为何息少渊那样文武双全的完美人物竟会对他大加盛赞,如此的清俊孤高,桀骜不驯,皆是其傲视天下的资本。 红衣的夏倾鸾总是戾气缠身,不待对方多说二话便舞出细细丝弦直奔为首的女子而去。她对皇族只有恨而无尊敬可言,能多杀一人绝不手软。 “保护公主!”莲施身后的近侍见漫天红光闪电般急速而来,急忙舍身挡在主子面前,眼中惧意大盛,不由得大声呼喊,“炸桥!快炸桥!” 冷淡的双眸蓦地一紧,目光斜望,空梯石桥下几点火星隐约可见,竟是大量的火药。 “快走!”来不及扑灭即将引燃的炸药,夏倾鸾猛地回头向韦墨焰喊道。 那一刻她只想着让他离开,不要受些许伤害。 以韦墨焰的功夫自是瞬间便跃上了山岸,然而前有拦截,后面距离山岸又太远,夏倾鸾自己则来不及逃离,一声惊天巨响后,红色身影随着炸得粉碎的石桥向下面深谷落去。 颠沛流离数年,杀戮半生,于江湖中留得弦杀之恶名,却要在此终结了么? 此世艰苦,往生倒不是坏事,只是舍不下一些东西罢了。朝着那片玄色最后立足的地方望去,本想再看他最后一眼,不想,空处无人。 手腕一紧被人拉住共同下坠,夏倾鸾心悸转头,忽地心碎欲裂。 他竟然,追她而来。 ------------ 第三十六章 零落成泥碾作尘 七佛山山高谷深,若是从最高处掉下去绝无生路。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 本来已经踏上了山岸,听得巨响回头,眼见夏倾鸾从炸碎的石桥上跌下,韦墨焰根本来不及考虑,几乎是下意识地随着那袭红色身影跳入深谷。 他说过,此生决不许她离开,无论生死。 任她如何不相信,那些誓言没有半句谎言,白首不离,生死相依,虽不同生,但必同死。 平生第一次那么用力去牵一个人的手,细弱的骨节,冰冷的指尖,总感觉若松手便是今世今生别离永恒,读不懂的心慌。曾以为世上没什么值得他珍视守护的人,后来才知,那是因为还未遇到,命中注定他也如常人一般要渡劫,且是渡一个比他更无情之人的情劫。 夏倾鸾,此世他已要陷入这个名字,在劫难逃。 手腕用力一拉,墨色身影终于贴上了急速下坠的飘渺红纱,韦墨焰一手揽住夏倾鸾一手扬剑出鞘,锋利的剑身插入石缝中。然而两个人的重量毕竟太大,便是玄铁打造的墨衡剑也扛不住如此力道,清脆一声折为两段,幸而石山上还有不少经年茂盛的植物,断了的剑身一路受其阻拦竟极大减缓了下落的速度,争取到更多时间。 那是韦家代代相传的剑,他一直爱如珍宝。夏倾鸾心口一酸,忽然恨自己是个灾星。他本不该出现在此地,不该遭遇如此险境,那么墨衡剑也就不会折断,如今欠他的竟是再也还不清了――想还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壁立万仞的深谷中,一黑一红两道身影划着石壁向下落去,也不知何处才是谷底。 韦墨焰凝息四顾,这种时候瞬间便决定生死,耽误不得。余光飘向下面,几道青藤顺着峭壁凌空悬挂,不远处一块大石嶙峋突出,若角度得当应该可以安全踏上。 “抱紧我。”他低声道。 夏倾鸾挂在他肩上,紧紧贴身拦腰。 握着剑的手已经被剧烈摩擦震得虎口开裂,盯准突出石台的方位用力蹬向峭壁,韦墨焰抱着夏倾鸾斜斜落在了大石之上。 然而危险并没有就此终结,刚刚起身,两人脚下一阵颤动,看来这块大石也并不是十分牢靠,眼看就要坠下去了。连气都来不及缓一口,脚下用力一跃,韦墨焰再次抱着夏倾鸾向外掠去,这次的目标是悬于边上的青藤。 毕竟是草草跳出,携带着巨大冲击力的二人飞向石壁,相撞的刹那,夏倾鸾被安稳地护在怀中,眼看他用自己的背迎向石壁。 一阵巨大冲击袭来,便是在韦墨焰怀里也差点被震伤,不难想象,他承受的力量会有多大。夏倾鸾手疾抓住青藤,虽然止不住下落的趋势,但至少不会直接摔倒谷底粉身碎骨,两人的性命多少算是保住了。 “下到……谷底……” 耳边语气异常虚弱。 他受伤了! 来不及多想,忍着手掌被青藤划破产生的剧痛,夏倾鸾用尽全身力气掌控着下落的速度和方向,终于许久之后踏上了地面。 谷底竟是一派花红草绿,溪流潺潺,全不似高处的风冷天寒。 甫一落地,抱着她的手便垂下去,身前整个人也没了声息,夏倾鸾头皮一麻,也跟着跪在地上。 满手满地的血。 触目惊心。 喉咙里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生疼,想要喊他却怎么也呼不出声音,只看地上的血泊渐渐扩散,向来平淡的那双眼也一直不肯睁开,整个人,死了一般。 既然已经脱困为何还要来救她?明明他可以轻松地杀了那些人后转身离去,而不是躺在冰冷的地上苍白沉默。 一统武林,称霸江湖,破月阁的宏图大业尚未完成,他却要这样离开她,独自一个人死去? 是他说的碧落黄泉生死相随,若他将死,必会亲手终结她的性命,一起上路。 而现在她活得好好的,他怎么可以说死就死? 他怎么可以死…… 她呢…… ――――――――――――――――――――――――一眼望不到底的深谷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莲施愣愣地站在山岸边,手中长鞭颓然落地。她并不想害死他们,那些火药是为了以防万一,谁知道胆小的侍卫突然命人点燃了它。 从程萧白口中听得破月阁阁主和红弦二人准备到七佛山来时她就猜到了,红弦定是为了杀安公公复仇而来。一心想要讨好父皇的她私调兵马提前埋伏于此,也不是想要抓人或怎样,不过是想切断那二人的进路与退路,将他们囚于这山上些许时日,只要破月阁阁主开口承诺不与朝廷为敌便好。怎奈人算不如天算,一切都与她的计划大相径庭。 红弦是程萧白的姐姐,莲施本就不打算杀她,而韦墨焰……那一眼短暂对视,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会成为武林的无冕之王,不是因为风逸冷俊的外表,而是内在的那种气势,惊才绝艳,卓尔不凡,胜于皇帝的王者之气傲视天下。那样完美的人物命丧于此着实可惜。 然而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大错已经铸成。 莲施脑中一片空白,茫然地退了几步:“备马去兰陵――我要见息少渊。” 她要去找息少渊,他那么聪明,一定知道如何补救。那两个人真的不该死,若被程萧白知道了,这辈子绝对不会原谅她。 这时的兰陵城一片宁和,程家小公子喜气洋洋地四处购置,好友陪在他身边走了一整日,却不知为何总有些心不在焉。 “少渊,你累了?” “没什么,想些事情。”息少渊淡然微笑,“这几天都没见到任性公主,不知道她又玩什么花样。” 程萧白蹙着眉头一脸惊讶:“前几天她就回洛阳了,你不知道?” 回都城了?蓦地,一阵不祥预感。一向对他无话不说的莲施竟然骗他,骗他说这几日都会在兰陵城呆着,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大意。回都城,定是听了那日程萧白所说的事情,隐隐的担心竟然成了。 “少渊你看,这串珊瑚珠可漂亮?”对好友变化丝毫未觉的少年举起一串珠子放到眼前,“前几日买了一串送云姑娘,带着颇为好看,我想再买一串送姐姐,我还没见过姐姐带什么珠钗首饰――哎,怎么这么不结实?” 线断珠散,零落满地赤红。 ------------ 第三十七章 若非月下即花前 野芳幽幽,霜草凄凄,月影彷徨找不到投入谷底的去路,渐渐被东升之轮掩没。[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 一日一夜了,谷底无风无lang静若冰封,唯有某处浅洞里一点火光明灭,依稀还有半丝生气。 比火光更浓艳的红色身影一直在忙碌着,两块略微平整的岩石间,青绿草汁浓稠芳香,伤痕累累的手正笨拙地将这些草汁挪到掌中,然后轻轻覆于擦去血迹只剩伤痕的宽阔肩背上,轻柔涂抹。 他伤的很重,峭壁上猛烈的撞击不止令得背上创面巨大,就连心脉也受到严重冲击,是而这么长时间过去依旧不曾醒来。 幸好谷底乱眼的花草之中有夏倾鸾认识的药草,虽不能疗伤治愈却可止血镇痛,能保他一命便好,总不致,如此平淡离去。掉下山崖那一刹她根本没想到韦墨焰会随着跃下,如此深谷生机渺然,他无疑是自寻死路。 很快便能一统江湖称霸武林,再振韦家大业,何必要舍命救一个随时可弃的棋子?她的性命根本不值得他再付出些许,明明,甚至想要从他身边逃离的。 纵横天下的两年多里他从未受过伤,便是连微恙都不曾有一场,如今却为救她落得生死未卜,命悬一线,说不清是沉重还是悲凉。夏倾鸾只觉得两个人的宿命已经纠缠在一起,就算痛下决心离去,最终也会被命运再次牵系。 此生此世,根本无法断绝。 若要从这谷底离开尚不知道是否有路,就算日久未归紫袖他们寻来,大概也不会想到他们竟落入谷底了吧。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也罢,如果他一直沉睡,那就于此相伴永远好了,再不管什么恩怨爱恨、经年旧事,就这般静坐等待,直到化为森森枯骨,一道重入轮回。 一世纠缠,生死不问。 火光渐弱,转眼一昼又要过去,夏倾鸾没有再添树枝干草维持仅有的光亮,而是沉默地坐到他身边,用肩膀支撑他沉重的身躯。 曾经,他也是这样于那些可怕的夜晚保护着她。 从第一次见面的淡漠询问,到楼阁上看他自斟自酌,再到触摸手腕伤疤的温度,雪夜冷月下第一次打破沉默,他在风雨中誓言如歌,一剑之殇两相错落目光,还有,她说要离开时那道黯淡眼色。 唯有对她他才会格外包容,格外敏感,固执地摧毁他们之间的所有障碍,甚至不惜伤害彼此只为更近一些。 及至此刻,夏倾鸾终于明白了,或者说终于肯相信他说过的每句话,那些在血雨腥风中平淡而刻骨铭心的誓言。 他不惜性命也要令她相信的誓言。 每个字,她都记得。 “白首不离,生死相依。”平淡的声音在空旷的洞中回响,好像有谁在不停地重复着她的话。终于明白那一夜夜的守候有多寂寞清冷,他品尝百次的滋味,如今她终于体会到。轻握修长清净的手,第一次试着去感受他的温度,冰冷得胸口发堵,忽然六岁那年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酸涩凄苦凶猛袭来。 她与萧白身处不同的两个世界,也不再是万俟皓月记忆中的小鸾儿,这杀戮凡尘能无条件接纳她的也只有那个怀抱。 只有韦墨焰一人而已。 “你生,我便生;你死,我便死。” 如同此处漫长的死寂与孤独相依。 最后一颗火星熄灭,山洞连着外面天色一同暗了下来,如苍穹坠落。 黑暗中,手心里传来微弱轻动,耳边一阵摩挲。夏倾鸾突然哽咽说不出话,只能用力握着那只手告诉他自己还在,在他身边从未离去,也不会再离去,哪怕天塌地陷,阴阳之隔。 “倾鸾……”低哑的声音下意识地叫着她的名字。 睁开眼是一片黑暗,然而韦墨焰知道她就在身边,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度,交握的掌心里只属于她的冰冷丝弦。 如果那火光未灭,此刻夏倾鸾就会看到他无声的笑容,像个孩子一样满足安然。 “还好你没事。”闭上干涩的双眼他淡淡道。 却只这一句,让她憋闷的胸口瞬间开化,全身再也止不住不停颤抖,漆黑之中有滚烫液体滴在他手腕上,烧疼了那只黑色凤凰。 韦墨焰有些发慌,是血么?她受伤了? “倾鸾?”他努力回握柔软的手掌,然而夏倾鸾一言不发依旧沉默,只有滚烫液体越来越多滴答砸下,过了许久他才明白过来那是什么。 她的坚强就是她的软弱,无情最是冷漠,却也是最伤人伤己的。 半个身子麻木近乎没了知觉,可韦墨焰坚持撑地坐正,唯一能动弹的手臂摸索着试图去擦掉那些泪水,抬到半空时被她拦下。 “你的剑断了。”夏倾鸾低下头,把身边的断剑放到他手中。 “剑是用来杀人的,人若没了,留剑何用?” 便在这时,他仍是从容不迫,波澜不惊。 生何欢,死何惧,人生不过百年身,得天下者与乞讨者终章都不过是三尺黄土下白发枯骨,晚死早死无非游多历少罢了,连性命都如此看轻的人又怎会去在意一把剑?韦家只剩一人,他死了,也再没人可以传接。 岔开话头平复下情绪,夏倾鸾聚些枯叶在中央,掏出火折子重又点燃篝火,昏暗晃动的焰光照得满面憔悴消损。 “背上和肩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这草药只是短时间麻痹肢体,不用担心。”取过角落里弯成碗型的青叶,里面尚有些干净溪水可以引用,夏倾鸾小心翼翼送到他口边,然而长久不与人交往,动作生硬得几次将水泼在外面。 韦墨焰看着有趣,不由得发笑:“我自己来,你哪会照顾人。” 身为一阁之主,反倒他像是位居下级经常伺候人的。想起前两次发魇症醒来时都是他在身边照顾,夏倾鸾不由得面红耳赤,恨恨地丢了青叶:“不喝算了,也省得你多话。” “别人都嫌我话少,只你嫌多。”神俊清朗的面容并未因疼痛失色,细长深邃的双眸轻撩,笑意淡如流水。 这般平和清静的气氛,遥远得令人怀念。 ------------ 第三十八章 一世恩宠天下倾 息少渊送萧白回程府后立刻备马打算去洛阳,方才出了兰陵城门便遇到大批人马扑扑而来,为首的一袭华丽劲装女子正是他要找的人。(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息少渊!我正要找你……”安平公主也看见了对面的人,催马快走几步迎头过来,然而还没等说完便被打断了。 “韦阁主和红弦姑娘呢?”一向都慵懒带着笑意的息少渊这次没有笑,语气虽然平淡却气势逼人,丝毫没有屈于公主之下的意思。 安平公主莲施曾经是皇帝膝下最为得宠的公主,自小蛮横骄奢,无祸不闯,近两年因为皇帝转宠刚出生不久的小公主华裳,莲施为了争宠非要闹着为父皇平定江湖,跟在两面都有人脉的息少渊身边时日不短。以她夸张且任性的个性,这次偷偷跑去洛阳定是想要调动人马对付韦墨焰和红弦,以为能博得皇帝喜爱。本来息少渊担心的是她,毕竟对方武功高强臻至神境,任她带上百十人马也不够韦墨焰片刻杀戮的。 但是,此刻莲施平平安安并没有事,那么出事的必然是那二人了。若她闹起来是不管不顾的,或许用了什么卑鄙手法害了人也未可知。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件事?”莲施对息少渊的问题大为惊讶,她事先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就是怕走漏风声,没想到还是被息少渊知道了,心里不由得有些发虚,“我真不是故意害他们的,都怪陈虎那个废物——” “他们到底怎么了?”听得回答,饶是息少渊也再沉不住气,破月阁阁主与红弦是何等人物,普通情况决计伤不到他们,莲施有此一说恐怕事情是闹大了。[www.mianhuatang.cc 超多好看小说] 见息少渊脸色严肃,莲施也知道自己闯祸了,只得把实情尽数说出。 一起跌入七佛山谷底…… 沉吟片刻,息少渊果断地忽地把莲施拎到了自己马上:“跟我去破月阁。” 如咒语一般,天不怕地不怕的安平公主听到这三个字立刻花容失色,紧揪着前面驭马者的衣袖不肯松开:“我不去!” “不去也可以,如果你愿意让萧白恨你一辈子。”息少渊言辞清淡,“你明知道红弦是萧白的唯一亲人竟还对她下手,就没想过后果?况且,若他们二人都罹难还好说,如果其中任何一人活了下来,我保证你父皇的江山不保。” 韦墨焰,红弦,假如他们之中有谁真的因此丧命,剩下的那个人虽不会独活却也不可能放过罪魁祸首。事到如今只能积极寻得对策,尽最大可能求得他们无碍。 ————————————————————————喧嚣尘世外如何动荡混乱,完全影响不到七佛山谷底的宁静安然。 第三日清晨的时候,韦墨焰身上的麻木感已经尽数消除,背上并不算深的伤口虽然没有包扎却也都渐渐愈合,只余肩头一道伤较为严重,所幸也止了血并无危险。对他来说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心脉受损,稍一动用内力便会疼痛难忍,便是不用,力气也只能使出三成不到。 确定性命无忧后夏倾鸾终于松了口气,这几日她昼夜不眠紧守着韦墨焰,一经放松疲惫顿起,也不知什么时候竟靠坐一旁沉沉睡去。 醒来时,正枕在他肩头。 没什么抵触,似乎早已习惯他突然出现在身边。 “能动了?”掀开披在他背上的衣衫,可见正在逐渐愈合的伤口。 “伤口不深,不过一时气息不顺罢了。”韦墨焰活动了下手腕并试着调息,虽然比之前要好上不少,可仍旧难以调用内力,“再过两日应该能走动。” 能走到哪里去呢?壁立万仞的深谷经过千万年雕刻,也许除了头顶一线天色外再无出路。 低头看着地上篝火燃尽的痕迹,意外地平静。原来那些仇恨并非不可放手,原来和他之间还可以如从前一般,许多话不必说出口,能如往昔守在彼此身后并肩天涯足矣。 “倾鸾。”他忽然道,“现在你相信我了么?” 舍弃天下江山与一族之仇,罔顾性命只为证明自己,如何还能不信?两个人苦苦求证的就是这个答案而已。 生死一线面前,曾经的隔阂、犹豫、动摇都变得虚无,将死之人,何必还在意那么多? 夏倾鸾重又倚在他肩上。 一直贪眷他怀中肩头的温热踏实,却每每顾及其他冰冷离去,那本应该是她仅存的归宿,却一直不敢接触、不敢靠近,只有这时才能安心依靠。 澄澈的眼中淡漠糅合着细细黯然:“你我若只是常人,抛却恩怨、袖手天涯自是最怡然不过,可我有肩上不得忘却的家仇,你亦有破月阁与一统武林的重任,行在江湖太多身不由己,人心向背,谁敢妄下断言。”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吗? 古老而现实的回答。 尽管没有得到任何许诺,如此回答也足以让韦墨焰放了心。至少她不在抗拒他的所有,能如此相依相偎谈几句浮生未歇。 “那就一起死在这里好了。”清净的声音波澜不惊,好像只是在说十分平常的事情。 不能同生,但必同死。能与所爱之人悄无声息埋葬如此平和的山色之下,倒也不负曾经誓言,终了亦足。 揽住肩头静默的女子,纷纷扰扰的前半生再无半点怀恋,那些杀戮斗争全部轰然远去,敌不过此刻万籁俱寂的遗世宁和。谁能想到睥睨天下的破月阁阁主与怀揣惊世天机的孤女最终结局,竟要在远离尘嚣的谷底相依相偎,坐化枯骨。 “我曾答应过在一切尘埃落定后,陪你去看兰陵花开成雪,东胡天地苍茫,从此袖手不问人间,看来却是做不到了。”一声长叹后半调苦笑,他忽然想起承诺过的许多事情都未办到,没有替她报仇,没有以江山为媒给她个名分,更遑论一世安好无忧。能给的,只有生死相守而已。 尽管他明白,那些于她而言都不过海市蜃楼。 “功名利禄,爱恨嗔痴,一场浮云事。”在夏倾鸾眼中,一切都淡化了。 “就算是浮云也好,终究什么都许不了你。” 他不是个看中身外俗物的人,怎么偏要纠结于此?夏倾鸾不解抬头,侧目正见他幽深止水的双眸,坚定,且那眼中只映出她一人。 笑容依旧温柔宁静,唯独属于她的笑容。 “我只想让世人知道,为你,我愿倾天下负江山,不惜所有。” ——————————————分割线:苦逼白小啰嗦————————————————第二卷最近几章的情节有亲抱怨小拖沓,苦逼白抠手叹息:确实前两章剧情平淡了一些,实为之后铺垫叙述,渐近四十章,第二卷的高潮即将到来,许多细节和伏笔需在此点就说明。请略有疲劳的亲们继续支持吧,很快就要恢复瑰色血雨江湖了吼~~~另外由于网站服务器维护导致昨日更新很多孩纸没看,所以从今天开始每日的更新时间改为早9点,也省的亲们熬夜了~~ ------------ 第三十九章 龙凤相携归血雨 有些峰回路转不一定令人欢欣,有些柳暗花明也未必带来喜悦。[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如果可能,夏倾鸾更希望时间永恒停滞在幽静深谷中,不必太久,到她和他一起死去足矣。 只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如此,或许那些誓言约定尚有实现的可能。 七佛山谷底与外界连通只有一条缝隙,虽然只有短短三步长却狭窄到仅容得下总角小儿堪堪挤过,若不是紫袖命人用火药炸开,即便破月阁中所有功夫高强的人都来救援也无济于事。 沿着狭长的溪流,很快他们就见到了搀扶着前行的二人,几颗高悬的心终于落地。阁主与红弦都平安无事,破月阁一干子弟自是激动非常,而历经五日劫后余生的韦墨焰与夏倾鸾脸上一如各自惯常的淡漠平静,甚至还有些不易察觉的遗憾,但常在阁中的人都发现,原本这二人之间的巨大隔阂仿若消弭于无形,比任何时候都要亲密无间。 宁静的谷底究竟发生过什么,世间再无第三人知晓。 韦墨焰有伤不便骑乘,幸好紫袖未雨绸缪准备了马车一路过来,在谷底囚困多日的两个人终于可以稍歇一段时间。 对坐的马车,韦墨焰本想与她并坐,而夏倾鸾坚持分开,脸上表情也不复谷底的温柔安逸,好像共度的时光也随着死亡威胁的离去而消失。 “回去之后……” “回去之后你仍是你,我还是我,你是破月阁的阁主,而我是你的部下,仅此而已。”夏倾鸾生硬地打断他思虑许久才开口要说的话,他想说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到了此时还要坚持从前那般固执吗? 他明白夏倾鸾的顾虑――紫袖,以及各自无法放手的责任。[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绝境中,什么复仇什么大业都当了过眼云烟,浮世喧嚣隔绝在重峦叠嶂外,所思所想唯有与对方偎依厮守。可出了谷底,红尘爱恨便由不得他们再两袖清风不问世事,活于人间,总得要承担许多无可奈何。 哪怕,本应是生死相依,为君宁负天下。 “你想拖多久都可以,”温热手掌贴在微凉的面颊上,即便伤着,叱咤凡尘的人中之龙依旧清冷轩举,目光平静,“但今生今世,你只能是我韦墨焰的妻子。” 不止是对她,早晚他要向全天下宣布,任韶华倾覆,血染江山,心系唯她。 云海浩瀚,藏着晚雨吐露深秋微寒,许多人在静静等待着。 “恭迎阁主、红弦堂主归来。” 兰陵城郊象征着江湖第一的朱色楼阁前,数百衣着牙白长衫的子弟整齐半跪于地,同声震天。 如天神般威不可侵的破月阁阁主面容湛然萧疏,傲立人前,搀着他的红衣女子清净淡漠,华颜倾世,而两人的手一直紧握,腕上鸾凤交错。 无论发生过什么,站在武林顶端的那对儿龙凤终是携手站到了一起,对见惯了冰冷肃杀的破月阁子弟们来说,也许这是更胜于二人平安归来的喜事吧。 有幸亲见,人中龙凤如何谱写传奇。 ――――――――――――――――――――――――阴冷空荡的房间里传来喋喋抱怨,反锁的大门前劲装华丽到夸张的少女气冲冲地来回踱步,身后靠窗角落,随性席地而坐的年轻男子薄唇边竹叶颤动,悠扬的调子清朗自在,眼中慵懒倦怠却有三分笑意。 “吹吹吹,什么时候了还吹呢!堂堂公主和少傅竟被一群庶民扣押,还有没有王法了!”莲施一把抢下竹叶撕个粉碎,愤愤地丢了满地。 “王法?安平公主您眼中还有王法二字?”息少渊轻笑,戏谑之意甚浓,“无端带人围堵佛寺重地,还胆大包天用火药炸桥,我看王法二字应改成你的名字才对。” “我……”莲施自知理亏,一时无法反驳,气哼哼狠狠踹门。 骄奢蛮横,富贵帝王家常出不讲事理的孩子,然而他们却并非心恶狠毒,不过被宠坏了而已。虽然莲施动不动就会给他惹一堆麻烦,但息少渊从不忍心怪罪于她,这次为了韦墨焰与红弦对她冷脸呵斥也是情非得已。 “莲施,这次确是你做得过分了,就不怕萧白知道后负气于你?” “随他便啊,本公主现在又不喜欢他。”半是赌气半是随口,莲施没好气道。 息少渊浅笑着无奈摇头。 看似多情却根本不懂情为何物的任性公主啊。 一年前非要“闯荡江湖”的莲施拉着他的衣角不肯松手,每天喊着说要让他做驸马陪她一辈子,而半年后经由息少渊认识了程萧白,她又说什么喜欢干净质朴的男人,顶着满朝文武的怪异目光跑到陪都兰陵常住不走,每天黏在程府跟着萧白寸步不离。被大臣们私下品评为素行不端的安平公主早已带上滥情之名,不知道这次又轮到哪家男人遭殃了。 “喂,息少渊。”见对方根本不接话,莲施只好收起公主脾气,依着他以前的要求瓮声瓮气地叫了一声“小师父”,息少渊这才转过头淡淡看她一眼。 “小师父,那个破月阁阁主是不是很厉害啊?” 笑意慵懒的两眼一斜,天真公主的那点儿小心眼尽收心底:“韦阁主不是你能痴望之人,死了心吧。” 莲施粉颊一红,略带埋怨地瞪了一眼。 继息少渊和程萧白后,她又看中了俊朗高傲、风华无双的破月阁阁主韦墨焰,只是那人太过冷漠,根本不曾正眼看她,然而越是强大的疏离感越让她想要征服那男人的心。 本想再多打听一些有关他的事情,不料门扉吱呀,一个神色冷然、看似眼熟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息公子,阁主有请。” 韦墨焰回来了?也就是说他没事?莲施心中一喜,蹭地窜到门边就要出去,结果被年轻男子一把拦下:“阁主并未传唤于你,老实呆着。” “安平公主年幼不懂事,还请沈堂主见谅。”息少渊拉过莲施一脸和气打着圆场。 沈禹卿冷冷地看了莲施一眼,厌恶之情表露无遗。 若不是这个狠辣的女人暗中埋伏,阁主怎会跌下深谷并受如此之重的内伤?放眼武林没有人能伤得半分的真龙,却因为一个皇帝的愚蠢女儿遭无妄之灾,如果没有紫袖堂主几次阻拦,他真想杀了这女人以解心头之恨。 ――――――――――――――――收集些意见――――――――――――――――――――关于更新时间问题。 昨天将更新时间改到了每天上午九点,但是有些亲表示不如0点更新,这样可以每天第一时间看文。 因此折腾一番后又把剩下的存稿改到了0点定时上传。 于是想要征询亲们的意见,0点和每天上午9点,或者其他时间段,大家希望什么时候更新呢?唔,希望亲们动下手指留条回复,这样也好保证之后的更新能让亲们在最合适的时间看到了。 ------------ 第四十章 谁功谁过谁如愿 息少渊出现在破月阁外求见时,所有人均感意外,恰是阁主与红弦下落不明当口,紫袖怕错过有关他们二人的蛛丝马迹故而同意相见,没想到息少渊带来的消息竟那般震撼。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也幸好他来了,否则,直到那二人困死在谷底江湖中仍无人知晓。 事关重大,而且随同息少渊前来的又是罪魁祸首安平公主莲施,与众人小议片刻后,紫袖命人将他们关在了空屋之中,然后率众前去救援。 无论对于破月阁来说还是对息少渊来说,韦墨焰与红弦平安无事都是最大的好消息,若那二人有什么不测,破月阁自然不会放过莲施与他,这次强拉莲施主动送上门冒了相当大的风险,却是唯一退路。 有人死既会有人伤心,他从不曾不希望谁死,哪怕是父亲的敌人。 幸而,一切如愿。 “韦阁主能平安归来,息某甚感安心。” 步入议事堂,高坐于中央的男子傲气如故,不冷不热,虽然脸色略显苍白,风姿卓绝不损丝毫。 依旧完美如神,息少渊暗暗感叹。四公子中名声最好的是他,可论起武功谋略、气度风华,当属天绝公子韦墨焰首屈一指。 “破月阁欠你一份人情,有机会自会奉还。你可以走了。”沉默半天,高坐上的人只说了简简单单一句话。 “人情谈不上,此事本就因我而起,理当鼎力相助。只是安平公主年幼不知深浅开罪了韦阁主,还望高抬贵手莫再计较。” 岂止开罪这么简单,差点两个人的命都丧在她手里。九河冷冷哼了一声,其他人也尽是听到笑话一般神色。 此事虽未牵系到息少渊,但他若执意要保安平公主的话,很有可能会触怒韦墨焰。[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夏倾鸾自知不可能说服他们二人中的任何一个,不禁有些焦虑。弟弟程萧白能如现在一般安逸生活,除了程显功的庇护外也多少仰仗着息少渊帮忙,而今他又救了自己与韦墨焰,于情于理都算得上半个恩人,恩将仇报这种事未免令人不齿。 “我刚说过,破月阁欠你一个人情,息少傅要保那女人我自无话可说。就看你愿不愿用这人情去换她性命。”清冷的声音不含半点波涛,好像一切都在他预料之内。 原来如此,杀不杀莲施对他而言无关紧要,反倒是欠下的救命之恩就这样抵消了,真是便宜买卖。息少渊苦笑,不愧是破月阁阁主,几句话便占尽先机和便宜,看起来却是自己苦苦哀求一般。 罢了罢了,计较何用,都是些无聊之事。息少渊拱手道:“如此自是两全其美,免了韦阁主脏手,也遂了息某心愿。” 片刻沉默。 息少渊正待告辞,韦墨焰忽然淡淡道:“息少傅既无心江湖俗世,何不远离此地图个清静?如今武林分裂动荡,总有些事未必是你我想见到的。” 声明不参与江湖世事的重华门少主前番破例帮助各门派联盟,让破月阁横扫武林之势受到极大阻碍,甚至差点在阁主前往南疆期间惨遭围攻,对息少渊,破月阁的子弟可谓恨之入骨。 这世上韦墨焰最不想与两个人为敌,而这两个人,偏偏都要与他为敌。 一个是身为朝廷重臣,人脉广博且掌控力极强的息少渊;另一个,就是常年隐居却坐拥第一神谋之名的毒王徒弟,万俟皓月。如果可能,他宁愿选择独对三千刀剑也不愿与这二人斗智斗力。 息少渊懒散一笑代替了回答。他的决意从未变过,既不帮任何门派也不以朝廷大臣身份参与其中,平衡才是他最期望的状态。但若破月阁相逼过甚,作为人子,他亦只能选择出手相助以保生父性命无忧。 “多谢韦阁主宽宏大量,息某告辞。”悠闲淡然的身影转出门外,身后两道目光一路跟随。 “想去就去吧,我没那么不近人情。”人在心不在,盯着息少渊欲言又止的神色谁看不出来?眼中白衣胜雪的女子让韦墨焰颇为无奈:“要问什么趁早,也省得你日夜牵挂,倒显得我如何小气。” 若不是小气,怎会有当日不闻不问冷剑相对的情形?夏倾鸾本想驳他两句,犹豫片刻还是默默地离开议事堂追那道身影而去。 毕竟他是阁主,总不能在众多部属面前不留情面。 “看来阁主今日心情不错,竟会放他们离去。”向来沉默的华玉意外开口。众人印象之中,高高在上的那人从没什么怜悯之心,别说害得他破天荒受了伤的安平公主,便是只敢暗中谋划于他的人都不曾有活口留下。 这些,是否与他和红弦的改变有关? 气息全敛的俊雅阁主撑额静坐,脸上笑意莫名:“有些事倒亏了他们,功过相抵,也没追究的必要了。” 功过相抵么?华玉沉下眼眸,不再看堂上空缺无人的那个位置。 谁功谁过谁如愿,谁会想起已经不在这里的她? ――――――――――――――――――――――――“红弦姑娘可是有事相问?”息少渊早猜到红弦会追来,出了议事堂便放慢脚步缓行等待。 夏倾鸾不喜欢拐弯抹角,略一点头径直发问:“云姑娘可好?” “云姑娘?”没想到她一开口便是这个问题,息少渊稍顿了一下,“哦,云姑娘现已无事,有萧白整日陪着,慢慢就想开了,身体上也没什么问题。” “此言何意?”夏倾鸾眉间略沉。程萧白的信中只说要与云衣容成亲,其他并提到,可听息少渊的言语似乎其中还有事自己并不知道。 被问的人亦有些惊讶,一直对姐姐无话不说的萧白难道隐瞒了那件事? “红弦姑娘不知道云姑娘的遭遇?” 夏倾鸾摇头,神色愈发疑惑:“萧白信中只说准备成亲,其他只字未提。” 这倒让息少渊为难了,不说,红线已经知道云衣容出事必定要追问;说,又违背了程萧白的本意。若依他所想…… “红弦姑娘可曾听说前一阵兰陵城采花贼横行一事?” “采花贼?” 蓦地,淡漠表情褪为苍白。 那个随波逐流的娇弱女孩竟遭受如此横祸吗? “那日,本该我送她去程府的。”夏倾鸾喃喃道。害她家破人亡,害她流离失所,又害她失身失心,到底自己要制造多少罪孽才能停止? 该死的人她不会留情,可那些无辜之人所受的灾难呢?这条薄命,如何赔得起她的一生? 云衣容被赶出破月阁那天她与韦墨焰闹翻,失血过多倒在路边时她并没有想到,最后一眼离她远去的那个粉衣少女,之后竟会成为颠倒这江山武林的重要棋子。 ――――――――――――――分割线:苦逼白碎念――――――――――――――――二卷高潮即将到来。不管想或不想,沾染了名为江湖二字的人们都将被卷入风云变幻的洪流之中,无论是一心脱离的息少渊,被合力保护的程萧白,以及淡泊温善的万俟皓月,任谁都不能逃离。 从六月一日起增加为每章3000字,更新基本上还是一日一更,加更神马的……唔,看情况而定。希望亲们理解,为了能保证每个字每个词都不至沦为废话,苦逼白宁愿舍弃速度专注于文的内容质量。 内容上,第三卷开始就要微虐了,情节更加紧凑,江山动荡人心飘零,希望喜欢《江山》、喜欢女生武侠的亲们继续支持~ ------------ 第四十一章 浮生半夜凉初透 一场秋雨一场凉,夜雨过后的兰陵城尚笼罩在漆黑中,天边七杀星晦暗,半月橙红。[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这场雨下得静默无声,扫走了路上烟尘与喧嚣,只留孤单脚步声偶尔响起。 魁梧的男人面色有些沮丧,最近几天路上根本见不到任何女子独行,各家门户紧闭养犬在院,几次想要越墙而入都惊动了主人,竟是有小半月不曾得手过了,最后一次尝到甜头还是捡来的便宜――路遇少女,就近在草堆上行了半夜苟且。 看来兰陵城没什么价值再呆下去,不如明日收拾行装,往更南也更暖的城市寻寻机会,反正靠这一身算得上出色的功夫,朝廷那些庸碌之人是抓不到自己的。 凉薄月光下,魁梧男人并没有发现还有人同他一般,穿行在冰冷的夜色之中。 路过上次行事的草垛,男人心里还记得那时滋味,不由得心尖发痒,也正在这时看见了远处一袭惹眼红纱长裙,欲望更盛。 “择运不如撞运,天可怜见儿,该着爷今天舒坦!”一声狞笑,男人运气于足,脚步轻伐无声快若游龙,借着泣血月光投下的房屋阴影迅速向那道修长身影窜去。 红如血,红如月。 不知怎的,今天的月色看起来分外诡异可怕。 见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红得连上了月光,男人心里忽然有些发虚,总感觉四周的气息也变得冰冷阴寒。然而薄若蝉翼的层层轻纱下,素白细长的手指勾动着男人的欲望,不由壮着胆继续迈动脚步向前赶去。求书网小说qiushu.cc 赤锦短衫,鲛绡半袖,曳地长裙,简单束起乌黑发丝在粘稠的空气中一动不动,如瀑披下,仿若月中仙子。 正想要扑上前去,蓦地男人双眼圆睁,惊骇恐慌。 而后便是蓬起在苍凉月光下的雪雾,几道妖异的红光轻闪,魁梧的身体轰然倒地。 一片赤红映着女子白皙的脸颊,淡漠平静,超尘脱俗。 几个时辰后,兰陵城官府门前聚满了围观的百姓,伸冤告状的大鼓上倒吊着一具男尸,地面血水成洼。 “息少傅,今儿一早更夫就发现此人躺在这里,刚才仵作也简单查过,死者全身似乎是被极为锋利的细刃切割近百处,后经倒吊活活流干了血而死。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下如此狠手……”府呈卑躬屈膝地立在息少渊身旁,面有苦色。如此恶劣的命案他也是头一次见到,也不知上面派下来协理的少傅大人是否会怪罪他治民不善。 然而年轻的少傅只是淡淡摇头,若有所思:“不必查了,这人应该就是闹了许久的那个采花贼。至于杀他的人――反正朝廷重犯没有将功抵过一说,权当是老天降罪吧。” 一番话说得府呈稀里糊涂却又不敢言明,只好糊弄一下草草派人收尸结案。 “对了,息少傅,近日流民渐散,城内安定,采花贼的案子又已经破了,您可是要赶回宫了?” “再等上几天,我还有些私事要办。”俊雅的脸上笑容宁和,息少渊手中红色烫金请柬轻晃,府呈忽然想起今天有一场惊动了整个兰陵甚至江南的亲事。 富商程显功独子程萧白与某位被采花贼祸害的姑娘的亲事。 程萧白自不必说,家世显赫、富贵逼人而又生得俊俏风流,乃是最为瞩目的人四公子之一,兰陵城街头巷尾经常议论的人物;那位被糟蹋的姑娘来历也不简单,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姿容略好但算不得倾国倾城,然而,却是从那座连朝廷都不敢轻易触动的七重朱阁里出来的,只这一点便足以引起轰动。 府呈知道程家公子与少傅大人私交甚好,故而巴结询问婚场是否需要派人维持,息少渊摆摆手,眼中澄然:“用不着你们,有那二人在,自然无人敢闹事。” ――――――――――――――――――――――――程府可算是兰陵城内最大的私家府邸,下人上百,大屋连片,里里外外亭台楼榭一应俱全,可比起今日前来祝贺的人数,实在是有些拥挤了。 恭贺声不绝于耳,程萧白一身正红新郎服面色红润,跟在父亲程显功身后不断回应着来客,平时常与他相交甚好的女客们则挤在新娘休息的厢房前叽喳不停,目光不时飘向紧闭的大门。 吵死了,吵死了…… 屋外的喜庆热闹没能冲破里面的凄清冷落,独自坐在房内的新娘面无表情地对着梳妆镜,两只眼中怨恨如锋。 被所爱之人弃之不顾,被人侮辱,又要被迫嫁与不爱的人,她这一生便要在苦闷中煎熬么?为什么,她什么都没做错却偏要受这种折磨?而那个害了她害了她全家的女人却能独享那人专宠,用假惺惺的关心来嘲笑她?! 既然自己已经毁了,那么,就用这被毁的身子和心来报复吧,让那个女人也尝尝痛失所爱被人遗弃的滋味,亲人,至爱,每一个与红弦有关的名字,她都要将之撕碎,埋葬! 无声冷笑在朱红光润的唇边绽开,妩媚妖冶。 这场复仇,就从她的相公开始好了。 “新娘可以出来了,前面马上准备拜堂!”喜婆在门外急促地敲门,而云衣容并不着急,漠然地整理好凤冠霞帔后方才开门。 “来喽!新娘子来喽!”盖上红似赤血的盖头,麻木地任喜婆摆弄带领,有人温柔地拉着她的手轻握,似乎想要给予鼓励安慰。 那个手掌一直柔软温热,握着她的力度总那么恰好,既不会弄疼了她也不会弄丢了她,一如他最纯粹的天真无瑕。 她要嫁的人温柔善良,即便身世凄苦,即便已不是清白之身,依旧爱她护她如同珍宝,也许他是这世间唯一一个爱她的人了吧。那样干净,透明,被许多人保护在掌中不染纤尘的翩翩公子,任谁都不忍心伤害的俊朗少年。 白细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手背,示意自己平静安好,而无人能见的盖头之下,她依旧在森然冷笑。 程萧白,你是个好人,好到连最肮脏的女人都肯付出真心相爱,令人感动。只可惜你的血与她源自同一处,而凡与她有关的人都要死,受尽痛苦后在她面前带着绝望和憎恨离去。 莫怪谁心狠谁恶毒,怪,就怪你是红弦的弟弟吧。 ――――――――――――――分割线:苦逼白碎念――――――――――――――――六月开始每章字数会加到3000哦~每日一更必然保持,加更就看情况了==情节更加紧凑,重质量而非速度,欢迎喜欢《江山》喜欢女生武侠的亲们继续支持~ ------------ 第四十二章 将身嫁与恩怨乡 拜天地的时候,程萧白一直望向宴席西南角,那里有一袭白得耀然的身影伶仃静坐。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所有人都沉浸在喜庆中,没人看见开朗的少年嘴角轻轻嚅动,眼中一丝哀伤。然而远处蒙着面纱的那道人影看得分明,他是在唤她。 姐姐。 他至爱的姐姐,世间唯一的亲人。 即便在大婚的日子姐弟二人依旧不能相认。他是巨富家的风流独子,与江湖与朝廷均无瓜葛;而她是牵动江湖风云的人物,是朝廷黄金千两悬赏捉拿的要犯,他们之间,不允许有半点关系。 明明近在眼前却只能充作陌路,连面对面亲昵呼唤一声都不被允许,程萧白没办法去责怪养父程显功,他明白,一切都是为了他好,无论是养父还是姐姐,都是为了保护他才隐忍多年。 遥遥举起茶杯,看似在向上苍敬酒的荒唐动作引得众人窃笑,只有跨越喧嚣立于大院两边的人才懂得这杯酒的意义。 隐藏在白纱后的清丽面容淡淡点头,眸中无限温柔。 这一切情景云衣容并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夏倾鸾在场,掩在盖头之下她一直在想要如何利用程萧白去复仇,直到一声带着颤抖的通报声喊开。 “破、破月阁韦阁主前来贺喜!” 霎时,喧闹的大院陷入死寂。 便是不问江湖世事的人们也都知道那两个名字,破月阁,韦墨焰。 象征着屠戮与制霸的名字。 高座上的程显功脸色明显沉了下来。萧白与夏倾鸾相认已有几年,为了能让他继续在远离江湖恩怨的环境下干干净净地生活,程显功与夏倾鸾曾定下约定,绝不可以向外人说明程萧白的身世,让他以程家独子而非萧将军后人的身份平淡过完一生。 而今,她固执地冒着危险前来也就算了,竟然还高调地让破月阁阁主也出现在此地,她是怕人不知道与程萧白的关系,还是觉得他们父子的生活太过安宁,非要搅起一场风波才肯罢休? 一片寂静中,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新娘云衣容。在线阅读天火大道Http://wWw.qiushu.cc/ 他来了,他来看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嫁给别的男人。云衣容冷笑着扯下盖头,毫不掩饰地看向清冷孤傲的那个人,眼中水雾泛泛。然而,那人根本不曾在意她的存在。 “你来做什么?”程萧白下意识将云衣容挡在身后,厌恶感溢于言表。 若不是韦墨焰将云衣容赶出破月阁,她怎会遭遇那般不幸?对韦墨焰的憎恶由来已久,有增无减,于程萧白而言,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女人都被韦墨焰束缚着,在伤害她们的同时也狠狠敲碎了他的尊严――如此无力的弟弟,如此无能的相公,想要保护谁都不行。 “自然是来贺喜的。”冰冷的气息吓得周围宾客纷纷后退,数步之内仅剩挺拔颀长的身影,韦墨焰面无表情,“医娘本是我破月阁之人,我来此恭贺可有问题?” 程萧白无话可说,毕竟,所有人都知道云衣容出自破月阁,尽管是被赶出来的,可她终归是七层朱阁里的人。 “若是前来贺喜的,还请韦阁主就座。”沧桑有力的声音顿起,竟是家主程显功开了口。无论有什么怨言不满,总该先把婚事完成。 玄衣就近落座,目光直望角落里的白衣女子:“倾鸾。” 夏倾鸾闭上眼短短叹息。 不过离开半日,他的执念还想追至天涯海角不成?本与他无关的亲事,好端端的何必前来搅局。然而事已至此只能尽量周旋圆解,能保证亲事顺利完成便好。 素白身影眨眼跃至他身边,紧挨着坐下。 “别再捣乱了。”夏倾鸾低声道。 “我只是来贺喜而已。”平淡轩昂的神色未变,韦墨焰略一抬手,“程公子不必在意,请继续。” 程萧白恨不得冲上去与他理论,但见夏倾鸾暗中摇头只好作罢,只是方才喜庆热闹的气氛已不复存在,所有人关注的焦点从新婚夫妇转移到了破月阁阁主与其身边半遮素颜的淡漠女子身上。 风姿流转,气美可仙,一双如若无情的墨瞳宁和清冷,如此倾城之貌玄冰之气,非破月阁“第一杀”红弦莫属。 韦墨焰,红弦,武林顶端近乎完美一般的存在,一弦一剑,比肩相守,剑锋所指,弦吟三千。 曾经无数人猜测过,如此人中之龙究竟会选择怎样的女子一生为伴?是雍容惊艳、文武双全倾天下的紫袖,还是淡漠如雪、怀揣玄机漫杀伐的红弦?看来,现今是有答案了。 惯于拿剑的那只手骨节如竹,十指苍劲修长,极为自然地覆在纤细白皙的手背上。 夏倾鸾想要把手拿开,可加在上面的力道根本不允,她蓦地明白,韦墨焰是故意想要所有人都看到,让全天下都知道,这也是他今天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在她所有顾虑与犹豫都不复存在后,他急迫地想要证明什么。 程萧白与云衣容自然也看到了二人交叠的手掌,一个暗气,一个冷然。 最早知道他们关系的外人当属云衣容了,在其他人还猜测着破月阁阁主与其最贴身部下的暧昧时,她已经亲眼目睹雨中阁内那场险些成功的求婚,而将之打破的,也正是她。 她是绝对不会允许那两个人在一起的,哪怕用自己做棋子,来布一盘斗转星移人世变幻的局。 “相公。”轻柔羞涩的声音低低唤道,程萧白愣了许久才明白是在叫自己,不由心花怒放面上狂喜,哪还管得谁不请自来。 彼时拜堂已过,新娘本该由喜婆带回新房,可云衣容并不打算离开。自己落魄到这般地步还被她追来嘲讽,当着所有人的面炫耀那人对她的痴恋,怎能让她如愿以偿,尽兴而归? “既然姐姐和阁主都在,岂有不去奉茶之理?相公你也可以借机会与姐姐上两句话。” 程萧白一直遗憾于连成亲都不能与唯一的亲人分享喜悦,如果能借着云衣容与破月阁的关系光明正大地奉杯茶,这遗憾多少算是补上了,得此提醒,再也不顾什么礼俗,直接拉着云衣容向宴席走去。 “姐。”近得不能再近时,程萧白才忍不住低低喊了一声。 “衣容见过阁主、红弦堂主。”红粉佳人,笑靥含春,看不出半点怨气。 夏倾鸾接过云衣容递上的茶,尽量放暖语气:“不必多礼,既已离开破月阁便不需再按此称呼。”转头看看身边的人,全然无接过茶杯的打算。 云衣容并未露出任何不悦神色,放下茶杯挽着程萧白满身喜气,说的话也似有意无意。 “怎么不见紫袖姐姐同来?啊,你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阁主平日也该多关心关系紫袖姐姐,她的病虽无药可医,但若能保持心境宽适、不想些有的没的,短时间内倒是无碍性命。”见夏倾鸾眼色一黯,云衣容知道自己说中了她的要害,面上故作的担忧之色愈浓,“衣容虽不在阁里了,但每每想起阁主您冷落紫袖姐姐后她的病都要加重一分,实在于心不忍。” 天下最凌厉狠毒的招数不是弹指间判人生死,而是只言片语便摧毁坚韧意念。 一身大红霞帔的少女由衷轻笑,眼看着,叠在一起的那两只手拉开距离。 ――――――――――――――――一声叹息――――――――――――――――――因为文的内容真心冷门不招人待见,果断与各种推荐无缘,默默地在不为人见的角落中挣扎,是而《江山》一直沉寂无声。感谢一直追着的亲们,也许有一天大家也会因为各种原因放弃这个文,但还是要谢谢曾经给予支持的所有人。 不肯加肉文又不肯改行写现代都市总裁**神马的,苦逼白已经明白自己不适合网文,也许《江山》会是最后的纪念,无关名气收入,苦逼白会尽心写好,直到最后。 所以,请还在的亲们默默支持吧。 ------------ 第四十三章 未相知情深缘浅 有时候只是一句话便能改变一切。[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 夏倾鸾的心本不坚定,从小到大待她如亲人的人极少,是而对紫袖,她有着尊敬也有感激。在谷底时觉得那些浮云事可叹可笑,然而回归人间,却又无法放下心里的结,紫袖于她实在是不能伤害之人。 何况,紫袖的时间已经不多。 三个人,两不负,如何能做到? 归途气氛颇有些不快,她的犹豫不决让韦墨焰有些气,历经生死以证其诺,这还不够吗? “医娘一走,阁中再无诊病之人,紫袖堂主的病又少不得时常照看,不如恢复了她阁内子弟的身份,若有需要可随时回来……” “你这么在意她说的话?”清冷的声音无情打断,“被逐出阁的人绝无可能再踏入破月阁半步,许她在兰陵安身已是破例,至于紫袖的病我自会安排,不需你操心。” 为了云衣容,他们已经是第二次争执。 如今的云衣容是程萧白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与夏倾鸾也算是半个亲人,心里,自是偏她更多些。然而夏倾鸾也明白,看似单纯无邪的少女未必如旁人所想那般干净,无奈既是萧白所选,也只能默默祝福。 “我对紫袖堂主只是负疚罢了,并无他意。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说]”又沉默许久,终是夏倾鸾先开了口。 “嗯。”韦墨焰淡淡答道,眉宇间的阴沉去了几分。 七佛山之行看似凶险,对他来说却是极为重要的转折,否则直到现在,他们二人还在隔阂中互相猜忌。 “倾鸾。”马上,长衣宽袖忽然拉住前方的女子,白衫黑裾,交错轻荡。夏倾鸾诧异回头,他很少如此唐突的。 “我已经派人遍寻戚神医踪迹,一旦发现便带他回阁为紫袖诊病。”向来果断的破月阁阁主欲言又止,几番思虑后终于说出几日来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待她病好之后,破月阁也该有个女主人了。” 风过如咽,落花碾尘。 七佛谷底她放下顾虑伴他身畔,回阁途中亦未拒绝他的决定,而今提及婚事,她却不知所措。 与江湖霸主相携共守的生活她是否能胜任尚未可知,他已是武林公敌杀机四伏,再加上怀揣玄机之密的她,破月阁以后怕是没有宁日了。 “等她好了再说吧,眼下——” “我只想要个答案。” 夏倾鸾默然。 十余载流年生死不惧,却怕看一个人的眼睛,怕沉沦孽爱。 等了许久也没有得到回应,墨色眼眸中略带着失望,颓然放手:“罢了,都说过不逼迫于你,是我的错。” 不知从何时起韦墨焰懂得了退步,他担心又像彼时火气过盛对她用强一样,最后落得两相寂寥。 与其伤害,不若忍耐。 之后找了些无关的话题说些阁中事务,可夏倾鸾一直心不在焉,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及至朱阁与隐约人影映入眼帘,白衣黑马突然止了蹄声立于原地,面纱外粉颊半露,一片绯红。 “答应的事,我自然不会反悔。” 夏倾鸾没有回头,所以她不会看见身后那人情不自禁的笑容,一扫冰冷淡漠,和煦如春。 ————————————————————————婚后一月,云衣容从一群侍女口中得知采花贼惨死一事,向来找程萧白的息少渊问起,果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想必是作孽太多,惹了哪路大侠厌烦才招致杀身之祸吧。好好的一群姑娘,真真儿可惜了。”负责管理侍女们的姑姑叹息着,忽而想起自家少夫人便是那众多姑娘之一,瞬间白了脸色不住抽自己耳光。 “姑姑不必自罚,本都是事实,遮遮掩掩有何用。”云衣容初为人妇,虽是盘了发髻深施粉黛,面上稚涩依旧未改,举手投足仍如少女一般,加上平素待人和蔼亲近,程府上上下下对这位身世不太清白的少夫人倒是没有任何挑剔。 “少渊,看什么呢,也想成家了?”见好友盯着自己妻子看了许久,程萧白并没有感到气愤或是什么,搭着肩打趣笑道。 觉察到自己失神的息少渊懒散一笑,掩饰住自己的疑惑好奇:“我哪像你风流不羁四处留情,不过是在想红弦姑娘罢了。” “怎么,少傅大人对我姐姐动了心?要不要我去说合?”程萧白并没发现被戏耍的是自己,还以为好友才是被揶揄的对象,“你比那个什么阁主强多了,姐姐没理由非选他不可。” 常被说是多情种,却无人知道他才最是无暇单纯。息少渊无奈,只好直说:“我是说你姐姐为云姑娘报仇一事。若是代破月阁行事,说起来破月阁还算有些人情味道,若是出于个人意愿,倒是对你和云姑娘极为在乎了。” “我姐姐?你说那人是我姐姐杀的?”程萧白愕然,尽管知道夏倾鸾身在江湖与杀戮为伍,却从未想过温柔的姐姐会动手杀人这种事,在他看来,夏倾鸾不过是被逼无奈以求自保而已。 “如果真是姐姐做的,那衣容必须去亲自前往道谢了。”一旁与人闲话的云衣容忽然插口。 刚才息少渊说出真相的刹那她也难以相信,红弦为什么要替她报仇?害她一步步沦落到此境地的就是红弦,这点事后的小恩小惠以为她会感激涕零从此感恩戴德任她摆布?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并非坏事。 不管红弦出于何意杀了那人为她报仇,至少这构成了前往破月阁的理由,许久不曾踏上那片神秘的土地,她心里的思念快要发狂。 想念那淡漠冰冷的身影,想念他举手投足的气息,即便有爱她至深的程萧白时时刻刻陪在身边,对韦墨焰的痴恋依旧深入骨髓,难以断绝。另外,还有件事必须亲自到破月阁才能确认,要报复红弦,凭她一个人的力量远远不够。 虽然有些不情愿,程萧白还是答应了云衣容的请求,条件是他必须一同前往——那种是非之地,作为男人必须保护自己的妻子才行,就算他没能力……抬起头看看一脸悠闲的好友。 对方显然很清楚他的心思,两手一摊:“我不便同行,有什么事你自己小心。” 息少渊明白自己的出现只会给那两人难得的和谐带来摩擦,程萧白成亲那日他站在远处看得清晰,韦墨焰的确有与红弦比翼连理之意,两人之间的距离与之前大为不同,自己还是不要蹚浑水为妙。 “息公子不方便的话就不要强求了,也不是什么危险事情,怎么说我也是从破月阁出来的人。” 怪异的感觉又浮上心头,息少渊看向娇俏垂首的云衣容,若有所思。 ------------ 第四十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夏倾鸾没想到云衣容会登门拜访,韦墨焰意料之内不肯相见,她却不得不见,毕竟是弟弟的结发妻子。qiushu.cc [天火大道] 有程萧白在,两个女人之间自然没什么特别话题,不过是说些感谢与寒暄,末了云衣容让程萧白与夏倾鸾单独聊聊,自己便转身出了门。 离开近两个月,这里的一人一景依旧如故,找她想要见的人并不难。 不是韦墨焰,而是另一个男人。 “云姑娘不是已经出阁,怎么突然跑来找我?”阁后竹林,面色沉稳的年轻男人倒执长剑,额间汗珠细密。 云衣容知道,每日午后他必会在此练剑。 “卢堂主还在的时候,沈副堂主曾合力欲将红弦赶出破月阁,不知现在是否还抱有此想法?” 提及往事,沈禹卿脸色微沉:“过去的事是我糊涂。红弦堂主既然是阁主心仪之人,我自然不会再对其下手,便是别人要对她不利,也要先过了我这关再说。”他还记得,那时参与陷害红弦的人也包括云衣容。 阁主对红弦用情至深难以动摇,既然不能改变这结果,那就连带红弦一起保护吧,这是沈禹卿在卢瀚海临终前的承诺,也是他活于此世的意义所在。韦墨焰是他追逐的身影,那么,一切韦墨焰想要保护的东西也就是他要保护的东西,决不允许别人破坏分毫,哪怕豁出性命相守。 “云姑娘,我不管你当初出于什么理由要害红弦堂主,我只希望以后你不会变成我的敌人。” 看着冷漠离去的身影,云衣容一声冷笑。 一群没骨气的东西,见阁主喜爱红弦便投其所好大加奉承谄媚,算不得男人。然而沈禹卿的拒绝多少令她有些意外,同时也打乱了她想要报复红弦的计划。 一筹莫展时,上天给了她第二次机会,也给这场乱世上演奏响前音。[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 十步之外,有人躲在茂竹后默默听着云衣容与沈禹卿之间的对话,笑容洒落唇角,语调轻佻熟稔。 “医娘竟还有这般心思,倒叫我意外了,不过,我们的目的相同,也许有互相帮衬的可能。”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云衣容一跳,对方却毫不在意,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身份暴露。他相信云衣容不会告诉别人,因为现在只有他能成为她的同伙,共同埋下圈套引红弦上钩。 而看清来人面容时,云衣容也着实震惊了一番――在韦墨焰前往南疆期间暗中通报各门派联盟的,必是他无疑了,破月阁中果然有内奸。但这些对她来说并不重要,谁通风报信谁出卖谁本就与她无关,她好奇的,是那人说的话。 “目的相同?” “正是。”那人不急不缓地从袖间拿出一个精致玉匣,随手丢给云衣容,“你希望红弦死,而我们要她身上的秘密,只要你能挑拨她与阁主不和并分开,剩下的事我们自会替你完成。事关重大,我不逼你现在做决定,想清楚的时候打开这玉匣,里面的蛊虫会带你到我所在之处。哦对了,我想你不会愚蠢到四处宣扬对吧?”邪魅一笑,蓦然出现的身影又迅速消失在竹林中。 几句交谈短暂得仿佛幻觉,唯有手中玉匣证明,一切都是真实。 “云姑娘?你还在吗?”愣怔半晌,程萧白的呼声从阁前传来,云衣容急忙收起玉匣往阁前快走,心里狂跳如雷。 “我还以为你等不及先走了呢。”一脸焦急的程萧白见妻子出现放下了心,再看她面色不好,眉头不由得又皱到一起,“你脸色不好,可是身体不舒服?” “没什么,有些累罢了,无事的话我们先回去吧。”一边催着程萧白往兰陵城方向走,一边回头看了眼空无一人的竹林,云衣容手在袖中,下意识攥紧那个玉匣。 里面的小虫,真能决定红弦生死吗? ――――――――――――――――――――――――自七佛山归来后,五层阁台上已经很少能看到独酌的沉默身影,往年这时,面对漫山落叶翩跹苍云悠悠,他都会花大把的时间静看天地辽阔,山高水远。 一封封传书纷至沓来,好消息居多,坏消息居少,然而韦墨焰的眉头一直皱着再没放开,偶尔眸中会闪过一丝狠厉,却最终生硬压下。 兰陵以北的中原地区势力渐渐稳定,以重华门为首的各门派联盟疲于破月阁四处开战,联合之势大衰,相反地,兰陵以西的各分会步步败退,被剑南万俟世家狠狠打压。 不是无力还击,而是他不能。 为了留夏倾鸾在身边,他答应不对万俟皓月出手的,只是没想到那个深居幽谷多年的贵公子竟会有如此缜密心思,攻势凌厉迅速,步步为营,眼看要吃掉他大半棋子,他却只能枯坐等待。 一统武林固然重要,却不及对她的承诺,韦墨焰不想再让她失望,所以一直隐忍不发也不曾抱怨半句。 她,足抵天下江山。 “阁主,这样下去兰陵以西的所有地域都将在万俟皓月掌中,再想夺回难上百倍。虽然中原地区我们不断扩展势力,却也不能得一面失一面,万一万俟皓月与重华门之流联手,以现在的状态我们根本无力抵抗。” “万俟皓月刚刚重整旗鼓,目前手下人脉与实力都较弱,若不趁此机会一举击破,恐其发展起来后将与我破月阁势均力敌,重华未除又添新患,久积成狼,阁主,斩魔于幼,再耽搁不得了。” 二楼议事堂中,几位堂主宿主少见地竞相进言,这些时日万俟世家对破月阁的冲击实在太大,下面子弟不少都对韦墨焰迟迟不予反击表示难以理解,长此以往,怕是要失人心乱规矩。然而静坐案前沉默不语的男人只是一页页翻着书,仿若不闻。 “没有其他事情就都下去吧。”淡漠打断属下抱怨,韦墨焰倒了杯清酒。 众人脸上的失望与不解尽收眼底。 被人压制却不能还击,破月阁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有所抱怨也是自然的,韦墨焰心里何尝不是如此。 一干人等尽散,白玉素手抽出他手中的书丢于一旁。 “看不下何必翻来翻去。” “不然如何?商定应对之策,然后再与你争个没完?”韦墨焰心里憋闷,语气略有些冷硬。 夏倾鸾当然明白所为何事,但她实在不忍见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互相屠戮拼杀,他们中任何一个受伤都会让她无法接受。可问题是,即便韦墨焰不出手,万俟皓月依旧步步紧逼不肯放松。 盯着酒杯的双眸有些黯然:“你心里对他有愧,却不想这于我何其残忍。” 怎会不想,见他眉头紧皱她岂能安心?不对万俟皓月出手的约定只有他们二人与紫袖知晓,韦墨焰肩负质疑与不满却坚守此约,对他,夏倾鸾同样带着愧疚。 是她牵绊着天生王者阻他道路,掌握生杀大权却不能随心,这一生她欠下的债太多,至死也偿还不清。 “我想和他谈谈。”思虑许久,她还是觉得自己该出面做些什么。 干净的酒杯忽然摔到地上从中裂开,左右对称,酒液四溅。 “不必。”半侧的身子看不见表情,声音冷淡异常,“便是不要盟主之位,我也不会再让你去见他。” ------------ 第四十五章 暗结朱胎一场空 神医未必能治世间所有病症,譬如经年累月的沉疴重恙,千方百计找到戚神医的结果也不过是多延了几年寿命而已。txt电子书下载Http://wWw.80txt.com/ 入冬时,紫袖的病已经相当严重,连出外行走也要靠人搀扶才行,夏倾鸾几次提起终于换来不耐烦的应允,云衣容获准自由出入破月阁为紫袖诊病煎药。 对夏倾鸾来说,可从她口中探知弟弟程萧白的近况,免去频繁书信麻烦;对紫袖来说,可以时时刻刻监看着她,防止她对红弦或阁主有所图谋;对云衣容来说,这是再次接近韦墨焰并伺机挑起他与红弦矛盾的最后机会,不可lang费。 破月阁只这三个叫得上名字的女人,各怀心事。 紫袖知道云衣容对韦墨焰倾心,却想不到她的执念竟会到了近乎可怕的地步,所以自然而然地说出那二人将在自己病情好转后成亲时,并没有注意到身畔那双阴毒的眼睛。 厌恨,嫉妒,痛不欲生。 云衣容明白,再不有所行动一切将成定局。当晚,她毅然打开了藏于梳妆台中的精致玉匣。 月耀安冷,喧嚣尽歇,动荡的江山天下在夜色寂静中沉睡,谁也未曾听见看见引发旷世之乱的那只小虫嘤嘤飞起。 这时日正是靖润二十一年十二月,兰陵天寒霜冻,万物无声。 “红弦最重视之人有三,韦墨焰,万俟皓月,程萧白。前二者自是动不得,可设计的便只剩程萧白。他是个木头脑袋没什么心计,要算计倒也容易,只不过在他身边还有个息少渊,有这个障碍在,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半分。” 孤院矮房,烛光摇晃,燃着的灯芯发出滋啦爆响,微小尖锐,妃色裾裙摇曳拖地,娇小身躯投映在墙壁上,被黯淡油灯拉出细长的影子。80电子书wWw.80txt.com 和她见面的依旧是破月阁内那人,与她谋划,对方自然不会主角亲现。 “云姑娘分析得条理清晰,如此未雨绸缪,可是有何打算?” “你们若能俘得程萧白作为要挟,红弦必定言听计从,绝无反抗,但前提是要摆脱息少渊。以他的聪明才智加上武功人脉,想要救回程萧白再容易不过,不想前功尽弃就把重点放在他身上好了。”云衣容字字平稳,丝毫没有平日温婉娇羞之状。 这才是真实的她,想要将红弦除之而后快独占那个男人、被世事所逼不得不抛弃良善的狠毒、可怜女子,而不是躲在一无是处的相公怀中伪装幸福的程家少夫人。 再温柔贴心,程萧白带给她的也只有无尽憎恨与厌恶而已,谁让他与那个女人如此相像呢? 对方也没料到她会对新婚丈夫如此绝情,言语中亦带着嘲讽之色:“无尘公子若是知道心爱的娘子如此待他,想必后半生绝不会眷恋红尘了。” “废话少说,你不是也一样吃里扒外为人狼狈么?大家彼此彼此。” 谁也不想毫无原因当人棋子不见阳光,这句话戳到了两人痛处,一时气氛冰冷至极。 任务在身比不得云衣容私下恩怨,那人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如果不是韦阁主因红弦对卢堂主痛下杀手,我也不会做出此等苟且之事,只是卢堂主于我有再造之恩,这仇我必定要报,红弦,绝对留不得。我这里有条妙计需得你配合方能完成,云姑娘愿意的话,可以一看。” 一封素笺推到桌上,云衣容迟疑片刻伸手接过,大致浏览了一遍。 这计划倒是天衣无缝,不过对程萧白未免残忍了些。有红弦这么惹人关注的亲人,也不知道他是幸还是不幸,然而这些没有评说的必要,能除红弦便是最好的选择。 “我会依计划行事,别忘了你们的许诺――杀红弦,绝不手软。”借着烛火烧毁信纸,明灭的火光映得娇俏粉颊阴森可怖。 ――――――――――――――――――――――――或是因前夜偷偷外出染了风寒,第二日陪程萧白吃过早饭后云衣容便虚弱得卧床不起,忽而头痛,忽而呕吐,昏昏沉沉一身虚汗。 程萧白急得团团转,把城里所有郎中都请了个遍,一时云衣容房前坐满相识同行互相寒暄闲聊,倒像程府摇身一变成了兰陵最大医馆一般。 “梁大夫,她情况如何?”第一位诊察完毕,程萧白几乎是飞身扑上,拉着大夫的袖子不肯松手。 “少夫人不过是微感风寒而已,喝些热姜水闷起大被休养两日便好。”梁大夫拂了拂羊角胡须,脸上笑意盎然,“倒是老朽要祝程公子少夫**喜。” 程萧白一时没反应过来,满面疑惑,大夫只好直白道:“少夫人有喜了。” 珠胎暗结本是天大喜事,然而,程萧白笑不出来,云衣容亦是晴天霹雳般瘫在床头。 成亲一月有余,程萧白对云衣容爱护有加一片温柔,外人看是伉俪情深惹人羡慕,却有谁知,二人并无夫妻之实。 腹中孩子,不是他程萧白的。 “你胡说……你胡说!”一声凄厉,竟是病弱的程家少夫人拼命抓起枕头向大夫砸去。房内侍女面面相觑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梁大夫也满脸莫名其妙。 “杏烟,送梁大夫回馆……其他家大夫也一并散了吧。”轻轻挥手,饶是心乱如麻,程萧白依旧没有忘记身为丈夫的本分,轻轻搂住激动的妻子加以安慰。 不足片刻,程显功闻讯而来,听得情况马上便明白其中缘由。程萧白是他的儿子,尽管嘴上不说,夫妻二人夜夜分房而睡的事他怎会不知?只怪这孩子太过善良单纯,一颗心都拴在了云衣容身上,所以即便当初听说程萧白要娶一个被人污了身的女子时他也未加阻拦。 流言蜚语无所谓,无论风雨都有他为自己的孩子遮挡,他祈求的,只是能让程萧白平平安安度过一生。 可如今,那颗纯善无尘的心,必然伤了。 “去找个口舌老实的大夫把孩子打掉,此事任何人不得外传。”程显功当机立断作出决定。 云衣容木然点头。 肮脏身子嫁入富贵之家本就短口气,苍天不仁,竟然还让她怀上了十恶不赦的yin贼之子,程家如何能留这孩子?婚后找遍各种理由不肯与程萧白圆房已是万分离谱,眼下,随他们怎么摆弄吧。 “爹……”程萧白看了父亲一眼,垂头抱紧浑身虚汗的妻子,颤抖着的声音小到几不可闻,“这孩子,是我的。” 云衣容愣住。 他说,孩子,是他的? 唇上一抹苦笑,哀婉绝望。 程萧白,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对你做了什么?! ――――――――――――――――苦逼白碎念――――――――――――――――明天开始每日二更哦~~时间定于每天上午10点及晚上10点,每章2000+,日更最低4000。 请亲们继续支持溺死在古风与武侠之中的某只吧tat ------------ 第四十六章 碧海青天夜夜心 一个被人侮辱蹂躏的女子能嫁入富庶人家已是难得,加上丈夫百般迁就溺爱,情景远胜常人,更何况,当她发现自己身怀六甲却是孽种时,那人竟然还护着她,甘愿为人养子。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 那一瞬,他的好如流云闪过。 初遇的温和目光情真意切;破月阁前,他红着脸想要带她逃离是非之乡;落难,心灰意冷,是他红着眼睛紧紧拥抱,许她后半生平稳安然;如今,不计世人碎语娶了她还要为她肩负一切。 “程萧白,你是傻子么……”语未毕,已泣不成声。 “你身子弱,打胎定会伤了元气。”程萧白尽量保持着语调平稳,然而谁都听得出其中忍耐酸涩。 孽缘,又一场孽缘,程显功仰头深叹。当年萧将军与夫人阮晴烟相遇相爱便是孽缘,最终落得忠良被谤满门抄斩,一双子女散落天涯。而今萧家唯一子嗣却要为了个女人养育别人的孩子,萧家当真要无后了吗? 理是无奈,偏偏情字萦头,程显功不忍心看唯一的、非他所生的儿子再受伤害,纵是不满也只能咽下,毕竟这一切祸事中无论云衣容还是程萧白都是受害者。 “随你吧,这事我不想再管。”瞬间苍老的身影黯然离去。 程萧白知道,自己又让爹失望了,可会让云衣容伤心的事无论如何他也做不出来。 “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孩子的娘,就算他血脉与我无关,只要你希望,我都会抚养他成人,尽心尽力,如同己出。” 怀中温暖如沐春风,云衣容的心却冰至冻结。 上天跟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如若早发现一日,事情便不会落得如此地步。(www.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 早上,他还满面幸福地喝下她亲手熬的粥,此时,却忍着心痛强装坚强安慰无力的她。 “萧白,为什么你要遇上我?对不起……” 纯粹善良的无尘公子不明白他深爱的人为什么要道歉,他只想在坎坷波折的人生中予她温暖,牵扯一世安好为她撑起宁静天地。 温柔至此,爱她如斯,他应该平平安安幸幸福福活下去才对,不管有没有自己,有没有云衣容其人。如果可能,真希望她不曾遇见韦墨焰与红弦,此生第一眼便与程萧白相爱相许,一生情痴,不眷他人。 然而一切都晚了,后悔已然不及。 那碗粥里,是她亲手下的毒。 ――――――――――――――――――――――――程家传出喜讯后七日,小公子程萧白重病不起,奄奄一息。 程显功召集江南所有名医诊治,几番折腾无果而终,眼见明朗直率的少年眼窝深陷,一点点虚弱下去,身为父亲却只能在旁看着无能为力。 纵是千万不情愿,程老爷还是通知了城外十几里朱阁内的淡漠女子,毕竟程萧白尚存于世的血亲就只有她了。 夏倾鸾闻讯赶到程府时弟弟只剩一口气支撑着,苍白脸色惹人心碎。 病情来的迅速突然,大夫都说查不出病症,更像是中毒,看不见任何伤口也无特异脉相,只见结实的人日渐委顿下去。 “萧白,你最近可曾接触过什么外人或者奇怪的东西?”握着弟弟冰冷的手,夏倾鸾的心也跟着冰冷,她害怕,怕唯一的亲人是因为她的存在而遭受连累,若是如此,她有何脸面去见黄泉之下的爹娘? 程萧白摇头,毫无血色的脸上勉强撑出笑容,对急切的询问并不回答,只是用力回握姐姐的手:“姐,你帮我……照顾云姑娘……” 他心里澄明,自己大概熬不过此劫。 “别胡说,寻遍天下,我也会为你找来解药。” 夏倾鸾不善流露感情,便是面对形容枯槁的弟弟依旧无法表现浓重悲伤之色,一旁静立的息少渊不禁黯然。 对于程萧白突然病倒且极像是中毒的表现,息少渊虽不知内情却也大致有数,平素风流喜结交的挚友绝不会与人结下此般深仇大恨,恐怕,是冲着红弦去的。 “红弦姑娘,借一步说话。” 依依不舍离开房内,夏倾鸾紧随息少渊来到门外。 “息公子可有救萧白之法?” “红弦姑娘稍安勿躁。”急迫之情息少渊看在眼中却无能为力,于毒药方面他完全不懂,更别提解救之法,不过有个人一定知道,而且必然有解毒妙方,只是这人非一般人所能求得。息少渊回首望了眼屋内,确定里面的人听不见才低低开口:“你我都不知萧白所中何毒,眼下只能求助一人,但这金口,唯独红弦姑娘你才开得。” 是谁,并不难猜。 “万俟皓月。”薄唇轻吐,面色怅然。 毒王的唯一弟子,精通天下之毒物,制毒解毒施毒皆为江湖第一,世上也只有毒王与夜昙公子万俟皓月能救程萧白于危亡。 久居谷中不问世事的万俟皓月鲜与人交往,生性冷僻喜静,这些年多有人前往毒王谷求毒求解毒,却极少有人如愿而归。对尘世之外的师徒二人而言,那些江湖中飘摇的性命救与不救都是等同的,救了也是死,不救亦是死,没必要去救,也没理由去救。 但如果是红弦开口,万俟皓月当无拒绝之理。 从程萧白口中息少渊多少知悉一些那二人的关系,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提出这条建议,如今程萧白命在旦夕,只能抓紧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下毒的人不容易查,但其目的应可推测。如不出意外,这几日定会有人找上门与红弦姑娘谈些条件,且这条件不会轻易完成。”息少渊淡淡启口,“以防万一,能早日请得万俟公子相助,萧白的危险便减少一分,此事红弦姑娘心里当有个分寸。” 夏倾鸾没有回答。 她自然明白这些道理,可是与万俟皓月接触势必会触怒韦墨焰,前几日他说过的话犹在耳畔,格外清晰。 便是不要盟主之位,我也不会再让你去见他。 忌讳如此之深,他又怎会同意她去向万俟皓月求助?带着这层顾虑,夏倾鸾没有立刻答应息少渊的建议,抱着一丝侥幸,她多希望下毒之人的目标是她,而且会提出她能完成的条件以换弟弟一命,哪怕是要用她的性命作为交换。 “情况如何?”刚踏进阁门,清冷声音直问过来。 夏倾鸾匆匆赶往兰陵城时他便猜到可能是程萧白有事,否则她不会如此仓促紧张,派少丞暗中打探才知程家公子已经卧病数日之久,眼见是不行了。他不在乎程萧白是生是死,担心的,不过是她是否会受其影响而已。 “有人下毒。”细眉微蹙,夏倾鸾的语音有些低沉。 她与息少渊分析的结果在韦墨焰脑中不过是转瞬的推测,片刻沉吟后,问题便直奔中心:“可有人以此要挟你什么?” 默然摇头。她倒是希望被要挟,至少能知道如何换回解药。 “我想离开几日,”见他并未追问,夏倾鸾迟疑片刻后淡淡道,“去见万俟皓月。” ------------ 第四十七章 朝来寒雨晚来风 无名却致命的毒,如果没有解药,只能求助于擅长制毒解毒的毒王谷了。[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下毒的人迟迟不出现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人的目的单纯想致程萧白于死地,根本不打算解毒,但这种想法看似直接却说不通,如果只是为了杀程萧白,何必用如此慢性的毒?第二种可能便是下毒的目的在于夏倾鸾,然而并不是如之前推测那般欲威胁她做什么事,这么多天依旧没来联系,很有可能就是想逼她去寻找万俟皓月。 神不知鬼不觉下了毒,又期望她与万俟皓月见面的人,这世间能有几个? 韦墨焰心里明镜,看似诡秘的事件其实不过是为了挑拨他与夏倾鸾的关系,对方吃准他们二人之间对万俟皓月存在分歧,也摸清了夏倾鸾的脾气,不管他是否同意,她都会为了至亲去找万俟皓月求解药。 断他退路的一步棋,妙极。 “你可曾想过去找他的后果?” 夏倾鸾摇头,现在她没办法考虑任何事情,一闭眼,弟弟惨白的面色便跃入脑海,生生揪着她的心。可她相信,对方是万俟皓月,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即便是两相为敌也决计不会伤害她半分。 “他不会对我怎么样,就算求不来解药也不会损失什么。” “糊涂。”韦墨焰冷道。 她对那人无条件的信任让他不悦,不过幼时短短几十日的接触,怎会胜过两人并肩生死数百日夜的默契?为什么他想得到信任那么难,而藏在毒王谷从没为她做过任何事的万俟皓月却如此简单地成为她最相信的人? 要怎么做,才能成为她心里第一位的存在? 暗中调息稳定心神,韦墨焰缓步踱上五层阁台,面对烟云雾笼的山色他才能最大程度保持冷静。(www.QiuShu.cc 求、书=‘网’小‘说’)纤尘不染的白色身影跟在后面,虽不知在想些什么,但他有话要说这点夏倾鸾还是看得出来的。 “至多五日,五日后无论是否得到解药我都会回来。”她很少许诺什么,可为了弟弟,向他低头也并非不能接受。 “若他不放你回来呢?” “不会的。”夏倾鸾脱口道,除了弟弟萧白外唯一不会伤害她的人就是万俟皓月,这是连韦墨焰也做不到的事。 她却不懂,越是如此笃信的态度,越会令他心寒。 忽然两人间没了声响,长期放置阁台的紫檀四仙桌上杯酒清澈,香气甘冽,可惜不是他习惯的味道。 太浓烈,太陌生。 转身凭靠扶栏,深眸如水,不起波澜:“假如下毒的人是他,你还会前去求药?” 有些错愕,但夏倾鸾最终还是重重点头。 “是,我依旧要去,况且我相信他不会这么做。比起你我,他善良得多。” 毫无温度的笑容掩在唇角,他已经无话可说。程萧白中了不知名的毒,而他中了名为夏倾鸾的毒,她,却食下敌人一手调制的毒仍甘之如饴。 如果不是当初约定不对那人出手作为交换,她一定会选择心目中善良无缺的夜昙公子而非冷酷残忍、杀人如麻的他吧?一切自以为美满的结果都是逼迫出来的,根本毫无意义。 “下毒的人不是息赢风便是万俟皓月,一旦你离开我身边必会遭到攻击。怀玉其罪,于我而言玄机不过是纸荒唐言,可其他人不会这么认为,也许,其中就包括你最信任的人。” “也就是说,你不同意我去。” 她虽聪明,却达不到一眼看透阴谋的地步,所以永远不会像韦墨焰眼中那般深邃难懂,即便把整件事摊平叙述依旧无法改变她的决意。 微冷的身影淡漠点头。 他知道,这一刻开始两人之间又有了裂痕间隙,且又是为了那个男人。 万俟皓月。 韦墨焰想要拉住她的手却被不着痕迹地躲开,细眸中一丝失望掠过,转瞬即逝,而他还要装作冰冷无情,毫不在意:“剑南我定不会让你去,哪怕要将你锁在房内也好,万俟皓月,这辈子你是别想再见――除非你想打破约定,任我对毒王谷与万俟世家出手。” 七层白纱下血脉发热,夏倾鸾没想到他还会用这件事相威胁,在他眼中自己可是半点信用全无,答应与他此生相守还会去招惹全然无辜的男人?究竟,把她当做什么人了? 清淡目光里溢出霜雪,刺骨冰寒。 “韦墨焰,你许也好不许也好,我不会眼看着萧白因我而死,更不会因为你的心胸狭隘放弃唯一亲人。剑南我一定会去,万俟皓月我一定要见,你若想阻拦……”世间已没有寸光寸血的墨衡剑,夏倾鸾扬手,柔软坚韧的赤情落在他掌中,“只有杀了我。” “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蓦地,韦墨焰加重了语气,“我不信世上仅他能解这毒,四方名医用毒高手一个不落我都会为你找来,若能救程萧白便是黄金万两我也愿出,我要的只是你再不见他――这也是为了你好。” 如此步步紧逼竟是为了她好?夏倾鸾侧头望向漫山寒霜,再不看他:“你有的是时间来怀疑猜忌,可萧白没有时间再等下去,对你来说他只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于我而言却是唯一的亲人,即便我死,也绝不会眼睁睁看他饱受折磨。万俟家血案不管是不是你做的毕竟与我有关,可万俟公子不曾责怪我半句,那样的人,绝不会像你一样伤我。” 一旦牵扯上万俟皓月,任何事情便再说不清楚。夏倾鸾心凉如雪,他又何尝不是骨痛三分?为了她连山河万里都可弃之不顾,只因个无关之人,却落得被如此嫌怨下场。 死生遑顾,素年深爱,温存耗尽得两番泪雨潸然,却总不见尘外红颜为他一笑。 恨也罢,好过任她闯入谁布下的陷阱。 韦墨焰突然出手,震惊之余夏倾鸾并无防备,一掌不轻不重落在胸口,刹那血气错乱浩涌,一线殷红自嘴角滴落。 没有功夫她那里也去不了,只能在他身边接受保护,震伤经脉或许残忍了些,却远胜于让她去岭南找万俟皓月。 不想让她与其他男人有所牵连,更不想,让她独自陷入危险境地。 ------------ 第四十八章 雨送黄昏花易落 这一瞬变化极快,夏倾鸾根本没有任何防备,一掌过后只觉经脉混乱难以提劲,竟是生生被他震出内伤。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你――”想要说些什么,却都咽回了腹中。 还能说什么,为了阻止她去见万俟皓月竟然亲手重伤于她,是自己不值得他信任,还是对万俟皓月的恨意远超过他许诺的山盟海誓花前月下? 抹去嘴角殷红的血迹,夏倾鸾眼神冷到了尽头,她忽然明白,身在江湖之中却想要远离欺骗阴谋本是笑话,哪怕他曾经舍身相救,到了今日重新手握万里河山,终是不能再待她如从前。 “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有些事你永远不会懂。”渐冷的目光刺痛了韦墨焰,即便她不开口也能猜到,那颗敏感孤傲的心又被他伤到何种地步。 现在与她说其中关系她定然不会接受,万俟皓月一直活在她幼年的记忆中,完美无瑕,胜过任何人,而他只能以最极端的方式保护夏倾鸾,哪怕在一切真相明了前会被她误解、憎恨。 她活着,就总有看清事实的一天,依旧会坚守在他背后;若她陷入迷局香消玉殒,便是此刻无碍又能如何?终究这辈子要失去她。 然而他们两个人的心总归是相同而又不同的,同样倔强过了头,同样不了解对方的心意,却又总是产生分歧。 于她,便是死也不可以放弃某些执念。 他做了夏倾鸾无法预料的决定,而夏倾鸾在紧接而来的下一刻将这震惊还给了他――那袭素白胜雪的衣袂向后仰去,从五层高台飘然落下。 雾霭沉沉,天垂阔远,阴暗的暮色中刺眼的白划过,不知十里外繁华落尽的兰陵城中是否有人看见。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 不过转眼间,本来已牢牢锁在他身边的人消失了,眸中残像只剩冷漠苍白的脸色与唇线上不知悲喜的笑容,韦墨焰失去了所有反应愣愣地站在原地,手里攥着下意识扯来的一条绡绫。 破月阁每层高度跨越极大,五层高阁远胜寻常人家数倍,但这对功力深厚的江湖人士来说并不算什么,几步轻踏便可尽数化解下落之势,更不用说夏倾鸾。便是经脉受伤无法全力运功,依旧能平安落地。 可这一跃已是决绝,不给韦墨焰与她自己任何机会,近乎了断所有关系。 及至反应过来向下探身,白色身影已经驭马远在迷蒙雾外。 想要保护她反伤其至深,甚至宁愿绝尘而去负他一番痴情,为什么他说的话她从来不肯听不肯信,为什么他负天下只看一人却终成妄想? 低哑枯笑,声声不断,苍凉而绝望。 耗尽心力维持至今,一朝擦肩,与她的爱恨,到此便是终局了吧。 江山唯负,弦断此生。 ――――――――――――――――――――――――兰陵城中依旧寒冷伴着喧嚣,闻得重金悬赏而来的江南名医们盘桓三日后均摇头离去,程家小公子的症状为毒而非病,且是令人束手无策连来源亦无法查明的毒,任是再世华佗也无力回天。 程显功一夜苍老,穷尽大半辈子只为保养子平安,不想眼见白发人送黑发人,却连原因都不知道。他承诺过将军夫人阮晴烟誓死保护萧家最后血脉,看来,死后再无颜去见萧将军夫妇二人了。 “爹爹先去歇息吧,这里有我照看着,等相公醒来见您这般憔悴必定要伤心的。”双目泛红的云衣容扶起公公送到门口,命小厮好生照看,转身回到屋内又跪在床前合掌祈愿。 “求菩萨广开天听,闻得诚心祷告。只要能让相公平安无事,弟子云衣容宁愿以命相抵,或者青灯古佛常伴寺庙,永生再不踏入红尘轮回。” 她不是做给谁看,而是真心祈求上苍能降予奇迹,欠程萧白的太多,多到她已经无力承担。 或许是心诚感动了哪方神圣,昏睡半日之久的程萧白忽而转醒,软弱无力的手握住冰凉的合掌。云衣容惊喜睁眼,床上消瘦病恹的面庞如平日般朝她温柔微笑。 “云姑娘,苦了你了。” “相公哪里话,衣容是你的妻子,本该如此。只恨自己医术浅薄不能分忧解难,倒不如以命易命,换相公此生无恙。” 还以为这辈子只能默默对她好而得不到回报,却不想临死前得到了所有期望。程萧白心满意足,连死也不再害怕。他知道自己所爱的女子眼中一直无他,而是和姐姐一样被那道冷漠遥远的身影所迷惑,然而,云衣容对他来说弥足珍贵,单相思也好,只要能保护她温暖她,这就够了。 “萧白。”门口淡色身影挡住了屋外阳光,息少渊同样满面疲惫走进房内,“红弦姑娘已经去剑南为你求药,在她回来之前你必须挺住,否则她一番牺牲都白费了。” 病弱少年张了张嘴,声音没有发出来,却落下两行泪。 姐姐那样高傲的女子为了他去求人,让他如何忍心?还不如自己死了干净。 微寒的目光落在床边跪着的女子身上经久不动,直到好友喘息不匀轻咳一阵才收了视线,息少渊握了握萧白的手,温热,却毫无反应。 “你先休息,我有些事要向云姑娘交待。” 程萧白微弱点头,闭上眼再次沉沉睡去。 “息公子有何交代?”云衣容不解地抬起头,遇到那双直探心底的幽深双眸时不禁一凛。她一直很怕与息少渊接触,这个人看似玩世不恭却极为聪明,全不似程萧白的单纯无尘,她怕与其交流多了会暴露自己的可憎面目。 息少渊做了个请的动作将云衣容让到外院,确定四周无人才冷冷开口:“萧白所中之毒来自何处?” “衣容不懂息公子的意思。”心慌骤起,果然息少渊看出了端倪。云衣容极力保持着镇定,佯装无辜,然而对方根本不被她所迷惑。 “初次在破月阁见你我就觉得不对,但萧白一心沉迷与你我也不便多说,只想你能安分些做程家少夫人陪伴他一生即可,却不想你如此狠毒,竟对自己夫君下此毒手。云衣容,我最后问你一遍,萧白所中之毒来自何处?” 看情势他咬定自己就是凶手了。云衣容不想再辩解,她太累,如今只想能长跪床边尽心侍奉以补偿自己的亏欠,全然无心再耽于报复的计划中。 “息公子最好不要再逼问,结果对你而言并不是个好消息,况且这毒本就无药可解。”收了小家碧玉的姿态,云衣容淡淡答道。 虽然那夜与她交谈的只是小角色,但毕竟要有更深的交涉,言语中幕后主使者是谁已了然于胸。 剑眉下星眸中目光黯淡下去。 是谁做的他心里早已隐约有了答案,只是不肯相信罢了,云衣容的回答却肯定了他的猜测,不待她回答,息少渊已经低低说出那个名字。 “重华门门主。” 他的父亲,息赢风。 ------------ 第四十九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知子莫若父,子亦明父心。[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息赢风纵横江湖多年凭借的是手腕与心计,别人或许不知,可息少渊再清楚不过。 为了武林盟主之位当年息赢风不惜设计陷害自己的结拜兄弟,私通韦夫人里应外合做得韦家被仇人满门屠戮之假象,而后顶着为义兄复仇之命暂代盟主之位多年,眼看即将收拢人心扶正地位,却不想韦盟主之子杀回江湖。野望作祟,已是不仁不义的重华门门主竟又联合各门派企图将韦墨焰一并铲除。 眼中江山为重,息赢风甚至不顾妻子醉心权势,这么多年未曾认真看过儿子一眼,息少渊也正因此才离开重华门独立行走于江湖。 那样冷血的父亲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对儿子至交好友下毒这种事又怎会放在心上? 只是苦了息少渊,无论帮助哪边都陷入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境地之中。 “我去重华门找解药,你好好照顾萧白――他若有半分损伤,息某绝不会怜香惜玉留情半点。” 息少渊离去后,云衣容颓然坐在石凳之上。这世间除了她之外大概没人见过如此杀意腾腾的玉龙公子,他若发起狠来,怕是不逊于韦墨焰与万俟皓月。 人人仰望的四公子却要相恨相杀,谁也不了解其中爱恨纠葛与心酸无奈,云衣容不知道在这场冷酷的争斗中她处于什么地位,是努力阻止一切发生的人,还是推波助澜,让最无辜的程萧白也陷入迷局之中的祸害? ――――――――――――――――――――――――空山新雨寒气入骨,杂乱蹄声惊破天际。(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 疾行一夜,夏倾鸾本以为那人会追来,却不想身后无半点声息。 终于断了心念么? 长久以来互相纠缠伤害,一次次试图倾诉又一次次失败告终,难得生死以证却又因风云变幻再次分道扬镳,她与韦墨焰,终究是上天不允许厮守的一双人。 也许,是他们都杀戮过多受无数厉鬼诅咒,此生此世都不得安宁终老吧。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无关爱恨的红尘中他们本不该相遇相识,不该读懂对方眼中的寂寥孤高,更不该忘却经年恩仇认为可以相守白头,一世并肩。 催着马以最快速度奔跑着,划过耳畔的冷风呜鸣不绝。她要去剑南,去找万俟皓月,求他去救世间唯一的亲人,仅剩的,能给她活下去意义的人。 韦墨焰一定不知道吧,在她心里只把万俟皓月当做兄长一般的存在,永远与他不同。 一日一夜,一马一人,不远千里跋涉从兰陵奔赴剑南,向着大火过后重新拔地而起的万俟府院而去。 终年阴霾的剑南温暖却潮湿,总不见天日。 宽敞大院中满是奇花异草,瘦削沉静的身影在旁边精心伺弄,满地残叶堆积,不杂落红。 “觥,水。” 身后沉默的黑衣少年不加迟疑递上水壶,清澈净水淅淅沥沥落于翠绿草叶之上。满园芬芳虽然大多数叫不上名字,可觥知道,这其中任何一朵花一片叶都是足以夺人性命的剧毒材料,唯有毒王谷中长大的万俟皓月才能一一分辨品种。 “那个……” 隔着锦缎递上一盒紫土。 相处许久,他们之间的默契很多时候不需要言语,甚至不需要眼神之类的交流,万俟皓月举手投足他便知道该做什么。 从兰陵回来后万俟皓月并没有返回毒王谷,而是在被焚毁的原地上重新建起朴素大院,向武林宣告万俟家再一次立于雨疏风骤的江湖之中并公开对破月阁宣战,哪怕,只有他和仆从二人在。 比起韦墨焰的惊才绝艳,万俟皓月也有他的天纵奇智,论武功虽是远不及出神入化的破月阁阁主,但论起智谋,二人可说是棋逢对手,一时瑜亮。破月阁全力对付重华门等一干门派时万俟皓月并没有闲着,而是独自一人布下天罗地网,不损分毫重创破月阁几个分会,一步步将自己的势力向江南逼近。 万俟家的血仇,温家的旧恨,还有韦墨焰伤害鸾儿的事情他会一并清算,不惜夜昙公子之名赴身滚滚红尘。 刚刚修剪好半庭药草,万俟皓月挺起肩背轻捶,额头上一层细密汗珠均匀剔透。 “休息,吃饭。”觥一如既往地寡言少语。 正要进屋,半开的大门外传来急促蹄声及勒马嘶鸣,面无表情的脸上眉头皱了一下,转眼又归于平静:“我去看看。” 万俟皓月不喜与人交往,平素有人来访都是比他更沉默的觥在外面直接把人冷冷吓走,反正对他而言要与破月阁作对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或者联盟。只是今天登门的人似乎有些不同,觥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情绪。 “你来做什么?万俟府不欢迎你。” 也不知是谁触了他霉头,竟会这般嫌恶。对于登门拜访的人万俟皓月一向不予询问,觥想怎样便怎样,在这座府邸中他们是一样的,都是这里的主人。摇摇头正要举箸吃饭,门外来者低声絮语传入,蓦地,手中竹筷双双落地。 “我来找万俟公子。” 熟悉的,怀念的声音。 “觥,请红弦姑娘进来。” 院内刻意疏离的语气让夏倾鸾稍微有些心安,至少他没有拒绝自己。不,本就不该怀疑,世上所有人都有可能憎恶她的身份,唯独他不会,即便自己手染罪孽如同血魔,他还是会温柔地为她留一片归宿。 走出房间,有些阴沉的天色下白衣玉立,红颜似雪,淡漠清眸中流露出些许只对他才有的依赖,清净宁和。 兰陵一别本以为再难相见,谁曾想不过数月之后她竟会主动前来,这恩赐万俟皓月不得不欣喜,却也不得不涌上担忧。 若无事发生,她不可能来这里的。 “稀客,里面请。” 夏倾鸾并不推辞,径直跟在月白身影后面走进外堂,可心里依旧有些犹豫。 刚才,他叫她红弦姑娘,而不是听习惯的昵称。 一族的血海深仇怎会视而不见?同样是背负怨恨,夏倾鸾比任何人都明白那种滔天的恨意可以铭记到何种地步,更何况唯一知道内情的人惨死在他面前――被她所守卫的人亲手杀死。 “万俟公子,红弦有一事相求,若公子肯答应,任何代价我都愿意偿付,哪怕是这条命。” 背光下,不染尘世烟火般的清丽容颜微微垂首。 ------------ 第五十章 江山不夜月千里 果然是有求而来。[www.mianhuatang.cc 超多好看小说] 伴在那人身边,她怎会无故跑来找自己? 万俟皓月并不立刻回答,抬手让觥关上门后默默坐在桌前,纤长的手指端起茶杯啜饮,眸中琥珀色清亮如水。 夏倾鸾不明白他意欲何为,至少也该询问下所求之事才对,何至如此沉默淡然? “韦墨焰同意你来?”许久,平和微带冰冷的声音问道。 “自然不同意――”提及那个名字,夏倾鸾心里一痛,似乎有什么东西自生命中融化消失。曾经并肩生死的人啊,如今,偏要背对而行,或许此生再不相见。蚀骨腐心的痛意蔓延全身,而她只能强作平静,逼自己冷漠地说出实情:“我与他再无关系。” 精致更胜女子的面容没有丝毫表情变化,可眼底的清冷瞬间消散,他一直等待的,就是这句话。 “鸾儿,坐。”对她的称呼又恢复至从前,既不问缘由也不问目的,万俟皓月让了让身边的凳子,一杯茶已先于白色身影落座前倾好。 还是那个沉默却温和的月哥哥,没有丝毫改变。夏倾鸾彻底放下悬着的心,双手捧着温热茶杯抱在怀中,借此来寻得一丝半点温暖。一路奔波颠行,因着经脉受损不得妄动内力,夜寒露重她都是穿着单薄衣衫挨过来的,这会儿虽是白天却还留着夜里赶路的余寒难以祛除。 “不打算再回破月阁了?”历经世事,万俟皓月仍然温文贵气,清雅似谪仙一般,全然没有半丝人间俗味,金玉之声,月魄之貌,十几年从未改变。 “萧白中了毒,我只能来找你。” 相见时难,可她真的没有时间去闲话旧日蹉跎,每晚一刻程萧白便危险一分。80电子书wWw.80txt.com “呵,你看我,一时高兴竟忘了你来找我的目的。”自嘲地摇摇头,淡雅身影忽然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腕,“别动,先让我看看你的伤。” 刚见面没有细看时只道是赶路劳累,一盏茶的功夫都过了,夏倾鸾的脸色仍未好转,反而愈发苍白、嘴唇青紫,万俟皓月这才意识到她这是受了伤而非神智困顿。 简单诊脉便知,不轻的内伤。 “谁伤的你?”长而清晰的叶眉挑蹙,他想不到有谁能伤得了她却不趁机取其性命,除非…… 蓦地,平和的气息起了混乱,如若止水的清澈眼眸中一阵激荡:“是他?” “没什么,一些误会。”夏倾鸾抽回手,本就气色不佳的脸上黯淡无光。 要如何说?总不能告诉万俟皓月是因为他才与韦墨焰决裂甚至被伤,否则这二人之间的过节只怕会更大。 然而已经混乱的气息再收不回去,他是万万见不得她受伤害的,哪怕亲入刀光剑影也必保她无虞,即便,对手是神魔一般难以企及的韦墨焰。 云纹锦袖下柔软白秀的手掌抚上脸颊,像小时候他为她拭泪一样轻轻摩挲,声音柔和得足以驱赶一切伤痛:“鸾儿,救过你弟弟后跟我走吧,别再管什么江湖纷争家族仇恨,那些不适合你去做。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在毒王谷地一生不再踏入俗世半步,天涯海角,碧落黄泉,唯有那里他不可能伤害到你,最是安全平和,无忧无虑。” 过一世太平日子吗?她倒是想,只是,并非现在。 “我只想尽快带解药回去救萧白,他的情况很不好。” “你的要求我怎会不理,放心好了。我去拿些药你先服下,总不能拖着如此重伤到处奔波。” 夏倾鸾点点头,莫说是调养之药,便是毒药她也会毫不犹豫服下。 救人如救火,常年与毒药打交道的夜昙公子自然了解这点,当下简单收拾几样常用解药后便嘱咐觥备马锁门,准备赶往兰陵。 又是这样,一旦与红弦有关的事他想都不想,全然不顾是否危险。觥没有照做,而是伸手挡在二人面前:“等等。整片江南地域都是破月阁势力范围,贸然闯入无异羊入虎口,凭什么要相信她的话?倘若她是韦墨焰派来引你入陷阱的,十面埋伏中你如何脱身?” “觥。”看眼身边的女子脸色并无变化,万俟皓月无奈抬手,“别说了,鸾儿不会那么做。” “知人知面不知心。”黑衣少年伸出手,掌心指肚大小的薄胎瓷瓶安卧,目光冰冷看向夏倾鸾,“吃了它。” “觥!” “万俟公子不必介意。”身为大宅主人的万俟皓月当然知道瓷瓶里装的是什么药,沉下脸正欲阻止,淡漠白衣却先一步接过瓷瓶将两粒药丸倒在手掌,仰头咽下。 自幼相识的故人可以义无反顾地信任她为她付出,其他人则没这必要,觥的怀疑理所当然。怎么说也是看过多少烟云幻局的人,夏倾鸾不想因自己令得他们之间有所矛盾,为旁人落得两相埋怨,这种滋味她一个人忍受就够了,她不愿见自己最信任的人也尝此苦果。 至于是什么药,问不问又如何? 最多不过是个死,而现在的她与死并无过大差别。 “这药不会伤你性命,只是半月内压制内力无法运功,假如发现你有任何不轨企图,我会亲手送你去地下为无数冤魂陪葬。”冷至极点的声音毫不留情,隐隐地期盼她快死的味道。 “现在可以走了吗?” 万俟皓月默然点头,又一连声轻咳。 想不到,觥对她提防到如此地步。平心而论,换做别人他定不会痛快同意救人,只因为她是鸾儿,是他心中唯一能留下身影的女子,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付出他心甘情愿,然,觥对他而言也是极为重要之人,可算是平生仅有的依靠,这两人的对峙让他不知所措。 世事人情总要这般无可奈何。 侧目怜望,玉颜华容,近在咫尺。 期盼,是与她相伴此生,平淡也好,短暂也罢。昔年一别牵挂半世,当她转头重回那人身边时才恍然发觉,原来在自己心中她已经不是曾经柔弱需要安慰的妹妹,而是他想要保护,想要执手相望的女子。 所谓情爱,所谓倾心,不过痴恋一人,生死相许。 ――――――――――――――――――――――――――――是时靖润二十一年十二月,破月阁、重华门、万俟府三方鼎立,四公子均卷入纷争纠葛风雨变幻,朝廷争议不断妄图插手,江湖血雨骤然起,难得归路。 武林新贵的夜昙公子拖着病躯赶往兰陵之时,重华门少主正满心压抑向中原方向疾驰,一场父子纷争鼎足之势逐渐浮出水面,而即将掌控整个江湖河山的破月阁阁主,仍静默站在五层朱阁之上冷瞰天下杀伐。 只是身边、眼中,少了一人。 飞雪连天苍云华,曲拨江山半倾塌。 谁叹红尘三杯酒,只作霸业一壶茶。 ――――――――《第二卷?经年爱恨》终――――――――――――――――《第三卷?离殇陌歌》浩荡开启―――――――― ------------ 第一章 缘尽情散誓难续 都城洛阳百年繁华不衰,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唯皇宫之前噤声一片。[求书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皇帝常年浸yin声色犬马之中不思国事,每每决意多仰赖几位心腹重臣,眼下连年灾荒民不聊生,加之自成一体的武林动荡不安,许多琐事都等着上朝商议,却不想最得皇帝信赖的少傅许久不曾露面。 安平公主莲施平素与少傅息少渊交好,想起他几日前说是要回重华门见父亲,于是便以寻找之由踏上了往洛阳城外焉龙山去的路途。 沿路风景依旧,可所见人事竟与不足三月前大相径庭。饥荒已过,流民渐渐安定,然而满街随处可见提心吊胆匆匆奔行的人们,多数手中腰间刀兵森然。 都是一群所谓的江湖人士。莲施多随息少渊走动,经由这位第一大门派重华门少主的介绍了解不少,往年平静的武林似乎迎来了空前浩劫,人心惶惶,总听得哪里哪里又死了谁何方何地又哪个门派被血洗,而这些,都与兰陵城外朱红阁楼有关。 破月阁。 算是三生有幸,莲施曾得见破月阁阁主与其眷侣,一个风华断世惊才绝艳,一个红颜倾天沦落山河,是为名副其实的人中龙凤。那二人策马并肩,生死相守,一弦一剑,舞天斩地,默契得不留半点破绽,所到之处,唯有臣服。 而她,只一眼芳心便付与冷漠肃杀的破月阁阁主,韦墨焰。 重华门是首屈一指的正派领军,虽并不屈服于朝廷之下却也不损彼此颜面,是而公主到来也当做了贵客一般款待,只是,笑容满面的门主息赢风总不提其子息少渊之事。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安平公主难得巡视民间,今日暂且住下,明天我命门中弟子引带公主去各处逛逛,少不得找些地方特色以作招待。”不等莲施发问,息赢风已先行离去,留下两名弟子一左一右名为保护实则监视。 说是心怀鬼胎有些过,但重华门确实有许多事情不会让外人知道,譬如三日前难得一见的少主息少渊归来后竟被软禁在门中无人得知。虎毒不食子,尽管当年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可息少渊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息赢风虽气他不但不帮自己反而冷着脸来要解药去救红弦的弟弟,却也不能对儿子狠下毒手,只能囚在后山隐院中直到诸事休矣。 老谋深算未雨绸缪,猜到安平公主是为找息少渊而来的重华门门主,却没想到一介女流竟会毁他计划。找不到小师父莲施自是不肯回都城的,趁着夜色施药迷晕监视的弟子后,胆大心细的皇室之女独自搜遍整个重华门,终于在破晓时分找到了后山隐蔽别院中被封了穴道锁上镣铐的息少渊,而等到天色大亮,息赢风发现独子与安平公主双双消失时,二人已在赶回兰陵的路上。 息少渊虽取药不得却有惊无险,相比之下,七重高阁上看似风平lang静,却已经杀机四伏。 红弦何时离开的,又为什么离开没有人知道,阁内子弟只接到阁主的命令对近几个月来不断东犯的万俟府进行反攻,若见到原太微堂堂主红弦,格杀勿论。 那袭从不与人交付心事的墨色身影重又陷入极寒,多少夜更深露重,独自坐在面相西方的阁台上自斟自酌,不发一语。 要断,就断得彻底干净。 嗔痴迷恋,浮生回首,一载更胜百年身。 所向披靡的身后再无人可守无人能守,是谁的气息已经深深刻印,再容不得外人涉足。 下杀令,断旧情,他能做的只有这些,既然她心意已决不肯留在他身边,那么便毁了罢,若不能与他生死相交,也绝不许她成为其他男人的专爱。 无声冷笑,抬手将整盏酒洒入夜色,当做是最后的祭奠。 祭奠他曾经所爱,祭奠缠绵今绝。 从此,再无为一人倾天下负江山的淡漠男人,只剩不惜血染寰宇冷酷嗜杀的破月阁阁主,任谁来阻拦,必入阿鼻永生煎熬。 ————————————————————————雾锁兰陵满城霜,萧条中,瞬逝匆匆身影。 流年似刀,斩断了多少韶华流砂,又抹去了多少人温黁浅笑,温润如玉的面庞上再找不到慵懒淡然的笑容。 平生挚友若死在生父手中,他这一生孝义都将无从谈起,看得再开终归忍不得眼见最是无瑕的程萧白黄土掩埋,而自己要在混沌世间等死往生。 “息少渊,萧白是不是病得很重?你笑一笑,别吓我……”坐在马后的莲施眼圈泛红,她从没见过息少渊这般模样,半是惨淡半是晦暗,也只有莫逆之交的程萧白会令他如此一反常态。 “若最好的朋友死于你一直向往的人手中,你还笑得出来?” 仇人是他的父亲,便是想要复仇都做不到。 程府依旧冷清,程显功急火攻心已病卧不起,整个大宅里里外外都是云衣容在操持,白日里要四处忙碌求医问药,夜里又要守在程萧白身边悉心照料,不过几日不见,人已经整整瘦了一圈。 “少渊,你回来了……”床榻上病弱少年撑起笑容,半倚着床头打招呼。 “红弦姑娘来过?”眼前的少年虽然虚弱,却浑然不像之前那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思来想去也只有红弦求得解药归来这一种可能。 果然,程萧白点点头,目光里有了几缕神采:“前日姐姐和万俟公子一起来的,不过因为手上的药并不适合此症状,所以只能先用其它药稳定情势,姐姐已经跟着他返回剑南配药。” “原来如此。”息少渊高悬的心终于放下,懒散的痕迹又爬上面颊,斜斜抱肩靠在门边,一直带给萧白安心与勇气的温和笑容重现,“我就说你生来命好,不可能会折在这种事上,害的我白白跑了一趟。” 七佛山闯祸后一直在都城的莲施也好久未见程萧白,一时三人聊得热闹,直至被门外喧闹打断。 “这是程府!你怎能乱闯!”守门小厮高声喝着,自门口看去,面上看不出年纪的男人一手推开阻拦的下人,一边径直闯入内庭。 “少小姐?少小姐可在?” 程显功只有一子,何来少小姐之称呼?息少渊略一思索,急忙起身赶到门外:“阁下可是来找红弦姑娘的?” 那男人虽是硬闯者却也颇具礼节,见有人应答便不再乱走,立于原地拱了拱手:“在下萧乾,是萧家旧部,来此有要事寻找少……红弦堂主。” ------------ 第二章 欲将恩爱结来生 萧乾一直执行在兰陵城外的任务,一来夏倾鸾不想让他涉足破月阁太多江湖恩怨,二来,韦墨焰也不愿有人与夏倾鸾太过亲近。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昨夜难得回阁的萧乾从少宰那里听说了少小姐失踪、阁主下杀令的消息,今早又从偷偷前来的紫袖处得知,夏倾鸾很有可能会在这几天到程府看弟弟,是而他赶来程府就是为见夏倾鸾问清缘由。 “韦阁主对红弦姑娘下了杀令?”息少渊大感意外,那两人刚刚经历生死且眼看要结成百年之好,怎么突然间分崩离析?难道只因向夜昙公子求药一事?以韦墨焰极端zhuanzhi的性格倒并非不可能,只是,起落实在太大了。 还以为,他会痴心红弦一世。 “红弦姑娘两天前确是来过,这时已经与万俟公子回剑南取药。事不宜迟,你我马上沿路相迎,或许还来得及避免她与破月阁的交锋。” 萧乾忙不迭点头。他本无什么心计才智,而息少渊处处显露的庸和智慧深得他信任,对方能主动开口帮忙再好不过。 “少渊,可是姐姐有了消息?”身后房间内传来程萧白满怀期待的声音。[求书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息少渊换上惯常笑容遥遥挥了挥手:“无事,故人罢了。你好好调养,我去剑南看看红弦姑娘是否有什么需要相助之处,快的话不日便可回来。” 逃离萧家时程萧白尚且年幼,自然记不得萧乾其人,听息少渊一说安下心不再多问。 牵马欲行,息少渊忽然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担忧。 “莲施,你留在程府和云姑娘一起照顾萧白――毕竟是有身孕的人,劳累不得。” 云衣容微怔。息少渊明知是她下的毒却不加计较,虽然是为了程萧白考虑才如此待她,可终究算是给她留了后路并隐瞒了腹中孩子的身世,否则被赶出程府甚至被泄恨杀害都有极大可能。 “息公子,相公的性命就拜托你了。”按着尚不算明显的肚子,桃粉色身影扑通跪在地上。 除了韦墨焰,她只跪过这一人,为了腹中胎儿,也为了自己的罪孽。 饶是息少渊也慌了手脚,急忙躬身扶起默泪不止的云衣容:“快起,别伤了孩子。”尽管好友如今惨状是她所害,然而这几日她无微不至的照顾确是发自真心,再追究未免不近人情。 离开程府后息少渊与萧乾一路向西行去,无人注意到不远处的树影下那个近乎静止的身影。 而那个身影也不曾知道,他每次回报阁主的信息,另有人传往他处。 江湖,本就如此波谲云诡,难有信任之人。 ――――――――――――――――――――――――――――风萧天寒,高楼之上更是阴冷如冰,气息,却热而躁,舞动的剑气断绝一切。 “墨焰。”堇色长裙曳地缓行,白皙素手轻轻覆在握剑的手背之上,“静下心来,我想与你谈谈。” “若是为她,不必谈了。”落下肩臂,淡漠面上毫无表情。 “至少让我知道为了什么,如今阁中子弟一头雾水,这杀令,是行还是不行谁敢乱来?” “照做就是。”他现在是真不想谈及任何有关夏倾鸾的事情,如果可能,这辈子再不要留下任何回忆最好。 紫袖深知他心性,此番两人再度闹崩不外乎是为了程萧白之事,想来又与息少渊或者万俟皓月有关。自他手中抽过残剑,纤指轻抚断刃,似玉华颜苍白却雍容不减:“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带她回阁,说好各凭能力,生死自顾,而后你又与她定下约定相守不离,血染天下,那时你眼中心里,可想过有一天会对她执剑杀戮?天狐教她为你奋不顾身,七佛山你亦舍命相救,既然都肯为彼此不惜性命,为什么就不能后退一步非要刀剑相对?若你信她有信我一半,这些浮云恨事又怎会发生?” “我不信她?”一声冷笑,玄色长袖横扫,拉开了与紫袖的距离,“我若不信她又怎会等到今日,早在她第一次逃去毒王谷就该断然放手,何苦看他们二人相亲相爱不容我劝告半句?这一年来哪次不是我先伸出手等她回头,可最终,她都不肯全心交付。她信我若有你信我一半,这些事同样不会发生。” 紫袖垂眉不语。 确实,红弦对他的信任太少,心里阻碍又太多。 这两人都是淡漠冰冷的性格,一个历经背叛已舍弃所谓正善,最无法忍受的便是逃离遗弃;一个孤独沉沦俗世多年,不敢信不敢爱。难得他放下固执猜忌一次次伸出手,她却一步步后退,即便小心翼翼握住了那只手仍是百般顾忌,害怕他也如世人一样只为她身上隐藏的秘密,更害怕所谓痴情不过一时兴起转瞬即逝。 “她死了,你便安心了?” 幽邃的墨色眼眸中仿若落雪,片片惘然。 是啊,她死了,一切就算终结了吗?不属于他也不属于任何男人,凄凉地躺在潮湿地下,带着谁永远无法完成的誓言与遗忘。那时自己是否会觉得轻松喜悦,还是从此割断所有感情整颗心随她而去? 已经驱逐不了了,她在他生命里封印的枷锁。 沉默许久,一身的冰冷化作颓然。 “生死又如何?她既然选择了万俟皓月而不是我,结局便已经注定。”闭上眼,窗外苍苍霜凛不见,只余黑暗连绵成苦海,“我宁可她死,也不愿见其他人站在她身边。” “因爱生恨,因恨成殇,生生死死,痴惑一场。” 数不尽繁华云烟,叹不完沧海桑田,笑一声爱恨嗔恋,哭一段浮生凝绝。 她站在相背而行的两人中央无法选择,手中连接两端的红弦已断,不知当年可算天命的月老是否早看得,自己留给唯一徒弟的秘宝,却成了毒杀此生幸福的鸩酒。 “我会告知阁中子弟,再见红弦――杀无赦。惟愿你见其尸骨那日不要后悔,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她。” 空荡阁顶又只剩孤单身影。 谁曾为谁弦舞三千,谁曾为谁断剑誓言。 凝视掌心,可握万人生死的手掌竟然如此无力,连她的手都牵不住。 低声如水。 “夏倾鸾,你我此生终归无缘。” ------------ 第三章 且行且忘且回首 纵身跃下阁楼时夏倾鸾便知道,她与韦墨焰,也许此生再无情缘可续。(www.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 然而想不到的是他会决绝至如此地步,竟然下了十二分会杀令,凡在破月阁势力地域内见到她与万俟皓月格杀勿论,不需请示。不久前还答应他会履行诺言成为破月阁的女主,而今别说是站在他身后,便是靠近他也不能了,她的生死,再与他无关。 万俟皓月所带的解药能压制缓解程萧白中的毒,可是不能根除,如果想彻底清毒必须回毒王谷取得特别栽培的药草才行,为防止路上危险,夏倾鸾与他和觥三人同行返回剑南毒王谷,却在半路上便遭到破月阁子弟的拦截。 见到对面熟悉的身影时,忽然有种心痛的感觉。 “少宰。”她黯然开口。 被派至兰陵与剑南路途之间巡侯的人,正是因为与萧白同样单纯正直而常得夏倾鸾暗中帮助的太微堂副堂主,少宰。 “堂主,跟我回去吧,只要你肯回去阁主定然不会追究的。”少宰苦口婆心,他知道阁主对红弦总能网开一面,只要离开万俟皓月,什么事都可以解释清楚,何必要互相残杀伤害? 夏倾鸾依旧淡漠,只是眼中失望之色难掩。少宰太单纯,永远不会懂她与韦墨焰之间非生即死的关系。 少宰身后走出一人,也不陌生,曾属天市堂下的宿主燕。 “阁主之命实难违背,得罪之处,红弦堂主见谅了。”蓦地挥手,四周数十破月阁子弟将三人重重围住,“我只想取万俟皓月性命,燕实在不想对自己人动手,请红弦堂主三思。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 “狂妄自大。”冷笑森然,少宰和燕这才注意到红弦与姿容高雅的万俟皓月身边还有个黑衣少年,一身凛冽气息比之征伐数十年的**湖不遑多让。 这人应该就是华玉提到过的那人,少宰与燕对视一眼后暗中握紧了武器。华玉之前奉命追踪时红弦被夜昙公子所救,当时阻挡华玉的便是一个黑衣少年,看似普通却身怀绝技,身形快似鬼魅,武功套路也是前所未见难以捉摸,是而论起实力在华玉之下的少宰与燕不得不提起三分谨慎。 或许是年轻缺乏耐性的原因吧,最先出手的是燕,九节钢鞭如蛇般灵活奔向中间的万俟皓月。觥不急不缓调马于前,看样子竟是要徒手接下凌厉攻势,然而意外陡升,眼看要相交的一招竟是幌子,鞭头一转,却是向着夏倾鸾而去。 “燕!不可伤害红弦堂主!”少宰惊道,然而燕并不听他制止,依旧迅速而凶猛地转动手腕,钢鞭节节作响。 虽是有些吃惊,但少宰并不担心,红弦的内功外功都是阁主亲自教授的,修习时间不长却足以傲居众多高手之上,宿主实力的燕岂能伤她皮毛?这一阵猛袭也确实没有对夏倾鸾造成任何伤害,只是,瞬间而发赤情总觉得有些后劲不足,也不知道是使用者故意留情还是真的无力可施。 唯有万俟皓月明白,她不能动用内力坚持不了太久,可觥冷眼旁观,不肯出手相助。 “先走,救萧白要紧!”红光丝丝暴起,夏倾鸾一掌拍在身侧万俟皓月的马身之上,借着赤情刹那的强劲攻势开辟出条退路。 她是为了弟弟程萧白吗?少宰心头一紧,往日红弦对她的好浮上眼前。曾几何时,他也希望能有这样一个姐姐,为自己的弟弟可以付出一切的温柔姐姐。 金铁相交的火花擦进每个人眼中,破月阁的子弟们忽然都停了动作面面相觑,不知眼下情况究竟该如何是好了――率领他们前来的太微堂副堂主少宰,竟然违背阁主之命挡在了叛徒红弦面前,细薄长剑左挑右刺,生生阻断了燕的攻势。 “红弦堂主,阁主是真心待你,他日若有机会请听少宰一句,莫再辜负良人。”飞身过来挡在前面的少年回头粲然一笑,像极无邪善良的程萧白,“走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我在破月阁中等你回来。” 危亡之间,那个忠心耿耿的少年毅然选择站在自己默默仰慕的人身前,哪怕要承受龙怒,哪怕,再也见不到唯一记得他名字的淡漠女子,再也不能亲口告诉她自己有多么尊敬她。 “走!”巨大冲力撞得马匹跌撞跃出人群,紧随前方两道身影追去。 回首,总是明亮对她微笑的少年站于人群中剑舞不停,似在作别。 被觥强行拖走的万俟皓月见夏倾鸾追了上来才停止反抗,只是见清丽面容上一丝悲戚时没来由心痛:“是你的朋友?” “不……”再次回头,那些人已遥遥不见。少宰,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夏倾鸾拉紧马缰加快了速度,目光却比从前更坚定,冷然:“他是我弟弟。” 韦墨焰,若你伤了他,这辈子都别想再得到原谅。 ――――――――――――――――――――――――――――两轮日升月落已过,连接兰陵与剑南的必经之路上,地面犹血迹斑斑,两匹绝尘快马飞逝过儿,马上看不出年纪的男子眉头紧皱。 “息公子,这里不久前发生过打斗,会不会是少小姐他们?” “也许是吧。不过他们必然无忧,否则来这一路上不会还有那么多破月阁的人沿路盯查。” 不是少小姐就好。萧乾定下心,继续专注于前方漫长的路途。 那血的主人确实是破月阁子弟,只不过,不是夏倾鸾出手伤的他,而是来自同门兵刃。 一到冬季就极为阴冷的议事堂内鸦雀无声,远超冰天雪地的森凉逼迫袭来,堂上坐着的玄衣男子面无表情,仿若冰雕。 “叛者的下场如何你应该知道。” “没有人背叛。”下面站着的少年满身伤痕,面上毫无惧色,“无论是我还是红弦堂主绝对不会背叛您,这点阁主应该比谁都清楚。” 空气蓦地寒冷三分:“任何人不许再提起那个名字。” “红弦堂主只是想救程公子而已……”一声闷响,几滩血花落地,堂上其他人都不忍再看默默低下头去。 小小酒盏便可予人重伤,自来冷酷嗜杀的破月阁阁主表情没有半点变化,抬手间彷如轻掸蝼蚁。 “依规处置。” 紫袖不在,没有人敢出面求情,或是想起昔日这少年鞍前马后的辛劳,路过少宰身边时韦墨焰脚步微顿:“我许你最后一个愿望,尽管说。” 面如死灰的少年忍着剧痛目光淡然,生死于前,多年的心愿终于敢袒露。 “我……我只想叫她一声姐姐。” ------------ 第四章 莫失莫忘莫成殇 时间若是沾染上奔波便过得极快,沉浸在烦绪里便过得极慢。(wwW.80txt.com 无弹窗广告) 夏倾鸾没想到自兰陵离开,竟已是数日不得返回,尽管万俟皓月保证说程萧白三月之内不会有性命之忧,可她依然越来越担心。只是毒症还好说,怕就怕有人暗中再下杀手,而她却不能相救。 “急也无用,破月阁封锁了通往剑南的道路,看来,他是下定决心不会放过你我了。”荒野小路边,一场追逐后片刻的宁静。 万俟皓月并不意外于韦墨焰的行动迅速,自他离开剑南万俟府随夏倾鸾奔赴兰陵那日起,之前步步紧逼的态势急转直下,没有他和觥在,那些被他设计攻破摧毁的小分会纷纷重振,一时两地之间又都成了破月阁的势力范围。 其实能坚持到现在已经算是万幸,夏倾鸾内伤加之药性压制,实力远不如常态,而觥一人又不能护得三人安全,毕竟对方人数众多且不乏高手。几次遇到破月阁中排位较高的宿主均亏得对方暗中放水,否则三人此时怕是已经赴了黄泉,绝无可能于此休息静坐。 “别动。”万俟皓月按住觥的前臂,提起袖口,一片血肉模糊。刚才追逐中是觥用手臂挡住袭来的流矢,幸而看伤口颜色并无毒药,拿出汗巾简单包扎一下便可。 即便如此混乱跌宕,细美如画的气息依旧平静似水,不起半圈涟漪,只有面上略欠些血色,病容比之前愈发明显三分。长期浸染毒素的身子本就禁不起如此折腾,若非为了她,无人能请动夜昙公子移驾半步。 远处马蹄声又一次响起时,觥毅然挡在万俟皓月面前,臂上血色赫然,顺着指尖滴滴滚落。(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出现在视野中的身影挟着满目绚丽,浓郁的紫色仿佛化不开的晚霞,没有任何杀气,渐近的面容苍白憔悴,风华绝代之佳人竟被病魔消损到了如此地步。 “等等,她不是敌人。”夏倾鸾道。 就算是想做敌人,如今的紫袖也无力对付他们之中任何一个。 终于到了面前,紫袖伏在马背上喘息许久方才能开口说话:“红弦,跟我回去,别再执拗了!” 细眸黯然。夏倾鸾早已猜到她是来从中说和的。 忘记多少次,每当与韦墨焰发生争执矛盾时都是紫袖费力调和,若是不说,谁能想到这个雍容大度的女子才是他该明媒正娶的妻子?曾经为紫袖她不断拒绝,而今好不容易与他割恩断义,为什么还要追来妄图复圆两个已经没有任何情丝的人? 清淡白衣轻轻扶住病弱无力的堇色身影,低垂眉眼间语气反而比从前更加亲近:“多谢紫袖堂主好意,但这件事已经不可挽回,风寒天冷,请回吧。” “你们两个……”又是一阵粗重喘息,从阁中跑出一路策马狂奔,连站着都近乎要命的身体怎能吃得消?然而紫袖明白,这次的事情如果不尽快解决,他和她就真的要两相忘情,对立于彼岸了。用内力强行压制逆行的血气,枯瘦的手紧紧抓住夏倾鸾肩头不肯放松,总是带着柔和的眼神让觥也不忍出手伤害:“你怎么就不明白,是有人诚心要你们分开,他只是想保护你而非不信任。听我一句,别再如此对他,他心里的伤比你更深!” 淡漠无情,冷硬如铁,前刻信誓旦旦转眼挥剑相向的他也会伤心? 夏倾鸾沉默,紫袖还当她是有所松动,却不想无声所代表的,是她不可更改的绝望。 “紫袖姑娘,韦阁主所谓的在乎,就是用不断追杀来表现?”万俟皓月突然开口。好不容易才盼得她离开破月阁,若她再同上次一般转身离去又回到韦墨焰身边,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否淡然处之,在一切还没有改变前,他必须做些什么了。 事实总要胜过言语,尽管眼见的未必是真。紫袖无法反驳万俟皓月的问题。十二分会杀令,这件事确是韦墨焰做得过分,但要如何才能让红弦明白他的心意,接受他近乎专横霸道的脾性呢? 分明都是恋恋不舍,偏偏纠缠住一点矛盾不放。 “红弦――” “紫袖堂主。”夏倾鸾摇摇头打断,举起手,将散开的赤情交到紫袖手中,“请代为转告阁主,欠破月阁与他的我必会奉还,等萧白平安无事后我定亲自回阁请罪任凭处罚,不需要如此急切要这条命。” “你还要回去?”万俟皓月一颤,咳声接连起伏。 为什么这世间好人都要受苦痛折磨?夏倾鸾苦笑,紫袖也好,万俟皓月也好,苍天不仁,总是对这些温柔善良的人施以灾难。 “再这样拖下去我怕来不及赶回程府,只要韦墨焰肯收回杀令不在阻拦,这条命,依然归他所属。” “这又是何苦……”虽是得到了回去的承诺,紫袖却明白,红弦的心结依旧没有解开,即便回去也少不了经历一番风波曲折。但,总好过形同陌路甚至相爱相杀。 毕竟是带病之身,紫袖深知自己不能熬太久,得到回答后便纵马离去,留下前途未知的三人陷入寂静。 天干却无雪,风沙如刀割剑刺,卷起荒芜湮没人心,旷远华年亘古不变,一直延续着生生不息的路线,全不顾人间多少离合爱恨、嗔痴贪妄。 生,老,病,死,人生四苦已为常。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盛,又四苦何夕能度? 原以为可以漠视悲欢离合七情六欲,竟不想早在遥远时光前就已经深陷情天,凡语中那些超尘脱俗之类的赞溢再与他无关,任是才惊世,颜无双,他的心,终是被她的无形之弦紧紧束缚。 声音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平静,只是,有什么东西已悄然蜕变,变得不像从前的万俟皓月。 “鸾儿,萧白绝对不会有事,你可以不用回去的。”与觥相比,高且瘦削的身体显得极为单薄,可站在夏倾鸾面前足以为她遮蔽风沙寒凛。 倔强的面容微抬,澄净瞳中刻着万俟皓月永远也不懂的坚持:“我与他,总要有个了断。” “那我呢?” 他守韶华十余年遗世独立,却割不断对她的思念,那样并肩走过风雨路三千的两人如何能只言片语便曲终人散?这一走,怕是又不会再回来了。 他不想今夕隔世,永远望她离去背影。 冰冷的指尖,粗糙的伤口,万俟皓月终于能鼓足勇气握住那双伤痕累累的手,直视的目光与往日有别。 ------------ 第五章 何苦不为良知己 俗世恩怨难断,喧闹吵杂,唯有稚童时在毒王谷地那段时光不带半点污迹,万俟皓月,是她心里最干净的回忆。(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可为什么连他也会变? 夏倾鸾木然不知所措,想要收回手却被紧紧拉住,迷惘,慌乱,都不过因为他一句话。 “那我呢?” 与韦墨焰断绝之后,最信任的他要居于何位? “鸾儿,别再去接触那个人,他只会耗尽你的性命到死为止。你若想报仇我帮你,你若不想再牵涉其中,我们可以回毒王谷,你不是最喜欢里面的花草和风景吗?” 身后黑衣少年默默转身,站在只能听见风声却听不见话音的地方远望。 静若止水皓如明月的他也难逃情劫,还以为可以在谷中过一辈子不爱不恨的生活,原来在他心底,早有个人比自己更早出现填满。舍弃平和安稳的世外仙境,就只为了她?觥想不通,远离十多年的女人何至于有这么大的魅力让他半生都不曾忘却,甚至甘心从谪仙一般的淡泊落入滚滚红尘。 或许,他身边已经没有自己的位置了。 “我知道欠你很多,三次救我于危难,加上萧白,还有害了万俟家的事……”越是想要理清思路越是口不择言,夏倾鸾回忆起点点滴滴,蓦然发现原来对她最好,同时她亏欠最多的人,是万俟皓月。[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我不需要你回报什么,只要你离开他。” “我与他已无关系。” “那就不要再回去。” 什么时候,连温和如许的月哥哥也变得陌生?他不是会强迫别人做决定的人,更不会逼她做什么,就连当初韦墨焰堵在毒王谷前他都不曾对她的选择质疑半句。 全都变了,记忆里唯一的归宿也变了,茫茫沧海,她再无处可去。 “万俟公子。”疏远的称呼如同泼了一盆冷水,终于让万俟皓月重又冷静下来。 隐忍这么多年自己都快忘记的感情忽然说出口,那种感觉酣畅淋漓却又疼痛入骨,因为他看得见夏倾鸾眼中的失望与冰冷。 总归,他不是她期盼的那个人。 清淡如莲的笑容漫上唇角,万俟皓月放开手,那身不染纤尘的华贵圣洁之气一如往昔:“抱歉,唐突了。” 竹林夕阳残照,天尽头老翅哑唱。 彼此怀抱着变了味道的旧情,前方路途是吉是凶仍未可知,只是走在他身边的女子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与他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说破,便到了结局。 ————————————————————————韦墨焰变得异常忙碌,不再喝酒也不再静静瞭望,而是埋首于霸业征程之中,仿佛要把曾经失掉的时间全部补回来。 堇色身影迈进议事堂时,他依然面对各地如雪般堆积的信件结眉凝重。 “停下,我有话对你说。” 自那日交谈过后,紫袖忽然变得冷淡,阁中事务不闻不问,对他亦是不冷不热,今日却不知缘何跑到这里来找他。 “说。” 红弦走后他便如此冷漠,再不为谁心动心跳。紫袖知道,这世间并无其他女子可以让他成为人,高楼之上试剑天下的破月阁阁主,半神半魔。 议事堂有些日子没来竟觉得有些陌生,紫袖站在案前推了推酒壶,空荡无声,脸上不由惆怅:“如你一样,她过得也不好——我刚去见过红弦。” 墨色身影气息一乱,转瞬间又恢复了平常。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出去么?” “我若不出去,你是真打算等人送她的尸首到面前?”连低低的叹息都沾染了无力感,收拾起散乱的信件,好像很久以前红弦没有出现时那样,在他身边柔声细语,“她答应程公子平安无事后立刻归来,只希望你不要再派人横加阻拦白白耽误了时日。” 人在心不在,回来又有何用?他要的不是行尸走肉,而是活着的她。 “呵,受了敌人恩惠后再回来斥责我冷血无情?她心里怨恨,我看着也是添堵,倒不如一具尸体掩三尺黄土,落得清清静静。”得不到便毁掉,这是他早已决定的。 “你怪她无非因为她偏心于万俟皓月,可你有没有想过,越是这般强势逼迫,她越是不敢留在你身边。”略略一顿,紫袖抬头,果然他眼中一丝惘然。不是不懂也不是不爱,他们,只是看不到自己伤害对方的尖刺而已。 她要说的只有这几句,至于结果如何,只能听天由命。 “把红弦推向万俟皓月身边的不是别人,正是你。” 有风行过,散乱满桌纸墨,飘落如雪。 把她推向万俟皓月身边的人,就是他?谋天下算江山,英明绝伦的他,却不清楚原来逼走所爱之人的正是自己。不,不对,他只是想保护她不受背叛之伤罢了,那个看似超凡脱俗的男人并不如她所想那样纯粹无暇,落在她身上的眼神他最懂,那是与曾经的他完全相同的,求不得,却又不愿放手的矛盾与渴望。 万俟皓月是爱她的,如他一般。 自以为是在隔绝她与万俟皓月的关系,过于专注的双眼却没有看到结果,适得其反,如今又要如何挽回?她一定,已经心死了吧…… “传命下去——收回杀令,沿途不必再阻拦。紫微堂子弟负责监视,一旦夏倾鸾回到兰陵立刻上报。” 天色已暮,阴暗的厅内一朵笑颜明朗如光,素手轻提空空酒壶:“看来今天又少不得两壶陈年般若了。” 案后的人并无回应,只是不知为何,眼里钻进几缕不易察觉的温柔。 这一刻化身为人,再入红尘。 破月阁下面子弟虽对阁主忽风忽雨的命令万分不解,却也无人抱怨半句,本来红弦对于破月阁来说就是个例外,对她挥刀舞剑即便是奉命行事最后也难保不落得被惩处的下场。再说,他们堵截的那三人中除了极少出手的红弦外还有个身形诡异的黑衣少年,据说轻功不啻于紫微堂副堂主华玉,其出手狠辣让不少子弟吃了大亏。 能落得清闲安全谁不想呢?至于为何阁主这几日又开始静坐嗜酒,大概也只有几位堂主才会去费心考虑了。 兰陵城似乎又归于安宁,阴霾天色酝酿着满穹庐的黑云,也不知是雨是雪。匆匆过客无人注意天畔一只灰色飞奴向北翱翔而去,足上铜环包裹的,是一封即将再掀波澜的简信。 ------------ 第六章 恨不相知初逢时 腊月隆冬,在塞北大雪连天时江南仍是一片湿润温和。在线阅读天火大道Http://wWw.qiushu.cc/ 所有人都在忙碌着,唯有程萧白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等谁来陪他说说话解解闷。 姐姐与剑南的万俟公子奔回毒王谷取什么草药,少渊紧随其后说是要去帮忙,一转眼个把月过去了,两个人均是连消息都没半点,也不知道是取到了还是没取到。因自己突病的打击,父亲程显功也卧病在床休养至今,苦了妻子云衣容身怀六甲还要上下照料,难得半日闲暇又要去城外的那栋朱阁送药煎药,这会儿刚回来便伏在他床边沉沉睡去。 “云姑娘?”程萧白轻轻唤了一声,翠绿的娇小身躯毫无反应。 成亲足有两个月,他依旧如从前那般叫她“云姑娘”,除了有个夫妻名分,其他与之前并无两样。然而只她陪在身边程萧白就满足了,反倒为她如此劳累心痛不已。 尽管腹中孩子并不是他的,在外,别人仍被告知那是程家的第三代,风流的无尘公子亲生骨肉,为的就是不让她被人侮辱诋毁。 为了云衣容,他不在乎疯癫。 还不算灵便的身子从床上坐起,解下床头挂着的柏纹鹤氅轻轻盖在单薄的女子背上,却不想这一下竟把人惊醒了。 “怎么起来了?你的病还没好干净,不该乱动的。”云衣容急忙起身扶程萧白半卧于床,细心掖好被脚又伸手去测他额头的温度,“万俟公子的药果然灵验,看气色竟是好了大半。” 事实上早在几天前程萧白就可以下地走动了,只是他每到一处云衣容必会紧随其后加以照料,怕她累着,只好日日枯坐在床上熬时间。在线阅读天火大道Http://wWw.qiushu.cc/ “你身子不便就多休息休息,府里那么多小厮婢女又不是闲养的。” “毕竟不是自家亲人,少不得做事粗心大意,再说我也忙惯了,突然要安心坐下休息反倒不适应。”温香软语,气若幽兰,程萧白一直沉醉在她小家碧玉的温柔清雅中,纵是心下不忍依然迁就于她。 “谢谢你,云姑娘。” 心里忽然一酸,云衣容半坐床边,轻轻把头靠在程萧白肩头:“是衣容对不起你,相公不该言谢。”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碰触他,单纯的程家小公子一时竟未反应过来,过了许久才带着安定的笑容抚上她脊背,好似巨大的付出只这一个浅拥便都弥补了。 两声清脆鸟鸣忽然嘹亮响起,打断二人亲昵的片刻,程萧白没好气地咒了一句,颇有些失落地看翠色身影转出屋外。 “我去看看爹爹,你多歇息。” 穿过回廊,云衣容脸上的红晕尚未褪去,目光却变得冷淡。 “出来吧,这里没外人。” 特别的鸟鸣声意味着那人在召唤她,而他的召唤,往往代表某些黑暗阴谋的开始,也是她罪孽的加深。 身后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传入耳中,回头,那张看了几遍就厌烦到死的脸如前几次一样,明显带着讽刺与鄙夷。 “好对儿恩爱夫妻,令人艳羡。”不待云衣容还口,那人收了脸色正经起来,“韦墨焰收回了十二分会杀令,看样子是打算放红弦一条生路,若等她取回解药救了程萧白,我们的先机尽失。今夜我会带人将他劫走,主人要你从旁配合,万不能让人识破我的身份。” 云衣容胸口一阵起伏,她不想继续伤害程萧白,不愿成为谋害夫君的祸水,是而当下便沉了脸色拒绝:“我不想再报复谁,从今往后别来找我。” “这么快就想撇清关系?”对方冷笑,语气嘲讽毫不掩饰,“主人只需他作为质子并未打算灭口,但如果你不肯帮忙,我也只能告诉他实情后再动手。程夫人,内鬼之名,你还想背负第二次吗?” 红云散尽,细嫩脸颊蓦地苍白如纸。 程萧白若知道一切纠葛都是她暗中作乱,还会对她如此和善吗? 不可以,唯有他不能抛弃她,红弦欠她那么多,难道从她弟弟身上取回一些都不行? 她绝对无法承受失去唯一爱她之人的信任……和温柔。 ————————————————————————————剑南天空依然阴霾,一路上没有破月阁的阻拦,三人很快便抵达毒王谷取得药草,然后依万俟皓月建议先行返回万俟府。 回去的路上意外地遇到两个人,正是追寻而来的息少渊与萧乾。 之前萧乾在剑南调查万俟家血案多时,自然一眼便认出天纵奇智音容如仙的夜昙公子,而其他几人也都或多或少有过接触,交谈起来并不生疏掩藏。 “萧白的身体比往时好了许多,暂且不用担心。萧前辈来程府寻你不见,息某又听说韦阁主竟下了杀令,故而一起沿驿路追行,只是我们到达毒王谷时却被告知你们还未回去,所以就往万俟府走碰碰运气,没想到竟真的遇上了。”息少渊浅笑如常,懒散之意全不像奔波数日的行者。 萧乾已经很久没见夏倾鸾,回到兰陵后得知她再度离开破月阁并遭到追杀,整个人瞬间狂躁如兽,直至见她安然无恙站在面前才又恢复了平和。 “少小姐,你与阁主……” “我们之间没什么。萧乾叔叔,等萧白的毒彻底去了之后你能代我保护他吗?我还要回破月阁一趟。” “还要回去?!”不止万俟皓月,连忠心耿耿的萧乾也不支持夏倾鸾的决定。他虽然身在破月阁却是为了夏倾鸾而留,韦墨焰不顾旧情这般对待少小姐,于他是绝不能忍受的。 一旁淡逸微暗。 无论那人伤她如何至深还是要回去,他的心意,终究没有得到回应。 低低叹息,万俟皓月掀起偏堂珠帘,语气温润却淡漠:“鸾儿,我有话对你说。” 夏倾鸾犹豫片刻,跟着走了进去。 曾经最喜欢与温柔体贴的月哥哥在一起,可现在,单独相处总让她觉得尴尬且紧张。 白云苍狗,大概世上没有永恒之物。 “你弟弟体内的毒只是暂时压制,三月之内若无根治解药定然暴毙身亡。我答应过你会救他,不过,有个条件。”淡金身影负手而立,多了分断然,少了分优柔。 惊艳过多少桃花人面的华容黯然无光,夏倾鸾没想到,有一天她全心全意信赖依托的人会与她谈及条件,如同买卖客商,如此疏离冷漠。 然而万俟皓月并未因此改变主意,他不想再放弃仅剩的机会,没有盖世之力亦无倾天只能,可他坚信,能保护鸾儿的人,只有他。 “条件很简单,三日后万俟府……”长眉细眸低垂,清瑞声音平淡得不能再平淡,“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 第七章 离歌清唱响谁家 哀莫大于心死,曾几何时,生命中最后的归宿也沦落为荒芜,从此寞寞人生无枝可依。(www.QiuShu.cc 求、书=‘网’小‘说’) 即便到了这时夏倾鸾依旧不怀疑万俟皓月所说的每一句话,他说需要交换那么就交换,他说萧白会好就一定会好,他说喜欢,那就绝无退路。 从远胜血亲的依赖变为无可奈何的屈就,如果这是他要的结果,不得不承认,她无力改变。 从偏堂出来,万俟皓月脸上似乎有了些微血色,看起来比往日精神许多,而夏倾鸾仍然淡漠冰冷,不知悲喜的眼中如若无情。反正她一直都是无情的,曾经不是有人说过,世上唯一比他绝情之人就是她吗? “息少傅这几日若无事不如就在寒舍住下,江南许多礼俗我不清楚,还要多请教了。”淡金色身影优雅微躬,言语间似是要办什么场面。 为客的二人并不明白他所为何事,只有身后黑衣少年眼神一紧,随后黯淡默然。觥知道,侍奉多时的人不需要他了,从此常伴他身侧的会是比自己更强大更有价值的女子,而非身心不一的他。 “恭喜。”撂下毫无喜意的贺词,无声近乎鬼魅的少年转身离去。 “觥,”万俟皓月艰涩开口,院中冰冷身影一顿,“你去哪里?” “自然是准备公子大婚。” 脚步再无停顿,转出大门消失不见。 息少渊与萧乾疑惑对视,心底不安隐现,然而面上笑容不改:“不知谁家千金如此幸事,竟能得万俟公子青睐?” 万俟皓月没有回答。 那句话,他希望夏倾鸾亲口说出,而她亦明白他的心思。 “三日后,我与万俟公子在此成亲。[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阴云密布,夜色无声,冷清庭院内几声乌啼,再无响动。 程萧白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无力,说是体内之毒发作却又不像,眼前昏花难视,偏偏没人在房内。 门被静静推开,夜行衣及蒙面下是他不熟悉的身形,森寒凛然,步步逼近。 “得罪了,程公子。”一记手刀挥下,程萧白喉咙干涩喊不出声,就这样昏了过去。 “别从后门走,那边我刚做好假的脚印。”门口,翠色衣衫单薄瘦弱,却字字寒冷如冰,赫然正是程家的少夫人云衣容。 黑衣人肩上扛着程萧白,一手斜伸:“你也跟我走,到中途时再假作逃脱,不能让人起疑心。” 云衣容不从。 能碰她的只有程萧白和那个人。 “怎么,肚里怀着不知谁的野种还自命清高?”黑衣人嘲讽,“别耽误时间,若是被人发现可别怪我,我只能杀人灭口以保性命了。” 浓重冷夜中幽幽半声低叹,一步错步步错,她已无法回头。 为了程萧白她不得不错下去,直至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第二日清晨,一声尖锐惊叫撕破了程府的沉静,惊起熟睡中的兰陵城,也掀起了江湖惊天动荡。 