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楔子 透过柴房的缝隙,天边血一般的霞光渗漏进来。 燕唯儿被毒打得头晕目炫,又饥又渴,嘴角的血液干涸地粘着皮肤。她被绑在柴房的立柱上,不能动弹。没有燕无晨的允许,谁也不敢给她一口水喝。 她觉得自已快要死了,那霞光便是黑白无常的召唤,无比刺眼。以已之力,换了四百个女子的清白,很划算了。她惨然一笑,没想到死在亲人手上。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她那弱不禁风的娘亲。除此之外,别无牵挂。 燕无晨,你会遭报应的。燕唯儿心中恨恨地想。 “哈哈哈……谁把我这亲爱的妹妹绑在这儿的?来人哪,把她放了!”燕无晨一边狂笑一边走了进来。 一行人赶紧过来将奄奄一息的燕唯儿抬出柴房。 燕无晨一抹阴冷的笑,隐在渐渐暗沉的霞光中。 ------------ 第一章、四百樱花 西风漫卷落叶,大地吐尽苍凉。 四百名从各处买来抓来抢来偷来的妙龄少女,被齐齐押送进船舱,欲运往京都。舱内,被绑的少女们,嘴也用布条封住,呜咽声自喉咙发出,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一个中年男人猛地挥起长鞭,向舱内舞去,恶声道:“再他妈哭,扔到水里淹死!“ 鞭及之处,少女们腻白肤色上立时触目惊心起了一道红印。 刹时,呜声渐小。江上碧阴阴的水,透着刺骨悲怆。 燕家本来连大户人家都算不上,却自燕无晨掌事以来,在两三年间,隐然有了一方霸气。方圆百里,横行无忌。 不明就理之人只以为燕无晨的造船业做得顺风顺水,却不料他搭上了京城声名狼藉的魏王爷,为其幕后操纵的淫业源源不断提供新鲜血液。 他们管这些女子叫樱花,取自“淫花”谐音。那魏王爷还附庸风雅道“何处哀筝随急管,樱花永巷垂杨岸”。 燕无晨攀上这株高枝,自是全国到处搜集樱花奉上,一时京都的青楼繁荣昌盛。无数年华正茂的少女,以身体取悦男人,换取苟活人世。 此刻这四百朵樱花正是燕无晨要献给魏王爷六十大寿的贺礼。他们燕家的船只从来都是夜晚起航,避人耳目。 今次,也不例外。 暮色苍苍,一江幽暗。 船上头目只待时辰一到便下令起锚,刚才酒足饭饱,竟四肢无力,昏昏欲睡。头目反脸望向手下,均现出疲惫之色。他心中一惊,未及多想急奔出舱,却颓然倒地。 此时船上除被绑少女外,其余人等均不省人事。 一个身着湖兰锦衣上衫,同色百褶罗裙的小姑娘,悄然从岸边一棵大树后窜出,长发简单挽成一个俏皮发髻,素静得连一支步摇都没插。 她灵巧推开舱门,来不及多想,用随身携带的利刃将最近的少女解脱出来,轻声命令道:“赶紧去救别人!”声音甚是清脆。 少女答应一声,便投入救人的行动。舱内骤然无比安静,无人发出呜咽,只听得利刃割绳的轻微之声,一救十,十救百,不用多时,四百名少女重获自由。 那湖兰色着装的小姑娘一声娇呼:“大家朝各个方向跑,不要停,千万别让人追上。”说完率先消失在暮色中。 风过处,天涯路。从此殊途。 那小姑娘便是燕无晨同父异母的妹妹燕唯儿。她趁着月色,从后门悄悄溜回闺房,作熟睡之姿。 刚躺下不久,便听得屋外脚步杂乱,未及起身,“砰!”地巨响,房门被燕无晨一脚踹开。 不待开口,燕无晨挥手就是一耳光,打得她鼻血奔涌而出。 “吃里扒外的臭丫头!你敢坏我的好事!”燕无晨怒极,顺手又是一耳光扇去。在这么短时间内,来得及在饭菜里下药,除了这臭丫头还有谁? 好大的胆子!敢和他燕无晨作对,只有死路一条。燕无晨将燕唯儿拎小鸡一般拎起来,扔在地上。 燕唯儿不明白哪个环节漏了陷,也不辩白,任其打骂。她是庶出,在家中本无地位,被燕无晨打骂也不是一两天的事。 燕唯儿的娘亲柳氏满面泪痕拨开人群,跪倒在地:“求求你,放了唯儿,她年幼不懂事……” 自她嫁进燕家,从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以前被正妻欺负虐待,现在却被主事的燕无晨非打即骂。她只生了这一个女儿,只期盼能平安送女儿出嫁,方了结一桩心事。 燕无晨一脚踢在柳氏的胸口,狂喝道:“年幼不懂事?要不是看在姓燕的份上,早就一并送去京城,作了青楼妓女……” 燕唯儿眼见娘亲挨了踢,赶紧扑过去护在身侧:“娘亲,别管我,你快出去。”她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肯连累娘亲。燕家坏事做尽,伤天害理,若有得选择,谁愿意姓燕? 燕无晨用手掐得妹妹那张稚嫩的小脸变了形:“不要以为姓燕,我就会放过你,老头子死了这几年,我已经仁至义尽。你和你那个下贱的娘,都只配待在青楼。” 面色狰狞,语气阴冷。 燕唯儿心一沉,听得娘亲也被牵扯进来,方知闯下大祸。她无意中听到从各地搜罗了四百个少女进京为妓,义愤填膺,便买了药放入船员吃的饭菜里,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抓了出来。 四百朵樱花,就算凋谢也要留下一地花瓣。竟然,在他燕无晨的地盘,就这么了无痕迹地凭空消失。若是传至魏王爷耳里,还以为他是饭桶。 燕无晨气郁难消,大手一挥:“来人,把这臭丫头关起来,皮鞭伺候!”不顾柳氏苦苦哀求,又是一脚踹出,正中其脸部,柳氏瞬间便晕了过去。 燕唯儿骤然扑在柳氏身上,大声哭喊起来:“娘,娘亲!唯儿错了!”边喊边被人拖至柴房,打得死去活来。 她身上到处是鞭痕,钻心的疼痛令她眼冒金星。有那么一刻,她有些后悔自己鲁莽行事,殃及娘亲。却又庆幸众多无辜少女逃出生天。反反复复,悲喜交织。 一个手下来报:“庄主,抓回来一百二十二个,现在天已经黑了,恐怕……” “废话!”燕无晨沉声道:“抓不回来就用你们的娘亲和妹妹充数。”吓得手下连滚带爬扑出门去。 燕无晨野心勃勃,想着讨了魏王爷欢心,便顺便要了月河的航运权,从此江上称霸。就算不能与季连世家相提并论,起码也要富甲一方。 一声声惨叫传来,燕无晨眉头紧皱。他这个妹妹倒是越发出挑得好看,如果将她送给魏王爷作了小妾,自己岂不就成了魏王爷的小舅子? 他心中一惊,赶紧命人停止抽打,却任由燕唯儿继续关在柴房中。他得杀一杀那丫头的锐气,让她从此听命于自己。 燕无晨嘴角微微露出阴冷的笑意,对付那臭丫头,没有比拿住她娘亲在手更有威胁力。 ------------ 第二章、季连世家 深秋肃杀,落花凋残,目极之处,无一物鲜活。 季连世家,兵马,物产,财富,均可与王族抗衡鼎立。却在近年,以低调收敛之势紧缩领地,以期帝王不用日日紧盯月河以北,风吹草动,即草木皆兵。 季连家族,无一人有称帝之心。但富可敌国,却是不争的事实。 当家人季连漠北身份超然,哪怕晋见皇上,也勿需跪行大礼。他行事磊落,用情专一,一生中只娶了一位正妻,名为别之洛。 季连漠北当年与皇帝争夺别之洛,可谓胆大妄为。生灵涂炭在一念之间。怒发冲冠,只为红颜,江湖上早已风传多年。 当然,最后季连漠北抱得美人归,也无损一兵一卒。不知什么原因,皇帝忍气吞声,还赐了别之洛一枚“丹书铁券”,即俗称的免死金牌。 季连漠北与别之洛夫妻恩爱,育有一子一女。 在二人退隐山林,过上闲云野鹤的神仙日子后,长子季连别诺成了季连世家的主事者,大家口中的“冷情少主”。 生了长子,时隔十二年,两人才又生一女,这便是季连家的大小姐,季连微雨。微雨从记事后,即跟着兄长生活。大家都怕她这位“冷情少主”兄长,她可不怕。 兄长不怒而威,让人极不易接近。只有微雨,才敢在兄长生气的时候,去摇他,腻他,粘他。他也总是宠着小妹,人前人后,从不遮掩。 每逢此时,下人们才能在少主脸上得见一丝温情。 就是那位被“冷情少主”捧在手心里的小人儿,季连家的大小姐-----季连微雨,竟在自己的领地失踪了。 那日,她顽皮性起,扮成个普通布衣女子,带着贴身丫头凤栖偷偷溜了出去。这种事情倒也不新鲜,她溜出去玩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儿。 以前每次装得若无其事回到别院,顶多遭到兄长假装斥责几句。而这次,季连大小姐连同丫头竟然失踪了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季连别诺没有一分钟合过眼,妹妹微雨的失踪几乎让他发了疯。 那个让他捧在手心里都怕摔了的小人儿。 那个小他十二岁,被他一手带大的小人儿。 那个冰清玉洁,天真无邪的小人儿。 他焦急万分,不能想象微雨会遇到什么悲惨境遇。任何一点差错,一个女子的一生,便是毁掉的结果。他一想到这个,就痛不欲生。 他不敢把这个消息飞鸽传书给正逍遥在泊安牧场的双亲。父母中年才得到这颗掌上明珠,哪里经受得起如此重大变故。 这样的三天,他简直像过了三年、三十年的漫长。如果可以用财富来换取妹妹的平安无恙,他愿意千金散尽,绝不迟疑。 别诺将所有能用之人全都派了出去,连十八骑士都启动出寻。终于在第四天的黄昏,十八骑士带着凤栖的遗体回到了季连家。 凤栖的脸上身上,全是从山体跌落滚下的伤痕,最触目惊心处,也是致命伤,头重重撞击在岩石尖角,鲜血沽沽流出。十八骑士找到她的时候,她只说了五个字:“燕家,救小姐。” 凤栖和季连微雨被燕唯儿救出之后,拼命向北奔跑,一意想着跑回季连家的地盘,便可安全回家。 却没想到,追踪之人,速度那么快。这主仆二人亲眼得见刚获自由的小姐妹,再一次被抓了回去,惊恐之至。 她们一刻也不敢停歇,只知道向前跑,但哪里敌得过马的速度,得得得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凤栖心一横,向微雨道:“小姐,你躲进那芦苇丛中,千万别出来,我去引开他们。”说着,将微雨推进了芦苇深丛。 季连微雨哭泣着:“凤栖,好凤栖,你别走,我们一起躲起来。” 凤栖边哭边扭头向东行:“小姐,不引开他们,谁也活不了……”发足急奔而去。 凤栖始终还是被马追上,惊慌之下,脚一滑,便从山坡滚落下去。恍惚中,似乎听得山上纵声长笑,以及女子的哭泣声,她也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真实,只道小姐又被抓了去。 待得十八骑士发现她,已是无力回天。她一心记挂小姐的安全,勉力吐出几个字:“燕家,救小姐。”她不知道是严家,还是燕家,或是别的什么,只是在途中偶尔听到过一次。 凤栖等不到救出小姐的时候了,她在拼尽最后的力气说完那几个字便香消玉陨。 山雨欲来风满楼。肆虐的秋风吞尽树枝最后一片叶子,那光秃秃的枝干触目惊心。 季连别诺杀气渐盛,杀气中夹杂萧瑟绝望的悲凉。他在微雨房中,看着妹妹出走前还研墨写下: 夏之浓,秋之淡。朝浓暮淡纷飞雁。纷飞雁无眠。 人之近,心之远。水近山远香一瓣。香一瓣谁怜? 妹妹只知“水近山远”,总以为外面自由自在,却不懂江湖险恶,处处陷阱。 他将毛笔捏在手里,重一用力,毛笔便断成两截,断竹刺进肉中,鲜血渗出。一滴一滴,化开在墨汁上,形成一朵朵殷红的小花。 十八骑士探得和凤栖口中的“燕家”条件相符的,只有苍宁县以造船业为营的燕家庄,表面是正当营生,却是小作坊,难成大器。近年日盛,竟是干着贩卖女眷的勾当。 几日前,正有一艘运着数百少女开往京都的船要起航,但不知什么原因,却忽然搁浅。 “华翼,带十八骑士夜袭燕家庄,满门灭杀!”季连别诺背对华翼,一字一字,字字肃杀。敢动他季连别诺的妹妹,必然得付出满门陪葬的惨痛代价。 “是,少主!”华翼领命退出。他是季连家族地位超卓的老管家华暮然之子,也是十八骑士的头领。 他从小和别诺一起长大,深知少主说一不二的性格。如果不是季连家训------季连子孙不得涉足皇权之争,那这位少主必是帝王的不二人选。 更何况,微雨是少主心尖上的人,同个母亲生下来的嫡亲妹子,季连世家独一无二的大小姐,那是何等尊贵。而今不止下落不明,还有可能被贩卖至青楼为妓,这个念头想想也让人发狂。 华翼匆匆别过父亲华暮然,记着父亲的叮嘱,带领十八骑士赶至苍宁。 风尘仆仆。 血溅长空。 乌鸦在老树上声声怪叫,如死到临头的挣扎。 ----------- 请不吝收藏,谢谢。 ------------ 第三章、妾的命运 苍宁县是月河以北少数不在季连世家势力范围内的地盘,不然燕无晨就算仗着魏王爷撑腰,也断不敢放肆至此。 燕无晨正沾沾自喜盘算,将妹妹燕唯儿献给贪婪好色的魏王爷,自己便攀上了皇亲国戚。从此一展宏图,顺势把苍宁,四微,盘县,木天划进势力地界。 不用去和季连世家比,那是个神话。国库和季连世家比财富,恐怕都难分高下,更何况他。 燕唯儿从柴房里被放出来,在柳氏的精心照料下,身体恢复很快。本以为黑白无常抓了她去交差,没想到,她命贱,阎王爷都看不上。 她暗道这事难道就算雨过天晴了?心中计量着自己能做点什么营生过活,瞅个机会带着娘亲逃出燕家,再也不当这臭名昭著燕家的庶女。 就算不是因为庶女的身份,她也不想继续待在燕家苟活。燕无晨已经露出狰狞之色,说不定哪天就会把她们娘俩卖进青楼。 “你准备一下,庄主叫你过去。”燕无晨身边的贴身婢女小彩来唤,神态张狂,满脸鄙夷之色,完全没当她是小姐。 哪怕是庶出,她也是小姐。 不过,没人将她这个小姐放在眼里,连同她那个娘也一并轻视,只当这娘俩都是吃白食的主,什么事都帮不上忙,还到处添乱。 燕唯儿略为梳妆,将头发梳得滑溜光生。小脸苍白,嘴唇很淡,穿一件浅黄色的布衫,站出去,倒像是比那小彩丫头更朴素,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燕家小姐。 燕唯儿跨进房门,哥哥燕无晨早已坐在桌前,喝着茶等她。 “唯儿。”见她来,燕无晨笑容满面打起了招呼。 这倒使她颇为不适,心里暗暗生出不祥之感。黄鼠狼给鸡拜年,总没有好事。往日非打即骂,一口一个臭丫头,此刻却叫得这么亲热------唯儿。 更何况,她刚放跑了四百个樱花,坏了他的好事。没把她打死,已算不错,哪里敢指望他好言相对。 “来,坐,坐。”燕无晨热络得虚情假意:“小彩,给小姐倒茶!” 小彩扭扭捏捏,一百个不愿意,终究还是倒了一杯茶,放在那里。 燕唯儿依旧站立,低着头,和这个哥哥平等坐着喝茶,比太阳打西边出来更难。她清醒得很,从来没奢望过有这么尊贵的一天。 “唯儿,你也不小了。我准备把你嫁给京都的魏王爷,从此享不尽荣华富贵……到时,可不要忘了我这个哥哥……”燕无晨朗声大笑,对这个措词非常满意,隐去了魏王爷六十岁的高龄,更隐去了妾的身份。 这样的身份出嫁,连场喜宴都不需要,也不能走正门,直接从后门接了进去洞房就算礼成。 燕唯儿冷汗淋漓,呆若木鸡,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哥哥算计了。早就听说声名狼藉的魏王爷,贪财好色,无恶不作,自己岂可这样出嫁? “我年纪小,还不想嫁。我想多陪陪娘亲。”燕唯儿仍旧低着头,小小的身体止不住颤栗。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借口了,明知以卵击石,还是条件反射拒绝了。 “哼哼,”燕无晨冷笑道:“年纪不小了,你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嫁给我爹做了小妾。”他故意“你娘,我爹”的,把燕唯儿的尊严踩在脚下,时时提醒她在燕家是什么身份。 别给脸不要脸,真以为自己就是燕家大小姐?燕无月,燕无霞,燕无悠,燕无柃,燕无晶……哪一个不是堂堂正正的“无”字辈,哪一个不比她地位尊贵?只有她,燕唯儿,下溅得连名字都不够资格用族谱上的“无”字辈。 “可是,”燕唯儿吸口气,继续低头哀求道:“庄主,容我再陪娘亲一段时间,到时我一定如你所愿嫁过去。”称呼都叫得卑微,仿似一个丫头,其实连丫头都不如。 燕唯儿心道拖得一刻是一刻,只要再多给一段时间,哪怕是几天也好,便可带着娘有多远跑多远,就算是躲到山林中过村野生活,也好过去给一个臭名远播的老头子作妾。 “不行,”燕无晨已经没有耐心再跟她磨下去:“那四百个人是准备送去给魏王爷祝寿用的,你放跑了,我上哪儿去弄那么多人?你打前阵去给我把魏王爷安抚住,明天!明天就上轿出发,不要考验我的耐性。” “明天!”燕唯儿如遭雷击,刚才始终隐忍,只盼温顺能换来喘气的时间,明天,明天怎么够? 燕唯儿缓缓抬起头来,眼睛里一抹坚决:“我不去。” “臭丫头!”燕无晨站起来就是一耳光扇过去:“和你商量是给你脸面,你倒还端起了架子!” 燕唯儿捂着红肿的脸颊,倔强地别头不去看那恶煞神,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带出来!”燕无晨一声怒吼:“老子让你们去充那四百樱花的数!” 柔弱的柳氏在燕无晨暴喝中被带了出来,两个人将她反手押着。早已吓得惊慌失措的柳氏看见女儿红肿的脸颊,心疼得泪如泉涌:“唯儿,唯儿。” 燕唯儿怒目圆瞪,奔去护住柳氏,含泪道:“放了我娘亲!” 燕无晨阴冷地笑着,缓缓走了过来,抬手捏住燕唯儿尖尖的下巴:“放?可以!你好好给我去把魏王爷哄高兴了,我自然会放了你娘亲。否则,我会慢慢折磨她,再卖到青楼为妓……“ 燕唯儿终究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哪里听得这些污言秽语,又想起娘亲的命运,不由得悲愤异常:“你无耻!” 燕无晨冷血地加重手的力度,指甲在燕唯儿的脸上捏出红白指印:“臭丫头,我再问你一次,去,还是不去!”那声音如毒蛇钻进燕唯儿耳朵里。 柳氏凄苦地泣道:“庄主,求求你,看在老爷的份上,放了你妹妹,她是你亲妹妹啊!” 燕无晨转过身正对柳氏,眼里透出如猛兽一样的光芒:“都是些下贱货色!老头子不在了,正好把你送去妓院,你就可以夜夜……” “好,我去!”燕唯儿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去!放了我娘亲!”她咬着嘴唇,脸如死了一般的刹白。 “唯儿!”柳氏心如刀绞,失声哭泣,却空洞无力。 她的命运是这样,而今,女儿的命运也是这样。 燕无晨放开燕唯儿,在她发白的小脸上拍拍:“别耍花样,如果你敢逃走,你娘活着会比死了还惨,你信不信?” 燕唯儿凄然一笑:“信,绝对信,这事你干得出来!”嘴角泛起一抹嘲笑,伸出手推开那两个手下,扶住柳氏。 燕无晨挥手示意两个手下离开,凑近燕唯儿,不怀好意地笑道:“唯儿,要记得替哥哥吹吹王爷的枕头风哦,不然,你娘亲的枕头风就不知道要给谁吹去啰……哈哈哈……”淫笑着,出了房门。 ------------ 第四章、出嫁 京都地处月河以南,交通四通八达。五步一楼,十步一阁,车如流水马如龙,繁华似锦,歌舞升平。 魏王爷表面也算皇亲国戚,其实不过是拐弯抹脚沾亲带故。此人虽于朝廷毫无贡献,但其父当年在战场上救过先帝,是以稳稳立于朝堂之上,领取俸禄。 魏王爷为人圆滑,交游甚广。但凡于他有好处之人,悉数接纳。京都的青楼淫业,几乎都由此人幕后一手把持。当然,他的身后,自然还有更具权势的后台,才敢猖狂。 他近日听闻四百樱花尽数消失,直气得捶胸顿足。正待怒气大发,却接到燕无晨快马加鞭送来的请罪书,一幅飘逸出尘的美人图。 这画上的美人竟是燕无尘的妹妹,燕无尘欲送来给他作妾,负荆请罪,以表诚意。 魏王爷老怀大慰,心道,没看错这小子,办事还算有谱,尽管失了四百樱花,却懂得适时补救。 只见那画上的美人,轻灵曼妙,风姿出尘,稚气的脸庞,美目流盼。尽管未现一丝妩媚之态,十五六岁未经世事的纯洁傲然,更是勾魂慑魄。 万种风情,媚骨柔眸,他见得多了。京都城中号称“第一绝色”的云黛姑娘,也不过如此。只是,这画上的美人,倒真真是合了他的胃口。 越是入暮之年,越喜欢鲜嫩之姿。魏王爷一夜之间年轻了十岁,喜滋滋地盼着小美人早早到来,好一解他的相思之苦。 京都有个说法,远道嫁来的女子,若是走水路,日后必定祸及夫家,是以燕无晨命人置了简单嫁衣送入燕唯儿房中,次日便派几个随从送其走陆路上京。 他自己还要留下继续凑那四百樱花,希望来得及在魏王爷寿宴之前办妥。只盼燕唯儿先去熄灭魏王爷的怒火,才好向其提些别的要求,也不至太过突兀。 燕唯儿在房中东翻西找,半响,才问柳氏:“娘亲,我有幅画像怎么不在了?” 柳氏微微皱眉,玄然而泣:“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找那些东西?唯儿,娘亲不舍得你这么受苦。不如想个法子,你一个人悄悄跑吧。” 燕唯儿用手绢替娘亲抹泪,强作欢颜:“娘亲,说什么呀,唯儿扔下娘亲能跑哪儿去?那幅画是一个江湖术士替我画的,他说我有帝妃之相呢,说不定在半路上就有侠士把我救走了,到时我再来接应娘亲。” 她顺口胡说八道想缓解一下娘亲的心情。 几个月前,确实有个江湖术士千方百计追着她算命,并给她画了幅画像,赞她有帝妃之相。看来果然有人和她卜卦的技术一样糟糕,这才没过多久,她便是妾的命运,对方还是个一脚踏进棺材的色鬼。 唉,这也差太多了吧?燕唯儿在心里哀叹。不过,为了娘亲,她决定不逃了。 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命运。 燕唯儿自小迷恋卜卦,跟着些摆摊算命的打得火热。跟这个学两句口诀,跟那个学解个签文,有时候也让她蒙得正对,不过毕竟教的人都是些半桶水,她又能准确到哪里去? 但她现在无比虔诚,让娘亲暂时回避。沐浴,焚香,把该做的前戏做足,然后一个人关在安静的屋子里起卦。 她将三枚铜钱排在掌心,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意念集中,心默所测之事。反复抛掷六次,依次顺序地记下正反情况。 燕无晨冷眼旁观,只要她不是一心逃跑,随她折腾去。他正发动手下继续抓那四百樱花凑数,浑不知一场灭门祸事临头。 他哪里想到糊涂的手下被逼急了,还敢跑到季连家的地盘上抓人,抓的还是季连家的大小姐。他若是知道,给他一百个胆子也断然不敢,这种念头转一转都会让人冷汗直冒。 谁不知季连家出了个“冷情少主”,处事狠辣。前两年有个不怕死的剑客游耀山,自持武功高强,在季连世家的地盘隙宁一带欺男霸女,强抢掳虐,出道就为江湖人所不耻。 那游耀山好死不死眼睛长在头顶,以为武功盖世,天下第一,竟然明目张胆跑到隙宁、回陕作恶,全不把季连世家放在眼里。 隔不几时,游耀山的尸体被挂在隙宁的城门示众,大快人心。事情还没完,搞半天那游耀山竟是当今皇上宠妃游一仙的亲弟弟。无怪乎他连季连世家都敢惹。 游一仙宠冠后宫,誓要为弟弟讨个公道。在一次被皇上宠幸之后,极力游说发兵月河以北,否则任季连世家坐大,恐危极朝廷。不料皇上勃然大怒,斥其后宫干政,打入冷宫,终身不得晋见。 季连世家,绝对惹不得。这是燕无晨坚持的认定。 燕唯儿眉头紧皱,这卦相实在太奇怪了,竟是躲过血光之灾的大吉之兆。唉,明明嫁给一个暮年色鬼作妾,居然还是吉兆,可见确实技陋。 她收拾完便去了柳氏房里,见其依旧伤心欲绝,独自抹泪,撒娇道:“娘亲,我卜了一卦,是大吉之兆。”笑面如花,全无凄色。 柳氏悲从中来,知道女儿只为哄她高兴。这个贴身小棉袄是她一生的希望,却急雨打落枝头,倾刻间便花入尘土碾作泥。 燕唯儿忽然用了不同于她年纪该有的沉稳语气交待柳氏:“娘亲,这儿有些钱,是我平时攒的,你拿着。我走了之后,你瞅个机会跑出燕家,找个乡野躲起来。别相信燕无晨,他总还是会把主意打到你头上的,到时再想走就来不及了。” 她拿出一些积攒的银两,都是平时和那些算命先生混熟了,替他们买东买西,有时乔装成盲女替人家出摊得到的打赏。虽有坑蒙之嫌,比起燕家的钱可干净多了。 柳氏个性软弱,却生了个主见独立、伶俐乖巧的女儿。近年对女儿日渐依赖,现在骤见女儿离去,顿时乱了主意。 燕唯儿见柳氏迟疑,加重了语气:“娘亲,你一定要听我的,跑出燕家才有活路。出去以后,也许还能遇上个情投意合的,到时好好过日子。” 这话从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听来甚是诡异,尤其交待的对象是自己的娘亲。 次日吉时,燕唯儿头顶红盖头起轿,直把柳氏哭得肝肠寸断。 燕唯儿掀起红盖头,透过轿帘缝隙,看见燕家正渐渐淡出视线。 娘亲孤独凄清的影子模糊了她的双眼。 断肠人,在天涯。草草错了芳华。 ------------------- 请不吝收藏推荐,谢谢。 ------------ 第五章、掳掠 十八骑士,无一不是精挑细选,骁勇善战,以一挡百,最重要是绝对忠心。这是季连别诺接掌季连世家之后培养出来的第一支核心亲随,甚多隐秘事务都由十八骑士处理。 血色霞光将整个天空晕染得触目惊心,咄咄逼人。 季连别诺站在微雨的小院中,满院树叶堆积。往日,微雨总是叮嘱丫头不要清扫她院里的落叶,这样看起来显得热闹。 放眼望去,一片金黄。微雨喜欢踩得树叶咯吱作响,每当此时,她便蹦跳着手捧落叶洒得哥哥一头一身都是,每一个角落都是她银铃般的笑声,一串一串。 微雨失踪了,院落萧瑟,满目秋叶,一地凄惶。 “少主。”华翼悄悄站在别诺身后。 “查到小姐的下落没有?”季连别诺没有转过身来,问话也充满绝望。 “一共抓了二百六十三个少女关在船舱,已经全部放回家了。小姐不在其中。”华翼恭敬回复。 “燕家解决了?”声音里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燕家主事者燕无晨被我们追赶掉下山涯,估计没活路,不过……漏了一个小姐,是燕无晨的妹妹,嫁与京都的魏王爷为妾,现在出嫁的路上,按时辰算,应该到了我们回陕的地界。” “哼!”季连别诺冷笑:“还想嫁!”转身急步出了小院,翻身上马,华翼跟随其后。 燕唯儿坐在轿中,将红盖头扯下。 她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轿外,除了四个轿夫,只有两个随从跟着。吹吹打打那一套自是不用,一个只配从侧门入府的小妾哪里用得上那些排场。 她其实连妾都算不上,只是送上门供人欢娱的棋子。 石碑上刻着:回陕。 居然到了季连世家的地盘,再穿过隙宁,扶生,华玉,折柱,就到京都了。 她小时去过京都一次,燕习祝在世的时候,带着年轻的柳氏和幼小的唯儿进京办事。 柳氏嫁进燕家,也只有唯儿如今这么大。十五六岁的模样,不谙世事的年纪。燕习祝当时已是五十四岁高龄,柳氏是他娶的最后一房妾室。 头几年新鲜,燕习祝走哪儿都将柳氏带在身边,正因如此,柳氏却成了众矢之的。 燕唯儿想起娘亲凄苦的样儿,心中悲怆。就算此刻她有的是机会逃跑,却不敢,那只能是把娘亲推入火海。 “砰“地一声,随着轿外人的惨呼,轿子掉落在地,震得燕唯儿脑袋撞在轿上,眼冒金星。 听得外面有人厉声发问:“轿内坐的可是燕家小姐?” “是,是,正是燕家出嫁的小姐,大爷饶命,我们……”没来得及说完,便断了声音。 剑,一把明晃晃的剑挑开轿帘,另一个声音冰冷如传自地狱:“出来!” 燕唯儿从小被喝斥惯了,乍一听此声竟也打了个寒颤,一愣之下,忘了动弹。 “哗”一声,轿帘被划破开来,剑气将燕唯儿吓得往后缩去。 未等缓过神来,剑起剑落之间,轿子已经四分五裂,燕唯儿就那么坐在光秃秃的位置上,样子甚是可笑,更,可怜。 其他一众人等,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毫无知觉。燕唯儿哀叹,那个卦相何止不准,如今真正是遇上血光之灾了。 她抬眼去望那手拿长剑的男子,一脸冰霜罩在棱角分明的脸上,深蹙的双眉,目光清冷,薄薄的嘴唇逸出凉薄的味道。 华翼跟在少主之后,不敢越前,解决完随从退后等待。 季连别诺看着眼前清灵的少女,心痛如绞。自己的妹妹如今不知身处何方,遭受怎样的境遇。而她,却顶着红盖头,高高兴兴嫁人。 怒气,注入明晃晃的剑,剑尖都在冒着怒火。他正欲一剑刺入少女心脏,却在剑尖触及时改了个方向。剑立时如毒蛇般向那少女头上窜起,一瞬间,少女的头饰断落,长发如瀑布般倾泄下来。 季连别诺一步一步向那少女逼近,每走近一步,那少女眼中的恐惧就加重一分。一伸手,如拎小鸡般,将少女拎起扔了出去,稳稳扔在马背上。 他纵身一跃,骑至马上,风驰电掣般急奔而去。 燕唯儿匍匐在马背,犹如草原上被马贼掳获的战利品。随着马儿的狂奔,胸口被颠得差点晕厥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儿猛然停下,不等燕唯儿喘口气,便被季连别诺拦腰拎起,如提一个死物,路经处,无声无息。 下人们见少主怒气冲冲,满脸沉色,都赶紧躲了起来,大气不出,只有华翼依然紧跟少主,脸上也是一派肃穆。 季连别诺踢开房门,猛力一扔,燕唯儿身体如断线的风筝摔在地上,生疼生疼。 门被上了锁,瞬间,屋内暗黑。 燕唯儿心内害怕,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只觉得全身都似散了架,之前被燕无晨毒打的伤还未好全,新伤旧伤,把她折腾得够呛。 她觉得黑白无常又要来带她走了。刚才在马背上颠狂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个位,虚弱得毫无力气。现在又饥又渴,还身处黑暗之中。 不免感怀命运对她如此不公,连去做妾都不能顺顺当当,可见燕家做尽伤天害理之事,报应却都报在了她的身上。 还什么帝妃之相?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她一想起那张冰冷的脸,来自地狱的声音,就全身发抖。那是个什么人,和燕家有何仇怨?绝没有抓错人的可能,就是特地冲着燕家来的。 燕唯儿缩成一团,不知所措。自己莫名其妙失踪了,那狠毒的燕无晨会如何对待娘亲? 她直到此刻,才忽然哭出声来。娘亲,她那么柔弱的娘亲,如果就此被卖到青楼,多么悲惨。她其实并不十分清楚青楼到底是干什么的,只是隐隐听得人们说那样的地方,是女人最悲惨的命运。 恐惧像毒蛇猛然袭击了燕唯儿的心,痛苦万分。“娘亲!”她哭泣着喊出了声,房内的回音,呜咽中带了无尽凄凉。 房门的锁开了。 “砰!”来人踢开房门,长身而立,高大的身躯带来泰山压顶的气势。 没有剑,却杀气更盛。 黑暗中,燕唯儿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恨不得隐到地下深处去。 ------------------ 请不吝收藏。 ------------ 第六章、怒火 季连别诺揣开房门,看见地上一团黑影,正颤抖向后蠕动。此时,他的小微雨在哪里?是否也像这个女孩一样恐惧? 该死的,燕家!季连别诺感觉心痛得快要崩裂。 他一手拎起地上那团黑影朝门外走去,那黑影猛烈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这声音更刺激了他的想象,也许他的小微雨也正经受这样的疼痛。 怒火!怒火!他胸腔里燃烧着熊熊怒火。他手上是骨头都快要断了的燕唯儿,如提一死物,向自己房中走去。 燕唯儿头晕目炫,来人的手劲快要把她的骨头捏碎,她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在他手里,动弹不得。她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规规矩矩扮着物体,恐惧得快要死去。 季连别诺推开门,将燕唯儿扔在地上,一脸嫌恶。 屋内,点了烛火,火焰的阴影在燕唯儿脸上跳动。她头发散乱,灰尘扑面,鼻内渗出鲜血,在烛光下,如女鬼般凄厉。 季连别诺见此情景,心如刀绞。仿佛看见了他的小微雨,也是如此模样。 燕家!燕家!他咆哮着,抓住燕唯儿领口,后者无力向后倒去,哼也不哼一声。 燕唯儿本想问问到底是什么原因要如此对她,却一直没来得及问出口便遭遇残忍对待。强大的逆反心使她连问的想法也断了,只想一死了之,反正上哪儿都是死。 季连别诺虽然被冠以“冷情少主”,其实内心本来并不恶毒狠辣。他只是从小身居高位,面冷不易接近。此刻如此对待一个小女孩,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他的身体里仿佛住了两个恶魔,一个狠狠折磨,一个狠狠心痛。越是看见燕唯儿凄惨,他越是如看见微雨一样心痛。他越是心痛,就越想起燕家害得微雨悲苦,更抑制不住要去折磨燕唯儿。 那是近乎人濒临崩溃的愤怒。 他的小微雨,究竟在哪里?遭遇了什么?会不会早早就送去了青楼? 青楼?青楼!那是烟花女子出没的地方。他的小微雨怎么可以在那里? 那些媚骨,那些柔眸,那些嗲声,那些秽气,那些肥腻的男人,那些肮脏的老头……季连别诺眼睛骤然发红,眼光露出痛恨,那种恨,渗入骨髓。 是绝望,无能为力的绝望。 一口腥甜涌上,季连别诺捂住胸口。他想到那些种种不堪入目的画面,血从嘴角渗出,在烛光下,一样的诡异凄惶。他踉跄着走近燕唯儿,哑声低吼:“还我微雨!” 那声音似从野兽喉间发出,吓得燕唯儿屏住呼吸,生怕吸气凝重都会惨遭毒手。还我微雨,是什么意思?微雨是谁?是燕无晨曾经抓过的女孩吗?怪不得他恨燕家。 早就说过燕家要遭报应的,只是她从未参与过这种丧尽天良的恶事,为什么仇恨找上她? 天知道,她也恨透了燕家,恨不得将燕无晨杀掉,然后救出娘亲。 季连别诺见那团死物,一动不动,伸出手去触碰,却不料那脑袋猝然抬起,吓了他一跳。 他双目血红,恨透了这团死物,恨透了这个脑袋。青楼的种种不堪已经布满了他思维的每个角落,他捧在掌心的小人儿,他季连世家尊贵无匹的大小姐,有可能正被男人欺凌到一心寻死。 他疯狂得快要窒息,只轻轻一挥手,那团物体便被抛在床上。 燕唯儿骤然坐起身,惊恐地缩进床的一角。她被拎来抛去,已经非常习惯,就算撞击得生疼,也可以忍耐。一心等死,一心求死的心态,让她不发出丁点声音,求饶更是不必。 但此刻,纵然她未经世事,却也惊恐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塌天的惨事。她忽然明白青楼是什么意思,缘何是女人最悲惨的命运。 “你杀了我!”这是燕唯儿面对冷血男子说的第一句话。死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只求痛快,只求干净。 “哈哈哈哈哈……想死!死已经是你最好的归宿,但我不会让你死,我会让你活着,天天这么活着……”季连别诺狂笑中带着无尽绝望,欺近身来,俯视着惊恐万状的燕唯儿。 他说这番话,竟撕裂般的疼痛,仿佛这是另一个男人对微雨所说。面前这恐惧的眼神便是微雨的眼神。 他血红的眼睛里,忽然流出泪来,在跳动的火焰中,仿佛那泪水全变成了鲜红的血液。 燕唯儿有那么一瞬,被冷血男子的眼泪感染,很想问他,他的那个什么微雨是何时被燕家抓住的?如果是前几天,可能已经跑了,就算被抓了回来,也正关在船舱里,得赶紧去救。 还没来得及开口,冷血男子狂喝一声,大手袭来,将她衣衫撕去,露出雪白锁骨,少女晶莹的皮肤裸露出来。 “不!”燕唯儿惊慌失措,双手护住身体,努力把衣衫扯得遮住肌肤:“求求你,求求你……”泪流满面,从未有过的害怕,什么毒打都没让她求过饶,但却害怕陌生男子毁她清白。 她忽然好想念娘亲,只想偎进娘亲的怀里,然后静静死去,不再受这冷血男子的折磨。但她这微末要求都办不到了。 冷血男子狂怒不止,将她狠力拉近,听她像死了一般哭泣,那是种诡异莫名的声音,如从十八层地狱底下传出,呜咽得令人心烦意乱。 自燕无晨掌事以来,燕唯儿被毒打已是家常便饭,心情不好,伸手就是一耳光,常常连原因都没有。燕无晨打丫环,也不如打妹妹的时候多。 但燕唯儿再怎么想也想不到,现在竟被一个陌生男子折磨得几欲死去。惊恐中,一口怒气涌上,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骤然向冷血男子肩上咬去。激怒他,只盼他挥手一掌打死自己,一了百了。 狠狠狠狠,拼尽全力,咬在他的肩膀,却如咬在一块坚硬的岩石之上。 那人不动,让她咬,眉头都没皱一下,也不打她,不推她,只是让她咬。 季连别诺居然对燕唯儿的反抗,升起一丝希望。随之而来的,是无边悔恨,恨当初没教微雨武功,哪怕防身技巧也好。 微雨只对那些诗词歌赋感兴趣,他便依了她,不作强求。他太自大,以为季连世家的人,没人敢动。以为只要有他这大哥在,无人敢打微雨的主意。 他错了!他错得一塌糊涂! 思虑中,那燕家的小姐已缩进帐内一角,惊恐地望着他。 ------------ 请不吝收藏,谢谢 ------------ 第七章、姓燕的罪 燕唯儿身轻如柳絮,缩在帐内一角。目光警惕,盯着冷血男子。烛光下,那男子凉薄的嘴唇边上还渗出点点鲜红,衬得眼中凄色更甚。 明明是她被打得死去活来,倒像是那男子痛不欲生。她竟不恨他,却是怕,无比害怕。她在鬼门关上徘徊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却没有任何一次如此刻害怕。 那是未知的恐惧,不如毒打来得那么鲜明,一拳,一脚,一鞭,一棍,都是已知的疼痛。无非是骨头碎裂,无非是鲜血淋漓,无非是断手断脚。 无非是-----死去。 却不如此刻害怕----未知的害怕。 季连别诺从妹妹失踪就没睡过觉,几天几夜,茶饭不思。每时每刻,想象如魔鬼折磨着他的心灵,气郁在胸,直到今晚,直到此刻,那口郁血方从口中喷出。 血腥味让他失了灵台清明,报复的想法令他疯狂。燕家毁了他的妹妹,他便要毁了燕家小姐的清白。 可是,那怎么对等!他的小微雨何等高贵,而这个下贱女子如何能跟他的妹妹相提并论。就是毁她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足以弥补他季连家的损失,也不足以弥补他季连别诺的伤痛。 他的小微雨从六岁就远离双亲,跟着他生活。是她自己要求追着兄长,缠着哥哥教她写字绘画。 她说:“这个世界最爱的是兄长,爹爹和娘亲都不爱管她,只有兄长最好。”六岁,六岁便央了老管家华暮然带她来到季连别诺的身边。气得季连漠北笑骂儿子,到底如何宠的妹妹,抢了他作为爹爹的风头。 是妹妹,又是女儿的情感。 季连别诺扑上前去,欲将女子撕得粉碎,手触摸到她冰冷的肌肤,没有一丝温度。 那是一个想死的女子,以死保存清白。想得太美!他怒不可遏,大力撕裂女子本已破损的衣衫。鲜红的肚兜显露出来,在少女晶白的肤色下刺得人眼花缭乱。背上纵横的血痕和肚兜的肩带交错,触目惊心。 一阵急风吹灭烛火,一室黑暗。那黑暗吞噬着季连别诺最后一点清醒。 他来不及去想血痕,重重压住少女娇弱的躯体。报复,如毒蛇吐信,渗出点点要命的毒汁。 燕唯儿绝望了,奋力反抗,却如鸡蛋碰石头。她嘴里发出呜呜的哭声,夹杂着哀求。 那呜呜的哭声和哀求倒更加重了冷血男子的疯狂。 天崩地裂,比死更可怕,比死更煎熬。 冷风灌进窗户,带着死亡气息。 燕唯儿在黑暗中睁大双眼,不哭不闹,也不再作抵抗。羞辱变成一根无形的绳索勒在她的脖颈处,赤*裸的身体在冷血男子手里慢慢冷却。 冷却------身体和心灵,一并冷却。 逃不过的命运,比妾还不如的命运。 季连别诺清醒过来,身下,那小小的身子正慢慢冰冷。娇弱的,纤细的,稚嫩得如一朵蓓蕾。 他有些懊悔刚才的疯狂,起身,穿衣,看一眼那个脸上还有些泥痕的小脸,不发一语离去。 不一会儿,两个上了年纪的女人随少主进房,手里端了姜汤和热水。 季连别诺冷着脸,背对床帐,想起刚才手触及之处,全是伤痕。那伤痕总不是摔出来的,怎么弄的? “少主,姜汤喂进这姑娘嘴里,又都吐出来了。”陈妈向季连别诺回复,一脸愁容。 季连别诺转过身,皱着眉头,见那张小脸已洗干净,露出苍白的颜色,嘴唇也是一应的白。 “姜汤放下,你们先出去。”季连别诺依然声音冰冷。他本来伸手去拿那姜汤,却立刻又缩了回来,想起小微雨会不会有这样的人对待,心内瞬间又是愤恨。 终不敌乱发中那苍白小脸,季连别诺还是端起姜汤,将那小小身子轻力扶起,让她轻靠在自己怀里。 那身子轻飘飘的,仿佛一个纸人。姜汤喂进少女嘴里,不一会儿,又全数流出。反复几次,皆是如此。 季连别诺无奈,只得放下碗,将少女的身子翻过来。少女如昏迷了一般,只是眼睛还睁着,眼神定定地看着同一个地方,甚是吓人。 烛光下,少女裸露的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皮肤到处是淤青。 季连别诺分不清此刻是什么心情,竟然有一丝心疼。那么小的年纪……微雨也是这个年纪,想起这个,那丝心疼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季连别诺在少女背上,迅速点了几个穴位,让筋络畅通。果然,少女的脑袋动了一下,一口气缓过来,却不断急咳。骤见自己身体赤*裸,赶紧抓过被子盖住。 燕唯儿终是十几岁的少女,醒悟过来自己已遭毒手,便痛不欲生,猛然大哭,声音在深夜听来心惊肉跳。 季连别诺松了一口气,放声大哭比郁结在心要好多了。将姜汤端至她面前,命令道:“全部喝了!”仍然冷硬的语气。 燕唯儿慢慢停止哭泣,坐起,把被子裹在身上,抬头恨向季连别诺,竟是杀气腾腾。 这个毁了她清白的人! 这个比禽兽还凶猛的人! 这个人,她恨死了! “喝掉!”季连别诺接触到那眼神,心中一愣,继而又命令:“不想死在我手里就喝掉!”露骨的威胁,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想尽办法非得救这少女。 燕唯儿别过脸,冷漠得仿佛这世上,再不复有人存在。 季连别诺顿时火起,欺近身,捏着她的苍白小脸,那小脸因刚才的恨,现出一丝红晕。 他将姜汤灌进燕唯儿嘴里,关心变成了一种虐待。燕唯儿依旧尽数把姜汤吐出,毫不领情。 “砰”一声,碗被季连别诺砸个稀烂。他挥着手,又想向那张脸上打去,却生生收住,这一打下去,他没有把握,这个目露凶光不知好歹的少女还会不会活在人世。 她恨他,那眼神写得清清楚楚,全无掩饰。 “你燕家干的好事,多少个少女就像你如今的想法,痛不欲生,我只是让你们燕家也尝尝这个滋味。怎么?这就受不了了?”季连别诺冷笑:“原来你们燕家也知道痛的。” 燕唯儿心内凄然,燕家哪里会知道痛,痛的,只是她燕唯儿而已。 姓燕,便要受这样的罪。她几时愿意姓燕了? ----------- 请不吝收藏,谢谢 ------------ 第八章、对峙(一) 骤雨袭来,秋风漫卷。 季连别诺在书房里查阅卷宗。 本以为魏王爷是个酒囊饭袋,倒没想此人势力不容小觑。朝堂之上,一半的官员跟此人皆有来往。 其父魏岳当年舍身救先帝,中间确有许多疑点,不过先帝定论,旁人自然不好说得什么。 燕家近几年效力于魏王爷,可谓行事诡秘,江湖上鲜有所闻。只是燕无晨渐渐好大喜功,不如之前小心谨慎,才纵容得手下张狂,竟敢在季连家的地盘上下手。 季连别诺靠在椅上,抚住眉心:“小姐确实不在魏府?” 各处都已广布眼线,还是没有微雨的消息。查到了燕家的后台是魏王爷,甚至都猜测,会不会是见微雨生得比一般少女美貌,先行送去给了魏王爷。 “不在,这几日魏王爷怒火大发,显是知道燕家小姐在半路被人劫走,燕家又被满门灭杀……”华翼恭敬回答,脑海里不期然涌上那个轿中少女的清丽面容。 “她会上哪儿去呢?”季连别诺喃喃自语,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刚“处置”完燕家小姐,就来到书房见华翼。他忆起那小小的身体上,到处都是鞭痕,一瞬间,不免有些后悔自己的粗暴。 “我们继续在查,不过,我猜想,这样都没找到微雨小姐……会不会……有别的原因?”华翼的话说得有些艰难,但还是冒着风险说了出来。出动了大批的人,都没结果,自然,还有一种可能。 “别说了。”季连别诺打断华翼,语气却不是喝斥。沉痛夹杂着不甘,那种可能,他不是没想过。但活生生的小微雨怎么可能不在人世?他完全不能接受此种结果。 “燕家的小姐要怎么处置?”华翼小心翼翼地问。 “什么?”季连别诺显然没料到华翼有此一问。这个下属平时少言寡言,今天倒是破了天荒。 华翼也自觉说多了,是以低头沉默。 “对了,把微雨的事情禀告给爹爹和娘亲吧,总是要知道的。”季连别诺呼出一口气,心脏缩紧,这消息恐会要了爹娘的性命。 华翼领命出门,留了季连别诺在空旷的书房中,天都亮了。 季连别诺回到“诺岭”,召来玉嫂和陈妈交待一番,末了,叮嘱道:“把这瓶药用精油滴两滴在水里,记着,她身上有伤,过量会起反作用,一定要用量谨慎。” 这季连世家药用精油,用多种罕有之花提纯秘制而成。玉嫂和陈妈见少主对此事如此上心,心下自是明白。 一夜之间,燕唯儿看尽世事沧桑。身在燕家,常受欺负也就罢了,却没想到,因为姓燕,却被毁了清白。 陈妈和玉嫂将大木桶搬进房内,提来热水,让燕唯儿沐浴更衣。两人相视一眼,均露出同情之色。 她两人在季连世家生活了十几年,从未见过少主发这么大脾气。就算平时面冷,其实对待下人倒并不苛刻。 “小姐,洗个热水澡吧。”玉嫂见燕唯儿一直缩在帐角,一动不动,便相劝道:“洗完澡再好好睡一觉,就没那么疼了。” 以她们的年纪,当然知道这个少女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能成为少主的女人,那也是无上荣宠的幸事。 “水里我放了些药用精油,对您伤口有好处。”陈妈热心解释,想起少主的叮嘱,不由得猜测少女今后境遇。 两个女人说着就要过来伺候燕唯儿,刚近床沿,便听燕唯儿轻声道:“麻烦你们出去。”眼神怯怯的,她不习惯在陌生人面前赤身露体。 玉嫂柔声道:“小姐,你身上有伤,让我们帮你吧?” 燕唯儿见二人慈眉善目,忽然跪在床上,哭泣道:“大娘,求求你们放我出去,以后我会报答你们。”她病急乱投医,一心只想离开此地。 玉嫂叹口气,继续劝说:“小姐,你能逃到哪儿去呢?根本没人可以从季连家逃得出去,更何况……”她是想说,更何况成为了少主的女人,怎么可能还有出去的机会。 “这是季连世家?”燕唯儿非常震惊,那对她作恶的人就是传说中的“冷情少主”?怪不得那么冷血,那么残酷。 “小姐,其实我们少主是个很好的人……” “不要跟我提他。”燕唯儿在说到那恶人时,语气从怯懦立时转变得冷若冰霜。 玉嫂和陈妈见燕唯儿态度坚决,只得退出房门。 燕唯儿将门的插销插好,看着热气腾腾的木桶,她褪去衣衫,将整个身体沉进水里。全身心都疲惫得只想就此死去,再也不要活过来。 只要一想到冷情少主的冰寒眼神,她就不由得将身子更深地沉在水中,仿佛这样才能温暖一些。 只求娘亲安然无恙,可是自己没去当成小妾,娘亲怎么可能没事。娘亲会被卖进青楼吗?燕无晨绝对做得出这样的事。 她已经完全清楚青楼是做什么营生的地方,那种肮脏的去处娘亲绝不能去。 她得回去看看,一定得回去看看。穿上玉嫂摆放在床上的布衣衫裙,她决定找机会逃出季连家。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抓回来打死或者……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燕唯儿再也不相信自己算卦的技术,简直白费力气。还说什么逃过血光之灾,完全就是相反的结果。 正想着,季连别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玉嫂,进去看看。” 玉嫂答应一声,轻轻一推门就开了,显然燕唯儿已经妥当。 季连别诺走进房间,看见燕唯儿穿着下人的布衣衫裙,却比之昨日那身嫁衣更显标致。 燕唯儿始终低着头,不看季连别诺。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对峙的态度。 季连别诺冷冷的声音:“怎么?还心有不甘?那些被害的女子又上哪儿去哭诉?”他过来本不是兴师问罪,只是想看看燕唯儿的伤,不料一开口,便连讥带讽,活似要把她吃掉才肯罢手。 燕唯儿此时,才慢慢抬起头来,眼眸再不是昨日的迷离,那是切肤的痛恨,却在嘴角慢慢幻化成嘲弄。 --------------------- 请不吝收藏推荐,谢谢。 ------------ 第八章、对峙(二) 季连别诺直到此刻方看清燕唯儿的容貌,玉颜别致,稚嫩清涩,眉目清凉,只是神色太过淡漠。腻白肤色的颈上,还有深深浅浅的吻痕,间或鞭痕隐约可见。 他不由得伸手去抚那清凉锁骨处刺目的红,还未触及,燕唯儿便如逃避猛兽般向旁边侧去。 燕唯儿没说话,眼中渗满警惕。赤*裸裸的恨,毫不掩饰。 季连别诺一反常态没有发火,而是坐在床边,她的身旁:“你在这件事上,到底参与了什么?”语气依然清冷,却已是温和的极限。他竟然希望这少女能为自己开脱,哪怕是被逼助纣为虐,也算说得过去。 只是,他问得太晚了。 如果早一点相问,她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知道的,推测的都告诉他,甚至,有可能请求他去救自己的娘亲。 季连世家,毕竟是一棵极好乘凉的大树,就算在此为奴为婢,也比在燕家受尽白眼好。 但燕唯儿在经历昨晚那一场悲伤后,绝不打算与他交谈。毁了她清白,就算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她从未参与过燕家任何勾当,相反,她也是受害者。 她已视他为敌,绝无退路。 季连别诺侧目见这少女毫无答他话的意思,心下不觉又是火起,只不知对方的心思早已千折百回打了无数个转。 “我告诉你,如果我查到你对我妹妹做了伤天害理的事,绝不会轻饶了你。”季连别诺忍不住再威胁她,那少女轻漫的模样实在令人愤恨。 燕唯儿咬着嘴唇,似笑非笑,她现在居然完全不害怕了。传说中的“冷情少主”也不过如此,还以为多神秘多了不起,原来也不过是与燕无晨之流的一丘之貉。 “伤天害理!”燕唯儿站起身,挺直了腰,蓦然高傲的姿态,那布衣衫裙穿在身上似比锦衣华服更为雍容华贵:“那请问,你的所作所为算不算伤天害理?” 季连别诺一时语塞,被燕唯儿骤然强悍的气势杀了个措手不及。她似乎完全不是昨夜那个呜咽的少女,也不是之前被摔在地上动也不动的死物。 一夜之间。 一夜之间,很多东西都发生了变化。神态,气质,语气,当然,还有她的清白。 其实那不是季连别诺想要的结果。他那么洁身自好,直到二十八岁还未娶亲,一心扑在季连世家繁重的家业上。 季连漠北与别之洛成亲后比翼双飞,自然懂得两情相悦的重要,从不催促儿子娶妻生子,传宗接代。 季连别诺身边也不是没有女人喜欢,手下那些场主之女,个个都心存向往,只期望哪天少主能多看一眼,有机会成为季连世家以后的主事夫人。 更何况,去除掉家世显赫,季连别诺本身,也足够托付终身。潇洒冷峻的气质,修长傲岸的身躯,亦正亦邪的面容,绝对有令人动心的资本。 但昨夜,他昏了头,犯下不可原谅的错。籍着微雨的借口,做了他曾经认为不耻之事。 此时燕唯儿骤然质问他的所作所为算不算伤天害理,确实让他无以作答。特别是那样的语气,配上那样轻视的表情,仿佛他是一个贪图美色的下流之徒。 季连别诺站立紧逼,迫得燕唯儿步步后退:“谁都可以指责我,但你们燕家不配!”这是他能回答的唯一借口,尽管气势已大不如前。 燕唯儿已退到死角,心内更是鄙夷,这男子真是糟透了,自己不是东西,还要道貌岸然装成正义者:“那谁配?”她挑衅的语气,肆无忌惮。 季连别诺逼视着她,她也回击痛恨嘲弄的眼神。 对峙,此消彼长的对峙。 季连别诺想起劫她之时,正是她出嫁为妾,如此攀龙附凤,以少女之身取悦入暮之年的老翁,换取荣华富贵。气不打一处来:“我是伤天害理,断了你的富贵梦。” 他竟然联想到那样的画面便气得冷若冰霜------迟暮老翁与鲜活少女,金钱权势与极尽谄媚。 彻头彻尾的侮辱,比剥了她的衣衫更为难堪。 燕唯儿从小和摆摊算命的江湖术士混在一起,就算不学,也听惯了市井俗语,嘴里多的是反辱相讥之言,但她不屑再与之纠缠,心里存了逃跑的想法,只想歇得一刻是一刻。 看在季连别诺眼里,倒正像是击中对方痛处。怪不得那样痛恨的神色,再不能用干净的身躯换取燕家的好处。 他用手指挑着燕唯儿的下巴,故作轻佻道:“你把我伺候好了,不比你去给那死老头作妾差……不过,燕家,不需要指望你了。” 满门灭杀,什么样的荣华富贵都已经烟消云散。如果她听话,说不定还可留得一条性命,给她机会做牛做马,否则,也只能给他的小微雨陪葬。 竟然,在他心里,承认了微雨已告别人世。他心痛暗涌,把这笔账全算在了燕唯儿头上。燕家,只剩她了,只有她可做出气桶。 燕唯儿敏感地暗道不妙,什么叫燕家不需要指望她了?随即又坦然,她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妾,燕家自然不需要指望她。只是,她的娘亲,不知道会遭什么殃了。 季连别诺终于站直了身体,不再威逼。他决定将她留在身边,慢慢折磨,反正已经背了个“伤天害理”的罪名,也不怕多加几条。 “你最好表现好点,晚上准备伺寝!”他嘴角露出一抹残酷的笑容,故意吓她,看她将痛恨变幻成惊恐之状。 果然,燕唯儿刹时脸色苍白,再不复刚才的杀气腾腾。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惊恐的小脸,和那布衣匹配的怯懦气质。 如果她一味这样恐惧隐忍,季连别诺也许再也不会碰她。昨夜只是他一时失手昏了头,本已存了悔恨之心。 但他竟看见了娇弱少女的另一面,仪态万千,灿烂夺目的风华。微微扬起的下巴,粉红的脸颊,咄咄逼人的追问,傲然轻视的眼神,柔软的腰肢,滑腻的肌肤。 尽管肌肤上纵横交错着鞭痕,到处淤青,却让这位“冷情少主”莫名产生了爱怜。 季连别诺大步跨出房门,身影在秋风中越显伟岸,一地黄叶零落,随风漫卷。 ----------------- 请不吝收藏推荐,谢谢。 ------------ 第九章、季连世家不过如此 季连世家的总管家华暮然五十几岁,身躯凛凛,相貌堂堂,此人举止沉稳,深得季连漠北信任。其世代跟随季连当家人南征北战,后来季连家族定居月河以北,华家自然也安居乐业。 每一代季连当家人,都有一个华家人贴身在侧。正如华暮然之于季连漠北,华翼之于季连别诺。这有如两家世代的传承,季连世家无条件的信任,华家绝对的忠诚,誓死守护。 华暮然穿过长长的回廊,匆匆来到季连别诺的书房。 “少主,魏王爷已经放弃对季连家用兵的上书。”华暮然这几天忙的便是这件事。 魏王爷失了妾,又被人将其爪牙燕无晨满门灭杀,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他哪里咽得下这口气。连日来,多方追查,竟查得此案为季连世家十八骑士经手。魏王爷勃然大怒,竟准备串通朝廷官员连表上书,要求发兵月河以北,彻查燕门灭绝一案,以证视听,将季连家族连根拔起。 季连别诺倒不是怕朝廷用兵,他季连世家的兵马也不是吃素的。各个牧场资源丰富,战马良多,就算朝廷征战边塞,也得依靠季连牧场的精良战马。 只是双方交战,祸及百姓。月河以北的人仰仗季连家族的庇护,安居乐业,一片祥和。若是轻易惹得战乱,必不是季连别诺的原意。 华暮然收到消息后,将魏王爷幕后操纵京都淫业获取巨额利润,助三皇子风楚阳招兵买马的证据以机密手段传与其知,立刻吓得他腿脚发软,就此偃旗息鼓。 “辛苦了,华叔。”季诺别诺由衷道,一场战乱悄无声息平息,是最好不过的结果。他自小一部分武功学自于华暮然,从来没当其是管家,师傅或是长辈,更为贴切。 “少主,不要太过自责,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您要注意保重身体。”华暮然从不肯逾矩,一直唤他“少主”。 “我知道的,华叔。”季连别诺多日未好好休息,记挂着微雨,又操心祸及战事。 他与华暮然并肩出了书房,回到自己的别院。别院里,还有个倔强的少女正颤栗等着他。 季连别诺不由自主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他太累了,今晚要好好休息。 雕花木椅上,燕唯儿坐立不安。伺寝,这是她活着的命运。自季连别诺走时扔下这句话,她便惴惴不安。 季连别诺见她呆坐在那儿,完全没有要过来的意思。这是他的别院,他的房间,房里只有一张床,难道她预备在木椅上蜷缩一晚上? “让你伺寝,不是让你陪坐。”季连别诺见到燕唯儿的样子就忍不住咄咄逼人。 燕唯儿不动,依旧埋头坐着,充耳不闻。 季连别诺走到燕唯儿身边,沉声道:“是你自己过去,还是我动手?”他现在脾气已经好太多,并没有伸手就将她像块抹布一样扔过去。 燕唯儿深吸一口气,知道逆他意的结果,却终究不甘:“季连世家也不过如此。”语气轻谩,嘲弄的意味布满她稚嫩的小脸,极不协调。 她向床榻走去,和那天一样,深深缩在帐内一角,双手抱膝。脸色笼罩着浓雾愁云,却流露出绝不求饶的倔强。 季连别诺少有的任她放肆,连她说“季连世家也不过如此”都不去计较,就那么脱靴上榻,侧卧在床,面对着燕唯儿睡下。 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少女警惕的神色变得模糊不清。 燕唯儿以为又将面临狂风暴雨,却没料到季连别诺上床就睡着了。她怀疑他是伪装,测试自己是否逃跑,是以很长时间都保持警惕之姿。 他确实睡着了,烛光的阴影覆盖了他一半脸颊。沉静的睡容,宁静安详。如果不是之前看到过他的残暴和冷酷,燕唯儿几乎敢断定,自己肯定会喜欢上眼前这个男子,看起来,那么温和,那么无害,还那么好看。 尽管确认他已经睡着,但燕唯儿还是如猫一样蜷缩,不发出丝毫动静,生怕一不小心,把这恶煞神惹醒了,难逃魔爪。 不知过了多久,烛芯燃尽,灯火渐渐暗淡之后即进入黑暗。 燕唯儿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侧歪在床里墙上,依然蜷缩,一动不动。 黑暗是隐藏的保护色,这让她心安。即使那恶魔还躺在不远处,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偶尔,季连别诺嘴里发出焦急的喊声:“微雨,快过来,微雨,微雨……” 燕唯儿被那声音惊醒,却不敢有任何动静。 伴着那样焦急的梦话,尾处,随之而来是一声长长的叹息。那声叹息划过一室的暗黑和寂静,显得分外惊心动魄。 燕唯儿就那样醒醒睡睡度过漫长的一夜。早晨醒来,还是歪倒在墙上,腰酸背痛,只是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盖了一床厚厚的被子。 季连别诺早已不知所踪,诺大的床上,只有她,如小猫缩在一角。但这样的境遇,对她来说,已是太好。 她蹑手蹑脚起身下地,正想看看有没有人守在屋外,玉嫂便笑着进了房来。 玉嫂见她已经下地,温和道:“小姐,少主吩咐等您醒了,便将这碗药喝了。” “毒药?”燕唯儿问得坦率。 “小姐说笑了,这是给您治伤的。”玉嫂左一声“小姐”,右一声“您”,除了谨遵本份,也看到了少主对这少女的不同态度,说不清楚哪天,这少女就成了她的当家夫人。 “我不喝。”燕唯儿才不相信那“冷情少主”良心发现,忽然关心她的伤。 “赶紧喝掉,别考验我的耐性。”屋外,传来季连别诺冰冷的声音。他这两天回屋的次数多了起来,每次回来便听到这少女处处作对,没有一次是软言细语应承。 燕唯儿见恶煞神又回来了,知道逃跑的机会已降为零,心情糟糕透顶,也面含冰霜,伸手接过玉嫂手里的碗,咕嘟咕嘟一口喝完。 那药极苦,燕唯儿却眉头都不皱一下,只盼季连别诺快快离开,不要在她眼前晃悠,令她时时胆战心惊。 -------------- 请不吝收藏推荐,谢谢。 ------------ 第十章、逃(一) 季连漠北和别之洛夫妻风雨兼程赶了回来,两人均憔悴不堪。 “别诺,听说你灭了燕家满门。”季连漠北皱眉,这个儿子从来也不是残忍行事的人。 季连别诺双膝跪下,沉痛的语气:“孩儿无能,到现在也没找到微雨。就算灭了燕家,也找不回微雨。” 季连漠北对他灭燕的举动有些不满。他忘了年少轻狂之时,盛怒之下什么事都敢做,当年,他也是一样。 别之洛虽已中年,却依旧肤色白皙,容貌秀美,体态均匀,举手投足间,仍是小女儿情态,可见这多年来,季连漠北是如何宠爱。 她早已哭红了眼,此时见儿子下跪,更是心痛:“别诺,你起来,这不怪你。”她深知儿子已经尽力,女儿溜出去玩,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此前大意,是一直笃定以为没人敢在季连家的地盘上撒野。 季连别诺继续跪在冰凉的地上,无颜面对爹娘。好好一个妹妹交到他手里,竟然没看管好,在自己的地盘上失踪,这实在羞愧难当。 季连漠北轻一弯腰,伸手用内劲将儿子扶起,短短的时间,儿子已经暴瘦下来,面色发青,身心受到重创。女儿的失踪纵然让人心痛,儿子此番痛色,一样让人心悸。 “继续派人扩大范围搜寻,我不相信微雨会短命。”季连漠北见事已至此,遂以眼神鼓励儿子:“魏王爷的事,你处理得很好。我们季连家决不能意气用事,挑起战乱,殃及百姓,否则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是,爹爹。”季连别诺并不后悔灭了燕门,但谨记爹娘教诲。 “微雨这件事,我也有错,当年一个算命先生曾跟我提过,说微雨长到十六岁便会遭遇一场灾祸,我只当那先生为了钱财随口胡说,没加理会,现在想来,这是注定没法逃脱的命数。”季连漠北暗含悔意,如果信了便会多加注意,或者再请些入行高深的先生进行化解,也许便能躲过这场劫难。 季连别诺低头默不作声,只觉多日已过,派出去的人搜寻范围越来越宽,却仍然杳无音讯。 深秋一步一步走入寒冬,季连别诺也越来越感觉冰封时刻即将到来。 燕唯儿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逃了。 这日午后,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天色昏暗。玉嫂和陈妈都不知去了哪儿,留下燕唯儿一个人在屋内。 此处别院是季连别诺的“诺岭”,与微雨的“雨栖”相邻。自从微雨失踪,“雨栖”园内就失了人气,加之季连别诺在这“诺岭”待的时间本就不多,自然也就萧瑟零落。 燕唯儿心跳加剧,顾不得正下雨,便东躲西藏出了别院,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料,甫一出院就被人探得报了少主去。 季连别诺阴郁之色愈加深重,吩咐手下一路畅通,不加阻挠。他倒要看看,这死女人是要去投靠魏王爷,还是继续回那个罪恶的燕家。 燕唯儿一路跌跌撞撞,也不知道是从季连府上哪一道门出来的,竟然没遇到抓她的人,心下不觉庆幸,很快就可以见到娘亲。 等到了燕家,她得先去找那几个算命的叔叔伯伯帮忙,设法救出娘亲,再寻个山野村地生活。 她一刻也不敢停歇,顾不得头发和衣服都被雨水淋湿,找了个人问清苍宁县的方向,便慌慌张张逃了去,生怕季连家的人追来。 她再也不愿意见那恶煞冷情的少主,想起那夜所受的凌*辱,眼泪夺眶而出,混在雨里,分不清哪里是雨哪里是泪。哭泣间,却加快了步伐,只盼早些脱离季连世家的地界。 燕唯儿跑出了市集,在荒野和乱石间一径奔跑。鞋子已经被水打湿,又重又腻,自以为奔出多远,其实却是事倍功半。 