程府小公子,四公子之一的无尘公子,仅有少数人知道的红弦的亲弟弟程萧白,在程府被劫失踪。一同被劫的还有其身怀六甲的妻子,不过在半路时诈死逃脱,只有夫君被带走生死不明。 消息传到兰陵城外十里朱阁之上,那一双清冷长眸微阖,这世间的阴谋有几个能逃过他双眼?只是有些虽看得清却无法说清罢了。 “在程家盯着的人呢?” “那夜负责盯守的人是燕,可对方选择从后门离开,无论如何是照看不到的。”沈禹卿答道。 红弦第一次回到程府后阁主就派人昼夜监看附近情况,可是除了重华门少主与自行离开的萧乾外再无人接近,程萧白被劫走的那天晚上也安静如常,就连当事人云衣容也说是在睡梦中不知不觉被带走的,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呼救或是异常响动。 案后撑着额角满面阴沉的男人眼神冰冷,目光停留在花纹繁复的酒壶之上:“派人去找,在红弦回到兰陵之前把人带回来――若是带不回来,也要让全天下知道程萧白在谁手中。” 韦墨焰笃定这件事又是息赢风指使的,目的无非是想将劫人罪名嫁祸在自己头上,借此扩大他与夏倾鸾之间矛盾隔阂,说到底就是为了让她远离自己身边,届时要各个击破或是夺玄机霸天下都将事半功倍。 老谋深算,狠辣狡诈,这点,韦墨焰自知不及息赢风。 然而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如他一般敏锐聪慧,对这条命令堂中大多数人仍是无法理解。九河皱着眉上前一步:“九河愚钝,不明白阁主为何要如此费力去寻无尘公子下落。红弦堂主叛逃出阁众所周知,阁主不加追究已是宽宏,何必还要在意与她有关的人呢?程萧白是死是活被谁劫走,这件事与我破月阁并无半点干系。” “息赢风要的不是她与我无关,而是,让她恨我。”闭上眼靠坐椅中,所有阴谋与可能结局铺天盖地而来。 没人能证明程萧白是重华门劫走的,可整个江湖都知道最近是他在追杀夏倾鸾,若说她弟弟被劫,主使者最先指向谁不言自明。依她的性子,必然会为了唯一的亲人与他反目,无论是谁死在对方手中,坐收渔人之利的总是息赢风及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 她会为了程萧白与他对立么?而他,又能亲自动手终结她此生么? 没有答案,韦墨焰自己也不能确定。 离开议事堂,一抹娇俏身影映入眼帘,提着药箱往楼上走去。 墨色眸中一丝冷厉。 这次的事会不会又与她有关?那个看似清静单纯的女人心里究竟在期待什么,又将要做些什么,一切还都是未知,可他有种感觉,只要云衣容在,他与夏倾鸾之间便不得太平。 “程府乱成那样,难为你还要来看我。”紫袖撑着身子半坐,面上感激之色溢于言表。 “医者仁心,天下为医的便是死也不能放弃病人,再说我急有何用,相公仍是生死不知。” 两个女人之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门外不远处玄衣如铁,冷硬阴寒,正欲离开的刹那却听到了令他无法相信的事实。 “前几日我还去见过红弦,她交还了赤情,看样子真的心如死灰。到现在我也不敢对墨焰说这件事,怕他又一冲动做下不可挽回的决定。” “大概红弦姑娘心里并没有阁主吧,”轻柔略带怅惘的细语低沉,却没有逃过谁的耳,“息公子还不知道相公出事,今早急信过来,说是红弦姑娘两日后将与万俟公子完婚。” 门外一声铿鸣。 云衣容闻声赶出去,只见朱色衣角消失在视线中,地上阁台残片与断剑墨衡。 胸有成竹,笑亦无声。 特地选在他看见时去找紫袖,她知道韦墨焰必然会疑心追来。退还定情之物又要嫁为人妻,如此决绝,她要看看,夏倾鸾这次还有什么能耐让他回心转意。 ------------ 第八章 嗔痴爱恋生死间 一觉醒来,竟已是身陷囹圄。在线阅读天火大道Http://wWw.qiushu.cc/ 又是中毒又是被抓,前半生从未经历过的事情这段时间走了个遍,程萧白暗自摇头,却没有半点后悔与姐姐夏倾鸾相认的意思。 父亲程显功一直对姐姐抱有抵触情绪,认为已经深陷江湖恩怨的她会给自己带来横祸与不幸,但程萧白不这么认为,十多年了,是姐姐独自一人肩负萧家血海深仇行于世间,而他却无忧无虑在温柔富贵乡中不知苦痛为何物。没人疼没人保护,一介女流在炎凉世态要经历多少恐惧辛酸才能走到今天? 最苦的、最无助的人,是姐姐啊。 不知过了几天几夜,一些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却极少有人与他说话交谈。没有解药的维持,体内的毒渐渐又有发作趋势,程萧白在无尽的折磨中坚强地挺着。被人说是纨绔子弟也好,风流公子也好,他现在是有家室的人,那个比谁都脆弱的妻子一定在等他回去,等着孩子降生,等着共享天伦。 所以,他不能死。 “萧白,萧白!”朦胧中有谁在叫他,急切又有些蛮横的声音。 “莲……施……?” 轻纱蒙面的女子听他虚弱地叫出自己名字,两行眼泪止不住地滚落:“是我。你等着,我这就带你出去!” 哗啦呼啦一阵锁链轻响,紧扣的门终于打开,艳丽而夸张的劲装仍是那样惹眼,如火一般刺痛了他的眼睛。安平公主,曾经追在他身后念念不休而后又成为至交好友的女子,为什么她会在这里?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正要开口询问,纤纤素手遮在他口上示意噤声,借着浓重的迷药味道两人向外逃去。热门小说网WWW.QiuShu.Cc 其实那晚程萧白被带走时莲施就在程府,并且目睹了整个经过,她曾去过破月阁,所以一眼便认出劫走程萧白的人是谁。但没想到的是,一路跟随最终停下的地方会见到那个人。 剑眉星目,平素一派仙风道骨正气凛然,此时却厌恶地用脚踢着昏迷中的程萧白的中年男人,正是不久前还笑吟吟接待她的重华门门主,息赢风。 与息少渊相比她确实笨了一些,若与其他人相比,她还是格外聪明机敏的。自知功力不济被发现定然招来灭顶之灾的莲施没有冒然闯入,而是潜伏几日等到负责看守的人松懈中了迷药才敢进来,胆大心细,息少渊认这个徒弟不是没来由的,迷药熏香之类虽为武林人士不齿,关键时刻却极为有用。 离开草草搭建的牢房狂奔数里,确定无人追来后莲施才敢停下,身边的虚弱少年再走不动半步,连站立都需她屈尊搀扶。 “莲施,这是哪里?” “城外荒野。”带着热气的呼吸扫过,莲施担心地摸摸程萧白额头,热如火炙。更深露中,夜风习习,病弱身躯如何能抵挡如此风寒?咬咬牙,出身高贵的安平公主解下外衣披在身边少年背上,自己冻得一个劲儿搓动手掌:“萧白,你再坚持会儿,走出这片野地我们就安全了。” 可程萧白置若罔闻,拉住莲施满目急切:“云姑娘呢?她有没有事?” 到了这种时候还想着那个女人,莲施恨不得一耳光抽醒痴爱蒙住双眼的朋友,语气中恨意颇浓。 “提她做什么?狼心狗肺吃里扒外,你对她那么好她却勾结外人陷害于你,若不是我恰巧发现,恐怕你要老死病死在那几间破屋里了!” “是吗……”程萧白并未露出意外神色。 他早就知道云衣容心里没有他的位置,也知道自己中毒很有可能就是她动的手脚,只是,不想说破,不想打碎最后一丝幻想。 “莲施,算我求你,这件事不要对外人讲起。云姑娘受了极大的痛苦才会一时糊涂,她一定会变回去,变回到最初我们相识的时候,还是那么善良……” 他凄凉地笑着,莲施却已经哭成泪人。 “程萧白,你怎么这么笨,爱她连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吗?!” 冰冷月光下,只着内服的一国公主坐在地上,腿上枕着奄奄一息的清秀少年,天地旷远,万籁无声。 她曾经喜欢过程萧白后又放手,本以为他只是个单纯开朗的公子哥,却没想到,他的爱竟会如此专一深沉,令人忍不住想要去羡慕刻印在他心上的那个女子。 “莲施,你知道吗,第一眼见到云姑娘我就很喜欢她,可惜她眼中根本没有我。后来她被赶出破月阁又遭遇不幸,我突然明白,这是上天给我的恩赐,让我有机会能照顾她,保护她一辈子。没有了亲人,没有了去处,她和姐姐好像,这辈子我最难过的事便是不能为姐姐分忧,不能替她抵挡风雨,所以对云姑娘,就算要付出性命守护我也愿意。是我无能,什么都做不到,如果这么做是为了她想要的东西,别说是暗中下毒,就是她把毒药放在我面前我也会毫不犹豫喝下。莲施,你懂吗,有些人真的值得用生命相守……” 冗长枯燥的告白不知是说给谁听,或者只是怕再没机会说出。他怕死,又不怕,不怕生命终结堕入黑暗,却怕这世上没了他,无人能照顾那个脆弱怯懦的女子。 一滴滴滚烫的泪打在脸上,程萧白不知道那泪属于泣不成声的莲施,还是他自己。 他没死,却比死了更痛苦。 “萧白,你不会死的,天亮,天亮后我就放狼烟,那些奴才一定会来救我们!”近乎疯狂的安平公主掏出随身带的所有药瓶,拼命往躺在腿上的上年嘴里塞着药丸,“不可以死,不要死,你死了小师父会怪我,他再不会原谅我的。还有,你姐姐就要成亲了,你不是最挂念她最担心她吗?我们一起去贺喜好不好?你,我,少渊,我们一起去,谁都不要少……” 生死由天,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姐姐程萧白并不清楚,但他无数愿望中终于有一个可以实现了。 姐姐找到了归宿,不再漂泊。 是那个人吧,站在遥远的江湖顶端,荣耀与罪孽并存,光明而黑暗,半神半魔的男人。 他讨厌韦墨焰,可姐姐却爱他至深,深到连自己都不曾发觉。 若是他也好,那样强大的人一定可以保护姐姐再不受半点伤害,那是他一直向往的强悍,向往有一天自己也能那样为心爱的女子遮风挡雨,直到天地冻结,沧海桑田,成为亘古不变的守护。 月色慢慢隐去,霞光在渐近的人声嘈杂中洒落天际,躺在荒野中的两个人僵冷几近失去意识,无力再去思考来的是敌人还是援兵。 生,还是死,总不在自己掌中,可握。 ------------ 第九章 朱阁犹记旧时香 三天,眨眼而过的短暂时间,漫漫岁月中不过沧海一粟,却足以引风云突变,天地倾覆。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 灵石现世,锋芒毕露,龙翔浅底,一飞冲天。 神秘而低调的夜昙公子十余年不曾出现于江湖,一朝踏入,接连掀雨逐lang,先是兵不血刃重创破月阁西部诸多分会,而后又传出与太微堂堂主红弦昔年旧情,而今更是昭告天下,小年夜将与怀揣天下第一机密的红弦于剑南万俟府成婚。 曾在破月阁阁主身边形影不离,如同他影子一般的红弦,却要嫁与万俟皓月为妻。 情场江湖,怎看都是韦墨焰一败涂地。 帘山重幕月千里,世间议论声嘈嘈切切,不留分毫全部传达到朱红冷肃的高阁之上。 明明答应过要回来的,为什么是如此结果?人都说他半神半魔无所不能,可却连一个女子都无法留住,眼看着她跃入茫茫人海再无红线牵绊。 岁年情,一夕断,是谁的顽固和不肯认输把一切洒入尘土,终归相负? 白首伴谁不离,生死与谁相依? 总之,不是他。 消失整夜,第二日早晨冷如玄冰的破月阁阁主带着一身酒气坐于案前,玄衣似铁,领口银丝盘凰寂然。 “去剑南。”薄唇轻吐,低若龙吟。 一生相思一世情痴,他终是放不开手,恋她残像。 ――――――――――――――――――――――――――――同时匆匆奔赴剑南的还有很多人,重华门丢了重要人质忧心忡忡,息赢风与其他门派一样以贺喜为名前往,向来不插手江湖之事的朝廷也意外地下旨赏赐,由路途中的安平公主代为转达,其他还有诸多有名的无名的,看戏的伺机的,形形色色,络绎不绝。(www.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 一个是才貌无双唯一可与韦墨焰相抗衡的天降谪仙,一个是手握玄机予人野望成真的红颜祸水。 得玄机者得天下。 此世万里山河,究竟是姓韦还是姓万俟,或者二者都不是? 这必是一场旷世姻缘,有关武林动荡,有关天下江山。 夜灯飘渺,残烛映光。 “明日后我会返回毒王谷。”阴影中,面容白皙的黑衣少年形如鬼魅,声沉萧条。 桌边清雅如月眉目似画的男子眼帘微垂,淡漠语音中不乏遗憾。 “她已不是破月阁之人,你又何必如此嫌猜怨恨?” “与此无关。”飘动无声的身影路过桌边,卷起的流风吹得烛光轻晃,“我是为护你才在此羁留,既然以后有江湖第一杀陪你身边,想来没我什么事了。你……” 有些话终是说不出口,再看一眼纤尘不染似雪如风的男子,转身默默离去。 思,恋,忆,负,嗔,怨,痴,妄,是对,是错,爱恨缘何? 叹凉如许,轻挥熄了残烛,不曾被烦扰纠缠的万俟皓月蓦然发现,他竟是身在最厌恶的俗世凡尘中了。 晨。 紧闭的房门外,霜落挂满庭院花草,白蒙蒙恰似挽歌,老人们都说,这不是好兆头。 好坏如何,她一生与幸字无缘。 眼看就到吉时,桌上整齐摆放的婚服未曾触动,妆案前清丽绝伦的女子漠然静坐,外面喧闹贺喜之声似与她无关。 曾许一人三世三生白首不悔,可将与她花好月圆、合卺却扇者,却不是他。 世事无常,对她更是戏耍一般染过双十流年,爱的,恨的,痴的,怨的,全不是她心中所想所盼。爱的人伤她至深,亲的人断她退路,如此浮生到底怎能了断?若没有血海深仇,若没有唯一血亲,不如一了百了。 这般心思怕是与医娘无二吧。夏倾鸾对镜清笑,带着对自己的嘲讽与可怜。 罢,罢,罢,如今再想些无关之事有何用,该伤的人已伤,该断的情已断,苍茫世间除了万俟皓月大概也没人愿真心待她了,她能做的,就只有出卖自己换得弟弟性命,不负爹娘生她为人与萧白姐弟一场。 换上大红喜服,淡扫蛾眉,对着明镜忽又想起火光之中娘亲泪雨滂沱的笑容。 “娘,你早知女儿会沉沦孽海无法回身吗……” 倾城颜,祸国身,八荒长卷,再无人肯为她血做轩墨染半壁江山如画。 不爱喧嚣却不得不入浮生人海,与夏倾鸾的婚事竟会引来如此之多人士到场,这是万俟皓月远料不到的。尽管半是不解半是质疑,夏倾鸾既然亲口说出,萧乾与息少渊也不得不帮忙打点一二。 剑南风俗是近夜成婚,暮色渐落时四方宾客已经按耐不住,好事邻里,暗藏私心的江湖中人,还有毫无关系单纯被这场盛世姻缘吸引而来的风流游子,偌大的万俟府竟是水泄不通,目光全部集中于堂前空地。 天下第一总是博人关注,母亲是天下第一名妓,女儿又是天下第一杀,看热闹的人远比等待闹事的人多。 “来了来了!”人群中一声呼喝,霎时人头攒动,向厢房的甬路那边斜去。 如火艳烈的喜服被卸下环佩流苏,重要的盖头根本不见,只有一方素白轻纱罩于面上。黛眉斜飞,目光清冷,喜庆的婚服穿在她身上,竟隐隐带着线杀气。 “不愧是名妓之后,先后服侍两位公子,气势了得。”有人阴阳怪气道。 温文贵气的新郎冷目淡扫,一阵似花似药的香气飘过,片刻后只听几声凄厉惨叫,方才出言侮辱的人捂着口鼻滚在地面,指缝间大量鲜血涌出。 “污言秽语,口中之物不要也罢。” 没人看清宛若仙临的俊雅公子何时出手又是怎样出的手,及至此刻,挤在万俟府中的人们才明白眼前看似雍容的毒王谷传人有多可怕。 五轮沙漏中细砂渐少,万俟皓月不再迟疑,拉过面无表情的女子步入正堂,全不顾什么习俗礼法。 只要程萧白体内奇毒未清,万俟皓月想要夏倾鸾随时都可以,并不是非要等三日才行,如此推延时间并大肆宣扬自有其的目。 假如草草成婚,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韦墨焰恼羞成怒再下杀令,于他不痛不痒;但若给他时间前来阻止,却又当着天下人的面让他明白夏倾鸾不会选择与他离去,这才是最有力的打击。 他来,只会落得凄惨而归,即便自己不出手也早有众多门派虎视眈眈伺机而动;他不来,夏倾鸾必然心死无话,自此只属他万俟皓月一人所有。 这场心谋,韦墨焰只有输的结局。 ------------ 第十章 安得与君相决绝 暮色四合,目的地依然遥远。txt小说下载wWw.80txt.COM 昼夜不休赶路已经习惯,可是如此不要命似的疾驰还是第一次,沈禹卿竭尽最大努力跟在韦墨焰后面,手中缰绳片刻不敢放松。沿路到此,出发时的七人如今只剩他还伴于左右,其他早禁不住这等速度驾驭远远落后。 去剑南是要带回红弦还是要再度相杀他并不清楚,对他来说,唯一的目标就是追随阁主,完成每一个任务和命令。 若这忠心能分给红弦一半,阁主便不会烦扰如斯了。 并不算宽阔的驿路被一趟队伍占满,中间双马御车毫无疑问来自皇亲国戚,沈禹卿略有犹豫,而韦墨焰速度丝毫不减,直闯过人群而去,徒留满地人仰马翻狼藉一片。 何必如此拼命?沈禹卿叹口气,犹豫的短暂时间终于还是把人跟丢了。 “韦墨焰?”被冲撞而急停的马车中走出一位红衣少女,向着人马绝尘而去的方向喃喃自语。沈禹卿定睛一看,竟是之前来阁中大闹还险些害阁主丢了性命的安平公主。 回头的瞬间莲施也看到了他,心急如焚的眼中霎时光泽顿起,连忙走到马前:“那个,你,是不是也要去万俟府?” “是又如何?”沈禹卿最讨厌盛气凌人的女子,是而回答冷且硬。 “那就好。我也要去万俟府,可是以马车的速度根本赶不及,他又不能乱动。”莲施说着掀开马车门帘,脸色苍白躺于长座上的,赫然是失踪数日的程家小公子,红弦的亲生弟弟程萧白。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 “程公子?” 莲施忙不迭点头:“他病得很厉害还非要去,我拦也拦不住,身边又没有马术特别好的人。就算本公主请你可以吧,尽快把他带去万俟府,他的身子坚持不了太久。” 红弦离开到反目,一切都是因为无尘公子程萧白,沈禹卿自然明白事关重大,二话不说抱出近乎昏迷的人横放马上,一手牵缰一手按于程萧白瘦弱脊背缓缓度气。不足片刻,虚弱至极的少年终于转醒,口中犹自念着姐姐二字。 “性命无忧,但我只能让他暂且恢复神智。你跟在我后面不要落下,到了万俟府我便不再管他。” 得了应承莲施自是激动不已,也顾不得身份抢过护卫的马翻身而上,紧紧跟随沈禹卿身后向西飞驰而去。 ――――――――――――――――――――――――――――万俟府内说不清是热闹还是冷清,熙攘人群无处立足,偏偏安静得令人心生寒意。 这场婚事惊动九州,来者众多,临时请来的喜婆哪曾见过如此之大的场面,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吉、吉时已到,该拜天地了。” 望向被堵塞的门口,万俟皓月沉吟。 韦墨焰真的不打算来阻止吗?今夜一过,她便与他再无干系。 隐隐地,竟期待他不要来。比起家仇旧怨江湖公允,万俟皓月更想要得到的是百岁安宁,看一袭素衣,一抹浅笑,与所爱之人远离尘烟袖手天涯,默待来世。 “新郎,该拜天地了。”喜婆战战兢兢小声提醒着。 万俟皓月点点头,回身抬手,掌心静静躺在夏倾鸾面前。 天下何妨?只求相携白首,三世不悔。 红衣淡漠的女子深深吸气,闭上眼卸下身上所有力量。若牵手,此生便托付于他再无更变可能,曾经与谁戎马天涯仗剑千里并肩而立,都将成为不可追忆的过往灰飞烟灭。 作为红弦的一生,就此终矣。 新嫁娘短暂的犹豫引起人群骚动,不少人猜测着,这位与破月阁阁主叱咤天下一年有余的冰冷女子会不会突然反悔,重归韦墨焰身边共同傲视武林呢? 众说纷纭。 而万俟皓月只是固执地平伸手掌等待回复,他知道,她不会拒绝,也不能拒绝。 趁人之危,他明白自己有多卑鄙,可唯有这样才能名正言顺保她今世无忧,远离沉沦。她若恨就恨罢,余生时光足以用来抚平那道伤疤,反正入了红尘情海,他已无逃脱之可能。 终于,白秀却隐隐可见细小伤痕的素手落在他掌心,冰冷柔软。 用力紧紧握住,再不许她逃离,永生永世。 红灯高悬,暖气洋洋,喜婆笑逐颜开,吆喝响亮:“一拜天地――” 尚未来得及躬身,烈马嘶鸣冲破人群,所有人齐齐回头。 还是来了。 万俟皓月没有转身,透过层层气lang袭来的浓烈寒意早已说明来者何人,不得不叹一句,来得好,来得巧。 掌心微微一颤,刚刚牵稳的那只手传来剧烈不安地挣脱,那是下意识而并非故意为之的反应――她不想让那人看见。 果然她心里还念着他。 手指穿过低绾青丝,遮掩着天妒之颜的白纱悄然落下,肤白似雪,唇淡如珠。多少人爱慕她惊世容颜,他亦不例外,可最让他倾心的是那种温暖的感觉,她一皱眉,她一抬指,数不清的风华颠覆。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那人面前,让久远的期盼成为现实吧。 韦墨焰,这打击,你可能承受? 白纱落地,谁的目光怒烈如火。夏倾鸾心慌意乱不知所措,一瞬间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所行何事,只想转身看那人一眼,背影也好冰冷也罢,寸寸蚀骨的思念早已成疾,怕晚过弹指间便是今昔来世经年永隔。 “别回头。”慌乱中,夏倾鸾听见耳边低响。 体内残余的药力让她使不上力气,面对不谙武学的万俟皓月依旧无法挣脱,余光见人群自动退避出道路,那袭熟悉的玄冷身影渐渐走近,带着凛寒,带着杀意。 胸腔里如若撕裂。 既已相决绝,何必又出现在她面前? 面对面的一对儿新人都刻意不去看那道身影,明显在极力忍耐的夏倾鸾想要对拜尽快结束这场闹剧,耳侧脸颊却被温热手掌轻抚抬起,眼前那双乱眸所含感情如此熟悉,炽烈,执着,毁天灭地,唇与唇之间近到可仰鼻息。 放弃所有闭上双眼,等属于终结的一吻降临,烙上尘归尘土堆土的封印。 若不相惜,不如相忘。 ------------ 第十一章 入骨情丝终为殇 迫近的滚热气息带着熟悉的味道,儿时贪恋的,毒药味道。[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然而代表断绝的一吻终是没有落下,划破冷风袭来的物事迅疾难挡,以韦墨焰的内力,以万俟皓月的身体,若是击中必将变喜事为丧事。 黑色鬼魅身影飘忽近前,竖起短匕硬生生扛下了这一击,饶是习武多年且受百毒浸泡激发了无限潜能的觥也止不住势头,堪堪向后退数步撞在新郎身上才停住,一口朱红勉强咽下。 打在短匕上的物事赤红一卷,细长坚韧,亮泽中妖冶诡异,正是夏倾鸾所用弦武,赤情。 “觥!”万俟皓月没想到韦墨焰怒中出手力量竟会如此之霸道,十指疾走锁了觥周身几处大穴,这才保得经脉未损,脏腑完好。 冷酷近乎非人之寒的破月阁阁主步履平稳,淡漠脸上如冰雕玉琢无半分变化,到了堂前,一把扯下红衣女子手中艳烈喜结。 “跟我回去。” 声音,比目光更加寒冷可怖。 只要再晚上半刻,她就成了别人的女人。 他已经做出最大限度容忍她去找万俟皓月,只要她回来,只要她还愿站在他身后,他可以不计前嫌如曾经一样爱她护她,为她退到绝壁自断后路,为什么她还是不懂? 为什么,她宁可选择辜负终身,也不愿予他半丝柔情。 “我已经答应救完人后回破月阁接受处罚,你还想怎样?”没有往日的冰冷尖锐,寂然瞳中唯有无力,疲惫,以及莫名哀恸。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我要你跟我回去。” “不可能。” 他冷,她更冷,他伤她三分,她再自伤七分。 人群中开始出现异动,森冷的兵器,恶毒的眼神,贪婪的欲望,有朝向韦墨焰的,更多则集中在夏倾鸾身上。 得玄机者得天下。 总是至高无上姿态的霸者极少公开露面,如今为了一个女人竟然孤身闯入武林群豪中央,天赐良机,谁愿错过?与破月阁为敌或许可怕,但近百人与一个强者为敌,结局或未可知。 有刀剑出鞘声铿然,如同整齐的命令,片刻前还以贺喜者身份出现的诸多江湖人士转眼化身凶兽,刃上反着刺目的红烛光芒,颜色中一股腥甜。 而堂中人全然不见危况,仍旧沉浸在说不清的纠缠之中。 玄暗如地狱般的身影紧紧抓住纤细手腕,眼里深邃在摇曳光线中难以辨明:“可还记得你说过什么?无论生死皆为我所有,白首不离,枯骨相依。前番许诺旦旦,而今却与这个一心算计你的阴险男人拜堂,夏倾鸾,究竟是你的眼睛看不到还是心看不到?” “放开她。”将受伤的觥扶到座位上,万俟皓月站到夏倾鸾身前,毫无畏惧迎视那双足以折人魂魄的墨瞳,“我承认以程萧白性命相威胁无耻至极,但你也未好到哪里,若真心待她何至一路追杀到此?韦墨焰,你不配与她相提并论。” “这世间,只有我能爱她。” 走到这般田地,说爱或不爱又能挽回什么?她给过他机会,是他不肯珍惜,非要逼她焚心断情,了却缘生。 夏倾鸾不再挣扎,面色渐渐平静。她永远逃不脱他的掌心,可她有权利说服他放手。 “若是能救萧白,这洞房你也可以进。” 加在腕上的力道蓦地变大,她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骨头移位的声音。那双眼终于被她激怒灼伤,凶如困兽:“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棋子,妓女,不过如此。” 不是吗?天下棋局中她只是枚任由人摆弄的棋子,红尘浮华里她也只能用自由和身体来换取想要的东西,此情此景,恐怕比起棋子与妓女更加下贱不堪。 “我再说一遍,只要你能救萧白我立刻跟你回去,是杀是辱绝不抗拒。” 夏倾鸾,红弦,世人眼中高傲如兰,洁净如莲,神秘如昙的女子,他捧在心里当做珍宝的人,却要用自己的名节身躯来交换毫无价值的弟弟性命。她有没有想过,没有了她他的人生将会残破不堪。她心里,为什么就不能为他着想哪怕一次? 怒极反笑,笑声悲怆自嘲。 是吗,他越是珍惜迁就她便越要远离,那么,亲手摧毁吧。 摧毁他只为一人的温柔。 “你不是怕程萧白死吗?是,我救不了你弟弟而他能,不过我告诉你,你如果不跟我回去,我保证程萧白会比中毒死得更痛苦。” “韦墨焰!”夏倾鸾失声。不需怀疑,他一向说到做到。 万俟皓月拿着解药,韦墨焰掌着生死,无论她把自己交给哪一方程萧白都逃不过劫数。她只想救唯一的亲人而已,恩怨或者宿仇,不要再把她当做棋子报复谁了,她的人生已经碎得无法弥补,身也好心也好,想要通通拿走,她只想救人而已,仅此而已。 “别再逼我……”目光暗去,绝望的呢喃在两个男人之间回荡。 生生撕裂三个人的心。 哪怕有一个人肯退后半步结局也不会这般惨烈,他们二人,却谁都不肯认输。 婚服下瘦削的身子一阵轻咳,万俟皓月明白,今日终要有个定论。 “鸾儿,你还信我吗?我说我会保护你和你弟弟,你信,还是不信?”眉宇依旧宁和,声音依旧清润如玉,他的风雅高华从未变过,只是,曾依偎在他怀中哭着睡去的小女孩儿已经不在了。他必须重新夺回夏倾鸾对他的信任,这是战胜韦墨焰的唯一利器。 得来的,却是她决绝而落魄的冷笑。 “我不会再信任何人。” 儿时依赖的,托付生死的,都不再信任。 那样的夏倾鸾,令两个男人同样心如刀绞。 她不再信任何人,包括自己,那,她还在乎他吗?韦墨焰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了,于情,他本就笨拙如幼童。如果可以,多希望能用天下江山武林霸业换她一笑一生,只为他一人而活。 “我给你最后的机会。”不再狠狠钳制,换成温柔的轻抚,傲视九州的破月阁阁主此刻只是沦于生死情痴中的凡人,平淡眼眸中不见喜怒。 抽出墨衡剑握在她手中,断刃抵在无数夜里温暖着她的胸膛之上。 尽管剑已断,却足以刺进血肉切断筋骨,锋芒冷如他的声音。 “杀了我,还你自由。” ------------ 第十二章 徒使三千痴情断 墨衡剑为她而断,霸业因她而阻。qiushu.cc [天火大道] 在她心里,究竟是弟弟重要,还是他重要?韦墨焰想要赌一把,用他的命赌。 “杀了我,没人再拦着你嫁给他,也没人再阻止你救程萧白,是你的话,我绝不躲闪。” 堂外喧哗顿起。 原来手握江山杀人如麻的破月阁阁主也逃不过一个情字,不防备不躲避,任将要成为别人妻子的女人断剑相对。 “征战四海他有勇有谋,可对人间情爱,不过迷途痴童。”人群中,中年男人扬眉冷笑。 这场好戏是他一手策划的,四公子中最难对付的二人彼此对立,两强相争必有一伤,即便韦墨焰胜了也必定痛失红弦及玄机。他只需要继续扮演好正直浩气的代盟主,在破月阁元气大伤时“顺天意”给其致命一击,然后,天下稳握于他掌中。 武林盟主,亦指日可待。 第一次握住墨衡剑,上面还有熟悉的温度,可指向的,却是主人胸膛。 握剑的手不可抑制地剧烈颤抖,逃离,诀别,两番反目他派人追杀,她却从没动过杀他的念头,就算有一天自己真的死在他手上夏倾鸾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可他竟要逼她动手,在至亲至爱的两个人中选择其一。 韦墨焰要她履行诺言终生相伴,无错; 万俟皓月以她为条件换药救人,也无错。 那么,错的是她吗? 她不该把无辜的萧白卷入冷酷黑暗的江湖之中,不该贪念旧情以为可任意索取不予回报,不该对谁动了凡心身陷情劫。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 不伤害任何人她做不到,伤害任何一人她也做不到。 “别再逼我……”反复低喃,胸口一阵沉闷,被药力封住的血脉逆涌混乱,一口赤血毫无预兆地咳了出来。 “鸾儿!” “倾鸾!” 眼前一黑,左右双肩各被搀住。 “你们是想逼死她吗?”终是忍不住,一直沉默的息少渊开口。 程萧白受其连累险遭不测,他心里对红弦并不算亲近,但看她为了弟弟被逼至绝境仍是于心不忍。毕竟是个女子,她只想尽一切努力救唯一的亲人罢了,却要夹在两个人的恩怨中无从抉择,最后谁胜了又能怎样,她的心还能再恢复吗?信任的坚守的都被推翻,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背叛? “万俟公子以以解药相威胁固然令人不齿,然今天之局面,韦阁主你没有半点错误么?彼时我送红弦姑娘回破月阁,你不闻不问拔剑相向,你可曾想过,她受了那么多苦却仍要回头找你需要多大的忠诚?而你只凭猜忌妒火便将她满心情义消散。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是你们的事,何必要让他们姐弟二人来充当筹码?非要逼到绝路一死了之你们才满意?” 一直被当做工具利用的息少渊最明白那种滋味,越是泥足深陷,越是痛不欲生。 “姐!”堂外忽有人声嘶力竭,病弱的身体发狠推开密集人群冲到前面。 息少渊惊愕:“萧白?” 程萧白的出现如巨大石块丢入死水,惊起一圈波痕,夏倾鸾听见弟弟的呼唤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嘴角丝丝血迹赫然,已经绝望的心情蓦地又有了一丝希望。 只要萧白还活着,她就有活下去的意义。 人群中有人脸色遽变,手中武器微抬却被不动声色按下:“为时尚早。” 等到他们两败俱伤时出现才能得到最大优势。 中毒,被劫,整件事如同巨大的网笼罩在阁主、红弦以及夜昙公子头上,也许唯有经历所有的程家小公子才了解其中隐情。为了能让程萧白有机会说明一切,一路上沈禹卿不停度气过体,终于在抵达前令近乎昏迷的人重又醒来,站在天下人面前。 “姐,你怎么了?”程萧白闯进堂中,且惊且惧扑在夏倾鸾身上,“谁欺负了?是不是他们?” 口口声声说着如何喜欢姐姐的男人,还有道貌岸然一幅散仙姿态的男人,不管他们是什么阁主神人,欺负姐姐的没一个好东西!程萧白知道他们都是眨眼间便可予人生死的怪物,但无论谁都不能碰他最爱的姐姐,她已经这么辛苦,为什么还要来伤害她?得知成亲的对象不是韦墨焰而是万俟皓月时他立刻明白,那人并非她所爱,姐姐,是为了他。 “滚,都给我滚!”发疯似的少年拼命推搡着围着夏倾鸾的两个男人,好不容易才积攒下来的体力瞬间亏空,幸得息少渊从旁搀扶才没有跌倒。从来都是姐姐舍弃一切保护她,现在,换自己来保护她吧。 程萧白衣发凌乱双目通红,扶着好友手臂硬是挡在了红衣女子身前:“我不要解药了,我什么都不要!谁都不许再碰我姐姐!少渊,让他们滚,都滚!” 最是无瑕的翩翩少年,不染凡烟的超尘公子,如同疯魔一般嘶哑挣扎着。 “息公子,带他走。”夏倾鸾强压下心里酸涩带上冷漠面具,萧白不能死,他是萧家的希望,就算要去跪地求那两人也好,绝不能看他出事。 “姐!”程萧白嘶喊道。再不管什么危险,他要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拼尽性命自尊保护她的女子是他的姐姐,全天下最温柔的姐姐:“我不怕死,姐,你别再求他们,我真不怕死,我不怕……” 泪水不轻弹,膝下黄金贵,堂堂三尺男儿却泪流满面,扑通一声跪在众目睽睽之下。 “姐,我们一起回家,好吗?” 这就是她的弟弟,流着与她相同的血,有着相似面容的弟弟,比任何人都坚强,她如今唯一能相信的人。 “萧白……”轻轻抚着那张消瘦下去的脸,低头间,有东西从她眼中滑落,一滴一滴,打在红得似血的喜服上。 她后悔了。 后悔不该执着于报仇而失去与弟弟相伴的机会,更连累他落到如此地步,这么多年,她多想像这样看着他,听他光明正大喊她一声姐姐。 这是她唯一的亲人啊! “能救程萧白性命并保他一世无忧的人,这条命,还有玄机,我夏倾鸾双手奉上!” 狠下心转身,已是泪如雨下。 ------------ 第十三章 悲莫悲兮生别离 那声询问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救得了程萧白并保他平安终老的人,便可得红弦,得玄机,得天下。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多少人蠢蠢欲动,可转念想到那毒竟连破月阁都找不来解药,虽是心痒难忍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唯有一人迈前一步。 剑眉祥目,脸上光泽红润,颧骨清高,走出的中年男人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正是暂代盟主之位、一直牵系着几大门派联盟的重华门门主,息赢风。 “今天是剑南万俟公子大喜之日,我等本不欲刀光相见,可破月阁未免欺人太甚,韦阁主,扰人好事岂是君子所为?”执掌武林近十年,息赢风拥有的不只是名望辈分,更有一种无形的威严与气魄,一字一句,无不代表着正义之士,“程家小公子乃是犬子挚友,程老爷又是正派之人,如果万俟公子当真能予他活路,老夫就算是拼了性命也要阻止你再行恶事!” 这话自然是说给韦墨焰而非夏倾鸾听的,不提玄机二字,单以江湖道义说事。 息赢风有自己的打算,目前知道程萧白中毒乃他所为的人只有他的儿子,而救走息少渊的安平公主是否知道并不清楚。息少渊是他的亲生儿子,便是事关重大亦不会出卖他――那孩子从小就在他身后默默跟着,绝不会有问题。再说,他并不打算真的害死程萧白,那条命毫无价值,不过是用来挑起纷争的棋子罢了。 息少渊低着头不去看父亲。 回到重华门要解药时他质问过,而父亲只说绝不会伤萧白性命却不肯交出解药,本以为只是设戏一场,没想到势态会闹到如此地步。(WWW.qiushu.CC 好看的小说谈起心机,他总不愿承认自己一直追随的那个身影阴险狡诈,世间无出其右。 如果红弦能顺利从夜昙公子处得到解药,那么这件事便当做永久的秘密好了,这是他曾经的打算,可现在看来,父亲已经决定孤注一掷,借此良机除掉韦墨焰与破月阁。 好毒的一步棋。 可他却只能看着。 “破月阁之事与他人无关,息门主做好你的代盟主足矣,莫论人短长。”寒剑斜提,沈禹卿冷冷站在堂前面对众人。 “无耻邪教!你们破月阁东扫西荡害死多少无辜侠士,万俟世家数百年功业也毁在你们手里!” “满门血仇未报,竟然要娶破月阁的妖女为妻,难道世上没有其他女人了吗?” “邪教狗贼,人人得而诛之!” 随着息赢风出头,一时间群情激昂议论纷纷,对韦墨焰与万俟皓月、夏倾鸾竟是均有责骂,无可幸免。其中有人当真带着深仇大恨,亦有人故作正义,矛头大多集中于破月阁之上。 堂外喧闹堂内凄清,一切虽在预料之内却渐渐把握不住,程萧白的出现,让万俟皓月开始力不从心。 闭上眼沉吟片刻,睁开时目光又恢复了平和清净:“在下大喜之日,诸位若有恩怨请到外面解决,否则莫怪万俟皓月不客气。” 这场婚事他要继续,任何人,包括韦墨焰都不能阻止。 两句话看似平常,却惊起了不少人的心。息赢风剑眉一沉收敛内力,再看周围其他人亦是慌乱之色,眼中蓦地冰冷划过。 果然,万俟皓月不会做无准备的局,不见他何时下的毒,竟然不知不觉地封住了所有人的丹田内力,想要大打出手根本不可能。目光扫过庭院,最终停留在剔透的红色灯笼上。仔细看才隐约可见,一丝丝烟雾淡薄自顶部飘出,弥散在空气之中。 绝顶高手杀人也要留下痕迹,毒王的徒弟却神不知鬼不觉让在场所有人于鬼门关前徘徊而不自知,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于无形。 “姐,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不要跟他成亲――” “萧白,”夏倾鸾擦干泪水,回头面上仍是冷漠坚毅,“别再说了。” 爱,恨,都已经不再重要。 见红弦有意继续拜堂,韦墨焰同样内力被阻很难再对万俟皓月出手,息赢风暗中握拳,也许,时机到了。 “红弦姑娘且慢。”扬眉高喝,全不似年过半百,洪亮如钟,“程公子的毒,或许老夫有法可解。” 霎时一片安静,谁都不知这位德高望重的代盟主居心何在。 “昔年老夫结交甚广,偶得北冥鲛血珠一颗,此物可解天下之毒,想来要救程公子并不是难事。不过……要帮邪教之人,未免说不过去。”息赢风微顿,接下来要说的条件,正是这盘棋局中最狠厉毒辣的一步。饱经风霜而不见苍老的脸上笑容澹然:“若红弦姑娘能手刃破月阁阁主以证诚心,这鲛血珠,老夫甘心相赠。” 一瞬五雷轰顶。 依旧是,要他性命。 救萧白杀韦墨焰,还是背叛他保弟弟平安,谁能给她不会悔恨一生的答案? 那阵的心痛欲绝尚未过去,夏倾鸾再承受不住如此煎熬,眼前昏花连片,如不是万俟皓月在旁撑着只怕已然倒下。 惨白的脸色深深刺进程萧白双目,漫长年岁中束缚着姐姐让她痛苦难断的人,是自己。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所亲爱之人,乖违离散,不得共处,洪荒凡尘,朝朝暮暮,难得一人心愿与她白首不相离,却要为了他放手焚心。 姐姐为了他舍弃所爱之人,而他却为了所爱之人陷她于绝境,可笑的是,那人的心却不曾在他身上片刻。 一番付出,都是东流之水。 “少渊。”不急不缓从地面站起,双腿跪得发麻几步踉跄,息少渊急忙上前扶住孱弱的少年。臂弯里,程萧白狠狠抓着他的皮肉,笑容凄淡:“少渊,不管云姑娘做了什么事你都不要怪她,我若不在了,请你替我疼她爱她,别让她再受伤害。你知道吗少渊,我平素最信的人便是你,所以――” 腰间一轻,息少渊脸色突变,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 他常年带着的那把短剑是第一次相见时程萧白送的,并非好剑,甚至没有名字,他却视若珍宝。可如今又是程萧白亲手解下,亲手刺进自己脆弱心口。 血色浓艳,狷狂四溅。 纯白无暇的身影混着腥甜倒在怀中。 “少渊,便是死……我也只肯死在……你的剑下……” ------------ 第十四章 自此生死两茫茫 白衫少年倒下的那刻,世间众生浮岚全部静止于此,岁月再不流动,繁华尽褪。qiushu.cc [天火大道] 那是谁的血,红得刺目,在眸中纷纷雨落,像她这一生的痴守期待成空。 流年徒转,付出生命去保护的最后一点温情血染弦断。 这些都是梦吧,一定是因为外面风烈雷响,所以她又做噩梦了。那个人为他宁愿舍弃霸业性命,怎会再对她痛下杀手?月哥哥那样温柔的人,也不会逼她做什么的,还有萧白,他安安静静地生活在远离尘嚣的程府之中,怎么会死呢? 都是梦,都不过是一场无妄之梦。 然而,向她伸出的手却那么真实,沾满殷红。 “姐……我终于……能为你做些什么了……”总是如春风般笑着的那张面孔带着欣慰,与她终日的冰冷面具天壤之别,尽管眉眼间九分相似,如若一人。 血脉相连,此世唯一,她最后的亲人,她的弟弟。 夏倾鸾还是不肯信,她明明尽量远离他了,为什么最后仍会落得如此结局! 一步步后退,退到无路可退,直到有人把她揽在怀里,支撑她不会瘫软倒下。那血泊,直直流向她脚边。 没有撕心裂肺的呼喊,没有泪雨滂沱的悲恸,倾城绝代之姿被满面霜雪湮没,甚至连赶上前去拉住那只血手的勇气都没有。 她害怕眼前一切都是真的。 程萧白仰卧在挚友怀中,唇角血沫让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会有勇气断绝生命,而且是以这样一种极端的方式,在世上他最珍重的两个人面前。[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少渊……姐姐和云姑娘,都交给你了……”见大红喜服的夏倾鸾近乎失魂,他心疼更胜伤口的疼痛,可是,姐姐终于自由了,没有他的束缚也没有那些人卑鄙的威胁。手中还抓着那把匕首,他记得的,息少渊从不曾用它伤过人,没想到,第一个死在这把匕首下的竟会是自己。 “替我跟爹说对不起……少渊,你还欠我首小曲儿,奈何桥边我等着……若有来世,你我……再为知己……” 息少渊抬臂想要替夏倾鸾握住那只无力的手,在两指即将碰触的刹那,臂弯蓦地一沉,又一轮交错。那双从来不看世间黑暗的眼睛终是恋恋不舍地闭上,带着些许满足,还有更多的遗憾。 相识几度春秋花落,无论是他还是红弦都竭尽所能保护着程萧白这块净土,对身在江湖不得不面对脏污的他们来说,唯有这个明朗纯洁的少年是绝对不可以被尘世沾染的。那也许,是他们心里最后的宁静之处。 颤抖的手轻轻抚上并未完全闭合的双眼,息少渊固执地认为,好友平生愿望尚未完成难以瞑目。大概是在为不能继续陪在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身边而遗憾吧,他就是这样纯真无暇的善良之人,到死都不会承认,他已经用最强大的力量捍卫了心中所爱。 “你们,满意了吗?”失意而沙哑的声音如箭,穿透堂内堂外,字字清晰。 谁都没想到不谙武学的无尘公子会选择自绝这条路来保护红弦,纵是亲生姐弟,这付出也未免太过惨烈,毕竟这场争斗中他是最无辜的一个。在场的武林人士并非都冷血绝情,不少人亦明白程家小公子是被逼死的,因为他们的仇恨与野望而被逼至绝路,最终选择了断此生只求不为他人累赘。 多少人低下头面有愧色,又有多少人满不在乎,甚至露出嘲讽的笑意。 世态人心,皆是炎凉。 一声短促抽噎敲打着凉如深潭的夜色,那袭曾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绝世之红瞬间崩塌,潋滟裙角拖沓着血泊融成一色。 梦醒了。 以为可以让弟弟一世安好的梦。 无声无息,近乎爬行到沉睡不醒的那具身体边,指尖刮着脸颊,得不到任何回应。 “萧白……”低低唤着他的名字,面容安详的少年依旧不语。刹那间,她的世界崩塌了,所有曾经珍惜的东西都化为虚无,手中心里空无一物,再找不到浮世偷生的意义。伏在渐渐冰冷的身体上,夏倾鸾许久一动不动。 就这样一辈子好了,生时忧思重重不敢相认,至少在弟弟死后可以陪陪他,哪怕只是这般在他身边沉寂无声。 或者,她也该死了。 婚事终是变成了丧事,意想不到的人,意想不到的结局,而罪魁祸首却做出一副悲悯的姿态朗声于前:“想不到无尘公子如此高洁傲岸、坦率凛然,倒教我等江湖俗者自愧弗如。我看红弦姑娘不如节哀顺变,先行操办后事――” 话音未落,凛冽剑光急冲而来,颇有些仙风道骨的身影猛地闪到一旁,定睛看去,身后执剑挥砍泪眼潸然的人竟是安平公主,莲施。 “息少渊!你是哑巴吗?!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害死萧白的人就是你爹!”斥责的声音摧心如裂,瞬间惊了万俟府内外所有人。 沈禹卿带着程萧白在前疾行,莲施毕竟娇生惯养马术生疏,那两人到万俟府时已落她几里地的距离,当她满头大汗冲进府内时,看到的却是白衫少年举匕自尽的画面。 毒药毒不死他,被劫也没要了他的命,本以为有息少渊在他身边就万事无忧了,谁想,路上急切分开竟成了永别。 别人不明白她却知道得一清二楚,从下毒到囚禁,所有事情都是重华门门主息赢风所为,害死程萧白的人就是他。可最让莲施伤心的是,直到萧白咽下最后一口气,息少渊都不曾站出来指证凶手。 息赢风是他的父亲没错,可程萧白是他知音之交,一个是自小对他不理不问的冷漠男人,一个是宽慰他给他寄托之处的挚友,为什么他最后选择了父亲而不是萧白?! 啜泣不止的少女目光狠厉,满腔怨恨化作无形刀剑投向道貌岸然的代盟主,一字一句,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息赢风,你这个卑鄙小人伪君子!把萧白还我!” 满院哗然。 之前息赢风忽而说他可解程萧白所中之毒已令**感意外,如今又跳出个女人说他与程萧白之死有关,难道……猜忌怀疑的目光暴起,息赢风脸色一沉。 他没想到安平公主会突然出现并且知道他的秘密,看来下迷药后救走程萧白的人当是她无疑。马上武林盟主之位就是他的了,眼前最急迫的问题就是让她闭嘴,绝不可令他苦心经营十余年的清誉毁于一旦。 杀一人总强过堵千人口舌。 ------------ 第十五章 风云出塞月临关 身形如电,凌厉掌风毫不犹豫朝莲施推过,周围人尚分不清状况又对重华门门主威势畏惧三分,自然无人出手阻拦。(WWW.qiushu.CC 好看的小说 莲施面色顿白,连退数步后发现根本躲不过近乎完美的封锁,眼见不支。 素淡身影翩然而过挡在面前,息赢风竭尽全力一掌重重击在对方胸膛之上,纵是因着中毒提不上内力,这一掌仍足以重伤于人。 前面宽阔坚实的背一顿,莲施木然呆立。 能真心为她抵挡伤害而不是因为公主之名的人,只有一直对她温柔引导的小师父。 “爹,收手吧。”胸口剧痛难忍,息少渊满目含悲,苦苦相劝,“难道你手上沾染无辜之人的血还不够多吗?” 无法再装聋作哑对父亲的恶行保持沉默,冥冥中希望父亲能改邪归正的痴念害的他失去一生知己,莲施的呵斥令息少渊幡然醒悟,自己的沉默并不会得到回报,只会推波助澜让父亲的野心变本加厉。 “武林盟主之位真的那么重要,重要到可以泯灭人性杀戮无度,可以连累无辜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要利用?爹,回头是岸,别再错下去了!” “让开!”恼羞成怒的重华门门主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儿子竟然会临阵倒戈,在最关键时刻把他的野心暴露于世人面前。身后的议论从疑惑变为惊讶再变为怒斥,他知道,耗尽心计十余年布局,今日毁于一旦。事已至此再无辩解可能,如果能掩盖所有真相,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息赢风撤回原位一声唿哨,门外传来杂乱脚步声。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 未雨绸缪,他早已在万俟府外安排大量人手,只待给予韦墨焰最后一击并从红弦身上抢得玄机,自此睥睨天下,立于万人之上。 “你们看都睁开眼睛看好了,什么代盟主,什么门主,他不过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对萧白下毒的是他,劫走萧白的也是他,如今逼死萧白的又是他!息赢风,亏你自称正派统领武林,比之禽兽尚且不如!” 声讨如雷,轰然响动。 堂外风云突变,平静表面下波涛汹涌的江湖终于打破沉寂,进入分裂动荡的乱世之中。 堂内,如若陷入僵局,半晌无声。 那身大红喜服伏在死去的少年身上许久不曾动弹,韦墨焰心底空落落不知如何是好。息赢风所布之局均在他推测内,可悲的是,即便如此他依旧成了那局中的一枚棋子,亲手将最爱的女子伤到体无完肤,心神哀绝。 是他间接害死了程萧白,她唯一的亲人。 他的爱造成了她的恨,无法弥补的伤痕与绝望,只怕此生再不会把心交付于他,也不会再与他并肩生死,寞寞红尘中又剩他一人踽踽独行,挽江山却坐拥寂寥终老。 走到血泊中央紧紧抱住如若失魂的女子,韦墨焰想把所有温度和想说的话都传达给她,不让她离开,不让她消失。 “倾鸾,看着我。”低低轻诉,接触到她涣散无神的目光时心狠狠一痛。 不见了,他深爱的那个女人,怀中只剩一副躯壳,没有感情,没有意识。 她的心随着程萧白一同死去。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倾鸾,说话,说你恨我,是我害死了你弟弟,说你恨我!”用力摇着单薄的双肩,韦墨焰不管不顾,就算要把她摇碎也罢,就算她恨他也罢,他不想看见没有心没有魂的夏倾鸾,他要她活着,哪怕恨他一辈子。高傲头颅埋在青丝凌乱的颈间,名为害怕的情绪第一次闯进他脑中,呢喃着,恨不得为她毁天灭地。 “再看我一眼,告诉我你还在。” 胸前蓦地一凉,那是种不熟悉的感觉,疼痛,撕裂,对极少受伤的他来说异常陌生。 是墨衡剑,只余残身的墨衡剑深深插进他胸膛。 可韦墨焰却笑了。 “你还……活着……” 活着就有机会,有机会再度给她温暖,给她活下去的意义。 染血的双手握住断剑用力向前扎去,夏倾鸾不清楚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她只想遮掩程萧白身上的血腥味道,好像这样就能抹消他已经死去的事实。抱着她的是谁?呼唤她的是谁?为什么,不是萧白…… 箍着她的双臂丝毫不肯放松,滚热的血顺着短剑流到手上,举起手在他背后,透过月色与烛光看掌心一片殷红。弟弟的血,他的血,融合在一起,愈发腥甜浓烈。 终于,她还是对他下了杀手。 瞬间泪如雨下。 除了堂内的两个人外,没人看见令人望而生畏的破月阁阁主胸口血如泉涌,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堂外对峙的人群上,否则,此时不知会有多少人趁虚而入,一刀将武林传奇就此终结。 明显迟缓的黑衣少年咬牙起身,一语不发拉过万俟皓月的手往堂后拖,后者力道并不算大的挣扎亦带来沉重负担,连咳几声袖口又是一片黑红血迹。 “想找死也要等我死了再说。”觥猛地发狠,用尽力气把高瘦的身躯拦腰抱起,在被人发现之前从后门遁匿无踪。 年纪远大于身体年龄的他看得清清楚楚,这场棋局没有胜者。红弦失去了唯一的亲人,韦墨焰失去了所爱之人的心,息赢风失去了尽心维持的正义形象与至高地位,而万俟皓月,失去了红弦对他的信任。 都输了,没有人赢。 回头看一眼淡白尸首边尽染血色的二人,想要复仇的欲望烟消云散。他们都是一无所有的人了,比死不如。 “杀,所有的人都杀了。”堂外声声阴沉,息赢风又一掌击在息少渊颈后,把昏过去的儿子丢给心腹:“带他回去锁起来。” 面对一群内力尽封的武林高手,重华门上百藏匿院外并未中毒的子弟明火执仗,优势尽显。 息赢风笑意森然。杀人灭口,斩草除根,今夜所有得知真相的人都死了就没人再怀疑他,武林盟主之位,依旧为他准备。 然而,事情并不如他所想那般简单,在重华门手下扬起刀兵的一瞬府外再次传来阵阵脚步声,只是这些脚步声均匀内敛,显然出自内功十分优秀的人,远非重华门子弟所能企及。 “阁主?”十余人影现于门前,为首的男人眉目一沉,举步间身形已在堂内。 华玉,九河,少弼,燕,少丞,破月阁两位副堂主三位宿主,加上沈禹卿以及中途赶来的数名子弟紧紧将正堂护住,磅礴杀意铺天盖地。 修罗一夜,踏碎江山。 ------------ 第十六章 生死一轮魂不归 很少有人知道靖润二十一年最后一夜,那场残酷的杀戮究竟有多么可怕。(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满地残肢赤血,剑折刀断,多少双眼睛未曾闭合直直望向阴霾天空,多少胸膛里流出的血染红了满院奇花异草。 二百三十九具尸体,活下的离开的,只有寥寥几十人。 然堂外的呼喊火光并未打破里面宁静,逝去的人终是不再睁眼,失了心的女子被拥在满是血污的怀中无言无语,啸傲天下的人中之龙亦沉默着,浓重的墨色衣摆散落满地,透出血泊浸染的暗红。 浮生成空,生死谁同? 他从不畏惧孤独,可在初尝与一人同心相守的滋味后,再不想重归寂寥。 那些相携并肩的日子细数几遍,竟是唯一能让他卸下冰冷的记忆。 “阁主,外面的情势基本已经掌控,息赢风等三十多人趁乱逃走,目前华玉已率人追踪而去。另外还有几十人俘于院中等候处置。”沈禹卿低头抱拳,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韦墨焰胸口。 那一剑没入甚深,幸而位置并不在要害之上,只是怕血流太久会有性命之虞。然而他不敢开口相劝,那人眼中已经容不下任何人事,只有木然与苍凉。 红弦于他重逾性命,小小的矛盾险些天人永隔,如今魂魄散乱不知归处,阁主的心,也随着不知零落到何方了。[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明艳的身影闯进堂内,沈禹卿本想阻拦,看到年轻花容上的悲戚之色又实在于心不忍,任她哭成泪人般倒在程萧白身旁。安平公主并非恶人,不过是个爱憎分明总是嬉闹过头的小女孩儿而已,方才当着那么多武林中人的面毫不畏惧揭露息赢风,她是当真将生死置之度外的。 深宫皇城,寂寞了半生的少女。 其实,身在这血雨江湖,谁不是寂寞的呢? 稚童一般毫无顾忌的哭泣声惊动了苍天,阴霾数日,为谁而哭的白色冰花飘然下落,又是一场罕见的雪落无声。 那片白,如同是在祭奠业已消逝的纯洁生灵。 “雪,下雪了!”干净的晶体落在指尖,生长于百越的九河甚至忘了身处何地,惊叹一声。 雪吗? 从东胡回来后还没有见过雪。 ――我会为你肃清这天下江山,哪怕是真命天子,国之帝王。等到一切纷纷扰扰都结束那一日,兰陵的花开成雪,东胡的天地苍茫,你想去的地方我都会陪在身边,直到你我共赴九泉。 他曾在严寒中许诺于她。 “倾鸾,下雪了。”面容黯然的男子抱紧怀中如同行尸走肉的女人,纤长手指流连于苍白面颊,留下长长一道血痕。 她还是没有回应。 胸口的血应该是最热的,为什么还不能融化她的冰冷?他宁愿用全身血液去换她一眼凝视,哪怕再搭上三世轮回万劫不复,只求她心不死,魂不灭,与他走完这一生纠缠。 直到红烛泪干,憔悴的少女哭得声嘶力竭,那两人依旧静默无声。 细看,都已昏去。 “少弼。”沈禹卿长叹,疲惫地挥了挥手,“叫人备车,阁主重伤。红弦……一并带回去吧。” 堂外精悍机敏的男子点点头,转身时一抹慨然闪过。 从南疆之行开始他便觉得那两人之间缺少些什么,如今看来这正是造成今日悲剧的主因,他们,太过在乎彼此,却又太不相信彼此。 嫌猜啊,足以毁掉所有传奇。 ――――――――――――――――――――――――――――那场雪足足下了三天三夜,所有肮脏污秽都被覆盖于银白之下,连带着许多人的一生。 重华门的野心被曝光在天下人面前,为所有武林正道所不齿,同时也有人开始质疑九年前前武林盟主韦不归死亡的真相,一夜之间江湖第一大门派与德高望重的息门主成为街头巷尾的议论焦点,而无辜少年的惨死却无人问津。 对江湖来说,程萧白只是个不染纤尘的过客,可对于他来说,江湖是他躲不过的灾厄,度不完的劫难,也是忘却不了的思念入骨。 他的死,与江湖有关却也无关。 尸体被运回兰陵程府时,程显功当场昏厥,醒后已是雪鬓苍苍。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其悲哀。 与激动的父亲相比,程家小公子的遗孀平静异常,眼中绝望令人不忍直视。 薄棺掀开,里面静静躺着的人仿佛只是沉睡,依旧眉眼清晰,白皙脸孔还带着些微笑意。走的时候,一定有息少渊和他的姐姐在身边,他才会如此幸福。 云衣容已哭没了眼泪,灵堂之上,当无尘公子的红颜知己安平公主哭昏过去,她仍然等不来半滴泪水。不是她不伤心,而是伤心欲绝,早就没有泪水可流。 是她亲手,害了世上待她最好最温柔的男人。 她本想放弃一切安心与他共度此生的,为什么上天不肯给她这个机会,难道这就是对她蛇蝎之心的惩罚吗?如果是惩罚,为什么不肯让她去死而是让最为无辜善良的程萧白从此烟消云散? 罚她孤独终老,罚她再无人珍爱,如此残忍。 “云姐姐,萧白他从未怪你所作的那些事,直到死前都还记挂着你,只是他别无选择……” 听着莲施的话,云衣容露出一抹浅笑,如同她身上常年不散的药香,清淡素雅。 程萧白,你爱的人是个疯子,她可以为自己的私欲出卖你伤害你,甚至害你失去性命,你明明知道的,为什么还要飞蛾扑火一般将一生都倾覆在不值得你爱的女人身上?不配,她不配。 云衣容跪在灵位前整整一夜。 一年前她还在家里的医馆中忙着帮爹爹诊病煎药,一年后,她身怀孽种跪在最爱她却因她而死的人面前,所有事,都因一人而起。 红弦。夏倾鸾。 没有她受伤住进医馆,那么自己就不会遇见那个冷漠神秘的男人,不会漂沦情痴; 没有她夺去了那个人的心,她就不会百般算计最终被赶出破月阁离开他身边惨遭侮辱; 没有她惹上一身孽债连累程萧白,那么她现在应该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与并不强大却爱她至深的相公长相厮守; 没有她,所有灾难都不会发生。 清冷的灵堂烛灯熄灭,夜色下万籁俱寂,披着丧服的年轻女子忽然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苍凉如冰,恨意似火。 什么都没有了,家,幸福,爱她的人,她爱的人,归宿。凄惨人生只剩下了一样东西。 恨,钻心透骨的恨! 伏在朱红棺材上,瘦弱脊背笑得不停颤抖,蓦地抬起头,眼中颜色近乎癫狂。 “夏倾鸾,我得不到的你不可以拥有,我要你也失去一切,血债血偿!” ――――――――――――――――碎语分割线――――――――――――――――嗷呜,浩浩荡荡已经25w字了,感谢一直支持的宝贝儿们。 苦逼白不求花不求票,只求喜欢的亲能留下个脚印,留下你们对江山的看法,文是大家的,不是苦逼白一个人的啊…… ------------ 第十七章 拟把疏狂图一醉 大雪混混沌沌下了三日,从剑南到兰陵,一路苍茫惨淡。(wwW.80txt.com 无弹窗广告) 如此盛大的雪景在江南并不多见,放眼望去满目苍白,江山画成长卷,却不染一点尘杂。 孤寂高阁之上,有人自斟自酌,雪落杯盏化成苦涩作料。 “别喝了,你的伤还未好,酒这发物……”堇色衣衫的雍容女子面白如纸,想要夺下酗酒之人手中杯盏却被冷漠推开,踉跄脚步带着病人特有的无力。 从剑南回来已有几日,韦墨焰从昏迷中醒来后便一直坐在这里风雪不动,地上,满是空了的酒壶。 被夏倾鸾刺那一剑虽痛,却抵不过失去挚爱的伤裂。 重华门遭武林排斥,眼前正是趁势追击的大好时机,可一阁之主的他沉浸在殇逝中无心他顾。夏倾鸾比他更早醒来,不声不响,不言不语,窝在房间中如同死尸,任谁劝慰也不见黯淡双眸里有任何反应。 那一场连生死都置之度外的棋局,他把她弄丢了。 “墨焰,你再这样下去不但不能唤她回来,反而会让自己也深陷其中。九年血仇,六载苦修,两轮春秋金戈铁马征战天下,眼看就要摧毁障碍指掌武林河山,难道你想徒劳一场,看霸业成空?”紫袖仍不离不弃地劝着,她的生命是为了成就他的传奇而苟延残喘至今,此生唱断之前绝不能看着他的功业与痴情毁于一旦。 弯腰收拾起满地狼藉,离开前幽幽低叹:“大家都在议事堂等候,你看着办吧。” 霸业,曾经占满他生命的存在,当夏倾鸾出现后渐渐被淡化。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韦墨焰忽然发现自己变了许多,冷静稳重在遇到与她有关的事时总是不知影踪,习惯了杀人如麻不眨半眼,却屡屡牵心于她一个眼神一声轻叹,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冷酷无情没有缺点的完美统御者,沦落情海的刹那他便成为半人半魔,一生痴狂只为一人。 如今是该回归了。 早日倾覆天下手握寰宇,在她还活着时以江山为媒,完成对她太多太多却无一成真的许诺。 罪不过生死情痴,纵是为魔,亦是为她。 议事堂中苦等两天,本以为今日又全做了白费,谁想那道玄色身影竟再次出现于门前,冰冷肃杀的威严与往昔无二。缓步坐于案后,深不见底的墨瞳淡淡扫过堂下齐聚的堂主宿主,眉宇间浩瀚孤傲,风华无双。 这才是睥睨苍生的破月阁阁主,无人可败的人中之龙。 “调动南陲众属赶往中原,全力剿杀重华门,其他门派若有相助者,尽杀不论。” “太微堂领命。”暂代太微堂副堂主一职的少丞目光坚定,无限狂热地望着案后依旧语气平稳清冷的阁主。 王者归来,气势有增无减。 “三日内收复西部各分会势力范围,召回派往南疆一带的所有人巩固江南至中原地区分会。各处子弟随侍听候调遣,准备横扫各门派。” 逐条安排着阁中事务,神奕朗朗全无半点举措失当,让无数崇敬强者的破月阁子弟为之沉迷仰望的人中之龙再次证实了什么才叫霸者,什么,才叫惊才绝艳,无可匹敌。 若世间有神存在,当是他韦墨焰莫属。 众人退散后,病弱身影带着一连的咳声走进,尽管步履维艰,她还是坚持要催促他去完成当做之事。有些事情,耽误不得。 “她已经几天几夜水米不进,再这样下去熬不了多久。程公子的死对她打击过大,也许要她再相信你会很难,但若是你肯去做,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她能如你一般重新站起,你们二人可以再次并肩策马,征杀天下。” 并肩策马,征杀天下。 多美好的愿望,只在最初相识而不相知时才有过的和谐与默契。韦墨焰不求如此完美,她若继续留在他身边就好,一生一世,他情愿倾心陪伴。 “你也该多休息些。”玄色身影消失在门外前留下一话。 如此平淡的一句话却让憔悴的女子登时多了八分容光,他不知道,对紫袖来说那是足抵三生的安慰。 沉沦在他身影之中的女人没有能够幸福的,除了夏倾鸾之外。 ――――――――――――――――――――――――――――久未接近的房间冷落萧条,还没有彻底融化的积雪堆在扶栏之上,寂寥的白色显得更加死气沉沉。 房门虚掩着,当是有人来过又无奈离去,失望间忘记将门扉关严,也不知放了多少天寒地冻的凉气进去。这样她会着凉的。 胡乱想着推开门,昏暗房间内一股潮湿霉气,韦墨焰忽然想起,自她离去这房间已是许久无人居住,时间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溜走。 一年多了,他们相遇已有四百多个日月轮换。 “倾鸾。”淡淡的呼唤脱口而出,微楞后一丝苦笑,竟忘了现在的她根本不可能回答自己。 床上没人,桌前没人,仍旧穿着大红婚服的女子瑟缩在墙角,衣衫上隔了多时的血迹已变成黑红色,刺目惊心。回来之后她就一直这个样子,目光涣散没有光泽,眼里看不见任何人任何事,只剩血红雪白,不停回忆着大雪纷飞的夜晚从她生命中流逝的那些东西。 紧挨着夏倾鸾席地而坐,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刻任何解释承诺都苍白无力,便是口吐莲花舌尖生昙亦挽不回逝去的人与心。 手握江山傲视天下,任他气足以吞山河也医不好人心枯萎。 如此无力。 人,本就难与天斗,与情争。 身边的人无声无息如同死尸一般,默默伸手握住瘦削肩头把人揽入怀中,冰冷的面颊紧贴在颈间,没有丝毫抗拒。傀儡怎么会懂得抗拒? 没有心的人,不过是个傀儡。 “你想沉默到什么时候?到你死,还是我死?”如果二人之间的关系只剩沉默无言,与死无别。 韦墨焰不懂要说什么温柔软语,他也不觉得对她需要讲些虚伪空洞的情话,直来直去一向是他们交流的方式,虽然伤人甚深。扳过毫无血色的面庞,即便对视着,那双眼中依旧映照不出任何感情,近乎虚无的感觉憋得他想要窒息:“明知道我太固执,为什么你不肯迁就哪怕一次?总是我先回头,先伸手,而你却一再退却。” 他也会累的,当结果总不如他所愿。 “倾鸾,倾鸾……”无意义的呢喃如痴如狂,闭眼吻上她冰冷的唇,淡而无味,却不想放开,“你可知道我有多爱你?” ------------ 第十八章 彼岸忘川可曾听 重华门第一大门派的地位一夜倾塌,德高望重的代武林盟主以替天行道为名联合众门派进攻破月阁,原来不是为了什么江湖正义世间安宁,不过是想要红弦,想要得到玄机进而窃取天下江山罢了。txt小说下载80txt.com 下毒,暗害,谎言,虚伪,十余年,整个武林都被蒙在鼓里,直到那个雪夜纯洁的少年用性命打破骗局,换来无数人恍然大悟,也换来自此开始的腥风血雨,江湖浩劫。他是程家的小公子,是萧将军的后人,更是红弦极为珍视的血亲,程萧白的死让七重朱阁上并肩而立、傲视天下的男女相爱相杀,亲手将绝望刻印在对方心口。 那些江湖中的人,江湖外的人,所有人都惋惜轻叹,人中龙凤,怕是就此消失了。 谁又知道,在皑皑白雪之下消失的不只是那二人,还有许多许多,死去的,活着的,不死不活的。 当日息赢风仗着外功强悍得以脱逃,近百门徒同去剑南,归来的却只有寥寥十人不到,其中包括常年不见的儿子,息少渊。 自小到大,那个孩子总是默默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怯生生看着,他知道,儿子不过是想让他抱一抱赞扬几句,可他既没有时间也没有那个心思,曾经妻子还在世的时候他多少有丝牵挂寄托,妻子死后,再无亲情之感。 息少渊对他来说,不过是因着血缘关系可以被无限次使用的特别棋子罢了,在他谋天下的棋局之中。 然而息赢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他身后沉默数年的那个孩子竟成长到足以战胜他的地步,并且在他最为关键的一刻,为了毫无干系的外人而背叛。[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连亲生骨肉都会离他而去,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是值得相信的? 唯有权力,唯有天下! “爹,就算你坐拥半壁江山,又能得到什么?” “生杀予夺的权力,凌驾人上的尊严,还有,看所有人跪拜于脚下的感觉。” 毫无亲情可言的冰冷对话过后,他再也没有儿子的消息。 面对人越来越少的庭院,息赢风狂笑不止,看吧,当他身败名裂的时候没人会留下来,人本来就是自私而冷漠的,无一例外。就算体内流着他的血又如何?一样弃他而去,这就是他的儿子,他的亲生骨肉。 幸好他还没输,狂妄自大的破月阁阁主正陷入愚蠢的感情之中不能自拔,而他手中还有两颗棋子未动,最后究竟是谁为王者谁为败寇,来日方长,何必心急? “韦墨焰,你不是重视她胜过一切吗?我倒要看看,江山,红颜,你究竟会选择哪个。” 山峦如黛,从焉支山望去竟是绵延到最南边的天际,在那里,江南碎雪中又将酝酿一场滔天阴谋,继续把乱世染红。 ――――――――――――――――――――――――――――眼看腊月初七了,兰陵城内喜气正浓,街上车水马龙如故,香坊秀楼未变,只是街头巷尾少了几道身影,曾经给兰陵城带来无数欢闹的身影。 “相公最爱东市林家铺子的柿饼,上次因为没有买到还失落了许久,这次一定要多买些。对了,还有连山老板亲手酿的女儿红,好几次他和息公子都为了抢酒洒满身满地,如今虽不应季,大概也能要来三两杯吧。”走在街市上的长裾女子自顾自念叨着,小臂上挎着竹篮,里面糕点水果一应俱全,沉甸甸压在一叠黄纸上面。 “云姑娘,你别这样,萧白看见会难受的。”旁边衣衫华丽的少女眼圈一红,提到那个名字时又不争气地噼里啪啦落下泪水。 今天,是程萧白头七的日子。 据说逝者会在头七这天回到家中,看眼心中挂念了却红尘,然后入轮回,等转生,再世为人。 从早上开始莲施就不停祈祷,希望那个开朗善良的少年来世能修得一生安好,不要为情爱所苦,不要再与江湖牵连,哪怕贫穷劳累也好过抱憾而去,不得享天伦之乐。 “莲施,你说相公会回来看我吗?他会不会恨我,会不会连最后一面都不肯相见,把我的坏我的罪记挂三生三世,轮回后再见面便是敌人……”云衣容停下脚步,目光有些呆滞。她本以为可以伪装成最无辜的人骗他温柔相待,却不曾发觉,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的洁净透明并非来自愚昧,而是来自宽容一切的善念,就连蛇蝎般的她都可原谅。 萧白于她从无半分亏待,极尽温柔,即便明知她心有所属。 这辈子欠他的,竟是还不上了。 头七之夜,亲眷本该回避,可程家少夫人执意要在灵位前守候,她说,相公一定会来见她的。那样痴痴的女子反而博取了众人的同情,家丁婢女们无声无息默默退去,把空荡的灵堂院落留给不知是否能再度相见的两人。毕竟人鬼殊途,阴阳永隔,就算见了也不过徒增悲伤而已。 “相公,衣容从不信鬼神之事,可如今去巴不得都是真的,便是你不再认我也好,衣容只想见你一面,亲口说声对不起。”想起往日种种温存,又一次潸然泪下,“我总认为是苍天负我,家破人亡又惨遭横祸,直到遇见你方知原来衣容此生如此幸福,竟能得相公你垂怜珍惜。” 堂外树梢被风吹动,簌簌作响,云衣容抬起头,泛泛泪光中有什么正在改变。 时光不会逆流,指间砂逝去便再寻不见,她能得人真爱的日子结束了,从此人生不再为谁羁绊烦扰,这条残命活下去的意义只有一个,报仇。 向带来所有灾难的红弦复仇。 “相公,我知道你最重视的人便是她,那日若不是不忍看她进退两难你也不会选择自绝,说到底你还是为她而死。是她的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别怪我,衣容只想为你报仇――为你,也为我。所以,你在奈何桥边再等等,等我毁了她的一生后便随你而去,不管是恨也好爱也好,只要你开心,衣容便是魂飞魄散也心甘情愿。” 阴云遮月,忽然降临的黑暗侵蚀人心,分分寸寸。 饱受丧夫之痛而憔悴不堪的程家少夫人消失了,世上只剩一个为报仇而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毁掉另一个女人此生的怨鬼,命运也好,定数也好,没什么能阻止她了,她所有的爱与被爱都已逝去,徒剩憎恨。 “红弦,我要你如我一般被所爱之人抛弃,众叛亲离,永坠苦海不能回身,生不如死!” 仅属于她的凄美冷笑映照月色,凛寒森然。 广袖中一笺书信落地,墨迹犹新。 云衣容庆幸自己没有随程萧白一同死去,否则,她便再无机会眼看夏倾鸾一步步走向毁灭。 那是比活着更令她兴奋不已的事情。 ------------ 第十九章 此生谋情不谋身 “阁主还在里面?” 稀薄雪色下,红门紧闭的房间里安静无声。[求书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紫袖皱了皱眉,胸口隐隐疼痛又重了三分。 守在门前的子弟面带难色摇摇头低声道:“昨日进去后便再未出来,也听不到什么声音。” “你先下去吧,着人送些饭菜过来。” 想要敲门,抬起的手在门前悬了好久终是放下,她不认为会有人回应,于是干脆直接推门而入。 潮湿霉味扑鼻而来,忍不住遮起口鼻,晦暗中看到地上角落里悄无声息的玄色身影正紧紧拥着残烛般的女子安眠。他一定是累了,累到连外人走进都未能挑动他的警惕。 这般颓靡消沉,全不像曾经踏破生死的一对儿玉人,交握的手指只有一人的紧紧扣住,而另一只腕上刺着鸾鸟的手与它的主人一样了无生气,那张足以倾乱人心的清丽容颜消瘦得不似人形,两只眼突兀睁着,目光毫无焦点。 禁不住一声叹息。 好好的人,怎么就被伤成这样? 那日前往剑南韦墨焰不许她同行,等了几日好不容易盼得一行人的身影出现在阁外茫茫雪路上,却看见行在中间的是辆马车,当下紫袖心里便是一阵仓皇――若不是有人受了重伤,他们是从来不用马车的。 事情的经过听沈禹卿详细诉说后,心内的担忧更是远胜焦急,紫袖太了解这两人,他们都是冷漠到不愿多说半句话的性格,即便他总是先退一步加以缓和,可这次的事实在闹的太严重。[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程萧白是红弦唯一的亲人了,这么多年她东奔西走投身杀戮江湖不全是为报仇,也是为铲除任何对弟弟有威胁的人,而今间接逼迫程萧白自绝的,却是最爱她也最伤她的那个人。 墨衡剑居然有一天会饱饮自己主人的鲜血,不知在被刺中那刻他是什么心情,一定,比她更痛苦。 她有弟弟,有自幼相识的万俟皓月,还有他不肯放弃的追逐,而他,什么都没有。 “墨焰……”心疼地拂去沉睡男人额角一丝灰烬,比任何人都坚强善良的雍容女子忍不住泪盈于睫,她不忍见他如此,如同他不忍看红弦受苦一般,或者更甚。 如果她不是残花败柳之躯,如果她也能为他守身如玉,蓄发三千,那么她也可以努力去温暖那颗心的,代替红弦。 额上的触感惊动了韦墨焰,睁开眼,泪痕犹在的熟悉面孔上几缕慌乱。 “哭什么?以为我要死了?”冷冷一笑,目光中满是无情。 知道他心情不好,所以即便委屈也随着泪水一并咽下,这么多年跟在他身边,紫袖早学会了掩盖心事与伤痛,若是为他,自己苦些又如何? “她只是一时伤心乱了心智,时候一过自然会好。倒是你不能这么熬着,阁中子弟都等你发话如何行动,如果你也倒下了,还有谁能顶起这大梁?”紫袖小心翼翼试着去拉夏倾鸾,幸而韦墨焰并未阻止。放下心后便轻柔谨慎地从他怀中接过那袭脏污红衣,红弦亦没有任何反抗,任由她安放在床上:“我让人送了些饭菜过来,多少先吃几口,这边我再找机会劝劝她,总不能你们两个一起消沉。” 有紫袖在他总能快速平复心境,若说平日离不开的人,应当算她一个吧。 颓然气息渐敛,淡漠的破月阁阁主很快就恢复满身威势,仅余眼眸里几点不易察觉的温度:“给她清理一下换身衣衫,吃也好不吃也好,就算用硬的也要让她进些水米。还有,我不在的时候不许任何人进来――你除外。” 紫袖点点头,方才的委屈冲散了大半。能得他信任是件极为不易之事,而破月阁中能被他如此相信的也只有她,连红弦亦未曾有如此待遇。 不过,她宁愿将这份信任平分给那两个人,使他们相知不疑,永结同心。 冷肃的身影离开后,紫袖又是一阵急咳。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不知哪天就会撒手人寰,在此之前一定要扫平他们之间所有障碍,至少在闭上眼的那一刻能看见他们重新并肩而立,相携此生。 又是清扫屋子又是打来热水,病弱女子额上香汗淋漓依旧没有丝毫不耐,手下温柔而精细,仿佛床上躺着的人是她的至亲,而非并无半点关系的外人。 “若不是他爱你至深也不会如此,天意弄人,谁让我们都是上天的玩物呢?他会为你逆天改命,你就不能为他拾起余生吗?红弦,你若是听见便想想这一年多来他为你付出多少,那时,你就会明白。” ――――――――――――――――――――――――――――议事堂中安静无声,谁都看得出阁主心情极差。 想来也是,先遭背叛又被所爱之人亲手刺伤,即便是冷傲如神的韦墨焰也难免会为情事伤神。万俟府中狠厉相逼不带半点感情,却是最惊天的告白,直教江湖中那些自称正派的人也为之气折。 “乔堂主,天下可有擅医失魂之症的名医?”案后阴沉的男子询问道。 “失魂乃是心病,寻常大夫自然不可能医好,倒是古籍中有些仙草妙药,却不知生长何处。”天市堂堂主乔飞雪沉吟道。饱览典籍过目不忘,人都知乔堂主脑中装着天下学识,他所说的便是定论。 韦墨焰单手揉着额角,似乎十分烦扰,这等表情在他面上是极为罕见的。堂下众人无不心怀疑惑,连重伤时他亦不曾流露半点情感,到底什么事能在这种时候让他心烦如斯?难道,红弦又出什么事了? 玄色衣袖划过桌面,长而灵巧的手指端起酒杯,只可惜里面无酒。想了片刻,韦墨焰淡淡开口:“若无药可医,那么,至少寻一处宁静的世外之地――我不想她死后,还因为身上的东西被人打扰。” 蓦然,倒吸凉气之声接连响起。 红弦,那个本该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仿若超凡脱俗的女子,终是要离开这个龌蹉纷扰的世间了吗? 而另有人心声存异。 她死了倒不要紧,重要的是,玄机会落入谁手。是如他话外之意会随红弦下葬,还是自此成为破月阁一统武林、傲视天下的保障? 案后靠在椅中的男人看起来颇为疲惫,无疑,他是强大且难以战胜的,纵使没有玄机也极可能成为最终的王者,可若是玄机落入他人之手…… 得玄机者得天下,不想让他得到此间河山,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无论如何,要拿到玄机。 ------------ 第二十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夜凉如水,携卷着雪后初霁的冷冽,被风吹进阁台上的薄雪踩在脚下不发出半点声音。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说] 破月阁对外守卫森严,是而内部并无人值管,月下鬼祟的身影未惊动任何人,沿着楼梯一路攀上,最终驻足于没有灯光的房门前。 这不过是间普普通通的屋子,却藏着天下至大的秘密。 略微颤抖的手按在胸口深深吐息,默默祈祷着屋内女子真的如传言般失了心智如同行尸走肉,否则,以他的功底决计不是红弦的对手。成败在此一举,究竟是饱含怨恨屈居一辈子,还是用自己微薄的力量为恩人报仇,很快便可见分晓。 小心掌握着力度将房门无声推开,里面黑漆漆难以看清。转身阖门半掩,闭上眼稍微等待了片刻,再睁眼,终于可以看清。 床上人影侧卧,凹凸有致,遮盖脸颊的细密青丝如墨色天瀑,枕边,放着半只手臂大小,细长的、略显陈旧的木匣。 玄机。 忍不住的激动涌上心头,脚步亦有些飘忽,不再像片刻前那般稳重谨慎。几步接近床边而呼吸均匀的女子依旧纹丝未动。悄悄将木匣夹在臂间,凝视片刻,终于心一横扬起短剑。 “果然是你。”清冷平静的声音淡淡响起,挟着木匣的人脑中轰然一声巨响,回过头,正是淡漠却足以令人谈之色变的那个男人。 彻底推开房门,韦墨焰冷冷地看着高举短剑的年轻人,目光中毫无怜悯:“燕。” 一身风雪寒气、惊慌失措的夜行者,天市堂最有潜力的宿主,破月阁阁主一直赏识并打算拔擢的部下。 “从卢瀚海伏诛后我便推测阁中有内奸,无论是南疆之行还是日常的一举一动,远在千里之外的息赢风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知道许多不曾传出议事堂的重要机密。txt小说下载80txt.com程萧白与倾鸾之间的关系在破月阁中虽没有隐瞒,知道的人也是寥寥无几,而息赢风却能抓住这点设计令我与倾鸾决裂,更是在我撤回十二分会杀令后迅速将程萧白劫走妄图将所有罪名加在破月阁之上。燕,你做得好,如果没有你,我和倾鸾也不会走到这般地步。”说到最后,语气愈发阴冷。 背对门外月光的面孔看得不甚清晰,冷酷无情只从那一身冷肃中便可充分感受。燕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因着他与医娘暗中勾结为息赢风提供消息及帮忙,红弦按照重华门门主的计谋一步步远离韦墨焰,尽管最终没能造成破月阁与毒王谷之间巨大争端,却也令得红弦丧失心智如同死人,破月阁阁主则为情所困做了许多错误决断。 面上不知是苦笑还是冷笑,燕点燃桌上的烛灯,臂间木匣随手丢到一边,甚至懒得回头看一眼床上默默坐起的人。机关算尽,到最后他竟跌在了韦墨焰极为简单的局中,不用想,那木匣之中定不是天下人痴心渴望的神秘之物玄机,在他短剑下逃过一劫的人也理所当然不是红弦,今晚所发生的一些都是为他上演的一出戏,捉内奸除叛徒,这才是目的。 “韦墨焰,曾经我崇拜你敬仰你,也同他们一样不惜为追逐你的强大甘愿奉上性命,直到你背叛了我们的忠诚,为一个女人杀害忠心耿耿的部下。”把玩着手中的短剑,燕脸上毫无惧色,反而比之前轻松许多,“你早就知道吧,我这条命是卢堂主挨了一刀拼命救来的,他是我的恩人,亦是父亲一般的存在,是他教我要忠心于你,将破月阁当做此生唯一的归宿。而你……而你却杀了他!杀了为韦家戎马一生的功臣!” 果然是因为卢瀚海。 韦墨焰默然无语,卢瀚海的死确实是他的过错,当初若不是屡次为夏倾鸾意外行事,那个豪放且忠心不二的太微堂堂主绝不会落得惨死下场。然而他从未后悔,若是为了夏倾鸾,便是背负天下人的怨恨也心甘情愿。 锐利的剑刃在手指上划出小小一道伤口,燕皱了皱眉头,将手指放进口中吮吸,宣泄出心中不满后脸上渐渐安定。 “是我太蠢,居然没想到你在议事堂说的那番话别有用心,还以为可以夺走玄机顺便杀了她为卢堂主报仇,结果却是自投罗网暴露了身份。韦墨焰,我知道你不后悔为那女人牺牲许多,同样,我也不后悔舍掉性命毁了你们二人的关系。只是早些时候没想到你会爱她如此之深,若早知如此,在她还没有习得韦家功夫时我就该杀了她,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惨剧。一切都晚了,死去的人回不来,死了的心也活不了,你就在孤独中继续完成你的霸业吧,愿你登上巅峰的刹那,身边再无一人。”嘲讽的笑容如同夜色弥漫,凄凉绝望。 墨色深瞳一缩,后面假扮夏倾鸾的紫袖看见韦墨焰表情才反应过来时,燕已经仰倒在地。 短剑剑刃青紫发亮,定是剧毒无比的。 从忠心变为怨憎的年轻人早已打定主意,今晚,非生即死。 “潜藏在阁中的可还有其他人?” 燕摇头,坚定目光中奇异光芒闪烁:“有关此事……我绝不……多说半句……”五脏六腑火烧般剧痛,呕出的血尽是黑如墨色,这毒比之程萧白所中更为炽烈。努力扭头望向跪在地上抱着他头颅的堇衫女子,那双含悲的水眸在绝望中曾给他无数安慰:“紫袖堂主……燕……对不起你……不能保护你……不能……让你离开他身边……若有来世……” 若有来世,不要再爱上那样绝情的男人,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然而那句话,终是没来得及说出口。 又一颗星辰陨落荒野。 见惯生死别离的人本不该悲春伤秋,轻抚上那双涣散无神的眼睛,紫袖还是忍不住垂首。 若有来世,只求不要生于有江湖的地方,再历爱恨苦痛。 燕,走好。 “毕竟是叛徒,不得葬于破月阁领地内――找个稳妥的人送他回家。” 燕生于遥远的南国,那里是蛮夷之地却有大片的相思红豆,他总是憧憬地说,有一天要带她去看那漫山遍野的赤红,看看南国最为纯净的风光。那里,才是他应存的归宿。 “多谢。”紫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向韦墨焰道谢,或许,只是因为他难得带了些许人情味,容许客死异乡的年轻人魂归故里吧。 冷漠的男人没有回答,转过身,却讶然发现一片宁和清冷的白。 “……倾鸾?” 门口站着的,是事前转移到另一个房间、此刻应该麻木如无心的白衣女子,月光雪色下,依旧那般清丽无尘。 ――――――――――――――――苦逼白碎语――――――――――――――――从最初发文开始的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到现在各种姿势扑街,也不知道是否还有宝贝儿们在继续关注着《江山》。 确实作为一部没有小白情节、没有激情肉戏的文,《江山》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得到太多注意,连续两个文的惨痛结局也让苦逼白明白自己确实不适合写作这条道路。 《江山》也许会是写的最后一个文了,不过苦逼白保证不会因此而降低质量,而是会尽最大努力让它保持或许毫无阅读价值却是苦逼白全心投入的本色,直到最后一个字完成。 感谢还能坚持到这里的读者,哪怕只有一个人。 6月13日凌晨,苦逼白还在坚持埋头存稿中。 谢谢你们的一路支持。 ------------ 第二十一章 道是无情还有情 雪映月光,微亮的素白一片与干净的重纱相连,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无尘。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 尽管眼神依旧麻木,可她总算是活着,带给他的惊喜远多过诧异。 “倾鸾,你怎么过来了?”拉住广袖下冰冷的手,夏倾鸾并没有躲闪,还是听之任之仿佛没有任何主见。然而韦墨焰并不在意,要消耗多少时光岁月都无所谓,只要她有恢复的可能,便是穷尽一生他也愿意等。 “墨焰,外面风冷,先带她回房间吧。”紫袖强撑着笑容站起,宽大裙摆刻意遮挡住地上的尸体。 她怕见到血与死去的人会让红弦想起程萧白,这时候万万不能再让初见起色的人受半点刺激。 解下宽大的玄色外衫披在夏倾鸾身上,韦墨焰极为精心仔细地搀她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刚才与燕的对话她大概都听到了,那样也好,至少不用再亲口向她解释一切发生的原因,如果她有听进去应该就会明白,他从不曾欺骗于她,更没有对程萧白出手,所有事情都是息赢风设下的天罗地网,为的就是让他们相爱相杀,枯竭彼此的生命。 屋外虽冷,韦墨焰却从没有在房间里放置火盆的习惯,感受着手掌中她的指尖冰凉,冷透骨髓,只好合掌握住那双近乎寒冰的手,拉近靠在自己胸前。 那样做,她整个人也离的很近。 “看着我。” 麻木微垂的头并无反应,墨色瞳中禁不住一丝失望。她只是下意识回到自己房间,而不是跟随他的身影而来吗? 何时她才能找回心神,重新做回夏倾鸾? 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回荡在房间里,雕镂轩窗外月色宁静如水,徒惹相思。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 “你的房间弄脏了,今夜就在这里睡吧。”唇边凝起一抹苦笑,韦墨焰感觉自己像是在自言自语唱一出无人应和的戏。解去外衫素履,柔软的白色身影静静放在床上,细致地掖好被角后他也卧在旁边,隔着锦衾搂着无声无息的女子。 曾经几十个日夜,他都是这样陪在她身边直到天明。 烛灯未熄,借不算明亮的光线看着怀中静默之人,踏实与不安轮流在韦墨焰心中乱窜,她仍如从前一般禁锢在他身边,任谁也抢不走,可是,那并不是她,不是真正的夏倾鸾。 “要我怎样做你才肯回来?”柔声低喃,俯身深吻。 也只有趁着她了无意识的时候才能这样做,他还记得因为息少渊而争吵那次,他只是过于冲动想要吻她以证实两人之间关系,却被她用赤情割伤手掌,一直疼到心里。对她,从没有过任何亵渎之意,能这般相拥而眠几番轻吻已是足够,他不敢奢求更多。 一吻未毕,柔软却无温度的唇上竟有了反应,韦墨焰急忙撑起身凝视许久,但再没有其他异动。 幻觉吗?对她的思念已经严重到影响心智,怕是要成病了。自嘲地重新躺好,长臂仍圈于纤柳腰间,静静闭目养神。 蓦然耳边一声轻嚅。 不是幻觉!猛地睁开双眼,韦墨焰撑起手臂在她身子两侧,看到的,是低垂却有波光流动的双眸。 她醒了,从无边无际的噩梦之中回到人间。 那张清俊冷傲的脸上竟有了笑意,从心底泛上的温柔投映在夏倾鸾眼中,然后渐渐接近,埋首在她青丝零落的颈间。还有把她从噩梦中拉回来的熟悉呼唤。 “倾鸾……” 沉沦在绝望与痛苦的噩梦之中找不到出路,眼见的都是萧白倒下刹那凄然一笑,还有墨衡剑刺入他胸膛那一瞬血色艳烈。她害死世间唯一的亲人又亲手伤了最爱之人,没有理由再活下去,可他偏又用无法割舍的执念束缚囚禁着想要浴火涅槃的红色鸾鸟,不肯放手。 薄唇轻吐,却是韦墨焰无路如何也想不到的话。 “杀了我。” 不想再与复仇二字纠缠,也不想带着罪孽深重的身躯苟活于世,当断则断,他的痴恋,她承受不起。 而对这满是谎言与背叛的世间,已然绝望。 他用猜忌背叛了她的忠心,萧白用死亡背叛了她的守护,万俟皓月则用圈套背叛了她的信赖。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分别用不同方式背叛了她,亲手将她推入难以自拔的噩梦里。 什么都没有了,她的手中只剩旷古而来的空虚与孤寂,浮生后续毫无意义。 “我不会让你死的。”那样的条件他当然不会答应,她若是死了,他又要何去何从?既然她还没有从伤痕中复苏,之后的时间只要尽心呵护就好了,总有一天她会再次立于身后,并肩昂首,笑对刀光剑影,生死不离。 穿过青丝捧着那张憔悴消瘦的容颜,第一次毫不犹豫在她清醒时深深吻落,而她无力拒绝也无心拒绝,任凭滚烫的唇从鼻下移到眉间,再移到额角,耳畔,脸颊,雪颈,炎热体温似乎要把长久以来的冰冷彻底驱除。 耳病厮磨,总是越摩擦越上瘾。 指尖挑动腰封长长的系带,韦墨焰有些迷茫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他对她应该是无欲无求的,只要能两厢厮守便足够,可冥冥中总有种抓不住的飘渺之感,感觉夏倾鸾会随时消失,再也不见。如果就这样得到她是不是不会再失去?在她的身心上都刻印他的痕迹,无论天涯海角碧落黄泉,再也逃不出他的生命。 “嫁给我。” 又一次,他满怀期待。 七层阁楼上未完的问题如今重新提起,风风雨雨过后她遍体鳞伤,而他的心意从未改变。 哪怕,她已经穿过一次大红婚服,与不是他的男人走入堂中行天地拜礼。 预料之中,没有得到任何回答。身下的女子依旧沉默,两只眼睛木然盯着空无一物的上空,越过他的脸他的肩,看不清任何东西。 哀莫大于心死,现在的她甚至想要求死,怎会回答如此毫无意义的问题?韦墨焰笑自己关心则乱,竟想通过肉体的关系来确定近乎断绝的感情,愚蠢至极。 最后一吻蜻蜓点水般落在眉间,而后挥袖熄了烛灯卧回原处,依旧紧紧抱着冰冷的身体。 “等着我,倾鸾,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着我就好。一个月内我必灭重华门为萧白报仇,之后,我会向全天下宣布我们的婚事。” 誓言太远总是湮没于时光洪流中,莫不如一句眼前许诺更为价值连城。 ------------ 第二十二章 暗流催涛风未定 靖润二十二年初,破月阁以前所未有的迅疾之势横扫武林,衰落中的重华门一退再退,竟退到了洛阳城外重华门的发源地焉龙山。[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那个揭露了野心与伪装的杀戮之夜后,重华门失去所有江湖人士对其的尊重仰慕,息赢风更是沦为被人耻笑谩骂的无德小人,甚至有人翻出陈年旧事,怀疑前任武林盟主韦不归的死与其有关,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罢了。 已近半百的息赢风忧恨交加,被破月阁压制不是第一次,可是以往都有儿子息少渊无奈之下从旁相助,妙计迭出屡屡化险为夷,而今,纵身朝廷与江湖两地的息少傅不知所踪,身边竟再没有足以为他分忧之人。 燕被发觉身份命丧黄泉,少辅是个废人,除了提供些早前破月阁的情况外别无它用,仅剩的棋子云衣容更不会帮他,毕竟,是他害死了她的新婚丈夫程萧白。 一步错,满盘输。 息赢风没想到,计划完美的一场天下棋局竟会错乱在一个与江湖并无太大关联的少女手中,若不是安平公主先救息少渊后救程萧白,并突然出现在众多武林名宿面前揭露他的所作所为,也许今天的一切都会大不相同。 按他的预想,红弦会怪罪韦墨焰伤害弟弟程萧白并因此与其决裂,为求解药她必然要求助于毒王谷夜昙公子,而一直认为自家血仇乃破月阁所为的万俟皓月会借此机会对韦墨焰大加打击,毒王谷与破月阁之战在所难免。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说] 结果无论谁胜谁负都必将导致破月阁元气大伤,到那时他再号召天下正义之士,以除邪教安武林为名联盟诸门派共同讨伐,韦墨焰便是天纵奇才也绝难逃脱众高手围攻,江山,武林,玄机,天下,一切就都成了他的东西。 他将成为真正的王者,睥睨四海九州。 只可惜梦虽美却不真实,在程萧白闯入万俟府的瞬间他就该清醒了,大势走向已成定局,无人可力挽狂澜于绝境,不但不能消灭破月阁,反倒是自己身败名裂,从高高在上的代盟主变为武林公敌。 萧索的焉龙山已经没有多少人,该走的该逃的早就四散如鸟兽,只剩极少死忠于重华门的子弟还在坚守,等待破月阁杀上山的那天。 而那一日,并不遥远。 无力自救时息赢风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应该同样对韦墨焰带着深深恨意,而且他极有实力与其相较高下。 夜昙公子,消失在婚礼上的新郎,万俟皓月。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以此形容那二人的关系并不足为过,只是没人知道,无论是万俟家血案还是红弦无可奈何下的迫嫁,全都是重华门门主一手完成的。 先前他也通过各种途径询问万俟皓月是否有意联盟,对方的回答干脆而决绝。如今情势大不相同了,韦墨焰和红弦谁都没死,破月阁的实力更是无半分损耗,倒是他万俟皓月赔了夫人又折兵,大婚之日被夺了未婚妻不说,连已经到手的剑南至兰陵一带地盘也拱手送回,耻辱至极。 思虑至此,息赢风半刻未耽搁,直接派心腹手下往剑南毒王谷赶去。 三方既然不是鼎足之势了,那么势力较弱的二者联合才是最佳选择。 ――――――――――――――――――――――――――――被觥强行带离万俟府的万俟皓月确是回到了毒王谷,毕竟是从小看到大唯一的徒弟,饶是毒王性情古怪且生气于万俟皓月插手江湖事,见他一身毒疾又失魂落魄,连叹三声便四处找药为其医治。 堂堂万俟世家的小少爷入毒王谷为徒不是毫无原因的,年幼时万俟皓月就因为好心救人身反落得染剧毒,那毒来自西域,连毒王都无法根除,只能长期依靠毒王谷内也极其少见的灵草维持生命,见他天资聪颖又性情良善,毒王便生了收其为徒之念,一来二去,江湖中少了一个潜力豪侠,却多了一位毒药行家。 然而这些事万俟皓月从未向夏倾鸾提及,他不希望被她知道,自己一旦离开毒王谷时间过长便会有性命之忧。 韦墨焰为她可以倾天下负江山,他亦可以为她舍性命弃残生,他对夏倾鸾的爱不输给任何人,那是早在十多年前便结下的情种,今世难断。 “药。”寡言的黑衣少年依旧尽心服侍,见他日趋好转,白得堪比剧毒雪兰的脸上也渐渐有了温度。 “觥,可有鸾儿的消息?”喝下苦涩药汁,万俟皓月迫不及待地问道。 “死了。”听到那个名字,觥立刻沉下脸色,“别再问我关于她的事,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害他到如此地步,为什么还要想着红弦?她注定是韦墨焰的女人,根本不可能与他有任何结果。觥心知肚明却无法让宁和而执拗的男子相信,他太固执了,固执到连事实都不肯睁眼看清。 “是你和韦墨焰逼死了无尘公子,这笔账就算她不追究也绝不会再信任于你,何况她也不是什么好女人,你何必如此痴情,给谁看?” “不给谁看,”精致如雕的澄净面容上一抹淡笑,脸色已经恢复得八九不离十,“这谷中除了整日埋首于奇门五行之道的师傅外,就只有你还能与我说上几句话,便是看,也只有你能看到。” “我却不想看到。” 万俟皓月笑出了声,明明年纪比自己要大上许多,可有些时候觥的言行幼稚如同小孩子,这会儿大概也是堵着气说些顶嘴话。 “笑什么?”黑衣少年抱肩倚在门边,语气淡漠,“我就是不想看你为别人劳神伤心。” “我笑你啊,笑你一身冰冷吓得人不敢接近,却是比谁都温柔和善。” 温柔?若换做别人,他只会寒着脸不发一语。 觥走到案边,拿走药碗时随手摘掉刚才锄药时遗落在万俟皓月肩头的一片青叶,有意无意地,指尖擦过玉石般无瑕干净的面颊。 “即便温柔,也只有你能看到。” 茶白色广袖素衫下颀长身躯一顿,回过神时黑衣少年已经出门不见。 ------------ 第二十三章 他日执盏笑尘烟 夏倾鸾的身体正在逐渐恢复,不再拒绝饮食休息,只是仍然无声无息罢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 紫袖知道韦墨焰担心,基本上每日大部分时间都耗在房中陪伴劝慰,或许无甚效果却多少能让他稍微放下心来。对战重华门不比征讨其他门派,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加上息赢风又是个足智多谋老奸巨猾的人,一个不小心便会落得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不过情况似乎比她预想的要好得多,少了其他门派的支持,重华门亦是强弩之末风中残烛,十日而已,从江南到中原之间的地域已尽数成为破月阁领地,假以时日将小门小派再清理干净,直捣黄龙并不是问题。 “毒王谷风平lang静,重华门并没有派人前往的迹象,倒是听说玉龙公子不见了踪影,所以这一阵我们对破月阁的攻势才事半功倍节节逼近。也不知道他是去往朝廷游说搬救兵了还是真的打算退隐江湖再不过问,总之他不出现对我们极为有利。” 私下里,沈禹卿找到阁主提起毒王谷的事情。 那日混乱中谁也没注意万俟皓月是何时逃走的,鼎足之势被破,息赢风一定会向毒王谷寻求联合,若是夜昙公子不逊于阁主的智谋加上息赢风的老辣经验,再想一举歼灭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暂不用管万俟皓月。”阁楼上酒香不改,淡而甘醇的味道散发于空气中,玄色身影守着扶栏望向远山,指骨如玉,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朱红色木栏,“毒王谷手下无能人可用,他能做的也就是施些手段钻钻空子,何况他也没有争夺权势的野心,不过是想找我麻烦罢了。[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前番接连不断对西南分会进行攻击只是为了报复,那个男人若早有心参与天下之谋,只怕破月阁要数十年后才有今日之地位实力。 对万俟皓月,韦墨焰是厌且敬的。 无关其他,他们二人是并称四公子的奇葩之一,又都风华惊世,本无恩怨过节理应老死不相往来。但他们之间夹着夏倾鸾,关系,自然就非同一般了。 “继续盯着毒王谷,息赢风无路可退必然会去找万俟皓月帮忙,只要人一露面立刻除掉,绝不能让重华门与毒王谷之间再有关系――他的心思,总是想借这矛盾让我和倾鸾互相残杀。” “属下明白。”领命后沈禹卿并未急着离开,犹豫许久方才开口,“不知红弦堂主情况如何?” 沉静的身影一顿,规律的敲击声也随之停止。 “你何时关心起她来了?”在韦墨焰印象中,这个天市堂副堂主对夏倾鸾的态度并不是很友善。 “阁主不要误会,我只是……”沉吟片刻却不知道怎么说,只好实话开口,“我只是担心她现在身心虚弱,保不准又会有宵小之辈趁虚而入。” 譬如医娘。 如今破月阁中了解云衣容不为人知心性的人只有他一个,当初为了挑拨阁主与红弦分离,她屡次暗中出手助卢瀚海巧施阴谋,现在虽然人不在阁内,却也经常以照顾紫袖为名两方奔走,沈禹卿担心她依然心存异数,不知什么时候再对红弦下手。 只是这种事无凭无证,她又是无尘公子的遗孀,贸然提起怕会惹人嫌猜。 “哦,没什么,属下不过是想太多罢了。如若无事,属下先行告退。” “禹卿。”亲昵的称呼让沈禹卿一愣,阁主很少对别人表示亲近。韦墨焰却只是转着酒盏,目光游离在远处素雪如烟的山水荒野之上:“紫袖体弱多病,许多事担当不得。我若不在,倾鸾就交给你了,便是死,你也要护她安全。” 把红弦交给他? 可是他应该随行阁主身侧,寸步不离才对。 “阁主三思,属下粗人一个如何能担此重任?再说远去洛阳直捣重华凶险异常,本就无红弦护于身后,若是再减少随行之人,只怕……”沈禹卿话留半句。 他不是不相信韦墨焰实力,然而一分提防一分安,如今的破月阁不比卢堂主在世时,少辅等人叛离出阁,燕也因通敌落得自尽下场,少宰被下令带走后至今生死不明,能忠心不二守在阁主周围的,还有几人? 酒香忽而飘近,诧异抬头,琉璃盏就在眼前。 “这酒名为醉生,我却未曾醉过,如同我带领破月阁这两年未逢败绩。”浅执杯盏,那身傲气中带着三分贵雅七分平淡,全不似他在议事堂时的冰冷与征战于外的嗜血残忍。 但无论哪个韦墨焰,都是沈禹卿毕生追逐的目标。 “禹卿,你在我身边最久,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她对于我的重要性。自她身份被世人知晓那日起我便料到,她必将成为那些庸人争夺的目标,即便说上一万次并无玄机也不会有人相信――你也不信吧?” 得玄机者得天下,这是当年月老亲自说出口的,而后多少人想要暗袭抢夺却都被提前看破。世人都怕了月老那神秘莫测的力量,也更坚信他身上必定有玄机这种离奇的物事,否则怎会屡屡脱险不伤分毫? 沈禹卿疑惑摇头,他一直相信玄机是存在的,红弦之所以会投奔破月阁应该也是认为只有这里才能给她最强的保护,不然,她何必五次三番与阁主闹僵,最后依然要回到这七层朱阁之中? “玄机有或没有我并不在意,唯有她才是最重要的。可天下人自然不会相信。这次去洛阳,以她现在的状态肯定不方便同行,留她在阁内又十分危险,谁知道暗中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等我离开她身边。”手腕微抬,盛满醇香的酒盏贴近毕恭毕敬的男子。 接过酒盏一口饮下,喉中说不出的畅快。沈禹卿明白阁主的用意,这是要自己代替他保护红弦,直到他凯旋那日。 能得到韦墨焰的信任,死亦足以。 “属下绝不辜负阁主之命,便是拼断此生也定要守红弦堂主分毫无损。”朗朗如风,沈禹卿从未想到自己的声音可以如此坚定有力,仿佛刺破了连绵阴云。 韦墨焰要保护的人便是他要保护的,无论是谁。 “等我从洛阳回来若是一切安好,不妨寻上两壶好酒,一个人喝酒总是不知其味、不嗅其香,她是从来不陪我喝的。”淡淡笑意漫上色清如水的唇边,沈禹卿一时有些愣怔,他从未见过那个男人眼中如此柔和的目光,“灭重华门后,我就会与她成亲。” 与心陷魔障如同木人一般的红弦? 既意外,又觉得这似乎理所当然。 “阁主,为了她,值得吗?” “自然值得。” 执壶笑饮,墨黑深瞳与猎猎玄色衣衫刻印风中,数不尽风华无双。 曾以为江山霸业便是一切,遇见她才恍悟,原来毕生所愿竟是那般简单――与她生同伴,死同眠,一世并肩。 ------------ 第二十四章 一叶扁舟没风波 靖润二十二年正月未过,昼见扫彗,五星经天,有妖光现于南方。9; 提供Txt免费下载) 又三日,破月阁倾力北上,横扫中原,一时血雨腥风戮杀弥天,后世称之为倾月一战。 那一战并未能如预料般速战速决,或是先前各自明哲保身的诸多门派明白了唇亡齿寒之理,在破月阁攻进洛阳的时候,本已被武林唾弃的重华门终于得到各方支援,联手对抗者有之,后方截断者有之,战线从焉龙山南四十里一直漫漫拉到江南兰陵城外。 而毒王谷如韦墨焰推测那般并未参战。 “离开兰陵已近一月却毫无进展。没到那些自诩正义之士的门派竟然肯灰头土脸去帮息赢风这败类,真是可笑。” “人心本如此,只求自利,哪管天道。”玄色衣衫的男子望着环绕四周黛色青山,面上淡然如水,“这世上没有善与恶,也没有神与魔,善恶不过是为自己谋得利益的理由罢了,而神魔,都是败在人心下的虚妄。” 少弼苦笑摇头,说什么无神无魔,他便是人心中的神或魔,敬他者赞之为神,憎他者咒之为魔,总之并非红尘俗世凡人一个。 “阁中可有什么消息?” “暂无――红弦堂主那边有沈副堂主照看,大可放心。”少弼知道他心中在意为何,将谋略实力都远在自己之上的天市堂副堂主留在兰陵,阁主宁可舍一得力心腹也要保红弦平安,这份心思,天下还有几人不知?怕是一月未见,心里早已思念成疾了吧。[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强势如他,也逃不过人间情痴。 四方征战,金戈铁马,人间尘迹血污染不得他点滴,总是无情无色的面上偶尔会见到一丝失神,却反而让高高在上的人中之龙更令人想要接近。 “阁主。”湖边精舍外,策驰而来的翩翩人影落马于前,白竹洞箫在腰间被呼啸风声带出几声低吟,如泣如诉。颀长清雅的男子语气平静,所说之事却凶险异常:“大概数百人正往此处赶来,当是斩剑山庄、锦绣宫、凌云七馆与清安教等门派,以现在速度入夜前应该会出现。” “终于来了。” 韦墨焰长长吐息。 他等这天已经很久,一处处去歼灭敌人太过繁琐,莫不如等他们一起攻来斩草除根。 至于有没有这实力,谁知道呢? 他只知道自己不会死于别人剑下,能夺他性命者唯苍天而已。不,就算是苍天也不能定他生死,他的命,永远掌握在自己手中。 “华玉,少弼,去集合人马,迎战。” “属下遵命。” 冷风又起,湖面波光潋滟,一波波打破沉静的宿命,也不知向来温暖的兰陵,如今可有人仍旧心寒? 日落月升之时,天边凝重晚霞尚未退去,密集的人影已经远远现于视野之中,马蹄踏起的灰尘遮蔽天日,气势汹汹。 没有不入流的子弟也没有怕死之人,这群人是十余大门派最强之人组成,各自带着不落二流的心腹前来,目的,诛韦墨焰,灭破月阁,还武林平静,江山安宁。 及至近了才看得清,湖边只有寥寥数十人,均是破月阁堂主宿主,而中负手而立的冷漠男人,赫然正是前任武林盟主之子,被视作人中之龙的破月阁阁主,韦墨焰。 “韦阁主当真有勇有谋,仅凭这点人数便敢迎战我等,不知是自负过甚,亦或是自暴自弃?”马上笑吟吟的男子轻摇羽扇,一看便知是清安教掌门扶余。 “只等你们来,让我省些时间罢了。” 好大的口气。扶余与身侧几位武林名宿对视,略感可笑的同时也极不自然地产生一丝惧意。眼前的男人如同一个打不破的神话,短短两年间几乎将动荡纷乱数年的武林一统,更是将第一大门派重华门打得无力还击,若不是各门派互相鼓气,今天的联盟或许根本没人敢来到这里面对他。 斩剑山庄庄主看似宽厚老实满面和气,开口却字字见血:“破月阁若肯安于江南我们自不会多问,但韦阁主手伸得太长,独占玄机之秘还要再将天下握于掌中,这点,我们是无论如何不能坐视的。” “岂止不能坐视,破月阁杀人无数,多少豪侠名士都命丧你们手中,血债终究要血来偿!” “血债血偿吗……”寒如霜雪的面上一丝冷笑,负手而立的男子目光侧向湖面,丝毫无担忧之意,“如果,你们有这实力。” “ru臭未干,自以为是。”方才喊出血债血偿四字的锦绣宫宫主亦是冷笑,只是一介女流,任她如何目光凌厉依旧及不上韦墨焰那样的迫人气势。 若要口舌之争韦墨焰自是不耐烦,与这些道貌岸然自诩正义的伪君子说话,便是一句他也嫌多。 “总之,能走出这山谷的只有一方,要如何求生你们自行选择。” 求生?不过数十人而已面对几倍于己的力量还敢口出狂言,无论单打独斗还是如战争一般蜂拥而上,结局都不可能是他安然离开。就算是要求生,那也是他这个冷血无情的破月阁阁主! 然而能站在此处的终究没有愚者,面武林对公敌更要保住荣耀,谁也不想在日后排位中因为倨傲而被小瞧。 扶余沉吟片刻后与周围几大门派首领耳语几句,再抬头脸上略带笑意,想来是与其他人达成了什么共识,就连语气也多了三分自信:“既然韦阁主想要见个分晓,那么不如公平一些,我们自不会以多欺少,只要韦阁主能在功夫上折服诸位豪杰,去留任君,如何?” “卑鄙!”九河脱口道。 一对一比拼看似公平,实际上却是要阁主轮番对战各门派高手,这般车轮战下来如何能扛得住?说什么名门正派浩气荡然,不过是些卑鄙小人互相吹捧,让人恶心得很。 “卑鄙?破月阁血洗手无寸铁的万俟世家,又屠戮诸多无辜之士,论起卑鄙无耻谁人能出其右?若不愿公平对战也好,你们这寥寥几十人如果能凭实力闯出一条血路,也可算是种方法。” 对方是咬定他们人少打算不留活口了。华玉眉目微沉:“不知扶掌门所说的挑战怎算?是要我们阁主一人战你们一众,还是说我等下属均有权力迎战?” “都说了公平起见,自然许你们全部参与。”扶余道。 “阁主。”华玉移到韦墨焰身边压低声音,“我们先行迎战胜算更大一些。” 对方人多势众,虽然其中不乏功夫平平之辈,可一整轮下来便是天纵奇资无人知其根底的阁主想来也难以坚持,若是由他和其他堂主宿主先行迎战,至少可以消耗对方不少人数力量,伺机得一出路。 然而那袭淡漠的身影只是随意扬了扬手。 “不必。”扑面细风和煦,却带着凛凛寒气与杀意,“所有人,都要死。” ------------ 第二十五章 恨到别时方始休 兰陵城正是一年之中最为寒冷的季节,初雪之后连着整月无晴,眼看到月尾终于见了天日,云衣容收拾收拾药具便往城外赶去。(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 她如今,是个寡妇。 “天光,怎么不见紫袖姐姐?”到紫袖房中遍寻不见,云衣容只好拉住负责守卫的子弟询问。 “是医娘啊,好久不见。”有些腼腆的少年挠挠头,遥遥指向四层阁楼最边角的位置,“紫袖堂主在红弦堂主房内,阁主临走时吩咐,除了沈堂主和紫袖堂主外其他人不得接近。” “临走?阁主去了哪里?” 天光面上疑惑:“你不知道吗?一个月前阁主便率人去了中原,至今未归。” 韦墨焰不在阁中,那为什么红弦没有跟去?少了红弦,他无异于少了最强的护盾。云衣容思忖片刻,抬脚往楼上走去。 四楼角落的房间云衣容从未去过,如今竟然成了禁地,可见韦墨焰有多重视那个人,不过这也说明红弦目前情况并不好,至少她现在没有自保的能力,若要下手,此时是最好时机。 “衣容?”刚到四层便被迎面而来的堇裙女子叫住,云衣容一愣,险些跌了腕上挎着的竹篮。 “紫袖姐姐,我正要寻你去呢。” 紫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摇摇头把迷茫的少女推向自己房间,关上门后才温和地笑道:“难为你这种天气还要来看我,这几天我都在红弦房内,倒是忘了你差点让你白跑。” 所有人,都这么护着她。 一丝嫉恨在低垂的眼中闪过。 “红弦姑娘可是病了?不如我去……” “啊,不用了。”紫袖急忙伸手拦住举步欲行的云衣容,“她好不容易才睡会儿,还是别去吵她了。(www.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 云衣容乖巧点头。 夏倾鸾确实难得睡上一会儿,每每闭上眼,那些支离破碎的血腥记忆便汹涌袭来,几次都是从旁看护的紫袖大力推醒才结束她的梦魇。 她的魇症已经到了随时可能发作的地步。 然而这并不是紫袖阻拦云衣容的原因,且不说有韦墨焰的命令在那里,便是没有,紫袖也不会轻易放任她去接触这种状态下的红弦,毕竟很多事情都隐隐指向看似纯洁无暇的云衣容,尚未有定论之前,多少还是要有些提防。 “我听说阁主去了中原?” “嗯,重华门那边总要有个了断。只是不曾想这一去便是整月,徒叫人担心。”微微叹口气,胸口的沉闷有些加重,紫袖轻咳两声。 她的身子果然是撑不了太久了,云衣容默想,这样一个温柔且善良的人偏偏短命,若陪在韦墨焰身边的人是她,自己也不至于厌恶到这般地步。 “刀光剑影的,还不如寻处安生地,两亩薄田一间简屋,何必生里来死里去。”不由低声呢喃。 岂是说说那么容易,一脚踏入了江湖,另一只脚便再不能踏实于地。可是这些说给她她也不会懂的,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紫袖笑笑没有答话,倒是问起了是否有什么方法可以缓解气郁。 “她的病由心生,唯有调养脾性方可根除,便是天上回魂丹地下永生泉也解不了。”云衣容翻着竹篮拿出一包包精细称好的草药,又催着要给紫袖探脉,“萧白的事我也难以忘记,现在想来还觉得心凉如铁,何况红弦姑娘。慢慢来吧,早晚是要缓过来的。” 紫袖苦笑:“哪还有时间慢慢来,墨焰回来后便要与她成亲,红弦等得,他却等不得。” 字字如惊雷。 他,竟要与她成亲了。 “衣容?”见云衣容脸色煞白,紫袖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本不该在她面前太多提起韦墨焰的事,毕竟她心里真正挂念的,是那个绝不可能与她有半点瓜葛的男人。 连唤了几声呆愣的女子方才醒来,急忙生硬地笑着,试图遮掩盖不住的失落尴尬:“我去煎药,紫袖姐姐你先小憩片刻。” 望着快步离去的身影,紫袖有些惆怅。 披麻戴孝已有几十日,可她的路还长着,往后,让一个孤女如何撑起程府那么大的宅院?若自己能多活些时日或许还能帮忙打点些,只是这病痨之躯…… 独自悲悯的紫袖并未想到,她所心疼的那个女子正一边煎着药一边撸起麻衣广袖,皓腕上,一只寸长的黑色肉虫紧紧咬着皮肉,状似安眠。 这种东西并非南疆才有,靠近天狐教的东胡小镇同样十分盛行。 蛊虫。 ――――――――――――――――――――――――――――又一次从梦魇中醒来,身边温和笑着的人依旧是紫袖。 他好久没来过了。 呵,差点又要忘记,他去了中原,去灭重华门。 夏倾鸾混混沌沌不知已经过了多久,只记得他唇上的温度还有最后说的那句话,等我灭重华门回来后,我们成亲。 大概是这么说的吧,谁记得呢?他说过的话太多太多,最后兑现给她的太少太少,甚至走到了互为敌对的田地,或许早不该对他有任何希冀的。 韦墨焰,这个名字终究与她有缘无分。 “终于醒了,我去倒杯茶给你。”见那张色淡如水的唇有些干裂,紫袖起身走到桌边倒茶,然而还未等拿稳茶壶,房门蓦地被大力推开。 “紫袖堂主――” “小点声,她刚醒。”紫袖微微皱眉,看到来人脸上极差的颜色后却又不得不追问,“什么事这么着急?可是阁主那边有消息?” “阁主他们,被十数门派合力围攻于离忧谷。” 一声清响,手中茶杯粉碎余地。 “紫袖堂主!”沈禹卿没料到一向坚强的紫袖这时会突然眩晕,情急下也顾不得礼节,直接把人扶到床边与夏倾鸾并坐。 过于惊人的消息让紫袖一时难以接受,咬着牙沉淀片刻后终于又恢复了镇定。 “沈堂主,这消息可靠?” “自然,是阁内在中原分会的子弟报回来的,发现那些人往离忧谷去后他们便立刻送信回来,并尽可能迅速召集附近子弟前往应援。也不知这时情况如何了,那几个门派中颇有些高手极难对付。”沈禹卿面色急躁,接到消息后他便乱了手脚,“这时候没办法再顾及阁主的命令,红弦堂主交给你了,我这就带人火速往离忧谷赶去!” 沈禹卿转身欲行,却被紫袖紧紧抓住衣袖:“不行,你不能走,你走了谁来保护红弦?” “可是……” 这几天兰陵城附近发现不少可疑的生面孔,当是其他门派派来监看的,阁中但凡功夫可排上等级的都倾巢出动随阁主往中原征杀而去,紫袖又身染沉疴行动不便,如今有能力保护红弦的只剩他了。 去,红弦便极有可能陷入危险,不去,他又不能眼睁睁看着阁主势单力薄被人围攻,急上眉梢,却无计可施。 “带我去。”幽幽的声音冰冷响起,低弱得近乎不问。 紫袖与沈禹卿齐齐愣住,不可置信地往床内看去,那袭愈发单薄瘦削的身影白衣如华,身体虽羸弱不堪,眼中却是久违了的光泽流动。 “带我去――只有我,能守他身后。” ------------ 第二十六章 血唱骨吟夜未央 离忧谷中风微云淡,夕照渐渐隐没,只剩月色苍白照耀。求书网Http://wWw.qiushu.cc/ 对面,总计七位武林名宿,二十余门派宗师,尚有数十排得进一流之列的高手,剩下三百余人都是暂且称不上英侠的习武者。 而此方,负手立于众人面前的肃杀男子,只他来迎战众人。 “阁主……量力而行。”华玉自知劝不动那个固执且冷傲的男人,也只能在一旁等待,伺机而动,以防万一。 “谁先来?”平淡的语气如若无情,根本不把对面所谓的名门正派之士放在眼中。 若是让最强之人先出面挑战,如果输了整个联盟门派颜面尽失;若让最弱的人先去,又担心这第一被抢走损了各自门派风头。扶余与其他门派首领商量许久方才决定了最先挑战之人,正是斩剑山庄庄主的得意弟子。 “在下斩剑山庄不才弟子柳——” “出手。”韦墨焰并不给对方自报家门的机会,对他来说,一具尸体没必要将自己的生平说得那么详细。 因被打断而感到极为羞辱的斩剑山庄弟子恼羞成怒,二话不说使出浑身解数,提起短巧双剑直直向那身冰冷而令人厌恶的身影冲去。 糊涂。扶余眼神微冷。 也不看看对方是什么人,如此鲁莽冲去无异于找死。 眼看着两把雪刃直面而来,韦墨焰既不紧张亦不躲闪,接过少弼抛来的长剑随手一搪,双剑汹涌来势立刻化为虚无。还不待那弟子撤剑发动第二式攻击,颈间一抹冰凉划过,有红色的液体自颌下喷出,远远落在微潮的地面之上。那双惊骇无以复加的眼并没有看到对方何时出的手,七尺之躯倒下前亦没有看到那把剑又是如何tian舐鲜血,夺取自己性命的。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 瞬间,便已斩杀一人。 身后众人皆惊惧,这位弟子虽难以列入高手行列,却也并非籍籍无名之辈,只一招便定其生死,破月阁阁主的实力究竟有多深不可测? 淡漠立于人前的玄装男子依旧面无表情,清冷目光横扫对面众人。 “下一个,谁?” 看来普通人上前只是送死,凌云七馆馆主略一沉吟,双手抱拳挺身而上:“凌云七馆,凌秋色,向韦阁主讨教。” 凌云七馆属武林十大门派之一,馆主凌秋色手中一把通体漆黑的龙涎拐与玉龙公子袖中摇寒短刀乃出自同一神石同一炼炉,是为当今武林七大绝世神兵之一,看似其貌不扬却威力巨大,其重量亦是同大小武器的十倍不止,更有可长可短之拐尾变化莫测,实难防范,而其主人自身的武学休养也是排在江湖前十之列的。 少弼九河等人无不捏了一把汗,入破月阁许久,他们只知阁主功夫深不可测,却不知道究竟厉害到什么地步,面对仅次于七位名宿的高手胜算有多大,也只有阁主心里才清楚。 没想到这么快对方便有如此强悍的对手上前挑战。 那把浓黑更胜夜色的拐在暮色中阴森怪异,韦墨焰手中长剑不动,甚至连防范的姿势都不肯做出半点,只有一双深如寒潭的冷眸凝于对方身影之上。 如同手中兵武一般,凌秋色身形亦似鬼怪,转眼间便踩着前所未见的奇怪步法执拐袭来。那身影看起来速度并不快,诡异的是,没人能跟上凌秋色闪转腾挪的残像,直到一声金铁相撞铿鸣暴响,这才有几个眼力好的人有幸得见拐与剑相交的一瞬。 仍然是看似随意的一搪,然而凌云七馆馆主面色霎时苍白如纸,急退数步,到了己方人群之前方才停住。 一口朱红喷出,竟是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 “好武器。”韦墨焰叹道,提起手中长剑,已然在片刻前的交锋中折断。与龙涎拐相抗,少弼的剑不过是稚童的玩具而已,刚才那一击若不是加了内力在其中将凌秋色震成内伤,此刻他必然已伤于龙涎拐下。 “好功夫。”吐出胸腔内余红,凌秋色也慨然赞扬,“韦阁主内力精纯又有一把好身手,在下自愧弗如。这一战是我败了。” 诸多高手中凌秋色算是极为正派豪迈的一个人,虽然刚才他因没有料到对方会施内力于剑上而败,却丝毫没有遗憾,输便是输赢便是赢,他绝不会为了脸面或者其他死不认账,面对年轻而不可限量的韦墨焰,他没有恨意厌恶,更多的是欣赏与敬佩。 “他日若有机会,凌某想寻个地点与韦阁主细细切磋上三百招,不知韦阁主可赏脸?” “凌馆主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便是他肯,那也要他能活着离开才行。”身后冷硬女声喝道,又是锦绣宫宫主。 女子的凌厉暴躁与男子的静默森寒对比强烈,清冷目光扫过,锦绣宫宫主再按耐不住,抬手间一排银叶激射而出,直取韦墨焰各处要害。 “好毒的女人,幸好阁主从不懂怜香惜玉。”少弼摇头,暗器之于韦墨焰是最没有威胁的兵种,也是他最讨厌的兵种,注定锦绣宫宫主必然死的很惨。 果不其然,两局都未错身半步的破月阁阁主身形疾动,黑色长衫红色衣角猎猎若惊鸿游龙,断剑在手几朵剑花轻挽,近暗的夜色中薄刃映出数道火光,而后一声惨叫,骑于马上的中年女子猛然跌落在地。 十二支银叶一只不少,深深没入胸口,血如泉涌。 无论动静,无论刀剑,那条人中之龙难掩光华一飞冲天,生生吓住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正人君子们。 那究竟要怎样的惊才绝艳才能在短短半生中练得如此出神入化?难道眼前黑衣黑发黑瞳凝冰的年轻男人,真的是魔而非人?还是说,九重天上神明早已注定他将成为武林霸主,江山天下,尽在其覆手之中? 漫长的沉默,竟无人再敢上前。 “继续。”没有分毫表情的淡漠脸孔令人心惊,那头颅高傲扬起,手中断剑滴血不沾衣。 他所犯下的杀戮远不止如此,可唯有今夜他杀得痛快,不必担心总守在他身后的那个沉默女子受伤,而杀了他们之后,再无人可阻挡他完成霸业的步伐。 夜如血,夜浸血,一夜血光不尽,吹奏名为杀戮的呜咽绝音。 ——————————苦逼白碎语——————————因为16、17号两天要去都城与几位大神面基扯淡,所以周末两天留言的各位宝贝儿不能及时回复,周日晚上统一处理,不是故意旷工,不要诅咒苦逼白tat因为17的章节字数是按照千字取舍的,所以只要没超过3000都按照2000字收费,宝贝们不必担心苦逼白啰嗦凑字骗钱的问题,每章更新字数绝对只超不少吼~~~凑字数拼章节骗订阅会变秃头的~~唔,依旧不求票不求章不求各种lang费钱的东西,只求宝贝儿们的心声,无论是喜欢还是讨厌,意见还是建议,苦逼白各种坐等づ ̄3 ̄)づ ------------ 第二十七章 两岸缱绻若相思 绯色苍云铺满天际,火轮再现,已是第二日清晨。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一夜过去,死的人并不多,而仗剑傲立的男子分毫未损,神色如常。每每有人被斩于眼前,对面一双双深瞳里恐惧敬畏便加重一分,敢于去撩拨杀戮之神剑刃的寥寥无几。 一个人,一把断剑,竟然让众多武林高手畏葸如斯,此般荒唐又传奇的场面在后世的流传中被无数次质疑,然而没人可以证明那位人中之龙是否真的无人能敌,见到的人或是死了,或是再无法回忆那狂乱血腥之夜。 “再来。”熹微晨光打在读不出感情的冷俊面容上,淡淡的金色如若魔瞳,恍惚间似乎把韦墨焰的眼也染成了血红。清冷出口,竟有人被无形的气魄摄去心魂意志,应声瘫倒于地,迷失在无尽可怕杀戮惊恐之中。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年轻人何必煞气太深,枉葬送了韶华性命。”人群中满怀慈悲的声音叹息。挤在一起的人们自动列到两侧,中央一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枯杖慢慢走近:“韦阁主天资惊人,只可惜入了魔道,老朽平生无甚功绩,但愿死前可以此残躯度你魂魄成佛,也不枉人间行走一回。” 华玉目光一冷。 这老者是七位名宿之一,虽然在江湖上并未能进入四大隐者之列,却也是德高望重且武功高深罕有人望其项背的存在,与其交锋,阁主是优势抑或是劣势实在不可预测。 冰冷得近乎将阳光冻结的身影毫不在意,甩落断剑上混杂的血滴,再次提剑于身侧。[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风过,又一场生死之争拉开序幕。 而这不过是整整三日三夜、枯竭了江湖高手血脉的离忧谷之战序幕而已。 ――――――――――――――――――――――――――――一队人马风驰电掣,马蹄声惊醒塘边野鹤,苍穹沉星,向着洛阳方向疾行。 为首的男人频频回顾,生怕紧跟身后的红衣女子有什么闪失,手中缰绳亦随着她的速度不停改变力道。 以夏倾鸾现在的身体状况本不该四处走动,累月心神穷竭,不止功夫生疏,便是内力也不及常时,可她依旧重拾赤情绕于皓腕,裹一袭代表着杀与罪的红衣,为着心里割舍不下的那个人坚定而行。 她迷茫太久,如今已经不需要了,在韦墨焰生命之中她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这点毋庸置疑。 他的背后,只有她才能相守不弃;他的今生,只有她才能并肩同眠。 “还有多远?” “四个时辰左右――已经第三天了,但愿还来得及。”沈禹卿眉眼间有些晦暗。 夏倾鸾一咬牙,顾不得全身力疲如空,蓦地加快了马速,红色身影竟然反超前面男人,将一同前往离忧谷的破月阁子弟们纷纷甩在马后。 不要死。 她心里枯燥仓皇,反复只有这一个想法。 那日被转移到其他房间时她心中尚浑浑噩噩虚实难辨,睁开眼在有着熟悉味道的陌生房间,旁边没有那个人的身影。大概是下意识吧,脑中一片空白便向外走去,直到听见他的声音才驻足。 然后,便明白了那场他曾提起过的弥天阴谋。 其实即便不明白也没关系,从朱阁上跃下时她亦不曾怀疑过,他绝不会去谋害萧白,不会刻意作出令她痛苦之事。只是他的霸道zhuanzhi束缚得太紧,甚至要逼她眼睁睁看着弟弟受苦,这点她无法忍受。 她怎么会怀疑他?七佛山下,那个男人就已经是这世间除万俟皓月外她唯一相信的人了,甚至,直到万俟皓月背负她的信赖后,他依旧守她如故。 心里的魔障不是不信,而是畏惧他极端的占有欲。 得不到,便要毁掉。 携手征战许久,他两度对她心生杀意,她的人没死,心却死了大半,一直不肯相信的人是他,而非自己。 他不肯相信她会回到身边,不肯相信她对他与别人有异的感情,总认为有一日她会站在别人身边背叛他的痴念,于是紧紧握着手掌不愿放开,把她所有耐性一点点捏碎,从指缝间流走。 终于逼得夏倾鸾将断刃刺进他胸膛,饮满手鲜血陪伴她的彷徨无依。 那时她是想要一起死去的,唯一的亲人不在了,最亲近的人变了,不管是不是别人布下的局,终归是他逼死了萧白,她的弟弟,也终归,让她失去活下去的勇气与意义。 “是你的话,我绝不还手。” 婚堂之上,他用行动又一次证明誓言可倾性命相守,只是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名为感情的沙场上她丢盔弃甲,做了逃兵,宁可沉沦于无尽黑暗也不愿再面对绝望现实,任他呼唤,任他亲吻,任他百般诉衷肠,都当做乱世繁华下可悲的玩笑一场。 夏倾鸾本以为自己可以绝情到死,再不相信任何人,再不留恋任何人,一如那些年在街市上流lang被人欺辱的日子,然而当他命悬一线的消息传来时,所有自以为是的冷漠瞬间倾塌。 毕竟,她始终是做不到韦墨焰那般干脆决绝的。 “红弦堂主。”并驾的男子掌控着马速,不甚清晰的声音在呼啸而过的风中传来,“你现在是否确定要在阁主身后守他一生?如果不是,请回吧。” 已经走到了这里还问什么是否确定,背负着连累弟弟无辜丧命的罪,她已然无路可退。 马上赤绡翻飞如舞,边角不绝飘散于风中,红衣女子花容淡然,流风回雪。 “他若不离,我自不弃。” “那么,沈禹卿必定不惜性命守你们二人,至死不渝。” “……多谢。” 最后一声被风吹乱,也不知并驾的男人有没有听见,然,那张总是极为严肃的脸上有些什么与以往不同,目光,愈发坚定。 行至离忧谷外,巨大的山风从谷口吹来,带着扑鼻的浓重血腥。 要死多少人,要瓢泼多少血雨才会有这等阴寒之气?又将有多少尸骨不寒永葬于此,多少孤魂野鬼哀嚎这重天地? 他,又是否安然无恙? 疲马嘶鸣,红衣如火向着谷口疾驰而去,再等不得片刻。 韦墨焰,你若不离,我便不弃,你若放手,我便割舍此生随你而去。 是你说的,白首不离,生死相依,虽不同生,但必同死。 此诺,万世不违。 ------------ 第二十八章 情痴不关风雨月 满地尸体堆积,伤者呻吟不绝于耳,地面,湖水,皆被血液染红。[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入了谷中,夏倾鸾与沈禹卿面前便是这番地狱。 未曾身临其境的人绝对不会幻想出那般惨烈景象,天地晦暗,腥甜弥漫,积怨冲天,四百人的阵势如今能站着的,区区百人而已。 而在血未干涸尸身中央傲立的男子一身玄衫早已被殷红浸透,也不知那血是地上之人的,还是他的。 “阁主!”沈禹卿手脚发软,连呼声都变了调。 整整三日三夜,那条人中之龙竟都是在杀戮之中度过的,一个个身影站到面前,又一个个倒下,他身上从无伤变为一道,再变为两道、三道……直到满身深浅不一的伤痕。 眼神气息却依旧冷绝,如若血魔。 人间不属于他,烈火焚天、哀鸿遍野的修罗之道才是他该在的地方。所有人,都这样想。 突然闯入的两人吸引了众人目光,尤其是那袭火烈之红,冰冷与炽热同存。 身陷杀欲之中的男人沉浸在满目血光里,过了很久很久,直到听见有人惊诧地叫出那红衣女子的名字方才转过头,一刹,眼中极寒尽退。 “倾鸾……” 能猜透最深埋的阴谋,能预料最迷惑的棋局,他却想不到夏倾鸾会出现在这里。 惹眼的红色翻身下马,干脆利落,行走间带起的冷漠疏离与往日无二,素白面纱下多少人情愿掷万金一见的容颜轻掩,目光却只在一人身上。这就是与近乎逆天的男人并肩征战的破月阁第一杀手,红弦。 怀抱惊天机密、牵引着所有野心的女子,又一次震惊了武林,若她再度与韦墨焰联手,今日所有人都将命丧于此。9; 提供Txt免费下载) 唯有身处破月阁中的人才知道,她现下的状况根本守不住阁主身后。 然而那道瘦削倔强的身影终是与冷血的杀神并肩而立,弦舞三千,风堕血湮。 “呵,韦阁主是想出尔反尔,两人通力来迎战?”人群中有人讽到。拼了三日,破月阁中无他人出手,仅韦墨焰一人便战败各门派大部分力量,超越了所知所信,近乎邪魔的强悍,即便是他身上无一致命的外伤也是因韦家**大开大阖只攻不守才落下的,恐怖的人,恐怖的魔。 韦墨焰冷笑却不答话,与这些虚伪之人讲什么公平道义本就是笑谈,眼下只要将剩下的百人杀尽便再没有人能阻挡他一统武林的步伐,而后天下亦将为他所控,许她的江山之聘,马上就可以双手交付。 满是血迹的手中已经没有武器,断剑在破晓时便残破不堪再不能使用,随手丢在了尸群之中。蓦地,一丝冰凉落在他掌中。 其实他的内力已近乎耗竭,剩下的百人以他单枪匹马不留活口实难做到,幸而,她来了。 即便不能守在他身后也没关系,至少他微颤的指尖不再抖动,温黁的红色与他相背紧贴身后,她的手拉着他的手,冰冷的触感传到心底变成了最和煦的暖意。 “速战速决。”清淡秀雅的女子话音甫落,满身杀意磅礴四起,与背靠之人共同化身修罗再入征程。 这是她的宿命,逃不脱,解不开。 苍劲修长的手用力回握,十指交缠,错开的腕上一只红色鸾鸟,一只黑色凤凰,鸾凤和鸣之时便是许多人往生之日。 忍了三天三夜,这一刻终于可以彻底爆发,得到华玉的示意后九河再不掩饰近乎疯狂的兴奋,最先挡在了黑红相伴的两道身影之前将剑塞于韦墨焰手中:“保护阁主!” 江湖本就没什么道义可言,你方车轮战耗我方一人,那么我方放手一搏再不理会约战之事亦算不上卑鄙无耻,一人杀三百,而今连红弦都到了,剩下的残兵余将有何可畏?杀吧,杀个昏天黑地,亡灵哭号。 所有堂主宿主默默围在夏倾鸾和韦墨焰周围,滴水不漏将二人护在中央。阁主已经创下神话,接下来的杀戮便由他们来完成吧。 “杀。” 声音依旧清冷,却威严如神。 剑锋所指,是他的敌人,刀光所向,尽将化为枯骨。 杀,然后依旧是杀。 本已力竭的两道身影翩若惊鸿,不知何处又得来无穷气力,一前一后,一黑一红,一剑一弦,如往昔,生死不离。 再不用考虑身后,有她在,定会以性命相守,而他只需勇往直前卷起剑光如lang,默契从未改变。 这些破月阁子弟从未像此刻一般沸腾高昂,为了他们无人能与之匹敌的追崇者,为了继续创造能亲眼见证的传奇,每个人都使尽浑身解数将自己的力量发挥至完美,直到——直到前方再无活口。 他不是说过么,所有人,都要死。 并不算旷大的离忧谷成了血色坟场,整个武林近三分之一的精英们聚集在这里想要除邪教、灭恶徒,结果,却是他们葬身于此,再不见天上日月人间离合,一泊干涸血迹一堆枯萎白骨,是他们最终的结局。 风静,洁白冰花簌簌而落。 下雪了,一场不该降临的大雪,湮没了所有喧嚣混乱,掩盖起全不似真实的杀戮,离忧谷安静得如同世外桃源。 “结束了。”甩落剑上最后一溜血珠,那片玄色终于安定。 四死全伤换得风云色变,江山易主,江湖即将迎来破月阁一统天下。 倾鸾,马上,马上就可以兑现我的承诺了。 不曾放开的两只手浸润在血水中仍不舍得丝毫分离,韦墨焰放下肩背的力气向后轻靠,却不想支撑着他杀至终结的那袭红衣颓然委地。 “倾鸾!”手腕一转硬是拉住倒去的女子,然而他身上何尝不是累累伤痕,方一用劲儿便连自己也体力虚空跟着倒了下去。好在一切都已经结束,没有人再能威胁到他或者她的性命,即便这样破绽百出也不必担心。 他的伤比夏倾鸾不知重了多少倍,每每有凶光袭来,他都是将自己至于锋芒所过之处,用血肉为她抵挡伤害,当年约定的谁为谁守护已消散在风里,后半生,被守护的人永远是她。 那样竭尽所有的一战后,未逢败绩的破月阁阁主仰卧在赤色土地上,头枕跪坐的火红裙裳,有双冰冷而温柔的手静静擦去那张平和俊逸脸上的血迹,三千青丝被湿润潮气纠缠落在面旁。 “让我看看你。”清冷的声音有些沙哑。 纤纤细指解下白色面纱,花容依旧,淡漠澄净,只是有些消瘦,那只用力抬起的手在她脸上留下半道血痕。 “该死,弄脏了……”韦墨焰苦笑。 一直想像这样安静地看着她,轻轻碰触令他流连的脸颊,眉角,发端,如此安逸满足。 没有人来打扰他们,那些一直注视着这对儿人中龙凤的部下都明白,这一刻,对他们来说,已经等得太久太久。 ------------ 第二十九章 何处浮华笙歌落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破月阁北上之行并未能一举拿下重华门,反倒借此机会重创其他十数门派,三日鏖战使如今武林中三分之一精锐全灭,而剩下的三分之二除了边疆地域占了少许,竟是近半都归属破月阁门下。 称霸武林,已势不可挡。 韦墨焰所负都是些外伤,其实稍养几日便可痊愈,然而他还是毅然下了归返兰陵的命令。不为其他,就为了能让夏倾鸾好好休息治疗。 回程路上仍要面对不少半路埋伏的敌人,夏倾鸾伤虽不重却因日久体虚积累,那一战又过度消耗,韦墨焰甚至不许她独行,两人同乘一马直到破月阁前。 大概,这已经算是确定了二人的关系吧。 重华门未灭,霸业未成,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做,但夏倾鸾心里明白,离她兑现承诺的时候不远了,两个人绕着一点离离散散,总该有个结果。 再征重华,时间定在了半个月之后。医娘来给紫袖送药时顺便去看了红弦,并告知要恢复原来状态至少需十日,且这期间必须大加进补,以保证恢复的速度。那些昂贵难求的珍稀药草对破月阁来说并非难事,阁主一句话,上到东胡下至百越,凡是对充沛内力稳固心神有益的灵丹妙药奇珍异宝均源源不断导入阁内,一时间夏倾鸾的房间成了极为富贵奢靡的地方。 “听些胡言乱语,我又没病,休息几日便好了。”阁上,换回胜雪白衣的女子言语中露着不满,她向来不喜奢华之物。 倚着扶栏的修长身影只是牵起嘴角浅笑,仰头抬手,又一盏醇香入了肺腑。 “身上有伤,少喝些。” 以前夏倾鸾也劝过他不要过度贪杯,那时彼此心有嫌猜,一句关切之话却闹得不欢而散,而今自然不会,只是韦墨焰也未必愿意乖乖放下酒盏,毕竟是多年来形成的习惯。txt电子书下载Http://wWw.80txt.com/ “前些日子想来无聊,倒是找过禹卿共酌,本还答应他回来后再畅饮一番,谁想他不争气,竟伤的那般重。”韦墨焰望向远山,烟云缭绕处勾起了些许怅惘,“阁中可用之人越来越少,这次一战又损了四位宿主,再征重华前也没时间去寻觅人才了。” 离忧谷一战中,四位功夫较差的宿主献身殒命,天市堂副堂主沈禹卿拼命攻击对方实力最强的一个,为分担阁主与红弦所承受压力使自己落得一身重伤,幸而并不致命。 自上次愤然一跃离开破月阁,期间阁内人事几经变动,及至她失心归来完全未曾留意有谁离去消失,甚至直到这次回来才发现少宰、燕,以及同去万俟府的萧乾都不见了踪影,向人询问才知道燕正是出卖她与韦墨焰的叛徒一事,虽是惊讶,却也并未多做言语,毕竟当初卢瀚海决裂的直接原因就是她。萧乾的行踪似乎在她与万俟皓月拜堂前就失去了,韦墨焰派人四处打探至今没有消息。 “对了,少宰呢?我回来后一直没有见到他。” 端着酒盏的手一顿,夏倾鸾明显感觉出他气息停滞了片刻。 “少宰?”语气比刚才略显生硬,韦墨焰犹豫半晌放下酒盏,“你知道的,阁中对待背叛之人要如何处置。” 背叛……白色身影蓦地一震。十二分会追杀令遍布各地,而少宰亦接到命令在去往剑南的路上拦截,那时若不是那个像极萧白的单纯少年临阵倒戈,此时说不定她已命丧黄泉。 “要杀多少人你才肯罢休?”夏倾鸾拉住靠在扶栏上的人,眼中隐隐有一丝愤怒,“他从未背叛于你,若不是有他出手相助,我早已死在去剑南的路上。如果帮我是错,那为什么不连我也一起杀了?” 早料到提及少宰她会有如此反应。韦墨焰知道她与少宰之间形同姐弟的淡淡关系,是而虽不满于她这般质问,却也只能尽力解释:“你先别激动,我并没有杀他――跟我来。” 夏倾鸾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把手放在了他伸出的掌中。 他喜欢这样牵着她的手,无人时总愿近乎孩子气似的耍些小手段故意制造机会,全不似冷眼生杀的高傲王者。 或者说,从离忧谷回来之后,他变得更像个凡人了。 按照破月阁历来的规矩,凡有背叛者皆要废其丹田经脉,永世不得入破月阁领地,少宰亦不例外。 没人知道是阁主因着他救了红弦有意宽恕,还是因为少宰最后的愿望所限,太微堂这位副堂主并没有被立刻废掉并驱逐,而是被带到了其他堂主宿主都不知道的地方。 那是破月阁后一片茂密的竹林,往里走数百米听不到外面人声的地方,一间简易搭起的竹屋。 “少宰!”连门都没有的屋子里,几乎只剩下皮包骨的少年闭着眼静静沉睡,面上安详微带笑意,不知梦中可是见到了谁。夏倾鸾奔到床边,看着那张年轻却憔悴的脸庞,心里愈发气愤:“这般衰弱度日生不如死,莫不如杀了他!” “他罪不至死。留他在这里的不过是因为执念,我许了他一个愿望,谁知,那愿望竟然救了他一命,直坚持到现在。” 韦墨焰单淡淡开口,少宰胸口有他盛怒下造成的极重内伤,这些时日若不是派了专人来照顾,只怕这少年早就等不到愿望实现那天了。 什么愿望能让无情的他网开一面?夏倾鸾疑惑,多少人曾跪于他面前苦苦哀求都不曾捡回性命,少宰是个老实孩子,自然也不会耍什么手段为难他,又何来足以牵制他的愿望? 看出她的疑惑,墨色深眸中演过一丝暖流:“他说,只想叫你一声姐姐。” 瘦削的肩膀一阵巨颤,冷漠微带气愤的华颜忽地变色转向一边,似乎不想被他看到。 一声算不上叹息的轻叹,韦墨焰知道,眼前可面无表情夺人性命的女子并不如传言中那般冰冷残忍,也许这七层朱阁中最易动情的就是她了,只凭这一句话一个愿望,便能惹她暗自垂泪。 “前尘往事既已过去,他的罪经这数月折磨也该抵消干净,毕竟是我下了错误命令。”玄色身影落落走到床边,从后面将清静如雪的女子揽进怀里,目光略带歉意地看着床上许久不曾醒来的少年,“藏他在此也是怕你见到了伤心,徒增烦扰。你若愿意,他依旧是你的副堂主,我会安排他回阁中休养,等他醒来也就能实现愿望了。” “不,别让他再回来。”夏倾鸾没有抗拒他的拥抱,倒是自然地枕在他颌下,声音颇有些悲悯,“少宰这样的人不该踏入江湖,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你能把他送到与世无争的地方,我不想再看有谁重蹈萧白的覆辙。”略一停顿,随后眼中温柔不尽:“那个愿望,就送与他当做活下去的目的吧。” 人都是要抱着愿望活下去的,那声姐姐如果能换来他下半生积极地活着,那么便是与他分别又如何呢?萧白与她相距如此之近却反受连累,也许少宰该离她远一些才对。 她不想再次失去亲人。 “无论天涯海角黄泉碧落,我都会陪你直到最后。”交与身前的双手紧紧握住她粉拳,声音迷离低柔,穿透千古,“虽不同生,但必同死,绝不留你一人于世孤苦无依。” ------------ 第三十章 千里孤坟话凄凉 洛阳城外十里银妆,草色透雪而出点滴翠郁,苍茫一线天地相接,远山之巅,有青烟缭绕。(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 那片山头很多人都认得,十五年前忠而被害落得满门抄斩的萧将军便葬在那里,虽然,不过一座衣冠冢而已。 白衣胜雪,青丝落落,惊世花容却淡漠非常,在两座墓碑前一站便是半日。 先父萧守秋,先母阮晴烟,弟萧白之墓。 她所有的亲人都躺在这三尺黄土之下,阴阳永隔。 墓碑周围干干净净,新鲜的水果与尚未被风吹散的香灰说明,每日都有人来这里打扫拜祭。会来这里的人除了她之外大概只有那个人了,夏倾鸾等了大半日便是想等他来,果然,傍晚时分,山坡上隐约走来一个人影。 大概是那袭白衣太过安静,来人直到近处时才发现她的存在,想要掉头逃走已然来不及。 “萧乾叔叔。”头也不回,夏倾鸾平静道。 步履匆匆的男人停在原地埋下头,形似最深沉的忏悔。深深吸口气,转过身,慢慢挪步到墓碑前与夏倾鸾并肩。 “那日或是怕我从中捣乱,万俟公子早下了药在我饮食中,醒来时竟在远离万俟府数十里之外的草野上。事后我才听说韦阁主大闹婚堂,逼得小少爷――”带着一丝妖冶红色的瞳仁轻扫墓碑上的名字,萧白二字深深刺痛了萧乾,“少小姐你早让我保护小少爷的,是我失职,是我害死了小少爷,是我……” 重重耳光抽在脸上,接连不断打了十余下方才被双微凉的素手阻止。[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夏倾鸾拉着通红的手掌,茫然地靠在萧乾胸膛。 小时候她一不开心或者受了委屈,总是这样靠着他哭诉,等待温柔小叔叔拿出水果点心小玩物哄她高兴。时间过了这么久,连人心都变了,可他胸膛的温度依然如故。 “萧乾叔叔,如果不是我执意要报仇,萧白就不会被连累,害他死的人,是我。”低低的声音,落寞的语气,丝毫不像那个冰冷的红衣杀手,脆弱得让萧乾心里碎成了一片片。 他发誓保护夏倾鸾再不受伤害,却眼看她被逼出卖自己换取弟弟性命;他还答应过她保护萧白,却让那个单纯直率的孩子自尽于她面前,生生撕裂了她的心魂。 “少小姐,其实小少爷才是最坚强的人,而且他到死都没有半点遗憾,能为你做些事、能保护你一次,是他最大的心愿。”轻轻抱着瘦弱的肩头,萧乾闭上眼,“让他安心去吧,生者的不舍与牵挂是逝者难入轮回的枷锁,也许在那边他会见到老爷和夫人,会告诉他们,你已经是最出色的萧家儿女。” 远远树下有朱色衣角被风掀动,扭过头揉了揉眼睛,萧乾扶着夏倾鸾,朝石雕般静默的人深深鞠躬。 她的余生就交给那个人去守护吧,尽管他曾狠狠伤她,却也唯有他才能做到。 一阵风过,吹落满树繁雪,簌簌如花。 “萧乾叔叔,鸾儿有最后一个请求。”留恋地回头看眼一新一旧两块墓碑,终于下定决心,毫不犹豫地向那身玄色沉默的身影走去,“去保护云姑娘,那是萧家最后的血脉。” 她并不知道,就连那所谓的最后都是奢望,萧家,已然断绝。 ――――――――――――――――――――――――――――再征重华。 半月后,已然是武林第一组织的破月阁又一次北上,行于数百子弟中央的两骑良驹驮着黑红两色身影,黑得沉默,红得炽烈。 出生入死,相携不离,那是有关鸾凰眷侣、人中龙凤的最佳描述,他们总是肩并肩手挽手,剑于前开辟血路,弦在后断绝生灵,与生俱来的默契配合从不曾有误,如若天造地设。 “你可曾后悔彼时在双天寨的决定?”简宅小院,虽已是三月却还有些寒意料峭,韦墨焰披着风氅将消瘦的身躯裹在怀里。 “要后悔也是你,若早知道我并没有玄机,你还会带我走吗?” “不会。”他从不说谎,尤其是对她。轻轻呵气,空气中氤氲出一团白雾,转眼弥散,“那时虽然对你的身份有些惊讶却没打算增添任何累赘,如果没有玄机,你我的缘分怕是早就断开了。” 断了多好,他依然是冷酷嗜杀坚不可摧的破月阁阁主,未竟霸业毫无阻碍,而她继续颠沛流离,抱着仇恨耗尽一生,不连累任何人。云衣容,紫袖,萧白,万俟皓月,少宰,那些无辜之人被她害的还不够惨吗?也许只有与她同样染满了血色人生的韦墨焰才能一路相陪到最后,一起死,一起面对滔天杀罪,承天谴,入轮回。 所以,她不会再逃避。 “对了,重华门铲除后你便可以一统武林,盟主之位还需要仪式吧?” 难得些风花雪月,活活被她打断了。韦墨焰苦笑,解下风氅披在她身上,自己转身回到树下石桌旁斟酒独饮,不再回答她的问题。 夏倾鸾亦走到旁边,熟练地将空杯斟至八成满放到他手中:“不想说,我不问便是。” “不是不想说,只是在那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 东胡、南疆、百越等地区已经征服,剑南亦只有方寸之地属于毒王谷,其他各门派经历离忧谷一战实力大损,而如今的重华门人丁稀少,息赢风更是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还有什么事需要这么重视? 温热手掌抚上脸庞,带着一股酒香。 “早说好平定重华门后,我要娶你。” 夏倾鸾哑然。 虽算不上旧事重提,这话却也是在她神智不甚清醒时说的,他竟如此认真,倒叫她难以回应。 “我不想再拖,多等上一日便多一分变数,这一年多来分分合合还嫌不够?”韦墨焰放下酒杯,两手托着白净如雪的脸颊,墨色深眸中带着疲惫。他已经没有耐性再等下去,不过一场争吵罢了,她就差点当着他的面与别的男人拜堂成亲,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再出现一个万俟皓月,再出现一次逼不得已? 他是极端的,或者爱,或者恨,不是生,便是死。 “倾鸾,我说过,就算是这天下苍生,如你想要,我也不惜血染山河为你奉上。若是神拦,我便弑神,若是天谴,我便逆天。但是――”纠缠着酒气的唇瓣落在眉间,让夏倾鸾禁不住怀疑他是不是难得地醉了,可那双眼睛分明平静深邃,比何时都认真,“如果你再逃走,我真的会毁了你。” ------------ 第三十一章 一泊沙来一泊去 不过半月,中原武林形势骤变,曾经门派最多最繁盛的地区如今萧条荒芜,全不复往昔荣华。(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 重华门势力一落千丈,整个焉龙山留守之人寥寥无几,其他门派精英高手大量折损,再无与破月阁相抗之勇气与实力――离忧谷中满地残尸血海足以证明,武林江湖,注定是韦家的天下。 踏上焉龙山通往重华门正门的长长石阶时,韦墨焰感受不到半点亢奋与欣喜,一切,都太平淡,太简单了。 对他而言复仇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与夏倾鸾不同,自幼便不常在家中的他亲缘极其淡薄,亲情天伦,太过遥远模糊。之所以组建破月阁称霸武林为的是证明韦家血脉中的强与不可战胜,而非单纯只想灭重华门,祭拜九年前一夕惨死的亲人们,他骨子里,渴望着位于众生之上不受任何人掣肘的傲视独立。 身边并肩而行的红衣女子忽然停下了脚步,眼角一丝疑惑:“气氛有些奇怪。” 韦墨焰点点头,却依旧负着手毫不在意,普天之下能伤他的人委实难寻。 按理说即使重华门没落至今也不该如此冷清,明知他们攻上山还不做半点抵抗,这并非老谋深算的息赢风风格。放眼望去,从正门直到隐约可见的正殿琉璃顶竟看不到半个人影,如若空山。 “小心些。” 玄色身影不着痕快走一步迹挡在了身前,夏倾鸾心里微微一动,沉吟片刻也快走一步,又与他并肩而行。韦墨焰侧头看了一眼,回过头时嘴角噙着莫名笑意。 她要的不是被人保护,而是生死与共。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七百级的台阶终于走到尽头,入目是宏伟宫殿与凄清景象,曾经的第一大门派如今遍寻不到一丝生气,可供数千人同时集结的广坪上落叶堆积,残雪未融,破败萧索不忍入目。 “阁主,可要搜查一番?” 韦墨焰摇头命退沈禹卿:“不必,息赢风已经不在这里,重华门自此不复存在。” 本事好消息,可众人并未露出胜利之喜色,反而都有些遗憾不甘。与重华门相较两年多,不知多少同门兄弟洒血舍命堆积起如今的破月阁,灭重华,夺霸业,是他们满怀希望活下去的意义,如今那个强悍的对手突然不见了,心里空落落总少了些什么东西,自然不舒服得紧。 高高在上俨然如武林执牛耳者的显赫门派一夕倾塌,世事,确是无常。 “什么人?”沈禹卿忽然拔刀挡在打头的两人身前,目光如炬直视正殿大门,刚才一刹那闪过的杀气阁主和红弦必然都感受到了,那样的凌厉之气,并非普通人可以拥有,却也不似息赢风那般内敛低沉。 空旷的脚步声十分规律且大得怪异,一下一下敲着,引得心跳仿佛也要随着击起节拍。 乔飞雪脸色急变,半惊半惧:“摄心咒!” 传说中三邪教之一的中州离教擅长邪术禁咒,这摄魂咒便是其中之一,不需什么特定兵武招式,只是以其独有规律击出节奏并附咒术于其中,心智不坚者或毫无防备者极易被其控制,轻则神识混乱,重则失心丧魂,可以说是极为阴险可怖的邪术。 然而中州离教十分低调隐蔽,就连乔飞雪也只从传言和一些孤僻抄本中才得知其些许门道,正面遭遇这还是第一次,究竟对方是否真的为离教之人上尚不能确定。 韦墨焰等内力极为深厚、心意坚定的高手自然不会受其影响,可后面跟随的破月阁普通子弟很多都是既无提防又没有足够内力抵抗,纷纷双眼涣散,脚步蹒跚,眼看被摄去心魂。 那脚步声总感觉渐行渐近,门前却一直无人出现,看来其中还有其他密处。沈禹卿向九河少弼使了个眼色,二人心领神会守在韦墨焰与夏倾鸾身边。刀破冷风,颀长身躯直奔正殿正门内掠去,弯刀寒光所过之处接连砍断木制扶栏和门框,巨大的响动掩盖住怪异脚步声,这才减少了坪上子弟们被迷惑的人数。 “装神弄鬼,看你可有金刚不坏之身!”一声冷哼,沈禹卿反握刀柄于身前,从左至右横扫而过,巨大刀芒带起流风落叶席卷而去。 沈禹卿也算是个资质出众的人才,刀剑弓索杖棍刺钩无不精通,却偏爱这煌日圆刀杀气凛凛威力十足,每每出手必然造成巨大破坏。这一刀用了他只三分不到的力度,竟让整扇紫杉大门彻底破碎,迸起的木屑四散飞进殿内。 一时万籁俱寂。 殿内无人,甚至连一个脚印都没有,宁静无声。 “好霸道的刀法。”许久后,方从身后传来止不住的赞叹声。沈禹卿蓦地回身,然而目光仅捕捉到飞向殿外的衣角,那动作快得双眼难以追踪,只好紧随而上跟了出去。 广坪上依旧是破月阁的那些人,不多不少,而韦墨焰正负着手看向正殿上方,眼神清淡。 尘埃遍布的琉璃瓦上坐着一袭碧衫,身形匀美修长,脸上半扇面具遮挡住眼额,皮肤细若白瓷,唇似涂朱,微曲长发如瀑并未扎起,就那样懒洋洋地垂在明黄色瓦上,发端却是与那琉璃瓦相近的颜色,三两眼,竟看不出其性别。 “阁下可是离教之人?”乔飞雪诧异到。 离教虽在中州,可其教内有不少碧目黄髯之士,当是西域一带民族迁徙而来的分支,因此也有不少人推测他们所用咒术来自西域密教伽罗天。但离教一向低调少见,怎么会出现在重华门,又为何要对破月阁进行攻击呢?乔飞雪知天下大事博古通今,却永远不懂那些心机谋略,只能做个旁观者与刀笔人。 清如流水的声音自殿上那人口中发出,怪的是仍旧雌雄莫辩,略带戏谑:“都道江南儿女多柔情,怎地刚见面便如此粗鲁?韦阁主,你该好好管教管教部下了。” “息赢风在哪里?”坪中央站着的玄衣男子桀骜冷傲,吝惜言语一般只问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 “自然是归入我离教门下了。”那人从袖中拎出一只不知名小兽放在手中把玩,面具后笑自眼出,“重华门已灭,息赢风不再是重华门主而是我离教仆人,教主有命,若是韦阁主愿退一步大家便相安无事,若是执意要杀息赢风――” 韦墨焰眼神瞬冷,在碧衫翻动的刹那已经身形急动,几步跃上正殿之顶,然而那袭碧衫猛地隐入一片突然而来的迷雾中消失不见,只剩妖异笑声四处传来。 “我们教主对破月阁中某人很感兴趣,不如,用息赢风那条贱命换红弦姑娘如何?” ------------ 第三十二章 一重浪灭一重生 雾气渐浓,从四周渐渐逼向广坪中央的人群。[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这样的天气之下本不该有雾气出现的,离教擅长邪术果然名不虚传,竟然连自然之物都可操纵,比之天狐教的阵法其威胁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要分开。”沈禹卿跃到人群中,韦墨焰亦放弃追踪回到了夏倾鸾身侧。 那雾虽无异味却不能断定是否有毒,纵目四顾,没有被雾气笼罩的空间越来越小,眼看就要侵进人群,有些子弟心下惶恐,明知得不到回答的询问声四起。 “安静。”站在最外围的男人忽然喝道。 他侧着耳在听着什么,其他子弟立刻咽下声音不再说话,等待着他的答复。 微小的、其他人完全不会注意的声响,在少丞的耳中分外清晰,那是一个人的喘息声,虽然经过刻意压制却没能逃过他超乎常人的听力。 两道细小幽光急速闪过,所投方向传来一声惊呼。 面上似笑非笑,少丞从衣带中拿出一粒褐色药丸举在手中:“针上有毒,想要解药便散了这雾气。” 听声辩位快速出手,这对自幼接受杀手训练的少丞来说再简单不过,便是氤氲浓密的雾气也无法阻挡他的攻击,准确,凌厉。 “是我大意了。”一声朗笑颇有了几分男气,随后雾气神奇般地渐渐褪去,碧色身影却没有出现,“我奉教主之命在此等候韦阁主,若不是有要事在身,真想现身与韦阁主讨教几招。” 少丞有些惊诧望向韦墨焰,后者平静若水,对他的失手似乎完全意料在内。txt下载80txt.com 仅留一人在此面对破月阁数百子弟,若非有万全准备,这些人不会愚笨到以卵击石,想来是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所派之人也定然不会是功夫泛泛之辈,少丞的攻击没有效果很正常。 “息赢风的命我要定了,如果离教执意包庇,我不在乎多lang费些时日处理干净。”清冷的声音不含丝毫感情,凛凛风姿仿在尘外。 对方亦不甘示弱:“红弦身上的玄机,我们也要定了。” 又是为了玄机,那虚无缥缈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没人知道,想要抢夺它的人却数不胜数。若是可能,韦墨焰宁愿世间没有这东西,也免得夏倾鸾怀璧其罪,总是生活在危险之中。 “招呼已打过,韦阁主,后会有期。” 衣袂舞动之声猎猎回响,一时竟分不清那人离开的方向是哪边,更别提追击。玄色身影手掌一扬,制止了想要四处寻找的各种子弟――那不过是找死罢了,知己知彼百战不败,只知离教其名却无半点了解,冒然出手必然是己方吃亏。 “离教。”望向阴云密布的天幕,似是自言自语,韦墨焰低低念着那个名字。 一冲lang灭一重生,重华门已成为过去,之后要面对的,大概就是这个古怪诡异的真正邪教了吧。 身旁的红衣女子并未打扰他思绪,她习惯于默默陪在他身边,如同影子一般。忽地手上一热,是他毫不避讳地拉着她的手,温度蔓延全身。 “沈堂主,安排回兰陵事宜,另外放出消息,重华门已散,一个月后我会继任武林盟主。还有――”看了一眼低着头的红衣女子,冷漠的破月阁阁主第一次在众多子弟面前表露感情,声音温柔全不似同一人,“昭告江湖,届时也是我与倾鸾完婚之日。” 下面喧哗顿起,竟是惊叹之声远多于道喜。 并肩征杀,同生共死,金戈铁马踏破河山万里,都是那一龙一凤创造的传奇,而如今,这对人中龙凤终于要走到一起了。 不知是谁先喊出来的,沸腾的人群中竟然形成了统一的口号,数百破月阁子弟单膝点地,呼声震天。 “恭喜阁主、红弦姑娘结百年之好,鸾凤和鸣,白首三生,万世不离!” 并立的二人风华相映,完美得挑不出任何瑕疵,与之相比,天下江山黯然失色。 “倾鸾,嫁给我。”他在她耳边吐气如丝,固执地等她的回答。 旷远的沉默仿佛游遍亘古荒芜,等待过春华秋实,冬雪夏雨,又在曾经共同点缀的回忆中缠绵眷恋,穿梭百般,终于盼来她轻轻一下颌首。 他淡笑,刹那成永恒。 你我相约今夕隔世,定一场千年不悔,此生,不离不弃,生死相守。 ――――――――――――――――――――――――――――靖润二十二年四月,江湖激荡巨变,破月阁横扫中原,灭重华门,一跃成为第一大组织,阁主韦墨焰天下布书,继父亲韦不归之后再掌武林盟主之位,并将于同日与太微堂堂主,第一弦杀红弦行结发之礼。 身后是琐碎庞杂之事,面前又有诸多仪礼安排,还要时时关注离教动态,沈禹卿这时才体会到紫微堂堂主紫袖的强悍之处。这些琐事曾经都是她来处理的,干净利落,井井有条,若不是她实在病得不轻,他这个阁主心腹也不会劳累如斯。 难得省出半日闲暇,登上五层高阁,那袭静默的身影果然在此。 “怎么,这么快便来讨欠你的两壶好酒?”未转头,韦墨焰已知来者何人。 沈禹卿苦笑,也学着他倚在扶栏上:“别说两壶,我连喝上半口的时间都没有。阁主你倒是悠闲,大婚在即,依旧在这里自斟自酌。” “她去了山上,这种大事,总该告知父母兄弟的。” 接过韦墨焰递来的酒盏,沈禹卿没有急着喝下,而是微微皱起了眉头,目光锁向十几里外春色盎然的兰陵城。有些事情他不知道该不该说,能得此平静光景实属不易,阁主,他等这天不知等了多久。 然而犹豫之色是逃不过那个男人目光的,只一眼,韦墨焰便知道他心中有事。 “你在担心什么?” “我……”话到嘴边却没有勇气说,最后还是靠着一饮而下急冲的酒力才脱口而出,“我担心医娘,她会对红弦堂主不利。” 云衣容身怀六甲已有六个月之久,按理说这种时候理应在家好生休养,可她总是隔三岔五以送药诊病为由跑来阁中。别人或许不知,可作为曾经同谋的沈禹卿再清楚不过,云衣容心里对红弦一直抱持着相当强烈的恨意。 程萧白的死是让她放弃了无意义的报复,还是令她变本加厉、将丈夫的死也归咎于红弦了呢? 沈禹卿不知道,他只是有种直觉,关于医娘的风波还没有结束。 ------------ 第三十三章 等闲几度波澜暗 碧水江南春料峭,三月烟花四月开。(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这一年的兰陵风晚雪迟,往时早该谢了的芳菲到四月仍傲立枝头树下,桃花飘零,柳絮如雾,千尺阳光绮丽静泻,美不胜收。 如此良辰美景却无心流连,云衣容每日除了对着轩窗发呆,便是沉浸在药香中不问他事。 一个月后,她痴恋的那个男人即将成为武林盟主,手握天下,并会同他身边形影不离的冷漠女子成婚,从此鸾飞云际,凤翔九天;而她却要忍受怀胎十月之苦,准备养育一个并不被期望来到这世间的孩子,作为一个寡妇寂寥一生。 她的执念只做尘埃无人可见。 江湖离她太远,甚至直到断了许久联系后才从破月阁子弟口中偶然得知,那个与她有着相似目的的重华门门主已成为过去,再没有人能作为她的力量去报仇,去扰乱那个女人不应该有任何幸福的人生。 凭什么害死那么多人的凶手依然被爱着宠着?而自己从未做错过什么却接连失去父母至亲和唯一一个真心爱她的男人,上天残忍如此,竟还要让她眼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与自己所恨的人情浓意长。 浮生无意,只余怨憎。 轻轻挽起袖口,那只紧贴皮肤的蛊虫越发长壮油亮,让她觉得恶心,又有种奇妙的依赖感。它的毒不会置人于死地,却会让人生不如死,永远煎熬在恐惧痛苦中。 不老不死不灭不休,多少凡人追求长生,若是把这令人艳羡的厚礼送给红弦…… 望着窗外渐渐绚烂起来的朝霞,云衣容漾起一丝冷笑。[www.mianhuatang.cc 超多好看小说] 绝不会,让他们在一起。 天色大亮,将分好包的草药整齐放入竹篮中,食盒里飘来彻夜文火慢炖的雪蛤汤香味,左拎右挎,挺着沉甸甸的腹部推门而出。深深呼吸,潮湿温润的空气中带着丝丝缕缕桃花甜腻,与往日并无不同,而于云衣容,却注定要不同。 破月阁子弟都知道紫微堂堂主身子虚弱,这几个月在阁主硬性命令下只作休养不插手各种任何事务,但依旧眼见着整个人慢慢消瘦下去,虽说雍容温和不减,怎么看也是少了八分精神,多少私下恋慕的子弟都连连惋惜。幸好有医娘一直奔波在程府与破月阁之间,每月数次送药探病,多少减轻了紫袖面上的寂寥与苦闷,是而尽管她乃被逐出阁的身份也并未受到刁难排挤。 “紫袖姐姐,这是我昨夜炖的雪蛤汤,对调气补虚甚是有效,你尝尝。”典雅房间里,云衣容打开食盒,里面的汤汤水水并未凉去,氤氲热气缭绕清淡。 一身贵紫色薄衫的女子秀眸中笑意温润,拉住云衣容坐在床头:“傻丫头,肚子这么大就别乱跑了,那药自然有人会去取,再说我这病服不服药也没什么耽误,可别倒教你动了胎气。” “这药煎熬起来麻烦,外人自是不会用心的。”发髻高挽的云衣容言行中已有了家妇韵味,程萧白虽然去了,程府还是要靠程显功和她来操持,偌大的家业与交际让她在短暂的时间内迅速成长,更隐忍,更成熟。看了眼门外忙碌的人群,遮掩的手腕处略有一丝不自在:“对了,红弦姑娘呢?好久不见。” “应是在房中,我去命人叫她过来。正好你也看看她身子可还有什么问题。” “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好了,些许小事,何必劳烦他人。” 得紫袖同意,云衣容开门打算往那边去,正遇上低头着匆匆迎面走来的人。 “医娘?”沈禹卿有些意外,眼中怀疑之色一闪而过,“云姑娘身怀六甲当好生休养才是,这是要去哪里?” “哦,没什么,替紫袖姐姐去看看红弦姑娘。”云衣容镇定自若。她知道沈禹卿怀疑她,好在她还没有下手,谁也抓不到任何把柄。 越是这般从容沈禹卿便越是怀疑,当初与卢瀚海一起设计逼红弦入水牢时,医娘的冷酷狠毒至今记忆犹新,加上前番她的试探,沈禹卿不相信眼见阁主与红弦大婚她会无动于衷。 “阁中正是乱时,我送你过去,也免得哪个冒失鬼冲撞了云姑娘。” “有劳沈堂主了。”不动声色低头道谢,年轻秀美的面庞上怨毒闪过。 都护着她,喜欢她的,厌恶她的,偏偏所有人都护着她! 离开紫袖房间,沈禹卿的语气立刻冷了下来:“以后紫袖堂主的药我会派人按时去取,云姑娘既然已经不是破月阁之人,这里,还是少来为妙。” “沈堂主未免小心过头了,我一个弱女子能做些什么,不过是尽尽人情多走动些而已。既然大家都忙着,烦请沈堂主代为向阁主与红弦姑娘问好,衣容告辞。” 在沈禹卿面前没必要做出良善温婉的姿态,他是最不可能相信她的人。云衣容不得不放弃原本计划,紧紧拉着衣袖防止被风吹起,沉默地离开破月阁。 当然,她不会放弃的,父母的仇,萧白的仇,她的仇,所有她所经历的苦痛折磨红弦都要负责,哪怕,要押上她的性命。 蹒跚身影出了破月阁重入轿中,向兰陵城悠悠行去,不远处,两双眼睛紧紧追随。 “就是她?”碧衫男子脸上银铸面具遮盖了表情,语气中十分轻荡。 “没错,她就是医娘。”身后坐在木椅上的男人眼神阴鸷,似乎强忍着极大怒气,指甲片片抠入扶手,留下斑驳痕迹,“想要对红弦下手可以通过她,只要善加利用,这个女人将会是比我更加有用过的棋子。” 碧衫男子靠在树上,脚尖有意无意踢着木椅两侧的车轮,一下力度似乎大了,竟使得连人带椅猛地往前滑了数尺远。 “抱歉抱歉,无心之过。”利索地抓住椅背,银色面具忽地贴在木椅上男子脸侧,妖冶迷离的声音满是嘲讽,“何必妄自菲薄呢,如果没有你,我离教绝不可能找到机会对红弦下手。不过在下倒是很好奇,背叛自己前主人究竟是什么感觉,高兴吗?惬意吗?还是提心吊胆心怀愧疚?能告诉我吗,少辅?” 刀光暴起,然而毕竟是无力,碧衫男子只随手轻轻一推,木椅上面红耳赤的男人便狼狈地倒在地上。 “别再叫那个名字!” “你恨红弦和韦墨焰却也该感谢他们,否则,你现在连废人都当不了,只能是具被野狗啃噬的枯骨。”面具下,目光冷绝。 ------------ 第三十四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岁月是一指流砂,经年如白驹,过隙匆匆,又何况是短短一月。[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 眼见婚期将至,韦墨焰依旧在为武林盟主之事忙碌,邀天下门派,平反抗之声,虽不用离开破月阁却也没闲暇时间顾及其他,更遑论与夏倾鸾私下见面。 这样也好,至少不用相顾两无言。 放眼可望的层峦丛山中那一抷黄土隔断了她最后的牵挂,萧乾离开破月阁专心守护云衣容,而少宰也被送往遥远的地方远离此间纷扰,万俟皓月则安逸于毒王谷中,韦墨焰亦答应不再追究前事。所有挂心的人都已经不会再受她连累,终于不用眼睁睁看谁离开而无能为力,哪怕思念,总好过此生断绝。 芸芸众生,又剩她独自一人。 其实直到这时候夏倾鸾依旧有些迷茫,总觉得一切还在那场抹不去的噩梦之中,萧白真的死了?月哥哥竟然会背叛她的信任?还有韦墨焰,她真的将要成为破月阁女主,从此与他不离不弃,厮守终身吗? 就算是梦那也当做真实好了,她已经无力再抗拒命运。我命由我不由天,曾经自负以为可以掌控一生,原来都是痴人说梦,仓皇笑谈。 还有不到十天就是大婚的日子,从议事堂交代完堂内事务出来后,夏倾鸾如往日一般独自往房间走去,不管与韦墨焰的关系如何变化,她终归是破月阁太微堂的堂主,江湖中谈之色变的第一杀,红弦。[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行至四层,不由自主望向通往楼上的木梯,正见玄色长袍的朱红衣角消失在尽头。犹豫片刻,夏倾鸾举步踏上楼梯。 “今天怎么有兴致来找我?”刚刚拿起酒壶,韦墨焰便意外地看到那袭白似霜雪的纱衣款款而来,眉梢锐气瞬间消弭,和颜悦色。 “过几日四方之士就要聚集兰陵贺盟主一统,太微堂职责重大,我一个人恐难胜任。” 细长双眸如水,澄净深邃,唇边一抹浅笑:“你从不在意这些事情的。” 夏倾鸾语塞。 在他面前根本无法隐藏心事,那双眼已经看透了她的一生。 “陪我喝杯——”举起酒盏正要递过,韦墨焰忽然一愣,继而自嘲笑道,“我又忘了,你是不喝酒的。” 意料之外,一直拒绝陪他共饮的白衣女子竟接过酒盏,长袖横掩,仰头一饮而尽。 因为倔强,从前不肯喝,又因为倔强,今日非喝不可。只是,她当真不曾喝酒,也不会喝酒,火辣的灼烧感顺着口舌一直滚到喉咙深处,连连呛咳不已。 “你……”他无奈,只能轻轻捶打她背部,轻柔力道浑不似用惯刀剑的同一只手,“犟过了头。” 若不是执拗到令他都无计可施,两人何至于绕着原点转了许久才走到一起?好在他伸出的手终于得到了回应,总是若即若离的身影为他停顿了脚步,重又并肩而行。 那酒并不烈,却是难得的陈年佳酿,后劲十足,平日看他怎么喝都不曾醉过,夏倾鸾心里也就留下了印象,酒,本就是醉不了人的。 怎奈她不是他,只一口便触了酒劲儿,脸上热如火烤,双颊绯红。 “算了,以后还是不让你喝的好。”韦墨焰拿下她手中的酒盏放到四仙桌上,指背贴上滚烫脸颊,忍不住又笑道,“却不知你若醉了会是什么模样。” 与他说话很多时候都难以反驳,夏倾鸾继续咳着,正好也免了接他的话茬。 “还没好?”长眉一滞,宽大掌心直接贴在了她背上,传来阵阵暖流。 不过是呛到而已,胡乱度什么内力。夏倾鸾忍着喉中又辣又痒想要推开他手臂,谁知竟提不起劲力,脑中一片混沌,堪堪向后退去。 见这般表现他立刻明白,她是醉了,极易染醉的体质。 “才一杯,你这酒量比之紫袖不知差了多远。”韦墨焰紧紧拉着她手腕防止摔倒,另一只手本想稳住她身形轻轻一带,却不想整片白衣都带入了怀中——酒醉之人本就控制不住身体,何况这是她第一次醉酒,茫然不知所措。 她从不用胭脂粉饰,身上没有那些俗不可耐的气味,反而有种自然的、只属于她的体息,幽幽如野芳。那味道如此之清晰,让他沉醉。 她醉酒,他醉人。 四肢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夏倾鸾想要抬手想要推开他都做不到,炽热自喉咙到肺腑再到全身,烧得无一丝力气。耳边的细细风声呼吸声渐渐不闻,只剩穿透脑海的清和声音,低沉,却又迷离。 “你醉了,倾鸾。” 她有些后悔,不该逞强去喝那盏酒的,如今颜面尽失,还是在他面前。 “我先回去……” 可他又怎会放开。 很久,已经有很久没这样安静地和她在一起,要做的要想事情太多,唯独把她忘在了一边,所以今天她才会破例主动来这里,不是么?她心里始终是想着他的,而且也不想离开,否则即便是醉了,以她的实力想要逃出他怀中并非难事。 高楼之上很难嗅到漫山遍野的馥郁花香,然而春意盎然总是无处不在,暖曛日光打在静立的玄色衣衫上,水龙沙漏响过几度,白衣绯颜的清雅女子竟在他怀中沉沉睡去。他试着唤她却没有得到回答,真的是醉了,醉得不省人事。 他们之间若是能永远这般安宁无间该有多好。 修长身影靠在扶栏上,一只手斟酒,把盏临风,尽饮甘冽。 酒,他不知道喝过多少坛多少窖,只怕是整个江南的杯中物都下了肚也难以让他醉上一回,于她,却只是一盏的事。 淡淡吻过光洁眉间与微热脸颊,他不知道夏倾鸾醒来的时候会不会还记得曾有酒气扑面,干脆向着微阖的唇上探去,同样酒香,不同滋味。 吻不尽的痴缠。 缱绻,温黁,暧昧如丝。 “阁主——”冒失闯来的九河讶然,目瞪口呆直至那双清冷的眼眸不耐地看他,这才瞬间红了脸深深低头,单膝点地,“属、属下冒犯。” “何事?”韦墨焰并不避讳,仍旧把人拥在怀中,她马上将成为他的妻子,这有何不可? 想起来此所为何事,九河的脸色又转为惨白,连声音亦有些颤抖:“紫袖堂主……情况不太好……” 酒盏落地,满眼残瓷。 ------------ 第三十五章 莫使流月催红颜 痼疾遍身,沉疴难起,都说病来如山倒,前几日还言笑温和的紫袖竟在一夕间细丝悬命。[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 将夏倾鸾送回房后,韦墨焰直奔紫袖房间而去,路上匆忙不知撞了多少神色慌张的阁中子弟。 无论何时都干净整齐、雅致非凡的房间里,双目紧闭的堇衣女子正躺在床上靠进华玉怀中,一向温文尔雅的紫微堂副堂主眉眼低垂,隐隐带着不容他人靠近的冰冷。 “怎么回事?”韦墨焰面色阴沉,床边掩在丝罗广袖下白皙手掌中那触目的殷红令人心悸,生离死别的味道在难得的喜庆氛围里极为突兀。 早一步赶来的少弼等人都围在床边,却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被这一问纷纷看向最先发现情况的九河。 “紫袖堂主昨日就说身子不太舒服,方才从议事堂出来后我便让人去程府取些药回来,没想到一进门就见她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九河忙不迭答道。 她还在服那些药?对云衣容有所怀疑的不止沈禹卿,早在赶她走时韦墨焰便觉得那个女人并不简单,若不是夏倾鸾与紫袖双双坚持,他本不同意让云衣容来阁中诊病的。 “去查查取来的药。” “与药无关。”抱着紫袖一直沉默的华玉忽然开口,“她身体一向不好,你又不是不知。[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 谁都听得出他语气中责怪之意,只是,紫袖堂主的沉疴由来已久,就算阁主当真是战神血魔转世也无能为力,真不知道这怒气从何而来。 华玉终日独来独往与他人交际甚少,甚至很多时候并不在阁中候命,因其能力确实出众才得韦墨焰破例。一把白竹洞箫,一身文雅儒气,总是一个人站在远离吵杂的地方默默独行,在别人眼中,华玉便是破月阁中最难相处的存在。 而近来他却不曾离开,那道不似凡尘的超脱身影总能看见。 韦墨焰伸手想要探探紫袖的脉相内力,未到身前竟被华玉一把挡开:“别碰她。” 所有人都是一愣。 本就阴沉的脸色愈发冷冽,声音也寒了三分:“你以为自己是谁?” “若不是你负心移情,她何至憔悴如斯?”华玉低着头纹丝不动,冷漠语气中毫无尊敬可言,“青梅竹马,指腹为婚,她将全部心思都付于你身,而你又给过她什么?薄情寡义,朝秦暮楚,你根本不配碰她。” 悬在半空的手蓦地放下。 第一次,有人如此尖锐地指责他对紫袖的态度。 房间里沉默得连喘息都清晰可闻,没人敢出声,没人敢动弹半寸,身为副堂主竟敢呵斥阁主,这是其他人连想都没想过的事情。 “去城中请最好的大夫过来。”过了许久,玄色身影颓然转身,戾气瞬间消弭无形,彷佛是默认了对他的指责。清冷声音少了分锋芒多了分懈怠:“无关的人都出去,有事到倾鸾房内找我。” “这种时候你想的依旧是红弦!”一声洞箫呜咽,众人来不及看清的刹那纤细白竹猛然出手直指韦墨焰心口,怒气汹涌,一时引得凉气倒吸声声。 逆反叛离,乃重罪。 华玉不明白,为什么韦墨焰一心痴恋的是与他同样冷漠的女人而非紫袖。为他舍生,为他赴死,为他往来红尘尝遍人间冷暖,无论有没有红弦在都会陪他乾坤中来去、生死里闯荡的女子,他怎么就不懂得去珍惜?多少人恋她雍容华贵温婉良善,又有多少人慨叹他不解风情不知怜取眼前人,如此才貌双全一心唯他,这还不够吗? 她的命,终不久矣。 而他却在这时急迫地要与红弦成婚,当着她苍白近乎无色的面前,甚至在她命悬一线之时还想着那个女人,连陪在她身边走完最后一段时光都不肯。 她心里的痛定然如自己一般,望着,却无能为力。 “我要带她走。”手腕翻转收回洞箫,华玉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孤落,再不看其他人半眼,回身横抱起无知无觉的堇衣女子,“你可以阻拦,最好是杀了我,倘使有半口气尚存,我绝不会让你再伤她。” 沉默数年,他终于能畅快说出心中所想,尽管她听不见。 淡漠的玄色身影没有动也没有说话,眼底之色变幻流转,令人捉摸不透。周围的人亦不敢多嘴,只能面面相觑让开出路。 “华玉。”擦肩而过的刹那,韦墨焰伸手按在华玉肩头,没有愤怒或者任何感情,平静得如同静川止水,“放手,你救不了她。” “你也不能。” “至少我知道她要的是什么。” 脚步蓦然停住。 她想要的极简单,谁都知道,却只有眼前冷血的男人才能给予。 可笑,世事就是如此可笑,想要的得不到,得到的不想要,任凭如何努力也不能成为另一个人。 华玉薄薄一声短叹:“事到如今,你还能为她做些什么?眼睁睁看着你娶别的女人为妻,还是冷漠到不管她死活,任由自生自灭?” “我总不至你所想那般无情。” “我只想要个回答,你能为她做些什么。” 看似温文清雅,与世无争,然而常年孤身lang迹、洞箫为伴的华玉有着不逊于任何人的执拗,或者,为爱成痴者都是这般固执的吧。 两人保持并肩相背的姿势站立许久。 韦墨焰垂下手负在身后,微微侧头,目光正落在逐渐枯萎的华颜之上。 紫袖。云月影。 在夏倾鸾出现之前很多年里,一直是这个女人不声不响陪在他身边,冷时一壶热茶,寒时一件风氅,微小得难以令人觉察,却不可或缺。从他风华年少直至深沉年岁,每一个足迹下都能找到她的存在,于外人光华流转,于他,暗淡无声,静悄悄活在为他而延续的生命中。 他从不关注那张惊了凡尘的流月容颜,也不曾去想她的才华智慧为他的霸业做了多少贡献,因为太过信任亲近,所以从不认为她会背叛,也不认为有一天她会离他而去。指腹为婚,青梅竹马,她从未以此为由要求他作任何事,只是默默付出,不问结局。 待他如此,念他如此,他怎么可能不在乎她呢? 只是此情非爱。 韦墨焰接过沉睡的紫袖放回床上,华玉没有阻拦抵抗,他知道,即便带走她的人也带不走她的心,那个男人,是她永远度不过的劫。 “去打探何处有神医高人,只要是在人间,不管多远我都会带她过去。”直起身带着凛冽气息,大婚在即的破月阁阁主抬手放下床帏纱帐,目光萧索,“原定婚期,取消。” 他能为紫袖做的,只有这些。 ------------ 第三十六章 轩窗雕影千尺寒 醉生梦死,有人宿醉,有人一只脚踏入了死门。[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头痛欲裂醒来,夏倾鸾有些迟滞地回想起自己因赌气而犯下的又一桩错误,想着如何解释失态的时候却得来噩耗,紫袖命悬一线。 江湖至高点的破月阁中,唯有紫袖从最初起便温柔待她如同姐妹,从不因她的冷漠而疏离。即便后来与韦墨焰有所纠葛,那个温婉雍容的女子亦不曾怪她半句,凭借沉疴之躯支撑着他身后的霸业,也支撑着冰冷世间对一切近乎绝望的她。 那样善良的人,不该死。 赶到紫袖所住的房间时只有华玉在床边陪伴,自紫袖被发现不省人事已经过了大半夜,这会儿正是平明时分,然而破月阁的子弟注定是要彻夜难眠的。 床上安睡的女子素颜苍白,唇间已看不出丝毫血色,枯槁憔悴令人心疼。 “她的病――” “与你无关。”本欲开口询问却被华玉冷冷打断,夏倾鸾向来淡漠不喜多话,被抢白后更是无话可说,甚至不清楚对方的敌意从何而来。 “婚期已经取消,如果你还有些良心就别再来打扰她。” 婚期取消? 阁中几乎无人不喜欢紫袖,是而整夜被谈论最多的话题便是紫微堂堂主一病不起的消息,竟无人告诉她韦墨焰开口取消婚期的事情。虽然有些意外,但夏倾鸾还不至于忧愤沉郁,她本就不甚期盼这场婚事的到来,或许紫袖在这个关口旧疾并起正是上天的安排,逃脱不得。 “我只想看看她罢了,并无恶意。(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 紧握着紫袖枯瘦皓腕的细长手掌让夏倾鸾有些意外,华玉是个不易结交却谦谦有礼的男人,比起卢瀚海及少辅等人对她的态度可以说是很温和了,只是不曾想到,这般沉默寡言、一身才情全不似沾血之人的他竟对紫袖抱有深沉痴念。无怪乎所有人都好奇他为什么要投身破月阁,原来,不过是为了个情字。 白竹洞箫横在面前,寸步不得近,满眼寂寥的男人散发着与平素不同的气息,将她隔绝于数尺之外:“我说了,离她远些。” “你犯你的痴情,不必连累于她。”清冷呵责自背后响起,不知何时,那袭玄色静静站立在夏倾鸾背后。其实昨夜一整晚韦墨焰都在她房中,只出去交代些事情的功夫正巧夏倾鸾转醒,再回房见不到她,顺着看守子弟的禀告才寻到这里。 华玉怨他负了紫袖一片深情,自然也会连带对她不满,毕竟夺了他心思的人正是夏倾鸾。 三人都不再说话,而反射着寸缕光明的洞箫丝毫不肯让步,仿佛要用这世间最优美的杀人利器为昏睡的女子筑起结实屏障,隔绝所有可能伤害到她的人与事。此时的华玉不会理睬任何人,他是为了紫袖才栖身破月阁的,如今她生死难测,再没必要想些闲杂琐事,为谁效命。 轻轻扶着肩头将夏倾鸾推出屋外,韦墨焰淡淡摇头:“让他静一静。” “怎么突然就严重了?”想起前两日还曾与紫袖闲谈,夏倾鸾不禁有些惘然。 “她一直服用医娘送来的药?” “是,但那些药绝对不会有问题,云姑娘与紫袖堂主情同姐妹,没理由要害她性命。” 虽说如此,萦绕在韦墨焰心头的怀疑依旧难以打消,对云衣容的质疑反而愈发强烈。 那样心机深重的女人真的会把紫袖当做亲人对待?他不信,却也没有什么证据说明是云衣容动了手脚。 “好了,别想这些。”拉起略有些冰冷的手,想起昨日她酒醉的模样心头一松,“以后别再喝酒,你的体质太过敏感。” 蓦地两团红云飞上双颊。 发狠抽回手,夏倾鸾刻意不去看他,仍有些虚浮的脚步往自己房间走去,玄色身影带着清晨寒气不急不缓跟在她身后并无离开之意。她的房间,他总是自由出入的。 窗外天色渐亮,摇曳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房中犹有隐约酒香。 “我已派人四处打探名医,若有消息便亲自带她去前去,所以……”话到嘴边,韦墨焰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他要说的,她都明白。 “武林盟主之事怎么办?总不能也取消或者拖延。” “立盟主不一定非要我在场――你已知道婚期取消的事?”他惊讶。 到紫袖房间时已是后来,所以他并不知道华玉已经告诉过夏倾鸾他的决定。想过她数种可能反应,也包括这样的淡漠仿若事不关己,只是心里隐隐不这么期盼罢了,他宁愿她闹她不满,那样多少还能知道她对二人的亲事还是在乎的。 可惜结果只能是如此,冷淡如常。 “倾鸾,”静如素雪的白衣拥在怀中,有些僵硬,但并未抗拒。手指抚过秀密青丝,滑如细绸,紧贴的温度让他担忧稍稍减弱:“找到能治她沉疴的药后我便回来,给我些时间,等着我。” 夏倾鸾默默点头。 其实这是早就说好的,曾经是她提出要等紫袖的病有所好转后再考虑二人婚事,若非中间变数太大,这约定本可以持续下去而不用这么急促成事。对紫袖她有着万分亏欠,莫说是要等其病愈,就算是等到死,等到再也没有机会与他结发合卺,她决计不会有半点犹豫。 能在寂寥浮生中与他相看两不厌,这便足够。 “禹卿会留在阁中候命,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商量。另外,你要小心医娘,之前息赢风所设重重阴谋诡计,当与她有一定关系。”似乎马上就要离开一样,韦墨焰把所有需注意之事都与她说了个遍,细致程度不亚于又一场戎马征伐。 无论她有多强,在他心中始终是需要保护,且只有他才能保护完好的存在。 轩窗外红日喷薄,朝霞似血,柔和光亮并不刺眼,与远处的层峦耸翠融在一处,静美宁和。 如瀑青丝自指尖滑落,湮灭了几丝云烟,相依相偎而无声的身影投映在地面,淡薄近乎透明。那种感觉与当初在七佛山谷底并无不同,远离尘嚣,遗世独立,盼此一刻化作永恒甘以性命相守。 寂静中忽地大片阴影从窗前滑落,夏倾鸾猝不及防心惊肉跳,胸口起伏不定。 怀抱更紧,耳畔音语带着轻松笑意:“一只雕罢了,大概是飞错了方向。” 阳光重新洒落房内,只是,夏倾鸾心中不祥预感再抹不去。 ------------ 第三十七章 风波未定乾坤里 大江南北,关里关外,天下名医神士众多,要访遍并非易事。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兰陵城里的大夫先来看过,说是体虚火重又兼气脉过硬,相冲相克,故而导致紫袖昏阙一日之久。然而这并非最严重的,足以致命的是她肺腑中的顽疾,沉疴旧痼时日太久,她的心脉早已被侵蚀腐坏,若不能及时调养稳固只怕再挺不过半年。 兰陵虽是陪都繁荣昌盛,却并没有太多神医于此,盛传医术出神入化的几位江湖妙手分散四海各地,最近的也要到中原才得见。 时间紧迫等不及请那些名医前来,韦墨焰简单打点阁中事务后便亲自带着紫袖赶往中原,华玉虽担心却不肯同行――如果她有救,自有再见的一日,若是无救…… 他不想阻在她与韦墨焰之间,最后的光阴,就让她在所爱之人身边度过吧。 两位主心骨同时离开后,夏倾鸾心中惴惴不安越来越强烈,接踵而来的麻烦也证实了她的预感,一切就好像早有预谋。 破月阁阁主在继任武林盟主的三天前忽然宣布不会亲自出现,同时与红弦的婚事推延,本就怀抱不满的许多门派借机滋事,赶到兰陵来参加继任仪式的许多高手亦蠢蠢欲动。 仪式当日,不只是诸多江湖人士,就连朝廷也派出了安平公主前来。 程萧白自尽,息少渊失踪,骄横跋扈的莲施一夜间长大,痛失平生仅有的两个朋友让她不得不成熟面对世事,当听闻韦墨焰将要继任武林盟主时竟没有欢呼雀跃闹着要去见他,而是极为郑重地向靖光帝请求作为朝廷代表前行。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她心里一直记挂那个冷漠孤傲的男人,他的强大与神秘无不吸引着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的安平公主,能见到他的机会莲施绝不会放过。 然而,万众瞩目的宝座上,横扫九州的破月阁阁主,新任武林盟主并未出现。 “沈禹卿,你们阁主呢?怎么还没来?”放眼整个破月阁,莲施唯一认识的就只有天市堂副堂主沈禹卿,是而久等不见韦墨焰出现,她便跑到人群中去拉他询问。 “怎么又是你?”沈禹卿对曾经害阁主几尽丧命的任性公主并无好感,简单回答后便不再理睬,谁知莲施并不肯放过他,缠在身边不停问询有关韦墨焰的杂乱琐事。 “那个紫袖跟他什么关系,不会也是他的女人吧?”面对此类明显带着妒意的幼稚问题,沈禹卿几度无奈得难以回答,他实在想不通这个无聊的丫头究竟哪里不对头,放着安逸奢靡的皇宫不呆非要来搅合江湖这淌浑水。 “你若是代表朝廷来祝贺的,安安稳稳看着便可,若不是,请回。” “我是来看韦墨焰的。”莲施毫不避讳。 普天之下想与阁主牵扯姻缘的女子数不胜数,但只要红弦在,谁都没有机会。 沈禹卿懒得解释,自顾站在阁前旷地谨慎维持。如今破月阁中只剩他与红弦、华玉算是可以一敌十的强者,而怀揣玄机的红弦极有可能成为被人攻击的目标,阁主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要护她安全,马虎不得。 “既然是韦阁主要继任武林盟主之位,何不见他人影?”见不到韦墨焰,许多前来的武林中人纷纷起异。 千百个不愿意沈禹卿依然要笑对众人:“诸位稍安勿躁,阁主今日尚有要事不便露面,再言盟主之位只是个虚名,未必非要亲临。” “盟主连面都不出让我等如何信服?只凭你们一张嘴随意说去?” “若是不在,我看干脆散了算了,没有亲眼所见绝不能定下此事!” 这混乱是早就预见的,然而阁主向来一意孤行,谁又能管得。华玉性格孤僻定然是不肯出面,红弦身份特殊不便开口,乔飞雪虽博闻强识知天晓地,却全不似江湖之人,也只剩沈禹卿能应付场面,但对他而言面对这么多武林中人的质疑又谈何容易。 眼看聚在破月阁前旷地上的人越来越多,情绪也越来越难以控制,沈禹卿望向身后,九河少弼等人也都摇头表示无能为力。正为难时,一道红衣如魅,猎猎随风扬翻,突然出现在二楼阁台上的瘦削身影让人群在一瞬间安静下去,再无喧哗。 “如果有不服者可站出来,能过我这关的人才有资格见阁主。”素白轻纱掩面,两只眼中澄澈清明,语气淡漠胜似极北玄冰,冷然如铁。 一时间不止众江湖人士,便是连沈禹卿等人也屏息呆立。 “红弦!” 过了许久方才有人愣愣喊出二楼傲立的女子名字,无声人群再次炸开了锅,目光全部聚集在那袭艳烈红裙之上。 她怎么出来了?沈禹卿心头一沉,单是身负玄机秘密便足以让她成为众矢之的,而今又与阁主有婚约在身,多少满心怨恨的人想要饮其血啖其肉,红弦这时出头实在太过危险,谁知道人群中有多少高手摩拳擦掌蠢蠢欲动,又有多少阴谋诡计为她准备已久? 好在韦墨焰带紫袖前往中原一事并无人知晓,投鼠忌器,再怎么想要上前诛杀红弦夺取玄机,那些并不愚蠢的人多少要提防破月阁阁主会突然出现,又一次变人潮为血雨,尽染江山如赤墨朱砂。 夏倾鸾静静站在阁台之上,如他往时一般俯瞰芸芸众生。 春风沐,不见兰陵朱阁千层雾,几坠飞花绕指舞红衣,一瞬朝暮。 她的容貌传承自江南第一名妓阮晴烟,清冷绝尘之气更胜凡世俗仙,多少心怀鬼胎之人在见到传说中那袭红衣素颜的刹那,心思尽负。不为倾城芳华,只为一眼而过的淡漠幽远。 “盟主之位当属有实力者担当,眼下能与破月阁一较高下者可有?能胜过我阁主者可有?”一声比一声冷厉,听得破月阁子弟们也是阵阵寒意,那派威严如神,只曾在阁主身上见过。 阁前众人沉默,重华门被灭,几大门派合力亦未能击退韦墨焰所率部属反而全军覆没,这些血淋淋的事实无可否认,论起武林盟主之位除韦墨焰外再无人可胜任,无人敢胜任。 “若是胜了你便可见韦阁主?”人群中忽然一声冷笑,所有人都惊诧回头,神色倨傲的中年男子负手踱步,不紧不慢踏上破月阁前白玉高台,仰头与夏倾鸾直直对视,“荆楚骆远琼,请红弦堂主赐教。” ------------ 第三十八章 赤弦翩翩影惊鸿 韦墨焰并不在破月阁中,而这点绝不能让其他武林人士知道,否则今天确立盟主的仪式不但不成,反而会将破月阁两年多的根基一举摧毁。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 论起实力,如今阁中仅次于阁主的当属红弦,但她与阁主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能否抵挡住那些别有用心者的挑战还是个未知数。沈禹卿心提到了嗓眼儿,然而形势严峻,除了这个办法外再无它法可行。 或是与水土有关,荆楚之地豪侠极少,这骆远琼算得上当地首屈一指的大侠了,其腰间一只葫芦便是最为与众不同的武器,寒铁铸造,坚硬无比。抬头望向二层阁楼那袭红衣,依旧是面无表情,淡漠的仿佛不见世事。 “在下诚心相邀,红弦堂主是打算下来一战,还是希望骆某上这阁楼去找你?”这句话本无不妥,然而骆远琼一脸嘲讽,语气中说不出的轻薄戏谑,周边不少人哄然大笑。 弯刀在手,沈禹卿两眼冰冷,恨不得上前一刀将这登徒子碎尸万段。再看夏倾鸾完全不为所动,红绡下几缕妖冶赤芒反着阳光,却驱不走她的冰冷:“你若能上得了这破月阁也可。” 要说战胜她或许有些难度,但登上破月阁二层简直轻而易举,未免太小看人了。骆远琼鼻中冷哼,卸下腰间铁葫芦在手中不停把玩翻转,眼中揶揄不断:“若是我上去了,你肯嫁我不成?” “放肆!”夏倾鸾未及答话,阁前人群中的少丞听闻如此无耻谰言勃然大怒。 “少丞,退下。” 刀锋一卷,冷冽之气将意欲上前的少丞阻挡于后,却是沈禹卿出了手。如果少丞主动与骆远琼发生矛盾便是破月阁的不对,现在能继续隐瞒阁主不在一事的,只有红弦。[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夏倾鸾不动不答的态度彻底惹火了骆远琼,一声厉喝,魁梧身躯挟着铁葫芦几步借力蹬踏,直向夏倾鸾面门袭去。 曾与红弦交过手的人都认为她并不难对付,之所以韦墨焰留她在身边,除了二人或有私情外也极大程度与她师承月老的衣钵,可为其布阵抵挡身后万敌有关,而并非实力。那些人却不知现下的红弦今非昔比,尽管尚不能与韦墨焰相较,但受其亲传的韦家内外**足以笑傲一众高手间,何况小小的骆远琼? 是而当含着劲风的铁葫芦袭来时,夏倾鸾身形动也不动,只见皓腕轻扬,洒下铺天盖地妖冶红光。 然后血雾蓬飞。 半空不似平地尚有躲避余地,骆远琼自以为身形快似闪电可以躲过赤情的进攻,谁知红弦的速度远胜于他,未及近前,三千赤弦已精准地封锁了他的去路,在空中形成无处可遁的巨大围网,素手一收,寸寸弦割筋骨,血如泉涌。 不过半年而已,她的武功精进如斯。 看着那道自负的染血身躯轰然落于地面,所有人都是一阵胆寒,韦墨焰如斗神一般不可战胜众所皆知,而那个默默在他身后镇守的红衣女子,竟然也强悍到如此地步?破月阁中究竟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与可怕,而即将携手结发的那双男女真的就是人中龙凤,无人可败吗? 血溅白玉台本不吉利,可在夏倾鸾眼中,守住他的天下才是最重要的,江山万里,对他而言也是最重要的吧。 淡漠目光静静扫过愕然人群,那双明眸里藏着的戾气如无形尖刀刺进每个人心脏,寒意凛冽。 “有不服者皆可上前。” 沈禹卿倒吸凉气,她这是要拼命么?阁主有以一敌百的资本,离忧谷一战尚险些力战而竭,初学韦家内外**的红弦纵有过人之资终是比不上那个聚集天地灵气惊才绝艳的男人,若真的接连应战岂不是自寻死路? 眼见又有不少人抱着不同目的跃跃欲试,破月阁众人无不担忧愈甚。如果伤了红弦,只怕等阁主归来又是一阵血雨腥风,加倍报复。 “等等,都住手。”娇咤蓦地响起,样式夸张的劲装颜色明快,华贵少女伸着手臂挡在白玉石台中央,恰恰隔断了众人望向二层阁楼那道充斥杀戮的身影。 莲施手脚都有些发抖,却依旧倔强地挺起胸膛迎着无数疑惑愤怒的目光:“韦阁主就任武林盟主乃是实至名归,陛下特派本公主前来祝贺,若有人想要从中作梗便是与朝廷为敌,本公主随时可调兵平了你们这些乱民!” 幼稚。沈禹卿又笑又气,企图拿朝廷之名威胁江湖人士,亏她想得出来。不过这份心意也令他对骄横的安平公主看法大为改观,能为阁主不惜一切的人,都不是他的敌人。 “怎么,破月阁难道是靠着朝廷之力才扫平四海,韦墨焰也是靠着女人的帮衬才登上盟主之位的?” “说什么不受制于人,没想到早就与朝廷有所勾结,简直令人不齿!” “我看破月阁阁主取消了婚事就是因为要去当驸马吧?红弦堂主,不如你走下阁楼在群雄之中任选一个好了,总胜过与公主争宠屈做人妾!” 一时间各种不堪入耳的嘲讽充斥,莲施没想到自己好心帮倒忙,竟然连韦墨焰的名声都倒进去了,脸色顿时惨白如纸:“不是的,破月阁跟朝廷没有关系,我跟韦阁主……” “别说了。”不算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莲施还不及道歉,跃上白玉石台的男人已经将她拖回破月阁那群人中间,宽阔背影挡在她身前,对着那些刻意造谣之人沉声朗朗,“破月阁与朝廷并无干系,正好今日有安平公主在此见证,谁若是还不服气大可站出来直说。” 人群再次沉默下去。 与破月阁为敌已是凶险万分,如果再招惹了朝廷,管他是什么名门大派都要覆灭的。能撑起教派门面的人定然都不傻,与其以身涉险不如静待时机,让他一个武林盟主之位又如何? 不满质疑之声均被压下,这一场风波可算是看见了了结的希望。沈禹卿侧身向夏倾鸾点点头,后者亦轻轻颌首回应,转身走进了黑洞洞的阁内。 “阁中诸事繁忙,阁主不能亲自出面,与红弦堂主婚事亦要向后推延。承蒙各路豪杰不弃,破月阁为诸位在兰陵城中准备了酒席住所,这几日各门派兄弟大可互相切磋交流,共谋武林盛世。”客套话多少还是能说些,沈禹卿暗中捏了一把汗,这样的情境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比要他挥刀杀人痛苦不止百倍。 有人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却也有人沉睡的憎恨无声复苏。 通往破月阁的小路上,一袭青衣长裾绕过诸多江湖人士眼目,仗着自己对路途的熟悉沿路躲闪,终于走到了七层朱阁之前。 咬着牙撸起衣袖看了一眼,确定无事后循声抬头,正从二楼缓步向上走去的大红衣袂近在眼前。 青衣女子满目凶光难掩,抬足便要跟随而去,冷不防,角落中性别不辩的讥笑炸响。 “天狐教的噩眠蛊?想不到救人的医娘却也有如此狠毒的害人之心啊。” ------------ 第三十九章 此世因谁朱颜改 各路武林人士齐聚破月阁前这日,云衣容本打算趁着所有人都在前面忙碌的时候偷偷潜入阁中,她虽不懂武功,暗中落毒这种事做起来却毫不费力。80电子书wWw.80txt.com 谁曾想,竟有人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中等着她,并且叫出了她的名字,还一语道破隐藏在她手腕上那只小虫的来历。 噩眠蛊,天狐教极少数的蛊术中相当高深的一种。以云衣容的身份自然不应该知道这些,这都是当年爹爹救过的一个天狐教部属作为报答留下的,没想到落魄至今,它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不是我想泼你冷水,这噩眠蛊在你手中实在lang费,就算在红弦毫无防备的状态下接近她,你仍是不能顺利落蛊。”绸缎摩擦的窸窣声渐近,出现在云衣容面前的是一个带着半扇银质面具,形貌声音都难以分辨性别的怪人。 这人不是破月阁中的,云衣容笃定。 “我要做什么与你无关,如果你是帮她的,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那人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之事,连声笑道:“若我真的是红弦一伙,只怕现在你早去地下与无尘公子夫妻团聚了。” 程萧白,那是她心里最后一片净土,决不允许任何人触及。 挎着的食盒嘭地落地,云衣容面上愤怒无可遏制,扬起手一个耳光扇去却被轻松地拦在半空——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如何能伤到这些功夫高深的江湖中人? 挣扎了半天毫无作用,那人反而得寸进尺将她下颌捏在手中,眼中笑意蒙蒙:“稍安勿躁,只要你照我说的做,我保证你能看见红弦备受痛苦那天。txt小说下载wWw.80txt.COM” “你的目的是什么?”云衣容停下挣扎冷冷抬头,眼中戒备之色毫不掩饰。 “杀红弦,夺玄机,灭破月,统江湖。” 面具下谜一般的双眸里雾气弥漫,闪过刹那光亮,那种沉迷近乎狂热,如痴如醉。 能得天下,谁人不醉? 云衣容深深吸气。 息赢风不知所踪,沈禹卿又不肯再与她同流,如果眼前这个人拥有强悍到足以与破月阁相抗的力量,那么,她完全可以借其力铲除红弦而无须自己动手。只是,他真的可信吗?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不明所以的笑容漫上唇角,似是嘲讽,又似自傲。放开手的瞬间云衣容听见碧色长袖中叮当作响,不知是玉石还是铜铁,如那人一般真假虚实难辨。 那身影看似飘渺却字字有力:“噩眠蛊是天狐教极为少见的蛊术,于我而言却是再简单不过,论起蛊的话,只怕世间再没有比我教更精通的了。” “蛊?”云衣容皱眉,听这人的话倒好像他来自相当擅长用蛊毒的门派,然而破月阁所平的势力中应该没有——蓦地,一个名字突然闯入脑海:“离教!” 即便是不常打探江湖之事的她也知道这个名字,尽管很少被人提起。 三大邪教之一,最为擅于邪咒蛊毒的一脉,中州离教。 “医娘可有兴趣与我们教合作?你想除红弦而我想得玄机,大家各取所需,如何?”看出云衣容的动摇,那人笑得更加迷离,纤细指尖挑起水清纱袖,丑陋的蛊虫在白皙手腕上令人作呕,“我需要红弦与韦墨焰分开,只要你能做到这点,想杀她十分容易。” “那么,你们会伤害韦墨焰吗?” “呵……”又是一连声轻笑,却没有回答。 杀红弦,夺玄机,灭破月,统江湖。想要做到这些怎么可能不牵扯到韦墨焰?且不说想要手掌江山他是第一阻碍,一旦得知红弦被离教所杀,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这道理医娘又怎会不知。 世间最愚蠢之物莫过于人,尤其是为痴为情所困之人,无论是强到逆天的破月阁阁主还是怀揣天下第一秘密的红弦,抑或是不起眼却能扭转大局的医娘,都是痴人,愚人,无药可救之人。 “我叫泠河,记住这个名字,之后会有人联系你的。”抚摸蛊虫的手指灵活一挑,黑色肉虫连着皮肤掉落地上,撕心裂肺之痛立刻湮没了云衣容,然而她只是脸色苍白地咬紧牙关忍住剧痛,与柔弱的外表对比鲜明。 红弦,红弦,这每一丝疼痛都是她带来的,终有一日要悉数奉还! “泠河……”虚弱得几近连不上的声音带着阴厉,抓在碧色衣袖上的手狠狠掐进了肉中,隐藏在银色面具下的面孔带着不明所以的怜悯,任那痛感在自己臂上蔓延。 “只要能让红弦生不如死,这条命,任你们驱使。” 疯了,她已经疯了。 却只有她自己知道。 暗潮汹涌的盟主仪式意料之外平平淡淡过去,红装时冷酷寒凛的红弦用实力震慑了武林,她不是躲在韦墨焰身后受其恩惠才能立于七层朱阁上的弱者,而是有绝对资格与他并肩携手,剑所向、弦断之,既非因身负玄机秘密才受人关注,也非凭借惊世容颜才令人畏惧尊敬的存在。 不是说好了白首不离生死相依吗?那么,就成为足以相携傲天下,睥睨此江山的那个人吧。 “红弦堂主。”门声轻响,这几天韦墨焰与紫袖都不在,许多事情沈禹卿都习惯找她来商量,两人的关系从曾经的难以相容逐渐改变,成了此时最能互相信任的微妙状态。 开门,连日过度操劳的脸上隐隐有些疲色:“从中原过来消息,阁主正带着紫袖堂主往塞北赶路,短时间内当是无法回来了。” “病急难寻医,不过才十几日罢了,后面的路还长着。” “还有……”沈禹卿难得面上尴尬,“安平公主赖在阁中不肯走,非要等阁主回来,这要如何处理?” 安平公主?夏倾鸾一愣,那天在破月阁前是她出面解围,虽说作用并不大,但至少已经显示出其对破月阁的亲近态度,不管是因为韦墨焰还是因为其他什么,总之那二人不在的时间里有她帮忙,很多事情都方便许多。 不知为何,经历起起落落之后曾经满心的仇恨变得淡了,很多时候夏倾鸾甚至忘记了复仇二字,现在竟然还有了与皇室子女和睦相处的想法。流年果然摧灭人心,原来不顾尊严性命要坚守的东西短短两年间变得无踪。 生命里缺少了唯一亲人的牵挂,也不见了记忆里最温暖的一片,洗净铅华后,就只剩下一袭淡漠的玄色身影。 这一世,只能与他共生死,同长眠。 ————————苦逼白碎念————————今天的定时更新出了些问题,发现没有自动更新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给各位造成困扰抱歉鸟~~~ ------------ 第四十章 射影含沙引龙芯 时光转,知何年。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 兰陵城外的朱阁里少了两人而已,却似全无生气,只有衣着艳丽浮夸的少女出现时才会掀起一丝波澜。 阁主带着病重垂危的紫微堂堂主四处求医已经一个月之久,破月阁中纷乱繁杂的事务都压在天市堂副堂主沈禹卿以及太微堂堂主红弦身上,日日夜夜的忧劳让两个人不同程度有所消损憔悴,却仍然一声不吭硬撑着继续坚持。 “沈禹卿,你休息一会儿不行吗?这么多事情你就不会交给别人?人家是堂主你是副堂主,干嘛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累个半死,自讨苦吃。” 朴素房中,面色无奈的男人已经忍受这等吵闹许多时日,说不上是习惯,却也不像最初时那般反感了。 放下手里厚厚的信笺,沈禹卿闭上眼揉了揉额角:“你懂什么,天市堂本就是为处理内外琐事而设,红弦堂主是见我太过劳累才接手帮忙的,总不能所有事情都推给她解决――有些事情她也解决不好。” 虽说平日里这位天市堂的副堂主经常被阁主调到身边同行,很多时候都要完成不属于他的任务,但他从未抱怨过,也从没有认为专负责兵武征杀的太微堂堂主这时为他分忧是理所当然。不光是责任问题,红弦每次犹豫许久后做出的决定也未必是好的,或者说,大部分都是很糟糕的决定,甚至让人啼笑皆非。 六岁失去父母被月老收养,受着不同于此间地域的教导,而后又在炎凉人世独自摸爬五年受尽冷漠欺压,好不容易觅得一处归宿却又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对红弦来说与人交往这一块十分陌生,她所接触的、经常交流的人不过寥寥三五而已,如何能顺利处理好有关人事交游的问题?面对难以看透的尔虞我诈风起云涌,她也只能袖手旁观。80电子书wWw.80txt.com 莲施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沈禹卿房间里朴素无华,枯燥得让她心烦:“都一个月了,韦墨焰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回来又如何?我都说了别对阁主报有爱慕之心,你得不到任何结果。” “一遍遍的你不烦啊?”挥手打断毫无情趣的劝告,莲施对眼前男人的刻板和不解风情有些恼火,“我只是想见见他罢了,有红弦姑娘在,我知道自己是没可能实现愿望的。” 那条如若无情睥睨天下的真龙,能与他相配无暇的只有同样神秘、同样光华闪耀的那只红色傲鸾,容倾天下江山覆,冷绝凡尘世无双。 “喜欢一个人不必非待在他身边,就好像你们阁主,他都没正眼看过我,我才不会狂妄自大到认为凭借公主身份就可以得他青睐的地步。如果他是那样贪恋权势的人,我也就不会千里迢迢赶来只为见他一面了。” 感情上的事或许这个小丫头看得比他们更透彻。沈禹卿一丝苦笑,随手拍了拍莲施的头,却没见到低下朝向地面的那张娇俏容颜上两团绯红。 “沈堂主――”九河推门而入,正见莲施低着头而沈禹卿立身于前,不由一阵揶揄,“冒扰两位,失礼了。” “人小鬼大。说,什么事。”沈禹卿难得笑道。 “医娘来了,现在正在红弦堂主房内,外面少丞正看守着。” 又是她。 沈禹卿双眉微沉。对云衣容的怀疑他与阁主交流过,阁主的意思是暂不干预其行动,以免像上次那样惹得与红弦之间矛盾重重,甚至失和。 说起来沈禹卿对她更多加一份小心,毕竟曾与她和卢瀚海一起陷害红弦,那个看似娇弱的女人有多歹毒也只有他才见识过,是而早在紫袖发病垂危的时候沈禹卿便已命人监视云衣容,有任何风吹草动及时向他禀告。 她一向是黏着紫袖的,这回找上红弦又安得什么心思?沈禹卿不愿多想,出门径直往红弦房间而去。 夏倾鸾亦没有想到云衣容会来找自己,她一直对东胡之行害死云家医馆的人耿耿于怀,尤其是明白了云家孤女多少是因为自己的存在才触怒韦墨焰被赶出破月阁,继而遭受了女人最大的耻辱后,负罪感又深了一层,便是对其一些事情所作所为有些怀疑,也都在程萧白无辜枉死后撇到了一边。 桌对面杏衫桃裾的年轻女子发髻高绾,举手投足间妇人风韵悠然,只是说起话来仍是那般轻柔瓷脆,如空谷幽兰。 “红弦姑娘可知道紫袖姐姐现今如何了?沈堂主不许我常来走动,这一别月余,竟是断了姐姐的消息,衣容实在寝食难安,无奈之下只好来找您打探。” 岂止云衣容不知道,就是连夏倾鸾也不曾多得半点消息。 “想来是不太顺利吧,阁主也只是偶尔才有消息传回,也不知这病究竟何时能找到治愈之法。” 淡漠双眼中那一星半点的忧色落入云衣容眼中,换得她心下两声冷笑,故作烦扰地将话题引向来此目的之上:“紫袖姐姐的病只凭大夫是治不好的,除非……” “除非什么?”听得话中有话,夏倾鸾眉梢轻扬,急切问道。 “除非能找到灵丹妙药,或许能得延阳寿也未可知。” 又是这种虚无缥缈的说法,世人都知灵丹妙药可救人性命,然而从何处去寻?天下之大,岂会处处有仙草生长?夏倾鸾眼神一黯,明显对如此答案不是很满意。 “我曾听爹爹说过某地方有仙药生长,无奈去途危险,多年来一直未被人提起,也不知那株仙草到底还在不在了。”云衣容故作随意说出这些话,她相信红弦将会不惜一切代价寻去那里,“昆嵛山血狱龙池,多少医家痴者都想一去探个究竟,想看看龙芯果究竟长得什么样,结局也只是望而兴叹。” “龙芯果?可以治疗紫袖堂主的病?”夏倾鸾果然在意非常。 云衣容点头:“八九不离十。都说龙芯果可去百种病症,许多前人亦曾留下记载盛赞,想来不会有假。这几天我在程府思来想去,如果龙芯果还不能救紫袖姐姐性命,那也只有坐着等死了。” ------------ 第四十一章 药香孤魂化般若 昆嵛山夏倾鸾并不陌生,此山位于齐鲁之地,历来有仙山之祖美誉,巍峨耸立,万仞钻天,山中烟雾缭绕,颇有人间仙境之胜景。(wwW.80txt.com 无弹窗广告)只是从未听说此山中还有什么血狱龙池,更不知龙芯果为何物,但若能除紫袖沉疴,便是刀山火海她也愿意往赴一试。 对她好的人,她亦会以性命相待。 “你可知道去往血狱龙池的具体路径?”夏倾鸾有些迫不及待,紫袖已病入膏肓,晚一天就是一天险。 “这些也是我近日从一本古籍上看到的,不可尽信,再说昆嵛山一带并非破月阁势力范围,山高水险,若是红弦姑娘有个三长两短,要我如何向阁主交代……” “这你不用操心,”夏倾鸾目光坚定,“只要告诉我如何能取得龙芯果就好。” 一切尽在预料之中。云衣容垂首浅笑,不动声色。 昆嵛山,血狱龙池,龙芯果,这些都是真的,然而即便红弦费尽心力得来龙芯果也救不回痼疾遍入肺腑的紫袖。那东西是调养而用的圣草,如果在恶脉未破时与紫袖服下调理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如今却是做什么都晚了,等待那个紫衣雍容女子的,只有死路一条,或早或晚而已。 设计令红弦前往血狱龙池自然另有其他目的,这场戏,要继续演下去。 见云衣容咬着唇迟疑不决,两只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偏偏什么都不肯说,夏倾鸾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语气不由得重了一些:“有什么话尽管说,没时间再给你犹豫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 “时间,怕是等不及阁主和紫袖姐姐回来了。” “此话怎讲?” “据药典记载,龙芯果可摘取的时间很短,半年一次,一次,只有三天时间。”按照泠河派人交代的说法,云衣容一字不落全部重复给夏倾鸾听,“每年的腊月和六月月圆前后三天,只有这三天才龙芯果才会从血狱龙池中露出果实,如果到了时间不能及时摘取便会重新沉到池底,而那池子里的水是传说中戾气怨灵所化,妖邪得很,沾染上便会被恶鬼缠身,永世不得脱。” 或许常人不会相信这些听来怪异的传闻,可夏倾鸾自幼在月老的膝下长大,所见所闻许多都是人们不相信甚至摒弃的怪力乱神,虽不至于相信鬼怪之说,却也不会否认有些超越事理常规的东西存在。 而这些都是三途川的引魂索,勾着她一步步走入万劫不复。 沉吟片刻,为难之色漫上眉头。 如今正是六月龙芯果浮出池面的季节,再有七天便是月圆之夜,也就是说,八天之内必须赶到昆嵛山血狱龙池摘得龙芯果,否则只能等半年之后才有下次机会,而紫袖的身体怕是撑不到那么久远了。可韦墨焰不在阁中,能镇守此地的只有她和沈禹卿、华玉,本就凶险异常,若是她也离开,那么内部空虚的破月阁很有可能在众多敌对联合攻击下一朝倾覆。 夏倾鸾的犹豫让云衣容心急如擂鼓,如果她不去,所设下的埋伏前功尽弃。 “这样好了,反正我在程府也没什么事做,明日向爹爹说明后就由我去趟昆嵛山,如果能顺利把龙芯果带回来岂不是最好?”说完又担心不足以取信,纤纤素手静静放在隆起的腹部,云衣容目光中满是依恋,看起来分外宁和,“如果途中有什么不测,还求红弦姑娘能念在相公的情面上将我母子二人接回兰陵,衣容生是程家的人,死,也要作为程家的媳妇去见相公。” 心底最后的柔软再被触动,萧白终归是她一生放不下的结,弟弟的死让夏倾鸾深陷在自责之中,又怎会眼睁睁看着即将初为人母弟媳与萧家最后的血脉断绝?何况,这件事本就该她去做,她亏欠紫袖的情分太多太多,也该为那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做些什么了。 “云姑娘,”再不可以动摇,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犹豫错过唯一机会。淡漠双眸第一次在云衣容面前有了些许其他光彩,语气中决绝之意甚明:“把你所知有关龙芯果的所有事情告诉我,我马上启程。” “大恩不言谢,衣容身体不便,权且以茶代酒敬红弦姑娘一杯,紫袖姐姐的病就拜托你了。”提起桌上茶壶倾到,广袖轻掩将杯中苦涩凉茶一饮而尽,覆杯,滴水不留。 “不必如此见外。得姐妹如此,紫袖堂主真是好福气。”云衣容的言行让夏倾鸾颇为慨叹,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姐妹却能情深至此,让她想起了被送走远离江湖纷争的那个少年。 少宰。 他在看不见的远方可好? 沈禹卿赶到时,简单近乎枯燥的房间内只剩下杏衫桃裾的少妇立于窗前,目光遥遥望向雾霭层层的远山深水。 “红弦堂主呢?”面色阴沉的天市堂副堂主侧头,低声问守在门前的少丞。 “去看我家相公了。”云衣容淡笑着打断欲回答的少丞,“下个月我就会产下萧家唯一的血脉,她去告诉相公,让他泉下有知能保我母子平安。沈堂主,你的疑心未免过甚。” 少丞亦在旁边轻轻点头,刚才红弦面无表情地出门策马直往对面深山方向而去,当是祭拜家人去了吧。 一声冷哼,沈禹卿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毫不顾及旧情下了逐客令:“送医娘回程府。以后但凡没有阁主允许,不许任何无关之人进入阁内。” 断绝她与红弦接触的所有道路,至少能多一分保障。 只是沈禹卿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为夏倾鸾织就的天罗地网已经布下,在他企图从源头堵截灾厄时,那袭冷肃的身影早就一人一弦踏上了通往阴谋与复仇之路。 属于云衣容的复仇。 离开破月阁,路边早有马车等候,云衣容摆手示意想要独自走上一程,车夫远远驾着车跟在她身后。 腹部高隆,已是怀胎近九个月,连走路都很困难。 不过没关系,这个孩子就算是没有了也无关紧要,他从未被期待降生到这个世上,生生死死又有谁会在乎呢?连他的娘亲,都不想要他。明明年轻却写满风霜的脸上带着冷笑,手指轻轻滑过路边粗糙的树干。 萧白,如果这个孩子是你的多好,至少世间可有一个让我爱让我珍惜之人,总不至…… 总不至沦为般若。 ------------ 第四十二章 几朝浮岚死求生 经过洛阳往塞北去时,紫袖已经无力下榻行走,马车辚辚轧过黄土,尘沙漫天。(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这里,可以看见焉龙山。”斜靠在椅背上,紫袖透过车窗望向遥远得仅剩一抹黛色的山影,语气平静,“与重华门相争这么久,终于是尘埃落定,你的心愿也差不多算是完成了。” “你需要休息。” “自有休息的一日,现在何必着急。”看着对面淡漠的面孔,紫袖一声苦笑。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时日无多,一次次咳在绢帕上的暗红血花让她早就有了赴死的觉悟,只是因为某些事尚未了结强撑着罢了,他能放下一切守在身边,陪她走遍天下遍访名医,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期盼,死亦足。 努力挺直腰身,喉中血腥味道依旧浓重,紫袖长长出口气,明若秋水的双瞳静静落在玄装男子面上:“墨焰,回去好吗?我不想再lang费时间,这病,终归是无药可救的。” 那团冰冷终于有些许动容,玄色身影挪作到她身边,迟疑片刻轻轻搂住枯瘦肩头靠在自己身上,墨黑长袖覆盖下温暖无风。 “还有名医没走动,希望未绝。”清冷声音中可听出点点温度,这一点点,便让她心满意足了。 数年沉疴痼疾,能熬到今日已经算是奇迹,就连医娘也说再无转好可能,何必还要放弃一切千里奔波去亲眼证实一个个绝望结果?紫袖不是红弦,既不执着于什么目的也不存在任何牵挂,从踏入夕落山见到他那一刻起,这一生就只为他而活。 赴身武林,杀伐江湖,为他谋河山,为他定天下,为他寻一相知相守可白首不离者,代替伴他今世不再形单影只。[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幽幽叹息如雾,缭绕轻缈:“与你为伴八年有余,世间所有我都已享够,唯独遗憾不能同行终老。如今最大的心愿亦不是再延寿几天,而是能见你和红弦守誓同生、并肩同死,紫袖此生足矣。” “你该恨我才对,百越云氏因我韦家获难,流落风尘一身残病皆由此而起,就算你要这天下一半亦不为过。指腹为婚,师命之言,我负你如此,而你却从不责怨,亏欠你的便是倾尽所有也难还清。” 情债,最是难纠缠难了断。 几声低咳,背上温热手掌轻轻拍抚,紫袖强撑着笑容摆手,顺些气血后无力地瘫在韦墨焰肩头:“不说这些。以后我不在了,你要多了解她,多相信她,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人能如她一般坚定为你守护,也没有人如她一般脆弱却强装坚强。墨焰,你要明白,她现在能在你身边是要顶着多大的压力,绝不可再疑她伤她,女人最怕的不是苍老,而是心如死灰。” 淡漠的破月阁阁主没有接话,只是扯过榻脚的锦衾细致地盖在堇衣女子身上,把怀中温暖尽数传出。 如果这真是最后的时光,他不想再负她一片情痴。 “月影,你始终是我韦家之人,无论生死。” 微颤的眉睫滚落大滴泪珠,漫长的辛酸孤苦只这一句话便全部抵消,没有名分也好,没有实质也罢,能在他心中有一席之地胜过一切安慰。 对不起,红弦,唯有这点请让我自私一次。 让云月影这个名字,能活在他心里。 等到夜色深沉仍不见红弦回来,沈禹卿心中担忧愈甚,然而山水茫茫,何处得寻一人? “沈堂主,玄瞳求见――他受了重伤。” 玄瞳?之前跟在红弦身侧自称萧家故人的那个?他不是领了红弦的命令在程府周围秘密看守吗,怎么会受伤并跑到这里来? 及至见到踉跄进了议事堂的玄瞳萧乾,沈禹卿眉头紧皱,终于意识到势态正朝着他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那双间或闪过赤红之瞳的眼中懊悔不尽,全不顾身上处处深可见骨的伤痕拼命从兰陵城赶到破月阁中,血染满路。 “沈堂主,医娘有异……”虚弱得近乎不闻的声音断断续续,沈禹卿急忙上前搀扶顺便度气过去才勉强让萧乾支撑着把话说完,“她与离教相勾结,要对少小姐不利!” 深深倒吸凉气,平素沉稳干练的天市堂副堂主言语中狠厉露骨,眼中杀意弥漫:“少丞,去把医娘给我带来!” 彼方两人日夜兼程奔赴塞北,此处蹄声不绝追风逐雨,从江南到齐鲁,从兰陵城到昆嵛山,夏倾鸾几夜未曾合眼。 破月阁中纠缠如麻的三个人都在为生的希望与时间战斗,用各自不同的方式,求各自不同的目的。 山高飘渺,壁立万仞,仰看群峰众岭,比起七佛山险阻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此庞大山脉中想要找到血狱龙池着实费力,幸好云衣容提供了极为详细的描述,是而在山中穿行不到一日,夏倾鸾便确定了血狱龙池所在的山峰。 算算时间,还有四日之久。 昆嵛山所在地区较为偏僻,地广人稀,并没有哪个门派将势力延伸于此,理应是个清静之地。而然在踏入这片地域的时候此想法便被推翻,虽然不是特别明显,但夏倾鸾依旧发现了蛛丝马迹证明有人暗中监视着她,看来此处亦非世外桃源。 是云衣容有意诓骗,还是出发时便被人盯上等待下手? 不管事实如何,龙芯果她是一定要去取的。 策马行至山脚下,高高垂下的狭窄石梯只能攀爬而过,夏倾鸾弃了马徒步半日,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半山腰一片平石之上。 眼看目的地近在眼前,疲惫一扫而空,每接近山顶一分便安心一分,如此速度明早便可到达血狱龙池,之后只等着龙芯果浮出池面便可以了。 暮色微沉时,又一段漫长之路在足下度过,斜阳绿林,人声寂寂。 此趟出行并非为了杀伐争斗,所以夏倾鸾穿着的仍是那袭胜雪白衣,唯有腕上赤情点点红芒刺目,在大片大片盎然绿意中分外明显。石梯只到半山腰便没有了,剩下的距离只有一条细小蜿蜒的山路,陡峭凶险,正是在这里夏倾鸾停下了脚步,白色身影于夕照中傲立。 因为太过安静,赤弦挥出时震荡的风声竟然好像被扩大数倍一般,呜鸣清晰。 粗壮树干后闪出数十衣着统一、手执铁索弯刀的不速之客,不,或许与他们相比她才是不速之客,那些人步履间对这片山林的熟稔程度明显非一日而成。 到底还是落入了埋伏之中。 清冷目光闪过一丝凛冽杀意,不问不答,任天色往黑暗走去,只有赤情滴水不漏的攻击闪耀在山腰林间。 为一人生,送百人死。 ------------ 第四十三章 夜火无光夏水寒 自养子程萧白离世后,程显功一夜白头,苍老尽显。[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十多年的养育不为让他报仇雪恨,只求平安一世,好歹为萧家延续香火,对得起萧将军知遇之恩,谁想,末了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经历了战乱烽火与宫廷斗争的老人这一生再找不到意义,儿子死了,儿媳腹中又不是萧家后代,从此只等寿终正寝那日蒙上面以免地下再见旧主无颜以对。 冷清安静的程府那夜却被火光与躁动打破,披着单衣睡眼朦胧的家丁被推倒在地,怒气冲冲的几个男人径直闯入奔程家少夫人房间而去,程显功在下人搀扶下走到院中,正见云衣容衣发皆乱被拖在为首一人身后。 “放肆!这是程府,谁许你们闯进来的?”一声怒喝,既是战将又纵横商界多年的老人虽是病弱但余威尚存。 破月阁之人从不畏惧任何权势,少丞冷笑转头,指着云衣容目光阴沉,“程老爷心疼儿媳在下理解,只是今日云衣容必须跟我走,若是红弦堂主有个三长两短,破月阁子弟绝不会放她生路!” 程显功心里一凉,脸色瞬时又差了三分:“红弦……她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尽管将萧白被卷入江湖纷争最终不得安宁死去的事归罪于夏倾鸾,但毕竟是萧将军的血肉,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程显功心里是不能忍受连她也出事的。 “问你的好儿媳吧!”手中狠狠一推,怀胎九月的云衣容狼狈地摔在地上,捂着腹部脸色苍白,却不发一语。 事情总要败露的,她早料到会有这一天。[求书小说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衣容,到底怎么回事?”程显功手杖重重顿地,眼看着孱弱的孕妇倒在地上却全不感担忧心疼。 云衣容紧紧抿着唇,强忍腹中剧烈疼痛抬起头:“我什么都没做。” “那我问你,红弦堂主去了哪里?” 躲开少丞锋锐的目光,云衣容拒绝回答。 “你跟红弦堂主说了什么,为什么她与你交谈之后就匆匆离开破月阁而后不知所踪?还有打伤玄瞳的是什么人,你们又是什么关系,说!” 毕竟年轻气盛,跟随少丞同来的阁内子弟一心只想着逼问出夏倾鸾下落,丝毫不顾及自己踢打的是个大腹便便即将生产的女子,程显功看不过去出口阻拦,却也没有弯下腰去扶上一把。对这个以脏污之身进入程家的不洁女人,他虽说不上有多嫌恶,却也爱惜不起来,何况明知道她腹中骨肉并非程萧白的。 人走茶凉,人心都是如此。云衣容冷笑,额上冷汗涔涔落下,腹中翻腾如裂。 “血,血!少夫人流血了!”一旁的侍女眼尖,立刻发现有大片殷红血迹自云衣容裾裙上溢出,已经染红了身下大半土地。 “去叫大夫。”少丞皱眉,余下几人这才散到一边,仍是怒气未消。 红弦是长久以来唯一一个能让阁主心动的女子,又是唯一一个有足够实力守其身后抵御万敌的人,对她,破月阁中的子弟皆是既尊敬又畏惧,如今被逐出阁的医娘竟然与外人勾结陷害红弦,自是激起了他们的愤怒。 除了程显功和云衣容本人外,世上再无人知道她腹中的孩子不过是个孽种,少丞顾及程萧白与红弦之间关系亦不敢伤到未出世的孩子,立刻命人去叫来城中大夫,简单把脉后被告知是小产,怕是要提前临盆。 “作孽啊!”程显功仰天长叹。 萧家满门忠烈却因一个女人无端遭遇横祸,拼命救回的萧白年纪轻轻卷入乱流中无辜惨死,仅剩得待产遗孀却又并非萧家骨肉,这条血脉,竟是到此就要断绝了。 “老爷!生了,少夫人生了!是个男孩儿!” 房中传来侍女欣喜惊呼,片刻后,产婆笑着将刚出生的婴儿抱到外堂。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程老爷全无高兴之色,脸色反而较之之前更加沉郁。 “这个孽种不许姓程,更不许姓萧,养得起便养,养不起让她自己看着办,程家绝不会为他lang费半粒粮食。” 少丞与随行面面相觑,程显功对待自己的孙子竟是如此苛刻,就算程萧白并非他亲生也不至于连抚养都不肯吧?其中可是还有其他隐情?然而时间来不及让他们细细推究,红弦下落不明,不顾刚刚生产的云衣容虚弱得近乎失了半条命,几人竟强拖着将她与呱呱坠地的婴儿带回了破月阁中。 小产失血已是痛苦万分,而在那七层朱阁上等待她的,只有更严酷的逼问。 即便如此,云衣容苍白无血的脸上仍带着怪异笑容,从程府一直笑到破月阁,笑到议事堂内。 为何不笑?红弦此去凶多吉少,云家的仇,萧白的仇,她痛失所爱又惨遭侮辱的仇,终于可以酣畅淋漓进行报复,哪怕要用她的性命作为代价。 “红弦堂主去了哪里?”暂代阁主行事的天市堂副堂主面色森寒,抱着孩子委顿在地的女人未能引起他丝毫同情怜悯。 根据玄瞳所说,在盟主继任那日云衣容便有些古怪,从破月阁回来后总是心神不宁,也不知在阁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剧变就是这几天发生的,他在程府外秘密看守时发现有几个陌生人在附近徘徊,并在昨日深夜与云衣容私会,虽未能听得他们详谈内容,玄瞳却从断续飘过的声音中捕捉到了极为敏感的名字,红弦。 震惊之余他忘记屏息躲闪,不小心发出声响被对方发现,而后便是混沌一战,终是落得身负重伤逃走。之后他在城郊野地昏睡大半日,强撑到破月阁中时,红弦已经离开。 “杀了我罢,我是不会说出她下落的。”身上的狼狈与眼中近乎死寂的冷静对比鲜明,云衣容抱着刚出生的骨肉跌坐在议事堂中央,面色决绝。 她对红弦的恨早已超越自身性命,想要逼问实情谈何容易。沈禹卿对从云衣容口中获得答案不抱太高期望,一时盛怒把她抓来,却发现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沈禹卿!”堂外忽然想起清脆嘹亮的女声,艳丽的身影急匆匆闯入堂内,正是安平公主莲施。 “出去,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沈禹卿喝道。 “别跟我喊,我是来给你报信的!”骄横的安平公主满眼委屈,还好她明白何为重何为轻,虽然心里不舒坦仍是抓紧时间说出至关重要的消息,“与她私会的人,我已经抓到了。” ------------ 第四十四章 山岚凶险孤影重 越往塞北越是人烟罕见,途中紫袖几度危急,不得已只好停下路程暂住休息,也正是这几日的耽搁才让信鸽更早落在了修长手中。[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 “阁中有事?”紫袖撑起身体坐在床上,眉头皱的竟比韦墨焰更紧。如果不是发生难以掌控的大事,沈禹卿是不会在这种时候发来信笺的。 信上字数不多,却让那张冷淡的清俊面容蓦地变寒,单薄的信纸被握成一团。 红弦出事了。那一刹那,紫袖便已想到。 “你干什么?”窸窣响动惊醒了沉浸在怒火中的破月阁阁主,回过头正见那袭虚弱身影硬撑着站起,心里又是一暗,“别乱动。” 若是开口询问他定然不会说,倒不如自己去看。紫袖伸着手目光急切:“把信给我。” 迟疑片刻,皱成一团的信纸还是交到了她手中,而上面的内容看得愈发惊心,紫袖知道,塞北,是去不得了。 “回去,墨焰,趁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离那个神医所在之处已经不远。” “再不回去你会后悔一辈子!”用尽所有力气,堇衣女子抓住冷漠男人的衣袖,语气中从未有过的不容反驳,“离教的目标就是红弦,不管昆嵛山有没有什么仙草灵药,他们一定会在那里埋伏。(wwW.80txt.com 无弹窗广告)对付普通人尚可,若是对上那些擅用妖邪之术的离教教徒,你让她如何应对?” 在重华门时那个怪异的离教教徒就曾经表示,他们的目标是夏倾鸾,是她所背负的玄机之谜,此番云衣容与其勾结引夏倾鸾前往昆嵛山,其目的不言自明。 离教擅长邪术蛊毒,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一向被武林人士所不齿兼畏惧,也正因此才称其为邪教,纵是能力战群雄的高手也难以在其手中讨得便宜。 这些,韦墨焰心里清楚得很。 可是紫袖怎么办?为他碾落一生光华的女子,难道要在最后关头放弃吗?这一走,也许就是她此生的终结。 有沈禹卿和华玉赶往昆嵛山,也许结果未必如他所想那般难以挽回。 但愿如此。 墨色深瞳中的犹豫与最后的决绝全部落在紫袖心里,从未被感情蒙蔽过双眸的聪明女子猜到,他抱着侥幸心理想要继续这趟求医之旅。 或许结果真的未必很糟,但是,知道这一切的红弦心里会怎样想? 那个倔强冷漠却比谁都重情重义的名门遗孤为她落入阴谋之中,而她却要继续寻找根本就毫无希望的答案,即便世上所有人都说她没错,她也不会宽恕自己。 红弦,她这一生的跌宕流离已经够过了,不能让她直到最后都在为别人生,或者死。 “墨焰,如果你真的爱她,就别让她一个人面对生死。” 今天就是龙芯果浮出血狱龙池的日子,而那袭翩翩白衣仍在半山的杀戮之中寸步难行。 夏倾鸾没想到在此埋伏的敌人会有这么多,任她如何挥弦厮杀总有同样的身影不断涌上来,最令她无法理解的是,很多人如同幻影,被拦腰斩断后竟然消失不见,连一片残布衣角都不留。 那是何等可怕的景象。 “玄机在哪里?”虚虚实实不知真假的人群中,总有人在擦肩而过时低低问道,而每当这句问话过后,她的身上都会多一道伤口。 一夜的拼杀后夏倾鸾终于明白,她面对的敌人与以往不同,那是她从未交锋过的怪异力量,而这力量的目的很简单,就是逼她交出玄机,纳得天下。 看着渐渐升起的初冉,速战速决的打算已经沦落为空。 幻术,离教。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可能。 面对三大邪教中极为低调却无人敢轻视其实力的一支,夏倾鸾没有把握能在短时间内解决所有敌人,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集中于一个方向不停进攻,闯出一条血路。 赤情的攻势渐缓,不再华丽而广泛地向四周袭去,而是攻击在前不停不歇,红光盘旋,血色漫天。 撕裂一个,再不管两边扑过来的身影,继续向着正前方挥舞奔走,三千杀机荡涤天下绝不后退半步。而这急速逼近山顶的代价,是她身上越来越多的伤痕与血迹,淋漓落地,寸草芳菲,无不是盈目的赤红。 “不愧是第一杀,如此凌厉不惜性命的攻击实难抵挡,看来红弦姑娘并非传言中那般不堪,至少于我而言你是个难以应付的对手。泠河不才,请向红弦姑娘讨教。”难辨性别的声音淡淡响起,碧色身影懒散地坐在前面巨石之上,而当这带着银色面具的人出现时,方才与夏倾鸾厮杀的人影竟有大半都消失不见,“雕虫小技,让红弦姑娘见笑了。” 如此纯熟的幻术夏倾鸾从未见过,儿时只听师父月老隐约提起,唯有配合香气或是药物才能制造极为真实的幻境。她上山以来并未接触任何东西,想来是受到什么难以察觉的味道影响,而这也说明,眼前这个人对幻术的控制已经到了令人难以察觉的地步,一个不小心很有可能陷入其中难以自拔。 “破月阁与离教并无宿怨,我上山只为取药救人,若贵教能行个方便,红弦感激不尽。” “呵,红弦姑娘不觉得自己的话毫无意义吗?”泠河浅笑,手中一把竹扇轻摇,“为了能引你到此,我们可是费尽心思远赴千里赶到兰陵,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设下此计,如果让你就这么回去了,你让泠河回去后如何向教主复命?” 对方的话令夏倾鸾心里一沉,催促她来此的是云衣容,也就是说一切都不过是场阴谋罢了,那么,龙芯果呢?山顶之上是否真有血狱龙池,真有能救紫袖性命的龙芯果?她的死活并不重要,唯一在意的事情便是,那个待她如亲人一般的温柔女子是否还有获救的可能。 掩在素白面纱下的表情泠河看不清,但他知道,此时红弦在意的未必是他,而是她舍弃防御也要赶去的山顶,也就是告知云衣容的那样东西。 竹扇合拢,银色面具后目光阴柔迷离,笑意如故:“红弦姑娘不必担心,龙芯果并非造谣,而是真实存在的——尽管它不能彻底救紫袖性命,却足以延续她阳寿许久。” 那就好,只要有一丝希望。 扬散的赤色丝弦收拢于皓腕,素手微抬,轻轻抹去溅落面颊的几滴殷红血珠,澄净的眼中平静淡漠。 “杀了你,就可以上去了吧?” ------------ 第四十五章 白羽破风暗挽弓 星垂平野,暮霭辽阔,江南夏风习习,带着馥郁花香与潮湿雨气。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 夜色中,七层高阁前点点火把光亮,跨马于前的男子腰际弯刀赫然,仿佛等待着吞噬谁人血肉。 “所有人都要把好口风,阁内空虚之事绝不能让外人知道。少弼,你平素谨慎机警,若有风吹草动可看情势随机应变,不出十日我们肯定回来。” 少弼重重点头。 按排位资历本轮不到他来支撑阁中事务,然而阁主和紫袖堂主远在中原与塞北途中,红弦堂主又私自跑去昆嵛山,为了及时救援,现在连副堂主沈禹卿和几位宿主也要连夜赶往,而华玉副馆主则要往北行进沿路接病重的紫袖回程。 偌大的破月阁,如今竟只剩几位宿主和痴迷书本不谙武道的天市堂堂主驻守,若有外敌攻来必然是措手不及,难以抵挡。 同样身为副堂主,华玉要比沈禹卿的辞行简单得多,一语不发,在所有人还来不及道声小心时便已纵马狂奔,直向北方而去。 “倒是情痴,说句话的时间都舍不得。”沈禹卿苦笑,他也急,却不如华玉那般弹指间都不肯lang费,也许这就是情之差异所造成的不同吧。交代完所有事项后正欲扬鞭,冷不防一袭劲装俏影跃上马背紧紧抱住他腰身,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莲施,下去。”微微皱起眉头冷喝,身后出身高贵的皇室公主反倒抱得更紧。 “我也要去,你带我。” 非要在破月阁中等韦墨焰回来的安平公主滞留许久,与一直代阁主行事的天市堂副堂主沈禹卿愈发熟稔,这几天更是闹起来没个深浅,听得他要赶往齐鲁之地救人,说什么也要跟着同行。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 沈禹卿没时间与她纠缠,手臂一转不耐烦地把人从马上拎下,不等莲施回过神,人马已经在数十米之外。 “沈禹卿!”惯了飞扬跋扈的安平公主狠狠跺脚,紧咬着嘴唇却是一脸担忧,咆哮的声音忽而转小,变成了几不可闻的呢喃,“你要小心……” 比起那个遥远到难以企及的神秘阁主,共处多日的沉稳男人似乎在她心里占据了更多位置,他一走莲施整颗心都悬了起来,变得空空落落。转身,向着另一匹马上即将被带着出发的女子恨道:“云衣容,都怪你,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如果他伤了一根汗毛,本公主保证让你人头落地!” 既已是生不如死,还怕什么人头落地?云衣容冷笑不语。 马背上少丞拱手:“时间紧迫来不及多叙,我们还要去追沈堂主,阁中诸事全仰赖各位了。” 乔飞雪和少弼均是深深吸气,抱拳相送。 兵分五路,凌乱的马蹄踏碎了浮华胜景歌舞升平,谁也不知道前面等待众人的,究竟是何样的未来。 多少人正在努力奔赴的昆嵛山中,某座山峰的半腰处血光冲天,杀意四泻。 庞大的幻术虽然可以困住夏倾鸾许久,然而施用幻术需要消耗极大的体力与精神力,泠河终归不是神鬼妖魔,那样费时费力的幻术他根本支撑不了太久,想到一夜杀戮红弦的体力多半也已耗竭,心里便萌生了武功上见高低的想法。 尽管知道韦墨焰曾教过她韦家内外**,在盟主仪式上那三千冷弦毙敌之快准狠也令人惊惧,但泠河相信,现在的红弦心思焦急凌乱又满身外伤,想要击败她并不难。 竹扇蓦然出手,迅疾身法翩跹如蝶,比之夏倾鸾的凌厉及大开大阖,外貌声音皆难辨雌雄的泠河倒更像是女流。离教擅长邪术蛊毒,但并不代表教中之人都疏于武功,泠河正是离教中无论**幻术用蛊皆排在前列的强者,其实力绝不逊于武林各大门派的佼佼者。 高手过招往往一刹定生死,越是危急时刻淡漠的白衣女子越是冷静谨慎,手中细弦挥舞得风难侵雨不透,竹扇几次向她攻来都被迅速化解,而泠河忽而以武技相逼,忽而又夹杂几点幻术,一时间二人僵持不下。 夏倾鸾明白继续这样纠缠下去对她不利,一来要赶时间到山顶去取药草,二来此地即便不是离教地盘也势必早有众多敌人埋伏,她担心那些虚实难辨的攻击者再度出现。 若要胜出,只能放弃全身而退的想法了。 赤情妖光猛地暴起,竟是不顾一切将所有力量都化作攻势向碧色身影袭去。泠河亦知道自己绝无可能抵挡这一击,情急下再次凝神施术想要扰乱夏倾鸾心智,以幻境阻其攻击,却不想对方忽然双目阖闭,凭借残像锁定目标,漫天凛寒赤弦不受任何影响汹涌而来。 这番缠斗已经习惯了夏倾鸾大开大阖的猛攻之势,泠河竟然忘了她本是月老弟子,最擅长奇门布阵,如何制造视线死角对她而言再简单不过。 一脚踩下,眼前白色身影蓦地不见,正疑惑时,头顶亮起一片妖异红光,泠河瞬间冷汗遍身――从上而下展开的弦网滴水不漏,完完整整将他包裹于攻击范围之中,而他手中竹扇所过之处对方根本不考虑躲闪,任由皮肉撕裂,血滴飞散,分明是要鱼死网破,以轻伤的代价换他重伤甚至身死。 接下来只要收紧赤弦便可结束战斗,夏倾鸾全心全意聚力于腕上,准备给予敌人最后一击。 破空之声从远处传来,在她施力前的刹那背心一凉,白羽箭带着血花透胸而出。 “你终于来了,想耗到我死吗!”面色几经变化,刚从鬼门关爬回的泠河声音里亦带着颤抖,沉下脸指责后面突然出现的身影。 象牙长弓再次拉至满弦,尖锐箭锋对准被血染红的那袭白色纱衣,冷然无情。 “独闯上山,自寻死路。红弦,你当真以为自己有多强,还是连死都不怕了?”曾经高高在上一派仙风道骨的中年人抚着短须,眼中不再是正派的傲然之气,而是阴鸷凉薄。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背后的黑手。 刺透胸膛的那一箭并未伤及要害,却也足以让她慢慢耗竭致死,时间,真的是不能再拖了。 夏倾鸾攥紧赤弦,用力折断了前胸透出的箭身,一掌击在胸口硬是将后身的断箭也逼了出去。瞬间血流如注,尽染重纱。 而那目光愈冷,往日仇恨终于被再次拾起。 “息赢风,双天寨二百零三条人命,这仇,你再躲不过!” ――――――――――苦逼白碎念――――――――――wap的宝贝儿们,票子什么的可以不用砸啊,因为wap订阅本身就比网页要贵,这些票子可以看很多书了,苦逼白会觉得肉疼的。大家只要喜欢《江山》,愿意追下去,苦逼白就心满意足了。 ------------ 第四十六章 离离幽恨满空冥 息赢风对玄机一事并不尽信,江湖中传言韦墨焰是因为有红弦在身边得了玄机相助才有今日之成就,所以那些对天下江山抱有野心的人才会趋之若鹜。求书网Http://wWw.qiushu.cc/ 而他不同,在那对儿人中龙凤尚未相遇、他还与前任武林盟主韦不归称兄道弟时,那个沉默寡言然而天资惊人的少年就已经让他隐隐有了威胁之感。与韦不归妻子私通勾结并设计毒杀韦不归屠尽韦氏一族后,他本想将年少的韦墨焰一同除掉,却不想命运弄人,身在异地的少年躲过了一劫,并进入夕落山投入其祖父无涯老人门下习得一身盖世之功,终于在四年前重返江湖,将他一步步逼下暂代武林盟主之位,沦落为邪教的下贱仆从。 即便没有红弦没有玄机,那个冰冷而强悍的男人也能夺这天下江山,毫不费力。 所以息赢风对得玄机者得天下一说半信半疑,有机会夺得玄机他便尽量去做,若没有机会,能杀韦墨焰、灭破月阁便足矣。 至于红弦,不过是他谋略中对付韦墨焰的一颗棋子罢了。 “没有韦墨焰,你只是个妄加杀戮的愚钝杀手而已,永远不可能胜过我。”微霜鬓发风中飘散,息赢风冷冷打量着夏倾鸾,挽弓对准,“说出玄机下落,我倒可以送你个痛快。”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却有这么多人费尽心思想要得到,世人非痴即狂,都被权势欲望所吞噬。 夏倾鸾自然不会向谁低头降服,源自父亲骨子里的傲气不允许她这么做,何况眼前站着的,是杀了给她五年安稳生活、对她照顾无微不至的亲人的凶手,这仇不亚于萧家灭门之仇,不可不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 泠河有幻术,她亦有阵法,不谙此道的息赢风没有注意,他脚下踩着的地方正是夏倾鸾预先布好的阵眼。红白相间的身影瞬间挪动,在失势的重华门门主长箭疾出前消失于视线之中。 唰地一声,坚硬的象牙弓身上一道红芒闪过,片刻后折为两半。 论武功,一年前息赢风想要杀她毫不费力,而今,江湖之中单打独斗能力克第一杀手红弦的人,有之却也不多。 “你们两个一起出手也没关系,反正都是要死。”曾让多少人沉沦的那双深眸中冷不见底,重新出现在息赢风与泠河面前时,受了重伤的身躯仿佛偷换日月,竟然看不出半点虚弱疲惫的迹象。 深藏不露是息赢风的老谋深算,深藏不露也是韦墨焰无人知其根底的逆天之力,对红弦夏倾鸾而言,深藏不露则是她至死方休绝不把软弱暴露给敌人的赤烈倔强。 长发三千,白衣染血,素颜惊了天下,戾气覆了浮生。 殷红之血已经令淡漠的白衣女子化身为红衣修罗,赤情震颤低鸣,兴奋地等待食人血肉的狂乱刹那。 江湖中还记得道义二字的人不多,生死攸关,向女人挥刀动剑算什么,以多欺少又算什么,只要能赢能得最后的胜利,一切都不重要。 扇影,剑光,弦舞,如绚烂烟火,交织错杂。 毕竟泠河与息赢风不曾合作,二人配合毫无默契屡屡失误,反倒是夏倾鸾越战越勇,久未挥动的赤情终于找回了曾经的感觉,华丽赤芒愈发紧密刁钻,难以防御。 “愣着干什么!人都死了吗?”又一次被仿若恶鬼的弦吟压制,息赢风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泠河为夏倾鸾猛然凌厉百倍的攻势所震慑,竟忘了自己手下还有无数待命教众,一声呼喝,又数十道森森人影自附近跃出,向中央红衣厉色的女子包围过去。 以魔为名,以杀为度,滔天罪孽,何畏浴血重生? 一日后,当沈禹卿率众人赶到昆嵛山主峰时,沿路血雾仍未散去,浓烈的腥气令人作呕。 “如此深重的戾气,怕是要化身为魔入阿鼻之路了。”邵晋侯掩着口鼻一脸嫌恶。 沈禹卿没有回话,脸上铁青之色愈浓。 一个人拼杀到这种程度,以红弦的实力定然已是强弩之末,如果不能尽早汇合恐怕凶多吉少。然而苍山茫茫,被俘的离教子弟与医娘又不肯说出红弦所去的具体位置,要如何在偌大的山中寻找? 心急如焚的天市堂副堂主并不知道,这时候他与要寻找的人相距不过半座山峰距离,只是岭高石险,茂林丛生,远处可闻鬼哭的修罗场竟连半点声音都未传到此地。 “血迹四处都是,很难追踪寻找。沈堂主,接下来要往哪边走?” 回头看一眼捆缚在马背上的女人,依旧古古怪怪地笑着,不发一语。指望她良心发现是不可能了,时间紧迫,只能分路行事。 “九河,鬼影,你们各带一队人马向两边搜去,少丞留在原地,阁主不知何时会到――看好她,还不到她死的时候。”落马扶刀,沈禹卿冷冷目光落在云衣容身上,“若是红弦堂主有何差池,我会让你看见什么才是地狱,什么才叫生不如死。” 干裂的唇没有半丝血色,原本娇柔静美的医女枯槁如白骨,哑然失笑:“地狱是有她在的地方;生不如死,是看她活于人世。” “红弦堂主对你信赖有加,还曾为你忤逆阁主决定险些丧命,如此恩情不思敬谢反要恩将仇报,云衣容,你好毒的心。” “我毒?”冷笑声带着凄厉,近乎扭曲的容颜刻满报复后的快感,“她害我家破人亡失身失心,我要她一辈子求不得爱不得,有何过错?沈禹卿,你别把自己撇得干净,当初若没有你帮忙卢瀚海如何能陷害她入水牢?是我勾结的燕,是我把她的消息传给息赢风,也是我与泠河暗中串通引她入昆嵛山,那又怎样?我就是要她死,我要红弦永远不能跟他在一起!” 妒鬼般若,丑陋阴暗,眼前近乎疯狂的女子早已舍弃人道,沦为鬼怪。 沈禹卿自然明白云衣容口中的“他”是指谁,也早知道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身边几人惊讶目光中他看得到自己的下场。 曾经他对红弦造成的伤害不可弥补,若是阁主要他以性命相偿亦没有半句怨言,只是,都等到红弦活着回来之后吧,不然这漫长寂寥的一生,谁还能陪那位人中之龙并肩走到最后? “我会为做过的事负责,但不是现在。也许黄泉路上我还要与你同行,云姑娘,你我皆为一人铸下大错,如今是该偿还的时候了。” 淡然长衣背影萧索,似乎,已经有了某种觉悟。 ------------ 第四十七章 止杀又落修罗道 六道有鬼神,其名曰修罗。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嗜杀,貌美,执念强而善战,为战神,为杀人之非人、非神、非鬼。 负责看守涣岚洞的少年不过才十五岁,在教中排辈最低,所以那些拼杀啊战斗啊从来都与他无缘,他也乐得守在山口前抱着粗重的大剑逍遥自在,或许,他才是离教之中最为清闲的人。 这里安静了很久很久,久到当通至洞口的青苔石阶传来脚步声时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百无聊赖地遮额望去,隐约一袭婀娜红衣正向这边走来,身形极好看。今天怎么会是女子来送食物呢?他疑惑,却仍露出天真笑容迎接一天之中最幸福的时刻。 只要有吃的就好,能活下去就好,娘这样告诉他。 他却不知,此生再没有如此幸福的机会了。 及至那袭红衣走近看得清楚,少年登时魂飞魄散――那并非婀娜的红衣美人,而是从头到脚都被血染红,指间还滴着殷红之色的鬼姬,目光冷绝如极寒之潭,毫无生气。 “血狱龙池,是这里?”那恶鬼的声音却极为好听,他痴痴点头。 山巅风大,吹起甜腥味道浓烈的红纱时也撩落了半遮面纱,随着不定的流风卷落山下。 好漂亮的人,好可怕的鬼。 那是一个无名少年最后的念想,转瞬后,他也成了这一日数百名殒命的离教教徒之一,甚至连举剑反击的机会都未曾有过。[求书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杀戮是一种毒,越是艳烈便越容易上瘾,尤其是入了魔障后更难停止。夏倾鸾知道很多人都是无辜的,他们只是麻木地奉命向前冲,或者为了亲人,或者为了自己,或者为了所谓的信仰,又或者只不过是为了下一顿饱饭。 可是阻挡她的人都要死,谁都不能改变这个规律。 她是红弦,破月阁太微堂堂主,四海之内令无数人闻之色变的杀手,江湖第一杀。 昆嵛山那几日的惨烈无人能够描绘,曾经在离忧谷破月阁阁主创造了介于神魔之间的传奇,一双手一把剑染红整潭湖水,而后不久,总在他身后默默守护的女子再次让天地为之变色,一整座山峰满是残肢断骸,连云雾都成了绯色,生灵恸哭。 传说无涯老者为狐妖所生,他的一生充满传奇色彩,自行摸索而成的韦家武功更非人间所有,而他的爱孙韦墨焰继承了那不该存于人世的恐怖,就连受他相传的红弦亦沾染了妖魔之道,化身修罗。 这些都是很久之后在风平lang静的武林中、街头巷尾的闲谈里才有人兴致勃勃讨论的问题。 涣岚洞,毫不起眼的洞口如同很多山野兽窟,险些被萋萋芳草埋没,然而通过漆黑狭窄的甬道后眼前豁然开朗,钟ru怪岩天垂地支,孱孱流水清泠作响,竟是一片洞天福地。 夏倾鸾所站的位置处在一块巨大石台上,十丈见方,再往前走便是悬崖,下面佳木秀而繁阴,蓊蓊郁郁。又十余丈外与石台平行的位置是另一侧峭壁,突出的一块地域热气翻腾,却是一个天然溶池,里面水色橙黄近红,不停冒着气泡,往中央看去,一株碧翠略有些发白的草木自池面钻出,顶端一粒饱满的紫红果实,分外诱人。 血狱龙池,龙芯果。 夏倾鸾长长吐息,眼看救命之物就要到手,蓦然放松,浑身疼痛汹涌袭来。 力战泠河与息赢风本就勉强,要不是那二人无法达成默契屡屡失误,她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占据上风。只是缠斗间仍是中了息赢风重重一掌,这会儿解开自行封锁的几处穴道,奔涌血气立刻翻腾如lang,内伤外伤一同发作。 本想得了龙芯果下山后再解开穴道的,可是她的身体实在无法继续坚持,整整一日一夜的拼杀,且不说面对数百敌人体力已经耗竭,单是息赢风那一掌便近乎致命。现在只能放开穴道让淤血排出,否则,连下山都成为奢望。 调息静坐,此处的安静全不似山下总带着似无实有的喧嚣吵杂,也许再过上个把时辰就能恢复大半了,只盼这段时间内不会有人闯入再掀混乱。 渐渐,神识有些不太清楚。 即便筋疲力尽也不该有这般困顿的,夏倾鸾强自定下心神,隐隐一股幽香掠过。 猛地心里一沉。 幻术,有人以香味为引在操纵幻术,不用问,目标是她无疑。 宁静洞内弦光四起,巨大石台附近的花草树木纷纷断落掉入洞底,一声闷响,手掌大的陶罐摔得粉碎,香味登时弥散。 “你还是这般警惕,红弦。”阴鸷的声音如丝如缕,在空旷的洞内回响,“没想到我还活着吧?天不亡我,就是为了让我为卢堂主向你和韦墨焰复仇,有你人头为供,卢堂主泉下有知必会安心了。” 倒落的树后,坐在木椅上的委顿身影如此熟悉,却彻底换了身份。 曾经他们并肩作战,而今为生死之敌,世事无常。 “少辅。” “别叫那个名字!”木椅上的男人忽地狂躁,“我是凌天,不是少辅!少辅已经死了,死了!” 他追逐的身影却死于效忠之人手下,武功尽废,被逐出阁,拼了命去维护的人竟然用这种结局来回报他。凌天无法接受,自己的前途就因为一个女人再无光明。 从韦墨焰视他为叛逆那天开始少辅就死了,剩下的,只有穷尽毕生宁愿抛弃自尊名誉投身敌营邪教的凌天,为了向破月阁中那二人复仇而活的凌天。 一阵粗重的喘息后,精神明显已经癫狂的凌天又开始冷笑,嘶哑的冷笑:“如何,这里美吗?这可是我放弃一切尊严为你打造的棺椁。你不会死的,我要在你的身上种满花蛊,静静吊在最高的地方,看着你的血你的肉,你的魂魄一点点被吞噬殆尽,连轮回往生都不能。不过别怕,我不会让你太孤单,用不了多久韦墨焰也会来陪你,他必须眼睁睁看着你开花,看着你凋谢,却不能说不能动,只能看着。他不是爱你爱到可以舍弃一切倾覆天下吗?好,我就把天下送给教主,换你们两个孤魂野鬼在此不生不死如何?红弦,夏倾鸾,这就是你们的报应!” “你疯了。”淡漠双眼中没有太多惊讶,世间疯魔之人太多太多,他不是第一个。 然而,凌天的话让她的心里寸寸撕痛。 已经残疾的凌天是个废人不足为惧,但从他身后传来的另一股气息极为可怕,阴寒,妖邪,仿佛是地狱里致命的怨气。 夏倾鸾知道,这山洞,她是走不出去了。 与他,此生终归无缘。 ------------ 第四十八章 笛声妖冷曲勾魂 沈禹卿带领一群人直向山上搜去,越是接近山峰,那血腥味道越是浓重,遍地残尸足以证明他正在接近要寻找的女人。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看来一路往上应该可以找到。金玉,你返回少丞那里把所有人都叫来,只留少丞等候阁主就好。” 身后一人领命离去,沈禹卿长出口气,眉间焦急却不曾散落半点。 还来得及吗?但愿他曾一心盼其死去的诅咒不要在此时应验,如果非要应验的话,那么落在他身上好了,所有会伤害到阁主身心的诅咒都由他一力承担,至死不悔。 在金玉往回赶的时间里,四散寻找的人已经都回到了原点,除了一直向上行走被树木遮蔽的沈禹卿一行人外,刚刚分离不久九河他们便惊喜地看到了那袭熟悉的身影,冰冷,深沉,却令每一个破月阁子弟崇敬无比。 最终他还是被紫袖说服,从距离齐鲁之地不远的中原边境一路风尘仆仆,竟然跟来自兰陵的这些部下在同一时间到了昆嵛山。 “阁主,沈堂主带着人往上去了,但是我们还不能确定红弦堂主下落,她……她一直不肯说红弦堂主要去的地方是哪里。”九河为难地看了一眼身后的云衣容,能指引众人快速找到红弦的只有她,然而却没人能迫使她开口回答。 冰冷目光并未像云衣容期待那般落在她身上,那个人,竟是连看她一眼都不愿。 哑哑的笑声低响,满是自嘲和绝望:“别再白费力气了,她不可能活着回来,否则我的牺牲岂不是白费?” 杀意瞬起,墨色长袖如飞,死死扼住了陷入魔怔的女子咽喉,五指狠狠收拢,却始终不曾与她的目光有半点接触。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对……杀了……我……”如此强烈的窒息让云衣容第一次感觉到死亡如此接近,怪的是,她一点恐惧都未曾触及。 这样的结局不是很好吗? 红弦一定会死,而且是如泠河答应她那般惨死,受尽苦痛折磨;韦墨焰注定要孤寂一生,这是他毁了她的心的代价。而她,历经风雨跌宕,最后死于他手中,这样的结局还不够好吗? 冰冷苍白的手指抚上扼住脖颈的那只手,轻轻地,好像怕惊了他收手离去。 那双许久都不曾有过光泽的眸中忽然水雾氤氲,无人能懂的笑容漫上薄而色淡如水的唇瓣,娇柔的身躯完全不反抗,只是贪婪地享受这一刻的满足。 第一次,她能触碰到他。 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红弦,你看不到真是太可惜了,你离他那么遥远,再无相见相伴的可能,而我却近在他眼前,可以望着他,触摸他,终于有一样东西我可以胜过你,是我拥有而你不能得到的。 痴痴地看着那身冰冷玄色,早已忘记是什么味道的泪滴落在他手上,却唤不起半点回应。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读懂她的心思,云衣容自信再没有谁会比她更爱那个男人,从第一面见到起就已经注定的悲剧轮回。 渐渐地,整个身躯都陷入麻木无觉。 所有人都低着头,没人敢站出来阻止,也不会有人想要阻止,阁主要杀的这个女人本就该死,活着对她来说太痛苦。 山间风凛,一片红色被冷风卷动从高处落下,正飘过韦墨焰面前。 毫无感情的双眸一紧,迅速将那片红色抓在手中,带着腥甜,沾染满手殷红。 那是一条本为清静白色的面纱,多少次看她带上,摘下,多少次遮挡住清丽面容与他共入杀伐,睥睨天下。 “倾鸾。”从出现开始便一直沉默的男人终于开口,眼中复杂变幻不定,“她在山顶。” 没有命令没有任何多余的语言,生杀予夺的手也不再考虑差点往赴黄泉的女子,那袭冰冷近乎冷酷的身影毫不犹豫往山巅而去,急迫胜于他生命中所经历的任何时刻。 紧随其后的队伍静谧无声,只有少丞一人慢了数步,迟疑片刻后把委顿在地的虚弱女人扶起,尽力追逐前方身影赶去。 不是怜悯,并不清楚情为何物的少丞只是觉得,如果红弦堂主真的死了,她也应该去陪葬才对。 空旷山洞中有一段漫长的安静,明显负伤在身的女子倔强地站立着,淡漠目光一如平素,手中赤红细弦盘绕在地面,随时准备再次与主人共同沐浴血海。 “玄机在哪里?” 声音自木椅中男子身后传来,刻板沙哑,缺乏温度。 谁都想知道玄机在哪里,她也不例外,这件事说出来未免令人觉得可笑。夏倾鸾从不回答这个无数人问起,却都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就算是身为月老唯一传人、怀揣玄机之秘的她,也想时光逆转能够回到过去,至少弄清楚让自己一生都陷于被人追逐境地的秘密究竟何解。 沉默被当做拒绝,古怪的桀桀笑声回荡在洞内:“你不说也没关系,只要在你身上种下一只蛊虫,那么你所知道的一切都会成为我的,我想知道的问题你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比任何奴隶都要乖巧。” 他有这个实力。夏倾鸾深信不疑。 “鬼鬼祟祟,何不出来见上一面?堂堂离教教主竟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么?” “生由天,死由我,何必贪怕?”衣料窸窣,声音的主人终于现出身影,坦然承认了离教教主的身份,“我只是不想这副容貌惊了红弦姑娘,我和你,可是活在不同世界的人啊。” 听那声音本以为是个沧桑的中年男人,而当本尊现身于前时,夏倾鸾是真的有些惊到了。 丑陋,可怕,令人作呕,这是她对离教教主的第一印象。 简直难以形容那是怎样的一个人,三尺之高的矮小身躯裹在褐色大袍内,大得离谱的头部五官丑陋至极,裸露在外的皮肤如同腐烂一般褶皱黯淡,最难以接受的是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虫,密密麻麻贴满全身。 这就是离教的教主?是天生造化还是后天为之?人,怎么可能生得如此难以入目? 嫌恶的目光使得那人声音更加沙哑低沉,短粗手臂平抬,翠绿色的短笛出现在同样贴满蛊虫的手中:“吓到了?红弦姑娘生得天人之姿,一定对我这种恶心的容貌厌恶至极。这个身体这张脸,连我自己都想要毁掉。可是我更想毁掉的是你们这些光鲜亮丽的东西,切开肌肤,割断血肉,把骨头一根根剔除,做成一张漂亮的人皮踩在地上。等我拿到玄机成为天下霸主,我一定会这么做。” 又一个疯子。 夏倾鸾暗暗握紧赤情,如果不能杀了他,那么至少不要落入他手中,否则结局将比死更加痛苦。 冷冷一声嗤笑,翠绿短笛贴近看不出表情的面孔,曲调尖锐刺耳。 “来享受这曲送葬吧,把你的心魂都交给我,把玄机,天下,交给我。” ------------ 第四十九章 血狱龙池红颜坠 离教教主孤木的武功远不及泠河,然而他对幻术、蛊毒以及咒法的运用已臻神境。热门小说网WWW.QiuShu.Cc 眼下红弦身负重伤,心智不坚,完全没必要再用幻术与其消耗时间,孤木选择了最直接的方法――利用含着咒法的乐律惑其心智,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初时夏倾鸾还能勉力抵抗,随着时间的拉长推延,身体与精神双重负担慢慢超过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眼前景致渐渐模糊,头脑中也再难思考任何问题,想要孤注一掷去毁了那把催命短笛却发现连脚步都无法移动,身体,已经先于精神被那笛声所控制。 不行了,她真的再坚持不住。 长久以来都是这样,一个人默默忍受所有艰难险境,多少次濒死,多少次力挽狂澜,用她的倔强支撑活下去的执念。 如浮世残叶,漂泊在陌生冰冷的人间,伤过痛过,哭过挣扎过,难得觅一人给她承诺永远却又彼此猜疑,分分合合。寂寥生命中失去了所有亲人,失去了回忆中唯一一点信赖与光亮,最终换来与他缘定此生,誓言不离。 可她还是毁诺了。 他们,不是经常这样吗? 苍茫雪色中他说要永生相伴,听胡笳苍凉,看花开成雪。 七层朱阁上他又说生死相依,不离不弃,许一段旷世痴恋,倾天覆地。 而他三次伤她,一吻,一剑,一掌,打碎了她想要交托一世的幻想。 她曾誓言为他镇守身后,护他万敌不侵,却在他心头刻了一道难愈伤疤。 她低头说愿守诺为他妻,并肩同眠傲立阁顶,红尘三千,顾盼一人,却又将那把为她而断的剑深深刺入他胸口。[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来来去去,往往复复,进进退退。 终于一切孽海怨潮退去,与他能安然携手,命运竟不许他们如此完好结局,把这空旷的山洞做了她最终归宿,连最后一眼亦不得见。 最遗憾的,不曾像那个堇衣女子一般唤他的名字,也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软话,总是倔强如石,生生拉开两人距离。 “墨焰……”混沌中,竟冲破了笛声的封锁,唤出了藏在心底的声音。 “我在。” 熟悉的清冷声线近在耳畔,飘渺得不甚真实。 闭着眼,苍白的嘴角一丝苦笑。自己是沉浸在幻术中了吧,又或者那是她最真实的思念,化作幻象陪伴她走完今世最后一程。 手被温热柔软的掌心包裹,指尖不再冰凉颤抖,是谁给了她想要的送别? “倾鸾,睁开眼睛。” 脸颊上的热度从额头至唇边,他的手指依然那般轻怜,总像是害怕惊了她的梦魇。一夜夜错乱的记忆碎片涌入,原来他陪伴过她那么久,原来他早就在她身边不曾走远,是她在躲着啊,两年的时光岁月蹉跎不问,是她不肯去想不肯去看,所以才错过了那些誓言相守,撕心裂肺。 沉沦魔障,不见他翻覆江山,深邃目光流连一人。 拼命睁开眼,看到思念入骨的那个人近在眼前。 “我在这里,一直在……” 他来了,从未离去,如此真实。 闯入山洞的刹那,韦墨焰差点失控发狂,他费尽心思想要守护的人白衣尽染血红,在一声声催魂骨笛中拼命地抗拒着,寸寸挪向悬崖。 一瞬剑光磅礴,猛烈剑气将那边二人席卷数丈之远,玄装猎猎从生死一线中抢过深爱之人,却只见她紧闭的双眼,口中呢喃不清。 附耳,终于听清她的呼唤。 第一次,如此唤他的名字。 倾一世如何,覆三生如何,若是为了她,逆天改命,在所不惜。 幸而她还是醒了过来,那双清静澄澈的双眼如故,深藏的依恋思念却不再掩饰,让他如痴如狂。 “韦墨焰!”凄厉嘶吼打破仅属于两个人的静谧安宁,看着曾经追随仰慕却最终毁了他一生的主人,凌天终于忍不住开始狂躁。 冷酷缠满杀意的破月阁阁主抱着血染红衣起身,目光近乎非人,为魔。 伤她的人,都要死。 “凌天,香!”片刻前自信满满的孤木有些慌乱,步步逼近的那个男人,他的气息太过强大沉重,压得离教教主亦有些畏惧惊恐。 笛声响,魂香绕,幻境中鬼哭神嚎却无法阻挡逐渐接近的身影,一道剑光,骨笛崩裂,两道,香炉粉碎。 摄人心魂的咒术幻境全部停止,怀中迷离的女子蓦地清醒,眼中惊惧不尽――差点,她就成了黄泉路上一只孤魂野鬼。 “放我下来。” 淡淡一眼撩过,确定她并无性命之忧后韦墨焰放开了手,他知道,她从不喜欢被人束缚。 这一遭凶险着实可怖,幸好她挺过来了,等到他出现在身边,又一次并肩而立,剑所指,弦所向。 “你怎么会来这里?” “是你要我来的。” 夏倾鸾惑然,她是私自决定赶来昆嵛山的,别说是远在中原的韦墨焰,便是留守阁中的沈禹卿等人也不知道她的去向,何来她要他来一说? “你在何处,我自然就会在何处。”冷肃的身影平静道。 如果真的爱她,不要让她一个人面对生死。紫袖的话他终于明白,既然已经誓言守她一生,那么便是连一刻都不要分离,谁知道苍天会在何时降下生离死别,夺走他唯一所爱。 自顾对话的二人全然不把面前的邪教教主与叛徒放在眼中,一个人或许做不到什么,但若相携并肩,没有什么是他们无法战胜的,是所谓天作之合,人中龙凤。 然而这样的存在注定会招惹嫉恨,自古红颜如名将,人间总不见白头。 老天生给了她出色的容貌便同时赋予颠沛流离的宿命,给了他惊才绝艳便同时带来孤高寂寥,注定,波折与坎坷一生。 韦墨焰心里牵挂的是她,而夏倾鸾心中牵挂的另有他物。 月圆前后三日为限,午时一过,龙芯果重归池底。 而她入洞时,已经是最后一日。 夏倾鸾猛地回头,目光直向翻涌池水中那一点紫红而去,却只见已没过大半珠龙芯果,眼看就要来不及摘取。 再下次是半年之后,紫袖绝对捱不到的。 没有多做犹豫,玄色身影边那袭血红忽然无声离去,韦墨焰愣怔间,手心里好不容易才重新挽回的温度再次消失,余光只有翻飞的红色绫纱,水花溅落。 血狱龙池,怨灵恶鬼囚困不得轮回,哀嚎怨憎,戾气冲天的一滩死水。 而她毫不犹豫,举步赴池。 ------------ 第五十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沈禹卿与九河、鬼影等人是在快到山巅时才相遇的,因着山高林茂,同是往上走竟没有遇到后上来的阁主,而少丞等人也由于跟不上韦墨焰过快的速度远落其后。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网] 他的急切胜于任何人。 “来时路上尸体难以计数,当中一人戴着银质面具,应该就是被俘离教教徒口说所说的护法泠河。另外在他身边我还找到了这个――”鬼影邵晋侯提起手中残剑,“潭霜剑。” 这把剑在武林中也算颇有名气,铸于二百多年前的锋利古剑曾经为前任武林盟主韦不归所有,后来赠与义弟息赢风。 九河眉梢轻蔑之意隐含:“息赢风果然投奔了离教。” “别管那么多,先找到阁主与红弦堂主为上,有息赢风在,难保又是一场无耻陷阱。”沈禹卿低声道。 离教低调神秘,其被传为鬼道的邪术咒法令自诩正派的江湖中人又恨又怕,无人能解气奥妙,如果他们与老奸巨猾阴谋满腹的息赢风合作,极有可能这是针对红弦与阁主而设下的天罗地网。 额角隐隐作痛,沈禹卿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仿佛被巨大波lang席卷的孤舟,前路茫茫,不知还有何凶险等待。 “小心!”一声疾呼,在发现远处树后鬼祟人影时已被九河拉到一旁,三支弩箭深深没入身后树干之中。冷汗在额,沈禹卿再不敢大意,此处毕竟是离教设下埋伏的地方,根本无从得知还有多少敌人隐藏在暗中等待时机出手。 鬼影弯身伏于地面,凝神细听后神色愈发凝重。 “方圆两里之内至少还有百余敌人。”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心下泛凉。这百余敌人熟悉山形地势,又是敌在暗我在明,倘若有个闪失大意很有可能会陷入包围之中。 眉间杀气肆虐难掩,沈禹卿冷着脸拔出腰间弯刀,直视山顶:“冲上去,无路如何要以最快速度赶到阁主身边!” 树木华而野芳发,十里漫山苍翠如美玉,本是烟雾缭绕中胜景一片,却要成为无数人埋葬枯骨的修罗场。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还要经过多少杀戮才能成就他的霸业呢?沈禹卿得不到回答,他能做的,只是竭尽所能去为自己追随的王者开辟道路,为他所守护的一切奉献生命。 时间刚过正午,天幕忽然阴暗下去,飞沙走石,鸟兽哀鸣,没有雷鸣电闪却有雨意沉沉。任谁都能看出这并非普通的天变,而是笼罩在妖邪之术下的天之异象,未知的恐惧在众人心头弥漫。 长长唿哨后连续几声破风啸响,锋利弩箭自四面八方袭来,密如雨落,几名身手较差的子弟来不及躲闪被射中,转眼便脸色铁青向后倒去,牙关紧闭,伤处黑血翻涌,赫然是中了剧毒之状。 对方动手了。 这是不是证明山顶也已开战,这些人不过是来阻止他们前去支援的? 如果是,他必须豁出一切冲破包围封锁,哪怕浴血,哪怕后路断绝,无论如何也要守住对卢堂主的承诺。 破月阁和阁主由我来继续守着,沈禹卿但活一日,绝不教韦家名声受辱,破月阁子弟为人所欺。 那是他必须完成的诺言,誓死追随。 泠河已死于赤情弦下,人才匮乏的离教并无其他人似他一般可仗剑握刀挥斩三尺冷锋,然而数百麻木教徒如疯魔一般扑上,先是弓弩远射,后是近身肉搏,一时间竟以人数压得破月阁中数位精英无法前进,生生止住了脚步。 人是种可怕的存在,一人可为患,聚力可成灾,同类相杀,残忍残酷却是造物主最好的消遣玩物。 “沈禹卿!沈禹卿……”隐隐约约的呼声自远处传来,身陷屠戮中的男子微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来做什么?为什么不在安稳的富贵乡中享受安逸,这里岂是她应该来的地方!爆发的怒火瞬间将眼前扑来的身体削为两半,透过蒙蒙血色,百步外,沈禹卿看到那个骄横天真的少女就站在他面前。 “把这些乱民都给我捆起来!”安平公主娇声厉喝,身后大批官兵手执刀柄绳索将褐衣麻袍的离教教徒们纷纷制服,牢牢绑到一起。 单打,他们谁都不是这些江湖人士的对手,可面对数量庞大的暴民,这些训练有素的官兵才能在最短时间内解决混乱局面,可以说是莲施的到来解放了被人群压制的破月阁精英们,至少缩短了他们战斗的时间。 “沈禹卿,你没受伤吧?”满眼焦急神色无可作假,而对面的男人眼神冰冷,毫不领情。 “滚回去,破月阁不需要外人帮忙。” “我才不管破月阁怎么样,只要你没受伤就好。”莲施倔强仰头。 她明白,与她的心情一样,那个男人也只是不想她受伤而已。 “阁主应该就在山顶,我答应你给你机会见他,现在,滚回去。” “我不走。”飞奔到染着满身血迹的人身边,拉起红色手掌,那双清亮的双眼毫不畏惧直直看着他,“我不是为了韦墨焰而来,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痴迷过息少渊的成熟广博,爱慕过程萧白的单纯直率,留恋过韦墨焰的强大神秘,可最终留在她心里的,却是默默无闻甘愿在那人身后贡献忠心的天市堂副堂主,那个喜欢轻轻拍她的头把她当做孩子看待的温柔男子,沈禹卿。 她看中的人绝不放手,她的心意绝不隐藏,萧白说过,有些人值得用生命相守,而他也真的这么做了,为自己所亲所爱笑着往生。 所以,她也会为了自己喜欢的人不惜一切。 “沈禹卿,我喜欢你,本公主喜欢你,我不许你死!” 生死之间穿插来突兀不合时宜的告白,却没有人笑。 为了爱罔顾生死,可笑吗? “沈堂主,我们先去山顶……” “不必,我跟你们一起。”转身,不曾留给孤单少女一句安慰,沈禹卿干净利落地离去。 他无法给那个丫头任何承诺,因为他的宿命不属于自己。 或怜悯,或同情,或嘲讽,一个个不熟悉也不陌生的人带着复杂神色从她面前走开,绯红双颊变为惨白,泛红的眼圈吓坏了身后官兵,万里无声。 山顶,涣岚洞。 湿漉红衣冲出血池,扬洒一片橙红之水,跌跌撞撞倒在石台边缘,手中死死攥着碧草红果。 那是救命的草,也是催命的草。 石台上洇出大片血迹,触目之红,比赤情更烈。 “倾鸾!”不惧天地鬼神的破月阁阁主失声,墨色身躯将颜面惨白的女子紧紧包裹,气脉近绝,百呼而无应。 恐慌,害怕,历来与他无关的情绪一瞬占据全身,名为失去的毒一点点腐蚀冷硬如铁的心,无边无际。 磕磕绊绊走到这里,真的就是终结了吗? 婚期还没有重新定过,他总想着她能再次穿上大红婚服,即便素面朝天也一定很美。 还有,兰陵的夏天到了,他还没有告诉她,穿过阁后那片竹林,有人为她种了一片花田,很快就能看见花开成海。 在中原他认识了一位酿酒师傅,能酿出千杯不醉的甘甜玉露,配方他已经学会,只等偷得浮生半日闲,与她把盏贪杯。 好多好多事都还没来得及做。 而她,却要走。 ――――――――――《第三卷?离殇陌歌》终――――――――――离离炽雪掩浮屠,殇殇荒原百骨哭。 陌陌黄泉终不负,歌歌听尽夜姑苏。 ――――――――――《第四卷?伴君幽独》启―――――――――― ------------ 第一章 爱恨痴魔卿不负 世间百态,因爱生痴,因恨生魔。qiushu.cc [天火大道] 而爱恨一线间,便是痴魔亦同源同生,终岁为伴。 昆嵛山峰高石险,涣岚洞阴风阵阵,血狱龙池边有谁痛入痴狂,破世成魔。 宁愿终此一生以性命相守的人就在他面前奄奄一息,冰冷指尖滴血,皓腕赤鸾模糊不清,任凭怎样呼唤都不再睁开双眼,只余微弱呼吸证实一缕芳魂尚未离去。 “你若走,我便以天下为你陪葬。” 执起森寒细剑,雪刃戾锋,没有任何招式剑花,就那样平举着,直直面对亲手造成今日局面的罪魁祸首。 那般吞噬一切的气魄足可逆天,孤木连连后退,直退到石台边缘无路可走,剑锋却半寸都不曾远离,阴冷戾气逼面而来。 “韦墨焰,该死的是你!”一声厉喝,木椅上委顿之人竟自袖中扬出大把花籽,那是他失去手脚筋脉后唯一能使用的武器,无锋,却可使人生不若死。 玄衣孤影只是斜斜一剑挥出,凌厉剑气卷着细碎的花籽撞在凌天身上,登时朱红呕尽,胸如撕裂。而这尚不是结束,无名残剑接连几道清光划过,速度并不快,每一剑却都刺在人身上最痛的穴道,未偏分毫。 