泥巴烂路,脚底打滑,一不小心就跌在地上,满身都是泥水。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见到娘亲。这个念头支撑着她,爬起来继续前行。 狼狈不堪,身心俱疲。老天也不放过她,雨越下越大,仿佛是故意阻止她前行。就在她依然强打精神,一心只想回到苍宁见娘亲时,她透过雨雾,看到一匹骏马上坐着一个姿态昂然的男子。 如见鬼魅。 那男子一身白衣,坐在骏马之上,任由风吹雨打,稳稳拦住了她的去路。冷冷的目光,像万千利箭射来。 燕唯儿惊吓过度,竟忘记躲避,和那男子在雨中对峙着。她仰望,他俯视。她惊惧,他鄙夷。 她忽然扭身向后狂奔,听得马蹄声得得得从后追来。那一瞬,她脑子里混乱不堪,只求不要再落入这男子手里。 右边是乱石,左边是深谷。 马蹄声已在耳边,她骤然往左,向深谷纵身一跃。 说时迟,那时快,季连别诺从马上腾起,跃向深谷,将燕唯儿稳稳拦腰抱住,脚尖轻一点崖边,便上了崖顶。 季连别诺怒气冲冲,手一松,燕唯儿便跌进泥水里。 “想死?太便宜你了,我会把你留在身边慢慢折磨,我允许你死,你才能死,我要你活着,你就得活着。”如地狱传来的冷酷声音,季连别诺立在风雨之中,仿佛天下都为他主宰。 燕唯儿以为一死便可一了百了,没料到这样也没死成,心灰意冷:“我燕家绝不会袖手旁观,总有一天会知道我落在了你手里。当然,魏王爷也不会甘心妾室被劫,不要以为你季连世家一手遮天就可为所欲为。”激怒他,让他一剑将自己杀死。 果然,季连别诺轻蔑之色更盛,风雨中,狂笑不止。他一步一步走近燕唯儿,见她如泥人一般,偏偏那张小脸在雨水的冲刷下,苍白耀眼,美丽绝伦。 只可惜,如此美丽姿容下,是多么丑陋的灵魂。她完全了解燕家的所作所为,完全明白魏王爷的势力,心甘情愿去讨好一个老头,换取她燕家更大利益。 这个死女人! 媚骨承欢,极尽谄颜。 季连别诺蹲在燕唯儿身前,不顾白衫沾染泥水。他猛一伸手,扼住燕唯儿纤细的脖颈,只消微一用力,便可将她生生捏死。 ------------ 第十章、逃(二) 他逼近她的容颜,竟然心痛难忍:“荣华富贵,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 燕唯儿的心猛然被撞击了一下,那一刻,她觉得眼前的男子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残酷。 她眼光迷离,静静地看他。雨帘之后,是那邪魅男子俊美无匹的脸庞,刀刻般的立体五官,眼眸里丝丝心痛点染。 有那么一瞬,她想抬手去抚那男子凉薄的嘴唇,手却酸软无力,不能动弹。 “我要回燕家。”燕唯儿冷冷吐出一句话。她其实是想表达,要回燕家找到娘亲。 季连别诺本已松开的手骤然又捏紧,简直不思悔改的女人,他有那么一瞬,仿佛看到她幡然悔悟的表情,却依然要回燕家。 “你以为回到燕家,还可以再嫁一次那快死的老头?”他怒不可遏,恨不得把这不知好歹的女子一口吞掉:“你已是残破之身,谁会要你?” 燕唯儿蓦然听到“残破之身”这四个字,羞愤交加,那是一个少女的尊严,却被这夺了自己清白的男子如此羞辱。 “就算没有妾的名份,我也愿意。”她轻笑,在雨中的泥地里,以一种轻薄之姿,吐出平常难以启齿的言语。 如一朵摇曳的山菊,在风雨中摇摆出曼妙风姿。 季连别诺狂怒得加重了手上的劲力。 燕唯儿却还不停歇,呼吸局促中,依然带了那样轻薄的笑容:“你就算给了我正室的名份……我也不愿上你的床榻……” 一心求死,再无退路。 季连别诺却松开手,站起身来,背对她,冷然道:“想做我季连家的正室,你还不配。”他嘴角逸出一丝残酷的笑容:“不过,燕家,你是回不去了。燕家满门,都被我灭杀,现在我留你一条性命,你便得给我做牛做马。” 燕唯儿脑袋嗡嗡作响,风大雨大,似乎是听错了。什么叫燕家满门,都被灭杀?满门,也包括她的娘亲?娘亲! 她忽然醒悟过来,双膝跪地爬到季诺别诺面前,仰望着他:“你说什么?求求你,再说一次,是我听错了,对不对?” 再不是那样凶悍的顶撞,卑微如尘土,跪在他的脚下乞求。只求他是吓唬她,如此便好。她愿意做牛做马,从此再不跟他作对。 季连别诺没料到燕唯儿刚才还是那般得意洋洋,就算给她个正室的名份,也不愿上他的床榻。而此刻,她却以无尽卑微的姿态来摇尾乞怜,只求他重复刚才的话。 说出的话,如泼出的水,断无收回的可能。 他冷硬着心肠,每说一个字,自己的心也痛一下:“燕家满门,灭杀无漏,这就是抓了我季连家的大小姐,必须付出的代价。” 他低下头,目光射出愤恨:“不,还是漏了一个,从今往后,不要指望逃得出去。我让你生便生,让你死便死。” 燕家满门,灭杀无漏。她可怜的娘亲!燕唯儿缓缓从泥中站起身来,仰着头,瞪着季连别诺。 仇恨之光,杀气腾腾,比之那夜更盛。 她似一个泥人,站在季连别诺的面前。全身都在滴水,眉间,发梢,眼角,脸庞,目光如死一般的绝望。就那么瞪着季连别诺,仿佛,她才是主宰的一方。 “我恨你!”她用力崩出这句话,字字决绝。 季连别诺被燕唯儿的狠绝气势压得透不过气来,勉力冷哼道:“你燕家欠我的,还没还清,你就是恨,又能怎样!” 燕唯儿迎上季连别诺冷硬森然的目光,毫不示弱:“微雨?你的微雨是吗?季连家的大小姐?哈哈哈,现在还正不知在谁的床榻之上!” 一击击中!正中心脏!那是季连别诺最柔软的地方-----碰也碰不得的伤。但她却以最残酷的姿态道了出来,冷笑着,如一个蛇蝎魔女。 季连别诺大吼一声,纵身一拳击在大石上,顿时石屑乱飞,血肉模糊。 他气愤莫名,如此下贱卑微的女子,也配口口声声叫他微雨的名字,还是那样的轻薄笑容,还是那样的狠毒话语。 燕唯儿早已全身麻木,连心都快停止跳动。娘亲死了,还有什么活着的希望?那个男子的亲人只是失踪,便令得他发狂,仿佛世间只有他的亲人才是人,才配活在这个世上。 她的娘亲,本已活得艰难。她顶着作妾的屈辱,要嫁给一个快进棺材的色*欲之徒,只是为了换取娘亲的一刻安危。而今,一切都结束了! 天地,万物,于她而言,都死寂,再不鲜活。 “我诅咒你,诅咒微雨,诅咒你们季连世家,全都死无葬身之地!”她从泥浆里爬起来,摇摇晃晃。胸腔里奔腾着仇恨,和对娘亲的悲痛。 一口腥甜喷出,雨血混杂,殷红很快消失不见。但那口血腥依然激得她目露凶光。 “你诅咒吧,最好活着看我怎样死无葬身之地。”季连别诺也郁气难消。他长这么大,习惯了指使别人,也习惯了别人听从他的安排。只有这个死女人,处处作对,处处较劲,时而威胁,时而寻死,时而诅咒,还一心逃跑。 他决定了,绝不会让她一死了之,刚刚对她升起来一点点爱怜,都被她歇斯底里的表现磨得一干二净。 留下她,慢慢折磨,让她知道,季连世家岂是燕家所能比拟。 燕唯儿悲痛欲绝,无法为娘亲报仇,自身还身陷仇家,活着,对她来说,已是世间最残忍的事。她蓦然将头奋力朝乱石撞去,鲜血直流。 恍惚中,看见娘亲笑着走来,唤她:“唯儿,唯儿。”那般温柔如水的声音。 也许黄泉路,娘亲正等着她同行。 此刻,她正在忘川闻那彼岸花的香气,小时候的记忆都鲜活淋漓,仿佛刚刚才发生。娘亲的味道,温暖着她冰冷的心灵。 她是太累了,无力为娘亲报仇,便只有选择死去。那个冷血男子杀了她的娘亲,夺了她的清白,会遭报应的。 这个世上,因果循环,他一定会有报应的。 ------------ 请不吝收藏推荐,谢谢。 ------------ 第十一章、作妾的理由(一) 季连别诺抱着鲜血淋淋的燕唯儿,快马加鞭,一路狂奔回府。他怀中柔若无骨的身体正渐渐冰凉,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衫,片片殷红。 入冬的季节,又风雨大作,冷浸得触手成冰。 燕唯儿全身湿透,满身泥泞, 季连别诺吩咐玉嫂和陈妈,立刻将她衣衫换去,又召来季连家常用的大夫,替她看病治伤,直忙得季连家的下人们团团转。 燕唯儿血肉模糊的脑袋上贴着湿发,无一丝血色的小脸上,星眸紧闭,嘴唇微启,耳际渗出点点血迹,显是乱石扎中。 季连别诺沮丧至极。妹妹失踪已让他崩溃到了边缘,对燕唯儿,他起先是为了报复。燕家毁他的妹妹,他便要毁了燕无晨的妹妹。 但他并不了解,妹妹和妹妹的地位何止相差十万八千里,一个快乐无忧,另一个是受尽白眼的庶女。一个被捧在掌心还怕摔了,另一个被逼作妾尝尽世态炎凉。 但凡他静下心来想想,便会察觉,燕唯儿绝不是他口中贪图荣华富贵的女子。倘若真是贪慕虚荣,就不会逃出季连世家,只需留在此处讨好少主便可,为何非要去做那魏王爷的妾? 谁不知他季连世家富可敌国?谁家女子不期盼着少主能有看上自己姿容的一天?哪怕是床伴,也不知比那魏王爷的妾室身份高出多少? 反而,她一恨再恨,从未对他流露过谄媚之姿。哪怕去死,她都愿意,就是不愿对他乞怜。只有一次不顾尊严匍匐在他脚下,那是以为听错了燕家灭门的惨事。 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贪慕虚荣?更何况,在她娇嫩的皮肤上,到处是触目惊心的鞭痕,这哪里像是一个家族的大小姐? 季连别诺被妹妹的失踪搞得心志大乱,失去起码的判断力。他从来行事光明,欺负弱女子,哪是他季连家的少主所为。只是,一步错,便步步错。 无法回头。 姓燕的罪,这便是季连别诺对燕唯儿行凶的借口。但他每次在她奄奄一息之际,就不由自主要去将其抢救回来,一边是恨,一边是莫名的不舍。 他从未对任何一个除微雨以外的女子有过如此牵挂,自欺欺人以为那是要让她活着慢慢受尽折磨。 季连漠北和别之洛听闻儿子的“诺岭”此刻忙得鸡飞狗跳,正抢救一个濒临死亡的仇家少女,夫妻俩晚饭也没来得及吃,就匆匆赶了过来。 别之洛轻蹙秀眉,见一个瘦弱女子正躺在儿子的床榻之上,轻灵绝尘的模样,仿若一朵清晨初放的睡莲。但那朵睡莲正慢慢逞闭合之势,无一丝人气。 她当然了解儿子,若不是所爱的女人,哪肯许她睡在自己的床榻之上。他太爱干净,自小如此。况且这女子,发上还有泥和血混在一起的污渍。 别之洛走近燕唯儿,伸出玉白的手探她脉息,经脉不畅,肝火郁结,六邪入浸。 她转头对儿子道:“别诺,这姑娘受了风寒,最要紧的是,她完全丧失了求生的意志力。她是燕家的小姐?” 季连别诺哑声道:“是的,娘亲。”他竟然无法开口为自己所加注在这少女身上的一切辩解。这实有愧于平日爹娘的教导。 别之洛见儿子面有赧色,心下已明白了大半,查看了大夫开的方子,又加了几味药进去,对玉嫂和陈妈道:“今天晚上是最要紧的时刻,千万别大意。去打些热水来给她擦试手心。对了,把熏笼备好,晚些时候就要用起来了,她身子太弱,尽量让室内暖和一些。” 玉嫂和陈妈答应着,就准备去了。 季连漠北知妻子有话要说,便在雕花椅上坐下。 别之洛在另一侧坐下,对儿子道:“别诺,这女子虽是燕家小姐,却无证据说明她是燕家的帮凶。再者,听闻这女子被你毁了清白,今后恐是无法嫁人,我季连家得负起这个责任。把她救醒后,你收了她作妾室,我们都无异议。” “之洛!”季连漠北再怎么想也没想到妻子说出此番言语,竟然让他季连家的少主,往后季连家的当家人,娶一个仇家的小姐,即使是收为妾室,这传出去,简直是个大笑柄。 别之洛迎上季连漠北的目光:“你一直教育儿子要有男人的责任,现在是时候表现了。” 季连漠北哪拗得过爱妻,况且她说得不无道理,也就不再作声。 “娘亲……”季连别诺脸颊发烫,羞愧之色,无以言表。 “一个女儿家,哪可能参与那些龌龊之事,不过是在家学学女红以及相夫教子之道。你迁怒于人,自然得对别人负责。现在微雨流落在外,家里也不适宜办喜事。你悄悄收房就行了。”别之洛也并不想此事声张出去,对季连世家的脸面无法交待。如果从此两人恩爱,也倒算件好事。待得适当时机,再劝儿子立一房正妻,以正季连家族声誉。 季连别诺再不吭声,目送爹娘离去。 他守在燕唯儿床前,轻轻拂起她脸上的发丝,用手轻触她光洁嫩滑的小脸,心中微微发痛。 那决绝的眼神,还深深刻在他脑海中。这少女无论什么时候面对他,都想一死了之。初夜如此,被他在雨中半途拦截也是如此,听闻燕家灭门后更是如此。 似乎,他就没有一点让她留恋的地方。 季连别诺满怀哀伤,的确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她留恋。无情鄙视她,不顾哀求毁了她的清白,灭了她燕家满门。似乎,一切都是他对不起她。 尽管是她燕家先作出挑衅之事,却如他母亲所说,燕家的罪,何至于要迁怒于她一个弱女子? 或者,他真正要毁她清白的理由,是潜意识里恨她去给别人作妾? 季连别诺执起那只小手,手心竟有硬硬的小茧,她不是小姐么?如何手上会有干粗活才有的痕迹? 玉嫂和陈妈把熏笼拿了过来,又上好了瑞碳,屋里慢慢变得暖和。 床榻上的燕唯儿,依然双目紧闭,没有热气。 季连别诺轻轻将那只小手,放入怀中。只是,需要捂热的,不止是体温,还有人心。 季连别诺怅然所失。 ------------------------------------- 请不吝收藏推荐,谢谢。 ------------ 第十一章、作妾的理由(二) 燕唯儿迷糊中,轻轻呢喃:“娘亲,等等我……”苍白小脸现出焦急的神色,手却拼命抓住季连别诺,生怕一松手,就抓了空。 季连别诺似乎有些恍然,她要回燕家,并不是去找燕无晨,只是想找她的娘亲。 “玉嫂,拿热毛巾给她洗把脸。”季连别诺吩咐道,发现燕唯儿脸上全是汗水,而手却冰凉。 一晚上,燕唯儿不断呓语,叫着娘亲,恶狠狠地吼“我恨你”,眼角流出眼泪。有时候眼睛睁开,直直地望着季连别诺,只说一个字“滚”,又昏迷过去。 有时候醒转来看见季连别诺,乞怜地抓着他的手,悲苦道:“求求你,还我娘亲,求求你,把娘亲还给我……只要你把娘亲还给我,叫我做什么都愿意……” 偶尔,她迷糊得认不清眼前的男子是谁,只道又是燕无晨用柳氏逼她作妾:“庄主,求求你放过我娘亲,别送她去青楼……求求你……我愿意做牛做马,做魏王爷的妾……只求你放我娘亲……” 季连别诺被惊得五脏六腑都痛了起来,原来她给魏王爷作妾,并不是要换取荣华富贵,也不是要换取燕家的利益,她只是以小小的身子,去救她的娘亲。 燕无晨!他竟然以送她的娘亲去青楼作为要挟,逼迫她给声名狼藉的魏王爷作妾。 怪不得,送亲的队伍,如何只有那几个人,完全不像一个大家小姐出阁的阵势。 季连别诺咬牙切齿中,却发现更混蛋的人,原来是自己。他荡平了燕家泄愤,不问青红皂白打骂她,堂而皇之籍着微雨的借口,不顾她的哀求破其处女之身。 折辱她,讥笑她,将她的尊严踩在脚下。更可怕的是,他杀了她用生命保护的娘亲! 不可逾越的仇恨! 季连别诺冷汗涔涔,不由自主去握那只柔软的小手,以期能获取一丝力量。 却无力! 他仿佛看见了两人之间永远不能修补的裂痕。 季连别诺有生以来第一次心虚,做了见不得光的事,羞愧交加。伴之而来更多的,是心疼。 那么小的年纪,有多大?应该只是和微雨差不多吧,却要扛起拯救娘亲的责任。她身上的鞭痕,一道一道,一条一条,纵横交错,在她细腻白嫩的肌肤上呈现。 季连别诺很伤心,将燕唯儿冰凉的小手,放在唇边轻轻亲吻一下,发誓要好好对她。但他惶恐之至,心里非常明白,她不会给他机会补偿。 “你就是给我正室的名份,我也不愿上你的床榻。”这是她在风雨中说过的话。 无比决绝。 他伤害她太深太重。他从来也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却独独对她,绝不手下留情。 天亮时分,燕唯儿大汗淋漓清醒过来。阎王爷依然嫌弃,不肯收她。她到哪儿都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她睁开眼,看见玉嫂和陈妈都在房间里打盹。床侧,是那个凶狠恶煞的冷情男子。他竟然将她的手揣在怀里,一副温存样儿。如果没见过他残暴的一面,必会误以为这男子心地善良,温柔多情。 可是,她见过了,彻底见过了。 他灭了燕家,杀了她的娘亲! 不共戴天的仇恨! 燕唯儿猛力抽出揣在他怀里的手,倾刻间,季连别诺也惊醒了。 燕唯儿怒目圆瞪,面色冰至极处。 “醒了?”季连别诺伸手触她的额头,想探下温度,却被燕唯儿死劲挡开了。 陈妈有些看不下去了,上前道:“小姐,我们少主守了你一夜呢。”还从未见过少主如此焦急,可这少女一点也不领情。 燕唯儿冷笑,他当然要守一夜了,如果她死了,就不能活着供他折磨、玩弄,极尽凌*辱。 “是啊,小姐,我们少主还从来没这么尽心待过谁呢。”玉嫂也过来帮腔。 “陈妈!玉嫂!”季连别诺皱眉:“去熬点粥来。”他并不希望籍此博她好感。 两人自知话说多了,便下去做事。 燕唯儿见陈妈和玉嫂都出去,便将眼睛闭上,再不想多看这冷情男子一眼。 在他的地盘,在他的房间,甚至,在他的床榻,任何一句话,都只能遭来羞辱。 “还感觉哪里不舒服?”季连别诺轻声问道。 燕唯儿紧闭双唇,充耳不闻。 “还感觉冷吗?”季连别诺虽然知道对方不会回答,还是忍不住问。 果然,燕唯儿费力侧过身去,背对着他。 季连别诺再不说话,他本来也不是多会哄人,冷漠惯了,平时都是别人战战兢兢,他哪曾受过这样的待遇。 过不一会,玉嫂端了碗热气腾腾的粥过来:“小姐,来,趁热吃,你刚退热,先喝碗白粥。” 燕唯儿在燕家经常受气,知道下人不好当,自己也不是小姐的命,现在总不好端上架子不理她,轻声道:“我不饿,什么都不想吃。” “那怎么行,不吃东西身子怎么会好,来,好歹吃一口。”这玉嫂完全不理会燕唯儿在和少主斗气,自顾自地说上了。 燕唯儿不再说话,闭上眼睛,动也不动。 玉嫂看着少主,神情有些尴尬,心道,这小姐倒也真是,平白攀上了季连少主,那是多荣耀的事,怎么还跟少主置气呢? 季连别诺挥挥手,示意玉嫂离开。 “喝掉,全都喝掉!”季连别诺命令道,声音依旧带着一丝冷寒。 燕唯儿嘴角泛起一抹嘲弄,这男子闲极无聊,好容易扮了一副假惺惺的面孔,装出善良无害的模样,却是片刻不到,便恢复了原样。 “自己想清楚,是喝粥还是伺寝?选一样!”季连别诺拿她没辙,只得继续装出凶神恶煞。好言好语劝她喝粥求她吃药,恐怕只会遭到抵抗。 燕唯儿依然冷漠以待,随便了,怎样都随便了。喝粥和伺寝,都是活着的耻辱,又有什么不同? 娘亲死了! 再无生存的动力。 以残破之身,苟活于世,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悲? 天地,万物,再不鲜活。那场大雨,和冷情男子在雨中说过的话,浇灭了她活下去的最后一点星火。 -------------- 请不吝收藏,谢谢。 ------------ 第十二章、激将 又到了黄昏,雨一直下,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季连别诺在书房处理完公事,天都暗得如黑夜一般了。 他愁眉不展,想到那少女比牛还倔,既不肯喝药,也不肯吃东西。起初还哼哼回击他两句,露出轻蔑的表情,到后来,干脆不理不睬,完全当他不存在。 季连别诺穿过长廊,寻思一会该怎么来整治这不听话的少女。 娘亲的主意倒是打得好,让他什么礼数都不用顾,直接收了房。天知道,这少女有多可气,就是他季连家用八抬大轿,吹吹打打,风风光光,把她当菩萨一样迎进门,坐上季连家未来当家夫人的位置,她都不屑一顾。 “你就算给了我正室的名份,我也不愿上你的床榻。”她已经明明白白告诉过他。 更何况还是妾室的名份,如若跟她商量,她恐怕会更加鄙夷季连世家,轻视他这个备受尊崇的少主。 推开门,果然看见陈妈和玉嫂束手无策。 “还是没吃?”季连别诺明知道答案,却仍旧忍不住问,只盼自己离开后,她吃了一口半口。 玉嫂摇摇头,忧心得眼眶都发红了:“再不吃东西,怕是神智都要迷糊了。” 季连别诺呼出一口气,打发了陈妈和玉嫂下去。他倾身本自要扮得粗暴,将燕唯儿的身子提起,威迫她喝粥,却不料,那身子已经轻如薄纸,不需用劲就被提拎了起来。 季连别诺暗自心惊,却不得不装作冷漠的样子,问燕唯儿:“想好了没有?喝粥还是伺寝?如果是后者,那我就要上榻了。” 季连别诺说完,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几时变成了这样无赖之人。 燕唯儿依旧不动,一切对她来说,都没有威胁力。 “我杀了你娘亲,你不应该振作起来报仇吗?”季连别诺冷笑:“你的娘亲一生柔弱,而你却让她冤死,这是做女儿的孝道?既然你没有求生的欲望,好吧,那你就等死,我再不逼你吃粥喝药,你就死去吧。” 季连别诺从燕唯儿断断续续的话里,猜想她的娘亲必然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不然怎么会忍心让女儿牺牲来救自己。他知道她想报仇,就如当初自己灭杀燕门的心情是一样。 果不其然,燕唯儿听到此话,当真动了一下,轻微地扭动身体,显是被这番话命中要害。她不能让娘亲枉死,拼已之力,也该报仇雪恨,并且,这个仇家还正在眼前晃悠。 “你如果想报仇,首先得把身体养好。我会将你养在这别院中,你要下毒或是刺杀,成功便是你的本事。当然,你一心寻死,我不拦你。你死了,正好去除我的心头大患,燕家满门,灭杀无漏,这本来就是我想做的。”季连别诺继续冷血下注猛药。 “混蛋!”燕唯儿恨声斥骂,这男子狂妄自大,无聊透顶,只为了留下自己慢慢折磨,不惜出此下策来威逼自己。他就像守在洞口的猫,逗弄那只被困在洞里的老鼠。 “你今天才知道我是混蛋吗?不应该呀,我以为你早就知道。”季连别诺牺牲太大了,几乎完全颠覆了形象:“如果你就此死去,岂不是让我逍遥自在得很?” 燕唯儿费力撑着坐起身来,怒目射向季连别诺:“你会遭报应的。” “那就等着你来看我如何遭报应。”季连别诺朝门外喊道:“玉嫂,把粥端进来。” 不一会儿,玉嫂将粥端了进来,喜笑颜开:“小姐,这样就对了,吃了身体才会好。” 燕唯儿接过粥,边吃边恨向季连别诺,仿佛每吃一口,便离报仇成功近一步。 季连别诺松了口气,原来女人是哄不得的,非得连打带骂,还加利诱,才能让她乖乖听话。尽管那眼神恨不得将他杀死,但也总好过不理不睬,如死人一般,毫无生气。 季连别诺又吩咐陈妈将旁边的屋子打扫出来,他这便过去休息,头天晚上守了那不知好歹的少女一夜,白天又处理了一天事务,晚上回来还得和她斗智斗勇。 燕唯儿吃了粥,又喝了药,一直警惕着季连别诺要上榻之事,此刻听他语气,像是要到隔壁间去住,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她板着脸,直到季连别诺消失。 面对玉嫂和陈妈,燕唯儿现出羞赧之色,轻声道:“玉嫂,陈妈,麻烦你们,我,我想洗个澡。”她听到季连别诺这么称呼,也学着如此叫法。 玉嫂知她汗水泥水腻得难受,却又不无担心:“小姐,要不等身子再好个一天?这天气冷,怕又洗出病来。”她现在真心担忧燕唯儿的身体,这出个好歹,她的少主连觉也睡不安稳。 玉嫂和陈妈在“诺岭”伺候少主多年,对少主脾气十分了解。虽然目前看来,少主和这姑娘处处作对,关怀之色却是除了对微雨小姐,再未对过别人。 燕唯儿再用抱歉的眼神要求着:“麻烦你们!” 玉嫂见拗不过她,便和陈妈出去准备。报告了少主,又取了季连家的秘制药用精油滴了两滴进木桶,把屋里的熏笼加得更暖和。 季连别诺长叹一声,吩咐陈妈到微雨房里取一套平时穿的衣裳,给燕唯儿备好。 他倒上床榻,黑暗之中,忆起那夜的狂暴,小小的身子,无尽颤栗,在他的掌中,低低哀求。 如果时光能倒转,他绝不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得到她。相反,也许他会慢慢去了解,听她讲出嫁为妾的原因,听她说她的难处,甚至,他会帮助她去救娘亲。这对他而言,并不难。 可是一切,都被他的狂怒搞砸了。 那夜,他听不进任何话语,只想着将她蹂躏至死,只想毁掉燕家,毁掉她的清白。 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尽力救她,见她身体冰冷,便要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等她醒来,又再对她辱骂,威逼,凶狠,希望她臣服,又盼望她反抗。 清冷的夜,季连别诺累到极点,困到极点,但依旧无法成眠。他的心事里,除了微雨,还有个不知姓名的少女,而那少女,莫名成了他牵肠挂肚的人。 ------------------- 请不吝收藏,谢谢。 ------------ 第十三章、试毒 冬雨停了,天气依然暗沉,并无放晴的征兆。季连别诺每天匆匆处理完事务,便赶回“诺岭”。 燕唯儿的身体在玉嫂和陈妈的细心调养下,一天比一天见好。加之睡眠充足,不再担心季连别诺深夜上榻之事,她只是想起娘亲会默默流泪,其余倒也安好。 “诺岭”的下人不多,在少主的威信下,互相人际也不复杂。燕唯儿除了冷对季连别诺,对其余人都是和颜悦色,既不刁蛮,也不摆架子,是以大家都喜欢她。 这日,季连别诺拿了些隙宁特产柿饼回来,刚走到屋外,就听门内逸出银铃般的笑声。 一个脆脆的女声道:“陈妈,如果我算对了,你要包个大红包给我……” 陈妈笑道:“借你吉言,我儿媳妇儿要真生个大胖小子,何止是个大红包,还要请你去喝满月酒……” 燕唯儿正要答话,却见季连别诺推门进来,立时寒了一张脸,倾刻间,一室暖意结成了冰。 陈妈和玉嫂见少主回来,也赶忙退了出去。 “这柿饼有毒,你敢吃吗?”季连别诺挑衅的语气,眼里却盛满笑意。 他以前很少笑,只有对着微雨的时候,才会微微露出宠爱的笑容。但彼时的笑与此时的笑,有很大不同。对待微雨,那是宠溺,对待眼前这位少女,却是斗智斗法,看谁更技高一筹。 燕唯儿发现季连家这位号称“冷情少主”的人真的不怎么样,整天不干正事,就来折磨她。虽然现在并没有拳打脚踢,或是威胁伺寝,但精神上的折磨远比肉体折磨来得琐碎。 比如此刻,便用下毒此类的卑劣行径对付她。只是,她再不是当初那个燕唯儿,顾左顾右,生死对她来说,都无所谓。 燕唯儿明亮清澈的眼眸对上季连别诺不怀好意的笑脸,黑黑的眼珠灵动可爱,她不屑答他的话,直接用行动粉碎了他的阴谋。 她伸出青葱白玉的手指,拈起一个柿饼放入嘴中,还故意猛嚼一通,毫无大家小姐的风范。 季连别诺见她吃得小嘴上满是柿饼的白霜,样子十分好笑,忍不住拿出手帕来替她仔细擦试。 燕唯儿停住,恨向他:“你想干嘛?”满脸戒备之色。 季连别诺一愣,随口答道:“手帕也有毒,要两者配合,毒素才有反应。” 就知道他没那么好心!燕唯儿狠狠抓过手帕,在嘴上一通乱抹,扔回给他,气呼呼的:“这下好了,你满意了?” 季连别诺点点头,掩都掩不住的坏笑,向门外喊:“玉嫂,陈妈,开饭了!” 两人答应一声,便忙里忙外张罗开了。 桌上的菜都甚为清淡,主要鉴于燕唯儿身上的伤还未全愈,不敢让她吃得太油腻。 燕唯儿仍然在猛力吃那毒柿饼,仿佛没被毒死便不停歇。 季连别诺皱眉,柿饼可不能那么吃,饭前吃太多可是很不消化,厉声道:“过来!试下菜品,看是否有毒!”赤*裸裸的命令。 玉嫂和陈妈面面相觑,跟随少主十几年,照顾他生活可是尽心尽力,怎么这会却是担心菜里有毒。 燕唯儿甚是火冒,这男人真是挨千刀,好像他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在自己房里吃个饭,还要试毒。 “哼,胆小鬼!你是怕我在菜里下毒是吗?”燕唯儿终于想起这男人到底担心什么了,冷笑着:“我就算在菜里下了毒,也敢和你一起吃!” “那就来!”季连别诺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仿似,燕唯儿不来试毒,他还真的不吃了。 燕唯儿气得七窍生烟,身着微雨的粉色棉装,衬得小脸粉粉嫩嫩。她走过来坐到桌前,挟了一筷蘑菇,放入嘴中,面露轻视道:“我吃了,你敢吃吗?” 季连别诺作出一副迟疑的模样,在她挟菜的那一块,也挟了蘑菇吃下,然后指使燕唯儿:“来,这片,这片没碰过,你先来。” 燕唯儿真的快要被这莫名其妙的男子气死了,心怀仇恨,却还要帮他试毒,这算哪门子事?而且照他这么小心翼翼,若是自己真的下毒,还得做好舍身成仁的思想准备。 她气鼓鼓地东吃一筷西吃一筷,季连别诺也就紧随其后,丝毫不掩饰贪生怕死的念头。 燕唯儿最后吃的是木耳,吃了一筷之后,忽然捂住胃部,面露疼色,眼睛流露出软弱:“啊……有毒……” 她鼻尖渗出冷汗,更深地捂住胃部,缩成一团。 季连别诺起先以为她是装的,是以坐着不动,却见她慢慢蜷缩下去,不觉大惊,立时奔了过来扶住她的身体:“哪里疼?”语气焦急。 他倾身抱起燕唯儿,轻放在床上,转头急喊:“玉嫂,陈妈!” 玉嫂和陈妈急奔进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快!快请大夫!小姐中毒了!”季连别诺吩咐着。 玉嫂和陈妈相视一眼,也不知道少主发了什么神经,那小姐明明就笑盈盈地坐在床边,哪里中什么毒? 季连别诺见两人站着不动,只是直直盯着自己身后看,猛然扭身回头,见燕唯儿没事人似的,坐在床边,笑嘻嘻的,一脸狡黠。 猫站在洞口逗弄老鼠,此次,却是机灵的小老鼠戏弄了强大的猫。 燕唯儿跳下床,高高兴兴坐到桌前,示威似的挟了一大筷木耳,放进嘴里,狠嚼猛嚼,摇头晃脑:“真好吃,胆小鬼,你敢吃吗?有可能一吃下去,就要中毒身亡,你想清楚。” 季连别诺哭笑不得,真是败给这不知好歹的女人,挥挥手,示意玉嫂和陈妈退去,第一次在人前丢人现眼,一世英明迟早毁在她手中。 他望着燕唯儿因为捉弄他而现出的红晕,粉扑扑的脸上,魅如火焰,眼角,眉梢,微扬的唇,都是掩不住的得意。 再不是那样死沉的脸色,她浑身充满斗志。 燕唯儿扭过脸来,看见季连别诺盯着自己发愣,轻蔑笑道:“知道你不敢,胆小鬼,除了欺凌女人,你还会做什么?” 季连别诺英俊的脸庞泛起一抹温暖的笑意。 这样的冬天,并不能算多冷。 ---------------- 请不吝收藏,谢谢 ------------ 第十四章、算命 入冬很快,城镇市集还感觉不出,但周围几个小县都开始零星下着雨夹雪,刺骨寒冷。特别是附近的山林,大雪纷飞,猎户们都开始作了封山的准备。 微雨失踪了半月,被搜寻到的可能越来越渺茫。 季连别诺继续出动大批人马,四处寻找,眼见气候日渐恶劣,心内更是焦急。 “别诺,不要急,妹妹会没事的。”季连漠北尽管也如坐针毡,但一家之长,不能乱了阵势。 别之洛握紧儿子的手:“妹妹很快就会回来,你也顾着自己的身子。”望着长大成年的儿子,那英武的气势,比之年轻时的丈夫更见潇洒。只是最近为了微雨的事,伤神伤气,瘦了不少。 “苍宁附近的田地都快被翻了过来,为什么还是不见微雨的影子?她到底去了哪儿?”季连别诺愁眉不展,一天不找到妹妹,他一天都不能安生。 “你的那位燕小姐身体恢复得如何了?”别之洛转移视线,扯到了那位轻灵出尘的女孩身上。 季连别诺脸上竟现出腼腆的神情,只简单吐了两个字:“还好。” 别之洛从柜里拿出一盒白玉伤膏,递与季连别诺:“拿去给她涂抹伤处。”上次给她探脉,便从那一小截裸露的手腕上看到一道道的伤痕。 “谢谢娘亲。”季连别诺赶紧接过,放入怀中。 “正式收房了?”别之洛轻描淡写地问:“如果收了房,还是按例让她来给爹娘敬个茶,也算了桩心事。” “娘亲,我想这事还不急,等找到微雨再说。”季连别诺推托,天知道别说收房,现在就是吃饭,都还要斗智斗法绕了圈子,变着花样出新招。 如果跟那少女说要将她收房作妾,还不定惹来多少非议和白眼,到时她又来个以死相逼,彻底绝食,恐怕再用激将法也是行不通了。 别之洛只道他挂心妹妹,哪里想到居中内里竟是百折千回,也就不再坚持。 季连别诺在爹娘处吃完饭才回到“诺岭”,今次倒是特别,室内清风雅静。 他推门见只有燕唯儿,往日每次回来,便听到几个人在屋里有说有笑,顺口道:“怎么不叫玉嫂和陈妈陪你?” 燕唯儿抬头瞄他一眼,也不答话,继续潜心玩她的铜钱算卦。 非常奇怪的卦相,明明显示娘亲还活在世上,并且活得很好。这是怎么回事? 她想起娘亲就恨不得将眼前的冷血男子杀死。那男子此时潇洒闲适地坐在椅子上,并无离去之意。 看见他,燕唯儿立即恍然,那卦相真的需要反着来解,不然当时算的吉卦,躲过血光之灾,却落入冷血男子的魔爪,真正是大凶的卦相哪。 季连别诺见她耍得有模有样,如同江湖术士,笑道:“你算卦可要收钱?” “天下没有白吃的晚餐!”燕唯儿本自大张旗鼓回击,却同时想到自己在此白吃白喝,话到尾处,便不那么理直气壮。转念又一想,她明明是被扣在此处,相当于牢狱之灾,吃的自然是牢饭,当然不能算在白吃白喝之列。 “那给我算一卦吧。收多少?”季连别诺一心只想逗她多说几句话,倒并不真的信她有多大本事,能算得准确。 “十两黄金!”燕唯儿狮子大开口,平时帮别人出摊,也就收几个铜板,最为阔绰的,也不过给了一锭银子:“先给钱,再算。” 她伸出手,一脸不耐,一副极不愿做他生意的样子。 季连别诺笑笑,随手将身上的玉佩递给她:“先把这个押给你,别给我弄丢了,这可不止十两黄金。” 燕唯儿自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只从那玉佩的色泽和雕工形状便知其价值连城。她接过,顺手便挂在自己的腰襟上,也不多稀奇,只当为他保管。 她深吸一口气,很有职业道德的样子,前仇旧恨是一回事,此时,他是客人,她是算命先生。 燕唯儿有模有样将套路做齐,把铜钱平放于季连别诺手心,令他想着要算的事摇卦,反复六次,依次循例记下。 燕唯儿皱眉道:“你要找的人在西北方向。”她依照卦相解释给他听,非常认真的样子。 但听在季连别诺耳里,倒不以为然。微雨被燕家抓到苍宁,而苍宁正是西北方向,那么一个算命者若是知道这一连串信息,得出这样的结论,并不足为奇。 “不过,这人虽可断定在西北方向,却非常不好找,极是隐秘。”燕唯儿继续解卦,眉毛轻蹙。 这句话更是模棱两可得圆滑之至,季连别诺不禁暗笑。 两人挨得很近,季连别诺眼神停在燕唯儿的脸上看得呆了,黛眉轻扫,配以轻灵明媚的大眼睛,睫毛忽闪出一道浅浅的阴影,额头光洁,肤色淡粉,一派天真的神情,却偏蹙得老练深沉。 季连别诺没有哪一时如此刻般后悔和羞愧,但愿从来不曾对这少女施以毒手。 燕唯儿抬头见他神思恍惚,还以为听了卦后变得茫然,又解释道:“从卦相看来,过不了几日,你要找的人就回来了。” 她十分有职业道德,尽心尽力。收他的钱,便要替他解卦。只是,心里有些发愁,她算过的卦,都得反着来听,那这么说来,他要找的人,便无归期可言了。 季连别诺只当她胡言乱语,并未放在心上。 燕唯儿将铜钱收在掌心,洒然一笑:“我再赠你一卦,不收钱的。从面相上看,你活不过三十岁,生活凄苦,无人真心待你。还有,啧啧啧,我不是吓唬你,也不是咒你,你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一通胡说,极尽刻薄,只盼把这冷情少主气死算数。 非常气愤的是,以她现有的眼力看过去,这该死的男人,竟是帝王之相。不过很快,她就释然,她的认知应该从反面理解,这样算来,果然死无葬身之地。 “那照你这么说,你不用亲自报仇,要不了多久,老天就会收拾我了?”季连别诺的笑容邪魅至极。 燕唯儿忽然被那笑容震慑,一个男人好看得不像话,尤其是心地这么不好的男人,真是没有天理。 “当然,我收拾不了你,老天也会收拾你,不过,你记着,在老天收你之前,我会毒死你,要不刺死你,再不然,推你下河,淹死你。”燕唯儿仍然一派天真的模样,说话却咬牙切齿,恨不得此时便如她想,把这男人碎尸万段,方可解了她这口恨气。 季连别诺点点头,无比配合:“在收拾我之前,把这白玉伤膏涂在伤口上,我不希望死在一个满身伤痕的人手里。当然,这白玉伤膏其实是毒药,只怕你不敢用。” 他已经摸透了她的性子,好言相对,绝不起作用,必得连哄带吓,再加激将法,才能让她乖乖就范。 燕唯儿一副上法场誓死如归的表情:“你以为个个都像你一样是胆小鬼?” 季连别诺大笑,扯着喉咙朝门外喊:“玉嫂,陈妈,伺候小姐沐浴。”将白玉伤膏递与玉嫂,叮嘱一番,便回房休息。 冬夜萧瑟,季连别诺站在屋外,朝“雨栖”方向望去。如果真如刚才算命所说,过不几日,便是妹妹的归期,那就完美了。 -------------- 请不吝收藏,谢谢。 ------------ 第十五章、刺杀 燕家庄燃起熊熊大火,倾刻间,房屋倒塌,里面呜声一片,一时间,鬼哭狼嚎。 柳氏血肉模糊地倒在地上,一根柱子倒下,将她死死压住,火势凶猛,很快将其衣物燃烧…… “娘亲!娘亲!”燕唯儿尖声惊叫,大汗淋漓从梦中惊醒:“娘亲……” 燕唯儿泪流满面,呜呜哭出声,伤心欲绝。 季连别诺听到动静,披了件衣服就闯了进来,看见燕唯儿在床上哭成一团。 燕唯儿骤然见到这恶魔一般的男人,怒由心生,抓起手中的枕头便砸了过去:“滚!混蛋!给我滚!”也不顾穿着亵衣,便跳下床来,将季连别诺推出门去。 季连别诺也不知哪泼水发了,惹得她半夜又哭又闹,想拍门,手举了一半却生生收住,自顾转头回了房。 燕唯儿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手脚冰凉,全身发抖。她跳上床,用被子紧紧裹着身子,怒火也没把她燃烧得片刻暖和。 过了半响,燕唯儿穿好衣服下了床,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将那华贵雕花的箱子,一个个打开,翻得乱七八糟,最后在最靠里的箱子里,找到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 匕首出鞘,竟是寒光凛凛,那寒光晃过燕唯儿的眼睛,使她猛打个寒颤。 她立刻将匕首入鞘,又收拾了箱子,这才抱着匕首安然睡下,脑子里设计无数个画面,刺杀季连别诺。 一整夜,燕唯儿醒来睡去,迷糊中又惊醒,有时候回忆起恶魔般的男子,竟是他满含笑意的脸,俊美得不像话,却是那么可恨。 不共戴天,他竟然狠心杀了她的娘亲。 他道貌岸然地扮着谦谦君子,以为现在不碰她,就能抹杀他曾经犯下的罪。 那男子整天玩着猫抓老鼠的游戏,哄骗她这有毒那有毒,只为让她过着心惊胆战的日子。 其实,只是因着他,忽然爱上了精神折磨。 不过,他太小看她了。死都不在乎的人,还怕什么折磨?燕唯儿愤恨中,又再次浮出那双邪魅双眼射出的光芒。 只是,那柿饼真的很好吃,口感软糥而甜,嚼之无渣。还有白玉伤膏,香香的味道很好闻,涂在伤处,凉凉的感觉,疼痛的伤口,也慢慢愈合。 那恶魔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嘴上一套,背里一套,会不会有更大的阴谋等着自己。就如屠夫每次宰杀猪羊,也要先把猪羊先喂肥了再说。 燕唯儿不由得握紧了怀中的匕首。 次日一大早,燕唯儿穿戴整齐,正襟危坐。她决定先杀了季连别诺为娘亲报仇,然后再用匕首自杀,要想活着逃出季连府坻,几乎是痴人说梦,是以她已经做好了死去的准备。 季连别诺见今日气氛有异,不觉联想到昨晚又哭又闹的情景。 玉嫂为两人盛上早点,便退了开去。 燕唯儿也不客气,划拉划拉,将粥和馒头都吃了下肚,心想怎么也要做个饱死鬼。 季连别诺更不作声,心道这少女平时吃个饭也要三请四请,连哄带吓,今天倒是奇怪,主动吃得又快又急,莫不是昨晚哭饿了? 却不经意,在燕唯儿眼中看到了杀气。纯是一种直觉,肃杀的火苗逞燎原之势悄悄窜起。 她刻意隐藏起的恨意,却将那杀气推得更高更烈。 燕唯儿放下碗筷,笑意轻盈地迈向他:“季连别诺,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么?”她问过玉嫂,关于他的名字,还有微雨是谁,旁敲侧击,总要知道仇人的姓名才好。 季连别诺好整以暇,玩味地看着那张笑里藏刀的脸:“燕家的小姐,自然姓燕,或者你叫燕燕?”他胡扯,其实早从玉嫂口中知道她叫燕唯儿,很好听的名字。 “你记着,我叫燕唯儿。”她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温柔:“听到了吗?要记得,我叫燕唯儿。”说着猛然将匕首抽出刺向季连别诺。 寒光出鞘! 燕唯儿本自奋力刺向季连别诺的心脏,那一瞬间,脑海竟不争气地浮现出好吃的柿饼,治伤的药,就连他偶尔温和的笑容也一并呈现。 刹那之间,匕首偏向左肩,深深刺入。 季连别诺在燕唯儿靠近的当口,一早便闻到寒光逼人的“龙雀”匕首的味道,那匕首本是边塞一部落首领当年为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所赠予的信物。 在燕唯儿刺来之际,他不躲不避,反倒将身体迎了上去。 匕首削铁如泥,直插左肩。 燕唯儿见自己一时心软,未将仇人杀死,悲痛之余,狠命将匕首抽出,反手刺向自己。 季连别诺血喷如注,却伸手拂过燕唯儿的手臂。 燕唯儿只觉手上一麻,刺向自己的“龙雀”匕首便掉到地上,匕尖只轻轻划过其手背,便立时鲜血直流。 玉嫂和陈妈正说笑着走进屋内,蓦然看到少主和小姐,两人均鲜血淋淋,明晃晃的凶器掉在地上,血迹斑斑点点,不禁大呼:“少主!” 季连别诺忍着痛,厉声道:“不许声张,快去拿止血药。” 吓得玉嫂和陈妈双腿发软,出去正碰上匆匆赶来的华翼。 华翼见众人神色慌张,知屋里出了大事,疾步奔入,看到少主和燕家小姐的衣襟均被鲜血染红。 “华翼,你来得正好,帮我处理一下伤口。”季连别诺轻轻捂住左肩,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显然受了很重的伤,但他神态镇静,似乎这只是一件平常之事。 华翼扭身接过玉嫂递来的止血药和绷带,正欲替少主包扎,却听得少主道:“先给她上药吧。” 华翼先是一愣,继而遵命给燕唯儿洒了些止血药,其实她的伤只是划破了皮而已,并无大碍。 华翼心里倒是为少主发急,少主的伤口很深,必须立即止血,又用了天竺葵止痛,这才将伤口扎紧。 包扎完毕,华翼忽然想起大事未禀,凑到季连别诺耳边低语几句。 季连别诺剧震,失声道:“真的?”未等华翼答话,他转身奔出屋子,边走边交待玉嫂等人:“今日之事,不许泄露半个字!” 燕唯儿呆呆目送远去的身影,颓然倒地。 ------------ 第十六章、相见欢 一个身着猎户装束的英伟男子,年纪和季连别诺相差无几,却由于满脸蓄着的胡髭使其看起来阳刚而沧桑。他负手而立,站立姿势显是大户人家出身,决非寻常乡野猎户之姿。 季连别诺大踏步跨进书房,声音因为激动而听来异常亲切:“敢问兄台,可是有敝人小妹的消息?” 那人见季连别诺气宇轩昂,气度不凡,忙抱拳道:“阁下就是季连家的少主?” “正是,兄台请坐,不用客气。”季连别诺吩咐下人倒茶,十分礼遇。 “在下十几天前,在苍宁郊外救得一位姑娘,那姑娘在芦苇丛中,被毒蛇咬伤,昏迷不醒,在下只得将她救回,用土法为她吸出毒液,这才保住了她的性命。”猎户起身道:“现在天寒地冻,麻烦少主立刻派人随在下起程将姑娘接回,过程容后再禀。” 华翼抢前道:“少主,让华翼去接小姐回府。” 季连别诺摇摇手,沉声道:“我要亲自去接。备马!” “可是,你的伤……”华翼神情焦急。 “不碍事,你备辆舒适的马车同行。我们立刻起程。”季连别诺向猎户道:“兄台请。” 越是靠近苍宁,天气越寒冷。季连别诺的伤口在骏马奔腾中,渗出点点殷红,心里想着很快就要见到他的小微雨,疼痛也变得欢愉。 黄昏时到了山脚,马车速度慢,还未跟上。 “留两个人在山下等着马车,其余人跟我上山。”季连别诺吩咐华翼,自己则紧随猎户。 正走着,猎户扭脸,现出一丝赧然:“少主,在下……居住之地,勿要见笑才好,只是委屈了季连小姐。” “兄台哪里话!兄台是我季连家的大恩人,也是我季连别诺的朋友。”季连别诺平时沉默少语,骤然听闻妹妹的下落,简直欣喜若狂,眼见此子,绝非猥亵之人,对他更是礼遇有加。 “本来该早一点给少主通传消息,但小姐因为中了蛇毒反复发作,又加之受了惊吓,起初防备在下,所以直到昨日才肯透露自己是季连家的小姐。”猎户早听闻季连世家的“冷情少主”,只不料他如此平易近人。 众人说话间,到了一处乱草丛处,四面遥望,无屋可居住。正疑惑,猎户拨开草丛,现出一个狭窄入口。 内里,竟是一个隐蔽的山洞。 季连别诺及手下一众,均恍然,躲在如此隐秘的地方,怪不得出动十八骑士也无功而返。 季连别诺顾不得多想,弯腰紧跟猎户入内。洞里非常简陋,只有唯一一张床。床上,正是季连世家的大小姐-----季连微雨,他的小妹妹。 季连别诺扑上前去,见妹妹面色苍白,哽咽道:“微雨!不要怕,哥哥来了!”紧紧将那小小的身子抱入怀内,如珍贵的宝物,失而复得,再也不愿松手。 季连微雨睁眼看见哥哥,眼泪奔涌而出,扑在哥哥怀里:“哥哥,微雨再也不贪玩了!”哭声惨烈,以为再也不能活着见到家人。 季连别诺宠溺道:“傻姑娘,都过去了,爹娘都在家等你呢。”满心柔软,他的小微雨终于回来了。 微雨想起什么,停住了哭泣:“哥哥,我的凤栖,她有没有回家?你帮我找找凤栖。”想起凤栖为了让她安全,独自引开敌人,又止不住潸然泪下。 季连别诺哪敢此时刺激她,支吾道:“回家再说。马车还在山下等着呢。”他站起身,扭头向猎户道:“兄台若不嫌弃,请随敝人回府。” 他见此地实在无法居住,此人举止不凡,更何况还是季连家的大恩人,便盛情相邀。 不料,猎户神情淡然:“多谢少主美意,在下救小姐,也不是为了今日的荣华。”话语间,甚是高傲。 季连别诺坦然道:“兄台误会了,小弟见兄台气质出众,却躲在这山野,必有不能对人言的苦衷。若是兄台不嫌弃,尽可对小弟说来,看小弟有无法子一尽绵帛之力。” 猎户见对方态度诚恳,大是动容:“在下不愿连累季连世家,少主还是带小姐请回吧。”绝非扭捏矫情。 季连别诺一怔,何以会说到连累二字?他有生以来,从未理过这类细枝末节的事,却因为此人挽救了微雨,挽救了季连世家的至宝,态度上本就尊重,此时听闻内情疑似复杂,更不能袖手旁观。 “兄台有何难言之隐?小弟愿意分担一份。”季连别诺用词虽然极是委婉,却透出不可拒绝的威严。 猎户好生佩服,若说少主君王气度,也绝不过份:“在下便是朝廷通辑的要犯宣梧,宣正义乃家父。” 此言一出,真正如雷贯耳。宣正义乃当朝大将军,名声显赫,英勇善战,令塞外异族闻风丧胆。 一年前,宣正义莫名吃了败仗,被查出叛国通敌的实证,遭至诛连九族的罪祸。而这位宣梧,正是宣正义最小的儿子,独他一人逃出,一直隐秘在此。 季连别诺心潮澎湃,暗道果然没看错:“如此说来,宣梧兄更要随小弟回去,不然令尊大人的冤屈如何得报?” 宣梧虎眼骤然发红:“少主也觉得在下的父亲是被人陷害?” “不止小弟,连同小弟的父母都认为这绝对是有人栽赃陷害。”季连别诺并非信口胡言,一年前出事时,季连家便讨论过这桩举国上下震惊的大事。 “在下现为朝廷通辑的要犯,恐怕……”宣梧仍然推辞,生怕自己的身份连累了季连世家。 “我季连家又何惧朝廷鹰犬,皇上如果要人,让他自己来,有小弟在的一天,必保宣梧兄的性命。”季连别诺傲然道,他相信如果爹娘在,也会如此担当。 “跟我们回去吧。”季连微雨忽然出声:“有哥哥保护,大家都会没事的。”她抬起明眸,望向宣梧,他是除哥哥之外,最接近过她的男子。 宣梧沉思片刻,猝然单腿跪地,双手抱拳:“谢少主和小姐收留。”他不是普通人,而是朝廷要犯,谁收留他,便是冒着灭族的危险。 此时,华翼走近禀道:“少主,马车到了。” 季连别诺一改脸上刚才坚硬的线条,轻轻转向微雨,温柔宠溺的神情:“来,哥哥抱你上马车。” 季连微雨便张开双臂,攀住哥哥的脖子,踏实地躺在那个温暖的怀抱。 季连别诺微笑抱着妹妹凯旋回家,就连左肩上伤口也变得不那么痛了。 --------------- 请不吝收藏,谢谢。 ------------ 第十七章、道歉(一) 季连微雨流落在外半个多月之久,幸遇良人,方保全女儿家的清白。只是被毒蛇咬伤,毒汁在体内还未全部清除,加之受到惊吓,是以全身酸软无力。后在山洞又感染了风寒,一路咳个不止。 她随哥哥回到“雨栖”园内,已是半夜三更。 季连漠北与别之洛听闻爱女回归,风风火火早等在“雨栖”园内,一家人终得团聚。 恍若隔世,微雨重新回到爹娘的怀抱,百感交集,想起她那可怜的凤栖丫头,而今还不知流落何方,悲从中来,直哭得肝肠寸断。 凤栖与她自小要好,只比她年长两岁,两人除了是主仆关系,更是情如姐妹。危机时刻,凤栖宁可舍自己而保全小姐,足以说明一切。 季连别诺面露微笑,心潮澎湃,想到燕唯儿竟算准了卦相,这才两日便应验了。 微雨也算毫发无损地回来了,比之他想象的那些不堪忍受的情节,如今的状况已是好太多。只是燕唯儿,却被他伤透了心。 她早上用“龙雀”匕首刺杀,完全是准备好了用她自己陪葬。那样决绝的眼神,那样狠厉的言语,一切,都不可挽回。 季连别诺心痛如绞,为什么不能冷静一点?先杀了她娘亲,后毁了她清白。她在这世上活着的理由,都被他毁得一干二净。 他悄然出了“雨栖”别院,寻回微雨,却依然感觉悲怆。此时,那个小小的身影,在他心灵中蓦然扩大,占据无比重要的地方。 燕唯儿孤零零坐在雕花木椅上,面露凄色。早上刺伤季连别诺,看见鲜血从他左肩沽沽流出,竟然非常心痛,这个认知让她气愤,为什么报仇也报得这么窝囊? 他似乎和之前认识的那个人,有些不一样了。他血流如注的当口,却吩咐要先替她止血。 哦,对,他要留下自己慢慢折磨,慢慢玩弄。燕唯儿胡乱地找着借口。 整整一天,她都在惶恐不安中度过。不喝水,不吃饭,呆呆地坐着,动也不动。匕首还放在她面前的桌上,明晃晃的沾着血迹,无人敢动。 玉嫂和陈妈心中有气,也不来理她,只是偶尔循例过来问她吃饭的事情,见她摇头,便出了门去。少主对她那么好,却不知好歹,居然行刺。更何况,在两人心里,她是少主的女人,夫大过天,如今的行为便是天理难容。 燕唯儿不以为意,只是自个儿坐着发呆。她心乱如麻,又气又恨,除此之外,又夹杂着莫名情愫,这让她不堪面对。 季连别诺推开门,见燕唯儿呆坐着,听到门响,也不抬头。他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的木椅上,明晃晃的匕首发出耀眼的光芒。 他将匕首擦试干净入鞘,递过去:“唯儿,送给你了。”叫她的名字,非常顺口。 燕唯儿愣了一下,倒没注意那种亲切的语气,只是不解他为何把这凶器送给她。 “不要轻易出鞘,会伤到自己,知道吗?”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不凶恶,不威胁,还带着淡淡的关心。 “你又想干什么?”燕唯儿警惕的口气。 季连别诺向后仰在木椅上,累了一天,伤口似乎更痛了:“我不干什么,你会换药吗?” 燕唯儿料不到他有此一问,不由自主答道:“会。”换药涂药都是她自小不学就会的本领,甚至还能稀哩糊涂在山上认出几味好药材。 “那你来帮我换药。”这口气带点命令意味,却听来让人舒服,至少,是信任的。 “我说过,刺不死你,就用毒药。现在正好。”燕唯儿咬着嘴唇,故意吓他。 “好。”季连别诺将袖子脱掉,裸露着左肩,殷红的鲜血已经浸透了绷带。他闭上眼睛,由于失血过多,脸色泛出苍白。 燕唯儿用剪刀剪开绷带,便看到令人心悸的血肉模糊,那个腥红的血窟窿,是她的杰作。她应该自豪,应该高兴,应该盼他流血而死,但相反,她心内无任何喜悦,倒是心惊到柔肠百结。 燕唯儿在桌上的药篮里,找出止血药,又学着华翼的样子,先止血,又用天竺葵止痛,再上研磨成粉末的金创药,最后拿绷带,认真替他绑好。 季连别诺长舒一口气,赞道:“你做得很好。”由衷的称赞,他的疼痛减弱了许多。 燕唯儿不由自主给他倒了杯水,推在他面前:“喝死你!水里有毒。”稚嫩且不具威胁,面对这个男子,就是没有好脸色。 时刻得记着,这是杀母仇人,不共戴天。 季连别诺微笑着,接过杯子,一饮而尽:“你算卦很准,我找的人,已经回来了。由此可推断,我确实命不久矣。你不用费心杀我,老天很快会来收我了。” “什么?”燕唯儿万分诧异,不由自主露出欢欣的神色:“真的?微雨回来了?那可太好了。”她始终是善良的姑娘,曾经冒着生命危险去救那些少女,后来被送去给魏王爷作妾也是因为此事,自然希望少女们都能平安无事才好。 季连别诺没想到她会为了找回微雨而面露喜色,当初对她的种种不堪,交替呈现。她的哭泣,哀求,乃至决绝,一齐涌上心头,无比清晰,令他不由得轻轻抓住她的手。那雪白的手背上,直直的一道伤口。 他轻轻握着,细心倒了药沫涂抹,柔声问道:“还疼吗?” 燕唯儿愣愣地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仿似被那温柔的声音催眠,竟然忘记这是毁了她清白的邪恶之徒,更是杀她娘亲的仇人。 她从小受尽白眼,似这般柔声对待她的,也只有娘亲。此刻她甚至忘记抽回小手,就那么被那双有力的手握着。 季连别诺自然地挽起她的袖子,露出一小截白玉般的手臂,看那鞭痕已经慢慢减退:“白玉伤膏的效果很好,要继续用。” “不是有毒吗?”燕唯儿将手使劲扯回:“哼,见毒不死我,是不是觉得剂量不够?”她本已知道他的好意,却极力排斥,不让自己产生任何好感。 “你答对了,白玉伤膏呢?”季连别诺忍不住笑。 燕唯儿气鼓鼓地把伤膏放在桌上,背对他坐下。 ----------------- 请不吝收藏,谢谢。 ------------ 第十七章、道歉(二) 季连别诺将白玉伤膏打开,好闻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他记得燕唯儿后颈和耳际处都有鞭痕,便要准备替她涂抹。或许已有过肌肤之亲,他并不觉得男女授受有何不妥。 手刚一接近,燕唯儿便转过身,怒目相视:“你要干什么?”随时警惕着,就算明知他强来,自己也抵抗不住,却习惯了保持愤怒。 “别动。”季连别诺不理她的怒吼,顺手将她扯过,将那白玉伤膏轻轻涂在伤痕上面,每抹一下,心就痛一下:“疼吗?”新伤旧痕,甚至这里面,还有他的杰作。 燕唯儿眼眶发红,又是这样温柔的声音。她宁可他继续折磨,继续辱骂,继续威胁,她便可以理直气壮恨他,用刀杀他,用药毒他,可是,为什么忽然就变了? 不是从微雨回来才有的变化,而是更早,他说柿饼有毒,让她先试饭菜,只是为了哄骗她多吃点东西而已。白玉伤膏明明就是上等好药,为了让她乖乖治伤,也慌称有毒。 她拿匕首刺他,深究下去,他仿佛早知阴谋却故意让她深深刺入,然后还要先给她治伤,哪怕急急出门都不忘叮嘱下人“不许泄露半句”。 “唯儿。”季连别诺轻声道:“对不起。”他第一次跟她道歉,全心全意道歉。曾经的所作所为,不是他的本意,但犯了错,终究是错了。 燕唯儿忽然泪如泉涌,转身踢打他:“混蛋,为什么要杀我娘亲!你还我娘亲!呜……你还我娘亲……”她浑不觉一拳一拳打在他的伤口上,嘴里不断念叨着娘亲,完全忘记为自己的清白讨个公道。 季连别诺忍着伤口的疼痛,不偏不躲,也不拦她,任她发泄出心头的怒气。相比起心中的痛,伤口的疼不算什么,他竟然杀了她的娘亲,她用生命守护的娘亲,这是一道无法逾越的沟壑。 燕唯儿哭累了,打累了,一通发泄,便觉心中舒服多了。 这才发现,她一直捶打着他的伤口,恨声道:“你是傻瓜吗?你不会躲吗?明知道我用匕首刺过来,你也不躲吗?”气得要命,也不知道生的哪门子气。 季连别诺眼眶发热,这少女多聪明,竟然知道他不躲避她的刺杀。轻轻执起她的手:“你要是觉得舒服,就尽管打,尽管刺,匕首也送给你了。我欠你的,是我欠你的。”千言万语也挽不回曾经的错,欠她的太多太多。 燕唯儿坐着趴在桌上,哭得更伤心:“我杀了你,有什么用啊,又换不回我娘亲,呜……你还我娘亲……”她抽动着双肩,伤心欲绝,连报仇的念头都不可能再有了。 季连别诺无比悲伤,手足无措,一如当初知道微雨失踪消息时的绝望。他在短短的时间,莫名爱上了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却不服输的女子。 此起彼伏对峙,此消彼长的气势。 她时而如孩子般的哭泣,时而幻化成最狠毒的女人与他势不两立,时而装成中毒戏弄于他,时而扮成只知一味斗狠的傻瓜,却敏感地了解,他没有要毒害她,也没有躲避她的刺杀。 季连别诺胸中奔腾着挚热的情愫,从不曾有过的感觉。以为此生只会宠溺微雨,因为是他的小妹妹,所以任她胡闹,任她撒娇。 没想到,会有另一种宠溺忽然而至,只想得到这个美丽女子的原谅,她一哭,他便慌了神,心里发疼,愿用世间最好的珍宝来换取她一笑。 就是这样的心情。 季连别诺站起身,将她的头揽在腰间,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我用一生一世来补偿你好不好?” 燕唯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抬起头,满脸泪痕:“混蛋,你都是快死的人了,有什么一生一世!”仍然不忘气他,吓他,说他活不了多久。 真是气愤呀,杀娘亲的仇人,现在正跟她许一生一世的盟约。 季连别诺对上那张气呼呼又满是泪痕的小脸,浅笑道:“好好好,那有生之年,我给你做牛做马,还你的债。”超级好脾气,他自己都料不到沦落至此。 燕唯儿嘟囔道:“是想我给你做牛做马吧。” 季连别诺趁她不备,忍不住捏捏她的脸颊:“好了,傻姑娘,天都快亮了,不睡觉吗?” “你都不出去,我怎么睡?”燕唯儿鸠占鹊巢,理直气壮,却因他忽然碰触她的脸颊而泛起红晕。 季连别诺本想留下,哪怕不碰她,也想留在她的身边,却怕吓着她,引她反感。迟疑了片刻,长叹一声:“好吧,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待要出门,他又扭头道:“唯儿,我用玉佩换你的十两黄金好不好?” 燕唯儿看看他,又看看腰间吊着的玉佩:“这玉佩价值连城,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嗯,脑子早就坏了。你收着吧。”季连别诺哭笑不得,堂堂季连世家未来当家人,号称冷情少主,现在被一个小姑娘指责脑子坏掉,而且他还得尽力配合,生怕她一气之下,又哭个稀里哗啦。 “算了,季连别诺,”燕唯儿连名带姓喊得甚是爽气:“玉佩拿回去,你的黄金我不要了。你放心,我既不刺杀你,也不下毒害你。就等着老天收你的那一天。所以你不要用这些东西来贿赂我。” 无比大气,江湖儿女。 季连别诺气结,她的理解能力果然与众不同,倾刻间可以将一番好意曲解成这样。他立刻将本已开启的门关掉,转身走向她,命令道:“上榻,伺寝!” 燕唯儿却不怕他,反击道:“刚好了片刻功夫,以为你改邪归正,从此浪子回头,却不想……啧啧啧……老天睁睁眼啊,赶紧收了他,别让他作恶多端……” 燕唯儿还要喋喋不休,却被季连别诺拦腰抱起,放于榻上。待她正要惊声尖叫,还未出口,就见季连别诺把桌上匕首拿了过来。 “你要杀我……?”燕唯儿轻声问,倒不是害怕,只是疑惑。 季连别诺用手指戳戳她的小脑袋:“哪有那么多杀的,拿去。”将匕首递到她手里,然后弯腰替她脱去鞋子。 燕唯儿呆呆抱着匕首在怀,眼睛咕噜噜跟着他转,任他将被子替她盖好。 季连别诺将烛灯吹灭,顺势躺在她的身边,很快便酣然入睡。 燕唯儿紧紧抱着匕首,在黑暗中,眼睛睁得大大的。不一会儿,倦意袭来,她也迷糊睡去。 -------------- 请不吝收藏,谢谢。 ------------ 第十八章、左右为难 燕唯儿早晨醒来,依然紧紧抱着“龙雀”匕首。她睁开眼睛,打量与她仅一尺之隔的季连少主。 这实在是个太好看的男子,光洁干净的皮肤,剑眉星目,挺拔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古铜肤色令他英俊无匹的脸看起来阳刚十足。 “看饱了,早晨就不用吃早饭了?”季连别诺继续闭着眼睛,嘴角却微微扬起,呈现出完美的弧度。 “你没睁眼,如何知道我在看你?”燕唯儿一边问,一边摸了摸小腹,昨天就没吃东西,是有些饿了。 “我知道的事多了,还知道你一晚上都抱着匕首。”季连别诺睁开眼睛,笑意更浓。 “对付色*欲之徒,只能这样,没办法。”燕唯儿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季连别诺伸出手,捏她的脸颊:“有色*欲之徒主动把凶器交到你手上?” 门外有人拍门,是玉嫂的声音:“小姐,小姐,起床吃早饭了!” “来了!玉嫂!”燕唯儿赶紧回话,小手可爱地使劲拍季连别诺:“怎么办?怎么办?” 季连别诺面露不解:“什么怎么办?” 燕唯儿脸红红的,恨声道:“你干嘛不去隔壁,要在我的房间?”她真的理直气壮鸠占鹊巢了。 季连别诺这才恍然她害怕什么,不觉好笑,见她满脸通红,十足可爱,心里盘算着,是得给她一个交待。只是,他们之间的仇恨太深,该如何是好。 “唯儿,你得适应这样的场面。”季连别诺装得一脸严肃,心想得让她慢慢习惯这样的生活,既然微雨已经回来,那爹娘对燕家的仇恨也就烟消云散了,到时寻个机会,敲锣打鼓把她娶进门。 “什么意思?季连别诺,别得寸进尺啊,你不是打算天天赖在这儿吧!”燕唯儿非常适宜地表演了悍妻的潜质。 说话间,两人已穿戴整齐。 “我得什么寸进什么尺了?你拿着匕首,我一晚上动也不敢动下,连翻身也没有吧,你自己反省,是我过份,还是你过份?”季连别诺没想到自己的口才如此之好,以前沉默是金,原来都积攒来对付她了。 “……”燕唯儿一时语塞,手里还拿着匕首,恨不得一刀割掉他的舌头。 季连别诺将房门打开,轻描淡写对玉嫂道:“给小姐加个鸡蛋,她得补充营养。” “是,是。”玉嫂喜笑颜开,没想到少主也在这屋,看见这对小冤家和好,简直是天大的喜事。瞄一眼房内的燕唯儿,见她手里还拿着匕首,脸色大变,忙跑过去抢下:“哎呀,我的小祖宗,没事别拿这玩意儿,一不小心弄伤了少主又弄伤了你自己,可怎生是好!”顺手将匕首扔进了箱子里。 陈妈伺候完两人洗漱,几次欲言又止。 燕唯儿见她满脸喜庆,心念一动:“陈妈,是不是被我算准了?儿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 陈妈忙笑道:“小姐,真借你吉言,让你说中了,大清早就有人来给我报喜讯……” 季连别诺和颜悦色:“那恭喜你了,陈妈,家里需要人照顾,我放你三个月假,工钱照算。” 陈妈正是因这事儿迟疑不好开口,被少主准了假,顿时松了口气:“谢谢少主,谢谢少主。” 季连别诺又拿出一锭金子递与陈妈:“这是我和小姐的一点心意,收下吧。” 陈妈推辞一番,最后喜滋滋道了谢。 燕唯儿偷眼望季连别诺,觉得他今天特别顺眼,对下人宽容体贴,表示心意时,还一并算上了她。 有种小小的虚荣,好像她是他的谁,无比异样的感觉。 只是又想起,他杀了她最心爱的娘亲,便如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凉浸凉浸。 季连别诺吃完饭便被华翼叫了出去。燕唯儿望着那高大伟岸的身影,心中莫名慌乱。 她宁可回到当初互相呼呼喝喝的时光,那样起码可以恨之入骨,每天咒骂他几百几千次,也好过如今跟仇人同榻入眠,同桌吃饭,表示心意送个礼都绑在一起,像夫妻般的感觉。 燕唯儿甚至猜测,娘亲会不会还活着?她算的卦,起码有两件事应验了-----微雨回到季连家,陈妈添了个小孙子。可是,从昨天季连别诺的表情里可以看出,他不可能骗她。 有时,他明明就是那么坦诚的态度,就连他说要“一生一世来补偿”都显得无比可信,有什么理由会骗她说杀了她的娘亲? 只能说明,她算的卦,有时灵验,有时不灵。 燕唯儿丧气地在院子里呼吸着新鲜空气,越呼吸,越压抑,最后便闷闷不乐地回房倒头睡去。 