直到出卖了他和她的叛徒变成了血人,不,座椅中的活物已不能再称之为人,那是一方汩汩流血的肉块,不能说不能动,双眼已瞎,双耳已剁,是他能想到最残忍的致死方式。 飘落的花籽有些附着在播撒它们的主人身上,小而密实的黑点饱饮血肉后竟似有了生命一般,不顾世间常理疯狂地生长,抽叶,开花。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一朵朵猩红妖花盛绽在血肉模糊的躯体之里,蜿蜒根须从体内刺破皮肤尖锐透出,枝叶,花,从眼眶中、口舌里、耳洞边汹涌冒头,茂盛繁长,当所有枝茎结出果实时,椅中已经看不出原型,只剩侵占全身的艳烈红花炫耀地继续生长,而作为花房的人,依旧痛苦地活着。 花蛊,凌天说过要在她身上种满花蛊,生不如死,让他眼睁睁看着。 结局,却是自己用血肉灵魂哺育一片妖冶繁花。 眉目始终不曾动,冷寂的双眸中没有半丝感情,仿佛他就是专司杀戮的恶鬼,又像为征战而生的斗神,本该如此残忍。 孤木开始颤抖,这位一手安排了一切的离教教主终于发现,那样逆天的强悍根本无从对抗,他的幻术,他的蛊毒,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韦墨焰逼近的脚步,以及即将到来的死亡。 高举的剑没有落向孤木,而是猛地一震,与洞口方向飞来的精致匕首撞在了一起。 匕首袭来的一瞬间韦墨焰便猜到是谁,奇耻大辱那人一定是要报的,而他亦有笔帐需找那人清算。 一击未能得手,息赢风大致知道了自己的结局,惨厉笑声沙哑不断:“韦墨焰,你得了天下又如何?依旧是要看着红弦一步步走近陷阱之中。什么人中龙凤,只剩一人,我看你们还如何鸾凤和鸣!” 眼中凶光毕露,息赢风再次迅疾出手,然而这次的目标不是韦墨焰,而是倒在地上无声无息如若死去的夏倾鸾。 想要让韦墨焰痛不欲生,与其颠覆他用心血换来的天下,倒不如送一场绝望给他,既然红弦是他此生唯一在意牵挂的女人,那么就让他失去吧,再无挽回可能。 “若不是你,我与倾鸾绝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金铁相鸣,纵是息赢风行动再快却也及不上天纵奇资的韦墨焰,那一掌没有震碎夏倾鸾的经脉,而是被空手阻挡后再次推回,汹涌内力直接打进了自己体内。 清冷声音平静无情,与最初出现于武林之中的人中之龙别无二样:“息赢风,你也要为她陪葬。” 红弦在山腰便将泠河斩杀已经大大出乎孤木意外,而后曾立于武林荣誉顶点的重华门门主息赢风一招之内被制,更是让他对全盘计划彻底失望。离教中可用之人不多,是而他先拉拢彼时还在重华门中的少辅,在重华门即将被攻破之时又通过少辅将身败名裂的息赢风收入教中,本以为有他们二人加上泠河,再布下天罗地网,红弦与玄机必定落于他手。 然而他低估了那两个人的实力,单是红弦一人便逼得息赢风提早出手,而泠河终究没有逃过一劫早早死在决战之前,凭他半残之躯如何能胜得了有天绝之称的韦墨焰? 孤木心里恐慌无际,表面仍强作镇定,短粗手臂偷偷伸到背后,在韦墨焰绝对看不见的身侧山壁上,几条铁链无声垂落。 无力之人总会想到借助外力,机关奇巧,御鬼通神,都是为了弥补自身力的不足,譬如这几条看似平常的铁链,均有着足以逆改全局的力量。 涣岚洞乃是自然天成,龙芯果则是离教先祖移植的神草,早在百年前便请得世外能工巧匠在此处山洞内布下机关暗扣以防外盗。当孤木决定利用龙芯果引夏倾鸾上钩时又特别将洞内机关重重翻新,每一条锁链、每一块凸石,凡是暗扣皆熟记于心,何时该动何机关分外清明。 当中的一条铁链被沉沉拉动,顿时洞内巨石移动之响震耳欲聋,除了早有准备的孤木外,韦墨焰与息赢风都是身影一晃险些摔倒,石台边缘渐渐下沉,眼看就要与整块石台脱离。 极端的人总愿拼得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如果不能得到玄机,那么至少毁了它,不让任何人得到。 韦墨焰不曾料到石台竟会分离,只见那道惨烈的红色随着边缘去势跌落在下降的石条之上,慢慢向下滑去,蓦地,浑身一阵冰冷。几乎是下意识,玄衫猎猎奔向马上就要消失在视线之中的夏倾鸾。 他的手伸出那么久,一次次被冰冷拒绝,又一次次固执地主动去牵系,如今,怎么会再放开? 下沉的山石终于崩毁,失去意识的红色身影跌入洞底那一刹,赤鸾与黑凤再次相遇。 哪管身后谁趁机执剑袭来,他只想拉住即将离他而去的那只手,说好此生再不相背而行,由她如何,他却绝不会再放开。 ------------ 第二章 黄泉枉念终不悔 树欲静而风不止。(WWW.qiushu.CC 好看的小说 东湖小镇的生活平淡却无风无lang,一晃二十年,她都在七平八稳中度过,直到毁了她一生的那道玄色身影出现。 云衣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那双墨眸中的冰冷,这一年多来每每面对她从无改变,所以她也是自知的,在那个男人心中根本没有她一席之地。 然而她还是堕入了魔障,为他痴,为他狂,为他丢去良善本性,为他不惜染黑心魂。 若是为了韦墨焰,纵是贪嗔痴慢身负三业在所不惜。 只是她走错了方向,从为他,变成无法遏制的嫉恨与疯癫,红弦的存在成为她不能达成心愿的理由,即使明知道没有那个孤傲女子在,他仍然不会怜惜她半眼。 山顶风大,单薄虚弱的身子几次难以抵抗险些摔倒,亏着身边有人相扶才能艰难熬到洞口。 地上躺着已然气绝的少年尸体,沈禹卿握紧刀柄,锐利气息陡然弥漫全身:“我进去看看。” 洞口太小容不下许多人,如果有突发状况也不好转身回避,是而沈禹卿独自进入并没有人提出异议――此间人群中,也只有他的功夫最好了。 正要举步踏入,由涣岚洞内直到山外忽然剧烈震动,过了许久方才停下,而这片刻的异象已让所有人面色大变,未及反应,两道人影已经先行冲出,直奔洞内而去。 一个是沈禹卿,另一个,是体力精神都已接近崩溃边缘的云衣容。 从泠河口中她大致能猜到昆嵛山设下了多少埋伏,这震动若不是离教非人之力造成,那必定是机关之类了。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如果早知韦墨焰会来并闯入涣岚洞,便是死她也不会与离教合作的,她怎么可能做出任何对他不利之事? 洞中甬路曲曲折折,脚步踉跄,因着身形娇小云衣容竟然赶在了沈禹卿之前,眼前豁然开朗时,正见巨大石台边缘用力拉扯红色衣袖的熟悉身影,而其后,狰狞的息赢风手中长剑高举,猛地落下。 “让开!”巨大推力狠狠将云衣容撞到一旁,沈禹卿去势迅疾霸烈却还是没能完全挡下那一剑,锐利雪刃贴着玄衫堪堪划过,带走几滴殷红赤血。背上的疼痛并没有影响韦墨焰丝毫,他担心的是手中渐渐撕裂的红帛,与她的唯一联系,仅限于此。 “阁主?”挥刀抗住息赢风的攻势,提心吊胆的忠诚部下低低唤道。沈禹卿不是没看见正向下滑落的红弦,也不是没看见韦墨焰手中紧紧攥着却越来越细、不断抽丝开裂的衣角,他多希望自己能再长出一条手臂,能多一副躯体,或者自己才是掉向洞底的那个人。 可他不敢动,一边是提着剑再度袭来的重华门门主,一边是样貌怪异可怕妖气难掩的陌生人,稍有大意,很可能所有攻击都会袭向自己身后那个专注于救人的男子。 这一刻,孤木确定自己胜券稳操。 “动手!”贴满蛊虫的大袍一抖,无数腥臭的虫子飞向凝神守在玄色身影前的沈禹卿,孤木趁机向息赢风吼道。 韦墨焰内力深厚心志坚定,远非常人能及,幻术对他而言作用极小,但沈禹卿不同,胡乱挥袖赶走飞虫的瞬间便已经落入一阵异香带来的幻境中。 明明是在山洞之中,怎会到了破月阁前? 不似夜不似昼,混沌一片,没有任何人语影踪,迷蒙雾气带着死寂味道,让历经杀戮的天市堂副堂主也禁不住心下生寒。 “沈禹卿,我想跟你在一起,我喜欢你,不许你死!” 蓦地,四面八方传来重重回响,那是莲施的声音却有着不同语调,仿佛被扭曲着,被什么东西束缚着,阴冷,怪异。 “莲施?回答我!”沈禹卿沉着气唤道,可声音却被越来越浓厚的雾气吞噬,连他自己都好像不曾听见。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阁主呢?息赢风呢?还有莲施呢?他不该在这里,他应该守在阁主身边才对…… 伏在洞壁上沉重喘息的云衣容被惊呆了,她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场景,包围着沈禹卿的飞虫散去后,那双一向沉稳严谨的眼中竟满是迷茫惊疑,并且,禁不住颤抖的身体正向着石台边缘慢慢退去。 沈禹卿受制,韦墨焰拉住昏死的红弦不敢轻易挪动,大好时机息赢风自然不会放过,血滴尚未落净的长剑再次举起,朝着坚定的脊背再次落下。 不需要什么高强武功,只要随随便便那样一剑,所谓的人中之龙,所谓的无冕之王,从此人间再不见。 “沈堂主!阁主!”距离石台不远的甬道中传来惊呼,后面紧随而来的九河等人遥遥望见息赢风即将落下的剑,一时间惊惧无以复加,然而,想要赶去已然不及。 剑光森然,面目狰狞,一瞬生死,神鬼莫测。 过大的力道令得剑身直透血肉之躯,撕裂躯体的声音钝且沉闷,剑尖处,汩汩血流汇聚,连成微稠长线落于地面,蜿蜿蜒蜒,顺着石台纹路延伸到边缘跌去。 没人想得到,那样虚弱的人会爆发出可怕速度,毫不犹豫用自己的身体筑起屏障,任长剑穿透胸膛,依然,顽强站立。 早说过,为了韦墨焰她什么都做得出,哪怕是要舍弃漫漫余生。 刹那间所有魔障尘杂都灰飞烟灭,剩下的,只有遥远记忆呼啸而来,褪色的陈旧的,都重新记起。 多么相像啊,当年她与他初见,那时一身冷肃的他抱着满身血红的女子面色冰冷,根本不见旁边低着头有些怯懦的医家之女。现在,他又是为了那个女子将生死置之度外,仍不曾注意为他痴迷的人将这一辈子都奉送给了他。 谁为谁死,谁为谁生。 “我是不是……很可笑……”倒下时,她那样问道。 多傻啊她,比谁都相信他是不可战胜的,相信他不会死在别人剑下,却偏偏自不量力去为他挡那一剑,结果证明一切都是不必要的。 在她横身迎接长剑刺体而过时,他已经蓦地发力将深爱的女人拉入怀中,转身,静静地看又一个人为他而死。 玄衣如铁,冷冽,无声。 没有温度的泪水打碎在自己的血泊中,云衣容忽然希望这一刻能化为永恒不灭。 他第一次这样抱着她。 尽管仍是面无表情,对她来说却足抵一生。 ------------ 第三章 尘埃落定梦忆空 为武林至尊者,冷静不可或缺,即便是生死攸关的时刻韦墨焰依然没有失去理智,救夏倾鸾,保己命,无论哪个他都要兼得。求书网小说qiushu.cc 如果救了她而他却要死去,那还有何意义? 沈禹卿护卫在身后的短暂时间里,他彻底放下防御全力去拉扯悬空的夏倾鸾,终于赶在幽香飘散、幻境重开、森寒长剑落下之前借着最后一丝帛布牵引将昏死的**力拉入怀中。剑锋距离很近,转过身的刹那如果全力格挡还是来得及的,以息赢风的身手,至多是让其半个肩头的伤或者因仓促间使不出全力向后退却几步,于他和她的性命已无威胁。 只是他没想到,那个满腹蛇蝎差点被他扼死的女人会不过一切扑上来救他,就算死,却也是白死了。 一击未成,又一击再败,眼看韦墨焰已经恢复了防御之力,息赢风恼羞成怒一脚踹在面前曾与他勾结的女人身上。 贯穿整个胸口的剑身猛地抽出,一瞬血色漫天,溅落的血滴洋洋洒洒染红石台,残余力量耗尽成空的身子终是再不堪重负向后仰去。 韦墨焰从不在意谁为他而死谁又因他而活,他只不过是下意识地,伸出挽剑的那只手臂将云衣容接住。 对他来说的无意之举,却成了一个女人疯魔半生最后的满足。 “公子……你没事……衣容就放心了……”血与泪痴缠,而苍白面颊上笑靥不散。 仅剩的一丝无垢。 曾经他不懂情何以为痴为狂,那些因着所谓的爱而靠区区执念活下去的人,他都当做刍狗、愚物,而今几度嗔痴恨念转眼付红尘,终于明白原来世间尚有情可罔顾生死,就好像怀中和臂弯里的两个女人,若是离于爱恨,她们便再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80电子书wWw.80txt.com 他亦然。 韦墨焰身负两人,而沈禹卿尚沉陷在幻境中无力摆脱,息赢风再次趁机扬剑而上,毕生所学苦修全部凝聚在此一击。 剑光已染了戾气,映得狰狞面容扭曲变形,说什么正派名门,又什么邪魔歪道,江湖中谁不是手染杀戮无数,脚踏亡灵难计?得天下者,才是最终的正义之士。 甬道狭窄容不下双人同行,破月阁众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无奈剩下的距离不可能一跃而至,头阵的九河用尽最快速度向前急冲,仍没有赶上息赢风凌厉出手。 毕竟是重华门门主,曾经执掌武林大旗的一代宗师,比之天纵奇才的韦墨焰他相距甚远,可比起余下的破月阁部属,虽不能全胜去也都是堪堪平手,想要领先他们一步下手并不难。息赢风自知机会无多,剑剑阴狠,招招致命,而韦墨焰怀抱两人一味躲闪,毫无还手之力。 “禹卿。”一个闪身到了被幻术困扰的人身边,玄色长衣撩落,手肘重重敲在目光迷乱的男子胸口,“看好她。” 剧烈的疼痛与失血过多让本就虚弱的云衣容更加疲困不堪,两只眼睛总想再不睁开休息休息,可她知道,一旦睡过去,便会与这冷漠残忍的世间永恒作别。圈在背上的温度忽地失去,混沌思绪一扫而空,云衣容惊恐地挣扎着,冷汗涔涔,她怕他离开,怕仅存的一丝慰藉都要离她而去。 睁眼看到的是石台上翩翩墨影如鸿,如流风回雪,如浮岚云烟,怀中紧紧抱着是常令她化身为般若妒妇的那个幸运女子。肩头一紧,还在流着血的胸口前一片温热,刚刚从幻境中挣脱的男人正皱着眉想要为她止血,眼角微带着茫然不知所措。 方才那一下重击把沈禹卿所有迷乱全部打破。 禹卿,每次他所追随的男人如此叫他时都会让他倍感荣耀,这份无人可比的忠诚足以驱散任何迷惘,追随韦墨焰的脚步绝无偏差。清醒过来时正闻得照顾云衣容的命令,尽管想要提刀同战,但他明白阁主向来不喜外人扰了他的杀伐,既然明知结局是胜又何必多此一举? “制住他。”赶到近前的九河等人见阁主平安无事,便顺着沈禹卿的喝声向角落中身披大袍的怪异男人奔去,孤木于内外武功修行极差,不出三招便被擒住,而此时韦墨焰亦空手夺下息赢风手中之剑,狠狠反刺入肩头将其钉于洞壁之上。 硝烟尽落,胜负已定。 这一场并不为许多人所知的征战终于结束。 “阁主,你背上的伤……”少宰慌忙翻找随身携带的创药,却被漠然无视。 “她伤得如何?”将夏倾鸾平放在地上,韦墨焰脸色极差,冷冷问向同样重伤濒死的云衣容。 谁死了都不要紧,他不在乎,只要夏倾鸾不死,只要她不会毁诺弃誓留他一人独活。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诚如沈禹卿所说,此生作孽无数也该到了偿还的时候。云衣容强撑着跪在满是血迹的伤者身边细细探脉,前所未有的认真。 希望这样他会少恨她一些,哪怕只有一点点。 “不是伤……她……那池中……有毒……”尽管想要尽力组织语言说个清楚明白,可云衣容实在是无力再控制,谁都看得出来,她的伤比红弦更重,已经处在将死状态。 有她在随时留意红弦状况,至少下山前会减少很多担忧。沈禹卿接过九河手中的创药草草涂抹,一手撑在云衣容身后默默度些内力过去,然而他心里明镜,这不过是延长她痛苦的时间罢了,为的就是能给红弦争取活下去的机会。 怪不得谁冷漠无情,红弦太重要,重要到就算要舍弃云衣容性命也要尽力救回的地步。别说是生死攸关,这个不懂武功毫无用处又居心叵测的女人整条命也及不上红弦一点伤痕,不止是阁主,所有各种子弟都明白这二人相比孰重孰轻。 “解药在哪里?”出乎所有人意料,韦墨焰没有急于带夏倾鸾离开,而是起身走到离教教主孤木面前,眼神冷得全不似凡人,若非掌管生死之神,那定然是与人绝命的恶鬼了。 冰冷近乎冻结的质问换来几声哑然嘲笑,颈间架刀被抵在壁上的丑陋男人既已知道自己绝无活路,索性也断了求生念头,一心想激怒面前的人中之龙,哪怕看他慌乱惊恐痛苦狂躁,那也好过死得毫无价值。 “血狱龙池里的毒是阴寒之毒,我离教数百年,年年都有活人祭祀,那池中水便是被活祭者的怨灵与愤怒哀憎所凝结。韦墨焰,别想找什么解药,就算有我也不会交给你,反正都是死,能拉天下闻名容华无双的红弦作陪,死得其所!” ------------ 第四章 不死不灭不得生 想救夏倾鸾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从孤木处取得解药,然而横竖都是死,逼这个仿佛被世间遗弃的怪人交出解药的可能性并不大,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阁主心里是如何想的。求书网www.qiushu.Cc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若从阴间而来的森寒声音令人毛骨悚然,他的冷与厉,从未有过这般程度。 只是将死之人并不惧怕威胁,目视浓重含着戾气的身影走近,依然哑笑如狂:“上天不仁,给我此等残躯,想不到死后倒是美了,说不定九泉之下还能娶到人间最冷最美的女人为妻妾,我倒要尝尝破月阁阁主所看重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话音未落,血溅三尺。 两指间锋利剑身被折断,平钝的断口硬生生扎进锁骨下心窝上,不致死,却可疼得生不如死。 “解药在哪里?” “有……也不会给你。” 既然不怕死,那就活下去好了。 韦墨焰没有时间再与孤木耗下去,他是个极重视效率的人,一旦确定不能从对方手中取得想要的东西,那么不必再lang费半刻钟,杀,或者不杀,立刻决断。 而他对孤木做出的判决是,杀而不死。 “丢进池里。”命令一下,孤木立刻脸色大变。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血狱龙池的可怕,聚集其中的怨灵不能杀人却可以吞噬人心,诅咒,恨憎,侵蚀心智沉沦噩梦,那是比梦魇或者噩眠蛊可怕千倍万倍的死灵之水。[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 能救他的只有解药,不幸的是,血狱龙池中并非人间之水同时亦非人间之药可解,纵是他再害怕也拿不出韦墨焰想要的东西。 “给我个痛快,我就告诉你谁能救她。”死灰色的脸上几乎看不出表情,近乎腐烂的皮肉令人作呕,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杀了我,我不求活路,只要别让我碰池里的水!” 如此服软求饶,那双绝情眸中仍无温度:“她都不怕,你怕什么?” 孤木越是表现得畏惧韦墨焰心里的怒意越难以平定,本可以安安静静等他带紫袖回去,从此一世一双人,劳燕不分,若不是离教为抢玄机布下阴谋诡计引她前来,又怎会有今日无法挽回的局面? 费尽心力才盼得她从痛失所爱的绝望中走出,转身又见红衣如火纵身跳入怨念苦海,他心里的怒便是杀了所有人也不足以宣泄,夏倾鸾的痛苦,更是这些命贱如蝼蚁的东西应该替代承受的。 “一起推下去。”目光扫过生命犹存的凌云,韦墨焰想到了更能让罪魁祸首痛苦的方法。 坐在椅中的凌云已经看不出人形,那些花蛊以他血肉为料欢快地生长着,开出一朵朵妖冶鬼魅的红色魔花,为了能生长更持久,这些饱食人性之恶所凝结的植物会不断反提供给他生命,尽最大可能维持不死。 尽管不明白目的为何,鬼影仍领命将沉重的座椅与人一同踢向十余丈之外泛着异味的池中。 “不!我不要下去!放了我!放了我我告诉你谁能救她!韦墨焰!放了我――”惊恐至变了声调的嘶吼随着水花四溅的声音响起而终止,被丢到池中的二人一个只剩半条命想死不能,另一个功夫平平,别说跳出水池,就是连扯开水下纠缠他的怨灵亦做不到。 瞬间洞内的人们似乎听到了隐隐约约夹杂着冲天怨气的悲鸣,而当池面平静后,漂浮在池面的花蛊种子忽而发芽盛放,覆盖满整个血狱龙池,密实得根本不容人爬出。 不老不死不毁不灭,忍万世之痛永无解脱。 池中,俨然成了最残忍的牢狱。 孤木肯交出解药的话尚有一丝机会痛快死去,错就错在他不该威胁韦墨焰,没有解药又能救夏倾鸾的人,不用他说,韦墨焰心里清楚得很。 可调无人能解之毒,可破天下最烈之毒,能救夏倾鸾的地方,只有毒王谷。 此处已无其他值得滞留,再次抱起染血无声的女子,玄色身影默默向洞口走去。他的心情极差,差到身后众人连问也不敢多问一句,谁不知红弦在破月阁阁主心中地位?眼看生死不知阴阳相错,恐怕是灭世之心都有了罢。 沈禹卿唯恐生变狠狠一掌重伤息赢风后才敢放心将其放开,他跟随韦墨焰时间最长,又与卢瀚海关系密切,多少也知道一些有关韦家惨案的事情,息赢风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虽不清楚,但阁主要留他活口必定是有原因的,大意不得。 然而即便如此谨慎仍旧没能防住狡猾的重华门门主另谋他路,踏入出洞甬道的刹那,息赢风猛地推开押着他的人向旁边一闪,并非要逃跑,而是拉下了众多掩在洞壁杂草下的铁链之一――对这些铁链用处的了解,息赢风并不啻于离教教主孤木,老谋深算如他,怎会甘心只做人奴仆而不留后路给自己?离教的虚虚实实他早摸了个透彻。 可惜的是这条后路不是为了成功击败韦墨焰后诛杀孤木,能得到的最好结果也就是与害他身败名裂、十余年苦心孤诣化为泡影的韦家继承人同归于尽。 随着铁链粗糙干涩的拉动声,震荡再一次袭来,这次不像之前那样短短片刻便结束,而是一直持续着,且更加强烈、动荡。 “护阁主出去!”沈禹卿一声呼喝,提刀冲向重新执剑的息赢风。 天地之变非人力可能阻止,山若是塌了,纵有一身傲世神功也难逃一死。都是身经百战游历生死场的人,关键时刻并无慌乱,电光石火间所有人行动一致,都是尽可能躲开道路让身处中央的阁主先行通过。 只要韦墨焰还活着,一统武林霸天下无双的七重朱阁便不会倾塌,他们的追随与坚守便可永存,这是破月阁内所有人至死不渝的信仰。 而深知这微妙关系的他也不会在这种时刻有须臾犹豫,自己的命代表着什么又承载了多少人希冀,不言自明。 涣岚洞外,巨大的山体颤动肉眼可见,刚刚赶到的莲施与守候在外的破月阁子弟皆是惊惧不已,眼见狭小洞口就要被山石掩埋。 “沈禹卿呢?他在哪儿?!”几欲哭泣的莲施揪着不知所措的人们迭声询问,然而,没人能给她答复,山洞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外面无人知晓,更别提特定哪个人的踪迹生死。 贯穿整个山洞的机关扣下,涣岚洞所在的整座山峰都被某一处坍塌带动,禁不住这番剧烈地震,洞口之上的山石碎土终于开始滑落。 难道,这就是一个时代传奇的终结? ------------ 第五章 以生度劫情弥天 生生死死,天命难违,纵是乖张自傲,终不得扭转宿命。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 生长于帝王之家的少女自幼听着天道人伦长大,这亦是她性格中脆弱一面的由来,凡是被视为上天注定便不去抗争,唯有这次,她不肯。 洞顶山石开始滚落,在外的人群纷纷四散躲避,而莲施不要命一般向洞口冲去,尚未及边缘,戾气凛冽的修长身影横抱一袭血衣出现在面前。 “阁主!是阁主!”见韦墨焰出现,逃离一边的破月阁子弟又重回涣岚洞口紧紧包围,随后少丞、九河、鬼影以及云衣容等一同入洞的也紧跟着出来,唯独不见沈禹卿。 平日见了韦墨焰她都是憧憬中略带些惧怕,而此刻所有畏葸都不复存在,骄傲蛮横的安平公主甚至顾不上身份拉着墨袖苦苦哀求。 “沈禹卿呢,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告诉我他在哪,我要去找他!” 华玉,紫袖,燕,沈禹卿,身边的人究竟什么时候一个个都入了情天孽海?起起落落沉沉浮浮,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经历爱别离,求不得?一瞬间,韦墨焰有些恍惚。 因着没有得到回答,莲施错误理解了他的沉默,一张娇俏花容登时血色全无。 那个时而严肃时而温柔的男人不见了,带着她游荡数载时光终于沉淀的全部依恋。柔情意,侠骨心,为君慕,莫相负。 而今成空。 总是华丽到夸张的娇小身影忽地冲进了山洞,震惊的众人全然来不及阻拦,远远躲着的数百官兵惊呼顿足。她是一国公主,虽暂失宠爱却改不了体内的高贵血脉,如何为了一个草莽庶民竟连命都不要了? 与其略有接触的破月阁子弟都看见过那位喜好惹事的蛮横公主经常痴缠天市堂副堂主,但没人相信那会是真心实意,毕竟身份相差悬殊,而二人的年纪亦有数年远隔,加上一个身在锦衣玉食万人膜拜之中,一个杀伐漫天下早断了安生后路,无论如何是走不到一起的。qiushu.cc [天火大道] 于她而言却无差别,那是她第一次懵懂而真实的爱恋,情愿生死相随。 洞中细长甬路摇晃尤甚,莲施一边抹着泪一边给自己打气勇敢前行,黑暗,孤单,无依无靠,都是她最害怕的东西。 “沈禹卿……沈禹卿……”似乎是在为自己壮胆,她无意识地呼唤着那个名字。 蓦地,冷风袭来,夹带着血腥之气。 “谁让你进来的!” 黝黑小道远处传来怒气冲冲的呵责,身边有人一闪而过,却不是她心心牵挂的人,忽而颈间一紧被人挟住,耳畔沧桑狰狞声音颇为熟悉:“别过来!” 迷迷蒙蒙中并不清楚出了什么事,但毫无疑问,她成了要挟沈禹卿的重要人质,莲施呼吸一滞,本就簌簌落下的泪水连成大片。 她看见了,双眼适应了黑暗后她终于看见十几步外安然无恙的那个人。 “息赢风,放开她!” 沈禹卿执刀长身而立,剧烈震荡未曾让他有丝毫动摇,只是突然出现的少女成了他的束缚,面对狡诈奸猾的重华门门主终究还是被抓住致命弱点。 她声声凄凉的呼唤,他藏着惊讶心疼的呵责,一句对话,息赢风立刻敏感地觉察出这二人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被追逐得无处遁逃的情况下仿佛掐住了救命稻草,立时眼中光芒重现。 “让我出去便饶她不死――如果狗皇帝心爱的女儿死于非命,你应该明白这对破月阁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空前强大的敌人,他如何不懂,但若能直接杀了息赢风,这些危机便可抹消。 但是,莲施,很有可能会死。 沉静目光中一丝不忍,然而任谁也左右不了他的决意,此生此世追随无二,只要是对阁主不利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做,也不会允许别人去做,哪怕要失去谁,失去他想要保护的其他东西。 “息赢风!你好大胆子,竟然劫持本公主――” “闭嘴!” 借着莲施与息赢风撕扯的片刻,沈禹卿看准机会欺身而上,煌日圆刀杀气凛冽直取敌人首级,化周身防御为全力一击。 息赢风身上早有内伤,探向莲施的一掌被沈禹卿抗下,虽堪堪避过了不依不饶的凌厉刀光,却也在剧烈地颤中被甩出甬道,直向洞外飞去。 其实他们离洞口已经很近,只要再走上几十步便可脱离危险重归人群,惊吓过度的莲施软软向后跌去,摔在温暖坚实的怀中。 “快走,洞要塌了。”刚毅轮廓在眼前清晰呈现,莲施有些痴楞,毕竟不是江湖中提着脑袋过日子的人,睁眼闭眼间便经历了生死一线,这样的生活于她而言太过激烈,难以适应。 正想要拖着磨蹭的少女往出跑,“哇”地一声,莲施毫无预兆地嚎啕大哭,如婴儿稚童一般肆无忌惮。 “沈禹卿!本公主说了不许你死,你偏要吓我!”密如雨点的粉拳砸在胸口,一时间沈禹卿手足无措,功夫高强又不乏才智手腕的天市堂副堂主遇上骄纵少女,总是无言以对收场。 一声轰鸣,几块小碎石掉落脚前,脸色稍霁的男人再次眉头紧皱,顾不得下手轻重将怀中少女猛地往外推去:“快走!” 甬道顶部已然出现巨大裂隙,眼看再支撑不住,即将倾塌。 急走数步眼前豁然明朗,光亮盈目,只差两三步就可以离开了,莲施雀跃破涕为笑,刚一回头便见上方足有三尺方正的巨大山石滚落,躲闪显然已经来不及,弹指间神色遽变。 疾行的男人从她目光中读出了惊恐,不必回看便知危险降临,生死攸关再无暇多虑,一把拉过总是假充顽强的身躯揽在胸前。 不能回应她的直白坦率,那么,至少用自己的性命换她度过此劫。 “别怕,有我在。” 如此温柔轻语萦绕耳侧,低沉几近无声,本该是平和宁静到令人心安,可莲施笑不出亦安不下,眼中惊惧一丝丝抽离,变为弥天悲怆。 那块巨石终是落下,狠狠撞在了包裹她的血肉之躯上,挟着巨大冲击两个人一起跌出洞外。 静谧无声,天地沉默,谁的世界一念崩毁。 苍穹晚霞飞,十里云天赤练红,指间血色,入眼江山尽染生死别。 “啊――” 打破骇人地动山摇的,是山巅少女凄厉哀绝,声嘶力竭。 ――――――――苦逼白碎念――――――――六月毕,感谢上架以来诸君支持,苦逼白无以回报,各种努力更新…… 嗷,对了,七月更新时间调整到0点12点,因为这个月几次自动上传未能成功事件,提心吊胆了==高潮已经拉开,剩下的便是更加急速的进展,还有未曾露出端倪的精绝南疆篇,苦逼白信誉保证绝不烂尾。至于结局是he还是be,只能说会给两面的支持者都满意的答案,具体情况嘛,介个不可以剧透滴~~另外苦逼白不求贵宾,大家也不要破费,本身上架就已经很对不起追文的各位了,苦逼白不想宝贝们再多花银子,如果喜欢《江山》那么就哗啦哗啦留言、回复、评论吧,每一条都会认真看的。 以上,深深鞠躬,火热七月还请继续支持――正在密谋下篇文大纲的苦逼白 ------------ 第六章 聚散离合余几人 平天狐,灭重华,赴南疆,征中原,破月阁所历四年余,唯有此次与离教一役损失最为惨重。[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放眼回看,六堂主二十四宿主,如今几人安在? 武林一统,江山半握,戎马华年逝,仗剑叹流芳。赫然发觉身边人越来越少,韦墨焰心里第一次有了挫败与失落感。小小离教不过数人却闹得江湖最强大组织干戈寥落,两位堂主皆是重伤堪忧,所爱及心腹,哪一个都让他恨不能荡平昆嵛。 一行乱世者带着伤患以及被俘的息赢风尽快下了山往人烟处奔去,剧烈的地动山摇仍未平息,行至二三里外,震耳欲聋,巍峨山巅轰然崩塌,扑起尘埃遮天蔽日,如若末世之景。与其峥嵘相比,远远平地上那一排人影实在过于渺小,人间杀伐尚且无能为拒,蚍蜉之力何与天争? 都是人心贪念痴妄作祟罢了。 伤者数人,当中沈禹卿、云衣容最为严重,夏倾鸾虽不省人事却于性命无碍,只是忽冷忽热的身体与面上痛苦表情让韦墨焰心凉如冰。来自冥灵恶鬼之毒到底有多可怕无人知晓,但依她的坚强倔犟,这表情只有每每陷入雷雨之夜的梦魇时才会见到,足见其诡异恶毒。 “阁主,前面有小镇,可要停留?”辚辚马车外九河低声询问。 幸好莲施带人前来时备了两辆马车,行进速度大为加快,否则只怕不到人烟之地重伤的二人便要一命呜呼。 “去找大夫。” 解不了毒也要先清理夏倾鸾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是否有受内伤还要详细查看,何况还有生死难测的沈禹卿。(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小镇位于齐鲁边境,地广人稀,寻遍整个镇也只找到两位医术并不高潮的大夫,勉强简单查看止血,最后还是要云衣容借着度气强撑,这才确定了各人情况。 沈禹卿的伤势过重,落下的巨大山石正好砸在他头部,颅内怕是淤血难除,即便能保住性命也说不准何时会醒来。莲施已经哭干了泪水,不说不闹,就如同曾经的夏倾鸾一般近乎无心,然而她却不许任何人碰他,鬼影只是想解下压在沈禹卿身上打煌日刀,苍白惊恐的安平公主猛地跳起,用难以想象的力道将其推开。 “不许碰他!都是你们害的,都是你们……”重又伏在沉睡的身体上,一向表现得极为刚强的少女两肩不停抽动,无声哭泣让一群曾经十分讨厌她的男人们也不由得动容。 “沈堂主还有救,等回了兰陵找最好的大夫治疗,他一定会醒过来的。”九河最见不得女人哭,局促间慌忙安慰。 是啊,他还没死。莲施顿悟似的抬头,两眼中的疯狂让所有人心头一痛,好好的丫头,却也是要陷入魔障了――如果连医娘都说拿不准醒来的时日,那么沈禹卿的伤,世上能治好的人已然寥寥无几。 娇瘦的身影费力圈起沉重身躯,从小呼风唤雨被众星捧月般托着的公主咬着牙,两只手紧紧合围沈禹卿肩头不愿放开:“来人,备车,马上带他回帝都!” “慢着,”门外官兵想要进来却被鬼影拦住,浓重眉头紧锁,“沈堂主毕竟是我破月阁的人,纵是安平公主一心要救他,那也该经过阁主同意才行。” “我不管,他不能死,我要带他回洛阳,回皇宫,宫里那么多太医一定可以救他!” “让她走。”重纱阻隔的旁间,淡漠声音清晰传来,“生死有命,身为副堂主他的使命已经完成,如果你能唤醒他,那么他的命便归你所属,以后也不必再回破月阁。” 众人皆惊。 想要离开破月阁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触犯阁内法规被逐,另一种便是有阁主同意,安然离开。 而天市堂副堂主沈禹卿,是第一个能够安然脱离破月阁的人。 这些不在莲施考虑的范围内,能救沈禹卿就好。让她真心喜欢的男人,不因身份而待她温柔的男人,她甘愿放弃高贵地位与之徜徉江湖,草履麻衣粗茶淡饭,只要有他在,一切都甘之如饴。 “破月阁与朝廷早已对立,和他在一起则是与你的亲人为敌,你会失去今日所拥有地位身份,甚至成为流着皇室血脉的阶下囚。何去何从,你自己想好。” 渐渐安定的语气带着憧憬痴迷,满手血迹仿若不见:“和他在一起吗……如果可以,我愿意。” “可他未必钟情于你。” “只要我喜欢他就够了。他有心便结百年之好,不惧天罚龙怒;他若无心,莲施愿意承担所有罪责,还他自由。” 重纱垂帘内默然。 世人若是都如她一般容易满足舍得放手,又岂会有那么多悲欢离合。 “今日起沈禹卿不再为破月阁部下,恩怨生死,永无关系。”透过重纱,莲施隐约看得见那袭曾经迷恋的玄色身影,门口朱红衣角拖曳于地,仍是一成不变的冰冷淡漠。忽而那声音压低了几分,说着全不合时宜的话:“等他醒了请替韦墨焰带句话――我欠他一壶好酒,若他醒来我还活着,随时等他来赴一场执盏酣醉。” 一瞬间所有人似乎都看到,冷酷嗜血、杀戮无度的魔,嘴角涟漪起一抹迷离浅笑。 继卢瀚海之后追随他最久的部下也离开了,韦墨焰不愿去想下一个会是谁,或许比起沈禹卿的忠诚,他更需要一个可以把酒言欢、说些肺腑之言的朋友。 “阁主,医娘……怕是不行了。” 细长眉宇微皱,那个名字总让他不太舒服,然而确是有她在紫袖才能撑到今日,更何况不管是否有必要,她终是为他挡了一剑。 对那个从东胡追随他直到兰陵,面似柔弱却心如蛇蝎的女子,说不上是厌恶或者如何,只是她对夏倾鸾屡次伤害设计让他震怒,抑或是该说她连让他厌恶的资格都没有。在发现她与万俟皓月私下接触之前他甚至很少会想起阁中还有这么一个人,如果不是夏倾鸾当初的坚持,她便是流落街头也不会得他垂怜半眼,更别提带回阁中,而最后又是她害得夏倾鸾如此。 因果循环,却不知谁是因谁是果,报应加身,却不知谁要报谁该应。 “让她自生自灭好了。”冷肃身影没有丝毫动摇,他不去亲手杀了她,已是天大的恩情。 ------------ 第七章 流光韶华涣泪空 时光倥偬,匆匆融化东胡皑皑白雪,又抹绿江南碧草繁荫,谁的呼唤温柔清和,谁的目光冰冷淡然。[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 原来死前真的可以看见许多。 她不是红弦,不能在他身边多得一眼关照,即便是要死了也不见那道身影出现,绝情冷漠,从一开始他就是如此,从云家医馆初见,她带着怯懦开口起。 “我想见他……”不知旁侧数次帮她度入内力维持残躯的人是谁,云衣容嚅动枯干唇齿,眼前模糊看不到任何东西。 “云姑娘,阁主……阁主他忙着。” 惨淡的笑容僵硬挤出。 他忙着,忙着。卑劣的借口。 何必如此诓骗一个将死之人,她怎会不知,此刻韦墨焰必定是在红弦身侧,脉脉含情,为其心痛。 而她只能孤单往赴黄泉。 人死前总有片刻极为亢奋精神,老人们称之为回光返照,云衣容觉得此时自己大概就是如此,本已丧失知觉的躯干四肢竟有了动力感觉,好像是所有伤痛都消失了一般。那样重的伤,怎可能会好?时间短暂,她不愿把最后的生命lang费在别人怀中,堪堪站起,踉跄往说话声传来的房间走去。 “云――” “九河,”鬼影打断伸手欲拦住云衣容的莽撞男子,目送依靠执念站起向里间挪动的虚弱身影,“让她去吧,这是她最后赎罪的机会。” “公子……”重纱帘帐外,略带着沙哑的孱弱声音满是期待。 韦墨焰没有回答,依旧动作轻柔慢慢擦去夏倾鸾身上斑斑血痕。txt小说下载wWw.80txt.COM他只想静静守在她身边,不受任何人打扰,尤其是,害她落得如今局面的该死女人。 屋外女子何尝不知道他心里的恨,对他的痴迷爱恋就如同他爱她,这圈追随成全了谁又毁了谁,总也说不清楚。唯一确定的就是自己仍放不下那身孤傲清冷,割舍不开他一言一行,一眼一生。 “是我串通卢堂主逼得红弦逃离水牢;也是我给萧白下的毒,逼她去向万俟皓月求助;用雪蛤汤相冲令紫袖姐姐沉疴加重,阻止你们的婚事,引她私自前往昆嵛山也是我设下的全套,所有事情,都是衣容所为。”带着苍凉笑意,衣衫凌乱的女子靠在墙上一点点下滑,直至靠坐在角落,眼中的清泪亦随之滴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不想带着诸多欺骗隐瞒离开,他原谅也好,继续恨也好,至少她不会再这般痛苦。 “我嫉妒她能得公子怜爱,并肩携手,相看两不厌,而自己拼尽一切却什么都得不到,对公子的喜欢,衣容从未输于红弦。”泪落三千,红颜憔悴,生与恋渐化苍白。眼前又开始模糊,声音也越来越小:“害了相公,害了紫袖姐姐,害了沈堂主和红弦,死后衣容一定会下到十八层地狱吧?可是衣容从未后悔……公子……能死在你手下,或者为你而死……衣容心满意足……公子……我喜欢你……” 这一世她大半时间都是医馆中无忧无虑的平凡少女,唯有在生命中最后几年为爱疯魔,她善妒,为此葬送许多人性命,她欺骗,骗得最爱他的人抱憾终生,她疯狂,直到最后依然愿为自己所爱牺牲一切。带着绝望与愧疚,她毅然选择了奔赴那人身边,并成为他的盾,挡下凝聚了数十载恩怨纠缠的一击,尽管,他根本不需要。 罪孽半生,痴魔一世,终于可以散尽浮生爱恨,入梦为安。 白云苍狗,红尘悠悠,恍惚间,时光仿佛又回到清静淡雅的云家医馆,敞亮房间内双十年华的安静女子垂首立于一旁,目光偷偷觑着床边沉默而温柔的男人,两道绯红云霞悄悄漫上双颊。 “你叫云衣容?” “别管什么规矩不规矩,她若是有半点差池,医馆的人都要陪葬。” “多谢云姑娘。” 彼时她叫他公子,他叫他云姑娘,而非阁主与部下的关系。 彼时他沉醉一人,她情窦初开心生痴恋。 那样云淡风轻不染尘杂的静谧时光,干净得连回忆都不敢喧哗,生怕破碎成片,从指间溜走。 嫁给程萧白的时候,她的心里依然只有韦墨焰一人,然而那个洁白无尘的公子不闻不问,似乎眼中只有对她的情痴,把满腔的爱意都加在她身上。 当程萧白的尸体静静出现在眼前时,云衣容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东西,原来无数个日夜轮转,星辰移去,那个喜欢笑喜欢驱散阴霾的温柔男人早已深入她心中,如他无处不在的体贴呵护一般。 她的心最终还是分裂成了两半,一半仍牵挂着高高阁楼上冷傲如雪的黑衣男子,而另一半,随着世上最温柔的笑容一同埋葬在茫茫山野中。 云姑娘,你可相信一见钟情? 云姑娘,我是个没用的人,但如果有人敢伤害你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为你遮挡所有伤害。 因为我爱你。 那么多那么多他说过的话为什么到现在才想起?萧白,世间待她最好的人,把她当做唯一的人,因她而死并带走她最后光明的人。 公子,你可相信一见钟情? 衣容相信,直到现在依旧相信,只是,一见钟情,往往一厢情愿。 君是流水我为落花,经年爱恨到头来一场空牵挂。 公子,衣容喜欢你。 公子,衣容后悔了…… “云姑娘,你哭了。”谁的声音轻轻在耳边响起,谁的手指温柔流连。 萧白……是你吗?是你来接我了? 眼前朦胧散去,阳光明媚,如他笑颜清晰,依旧清澈俊朗,天下无双。 无尘公子,永远纯洁无垢,透明得连她都不忍心伤害,却还是死在自己手中。 “相公……你恨我吗?是吗……果然,你永远不会怪衣容……” 呢喃散落,笑靥凝华,安详睡去。 屋内一时安静无声。 许久,鬼影默默弯下身将了无气息的女子抱起,谋算半生,她一定也累了,而房间里的人是否有原谅她,她的心里也该有了结果。 污浊背后,没有人看见她曾无助凄凉。 不是恶,不是坏,只不过,是个为爱成痴,沦落为魔的女人而已。 “带她回兰陵。”重纱之后,淡漠的男人忽然开口,语气中是恨是宽恕,无从捉摸,“倾鸾……一定希望她与无尘公子葬在一起。” 云想衣裳花想容,流光韶华涣泪空,贪嗔痴妄,与谁同? ------------ 第八章 身后红尘千般事 靖润二十二年七月,破月阁阁主在继任武林盟主两个月后终于重现江湖。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 重华门已散,离教新灭,中原地区与齐鲁原属离教范围地区均归于破月阁势力之下,浩荡四海,苍茫六合,四年间于江湖异军突起的破月阁基本完成一统,各门派无论是否诚服皆以其唯马首是瞻。 “剑南虽是毒王谷领域,然其常年不参与江湖之事,可当作旁观者待之。剩下的便是南疆、漠北,想来这两处人烟稀少且远落人后,倒并非重要之地。” 兰陵城外暮雨沉沉,几声惊雷总在不经意时炸起,七重朱阁在大雨洗刷下琉璃瓦亮,红门生光。 议事堂内,初任副堂主一职的少丞略有些紧张,往常总结并上报这些事情的沈禹卿不在了,最熟悉此项任务的紫袖又重病卧床,看着议事堂内越来越少的人,阁主最终选定他成为接替者。 是啊,追随阁主戎装铁马直到现在的人,还有几个呢? 当破月阁终于一统江湖势力如日中天时,曾经为这片基业立下汗马功劳的元老们已经一个接一个离去,本就冷清的朱阁中竟是愈发荒凉了。 “南疆、漠北暂不需考虑,毒王谷……”书案后没什么表情的冷肃男子微微皱眉,目光落向旁侧神色沮丧却看不出年纪的男人,“玄瞳,姑苏相公那边可有消息?” “还没有,姑苏画厢的小童说他云游四海踪迹难寻,上个月刚离开兰陵,此时也不知道身在何处,只能等着回信。” “十二分会也找不到?” 萧乾摇头,他心里急迫并不亚于韦墨焰,然而实在是姑苏相公常年lang迹天涯,寻常人想要找他谈何容易? 天市堂堂主乔飞雪金声玉振,博通经籍,又有着一目十行过眼不忘之能,处理起纷杂信息有条不紊,然而比起姑苏相公的专攻是远远不及的。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姑苏相公姓甚名谁并无人知晓,甚至从未有人见到过他,而是在某一日突然出现于江湖中并打起千金一问的牌子,自称凡与江湖相关之事无所不知,有想求得答案者千金奉上既可得其所愿。只不过这人虽在兰陵城边有一住处姑苏画厢,却是经年不见人迹,想要找他的人只能留下问题与金子给看家小童,不出一月自会收到答复。 收钱只收金,是银或珠宝一概退还,怪人,怪癖,一时也引为武林奇谈。 韦墨焰本不愿与这些故作神秘的人有所接触,然而夏倾鸾所中之毒并非寻常,这一月来请遍名医竟无人能说出救治之法,无奈之下只好命萧乾携千金往赴姑苏画厢求得一解。 等待的时日如此漫长难熬,不过才几天,于他而言却像是度过千年之久。 夏倾鸾一直昏睡着,从齐鲁到兰陵,从昆嵛山到破月阁,一眼都不曾睁开。此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日带紫袖前往中原寻医竟会是如此漫长的离别,而她能不能再醒来,依旧是未知之谜。 从议事厅堂出来,沉默的身影先往紫袖房间而去。 “墨焰,可有什么好消息?”闻得推门声,紫袖便知他来了。 自昆嵛山归来,同去的人中少了沈禹卿,多了不省人事的红弦,那日满眼萧索踏入她房内的韦墨焰手中握着一株碧草,上面溅落血滴犹在。龙芯果,就是这小小东西竟差点搅得天翻地覆,而对她的病却只有温养之效,也就是说沈禹卿和红弦拼命换来的不过是她苟延残喘多活几日罢了。 这条命,如此沉重。 “华玉呢?”淡漠面庞上有丝不快,他没有给华玉任何任务,为的就是让其专心照顾紫袖,比其他,华玉总能付出更多。 “他去煎药了。”渐有血色的双颊上带着微微笑意,雍容不减,“夜儿哭闹了一天,难得睡下。” 无甚表情的双眸中带了些许温度,目光静静落在紫袖怀中安睡的婴儿身上,手指轻轻滑过细嫩小脸,沉浸梦中的小家伙吮着手指睡相甜美。 他从没接触过小孩儿,尤其是这种刚刚来到人世并未沾染任何肮脏的新生命,总觉得,有些不忍碰触。 “程府还是不肯收他?” 紫衣女子眼神一黯,轻轻点头:“夜儿的容貌与无尘公子完全不像,我想……” 难听些说,这孩子便是最令人轻视的野种吧。 云衣容的死出乎紫袖意料之外,虽然隐约中早觉得那个不太喜欢说话的女子并不如面上那般单纯简单,韦墨焰也告诉过她之前病症突发就因为云衣容送的那碗雪蛤汤,可总是恨不起来,或是因着她长久以来的照顾,那般近乎姐妹的感情总有些割舍不下。 先代有罪也不能延续到后代身上,程萧白已死,作为遗腹子这孩子够可怜了,如今又没了母亲,程显功说什么也不肯承认他是程家或者萧家的子嗣,紫袖心里不落忍便将孩子抱回了破月阁尽心照顾,如同己出。 他出生于云衣容诸事败露的那夜,天意弄人,将这些本无瓜葛的人聚在一起上演着爱恨生死,所以紫袖自作主张给这孩子起名弄夜,也是希望不再有此般悲剧发生。 也不知是龙芯果的药效还是弄夜带来了喜气,紫袖的身体一天天渐有起色,经历一场险些成真的阴阳永隔后,她与韦墨焰之间的关系更加贴近,却也更加明朗。 重要的人,珍惜的人,却不是他爱的人。 “阁主。”房门一开一合,腰间白竹洞箫轻荡,华玉端着药碗走进,从紫袖手中接过沉睡的弄夜后才递上药碗:“趁热喝。” 才情如诗,默爱深沉,这样的男人才能照顾好她,给她一世安稳。 韦墨焰向华玉点点头,转身悄然离去。 四层尽头的房间依旧没有灯火,天快黑了,雨还在下,惊雷一声猛过一声,划破天际的光亮映在低垂的眉眼上总似带着那么一抹孤寂,玄色静谧,衣角落拓。 推开门,安静得好像没有生命存在。 “这几天总是雷雨交加,亏你还睡得安稳。”自言自语的声音有些苦涩,关上门坐到床边,连烛灯也懒得去点燃。床上白衣如画的女子面容苦痛,两只手紧紧攥成拳,不停颤动的眼睑无声诉说着梦中的可怕,无助,无人能助。 如过往的许多夜晚一般,他紧紧地抱着瘦弱的身体拥在怀里,等待冥灵之毒与梦魇一同降临在夏倾鸾身上。那时她是毫无防备的,而怀中的温度能不能让她在噩梦之中有一丝依靠一点安全感,他不知道。 如果可以,他多想进入无时无刻不再纠缠她的噩梦中将她紧拥在怀,抵挡一切伤害。 夜临,雨狂风骤。 ------------ 第九章 干戈未落待夜明 江南七月多雨,连日水润万物,佳木芳草繁荫茂盛,连沉闷的天色也被姹紫嫣红点缀如虹,竟不觉有多阴郁。[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兰陵城外翠色正浓的苍桓山,翩翩白衣默立,风过,卷起层层草lang,仿佛将疏朗不羁的身影吞没。 新上了抷土的坟前,一壶酒,三盏玉樽,几块糕点零落。 “扶摇酒又出窖了,可惜今年没有了往朝的香醇,杜家娘子随相公回了老家,以后再也没有口味甘冽的纯正扶摇。”懒散的男子也不看地上是否干净,胜雪白衣重重坐在地上,摇了摇酒壶,又从怀中拿出不足盈尺的竹笳吹奏两声,终是觉得不在调上。 “你走后,便是连个陪我合奏的人都没有了。”苍凉一声苦笑,年头久远的竹笳蓦地被折为两段,“都说高山流水觅知音,萧白,你倒忍心一个人那么潇洒离开,却不知留下多少人徒生思念。” 身后脚步声混着绸缎摩擦的窸窣之响,息少渊抬了抬手简单地打招呼,难得简约素裙的安平公主带着惊喜,却又有些失落。 “少渊,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父皇派了好多人去找你,若不是接到你的信,我还不知要找到何时。” “我不会再回去。”提壶斟酒,温润笑容一如既往,“莲施,以后别再任性,我和萧白都不在你身边,自己多留一些,不要一时兴起随便伤了人心。” 一晃半年过去,重华门少主,当今皇帝颇为倚重的少傅息少渊,仍像从前那般眉眼轻柔,温润如玉,然而在他心里有些东西已经再回不来。 “我带了萧白最喜欢的玉蓉沙糕和扶摇酒,莲施,我们三个好久没在一起聚过了,来陪陪我、陪萧白喝一杯吧。在线阅读天火大道Http://wWw.qiushu.cc/”执盏临风,荣华依旧。 莲施默默接过玉樽,这扶摇酒她喝过很多次,酒力不大,微甜,就好像程萧白纯净直率的性格,记得原本息少渊是不喜欢这种酒的。入口的味道比之从前似乎淡了一些,半杯饮下,略略泛起粉红的面上一丝疑惑:“这酒的味道变了?” “世间岂有不变的东西。”息少渊将酒续满,自己也提起玉樽一饮而尽,慢慢体味着其中改变。 那一壶酒不过十余杯分量罢了,各饮三杯,再敬长眠三尺黄土下的萧白三杯,听壶中晃动余响,当是没有多少了。 “剩下的留给他慢慢喝,天地辽阔,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等到云姑娘一同踏上奈何桥。”放下酒壶,息少渊沉默片刻,身上的气息有了微妙变化,声音也沉了三分,“莲施,九月十六是萧白生辰,我大概是来不了了,记得帮我向他问候一声。” 不,或许,那时他会比莲施更接近萧白,在阴冷黑暗的土地之下。 “少渊……小师父!”望着落拓离去的男子,莲施眼圈一红,眼泪又不争气掉下。一个个都走了,除了依旧在沉睡的沈禹卿外她身边再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然而总是要活下去的,替萧白活下去,他一直想在姐姐大婚那天能喜喜庆庆敬上杯酒,看他最仰慕眷恋的亲人能得到幸福,他的梦想,就由她来完成吧。 “小师父,我会好好活着,你也一样……” 消失在茫茫枯风中的人不知有没有听到,至少,她的心声已经传达。 回过头深深鞠了一躬,越发成熟的少女也向山下走去。天下,江山,多少人为权为势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而她也终于明白自己可以承担起怎样的重任。 萧白,少渊,沈禹卿,如果天下太平,是不是就不会再有这么多分散与别离了呢? 到那时,我们再一起喝上一杯最甘醇的扶摇酒吧。 山巅清晰可见的七重朱阁里,冰冷身影正往森寒的地下走去,那里是破月阁子弟最为畏惧的地方,水牢。 曾经夏倾鸾在这里饱受冰寒侵体之苦,那之后还无人到过此处,现在在里面的人也并非破月阁中人,而是当初叱咤江湖,立于武林之巅的正派领袖,息赢风。 “韦墨焰,你这种人永远不可能得到天下江山,活着我要妨你野心,死了,我也要化成厉鬼诅咒韦家世世代代不得好死!” 未待进门,木栅内披头散发几乎不成人形的中年男人便发狂似的咆哮,扯动手腕粗细的铁链哗啦作响。 “丧家之犬,穷途末路。”冰冷声音并无怒气,眼前的男人已经失势再不能掀风作lang,而他掌握着生死,没必要为其濒死挣扎而发火。 经脉尽断,饱受水牢极寒之气侵蚀,短短一月身强体健的重华门门主便脱了人形几成枯骨,脸色铁青尚不如流落乞丐,而这些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残忍恶鬼所赐,那个因他而成为孤儿的冷峻少年,如今身为武林盟主的年轻男人。 他狠,对任何人,对破落的宿敌更甚。 “老夫这辈子最大的错误便是没有在十年前将你也一并铲除,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后患无穷啊!” 冷冷剑光划过,枯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腰部又是一道伤口,伤得不深却不停流血,顺着伤痕累累的躯体流到冰冷刺骨的水中。殷红晕开,水面忽然泛起一阵波澜,息赢风眼中恐惧一闪而过,听天由命般咬紧牙关闭上双眼。 只是伤只是痛怎会平了他心中盛怒?韦墨焰从不在乎世人说他如何残忍成魔,姑苏韦家全族之仇,夏倾鸾身陷梦魇昏迷不醒的仇,哪一样都足以让他用最冷酷的方式将息赢风折磨致死。看着浮起黑亮一片的水面,冷肃的面容挂上冷笑。 那是一层细小且不畏水的黑色肉虫,顺着血迹迅速爬到新成的伤口上拼命往肉里钻,枯瘦身体剧烈战栗,铁青脸色变为惨白,近乎死色的惨白。 “离教的蛊虫我虽不会用,却偶然间发现它们很喜欢血腥味道。钻骨噬肉,这般痛苦息门主可喜欢?如果还嫌不够韦墨焰也只能杯酒赔罪了。” 身后萧乾闻言立刻送上事先准备好的一碗烈酒,韦墨焰伸手接过,毫不犹豫向血迹斑斑爬满蛊虫的身体上泼去。 登时难以抑制的惨叫尖锐而起。 萧乾别过头不忍再看。这般残忍行为也只有他做得出,然而萧乾并不反感,甚至在不忍中还带着一丝报复后的快感——就是这个男人害的少小姐如此痛苦,痛失弟弟丢心丧魂,金玉良缘变血染嫁衣,难得与阁主解开心结却又落得深陷噩梦无法醒来,如果可以,他真想找出更痛苦的折磨方法让其生不如死。 “哈哈哈……”惨烈叫声逐渐化为阴鸷怪笑,痛到极点惧到极点,息赢风反倒想尽快惹怒身前人求得一死,“痛苦?再痛苦也不过是肉身折磨,比不得你心爱女人所受之痛,长眠噩梦之中不得解脱,眼看着她一点点枯竭死去,韦墨焰,你痛吗?我却舒坦得如登仙境!” 那一刻滔天怒气尽化阴冷,一声闷响,空空如也的酒碗甩在爬满蛊虫的身上,肋骨断裂之声清晰传来。 不得不承认,是息赢风胜了,他的痛,比死不如。 ------------ 第十章 端倪玄机雾初现 兰陵城郊奢华画舫上,彩绫如烟,笙歌不落,管弦丝竹间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 这里日日热闹,从未间断。 远处几骑人马踏着流芳而来,坐在中间的少女不耐地撇撇嘴,挥手令众人停下:“等会儿再玩,那些讨厌的人又来了。” 等到人马靠近,少女才发现今天来的人与以往有些不同,那个瞳中带着漂亮赤红色的男人策马在后,为首的却是穿着玄色劲装眉目清冷的俊雅男子。 “都说了我家主人不在,你们天天来烦不烦?”少女丢下手中的笙,丝毫无迎客之意。 “鸢姑娘,这位是我们阁主,今日特地来拜访姑苏相公。”萧乾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论年纪辈分他本不该对个小丫头如此恭敬的,但对方身份特殊,是唯一能联系姑苏相公的人,为了能尽早寻得救少小姐的方法萧乾什么苦都肯吃,什么侮辱都能忍受,何况是几番忍让呢? 韦墨焰看看满地狼藉,眼中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点头代礼。 “破月阁的阁主?”鸢歪着头打量片刻然后耸耸肩,“好像没有传闻中那样讨人厌。进来吧,先喝杯茶再说。” 这条画舫名为姑苏画厢,韦墨焰来此要找的人,自然就是知晓江湖任何秘密的姑苏相公。他实在等不及一月时限,趁着这日阁中无事简单交代后便与萧乾鬼影二人一同来此,不管姑苏相公在不在,至少要确定何时才能等来答案。 “我家主人一向行踪不定,早说好提出问题交上酬金,一个月后自然会有消息,急个什么劲儿。[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画舫内,鸢虽然不情愿还是礼数周全奉上热茶,半跪在茶桌前一板一眼倒入杯中,方才一起笑闹的歌姬舞姬都退到一旁窃窃私语,鬼影邵晋侯冷冷一扫,众人皆停下了话头。 一巡茶过,韦墨焰仍无离去之意,鸢不禁有些急躁,两只手桌上桌下不停游移。 “鸢姑娘何不请姑苏相公出来一见?有客登门拜访却拒而不迎,是在有失礼数。”淡淡语气波澜不惊,却让鸢面上一震。 “都说了我家主人不在,堂堂武林盟主缘何死赖着不走?” 玄色身影站起,负着手观赏壁上一幅美人图,话语却全不像在对身后神色慌张的少女所说:“姑苏相公名声在外二十余年,凡有所托绝无败例,韦墨焰一直很想见见从不露面的武林奇人,不知今日可有幸能轻动阁下?” 画舫内堂忽地传来一声轻笑,继而衣料窸窣,清亮男声由远及近,朗朗如玉:“都说韦阁主惊才绝艳,天纵奇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若再避而不见未免太过小气。” 珠帘起落,遍身绮罗的男子丰神秀目,面容白皙,细长眉眼流水含情,看上去充其二十四五的年纪,倒有七分女相。 “主人。”鸢屈身行礼,娇俏脸上带着一丝委屈。 “鸢,怪不得你,这世上能瞒过韦盟主法眼的人少之又少,去换壶好茶吧。” 浅淡笑意漫上唇角,韦墨焰转身重又坐回茶桌旁边,秀长手指轻弹杯沿:“以姑苏相公的能力,想要足不出户得天下机密又岂是难事,我只想问个简单问题,何必如此推延时日?” “并非我有意拖延,只是对四年便覆了武林格局的新任盟主太感兴趣,不由想借此机会有一番深交。” “交情随时可结,可我的问题很急,再拖延不得。”须臾前的笑意忽然湮灭,那双深邃眸中蓦然冰冷四起,“除了毒王谷,还有什么地方可解血狱龙池冥灵之毒?” 姑苏相公也不敢怠慢,早闻破月阁阁主性子阴晴不定,嗜杀成性,离忧谷一战化人为神魔,未了解清楚前不可过于开罪。 “韦盟主稍安勿躁,答案我确实早已知道,只是说出来未必合你意罢了。” 得此回应,答案如何已是八九不离十。冷肃身影没有任何变化,倒是身后萧乾几不可闻一声短叹,目中失落之色难以掩饰。 除了毒王谷,竟是无人再能解夏倾鸾所中奇毒。 “既是如此韦墨焰也不便再打扰,告辞。” 环佩叮当的绮罗重衫不急不缓落座于后,清亮声音中夹着魅惑轻柔:“等等,难道韦盟主不想问个更有意义的问题么——玄机究竟是何物?” 离去的脚步骤然停住。 “连她都不知,你又如何得来的答案?” “这点本是机密不可外传,不过若是你,倒也无妨。”姑苏相公纤指举杯,也不管背对之人是否看到颌首一敬,“既能推测出我并未离开姑苏画厢,那么想必韦盟主也已猜到,姑苏相公并非我一人。十多年前另一任姑苏相公曾与月老有过交往,玄机一事得自月老亲口相告,红弦不知道的事情我未必不知。如何,这答案韦盟主是否想要呢?” 玄机,掀起江湖血雨腥风刀光剑影的起因,使得夏倾鸾不停陷入动荡危险中的罪魁祸首,一个连它的主人都不知道为何物的万恶之源。能知道玄机的秘密或许就可以想办法使其毁灭,再不让夏倾鸾因它而招惹祸端。 “你想要什么,我想不只是黄金千两这么简单。” 姑苏相公粉面微垂,笑容明艳,一抹精光自目中闪过:“韦盟主聪敏绝世,在下佩服。我的要求并不高,也只是一个问题。” “说。”韦墨焰声音冰冷。他讨厌被人威胁,也讨厌与人等价交换。 “我想问问韦盟主,破月阁中,能否有在下一席之地?” 萧乾和鬼影愕然,没想到姑苏相公提出的竟会是这种要求,比之黄金千两确实更有价值。只是阁主一向讨厌自大之人,如此以玄机秘密为筹码相要挟,阁主怎会同意? 那道玄色也是沉默许久,最终没有回首。 “主人,你不是说破月阁已经到达顶峰不可能再有发展么?为什么还想要屈于人之下?”看着远去的三骑人马,鸢不解地看向姑苏相公。 “他不是个容易被看透的男人,却是个很难打败的男人。”轻啜茉香茗茶,未涂脂粉亦显柔美如妇的姑苏相公噙着莫名笑意,纤洁指尖卷着鸢亮而柔顺的青丝,目光浅淡,“我想亲眼见证世间是否有人能战胜他。” 此处画舫距离城外七重朱阁甚远,缭绕迷雾外只能看见隐约影迹,那里聚集着当今天下十数位堪称顶尖的高手,还有未逢败绩无人能琢磨透彻的人中之龙,然而,第一的名号能维持多久尚是未知疑问。 “鸢,他还会回来的,为了萧倾鸾他能做到的事情很多。只是不知道毒王谷的宁静还能维持到何时,夜昙公子,也许我是再没机会见他了。” 纤纤素手执瑟轻拨,十六弦根根尽断。 ------------ 第十一章 锦瑟无端许华年 “少丞,备车去剑南。[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从兰陵城回来后,韦墨焰立刻下了命令。 尚在议事堂内的几人均暗暗惊心。 去剑南的目的不言自明,无非是到毒王谷寻能救治红弦的解药,然而有之前的过节在,夜昙公子万俟皓月又岂会轻易交出?再说,究竟能不能解去血狱龙池中怨灵所化之毒尚难确定,如此莽撞前去难保不中了毒王谷的埋伏。 “阁主三思,不如先派人去暗中打探,贸然——” “没听见我说的话?”冰冷目光全然不容反驳,事关夏倾鸾生死,便是一刻也耽误不得。 被打断的少弼默然退回原位,他也知道阁主对红弦的重视,恐怕就是摆明设有圈套也要坚持前往。 靠在案后雕花木椅中,陷入沉思的破月阁阁主撑着额角满面冷冽,如果有其他方法行得通他也不愿选择这条路,毕竟对方是万俟皓月,曾经差点与夏倾鸾成百年之好的男人,又是她心中多年来念念不忘的故人,韦墨焰总觉得与万俟皓月相比,她会选择的并非自己。 每日都来探望的那人到来之前,早有子弟将阁主的决定传达给了紫袖,意料之中,她并没有如其他人一般阻拦。相处十年,她对韦墨焰的了解世间无出其右,依着他对红弦的执着与天性固执,这趟剑南之行是一定要去的,而想要救红弦这也是唯一办法。 “去也好,只是多带些人罢,如今比不得当初未交恶之时,想来无论是毒王抑或是夜昙公子都对破月阁有了敌意,这般贸然前往留心有诈。求书网WWW.Qiushu.cc”病榻上抱着孩子温婉相劝的堇衣女子一如既往雍容不假,面颊红润与病起之前已无太大区别,龙芯草确是有些作用的。 “少弼心思缜密处事灵活,留在阁中打理事务,这些时**辛苦一些,有什么事情多操劳一下。华玉就留下来照顾你,有什么事及时联系我。” 明眸似水假装不经意掠过门外守着的孤僻身影,浅笑中略带一丝落寞:“我倒没什么,却是辛苦了华玉。墨焰,我若走了,你也别再难为他。” 赫赫才情的温柔公子偏要投身杀戮之中,数年光阴短暂,她竟到现在才明白那个沉默寡言飘忽不定的男子竟是为了自己才留于此地,只可惜她根本没资格去回报什么,一是身子不干净,二来,她的命终是残缺的,谁知道哪日老天爷不待见便会赐下死符,转眼撒手人寰。 “紫袖,”修长身影落座床边,略有些笨拙地逗着咯咯笑着的小孩子,熟悉的眉宇间有些她不忍看见的神情,“你跟我有十年之久了,我待你始终不如她万分之一。如果可以,我宁愿你和华玉能离开这里,至少不必看着肮脏的东西污染耳目。” 裹在温黁紫衣中的女子淡淡轻叹,他还是如此残忍,不知不觉中说出最伤人的话。 “你可知长久以来令得你和红弦分分合合的原因什么?” 气息一滞,冷肃中混杂了几丝迷乱。 “果然如此,经历了这么多事你还是没有注意到自己最致命的缺点。”紫袖摇头,有些事虽然会让人难以接受,但总是要说出来的,不然等她真的离去之后,谁还能为那两个人尝试着解开心结? 幽幽目光让韦墨焰有些不适,但她仍旧要说:“横在你们之间的不息少渊,也不是万俟皓月,而是你自己。你不懂人心,总伤人心,明明是牵挂在意却要用最冷酷的方式表达出来。你回头想想,第一次与她执剑相向是为了什么,两次逼她出阁派人追杀又是为了什么,闹毒王谷,毁结亲宴,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和红弦在一起吗?可你是怎么做的,你不是在告诉她有多重视你们之间的感情,而是逼她一次次躲开,害怕被你的锋利刺伤。墨焰,你总认为是自己付出太多而得不到回应,她呢?唯一的弟弟是被你和夜昙公子一步步闭上绝路的,她在失了心断了浮生意义之后却又回到你身边为你守护,这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大概是一口气说太多导致气脉不顺,初才有些缓和的脸色又现出病弱的苍白,连连咳声引得门外男子踟蹰数步,见她挥手表示无碍才又退回原位。 “我知道你们两个都是冷性子,有什么话不愿说出来憋在心里。你和红弦经历的背叛让你们不愿相信任何人,而相处的时间又不算长久,总有些隔阂一时激化便会无限扩大。但你要记住一点,她在最危险的时候都能坚定地守在你身后,还有什么事会让她背叛于你欺骗于你?我不知道这趟去剑南她是否能醒来,或许她醒来时我已经不再了,这些话,我希望你能句句不落也向她说一遍,能见你们安好携手一世,便是死,我也知足了。” “怎么又说起这些。”韦墨焰有些不耐,他与夏倾鸾之间的矛盾从相见那日便已注定,谁让牵系他们的是一场交易而非天长日久后的相知不倦呢?如果在一切尚未发生时,在十年前他们没有擦肩而过,也许现在的情况会大为不同。 然而世上没有如果可以变成的事实。 “等我回来。”手掌轻轻落在瘦削肩头,十年一话,也不过如此简单。 出门时沉默的男人依旧抱肩而立,手中白竹洞箫许久未奏显得有些萧索,而清淡眼眸中分明刻着不悔。 “照顾好她,你是唯一能做到的人。” 离去的身影有些不同,究竟哪里不同却很难说出。华玉看向房内,让他甘愿倾付半生的雍容女子满怀怜意哄着怀中婴儿,宁静得仿佛与这飘摇乱世无半分关系。这就够了,守她到最后,做唯一的那个人。 安谧的房间,凝滞的空气,时光在这里似乎忘记流动。 “明天我带你去毒王谷,就算把整座山夷为平地也绝对要让毒王出面。”掖了掖一直很整齐的被角,只为一人而存的温柔细碎如窗外日光,洒落遍地,“如果你真的醒不过来,以后就换我守着你,痴缠也好,魔障也好,我说过的话许过的誓言绝无相负。” 他不会自绝余生随她而去,人命并非那般轻贱可随意丢弃,何况还有许多事情他还没能完成。得天下,握江山,以之为聘,看大漠苍茫花开成雪,此生不离。 一生入心之人可以为药,而她的毒却非他可解,如果他的心还不诚不足以为她一生入心之人,那么,就用此世来证明。 毁了人间,也要成全一双人。 ------------ 第十二章 风霜倾月歌碧血 月色溟濛,雾笼花间,芳香药香浑然一体,清瘦身影在银辉下洒落满肩青丝,华贵如玉。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 “夜深露寒,这时间跑出来做什么?”冰凉的声音蓦地想起,拿着药锄的浅衫公子先是微愣,继而无奈摇头。 “觥,别总是突然出现。” 黑衣少年自藤架阴影中走出,冷哼一声抢过药锄丢于一旁,拉着略微年长的男子手腕不由分说往回走:“去休息。” “我知道,你先放手。”好不容易才停下脚步,万俟皓月苦笑,“苋凰草芽只生这一夜,若是过了时辰,今年便再无好茶可喝。” 常年与毒为伍使得原本健康的青年愈发病弱,亏得毒王谷气候温润赛江南,又有着各种能医病之花草散着芳香馥郁,于此住行倒无大碍,一旦离开谷中超过三日,他的身体便会加倍虚弱。这种身子自然不能喝酒,于是万俟皓月便养成了饮茶且近乎嗜茶如命的习惯,可深更半夜风寒极重,挺着单薄身子跑出来采茶尖,无疑是自找病症。 “去休息,我来。”觥仍是不依不饶,一直把人拉到药园之外,可万俟皓月也是不同意的,觥是个急性子,重手重脚做不来这般精细活儿。 两人僵持不下丝毫没有主仆之分,倒像是极为要好的知己,只不过面上看起来年岁有所差距而已。可谁能猜到,看起来不过双八年纪的白皙少年竟已过了而立之年,更在夜昙公子万俟皓月之上。 终于还是素衣之人更执拗些,觥担心力气太大伤了他,没几下便被万俟皓月摆脱。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自从外面归来后,觥发现他越来越不懂得珍惜身体,饮食住行全不似以往那般精敏细致,像这样夜里出来已不是一次两次。 “不要命了是吧?”年轻白净的脸上带着冰冷怒意。 见对方动了气,万俟皓月知道这苋凰草芽是摘不成了,颇有些寂寥地轻叹:“人活一世过得舒心便好,年岁再长却总被诸多琐事束缚着,天命百年又有何意义?” “你要死我不拦你,别死在我看得见的地方,眼烦。” 尽管冷言冷语听着生硬,万俟皓月却知道,觥是一心护着他的。曾经有着美满姻缘前途似锦的温家长男一夜间尽失亲眷,喧闹世间只剩孤苦一人抱着仇恨与重伤之躯郁郁独行,那时是师父救了命悬一线的觥,而后又以其为药傀试药,竟不想将而立之年的躯体缩回少年时期。 心远远苍老于身体的极度不协调是觥不愿提及的痛楚,但终究是被救了一命,作为回报,这个从此沉默的黑衣少年便成了他终身随侍,既要照顾他衣食住行又要保他安全,唯有对活着的敬畏不曾改变。 “我若是死了,依照与师父的约定你便可重获自由,岂不是件好事。”万俟皓月轻叹,精致面容上倦意茫茫,“我不如你,总想不到挣扎着活下去的理由。” 这样晦暗的想法由来已久,或许是因为自幼便在谷中不染俗世,他也会感到浮生无趣吧。觥知道他因为红弦和无尘公子的事情一直自责,以致回来后身体也长时间不见起色,精神头还是最近才渐渐好起来的,一时心烦不由脱口而出:“那就当是为我活着好了。” 明似皎月的双眸微愣,遍身风华在夜色下圣洁如昙,过了许久才一声轻笑打破尴尬。 “怎么为你而活,这身体,注定是要先于你离世的。” “那如果先死的人是我呢?”冷目微垂,有些像是在自言自语的低沉。 万俟皓月不加思索:“结庐于你坟边,你守我多少年,便还你多少载隔世相陪。” 总是不画表情的清秀面上竟落了一抹笑容,有些憧憬,还有些决然:“承君此誓,自当以性命相守。但活一日绝不让你先行半步,地狱火海,往生不复,只有这件事永无动摇。” “如此正经,倒真的像要生离死别一般。” “我是认真的。”黑衣少年抬手将一串红玉珠链放在万俟皓月掌心,裹着白秀手掌用力握紧,“温陌觥已死在当年的大火之中,而觥只为一人苟活至今,你若是死了,我又如何能在苦寂洪荒里再觅生机?” 那串红玉珠链色泽通透,乃是上好的雪域珍宝,每颗珠子都由精工雕刻出蟠龙云纹,任取一颗皆是价值连城,足抵千金。万俟皓月对它有印象,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温家的传家之宝,觥一直带在腕上视若生命。 “这是何意?”秀美斜飞的长眉挑起,手中的血玉珠链太过沉重,让他很难接受。 “我的性命。”黑衣少年挥挥手转身离去,竟没有丝毫留恋,“你要是想我死就尽管挥霍自己的性命好了,这些珠子若是落了地,作为觥的日子也就到了尽头。” 风弄草香,带走落红成片。 骨中贵气天成,连笑亦是纤尘不染,如雪风清洁。 “真是个难缠的人。” 夜月不知,无人能测,谁又找回于世间顽强活着的意义时,又一场生死浩劫与永恒别离即将奏响。 千里之外马蹄声声,车中白衣胜雪,玄衫泼墨,纠缠的影子落落寡欢。 行数日,抵剑南绵竹关外,几天未曾休息的破月阁阁主叫停了马车步落芳草萋萋上。放眼而去,远山影绰如卧龙,山巅苍云连绵,高远难料。 “过了绵竹关便进入毒王谷势力范围,多加小心。”清冷声音淡淡吩咐,周围部属恭谨点头。 远离江湖硝烟的世外桃源终于也将赴身烽火,天地动荡,干戈四起,生逢乱世何以为安?就算不是为了某个人,这片净土也早晚要成为战场的,毕竟一统江山不可能是残缺的江山。 又一场暖雨将至,低飞的莺莺燕燕啼声不断,杂乱房内面壁而坐不停嘀咕些什么的雪发老人忽地坐直了身板,身后半人高的石雕笼里两颗圆润滚石落下,清脆碎为两半。 “老家伙,还是你说对了,古稀之年竟还有人来送一段劫数,看来,我去陪你下棋日子不远喽!”呵呵笑着转过身,满布皱纹的沧桑容颜笑得淡然,好像早就勘破生死,离了三界轮回。 许久不曾沐浴光明之下的身影推门而出时,房前捣着药的年轻男子无比讶然:“师父,您怎么出来了?” “有故人来,最后一面总是要见的。”仿佛是对屋外世界极为陌生,伛偻老者有些迷茫地招了招手,只有眼白却无瞳仁的双眼看起来有一丝可怖,“皓月,过来,带为师四处走走,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出这院子一步了。” 岂止是这院落,便是那房间都有三四年不曾离开了。万俟皓月恭敬走上前去扶住失明老者,一步一步慢慢向外走去。 ------------ 第十三章 巨毒哪得赛人心 毒王年事已高,八年前双目失明后便极少出门走动,每天坐在房内专心研究着往时与挚友的一局残棋。求书网Http://wWw.qiushu.cc/ 一晃数载,曾经年少孤高的聪颖少年已经成为可独挡一面的毒中圣手,对毒王来说,此生再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大概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破了那盘残棋,等到九泉下也要被老友笑话吧。 脚下的路越走越熟悉,淡去的记忆在身体每一寸骨骼复苏,速度竟慢慢变快。万俟皓月谨慎地搀扶于侧,心里不停推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如无事发生,师父不会突然离开房间又露出如此明快的表情,就好像……好像要摆脱尘世束缚羽化登仙了一般。 “皓月,你跟着觥从谷西小道离开。”毒王忽然道。 万俟皓月深吸口气,一晃十余年过去了,这是第一次师父撵他离去:“出了什么事?” 毒王没有回答,而是从袖中拿出一物摊于掌心,那是两颗从中断裂的理石圆球,中间向内深深凹陷,似乎曾有什么东西放于其中。 “月老前辈留下的石雕笼?”精致面容上愈发惊讶,当年月老为答谢救了鸾儿的恩情送与师父一座内含滚球的石雕笼,雕刻虽不甚精美细致却是巧夺天工,其中奇巧机关令人叹为观止。只是万俟皓月一直不清楚它的作用是什么,师傅对此事三缄其口避而不谈,他性子清淡也未曾多问,如今想来,只怕这石雕笼亦是月老早知天命而留下的东西吧。 毒王点点头,面上淡然不改:“当年我要老家伙也给我卜上一卦,结果如何他没有说,只留下这石雕笼孤孤单单陪着我。[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他说,等这两颗石球从雕笼中掉出那日,万事莫想,立刻离开毒王谷。” “那究竟代表着什么……” “不代表什么,可能是老家伙胡乱诈我,也可能,真的到了大限之日。”佝偻多年的身子猛地伸了伸,只是年纪大了终免不了力竭体衰,再不复昔日体魄,“当年我让觥跟在你身边就是防着这一日,你生性淡泊不喜纷争,之前与破月阁相斗也是迫不得已,如今正逢乱世,究竟是天命还是子虚乌有皆未可知。皓月,师父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你能避开那些纷扰恩怨将毒之一道传递下去,使我毒王谷多年心血不至断绝,你可懂得?” 说来说去,还是有事情发生。万俟皓月不愿违逆师命却也无法独自逃离,于他而言功名利禄过眼云烟,比起重要之人,便是连性命亦可舍弃,然而师父晓之以理难以反驳,走还是留,他从未有过这般犹豫。 抉择尚未作出,镇守谷口的哑仆慌慌张张奔来,手势表情战栗不止。 谷外,有人,很多人。 秀眉微皱,孱弱身体搀着花甲老者,两个毒王谷的主宰均是沉默不语。 月老知天命御鬼神,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其预言之准确如若神迹,他说两颗石球落下之日应离开这地,那么就代表着毒王谷今日在劫难逃。 黑色身影鬼魅般疾步行来,年轻萧索的脸上隐隐一丝杀意:“是破月阁的人。” 除了破月阁之外再无人敢对毒王谷动手,也没有理由来此挑衅,纵是红弦与韦墨焰几番承诺交换,那些人,终归不可相信。 “觥,带皓月从小道离开。”甩开唯一弟子搀扶的手,须发皆白的毒王面色平静,“既然老家伙说过这是我的劫数,那自有我来承担。” 巍峨山前,狭隘谷口,十余人马静立。 马车内传来杯盏轻撞的细碎声响,窗边,撑着额角的墨色衣袖冷而默,衬得周围荒原更是冷清。 “阁主,有人出来了。” 细长眼眸波澜不惊,如清风流水,神俊清朗面容之上目光慵懒,遥遥举杯向谷口衰老无力的身影:“毒王前辈亲自出谷相迎,韦墨焰实难承受。” “三年不见,韦公子依旧风华绝代无人可及,却不知这次前来造访所为何事?” 当年破月阁初建,韦墨焰接受卢瀚海建议前来争取毒王谷势力,虽未能拉拢到己方麾下却也达成协定,任他如何搅得天翻地覆血雨腥风,毒王谷绝不主动参与其中。毒王心存半丝侥幸,希望已经成为武林盟主的可怕男人这次出现的目的不是带来灾难,但,除此之外他又有什么理由前来呢? “前辈不必紧张,我来此并非寻事。”对方心中所虑韦墨焰十分清楚,只要可解天下之毒的毒王愿意救夏倾鸾,他绝不会对毒王谷有任何不利之举。步下马车,玄色身影负手走近谷口,丝毫不在意周围是否有埋伏:“晚辈只为请毒王前辈救一个人,她无事,江湖自然风平lang静;她若有事……总要找些人去陪她,免得她一个人黄泉路上孤苦伶仃。” 她若是死了,那么害她如此的所有人,都要陪葬。 毒王抚着雪髯,浑不在意这番威胁之语,反而淡笑道:“自古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鸾丫头乃老头子故人徒弟,本该倾力相助,但她助纣为虐、倒行逆施,惹上杀罪无数,这条命,老头子如果救了那便是违逆天道,要遭天谴的。” 能让眼前手握半壁江山的男人亲自来此索取解药的人,世间除了红弦夏倾鸾外再无其他,毒王虽是常年窝居谷内,江湖武林之事却从未绝于耳畔。 “助纣为虐,倒行逆施?”那两个词正打在韦墨焰逆鳞之上,而毒王又严正拒绝了他的要求,早决定不惜杀戮以求生的破月阁阁主一声冷笑,森寒透骨,“杀是我所犯,暴为我所行,她不过是履行承诺以换取报仇的机会,何罪之有?若当真有天道神明何不将天谴降于我身,你怕的,不过是荒唐之言罢了。” 如此惊世骇俗之言也只有他才敢说。三年前一面之缘已经给毒王留下深刻印象,正因他可吞山河的气度令阅人无数的老者为之叹服,这才有了毒王谷不入江湖的约定。 而今,也正是这个年轻人成了他一生谶语所指的终结。 “韦公子,你父亲韦不归堂堂正正一代豪侠,而月老又是武林中人皆仰慕的高洁隐者,你和鸾丫头都是名门之后,却非走这条修罗之路恶鬼缠身的浮生,如果救了她,日后尚不知要有多少人死于那阴森弦下。老朽一生与毒为伴却从不妄夺人命,更不会为虎作伥救了恶人,这门心思,你还是断了吧。” “也就是说,你不肯救她?”冰冷目光掠过,历经人间风吹lang打的毒家之王不禁打了个寒战。墨衣微动,覆手间长剑出鞘,乌云缝隙中惨淡日光映出长长刃影,寸寸可怖:“以毒王谷内所有人的性命换她一死,这准备,你可做好?” ------------ 第十四章 太上忘情非无情 毒王谷上上下下加在一起也不过十余人,觥已经带着万俟皓月从小道离开,对毒王而言,就算是要整个谷中剩余之人为夏倾鸾陪葬也并非不可。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人命有贵贱,自私些说,能保住万俟皓月与毒王一派不致断绝,这件事就算要搭上更多人的性命也不得不做。 “要我救她也并非不可。”面对森寒剑光,即便双眼看不见东西仍能感受那份凌厉,沧桑老者徐徐启口,给僵局带来一线生机,“鸾丫头欠皓月三次救命之恩,加上你要老朽为其解毒,这个人情韦公子打算如何相报?” “你想要什么?”深邃冷眸中寒意不减,韦墨焰知道,毒王要的东西绝不会像姑苏相公千金之约那样简单。 “要一样唯你才给得起的东西。” 如此哑谜最是厌烦,剑锋微偏,猎猎墨衫风动,睥睨天下的乱世王者不带丝毫感情,只静静等待答案。 雪须长垂,一字一句所有人听得清晰。 “我要你自废武功,从此收敛心性长居毒王谷底,伴青灯古佛偿还此生罪孽,至死方休。” 要的是掀起乱世之人于凡间消失,从荣耀顶点跃入深渊,一生名利换一人性命;要的是最残酷事实,他不会为女人放弃天下。 一时空荡的谷口静默无声。 他曾为红弦杀禁军,公开与朝廷对立;专宠引得阁中元老反叛,诛杀,削弱;闹婚宴,一夜屠尽众多天下名士,彻底成为武林公敌。 尽管最后,他还是得了江山,成为无人能抗衡的武林盟主。 就如同夏倾鸾对他的不信任一样,冷酷残忍的破月阁阁主竟会为了一个女人颠覆已到手的成就,这件事本就不被绝大多数人认可,至于如此在乎红弦的原因――谁都知道,得玄机者的天下,也许这就是那对儿人中龙凤揭开虚伪后的真实一面。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我和老家伙斗了那么多年从没胜过,既然他说得玄机便可得天下,老朽倒是想试试,非要你从天下和玄机中挑一个,你会如何取舍?” 冷肃身影散发出来的杀意便是连稚子也能感受得到,威胁,抉择,任何一个都不是他喜欢的东西。然而,他必须从中选择一个作为答案,是割舍两年的痴恋来保护手中盟主之位,继续傲视寰宇做无人能企及的王者,还是放弃得来不易的江山与余生自由,换得她回眸人间,却未必能相依相伴。 看似艰难的回答并没有拖延太久,在所有人以为将会见到韦墨焰的纠结犹豫时,答案,已经给出。 “我拒绝。” 冰冷,毫无迟疑。 那一刻,站在车边守护的萧乾眼中赤红一闪,迅速退为死灰之色。 比起天下江山少小姐不重要吗?为他守护这么多年连片刻的思索都不值得lang费?还以为那个大闹婚宴说什么宁覆天下的男人会不惜一切证实他的真心,原来,都是谎言。 是啊,这样一条翻起天下风lang的真龙怎会禁锢于红尘俗世的感情之中?太上忘情,那才是他追寻的境界。 马车门打开,怀揣天下之秘与梦魇同睡的女子无声无息。看不出年纪的脸上认真而轻柔,温和一如从前:“少小姐,我们回家。” 回到记忆中天天抱着她哄她开心,那双小手静静拉着他衣角笑容天真的过去,不再为谁出生入死,也不再经历爱恨轮回之痛。有他保护,少小姐一定可以安稳睡着,直到华发枯骨。 剑起寒光直向抱着白衣女子转身欲行的玄瞳萧乾,细长眉目里根本不分敌友,平无语调的声音冷彻骨髓:“放下她。” “既然阁主不需要少小姐了,又何必碍着执念不肯放手?你安坐你的盟主之位,自会有佳人国色投怀送抱。至于少小姐,我会带她回兰陵山间结庐伺候,也算是与将军夫人阖家团圆,总好过伤情于斯,却得不到任何眷恋。” 萧乾一生都在为别人而活,不是他无力摆脱,而是真的把自己当做萧家一份子,前半生跟着萧将军戎马征程,后半生纵无甚能力,也要拼死守护萧家唯一血脉。入破月阁是为了能更近一些保护夏倾鸾,如今韦墨焰开口否定了她的重要性,那么,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身后早有鬼影和少丞拔剑拦截,与萧乾不同,他们追随的是那个惊才绝艳气吞山河的男人,而非红弦,便是心中疑惑甚至对那人的决定难以置信,依然会不闻不问尽付忠心。 “宁为天下断痴情。难怪最后稳坐江山的是你,有情者总要被负累,怎比得无情无义之人了无牵挂?既然韦公子已做出选择,是打算就此归途还是杀了老朽作为陪葬,悉听尊便。”长髯屡屡随风飘摇,是死是活已不重要。 然而那个冷漠的男人并无动作,凝神回望,目光痴缠仍是沉沦梦魇中的女子。 “我何时说过要放弃她?我拒绝的,只是你的条件而已。”手中长剑坚定不移,清冷声音无欢无恨,淡漠得如九重云霄,“我说过,她若无救,毒王谷所有人都要陪葬。” 那一句便是最后的信号,半声剑吟,随于盲眼老者身后的哑仆无声倒下,刃上血迹不沾,滴滴染红土地。 “就等这句呢。”煞气隐藏在明朗笑容中,唯有手中利器分外引人注目,不过片刻,已饱饮鲜红。九河在二十四位宿主中算是比较好杀的,无所谓善恶,无所谓正邪,也无所谓是否应该,阁主说杀那便杀,仅此足矣。 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即便看不见也知道刹那间发生了什么。阅历丰富的老人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早注定的结果。 “阁主,谷口的阵怎么办?” “放火。” 不出来,那么便死在里面好了。这些事少丞他们做就足够,玄冷身影走回马车边,萧乾仍固执不肯放开抱着的白衣女子。 只是忠心他可以忍受,毕竟刚才自己所说确实让人心里不舒服,如果她醒着,恐怕是直接就要沉下脸转头离去了。 “放手。” “你舍弃了少小姐。”萧乾仍是固执。 意料之外,韦墨焰并没有发怒,甚至连冰冷的眼神都没有,在她面前,他不想再伤害对她来说重要的人。那样从未见过的平和让萧乾不由得动摇,不知不觉,竟把自己视若生命的人交还于他怀中。 “玄瞳,永远不要怀疑于我而言她的重要,比我更在意她的人这世上绝不会有。”重又把皱眉沉睡的女子放回车中,万人之上的武林盟主静静坐在旁侧。拒绝毒王的条件不是因为舍不得天下江山一统之位,而是为了她。 “如果我不在了,想要夺玄机争天下的人会蜂拥而至,她还要面对更多永无停歇的杀戮与阴谋。说好生死不离、相携一世,我宁愿在她身边守护,也不愿让她如我一般枯等时光蹉跎。活着的人,总比入梦者更痛苦。” ------------ 第十五章 默语华颜惊天变 “我以为你会阻拦。(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你要做的事,我什么时候拒绝过?” “前日还……”潮湿密林中,走在后面的绝美男人欲说还休,额前细密汗珠带着微微喘息,间或几声轻咳。 听得咳声,前行的黑衣少年皱眉回头:“怎么?” “没什么,不想与你争。”淡淡摇头,万俟皓月不禁为自己的表现感到好笑。他本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偏与觥说话时总像个凡夫俗子。 你本来就是个凡夫俗子。如果说出来,觥一定会这么反驳。 随身带着的秋香色汗巾已被汗水打湿,他的身体本就不好,这番在泥泞难行的山间行走消耗了太多体力,竟隐隐有些力疲。正想要抹去汗水,冷不防干燥洁净的一方素帕贴于额上,隔着单层绢帛隐隐透来掌心温度。 避开墨黑衣袖遮挡,向来麻木的年轻面容上带着平和而无奈之色:“自己擦。” “不知还有多远,是否能赶得及。”接过素帕轻拭,之后随手放在了风逸大袖之中,万俟皓月眼中偏偏担忧尽落对面少年心底。 被毒王逼着离开谷后,一直沉默的万俟皓月忽然决定要返回,而觥不问半句,拉着他又踏上往回走的路程。相处这么久觥很清楚他的脾气,虽不会去想什么大义世理,但朝夕相处的恩师有难,再淡泊的性子终是于心不忍,何况他本就是个温柔且念旧情的人。 “如果真的是韦墨焰亲自前来,就算我拼尽全力也是凶多吉少。[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 “若是他亲自前来倒好,至少说明不是为了报昔日之仇,那样高傲的男人很少亲自出手对付敌人。”万俟皓月望向前方,密林繁盛遮住了目光,根本看不到山路尽头药园的情况。 韦墨焰是个惜命的人,不是说他怕死,而是指他不会将自己置身于不必要的危险当中。想要清剿毒王谷并不难,一群不擅兵武的谷中之人怎会是破月阁一众强者的对手?只要他想,根本没必要亲自出现。 而他不出现的话,也许毒王谷还有一线生机。 走在前面的觥忽然停住脚步,下意识把万俟皓月挡在身后:“不对劲。是烟的味道。” 毒王谷内药草蓬生,许多奇珍树木都极易引燃,是而平日谷中之人生活做饭都相当小心,此处距离居住的竹屋十分遥远,说起来不该有燃烧释放的烟味才对。 精致淡雅的面庞有了一丝急迫,他忽然想到谷口捍卫着毒王谷安全的石阵,想要硬闯是不可能的,那么逼谷中的人出现唯一方法就是…… 放火。 “糟了,觥,立刻赶回去!”万俟皓月脸色一变,越过前方黑衣少年身边急急奔跑,用这一生从未有过的速度。 略微迟缓的少年脸上漫过一缕黯然,他这般无异于飞蛾扑火,倘若韦墨焰真的在,面对深不可测的对手自己根本无力护他周全。 只是,无法违逆他的心愿,任性,从不估计旁人感受。 麻木而带着些许冷魅的年轻面孔浮上淡淡苦笑,想他而立之年的人却要被个年轻人牵着鼻子走,最无奈的是根本无从拒绝,这半生真是白活了。 罢了罢了,谁让自己放不下他,最坏不过一死,能与他同死倒也未必是坏事。 足下如风默默追赶跑远的清瘦身影,几处荆棘作对一般撕扯下刮在上面的衣料,风声中,挂于锐利尖刺顶端孤零零摇摆。 其时火势尚未燃起,毒王谷口的石阵乃是当年月老亲手布下,想要进去难如登天,而面对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巨石,堆积起的草木烧了很久也只是浓浓烟雾而未有丝毫进展。 韦墨焰没有立刻对毒王下手,他要那双瞎掉的眼睛看着,看那些人如何因其而死,看毒王谷如何成为绝迹的传说。这是他的报复,不杀,却比死更煎熬。 添草放火这种事自然是九河来做,近处看着杀戮一步步走来令他兴奋不已,眼中光泽逐渐发狂,拾来的枯木干草一股脑都要投进火堆之中。 蓦地一声破风啸响,闪着幽光的银针斜斜贴着颈间划过,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九河下意识向后退去,眼中讶然神色不尽。他并未看见是谁出手放的暗器,但这等速度与力道精准绝非寻常人可使出,一年前来毒王谷时遇到的人登时闯入他脑海。 是他,那个阴冷麻木、行动快如鬼魅,极具爆发力的黑衣少年。 倒吸口凉气,九河迅速退回到马车附近,低低提醒其他人守好马车。对方的实力在他之上不止一点,一个不注意很容易使其有机可乘,毒王谷之人少不了剧毒奇毒,哪怕一道皮肉小伤也会致命。 隔着车窗,冷肃的玄色身影已经看到发生的一切,薄削唇角抹上冷笑。 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夜昙公子万俟皓月,那是反向威胁毒王的绝佳棋子,有他在手中毒王又怎会拒绝救夏倾鸾?谷前放火的真正目的正是在此,且一切如他所预料般接连上演。 茶白色衣角被风扬起,清晰眉目如画似月,飘逸若仙,清雅温润的精致容貌亘古不变,玉雕浴火一般从赤炎中走出。 “韦墨焰,毒王谷与你素来无怨,若是因当日我强娶鸾儿一事令你记恨,那么也该是对我而非毒王谷。”金玉珠润之声平静淡然,然而倚着黑衣少年站立的身子,却已经近乎脱力状态。 他的身体,是真的濒临极限了。 觥不言不语默默地撑在他身后,抵在背心上的手掌分明感受到极力压制的颤抖,并非畏惧而是来自虚弱与痛苦的颤抖。万俟皓月体虚为隐疾,如不是过于剧烈的动作不会导致这般羸弱,方才一阵疾行对他而言实在过于牵强,以至到了敌人面前却要靠觥才能强装无事。 棋子都已摆出,棋局便是这偌大的毒王谷,而赌注,是彼此最为重要之人的生死。 他唯一深爱的女子,毒王唯一的徒弟。 曾于血海中挥剑杀伐仿若战神的修长身影再次出现,臂弯中沉睡的,是令万俟皓月顿时面白如纸的熟悉华颜。 “鸾儿!”几欲站立不稳,那声呼唤却清晰可闻,穿透岁月迷雾、撕裂波折轮回直到遥远的从前。 胜雪白衣入目的刹那,觥已经猜到,这场争斗,他又是输了。 ------------ 第十六章 浮生聚散缘折断 绵竹关外青竹苍劲,与江南细雨温润嫩草幽香之景大是不同,裹在华丽罗绮之下媚眼如丝的男子哼着小曲,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在马车窗沿之上,目光遥遥望向雾气弥漫的远景。(www.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 “不愧是姑苏相公,息某自以为行踪掩藏相当之好,没想到竟是早已暴露。”同座的男子笑容懒散,文雅中又带着一丝玩世不恭,“只是我很好奇,阁下找我所为何事?息某并无意来剑南。” 白皙纤长更胜女子的手掌摊开,里面一串朱红草果圆润水灵,一眼望去便引得食欲大动。姑苏相公揪下一粒放入口中,酸涩微甜的味道刺激着舌尖,勾起一脸满足之色:“尝尝,我特地从兰陵带来的,离了家乡总觉得不习惯――我若说是请你来剑南闲游的,息少傅可会生气?” “自然不会。如此盛情感激不尽,息某又怎会埋怨?不过相比之下我更希望姑苏相公能直接说明意图,拐弯抹角遮遮掩掩,未免无趣。” “快人快语,在下也不便故作神秘了。”似水明眸敛起一道精光,姑苏相公知道,想要借息少渊之力化解残局就必须让他知晓一切,自己所知道的,有关重华门、破月阁、毒王谷的恩怨纠葛与事实真相。 那是一卷漫长的传奇故事,漫长到听完所有,连风度翩翩的玉龙公子也沉默了。 原来自重华门散后还有如此之多的事情发生,他一心牵挂的父亲不但没有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投身妖邪离教并差点害死红弦,如今败露被擒,关押于破月阁阴冷刺骨的水牢之中。 权势究竟有什么好?竟值得天下人你争我夺流血不断,最后都落得身首异处或生不如死的下场。[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对于从小到大一直仰望的父亲,息少渊没有了矛盾或者期望,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他很清楚,父亲走到今天的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 “可他终究是我父亲。” “什么?”对方的声音太低太轻,姑苏相公并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平和亲近的笑容回到马车中,跨越在朝廷与武林两处又同时撤出的玉龙公子摆摆手,“不知阁下告知这些秘事有何目的?为什么又要息某同去剑南?” 柔柔一声轻叹,颇带着几分女气的姑苏画厢之主敛目微垂:“韦墨焰去了毒王谷。这件事或许与你无关,但在下与夜昙公子曾有一面之缘并折服于其超尘之姿,不希望他们二人任何一个发生不幸。放眼四海,也只有你息少傅能从中斡旋,何况这些因因果果都是息门主贪图权势所致,父债子承,虽有些不近人情却是老理。” “我一个局外人又能如何呢……” 随手从纤柔掌中扯下一颗朱果轻咬,汁水四溢,酸涩异常,仅有的甘甜全被掩盖,温如水的笑容中亦沾染了酸楚味道。 前路渺茫,跟着陌生的人看一段离奇的故事,然后将自己尽付其中,半纸荒唐。 天公似乎并不愿那片鬼斧神工的石阵被烟熏火烤,憋闷一日有余的大雨倾盆而降,滂沱成河,潮湿草木散发的灰白浓烟袅袅上升,却又被无情的无根之水尽数打落。 “觥,带师父先进去。”万俟皓月握了握身后少年的手表示自己无碍,然而脸色却苍白得吓人。韦墨焰亲自来此已经大出他意外,更想不到的是,那人并非为了一雪前仇,而是为了于他们二人都大有干系的夏倾鸾。 “进去还是出来有什么分别,你这孩子,太任性了。”毒王长叹,虽是责备的意思却包含嗔怪语气,早就看破红尘隐居世外的老人对爱徒总是怪罪不起来。 “他是心慈手软,不思己命。” “觥……”万俟皓月无奈,这种时候觥竟然还不紧不慢埋怨他发牢骚,纵是远超常人的天资已被激发,面对的毕竟是曾经以一杀百的武林盟主,他冷静不易动情,觥比他更甚。 “师父,我与韦阁主有话要说,您先回谷中休息――” “你若还认我这个师父就绝不可救红弦!”一直冷眼判官的毒王忽地气躁起来。他看着长大的徒弟本该不食人间烟火不、为七情六欲所动,这么多年他也是如此过来的,早知会因当年被人追杀的落魄女孩儿而改变一切,倒不如那时让她饿死在谷外。 “她不是你认识的鸾丫头,而是心狠手辣的杀人魔,这样的女人不可与我毒王谷之人有半点关系。是要作为毒王谷传人还是要做色迷心窍的愚者,你自己定夺!” “我从不是什么高洁之士,也不是圣人贤者,师父,你总说要避世隐居与世无争,为何偏要对她咄咄相逼?” 悲哀感漫上心头,万俟皓月没想到师父会说出这种话。他以为只要救了夏倾鸾就好,韦墨焰撤走,毒王谷恢复平静,而站在他记忆深处的那个胆小怯弱的小鸾儿还能继续活在世间,哪怕再不相见,哪怕她终生陪伴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男人。 “救还是不救,你们师徒二人慢慢商量。”眉目清冷的破月阁阁主看向谷口,面无表情,“我只给你们一天时间,明日晡时,我要最终结果。” 救,天下太平。 不救,血染江山。 “你喜欢的,你厌恶的,都要随你而去。”低头轻语,近乎呢喃,怀里眉头紧皱的女子渐渐平和,仿佛最令她踏实的声音也传到了可怕噩梦之中,为她驱走梦魇。 越是冷静越是疯狂,他不在乎谁的世界倾塌,如果夏倾鸾有事,那么其他人也不该安然无恙。曾经他说女人如刍狗,也许在那时他心里就有了感觉,自己将会为某个女人沉沦苦海,而今天终于明白那是多么自欺欺人的一句话。 雨越来越大,马车中安静晦暗,只听外面雷雨交加风吼不绝。 毒王与万俟皓月等人已返回谷中,其他人也各自寻地方躲避暴雨,苍凉荒原,阴沉天际,只有一方马车突兀孤独。 连绵雨云遮挡住日月,看不出时辰为何,而那袭静如夜的身影亦不曾关注时间甚至许久不曾动弹一下,如同化作石雕,直到暮色已过,雷声不歇。 雷雨夜。 眉头深皱,怀里本在沉睡的女子愈发不安分,颤抖挣扎渐渐剧烈。 自婚宴上程萧白自绝而死后,夏倾鸾的魇症时不时发作,有时在平常的睡梦中也会发作,遑论最令她畏惧的雷雨之夜。 静了许久的身影终于动了动,却是更加拥紧怀中之人,迟滞失神的目光是外人从未见过的。 “他若真不肯相救,就由我来亲手终结。” 活累了,那么便让她安睡吧,亲手,为两个人的生生死死分分合合聚聚散散,做个了断。 ------------ 第十七章 经年尽歇暮朱颜 红尘中谁惹得痴缠三千,浮生顾盼,一场笙歌起金戈落,轮回甘堕。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 便是跪在昏黄长明灯之前,精致绝美的面上也无半分悔意。 “我从不后悔当年在街头救了她,亦不会为现在的决定而有任何追悔。那时是我迷了心窍竟会做出无耻之事,逼她几入魔障,而今她有难,皓月绝不能袖手旁观,看她受苦。” “好,好个痴情公子。”毒王怒极反笑,他没料到自己的徒弟竟会这般固执,痴迷成魔,罔顾道义,“我教你天下之毒何来何去,为的是你天资聪颖可将我毒王一门传承下去,谁想一个小妖女竟将你三魂七魄勾个干干净净。后悔的该是我,怎么收了你这不争气的徒弟!” 长身跪立,默然不语,平淡表情下隐隐透出一丝疲惫。 “起来。”旁侧伸来手臂架在万俟皓月肩下,略一用力便将孱弱得仿佛只剩骨重的男子搀起。觥皱了皱眉,颇有些责怪毒王冷漠,以万俟皓月现在的身体状况别说长跪,就连站着都会消耗极大体力。 觥是个凉薄冷硬之人,毒王从救他开始便有意疏离,让他去保护唯一徒弟也是看重他潜能爆发后的实力而已。这个有着反骨、面容与心极度不协调的男人从不以恩礼待之,作为万俟皓月的守护者后更是与毒王形同陌路。 虽是救了他的命,却让他成为身心不一的怪物,对毒王觥说不上尊敬,或许还有一丝恨意罢。他要追随保护的,只有看似神秘强大实则比任何人都善良无力的夜昙公子。[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回去休息。” “温陌觥,这是我毒王谷之事,你――”蓦地,狠厉之声戛然而止,已经伛偻的身躯更加弯了,万俟皓月顾不得自己虚弱急忙上前扶住站立不稳的老者,眼中不忍闪过。毒王谷是师父一生心血凝结,从小到大师父对他又是极好,为的就是故去之时有个人能继承这一切,不至失传。 枯瘦褶皱的手颤巍巍按在万俟皓月手上,同样的音色,却变了极大味道:“皓月,莫怪师父心狠,万俟家的仇暂且不论,鸾丫头她心中根本没有你一席之地,你又何必寂寂痴恋?韦墨焰这人孤僻阴冷,红弦是他的禁脔绝不许外人染指,再妄念下去,师父是怕你被他毁了啊!” 前后巨大的性格反差并没有让觥或者万俟皓月震惊,这个样子,他们早已习惯――早在几年前毒王就已经如此,总在不定时刻变成另一个人,或者说分裂为两个截然相反的存在。一个雷厉风行严苛谨慎,一个和蔼可亲慈眉善目,而毒王自己也知道体内栖宿不同的两个意识,所以才不愿出门见人。 “天下并无正义二字可言,胜者为王,有几人不曾手染鲜血?鸾儿踏上这条路亦是为世事所迫,她的善良师父您应该知道,小心得连花草都不敢攀折的人,又何来无故杀心?”安慰似的搀老者入座,宁和清雅的年轻公子奉上冷茶,态度依然坚决。他救过夏倾鸾三次,而这次,他的决定依旧不会有任何变化:“明日师父您尽管救人,皓月可保毒王谷绝无血光之灾。” “但愿如此。觥,你过来。”白须老人招手,觥迟疑了一下,还是卷起冰冷之气走了过去。 摸索着拉住那只杀过很多人的手,毒王第一次表现对黑衣少年的温和倚重:“觥,皓月为人孤高淡泊,他心里所信之人为你而已,他的性命,老朽拜托于你了。” “既是不说,我也会守他到死。” “那就好,那就好……”宽慰之色跃上双目无光的脸庞,愈发宁和安详,“去罢,早些休息,你的身子自己也多照看着,总教旁人担心。明日我尽力救鸾丫头,是否有回天之力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两个年轻人退出房间后,那双早失去光明与色彩的空洞眼睛紧紧闭合。 于江湖闯荡半世,又于毒王谷中隐居半世,平生除了总被他称为老家伙的月老外再无挚友,往事追忆,除了一排排一瓶瓶千奇百怪的毒药外,竟再无任何其他痕迹。 石落之时,立刻离谷,否则此处将为绝地。 性格古怪沉闷更胜于他的老家伙十多年前便留下此话,那个传说知天命的老朋友为什么不告诉他,一切因缘都与二人徒弟有关呢?若早知如此倒不如及时了断,何来今日之局面。 “老家伙,到底是心疼你徒弟,难道皓月就不是我唯一的徒弟吗?你这天机总是误导世人,害人不浅啊。”苦笑一声,盲眼老者摸出袖中瓷瓶,仰头将内里丹药一口吞下。 救或不救,他心里早有抉择。 一夜风雷后是淅沥不断阴雨连绵,近午时方才云散雨霁,潮湿气息氤氲为烟,缭绕身前。 “阁主,药已煎好。”萧乾毕恭毕敬奉碗于外,昨日矛盾插曲已然忘在脑后,只要他真心待少小姐,那么自己就有继续为仆誓死忠诚的必要。 车门推开时积洼雨水哗啦啦落在地面,沉静整晚的车内终于有了些响动:“明日的药,不必再煎了。” 尽管诸多疑惑,萧乾还是保持沉默将药碗递上。 这药是给夏倾鸾的,不能治病去毒却可保她不至衰竭而死。沉睡一月自是无法进食,起初韦墨焰亲自喂些米水,然而时日一长迅速衰弱枯瘦的身体便发出警告,再这样下去就算不死于梦魇折磨,也要因腹中无食体力难支而亡。那段时间破月阁中子弟经常见阁主冷着眼眸轻靠扶栏,一连数日滴水不进,仿佛是要共同体会那种痛苦。 后来亏着少弼多方打听才得此药方,每天一次按时服用可使整日不疲不饥,这才勉强维持夏倾鸾活到现在,若是断了,岂不等于阻塞活路? 褐色药汁不时溢出,一手端药另一手还得不停拿着汗巾擦去清丽容颜上沾染的药液。给昏睡之人喂药本就很麻烦,难得韦墨焰不厌其烦细致照料,所付耐心比他一生为任何其他事投放更多。 只要是有关夏倾鸾的,他都会全心全意尽其所能。 车外脚步沉重,隐约还能听见短促吐息,直到门外。 “韦公子请移步,让老朽先查看查看鸾丫头所中何毒。” 静默身影无声,直到轻柔擦去所有药渍重新把皱眉沉睡的女子放平后方才起身下车,目光仍是牵连不愿离开。 能闻其鼻息相守的岁月还有多少? 他怕一转身,为谁执念的浮生就此失去。 ------------ 第十八章 步步险生浮旧阵 寻常医家望闻问切,而毒王本非大夫,查看之法自然也不甚相同。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放在她手心。”盲眼老者取出拇指大小瓷瓶,微微倾到,一只通体近乎透明的肉虫缓缓蠕动。韦墨焰并不疑心有诈,夏倾鸾已是生不如死,毒王没必要再行加害。 透明蠕虫在苍白掌心探寻片刻,忽地将口中利器刺入皮肤,霎时殷红血液顺着头部向全身蔓延,透明的躯体立刻成了鲜艳红色,看起来分外妖邪。萧乾曾听说过有用虫饮血驱病的,这却是头一次亲眼看见,也不知是否对伤者有害,一时脸上担忧愈浓。 那蠕虫饱饮血液后便停止了动作,韦墨焰略有嫌恶,隔着衣袖将其放入毒王手中,只见毒王面不改色,竟将整只血虫放入口里咀嚼,看得九河和少丞等人无不面色惨白胃中一阵翻腾。 弄毒之神自是不畏毒,数十年毒物相伴,毒王全身早已是百毒不侵,更兼剧毒无比。 “血温极寒,腐味甚重,绝非寻常之毒。”白眉几乎皱到一起,这等怪异之毒便是连他也很少见到,“我问你,她是在何地中的毒?可是阴灵聚居之地?” “昆嵛山,血狱龙池。” 毒王倒吸冷气。 “亏得你还能如此镇定,你们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世间至阴至毒之一!尤其是那池水相传为怨灵所化,沾染上便要终生恶鬼缠身,正经人怎会到那般怪异场所?” 早已知道的事情不会引起韦墨焰丝毫惊讶,淡漠双眼仍流连于沉睡身影:“我只问你是否能解。” “跟我来。”略一沉吟,毒王大致指了指谷口方向,“药在里面。” “阁主,小心有诈。”谨慎的鬼影低低附语。qiushu.cc [天火大道] 韦墨焰充耳不闻,抬手示意鬼影看着毒王,自己弯身抱起夏倾鸾走下马车。 “我不相信神鬼之言,却不在乎将对她图谋不轨的人七魄皆毁,如果救不了她,毒王谷必化为一片血海再现至阴之地。要怎么做你心里明白。” 为倾心之人杀天下,不过如此。 人世间情情爱爱阅历丰富的毒王怎会不懂,痴男怨女往往最是难缠,总将沧海桑田变为刀山火海,人间地狱。 正因为懂得,他才会作出无人知晓的决定。 “醒了?”睁开朦胧双眼,倦意汹涌袭来,万俟皓月坐起身揉了揉额角,唤醒他的黑衣少年面无表情递上茶杯,“多喝水,药性冲淡得快。” “……师父呢?” 脑中混沌难以思考,然而才智不逊于韦墨焰的夜昙公子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被人算计了,他从不疑心最为亲近的人,师父毒王。 “只是昏睡的药而已。他房中已经无人。”扶起尚有些虚弱的清雅公子,觥仍是平淡近乎无情。 那是教他如何制毒解毒施毒的师父,他又是毫无防备的,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在他身上下些迷魂药易如反掌,他不过是没想到师父竟会做到如此地步罢了。 “呵,从不见你们二人有何言语,算计起我来倒是一致得很。”冷冷声音带着嘲讽,深处亦藏着隐隐怒意。 师父让他沉睡的目的不言自明,醒来时又只见觥在身侧,万俟皓月早知觥对夏倾鸾不满怨恨,自然而然想到这是二人联手定下的计划。对于最信赖的守护者,他最不想、最怕的就是见其背叛。 “你……”不合面相年纪的沧桑叹息轻起,觥冷笑,“你竟不信我。若这是我与毒王商量定下的事,又为何要叫醒你?” 万俟皓月眉目一静。 他太急躁了,如此简单的问题竟看不透,反而冤枉了觥。 “是我糊涂。”苦笑摇头,流水细眸中焦急难掩,“师父定是去找韦墨焰了,连下药这种事都能做出,只怕他是要对鸾儿不利――” “放弃她,不可以吗?” 突兀地拽住急急欲行的男子,觥固执地不肯松手。 曾经平静宁和的毒王谷有何不好?两个人淡淡相处、每日枯燥乏味却能耗尽一生的日子,难道就比不上被红弦无情伤害的痛楚?她注定是属于韦墨焰的女人,没有谁能与那个男人相争,痴缠贪恋,结果只能是毁了他,毁了云淡风轻与世无争的静好时光。 “纵是一万个不及,至少我不会如她一般带来灾难。为了她你赴身俗世,为了她你恩怨缠身,为了她,你连命都不要。付出的够多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只想救她。” “谁来救你?总等着我来吗?” 从未期盼过谁向他伸手,何来救赎? 推开死死拉住自己的那只手,姿颜无双仿若超尘的夜昙公子以同样的固执坚定走向门外,她有事,他是一定要出面的,为什么他最信任最依赖的人却要阻拦? “觥,你什么都不懂。”淡淡开口,决然离去。 悬空的手臂颓然放下。觥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继续坚持,原来想要保护一个人竟是这么难,难到连他都不肯接受,自己,终归是多余的。 靠在门边,看着熟悉的红木书案和磨损严重的砚台,还有每日使用已磨出光亮的药杵,忽然感觉许多给他全新记忆的东西已经失去,从绵竹关外血泊之中的女子叫他名字开始,从自己有了想要保护谁的意念开始。 麻木白皙的年轻面容上忽然浮现凄凉笑意,短而森寒的匕首紧贴着手腕,低吟着等渴饮与断裂。 “什么都不懂的,是你。” 毒王谷内,韦墨焰是第二次进来。 曾在这里他与毒王下过三盘棋,三局皆平手,彼时他一心想得天下傲沧海,作为武林盟主一统江山,不为什么,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做,天赋之力。 而今他怀抱此生挚爱而来,不惜以生灵涂炭相威胁,用无辜性命做筹码,只望她能醒来,重归身侧相携。 此情宁负天下,永世相守。 “我本以为你会是最终的王者。”走在前面的毒王忽然道。在熟悉的毒王谷中他并不需要搀扶行走,因着记忆里熟悉的感觉,竟比跟随在后的几人前行更快,声音亦是飘忽不定:“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欲得天下,不在玄机,而在争玄机之绝。” 过了守门的石阵便是大片林木,高达丈余者不计其数。注意力全都放在毒王身上的几人并未注意周围异况,当发现一脚踩下的土地比别处略为松软时,枝叶攒动的声音四起如鬼怪,想要退回林外已然不及。 前有破空之声袭来,训练有素的九河等人齐齐跃到韦墨焰身前仗剑抵挡。为防怀中人受伤,韦墨焰亦向后退了半步远离危险,然而就是这半步拉开了与其他人的距离,瞬间两侧粗壮树干倒下,正隔在两队人中央,而后周围林木接连移动不息,竟将他与夏倾鸾生生包围。 这场景破月阁阁主并不陌生,曾经为他守护背后的女子正是以此类方法屡屡化解险境,那是她以瘦弱之躯顽强生存下来的方式。 阵法。 ------------ 第十九章 月魄挽尘埋韶光 月老性格古怪是出了名的,lang迹江湖不过几年而已却是尽人皆知的沉默寡言,就连与挚友下棋时也很少言语。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而那天,在他抱着熟睡的小女孩儿离开毒王谷时,曾对出门相送的毒家圣者如此说道:我知道你不相信天命一说,留下的石雕笼永远沉寂最好,若是它动了也不必惶恐,还你的人情都在那石球之内。 摊开手掌,被揉捏近乎碎屑的纸团安静躺着,依稀可见薄薄纸片上依稀墨迹,那是石球跌落断裂后里面掉出的物事。 石后七步,铁木鹰眼,阵于其中,乃为生路。 那是老友窥天命留给他的最后生机。毒王慢慢转身,看破月阁中一众人等慌乱如溃穴之蚁,唇角荒凉笑意不尽。 万俟皓月是他倾一生之力培养出来的得意弟子,怎么可以让他因为一个恶贯满盈的女杀手此生毁于一旦?就算那孩子会恨他也好,今日,拼了老命也要将惊动天地的那对儿人中龙凤彻底消灭。 这两日盲眼老者一直在这附近徘徊,终于在最后时间摸索找到了铁木杉上形如鹰眼的那块斑痕,顺着那道疤的指引寻出暗阵所在。月老精通奇门八卦、五行术数,亲手布下的阵岂非常人能解,何况唯一的徒弟夏倾鸾身陷梦魇无法脱身,只要囚住韦墨焰,自然就等于宣告了那二人的终结,以及破月阁一统天下的尾音。 变化陡升,鬼影等人皆来不及反应,眼看着阁主与红弦被参天古树包围却无能为力。片刻的惊惧后萧乾蓦地想到身后抚须淡笑的老者,盛怒下掌风所过之处,片片落叶拦腰折断。(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放他们出来!” “苦心孤诣哄骗进去,老朽又岂会自费前力?这阵乃是十余年前月老所设,别说是我,就连鸾丫头也未必能破得了,加之铁木杉坚硬如铁,刀砍不落丝毫木屑,想要让他们出来如同痴人说梦。”平静地看着九河等人挥剑去砍树身,毒王靠在树上轻捶胸口,“老了,不过是戏耍几个小辈都要劳动如此,看来就算你们不下杀手老朽也是大限将至。老东西,你算了一辈子还是没算到吧,最后中了这绝阵的人竟会是自己的爱徒。” 岂是已故的月老想不到,就连处处提防的九河等人也没想到,等待他们的危险不在惯于施毒的老者手中,而在自己脚下。 古木参天,颗颗都是数丈之高,枝叶繁茂兼有变化无穷之阵法演变,想要从中闯出谈何容易。树身围绕而成的一丈见方空地上,杀意弥漫的玄色身影翩若惊鸿,然而人力终究难违天道,生长数百年的铁木在夹着内力的手掌重击下竟没有丝毫动摇,连裂痕都不曾有半寸,唯有漫天青叶簌簌落下。 毒王是想将他们二人囚禁如此,直到天地寂灭吗? “属下这就想办法断了这些树木!”少丞提剑疾挥,雪亮银光耀眼凛冽,只是那树干上,仍无半点伤痕。 那是何其坚硬的树木,在剑南的传说中能断铁木者即为天降英雄,只有留着天神血脉之人才能将这些深山老林中虫蚁不侵的树木砍倒,否则便是用最锋利的斧头砍上一辈子,也见不到它裸露年轮那一天。 “去找万俟皓月。”身陷囹圄的阴冷男人并没有慌乱,冷静与王者之气是他与生俱来的资本。多少次艰难险阻生死考验都是冷静带给他最终胜利,所以,他相信这次也不例外:“看看是他的嘴硬,还是万俟皓月的命硬。” 沧桑笑声不绝于耳,韦墨焰有些意外,毒王虽脾性难摸,但总体来说是个淡然豪放的老人,这种满是凌厉逼人的气势全不像是同一个人散发出的,可声音又丝毫无差。 “早知道你这种小人会出此下策,不妨告诉你,无论皓月在不在你都不可能威胁到我――死人一个,你如何能威胁?”随着笑声越来越尖利,毒王的脸色却是越来越苍白。他的两种性格是相通的,尽管为人处世的态度与习惯截然不动,但面对如今局面,如若阴阳两面的光与影竟达成了一致,便是死,也绝不叫红弦得救。 黑红色血迹从嘴角汩汩流出,笑声渐灭,佝偻的身体从靠着的树干一路下滑,委顿于地。萧乾一惊,化掌为指按上盲眼老人脉搏,片刻后满目死灰。 “他……服毒了。” 当毒王决定要以此暗阵囚困韦墨焰之时就已经断了生念,他虽不了解韦墨焰却十分肯定,夏倾鸾若是活着,爱徒万俟皓月早晚会死在那个男人手上,韦墨焰绝不会允许有人对他的女人心存恋慕,尤其是这样一个风华绝世足以与他竞争的人。 困死那二人,说不定万俟皓月还有救,即便没救,同样是死,为何不了结带给人间血雨腥风的杀戮之魔,还凡尘一个干净?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熟悉,应该是那个温文高贵、宛若谪仙的清净孩子。 “皓月……”下意识伸出手,枯瘦如柴。他老了,用尽一生培养出令他骄傲的徒弟后自己终于油尽灯枯,也该是时候去地下与老家伙续那盘未完的残棋。 远远听见阵法发动的巨大声音,万俟皓月立刻意识到那是师父在做些什么。喘息沉重,肺腑烧灼,他依旧拼命挪动双足向前奔着,祈祷疼他如同亲子的老人千万不要有事。 世间,只剩这一个亲人。 皓月。 苍老欣慰的声音闯入脑海,前方人影飘渺,可万俟皓月相信,那是师父的声音,穿破距离与不可思议传来的呼唤。 慈祥的,一如儿时唤他吃饭的温和声音。 靠近树下佝偻蜷曲着的身体时,疾行的脚步反而缓了、轻了,月魄一般清澈的眼中所见,令四公子中最神秘的存在如丧心魂,若失此生。 这般模样,连满怀恨意的少丞也无法出手伤害,他的眼神与那时失去弟弟的红弦堂主惊人地相似,悲痛到极致,撕心裂肺。 “师父。”迟滞地走到枯瘦老人身边,当万俟皓月终于想起要去握住那只遍布皱纹的手时,再熬不住的老人喉中一声轻响,手,颓然落下。 呼啸而过的风声带走了留恋,留恋天高云淡之日,留恋拉着干净少年教他辨认药草的时光,留恋没有子嗣却如同有个儿子一般的生活,留恋淡漠视之却又深爱的世间。 清淡素雅身影静静跪立,即便如此,仍是纤尘不染的光华流转,精致绝美。 这便是报应吧,为了一己私欲他逼得程萧白自尽,逼得夏倾鸾失心魔障,而今天理昭彰,报应不爽,终于轮到他夹在两难选择中痛失至亲之人。那个时候她就是像现在的他这样,连活下去的欲望都没有了,是吗? 多少舍尽尊严与性命相守的东西终成一曲空叹,浮华凡间,了无生意。 ------------ 第二十章 歇落繁华缓归墟 树高林密,风声无息。热门小说网WWW.QiuShu.Cc 毒王谷中四季如春,花红灿灿,连绵绮艳自谷口斜入遥而不见的远山之中,数十里芳华不尽。 然而谁都没有心思欣赏这良辰美景,死生离别意,总胜奈何天。 少丞九河等人自是对万俟皓月深怀敌意,萧乾则说不清自己的感情,少小姐对夜昙公子的依赖他亲见过,所以看着眼前枯死如落叶的神贵男子他也不知道是该安慰还是该落井下石。 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旁侧忽起的暴戾气息令得站在最前的萧乾呼吸一滞,鬼魅黑影以绝难看清的速度突袭而来。 几人中唯有轻功当世一绝的鬼影邵晋侯看清了攻击者来路,只是对方气势汹汹,凌厉掌风霸烈不逊于位列武林前十的高手,重轻功而疏于外功的他亦不敢正面交锋。足见一踮,同样迅疾的身影虚晃过玄瞳,伸手猛地将人推开,自己则借着力道向后退去,这才化解了来者意欲毙命的一击。 鬼影并没有注意自己后退的地方尚有长跪于尸身边的夜昙公子,擦身而过的瞬间带来的微风卷起青丝缱绻飞扬,暗色莲荷素纹衣角踩在足下,与潮湿肮脏的泥土混为一色。 那道鬼魅身影猛地变了攻击方向,片刻不停又向鬼影袭来,速度与力道均是有增无减。 觥的实力远远超出了他们预料,看似麻木的黑衣少年有着深藏难测的纯熟功夫和缜密心思,无论是在心法内力还是实战经验上都远胜于隐居多年的鬼影,若细算起来,只怕连天市堂副堂主沈禹卿也难望其项背。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 幸而两人轻功上略有差距,饶是觥出手凌厉招招致命,每逢关键时刻鬼影都能凭借飘逸身法堪堪避过,几招后抽身向后退去。 黑衣少年并没有追击,而是立定在万俟皓月身前,俨然誓死守护姿态。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绝不教人伤他半分,在那个心智远比面容成熟的男人心里,这是唯一的信念。 铁木圈围的暗阵成了天然屏障,外面是沉浸丧师之痛中的毒谷公子,其间是为守护各自追随者而战的人,里面,则是透过树木间缝隙冷眼看着一切发生、终结的人中之龙。 毒王死了,即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在一心致夏倾鸾于死地的人又少了一个,不会再有处心积虑设下的圈套等待他们;坏在能救她的人也少了一个,如今只剩下毒王唯一弟子万俟皓月尚在,而背负着灭族之恨弑师之仇,他会违背师父的命令再一次救她吗? 可控棋局纵横,可掌天下大势,却猜不透人心,束不住生死。 墨色双眸渐渐变冷,刚刚萌生的希望泯灭在开端,那么,他只有最后一条路可走,哪怕她醒后会怪他恨他。 “留万俟皓月活口,其他人,杀无赦。” 终于得了杀令。尽管明知实力远逊于眼前黑衣少年,九河嘴角仍是漾起心满意足的笑容,屏息,仗剑,寒光对准鬼魅身影。整座山谷,只要留下除了跪地失神外什么都做不了的夜昙公子就好,其他人,可杀。 可大开杀戒染红天地。 单打独斗几人中没有能做觥对手的存在,然而生死场上从没有道义规则可言,阁主说杀,那么同上同退击杀一人并非什么可耻之事,最后活着的人才是最终的正义。 已经枯黄半边的铁木树叶落地,本是无声,却成了一场惊险拼杀的开战鼓,刹那人影移,鸟惊飞,夕照惶惶,衣袂猎猎,也不知是谁的冷漠穿透山色,在静谧山谷中画出一场波澜暗度。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黑衣少年身上,鬼魅身形,出其不意的招式,多人围攻之下仍不落下风,可算是破月阁这些精英难得一遇的高手了。跪在一旁的万俟皓月默默站起,身后刀光剑影仿若与他有着三世三生之遥,不为半点惊扰。 火光微弱,纯净焰色在枯叶上舞蹈,氤氲烟气缭绕,跳跃着催魂往生之咒。 毒王谷内,一切皆毒。 不是要毁天灭地吗?那么一起归于虚空好了,寂寂年华被岁月无情掏空,爱的不爱的念的不念的俱成流水,涌进忘川后才能轮回,或许下一世还可相遇,只为陌生。 “你疯了!”脚下刚刚燃起的枯叶忽然被凌乱脚步踏灭,想要拉住匆忙抽身而来的黑衣少年,然而瞬息的破绽给了对方机会,剑光起落,一抹血花扬洒在万俟皓月清净衣袖上。 勉力对付如此之多高手已是不易,觥又不得不分神去盯着有些恍惚的万俟皓月,刚见他点燃枯叶便明白这是要同归于尽,不由气得疏于防御被少丞一剑刺伤。 虽然不能保证会胜,但他确定,只要万俟皓月没有失去理智那就一定能趁着他阻拦的间隙逃离此地,谁料平素慧绝天下的人这时候倒泛起了糊涂,竟然有了轻生之念。 “还想要多少人为你而死?”又一剑袭来的刹那,黑衣少年忽然彻底放弃防备,抓着眉眼精致却恍然的年轻男人淡淡问道,“如果你师父的死还不够,再加上我,如何?” 苛责的语气多久没有听过,所有人都当他是纤尘不染的神秘谪仙,只有这个人总是面无表情地跟在他身后,在危急时刻保护他,开脱他所有罪责。就算什么都没有了,不是还有他吗? 用尽所有力气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向后拉去,总算在剑光穿透胸膛之前躲开。万俟皓月低下头,刚才那道伤口正在觥右肩上,深红殷出。 “我不想任何人死。”苍白瘦长的手掌按住流血不止的伤口,有什么一直堵在心里的东西豁然开朗。 深舒口气,脸色有些苍白的黑衣少年现出一丝笑意,转身又将比自己还要高的男子拦在了身后。 “只要你不死,我会努力为你活下去。” 面对未知凶险,挡在他身前就是最好的选择,至于他想要救谁又想要谁死,根本就不重要。 少丞抖了抖染血的剑身眉头轻皱,阁主要留万俟皓月活口,可这两人距离如此之近,只怕杀攻击黑衣少年时会不小心伤到身后之人,但若缩手缩脚不施全力又无法靠近,那个少年实在是太强了。 恢复清雅华贵之气的夜昙公子依旧平静淡然,玉魂月魄般澄净双眸不染纤尘,风神如玉,似雪随风。 寻回此生宁静安和,不惜一切弥补曾经犯下的错误,如果可以,在所有波涛汹涌归于平静后封谷绝世,清清淡淡数着细碎琐事终了此生,那样可好? 然而这句话终是没有说出口,他想等真正做到远离尘世之后再询问,觥,一定会同意吧。 ------------ 第二十一章 阅尽天涯离别苦 天色渐渐暗下去,谷中温度也随着夜晚的到来变得阴冷。txt小说下载80txt.com剑南潮湿少晴日,夜晚寒冷更胜江南。 怀中女子的皮肤泛起阵阵冰凉,韦墨焰尽量用衣袂覆盖,却也挡不住无处不在的潮湿寒气,在这里露天度过一夜她定会染上风寒的。 没有时间可再lang费消耗。 淡漠眼中漫上一线焦躁,拾起地上棋子大小的石块夹在指间猛地弹出,一声破空如断弦,毫无防备的黑衣少年目光一顿,失去知觉的左腿不由弯曲,冰冷身影单膝跪地。 微愣瞬间,机敏的少丞已先行一步将森凉剑刃架于颈上,对峙的局面被小小石子瞬间打破。 只是一弹指而已,生生死死就在一念之间。 鬼魅的黑色身影犹自挣扎,忽而肩上一热,温软手掌轻覆。 “觥,算了。” 本来他也没打算继续对峙。 清静无尘的修长身影向暗阵走去,所过之处并无人阻拦,武功并不算出色的夜昙公子想要杀人,从不在乎距离。 停在参天古树边,紧密相邻的树干之间仅容得下稚童钻过,万俟皓月略一沉吟,语气淡然平和:“这阵当是月老前辈留下的,除了鸾儿没人能懂,即便是我也无能为力。” “翻天掘地总有办法出去,你只需考虑如何为她驱毒。”冷漠的破月阁阁主并不领情,面对同样有着卓尔不凡智谋的夜昙公子,他无法像推测常人那般轻易猜到其想法,但他知道,万俟皓月不会伤害她,与他一样,夏倾鸾对他们来说都是绝不可再伤害的人。 “今夜是来不及了,先生火取暖,谷中尚有些闲置的衣衫被褥,不要让她着凉。txt小说下载wWw.80txt.COM” 前后天差地别的态度让玄瞳鬼影等人皆是摸不头脑,万俟皓月应该是恨阁主的,像刚才那样企图同归于尽的举动也在情理之中,何故突然没了敌意的两人竟和和气气交谈起来?人心险恶,莫不是又计划着什么圈套打算一举覆了落败局面? 在破月阁一众眼中,应该最吃惊的人反而毫无动作,按着伤口面色苍白的黑衣少年只是冷冷一哼,倔强的头颅扭向一旁。 一直那样默默看着,没有人比觥更了解万俟皓月。 他若活着,自然是舍弃一切也要救红弦,没有了亲人没有了师父,他的生命中只剩她还有一点色彩,而自己,不过是个早晚要褪色的路人罢了。 痴情如此却得不到任何回报,明明是神仙般遥不可及的人物,为何甘心堕落凡尘?谷中寂寥时光让他与唯一接触过的女子结下孽缘情劫,也许这是月老那双可窥未来的眼睛早就看到的吧,所以当年坚持要带走红弦,却不想时光轮转,岁月蹉跎,这两个人还是命运交汇,成就一段无果残情。 雍容而行的万俟皓月推开长剑,默默将觥扶起,第一次体味支撑别人是什么感觉。 “她若平安无事,我亦不会动毒王谷分毫。”离开时,淡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毒王已死,而万俟皓月在夏倾鸾心中又是极为重要的人,便是多少有多少理由韦墨焰也不想再做出让她厌恶的事情,况且眼前最要紧的是解去夏倾鸾所中之毒,时间拖太久他怕她会陷在梦魇中再也回不来。 都是为了她,却抱着不同心情与割舍。 幸而那夜没有下雨,借着月色将师父草草掩埋后,万俟皓月疲惫地坐在宁静小院中,阴影里略显苍白的少年抱肩而立。 “那么多恨都可以忘记,为什么不能忘记红弦?” “大概是执念吧。”与月光相映成辉的光洁面庞上笑容清淡,宁和感觉仿佛穿越时间回到没有任何人打扰的过去,没有红弦,没有天下之争,没有纠葛难解的他和她。 六道轮回,贪嗔痴恋,能净心而脱者有几何? “如果能顺利解毒,以后我再不会与她相见,就当做是赎罪。” “随你。” 莫名其妙的简短对话就此结束,很多事情不需要说出来,彼此已经明白。 惊雷暴雨后又是死寂一般的平静,有人死,有人生,却算不上是一场战役,毒王谷与破月阁之间的交锋好像并不存在一般,只有高耸的排排铁木撑起苍穹,静谧无声。 “我不相信他会真心救红弦堂主。”少丞摇摇头,几个靠在暗阵树外的破月阁精英聚拢围坐,火光映亮了疑惑的脸,“万俟家的血案尚未查清,暂时不算,毒王一心加害甚至不惜自绝性命,他的徒弟怎么可能这么好心主动来救人?谁知道他给的解药到底是救命的还是害命的,平静到那种地步,正常人根本做不到。” “万俟公子并非坏人。”萧乾忍不住插口,“他待少小姐一向很好,如果不是毒王从中阻挠,也许他早就出面救人了。” 九河斜了看不出年纪的男人一眼,清眸中的一丝赤红总让他不舒服:“你的意思当初他逼红弦堂主成亲也是对的?闹到今天这地步与他无关吗?还是说阁主带红弦堂主不如他?” “我……”年纪虽长,可萧乾一向老实不擅口舌,被一番反驳后也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只好叹口气向暗阵内望去。 火光摇曳,沉默的男人浑身冰冷,肃杀之气不容靠近,垂落发丝映着夜色,遮挡住贴在脸侧的苍白素手。 第一次见到韦墨焰时,萧乾也如绝大多数人一般认为他是个冷酷无情的王者,南疆深山河畔,十里绚烂成海,他偶尔显露的温柔总是转瞬即逝,从不为夏倾鸾多加停留。 谁会想到,正是这样对谁都不肯打开心门的人中之龙竟有如此痴情一面。 “阁主,吃些东西吧,已经一天……” “药呢?”清冷双眸落入眼中,深邃得几教人沉沦。少丞不敢多嘴,急忙把装在竹筒内热过的药递进,牢狱一般的感觉让他心里极不舒服。明明是阁主在内他在外,可总感觉自己才是被牢笼禁锢的感觉。 是啊,那条一跃九霄天命真龙,谁能囚禁得了? “红弦堂主醒来后,是否要将毒王谷肃清?” 冷肃身影沉默不语,试了试竹筒中药液的温度,苦涩味道引得清晰眉头紧皱,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一点点喂入怀里沉睡女子口中。 她吃的苦头,他从来都不知道。 等她醒了要吃些清淡的,不能沾染风寒,短时间内也不能胡乱走动。睡了这么久身子一定有些僵,秋气渐近,兰陵城外丹桂也该开了,不如在阁外近处走走,散散心,或许痊愈也能快一些。 对了,还有要记得学会酿酒,都说去大漠要学会喝酒,否则是体味不到胡笳声声里苍凉味道的。 所以她一定要醒过来,否则,那些许诺誓言又要成空了。 “只要她没事,谁都不用死――她不喜欢。” 许久之后,九河的问题终于有了回答。 ------------ 第二十二章 宁以浮生换君安 晨间微寒料峭,觥一大早便守在门口,单薄身影开门出来时默默递上织锦云肩,换得清笑如玉。[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现在过去?” “不,先帮我找样东西。”白秀手掌摊开,一团褶皱近乎碎屑的泛黄羊皮纸堆在掌心,隐约墨迹早已无法辨认。万俟皓月把纸团交到觥手中,指了指师父生前所居房屋:“月老前辈留下的石雕笼中有两个石球,师父曾经给我看过,两个中心都有一部分人为凹陷。这张纸条是从师傅手中拿来的,我试着拼凑了一下,正是开启暗阵的方法。如果所猜不错,那两个石球中应该各有一张纸条,分别是开阵与闭阵的方法。” 黑衣少年有些不耐:“救人我不拦你,何必还管他们出不出得来?” “人不出来我怎么查看?” “你总是有理。” 素衣不掩风华,清静如水的身影靠近,看着血迹微微渗出的肩头有些怅然:“等解决了鸾儿的事之后我再帮你重新包扎。粗手粗脚,也不知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也奇怪你这臭脾气是怎么过来的。”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往谷口方向望去,早晨山岚浓厚氤氲一片,看不到任何东西。略略沉吟,觥还是提步往月老房间走去:“我去找找。回来之前不许自己一个人先过去。” 面色温和的夜昙公子含笑点头,静静坐在小院石桌旁等他回来。 这般宁静再求不来,若能保护得住,便是竭尽性命在所不惜。 内力深达一定程度便可调行自身血脉,寒暑不侵,冷暖自知,所以破月阁一行人来往剑南并未多备衣物,亏着万俟皓月晚上差人送来了一袭锦衾,有韦墨焰细心照顾,沉睡中的夏倾鸾并未沾染半点风寒侵袭。(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她可好?” 关切问候在阵外响起,里面淡漠的男子头也不抬,声音清冷:“没死。” 风有些大,单薄的身子咳了几声,旁边黑衣少年眼中担忧一闪而过,不着痕迹地靠近搀扶。 “没事。觥,字条给我。” 毒王做事并不像爱徒那般缜密细致,大概是没想到万俟皓月会推测出暗阵尚有法可解,那张塞在另一个石球之中、后来被他随手放在床席之下的字条很容易就被觥找到了,而且由于很少端看,那张字条干净整洁毫无污损。 “此阵有法可解,但是需要几位倾力配合。”忍住肺腑间涌上的寒意,万俟皓月将字条交给萧乾表示并无作假,“五个阵眼要有人分别把守,在同一时间破除阵眼方可破阵,而这五个阵眼也只有功夫高强之人才能守得。” “只要能破了这些烂糟糟的树,就算十个百个阵眼也无所谓。”九河捏了捏手腕,坚硬的骨关节咯咯作响。 昨日他还满目凶光出手如电,这会儿为了让阁主脱困也顾不得许多,反正有用之人便可联合,无用之人便可除去,从小到大他受的就是这种教导。 “如此甚好。韦阁主可还有什么疑义?” 细长眉睫微皱,声音低沉如雨:“尽快。山中雾气对她身体不好。” 万俟皓月回身点点头,极不情愿的黑衣少年沉着脸指着五处位置道:“这五处便是阵眼,最上的需要轻功极好之人镇守,最下这里,必须有足够内力能扛得住压力之人在。另外――”尽量掩去目光中的厌恨,觥的声调麻木而刻板,“阵内的主阵眼也许会受到波及,那女人,你最好放下。” 要让她离开自己身边?韦墨焰有些犹豫。 且不说破阵时会有何种冲击可能伤害到夏倾鸾,那个黑衣少年会不会趁破阵的刹那将人抢走十分难说,毕竟不忍伤她的是万俟皓月而非那个少年。然而他没得选择,唯有离开这个牢笼才能让万俟皓月为夏倾鸾解毒,再拖下去恐怕日久生变。 将夏倾鸾小心安放在身后不远处,又精心清理干净地上也许会划伤她的杂物后,韦墨焰不放心地回到暗阵中央。简单扫过五处阵眼,并无太过危险的地方。 “鬼影,你守树上,玄瞳、九河、少丞在侧,无论如何不能离开。” “属下遵命。”几人齐齐答道。 万俟皓月于功武并不擅长,所以只在一旁加以提醒,倒是觥占据了最难守的一眼,毕竟除了韦墨焰外,这里只有他的内力最为深厚了。 “树上的阵眼是一只蝶形痕迹,另外四处都是埋在地下的石块,找到后准备好,我数三声,韦阁主击破脚下阵眼的同时,你们必须把所在位置的阵眼同时打破。” 众人点头表示了解,音容兼美的清雅公子却有丝犹豫,不无担忧地望向守着要地的觥:“我不知道这阵的破势会有多大,切记量力而行,不可硬扛。” “守不住她出不来,你岂不是为难?”扯起嘴角一丝苦笑,觥淡淡摇头,“我扛得住,放心好了。” 和自己的性命相比,红弦对他来说更重要。 想要说些什么,可周围有许多陌生之人不太方便,万俟皓月只能点点头退到一旁,稳步沉声,字字清晰:“都准备好了?” “随时候令。” 深吸口气,所有人都是面色凝重。 “一,二,三――” 韦墨焰单膝点地,一手撑着地面另一手凝力与掌心,通过万俟皓月的计算他已找好阵眼石块所在位置,等那最后一声响起,手掌猛地落下,霎时巨响隆隆土飞灰散,巨石碎裂之声自地下传来。 同一时间,四处阵眼几乎是同时传出闷响,作为阵眼的那棵铁木本该难以撼动,却在蝶形阵眼被重击后轰然断裂,其他三处阵眼也都一一破除,地动山摇之剧烈不及昆嵛山峰轰塌却也不遑多让,而所有震动在扩散开去后竟又重新聚拢,向离主阵眼最近的觥涌去。 难怪需要内力极为深厚之人镇守,原来破阵的力道全部都会归于此阵眼的人承受,如此霸道。 刚一接触袭来的波动,觥原本就白皙近乎苍白的脸色蓦地褪去全部血色,紧抿的唇角已经有隐隐血迹溢出,显然承受如此强烈的力道对他来说过于勉强。 “觥!离开!” “不要动!” 两种截然相反的喝声来自万俟皓月与韦墨焰,永远站在谪仙般公子身后的黑衣少年这次没有听默默守护那人的话,而是接受了破月阁阁主的要求,坚守在原地不肯挪动。 若动了,那么破到一半的阵便会恢复,红弦还是要被困在阵中,给了那双冷寂眼眸温度的人无法获救,他会再度失望。 能用自己的命换他心愿达成,有何不可? 由始至终,罔顾生死,甘之如饴。 ------------ 第二十三章 等闲虚待阻黄泉 自从倒在毒王谷前被救,已经有三年多了吧? 刚进谷时浑浑噩噩不知生死,每天除了有人来给他疗伤外还有不时灌入口中的奇怪药物,后来才知道,那是毒王在配制的新毒。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早过而立之年的人再次清醒时,望着铜镜里不过双八年纪的年轻面孔,他茫然而绝望,自己,竟是变成了个身心不一的怪物。 再后来发现内力提升了不止一点半点,毒王平淡地说那是试药的副作用,夺走了他与年纪相应的身体,却给了他常人需得苦练数十年才有的深厚内力潜能,也算是补偿了。那时他没什么愿望,温家已无活口,想要报仇却深知没有足够能力,谷中麻木如鬼魅的黑衣少年代替了温陌觥这个名字,一晃,三年。 “觥!过来!”剧烈震动使得平地上也难站稳,可那个身子单薄的清俊男人还是一步步走近,固执地伸着手。 别过来,别过来,这样的力道那孱弱身体受不了。 然而话在口中却说不出,所有的力气都凝于掌心死死抵挡磅礴而来的巨大力量,唯一能做的,就是对着那只手狠狠地挤出一个字。 “滚!” 不可以再靠近,这时候根本无力去保护他啊! “鬼影!”暗阵中韦墨焰眉头紧皱,厉声喝道。 邵晋侯终是迟钝一些,虽然应了那声喝令却没有及时反应过来,最后还是少丞机敏先他一步冲上前去将万俟皓月拦下。 不能让夜昙公子过去,如果那个黑衣少年为了保护他没能挺到最后,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少丞从后死死抱住不断挣扎的万俟皓月,阵眼中勉力支撑的少年眼中一丝感激,而后再次低下头咬紧牙关默默承受。[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如果只是九河、少丞等四人的内力汇聚袭去,觥并不至如此狼狈,以他远超常人的内力而言要接受他们合力冲击并非不可能,可问题在于,那股力道除了他们四人的,还有主阵眼中韦墨焰那一掌之力。 惊才绝艳,百年难遇,被称为天下之绝的姑苏韦家公子那一掌足抵数十倍于其他四人的内力总和,如此猛烈力道如何能安然无恙? 觥是绝不可能毫发无损的。 眼睁睁看着倔强的身影慢慢脱力,万俟皓月整颗心都要被挖空了,如果觥死了…… 觥若死了,这世间他还有什么能把握住的东西和人? 短暂的片刻如同亘古,当地动山摇终于停下时,最先倒下的不是觥,而是全身虚脱的万俟皓月。 难以撼动的参天铁木杉终于归回原位,被困了整整一夜的二人平安无事,那袭淡漠的玄色身影抱起剧烈震荡中还是没有醒来的女子脚步沉稳,路过旁边已经破坏的阵眼时,目光并不像之前那般冰冷。 “多谢。” 剧烈咳声阵阵涌起,沾惹满地枯叶的衣袖拖在地上,踉跄脚步完全看不出那是被称为最神秘高贵隐者的人,惨白面庞精致绝美,却遮不住慌乱仓皇。 “觥……觥……?”几声低低呼唤没有得到回答,伏在地上的黑衣少年无声无息,甚至连半点呻吟都没有。万俟皓月从没有过如此恐慌,夏倾鸾被逼得失心时至少她还活着,可眼前相伴多年守他多年的人,却是如死了一半不肯回应。 萧乾终是不忍,半弯着腰将万俟皓月扶到觥身边,看高贵如神的夜昙公子落魄抱起黑色身影,握住无声少年的手不住颤抖。 毕竟是这少年救了少小姐,没有他,还不知何时能破了那暗阵打碎牢笼。不管是万俟皓月还是少年,萧乾都是抱着一种感恩的心情。 深深抠在泥土中的手指忽地一动,近乎无色的年轻面孔上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四目相对,正看青丝垂落。 “你不死……我便活着……”沙哑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力气,虚弱如同呢喃,那一瞬万俟皓月所有感觉都不见了,只是咳着,又一边笑着。 然而事实总喜欢打破奇迹,猛然涌出的大股殷红从觥唇边流下,似乎是要宣告,这身体已经无法继续在人世间遍看日升月落,春华秋实。 手指疾点几处穴道,可终是伤得过重,无论如何也止不住翻腾奔涌的血气,万俟皓月想尽一切办法仍不能阻拦快要破碎的身体渐渐失去温度,才失去师父那种心痛与撕裂又一次笼罩在碾落凡尘的清净公子四周,挥之不去。 “别忙了,血脉已破……”低低开口却带起血沫不住,觥费力抬手,轻轻拉了下垂落在他胸前的长长黑发,“你答应过……不再痴恋她……” 若再痴恋,付出一死又有何意义?只想他能袖手于安宁世外,虽是无人爱亦爱无人,至少不会再被红尘三罪所伤。 哪怕,身边再无自己相伴。 “别说话,你不会死。” 可解天下之毒却非悬壶之人,在毒王谷中这么多年,觥很清楚他没有办法阻止冥间黑白无常的召唤,自己不是中毒而是受伤,弄毒一世,他的能力所至总有尽头。 除非一地。 觉察出万俟皓月平静到有些不寻常的语气,觥蓦然想起毒王曾经提过,在毒王谷中有个可令人死而复生的方法。 “不行……我宁愿死……”挣扎愈狠,那双澄澈眼中坚定越甚,身心不一的男人张着嘴却没有力气再说话。想告诉他那不是自己想要的,如果能安静死去就好了,不要,不要再让他死而复生,那样的结局他承受不起。 “告诉韦墨焰,我要去一个地方,这两日不要找我。” 淡淡开口,片刻前仿佛失去一切濒临崩溃的华贵公子起身,尽管无力,仍旧紧紧试图抱起奄奄一息的黑衣少年。 是想要无人打扰度过最后的时光吧。萧乾脑中一热,毫无理由,竟然突兀接过万俟皓月手中的少年抱在怀中:“我来。” 平静得可怕的夜昙公子没有反对,微微点头,那般风华绝世,慑落日月。 人若是到了最为绝望之时反而更加冷静,凭着这冷静,他想到从未有人试过的所谓“起死回生”之法。不管结局如何,哪怕是失败也好,至多如现在一般失去长久以来默默无闻在身后守护的人,又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博过死神,再续余生。 寒冰棺。 传说中能让逝者永不干腐,让未逝者永远沉睡而不衰老的人间至宝,多少年来无数想要逃避死亡之人四处寻找的东西,就在毒王谷中。 “等我找到神医能救你性命时再叫醒你,这之前只要安心休息就好。我答应过你会好好活着,你也一样。”飘散在风中的低微声音不知道少年是否听到,如果没有,便当做是他的自言自语罢。 藏在衣袖之下的手腕传来一阵冰凉,那是觥交给他的性命。 “这些珠子若是落了地,作为觥的日子也就到了尽头。” 那夜,少年认真地将家传之宝红玉珠链交付他手,连同自己余生。 ------------ 第二十四章 遗恨我生君已老 少小姐生死未定,萧乾本该伴其身侧随时照应,可不知为什么,他总放不下眼前两个年轻人。求书网www.qiushu.Cc 受了那样强烈的内力冲撞,黑衣少年已是筋脉尽断、血气混乱,眼看活不了多久,如果不是他暗中度力维持,只怕走到目的地之前早已一命呜呼。 其他人都跟随阁主前往谷中寻地方休息,而萧乾独自一人跟在万俟皓月身后,既不知道要去哪里,又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萧乾相信,那个待少小姐极尽温柔之能的清雅公子不会加害于他,应该只是想要找地方安葬这少年而已。 极难寻找的山谷角落里,被茂密草丛与荆棘藤条遮掩的矮小洞窟出现在面前,万俟皓月利索地扯去挡路植被,自顾往内部走去。 外小内大的山洞里温度远远低于外面,散发着缭绕寒气的白色石台静静卧于中央,森然寒气正是它散发出来的。 “这是?”萧乾微愣。 “寒冰棺,在找到能救他的人之前,他会一直睡在这里。” 任高温曝晒,千年不化,这等稀罕之物萧乾自是听说过的,然而在他眼中,寒冰棺并非救人之宝反而是害人苦痛的灾难存在。试想,在上面沉睡十几年、几十年后,即便有幸得救醒来,面对老去或已故多年的亲朋好友自己却毫无变化,那会是何种心态? 尤其是面对所爱之人,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何其悲凉。 “多谢,我想和他单独说说话――这件事,还请为万俟皓月保密。” “啊,自然。”萧乾尴尬点头,小心翼翼将臂弯里已经没了声息的少年放在寒冰棺上,只是接近尚未碰触便被寒到极点的温度惊到,那种来自非人界的寒冷,连最严酷的冬天也不及其万分之一。[求书小说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转身正要离去,萧乾又忍不住回头催促:“少小姐的毒症十分严重,还请万俟公子尽快归来,玄瞳感激不尽。” 走近寒冰棺的茶白色身影纤尘不染,只是咳声一阵紧过一阵,好像要把心肺都要咳出来似的。 这副病弱之躯再不好生调养,怕是也不会太久于人世。 摇摇头,放弃了尚未得到回答的问题,萧乾轻叹一声默然离去。 “觥,还听得见吗?”淡淡启口,扯起衣袖擦去少年脸上渐渐干涸的血迹,精致面容上无悲无喜,淡然如同曾经。 除了微弱呼吸外什么都听不到,从不肯舍他而去的坚定守护者静静闭着眼,陷入一场不知何时才能醒来的清梦之中。 这样也好,总比在他身边不停涉入险境为他劳心轻松得多。本来觥就不该卷入这段纠纷的,如果岁月可逆,万俟皓月多希望在第一次踏上江南土地时觥会毅然离他而去,那样便没有了今天的结局。 没有觥的保护,他一定早就死了,根本不会引出导致所有人不幸的一系列事件,程萧白不会死,鸾儿不会伤心欲绝,毒王谷与破月阁还能两不相犯,师父和觥也不会离他而去。 风华绝世能如何?他似是谪仙却无仙法道术,不能扭转时光亦不能逆乱因果,就连改变自己的命运都做不到。 因着一人执念苍生尽负,最该死的人,是他才对。 “等治好鸾儿后我就来陪你,这里太冷,一个人总是呆不下去的。”整理好少年凌乱衣衫,肩上那道血光又刺伤了他心念,想来,自己竟从未为他做过什么。垂下细长眉眼静静站立,手指划过苍凉面颊,忽又想起少年指尖温度,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带给他同样的安全感。 “珠链并未落地,说明你还不该死去,这段可笑残生虽没有了笙歌乱舞,至少还有牵挂之人。若是他年你醒来而我却老去,觥,你还是要守着我的。” 洞中过于寒冷,万俟皓月身子本就不算太好,之前长时间在谷外流连,回来后又几度焦急置气,这段时间毒症越发厉害。他自己也知道不可在此久留,虽贪恋此处安静无嚣,总不能舍下夏倾鸾性命不顾。 冰寒之气已经漫过觥全身,冻结血液气脉,直到有人能救他那一天方得解除。 而那一天究竟在何年岁,无人知晓。 最后看上一眼,单薄身影扭头离去,腕上红似血染的玉石珠链伶仃作响,好像谁的一生诉语缠绵。 三年相守,此情不负,待他日斩断尘缘爱恨,春波碧草,晓寒深处,自当与君觅一方山清水静与世无争,永岁淡看不离。 便是我白发苍苍而你仍为少年郎,生死茫茫,前尘不忘。 整个毒王谷除了万俟皓月和破月阁一行人外只剩下几个肢体残疾的仆从,胡乱寻得一室干净房间,韦墨焰将夏倾鸾安放床上,连日车马奔波他担心会让她的痛苦加重,可除了尽心看护外再无其他能做之事。 “万俟皓月还没回来?”走出房间关上门,不喜被人看透心事的破月阁阁主重又披上冷漠,言语中三分不耐。 默许萧乾帮助万俟皓月是为了能尽快带其回来,毕竟怀着伤痛之心难免不会做出错误判断,他不希望为夏倾鸾解毒时万俟皓月还处于恍惚状态,任何一点危险,他都不会让她尝试。 等到近晌午时萧乾才摸索着找回来,捎带的消息却令少丞等人极为愤怒,阁主看在那少年是为破阵才受伤的份上许夜昙公子先行将其安葬,没想到万俟皓月得寸进尺,竟然说什么过两天再来查看。一分晚一分险,红弦堂主已沉睡一月有余,若是再不及时行救只怕再无法从噩梦束缚中将她唤醒,而那样的结果不只是毒王谷将要人息断绝,便连整个江湖都会天翻地覆。 几人正看着阁主渐渐冰冷的脸色暗中摇头,忽而谷口方向马嘶长鸣,竟是有外人到来。 平日里都怕染上毒物,避世的毒王谷基本上是没有来访之客的,这几日却不知怎么,来者接二连三全赶到了一起。多事之秋,又是谁要来搅一趟浑水? 眼中凌厉掠过,冷肃身影长袖一挥言语清冷:“去看看是什么人,无关者,就地斩杀。” 不管是谁,只要碍着夏倾鸾的救治,全都得死。 停在毒王谷空荡入口的是辆装饰极尽奢华之能的马车,车上两位年轻公子,一个看似懒散温良俊雅,另一个绫罗绸缎,举手投足间颇有些女子妩媚,轻佻眉眼更是缱绻如丝,魅色横生,正是息少渊与姑苏相公二人。 “谷口石阵未闭,当是有意外发生。”姑苏相公轻叹,七分担忧外亦有着三分好奇,“也不知夜昙公子与韦盟主是否已经交锋,老天保佑,千万莫让那二人受什么伤,谁出事都怪惹人惋惜的。” “若是为了救红弦姑娘,他们应当不会发生冲突才对,只是不知毒王持何态度。走吧,究竟如何进去便知。”温润一笑,总不失风度的玉龙公子淡淡道。 再聚首,已亡一人的四公子又会掀起什么风lang呢?绝色朱唇隐笑,乱花狐眸中期待不尽。 ------------ 第二十五章 弦惹龙吟风云际 火光喑哑,一丝一缕扯裂苍穹,细剑藏锋,是谁墨衣动天下而惊鸿? 朱阁高耸及云,隔雨相望冷,酒香温黁而过,扶栏边静默斟酌者似曾相识。(wwW.80txt.com 无弹窗广告) 倾鸾,嫁给我。 看不清晰的容颜,听不真实的声音,是他却又不是。伸出手想要抓住利落转身那人,蓦地玄衣朱纹尽化万千蛊虫,狰狞而来。 夜色中一声凄厉惊叫震飞了沉睡雁鸟,扑唰唰凌乱四散,飘落几片哀鸿浮羽。 “倾鸾?”烛灯彻夜未熄的房内,和衣而眠不过片刻的男子迅速起身,眉宇间比起噩梦缠身的白衣女子更为失措,人就在身边,却还是紧紧拥着才能证实她的存在。 这一个多月他极少安睡到天亮,即便夏倾鸾没有被梦魇纠缠呼喊,他仍是不放心地隔半个时辰便起来一看,或者,干脆拥在怀中沉沉入眠。 从未做过噩梦的人不会了解那些不可预料的幻境有多可怕,但她紧攥的拳头和苍白脸色足以让韦墨焰心痛如割,一个个雷雨之夜的折磨还不够吗?为什么要让她陷入无边**的惊恐无助中不得归路?想要伸出手拉住她,却连进入梦里的门都找不到。 清丽绝美的容颜上冷汗涔涔,熬过又一场梦魇后渐渐恢复平静,而被惊醒的人,说什么也没法再入梦乡。 翻身下床走到门口,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嘎响声,打开,外面天色微亮,但并未完全摆脱夜的纠缠。又要是新的一天了,万俟皓月仍未出现,而前日谷口的马鸣过后只见空车,却不知来的人去往了何方。 毕竟不是熟悉的破月阁,一行人虽势力强大压制了此处地主却完全摸不清毒王谷内地势路径,性格古怪的毒王就连布置山谷也是别出心裁,许多道路隐在林间,须得走到近前了才能看见,大概闯入谷中的人就是从那些隐蔽小路躲开了他们耳目的。(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冷静,耐性,身为武林盟主他赖以为谋的两大品性在慢慢消耗殆尽,大清早,竟要靠酒来解除心中烦闷。 不知是沉浸时间太久还是换到陌生的地方住不习惯,一直在与噩梦对抗的夏倾鸾今夜特别不安分,前一会儿的呼叫落下没多久,紧接着又是唔唔不断剧烈颤抖。坚强如她也无法承受可怕幻象,最恐怖的不是死亡威胁,而是由心而生的畏惧。 坐回床边再次抱住战栗身躯,渐渐地,落在怀中的呼吸恢复平稳,片刻后又重归安静熟睡之中。 苍凉唇瓣沾染着疲惫落在额头上,在韦墨焰心中她已是他妻,同宿同眠从不避讳,破月阁中的子弟也见怪不怪,早把堂主红弦当做了无可替代的朱阁女主,龙侧清凤。 剑南大闹万俟家喜宴,江湖上谁不知武林盟主韦墨焰痴恋月老唯一弟子红弦?至于是真爱还是假欢,那只能问他自己了,毕竟身为第一杀的红弦身份特殊,怀揣玄机之秘可算得上人人都垂涎三尺的猎物——无论姿容还是价值。 屋外有脚步声传来,不疾不徐,轻巧却绝非缺乏内功修养,一听便知不是破月阁那几个人。 “韦盟主可在?”清亮如珠落玉盘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语气轻佻但并没有任何使人不快的感觉。 竟然是他,兰陵一别本以为从此不必再见,没想到追到了这里。韦墨焰放下沉睡女子仔细掖好被角,打开房门出去后又迅速关起,眉宇间清冷微凉:“姑苏相公不在你的画厢内等财源上门,跑到此处是想要横加阻拦还是有其他目的?” “韦盟主多心了,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见个故人,却不想大家赶个大巧,居然都凑到了一起。” “还有谁?” 娇艳胜过女子的面容露出一抹浅笑,对韦墨焰的问题假作不闻,目光有意无意飘向身后长长花径尽头。 若说息赢风是道貌岸然阴险小人,那么姑苏相公便是笑里藏刀的奸诈狐狸,任何话在他口中都分外好听,却处处隐含陷阱。躲在阴影处的息少渊不由苦笑,刚刚结识的这位奇人似乎更愿接近韦墨焰,自己不过是想要避免与其相见而已,却落入了妖媚男子的小心思中。 “半年不见,韦阁主丝毫未变。”七分温润清和三分落拓慵懒一如往昔,不变的并不只有对方,他自己亦是保持着原貌,尽管,心里已经有很多东西滋生,毁灭,与曾经的他们大不相同。 墨色深眸流水无情,对和气的招呼并不理会,心底对突然出现的二人疑虑深深。 玉龙公子息少渊,天绝公子韦墨焰,夜昙公子万俟皓月,除去已故的无尘公子程萧白,四公子算是难得聚齐。上一次共处一地还是在剑南夏倾鸾意欲嫁人的婚宴上,转眼间流光飞逝,多少次月圆月缺,少了一人,多了无数恩怨纠纷,心境亦是大不相同。 息少渊是重华门少主,就算不知道息赢风在破月阁水牢之中也多少能猜到父亲落于敌手,姑苏相公表面贪财轻浮,内则深藏不露,比起道貌岸然的息赢风更是难以捉摸,这二人出现在毒王谷中究竟是援手、是阻碍还只是旁观者,韦墨焰无从断定。 “啊,对了,我和息少傅是两日前到的,入谷的路上巧遇万俟公子便随着游荡了两天,未能及时来拜见还望韦盟主不要怪罪。”姑苏相公一脸歉意,抢在被询问前轻描淡写带过了这两日失踪之谜。 淡漠面容蓦地一寒:“万俟皓月人呢?” “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说是迟些过来。对了,红弦姑娘情况如何?”比起纠缠不清的问题,息少渊更关心房中之人,毕竟她是程萧白的姐姐。 同样知道韦墨焰与红弦关系,姑苏相公却没有息少渊那般谨慎,随手撩起长袖便要往屋里走去,还未触及房门,凛冽杀意随着清冷剑光毫不犹豫落下。 连破月阁里的人都不能轻易接近的地方,一个外人竟想进入。 韦墨焰只道他深藏不露,却不想姑苏相公是真的功夫平平,那一剑仿若游龙直奔胸前,虽未出鞘却也足以重伤于人,幸好息少渊及时出手将过于浮夸的身影向后一拉堪堪躲开。 惊魂未定,却是明白了红弦在他心中有多重要。 “在下略通医术,只是想看看红弦姑娘……” 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想要接近她简直是痴心妄想。息少渊暗中拉了拉忙于解释的姑苏相公淡淡摇头。 那人为了红弦连天都敢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窸窣声从身后花径尽头传来,与墨色衣衫相对的那袭茶白平心静气,雅逸致远,不著风流却无意遮了晨光,同样是细致如雕的五官却比姑苏相公凭空多了份高洁空幽,满身风华令人不敢逼视。 “让开。” 宁如林风天籁,却字字含冰。 ------------ 第二十六章 所愿人心莫相问 朝岚流转催醒山色,林鸟初飞,夜过后日光熹微,沉静无声。[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夏倾鸾沉睡的房中只有万俟皓月与韦墨焰二人,息少渊自觉立于门外等候消息,一旁姑苏相公虽是想要进去,见门前守着的人脸色不善亦不敢多言。 如此气氛不知要怎么形容才好,说是对立又不全然,说是无关,几人身份关系又都纠葛难清,也许最是局外之人的只有姑苏相公了吧。 “所谓冥灵之毒并非字面上那样莫测可怖,与山间瘴气差不多却更狠厉些,鸾儿所中的算是瘴气一种,来自水中长年积腐尸骨与阴寒之气。”与毒王相比,万俟皓月的诊察方法正常的多,简单询问中毒经过后从夏倾鸾指尖取了几滴血一一涂抹在不同草叶上,看着不同颜色变化便了解了八分。 “如何能解?” “无药。”未待韦墨焰质问,万俟皓月重盖好沉睡女子身上的锦衾,轻轻摆手示意离去。见夏倾鸾一直被梦魇所困,他稍微用了些安神药给其服用,这会儿她已经在平静睡梦中。 离开房间后四人来到旁屋,看着手中颜色不一的试毒草叶,万俟皓月略略沉吟:“这毒并非不可解,我说无药却也是事实――从邪教蛊术中来的东西自然不能循常法去除,总要依着他们的规矩来办。” 夏倾鸾所中之毒来自离教血狱龙池,按照离教教主孤木的说法,那是活祭者怨念聚集之地,一旦沾染池水便会失去心魂陷入永恒梦魇。毒王谷可解天下之毒,自然也包括这蛊毒怨毒,但方法与寻常毒药大不相同。 能将她救回的话,需要世间任何东西都可以。 韦墨焰望向屋外灿烂天色,心里巨石总算落了地,声音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森冷:“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不过最好别如毒王一般自寻死路。[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能救她的只有我,韦阁主此刻似乎不该挑起争端。”一如往昔的清玉之音,雕琢一般的面上却是不逊于对方的冰冷。 玄衣如墨,淡然平静。 “若是你,不会对她见死不救。” 这世上夏倾鸾曾经最信任依赖的人,怎么会眼看着她备尝煎熬?那两人的关系连他也无法超越,毕竟十多年前给了孤独无依女孩儿温暖的是万俟皓月,而不是为着一个互换约定才彼此牵绊的他。 不想接受,却不得不承认。 淡淡叹息如若尘埃落地,清瘦身影又是两声咳,却比前日要轻得多,长居谷内不受浊尘污染的话,藏着无数毒症的身体状况可与常人无异。 “你可知这两日我身在何处?” “总不会出了谷。”清冷声音淡淡道。 四公子中当属韦墨焰最为孤傲,能与素有嫌隙的夜昙公子坐下来细谈已是不易,息少渊担心都是冷性子的二人话不投机再起争执,只好从中斡旋调和:“这两天我和姑苏相公一直与万俟公子在一起,为了找解毒之法他将毒王留下的手稿一页页翻遍,已是两夜两日不曾休息过。” “为了红弦姑娘,万俟公子当真是竭尽全力。” 说者是否有心无从知晓,可这句话在听者耳中皆是惊雷。 莫名其妙出现又怀揣江湖所有机密,为什么姑苏相公会找到自己同来毒王谷,又为什么口里说着不愿那两个人发生摩擦却有意无意增加隔阂?息少渊懒散笑着,眼中敛着令人捉摸不定的光芒。 江湖总是波澜不断,谁能独善其身,谁又暗藏野心,行于世,总是如此心疲。 万俟皓月并不熟悉姑苏相公,只是当年他曾来谷中与师父密谈时见过一面,之前以为他与息少渊是一路同行的伙伴才没多加询问,此话一出,便是息少渊的朋友也不得不驱他离去了,否则韦墨焰必然有所误会。 “毒王谷并非好客之地,我看二位也该各行己事去了。” 逐客令毫不掩饰,眉眼妖娆的男子一声轻笑却并不着急,反倒好整以暇落座桌旁,纤长手指绕着青丝如雪:“我若离开,你们想要知道的秘密岂不是再无人解答?在下仰慕夜昙公子多年,前番又欠了韦盟主一个满意答案,和息少傅又是一见如故,今日便舍了一问千金的规矩,但凡三位所问之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好?” 人心总有不足,永无止境。超凡脱俗却不能跳出三界红尘外的夜昙公子,一生懒散温润无欲无求的玉龙公子,冷酷绝情近乎神魔的天绝公子,谁能没有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所有人都逃不过凡尘俗世也走不出恋恋因果,而历代姑苏相公要做的,便是为这些看似强大的人物解开谜题,敛财为表,记录这江湖新闻旧戏为真。 姑苏相公,那是一群以书写江湖最真实详尽史书为己任的人群共有名字。 这条件充满诱惑力,一时房内无声,三人皆陷入沉默。 “呵,总不至连问题都要在下自行提出吧?”细而长薄的眉梢一顿,带着女气的丹凤双眸落在离自己最近的人身上,姑苏相公不禁一声低叹,“罢了罢了,说些大话你们又不会信,在下还是自作多情一次好了。息少傅可介意我当众回答你想知道的问题?” “我想知道的事并非不可告人,说又何妨?”撑着额一身不羁,风流气偏又温润平和,息少渊笑意吟吟望向绮罗重重华丽身影,心里却越来越沉。 他想知道的事情很简单,父亲如今身在何处。 莲施带着沈禹卿回到都城洛阳后一直未能联系上息少渊,后一面之约又忘记了提及息赢风下落之事,再想起时不忍看小师父继续为恶贯满盈的父亲承担罪责,所以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告知实情。 这一拖已经半年过去,息少渊从未向任何人提及父亲的名字,仿佛那个男人已经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抹消了一半,只有他自己坚信,一日为父,终生为父,亲伦之情,永不断绝。 默默闭上眼将表情凝固,这样别人看起来都以为他在笑,不会让任何人不悦。 “息少傅想要得到的答案不外乎息门主下落,这问题,我想韦盟主比我更有资格回答。”放下卷起的发丝,姑苏相公微微颌首。 懒散笑容有些僵硬,从不受扰俗物的年轻少傅带着一丝苦涩,更多的,像是疲惫:“果然是在破月阁。” 凭他的人脉依旧遍寻不到,剩下未曾打探的地方屈指可数,其中可能性最大的,便是与父亲宿怨极深的七层朱阁之中了。 “息赢风确实在我手中,寒池水牢,百虫噬骨,这半年过去竟还活着,倒也难得。” 寒池水牢,百虫噬骨,总是高高在上受人尊称的男人何曾受过这般痛苦?看着那张漫不经心藏着嘲讽的面孔,息少渊更加心死。 他没有任何可交换的东西去为父亲求得一条生路。 ------------ 第二十七章 缓语窥天解玄机 自古父为子纲,百善孝为先,落拓温润的玉龙公子常年与父亲分居两地,且公开表示不愿插手重华门之事,在外人看来这是极大的不孝,也是近乎完美的玉龙公子仅有的缺憾。[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然而没人了解他对父亲远超于人的尊敬仰望,那是更胜其他孩子的沉默表达。 记忆里父亲也曾经是个慈善的男人,自从娘亲死后才变得执拗疯狂,醉心于权势与天下江山,连唯一的儿子都抛在脑后。然而息少渊从没怪过父亲,在他眼中父亲是最坚实的山,永远会为他遮风挡雨――尽管,这虚伪的一厢情愿总是一次次被父亲打碎。 为了能在父亲眼中多得一瞬停留,他舍弃了所有玩闹时间去学习武功、为人处世之法,方才年少便得了玉龙公子的称号。当他以弱冠之年成为一国少傅时多少人奔来贺喜,唯有一直默默追赶的健硕身影不曾出现。 父亲,从来都不在乎他这个儿子。 “虽有些恬不知耻,息某还是想冒昧问韦阁主一句,要如何做你才肯放了家父?”平日懒散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但明显多了三分冷静谨慎。 那袭冷漠黑衣纹丝不动,眉眼亦未抬皱半分:“不可能。” “冤冤相报何时了。家父确实做了许多伤天害理之事,但他终归是我父亲,还望韦阁主留条生路。” 一辈子,从未这般低三下四求过任何人。 息少渊并不觉得委屈,为了父亲这些不是应该的吗?养育之恩不可不报,骨子里流着那人的血,他必须承担起应尽的孝道。追逐半生等待半生,他只是想得父亲一句夸奖,一眼怜爱,即便没有,依旧愿为了父亲舍弃他能付出的一切。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 江湖之事向来令万俟皓月厌烦,同为四公子之一本该为息少渊说两句好话,可是,一来对方是韦墨焰,若是自己开口只会令事情更加复杂难办;二来,夏倾鸾一路磕磕绊绊被人陷害追杀,其中大半都是息赢风的“功劳”,这样的人着实该死。思虑及此,万俟皓月也沉默不语,只当与自己无关。 苦涩在心里漫开,父债子承,如今他想要偿还父亲欠下的良心债却连可能性都没有,到底要如何做才能用自己所有换父亲余下半生? “息少渊愿代家父承担罪责天谴,只要韦阁主放了家父,此生此世,息某愿为仆为奴供破月阁驱遣。”一道凄迷光亮划过,通体漆黑的短刀无声出鞘,刀柄在前而尖刃在后,竟是对准了主人胸膛。息少渊将摇寒刀递于韦墨焰身前,目光严肃,毫无惧色:“生死不问,只求家父能得一无风无lang之地安享晚年。” 幽幽一声冷笑麻木无情:“安享晚年?谁想过被他戕害的人可还有晚年以安享?息赢风作恶多端,手上所夺人命不啻于我,他害的倾鸾与我几度失和险酿悲剧,如今更是被囚禁于梦魇之中每日饱受恐惧幻象之苦。倾鸾恢复之前他都不可以死,百虫噬骨经脉尽断算什么?人间至苦我都会一一让他体会,此事,绝无转圜。” 便是用性命交换也不行吗? “恩恩怨怨本就难诉清,来日方长,至少现在已经知道息门主还活着,息少傅何必急于一时?”锦缎衣袖下素手轻拽,早些时候还是姑苏相公被息少渊阻拦的,这会儿却是调了方向。颇有些惆怅的玉龙公子转头,旁侧白玉之面头颅轻摇。 事关夏倾鸾,韦墨焰不会善罢甘休。 “好了,息少傅想知道的问题韦盟主已经代为解答,至于韦盟主的问题……可还是日前在姑苏画厢我所提及的那个?” “正是。”韦墨焰脸色稍霁。 那日他去找姑苏相公时,对方曾以一个答案作为交换想要加入破月阁中,而他至今未给出答复,现在看来,倒是免去了交换的必要,而他亦能得到迫切想要知道的答案。 玄机,究竟是什么。 丹凤眉目含着笑意,不似男人的纤纤玉指端起茶杯,见里面无茶不觉现出一丝遗憾:“无茶无酒,日子未免平淡――玄机之秘,就连与月老私交甚好的毒王前辈也毫不知情。” 听得玄机二字,万俟皓月与息少渊均是一愣。得玄机者得天下这句话早已传遍江湖,而夏倾鸾身怀玄机的消息被传开也有一年之久,曾经寥寥无几的阴谋、刺杀也随之增加,可以说身为第一杀或者萧将军之后红弦并没能得到太多关注,却因只闻其名而无人见其实的玄机成为天下诸多人士竞相争夺的对象。 对别人而言玄机或是好物,于夏倾鸾而言,那是一切灾难之源。 “十多年前先一代的姑苏相公曾与月老有过接触,彼时萧家遭满门抄斩,独女萧倾鸾失落民间,月老千金求其下落。在此之前为了尽快找到萧倾鸾,他曾公开放话于江湖,得玄机者得天下,而玄机被他交给了萧家的小女保管。后来阴差阳错使得夜昙公子救了萧倾鸾并带到毒王谷中照料,先代前辈寻得消息后告诉了月老,却不想在交付千金后月老主动提出要告知玄机一事。” 说到一半,姑苏相公从腰间拿出一物放于桌上,那是半块圆润的羊脂美玉,打了洞穿在红绳上:“这是月老亲手赠与的半块玉佩,我想,夜昙公子和韦盟主对它应该不陌生。” “儿时月老前辈常来谷中与师父下棋,我曾见过这玉佩的另一半挂在他颈上,当是一对儿无疑。”万俟皓月淡淡颌首。 韦墨焰并没有答话,但眼中神色以表明,他确是知道这块玉佩的。 夏倾鸾不爱对镜红妆,就连配饰也从未有过一件,唯独藏着半块红绳悬吊的羊脂玉佩在身上,几次并肩征战前曾见她偷偷拿出来把玩,似乎当做了护身符。也难怪她如此珍贵那块玉佩,月老留给她的东西除了放眼天下无人能及的奇门知识、龙弦以及身负玄机带来的巨大灾难外,大概只有这块玉佩了。 见二人都表示见过,姑苏相公继续说道:“留下这半块玉佩就是为了以后需要公开秘密时当做证明,现在想来,月老应该是早已算出他会遭逢大劫,萧倾鸾会步入江湖成为众矢之的,所以才留了一手吧。” “玄机究竟是什么?”韦墨焰忍不住催到,与月老有关的事,他毫无兴趣。 “韦盟主稍安勿躁,这其中牵扯众多,若是不仔细说个清楚明白,恐怕后面的事情会难以理解。”月老的东西自然要交还红弦,姑苏相公识趣地把羊脂玉佩送到韦墨焰手中,用意不言而明。 窗外风和日丽,整个毒王谷平静安宁,没有人知道,惊动了整个武林、牵系半壁江山王者天下的巨大秘密,正在这里被抽丝剥茧一点点解开。 ------------ 第二十八章 不教生死两茫茫 “月老是二十多年前突然出现在江湖的,预言之准,令许多妄图揣测天机之人趋之若鹜,然而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而来,就好像他的人一样神秘。(www.QiuShu.cc 求、书=‘网’小‘说’)” 放下手中空空的茶杯,姑苏相公脸色少见地认真,对他们这个以书写江湖最真实历史为己任的组织来说,凡是牵涉到秘密与真相时必须严肃对待。 “号称鬼才的月老来到江南是为了一个人。世人都知他与兵马大将军萧守秋交好,甚至在萧家被满门抄斩后罔顾朝廷对萧家后人的追缉,将萧倾鸾收为弟子加以照顾。但是,他并不是为了萧将军才踏入江湖的。” “这是自然,”万俟皓月接道,“月老前辈名扬四海之时尚未结识萧将军,所为必是其他人。” 四公子中除了无尘公子程萧白单纯直率外,其他三人都是极为内敛且才智双全的,许多话完全没必要详尽说明。姑苏相公并不想卖弄或是lang费时间,是而接下来的叙述均是十分直接:“众所周知月老知天命通鬼神,擅奇门遁甲,精紫微八卦,闭眼可见未来之事,开口便是命定之果,而他来到江南的目的也与自身宿命有关。当年他曾夜观天象,发现自己的主命星竟被另一颗暗星所掩,渐渐逼近大凶轨道,而这颗暗星对应之人所处位置,就在江南。好奇的月老忍不住来到江南想见一见将要把自己推向凶险的人,这便是他出现于江湖的起因,而那个人,正是后来萧将军的妻子,江南第一名妓,阮晴烟。” 夏倾鸾的娘亲,那个神清骨秀,绝美无暇,如若天人临世的倾国女子。 韦墨焰记忆中还留着儿时一面之缘的深刻印象,这也是他能一眼认出夏倾鸾身份的原因,相似的容貌,截然不同的性格,骨子里却同样坚强。(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难怪月老大费周折要找到夏倾鸾并倾力教授毕生所学,原来在那个无人可以接近的神秘隐者心里,早有与她重叠的身影存在。 “月老并没有说他与阮晴烟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但在萧家满门抄斩后,他找了许多人寻找逃走的萧倾鸾,并为了引起别人注意说出了‘得玄机者得天下’这胡话。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玄机根本不存在。”玄色身影冷冷开口,手中握着的茶杯应声碎裂。 半生颠沛流离与凶险危难给了她伤疤,让她不敢相信别人,甚至连他伸出的手都不肯接受,而这全都因为月老随口说出的一句话! “被息赢风算计,被离教盯上,因为程萧白的死她差点沦入疯魔,落得现在这般模样,无数人想要得到玄机近乎丧心病狂,可结果就只是个玩笑?她的一生究竟成了谁的玩物?!” 再无法冷静或是沉默,这事实太残酷,无论对夏倾鸾还是他。 本不存在的东西,却将她推入悲剧的深谷。 “事情到这里还未完结,韦盟主,请听我继续说下去。”姑苏相公柔声劝道,这答案意味着什么他也清楚,虽说残忍了些,却也是月老一片好心,“的确,红弦姑娘因为玄机受了许多苦痛,但月老的初衷并非随口说说这么简单,在他心里,红弦姑娘是他最珍贵的宝贝。” 等了半天,直到韦墨焰眼中怒意退去,姑苏相公才继续向下说:“对于玄机一事月老没有明确告知这么说的目的,但在离开的时候,他对先代前辈说了一句话,我觉得,这便是玄机存在的意义――他说,自己不能永远在小鸾儿身边,有玄机在也许会为她招来灾厄,可上天注定将有人成为她最强守护,如果那个人能在乱世中保她走到最后,那么一定再没有人可以伤她分毫。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成为他的归宿。” 想成为她的依靠,就必须证明自己是最强的。 “没想到月老前辈沉默寡言,却是这般在意鸾儿,也许因为不能保护阮晴烟令他心有遗憾,所以才期盼同样的悲剧不再发生吧。”几不可闻一声轻叹,万俟皓月垂下眉眼,若有所思想着什么。 韦墨焰也明白了其中含义,怀揣玄机之秘,夏倾鸾必然要陷入无休无止的争端之中,月老是希望在这场没有尽头的征战里能有个人战胜一切,不离不弃陪在她身边。 强到逆天,不惧背负天下,不会先一步离她而去。唯有这样的人才能真正守她此世安好,不经历生离死别,阴阳永隔。 爱至深,就像那个神秘隐者永恒的沉默一般,无声无息。 “好了,关于玄机的事情在下已经告知全部,韦盟主可还满意?” 微微点头,笼罩在玄色身影上的寒气似乎淡了几分。姑苏画厢看着覆手可翻天下的男人暗暗松了口气:“不愧是鬼才知天晓命,虽是经历了诸多风雨波折,红弦姑娘终于找到能为她杀伐为她夺天下的人,全在月老的预料之中。” “我早说过,这世上能保护她的人,只有我。”傲气凌人,淡漠目光直直落在万俟皓月身上,并非挑衅,而是不容反驳的宣告。 夏倾鸾只属于他韦墨焰,任何人都不能染指,触其逆鳞者,百死无恕。 雍容清雅的夜昙公子怎会不知他心里所想,尽管对曾经依偎在自己怀里哭着睡去的小女孩儿还有所眷恋,可万俟皓月明白,夏倾鸾终归与他不是一路,与其徒然相争不若放手,成全她心底所爱,以免再次出现诸如程萧白那样的悲剧。 若爱一个人并非要永生永世不离不弃,默默守护就够了,有一个人用行动这么告诉他。 “万俟公子?”出神的功夫,姑苏相公已经走到万俟皓月身前,语气中满是关切询问,“公子可是身体不舒服?我看不如先休息一下,这两天你不吃不喝又不肯休息,现在定是累坏了。” 不过是劳累些罢了,为了鸾儿,纵是舍弃性命又如何? 放在以前他一定会这么说,可现在不同,寒冰棺上还有个沉睡的少年等着他去陪伴,尽早解去夏倾鸾的毒然后恢复谷中平静,这才是最重要的。 “无妨。”摆摆手,俊雅精致的面容上宁静平和,“可是轮到我提出问题了?” 姑苏相公点头:“当然。万俟公子要问的可是杀害万俟一家的真相?这件事早已有了答案,那日趁夜火烧万俟府的是――” “请慢。”意料之外,万俟皓月忽然开口打断,“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不是?” 不止姑苏相公,便是连韦墨焰与息少渊也颇为意外。 促使与世无争的毒王唯一弟子离开毒王谷赴身江湖的正是万俟家惨案,与破月阁的恩怨纠葛也源于此事,背后真相如何直接影响他与韦墨焰、夏倾鸾三人的关系。真相难求,不选此问还有何事更加重要? 腕间红玉珠链微凉,丝丝缕缕流转全身,好像谁曾擦过脸颊的指尖轻触。 “我要问的是,全身经脉尽断、气血错乱,这样的病人谁才能救?” ------------ 第二十九章 不度忘川空念远 等闲离别,落花风雨,人世纷杂不过百年,何必痴缠怨怼度余岁? 纵是有血海深仇,比起眼前人,更需怜取。(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 自幼万俟皓月就是个性子淡泊的人,除了被他所救、把他当做唯一依赖的小鸾儿外,任何人都很难走进他心里,直到觥出现。 开始的时候只当觥与其他毒王谷内的仆从一样,慢慢才发现他带着沉重的冰冷与固执,从起初的不闻不问只负责跟随保护,到后来为他心愿舍弃自己性命,这一路走来那个身心不一的黑衣少年已经成了他难以摆脱的依靠。与觥的性命相比,那些旧年恩怨便是抛之脑后又如何? “是谁对万俟家下的杀手如今追究起来毫无意义,我宁愿换成简单却更重要的答案。”清雅雍容的脸上坚定无比,令姑苏相公全无反驳之力。 与世隔绝的漫长岁月给了他清静与寂寞,无人陪伴的日子,再不想回去。 “既然万俟公子心意已决,在下自然不会强求。”姑苏相公颇有些遗憾摇头,“想要找到这种神医并不难,待我回到兰陵后,一个月内必将给出答复。只是可惜了那个问题,为了查明事实,在下整整在外面lang迹了三月有余呢。” 以姑苏相公之力都要查三个月之久,可见其难度有多大、背后主谋有多谨慎,也侧着说明这件事确与韦墨焰无关――他要杀谁从不避讳,亦不会隐瞒。 “他不愿问,我倒是想知道事实如何。”蓦地,之前一直被认为是罪魁祸首的破月阁阁主开了口。 万俟皓月去往兰陵为的便是向韦墨焰复仇,然而没有人比韦墨焰自己更清楚,万俟家的血案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所有事情都是别人设下的陷阱,就等着他们二人互相攻击消耗最后坐收渔人之利。[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老奸巨猾到如此地步,想来能这般操控人心的人,非息赢风莫属。 “我答应送三位每人一个问题,如今这三个问题已经解答过,若再有追问只消按照我一向的规矩便好,一问千两。”姑苏相公并没有拒绝韦墨焰的要求,其实就算没有这一千两他一样会说出答案,眼看着当世两大公子因此间误会闹到这般地步,他的心里终归是不落忍。 并非不忍见其互相残杀,而是不忍心作为旁观者看逆天之龙为情所困碾落红尘,也不愿看最为推崇的夜昙公子失去那颗超凡脱俗的心,尽染红尘浊气。 他想看看世上是否存在完美的人,亲眼见证传奇的谱写。 没有等韦墨焰回答有关酬金的事,朱唇轻启,已将答案和盘托出:“我相信韦盟主应该早就猜到幕后是谁在操控一切,屠尽万俟一族,迫使夜昙公子离开毒王谷往赴兰陵后与破月阁对立,这些都是有人刻意制造的事端。当然,也并非所有事都与破月阁无关,在下动用了所有人力进行调查,而第一个浮出水面的人,如表面所看的结果一样,是韦盟主部下。” 韦墨焰并不感到意外,自卢瀚海死了后阁中叛离的人已非双手可数,从少辅到燕再到医娘,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背叛他陷害他的一颗暗棋。只是这局布控得太好,就连姑苏相公也是费尽心力才求得真相,又何况不谙此道且极为老实的玄瞳?当初夏倾鸾将这任务交给玄瞳确有些强人所难。 话到这里已经摆明了是在说万俟一族血案与韦墨焰无关,虽是毫不犹豫选择了救觥舍夙仇,万俟皓月仍是对这个答案颇为期待,而姑苏相公给出的结果也着实合了他期望。 不想与韦墨焰为敌,因为鸾儿的心在他身上。 万俟皓月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爱屋及乌,如果没有夏倾鸾夹在其中,也许穷尽此生他也不会与四公子中其他三位有所交集,她在意的人他不愿与之为敌,她厌恶的人他不想有所关联。 “姑苏相公不必顾虑,无论凶手是谁我都不打算报仇,但说无妨。” 即便是想要报仇,恐怕也没机会了。姑苏相公无奈笑笑,这三个人实在聪明,看来自己还没全部说完他们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有些歉疚地看了眼身边的温润男子,对方略含苦涩回以一笑:“既然都心知肚明,说不说出来都是一样,倒不如开诚布公。如果可以,息某愿以任何代价为家父弥补所犯罪孽。” 姑苏相公没有继续说下去,没必要了。 一时间屋内又陷入沉默,各怀心思,却又相差无几。 都为了救人,救对自己来说比什么都重要的人。 “天大亮了。”望向窗外,最终打破沉默的是万俟皓月。息赢风也好,韦墨焰也好,人死不能复生,逝者已矣,何必太多执念。就如屋外碧色苍穹一般,当一切透明到无处遁形时,反而清静。 “韦阁主,你为鸾儿能做到什么地步?” 忽地被问及,韦墨焰不觉一愣,回答已经先于思考脱口而出:“任何。” “好,有你这句话我保证她会醒来,但那之后你们二人能否再续前缘尚未可知。”茶白色衣衫落落,宁静精致的容颜穿过纷纷扰扰停留在同样风华绝代的玄衣男子面上,无悲无喜,语焉不详,“你或我,须有一人为她放弃余生。” “此话怎讲?”冷肃之气蓦然加重,在谷前毒王要求韦墨焰以自由和天下为条件换取夏倾鸾安然无恙,得到的答复再明白不过,要他死,要他无法再陪在她身边,不可能。 如果不能在一起,倒不如让她早离人世莫再受梦魇折磨,总好过形单影只老时怅然独立。 “并非我想我威胁你如何,只是对付冥灵之毒本就要以特异之法,成百上千怨念积聚而成的入骨邪毒岂是人间药草能祛除干净的?我想救鸾儿的心不逊于你,然而事愿难两全,做她解毒药引的,也只能是你我二人而已。” 轻描淡写的解释如同云雾,听着极轻,却投映下无法挥散的阴影。 万俟皓月无心为难于韦墨焰,他所说的都是实话。根据毒王留下的手稿,曾经有人用极端的方式成功解了冥灵之毒,只是那方法太过惨烈,太过决绝。 “要解冥灵之毒唯一的方法便是以毒制毒,培虫蛊入她体内,将积怨淤恨吃光后便可痊愈。”略略一顿,再开口声音低了不止三分,“若要培育解毒虫蛊,必须用内力充沛身后且心志坚定之人的身躯做母体,在蛊虫育出之前绝不能死去,而当蛊虫成功育出后,作为母体的人也将陷入长眠,不死不老,徘徊在人与鬼之间不得往生。” 这方法,何其可怖。 ------------ 第三十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 无怪乎万俟皓月说结局尚未可知,的确,无论两人中谁做这蛊母,夏倾鸾醒来后都定然无法接受。[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就没有其他方法或是可替代之人?”韦墨焰凝眉低问。 淡淡长叹来自清瘦俊颜,流云素袖拂过桌面,干净不染片尘。 “若有,我何必寻这令她伤心的方法。可替代之人着实难找,毕竟种蛊是个极其痛苦的过程,如不不是抱着宁为她承天谴浸巨毒之决心,谁能坚持到最后?况且……”稍有停顿,而后一句话将所有希望打灭,“那些蛊虫是要入梦境的,陌生人闯入只会让她更加害怕。” 人于梦中最为真实,所行所为都是心底最真实想法,便是外表如何冷漠绝情,夏倾鸾心中一直有着无法抹去的黑暗记忆与无人可以驱散的怯懦,如她儿时被救回毒王谷之后所展现的脆弱一般。本就阴森可怖满是最不想看到的噩梦幻境中,突兀出现的陌生人不但不能救她,反而会让她更加惊惧,也许会逃入梦魇深处再回不来也说不定。 万俟皓月并不怀疑破月阁众部的实力,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拿出来都要比自己内力深厚可靠,然而,能让她相信,又能为她忍住生不如死痛苦的,除了他和韦墨焰之外还能有谁? 与对面冰冷男子所想一样,他们都是不相信其他人的。 一个是许诺今生不离不弃之人,一个是所有回忆中唯一光明的存在,少了谁,她都会失去心底重要的部分。 “也许,我可以试试。” 君子温如玉,笑朗星目,不管何时总少不了那一身雍容自若,总教人厌不起来。 “你?”韦墨焰微微有些意外。求书网www.qiushu.Cc “我与红弦姑娘虽算不上熟稔却也有过数面之缘,加上萧白的关系,她应该是可以相信于我的。”息少渊据理力争,“论内力,息某及不上韦阁主却也不落人后,论毅力,我自有坚持到底的理由。” “你是想要以此为条件换息赢风一条生路?” 星眉剑目含锋而内敛,声若金石:“正是。” 息少渊的功夫得自重华门,十余年潜心苦练加之天资出色才有今日玉龙公子之名,青出于蓝而名更甚之,说起内力自然不在话下。可他愿意忍受绝命不死之痛苦的理由未免有些难以令人接受,名动四方的少侠,皇帝倚重的能臣,其前途无量绝无人怀疑,何必为从不在意于他的奸佞生父断了余生呢? 孝义如斯,竟有些痴了。 “家父如今身败名裂,想来在韦阁主手下也定是吃了不少苦,如果韦阁主怕他再掀风lang大可废武功断经脉,息某只求家父能得一生路。为人子者,总不能眼见其生不如死却无动于衷。”这番话说得恳切,毫不掩饰将他甘愿舍身的理由坦白相诉,然而,未免让人叹他愚忠愚孝。 万俟皓月不想再见无辜之人奉为牺牲,当下更为细致解释道:“若为蛊母,需承受难以想象的钻心剧痛,同时还会因着蛊虫的蚕食鲸吞陷入活死人状态,当蛊虫炼成后依旧不得解脱。息少傅请三思,此事并非儿戏,冲动不得。” “不需再考虑,息某决意已定。” 只要能从韦墨焰手中救回父亲,就算要代替红弦沉入梦魇之乡又如何,此生看不得的事唯二,一是程萧白被俗世污浊,二是父亲遭受痛苦。 萧白是红弦唯一亲人,毒王是夜昙公子唯一亲人,而父亲于他,又何尝不是如此?便是被认为痴傻愚钝也好,他心里的坚持,终归是要从儿时延续到死。 万俟皓月明白此事并不能由自己做主,抬头看向韦墨焰,那个令万人战栗的杀伐战神竟也在看着自己,似乎同样的难以定夺。 一个是不忍,一个是不信。 “如果育蛊失败,是否会对倾鸾造成影响?” 万俟皓月摇头。 “息某父子二人性命都在韦阁主手中,这还不足以见信吗?再说就算失败了也不会对红弦姑娘有任何伤害。” 既然对夏倾鸾并无影响,那么让息少渊试试也未尝不可。韦墨焰思索片刻,最终点头。 息少渊与夏倾鸾之间仅凭系程萧白为纽带,本就不算熟悉,即便他出了什么事也不会惹她太过伤心;若失败了尚有机会另寻其他方法,若成功了,也不过是用息赢风一条苟延残喘的烂命换倾鸾重回身边,算起来并未吃亏。 掌命者负手而立,清冷不改:“确定倾鸾无事后我自会放息赢风离去,这许诺你可信?” “不信的话又怎会主动提出?”息少渊转向身侧明艳男子,抱拳诚挚而拜,“多谢姑苏相公引路,息某感激不尽。” “我引你走的是条绝路,你却还要谢我,倒好像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姑苏相公苦笑,这般重情义而才智全的男人,确实可惜了。 他早对冥灵之毒有所耳闻,虽然不知道具体解毒方法,却听说过此物必须依靠生人半死不活时的气为蛊相冲相克方能驱散,想到韦墨焰、万俟皓月二人与红弦之间纠葛不清的关系,一时私心作祟,故而找到了刻意隐瞒行踪的息少渊并请其一同入毒王谷。 此前他并未想到,阴险狡诈的重华门门主竟会养得如此温润安和之子,不觉生出悔之晚矣心情。 韦墨焰不打算再拖延,与息少渊相互约定后便立刻催促万俟皓月着手育蛊,便是这样也需半月之久才能完成。这次往来剑南,少丞,九河,鬼影,玄瞳,四位功底较好且深得他信任的部下都随在身侧,华玉一心照顾紫袖不及分神,而天市堂堂主乔飞雪又是个不通世务的人,破月阁中只有少弼一人支撑打理,自然有几分担忧。 当日午间,少丞、九河带着余下人马返回兰陵帮助少弼,鬼影与萧家旧部玄瞳萧乾则继续留在毒王谷中守卫。万俟皓月还需要些时间研究育蛊解毒之过程,早早便辞了众人回到自己房间,韦墨焰向来不愿与外人多话,随后亦去往夏倾鸾所居,只留下息少渊与姑苏相公,却是枯坐了半天也无半句话可说。 “时间也不早了,我看息少傅不如先行休息,大概……之前还要净腹清身,少不得一番折腾。”姑苏相公敛起衣角看样子是打算离去。 摇寒刀放在桌上发出清亮撞击声,抬起的脚步顿住,如画眉眼间魅色褪去,漫上一丝黯然。 “谢你是真,但息某还是想奉劝一句,莫要玩火自焚。” “果然瞒不过你们,只是在下有自己的坚持,这点息少傅不也一样吗?我想看韦盟主君临天下会是如何景象,又不愿万俟公子因此枉送性命,为此才想到了息少傅。” 果然一切都是他算好的啊。 知天下秘事,所以能用三个有或无都没关系的答案引他们走入既定结局,此番心思之深比起机关算尽的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 第三十一章 碧落黄泉觅无邪 剑南的夏季总是沉沉闷闷笼罩在细雨之中,整日连绵天水淅沥,愈发显得空气粘稠阴冷。[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暂时居住的小屋内没有点燃烛灯,外面声声落叶敲击脆响,却打不断卧床女子仿若无边无际的噩梦,紧蹙的眉头带着微微薄汗,一方洁白汗巾轻轻落下,细致地将透明汗珠擦去。 “倾鸾,该喝药了。”玄色衣衫的男子自言自语,端起桌上竹筒微微倾斜,褐色药汁细水长流涌进没有任何知觉的朱唇间。 以前总嫌两人相处时无话可说,或者一开口便是争执,而如今,韦墨焰宁愿听她不满斥责,哪怕冰冷,哪怕绝情,也好过他一人苦苦熬着时光等待她苏醒。 尽管要比初时熟练,可喂入口中的药汁依旧有些溢了出来,极好干净的破月阁阁主却没有任何反感,而是放下空竹筒后轻轻擦去。 对待夏倾鸾他可以付出所有耐心,把之前分分合合中对她的伤害尽数弥补,若是这辈子补不完,那就来世,再来世,三生石上写几百次对方的名字宣誓不离,忘川河边绝不沾染洗尘之水忘记彼此,只要她还在,情愿被束缚今夕隔世,亘古不变。 吻去毫无温度的嘴角边最后半滴药汁,苦涩味道在唇上蔓延。 不忍分离不想分离,阅遍世间,夏倾鸾这个名字才是最无药可解的毒,短短两年迅速侵蚀他血肉脉搏,再剔除不去。 那么,成为我的人吧。 无论生死。 手中青丝缱绻,流连不愿离去,怕一弹指的分离便会成为永远,然而他不得不放下怀中安然沉睡的女子,更重要的事情正等他去做。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 “等我回来,倾鸾。”临走前在光洁额前落下一吻,像是驱散梦魇的咒,“很快你就可以醒来再看这人间,相信我。” 今天,要开始育蛊。 墨色身影来到药园时,早有三人在里等候。 “等红弦姑娘醒来时请帮息某带个好,若是到了黄泉,萧白自有我照顾。”即将沉入永寂的温润男子面上没有半点惧意,笑容仍是疏朗七分,慵懒三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无怨无悔。 “等她醒了,息赢风与破月阁的恩怨一笔勾销,只要他不再碍事便可安享晚年。” 话不必多说,不管是名扬四海的玉龙公子还是身为武林盟主的天绝公子,两人都不是毁约弃誓之人,定下的交换条件自然不会违背。 特地一身素白出现的万俟皓月并没有急于催促,就要遭受世间最酷烈的痛苦,留一点时间给息少渊并不为过。递上两丸最大效力的止痛丹药,贵而清雅的夜昙公子波澜不惊:“息少傅可有其他事要交待?” 微微沉吟,息少渊自袖间拿出一封信交予韦墨焰:“烦请韦阁主将此信转交家父,前因后果息某已明诉,若家父看过后还如从前一般多行不义,那么即便被再次擒住或者击毙,息某绝无怨言。” 纤长手指夹着信收入袖中,目光清冷如雾:“但愿不会前功尽弃。” “怎么,你们二人是打算在这里看着?”秀而长的眉梢轻挑,万俟皓月指了指旁边池塘中一叶竹筏,“既然如此,不如出些力气等下抬他上去。” “在下不过想亲见育蛊的过程而已,怎么竟成了苦力?”姑苏相公一声叹息却带着妖娆笑意,对他来说,谁生谁死不过是一纸素笺上的记述罢了。 不久前还刀光相见的人们如今竟在此说着平淡的玩笑,足可见世间无常,宿命叵测。 安静是在万俟皓月拿出数十瓷瓶时来临的,不用猜亦可知,那里面所装正是需要人身培养的蛊虫,不久后它们会在息少渊体内安眠,孵化,破茧,而后凝所有虫血为半碗腥臭解药,给那个沉睡许久的冰冷女子喝下。 然后的然后,会是风平lang静从此无忧吗? 没人知道。 息少渊默默脱下上身衣衫,精瘦腰背展露众人眼前。隐约可见的几道长长伤痕帮他带回儿时记忆,那都是为了能博得父亲一眼赞许而拼命练功的结果,这辈子都不会抹去。 “若是在兰陵,夏日野宿舒坦得很,不知剑南会是如何。”一笑风华,如九天明星。 最是洒脱看得透彻,于生于死,于爱于恨,玉龙公子大概是滚滚红尘中最轻松逍遥的人,无奈身不由己四字总摧人沦悲,尽量远离江湖恩怨的结果是他毫无过错,却要为人承受所有罪责。 躺在石台上,冰凉之感褪去了剑南特有的闷热,竟觉得十分舒爽。息少渊闭上眼,难得露出缝隙的阳光正打在眼睑外,映出一片苍红。 “开始吧。”笑容清淡。 万俟皓月深深吸口气,仅半指长的锋利刀刃夹在指间轻轻滑过弹性十足的皮肤,不深不浅,可见皮肉外翻却无太多血液涌出。那些蛊虫是要种在皮肤下的,绝不可太深入。 寸长瓷瓶拔去软木塞后迅速倒立将瓶口压在割破的伤口上,有几缕无色液体顺着胸口起伏丝丝滑落,里面肉眼难见的蛊虫已经深入肌肤了。如此这般折腾了数十次,所有蛊虫都已植入完毕,而息少渊竟是沉沉睡了过去。 “我在药里加了些彼岸花粉与青螟毒液,至少在蛊虫破茧之前他是不会醒来的――那过程太痛苦,硬挺着总有些勉强,能减少便减少些罢。”素袖扬起,一堆空了的瓷瓶被丢入旁边池中,瞬间便沉没不见。万俟皓月拿过石台边干净的汗巾,嫌恶地反复擦着手:“这些蛊虫喜寒,须把他移到寒池上降低体温。” 姑苏相公本打算与韦墨焰合力将人抬到池中竹筏之上,谁想面容淡漠的武林盟主只站在原地一语不发,并没有帮忙的意思。 “好,好,我自己来。”无奈一声苦笑,穿着繁复累赘的绮罗长裾还要做这些大动作粗活,一句话便可抵千金的姑苏画厢此代主人何时受过这般委屈?也只有在这三个光华耀眼、难以望其项背的绝代公子面前他才有这般际遇。 小心翼翼把息少渊挪到竹筏上之后,身边扬起一片雪白。姑苏相公惊讶侧头,却是万俟皓月早已准备好的干净绢帛盖在息少渊身上,边角正垂平于双层夹空的竹筏边缘,精准得很。 看似简单的过程花费了数日准备,每个细节都考虑得完善周全,对育蛊救夏倾鸾一事,万俟皓月没有半分马虎敷衍之意。 即便得不到,他还是希望记忆中那个怯懦的小女孩儿能平平安安归来。 ------------ 第三十二章 玲珑玉骨雪成烟 毒王谷中宁静寂远,花自灿然天秋色,流水鸟鸣山更幽。[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整整一个月,其他人各忙各的,唯有姑苏相公悠闲得不知如何打发时间,整日焚香漱泉,侯云听雨,夜间望月瞻星,无所事事。 万俟皓月曾让他离开毒王谷,然而息少渊生死不明,夏倾鸾是否能复苏也是未知数,在看到结果之前姑苏相公说什么也不肯离去,固执表情如若顽童,任谁都无可奈何。 药园平日由萧乾和鬼影看管着,尽管万俟皓月屡次说明谷中并无危险,可韦墨焰坚持如此,便是连任何一点出现意外的可能性都不放过,直惹得姑苏相公大叹其执拗顽固。 “他是对鸾儿太过用心。”经常奔波在住所与药园之间,路虽不远却总令得万俟皓月疲惫不堪,毕竟要照顾生长中的蛊虫是件极难的事情,加上姑苏相公时常拖着一身叮当作响的配饰前来絮叨,唯宁静而以安的夜昙公子整日沉着脸不愿多说半句话,也只有在提到夏倾鸾时眼中才会闪过一丝温柔。 第一个七日过去,息少渊光洁肌肤上出现毫无规律却异常华丽斑驳的花纹,那是蛊虫开始造茧的证明,在沉睡男子的皮肤下正孕育着成千上万的可怖生命。 又七日,花纹渐渐褪去,而息少渊眉间开始显出痛苦之色,全身筋骨都处于紧绷状态,皮肤之下黯淡黑色四散蔓延。 药效早已过去,他醒着,却不敢说不敢动,生怕一声痛苦悲鸣会导致前功尽弃,救不了父亲,也于红弦无益。 比起死亡,活受罪更让人煎熬难忍。 “先时的药力已经散去,如今他体内蛊虫开始破茧,若再施药会造成影响。[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被姑苏相公缠问得有烦,万俟皓月淡淡回答,目光落在手中陶碗上细细擦拭。 马上就可以取虫血了,取完后如果息少渊还没死,那么也许他会和觥一样,在未来的某一日能够醒来也说不定。 天下依旧是破月阁的天下,爱恨,恩怨,也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改变,然而这乱世江湖还是葬送了许多无辜之人,程萧白,息少渊,毒王,还有无数埋藏在每个人心底那些支离破碎的希望与眷恋。 权势纷争,动荡混乱,在这波涛汹涌的江湖厮杀中有谁胜了?是身败名裂的息赢风,是机关算尽的医娘,是暗藏祸心的离教教主,还是看起来一统武林终登盟主之位却差点失去所爱之人的韦墨焰? 说到底,都是输。 总挂着魅雅笑容的姑苏相公低低轻叹。他们是站在乱世烽烟外的记录者,书写被人传诵或根本无人知晓的悲欢离合、成王败寇,不参与其中是最根本的守则。然而,他打破了这条规律,成为长久以来历代姑苏相公中第一个,也许也是最后一个叛逆者。 造物主给了人七情六欲,为的便是体会世间爱恨情仇,为什么要违逆自己的意愿丢弃感情?他痴迷于天绝公子近乎逆天的强悍力量,也欣赏夜昙公子超乎物外的宁静致远,所以才以自己所能促成如今局面,如果真让万俟皓月与韦墨焰其中一人为红弦舍弃性命,对他而言,这天下棋局便不再完美。 “完美的东西才值得去保护。”仿若自然自语,白皙秀美的脸上笑意莫名。 立在一旁的淡漠男子微微皱眉,显然对此并不赞同,却也没有说些只言片语,倒是忙碌的身影一顿,略略有些低落:“世间岂有完美之物,若有,便不是在人间了。” 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流露了什么,姑苏相公打个哈哈一笑而过,不无惋惜地看着双拳紧攥指甲入肉的息少渊:“今日取蛊,是不是就意味着红弦姑娘很快便会醒来?” “不出意外,两日内便可解去所中冥毒。” 一个外人忧心忡忡,最应担忧的人反而没有什么表情,有万俟皓月的保证,她自然会平安无事。 纤长白秀的手指在隐隐泛着黑色的皮肤上按压几下,微硬但弹性尚存,正是破茧取蛊的最佳时机。深吸口气,万俟皓月将手掌轻轻附在息少渊肩头已经愈合的伤口上,闭上眼感受掌心传来的阵阵蠕动,内力不断调整缓缓荡出。 等这些蛊虫完全凭借自身力量破茧而出就没有效用了,必须隔着蛊母用内力把裹着蛊虫的薄薄茧层摧裂,之后再加深内力令蛊虫在皮肤下身断而死,流出的血液从蛊母体中导出,这才是最后可用作解冥毒的药。 这期间,作为蛊母的人一直活着。 普通人根本听不到的碎裂声传入耳中,第一个茧已破。万俟皓月稍微放心,紧接着在数十处伤口上连续施力,直到掌下所触皮肤尽数恢复到常人的柔软度方才停止。 “冒犯了,息少傅。”看着苍白脸庞上牙关紧咬,万俟皓月低低道,“我会尽快结束。” 多拖一刻便是深入骨髓的剧痛延长,尽得毒王真传的夜昙公子再次附掌于息少渊身上不停加力游走,渐渐,微微泛黑的皮肤变成妖异黑红,那是皮肤下无数蛊虫被碾碎流出的血液之色。这是整个育蛊过程中最难以忍受的环节,为了尽量减少息少渊所承受的痛苦防止其忍受不住前功尽弃,万俟皓月立刻封住他心脉附近穴道,这样,亦可增加他活下来的可能。 “针。”素白衣袖抹了把头上密布汗珠,万俟皓月习惯性伸出手,等了片刻并没有人递上银针时才蓦地想起,那个沉默无声的少年已经不在了。 “要什么?我去拿。”姑苏相公殷勤道。 “不必了。”转身到旁侧竹箱里取出锦绣布包,忽然有些黯然的万俟皓月摇摇头。他所用之物的摆放只有觥知道,没有人比觥更了解他所思所想,无论是习惯抑或是其他。 些许失落反倒成了催促,执着银针的手指片刻不停精准而动,闪着银色光芒的细针排成规则走向,一路从肩头扎至指尖。 密布的银针丝毫不差将蛊虫之血逼入指尖血脉,迅速拿过陶碗放在低处,雪刃一闪而过,指肚上一道细细伤口刹那涌出黑红色粘稠血液,腥臭扑鼻,全不似人血。 取血的过程整整持续了半个时辰,待到所有蛊虫之血从细小伤口全部排净收集后,安静卧着的男子身上恢复正常肤色,只是,再没有任何反应。 死了吗? 痛苦到麻木,混沌一片中摸索不到父亲高大身影,却有人坚定地握住他的手,熟悉的爽朗笑容驱散黑暗,给他在孤单煎熬中坚持下去的勇气和毅力。 果然你在等我吗,萧白…… 抱歉,扶摇酒没买到,一杯清茶可好? 他那样喜欢笑,柔和,清淡,温润如玉,曾令程萧白毫不保留地交付信任,令骄横的安平公主尊敬而依赖。一生看破浮华喧嚣,不争不抢,就连最后的表情也如往时一般,安静地笑着。 毫无遗憾。 四公子中最为人称颂的玉龙公子,最终没有捱过那场代替父亲赎罪的牺牲。 ------------ 第三十三章 焉得相思寄红尘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可怕的景象渐渐消失,没有冲天火光,没有凄厉哭声,也没有谁决然放手离去。(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 那一切都是梦吧,梦醒了,让她哀伤死心的东西就都不在了。 鸾儿,天还没亮,多睡一会儿。 少小姐,醒醒,今天有集市,我带你去玩。 鸾丫头,累了的话就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看。 倾鸾,倾鸾…… 好多声音混杂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温和的,开心的,关切的,还有熟悉的声声清冷呼唤。韦墨焰吗?不,不对,他刺了她一剑,他下了十二分会杀令,他应该和那个雍容惊世的堇衣女子并肩站在一起才般配。 与他之间,不过是一个冰冷的约定。 “秋季一过兰陵的花便会凋谢,你若是再不醒来,今年花开成雪的胜景又没人能陪我共赏了。” 我会为你肃清这天下江山,哪怕是真命天子,国之帝王。等到一切纷纷扰扰都结束那一日,兰陵的花开成雪,东胡的天地苍茫,你想去的地方我都会陪在身边,直到你我共赴九泉。 依稀,谁誓言旦旦。 那些戎马仗剑的生涯啊,难道都是假的吗?拔地而起的朱阁上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铭刻在记忆中,奔波万里,弦舞年华,有他在前面总会忘记仇恨与过去,专心于那袭玄色身影后扬落岁月,用血染红一生流离,而后闭目自问,这里,可是归宿? 约定好白首不离,生死相依,此世无论逆天改命或是罪于天下,身心只系一人,所以背负骂名却从不求饶恕,他若立于江山顶端,那么她定在身后不远。 蓦地,所有力量重新涌回体内,虽不大,却让她足以动动手指睁开双眼,告诉他她还活着,依着约定来陪他走完今世今生。(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我就知道……你不会残忍待我。”入眼,是模糊却可辨的容颜,细致如雕,神俊清朗,王者之华与生俱来。 想开口喉中却干燥枯涩,夏倾鸾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说些什么,或许,只是想叫他的名字,如他每次的呼唤一般。抬起手举至半空,被那双苍劲干净的手拉着放到脸侧,紧紧握在掌心,好像担心她再逃掉似的。 深邃眸中那样的疲惫她从未见过,怎会知,数十日夜他几近不眠不休,一直守在身侧等她苏醒。 “早说过,再想逃离我身边的话,我会毁了你。”低声絮语带着痴狂如醉,竟是不顾刚刚醒来的女子异常虚弱紧紧拥在怀中,仿佛要揉进生命里,“你的命牵系天下,若是你死了,所有你在乎的人都不会留于人世。” 过了许久仍未得到半点回应,韦墨焰这才猛然醒悟她不能发声,沉睡一月之久,哪来力气刚醒便与他说些有的没的? 回手摘下床边挂着的竹筒,里面温水已换了几茬,等她醒来这两日里无论是食物还是饮水都反反复复送来、端走,而他滴水未进,只枯坐着沉默相守。 “好些了吗?” 擦去色淡如水的唇边水渍,墨色身影重又包裹了那身胜雪素白,好似要把失去的相处时光用距离弥补回来,又或者是想从此就这样寸步不离,哪怕天涯海角,碧落黄泉。 一月的等待比他走过的二十余年晦暗更加漫长难熬,好在天不负,她终于重归身边。 柔软苍凉毫无预兆地落于干燥唇瓣上,静静地,许久不动。夏倾鸾并没有反抗,那些几乎把她折磨疯的可怕幻境里,她最想要见到的、触摸到的,是他。 什么天道,什么人事,什么恩怨情仇乱世纷争她都不想要,只愿沉浸此刻,死于此刻,永不相负。 屡屡青丝缠杂,沉静中耳边低喃。 “都结束了——我不想再等,倾鸾,嫁给我。” ————————————————————————————毕竟是沉睡了一整月,夏倾鸾的恢复并没有预料那般快速,好在少弼传信来说阁中事务不必担心,有紫袖从旁指点一切顺利。 调养了整五日,近乎麻痹的身子终于能自行下床走动,萧乾高兴得背着韦墨焰偷偷去找万俟皓月,又是感激又是跪谢,反倒让对方无所适从。 临行前,尽管淡漠的武林盟主百般不愿,仍是在夏倾鸾的坚持下带她去见了曾经最信任的男人,毕竟人是他救的,为此还搭上毒王谷一老一少两条人命。 “我想和他单独说几句话。”倔强地避开韦墨焰的搀扶,白衣如雪的女子低声道。 与万俟皓月之间总要有个了断,儿时的依赖不能延续一生,在剑南他逼婚的那一刻夏倾鸾就知道,他们的关系,终究还是变了。 时光荏苒,物是人非,回得了过去,回不了当初。 犹豫片刻,韦墨焰默默点头,转身走到药园之外等候。他相信,经历过这么多波折坎坷后,夏倾鸾不会再有任何动摇。 慢慢走过馥郁花径,那些儿时可一一叫上名称的植物已经变得陌生,唯有尽头干净清雅的小屋未曾改变。轻轻咳声传来,夏倾鸾心里一痛,此情此景,竟与遥远的记忆无异。 小时候救她回谷那次因为在外停留时间过长,万俟皓月回来后身体一直不太方便,每每夜里睡不着去找他时总能听见屋子里传来的咳声,短暂,却让她觉得比自己生病更加难过。 “月哥哥。” 站在房前没有敲门,而是轻声叫了十多年前使用的称呼,她想,既然一切都已经过去,为何不留下一些曾经的回忆作纪念? 无论何时,那个平和淡雅的男人都如同兄长一般给她直达心底的温暖。 “鸾儿?”听得脚步声却没想到会是她,屋内万俟皓月忽地不知所措,起身时撞掉了书桌上的镇纸发出巨大声响。打开门,两张同样苍白的脸上四目相对,宁静中仿佛穿越过漫长岁月回到从前,回到他总是温黁而笑,她总是泪眼婆娑的亲昵时光。 然而,定是回不到过去的。 “我听阁主说你要封谷,可是真的?”夏倾鸾低下头,刻意保持声音平淡。 “只是不再出去而已。”微微侧身把虚弱的女子让进屋中,万俟皓月取出书柜上所剩不多的苋凰草芽细致冲泡,记得小时候她最喜欢的便是这淡而微苦的味道。晒干的草芽在沸水冲击下翻滚不停,茗香随着氤氲之气四溢:“我答应过觥,你好了之后便不再踏出毒王谷半步,江湖世事从此与我无关。” “觥?”被梦魇纠缠太久,夏倾鸾的记忆稍微有些迟钝,想了半晌才明白是指那个麻木而沉默的黑衣少年,“怎么不见他在谷中? 提壶的手忽而一颤,冒着热气的水倒在了茶杯之外,桌上形成透明的一汪茶香。 垂下衣袖,腕间冰冰凉凉的红玉珠链沉寂无声。 “他还没有醒,大概,是在生我的气吧。”微微苦笑淡薄冷清,眼中光芒暗去。 ------------ 第三十四章 缘起缘灭缘终尽 山岚迷暮,谷中升腾的水气氤氲,不过一会儿工夫便将墨色衣袂染满潮湿。[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韦墨焰负手静立,目光落在一丛深蓝鸢尾花上。 万俟皓月终归是他心里的一块阴影,夏倾鸾的过去他不知分毫,而那个男人却一开口便是极为亲昵的称呼,从第一次在毒王谷外相见起,注定他们要成为对立。 只是,夏倾鸾把二人看得同等重要,若是真除了万俟皓月,只怕他会再一次失去她的信任,未免得不偿失。 事实上韦墨焰很清楚自己的想法有多极端,然而痴爱成魔,能守她于身侧再管不了许多,任是颠覆多少前尘过往亦在所不惜。这,是他凌驾于其他人的坚持与固执。 浅草花路尽头,竹屋精舍,茗香隐隐,踏出门外的白纱抖落霜华,干净得如雪过无痕。 “我送你。”略显单薄的身影随手扯过门边泛黄纸伞,撑开时夏倾鸾听到竹木生涩摩擦的吱嘎声。 这把伞,陪他有十多年了。 迟疑地看了一眼园外淡漠而立的男人,夏倾鸾点点头没有拒绝。她知道,这一别再无相见之日,从此浮生漫漫韶华匆匆,却再也不会有人眸如星火,淡却温柔地叫她鸾儿,那些随着时光风华流走的年年岁岁朝朝暮暮只属于记忆里永远长不大的小丫头,而不是现在徘徊人魔之间以杀戮为名招人嫌恶的红弦。 人生来有眼,为的便是看这人世沧桑几多荒凉,斗转星移中物是人非,前尘湮灭。 “这场动荡阴谋中本不该有你,这样你我还能如从前一般……” “我从不后悔那日救你,即便因此失去一切。”接近那袭破世之玄衣时,万俟皓月的声音没有半点犹豫,全不管那人是否会听到,“鸾儿,这世上没有谁对不起谁,也没有谁负了谁,烟花暮雪,鸾镜朱颜,感情一事本就如浮岚流云总无定数。[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我现在仅剩期盼就是姑苏相公能尽快找到百骨医仙,治好觥,其他,便是望他能待你不变,永如今日这般不弃相守――你若无事,我便心安了。” 若没有那根红弦的牵绊,终此一生,他不过是毒王谷内沉默寡言却温柔如水的夜昙公子而已。然而当那抹寂颜再次出现于眼前,注定了他此世要沉沦孽海,得不到,放手归,自怀伤。 离别辞不适合他们,lang迹江湖,本就对离合聚散习以为常。 谷外已备好车马,玄瞳鬼影侍立一旁,夏倾鸾不愿被当做废人搀着,执意要自己行走,而韦墨焰未加反驳,放开虚弱腰身转而握住她冰冷手掌。 无路如何,她再不会离开这点必须保证。 云万层山千叠,路遥遥水迢迢,一别永远。 “韦阁主。”走到马车边时,无雨而撑伞的清雅身影站在谷口遥遥可见。韦墨焰转过身,并不带任何表情,而那张精致如雕流月之色的脸上同样平静:“莫疑莫负。” 从此惦念多年的人交与他来守护。 “但使破月阁尚为武林主宰,绝不会扰剑南半分安宁。”已是盟主,这句话重逾千斤。 转身,牵着一生不放的手同登车上。 “依前所誓,万俟皓月再不会踏出毒王谷半步。” 低眉轻语,大概只有不远处怅然备马的姑苏相公听得到,也不知说给谁听。 世间仅剩这里是他归宿,以后无论风雨,再没有人可以扰此地清静幽远,不管那个黑衣少年是否能醒来,寒冰棺旁,蓊郁林间,除此之外江湖再无夜昙公子其人。 几声轻咳被空旷山谷扩大回响,行至远处的马车里似有感应,白衣风华的女子忍不住掀开窗帷回望。 谷口,月色长衫被微风牵扯翻飞,那般绝世静美容颜如画,泛黄的油纸伞紧握手中淡漠转身,再不能见。 曾经离别依依,他在雨幕中咳得昏天黑地,怀里呜咽的女孩儿举着伞踮起脚撑在他头顶,小脸儿累得通红。 接过伞,少年强笑道,只要小鸾儿不哭,哥哥就不会再咳了。 而她真的相信那句话,从此艰难险阻生死境地,咬着牙不肯流一滴眼泪。 许许多多岁月再追寻不回来,随着年华泛泛听着天地苍老,如那把泛黄的老伞一般被珍藏,却记不起从前颜色。 “月哥哥。” 然而终是没有出声,只在心里默念。 缘起十余年,缘灭一瞬,缘终尽。 ――――――――――――――――――――――――――――烟波万里,千山负水流,山花绚烂一泻尽目,百鸟繁音啾啾。 他再回兰陵已是近一月后,她再睁眼看这喧嚣浮华已是近百日后,此间相思无人提起,就当是梦一场,路一段。 倚栏远望,浓重秋色开始侵袭艳艳红绿,偶尔几片枯叶落地,在忙碌人脚下踩出清脆碎响。 拔地而起的七重高阁不知多久没有散出酒香了,这时四溢的浓醇引得阁中几个嗜酒子弟贪婪地闭眼深嗅,茫然中差点一脚踏入禁地。 “想什么呢,到处乱走。” 一声轻喝打断了顺着酒香往楼上走的两个酒虫,鬼影敲了敲扶栏发出空空响声,两名破月阁子弟红着脸低下头急忙离去。 “又是从哪里弄来的酒?兰陵城中可没这么香过。” 堇衣女子正提着裙角路过,听得他自言自语摇头淡笑:“说是酒却也不是,有酒香而不醉人,便是千杯下去也顶多红些脸色。” “紫袖堂主。” “红弦堂主可是在楼上?” 鬼影点点头:“一早便随阁主去了上面。阁主说有要事商量,不许外人打扰。” 与她说的哪句话不是要事?回来这么多天了,积攒几个月的话竟是还未说够,也不想想她身子如何能受得了。 紫袖挥挥手示意鬼影不要出声,脚下多了几分注意,踏上楼梯时半点声音都没有。鬼影自是不会阻拦,破月阁中仅这两个女子,无论哪个都是阁主极为重要之人,说得过分些,哪个都是惹不起的。 破月阁五层乃是韦墨焰居所,平日几位堂主和被召唤的子弟之外是不许踏入的,而来此处最多的人除了紫袖,自然就是夏倾鸾了。 侧耳听了听竟没有任何交谈声,只听得到象牙筷磕着雪青琉璃樽敲出淡淡节奏,是从未听过的调子。 想要看一眼便离去的,谁道再轻的脚步还是惊了桌前撑额击盏的男子,长眉微皱片刻,立时想到了来人是谁:“正巧你来了,不然又是我一个人喝酒。” “自斟自酌这么多年,还差这几天不成?”紫袖也不再隐藏,放开步伐笑颜雍容,“哪有逼着大病初愈的人喝酒这道理?” 玄衣男子带着久违浅笑,清风流水,波澜不惊,丝毫看不出数日前他还曾是覆手杀伐的修罗王者,而对面蹙着眉尖薄唇紧抿的女子青丝扬洒风中,白衣胜雪。 这样,能至死不变就好了。 ------------ 第三十五章 花开花落花归尘 “我说了这酒不会醉人,她还是不肯喝。txt小说下载wWw.80txt.COM”停下清脆敲击,韦墨焰语中似乎颇为无奈,看向紫袖时竟还带着一丝抱怨,“学了许久,配方算是白讨要了。” 带紫袖往中原一带寻医时他认识了一位酿酒师傅,重金购得千杯不醉而芳醇不改的神秘酒方,盼的,便是有一日能静下心来,与那人在无风无雨时小桌对酌,看阁前莺燕衔泥,远方怒花烂漫。 夏倾鸾抿着唇也是一身倔强:“又不是什么好东西。醉与不醉都是穿肠秽物,也只你这般百无聊赖之人才喜欢买醉打发时间。” 酒之一物,夏倾鸾是真的不敢再碰半滴了。那次与他赌气将小盏清酒一饮而下,其结果是当场醉倒昏睡了整整一日,徒令人笑话不说还险些错过要事,从此在她心里酒便与禁物列为同类。 虽是各持道理不肯退让,紫袖却从他们言语中眼神间读出了以前未曾有的东西,笑意更加灿然。 “这事我可断不了,好物赖物你们自己定夺。不过也别喝太多,你倒是来者不拒、千杯不醉,她身子初愈不该沾染发物,别一时高兴忘了。”紫袖轻柔提醒,雍容大度之气将病容掩盖了几分。 尽管没能找到根治沉疴的神医,然而夏倾鸾拼着性命从昆嵛山血狱龙池夺来龙芯草,虽不是彻底祛病的神妙之药,但也令得紫袖好了大半,加上华玉无微不至照顾体贴周到,现下看起来与半年前并无异处,反而脸色更红润三分。 “好了,我只是上来看看,也不知道弄夜是不是醒了又在哭闹,我先回去。” 韦墨焰挥了挥手,待沉敛的紫色衣角消失在楼梯后方才又斟满酒,品着甘醇凛冽双目微阖。(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过往那些仿佛都如同噩梦,比夏倾鸾所经历的更加痛苦折磨,毕竟她是沉浸在幻境之中饱受惊吓,而他却要守在梦外眼睁睁看着她挣扎无助,偏偏无能为力,最是肝肠寸断。 “靖光帝前日病薨,你的仇,再没法报了。” 诛靖光帝,灭重华门,这是他与她两年携手并肩的约定条件,而今重华门已散,靖光帝病逝,看起来,两人的约定已经到了尽头。 素白纱衣默默挪到身侧,赤色鸾鸟在淡然双眸中映出欲飞形状,浓浓酒香自玉壶中倾斜而出落入琉璃盏底,一切却都是无声无响的。有多久没能这样给他斟上一杯酒静静陪伴了?好像隔得很远,远到所有记忆都成了模糊一片。 “萧白离开后,报仇的事情我早就放下。不过这并不影响你我之间的约定,既已经履行了承诺,那么这条命便归你所有。” “什么时候你能不这么尖锐?”眉头微皱,韦墨焰不喜欢她这种口气,就好像陪在他身边不过是作为报仇的交换而非心甘情愿。相伴两年,她为他浴血断绝后路,让他能毫无顾虑一路向前挥剑灭世,绝无保留的彼此信任在杀伐之外却是极其淡薄。 历经起起落落分分合合,她的冰冷淡漠依旧如故。 轻轻一叹,先退步的果然还是他。 放下酒盏起身斜倚,漠然花容正落入眼中,与背后洒落的阳光相映成辉。 抬手卷起青丝夹在指间,浓密黑发与霜色白衣散发出特有的气息,微微低头,靠近的瞬间捕捉到袖中那只伤痕累累的素手,稍一用力便极大地缩短了两人间的距离。 显然她有些意外,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撑在他胸前却始终抵不过揽在腰间的力道,咬着下唇压低头颅。 “我不想再等。”耳畔温热,低语缠绵,“嫁给我,现在。” “胡言乱语。” 初愈之人的微弱挣扎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眉梢轻挑,墨色长袖掩在身后,压着瘦削身子更加靠近:“你答应过的,想要反悔?” 夏倾鸾窘迫异常,明知他是在故意调笑却无话反驳,毕竟许他婚约之事已经过了很久,再拖着实说不下去。只是…… 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微红的脸颊早落入韦墨焰眼中,目若流水,屡屡清凉。 紫袖的状况一天好过一天,已经没什么可顾虑的,他怕再拖下去又会横生枝节,唯有让全天下知道夏倾鸾是他的人方才能够放心。 “只守在我身后还不够,做破月阁的女主,从此陪我一起弹剑而歌,把酒贪欢,你可愿意?” “便是不愿意,你又怎会放手?” 清浅笑容更加明朗,敢与天争的神临之气直教日月失色,万物无华:“携手此生不放,纵有十重来世,不过三生石上再写它三次名字,碧落为证,黄泉不负。” 掌下纤腰瘦柳忽地停了挣扎,温软贴于胸膛。 “皇天为证,生死相随。” 花开花落,缘起缘灭,剑冷刀寒,千山负雪,踏破红尘三千流连,痴缠浮生六道轮回,等的,不过是这一句话。 袖扬而繁华湮,许了今夕隔世,江山为媒,怀中三寸暖便是她余生天地。 ――――――――――――――――――――――――――――盟主大婚定于十日之后,是而之前的几天韦墨焰更加忙碌,偌大朱阁竟随处可见被阁主呼来喝去匆匆而行的子弟。 十天后,是他们相遇整两年的日子。 地下水牢里早就没人了影,悬垂的粗铁链上还染着斑驳血迹,因千年寒冰之水已被蛊虫污染,再不可用,如今只剩空荡荡的池子孤寂守候。 破月阁门前,消瘦到可怖程度、身上几乎如骷髅一般皮包骨头的伛偻老者弓着身,深陷眼窝麻木地打探周围,只是,连阳光都好像陌生得不再认识。三个月了,他在破月阁的水牢中整整受了三个月非人折磨,并非坚忍顽强带给他活下来的生机,而是那人不许他死,活着,才能遭受更多报应。 肌肤溃烂,重处森森白骨可见,满身腥臭令人捂鼻远离,哪有人还如曾经一般尊他敬他,奴颜屈膝叫上一声息门主? 身败名裂后,昔日群雄领袖已是换了皮相筋骨,成为最低贱之人。 缓缓侧身仰头,刺目阳光下可见二层阁台上玄色人影傲然长立,王者之气贵乎天成,那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人中之龙,翻手覆掌间便得了武林江湖,坐拥江山无限。 “息赢风,我不杀你亦不废你武功,经脉已命人给你接好,他**若是想东山再起卷土重来,我依旧会在破月阁之上等你到来。”清冷不带一丝情感,以实力稳坐武林盟主之位的天绝公子当真绝了天下,风华无双,“息少渊用他性命换你余生苟延残喘,这条命,你要是想早点挥霍干净大可继续为恶,我不介意再杀你一次。” 干涩喉咙中几声咕咕响动,息赢风僵硬回身,近乎是蹭着土地往前挪行,随意找来的破旧衣衫下伤疤可怖,却远不及那双空洞眼中的死灰来得吓人。 这便是,生不如死。 ------------ 第三十六章 芳华成雪雪未凋 九月秋高气爽,兰陵一年中雨水最少的便是这一段时间,花未凋,草仍绿,满树葱郁,胜景良光。[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武林初定,本应该有诸多事务需要新任盟主打点处理,可破月阁中弟子一连几天都很少见到淡漠的阁主,倒是经常看升任太微堂副堂主的少弼眉头紧皱四处奔波,一脸疲惫总也卸不下去。 沈副堂主已经不在,紫袖被禁止劳心阁中事务,剩下的天市堂堂主又是个书呆子,一时间所有事都推到了机敏聪颖又擅长手腕的少弼身上。 阁主说了,至少大婚之前不要去烦他。 沉睡期间无论肢体还是感觉都有所退化,为了尽快让夏倾鸾恢复,韦墨焰整日在七层阁顶帮她做些武技与内力的教习,余下时间两人或者在附近走走,或者各自准备着即将到来的那天。 一切看起来风平lang静,从未有过的安宁。 “何必发江湖贴,又不是什么大事。” 破月阁后翠竹密布,大片竹林静谧清静,往深处走上一炷香的功夫便可见精舍小筑,里里外外简朴却淡雅格调。衣白颜雪的女子手中淡茶微凉,夕照斜光透过轩窗落入杯底,映起浓郁茶红。 “怎么不是大事?我要娶你,不仅要让天下人知道,便是连九天之上、重霄之外的神佛散仙也该看得清楚。” 夏倾鸾已经习惯他蔑视天道的言论,骂苍天不仁的是他,总要逆天改命的也是他,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能降了他这条人中之龙,他想要的,就一定会做到。 两人的婚事已定,本来夏倾鸾是打算简简单单行三礼拜过堂就算结束,谁道韦墨焰根本不同意,非要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晓。[www.mianhuatang.cc 超多好看小说] 手中禁脔,哪容他人染指?他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夏倾鸾从此归他所有。 味道偏淡的茶他不喜,皱皱眉倒掉,地面立刻泛起暗于周遭的土色。抬手拉住她手腕看向外面,眼中平和无lang:“随我去个地方。” 没人教育过夏倾鸾何为妇纲,也没人要求她如何尊礼守教,那些男女授受不亲于武林子女而言都是笑谈,便是这般公开拉扯也是家常便饭,甚至有时,他会不顾四周环境说些令人尴尬的话。 可是谁会在意呢?他们二人本就该鸾飞凤舞,琴瑟和鸣。 往竹林更深处的地方她从未去过,正疑惑,干净汗巾递到眼前:“蒙上眼睛。” “又是要做什么?”细眉微蹙,但终是不疑他。接过汗巾利落地结系于脑后,突然而降的黑暗让她下意识伸出手向前摸索,却闯进坚定掌中。 “这边。” 林中只有脚步声和衣料窸窣摩擦之声,那只手牵着她,不快亦不慢,总是恰到好处地配合她脚步速度,不必担心脚下不稳失了重心。论心细这点,夏倾鸾是远远不及他的。 渐渐可闻馥郁扑鼻,隐隐虫鸣低微,可这九月的天气不该有其他芳华才对,十里桂香连绵,那才是兰陵乃至整个江南的特殊味道。 前方脚步停住,眼前汗巾一松,而她仍沉浸在意外的花香中未曾睁眼,好奇地嗅着混杂却好闻的味道。 女子爱花便如男子爱剑,为悦己者容,为知己者死,天经地义。 耳畔温黁,呢喃细语,仍是听了无数次的话,然而这次总有些不同,他的声音里也带着温存。 “兰陵花开成雪,我只想与你同看,到沧海化桑田,到你我皆为鹤发白骨。” 指尖一颤,迫切睁眼,满目绚烂芳华如若天降,花开成雪。 见过的没见过的,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姹紫嫣红,竞相开放,只为一人。 九月有桂而无花,他却是逆了常规以人力育出这片百里花海,只因曾经答应过陪她看东胡天地苍茫,兰陵花开成雪,踏遍天涯海角,相携碧落黄泉。 从未有人为她如此付出。 “答应过的每句话我都会实现,你我誓言约定,至死不渝。” 背后温暖胸膛紧紧包裹,手心滚热足以融化所有冷漠,是否如师父所说,滚滚红尘中早就注定会有人驯服她这只冰冷桀骜的鸾鸟,用尽一生相看两不厌呢?若这是天命,那么便是她唯一愿意接受的天命。 时光静止于耳鬓厮磨中,忘记曾经带给彼此的伤害,交颈吐息,摸到他手腕起伏疤痕时,忽然泪如雨下。 他不是早就把她刻印在生命里了吗? 那般珍爱越过生死,倾尽此世荣华喧嚣,哪怕她一次次退却转身,仍不离不弃守候。爱到,不忍留她一人独活于世,宁可同死。 杀她,便是爱她至深的证明。 多少年岁被复仇蒙蔽双眼,苍茫人海明知有人顾盼流连却都视而不见,终于该醒了,该为谁衣带渐宽,为谁消得憔悴。 “你护我身后,我便还你一生相守。”被扭过的肩膀斜倚怀中,他清晰眉眼,嘴角温存,怎会是血染江山的魔? 就算血染江山,那也是为了她。 唇齿相接的热度蔓延扩散,蒸腾了面颊泪痕,悲苦消失不见。眉睫轻颤,青丝盈袖,身后怒放花海沉默无声,只送来阵阵迷香跹蝶,奏一曲双生永世,流连忘返。 喘息加重,他却停了动作,拦着纤腰玉骨,下颌搭在她瘦削肩头,闭目长叹。 他不会急于一时片刻,无名无份逾越雷池,那是伤她。 尽管已经欲壑难填。 天下为聘,江山为媒,墨染红尘千般雪,剑落神魔不往生。然而那些凡人向往的功名利禄都不及这一刻静静相拥,在彼此唯一归宿之中。 “还有七日,我却等不及了。”指尖蘸着朱唇一抹光亮,韦墨焰低低苦笑,“早知道就不拖那么久,徒惹心猿意马,彻夜难眠。” 拍开他的手指,迅速抹去下唇湿润,夏倾鸾有些懊恼:“我倒宁愿再拖上十年八载。” “我若活不到那时呢?” “祸害遗千年,你从不是好人。”腰际被束着不能动弹,却不妨她一掌拍在他肩头,软绵无力。侧脸贴在胸前,听着心跳律动,不由得放轻了音量:“你若是死了,我也不可能再lang荡人间,有何区别。” 素年深爱,生死同眠。 重又低头覆唇,想再拾温度的刹那忽而传来锐啸。 那是阁中有急事又找他不到时的信号,催他速速归去。 夏倾鸾舒了口气,扶着他肩臂打算站好,谁知他眉头一皱又低下头去,全不顾阁中有何事发生。 有她,便是天下。 “你……”片刻后挣扎后退,淡漠眸色换成无奈与轻叹,“阁中有事,你这阁主多少有些自知之明,我不想被人说成红颜祸水,祸国妖孽。” “扫兴。”重重挥手,长眉细眸中流水如雾,却抹不掉笑意温黁,“罢了,总不能老被你说教,竟像是又一个紫袖。” ------------ 第三十七章 平川倏忽风波起 姑苏韦家三代单传,而自前两代的韦天弃开始,每一代子嗣皆是不世出的人才,天资聪颖,卓绝凡尘,于武林无一不是首屈一指。(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 韦天弃自立门派,一夜间扬名江湖,深厚悠长内力与凌厉**斗遍天下,然其人不喜功名利禄所累,在妻室诞下一子后便袖手归隐,从此世俗烦扰均不见,只饮山清水秀做香茗。 多少年过去,他的遗世独立不可战胜仍继续被传诵着,只是舍了名字换成尊号,无涯老人。 而今,韦天弃更常被人提及的却是另一个身份――教授武林盟主六年武功而后一鸣惊人,破月阁阁主韦墨焰的亲祖父。 韦墨焰是个亲缘极其淡薄的人,即便对于师父兼祖父双重身份的无涯老人也是如此,从夕落山离开四年之久他从未回去探看一次,然而,对师父的尊敬还是不逊常人的。与夏倾鸾大婚的事他发了江湖贴昭告天下,自然也没有忘记远在千里之外深山之内的祖父,没想到的是,不过三天而已,轻功卓绝的祖父竟然比那些驭马之人更先一步到达。 破月阁中多数为年轻子弟,自是没见过无涯老人,而唯一熟识的紫袖是在来报有老者伤了诸多子弟阻拦不住时才拖着病躯出面的,一眼望去,立刻喜出望外。 “紫袖拜见师父。” 初时华玉还以为她忽然半跪是身体不适,待到敬称出口方才恍悟,眼前须发皆白瘦而矍铄的老者,竟然就是紫袖和阁主的师父,无涯老人。 “晚生华玉见过无涯老前辈。” 都传宗师们总有些古怪脾气,可看上去无涯老人与普通长辈并无不同,衣着简朴威严自现,甫一出现便先折了众人气势。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 “阿月,你们这阁楼未免太难踏入,还要我老头子劳筋动骨才能进得来,也不知焰儿是如何教导的。”无涯老人负手直视紫袖,眼中微有愠色。 “师父息怒,平日这些子弟都是阿月管着的,阁……墨焰他忙于正事,顾不了太多。”低声喝退地上呻吟的子弟,紫袖急忙起身上前搀扶老者,华玉迟疑片刻紧随身后。 紫袖本名云月影,紫袖是在破月阁建立后才改的,曾经被卖入勾栏那些日子不堪回首,便是连本名都不愿再提,这也是后来韦墨焰要求所有入阁子弟舍去本名的缘由。 在夕落山与韦墨焰共同习武六年,师父一直叫她阿月,世上也只有这个老人才会这么亲昵地如此称呼,在紫袖心里,无涯老人便如同她亲人,尽管那只是因着与韦家世代交好才获得的待遇。 “焰儿去哪了?”无涯老人皱着眉头,刚才他要踏入破月阁竟遭阻拦,此刻正气着,见韦墨焰未曾出来相迎不觉更为恼怒。 “祖父?”略带惊讶的声音并非来自阁内,而是源于几人身后,破月阁正门外。 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与夏倾鸾寻处安静地方说些絮语,阁中传来的催促角声逼得他不得不放弃继续温存的机会,拉着夏倾鸾匆匆赶回。 “我本以为您不会来,没想到反而是第一个前来贺喜的人。” 素衣老者淡淡扫过两人相携的手,夏倾鸾心下一紧,不动声色想要抽回手掌,却被更紧握住。 韦墨焰脸色不变,甚至没有半丝表情,仿佛面对的不过是个外人:“近日阁中事务繁忙,若是怠慢了还请祖父见谅。” “不需费事招待,我只是来看看你和阿月――这丫头,什么时候都不忘替你担着责任,痴情得紧。” 一句话如巨石击在几人胸口,尤其紫袖,更是瞬间白了脸色。 她对韦墨焰的心思早在夕落山时师父便已看出,不拘世俗礼法的老人不但没有因为她残花败柳之身加以阻挠,反而屡次劝二人依着指腹为婚的约定尽早行结发之礼,只是不想拖到今日,一切都不同于前。 “前辈路上劳累,不如先安排处地方歇息,离婚事尚有几日,有什么话稍后再说罢。”看出气氛不对,闻讯而来的少弼急忙打着圆场,一边使眼色让华玉带紫袖离去,然而未及有所动作,无涯老人已先行一步将矛头指向了夏倾鸾。 “这位姑娘便是月老的徒弟?” 韦墨焰眼中隐有一丝不耐,刻意保持平静语气:“是。” 略一沉吟,无涯老人走到二人身前仔细打量,目光落在中间处,那两只手仍旧紧握未曾放松。 毫无征兆地,干瘦手掌疾疾奔向夏倾鸾,掌风所过凌厉凛冽,全无半点留情之意。猝不及防间夏倾鸾根本无力防卫,与名震九州的一代宗师相比,她差得太远太远。 紫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身为无涯老人弟子,她太清楚这一掌落下的后果,而且,她也很明白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伤了红弦,一切罪责源头都在她身上,怪不得别人。 一念之间,每个人心里想的都大不相同。 那一掌终归没有顺利落下,墨色衣袖翻飞迅疾,轻撩缓拨,在两人之间隔开一道屏障。 “倾鸾重病初愈受身子极弱,祖父若是有意试探,还是待以后罢。”清冷眸中闪过一丝寒光,握着的手又加了三分力度。 也许,这场婚事不会太顺利。 “好,我不为难她。”转身踱步到紫袖身边,无涯老人一声冷笑,浑身威严气势令人不敢近身。看着被韦墨焰护在身后的白衣女子,无名火涌上心头:“姑娘是何身份我不管,我只问一句,你可知道焰儿和阿月早有婚约在身?” 短暂沉默。 “知道。”夏倾鸾倔强仰头,温热自掌心绵延传来。 任何事都不会再动摇她的决意,出生入死,爱恨嗔痴,他已经证明给她看何为真心,那么,她亦不能相负。 尽管心里仍怀着对紫袖的歉意。 至此为止,无涯老人匆忙赶来的原因再明显不过――他对这段姻缘并不满意。 礼教纲常他不屑一顾,唯独情义二字在生命中占据极重要之位,与韦家世代交好的百越云氏因独子韦不归获难,孤弱幼女云月影被迫失身卖笑已是极大亏欠,这么多年来他就指着有朝一日孙儿能娶了那个温柔雍容的女子,至少对云家在天之灵算是有个交代。 谁想,好不容易盼来的喜讯却与云月影无关,而是另一个陌生的,却泛着血光戾气的名字,红弦。 月老传人,江湖第一杀,怀揣玄机之秘入了破月阁,冷漠无情、杀戮无度的女魔头。这些,便是在宁静的夕落山中也能听到的传闻。 与韦墨焰极其相似的长眉细眼眯成缝隙,开口冰冷如刀,字字利剑。 “横刀夺爱,扰人家室,姑娘可还知道廉耻二字如何书写?” 刹那,素颜苍白。 ------------ 第三十八章 总愿死生不相负 生是桀骜,不驯天下,能为知己红颜逆天改命,又何畏人言流语? 可夏倾鸾终归不是韦墨焰,与人中之龙相比的黯淡,与雍容紫袖相比的自卑,这些让她在波折痴恋中屡屡后退,几度生死方才坚定决意。[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然而,只一句话一个人便让她低下了头。 如果换做别人她可以毫不犹豫反驳回去,可对方是连韦墨焰亦不能轻易撼动的人,姻缘浅薄,终归不被人接受。 “焰儿,下山前你答应过我什么可还记得?”目冷如冰的老人厉声责问。 “当初我并未允诺任何事,如今要娶谁为妻亦是我的自由。” 共同生活数年,紫袖对这祖孙二人之间的关系甚为了解,韦墨焰冷淡性子完全传承自师父无涯老人,从他年少时起二人的交谈便是这般生硬,倒与尊敬与否没有关系。 身为韦家最后血脉,师父把满腔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而将信义置于人生第一位的行事原则也令得曾指腹为婚的她成了师父心里孙媳的不二人选,这决定,与他的喜好或者未来无关。 眼见着气氛愈发紧张,再不加以缓和只怕这祖孙二人会为红弦翻脸甚至动手,咬着嘴唇,尚余虚弱的身子噗通跪了下去:“师父,是阿月不愿嫁,此事与红弦姑娘和墨焰无关。他们历经生死方才能成百年之好,求师父看在阿月的份上成全这段姻缘。” 谁都知道,最无辜、被伤害最深的人就是紫袖。 可她偏善良得不惜下跪为夺取自己所爱的女子乞讨宽恕。 墨色冷眸一紧,怒意再不遮掩,哪怕面对的是给了自己生命与所有存世之能的师父,祖父。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 “起来。”这句话,却是祖孙二人异口同声。 无涯老人目光凌厉,难以逼视:“自己的东西守不住还要替别人出头,你还能干什么?废物!” 紫袖深埋着头不敢顶撞,唯一的反抗便是长跪不起。与他共度多年,那些无人可扭转的固执不知不觉也渗进了她骨血里,混着对他的默默恋慕凝结成雪,落满此生。 若是他想要的,宁愿舍命相陪。 龙芯草只能暂缓病情,略一激动,五脏六腑之间的隐痛竟然又剧烈发作,连连咳声吞不下去,在空旷阁中回响。朱红衣角方欲风扬,浓重紫色身侧早有沉默的男子俯身照料,更胜于他。 逼他与紫袖成婚并非为了二人幸福,而是为了当年的约定,指腹为婚,青梅竹马,那些完全不曾问过他们感受的荒唐之言。 我命由我,既不由天,亦不由人。 空予江山无限又有何用?他要的是得一人心,两望不离,任谁都不可能左右他的选择,便是连唯一的亲人也不可以。 “华玉,带她回去休息。”长袖缓动,竟是不再理会中央站着的老者,转身拉着夏倾鸾便要自顾离去,“若是来贺喜的,等着便是。若是来搅局的,还请祖父早日离去。” “为了个女人背信弃义,从小到大我教你的就是这些?” “这是我的事。” 除了紫袖之外,阁中众人只知道这老者是阁主祖父,当年叱咤风云的人物,却不知无涯老人的脾气如阁主一般风雨不定,且又是固执不容人异议的,听着寥寥数语便将三人关系说得复杂异常,不由得都是头痛。 阁主对红弦堂主的重视世人皆知,当真是宁倾天下不负卿,又岂会因他人之言轻易改变?这番矛盾,倒说不清要如何解开是好了。 握在掌心的手忽地一动,注意力都放在对话上刹那失神瞬间,刚刚温暖起来的指尖蓦然离去。 脚步骤停,侧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身边眉目清冷的女子,韦墨焰只觉全身变得僵硬,周围一切都褪去颜色暗淡无光。 她放开了他的手。 一次又一次,而今依旧如故。 那袭淡漠白衣摇曳无尘日光,洒落满地荒凉,一步步执拗地走回与他面容相似的老者面前,骄傲的头颅高扬着,声音,却在发抖。 别人听不见,唯有他才能分辨得出,她在发抖。 “夏倾鸾此生此命只属于阁主一人,此誓生死不悔,于紫袖堂主纵有万般亏欠也只能尽力弥补。既然前辈把信义二字奉为圭臬,那么也应明白,唯有此事晚辈绝不会退步。” 猜忌顾虑中苦苦寻觅的日子已经够了,除了那片沉静而狂烈的玄色之外她别无归处,第一眼相见,上天已注定那人便是她的天下。 不必回头,他的目光清晰可见。 “请师父成全。”紫色身影再一次苦苦哀求。 “请前辈成全。” 一瞬,满阁子弟目光恳切,齐齐半跪于地。 那样执着的人中龙凤不该再被任何东西束缚,他们并肩而立,便是无人可超越的传奇。 许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求情,就连护着的云月影也站在对立那面,无涯老人一时无言以对,雪白眉峰下两只冷冽的眼睛寒意森然:“好,好!今日我不与你们这些无知小辈争辩,焰儿,你记着,我若不同意这门亲事,她终归算不得韦家人!” “即便不算,她依旧是我韦墨焰的妻子。” 两相对立,祖孙两人之间的争端激烈而不可避免,各自怀抱自己的坚持不肯让步。一个是坚持信义约定,一个是坚持情深意重,无论谁都没有错。 鹤发散袍飘逸若仙,猎猎飞舞之声中转眼夺门而去,消失在茫茫秋色尽头。 “多谢紫袖堂主。”在华玉的搀扶下,紫袖缓慢起身,那袭霜华洁白深深垂首,声音低沉微颤。 淡淡叹了口气,总想置身事外却不停被卷入洪流之中的雍容女子拉着那双比她更为冰冷手,眉间温柔如水:“别往心里去,师父那边我会去说清楚。你身子还未好利索,这些日子多加休息,不然大婚之日白白lang费了天赐花容――一辈子最美的一天,一定要珍惜。” 若是能简单解决,那再好不过。 “倾鸾,这几天不要出门。”疏朗面庞上眉宇深皱,能让他如此担忧的事情并不多,与紫袖的从容淡然相比,显然韦墨焰做了更坏的打算。 再次握紧夏倾鸾的手,仍能感受尚未完结的微颤,对她来说,要说出那一番话着实不易,对他来说,想听这番话更是不易。 防祖父竟像防敌人,外人听了未免觉得好笑,但韦墨焰和紫袖却是一清二楚,以无涯老人的脾气很可能直接针对夏倾鸾,不是逼她放手便是更加极端的方式,就如同韦墨焰对待那些伤她的人一样。 这场婚事会不会像她在剑南的遭遇一般成为丧事无人知晓,至少,已为武林盟主的韦墨焰这次比以往更加烦扰,他们要面对的阻力根本无从击破。 ------------ 第三十九章 得成比目何辞死 兰陵秋雨一场寒胜一场,隔夜落红满地,桂海飘香。(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阁台上把酒临风,湿冷的潮气缕缕吹过,远处烟水浩淼如雾如幻,分不清真真假假究竟在何处交汇。 无涯老人冷然离去已经三天,韦墨焰的心一点点下沉。 骨子里孤傲的性格完全来自祖父,他确信,那个从不向任何人低头妥协却对信义二字极为看重的老人不会就此罢休,即便不逼他娶紫袖为妻,至少不会让他顺利与夏倾鸾完婚。 毕生守护的东西近在眼前,为什么总要平生波折?便是冷静如他也不禁开始烦躁。 “还是没能找到师父。”敛衣提裙的雍容女子转上楼梯,脸上疲惫难掩,“没想到师父他还记着那些没用的约定,早知如此,倒不如在山中的时候便说清楚了。” “彼时我并未结识倾鸾,又怎知道自己会沦落到如此,河山如画,江湖狰狞,竟都是为她一人颠覆。” 侧目看向烟笼雾锁的远山如黛,低头提酒,在他执着的盏上轻轻一磕:“我会尽量说服师父,如果真有什么意外你也别太过激,毕竟他是你的祖父,况且我相信师父不会伤害她。” “如此最好。”杯盏铿鸣,仰头饮下盏中清液,全然品不出往时的甘冽。 那日之后韦墨焰仍会到阁顶陪夏倾鸾,只是时间上缩短很多,从他眉宇间不难看出最近琐事繁杂带来的不快,夏倾鸾也不说些什么,默默等他来,默默送他去,仅此而已。 虽然讨厌被束缚,但夏倾鸾明白这是为了她好,单是面对无涯老人就让她倍感压力,更别提与其接触了。txt小说下载wWw.80txt.COM然而心里隐隐还是期望能有一场长谈,她想试试是否能说动那位万人敬畏的老者,不要再为难韦墨焰,也不要再将他囚禁与过去的阴影之中。 被禁锢于记忆的滋味,她最懂其痛苦。 特地命人赶制的大红婚服已经送来,从紫袖口中得知,第一次公布婚期,即他登上武林盟主之位时便已私下准备了二人婚服,后来经历昆嵛山一战和漫长的沉梦,已经不再新的婚服被他舍弃,重又找人做了现在这套。 他说,她不再是曾经的红弦,那么这婚服也该是新的。 平整华软的丝绸锦缎触感真实,这般细致的衣物她穿过一次,却从未如此认真看察,小心翼翼打开,艳丽鸾纹栩栩如生,腾空欲飞。 忽又想起腕间的赤鸾,和他腕间黑色凤凰。 浮云总遮望眼,回想起东胡苍茫中他第一次开口相邀共度此生时,她只当那是图谋不轨的玩笑,然而所说的每句话至今仍能字字清晰忆起,仿若昨日。或许,在更早的时候两个人的命运之轨便已交错了吧。 夜深了,窗外风声簌簌,了无人语,世间又陷入沉睡。 一袭黑影闪过,夏倾鸾蓦地握紧赤情,即便没有感受到任何杀气,她依旧可以肯定外面有人。 多事之秋,总难平静的。 熄了灯迅速拉开房门,只见粗布衣角拖过地面直往楼下而去。利落伸手绝对不是阁中子弟,夏倾鸾不禁涌起心慌预感,掌心,竟隐隐溢出冷汗。 那道身影总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直到二层议事堂方才止步,静静立在黑暗之中。 夜间极为清晰的素白衣袂也随之停下,深深吸气,竭力保持平静:“无涯前辈深夜召唤,可是有什么话说?” “要说什么你很清楚。”略显沙哑的声音底气十足,全不像是已过花甲的老人。转过身,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议事堂内的几扇雕花木窗尽数大开,明亮月色一泻而入。如此掌风内力,她便是修习上一生也不可及其十之八九。 借着月光看得清晰的面上长须轻动,目光冰冷:“韦家与百越云家世代交好,焰儿和阿月乃是指腹为婚,即便如今两家都没落了,这姻缘却是不可更改的。云家家主夫妇都是良善之人,只这一个女儿得以幸存偏又落在烟花之地饱受苦难,在云家的坟前我答应过定会好生待这丫头,与焰儿的婚约,也是我亲口许下的。” 这些她都知道,当初正是因为韦墨焰与紫袖之间早有结发之约,所以她才屡次拒绝他的示好,甚至逼着他与紫袖完婚。现在想来,她的一言一行何其残忍。 “我知道这对紫袖堂主不公,但若强使他们二人在一起其结果也未必是好事,他的性格,总不懂珍惜身边的人,反去伤害。”夏倾鸾淡淡开口,陈诉着自己的想法。如果能心平气和说通其中道理,那岂不是比再掀波澜好得多? 能说服无涯老人,这便是她努力要做到的目标。 前两日盛气凌人的老者忽地一叹,沧桑中多了几丝惆怅。 “阿月的遭遇,你可知道?” “是指她在……在那种地方的遭遇?” “小小年纪被逼入风月场,那丫头自尽的次数几难胜数,你这种被人护着长大的人又怎会懂得。” 被人护着长大吗?夏倾鸾垂下手腕,赤情冰冷贴在肌肤之上。 亲眼看着家破人亡时,她比韦家遭逢劫难远走夕落山的韦墨焰还要小,六岁,那时她只有六岁,还是什么都不懂每天跟在爹爹娘亲身后无忧欢笑的年纪。萧乾叔叔护着她,却也只能护到分别,之后那些年年岁岁朝朝暮暮,除了与月哥哥的短暂相处外,谁又曾真正保护过她关心过她?是每日酗酒拉着她说着娘亲如何如何的师父,还是教她武功让她落草为寇名震一方的双天寨大当家梁通? 说什么凄凉往事,第一次满身泥污被人欺负,第一次杀人染上满身鲜血,第一次流落街市拾人弃食充饥……世态炎凉,人间冷暖,谁又会比她体味的更多? “我的事,你根本不知道。”眼中隐隐戾气流淌,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总让她想要化身红衣冷血的修罗,抹杀一切。 冷冷一哼,老者并不在乎她的变化:“我是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你与我韦家并无半点干系。我只想告诉你,无论如何阿月才是韦家的人,她等了焰儿这么多年,一个被猪狗脏了身子的丫头仅剩这么一点期望,你若敢从中作梗,我不在乎杀了你让焰儿恨我一辈子。” 那语气,活脱脱是另一个韦墨焰,决绝,无情。 “只能远望,总好过相伴却被其所伤。” 低眉垂眼间往事如风。 如同她多少次被迫逃离,不是厌他恨他,而是无法承受在他身边时遭受的无限伤害。如果那是紫袖,只怕伤得会更深。 无涯老人有些意外,眼前明显脸色不是太好的女子似乎并不排斥阿月,反而是在为她着想,这便是阿月据理力争替她说话的原因吗? 这三个孩子,关系似乎并不像他想的那般简单。 ------------ 第四十章 宁为金玉不求全 并不漫长却浸染仇恨的前半生中,夏倾鸾接触最多的不是亲人,而是死人,也因此与人交谈亲近成了她最难做到的事情之一,面对德高望重的无涯老人,如何收起自己的冷傲淡漠是个难题。[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在前辈心里,重要的是紫袖堂主,还是曾经指腹为婚的约定?” “有何区别?”矍铄的老人微眯双眼。 “如果是为了约定,夏倾鸾无话可说,知子莫若父,阁主的性格您应该再清楚不过,这约定,必是要毁的。”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夏倾鸾目光迎向老者,语气坚决,“如果是为了紫袖堂主,那么还请前辈想想,结果又会是如何。” 若是当初没有她时还好,纵在他心中女人只作刍狗,紫袖总还是例外的一个;可如今三人关系已是如此,再要因紫袖的关系打破历经死生方才换来的厮守,他定然牵连于旁人,便是紫袖也落不得半点好处。 执念,最是可怕。 半晌无声,待到窗外风啸又起,负手沉思的老者方再次开口,却是少了三分盛气:“你就这么确定焰儿会为了你不惜一切?” 月光掩映下重纱白衫默然颌首。 曾经她也是不信的,屡次猜疑甚至刀剑相向,她一次次问自己究竟为什么要留在韦墨焰身边,直到七佛山巅他纵身一跃,用宽阔肩背为她阻隔伤害与死亡。 舍天下而守一人,这是他最决绝的温柔。 凡尘痴者无数,踏红尘万丈览遍,鸾鸣凤和,劳燕分飞,哪样是阅历丰富的老者不曾见过的? 而他一手带至出山、深受他影响的那个孩子,脾气又是与他如出一辙的执拗冷硬。txt电子书下载Http://wWw.80txt.com/ 无人能听见的低低叹息盘旋心底,重新打量眼前眉目清冷的白衣女子,那些偶尔可闻的传言终于相信。无涯老人不得不接受事实,他寄托了所有期望的孙儿,原本视女人为刍狗谁都不肯相信的孩子,已经找不到当年无欲无情的痕迹。 “便是焰儿不在乎,我却不能不管,你们的婚事我可以不阻拦,但你必须做到一件事。” “前辈请讲。”夏倾鸾攥紧手掌――她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好兆头,面上无涯老人已经不打算再从中阻挠,但既然提出了条件,那必定是极难完成的,也许,将会是她从未经历过的艰难。 只是无论何种险阻都不可能再阻挡她,离开他的决然与伴君幽独的决然是分毫不差的。 雕花红椅前朱漆书案上还留着他写了一半的信笺,飘逸若仙的老者坐在椅中,一瞬,仿佛与他的身影重叠。这便是血缘,多少年不曾相见依旧无法逆转的东西,如冷酷,如强势。 “阿月可以为焰儿付出所有,你呢?夏姑娘,你能为焰儿做到什么程度?”低头看着信纸上苍劲工整的字迹,雪白眼眉淡若暮云。 能站在武林至尊身边的女人必须有一定的觉悟,为他舍弃一切,随时赴死。这点毫无疑问阿月是做得到的,眼前看似坚忍的丫头呢?年纪轻轻满身杀戮,不问天谴不信报应,如此沉重的戾气在孙儿身边究竟是福是祸? 那孩子,再经不起任何背叛。 “我只能做到一件事。”望着满室斑驳银辉,淡漠双眸中有异样光芒闪动,“守他身后护万敌不侵,他可为我死,我亦会为他而生。” 缠绵缱绻不盼,只求生时并肩,死亦同穴,碧落黄泉,无怨无悔。 “口说无凭,我需要证明。” “随时恭候。” 与冷漠盟主八分相似的眉宇间扬起一丝冷然,说得再好听终是浮夸,当年儿子韦不归与儿媳何尝不是山盟海誓说什么同生共死,结果却是被枕边人害了性命与盼念。在韦墨焰身上,这种悲剧绝不可以重演,那会毁了他,让他永世沦入心魔。 指尖一抹浓墨漆黑,龙飞凤舞跃于纸上,借着掌风,那张纸精准无误飘落夏倾鸾身前。 蹙眉低头,五个大字赫然可见。 精绝,异梦石。 都是她听闻过却从未当真的东西。 老而不见迟缓的身形起立踱步窗前,银月高悬,乌云渐起。 “山中闭塞,我却并非孤陋寡闻,墨衡剑因你而断,这可是事实?” 夏倾鸾点头。 七佛山涧,韦墨焰为了救她致使墨衡剑折断,这件事一直在她心里抹消不去。她欠他的太多,墨衡剑便是其中之一。 “既然是为你而断,那我让你去补救以证明对焰儿的忠心,你可愿意?” “墨衡剑可补?”夏倾鸾惊诧道,“可他从未提过,早知可补便是入刀丛剑林我也愿意。” “他岂会让你涉险――”话到一半戛然而止,无意中,无涯老人竟是默认了孙儿对这女子的在乎。 其实在夕落山听说那些是是非非与不知真假的缠绵悱恻时老人便已有所察觉,心如铁造的韦墨焰许是遇上了命定劫数,及至亲见从不与人亲近的他牵着夏倾鸾的手,传言便成了事实沉积心底。 怕那孩子再遭背叛,所以才固执地要求他娶阿月,舍红弦,毕竟这么多年来眼看着二人共同生活,眼看着阿月如何在他身后默默相助,对她的信任远超过素不相识的红弦夏倾鸾。 罢了罢了,若是能证明他钟爱的女子同样可为他倾尽所有,便是取代了阿月也无妨。 终归,韦墨焰才是他韦家血脉。 “既然你我都不想让焰儿为难,那我给你两条路选择。”长身而立的身影倏忽移动,夏倾鸾只觉眼前一花,微风荡过,颈上神不知鬼不觉多了一道伤口,浅而滴血不留。 这是韦家三代光耀开拓之人,年过花甲仍旧被无数人畏惧的强者,想要杀她轻而易举,不过覆手之力。 冷肃身影在她旁侧立定,无情语气像极韦墨焰:“第一,在我取你性命之前离开他,从此消失不可再出现;第二,去精绝,取异梦石,让我看看你为了焰儿能做到何种地步。” 精绝。 胜雪白衣一震。 “去精绝至少要半月之久……” “这是给你们两个人的试炼。”丝毫不为其所动,无涯老人漠然负手,“选第二条路你还须答应一件事,在取得异梦石回来之前不许与他有任何联系,如果你能活着回来而他还愿意相信你再娶你为妻,我绝不多说半个字。” 要逼她再次消失么? 唇边苦笑,干涩无奈。 然而她别无选择。 “江湖贴已发,你让他以何脸面对天下之人?” 无涯老人冷笑:“你已悔过一次婚,万俟家的小子不还是好好活着?” 如此咄咄逼人之势夏倾鸾无法反抗,与紫袖相比她确实差的太多太多,不管是身份还是其他。 而今所盼,唯他不会因此憎恨,了断前缘。 “临行前,我想再见他一面。” ------------ 第四十一章 一别经年天涯远 月笼轻纱,流光澹澹,泠泠烟水楼阙,树静风止。求书网WWW.Qiushu.cc 这样的夜本是无声无息的,清梦安眠最是佳时。 夜未明,天星悬,五层阁楼一点光亮在暗色中分外清楚,无声无息。 “倾鸾?”听得响声起身开门,韦墨焰意外地看到门外站着的竟是极少主动找他的白衣女子。 “这几天没见你好好休息过,紫袖堂主煮了些清汤,我见你房中还亮着便端了过来。”放下托盘,碗中汤水尚未冷去,丝丝缕缕烟气缭绕盘旋。 “哦?华玉竟会许她下地忙碌?”薄削唇边一丝笑意荡去霜夜寒冷,执着汤勺尝上一口,眉头皱了一下旋即散开,嘴角笑意却是更加明显了。 夏倾鸾有些不自然:“笑什么?可是汤太凉?” “坐。”拉着夏倾鸾坐在身边凳上,韦墨焰指着汤碗摇头,“这若是紫袖做的,那定是下了毒药。” 初时还不明所以,片刻反应过来后,白皙面颊上立刻涌起绯红,声音也急促许多:“你若不喝便算了,拿去倒掉。” 还不待抢过汤碗,竟是被他端起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滴水不剩。 “既然是你做的,那么便是毒药也要不留半点。不过……还真是难喝。” 如此聪明,什么事都难以瞒住他。 夏倾鸾盯着汤碗半晌无声,他也不去打扰,坐在一旁静静看着,眼中迷离却暖。 抬头环视,他房间仍是这般干净雅致,不知道的人定会以为这是哪个书香子弟的屋子,与混乱冷酷的江湖绝无半点关系,就好像他的两面,忽而如魔,忽而为人。 “我回去了。”收拾起餐具,些许笨拙又引来他淡淡笑容。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说] “没事的话你不会来找我。” 幽幽轻叹,在他面前想要遮掩太难,幸而她可以借这碗汤隐瞒心事。 “也没什么,就是这两天总不见你,也不知是不是阁中有什么事情发生。” “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准备婚事有些忙碌,倒不曾想让你担心了。”同紫袖一样,夏倾鸾也被他禁止劳心阁中事务。从毒王谷离开时万俟皓月嘱咐过,她陷入梦魇太久,心绪上短时间内不宜有所波动,是而那些琐碎纷扰的事情都不再让她插手,安安稳稳成婚后他才能彻底放心。 外人都说破月阁阁主是个冷性子,连阁内子弟也道难得见阁主多说废话,但二人相处时总是她更为沉默寡言,不得已,也只能是韦墨焰做开口那一方了。 “无论如何,这次的婚事不能再有任何变故。”挽起总是冰冷的手,指尖正放在掌心,微凉感觉说不出的清爽,“再过两**就是我韦墨焰的妻子、破月阁的女主了,若有什么心事不妨直说,不方便的话去找紫袖也好,绝不可自己胡思乱想。” 淡淡点头,有些不舍地抽回手掌,再多耽搁下去怕他会看出她的怅然,那时,又走不了了。 最后见他一面,然后为了能早日取得异梦石回他身边拼尽气力,结果如何只能看天意。 精绝,那个大漠中消失已久的国度对离不开水的江南人如同死亡境地一般可畏,但她不得不去,想要陪在他身边又不令他因此为难,必须短暂分离。 她不见了,他可会以为这是又一场背叛? 然而,别无选择。 “我一定会回来。” “什么?”低弱近乎呢喃的声音难以听清,再询问时,那袭溶解了所有杀戮与戾气的翩跹白衣已然离去,徒留掌心点点记忆。 没关系的,她已经在自己手中,再也不会离去。 凉如水的夜色里,缓而无声远离七重朱阁后,白衣赤马,孤骑绝尘。 午时,跌落的茶盏声打破武林不易而来的沉静,脚步匆匆,面色阴沉,猛地推开房门,床上火红婚服整整齐齐叠放,一切平静如无人曾居住,唯有桌上半块玉佩证实这确是她存在过的地方。 “红弦堂主的马……不见了……” 不见了,任他如何信任,她还是离他而去。 清脆哭声夹杂着急促脚步闯进,见到黑衣男子手中羊脂玉佩刹那,一直哭喊的弄夜神奇地止住了哭声,小小手掌伸向玉佩。 “怎么回事?昨晚不是还好好的?”一着急,接连不断的咳声又涌了上来,华玉默默将手掌覆在紫袖背上缓缓度力。 半举的手颓然滑落,曾经她视若珍宝的玉佩跌落地面碎为两半,那是不可复原的裂痕。 势态未明,但紫袖相信红弦不会毫无理由弃他而去,定是师父在中间做了些什么,可眼下韦墨焰不可能听进去这些,当务之急先要让他安稳下来,至少别像之前那样怒下杀令。 “许是有什么要紧事来不及禀报先出去了,晚些便回来也说不定。” “是啊,少小姐不会无缘无故离开的,我这就去寻她!” 都是借口,她是刻意离开的,所以才留下这玉佩在桌上。 不管是为了什么,祖父也好,其他也好,她为什么不肯相信所有困难他都会解决,为什么偏要选择独自一人离去,为什么总要与他分道而行又为什么一次次留下他一个人? 明日,便是婚期。 “你们先下去,派出所有人手,哪怕知道她去向也好。”背着那袭了无生气的玄色身影,紫袖低低吩咐道。 如果明天婚礼上红弦没有出现,她不敢想象韦墨焰会有如何反应。 爱至深,痴近绝,一念为人,一念成魔,江山无限不见,只慕红颜如雪,偏偏千般烦扰尘事难斩断,不得一生一世一双人。 何苦更甚于此?何痛更深于此?何绝,更堪如此? 余人皆提心吊胆四散而去,只留一袭堇衣一道温雅。 “她若是想弃誓毁约便不会留下这玉佩,大概是师父逼迫才会如此。我这就去找师父,也许会有些线――” “滚。” 冰冷,阴沉。 倒吸凉气,暗自心惊。他这样,竟是如魔障了一般。 那一瞬心如撕裂,却不是因他恶言相向,只是悲于这二人走到今日仍有如此之多磨难劫数尚未度过,两次婚事皆破灭,他的心必然伤了又伤。 愈发阴寒的气息蔓延无边,冷得怀中弄夜开始啼哭,一声声,任紫袖怎么哄也不肯安静。 若是平日,他总会皱着眉走到身边,手指轻轻刮着粉嫩的脸颊逗弄夜笑,平和得如同常人,可现在在紫袖面前的男人只肯给她无声无息的身影,颓废且混乱。 “红弦这一走,却不知何时能再出现。 “华玉,”轻柔地将怀中婴儿交到身后沉默男子手中,低头轻轻一吻,哭闹的孩子渐渐安静下去,“你带弄夜先回去,我去找师父。” 那样的身子根本不能太过劳累,华玉下意识拉住她手腕,眼中担忧不尽:“你留下,我去找。” “师父怎会见你这外人。”回头看看追随半生的那人,雍容却苍白的脸上最后一丝红润消散,“总不能看着他们两个就此离散。” ------------ 第四十二章 垂柳紫陌雨纷纷 斜阳紫陌,暮雨滂沱,赤骏迎着风雨奔行片刻不歇,背上乌发衣白的女子没有丝毫犹豫,手中缰绳愈发紧攥,风驰电掣之速引得往家跑去的农户们纷纷侧目。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 那是他们一生中遇到过最美的女子吧,华颜如雪,眉眼若画,白纱遮掩的面容更是引人遐思。 只是太过冷淡,眼中无情。 不在江湖,不闻血雨,这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家人又怎会知道,在他们记忆与生命中飞驰而过仅有一面之缘的白衣女子,竟是足以令武林江湖为之震动的特别存在,而后那一场旷世之变亦与她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明天便是大喜之日,她本该着红装,理云鬓,点一抹绛唇如朱,插一支步摇映光,与那人在万众仰望之中携手同心,共为鸾凤。 这一走,或是天长地久,或是经年永远。 骤雨打落在面颊上微有些痛,可她仍是没有任何表情,眸中只有前行的道路以及迅速退去的景致。 速去速回,若能得他不疑,那么不过是将婚期再推脱一些而已。 夏倾鸾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无涯老人不许她知会韦墨焰,连其他人也不可多说一句,如果在她顺利得到异梦石回来后韦墨焰还愿意娶她,那么这最后一道障碍算是自行撤出了。 当然,她也清楚此行艰难凶险,否则补修墨衡剑的可能他绝不会轻言放弃,毕竟那是韦家家传之宝,重要到连她都曾置疑舍墨衡而救她究竟值是不值。 许久不曾这般独自一人上路,夏倾鸾总是下意识侧头,以为身侧仍是那袭忽而凛冽忽而平和的玄色身影,每次却只换来些许失落。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 与他并肩相守两年,连那气息也成为习惯。 透过雨幕望向遥远北方,山行千叠,水流万重,要找的地方,要找的东西,甚至连具体的位置都不得而知,一切都是未知数。 精绝,那个传说中或有神迹的诡秘国度,富庶繁华更兼美酒佳人,却于数千年前忽然消失,只留下茫茫大漠,楚天辽阔。 师父清醒时偶尔会提到,那里并非人间亦并非地狱,而是永恒之乡、亘古之所,有着俗世看不见的美,也有凡人想不到的恶,仿佛他甚是熟悉一般。 谁知道呢,师父本就是个极其神秘的人物。 异梦石倒是更具体一些,百年前被传为独绝的铸剑师曾说过,世间可铸剑之料千千万万不胜枚举,而其中神物有三,最次为千年玄铁,所铸之剑无坚不摧锋利无比,血不沾刃;上之为黑金铁髓,铸成剑后剑身漆黑黯淡,却足以抵御巨大冲击而不断裂,其锋锐比之千年玄铁所铸有过之而无不及;最上便是这异梦石,石身如玉,通体近乎透明,若有人细看其间纹理便会被神绘之纹勾去心魄,而异梦石所铸之剑既是鬼剑,不沾染点滴血迹而是将其吸入剑身,混着被吸走的心魄成为剑的一部分,久而久之,透明的剑便会化成花纹繁复绝美却处处透着戾气怨念的赤黑之剑。 昔日息少渊所执摇寒刀便为黑金铁髓铸造,而断了的墨衡剑则是最次的千年玄铁所铸。 墨衡剑是为了救她才折断的,于情于理由她去寻找异梦石续剑并不为过,只是时间未免太急迫了些,竟是连婚事都要她放弃。 无涯老人的意思很明白,让夏倾鸾去寻异梦石是测她的忠,看她能为韦墨焰做到何种地步,要她在大婚前离去并且不可告知外人则是为了测韦墨焰对她的信,如果两相猜忌,那么便是痴缠三千也终将成怨,莫不如早散断缘。 在阅尽世间爱恨的老者眼中,长痛总是不如短痛的,更何况这件事与唯一的后人密切相关。 蹄声愈紧,风雨大作里发端流水成行,割不断的连绵。 尽管身体尚未痊愈,这一趟漠北之行却不能耽搁半刻,等的时间越长她越没有把握能再回去,回到那日那夜温存平和,安宁成双。 只是夏倾鸾并不像师父月老那般可知天命,看不见前途所遇之人将会是改变她和韦墨焰一生的劫数,若早知断肠,不如相忘。 路过了江南温婉小镇,路过了澹澹溪流遍地青翠,路过熙攘古街闹事,路过流言蜚语声声。 “莫不是那韦盟主天煞孤星注定要独身一生?已是发了两次的江湖贴说要成婚,谁想第二次仍是空谈。” “先时毫无理由推延婚期,这次却是只有新郎而无嫁妇,听得到场的人言,姓韦的整张脸冷如死人。也不知红弦究竟是如何的人物,竟敢旷了武林盟主的婚约,徒教江湖兄弟看热闹。” “破月阁本就不招人好看,多少人背后高兴着呢。据说那太微堂堂主红弦乃是二十多年前名震一时的江南第一名妓阮晴烟之女,打小就在月老膝下受教,而后又曾落草为寇,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女人。去年她与剑南万俟家夜昙公子拜堂时韦盟主还曾登门大闹,逼死了无尘公子程萧白不说,更是连毒王谷都受了连累,夜昙公子从此再不出谷半步,彻底与世隔绝。这种女人放在哪里都是克夫的命,我看那韦墨焰若是娶了她,定然活不了多久的。” “人中之龙啊,咱们这些小虫哪比得起,一手拥着风尘出身的紫袖,一手揽着怀揣玄机的红弦,如果是我,便是享尽艳福后死也瞑目了。” 肮脏,恶心。 漫天红芒炽烈,妖冶之弦吐着死亡舌尖瞬间tian舐卷走数人性命,来不及惊愕恐惧的表情凝于苍白头颅上,漠然被弃于荒凉草丛间。 谁都不可在她面前提及萧白,不可在她面前侮辱紫袖,更不可直呼他的名字。 “既入了我破月阁,以后红弦便是你的称呼――夏倾鸾这名字,只我叫得。” 那年他眸中流雪,平和淡漠,却冷傲地宣布她此世所属,多少人曾因叫了她的名字触及禁地,死亦不知为何。 孤僻,桀骜,嗜杀,冷血。 平和,淡雅,华贵,清静。 在她面前不同的韦墨焰,却同样固执地为她不惜毁坏世间一切。 而今,她终于也懂了那种心情,绝不许任何人辱他半分,哪怕只是轻蔑地叫他的名字,违者,皆入灭度而终不得往生。 默默回望走过的千里路途,起点,他是否立于七重阁楼之上把酒皱眉等她归去,抑或是从此断了心弦了却惦念,将她的名字自生命中抹除? 处处相思草,处处乱相思。 再次上马疾行,白衣飘然远旧城,不见霜露不见君。 ------------ 第四十三章 鸿蒙无觅枉癫狂 江湖之所以成为江湖,便是因着无人兴风作lang也会有波澜潮生,总无宁日。求书网www.qiushu.Cc 重华门散,离教被灭,破月阁一统武林,阁主韦墨焰登位武林盟主,自此脚踏江山袖藏天下,无人可及,动荡了进二十年的江湖终于迎来完整之时。刀光剑影中穿梭多年的人们都道,可算迎来了安宁盛世,却只有独具远见之人说,这不过是又一场混乱蛰伏。 人心若从安逸陡然落入绝境,必是要毁伤的。 兰陵城外令人畏惧的七重朱阁死寂多日,里里外外挂着的大红纱幔仍未摘除,好像等着谁来再续那场未完的婚礼。 裙角拂灰,满地枯叶悲怆,宽广阁楼前白壁石台之上,墨色身影静如磐石。 他那样坐着一言不发,已经是第四天。 睥睨天下的王者一生孤傲,要怎样的重创才会使其心枯如此?怕那是撕裂天地湮没凡尘般的灭绝之感吧,他的世界,已然坍塌。 堇衣女子眉间凉绝,衣袂卷起落叶如雪。 “墨焰……”低低开口,目光凝于杯盏的那人仿若未闻。 心如刀绞,他们是一样的。他为再次失去那抹素颜清淡,她为见他心陷哀牢不得挣脱而魂断。 爱者,易沦痴惑魔障,离于爱者,方可无忧无枉。 而这朱阁中活着的净是些唯情作食的痴者,追随的,默恋的,求不得,舍不得,总无一人能勘破情天笑看凡尘三千。[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满地空了的酒壶东倒西歪,落脚处尽是杯盏碎片,纵是千杯不醉,这样喝下去也会伤身的。紫袖不知该如何相劝,俯身拾起矮桌上狼藉,看到他手上几道被锐利瓷片划出的伤口时不禁心里一痛。这般失了心似的,与往时红弦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我相信她会回来,你更应该相信才对。”轻轻掸落墨色衣衫上枯死黄叶,裂开的碎片打着旋儿沉于地面。秀眉温婉,抚着韦墨焰手背上道道结了痂的伤痕:“你只想着她无故离去,却可曾想过她为了什么?红弦情至深绝不亚于你,若是你这般自损厌弃,待她回来时会是何等伤痛?” 沉静多日,那张麻木面庞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哑然冷笑:“不管为何,她终是离我而去。我说过会守她一世,任何险阻障碍都有我来清除,她不离,我便不弃。可她还是走了,不留只言片语。” “师父那般态度,你能要她怎么回应?会令你为难的事,便是死她也绝不肯做,而你却要一而再再而三猜忌她的心意。墨焰,你忘了掌心那把流砂?握得太紧,结果只能是一无所有。” 同样视他为生命,红弦的心思她最是懂得,那个不善言辞却比他更倔强的女子,定是为他好才会悄然离去。 他们的眼中所谓爱并不相同,在红弦看来,若是爱至深处便该以他安好为所求,宁可远赴天涯海角从此再不相见,只要他无殇便是一切。而在韦墨焰看来,唯有生死相伴才是他想要的结果,看似坐拥天下的乱世王者,其实除了恋入骨髓的那人外一无所有。 天地间叹息凄凉,一场场因果是谁的错?都为彼此,都作情殇。 “若是她不再回来呢?你要在这里坐上一辈子还是干脆自绝而去?多少人在看着你等着你,你要让他们绝望而死?” 气血瞬时翻涌,沉重夹杂无力的咳声一阵猛过一阵。紫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龙芯果的效力终是抵不过心态变化,红弦拼了性命为她延长的阳寿,看来是上天格外开恩留于她为这二人再解心结的吧。 漠然的身影仍是不为所动,抬起酒盏一饮而尽,眼中霜雪堆积满溢。 “她一定会回来。”指间玉盏蓦然碎裂,又在伤痕斑驳的手上留下几道伤口,血色殷殷,“便是翻遍寰宇每寸土地我也要找到她,哪怕只得到白骨一堆,百年之后,仍是要与我同眠一穴,死生不离――这,是她答应过我的。” 区区执念,如此可怖。 紫袖丝毫不怀疑他所说,也许不久后便会传出荒唐命令,掘地三丈,舀尽悬河,只求一人影踪。 罢了,随他,至少好过现在这般坐着等死。 “少弼。”冷冷一声呼唤,一直在不远处守候的太微堂副堂主立时欣喜若狂,以绝难想象的速度跃至二人身前。 玄色身影气息陡变,尚来不及惊诧,人中之龙重归,目光冷冽。 “属下在。”身体已先于思绪有所动作,目中炽烈近乎狂热,少弼单膝跪地,如若仰视天神一般凝看那袭傲然身姿。 “传令十二分会排查各自势力所属,一人不可放过,若有消息即可上报。另外你再去趟姑苏画厢,告诉姑苏相公,想入破月阁的话,十天内将倾鸾去向查清。” “属下领命!” “紫袖。”身侧女子有些出神,竟一时未反应过来,待到他第二次呼唤方才清醒。 他要问什么,却是早猜到了。 虽说所得甚少,她依旧答的认真,比他想问的更加详尽:“我已经找到了师父,但并没有得到红弦消息,只知道她在离开的前两晚曾与师父见过面并答应了什么,也许这就是她离去的真正原因。” 或许是答应祖父再不见他,或许是迫于压力不得不离去,又或者,是祖父将她带往何方藏了起来。 然而他知道,祖父那里绝得不到任何线索。 “师父还说……”略有一丝犹豫,紫袖不知那句话该不该讲出来。 “但说无妨――总不至比现在的结果更糟。” 刻意压低声音,堇衣女子眼中一涩:“师父说,若是她一个月后仍未回来,那么,便忘了她吧。” 一个月,那是无涯老人计算过艰险中夏倾鸾能捱过的最长时间,超过,只能说明她已不在人世。 “是吗……”没有任何意料之外的震惊,韦墨焰淡淡看着满手的伤痕语焉不详,“月影,我并不想与祖父为敌。” 可若夏倾鸾真的因此有个三长两短,他不确定自己会再叫他祖父,甚至…… 从不信天命危言,如今却比谁都希望天佑长远,能保她在自己寻去之前安然无恙。 ------------ 第四十四章 遗恨万世情逆天 荒荒漠似雪,泠泠月如钩,关山不闻胡笳响,却见几处孤雁哀哀泣离愁。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远离了江南烟波浩渺十里长天,这般沙海广阔不见孤影的无边朔漠却是新景,可惜马上女子全然无心赏看。 一路换马不停奔行,赶到大漠边缘时仍是几日之后了,武林江湖渐渐断了消息,最后只记得有人提起破月阁前独自出现的武林盟主如何孤寂。 他想要相信,她会在最后一刻穿着大红婚服忽然出现,不违誓言。 而现实给他的只有直到深夜仍无人执起的另一只酒樽。 夏倾鸾不敢去想他会如何失望,两次背弃,为天下人窃笑,于他的高傲与自尊是绝难接受的,可她别无选择。纵是他承诺会为她抵挡一切伤害,她却无法心安理得藏于其中,无论自己是否能承担,她从不依赖别人,这才是夏倾鸾。 进沙漠本该换乘骆驼的,因着一时匆忙无处寻找,夏倾鸾咬牙直接骑马入了大漠,走了三天后便发现,这无疑是自寻死路。 她虽冷漠却总不及韦墨焰那样冷静,越是急于求成越是泥足深陷,别说得了异梦石回去,眼前状况若是能多活几日便是奇迹了――漫漫荒漠四野无垠,而她在其中找不到进退方向。 不入大漠永远不知它的恐怖,天地一线,浩无人烟,看向哪里都是相同景色,最无法阻止的是天上高悬日轮,炽热火辣将体内水分席卷而去,干渴难忍。 路途中夏倾鸾曾见过半掩沙中的累累白骨,那应该是同她一样迷失的旅人吧,困在这片无人知晓的沙地上忍受着干热绝望,直至脱水死去。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说] 想过千万种结局,或是被仇人乱刀砍死,或是与他并肩时不慎殒命,又或者两相决绝死在他剑下,却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流落在朔漠之中孤独等待化为枯骨。 凭着最后的执念,她竟比那匹马存活时间更长,尽管明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可马血令人作呕的腥味让她始终无法下咽。或者从一开始,从生而为人的初端,她等待的便是死亡。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身后的脚印何时被风沙掩埋无踪,整日整日,夏倾鸾看着阳光,看着天边垂星,一步步麻木地继续寻找,似乎异梦石就是她的性命,是她活下去的意义。有错么?若是得不到异梦石,那么她会失去唯一拥有的东西。 无际寰宇,似乎只剩滚热黄土上那抹寂寥的白色,风过呼啸,卷起素纱千层,如梦如幻。 终于,人心敌不过天力。 又是这种毫无期盼的绝望,曾经幼年的她被官兵围打时,曾经在绵竹关被华玉追踪不支倒地时,如今,是在寂静无声的大漠里,那种无依无助徒然等死的苍白。 风声与黄沙滚动的声音渐渐不闻,模糊双眼被烈日刺伤,只看得见一片阴影飘落。 “你还是来了。” 熟悉的语气,陌生的嗓音,那是谁呢? 谁在即将降临死亡的干热中轻触脸颊,又是谁将指尖血流入她口中,浓重而化不开的思念,酸涩。 “怕吗,一个人?” 她想要摇头,却不知那人是否可以看到。 从前的她不怕寂寞,因为在心底还有萧白,还有月哥哥,还有相遇虽晚、甫一出现便占了她人生大半的那袭玄衣朱衫,他们活着,他们等着她,所以她有勇气继续行走于人间。 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 唯一的亲人已死,万俟皓月也不再是当年的月哥哥,渐行渐远,而韦墨焰……他一定,再不想见到她。 问天为何生,问地为何死,癫狂嗔痴,若无所托,何可为惧? 同是不怕寂寞的,先时因手中握着,而今因手中空无一物。 漠上白衣,容颜枯萎,嚅嗫唇边唤着谁的名字,双眼渐渐合上。 “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你来。”如夜一般黑暗的大袍将夏倾鸾罩在其下,一声唿哨,不远处流沙下陷,竟是爬出巨大近乎精怪的毒蝎。被黑袍笼罩的人从容抱着昏死女子踏上蝎背,轻踏两声闷响,黑红色巨蝎滑沙而去。 天边晚霞重重叠叠,赤蓝橙紫,掩住几点黯淡星光。 同一时间,近乎万里之外,人间再迎来浩劫,四起杀戮神鬼难遏,夜夜闻冥灵哀嚎,日日见尸横遍野。 靖光帝薨,六子夺位,宦官后宫各有所推,明枪暗箭中竟起了一枝独秀力压六位皇子势力,征讨杀伐里冲出一条欲摘皇玺的血路。 