过了也不知多久,玉嫂笑嘻嘻地进房唤她起床:“小姐,快起来,少主吩咐了给你做几身衣服,赶紧让师傅量一下尺寸。” 燕唯儿懒洋洋地回话:“我不做衣服……” “小姐,说的什么话呢,你这个年纪,哪有姑娘不爱俏的?”玉嫂不由分说便将她拉了起来,三下五除二,协助师傅量了尺寸,把师傅送走。 燕唯儿睡不着了,从她六岁开始,就从来没做过新衣服,全穿的姐姐们不要的旧衣。那时的柳氏已不受宠,常遭正妻和别的妾室欺负。 燕唯儿总安慰柳氏:“娘亲,以后我长大了,给你做好多好多新衣服,穿都穿不完。”小小年纪便以为,只要穿新衣服,就是最开心的事。 如今阴阳两隔,再无法实现曾经说过的话。燕唯儿眼泪如断线的珍珠,大滴大滴落下。 她环顾四周,富丽堂皇,比燕无晨的房间还金碧辉煌不知多少倍,只是,无尽凄凉。 这里,不属于她,永远也不该是她栖息的地方。 燕唯儿脸上一抹与她年纪不相符的悲怆之色,天大地大,她竟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处容身之处。 活着,也是一件惨绝的事。季连别诺毁了她的一切,现在却如换了一个人,出现在她面前,再不是那么冷酷残忍,再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他,竟然可以是温存的,轻轻一下,就闯入了她的心房。 ------------ 请不吝收藏,谢谢。 ------------ 第十九章、季连轩梧 季连别诺与宣梧一见如故。 除去宣梧曾经大义救了季连微雨,更重要的是,此子心地纯良,明辨是非。到了季连家后,谨守礼仪,绝不肯逾矩半分。 “宣梧,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要暴露了你的行藏,以免惹来杀身之祸。”季连漠北沉吟着:“我和内子商量,倒是有个法子,可以让你掩藏身份,却不知你意下如何?” “但凭季连尊主安排,宣梧没有异议。”此时的宣梧剃掉了满脸的胡髭,现出一张儒雅温润的脸庞。 “甚好,为今之计,只有让你入我季连家的姓氏,做我的义子,方能隐藏你的身份。这样就算朝廷追究下来,我也自有办法与其周旋,何况,我季连家的人,谁敢轻易憾动。”季连漠北傲然道。 宣梧是他宝贝女儿的救命恩人,也是与他曾有一面之缘宣正义的儿子,他当然得不遗余力。 宣梧剧震,以带罪之身入季连的姓氏,这是何等荣幸。像他这样的身份,一般人避之恐不及,哪肯跟他沾半点关系。只是如果牵扯出来,必惹得季连家也背上叛国的罪名:“万万使不得,因在下一人,祸及季连整个家族,宣梧死不足惜,必不能犯下如此错误。” 季连漠北大手一挥:“我国之安定,是正义兄不可磨灭的功勋,如今他被人陷害,一家枉死,我季连漠北岂能袖手旁观。宣梧救了小女,绝不是我出手相助的原因。我与正义兄本自惺惺相惜,你是宣家唯一的后人,必得保存性命,以求来日大仇得报。”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宣梧再作推辞,便已是扭捏作态,是以扑通跪倒在地,磕三声响头行大礼:“愿听义父义母为宣梧作主。” 别之洛笑语盈盈:“从今天起,你叫季连轩梧,轩是庭轩的轩,等报仇雪恨那一天,便可恢复你的宣姓。这玉佩你戴上,别诺和微雨各有一块,今后你就是我季连家的儿子。” 季连别诺走上前来,与轩梧大力拥抱,互报了生辰,笑道:“原来我尚大你一月,那便是你的哥哥。” 季连轩梧现出赧然的神色:“得如此气度不凡的兄长,实是轩梧大幸。” 季连别诺收起笑容,正色道:“为了轩梧的安全着想,我想送你去集帕尔牧场暂时安顿,等查明了宣伯伯的事,接你回来再作打算,你意下如何?” 季连轩梧对这已成兄长的季连少主早已心生佩服:“愿听兄长安排。” 季连别诺点点头,转头对季连漠北与别之洛道:“爹爹,娘亲,孩儿明日便启程,护送轩梧前往集帕尔牧场。微雨便托付给娘亲了。” 别之洛哭笑不得:“微雨是我的女儿,你的妹妹,怎么听来倒像是把我和你爹爹排除在外呢?” 季连别诺轻笑:“娘亲和爹爹太过恩爱,怕没有时间……” 季连漠北一拳打在季连别诺肩上:“连爹娘的玩笑也会开了,最近变化很大嘛。” 那一拳虽不重,却正好打在伤口上,季连别诺吃痛,眉头紧皱。 “怎么回事?”季连漠北自然感觉出儿子左肩上有绷带。 “受了点小伤,不碍事。”季连别诺轻描淡写掩饰着,生怕爹娘追问下来,扯到了燕唯儿头上,那可是大大的不妙,还没嫁进门,便用匕首捅了相公。 别之洛审视着儿子的表情:“你的玉佩呢?”这玉佩除了贵重,也是季连家人身份的象征,并且玉佩后面还镌刻了他的名字-----季连别诺。 季连微雨和季连轩梧也是一样。 “呃,放在房间里了。”季连别诺吱吱唔唔,以前从不撒谎,现在倒是用得熟练。 季连漠北哪有不明白的道理,玉佩从小不离身,此刻怎可能放在房间里。不过见儿子长大成人,且隐然成为季连新一代当家人,这种小事如何还被管着:“下去准备吧,给轩梧多备些衣物,把我那件虎皮长袄也拿去御寒,集帕尔牧场异常寒冷。” 季连轩梧漂泊一年多,过着饥不择食,又怕被人认出的生活,尝尽世间冷暖。今见季连漠北真的当自己如儿子一般爱惜,不觉感激涕零,堂堂男儿,竟是眼眶通红。 季连别诺带着季连轩梧到“雨栖”园内和微雨话别。 “妹妹,你有福了,又给你带个哥哥来。”季连别诺握着小微雨的手,跟她大致讲了一下轩梧成为爹娘义子的事。 “小妹。”季连轩梧面对微雨,千言万语,只化成了这一句“小妹”。 回到家的微雨,再不是那草丛中脏兮兮的小脸,也不是山洞中那样防备的眼神。他见她小腿肚上被蛇咬伤,中了蛇毒,便不顾男女有别,俯在她的小腿上,用嘴将毒汁吸出,如若不然,那便是微雨命丧的结果。 季连微雨见他其实长相如此风雅,和当初见识的彪形大汉完全不一样,想及十几日两人朝夕相对,不觉脸泛红晕。 季连别诺道:“你们先聊,我去安排一下明天的行程。” “哥哥,你又要去哪里?”微雨蹙眉。 “我要送你轩梧哥哥到集帕尔牧场暂避风头。”季连别诺说着便走了出去。 “你要走了?”微雨有些不舍,似乎习惯了和他待在一起。那十几天的遭遇,比好多年还长,如今想来,如果不是遇上这个男子,就算不被蛇咬死,也会是更悲惨的命运。 “你知道,我是朝廷通辑的要犯,如果留在这里,太过显眼。”轩梧虽对微雨有好感,面对这样晶莹剔透的可爱少女,没人会抵抗得住,但他绝不敢有非份之想。 他是带罪之身,如今依靠季连家的庇护,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再说,他的妻儿惨死在京都刑场,至今夜夜梦中惊醒,都会大汗淋漓,哪有心思放在这小儿女情怀上? “你会记挂我吗?”季连微雨情不自禁问出,她性格本来率性,在家又被大家宠着,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脚,不过此时想想不妥,又加了一句:“我是说,你会像我哥哥那样,记挂我吗?” “当然,小妹!”轩梧点点头:“你要好好养伤,等你伤好,我就回来看你了。” 季连微雨轻轻一笑,满室如百花齐放,竟是迤逦无边。冬天的牧场可冷呢,要送什么给他保暖才好呢? -------------- 请不吝收藏,谢谢。 ------------ 第二十章、启程(一) 集帕尔牧场是季连世家最庞大最重要的牧场,位于辽阔无垠的集帕尔大草原。 集帕尔大草原自然风光十分独特。除了有无边无际的草原,还同时并存着沙漠和上千个大小湖泊。 草原上看似安详平静,却随时都酝酿着危险,每年冬天便是草原牧场灾难频发的时段。 如果降雪量大,积雪过深,大部分草场被积雪覆盖,牲畜吃不上草,便受到死亡威胁。这就是俗称的雪灾,也叫白灾。相反,入冬后长时间无雪,又进入了河流封冻期,牲畜无法解决饮水问题,因干渴导致死亡,这便是黑灾。 季连世家的集帕尔牧场所处位置偏僻,周围所驻部落因天灾抢掠时有发生,再有诸如狼群之类的凶猛动物,也常会攻击牧场,吞噬牛羊。 集帕尔牧场为抵抗外敌抢掠和凶猛动物,屯兵无数,隐然有一边塞小国气势。朝廷无法派兵驻守,只要季连世家不造反,也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气吞声。 除此之外,季连家的兵马还得到了朝廷无可奈何的少量军队编制,共计万人的人马分别驻扎在各地及关口,防止盗匪或草原上部落可能的抢掠。 各个牧场更有自己的护卫队和大批牧民,随时可聚集十万以上的军队。 这也是朝廷对季连世家颇为忌惮之事,既长年依赖其战马的供给,又害怕其兵精将勇,动荡国之命脉。草木皆兵,实属正常。 季连别诺一切准备妥当,一行人迎着寒风出发。 季连别诺与季连轩梧身骑骏马,并立而行。 中间是一辆两匹马拉着的华丽马车。车厢内,铺着波斯地毯,座位上也铺了厚厚的貂毛,暖和舒适。空间虽不大,却应有尽有,一只小小的熏笼供燕唯儿取暖,角落里,还点了特制熏香,一室春意盎然。 燕唯儿身着裁缝连夜赶制的大红色棉服,如一个出嫁的新娘,脸色衬得红润美丽。 一同随行的,还有个十七八岁的丫头茉莉,季连别诺特别挑了她来伺候燕唯儿的起居。 跟在马车之后的,便是江湖传说中的“十八骑士”。顾及女眷同行,整个队伍行进的速度都保持得平稳适中。 季连别诺回头望一眼马车,想着坐在车内的燕唯儿,心中一腔柔情。虽然带上她会拖延途中时间,还可能会遇上狼群,但不愿与她分开太久,又担心自己不在,她便溜掉。 “兄长,轩梧自小跟随爹爹,习得一身武功,不知到了集帕尔牧场可有机会尽力?”季连轩梧倒不是想显露身手,只求不给人添麻烦,不白吃白喝。 “甚好,正合我意。为兄正打算跟你商量,先请轩梧评价一下我们身后这支‘十八骑士’。”季连别诺回身一望,华翼为首,队伍姿容整齐,比之皇宫禁卫军更肃穆威严。 “‘十八骑士’近年声誉在外,就连皇上都打着主意,想据为已有,只是没那个本事。”季连轩梧显然对皇帝极为不满,在语气上不免轻视:“后来令三皇子风楚阳依葫芦画瓢,却落了个东施效颦,训练出来的士兵,仍然是宫里那一套,哪里能跟兄长的‘十八骑士’媲美。” 这绝不是季连轩梧编出来讨好别诺的言辞,事实正是如此,曾经宣正义还大笑:“风楚阳之资,岂能及得上季连家的少主,这天下,有几个少主那样的气度,不愧是季连漠北的儿子!” 如今看来,果然如此,爹爹的眼光确实很准。 “轩梧谬赞了。为兄希望轩梧能带出第二支‘十八骑士’,用你的方法训练,特殊的口令,特殊的配合,分开可以一挡百,合起来便是铜墙铁壁。”季连别诺当时也是如此要求华翼,短短几年时间,这“十八骑士”便名动天下。 季连轩梧心生感慨,自己一身技艺,终有施展之处:“兄长放心,轩梧必不负所托。” 季连别诺微笑道:“也许今后,轩梧报仇也要依靠这支队伍,我季连家虽不与朝廷为敌,可没说过不能伸张正义。” 事实上,季连家由于地处月河以北,又故意屏蔽了朝廷的消息,导致一年多前,宣家出事时,季连漠北并未收到消息。直到事后,才知将军通敌叛国,遭致诛连。 季连漠北痛心疾首,命别诺暗查,却查出一条令人心惊的线索。 季连轩梧内心汹涌澎湃,抱拳道:“轩梧在此谢过兄长,我宣氏一门,遭奸人陷害,家父一生征战沙场,立功无数,却敌不过小小一封通敌书信,皇帝竟然轻信奸人,灭我九族。”眼含热泪,目光中射出深深的仇恨。 季连别诺沉声道:“轩梧口中的奸人,可是魏王爷?” “正是。”季连轩梧对兄长如此准确的情报已不再感到惊奇。 “轩梧千万不能轻举妄动,这魏王爷只是个傀儡,幕后还有大人物,恐怕狼子野心,要挑起战乱。”季连别诺眉头收紧,想到这天下太平的局势,快要被别有用心的人搅乱,实是心惊。 季连家虽不参与朝政,却关心天下太平,皇帝尽管并不精明,上位几十年,无有显赫政绩,倒也没有搞出天怒人怨的暴行。 季连轩梧曾经跟随父亲出入朝廷,自然深谙这内里错综复杂的关系和斗争。 华翼排众上前,对别诺道:“少主,前面有家客栈,可要先停下休整片刻?” 季连别诺点点头:“去安排吧。”想着燕唯儿坐了半天的马车,估计也累了。 过不一会儿,到了池习地界,虽无繁华之象,但百姓祥和,生活安宁。 季连别诺撩开轿帘,伸手欲牵燕唯儿下轿,众目睽睽下,他并不在乎以少主身份宠溺一个女子。事实上,他还有故意之嫌,燕唯儿此时身份尴尬,妻不是妻,妾不是妾,他当然得作出牺牲,给足燕唯儿脸面。 却不料,燕唯儿并不领情,冷着脸道:“季连少主最擅长的不是将整个轿子劈开请人出去的嘛?” 这小东西还记着仇呢。季连别诺轻笑着,让茉莉先下轿,自己则窜了上去:“轿子和轿子怎么一样?你那是送去当妾的轿子,自然要劈开,这个轿子可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怎样?坐得舒服吗?” 他说得振振有词,理直气壮。 ---------- 请不吝收藏,谢谢。 ------------ 第二十章、启程(二) 燕唯儿没好气地瞄他一眼:“你准备把我卖到哪儿去?”只知道要出远门,却不知道目的地。 “天高水远,我去哪儿,你去哪儿,懂吗?”季连别诺凑近她:“唯儿,你是准备自己下轿,还是我抱你下去?” 燕唯儿脸色大变:“糟糕,我忘记带一样东西。” “什么?”季连别诺皱眉,不知道她又搞什么名堂,一惊一乍。 “我的匕首!”燕唯儿愁眉苦脸:“和一个色*欲之徒同行,竟然没带武器,太失策了。” 季连别诺快被她气死了:“小东西,你要再敢一口一个色*欲之徒,可不要怪我付诸行动。”他威胁着,下了马车,照例伸手扶她。 燕唯儿怕他真的把她抱下去,那就贻笑大方了,赶紧跳下马车。一下来,茉莉便为她披上厚厚的披风,简直长这么大,也没过过如此奢华的日子,前簇后拥进了客栈大堂。 这是池习最大的客栈,街面两层楼供客人吃饭喝酒,穿过后院才是住宿的地方。 一行人进了客栈,所经之处,均自动为其让路。先不说那“十八骑士”,就是别诺、轩梧和燕唯儿的装束也是大富之家才有的气势。 上二楼进了个雅阁,待茉莉将燕唯儿的披风取下,季连别诺这才向轩梧介绍道:“轩梧,这是燕唯儿,你得叫嫂子。” 季连轩梧虽没听季连家的少主有娶亲一说,但既然这样介绍,又看兄长先前对其态度,就算现在不是嫂子,那将来也必定是了。 他毕恭毕敬行礼作揖:“嫂子!” 燕唯儿刹时红了脸,穿了大红锦袄已经无比明艳,此刻更是妩媚动人。她随同季连别诺出行,本就身份暧昧,加之刚才的表现,如若此刻不承认,反倒更是尴尬。 她小家子气地讪讪回了礼,又偷偷狠瞪了几眼季连别诺,以示抗议。 季连别诺面带微笑,权当没看见,他越来越喜欢和她在一起,看她的表情,听她别别扭扭的顶撞。 “今天傍晚之前,可达雅庆,晚上就宿在那里吧。”季连别诺对丫头道:“茉莉,你要记得随时把熏笼的瑞炭加好,不要冻着小姐。雅庆那地方,早晚温差极大。” “是,少主。”茉莉进季连家伺候已有三四年,从未见少主对除微雨小姐之外的女子如此尽心,不免对燕唯儿刮目相看。 若说此种表现还不能打动燕唯儿,那必然是假的。她从小到大,没得过几人关爱,也就是娘亲对她软言细语,再就是那些个算命的叔伯们看她常被燕家人欺负,愤愤不平,却是敢怒不敢言。 她虽然时刻不忘季连别诺是她的杀母仇人,但人心总是肉长的,以季连少主的身份,在家时对她百般维护,出来也处处给予她夫人身份的肯定。 尽管她自己知道,此生此世,都不可能做他的夫人。就算季连家的长辈们不反对,她也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但少女和女人的心态,微妙之至,在心理上,其实早已认定自己是少主的女人。否则就算抱个匕首,也断不可心安理得与一男子同榻入眠。 季连轩梧见两人郎才女貌,虽然这个被唤成“嫂子”的女子,偶尔会现出微嗔的表情,但看在他眼里,那只不过是打情骂俏的桥段。 他成过亲,有过孩子,当然明白内里情怀。忽然想及妻儿,那感觉真是心痛难忍。 季连别诺知他回忆起伤心往事,他自己只是丢失了妹妹,便失魂落魄,发疯发狂地灭了燕家满门,又……对燕唯儿做了不可原谅之事。 而轩梧经历的,何止这些,九族,有多少是他至亲至爱,最最血肉相亲的人。眼见亲人一个个死去,而他苟活于世,只为了报仇雪恨。看仇人吃香喝辣,自己却如丧家之犬东躲西藏。 “过去了,轩梧,我跟你保证,别人欠你的,我们统统都要拿回来!”季连别诺拍拍轩梧的肩:“宣将军在天之灵,必不愿看你难过,你要好好活着,活得比谁都好。” 至情至性!季连别诺本不愿淌朝廷那趟浑水,但既是二弟的事,那自然也是他季连家的事。 燕唯儿虽不明白别诺在说什么,却从他坚定的眼神看到一种平时从未看过的气质,那眼神如箭瞬时射穿了她的心房,竟让她手足无措。 比温柔还要打动人,比甜言蜜语更动听。 再次上路时,马车里这主仆二人便熟络多了。 “小姐,你是我们少主心尖上的另一个人。”茉莉脆声道。 “还有一个是谁?”燕唯儿顺口问。 “当然是我们微雨小姐了,微雨小姐差不多是少主带大的,少主平日严肃得很,从来不笑,只有对着微雨小姐的时候才会笑。” 燕唯儿心内叹息,怪不得那微雨失踪后,季连别诺发了狂,血洗燕家,导致娘亲死于非命。 刚才却看到了他的另一面,正直,血性,不该呈现那么多好的东西给她,那只会让她越来越难以离开。 “怎么就胡说我是你们少主心尖上的什么人?”燕唯儿明知故问。 “少主对小姐真的很好。”茉莉羡慕的语气,季连家里没嫁人的丫头们,都喜欢少主,这是大家共通的事,只是不敢奢望而已。 “我不觉得他有多好。”燕唯儿冷着心肠,掀开轿帘,光秃秃的树干不断向后移退:“茉莉,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集帕尔牧场啊,少主没和你说吗?”茉莉长得也算标致,机灵活泼,知道眼前服侍的小姐,今后恐怕会是少主夫人。 “集帕尔大草原吗?”燕唯儿早听说过草原风光,是另一番雄奇俊美的天地,草原辽阔,雪山高耸,牧歌悠扬,率性矫健的女子,及粗犷威武的汉子。 “是啊,那儿有我们季连家最大的牧场呢。”茉莉其实也是第一次去大草原,听年长的婢女说起过,很是向往。 燕唯儿呼出一口气,开始憧憬骑马驰骋在广阔草原,但她忘记了,此时是冬天,满目枯草,饿狼成群,牛羊死伤无数。 马车停了,季连别诺掀开轿帘:“茉莉,先去将厢房打理干净。” 茉莉答应一声,下了马车,跟着华翼先行进了雅庆的一家客栈。 季连别诺望着燕唯儿红艳艳的锦服,很美很美,想及第一次见她,也是在轿中。 其实那第一眼,已经被穿着新娘礼服的燕唯儿深深吸引,太清灵出尘的姿容,才让他那么生气,生气她嫁给一个老头作妾。 太生气,所以发狂。 季连别诺柔声道:“唯儿,你真美。”心里很希望有一天,她为他穿一次新娘的嫁衣,做他的妻子-----季连少主的夫人。 ------------ 请不吝收藏,谢谢。 ------------ 第二十一章、夜逃(一) 燕唯儿与茉莉住在长廊最里间的厢房,房内舒适安静。 季连别诺四处查看之后,仍然不放心,对茉莉道:“我住在隔壁,有什么事大声叫我。” 燕唯儿侧坐在床边,头也不抬一下,权当季连别诺不存在。 季连别诺摇摇头,见丫环在侧,也不好跟她说什么,便出门去。 茉莉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嘟囔道:“小姐,为什么不睬少主?他出去的时候,看了你好几眼呢。” 燕唯儿好笑,居然还有丫头为他打抱不平:“有的是人睬他,我凑什么热闹?” 茉莉眼眶都红了:“我们家少主可从来没受过这种气。”竟然嘟着嘴不理燕唯儿。 燕唯儿赶紧跳下床,拉着茉莉的手:“好茉莉,你哭什么呀?你是不是喜欢少主?”她闲得没事,居然扯东扯西。 “有几个不喜欢少主的呀?”茉莉也不脸红,竟然大方承认了。 燕唯儿脑海里浮出那张英俊的脸庞,如果不是经历过他残暴的时刻,真的会喜欢上他。其实,本来已经喜欢了,只是-----没有办法,不能喜欢。 燕唯儿心内戚然,又哄着茉莉:“少主有什么好的?又自大,又残酷,对人凶神恶煞……”反正就没一样好。 “小姐,你很没良心。”茉莉真的生气,少主那样的人,除了对微雨小姐外,还对哪个女人这样,亲自扶着下轿,嘘寒问暖,就只差没一口一口喂饭了。 燕唯儿竟被指责没良心,看那茉莉眼睛红红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燕唯儿以前被燕无晨房中的小彩丫头欺负得要死,对待茉莉,倒像是一个玩伴:“好了,我准备有良心了,再也不和你的少主作对,行了吧!“她喜欢茉莉忠心护主的态度。 茉莉忽然意识到燕唯儿是小姐,还哄了她半天,有些不好意思:“小姐,我去给你打水洗脸。累了一天,好生歇息。” 燕唯儿点点头,四处打量一番,听得门外季连别诺的声音响起,然后是茉莉回答他“伺候小姐洗漱”。 季连别诺始终疑心燕唯儿会逃,听到声音便出来看看。他自私地希望先禁锢她,慢慢打动融化她,再求得原谅。他想对这个被她毁了清白的女子负责到底,给她最好的生活,还有他越来越完整的爱。 燕唯儿一直存着逃跑的心,这个念头从来就没动摇过。偶尔会被他的温存打动,却是越心动,越害怕,不能爱上仇人。她就算不能为娘亲报仇,也不能嫁与仇人为妻呀。 她洗漱完毕,装模作样倒头便睡。捱了好久,她起身看茉莉已经熟睡,赶紧穿戴好,将腰间那块玉佩取下,放在茉莉的枕边。她轻手轻脚打开门,一猫身,便钻了出去。 她抑住胸口怦怦的心跳,穿过长廊下楼,悄悄打开客栈大门的门拴,奔了出门。 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漆黑宁静的小镇上,空无一人。她穿着那件乍眼的红衣,使劲跑,只想跑远一点,再不要落入那少主之手。 季连别诺始终放心不下,总觉心中不安,刚才听到一丝轻微的开门声响,以为又是茉莉。等了好一会儿,他猛地跳下床,到隔壁正待拍门,却发现门竟虚掩着。 他顾不得礼仪,大步走进去:“茉莉,起来把蜡烛点燃。”又摸黑走到燕唯儿的床边,伸手一触,心立时凉透到底,床上竟是空的。 此时,茉莉已经点亮了烛火:“呀,小姐呢?”吓得魂飞魄散,明明睡下的时候,小姐都还在。 她转头发现自己的枕边竟有块玉佩,忙递给少主:“小姐留下的。” 季连别诺握着玉佩,心痛得无以复加,一如知道微雨失踪的消息。没想到她果然跑了,自己一再小心谨慎,还是让她给跑了。 一时间,整个客栈沸腾起来。三更半夜,“十八骑士”领命出去,向各个方向追踪。季连别诺和季连轩梧也亲自出动寻找。 大冬天里,天空飘着雨雪,寒冷刺骨。燕唯儿就算穿着棉服,也无法抵御风霜侵袭,一张小脸冻得乌紫乌紫,双脚也冻得麻木,却还在不停往前跑。 仿佛她的一生,就是逃的命运。在燕家,不止一次想过逃跑,哪怕逃到山野中去,也不愿留在燕家。然后在季连家,终日算计着逃脱,宁可死也要跑掉,却还是被抓了回来。 此刻,大冷的寒冬,人生地不熟,身无分文,不知道要逃到哪里去。漫无目的奔跑,倒更像一个倔强堵气的小孩。 不一会儿,听得到处马蹄声响,根本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传来。她停住不断喘气,心里明白,已经被季连别诺发现她逃跑的事。 她不再跑了,跑也没有用,天大地大,也跑不出季连别诺的手掌心。她像个孤魂野鬼般,在路上慢悠慢悠,一袭红衣隐在幽暗的夜色里,在慢慢接近的火把中,那刺眼的红,一点一点明艳。 她知道,大队人马已在身后,但她没有停下,还是一直一直往前走。 泪流满面,满目凄色。只是内心深处却涌上不争气的喜悦,一个逃跑者如何该有这样的想法,多么不可原谅。 “十八骑士”没人敢纵马向前拦她的去路,只是着人快马加鞭报了少主。 季连别诺已是对燕唯儿第二次追逃,上一次,两人剑拔弩张,一人欲死,一人只想留下活口慢慢折磨。 这一次,他万般怜爱,只求赎罪。不是真的想禁锢她,只是她一个弱女子,风雪之中,身无分文,又能到哪儿去?如果遇上贼人,又该如何是好? 当然,他慢慢在爱她了,以自己的方式来爱她,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感情。除了是责任,他毁了她的清白,本就该对她的一生负责,但真的不止是责任,还有喜欢,还有如爹爹和娘亲那样的情愫。 甚至,他想要娶她为妻,不是妾室,是季连家未来的主事夫人。他想过了,爹娘开明,通情达理,只要他开口,这一关定是能过。 ----------------------- 请不吝收藏,谢谢。 ------------ 第二十一章、夜逃(二) 唯一的障碍是,他杀了她最爱的娘亲。这件事,他无法辩白,也无法悔过。是以他终日小心翼翼,怕她离去。可是,她还是逃了。 前面那个小小的身影,身着大红色锦服,如一个美丽的新娘,慢慢走着,每一步,都走得艰难之至,却始终不肯回头。 季连别诺忍着心痛跳下马,大步走到燕唯儿身前,什么也不说,只是轻轻一揽,便把那小小的身子,揽入怀中,再也不愿放过。 他不责骂,也不威胁,只是轻轻地揽她入怀。当着季连轩梧的面,当着他手下“十八骑士”的面,他顾不得许多,失而复得,没有什么比此时拥抱她更珍贵。 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曾经太不冷静,铸下不可弥补的错误,才会让她拼了命地想要逃跑,哪怕他现在对她再好,都不能弥补曾经对她的伤害。 萧瑟的寒夜,还夹着冬雨。她竟然也要不顾一切逃跑。她一定冻坏了,还受了惊吓,全身都发着抖。 燕唯儿伏在季连别诺温暖的怀中,呜呜哭泣,双手不由自主环住那坚实的腰。苍茫夜色中,天地辽阔,为什么只有在他的身边,才感觉内心踏实? 她一边逃,其实一边不也期待着,他能找到她,将她带回去? 微妙到无法面对的内心,她伏在他的怀里,骤然间,便觉有了依靠。 “唯儿,别离开我。”季连别诺轻轻地请求。那真的是请求的语气,不是威胁,不是命令,只是低低的请求。 燕唯儿不争气的眼泪奔涌而出:“混蛋,你放我走。”却更紧地抱着他的腰,生怕一松手,便会分开。 “我错了,唯儿,别离开我。”季连别诺也抱她更紧:“我是混蛋,可是,唯儿,你不要离开我。”柔肠百结,怀里那小小的人,到底是有多大的能量,竟然控制了他的悲喜。 季连别诺弯腰抱起燕唯儿,放上马背,自己也纵身上马,领着大队人马,浩荡回客栈。 燕唯儿第一次真正这样骑在马背上,缩在季连别诺的怀里,他的气息呼在她的耳际,不由得脸红心跳。 上一次,她被像死物一般驮回去,在马上颠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想及此,便回身恨了一眼:“季连别诺!”她习惯了恶狠狠地连名带姓叫他。 “怎么?唯儿?”他习惯了温柔地低唤,这样的名字,就是让他用这样的语调来诠释的。 “我记得你。”燕唯儿没头没脑地发着气。 季连别诺微笑着,将双手轻轻一紧,便更深地将她抱在怀里:“记得我曾经将你扔在马上把你驮回去吗?”他竟然猜透了她的小心思。 “哼!”燕唯儿冷哼一声,心安理得吸取着那怀抱的热量。 “那是惩罚,谁让你嫁给别人的,还是作妾。”季连别诺理由非常充分:“你要记得,永远不许嫁给别人,不然,我将整个世界翻过来,也不会放过你,一辈子不让你安生。”他又忍不住威胁她。 茉莉在厢房内来回走动,心急如焚,听得外面脚步声,忙跑出去,看到小姐被少主搀扶着上楼来。 她不由得眼睛一红,奔过去,握着小姐冰凉的手道:“小姐,你生茉莉的气跑了,茉莉再也不和你顶嘴,再也不和你斗气了。” 燕唯儿见她感情真挚,毫不做作,心内一暖:“我没有生你的气,好茉莉。”她几曾得过这般关怀和友情,以前就连她那些同个父亲的亲姐姐们,也践踏她,看不起她。 茉莉这才破啼为笑:“你真的没生茉莉的气吗?小姐,以后茉莉都和你站同一阵线了,你别扔下茉莉跑掉。”她始终认为是自己帮着少主说话,把小姐气跑,是以急急保证要和小姐站同一阵线。 季连别诺真是哭笑不得,这两个小丫头,才好一会儿功夫就搞成了联盟,还同一阵线,也不知道要对付谁,听起来自己倒像是敌方阵营。 燕唯儿亲亲热热拉起茉莉的手道:“好茉莉,走,回房去。” 她正要大方舍弃季连别诺,耀武扬威回房间,却被季连别诺拉了回来:“你的房间在这边。”不等她抗议,便将她推了进去。 季连别诺哪里肯犯同样的错,起先就碍着大家的面,因为没有正式成亲,不好将燕唯儿收进房中,才让她溜掉。现在发生这样的大事,哪还顾得了那么多。 况且大家谁不是心知肚明,那是少主的女人,这还有什么可说的。茉莉倒也懂事,赶紧回房舒了口气,只要小姐回来,她便安了心,哪里还管她住在哪个房间。 一场逃跑有惊无险地结束,燕唯儿狼狈不堪。 季连别诺关上房门,弯身将玉佩系在她的腰间:“记着,别弄丢了。”又将玉佩翻过来给她看:“这里有我季连别诺的名字。” 燕唯儿一看,果然有他的名字:“你拿回去,我不要你的玉佩。”隐隐觉得收了他这个刻有名字的玉佩,非常不对,仿佛是收了他这个人一样。 季连别诺按着她就要取下玉佩的手:“你必须戴着,并且不能离身。”命令着,却听来那么顺耳。 燕唯儿不再坚持,就那么任那玉佩随身挂在腰间。她折腾了一夜,早已疲倦:“我回房睡觉去了,很困。” “你还知道困?”季连别诺故意板着脸:“那么多人三更半夜被你闹得鸡飞狗跳。”见她向门外走去,不由分说,一把搂过,轻放到床上。 “我没有匕首。”燕唯儿抗议。 季连别诺替她脱了鞋,将桌上的一把长剑放到床中间:“这下好了吧!”没好气的声音,真把他看扁了,以为他是多不堪的人吗? 燕唯儿钻进被窝,打着呵欠道:“骗鬼呢,那么大把剑,我拖得出鞘吗?”她脑袋已经很不清醒,但居然用个拖字来表达愤慨。 季连别诺熄灯上榻,心想,这样就心安多了,不用总惊醒听屋外动静,防止她逃跑。 这是一个多不让人省心的女人。可是,越来越喜欢她,只要想到她逃掉,便心惊肉跳。 他不由自主去握她的小手,这样,就不会跑掉了。如此,甚好。 --------------- 请不吝收藏,谢谢。 ------------ 第二十二章、初临沫尔烈 燕唯儿早早起床,也不和季连别诺磨磨蹭蹭斗嘴,三下五除二吃了早饭便上马车,躲在里面,再也不露面。 季连别诺知她脸皮薄,闹了大半夜,不好意思面对其他人,尤其是季连轩梧。 华翼没料到事情发展成这样,原来还担心那半路被劫的少女有如何悲惨的命运,却不想,转眼之间,快成他们少主夫人了。 他心里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当然希望少主幸福,这是毫无疑问,同时也有小小的遗憾,从此便断了念头,少主的女人,千万别痴心妄想了。也许以后少主一高兴,便饶了他的自作主张,这么一想,心下释然。 茉莉经过昨夜的折腾,对燕唯儿更加亲近。本是天真的年纪,在季连府内,由于家风纯正,少有搅风搅雨的人存在,是以性格便温和纯良。不似燕家那些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丫头,个个勾心斗角,尖酸刻薄。 燕唯儿从小生活在那样污浊的环境中,从未尝过友情的滋味,昨夜见茉莉因她出走真情流露,早就拿她当了姐妹对待。 两人一夜之间便拉近距离。马车里,茉莉费力剥着核桃,将剥出的核仁用小碟装着给小姐吃。 燕唯儿自己吃一粒,又喂一粒给茉莉:“来,你也吃。” 茉莉连连摆手道:“使不得,小姐,茉莉不吃。”再亲近,主仆身份总要顾及。 燕唯儿板着脸道:“茉莉不吃,唯儿也不吃。”听起来,像两个小娃娃堵气拌嘴。 茉莉放下手中正剥的核桃,摇着燕唯儿:“好小姐,别让茉莉为难啊。到时少主看见了,会觉得茉莉不懂规矩,不让我跟着小姐了。” 燕唯儿笑道:“不怕不怕,我们悄悄的,才不要让他看见。我们不是同一阵线的人嘛?”她纤指拈了一粒核仁,喂进茉莉嘴中,又高高兴兴自己吃了一粒。 她一辈子也没这么开心过,感觉像是有了朋友。起先在季连家,来来去去对着玉嫂和陈妈,都是上了年纪的大人,就算偶尔也说说笑笑,但终究不是那样的感觉。 只有此刻,她第一次尝到了朋友的滋味。 季连轩梧也看到了传说中“冷情少主”的柔情万千,兄长的形象并没因昨夜的儿女情长减弱半分,相反,倒是更伟岸高大。也忽然明白,为何千里迢迢,又不是去繁华京城,却要将“嫂子”带在身边。 一连行进了七天,终于出了巍山关。在出关之前,华翼便命季连世家驻扎在关口的侍卫长,备了六辆马车的装备,帐篷、粮食、各类长途跋涉草原所需以及女眷的必备品。每辆马车又配备两名经验丰富的侍卫。 这七天中,季连别诺照例对燕唯儿宠爱有加,照顾得无微不至,生怕她又想起娘亲便逃掉。 他也不是一味宠溺,有时仍然连哄带吓,利诱加命令,和燕唯儿玩着此消彼长的游戏。 晚上,他绝不允许燕唯儿离开半步。床的中间,仍然横着一把长剑,仍然习惯越过那把长剑去握着她的小手入眠。从不逾矩,从不惹她不快。 只不过,他是个男人,血气方刚的年纪,和心爱的女人同榻入眠却不能一亲芳泽,那是一件太要命的事。体内燥动不安,要花很大力气才能抑制住自己,不去碰那睡得安稳香甜的小女人。 燕唯儿无比相信利器有降妖伏魔的功能,只要那长剑横在中间,她便习惯了高高兴兴进入梦乡。她本来是个乐天派女子,不然也不可能在那种环境下,还生得一副菩萨心肠。 她最近得了茉莉陪伴,心情不似以前郁结,常常和茉莉两人说说笑笑。 一串串笑声从马车里传到季连别诺的耳里,令他眉头舒展。 “兄长,嫂子好像越来越开心了。”季连轩梧打心眼里高兴,虽不知他们之间纠缠了什么,却看见,那个“嫂子”一天比一天脸色红润,一天比一天美艳照人。 如脱胎换骨的变化。 “等这次回去便禀明爹娘,将她娶进门,不然再闹几次逃跑,怎生是好?”一半是认真,一半是在玩笑,季连别诺心里不期然地想到了燕唯儿的娘亲,那样的心结,如何打开?娶妻,谈何容易。 季连轩梧知趣地不再问下去,脑中浮现出微雨的绝世容颜。那么美的女子,另一种娇柔华贵的气质,让男子一见,便想倾其所有,一世保护。 只是,他的“所有”都是季连家给的,他其实是一无所有。 怅然若失,无尽悲凉。 出了巍山关,便不再有城镇,到达沫尔烈草原。游牧民族的帐篷零零落落,天寒地冻,草原失去了绿色,羊群默默在荒原中寻觅春的味道。 落目枯草,弥漫着死亡气息。 “轩梧,草原上常有狼群出没……”季连别诺想起什么,摇头道:“你瞧,我忘了,你应该比我更了解草原。” 季连轩梧曾经随父出征,沙漠行军,草原露宿,都是常事。 季连轩梧笑道:“有一年,我被爹爹派去押送粮草,当时年少气盛,很气愤为什么被派了个如此简单的差事,爹爹说一不二,我哪敢反对,只得硬着头皮接了军令。那一次便遇了狼群,当时没经验,全用刀用剑近身博杀,但哪里敌得过恶狼,简直一群又一群的前仆后继,我全身都是血,不过都是狼血。” 季连别诺接话道:“但那一战中,粮草成了胜败关健,轩梧一战成名,也是那一役,哈哈哈,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轩梧成名过早,也是他不易躲避的一个因素,这正是季连别诺为何匆匆送他去集帕尔牧场的原因。 “惭愧,兄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和手下,哪里真有那么大的能耐赶走狼群,当时遇上了已经与我国结盟的格里木王。他率领手下,骑马将狼群引开,用箭射杀狼群,我们才得以脱身。”季连轩梧不遮不掩,大方透露隐情。 “哦?格里木王?”季连别诺想起“龙雀”匕首:“为兄与那格里木王也有一段交情。” “那太好了,当日匆匆一别,还未来得及与格里木王道谢,日后烦请兄长引荐,也好一了我多年心愿。”季连轩梧一脸敬仰。 一望无垠的沫尔烈草原,枯草与天际相接,牛羊成群。寒风呼呼刮来,割得人面生疼。 ------------ 第二十三章、燕裳(一) 华翼率了两人打探沫尔烈草原上“畏赤塔儿”部落的下落。 “畏赤塔儿”是一个很小的部落,常年游牧在沫尔烈草原一带,其首领巴巴古斯和季连漠北也是早年的朋友,是以每次季连家的人去集帕尔牧场,必得经过沫尔烈草原,便都要向巴巴古斯问候一番。 “畏赤塔儿”部落人户稀少,受了季连世家的庇护,在草原上,倒也过得顺风顺水。 过不多时,华翼回来禀报:“少主,找到巴巴古斯大人了,他正率人来接少主。” 季连别诺一抬头,果然看见远处骏马奔腾,越来越近,带头的正是那巴巴古斯大叔,戴顶厚厚的毛尾帽,穿着游牧民族特有的束腰棕色长袍。 “季连少主,好久不见呀!”老远就听巴巴古斯热情地扯着大嗓门喊。 “巴巴古斯大叔,近来身体可好?爹爹让我问候你老人家。”季连别诺跳下马迎接,以示尊重。 “承蒙他关心,我身体好着呢,你们来得巧啊,今天正是我‘畏赤塔儿’部落求神的节日。”巴巴古斯自与季连世家交好,他的族人们便甚少受到欺负,简直对此感激涕零。 他翻身下马,与季连别诺拥抱。眼前这位少主,将会是今后季连家的当家人,自是赶紧示好。 “那真是赶巧了。”季连别诺风度翩然,微笑着介绍站在旁边的季连轩梧:“这是我二弟,季连轩梧,他是我爹爹的义子。” 巴巴古斯一听名字,便知这也是位重要的主,又热情了一番,便带着大伙直奔部落营地。 营地里,热闹欢腾,冬天零落萧瑟的气息被驱赶得无影无踪,倒像是迎接春天的到来。 燕唯儿早已好奇地透过帘子频频张望,终于到达目的地。 她身着浅绿色长袄,如春天嫩绿的新芽令人欣喜。袖口镶嵌白色貂毛,温暖中透出华丽。最别致的是袄身用金线绣了一枝金色的腊梅,傲然独放。腰间挂着那块刻有“季连别诺”名字的玉佩,雍容华贵。 在季连别诺的搀扶下,她轻盈款款下了马车。 族人们正在忙碌架着篝火,见一个清灵绝尘的少女出现在营地中,都不由得停下驻足傻看,就连巴巴古斯也愣住了。 “巴巴古斯大叔,这是小侄的妻子。”季连别诺虽然介绍得非常简短,但由他亲口承认的身份,是何等尊贵。 燕唯儿这一路已经习惯了这个身份,听他唤那人为大叔,微一曲身行礼,道了个万福:“大叔!” 巴巴古斯笑得嘴都合不拢:“少主夫人好,你们有句古话叫‘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说得就是你们俩吧。” 一席话羞得燕唯儿的脸更红,不由怯怯去看季连别诺。 “巴巴古斯大叔谬赞,唯儿真是有福,初到草原,便赶上了篝火祈福的节日。”季连别诺牵过燕唯儿,笑道:“唯儿,他们是个能歌善舞的民族,一会儿便会载歌载舞祈求上天保佑能安稳度过冬天。” 说话间,巴巴古斯大叔便邀请少主一行人入席。 季连别诺自然不能喧宾夺主,推辞一番后,便和燕唯儿坐在巴巴古斯的一侧,另一侧则是巴巴古斯的儿女们。 季连轩梧紧挨兄长。“十八”骑士也被安排了入座,营地里顿时人气旺盛。 熊熊的篝火已经燃烧起来,夜幕降临,火光渐渐升腾,爆出噼哩啪啦的声响。 “胡霍兹”的音乐弹奏起来,数十人抱着一种奇怪的乐器,边弹边舞,刹是好看。竖弹横奏,飞弹反拨,忽上忽下,胸前背后,男男女女队形交错,,动作变化莫测,曲调奔放流畅。 这是一支节奏明快的牧歌,让人听后便涌出万物生机勃勃的景象。 燕唯儿率先拍手叫好,一张脸在火光的映衬下美艳不可方物。 季连别诺喂了一块烤得香酥的羊肉在她嘴里:“唯儿,你开心吗?” 燕唯儿终是少女心性,猛喝一口马奶酒,点头道:“以前只是听说过草原,没想到还能看到这样的场景。” “现在是冬天的草原,一片枯黄,等下次我们选个夏天过来,就能看到一望无际的青草地……” “夏天,夏天我还不知道在哪儿呢。”燕唯儿并不闲着,又扯了一块羊肉。 “什么叫你不知道在哪儿?我季连别诺可是到处放风出去,说你是季连少主的夫人,还想逃到哪儿去?”季连别诺故作生气的样子。 “唔唔,”燕唯儿支吾着,不准备再和他扯这个话题:“真没想到,原来还可以这样跳舞,我原以为,舞蹈都是‘蝶裳’那一个跳法。” “你还会跳‘蝶裳’?”季连别诺不可思议。 “蝶裳”是古时贵族宫廷遗留下来的一支舞中奇葩,会跳之人极少。传说那是一位前朝宠妃因家人受到朝廷陷害,最后在皇上的宴会上,跳的一支绝舞-----她跳完之后,便撞向立柱身亡。 后来乐官为纪念她,将她的舞姿以绘画形式描出,在民间相传,却因舞姿难度太高,极少人能舞出那样的风姿,便渐渐失传。 那本传世的舞笈,其实取名为《蝶伤》,落入了当今最红舞妓纤雪枝手里。 想起纤雪枝,季连别诺脑海里浮出一个柔媚纤细的女子。 那女子曾经对季连别诺道:“少主,雪枝不求能做季连家的主事夫人,只求留在少主身边,哪怕做一个妾室,也心满意足。”她出身风尘,当然不可能奢望季连别诺娶之为正妻。 季连别诺敬她出淤泥而不染,并不因权贵而出卖自身,但却与她不是男女情谊委婉拒绝。多年来,也曾暗中护她不受欺凌,是以纤雪枝一直能以超然地位游历在各种场合。 “你什么时候学的‘蝶裳’?跟谁学的?”季连别诺皱眉,这燕唯儿的杂事也太多了吧,算命弄得像模像样,莫不然连“蝶裳”这样的技术活儿,她也能来两手? “那有什么难的?”燕唯儿埋头苦干,全不顾自己少主夫人的身份:“不过,我会的是‘燕裳’,嘻嘻。” ------------ 第二十三章、燕裳(二) 燕唯儿从小被欺压,燕家自然不会请人来教她习舞,但她天姿过人,大凡乐器,音律,一点就通,那“燕裳”便是她瞄过几眼纤雪枝跳过的‘蝶裳’,琢磨而成。 “问你呢,跟谁学的?”季连别诺紧追不舍,这天下能跳“蝶裳”的除了纤雪枝还有谁。 “叫雪什么?不记得了,好像是三四年前吧,她请我师傅给她算命问姻缘,我就跟着去了。我师傅说,她姻缘路坎坷,嫁不成心怡男子。她还哭了好久呢。后来为了答谢,便跳了一曲‘蝶裳’。”燕唯儿忽然笑道:“她口中的心怡男子,不会是你季连少主吧?” 季连别诺顿时尴尬,很不巧,那心怡男子,确实是他,口中却不承认:“胡说什么?” 燕唯儿是何等样人,算命吃的就是这行察言观色的饭,见季连别诺脸色微变,言辞闪烁,知道猜对了大半:“色*欲之徒喜欢那雪什么的姑娘,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你干嘛要否认?没将她娶进门,也是因为她出身不好吧?像你们季连家这种门第,唉唉唉,总是俗得很。” 她言语顺畅地极力嘲笑着季连别诺,却不期然的心痛,仿如真是那季连少主的夫人,自己的夫君被人觊觎了去。 更气愤的是,也许这挂名的夫君与那雪什么的郎情妾意,虽未娶进门,却暗中来往,打得火热。 想起那夜他毁她清白,当时除了痛之外,再也找不出任何感觉。只是后来每晚与他同榻而眠,便总慢慢回忆起他有力的双臂,结实的肌肉……她忽然脸红心跳,却又气愤无比…… 燕唯儿吃饱喝足,不待季连别诺答话,站起身来向巴巴古斯行了个礼:“大叔,唯儿也来跳支舞为‘畏赤塔儿’部落祈福祝兴。” “荣幸之至!”巴巴古斯大悦,站起身击掌道:“族人们,季连少主夫人要亲自为咱们祈福,今年冬天咱们断不会遭遇灾祸……” 族人们全体欢呼,均现出荣幸期待之色。 燕唯儿清脆的声音响起:“燕衔春泥,轻舞霓裳。请把刚才奏过的曲子重奏一次。”随着悠扬的琴声,燕唯儿柔软的身姿翩翩起舞。 她的“燕裳”,并不需要固定的音律,情到意到,舞姿灵活。 火光中,翠绿的燕唯儿如草原上碧绿的青草,在最美好的时节生成得油亮油亮。她不是一味展示着女性歌舞的柔媚来取悦大众,而是尽情享受着舞蹈带来的欢快心情。 蝶裳之舞,本就有其不足之处,它是宠妃对君王诉说凄苦表达相思的宫廷之作,有着非常深刻的贵族烙印。 宠妃死后,在民间相传,却又太过专注于姿势的模仿。那支舞,本是绝唱,要注入生命之后才会有鲜活的惊艳,谁会在后世跳完之后去死呢? 这便大大减弱了蝶裳的魅力。 燕唯儿这支自创的“燕裳”却太不同,动作源于“蝶裳”,但每个动作舞出来都是对自由与春天的向往,生机勃勃,万物复苏,生动得像是随时会令春草破土而出。 燕唯儿低头,甩袖,旋转,轻灵的风姿在火光的映衬下,跳动着鲜活的魅惑。绝不是纤雪枝那种柔色妩媚所能比拟,她仿佛化身为翩然的春燕,轻巧而灵动。 她眼含春水,朱唇轻启,雪白的肤色被火光映得红光满面。青丝随着她飞扬的舞姿也轻轻舞动,清丽脱俗的气质,如仙子飘入凡间。 季连别诺不由自主站起身,曾经看过纤雪枝的“蝶裳”,众人都喝彩,他却总觉得缺少点什么,正是少了那些许,才无法打动他。 他现在知道了,缺少的是生命力-----如春燕,如青草,如新芽的生命力。 “蝶裳”是走向死亡-----鲜血,仇恨,绝望,乃至玉石俱焚的悲怆。 “燕裳”则是走向新生,一切生命才刚刚开始,万物苏醒,没有杀戮,没有战争,整个世界,一片祥和。 季连别诺木然站立,望着那一抹翠绿旋转的身影,眼睛微微有些湿润。 如果曾经总是用负责来诠释心中对她的依恋,那么此刻,她就是一个真正的闯入者,在他还没准备好的时候,以倾世的姿容强势闯进他的心扉。 挡都挡不住-----直直闯进了他层层防御的心灵深处。 草原上的欢呼在黑夜中传得很远很远,没有人不为燕唯儿喝彩。巴巴古斯及他的族人,季连轩梧,还有以华翼为首的“十八骑士”均为之动容。 无比美丽,无比惊艳,如草原冬天里盛放的绝世奇花。 燕唯儿自己胡乱改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展示她的舞蹈,也不知到底好不好,跳得满头大汗,小脸红扑扑的,她欢快奔向季连别诺:“我要喝酒!”撒着娇,笑语盈盈。 季连别诺忙将酒碗端至她的唇边,别说是喝酒,此刻她要天上的星星,他也必得想法摘下来博她一笑。 太醉人的舞姿,太醉人的风情。 “第一次跳我的‘燕裳’,还可以吗?”燕唯儿扬起她红红的脸庞,表情娇憨。 季连别诺赞叹道:“比那‘蝶裳’好得太多。” “真的?”燕唯儿兴奋起来:“那以后我不用算命,也可以跳舞维持生计。”她手舞足蹈。 季连别诺顿时火大:“我季连少主的夫人还需要维持什么生计?”这该死的女人怎么随时都在想逃跑? “唔唔!”燕唯儿没心思跟他扯这“季连少主夫人”的名头,那雪什么的,还有什么什么她不知道的女人,都等着呢,她就不要凑这个热闹了。 她放弃了报仇,却绝不会嫁给仇人,爱恨一定是要分明的。她现在不过是顶着夫人头衔先客串客串,闲着也是闲着。 燕唯儿又连喝了几碗马奶酒,头晕晕的,不知几时被季连别诺扛进了帐篷。 她嬉笑着,迷迷糊糊搂着季连别诺的脖子:“你就是那季连家的混蛋少主吗?长得真好看,真是没天理啊!” 她用手抚上那张英俊的脸庞,极尽调戏,慢慢用掌心触摸他干净光滑的皮肤,不舍撒手。 季连别诺哑声道:“唯儿,你再不放手,可不要怪我趁人之危……”他眼中喷着火,这女人简直是在考验他的耐力。本就被她跳的舞砸中心脏,现在还要来惹他。 “啧啧啧,季连别诺,你趁人之危所干的事还少嘛?装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燕唯儿口齿都不太清楚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刻薄清醒地骂他,把他描述得如此不堪。 一盆水从头淋到脚,无情浇灭了季连别诺的火焰。他苦涩地抱她入怀,越爱她,越怕她逃跑。 似乎,她从来就没放弃过逃跑的念头,尽管现在如此习惯别人叫她“少主夫人”,也从来不忘去想,她逃跑后可以干点什么。 季连别诺疼得心都快碎了,却没有办法。 ----------------------- 作者语:本小说是历史架空小说,非真实历史背景,如“胡霍兹”此类乐器名称由作者杜撰,望读者不用深究。 ------------ 第二十四章、心如死灰 燕唯儿醒来,发现自己舒服地躺在季连别诺的臂弯,中间也没隔着长剑。不知为什么,她竟依恋这感觉,温暖的体温,好闻的味道。 她一动,季连别诺就醒了。 “没有剑就怕了吗?“季连别诺轻笑。 燕唯儿赶紧坐起身,掩饰着脸红:“当然害怕,色*欲……” 季连别诺一个翻身,立刻将她压在身下:“你把我的话当了耳边风。”语气威严,眼里却渗出笑意。 燕唯儿挣扎得全身发热,求饶道:“季连少主,唯儿错了。”她认错态度相当诚恳,只盼快快脱离他的魔爪。 季连别诺笑笑,放开她:“那记住啊,以后再用这个词,我绝不轻饶。”他的威胁早就没了效力。 “对了,你把药给我放哪儿去了?”燕唯儿这段时间每天都给他换药,心里莫名就记挂这事。 季连别诺指指昨夜茉莉放到榻边的箱子:“应该在这里。” 燕唯儿熟练地替他换药,见他伤快好得差不多了,不由得微微舒了口气。 “好了,你再睡会儿。”燕唯儿如一个贤惠的小妻子:“我出去走走。” 季连别诺一把将她抓在手里:“等着,我陪你去。”他被自己的反应逗笑了,随时提防着她逃跑,其实这诺大的草原,她敢跑到哪儿去? 两人出了帐篷,天只是微微亮,早晨的空气凉透到底。季连别诺转身钻进帐篷,将燕唯儿的披风拿出来为她披上,细心打着绳结。 “冬天的草都枯成这样,那牛羊吃什么呀?”燕唯儿见枯黄的草原,一片苍凉之色,便顺口问道。 “秋天的时候,牧民就会把草割下晒干屯积,冬天牛羊便吃干草。”季连别诺耐心给她解释,心里憧憬着有一天燕唯儿成了他的当家夫人,自然得劳心劳力操心那么大的家业。 他又给燕唯儿讲了一下游牧民族最害怕的草原黑灾和白灾是怎么回事,昨夜祈福,也是希望能安然度过冬天。 两人走出营地,却远远见得季连轩梧孤独的身影,在枯草与天际相接的地方,站成一棵萧瑟的树。 “你们季连家的都是怪人,一个个冷冰冰的。”燕唯儿喃喃道。 “你见过几个季连家的人?”季连别诺浅笑,他在她面前,已经脾气好到随时笑脸相迎,却还是遭到埋怨。 燕唯儿想想,也是没见过几个:“你是‘冷情少主’没错吧,你那个弟弟季连轩梧也是整天板着脸……” “他身上有血海深仇。” “我身上也有血海深仇。”燕唯儿顺口接了句话,却将空气凝固成冰,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唯儿,我……”季连别诺非常难堪,一道永难愈合的伤口。 “好了,季连别诺!”燕唯儿脆声道:“从牧场回去,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可好?” “不可能!”季连别诺冷然道:“燕唯儿,你给我听好了,你是我季连别诺的女人,永远都不要想逃得掉。” “我不是你的附属品,也不是你的私有品,你杀害了我娘亲,这个仇,我不报了。你!毁了我的清白,我也认了!你还想我怎样?”燕唯儿气得脸色发白。 “我说过,要用一生一世来补偿你。”季连别诺负手望着渐渐亮起的天空:“就算没有多少时日,我也会尽心尽力来补偿你。” “你的补偿包括威胁、践踏和禁锢吗?”燕唯儿咄咄逼人。 季连别诺一生中,从未有过这样的挫败。他为她默默做了许多事,包括身份,名份,事无巨细的照料和关怀,那是许多女人终其一生想要得到的东西,他全给了这个女人。 但她竟然狠心地将之定位为威胁、践踏和禁锢。 燕唯儿语带伤心:“我娘亲嫁给爹爹的时候,只有十六岁,她便是受了威胁被迫出嫁,。如果她不去给我爹作妾,我爹便要将土地收回,还要叫他们赔钱。后来嫁了又如何?受尽折磨……” “唯儿,不一样的,绝不一样的。”季连别诺的保证在寒风中那么不堪一击。 “会有什么不一样?”燕唯儿的笑容清凉:“你杀了我娘亲,我们之间不可能会有感情。你之所以现在对我有那么一些好,是因为微雨回来了,你有愧疚。燕无晨的肮脏交易,我从未参与过,你却莫名把这笔帐算在了我的头上。” 季连别诺被她逼得节节败退,百口莫辩,明明有些事不是如她想象的那样,却真的无法辩解,如掉进了一个沼泽地,想发力,却是越用劲陷得越深。 他小看了她。 他原以为她只是比一般少女口齿伶俐些,却远远不止。 本认定算命只是江湖术士的雕虫小技,也被她玩得像模像样,至少,她目前算准了两件事,尤其是微雨的归期,那么令人惊喜。 昨夜的“燕裳”艳惊四座,她如一个仙子直闯他的心房,不遮不掩,浅笑轻盈,一下就将他的整颗心全部占满,再不愿分任何一点地方给别的女人。 可是她现在却告诉他--------“我们之间不可能会有感情”。 “你死了这条心。”季连别诺换成那样陌生的口气:“我不会让你逃掉的。”他这样说话时,心很痛。 “那随便吧。”燕唯儿声音凉浸无比。她寒着脸,欲掉头离去。 季连别诺也冷冷的模样,却大手一揽,将她的身子搂入怀中,面无表情。 燕唯儿竟不挣扎,就那么偎在他宽大的怀里,也面无表情。 良久,季连别诺声音哽咽:“唯儿,不要这么对我。” 燕唯儿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双手不由自主环住他的腰:“如果,你没有杀我娘亲,该有多好!”如果没有杀她的娘亲,那该多好。别的,其实已经忽略不计。面对这样的男子,谁可以不动心? 季连别诺本想对她说:“再给我点时间。”却生生忍住,难道再给点时间,就能让她的娘亲复活?他的下巴磨蹭着她的发丝,在寒风中,喃喃低语:“唯儿,不要这么对我。”他不知道,怀里那小小的人儿,其实早已潸然泪下。 枯败的冬天,一切,都无希望。心,都是死的。 ------------ 第二十五章、飞雪漫天 告别巴巴古斯及其族人,一行人准备启程。漫天飘起了飞雪,一落到地上,便化成水渗入泥土。 燕唯儿乘坐的马车里,加了一床柔软的锦被,将她紧紧裹住。 “茉莉,别弄了,太冷会冻着。”燕唯儿见茉莉还在辛苦地剥着栗子:“快过来跟我一起坐。” 茉莉笑着说:“小姐,瞧我们少主事事都想着你,就怕小姐出一点差错,冷了啊,饿了啊,无聊了啊……” “茉莉,你又来了。怎么走着走着,你又晃他那个阵营去了?”燕唯儿故作生气道。 “嘻嘻,好小姐,我是替你高兴呢。”茉莉现在和燕唯儿好得很,不怕她生气了:“等你和少主成了亲,我还照旧来服侍你,好不好?” “我和少主不会成亲的。”燕唯儿淡淡地回答。 “怎么可能?你不嫁给我们少主,还要嫁给谁?”茉莉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燕唯儿不再和她扯这件事,反问道:“茉莉,你以后要嫁什么样的人?” “茉莉没有小姐的命好,可以遇到像少主那样的英雄……”每个少女心中,都有一个英雄。 燕唯儿差点没被口水呛死,她居然也叫命好?唉,别人只当她现在锦衣玉食,无限风光,那个高高在上的季连少主对她又呵护备至,有谁见过他当初如何残暴待之?还……不说也罢,想起来就是一把心酸泪。 季连别诺见沫尔烈草原开始飘雪,虽然雪不大,却足以预见地处更北方更加寒冷的集帕尔大草原恐怕已是积雪深厚。 他们一路向北,“十八骑士”不再如之前只是跟在马车后面。华翼遣了四人分别前后左右出去探路,离马车中心均保持一里左右的距离。一旦遇上狼群等危险,便可迅速发出信号。 剩余人等将燕唯儿乘坐的马车以及六辆装备马车统统围在中心,以平稳速度向前行进。 雪始终漫天飞扬,地上慢慢铺起一层薄薄的积雪。天渐暗的时候,华翼吩咐安营扎寨。 季连别诺在营帐中闭目养神,静默不语。如果集帕尔牧场遭遇白灾,前景恐怕不太乐观。 自从宣正义被害,异族部落借朝廷之手除去心头大患,边塞便蠢蠢欲动。 现在由黄礼达接掌兵权,此人倒是满腹兵书理论,却是个纸上谈兵的主。连吃了几次败仗之后,已经压不住异族的燥动。 就连集帕尔牧场周围那几个大的部落,也早存了觊觎之心,此次若是遇上白灾,那正是煽动族人抢掠集帕尔牧场的最好时机。 季连别诺睁开眼睛:“我要是死了,你就自由了。”他忽然开口。 燕唯儿被他的话吓一跳,自己口口声声咒他这样那样,本是玩笑,听得季连别诺亲口说,心中竟涌起不舒服的感觉。 “放心啦,你脸皮这么厚,阎王爷都不收你!”燕唯儿没好气,阎王爷不收的,好像是她。 “你不是希望我死吗?我死了,你就自由了。”季连别诺执起她的手,非常习惯和她亲密待在一起。 “我现在又不希望你死了。”燕唯儿任他牵着:“我想看老天爷慢慢折磨你。” “你说真的?”季连别诺眼睛发亮:“唯儿,那说定了,你就一辈子看着老天爷慢慢折磨我吧?” 燕唯儿气结,一个小小的口误也会被他抓着。她眼睛一转,换了个口气,讨好道:“季连少主!” “停!”季连别诺警惕的声音:“叫我少主,肯定没好事。”他现在觉得连名带姓无比顺耳。 “你是狐狸么?那么多疑。”燕唯儿嗔道:“是要和你商量个事呢。” “说来听听。”季连别诺声明道:“如果再是什么逃跑以及和逃跑有关的一切话题,那可别怪我翻脸。” 燕唯儿一手拍在他的身上:“季连别诺,你还让不让人好好说话!”非常凶悍,这才是正常状态。 季连别诺忍住笑:“好好好,你说。” 燕唯儿无比认真:“你帮我给茉莉找户好人家,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她把茉莉当成好姐妹,自然要为她谋求出路。 季连别诺见她绕这么大圈子,却是在操心茉莉,很有点主事夫人的样子:“可以,这事交给你处理了,季连家的这类事,以后都交给你处理了。” 他及时抓住机会套住她,堂堂季连家的少主用上了这样的伎俩。 燕唯儿皱眉道:“我怎么处理?人都不认识几个。啊,对了,你手下那个叫什么?我看长得不错。”她果真上了心,掉进陷井也不自知。 “哪个?”季连别诺八辈子也没这么闲过,居然和一个女人讨论上了家长里短的事。 “就那个,第一次你来劈我的轿子,他站在旁边看热闹。”燕唯儿认真地形容着。 季连别诺哭笑不得:“你能不提我劈轿子的事吗?” “不能!”斩钉截铁。 “……” “那个男人是谁?这次也跟我们在一起的,我常看见他晃悠。”燕唯儿刨根问底:“哦,对,他还帮你包扎过伤口。” “华翼。”季连别诺没好气道:“这不对了嘛,还有这么多事可讲,非得扯上那劈轿子的事。” 燕唯儿哈哈大笑:“脸皮像你这么厚的人,居然也知道劈轿子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吗?”乐不可支,总算打了一回胜仗。 “嘘,小声点,这个秘密不要说出去。”季连别诺看她高兴的样子,也配合得要命。 燕唯儿扬起泛着红光的脸道:“那你以后会帮我的,对吧?” 季连别诺心道,只要她不闹着逃跑,还有什么事不可以帮的? “华翼可有娶妻?”燕唯儿对这事上心得很,又喃喃自语道:“唉,最好不要家有恶妻……要是作妾可就不好了。” 正说话间,茉莉端了晚饭进来。 燕唯儿盯着茉莉直笑,有了正事做,饭也吃的香,连睡觉都在琢磨。 越往北,果然雪越下得大。漫天飞雪,一片苍茫。尤其是行进了七八天后,进入集帕尔大草原,就更加走得艰难。 越积越厚的雪,越走越难的路,越来越多的危险。 ------------ 第二十六章、战狼(一) 集帕尔大草原冰雪覆盖,阳光照射下,雪地上一片刺目的白光。 大队人马都戴上了用兽皮制成的“眼罩”,眼睛位置留下利器割开的一条缝,以便观视前方。 季连别诺拿了两个“眼罩”给茉莉,嘱咐了一番。由于积雪的反光会刺痛眼睛,甚至导致暂时失明,也就是俗称的“雪盲”,所以不能直接将双眼暴露在雪地中。 积雪厚重,一行人行进速度也缓慢下来。万物死寂,无一丝生的气息,说不准什么地方,就隐藏着饿狼偷窥的眼睛。 燕唯儿坐在马车里,除了盖着锦被,还被要求穿上披风,作好随时离开马车逃生的准备。 燕唯儿将另一件披风塞给茉莉,命她穿上。茉莉推辞了一番,终究拗不过小姐的好意,便也披上。 “茉莉,你其实长得很好看。”燕唯儿见她披上蓝色的披风,衬得唇红齿白,一副标致的小家碧玉模样。 “小姐才长得好看呢。”茉莉衷心赞道:“小姐那晚上跳的是什么舞,简直太美了,我们少主看着看着都站起来了。” “哦?”燕唯儿装得轻描淡写问道:“那你在季连府上,还看到过谁跳舞吗?” “没有呢。”茉莉忽然道:“啊,有一个。我虽没亲眼见到她跳舞,但我知道,她是很有名的舞妓,好像叫纤雪枝。那年我刚到府上,正碰巧赶上尊主老爷做寿,便是请了她来祝兴。当时我资历不够没能进去侍奉,只是听些姐姐们说,都称赞她舞技天下第一呢,不过要我说,那是没碰上我们小姐……”话到尾处,觉得拿一个舞妓和小姐相比,简直是天大的不敬。 “那她和你们少主可要好?”燕唯儿不以为意,却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 “这……我们少主怎么会……喜欢她……”茉莉支支唔唔,听年长的婢女们说,那纤雪枝将来就算做不成当家主母,看少主对其态度,也应该是妾室了。 他果然是和纤雪枝有着暧昧不清的关系。 这个认知让燕唯儿的心竟然如被针扎似的刺痛,早猜到是这结果,但听人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感受。 她意兴阑珊,只想早早逃掉,再也不要跟那个混蛋少主扯上任何关系。 正行进间,突然后方传来响箭尖锐刺耳的声音,华翼一抬手,马车停下,两骑立时得令朝响箭传来的后方接应那探路的人。 其余人等迅速刀剑出鞘,动作整齐划一,煞是好看,调整队形,更密实地将马车围在中间。 季连别诺镇定自若,高高坐在马上向后回望。 片刻功夫,三骑奔来,其中一人正是先头探路的“十八骑士”之一。只见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回禀少主,后方狼群袭来,约有三四百左右,片刻即至!” 季连别诺果断下令道:“弃车,卸马!”又转头对华翼道:“茉莉上你的马匹,护她周全。” 燕唯儿也发现马车停下,外面必然有事发生,刚戴上眼罩准备探头,便被季连别诺抱在怀里,迅速放置马上。 她惊呼:“茉莉!”转头一看,茉莉也已上马,正缩在华翼怀里。知是季连别诺故意安排,立时对他展颜一笑,以示赞赏。 同一时间,侍卫已卸下马匹,将车门锁好。那几辆马车,包括燕唯儿乘坐的马车在内,均属特制,专防狼群及盗抢,车厢壁内都镶有铁板,只要把门一锁,便不容易破开。 季连别诺领头向西北方向奔去,怀里的燕唯儿小家子气地喊:“啊,我的马车,呜,我的马车,里面还有栗子……” 季连别诺笑道:“跑不了你的马车,我们先跟狼群捉迷藏,然后再回去拖你的马车。” “什么?狼群来了么?在哪儿?”燕唯儿倒不害怕,十分兴奋。 “狼是一种很聪明的动物,它要吃你之前,会先把你的方位弄得清清楚楚,然后形成合围之势,撒下天罗地网,让你无路可逃。”季连别诺耐心解释,由于积雪过厚,马匹也无法快速奔跑起来。 “哦,狼有这么聪明么?看来,不管是追还是逃,都要用脑子,不能硬来的。怪不得我之前都失败了。”燕唯儿在行进中,竟然还在总结逃的经验,一席话把季连少主气个半死。 寒风凛冽,刮得人面生疼。厚厚的乌云低低压着草原,马蹄踩在一尺多深的积雪上,行进得越来越慢。 草原狼群本来善于夜战,而这大白天便倾巢而出,足见已经饿得不行。一声长长狼嚎声响彻雪原,像是在给包围的狼群发出信号。 季连轩梧忽然提起内息,口里发出一声:“喔……嗬……”声音浑厚低沉,绵长不绝远远传了出去。这一声看似随口一吼,却是耗了不少内力,将那声狼嚎生生压了下去。 不多一会儿,头狼的吼声又传了过来,比之前那一声更惊天动地。头狼吼声一起,群狼便也跟着嚎叫,高低起伏,经久不息。 季连轩梧微笑道:“从狼嚎声判断,如之前所报,后方大约三四百只,但另三方,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一百只。不足为惧。” 季连别诺道:“没想到轩梧内息如此深厚,让为兄也来一试。”他学着轩梧的样儿发出一声长啸,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震颤扩散。 刹那间,华翼率“十八骑士”及那几个侍卫也依样将声音震开去。战马仿佛也闻到了血腥气息,齐声长嘶。一时间,声浪翻滚,声涛汹涌,一波又一波向狼群压去。 声战一起,本来宁静的草原刹时混合着人啸马嘶狼嚎,无比诡异。人马声越来越绵长,越来越清脆洪亮,直将那狼嚎声压得呜咽。 一个回合,便将狼群的气势灭了下去,一行人士气大振。 季连别诺突然勒住马,整个马队立时收住马蹄:“就在此处射杀狼群!” 此令一出,“十八骑士”除华翼之外,迅速由纵队变为横队,齐齐将弓箭对准后方。另十二个侍卫也立时会意,调整队形,搭好弓箭,只等狼群现身,从侧面进行射杀。 ------------ 第二十六章、战狼(二) 空气中,一股凉浸的冷风袭来,似乎还夹杂着狼群饥饿的味道。 战马猛然燥动不安,但其训练有素,倒不至于受惊,只是不断地伸长了马头。 “来了!”随着华翼低声示警,黑压压的狼群在雪白的草原上刺目可怖。 密密麻麻的狼群在头狼的带领下,走走停停,东张西望,显是被刚才的声浪吓住,是以不敢轻易奔跑。而左右前侧的狼群由于数量稀少,更是原地徘徊,仿佛嗅到了某种危险气息。 所有的弓均用兽骨外加烤胶制成,只待狼群进入一百六十米的最佳射程范围便可射杀。 待头狼看清形势,发现只有廖廖数人,立即长嚎一声,毫不犹豫地率领狼群向前冲。这群狼也不知饿了多久,穷凶极恶,冲势极猛,杀气腾腾。 雪面上腾起一片恐怖的白尘狼烟。狼群呼啸而来,锐不可挡。 燕唯儿不由得反手将季连别诺的衣角抓紧,骤然看见狼群从四面八方攻来,吓得心里怦怦直跳。 季连别诺双臂将她紧了紧,一抹温柔的目光对上她正反过来看他的眼睛,也不去管那狼群,闲适地将她的披风理好,更紧地裹着她。 苍茫雪原,饿狼成群,燕唯儿忽地不害怕了,身后,是一个太强大的男人,她莫名信他,可以将天地握于掌中。 待狼群冲到两百米,箭不断射出,一拨一拨疯跑的狼倒了下去,又由后补上,继续猛冲。 季连家的战马训练有素,沉着老练,个个侧头望着主人,抬蹄刨雪,只待主人一声令下,便誓与那狼群比个高下,马胸马腿都绷起条条筋肉。 季连别诺一纵马,向前冲去。 华翼立时领悟少主意图,沉声道:“变阵。”追随少主的方向驰去。 季连轩梧拉弓射箭不在话下,很快便扫清了前方的障碍。 整个队伍呈三角形奔驰行进。 雪地上急奔的马蹄刨起雪块泥土,“十八骑士”边扭身射击边策马奔腾,嘴里发出整齐的“嗬!嗬!嗬!嗬!嗬!”的吼声,伴着战鼓般急促的马蹄声,狼群先时那杀气腾腾的气焰早消失不见。 死伤无数的狼群阵脚大乱,被强大的攻势震住,却又饿得不甘心到手的美食跑掉。头狼陡然急停,狼群也猛然停滞,其它方向的狼群都迅速向它集结。 季连别诺放慢马速:“务必将狼群全歼,以保证其他牧民的安全!” “是!”华翼领命,怀中软玉温香,抱着个茉莉,浑身不自在。 那茉莉更是脸红耳赤,虽已到了出嫁的年纪,却从未如此接近过一个男子。却又感到异样的安全,连寒风呼呼,都不觉得刺骨冰冷。 又见他面对狼群毫无惧色,神闲气定地指挥着“十八骑士”杀狼,一颗小芳心,便扑扑乱跳。 头狼又一声长嚎,发起新一轮冲击。狼群稍作休整后,攻势不减,骤然从中分成两路,从两边包抄。 华翼果断下令变换队形,继续边跑边射杀狼群。 季连别诺仍然在队伍最前急速奔跑,双臂束紧燕唯儿在怀中。 燕唯儿随着马势颠狂,那眼罩不知何因竟脱落掉至地上,迅速被掩在雪地中。她见此时此刻情况危机,也不跟季连别诺说,只轻轻闭了眼睛,不正面接触雪地。 利箭不断如雨射出,又是一片饿狼倒地的嚎声,血腥味在空气里越来越浓稠。 狼群恼羞成怒,全都发了狠,以亡命的拼劲向季连别诺为首的阵营冲来。 头狼全身黑亮,独头顶一撮白毛,站在狼群中,威风凛凛。又是一声长嚎,发出冲锋的指令,一力当先,率先追来。它奔跑如风,快如闪电,竟巧妙躲过射来的箭。 奔马狂驰,积雪之下的地面处处陷阱,一匹马脚踩深坑,轰然倒地,马上的侍卫也被重重摔了出去。 那侍卫反应也算极快,登时一个鲤鱼打挺便弹跳起来。但马匹双脚跪地,却无法动弹,发出呜呜的哀鸣。 说时迟那时快,头狼见机可乘,更以风驰电掣之势率众直冲过来。 季连别诺等人急忙勒马停住,“十八骑士”以更快的速度射杀。箭雨袭来,又一群狼倒在血泊之中。 一些漏网之狼已冲过箭雨的封锁线,发出沙哑疯狂的咆哮声,直奔侍卫与受伤的马匹而来。 季连轩梧长刀出鞘,纵马护在前方,手起刀落,一刀一个,鲜血将一地的白雪染红,惨烈异常。 “十八骑士”一边射箭以防更多的狼群扑来,一边变阵护住侍卫与受伤的马匹,形成一个水泼不进的铜墙铁壁。 侍卫纵身跃上一匹本自空着原先用来拉燕唯儿马车的马背上,大喝一声,亮出兵器也冲了出去,近身砍杀嗜血的饿狼。 头狼长嚎,纵窜之下,一口狠咬住侍卫拿刀的右臂,人血激起了它的斗志,竟将那侍卫拖拽下地。几只饿狼顿时眼光变绿,一同围将过来。 千钧之际,季连别诺手一挥,几支飞镖同时出手,正中几狼的颈喉,只有头狼反应敏捷,咬住侍卫右臂的牙齿迅速松开,悄然躲过,饶是如此,也被飞镖打中了前肢。 侍卫忍着臂痛,在头狼闪神之际,迅速翻身上马,退到“十八骑士”身后。 头狼气愤得发出一声长长的怒吼,仓皇中,又向季连轩梧腾空咬去。 季连轩梧长刀舞动,简单直接,快如闪电,只听得头狼一声凄惨的悲鸣,一只前爪竟被生生砍落。 头狼已知碰上强敌,见大势已去,立时号令撤退。它蹦着三只脚,竟也跑得飞快,狼群瞬间四散突围,向各个方向逃窜。 辽阔雪原,漫无边际。 季连别诺没想到头狼竟然懂得保存实力,才这几个回合,知遇劲敌后立时撤退,本想全歼狼群的计划,顿时泡汤。 一行人虽没全歼饿狼,却损失极小。那受伤的马匹已在“十八骑士”的护理下站了起来,右臂受伤的侍卫也处理好伤口。大家都喜气洋洋倒回头去找他们丢失的马车。 飞雪漫天肆掠,马蹄踩出的脚印,以及血流成河的狼群尸首也很快被积雪覆盖,仿似这雪原从来就这么安静,没发生过任何杀戮。 ------------ 第二十七章、突破口(一) 燕唯儿一路只是低头不语。 她早就忘了没带眼罩的事,看见刚才那一幕幕惨烈的狼群倒地和侍卫被嘶咬的场景,不禁胆战心惊,毛骨悚然。 她被积雪的反光刺得眼睛生疼,眼泪竟不受控地流下,又怕大家看到,忙低下头,悄无声息。 季连别诺见平时燕唯儿吱吱喳喳,问东问西,现在倒一声不吭,以为她被狼群吓傻了,柔声道:“唯儿,没事了,狼群被我们赶跑,我们这就回去找你的马车。” “嗯。”燕唯儿敷衍着,仍旧低头缩在那个披风帽里,感觉眼睛越来越刺疼。 过不一会儿,燕唯儿忽然道:“我们要安营扎寨歇息了吗?”她骤然觉得天色暗沉,夜幕降临。 季连别诺笑道:“小东西,你可什么也没干呢?你倒先累了。现在才刚过晌午,你要困了,一会儿回马车睡去。” “哦。”燕唯儿喃喃道:“刚过晌午……可是……为什么……天黑了?” 她意识到是自己眼睛看不见了,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已经非常低非常低,但还是被季连别诺听了去。 他不觉失声道:“什么?”赶紧探头看怀内的人,只见她双眼紧闭,眼罩早已不在面上。 季连别诺立刻叫停人马,赶紧找来纱布替她敷住眼睛:“唯儿,你靠在我怀里休息,千万记得不要睁眼,知道吗?” 燕唯儿这回老实了,点点头,乖巧听话的模样。 茉莉见小姐看不见了,甚是着急,华翼在她耳际轻道:“不碍事,时间不长,只要好好休息,便可恢复。” 茉莉这才放下心来,刚才华翼在她耳边呼出的气息还温存残留,不觉悄悄羞红了脸。 寻回丢失的马车,季连别诺立刻将燕唯儿抱进车内休息,晚上安营扎寨时,又用清水替她洗了眼睛,再用纱布敷好。 帐外,升腾起熊熊火光,草原宿营都需要每天晚上派人轮番值夜。特别是今晚大意不得。 草原狼群都擅夜袭,头狼吃了大亏,怎生善罢甘休?倘若来个突袭,便是近身肉博的结果,加之女眷随行,更恐有个闪失。 季连别诺见燕唯儿失明后,事事听话,乖巧安静,浅笑道:“唯儿,要不你以后就这样,我来当你的眼睛便可。” 燕唯儿撇嘴欲哭:“就知道你会欺负我……” “好唯儿,我哪里是欺负你。你如果失明了,我一样可以照顾好你,还不用担心你逃跑……”季连别诺居然坏心地窃喜。 “季连别诺,你真是个混蛋!”燕唯儿气死了:“这是人说得出来的话吗?” 季连别诺柔情似水,早和那之前的“冷情”雅号告了别。 他细心地喂着饭菜,见她吃得可口,甚是开心,便想起微雨小时嚷着喂饭的情形,不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这两个可人儿,都是他生命里必不可少的部分。 燕唯儿吃着吃着,却是心中酸楚,能这么给她喂饭的,这一生中,除了她的娘亲,就是季连别诺,再无别人。本是幸福之事,却于她而言,变得无比可笑和万般凄凉。 越多留在他身边一天,就越动摇着她要逃跑的决心。她迷恋在他身边的每一刻时光。 “季连别诺!”燕唯儿忽然喊。 “嗯!”季连别诺非常适应她的连名带姓。 “没事了!”燕唯儿赌气道,她本来想问会不会也这么对过纤雪枝,却忽然怕听到答案,又觉得自己若是问了,反惹人笑话。 季连别诺见她阴晴不定,不知道又在琢磨什么,柔声哄道:“乖,先吃饭,吃了咱们玩算命。”怕她无聊,想方设法陪着她玩。 “你还欠着我金子呢,玩什么玩?”燕唯儿一副财迷样。 季连别诺好笑道:“等你当了季连家的主事夫人,什么都是你的,想不要都不行。” “算了,我没那个福气。”燕唯儿一口回绝,却忍不住酸酸的口气:“你不是还有个纤雪枝嘛!”她早上听茉莉一说,便记住了这个名字。 “纤雪枝?”季连别诺盯着面前这张越看越爱的小脸,皱眉道:“关她什么事?” “还敢说……”燕唯儿忽觉自己反应太过强烈,便讪讪住了嘴,却仍是满脸的怒气。 “我能理解为,你在吃醋吗?”季连别诺心情大好:“有这个表现是对的……哈哈哈”他大声笑起来。 燕唯儿胡乱挥动着她的手道:“才不是,才不是……”声音却弱得在季连别诺爽朗的笑声中消失不见。 饭后,季连别诺果然扭着她算命,知她白天睡了很久,晚上睡不着。 “那记账哦。”燕唯儿财迷般地计较着。 “嗯,好。”季连别诺爽快地答应,忽然想到她那么想要金子肯定是准备逃跑后应急,更不可能给她钱在手傍身。 季连别诺这次问的是集帕尔牧场的状况,作出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 一番动作后,由季连别诺给她报铜钱正反面,再依次记下。 燕唯儿皱眉道:“灾祸不断啊,我们几日可到集帕尔牧场?” “后天便可到达,怎么?情况很危急?”季连别诺虽然还是认为算命这事,一大半靠猜,但基于之前那次精准,这次竟信了进去,并且这种结论与他自己推测的也基本相同。 白灾一来,整个草原变成了穷凶极恶的地狱,狼群为了觅食都会出没得异常频繁。 几个大的部落早已蠢蠢欲动,再不怕朝廷出兵,主动挑起战乱,甚至还会利用朝廷与季连家的微妙关系大做文章。 若是挨个来犯,他季连家的集帕尔牧场何惧之有?忧心之处在于,那几个大部落结盟来犯,便是大大不妙。 如若对集帕尔牧场造成重创,其实正好合了朝廷心意。削弱季连家的财力兵力,是其一直做梦都想的事。如若朝廷坐视不理,势必引发季连家族不满。 一连串的政治因素,天下大乱,指日可待,重新瓜分地盘,早是异族千百年来的心愿。 ----------- 敬请收藏,谢谢。 ------------ 第二十七章、突破口(二) 燕唯儿见季连别诺半天没动静,知其正沉思,便又道:“此卦并非大凶,只要能找到一个突破口,便能化险为夷。” “一个突破口?”季连别诺站起身来度步,又问道:“你的意思是,灾祸一定存在?” “卦相是这么显示的。”燕唯儿翘嘴道:“不过我一向算卦不准,一般算出来都是反的。比如我在出嫁头一天算的吉卦,说我躲过血光之灾,其实哪里躲过,明明是撞上了你这个混蛋恶煞神……” 季连别诺暗自心惊,却半个字都不敢提,当真是躲过了血光之灾,燕家满门,独漏她一个。如果她当时也在燕家,说不定…… 他不敢想下去,走近燕唯儿,将她一把搂住,生怕一松手,这美丽的小人儿便被那血光之灾吸去。 燕唯儿见他忽然紧拥自己,虽然看不见,却感觉他很悲伤的样子,心中一软,柔声道:“别诺,我说你不久人世,是胡说的……” 她居然用那么温柔的声音叫他“别诺”,并不刻意,很自然地流露。 季连别诺更紧地抱着她:“唯儿,我说要一生一世补偿你,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胡说,是真的。”掏心掏肺,都不能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燕唯儿轻叹口气,不想再继续这种周而复始的话题,越聊越痛,只会陷入更痛的深渊。 她仍然在他怀里,却转移话题道:“如果我算的卦不准,其实也没什么损失,但卦上的确显示灾祸连连,似乎不止你口中所说的白灾那么简单。我看,还是早作准备的好。” 季连别诺点点头,放开她,喃喃道:“突破口,突破口?” 现在要从季连家别的牧场调集人马,显然是来不及了,那么突破口在哪儿?部落结盟同时来犯,集帕尔牧场将会损失惨重。 季连别诺将营帐掀开,沉声对值夜守卫道:“去把华统领和轩梧少爷给我叫来。” 守卫答应一声,不一会儿,华翼与季连轩梧进了营帐。 季连别诺负手而立,镇定而冷静:“如没料错,集帕尔牧场周围的四大部落-----伏赤,哈术儿,布吉拉,莫雷努尔已经结盟出兵,抢掠我牧场是假,挑起战乱是真。我牧场现有一万兵马驻守,而四大部落若是结盟,恐兵力在三万之上,悬殊太大。” 华翼与季连轩梧两人均是聪明之人,立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季连轩梧道:“从天气和积雪的厚度来看,如果以白灾作为抢掠的借口,那应该就是这两天之事。” “正是。所以我们要争分夺秒赶去牧场救急。按理说,朝廷驻扎在西北的军队只需度过已冻结的月河,便可救援。不过,指望他们,只有死路一条!”季连别诺眼光中透出寒冰。 顿了一下,季连别诺又道:“华翼,你带上两个人,携我的玉佩去找一趟格里木王,请求他立刻出兵增援。十万火急!” 华翼正要领命,却听季连轩梧抢声道:“兄长,可否让轩梧去?”他自入了季连姓,一直期望能有所报答。 季连别诺摇摇头:“夜晚在草原中行进,有着比平时多千百倍的危险,为兄本是送你过来避祸,以为此处风平浪静,却不想,这里也是战祸纷起。” 季连轩梧朗声道:“兄长此言差矣!我季连轩梧现在也是季连家的一份子,出力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华翼兄弟万万去不得,‘十八骑士’没他指挥怎么行,还是我去吧。况且,那格里木王为人率直,又曾救过我的命。” 季连别诺伸手拍在季连轩梧的肩上:“好弟弟!那记得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有个闪失,不然我如何向爹娘交代?” 季连轩梧心里一热,险些流出泪来。这个世上,真的还有亲人在乎他的生死。 季连别诺转身走向坐在一旁安静的燕唯儿:“好唯儿,可否把你的玉佩借我一用?” 她嘻笑道:“好,十两黄金。”摇头晃脑,甚是得意 “小财迷,记账!”说着,他便蹲身取下系在燕唯儿腰上的玉佩递给季连轩梧。 华翼安排两个深通草原夜行和识路的手下随季连轩梧即刻出发。他自己则指挥着大家立时撤营连夜出发。 季连别诺在黑夜中抱着燕唯儿走向马车,语气歉然:“我没想到这一路会这么折腾,让你受苦了。”又让她失明看不见,还有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似乎她遇上自己后,一直就那么可怜。 燕唯儿本想回应他几句不好听的话,居然不忍心,深深将头埋在他的怀中:“记得欠我的黄金啊!” 季连别诺点头笑道:“没问题,人都是你的!”他决定等这次回去,不管用威逼还是利诱,先将她拐来做新娘,如果还是那么仇恨,就让她报仇雪恨,一了心愿。 燕唯儿听到那句“人都是你的”,蓦然脸红了,忙岔开话题道:“你让季连轩梧去搬的什么救兵?” “就是那个‘龙雀’匕首的主人-----格里木王,他离我们的牧场不算太远,一天就能赶到。”季连别诺耐心给她解释。 “这个就是你的突破口?”燕唯儿想起那个卦,必须要有一个突破口才能破解围攻。 她真的如季连家未来的主事夫人,劳心劳力,操心着季连家的牧场,兵力,乃至运势。 “那是其中一个突破口。其实任何事情,都不要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别人身上,这个世界,只有相信自己才会真正胜利。”季连别诺想起什么,忽然笑道:“不过,你除外。你只要相信我就可以了,别的,不用想了。” 燕唯儿被放进马车,茉莉紧随其后。 一行人借着微弱的月光,在漆黑的夜里行进。 季连别诺淡淡对华翼交待:“到了牧场,你记得用信鸽给朝廷发封等待救援的信。” “少主,你不是说,朝廷不会派兵来吗?”华翼不解地问道。 “当然不会派兵来,但不能给朝廷落下口实。他不来是他不义,我不通知他,是没把他放在眼里。”季连别诺轻描淡写地解释。 “明白了,少主,我会记着。”华翼恭敬回应,心中甚是佩服。 季连别诺轻一纵马,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 第二十八章、阴谋 燕唯儿在一路颠簸中睡睡醒醒,眼睛的疼痛感渐渐消失。她体会到季连别诺的不易,原以为像他这样的纨绔子弟,除了吃吃喝喝,就是欺负女人,无聊透顶,心里早将他想得要多不堪有多不堪。 慢慢,竟有了改观。 昨夜,听他镇定冷静的分析,有条不紊安排人手。后来又以为他认为的突破口便是那辛苦去求来的援兵,结果听来,他却是信心百倍,敢以牧场一万兵马化解牧场之围,而援兵不像是雪中送炭,倒像是锦上添花。 她虽因眼睛暂时失明,没看到季连别诺昨夜的神情,只从他那平稳的声音便能想象,当时那是如何冷峻帅气的表情。 每一个少女心中,都有对英雄的崇拜向往。燕唯儿当然也不例外。尽管他们之间曾经有太多残酷的回忆,但这并不妨碍她越来越深重的迷恋和崇拜。 季连别诺命队伍在离集帕尔牧场三十里处停下,派去侦察消息的探子还未回来。 “唯儿,累吗?”季连别诺掀开马车帘子,关心地问,茉莉赶紧识趣地下车回避。 “不累。”燕唯儿温顺回答。 季连别诺进入到马车,坐到燕唯儿身边,伸手去解她敷住眼睛的纱布:“先试着睁眼,不要一下子让光刺激到眼睛。”不厌其烦地叮嘱,轻柔拆去纱布。 燕唯儿果然觉得光线刺眼,不由得猛然转过脑袋,正好蹭在季连别诺怀里。她习惯地抓着他的衣襟,很依赖的模样。 季连别诺微笑着轻轻捧起她的脸庞,一只大手盖在她的眼睛上,温柔道:“来,慢慢睁眼。” 燕唯儿咬着小嘴,颊上飞起一抹红晕,听话地慢慢将眼睛睁开。一丝光线从季连别诺的手指缝中浅浅透进来,柔和而舒适。 她抓着季连别诺盖在自己眼睛上的手,缓缓移下,两个人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 她睁开眼睛,看到了季连别诺英俊的脸,那原本如刀雕刻的坚硬线条,随着他嘴角扬起的弧度变得圆润起来。 燕唯儿蓦然玩心兴起,故意用手抓了个空,皱眉道:“别诺,现在还是晚上吗?” 季连别诺笑容收起,脸色微变:“你还是看不见吗?”他倾身盯着她的眼睛,那么明亮清澈,黑黑的眼珠,如可爱的葡萄。 燕唯儿小嘴一撇,凄然道:“看来真的被你下了咒,以后都看不见了。”心内暗笑,还以为季连少主多了不起哩,原来也不过如此啊。 季连别诺拿出一锭银子,不露声色道:“唯儿,这锭金子先给你,剩余的记账,反正你也用不了那么多。” 燕唯儿眼睛一瞄,怒道:“骗子!那明明只是一锭银……”忽然意识到中计了。 季连别诺开怀大笑收起银子:“我的好唯儿,你说说,谁才是骗子?哈哈哈……” 正谈笑间,听华翼来报:“探子回来了!”就那么高兴地下了马车。 隔着帘子,燕唯儿听得一个男音响起:“回禀少主,集帕尔牧场果然被敌军包围了。敌军正是布吉拉,莫雷努尔、伏赤,哈术儿联合盟军,主帅是伏赤的首领纳达英。” 站在一旁的华翼对少主料事如神的本领大为钦佩,他哪里会想到,这居然是算卦算出来的。 “敌兵人数多少?” “大概三万左右。现已从四面八方将牧场的城墙包围了。” 集帕尔牧场是季连世家最重要的牧场之一,除了财力上的巨大收益,更重要的,它是季连先祖最早定居遗留下来的传承。 当年季连先祖们选此处定居,便是看中了牧场周围小山环绕,后来便将牧场建了坚固的城墙,以防抢掠。因此,要说集帕尔牧场是一个边塞小国,那也绝不夸张。 季连别诺抬头观天色,沉吟道:“再探!务必将敌军粮草、马匹圈养、攻城器械位置查清楚,天黑之前在此汇合。” 手下领命而去,其余人等下马休息,轮流值守。连夜草原行军,比平时危险无数倍,精神高度集中,此时都十分困乏。 季连别诺转身上了燕唯儿的马车,不由分说将她的手握在掌中,轻轻靠着闭目养神。 他想事情的时候,习惯眉头轻皱。 这似乎是一场政治阴谋。 季连世家与朝廷,一直游离于合作、利用及敌对的关系。季连世家的低调和朝廷的忌惮,这样的平衡,促成了多年国之安定,天下太平。 是一股什么势力暗涌,先是陷害了宣正义,趁边塞混乱,再利诱部落来挑起季连世家与朝廷的矛盾,好从中谋利。 如此急不可待。 这绝不是一场因白灾而起的普通部落抢掠。如果此次处理不好,恐怕正中敌人圈套。 燕唯儿抬起手,抚开季连别诺越皱越深的眉头:“在想什么?”少有的温存细语。 “似乎是一场阴谋。”不管她是否听得懂,季连别诺竟然愿意说给她听。 “看来已被少主洞悉,那阴谋就破产了。”燕唯儿冰雪聪明,对许多事一点即通。昨日看到卦相,便知不仅仅是白灾这么简单。 季连别诺笑起来,他忽然明白什么叫爱美人不爱江山,身旁有个喜欢的人,比什么都珍贵。就像爹爹和娘亲。 “唯儿,你要是愿意听这些东西,我有空讲给你听。”季连别诺只愿她不要再存逃跑之心。 燕唯儿点点头,不再说话,似乎,离他太近了,是离他的心,太近了。说不出的慌乱。 天色渐暗,探子全数返回。 季连别诺命令弃车,所有人等骑马前行,绕行至后方一小山处。 茉莉依然上了华翼的马。而燕唯儿也仍旧在季连别诺怀里小家子气地唠叨她的马车。 季连别诺笑道:“以后还你一个更华丽的马车。” 那座小山离城外一两里处,十分安静隐秘。季连别诺只等黑夜来临,搅个敌军鸡飞狗跳。就算不能硬碰硬打他个措手不及,也势必要烧了他的粮草,毁了他攻城的云梯,让他全军乱作一团。 季连别诺冷峻的脸上坚硬得近乎冷酷,只有当怀中那小小的人儿偶尔一动,才会让他渐渐浮起一丝温柔的色彩。 ------------ 第二十九章、鹿死谁手 华翼按照季连少主的吩咐,将所有人等分成三组,每个组九人,分别派出烧毁粮草、武器及攻城云梯,纵火扰乱圈养的战马及牛羊。 无论是否任务完成,一个时辰后必须回此处复命。 山上气温极低,寒冷异常。季连别诺就算抱紧了燕唯儿,还是感觉到她不停颤栗,大是心疼。 燕唯儿转头看那华翼怀里的茉莉,也冻得全身发抖,便颤声笑道:“茉莉,你想象现在正在火堆边唱歌跳舞就不冷了。” 茉莉也发着抖回道:“好小姐,想像起什么作用?我觉得冷得手都不是我自己的了。” 华翼听闻,面露难色,思想斗争了半天,还是将怀中的茉莉抱紧了些,直将她羞得脸红耳赤。 燕唯儿嘻笑道:“我以前被罚不准吃饭,就想象自己吃了好多栗子糕、豆沙卷还有糯米凉糕,果真就不饿了……如果被打得疼了,就想象打在别人身上,我也就不疼啦……” 她自顾喋喋不休,却听得季连别诺心都碎了。这怀中的小人儿不知道曾经是过着怎样的生活,不是挨饿就是被打,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不堪往事? 华翼和茉莉也听得胆颤心惊,却碍于少主在此,不敢接话,这毕竟不是太愉快的经历。 说话间,漫天飞雪下得更绵更密。 季连别诺望向山下,见火光腾起,渐渐燃烧得越来越旺,知已得手,柔声对燕唯儿道:“很快就暖和了。” “少主,现在是否可以发信号了?”华翼见山下一片混乱,应可以早作准备。 季连别诺点点头,之所以选择隐避在此山中,自然是大有深意。当年季连先祖修建牧场之时,顺便还修了一条隐秘逃生通道,出口正是在他们所处的这座山上。 华翼领命,发出只有季连少主才有的烟花信号,通知牧场来人接应。 山下的牛羊在草原上到处逃窜,马圈内被人放火,战马受惊,也四处狂奔。粮草燃烧得火光熊熊,将草原映得亮如白昼。 盟军主帅纳达英见眨眼功夫,粮草便化为灰烬,狂怒的声音在草原上响彻:“可恶的中原人!明天誓将集帕尔牧场铲平!” 四大部落首次联盟,集结了三万兵马,兵力在敌军两倍之上。如果这样连一个小小的牧场都拿不下来,颜面何存? 初到此处,三万兵马气势汹汹将牧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牧场四面城墙高大,俨然铜墙铁壁之势。早在大军来袭之前,便早早关了城门。城墙上士兵林立,严阵以待。 在纳达英下令直攻城门未果后,只得安营扎寨,搭建云梯,以期从城墙上攻入。 不过他太小看了集帕尔牧场。这牧场虽不能用固若金汤来形容,却也是时刻保持着战斗状态。 当敌军从城墙顺着云梯爬上来的时候,守在上面的人用滚油浇,搬起石头砸,一个个敌人从城墙上往下掉,喊爹叫娘。 纳达英在首次受创后停止攻击,调整作战计划,以期明日一举攻下牧场,却未料刚入夜,便遇上了粮草被烧,战马受惊,连带来的牛羊也四处逃窜。 集帕尔牧场的场主季连漠南站在城楼上,见城下一片混乱,火光冲天,正想着是谁这么帮忙,便看见漆黑的夜空中闪现信号,位置正是从那小山上发出,大喜道:“我牧场有救了!” 他带了几个亲随,从秘道直穿入那小山中,打开隐秘出口,果然见一队人马等在山上,为首的,正是季连别诺。 “别诺!”季连漠南亲切低唤,声音非常激动。 “叔叔!”季连别诺赶紧下马,顺手将燕唯儿也抱了下来:“别诺来迟,让大家受惊了!” “不晚不晚,一切刚刚好!”季连漠南大大松了口气:“我就在想是谁有这么大本事,把那盟军的粮草烧得火光熊熊,果然是别诺你,哈哈哈,我季连家的子孙确实不同凡响!” “叔叔谬赞!别诺惭愧!”季连别诺牵着燕唯儿的手,跟随季连漠南进入秘道,华翼及各位依次安全进入。 大堂中,季连漠南虽是长辈,却谨守礼仪,坐在侧方,主位让给季连世家未来当家人季连别诺。 “没想到别诺你来得这么及时!”季连漠南此番面对三万大军,似乎都不害怕了。 “我有军师,算出集帕尔牧场遭难,是以连夜行军,才得以赶到。”季连别诺半开玩笑,想起燕唯儿便面带笑容。 “这么厉害的军师?可是刚才别诺身侧那位姑娘?”季连漠南从未见过侄儿几时如此柔情万千地对一个女子。 “有机会带她来见过叔叔。”季连别诺也不遮掩,刚才交谈不便,是以并未正式介绍。 他倾身问道:“叔叔,现在牧场有多少人马可用?盟军三万,均是骁勇善战,凶狠异常,长期进行部落抢夺之徒。我派人去请了格里木王来援,但现在才发现,恐怕要想脱困,只能靠自己。” 若如他所料,部落结盟来犯,非只是白灾的原因,而是受到某暗涌势力挑唆,激起季连世家与朝廷的矛盾,到时便可渔翁得利。 天下大乱之际,能者居之,塞外风起云涌,谁都想称霸天下,为族人谋利。格里木王就算再如何仗义,族人利益也会放置于前。如果季连别诺一意等待援兵,便只有死路一条。 季连漠南沉吟道:“表面上,我牧场屯兵一万,两千步兵,八千骑兵。不过实际上,城中居民已突破三万,去掉老弱及女眷,平时的精壮劳力除了种田养马,还负有守城之责,这一类人,时常都在加紧训练,大概人数有一万左右。” “如果是这样,那我季连别诺就是没有援兵,也一样让他有来无回!”季连别诺豪情万丈,蓦然站立:“走,去城楼上看看。” 夜幕下,城墙四周已被重兵层层包围。守城的士兵见少主亲来,顿时士气大振,连呼三声。那声音从城墙上震开去,响彻草原,尤如跟城下的盟军示威宣战。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 第三十章、妙计制敌(一) 季连别诺站在城楼上,寒风吹得他的披风呼呼作响,却使他看来更伟岸挺拔。那俯瞰一切的君王气质,顿时令士兵们勇气倍增。 季连别诺此时才知,白日在城楼上作战的,除了两千步兵,便全是牧场内的百姓。骑兵们正养精蓄锐,等待一举歼灭敌兵三万人马。 他又回大堂内,与季连漠南商量对策,直弄到后半夜才回房休息。华翼按照少主的指示,连夜派了信鸽向朝廷驻扎在西北的军队求援,那主帅正是屡吃败仗的黄礼达。 在集帕尔牧场,季连别诺不用担心燕唯儿逃跑的问题,又想着自己研究战略弄到深更半夜,并未与其同房居住。直到躺下后,身边空空如也,才察觉这一段时间习惯了有她在身边。 美人在怀,却不能逾矩半分,就算忍得很辛苦,他也十分喜欢那样的感觉。 仿佛确实是他的妻,受他保护,相互依偎。他心中涌起柔情蜜意,恨不得起身去将那柔软的身体抱个满怀。又怕打扰了她,连日来的长途跋涉,寒风侵袭,一定使她身体困乏。 只休息了一个时辰,季连别诺与他的属下“十八骑士”便姿容整齐地出现在城楼上,意外地看到了双双披着披风的燕唯儿与茉莉。 季连别诺急奔过去,大手一揽,皱眉道:“唯儿,这么冷的天,你不睡觉在这儿干什么?” 燕唯儿扬起被风刮得通红的小脸:“我想看看城下的敌兵到底有多少?昨晚回去算了一卦,可能你的援兵不会如你所愿。” 季连别诺瞬间感动异常,没想到她如此上心。 季连漠南此时也上了城楼,微笑对别诺道:“我见姑娘执意要上城楼,就放她上去了。” “叔叔,这是燕唯儿,侄儿回去便禀明父母,娶她为妻。”季连别诺正式在族人面前承认了燕唯儿的地位,决不是妾,是他季连别诺要明媒正娶的妻。 “恭喜你,别诺。”季连漠南又微笑转向燕唯儿:“恭喜你了,唯儿姑娘。” 燕唯儿刹时红了脸,不知道该如何回礼,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只深深道了个万福,岔开话题道:“援兵不会来了,就算来了,也不起作用,别诺可有对策?” 她昨日见到牧场如一座城池,便开始担忧起了百姓。城下三万大军层层包围,如何守得住? 季连别诺如今深信她算卦的能力,并且这和他预计的如出一辙,只是心中还存在一丝侥幸,认为格里木总还要念及他们多年的交情,直到此刻方真正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望着远处发白的天际,心里明白,当新的一天来临,便是新的杀戮开始,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失去儿子、丈夫或是父亲,沉声道:“我们不仅要赢了这场仗,还要将损失降到最小。” 季连漠南涌起一丝奇异的感觉,兵力如此悬殊,又无援兵在手,这个侄儿何以来这么大信心:“别诺,兵马早已集结……” “不!”季连别诺手一挥:“天黑之前,决不主动出击,除了那八千骑兵养足精神,原地待命,其余人等全部上城楼与敌兵周旋。” 思虑片刻,又道:“趁天还未透亮,将干草浇上油,从城墙上扔下去,敌军必会以为,这是昨日对阵浇的热油滴漏在干草之上。” “好计!”季连漠南大是佩服,忙吩咐下去。 燕唯儿走近季连别诺微笑低语道:“看来季连少主深谙此道,怪不得行事如此不光明磊落……”明明是想夸奖他智取实为妙计,却忍不住奚落一番。 季连别诺携她的手,走至城墙边,指着几个山头,耳语一番后:“如何?还有更不光明的。只要能将损失减至最低,诈他一诈又何妨?” 燕唯儿脸上泛起红晕,眼前这个男子忽如头顶光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心中一震,蓦地明白,那个卦中显示的突破口,其实并非援兵,而是季连别诺。 只要他来了,牧场就有救了! 燕唯儿不由欣喜地将身体挨近了季连别诺,仿佛如此,自己也便有了力量。 季连别诺扯过自己的披风裹住娇小的燕唯儿,豪情万丈:“唯儿,我必用一生,护你周全。” “唯儿死不足惜……”她讷讷的声音。 季连别诺打断她,声音严肃:“在我心中,唯儿,你是最珍贵的。”有力的陈述句,决不拖拖拉拉。 燕唯儿的眼睛渐渐模糊,寒风凛凛,将她的眼泪都逼了出来。 幸福,又悲伤。她终于尝到一个女人才会有的苦涩滋味。千般不舍,却不得不舍。万般倾慕,却无法放纵自己的心驰骋。 华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回禀少主,敌军来袭!” 季连别诺对燕唯儿道:“唯儿,你回房去!” 燕唯儿声音坚决:“不!我要和你在一起!”她从来没如此直白忠于自己的内心过。 季连别诺心中涌起万千柔情,轻一点头:“华翼,抽调两人过来保护。” 华翼正要领命,燕唯儿拒绝道:“不用了,我和茉莉要在城楼上替伤员包扎伤口,不用照顾我们。”这是她力所能及之事,并且可以做得很好。 季连别诺心头又是一阵轻颤,真的太爱这个小女人,她竟然愿意在这样的时刻,与他并肩作战。他不再坚持,心潮澎湃地领着华翼察看敌情。 城墙下,敌兵密密麻麻,一轮又一轮向城墙冲击攀爬。弓箭手不断射击,箭如雨袭来。 墙头上,人们整齐有序地将烫油淋泼而下,又将重木,石头砸在敌人头上。饶是如此,也敌不过敌兵人数众多,还是有人窜了上来,但哪里是等在城墙之上“十八骑士”的对手,手起刀落,血贱当场。 箭雨交错纵横,双方皆有损伤。 中箭的伤兵换下后,即由燕唯儿率领的一众娘子军迅速对其进行上药包扎。轻者迅速投入战斗,重者抬下城楼休息治伤,一切进行得有条有理。 季连别诺见城墙上已经爬满敌兵,即刻便要大批窜上城楼,果断下令,立刻点燃干草。 ------------ 第三十章、妙计制敌(二) 一时间,旺盛燃烧的箭火准确射到干草之上,火遇油轰然作响,倾刻间便将云梯从底部燃断,快爬至城上的人,一声声惨叫,从高空直接掉落熊熊烈火中,场景十分惨烈。 敌军主帅一声令下,灰溜溜地撤军,再商对策。 初战得胜,并且伤亡较小,季连别诺微笑道:“敌军主帅对中原人本存轻视之心,又自持兵力众多,对战斗准备不足,一不小心吃了大亏。” 季连漠南负手笑道:“别诺妙计制敌,必在我族谱上留下光辉一笔。” 季连别诺扭头去看那正忙碌指挥的燕唯儿,头头是道,有条不紊,不觉大是骄傲。 正巧燕唯儿抬起头来,与他目光一触,浅笑轻盈。 季连别诺只觉那一抹浅笑,大放异彩,激荡得他斗志昂扬,山河都握于指间。 他收摄心神,对华翼道:“派两个人到轩梧少爷必经的路口等待,介时接他们从秘道进入牧场。”已是笃定认为,回来的只有轩梧等三人,不可能再有所谓的援兵。 华翼领命安排,亲自送下属从秘道出去,这才返回城楼,只见又是喊声震天,新一轮进攻杀气腾腾。 敌兵主帅纳达英久未攻下牧场,还大量损兵折将,遭得几大部落首领齐声埋怨,更是急怒攻心。 昨晚因牛羊马匹受惊四处乱窜,折腾了一晚上。又因粮草被烧,而不得不烹杀牛羊解决饮食问题。最重要的是,久攻不下,军心急燥,不免怀疑他的战略战术。 那城墙确实坚固,无论怎么撞击,都纹丝不动。又以为是对付普通牧场,哪知对方事事齐备,准备充足,隐然大军风范。 纳达英与几个部落首领均束手无策,不知如何能将城楼打开缺口,只有一次又一次地命令士兵从城墙上攀爬,然后一次又一次败兴而归。 季连漠南与华翼众人谈笑风生,我方越战越勇,敌军节节败退,紧张的心情慢慢变得轻松自如。 季连别诺俯视着视野开阔的白色草原,漫天弥漫着血腥暴戾。他皱着眉头,心中无限厌倦如此杀戮,命如草介,倾刻化为乌有,留给亲人无尽伤痛。 他一生中,只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盛怒之下,灭杀燕门。当时脑子里一意认为,燕门一家,都是无耻之徒,做着人肉勾当,残害良家妇女。 他明明是为民除害,可是现在却悔得肝肠寸断。 身侧有个小小的身子靠近,特有的幽香便扑鼻而来,正好将空气中的血腥压住。 “什么时候可以结束?”燕唯儿眼眶通红,为伤员包扎伤口,看见血肉横飞,血流如注,终忍不住伤心。 “快了,唯儿,今晚务必将他们赶出此地。”季连别诺低下头,见她金色的披风上已被鲜血染红,不由得抚上她的脸庞及发红的眼睛。 “太残酷了,死了很多人。那个蹲在地上为别人包扎伤口的女人叫阿玛云,刚才抬下去的便是她死去的丈夫。”燕唯儿说着,流下凄然的泪:“她哭着送走了丈夫,又转身包扎伤员,我叫她去陪家人,她说什么都不肯。” 季连别诺不能用任何言语来安慰燕唯儿,一切说辞都显得无力可笑。那漫天的飞雪,飘飘洒洒,仿似诉不尽的哀愁:“很快会结束,我保证。” 只有这个,才是最有力的安慰。简短,有效。 燕唯儿抽泣着,猛地点点头:“赶紧结束吧。” 季连别诺扭头,远远看见季连轩梧风尘仆仆上得城楼,赶紧携燕唯儿迎了过去。 “轩梧,辛苦了!”季连别诺见他一脸憔悴,显是几天几夜未合过眼。 “轩梧有负兄长所托。”他双眼发红:“格里木王……只调遣了五千人马,由其子乌多里率领,故意行军缓慢,我几人等不及便先赶了回来。” “我已预测到是这结果,起先考虑不周,让你等受委屈了。”季连别诺激起强大斗志:“就算没有援兵,又何足为惧?” “兄长已有应对之策?”季连轩梧本已沮丧之极,现听得别诺的口气,成竹在胸,不由得大喜。 季连别诺带轩梧给季连漠南引荐一番后,问道:“叔叔。麻烦你命人准备好一万只火把。”季连别诺沉着安排道:“华翼,你调两千骑兵和‘十八骑士’从秘道出去,隐蔽在最近的山上,每人一个火把,见我信号一起,点燃火把下山杀敌,务必将敌军将领斩杀示众,生擒自然更好。” 华翼受命而去。 季连别诺继续道:“叔叔,找四千普通百姓分成四组,务必在天黑之前隐蔽在四座山上,每人两支火把,等信号一起,便将其点燃,慢慢走下山,这样便可伪装成上万的援兵呈合围之势。” 季连漠南佩服道:“此计甚妙!”遂安排下去。 燕唯儿早上虽已听过此计,但亲眼见季连别诺分派任务时的神情,早已是一颗芳心崇拜得五体投地,如此看来,天黑之时,便是战斗结束之时。 季连轩梧正色道:“轩梧可有任务指派?” 季连别诺长笑道:“当然有,为兄愿与轩梧一起从正门杀出去,看看敌军到底有何三头六臂!” 一时,雄心壮志,全军士气如宏,誓死守护家园。 季连轩梧将玉佩还与别诺,沉声道:“果然是利益当头,不顾交情。” 他找到格里木王说明来意,请求其马上出兵援助。起先格里木王倒是万丈豪情,拍胸保证立刻起程。 怎知进了一趟军营出来,便开始推三阻四,一会儿请轩梧休息片刻,一会儿请其沐浴更衣。轩梧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断请人催促其赶紧上路,结果后来连格里木王人都见不着了。 季连轩梧哪里经得这么磨法,带着两名骑士便要离开,那格里木王这才令其子乌多里率五千兵马随其开跋。 结果一路上乌多里花样百出,行军缓慢,季连轩梧心念牧场安危,只得带着随行人赶了回来。 季连别诺接过玉佩,弯身系在燕唯儿腰侧,无比自然,天经地义。 燕唯儿也不反对,十分温顺,任他系上。 季连别诺抬头笑道:“轩梧怎还如此看不开?利益当前,便惹人眼花,自然规律罢了,想开些。我要让那些人看看,没有朝廷的援兵,没有朋友的援兵,我季连世家是不是就得灭亡!” ------------ 第三十一章、胜战 天色渐渐暗下来,敌兵疲乏困顿,对城墙上袭来的石头滚油早心存恐惧,只觉那牧场里的此类东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主帅下令收兵,正合了疲兵心意,正待高兴收队回己方阵营,忽见城门大开,杀声震天,雄纠纠气昂昂的骑兵冲了出来,直吓得抱头鼠窜。 城内骑兵憋了一两天没被派上场,早积了满腔热血,这一开城门,如放出去的猛兽,杀气腾腾。 季连轩梧带头冲在最前,军中出身之人,对敌讲究的是实用,一刀一个,绝不浪费。 天色越来越暗,黑夜已经降临。 季连别诺站在城头,见敌兵从四面八方涌来,伸手示意放出信号。很快,离得最近的两座山头,早隐在里面的骑兵点燃火把杀了出来,紧接着其它山头的火把也相继点燃,逞合围之势,向敌军逼来。 一时间,到处都是火把在移动行进。 纳达英及其他部落首领大惊,只见牧场冲出来的骑兵本已是无往不利,杀得己方人仰马翻,又见对方援兵已到,誓要将他们围死当场。 这几人早就不齐心,其中一个部落首领提出撤退,其他便跟着附和,直气得纳达英大骂。 季连别诺脱下披风,跨上战马,威风凛凛势不可挡,朝正在忙着救伤的燕唯儿喊一声:“唯儿,等我回来!”不等她回话,便冲入敌阵。 燕唯儿望着那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柔肠百结,还担心着他肩上的伤。 季连别诺长剑舞动,幻化出万千剑影,所到之处,一片惨呼。 敌军被打得四处逃散,又听得各部落撤军的指令,很快便败相已现。 此时,燕唯儿忽然见到城门边上有只满身是血的狗,咬着一个人的衣服,不断将之往城门里拖。 她唤来两个士兵,将那躺着的人抬了进去,一探鼻息,已然死去。那只狗却依然忠心守在主人身边不肯离去,它全身是血,身上多处刀伤,有的皮已掉下来,血肉翻飞,触目惊心。 燕唯儿见它如此忠心护主,大是感动,也顾不得是人是狗,便找来药替它细心包扎伤口。 一仗下来,风雪居然停了。尸横遍野,茫茫雪原被血染得鲜红。 季连别诺大胜归来,以最小损失逼退敌兵,保住了集帕尔牧场。但牧场内并无喜色,虽然打了胜仗,还是牺牲了一百多人,伤者就更多了。 不过,以实际不到一万的兵力对敌三万,毙敌五千,俘敌一万,己方只死了近千人,无论是哪个统帅都应该觉得骄傲。 燕唯儿忙碌地处理着源源不断的伤员,大冷的冬天,额上竟然还出了密密的细汗。 “唯儿,去歇息了。剩下的事交由他们去做。”季连别诺看见她细嫩的双手全是血渍,有干了的血块,也有刚触到的鲜血。 “很快就好了。”燕唯儿固执地坚持,事实上,那个“很快”得忙很久很久。幸好牧场里物资丰富,药品足够。 “听话,我已经安排了人,马上过来接手。茉莉,扶小姐回房。”季连别诺并非敷衍她,确实安排好了救治伤员。 茉莉答应一声,连拖带扯将小姐押回了房。两人都累得骨头都散了架,一直忙着还不觉得,现在回房一坐下,便觉头晕目炫,天旋地转。 季连别诺惦着燕唯儿,也跟了回房,见她面色苍白,伸手一探,惊觉她额头凉浸。 正要外出叫人,被燕唯儿拉住:“不要去,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不要给他们添麻烦了。”外面伤员排成排,她这点风寒之症又算得了什么。 季连别诺心中涌起别样情愫,这个女子一直带给他太多不同感受。他周围接触的女子,或如纤雪枝那样的柔媚纤弱,要不就是娇滴滴任性的小姐,就连手下那些场主之女,也无一不是娇生惯养。 只有燕唯儿,本以为也是小姐出身,却太不一样,听她偶尔轻描淡写地漏上一句,直如丫环的待遇还不及。但她仍然活得坚韧。 遇上这样事关生死的战役,她依然能和他谈笑风生,表面取笑他的用兵,又用那么崇拜的眼神以示鼓励。悲天悯人,她会为了受伤的陌生人流下眼泪,为了救人,忘记休息忘记吃喝,甚至忘记自己也在生病。 而今,怕给别人添乱,连生病了,也先忍着,懂事到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表现。 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季连别诺心疼地为她擦去额上细密的冷汗:“唯儿,谢谢你在我身边。”由衷的表达,此番不仅仅是精神上陪着他,还用算卦救了集帕尔牧场,救了他的族人。 如果不是早洞悉了先机连夜赶来,迟得一刻,就算不是全军覆没,也死伤大半,断不可能是如今这样的结果。 燕唯儿无力地靠在季连别诺的怀里,忽然流下泪来:“死了的人,怎么办?” “别操心,会有人打扫战场,明天会按着族人最隆重的礼仪将他们厚葬。”季连别诺心情沉痛,那些都是族人的英雄。 燕唯儿站在城墙上看过,满目鲜血,尸横遍野,残酷的战争,不是谁能一手阻止。她心里明白,那些敌兵的尸体,很快会被饿狼拖走,吞食。 她感觉心内一阵翻腾,差点呕吐出来。 季连别诺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无能为力:“唯儿,你知道我季连家的祖训为何不许季连子孙涉足皇权之争?” 燕唯儿心情沉重,茫然地摇摇头。 “我们季连世家以前本来就是皇室贵族,为争皇权,除了和别人争天下,最后兄弟之间也反目成仇,那一次,死了很多人,全是季连家的自己人,结果反倒被别人利用,坐收了渔人之利。季连先祖意兴阑珊下,便立下这样一条祖训。”季连别诺三两句话简短道来,却也令人心悸。 “人心是不容易满足的。”燕唯儿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男子,喜欢他遇事冷静,处变不惊,更重要的是,他眼神清明,并未利欲熏心。 越相处,越发现他的好。她要离去的脚步便欲加沉重。 “唯儿,这只是开始,一切,都只是开始。”季连别诺已经闻到了战争的味道:“就算我们不想参与,也会被别人利用。” 燕唯儿叹口气:“权利真的有那么大的诱惑么?” 季连别诺忽然发现,莫名跟她讲了很多不该她操心的事,她对自己而言,不仅仅是妻子,还是-----交心的朋友。 他,其实太寂寞了。 ------------ 第三十二章、塞外风云 燕唯儿男装书童打扮,除了个子娇小外,光洁小脸脂粉不施,浓翘的睫毛下一双明眸,顾盼生辉,朱唇轻抿,似笑非笑,倒真真像个还未长大的小哥儿。 她站在季连别诺身侧,尽职尽责地扮着书童。她嚷着要跟过来看热闹,当然不能以女眷身份出现。 牧场大堂之上,正审着被生擒的敌兵主帅-----伏赤部落首领纳达英,还有布吉拉的部落首领窝木岭,另两个部落首领在逃亡中顽死抵抗,被当场杀死。 “是谁承诺了丰厚条件,导致你们如此大张旗鼓来攻打我季连家的牧场?”季连别诺轻声细语,却字字冰寒。 纳达英别过脸,不答。 窝木岭恨声道:“那么多废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季连别诺微笑着:“好,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转头对季连轩悟道:“集结季连世家十万兵马,立刻扫平四大部落,誓要将其连根拔起,斩草除根。” 声音仍然不大,却听在两大首领耳里,如雷轰响,猛然抬起头来:“中原人果真狠毒,连妇孺都不放过。” 燕唯儿心知他是吓唬那两人,却也冷汗涔涔,几乎能想象当时灭杀燕门是如何杀气腾腾。这个男人,一面是佛,心怀天下太平;一面是魔,谁惹了他,必得后悔终身。 “说得好,我想问问,你们结盟而来,可想过我季连家的妇孺?”季连别诺喝一口热茶,慢条斯理:“集帕尔牧场与众部落比邻多年,可曾有过一次对你们进行抢掠?三年前白灾袭来,你们哪一个部落,没得过我季连家的救济?弄了半天,你们便是集结三万人马来回报?” 一席话说得两人垂头丧气,利欲蒙蔽了心智,又是如今被生擒的下场,两人顿时面红耳赤,忽然想起季连家的好来。 纳达英颤声道:“这一年来,三皇子风楚阳已在塞外秘密结交多个部落,并达成协议,若助他起事,夺得皇位,将会给我们想要的土地和资源。” 季连轩梧按捺不住心中的激荡:“束别喇部落也是其中之一?”其父正是被指通敌此部落,倘若如此,风楚阳便是魏王爷背后的最大东家。 “自然在列,不过具体情况不得而知。”窝木岭的样子不像撒谎。 季连轩梧与别诺相视一眼,压住心底的怒火,原来他宣家竟成了风楚阳夺位的障碍。 “那呼霍尔部落是否在列?”季连别诺沉声问道,呼霍尔部落的首领便是那不肯来援的格里木王。 “这,确实不清楚。”纳达英与窝木岭均摇头。 正待说话,属下来报:“启禀少主,呼霍尔部落乌多里王子率众求见。” 季连别诺一挥手,属下便将跪在地上的两大部落首领押下去。他不紧不慢,对轩梧道:“有劳轩梧去将乌多里王子迎进来。” 季连轩梧领命而去。 燕唯儿推推季连别诺:“迎进来?他删删来迟,故意拖延,难不成还要好吃好喝款待他一番?”小嘴噘得老高,一脸不悦,没有雪中送炭就算了,连锦上添花都没赶上。 季连别诺本是酷如冰霜的脸,一对着燕唯儿,立时换了好脾气:“好唯儿,正是要如此,人家虽然没帮上忙,却也行军多时,自然要款待他。天寒地冻不在营帐里享受,却要磨磨蹭蹭来凑番热闹。” 燕唯儿听他话说得很是有趣,这才展颜一笑。 在座的季连漠南众人经过昨日一战,都对燕唯儿刮目相看,更听得别诺说起她算卦方救得牧场于水火之中,更是对她喜爱有加,是以无论她说什么不算得体的话,大家都觉得她个性率真可爱,皆宽容待之。 乌多里王子随季连轩梧进到屋内,见居中一个气度不凡的英俊男子,立时行礼道:“季连少主,乌多里救援来迟,惭愧之至!” 季连别诺稳坐椅上,笑道:“哪里,王子言重了!都怪我没把话说清楚,其实凭我季连家的兵马怎会需要援兵,不过是想请格里木王到集帕尔牧场作客罢了。” 季连轩梧何等样剔透的人,立时跪地请罪:“少主恕罪,属下没领会清楚少主意图……” 这乌多里王子脸红一阵白一阵,尴尬至极,直把那季连别诺身后的燕唯儿乐得是手舞足蹈。 “赐座!”季连别诺虽不是什么王,却比那王更有气势,将乌多里王子震得手足无措。 乌多里要是早来一步,哪怕是收尾之战来捡点残渣,也不至于如此时坐立不安。可他到达之时,人家连战场都打扫干净了,就算对方再怎样说话冠冕堂皇,他都只有讪讪听着的份儿。 一番好吃好喝款待,送走乌多里及其五千援兵,尽显季连世家的大度宽容。 季连别诺携手男儿装扮的燕唯儿,在牧场周围四处查看。 “小书童,以后我就这么天天把你带在身边吧?”季连别诺看着她俊俏的小模样,哪里像个小书童,简直是个多情公子哥啊。 “你还欠着我黄金呢,倒真把我当书童打理了,那可是要给工钱的。”燕唯儿边说边点头招呼着牧民,昨日一役,众多女眷认识了她,受了伤的众多士兵也认识了她,无人不喜欢这位平易近人的未来少主夫人。 “还要什么工钱?瞧你现在的模样多有少主夫人风范,别那么小家子气,总惦着你那点小钱,一定要有野心,懂吗?赶紧惦记一下我季连家富可敌国的财富和家业吧。”季连别诺啼笑皆非,快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居然挑唆一个女人来惦记他的家业。 最气愤的是,这女人还不知感恩,一副嫌弃得要死的样子:“季连别诺,你死了这条心,我就要你欠我的金子,你季连家的财富还是留给别的女人来惦记吧。” “哪来什么别的女人!”季连别诺皱眉,十分不喜欢她说话的口气,恨不得将他赶紧推进别的女人怀抱,好放她一条生路。 燕唯儿睨他一眼,明明就有个纤雪枝不清不楚,还敢如此理直气壮。 她不再说话,肃穆地等待参加英雄的葬礼。 ------------ 第三十三章、阿努 肃穆、沉痛。无尽悲伤,天地苍茫。 季连别诺以最隆重的方式厚葬这些保卫家园的勇士。他单膝跪地,向死去的勇士表达敬意。身后,便是数以万计的人,长跪不起。 忽然,一只身绑纱布的狗,从草原上疾驰而来,急声呜咽,东闻闻,西嗅嗅,终于找到主人的棺木,纵身跃下,趴在棺木旁边,一动不动,只待人们将土刨进坑里。 燕唯儿一看,那不正是昨日被她包扎的狗吗?只见它闭上眼睛,只当是死了一般。 如此惨烈场景激荡得无数人泣不成声。 季连漠南站起身,对坑里的狗唤道:“阿努,出来!” 那狗充耳不闻,作出一副死了的姿态,它的主人牺牲了,它便也不想活了。凄厉的呜咽声似乎依然随风在草原上飘荡,它双眼紧闭,再无活着的意志,只愿一死了之,追随主人而去。 燕唯儿见此情形,哪里忍得住,扑向前,潸然泪下:“阿努,你出来,昨天我还帮你包扎伤口呢,你快出来。”她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得懂,就像对一个人一样说话。 那狗听到她的声音,慢慢睁开了眼睛,凄惶地望着她。 燕唯儿伸出手,泪流满面:“阿努,来,到我这儿来……”那一刻,她忽然有一种与它心灵相通的奇妙感觉。 阿努慢慢站起身,纵上坑朝燕唯儿蹒跚走来,舔舔她的手,以示感谢。 燕唯儿正要抚摸它的头,却见它又纵向坑内,这次更加绝决,无论人们如何劝说,都再不睁眼。 现场本就悲痛,加之阿努的凄绝,更是令人悲怆。 燕唯儿左劝右劝不见效,忽然厉声道:“阿努,给我出来!你的主人不在了,我也还给你包扎伤口,是让你一起去死的吗?你的主人看你这个样子该多伤心!” 她完全是用对一个人说话的口吻来责备它,心痛加气愤,却又被那种忠心深深打动。 所有人都盯着燕唯儿气得发红的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儿。那阿努竟似听懂了,忽然耳朵动了一下,眼睛流出泪来。 燕唯儿早忍不住伏在季连别诺怀里哭个不止,不一会儿,仿似下了个决心,对阿努道:“你如果出来,以后就跟我走吧。你的命是我救的,你应该报答我,快出来。”她居然用上了季连别诺对她那套连逼带哄的手段。 过不一会,阿努果然从坑里出来,跪在坑前,呜呜哽咽。大家这才七手八脚将坑填满。 燕唯儿带着阿努回到牧场,细心地帮它查看了伤口,又换了药,对季连别诺笑道:“现在轮到你了,快过来。”她把手洗干净,决定顺便给这位少主的药也换了。 季连别诺真是哭笑不得,如今身份真是高贵,换个药,还得排在阿努之后,不禁故作生气:“我季连别诺沦落到这个田地了吗?我不用你换药了。” 燕唯儿侧过脸来细细审视,想一探究竟他到底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半天无果,好脾气哄道:“这样吧,以后你先换,阿努在你之后。”这已算很大的让步了。 季连别诺忽然用力将她抱进怀里,轻言细语:“唯儿真是个好姑娘。” “季连别诺!”燕唯儿挣扎着,皱眉道:“只要是好姑娘,你就要这么抱着?”她慢慢学会吃醋了,从知道纤雪枝开始,她便认定两人有不可对人言的情愫,再想及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名字,更是气恼。 虽然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特别是像他季连世家这样的门弟,即使不似皇上弄个三宫六院,起码是妻妾成群。连她燕家老爹,算不上多大户人家,也是如此。 “我只喜欢唯儿这一个好姑娘。”季连别诺快将她宠上了天,只盼她念及自己的好,再不要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这一路走来,他们之间已有太多的美好回忆。他能清楚感觉到,敌意在慢慢消失,她会不自觉依偎且依恋他,也会不自觉担心他的安危。 燕唯儿听他说“只喜欢唯儿这一个好姑娘”,脸霎时红得像只苹果,心里十分受用,却又忍不住口是心非:“你对每一个好姑娘都这么说话的?” 季连别诺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很满意她这个表现。会吃醋的女人,说明她开始在乎他的感情:“难道每一个好姑娘的名字都叫唯儿?”仍然宠着,无论她多么无理纠缠着一个莫须有的问题。 阿努见两人浓情蜜意,有些不满,似乎受了冷落,鼻子发出呜呜的声音。它明明是一只猎犬,威风凛凛才应该是它的姿态,却在两人面前表现得无比温顺。 燕唯儿笑着挣脱季连别诺,蹲在阿努身边,抚摸它的头:“阿努,你要乖哦,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带我出去玩。”说得正儿八经。 那阿努一副听懂的模样,又呜呜两声,算是回应。 季连别诺见那一狗一人对话得十分认真,也过来凑热闹:“阿努,以后我们一起保护唯儿,听到没有?” 那阿努好似真的听懂了,抬头友好地蹭了蹭季连别诺,尾巴还摇个不停,逗得燕唯儿大乐。 燕唯儿头一扬,挑衅道:“季连别诺,你最好以后别欺负我,不然我让阿努咬你。” 季连别诺用手戳戳她的脑袋:“你这人太不团结,总爱挑拨离间。我现在和阿努同一阵线的,你怎么非要挑起战争才舒服呢?有好日子不过,什么好的不学,学那风楚阳。” “风楚阳是谁?”燕唯儿蓦然想起被擒的部落首领早晨提过这个名字:“哦,对,是那三皇子,他要图谋不轨么?” “当朝太子风楚烈为人太过谦和,喜吟诗作乐,才华都用在了风花雪月上。他的弟弟风楚阳早想取而代之,不过,由于出身低微,其母只是一个宠妃的婢女,后被皇上看中宠幸,那样的身份是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头上的。” 季连别诺之前对风楚阳已有些关注,以为不过是和魏王爷联手搞些莺莺燕燕的事,就算招兵买马也只是小打小闹,没想到他野心这么大,真要搞乱天下,篡位夺权。 燕唯儿正要说什么,却见阿努趁她不注意时,将头挨在她脚边,分外亲昵。对季连别诺嘻嘻一笑,吐吐舌头道:“这个世上原来最好相处的是阿努!” ------------ 第三十四章、季连修的苦恼 燕唯儿这几天相当拉风,不是季连家尊贵无比的少主陪着晃悠,就是身后跟着个茉莉,旁边跟着只阿努到处晃悠。 “叔叔,他们这就回去了?”燕唯儿见季连漠南正指挥手下押着那些垂头丧气的俘虏出去。 季连漠南看见喜气洋洋的燕唯儿,打从心里高兴:“唯儿姑娘有所不知,这些人都是被换走的。”仿似秋收的口气。 “哦?拿什么换的?”燕唯儿一听来了劲,她最见不得赔本买卖,直到现在还惦记着她那被丢弃的豪华马车。 “一匹马或两头牛,要不五头羊换一个人。”季连漠南不厌其烦地解释着。 燕唯儿听得喜笑颜开:“那不是发财啦?我们到底抓了多少俘虏?” 季连漠南身后忽然冒个英俊嫩气的小哥儿出来,他身着白色长袄,十分贵气,笑嘻嘻地伸出一支手指头:“这么多!” 燕唯儿见是个小娃儿,也不认生,歪头猜道:“一千?” 那英俊小娃儿故作沉重摇摇头:“女人头发长,就是见识短,这是一万。” 燕唯儿惊讶得蒙住了嘴,听到季连漠南斥责道:“修儿,勿要无礼,快来见过你唯儿姐姐。” 那英俊小娃儿这才嘻笑着行礼:“小弟季连修,敢问唯儿姐姐芳龄?” 未等燕唯儿开口,季连漠南抢声先道:“这是小儿季连修,从小被宠坏了,痴痴傻傻,你别理他。”转头又斥道:“修儿,姐姐的芳龄也是你随口问的?” “爹爹,我不问芳龄,怎知叫她姐姐会不会吃亏?”季连修皱眉:“明明是个小姑娘……” 燕唯儿本也率直,听他这么一说,想想也是,便脆声道:“我刚满十七,你呢?” “哈哈哈,那果然是妹妹!哥哥我再过两月就二十了,我就说你明明是个小姑娘嘛,幸好问个清楚,不然这亏可吃大了!”季连修得意洋洋的模样,一张俊脸比女孩还生得细致。 季连漠南见这两个人瞬间便熟识,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身后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是谁在这儿自称哥哥的?真正的哥哥来了,还不行礼?” 季连修扭头一看,只见来人嘴角扬起一抹若隐若现的微笑,赶紧行礼道:“少主哥哥好。” “唯儿很快就要成为哥哥的夫人,你说你不该叫姐姐么?”季连别诺随时不忘把她这少主夫人的身份亮出来,生怕一个不小心,这小女人让别人拐了去。 果然,季连修的眼睛黯淡了了下去:“少主哥哥的命真好!” 他完全不掩饰对燕唯儿的好感,气得季连漠南直骂:“臭小子,你把心思用点在正途上,学学你少主哥哥……” 季连修油滑道:“我正是在学习少主哥哥呀,对了,唯儿,你家里还有没有妹妹?”他问得十分认真。 燕唯儿讷讷的:“没有。”却有些心酸,就算有也被他这少主哥哥杀光灭完了。 季连别诺岂有不知她心里转的什么心思,忙岔开话题道:“叔叔,那两个部落首领交给你处理了,让他们立下永不来犯的字据便放回去,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季连漠南忙领命而去。 只有这不知死活的季连修还在喋喋不休地问七问八,有没有姐姐,有没有表妹,有没有和她长得很像的? 燕唯儿虽然平时常和季连别诺作对,此时见季连修如此行为,不禁打趣道:“敢问季连小弟,昨日你躲哪儿去了?” “我,我带着百姓上山扮援兵去了。”季连修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 “扮援兵是晚上的事,那么长的白天,你上哪儿去了?”燕唯儿咄咄逼人,紧追不放。 季连修是季连漠南最小的儿子,平时宝贝得很。昨天那种情况,自然是躲在房间里,门都不要出才好,就是扮援兵,也还是他求了半天才求来的差事。 此时被燕唯儿一奚落,他男儿的尊严何在,脸色不禁难看至极。 燕唯儿却不放过,嘻笑着:“那就对了,我,还有我的姐姐妹妹,表姐表妹,就算和我长得像的,统统都喜欢别诺哥哥这样的英雄,小娃儿,你要多多向我别诺哥哥学习哦。”嘴上占尽了便宜,直把季连修呛得俊脸红红白白。 季连别诺没想到她在关健时刻还如此护着自己,心内温暖,恨不得把这小女人,抓回房间好好爱怜一番,平时真是没白疼了她。 阿努也像在嘲笑似的,绕着几个人蹦了一圈,身上还裹着纱布,样子煞是滑稽。 “阿努,连你也嘲笑我是不是?”季连修瞪着眼睛。 阿努才不怕他,又凶狠吼叫一番,燕唯儿手一挥,它就不叫了,配合得完美,仿似这阿努从小就跟在她身边一样。 燕唯儿欢喜得手舞足蹈,抱着阿努一阵乱揉,方想起它身上有伤,又赶紧用嘴呼呼地吹:“哎呀,阿努,对不起对不起,疼不疼?” 阿努摇头摆尾,蹦得欢快。 季连别诺宠溺地看着燕唯儿孩子般的笑容,只觉得这世间再没有比她开心快乐更重要的事。 季连修嫉妒道:“少主哥哥,你教我武功吧,我爹爹总是这不让我碰,那不让我动,真是苦恼,都快成废人了。”季连漠南生了四个女儿,最后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自然宠在心尖尖上。 季连别诺指了指正在甄选人手的季连轩梧:“你要能拜那个哥哥为师,那就长进了。不过,恐怕你吃不下那个苦。” 季连修正色道:“男儿吃点苦算什么,我这就去拜他为师。”走的时候,又对燕唯儿笑道:“记得,给我留一个和你长得像的,等我哪天学得像少主哥哥这么英雄,我就去找她。” 燕唯儿扬起脸,啼笑皆非,刚才一番戏言,这傻小子竟当了真,不觉愁眉苦脸:“以后他要真当了英雄,我上哪儿去给他找一个长得像的姑娘?哼,你们季连家,没一个正常人,全都是怪人!”说完,恨恨地看了一眼季连别诺,威风凛凛带着茉莉与阿努扬长而去。 堂堂季连少主如被殃及的池鱼,刚才还被维护着,现在却莫名挨了骂。不过,就算挨了骂,也掩盖不住他嘴角的笑容,这个女人,真是越来越可爱。 整个牧场,都因她的到来,变得鲜活美丽, ------------ 第三十五章、草原之夜 每天晚上阿努都睡在燕唯儿的房门口,像个士兵一样守卫着她。 这日夜晚,忽然隐隐传来一阵阵嚎叫声,听得人背脊发凉。这声音,燕唯儿其实非常熟悉,前几日在草原遇上的狼群,便发出过此类嘶嚎。 那阿努也不到处乱跑,只一意守在燕唯儿门口,十分尽忠职守。 燕唯儿穿好衣服一出来,便碰上了季连别诺往外走:“季连别诺,你去哪里?” “外面狼群来了,我去城楼上看看。”季连别诺柔声哄道:“乖,你回房睡觉,不会有事的。” “不,我也要去。”燕唯儿穿戴整齐,队伍齐备,身后茉莉和阿努都一副主人去哪他们去哪的英勇姿态。 季连别诺摇头笑笑,牵过燕唯儿:“走吧,我的小书童,哪儿都缺不了你。” 三人一狗上了城楼,季连漠南和轩梧、华翼一众均已在城楼汇合。往下一望,密密麻麻全是饿狼,想是前几日在此讨得好处,此时便大批赶到,闪着绿幽幽的眼睛,在黑暗中仿佛到处都是灯火。 燕唯儿想起那日雪原狼战,不禁打个寒颤:“这草原怎么过的都是胆颤心惊的日子?” “游牧民族想要入主中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们生活环境其实就是这么恶劣。”季连别诺的脸上现出一丝忧色。 “那为什么我们牧场一样遭遇白灾,却完全不用担心?”燕唯儿不解地问。 季连漠南笑笑,傲然道:“我们除了养牛羊,还开垦了不少田地来种粮食和蔬菜,今年秋粮收成非常好,粮仓都是满的。牛羊的饲料也准备充足,天灾对我们造不成任何损伤。” 季连轩梧也忍不住插话道:“这一役下来,恐怕再无人敢动季连家的牧场,兄长一夜之间声名大噪。