安平公主莲施率先发动宫变,外联江湖势力,内合兵马将军,一介女流在帝王家深宫里斗败众多对手,若是再平定了各处叛乱皇亲国戚便可傲称女帝,一统皇朝。 瞬起的烽烟战火带来民不聊生,而江湖武林亦动荡遽变,说好安天下秋毫无犯的破月阁竟拿着武林盟主的命令大肆搅乱各门派,理由荒唐到群情激愤难以接受――竟是为了寻找大婚之日失踪的江湖第一杀,破月阁太微堂堂主,红弦。 真的,假的,无数与夏倾鸾有关的消息频频进入破月阁、看入乔飞雪眼眸。每一条,无论虚实,高高在上的那人都会当做确有其事细致探查,其结果便是互有嫌隙恩怨的各门派栽赃嫁祸,致使许多消息都是为了令对方被破月阁所扰乱刻意传出的。而这些消息韦墨焰不辨真伪全部接受,宁可错三千,不愿放一个。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那袭化身嗜血修罗的冰冷玄衣立于朱阁之上,淡淡品酒,细眸随风,难读表情的淡漠面庞只在一个又一个希望破灭时才有短暂变化。 乱。 任何可能与夏倾鸾有关的消息都当做真实去探查,哪怕令无数门派怒然而起,再现反潮。 杀。 所有阻拦他抽丝剥茧寻找她下落的人全都毙其命,无论身份地位或有何关系,怨灵遍地。 每日只问可曾找到那个女子,从不问又有谁枉死离魂,比起许他此世生死不离的夏倾鸾,便是让这世间处处生灵涂炭又如何? 他本不是良善之人,为谁清天下为谁覆江山全在一念之间,如今为了那抹凉薄身影、为了重拾三千赤弦于掌心,宁愿化身成魔,掀起末日血染。 就算世间所有人都死了,那又如何? 江山不若三千弦,她不在,谁活着都是毫无意义的。 那夜又一次迎来刺客,举起匕首瞬间断腕的少女满面泪痕,扭曲狰狞。 “韦墨焰!我诅咒你不得好死!诅咒你永失所爱!诅咒三生三世你和红弦都要天渊永隔生死离别,承万世天谴!” 他冷笑。 天谴能怎样,生死不惧,笑看轮回,何畏世道人言?为了夏倾鸾,他是甘愿成狂成魔的。 此情,逆天。 ------------ 第四十五章 浮生多诡旧难绝 身下传来硬而凉的触感,忍受过大漠上烈日炙烤的痛苦后,贪婪得竟不想再离开这份凉爽。求书网www.qiushu.Cc 神智还不算清醒,可舌尖丝丝缕缕的冰凉润泽分外清楚,朦胧中夏倾鸾伸手去触滴进口中的水流,却摸到一只不属于她的手。 蓦地睁开双眼,映入眸中的先是透明水流自纤长指上引来,指尖正悬于她面上,一滴滴,安稳地跌在她唇瓣间。绕过那手掌,看到的却是并不相识的男子,蓝眸深目,鼻梁高挺,皮肤亦是来自骨血的洁白,虽未束发却不显丝毫凌乱,浅色发端正垂在平整腰际,微微卷起。 这人与她并非同一族类,倒和她记忆中另一个人极为相像。 可他终归是陌生人,夏倾鸾目光一紧翻身跃起,并不曾防备的男子被撞了个措手不及,掌中清水全打翻滚落地面。 “你是谁?”保持着数尺远的距离,袖下赤情紧紧拉住随时待发,夏倾鸾冷冷开口引得那人忽而浅笑。 “说出来你也不认识,而我,却对你熟悉得很。” 夏倾鸾并未追问,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一间极大的石室,刚才她所卧之处便是一块整石打磨而成的方榻。男子坐在榻边,一手执着碧绿荷叶,另一手突兀悬空,望着她的双眼深不见底,那汪灿若天色的瞳仁如含秋泓,美得几教人失了心魂。 他们一族只怕通通如此神秘吧。 眉峰轻旋,素淡华颜直视男子:“你认识我师父?” 第一眼看见夏倾鸾便确定,这个男人与师父月老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求书网www.qiushu.Cc忽然出现于江湖之中的鬼才月老与他的容貌相似,都是碧眼黄髯且眉目深廓,浑不似中州人那般轮廓轻浅。最重要的,失去意识前曾听得有人开口询问,若是他的话,那语气简直与师父相似得紧,说两人毫无关系又怎么可能。 “先坐下,”那男子不急不缓放下手中荷叶,拿起旁侧半掌大的陶罐丢给夏倾鸾,“涂上这药,否则你熬不住此处毒虫众多。” “回答我的问题。” 黑袍缓缓而动,宁静如水的眸中丝毫不见敌意:“竟是这般固执,你小时候要听话的多。” 赤情猛然挥出,舞出一片妖冶红芒,招招式式直向男子周身要害袭去,完全不留半点情面。 不说是么,那便逼他开口。 夏倾鸾出手迅疾,可那男子如有预感一般,除了第一下被赤情撩落了长袍外,却是再难触及他分毫。黑袍无声落下,画着风格怪异花纹的细麻长衫服帖于修长身形上,瞬间夏倾鸾更加确定他与师父必然有关。 那些花纹她不是见过一次两次,在师父身边那五年,每天都会看师父用指尖蘸着墨迹画些蜿蜒线条,二者毫无差异。 即便如此确定,那男子仍是不肯开口,两道身影在石室之中忽而翩跹忽而穿梭,一追一躲,有条不紊。这哪里是攻击与被袭的场景,看上去倒像是他在不着痕迹地纠正着夏倾鸾的动作,如同十余年前师父在时那样。 “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终是耐不住,她厉声皱眉。 师父……于她而言特别的存在。 相处的五年时间里师父很少与她说些闲话,一日中有多半光阴是在酗酒与独自仰望满天星斗中度过的,也只有在醉了,醉到脑中混乱时才会对她提及娘亲,江南第一名妓,嫁与兵马将军萧守秋而后自刎于金銮殿上的奇女子,阮晴烟。 沉默寡言又孤僻的师父,深爱着她的娘亲,也由此看她的目光多了一份怪异,说不清是喜爱还是憎恨。 喜欢,那便是爱屋及乌,因着与娘亲极为相似的外貌;憎恨,那便是因她姓萧,而非师父与娘亲所诞后代。 师父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人说他神秘,可知天命,御鬼通神,而在夏倾鸾眼中他不过是个时常烂醉如泥的可怜人,爱着一个已经离世的女子痴眷流连,一生都付了虚无。可她又不清楚在那双碧目之中自己又是怎样的存在,为什么师父要从毒王谷中带走她?为什么要护她衣食无忧,教她五行术数舞弦杀人?为什么,却又待她那样冷淡。 所有想要知晓的答案都随着一抷黄土灰飞烟灭,那之后,她辗转于炎凉人世,入了双天寨,当了草寇二当家,与韦墨焰相遇,最终又借着种种因果来到此地,遇到眼前与师父大有渊源的神秘男人。 看出澄澈眼中的急切,那男人不再躲避,而是轻描淡写握住挥弦而上的纤细手腕,语气温柔。 “丫头,连我都不记得?” 刹那天旋地转,夏倾鸾面色倏尔惨白,踉跄退后。 丫头,丫头。 那是师父对她专有的称呼,别人从未如此叫过,也不可能会知道。 “小时候你就很少说话,但并不像现在这般冷漠,想来分别后定是遭遇了许多事情吧。” “不可能,师父已经死了……”退无可退,脊背撞上石壁带来的轻微痛楚惊到了夏倾鸾,她明明记得师父归天后是她亲手掘的土地,挖到十指血肉模糊,将教会她如何杀人如何憎恨的神秘男人埋于沉沉黄土之下。 可是,为什么眼前的男人竟会知道只属于她与师父之间的事情,死而复生或者灵魂转世吗? 怪力乱神,她始终是不信的。 “你也不必慌张,我并未说自己是伊图——伊图,那是你师父真正的名字。” 江湖中没有人知道师父的真实姓名,就连与其最亲近的她也不知道,师父从不曾说起,便是她开口询问,也只能换来长久沉默无声。 胸口提着的气息忽而泻去,醒来后所发生的一切都让她如坠云雾,如此诡秘的际遇,真的不是在梦中么? 仓皇混乱间,男子已经逼近身前,轻轻拨开她额前一缕杂发,目光中混杂着某种热切:“我总是关注着你的星轨,在这里等你,已经是许久前便开始的漫长期盼。” 熟悉的语调措辞,与师父无异。 “你到底——” “弥夜。”惊鸿一笑,直落心底,“他是伊图,我是弥夜。” 伊图是谁,弥夜又是谁呢?说到底,还是没有解开她心里的疑惑。 “先告诉我这是哪里?”平复下心境,夏倾鸾低声问道。 “你想去哪里?” 犹豫片刻,毕竟想不出瞒他的理由,何况茫茫大漠中若无人帮助,她必是找不到精绝古城和异梦石的。 “我要去精绝古城。” 柔如软水的笑容更加明净:“这里,便是精绝。” “凭什么要我信你?精绝古城消失数千年,而你对自己身份遮遮掩掩,我并没有信你所说的理由。” 夏倾鸾过分的警惕落在弥夜眼中耳中却如笑谈一般,他并没有遮掩身份,只不过刚才匆匆忙忙来不及详说罢了。 “我若说,伊图和我,都是精绝后人呢?” ------------ 第四十六章 别后不知君远近 瀚海云涛,多少史书不曾记载的光芒昙花一现,或是沉于波澜怒涛水下,或是掩埋漫天黄沙地底,千百年后再无人谈起。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精绝古国便是这样的存在,后来者只能从残存的传说中去拼凑它过往的光辉神秘,而现实,早已经将它忘记。 千年过去,如今有人站在面前认真而平淡地告诉她,自己是精绝人的后代,这般变化始料未及,也难以为人接受。可不知道为什么,夏倾鸾竟全然相信了,心底总有莫名感觉想要相信眼前藏着无数谜题的男人。 “这件事说来话长,于别人可能会当做荒唐笑谈,但你应该是相信的,伊图的预言从未出过错误,而我所见星轨也确实带着你来到了这里。”第一次与弥夜相见却没有半点疏离感,如此接近的距离换做其他人,夏倾鸾早已挥弦而出毙其性命。 或许是因着与师父酷似的那种感觉吧,毕竟从幼稚到成熟的岁月里,都是师父陪她度过的。 正当夏倾鸾侧耳倾听等待更详细的解答时,弥夜却打住话头站到石墙之前,在看起来并无标识的某处一按,狭长巨石向上提起足有两人高,露出长长甬道。 “昏睡一整**也该饿了,先去用些食水,总是风餐露宿对身体不好。” 那语气是不容反驳的,虽不是居高临下的态度,但总像将她当做不懂事理的孩子一般看待。看起来弥夜不是个性急之人,要从他口中得出答案也只能依其心愿,既然是精绝后人,定然会知道异梦石所在了。 沉默地跟在身后,转过迷宫似的几段甬路,石门再开启时眼前豁然开朗,竟是比之前更大的一间石室。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 “我去弄些饭菜,若是渴了那边有水,累了便在这桌上稍作休息。”简单嘱咐后,弥夜又消失在门外。 带着疑惑细细搜索一番,然而以她阅历依旧没有找到类似机关指示的标志,想来是因弥夜在此生活多年将所有了然于心所以才不需要标志吧。师父呢,是不是去往中州前也在这里生活?为什么面上看去与她年岁不相上下,而弥夜却知道师父所经历的事情? 太多谜题需要那人一一解答,在此之前她只能静静等待。 但愿,还有足够时间。 许是石室过于严密的关系,夏倾鸾有些气闷,脑中也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沾着清水拍了拍额头仍是不见起色,索性坐下来伏在石桌上闭目养神。她并不知道这里距离炎热的地面有数丈距离,空气流通极差,疲惫困顿之感来自两种环境强烈反差,不过是一时水土不服罢了。 谁道一闭上眼竟又睡了过去。 托着食盘进来时,弥夜下意识放轻脚步,生怕把石桌上安静睡去的女子吵醒。 江湖中人连睡着也不得安心,多少人枕下藏刀怀中抱剑,稍有响动便如惊弓之鸟一般惶恐猝醒,一辈子都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提防警惕中无一夜安眠。她算是好的吧,至少伊图在时她可以毫无顾虑地睡着,偶尔发出半声呓语,稚嫩的脸颊甚是可爱。 无意中把他当成伊图了么?靠近身边,她却没有丝毫警觉。 浅淡笑容绽露,放下食盘坐到夏倾鸾身侧,从不劳作因而秀美纤长的手指轻柔卷起垂在她耳边的一缕发丝,不知道多少梦中此情此景如同梦幻。 当年初见,画舫帘幕无重数,蒙蒙倩影投映,一曲江南小调儿惹得湖面鸦雀无声,远来人痴心尽负。伊图,便是在那一瞬沦落迷蒙,从此恋上绝色倾城之姿为其舍了宿命。 还记得她儿时胆小,总想起凄厉哀嚎火光冲天,看见人都当做欺打她的猪猡官兵,明亮眼中带着惊恐、畏惧,常在夜里尖叫惊醒,幼稚却已为惊人姿色的小脸儿苍白冰凉,却坚持着对谁的承诺忍着泪不肯流下,倔强得让人心疼。 这样两个一样又不一样的女子,阮晴烟,萧倾鸾,她们与精绝与古老而神秘的国度无关,却与伊图和他的一生有关,那是早窥见了天机而飞蛾扑火一般的自绝。 然而他们,都是心甘情愿。 犹豫许久,薄而色淡的双唇落在了指尖青丝而非沉睡容颜之上,他担心那会惊醒她、吓到她,纵是现在的丫头看似冷硬强大,心里终是比不得阮晴烟那般坚强。来日方长,那颗过于明亮的星辰已渐渐改变命轨离她远去,剩下的时间由他来陪伴,岂不是更好? “在这里,没人能伤害到你。” 不管世间纷争如何可怖,在远离硝烟万里之外的地下,他便是这里的主宰。唯有他可护她不见烽烟不需挣扎,渐渐黯淡近乎无光的命星会在他的强扭之下再次亮起――逆天改命对凡人来说是痴人说梦,对他来说,那是上天赋予精绝祭司至高无上的能力。 伊图的失败一定是因为他做错了,而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绝不走出大漠半步。 留下的遗憾就由他来完成好了,伊图的,也是历代坐看天地苍茫、人世凋敝,为哪眼红颜憔悴枯萎黯然神伤的历代精绝祭祀。 来了,便不会再放她离去。 ――――――――――――――――――――――――――――武林与朝野的动荡混乱仍在持续,靖润二十二年成为靖国史书上极为灰暗的一年,多少人在征战中马革裹尸,又有多少人连尸首都再寻不到,随意丢弃在荒野中草莽里任野狗啃噬、虫吃鼠咬,森森白骨化为隔年春泥养料,育起一株株红艳胜血的哀绝之花。 彼时,名噪天下的姑苏相公主动投入破月阁麾下,接替不知何时消失了的沈禹卿成为天市堂副堂主,从不肯于人前展露真颜的神秘组织这一代主人甘为下属,时常在七重朱阁中立于冷漠身影旁侧,细细说着又有哪些他关心的消息。 “红弦堂主的马被发现弃于洛阳城外,那样力竭的奔跑,看来确是心急如焚要去做什么。” “毒王谷并无异动,夜昙公子早就封了通往谷内的所有道路,除了息赢风曾去过一次外再无人往来。” “长安以北的的小镇发现几具尸骸,属下派人探查过,当是死于赤情之下。这样看的话,红弦堂主似乎是一路往北去了。” 任是何种消息入耳,执盏迎风淡看山峦静水的男子都不再激动过,仿佛心已死去,只是在有人偶尔叫出红弦二字时才些微动容,仍是那般清冷绝俗,气吞山河,愈发如命定的王者一般俯看睥睨,风华无双。 而他究竟想要什么,想开始或完结什么,世间并无人知晓。 不过几次领命离去时,姑苏相公依稀是听到他低低开口,干涩地唤着那女子的名字,倾鸾。 ------------ 第四十七章 淡看红尘醉亦然 不见天日的地下石室里,时光流砂并不如人间那般转动,究竟走过了多少日夜无从知晓,只能凭着感觉去猜测,在这里,她捱过几度朝朝暮暮。(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弥夜答应过会为她解释一切,并且有关精绝的所有问题都可以解答,为着能早日打探出异梦石下落,夏倾鸾沉默地听着那场说是局外却在局中的前尘往事、浮华梦忆,一点点接近前半生对她影响巨大但神秘莫测的身影。 精绝古国是如何湮灭在历史中的并没有被提及,开始便是有关精绝祭司,有关他们的责任以及宿命。 二十多年前突然出现在江湖中的鬼才月老,通天晓地御鬼通神,五行八卦奇门术数星象占卜无一不通,所诉预言精准令人叹为观止。而这个人与弥夜一样都是精绝祭司,早已灭亡的古国守卫者,永世看护精绝亡灵的神选之人。 他们都来自普普通通的大漠家庭,但无一例外均是被漠民当做妖魔畏惧且憎恶的存在,因为先知能力,因为漫长而不见衰老的生命。弥夜说,他是在月老伊图离开后进入石室开始镇守的,算来已经有二十多年,而他来的时候,已经是近乎而立岁数。 “也就是说你现在应该有五十多岁了?”说到这里时夏倾鸾忍不住叹道。 “看不出来吧?”弥夜自嘲地笑了笑。因着这张不会随着岁月而老去的脸庞,他被同族排斥,被家人厌恶,浑浑噩噩活到三十岁遇见伊图,这才找到了自己存活于世的些许意义。 “祭司一生都是孤独的,因为我们与常人不同,而且,每代只有一个祭司。” 当年伊图被影响了他命轨的那颗星蛊惑往赴中州,其时他仍为精绝祭司,这个身份除非死亡,否则终身不可卸去。求书网小说qiushu.cc但他知道,宿命并不是那么容易逆转的,所以才在离开的时候找上弥夜将自己所知所学尽数教付,而后决然离去。 他早就做好了客死异乡的准备,即便那颗怪异却美丽的辰星不会置他于死地,来自精绝远古亡魂的诅咒仍会使身为祭司的人离开大漠后迅速衰竭而死,这也是为什么历代祭司都枯守石室与掩埋于黄土下的古城不肯离去的原因。 守护故国与亡灵安息是他们的使命,亦是他们的性命。 细数历代祭司,伊图是最为特别的存在,不仅因他最为聪慧,更是因着他骨子里那种执拗顽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偏执。发现遥远的中州之地有人在影响着他的命轨时,伊图毫不犹豫提前将守护的使命交给了弥夜,毅然踏上前往兰陵的道路,而这一走,便是经年永远。 夏倾鸾有些愣怔,原来师父到最后并非寿终正寝,而是因着古老诅咒那种难以相信的东西。她还记得从毒王谷带她离去时师父只是有些小毛病,渐渐到后来愈发严重,临逝前则衰弱到了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的地步,连他从不肯丢下的羊脂玉佩也早早塞到她手中,似乎早知大限将近。 “论勇气,我不如他。”弥夜一边接着地下泉眼涌出的清水,一边回头看向身后攥着衣角有些怅然的白衣女子,“或许是太疏远人事,我们都过于胆怯吧,没想到那样勇敢的人到了兰陵竟也变成了沉默寡言的遥望者,连当面说出自己的爱意都不敢。” 到死都没有向娘亲提过他的心意吗?总是在酒后狂乱呼喊娘亲的名字,总是抱着年幼的她说娘亲的好,可是,师父居然从未表达过那种近乎痴狂的恋慕。也许娘亲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于难以看见的角落中默默守望。 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酸涩。 萧乾叔叔曾对她说过娘亲与爹爹那段轰轰烈烈的恋情,美丽,坚贞,至死不渝,可有谁知道在那场惊动天下的婚事之后,还有人悄悄来过,又悄悄离去。 两情相悦生死相随是绝美,这般安静无声静静痴恋又如何不是?不过更加惨烈凄凉罢了。 “丫头?”眉心一点冰凉,夏倾鸾仓皇抬头,却见弥夜蘸着清水的指尖点在自己额上,“别想太多,当做故事听听就好――那些事与你无关。” 忽然有些微怒。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倘若与我无关,那与你岂不是更无关系?” 弥夜哑然失笑:“若是与我无关那倒值得庆贺了,这么多年我怀揣伊图的爱恨苦苦熬着,徒劳为那些毫无瓜葛的事情伤神。他一个人的混乱要影响多少代祭司,想来他是从未思虑过的。” “别人的心事又如何影响到你,还不是自己胡思乱想。” “许多事,人无从选择。”明亮目光里闪过一丝黯然,放下手中陶罐,弥夜忽然拉住夏倾鸾匆匆穿过横横纵纵的甬道。面前尤为巨大的石门吊起,猛地万丈炫目阳光斜入。 竟不知道有多久没见过天地日月了。 贪婪地深吸口气,没有石室之中的沉闷死寂,而是鲜活的味道,久违的感觉。 “在下面憋坏了吧?”弥夜扯起广袖遮在夏倾鸾头顶,地上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密不可分。 孩子气地张开手臂迎着大漠里令人厌恶的干热风沙,夏倾鸾不禁感叹活着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总会有意外的惊喜降临。身边的男人给不了她归宿,却能给她儿时最为贪恋的依赖。 那天直到暮色降临,弥夜一直陪她坐在燥热的沙堆上默然无语,其实他所期待的也不过如此而已。 大概这是身为红弦的杀戮人生中最为宁静安逸的一段时光了,以至于数度想要开口询问异梦石的事情,却在话到嘴边时忍不住咽下,继续看他或是笑意温软或是愁思万千。漫长岁月里他一个人困在孤寂的大漠中心,好不容易盼来有人说说话听他回忆那些斑斓过往,要狠心离去,总觉自己过于残忍。 弥夜像极了师父,就连烧菜这点也如出一辙,甚至经常做的菜样都与十多年前她经常吃的相同。 “大漠里比不得外面,能吃到的也就是这些青菜,都是伊图在时亲手种下的,想不到还有让你一饱口福的机会。”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弥夜摆好碗筷将四菜一汤推到夏倾鸾面前,“今天实在做不出花样了,只能是吃过的菜色,不过味道仍是未变。” 虽然不知道又过了几朝几夕,一日三餐却是从未落下,诚如他所说,味道仍是未变――比起十多年前师父所做。 “我有话要问题。” 见夏倾鸾放下筷子,弥夜的笑容僵了刹那:“何必急于一时。尝尝,你最喜欢的笋汤,我特地做得清淡。” 只这一句话,她又心软了。 小时候她口淡,总说师父做菜过咸,久而久之师父便养成了少盐的习惯,依着她不辞辛苦。 “那便吃完再说。”重又提起筷子细细咀嚼着饭菜,却都堵在心里无法下咽。 ------------ 第四十八章 离恨天外情作枷 与弥夜相处越久,夏倾鸾心中疑惑愈深,看惯了生生死死的人总不相信鬼神之说,更遑论转世之类荒唐言论。[求书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那些只有她和师父月老才知道的事情对弥夜来说如同亲身经历一般,有些甚至比她知之更详,任她如何抗拒却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无法用常理解释。 “我说过,我并非伊图,精绝有着外人闻所未闻的力量,正是这种力量让我能够与伊图的记忆相连。当他死去的时候,所有他曾经历的、他曾知晓的、他曾思考的都会由我继承,这也是为什么你我素未谋面而我却知道有关你的事情。”对于夏倾鸾的质疑,弥夜给出如此解释。 并非灵魂转世,也不是什么未卜先知,而是一种记忆的传承,由月老伊图传给远在万里之外的新一任精绝祭司弥夜。 这种传递由不得谁做主,那是历代精绝祭司不可逃避的使命,一如他们远超常人的对星象的理解。虽然通晓五行八卦奇门之术,月老精准预言的基础却是占星,于宁静之夜仰观苍穹,看一颗颗命星如何移动变化,明或暗,生或死。 “那么,你究竟是谁呢?弥夜,师父,还是其他什么人?” 那袭看似简单的身影里藏着年年岁岁积攒下来的秘密,从精绝历史一直到历代祭司的私心,爱恨恩怨,嗔痴贪念,竟是无从选择必须要暴露在下一代继任者眼前。 可弥夜看起来竟是毫不在意。 “是谁又如何?如果没有之前的记忆,我又怎会知道你的存在,怎么会去关注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 “所以在我面前的并不是名叫弥夜的人,而是师父的残念。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夏倾鸾冷冷看去,相处多日,她总算看清这个人的真实。 若是师父,他的脾性完全不同,若说不是,那些熟悉的语调、熟悉的习惯却又完全相同。是师父对她或者娘亲的不舍吧,即便离开了仍然将深深的执着刻印在灵魂中,随着职责一起交托给了另一个男人。 沉默寡言却守护她五年之久的师父,终归还是早已不在。 那身素白身影洒落的细微柔软尽数收敛,弹指间,她又成为冷漠无情的红弦,而非陷落回忆与思念难以自拔的夏倾鸾。 “异梦石在哪里?”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弥夜一愣,属于伊图的故事并未讲完,而他的故事根本还未曾开启,她竟问起毫无关系的问题。 “你找异梦石做什么?” “自是有用。” “你要走?”这问题甚是好笑,可对于弥夜,却是极为认真在问。等了许多年盼了多少时日,好不容易见到她,怎会让她离开?她的命轨已经暗淡几不可见,再这样下去必然殒命。石室略显空旷,稍微提高声音便似回荡一般:“什么人值得你这般牵挂,非要放弃所有甚至性命赶回不可?你知不知道,有颗星辰对你影响太过严重,他的明亮必会导致你的湮灭,唯有远离那处才有可能逃过一劫……” “我知道。”没有任何犹豫,夏倾鸾淡淡打断,“即便不懂星象宿命我依然知道,他的光芒太盛,也许站在他身后的结果只有一死。”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回到他身边?为了守你安然无恙伊图连性命都舍弃了,你却要为别人白白牺牲?” 她不是那种爱慕荣华之人,绝不会贪念功名权势挣扎于世,那颗将她逼入绝境的亮星属于谁他不清楚,然而那双眼看得分明,她为那人,宁愿如伊图一般罔顾生死。 痴等多年的他又该何去何从? 放手么?那份遗憾连最后的机会都不可弥补,怀抱着对谁的期盼与思念日复一日,继续在阴冷的石室中孤独终老?天地寂寥,漫长而枯燥的生命无人陪伴,还要看她飞蛾扑火轮回甘堕,那需要怎样的勇气才能完成? 目光渐渐变化,热切消散,痴狂依旧。 他不是伊图而是弥夜,前任祭司之所以寂寂死于他乡,原因就在于太软弱,不敢求取。 他不会。 至少不会愚蠢地放手任她去送死。 “留下来,听我讲完弥夜的故事,到时候要走要留你再做决定。” 以为她会心软答应,谁曾想竟是一口拒绝。 “你是谁我并不想知道,于我而言这世上值得花时间去了解的人只有一个。多谢这几日照顾,若是不说的话,我想没必要再多停留了。”白衣淡漠,毫不留恋。 比起异梦石,其他都不重要。逝者已矣,再留恋又有何用,难道要像师父那般整日醉生梦死郁郁而终? 多年的颠沛流离磨练了夏倾鸾冷硬的性格,也许她这条命没什么价值,但答应过的事、与韦墨焰之间的约定誓言,终不可相负。不管他怨也好恨也好,事到如今再无退路,得了异梦石回去后由他处置吧,便不再是他所爱,至少还是他部下。 “异梦石是精绝至宝之一,如今国已不国,故民都做了亡灵,留之却也无用。”身后,碧目男子垂着指尖轻拨坛中净水。似是犹豫了刹那,而后短叹:“跟我来。” 在石室中停留多日,夏倾鸾依旧没弄明白其间甬路的复杂难记,单是从她休息的地方到取水的泉眼就已然让她头痛不已,也只有弥夜这般常年独居在此无事可做的人才会去详细研究每条甬路要走多少步、有着数百石室的庞杂迷宫确切数字又是几何。 幸好他并不像韦墨焰那样极端且偏执,否则定会将自己囚于某处,便是困死老死也不让她有半点机会离去。 这一段路较之其他要长了许多,终点的石室反而很小,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开启过,条石抬起时可以听到生涩的机括绞动声,令人头皮发麻。 地下没有自然光线,所有石室都靠着墙壁上的长明灯照亮,唯独这间没有,漆黑一片。弥夜从甬道的墙上摘下一盏长明灯,指尖一弹,登时狭小的石室亮了起来,夏倾鸾这才看清,他竟是精准地将饱蘸灯油的双绞芯弹落在石室顶端倒悬的灯座之上。 熟悉到这般地步,枯燥得年岁里想来他看着这盏灯不下万次了吧。 “这座石城是为祭司们所盖,古城并不在此。小心脚下――”伸出手掌好意搀扶,夏倾鸾却不着痕迹地避开,知道她心底对他的身份颇为介怀,弥夜并不勉强。 随着那袭浅衫步入石室,夏倾鸾眉头微蹙,这里空空荡荡并没有任何东西,全然不像贮藏珍宝之地。 “异梦石呢?” “我并未说在这里。”蓦地停步转身,背后凝神中的女子猝不及防正撞在他肩上,顺手一带,略显瘦弱的身子紧紧拥在怀中。 人心久了都要变的,只要她不再回去,总有一天会放弃令她牵系心肠的那人。 ------------ 第四十九章 死生契阔奈若何 情之孽,骄妄嗔痴,妒恨贪欲,常静坐清心默念以为邪物,于己身,却无人可勘破逃脱。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 原本人就是为情而活,无爱无恨,离思离念,一世又为何沉落? 哪怕是带着远古记忆的精绝祭司也躲不开这情劫,岁岁年年暮暮朝朝,抬首望苍穹寥落几多繁星,垂目怜指尖遗失哪般温柔,等待流连的,也不过是一个素未相见的人而已。 “只有在这里你才能活下去。”纤细冰冷的丝弦割破手指,浅眉轻敛,皮肤白皙近乎雪色的男子丝毫不觉得疼痛,手掌压着皓腕上缠绕欲动的赤情如若石雕,“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我都不会再让你接近那颗星辰所指之人,他会毁了你。” 刹那迷茫后是长久的沉默。夏倾鸾很清楚弥夜口中说的人是谁,她也知道,自己屡次背叛会让那人彻底心死,再次相见时也许是又一次的剑刃冷寒,锋芒直指。可她终归是要回去的,为了与他的誓言不毁,为了自己仍活于世的唯一借口。 “异梦石在哪里?” 她的固执,足以用生命作为代价。 弥夜有些惑然,记忆里那个温婉绝美的女子从不曾这样冷硬执拗,就算是略带着稚气倔强的丫头也并没有如此强烈的偏执,多年未见,她的变化竟有这般巨大。或许她还不懂自己的意思,所以即便唐突将她锁在怀中仍未遭到抵抗,又或许,不过是因着伊图的关系她不愿出手。 侧脸贴着滑顺青丝,没有多年前熟悉的味道,细密之间藏掖的戾气杀伐此前从未感受过,可他并不畏惧厌恶,而是更加怜惜地紧缩怀抱:“在这里,你不需要异梦石。[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 “同样也不需要你。” 那种冷漠决绝,如同冰焰一般烫伤了碧色双眸。 是了,他太急躁,甚至还没来得及让她了解自己的心意便这般冒然,面对半是陌生的人她怎会接受? 总之弥夜相信,眼前白衣女子不会舍他而去,他的记忆里积累了太多太多两人之间的回忆,满载着根本无法阻拦的骨中相思,若不能用这把烈火重燃熄灭的温度,那么,只能在炙烤中将自己化为灰烬,烟消云散。 掌上血红顺着指尖低落,抬手触及淡漠脸颊,如她的目光一样微凉似水。 “弥夜是我,伊图也是我,所以,我才是与你相遇最早的人。” 近乎痴迷的语气让夏倾鸾警醒,他说的话毫无道理,已渐近狂语,只怕是在地下石室中太久不见天日,孤寂摧毁了他的心智。是疯了罢,这般离谱,这般无药可救的迷乱。 赤情没有动,她只是用手掌撑开温热胸膛,尽量保持两人间的距离:“我说过,你是谁与我无关。阮晴烟是阮晴烟,萧倾鸾是萧倾鸾,而我是红弦,无论过往有何关系,今**我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往事不可追,如今她是只为韦墨焰相守不离的红弦夏倾鸾,别无其他身份。 “那么,杀了我――用我教你的一招一式。” 那双异于沉默黑色的眼中闪着光亮,是他数十年积攒的痴缠。 弥夜与伊图最大的不同在于,伊图软弱怯懦不敢争取,而他,会为自己枯燥寂寞的宿命死死抓住唯一痴恋。伊图信天命不可违,所以当年宁愿远远守在阮晴烟附近看她往生赴死,却不肯带她远离将要消失的命运,结局,两人都是遗憾一生。 对一辈子都要守在荒凉石室中的精绝祭祀而言,能遇到与其命轨相交的人并不容易,如果有,那定是影响终生的人。伊图无疑是幸运的,万里之外名为阮晴烟的那个女子走到了他生命中,并最终成为他记忆里最重要最光鲜的色彩,比起什么都没有的自己,他得到的太多太多。 弥夜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里产生厌恶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寂寥身影在甬道中穿梭如若幽灵,死去千年的精绝亡魂沉睡着度过时光洪流,而他却要睁着眼细数每一天。 直到,某个刹那忽然头痛欲裂,支离破碎的记忆与庞杂信息涌入脑中,而在一幅幅疾闪而过的画面与一句句渺茫的语言里,他只记住了那张笑若灿星的华颜和她的名字。 “晴烟,留在这里你就不会死……” 呢喃如梦,惊了满室冷漠残破消弭。 晴烟,原来弥夜想要留下的人,想要保护的人,是娘亲。那么师父呢,这是不是说明师父对她的照顾也因为把她当做了娘亲的替身,所以才总在醉酒之后抱着她唤着娘亲的名字? 从一开始,当她颠沛流离的宿命降临那天起,真正看到她的眼就不存。所有人所见皆是她酷似娘亲的容貌下已经辞世的天下第一名妓,那个风华绝代、不染凡尘,带着无数人眷恋与思念拒绝了皇恩自刎于金銮殿上的奇女子。 萧乾叔叔拼命保护她是因为责任,对爹爹的感恩;万俟皓月救她,是看一个小孩子被官兵欺负心生怜悯;梁大当家收留她,是看中她胆大心细,虽为女流却能冷眼杀戮;韦墨焰第一眼便认出她,也是因为这幅面容曾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说到底,夏倾鸾不过是个活在别人影子里的人罢了,没有这张脸和萧家后人的身份,也许她早就死在了冲天的火光里,无人问津。 柔软却坚韧的弦静静落在地上,盘旋的红丝恰似血迹蜿蜒,没有开端,没有尽头。 我是夏倾鸾,不是阮晴烟,不是任何人。 声音哽咽在喉咙中无法喊出,目光里失落了什么东西,却无从寻找。师父,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给了她憎恨,给了她杀戮本领的人,原来从未看过她半眼。这一生令她远离光明与安宁的仇恨到底是真是假,为了报仇而活的前半生意义忽然消失,是不是代表她根本没有真正活着? 所有一切若都是虚无,那她为此失去的东西又算什么? 为了报仇,她失去了唯一的弟弟,失去了晦暗生命中最依赖的人,如今,连最后的归宿也再回不去。 如果没有被从小灌输舍弃一切都要为娘亲报仇的滔天怨恨,也许她可以再回到毒王谷与世无争的生活中等待苍老,也许能在与弟弟相认之后共享天伦,也许不会遇见纠缠一生的人中之龙,也许,只是默默地活着,然后默默地死去。 然而上天从不曾给予人如果。 手里已经握不住任何东西,而残酷的真相,将她前半生全部爱恨恩怨无情否决。 弥夜亦不曾想到,自己太过痴恋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竟会将苦苦等待数年的女子伤害如斯,使她的天地彻底崩塌。 怀中苍白滑落,他的手,终是抓不住。 ------------ 第五十章 半阙离曲空成诗 夜行者只需一盏孤灯便可继续前行,失了,便永陷黑暗。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网] 十多年苍凉岁月,夏倾鸾是靠着复仇恨意才能走到现在,却在一瞬间迷失了方向。 如今,还要为何挣扎求生? 颓然死寂中瞥见腕上赤鸾,振翅而不得飞离,被谁束缚着,再不见凤鸣。 盼与谁鸾凤和鸣。 过了究竟有多久呢,距离她被迫离开兰陵赶往陌生大漠?临走时指尖不舍地摩挲在大红喜服上,那样精致的衣服总是与她无缘的,即便穿上,也终将落得两散结局。 或许她本不该有任何归宿。 赤色妖光瞬起,凛冽杀气铺天盖地,几乎是下意识,弥夜放开手跃向石门,只留狂躁而混乱的白衣女子在中央目光死灰。 仍是看不出任何痕迹的机关触动,上下交错升降的精铁栅迅速合拢,手指粗铁栅深入石眼的刹那,纱衣一角卷入其中,死死纠缠。裂帛声入耳,碧色深眸带着些许诧异看着冷冷站立的女子,仿佛从不相识。 那般无情而清冷的目光,绝非朝思暮想的温婉女子所有。 记忆忽然有些模糊,阮晴烟,萧倾鸾,她们究竟是相同还是不同?那些不属于他亲身经历的记忆总这样杂乱不清,它们的主人似乎从未分清过那两张极为相似的面容分别代表着谁,又或者根本就是同一个人,付出的,却是一样的热衷与沉默相守。 离去时,掩藏一身神秘的男子显得有些落魄。 石门落下,黑暗之中只有一点油光昏黄。夏倾鸾就那样站着,直到两条腿麻木失去知觉,眼前光亮逐渐模糊,不知何时,忘却一切昏阙过去。 大概只有这样才能终止她的混乱。 朔漠空旷,一眼望尽长天,孤烟无处觅,长河落日湮没无痕,唯变幻莫测的晚霞似火,艳烈如若焚尽的蝶,哪怕千里万里之外都是一样。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说] 与大漠中心长立仰望的人同样盯着这片火烧云的,还有目光不可见的异乡那袭淡漠身影,临风飘逸,玄裳猎猎,负手间隐约可见腕上黑色凤纹。 那片云红得异常却丝毫没有炽热之感,连绵至天尽头仍不见终结,就好像从他生命中突然消失的那个女子一般无处寻找。 已经是两个月过去,毫无消息。 “阁主,安平公主使者求见。” “有什么事说与少弼,朝廷相关的,我不想再听到半句。” 躬身禀告的子弟强压战栗,直到提心吊胆退出此层阁楼方才长出口气。 他入破月阁的时间并不算长,因着聪明机警颇得阁主提拔,不过才半年而已便已做到宿主地位。然而每次见到那位手握江山睥睨天下的人中之龙时,清冷身影周身围绕的疏离与孤傲都会让他止不住颤抖――强至无人能敌,年纪轻轻却已是武林盟主,凭着数十精英部属镇压整个武林江湖,这般气吞山河令他憧憬不已又深深畏惧。 只是那人太寂寞了,坐在议事堂中面无表情便罢,连平时都这般孤单,总是一个人站在阁台上默默饮酒自斟自酌,或是索性斜倚扶栏望着远山如黛不发一语。 想来全都是为了红弦堂主吧。 入破月阁时曾经有幸见过人中龙凤并肩而立,那般容貌气质无不契合无瑕,风华绝世,可惜了那日万人朝贺的惊世大婚,竟因红弦堂主不辞而别成了武林笑柄。那时起,阁主再没笑过,亦不曾谈起关于那抹红与白交错的点点滴滴。 然而他知道,寻找红弦堂主的事从未停歇,阁主每日在这里遥望亦是为了等天边孤雁何时能捎来一纸喜信,总不致错过片刻。 如此惊才绝艳,王者无双,也唯他才能一边尽付痴情,一边心思细密谋算天下。平定江湖四起的叛乱不说,更借力与谋反的安平公主争夺皇权帝位,竟是要将武林和朝政一统于己身。 这样的人,才值得倾尽性命追随献忠。 “东海,你在这里做什么?”温和声音打断思绪,抱着稚儿的堇衣女子侧目望向楼上,稍稍放低音量,“阁主还在?” “是――已经一整天未曾挪动了,酒倒是喝了足有三、四壶。”东海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多管闲事,略显不安地低下头等待斥责。 “由他好了,”紫袖拍了拍好奇打量着眼前景色的小弄夜,淡淡浅笑,“能这般平静已是幸事,再说一日无噩耗传来,希望总还是有的。” 东海面上赧然,手足无措地点点头。 与阁中不少子弟一样,他也暗暗憧憬着这位雍容高雅、温良和善的紫微堂堂主,有时甚至会想,为何阁主不肯忘了背弃他的红弦选择更加般配的紫袖堂主呢?人心确是难懂,否则,也不会有这般巨大的差距了。 “华玉。”紫袖回头轻轻唤了一声,将怀中有些困意的小弄夜交到沉默男人手中。 微微颌首,对方默契接过,眼中流露的关切不加掩饰:“小心阁台风硬。” “无碍,我去看看阁主顺便问问是否有新线索,即刻便下来。” 苍天无眼,这样近乎完美的女子却难以长寿,就算有华玉堂主精心照料,她的身体仍是不见明显起色。如果紫袖堂主不在了,阁主之下还有谁能代管破月阁? 这栋朱阁虽是最强大组织所在,却已经没有了昔日鼎盛辉煌,全凭一人支撑罢了。 暗暗叹了口气,东海悄悄转身离去。 雍容堇色提裾登楼,冬风残破,吹透单薄衣衫略有些凉意,夕照中那抹孤寂玄裳更是冷淡。 “天气愈寒,初雪后大概会更冷,比之去年凉得要早些。”扶起倾倒的酒壶,轻摇,也是空了的。纵使表面不动声色,他的消沉从越来越多的空酒壶便可见一斑,无论什么事都埋在心里这点与红弦丝毫无异。 收拾好桌上狼藉,紫袖随手拿过阁内挂着的雪狐长裘披在韦墨焰肩上,换来的依旧是漫长沉默。 本该落下分别之幕的婚礼竟成了多少人心念杳踏的开端,谁都说不清离去的女子是否还会回来,是否,这场嗔痴贪枉还要轮回不断。 站在淡漠身侧怅然远望,那双冷眸目不转睛盯看许久的山峦亘古不变――或者它曾随着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挪动过,而浮生短暂的人终是看不出来。 艳丽的火烧云渐渐被阴云取代,还可见落日余晖时,兰陵竟然飘起了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 “下雪了。” 那声清冷忽道。 伸出手,晶莹剔透的六出冰花在指尖融化,让他蓦然想起去年那一场深冬初雪,她穿着大红婚服跪坐在血泊中凝噎无声。 又一轮春花秋落就要过去,与她相遇已有两年余,而中分别的时间不知占了多少年岁,至于以后可还有机会再携手征杀这浩荡江山,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绿意正在死去的江南,墨色身影迎着漫天风雪久久默立,盼与谁归。 阴冷黑暗的大漠地下,白衣如雪却没有任何生气能唤醒,心若枯槁。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在想的事。 那年相见惘然如梦,朱阁雨冷霜雪寒,可否再见? 靖光帝暴殁薨天,七党夺权争位,破月阁再掀血雨,江湖干戈四起。 靖润二十二年十一月,天下大乱。 ――――――――――《第四卷?伴君幽独》终――――――――――――――――――――《第五卷?浮生尽歇》启――――――――――?碎念?今天中午的更新稍微向后推延一下,昨晚yy歌会忙过了头木有及时搞定存稿,所以……深深鞠躬求原谅!苦逼白会在这两天努力加更作为补偿! ------------ 第一章 独饮千樽待黄泉 靖润二十二年末,中州动荡。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朝野,曾经最得靖光帝宠爱的安平公主联姻时任左将军次子,外借武林第一大组织破月阁之力,调漠北戍兵十二万一路进攻都城洛阳,沿途兵不血刃占领城池收归兵权,至靖润二十三年一月,围攻皇城。 靖润二十三年二月,参与夺权的六位皇子中三人请降,一人自缢,一人被宦官出卖鸩杀,靖光帝所立太子则于东宫遇刺身亡,困于皇城内的宦官宫女打开宫门迎安平公主与兵马大将军入宫。 半月后,安平公主代先皇拟旨,年仅四岁的十七皇子宫泠登基为帝,册封左将军安国公,靖润二十三年改元靖安,一切事项安排有条不紊,干练远胜先皇靖光帝。 这场剧变之下多少暗流涌动并不为平民所了解,甚至连文武百官中也鲜有人知其内幕。 靖安元年,长公主莲施重查旧案,为十六年前无辜枉死、满门抄斩的兵马将军萧守秋平反,并昭告天下悬赏寻找萧家遗孤。 是夜,萧家故地近千百姓参拜,冥物烧了三日方才耗尽。 然而,要找的人终究没有下落。 远离权力中心的兰陵城外十余里,看似平静的朱阁前传来阵阵笑声,抱着稚儿站在众人之间的堇衣女子面容祥和,笑靥如花。 “弄夜,叫叔叔,快。”九河摇着拨lang鼓吸引弄夜的注意力,可伏在紫袖怀里的小家伙并不为之所动,扭头向旁侧寡言却温和的男子伸出稚嫩双手。 “许是困倦了,哪日天气好些我再带他出来。”紫袖浅笑道,转身将弄夜交与华玉,费力从藤椅上站起同往阁内行走。求书网www.qiushu.Cc 医娘留下的这孩子终是不被程显功所接受,紫袖求得韦墨焰同意后将他留在了身边视若己出,并没有半点嫌弃。走在生死一线间的那些破月阁子弟也从未非议什么,尤其是九河,看到弄夜便如同换了个人似的,全不见好斗嗜杀本性,兴奋得如同明朗少年。 这孩子,已然成了立于江湖巅峰的破月阁唯一光明。 常染黑暗之人,总会期盼从些温暖的存在中寻得一星半点慰藉,或是明知此生尽负,却还要幻想着有哪日风平lang静,可安然袖手江湖。 “华玉,你先哄弄夜睡下,我去看看阁主。”近房间时,紫袖忽地停住脚步。 干净文雅的男子点点头,垂手有意无意擦过腰间白竹洞箫,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谁都知道紫袖与阁主的关系,尽管最终那位人中之龙选择的并不是她,可她依然尽心尽力从旁辅弼,哪怕身子一日差过一日,严重时候竟要靠着华玉的搀扶方能行动。 余下寿命是与天争来的,她不想lang费须臾。 “墨焰?”转过千万遍的楼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连着阁台上那抹寂寥身影凝固在她记忆里,从未褪色。轻声呼唤并未得到回答,负手遥望的男子微微侧头,紫袖便知他是听见了的:“听九河说你派少丞去了蜀中影花山庄,可是有红弦的消息?” “只是有个白衣女子曾经出没,让少丞去探探而已。” 苦笑绽露,紫袖不愿去想这次又会有多少人无辜枉死。 半年过去了,红弦仍是没有半点消息,这期间多少传言闻说都被他当了真,单是因为拒绝破月阁子弟四处翻找而被灭的门派少说也有十个八个,更别提那些出言不逊或是颇有非议而获死的人。 他的杀伐越来越重,连她亦无法阻止,武林中对新盟主与破月阁的反声愈烈,大有合力推翻之意。 如今的破月阁还能像从前那般无可匹敌吗?没有了卢瀚海,没有了沈禹卿,连少辅、燕、少宰这些人也都不在了,而他的心思恐怕根本无法全力集中于这些事上,一旦众门派联合发难,破月阁必然是风雨飘摇,危如累卵。 “姑苏一直在追漠北那边的线索。”酒香传来,不知何时负手而立的男子斟了杯酒迎风远目,声音清冷无情,“若是确定她在那里,我大概要离开一些时日。” “现在才知四海有多阔大,竟然还有姑苏相公找不到的地方。”幽幽长叹,耳边风花缱绻落地。在他身边最久的女子些许怅然:“师父为这事隐匿了行踪,夕落山自他来兰陵后便再无人人烟,如果红弦真在师父手里,必是极难寻得。” “天地再大,总禁不住移山填海,掘地三丈,我也不信她会化为飞烟从人间消失――便是找上十年二十年,在我死之前总能再见她一面。” 他对红弦的偏执痴缠已经到了魔障地步,紫袖从不劝他放手,就算劝了也不会有任何效果,徒惹他动怒。 投身纷争征伐至今,韦墨焰三个字已然成为许多人的梦魇,更可怕的是有第一杀红弦在身后时,他们并肩仗剑便是敌人终结。江湖中无人不知他们二人关系,两次失败婚礼与其后他更加冷酷无情的行为早向世人宣布,红弦是他的软肋,若是红弦不在了,近乎完美的破月阁阁主就相当于少了半阙心魂,由魔变人。 人心险恶,又是在破月阁遭人深恨、多少人巴不将他挫骨扬灰的情况下,就算红弦留下踪迹,只怕等他寻到时早有人先行下手不惜一切。 然而这些话紫袖从不敢对他提起,哪怕明知他定然早已想到。 心底留着期望,这样才能活下去,不是吗? 孤傲眉宇间又漫上沉郁,再继续这个话题会让他不耐厌烦,紫袖沉默地倾壶斟满他手中玉樽转身离去。 如果可以,她宁愿用自己余下性命换红弦安然无恙,重归他身侧,再不分离。 可惜,上天从不曾在意如果二字之后的期盼。 细草如丝,侧身倚在扶栏上感受微曛暖风,竟是又一年初春来临。 “兰陵的花又要开了。” 墨袖飞扬,一樽清酒自空中洒落,晶莹液滴不知有多少浸润在泥土之上成为芳华给养,也不知来年是否能开出这酒香一样的馥郁烂漫,或者开出试图一醉却千杯不得的无可奈何。 抬起手,腕上墨染凤姿依然清晰,却不若另一只皓腕上那赤色鸾鸟印象来得深刻。平静眸中少了一丝冰冷,苦涩如酒香弥漫,不知不觉,又低低唤起埋在心里无法驱逐的那个名字。 “倾鸾……是否真到了碧落黄泉,你我才能再见?” 黑暗之中僵硬身躯蓦地一颤。 又一场往昔忆梦簌簌碎落,梦里玄衣如铁剑舞翩翩,曾数次躲开而今再想抓而不住的那只手渐渐隐去,隐约还记得谁眉眼深邃,风华无双。 倾鸾。 是他在唤她,还是说那只是梦境? 指尖血肉模糊,触在石壁上又一次传来剧痛,而她,正依靠这钻心之痛挣扎求生。 再见他之前,绝不肯死去。 ------------ 第二章 一去紫台连朔漠 苍凉大漠中并没有四季之分,永远是日的炎热与夜的冷寒交替袭来,满天满眼都是枯燥的黄沙,一望到尽头、无边无际的黄沙。[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那些花红柳绿,那些长河远山,那些脆弱的花鸟鱼虫,那些鲜衣怒马的人,所有所知都只停留在记忆中,却从没有真正见过。在她到这里之前,似乎已经有二十多年不曾见到其他人了。 对于凝视过漫长岁月的珍宝,弥夜有无尽耐心去等她改变,等她接受全新的生活。 在此之前,时间对他来说根本就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百年倥偬或是千年孤寂有什么区别?都不过是阴冷石室或者死寂朔漠中日月交替罢了。而今,他却十分关注昼夜起落轮转的每一天,仿佛那次数积累越多,距离他毕生所求就越近。 时间会让她忘记过往只看到他的用心,弥夜如此相信着。 今天做的依旧是她喜欢的菜,依傍地下泉眼,又有伊图多年前种下、直到现在仍被他悉心照料的那些蔬菜瓜果,虽不及她在中州的饮食却也能免去少水少食的困扰。 石门的机括因着经常使用,艰涩绞动声已经渐渐消失,静静开启,借着甬道灯光望去,铁栅后白衣如华的女子仍闭目伏在石床上。 弥夜并不想如此待她,可夏倾鸾想要离开的心意太过决绝,之前还曾将铁栅中的一根硬生生切断,让他不得不在燃起了虫香放在石室中――这种只生活在地下深处的虫剧毒无比,其尸体却是大漠游医不可少的宝贝,燃烧后释放的烟气乃用来麻痹病人的最佳药剂,不至令人昏迷却能丧失行动力,且微香而持久。 起初夏倾鸾还试图抵抗,可精神极其衰弱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坚持,只能每日虚弱地囚禁于石室之中,除了弥夜来看她之外,别无一点声响。求书网小说qiushu.cc “苏草开花了,想来再过十多日便可摘到果子,到时碾成粉用浓茶泻开晾干,不过三日就能做成苏糕。”记忆里,总是温柔笑着的绝色女子经常提起苏糕,说那是她最喜欢的点心,所以才会花了大把时间去学,去试着喜欢上这种甜腻带着凉意的糕点。 铁栅拉开,缓缓坐到精心铺垫的石床边,弥夜轻轻将苍白脸颊上一缕青丝掖于耳后,低下头在夏倾鸾耳畔低语:“晴烟,该吃饭了,这样下去你会坚持不住的。” 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夏倾鸾没有一点回应,而弥夜不急不恼,放下食盒拿出陶碗,里面净水荡漾出圈圈涟漪,清澈无尘,纤细指尖蘸着水慢慢润过她干涩的唇。 起初她以绝食相抗几近死地,然而就在以为可以解脱时,冥冥中仿佛又听到那些生死誓言,字字清晰,如同那人就在身边轻语。既是要为他活着或者死去,总不能在这种无人知道的地方往赴黄泉,异梦石,墨衡剑,就算再无续前缘,至少让她完成最后的心愿,把亏欠他的东西尽最大可能弥补上。 为那个曾许她天下为媒、江山为聘的男人挣扎下去,就算死也要在他看得见的地方,不想再互相猜忌伤害,这便是夏倾鸾想要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尽管,他未必需要。 听得有人叫娘亲名字,虽有些朦胧却是知道,弥夜来了。 她不清楚在弥夜的记忆中阮晴烟和萧倾鸾究竟是什么关系,可他似乎将二人混为一谈了,时而叫她丫头,时而叫她晴烟。也许是源自师父的错乱吧,前半生时常在心里叫着娘亲的名字,而后照顾她时又总淡淡地叫她丫头,可在他眼中二者却是相同的,不过是透过她的面庞容颜追忆着那个他默默相守数年依旧痴心不改的倾国名妓。 “慢些,别扯了伤口。”在弥夜小心翼翼的搀扶下艰难坐起,左肩火辣辣的疼痛盖过一波波袭来的困顿疲惫,细眉微蹙,脸色又差了一分。 之前她硬撑着想要用赤情弄断玄铁栅栏,不想以大漠人特有冶炼方法融进其他金石的铁栅竟会那般坚硬,几经努力虽是切断了一根,却在断掉的刹那收不住力道,硬是带着赤情柔韧锋利的弦在自己左肩留下深可见骨的一道伤痕。 见她并未睡着,弥夜急忙端出饭菜放在床上,细心地试探冷热后舀起一勺清汤递到夏倾鸾口边:“先喝些汤。” 与往常一样既不躲避也不配合,眼神麻木的女子不发一语任他费心照料,略用了些饭菜后又一头扎倒在石床上,枯瘦憔悴如同失了大半性命。 总比她绝食等死好。 收了食盒后弥夜犹豫片刻,从甬道重捡起一段灯芯送上石室顶的琉璃盏内――她很讨厌光亮,每次等他一离开石室就会想办法弄熄仅有的光源,致使他每次来时都要重新点燃或者干脆借用甬道照进的黯淡光芒。 光线好了一些,看过去她的脸色却更加苍白。 “到底什么人能让你这样不顾生死也要回到他身边?”弥夜低沉问道,虽然明知得不到回答。 精绝祭司擅长占星术,可那毕竟是粗略的天启,若让他指出引导夏倾鸾主命星走向湮灭消亡的人究竟是谁,于他可以说是绝答不出的。自伊图那里传承的记忆只到她儿时,苦苦思索期间也只有万俟皓月一人曾让她牵肠挂肚,但很显然,偶尔从她意识不清的呢喃中唤出的并非这个名字。 她的命格十分强硬,普通人绝对无法在她生命中停留太久,那些划过主命星的淡薄轨道很少会发生交错,只有那一颗明亮过于耀眼,大有倾覆天下祸乱一世之势。不,那颗星已经影响了大片天幕,想来中州局势早已因此人波涛汹涌,而他也定然傲视一方,因此才能星轨交错并险些将她逼入绝境。 非世之英雄便是乱之枭雄,命格缭乱却大有逆天改命之相。 目光掠过白得过于冷清的纱衣,见指尖那片污浊血迹时,弥夜心蓦地一沉。 他最怕的,就是她毁伤自己。 “只要你不提离开之事,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懂吗?”握住冰冷手掌传递体温,等她的手终于有了一点点温度时,他俯身,吻过她耳垂微凉。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你逃离既定宿命,你的双眼看不见那片星轨,它已经走到了终结。”说出来是否残忍,弥夜不再去想,如果她一直这样状态,只怕不被那人带入消亡也会自己杀了自己。沉重吐息,数十年孤独压抑一丝丝抽出:“我不会再眼看着你死去,就算拼尽所有也要改变这命运。晴烟,忘记那个人,忘了他你才能活下去!” 可是,如何忘得掉? 带着一身清冷与霸道强行闯入她人生的人。 “我宁愿……死。”空洞目光盯着石室顶端那一点摇曳灯火,闪过刹那决绝。 ------------ 第三章 湔裙梦断续应难 三月的兰陵风起料峭,春韭未生而油花初露,萧索季节终于走到最后。[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 各地急报纷至沓来,河东、岭南、荆楚三地均有门派异动,蜀中影花山庄亦因拒绝少丞等人入庄搜索的要求两方短兵相接,一时刀光四起,平静尚不足一年的武林再陷动荡之中。 朱阁上淡然执盏的男子并未多加顾虑,听闻影花山庄庄主对破月阁大肆干扰其他门派横加指责后,只是皱着眉倒掉跌入小虫的清酒,冷冷地说了个“杀”字便不再理会。 于他而言其他人的命都是轻贱,死不足惜。 “阁主,姑苏相公回来了。”阁前一改常态换了轻便劲装的男子尚未下马,萧乾早亟不可待地前来禀报。 姑苏相公在阁中的地位较高于其他宿主而低于堂主,平日与华玉同样可不必参与议事,唯一的任务便是寻找夏倾鸾下落,有着副堂主之名却无实质。之所以空予地位不赋实权是因韦墨焰对他并不信任,凡加入破月阁者须一心尽忠,而姑苏相公从当初主动请求入阁开始便带着不为人知的目的,若不是他于探寻此道远精擅常人,韦墨焰绝不会由着这种人在阁中出入。 掌握着几乎是江湖所有秘事的组织首领究竟想要什么韦墨焰没兴趣了解,他允许其成为部下单纯是看中消息极为灵通这点。夏倾鸾的身手与行事低调他最为了解,如果她是真的想隐藏行踪,非姑苏相公这等人物绝查不出,这也是为什么玄瞳见其归来便如此激动的原因。 若无倾鸾消息,你也不必再出现。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 这是姑苏相公被迫轻装简行提高行动效率后,武林盟主给他的唯一指令。 许多年来前往姑苏画厢求问的人多如牛毛,问人行踪的也并非这一条,然而,唯独这次姑苏相公不得拒绝亦无法如其他事情一般月内给出回答,想要追踪红弦难如登天,即便发动了他所人脉依旧过了大半年才有半点蛛丝马迹寻得。 “阁主好兴致,都要天下大乱了还能如此镇定赏景品酒。”迈着疲惫步伐登上阁台,姑苏相公一声苦笑,自己的风尘仆仆与眼前气吞山河的男人相比,简直就是天渊之别,也不知道他是否看到风起云涌即将突变的现状。 “有何线索?”韦墨焰并不与他多费唇舌,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能找到的线索很少,我亲自向北一路打探,见过白衣女子的人很多却无人能确定是否为红弦堂主。不过半月前我在漠民的集市上发现了这个――”自怀中掏出一抹素白,姑苏相公恭谨地递到玄衣男子身前,“漠民衣物以麻为主,虽偶有来往行商贩卖些绫罗绸缎,可兰陵的冰绡丝他们绝无处取得。” 接过薄而柔软的白色绡纱,几乎是在一刹那韦墨焰便确定,这东西属于夏倾鸾。 她不喜欢被人认出与当年名动天下的江南第一名妓阮晴烟九分相似的面容,也尤为厌恶被人或有心或无意盯着打量,平日若是出行总带着面纱,那是代表着杀戮的红色身影中唯一一点洁白无瑕。 多少次,他就是与遮着这块白绡的她并肩而行,戎马征伐,打下了如今破月阁峥嵘江山。 握紧手中柔软光滑的素白,深邃眼眸中流淌过一丝决然。 “即刻出发,前往漠北。” “阁主三思!如今各门派纷纷高举反旗,若是在这时离开谁来掌控大局?”尾随姑苏相公而来的少弼陡然失声,毫不犹豫单膝跪地,“属下知道阁主担心红弦堂主,可阁内人手空虚亦是实情,九河、少丞等皆在各地忙于征伐,此时阁中无人定会引来各门派趁虚而入,届时后果将不堪设想!” 冷肃沉默的身影并不回答,仍盯着手中微凉面纱目不转睛:“备马。” “阁主!” 姑苏相公悄悄朝少弼摆了摆手,他决定的事何时因外力更改过?更何况事关红弦,别说是这种空有担忧而未成事实的事,便是各门派已经联合攻了上来,他若是想去也绝不会犹豫半分。 “姑苏随我同去,召九河、少丞回来,其他人待命。少弼,我回来之前继续由你代管阁中事务,若有问题去问紫袖,我不在,她便是破月阁阁主。” 少弼低头不语,暗中倒吸凉气。 阁主这是铁了心要去漠北。 因着寻找红弦堂主一事已经开罪犯扰不少门派,如今破月阁虽是江湖中最强大的组织,可比起昔日辉煌时差距甚远,尽管重华门已灭,但倘若其他各门派再次结为联盟合力进犯,无论如何是抵挡不住的。现在破月阁能傲立于江湖而不被仇人屠戮,唯一倚仗便是阁主以一敌百如修罗战神之力,如果阁主不在…… 根本不敢再想下去。 “少弼,按阁主吩咐去做。”柔润亲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雍容紫色铺满眼目,只是韶华容颜上带着几分苍白病弱。 姑苏相公的归来早已惊动紫袖,论起对红弦的牵挂,她是仅次于韦墨焰与萧乾的人。 “阁中事务我会尽量帮少弼打理,漠北并无我们分会和子弟,你多加留意,早去早归。”不问不扰,陪伴了他数载春秋的女子一如既往在身后全力支持,无论他的决定是对是错。 有她在便可无后顾之忧。韦墨焰略带歉意点点头:“我会尽快带倾鸾回来。疾行而去至多不过一月便可返回,这期间你多照看一下――注意身体。” “有华玉在,无妨。” 二人之间早有默契,再多说则嫌累赘,韦墨焰当下命人整点马匹行装,片刻不留直接启程。 哪怕一弹指的时间他也再等不下去。 半年,一百多个日日夜夜的枯守等候,终于有一丝微末的消息带来希望。 天涯隔断,谁知情深缘浅,便是黄泉碧落踏破、舀干天河弱水三千,只要她尚未化为飞灰烟消云散就一定能找得到。 不离不弃,死生相依。 他未死,她又怎能舍她而去?无论红颜枯骨,哪怕只得干尸一具也好过漫无边际的枯燥等待,短短两年里他已经忍受过太多次入骨相思,也品尝过太多回相爱相杀,说好不再放手自是要偏执到底。 茫茫原野外,迢迢碧水边,两骑飞卢绝尘奔驰,所过处余风而不留丝缕痕迹,一如半年前那袭冷绝的白色纱衣飞逝而过。马背上冷俊男人目不斜视,一直望向遥远的北方催着马速,眸中深邃难见其底。 倾鸾,不管你身在哪里,是活着还是已经永久闭上双目,一定要等我找到你。 ------------ 第四章 起落参商终不见 黄沙杳杳如连天而来,无边朔漠一片荒芜死寂,燥热风刀刮过,从双眼到喉咙皆是干涩难忍。(www.QiuShu.cc 求、书=‘网’小‘说’) 姑苏相公于内外武功上并不精深,他本不想踏入这片被漠民称为死之域的沙漠中心,无奈身边寒意凛然的男人一言不发将剑架在他颈上,便是再不愿也不得不跟来。 “那条面纱是个漠民在沙棘丛上发现的,按照当日风向应该是从大漠中央被风刮来才对,但这片地域历来被漠民视为禁地,远离聚居点遥远又无绿洲不说,还经常出现巨大毒蝎伤害人和骆驼。如果红弦堂主一个人孤身深入,恐怕……” “她不会死的。”冷冷打断姑苏相公似是劝慰的话,韦墨焰解下深色长袍搭在驼背上,“再说类似的话,小心你的舌头。” 烈日炎炎,热风阵阵,姑苏相公却分明感到磅礴寒意。 他从不说空话,割人舌头这种事也不是没做过,闲时姑苏相公曾听阁中子弟聊起,当年红弦初为他影守,有老辈分子弟对其不满出言相辱,韦墨焰得知后不问缘由直接下令将这人的舌头割了并废除武功永逐出阁。 尚未明了两人关系的彼时,他对红弦便有着远超他人的在意与宠溺。 饶是内力深厚寒暑不侵,这般浑不似人间的酷热也让冰冷男子额上渗出细密汗珠,脱了遮阳防晒用的长袍后依旧能感受到强烈热气升腾。江南人习惯了湿润日子,大漠的干和热恰是他们最厌恶的环境,然而此时韦墨焰心中所想却不是烦躁,而是那个比他更为淡漠的女子。 她是否也曾到过这里? 是否在如此难捱的炎热中独行? 为什么要来这里,而今她又在哪里? 此世今生,可还有机会再次相遇? 他不是个喜欢问问题的人,心里也清楚知道这些问题一时半刻得不到回答,只是那般迫切之感深入肌理难以祛除,生生地撕扯着他的心不得平静。求书网www.qiushu.Cc 有着姑苏相公事先打点,二人所带饮水与骑乘均可宽松度过三日以上,然而就靠着这些东西,韦墨焰硬是熬了七日方才离开大漠中心。 结果,依然毫无所得。 寻觅途中经常可见半边掩埋沙中的森森白骨,更发现许许多多被杀了吃肉饮血的坐骑残骸,唯有那抹无瑕白衣无处得见。茫茫人海寻人不易,又何况浩大旷远的瀚海云涛?姑苏相公早做好了空手而归的准备,也就是他不肯放弃罢了。 “或许红弦堂主只不过途经此处遗落了面纱,又或者吉人自有天向,被什么好心人搭救了也说不定。”竭力劝慰着气息阴沉的男子,姑苏相公不禁有些心力交瘁。 这般寻下去不是办法,可又不得不面对现实,不加准备便入了这荒无人烟的死亡地域,能活着出来的人寥寥无几,更何况匆忙离去且从未到过大漠的红弦。 “明日再入一趟,还有许多地方尚未找过。”篝火旁,风华不减却明显有些消瘦的武林盟主淡淡道。 白费力气。心里虽如明镜又不能直说,姑苏相公只好沉默点头――反正准备充足不至遇险,就当做舍命陪君子罢。 想看眼前的男人如何谱写传奇,那么便要时时刻刻不离身侧,乾坤中踏遍足迹又如何?对于历代姑苏相公而言,能亲见并证实一段历史怎样流逝而去才是最重要、并且为他们人生之意义之事。 只是…… “恕属下冒昧,我一直想知道阁主为何对红弦堂主如此痴情,似乎比起红弦堂主,另一位佳人更得人信任也更加贤能才对。”思虑许久方才开口,穿不惯的素服劲装总觉有些不适,姑苏相公极不自然地浅笑。 伴君如伴虎,而他身边的人,要比虎狼可怕万倍。 意料之外,韦墨焰并没有动怒,反而看起来像在仔细地想这个问题而又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所谓的宿命。”淡淡一声自嘲,平时看起来难以接近的人中之龙在不断爆响的篝火照应下竟亲近了三分,目光中似有回忆在流淌,“可惜,我却是不信命的人。” 这答案未免答非所问,但于姑苏相公却也算是收获,较之一路上冷寂无言,此刻的韦墨焰更让他想要探寻、接近。 说什么惊才绝艳、人中之龙,终归是个以情为生的人,或者,他的爱恨之强烈更胜于寻常凡人,不过是掩盖在天地为之色变的光耀下难以为人所见罢了。 远处响起几声孤零零狼嗥,苍凉凄悲。 之后十余日,在韦墨焰的固执坚持下二人又于大漠中心地域搜索了两圈,如先前一般,除了满身黄沙外别无收获。 他没有放弃寻找夏倾鸾,只不过是停止了无畏的消磨,毕竟兰陵还有一众提心吊胆的等他归去的子弟,他手中还握着天下江山,握着对她的承诺约定――这天下是他许她的聘礼,绝不许任何人染脏踏碎,她若回来,还要再送她一场惊天动地的婚事;她若不会来…… 那么,焚尽这江山无限为她陪葬好了。 临撤出大漠前,韦墨焰跳下骆驼站在广袤沙海中心,闭起眼感受炽烈风沙呼啸而过,时光洪流般不可阻挡。徒然伸着手却抓不住任何东西,就好像紫袖曾经对他说的那样,满掌黄沙越是紧握越是留不住,最后空余怅然追忆。 姑苏相公紧紧跟随其后,颠簸的骆驼在无边朔漠中缓行,前方墨色身影又陷入漫长的沉默不语中,仿佛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人存在。怎会看不出那人的失落?纵是气吞山河傲视寰宇,他所珍视的东西,所爱所守的东西,最终没能留住。 解下驼背上几近空乏的水袋,内中漠民自酿的水酒涩而微酸,一口饮下,竟是将他呛住了。不由苦笑,于酒他是千杯不醉却会犯下这等离谱错误,剧烈的呛咳带起肺腑苦味弥漫。 最苦莫过死于无人可见之处,最悲莫过死而无伴。 依稀中每字每句记得真切,却忘了是谁说过的这话,现在想来忽地害怕,害怕她如今正是这般悲苦。 “酒。” 姑苏相公先是一愣,后才反应过来他是要从兰陵带来的家乡酒,只剩几口的水袋急忙递了过去。 韦墨焰嗜酒,众所周知。 接过水袋高高抛弃,未落之前剑光长吟,醇香滴露尽洒大漠。 倾鸾,你若活着,闻到这酒香便会知道我曾来找你;倘若你当真已经不在人世,那么,夜半无人或是月色清冷时,不妨循着酒香魂归故里,阁台上,角落里,梦魇中,让我再见你一面,哪怕,只是一眼。 “走。”毫不犹豫利落转身,那双藏着无数心事的深邃眼眸并没有回看,不违他一贯的淡漠干脆,果断决绝。 而上天最喜戏弄凡人,多少擦肩而过多少一念生死一瞬别离,时时于人间上演。 他眉眼低沉踏过的黄沙之下数丈,囚于黑暗凄冷中的白衣女子正触着手腕被禁锢赤鸾,一遍遍,唤他的名字。 ------------ 第五章 人如棋子梦如真 弥夜一直认为,大漠中最美的时刻便是日落刹那。(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 霞光万丈而瞬间被吞入黑暗,巨大的落差与壮烈绝美令人慨叹,每每看见总要对夏倾鸾唏嘘一番。 只是,她根本不曾回应。 最后一次带她去看日落时,那身曾让江山撼动、武林波澜四起的淡漠身影已无法走动,弥夜抱着她,静静坐在沙丘上直到深夜。 共度时光,恰是一年整。 一年可以发生许多事情,江山更迭,皇权易主,江湖沉浸于最黑暗的屠戮与杀伐中,唯有远离烽火硝烟的此处无纷乱无恩怨,只剩冷清石室里无声相伴。 一年,他渐渐习惯叫她丫头而非晴烟,渐渐明白许多菜并不是她所喜欢的,而是当年如玉仙临世的女子最爱,渐渐从她的呓语和断续呢喃中知道了远在万里之外的那个人,韦墨焰。 江湖霸主吗?确是人中之龙,天之骄子,难怪可以手掌乾坤脚踏六合,皱眉便是山河动荡,冷笑便是生灵涂炭。 没想到她尽负倾心的竟然是那样一个染满罪孽的修罗战神。 “丫头,一年了,你还是执拗非要回去?你看那颗星所示命轨,它正渐渐脱离湮灭的宿命重归明亮,你可以活下去的,为什么要飞蛾扑火自寻死路?”指着西南苍穹一点黯淡星芒,弥夜有些疲惫。怀中许久不曾说过话的女子眼神麻木,瘦骨嶙峋的背靠在他胸膛颇不舒服。 夏倾鸾并没有绝食,她一直努力逼自己活下去,然而,越来越差的精神状态让她无法咽下任何食物,这几日竟是连水都喝不下几口了。[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曾经她钟情一人独自行走的无忧无虑,不必担心被谁背叛,不必因为与谁分别撕心裂肺,如果不是韦墨焰的出现,她会化身冷漠杀手永远永远没有弱点地活下去。 因为他的存在,她不再无懈可击,满身满心都刻满畏惧和担忧,背负所有。 “究竟你有多在乎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忍不住,弥夜还是开了口,本来他是不想提起那个人的。 苍白近乎惨白的枯槁容颜漫上一丝莫名笑意,努力动了动手指,正触到腕上赤鸾。 他说那道疤像只鸾鸟,像她一样,而后他在自己腕上刺下墨染凤凰,不言不语,默默地告诉她那份感情的深远、不可逆改。 在他眼中,她是夏倾鸾,不是怀揣玄机的月老徒弟,也不是绝色名妓的女儿,更不是用来争霸江山的一枚棋子。 那些过往她以前从未深思熟虑,而今想来,两人磕磕绊绊携手两年之久,有过冷眼对峙,也有过刀剑相向,更有过相爱相杀,看起来总不像能够相守一生的人。可就是这样两个人彼此许诺今世不离,生则并肩,死则同眠,绝无毁弃,将自己生命与活于人世的意义烙印在对方掌心。 爱到极致酷烈,所以才残忍纠缠。 苍凉的笑颜让弥夜心凉如水,他明白,自己终究不是夏倾鸾的归宿,哪怕能给她生机的人只有他。 轻吻在月华下悄无声息,她发鬓的柔和,眉间的气息,所有一切都让他好奇而贪恋,与传承自别人记忆中那个温柔静美的女子大不相同。他是弥夜,而给他有关阮晴烟记忆的人,是伊图。 他们,不同。 “丫头……” 无生无死,无悲无喜,夏倾鸾木然感受来自既不陌生也不熟悉的男人紧紧拥抱,透过浅色发丝看向高悬明月,一丝一缕,好像有些阴云缠绕在那里。 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可以失去,支撑她活着的唯有再见那人一面的执念。 这些都看在那双清澈的碧色眼眸中。 “我本以为你会忘了他,哪怕只是一点点动摇,那样我便可以占据一角慢慢走进你的宿命中。可是就像伊图对我说过的,命运之轨并不容易改变,即便你的主命星并没有湮灭,与他的距离却从未更改。”抚着嶙峋脊背,弥夜微微心疼,这一年眼看她憔悴枯槁下去,已经几次忍不住想要放手,而这次,他终于下定决心。 “带着异梦石回去见他――我给你半年时间,在你的命轨彻底被他吞没之前回来,一切还可以挽回。”他知道夏倾鸾最后的愿望是什么,既不愿眼睁睁见她被韦墨焰过于狂烈的光芒毁掉,也不愿她郁郁寡欢一步步将自己推向死亡,那么只有一个办法。 揽着无力的肩膀,弥夜眼中罕见地黯然:“丫头,你不是想要为他铸剑吗?拿着异梦石去南疆,火神教圣坛是唯一能炼化异梦石的地方,等铸好了剑交给他然后立刻回来……再陪我十年,十年之后,当你的命星与他距离再大些时,我会不惜一切为你们改变命轨。到时要去要留尽随你意,我绝不插手。” 虚弱身躯剧烈一颤,弥夜知道,她,终于又活了。 ――――――――――――――――――――――――――――从漠北回来后,韦墨焰如变了个人似的,再不提四处寻找夏倾鸾之事,反倒是比以前更加严酷地血洗敢于挑战破月阁的一切势力。 阁中子弟都道是阁主死了心放弃那段本就不被看好的姻缘,唯有紫袖愈发担忧。 因为看他太久太久,所以没有人比紫袖更了解他的心思,一系列变化并非他斩断情丝的证明,正相反,他这是真的陷入魔障再不回头了。那些过度的血腥将会把他变成彻头彻尾的杀戮之神,或者魔,如果真的有神存在,那么他一定身负着足以令他魂飞魄散的巨大天谴。 在他脚下堆积的尸骨高高耸起,正是踏着这些尸骨他才一步步走上顶点,冷眼看这世间爱恨恩怨,嗔痴贪念,为了那个消失不见的女子血洗河山,一念成魔。 红弦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那谁来拯救他,从魔障之中? 唯一能解除他魔障的人是红弦,而不是她。 “从今天开始,任何人,不许再提夏倾鸾这个名字。” 那日他登阁垂首,目光清冷,风华绝世背后掩不住一身戾气,将有关红弦,有关夏倾鸾,有关他素年深爱的一切统统抹杀。 不这么做,他无法活下去。 那一刻从不怨恨于人的紫袖颇有些怪师父不近人情,好好的一对儿人中龙凤竟是被逼着两散,天下江山所浸染杀戮皆因此而起,便连着韦墨焰这一生也都毁了。 可是怪又有何用?既已发生,无可改变。 望一眼冷漠玄衣如铁,忍不住肺腑又是一阵剧痛。她的病再拖不下去,怕是大限之日将近,该还命于天了。 “墨焰……” 倒下前,那袭总是温柔笑着的堇色身影轻唤,而议事堂中那人并未抬头,终究是没有听见。 ------------ 第六章 朱颜为谁慕人间 朱阁冷雨,偶有浓苦药香飘过,沉闷得了无生趣。txt下载80txt.com 朴素雅致的闺阁中,床边男子眉眼清澈却萦绕缕缕不易发觉的低沉,望着手中白竹洞箫有些怔然。 他施尽浑身解数照顾保护,可紫袖的身体还是逐渐衰弱下去,尤其是阁主自漠北归来后这半年愈发迅速,今早一个不注意,竟是咳着血倒在了议事堂外。 千万个不愿意承认,终掩盖不住她即将离去的事实。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清冷声音自门外传来,华玉没有抬头,那双带着苛责的深邃双眸他不想去接触。 淡漠身影微微有些不满,走至床边俯下身,昏睡中的苍白容颜不见半点血色,虚弱得连呼吸都不甚清晰。韦墨焰本想命人去请大夫过来,忽然想起一直是华玉在她身边,但凡能想的办法后者一定都试过了。 这一年间,江湖中有些名气的大夫都曾情愿或不情愿地到破月阁中来过,然而多年沉疴已入肌理,纵是神医也无回天无术。阁中上上下下都心知肚明,紫袖堂主不一定什么时间便会撒手人寰,届时破月阁又将失去一位元老级人物。 “倒下时,她在喊你的名字。”华玉收起洞箫淡淡开口。 韦墨焰没有接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面对紫袖他亏欠太多却又无法弥补,让华玉在她身边陪伴是唯一能想得到的方法――比起他,华玉更懂的如何去关心她。 两个不善言辞的男人枯坐半晌,紫袖一直没有转醒,天色渐暗时,玄色身影起身打算离去。 “照顾好她,我会想办法。” “为什么你不留下?”与平素有异,华玉今天似乎带着很大情绪,“你明知道她心里想着的是谁。[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我若留下,只会伤她,而你不同。” 儒雅男子目光一暗。他说的句句属实,这么多年,他给她留下的伤痕与遗憾太多太多。 轻轻掖好被角,华玉细致地把置于外面的素手挪入被中,转过身深吸口气:“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破月阁中敢用如此不敬语气对阁主说话的,除了夏倾鸾外只有华玉。当初韦墨焰惜才,不惜许以诸多宽待挽留,久而久之却也习惯了有个不畏惧他、亦会毫不留情面拒绝他所下命令的特殊部下。 天色有些暗,吹起的晚风夹着夏末花香,阁台之上也闻得清晰,两个同样淡漠的男人一前一后立定,不同的是前者冷肃傲然,后者沉静中更多了一丝平和温雅。 “她的时间不多了。”启口,残酷却真实。 “所以我才让你多陪着她。” 漠然语气令华玉眉头紧皱,自己苦苦追寻的珍宝被其他人弃如敝履,那种感觉带着愤怒,亦有无可奈何。如果可能他不想与韦墨焰谈及此事,然而,紫袖真的没时间再等下去,他也不忍心见她怀抱遗憾往赴轮回。 “既然红弦已经不在了,就算是骗她也好,不可以陪在她身边走到最后吗?”话音未落,随着金铁铿鸣剑光冲天而起,抵于胸口,在脸侧留下寸长血痕。华玉却是不惧,依然目光坚定而执着:“至多不过两月,到她死,仅此而已。” “不许提那个名字!” 红弦,夏倾鸾,他不想忆起有关那个冷漠女子的一丝一毫。 已经不在了,何必让他空受煎熬? 韦墨焰的反应颇有些超乎华玉意料,红弦失踪足有一年多,他竟然还这般难以平复。如此痴情,为何不能分与她半点?只要几句话、默默陪伴就好。 即便有千般细心呵护,她心底所念,毕竟不是自己。 西起月色洒落满地,沉默寡言的紫微堂副堂主做出令人无法想象的一幕,便是连性格冷漠极少为外物影响的破月阁阁主也瞬间惊住,不可思议地看着高傲自尊绝不逊于他的平静部下――白竹洞箫磕在地面发出清脆声响,那袭清净颀长之姿单膝跪于身前,垂头低语,说不尽的苍凉。 “就算是我求你,让她……走得安心些。” 一生从未向人下过跪,便是连当年入阁也是硬着膝盖微微躬身罢了,骨子里的傲气让华玉永远疏离于人群,也让所有人看向他时都带着尊敬与慨叹:那样儒雅的男子怎会是专司夺命的杀手?他的才情,他的曲子,本该是远离江湖远离纷争,在书案前、水墨中徜徉自在的逍遥歌者。 若非耽于一人,他不过是个安逸宁静的书香公子,沉浸于山水间永无情扰。 放下尊严与自傲,华玉押上了所有在为紫袖争取最后的愿望得以实现,比起生生死死永不相离的誓言,更现实,却也更难做到。 长眉细目停滞许久,忽而收了剑,脚步轻荡停在扶栏边。 “你什么都得不到。” “至少她能一尝夙愿。” 浮如入岚雾的笑容漫上唇角,韦墨焰不清楚自己算不算是苦笑,反正他心里并不想笑。似乎一旦沾染上情之一字,任何人都逃不脱孽爱苦海,爱的不爱的,得到的得不到的,总没有人心满意足。 “告诉我,华玉,你想要的是什么?”低头看着隐忍多年的男人,前所未有地在意属于别人的愿望。 “要她不再痴恋无果,要她安心离去,”略略一顿,迟疑片刻后华玉还是说出了最重要那句话:“要她能作为你的妻子,死而无憾。” 刚刚敛起的剑光再次磅礴而起,这次决绝且毫不留情,细长剑身透肩而出,带起血雾弥散。 即便早知会触怒无情的人中之龙,华玉仍是不躲不逃,任由那剑刃分分刺进,痛入骨髓。 “她本就是你指腹为婚的妻子,曾经你因红弦倾负天下,也负了她痴心一片;如今红弦不在了,她又只剩最后的时日苦苦遥望,难道你看不见她为你付出那些过往,看不见她这一生都在为你而活吗?我不求你能将她放在心里到何时,就算瞒着全天下、只有你们二人知晓的婚事也好,让她别留下任何遗憾,她这辈子已经等太久,再没力气等下去。” 手中剑硬生生停住。 欠她的,从未忘过。 印象之中华玉从未说过这般长而动情的话,看着剑锋所过血流如注,韦墨焰想起了夏倾鸾,想起她在天狐山为他浴血舍命,更想起了为他投身江湖,却只是一味付出而从未得到回报的紫袖。 她太善良,从不束缚他或者居功自傲,在身后默默等待多年换来他为其他女人倾天下负江山,依旧那样雍容安静地笑着,甚至,一次次放下自己的心意为他人作嫁衣裳。 可她就要解脱了,连年操劳与沉郁吞噬了她的身体和生命,带着对他无望的眷恋,平静地走往碧落黄泉。 倾鸾走之后,终于连她也要离他而去。 ------------ 第七章 怜骨消弭任东风 十月正是拒霜花开最繁盛的季节,放眼碧水堤岸,十里连绵白如雪,偶有几支红似锦血,撩人眼目。80电子书wWw.80txt.com “往年拒霜花开时你都会离开,今年大概是我拖累你了。”几声轻咳惊起一树莺燕,天气并不算寒冷,堇色长衫外却罩着厚厚紫貂披肩,饶是如此,肺腑中的寒气还是不断涌上,引得紫衣女子咳个不停。 许久未曾出门走动,紫袖觉得自己就快要成了那枯枝残叶腐朽凋落,也不知今年还能否看到雪落苍茫,霜降无声。 “以前离开是为了去山上找最干净的花瓣酿酒,今年……或者以后,都不需要了。” “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垂首淡笑,抬手指着七重朱阁的方向,堇衣女子笑颜落落不失大气,“起初我还奇怪,是谁每年冬天在我房前放置美酒,那股芳醇时常引得阁主觅香而来。后来偶然发现你房中那些空了的酒坛才知道,原来你还是个酿酒的高手。” 难为她还记得。华玉并不因此喜形于色,扶着紫袖走到弯曲拱桥上稍作歇息:“拒霜花清热解毒,入酒香醇四溢,见你总陪阁主喝些烈酒,我想,或许酿些清淡的更合你喜好。” 笑容依旧浅淡而未再言语,于华玉,紫袖总是沉默以对。 他掩藏的太好,以至于直到病入膏肓时她才明白,原来总在身后沉默付出的人竟怀揣着那样的心思。只是,一切都太晚了。 “对了,带你出来是为了看一样东西。”忽然想起还有正事,华玉扶起紫袖走过拱桥,直到对岸的连绵花海前方才止步,“找了许久,前几日可算找到。(WWW.qiushu.CC 好看的小说”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株桃红色拒霜花正荼糜开放,花瓣边缘还卷着半面的素白。 “醉芙蓉?”惊喜漫过苍白病容,竟将雍容面颊也染上了几许淡红。这醉芙蓉是拒霜花中最为名贵罕见的一种,晨时为白色,中午转为桃粉,而傍晚,深红如朱。 “能见到如此难寻的花,却也不枉此生。” 她爱花,尤其是傲寒而不骄的拒霜花。 这株醉芙蓉并非生于此地,而是他请人从遥远的长安移植而来,千金不足贵,贵在只开这短暂两月,而后便会凋谢。 也罢,那时,她大概看不到遍地枯零的落红残枝了。 “谢谢你,华玉。”心里一暖,谁知刚一开口便牵动了气血,又是一阵停不下的咳声。移开干净素帕,血色潸然。 而他心头酸涩,却要故作平静。 “不必谢我,这花不是我寻来的。”淡淡看向身后,雨霁晴岚遮望眼,看不清高高阁台上是否有那袭玄色冷衫长立,执盏临风,也看向这边拒霜灿烂。他说了第一个谎言,第一次骗她:“阁主知道你喜欢,亲自寻了许久才找到。” 堇裙摇曳婀娜,走进挂着露水的草丛中靠近那株醉芙蓉,回眸一笑,沉了日月:“华玉,你是个不会说谎的人。” 身后男子陷入沉默,一如往日。 韦墨焰与华玉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但他肩上有伤,且伤得很重,是在他与韦墨焰私下交谈后的事。紫袖丝毫不怀疑这株醉芙蓉是他找来的,为了博她开心,这一年间他不知付出多少心血操劳,这点,心里满是红弦的那个人不可能做到。 微微一声短促叹息,怜惜地拾起地上被雨打落的孤零花瓣,温和眼眸直直望向华玉:“不必再为我做什么,已经足够了。华玉,我并不是值得你付出的人。” “可你想要的未必不能实现――”沉默寡言的男人忽而一笑,清亮疏朗,那是别人从未见过的笑容,只是未免有些疏离。 她始终为阁主与红弦牵着那根红线,刻意封死自己的心情,如今,轮到他做这月老。 “阁主已开始命人准备你们的婚事,恭喜。” 轻描淡写,却让她惊得半晌无声。 华玉是不会骗她的,可她也明白,韦墨焰不可能忘记与红弦的点点滴滴,有那份痴缠眷恋在,无论如何她走不进他的生命之中。所谓的婚事,从何而来? 满树荼糜下,笑容干净的男子摘下最近的那朵拒霜花送到她面前,放佛手中拿着的是满天下无可比拟的荣华。 “我从不后悔所做一切。虽不能像他那般倾覆天下只为一人,但若能得你真心一笑,便是舍了这条命,华玉甘之如饴。” 这句话此生只说一次,之后,他将作为永世沉默的旁观者看她嫁为人妇,从此再不必为谁露出寂寞容颜,也不必枯守时光蹉跎,盼一场虚妄嗔痴。 当韦墨焰答应他舍弃尊严求来的喜事时,结局已经写就。 本为龙凤,铅华洗净后便是宿命里不该缺失的圆满。如今阁中上上下下都背着她在准备不久后的婚事,想来那时她穿着喜庆的婚服立于龙侧,必是世间最清净雅致、雍容高华的幸福女子。 那些,他在角落里静静看着就好了。 看着就足够。 ――――――――――――――――――――――――――――江湖中恩怨爱恨再远也传不到闭塞的大漠,胡笳声声未曾改变苍凉曲调,似乎提前奏响了悲伤结尾。 弥夜用了整整半个月时间为夏倾鸾调整疗养,当她得到允诺可带着异梦石归去时,眼中明光彻彻底底揉碎了一个戍守几十载枯燥时光的地下遥望者唯一期盼。 不过是一句话,濒死的白衣女子重又焕发神采,虽说不上是开心快乐,至少已经不再心如死灰、对一切绝望。他不曾想到,遥远万里外素未谋面的男人竟会令她重视到如此地步,若再不让她离去,只怕消亡近在眼前。 “切记,半年之内,无路如何要回到这里不得延误。”千叮咛万嘱咐,巨蝎游走将她送至大漠边缘地带时,弥夜碧色眸中满藏不舍与担忧,“半年后他的命轨会与你重叠,那时你的人生便到了终结,即便我有逆天之能也无法相救。” 驼背上白衣如雪的女子漫不经心地应着,尽管之后还要回来,但只要能再与韦墨焰相见,证明自己并未背叛于他,那么即便要回到黑暗孤寂且没有他存在的石室中再过上十年,她心甘情愿,他也一定会等。 一年了,他现在过得可好?是否恨她至深,或者相思入骨? 包裹中沉沉巨石毫不起眼,却耽搁了她整整三百多个日夜又一载春花秋落。若不是无涯老人为难,也许现在她正站在他身侧同看盛世繁华,共饮一盏千杯不醉浓香清酒,何至如此虚弱地等待路途遥遥后不知悲喜的团聚? 但愿不再有艰难坎坷于前方阻拦,她只想再见他一面,仅此而已。 那身精美的婚服还在吧? 不曾忘记的触感,不曾忘记的期待,祈愿,可再续前缘。 ------------ 第八章 昔景未变无初人 一年多不曾有过喜气的破月阁终于迎来了大喜之事,尽管阁主并不打算大张旗鼓告知天下,却也没有阻拦阁中子弟四处散播消息,很快,又一场婚事的准备成了兰陵乃至整个江南最多人议论的话题。[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于名气上,紫袖远不及红弦广为人知,虽然一左一右均是破月阁阁主最为亲近的部下,又都有着惊世华颜与出色功夫,但红弦毕竟牵涉着玄机之秘且三度与颇负盛名的武林人士定下婚约,在江湖人士眼中,破月阁的紫微堂堂主不过是个文武双全而姿容倾绝的厉害角色,远不及红弦那般惹眼。 但在破月阁内情况倒反了过来,比起一向冷漠不易亲近的红弦,新来的或者旧有的子弟们喜爱雍容平和的紫袖更多些。既是破月阁创建的元老、从一开始便陪在阁主身边共赴征战的人,又曾与阁主指腹为婚,相较而言谁更应该成为这朱阁女主不言自明。 病来如山倒,多年沉疴强靠龙芯果维持至今,众人都知她时日无多,是而那场婚事准备得甚是匆忙。幸好,所有人都是尽心尽力,一番忙碌下竟然比之前准备更加隆重。 到如今已有十一年,与那个立于孤绝顶峰的男人相伴时间竟占据了生命近一半,蒙蒙岁月流逝飞梭,直到最后方才能得偿所愿,与之并肩。 于紫袖来说,也算是了无遗憾了。 温暖潮湿的江南入秋后仍下着喜雨,干净舒适远非大漠可比,然而强撑奔行的女子全然无心欣赏久违之景,从漠北到江南近万里的路程她几乎是不眠不休在赶路。 白衣如故,华颜如故,却换了身份,改了淡漠。 过去太久太久,久到她几次走错路线拔马回头,久到江湖快要忘记这样一个与杀戮等同的存在,也没有人想到曾经与那人并称人中龙凤的她如今怀着怎样的心情。[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江南啊,她度过韶华与未老红颜的地方,曾经与谁离合聚散许诺生死的故乡,而今,却四处传荡着一场与她无关的乱世婚缘。 武林盟主韦墨焰将要迎娶紫微堂堂主紫袖为妻。 第一次听到,她未曾驻马,飞逝而过的瞬间想着武林江湖依旧如此无聊,净是些虚妄传言。 第二次,她皱了皱眉,放缓马蹄细细听闻朱阁中准备得如何隆重。 第三次,聚谈者兴高采烈,而她面无表情,回归中州后赤红色妖弦首度饮血。 那之后不知道又听过多少次,渐渐地,似乎心里已经麻木。 行至苏堤柳岸,已经遥遥可见七层朱阁远立烟岚之中,过去一年间无时无刻不在侵蚀骨肉的百毒相思忽地变成了畏惧,甚至,连靠近的勇气都遍寻不到。 时光流转,物是人非,怕天地尚在,而人心已改。 当夜风撩起微寒的阁台上有人默然执盏呢喃曾经誓言时,却不知魂牵梦萦的淡漠女子就在不远处桥头呆立,看秋水凝碧,澄空如洗,皓腕间弦泣无声。 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夏倾鸾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出现于他面前,便是出现,又要以何种身份?他的未婚妻?或是一个逃离的故人?又或者,一个已经被他所遗忘乃至厌恶的背叛者? 她一直固执地相信,曾经他说过的话、许下的诺言都不会随风而逝,遑论阴阳,曾为她舍生忘死又怎会是假?他的极端与偏执容不得欺骗、妥协,所以即便失踪整整一年,他一定还会在原点守候。 只是她忘记了,与他戎马并肩多年的女子并非她一人,最初在他生命中留下不可取代印记的是紫袖,她永远都比不上的存在。 雍容华贵,天人之姿,又有着无与伦比的文才武略,在破月阁初起时便已贡献一切的堇衣女子她永远望尘莫及,每每有人窃窃私语提及人中龙凤她都会不禁想到,龙固然是真龙,凤却非她而另有其人。 “姑娘,请问可是姓萧?”痴楞着,忽有旁人轻拽衣角。 萧吗?已被她舍弃多年的真正姓氏。 夏倾鸾敛起一身颓然气息淡漠点头,眉眼间冰冷吓得询问者不由一寒,声音亦带着颤抖:“有、有位老人家托我给您带句话,苍桓山卿竹坡,他在那里等、等您……” 苍桓山卿竹坡,那里沉睡着与她有关的人们。爹爹,娘亲,萧白,云衣容,还有记得或不记得的萧家人。 半遮面容后一声浅叹,胜雪白衣擦肩而过,带着并非胭脂俗粉的清淡香气。送信的少年痴迷在那片仿若无情的眸色中,待到人影消失在熙攘街道后方才深深吸了口气,语中怅惘无限:“好美的人……” 他却不知,这美,尽染杀戮。 荒凉山坡并无翠竹,徒有虚名罢了,负手而立的素色身影背对白衣女子,鹤发长髯荡于微风里,翩若仙临。不必向送信少年询问便可知约她之人是谁,执着于萧这个姓氏且在甫一入兰陵就盯上她的人不多,其中老者只有一位。 “前辈相约于此,可是为了劝我离开?”开口既是淡漠直接,事到如今,她不想再兜兜绕绕lang费时间。 与她同样消失于武林江湖中一年之久的老者三声清笑,转过身,依旧是那般盛气凌人:“能寻得异梦石归来你算是通过了考验。不过,焰儿却输在了这考验的终点。” “所以我们注定有缘无分。” 若她历经凶险取回异梦石,他在此期间仍能坚守二人的约定等她回来,那么,身为韦墨焰唯一的亲人、长辈,无涯老人便不再阻挠二人婚事,这是当初说好的条件。她没有经历什么艰难险阻,不过是意外地遇到了渊源极深的精绝祭司,尽管险些命丧朔漠,最终归还是带着异梦石归来。 可他没能通过关于信任与守候的考验,毅然放弃了她,选择身边相伴多年的另一个女人。 不怪天地无常,不怪旁人为难,夏倾鸾也不想怪他违背誓言,这便是宿命,如同弥夜经常对她说的,命中注定。她信命而韦墨焰不信,所以顺其自然的是她,力求改变的是他,两个人便是并肩携手还是要走上殊途,总有一日会落得如此结局吧。 “焰儿已经做出选择,我看你也该死心了才对。”同样的语气,只是少了些苛责,“不是我老头子为难你们,只是看惯了多少痴男怨女始乱终弃酿成悲剧,萧家,毕竟也算是故人,能少些孽缘自是最好。” “他不知道我还活着,是吗?”夏倾鸾忽然问道。 矍铄老者双眼微咪,像极她所念之人那般冷笑:“知道不知道又如何?你只要记得这结果便好――如果没有你,焰儿不会做下这许多错事与无辜血债,与阿月成亲也是理所当然。” 是啊,理所当然。本来,她就不该寄希望于有人会为她倾心一世。 嗔痴贪妄,竟忘了自己是个寡爱之人。 ------------ 第九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早在逼走夏倾鸾时无涯老人便知道,孙儿定然会不满他的做法。txt下载80txt.com然而事关当年对百越云氏的信义,就算要做回恶人也罢,一生重诺的老者不能忍受日后往赴九泉无法面对故人的羞愧与耻辱。 “夏姑娘,犬子曾与萧守秋萧将军有过萍水之交,好歹也算得上是故人,若姑娘就此放手自是相安无事,若还要继续纠缠――”广袖一翻,凌厉掌风贴着面颊掠过,夏倾鸾身后不远的树上落叶簌簌。这下不过是警告罢了,无涯老人并没有用全力:“比起夏姑娘,阿月更是老头子要关照的晚辈。” 如此明显的意图已经不必再明说,夏倾鸾虽不及韦墨焰那般足智近妖,却也并非愚钝之人,无涯老人的意思她明白得很。 可是,心里总有不甘。 “异梦石已经到手。”干涩开口,不至于低声下气,但终归是少了分气势,“把异梦石交给他之后我自会离去,绝不拖延片刻。” “自有转交之人,不必非见面不可。” 竟连见上一面都不被允许,如此决绝。 夏倾鸾胸口憋闷,面对长辈且是动起手绝无胜算的老人,除了妥协与忍耐,别无他法。说到底这约定早就是定好的,既然韦墨焰已经放弃了对她的执着,那么再拖下去确实于三人无益。 “异梦石我放在客栈中,前辈不介意的话请移步待取。” 无涯老人点点头,似对此结果颇为满意。能说服夏倾鸾远离那两个人最好不过,事实上他已做好打算,如果她固执己见非要与韦墨焰见面,那么,只能对不起萧将军了,萧家最后一人将由他亲手抹杀。 麻木地返回客栈,夏倾鸾取了异梦石交到无涯老人手中,浑浑噩噩全不知自己在做什么。txt小说下载wWw.80txt.COM 远远望见熟悉的七重朱阁前忙碌身影以及满眼红纱喜帐的刹那,她已失去所有想法。早知如此,何必千里迢迢回到兰陵自取其辱?本以为最糟糕的结果不过是他怨憎厌恶,认为她的不辞而别是背叛,却不想原来还有更令她绝望的结局。 挽佳人在侧,剑啸江湖与伊人同生死,或绾三千青丝白发,坐待红颜化枯骨而无怨无悔。只是佳人非她,他根本不曾在意过,如此罢了。 “他们何时成婚?” 失魂落魄的女子突然问道,这让了却心事的老人略微一愣:“准备还需要些时间,再说阿月最近身体极差,焰儿把时间定在了半月后。” “半月后吗……”夏倾鸾垂目沉吟,短暂思绪后蓦地抬起头望向无涯老人,面色平静:“前辈可否将异梦石暂还于我?墨衡剑既是因我而断,将它续好理所当然,就当做送他的贺礼罢。” “你要去铸剑?”终于明白她意图,无涯老**感意外。寻异梦石续剑不过是逼她离去的借口而已,如今她已答应远离韦墨焰身边,完全没必要再执着于毁损的墨衡剑。要知道,能炼化异梦石的地方绝非寻常地界,与前往漠北寻找异梦石相比凶险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根本不需要如此拼命。 看出老人的疑惑,夏倾鸾淡淡轻笑,目中无欲无求,无悲无喜,静如止水。 “七佛山上他曾救我一命,我们之间亦有过约定,夏倾鸾无论生死均为他所有。既然不能在他身侧继续护卫,至少能让墨衡剑恢复锋芒重归他手中代为守护,也算是我未曾食言于他。” 欠他的统统还清,自此再无瓜葛,他做他的武林盟主人中之龙,她亦可放下一切,静看宿命又将引领她前往或生或死何方境地。 两不相关,两不相看,此情终灭。 “你既有此心意,我也不便阻拦。”无涯老人微微颌首,“夏姑娘,我知道焰儿痴心于你并非虚情假意,你对他用心良苦亦发自真心,只是阿月乃故人子嗣,他们二人之间又有前番姻缘,于情于理,老头子不得不以信义为先置你于困境。他**若有需要老头子出手帮忙之处尽管开口,凡能做到的事,绝无不帮之理。” “别无他求,唯请前辈取来墨衡剑残身,我想赶在他们大喜之前奉上贺礼――当然,前辈不必说明这是倾鸾所为。”澄净眸中,闪着令饱览人间喜怒哀乐的老者也难琢磨的光泽。 这是她最后的情愫。 若要消失,便消失得彻彻底底,不留半点痕迹。 ――――――――――――――――――――――――――――距离大婚尚有半月,紫袖的面色已经大为好转,由着大夫的话,如果能保持心境平稳无波,想来可以再挺上一年半载,也算得上是双喜临门吧。 起初紫袖犹自担忧韦墨焰是否被迫而为,可见他逐日频繁往来房中说些无关之事,担忧也随之变淡,倒是华玉不再经常出现,偶尔夜色里几段洞箫呜咽才得知他还在阁中停留。 过去年岁过得极其缓慢,家破人亡,沦入红尘,而后被卢瀚海找到送入夕落山再度与他相见,十年默默追随,那些时光加在一起占据了她生命的全部意义,浑不像这一年过的,食不知味如同嚼蜡,总觉似乎缺少了什么。 可笑的是,当她终于又寻回期待时,竟是因为她病入膏肓,行将就木。 她是聪明的,不会如红弦那般妄自菲薄,也不会自以为是妄自尊大,更不会愚昧地认为这场婚事是因为他动了心才能得到,一切,不过是因她快要死了。 那是他的怜悯而非眷恋,她和他,都清楚得很。 闲来到那株醉芙蓉下静坐,看乱世兰陵难寻美景,十里拒霜绚烂连绵,如若圣洁梵焰。 “紫袖堂主又一个人跑到这里,被阁主发现,看守的子弟少不得又要徒受连累。”清润响亮如珠落玉盘,过于浮夸华丽的绫罗衣角刮上棘草牵扯老远,踏花而来的姑苏相公一脸苦相,“该死,这地方来一次就要弄破一次衣裳,总忘记要注意枯藤枝桠捣乱。” 雍容女子摇头浅笑:“阁主让你跟着我,却也没说要跟得这么近,还不是你自找的结果。” “千金一问,一问千金。如果世人都如紫袖堂主这般聪明,在下的生意哪还做得下去?”眉眼妖娆的男子自嘲,那朱阁之中的人有几个不是人中翘楚?比起寻常凡人,可算得上都是火眼金睛、聪明绝顶了,连病弱近乎衰绝的女子都能一眼看穿他紧随于后的原因,尴尬异常。 “姑苏相公入我破月阁也有一年了,不知紫袖这薄面可否能顶上千金求得一问?” 堇衣女子温和问道,姑苏相公却是心下一紧,脸上笑容僵了三分:“紫袖堂主求问在下哪敢要钱?只是lang荡江湖这么多年,在下许多事都是lang得虚名做不得真――” “姑苏相公,”淡淡打断敷衍之词,紫袖目光锐利,丝毫不见沉疴带来的阴郁,“我想要的答案你比谁都清楚。告诉我,红弦是不是真的不在了?为什么阁主忽然提出要与我完婚?我想听实话。” 深深倒吸口凉气,胸藏无数江山机密的魅惑男子苦笑不已。 他不喜说谎,可事实若说出口,不止紫袖会大受打击,一旦被高阁上那个冷酷王者知道后,恐怕他将性命不保。 ------------ 第十章 韶华缭乱刻青史 “看来,姑苏相公果然知道些什么。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蛾眉轻敛,雍容淡笑的堇衣女子含锋不露,“你知道红弦在哪里?” “本不知道,也是这几日才有了消息。”沉吟片刻后,姑苏相公已做选择,“不过请紫袖堂主放心,这并不影响您与阁主的婚事――红弦堂主不会再出现了。” 真的已经不在了吗?苍白的病容上微微有些黯然。 如果红弦还活着,她宁愿将那身婚服双手奉还,原本该站在他身侧受万人祝贺的人就不是她,鸠占鹊巢,却占不得他心里只属于所爱之人的位置。 一个人孤单惯了,她根本不在乎最后这些时日有没有他垂怜,就算他开口许她一场天下仰望的婚事又有何用?在他眼中,终归是只见得到那个衣白如华的冷漠女子,莫不如成全他痴情一片,至死不渝。 秋风寒气颇重,引得肺腑冰凉又是几声轻咳。姑苏相公不禁有些悔意,早知道她如此聪明何必靠近,便是被阁主斥责也好过不得不说、不得不再触动她心绪。紫袖,当真如传言中那般雍容天成,如若凤临,远胜过红弦的清冷淡漠戾气深重。 “想得太多于身子无益,紫袖堂主该多保重才是。在下虽不懂你们三人之间的纠葛,却很明白阁主用意。”伸出手轻柔地帮紫袖拍着背,凤目熠熠望向骄阳下的七重朱阁:“阁主并非只因出于怜悯才成就这段姻缘,若换做其他女子,就算在他眼前虚弱而毙也绝得不到半点疼惜。因为你是紫袖,是阁主极为在乎的人,所以他才会做出如此决定。” 可他心里毕竟还是没有她。虽是还有些惘然,听得姑苏相公开解后,紫袖多少去了几分哀愁沉郁,多了半点坚定不移。[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红弦已经不在了,能陪着他的人只剩自己,最后的路程或许短暂晦涩,但至少能用尽全力让他感受一生一世凝聚而来的倾心不悔。 祈望伴君一日,宁等三世轮回,如今她手中可抓住的幸福已经过于奢侈,那么,就用这条红弦九死一生为她延续的生命替她去爱,替她死心塌地成为最挚爱忠诚于他的妻子吧。 这是属于三个人的缱绻情痴。 “我想一个人静静。” “那我回去等阁主斥责好了。”无奈短叹,姿容娇魅的男子提着衣裾原路返回,反正留她一人在此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走出不足百步,毫不意外地被拦住。 “红弦还活着?”一身儒气的男子微有些质疑。 “华玉堂主好耳力,隔这么远还听得清清楚楚,可我似乎并没有说她还活着。”早知华玉一直在附近保护,姑苏相公也猜到他会有此问。 华玉不答,有些话即便不说也可想到。紫袖过于虚弱有些恍惚,可他的眼睛还很雪亮,二人对话时姑苏相公面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尽收眼底。 “她在哪里?”华玉问道。 姑苏相公又是一声苦笑,这阁里的人一个比一个怪异,也一个比一个直接,无论什么事连客套话都不说半句,倒好似他就是为了解答问题而生。不过却也难得,仅仅几句话几个动作华玉就猜出了他藏在心底的秘密,对于从不说谎话只会有所隐瞒的他而言,今天好像必须把这些秘密都倾倒出来不可了。 深吸口气用力点头,眉眼妖娆的男人收敛起玩世不恭的表情,一脸凝重:“兰陵。她就在兰陵城中。” “一直都在?”长眉微蹙,这答案未免过于出乎意料。 “不,也是刚回到城中。之前所有的客栈阁主都派人排查过,并无红弦堂主身影,然而两日前我接到消息,无涯老前辈与一个白衣女子在苍恒山卿竹坡相见,并在之后同往客栈密谈足有两盏茶的功夫,可惜那女子一直白纱覆面不见真颜。” 红弦是因为无涯老人逼迫才不辞而别,这是后者亲口证明的事实,而今她归来的话自然也会受到无涯老人阻挠,那么在卿竹坡与客栈中与其见面的女子就是忽然出现的红弦,这点毋庸置疑。 这样一来,又成了三个人纠缠不清的状况。 平时没什么表情的华玉眉头越皱越紧,手中白竹洞箫下意识地在指尖转动。 姑苏相公阅人无数,一眼便看出他心底所想:“华玉堂主不需担心,这件事我已经亲自询问过无涯老前辈,那女子确实是红弦堂主,但她回来并非为了阻挠阁主与紫袖堂主的婚事,不日即将离去。” 因着姑苏相公的身份在,无涯老人对他并无任何隐瞒,找上门时,孤傲老者毫不遮掩阐述了整件事的过程,从一年前未能完成的婚事开始,直到消失许久的人悄然归来。 若是阁主知道红弦是为了能与他在一起才接受苛刻条件远走他乡的,必然会迁怒于祖父无涯老人,而马上就要举行的大婚也会立刻取消,姑苏相公相信,曾经在无边朔漠中低沉失落的那个男人至今也没有放弃对她的执念,若是红弦出现,定会导致又一场婚事的戛然而止。 那样,也许紫袖会伤心欲绝,甚至立刻死去也说不定。 长长叹息,置身局外的史书撰写者竟也有了些苍凉之意:“我不想见紫袖堂主郁郁而终,可看到红弦堂主那样,却也是于心不忍。她与你是一样的啊,为了自己喜欢的人甘愿忍着心痛默默退出,甚至连出现在他们面前都不愿,宁可从此消失,慢慢被遗忘。” 相守难,成全更难,那是将刀刃斩向自己而把欢愉拱手相送的极刑,尤其是经历过生离死别终能携手的那两个人,眼看就将修成正果时却要忽地放手,再回身,一切却都已成为过去,再寻不到。 飞蛾扑火,自断后路,素年深爱,一朝斩断。 他们一样痴而笨,只会用牺牲自己的方式来成全所爱之人。 “现在她人在何处?”收了白竹洞箫,文雅男子望向拒霜花下静坐遐思的紫袖,目光流连。 告知客栈名称后,姑苏相公忽而一笑,纤细指尖在洞箫上一掠而过,带起阵阵呜鸣:“若只能保一人痴心无损,你会选择谁呢?也许,最后留下的还是紫袖堂主吧。” 那个清冷淡漠总是远离俗世的白衣女子,她的杀戮之罪似乎是在报复,竟连一个愿意成全她半生归宿的人都没有。 不,不是没有,只是那些人无法左右各自的命运,更不可能给她想要的结局,这才是宿命。 “这件事,你打算禀告阁主?” “不,不会。”魅笑浮动,总是掩藏着心事不教任何人看见的破月阁最特别部下摇了摇头,目光中隐隐刻着某种期待:“姑苏相公的任务是记录历史而不是改写历史,何况,阁主已经做出选择,再没更改的必要。” ------------ 第十一章 同是离恨梦里人 墨衡剑断了之后一直挂在韦墨焰房内,毕竟是韦家家传之宝,便是不能再随身携带护佑,珍藏收好倒是不能少的。(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然而就是这把已经没有了用处的断剑残身,竟然也会失窃。 自然,他不会认为是哪处不长眼的贼人拿去换钱,有胆量和身手到他房间偷东西的人只怕世间尚未生出,然而却也找不到任何线索追寻此事。 最后便是草草了之,反正以他的凉薄性格并不在乎徒有虚意的一把断剑,唯一让他收起墨衡剑的理由在于它曾救了夏倾鸾一命,并且,是唯一一把伤他那般深刻的凶兵。 失了便失了吧,她已经不在,墨衡剑留着也不过是徒惹烦郁。 那晚的月色很好,明亮,清冷,摇曳着洒落满地银辉,从阁前白玉石台到远处的山峦之间铺出大片寂静无声。 婚期渐近,他却丝毫没有欣喜之感,每日除了例行前往紫袖房中说些闲话外就是忙于阁中事务,再或者提一壶烈酒倚栏远眺,盼一场毫无结果的期望。 与她有关的一切都该结束了,如断剑一般。 倾酒长流一饮而尽,淡漠玄裳敛袖回身,目光掠过安静的白玉石台时蓦地顿住――瞬间,仿佛又见到了角落藏着那袭熟悉的胜雪白衣,裙角轻荡,干净淡漠,如她一贯的沉默躲避。 负责守卫的子弟早已困倦,冷不防人影倏然飘过,带起混乱气息如同风雪般寒凉,大惊之下定目看去,竟是高高在上的阁主。 “倾鸾呢?”神情恍惚的人中之龙吓到了守卫子弟,以为自己犯下错误的两名少年急忙单膝跪地,面对阁主的询问却是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在线阅读天火大道Http://wWw.qiushu.cc/ 茫然四顾,目光搜遍所有角落,哪有日思夜想的女子身影?韦墨焰颓然苦笑,连连后退数步。 已经疯魔到了这般程度,总在幻象中见她忽然出现,见她向他伸出手,好像时间从不曾流动,岁月还停留在她穿上大红婚服的前一晚,平静无波。 可惜一切都是幻象,从未发生过。 她已经不会回来。 远离七层朱阁数百米之外的密林中,面无血色的白衣女子扶着肩靠在树上,唇角溢出一丝朱红。 “墨衡剑已经交给你,我说过,你不需要再见他!”负手而立的老者带着鲜有的怒容厉声呵斥。 幸好早有防备,在将墨衡剑交给夏倾鸾后便守在破月阁附近。果不其然,第二夜她竟偷偷潜入,若不是及时发现将她带走,恐怕已经被谨慎心细的孙儿发现。原本就不太信任的无涯老人这次再不顾及,重重一掌正击在夏倾鸾背后,白色重纱衣袂上片片殷红,定是伤得不轻。 “我自有分寸不会让他发现。”强忍住气血翻滚,虚弱女子倔强地扬起头,“答应过的事夏倾鸾自然不会食言,我不过是想最后见他一面,毕竟……毕竟破月阁曾是我的归宿。” “夏姑娘高瞧了自己,纵是焰儿曾教授你韦家内外**,但凭你的资质,想要瞒过他双眼未免自不量力。”须发皆白的淡漠老者冷笑,“阿月时间已经不多,在她安心离开之前我都会守在附近,奉劝夏姑娘还是好自为之,莫要逼老头子伤了故人情分。我再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内如果你还不肯离开兰陵,到时休怪我无情!” 不过是想在一切结束前再见他一面,竟是这般困难。 超凡若仙的老人已经不见了踪影,然而她知道,只要稍微靠近那个人,无涯老人一定会再次出现,毫不留情将她置于死地。这一掌虽重却也不过是个警告而已,下次,她绝无生路。 强撑着直起身,喉中血腥再忍不住,大口黑红稠血落在碧草间。 “无涯前辈已经手下留情,否则,只这一掌便可要你性命。”背上一暖,平和气息顺着温热掌心丝丝涌入,一边梳理脉络一边平复气血。夏倾鸾没有力气抬头打量,然而只看腰间白竹洞箫便知来者何人。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姑苏相公告诉我的。”扶着夏倾鸾沿路走到河堤边,早有两匹良马备好,华玉将人扶上马背,自己则牵马在下步行,“我猜你会来见阁主,这几日一直在此守候。” 看来打算阻止他们相见的不只是无涯老人一个,没想到在破月阁中舍生赴死两年余,竟是没有人想要她再出现。 “离开兰陵后,你要去什么地方?” “南疆。”夏倾鸾答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回来不是为了拆散他们二人,只是想在大喜之前为他献上贺礼而已。” 华玉并不感到意外,文俊面容上波澜不惊。这些他早从姑苏相公口中得知,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这里等着,更不会出手相救。 “我送你去。” 一刹夏倾鸾讶然:“你不在的话紫袖堂――”话到一半忽然明白过来,眼前习惯独行的男子和她一样,也是这场痴缠恩怨里输尽一切都那个,不得不远离意中人身边。 也好,以她现在的情况确实需要有人护送,否则很有可能未到南疆已先死于途中灾厄。没有只言片语,同样沉默寡言的两个人都习惯了无声无息,夏倾鸾也只是微微颌首表示谢意。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伴何须曾相知。 她要避人耳目远走艰险,为谁铸剑焚情了断前缘;他要舍情而退收敛光芒,在谁夙愿得偿安然离世后再为其守护。 各有各的爱恨,各有各的抉择,各有各的结局。 路途冷清,出了兰陵后茫然若失的夏倾鸾突兀开口:“我若执意要回到破月阁,你也会像无涯前辈那般不惜染血也要阻拦,是么?” “是。”华玉回答得毫不犹豫。 都为人痴,都为人狂,乱世烽烟之中,谁生谁死根本不必在意,只要所系之人安好。 “夏倾鸾有一事相求。”月下无风,白衣女子眉目低垂,裙角轻荡,“半个月后我若没有出现,烦请华玉堂主在苍桓山卿竹坡立上一座空墓,不需要名字,能面对破月阁便好。” 碧落黄泉,不入轮回,若能魂归故里,只想看着那座高阁何时倾塌,烟消云散,那样便可知道他是何时离世的,她亦能毫不犹豫渡过忘川喝下孟婆汤,同往来世。 纵是他放弃了曾经誓言,依然还有她相守,哪怕会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默默死去,不留半点痕迹。 白首不离,生死相依,虽不同生,但必同死。 谁忘了?谁还记得? ------------ 第十二章 一念成魔戮为毒 半月后既是武林盟主韦墨焰与百越云氏后人紫袖大喜,关于两人的过往逐渐成为茶客旅者口中最常被提起的话题。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网]前任盟主韦不归的英雄命短,韦家与云氏的百年之交,破月阁的异军突起,绝世眷侣的人中龙凤。 其中,自然也有人会提到另一个女子的名字,却不像提及他人那般当做笑谈,而是满怀着嘲讽与惋惜。 二嫁三婚,便是较为开放的江湖人士也对此唏嘘不已,即便远离江湖纷扰,曾经留下的影子不会一并抹消,哪怕她已经消失于武林中,消失在爱她或者恨她的人眼目里。 茂密葱郁的高山险林,潮湿闷热的粘稠空气,夏倾鸾还记得这感觉,当初与他同到南疆的点点滴滴未曾忘却,只是岁月蹉跎,物是人非,如今两人天各一方,注定再无相见之日。 “到此便是火神教势力范围,华玉不便继续相送,红弦堂主一路小心。” 南疆地广人稀且遍布火神教徒,信仰极其坚定,破月阁一统武林后并没有将势力深入此地,若以破月阁堂主身份进入容易引起争端。再者,路上夏倾鸾坚持要一个人入南疆,华玉知她性格执拗更胜阁主,是而不再坚持护送。 “叫名字就好,我已经不再是破月阁之人,也不再是红弦。”从华语手中接过墨衡剑残身缚在背上,夏倾鸾微微颌首表示谢意,“多谢华玉堂主相送,倾鸾告辞。” 此去一别也许就是永隔。尽管与她交往不深,可毕竟共事两年又都因一对儿玉人落魄如此,华玉多少有些放心不下:“夏姑娘,凡事量力而行――墨衡剑续与不续,阁主并不会在意。txt电子书下载Http://wWw.80txt.com/” 续剑并非为他,而是为了了却经年那些贪妄,从此不必再等谁完成誓言,不必再为谁弦舞三千,生生死死,再不等他同行。 极少流露表情的白衣女子垂下眉睫,浅笑间谢了滥滥群芳,纵是华玉心如止水也不禁感叹其容华倾世。只是那笑靥不属于任何悦事,而是来自近乎绝望的了断浮生之苦,无论是否能铸墨衡归来,她注定命不久矣。 火神教虽不与中州有所冲突,但其教众数量庞大,且有着难以理解的诡秘之术,三大邪教之首当之无愧。夏倾鸾要去的地方是火神教的神殿祭坛,弥夜说,炼化异梦石需要极净极纯之火,除了早已掩黄沙之下的精绝古国外,唯有火神教祭坛所祭祀的圣火可达要求。 那是火神教的立教之本,数万信徒每日朝拜的圣物,怎会轻易让她靠近?少不得又是强行闯入,如彼时前往昆嵛山取龙芯果一般,自然凶险异常。 能顺利求火铸剑自是最好,如果不能,也不过是送上无谓的余生,活着或死去,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区别。 两袭同样淡漠安静的身影相背而行,一个远离昔日归宿,孤身去完成最后心意;一个循着归途,隐藏身影继续在那人身边默默守护,直到终结。 相似却又不同的两人各有各的命运,谁也不会开口干涉谁,因为他们所选择的,都是为了将自己已然无望的情丝彻底断绝。 ――――――――――――――――――――――――――――温润江南,拒霜花尚未凋谢,满眼洁净的白与朱阁处处高悬喜庆的红相映成辉,而那两种代表着截然不同情绪的颜色令阁台前负手而立的玄衣男子蓦地想起了谁。 三年,许诺一生,而今却成了终结。 “夏姑娘是我逼走的,你大可怨恨责怪,不必整日浸在酒中做给我看。”身边白发老者冷笑,神情与他有着几分相似。 毕竟是抚育教养他成人的祖父,韦墨焰不想太过冷酷相待,索性继续自斟自酌,只当旁侧无人。 还能要他如何?夏倾鸾在大婚前日被祖父逼迫不辞而别,他用了整整两年时间才得来的一切顷刻尽毁,连带不离不弃同生共死的誓言也化为虚无。若非有这层关系在,任何敢于阻碍他们之间牵绊的人,只有魂飞魄散的下场。 “焰儿,我知道你用情至深,但当年不归与云家的婚约在先,阿月又是个苦命丫头,你离开夕落山时我本以为这段姻缘没有任何差池,谁知你……”无涯老人一声叹息,在孙儿面前,竟是流露出苍老之色。 “那是你们前人之约,与我何干?”不提尚罢,提起指腹为婚一事反倒令韦墨焰愈发阴冷,“我娶月影也并非因着先时婚约,于我而言,这些都不过是个形式,只为让她安心离世罢了。” “由你如何想,天下人不笑我韦家背信弃义足矣。” 说来说去,他与夏倾鸾的无果姻缘却是为了毫无意义的人言。 那些并肩相守无人可以代替,她的冷漠也好戾气也好,当他在腕上墨染黑凤时便已经知道自己无处遁形,注定要与她在乱世烽烟江湖血雨中堵一场信任与背弃。 天狐山浴血中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失去的恐惧,阁前她为息少渊承那一剑让他首次尝到被背叛的愤怒,七佛山纵身一跃是他明知为错仍不能自持的冲动,剑南婚堂上从未有过的,他竟卸下冷酷无情将致命破绽暴露于天下人眼前。 与朝廷对立,踏平重华门,血洗万俟府,倾塌昆嵛山,围攻毒王谷,世人认为的不可思议他都做了,只为了能让她相信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誓言,不惜逆天改命、与天下为敌。 多少次死中求生,多少次差点阴阳永隔,好不容易终于等到她回头握住他伸出的手…… 苍狂笑声响彻朱阁,悲凉绝望。 “女人不过是刍狗,我却连那刍狗都不如,空余我江山何用?盟主,江湖,天下,江山,何谓信义何谓公道,于我而言统统都是云烟。”扶栏前,琉璃盏碎落满地,玄裳朱裾沾染酒香。 无涯老人屏息。想韦家世世代代虽从不自称名门正道,却也未有过韦墨焰这般嗜杀好斗、穷兵黩武的子孙,人都传言他这武林盟主乃是大恶之人,全借冷酷压制才有如今地位,现下看来的确不枉人说。 当年为了苦其心志冷漠苛刻的教导,而今竟促使他磨灭了良善平和,难道是自己错了? 这般疯狂,赫然已沦入魔障。 寒凉目光寸丝寸缕尽收眼底,清冷面庞上孤傲决绝,数不尽的灭世之暗,而难以捉摸的笑意令得无涯老人心莫名一颤。 “她若在,天下便在。她若去往冥界……我便毁了天下后,再去碧落黄泉寻她,不负前誓!” 应允华玉跪求时他便作出决定,待紫袖安然离世,这万里河山也该染上些颜色了。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砖瓦,凡是双目所及全都焚烧殆尽,终有一日可找到夏倾鸾,哪怕,只是一捧白骨。 一念为人,一念成魔,相思入骨,如毒。 ------------ 第十三章 并蒂曼殊行诡路 南疆自古被视为蛮夷之地,中州百姓闻得南疆之名无不嗤之以鼻,然而鲜有人知,此处少战乱无烽烟,却是难得的安逸之所。(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覆盖了整个南疆地区的火神教主张隐忍为旨,某些教义与佛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是而民众极少有惹起争端的暴徒,行于并不繁华却朴实的村落之中,夏倾鸾不禁感慨人间竟有如此无尘安宁的世外桃源。 神殿的圣火是这些忠实教众最为尊敬的圣物,实难想象一个外人强行污染的话会招来何种祸乱,然而她管不了许多,一如过去的二十余年浮生里无数次违背所愿走到今日地步。异梦石与墨衡剑残身在手,差的,就是圣火锻造。 比起这几年与韦墨焰并肩走过的生死江湖,对付手无寸铁的普通教众轻而易举,毕竟是无辜生命,夏倾鸾尽量不下杀手,尽管如此,一路从南疆边界闯入火神教所在澜沧江畔,死于赤情之下的冤魂仍以难以数清。 杀戮,对她来说已经麻木。 近乎无情的弦舞势如破竹,妖光所过,血染净土,赶到火神教神殿时,不过是两天一夜之后的傍晚。 碧水清幽,静云缭绕,山气迷离如烟,目之所触无不是宁静安和,除了突兀的红色衣袂。 那袭纯白胜雪的重纱已被血渍污浊,祭奠着被赤色长弦撕裂吞噬的亡灵们,地下冤魂低声诅咒,诅咒她所沐浴血雨为罪,永远无法抹消。(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 高大神殿由切割齐整的条石组成,模糊映出戾气缠绕的进犯者。手握杀戮,夏倾鸾却还是忍不住惊讶于这般雄伟巍峨的建筑,根本看不出是南疆蛮夷之民所建。 清脆铃声突兀地从大殿深处传来,暗暗收紧赤情,秀眉间杀气凛冽。 “生为罪,杀为罪,哀哀牺牲,不奉仙魔。”稚气的童音四起,夏倾鸾蹙眉回头,四周竟被身着麻衣的数十童男童女牢牢围住,这些稚童个个面带笑容,目光中却散发出深达魂魄的寒意。 火神教,三大邪教之首,其教擅惑术,奉真火涅罗为神。 这些孩子想来自幼便被施了惑术迷失心智,由生至死皆为火神教教主所选最忠实仆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算不得活人――他们的生命尚未开始,便已经终结。 “我火神教从不与中州江湖有何矛盾,姑娘屠戮我无辜教众近百,煞气直冲九霄,不知意欲为何?”不见人影的殿门深处,平静清和的男声幽幽传来,入耳全然分辨不出距离远近,中州平话说的倒是极好。 “若非他们拦我,我亦不想大开杀戒。”夏倾鸾微微侧身,眸中一丝惊诧闪过。这人,无论内力魄力均远在她之上,硬闯神殿只怕得不到任何好结果。 淡淡叹息满含慈悲,随着这声轻叹,周围童男童女竟齐齐收了笑容开始低声啜泣,景象诡异非常。 惑术与离教的幻术看似相近实则不同,幻术只影响被施术者耳目,所见所闻皆是虚假,全靠着假象引人赴死;惑术不同在于,它不需要任何声音或气味做引,也不需持续施术,一句话一声低喃便可使人生死受缚,难以摆脱。当然,如此高深惑术也只有火神教教主和几位地位极高的巫姑巫祝等才有机会修习。 几声衣袂猎猎飞响,两道人影自殿门内激射而出,直直落在夏倾鸾身后两根三人高的黑曜石柱上。定神看去,竟是长相完全相同的双生少女,一人衣蓝,一人衣碧,眉眼间娇俏不尽,眼神却同样怪异莫名,似笑非笑。 “你是谁?”这二人连询问居然也是异口同声。 夏倾鸾微有犹豫,少顷后还是仰头作答:“夏倾鸾。” 显然对方并不太熟悉这名字,带着困惑对视片刻,忽然一同惊道:“呀,教主,她是破月阁的人!” 神殿之中传来低低笑声:“破月阁第一杀?夏姑娘单枪匹马闯入南疆,可是想将我火神教也一并收入麾下为韦墨焰当牛做马任其驱遣?” 听这话似乎火神教对破月阁怀着极大不满,想来中州风雨变幻乱世沉浮,千里之外的火神教也颇为关注,所以才会有如此满含嘲讽的说辞,而从那对儿双生少女对殿内之人的称呼亦可确定,他就是火神教教主。 赤情悄无声息缠绕掌心指尖,夏倾鸾全神戒备,待火神教教主一出现便可给予致命一击――眼前状况想要和和气气铸成墨衡剑前绝无可能,对破月阁的反感加上她一路杀生太重,便是想要从此地全身而退也是极为不现实的。 “我已脱离破月阁,所犯杀戮与韦墨焰无关,不必连累旁人。” “若没记错,夏姑娘似乎在一年前惊动中州的大婚前失去影踪,之后破月阁大肆掀风起lang,借着寻你之名对各门派广加欺压。今日夏姑娘来此,难道是为了找借口将我火神教也拖下水,两派开战?”殿中人并不信她,却也没对她出现于此表现丝毫惊讶。 作为破月阁第一杀、太微堂堂主名噪江湖,想要洗清这身份难上加难。夏倾鸾倒也不再继续辩解,是或不是,与取火铸剑并无太大关系。 未待回应,两个双生少女中着蓝衣者先掩口咯咯笑了起来:“教主,莫不是她迷上了教中哪个男人,私奔不成来找您要人?” 自幼无依无靠受人欺凌,多年颠沛流离造就了夏倾鸾冷硬孤傲的性格,自尊心强得更胜男人,这番污蔑听在她耳中无疑是最恶毒的辱骂,瞬间压不住怒火起了杀意。 一道白光疾飞而出,稳稳击在刺着赤鸾的皓腕上,正欲凌厉而起的赤情又软软垂了下去。这一击看似无甚后果,却是在警告她,莫要妄动。 “沙华,不得胡言乱语妄加毁誉。”火神教教主的语气蓦地变得严厉,被称为沙华的少女竟眼圈一红开始抹起了泪水,似是受了极大委屈。然而那人并不管她,反柔了语气向夏倾鸾道歉:“管教不严,夏姑娘见谅。” 如此怪异的人夏倾鸾还是第一次见到,不骄不躁,温文尔雅,即便对敌人也是如此,当真怪人。 见姐妹受苛责,碧色衣衫的少女不禁有些焦急,声音也尖锐了许多:“你来做什么?杀了那么多人,教主一定要拿你祭祀的!” “我不过是来借一样东西罢了,他们阻挠在先,死有余辜。”夏倾鸾冷道。 殿中传来略带惋惜的轻叹,倒像是在为她不平:“夏姑娘功夫了得,天赐华颜,这般戾气属实不该在你身上出现。那些枉死之人并无过错,也是白白失了性命,究竟是何东西能让夏姑娘如此执着几欲成为杀人之鬼?” 杀人鬼吗?这称呼倒是符合她血腥淡漠的形象。 明眸内似水含波,直直望向漆黑一片的神殿正中,腕上赤弦轻动,有如生灵。 “我要借贵教圣坛之火,炼石铸剑。” ------------ 第十四章 冷弦咽笑哭鬼道 “夏姑娘可知圣火对火神教来说意味着什么?”听得回答,殿中人沉默许久后低问。qiushu.cc [天火大道] 夏倾鸾面无表情,语气轻淡:“立教之本,供奉圣物。” “既然知道还敢开口,真不要脸!” 双生少女对望,蓦地爆发出清脆笑声,笑得前仰后合。别说是借圣火炼石铸剑,寻常人连走进神殿都是不被允许的,她们实在想不通眼前白衣浸血、戾气缠绕的女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以为火神教如中州那些小门小派一般,畏惧破月阁到了奴颜屈膝忍气吞声的地步? 殿中又传来一声铃响,周围童男童女忽地将包围圈缩小许多,夏倾鸾心头一沉,赤情重又绷紧,妖冶之气氤氲弥漫。然而等了半天也不见对方有任何动静,倒是那些童男童女的表情正常不少,看起来不再是诡异的笑容或哭泣,而是手拉着手麻木地站立一旁。 “你背上的,可是异梦石?”殿内男子沉声问道。 既然唯一能炼化异梦石的地方就是南疆火神教圣坛,那么想来火神教教主一定会知道异梦石,猜到也不足为奇。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夏倾鸾卸下包袱利落解开,三个大小相似的半透明石块出现于众人眼前。 “异梦石!”双生少女脸色急变,呢喃惊道,竟隐隐有些畏惧。 深深吸气之声从殿内传来,火神教教主没想到她竟是为铸剑而来,并且手中握有世间仅剩的三块异梦石。 “夏姑娘可知这异梦石的来历?用此石铸剑需哪些辅料可又知道?” “我只求火铸剑,其他与我无关。” 许是没想到她如此冷淡,火神教教主一声苦笑。悦耳铃声迭起,周围童男童女身形极快分为两排,中间留出两人并肩宽的通道,从夏倾鸾面前一直排到神殿门口:“既然夏姑娘喜欢干脆,那我也不多说废话。[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依火神教的教规,想要入神殿需过三关,第一关是山下的百人阵,夏姑娘已经通过;第二关便是这‘鬼道’,此处共有三十童男三十童女,如果夏姑娘能通过他们中间留出的道路,那么第二关就算通过。” 但凡有些邪门歪道的教派都喜欢用此类方法刁难外人,其中有各路高手和诸多短时间难以摸透的阵法、秘术夹杂,既不lang费人力又能显示己教特别,寻常人一个不小心极有可能丧命。 火神教毕竟是三大邪教之首,尽管远离中州纷争,然其无人能解的惑术与神秘一直令江湖人士敬畏三分,便是有些胆大之徒前往挑衅也都是落得身首异处――死也算是好结局,许多人生不如死,多少中州豪侠皆获此下场。 之前夏倾鸾硬生生受了无涯老人一掌,至今尚未恢复,根本无法使出全力,面对从未遭逢的诡秘敌人心里难免无底,但也不能就此放弃功亏一篑,只能横下心尽力而为。 “希望你能信守诺言。”皓腕一抖,安静的赤弦红芒暴涨,在身前舞出一片妖异之色。因久未歇息而略发苍白的面容上带着不输男子的坚毅,夏倾鸾咬着薄唇,小心翼翼防备着离她最近的两个孩子。 “杀而成魔,戮而为鬼。过了鬼道便是距冥界又近三分,夏姑娘,三思。” 好意劝阻并未能拦住白衣女子的脚步,尽染血红的衣袂翩翩而动,与细长赤弦交错起落,在空旷地面上舞出一片华丽而可怖的光彩。 在她眼中没有什么老人儿童也没有什么病弱残者,有的只是敌人,非敌人,生,和死。 最前的四个稚童瞬间被卷入满天红芒之中,尚不及发出惨叫便支离破碎溅起大蓬血雾,点点温热落在手背上、面颊上,为已经不再洁净的白衣又添片片殷红花瓣。他们,都是从未修习过任何功夫的普通孩子。 火神教神殿中,在外来者看不见的黑暗里,一双平静的眸中泛起悲悯与怜惜。手指细细划过,被摩挲得发亮的森白头骨狰狞可怕,沉如死亡的身影下是成堆白骨,不知属于多少如她一样贸然闯入的凡夫俗子。 被三千弦光吞噬的孩子中没有任何一个防御或是还击,直到变成残缺不全的肢体仍然手拉着手不曾放开,然而夏倾鸾却越来越心惊,透过保护她半生的细弦看到的不只是杀戮血红,还有从麻木渐渐变为诡异笑容的稚嫩脸庞,耳畔仿佛响起了尖锐呼啸的笑声,穿透身体,撕扯着她的魂魄与神智。 惑术吗? 竟能在不知不觉间影响她,殿中未曾露面的那个男人,究竟有多可怕? 疾动的赤情忽地发出一声铿鸣,剧烈颤动的细弦紧绷在两只手间,翩若惊鸿的染血白裳止住前进势头停于鬼道正中。 “鬼道破解之前夏姑娘肯放弃的话,我可以给你一条生路。”平和声音再次响起,那人似乎并不在意她造成了多少无辜杀戮,仍尽力想要说服她停止近乎飞蛾扑火的自绝行为。 如果可以停止,她便不会出现在这里。 那些只到她腰际的稚童依旧诡异地笑着,就连已经被赤情撕裂的那些也一样,看不出表情,却能分明地感受到来自无神眸中的森冷阴寒。在她身侧,已然被斩为两段的残缺头颅半面血肉模糊,可是,早就断了气息的稚童还在笑! 目光所见全都是那麻木而令人心里惊悚的诡异笑容,还有他们的声音,或低沉或尖锐,一样的诡异,无论怎样挥弦砍去都砍不断,阴魂一般萦绕在耳边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如影随形。 强行停住脚步,夏倾鸾勉力压住随着笑声一起混乱的气息,细密汗珠在额前慢慢凝结。这样下去她会被带进惑术之中走火入魔,别说是闯过鬼道,就连退回原点都做不到。 “你,为谁而来?” 挣扎着头痛欲裂时,低沉男声仿若在耳边轻语。 为谁? 颤抖的红色丝弦忽地静止,漫天血雾纷纷落下,顺着纤细指尖滴落于地。 为他吗?不,不是,他根本不需要这把剑,不需要她拼命去做什么,对他来说她已经是遥远到不必再提及的过去。如果说断剑为焚情,那么,她续剑就是为了从他生命中撤出,给他新的开始,给自己一个离开他的理由。 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任何人,都不能阻拦。 黯淡下去的红芒再次暴涨,比之前更凌厉数倍,远在数十步外的双生少女亦能清楚地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浓重杀气,四目中陡然闪过愤慨。 “教主,这不公平,你在帮她!” 弦动如花坠,如雪飞,如流风敛水,毫无破绽,冷酷凛冽。 神殿中那个奇怪的男人是否在真的帮她,夏倾鸾并不在意,不过确实是他一句话打破了她的停滞,穿透诡异的笑声为她拨开迷雾。 不必听不必看,世间一切与她全无干系,要做的就是用手中凶兵杀出一条血路,哪怕阻挡她的是手无寸铁的无辜稚童。入神殿得圣火,炼石铸剑,只要记着这一件事就够了。 澄澈而冰冷的双眸轻轻闭上,磅礴杀意蓦地全部集中于赤情锋芒,长身静立,抬手直指鬼道剩下的童男童女,面容平静。 杀。 ------------ 第十五章 绫飞苍夜弦当舞 三垣于天,太微晦暗,其星芒弱而隐现,乃湮堕相。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默念出熟记的判词,碧色长眸凝滞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忽而秀白手掌一颤,撞落了旁边年代久远的红陶杯盏。 “丫头……”刺耳的破碎声响起时,守在阴暗石室数十年的精绝祭司脱口唤道。 星象骤变,他一直关注着的那颗星沿着命轨加速移动,走入了更快灭亡的绝境。弥夜有些茫然,他本以为半年已经是最短时间,没想到竟连如此短暂的机会都被剥夺了,难道上天真不允许她久活于人间? 她又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一直影响着她的那颗亮星并未远离,反而有一颗连他也看不见的暗星突然出现于星野,她的命运逐渐难以掌握。 弥夜有些懊恼,他后悔当初放夏倾鸾回去了。 其实在夏倾鸾离开后不久,他就发现自己犯下致命错误――他并不知道火神教对她来说是否危险,留存于记忆之中传承给他相关消息的先代祭司年代遥远,那时的火神教弱小且涣散,但现在的火神教呢?月老伊图身在中州期间并没有与火神教接触过,她要去的地方现在究竟变成了何种景况弥夜并不知晓,如果她在取火铸剑的过程中出现任何闪失,那么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离开石室立于漫漫大漠,月凉如许,遥望那袭白衣离开的方向只能见一片沙天相连,别无他物。 精绝祭司是不能离开古城的,他们担负着守护故国与亡灵们的重要任务,世代传承,一旦离开大漠,神所赋予的特别生命便会消失,就如同月老伊图最后在江南无人知晓的山中衰弱而绝一般,漫长的生命重归常态,所经岁月沧桑与蹉跎加速袭来,不过几个日升月落,他们将白发苍苍,容颜衰老。[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 那是被遗弃的精绝亡灵最残忍的诅咒,禁锢着除了伊图外的所有祭司,让他们全然没有勇气离去。 “伊图,是你的话,会怎么做?”眉深目秀的男子喃喃自语。迷茫时弥夜总喜欢依着伊图的想法模仿下去,也许这样能给他合适答案。 离开,他将面对长久生命的终止,最终成为另一个伊图,无声无息因迅速苍老死于他乡异地,负了先人所托。 留下,他就必须眼看着那颗星的灭亡,二十多年等待化为泡影消失不见,以后再不会有任何值得期待的人,也不会再有任何人走入他枯燥的生命之中。 “我想救她……”俯身拾起干燥黄沙,碧色眸中闪过痛苦之色。 身后庞大的地下古城需要他的守护,而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女子也需要他守护,使命与跨越两代记忆未能完成的期许孰轻孰重?他,又该何去何从? 离开这片大漠,他什么都做不到。 可那个人呢?为什么那个人不去救她?弥夜忽而有些愤怒,为了那人她不远万里风尘仆仆,差点死在残酷的朔漠之中,即便知道回去后面对的极有可能是生命终结仍然义无反顾,相待如此,为什么那人的星轨依然安稳,过于明亮的光芒甚至快要将她的命星湮没? 韦墨焰,你究竟是什么人,是她的克星,还是她的归宿? 精通天象又如何?结果,只能眼看着悲剧在天幕上演,却无能为力。 ――――――――――――――――――――――――――满地残肢堆积如山,沿着狭长鬼道洒下大片血迹。 三十童男,三十童女,如今只剩这狼藉血腥,无处寻觅。 饱饮的赤情光芒愈发妖冶,低垂时柔软温顺,全不见半点杀机鬼气,仿佛那只是迎风低吟的琴弦而非杀人利器。 第二关,鬼道,她终于闯过。 “接下来是什么?”拭去几乎流淌入眼的浓稠血迹,殷红染遍的浴血身影执弦长立,冷肃如雪。 说不清是怜悯还是惋惜的短叹传来,又一声铃响,两个双生少女闻得铃声立刻退到神殿门前并肩站立,脸上再不复笑闹表情。 “教主,要杀了她吗?” 夏倾鸾眉梢轻抬,似笑非笑地看向发问的蓝衣少女。 杀吧,要杀她的,要被她杀的,所有人都一起来好了,生生死死无所畏惧,她只想尽快了结。 “夏姑娘,”殿内男子沉声道,“如果这第二关你放弃了,我绝不会为难于你,哪怕你已经背负无数罪孽。鬼道,这些孩子并不是鬼,鬼,在你心性里。” “我早已是鬼,无需提醒。” 这么多年了,有谁关心过她是人是鬼?她杀人便是恶是鬼,那些曾经欺辱她、觊觎玄机屡次设下诡计的人呢?他们就是人吗?世间并无正邪之分,有的只是不同目的不同欲望,而她要的与其他人不甚相同,仅此而已。 看了眼天色已经渐近深夜,四周可见范围越来越小,夏倾鸾蹙起眉头将赤情卷在手掌中重重甩了两下,淋漓的血与碎肉溅落在地,惹得双生少女白了脸色,禁不住连退数步。 “第三关。我没时间再耗下去。”赤情重新展开,苍白面容越发坚忍。 听得夏倾鸾叫阵,两名少女虽是不情愿仍迅速站到前面,看来她们就是第三关要面对的阻碍。 神殿内那人言语中已经没有半点柔和,铃声一震,话音如若神明般沉稳严肃:“沙华,罗华,能越过她们踏入神殿,这第三关就算过了。” “可以杀了她吗,教主?”碧色衣衫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询问里夹杂着兴奋。 生死关头夏倾鸾竟觉得有些好笑,这两个少女看似天真无邪,出口却毫无遮掩,几次发话都狠毒无比,戾气相比恐怕不逊于她。 “第二关之后,生死不问。”火神教教主淡淡答道。 那便是可以放手杀戮了,对与夏倾鸾来说这样的战斗更适合她,比起过第二关鬼道时种种诡异与惑心秘术,她宁愿面对真刀真枪。皓腕轻扬,漫天赤红,随着赤情凛冽而起,周围十余火把忽地燃起火光,登时照亮整个殿前空地。 “我在神殿等你。”这一生低语后,神殿内再无声响。 幸好第三关不是火神教教主本人,否则,绝无胜算。夏倾鸾深吸口气,目光又聚回到双生少女二人身上。 “我才不管你是什么红弦绿弦,刚才要不是教主帮你,我看你连鬼道都过不了,少在那里孤芳自赏!”碧衣少女仰起头一脸娇俏,全无半点狠厉,倒像是稚童之间在怄气闹情绪。 这火神教处处怪异,夏倾鸾不敢掉以轻心,多年征杀让她养成了谨小慎微的习惯,是而面对看起来并不算高明的两个少女,她依然在初时便拿出了八分实力。 弦不适合近攻,往常来说都是她先出手取得先机,没想到这次却被人抢了先手――未待赤情磅礴散开,蓝衣少女已经娇叱袭来,手中所持武器,竟然是与衣裳同色的水蓝长绫。 弦与绫,倒是场双双缠绵的争斗。 ------------ 第十六章 夜色愁浓曲伶仃 黑暗的神殿中亮起一点火光,似是将熄,摇曳晦暗不定。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网]干净长袍下,过于白皙的手掌显露出青灰色,竟有些像死人肤色,抚在光亮头骨之上愈发显得诡异。 “多少年没人为圣火而来了,她……很执着。”站在高大黑色曜石前的男子微微垂首,语气轻柔得仿佛怕惊了谁,然而,偌大空旷的神殿中并无其他人。 一丝微弱火苗在指尖腾起,刚刚成为火神教教主不久的男人薄削唇边漾起淡淡笑意,若有所思看着那团蓝色火焰。 “她和你很像,可她不得不死。”没有任何预兆,指尖火苗又蓦地熄灭,平和面色染上纯黑,隐没于夜,“阿璃,我不会让任何人看见你,安心睡吧,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吵醒你。” 黑暗中响起轻轻哼唱,低沉,舒缓,不知是哪处故乡小曲,却令人莫名安宁,而几百步外的神殿门前,红色,蓝色,碧色,三道人影猎猎翩跣如若彩蝶,在冷清月光下舞出死亡步伐,全不闻那如泣如诉的轻音纯净。 夏倾鸾没想到这两个少女会如此难缠,她们的攻势并没能对她造成半点威胁,然而难以捉摸的闪躲身影无论多凌厉的攻击都能轻易避开,一旦接近神殿,滴水不漏的两色长绫立刻紧随而来,丝毫不给她踏入神殿的可能。 她们不擅攻击却极擅防守,两人拦她一个更是轻松,反倒是夏倾鸾长时间力战后难以为继,渐渐落于下风。 为了排除旧有习惯影响、修习韦家**,原本月老与梁通教授的武功她基本全部抛之脑后,完全为配合韦墨焰大开大阖招式的守式此时全不适用,而攻式又极少,一时间竟陷入了鏖战。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 再这样下去不但不能靠近神殿,负于双生少女也是早晚的事。眼看夜色愈浓,残存体力消耗大半,夏倾鸾拖延不起,攻击陡然加速。 “罗华!”疾舞的妖弦迎面而来,蓝衣少女堪堪避过后一声急呼,心意相通的双生姐妹立时调转身形朝夏倾鸾跃去,碧色长绫缠绕而上。 弦武软而韧,遇刚则柔变化莫测,于硬兵而言实难对付,可碰上绫这种同样以柔韧与距离为巧的兵器,不免有些力疲。赤弦与碧绫缠绕一起均是进不得退不得,这边僵持不下时那边蓝衣少女再次袭来,以一敌而二的夏倾鸾重陷僵局。 一记虚晃后退数步,竟是回到了原地,白费许久毫无进展,夏倾鸾不得不暂缓攻速重新考虑对策。想要进入神殿必须冲破双生少女的阻拦,对强弩之末的她来说未免过于困难,唯一快速而直接的办法就是最大程度抵挡二人攻击强行闯过两道长绫束缚,危险不言而喻。 冷眸微沉,手掌利落一荡,冰凉触感重回腕上。 她别无选择。 感受到对手蓦然改变的气息,双生少女对视一眼微微颌首,蓝碧两道长绫如主人身影般忠实守在殿前,安静似卧龙沉眠。 血染红衣忽动,迅如雷霆,乍起的还有蓝碧两条游龙,三色纠缠交错,间或赤红妖芒划破天际扬出弦吟三两声,好似厉鬼啼哭,不绝于耳。 目光斜过旁侧,与神殿大门仅有十步之遥时,夏倾鸾当机立断躲开长绫如影随行的纠缠,衣袂缱绻直奔神殿冲去。这一回合交手她意不在缠打,而是为了将两名守卫者引开一段距离,得了机会立即自对战中抽身以争取瞬息机会。 被晃过的碧衣少女一声惊呼:“她要进神殿!” 毕竟是用以阻拦闯入者的最后关隘,两名少女有着远超年龄的敏捷与老练,发现夏倾鸾意图后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以极快速度运起长绫,两色交缠片刻不停追击而去。 单是那绫并不足为惧,只是这双少女内力充沛,一招一式精熟得很,普普通通的绫在她们手中便是沾身即伤的锐器,饶是夏倾鸾也不能硬接而无碍。 戾气萧索的红衣女子擦肩而过,身后卷起漫天红芒与变了调的弦吟,自负于己身实力的双生少女眉目圆睁,半晌无法合口,呆立不动――耳中可闻力逾千斤的缠绫撞上肉体闷响,目光可见瘦削肩背刹那剧烈颤动。 尽管有赤情阻隔,二人合而为一的力道仍是难以承受的巨大负担,而她竟硬生生地抗了下来,拼尽性命也不惜达到的目的,却只是要踏进神殿而已! 背上剧痛险些吞噬了夏倾鸾心智,下唇已经咬破,可喉中腥甜依旧按捺不住自嘴角涌出,泛滥血花重复浸染素纱白衣,已经再看不出本色。 有朱红滴落赤弦,无声被妖芒吸食,邪兵赤情并不在乎喂养它戾气的是旁人之血还是主人之血,或许,这更能令它兴奋也未可知。 不该出现的浅淡笑容浮上惨白面颊,罕见地,那朵神秘清冷的霜雪之花于夜静静绽放。 交缠的长绫追至身后时,她没有如少女预料那般急急避开,而是以赤情作为屏障尽数接下,巨大力冲击虽然让她大受其伤,却也成为加速飞身前冲的推力,顺着这力量她终于闯过第三关,得到进入神殿的资格。 九死一生虽险,可她终于胜了,脚下,就是神殿。 双生少女犹沉浸在茫然震惊中未曾回过神,神殿中突兀响起的清脆铃声打断死寂,藏于黑暗下的火神教教主似乎也颇为惊讶:“如此罔顾性命,我很好奇你的执着从何而来。” “与你无关。圣火在哪里?”强自压下逆翻血脉,夏倾鸾冷冷向殿内望去。 她看不见漆黑中还有什么等待着,而一直没有露面的那人将她一举一动看得真切,表情亦不落半眼。 固执,倔强,决绝,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思念的那人太过相似。这样的人总是不得善终,因为她们不懂得珍惜自己,若不能相看两不厌,宁可毁损殆尽,绝不拖沓。 “沙华,罗华,带她进来。”片刻沉默后,火神教教主终于开口。 绞缠紧绷的赤情倏地散开,放下戒备的刹那,夏倾鸾几欲站立不住。 连闯三关更加接近圣火,但她已经没有把握能顺利炼石铸剑完成最后的赠礼,凭借所剩气力与残存意志坚持到现在已是极限,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熬多久,如果接下来还有阻碍要闯,只怕是真的筋疲力尽、末路穷途了。 沾染着血迹的足印踏在光滑地面上,一个个清晰无比却显得十分虚浮,身后双生少女低头对望,眼中都带着一丝敬畏。 嗜杀重戮的人她们不怕,怕的,就是这种为了某个意念生死不惧,连神也不能阻其步伐的人。 踏入神殿的刹那,外面燃着的火把同时熄灭,黑暗奔涌而来,某种潜藏于记忆之中的慌乱猛地窜上心头。她不喜欢身处未知且无法探寻的环境中,那会让她想起沉睡在噩梦里那些个日日夜夜。 淡淡地,苍茫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你在怕什么?怕黑,还是怕孤单一人?” ------------ 第十七章 人间可有尘落定 曾经,夏倾鸾认为黑暗中才是最安全的,因为没有人能看见她,也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求书网WWW.Qiushu.cc 直到一场场朱阁冷雨后在心里种下魔物,为了遥不可及的身影涉凶历险,陷入漫长到几乎让她忘了何为真实的可怕梦魇之中。 那些梦里从未有过光明,有的只是漫无边际的黑暗与狰狞,呼啸的不是风而是百鬼哀嚎,擦身的不是人而是腐肢枯骨。冷绝惨绝,凄绝怖绝,几乎每一次都要摧毁仅存的心智,将她拖入无轮回无往生的阿鼻地狱。 那时,她多想抓住唯一向她伸出的那只手,却总是在指尖即将碰触的刹那见他转身离去,如同多少次、多少次他冷然抬眼,将剑锋对准她胸口。 “你无法活着回去,但至少还有选择如何死去的机会。”平静无澜的声音忽而敛起,凝聚在正前方不远处,“你和我认识的一位故人很像,我不愿看你和她一样因杀成魔又因杀沉堕。你若能放弃来此的目的,我可保你安静死去,绝不受半点苦痛。” 又一声铃响叮伶,自身后的神殿门口开始,长长两排白烛次第点燃,一路笔直延伸向前,那袭静如枯木的身影就在最后到来的光明中突兀现于眼前。 这就是火神教教主?蛾眉轻敛,目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然之色,从黑暗过度到光明带来些许不适,但不妨视线落在广袍遮盖的修长身形上。 听殿中人所说的每句话皆是大彻大悟后的超然物外,她本以为深藏于幕后的火神教教主会是个饱经沧桑的中年男子,谁知,竟然如此年轻。[求书小说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我身后便是圣坛,你若能闯过去,任是炼石铸剑还是引天水将之浇熄我都不管,但若过不去……”掩在宽大外袍下的男子抬起头,眼中隐有不忍之色,“你会成为奉献给圣火的祭品,永世封印。” “既然来了,我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淡漠回应着对方的所说,腕上妖异血弦默默散落盘亘在地面,等待随时到来的最终战斗。 既然他是教主,那么只要杀了他就没人会来阻拦了,至于是否有这能力,夏倾鸾根本没有去想。 已经走到这一步境地,进是死,退亦死,何不拼尽最后气力一搏?纵是败于他手下也算尽力而为了,至少到最后她仍葆有绝不向任何人低头的骄傲与尊严,于韦墨焰,也算是不负曾相许一场。 仿佛代表了整个生命曲调的低沉叹息再次跌入耳中,夏倾鸾有些想不通,为什么他总是在叹息,总是在劝她离去?火神教的教众被她杀了不知多少,作为教主他应该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打入万劫不复才对,为什么帮她劝她,甚至屡次三番给她活路选择?难道,是与他口中所说的故人有关? 太多太多疑问萦绕心头,然而她没有时间细细思考这些事情,圣坛近在眼前,只要将他身后那堵纯黑色曜石筑成的高墙打破就好了,墨衡剑还能再续,还能替她在韦墨焰身侧守护。 淡漠冷硬全然不许人干涉的固执那般熟悉,火神教教主挥了挥手,跟随在后面的双生少女恭敬退出,神殿内只剩沉默无声的两人。 趁机将周围扫遍,夏倾鸾并未发现其他人的身影,偌大的教派竟只有教主一人守着,这点与传言中火神教十大祭司三大护法的说法完全不符,不过对她而言却是好事,能少一个敌人便多一分胜算。 “过了你这关是否就可以得到圣火?”眉角含锋,浴血而来的红衣女子洒落满身风华,将自己完全掩盖在血色之下。 “你没有这机会。”慢慢解开外袍,火神教教主终于完整置身于光明。 算不得倾世姿容,然眉眼澄净唇带笑意,年轻面庞刻满走过血雨腥风的沉稳,雪衣玉带,身姿修长,掌上一只森白头骨隐隐透着寒气,狰狞可怖。 而最令夏倾鸾惊讶的,是那满头未束白发。 自上而下,全身白得无尘。 瘦长指尖轻点,几星火光蓦地跳跃飞腾,悠悠飘向戾气森然的女子。 操纵火焰似乎是他的能力,仅是如此的话那倒不乏取胜可能,夏倾鸾咬了咬牙硬是挤出几丝力气,地面上缠绕的赤情再次跃起,舞出一道道更胜星火的魅惑之芒。 周身火光越来越多,赤色长弦也越舞越密,不知有几多星火被斩落拍碎,而细弦之上也有了烟熏火燎的乌秃痕迹。 无声的较量较之战场呼声阵阵更为惊险,偶尔防卫不及,乌木青丝已有几缕化为焦灰散于空中,而那些诡异灵动的火焰并没有被充斥满弦的怨念所阻,随着夏倾鸾剩余体力的渐渐枯竭,跳跃得愈发快速。 强弩之末,近毁之躯,她根本坚持不了许久,无论内力还是神智都在不知不觉中濒临空虚。 彻底溃败前,夏倾鸾打算再赌一次――纵他内力如何深不可测,若是只懂得操纵火焰进行攻击的话也不过是普通人一个,如果一击得手那么就不用再继续下去,生活唾手可得。 凝聚最后力量猛地爆发,红色身影快如鬼魅,卷起的风啸震得细弦呜呜哀鸣,仿若百鬼夜行低语不断。致命一击是向着火神教教主本尊而去的,身后火焰似乎也随着弹指间的停滞陡然黯淡,夏倾鸾抓紧时机毫不犹豫,直取雪衣心脏位置。 数量庞杂的火焰瞬间破灭,滴答血迹落于黑色理石地面,弦哭风吼全部止住,唯有浓重的血腥从相交的两道身影间传来。 苍白而绝美的华颜血色尽褪,无力垂下的手掌放开战则不离身侧的赤色长弦,没有了杀气,就那样安静地躺在地上。 他是火神教教主,历经了连人中龙凤亦不曾听闻的可怕过去才有今日地位,杀她,不过覆手之力。 尽管他并不想这么做。 “飞蛾扑火,自寻死路,你这又是何苦?”长眸微闭,平静语气中深藏悲切,不知为谁。 雪衣男子从身前离去,夏倾鸾低下头,斜肩三道深入骨骼的伤口血流如注,可她竟连对方如何出手的都未曾看清楚,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败在了他手下。 而她,再次静笑黯然。 最后的贺礼终不能焚情相送,十三年花开花落待谁折枝,两载生死与共徒惹红尘,痴笑欢歌,泪落摧心,而宿命早将结局铭刻于九天之上。不属于她的总要失去,如洪流远逝的韶华年岁,如她从不曾安心贪享的袖手天下。 许谁弦舞三千,一生一世,终是朝夕尽负,只留皑皑白骨。 ------------ 第十八章 不见兰陵不见君 江南雨落滂沱,紫陌垂杨无声,已经多日不曾见过如此豪雨,倚在窗边的富丽男子微微发愣,正望得出神。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风擦过带起一声低沉呜鸣,圆润音色在耳畔戛然而止。 “华玉堂主不在紫袖堂主身侧护卫,跑到在下这里如此凶恶却是哪般?”竹扇轻摇扑起阵阵舒爽凉风,白竹洞萧架于劲间,丰神秀目的妖娆男子并不在意,侧过头好整以暇浅笑如丝。 “红弦的事你早就知道?”华玉淡道。 “知道,但也没比你早几日。”保养极好的葱白指尖缓缓推开洞萧,“我正犹豫要不要告诉阁主呢,人就被你送走了,华玉堂主速度之快,在下不得不叹服。” “她不走,你一样不会告知。” 姑苏相公扬名江湖百年,眼前年纪不过三旬的男人自然不会是最初那人,但立于事外坐观风起、绝不沾染半分关联,这点却是一致的。 入破月阁一年余,姑苏相公依然保持着特立独行若即若离状态,对他,阁中子弟并不信任,华玉亦然。 而反观,似乎他也不求见信于谁,能跟在韦墨焰身边即可。 “在下说与不说又能怎样,无涯老前辈和华玉堂主你不是都不希望她出现么?否则你也不会急着送她离开兰陵。况且,阁主已决定与紫袖堂主结百年之好,她留下来没有任何意义,不如就此消失。” “是我送她离开的,出什么事有我负责,在大婚之前,我不希望再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留下警告,不惯与人接触的紫微堂副堂主转身离去,身后神情自若的男人收起竹扇,笑意不改。 深藏不露是华玉对姑苏相公的唯一评价,送红弦去南疆并无外人知晓,他却好像早就了然于心,单是这强大的耳目足以令人不由提防。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想要紫袖安心走到最后,必须确保他保持沉默,这便是华玉此行目的。 “四个月前火神教教主新立,斩护法,撤十巫,强悍狠厉不逊于阁主。不知为何,他对圣火极为重视,不容任何人接近――没听到吗?”华玉离开后许久,以扇撑颌的妖娆男子自言自语,唇角轻荡:“没听到就算了。也许这次,她真的会永远消失。” 书写历史者不可擅入时局,成为破月阁部属已是大忌,他必须按捺作为他自己的思绪想法,只当个淡看风云的过客。 虽然,他不希望见那二人就此永隔。 天南地北双飞客,不见兰陵不见君。是因为他并非武林中人,所以才更看中江山天下之外的东西吗?不然为何比起无涯老人说的信义、名节,他更想看那人如何由人变魔,由魔变人? 红弦若是死了,那人再不必耽于人世沧桑前尘过往,可血染江山,可焚烬沧海,世间,也再没有韦墨焰这个“人”。 ――――――――――――――――――――――――――――繁星浩渺,月垂天野,不知是否有人看见边际某颗星辰正在黯淡消亡。 清脆铃声悦耳传来,守在寂静神殿外的两个少女神色一震,目光中流淌出一丝怪异的哀伤。 那女人死了吗?竟然想污染圣火,教主一定不会放过她。不过委实可惜了,那样勇敢而执着的人是南疆百姓最敬仰的,就好像教主最喜欢的那人一样。 “打扫干净,不要让她死了,阿璃很挑剔的。”从不喜形于色的火神教教主仍坐在黑曜石墙前雕花阔椅上,除了广袍滑落在地外似乎未有任何动作,然而片刻前还顽强站立的女子此时无声无息,喋血在冰冷地面。 蓝衣少女略显犹豫,声音微弱如蚊讷:“教主,她还有救……” “你想救她?”又是一声清铃,“刚才不是还嚷着要杀她吗?” “是教主不想她死,偏要推赖我们身上。”见姐妹满面窘迫,碧衣少女忍不住开口。 宁和面容上泛起一丝涟漪暖笑,悲悯如俯看苍生的神明,那般模样仿佛瞬间毙敌的是别人而与他无关一般。 他确实不希望夏倾鸾死,曾经他眼看着和她性格极像的所爱之人离去,如今,又一个傲如雪莲的女子将要陨落,对他而言不免牵动往事旧忆,颇感寂聊。 无奈她太过顽固,只要不再打圣火的主意便可得到宽恕,他已退让至此而她依旧偏执不肯放弃,这结局,是她自己选择的。 那袭血红染就的身影委顿于地,胸口肩头黏稠暗红静静蔓延地面,眼见是不活了。 “是为了韦墨焰?”握着森森头骨的火神教教主弯下腰身,毫无杂尘的纯白发丝越过衣袂,垂落于渐渐失去温度的瘦削身上。 濒死的女子没有回答,而是用尽所有残力伸出手,在面前地上按出清晰血印,沉重衰竭的身子借着微小力道一点点向前移动,黯淡目光望着的,还是那道高大坚固、根本无力翻越的黑色墙壁。 “那是你的执念吗?”他有些茫然。 由始至终她都没说为谁而来,当他道出那个名字时,明显可见她双肩微颤。 在他还没能成为火神教至高圣者时曾听说过遥远的中州,听说过中州武林一对人中龙凤的传说,只可惜,终是背叛为果。 大婚之日她不辞而别,那之后韦墨焰几近无情地血洗门派冷酷屠戮,竟是将中州武林变成恐怖血海,为一人而倾天下,那个惊才绝艳气吞山河的武林盟主用情至深,一直令素未谋面的火神教教主印象深刻。 他,也曾为谁如此疯狂。 “为什么?昔**离他而去,如今他忘情负你,既然两看相厌又何必拼死为他?” 拖出绵长血迹的女子已衰弱得说不出半个字,亡灵哀厉,他听得见无数索命鬼哭,也听得到她断续低喃。 是在叫那条人中之龙的名字。 她还念着那人,在涣散迷离的眸中期盼幻象,即便这时与她无关的喜庆婚事正在遥远之地准备上演。 上演一场盛世繁华,一场山河破碎,谁记起谁忘记。 忽地,他想了解那段旷世痴恋的全部,就当是打发枯燥无聊的年岁,夜深人静陪着阿璃时也能给她讲讲别人的悲欢离合生死缱绻,或许,喜欢听故事的她还会轻笑,一如儿时记忆中那般恬淡干净。 冰凉地面侵蚀了体温,夏倾鸾控制不住渐渐模糊的双眼,耳边沉稳厚重的声音似在问她什么,可连半句都听不清楚。 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向黄泉忘川,她甚至记不起自己究竟有多少次沦落生死之间,每次都以为曲终之时到来却又从一线生机里挣扎站起。 累了,想要放手安眠,却放不下最后心愿。 沉沉合眼,眉心冰凉。 ――――――――――――碎念碎念――――――――――――又到新的一月了,江山也走到了最终卷,不出意外再有二十章左右就会完结。谢谢一路陪伴的宝贝儿们,苦逼白正在努力收尾,不管结局如何,希望大家都能心满意足。 因为苦逼白已经开始上班,所以更新鸭梨山大,如果不出意外依旧会保持日更4500的速度,最后的最后,请继续支持吧~~ ------------ 第十九章 若生若死若离思 一直抚在头骨上的指尖触及夏倾鸾眉心时,沙华和罗华暗自松了口气――刚刚以不可思议手段通过她们阻拦的淡漠女子暂时不会死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 火神教教主一手在她额上轻触,另一只手翻过已然失去意识的身躯,瘦削手掌悬于伤口上方一指距离。淡若无色的火焰看起来近乎透明,无论光泽与温度均不同于寻常凡火,那是火神教历代教主证明资格的术法。 双生少女默立一旁,她们知道教主这是在读她的记忆并疗伤,他掌心火焰虽冰冷,却是救了无数南疆百姓的真正圣火。比起夏倾鸾寻找的、被外界传诵为天降之物的那团,这才是更有价值的东西。 微闭双眼轻轻颤动,说不清是皱眉还是浅笑的复杂表情让沙华和罗华满心好奇,阿璃姐姐死后他很久没沉浸在什么事情中如此认真了,这个忽而戾气弥天忽而沉静如水的奇怪女人,她的记忆为什么让叫教主如此兴趣盎然? 温柔桃花人面,映夜火光冲天,被污水涩泽的眼看见安静微怒眉宇,站在远处撑伞的少年一声声重咳击在心底,这就是她无忧童年的全部。 难怪她眸色那样淡漠,世间给她的苦难太多而光亮太少,能在孤寂无依中坚强活下去已是极其难得,又何况在她幼小心里埋藏了深入骨髓的仇恨。 淡淡叹了口气,神殿烛火熄了大半,回音空荡:“去拿些止血药草。” 就算是她命不该绝好了,等他看完这段故事再还她解脱。 那之后整整三天,火神教教主坐在神殿之内不曾走动,沙华和罗华也只能寸步不离守在外面,百无聊赖地打扫着满地血腥残余。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这番景象在普通少女眼中足教花容失色,可对她们来说根本比不上在教主身边经历的那些翻天覆地之景,远在中州的武林盟主算什么?在她们心中,只有教主明砂才是真正的人中之龙。 突兀几声铃响,二人先是一愣,继而飞快奔向殿内,长长绫纱在身后随风荡漾。 “教主――”沙华性子较急,总是人未到而声先至,侧身长坐的年轻教主微微皱眉,举起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蓝衣少女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收声站在一边。 平日神殿内不燃蜡烛,便是白天也黑如深夜,大概是觉察到昏睡了三天的女子终于要醒来,明砂特地点燃了数百烛火,这会儿尚未烧过寸长。 “她要醒了吗,教主?”罗华探头望了望,眼中一丝期许。 明砂点点头,指尖又跳跃起那道冰冷无色的火焰:“去打扫祭坛,晚些要用。” “祭坛?!”惊讶的少女异口同声。 火神教的祭坛专用来供奉圣火,且都是以人为牺牲,自从明砂担任教主以来还未曾使用过,现在…… 沙华罗华对视,心底都是寒意上涌。 本以为教主救她是出于怜悯,没想到却是将她推入比死更可怕的境地,用来作为祭品的人是何下场,她们实在不敢去想。 半个时辰后,夏倾鸾从昏睡中转醒,第一眼看见的是白如苍雪的发丝细密,而后是骨节如竹的手掌上被摩挲光滑的森森头骨。 不是每次雷雨之夜醒来时都会看到的那个人。 火神教教主……是他。 “为什么救我?”嘶哑的声音全不复她上山时那般清润,三日沉眠,她是从鬼门关爬回来的,能如此完好无缺再回到人间已是奇迹,哪还有其他期盼?何况,她本就放弃了这条性命。 侧头淡笑,明砂收回悬于光洁额上的手掌,划过她耳边时又是几声清脆铃响。夏倾鸾这才注意到,原来进入火神教后无处不在的铃声竟是从他腕上发出来的,细细红线垂着牛眼大小的两个黄铜铃铛,一动便发出悦耳叮当声。 “阿璃送我的,可惜失了一只,怎么也找不到。”见她看向铜铃,明砂笑出了声,似乎想起什么有趣的回忆,“其实两只也可以,声音还是一样大小。”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夏倾鸾不再继续追问,强撑坐起略略四顾,自己竟是躺在神殿的那堵黑曜石高墙前,伸手便能摸到冰冷坚硬的墙面。他全然没有防备,根本不在乎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 “还有四天,四天后,他会和紫袖成婚。”无头无脑,低着眉眼的火神教教主突然开口。 虚弱身躯一颤。 她垂首:“是吗,来不及了。” 无论如何,墨衡剑无法成为她的贺礼。 “我还奇怪谁会知道有关异梦石与圣火的事情,没想到你和精绝祭司竟也有联系,倒是低估了。”伸手止住夏倾鸾猛然而起的惊异,明砂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额角,“我只想知道你和韦墨焰的过往,可是没办法,所有你经历过的都会进入我脑海,到现在都难以彻底清除。” 夏倾鸾深吸口气,读取别人记忆这种诡异法术她听说过,不想这世上竟然真的有人能做到,而且,自己竟是被盗去记忆的人,也就是说她所思所想,火神教教主知道的一清二楚? 不可以,谁都不可以知道她的心,不可以知道她的弱点! 赤芒乍起,未及颀长身前却又颓然落下。 几近死地的她,怎么可能还有力气去杀人? 命双生少女退下后,手掌轻缓落在簌簌发抖的脊背上,明砂小心翼翼推送真气入她体内,生怕一个不小心震碎了经脉――日前那一战,她的身体已经是残破不堪,多少年征战伤病在他重重一击下全部显现,瞬间便亏空了她的身体。 “相处这么久,你们二人竟然还互相猜忌。人心最是伤不得,而你们偏要伤害彼此来证明自己的重要,简直与稚童无疑。” “住口……” 明砂并不阻止她堵住双耳,他知道,她听得见。 “当你离开他前往漠北时,有没有想过他是何感觉?以为是委屈自己来保护他不受苛责为难?夏姑娘,他能为你倾天下为媒,覆江山为聘,你当真认为别人的几句威胁就能令他为难?今日局面并非外人造成,而是你对他的不信,不信他为你不惜一切,不信他为你无所顾忌,若是说的难听些,这结果本就是你咎由自取。” 不是吗?那人把所有都交托给她,换来的却是她毫无意义的担忧,说到底还是不信,不信。 明明可以在一起的人偏要自生枝节,她永远不会明白那些永生永世无法相伴的人有多痛苦,永远不会懂得珍惜,那么,沦落到今天的地步也就怪不得别人。 这种撕裂疼痛的滋味,阿璃一定很喜欢。 长长吐息,纯白发端落在夏倾鸾脸侧,她回头,正见那双深褐瞳孔。 “做笔交易如何?我帮你铸剑送他,你,把灵魂交给我。” ------------ 第二十章 暮歌谁待中夜舞 靖润二十三年,靖安元年腊月初四,江南天润无雪,兰陵微雨。txt下载80txt.com 晨间开始便有大量劲装散服之士涌出兰陵城,所往方向均为一处,那处位于兰陵城外十里,七重阁楼朱漆青瓦,虽张灯结彩红帐高挂,仍掩不住庄严冷肃之气。 破月阁,主宰武林的中心,频频掀起腥风血雨之地,刀剑江湖最冷酷也是最令人畏惧的存在。 创立五年有余,阁中子弟第一次迎来大喜之事,未待平明已是悉数整装完毕,不需有谁指派便在阁内上下穿梭忙碌不停,面上犹挂着喜庆。 最为人尊重的紫微堂堂主紫袖,今日暮时将于此与阁主完婚。 若说到般配,所有人无疑都认定这一对儿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站在一起无论姿容气宇皆是一等一的风华绝世。纵是病色难掩,那袭雍容凝紫给人们留下的印象仍是无人可以超越的完美,是而比起一年前差点成为破月阁女主的那人,今日的新娘更令人关注与期待。 “长公主安平亲贺韦盟主大喜,祝新人情天万里,鸳鸯壁合!” 长而嘹亮的报喜声惊起了阁外苦等众人,有些名气的人士拱手俯身相迎,那些无名小辈遵着法礼只能跪在颇有些潮湿泥泞的地方埋首恭拜。 武林与朝廷,很多时候是相互渗透的。 “起来吧。直接入阁,不必停留。”华贵宝轿在近百护卫紧守下径自往朱阁正门抬去,轿中女子语气平淡,皇族威严隐隐而泄。 两年前她还是个莽撞少女时曾来过这里,彼时马车劲服,华丽浮夸,她还带着精致额饰手执软鞭,只一眼便付了芳心与那淡漠的人中之龙。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 而今人事皆变,那些熟悉的面孔已然不在,留下的却也都变了许多,陌生至极,便是连她也从骄纵任性的失宠公主变成了深谙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之术的深宫权者,再不复往昔自由无忧。 “韦盟主何在?”至门前跨出轿,身着朱红长裳的年轻女子轻轻挥手命退随从,顺着阁中子弟所指方向步上楼梯,到了四层却被拦住。 “安平公主稍候,我这就去通报阁主。”神色恭谨的年轻男人向旁侧子弟使了个眼色,待两人代替他守在楼梯前方才独自转身上楼。 今天是他大婚的日子啊,竟然还一个人躲在楼上吗?莲施摇了摇头,转身倚在扶栏之上,淡看阁前密集人群如若蝼蚁。 韦墨焰,紫袖,红弦,原本不该与她扯上任何关系的人因着程萧白与小师父息少渊,竟成了她这一生风云突变的重要因素,当日父皇薨天、六子夺位情势危急,若不是听从谋士建议向破月阁求助,现在她大概已经成了和亲王妃,在遥远的边疆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息少渊说过,韦墨焰这人生性凉薄却不喜欢碌碌无为,许多事他不曾做,但如果这事对他有利,找上门的话他亦不会推辞。 确实,莲施派人去请他救援时,身处武林至高之巅的破月阁阁主在第一时间给了她想要的辅力,不但让她远离被迫下嫁的宿命,更借着联姻一举平定六位皇子势力,成了这社稷江山的真正主人,而作为回报,为十多年前被满门抄斩的萧守秋萧将军平反,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情。 “安平公主请跟我来,阁主有请。” 在传令男人的带领下,莲施一直走到顶层方才见到那袭遥远而熟悉的身影。 “堂堂长公主见你还需要通报,你这武林盟主的面子真够大的。” “若非今日闲暇,只怕你还见不到。”大开的窗前,背对着的玄衣男子负手而立,仍是那般沉敛静默,语气淡然。 “你的婚事怎么能少了他,只不过他还在睡着,也只能是我代行了。”似乎有些抱怨,平日的严肃忽地不见,已为人妇的莲施叹了口气,“只是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与你成亲的人是谁,他好像把红弦姑娘当成了唯一的女主。” 墨色衣袂被撩过的风荡起一角,微微转身,唇边带着笑意的侧脸掩映在初起阳光下:“禹卿不会在意这些,况且我和倾鸾并未分开。” 这句话让努力回忆昔日习惯的女子一愣,继而涌上一丝怅然。 红弦消失一年多了,可他言语中好像从没放弃寻找的打算,而这场婚事也只不过是个短暂停留,在他心里,唯一的妻子果然只有红弦。 任别人如何评论,身心二嫁的她比谁都了解其中复杂心境。 “西域、漠北和南疆的边陲我已经派人前往操持兵马,你尽管闹就是了,他醒着的话,一定也希望你能尽快找回红弦姑娘。”莲施叹道,“不过能少惹些麻烦最好,毕竟我不是皇帝,后面虎视眈眈要捅我刀子的人多着呢,快要被你连累死了。” 过了许久,沉默的男子才又开口,却只是简单的敷衍。 “多谢。” 他的心早就不在这些俗事上,要不是为了大动干戈寻找红弦减少阻力,他也不会开口要求她动用国兵准备稳定三地即将到来的混乱。 他落得一身轻松,倒是让她焦头烂额,中原百姓要是知道她下令驻兵西域、漠北和南疆只不过是为了帮他找一个人,怕是又有人说她穷兵黩武、不懂政事了。 两人之间本就没什么话可说,站了片刻,莲施失望地向门外走去。出了破月阁她又要变回玩弄手腕权术的长公主,弄权弄势弄天下,隔人心谁也不识,只信躺在床上沉睡不醒的那人。 也许,她只能最后任性一次了。 “韦墨焰,我支持你――如果爱一个人,就算全天下都反对也要坚持走下去。” 她和他,不都是为谁覆了天下吗?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如此美好的愿望,只能用杀戮与毁灭来实现。 乘轿离去时恋恋不舍地饱览江南风光,等下拜祭过故人后她就要返回洛阳了,一入深宫祸如海,半刻都放松不得。 “什么人?!”轿外护卫忽然大喊。 未及反应,三道身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后掠去,依稀看得清后面跟着的是两个女子,蓝色与碧色长绫在风中扬了好远,煞是漂亮。 “鬼叫什么,不过是路人罢了,少见多怪。”白了呆愣的护卫一眼,莲施没好气地拉上轿帘。 武林盟主大婚,来的自是江湖人士居多,形形色色什么怪人没有?韦墨焰本人不就是个怪人吗? 然而无论如何远离江湖的安平公主也想不到,正是转念而过的这三个人即将改变许多人命运,一段传奇,就要落幕。 ------------ 第二十一章 命格缭乱总难休 迎着熹微日光举起手,刺目光芒从指间泄下,连带着墨染的凤凰也成了金色。[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阁高七重,下面喧闹听得并不真切,可他仍是觉得烦躁,放下手向连绵而卧的远山望去,山岚流转蔽目,飞鸟青竹竟也看不清晰。 似乎所有东西都在跟他作对。 昨晚紫袖又昏了一次,直到今早才慢慢转醒,也不知道傍晚的婚礼是否能坚持到最后,尽管他以最快速度安排着一切,她的身体还是阻挡不住快速衰竭,整个人也都消瘦得极为憔悴,谁看了都颇为不忍。 只是,他并没有什么感觉,一如既往的麻木不仁。 依大夫所说她最多撑不过半载,亏欠她一生,这半年时间就算是弥补好了,反正至今也没找到任何有关夏倾鸾的下落,想要一举除掉漠北、南疆以及西域的教派须得等莲施配合,也不是随口说说的事。 待到紫袖走后安排好一切,他会倾尽全力横扫中州之外三大地域,翻遍寸草寸土定要把夏倾鸾找回来,无论生死。 “阁主是否去紫袖堂主那边看看――姑苏相公说,情况不是太好。”门外少丞满面担忧。 无声挥手,玄色身影又在窗前长立许久方才转身下楼。 这一刻,终归是到来了。 曾经的誓言承诺,他亲手打破。 “大喜的日子,新郎的表情可不该是这样。”似乎早知他要来,靠在紫袖门前的妖娆男子颇有抱怨,“阁中就没个女子吗?看护新娘这种事竟要我来做,说出去颜面何在?” “不想做你可以走。”韦墨焰并不侧目,冷漠如雪。 姑苏相公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去触他霉头,别**喜都是高高兴兴,唯独霸着天下的武林盟主满面冰霜,若是让房内的人看见指不定要如何黯然,果然他从不懂得考虑别人。求书网WWW.Qiushu.cc “就算阁主不受礼法拘束,婚前莫见面这风俗总该守着些,当是讨个吉利吧。” 正欲推门的手顿住,昨日起便有些心不在焉的人沉默片刻,最终放弃。 不见面也好,免得影响了她――盼了一生,到最后能给她的就只有这场有名无实的姻缘终果,她应该很清楚才对。 “跟我下去。” “我?”姑苏相公哭笑不得,“说好不必在人前露面的,阁主这是要毁约?” 眉头微皱,韦墨焰不耐冷道:“只是去应付几个人,不需暴露身份,你在这里也是无用。” 夏倾鸾不擅言辞交际,韦墨焰则是不喜,但凡有此类局面均是他人代为言语,以前是卢瀚海、沈禹卿,二人都离开后便轮到了少弼,只是这几日忙上忙下全靠少弼支撑,这会儿便是半刻空闲也偷不得,看看眼前,唯有姑苏相公可以出面。 他身边可信之人越来越少,纵是心怀戒备,也只能交托于毫无信任可言的人来做。 姑苏相公明白他用意,何况他的话就是命令,万般不愿也要遵从,谁让自己现在是破月阁部属呢?为了想要的东西,付出一些也是理所当然。 早早便赶到破月阁前的人们都在等着,各怀心事,各有目的,或直率或闪烁的目光从未离开七重朱阁,直到巳时终于见到了武林盟主,当世传奇。 四年时间崛起江湖第一组织,未至而立便执掌天下武林,灭重华门,扫毒王谷,平昆嵛山,一统破碎飘摇十余年的中州江湖,他的名字已超越先辈,成为无数人憧憬、畏惧、痴狂、憎恨的目标。 那些见过他且与他为敌的人都已湮灭于刀光剑影,化为累累白骨形神俱灭,那些未见过他的人云集而来,等的,就是这一刻。 二层阁台上悄然无声出现墨色身影,眉目深邃,平淡萧索,俊逸面容如若玉雕,王者之气似与生俱来,虽无华贵配饰相称却不怒自威,风华惊尘,举世无双。 淡若无情的目光所过之处皆是一震,其中魄力难掩,比之初出茅庐时的锋芒毕露更加深沉稳重,也更加令人惊赞畏葸。 这便是令得天地为之倾覆、山河为之染血的人中之龙,也是手掌生杀冷酷嗜血的一代王者。 多少人,竟是震慑得痴了。 “关中九帮三十六寨恭祝韦盟主大喜,愿韦盟主与韦夫人比翼齐飞、鸾凤和鸣,共得白首,人月两圆!”早有机敏的抢了这恭贺的头位,转身一挥手,十余人捧着奇珍异宝并排而立,躬身奉上。 然而,这贺喜倒成了他的罪。 其他人正暗自愤恨被抢了先机时,一道寒光闪过,竟是飞来长剑透胸而出,生生把那人钉在了地上! 那剑,来自二层阁台冷若冰霜的玄裳。 即便是武林盟主天下至尊,这般妄为未免过分,一时喧哗四起,纷纷指责韦墨焰嗜杀成性,毫无理由竟然草菅人命。 而他只是冷笑,指骨紧握显出青白之色。 身后遍身绮罗的妖娆男子默默叹息,不禁感慨死者的愚蠢――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说出最令韦墨焰忌讳的那个字。 鸾凤和鸣,鸾凤和鸣。 他的鸾已不在,何人与之鸣啸九天? 龙之逆鳞,怎堪抚触。 “把他们拿下!”勉强做出恶相,姑苏相公指着瞬间毙命的男子及其随从声色俱厉,“此人乃破月阁宿敌,假扮九帮三十六寨使者混入贺喜人群,幸而阁主早接得密报,等的就是他露出马脚。” 这番解释未免奇妙莫名,但在场的人也不敢多加质疑,一来不知详情,二来,谁愿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开罪破月阁? 今日来贺喜的人中并无各大门派顶尖高手,即便韦墨焰恼怒要杀了所有人也不是不可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头,自是没人愿意出的。至于那些与枉死男子相识的人也只能装聋作哑,权当是见了陌生人。 暗中抹了把冷汗,趁着下面混乱无人注意,姑苏相公一声苦笑低道:“好歹人群散了之后再说,大喜之日闹血光算什么事?天下人面前也不好看。” 负手而立的男人却是不语,周身寒气弥漫。 不需怀疑,如果还有人如此胆大妄为提及禁字,他会毫不犹豫再斩于面前,这是他冷漠外表下无法抑制的偏执与疯狂,为夏倾鸾而生的罪愆。 “这般冷漠杀戮,你们二人的确很像。” 平和而清亮的声音自人群之后传来,明明距离阁前很远,可那声音每个人都听得清晰真切,就好像说话者就在身边。 墨色冷眸一紧,淡淡杀意丝丝缕缕流淌而出。 身侧姑苏相公倒吸凉气。 若非对方十分强大,他决计不会有这种反应,在如此要命的时候,究竟是谁不知死活来找他麻烦?最重要的是,那句话中所指之人再明显不过,同样冷漠而手染杀戮罪孽的,正是足以让他敛不住魔性与杀气的那个女人。 红弦,夏倾鸾。 ------------ 第二十二章 一剑霜寒戾未干 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让破月阁前人群为之沉静,不只是因为惊讶世间尚有人敢于触龙之逆鳞,更是被那遮挡不住、令人战栗的气息摄住了心魂。[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 这等气势魄力,较之韦墨焰竟不遑多让! 一山不容二虎,同渊不并双龙,谁能想到在近乎魔神般的武林盟主之外,还有如此强大之人?一时间满座无声,纷纷回头看向人群之后,而拥挤的人们也自觉让出一条宽敞道路,使得所有人士都可看清来者。 长及足边的黑色广袍遮盖了整个身躯,唯留下过于苍白的面容在外,那双略不同于中州人的深褐色眼眸说明,此人来自异国他邦。 “韦盟主大喜之日本不该叨扰,只是受人所托必要忠人之事,这贺礼还请亲自收下。”那人嗓音清和,咬字极准,却反倒显出与众人之不同。黑袍微微一动,旁侧娇俏的蓝衣少女点点头,自背上解下长长剑匣双手奉上。 喜日不可见血与杀器,此风俗韦墨焰破得,别人却是绝不能违背的,不管是不是来贺宾客,拿剑出来分明是大忌。人群外九河目光一闪,身形疾动转眼飞掠到了三人身前,未待他人张口惊呼,雪亮剑光已然劈头落下。 “不可――”阁台上,姑苏相公惊呼。 只有掌握着天下秘事的他猜到了不速之客身份,这一剑下去,轻则九河殒命,重则,中州武林与南疆在相安无事数百年后,再掀烽烟战乱。 裹着黑袍的人并没有动弹,倒是身边两位少女变了脸色,挥着长绫瞬间迎着剑刃而上,也不见那软绵无力的彩绫有何破损,却是破月阁中实力相当的九河大惊失色,猛地向后疾退数步。[求书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呸,偷袭,真不要脸!”蓝衣少女恨恨地斥道。 “什么武林第一大门派,我家教主亲自送来贺礼,你们竟然不知好歹张嘴就咬,中州人就是这般待客的?”容貌与蓝衣少女毫无差异的碧衫少女也从旁指责。 九河虽是蓦然出手又狼狈后退,可在场之人无一嘲笑,那两道长绫方一挥出,浑厚劲力已让周遭高手纷纷惊心――她们年纪不大竟有如此深厚内力,看来那着黑袍之人并非善茬。 中州富庶,自古便有着高于蛮夷之族的傲气,尽管意外出现的三人不知根底看似可怖,然听得那碧衫少女辱及中州名声仍使得不少人恼羞成怒,嘲讽、吆喝、挑衅声声高过,矛头直指。 “我只为送剑,尽快接了便是,何必看些顽猴吵闹?” 那人言语间的轻蔑之意激起千层怒lang,就连破月阁中子弟也心生厌恶,不过碍着阁主在不敢任意妄为罢了。 才失了面子,九河心里自是愤恨,二话不说再提剑而起,直直向着剑匣斫去。 他若是知道那剑匣收着何物,纵是骂了他上下三代也决计不会如此莽撞的。 执着长绫的两位少女再次迎刃而上,韦墨焰不开口,其他人不敢贸然出手相助,只站在原地看三人翩飞矫跃,洁白剑光密布凌厉,蓝碧两道长绫亦紧紧纠缠不落其后,倒成了好一场精彩比试。 见三人越战越勇、都有了几丝兴奋之意,托着剑匣的人忽而低道:“沙华,罗华,正事要紧。” “扫兴!”双生少女齐齐怨道,片刻不缓立即抽身而去,刹那便归到那人身边站定,面上丝毫没有力战后疲惫之色,仿佛刚才不过是一场试炼。 “好身手,莫停!”九河犹自兴奋,好狠斗勇习气涌入脑中,竟是脚步不停、追着二人挥剑冲来。 同样好战但不能率性而为的少女面上发黑,一记格挡后不由跺着脚双双仰看主人,语气急的快要哭了出来:“教主,这人当真讨厌!” 几不可闻的一声轻笑传来,阁台之上冷眼旁观的男子眸中一紧,指节紧握,森然而立。 “确实讨厌。” 似是漫不经心的一声附和尚未落地,九河只觉眼前一花,左肩猛然传来钻心之痛。以他的速度眼力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下意识摁住肩头,汩汩血流携热涌出,瞬间便染红大半衣衫。 周围观者无不倒吸凉气,踉跄连退出丈外。 “许久未动手,不曾想竟偏至如此。”着黑袍的人叹着气微微摇头,摊开手掌,半片竹叶飘然落地。 那是他来时路过竹林随手摘下的,起初只是觉得嫩绿颜色新鲜可爱,也没想竟会派上用场,只可惜太长时间没有身染杀伐争斗,也不知是心里想要留莽撞的对手一命还是真的失了手,化作锐利凶器没入骨肉中的半片竹叶只是伤在肩上,而没有正入心口,否则此时早已夺下人命。 剑光里穿梭,刀上tian血,跟随韦墨焰纵横驰骋雄霸天下的人哪个怕过死?最怕的就是丢了脸面令阁主受累。全不顾伤势如何,本就嗜杀好战的九河红了眼,放开伤口再度提剑,也不管什么招式套路,直奔那人刺去。 决绝不输于给予记忆的淡漠女子。 这些人,很多时候死了反而更成全其用心。 指尖挽起,深褐色瞳仁似是染了几层怜悯慈悲,随着竹叶破风袭去。 那就让他死吧,无关之人。 一声叮响,去势如断弦之箭的嫩色竹叶裂成数块碎片,洋洋洒洒细碎地铺了一地。九河喉骨一动,半晌说不出话来――眼前冰冷背影散发的静静杀意令他止不住畏惧,生死不怕,却在玄色修长身姿后不住战栗。 “滚下去。”韦墨焰淡道。 淡漠脸庞上面无表情,随手挥起的长剑横栏胸前,单肩负手,风华无双。 “丰神俊朗,惊才绝艳,不愧为中州之龙,只可惜戾气太重,终究走不长远。” 不足一丈的距离,两袭墨色淡然相对,一个冷若冰霜,一个和如春风,却都是同样散发出骇人气势,压的旁人连动弹半分都做不到。 仍留在阁台上、表情里写满期待的姑苏相公唇角勾勒出淡淡笑意,这是一场怎样的对峙、对峙着都是谁,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清楚。 有心培花花不绽,无心插柳柳遍山,想要红弦留下继续看韦墨焰如何颠覆天下江山到极致的愿望未能达成,却因缘巧合凑成了盘踞两重天的人中之龙相遇,倒也算不亏。 婚礼露血光本是大凶之兆,前有韦墨焰剑斩贺喜者,后有神秘人重创其部下,这场婚事尚未开始便奏起了不祥之曲,紫袖在阁中准备妆容还未得知,否则必定大受影响。 所有人都在旁看着,看如此局面他要如何收场,结局又是谁胜过谁。 普普通通的长剑在人中之龙手中熠熠生辉,锋锐气势不逊紫电青霜,平直朝向掩在黑袍之下的男人:“她在哪里?” 纵然知道眼前神秘男子乃是所遇对手空中前强悍者,韦墨焰没有丝毫犹豫,只因对方提到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今日若是不给出答案,那么,只有再次血洗白玉石台。 他想要的,只有夏倾鸾。 ------------ 第二十三章 红尘紫陌寻无迹 周围絮语低议仿若不闻,仗剑平指,心中只有一个意念。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 这人知道夏倾鸾的去向。 然而遍寻不到的结果又岂会轻松得来,长袍下颇为无奈的笑声生生断了他的心急如焚。 “我是代人前来祝贺,而不是来回答你问题的。” “不说吗?”毫无预兆地,三尺寒芒暴起,雪亮剑光刺入眼中映得人不敢逼视,竟是韦墨焰不由分说一剑袭去。 谁不知,与夏倾鸾有关的事都会令他疯狂如魔,哪怕是在与另一个女人的大婚前,在前来贺喜者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在乎告诉世人自己依旧在意、寻觅着谁。 双生少女面上血色弹指间褪去,只从撕破风啸的凌厉剑气便可知,这人她们决计阻挡不住。 这世间能拦下他的,又有几人? 所有人都无法移开目光的刹那,另一道寒光拔地而起,与袭来的杀机重重相撞。 流风回雪,天地震荡,那是两条真龙的交锋,不容任何人品论谁胜谁败。 几欲刺破耳骨的铿鸣声响了许久方才消弭,寒芒飞向空中,带着悲鸣,重重插入身后白玉石台。 “她在哪里?”静静对立,他仍固执不肯放弃。 只是手中断剑太过惨烈,整齐残面嘲讽地抵在黑色长袍左胸,丝毫不得进犯,而他的胸口,血色潸然。 “阁主!”失声惊呼的阁中子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追随的、憧憬的、不容他人毁誉的破月阁阁主,那个从不曾被任何人击败的男人,竟会伤在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神秘人手中,他应该是不可战胜的不是吗?这世上,不该有人比他更强才对…… 透胸而过的长剑带着轻颤映出鲜艳血光,一滴一滴,不沾半点于锋芒毕露的剑身之上,如同它以往所弑之人血肉那般,干干净净,从头至尾。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墨衡,韦家世代相传至宝,墨衡剑。 曾经为谁而断,又为谁珍藏于他房内,在某一夜消失无踪的长剑,忽然重现眼前。完整且更为剑刃的剑身颇有些陌生,唯有剑柄繁复古老的花纹以及苍劲小篆韦字雕刻可证明,这确实是墨衡剑,原归他所有。 对于韦墨焰,显然对方并不在意他伤势如何,手腕一转猛地收剑,带起血花泛泛洒落于地。 “呵,我倒不知自己所铸之剑有这么锋利。承让了,韦盟主。”重又将剑置于剑匣内,神秘男子爱怜地拍了拍匣面,“若不是这剑坚硬如斯,只怕刚才我也要伤在你手下的,不愧是韦家至宝。” 周围看着的人不乏用剑高手,方才那看似明显的对峙结果实际上并无胜负之分,两人皆是看准对方不可遮掩的破绽之处出剑,无奈韦墨焰拿着的毕竟是普通长剑,怎敌得过墨衡锋锐?就是这一点差距让冷傲且未逢败绩的武林盟主吃了大亏。 一直候命的破月阁子弟再按捺不住,焦急地想要冲上石台,却被韦墨焰抬手喝止,这是他的事,任何人不可插手。 深邃眸中仍无半点表情,丢下残剑,玄色身影杀意不减:“你见过她?” “自然。” 深吸口气,强按下急躁情绪,韦墨焰前所未有地凝重,胸前血流如注,却全然视而不见。 “告诉我她人在何处。” “不是说过,我只负责送剑。”方才还在手中爱怜的剑匣忽地被丢在地上,重逾万金几近无价的名贵宝剑跌落,正砸在韦墨焰身前,“这是夏姑娘送与你的贺礼,连奔了四日路程可算赶上。” 贺礼。 她知道,他要与紫袖成亲。 哑然笑声发自有些怔然的武林盟主,凝视着地上失而复得的剑,周遭喧嚣都如潮水般退去。 她还活着,一直活着,活在他不知道的某处,看不见的某处。 可为什么不肯相见?一年,整整一年,她知不知道他在找她?翻天覆地就差血洗人间就为了找她! 那些早已许下的誓言他一直坚守着,那日满竹林芳菲不尽,花开成雪,那日他宣告天下,将要娶她夏倾鸾为妻。信誓旦旦,不离不弃,最后,却只得她不辞而别,自他生命中消失。 还要他如何做才肯将一生交付?生生死死还不够吗?想要的,只是能与她在一起而已! 红尘紫陌寻无迹,江山天下作挽歌。 还要他,怎么做…… “剑是她求我铸的,异梦石也是她取的,只可惜她不能亲自前来――以后,也不会再出现了。”拂去广袍褶皱,一丝纯白如雪的发丝自袍中滑出,与浓重的黑色对比鲜明。 任务已经完成,没必要再留下,至于韦墨焰要如何……那是他的事,与火神教、与夏倾鸾再无干系。 他们之间已经了断。 四日前,在火神教祭坛,夏倾鸾和明砂定下交易。他将已经铸好的墨衡剑交送韦墨焰,而她把灵魂交与他作为圣火供奉,他说,纯净而强大的灵魂是圣火最好的祭品。 她什么都没问,只要能重铸墨衡并交给韦墨焰,一切都不再重要。 此生爱恨尽负,归宿成空,还有什么值得珍惜?那条残破不堪的苟且之命吗?早在十多年前那场焚出后世恩怨与修罗的大火中便该结束。萧白走了,月哥哥再不得见,而韦墨焰,即将与真正的九天之凤携手并肩,滚滚红尘中再没有什么事与她相关。 “你要的是什么?他怀抱悔恨度过一生?”神殿中,他问。 “要他忘记。”澄净眸中黯淡无光。 那是她对他提起的、有关韦墨焰的唯一一句话。 本是寡爱之人,不该期待有何姻缘终果,尤其是那个远在天边,只能默默守护、望着他背影禁锢真心的人中之龙。跌宕半生,孤寂半生,最后三年能有大半时间与他并肩走过幸而至极,至少她来这世上爱过,恨过,念过,笑过。 就此放手,就此消失。 这是最好的结局。 “该走了,沙华,罗华。”淡淡摇头,明砂不再看站在原地失魂落魄的男人,转身卷起微微风荡。 这样猜忌顾虑的两个人,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她在哪里……”第三次,没有急切,而是近乎无心的询问。 “还不打算放弃吗?”低叹一声挥了挥手,火神教教主并不打算与他多纠缠,“想找她的话就沿着她走过的路寻来吧,如果那时她的心魂尚在。” 成为圣火的供奉需要七七四十九日,这期间如果他能寻来,那么,也许她的心还有救。 那个坚硬的女人啊,看着她总不禁想起阿璃,想起自己曾与阿璃走过的日日月月。 想要再给他们一个机会,哪怕结局终归是场悲剧。 ------------ 第二十四章 江山天下作挽歌 江南的雨总是不定何时到来,满地泥泞尚未干涸,又一场淅沥从天而降。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春夜或许可算喜雨,而这时已是初冬,无雪无晴只有阴雨连绵,难免惹人烦躁,尤其是在被许多人围住盯视的情况下。 烦躁得,想要杀了所有人。 神秘男子何时离去的完全没有注意,当韦墨焰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时自己正坐在议事堂内,少弼、鬼影等人面带忧色立于堂下,外面喧哗不断,声声刺耳。 “阁主,可要暂缓婚事?”少弼上前询问。 婚事……不能再缓了,再缓她又会消失,跑到他看不见的地方躲起来。 如此失魂落魄状态让下面众人皆提了口气在胸中。方才神秘人一走,立时有人趁着阁主受伤、心智不定暗中偷袭,大概是无意识的反应吧,双目全然失了光芒的阁主捡起墨衡剑,在阁中子弟上前保护前便将偷袭者瞬间斩为两段,那般凶神恶煞的气息令得所有人不敢再靠近,就连被带来处理伤口的大夫也吓瘫在地动弹不得。 那是龙怒,凡人岂能承受? 少弼向堂外候命的子弟使了个眼色,满眼敬畏的年轻子弟战栗上前。 “去通知阁内所有人,婚事暂不举行,所有来贺者亦不得离去――尽快查清刚才暗中偷袭的都有哪些门派,一个不留,斩草除根。” 正要退去的子弟刚转过身便被人拦下,浅色长衫配着洞箫在腰间撞击轻响跨入堂内。 “婚事不可再拖,这件事,也不能告诉紫袖堂主。(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越乱越多事。姑苏相公苦笑,目光望向门口的文雅男子:“华玉堂主,如果能顺利进行的话当然最好,可依着阁主现在的状态……只怕对他们二人均无好处。” 苍白骨节紧紧攥着白竹洞箫,要如何处理眼前状况,华玉心里也是毫无头绪。 这是紫袖最后的心愿,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继续拖下去谁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熬到明天,甚至,能不能过了今晚都难说。 五脏尽损,早该辞世的女子全靠着意念强撑至今,她要的只是能站在那人身边片刻、作为他的妻子哪怕一瞬,可天总不遂人愿,还有半日便可一尝夙愿,偏偏这时横生枝节。 “韦墨焰,答应过的事就去做到,你还想负她多少次?!” 一向平和疏远的紫微堂副堂主忽地厉喝,堂中几人一震,烦乱陡生。 没有红弦的日子破月阁宁静无波,人还未出现,不过是有人提到了生死未卜的她或许还活着,阁主便这般激动。眼看,准备好的第三场婚事又要破灭。 倒不如,她永远消失。 “倾鸾呢,还没准备好?天快黑了。”坐在椅中眼神涣散的男子忽地开口。 今天是他和倾鸾大喜的日子,前晚她还做了汤,虽难以入口,可他还是喝了个干干净净。此刻她正在房内梳妆打扮吧?穿惯了那身代表杀戮的红色长裙,终于可以看她穿上大红婚服,为她特地赶做的、绣着鸾凤纹案的华贵婚服。 “阁主?”觉察到语意不对,邵晋侯小心翼翼皱眉躬身,“今日……是您与紫袖堂主大喜之日。” 不是的,他要娶的不是紫袖,是倾鸾,夏倾鸾。 颓然气息猛地一变,墨衡剑闪着寒芒胡乱挥过,幸好旁侧少丞眼疾手快将邵晋侯拉到一边,否则,只怕又是一场飞来横祸。 如此混乱怎能继续婚事?一时间众人都没了主意。 终于止住了漫无边际的回想,韦墨焰低头,手中握着的是本该悬于房中、早已折断的家传之剑,而今那雪亮剑身无半点划痕,平若明镜。是了,那人说,是倾鸾求他重新铸的剑身,用最为传奇的材料,异梦石。 抬起眼眉,深邃双目恢复了冰冷与淡漠,玄色身影凛冽之气尽收,不过片刻,凌傲天下的武林盟主、人中之龙再临。 “姑苏,那人是谁?”低沉嗓音还带着沙哑,正是阁前他苍狂失笑的痕迹。 风姿妖娆的男子稍作沉吟,眼前挟风带雪的冷酷气息令他十分满意:“火神教教主,明砂。” “火神教……” 遥远南疆的主宰,神秘而诡异的邪教。 “把你所知全部说出,若有半点保留――姑苏相公,从此不会再出现于武林。” 无声笑意蔓延唇角,明明是被人以性命相威胁,掌握天下之秘的组织此代传人却觉得兴奋异常。最传奇的历史,无人可以超越的历史,他终于可以亲眼见证,万世绝代。 是谁为一抹淡漠身影翻天覆地,血染江山,掀起江湖飘摇人间血雨,点就一场旷世的真龙相斗,神魔再现,修罗鬼哭,逆天改命。 而他,将会亲眼、亲笔记录所有。 屏退所有人,议事堂内只留下一身玄裳一身浮夸绮罗,紧闭门外,数人各怀心事,凝眉等候。 冷酷如他,手握生死,杀人如麻,于滚滚红尘中踏遍乾坤,背后怨灵恶泣却伤不得人中之龙半分;淡漠如她,洁净之莲,戾气之鬼,仿若冥河忘川边怒放的彼岸花,容不得任何人接近碰触。 这样的两个人看似无情无畏,追根究底,也不过是活于人世间不得不被上天玩弄的可悲棋子,跌跌撞撞在黑暗中行走、相遇,而后彼此并肩相守以为那便是永远。 然而,人之力,如何能胜过天道宿命? 与天相抗,不若怜取眼前人。 悠扬呜咽的箫声在纷纷雨幕中传出很远,修长疏离的身影依着扶栏,一曲断肠,肠断一曲。 “这笛声真好听。”遥远而冰冷的屋檐下,少女忍不住叹道。 “这并非笛声,清幽凄婉,当是洞箫才对。”黑袍下双手抱肩的男子浅淡一笑,“破月阁之中不少有趣之人,想来也都是充满故事的,如果阿璃在的话一定会缠着他们不放。” 那个名字让双生少女同时黯然:“教主,阿璃姐姐一定会醒过来的,对吗?有那么纯净强大的灵魂做饵食,至少可以缩短很多年。” “也许吧。” 雨有些大,被风吹斜时打湿了安静的长袍,男子无奈解下,满头纯白发丝洒落肩头。 “夏倾鸾……那人应该会来找她的,虽然只剩下身体,那也总好过在未知之地化为枯骨。可惜她的寿命本就不长,不然,留下与阿璃作伴倒是不错。” 他没有杀她,是她的寿命走到了尽头,无力回天。 ------------ 第二十五章 曲终人散湮红颜 兰陵习俗是入夜成婚,日落之前宴饮宾客,暮鼓一响,新人携手而出,拜天祭地。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今日这婚礼,却是与众不同。 天色微暗时新郎便已出现,未着婚服,仍是平素常穿的玄色劲装,袖口金丝蟠龙锦绣紧紧收着,威凛之感与周遭喜庆浑然不搭。 前来贺喜的人均是一脸茫然,如果今天再悔婚,武林盟主韦墨焰就是第三次愚弄众听了,两次与红弦,一次与紫袖,未免说不过去。 “你这是何意?”眉头紧皱的文雅男子飞身跃上白玉石台,语气中指责毫不遮掩。 韦墨焰并不回答,绕开他走向众人面前,眉宇间冰冷无情。 “婚礼取消,诸位请回。”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身为武林盟主屡次食言实在是天下笑柄,笑声背后被中伤的除了他之外,还有显然是遭到抛弃的紫微堂堂主,紫袖。 当年红弦与夜昙公子万俟皓月于剑南成婚,是韦墨焰带人闯入打断了喜事,那次虽成了一场武林人士的浩劫,却也从幸存的人口中得知惊才绝艳冷酷无情的破月阁阁主所中意之人乃是红弦,而后世人更是将其二人视为人中龙凤加以神化,谁曾想,大婚之日形单影只的新郎而今重演旧事,只不过这次被遗弃的,是新娘。 究竟这三人之间有何爱恨纠葛?白日里突然出现的神秘男子又是谁?为什么吉时已到,举世瞩目的龙凤合鸣却又成一场空谈? 无数问题抓挠人心,却无人能够解答,更不敢开口询问。 “去往南疆路途遥远,我已传书于各处驿站备好千里良驹,足够连日换乘。”人群外,华服盛装的妖娆男子牵着枣红骏马浅笑如玉,“安排好阁中事务后在下会跟随少弼堂主等一同前往,在此之前,请阁主务必活着。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身在局外之人才看得清,拥有了江山无限之后,冷肃王者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浓墨似的淡漠身影方才一动,刺耳呜鸣划破喧嚣。无刀无剑却比利刃锋锐百倍的,是那管曾与人清幽哀婉之音和无限遐思的白竹洞箫,直指几个时辰前才被利刃洞穿的坚实胸口。 “不许走!你答应过我要娶她,陪她走到最后。”隐忍多年就为了那个雍容温柔的女子,性命也好尊严也好,抛下所有求得的这场虚假姻缘绝不能成了她心碎棺椁。 从没人见过如此愤怒的华玉,纵是一身儒雅难改,目光中决然杀气却令人不寒而栗。 然而,面对的人依旧没有半丝表情,冷硬如铁。 “可为我妻者,只夏倾鸾一人。”从容擦肩,轩朗俊逸的面容微侧,淡然近乎耳语,“华玉,能令她安心的人是你,不是我。” 漫长岁月里他从未让那袭紫衣得到任何安心与满足,尽管她从不求取从不开口,而他心里也清楚亏欠的除了毫无意义的婚姻之外还有什么,只是,他给不了,唯有一直看着她的华玉才可以。 如若墨染般轻扬的玄裳跃于马上绝尘而去,不留半点眷恋,而眷恋的人,相思想念相望,早被揉碎在过往不可追忆的年年岁岁里。 曲未终,人已散,天涯海角,红尘紫陌,早知无他相伴。 “华玉堂主,这……要如何对紫袖堂主说?” “不必告诉她。”回首,朱阁上并无张望的女子身影,她根本……根本没有力气再站起。 收起洞箫,那张内敛安静的面容已经恢复,空余近乎死寂的宁和:“去把阁主的婚服取来,婚礼继续。” 哪怕天下人都死得干干净净,这场婚礼也要完成,无论如何,绝不让她孤孤单单离开这世间。 否则他会心痛一辈子。 白日一场大雨浇得万物寂静,而后晴空不放,一直阴沉着直到暮色四合,雾霭弥漫,安静没有半点声音。 大婚呵,怎么会这么安静?是他后悔了吗? 病前多思虑,整天委顿在床上容易乱想,施了红妆的雍容女子仍是满面苍白如纸,却寂寥地撑起优雅笑容。许是雨大难行,所以宾客们都提前散去了吧,那人总不至骗她,从来不会。 他若要离去,定是面对她直接说出,没有半点隐瞒,字字如刀。 红烛摇曳,几滴蜡炬蜿蜒滴落,在素白的瓷盏中洼成暖暖一片。 肺腑间剧痛不时袭来,比之前几天更为剧烈,咳声与喉中腥甜却少了许多。记得以前医娘曾说过,这肺腑内的沉疴淤积久了是要枯竭的,到最后便是不再呕血但剧痛无比,此时,离那黄泉碧落、忘川奈何就不远了。 “不求阳寿何长,但求得过今夜,此世此生,再无遗憾。”轻轻拨下灯芯熄灭昏黄光亮,只留红烛晦暗,屋外的夜色瞬间入侵,暗得分不出墙上一幅幅水墨字画——她的眼,几日前便已经看不清东西。 房门忽然响了几声,有人试探着推门。深吸口气,重新将喜帕盖在头上,静静等盼了一生的人走进。 开门,关门,脚步声在桌边停留片刻,蓦地房间一片黑暗。 是他吹了蜡烛。 这夜未免太过可怕,一点声音都没有,仿佛世间只剩她和沉默不语的那人。许久无话,紫袖本想摘下喜帕给他倒杯茶,哪怕说几句闲话也好,极力抬起的虚弱手腕却被捉住,温柔地放在干热掌心。 衣袂窸窣,轻柔、小心翼翼,坐在身侧的男人将她拥入怀中,下颌埋在她颈间时碰掉了大红喜帕,眼前朦胧红色撤去,目光也清晰了一些,只可惜看不到他的脸。 年幼时在风月场挣扎数月,抱过她、碰过她的男人多得难以计数,如何不堪的事她都经历过,可这淡淡的怀抱却让她瞬息间泪如泉涌。 等得太久太久,甚至已经断绝了期望,一心等死时,他却突然回到身边。 “婚后,我带你回百越看看。”某天他云淡风轻的一句话竟让她扛着来自冥界的召唤拖过数日,身心俱疲,终得所愿。 抱着她的那只手拂去面颊泪水,鼻息在耳边温黁低微,安宁而平和,同色婚服交缠一起,在黑暗中分不清楚那上面哪只是龙哪只是凤,只有越来越紧的拥抱真实无比。 如此安心,从未有过。 疼痛渐渐远去,连视线也澄明许多,她自然不会愚笨地以为自己的病好了,回光返照,仅此而已。 最后一刻能够在这样温柔的怀抱中死去没有半点遗憾,尽管…… 连连咳声打断宁静,分明感觉到那双有力的手臂一僵,她只是习惯性淡淡微笑:“没什么,有些冷。” 依旧无声无息,拥抱更紧些,仿佛也知道她即将离开似的,不肯放松片刻。 轻轻闭上眼感受最后暖意,就这样听着沙漏轻响,贪恋地记住每一时每一刻,直到晨光扫去黑暗,窗外露出柔和的熹微之色。 纵能骗过日一两日,总有天要面对死亡召唤,上天多给与她的时间已经很多很多,多到让她再没有任何遗憾和惋惜,终于可以在最值得依靠信任的臂弯中了断残生。 “得君垂爱,月影……此生足矣……” 尘归尘,土归土,那双眼眸依然恬淡,容华绝世。 最后一笑,愿你此生可忘我于心外。 “谢谢你……华玉。” ------------ 第二十六章 三生七世情扶摇 南疆远比兰陵来的闷热潮湿,那身玄色劲装显得分外突兀又兼着冷冽,看惯素麻粗衣的蛮荒之民一个个唯恐避之不及躲入草房内。(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村落中,只他携着冷息独行于黄土阡陌。 数百年前火神教曾与中州武林有过交锋,败北后隐遁于重山叠嶂再无人知晓其所在,韦墨焰心里焦灼走得又急,根本不知道要去何处寻找火神教教主明砂。 夏倾鸾如何得到传说中的异梦石、又怎会清楚火神教所在,这些他并不清楚,也不打算去弄清楚,此番来南疆的目的只是找到她带她回去,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当看见溪水边一抹即将淡化消失的血迹时,韦墨焰立刻意识到,也许她曾经在这里与人交手。顺着殷殷血迹一路摸索,越来越多的缠斗遗痕出现眼前,大片大片的狼藉,埋入泥土的血肉碎屑,偶尔,还能见残肢隐没于茂盛草莽间。 那些伤痕都是赤情造成的,脚下的路她曾走过,一边挥弦杀戮一边消耗自己的性命,当她拼尽所有换来那柄新生的墨衡剑时,终于在他心上割开深深一道伤口。 倾尽天下为她,她却为了荒唐的理由转身离去,铸剑焚情。 前因后果,是是非非,议事堂中姑苏相公把所知一切都告诉了他,无涯老人提出的条件,夏倾鸾不辞而别的原因,还有带着异梦石归来兰陵后她决绝的告别。 原来直到现在,他们仍不能互相信任,还在看似已然消弭的隔阂外背对无言。 她不信他可抛弃所有,全不顾信义、祖命而毫无顾虑;他不信她会为守誓挣扎活着,等待再次相聚那日。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分分合合怪不得任何人,是他们自己一手促成。 血腥尚未退去的空旷平地,纯黑色曜石高柱,安静近乎死寂的宏伟神殿,终于,他还是找到了。 火神教,她最后出现的地方,也是她最有可能在的地方。 冰冷目光越过漆黑门口,里面并无人影,只有一声声清脆的铃音传来,还有谁低低哼着小曲儿的声音,干净,柔和。 均匀有力的脚步踏上理石地面,小曲儿戛然而止。 “来了,就进来吧。” 确是那人声音,神秘且强悍不逊于他,火神教教主,明砂。 扑面而来的漆黑一时间难以适应,然而韦墨焰只是握紧墨衡剑不动声色地继续前行,纵是危机四伏中他也有相当的自信不输任何人,尤其是事关夏倾鸾,心里,身体里,血脉里,总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想要宣泄出去。 蓦地,黑暗中一点橙红火光亮起,紧接着周围噗噗之声不绝,数千白烛稳坐高高低低的烛台上逐一自燃,片刻间神殿内灯火通明,如若白昼。 “韦盟主不眠不休赶到此地,就不怕我趁人之危,在你疲惫力竭之时下手暗算?”平稳纯净的音色没有半丝惊讶,并未着广袍的男子长身玉立,面容与声音同样的宁和无波。 “你若想杀我,当日在兰陵便可下手,不必如此麻烦。” “我确实不想与你为敌,火神教偏安一隅与中州武林并无摩擦,况且,我也不是个喜欢吵闹的人。”挥了挥手,明砂似乎颇为苦恼地卷起发端,“说起源头的话,我应该是中州人才对。” 不着边际的对话让韦墨焰有些厌烦,他一向不喜繁杂,尤其是当下心急如焚,根本没心情与对方谈什么江湖武林天下大势。 “她在哪里?”目光扫过,冰冷凛寒。 “这是你第四次问我了。”周围烛光猛地闪了一下,抚着头骨的手指向身后:“就在圣坛中。” 在明砂身后的是堵平整光洁的黑曜石墙壁,左右接着神殿两端,唯上方露出半人高的缝隙表明墙后尚有大片空间。 明砂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堵墙之后就是火神教圣坛,而夏倾鸾,正身处墙后。 墨衡剑微微侧过,剑鞘离开柄处半寸余长,裸露的剑身映着烛光反射出淡淡冷色,直指巨大石墙。 “我说过不想挑起争端,韦盟主大可收了墨衡剑――既是我铸的,自然也知道它最脆弱的地方在何处,三招之内就能让它会再次成为断剑,可信?”狭长眼眸含着笑意,只是全无温度。 世上最难猜测的便是人心,纵是天赋奇才智绝天下,想要从那双平和的眼中看出什么依旧是天方夜谭。玄裳轻荡,墨衡剑收入鞘内安然挂于腰侧。 韦墨焰冷冷开口:“你的目的是什么?” 依照姑苏相公所说,圣坛是火神教最为神圣的地方,其中供奉着被尊为神物的圣火,夏倾鸾一个外人能进入圣坛之中定然内有隐情,而身为教主的明砂不但帮她铸剑,更远赴千里之外的兰陵亲自相送,便是也他猜不透这里面有何缘由。 枯瘦手指在墙壁上敲了两下,空洞响声在神殿内回荡:“我的目的早已达到,现在所做不过是看她可怜想要给她个机会。她和阿璃很像,见她那般神情我总觉阿璃又回到了身边,所以即便她已经不可能再醒来,我还是――” 刹那间铺天盖地而来的杀气打断了火神教教主的解释,剑光漫天织成密网迎头而下,凌厉的剑气竟将殿内烛火卷熄大半,光明不复。 她已经不可能再醒来…… 脑海中,只剩这句话带来的绝望与狂暴。 两载相守,一年等待,千里追寻,三生七世约定不离不弃,她,怎么可以离他而去?! 不会的……明明拼尽力气想要活下去,所以才在炎凉世事刀光剑影下用冷漠保护自己,甚至连他都不肯相信,那样倔强冷硬的人绝不会轻易放弃性命,不会决绝到连最后一面也不肯相见…… 是想要他也尝尝生生离别的苦痛吗? 想要他知道,过去一年中她的孤单与失望? 如果知道她还活着,就算再负紫袖十次、百次他也不会违背昔日誓言娶其他女子为妻,更不会放开手任她孤身涉险只为铸一把可有可无的破剑! 寒光凛然的剑刃最终没有伤害到明砂丝毫,尽管低着眉眼连看都不看的火神教教主抱着森森头骨,没有半点想要防御的意思。 明砂明白,比起愤怒的杀戮,他更迫切的是想要见到她,哪怕,只是再也不会醒来的她。 金铁相交,纯黑色与白色凌空飞散,曜石墙壁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轰然崩塌,而以世间仅存的三块异梦石锻造的、锐不可摧的墨衡剑,也在强悍磅礴内力震荡下寸寸断裂,哀鸣着跌落于石块碎屑残骸中。 没有这把剑,她就不会被逼着不辞而别,也不会一个人寂寞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黯然长眠。 “倾鸾……” 柔和光芒中,他望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如痴如醉。 ------------ 第二十七章 孤莲冷焰宁堕天 黑暗中只那一团柔和光芒淡淡笼罩,一丈见方的纯黑石台本看不清边缘,借着悬于其上的碧蓝火焰素淡之光将周围照亮,依稀可见其中景象。[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那黑色石台之中是澄净碧水,一眼可望入深底,波澜不惊,静若死寂。水面之上漂浮着巨大莲花,色白微堇,向四方蜿蜒伸出的无数枝蔓先入水中而后爬上石台边缘,深绿藤蔓花叠叶,叶掩花,竟是又绽着无数半掌大小的雪青色幼莲,密集的藤蔓与莲花妖娆伸展,交错缠绕,与上方碧蓝火焰相映成辉。 映着火焰微光的莲芯中,白衣胜雪却尽染殷红的女子闭目沉睡,仍是那般倾城绝代,单薄唇线勾勒一抹淡然,娥眉平缓宁和,眼角似有牵挂,缱绻凄凉。 找遍千山万水,她却在此处安静睡着,听不到谁传遍碧落黄泉的声声呼唤,撕心裂肺。 “倾鸾……” 深邃冷眸换了色彩,麻木呆滞。 怎么叫她都不肯睁开双眼,听不到吗?无数昼夜都是这般呼呼着她,为何她不理不应,将他独留红尘滚滚看万世沧桑? 好像就在不久前她还在他怀中泪落潸然,忘情拥吻,身后花开滥滥胜似瑞雪,瞬息妖娆不尽。 她是世间最寡情之人,唯一比他更残忍的人,不该这样安宁地躺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中自享清静。此世路,来生命,她应该永远陪在他身边看天下血染江山永寂才对,红颜孤落,命比纸薄,那怎会是她的结局,怎会是他所爱之人的结局! 我为你成魔成妖,你却笑离不见。 人间不见屠龙为何,漠然看着玄裳朱裾颓然崩溃的火神教教主却见证了,人中之龙是怎样自九天堕落失心毁魂的。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说] “她在漠北被人囚禁,是再见你的执念支撑着她活了下去,只是没想到,终于带着异梦石回到兰陵后听到的,竟是你要与别人成亲的消息。” 腕上两枚带着旧色的铜铃轻响,隔绝尘世与毕生守候之物的石墙轰然崩毁,明砂却没有任何恼怒,那些存在于他脑中的、属于名为夏倾鸾女子的记忆侵蚀了他的残情,让他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两个人生离死别,永世无话。 而最难以抹消的,是定下交易那日她决然神情和泣血一笑。 “就算他会忘了我是谁,黄泉路上,我还会等他一起度忘川、过奈何桥,一起喝下孟婆汤,一起擦去三生石上不该刻着的名字,期盼天地,来世别再让我们相遇。” 她是认为,那样就可以斩断宿命吧? 指尖蓝色火焰跃起,在寂静中氤氲成一朵莲花,干净得如若透明。 “我为她用圣火铸剑并亲手交送于你,而她奉上灵魂,作为圣火的祭品,在孽池中度过余生岁月。” 交易的全部,属于火神教教主与闯入者的魂定之约,无可更改。 “她还没有死。”失神的双目触及起伏胸膛,忽地又有了一丝光亮,“她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救。” 明砂深吸口气,想不到韦墨焰竟痴缠如斯:“不,她已经死了,没有魂魄的人算不得活着。作为圣火祭品的刹那她就已经失去了魂魄。” “她没有死。”固执重复,全然不闻身后带着怜悯神色的男子微微摇头轻叹,颀长身影踉跄走上圣坛,离苍白容颜更加接近。 倾鸾还活着,看,她还在呼吸,只不过是太累了睡过去而已,等她休息够一定会再睁开双眼,冷冷地与他说话,坚定地站在他身后护万敌不侵。 长长赤弦自沉睡身影边垂落,一直垂到圣坛外,垂到他脚下。 那是他送她的第一件礼物,赤情。 他只是想告诉她,自己早已沉落情天孽海无法回头,保护她的武器中含着他的血,弦在人在,守护亦在,无论天涯海角碧落黄泉,绝不许她离开,那是以血为咒最牢不可破的束缚,千丝万缕,寸寸固执。 就好像曾经约定的不是吗? 无论生死,皆为他韦墨焰所有。 苍白指尖颤抖着想要触碰那抹寂静纱衣,接近碧蓝火焰的刹那,白莲下蓦地涌出无数艳红火舌将二人隔绝,焚了锦缎腕袖,也燎烬几缕青丝华发。 “别碰她!”一直冷静旁观的明砂忽地低喝,随着喝声,几道火光自掌中飘摇而起,倏忽向韦墨焰冲去。 只是随手一挥,墨色衣袂正击在袭来的火焰之上,顿时散起满室火花纷纷坠落,美而可怖。冷然抬头,寒光乍现的双眸直视悬在空中的碧蓝火焰,一声冷笑仿如地下传来。 “不管是祭品也好,哪只恶灵的饵食也好,我只要她。”漆黑瞳仁一缩,手中残剑凶气冲天,“神挡杀神,魔挡弑魔!” 那般戾气森然,人间难见,分明就是修罗道上踏来的恶鬼战神,手染鲜血妖孽而笑,恨不得屠尽苍生换一场八荒之罪,纵是天谴也绝难阻拦,要的就是杀,是孽,是不求饶恕。 握剑,侧头,俊逸面容风华无双,杀意不尽。 相距不过十余步的两个绝世真龙静静对望,谁都不肯后退半步。 “她是阿璃的食物,吃了她的魂魄可以让阿璃至少提前数十年苏醒。任何人,任何神魔,都不可以打扰阿璃,你也不行。”托着头骨的火神教教主淡淡道。 夏倾鸾是圣火的祭品,也是明砂精心呵护的少女复苏的最佳养料。方才抬头细看时韦墨焰才注意到,那团碧蓝火焰之中竟还包裹着一位抱膝少女,雪白发色与明砂完全相同,只是身影极其淡薄,近乎透明一般的朦胧。 那就是明砂口中的“阿璃”吧? 不管是谁,阻拦他和夏倾鸾在一起的人,都要死。 ――――――――――――――――――――――――――靖安元年末,双凶星现于西南天野,整整三夜星陨不断,漫天一瞬而过的堕落光辉,中州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那是末世之兆,但并非人间末世,而是只属于一些人的,终灭之曲预兆。 漠北沙海,苍凉凄诡的夜色笼罩广阔朔漠,巨大沙蟹静静停于大漠中央,已然死去许久。 活了千百年近乎成精的妖物,它背上载过一代代精绝祭司往来与广袤瀚海,而今终于被弃。几日前最后一任主人独自里去,没有给地下石室与被守护了千年之久的古城亡灵留下新任祭司,或许,属于浩渺大漠的最神秘传说即将终止于此,此后也再没有人会因为漫长却寂寥的生命一遍遍重复别人的记忆,也不会再有人沉溺于虚幻之中不能自拔。 “伊图,这么多年过去后我才发现,你是对的。为了自己心里最珍视的人放弃使命又如何?逝者已矣,不该再牵绊生者不放。只是有一点我还不太清楚,你喜欢的人是阮晴烟,那我呢?我喜欢的,究竟是你遗留下的幻影,还是那个冷漠却让人无法放手不管的丫头?为了这个答案,我宁愿如你一般放弃所有――哪怕这是终结。” 碧目浅发的男子自言自语,长叹一声朝着遥远的南方行去。 那里正上演一场毁天灭地的悲剧,属于她的,他们的末世。 也是属于他的末世。 ------------ 第二十八章 破魔蚀心真龙战 数十骑人马劲装负武奔行于茂密林间,苍郁山野并没有半点冬日痕迹,潮湿而闷热。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细密汗珠紧贴在每个人额前,手下却不敢放松片刻,握紧缰绳的指节个个青白突出,显出极大力道。 他们的主人是个喜欢任意妄为的人,大婚之日丢下病弱衰绝的未婚妻子单骑赶赴南疆,甚至连花费多年心里才得来的武林盟主、江湖霸者权势也不要了,任由情势一片混乱。 然而没有任何部下说些抱怨之语,他们追随敬仰的是气吞山河的人中之龙,而非虚渺的浮名。 “还有多久才能到?”为首的男人降了马速与稍后的妖娆男子并行。 “少则半天,多则一天。”看看天色已是暮光渐起,趁夜赶路或许能在明早日出之前赶到,但深藏异兽毒虫的南疆深林之夜有多危险不言自明,姑苏相公并不打算以身试险:“阁主不过比我们早上两三日到达,没必要这么急着赶路,火神教暂时没有与中州武林起纷争的打算。” 邵晋侯眼中精光一现,驭马冷笑:“姑苏相公与火神教倒是熟稔得很。” “别这么说我,你也知道我是干什么的,自然要对江湖中所有势力都有所了解。再说之前阁主和你们也没问过我,何苦要多这个嘴。”似是受了多大委屈一般,眉眼妖而不媚的男子反驳道。 暂为统领的邵晋侯不再理会,反正从一开始阁中就没人信姑苏相公的话,若不是阁主一意孤行非要将他收为部下,只怕他连破月阁前的白玉石台都碰不到。 但不可否认的是,阁主对他确是极为看重。求书网WWW.Qiushu.cc “姑苏大人,少小姐真的还活着吗?火神教会不会对她不利?”心急如焚一直隐忍不发的萧乾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那个火神教教主看起来当是个强悍之人,少小姐那样冷硬的性格怕会惹他动怒吧?” 千奇百怪的问题让姑苏相公苦笑不断。这玄瞳虽面上看不出年纪,可少说也该过了而立之年,偏偏心智上天真得如同少壮,每次他提出的问题都令人哭笑不得。 “我都说过多少次别叫我大人,会折阳寿的。红弦堂主是否还活着,火神教教主与她又有何关系,这些我并不清楚――若是清楚,这趟吃力不讨好的任务就没必要存在了。” 带着无奈语气的回答让萧乾脸色又白了几分,默默退回人群中骑行。 如果夏倾鸾有个三长两短,他就算自绝谢罪也无颜去见九泉下的恩人萧将军,更无法面对一手照顾成长的少小姐。已经把她弄丢过一次,这次再…… 黯然长叹传荡在十余骑人马中,低沉情绪感染了所有人,也感染了天际正在隐去的赤红晚霞。 距离此处几个峦脉之外的山巅某处,黑曜石筑建的漆黑神殿安谧无声,门外看守的碧蓝两色衣衫少女揪着长绫急得团团转,就是不敢违背教主命令踏入殿内半步。 整整两天了,教主和那人只在最初时传出几阵打斗声响,之后便一直这样悄无声息,也不知道谁赢了谁输了,还是两人都受了伤不省人事才如此安静。 “我、我去看看!”蓝衣少女咬牙一跺脚,转身往殿内冲去,碧衫少女亦紧随其后赶上。 蓦地,威严的声音回荡耳畔:“沙华、罗华,不许进来。” 教主没事! 双生少女惊喜对望,两只娇嫩的小手挽到一起齐齐退后:“是!” 惊喜过后二人却又有丝惋惜――教主没事,那么那个中州武林的盟主、什么阁的阁主呢?他受伤了吗?如果他输了的话,作为牺牲的女人就要被阿璃姐姐吞噬了,好可惜。 虽然相比之下冷淡许多,可是叫夏倾鸾的女人跟阿璃姐姐真的很像,坚强,勇敢,又固执得很,就连眼眸里骄傲都一模一样,只是她们的悲伤也是一样的。 “沙华,我不想她那样……”碧衫少女勾着孪生姐姐的小指,眼圈泛起一圈红润。 许是身为姐姐的原因,沙华多少要成熟些,回拉着妹妹的手,额头相抵,声音里却也含着抽噎:“我也不想,她会让我想起阿璃姐姐。可是只有吃掉她阿璃姐姐才能褪去魔性早些回来。” 以魂饲魔,魔归魂散。 两个像极了的女人,一个是魔,一个,要做唤醒魔的供奉。 幽暗神殿内,手托骷髅头骨的火神教教主似乎听见了外面两个少女的低声哭泣,无奈一声低叹。 “这两个傻丫头。” 烛光已在缠斗中尽数熄灭,明砂也没有闲余力量去维持那些毫无意义的光明,偌大空旷的神殿之中仅剩那团碧蓝火焰幽幽照亮,连冰冷玄裳也染上神秘的颜色。 分守圣坛两端,他们对峙已有两日之久。 “你守着的是魔?”瞳中映出幽蓝火光,韦墨焰望向火焰内抱膝蜷着的少女,依稀可感受到传来的不同于常人的气息。 无论是中州还是南疆,或者是漠北、西域,所有传说中都可见魔物身影,它们栖息于神看不见的黑暗之中伺机而动,一旦有合适的寄宿体便趁虚而入,将沦入魔道的人吞没为己用。 如果这个少女真的是魔,守护她的火神教当真是邪教了。 “魔又如何?夏姑娘杀戮深重,恶灵缠身,早已跃身修罗之道,你不还是不离不弃愿守她一世?”爱怜地抚着手中头骨,明砂眼底流转着异样光芒,“她们很像,而你我又何尝不是同路人?唯一不同的是,夏姑娘已经不可能起死回生,可阿璃还有希望,只要吞噬足够的纯净灵魂,她就会回到我身边。” “我说过,她还没有死!” “区区执念,岂能化白骨为红颜?”垂首淡笑,雪色长发随着脚步轻动,“韦盟主,你并非相信鬼神之人,自然也不信轮回往生、因果循环,更不会相信人失了魂魄便等同于死。以圣火铸剑会消耗阿璃极大灵力,之所以我会答应夏姑娘铸剑相送,为的就是换取她魂魄,不然,我又怎会做出这等损伤阿璃的事?” 韦墨焰一震。 不信鬼神,不信天道,所以才会纵横驰骋与杀伐征战中肆意掠夺人命,他自是不怕死的,可夏倾鸾呢?他相信明砂所言非虚,但他不相信,此生此世,再无法与她相见。 白首不离,生死相依,玲珑局内许谁此誓,孽海情天绝不违背。 人要阻拦,他便杀人,天要阻拦,他便逆天! “她是我妻,无论生死,此生不负。”残剑横陈,映谁绝世风华,目光清冷,“活着,我定要带她回家;若是死了……请将我二人合葬。” ------------ 第二十九章 血色洇然惊天变 时间是最残忍的东西,总在平静中撕碎一切希望,并让人染上名为疯魔的病症。(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整整三天,那双眼不曾睁开一次,甚至连轻颤都不曾有过,就好像真的陷入了永无止境的凝滞,比起失心,比起陷入梦魇,更令人窒息绝望,找不到可安慰自己的蛛丝马迹。 “失去魂魄等同于死,你再固执也无可挽回。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长长衣角拂过干净明滑的地面,手掌靠近碧蓝火焰,那没有温度的纯净火苗竟似有了生命一般绕着指尖盘旋。明砂面上柔和不尽,仿佛那团幽蓝便是唤作阿璃的少女在与他调笑亲昵,一如往昔。 隔着圣坛垂剑长立的男子目色阴冷,这般打打歇歇拖沓至极,全不合他速战速决的性格,只是对方确实强大,除了敏捷的身手外尚有诡异的法术辅助,突然出现的两三点诡异火光不时干扰他一招一式;而圣坛中的碧蓝火焰更是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他,每当靠近夏倾鸾时都会吐出赤红火舌,几次下来,满染血光的白色纱衣已经隐隐有几处被火焰燃成灰烬,让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即便抢回了她身体又有什么用,是要养在房中看她一点点憔悴枯槁,还是慢慢腐烂成白骨一摊?”温柔地抚触着冷色火光,明砂不无悲悯,“她在这里尚可保证容颜不萎,阿璃活着,她的生命便不至断绝,你又何必偏执于长相厮守?莫不如回去兰陵娶你的如花美眷,忘了她,这也是夏姑娘最后的心愿。” 忘了她? 如果能做到,又怎会先覆天下再负卿心?弱水三千,只这一瓢让他身染剧毒,蚀骨腐心,无药可救。[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我们之间的事你根本不懂,多说无益。”韦墨焰冷道。 那些并肩生死那些相爱相杀,还有那些日夜交替沉淀下的每一次碰触,那是只属于他和夏倾鸾独有的回忆,任何人都不会明白他们是如何在意彼此,在意到宁愿杀了对方也不愿分离。 不,不对,是他宁愿杀了夏倾鸾也不想她离去,而她,总是用离别来回应他的独爱。 “爱到杀了她亦不肯放手?说什么倾天下覆江山,陪她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可用剑伤她的是你,逼死她唯一亲人的也是你。” 玄色身影蓦地一震,一滴暗红血液从指间滴下。 又是这样,那些只应属于她记忆却屡屡从火神教教主口中说出,她的性子,决计不会把心事说与外人才对。 明砂清楚那道怀疑的目光意味什么,缩回手指了指自己额角,苦笑:“抱歉,她的记忆影响我太多,不由自主想要替她说话――我只想读取她的记忆给阿璃讲些故事听,却不想竟被影响至如斯地步。” “原来如此,那你应该知道,她很想回到我身边,不是吗?”冷俊的破月阁阁主目光移向莲芯,淡漠清冷。 深吸口气,那句话险些脱口而出。明砂不得不打起精神,韦墨焰不懂法术却极擅掌控人心,尤其是在自己受夏倾鸾心念影响相当严重的情况下,一个不小心就会失了本性陷入其中走火入魔。 “你们二人的事我不想插手,不过是看在她与阿璃像极的份上才多说了几句话,若是当初知道你这般难缠,那时丢下剑我就该转身离开的。” “悔之晚矣。” “是,悔之晚矣。”明砂继续摇头苦笑。 如果韦墨焰不是为了夏倾鸾苦苦相逼,如果他不是为了阿璃寸步不退,也许他们可以促膝长坐,执盏互斟,一起皱着眉头诉苦,说说自己爱上的女人有多倔强、有多难以拥住。 世事如此,天愚苍生。 仅剩不足三寸利刃的墨衡剑平指,近乎透明的剑身与修长手臂形成一条直线,森然寒意丝丝缕缕萦绕弥漫。 韦墨焰不打算再拖延下去,本想留明砂一条性命逼他放了夏倾鸾便好,如今看来,这本就是妄想。 两相对峙第三天,火神教教主终于见到传说中无人可望其项背的人中之龙,若论功夫修为,他距韦墨焰简直是天渊之别。 残剑寒光如瀑,华丽凛冽交织出无处遁逃的屠戮之网,未及逼近便已令得神鬼惊惧,而面无表情舞剑破坏的冰冷男人眼中没有任何东西,仿佛就是为了杀戮而杀戮,为了毁灭而毁灭。 他才是真正的魔,无惧六道轮回、神罚天谴,若杀,便要杀得昏天黑地,山河动摇。 哪怕,只是为了一个已然魂飞魄散的女人。 所过之处如天崩地裂飞石狼藉,迫于剑气磅礴凶煞,明砂不得不连连后退,眨眼间便离开圣坛数丈之远,眼看到了神殿门前。 因着担心再退会累及门外守着的沙华和罗华,明砂强行祭起大片赤红火焰于身前,期望能稍稍阻挡韦墨焰的攻势,然而,那火焰甫一触及剑芒便被熄灭,竟是连片刻的作用都未生效。 裂帛声声,血光飞洒。 “教主!”尖锐的惊呼撕裂黑暗,听得殿内轰然巨响持续不断且越来越近,双生少女再忍不住冲了进来,双目刚一适应近乎漆黑的阴暗便被眼前场景所吓住。数步之外剑光凌厉狠绝,扬起的殷红未落竟又再次袭来,而教主明砂已退至边缘,身上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外露,即便如此,那只骷髅头骨仍被他护在怀中没有半点损伤。 “那东西似乎很重要。”忽而停住剑势,韦墨焰眸中冷光一闪。 以明砂的实力虽不能完全对抗于他,但想要降低伤害并非不可,然而在剑锋触及的刹那,明砂没有选择避开锋芒为自己留条后路,而是仓皇转身将暴露在剑气之下的头骨抱在胸口,硬生生用脊背承住最重的一击。 毙敌于致命之伤,着其死穴,瞬息胜负。 多年征杀教会了冷傲嗜杀的武林盟主如何最快了结战斗,当对手暴露破绽或是致命伤时,结局已经写就。 显然,明砂也明白自己犯下无可弥补的错误,一念迟缓竟然被抓住了软肋,若想在韦墨焰滴水不漏臻近完美的攻击中护得头骨完好,以现下状态根本是做不到的事情。 “沙华,罗华。”一反方才为保护属下而做出的错误选择,明砂目光彻底冷了下去,过于白净的面容上泛起令人心底不由生寒的古怪笑意。 眼见韦墨焰身形疾动想要先发制人,火神教教主低声召唤着双生少女,自己则放弃一切防御将头骨平举至胸口,发出令人匪夷所思的命令:“完成之前挡住他,不惜一切。” “是!”尽管面对从未遭逢的强悍敌人与巨大魄力压制,孪生姐妹已经止不住战栗渗出冷汗,可教主发出的等同于自寻死路的命令,她们还是咬紧牙关坚定回应。 命,是教主的,是阿璃姐姐的,死不足惜。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自己全心全意想要保护的人吗? ------------ 第三十章 三千莲媛总低头 在南疆流传数千年的传说中,魔,乃是终结凡尘的堕化之神。求书网WWW.Qiushu.cc 赤目雪发,左手刻生之怨咒,右手印死之劫数,合掌控凡人悲欢离合,孽障深埋宿命渊潭。 若是被魔吞噬,周身必血海汪洋。 墨衡剑残身无锋,在韦墨焰手中却胜过天下任何神兵利器,纯熟招式远非夏倾鸾或九河所能比拟,任沙华罗华使尽全力仍无法阻挡其攻击。 剑剑光凛,寸寸惊心,每一次剑刃都是直直冲向明砂怀中所抱头骨,舍弃了自身防御的双生少女绫飞不断,碧蓝两色身影在身负重伤的火神教教主面前交错抵挡,不到片刻功夫已是伤痕累累,比竭力所保护之人更加严重。 剑光越来越近,身上偶尔被凌厉掠过的剑气擦出几道伤痕,可明砂反倒安定下来,靠着墙垂头站立,头骨紧贴胸口,随着单手所结手印变换不断,如呢喃歌声的咒语自口中流淌而出,而森然头骨也应着那咒语渐渐改变颜色,愈发加深。 低沉平稳的声音在神殿内空旷回荡,幽深纯净。 火神教最引以为傲的,便是那传说中承自天神的咒术。 与离教一战让韦墨焰对这些邪术颇为忌惮,见沙华罗华拼命保护的明砂似是在进行什么仪式,不由目光一紧,手中残剑蓦地又加快三分,臻至极限。 破月阁前一度交手加上姑苏相公所述,从一开始他就对火神教教主其人倍加小心,曾经中州武林倾尽各大门派合力方才将来自南疆的邪教打压回去,而那一战不仅旷日持久,更使得中州江湖百年内元气大伤,足可见其实力。(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 而明砂,是将十巫与三大护法尽数杀死后自封为新任教主的,他一人之力足可抵上中州数百高手,怎能不防? 同为世间奇才,同为人中之龙,他们走的亦是同一条修罗之路。 又一次剑刃微偏,并非韦墨焰失手,而是瞬间放弃攻击明砂转向毫无防备的蓝衣少女,只得一声入骨闷响,脱离手掌的残剑整个没入少女胸口而后穿透而出,血光四溅。 谁死,不需要在乎,他只要夏倾鸾。 双子连心,孪生姐妹被洞穿的刹那哀鸣骤起,只当杀人为取乐、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与所爱之人生离死别的罗华失声尖叫,撕心裂肺。 好多年好多年,她们如并蒂之莲一般活在阴暗的角落中被人斥为妖孽魔物,直到眼前出现笑颜和煦的少女,伸出手带她们走到了阳光之下。 那之后过了多久呢?距离与教主相见,距离阿璃姐姐化身为魔,距离她们守在这孤独的建筑外陪伴雪发及地的男子默默等待…… 本以为能这样面对彼此永恒地活下去,可眼中茫然一片,只有纷纷洒落的血红,还有破碎的苍蓝。 心脏剧痛让碧衫少女失去所有知觉,一声尖啸后便再喊不出任何声音,随着翩然落地的那袭蓝色一起倒在冰冷的理石地面,力量渐渐流逝,全身发寒。 “沙华……沙华……”哑哑的声音滚在喉咙里,罗华使出所有力气向失去血色的姐姐拼命爬去,可不管怎么努力,总是触不到朝她伸来的那只手,那样苍白的、必定极为冰冷的手。 并蒂双生,心魂相连,若亡其一,不可独活。 “罗华……”撑起最后一抹天真安静的笑容,蓝衣少女放下手,满染血迹的掌印在碧色长绫上刻印下殷红之花,“罗华,要保护……教主和阿璃姐姐啊……” 目光触及颤抖着摸向地上墨衡剑断刃的另一只手时,碧衫少女眼中惊恐蔓延开去,她知道姐姐要做什么,她知道,沙华,真的要死了。 随着两道身影坠落,在韦墨焰为那一声惨绝人寰的凄厉之音刹那分神时,低沉的咒语戛然而止。 不同于之前的炽烈火焰乍起于身前,玄色衣袂一角甫一贴近变化为了灰烬,满身戾气的冰冷男子立刻拔身后退,眉宇间凝重异常。看来,明砂所施的法术已经完成了。 火光照亮了阴暗神殿,如红莲之火,满眼赤橙。 森然头骨完全转为漆黑,托着它的那只手依旧枯瘦显出死气,只是那人散发出的气息已然大不同于前。神殿内不再以圣坛上碧蓝火焰为光源,更耀眼的亮度来源于片刻前被重伤的火神教教主,而此刻,从容颜到表情再到威势,明砂如若换了个人一般,陌生而充满威严。 雪发依旧,滴血为焰,从指尖到肩头,萦绕的火光凌空浮动,跳跃如活。 垂下的头颅缓缓抬起,四目交错,韦墨焰暗吸凉气。 那双瞳,竟化为赤炎之色! “尘劫天外,并蒂菡萏。让她睡吧,罗华。” 仿佛是来自神界的低沉叹息,平和庄严的声音消弭了碧衫少女混乱思绪,转息泪雨滂沱。 气若游丝的蓝衣少女带着感激神色轻轻点头,手中,锋利的剑刃碎片指向自己心口毫不犹豫刺下去,而旁边泣不成声的双生子哭竭了气力,眼看涌出的血红蜿蜒流向自己,逃不开,躲不掉。 似乎有什么东西猝然断裂,魂魄再找不到只属于谁的归宿。 并蒂莲,蒂并而命同,她们的性命是连在一起的,自被教主救活那日就无法再分离。 除非,亲手斩断。 那是最简单的逆天改命之法,用血打破火神教连命之术,强行切断同轨宿命,一人死,换得一人生,再不拖累。 “我想看……阿璃姐姐……”血沫咳出,白皙的脸颊带着痛苦之色,却仍勉力维持笑容,轻轻抬手扫过碧衫少女泪落不停的双眼。 猛地,虚弱声音化为惨厉喊声,呼啸穿透火光外冷冷站立的男子耳畔。 “罗华!罗华!保护阿璃姐姐啊!不可以死……” 一声拼尽余力的叮嘱后,苍蓝素颜,终于魂归三十三重离恨天外。 怜悯低叹,浴火男子轻提指尖熄了火焰想要抚上死不瞑目的干净双眸,冷不防被推离开去,竟是木然行动的罗华,而更令人震惊的一幕即刻现于眼前,残忍,凄绝――隔着碧色长绫,罗华竟然硬生生剜出了姐姐的一只眼! 失去悲伤痛苦的声调尖锐沙哑,让惹起所有纷争的明砂双目黯然。 “一定……一定可以看到阿璃姐姐醒来,用她的眼睛亲眼去看!” 无论是谁都会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就如同那两个双生双行的少女,漫长岁月中仿若无知天真,心里,却早就打定主意此世要为谁生死为谁牺牲,只因除彼此之外,唯那二人给了他们活下去的意义。 隔着火幕,破月阁阁主淡漠地看着一切,没有丝毫动容。 ------------ 第三十一章 碧血凝魔焰梵天 “罗华,出去。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明亮火光稍稍暗了些,原本悬于周身的火焰缕缕被吸入掌中消失不见,明砂抬起眉眼淡淡望向圣坛上那团碧蓝,沉静如水。 都是为了自己所爱之人,此战不可避免。 阻隔于二人之间的火墙在碧衫少女抱着姐姐的尸体离开神殿后瞬间消失,不留一点痕迹,甚至连半丝烧灼感都不曾留下,仿佛那里根本就没有任何障碍存在过。 这般来去无踪的驭火之术是历代火神教教主接任的资格明证,对明砂来说易如反掌,只是过于强大的力量也会造成相对的巨大负担,因此不到万不得已时刻,他并不想做到这种地步。 赤炎双眸在微弱光明中熠熠发光,闪烁着全不似凡人的光泽,映着那张沉静面容有如神明,眼底微末怜悯之意更是像极大慈大悲的天尊。 “你若还是执迷不悟,结果只会得不偿失。”曲臂抬手,淡色火焰跃于指尖,盘旋妖娆成莲花形状,“我并不想伤害夏姑娘,但也不能坐视你夺走她断了阿璃的供奉。十年,她的魂魄足抵十年枯燥等候,才一年便断了相思的你应该很清楚,十年对我而言将会是多大的诱惑,大到宁化魔身也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来干涉。” 魔身?韦墨焰沉眉。 明砂这般模样自然已不是凡人姿态,却想不到威严形容并非神而是魔,这点确出乎他意料之外。 然而,不管是神是魔都无法令他退却半步,生何畏,死何惧?怀揣记忆而活,立于天地之巅掌控江山无限,回首却只得孤影难两双,那样的寂寥浮生倒不如倾力一战,败而求死。(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 “纵是真魔降世,伤她的人,定斩不饶。”玄色衣袂翻卷,圣坛边垂落的赤情倏地被赋予了灵动生命,纤指惊鸿不在,唯有磅礴游龙如舞。 此弦曾为他弦舞三千,他亦曾为她断剑誓言,是前尘泯灭还是死生不负,今日,总要有个定论。 最先划破寂静的仍是韦墨焰,弦动惊天漫扶摇,妖冶红芒映破黑暗,不似在夏倾鸾手中那般凶煞狠绝,却完美到无可挑剔、无懈可击。明砂虽有功夫在身但远不及他这般炉火纯青臻至神境,若非如此,也不会强硬逼出魔身迎战,他们,均是使出全力在捍卫自己要保护的人。 弦实火虚,但来自冥界的魔火岂是寻常之物,便是千年灵狐筋锻造而成的赤情也耐不住不可思议的温度,每闯入烈焰一次便纤细一分,妖冶光泽也大不如前。 眼观六路,韦墨焰尽量避开不时突现的火球,招招式式无不以毙命为目标,短时内竟也保持了上风不输诡异法术,反观明砂则迫于比墨衡剑更加密集紧凑的攻击连连后退,全无逆转之象。 只这一丝片缕的差距并不能说明火神教空前强大的教主实力仅此,毫无瑕疵的躲避,见缝插针的攻击,还有如影随形无处不在的火焰,同样难以抓住漏洞,纵是惊才绝艳未逢败绩,立于中州武林顶点的盟主仍不敢掉以轻心。 二龙相争之下岂有完壁?四处激荡的弦光火焰在神殿墙壁上、地上留下无数狰狞痕迹,缠打中若离圣坛近了,那坛中碧水与浮莲,还有悬于上方包裹着少女的碧蓝火焰也难道被牵连厄运。 终于,一声清脆嘣响传来,不大,却让两个强至逆天的男人齐齐停下了动作。 纯黑圣坛裂开了长长一条缝隙,蜿蜒扭曲延伸至底部,清冽碧水顺着缝隙汩汩流淌,与满地石屑泥泞混浊在一起涌到脚下。 再继续破坏下去,无论是阿璃还是夏倾鸾都会遭到连累,刀剑无眼,水火无情,一个不小心将攻击转到她们身上,同样沉睡着毫无防御能力的两个女子都将瞬间化为飞灰湮灭,这点毋庸置疑。 如果成为魔物等待净化的少女死了,夏倾鸾就不必再拘束于这里,禁锢着她的火神教教主再没有竭尽全力留她在此的意义。 一念闪过,韦墨焰有了决定。 弑魔,有何不可? 墨裳猎猎以极快速度冲向圣坛,仍是大开大阖毫不顾及身后的猛烈攻势。柔软韧弦在他手中削铁如泥,无坚不摧,更遑论并无实质的碧蓝火焰? 许是没想到对方会转移目标,明砂愣怔瞬息后才恍然醒悟,他,竟是要杀了阿璃! 数十火光如若幽冥青灯汇聚凝结,长袖劲舞,灼热中夹杂凌厉掌风疾追而上。明砂只觉心脏几欲停止跳动,一刹一念皆心惊胆战,眼看着,那道速度更快于他的玄色身影逼近圣坛,逼近付出一切方才保得魂魄未散的入魔少女。 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杀意,碧蓝幽火瞬间大盛,从池底猛地窜出火舌无数,赤焰滚滚,火红之色映亮整个神殿。然而,依旧阻挡不住势如破竹摧枯拉朽的一击。 赤情前端已燃烧一尺余长,焦黑灰烬翻滚为烟尘飞升,前力未竭后蓄力道叠加而来,硬是冲破了赤焰封锁直接勒入碧蓝火光内。 震耳欲聋的轰响带来剧烈震颤,圣坛裂隙霎时扩张成为巨大裂痕,随着清澈碧水奔涌而出,载着夏倾鸾的莲花倾向一旁,早在旁侧等待的韦墨焰弃了赤情伸手拉扯,触及白皙微凉皮肤刹那,整整一年多的浮躁忽地沉寂无踪。 终于,她又回身边。 “倾鸾,我来接你了。” 冰姿玉骨,玲珑容华,青丝缱绻着皓腕上赤鸾如飞,与他记忆里那个淡漠高傲的女子别无二致。 只是那双眸紧紧闭着,不肯看他半眼。 沉浸在且悲且喜中的男人没有注意身后奔袭而来的灼热身影,被墨衡残剑与赤情所伤的伤口滴着血,每一滴掉落地上便蓬起一团微小火焰而后散灭,赤炎瞳仁怒火中烧,全无平和宁静痕迹,右手掌心,与包裹着阿璃的那团火焰颜色一致的冲天火光愈发高涨,将及神殿穹顶时蓦然与左手赤红火焰交缠融合,腕间铃声一动,无声地朝着白莲内沉睡的女子飞袭而去。 韦墨焰敢伤害阿璃,那么他明砂没理由不伤夏倾鸾,尽管脑海中一遍遍闪过那对人中龙凤纠结繁杂的弥天痴情,比起阿璃的生死,那又算什么? 左手,红莲之火,予人往生怨咒。 右手,青冥之火,予人赴死劫数。 赤目雪发,合掌为一,赤红幽蓝互相吞噬反扑,争斗不息,燃烬世间一切。 红莲青冥往生赴死,怨咒劫数阴阳断绝,不管被这火焰吞噬的人是活着的或已死去的,都无法逃离魂飞魄散下场。 看着吧,眼看着你所爱之人形神俱灭,往生不复,轮回终止,便连隔世来夕亦不能执手团聚。 那刻,悲悯骤变冷酷阴鸷。 “韦墨焰,这就是你执迷不悟的结局。”空洞,冷然,低沉响彻漆黑神殿。 终结凡尘,扰乱宁世,吞噬人心,唆其为恶。 那便是,魔。 ------------ 第三十二章 爱恨嗔痴错无际 穷途末路,人便不再向往人道,或仰观神明,或堕入魔障,而神已不在,那些人便入了魔,心魔,梦魔,或者灭世之魔。求书网www.qiushu.Cc 赤蓝两色火焰交缠,及至身边时韦墨焰才被那刺目光芒惊醒,然而,想要阻拦已然不及,无形之物在他挥掌击去时飘忽散开,仅有余苗被掌风扫中略斜了斜,继续向着白莲上沉睡的女子袭去。 低哑苍狂笑声悲凉不尽,赤焰色双目看着即将吞噬夏倾鸾的火光漠然无情。 “鱼死网破两败俱伤,这可是你要的结果?” 那声音在耳畔、在空旷神殿中回荡,随着火焰与白莲相撞陡然而起的碧水沸腾声响仿若魔音,瞬间水雾氤氲弥漫,整个圣坛被包裹于白蒙之内全然不见。 “明砂。” 蓦地,轻灵呼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仿佛焰火焚烧的双眸猛然一滞,不可思议地带了几分感情,呆愣许久。 那声音他怎会不记得,纵是过上百年、千年、万年,他还是会在吵杂的红尘聒噪中立刻分辨出她的声音,清脆,干净,总是伴随铜铃般的明朗笑声。 然而之后,又是一片沉寂。 是错觉吧,被他亲手封印在圣火中的少女怎么可能在这时醒来?魔性未去,现在的她应该只有吞噬魂魄的本能,绝不会如往昔那样温柔呼唤。 缠绕周身的火光忽而消散,尽管眸中颜色尚未退去,惊讶于眼前景况的人却俨然不再是焚毁一切的那只魔,而是怀抱悲悯怜惜着天下苍生的火神教教主,明砂。 那声飘渺思念的呼唤叫醒了沉睡的他。[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 一旦入了魔身便难以控制心魔侵蚀,每次醒来身旁已是血海汪洋,多少回让他后悔不跌却无法弥补,而今,近乎全毁的神殿,炸裂的圣坛,余光点点的赤蓝两色火焰,还有白雾覆盖下的生死未卜,明砂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阿璃?夏姑娘?”茫然呼唤未曾得到任何回应,明砂不信,不信她们都湮没在他无法抑制的魔障罪孽下。 踉跄走近,那袭仿若死去的玄色身影倏然而动,白光闪过,胸口传来剧痛。明砂懵然低头,寸长断刃深深没入胸膛,速度之快,竟连血都来不及流出半滴。 “是我……做的?”看着周遭一片近乎全毁的狼藉与掌心逐渐隐去的刻印,恍若梦里,“果然,我还是控制不了魔,还是失败了。” 因为这样,倾鸾就要死? 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好不容易才又见到她,却因为这种毫无关系的理由成了诀别! 水火激荡洒下漫天细雨,淅淅沥沥落在圣坛周围,而火光去后,漫天赤红妖芒乍然爆起,弦吟尖锐刺耳,毫无章法铺天盖地而来。 擎起神殿的巨大石柱轰然崩塌,妖光所过处皆为毁灭,便是红莲青冥之火烧不尽的,在韦墨焰手中的赤情狂舞下亦无法存留。 无情冷弦绞杀一切,恨不得将世间夷为平地。 退去魔身后明砂再无力支撑满是伤痕的身躯,魔瞳涣散,白发洒落满地,黑白相映,想要靠近圣坛竟使不出半点力气,连知觉也在慢慢丧失。化身为魔需要极大体力消耗,凡人之躯根本承受不住,也只有他靠着天生的惊人资质方能勉力维持,得保肉身不灭已是极难了。 “你……也要成魔吗?” 明砂凄然苦笑,曾经为救阿璃他不得不选择化身为魔,而眼前狂乱的男人为了自己所爱,主动踏入了魔障境地。 若为魔,痴情不渝。 若为魔,杀戮为生。 若为魔,焚天毁地。 凡人总逃不过滚滚红尘六道轮回,三十三重离恨天,多少为情逆天的痴男怨女抱恨终生,终不得一眼相望。 便如那手握江山的人中之龙,若他肯割舍与夏倾鸾之间沉浮孽爱,又怎会造成今日之局面?又如神殿中孤独熬着时间等待阿璃苏醒的他,若非耽于那二人凄婉哀绝的错身之恋,又怎会忍不住踏上中州地界,引火烧身? 爱恨嗔痴,错错错。 漫天红芒终于逼近圣坛那片氤氲白雾,虽接触不多,明砂却是极为了解韦墨焰心性,夏倾鸾死了,他定是不会放过自己与阿璃的,便连着外面的罗华和火神教所有教徒,全部都要成为那个冷漠女子的陪葬――更或者,连天下江山也会卷入龙怒之中,化为一片汪洋血海被倾天梵焰焚烧殆尽,送与她,作为最后道别。 “论毁灭之力,我不如你。论痴狂,也许,这是我们最后的较量。”笑若明星,指尖幽蓝素莲旋转怒放,凛冽气息燃烧着生命重又升起。明砂不知道这算不是自说自话,犹自疯狂舞弦破坏的那人已然失去理智,大概是听不到他所说吧。 有什么关系呢,既然湮灭归零是他们的最终归宿,死前多说上几句又有何妨? 神殿穹顶半壁倾塌时,半山腰上数十骑人马险些被地动山摇掀翻在地,被狼狈扶住的妖娆男子脸色急变,平素玩世不恭与lang荡神情荡然无存。 “不好,魔,他在以身祭魔!” “什么魔啊神的,不过是地动罢了,别在这里妖言惑众。”九河皱着眉头不耐道。 姑苏相公并不理会众人的烦躁,他们如果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只会比他更加震惊无措。 火神教祭祀供奉的名为火神,实际上则是南疆传说中堕天的魔,尽管传说虚言过多,魔这种被中州百姓当做吓唬稚儿的东西,在南疆这片蛮荒之地真实存在着,而且不久前还出现在破月阁这些子弟面前。 火神教教主明砂,他便是侵吞了魔、化身为魔的人。 向来懒散的姑苏相公前所未有地急躁,重新跨上马重重磕了下马肚:“明砂的恋人阿璃才是真正的火神教教主。数年前为了救人,阿璃背着教众私下借用魔神之力却被反噬,是明砂逆天道、杀十巫与护法血祭,强行将魔神的力量与吞噬分为两半,二人各承其一方才保得阿璃性命。他有半魔之力在身,亦懂得运用这非人之力,如果阁主做出将他逼至绝境的行动……” “如此可怖的后果,”蓦地勒紧缰绳,邵晋侯目光冰冷,“为什么在阁主离开之前你不说?” “不过是去救人罢了,我怎么可能想到阁主会把他逼上绝路?”深吸口气,姑苏相公没时间理会身后一群人对他的怀疑,马蹄声声落下其他人数丈之远。 他是真的没想到,没想到那两条人中之龙相争会到如此水深火热的地步,更没想到明砂竟不惜一切召出魔神真身,要知道,一旦魔现于世,没有十巫与三大护法加持,便是他和韦墨焰联手也无法抵挡毁天灭地的非人力量。 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到山顶神殿,尽可能阻止明砂成功引出体内的魔性与全部力量,否则,山河破碎不过是前戏,只怕人间离尸横遍野血流漂橹惨状去日不远,他亦会成为令得凡尘尽染灭亡的凶手之一。 那些人的心魔,终于引出真正的魔。 ------------ 第三十三章 倾天梵焰灭世火 断壁颓垣,瓦砾零散,巍峨宏伟的火神教神殿一夜倾塌,满地纯黑曜石墙壁残破不堪。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月色方才被平明之光吞没,东边日轮已缓缓爬起,带来一天最初的温暖,而仅存的一块完好之地上,玄衣森冷的男子与雪发及地的另一个男子相对站立。 修长手指缠绕着赤红长弦,末端焦黑如烟尘,像是刚饮过血般闪着妖冶光泽,却掩盖不住弦身多处烈火燃烧的乌涂痕迹。十余步外,黑似深夜的头骨隐隐可见几道擦痕,但与执着它的人相比这痕迹却算是极轻了,纯白如雪长发下,不知多少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外翻,所站地面,早已被鲜血染红大片。 近乎低喃的声调柔和干净,听不清词句且连绵不断,好似哄人安稳睡去的夜歌,与冰至极点、一触即发的气氛全不相合。 韦墨焰知道,那是明砂召唤怪异法术的咒语,正是这咒语带来的可怖力量摧毁了圣坛,摧毁了他想要用毕生时间与精力去守护的人。 狂乱思绪让他无法冷静思考任何问题,魔也好,人也罢。 不停破坏,无尽毁灭,他多希望体内那股发泄不出的疼痛能化作力量将这世间全部摧毁,或者证明一切都是场梦,夏倾鸾没有不辞而别,没有焚情铸剑,没有在眼前化为飞灰湮灭不见;又或者,把他变成最锋利的刃,斩断任何与她有关的东西,陪她一起长眠。 她曾憎恨的这个世间,她曾爱过的这个世间,她曾同行的这个世间,所有她眼中、记忆中留下痕迹的将之尽数摧毁,带着他的入骨相思共入苍冥,等着,等着他去碧落黄泉找到她,许下三生七世不离不弃的誓言。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 今生不得伴,来世,必携手至死。 “以吾血与魂,破魔,灭,世!” 最后一句咒文结束,平静如死寂的山顶罡风骤起,指尖一点幽蓝火焰猛然暴涨冲向天际,至半空忽而四散,洒落毫无温度的幽焰之雨。 澄空如碧,云霭千叠,滴滴纯净的蓝色落在地上,肩上,面上,柔和仿若谁秀白柔荑淡淡抚过。如此美丽的景象,多想和她袖手并肩相依赏看,听她笑若银铃,温黁可触。 拖着头骨张开手臂,冰蓝焰雨打在身上如若被吸收了一般,而那双悲悯凄然的双眸中,再一次现出赤焰之色! 一点点,一点点,半金半赤的怪异颜色侵吞着原本深褐瞳仁,及地雪发在罡风卷动下飞扬飘逸,光华流转的淡薄火焰从无到有、从微弱到明亮,重又覆盖在修长身影之上,比之先时愈发庄严威凛。 埋藏于南疆古老传说下的火神教象征,是魔,却也是神,堕天之神。 左手生之咒怨,右手死之劫数,两道刻印渐渐浮现于掌心。两掌相对,中间一团幽蓝夹杂赤红的焰火跳跃呼啸,火苗翻转缭绕,隐隐幻化出妖娆重瓣碗莲形状,美得令人忘却呼吸。 当这朵莲花彻底成形,作为火神教教主,作为人的明砂便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以其血肉与魂魄召唤而来,寄宿在那袭身影中的魔,为灭世而来的堕天魔神。 借用魔之力而封闭内心防止吞噬,力量自然比身心皆化为魔要小得多,杀十巫,清护法,明砂只需入魔身便轻易做到,可面对被称作人中之龙的韦墨焰,唯有舍弃自己全部作为牺牲奉献给魔换得堕天之力,方才能阻止他企图毁灭眼前所有的疯狂行为。 无论如何,阿璃不能死。 纵是不懂何为魔何为灭,韦墨焰依旧可以猜想到这变化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然而,他没有趁明砂静待变化期间出手——夏倾鸾不在了,谁生谁死,还有什么意义? 莫不如与所谓的魔较量一番,胜负无妨,只求能用毫无节制的拼杀争斗来缓去撕心裂肺的痛,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不想再沉浸其中。 “明砂……” 幻化着火莲的手猛地一僵,失神的片刻,眼中赤炎之色退却半分。 尚未被魔吞噬便开始出现幻觉吗?若不能静下心必会前功尽弃,明砂闭上眼摒弃一切杂念,掌间火莲形状越来越清晰可辨。 眼见那朵两色交杂的绝美火莲即将成型,忽然,碎裂后被穹顶瓦砾掩埋的圣坛传来怪异响动,悬浮于上的碧蓝火焰亦随之变化,幽蓝火苗分出几缕,落于残垣之上将部分曜石碎块烧灼成灰烬。 “住手,明砂,不可以变成魔啊!” 即将被吞没的深褐色双眼猛地睁开,不可思议地望向圣坛,注意到韦墨焰的目光也落向那边时,明砂意识到,那不是错觉。 是阿璃,真的是阿璃在呼唤他! 那样清脆含着纯洁笑意的声音一定是阿璃,她醒了,她没有被魔吞噬! “阿璃……”欣喜若狂的明砂正想要奔到碧蓝火焰那边,可体内瞬间涌出的无尽力量让他抗不住重压跪倒在地,痛苦地强撑起头颅望向火焰中一动不动的少女,手掌中本该消散的火莲竟有了自己意识,脱离掌心向半空飘去。 魔,已受召临世。 “救救他!他会被吞掉的!救救他!”不知从何处响起的空灵之音带着哭腔,少女特有的清润嗓音盈满耳畔,韦墨焰不清楚她是不是在对他说话,看向四周,重伤的罗华抱着姐姐的尸首已然昏去,能触及明砂的,只有他。 然而,他有什么理由去救人? 这世间被魔毁灭岂不是更好,让所有人都陪着倾鸾一起长眠,那样,她就不会再一个人孤零零了。 碧蓝火焰急促地跳动着,好似人心脏凌乱不堪,似有似无的几声抽噎过后,那声音再次响起:“韦墨焰,你救救明砂,你救他,我就放了夏姑娘!” 深邃冷眸一紧,这句话直击心底,刹那便令狂躁之气尽数消弭。 他没听错,夏倾鸾还活着,她还有救! 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包裹着近乎透明少女的火焰下落数尺,一阵火光绚丽而过,瓦砾下,染满血渍的白色纱衣一角露了出来。 赤红两色火焰袭向夏倾鸾的刹那,是上方抱膝安眠的少女催动守护自己的火焰将其包裹,抵消掉足以令人形神俱灭、魂飞魄散的一击,只是那一阵凝力太过艰难,让与圣火融为一体的阿璃许久不能再集中精神,直到看见明砂抑制不住体内的魔时方才勉强开口求助。 “我没有吃她的魂魄,真的没有,救救明砂吧,我把她还给你!” “如何救他?”眉宇含冰,冷俊容颜恢复了特有的淡漠清冷,低声问道。 ------------ 第三十四章 残剑挽歌白骨枯 在半山腰时可见苍穹阴霾聚集,接近山顶反倒安静下来,姑苏相公不清楚异象的消失代表什么,是魔未能成功召唤,还是说,这不过是风雨前的片刻祥和? “阁主!”远远见到那袭玄裳傲岸而立,妖娆男子长出口气。(WWW.qiushu.CC 好看的小说 从未想过要至谁于死地,红弦在,想要看这对人中龙凤能够演绎怎样的旷世传奇;红弦被逼离开,便想要知道睥睨天下的王者打算如何倾覆河山只为红颜;当火神教教主明砂出现时,就一心期盼能见到二龙相争会是如何景象。所走的每一步棋并没有主动干涉大局,只不过是在必然发生的情况下加以导向,导向自己想要亲眼看到的事实罢了。 怎奈,一步一步皆是错,有心推水造就泛滥成灾,眼前灭世危机若不是身为史写者从旁干预,绝不至如斯境地。 听得惊慌失措的呼声,韦墨焰只是略一侧目,丝毫没有半点惊诧。早在离开破月阁之时便已说定,他们会在安顿好阁中事务后紧随而来,都是一直在他身边誓死追随的人,从不惧生死艰险。 “姑苏,怎么阻止他?” 顺着韦墨焰所指看去,姑苏相公倒提口气。 跪在地上满面痛苦之色的人正是火神教教主,彼时在兰陵相见的那身风华与平和荡然无存,及地雪发发端与满地泥泞肮脏纠缠,身下成洼的血泊足见二人争斗之惨烈,而最可怕的是,明砂全身上下都包裹在赤蓝两色火焰之中,那火焰虽说微弱得近乎透明,但所碰触之物无不化为灰烬,一眼便可知并非寻常之火。 “他在唤魔……” 这回答显然不是韦墨焰需要的,眉头微皱,语中颇为不耐:“我问你如何阻止。求书网Http://wWw.qiushu.cc/” 幽蓝火焰保护的少女似乎是耗竭了体力,尚未说出破解之法,慌不择言地催促他几次后渐渐没了声音,包围夏倾鸾的那团焰色也淡薄许多。饶是如此他也不敢妄为,那火他亲验过,半点亦不可碰触,为防止对方伤害夏倾鸾,只得按照少女的要求救下明砂再说。 “没时间了,快说,怎么才能阻止他成魔?”眼见悬于半空的火莲几近成型,韦墨焰冰冷喝道。 交谈间,邵晋侯带着九河等人赶了上来,看到眼前状况都是惊惧莫名,狐疑不已。 “我、我并不知道具体的破解之法。” 方犹豫开口,姑苏相公便被性急的九河推到一旁,长剑出鞘,锋刃架于颈上:“可要我帮你想想?” “就算你杀了我也没用,这是火神教至高秘密,怎会轻易告知外人?”姑苏相公苦笑,“况且,如果不能阻止他成魔,不必你lang费时间对我下手,这里的人没一个能逃脱厄运。” 传说中于千年前堕天并血洗人间界的魔,岂能被一干凡人轻易消灭? 九河正欲怒而挥剑,旁侧邵晋侯忽地抬手将其拦住,淡淡摇头。他们之中对火神教稍有了解的人只有姑苏相公,不管是心怀鬼胎也好,包藏祸心也好,许多事还要他来解释,现在杀了他那是自断后路,这点,急躁且不惯思考的九河自是顾及不到。 凝神沉吟片刻,姑苏相公忽地抬头:“虽不知道具体破解之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但凡此类法术必当有一物作为媒介,销毁此物便可中断两方契约强行使邪魔退回,应为可行之法。” 连接明砂与魔的媒介之物吗?韦墨焰细细打量,目光落在黑色头骨上时蓦地一亮。 明砂对那头骨极为在乎,宁可自承伤害也要护其无损,且第一次入魔借力时手中头骨由白转黑,所猜不错的话,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媒介。 刺着墨黑凰鸟的手腕一震,柔韧赤弦低吟扬起,红芒数道,直取明砂怀中头骨而去。此时明砂正竭尽全力在抗衡魔的吞噬,见韦墨焰挥弦袭来且目标正是作为咒法媒介的头骨,立刻明白他用意,只是吞噬力量太过霸道,除了集中精神抵御不断侵入脑海的魔识外根本帮不上任何忙,唯有两色交杂的双瞳向他望去,希望对方能了解自己心中所想。 想要作为人活下去,因为,阿璃还活着。 那朵火莲似乎通了魔性,感受到突袭而来的浓烈杀意,瞬间火焰暴涨将明砂周身方圆一丈囊于其中,焰色亦猛增更加浓重,赤情末端甫一碰触便立时化为灰烬,全然接近不得。 “不行,赤情太过纤细扛不住瞬息烧灼,阁主没办法接近!”见韦墨焰向头骨袭去,姑苏相公登时猜透其用意,然而魔性已然半露,决计不会允许任何人中断它重临人间的大好时机。 “异梦石,唯有异梦石方能禁得住焚烧。”清亮坚定声音自人群后传来,众人讶然回头,却见一碧目浅发男子自山路行来,眉眼深刻,肤白如雪,显然并非中州人士。 草木皆兵,阁主身陷魔战不可受半点干扰,任何陌生人都会令得破月阁众属倍加警惕,遑论突然出现的异族。 未待九河撤剑拦截,早有少丞与萧乾揉身而上,一左一右将此人挡住,不留半点偷袭可能。 “你是何人?”邵晋侯横眉冷道。 那人并不回答,玉白手指指向明砂身后数丈之远地面上静卧的残剑:“韦墨焰,用墨衡剑。” 长眉细眸微泛波澜,来者似乎对他极为熟稔,对如何克制明砂所施放火焰更是了如指掌,韦墨焰顿了一下,思绪疾飞。如今正是千钧一发之时,若依陌生人所言为之,或催促邪魔降世,或断其来路,是何结果全在他一念之间。 “听……他的……”犹自勉力挣扎的明砂咬牙挤出只言片语,眸中赤炎之色已渐近完整,再耽误不得。 衣袂翩动,赤弦疾出,墨色外几抹妖冶红光华丽异常,借着去势躲开火舌阻拦后将墨衡残剑缠绕卷起,疏地,落入平伸掌中。 碧目男子微微颌首,一旁九河却急上眉梢:“不行!残剑太短无法近身,这根本就是送死!” “不做这样,所有人都要死。”那人丝毫不为所动,看向圣坛里露出的一角纱衣时表情略有变化,“我只想救她,其他事,你自己考虑。” 倾鸾,还是火中少女? 再没时间考虑,如果这是最后的出路,那么即便是错的,他依旧会去做。 玄色身影忽地失去踪迹,在四散张扬的火舌吞吐将之捕捉前突现于明砂身边,因过于快速动作卷起的冷风令得火焰散开一道半身宽的缝隙,就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一刹那,残剑猛然斩下。 无论神魔,皆不可挡。 ------------ 第三十五章 直道相思了无益 许多年前,距离神殿左边六丈四尺的地方有棵低矮的树,常年开着绚烂粉色花朵,走南闯北的明砂说,在遥远的扶桑,这种树被叫做冬樱花。[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和明砂,就是在那下面遇见的。 她还记得在陷入可怕的黑暗之前,是她亲手毁了那棵树,只一小团漂亮的蓝色火焰而已,它就化为了灰烬。 所有东西都会被她毁掉,欺负她的那些人,令人战栗的神殿,还有明砂,最喜欢的明砂,所以才哭着求他把自己丢进黑暗中,尽管知道这样就再也见不到他。 黑暗,漫长得几欲发疯。 不知从何时起,什么都看不见的漆黑中有了一道光亮,微弱,却真实地存在着。 你是谁? 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也是被丢弃了吗? 怯懦走近那团光明,竟是个闭眼沉睡的白衣女子,很漂亮,可是眉心流出很浓很浓的苍凉,当她问话时没有任何回答。 我叫阿璃,你呢?这是明砂创造的世界,你一定认识他才会进来的,对不对? 忽然有些开心,明砂没有忘记她呢,一定是知道她怕黑,所以才找来这么漂亮的姐姐陪她,只可惜和那些被她吃掉的人一样,这个姐姐也是无声无息的,从不睁开眼睛陪她说说话。 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明明答应过她,很快,很快就能从这里出去和他见面,但还是固执地相信明砂一定不会骗她。 饿的时候她也会想要把漂亮姐姐吃掉,不知为什么,每次走近看到她时都会很神奇地忘了饥饿,反倒被浓浓的气息吸引,这个姐姐身上有明砂的味道,温和,纯净,让她不忍心吃到肚里。 就这样,一直等一直等,直到忽然间黑暗中亮起一道缝隙,清晰刺目。 “罗华,出去。”缝隙外传来明砂的声音,他在对罗华说话,然后是混乱的吵杂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 明砂,明砂……试着呼唤几声,不过明砂并没有回应,大概是没有听见吧。她忽然有些害怕,脑海里不停传来陌生记忆,记忆里有好多人死去,到处都是杀戮,像她变成魔时那样残忍的杀戮,还有铜镜中,淡漠冰冷的倾世华颜。 是睡着的那个姐姐的记忆啊…… 果然你也是被人丢弃了,跟阿璃一样,只有明砂还记着阿璃。 她沮丧地爬回漂亮姐姐身边,坐了不知多久后忽然一惊――不,不对,那些记忆是从明砂脑中传来的,因为将魔分食了,所以他们的思绪是相连的,可是为什么会传到她脑海里呢?这里,这个明砂特别为她织造的黑暗牢笼,就是为了隔断他们二人的关系啊! 明砂,是明砂在召唤魔,为了召唤魔所以打开了牢笼! 不可以,把魔放出来的话又会有好多人会死去,除了身为魔的她之外那些人,漂亮姐姐,还有火神教教众,明砂也会死,他会被魔吞噬! “住手!明砂!不可以变成魔啊!” 她拼命撕扯着那道缝隙,终于,看到熟悉的身影,喊出了声音。 那双眼静静地向她看来,那个陪着她一起长大、总是温和地教会她一切的人,眼中还是那样温柔平静,悲悯世间苍生,如若神明。可除了这些之外还有痛苦,她感受得到,体内的魔性正在复苏,足以毁天灭地的邪魔疯狂地侵蚀着明砂的心想要冲破封印重归,竭力阻止的明砂很痛苦,连脸色都变得煞白。 “不要变成魔,阿璃会乖乖的在这里,绝对不会去吵你,不要变成魔,不要死……”抹着不停往下滚落的泪水,她低低呢喃,可明砂根本听不见,她又没有力气再喊,这个漆黑孤独的牢狱会夺取她的力量,想要喊出声是那么艰难。 泪眼朦胧转头的刹那,忽然看到在明砂对面的那个男人,冰冷,带着一身吓人杀气。心里忽然一震,这个人就是漂亮姐姐那些零碎的记忆中出现最多的人啊,他是来救漂亮姐姐的吗?那,他一定很厉害很厉害,一定可以救明砂才对! 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发狠地敲着头,不争气的泪水又开始大滴大滴落在地上,为什么她总这么笨,笨到什么事都做不好,什么都帮不上忙?! 忽地,依稀记忆一闪而过。 又一次拼命爬到缝隙边缘,她用尽全身力气喊着也许是这辈子最后一句话。 “韦墨焰,你救救明砂,你救他,我就放了夏姑娘!” 这样说,那人一定会救明砂吧? 喊到声嘶力竭,眼前模糊。好累,希望还能再睁开眼睛,还能再见到他。 明砂,千万不可以死…… “阿璃,阿璃?”温和、干净的声音,好像以前那样轻轻地叫她的名字,可是她真的没有力气抬起眼皮看上一眼,好久没有吃东西了,为了保护漂亮姐姐,最后的力气,都用于努力撑起摇摇欲坠的碧蓝火焰。 想要露出笑容告诉他不要担心,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更不知道已经没有了身体的自己是否真的能露出笑容,曾经她最自豪的笑声已经没有了,如果连笑容也不在,明砂,还会认出她吗? 不可以忘了阿璃啊…… “不会忘,永远都不会忘。”仍然是世上最温柔的人,最温柔的声音,“我就在这里,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像从前一样,相信我,阿璃。” 漂亮姐姐,只要有一个人还记着,我们就能勇敢活下去,所以,你也要活下去,好吗? 点着或许并不存在的头颅,她开心笑着,安静地睡去。 那是一场差点毁灭了人间的真龙之争,不关乎天下江山,不关乎权势名利,只为了两个女人,两条人中之龙各自所爱,宁倾天地,负苍生。 嗔痴爱恨,本就如此疯狂。 杂乱剑吟交错,数把锋利剑刃全部指向跪在崩毁圣坛边那个雪发及地的男人,待他稍有动作便会化为剑下亡魂。然而抚摸着颜色近乎消无的碧蓝火焰,那男人并无半分动作,淡淡的、安宁的小曲轻轻哼起,萦绕耳畔,亲切,满是思念乡音。 “放了他。”挥散微弱火苗,抱起白莲之中毫发无损的女子,韦墨焰淡淡道,“他不是魔,不过是个跟我走上同一条路的人而已。” 都结束了,没人输没人赢,没人死去,也没人重生。 “夏姑娘心力已竭,就算阿璃没有吞噬她的魂魄,依旧不会再醒来。”错身而过时,险些化魔的火神教教主低低叹息,“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残忍到用她生魂来为阿璃洗去魔性,毕竟……我,太过沉溺于你们的故事中了。” 否则便不会远赴江南送剑,也不会引来南疆这段祸事。 是是非非,缠缠扰扰,归尘之后又与谁说。拂去怀中女子额角一缕青丝,冷漠的武林盟主垂下眼眉。 不管是否能够醒来,至少,夏倾鸾又回到他身边。 “如果我是你,绝不会留所爱之人在寂寥人世独存,被留下的,才是最悲哀的人。” 清冷留语,却最是衷心话。 我的弱点只你一人知道便可,我的身后也只许你一人来护卫。我若不死,必竭尽全力保得你安全,绝不会让你先我而去。我若先死,亦不会留你独活,即便是在黄泉之下,你也要做我的冥界守护者。 白首不离,生死相依,虽不同生,但必同死。 当年,这是他许给她的诺言。 ------------ 第三十六章 未妨惆怅是清狂 斜阳芳草,枯木零落,几载悲风画流年,几段曲终人散。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 孤剑独立他是颠覆天下的人中之龙,与谁相依他是气吞山河的无冕之王,可到最后,他是失去一切的落魄残魂。 夏倾鸾带走了他的所有,苍生碌碌,浮生未歇,只有他成了被遗弃的人。 前所未有的疲惫令得中州武林盟主面容颓败,断剑,残弦,都丢在泥土中任其被漠漠风沙掩埋。残垣断壁,瓦砾碎石,毁了谁的枯燥等待,又终结了谁的漫长期盼? 尘埃落定,结局,痛失唯一。 “阁主……”看着怀抱所爱失魂落魄的男人,破月阁众属无不黯然垂目。他们比谁都清楚红弦对阁主来说有多重要,且不说曾经为了这个冷漠而又满是戾气缠绕的女子死了多少无辜之人,单是为她抛下混乱的破月阁、弃满心欢喜等待新郎推门的紫袖于不顾,这份痴情足令人唏嘘不已。 更遑论两人生死相守不离不弃的誓言,还有那些并肩戎马、剑动弦舞共赴杀戮的记忆。 “回阁。”淡淡一声命令,众人方才恢复了神色收剑牵马,唯有萧乾空洞着双眼站在原地不动。 “少小姐,少小姐真的醒不过来了?”沙哑声音变了声调。 韦墨焰没有回答,固执地迈着步向前走,只是脚步沉重无比,每踩下一个脚印都令得浑身乏力茫然若失。 七魄先散,三魂再离,魂魄皆不在,人也就再无存活之力。此前一直是圣火保护着的少女维持夏倾鸾魂魄完整,如今,再没人能护得她心魂永存,但至少终于能回到他身边,不管是生是死。 不似人声的呜咽自看不出年纪的男子喉中发出,眸中一丝赤红转瞬即逝,绝望涌动,渐渐呜咽化作鸣泣,刺透人心。 云下山巅,堂堂七尺男儿跪向遥远北方,放声痛哭。[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那些牵挂你的人,你从来都不想想他们的感受吗?胸口憋闷,阵阵撕痛。韦墨焰不知,沉睡中的她是否能听见他的质问,是否能听见那些有声的、无声的呼唤。 如他对明砂所说,被留下的,才是最悲哀之人。 “如果不是你,她不会走到今日田地。”与碧目浅发的男子擦肩而过时,略发生涩的异族音调蓦地响起。 若在平时,敢于质疑他对夏倾鸾良苦用心的人必然招致杀身之祸,然而现在便是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曾经给予她的是最无缺的保护,又或者如这人所说,是他害了夏倾鸾,一手把她推向无望结局。 随着韦墨焰在那人的指责下停住脚步,一直跟在其后的姑苏相公终忍不住开口:“阁下可是月老前辈族人?” “是。”那人回答得极为干脆,丝毫没有隐瞒之意。 月老。此名一出立时引起了众人惊诧神色,天下谁人不识知天命、御鬼神的神秘隐士月老,又有哪人不知红弦正是月老的唯一弟子?若不是因为怀揣着师父所遗玄机之秘,红弦也不会招惹如此之多的谋算暗害,对谁都抱着隔阂猜忌,说到底,竟是这身份害了她。 得到肯定回答的妖娆男子淡淡慨叹:“昔年先人曾与月老前辈有过数面之缘,其碧目浅发雅然风姿在下自幼耳闻,今日虽不是见了月老前辈本人,能亲目精绝国仅余血统风华,实乃三生幸事。”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想来应为姑苏相公了。”异族男子越过韦墨焰看向说话的人,“当初伊图从未曾向前代姑苏相公提起精绝之事,无所不知一问千金,果然名不虚传。” 一个是掌管着历代最真史书的撰写者,一个传承了曾掀起中州武林巨大风波者和历代精绝祭司的记忆,身份不同,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两个人。 其他人对精绝古国不过是一知半解,姑苏相公自然不比常人,对之了解甚是广泛深入,想到先时陪着韦墨焰往漠北寻找夏倾鸾数日无果,再结合眼前精绝祭司对她的熟稔,所有疑惑迎刃而解。 清脆笑声满是自嘲:“是我愚钝了,竟没想到漠北尚有地方可藏着红弦堂主许久,白白在大漠中心枉费诸多时日。” 玄色身影猛然一顿。 漠北,他的还记得如何怀抱着无限期许前往苍茫瀚海,又是如何绝望而归的。难道那段时间夏倾鸾就是与这人在一起,在他遍寻不到的角落度过了整整一年光阴? 没有任何言语,亦没有半点预兆,邵晋侯平伸长剑对准不速之客胸口。 不需阁主开口吩咐,惊才绝艳的被仰望者是何心思,身为最忠诚部下会在第一时间作为其臂膀挥剑对敌。 “你和倾鸾,是什么关系?” “弥夜,精绝祭司,月老伊图所选继任者。”并不畏惧冷漠男子的森寒目光,弥夜抬起头,碧色双眸似是沉在回忆之中,“过去一年里,丫头一直和我在一起。” 倒提口凉气,姑苏相公望向从不在意杀伐的破月阁阁主。弥夜这般说法无疑是在激怒他,要知道凡是接近红弦的男人都没有好下场,更何况是将她藏起来放在身边,让几欲发狂的人中之龙苦苦寻觅而无果的陌生男人? 若能与这人长谈数日去解读湮灭千年的古国神秘面纱,那简直是入了仙境般,但依着韦墨焰的脾气,只怕自己是没这机会了。 不杀弥夜,他怎能咽得下怒火? 然而事情并未如姑苏相公所想那般糟糕,杀气甫一蔓延便被压下收回,沉默片刻,韦墨焰犹疑问道:“那些时间里,她……过得可好?” 碧色双眼微微闭上,怅然吐息:“还好,还好你没有猜疑她怪她,否则,我连半个字都不会告诉你。” “她不信我,我不信她,能怪得了谁?”意料之外,冷俊雅逸的面容上泛起一丝苦笑,眼中不见了该有的冷傲锐利,“她已经不会再醒来,去追究谁对谁错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想知道,我不在身边时她过得可好——直到最后,我都没能给她许诺的任何。” 失去后才想到追悔未免莫及,可他还是想要了解夏倾鸾走过的每一寸时光,她的一切,都想珍藏在心底亘古不枯。 寂寥余生,也只有这些记忆能让他记住,自己曾经真实地活着。 爱过,恨过。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咳,又来碎念————————《江山》再有几天就会结束了,稍稍解释下月中完结的原因: 因为计算全勤奖励和订阅榜奖励是要整月都有vip章节的,所以大部分文都会选择月末或月初完结,但为了保证情节完整不拖沓,苦逼白只能放弃全勤奖和订阅榜,实在不忍心烂尾或者滥竽充数,所以感到月中完结不习惯的各位不要担心这是烂尾,请理解万般无奈下的选择…… 咳,另外,因为考虑到部分宝贝儿或许不喜欢耽美番外,所以在《江山》之下的番外只会涉及正常人物结局,苦逼白会另开全程免费的新文《江山不若三千基》送给喜欢耽美的宝贝儿,主要包括一些歪传和耽美,所以想要看到基情的请留下脚印,告诉苦逼白你们想要看到的各种cp吧~~还有就是关于阿璃和明砂的故事,这个目前苦逼白还在筹划中,以后必定会奉上系列故事,欢迎继续关注~最后啰嗦一嘴: 票子不要投了,只要亲们喜欢《江山》就好,票票章章神马的,可以变成更多喜欢看的书。苦逼白只想把自己臆想的故事写给喜欢的人们看,而不想打劫大家的银子,所以,多谢宝贝儿们一直以来的支持了~~ ------------ 第三十七章 半世蹉跎誓言老 漫长而乏味的生命中那短暂光彩重又涌来,不忍停下,不忍放下。[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 尽管只是一人徒欢。 “芙沫教主已经不在了?”弥夜离开人群走向圣坛边的明砂。伊图的记忆中火神教教主应该是芙沫,不知道近二十年间发生了什么,眼前强大却祥和的男子与火神教教主形象相去甚远,不由疑惑。 “芙沫……”就快要忘记的名字被再次提起,明砂面上闪过一丝恍惚,笑得颇有些失落,“死了。