天灾人祸都不用担心了。” 燕唯儿不禁侧眼去望那不苟言笑的英俊脸庞,他不笑的时候,线条坚硬得如刀雕刻,每一个弧度都是那么完美。威武的身姿,给人强大的安全感,却也透出无尽压迫的气势,令人生畏。 季连别诺见狼群半天也没有离开的意思,转身问季连漠南:“叔叔,牧场共有多少犬只?” “两千五百只牧羊犬,三千只猎犬,均训练有素,品种纯正,我们牧场的猎犬,连附近的狼都害怕。”季连漠南说起犬种,滔滔不绝,这也正是他牧场的马匹和牛羊得以安全的保证。 季连别诺点点头道:“那将这些犬只集中起来,命令他们声战狼群,在城楼上四周点燃火把,只要吓走狼群即可,千万不可造成不必要的死伤。” “好,交给我们来办,别诺你赶紧带着唯儿姑娘回房吧。”季连漠南对这位侄儿的计策从来都是照办。 季连别诺点点头,正要带着燕唯儿离开,却听她命令道:“阿努,你也留下出一份力,战斗结束立刻回来。” 阿努立时收住了脚步,站得威风凛凛,只是身上那纱布大煞风景,让人忍俊不住。 茉莉也上去摸摸阿努的头:“回来给你喂好吃的。”笑着跟随少主和小姐下了城楼。 过不多一会儿,犬声和狼声此起彼伏,声浪汹涌,把草原夜晚的宁静直毁个干净。 季连别诺坐在椅上,听着屋外正斗得火热,闲适地伸个懒腰,在烛光中,眼光温柔如水,无一丝暴戾之气。他朝坐得远远的燕唯儿招招手:“过来,唯儿,不要离我太远。” 燕唯儿不动,只低着头,心头思量着,长此和这少主厮混下去,别说报仇,就连离开的心思也越来越弱,这可怎生是好? 越来越依恋他,听得牧场有事,还急他所急,想他所想,沉溺在他的宠溺中不可自拔。 季连别诺哪里知道那小女人此刻心思百折千回,见她低头沉默不语,便走过去,将她抱到自己身上坐好:“唯儿,我们很快就回去了。回到家里,我禀明爹爹和娘亲,娶你过门,好不好?” 燕唯儿心慌意乱,安然坐在这个男子怀里,听他温柔的声音,说要娶她为妻,本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却心酸得想哭。 “唯儿,我知道,你放不下娘亲的事,对,那是我的错,不可挽回的错。可是,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代替娘亲照顾你,可好?”季连别诺对这件事不再藏着掖着,预备好好跟她谈清楚。 “不可能的,季连别诺,我不会嫁给你。”燕唯儿冷着心肠拒绝。 “我要对你负责任……”季连别诺艰难的措辞。 “我不需要你对我负责。我认了,季连别诺!”燕唯儿深叹一口气,带着伤心的决绝,还有千般不舍。 “唯儿,不要欺骗自己,你是喜欢我的。”季连别诺用手轻轻挑起她尖尖的下巴,细看那精致的脸庞,那是他的女人,他不会让她逃脱。 燕唯儿对上他坦白的眼眸,轻轻流出酸涩的泪:“季连别诺,你真的很欺负人……”伸手抚过他薄薄的唇,柔软清凉。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在出嫁的路上,他劈开轿子掳她回府,就是那夜,将她从一个少女变成一个女人。那夜之后,他们便纠缠不清。 她那时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咒骂他死无葬生之地,却从几何时,开始依恋他,整夜躺在他的怀里,也不会害怕。甚至开始通过只言片语气愤他身边可能出现的女人,醋劲十足,霸道得仿佛他只属于她一个人。 那是妻子才敢有的气势,而且还必须是恃宠而娇的妻才敢有的气势。 “我算过卦,我们不可能成亲。”她硬着心肠哄骗他,说完之后,才发现,心痛到无法呼吸。 “别提算卦,你那个不准,得反着听。”季连别诺心烦意乱,怕死了怀里这个小女人。她有着乱七八糟无尽的理由来拒绝,最后再用娘亲的事,一刀将他的路封死。 可是,他不能想象,这一生,如果她不嫁他为妻,还能去哪儿?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必须娶她。 不是负责,不是赎罪,什么都不是,只是单纯喜欢她,想要和她成为夫妻,生儿育女。他也会和爹爹一样,一生只娶一个女人,宠着她,依着她,让她快乐无忧。 犬声大作,狼声渐小,显是狼群慢慢退去。不一会儿,阿努回来了,也不扰主人,就在门口守护着。 屋里的男女,依然千愁万绪。一条死路,一个死结。 ------------ 第三十六章、拜师 那俊美的小哥儿季连修受到了人生中的重创,无论他怎么求,季连轩梧都不肯收他为徒。他气得独自骑马,冲出了城门,吓得季连漠南双腿发软,想昨晚狼群在外虎视眈眈,万一埋伏在附近,那还得了。 季连别诺正在教燕唯儿骑马,见此情形,大笑道:“唯儿,坐好喽!”顺势纵上马背追了出去,马蹄扬起漫天的雪块。阿努不甘落后,撒开腿追随其后。 季连轩梧与“十八骑士”也策马奔腾,追出了城门,一时间,雪原里热闹非常。 两骑飞奔并行,燕唯儿在季连别诺怀里喊道:“季连修,你想被狼吃掉么?” 季连修睨了一眼她好看的模样,见她偎在少主哥哥怀里,幸福得一脸得色,气不打一处来:“让我被狼吃掉吧。” 他从小生活在牧场,又被所有人宠溺惯了。之前爹爹安排了好几个牧场里的姑娘让他娶亲,都被他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回绝。 好容易遇上个燕唯儿一见倾心,却是少主哥哥的未婚妻,还被其一阵抢白,激得他誓要学成一身好武艺,又遭到季连轩梧的拒绝。接二连三的打击,简直让这成天无所事事的俊俏小哥儿快郁闷死过去。 燕唯儿笑嘻嘻地对他刮个羞羞脸:“你一出城,你那老爹脸色都发白了,嘻嘻,季连修,狼咬人,很痛的哦?” 这燕唯儿一见他,就忍不住要逗他一番,虽然比他小,却觉得他才是个没长大的小孩。 季连修气得脸通红,赌气道:“有本事你们别跟着我!” 季连别诺微笑地听两个小娃娃斗嘴,甚是好笑,又觉叔叔季连漠南太娇惯这弟弟,哪有一个男人二十岁,还像个小姑娘整天关在房间,稍微一出个城,就仿似天要塌下来一般。 想想自己二十岁,早已驰骋草原,连格里木王都在机缘巧合下被他救过,如此一想,便高声道:“修儿,可知道轩梧哥哥何以不收你为徒?” 季连修提起这茬更是气愤:“他看不起我!”未经世事的小孩想问题,只能如此。 “当年我拜追云谷的寂圆大师为师时,在他门前跪了整整十天,到了第十天,他终于肯出来见我。我原以为,这样便可做他的徒弟了,谁知他款待我一番后,就令我回去,当时我跟你一样,气愤不已。” “那后来呢?”季连修慢慢减下马速,好奇地问。 “后来我也跟你一样,纵马驰骋一番。”季连别诺也不露痕迹地减了马速,身后,便是轩梧和“十八”骑士。 “再后来呢?”燕唯儿也忍不住了,扬起头侧看他的脸,总不可能驰骋一番就算了吧。 季连别诺笑起来,刮了一下燕唯儿的小鼻子:“宣泄一番后自然又跪到了圆寂师傅门前,一跪又是整整十天,师傅再次出来见我之时,只道,任何事情只要持之以恒,便成功了一半。” 以季连少主的身份,拜师竟有着这样的曲折,可想而知,圆寂大师收徒是何等严厉。 季连修喃喃道:“这么算起来,我这点挫折还不值得一提了。”他终是孩子心性,思想纯洁剔透,这也正是季连别诺对他和颜悦色的一个原因,否则若是纨绔子弟德性,早任他自暴自弃。 燕唯儿鼓励道:“季连修,你这点挫折当然不值得一提,你是场主之子,个性散漫,到时你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也没人敢说你,谁愿意当你师傅?” 季连修见她说得真挚有理,再不和她斗气,扭头一望,正是不肯收他为徒的师傅,翻身下马便拦在轩梧马前,吓得轩梧立时收紧马绳,令马停止不前。 “师傅,请收修儿为徒,徒儿保证决不半途而废。”季连修单腿跪地,像模像样。 季连轩梧不收他为徒,正是有着燕唯儿所说的那些担心,场主之子,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去,到时何以在牧场待下去。再说,又是场主手心里的宝贝,说不得,骂不得,那要如何教法? 季连别诺也明白其中奥妙,对轩梧道:“你就收了他吧,叔叔那边,我去说。” 季连修本也不是笨人,听得那一言一语,赶紧道:“徒儿绝不半途而废,自当勤加苦练,不给师傅丢脸。”信誓旦旦一番,只盼赶紧收了他去。 季连轩梧略一沉吟,点头道:“那好吧,三个月为期,如果你能坚持跟我的‘十九骑士’一同早起晚归训练,我就收了你这徒弟。” 季连修兴高采烈答应一声,这才站起身来。 燕唯儿眼睛一亮,笑道:“‘十九骑士’?还比华统领的多一个!”又转头对华翼道:“华统领,你可要小心了,两队打起来,你的总要吃亏,少一个人呢,嘻嘻!” 季连别诺哭笑不得,又宠溺得满心柔情蜜意:“坏姑娘,你怎么到处点火惹事生非,唯恐天下不乱。” 华翼受宠若惊,这是燕唯儿第一次对他说话,直激动得心内翻腾。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美丽女子,却不料,她很快就成为了少主夫人,赶紧压下此种念头,唯恐少主看出端倪。 季连轩梧对华翼道:“还望华兄指点一二,如何带出一支这么优秀的队伍。”语言诚恳,并不似场面话。 华翼抱拳道:“轩梧少爷过谦了,华翼只是带队多年,稍微多一些经验。若轩梧少爷不弃,华翼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季连别诺微笑道:“甚好!你们互相切磋一二,今后就算大敌当前,我们也断不会手忙脚乱。明日我们就启程回去了,希望下次再见到轩梧,身后便有一支以一挡百的‘十九骑士’。” “定当不负兄长所托!”季连轩梧信心百倍。 季连修苦着脸恋恋不舍道:“少主哥哥和唯儿姑娘明天就要走了么?” 燕唯儿望着他的俊脸,展颜一笑:“季连修,好好跟你师傅学哦,别在我下次见你之时,仍然是个绣花枕头,出个城门,都要前呼后拥,生怕你被狼叨了去!”说完,对他做个鬼脸。 众人见燕唯儿表情古怪,天真烂漫,都纵声大笑,连阿努都绕着马腿蹦得欢快。 ------------ 第三十七章、阿努的悲伤 季连别诺跟燕唯儿商量着启程回家的问题,阿努伤口未愈,长途跋涉中,要经过草原极其长远的路,又不可能把那么大只狗,一直置于马车中与燕唯儿同行,不如等过一阵子,春暖花开之时,再把阿努送过来。 燕唯儿十分不舍,和阿努最近形影不离,建立了非常深厚的感情。但季连别诺所说的实际问题的确存在,这还不是重点,最紧要的是,她回到季连家,便要想方设法逃跑,到时阿努怎么办? 当日为了救阿努的命,才跟它说要让它跟着自己,现在却是十分为难。 思来想去,便心事重重同意了季连别诺的建议。 出发之前,燕唯儿喂了阿努最后一次食,又给它换了最后一次药,细心检查着它的伤口,眼泪止不住掉下:“阿努,你要乖,好好活着,唯儿总有一天会回来看你。” 她抚摸着它的头,恋恋不舍。 阿努不断发出呜咽,坐立不安,又用头蹭着燕唯儿,似乎求她带走自己,眼神伤心之至。 燕唯儿亲自用绳索将阿努套好,又叮嘱一番牧场中的各位,一定不要让她的阿努饿着冷着伤着,种种种种,最后终于在茉莉的拖拽下,上了一辆比之前更豪华的马车。 离别的场面总是令人伤痛,尤其阿努一声声哭叫撕裂得燕唯儿发狂。马车渐渐跑起来,将牧场,阿努的声音都甩在身后,燕唯儿终于忍不住纵声痛哭,无论茉莉怎么劝都劝不住。 她不知道离别是这样的痛,仿若将自己的感情抽空了一般。阿努那么信任她,从原来主人的棺木旁爬出来跟着她,从此寸步不离。以为一生便可交付这位主人,却不料,她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就把它留在了牧场。 燕唯儿硬着心肠,觉得自己无比的坏,就如背叛了一个忠实的朋友,那么不可原谅。 甚至是亲人的离别,她本来就没几个亲人,更没谁对她如此忠心耿耿,不离不弃。 她却将它遗弃了,是一种真正的遗弃。 在离别的时刻,她说:“阿努,你要乖,好好活着,唯儿总有一天会回来看你。”又一次欺骗了它,如果从季连家逃跑,她就再也不可能见到阿努。 “阿努!我的阿努!”燕唯儿哭得很伤心很伤心,一种撕心裂肺的疼。她骤然掀开帘子对外吼道:“季连别诺!季连别诺!” 行进队伍立时停下,季连别诺策马来到马车前,见她已经哭成了泪人儿,话也说不清楚了。 “季连别诺,我要阿努!呜呜,你还我的阿努。”她习惯性地把失去的东西算在他的头上。 季连别诺此刻也心痛难忍,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乖,过一阵,等春暖花开,我就飞鸽传书,让他们专门把阿努送过来。你看,这一地都是雪,阿努又受了伤,怎么受得了?” “呜呜呜,不,我要我的阿努,我现在就要。”燕唯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倒回去好不好,去把阿努接来,我让它和我一个马车,不让它走路。呜呜呜,我的阿努肯定误会我不要它了,它不定多伤心多绝望哩。” 这已走了半天路程,要再倒回去,岂不是一天又没了?季连别诺看看天色,又看看燕唯儿:“你确定要回去接阿努?” 燕唯儿死劲死劲点着头:“我要回去。”不由自主抓住季连别诺的手,央求道:“好别诺,带我回去接阿努。”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能见到阿努。 季连别诺哪经得她如此撒娇连带温柔攻势,立刻命令队伍掉头。 燕唯儿满心欢喜,想到她的阿努,心里竟像是家人的感情。 掉头还没多一会儿,一阵长长的叫声传来,有点像狗,又有点像狼,却是无比熟悉。 燕唯儿从马车里蹭起,欢呼道:“阿努!我的阿努!”顾不得马车还在移动,在茉莉一声惊呼中,她竟跳了下去,滚在雪原里。 季连别诺大惊,纵身下马将她扶起,还没扶稳,就见她连扑带爬地朝前方跑去。 “阿努!阿努!”燕唯儿边哭边跑:“阿努!我不是要丢下你不管的,呜呜,我不是不要你。”说着又摔在了风雪中。 前方,有一个黑点如风急驰,在雪原中狂奔,身上还缠裹着纱布,朝燕唯儿的方向扑来。 果然是阿努! 它四肢健步如飞,嘴里发出长长的叫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离燕唯儿一尺的距离,忽然停住,流下泪来。 燕唯儿跪在雪地中,万分羞愧地面对着忠实的阿努,泪流满面,张开双臂:“阿努!” 阿努愣了一瞬,便扑进燕唯儿怀里,一人一狗,悲喜交加。 季连别诺心中也不能自抑,甚至有那么一刻,对阿努产生了妒忌。为什么这个小女人离开自己的时候,可以那么绝决?无论对她多么好,她都想方设法要逃脱,一时一刻也不能丢弃这个念头。 她对阿努可以这样,若是有一天,她真的离开了自己,有可能也会如此泪如雨下,心痛欲绝吗? 季连别诺见阿努脖子上还有残留的绳索,显是用牙咬断,追踪而来:“阿努,走吧,别让唯儿再为你哭了,你看,她快哭晕了。” 阿努呜呜地回应着,尾巴在风中摇摆得分外好看。 燕唯儿回到了马车上,无论怎么叫阿努上车,它都站着不动,只发出欢快的叫声。 马车移动,阿努就跟在马车旁边,时不时咬自己的尾巴在雪中转圈,那是无比欢乐的心情。 燕唯儿空落落的心一下子踏实,靠在马车里,困倦睡去。只觉分外安全,分外舒心,再不去管以后逃了怎么办?大不了就带着阿努闯荡江湖,亡命天涯,那又何妨? 燕唯儿无比确定自己的心意,在这个世上,阿努就是她唯一的家人。从此,他们将不离不弃,永不分离。 燕唯儿一觉醒来,赶紧掀开车帘,唤一声:“阿努!”生怕刚才只是一场梦,醒来阿努却不在身边。 阿努有力地回应一声,摇着尾巴,又蹦又跳。 燕唯儿舒了口气,靠在马车里,低低浅浅叹一声,无比心满意足,心中发着誓:“阿努,我再也不会丢弃你。” ------------ 第三十八章、别诺的心意 长途跋涉多日,一行人终于回了家。 一路上,燕唯儿担心阿努的伤口,坚持要它上马车,但阿努只是跟在马车旁,不快不慢,不急不缓,只求守着主人便高兴得乱蹦。 最后燕唯儿生了气,这才让阿努偶尔趴在她的脚边,享受着那波斯地毯带来的柔软和温暖。 这一路上,燕唯儿和阿努的感情急增,和茉莉也亲如姐妹。两人虽表面上是主仆,私下里,却早抛弃了那些繁文缛节,好东西一起吃,好玩的事一起笑。 当然,茉莉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少主对小姐那么好,但小姐却始终存有逃跑之心。原来少主竟是小姐的杀母仇人。 而季连别诺和燕唯儿,始终在那种一方收紧,一方挣脱的关系中徘徊,却又两情相悦,相互吸引,越来越缠绵,越来越胶着,也越来越矛盾重重。 燕唯儿习惯了倾慕他、依恋他、崇拜他,但又无比无比恨他。沉溺在他的怀抱,又无时无刻不在挣扎。 季连别诺习惯了宠溺她、爱怜她,但又深深的无奈,无法还她一个娘亲,就连全心全意爱她都显得不那么理直气壮。 他仍然在旅途中霸道地与她同房同榻,中间没有匕首也不再放着长剑,就那么用手臂做她的枕头,夜夜拥她入眠,用体温温暖着她冰凉的肌肤。 却,依然温不暖她的心。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在她脉脉含情的眼神中,看到了那么一丝温柔的希望,放弃仇恨,放弃一切,从此便跟他相濡以沫,做他的妻。 只是那一瞬间太短暂,一晃而过,取而代之的,便是她或真或假的威胁,逃掉了该做点什么生计过活,是算命还是跳舞,要不带着阿努一路表演杂耍也能混口饭吃。 说这样的话时,她面不改色,仗着他的宠爱。哪怕她说话时,正坐在他腿上,偎在他怀里,更甚者,是在床榻之上,整个身体都被他紧抱着,她依然可以喃喃自语地折磨他。 季连别诺每次听到这些话时,都心痛到滴血,却毫无办法,只能一次又一次故作冰冷地叫她“死了这条心”,却一次比一次没有效果。 燕唯儿心情好起来,会撒着娇,拉着他的手摇晃着叫他“好别诺”,那时,季连别诺的整个黑夜都会被她点亮。 有时不高兴,会连名带姓,瞪着眼睛吼“季连别诺”,那时,这位季连少主也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温暖的,最起码,她依然在他身边。 季连别诺已经没有太多奢求,只是卑微地渴望,她留在他的身边,欺压他,对他发火,哪怕拿把匕首再捅他一刀也行,这样还可以让她多换几次药。 一切,都无所谓,只要,她还肯留在他的身边。 燕唯儿一天比一天渴望待在季连别诺身边,成为大家口中的“少主夫人”,不是为了荣华富贵,也不是为了有个安身立命的栖所,只单纯地想做他的女人。 她似乎天生就该是他的女人,自然地和他出双入对,自然地和他同榻入眠,尽管他从来只如君子,以礼待她,尊重她,她还是会觉得,她本该就是他的女人。 但无比滑稽,他却杀了她的娘亲-----这个世上,她曾经最爱的人,也是她愿意用生命去护着的人。 越无尽爱恋,越伤心欲绝。 燕唯儿回到“诺岭”,觉得无比亲切,那一桌一椅,一床一被,仿佛都是她自己的。 她拥抱着玉嫂,似乎很久没见到的亲人。 阿努也满院奔跑,欢快扑腾。 季连别诺见她如女主人一般,心内既欢喜又焦急,打定主意立刻禀明爹娘,娶她过门。 不管她愿不愿意,哪怕连哄带骗,逼迫的,利诱的,无所不用其极,反正他的形象就这样了,再好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决定用一生来赎罪,他的生命,时间,地位,金钱,爱怜,统统都给她,不管她要还是不要,都全部给她。 好好跟她商量,得到的答案永远都是拒绝,没有结果。但偶尔,她却又会忽然扑进他怀里,紧紧环着他坚实的腰,泣不成声。 那个小女人,真的太不让人省心。 “雨栖”园内。 季连别诺当着微雨的面,跪在爹娘面前,郑重请求:“求爹爹娘亲成全,孩儿要娶燕唯儿为妻。” 季连漠北皱眉道:“娘亲不是已经允诺你将她收房了吗?” “不,孩儿的意思是,要娶唯儿为妻,以季连家的正式礼仪,将她娶为正妻。孩儿将会把爹爹的门风发扬光大,一生只娶一位妻子。”季连别诺已经表达得非常清楚,直把一家人惊得面面相觑。 “哥哥,燕唯儿?是那燕家的小姐么?”季连微雨皱着眉头。 她被燕家害得这么惨,从爹娘口中也已知道,她的凤栖为她枉死了。可是如今,最疼她的哥哥,却要娶仇人家的小姐为妻,这算是哪门子事? “微雨,她和我们想象的不一样,她从来没参与过那些肮脏的事情,明天你见到她,就会知道她的好。”季连别诺不遗余力游说着家人。 别之洛早料到有这一天,但没想到这么快,更没想到的是,儿子要将她娶为正妻,一生再不会和别的女人纠缠。 她忽然笑起来,对儿子道:“别诺,你知道,你作的决定,我们是不会反对的,但这个决定会不会太快了?我们希望你再好好想想,多等一段时间。” “不,娘亲,不能等了!”季连别诺冲口而出,他一刻都不能再等下去。每多煎熬一刻,他就会多痛一刻,时时担心着一觉醒来,她便不在身边。 “什么叫不能等了?”别之洛恍然大悟:“是不是她肚里怀了你的孩子?”话一出口,发现微雨在旁,甚是不妥。 “不是的,娘亲。”季连别诺面红耳赤,自己干的这些荒唐事,简直令人误会,不能启齿:“孩儿除了要对她负责,确实一心一意喜欢她。” 他又将这一路及集帕尔牧场发生的事,一一禀告了爹娘,只期望爹娘成全:“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倒是微雨先开了口:“既是哥哥喜欢的人,断不会差的,爹爹,娘亲,就答应了哥哥吧。”她自小跟着哥哥,从未见他对别的女子有过情谊,此刻见他如此着急,心里就算介意那是燕家的小姐,也不再提了。 季连漠北与别之洛见出事的小女儿都不再介意,又想以别诺的心性,断不会娶一个太差的女子进门。这两夫妻情投意合,自然知道真情的可贵,只当那燕家的小姐,也是同等心意,便应承了下来。 ------------ 第三十九章、恩人(一) 燕唯儿穿过迂回游廊,方进得山石点缀的主院落,富丽堂皇,雍容华贵,踩在石子漫成的甬路上,她不明白季连别诺这是要带她去哪里。 她终忍不住,问道:“季连别诺,这到底是要去哪儿?”她大清早就被玉嫂和茉莉按着打扮多时,问那两人,也只说是少主吩咐。 只见她长发及腰,撩一把青丝挽出一个简单发髻,头上透明的白玉步摇与粉嫩肤色相得益彰。淡扫眉黛,轻描朱唇,连胭脂都未抹,就已艳色逼人。身着浅蓝色锦袄,领口和袖口都镶嵌着白色貂毛,腰间,依然大大方方,堂而皇之挂着季连少主那块价值连城的玉佩。 一时间,季连别诺竟看得呆了。 燕唯儿被他这么盯着看法,忽地脸上一红,嗔道:“季连别诺,麻烦你有点出息,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么?” 季连别诺也知自己有些失态,洒然笑道:“这天下间,只有你这么一个女人,会如此指责季连家的少主而从不口下留情!” “那是因为别人还不知道少主你的真面目罢了!”燕唯儿黛眉轻扬,美目流转:“若是大家都知道了,也会如我所说,不过如此!”她摇着头,一副感叹惋惜的样儿。 季连别诺不但不生气,倒是欢喜得很。有时娘亲也这样取笑爹爹,两人从不玩那套举案齐眉,娘亲娇嗔时,爹爹也是拿她没办法的。 说话间,已到了大堂。堂内宽大阔绰,陈设考究。 除了季连漠北夫妻,和季连家的大小姐季连微雨在座,还有老管家华暮然及其子华翼也在场。 季连别诺轻扶燕唯儿缓缓入内。在座者见两人柔情款款,均各怀心思。 季连漠北夫妻已是第二次见这姑娘,第一次,她狼狈不堪地昏迷在床,头发上雨水泥水混成一团,一张苍白小脸,毫无血色。 而此刻,她脸色红润,略施粉黛即美艳不可方物。那种美,不仅仅是外表带来的感观,更多的是一种轻灵绝尘的气质。 他们面带微笑,不得不承认,儿子的眼光果然是非常不错的。怪不得问他玉佩到哪儿去了,也支支吾吾语意不清,原来送给心上人了。 这边厢,看在季连微雨眼里,那是一种真正的震撼。不是感叹她有多美,而是她认得她,无论过去多久,她都会认得她。 是她救了那么多被抓的女子,那日,她身着湖兰锦衣上衫,同色百褶罗裙,也是这样长发简单挽成一个发髻,那时头上素静得连支步摇都没插。 就是她!当日救了四百名少女,在大家四散逃跑之时,她还不忘叮嘱:“大家朝各个方向跑,不要停,千万别让人追上。” 虽已过去多日,季连微雨却一直记挂着那位姑娘,她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她的义举,如今自己不知会是多么悲惨的命运。 但,她从未想过,那姑娘是燕家的小姐。 华暮然父子也是惊出一身冷汗,心中埋藏着秘密终究是坐立不安,心下正思量,什么时候跟少主坦白了去。 堂下,燕唯儿向各位深深道个万福,虽不知来这干嘛,但礼仪还是懂的。 季连漠北正要说话,却见微雨从座位上站起,泪流满面向着燕唯儿奔去。 季连别诺大惊,以为小妹还在气燕家带给她的遭遇,不禁拦在她的面前,皱眉道:“小妹,你听我说……“ 微雨摇摇头,扬起带泪的脸,伸手去探那躲在哥哥身后的燕唯儿:“你,还认得我吗?” 当日,四百个少女皆在舱内,燕唯儿哪有空挨个去看长相,茫然地摇摇头,心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季连大小姐,怪不得别诺那么紧张,长得如此倾国倾城。 微雨推开挡路的哥哥,就那么执起燕唯儿的手,轻声道:“是了,那么多人,你不认得我也很正常。” 季连微雨放开她的手,退开两步去,忽然双膝跪地,直把一屋子人惊得不知所措。 她季连大小姐何等样高贵的身段,如今作出此种行为,平日连对爹娘的礼仪都不曾如此大的阵势,这是只有在逢年祭祖时才有的大礼。 季连微雨也不理会各人的惊讶,直直对燕唯儿磕了一个头去:“谢恩人救微雨于危难之中。” 燕唯儿也被她弄蒙了,倾刻间手足无措。 未来得及还礼,又听季连微雨继续道:“凤栖还活着的时候,曾经对我说,如果有一天,还能有幸见到恩人,她要给恩人磕个头。如今她不在了,只有我代她向恩人叩谢。”说完又深深磕了下去,长泣不起。 燕唯儿忽地明白,她就是那四百少女中的一个。那本来就是燕家造的孽,如今见她以此等大礼感恩于己,忙走去也跪在微雨面前。 燕唯儿心内激荡,泫然而泣:“唯儿并未做什么,不值得微雨小姐如此大礼。” 她脑海中,蓦然奔涌出诸多往事,为救那四百少女,她被关在柴房中毒打,一鞭鞭抽在身上,伴随而来的是她气若游丝的惨叫。 为救那四百少女,她惹怒了魏王爷,被逼嫁与那入土之年的老淫*虫为妾。却在途中,被季连别诺一怒之下劫来府中,当晚便夺了她的清白之身。那晚,她身上还横横竖竖到处纵横着为救那四百少女的鞭痕。 最痛的还不止于此,而是娘亲惨遭杀害。她救那四百少女,从未想过回报,只是出于天性的善良与仗义,却没料到,落到此番悲惨境地。 就算季连别诺再怎么对她好,再怎么待她如珠如宝,都无法改变那样伤痛的事实。 长久压抑的委屈一泻千里,她和微雨抱头痛苦,如患难中相见的姐妹,亲切得仿佛两个少女天生就认识,天生就交好。 季连别诺万没料到是这样的局面,从只言片语中,他心内更是惶恐之至。如今见燕唯儿哭得那么伤心,他哪里会不知道原因? 他终于明白,那艘运着数百少女开往京都的船为何会忽然搁浅,原因只有一个,船上的少女被救了出去,而救人的,正是燕家的小姐,他此生最爱的女人-----燕唯儿。 ------------ 第三十九章、恩人(二) 他终于明白,那艘运着数百少女开往京都的船为何会忽然搁浅,原因只有一个,船上的少女被救了出去,而救人的,正是燕家的小姐,他此生最爱的女人-----燕唯儿。 这个认知让季连别诺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在那夜粗暴地掠去了她的初夜,那个小小的身子上,伤痕累累,都是因为救了船上的少女,救了他的妹妹而惨遭的毒打。 而他,到底对这个善良仗义的少女做了什么?他此刻恨不得当初被她一刀捅死才好。 他以为这一路点点滴滴,为她做了多少柔情蜜意之事,她应该感恩,应该知足,却不知,那些与她所做的相比,微不足道。他以为给她季连少主夫人的身份,给她最完整的爱,便足可命令她成为他的女人。 不,这是多么肤浅的认知!他就算给她一切,都换不回她以生命维护着的娘亲啊。 季连别诺背过身去,不让大家看到他无法忍住的泪水,无比绝望。 季连微雨和燕唯儿在别之洛的搀扶下,双双站了起来,手却没有放开。 微雨向各位说了燕唯儿当日救人的事,过程中,燕唯儿越来越冷静,越来越清醒,也越来越凉薄。 季连漠北与别之洛听完微雨一席话后,自然已不再是平常态度。本对她已有好感,但只是从季连家媳妇的角度来审视。如今可不一样,她是微雨的救命恩人,而且,还被儿子毁了初夜。 初夜对一个少女来说,那是何等珍贵,就算儿子现在许她少主夫人的地位,也断不能弥补她受过的伤害。 他季连家,从来不曾如此有愧于谁,而今,对燕唯儿,他们竟不知作何表达方能对她补偿。 气氛陷入了无尽尴尬,大家聚在大堂,本是要讨论季连别诺的婚事,现在跑题已跑到了千里之外。 别之洛拉过燕唯儿的手,无限爱怜:“唯儿姑娘,你也许不知道,我今天已不是第一次见你。那天,你生病了,我来看过你,别诺也在你床前守了你一整夜,我就知道,你应该是和我们季连家有缘的人。” 别之洛现如今,对这姑娘是又爱又怜,当日存了将她给儿子随便收房的心思,实是内疚羞愧。 燕唯儿轻轻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回过脸去,望一眼季连别诺,心一横,沉声道:“谢夫人探望,唯儿有个不情之请。” 季连别诺面色惨白,心沉到谷底,他知道她要说什么,太了解这个女人:“唯儿……”不由自主,要去阻止,却无力,无力到连阻止都觉得无耻。 燕唯儿听到那一声“唯儿”,缓缓回过头来,那决绝的眼神中,竟满是温柔的凄色。望着那张英俊的脸庞,迷恋着那个怀抱,却不得不离开,否则她的一生,都会因见到他而想起娘亲的惨死。 她轻启朱唇,一字一字:“唯儿想离开季连世家,望夫人成全。”每一字都痛入骨髓,离开那个男子,想象日后另一个女子在他的怀抱撒娇欢笑,无尽的痛,却无可奈何。 别之洛抬头见得儿子震在当场,全无平日风采,呆呆的,失魂落魄,不禁大是不忍:“唯儿,这件事,我们从长计议,可好?” 燕唯儿轻声拒绝道:“夫人,唯儿只有这一个请求。” 别之洛正不知如何是好,微雨便摇着燕唯儿的手,哭泣道:“唯儿,我们才刚刚认识,你就要走吗?留下来,陪陪微雨……”她听闻哥哥盛怒之下,将燕家满门灭杀,本来想说天大地大,你现在又能去哪里,却如何敢在此刻提起这一字半句,生生收住。 季连漠北沉吟半天,开口道:“唯儿姑娘,你暂且留下,我们绝不逼你嫁给小儿。” 别之洛也赶紧道:“按理说,别诺,他对你是应该负责的……” “不,我不需要他负责。”燕唯儿凄然一笑:“我从来也不需要谁来对我负责。” 她不要季连别诺为了负责娶她,也不要因为救了微雨而成为季连家上下都感恩的恩人。当日她救那四百少女,也从未想过有这样的一天。她只是想安安静静找一个地方待着,远离伤痛,远离季连别诺,远离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季连别诺哑声道:“唯儿,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你觉得,我只是为了负责而要娶你么?” 燕唯儿抬起头,看着他的脸,那么熟悉。她已经习惯了在他的手臂上酣睡,已经习惯了早晨一睁眼,便看见他好看的模样,也习惯了寒冷之时,不由自主贴向他的身躯,去寻求温暖。 只是,她必须得离开,否则她此生此世都不会安宁。 季连别诺缓缓流出两行清泪,泣声道:“难不成,我和你的感情,连阿努都不如?你离开阿努,还会哭得撕心裂肺,难道离开我,你就真的可以安心快乐么?离开阿努,你觉得那是一种遗弃,那么离开我,就不是遗弃?” 季连别诺伤心欲绝,真正开始妒忌起阿努来,这女人对他一点留恋的感情都没有。 燕唯儿听得他一口一个阿努,仿似万箭穿心:“可是别诺,你忘了,阿努没有杀我娘亲,阿努没有负过我什么,我遗弃它,便是我的错,便是我亏欠它。” 季连别诺一如被那把匕首刺穿,鲜血淋淋:“唯儿,你,就那么恨我!”他咬着牙根,阻止胸中那口腥甜涌出:“无论我做什么,无论我怎么补偿,你都还是那么恨我!” “是的!季连别诺!我看见你,就会想到是你杀了我娘亲;我如果嫁与你为妻,我便是嫁给了仇人,你让我将来有何颜面去见我娘亲?当初,微雨只是失踪,你便狂怒到恨不得将整个世界毁灭。而我娘亲……你,可想过我的感受!季连别诺,我不否认爱上你了,我不否认,其实我也很想嫁给你,但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燕唯儿一口气将埋藏在心中的郁气极尽吐出,犹如玉石俱焚的畅快,却痛彻心扉。 华暮然与华翼见事情发展得很是奇怪,相视一眼,均有着不可思议的表情。 季连别诺满目绝望,仿似天与地之间,白色苍苍,再无鲜活的颜色。 那伤痕累累的玉体。 那笑面如花的美貌。 那银铃般的笑声。 那故作中毒的装疯卖傻。 那撒着娇唤出的“好别诺”。 那舞着“燕裳”的绝世风华。 那与他并肩作战的英姿飒爽。 那偎在他怀中的软玉温香。 那一笑便融了他千年冰霜的倾世姿容。 一切,都只能是过往的记忆,此生,她竟不愿做他的女人。 ------------ 第四十章、峰回路转 燕唯儿在微雨的哭求下,暂时安抚下来,被带回了“诺岭”。 堂内,只剩得季连漠北夫妇,华暮然父子以及季连家这位伤心欲绝的少主。 一片沉默中,华暮然父子双双跪倒在地。华翼将身上的长剑解下,置于头顶,向少主道:“少主恕罪,华翼擅作主张。” 华暮然沉声道:“都是老夫的主意,请少主责罚。” 季连别诺本自正在伤心中,忽然见华家父子如此动作,不明就里,不由得上前扶起华暮然:“华叔,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原来,季连别诺盛怒之下,让华翼带着“十八骑士”夜袭苍宁,灭杀燕家满门。当日华翼临走前与父亲华暮然告别,华暮然沉思后便道:“少主一怒之下的决定,未必今后不会后悔。你此去,留下燕家女眷,放她们一条生路。” 华翼听了父亲的话,留下了燕家那一众女眷。 但此种行为在季连世家,是相当严重的违令行为,有如违反军令。是以华翼心中一直惴惴不安,见少主与燕家的小姐日益亲密,只盼得两人成亲之后,他便可将此事告知少主,以求恕罪。 而今见得少主与那燕家的小姐势成水火,似乎是为死去的娘亲,这才将此事全数抖露出来。 “少主恕罪,华翼自知违令当斩。”华翼继续单腿跪地。 “华翼何罪之有!当日是我狂怒之下未思虑周全。”季连别诺大喜过望,亲自将华翼扶起:“你是说,燕家女眷都还在?” 华翼张口结舌,讷讷道:“少主恐要失望了,其实并不是所有女眷都留下了,当场还是杀死了两个……” 季连别诺本已升腾起来的希望又被一盆水淋熄:“哪两个?” “当日我带领‘十八骑士’杀将进去,心存了要留下全部女眷,但燕家的夫人和她的婢女确实也参与了交易的勾当,正在点算账目,我不得已,才将两人杀掉。”华翼一时忐忑不安,真不知到底是该杀还是不该杀这一众人。 “燕家的夫人?”季连别诺又升起了一些希望,就燕唯儿口中的娘亲,只是个性格懦弱的女人,怎么可能参与那些交易,再说,燕唯儿也不是嫡出,最多就是妾室生的庶女:“那些女眷关在哪儿?” “在回陕的牧场。”华翼恭敬回答。 “华翼,谢谢你!华叔,谢谢!”季连别诺有些语无伦次。他本以为此生此世再无悔过的机会,上天待他如此之好,倾刻间令他有再世为人之感。 华翼其实一早便想跟少主透露实情,但由于自己杀了燕家夫人,又以为那是燕唯儿的母亲,是以迟迟不敢开口。此刻不仅没被少主责骂,见他一脸喜色,也感同身受。 季连别诺向爹娘拜别,对华翼道:“备马,立刻去回陕牧场!” 他一刻也等不了,只恨没长一双翅膀能飞过去,立时将唯儿的娘亲带到那小女人面前,给她一份大大的惊喜,从此让她乖乖听话,做他季连少主的妻。 他满心欢喜得像一个孩子,带着“十八骑士”快马加鞭向回陕牧场驰去。 季连漠北与别之洛被这帮孩子折腾得够呛,正要回房休息,听得家丁来报:“老爷,夫人,三皇子风楚阳求见。” 别之洛皱眉道:“我们与此子素无来往,他如何忽地找上门来?” “必是为前时集帕尔牧场向朝廷救援遭拒而来,别诺已查探清楚,此子结交了塞外不少部落,宣将军也是被其所害。此番前来,定是要挑起朝廷与季连家的矛盾,最好能争得季连世家对他的支持。”季连漠北冷静地分析,心里十分安慰有个好儿子,令他省了心去纠缠这些无谓之事。 “那可别遂了他的心意。”别之洛久未管过家中大事,生疏得很,也在庆幸有儿子在,什么都好办。 “来者是客,请三皇子进来。”季连漠北对下人吩咐道。 “诺岭”里,燕唯儿送走微雨,独自伤怀,不知不觉带着阿努便走了出去。此时,她的身份再不是原先那么尴尬,已可到处行走而不受人阻拦,只要她不出大门,便一切无事。 她想及刚才那一幕,覆水难收的结局,伤痛不已。照如今的情形,她如果不逃,更是无法面对。季连家所有人都拿她当恩人对待,而她,爱上了别诺,却无法与之相爱相守。 转转悠悠,竟晃到了马厩旁边。空地上停了一辆超级豪华的马车,是燕唯儿从来没见到过,又宽又大,像一座小房子。马儿想是被解下喝水喂草去了,是以马车也无人看管。 一个马夫从身旁经过,燕唯儿赶紧招呼道:“那辆马车好漂亮,是我们季连家的吗?” 那马夫停下来,虽没见过她,却看她穿着均是上等面料,不敢怠慢:“来贵客了,那是客人的马车。” 燕唯儿点点头,心下有了计量,对阿努一挥手:“走,回家。”她匆匆回房,将那把匕首揣在怀里,又把茉莉叫进了房间。 茉莉刚一进屋,门就被燕唯儿匆忙关上。 “茉莉,帮帮我,我要逃出燕家。”燕唯儿声音焦急得发颤:“你要不帮我,我真的不知道还可以找谁了。” 茉莉心里毫无准备:“小姐,你这就要走?” 燕唯儿拼命点点头:“我要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我换你的衣服出去,你穿上我的衣服在床上休息就好,等他们发现的时候,我已经出去了。你放心,少主不会责罚你的。” 茉莉倒不是担心少主责罚,真心舍不得她走:“小姐,你再想想,好吗?少主真的很喜欢你。” 燕唯儿忧伤的眼神不遮不掩:“茉莉,你会嫁给杀了你娘亲的人么?” 茉莉一时语塞,不知作何回答,半推半就和燕唯儿换了衣裳。 燕唯儿穿着茉莉的衣裳悄悄关上门,溜了出去,对阿努道:“你要跟着那辆马车,别跟丢了。” 阿努像是听得明白,摇着尾巴飞快地打转。 燕唯儿趁人不注意,窜进了停在空地的马车,一猫身,躲进座位底下的箱子里,过不一会儿,车夫便把马套上马车,恭迎那马夫口中的贵客上座。 马蹄声响起,马车便出了季连家。 燕唯儿眼中流出两行热泪:“别诺,我走了,不要再追我。别诺,我会想你的,别诺……” ------------ 第四十一章、唯儿的悲伤 马车跑出好远,停在了一个小道上。 燕唯儿听得外面忽然安静,一个声音道:“风公子小心!”显是人已经下了马车。 燕唯儿从座位下的箱子里探出头来,大口大口呼着气,快憋死了。正要跨出箱子,车帘又被打开了。 燕唯儿愣住,姿势僵硬,不知该出来还是该继续躺进箱子,模样十分滑稽。 来人显然也愣住了,没想到马车箱子里还藏了个少女,眉头轻皱,见那少女一身丫头打扮,模样俊俏,眼睛十分灵动,一股说不出来的清新味儿。 正要说话,却听那少女轻脆的声音,非常好听:“哎呀,没想到是公子的马车,以为停在那儿不会动呢。”说着大大方方从箱子里站了出来,拍拍身上因长时间蜷缩而皱巴巴的衣服,就那么跳下马车。 燕唯儿抑住心头的不安,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天真可爱,见那“风公子”一身贵气装束,年纪大约在季连别诺之上,眼神中透着审视的意味,狭长的眉目,坚挺的鼻梁,令人不由得害怕。 风公子一把低沉的声音道:“这就要走了?”他看清了少女,确实是丫头的服饰,却突兀地挂着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让人看来十分不和谐。 燕唯儿见他盯着自己腰间的玉佩,心中暗道:糟糕,出来之时,忘记把这块贵重的东西还给别诺了,忽地笑道:“叨扰公子了,我正在和阿努捉迷藏,哎呀,你看,它还是找着我了!”手一指,那不正是威武的阿努是谁,只是那身上的纱布,让它看起来,形象大打折扣。 燕唯儿奔向阿努,朝风公子挥挥手,竟大摇大摆就那么扬长而去。 这风公子便是当今的三皇子风楚阳,今日来到季连府上,只是旁敲侧击,听听季连家的态度,大家言语上都十分客气模糊,很多事自然不便说得太清楚。 况且季连世家一直地位超然,要想争得他们支持,谈何容易,是以又邀请了季连世家参加他过几天在京都的生辰盛会。 幸而没在马车上说些不为外人所道之话,不然被那藏在箱子里的少女听了去,那该如何是好。本来以他的功力,从呼吸上就该知道车内有人,只是脑中一直在想别的事,又万没去想自己的车内怎么藏人,这才让那少女钻了空子。 那少女身份十分可疑,倒也不像季连家的细作,那般清澈的目光,倒像是季连家的小姐,换了丫头的衣服出来玩。 风楚阳就那么让那少女大摇大摆溜掉,心中竟大是惋惜,只可惜在季连家的地盘上,目前不宜惹太多事,又见那猎狗十分凶猛,若是用强,恐怕也不讨好。这便吃了哑巴亏,任那少女带了猎狗扬长而去。 燕唯儿带着阿努,一路小跑,见四下无人,赶紧拆下阿努的纱布。这裹着纱布的猎狗太扎人眼,季连别诺只需到处一问,便知晓了她的行踪。她见阿努的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方略微放下心来。 燕唯儿又将那扎眼的玉佩小心收入内襟藏起,免惹人起疑,刚才那风公子便直盯着她的玉佩看,吓得她一颗心怦怦乱跳。 月河上船只倒是多,但谁肯让她的阿努一起上船呢?她正发愁,却猛然想起,天哪,身无分文,那该死的季连别诺欠着她的黄金,也不肯给她。 唉!这下不是谁肯不肯让狗上船的问题,连人都没法上船了。天大地大,她燕唯儿就真的跑不出季连别诺的手掌心么? 正想着,一艘重楼小阁、装饰精美的船只开了过来,这一看就是画舫的连体船拆开后其中的一艘。 甫一靠岸,一个中年男人便迎了出来。 从燕唯儿身后走出一个白衣翩翩的男子,他面如冠玉,风采俊逸,手拿一把折扇,腰间斜斜插了一支玉笛,当真是上天花了极大心思才雕琢出此等标致人物。 他还未走近,便对那中年男人开了口:“文叔,果然被你说中了,我又跑了趟空,算了,走吧。”他正待上船,便听得一把清脆的嗓音响起:“公子请留步。” 他这便停下,扭身一看,见得是一个清新出尘的布衣少女,旁边还站了只身上有些伤痕的大狗。 燕唯儿赶紧道:“敢问公子可是要去京都?哦,不是去京都也没关系,麻烦公子,可否顺便载我一程?” 那公子笑道:“姑娘到底要去哪儿?”什么叫不去京都也没关系?这话听来可太奇怪了。 “我哪里都去得,但请公子载我一程,当然,还有我的阿努?”燕唯儿请求的语气,生怕对方拒绝,是以说到阿努的时候,声音便渐渐小了下去。 “你没问题,但它,”公子嘴角浮出一抹好看的微笑:“我从小怕狗。”说完用那折扇闲适地轻轻敲着另一只手。 “哦,它不是狗,啊,不对,我是说,它不是一般的狗。”燕唯儿语无伦次,对阿努道:“阿努,趴下。” 阿努听得主人口令,立刻乖乖趴下动也不动,但尾巴还使劲摇啊摇,甚是可爱。 公子见少女和那狗都很好玩,微微露出松动的表情,不过脸上仍然现出对狗的害怕。 燕唯儿急急地保证:“我会看着阿努,不会给公子平添烦恼,也不会吓着公子。” 公子看起来是一个极好相与之人,对身边的文叔耳语几句,便上了船。 那文叔很快安排燕唯儿和阿努进了船舱,走到船尾处的空房间:“你们就住这儿吧,不要到处乱跑,还有,一定要看好它,我们公子小时被狗咬过,所以一直害怕,千万不能让它吓着我们公子。” 燕唯儿忙点头答应,目送文叔远去,不由得坐在船尾的甲板上看水花四起。 寒风吹来,刮红了眼睛,这一次,真的要离开季连别诺了。岸边越来越远,离别诺也越来越远,这是她想要的结果,却疼痛难忍,无法言说。 上次丢弃阿努,等她悔悟过来时,还可以放声大哭,还可以掉头回去寻找;这次,离别中太多的无奈,连哭都没有资格,更不可能掉头再次奔回那温暖的怀抱。 想方设法,千方百计,终于脱离了季连别诺,原来,是这么痛,这么让人悲伤,她的眼泪无声流下,滴在阿努的头上。 此时,阿努正陪着她,将头轻放在她的脚边。 ------------ 第四十二章、月色筝音(一) 晚饭时分,文叔过来请燕唯儿:“小姐,我们公子邀请您一同用膳。” 燕唯儿一时间红了脸,白搭了人家的顺风船,身上又没钱,还白吃白喝:“麻烦您替我谢过公子美意,我和阿努在这儿随便吃点就……可以了……” 文叔也不勉强,不一会儿,令人端来了丰盛的饭菜,还弄了一个大大的碗,交待说这是给阿努准备的,燕唯儿感激涕零,又道了一连串谢,方才与阿努一起吃得高高兴兴。 她这一趟跑出来,实是没有目的地,只想有多远跑多远,先跑出季连家的地界为好。又想此船若去京都,那便更好。那儿繁华似锦,凭她摆个摊算个命,忽悠忽悠,说不定也能与阿努勉强度日。 天色渐渐暗下来,燕唯儿和阿努正在房间里嘻闹,听得窗外文叔的声音再次响起:“小姐,我们公子请小姐过去小坐片刻。” 燕唯儿想想也是,人家总要知道你姓甚名谁,去到哪里,便回道:“好的,文叔,我这就来。”她开了门,跟着文叔走去,阿努也理所当然地跟在身后。 文叔停下脚步,一副为难的表情:“小姐,它是不是可以不要一起?” 燕唯儿想了想,保证道:“阿努习惯跟着我,不过它很听话,我到时让它离得远点,保证不吓着公子。” 文叔无奈,将她带到一个别致舱内,那公子正悠闲席地坐在一个红木矮桌前。 见燕唯儿进来,公子指着对面,洒然一笑:“小姐请坐。”又朝门口望去,见那狗端端正正守在门口,不踏入房中半步,但视线却一直盯着主人,仿似主人稍有危险便纵身跃来。 “小生秦情,人称秦三公子,不知小姐如何称呼?”秦三公子仰头一饮而尽,仍然是一副笑笑的样子。 “小女子名叫茉莉。谢秦三公子不弃,肯载我一程。”燕唯儿顺口胡扯,穿了茉莉的衣服,连茉莉的名也一并用了。 “哦,茉莉,幽香弥漫,小家碧玉。”秦三公子点点头,又问:“那你准备去哪儿?” 燕唯儿本想说“你的船去哪儿,我便可去哪儿。”生生噎住,这话跟一个陌生男子说甚是不妥,仿似粘上了人家一般。 又想起那日去集帕尔草原,季连别诺说:“天高水远,我去哪儿,你去哪儿。”心中无限悲伤,那个男人就算不在她的身旁,就算没把她抓回去,却也无时无刻不在她的脑海里晃荡。 秦三公子见她面露忧色,料她是从家里跑出来,毫无去处:“我这艘船要去京都,小姐可是要上那儿去?” 燕唯儿立刻点点头,赧然道:“给公子添麻烦了,我可以去厨房帮忙打杂,或是公子看哪里需要人手,也可以安排,我都可以做的。” 秦三公子手一挥:“不妨,茉莉可会弹奏琵琶之类的乐器?”他在这船上早已待得腻烦,正愁无人说话,又不了解这初来的少女会些什么,只是随便问问。 燕唯儿讪讪回道:“均会得一点。”她确实各门各样都稍会得一点,却都不精通。这来自于她聪慧的天性,看得几眼,听得几曲,再有人指点一二,便可像模像样蒙得下来,只要对方不是太过苛求。 “真的?”秦三公子大喜。 “略通筝瑟。”燕唯儿原先看得最多学得最多的,便是筝与瑟,是以便会得多些。 “甚好!”秦三公子没想到这布衣少女还会些才艺,自是高兴,高声道:“文叔,将我房里的筝给小姐拿过来。” 文叔答应一声,将一把上好的梧桐木古筝搬了过来。 燕唯儿在人家这儿白吃白喝,本来不好意思,是以也显得十分认真,用了一小会儿功夫调琴试音,面色微凝。 纤指一弄,筝音声起。浅淡的乐音轻轻向舱外散开去,悠然深长,似轻溅起一团水花。 不是什么名曲,只是如乐者闲时随意拨弄,混杂着多种曲风,时而铿锵深沉,时而流畅华美,时而古朴典雅,时而荡气回肠,将各家各派的筝法搞了个大杂烩。 这倒并不是燕唯儿刻意为之,她听听学学之时,便不是真的拜了师学艺,而是这里听两句,那里听两首,哪里会系统地学同一个派别。 玉白嫩滑的纤指越弹越快,上下翻飞,煞是好看,一阵急音中,忽然又变得浅淡缓慢。 她声音清脆,却不尖锐,在筝音中,缓缓唱道: “夏之浓,秋之淡。朝浓暮淡纷飞雁。纷飞雁无眠。人之近,心之远。水近山远香一瓣。香一瓣谁怜?” 唱到“香一瓣谁怜”,便想起了季连别诺的轻言蜜语,悲凄之声渐渐悠长清远,百折千回。 这是当今虚梦华大家的上佳之作,此作甫一传出,便受到追捧,是以传唱度非常高。 琴音在歌声中缓缓收紧,慢慢散去,直把秦三公子听得如痴如醉,都静了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 “唯……茉莉献丑了,公子切勿见笑。”差点把“唯儿”两字说出露了馅。 “惊喜!太惊喜了!”秦三公子潇洒击掌,脸上露出激赏之色。 他本是个不拘小节,爱四处游历之人。自小闲情雅致,小曲小调听得多了,名门大家的演绎都已经腻烦,中规中矩,一板一眼,今日忽听得燕唯儿天马行空的筝声,配上那干净清澈的嗓音,真是大大合了他的胃口。 燕唯儿见他不似假意,性情率真,也不由得兴高采烈:“秦三公子谬赞,唯……哦,茉莉真是愧不敢当。”她时时都在犯错的边缘,幸得公子正沉浸在刚才的琴音当中,并未注意她不断的口误。 “似乎茉莉姑娘并未决定到底去哪儿,去做什么,难不成,你准备身无分文浪迹天涯?”秦三公子好整以暇,脸上浮起温暖的笑容。听她说愿去厨房帮忙,必是出来之时匆忙,连盘缠都未带, “呃,到时候再说。”燕唯儿总不好告诉他,自己要去靠摆摊算命忽悠人过活吧。 ------------ 第四十二章、月色筝音(二) “在下倒是有个好的建议,不知茉莉姑娘意下如何?”秦三公子闲极无聊,忽然想到有个人做伴也不错,况且还是个弹得一首好琴,唱得一嗓好曲的姑娘。 “公子请讲。”念及他在自己最落难的时候,不问原由,便肯载她一程;在怕狗的情况下,又一应接纳,这样的人,实是好人。燕唯儿对这秦三公子莫名生出信任。 “我呢,身边缺少个书童,走南闯北,也没个人照顾。文叔他们毕竟不能随时与我出席各种场合,若是茉莉姑娘愿意,出去之时,可扮成男儿装束与我同行。这里包吃包住,每月再付你二十两月银,如何?”秦三公子开出优厚条件。 燕唯儿听得他说起书童,便又想起曾经扮成男儿模样跟在季连别诺身边,大是心酸。忙收摄心神:“我只怕笨手笨脚惹公子生气。”这优厚条件比起她那个摆摊算命可要好得太多了。 “我也没什么太多事可要你做,比如这次去京都,你只要陪我去参加一个宴会即可,闲时游山玩水,一路弹琴唱曲,岂不快哉?”秦三公子越说越高兴,似乎已经预料到此行不会再如初时那般沉闷。 “可是,我的阿努时时都要跟着我的,我不会让它离开我。”燕唯儿纠结道:“秦三公子,你不是怕狗吗?” 秦三公子望了望门口的阿努:“这……它咬人吗?” 燕唯儿促狭道:“咬,还咬狼!”故意吓他,看他花容失色,唉,这个男子长得比女人还好看,只能用花容失色来形容了。 秦三公子果然心有余悸,慢声道:“就,不能让它离远点?” 燕唯儿笑面如花,对那阿努一招手,阿努便摇着尾巴蹦了过来,直吓得秦三公子连连后退。 “你不要怕阿努,它很乖的。”燕唯儿极力推荐她的阿努,就怕别人嫌弃了它:“不相信你试试摸它的头。” 秦三公子头摇得如拨浪鼓似的:“不了不了,太可怕了。” 燕唯儿对阿努道:“阿努,你趴着别动,让秦三哥哥摸摸你。”她很好笑地把“秦三公子”改成了“秦三哥哥”。 秦三公子自然也听出来了,哭笑不得,见她模样天真可爱,也不生气,倒真的想去摸摸那阿努,却又不敢,仍是害怕。 阿努看看燕唯儿,听话地慢慢走近秦三公子。 秦三公子见此情景正要逃开,却看到阿努忽然趴在地上,离他一尺远的距离,然后慢慢挪动移近他的身旁,到了他的脚边,便不再动了。 燕唯儿挑衅道:“这都不敢摸摸我们家阿努?” 秦三公子见阿努真的不动了,居然试着伸出手,轻轻放在阿努的头上,放定,轻笑道:“啊,我敢摸它了,哈哈!”接着又抚摸了好几下阿努的头,才算罢休。 “你看,我们家阿努很听话的!”燕唯儿自豪的声音,这是她天地间唯一的亲人呢。 秦三公子本是个玩心很重的人,他是因小时被大狗咬过,在心里落下了阴影,此时摸了阿努的头,仿似去除了心病,是以对阿努亲热极了,揉过去抚过来。 “你别碰到它的伤口。”燕唯儿轻轻地提醒,生怕他把阿努的伤口碰疼。 秦三公子这才注意看到阿努身上好多道刀伤,有的还没愈合完全,不禁皱眉道:“怎么弄的?这样可不行。”赶紧吩咐下人拿来治伤的药:“人用的,狗能用吗?” 燕唯儿感激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忙点头,立刻接过药和纱布,替阿努包扎起来。 秦三公子见她包扎伤口手法纯熟,知其有些经历不方便对人言,只轻轻道:“你看,我连阿努都不怕了,你可以做我的书童了吧?以后我带个书童,还可以带着阿努,这样看起来会不会显得太招摇?” 燕唯儿抬起头来,无限感激眼前这个男子,对他展颜一笑:“谢公子收留,茉莉不胜感激。”一种直觉,这个男子绝对无害,她遇到过的男子,没谁比他性格更温和。 “记着,不是收留。”秦三公子扭脸向窗外望去,一弯小月当空,一江冬水冰寒。如不是有特殊原因,谁愿意身无分文在外流浪? 燕唯儿见夜深了,向秦三公子道个万福:“公子早些休息,茉莉这就不打扰了。”带着又裹了纱布的阿努,轻轻退出房去。 屋外,月光洒在甲板上,漫出银色的光泽。 燕唯儿坐下,轻声道:“阿努,我们从此就要一起相依为命了,你跟着我后悔吗?” 阿努呜咽一声,温顺地趴在她的脚边。 燕唯儿抚着阿努的头,又道:“别诺发现我们不在了吧?他会发狂发怒吗?为什么当初要那么残忍杀了娘亲?不然,真的很想嫁给他呢。”说着,流下两行清泪。 想及那些夜晚,刚开始抱着匕首睡觉,生怕他夜晚有所动作。后来是长剑隔着,再后来,连长剑也不在了,就那么枕着他的手臂入眠。 被他连哄带骗,逼迫利诱得又甜蜜又心酸,点点滴滴的往事,忽然涌上心头,想及的,都是他的好。无论在什么场合,他都温柔待她,当着下属的面,当着亲人的面,从不遮掩。 他见人就介绍,她是少主夫人。那个位置有多少女人梦萦魂牵?除去那些荣华富贵,那个男子,多么令人心醉。他除了不能给她娘亲,已经把他毕生最好的东西,全都给了她。 他曾经那般恳求:“唯儿,别离开我。”她还是离开了,哪怕东躲西藏,她还是溜掉了。这不是较劲,是莫大的悲哀,无可奈何。 也许不久之后,躲在他臂弯里的,将是另一个女子,他也会这样对她说:“乖,别冻着。”那么宠人的尾音,那么深沉的爱恋。 燕唯儿低低抽泣,问阿努道:“为什么,那么伤心?” 阿努用脑袋蹭着她的脚,嘴里小声呜呜。 燕唯儿长叹一声,带着阿努进了房间。阿努临着门口,趴在地上,如一个称职的保护神,守护着主人。 燕唯儿缩进被子里,感觉全身都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什么时候才会是春天?寒冬季节太漫长了,似乎怎么过都过不完。 ------------ 第四十三章、别诺的痛 华翼此番立了大功。 季连少主夫人的娘亲柳氏,居然还安然活着。她一身素色,满脸愁容,正在马厩旁喂马。她担心着唯儿的生死,却又不敢说出来,生怕季连家的人知道她还有个女儿。 她亲眼看见季连家的兵马是如何踏平燕家庄,亲眼看见平日里总爱欺凌她的燕家夫人是如何死在来人的剑下。就连趾高气扬的燕无晨也灰头土脸,被一剑刺伤,连扑带爬逃出去,想必也被追赶至死,决无活路。 季连别诺兴匆匆地走过来,站在柳氏面前,负手而立,眼中竟激动得仿似看到自己的娘亲般亲切。 华翼走过来,介绍道:“这是我们季连世家的少主。” 柳氏见华翼正是那日刺死燕家夫人的人,又听得“少主”二主,直吓得全身发抖。 季连别诺怕阵势太大,吓着柳氏,是以只是微微一笑:“您是唯儿的娘亲?”刚才已经从众多燕家人口中证实,都以为燕唯儿如何又得罪了季连家的大少爷,都等着看好戏。 “唯儿,唯儿怎么了?”柳氏语无伦次,他们还是知道了唯儿:“你们把她抓起来了?”眼睛一红,眼泪便夺眶而出。 “您是唯儿的娘亲,便也是我的娘亲。”季连别诺尽量将声音放得轻柔,赶紧讨好一下未来岳母,对家庭和睦总是有好处的。 柳氏一片茫然地望着眼前这位气宇轩昂的少主,刚才他竟然说她是他的娘亲。 季连别诺吩咐华翼道:“备辆马车,这就将唯儿的娘亲接回去。”又转头对柳氏道:“今晚,您便可以见到唯儿了。” 柳氏怀疑自己怕是在做梦,糊里糊涂便上了马车,由华翼等“十八骑士”护卫着,浩浩荡荡出发。 季连别诺等不及想要与燕唯儿分享这个快乐的消息,快马加鞭赶回“诺岭”,一脸喜色,老远就听他喊:“唯儿!唯儿!”一边喊着,一边大步走进房间。 却愣住。 一屋子人,从来没这么热闹过。那茉莉穿着唯儿的衣服,跪在地上哭成了泪人儿。 爹爹、娘亲,微雨,以及华暮然,还有玉嫂都在,独独缺了燕唯儿。 众人见季连别诺回来,也都怔住,竟无一人敢开口。 “唯儿呢?”季连别诺预感不妙,喜悦一点一点结成冰霜。 “少主饶命,茉莉一时糊涂……”茉莉满面泪痕,先就被夫人和小姐责骂了半天。 季连别诺一只手扶起茉莉,沉声道:“茉莉,你要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呜呜呜,小姐跟我说,她不能嫁给一个杀她娘亲的人,求我和她换了衣服。呜呜呜,少主,小姐好可怜啊,她说她很喜欢你,又不能嫁给你……”茉莉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 “我没杀她娘亲。”季连别诺正色道:“这就已经把她娘亲接来,随后就到,茉莉,你想想,她是从哪儿逃出去的,我们要赶紧把她追回来。” 茉莉没料到事情发展成这样,后悔不已,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呜呜呜,都怪茉莉不好……呜呜呜,小姐说,外面有辆很大的马车,她换了我的衣服,就没人注意她了,她躲进那辆马车,便可以出得去。” 季连别诺脸色一沉,暗叫不好,对别之洛道:“娘亲,那辆马车是谁的?” 别之洛也很是不安,这么一小会功夫,就没帮儿子把人看住:“你刚走不久,三皇子风楚阳便来了,应该是他的马车。” 季连别诺脸色发青,那风楚阳能是什么好鸟,燕唯儿躲进他的马车,岂不正好是羊儿落入虎口的下场。 季连漠北见此情景忙道:“风楚阳过几日在京都摆生辰酒宴,正好也邀请了我们,不如你赶紧带人去看看。” 季连别诺拳头握紧,气得血直往头上涌,这个坏女人,就不能等上片刻,急巴巴地逃掉,浑怕染上瘟疫一般地躲避着他。 他悔得肝肠寸断,什么见鬼的惊喜,就不能给这坏女人丝毫美好的回忆。早知如此,就先来跟她说一声,把她一起带去接娘亲。 一切,都乱了套! 棋差一着! 季连别诺快要疯了!那个坏女人这样一出去,会不会又遇上什么惨无人道的欺负,天哪,不能想不能想,一想就要杀人! 他狂怒得快把房子给掀掉了! 他忽然道:“阿努!阿努呢?”燃起一丝希望,阿努可以保护她,季连少主已经病急乱投医,只期望阿努变身成人,可以贴身保护好他的唯儿不受欺负。 “阿努也跟着去了!”茉莉小声哭泣着,肠子都悔青了。 “哥哥,你别担心,唯儿会没事的。”微雨从没见过哥哥这么吓人的表情。 季连别诺深吸一口气,柔声道:“微雨,哥哥这就去把她找回来。”又对爹娘道:“孩儿这就去了,不要再责骂茉莉。唯儿的性子,我太了解。” 他怆然的表情和刚才的喜悦形成鲜明的对比,黑夜的寒风刮得他眼睛生疼,为了那个可恨又可爱的女人,他伤透了脑筋。 峰回路转,唯儿的娘亲竟然还活着,他以为从此便可与她幸福快乐地生活,娶她为妻,生儿育女,两人并肩面对风雨。他将把这世上最美好的一面,全部全部都呈现给她,让她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可是她却逃掉了! 那么迫不及待! 只要一想到,她可能遇到的种种遭遇,他便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多么令人伤怀!会不会有人打她?会不会有人欺负她?会不会有人也像他这般爱她? 她也会像之前那样,躺在别人的怀里吗?是否更畅快?没有仇恨,没有伤害,一切,只需要你情我愿。 季连别诺心痛得快要死去。 不等“十八骑士”,他便独自策马向京都方向狂奔而去,眼泪渐渐迷住了双眼,无比苦涩。他宁可死无葬生之地,也不愿他的唯儿受到半分伤害。 季连别诺收拾起糟糕的心情,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发誓,如果见到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他都还要她,只要她还是他的唯儿,一切,便不再计较。 季连少主的夫人,只能是她-----燕唯儿。 ------------ 第四十四章、擦肩而过(一) 次日到了隙宁,秦三公子兴致极高,有心要带燕唯儿和阿努上岸显摆一番,却遭到拒绝。 燕唯儿哪敢如此大摇大摆上街去晃荡,还在季连家的地界上,只要一现身,恐怕立时便有人报告了少主去。她百般推拒,一时阿努身体不适,一时她脚崴了,总之有上千种理由要留在船舱。 秦三公子心思剔透,哪会不明白她那点小心思,心道不知这小姑娘惹上了什么样的仇家,让她怕成这样。 他仍然一袭白衣,却不是昨日那一身,雪白的衣衫上印有金丝的暗纹,令他看起来更显贵气。一条墨色腰带上,系了一块碧色通透的美玉。 他下了船,悠然向市集走去,隙宁的柿饼是他最爱吃的特产,每次来探好友时,便会绕到这里买些回去。 今次也是存了这番心思,正好买些去和那茉莉姑娘分享,然后边饮茶边弹小曲,实是人生一大快事。 秦三公子悠然走在市集里,引来众人纷纷侧目。 正在此时,却见一匹马从城门那头直奔过来,身如闪电,蹄声如雷。路人赶紧躲向两侧,如刀锋过处,人群迅速分开。秦三公子轻蹙眉头,心道是谁敢在季连家的地盘上如此放肆? 抬眼望去,只见马上那人一身黑衣,身材伟岸,古铜肤色,深邃冰眸里,渗出浓郁的焦急和悲伤。 秦三公子不禁笑容浮上脸颊,轻一纵身,即迎上前去。路旁行人一阵惊呼,都道这人莫不是失心疯了,如此快马,若被撞上,哪还有命在! 人马即将撞上那一刻,却见秦三公子白衫舞动,身轻如燕,突兀出现在了骑士上空。手一抖,那马的缰绳不知何时到了他的手上,顿时被绷的笔直。 那马受此惊吓,一声长嘶,人立起来。马上骑士遭此突袭,却未跌下马去,手在马上一按,也跃到空中,剑光一闪,随身长剑已出鞘刺向秦三公子,怒喝到:“谁人敢阻我去路?” 秦三公子哈哈一笑,挥扇挡开这一剑,道:“除了我秦三公子,还有谁敢阻你季连少主的去路!” 两人落下,秦三公子轻抖缰绳,折扇在马背上一按,那马顿时立稳脚步,不停喘着粗气。 秦三公子乃秦岳辉的三公子,秦家世代铸造兵器,从不介入政治,钱货两讫为原则,哪方都不得罪。但秦家和季连家自上几代早已交好,持续至今。 到了季连别诺这一代,便是这少主和三公子惺惺相惜。秦三公子那日正是绕道专程来看季连别诺,由家丁告知少主出去办事,不知几时回来,这才回到船上,碰巧捡了个燕唯儿。 “哈哈,别诺,可算把你逮着了!”秦三公子拦在马前,俊美如玉的脸上笑开了花:“昨日我专程去你府上寻你,你却不在,倒在这里碰上了。走,到我船上一叙,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三儿,我今日急事在身,改日再找你叙旧。”季连别诺哪有心思跟他到船上慢悠悠醉酒聊天,他得赶紧上京都找那风楚阳要人。 