我杀了他。” 目光扫过明砂勉力维持的幽蓝火焰以及其中近乎透明的少女,弥夜似是猜到些什么,然非我之事莫论善恶,便仅垂下眼:“那么,身为教主的你应该也会筑‘梦火’才对。” “自然。” “那就好。”转过身,碧色眼眸望向韦墨焰怀中抱着的沉睡女子,流连,如水涟漪。淡金发梢随风轻荡,弥夜抬起手掌:“借佩剑一用――你的问题我不想回答,自己去看吧。” 玄色身影后众人面面相觑,费力扯着华服的妖娆男子忽然抢过九河手中长剑,跨前几步送上。 “你干什么!”九河怒目而视。把武器交给不知敌友的陌生人,这家伙是不是疯了?还是打算投敌背叛阁主? “别吵!”姑苏相公罕见地沉下脸,他知道“梦火”,那是火神教鲜为人知的法术之一,可将记忆凝于特别火焰中转交他人,对传承一事十分谨慎的历代教主都是这样传递毕生所学的。精绝祭司与红弦共处一年究竟发生过什么,如果那人打算用这种方法告知阁主的话再好不过,毕竟通过他人之口难免有捏造嫌疑。 到了这般地步,那对早该携手的冷漠男女再经不起任何嫌猜。[www.mianhuatang.cc 超多好看小说] 接过剑在指尖轻轻一划,锋利剑刃带起数滴血光,精绝祭司平静地将手掌伸向明砂:“请。” “问都不问便让我筑‘梦火’吗?”明砂无奈,“那需要消耗大量灵力。” “我会告诉你如何最快洗除魔性,作为交换,把这段记忆传给他,这是我欠那丫头的债。” 依靠自身的力量为阿璃洗净魔性至少要百年时间,这条件诱惑之大连平和的火神教教主也为之动心,便是强撑着损些元气也值了。 明砂点点头,小心翼翼将幽蓝火焰重悬于破碎圣坛之上,回过身轻触滴血指尖:“回想你要传递的那些记忆就好。” 缓缓闭上眼,略发瘦弱的精绝祭司静静站立,任指尖的血去完成从未接触过的神秘术法。 自幼在中州长大的破月阁众人何时见过这些怪异之术,眼看那血滴不往地上落反而顺着明砂指尖缭绕盘旋而上,点滴不沾苍白皮肤,在刻印尚未完全消退的掌心凝成足有核桃大小的一滴,皆是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未了,宁和的暖红色火焰包裹着血滴慢慢燃起,火越大,那滴血便越小,直至彻底被热量蒸腾,只余一团纯净跳跃的火苗。 “韦盟主。”明砂朝韦墨焰淡淡颌首,“只需放在掌心便可,这火不会伤人。” 就算是焚身烈焰又如何?绝不会皱半下眉头。 便是这种时候韦墨焰仍不肯放开手,仿佛稍一松懈怀中人会再次消失无踪,连最后的痕迹都寻不到。放下夏倾鸾靠在胸前,左手毫不犹豫伸向那团火焰,看似灼热的光亮到了掌心却出奇地宁和,与体温几无差别,然而并没有任何特别之感出现。 “静心凝神,用内力去吸收它。” 学着明砂方才模样,韦墨焰闭上眼,再不去管周遭有多少人多少事还在出现,发生,消弭,灭亡。 渐渐,透过眼睑映入的苍红颜色加深,直到近乎漆黑之时,隐约有人影在视线中摇晃。 慢慢清晰,慢慢接近,慢慢看得到,那袭虚弱的白色衣衫与淡漠华颜。 “倾鸾……”喉结轻动,闭眼长立的武林盟主脱口唤出埋在心底的那个名字。 是她,面临大婚不辞而别后、陷入永恒沉睡前的她,倾世姿貌,容华惊尘。 少丞九河等人惊得无以复加,旁侧邵晋侯和姑苏相公齐齐举手示意众人不要发出声音。这种时候千万不能惊动阁主,不是怕龙怒之下丢了性命,而是不愿看他连红弦最后的一点痕迹都要失去。 他们太苦了。 从相遇至今总在猜疑与误解中不断错过,哪怕只是一段来自别人的与她有关的记忆也好,至少,让心如死灰的阁主再看她一眼,那一眼也许就能支撑着他不会倒下去,还能活下去。 冰冷石室里,微颤的双眼紧闭,惨白脸色仿佛刚刚从冥界逃离,素白衣袂间还隐隐见得到风沙颗粒,可她睡着的表情那样安静,不忍叫醒。眼前蓦地一闪,同样的石室内,她已然醒来,一贯的淡漠、不知悲喜。 “你是谁我并不想知道,于我而言这世上值得花时间去了解的人只有一个。” 面对忘记他的要求,那抹身影冷硬决绝。 “我宁愿……死。” 宁愿死也不愿忘了他,一个曾经无数次许诺与她又无数次打破、伤她的男人。 闭着眼,立在萧索风中的男人笑得苍凉,一声声嘶哑不断,痛彻心扉。 以为自己有多痴情,以为无论怎么算都是他付出更多,从没想过那个口口声声说着为了报仇而活的冷漠女子,竟然一直在沉默地为他舍弃一切! 笑到无声时已经没了力气,脚步踉跄,仍不舍得睁开眼。 一刹,就算一刹也好,想要再看看她再听听她的声音,若睁眼,便是昏天暗地的终结。 最后记忆锁在黑暗的石室里,不知谁将昏黄灯火点燃,然而凌乱囚笼中并没有她的身影,那是在她拖着极其虚弱的身影离开后,精绝祭司怀揣着毫无期望等待的每日。 在这里,她拼命地想要离开,被赤情割断的玄铁栅栏,还有脑海里一闪而过她血肉模糊的指尖,还有,一次次一声声下意识的呼唤。 他没听到过的,耗尽生命发出的呼唤。 随着记忆主人慢慢靠近,囚禁了她整整一年的牢狱近在眼前。昏暗中,纤细手指抚摸着她习惯依靠的石壁,冰冷,粗糙,满是划痕。 一笔一划,深深浅浅,让他的心痛到极点。 韦墨焰。 大片大片的墙壁上反复重叠刻着同一个名字,韦墨焰。 血肉模糊的指尖,看不清只能触摸的刻痕,不能相见的三百多个日升月落之后,是她刻着他的名字诉说蚀骨相思。 一遍遍,一遍遍。 日日夜夜。 他抱着再不会醒来叫他名字的女子,笑弯了腰。 “我能给她的,只有这个名字,她却抱着这个名字拼命想要活下去……” 那样绝望低哑的声音仿佛藏匿了人世间所有凄凉与苦痛,令人不忍再听下去,否则便会着了魔,生不如死。 蓦地,曾战于血海震荡九州的身影猛然一震,大口殷红鲜血咳出。 ――――――――……――――――――――好吧,一时手误连更两章,今天的更新全部放完了……tat ------------ 第三十八章 逆天改命默轮回 江湖中沉浮五载,永远高高在上的人中之龙除了离忧谷一役轮番力战各门派高手外,只被夏倾鸾一人伤过,如今却是没有任何敌人,恸情而伤。80电子书wWw.80txt.com 人若悲至绝地,心脉必因血气逆行而受损,那一口朱红殷殷让所有人看到了他的痛入骨,伤入髓。 当掌心火焰燃烧殆尽时,已无力气的武林盟主忽地夺过弥夜手中长剑,回风流雪,寒芒破空。 剑刃,在精绝祭司单薄身子上留下斜长伤口,瞬息血起。 “她拼了命想要回到我身边,如果不是你……”执剑的手不停颤抖,他就那样冷冷凝视着平静的精绝祭司,而轻易便可夺人性命的剑却在片刻沉寂后颓然落地。 杀了谁也挽不回离魂长歌,追根究底,是他毁诺弃誓、不相信她会为他而活,因此造成了她绝望而去,用仅剩所有换来一柄曾为她而断的剑重生再续,焚情封心。 “是我负了倾鸾。” 重新抱起安眠的白衣女子,仿若自言自语,韦墨焰沉着眼往山下走去。 结束了,也耗尽了心力,现在他只想回到一同生活过那么久的兰陵朱阁内回望年岁,守着她能度一日算一日,等她魂魄尽散化成枯骨,再寻一处山宁水静与世无争,让她了无牵挂从此长眠。 而他不会死去,仍要继续那些未完的杀戮,为她陪葬。 “韦墨焰,你可愿为她逆天改命,承受天谴?”望着气息千变最终归于死寂的武林盟重,弥夜忽地开口。 前行的脚步须臾不停,这问题对他来说根本不需要考虑:“天地不仁,该逆。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宿命不公,当改。若我爱她便是触了轮回之道,那么,我情愿承万世天谴,但求余生共阡陌,白首不悔——只是,再无机会。” “如果有机会呢?” 风声呜咽,脚步,终于停下。 拭去胸前并不深刻的血迹,弥夜取下小指暗红玉环摊于掌中:“逆天改命不是说说就可以的,我能救她,只看你是否能接受天谴。” 这本是精绝祭司打算在夏倾鸾履约回到大漠后为她续命的仪式。 “如何救?如何逆天改命?”刹那,已经彻底失去光泽的眸中亮起青芒。火神教令人匪夷所思的法术让他见识到非人之力的强大,那么,千年前便闪耀着神临传说的精绝古国祭司,其能力也定然不可小觑。 救不回来,与今结果相同;若能救回来……舍弃一切亦在所不惜。 周围破月阁众属疑色重重,显然并不相信突然出现的什么祭司,神法通天的火神教教主尚无能为力,他又能做些什么?更何况“天谴”这种听起来便令人不寒而栗的条件一出,邵晋侯、九河等人立时脸色大变,他们,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做出有损阁主的事情。 邵晋侯目光一沉,不动声色伸出手在前面少丞背上写下几个字,提剑默立的少丞猛地一震,随后立刻恢复如常神色。 若有异,杀。 红弦已等同于死人,绝不能教魔障迷心的阁主恍惚中上了当,枉送性命。 “事关天机,我不希望被人打扰。” 传承数代前辈记忆又有月老于中州江湖闯荡的经验在,弥夜只从那二人细微动作便可知其心思,当下并不挑明,只先行一步邀韦墨焰往神殿后侧半壁残垣走。 见韦墨焰举步欲行,邵晋侯向九河使了个眼色,平素冲动的九河得其怂恿立刻挺身上前将弥夜拦住,却不待开口便被神情冷然的阁主喝退。 “你们先行赶回兰陵,我随后回去。” “阁主,你走后阁中一片混乱,紫袖堂主……如今只有少弼撑着,如果再有什么波折,属下等实难应付。” 紫袖,不在了吗? 冷眸中掠过一丝黯然。先负夏倾鸾,再负紫袖,他这一生唯独与两个女子有所纠葛,偏偏都因他红颜薄命。正因如此,最后的机会更不可让其于指间溜走,对紫袖,无论如何要让这亏欠不至徒然。 至于华玉会何去何从,想必早有决定了吧。 玄色长衫微动,路过草地时拂弯了数道青翠,将冷漠的黑色染上清香。 “鬼影,即日起你为天市堂副堂主,九河擢为紫微堂堂主,如果短时间内我不能回去,阁中事务你们酌情处理。”平淡利落地安排好阁内要任,韦墨焰不再理会众人欲言又止,继续随行弥夜身后。 九河性格耿直,随在他身侧便是为了可杀,可策马天下,自是不会因为地位提升如何欣喜,反倒愈发急迫:“阁主!红弦堂主已经不可能回来了,紫袖堂主又香消玉殒,你是想让破月阁从此散了、从此被蜂拥而至的仇人屠戮吗?九河这辈子不懂男女之情,无法理解阁主所作决定,所以……”傲骨如铁,以杀为乐的男子忽然屈膝跪地,过于年轻的面上倔强固执:“阁主非要承什么天谴逆天改命,就踏着九河尸首过去好了!” “阁主三思!” 随着响亮和声,平素从不向任何人低头的破月阁众属,齐齐跪于面前。 那是无数人的江湖,却是因一个人而存在的破月阁。 有他,就有笑谈饮血的这群部下,没他,就没有谱写着传奇的武林第一大组织。 “站起来。”沉默许久,淡漠言语冷彻心扉。 随行而来唯一没有屈膝相求的妖娆男子微微叹息。 都是群有血有肉的江湖儿女,纵是看似冰冷的阁主面对誓死追随的部下也做不到无动于衷,然而,这些人不懂,不懂他的退无可退,不懂他的情至深处,无可奈何。 强大吗?手握四海天下,覆掌江山乱,蹙眉九州烽烟起。 可他终究是凡间醉生梦死的俗人一个,面对宿命摆布如此的脆弱渺小,当最珍惜的东西被命运摧毁时他能如何?默默忍受? 那,就不是韦墨焰了。 无论所谓的天谴、逆天改命究竟是何内容,姑苏相公相信,凝半生于三载情痴的人中之龙绝不会退却,就如同红弦毅然退出他的生命,选择以最决绝的方式铸剑焚情,了断前缘一般。 “相信他吧,在下愿以性命作保。”两相对峙,是常在旁侧坐观的姑苏相公打断了宁静,拾起染血长剑倒提递于九河面前,“如果祭司大人做出任何损害阁主的事情,在下愿将人头送上——虽然,没什么价值。” 那段晦暗的江湖乱世风雨飘摇中,总是喜欢穿着华丽啰嗦的绮罗重衫,喜欢开着浅淡玩笑却知悉无数秘事的妖娆男子,给冷肃的破月阁染上了一抹明丽,而当时,没有人意识到他是在用史书撰写者的身份做赌注。 很多年后,彼时曾同行的破月阁子弟如此感慨。 ------------ 第三十九章 血玉涕泣两三行 “让开,再有阻拦者,我绝不容情。[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 风过山巅,撩起碎砂残红无数,长身站立的玄装男子启口清冷,没有半点温度。 他们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骁勇部属,多少年来为了破月阁、为了他的天下江山鞍前马后披肝沥胆。大lang淘沙,时光倥偬,曾经人员鼎盛的破月阁如今只剩下这些人了,如果连他们都要阻拦于前,这世上岂不是再没有支持他的人? 为什么杀戮无度都可以忍,莘莘苍生却容忍不下他和夏倾鸾微末的痴恋? 宁愿自己的性命永远不再受人关注,他想要的,只是和她在一起。 “姑苏,带他们回去――这是命令。”韦墨焰没有把这任务交给邵晋侯或者少丞,这两个人跟随他时间比较久,感情上远胜过姑苏相公,纵是命令,如果危及到他的安全,他们必然违抗命令也要护他周全。 情久弥深,他是冷的,可他们却是暖心之人。 阁中众属对半路出现且一直不被阁主信任的妖娆男子抱有极大怀疑,姑苏相公自己也是知道的,阁主将命令交与他执行不过是希望能借他之口劝说邵晋侯等人,这点他心知肚明。 无奈地摇摇头,被荆棘撕扯出数处破损的华服向前挪动几步:“阁主,您这未免强人所难,鬼影他们的忠心其实在下能劝说的?我看不如各退一步,他们不拦着,阁主您也不必赶他们离去,就是等上一天半天也耽误不了什么事。” 韦墨焰不语,邵晋侯他们是走是留区别并不大,他只是不愿与弥夜的交谈、之后救夏倾鸾有人打扰,仅此而已。(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好了好了,各退一步便罢。九河堂主。”扶起倔强的年轻男子时姑苏相公刻意用力,九河愣了片刻,顺着其力量蹒跚站起。 果然,没有人能阻止阁主要做的事。 抱着沉睡女子的墨色身影随弥夜离去,仗剑牵马的破月阁众人无不黯然垂首。 “那位祭司也是为红弦堂主而来,目的并不在于难为阁主或是怎样,若是能救回红弦姑娘,对阁主而言有利无弊。”姑苏相公望向二人去往的残垣淡淡道,“是望他人活着还是心活着,你们当有决定才是。” 没有红弦,人中之龙也不过是条失心之龙罢了,与死无异。 先前与明砂近乎毁天灭地的战斗之后,火神教神殿基本上倾塌无余,只这一片依着巨大山石的墙壁犹自挺立不倒。似是在回想些什么,弥夜伸出手在墙壁侧边不断摸索,顷刻,机括绞动声响起,竟是那块巨大山石缓缓露出一人多高的洞口,隐蔽而奇巧。 韦墨焰不问,弥夜也不打算解释,二人一前一后走入洞中,两侧石壁上便有微弱火光接连亮起。 “中州都说南疆乃蛮夷之地,而此处自燃烛灯之巧妙领先中州数百年之久,可见许多人言都带着偏颇。”走过短暂昏暗,当弥夜伸手触在墙壁上某朵莲花章纹时,洞内豁然明朗,“这里是伊图当年与芙沫教主密谈之处,他们在外守着应当不会有人来打搅。” 冷肃面容虽看不出半点急色,但弥夜知道,韦墨焰的忍耐已臻至极限,再拖下去对他对夏倾鸾都没有好处。 指向洞中一处莲花状石台,定下决心的精绝祭司道:“先把她放下,有些事我必须提前说明。” 将夏倾鸾细致置于莲花台上,韦墨焰拂去沉睡面庞一抹灰迹,而她无动于衷,连眼皮都不曾轻颤半分。 他说过,这世上唯一比他更加残忍的人,就是她。 漠然转身面相精绝祭司,已经做好接受任何苛刻条件的破月阁阁主负手而立:“明砂说倾鸾天命已尽,再无转圜余地,你又能如何救她?” “在精绝传说中,我们精绝子民都是神族后裔,历任祭司拥有比凡人更加强大的法力与预知力,这些都来自星象与术法。丫头会有今天我早就见到,当初囚禁她不肯放她回到你身边也是为此――是你的光芒吞并了她命星星轨,唯有远离你方能存一线生机。”想起在石室里她的坚决,弥夜垂目黯然,“我想让她活下去,这份心情不逊于你。是她不肯放弃与你祖父的约定,明知回到你身边会是何种结局,却仍然执迷不悟往赴死地。” “我不想听这些。”冷冷打断冗杂叙述,刚刚平复心境的韦墨焰拒绝任何会让他再次失去理智的刺激,夏倾鸾还有活下去的可能,他必须保持清醒不错过些许机会。 苍狂悲笑的中州武林盟主打破了弥夜对他的厌恶,原本,对于把夏倾鸾推上绝境的那颗命星所示主人恨之入骨,可见到几近全毁的火神教和那袭颠狂欲绝的身影时,所有一切烟消云散,连他挥砍那一剑也并着抹去。 为她撇下命定职责与精绝沉睡的亡灵们,为她远行万里来到星辰中双子乍现预示着毁灭的那片天空下,为她舍弃作为精绝祭司特有的漫长生命,弥夜本以为,这世间最在乎她的,最能保护她的,是自己。 然而,穿越大漠走过喧嚣人群,耳畔听到无数有关那对人中龙凤的故事,渐渐地,他明白了为什么她会不惜一切也要回到他身边的原因。 炎凉红尘,多少虚伪背叛下背负仇恨而生的两个人,他们在冰冷而短暂的岁月里相互守候,彼此相信着又猜忌着,如此相像。爱的恨的极其相似,这让他们在初遇季节便情根深种,当过多矛盾累积爆发时,她却怕了,退缩了,是韦墨焰固执地向她伸出手,同时也挥出剑,用安宁与伤痕让她宿命的轨迹越靠越近,直至湮灭。 这些生死离别织就的信任,一直在荒凉大漠阴暗石室里幻想等待的人给不了,所以,在确定韦墨焰的从未背叛她、一直都用无人可及的痴眷翻天覆地寻找着她时,弥夜做了最终抉择。 放手,成全她用残生与执念拼凑的疑问,生而别离,或死亦相思。 “精绝古法秘术中有延命之卷,可为命数终了者接上他人星轨,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生死与共。”摊开掌心,那枚深红如凝血的玉石指环在火光映照下光彩流动。弥夜将指环递到韦墨焰面前,满目惘然,声音低沉:“我本打算等她回到石城后再施行此法续命延寿,谁知未等回来,她的命星便在刹那间晦暗下去,几近消失。” 那颗星失去光亮的瞬间,无数人宿命随之改变。不幸中的万幸是,或许上苍听到了谁朝朝暮暮祈祷声声,黯淡的近死之星并没有坠落,似乎在等待着,等待有人将她沉眠唤醒。 再续传奇。 ------------ 第四十章 一番浴火与招魂 血玉。[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衔玉养于人尸喉间,尸身经年不腐,血渗玉中,百年得化。 韦墨焰曾看过上好血玉,其色泽温润厚重略带妖异,一眼望去便能感受到森森寒意。可眼前这枚血玉指环比他见过的任何血玉更要精贵千倍,握于掌心凉入骨髓,却感受不到丝毫阴冷之气,看其颜色,剔透中似赤血涌动,仿佛打破玉面便会汩汩流出,诡异的很。 “这枚血玉戒已有数千年之久,每代祭司在离世后都会由继任者将它埋于先辈喉中十年,待血渗入玉后取出佩在身边作为祭司信物。伊图离开大漠时带走了一切,唯独将它留下来。”弥夜揉着额角,似乎十分疲惫,“他的记忆被刻意锁住一部分,所以我并不清楚,伊图是不是在当年便已预料到我会有需要它的一天。” 历经千年,不停将带着神格的血液吸入其中,难怪感受不到半丝寒气。韦墨焰略略看上几眼便交还弥夜,他不懂法术,这东西对他而言丝毫无用。 “要救倾鸾,需要我做什么?”他低声道。 面对最关键的问题,弥夜依旧有些不放心,然事已至此,这是唯一出路。 缓缓带上血玉戒,脸色苍白的精绝祭司轻轻叹息,不甘,憔悴,化作缕缕愁绪无形萦绕。 “我说了,要救她只能逆天改命——违逆天数既定星轨,改写宿命已成结局。” “如何去做?” 弥夜深深吸气:“强行将她的命轨与你的合并,届时星辰会因这法术移位发生巨大变化,也会有许多人的命运随之改变,在一切未发生之前,结果是吉是凶我也预见不到。” 沉默间,墨色身影转向莲花石台,指尖触着熟悉的轮廓流连而不忍离去。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不管合并命轨会对其他人造成什么影响,夏倾鸾能继续活下去,这才是他所求。 “合并命轨并非你想象那般简单,即便是神之后裔,作为施术者的祭司与命轨所示之人都要承受相对应天谴,并且续命之术一生只使得一次。”瘦长手指上血玉戒闪着红芒,远看,竟与赤情饮血时颇有几分相似。并不健硕的精绝祭司苦笑,无声无息:“施术者,轻则灵力尽失,重则瞬息枯骨,而贡献出自己命轨的人……” 失落的目光看向相处一年之久的女子,弥夜有些懵然,不清楚自己这样做是否会得到她的原谅,沉沉低喃。 “取其余生年岁折十为一,二人各分一半。” 折十为一,也就是说,就算韦墨焰还有百年余寿,十载换一载再分为两半,他们,最多不过还有五年时光可相望。 又何况期颐之翁不多见,英雄早溺是平常。 浩瀚苍穹斗转星移,没有哪颗星是永恒不变的,譬如弥夜一直关注的、影响着夏倾鸾最终归宿的那颗特别亮星,它的轨迹无从探寻,全然不可知其余生尚有几何。 百年还好,若是只有三十年、十年、五年甚至一年呢?他有多少余生可用来挥霍平分? 这就是天谴,给予希望的同时,再将希望用绝望浸染。 “本来打算等她回到石城后用我的余生为她续命,精绝祭司寿命长久,只要守着亡灵与故国尽忠职守,绝不会有疾病灾祸之扰,便是合了命轨至少也能再撑上近十年。而离开那里,我的结局与伊图并无差别——迅速衰老、灭亡,那便是背叛神意与亡灵寄盼的诅咒。” 怅然苦笑,跋涉万里来找她,是在决然舍弃身为祭司的使命与自身性命之后,多少人羡慕的漫长生命荡然无存,救夏倾鸾,不再是精绝祭司的他已经没有资格。 何其残酷的逆天改命,剥去华丽说辞,不过是卑贱地奉上余生向上天祈求短暂相守,而后如昙花一现,流星陨落,一起步向死亡终结。 淡漠男子有些失神,虽然他从未期盼过长生不老、永霸天下,可突然告诉他仅剩数载阳寿时,那种仿佛被肆意剥削的恨怒和抗拒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一直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天要压他他便逆天,神要制他他便弑神,而今,当他终于坐拥江山无限,被当做人中龙神来仰望时却忽然发现,那些想法有多可笑,多可悲。 人,终究斗不过天道。 “折十为一,各分一半,我若只有一载寿命,那么能和她相伴时间便只剩十余日,是吗?”薄削淡嘴翕动,声音沉得几近不闻。 弥夜默然点头。 天下江山他肯拱手抛弃,性命呢?他肯吗? 想起石室中夏倾鸾坚定的回答,发现自己身体已经开始崩毁的精绝祭司想要催促那男人尽快作出决定,然而,思虑过后还是忍住了。 对一个终生时间都在冷清孤寂地下度过的人来说,减少些寿命换珍惜的人长相厮守,这是极大便宜;但对一个拥有一切只等他去享受的王者,要他用后半生光耀与荣华来换短暂嗔痴成真,着实难以取舍。 谁又能料到,曾经山盟海誓至死不渝的热度过去后,那些为爱情牺牲巨大的凡夫俗子是否会后悔彼时决定? 弥夜没有提醒他,别人的星轨同样可以为她延长性命,他可以继续享受荣华富贵而不必付出惨重代价,又能毫无损失抱得佳人归。那丫头为他付出太多,多到他用三生三世偿还亦不足为过。 小指上血玉戒光芒流转,传来的冰凉气息令精绝祭司时时刻刻保持着冷静:“是否要进行仪式决定权在你,如果你不愿我也不会勉强,毕竟,这是你和丫头之间的事。” “我接受。”丝毫不留再多考虑的时间,韦墨焰坚定抬起头,长眉细眸如流水般风轻云淡,“便是明日便要了却残生我也愿意,只要她能醒来。” “此法一旦施行再无更改可能,你会失去二十倍的大好年华交换寥寥数载与她相伴——” “万世不悔。” 打断更加详细解释的回答,没有半分迟疑。 决定的事他从不多想,做便做,不做便不做。与其lang费时间在无意义的矛盾中,倒不如早一刻争取已开始倒计的时光,哪怕能多须臾一刹的耳鬓厮磨也好,纵是弹指后便要赴身阿鼻地狱,甘之如饴。 只要她醒来,只要她还在。 “我明白了。”微微沉吟后,弥夜长长吐息,“还有些东西需要准备,我去向那位教主借用。仪式大概需要十余时辰之久,在这段期间内不能有任何人前来打扰,护法的重任,我想你的部下应该做得到。” 单调乏味的陈诉只换来漠不在意的挥手,转身离去时,失职的前任精绝祭司最后一次,用心地看了那袭安睡身影一眼。 “丫头,直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眷恋多年的人究竟是阮晴烟还是你,或者,是你们身上照亮了黑暗石城的炫目光芒。沥血而生,浴火涅槃,也许我和伊图步入红尘的真正使命,是守护你们,直到生命终结。” 这句话,终是没有说出。 ------------ 第四十一章 众苦永寂涅槃生 一程又一程,策马并肩,烽火狼烟百鬼怨。[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 一夜又一夜,驱散梦魇,雨疏风骤静无眠。 一段又一段,浮华变迁,碧落黄泉徒留恋。 一眼又一眼,点亮流年,今夕来世惹情牵。 那晚暮色四起之前,所有人都在山巅静静等候着,等星河天悬,等夜色浓稠,而独留在密室里的冰冷男子一直没有出现。 他的时间不多了,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屈指可数。 莲花石台上留下指血痕迹,遒劲有力。她曾说华玉是天生的书香风骨,却不知,常与她相携的那只手也会提笔蘸墨,写下一字字工整雅句,她看见的都是满手血腥杀戮,和她一样的冷与绝。 多么相像的两个人啊,彼此信任于征伐,猜疑于情愫,宁可相爱相杀也不肯开口多为自己辩解一句。苍茫人间乾坤踏遍,滚滚红尘情天相背,偏到了孤影成双凋落记忆方才明白,那人如何情深意重。而这时,皆是退无可退,空留遗憾。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睁开眼,你看到的第一个人总会是我,这样即便轮回转世,一定能在初见便心动,再不用猜来猜去起起落落。”色淡如水的双唇轻吻眉心,难以感觉的温度让他忽然后怕,是不是再晚些,就真的永远不会再见了? 于是他的指尖也开始颤抖,遏制不住在苍白脸颊上留下血痕。 “倾鸾,再等等,很快我就可以让你看见誓言实现,再没人可以拆散的命运。”握住纤细却满布伤痕的手,努力去感知她尚未离去的魂魄,韦墨焰从未这样心急如焚地等待某一时刻来临,或者,应该说等待那一刻之后的来临。(wwW.80txt.com 无弹窗广告) 逆天改命,合并命轨,从此共生,不离不弃。 最后一吻落在苍凉唇瓣上,脚步声渐近,而他还是舍不得离开,直到催促响起。 “外面已经安排好,只等你了。” 密室里有些阴冷,壁上火光明亮,愈发枯槁的精绝祭司反倒怨恨起这火光太清晰,淡淡将目光瞥向别处。 “今夜过后,你有的是时间和她在一起。” “十年换一年还要折半,能有多久?我这种人寿命自是不会长远,踩在脚下那些亡魂没日没夜地纠缠不休,烦到不行。”轻轻把发端枯焦的青丝捋于耳后,从嗜血修罗化为平和常人的武林盟主忽地淡笑,“有时候我倒是期盼能过你那样的宁静日子,朝闻朔漠风沙起,夜听瀚海星月哭,比什么天下江山更珍贵百倍。” 弥夜并不惊讶他的变化,但凡惊世之人通常有些不寻常的地方,又何况是颠覆了一朝一代一片沧海桑田的人中之龙。转动下小指血玉指环,淡淡开口:“仪式一旦开始,你便再无机会反悔。” “为何要反悔?”放手起身,玄裳长立,轩逸面容找不出一丝残忍痕迹,唯有平淡安然,“若想反悔,不如找其他人代替。” “呵,原来你早就想到了。” 那样简单的方法他怎会想不到,只是不需要而已。 “也许你并不相信,这结果对我来说是最圆满的。比起由人代替付出性命,不知何时再眼睁睁看她像这般沉眠,我宁愿放弃余生选择与她同生共死。”迎着精绝祭司望向夏倾鸾的目光,没有谁问,他却罕见地啰嗦,“倾鸾初到破月阁不过半年时,我曾对她说过,我若不死必护她完好,我若死了,绝不令她独活于世——那些年如幽魂般孤身一人的日子,谁都不想再回去,我也一样。” 他的过往充满对背叛的憎恨,她的过往充满对失去的恐惧,所以他害怕她背叛,她害怕他离开,彼此加诸身上的锋锐让他们不停伸出手又不断错过,即便许下多少誓言约定都因那些无法承受的回忆破碎幻灭,徒留情殇。 火光摇曳,映在墙壁上的身影拖得极长,地面相接处折为两段,却都是漆黑黯淡。 “虽不同生,但必同死,这是我最初的承诺。然而,我却知道,自己做不到在她离开后紧随而去。倾鸾她比我残忍,明知我不是个会自绝性命的人,偏要一次次将自己置之死地,就如同她明知我心里只她一人还不停将我推向月影身边……她对任何人都可以留情,唯独对我不会,若说小气,她比我更甚才是。”似乎是在埋怨,传说中冷漠无情的战神眉宇间有着孩子一般的神情,说着说着,竟独自苦笑起来。 弥夜只是静静听着,这些话他永远不会对别人提起,甚至不会对她说,也许,这是他所能做到的,对人显示亲近的唯一方式吧。 法阵已经设好,割破的指尖涌出滴滴鲜血落于血玉指环上,当指环发出潋滟红芒时韦墨焰才恍如初醒,看向弥夜仍在滴血的手掌时满面无奈:“抱歉,险些耽误正事。” “没什么,继续说吧,我很想听听。” “从来都是我厌烦别人多话,只有倾鸾会怪我唠叨,大概是看见她就不由想多些接触的原因。”依精绝祭司事先指导,表情渐渐柔和的玄裳男子抱起莲花石台上那抹浴血白纱靠坐一旁。 蓦然红芒大盛,精致指环从中断裂,艳艳朱红自断面流出。手腕扬起,血玉指环洒落细长血花落在韦墨焰手中,转手,安放于皓腕赤鸾沉睡的纤瘦掌内。覆着冰冷手掌握成拳,丝丝缕缕阴寒冰冷涌入骨血脉络,刺痛越来越狠。 精绝法术往往以血为牺牲及契约刻印,韦墨焰甚至产生幻觉,他和夏倾鸾已经沉浸在血海之中,难以喘息。 瘦削身躯就靠在胸口,他尽力包裹着那身冰冷,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融化隔在两人之间的寒冰,仿佛那样就可以洗去曾经那些令人哀痛欲绝的回忆,将她记忆里有关他的所有都化为光明。 渐渐竟觉得有些困乏,看着她的目光也慢慢模糊,耳畔分不清远近的喃喃之语似是在笑,又似诀别。 “等她醒了请代为转告,不必再回枯燥的沙漠陪我在冷风中看那些与她无关的星辰,如果能捱到找出下任祭司的话,也许我会循着伊图的脚步去趟江南,去看看她们生活过的地方——不,还是不要告诉她了,只说我回去了就好。” 用尽力气抬起眼,那个略有些瘦弱的男人留下的最后身影并不清晰,他甚至怀疑那是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碧眸依旧,华美的浅色发丝尽皆成雪,滴血手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槁,皱纹密布,连挺直的背脊也在一片模糊中弯了下去,哪还是一身异族风情的精绝祭司,分明是行将就木的老者。 人,怎么会那样迅速地苍老? 施术者所承天谴吗…… “韦墨焰,从此,你是她唯一归宿。”苍老语音渐渐不闻,消散空旷荡响中。 贴着缱绻青丝,他闭眼睡去。 哪怕只有瞬间,能和她生死与共不独留谁终老,宁以此生相换。 ------------ 第四十二章 萧萧玉雪满襟袖 红尘几处笙歌起落,喧嚣退去繁华谢幕,岁月凋敝,掩盖千载星移斗转。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 枫赤如火,燃烧十里山巅滥滥风情,破晓莺歌轻转,苍郁树下衣袂垂静。苦苦熬了数日之久,铁骨铮铮的破月阁众属已是疲惫不堪,却都坚持不肯移开半步,那情形看来,便是死他们亦不会放弃自己的职责使命。 逆天改命之法如何困难重重他们并不清楚,也不知道阁主与红弦堂主在那间密室内究竟如何,精绝祭司临走之时只叮嘱,不可打扰,等他们出来。 这一等就是五天之久。 “东西不吃,多少要喝些水啊。”华丽衣衫在风沙骤雨的磨砺下已失去光鲜色彩,好在眉目如画中妖魅的年轻男子全然忘了这茬,满眼忧色看着十多个顽固不化的人,“谁知道阁主在里面什么样,万一也是虚弱得不行,难道要在下一个人背你们这一群爬回兰陵?” “阁主一日不出来,我们就要坚守一日,哪像你没心没肺还能吃得下喝得下。”面色极差的九河没好气道。 相处久了众人才发现,这个常年居于画舫之上的男人并没有任何恶意,不过是对探究秘事太过热衷加之性格过于细致罢了,因此看向姑苏相公的目光也都和气不少,可碍着忧心忡忡实在吃不下东西,他们只能心急如焚地盯着密室洞口目不转睛,生怕遗漏半点消息。 如果不是姑苏相公作保,他们本不许古古怪怪的精绝祭司离开,未见到阁主安然无恙前,突然而来的不速之客是敌是友尚不能确定,应该先行扣押才是。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然而一方面有姑苏相公阻拦,另一方面又有火神教教主威胁,不得不放其离去――能与阁主相斗两伤的可怕男人,绝不是他们能对付得了的。 精绝祭司在为红弦堂主施了什么怪异法术后又要告诉火神教教主某些事情,是而早在几日前便与其共同离去,连着那团藏有抱膝少女的碧蓝火焰一起不见,除了原地站着苦等的邵晋侯等人外,偌大旷地上也只剩姑苏相公一人走来走去,不时找些食物饮水放下。 晨间风冷如雪,忍饥挨饿兼又不眠不休,围护密室周遭的临时护法们皆是口唇青紫,面色煞白,身子最差的一名子弟实在忍不住,眼白一翻往后仰去。姑苏相公正手忙脚乱照料时,大片墨色翩然落于面前。 “阁主!”眼前一花,当众人看清密室里飞出的一抹身影正是阁主韦墨焰时,个个欣喜异常,低头再看他怀中女子,蓦地目光又黯淡下去。 倾世素颜并未有任何改变,仍闭着眼沉于梦境。 红弦堂主还是无法醒来吗?逆天改命,遭逢天谴,终究只是鱼目混珠之人妖言惑众罢了,却枉费了阁主一世痴情,令人唏嘘不已。 “水。”淡漠男子低低开口。 接过碧绿厚叶卷成的水碗,将清静山泉倒在掌中,小心翼翼拍在怀中女子面颊与额上,再用衣袖轻轻擦去。 韦墨焰不曾预料,那法术的耗力竟会如此霸道,让他昏睡了不知多久。醒来时夏倾鸾还在怀中,她手里那枚血玉指环已经不见,只看得到掌心一点殷红遗迹,人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那一刹他险些断了心念重陷绝望,还以为是失败了没能让她醒来,强自安定心神细细观察后方才安心――尽管还睡着,但原本苍白的华颜上已经渐渐有了血色,胸口微弱的起伏也慢慢变得有力,一切都说明,她正在积攒力量准备随时醒来。 “那之后过了多久?” “回阁主,已经整整五日。”邵晋侯恭谨答道。 五天,他深吸口气。难怪这些部下一个个看起来脸色极差,他睡着时,他们一直睁着眼苦苦守在外面,且在他出来之前必是水米不进就这样熬着,就算铁打的人也要累伤了。 “稍作休息,天大亮之前下山,回阁。”语气波澜不惊,却让一群憔悴的男人眼底重泛光芒,那般冷傲,那般风华,世间无人可望其项背,这才是他们不惜性命毕生追随的人中之龙。 平明时,一行十余骑人马已穿行于湿润温热的茂密林中,距离鏖战后的神殿残垣越来越远,距离那场看似荒唐的逆天之战也越来越远。 还不够荒唐吗?为了两个算不上活着的女子险些令得山河飘絮,天下血染,几近成魔。 为首的那道玄色身影沉默不语,没人知道他付出了什么代价才换来一个神迹,跟随在他身后的忠实部下也不会主动开口询问,韦墨焰还是韦墨焰,破月阁还是破月阁,这就够了。 尘埃落定,万事归空。 时隔半月后,兰陵城外十余里,七重朱阁动荡平息。 雪,也终随着烟硝渐尽凝结簌簌落下,将白玉石台前的积血成泥彻底覆盖,只是不知来年春草与秦桑竞相吐芽时会不会被染成殷红之色,或是换去清香味道变得血腥。负责打扫的子弟呵着热气搓手取暖,不由抱怨这场雪来得太迟了,若早些,他们就不必忍着冲天死气去收拾那些残肢断臂、无名尸骨。 谁也不会去想,那日抱着献殷目的而来的贺喜宾客们是否也有满腔抱怨,抱怨自己死得未免莫名,草草葬于苍茫荒野连名字都不曾留下,也不得见亲朋挚爱最后一眼。 浑身冷肃离开故土时,抛下等他执手掀去喜帕的未婚妻子、毅然决然地奔赴南疆的武林盟主留下后世令人提之色变的命令。 只那一句轻描淡写,刚刚开始恢复平静的武林再掀腥风血雨,处处枯骨哀嚎,热血落红,与动荡的朝廷共同泼墨绘出中州最为混乱的一段历史,而那些参与其中的人却大放异彩,或褒或贬,百世后仍在凡尘俗人口中流传。 “所有亲见今日大婚者,一个不留。” 他是想抹去那段确实存在的过往,以最惨烈且无法反驳的方式告知天下,他与紫袖并没有喜结连理,由始至终,没有人是那座七层高阁的女主。 直到,他们携手同归。 离时岁末,归来新春,倦人疲马停于阁前,衣襟早落满洁净雪花,与浓重纯净的黑色两相映衬。 白玉石台边,层层阁台上,整齐呼声九霄共震。 “恭迎阁主、红弦堂主归阁!” 是啊,终于又回来了,再也不会离去。 眸底清风流水,唇边线条宁和,听着肩头均匀呼吸声,眉目清晰的男人从未有过的温柔无限。 “倾鸾,到家了。” ------------ 第四十三章 浮生尽歇一曲听 黑暗,冰冷,锥心之痛痛到麻木,又不知何时无声消弭。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冥冥中似有清脆声音在耳畔絮语许久,有时是大段大段的回忆,有时是在问她根本回答不了的问题,更多时候,是些毫无意义的呢喃。隐隐觉得那应该是个少女,笑如银铃,天真无邪,却和她一样对杀戮血腥漠不在意,言语中,总是围绕着一个名字。 明砂,火神教教主,那么这少女应该就是他守护的人吧? 长相厮守,虽不能拥抱彼此感受温暖,总好过她什么都没有,孤孤单单被遗忘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之中。 也许直到她魂魄散尽、尸骨腐烂,韦墨焰仍不会知道她在哪里,活着,还是死去。她从不求他会想起,但求能永世忘记,再不要纠纠缠缠,最后却给她最致命一剑,斩断心弦。 凄清孤落这种罪,她一个人承担就够了。 “漂亮姐姐,他来了,好像是来接你的呢。”茫茫黑暗这一声成了绝章,此后那个少女再未说话,她本以为便是终了了,谁知——又听见他声音。 “她在哪里?” 他还是,不肯放手。 漫长沉睡被眼前朦胧红光唤醒,耳边风声萧索,沙漏细碎,木门发出熟悉的吱嘎声,好像又回到了千里之外冰冷朱阁内,回到了她生活过两年之久的房间。 眼睑沉重,可总有种冲动想要睁开眼,即便明知寿命已尽的自己不可能再看见任何东西,更不可能再看见那双深邃淡漠,埋葬了她所有韶华年岁的眼眸。 不会是他,绝对不会。 红烛喜曲,黛眉朱颜,他应该已为人夫,在真正翱翔九天的傲凤身边执手共伴,然后,永远忘记谁曾经为他活过,死去。 残剑新身,寒绝天下,那是送他的诀别,此生此世,再不相干。[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醒了吗?”飘渺声音渐渐清晰,就在耳畔,缱绻发端。 眉下一丝微凉将视线中朦胧光芒彻底挡住,刹那间,她恢复了所有感觉。听得到近在迟尺的呼吸,指尖分辨得出在谁掌心轻握,熟悉的感觉恍若隔世,隔了百世、千世,却依然深深烙印在心里亘古难消。 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过短短两载。 那声音清冷,欺霜赛雪,夹杂着只有她才会懂的温柔、偏执,一如往昔他不肯放手的专宠与宁碎玉不留全石,倾天覆地,难以消受。 蓦地,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微光刺目。 单调几乎枯燥的房间内,曾用过的笔墨纸砚安放桌上,不知被她摔碎多少后,又一套干净的茶具整齐摆在那里,还有,红艳如火的华美婚服。 一切,与她离去时毫无改变。 唇瓣柔软缠绵,禁锢着虚弱呼吸不肯离去,只那气息便可知,真的是他,如此真实。 “便是死,你也只能死在我的地狱里。”耳畔,低声喃喃。 用无数人悲欢离合筑起的罪孽地狱,只有他,只为她。 碧落黄泉,孽海情天,唯此处是她归宿。 寸寸青丝如墨,眉眼霜华,色淡似水的薄唇还残留着她的味道,浅笑胜素雪纯净。他就那样一直看着,看不够似的,连眨眼都觉得奢侈,目不转睛,深邃明亮。 白首不离,生死相依,逆天改命,也要强行留在身边,绝不许她离去。 不是约好了吗? 虽不同生,但必同死。 “为什么我还活着?”她哑然。明砂不会骗她,那么,他究竟做了什么又舍弃了什么,才能让浮生已断的她重回人间?她不想再欠他任何东西,搭上一生也偿还不起。 手指拭去白皙面颊上突兀泪水,袖角沾染滴滴水渍。 “因为,我要你活着。” 活在他身边,一起去看兰陵花开成雪,东胡天地苍茫,去踏遍她不曾走过的每一幕风景,去完成约定的每一个誓言,不离不弃,直至寿命终结,共赴黄泉。即便是死,她还要守在他身后,一同度忘川、过奈何,彼此提醒不要喝下会令人忘记前尘梦忆的那碗水。 那么三生七世后,心魂相连,永不忘却。 怀中温黁安宁,相拥便不想再放开。既然早已决定舍弃一切,何不任由神来摧毁阻挠? 她相信,没有人会再放手离去。 玄色身影出现在阁台上时,忙碌的阁中子弟纷纷仰头,如往日那般带着敬畏忠诚的目光,看那袭久违的胜雪白衣倾世红颜相伴于侧,淡漠,不知悲喜,而神色安然。跌宕颠沛后,那对人中龙凤终于可以毫无芥蒂并肩携手,面向远处雾雨流岚,龙颜凤姿,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苍茫人间,浩渺六合,谁能仗剑落繁星,谁能舞弦动天下?苍天无情,那些人却为情疯魔,演绎一场场旷世神话,教天逆命改轮回倒转,爱恨嗔痴不为罪,紫陌红尘情所归。 “愿阁主与红弦堂主白头偕老,死生不负,鸾凤和鸣,共啸九州!” 那日嘹亮呼声惊动了整个兰陵城,便是江南的雪也在瞬息间为其狂舞飘扬。多少污黑黯淡被银装掩埋,鸿泥雁迹,唯留江山无限拱手为聘,换一世欢愉,两相不厌。 是夜,清歌雅响,管弦丝竹奏一曲浮生未歇,觥筹交错,杯盏碗筷撞几声慷慨长笑。七重朱阁高高耸立,白玉石台红成赤海,从未有过的乱世繁华,笙歌妖舞。 与下面的热闹喧哗相比,七层阁顶,黑暗中两抹身影安静平和。 没有红烛蜡炬,没有华贵婚服,也没有贺喜声声笑容满面,只有两个人站在窗前静静相偎。 今日所有结果来得太过艰难,虽喜,却不像那些心思单纯的子弟们能开怀笑出。对历经离合悲欢的二人而言,无尘少年,谦谦君子,昔时故人,知己红颜……在他们身后有太多太多的人为此付出性命余生,又遑论那些冤魂百鬼日夜诅咒。 原本天道是不许他们温存须臾的,能这般远离尘嚣宁和相守已是天大幸福。 江山,天下,什么事还能比得上红尘里凡夫俗子一腔情痴?欢喜天天降姻缘,离恨天天妒红颜,逆天改命神谴昭昭,何必告诉她不知何时便会到来的终结? 酒盏中忽地泛起圈圈涟漪,与自家歌姬舞姬们调笑的妖娆男子微愣,抬起头,六出漫天飘摇。 “草木之花多五出,独雪花六出。鸢,你知道吗,这雪又叫未央花的。”或是酒香醉人,蹙着眉的少女总觉得今晚主人嗓音特别清和温润,似又有些胡言乱语之意。姑苏相公执着竹筷轻敲杯盏,声脆叮当,浅笑流华:“未央,没有结束没有尽头,便是说这雪花无根亦无归。世人都说它可怜,我却觉得,那是来自虚无的希望和未来,若是不死,总有涅槃重生的可能。” 仰面望去,高阁中漆黑一面,看不清任何东西。 那里,谁遥望沧海桑田,谁吻去谁眼角泪痕,谁又与谁沉默无言。 两腕交错,鸾凤和鸣。 浮生未歇,至死不渝。 ————————————碎念————————————至此,算作尘埃落定。 下一章会写到阁主和鸾儿的最终结局,苦逼白说过,这不是个大圆满的结局,所以无法接受的宝贝儿们请弃掉下一章,认为自己更喜欢看未必幸福却真实结局的,请点击下一章。 今日三更放送。 ------------ 终章 靖安二年一月十四日,武林盟主韦墨焰与红弦于兰陵成婚。txt小说下载wWw.80txt.COM 同年六月,二人同往漠北数月之久,其间深受破月阁威胁的各势力暗中结成联盟突袭未果,反在韦夏二人归来后受到强压,屈于其下的四大门派惨遭屠戮,激起愈多反抗之声。 十一月,统一仅两年的中州武林再陷分裂局面,时恰逢朝政不稳,边疆羌族进犯,中州大地短短数月烽烟四起,狼火喧嚣,路有死殍,尸横遍野,是为后世史书之“靖安乱世”。 靖安三年至靖安五年四月,破月阁在风雨飘摇中傲立不倒,奇迹般令得各方势力臣服,再次一统武林,独霸天下。 静安五年九月,武林盟主韦墨焰与发妻夏倾鸾,于破月阁阁台前面向苍桓山,无疾而终。 没人知道他们是否后悔过--后悔曾经杀戮太重,后悔被神所诅咒,如此年轻便要离于人世。当双目泣血的赤眸男子跪在他们身边恸哭时,两张同样风华无双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二人紧紧依偎,安宁得仿若睡着,那双手亦紧握不曾松懈,一如他们并肩相守走过的每一段岁月。 是时,正为他们初遇后整七年。 七载金戈铁马生死与共,波涛汹涌剑弦相携,伐中州武林,平三大邪教,使破月阁成为势力东至江南、西达巴蜀,旷古绝今的江湖第一组织,而那对人中龙凤在巅峰之时双双逝去,为后世留下无数谜团,以及,永远无法超越的旷世传奇,在那段纷乱的历史中熠熠生辉。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 失去龙首的破月阁一盘散沙,尽管阁内子弟拼尽全力誓死抵抗,仍在短短半月内便被蜂拥而至的疯狂仇敌屠杀殆尽。 时任阁主少弼力战至竭,万箭攒心而殁,死时亦长立不屈;紫微堂堂主九河浴血奋战,执剑如鬼横拦在前,为寥寥无几的幸存者拼出一条血路,壮烈殉死;鬼影邵晋侯、玄瞳萧乾,身中数十剑自刎于敌前;太微堂副堂主少丞伤重不敌被围困于朱阁之中,率近百子弟从七层毅然跃下,刹那血光弥天,白玉石台尽染朱赤,血水没足半寸,三年浓腥不去。 而后兰陵城郊夜夜可闻刀枪剑戟铿鸣怒吼,鬼哭冲天,民皆惧之。 异军突起于**,两度指掌武林江湖,最终,破月阁以无法重塑的光芒被史书铭刻,而后瞬息灭亡。 那是为一人而存在的奇迹,随着传奇终结,一切,终归湮灭。 --------------------四年后,靖安九年。 兰陵城外十里。 又一岁春华秋实,四季往复,多年远离不知世事,重返此地,原来朱漆青瓦高耸阁楼早已不在,只剩残垣断壁,野草荒茫。 面容成熟而眼底尚带着青涩的年轻男人举目四顾,看到一片并不应季的馥郁芳华时,眸中忽地泛起涟漪。 “他们的尸骨早在公布消息前便已下葬,是鬼影和玄瞳亲自选的地方。没有棺椁,没有墓碑,就那样干干净净同眠地下,黄土一盖,洒上大片花种,几个月后就再找不出究竟埋于何处了。” 他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以神秘且重金闻名的姑苏相公会无条件回答他的问题,甚至还以真面目相示,陌不相识的人罢了,却好像对他颇为期望又带着对谁的怀念似的,目光柔和沧桑。 那样精致不显苍老的妖娆男子,根本不适合缅怀旧日的沉静表情。 微风轻动,卷起斑斓绚丽的落红四处飞散,隐隐香气扑面而来,清淡,无声,让他不禁想起少年时总在偷偷仰望的白衣女子。 花开成雪啊,那样的美景却再看不见,她一定也带着遗憾罢。 “酒?”眉间闪过讶然之色,本是想俯身嗅一嗅花香的,一不留神踢到了什么东西,拨开茂密草丛,琉璃盏加土陶酒坛,极不搭调的两样物事赫然眼前。 心里忽然一酸。 那个常孤身立于阁台上的冷傲男人,一生嗜酒如命却从未醉过,至死仍不知一醉解千愁的痛快与无奈。 可是,又是谁于此酣饮,是在和永远安睡的那两人道别,还是来赴一场未曾完结的酒约? 世间除了他,竟还有沉溺在那对人中龙凤故事里无法自拔的人。又或者,无法自拔的人很多很多,因此才会留下这片不合时宜的灿烂芳华。 酒坛里尚有余物,倒在琉璃盏中显出微微泛着酒黄的干净颜色,仰头饮下,立刻呛咳连连。 自嘲苦笑。 “我还是不会喝酒,永远学不会。前几日去了夕落山想要些好酒来的,可惜无涯老前辈云游四海踪迹难寻,只看见华玉堂主一个人坐在竹舍前,吹的曲子还是那般好听。”耳边似又响起了白竹洞箫清幽凄婉、如泣如诉的天籁之音,令他不由闭起眼,蓦地涌上苦楚。 “明明还很年轻,我却看见了他鬓间白发,这些年,他一定伤心得紧。我还去拜祭了紫袖堂主,多少年过去,人们都忘了她罢,就算记得也是作为阁主未曾婚娶便香消玉殒的妻子,知道她真正名字的人,大概只有华玉堂主了。” 清秀面容几许羞赧。雍容温柔的紫袖待他不差,那天若不是看到竹舍边墓碑上秀雅工整的字迹,他始终不知道她真实名姓为何。 爱妻云月影之墓。 正如姑苏相公所说,那场无果而悲绝的婚事,其实是完成了的。 转身离去时悄悄抹了泪,他还要抬起头光明正大活于人世,总不能带着泪痕被笑作痴傻无能。 “花开成雪下一世同眠,比那些恩恩怨怨不知好了多少倍。”目光澄净的男人挥挥手,再不去看身后仿佛向他作别的花田,“阁主,姐,我会好好活着,替你们守在这里――当所有人都忘记后,至少我还记得。” 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 那段连绵七年的爱恨已湮灭红尘,江山不若三千弦,断了流年。 ------全文完------ [本书结束...更多精彩尽在] 返回书架.热书.返回个人空间 书看完了,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这本书不错,推荐给好友! ------------ 有关此文及相关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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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果然在这里”清冷的声音平静柔和 白凰衣起身,疑惑地看着马上眉目清晰深邃的男人,在他开口的刹那,无数繁杂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不知岁月何年,凤凰花携风缱绻坠,十里浩红成海,是他在回眸的一瞬闯入眼底,而后天塌地陷 口唇模仿着记忆熟悉而陌生地牵动 “辰……砂?” 寒似冰潭的漆黑双眸泛起涟漪,静默笑容绽于色淡如水的薄唇边缘这声呼唤穿越多少流年,一如那时她风华流转中抬眉顾盼,恍若隔世 他伸出手,不安的马蹄轻踏,赤红花瓣飘零于地碾落成泥 “青葙,你终于还是回到了我身边” 梦或是幻象已然无法分辨,对陌生人产生思念致死的感觉完全不可思议,白凰衣不由自主将素手交付于他掌中,拼命抵抗着潮水般的混乱记忆轻叹:“我不是青葙,叫我凰衣” “青葙也好,凰衣也好,终归是你” “那你又是谁?” “不是已经知道了么,辰砂”淡漠的男人低下头,怀中女子容颜依旧,瞳中却多了分惘然,“你……忘记了?” 因着那些破碎的记忆,白凰衣对自己所住的环境有些了解,只是每每涉及到这个叫辰砂的男人记忆总会蓦然断裂,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阻止她想起 “夜阑国,青葙,还有你的名字,除此之外再记不得” 星眸中的微微失望让白凰衣有点愧疚,那些零碎的记忆应该就是所谓的前世大片大片的浮梦里都有他的身影,可见对那个叫青葙的夜阑国皇后来说,辰砂是相当重要的人,他的眼神也告诉她,自己奇特的遭遇正是他为了与青葙再次相见而发生,然而,她忆不起这两人更多的纠葛悱恻,最重要的,她不是青葙,而是白凰衣 辰砂沉吟片刻,而后轻抚额头,刀削斧凿的面上一抹浅笑惊落满地细碎阳光 “我倒忘了你已是转生而来,自然记不得许多如此也罢,有些事情就当做从未发生岂不更好?如今再没有什么阻挡在你我之间,三世三生,白首不离,许你的承诺从未改变” 白凰衣沉默不语 谁为优昙一笑血染河山、倾覆天下,谁又为孽爱一场了断浮生、纵身悬崖,恩恩怨怨与她无关,他要的人是青葙而不是她,白凰衣只是民国十二年一个即将成为大帅第十四房姨太的可怜女人,这段惊世爱恋中,她不过是个过客 ------------ 第二章 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辰砂对凤凰花的喜爱远超出她的想象,所住的庭院中一棵凤凰花树还不够,床头,柜角,杯中,手里,无处不是浓艳的火红色花瓣 少年画师初次见到入选宫娥的青葙时就已经注定一场劫数,为了能一寸寸接近平步青云的她,他用了两年时间从寂寂无名的布衣成为手握兵权的将军,又用了两年时间肃清皇廷异己,最终推翻了皇帝,篡夺了皇位,却让天下苍生整整五年挣扎于战乱纷飞、流离失所之中再次见面就是在满树荼糜的凤凰花下,她从前朝皇后变成了他的皇后,一杯胭脂清酒,一句缘定三生,本是美满结局 几个月后,前朝逃亡的太子臻突袭回京,一路兵不血刃收回大半江山――他宠溺一人,得其真心,却失了民心所向 大兵重围中,夜阑国两朝皇后平静地站在太子臻与他之间,身边古树枝桠枯索,凤凰花含苞安眠,还不到盛放时节 “你想如何报仇?” 太子臻的回答决绝冷酷――要他品味至悲至痛,爱别离,求不得 能换他一命,青葙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他是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走向悬崖的,红衣如魅,青丝如华,猎猎于风中纠缠那是让所有人毕生无法忘记的笑容,漫漫回眸,深情万重,却飘荡着最哀凉的告别 仍是那倾国倾城貌、红颜祸水身,雍容超尘,风华万千,额间朱砂一点惹乱残阳 “缘定三生,白首不离,青葙定不悔此诺今日未断之情,来世再与君说” 划破苍穹阴暗色彩的火红消失在眼前,一瞬,凤凰花开如血 “那之后我被弃于荒漠,幸得息教圣姑所救三年后,夜阑国终究还是成了我的”辰砂拥她在怀,生怕这一世又堪堪错过 来到这里已有数月,有他的记忆越来越多,有时候甚至让白凰衣觉得,自己就快被青葙湮没 抽身漫步,走到庭中树下端一杯茶,片刻犹豫后又放下 “青葙?”他皱眉,记忆中青葙滴酒不沾,如何却又舍了雀舌浓茶换做一盏屠苏清酒? 火辣的炽热感灼烧着喉咙,入肺腑滚滚翻腾酒啊,不知阔别几度春秋了 一季炎夏已过,凤凰花仍在不知疲倦地怒放,火焰般花瓣飘落发髻之间,与绯红双颊相映成辉 “辰砂,什么时候你才能明白,我不是你朝思暮想的青葙,而是白凰衣”忘了这是第几百次纠正,可他眼神痴迷,还是听不进去的 不知不觉中竟然成了替代品,即便是前世今生往来轮回的同一魂魄,她与青葙终是两个人酒力微醺,白凰衣满腔的压抑再忍耐不住,一壶酒尽数泼在龟裂树干之上,抬脚踢翻暖酒的红泥小炉,竟是想要一把火烧光他心爱的凤凰花树 “青葙,你这是何意?!”墨色身形晃动,一手缚住她,一手倾翻茶壶熄了炉中火 “何意?”清冷的笑声惊起堂燕,空洞悲凉,“我倒是要问你何意她是她,我是我,你到底是在装糊涂还是刻意避而不谈?如果你爱的是为你魂归离恨的青葙,那么,请放开我,我是不属于这里的白凰衣,不属于你的白凰衣!” ------------ 第三章 [www.mianhuatang.cc 超多好看小说]txt小说下载80txt.com 她本以为辰砂会愤怒,或者会伤心,然而他只是淡漠地抬头仰看一树花开荼糜,字字清冷:“我当然知道你是白凰衣,但是别忘了,她是你的前世,先于你与我相遇的人”似乎不想再刻意伪装,片刻前的温润荡然无存,“你与她相距甚远,即便相貌相同,她的雍容华贵、绝尘无暇任何人都学不来” 青葙大方明朗,而她沉静内敛;青葙喜茶而她喜酒;青葙经常偎着他情意绵绵,而她总跟在身后不言不语;青葙胆小柔弱,而她骨子里透出坚韧刚强;青葙可为他罔顾生死,而她……只会用异样的眼神轻视他所作的一切 细而长的手指抚上脸颊,停留在她眉心,白凰衣感觉被碰触的那一点仿佛火烧,灼热疼痛 “你不是她却有她的部分记忆,祭司说过,那些记忆恢复得更多更完整,她也许便会冲破你的意念回到我身边” 也就是说,他一直以来的温柔并非为她,而是为唤起更多青葙的记忆,从沉睡的神识中将他所爱之人、她的前世召唤回来 青葙若是战胜了她的人格,是不是她将消失? 从遥远时空中被呼唤而来的她,失去归宿之后又要被逼着失去属于自己的身体,为一段旷世绝恋下阴阳相隔的痴男怨女成为牺牲也许躲在名为青葙的女人心底一隅慢慢消融,也许,在夜阑国真正皇后归来的刹那,她便会魂飞魄散 “凭什么?”白凰衣仰起头,倔强微冷的目光凝视着他,“真可笑,你把我当成了善男信女?这肉体以及这一世的命运都属于我,没必要拱手相送你们相爱到何种地步与我无关,也没资格要求我为此付出一切辰砂,你记住,我不是青葙而是白凰衣,软弱的她永远无法战胜我,更不可能超越我的意志与你再一次相知相许,不离不弃” 这个世界没有值得她牺牲的人存在,纵是那段前尘忆梦缠绵悱恻令人唏嘘,也不至于将她感动至献出自己的性命 近在眼前的手掌动作变得僵硬,深邃无情的眼眸几度激烈变化,有诧异,有愤怒,也有疑惑 白凰衣冷笑,走回房中将他关在赤焰飘零的门外 惊讶吗?看似宁和普通的女人却如此果断决绝 乱离人不及太平犬,可乱世却能磨练人的心性与耐力在动荡的年代中她学会了骄傲倔强,学会了用坚硬的外壳保护自己,也学会了无情冷酷,只为自己而活她是深爱着带她入异世名为辰砂的那个男人,因为是他摆脱了她不得不嫁与脑满肠肥的大帅成为侧室的悲惨命运,或多或少也因为前世的记忆对他有所迷恋 只是这些都不足以成为自绝后路的理由 许久,门外无声 轻轻打开窗阖,寂静的庭院悄无声息,唯有火红如血的凤凰花寂寞盛放残风吹过,桌上几页宣纸簌簌翻动,枯白纸面寥寥几笔浓墨勾勒出清俊容颜如他 ------------ 第四章 [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之后的时间里辰砂依旧会来,带着各种各样的茶以及记忆中青葙喜欢的食物、字画、衣服、摆设等,而白凰衣的一切完全被剥夺了,甚至是名字――他命所有人叫她青葙皇后,只有她自己偶尔会在冷寂的夜里突然喊出那三个字就好像一只被囚于金丝笼中的火凤,他要驯化这个敢于违逆他的女人,留下她的肉体而揉碎属于白凰衣的灵魂 既然逃不掉,那么就抬头面对 字画衣服可以撕掉,令人厌烦的摆设物件可以摔毁,白凰衣用尽一切力量抗拒着名为青葙的吞噬,她绝对不允许自己莫名其妙地到来又寂静无声地逝去 凤凰花一天比一天开得浓艳,负责照顾并监视她的婢女说,每年只有最冷的两个月它才会凋零,其余时间都会有热烈的红色花瓣铺满整个庭院,而夜阑国最美的景色就是残阳夕照时漫山遍野与云天相连的绚丽 “把地上的花瓣都扫走,我不想看见”白凰衣曾这样吩咐过,可无论是婢女还是守卫都战战兢兢地躬身拒绝:陛下命令任何人不许清理那些花瓣,任由它们从初绽似火到凋落腐朽 “你是想把我往死路上逼?”她冷笑 “你这么聪明的女人不会寻死”他淡然 两人之间的角力持续数月,谁都不肯退让半步,而为这场较量划上休止符的,是战争 息教祭司栖桓曾经警告过夜阑的国之帝王辰砂,渡魂术是上古禁术,强行施用会造成时空扭曲并且很长一段时间无法修复,受其影响,扭曲面附近的生灵将会于极短时间内经历六道轮回而魂魄不灭,那是极为痛苦和恐怖的体验当栖桓推算出白凰衣即将出现的位置时辰砂并无半点犹豫,天下苍生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尽管,那是夜阑最为贫苦、人口却最多的地区苍绝城 七个月,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苍绝城从奴隶聚居的喧嚣之地变为恶鬼之穴,受到禁术影响的十余万平民轮回于饥火炎炎、镬汤剑树,魂魄既不能往生又不能超度,生者哀鸿遍野,死灵怨气冲天邻国青梧借此机会以灭昏君暴政为名出兵进攻,并且顺理成章收买苍绝人心,一支人鬼交杂的可怕军队正向夜阑帝都逼近 为了一个女人罔顾百姓,视万物为刍狗,辰砂刚刚稳固的政权再次动摇 “我会亲征”他坐在树下桌前,一杯茶,一身冷,不动声色 青葙的话,定然会低垂着眉睫求他不要去 然而,对面的红衣女子依旧面无表情,长袖拨弦,自己制作的不知名乐器弦起弦落间喑哑晦涩 这一走也许就是生离死别,可她却无动于衷,辰砂不禁有些黯然,不知道此生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到心爱的人 “我若战死,你记得尽早逃离此地,以免被外人抓住”缓步出门前他道,转身一地风华错落 白凰衣走到门前目送着那身喧哗之外的黑色,想要跟过去却被守卫拦住:“青葙皇后请回,陛下吩咐,在他撤销禁令前不许您踏出此院” “几位大哥平日辛苦了,今晚我让丫头们备些酒菜,权当做为陛下送行”她难得笑道 那一眼的惊世荣华足可迷乱人心,由不得两个护卫不点头应允,却是心下疑惑万般――陛下亲赴前线生死未卜,她竟开心到把酒相庆? ------------ 第五章 qiushu.cc [天火大道](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迎战青梧的军队将在明早出发,短短数年内几经易主的夜阑皇宫人心惶惶,不安的阴云笼罩帝都之上,基本已经没有人无故外出专门侍奉青葙皇后的两名小婢低头匆匆而行,沿路正遇到颇受皇帝辰砂信赖的国师栖梧 苍白而妖异的息教祭司眉头微皱,他知道白凰衣深居浮岚馆,平日也很少差人外出的 “宫里正乱着,这时候要去哪里?” “回国师大人,是青葙皇后命奴婢等去摘些白色洋金花,说要沐浴用”胆大的一名小婢微微躬身 “洋金花?”挥手命小婢退下后,栖梧自言自语道 夜阑国地处北方,皇廷附近的离恨川漫山遍野开满或红或白或紫的洋金花,一向被视为缅怀逝者的寄托之物对药草颇有研究的栖梧知道这种花并不适合用来沐浴,它的味道怪异令人难以接受,何故那女人非指名选它不可? 栖梧转身望向集结中的夜阑军,万军之中于马上四处徘徊查看的修长身影忙碌异常冥河般寒气透骨的笑容牵扯起嘴角:“陛下,这位皇后可不是一般人物,您打算怎么办呢?” 满地凤凰花尸骨铺就的浮岚馆庭院里,几名守卫和小婢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席地铺开的竹席上摆满各色珍馐美酒,腾腾热气和扑鼻香味令人食指大动皇后宴请浮岚馆所有下人,这可是终了此生都未必有第二次的荣耀之事,是而无论男女都满面喜色 雕梁画栋却不失清雅的房内,白凰衣难得一身浅素便服蹲在小炉砂锅前,额角的汗珠细密而下滴落在地上尚未焙干的白色洋金花蕊中,另一只手边已经有了不少研磨后的花粉 “青葙皇后,饭菜都已备好,可以用膳了”门外传来婢女兴奋的声音 “来了”白凰衣起身将一小撮精心研磨的花粉倒入酒壶之中用力摇晃,打开壶盖确定花粉都已溶解后才放心地打开房门,换上沉静温和的浅笑,“尧儿,给大家斟酒,刚刚温过的” 一盏盏盛满清澈酒液的薄胎白瓷杯握于众人手中,看着他们仰头一饮而尽后,白凰衣转身回了房间,再出来时,已经男男女女躺了一地 事实上,这金丝囚笼困不住她的,只要她想,随时可以离开――就如现在一样 作为中医世家后代,几个月前途经离恨川第一眼看到漫山花色时她便知道那些是什么,洋金花这种药用价值极高的植物早已烂熟于心白凰衣气定神闲地细细梳洗后才离开浮岚馆,她很清楚洋金花的药效,短时间内这些人是不会醒的 然而也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在素淡瘦弱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时,另一抹修长的身影出现在树后 夜阑国中大概只有他们二人知道洋金花的特殊作用,不但可以用来缅怀亡灵,更可用于制作迷药大漠之中走来的栖梧对这种花也并不陌生,当有生命逝去之时亲人往往以此花铺垫身下,象征着通往天堂之路 它还有个美丽而魅惑的名字,白色彼岸花,曼荼罗 ------------ 第六章 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平明微寒,连绵山色压着迢迢冷水顶着层层阴云,凛冽秋风渐起 一骑快马奔腾在离恨川沿途,直奔前方浩荡的行军而去,并且最终成功地拦截了兵马重重守护下的夜阑国皇帝 来人上气不接下气横于辰砂马前:“启禀陛下,今早守卫换班时发现浮岚馆所有人都陷入昏迷之中,青葙皇后不见影踪,目前正在派人四处寻找” 这消息仿若晴天霹雳击在辰砂心头,一瞬间眼中阴鸷暴起,杀意四泻,吓得报信人跌下马跪在地上不断求饶 她逃跑了 所有猜测都指向这唯一的可能,那个藏着青葙魂魄的女人趁乱逃离他的身边,不会再回来 “回城!”盛怒下的帝王再顾不得什么敌国战况,长袖一挥调转马头,身边传令官措手不及,愣在原地 发兵一次备战数月更要劳民伤财,如此反复不定让将士和百姓们如何接受?跟随辰砂数年之久的戚将军看不下去,挺身上前:“陛下,如今苍绝城百姓生不如死惨绝人寰、青梧国狼子野心趁机发难,这些都因青葙皇后而起,若陛下再执迷不悟罔顾苍生,恐难以服众啊!” 攻城掠地他冷静近乎冷酷,可一旦牵扯到青葙,血流漂橹中杀伐而面不改色的王者却成了疯魔之人,任谁都劝阻不了 “我说回城!敢有异议者格杀勿论!”惊雷般的喝声传达甚远,一时间议论四起,还夹杂着不少不满的抱怨正打算杀一儆百时,大军后半部突然陷入沉静之中,并且这沉静逐步向前扩展,眼看着就到了面前 队伍无声地分为了两列,刻意留出的过道两侧无数目光震惊追随宁静纯白的身影瘦削却挺拔,马蹄声声,人语寂寂 雪衣如华,乌发轻束,素面朝天却摄人心魄,这就是让夜阑帝王魂萦梦绕不惜一切换去的女人不是传说中一笑倾城的红尘绝色,却有令人同样难以直视的雍容气息,似乎可以看透一切繁华浮躁的漆黑双眸倔强而高傲 他深深吸气,所有理智与冷静瞬间回归:“青葙” 白凰衣没有反驳,她不想让辰砂在众人面前无法下台,但这并不等于接受了“青葙”的身份 “陛下若要回城,我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单薄纱衣在凛冽寒风下猎猎飞舞,玄色大军中这抹纯白清净得刺眼,然而她所说的话立刻安定了浮躁军心 不知为何,见到她就安心了辰砂平复心境,不禁为刚才自己的失态感到可笑,同时也对她的出现表示困惑:“为何不逃走?” “为什么要逃?”白凰衣挑眉反问,“苍绝城百姓因我而受难,这灾厄亦是你造成的,你我必须为此负责,怎可弃百姓于不顾愧对天下苍生?” “若不是听说你失踪,我又怎会停止行军?” “身为君王要以江山社稷为重,再说如果不是被你囚禁于宫内,我何必要费此周章?” 辰砂无奈,论言语他从未胜利过,他问上一句便有一百句一千句回问,且字字有理有据 ------------ 第七章 (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网] 夜阑大军继续征程,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高昂情绪在行伍间涌动 大军之中,玄白两道身影于万军护卫下鞍辔相邻,齐头并进,具是天纵神姿的出色人物辰砂侧头,身边平静如水的女子清冷坚定,没有半丝寻常人家姑娘小姐的矫揉造作,看上去竟有些阳刚之气,飒爽英姿 “没想到你竟会追来,胆大得很” 白凰衣刻意不去接触他的目光,语气一如既往的生硬:“你是皇帝而我为皇后,陛下御驾亲征国母怎能独留后宫?虽然不懂什么用兵之道,但至少我可以骑马伴你身边,总好过被人斥骂是红颜祸水,倾国妖孽” “不是因为担心?”辰砂淡笑,意味深长,而她没有回答 将自己生命看得那般重要的女人怎么会因为流言而赴身险境?看她避开的目光闪烁,分明是在掩饰什么他相信,追赶上大军与他同行是青葙的意愿而非白凰衣,因为只有青葙才会心甘情愿与他共度生死,那个自私且聪慧的女人绝不可能这么做 青葙的感情已经凌驾了她的心智之上?至少,在那一刹那 少见的和煦笑意隐现唇边,冥冥中又多了一丝期待辰砂转头与戚将军说着什么,影子里薄薄暖意挥之不去,然,清隽面容上那两潭深邃明眸并未看到,马上白衣翩跹的女子黯然失色 她本想干脆地说,是,我为担心你而来 只不过这并非他想要的答案,同样一句话若由身为青葙皇后的人说出会令他欣喜若狂,而由身为白凰衣的人格说出,恐怕,他的面色会愈发阴寒从她降临于此世开始,那双凛冽清寒的双眼透过空气所见的一切,都与她无关牵挂,担忧,便是连这些心情都仿佛不再属于她,只要稍显关心在意,他就会把自己彻底当做另外一个女人,而那正是最无法接受的因为,她希望辰砂看见的真正的她,白凰衣 初遇时节她已服下剧毒,从此将某个身影某个声音刻印于生命之中,即便粉身碎骨也无法清除,不知道是因为前生的眷恋,或只是今世那一眼风华无双的痴迷 想说的话都忘了,想得到的回答都放弃,随着无人知晓的苦涩一同咽下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她白凰衣的,除了这一捧说出口便会被打碎的爱慕 三生三世,白首不离,与君许约者非我,君所盼唯她 一场浮生,再陷沉沦 ------------ 第八章 [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行军打仗不比外出郊游,虽不至风餐露宿、栉风沐雨,却也是起早贪黑一路劳顿,第一日的路程下来,白凰衣便已经浑身散了架般酸痛 直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刻辰砂才下命止步扎营,啃着干粮熬过一整天的将士们纷纷卸去兵武席地而坐,炊火缕缕升腾,一派宁和,昼时的沉闷一扫而空 “吃些东西再休息”走进营内见白凰衣疲惫地枕在毡毯上,辰砂将手中碗筷放在她身边,“明日我派人送你回去,沙场无情,女人吃不了这种苦” 黑白分明的眸子扫了他一眼,白凰衣翻身坐起:“沙场再无情又怎会比你更无情?你胜了,我要在万里之外提心吊胆;你败了,我要面对惑乱君心的指责与其生不如死煎熬着,倒不如亲眼看到你的结局,便是输了也可豁出这幅皮囊为你挡上一刀半箭,总好过从此世间再无相识之人” “你太执拗偏激,与她完全不同”他叹息,“八年前青葙为救我跃下山崖,而今我又怎会眼看着那一幕重演?无论你是青葙还是白凰衣都不可以再为我而死,这番痛苦我不想承受第二次” “说得倒好听”一直以来想要她消失的人不就是他吗?如今说什么为谁而死,潜进灵魂深处看他与前世缱绻恩爱,岂不是比死更痛苦百倍?还不如落得个魂飞魄散,永不超生想到这些不由得心口压抑,皱着眉按在胸前 然而,这行为让他又燃起希望――青葙也常有如此动作 “青葙?”他试探叫道 心口的压抑突然疼痛几分,到这时他依旧想着那人白凰衣恨恨地挥手打翻碗筷,欠缺红润的下唇快要咬出血:“够了,别再叫那个名字!” 突如其来的躁动让白凰衣心绪难平,她虽算不上什么名媛大家,却也是敢爱敢恨颇有名气的民国才女,要伪装成另一个人窃取所爱之人的心她做不到,更别提自己不过是别人替身或者连替身都不如,只不过是个行尸走肉皮囊傀儡这种事 “就算她是我的前世,可青葙已经死了,死了你懂吗?她不可能在回到你身边,就算我的记忆中还残留着有关你的事情,但这并不等于她还有复活的可能为什么你不想想,所谓的转世就是灵魂的重生,那么我也是她的一部分啊!我就是青葙,青葙也是白凰衣,就算样貌性格都变了,对你的喜欢却从未改变……”渐渐平复的声嘶力竭到了最后化作干涩苦笑,无力而苍白,“担心你的人是我,情愿与你同生共死的人也是我,你却连我的名字都不曾唤过一次,这般绝情的男人,不配说爱” 不过是一声呼唤而已,竟然演变成如此局面,辰砂措手不及,意外的同时心里却也有些许不忍――她说的没错,既然是前世今生,那么青葙与白凰衣应该是同一个灵魂才对,自己企图使其破灭涣散的,正是青葙的另一半 还有另一件事让他不得不在意,那就是身为白凰衣的她,居然说喜欢? ------------ 第九章 80电子书wWw.80txt.com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 预料之中的冷嘲热讽并没有到来,墨衣黑发的男人有些失神,似乎被出乎意外的言语所震惊,直到帐外催促熄火的更声响起才打破沉默 “因为与她共有同一灵魂,所以彼此互不相让吗?”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颀长身影微晃,恍惚间已经到了白凰衣面前宽大衣袖扬起,攥着纤细手腕的手掌只是微微用力,对面苍白的脸上就显出痛苦的表情 他的笑,有些森冷 “便是她的转世又如何?终归是一个躯体一个魂魄,你死,她生,不过是看谁坚持到最后罢了我已经为她手染鲜血、背负了天下罪恶,不在乎多你一条性命,既然你不肯降服于她,那就由我来摧毁你活下去的意志”修长手指在她眉心一点,不知何意,却倍感怀念辰砂不会蠢到去伤害这具躯体,他必须想办法从精神上摧毁她,这样才能迎来青葙的重生 “把我的话刻在心里,一个字都不要忘记――你的出现就是为了死亡,成为她复苏的契机我要的是青葙,与你白凰衣没有半点瓜葛” 果然是字字清晰,铿锵有力 白凰衣明白,自己不该再抱有任何微末的期望了 “那么,便看谁笑到最后”她仰起头,冷冷宣战 陌生而又冷漠的异世没有能保护她的人,她必须成为自己活下去的力量及勇气,就算是为了报复他的绝情冷酷也要笑着死在他之后 她得不到的,他也别想得到 这是一场比短兵相接更为残酷的厮杀,他们都拼尽全力在摧毁对方的心,胜者伤人三分自伤七分,败者,亦然 “睡觉”辰砂吹熄残烛和衣而卧,白凰衣思虑片刻,毅然躺在他身侧 听得到规律平整的心跳,嗅得到他身上特有的味道,如此无间的距离却不能相濡以沫心心相惜,这便是所谓的咫尺天涯 一声叹息,一夜无话 之后的几日依旧在疲惫行军与凄冷深夜中度过,对外人来说,夜阑国之帝王辰砂耽于女色罔顾天下虽是事实,但皇后青葙乃是红颜祸水之说已被推翻,她的素面朝天,她的傲然容华,早已深入人心 只有马背上并肩而行、秋帐里同榻而眠的两人才清楚,戎马与共举案齐眉不过是种假象,无声的战役已经拉开序幕 ------------ 第十章 (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苍绝城戾气重重,火光暗哑,一半人声喧嚣,一半鬼影凄厉 若不是庶民重臻主动提出由自己说服苍绝城那群不死不活的怪物,青梧王定不会同意此次出兵,而重臻也没有辜负期望,成功地收服了上万令人望而生畏的怨灵如今青梧十万大军与苍绝城两万被轮回抛弃的城民驻守城内,等待着民心尽失的夜阑皇帝辰砂出现,人,要讨他的天下,鬼,要索他的性命 城头上两道浓重身影迎风而立,面向着夜阑军应该出现的方向 “没想到你这被罢黜的皇子竟然还能号召如此之多力量,只是我想不通,你究竟是为了夺回夜阑国,还是为了向那个男人复仇?”衣锦含笑的中年人手握蛇头拐杖,身旁俊美无俦的年轻男子闭着眼,听到有人问话时习惯性下颌微沉 青梧国远征夜阑的军师重臻,每当他面相数万苍绝冥灵时都会听到他们痛入骨血的呼唤,臻皇 三年前他身为夜阑太子,举兵讨伐谋权篡位自立为王的辰砂,沿途兵不血刃直闯帝都,不但生擒逆贼发配大漠,更当着他的面逼死皇后青葙,登基为臻皇而三年后,辰砂如他当年一般突然出现于皇宫之中,再次夺回夜阑王位 夜阑漫长历史铭刻下最耻辱的一笔,而太子臻,也成为夜阑国正统皇室最后的血脉 “两者都有”闭着的细长眼眸并未睁开,声音意外地轻柔温润,“为民者为王,他不是合格的帝君,不过是个为情而逆乱且不懂得安抚天下苍生的愚者罢了,没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上” “难得军师仁君之心,只是苍绝冥灵与夜阑大军交战乃是手足相残,也算不得什么好事” 重臻沉吟片刻,枯瘦的手掌在虚空中仿佛摸索着什么,然而那双难得睁开的细长眸中仍是一片死灰――这双眼,已经永陷黑暗 “终有一天太子殿下会明白在下心意即便要流着泪看子民互相厮杀,重臻也不愿见夜阑的未来如我之眼,永失光明” 失了势瞎了眼,如此光景还想着社稷百姓,也不知该笑他傻还是痴青梧太子凛年过三旬,本打算打打猎赏赏美人坐等皇位,谁知偏偏跑出来个被赶下皇位的夜阑国臻皇大谈联合,父皇亦为了吞并邻国之地不惜以其为军师、命太子亲率,硬是把他从温柔乡里给拖了出来 “罢了,反正这军中指挥调度都有你负责,我只想等夜阑帝都城破之后看看传说中三次倾国的青葙皇后” 又是个登徒子,重臻心内苦笑 几个月前被卷土重来的辰砂赶下皇位他并没打算复仇,直到听说苍绝城满城百姓因为国君发动禁术复活青葙皇后而遭受诅咒成为冥灵,从此不人不鬼不生不死,既不入轮回,又不能往生,如此惨境让他无法坐视不管那是他的臣民,怎能如鱼肉一般任人宰割牺牲? 就算被骂做卖国贼也好,从此再无夜阑国也罢,只要苍生安好他纵死亦无怨 ------------ 第十一章 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两军对垒的日子很快就到来了 苍绝城外数十里,青梧军与夜阑军首次交锋,这次,任凭白凰衣如何坚持,辰砂都不肯带她同上前线 厮杀与悲鸣持续了半日之久,远处不时响起的怒吼震得她五脏如冰,而这不过是互相试探而已,未来时日中将会有更漫长、更残酷的战役写入历史书页 战事期间她一直在门口守望,生怕有人会一脸绝望带来噩耗,告诉她不必再想不必再等,那人已经不会回来 原来等待如此煎熬 当带着浓重杀气的黑色身影跨入帐中时,白凰衣忍不住扑了过去,前前后后确定他无伤无恙方才安心 “我没事”或许真的是累了,一向冷冽的眼中带着倦意,温热的手掌抚上因担心而毫无血色的面颊,竟是久违的柔和 生死分别的惶恐击败了白凰衣,辰砂说的对,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冷漠负气比起这世间唯一一个与她有所关联的人,根本不值一提 “他们若想要这王位给了便是,你说过并不在乎天下江山的,何苦冒如此风险为并不重要的东西拼命?”她近乎哀求 他没回答,丢下剑把一反常态的女人揽入怀中,好像刚带她回宫时那般,不留一丝空隙紧紧拥抱着 有青葙的温柔,也有白凰衣的倔强,眼前的人究竟是谁已经不想再去推测,他只想感受她的真实存在,告诉自己青葙还活着,还需要他保护 “没有王位,我拿什么来保护你?”声音低沉,坚定,虽然明知这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白凰衣依然哽咽在喉 “现在的我有足够力量保你无忧,许你的三生情缘,一世荣华,再不会有任何遗失” 肩上的头颅太重,压得她自尊寸寸短去无力的语气,不肯放弃的呼唤,他的软弱暴露于前没有带来任何胜利的喜悦,反而四顾茫然的迷失感笼罩了她所有心心念念岁月呼啸而过,漫长的八载天人永隔,究竟是如何执着的爱恋让他对故去旧颜不离不弃,甚至逆天命,反伦常,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换回她的一点痕迹? 有君如此,红尘之中的任何女子都会嫉妒不已 但她心里明镜,不属于她的东西强求不来,追寻着虚浮幻影只会落得一无所有,与其习惯了他的气味却要失去,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拒之门外,不给彼此习惯与贪恋的机会她是极端的性格,凡事都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纵使落得肝肠寸断也不甘心假扮其他人 “我是白凰衣”离开温暖的怀抱,果断而决绝 “我知道”握紧的手却不肯放开 再次被驳回在他的预料之中,白凰衣的强势每一分每一毫都看在眼内,包括她偶尔的动容与失落如果可能,他希望寻得两全其美之法,既能唤回青葙又可保证白凰衣不会消失,毕竟,她所承受的一切痛苦全部源于他的私念 青葙或者白凰衣,他不希望有谁灰飞烟灭,化作指间砂在他的生命之中扬散 ------------ 第十二章 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求书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随着战事进展,辰砂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 并不是说夜阑军在对战中实力不足,而是因为最令人恐惧的苍绝冥灵们没有出现,没人知道那些可怕的怪物在哪里,是不是正躲在阴暗的角落中狞笑着,等待给予夜阑军致命一击 不,不对,是给予他致命一击 两次篡位夺权,若说大逆不道,他自称第二便无人能认第一;为了青葙他又两次大开杀戒,使得生灵涂炭,怨声载道,此番更是施用禁术连累苍绝满城沦为鬼域 被忠于臻皇的大臣怒骂时他曾冷笑道,别跟我提三尺神明,若苍天有眼,早该降下天谴罚我于阿鼻地狱中永世不得翻身 自己背负了多少怨恨与诅咒,他还是很清楚的 “这几日连败敌军数里,眼看就要攻进苍绝城了,怎么反而如此低沉?”华丽温暖的帅帐中,一杯温酒递于他手上 渐入深秋,夜寒风冷,每晚最放松的时刻便是她精心准备的几碟小菜,半壶清酒 “对战半月却不见苍绝鬼军,总觉得不详” 鬼神之事她原本不信,到了这里依旧无法想象冥灵组成的军队会是何样,或许只是民怨下的流言也未可知 “来便来,不来便不来,胡思乱想徒给自己压力”见他仰头一饮而尽,白凰衣又添了一杯 “有备无患,毕竟是些怪物”辰砂略略皱眉,拉过白衣黑发素颜似雪的女子倚在自己肩头――都是习惯了的动作,总也改不掉,“就怕他们暗中出手,防不胜防,届时你的安全也难以保障” 这几天他似乎变了个人,不再冷冷排斥她的存在,除了心平气和与她交谈外偶尔也会有些亲昵表现,不过都是无心之举,浅尝辄止或许是好的开端也说不定,白凰衣顺着他,懒得考虑更多 月悬西江,皎洁倒影如素练千尺,江边火光点点炊烟袅袅,明烛暖帐中得一人相依相偎,此情此景何等赏心悦目,不羡孤仙 可惜历来好景不常在,片刻宁静未完,辰砂忽然推开白凰衣重拾长剑直插入脚下土地,一蓬发着腐臭的黑红血雾喷出,溅落在他朱色裾角这一刹的惊魂未定,帐中变化陡生,接连几处地面砂土翻动,无数腐尸肢体从中伸出,四面八方传来凄厉鬼嚎 “出去!”拉过惊恐的白凰衣,辰砂足下发力跃到帐外 然而,外面亦是一片混乱 皓皓月光不是何时变得血红诡异,弥漫在夜阑军中的腐臭味道与浓重雾气吓煞了铁骨铮铮的男儿们,竟然忘记反抗纷纷愣在原地 那是何等惊骇之景啊,遍地腐肢张牙舞爪,阴风阵阵冻结五脏,比起尸横遍野血流漂橹有过之而无不及 辰砂一口凉气倒吸:“苍绝冥灵!” ------------ 第十三章 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说][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担心变成了现实,还是比预想糟糕得多的现实 以人力搏鬼神,其结果可想而知地下爬出的半人半鬼都是苍绝城受禁术影响的百姓,如今尸骨腐烂风化而魂魄囚与其中不得解脱,六道轮回中备受煎熬之苦,枉遭无妄浩劫之恨,所有冤仇今日终于找到了发泄对象,自然积怨更重,势不可挡 事已至此,畏惧已然无用辰砂将白凰衣护在身后,一路倒退着挥砍开辟血径,踉踉跄跄退到人群之中 “戚将军,带她先走这些冥灵冲我而来,暂时不会追击其他人”又一条腐烂断臂被砍断,溅着气味难闻的粘稠血浆滚落一旁 戚将军左右为难,既不能抗命,又不愿离开追随多年的主上身边,何况这种情况下便是英勇如神的辰砂亦插翅难飞 “愣着干什么?我让你带她走!” 辰砂想发怒,只是向来清冷惯了,便连呵斥也似冰川冻水,只剩魄力而无逼人之势 “臣……遵旨”青葙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值得为其牺牲世上任何东西,包括他自己跟随辰砂多年的戚将军深谙此事,今夜若是不保得青葙转世的安全,他便是死,也不得瞑目 “青葙皇后,请跟臣先行离开”戚将军伸出手 “我不走” 淡漠的声音平静坚定 他皱眉,眼中焦急愈盛:“快走,我没时间保护你”话音甫落,一把将白凰衣推向戚将军怀中 “时间紧迫,还望青葙皇――”劝解的话戛然而止 “我说了,我不走”字字重音,尤为冰冷 “你干什么?!”细长黑眸一紧,指尖不由得轻颤 白凰衣倒执短刀抵于颈上,面无表情:“谁再逼我走,我就死给他看” 戚将军后悔万分,竟然一个不小心被女人夺了腰间短刀,眼下情景真不知要如何收场 “我不是玩物任你呼来喝去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要走,也是你带我走”锐利的刀锋割破白皙皮肤,殷红血滴沿着皮肤轨迹流淌到锁骨之上,染红了金丝绣纹的白色衣襟,“这辈子你都别想甩开我,明明是你说的,缘定三生白首不离,黄泉碧落,生死与共!” 记忆残渣生生刺痛着她的每寸骨骼 凤凰树下,残阳似血,多少次他的唇瓣吻过面颊,如雨打清荷,温润微冷铜镜中与自己相同的容颜娥眉淡扫,粉黛略施,眼底脉脉秋水含波,虽未着华裳赏绮服依旧一派雍容,端丽无暇,而背后撑着双臂弓身站立的,正是辰砂 “岁月如白驹过隙,指间流砂,会不会有一天你发现我老了、丑了,便不再爱我?人老珠黄,暮景悲哀,若是这样还不如早些死掉算了” “说什么胡话”他笑得温柔,轻轻拥人入怀,侧脸帖在她额角,“你我的命运早交错难分,不管是老是丑,三生三世,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白首不离便是渡忘川,过奈何,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生死,我们都不可能放开彼此之手” 是了,那便是他的许诺,三生三世,白首不离,黄泉碧落,生死与共 那是他对青葙的誓言 ------------ 第十四章 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txt下载80txt.com 这是只属于两个人的誓约,外人不会知道,是她吗,身为青葙的记忆? 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白凰衣面色迅速褪为死灰,一直以来她极力抗拒的所谓前世竟在不经意中占据了上风,单凭一句话便让他神色大变欣喜若狂 只有青葙的话他才听得进去是? “你答应过缘定三世,如果你死在这里,那后半生我要依靠谁活着?”她没有刻意模仿谁的口吻,只是低下头,不曾如此温柔过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人 而他,也真的相信了 “青葙……” 辰砂卸下她手中的短刀丢到一旁,食指弯曲流连于细如凝脂的面颊,而她微微偏头去迎合轻柔的摩挲,这动作,别人是学不来的 白凰衣最大的资本就是她拥有太多属于青葙的记忆,她可以随时欺骗他,不留半点痕迹然而世上没什么东西是白来的,当她利用青葙的记忆换来自己需要结果时,作为交换,她不得不成为时时刻刻嫉妒的那个女子 “黄泉碧落,生死与共,如果你还记得” “……我记得”踏实的拥抱如雪落无声,刹那间喧嚣尽退,红尘俗世种种纷扰化作灰烬,好像这清静冷寂自亘古流淌而来 他让白凰衣先走是因为青葙还没完全复苏,再次见到所爱之人前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受到伤害,既然现在她回来了,前世未能兑现的誓言又有机会去实现,两个人是生是死又能怎样?反正,这世上早就没有能容纳他们二人的地方了 挥舞的残肢已经从土中爬出大半,不少腐尸腥臭扑鼻,摇晃着向这边挪动,口中犹自发出毛骨悚然的嘶鸣 “若熬不过今夜,阎罗殿内,往生台边,一定要等我同行我还欠你一世相守不离,别忘了” 玄铁古剑铿然长鸣,道道银色剑芒撕破浓稠的血雾,充满死亡气息的夜色中一场泣鬼惊神的拼杀由此展开 夜阑国活着的人们向不生不死的同胞挥起锋利刀剑,被怨憎吞噬的冥灵亦以无法出现在阳光下的残破身躯扑抓撕咬,忘了其中有多少是自己的兄弟姐妹起初还有无数将士不忍下手,活生生被扯裂、啖食,可是杀着杀着,就麻木了――为了生存下去神都可以弑,何况是些失了感情的活死人? 带来如此惨剧的人罪孽深重,他也知为一人倾覆一城是多么荒唐昏聩之事,然而他管不了那么多,昏君如何,暴主如何,民怨如何,天谴如何,此生将被怨灵纠缠至死又如何?比起她的一声呼唤一个眼神一抹轻笑,任何人事都无足轻重 第一道晨光吐出万丈暖意时,地上三寸血砂早红过朝阳颜色,满地尸骨零落活下来的人神情凋敝,恐怕此生都将沉浸于无法言语的恐怖之中 这一夜,碧血与泣泪染就而成 冥灵畏光,虽是不甘也只能低鸣着重归地下,只留人数锐减的残兵余勇无神地站在原地 带着暖意的日光穿透迷雾,天地间挺立的浴血身姿在背后留下稀薄绵长的影子,那张脸仿若煞神邪魔,那把剑吟着来者无生,而他的左手一直温柔地握紧另一只手,冰冷的、却努力回以温度的手 ------------ 第十五章 (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 破晓的宁静近乎死寂,挥发到极限的力量再无以为续,辰砂回过头默默看了白凰衣一眼,确定她无事后直直向后倒去 这一仗,夜阑军损失惨重 皇帝昏死,戚将军只好草草整兵向后退去,若不与苍绝城拉开距离恐怕会遭青梧军偷袭 “陛下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加之疲惫过度,所以才陷入昏睡,晚上前就可以醒来”安顿好丢盔弃甲的将士们后,戚将军极力安慰白凰衣他没有想到看似娇弱的青葙皇后竟会有如此坚忍耐力,若是普通女子见到那些冥灵,恐怕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唯有她还能为陛下着想,甚至混乱中几次为辰砂当下攻击 她的伤口,并不比他少 “有时候我很好奇,你究竟是谁呢?”一身重铠尽染鲜血的将军坐在旁边,榻上沉睡的夜阑国皇帝双目紧闭,清俊精致的脸上还留有几道或深或浅的伤痕,他的手却一直握着白凰衣不肯松开,这姿势已经保持了一整天 “我所认识的青葙皇后喜好妆扮却风姿脱俗,对陛下的真心日月可鉴,但绝对不是一个临危不惧处变不惊,而且面对陛下竟然如此冷淡的人三年前亲眼看着青葙皇后跳下山崖,我怎么可能相信死而复生之说?不管容貌如何相似我都不会承认你是她不过……”戚将军低叹,悲戚之意甚明,“不过能说服陛下的依旧只有你,出于对夜阑百姓的怜悯也好,出于为扰了朝纲的赎罪也罢,我希望你能劝说陛下不要再进行无意之战,面对苍绝冥灵及青梧彪悍大军,我等将士绝无胜算” 其实不只是戚将军,当年有幸见过青葙皇后的人都对白凰衣的身份抱有怀疑,死了三年的人如何又会复活?然而碍于辰砂的专宠,没人愿意出口质疑此事 白凰衣没有表态,两只无神的墨瞳锁在紧握的手上 之后要如何走下去?是直截了当告诉他青葙根本没有过来过,一切都是自己的的伪装,还是继续作为复苏的青葙陪他走到生命尽头? 一步错棋,满盘谋局付之流水 手心里传来细微动作,昏睡许久的人眼睑轻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辰砂”她低声呼唤 戚将军摇头,悄悄退了出去 虚弱无力的手臂揽上她脖颈,将同样疲惫苍白的面孔压近至面前,两双眼对视,一个深邃平静,一个犹豫不决 如此之近的距离暧昧缭绕,感受得到彼此的呼吸,也听得到彼此的心跳,好像所思所想于对方眸中都是透明的存在 “现在的你,是谁?” 清冷的声音略带沙哑,眼中无限期待之外,细长白秀的手指也仿佛是要印证什么般在她脸颊上轻擦,可对方除了眼神一阵波荡外再无其他 “是吗,她不在啊……”收回手臂横陈,正挡在眼前 她一定出现过,为了让自己珍惜性命而压制了白凰衣的心,熟悉的感觉昙花一现,在他脱离危险后却又悄然离去如今留在面前的是淡漠聪颖的白凰衣,他不懂,为什么青葙只出现了一刹那而不是永恒?难道他所经历的痛苦还不够唤醒她吗? 肩上重力压下,柔软的身躯伏在他胸口,不同的感觉、不同的气味扑面而来 “她只是累了需要休息等哪天我累了,睡了,她就会回到你身边” ------------ 第十六章 txt电子书下载Http://wWw.80txt.com/[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赤靛交缠的暮色再次降临,削尖磨亮的刀兵所指不再是苍绝城方向,而是沉睡中的广袤土地,所有人都沿河而站,神情紧张地盯着纹丝不动的地面 “遭遇如此怪力乱神还是第一次,那些怪物砍不死,杀不灭,士兵们又惊又惧,毫无还手之力”看着渐渐西沉的太阳,戚将军心有余悸,“我已经派人去请国师赶来,也不知他有没有办法制服这些冥灵,这道坎过不去,别说青梧军,连苍绝城的城墙我们都摸不到” 伤口包扎好后,在白凰衣的搀扶下,辰砂凝神立于帐前:“若只是这样还好,我担心他们的目的是趁此机会一举歼灭,现下我方兵力大损,士气低迷,可以说是一夜之间兵败如山倒” “如果不是这些冥灵……”戚将军忽然断了话头,苍绝城那群不死不活的怪物都是枉送性命之人,造成眼前结局的正是皇帝辰砂,自己的话无疑是在责备万人之上的国军君臣有别,纵是相伴征杀多年,纲常还是要遵守的 “治标治本,一味躲避拖延解决不了问题,必须从源头下手”半日不曾开口的白凰衣忽然道 混在军中许久,苍绝冥灵的来历她也了解个八九不离十平心而论,她觉得这件事错在辰砂,毕竟牺牲无辜百姓去换一个女人复生,这种事情太过离谱而难以接受她也曾是无权无势的普通百姓,平生最痛恨的就是为官者鱼肉百姓,视人命如草芥,而今苍绝城民处境凄惨悲绝,心内疾苦岂一个恨字了得? “不可能”他平静答道,“他们要的是重见天日、再入轮回,逆天改命岂是你我能为之的?” “干扰时空劫魂夺魄就不是逆天改命了?”她沉声,眼中不信任之色再明显不过 国师栖梧可驾驭鬼神之术,既然能扭曲时空从民国把她带到这里,那么想要让天地无依的冥灵们超度转生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她也稍有了解,凡是此类法术定需珍贵供奉以求魔神相助,面对数量庞大的苍绝冥灵,不知道什么样的供奉才能满足条件 果然,他面色一沉,语中嘲讽之意甚明:“倾满城生灵以换一人,再想换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么说你早知解决方法?” 辰砂忽地沉默,复杂目光紧盯在她脸上 让栖梧施行禁术前他就知道结果,也清楚想要挽救如此之多的冥灵所需付出的巨大代价,初次得知亦辗转反侧数日之久为夫,他应护妻室,为君,他当守百姓,两难选择他最终抛弃了后者青葙是他的整个世界,纵要被指责为昏君、被全天下唾骂,甚至死后如这些冥灵般永受劫难不入轮回也心甘情愿 答案何须再问,都写在他深邃眸中 坐拥云巅凤凰命,得一人许诺三生、白首不悔,负天下只为再续前缘,虽说韶华早逝却也令人艳羡白凰衣莞尔――说什么嫉妒,便是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明眸皓齿,目光轻怜 ------------ 第十七章 txt下载80txt.com[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江山,所爱,取舍与何去何从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明眸皓齿,淡笑轻怜 白凰衣突然觉得,眼前看似手握乾坤的男人不过和自己一样,在所谓的命运安排中无助地漂泊挣扎,永生永世不能靠岸 随着暮色降临,恐惧的情绪弥漫在将士中间,面对未知且强大的冥灵,这些骁勇善战的汉子们毫无抵抗能力,只能彼此安慰着装作毫不在意帝都距离苍绝城甚远,即便栖梧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最早也要明日才能到达,这一夜,只能如昨晚般硬挨过去 戚将军忙前忙后安排人手在辰砂身边,虽说不能确保安全,至少要比无人护卫好得多见各处都在忙,白凰衣独自在惶惶人群中穿行,不远的身后墨色身影亦步亦趋紧紧跟随,丝毫不敢大意 “拿它做什么?”看到白凰衣从一匹战马身上解下佩刀,辰砂终于忍不住站出来问道 “没什么”佩刀的轻巧锋利让她颇为满意,顺带笑容也有了一丝明朗,“我不喜欢被人当做累赘,你的伤还没好,今晚换我来守着你” 他愣住,难以言喻的心情如鲠在喉 八载春华秋实簌簌而过,他背负无数罪责只为与她耳鬓厮磨,守她一生她的软弱娇柔,她的多愁善感,她每一个眼神每一句呢喃都是他要守护的目标,却不想,有一天她竟会说出要保护他的话 不,不对,她是白凰衣,所以才会如此坚强果敢,不可以混淆 “你……只要在我身后就好了――像以前一样”刻意加重后半句的语气,既是告诉她,也是告诉自己,他对沉睡中的青葙从未放弃 好在白凰衣并不在意,她一向是个很有主见的女人,想做的事不是别人三言两语就可阻止的无论前世的青葙还是现在的白凰衣,她们的目的完全一致,都是想要陪在辰砂身边相携终老,为此即便付出生命在所不惜 忽而罡风四起,昨夜那般腐臭的味道再一次飘渺传来 辰砂下意识挡在前面,抵着白凰衣一路往河边靠拢,土地下拼命爬出来的冥灵比起昨日更加狰狞凶残,只是不知为何,越是靠近二人鬼哭之声越是衰弱,本来很近的距离,那些冥灵却都停在原地寻觅,不肯再前进半步 长眼秀眉微微皱起,任何有利的可能他都不会放过,何况是生死一线 “他们似乎只能在一定范围内活动”清冷的声音完全听不出半点焦躁,越是危急时刻越冷静,这是他能走到今日不可忽略的一点原因,“戚将军,让前方的将士后撤,看看这些冥灵会不会追上来” 戚将军领了命令正要开口,冷不防破空之声响起,一道带着凛冽杀气的幽蓝色光芒直奔辰砂而去 金铁相击,铿然长鸣 “两军对垒竟出此阴险手段,青梧军风莫不是以狡诈为主?”断箭残刀丢弃于地,他连看也不看一眼便知道这式的弓箭属于谁,毕竟曾经打了多年的交道,彼此之间的了解不逊于亲友故人,“你我都曾是夜阑国君,何不借此机会叙叙旧?” 夜阑国君?被他篡权夺位之人? 白凰衣抬头望向重重深雾,影绰中,出尘不染的洁白身影踏着月色,不疾不徐步步接近 ------------ 第十八章 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许久不见,你仍是这般锋芒毕露,想找出你的气息轻而易举” 来人年少清秀,轻柔的语调如静川止水波澜不惊,一身琉璃色长衫掩不住耀眼的帝王风流,与辰砂的凌厉冷然相比更多一分内敛安逸 好一个温润如水的前夜阑君王重臻,白凰衣不禁暗叹,只可惜那双本该澄明的长眸一直闭着,失明吗? “看来我是说对了,这些冥灵恐怕受到地域限制无法再次攻击,所以你便亲自出马,对自己曾经的臣民挥刀相向”口吻轻蔑,冷冽无情,对待敌人辰砂一向如此 重臻并不与他争论,素袖高抬,弦在膛上的十字弩直指辰砂,虽是听声辩位却精算准确:“夜阑国因你沉溺女色风雨飘摇、生灵涂炭,无辜子民枉送性命,仅为你一念相思使得数万人沦为轮回间流离失所的冥灵我本无心再争帝位,只是见不得自己的臣民遭受如此痛苦煎熬,便是背负卖国之名也誓要将你除去” 当年就是这个年轻的皇子逼迫青葙跳崖,以惩罚辰砂逆乱谋反之罪,说到底苍绝城会有今日多少与他有关白凰衣挡在十字弩前,却忘了面前外表温润的昔日君王根本就看不见 “若不是你逼死青葙,苍绝城何至如此悲怆?辰砂确实为了私爱谋权篡位,可在此之前他并没有对不起夜阑国百姓,那些战乱不是一个人可以挑起的” “青葙?”听到熟悉声音时盲军师略感意外,“难得你竟会带她到前线” 白凰衣的举动完全出乎辰砂意料,如此莽撞行为简直可以说是不计后果,毕竟他是因为她才夺了夜阑国江山,对重臻而言乃是一切祸患之源真不知道这女人接受的是何种教育,胆子大得离谱 ”此事与她无关,她也不是青葙” 疑惑之色转瞬即逝,虽然心下不解,但重臻并不打算追问听声音当是两朝皇后青葙无疑,但那底气十足而又颇为无畏的回话绝不是青葙能说的出来的,也许正像太子凛所说,他穷尽人力极限召唤回来的不过是具空壳,而非颠倒众生的传奇皇后 辰砂不着痕迹地把白凰衣硬拉到身后,为了保她安全,他甚至不敢说出她便是青葙转世的事实――重臻虽盲,其实力却与平和的气质完全不符,想要电光火石间取一人性命易如反掌,更何况支持着他的是青梧国装备精良的数万兵士 “敢孤身入敌阵,想来你身后必定跟着数万的青梧大军,这一战是我输了”看着或是筋疲力尽或是惶恐不安的残兵余将,辰砂表情异常平静,“夜阑残军对抗士气正高的青梧军无异于以卵击石,结局已经注定的战斗,再坚持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事已至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希望阁下能顾及夜阑同胞情份,放过其他无罪之人” 身后,伤痕累累的将士们纷纷低头 一夜而已,胜负已分 以冷酷闻名的帝王辰砂在半生对手面前坦然失败,而后第一次流露出对臣民、将士的眷顾,此时,他是身为一国之君在做决定 “动用非人界的冥灵参战终究胜之不武,输赢何必记挂?我也并没有将子民们赶尽杀绝的打算”十字弩忽而角度一转,竟精确地对准了白凰衣,“只有这个女人例外,她必须死” ------------ 第十九章 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我说了,她不是青葙”对方的不容反驳让辰砂眼角含煞,如此场景,竟与三年前一模一样 上一世她为他自坠山崖,成为最痛苦的惩罚;这一生,难道又要看她陨落眼前而自己只能无力地站在原地吗?三生三世若只是让她轮回受苦,承诺的花前月下并肩终老又有何意义?倘若这辈子注定要连累于她,倒不如他先入轮回,黄泉路上等她几度日升月落共赴往生 “得你如此庇护,不是青葙还能是谁”重臻仰首,一场苦笑落下,“你岂是温良之人,八载生死景中除了青葙有谁值得你舍身挡在前面?你的冷漠无情最强,而专一痴念最弱,覆得了天下势却挽不回一人身” 这判词倒是极为贴合 两人所谓的叙旧时间短暂且甚为遗憾,身后整齐的脚步声响起,重臻知道这场戏到了曲终人散之时清亮磁性的声音有些意外,又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令得夜阑三次倾国的青葙皇后如何容颜绝世,也不过尔尔” 眼前穿着男装青丝高束、无半点胭脂黛粉的女人就是青葙皇后,这事实让太子凛着实难以接受,虽说那女人的貌确实令人惊叹其精致如冰雕玉凿,可冷硬的表情拒人于千里之外,慷慨之气与男子无异,如此近乎彪悍的女人怎会是传言中一笑三倾国的妖媚红颜呢?也不知道为她改换江山的画师辰砂究竟怎么想的 辰砂冷笑:“青梧太子?看来这场征战青梧王势在必得,竟然连太子都搬上了沙场,也难怪你会想到利用这些冥灵了”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手段,重臻面色有些晦暗,然而战争就是如此,只要能胜利可以出卖一切,甚至尊严、信仰 “昨夜与冥灵纠缠夜阑兵马损失过半,而我国大军尚未伤一兵一卒,陛下能分明形势趁早息兵,此乃夜阑之福气”太子凛并不介意对面难以计数的仇视目光,他的工作只是挂着大将之名做做样子,军中一切都由重臻做主,“依军师之见要如何处理?” “还是那句话,只有这女人非死不可” 毫无转圜余地 那双永陷黑暗的眼睛看不到此刻辰砂的表情,凛冽如锋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为了自己性命,青葙必然会毅然选择赴死,一如三年前她回眸那一抹决绝的笑容,而后纵身黄泉若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把她带回来,也免得再一次求不得,又一场爱别离 只是,他低估了白凰衣,所有人都低估了白凰衣 “如果非要我死才能免去他的罪孽,那么,我拒绝”诧异的目光四射而来,而她依旧笑意轻怜,颠倒众生 一念生,一年死,前尘一笑三倾国,此世但求一双人 “我不是青葙,不会选择与她相同的道路”身后河水似镜,倒映出顽强的瘦削身影,“死没什么可怕的,为了所爱之人而死更不可怕只是比起死亡,被留下的人要与孤寂为伍、相思为食,那才是最痛苦的” 巨大的拉力带着辰砂向侧面浩浩汤汤的深河倒去,耳边一阵温香袭来,熟悉,却不是日夜思念的人 所见,最后一眼记得是青梧太子目瞪口呆的表情,还有双目失明的重臻满面迷惑 所听,是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语气,平静却毫无悔意 “让你孤单等了三年,对不起这一世轮到我为你背负天下,许你一生不离不弃” ------------ 第二十章 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 八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 那些荏苒逝去的时光里他在生死间徘徊,从第一次杀戮的惴惴不安到血染山河的麻木,太多的人事已经变化,回不到过去,而唯一支撑着他坚持到现在的,就是烙印在漫长生命中那一脉回眸浅笑 青葙,改变他人生,促使他乱纲常、逆天命的女人,却是永远都没办法把握的存在她在的时候,他没有力量去保护,当他有了足够护得她安全的冷漠残忍时,她却不在了如果人的一生早有天注定,那么所谓的天道便是他最想斥骂的 澹澹水声割断了辰砂难得的安静回忆,全身酸痛,不知昏睡了多久,幸而并没有什么重伤侧过头,不远处单薄的身影倚在山洞角落沉睡,凌乱衣衫几处被撕扯下来的布条正包扎在他肩腕受伤之处,应是她救了他无疑 他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躺在潮湿的地面上静静思索,这几日落差实在太大,尤其是……尤其是她的变化 柔弱的青葙决计不会有如此行为,更不会说出那番话,若是白凰衣,又总觉得太过意外――依她的性格,应该做不出那种轻易为别人罔顾生死的决定,何况二人不过相识数月,于她,自己还有着万分亏欠的情况下明知所托非人依旧飞蛾扑火,他欠她的,越来越多 山洞光线不甚明朗,幽暗中偏头睡去的清净面容疲惫却安然,仿佛在皇宫之中那些奢靡浮华的生活倒不如这里的孤寂简陋,又或者,她只是单纯地为劫后余生感恩不尽 离恨川上决绝一跃,她并没有如同三年前一般留他苟活人间,而是抱着不能同生但求同死的意念将他也带下了滚滚流水之中然而上天似乎不打算就此结束他们跌宕纠缠的性命,绝境,再次逢生长河浩汤,竟卷着二人到了这山洞里,白凰衣苦苦守在昏迷的他身边,日日夜夜,寸步不离 既然上天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断不让生离死别重演此刻她不求辰砂能记得她的好,只要他能醒来,便是忘了她又如何?反正他的心里只有前世毅然赴死的青葙,无论她怎么做都无法争取芥子之地 她是青葙又不是,他爱她又不爱 天意弄人,也不过如此 困顿中一丝凉意滑过脸颊,粗糙而温柔,气息如此熟悉 “跟我一起逃亡,从此lang迹天涯居无定所,你可愿意?”睁开眼,清冷如故,可那双黑白分明的眸中多了某些热切 她没有回答,伤痕累累的手覆于脸侧的大手上,感受着难以察觉的温度,再次闭上眼 “碧落黄泉,生死不悔” 没有天下江山挂在心头,他不是手握生杀的帝王,她也不是养在深宫遭人怨恨的红颜祸水,这样的日子,曾经只当梦中才有荣华富贵过眼云烟,能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纵是苦累伤痛亦甘之如饴 只是,这话是对她说的吗? 眉睫低垂 “这是我的回答,不是她的” 片刻静默无声,白凰衣淡淡一笑,躲开了他的手心,眼底缕缕自嘲 他所期望的终归不是自己,何必真心真意去回答?到头来不过是自取其辱 ------------ 第二十一章 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青梧军沿着离恨川搜索几天也未发现二人尸首,见江水湍流急猛,想来是早已冲到了下游,存活希望微乎其微,故而草草巡查后便撤回了苍绝城 没人想到,大难不死的夜阑国国君已经带着皇后翻山越岭徒步赶回都城 青山万重,苍云如雪,想要回去何其困难,然而身为一国之君,辰砂必须有身为王者的觉悟――这觉悟,是青葙用性命换来的当年夺了朝政后若不是贪图享乐,又怎会落得天下策反众叛亲离之下场?是青葙以命易命换来他一世余生,也换来后三年烽火狼烟后冷酷却英明的国之帝王 宁负江山不负卿,这天下,便是青葙化身 纵是坚强过此时代的其他女子,白凰衣依旧难以吃消翻山越岭之苦,若不是有他一路牵扶,只怕第一座连绵山脉便是她此生埋葬之地了 “这路当年围攻帝都时走过,大概再有两座山就能出去了,依现在的速度也不过五日只是不知道那边的情势如何,如果青梧军已经占领整座都城,恐怕你还是要跟着我颠沛流离,过一辈子逃亡生活”山洞里,辰砂拥着面色极差的女子围火而坐 时节已是深秋,加上山高天冷,她的身体越来越难以抵御残酷的风寒 “不如你先回去,有我在,只会碍手碍脚” “说什么胡话”火光明灭,映着他脸上默然的温柔,“没有你我要这天下何用?” 可即便重掌天下,他要的人终归没有回来白凰衣枕在他肩上,不知该不该残忍地说明一切 她知道,不知为什么她就是知道,青葙不可能再出现,那个被无数人思念恋慕的倾国皇后已经融入她的血脉,再也无法分离他若坚持等待,想必直到暮发如雪也等不来想要的结局 “辰砂,对你而言,白凰衣和青葙究竟有什么不同?” 他愣住 从没想过这问题 青葙自然明了,是他恋了半生为其不惜逆天改命的妻子,可白凰衣呢?她出现便带着熟悉的影子,虽没有青葙的雍容娇媚却连骨子里都透着相似,只是更倔强,更冷硬 或许白凰衣这样的女子更适合陪在他身边,可静听楼台烟雨,可素衣征战天下然而她终究不是青葙,那些三生三世白首不离的誓言不属于她,即便,她的消失也会让他的心撕裂如殇 “你和她并非一人,仅此而已” 问了千百遍依旧是这个答案念他爱他的心别无二致,唯独比那人更直率坦白,因为这,甚至招他厌烦了么?原来同一个灵魂穿过轮回,只是换了个名字而已,竟然会有如此不同 白凰衣闭上眼,指尖冰冷 “其实你已经分不清了,剩下的,不过是区区执念” ------------ 第二十二章 [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那样一句话换来的却是经久沉默,辰砂无法反驳亦不能赞同,他不相信自己坚守了八年的感情如同指间砂一去不返,如今只剩下虚幻无实的思念而非痴恋 “我去找些水来” 漠然的身影忽而离开,萧索寒风趁机而入盘旋在白凰衣单薄的身前,而她也固执地不肯开口,凌乱发丝纠缠着无法放弃的情愫负隅顽抗 当他不过是个少年时两人初见,就是在凤凰花满树如荼的小筑中那时她已贵为皇后,二八韶华却要嫁与不惑之年的夜阑皇帝,而他作为画师,一个不入九流的卑贱庶民,得以面见以成肖像 自古美人如玉,少俊孤傲的辰砂沉沦其中,却也在大片的凤凰花洋洒下三两眼神便的得了佳人芳心,那般淡漠专注,风华绝代,即便穿越前世今生依旧分外清晰可记寂静的小筑里乱了一片红尘,青葙皇后,他清楚她的来历她的身份,而她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幅肖像画了七日,他们从未交谈半句 最后一日风沙漫天喧哗,年轻的皇后罗扇遮面,默默给画师披了件衣服,转身的瞬间听到背后有人轻唤,再回眸,一笔朱砂点缀眉间 “放肆……” “辰砂,我的名字” 比起狼狈地在林中被他发现,果然还是前世的相遇相恋更加刻骨铭心?白凰衣想要驱走脑中令人痛苦的记忆,可是一声声呼唤一声声回应如同印在骨血中剔除不去,额角疼痛如裂 返回山洞时,辰砂见到的是瑟缩在角落不停捶着自己额头的枯瘦身影 青竹盛装的山泉泼落在地,紧紧抱住浑身冰冷的女子,他感受到怀中人战栗不停 “凰衣?” 她没有听见 可他却被自己惊住 自己唤的竟不是青葙,而是凰衣,白凰衣 究竟是什么时候,她竟然潜进了四肢百骸、每一寸骨骼,让他总在无意中念起这个名字这个人?他日日夜夜守候等待的人不该是她,也不可以是她!慌乱如阴影袭来,揪住他的混乱不肯再放松 “没事……我没事……”白凰衣挣扎坐起最近她经常会突然头痛,尤其是在回忆起两个人过往记忆的时候,说不定有一天他的期待会成真?她会消失,而青葙会众望所归,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拾起打翻的竹筒,里面还有几口山泉残留,甘甜凛冽 头痛欲裂的恍惚中她没有听见那声呼唤,否则,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再次撕裂心上的那道疤她不知道,倾心所付的男人,原来也将她的名字刻印在生命之中 ------------ 第二十三章 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山间的温度越来越低,辰砂不得不加快了脚步赶路,再拖下去她真的会死在这里 五天的路程最终还是提前一日完成,看到巨石下湿润的青苔时白凰衣终于松了口气,这样的温度便表示已经到了山脚,想来距离都城也不远了然而看着忽隐忽现的鹅卵小路,忽然,她又不想回去 能不能忘记天下江山,永远就停留在相依相偎不离不弃的山野生活呢? 越是接近都城就愈发绝望 夜阑并没有被青梧军占据的迹象,沿路打听方知,助青梧军一臂之力逼死皇帝辰砂的苍绝冥灵们在关键时刻反戈一击,硬生生赶走了踏进国土的侵略者,而这些都归功于暗中安排的前任夜阑帝王,此次青梧军的军师,重臻 毕竟身为前朝君主,他实在不忍心见自己的祖国为外人蹂躏,于是私下里与那些冥灵做了交易,只要能驱逐青梧军使他们再不敢犯,等夜阑有了新的足以统率天下的贤王时,他便以自己的天子之血来化解苍绝子民无休止的痛苦轮回 如此事事为社稷百姓着想的人才是真正的王者 “若能重掌江山,我必不负他所望,夜阑国再不会出现昏聩暴君”望着都城方向,辰砂眼中一片寂静 江山,天下,社稷,帝位他果然还是要回去的 那是青葙的化身,他如何舍得下? 如今的相互扶持不过是无奈下的选择,一旦回到宫中重上帝位,他定然又会把她禁锢于那所满是凤凰花的别院,每日每夜为了磨灭她的心智召唤回青葙辗转难眠 “如果青葙皇后一直不出现,你是不是要囚禁我一辈子?”白凰衣拉紧领口,北风带着霜冷的气息正掠夺着她仅存体温 他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素年不负卿 青葙和白凰衣,到底谁才该成为他的至爱,成为伴他一生厮守的人?也许,栖梧会有办法 “雪!下雪了!”惊喜的低呼跳跃耳畔,白秀的手掌轻摊,几片六出冰花跌落指尖,瞬间被体温融为雪水她本是北方人,对雪有着特殊的依恋,到这里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潇洒的大雪景色,不由得忘了一切 从来没见过她笑得如此干净自然,淡淡的喜悦不掺半丝忧郁,宁静安好,如稚童一般纯洁无暇 清空下漫天雪舞白纱,一片素色穿过荒野笼盖凡尘,只剩澄净碧宇冰洁 而她眼前却看不清任何,只有温热气息紧贴着面颊、唇齿,落在眉睫上的雪花也随着他体温变得滚烫滚烫,而他却闭着眼,独享沉默一吻中唯他才懂得的不同 青葙与白凰衣的不同 青葙脆弱,容不得背叛与遗忘;而白凰衣却如此坚强,一定可以从伤痛中站起,况且她对他的依恋定然不像青葙那么深沉,即便没有自己的怀抱也能生活下去 滚烫的唇终于远离,白凰衣有些懵然,她不明白这是否代表着什么,耳边的呢喃却简洁明了地作了解释 “随你去天涯海角我绝不阻拦――只要她能回来” ------------ 第二十四章 txt小说下载80txt.comtxt下载80txt.com 国君失踪,夜阑国并没有像青梧帝想象那般迅速崩溃,似乎有什么力量在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帝都,有人在默默整理一切 这人,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栖梧 国师栖梧 前方传回消息说辰砂与皇后双双坠入离恨川时举国震惊,为了稳定民心,许多大臣提出重新立帝,然而备受皇帝信任的国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他还没死,谁若再提立帝之事便是谋反” 在夜阑国民眼中,这个神秘而妖冶的国师似乎有御鬼通神之力,他说的话便如同预言,无一不会实现既然他说皇帝没死,立帝便等于架空皇权、谋朝篡位,没人想带这顶万人唾骂的黑帽 阴暗的祭堂里,缭绕火光依旧,瘦削修长的身影负手立在泛黄的画卷之前,满目憎恶 栖梧帮辰砂从异世唤来了青葙皇后灵魂转世之人,看似是在为帝王服务,实则潜藏着无人知晓的目的与仇恨 三年前辰砂被流放大漠,是息教圣姑救了濒死的失势废帝,他的深沉清冷俘获了圣姑芳心,却也成了断送息教的剧毒为能获得势力东山再起,他不惜一次次利用圣姑骗得力量,最后,是息教几千人的性命为他打拼下江山,换来又一次加冕为帝的传奇 而他的回报却是遗忘与封存 世上除栖梧外再无人知道息教的存在,连带挚爱半生的圣姑一同埋葬--默默守护了半生的女子,却为那男人几句谎言枉送性命于战乱中 栖梧要报复,既然是辰砂夺走了素年深爱,那么,便夺他所爱,让他再次品尝天人永隔,求不得,爱别离之苦 泛黄的画卷中红颜依旧,容华惊世,额间一点朱砂火红似血,身后近乎荼糜的凤凰花仿佛生长出了真实枝叶,满眼炽烈花不灭,她未死,而辰砂,也定然还活着 “吾王,这是臣送与你最后的礼物” 冷笑声声不绝,撕心裂肺般惊破浩瀚夜空,直达宵宇 历经月余,都城再次迎回了它的王者与其所爱,夜阑帝王下旨遍寻抚慰冥灵之法,减赋税,轻徭役,致力民生,愿以弥补曾经带给夜阑子民的无数灾苦 私下里辰砂去问过栖梧可有两全其美之法,既不伤害白凰衣又能唤回青葙,而妖冶乖僻的国师答得坚决,二者只得其一,白凰衣生,青葙死,或者,青葙生,她死 “陛下痴情青葙皇后八载有余,世间皆知你深情如斯,难道要为了一个不知来历的女人而改变心意?” 自然不会,他回答自己 倾尽此生他爱的人只有青葙,对白凰衣……也许,只是因为她们太过相像 黯然的表情全部落入栖梧眼中,冷笑无声,这便是他想要的去选择,前世或者今生,青葙或者白凰衣,你爱的究竟是那一个? 无论最终选择的是谁,输的人都是辰砂 只有带来一切爱恨纠结的息教祭司才明白,这是他为息教与所爱之人的复仇,精心策划的阴谋与被掩埋的真相之后,那是一场旷世惨烈的结局 青葙,白凰衣,本是一人 ------------ 第二十五章 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 日子又回到了出征前 她在院中每日枯坐等着谁归来,他忙于政事却不忘流连小路间落一身凤凰花瓣 “为我做幅画”那天,她忽然淡淡道 “一人一生一画足矣,何必要那么多” 她低低叹息 那幅青葙皇后回眸一笑倾人城的肖像她看过,栩栩如生,笔笔似真,当之无愧的举世无双无论是画作本身还是画中人,都堪称绝代 可她还没有属于自己的画,他从未想过要为她画上一幅,名为白凰衣的画卷 素白酒盏陈酒醇香,不知为什么,一向对酒香极为敏感的她竟然分不出任何酒的味道,咽入口中都如同白水,不醉香,不醉人好在,他不再拦着她喝酒了,有时还会默默接过酒盏将剩下的半口一饮而尽 什么东西变了,又有什么不曾改变 树上凤凰花开花落,人间几度日月轮回,从林中初见到如今,已是一整年 白凰衣还是白凰衣,青葙沉仍然睡在未知的故乡杳无音信,而辰砂日渐沉默,眼中急躁却越来越盛 一年了,凤凰花开得最热烈的时节再次到来,满院满身赤红如血,斜阳浸染院落连云似锦,仿佛整个天下江山都被那艳烈的绯红泼洒,即便用泪水也洗不下去 她不再那般讨厌凤凰花,甚至,就着落洒缤纷的花瓣摆酒排菜,某天为归来的他送上一席民间素食 “今日怎么有兴致亲自为膳?”满桌小菜清淡朴素,他吃得开心 “没什么,许久不做菜怕生疏了” 桌上仍是一个酒盏,并没有他的,而他破天荒地拿起酒壶斟满,亲自交到她手上:“再粗心我也不会忘记这么重要的日子你来这里,正满一年” 果然他还记得 白凰衣并不至于自负到何种地步,她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他的深刻记忆来源于对青葙的执念,而非对她 “今夜,我留在这里” 持着酒盏的手一抖,清液洒了满裙满地 白凰衣许久不能缓过神色,那句话,如同对她的判刑般残忍 这一年他们时常在一起却从未逾越界限,他嫌她不是青葙,她嫌他眼中没有自己,两相冷漠疏离,自然没有任何同床共枕的可能而今夜,他却毫无反驳可能地宣告了这种关系即将终止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有点颤 不是怕,而是心疼得发抖 他依旧淡漠平静,仿佛一切天经地义:“你是夜阑皇后,我的结发妻子,行夫妻之事有何疑问?” 今天是与他相遇满一年的日子,他却要用这种方式来铭记么?再一次提醒她早点消失,让那个令所有人牵挂的传奇女子重现,让一切完美圆满,除了她 不由分说拉着她走进房内,所有侍女护卫一概喝退,空荡冰冷的房间里只剩下交叠的人影与窗外黄昏渐近的夕照 “看着我” 她拼命扭过头,任由他反复命令 “我说过她不会回来的,就算你消耗光我所有心智,结果依旧不会改变” 他不再说话,低头抱住不知道是谁的女子――是谁都不重要,他的心在漫长流年中快要被冰封了,再没有人来温暖便会死去 耳边滚烫如火,沿着面颊、脖颈无声游荡 完全没有办法抗拒,因为是他 既然逃不脱,那边默默接受白凰衣埋头在他肩上,胸前,永远保持在他看不见她双眸的方向位置 否则,他会看见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留下的泪水 爱生痴,痴生怨,怨生殇 ------------ 第二十六章 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说]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说] 那一夜白凰衣静卧沉默,背后温热身躯已沉沉睡去,只余她还睁着空洞的眼眸无声无神,听着屋外雨打琉璃悲切低鸣 不知这夜过去,又有多少凤凰花零落 如他所说,她是他的妻,同床共枕本是平常,于是那之后的每夜他都会留宿于此,拥着越来越冷的身躯安然入睡却不见,她眼中的光芒渐渐散去,如枯木萎华,失了魂魄 逃不脱忘不掉是他的气息温柔,那情丝那悸动早在初见时节就已杜撰,他一双墨色眼眸痴恋泛滥成海,换得她一场忘却尊严与自由的宿醉 她的骄傲埋葬在凤凰花飘零的井下,再寻不回 只因身上染了他的图腾,永生永世 辰砂偶尔也会心疼她逐渐冰冷的指尖与唇角,天气渐渐炎热,而她却莫名地持续失去体温,即便整夜都在他炽热的怀中依旧无法解除问御医,都惶恐下跪,无一人知晓原因,问栖梧,只得到不明所以的淡笑 慢慢有了不好的预感 最炎热的夏天,她却只能披着厚厚的紫貂裘坐于院中,在夜色下沐浴月光,如同馥郁芳菲里一片清冷白霜 “凤凰花又快要凋谢了?” 他弯腰,将目光无神的头颅拥在怀中:“怎会?刚刚入夏,时间还长着” “不是的,快要结束了”白凰衣忽然笑道 那笑容苍凉莫名,比当年纵身跃崖时惊世的回眸一笑更让辰砂揪心,好像……好像她又要离开,留下他一人浮生寂寥 “别胡思乱想,不过是风寒之症而已,过些时日便好了” “辰砂,我死后,就葬在这棵凤凰树下” “……别再胡说” 其实无论是他还是她都清楚,那并不是博取怜惜的娇嗔,当她的皮肤上开始出现薄薄如霜的冰晶时,事情已经朝着无可挽回的方向发展 “你等等”紧紧握了下冰凉无力的素手,他转身一跃直向枝头,那朵开得最艳烈的凤凰花便安稳落在掌中,月光下红艳如火回手,贴在她鼻尖:“拿着在它枯萎之前,你的病一定会好” 她不肯接,只是凄婉地看着他,一如以往一遍遍问他的问题:“是给谁的?” 若是给青葙的,她不该去接;若是给她的……那只是梦罢了 曾以为她比青葙更冷硬坚强所以刻意忽视,而现在他看见的女子脆弱如同一泡幻影,即便不去触摸也会随时破碎 如此,让他痛入心骨的问题 如此,让他无法割舍的女子 月沉西水,苍风渐凉,抚落半树赤红花瓣,一时襟里袖间,浸染幽香 “唯望千秋流转,仍有人记得这树下谁曾誓言相守,三世三生,生死不离”他席地而坐紧挨她身旁,闭眼枕在她手中,“夜阑皇帝辰砂,皇后,白凰衣” 一瞬素颜,泪如雨下 及至她焚心断情准备了却此生,终于得到痴盼至死的答案 抬手,近乎被冰冻的泪水顺着他的手指蜿蜒流下,专注凝视着她清净绝代的笑容为那一眼重得所爱,他宁愿再倾一次天下,哪怕,这不过是醉梦一场,不过是海市蜃楼,虚幻得仿佛从未发生 “缘定三世,不负此生” “唯君安好,情愿相忘” 哭哭笑笑,她是知道的,自己终不久矣 ------------ 第二十七章 (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txt电子书下载Http://wWw.80txt.com/ 白凰衣沉沉睡去后,辰砂再次来到了阴暗的地下祭坛 诡异依旧,墙壁上火焰蜿蜒出息教特有图腾,石室中央悬挂着泛黄的画卷,角落里,形容枯槁的男人缩在宽大黑袍之下一动不动 “她到底怎么回事?”语气不容置疑他终于明白,早该明白,一切异象都源于森冷祭坛后总是默默注视着的国师,息教祭司栖梧 死寂一般的黑色身影动了动,露出满头银丝与苍老容颜 辰砂蓦地一惊,不过月余而已,他竟然迅速衰老至斯,想来是动用什么大咒术了这个邪魅男人心里藏着无数无人知晓的禁忌法术,他若想害白凰衣简直易如反掌,毕竟唤她来到这个是世界的人,正是栖梧 “你终于发觉了?”缺乏底气的连声冷笑加重了石室的阴森,懒散靠在角落的息教祭司容颜虽老,却欢喜如初,“还以为见不到这天了,天不亡我就是为亲眼看你痛失一切,生不如死!” 寒剑出鞘铿然长鸣,沉重的剑身架在干瘦枯骨上,似乎马上就能把肩骨压断 “为什么,她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她!” 苍老却依旧妖冶的男人咯咯笑个不停,心满意足又带着一丝凄凉 “害她的人不是我是你当初若不是你心狠手辣害我息教子民殒身战场,若不是你害得圣姑死亦不得安生,我又何必去算计一个无辜的女人?原本我只想借召唤回她的机会挑拨苍绝冥灵向你复仇,没想到却发现你与她之间的微妙关系辰砂啊辰砂,你可知道,被你逼着消磨魂魄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你心心念念想要唤回的夜阑皇后!是我故意告诉你要去折磨她、摧毁她,我想看看,当她挨不过你的绝情冷酷消失的刹那你会如何欣喜若狂,或者当你终于爱上这一世的她却发现时日无多,然后再告诉你最残忍的真相――她们本就是同一个灵魂,青葙就是白凰衣,白凰衣,就是青葙“心里有什么东西撕裂 这就是栖梧的复仇,为了息教圣姑与上前子民的复仇? 他笑了,笑得绝望疯狂 唤来她却要杀了她,口口声声说着爱她却不停打破她所有期望,到最后终于能平静地拥她在怀时才发现,两个人厮守的时光已然不多 上一世是他不得已失去了她,而这一生,是他亲手毁了自己所爱 “怎样才能救她?““押上我余生性命埋下的怨咒,你以为可以解开?“栖梧冷笑,终于走到了今天,能看到他失魂落魄如丧家之犬的表情,死亦瞑目 长剑颓然落地 身后大仇得报的男人笑声不绝,渐渐不闻,许是,不该来临的寿终正寝谁知道呢,他现在只想赶回她身边,补上这一世欠她的痴恋缱绻 凤凰花枯萎之前,但愿此生斑驳沉沦终有和美那一日,能与伊人心心相系,比肩袖手,细数流年 哪怕只剩一刻蜉蝣残生 ------------ 第二十八章 (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那天早晨醒来,白凰衣愣愣坐在窗前发呆 她做梦了 梦里,没有国仇家恨,没有天下江山,只有一人与她策马偎依在花开成雪的山间,又或相携漫步于大漠瀚海听胡笳苍凉,天黑的时候有温暖的怀抱可以隔绝一切寒冷,深邃眸中永远只有她清淡的身影,直到永恒 “凰衣”低沉磁雅的声音在耳边轻言,似真似幻 “你看那朵凤凰花要谢了” 窗前,曾在夜里送与她的那朵火红艳蕊已经蔫然,而他说过,在凤凰花枯萎之前她的病一定会好 又被他骗了 白凰衣痴笑,指间冰冷成霜簌簌落下 她的脸,渐渐如霜雪一般透明 究竟还有多少时间没人知道,总之不会太长,也许一年,也许数月,也许只剩三五日他必须眼看着,看她变为她喜欢的六出冰花然后融化于澄明阳光之下,无处遁逃 “我带你去极北之地”他淡淡道 在寒冷入骨、昼短夜长的冰川中雪山下,也许她会活得更久一些 然而她只是轻轻把头埋入温热胸膛,任皮肤上的白霜化为净水,蒸腾不见 “辰砂,为我画幅画,在我还不至太难看的时候” 四年,自从青葙跃下山崖后他便弃了笔墨,终日靠那幅泛黄的画卷麻痹自己的思念,如今是该到做回最初的他的时候了 蛾眉轻敛,淡扫素颜,眼角一丝安稳乱了流年浮生,浅笑间又走过一世嗔痴爱恨,笙歌艳舞 挂在祭坛的那幅画中,红衣女子笑得苍凉哀婉;而眼前同样的面容笑得平淡安然,却隐隐带着落寞遗憾 那样静美的表情凝固在纸上,素颜不倾天下,只倾一人心最后一笔额间朱砂,无论如何他也点不下去了,怕是点完,又一场轮回永隔,余生茫茫 “我来”白凰衣费力站起,握着他的手,冰冷轻柔 如果这就是终结,让她亲自来完成 画上眉间一点朱砂,如花似血,艳烈狷狂 “如有来生,你一定要在初见就认出我,即便这里一片空白”抱着他的手指轻触眉间,眼睫低垂这辈子她活得太短,等了太久,相遇太早,相爱太晚,以至再多看他几眼亦成了奢望,既然缘定三生,那么下一次,千万千万,不要再把短暂的生命lang费在互相寻找猜忌之中 愿得片刻相守,不离不弃 “又开了好多凤凰花”白凰衣望向窗外,昨夜喜雨碾落寂红无数,不到半日,树顶竟又复生更多荼糜赤艳,顽强得很 辰砂把她抱到院中藤椅上,流风吹洒花瓣无数她不看,只专心地靠在温热怀中,手里牵着的衣角不曾放开 “天凉,我去给你拿件衣服” 清风掀起珠帘泠泠作响,清冷得仿佛替谁完成沉默的告别 “从未忘却,何言忆起” “什么?”辰砂听不清院落中她低低的呢喃,回身只见大把大把的凤凰花瓣随风奔散,院外火红连天,十里浩瀚成海 躬身从床帏拿起风氅,昨夜缠绵过后的温度尚未消弭,铭刻着纵情的一夜夜绝望 “凰衣,哪天再做些小菜温壶酒来,莫负了如此良辰美——” 重返院落笑着抬头 空荡无人 胸膛余温尚存,人已不在,只留一袭素纱襌衣,一抹水雾,一地落花 不过转身的一瞬间,她静默无声地再一次离开他,从生命中消失不见,突兀,措手不及 “我会等下去,等你又一轮往生,在万千花海中第一眼便认出你,再不放手” 掬一捧红艳芳菲,吻清淡,泪潸然 凰衣,这隔世一吻,你可曾收到? 一生痴,一世恋,一眼亘古,一笑千年,一场山河永寂,一轮浮生尽歇 都不过一笔绝爱 凤凰,朱砂 ------------ 终;凤凰朱砂 80电子书wWw.80txt.com[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 破碎斑驳的阳光钻进房间,风撩起白纱窗帘飘荡如魂,放在窗台上的一束鲜花里静静落下三两朵,娇艳似火 熟悉的香味唤醒了伏在梳妆台上小憩的宁悉茗,迷茫抬起头,镜子里自己的脸上被枕着的拼图硌出条条印记,纵横交错,十分可笑 “怎么又睡着了?”抬头看看时钟,已经渐近中午,不由得埋怨自己毫无自制能力 她不是喜欢睡觉,只是喜欢睡着之后那段朦胧的梦境罢了梦里总有人轻轻在耳边低诉着什么,掌心温暖,有种熟悉却恍若隔世的感觉 前世记忆?开玩笑,哪有那种东西 朋友经常嘲笑宁悉茗异想天开太过lang漫主义,总是说什么自己前生一定是蜜蜂蝴蝶,否则怎么会如此喜爱花呢?尤其是那种艳烈的、不带一丝杂质的花,凤凰花 确实有些沉迷了,宁悉茗自己也知道看,就连买副拼图居然也是凤凰花的,整幅艳烈赤红,宁静中带着炽热激昂 从小的梦中就有这种花,在古老的传说中代表着痴恋与轮回,唯美渺茫,如同那些被封印起来的远古神话一般充满神秘气息,让她忍不住想要探索珍藏也许这就是她选择从事考古行业的原因,想要寻根溯源,甚至幼稚得以为可以找到自己前世 “悉茗,今天博物馆会展出古阑国的壁画,门票已经放在你门口的报箱里,有时间自己去”好友一向风风火火,连电话也是说完就挂断 “都说过不是古阑国是夜阑国了,真没记性!”宁悉茗嗔怪道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听说北方出土古老的遗迹时她就蓦然心动,看着电视上被黄沙掩埋的残垣断壁,夜阑国三个字跃入脑海,尽管连专家们都说了,这个消失于千年前的古国应该叫古阑国 爱叫什么叫什么,与她无关她只想去看看出土的壁画,电视里一闪而过的壁画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似曾相识 遥远的千年前,有个男人总在阴暗的地下室里默默长坐,痴情地望着悬挂室中央的泛黄画卷,而他身后还有个失落的女子悄悄凝视,容貌却与那画中人无二 “什么乱七八糟的,小说看多了”开着车,宁悉茗气哼哼地挥手打断自己的思路也不知怎么,没事的时候经常会陷入这种类似冥想状态,涌出一些像是回忆又像是灵感的东西,她一直认为自己应该从事写作,这么酸的场景绝对大赚眼泪 博物馆里冷清异常,这年代,喜欢历史考古的人并不算多,而此次展出的塞北遗迹又不甚出名,是而空旷的现代大厦中只有寥寥十几人 人越少越好,安静难求 顺着场馆介绍图宁悉茗很快便找到了壁画展出的位置,坚硬的钢化玻璃后,拂去尘土的壁画纹理清晰,丝毫未损 蜿蜒繁复的花纹华丽而诡异,像是某种宗教的图腾,依稀间,似要吐出火舌焚尽一切 宁悉茗指尖颤抖,轻触在玻璃映出的身影上 她的脸与谁重叠着,明眸清亮,笑容恬淡,额间一点朱砂安然 那是……谁的记忆…… “缘定三世,不负此生” 记忆浮动在幽芳碧草间,在惊涛细lang里,在昏暗军帐内,在有着满树火红荼糜的凤凰花树下,他萧轩俊朗,眉眼深邃 三生三世,不离不弃,倾天下负江山,只求相守白头 原来他还在等,原来她也在等 宁静的博物馆里没人注意有谁消失于古老壁画之前,只剩几声呼唤回荡 唇边洒落凤凰花半朵,刹那温柔不尽 轻抚额上朱砂一点,那是他在千年前轮回中刻下永不磨灭的印记,穿越千古,唯心不灭 “我回来了” 如火如荼的凤凰花雨连绵无期,曾默默消失的院落中,她仰头轻笑,沉溺于熟悉的怀抱 谁许谁三世姻缘,只为此生重拾繁华 长醉千古 &] 返回书架.热书.返回个人空间 书看完了,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这本书不错,推荐给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