却万没料到,他要找的人,正躲在秦三公子的船上,他只需缓下心情,上得船去,便可一拥那心爱的女人在怀。只是,他心急如焚,断不会浪费这样的光阴。 季连别诺见秦三公子面露失望之色,大是不忍,又道:“三儿,你这是要到哪儿去?” “京都。风楚阳专程送帖来请家父上京都赴宴,家父体感风寒,派了我一路游山玩水去赴了这个宴。其实还不是那些莺莺燕燕,吃吃喝喝,有什么意思?我去露个脸,便打道回府。”秦三公子对家中大事不操心,赴宴这种差事总可以一尽绵力。 “我正是去找风楚阳,到时京都见。”季连别诺听他此番言语,心道若不是走水路比走陆路慢两天行程,到可以同船共赴京都。当即定下京都见面的约定,匆忙离去。 秦三公子从未见过别诺那么焦急的神态,知他必是出了大事,居然和风楚阳有关。他买了柿饼,便回到船舱,邀请燕唯儿一起品尝。 燕唯儿乍一见到柿饼,心如刀割,当日季连别诺哄她吃柿饼的情景历历在目。季连别诺故意挑衅她:“这柿饼有毒,你敢吃吗?”又用手帕擦去她嘴角残留的白霜,说:“手帕也有毒,要两者配合,毒素才有反应。” 当日多么恨他,相信那样的事他季连少主绝对干得出来。可是,那明明就是他为了让自己多吃点东西而故意撒的谎。 眼泪一滴一滴掉在手背上,不可自抑。 秦三公子慌了手脚,没想到一个柿饼还惹来她一堆眼泪,这可如何是好? “茉莉姑娘,可是在下有做得不对的地方?”秦三公子心想,难不成她是隙宁人,看见柿饼便想起离家出逃的错误? 燕唯儿忙擦去眼泪,一脸赧然:“真不好意思,这柿饼忽让茉莉想起一些往事,让公子见笑了。” 秦三公子不再追问,笑道:“如果这柿饼让茉莉想起的是开心的往事,那就多吃点。若想起了不开心的往事,就把它扔掉。” “哦,不,别扔。”燕唯儿用青葱玉白的手拈了一个放在嘴里,跟原先那个味一模一样,嚼之无渣,软糥而甜,不由得赞道:“太好吃了!” 秦三公子见她表情认真,并不似敷衍,也开心道:“当然,隙宁的特产十分有名,一度还是朝廷贡品。” 燕唯儿见秦三公子坐下,便为他沏一壶热茶,倒在杯里递过去:“公子,请!” 秦三公子也不客气,接过杯子,并不急着喝掉,而是放在鼻端,细闻茶香:“若是此刻得听茉莉弹支小曲,那就真是太完美啦。” 燕唯儿本就觉得自己干活不多,还好吃好住,到时还要领月银,正是不安,听秦三公子如此一说,立即道:“那有何难?” 燕唯儿款款走近筝旁,沉静的容颜出奇美丽。轻抚琴弦,弹奏的竟是一支名曲《竹马吟》。 ------------ 第四十四章、擦肩而过(二) 燕唯儿款款走近筝旁,沉静的容颜出奇美丽。轻抚琴弦,弹奏的竟是一支名曲《竹马吟》。 起初筝音一起,还有些大家风范,弹着弹着即变了味。这首曲子讲述一个女子与青梅竹马的恋人突生变故,被棒打鸳鸯的凄苦故事。 本应是哀婉伤情,柔情别绪,凄楚的筝音诉说着肝肠寸断的天涯离歌。 筝音一转,燕唯儿脸上悲伤的表情也随之变得温和,一抹俏皮的微笑渐渐浮上嘴角。 悠长筝音转成了急短的音色,模仿出各式各样顽童游戏的声音,以及河里的蛙声,知了的叫声,看门护院的狗叫声,一时间,把秦三公子惊奇得双目射出不可置信的光芒。 这一段是原曲里没有的部分,全由燕唯儿自己加入,不仅不显突兀,还嵌入得恰到好处,仿似女子回忆起与恋人两小无猜的美好时光,无忧无虑,天真烂漫,一幅幅画面呼之欲出,活灵活现。 秦三公子不由自主站起身来,走近燕唯儿,从腰上取下那支玉笛放至唇边。笛声响起,与筝声和鸣,轻快的曲调渐渐转进宁静优雅的古风,绵长的情思诉说悲欢,或低泣,或惊喜,或哀怨,或浅叹。 同时收住,余音却还缠绕,久久均未散去。 秦三公子将玉笛收在腰际,轻轻道:“茉莉总让我有深不可测之感,往往以为平常之事,却莫名惊喜,妙极!” 燕唯儿也被秦三公子的笛声打动,那笛声恰到好处地介入了筝声的平排直叙,忽上忽上,如一只灵性的小鸟,从深谷里啼出,将那荒凉与凄美的意境推上更动人的境界。 “公子也让茉莉惊讶。”燕唯儿将刚才那杯凉茶倒掉,又倒了杯热茶递与秦三公子:“想必公子平日听的均是大家之作,偶尔一听茉莉的小曲,便觉新鲜。其实这之如美味佳肴与粗茶淡饭,吃多了山珍海味,自然便觉白粥清淡可口。” 秦三公子轻抿一口,回味悠长:“茉莉太过谦了,乐曲的生命在于创新与情感并入,技巧固然重要,但我认为茉莉并不一味照搬原曲,而是加了自己的理解更为可贵。” 两人始终以曲入话题,探讨着对乐音的见解,如一对认识许久的朋友,相谈甚欢。 秦三公子自从摸了阿努的头,也不再害怕狗了,吃饭时大力邀请燕唯儿和阿努共同进餐,直看得一船的下人捂嘴偷笑。 秦三公子也不以为意,少时便常做些离经叛道、惊世骇俗之事,现在已算极其平常。 “茉莉,到了京都,先给你做两身衣服,置办些首饰,再去赴宴。”秦三公子想象带着茉莉和阿努出席那风楚阳的生辰宴会,何等洒脱不羁,大是兴奋:“再给阿努也置一身衣裳。” “什么?”燕唯儿被这秦三公子天马行空的思维吓得不轻,居然还要给阿努穿上衣服,这是什么情况? “嘿,这样才好玩,我倒要看看,到底那风楚阳是主角,还是我们阿努是主角,哈哈哈,气死他!”秦三公子自顾笑得一张俊脸生花。 “风楚阳?你要赴的是风楚阳的宴会?”燕唯儿大惊,这种场合,能少得了季连世家?那岂不是白跑了那么远? “怎么了?”秦三公子见她面色有异:“你不会跟风楚阳有什么过节吧?”这姑娘貌美如花,才情出众,兼之行为异常,保不齐跟这些皇亲国戚有什么瓜葛也不定。 “我跟他能有什么过节?”燕唯儿随口否认,心下正在计量要怎么推了这场宴会,才不会惹秦三公子起疑:“只是茉莉没见过世面,怕不习惯这种场合,还是公子独自前往吧。” “没见过,自然更要去见一见了。”秦三公子这次可不允她推三阻四:“而且,当今第一舞妓纤雪枝也会到,你不想一睹她的风采吗?” 这太诱人了!燕唯儿多年前见过纤雪枝一面,印象早已模糊,况且那时她还只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哪有什么审美能力?这纤雪枝又是她听到过的唯一一个与季连别诺有纠缠的女子,如何耐得住这好奇之心? “你也觉得这纤雪枝倾国倾城,艳绝天下?”燕唯儿毕竟只是初识情窦的小姑娘,问话也问得酸酸的。 “那倒谈不上倾国倾城,只是她的舞姿确实无人能及,‘蝶裳’一舞倾天下,尽管不是形容她的,却也让她沾了光。要想请到她舞上一曲,得有极大的权势与财富。不是人人都能有幸得见。”秦三公子想起季连别诺,不觉轻笑道:“不过我倒是有一位要好的朋友,他和我的看法相同,总觉得这‘蝶裳’里缺点什么东西,意犹未尽,就好比一个美人,美则美矣,却没有呼吸,不够鲜活。” “公子的朋友,恐怕也都是如公子般风雅之人吧?”燕唯儿见秦三公子才情横溢,随口一问。 “哈哈,这倒不是,我那位朋友操心的事太多,整日忙于家中大事,心系天下太平。不像我,因上面有两个哥哥掌舵,弹琴弄笛,浑浑噩噩度日。只不过,他比一般人更有领悟力罢了,就算不通的领域,也能凭天资品评出精髓。”秦三公子不管家族中事,终日游山玩水,却对季连别诺由衷欣赏。 燕唯儿与秦三公子交谈中,心里却在思量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秦三公子,那我是要着男装跟你去吗?”燕唯儿心想若是扮成男子混在其中,估计当日人多不易被人认出,但阿努是断断不能去的。 “如果茉莉愿意以女装示人,我也不会反对。”秦三公子越来越期待与她一同出席宴会,似乎与她在一起,总能挖出点不一样的感受。 “哦,我不是这意思,那就扮成小书童跟在你身后,不过阿努不能去,让它在船上等我们回来吧。”燕唯儿决定冒险一试,到时如果看见季连别诺在场,就赶紧躲起来。 她期待几年之后重观“蝶裳”,在那样华丽的场合,再看“蝶裳”应该和当初是不一样的感觉。最重要的是,她想知道,这纤雪枝到底是何等样人,可否配得上季连别诺。 尽管,季连别诺于她而言,已不是她什么人,但仍然无法摆脱关注他的一切。 一种小女人的心态,多么难以言说,无尽微妙。 “不带阿努吗?”秦三公子看一眼正坐在旁边的阿努,摸摸它的头:“可不是我不带你啊,是你家茉莉姑娘不许你去呢。” 燕唯儿见他一脸失望之色,不由得嘻嘻一笑:“阿努,快谢过秦三哥哥好意。” 阿努跳起来咬自己的尾巴转圈,惹得秦三公子大笑。 ------------ 第四十五章、失之交臂(一) 船已走了四五日,从月河驶进分支百罗江。出了季连家的地界,燕唯儿长舒了口气,心道这下安全了。 那秦三公子早在船上憋慌得不行,这日刚到达赛云,便怂恿燕唯儿道:“茉莉,带着阿努上岸走走,你不闷,阿努也闷了。” 他们连日来喝茶聊天,弹琴唱歌,已是十分熟悉,说话也不再如初识那般客气。 燕唯儿想想也是,况且出了季连家的势力范围,走个一时半会,估计也不会出太大差错,便同意了。 两人一狗,这会子便大摇大摆逛完了赛云市集,买了些好玩的小玩意儿,又给茉莉购置了衣裳。 两人正待回船,却见远处路边上一群人围观,扒开人群一看,一只狗全身都是血,奄奄一息躺在地上。阿努跑上前去,东闻闻西嗅嗅,又抬头祈求地看着燕唯儿。 燕唯儿蹲下身子查看那狗的情况,全身被木棒打伤多处,还有致命刀伤,血也流了一地,想是无法救得回来,不觉伤心得眼睛都红了。 听得围观者道,狗的主人是当地一位姑娘,被恶霸地主王为山强抢为妾,现正喜气洋洋办着喜事。 燕唯儿听得火起,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见秦三公子折扇一敲手心,问清村民恶霸家所在地方,带上她和阿努急急赶去。 前行几里,远远便望见一座大宅。走到近前,但见门口两只大石狮,各立一旁,张牙舞爪。两扇朱漆大门上贴着大红喜字,几个大立柱上也挂着大红灯笼,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门口站有四五个彪形大汉,一脸凶相。 眼看走到大门近前,燕唯儿拉住秦三公子道:“公子,现在怎么办?靠我们两人……”回头看了阿努一眼:“再加上阿努,怎么把人救得出来?” 秦三公子展颜一笑,并不答话,只是潇洒迈着步子继续向前。燕唯儿和阿努也只好紧跟其后。 门前几条汉子见一白衣公子走来,衣饰华贵,后跟一妙龄布衣少女,身侧还有一条凶悍大狗。其中一人忙迎上前来问道:“敢问公子……”话音未落,秦三公子上前一步,折扇轻点,那汉子便软倒在地。 后面几人眼见情况不对,齐齐冲上前来,大呼道:“兀那小子,活得不耐烦了,敢到我王家庄来闹事……” 燕唯儿见几个恶形恶状的汉子冲过来,不禁担心地大叫:“公子,小心!”又转身喊道:“阿努……” 说时迟那时快,没等阿努表现,秦三公子脚步轻移,仿佛闲庭信步一般,从几条汉子身边走过,只听几声惨叫,便见几人倒地一片。 燕唯儿没想到秦三公子如此好身手,居然这么容易就解决了几条大汉,喃喃道:“原来公子还是武林高手!” 秦三公子翩翩风采,优雅一转身,哈哈笑道:“我算什么武林高手,会点三脚猫的功夫,雕虫小技而已。” 说话间,顺手提起一条大汉,折扇在他身上一戳,问:“今天被你们抢来的少女怎样了?” 那大汉本和其他人一样,既不能动也不能言语,被这一戳,虽然身上一阵疼痛,倒是能说话了。 此时他怎敢造次,知惹到厉害的人了,忙道:“公子误会了,那赵家姑娘不是我们抢来的。她家欠我家老爷一百两银子,她爹就把她送给我家老爷做妾,权当抵了这一百两银子。就这样,我家老爷另外还送了不少彩礼,怎么是抢呢?这个可不是我胡说,周围乡亲们都是知道的,公子问问就明白了。” 燕唯儿在旁边听着,忍不住道:“你胡说!我们都问过了,人家就是去年借了你家老爷十两银子,说好今年收了粮就还,利息一两,怎么到你这就变成一百两了?还有,你家老爷娶妾,干嘛打死人家的狗?那狗好可怜的!”不禁联想到阿努哪天为了保护她也被人打死的情景,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那大汉看了阿努一眼,心道:“不过打死条狗,又没打死你的狗,不知道你伤个什么心。爱狗爱得发了疯,大爷不和你计较!” 但他嘴里当然不敢这么说,忙道:“姑娘误会了!去年歉收,我家老爷也是损失惨重。要不是看她家死了人,急需用钱,我家老爷发了善心,想着乡里乡亲的,才不会借钱给她家。说好了连本带利还一百两,不然就把姑娘嫁给我家老爷做妾,这可是在借据上写清楚了的,不是我胡说。说到那狗,真是冤枉啊!那狗不知发了什么疯,扑上来就是一阵乱咬。我好几个兄弟都被咬伤了,现在还躺着呢!实在没法子,我们才把它打死的。” 燕唯儿听得他胡说八道,认定黑白颠倒。她仗着秦三公子一身好武艺,竟不管不顾地冲进内堂。 秦三公子见燕唯儿霎时底气十足,不觉微笑着看也不看,折扇一挥,便又点了那人的哑穴,然后跟了进去。 屋内竟没有宾客,只有一个新娘搭着红盖头,双肩不断微颤,显是抽泣得伤心。那穿着新郎服的,却是一个六十几岁的老头,正瞪着双眼恶语相向。 燕唯儿心道这便是恶霸地主王为山,怎么越是老头,越爱干这见不得人之事,不由得怒道:“强抢民女,简直没有王法。” 王为山在当地横行惯了,见两个外乡人直直闯了进来,不由得火大:“老子就是王法!你们……”话未说完,便被秦三公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瞬间令其跪在当场,折扇悠闲地敲打着恶霸的头。 秦三公子轻笑道:“天子脚边上,你敢称王法,那皇上该是什么?” 恶霸刚才一意盯着那布衣少女,这才见到这公子贵气逼人,方知惹上的非等闲之辈,立时陪笑道:“公子面生得很,刚才冒犯,多有得罪。” 秦三公子继续悠闲地敲打着他的头道:“强抢民女,胆子不小啊。” “公子误会,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之事。我……”王为山继续狡辩,话未说完,那姑娘一把扯下红盖头,扔在椅上,怒目而视。 ------------ 第四十五章、失之交臂(二) 她颤声道:“你胡说,明明就是你欺我爹爹不识字!” 原来这姑娘姓赵,去年家里歉收,哥哥又生病去世,之前看病就欠了钱,实在没钱安葬。 这王老爷便主动借了十两银子给他们,说好利息一两。哪知黄鼠狼给鸡拜年,这恶霸欺他们不识字,又收买了担保人。如今逼着他们还钱,倒不是十两银子,而是一百两。 此事并不复杂,秦三公子从怀里摸了两锭银子扔在地上,沉声道:“本公子姓秦,家父秦岳辉,我秦家的名头你可听过?” 王为山大吃一惊:“原来是秦家公子!秦家大名,如雷贯耳,当然听过!” “这姑娘的钱,我替她还了,只多无少,如果我再听闻你到处欺凌同乡,可不要怪我灭了你王家庄!” 那恶霸忙点头称是,直到秦三公子与燕唯儿带了那姑娘走了好远还瘫在地上。 两人送了姑娘回家,又给了她一锭银子。燕唯儿叮嘱道:“去把你家那忠心护主的狗好好葬了。” 姑娘哭着点头跪谢,目送恩人远去。 另一边骑马走陆路的季连别诺奔出老远,早过了赛云。他马不停蹄,一路驰骋,见得路边一个摊子,也不管如何简陋,坐下叫了点吃的喝的,胡乱扒拉几口,便准备继续上路。 这时却听得一个赶路人跟另一个人闲吹道:“那狗也算护主,流了那么多血,怕是救不活了。” 另一个人答道:“可惜,狗死了,那姑娘也被恶霸强抢去做了妾……” 季连别诺听得气血直往上涌,急问道:“什么?狗死了?还有个姑娘被抢了?” 他一身黑衣,又气势压人,直把那两人吓得腿脚发抖,说不出话来。 季连别诺更是心急如焚,倾身道:“在哪里?那姑娘在哪里被抢的?” “赛云……听说是当地一个恶霸抢了那姑娘作妾……”其中一人颤声答道。 季连别诺未等那人把话说完,便纵身上马,掉头向赛云驰去。 从家里出来后,季连别诺已更换多匹良驹,只盼日夜兼程将燕唯儿找到。此时的消息,将他的心灼烧得痛苦不堪。一个少女和一只狗,这不是燕唯儿会是谁?不知道她如何又落入了恶霸之手。 他一天比一天思念燕唯儿,前尘往事,一点一滴,都在这几日的奔跑中,从脑海里奔涌出现,就连曾经忽略的细节,也无比清楚地呈现出来。 他多么想念那个悲伤决绝的少女,就连她恨他的眼神,也一并想念。没有人可以代替她在他心中的位置,那是独一无二的宠溺,所有的美好只愿给她,所有的爱恋也只愿给她。 已经过去好几天了,竟然在这样的地方得到了消息。如何不令他既高兴又担心,想着想着,快马加鞭,将奔跑的速度提至更快。 前方老远,掀起漫天尘土,显是一队人马正急急赶路,领头的,正是华翼。 双方相遇,“十八骑士”齐齐下马,华翼上前道:“少主,家里一切安顿好,我们就追了出来。” 季连别诺微一点头,目中射出焦灼的光芒:“上马!”说着率先向前驰去。 一行人到得赛云,打听了少女与狗的事,急向王家庄狂奔。 那王为山见自己娶一个小妾,引来一拨又一拨的麻烦,自叹晦气:“赵姑娘早被人带走了……” “什么赵姑娘?”季连别诺脸色铁青,不等华翼动手,便拔剑架在王为山的脖子上。 王为山六十几岁,一天受了两次惊吓,早已双腿发软:“就是我娶来作小妾的姑娘,壮士不信,可以去问,就是本村的赵家,先前欠我的银子,用赵姑娘来抵押,今天本是我娶亲之日,未想遇到一个好汉替那姑娘还了银子给我,我就放了赵姑娘。” 季连别诺分不清到底是高兴还是失落,听得是“本村的赵姑娘”,收起剑,意兴阑珊,怅然走出王家庄。 华翼其实心中也万分焦急,本来以为少主和那燕家小姐从此恩恩爱爱,自己也算了个心愿,谁料突生变故,令人嘘唏。 好半天,季连别诺才沉重地舒了口气,道:“唯儿的娘亲可安排好?” “回禀少主,已经安排在了‘诺岭’,由玉嫂和茉莉照顾。”华翼仍是小心翼翼。 之前不敢说出燕家灭门的真相,是担心违令之事让少主震怒;此时内疚,是后悔没早把真相坦露出来,令得少主与燕家的小姐误会重生。 季连别诺点点头,长叹一声:“难道老天要这么惩罚我一时的过错?” 赛云的冬天已经较之月河以北要暖和许多,枯树上偶尔还发出几枝嫩绿的新芽。季连别诺的心却依然尘封在冰山中,没有一丝暖意。 只停了片刻,季连别诺翻身上马,激起强大的意志,誓要将燕唯儿找到。 此处离京都已十分近了,水路会绕行一截,但陆路却是很快到达。 一到京都,华翼即率领“十八骑士”潜入风楚阳府邸,结果却是大失所望。 那风楚阳也刚到不久,整个府邸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正为即将到来的生辰宴会做准备。 “十八骑士”又小心查看了各处,确定没有可疑,这才回到少主处复命。 “回少主话,燕家小姐确实不在风楚阳府内,据可靠眼线报,这一路也并未见他与任何女子同行。”华翼想想,又补充道:“更别说有狗的踪迹。” 季连别诺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随即又疑惑道:“唯儿如何就凭空消失了?上得风楚阳的马车,竟然还可安然无恙?” 风楚阳劣迹斑斑,在外人看来,似乎还是个谦谦君子,实是连父亲身边的女人都敢动的胆大妄为之徒。 季连别诺原也不知他是此等样人,后却因为查游耀山的事,查到了宠妃游一仙身上,这才知晓这游一仙与风楚阳早暗渡陈仓,在父亲眼皮子底下,勾搭成奸。又与那声名狼藉的魏王爷,狼狈为奸垄断京都的淫业。 此种人,会是什么好鸟? 季连别诺听闻燕唯儿上了他的马车,自然不会往好的方向想,如今得知唯儿并未落入他的手上,心情倒也稍稍舒畅。 “继续监视风楚阳,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季连别诺不死心,仍然下了这样的命令。 “是!”华翼正要出去,后又想起什么,转头道:“纤雪枝大家也在风楚阳府坻。” 季连别诺点点头,自己的女人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此刻哪有心思管什么纤雪枝。 他双眼发红,心内低呼,唯儿,你到底在哪儿? ------------ 第四十六章、秦三哥哥 燕唯儿逛了一趟赛云,便救了一个姑娘免遭快进棺材老头的毒手,不由得联想起自己当日无奈要去给魏王爷作妾,半路被季连别诺劈了轿子掳至府上。 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像是刚刚发生在昨日,又恍如隔世的久远。 “茉莉,来,庆祝一下你今天救人的义举。”秦三公子给燕唯儿也斟了一杯酒。 “明明就是公子救的人,我不过是跟着看看罢了,竟然还没到我的阿努出场,那些壮汉就全部倒地。”燕唯儿故意埋怨,回头嘻笑着唤:“阿努,过来!秦三哥哥抢了你的风头,还不跟他急?” 阿努屁颠屁颠跑过来,正好接住秦三公子扔过来的一块肉,乐得到处欢蹦。 “小茉莉,”秦三公子随手用他的折扇敲敲燕唯儿的头:“有本事,以后你也叫秦三哥哥!不要老籍着阿努来笑我。” 燕唯儿目光迷离,一排密密的睫毛垂下:“我哪有那么好的运气,有你这么好的哥哥?” 她记忆中的哥哥,就是燕无晨,非打即骂,对丫头都好过对她,不是小时候捉弄她,就是长大了要卖她去青楼或者逼她嫁给老淫*虫为妾。 “要是有茉莉这样的妹妹,应该是我秦三公子的荣幸啊!”秦三公子满目温柔,嘴角微扬,几日的相处,让他越来越欣赏小姑娘的才情与率性。他对她有着像家人一样的亲切好感:“今后你总是要跟着我的,不要公子公子叫得这样生分,就叫秦三哥哥吧,随阿努,哈哈!” 燕唯儿心内一暖,她本就是个太缺爱的姑娘,小时受尽欺凌,除了娘亲,没人拿她当宝。这短短几月,得到过季连别诺的怜爱,收获了茉莉的友情,而今,又冒出个性情如此温和的哥哥。 她忽然悲喜交加,不知如何自处,只喃喃道:“认识秦三哥哥,是茉……”忽然住了嘴,觉得若是认了哥哥,自然要将真实姓名说与他听:“秦三哥哥,我有事相告。” 秦三公子见她忽然扭捏,不禁笑道:“茉莉尽管说,你就是偷了谁家的阿努,我都不会送你去官府。”他嘴角一抹随意闲适的笑容,仿佛世间,任何事情都不算事。 “茉莉不叫茉莉,我是骗你的。”燕唯儿声音低低的:“我姓燕,叫燕唯儿。” “哦?燕,唯儿?”秦三公子玩味着这个名字:“这就对了嘛,总觉得茉莉香是香矣,却还配不上唯儿你的才情雅致啊!” 燕唯儿知他顺口胡说,不禁轻笑:“还请秦三哥哥不要怪责小妹。” “唯儿说笑了,遇到陌生人,是不应该随便道出真实姓名的。”秦三公子理解得不得了,只觉得这“唯儿”叫起来好听百倍,顺口又顺耳。 “但阿努是我自己的。”燕唯儿天真地保证着:“不信你问阿努。” 阿努仿佛也听懂了,不断在两人面前讨好卖乖。 秦三公子见她模样可爱,说话又俏皮,心里更是欢喜:“唯儿,唯儿,这个名字真是好。比我们阿努的名字更好听。” 燕唯儿也笑起来,一时间,船上笑语盈盈,洒得一江都春色无边。 船又进行了两日,终抵达京都港口。 京都繁华似锦,士商汇聚,亭阁楼宇四处可见。街市上,店铺林立,游人如织,车水马龙,好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城桓长逾百里,城墙上还构筑有楼台堂榭,并连以阁道,又在其下方掘洞窟以贮存粮食、兵器,这别出心裁的设计,正是宣正义大将军当年恐外族来犯所提出的抵御策略。 秦三公子又为燕唯儿置得几身服饰,还特别备了男儿装束,为明日的宴会作准备。 秦家在京都自然也有宅院,秦三公子刚带着燕唯儿和阿努进得院里,就听老管家胡成大呼小叫:“三公子来了,三公子来了!”声音里无尽喜悦。 秦三公子轻笑道:“胡伯,我有两三年没见你了吧?” “是呢是呢,三公子越见标致了。”胡伯最喜欢这位三公子,长得又俊俏,性格又和善。 “胡伯,我好好一个男儿,怎么用标致来形容,凭地让人笑话……”秦三公子又好笑又好气。 “谁敢笑话,我们公子是比很多姑娘还要模样标致啊。”胡伯也不怕他,还在自顾说着话,却见公子身后站了一个真正长相俊俏的姑娘,眼里含着笑。 “胡伯,这是燕小姐。”秦三公子又笑道:“那是阿努。”竟然介绍了个全。 “小姐好。”胡伯见是和公子一起来的,又生得跟一朵花似的,便只当是未来少夫人,自然是热情招呼。 燕唯儿回了礼,便带着阿努跟着别的下人去了房间。 “三公子,季连少主托人带信来,说公子若是到了,明天在宴会上见。”胡伯谨记嘱托。 “什么时候捎的信儿?” “前日便到了。” 秦三公子心道,陆路果然比水路快些。又吩咐了胡伯去给燕唯儿准备熏笼及饭菜,生怕这妹妹冷着饿着。 他去到燕唯儿房间,忽地愣住了。 此时的燕唯儿,一身书童装扮。可是这个书童太好看了,竟然有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眉宇之间,如此宁静,干净得恍若天人一般。 “秦三哥哥,你看我扮书童可是还像那么回事?”燕唯儿学着男儿一般拍拍身上的衣服。 “我只能说,幸好你不是男儿。”秦三公子若有所思浅笑道:“你若是男儿,我看不知有多少姑娘自愧不如得自缢身亡。” “秦三哥哥在说自己吗?”燕唯儿皱着眉,促狭道:“秦三哥哥想必未曾娶亲罢,有谁个女子愿意嫁给比自己还长得好看的男儿?” 秦三公子见她比之前更为活泼,伶牙俐齿,心中说不出的欢喜:“唯儿,明天便是宴会,我们去晃一趟,欣赏完纤雪枝的舞蹈就离席,然后我带你在京都最热闹的市集去逛逛,再买几身衣裳,配些首饰。” “还买衣裳?你已经给我买了好多好多衣裳,穿都穿不完的。”燕唯儿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自己什么事都没做,白捡了个哥哥,整天占着人家便宜。 “你是我妹妹呢,买个衣裳算什么?况且,姑娘不是都爱美的吗?难道唯儿是个例外?”秦三公子摇摇头:“好了,早些休息,明儿我叫你。” 燕唯儿捧着一堆新衣发愣,自己是做了什么好事,捡了这么好一个哥哥? 这哥哥的温情,令她都快忘记对别诺的思念了。只是,这是不一样的感觉,一个是哥哥,一个是爱人。 ------------ 第四十七章、蝶裳(一) 一位折扇在手的白衣公子,精雕细琢的脸庞上,眼眸弥漫着温和的笑意,微微扬起的嘴唇弧角,也完美地展露着那随时都可能逸出来的笑容。英挺的鼻子以及樱花般的唇色,再配上那优雅的步子,实在令在场的女子羞愧,男子羡慕。 这还不止,他飘逸的身姿后面,还跟着一个清灵绝尘的小书童。那小书童粉雕玉琢,黑亮的眼珠清澈灵动,小嘴如少女般红润,生怕别人盯着她看似的,走几步就埋下头,只是规规矩矩跟着那白衣公子。 这两人如从画卷里走出来的人物,霎时便吸引了众多人的注意,尤其是一众女眷,简直眼睛都望直了。一时觉得那白衣翩翩佳公子好看,一时又觉得那粉嫩的小书童可爱,还真真是不忍取舍。 两人在家丁的引领下,穿过鹅卵石铺砌的小路,然后是花开富贵的图纹青砖拼贴成的大路,直直通向正堂。正堂上方,一块朱漆大匾书“太平盛世”几个大字,端的是心系国运昌盛。 堂内已到了好些达官贵人,朝廷官员一一请到,至于素不交好的官员,人不到,礼自然也是要到的。 秦三公子眼神晃了好大一圈,也没看见季连别诺的身影,心道,季连家的架子果真要给风楚阳摆足才算数。领了燕唯儿,坐到了他的位置上。 每个位置的摆放,自然都有讲究,亲疏远近,错综复杂的关系都得权衡。秦家虽不是大官,却也和季连家一样,地位超然,是以排得离风楚阳的主位极近。 燕唯儿是书童身份,当然应该站在秦三公子之后,是以她恭敬地自动就立在其后,如一个十分称职的书童。 秦三公子江湖浪荡惯了,游历山川,闯荡南北,一向自由散漫,哪在意这身份的悬殊,也从来不顾礼节。他本就没把燕唯儿真的当成书童,此刻哪肯让她站在身后。 “唯儿,过来坐。”秦三公子扭身向燕唯儿亲切唤道。 燕唯儿小声提醒:“嘿嘿,唯儿现在是书童……”仍然乖巧地站着。 “哪儿那么多规矩,来。”秦三公子手一带,燕唯儿便轻飘飘坐在了位置上,脸如红霞,扭捏不堪。 “怕什么,来者是客。难不成风楚阳还要抽空来管我家的礼仪门风?”秦三公子无所谓的态度。 “闲时惹来众人非议,那可如何是好?我倒没什么,秦三哥哥你家可是大户人家,凭地让人笑话,我罪过可就大啦。”燕唯儿在家时,连家中的主饭桌都没上过。 “让他们笑好了,我本来在他们眼里也算不得好。你知他们背地里如何叫我?”秦三公子优雅一笑:“浪荡子秦三,哈哈哈,那又如何?” 燕唯儿莞尔笑道:“似乎你还挺得意。” “我本来不务正业,倒是也没冤枉我,爹爹尤自发愁呢。”秦三公子又向周围看了一眼,季连别诺还是没来,不禁低笑道:“我这不务正业的人都到了,我那朋友却现在还不见踪影,果然是忙。” 燕唯儿哪里知道秦三公子口中这“朋友”便是季连别诺,也不答话,忍不住抬眼去瞧这空阔气派的正堂,墙壁上精巧饰以花纹图案,均是富贵祥和的大气之作,花团锦簇,斑斓绚丽,直把人看得眼花缭乱。 秦三公子尤自低头和燕唯儿说说笑笑,也不管众人目光是如何讶异。他和这一众达官贵人,本就不认识,自然懒得虚以委蛇,更何况,他烦透了这些人笑里藏刀。 过得不久,意气风发的风楚阳现身正堂,一袭棕红色锦衣,衣上用银丝绣着祥云图案,头上戴着束发紫金簪冠,贵气逼人,浓眉深目,丰神朗朗,自有一股摄人气势。 燕唯儿抬头一望,立时用手捂嘴,却还是低低发出一声“啊”,那人不正是马车里的男子吗?怪不得,风公子----原来风公子是风楚阳啊。 秦三公子自然听到她那声“啊”,正想询问,却听得“太子殿下驾到!”,一时全场跪立恭迎。 风楚阳更是满面红光,大步向前,匍匐门口迎接,一时满堂“太子殿下圣安”,纷纷拜倒。 燕唯儿好奇地偷眼瞧去,只见太子殿下看上去比那风楚阳更为年轻,面目俊秀,目光温和,着一身素纱暗龙纹袍子,似有意低调而不抢了主角风头,只有那金色腰带依然衬得他天生贵气风雅。 “免礼。”太子殿下风楚烈伸手扶起风楚阳:“今日三弟才是主角,勿需多礼,繁文缛节,能免则免罢。” “谢太子殿下。”风楚阳恭敬起身,直等太子入了座,这才敢坐下。 堂下一众也各自入了席,丫环们一时走马灯似的上来服侍各位洗手漱口,礼节多如牛毛。 秦三公子瞄一眼对面季连别诺的位置,仍然空空如也,正待跟燕唯儿抱怨,却瞟眼望见斜对面的魏王爷,直勾勾地盯着身旁的唯儿,心下霎时不悦。 “唯儿,你别抬头,听我跟你说就好。”秦三公子也不再看那魏王爷,只是低声道:“唯儿可识得魏王爷?” 燕唯儿心中一震,不知为何秦三公子会忽然提起这事,自己虽没真的给那魏王爷做过妾室,却心中羞耻,讷讷道:“不识。” 秦三公子这才放下心来,又忍不住余光掠过魏王爷阴沉的脸庞,那因长年酒色过度而造成的低眉颓目,实是令人见得心头不爽。 魏王爷坐在那端也震惊异常,尽管燕唯儿着了男儿装束,但那脸上稚气的清纯,及浅笑轻颦的独特风姿还是令他确信,这便是那画中的美人儿------燕无晨的妹妹,令他日思夜想未进门的小妾。 以他阅尽众色的眼力,怎会看错这样一个女子,当日听得燕唯儿被劫,便捶胸顿足,整整气了半个多月方缓过气来。直到后来,他也常端画凝视,越看越爱,只觉得天下女色再无颜色。 此刻,那个女子,便坐在他的对面,他哪里还管得是什么场合,管得女子身边坐的什么人,只一意虚着老眼昏花的眼睛,垂涎欲滴,恨不得一口将燕唯儿吞掉。 ------------ 第四十七章、蝶裳(二) 秦三公子一股怒气涌上心头,正待带着燕唯儿不顾礼节走掉,却听得一声“纤雪枝大家到”,见燕唯儿聚精会神望着门口,一脸期待的神色,方压下心头的不快,继续守在燕唯儿身边。 燕唯儿早就将大堂打量过好一阵,也没见到季连别诺的身影,心中既宽心又失望。此时一睹纤雪枝容颜,把人家当成了假想情敌也不自知。 纤雪枝在各位舞者的簇拥下,步履如柳絮轻盈,款款而来。大冬天的也不惧寒冷,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淡粉色华衣上,绣着栩栩如生的蝴蝶,仿似随时都会从衣裳上飞入人群之中。外披蓝蝶白纱,映衬得裙幅如雪,拖尾拽地,使得甫一出场,便摄了众人心魄。 她眉似春山,眼含秋水,肤如凝脂,一缕青丝不经意垂下,更添妩媚。缓缓走近太子殿下,先一曲身,朱唇轻启:“太子殿下圣安!” 那每一步,每一个吐字发声,甚至那微微的笑容,全都恰到好处,仿似经过了千百次的反复琢磨而成,无一处瑕疵,无一处不完美,却----太完美。 风楚烈天性喜爱吟诗作画,琴瑟舞蹈,自然无上礼遇:“纤雪枝大家请起,今日借了三弟的光,得一睹芳颜及倾世‘蝶裳’,实乃本王荣幸。” 纤雪枝盈盈又是一笑:“太子殿下过奖了!雪枝不胜惶恐。”转而又向风楚阳道:“雪枝以‘蝶裳’之舞贺三皇子寿辰,愿三皇子心想事成。” 燕唯儿不禁心内暗笑,这三皇子简直太倒霉了,那“蝶裳”舞如此不祥,竟然用来祝贺生辰,实是好笑。这纤雪枝不知道如何想的,再喜欢“蝶裳”,也不能不分场合吧。 她一面好笑,一面心内又打翻了五味坛,直把那酸醋与嫉妒混合,觉得那纤雪枝实在是风情万种,任谁个男人一见,便只想收回房中宠爱了去。那不盈一握的腰肢,那听得人全身酥麻的软媚之声,女人都受不了,更何况男子。 燕唯儿想着季连别诺曾经不知如何对这女子轻怜蜜爱,宠溺得万千柔情,直恨得牙痒痒,心中骂了一百次一千次季连别诺,却又觉得自己简直莫名其妙。难不成人家堂堂季连家的少主,为了她燕唯儿还能去当了和尚不成? 乐声一起,诸女长袖漫舞,轻柔的流云水袖开合遮掩,不断营造出飘尘华丽的氛围。 纤雪枝曼妙身姿立于其间,美目顾盼。萧声骤然急转,她忽然轻舒云手,衣袂飘飞,缭绕的长袖左右交横。闲婉柔靡的舞姿,一丝不苟,络绎不绝的姿态飞舞散开,极致优美,极致奢华。 她慢慢开始旋转,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而周围一众伴舞的女子也旋转,却越来越慢,越来越缓,形成一种视觉的冲击。 琴声悠远,如泣如诉,似蝶翅惹动微风,纤雪枝在旋转中轻轻倒地,仿若一只要告别世间的蝴蝶,凄绝美绝。 乐声骤停,诸女轻纱飘舞,也缓缓轻巧倒地,所有人屏住呼吸,心疼得恨不能去将那地上的纤雪枝轻轻扶起,拥在怀中。 又一丝琴音由远而近,如微风吹皱了宁静的湖面,纤雪枝玉手轻舒,柔弱无骨,在那一丝妖娆乐音的点染中,并未起身,只是以手上的无骨姿态来夺人心魄。 秦三公子见燕唯儿看得极是认真,靠近她低语笑道:“唯儿,你知‘蝶裳’的精髓在何处吗?” 燕唯儿纤指沾酒,在红木的矮桌上写了个“死”字,随即轻笑道:“秦三哥哥,这样的美人,你可舍得她死去?” 秦三公子瞥见纤雪枝舞蹈结束,退了出去,遂对燕唯儿道:“世间万物,只要是美的东西凋零,都会令我伤心失落。不过,今儿跳这舞,总觉得把三皇子的好彩头跳没了,有些不祥的预兆。” 燕唯儿听得秦三公子和她一个想法,忙点头道:“想必,那三皇子只是附庸风雅,只道‘蝶裳’一舞倾天下,以为哪个场合都跳得,并不知道这典故呢。” 秦三公子见燕唯儿连这些大家并不熟知的东西都晓得,并且刚才欣赏舞蹈时那般全神贯注,不由生出想法:“若是唯儿想和纤雪枝学学舞技,我倒是可以从中牵牵线的。” 燕唯儿立时道:“不,我对跳舞没兴趣。”她咬着嘴唇,像在和谁赌气。 秦三公子摇摇头,也不再问她,明明她就兴趣浓厚,居然口是心非,这个妹妹的秘密倒是多得很,却一个也不承认。 先是风楚阳,后是魏王爷,再是纤雪枝,这几个人虽然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却仿似和她有莫大的关系。 又是一轮歌舞,大家便在欢腾吉祥中,其乐融融开席,举杯向风楚阳祝福。 燕唯儿早饿得肚子咕咕叫,正待开心可以大快朵颐,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吓得她心惊胆寒,仿似见了鬼,手心冒汗。 她擦了擦眼睛,疑似自己看错了,果然已没了踪影,但是,太像了。似乎是一个侍卫的装束,一闪就不见了。 燕唯儿还是不放心,托辞出去行个方便,不待秦三公子叮嘱,一猫身,便从席后面的柱子悄悄偷出正堂大门。 那是个化成灰都认得的背影----燕无晨,但他不是死了吗?怎么还可能在这儿出现?她走出大门,除了不认识的守卫,确实没见着燕无晨,哪怕长得相象的影子都没有。 她不甘心,又穿过长廊,守卫见她是从内堂出来的宾客,也不拦她,任她到处逛,竟然逛到了园内一座小桥上。 桥下清水潺潺流过,清澈见底,几尾红鱼在水中摇来摆去,煞是好看。 干枯的柳枝垂向桥边,仔细看去,也偶尔露出一两处可喜的新芽。燕唯儿站在桥头,随手扯起一条柳枝,左右张望。 却,毫无准备地看见了-------季连别诺! 确切地说,是季连别诺和纤雪枝! 燕唯儿怔怔地,手不由松开柳枝,那枝条弹开去,在风中颤微微地跳动。 ------------ 第四十八章、纤雪枝 季连别诺再一次收到错误消息,以为可以找到燕唯儿,匆匆赶去一看,仍然不是要找的人。这一耽搁,竟错过了风楚阳的正席,要不是想着要去席上碰秦三公子,压根就断了要去应酬的想法。 他匆匆进得园内,却碰上了跳完舞换完了衣服出来的纤雪枝。 纤雪枝乍一见到季连别诺,一时心中荡起层层波澜。她此时换了个清爽简洁的发式,插着一支碧玉簪子,身着嫩黄新袄,衬得肌肤赛雪。 她轻呼一声:“别诺!”遂脸色如红霞晕开,心知逾矩会惹来季连别诺不快,忙改口道:“季连少主万安!” 季连别诺在此处遇上纤雪枝,并不意外,点点头,淡淡回应一句:“纤雪枝大家也在此?甚好。”便准备进得堂内。 纤雪枝面色一黯,轻道:“可否请少主移步,雪枝有话想和少主一谈。” 季连别诺长久以来一直敬她才华出众,且不附权贵,是以轻轻皱眉:“必须要现在吗?”语调淡然,却也并不严厉。 纤雪枝多年来心系眼前男子,这一别数年,他竟是越发冷峻伟岸,比之当年还有些许青涩的容颜,此刻更见挺拔俊朗。 季连少主夫人的位置,她实不敢奢望,但终究不甘,哪怕奉茶倒水,也只愿留在一心爱恋的人身旁。她不相信季连别诺对她一点情谊都没有,否则为何这些年,一直暗中护她? 很多事,她都知道,那全是季连别诺为她做了,以致于到现在,还能洁身于圈外。若是少主对她一点不动心,为何多此一举?她相信,他是爱她的,怕她作了妾室受了委屈,这样的男子,不是更值得人爱么? 纤雪枝微微倾身,一脸期盼:“雪枝不会耽误少主太长时间。”不等少主答应,一扭身向长廊走去。 季连别诺无奈下,只得跟在她身后,上得一个小桥,拂过枯枝柳条,再向桥下那假山中走去。 纤雪枝站定,扭身微嗔道:“少主这些年,可记挂雪枝?” 季连别诺本当她确有要事相告,不料她陡然一开口便是这样一句,顿时木讷不知该如何回答。 纤雪枝见他不语,盈盈道:“当年雪枝跟少主说过的话,少主现在可想得清楚?” “什么?”季连别诺再心思敏捷,也没想到一别数年,纤雪枝甫一见面,连开场白都省略,直奔主题。 纤雪枝见他一头雾水,只当他依然故意婉拒自己,而原因,依然是不愿让她受委屈。 她这个年纪,在一般女人而言,早已嫁得夫君,儿女成群,独独她,一是醉心舞蹈,二是一直等着季连别诺身旁那个位置,以至于自今孑身一人。 她不想等了,内心的孤独让她一早便打定了主意,若是此次遇上季连少主,便向他敞开心扉,天涯追随,自己心甘情愿做他的妾室,决不委屈。 “少主一定要跟雪枝打哑谜吗?雪枝当年便向少主坦白过心迹,绝不介意做少主的妾室,只愿留在少主身旁。”她一口气把心中的话吐露出来,眼眸如水,静静望着季连别诺英俊的脸庞。 “可是我做了什么事让你误会吗?”季连别诺非常没有心情跟她聊这个话题,他自己的女人如今身在何处,连一点音讯都没有,何来兴趣跟她闲聊这莫名其妙的事。 “别诺……”纤雪枝情不自禁。 季连别诺眼光微寒,这个叫法,绝不是一个没有关系的女子可以叫的。曾经他的唯儿便这样叫她,那是何等动听悦耳,就连叫他“季连别诺”那么无理,都觉得唯儿可爱得要命。 纤雪枝对上那冰寒的双眼,立时改了口:“少主!”她把心一横:“若是少主对雪枝当真一点情意都没有,那为何这些年来,如此护着雪枝,如此留意雪枝的一举一动?” 季连别诺听她扯来扯去,都是这些名堂,不觉心内一阵烦燥。也不知道为什么,甚至觉得这样和一个女子对话都是一种错误,会惹得唯儿不高兴。他的唯儿年纪虽小,还真的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醋坛子。 “那倒是我不对了!”季连别诺也不打算解释,这些年并不是刻意护她,或是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只是偶尔“十八骑士”做事碰巧碰上了某些事,知少主与她的交情,便顺便解决了。 解决一件事,传开去,别人自然知道季连家的少主惹不得,之后便是莫名俗成约定的规矩一般,都礼遇待她。 如今倒落得个责问,这叫什么事儿? 纤雪枝听他语气漠然,轻轻将头上的碧玉簪子取下放在手里:“少主可还记得这支簪子?” 季连别诺朝那支簪子望去,那只是一支很普通的簪子,既不名贵,也无特别之处:“没什么印象。” “少主的记性当真如此不好?”纤雪枝脸上一抹淡淡的忧伤:“那年少主救雪枝于危难之中,雪枝久未平复,始终哭泣,少主便买了支簪子赠与雪枝。” 季连别诺负手而立,脸望向长空,记忆太久远了,久得他一点印象都没有。经她那么一提,似乎又有那么回事。那不过是觉得一个弱女子受了惊吓,不知如何是好,便随手买了支簪子送给她,希望她不要再伤心而已。 纤雪枝见少主不语,眼泪缓缓流出:“虽然这是只非常普通的簪子,但雪枝却是时刻戴在发上。只因它是少主赠与雪枝……” 不能自抑,就那么扑进少主的怀抱,这个地方,是她日思夜想的所在。太渴望,太期待,也太苦涩。 季连别诺面无表情,身子巍然不动,任她扑在怀里,缓缓道:“纤雪枝大家,我敬你人品贵重,曾令手下多次护你周全。不过,有些事,是你误会了!” 他长叹一声,低沉道:“我确实有心爱的女人,她会是我季连别诺一生中唯一的妻子,也是季连家今后的主事夫人。尽管,我现在正到处找她,但我相信,很快会找到的。届时,还希望纤雪枝大家真心祝福我。” 纤雪枝目瞪口呆,轻轻离开那冰冷的怀抱,虽然他并未一把推开她,但所说的话和对她的姿态,却比推开更令她难堪百倍千倍。 她知道这个男人并未说谎,从未见过他说到一个女人时可以如此柔情万千。他是“冷情少主”,所以以为他总是冷冷的模样。 却,说到他的妻时,那般深情,百炼钢也化成绕指柔。 无比嫉妒。是什么样的女子可以得到这个男人的爱?竟然连妾都不要。她,连作妾的资格都没有。 只,要她祝福。那是什么意思?当他们成亲之时,自己跳舞为新人祝兴。 多么可怜。 桥上,一个小书童,流下两行清泪。想象和亲眼看见终究不同,那个拥抱,撕碎了她的心。 ------------ 第四十九章、垂暮老翁 宴会上依然喜乐融融。 魏王爷见燕唯儿独自溜出门去,心道非把自己的妾给要回来不可,暗自喜上心头,这便找了个借口,也出得门去。 秦三公子料他一肚子坏水,哪还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决不肯放这老匹夫独自外出,也急急跟了出去。 小桥上,燕唯儿伤心欲绝,见到季连别诺与纤雪枝拥抱在一起,心酸的泪水,成串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不久之前,季连别诺还将她拥在怀里请求:“唯儿,别离开我。”这才转眼之间,怀中便换了个人。 尽管是她一再要离开他,一再要逃跑,却是因为,他与她有不可逾越的仇恨。但这不能阻止依然爱着他的心。这一路逃跑,哪个夜晚不在想念着他?哪一滴泪水不是为他而流? 可是,他却将别人抱在怀里,软玉温香,恐怕早已将她燕唯儿忘在脑后,再也不记得曾经说过的话,再也不记得曾许她季连少主夫人的位置,再也不记得曾许她一生一世补偿的盟约。 燕唯儿泪流满面,转过身来,见得一个年纪大约六七十岁的老翁挡住了她的去路。 那老翁一脸横肉,低眉颓目,身着黑色考究暗纹锦服,背稍驼,便显得有些矮小。他脸上露出让人极不舒服的笑容:“我总算找到你了!”尾音处,逸出几声阴阴的笑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燕唯儿的泪痕还没干,晶莹的泪珠还挂在脸上,乍一见生人,本自一惊,再听得这老翁没头没脑说的话,心中甚是害怕,只想赶紧逃离此处,回到秦三公子身边去。 “你认错人了!”燕唯儿冷冷回应,侧过身子,准备回去。 那老翁伸手拦住她的去路,虚着眼睛:“你是我的小妾,我怎么会认错人?识相的,一会儿就跟我走,不然的话,跟着那姓秦的,没你的好处。” 燕唯儿脑袋轰然作响,瞬间明白站在面前这老翁正是那声名狼藉的魏王爷,一只脚都跨进了棺材的色*欲之徒,倒吸一口凉气,不由得往后退:“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我,我是秦三公子的书童。” “哈哈哈,秦三公子的书童,你以为你骗得过我吗?”魏王爷逼近,一股子酒肉发腐的味儿传来,直呛得燕唯儿几欲作呕:“我告诉你,你最好不要跟着秦三公子,不然,哼哼哼……”又是一阵阴笑。 燕唯儿听得他言语中对秦三公子十分轻蔑,不禁火起,连害怕都忘记了,仍然向后退,是因为想离那腐味远一点:“魏王爷是吗?” 她冷笑着,语气冰寒:“你作的那些恶事会遭报应的!” “哈哈哈,我一生荣华,这种报应多来点倒是好的。”魏王爷说着便用手要去拉她。 燕唯儿赶紧侧身,躲过那只手道:“一生荣华,对的,我忘记你老得都快进棺材了……” 魏王爷的笑容瞬间隐去,越老的人便越介意别人说到年纪,这话戳到了他的痛处,再多的钱财,也不能阻止他走向死亡。 他脸色阴冷,目光从那虚着的小眼睛里透出来,端的是令人生寒:“你会为今天的话后悔!”他伸手便去扯燕唯儿。 “放开她。”一个白影霎时挡在了燕唯儿面前,他是如何越过魏王爷的身体都没让人看清楚,折扇便敲在了魏王爷的手上,瞬间令得后者手臂发麻,立时垂了下去。 秦三公子嫌恶地看一眼魏王爷那垂暮之态,牵起燕唯儿便从他身旁越过,想起什么又扭身道:“敢动我秦三公子的人,得先问过我手上这把折扇。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就那么护着燕唯儿穿过长廊,扬长而去。 魏王爷见到手的鸟儿飞了,心中气闷不已,低低恨声道:“自身难保,还充英雄,我看你得意到几时!”望着那远去的身影,想着刚才燕唯儿竟然嘲笑自己老得快进了棺材,不由得拳头握紧:“你迟早要后悔的!” 秦三公子领着燕唯儿准备回到席间打个招呼就离去,忽然见到老管家胡伯在正堂门口来回走动,不由迎上前去:“胡伯,你怎么在这儿?” “哎呦,三公子,快,快跟我回去,老爷病重,说是很不好了……”胡伯急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秦三公子一听也心急如焚,朝内席一望,见季连别诺还是没来,顾不了这许多,连和风楚阳道别也来不及,便匆匆带着燕唯儿和胡伯离去。 等季连别诺解决完纤雪枝的事到得正堂,哪还见得秦三公子的踪影,这便更无心思与堂内那一众人虚假应酬。是以过不多时,也离开了风楚阳的府坻,又去了秦家的宅子,得知秦老爷病危,秦三公子已乘船离开京都。 季连别诺独自走在京都繁华的街上,不由得一阵凄凉。数日来马不停蹄,直奔京都,起码还有个清晰的目标,如今看来,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他再一次尝到了无力的感觉,上一次是因为微雨,这一次是因为唯儿。为了微雨,迁怒于唯儿,却爱上了唯儿,而上天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唯儿却是救了微雨的恩人。 现在除了找到唯儿,一切都不是问题。只是,唯儿,在哪里呢? 一辆豪华马车停在季连别诺的面前,华翼从车内下来:“请少主上车。” 季连别诺点点头,也不说话,轻轻上得马车,靠在车内闭目养神。 华翼也上了马车,待得少主稍作歇息,才轻声道:“少主,我们查探到消息,秦智恒与风楚阳早有勾结,似乎此番有大动作。” 秦家乃兵器世家,到了秦岳辉这一代,只生得三个男儿,其余均是女子。 秦岳辉的正妻一人独得两儿,一是老大秦智霖,如今独挡一面,家业几乎都交到了他手上;再一个便是最小的儿子秦情,人称秦三公子,也是最小的孩子,平日宠溺成性,便养成了其不问家事,只知游山玩水的性格。 这秦智恒虽是秦三公子的二哥,但他是庶出,性格阴郁,为人低调。虽在秦家庞大的家业中,分管一部分事务,终究无法满足他日益膨胀起来的野心,誓要将秦家的财产及兵器制造统统揽入自己手上。 在他被风楚阳刻意拉拢后,便处心积虑要除掉大哥秦智霖,而垂暮老父,自然也是要一并除掉的。 风楚阳之所以搞那么大个生辰宴会,除了趁机拉拢各方势力,联络感情,最重要的一点,是要引那秦三公子远离秦家。 季连别诺蓦然睁开眼睛,沉声道:“秦家危难,立刻启程!” ------------ 第五十章、刻不容缓 秦家老爷秦岳辉病危,刻不容缓。船立时出发,风雨兼程。 阿努仍是忠心地守在门口,秦三公子和燕唯儿坐在船舱内,谁也不说话。 秦三公子满面愁容,心中记挂老父,他是父亲中年得子,甚为喜爱。在家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喜欢游山玩水,老父便把沉重家业全压在了大哥身上,而他,从来都是随心所欲。 他出来之时,父亲不过是偶感风寒,才将近十日功夫,便传来病危的消息,这让平日处变不惊的他手足无措,恨不得一下飞到老父身边陪伴。 他从腰间取下玉笛,轻轻放至唇边,思念的曲子在黑夜的江水上悠悠散开,每一个音都拉得长长的,仿似要让这小调早早传到父亲的耳里。 时而浑厚的低音如父亲的慈祥和宠爱,叮咛与教诲,时而清澈的高音如儿子调皮捣蛋,无忧无虑,微微的转音,仿似儿时撒娇的哭闹。 忧思在深夜渐渐散开,笼罩得一船都沉默不语。 燕唯儿坐在靠窗边一侧,江面上一片漆黑,如她心灵骤然进入的黑洞一样,没有光亮,没有希望。 她逃出季连家后,第一次见季连别诺,居然是那样的场景,多么不堪。她就算跑了出来,却也还是心心念念那个时而冷酷时而温存的男人,她甚至想,也许这一生,就在这样的思念中漫长度过。 可是那个场景,骤然打破了她的梦,连思念都不必要了,连思念都无比卑微。她只不过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而且是最不堪的一个。 他遇见她的时候,她坐在大花轿里正送去给一个入暮老翁做小妾。她的初夜是在他的痛恨中,如毁掉一块美玉般的肆意,又怎可能珍惜她? 以为他的心,也和自己一样,在某一刻,被某些情愫所牵动,付出真心。他说季连少主夫人的位置是她的,他对所有人都说,她是季连少主夫人。 就算嘴里再怎样不屑,却还是沾沾自喜,还是心满意足,还是莫名期待过。只是,也许他对所有女人都是这般哄着的,纤雪枝如此,别的女人也如此。 只不过她不谙世事,以为他说什么便是什么,连说那一生一世要补偿她都不曾怀疑。是她太傻,才会为他掉那么多眼泪。 秦三公子的笛音绵长婉转,周周折折,清脆低缓,悠扬清灵,又苍凉沉重。 燕唯儿鼻子一酸,两行清泪落下,滴滴伤怀。带泪的眸光流转,潜藏着无法拂去的忧伤。精致的玉颜成霜,冰冷透骨,渗出丝丝绝望,仿佛这世间,再无什么东西可暖她的心。 冬夜,两个失意之人,一个挂念老父,一个伤怀旧日情愫。 秦三公子吹奏完最后一个笛音,将笛子斜插在腰带上。走近燕唯儿,轻声道:“唯儿可是有心事?是否在宴会上见了什么不想见的人?” 他敏感的心思早已捕捉到燕唯儿这一路的变化,魏王爷固然可恨,固然令人恶心,但他还不足以让她冰冷无望,那不是恐惧,是心冷,从内到外渗出来的冷寒。 燕唯儿轻拭泪痕,面色凄凉,微微吐出哀伤:“我的娘亲,死了。我为了娘亲,宁可去给那魏王爷作妾,只希望她能稍作喘息,可以逃出生天,可是却还是死了。” “什么?妾?”秦三公子联想到魏王爷那垂涎欲滴的表情,心中涌出烦燥的情绪。 燕唯儿点点头,不愿透露之后所遇之人及事,便道:“后来半途中出了差错,所以没去了。可是我的娘亲也死了。这个世上,除了阿努,我就再没有亲人了。” 秦三公子脸上浅浅浮起一抹温柔的色彩:“你不是叫我哥哥的吗?我也是你的亲人。” 燕唯儿忧思重重:“这也正是我担心的事,今日秦三哥哥为了唯儿已经和魏王爷结下仇怨,恐怕对哥哥和哥哥的家人都不利。” “我秦三公子几曾怕过事?更何况一个酒囊饭袋而已。”他不以为然,早听闻魏王爷声名狼藉,坏事做尽,他要敢撞上来,正好收拾他。 燕唯儿换了件紫色长袄,袖口处绣了几朵白色的百合,腰间配着月白色流苏绢花,分外别致:“秦三哥哥,唯儿想在临水便下船……就算魏王爷找上秦家,见不到我,也自然不会怎样的。” 秦三公子俊秀的眉峰轻聚:“唯儿何出此言?真当哥哥只知游山玩水,不务正业么?” 燕唯儿连忙摇头,目光如水:“哥哥误会了,那只是其中之一的原因,唯儿是恐扰了你的家人。若是就这么把唯儿带回去,倒只怕引起哥哥家人的误会。”她说得句句在理,一个年轻男子,带一个年轻女子回家,谁也不可能真的相信只是“兄妹”情谊。 秦三公子洒然一笑:“唯儿多虑了!别人说什么,那是别人的事。若是唯儿当真不愿随我回家,也罢,到时住客栈即可。我回了家,自然也可以来看你。” 他知她无处可去,一个小姑娘带着一只狗,诸多不便,若是引来如魏王爷那般可耻之徒,到时悔之晚矣。 燕唯儿见他言语真诚,心内感激,也不再坚持:“那唯儿在客栈等候,哥哥不用挂心,尽心照料家人为好。” 听闻秦老爷病重,她心中也莫名担心,甚至几次想把铜钱拿出来算一卦,怕秦三公子笑话她,又怕万一算出来是凶卦,不好跟他交待,这便作罢。 秦三公子将舱门打开,叫来文叔道:“加快船的行进速度。”又问道:“文叔,明天早晨可到达什么地方?” 文叔四十来岁,相貌普通,做事十分干练:“明早可达乌离,再过去就是临水。” 燕唯儿站得稍远,也听到了他的答话,有一瞬,她竟然神思恍惚地捕捉到文叔眼中一闪即逝的慌张。那只是一种天生察言观色的本能,但这个发现,让她对自己的直觉产生了怀疑。 待文叔退出舱去,她才装得轻描淡写问道:“文叔可是一直跟着秦三哥哥出游?” 秦三公子坐下,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唯儿只道我每次出来都坐船么?带着一干仆人,到处寻欢作乐?”顿一下,又道:“于我习武之人而言,没有什么比骑马更加畅快自由的了。此次出来,是因为要参加风楚阳的宴会才特别行船,文叔平日都在家帮大哥料理日常事务。” 燕唯儿心内打鼓,闲话还是少说为妙,若是自己胡乱猜疑,惹出是非,倒是枉作小人了。 ------------ 第五十一章、江心失火 船行进了六七天,早过了百罗江进入月河。夜半时分,河水湍急,冰冷刺骨。漆黑的暗夜,没有一丝灯火。 一只小船悄无声息靠近,在河上划出一条浅浅的痕迹。三个黑影从大船跳至小船,发出轻轻的沉闷之声。小船接应完毕,迅速向岸边划去。 燕唯儿并未睡沉,自从那日见到文叔眼里那抹惊慌,便一直心思忐忑,翻来覆去睡不着。 正迷糊中,却听阿努狂叫不止,在房门口烦燥不安地来回走动。燕唯儿赶紧穿好衣服,打开房门,一股桐油味扑鼻而来。 秦三公子边理着衣衫边向这头急奔:“唯儿,船舱失火了!” 燕唯儿探头一看,船舱底层火光熊熊,火势正往楼上窜得凶猛。由于泼了桐油,风一吹,火势更旺。 船中人声鼎沸,大呼小叫起来。几个仆人衣衫褴褛奔上楼来:“公子,船已在下沉,很快就烧上来了。” 一船人急不可待,唯独不见文叔。 秦三公子也查觉到异样,沉声问道:“文叔呢?” “文叔和小青,吴三,都不在船上。” 燕唯儿又想起文叔眼中的慌张,心道原来不是自己多心,可眼前危急,哪容得她再去多想。 大船停在河中,前后左右都不靠岸,加上河水湍急,船便歪东倒西摇晃起来,将燕唯儿摔得站立不住,秦三公子此时也顾不得男女之别,忙伸手扶住她的腰:“唯儿,你会游水吗?” 燕唯儿茫然摇摇头,却声音坚定道:“唯今之计,没有多余的路可选,只有跳河方有一条生路,秦三哥哥不必管唯儿。” 秦三公子听她那么说,心内有些不快,他秦三哪是贪生怕死之人,朗声对船上仆人道:“船马上就要烧光了,留在船上只有死路一条。能游水的赶紧跳船向岸边游,不会游的,可将船上能扔的东西都往河里扔,跳下去抓住河里的东西也能抵挡一阵。” 众人见主子发话,立时将船上的桌子凳子一股脑往河下扔,一时间,“扑通”声此起彼伏,到处都是扑腾的影子。 可是河水寒冷,跳下去,只不过尚有一线生机,又哪里真的就一定得救。 秦三公子并不会水,但凭他的轻功,踩着物件,也一定能顺利到达岸上。但他哪可能将燕唯儿扔下,霎时命令道:“阿努,你先跳下去。” 阿努摇着尾巴,焦急不安,听到命令,又掉头看一眼燕唯儿,似乎主人不发话,它绝不肯下水。 燕唯儿眼见大火烧上楼来,脆声道:“阿努,下去!”纤指向水中一指。 阿努发出呜呜的叫声,却是不肯下去。 燕唯儿哄道:“阿努先去,我马上也下来,到时你要接住我。”她本是哄阿努,倒正是合了秦三公子心意。 阿努再发出两声呜呜的叫声,又看了一眼燕唯儿,蓦地往水中一窜,便没入黑暗的河中。 秦三公子望一眼脸色戚然的燕唯儿,心中有些难过,柔声道:“哥哥没把唯儿照顾好,让你受苦了。来,你先跳下去,下面阿努正等着。我也会马上到你身边,别怕。” 燕唯儿抬起晶亮的眼眸,对上秦三公子温柔如水的面容:“唯儿能认识哥哥,实属三生有幸。哥哥对唯儿的好,也都记在心里了。只是,如若哥哥在河中拖着我,恐有不便,到时我两人都不能活着。”说着,奋力推他,催促他入水,火已经烧到身边:“唯儿本没有亲人,没有牵挂,哥哥可不一样。” 秦三眼见火已经燃到了唯儿拖在地上的腰带,赶紧踩熄,沉声道:“不要说了,你不下去,我也是断断不会下去的,要死就死在一起好了。” 此时哪里还是互相谦让的时候,燕唯儿万般无奈,主动抓紧秦三公子衣襟道:“哥哥要快点!”说着,纵身跃了下去。 她只觉得两耳呼呼生风,咚地一声掉入水里。由于她身子轻飘,又没什么劲儿,便没跳离船身太远。等入水时,被水流一推,脑袋便撞在船壁上,顿时疼得头晕眼花,失去知觉。 此时阿努早在水中等得不耐,见主人掉入水中,忙过去将她的身子顶起,却因燕唯儿昏迷而渐渐倾斜。 幸得秦三公子也立刻跳了下船,顺手抓了块木板,呼道:“唯儿!唯儿!”他焦急地四处寻找,河上黑乎乎一片,忽地听到一声清脆的狗叫声。 秦三公子大喜,抱着木板向狗声游去,眼见唯儿身子往下沉,只露出眼睛以上的部分,他连忙扑去,一手扶着阿努,这才将唯儿托起。 “唯儿,唯儿……”秦三公子急喊,却没得到半点回音。他顾不得这许多,和阿努共同托起唯儿的身子,另一手借着木板,奋力向岸边划去。 河里的扑腾声渐渐平静,就算会游水的人,在这样大冷的冬天,也无法游到对岸。秦三公子眼见家仆们没能逃脱死亡的命运,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只一意希望能护得唯儿周全。 阿努得秦三公子帮助护在主人身侧,渐渐竟将整个身体驮着唯儿,越游越快。阿努从小生长在大草原,以前常跟主人出去牧羊,满地奔跑,练得一身好体力,就算和狼较劲也从未输过。此时尽管在水中,却也无所畏惧。 秦三公子没料到阿努这么了得,扔了木板,倒更见轻巧,虽然他不会游水,但仗着一身好轻功,又在水里折腾了这许久,似乎也已找到游水的法门,借着阿努的游势,用手托着唯儿的下巴,更快地向岸边扑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连秦三公子都快没了力气,才隐隐瞧见河岸的边缘。 秦三公子心内恨道:文叔好狠的心,选了那样一个河流急涌,不着边际的地方纵火。 阿努似乎也看到了希望,拼命向河岸游去。它就如那时,拼命咬着它前主人的尸体向城门里拖。 河岸已近,秦三公子一手抱起燕唯儿,一手在岸边一按,纵身跃起,即翻上岸去。阿努也飞快扑上岸来。 两人一狗,在黑漆漆的岸上,湿漉漉地发抖。燕唯儿歪倒在秦三公子怀中,全身冰凉。 月河上的火光已看不见,整一船人,也许就两人一狗生还。一阵寒风吹过,秦三公子抱紧了怀中的玉人,心内滴血,一种更加不祥的预感恐怖袭来。 ------------ 第五十二章、情愫暗涌 凄清的暗夜,荒芜的岸边。 秦三公子抱紧怀中的燕唯儿,喘口气,轻轻摇晃道:“唯儿,唯儿,你醒醒。”抚上她冰凉的脸颊,一探鼻息,气若游丝。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调整下姿势,却无意中触到燕唯儿的头部,竟然摸得一手粘稠,心内暗叫不好,怪不得唯儿这半天没有反应,只道她被冻得晕了过去,不想是头部受了伤,流了很多血。 秦三公子焦急万分,眼睛已适应了黑暗,四周荒无人烟。他将燕唯儿抱起,带着阿努,顺着船行进的前方走去,只盼碰上户农家,赶紧把燕唯儿的衣裳换了。 这大冷的冬天,就是习武之人也不见得抵抗得住这刺骨的寒浸,更何况是燕唯儿这般娇弱的女子,头部又受了伤。秦三公子大步向前走去,怀中燕唯儿的呼吸渐渐微弱。 秦三公子走南闯北也见过不少世面,但这一次被家丁出卖,实属异常,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加害于他,只有一种情况,家里出了大事。他本也不至于逃得这般费劲,却因不会武功的燕唯儿在身侧,导致他此时万分狼狈。 他心知家有变故,更知如不尽早让燕唯儿就医,情况十分危险。思绪整理清楚,心倒一下子静了,抱着燕唯儿更快地向前奔去。 走得天都快亮了,秦三公子才隐隐看到一户农家,心中升起一丝希望,忙腾出一只手来敲门。 敲了好半天,才有人隔着门回应,声音十分苍老:“谁啊?” “大叔,我们是路过的,船沉到河里了,麻烦你开开门,让我们进去歇歇。”秦三公子用脸挨了挨燕唯儿,她的肌肤透着冰寒。 又过了一阵,里面传出咳嗽声,继而门打开了,是个上了年纪的老翁:“进来吧。”他睡眼惺松,身上胡乱穿了个棉袄,将两人让了进屋,阿努也赶紧跟在秦三公子的身后。 屋里十分简陋,堂屋正中一张四方桌,周围排了几个凳子。墙的一角,还放置一张简陋的小床,显是平时用来白天休息之用。家什的陈设都十分老旧。 屋里还有个老婆婆,也穿着棉袄起来了,正点亮油灯,眼睛盯着秦三公子怀里的燕唯儿看。 秦三公子道了谢,按照老两口的指引,将燕唯儿放在外屋简陋的小床上:“可否借一件婆婆的衣裳给我妹妹换上?她掉到河里,冻得不行了。” 他神情十分扭捏,从未如此狼狈过。 花白头发的婆婆凑近燕唯儿,细细看了燕唯儿的小脸,对老头儿招手喜道:“这小姑娘长得真俊,跟我们家阿花样子很像呢。” 秦三公子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看模样俊不俊俏,却又不好出声,只得站在一旁焦急看着,讪讪地不知所措。他平时发号司令惯了,此时落魄成这模样,哪敢指手划脚。 那老翁也赶紧凑过来看,还掌着油灯:“咳,果真有些像我们家阿花呢。”言语中对那老婆婆甚是言听计从:“她头部受了伤,流了很多血。”皱着眉头,将油灯靠得更近,细细查看起伤口来。 老婆婆赶紧一扭身,进了内屋,拿出两套衣服,一套男装,显是老头儿的衣物,一套女装,便是老婆婆的了,她对秦三公子道:“把你妹妹抱进那屋,我帮她换衣服。你就随便换上这套吧。” 秦三公子感激涕零,忙抱起燕唯儿进了另一间内屋,屋里竟是女儿家闺房的陈设,虽是简陋,倒也干净可喜。他将燕唯儿放平,赶紧退了出来,也顾不得那套是老年人的衣服,三下五除二,立刻换下,全身这才舒服许多,渐渐有了一丝暖意。 不一会儿,老婆婆将燕唯儿换下的衣服拿了出来,又将秦三公子的衣服一起拿到院子里晾上。 那银发老婆婆对老翁道:“她伤势严重吗?” 老翁摇摇头,又点点头:“先止血吧。”走进屋内拿药去了。 秦三公子没料到老翁还懂医术,大喜过望:“婆婆,真谢谢你们,我妹妹算是有救了。”长舒了口气,本来冻得僵硬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容。 “别高兴得太早,你妹妹伤情有些严重,我也只是尽力而已。”老翁拿着些药进了燕唯儿的房间,他先是清理了伤口,又洒了些药粉,才将头包扎起来。 阿努跟在一旁,大气也不出,只是紧张地盯着自己的主人,稳稳坐在离床一米远的地方,那老翁走出走进都要盯几眼阿努,生怕它忽然窜上来咬人。 “你们是在哪儿沉船的?”老翁随口问道。 “前面河心。”秦三公子简短回答,并不想把情况描述得太详细。 老翁倒不再追问,只道:“你先守着你妹妹,她有些体热发烧,似乎是河水凉浸所致,等中午再看看情况,现在最紧要是,她必须醒过来,否则……”摇摇头,出得门去。 老婆婆还在仔细端详燕唯儿那张精致的小脸,如出水芙蓉:“我去烧点热水来给这姑娘喝下。” 秦三公子感激地向婆婆点点头,坐在床沿边上,轻轻将她额间凌乱的发整理好,手覆在她的额头,刚才还冰凉,现在却非常滚烫。 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凝视一个女子,一排细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道弯弯的阴影,唇色发白,小脸楚楚可怜。 秦三公子心中忽然涌出一腔柔情,曾经只是觉得她才华出众,当她是知己;后来又把她当妹妹,见到有人对她不利,便想要挺身而出保护她。 想起她危难之时说:“唯儿能认识哥哥,实属三生有幸。”一意只想让他逃命。 此时面对燕唯儿,秦三公子似乎不止是知已或是妹妹的情谊,还有某种情愫暗涌。 如失火的河心中开出一朵惊艳的莲花。 无关乎长相,无关乎身份,无关乎才华,是一种共同经历,在生死关头,他们互相携手,互相盼着对方生还。 便是这种情愫,久久萦绕在秦三公子心中。他外表风流,内里却是个对感情极钻牛角尖的人,需要深刻的认定,才会慢慢交出真心。 这一刻,正是此种深刻认定。床上这女子,身世成谜,从哪儿来,到哪儿去,都不清楚。 但她有时言语中一派天真,有时表情又忧伤凄婉,还老是促狭地学阿努叫他“秦三哥哥”,最后自己又心甘情愿地叫了他“哥哥”。时时都在为对方着想,怕对方难堪,怕对方不便,怕自己给别人造成拖累。 有的人相处一世,也不见得有多了解。 他们之间,只是短短十日,却经历了生和死的考验。在生死边缘,他们谁也没抛弃谁,如此美好的经历。 ------------ 第五十三章、失忆 秦三公子定定地看着燕唯儿出神,直到婆婆端了碗热开水进来,才方知自己有些失态。 婆婆将冷毛巾敷在燕唯儿的额头,又用勺子将水轻轻喂进燕唯儿口中,却仍是毫无知觉,水渐渐从嘴角逸出。 婆婆叹口气道:“这姑娘危险啊。”转过头对秦三公子道:“对了,给姑娘换衣服的时候,在她身上发现了这两样东西,你替她收好。”说着,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把匕首和一块玉佩。 秦三公子脑子轰然作响,讷讷伸手接过物什,别人不认识这玩意儿,他还能不认识?这匕首是当年格里木王为感谢季连少主救命之恩赠与的信物,而这玉佩,就更不用说了,天下独此一块。他翻过玉佩的背面,果然刻着“季连别诺”几个字。 自他认识季连别诺以来,这块玉佩刻不离身,是季连子孙的象征。为什么会出现在唯儿身上? 秦三公子无比困惑,第一次认识唯儿的时候,她一身布衣打扮,倒像是哪家的丫环。季连家的小姐,他也是见过的,就算女大十八变,也断不可能变化这么大,连气质都变了。 此处离季连家,也不过是一天左右的行程,要将唯儿送去季连家也不是不可以,但就唯儿现在的情况,哪里经得那样折腾。 燕唯儿忽然发出一声“嗯”的声音,身子动了动,秦三公子忙将物什放入怀中,奔将过去:“唯儿!” 阿努也摇着尾巴拱过来凑热闹。 燕唯儿猛然一阵急咳,呛出一大口水,秦三公子赶紧用毛巾为她擦掉。 婆婆松口气道:“她能将这口水吐出来,也是好的。”接过毛巾出去了,过不一会儿,又将毛巾拿了进来,仍然敷在燕唯儿的额头上。 秦三公子柔声道:“唯儿,你好些了吗?” 燕唯儿虚弱地慢慢睁开眼睑,茫然地看着他,也不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秦三公子的脸。 秦三公子只道她虚弱,说不出话来,将她轻轻扶着坐起,又从桌上拿过盛热水的碗,用勺子喂她热水。 燕唯儿一边定定地看着他的脸,一边不由自主喝下他喂进的热水,顿时觉得舒畅不少。 她眼中怯怯的神色,手轻轻抓着盖在身上的被子,见秦三公子也盯着自己,不由得低下头。但很快,她又抬起头去看秦三公子的脸,移过目光,看到站在一旁的银发老婆婆,还有一只尾巴摇得正欢的大狗。 她忽然开口说话,却把秦三公子吓坏了:“你,你是谁?”问出这句话,她眼中的茫然更甚,不是那种狡黠的玩笑,是很认真地在问。 “唯儿,别和我说笑。”秦三公子挤出一抹好看的笑容,却苍白无力:“我是你的秦三哥哥,你忘了?” “你叫我唯儿,唯儿是我的名字吗?”她有些不确定,话里每一个字都闪烁着疑惑。 秦三公子暗道糟糕,唯儿撞了头部,现在弄得失忆了。他从怀中摸出那把匕首:“唯儿,这个是你的,你记得吗?” 唯儿接过匕首看了看,摇摇头:“不知道,我没印象了。” 秦三公子不死心,又将那块玉佩拿出来:“这个呢?唯儿,看这块玉佩,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燕唯儿又接过玉佩,仔细看了看,上面刻了几个小字:“季连别诺?”她轻启朱唇,念出这个名字,却是一样的困惑:“季连别诺是什么?” 秦三公子头大如斗,唯儿居然失忆了,这倒是如何是好?转头求助地望向婆婆。 婆婆会意,赶紧出去找老头儿来看燕唯儿。很快,老头儿笑呵呵地进来:“听说姑娘醒了?这就算闯过鬼门关了。” 秦三公子愁眉苦脸:“可是她不记得以前的事了,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老头儿洒然道:“这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不记得有什么关系,这样也好过死去。她头部撞到了硬物,造成失忆,又在河里呛了太多河水。大冷的冬天,被冰冷的河水全身侵透,不知呆了多久。以她的体质,还能活过来,就算是比较幸运的了。” 秦三公子经这么一提醒,一下子也回过神来,她以前的记忆,似乎并不愉快,忘记就忘记了,又有什么关系? 他这便笑容满溢:“唯儿,我来告诉你,我是你的秦三哥哥,你看,那是你的狗,叫阿努。还有这位老爷爷和这位婆婆是你的救命恩人。”详细地给她介绍了一圈。 那老两口慈祥地对她笑着,阿努也在地上摇着尾巴欢蹦。 燕唯儿倾身道:“谢谢爷爷婆婆。”十分乖巧的样子,乐得老两口眼睛咪成了一条缝,这便出得门去。 秦三公子将玉佩系在燕唯儿衣襟上,又把匕首替她放在枕头下,情不自禁抬手理了理她的头发:“唯儿,让你受苦了!” 燕唯儿睁着茫然的大眼睛,并不明白他说的什么事:“秦……三哥哥……?” 秦三公子点点头,指着阿努道:“你们两个都叫我秦三哥哥的,你忘记了?”说完自己都笑了,这叫什么话。 “那,我是唯儿?” “嗯,你姓燕,叫燕唯儿。我们唯儿是天下最可爱的姑娘,多才多艺,还心地善良……”极尽赞美之辞,本是哄她开心,却发现,那的确是发自肺腑之言。 燕唯儿得他夸奖,面露羞色:“秦三哥哥可是在取笑唯儿?” 秦三公子摇头笑道:“哪里会舍得取笑唯儿?”见唯儿虽然失忆,却思维正常,这才放下一颗忐忑之心。此时才有空想起家中的事,忧思布满脸庞,柔声道:“唯儿,哥哥这几日有急事要办,办完再回来接你可好?” “哥哥要走?”燕唯儿不由自主抓住秦三公子的衣襟,她醒来,只认识这个自称哥哥的人,此时一听说他要走,顿觉心里空落落的,无端害怕起来。 秦三公子爱怜之心大起,轻轻执起她的柔荑:“唯儿别怕,哥哥很快就回来。你乖乖地留在这儿养伤,睡几觉醒来,我就回来了。好吗?”他一生从未对哪个女子如此温柔呵护过,现在一腔柔情只想倾注给眼前这个美丽女子。 燕唯儿依然紧抓他的衣襟不放,嘴里却道:“哥哥放心去罢,不用管唯儿。”眼中盛满了不舍,尽管失忆了,却还和当初那个唯儿一样,无比懂事,但又多了某样东西,似乎,是一种亲人的依恋。 秦三公子宠溺道:“你看,阿努也会陪着你的,它以前总是时刻不离地跟着你。” 燕唯儿向阿努一招手,那阿努立时奔到床前坐得端端正正,一副讨好的样儿。 燕唯儿伸手摸摸阿努的头,喃喃道:“我有阿努,不怕不怕。” 秦三公子恋恋不舍,一手摸着阿努,赞扬它救主有功,另一手轻抚唯儿的额头,试她的体温,似乎烧退了。 他可以放心回家了,此刻的秦家,会是怎样的水深火热,他不敢想象。 ------------ 第五十四章、重情重义 季连别诺率领“十八骑士”日夜兼程狂奔在去往秦家的路途上。 华翼曾忧心忡忡问他:“少主,我们不找燕小姐了吗?”越远离京都,就感觉找到燕小姐的机会越渺茫。 “找,当然要找。”季连别诺坚定回答:“妻子要找,朋友也要帮。在京都广布眼线,一有消息,立刻通传。”他怀疑是否方向找错了,当初燕唯儿根本就没去京都,却还是不愿放过任何一个蛛丝马迹的线索。 华翼对少主的重情重义十分佩服,这也是包括他在内的手下,何以如此死心踏地跟着少主的原因。 快到隙宁之际,他们停下在一个小村落歇脚。百姓纷纷盛传,一艘大船在月河最湍急的河心失火,一船人无一生还,似乎是大户人家秦家的船只。 各人心头剧震,无风不起浪,若无此事,断不会有此传言。 “少主,难道三公子……”华翼不敢往下直说。 季连别诺虽也被这消息震惊,却很快平复了情绪,淡然道:“堂堂鸣仙派唯一传人,哪那么容易死?” 鸣仙派是一个以姿势俊逸,身法潇洒著称的轻功流派,若单论轻功,无一与之抗衡。鸣仙派的派主悠叶大师与追云派的寂圆大师,历来是惺惺相惜的好友。 秦三公子是鸣仙派的唯一传人,而季连别诺是寂圆大师的关门弟子。他两人除了性情相投,实有颇多渊源。在一起习武学艺,朝夕相对的时光都起码有三四年光景,那是少年时期最单纯快乐的时光,此种情谊实非一般人可比。 季连别诺眉头深皱,照目前情况来看,已是大大不妙。这纵火之人必是船上家仆,有这样的胆子,当然预谋多时,知秦三公子不识水性,便将船选在了那样湍急凶险的河心中纵火。 秦三公子虽爱游山玩水,是众人眼中的浪荡公子,却极多人知他武功了得,又结识众多江湖朋友。那么,风楚阳的宴会,只是为了调开秦三公子而已。 秦家大难在即,刻不容缓。 季连别诺平生最恨的便是家族内讧,这也是他季连家血的历史。如今摆明了是秦三公子的二哥秦智恒勾结三皇子风楚阳,图谋家财,各取所需。 风楚阳要成就大业,近年广结草原大漠各族,而兵器是他必需之资。若得季连家支持战马,那简直如鱼得水,何愁大事不成。 季连别诺气愤难平,沉声道:“华翼,必须马上赶到秦家。”其实心中已有认定,就算现在风雨兼程赶至秦家,恐也为时已晚,大局已定。 如今秦三公子生死未卜,秦家在劫难逃,他季连别诺此时无论如何也得挺身而出,得罪一个风楚阳,又何惧之! 话说秦三公子彼时心急如焚,一面忧心家中一干亲人,一面忧心失忆的燕唯儿。 他甚至心内猜测,这个妹妹到底是季连别诺什么人?竟然有他随身不离的玉佩。从没听季连别诺提起过心上人,私心里终归不希望这么巧,会是与别诺有情愫的女子。 但他此刻,宁愿季连别诺从天而降,把燕唯儿带回季连家休养,也不至于担心她病情加重,或是遇上不测,这一路是否有追兵也尚未可知。 “唯儿,如有陌生人问起,你要回答说你叫茉莉,懂吗?”秦三公子想起魏王爷的嘴脸,万一派了人到处查探,后果不堪设想。 “为什么?”燕唯儿眨着大眼睛,黑白分明。 “不为什么,外面坏人很多,不要跟别人说自己的真名。”秦三公子操不完的心。 燕唯儿似懂非懂,喃喃念道:“茉莉……”似乎觉得以前就念过这名字的。 燕唯儿见秦三公子穿着一套粗布衣服,样式老气,但丝毫不减他俊逸的风采。腰间除了挂了一块玉佩,还别了一支玉笛。 秦三公子瞧她盯着自己的玉笛看,随手摘下,递与她:“喜欢就拿着玩。”只要她高兴,别说是这玉笛,就是再好再贵的东西他也肯。 燕唯儿赧然道:“秦三哥哥快收起来,唯儿只是觉得,这支玉笛和哥哥很配,才多看了两眼。”她对他莫名生出亲人才有的亲切,仿似真的是哥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哥哥”这个词,对她来说,似乎并不愉快。 她亲自将玉笛为他系在腰间,无比依恋:“哥哥早点回来,别忘了唯儿。”说到尾处,是怯怯的声音,如同一只流浪的小猫,乞求主人别将她遗弃。 秦三公子走近她,轻轻揽过唯儿的头,贴在他的腰间。霎时柔肠百结,心底发誓此生要护她周全,给她快乐,就算她失忆了,也没关系。她的世界中,只有他,还有阿努,这便足够。 彼时,他脑子里浮现出季连别诺的玉佩,不知道那会是怎样的关系,又有些不安。但很快,他的嘴角勾出一抹浅浅的温柔,无论未来会是怎样,只要唯儿幸福,他的心便可安宁。 秦三公子走进堂屋,取下身上的玉佩递与老翁:“爷爷,我妹妹身体虚弱,不能舟车劳顿,更不能于马上颠簸,我现在身上没带银两,便将这玉佩给爷爷,等我来接妹妹时,一定重谢。” 那老翁接过玉佩仔细看了看,道:“果然是大户之家,玉佩你拿回去,你妹妹就安心在这养病吧。不瞒你说,我们老两口也喜欢那姑娘。” 老婆婆忽然眼眶湿润,抹泪道:“我们本来有个孙女叫阿花,也和她一般大,可是去年百罗江涨水,冲垮了下游的村落,阿花也被大水冲走了,我们这才搬到这里来住的。” 秦三公子听得心下戚然,安慰几句,真心将燕唯儿拜托给二老照顾,这便上路。 他依然穿着老翁的服饰,又将玉佩和玉笛藏于身内,这便看起来除了稍显俊俏外,倒也比之前普通多了。 他不敢现身在任何秦家仆人的视线之内,只匆匆去季连家的驿站里亮出身份,借了马匹直奔回家。 一路呼呼作响的寒风不及心中刺骨的冰冷,敢如此明目张胆加害于自己,可想而知,家中会是一种什么景象。 是谁要这么赶尽杀绝? 他脑海中浮出一张阴冷的面孔,会是他吗?为什么呢?家里已经给足了他荣华富贵,给他娶了亲,更给了他应有的尊重。 纵然他是庶出,秦家上下,没有任何人对他不好。他真的要做得这么狠这么绝么? ------------ 第五十五章、赶尽杀绝 在月河出事的地点,离秦家其实已然十分近了。 秦三公子连夜快马加鞭赶回秦家,次日天蒙蒙亮也就到了。他将马匹拴在城外,自己则悄然进城窜回秦家,以他鸣仙派独步天下的轻功,自是不在话下。 秦家整个院落一片萧瑟,冬日的气息凝重得没有一丝春的迹象。所有的屋子寂静黑暗,只有书房透出一丝灯光。 秦三公子一个转身,便轻纵上屋顶,没发出一丁点声响。他在屋顶上洒脱地轻迈步伐,如履平地,只一瞬间,便贴在了书房的屋顶上。 轻轻揭开瓦片,透出油灯的光亮。一人坐在父亲平日常坐的椅上,穿着黑色长袍,袍上用金线勾出大朵祥云图案,十分得意张狂。他浓眉细眼,脸色还是那么阴暗,而此刻的阴暗,更显得卑劣狡猾。 秦三公子心内滴血,这个被叫了二十几年二哥的人,竟然狠心要自己的命。抑住心中悲愤,轻聚耳力,便将屋内人谈话尽数收入耳中。 二哥秦智恒面露凝色,对面前恭敬站立的人道:“你可确定秦情死了?”语气冰冷,似乎说的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那站立之人,正是纵火的凶徒文叔,整一船人的性命,便都毁于他手:“小的按照您的吩咐,将船布满桐油,选在月河最湍急处才敢下手,放火后,小的心里害怕,便和接应的人赶紧离开了。三公子并不会游水,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若无意外,自然是死了。” “蠢才!他是不会游水,但他的轻功独步天下,论江湖排名,那也是排得上号的。就那点河水,难道拦得住他?”秦智恒心中愤慨已久,早想除了这败家子。老头从小宠溺这败家子,只差没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他玩了。 “二少爷有所不知,那三公子在路上捡了个漂亮女子,两人成日弹琴吹笛,嘻笑欢唱,就连参加三皇子的宴会,也将那女子一并带了去。那女子不会武功,以三公子的性情,断然不至于扔了那女子独自逃生。”文叔事无巨细地报告,在船上早观察得仔细。 秦三公子气不打一处来,这厮倒是了解他秦三的品性,竟利用此点来置他于死地,实是心肠歹毒之至。竟也不念那船上多名朝夕相对的家仆,曾经与他长久共事。 秦智恒这才脸色稍缓,点头道:“这件事做成,你立了大功。今日便将黄金一百两送至你家,以后跟着我秦智恒,自有你的好处。” 他当然了解弟弟的为人,外表虽风流,倒是个情种,对情爱要求极高。当初父亲替他张罗与当地陈氏大户家的小姐联姻,那陈家小姐虽比不上传说中的季连大小姐,但也是当地一朵奇葩,平日里上个香,出个街,都引来众多年轻男子热烈追捧。 此女竟主动向秦三公子表示好感,又热络期望嫁与秦三公子为妻,是以闹得全城鼎沸,非扭着爹娘与秦家老爷攀交情。秦家老爷对秦三公子的婚姻大事也正一筹莫展,两边一拍即合。 倒是秦三公子一句话便将父亲回绝:“此女金玉其外,谁娶了她谁倒霉。”虽然后来倒也证实此女确实败絮其中,但那女子的美貌,竟没入得了秦三的眼,足以证明他对感情慎重且专一。 此番秦三若是真能遇上心怡女子,便绝不可能扔下那女子独活,起码也要和她死在一起才说得过去。 秦智恒放下心中悬着的剑,朝文叔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那厮便恭敬拜别新主子,一副讨好的模样,气得屋顶上的秦三公子恨不得立时将他杀了泄愤。 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爹娘和兄长是死是活还未探得清楚,怎可轻举妄动? 秦三公子压下刚窜起的杀人冲动,望着渐渐发白的天空,心内忧思剧增,父亲的病情肯定不可能平白无故加重,却不知,现在情况到底如何。 他又在屋顶观测了一番,见秦智恒只是躺在椅上闭目养神,再无别的动静。这便轻一闪身,从屋顶窜至回廊,却听得大堂中清早即脚步声频密,赶紧侧身向大堂方向一路躲闪奔去。 进得大堂,这才发现,连奴仆都换得差不多了。他瞬间缩紧身骨,将挺拔身姿变得与老翁无异。他本穿着老翁的服饰,加之天刚微亮,堂内昏暗,只点了两只烛火闪闪烁烁。 他随手摆弄堂内物什,装作清理,混在进进出出的奴仆之中。各人都有各人忙的事,其余人等也并未交头接耳,谁也没注意此时多出一个人来。 他抬眼一望,心内剧痛,这才发现大堂已变成灵堂。满室非白即黑。 厅中央摆着一口华贵的灵柩,墙上悬挂一幅画像,画的是大哥秦智霖生前容貌。供桌上放着各式供品,供奉着香火,满厅堂香烟缭绕。 秦三公子眼眶发红,差点忍不住想掀开棺盖再看看大哥。 大哥大他十二岁,从小就对他宠爱有加,亦父亦兄的情感。大哥尽心尽力为整个家族劳心劳力,没有他大哥,他哪可能闲云野鹤这许多年? 灵柩旁跪着的,正是大嫂尤氏,一身丧服在身,早已哭得眼肿脸涨,显是夜晚守灵,又伤痛欲绝,看起来全身似无骨一般瘫在地上。尤氏旁边是一双女儿,大的十岁,小的八岁,也跪在地上抽泣。 秦三公子握紧双拳,双目爆出精光。他想起来,走之前大哥还笑着说要和二哥秦智恒出去打猎。 当时他还回应说:“这大冷的冬天,哪里有什么猎物可打?” 大哥好脾气道:“你二哥好容易兴致大了一回,以前拖都拖不出去,这次倒主动邀约,岂有扫他兴的道理?” 一切都是预谋好的陷阱,只等秦智霖与秦三公子往里跳。那边邀出去打猎,做成意外的假象;这边便用风楚阳的宴会为饵,将秦三公子引出去,待大事已成,便急召秦三公子回府,在路上便干掉他。 赶尽杀绝,便可将秦家产业一揽怀中。 秦三公子胸腔里奔腾着怒火,誓要为大哥报仇雪恨。余光一扫,见门口挂着几串素纱灯笼,随风摇摆。 他悄悄退出堂屋,闪身向父亲的房间摸去。 ------------ 第五十六章、大管事 秦家宅院极大,蜿蜒曲折,庭院甚多。各庭各院相对独立,假山林立,小桥流水,眼看着一个长廊到了尽头,却不料,转个身,便又接了另一个长廊,当真是回旋曲折。 秦三公子熟门熟路,耳力将周围稍远的声音收入耳中,无一遗漏。听得下一个回廊有轻巧脚步声传来,忙纵上廊柱顶端藏匿。 由远及近,两个婢女提着篮子走过来。这两女均是秦三公子认得的,在秦家服侍已有好几年。那穿红色布袄的婢女名为喜珠,是秦老夫人的贴身婢女,而穿青色布袄的婢女则名为巧如,专门照料秦老爷的起居。 喜珠一脸愁容,对巧如道:“夫人已有三天没好好进食了,大少爷的死,实在对夫人的打击太大。这可怎么办呢?” 巧如叹口气,抹了把泪:“夫人还算好的,她只是心情低落,不肯进食,而老爷……”泣不成声。 此时秦三公子哪里还忍得住,一个纵身,出现在两女面前,吓了两女一跳,正待尖叫,却见来人十分熟悉,捂住嘴,竟没发出声来。 秦三公子嘘声道:“喜珠,巧如,不认识我了?”他站直身形,潇洒尽显,哪怕穿着老翁布服,也难掩俊逸风姿。 两女齐声欣喜道:“三少爷!”喊完还不忘四处回望,生怕有人看见。 秦三公子来不及多说,直入主题,问巧如道:“你说老爷怎么了?” 巧如泫然欲泣:“老爷像是神智都迷糊了,听到大少爷遇难的消息,老爷急怒攻心一病不起。现在药都喂不进去了。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秦三公子急道。 “而且老爷门口都换了守卫,我现在除了拿药和吃的东西,都不能随时出入老爷居室了。”巧如委屈得很。 “三少爷,夫人身体也很不好了,一直躺在床上。”喜珠愁云满脸,想起什么,又到处张望了一下:“三少爷,好像大管事被抓起来了,不知道什么事。我是前两天无意才发现的。” “大管事?”秦三公子眉头紧皱,骤然想通,又问清大管事被关的位置,方对两女道:“别跟人说见了我,你们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听到吗?” 两女互看一眼,忙点头称是,赶紧走了。 秦三公子闪身上了雕栏,轻巧一纵,翻上廊顶。就见他时而在廊顶急驰,时而又跃上屋顶,脚下轻盈,不发出一丝声响。 不久,就来到一座大的院落,这就是秦家家主所居之处。院门站着几个大汉,院落里面也有几个大汉来回巡视。秦三公子细一打量,全是生面孔,想来都是二哥派来监视的人。 他翻身上了院墙,又是几纵到了屋顶,绕到一边,下面就是秦家家主卧房的窗户。秦三公子身子一缩一倒,双脚勾住房檐边,整个人已是倒挂在房檐上,头正对着窗户。 秦三公子从窗缝看进去,见得爹爹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胸膛起伏得厉害,显是呼吸困难。 房内,仍站有两名陌生男子守在门前,要想进去,绝无可能。 秦三公子心中悲戚,却不想打草惊蛇,心下计划先去找大管事问清楚情况,才好想法子救得爹娘。 大管事姓柯,他可不是一般的管家。此人在兵器制造上非常有研究,并且对秦家的家业十分了解,账册及客户名单,以及一些稀有兵器的制法,全在此人手上。 得到他,方算是得到秦家完整产业,否则就算秦智恒把家业从秦智霖手上抢过来,那也只有大大削弱的份。是以大管事目前非常安全,只是被软禁起来,今后许多事,秦智恒还得仰仗他。 想通此点,秦三展开轻功步子,向喜珠所说的位置奔去。 那是个极偏僻的院子,喜珠能发现此地,那也真是太不容易。平日此院无人居住,只是用来堆放杂物。院子外围守卫森严,层层岗哨。 不过这只能拦得住普通人,对秦三公子这样的人来说,基本形同虚设,费点事而已。 秦三公子躲过耳目,顺利潜进大管事的关押之地。说是关押,倒是重了。此房间打扫得甚为清爽,除了没有人身自由,不能来去自如,桌上一样好茶好酒好饭,样样齐全。 大管事正坐在桌前,苦闷饮酒。他五十几岁,一生都未娶妻,很小便跟着老爷在秦家打点事务,大事小事都经由他手。 后来老爷觉得他管理家事,实是浪费人才,便将他调去管理兵器制造。没料到他实是此方面的人才,一点即通,来往账目管理得井井有条,甚至还能设计一些稀有兵器。 老爷对他极是信任,又将大少爷交到他手,让他调*教。说他是大管事,其实他更是大少爷的师傅。各种身份,还端的复杂。 他猛饮一口酒,嘴里轻轻发出一声轻呼:“霖儿!”双目流下泪来。 他自己未曾成亲,膝下无儿无女,和大少爷最是接触得久。那秦智霖本就是和善虚心之人,自拜他为师,学着打理家业,早将他尊敬得和父亲一般。他也不知不觉将其当成儿子对待。 骤然传来噩耗,怎不叫他伤心? “大管事可是为我大哥流泪?”秦三公子语气沉重。 大管事蓦然转过身来,见是秦三公子:“三少爷……你怎么来了?”不可置信,守备如此森严,三少爷居然进得来。 “大管事,你受委屈了!”秦三公子忙扶着他坐下,格外尊重。 “我倒没什么,只是大少爷……”止不住伤心,他双手颤抖:“大少爷是被二少爷害死的。明明两人好好地出去打猎,回来竟然说大少爷骑的马发了狂,将他摔死了。”大管事本来身形高大,此刻因为痛苦弯曲,竟显出苍老之态。 “我知道,这笔账我一定会跟他算的。”秦三公子恨声道。 “三少爷,千万不能轻举妄动。老爷和夫人在他手里,现在整个秦家都被他的人层层监视。只要有个风吹草动,他便可拿老爷夫人做人质,到时必是鱼死网破的结局。不如三少爷去找季连少主搬救兵吧。”他知三少爷与季连少主有不一般的交情,便抱着这重希望。 秦三公子点点头,涉及到爹娘的安危,自是不能随意出手了结秦智恒的性命。况且,无论如何也得问过爹娘如何处置,才敢动手。 “那还要委屈大管事在这儿多留几天。”秦三公子沉声道:“我这便去找季连少主。” “他暂时还不会对我不利,三少爷放心去吧。”大管事哀声道:“我对他尚有利用价值。” 秦三公子正待说话,却敏锐感觉到一个武功高强的人渐渐靠近,但很快,这感觉便消失了,仿佛是自己多心一般。 他跟大管事告了别,连母亲也未来得及去看上一眼,便匆匆出了城,寻了马匹,向燕唯儿奔去。 ------------ 第五十七章、孙女的诺言 燕唯儿自秦三公子走后,一直忐忑不安。她失忆后,不再记得以前之事,就只知道这个哥哥是爱护她的,便生出诸多依恋。 秦三公子此去,虽未告诉他所为何事,但从其神色来看,想来定是极为凶险,是以燕唯儿不由自主变得焦急。 她百无聊赖中,见桌上有面铜镜,便下得床去看自己的模样。她醒来后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样子,大是好奇。 铜镜中,她未施粉黛,呈现出素色宁静的容颜,双眼如墨,唇色极淡。一身老气布衣,滑稽地裹在她曼妙的身姿上,将少女气息封存得严严实实。原来她是一个看起来这样苍白的女子,神色中茫然无助。 她坐回床榻,用被子裹紧身体,陷入了深深的思虑之中。脑中仿似有个人,很重要,但不知道那是谁。却不是秦三公子,不是那样的感觉。那个人,时而凶恶,时而温柔,似乎对她又是极好。可是却不是秦三公子那种好。 想得很艰难,头痛欲裂,仍然没有结论。她是个没有回忆的人。如同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一般,连爹爹娘亲也不曾记得。 她的世界中,只有秦三哥哥,还有阿努。除此之外便是救她的爷爷和婆婆。 白发婆婆正端了碗红糖水进来,见她坐起,慈祥地吩咐:“姑娘,把红糖水喝了。” 燕唯儿答应着,接过碗,喝了一口,甜甜的味道,抬眼望着婆婆,生出亲昵之情。她敏感地觉得,以前似乎没几个人肯对自己好,日子过得很是悲惨。 婆婆见她模样乖巧,比她的阿花自是好看百倍,却还是不由自主想起孙女阿花来,眼眶便渐渐红了。 燕唯儿已听说了阿花的事,心中戚然:“婆婆,以后你叫我阿花,我给你当孙女。”眨着天真的的眼睛,娇俏可爱。 “唯儿姑娘,别看你现在落魄,其实你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好给我当孙女呢?”婆婆想起秦三公子随手拿块玉佩出来,都是价值不菲,虽然他们也不太会看那东西,但直觉这两人非富即贵,哪敢高攀? “婆婆,我是谁有什么要紧?”燕唯儿伸手去握婆婆粗糙的手,微笑道:“我愿意给你当阿花就是了,即使不是阿花,也是您的孙女。” 婆婆现出欣喜之色:“好姑娘,有你这份心,我就知足了。”拉着燕唯儿的手,越看越爱。 燕唯儿喝完红糖水,忽然问道:“婆婆,你的儿子呢?为什么没看见?” 婆婆接过碗,叹口气道:“早死了,都好些年了,你不提,我都快想不起,自己还是有儿子的人呢。”尾音处又是一长串叹息。 燕唯儿本是随口一问,听得婆婆如此说,心下有些后悔,更是亲昵道:“婆婆,那以后我给你和爷爷养老送终。”话说得甚是认真。 婆婆倒也没当真,只觉她能有这份心意,便已知足,不枉相识一场。她却是真心喜欢上这个心地纯良的姑娘,拿着碗出去的时候,还一脸笑容。 燕唯儿这一等,又等到了暮色浓重。 黄昏时分,秦三公子远远看见那户农家。院里,老爷爷正在收拾东西,那银发老婆婆从屋内走出来,抬眼望望天色,便伸手将晾在绳索上的衣服,收进屋内。 祥和宁静的黄昏,似乎充斥着某种危险。 秦三公子这一路来,总感觉嗅到不安的气息,抑或是多心了,哪怕听到路上有绵密的脚步声,都总觉得是跟着自己而来。 他顾不得许多,只想早日接了唯儿,然后一同去找季连别诺搬救兵,这样也可放心安置好唯儿,不至于日夜操心她的病情。 他翻身下马,将马拴在院子里,和婆婆爷爷笑着打了招呼,便大踏步奔进房中,高呼道:“唯儿!唯儿!” 燕唯儿听得秦三公子的声音,也欣喜回音:“哥哥回来了!秦三哥哥!”依恋之情,溢于言表,毫无半点掩饰。 她等得焦急,心内还一直不安地设想过要是秦三公子遇到不好的事情,会不会一去不回?疑虑尽去,她如一个小女孩般伸出双手迎接哥哥的回归,就那么一头扎进秦三公子的怀中:“哥哥你回来就好了!”话语中渗满委屈和牵挂。 秦三公子心内也大是感动,见她如一个无助的小女孩,满是妹妹的娇昵,当真如亲人一般,不禁轻轻抚摸她的头,柔声道:“哥哥去哪儿也不会扔下你。” “当真?”她抬起天真的眼眸,晶莹剔透。 秦三公子微笑地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情感。男女之情,似乎又还没到那个份上,更多的是对妹妹的呵护,甚至还含带父亲对女儿的宠爱。 秦三公子低头问道:“唯儿,身体可曾好了一些?能不能赶夜路?” 燕唯儿点点头,看他一脸焦急:“我们马上要走么?”想起刚刚才许诺给婆婆当孙女,这就立刻要离开,有些说不过去。 秦三公子的俊脸上满是疲惫之色:“必须要走,我们先去季连世家,那儿会安全些。” 燕唯儿对季连世家倒真的印象全无,丝毫没有反映,只喃喃道:“我刚答应了婆婆,要给她当孙女,我还说要给她和爷爷养老送终的。” 秦三公子见她纯真的脸上还真是赧然,才走了一天,她便许了很多诺言出去,不觉微微一笑:“等我把手上的事解决了,就回来接爷爷和婆婆,到时接回家去养老好不好?” 此时那婆婆在门外已听见两人的对话,抹泪道:“好姑娘,跟着哥哥回去,你心里能记得我们便好。”虽叫她走,语气中却是依依不舍。 秦三公子对婆婆单腿跪下,声音微颤:“婆婆和爷爷的大恩,我们铭记于心,绝不敢忘。我等此去,不日即来接二老。” 婆婆的银发在渐暗的光线中显得更白:“别说这些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将秦三公子扶起,又道:“我这就去叫老头子来给唯儿姑娘换换药再走。”说着转身出去。 秦三公子与燕唯儿相视一眼,还未说话,便听得婆婆一声惨呼,忙奔出门去。 ------------ 第五十八章、挟持 秦三公子听到婆婆的惊叫惨呼声忙奔出门去,燕唯儿紧随其后,阿努亦步亦趋,心神警惕地守在燕唯儿身侧。 两人一看场景,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院子里拥挤不堪,上百人摆开阵势将他们堵在门口,人人手拿兵器,明晃晃的刀剑在暗沉暮色中闪闪发光。 秦三公子暗道:“刚才见到唯儿忘了形,这么多人过来居然都没听到。若是往日闯荡江湖也这样,不知死了多少次了。看来这几日发生的事令自己心绪大乱,这可不行。”当下暗自定了下心。 那爷爷和婆婆此时已被人用刀架在了脖子上,随时都有毙命的危险。 燕唯儿哪见过此番场面,急声泣道:“婆婆,爷爷!”便要奔将过去。 秦三公子忙将她拦在身后,目光冷冷打量那领头之人。此人三十来岁,身材偏瘦,方脸,眼睛细小却内含精光。眉长入鬓,给人以精悍狠辣的印象。 “看来三公子果然是福大命大,初时我还只当是自己多心。”他气息稳健,缓缓开口便给人压迫气势。 秦三公子心内惶急,暗恨自己太过粗心大意。当时在大管事房里便感觉似有一武功高强者靠近,后来很快又消失了。本以为是自己疑心重,草木皆兵,却当真如此。加之心里记挂之事太多,便没考虑周全,才导致如今陷入这一劣势。 若论单打独斗,他未必是自己的对手,但唯儿及爷爷婆婆老两口,均不是会武之人。更何况,对方现在已然人质在手,不怕他玩出许多花样。而自己投鼠忌器,这下麻烦了。 “你既是要我秦三公子的命,又何至于牵扯无辜?”他潇洒自如,上前一步,淡然道:“放了他们,我这便任凭处置如何?” 那人哈哈一笑,小眼睛闪出迫人精光:“死到临头,还跟我谈条件?”他从怀中摸出一幅人像,仔细比对燕唯儿:“来得全不费功夫,把这妞儿也抓了!” 秦三公子没想到把燕唯儿也扯了进来,急怒攻心:“谁敢上前!”更紧地护在她身前。 那人更是笑得张狂:“三公子到现在莫非还以为我怕了你?对,我承认,你鸣仙派的轻功确实天下第一,那又如何?难不成你认为我极修门便是吃素的?除非你跑,我追不上你,否则……哈哈哈哈”一副吃干抹尽的嘴脸。 秦三公子冷笑着,心道敌人真是个个对他了如指掌,懂得如何抓住他的软肋:“极修门!看来秦智恒真是舍得下手,将极修门的人也揽至麾下,阁下便是那恶名昭著的‘饿鬼’钱子魁吧,怪不得阴冷不似人形!” 钱子魁不理他的嘲讽,轻蔑道:“秦智恒?不过是个傀儡罢了,他有什么本事吸引得了我?”言语中有些不耐:“少废话,将那姑娘交出来,你自刎当场,我便放了这两个老东西,否则,杀无赦!” 天色更暗,一阵夜风袭来,卷起层层沙土。 秦三公子本是个做事不计后果之人,曾经一人潇洒狂放,哪里受过如此要挟,气愤难平中,却又不得不放下身段:“季连少主即刻就到,阁下若是不惧就动手吧!”天知道,那季连少主到底在什么地方,只期望吓住对方,才有谈判的筹码。 岂料对方并不吃他这套,阴沉道:“季连少主来了又如何,我一样叫他有来无回!”说话间,陡然抬手,向秦三公子袭来。 秦三公子轻轻一跃,身法飘逸躲过对方的利爪,手顺势一带,将身后燕唯儿藏于自己保护范围。 两人才刚开战,那钱子魁的一众手下便举着刀剑缩紧包围圈,向前逼来。阿努忽然发狠冲向其中一人,一口咬在其持刀右手上,将其咬得痛声长叫。 架在老两口脖子上的刀也欲拖动,眼见老人就要血溅当场。骤然,光芒一闪,两道暗器划过优美弧度打在那持刀的两人手上,刀便“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此时老两口已是吓得瘫坐在地上。 事出突然,有外力介入,各人均是一愣。连同阿努也停了下来,退到了燕唯儿身侧。 “我倒要看看,是谁要让我有来无回啊!”一个邪魅之至的声音响起,款款现身。他负手行来,每迈一步都不紧不慢,仿佛一众人等天生就该停下来等着他。 秦三公子未见人颜只闻人声,便大喜过望,心道有救了,更将燕唯儿掖在身后:“别诺,我可算准你要来,报了你的名号,却不料有人没把你放在眼里!”恢复了一惯的洒脱闲适劲,说话也就戏谑了许多。 “近年来我未在江湖上走动,看来倒是多了不少不知天高地厚之徒。”仍然是那种淡淡的语气,又夹杂着玩笑。 燕唯儿站在秦三公子身后,轻轻抓住他的衣角,斜斜露出两只眼睛打量来人。就算天色已微暗,她仍然能看清那人英俊无匹的长相。 她本来以为秦三公子样貌已属极致,却没料到,世上还有这般神采之人。他身上混合着多种气质,难以描述。只觉得和哥哥那种是不同的感受。 从她的角度望出去,仿似从天而降,惊为天人。只知道,这个男子来了,所有的人便安全了。 心,没来由地悸动。第一次见面,就有些熟悉,仿佛很久之前已认识。 季连别诺并未看清秦三公子身后只露出个发顶的姑娘是谁,倒也不在意。继续和秦三公子你一言我一语,视若无物,仿佛那些都是没有生命的泥人而已。 他到附近的季连家驿站去更换马匹,方得知秦家三少爷昨日来借过马,这才松了口气。一切在他预料之中,鸣仙派的传人若是被烧了艘船困在河心就淹死了,那从此他鸣仙派也不用混了。 他哪里知道当日秦三公子被困河心还带着个女子,逃生过程是何等艰辛,只道他仍然闲云野鹤,独来独往。 季连别诺正带着“十八骑士”赶往秦家,看见一路人马鬼鬼祟祟,领头的便是近来江湖上盛传的不耻之徒极修门弟子,人称“饿鬼”的钱子魁。 那“饿鬼”钱子魁近年跟着魏王爷混,干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此时急急带着这么多人马,绝无好事,是以便一路跟来。 竟然,在此遇上了他要找的人------秦三公子!正合了那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只是他还不知道,不费功夫得来的人,岂止是秦三公子,还有他日思夜想的未婚妻-----燕唯儿。 季连别诺见天色已晚,眼光暗含杀气,转向钱子魁,后者对上他的眼睛,不禁打了个寒颤。 钱子魁心乱如麻,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季连少主? ------------ 第五十九章、相逢 此情此景,秦三公子倒忘了身后的燕唯儿和季连别诺本是相识。 院中站位复杂,谁也没敢轻举妄动。那“饿鬼”钱子魁占据最有利位置,身后瘫坐在地的两位老人家,便成了他的护身符。只要对方剑起,他便可施展一身武艺将老人杀死。 季连别诺当然也在权衡,因未见过对方的真实功夫,倒还真的无法判断胜算,是以几方呈胶着状态。 随着阿努一声狂叫,打破了黄昏的宁静。它一头撞向钱子魁的后背,钱子魁始料未及,竟被阿努扑倒在地。 这个变故让各方都没料到,季连少主因天色昏暗,之前没注意到阿努的存在。此时阿努纵窜出来,他哪还有不认识的道理,脱口而出:“阿努!” “十八骑士”也愣住,均忍不住喊“阿努”,不明白少主夫人的狗何以忽然出现在此地。 秦三公子听得季连少主唤出“阿努”,甚至连“十八骑士”都认识“阿努”,更加明白燕唯儿和季连少主果然是有纠葛,只不知别诺如何让她一个少女身无分文地独自流浪在外。 所有事情的发生只是一瞬间,各人心头升起疑惑,这疑惑其实也只是闪神之间的事。那钱子魁甚是了得,被阿努扑将在地,却顺势将刀劈向旁边的二老。 就在这些人闪神之际,躲在秦三公子身后的燕唯儿,本离得近,此时眼看刀砍向二老,哪里还忍得住。一声娇呼,竟从秦三公子身后就那么扑在二老身上去挡那明晃晃的刀。 她返脸的一瞬,容颜在黑暗中仿似闪着光芒,鲜活明朗地钻进季连别诺的瞳孔,冲击得他眼眶发热。 他的唯儿,他找了那么久的妻子! 说时迟那时快,季连别诺和秦三公子同时跃起,踢飞那把刀。饶是如此,燕唯儿背上的衣裳仍是被划破条口子,鲜血很快就渗了出来。 这边厢,“十八骑士”与那百余之众也交上了手,刀光闪闪,剑气逼人。 而华翼和阿努正配合将那钱子魁制服,但岂是那么容易。极修门的武功哪里是一般人可对付。若是钱子魁没两下子,如何可能躲过秦三公子的听力,弄得对方此时吃了大亏? 华翼与钱子魁甫一动手,还是在阿努不断骚扰之下,仍感觉对方排山倒海的气势袭来。 钱子魁近年征战江湖,还从未如此狼狈,被一只狗便扑倒在地。他站起身后,再不让阿努近身,急得阿努围着他转圈,也找不到可进攻的缝隙。 秦三公子与季连别诺见到燕唯儿受伤,心里均是一痛,大是心疼。 季连别诺更是心头震荡,见到阿努已知燕唯儿就在附近,却没料到便是秦三公子身后的女子,更没想到,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竟然还让她受了伤,不觉挚热低呼道:“唯儿!” 秦三公子协同季连别诺将燕唯儿和老两口撤进屋子:“别诺,我知你有很多话要问我,但现在不是时候,你守着唯儿,我去解决钱子魁。”钱子魁毕竟是冲他来的,当然得他自己解决。 季连别诺知他心意,轻道:“三儿,钱子魁比我们想象的厉害,别轻敌。” 眼看华翼不敌,秦三公子点点头,长呼口气,将玉笛握于指间,就那么狂放而洒脱地准备出去应战。 却在此时,衣襟被燕唯儿抓出,她眼中盛满担心和牵挂:“秦三哥哥,你要小心……”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就那么抓着,生怕一放手,秦三公子便消失了。 秦三公子低头浅浅勾出一丝温柔的笑容,轻抚她的头:“哥哥去把坏人解决就回来,别怕,这里不是有别诺哥哥陪着你吗?别怕。”如同哄小女孩一般,轻言细语。 季连别诺莫名捕捉到一丝诡异,偏还不知是什么,只讷讷地看着眼前这两人一个依依不舍,一个宠爱有加,又不像是男女间的情愫。 更奇怪的是,燕唯儿见到他,并未现出别样神情。惊讶,躲避,咒骂,抑或是亲昵,久别重缝的欣喜,完全没有,一丁点都没有。倒好像他是个路人甲,简直与她丝毫不认识。 来不及多问,秦三公子已走出房间,身影在暮色中渐渐模糊。 两个老人吓得不轻,被放置在床上歇息。那银发婆婆记挂着燕唯儿,眼见小姑娘扑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替他们挡刀,令得她老泪纵横:“好姑娘,你痛么?” 燕唯儿忍着痛想要走近,却无法移动。季连别诺二话不说,抱起她便走向婆婆床前。 燕唯儿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觉,明明觉得和陌生男子应谨守礼仪,不该如此亲昵,却并不排斥他抱她的感觉,仿佛很久之前便是这样。 天经地义,与生俱来的熟悉。对了,他竟然还叫她“唯儿”,是以前就认识她的?那么,他该是她什么人? 燕唯儿压住胡思乱想,执起婆婆的手道:“婆婆,对不起,连累你们受惊了!” “好姑娘,快别这么说。”婆婆之前对她再喜欢,那不过是对待普通姑娘的喜欢。经此一劫,方真正拉近了距离,真正觉得她确实是自己的亲孙女:“乖,你为了我们,还受了伤……”转头推老头子:“快起来给孙女上药,她受了伤呢。” 老头儿赶紧坐起身来,虽然腿还在不停发抖,听了老婆子的话,也确实喜欢这姑娘,颤微着下地去取药,季连别诺忙过去扶住。 此时,老婆婆也起来了,和燕唯儿亲热得不得了。 季连别诺暗自好笑,这才离家多久,便到处认了亲戚,连秦三公子也被她认了哥哥,而看她那神情,倒是完全将自己排除在外了。 季连别诺相思之情排山倒海,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见了面,完全不能表达。只得忍着,寻思找个机会跟她说娘亲没死的事。这便是他们之间的障碍。 障碍一除,自然是要成亲的。她是他的妻,这还有什么可说。 “唯儿。”季连别诺随老爷爷取了药,扶了老爷爷坐下,便走了过去。 但燕唯儿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不叫唯儿,我的名字是茉莉。”秦三哥哥交待过,碰见陌生人,是不能随便暴露真实姓名的,她谨记在心。 季边别诺惊得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皱眉去看她,眼眸黑白分明,并不是狡黠的玩笑。 诡异的感觉再次袭来。 ------------ 第六十章、心痛 季连别诺将燕唯儿抱进房间让老两口给她上药。 他守在房门外,完全不担心院子里发生的事,有秦三公子对付钱子魁,“十八骑士”收拾那百余人有何难处。敌方没有人质在手,早便落得下风。 他心中翻腾起莫名诡异之感,但这仍未能冲淡找到唯儿的喜悦。他有千千万万句话要对她说,尽管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竟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会比较好。 这一段风雨兼程寻找她的日子,无论是夜晚歇息,还是马上奔驰,他脑子里便闪现过无数相逢的画面。 他将告诉她,她的娘亲还好好地活着。 而她,应该喜极而泣地扑在他怀里。 她是季连家的少主夫人,成没成亲,都只她一个有资格坐上那个众多少女觊觎的位置。那个神圣的位置,从来只为她留着,没有纤雪枝,更没有别的女人。 再或者,她仍然躲他,恨他,不理他,噘着小嘴,眼睛睨着骂他:“你就是那个混蛋少主么?” 要不连名带姓地吼“季连别诺”! 都行,都好,都属正常。但现在,她所有的目光都跟随秦三公子在转,毫无避讳,连一丝羞怯也没有。却又不是男女的情愫,仿似亲人般地担心他的安危。 季连别诺心中疑惑更盛,唯儿看他的眼神,仿佛看一个陌生人。似乎两人从未见面,从未交集,甚至,从未有过肌肤之亲。 但,她本来就该是他的女人。若不是她仓皇跑掉,恐怕季连家现正在准备成亲大典,在情在理,她都是他名实相符的妻。 而今,那么陌生。 甚至她居然还告诉他:“我不叫唯儿,我的名字是茉莉。”这算是哪门子玩笑? 正思虑间,门开了,老两口出得房门。 “老人家,唯儿的伤势如何?”季连别诺关切地问道。 “这次倒不碍事,只是划伤些皮,过阵结了疤便好了。”老头儿回答道,他们搬来也就一年光景,又不爱串门,在此处生活得甚是冷清,是以就算听到季连这个姓氏也无甚反应。 季连别诺听说“这次”还不碍事,心惊胆战进得房内探查唯儿的伤情。 “唯儿。”他亲切地叫:“还疼吗?” 燕唯儿虽然心中对他实有好感,嘴上却还谨记哥哥教诲,还是那句话:“我不叫唯儿,我的名字是茉莉。”确实没有戏谑之意。 季连别诺轻皱眉头,浅浅笑着:“你以为穿了人家茉莉的衣服,就把名字也给别人占了?你叫了茉莉,那茉莉倒是要怎么办才好?”语气不是责备,只是宠溺的玩笑。 “呃……真的有个人叫茉莉哪?”她眼神茫然,并不是问季连别诺,而是喃喃自语。 季连别诺眉头皱得更深,倾身对唯儿道:“你说什么?你不记得茉莉了?”心有些痛,到底出来这短短时间,经历了什么? 燕唯儿闪闪晶亮的眼睛,对上季连别诺深邃的双眼,那气息如此熟悉,仿似很久很久以前,就曾用手细细抚过这张脸庞,这双眼睛,不由得抬起手想要去触摸他的脸。 她刚一伸手,方想起他是陌生人,便生生将手收了回去,还伴随着羞涩:“你,是认得我的人?”问得小心翼翼,语气中还有些自卑,人人都有回忆,有经历,有亲人朋友,就她没有。 季连别诺心头一痛,他的唯儿连他是谁都不记得了。她用那样无助的眼神看着他,生怕惹他不快。 他不禁心头怜意大起,和以前一样,用手捏捏她的脸颊,超乎常人的亲昵:“我当然认识你,你是我季连别诺的妻子,你说,我该不该认识你?”无比肯定的语气,由不得她不信。 “妻子?”燕唯儿眨巴着闪烁的眼睛。 “当然。”季连别诺胸中升起万千柔情:“只有唯儿你,才可以做我季连别诺的妻子。”无比坚定,无比深情。 燕唯儿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双手抓住他的衣袖道:“那为什么我不在你身边?”问得很认真,既然自己是他的妻子,那自然应该在他的身边才对,为什么倒是和秦三哥哥在一起? 这话真把季连别诺给问住了,难道告诉她,曾经他灭杀燕门,夺她清白,如何如何,那么不堪回首的往事,要去怎么跟她描述:“呃……我们之间有些误会……你一气之下,就跑了。但你一跑掉,我就出来找你了,我一直在找你,唯儿。” 燕唯儿隐隐觉得他隐瞒了些事,不觉又将信将疑地问:“你真是我的夫君?”心中有那么些疑惑,但见他叫得出自己的名字,还认得秦三哥哥,并且还对他说不出的亲切。 季连别诺大手捧着她的小脸,亲昵道:“我的唯儿,我当然是你的夫君,这有什么可怀疑的?你不信一会儿问阿努。阿努还是我们上个月去集帕尔牧场带回来的,你忘了?小傻瓜?”宠溺之情都快将燕唯儿淹得呼吸困难,就算没有记忆,也很喜欢这个男子的亲昵。 “那,为什么你不去帮我秦三哥哥的忙?”她心中还是惦着秦三公子,就怕他有个闪失。他是她失忆后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那有着特殊的意义,没有他,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季连别诺洒然一笑:“你的秦三哥哥厉害着呢,不用替他担心。”任他想破脑袋,也没想到燕唯儿会和秦三公子在一起,要早知道,哪还会这么焦急。 那些日夜的煎熬不堪回首,以为她落入风楚阳的手里,甚至以为她落入魏王爷之手,派了无数人查探,均没有消息。想及此处,忽然隐隐知她何以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心中又是一疼,问道:“你可是和秦三哥哥一起在起了火的船上?” 燕唯儿早听得婆婆提过,她是从起火的船上掉到河里才失忆的,忙点点头,不再说话。 季连别诺虎目一红,牙根咬紧,心痛得快滴出血来。风楚阳联手秦智恒,想把秦三公子置于死地,令家仆将船停至河心烧毁。他心中虽焦急,但并不担心,以他对秦三公子轻功的了解,逃命应是十分容易之事。 只没想及,彼时,他的唯儿也在船上。 那是何等惊心动魄的逃生,她在冰寒的水里到底待了多久?是怎样的冲击力,才会导致唯儿失忆? 他抑住心悸,怜惜地对燕唯儿道:“是我不好,让你受了那么多苦。”眼光停留在她头上的伤疤处。 心痛如绞。 ------------ 第六十一章、一招致命 燕唯儿从身上拿出一块玉佩,细细凝视,问道:“这是你的?你,叫季连别诺?” 不由自主认真去看他英俊邪魅的容颜,想从中寻到旧日痕迹,哪怕一点一滴也是好的。 季连别诺指着玉佩上的名字:“这一类的玉佩是季连子孙才有的,但这块玉佩意义不同,上面刻有我的名字----季连别诺,我是季连家的少主,也是季连家未来的主事人,所以它会更珍贵些。” 燕唯儿一听,赶紧还给他:“那你还是拿回去,我怕我弄丢了。” 季连别诺将玉佩放置唯儿的手心:“你是我的妻子,也是季连家未来的主事夫人,你拿着这块玉佩是最合适的。我老早就把它送给了你。”他拥有的所有好东西,都愿意和她分享,包括他的时间,他的爱情。 燕唯儿也不推辞,忘记了以前的事,也不知道当时是如何收下的,反正这玉佩本来就在她身上,似乎本来就是她的东西。 她又从枕下拿出匕首,正要出鞘,这动作立时被季连别诺阻止了。 “这匕首削铁如泥,没事还是别出鞘。”季连别诺很怕她一不小心伤到自己。心中倒是松了口气,这傻姑娘还不笨,出来之时,还记得把这玩意带在身上。 “这个也是你的吗?”她满脸的好奇,似乎她身上的一切东西,都和眼前这个男人有关。 “我的就是你的,记得了吗?”季连别诺又忍不住捏捏她的小脸,虽然有些苍白,但依然美得让人心动。 燕唯儿羞赧地低下头,很喜欢他说“我的就是你的”,忽然感觉自己不是一无所有的人,似乎很富有,不止是财富,还有曾经的记忆。 他的神情那么温柔,仿佛将她当成手心中的至宝,这个认知让她面露羞怯,脸上飞起一抹红晕。 “唯儿,还记得你的娘亲吗?”季连别诺轻声问道,就是因为这个问题,他们之间才走到这一步,她才受了那么多苦。 “啊,我也有娘亲的?”燕唯儿兴奋起来,她当然应该有娘亲才对,又不会真的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季连别诺点点头,微笑道:“我们回家就可以见到娘亲了,她现在我们别院里住着,又舒适又安全。”不敢再跟她透露得更多,怕提起那那些伤心事。 这下,燕唯儿就更确定自己真真切切是他的妻子了,娘亲都在他家里,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说服力:“那我果真是你的妻子啦!”说着,纤手与之相握。她的小手被他的大手整个握在手心,那么有安全感,如飘忽的心骤然落地,一下就踏实了。 季连别诺紧紧握着她,失而复得的珍贵,有谁比他体会得更深刻呢。那么多焦急的日夜,在此刻都得到了回报。 她早已住进了他的心里,无论她跑到天涯海角,她依然是他的妻,没有什么可以改变。 更何况,挡在他们之间的那条曾经无法逾越的沟壑也不存在了,他可以理直气壮爱她,不会再和以前一样,爱得那么卑微,那么小心翼翼,那么胆战心惊。 她是他的女人,谁也没法改变。季连别诺心中充盈着幸福。 “少主,秦三公子已生擒钱子魁。”华翼站在门外禀道。 季连别诺笑起来,用手揉揉燕唯儿的头:“你看,我说你秦三哥哥厉害吧?你先休息,我出去安排一下。”说着,走向屋外。 院子里,秦三公子一脚踩着“饿鬼”钱子魁,一支玉笛点在他死穴上,只要他敢动,便是立时毙命的结果。 他穿着老翁的布衣,身姿在黄昏最后一丝光线中,却是那般飘飘欲仙:“别诺,这厮身上有张唯儿的画像。” 季连别诺目光暗沉,弯身从钱子魁身上果然搜出一张画像。画像上,唯儿眼神稚气,神情里没有一丝杂质。浅笑轻盈中勾勒出轻灵绝尘的风姿。不流一丝媚态,却有勾魂慑魄之感。 “这画从什么地方来的?”季连别诺开口,脸上毫无表情。 秦三公子眼见钱子魁以沉默作答,不由得手上加重了玉笛的力量。 钱子魁大惊,忙讨饶道:“是魏王爷给的,这画像不止我有,出来办事的人手上都有,令我们务要找到此女,带回京都。” “找死!”季连别诺轻吐出两字,没料到那魏王爷到现在还惦记着燕唯儿,遂又盯着钱子魁道:“你的末日也到了,我最近事忙,没来得及找你,你倒亲自撞上门来了。” 钱子魁听得季连少主发话,似乎是要将自己置于死地,急道:“我是今天才第一次遇见少主,往日并未敢得罪,求少主饶命。” 季连别诺最瞧不起软骨头,不由得轻哼了一声:“极修门出了你这么个软骨头,到处虚张声势,欺男霸女,我若不替郑大掌门清理门户,如何对得起他?” 钱子魁此刻才真正背脊发凉,这少主果然不好相与:“求少主饶命,今后我必回极修门悔过……”眼中恨意一闪而过。 季连别诺声音低沉:“上月,你可是在我池习之地,霸占了别人的妻子,又杀了那女人的丈夫和孩子?”在去集帕尔牧场的路上,经过池习时便听到了这个传闻,当时事务在身,回来又急着寻找燕唯儿,还没来得及管这档子事,却在此地狭路相逢。 “是那女人先勾引我的!”钱子魁无耻地抵赖。 “若是那女人先勾引你,为何她被你凌*辱后又自尽了?”季连别诺本还只是听到传闻,并未来得及查实,此时听他抵赖,心中已是明白了七八分。 钱子魁见事已败露,目露凶光,豁然缩骨错开玉笛,纵身便双手抓向季连别诺。 秦三公子没料他在自己封死退路之时,还可如此险中求生,心道极修门确实厉害,此子若是用在正途上倒是一名好手。他并不去帮忙,只是好整以暇地将玉笛收入怀内。 只见季连别诺轻轻躲过对方杀招,仍然缓慢出手。黑夜已经完全降临,看不到他用的什么招式,那钱子魁便闷哼一声,倒地而亡。 “别诺武功又精进了不少,对付钱子魁都能一招致命!”秦三公子微笑道。 “三儿,你一天不取笑我,日子难过吗?你已耗尽他体力,令他身上多处受伤,我若再不一招致命,可还对得起我师傅?”季连别诺拍拍身上的尘土。 夜色笼罩着暗涌狂潮,漆黑得令人心悸。 ------------ 第六十二章、事不宜迟 夜色掩盖不去戾气,浓稠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十八骑士”除华翼之外迅速打扫院落,而简陋的堂内,秦三公子已将秦家的现状给季连别诺交待清楚。 “那要快!必须抢在风楚阳出手前救出你的爹娘,控制秦智恒。”季连别诺沉声道:“华翼!” 华翼立时上前:“在!” “派一人立即前往最近的牧场抽调人马,务必以最快速度集齐千人前往秦家汇合!”季连别诺一脸肃色。 华翼得令赶紧去办。 “别诺,谢谢你!”秦三公子在最危难之时,得季连别诺相助,心中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三儿,我们之间还用说这些吗?”季连别诺目光清澄,年少的友情最是珍贵:“事不宜迟,刚才必有人趁乱逃脱去报信。你带些人先行一步,以防秦智恒狗急跳墙。我先安排唯儿和两位老人家到驿站居住,此地是不能再住了。”本有太多关于唯儿的事要询问,也只得压在心底,大局为重。 秦三公子见季连别诺事事为他着想,安排得井井有条,点头道:“唯儿的事,我以后再和你说。” 季连别诺微微一笑:“只要找到她了,一切都好说。” 秦三公子走进燕唯儿的房间,交待道:“哥哥要去办紧要之事,一切要听别诺哥哥的话,知道吗?” 燕唯儿已听到屋外的谈话,自然知道事情的紧迫性,也不和他依依不舍撒娇,忙点点头,催促他快走。 秦三公子目光温柔,轻轻拍下她的肩膀,便随季连别诺出得屋去。除去两人留下协助少主,其余人包括华翼在内,均随秦三公子立时起程,连夜赶往秦家。 留下的两人这便去驿站调用马车,来接少主夫人和两位老人。 “老人家,对不住了,要让你们四处奔波。”季连别诺歉然道。 两位老人刚才见到这位从天而降的人物已是惊异,后见他吩咐手下做事的气魄,简直有如将军一般,心内便知,遇上贵人了。 “只要唯儿姑娘得以安全,我们就心安了。”此时老两口再不敢乱认孙女,原来也知道唯儿必是出身大户人家,但没料到阵势这么庞大。 “爷爷,唯儿要给你们二老当孙女的呢。”此时燕唯儿撑着从房里出来,季连别诺急忙上前扶住。 “唯儿姑娘说笑了,老儿岂敢?姑娘出身富贵,我和老伴自是不可高攀。”老头儿声音越说越小。 “婆婆!”燕唯儿撒娇道:“你们不要我了?” 老婆婆简直喜爱这姑娘得不得了,脸上不觉蒙上一层忧色,皱纹更显:“不是不要啊,姑娘,是要不起。” “那有什么要不起的?”燕唯儿无论失忆前后,从未有过贫富观念:“我说过要给爷爷和婆婆养老送终,这承诺自然是要兑现的。”说着,去看季连别诺。 他是她的夫君,当然这承诺也有他的一份。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季连别诺心下好笑,这姑娘对谁都好得很,就是对他一向恶声恶语,脸上却正色道:“爷爷,婆婆,我是唯儿的夫君,她若是你们的孙女,我自然是孙女婿。以后两位跟我回季连家,由我季连别诺来给两位养老送终。” 此话说得掷地有声,立时博得燕唯儿好感。她便不由自主向季连别诺靠了靠。 季连别诺得到鼓励,更加起劲,八辈子也没说过如此讨好的话:“爷爷,婆婆,你们放心享福,以后我和唯儿便是两位的亲人。” 果然,这话甚是得体,老两口放下心结,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燕唯儿主动用手去牵着季连别诺,仿佛觉得这男人便是世上最好的人。 当然,秦三哥哥也是世上最好的人,但他的好,跟季连别诺的好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她也没弄清楚,反正两人于她而言,缺一不可。 一个是夫君,一个是哥哥,完全不冲突。 季连别诺只觉得迷雾散去,一切都是美好的开始。唯儿失忆又有什么要紧,她还是她,只是没了曾经的记忆而已。 她过往的记忆,没了就没了罢。儿时受过的欺负,尝尽苦楚,后来遇上她口中的“混蛋少主”,也是那么伤痛,连甜蜜都伤痛得滴出血来,有什么必要非得去记起? 她哭着离开他,离开季连家,心中是如何煎熬,季连别诺想也想得出,连离开阿努,她都哭得死去活来------季连别诺习惯性地拿阿努来作比较,不觉嘴角现在浅浅的自嘲。 此时的阿努,纱布早已拆掉,又刚经历了一场浴血奋战,端的是威风凛凛。 “阿努!”季连别诺一吆喝,阿努便欢蹦过来在他身上磨蹭。 季连别诺摸摸阿努的头,赞赏道:“好阿努!”又笑对燕唯儿:“你看,阿努也在为我作证吧。” 燕唯儿早已疑虑尽去,此时见得阿努与他如此亲热,更是欢喜。 老两口正在收拾细软,见燕唯儿和秦三公子那天换下的衣物已经干了,便道:“唯儿,把你自己的衣裳换上吧。”既是孙女,自然唤得名字。 燕唯儿接过衣服,转身回了房。待她出来之时,把一屋的人都看傻了眼。 她将头发重新梳妆过,发上无任何饰物,只是挽了个少女最常见的发髻,干净简单中带点俏皮。看在季连别诺眼里,却像是仙女下凡,令人心跳不已。 一袭淡雅粉色长锦衣,袖上精致镶嵌着雪狸绒毛,腰上本是一条长腰带,却因被火烧了一小截,使得燕唯儿用来打成蝴蝶结系在腰间,更添风情别致。 换了装的燕唯儿见大家都盯着自己,忽然现出赧色,扭捏得手足无措。 “唯儿,你还是那么美。”季连别诺走近她,轻轻低语。 燕唯儿脸上一抹羞红,点染得整个人都美艳起来:“那,我如果不是我,你还会是我的夫君么?” 这话听来真是让人费解,季连别诺却是明了于心:“无论唯儿变成什么模样,只要还是我的唯儿,我都要。” 燕唯儿无非是想及这次出事导致失忆,若是伤及面容,这位号称是自己夫君的人还会像现在这样呵护备至吗? 季连别诺给了她足够安心的答案。 她笑起来,如鲜花开在冬日,一脸的灿烂。 ------------ 第六十三章、四通客栈 为掩人耳目,季连少主的属下从驿站调了一辆普通马车,将两位老人扶了上去,又将那些收拾出来的细软也一并放入车内。 “唯儿,你想坐马车,还是跟我骑马?”季连别诺抱着受伤的燕唯儿出门,感觉她轻盈得像一团柔软的棉花,不觉征求她的意见,希望能在马上帮她寻回一些曾有过的记忆。 “我可以骑马?”燕唯儿一脸兴奋之色,被这个自称“夫君”的人抱在怀中,她双手自然地勾住他的脖子。 “当然,以前你经常和我同乘一骑。”季连别诺鼓励着她,尽管心中并不那么希望她想起往事,但失忆终归是一种病,无论如何,还是得替她找回记忆才好:“我只是担心你的伤,骑马也许没有马车那么舒适。” “我要骑马。”燕唯儿歪着脑袋看她这位英俊的“夫君”,虽然才刚见面不久,却已经觉得很是熟悉:“我的伤不碍事。” 她秉承了失忆前的爽朗性格,不似众多小姐们的娇生惯养,丁点伤都要大呼小叫。她是隐忍又大气的,一直如此。 “好。”季连别诺微微一笑,将她抱上马背坐稳,然后轻一纵身,骑在她身后,将她搂个满怀:“我们以前常这样骑马,在大草原遇上狼群,我就是这样抱着你在马上狂奔,躲避狼的追逐……” “那后来呢?”燕唯儿听到狼群,心里不禁害怕,同时又很好奇曾经会有那样的经历。 “后来?后来自然是把狼群吓跑了啊,傻姑娘!难不成我们唯儿被狼吃掉了吗?”季连别诺心情非常好,打个手势,阿努便跟了过来。 “哦,我一点也不记得了。”燕唯儿一脸惆怅,在夜色中显得忧伤又无助。 “你不记得没关系,我记得就行了。以后慢慢跟你讲很多很多曾经发生过的事。”季连别诺搂着怀中玉人,心中被幸福的情绪涨满:“唯儿,以后,我就是你的记忆。好吗?” 燕唯儿被他那句“以后,我就是你的记忆”温暖得差点流出泪来,只傻傻地点着头,贴在季连别诺的怀中。 “背还疼吗?”季连别诺手一打马,便开始向驿站行进。 燕唯儿摇摇头,返脸一笑:“不疼。”她没穿披风,全身都躲进了季连别诺的披风里。 “等回去用白玉伤膏一涂抹,背上就不会留下疤痕了。”季连别诺想起曾经关于白玉伤膏那一段往事,整天斗智斗勇与她周旋,明明好心替她治伤,还要骗她说那药有毒。 季连别诺不敢把这段记忆跟燕唯儿提起,怕她随便问一句“为什么”,便会把他呛死。 那段记忆,有许多不愉快,却在此刻想起,依然有太多温暖的地方。记忆,其实无论好与坏,都是一个人的经历,失去了,便是失去人生最大的一笔财富。 想通此点,季连别诺直到此刻才肯正视与唯儿之间发生的事。有的事情,他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不敢承担,算什么男人! 季连别诺决定把秦三公子的事解决完,就带着唯儿,替她找回记忆。哪怕当她知道,过去那“混蛋少主”曾那么不堪地对待过她,若是想打想骂,都随她。 过不一会,这便到了一个很大的客栈。这里明面上是客栈和车马行,其实是季连家的一个驿站。 季连家的人在朝廷地面行走,都是居于各个驿站。一来方便休息、更换马匹,二来方便季连家各个地方传递消息或书信。 季连别诺带着燕唯儿等人进得客栈,众多商旅都住宿在此。 客栈很大,占地少说也有好几亩。门口一幅硕大的金字招牌,上书“四通客栈”几个大字。 客栈进去是个很大的院子,院中停了不少大车,拉货的、载客的,林林总总怕是有上百辆之多。院子两旁全是马厩,里面有好几百匹马,赤的、黄的、白的、黑的、灰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院子靠里有几栋大屋,每栋三层,一层十几间房。大屋周围还环着几个小院,院中载有不少花木。不过此时是冬季,花草林木都已凋零。春夏之时,这里便是郁郁葱葱,一遍盛景。 “好大的客栈哦!”燕唯儿紧紧跟在季连别诺身侧,失去记忆后,她只在养伤时呆过农家小院,乍一看到如此大的客栈,便以为这已是十分庞大繁华,自是惊诧不已。 季连别诺听到这话不禁心头一痛,可怜的唯儿,看来真是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曾经在季连家的宅院住了那么久,更是去过俨然小国的集帕尔牧场,现在见个小小客栈,还能如此惊讶。 一时间,季连别诺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心中打定主意,等唯儿伤好了,要带她走遍千山万水,那么多牧场,也是该让季连家的少主夫人亲自去过问一下了。 季连别诺想着可以凭这借口公然带着唯儿游山玩水,和上次还太不一样。上次的出行,夹杂着仇恨,还得防着她随时逃跑。间或,两人每每浓情之时,便会被那仇恨分隔开来。 下次,绝不一样,如他们此时最美好的开始。想及此,他不禁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浅笑。 彼时,早有客栈的掌柜迎上前来,恭立一旁,等待少主吩咐。 季连别诺不顾掌柜惊异的目光,牵起燕唯儿的手介绍:“这是我季连家未来的少主夫人,燕唯儿姑娘。” 赵掌柜一惊,忙道:“见过燕姑娘,燕姑娘好。” 季连别诺见她面带羞涩,还不适应“少主夫人”这个称谓,又轻声道:“这是四通客栈的赵掌柜。四通客栈是我们季连家在清立的最大客栈,兼营车马行,这些车马大多都是我们自己的。” 燕唯儿失忆后第一次在人前被介绍是少主夫人,不免有些赧然,微微还了个礼。 赵掌柜弯身向季连别诺道:“少主,房间已准备好了,请随我来。”转身在前领路。众人随着赵掌柜向一座小院行去。 季连别诺边走边对燕唯儿道:“放心在这里休息,没人能伤害你们。我要赶去秦家助你秦三哥哥一臂之力,最迟天亮就会回来,你别害怕。” 燕唯儿忙点点头,心里也惦记着秦三公子。 此时已到小院门口,季连别诺停住脚步,对老两口歉然道:“我还有要事要办,不能陪二老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赵掌柜就是。” 两老口早听闻镇上这间大客栈,却从未有幸住过,忙道:“公子尽管去忙,不用管我们。” 季连别诺又吩咐赵掌柜:“燕姑娘受了风寒,身上还有伤,你照顾周全。” 赵掌柜哪敢怠慢未来少主夫人:“少主放心,我会照顾好燕姑娘和两位老人家。” 季连别诺轻一点头,再看一眼燕唯儿,匆匆与等在一旁的属下离去。 燕唯儿痴痴望着那傲岸的身影渐渐远去,这才依依不舍进得院中。 ------------ 第六十四章、谈笑风生 这夜,寒风萧瑟,月光迷离,晕出淡淡的白光。 书房内,秦智恒坐立不安,对魏王爷派来的“饿鬼”钱子魁恨得牙痒痒。 这厮仗着是魏王爷的人,对他极不买账,就连带着百余人马出去干什么,都不知会他一声,完全没将他放在眼里。若不是手下人悄悄来报,至今仍被蒙在鼓里。 他心内有不好的预感,但究竟所为何事,却是毫无头绪。为今之计除了等,似乎再无他法。只待明日将大哥发丧,再把秦三公子的死讯报与爹爹,介时便可以独子的姿态正大光明接管秦氏家业,爹爹就是再不情愿,也无他法。 他接受风楚阳的招揽实属无奈,除去自己本身并无实力传承家业,最紧要是,小弟秦三公子与季连少主的交情实在太过深厚。若是不依附风楚阳这棵大树,他恐怕得夜夜担心小命不保。 季连少主虽然不见得惧怕风楚阳,但两方若是对立,必会掀起天下的腥风血雨,这定非季连少主乐见。更何况,船舱起火,谁也没证据说是他指使。 秦智恒思潮起伏,一时如坐针毡,一时又憧憬即将到手的家财伟业,从此便可一展拳脚,洗尽郁闷之气。 正思虑间,一个手下连门都没敲便闯将进房,慌张来报:“二……二少爷……” 秦智恒霍然起身:“何事惊慌?” “和钱总管出去的人马回来了,说,说……” “说什么?他们人在哪儿?”秦智恒急得立时出了书房。 手下也急急跟在主子身后:“他们在正院内。” 秦智恒懒得听手下结结巴巴禀报,行走飞快,衣衫在所经之处窣窣作响。 正院是秦家大院必经之处,视野开阔,假山林立,树木繁多,供人歇息的亭阁,也错落有致。中间还有一个大大的荷塘,夏日一到,满塘荷叶莲花,碧色一片,风景怡然,光从此院便足见秦家之阔绰。 院里,几个伤兵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全身是血,这一路连爬带滚地跑回秦家报信。 秦智恒听闻钱子魁私自带着人马出去,本已不悦,见此情景不由得怒火中烧:“说,发生何事,搞得如此狼狈?” 一个斜眉细眼的人说话嗡声嗡气:“钱总管和秦三公子动上了手,是死是活,现在还不知道……”这几人都是趁乱逃跑,自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 “秦三公子?”秦智恒如被电击,当场被震得耳鸣目弦。 “钱总管发现有人潜入秦家,就带着人马去追,结果,结果竟是秦三公子……” 秦智恒方寸大乱,这一屋子人,他最惧的莫过于这小弟秦三。当日他就跟风楚阳提过,最不好对付的便是秦三公子,风楚阳这才定下河心毁船的计策。 若不是文叔说船上还有位小弟心怡的姑娘同在,他断断不会相信此计能置秦三于死地。 秦智恒目前境况,实已被逼上绝路,除了心狠手辣一条道走到黑,再无退路。 他知秦三公子最是孝顺,此时只要爹爹和大娘在手,不怕他不乖乖就范。思及此,便对跟来的手下沉声道:“立刻调集北院驻扎的人马,包围老爷和夫人的住地。” 手下正应声要去,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缓缓传来,语气平静如水,波澜不惊:“看来,二哥终是要对病床上的爹娘动手了。” 秦智恒猛然转身,见假山前一个修长身影卓然而立,月华笼身,晕出淡淡白光。一袭粗糙布衣,也被他穿出风华之姿,飘飘欲仙的气质,在月光映照下,清凉如水。 秦智恒喉头发紧,呼吸瞬间变得困难:“三、三弟!你怎么来了?”语无伦次,久走夜路终怕鬼,这小弟正该是只鬼才对。 “二哥是否以为,小弟现在应向阎王爷报道才属正常?”秦三公子清冷的面容看不出任何表情。 秦智恒见事已败露,只道秦三公子一人回府,是以恶向胆边生:“如果你不想要爹爹和大娘的性命,就尽管朝我动手!”他在秦老爷和秦夫人房间周围都布下守卫,只待他一声令下,便立刻捉了两老当人质。 “三儿,得从这件事总结经验教训哪,娶妻确实只能娶一个,千万不能娶太多,在这一点上,我老爹可是比你老爹做得好。”另一个声音从房顶上飘了出来,低沉磁性,却又说着玩笑话。 秦智恒头大如斗,又侧身抬头去望屋顶上的人,只见那人华丽服采在月光下透出耀眼光芒,与秦三公子的仙风之姿不同。他神情冰冷,就算说着玩笑话也是满脸冰霜,但嘴角微微勾出一丝邪魅的笑容,那笑容在月光中也是冰冷的。 秦三公子并不意外屋顶上的季连别诺来得如此之快,只是淡淡道:“看来,这件事,得从我们这代开始了。若是家族中出得一个祸害,那便是家破人亡的结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浑没把秦智恒的话当回事。 季连别诺坐在屋顶上,闲适地一手撑着瓦片,长腿随意交叠,一副赏月的模样:“某人自以为找到了风楚阳当靠山,却是不知,那靠山本身也不甚稳固,难不成他敢明目张胆出动朝延兵马来解围救急?哈哈哈,不过是招揽一些江湖余孽兴风作浪罢了。” “我倒是当那‘饿鬼’钱子魁有多大能耐,竟被别诺你一招毙命,传将出去,极修门颜面何存?”秦三公子只字不提他和钱子魁之前的恶斗,轻描淡写把这功绩全推给了别诺。 一招毙命------这词直将秦智恒吓得两腿发软,要知“饿鬼”钱子魁虽然声名极坏,但功夫的确不弱,在江湖上提起此人名号,也会吓倒一众人等。此时竟被季连少主“一招毙命”,可见这少主功夫已到了何等级别。 “十八骑士”中几人早潜入秦老爷和秦夫人住所,其余人等在灵堂周围、关押大管事之处也都埋伏好,只待援兵一到,便可攻进房中。 秦家宅院中到底驻扎了多少人马,无从知晓,况人员复杂,里面有秦家繁多亲眷,还有家仆众多。若不等援兵,恐伤及无辜。是以秦三公子与季连别诺两人谈笑风生,跟这厮鸟凭多废话,拖延时间。 忽然,一道烟火在夜空划出极美的弧度,显示人马已将秦家宅院包围,季连别诺纵身跃下,与秦三公子比肩而立。 但同时,不知隐藏在哪个角落的秦智恒手下,也在空中发出了信号。 顷刻之间,各处在黑暗中喊声震天。一场暴戾血腥奋战,在所难免。 ------------ 第六十五章、清扫门户 月光洒满院落,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银色冷霜。寒风一吹,枯枝落叶满院飞舞。 “三儿,我替你清扫门户如何?”季连别诺洒然一笑:“你家的枯枝烂叶实在太多,冬季都快过完了,还未扫尽。” 秦三公子脸向季连别诺,心中温暖:“那有劳别诺亲自打扫了,我去看爹爹和娘亲。”说着,连再奚落秦智恒的兴趣都欠奉,顺势将秦智恒的手下一脚踢翻在地,那手下闷哼一声,便晕了过去。 地上那几人本已受伤,又连扑带爬才赶回秦家,此时哪有力气撑起来和季连少主过招,装死的装死,装晕的装晕,几人全都没有动的意思。 秦智恒狠命踢了一脚地上离得最近的人,骂一声:“废物!”,这便摆开架势,硬着头皮要和季连别诺开战。 他师承盖罗拳派,当初秦老爷本也将他送去给悠叶大师为徒,却不料被悠叶大师婉拒,认为此子心智不够澄明,气质不够飘逸,实难将鸣仙派的武功发扬光大。后来悠叶大师却主动看上了秦三公子。 这件事对秦智恒打击重大,从小心中便埋下了对弟弟秦三公子的极大嫉恨。此次河心毁船之计一出,他心中竟然毫无半点痛惜,倒是除之而后快。 秦智恒已知在劫难逃,骤然移步,向季连别诺袭来。他步伐怪异,在接近季连别诺之时,陡然一个跟斗,闪身到季连别诺身后,盖罗拳一出,招式连贯,快如闪电,竟似要从后抓向季连别诺的颈喉。 季连别诺并未转身,神情淡漠。他巍然不动,待秦智恒从身后攻来,忽然跃起,身影回旋,衣衫随风翩然轻舞,一时间带起无数落叶飘飞。 季连别诺的追风腿法踢出,稳稳落在秦智恒胸口,登时将他踢得如断线的风筝,“砰”一声撞向树干,又掉落地面,口唇全是鲜血。 从秦智恒那两招来看,并不完全是窝囊之辈,只是平日当少爷当惯了,疏于练武,加之先前已被吓住,是以攻击之时便弱了几分。 季连别诺摇摇头,叹道:“平日不勤习武,心思却用在如何杀害亲人上,留你何用?” 季连别诺一脚又待踢出,却生生收住,这终是别人家的家事,他怎好真的代劳处置。 秦智恒两眼一闭,心道完了,半天未见动静,只听得季连别诺淡淡一声:“说吧,你大哥可是你害死的?” “不是!”秦智恒立时否认。 季连别诺深寒的目光向他一扫,吓得秦智恒颤声道:“风楚阳对我说,我只需将大哥引向清立旁边的一个猎场,其余事都是由钱子魁和聂管庆做的。” “哦?‘飞天刀’聂管庆也来了?”季连别诺轻哼一声。 秦智恒忙道:“他两人都是魏王爷派来的,其实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会子,你倒撇得干净。亲大哥你也害。”说得义愤,季连别诺气得又是一脚踢去,却是收了无数力道,只听得秦智恒一声闷哼,疼得差点晕死。 季连别诺又想及这厮害得唯儿失忆,心痛难忍,恨不得一脚给他踢死。 “少主,已将秦三公子的家人齐聚在秦老爷别院,大管事也救了出来。只是北院和西院驻扎的人太多,还在清理。”华翼低头禀道。 季连别诺负手便向院深处走去,边走边指着倒在地上的秦智恒道:“将他押过来!” 清凉夜色,天阶如水。 秦老爷的别院很大,回廊蜿蜒。夏日爬满的藤蔓早已凋零枯萎,只剩得枯藤线条交错,呈萧瑟之势。 屋外的地上,躺得到处横七竖八都是人,哼哼唧唧,还未来得及清理。 季连别诺推门进得屋内。 外间是一个很大的堂屋,紫檀木的桌椅摆成一圈,近日混乱,未及打扫,油灯下,便能看出积了厚厚一层灰尘。靠里有个巨大的博古架,架上全是价值连城的稀世古董。堂屋正墙的中间,挂着“宁静致远”的字画,以显示主人淡泊的心志。 季连别诺走进秦老爷卧房中,向老爷夫人问过好,见得秦智霖的妻女也在房中,心中好生难过。 身后,华翼押着垂头丧气的秦智恒进屋,引得屋内一众人怒目相向。 “逆子!”秦老爷手指发颤,指着跪在地上的秦智恒。他只道大儿子果真是被马摔死,本已伤心欲绝,却不想,是被另一个儿子害死的。更可怕的是,最小的儿子也差点丧生在火船上。 本来秦三公子并不想将这些告诉爹娘,但如今关系重大,却是无法再隐瞒下去。 季连别诺见人家处理家事,自己实不宜待在屋内,便对华翼低语道:“‘飞天刀’聂管庆也在院中,要多留意此人,不可轻敌。走,看看去。”向秦三公子做了个手势,就那么洒然而去。 秦三公子双目通红,未及发难,倒是两个侄女扑上去又哭又踹,口中凄声呼喊:“还我爹爹!”一时间,老老少少,哭成一团。 秦老爷本是卧着,如今强撑着坐起,恨声道:“我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你这个逆子,要害死大哥?” 大户人家的产业,基本都传与长子,世代皆如此。秦老爷接管家业,也是长子出身。其下无论是亲弟还是庶出的弟弟,都在秦家主事者的庇护下生活。 秦智霖乃秦家长子,且人品出众,懂得以大局为重。是以秦老爷老怀安慰,慎重将家业传给秦智霖。 秦智霖自接手秦家主事者之位,未有一天敢怠慢,将家中大小事物安排妥帖,就连秦智恒娶妻生子,无一不是其亲自张罗。甚至,秦智恒的娘,也就是秦老爷的小妾,五十岁的寿辰,也是由其主持。 却未曾想,一切努力换来的,便是如此下场。 秦老爷老泪纵横,狠声对秦三公子道:“把这逆子杀了以慰霖儿在天之灵!” 秦三公子愣住,以为爹爹会阻止自己杀秦智恒,没想到他亲自发话,字字恨意。 秦智恒的娘亲一听此话,哪还顾得在小辈面前的脸面,扑在地上哭道:“老爷,老爷,求你饶了他!他一时鬼迷心窍,受了别人的唆摆……” 秦老爷痛心疾首,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若不除去此子,从此秦家再无宁日。风楚阳已介入此事,留得秦智恒在世,终有一天,会卷土重来,到时秦家一众,更是悲惨下场。 秦老爷心思缜密,更大的风浪也见识过,心中自然是有太多的前车之鉴,是以沉声道:“若再有人说情,撵出秦家,终身不可踏入秦家一步。” 秦智恒见事已至此,老爷子似乎完全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不禁冷笑道:“怪只怪我心软,难成大器。只在你的药里放了丁点‘消智散’,若我放的是‘鹤顶红’,我看你还有什么机会说这许多话!” 一屋人都背脊发凉,冷汗涔涔。 秦三公子眼神冰冷,将秦智恒拖出屋去。身后,是一阵号啕大哭。 哭声在惨白的冬夜里,听得人发毛。 ------------ 第六十六章、唯儿的忧虑 如此冬夜,从窗户望去,一弯月儿高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 燕唯儿辗转反侧,不能入眠。软枕锦衾,轻纱罗帐,房间里熏笼燃起,一室暖意。 她坐起身,轻拥锦被,斜靠着床头,背上有伤,还不能靠得太实。回想刚才靠在季连别诺怀里,就算在马上颠簸,怎么也不觉得疼? 忆起这两日所经之事,纷繁复杂。 尤其是这忽然冒出来的“夫君”,令她措手不及,却又似乎不可抗拒。听来,倒的确不像撒谎,更何况,他和秦三哥哥不仅认识,还有过命的交情。 他说他是她的夫君。 燕唯儿起先认为,或许确实如此,见他举止亲密,不似做作,便莫名生出亲近之感。无论他抱她在怀,还是软言蜜语,都那么自然,天经地义。 他说她是他的妻,语意坚定,毫无迟疑。 后来她便以为,也许自己果真就是他的妻,明媒正娶的季连少主夫人。于是坦然接受他的拥抱,听他说那些甜蜜往事。 可是,有些什么事不对? 的确隐隐有些事不对。 先前,他拿着玉佩说,她是季连家未来的主事夫人。这倒是合情合理,季连少主未曾接管季连世家,目前只是少主的身份,那她这个少主夫人,自然也只能是未来的主事夫人。 但到了客栈,季连别诺给赵掌柜却是介绍“这是我季连家未来的少主夫人,燕唯儿姑娘。” 这便大大的不妥了。 她到底是不是他的妻?如果是,为什么是未来的少主夫人?如果不是,那又为什么,不直说他是“未婚夫婿”? 弄了半天,他们并未成亲。 当初问他“那为什么我不在你身边”?他的答案模凌两可,含糊不清便蒙混过去。此时想来,这内里,便是有诸多她未曾知晓的原因。 或者,他本来是有妻子的?而她只是外室?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一旦钻入她的脑海,便不安得令人心悸。 怪不得他一再强调,一再保证:“只有唯儿你,才可以做我季连别诺的妻子。”如果真的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哪还需要用这样的言语来加以肯定? 燕唯儿有些伤感,曾经是否为这个男人早已伤痕累累?才逃离他的怀抱,不在他的身边? 如今,她一丁点记忆都没有了,整个人像一张白纸。别人给她画个圆圈,她便以为过去是圆的,别人给她画个方块,她便以为过去就是方的。 别人跟她说是她的夫君,她则以为,自己真是他的妻。其实,根本不是。 她第一次感到这么无助,刚醒来时没有记忆,是秦三公子告诉她,他是她的哥哥,阿努是她的狗。而她的名字,叫唯儿。 这个说法让她有了家的感觉,也让她知道,她到底是谁。那时,还来不及想,这过往的岁月,她曾有怎样的人生,怎样的经历? 可是现在,现实逼迫她去想这一切,意乱情迷,惊慌失措。 燕唯儿的心忽然掉入了黑洞,没有一丝光线,想要大声呼喊,却不能出声。 那是孤独。 真正的孤独不是没有人陪伴,而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那不是一个名字可以解决的问题,就算她知道自己叫唯儿,叫茉莉,都无济于事。 名字,只是一个人的代号。那个代号代表的人,应该有思想,有经历,有情感。 燕唯儿没有。 她是谁的妻子,也是由别人来告诉她。她自己不知道。 似乎有些屈辱。无法释怀。 燕唯儿的眼泪缓缓滴下,似乎曾经无数个夜,也如此时为那个男子流过伤心的泪,就算没有记忆,仿佛也能捕捉到那一刻的伤悲。 一样的月光,一样的忧伤,一样夹杂着莫名的甜蜜。 不知何时,阿努已从门边走近床前,静静趴在地上,守候着她。 燕唯儿探过身子,摸摸阿努的头,心道,这个世上原来最好相处的是阿努。 它不会欺骗她,也不会遗弃她。似乎在曾经的某一刻,也有过这样的叹息-----最好相处的是阿努。 燕唯儿决定再次见到季连别诺的时候,一定要问个清楚,问个明白。如果曾经,她是他的外室,那么,她再也不要过那么屈辱的生活。 上天让她失忆,便是让她重新选择一份新的生活。 尽管,那个男人的确让她生出无限依恋之感。 他的伟岸身形,他的俊逸脸庞,他的深邃眼眸,还有他身上散发的特有气息,无一不是她所熟悉。只是,他的唇,那般凉薄,色淡如水。 她甚至有一瞬,感觉他曾经辱骂过她,从他凉薄的嘴唇里吐出不堪之辞。 忽然惊恐。犹如捕捉到曾经某一刻的情绪。 一闪而过。 本以为是沙漠里寻到一片浸人心脾的绿洲,直到走近一看,方知,哪里是绿洲?其实是沼泽地而已。 她是失忆了。但她不是笨。 她将那个玉佩拿在手里,细细地触摸那雕刻精细的纹路,还有“季连别诺”几个字,以期能回想起什么片段。 却没有,一点印象也没有。 她又拿过那把精美的匕首,只见鞘上镶嵌有许多细小的宝石,在夜晚闪着光芒。 匕首出鞘!一道寒光晃花了燕唯儿的眼睛。 她猛打一个寒颤。 似乎,她曾经用过这把匕首。 甚至闻到了鲜血的味道。 是她用这把匕首刺了别人?还是别人用这把匕首刺了她? 不得而知,一片茫然。 燕唯儿赶紧将匕首入鞘,放在枕头下,心绪久久不能安宁。 暗淡的烛光摇曳,燕唯儿下床,将烛火吹灭。 她仍然思虑极多,翻来覆去,终究难抵连日来的折腾,困倦袭来。 梦里,一片辽阔的草原上,一个男子骑着马奔来,手轻轻一捞,便将她搂上马背,在蓝天白云下奔驰。 她咯咯笑得张狂,在那男子怀中肆意欢乐:“你说,我叫什么名字?” 那男子的声音在风中飘荡:“唯儿,你是我的唯儿。” 她继续咯咯笑着,脆而响亮地反击他:“不,我不叫唯儿,我的名字是茉莉!” 那男子便点一下她的鼻子道:“你以为穿了人家茉莉的衣服,就把名字也给别人占了?你叫了茉莉,那茉莉倒是要怎么办才好?” “啊,有茉莉了么?那我叫唯儿吧。那你叫什么?” “季连别诺!” 她笑得更加起劲:“季连别诺,原来你就是那个混蛋少主季连别诺!” 梦里,满目草绿,牛羊成群。 风都是甜的。 ------------ 第六十七章、三公子的苦恼 秦三公子拿出师傅当年所赠的“凝露丸”喂爹爹服下一粒,方放下心来。 这“凝露丸”乃悠叶大师用数十种稀世药材研磨而成,其中一些药材可遇不可求,是以十分珍贵,用来清除体内的毒素极致有效。 秦三公子共有两粒,从没机会用过。此时听闻爹爹服食过“消智散”,便赶紧拿了出来。 这“消智散”一时半会虽要不了人命,但人服食之后昏昏欲睡,全身无力,久而久之,便失去了起码的思维能力。 彼时,夜深人静。秦家的管事们都聚在大堂,听老爷发话。 秦老爷思虑再三,决定将秦家赶紧搬离现在的住所,迁往季连地盘回陕的宅子。风楚阳对秦智恒花了这多心思,最后什么都没捞到,恐怕不会甘心。若是在季连家的范围内,至少他得收敛,一时半会也不敢公然开罪季连世家。 季连别诺点头道:“秦伯父担心得正是,我季连家的人马在此,正好护送秦家乔迁。” 秦老爷吃下“凝露丸”后,精神大振,也不似刚才软弱无力:“多谢季连少主,今后秦家更要仰仗季连世家存活。” “秦伯父客气了,您若是搬至回陕,倒是和家父可以常来常往,喝茶聊天。”季连别诺折腾一宿,喝一口茶提神。 “那敢情好。天亮后将霖儿发丧,我待把家业正式传给情儿,也是时候让他操心家中的大事。情儿与季连少主情同手足,还望多指点提醒他。情儿玩心太重……”秦老爷口中的“情儿”,自然是指秦三公子秦情。 季连别诺忍着笑,一脸正经应承下来,心道,这下三儿可怜了,再不能像曾经那样随心所欲,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再扭脸去看秦三公子,果然见他垂头丧气。 秦三公子就是再不乐意,此时他不为家庭挺身而出,还待有谁?大哥死于非命,二哥也被解决掉了,如今重担落在他身上,实在是合情合理的事。 秦老爷威严坐立堂首,刚经历了二儿的死,心中其实也很悲凉,但大儿子尸骨未寒,死得惨烈,便冲淡了对二儿的念想。 秦家的家规一向很严,杀掉秦智恒,也正是杀鸡儆猴,警告旁枝末节的秦家子孙,勿要再和风楚阳来往勾结,否则也是一样的下场。 “情儿,你今后也要像大哥一样,拜大管师为师,撑起整个秦家。”秦老爷见小儿一脸沮丧,不由得叮嘱。 “不敢。小人定当尽心尽力协助三少爷。”大管事恭敬行礼。 “大管事不用客气,经此事,更见得大管事忠心耿耿,是我秦家的一份子。”秦老爷仍然盯着秦三公子。 秦三公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走上前来对大管事行礼:“师傅请受徒儿一拜。” “使不得,三少爷。”大管事惶恐之至。 “你当得起!”秦老爷再次发话。 大管事只得半推半就,却想起了当年大少爷是如何拜他为师,堂堂男儿竟抑制不住心痛,在大堂骤然哭泣。一时间,堂内哀声一片,听得令人心颤。 秦夫人更是哭晕了过去,好好一个儿子,孝顺又懂事,倾刻间,便是物是人非,怎不叫人伤痛。 季连别诺对秦三公子打个手势,两人便到得堂外。 “文叔和另两个纵火者已经抓到了,你可要亲自处置?”季连别诺望向发白的天际,新的一天又要来了。 秦三公子意兴阑珊,疲惫道:“请别诺代劳吧,这几人死一万次也不足以弥补我那数十家仆的性命,还有唯儿的失忆。” “‘飞天刀’聂管庆我也一并替你解决了,此人留不得。”季连别诺对这聂管庆何以那么大恨意,其实早在查宣正义大将军的通敌案,便得知此人早年正是在宣正义麾下任职,书信通敌便是他的杰作,尽管他是受人唆使,却也难逃罪责。 “一切都由别诺作主吧!”秦三公子自听闻要接掌秦氏家业,便头大如斗。 “三儿,你最近几个月老实点,多跟大管事学习,我自有办法让你恢复自由之身,照样游山玩水。”季连别诺一语道破他的烦恼。 “真的?”秦三公子登时兴致高昂。 季连别诺摇摇头,心道秦智霖死得太不该了,当然不会在言语上说出来,徒添他伤悲:“三儿,我这便去接唯儿来参加大哥的葬礼。再派人先送那两位老人家回季连府休息。” 秦三公子点点头:“关于唯儿……” 季连别诺拍拍他的肩:“这个以后再说,总之,唯儿跟着你,我就放心了。” “你说上京有急事,就是去找唯儿?”秦三公子忽道。 季连别诺点点头:“唯儿,是我的妻子。” 秦三公子心潮汹涌,却未表露在脸上,甚至心中还有些欣慰。虽然并未听说他何时娶亲,但能被季连少主亲口承认是妻子的人,那是何等荣耀和幸福。最起码他现在就不能给予任何人*妻的承诺。 想及此,他微微一笑:“那我不得不说,季连少主也有笨的时候,当日隙宁一见,唯儿便在我船上休息,我力邀你上船一聊,你还不情不愿,掉头便走。” 季连别诺心内苦涩,如果那时便找到唯儿,哪还会让她受这许多苦,说不定此时正沉浸在成亲的喜悦中。擦肩而过的命运,原是早就安排好,幸而,现在遇上了,哪怕她失忆了,也是她的唯儿。 季连别诺轻轻摇头:“我是笨了。不幸中的大幸,她跟你在一起,我当日以为她被风楚阳抓了,才会那样焦急。” “风楚阳倒是暂无动静,但魏王爷--你要好好提防这个人,他对唯儿贼心不死。”秦三公子想起那垂暮老翁的恶心神情,心中一阵烦燥。 “知道了。”季连别诺转身欲走:“那我这就去接唯儿,你在家打点好,华翼留下协助你,各处都要守卫,以防敌人趁虚而入。” 秦三公子望着天空渐渐亮起来,微微松了一口气,秦家,算是保住了。 他眼含热泪,泣不成声:“大哥,你放心去,我会替你照顾妻女,照顾秦家。” 一阵风吹来,黄叶狂舞,一片叶子贴到他身上,便不动了。他轻拈起落叶,心内叹道,死亡是新生的开始,但愿如此。 ------------ 第六十八章、步步错 季连别诺带着属下赶到“四通客栈”时,天已大亮。彼时,燕唯儿正和老两口其乐融融吃着早点。 燕唯儿仍是忧伤藏于心间,与失忆之前一样的性格,毫无变化。她笑起来,银铃般的声音一串一串飘出门外:“爷爷,你骗人,那明明就是你编的,嘻嘻,那个人可太吝啬了!” 季连别诺推门见得屋内喜乐声一片,不觉也心情愉快:“什么事这么高兴?” 燕唯儿扭脸,眼睛与他对上,忙转过头来,再不答话。 季连别诺不以为意,只当她在老人家面前害羞:“唯儿,一会儿我们去你秦三哥哥家,为他大哥送行。”又转头对老两口*交待一番,令他们在季连府上好好歇息。 老两口自是没有异议,又说了些千恩万谢的话。 燕唯儿直到此刻才抬起头来问道:“秦三哥哥的大哥要去哪里?” 季连别诺想了想才回她:“秦三哥哥的大哥被人害死了,我们去送他最后一程。” 燕唯儿恍然大悟,悠悠叹息:“那秦三哥哥一定很伤心了。” 季连别诺点点头,不再继续和她说这个话题。又吩咐了赵掌柜准备一辆舒适马车给老两口上路,几个属下这便护送二老回季连府坻。 季连别诺柔声问:“唯儿,你是和我一起骑马,还是坐马车?”他本打算仍然和她同乘一骑,与昨夜一样,却忍不住逗她。 不料燕唯儿声音清冷:“坐马车吧。”再无话。一夜之间,只几个时辰之隔,两人的亲密荡然无存。 季连别诺皱眉,见她眼睛微红,抑或哭过,欲伸手去抚她的脸庞。 燕唯儿立时侧身,硬生生地躲过:“走吧,我想见秦三哥哥。” “唯儿,是有人说了什么吗?”季连别诺对她这样的态度有些心慌。 燕唯儿缓缓抬起头,直视他:“少主你,会怕别人说什么?” 季连别诺心一沉,听她叫“少主”,便有了不祥的预感,心道糟糕,这失忆的小女人是想起了某个片段,还是听谁说了什么? 按理说,这个地方是不可能有人会说得出什么来,那便是她有了某时的记忆。 “唯儿,你是想起了什么?”季连别诺试探地问,心中暗自叫苦。如果她没失忆,只待把她娘亲在世的消息一公布,两人便可和好成亲。 而今,却是尴尬万分。 唯儿失忆了。她不记得所有的事。所以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强调,他是她的夫君。 只期待两人感情浓厚之时,慢慢替她找回记忆,那时再来解释当初何故对她造成伤害,种种种种,求得她的原谅,也许会不那么难。 可是,现在的情形,明显不对。她虽然并未逼迫他说什么,但刻意清冷的疏离更让人难受。只是,现在叫他如何开口?说他曾经在她不情愿的状况下,侵犯过她? 那样的行为,无论有多大理由作铺垫,都无法解释得清楚。她体会不到当时经历得有多痛苦,更体会不到,后来他们之间实在是已经浓情蜜意。 当初的行为,连季连别诺自己都不耻,又如何向燕唯儿坦白? “少主是希望我想起呢,还是不希望我想起?”燕唯儿彻底冰冷了。她见他迟疑的态度,便知内里极大隐情,而且必是不快,也许正如她所猜,她曾是他的外室。 “唯儿,”季连别诺低语:“昨天我们不是还好好的吗?我说过,以后我就是你的记忆。我会慢慢帮你把过去找回来。”再一次陷入了卑微的爱情中,似乎在爱情上,季连家这位英明的少主从未挺直过腰杆。 所谓一步错,步步错,季连少主深刻尝到了错的滋味。 燕唯儿眼眸清澈,却凉浸透心:“你将记忆画成圆的,便是圆的。你将记忆画成方的,便是方的。”嘴角一抹与她年纪不符的笑容:“算了,季连少主,你的记忆我不要了。” 她长身玉立,粉黛不施的清丽模样,说那话时蓦然高傲的姿态,拒人于千里之外。 季连别诺再一次见到她此种气势,失忆前,他们之间长久对峙,她便是这样对他。 而今失忆后,又来了。 季连别诺不得不承认,起初对她有了好感,便是对这种姿容的赞赏,但这种气势绝不能拿来对他啊。 可是,她对谁都和气,对谁都像亲人,唯独对他,从未心软,从未手软。 “我的记忆,就是你的记忆,不是你说不要就可以不要的。我们注定是要绑在一起的。”季连别诺声音也有些清冷。 燕唯儿从身上把匕首和玉佩全都拿了出来:“这个,还你!”她决定不要他的东西,以后干干净净做人,决不依附于他。 季连别诺的心微微发痛,晃了那么大一圈,千辛万苦找到她,几个时辰不见,怎么又全部打回原形,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沉下脸来,接过匕首和玉佩,顺手扔在桌上:“我也不要了,就扔在这儿吧,看下一个谁那么好运气,可以住这间房,把这两件价值连城的宝物据为己有!” 燕唯儿语音发颤:“季连别诺,你欺负人!” 季连别诺对她用激将法从来都得心应手,以前扔掉个马车,还被她念念叨叨好几天,更何况是这种宝物:“你要不想别人捡了去,最好乖乖收起来!”她只是失忆,性格绝不可能改变。 又是威胁加利诱,从来没逃脱过这样的爱法。他季连别诺的爱情为什么坎坷至此,就不能像别人那样正常一点,你情我愿,恩恩爱爱。 果然,燕唯儿哀叹一声,伸手将两样物什重新揣回衣内。却不期然撞上季连别诺满是笑意的眼眸:“我,我是不想这个落入别人之手,到时你不好跟家族交待。你不要想多了,我只是暂时帮你保管。” “嗯,好,保管一辈子足够了。”季连别诺笑意更深,每一次与她对阵之后,都有种小赢的快感和绵长的温存。 燕唯儿望着眼前男子澄明的眼神,赶紧移开美目。她觉得这男子一定会妖邪之术,每次只要和他待在一起,疑惑和焦虑仿佛就会自动消散,生出亲昵之感。 季连别诺再不逗她,想她伤势没好,还是坐马车方便。这就吩咐赵掌柜又准备了一辆豪华马车,香熏点染,袅袅生香,波斯绒的地毯,五彩斑斓。 季连别诺对阿努道:“走!”阿努摇着尾巴欢快随行。 ------------ 第六十九章、正室 冬日的阳光洒在不断后退的光秃秃枝干上,闪闪光亮。这日天空放晴了,云朵在蓝天上扭捏成纯白小卷。 马车在石板路上驰骋了很久都未停下,燕唯儿不由得掀开马车帘子,阳光一下就洒了进来。 又过了好一阵,马车停下,季连别诺轻轻掀开车帘,向燕唯儿伸出手道:“来,我们到了,这就是你秦三哥哥的家。” 燕唯儿有些迟疑,正在想要不要把手给他,却被他一手抓牢,有力地扶着她的腰,半抱半扶地下了马车。她站在阳光下,红霞飞上了脸颊,一脸的娇羞之态,看得季连别诺心跳骤然快了好几拍。 穿过正院的荷塘,撞上了迎面而来的秦三公子。此时的秦三公子换了衣裳,一袭白衫上,有几道黑色纹路,腰间是黑色腰带,肃穆庄重。 燕唯儿见到秦三公子,如见到亲人一般,急奔过去扑入他怀内,浑不管什么男女之别。他是她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这意义有如一个初生婴儿见到爹娘的亲切。 就连阿努也绕着两人开心地转圈。 秦三公子只轻轻看了一眼季连别诺,见对方目光澄明,神情坦然,也就神态自若地拍拍燕唯儿的后背:“唯儿,想念哥哥了么?” 燕唯儿天真地点点头,忽然指着季连别诺问:“秦三哥哥,他说他是我的夫君,他是么?” 这一问,打了秦三公子一个措手不及。 时间紧迫,虽然听得季连别诺口口声声说唯儿是他的妻子,但他还没来得及问清事情缘由。堂堂季连少主娶妻,就算不是天下同庆,那也是一方大喜。 若是真有成亲一说,恐早传遍大江南北,至少,断无连他这个情同手足的好友都不知情的道理。 若说不是,由季连别诺亲口承认的少主夫人地位,那可不是儿戏。这事关季连继承人的终身大事,若无尊长同意,谁敢在外拉个女子到处介绍这是他的妻子。 季连别诺也暗自叫苦,现在才发现自己做了些糊涂事,没有成亲,本来算不得夫妻。但问题是,他们已有夫妻之实,并且又已得到爹娘的认同。更重要的,在心里,他早已认定这一铁定事实,是以总说她是他的妻。 而今,陷入百口莫辩的沼泽地,越陷越深,偏还对谁都解释不清。他难道敢跟秦三公子说,当日一怒之下毁了唯儿的清白。 任谁都看得出来,秦三公子和燕唯儿就算不是男女情愫,那也一定超乎了普通朋友的界限。他本就性情洒脱,对燕唯儿的态度,更是立场鲜明。若是有谁对不起唯儿,他豁出性命恐也要讨个公道。 季连别诺再次走进两难的境地。 秦三公子微微一笑,在黑白衣衫衬托下显得那笑容异常干净,令人生出信任:“唯儿,季连少主既说你是少主夫人,那你一定是少主夫人。他从不在外轻易许诺。” 这话从秦三公子嘴里说出,份量极重。他这段话,实在是圆滑之至。当然,这也是建立在少时便对季连别诺的绝对了解上才敢拍出的保证。 他和季连别诺除去缘份相投,在很多方面极为相似。若不是真的爱上一个女子,绝不可能轻易承诺出少主夫人的位置。他也看得出来,就算没成亲,他们之间也必然经历了许多往事,只是唯儿忘记了。 不然,季连少主从小随身携带的玉佩如何会在唯儿身上? 季连别诺微露感激,心中升起阵阵暖意,与秦三公子相视一眼,仿佛是对方所托,一种郑重的交付。 燕唯儿虽然相信秦三公子的话,但想起那些种种纠结,不由得问季连别诺:“我,不是你的外室?” “外室?”季连别诺和秦三公子异口同声,面面相觑,然后同时爆出爽朗的笑声。 季连别诺委屈地摇头,面露无奈:“你这个内室,我都没来得及弄清楚,还外室!真是受气得很。”尾处便是长长叹息。 “季连少主也有今天。”秦三公子一副看热闹的模样,拍拍他:“为我们唯儿姑娘,不丢人。” 燕唯儿听得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证实她确实不是所谓的外室,方放下心来。尽管心里还有许多疑问,但也不想在此时问了,她一向分得清楚轻重缓急。只要不是外室这样不体面的位置,她便决定要给季连别诺好脸色了。 季连别诺这才明白,一夜之间,他们疏离得快要成为陌生人的原因何在。她竟然以为自己是外室,真是异想天开,那小脑袋里不知道整天在瞎想些什么。 他季连别诺昨天还在跟秦三公子侃侃而谈娶妻只娶一个的天大好处,秦家的纠纷便是最好的前车之鉴。他哪可能犯这种纸级错误,家里家外,正妻小妾,想想也难以接受。像他自己的爹爹娘亲,一生是何等恩爱,何等幸福。 那便是他向往的生活。 燕唯儿随秦三公子和季连别诺到得一处别院休息。 秦三公子道:“唯儿,你和别诺哥哥在此暂作休整,我先去看看,一会儿遣人来接你们。” 燕唯儿点点头,心下歉然,耽误他这许多时光,忙嘱他不用担心,赶紧去忙。秦三公子这便出得门去,留下两人单独相对。 燕唯儿早上对季连别诺态度不好,此刻有些不好意思,便沉默着,盯着窗外的枯枝发呆。 “唯儿,有什么要问我的?”季连别诺拉过她靠近自己,细细查看她头上的伤口。 燕唯儿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一派天真:“你把爷爷和婆婆都接到季连府上去了?” 季连别诺微微点头,等她问出后面的问题。 “那就是说,我也得跟着你回季连府?”燕唯儿开始考虑今后的去处问题。 “你说呢?你是我季连少主的夫人,你不跟我回季连府,你准备去谁的府上?”季连别诺说这个“少主夫人”上了瘾,完全不吸取经验教训:“况且,你的娘亲,和才认的爷爷婆婆都在季连府上,你不要和他们在一起吗?” “哦,对!那,你说的季连府是真正的季连府吗?”燕唯儿继续穷追猛打,总害怕是在外安的家,成了地道的外室。 季连别诺啼笑皆非,要是换个人这么罗嗦,他早八辈子一脚踢出十丈之外,偏对燕唯儿,觉得她无论怎么絮叨,都那么可爱。 “季连府上,有我的妹妹,叫季连微雨,你比她大一点点。还有我季连家的当家人,就是我爹爹和娘亲,他们都在府上,到时回去,你还要去见他们的。” 无比细心解释着他家的状况,只恨不得把族谱翻出来给她看,最好是立刻把她的名字也写上去,方能安了这位少主急迫娶妻的心。 燕唯儿想想,如果是这样,那有可能是真的,却又抬头问:“那,我是你的妾室吗?”如果是这个身份,也是有可能进入季连府的。 季连别诺轻柔地笑起来,有些戏谑地逗她:“你想做正室,还是小妾?” 废话!燕唯儿鼓着腮帮:“我是失忆,又不是傻子!” 季连别诺被她的话逗笑了:“那,就给你个不是傻子的答案吧。” 院内来人传话:“请季连少主与唯儿姑娘移步正堂。” 季连别诺答应一声。这便携手燕唯儿与阿努齐向正堂走去。 ------------ 第七十章、迁徙 秦家族人,一身丧服,面容悲戚,送别完秦家主事者秦智霖最后一程,便在季连少主率领的千余人马护送下,浩浩荡荡举家迁移到回陕的大宅。 原来的宅中,只留下几个年老的家仆打理。要告别住了多年的宅子,秦家人都有些恋恋不舍。 季连别诺掀开燕唯儿马车的车帘,弯身征求她的意见:“唯儿,你介意和旁人共乘一辆马车么?” 燕唯儿摇头道:“我不介意,叫他们上来吧。” 季连别诺早知是这答案,这小女人一直是善良又好相处的,这便对旁边的女子和小孩道:“大嫂,你和两个孩子上这辆马车吧。车内女子是在下的妻子。”他反正已经说了妻子,当然就得说到底,不然此时再换个诸如“未婚妻”的说法,到时燕唯儿肯定又得东想西想。 一个轻柔的女声,听起来让人十分舒服:“谢谢季连少主对我们母女的照顾。” “不妨,三儿的大嫂,便是在下的大嫂。请!”季连别诺协助她把那个孩子先抱上马车,身后一个丫环,赶紧上前搀扶大少奶奶上了马车。 燕唯儿在车内,连忙倾身伸手扶住上来的年轻妇人。刚才已经见过,认得她是秦三哥哥的大嫂尤氏。 那尤氏二十七八岁,风姿绰约,素服衬得她愈加楚楚动人。弯弯的柳叶眉,樱桃小口,保养得细腻的皮肤,足见平日生活养尊处优。 “我是唯儿,”燕唯儿主动介绍:“大嫂你节哀。” 尤氏微微一低头,颤声道:“唯儿姑娘好。”眼睛红肿,说着话,又忍不住轻轻哭泣。 一时,马车内气氛凝重,燕唯儿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扯别的事,人家正伤心,哪有兴趣听她扯;陪她回忆故者,只会更添她的伤心事。 两个小女孩紧紧依偎在娘亲身边,也是一样红肿的眼睛,却掩盖不住粉妆玉琢的俊俏模样。 燕唯儿见她们娘仨挤在一边,自己这边还空着,终忍不住对那年纪最小的小女孩招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小女孩有些有认生,半天也不动,倒是尤氏轻轻擦去眼泪,歉然道:“唯儿姑娘见笑了,我实在是……止不住……” “大嫂哪里话,我理解得。”燕唯儿垂下眼睑,心道,若是季连别诺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会不会也这么伤心呢?又赶紧在心里念,坏的不灵好的灵,暗自啐了无数口。 尤氏见她年纪虽小,却很懂事,性子也谦和,便使了小女儿坐了过去,轻叹口气:“孩儿还这么小,他便扔下我们走了,这可怎生是好?我们虽是父母之命,但成亲以来,也一直两情相悦,如今……”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讲述起那些旧日往事,配上那泫然而泣的表情,把个燕唯儿也惹得眼泪涟涟。 就这么一路哭一会儿,说一会儿,等到下马车的时候,两个女人成了知心朋友。 到得秦家别院,已是晚上。家仆们忙碌着搬东西进屋,季连别诺带来的人马,也在帮忙,整个院落热闹非凡。 季连别诺思量着,明日便可带着唯儿回家,早日去见她娘亲,好让她的心定下来。 秦三公子自然了解他的心思,一忙完就过来找这两人,身后还跟着个婢女,端了水晶盘子,盘里放着两碗莲子羹。 “唯儿,哥哥以后好可怜,玩也没时间玩,大好河山也没时间出去晃悠了。”秦三公子苦着脸,看燕唯儿吃连子羹的可爱表情:“你以后跟着别诺哥哥,可别把秦三哥哥给忘了。” “不会的!”燕唯儿大气地保证,转过身问季连别诺:“季连府离这儿有多远?” “半天的马车路程。”季连别诺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看,我坐辆马车,半天就跑过来了。”燕唯儿自顾打着如意算盘。 “三儿,正要跟你聊聊,我有个法子可以让你既管了事,又可以游山玩水。”季连别诺面对这两人的时候,冰冷的感觉不复存在。 “说来听听。”秦三公子大喜,一向认为季连别诺的法子靠谱。 “但首先,你要花时间跟大管事好好学习,充分了解秦氏兵器制造的整个流程以及帐目往来、客户管理,然后抽调几个骨干组成以大管事为首的管理核心。这些人里,互相牵制,互相配合。你就可以高枕无忧,把杂事交给他们来做,你定期关心关心,只要不出大的乱子,基本就正常了。”季连别诺说完,好整以暇地看着秦三公子。 “妙!”秦三公子满脸佩服:“你就是这么干的?” “我比你好点。”季连别诺实话实说:“但大多数事,我都交给华翼带的‘十八骑士’去做了。”这些年,大事小事都是“十八骑士”去解决,而他,很好地做了一个只看结果的领导者。 “秦三哥哥,你可以让大嫂来管帐目啊,原来账目就是她管的。”燕唯儿忽然想起在马车上,尤氏无意中跟她透露曾经如何协助丈夫查看帐目,后来慢慢上了手,就不需要丈夫操心。 秦三公子点点头:“大嫂聪慧过人,又善良娴德,现在大哥去世了,让她做点事也好,不然闷在房里,也不是个事儿。只是这事不能让我老爹知道,他从来不让女人碰这些东西,估计我大哥定是把门一关,才敢让大嫂帮忙的。” 几人关在屋里又密谋了一会儿,季连别诺忽然想起早上燕唯儿和爷爷婆婆那老两口嘻笑一场,便问道:“唯儿,你早上说谁‘吝啬’?” 这一问,燕唯儿便笑得收不住口,手舞足蹈:“我给你们讲个故事,有个少主叫季连别诺,吝啬得要命,从不肯请客。有一天,他的邻居借用他家的房舍设宴请客。有人路过这里,见热闹非凡,就问他家的仆人说:‘你们家主人今天是在请客吧?’仆人说:‘想我家主人请客,要等到他下一辈子。’结果这话让这季连少主听到了,大骂道:‘谁准你承诺他请客的时间了。’” 燕唯儿高兴地把故事中的财主改成了季连别诺,眼珠如葡萄在眶里打转,黑白分明,要笑不笑,意味深长,挑衅地望着季连别诺,引得秦三公子狂笑一场道:“别诺,你完了!你这辈子完了!” ------------ 第七十一章、别情(一) 冬日里和煦的阳光分外明媚,洒得人一头一脸一身都是。 季连别诺和燕唯儿这就要告别秦家回季连府了。季连世家那千余人马先行一步回了牧场,只留下华翼等人随行。 宽大的门前,暖风拂面。 燕唯儿依依不舍,目光里是一种单纯的依恋,双唇翘得老高:“秦三哥哥可会来季连府看我?”芸芸众生,她失忆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他。仿佛凭这,就有足够理由要求他。 秦三公子望着她清丽的面容,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其实才短短十几日,倒像是经历了十几年要经历的事。 她请求上船,还带只狗-----那时他竟然怕狗。她弹筝唱曲,天马行空,与他默契合奏。 两人行侠仗义,惩强扶弱;她穿身男装,扮成他的小书童,与他一起共赴宴会。 她在起火的船上,拼命推他独自逃生,失忆后醒来,万般依恋,仿佛在这个世上,她只有他。 历历在目。 却忽然要分别。即使不远,却是一种人生定格。某种莫名的情愫才刚刚如火苗窜起,未来得及燎原,便嘎然而止。 当他还没时间去整理封装那缕情丝,她的人生也已经定格。似乎一切,都来得恰到好处。她是季连家的少主夫人,他一生中最好朋友的妻子。 他可以安心当她是妹妹。尽管,有些心酸,特别在此时。 “好了,秦三哥哥,你不来看我,我就来看你!”燕唯儿见他神情发怔,赶紧表明立场。她本就个性率真,不懂矫情。 秦三公子将一串红色宝石的长珠链轻轻戴在她身上,阳光一照,光芒四射:“小妹,去了季连府,要听话,不要老和别诺哥哥闹别扭。”仿佛是嫁女儿的叮咛。 季连别诺本来哭笑不得,洒脱不羁的秦三公子何时变得婆妈至此,却又感染在那样的情绪中。他很了解那两人之间的感情,包括那一丝还未发芽的情愫都了如指掌。 他并不生气。这没什么可生气的。和燕唯儿这样的女子相处过,很难不生出一丁半点之情。 无关乎美貌,美貌的女子,他见得多了,秦三公子也见得太多。无关乎时间,他在短短一个多月里便爱上她,非她不娶。 只是一种感觉。这感觉便要了人命。他几乎可以断定,若是他再晚点出现,秦三公子有空理清自己在想什么,要什么,一定会真切爱上燕唯儿。 她,本来就值得人去爱。 只是,一切-----嘎然而止,因为他的出现。 他甚至在某一刻,有些歉然。但没有办法,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谦让,只有这个-----不能。 秦三公子走近季连别诺,轻声道:“人我交给你了,不能让我这个妹妹伤心,也不能让她像上次一样离家出走。”他比别诺至少小了六七岁,但此时,他如兄长,事无巨细地交待:“魏王爷一直在盯着她,要注意。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季连别诺涌起强大的信心,话里带了玩笑之意:“我不信,凭我季连少主,再加一个秦家主事,还保护不了唯儿一个女子,他难道不怕我季连家的战马,和秦家的兵器吗?” 秦三公子笑了,笑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说好了,成亲的时候,让唯儿从我秦家嫁出去。” 季连别诺点点头,两个男人同时转身去看燕唯儿,迸发出爽朗的笑声。 如沐春光,燕唯儿细密弯翘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道阴影。她正仔细看那条美丽的红宝石项链,女子都爱俏啊,她也不例外。只是她总觉得,仿佛从来没戴过这么美的项链,爱不释手。 她手一挥,娇喝道:“阿努,去跟你的秦三哥哥道别!” 阿努果真蹦起来,欢快扑到秦三公子面前,忽如人站立,将爪子搭在他纯白的衣袖上,顿时袖上出现几道黑黑爪子印,引得燕唯儿笑弯了腰。 秦三公子再不怕狗,并且和阿努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没有谁会再有和他们相同的经历,一人一狗共同营救他们深爱的人。在水里,他们曾经是最合拍的搭挡和战友。 他摸着阿努的头,亲热道:“阿努,守护好唯儿!”又对季连别诺笑笑:“我估计魏王爷最害怕的,不是你的战马,也不是我的兵器,是阿努!” 季连别诺微笑着,没有答话,只觉春光怡人,一枝一叶,一草一木很快就会碧绿一片。 这三人一狗,就那么站在秦家宅院门口惜别,仿似有说不完的话。最后秦三公子果断催促,并保证“一理清手上事务,就立刻上季连府来探望”,燕唯儿这才肯上得马车起程。 马车走了老远,燕唯儿还从车里探出头去望秦三公子。而秦三公子也一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望着马车渐行渐远,直到变成小黑点,看不见了,也还在原地,怔怔发愣。 从未有过如此情怀,如女人般的柔肠别绪。他从小在外游历漂泊,别离的场面见得烦了,最厌谁在耳边叮咛。每次出门,策马便去了,爹娘也不许送别。如今,他居然牵出这许多依恋。 他该为她祝福,有那么好的归宿。他自顾点点头,轻轻推开宅门进去。 彼时,燕唯儿仍然在马车里黯然神伤,听得季连别诺轻快的声音:“唯儿,大好的春光,你躲在马车里,不浪费么?” 燕唯儿早就想出来晒太阳,却又不好意思,上次生硬地拒绝和他共乘一骑,而且态度那么恶劣,怎好开口?只是有了台阶下,便不再矫情,立时脆声道:“浪费,很浪费。”她可爱地强调着,却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季连别诺呵呵一笑,并未下令队伍停下,就那么在马车行进过程中,掀开车帘,将燕唯儿一把捞了出来,再轻一回旋,搂着她便纵身上了马背。 燕唯儿惊叫连连,并不是真的被吓住的尖厉声音,而是娇俏顽皮,意兴盎然。她咯咯笑着,想起那晚做的梦:“你说,我叫什么名字?” 清脆的笑语声在风中飘荡,她的手搭在缰绳上,肌肤亮白晶莹。 “唯儿,燕唯儿,以后会叫季连燕唯儿!”季连别诺策马跑在最前面,将华翼一众远远抛在身后。 ------------ 第七十一章、别情(二) 暖风吹拂在脸上,痒痒酥酥。燕唯儿返脸对季连别诺扮个鬼脸,趾高气扬:“不,我不叫唯儿,我的名字是茉莉!”又是一长串咯咯的笑,好似那一串笑声所经之处,都会开出鲜艳的花来。 季连别诺果然配合得好:“你以为穿了人家茉莉的衣服,就把名字也给别人占了?你叫了茉莉,那茉莉倒是要怎么办才好?” 他眼中闪着热情的火焰,从未如此开怀。 他性格太过冰冷,不是刻意,是天生如此。他是季连世家的长子,从小便知要肩负家族使命,季连一脉的身家性命系于一身。只有刻苦学习,让自己变得强大,才可以保护族人,自来便是这样的想法。 所以他是“冷情少主”。 他是冰冷的,也不轻易动感情。与人相交总是保持着距离。当然,有两个人除外,一个是季连微雨,那是他嫡亲的小妹妹;另一个是秦三公子,他少年时光中,唯一温情的时刻。 而此时,他胸中激情澎湃。快乐----从心中溢出的快乐要把人燃烧成灰烬。 “那你叫什么名字?”燕唯儿继续在温习她梦中的对白,满脸的光彩,笑容点染得全身都光芒四射。 “季连别诺!” “季连别诺,原来你就是那个混蛋少主季连别诺!”燕唯儿肆意欢乐,笑得张狂。 她从不知道他就是传说中的“冷情少主”,只知道他是她的“夫君”。为人谦和,对她宠爱,偶尔不尽不实,但有了秦三哥哥作证,也可暂时忽略不计。还很好欺负,不爱生气。 季连别诺听得她又在喊“混蛋少主”,不觉记忆复苏。往事虽然伤痛,却被此时的快乐冲淡得只剩下温存。 软玉温香,稚气的脸庞。他们再不是对立的关系----这个认识让季连别诺激动不已。 马速渐渐减慢,燕唯儿在马上娇喘连连,满面红光,转头嗔道:“混蛋少主,我们是不是还没成亲?” 季连别诺搂紧燕唯儿,下巴磨梭着她黑亮的发:“成亲与否并不能决定什么,反正你是我季连别诺的妻子,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模凌两可,语气霸道,还带着蛮不讲理。季连别诺发现没理可讲,只要一讲,就全是他的错,他得绕道前行。 “你!果然是混蛋少主!”燕唯儿并没真的生气,骂声中便带了娇嗔:“那到底是成亲了,还是没成亲呀?”这是她一直不明白的问题,明明一句话可以说清的事,非得左绕右绕,还是不切主题,弄得她一头雾水。 季连别诺好脾气地绕着弯:“我爹娘都同意了,你娘亲也同意了!对了,还有我妹妹微雨也同意了。” 这是哪跟哪儿?连妹妹也扯了出来,就是不直接说那几个字。燕唯儿气不打一处来:“也就是没成亲嘛!” “跟成亲是一样的。”季连别诺不把她绕晕,誓不罢休。 “成就成了,没成就没成,怎么能是一样呢?”燕唯儿本就伶俐,曾经陪那些术士摆摊算命,忽悠人一套一套,当然,都是善意忽悠。 “咱俩的事,比较复杂。”季连别诺拗不过她,在这小女人面前,气场越来越弱,被逼得节节败退:“这事,不是一两句话就说得完,反正我跟你保证,你会是我季连别诺明媒正娶的妻子。” 也就是说,是这之前明媒正娶的妻子还是之后,就不要太过深究。 “而且,你看,你失忆了,就算之前我们成过亲,你也忘记了,那多无趣。我肯定要让你风风光光进我季连的家门,让你永生永世都记得那一刻。”连哄带诱,英明的季连少主自从遇上燕唯儿,无时无刻不在使用这一招。 听起来不错,燕唯儿心下嘀咕,却又觉得他花言巧语,肯定隐藏了不为人知的秘密:“诺,我给你个机会坦白,我之前逃跑,是不是因为你娶了小妾?” 季连别诺听她叫了一声“诺”,激动得全身发热,浑没听见后面说的什么:“唯儿,你叫我什么?你再叫一声来给我听听。” 太令人兴奋了!她曾经不是叫“混蛋少主”,就是连名带姓地吼“季连别诺”,偶尔一声“别诺”,已经够让他回味悠长,感激上苍,而今,却只叫了一个字。 诺! 天哪,盼星星,盼月亮,守得云开见月明。季连别诺已经不知如何形容这种激动的感觉。 “什么嘛?至于这么大反应么?”燕唯儿脸上飞起一抹红霞,既然他是她的夫君,也不管到底是成没成亲,反正他说了,她是他季连别诺的妻子,没什么可说的。那总要有个称呼吧,叫他诺,不是很正常么?没料到,会是这种狂放的反应。 “至于,很至于。”季连别诺如一个初尝爱情甜蜜的毛头小子,青涩而又不知如何掩饰喜悦:“好唯儿,再叫一声,再叫一声来听听!” 他乞求的声音柔软而甜蜜,带着那样春光灿烂的温存,又仿似极寒冬天熏笼里袅袅升起的暖意,夹杂一丝孩子气,与他傲岸的身形形成鲜明的对比。 “诺!”燕唯儿垂下头,不忍拒绝他温存的请求,脸更红了,热辣辣的。 季连别诺眼眶湿润,他不知道真正的爱情是可以这样喜悦,一个平常的称呼也能让他豪情万丈,春心荡漾。 他情不自禁在燕唯儿的脸颊上轻轻印上一个吻,怕吓着她,只一下,轻轻一下。 燕唯儿猝不及防被偷吻,目光落在季连别诺拉着的缰绳上,动也不敢动,良久,才想起刚才是要问他是不是有小妾,便又重复问了一遍。 季连别诺令马停住,翻身跃下,伸出双臂抱那个脸似红霞的小女人下马,微笑着,满目柔光:“到了,回家你自己去找吧,要是找得到小妾,你就让阿努把她叨走好了!” 燕唯儿“扑哧”笑出声来,脆声道:“阿努,听到没有!立刻抓人去!”就那么将双手负在身后,歪着脑袋,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季连别诺笑。 阳光下,燕唯儿站成一抹耀眼的金色,那抹金色将季连别诺的心都吸得失了魂魄。 ------------ 第七十二章、回家 季连府坻门口,几棵门槐粗壮挺立,青石板的路面上,有上马石和下马石以及拴马的桩子。门庭壮丽,金匾高悬,上书“季连世家”几个大字,龙飞凤舞,刚劲有力。 燕唯儿去秦三公子家,本来已被秦家宅院的气势吓得瞠目结舌,现在来到季连世家,不禁怀疑,自己真的在这么大的宅院中生活? 她和阿努随季连别诺进得大门,只见一路回廊曲折,游廊蜿蜒。山石高耸,细水盘流,水榭凉亭,正好阳光照在碧绿的荷塘,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一路上,家仆们不断行礼:“少主好”,也有个别家仆认识燕唯儿的:“少主好,唯儿姑娘好!” 燕唯儿心道,原来她果然是生活在这儿,不过肯定是没成亲就对了,不然人家不会问“唯儿姑娘好”,而是会说“少主夫人好”。 季连别诺当然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也不解释,心道只要先让她见到娘亲,安心住下,不怕没机会跟她说。 “诺岭”的院落极大,厢房也多。季连别诺没把住处搞得玉砌铜镶,金碧辉煌,所有的线条都简单粗犷,平坦宽豁,院里几棵大树,虽然冬日叶已不算茂密,却仍然将庭院点染出一丝生机。 阿努跑在最前面,撒腿便冲进“诺岭”,尾巴摇得人眼花,一副回到家的模样。 季连别诺微笑牵起发愣的燕唯儿的手,目光温柔:“唯儿,回家了,这就是你的家。” 燕唯儿见阿努熟门熟路,疑虑尽去,羞赧道:“我,我都不认得他们了。”她不知道里面有些谁,只知道,有娘亲,还有曾经服侍过她的人。 “没关系,你不认识他们不要紧,只要他们认识你就好。”季连别诺领着心爱的人回家,心中充满柔情蜜意。 虽然她失忆了,但这已是最好的结果。没有落入风楚阳及魏王爷之徒手里,已是上苍给他的最好恩赐。 茉莉正在屋外晾衣裳,抬头撇见英姿伟岸的少主,再往他旁边的人定睛一看,那不是小姐是谁,忽如一阵风卷来,全忘记了礼仪这回事,尖声呼道:“小姐!小姐回来了!呜呜呜……” 茉莉没顾得上行礼问安,就那么扑到了燕唯儿身上,紧紧抱着她,哭得要死要活。之前这两人本已情同姐妹,在马车里,她们早就摒弃了主仆礼仪,后来茉莉帮助她逃跑,知自己酿成大错,终日担心流浪在外的小姐,常以泪洗面,后悔自责。 如今甫一见到小姐,哪还顾得了那么多,把这一腔忧思便澎湃汹涌宣泄了出来。 季连别诺也不斥责她无礼,那种心情他早就体会过,只是微笑地站在一旁。 燕唯儿被茉莉又哭又嚷弄得不知所措,忽听她又哭道:“呜呜,都怪茉莉不好,才会让小姐流落在外……” 燕唯儿蓦地会意这个姑娘是谁,心中不由生出亲切之感:“你也叫茉莉,啊,不对,原来你才是真的茉莉哦。”她伸出手去替茉莉抹泪。 茉莉听不懂燕唯儿说的什么,尤自沉浸在小姐回归的喜悦中,这时才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忙退两步道:“茉莉给小姐请安。” 燕唯儿失忆了,并不记得她们之前有多少情谊,却仍被茉莉的热情和呜咽感染得眼眶发红:“快起来,我这是回家了么?”她扶起茉莉,是在问对方,也是喃喃自语。 此时不远处,站立一个妇人,那妇人很年轻,顶多三十四五岁,皮肤白皙,玉颜雅致,和燕唯儿倒是有六七分相似。她站在那处,泪光点点:“唯儿……” 燕唯儿从镜中看见过自己的模样,此时骤然见她,立知这便是娘亲,谁也不能代替娘亲十月怀胎的天生亲近,无论失忆与否,都不能改变。 她提着裙摆,扑向年轻妇人的怀中,低低哽咽:“娘亲……” 柳氏泣不成声,紧紧抱着女儿:“唯儿,你终于回来了!”她在季连府里得到了最大的尊敬,季连家的尊长和夫人也常来看她,每次来,都嘘寒问暖,问她缺什么。 这是她一生中,过得最安稳的日子,平日锦衣玉食,还有丫环伺候起居,所有人都尊称她为“燕夫人”。只是这些都抵不过她思念女儿的忧伤,日复一日,音讯全无,每天躲在房里哭泣,不知道她的唯儿是否过得好。 骤然乍见,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高大英俊的季连少主,牵着唯儿喜气洋洋。而她的唯儿,才两月不见,出落得越发美丽清纯。 她无法抑制激荡的心情,紧紧抱着女儿,只觉得天气晴朗,阴霾的日子消散殆尽。她再也不用害怕燕无晨威胁要将她和女儿送去青楼,听说这个英气勃发的少主深深爱上了唯儿,那么,她们再也不用胆战心惊地过日子。 季连别诺仍然好脾气地站立在侧,见母女俩拥抱好一会儿,才道:“娘亲,唯儿,不如进屋再说吧。” 柳氏忙用手绢将眼泪擦干,又温柔地替唯儿抹去泪水:“少主说的是。” “娘亲,不用见外地叫我少主,你叫我别诺就行了。”他恭谦地向柳氏微笑,还微微低着头。 柳氏自来受气惯了,哪得过此等人物礼遇,而且还叫她娘亲,简直天大的福气,不觉受宠若惊。 季连别诺见两人回到屋内,又听玉嫂大声乍呼着“小姐回来了”,胸中长舒口气。 终于回家了。 千山万水,千辛万苦。 弥足珍贵------他比任何人都能体会这个词的意义,曾经知道燕唯儿逃走的消息,撕心裂肺地彻夜狂奔,那样心酸的日子。 他进得屋内,看到玉嫂等人纷纷行礼:“少主好!” 他微一点头,向正在柳氏怀里的燕唯儿道:“我没骗你吧,唯儿,这里的人,个个都认识你,你每天吃着玉嫂给你做的菜,和茉莉情同姐妹。上个月,我们还带着茉莉去了集帕尔牧场。” 一席话,说得除燕唯儿外的一屋人,全都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燕唯儿低着头,手中揉搓着衣角,喃喃道:“谁叫你故弄玄虚,支支吾吾……”一股脑把责任全都推给了这位在众人眼里英明神武的季连少主。 季连别诺已经习惯了受气,不以为意,对茉莉道:“伺候小姐沐浴更衣。”又转头吩咐玉嫂:“麻烦玉嫂准备饭菜,这一路上,我们还未用膳。估计小姐也饿了。” 柳氏见少主什么都替唯儿想着,简直看这未来女婿,越看越顺眼,越看越欢喜,不由得喜上眉梢。 ------------ 第七十三章、亲人 难得的冬日艳阳,将一室寒冷驱散。饶是如此,屋内仍然熏笼袅袅燃起,还伴有沉香的味道,仿佛只有家,才有的味道。 屋内也没有太多花哨的装饰,简朴而明朗,线条干净。铜床深帐里,却突兀地叠放着颜色艳丽的锦被,铺着同样色调柔和的床单。 家仆搬了一个大大的上好质地木桶进屋,灌满热水,又在水里放了香料及精油。 茉莉拿着崭新衣裳放置床上,细滑缎面,丝质华裳。 燕唯儿还是不习惯别人伺候她洗澡,仍然将茉莉撵了出门。 彼时,少主把一众家仆聚在一起,考虑措词,如何让他们不要乱说话吓着燕唯儿。特别是什么用匕首捅了少主之类的话,完全在禁言范围内。又将燕唯儿失忆这一事实坦然告之,希望大家齐心协力呵护未来少主夫人早日康复云云。 茉莉听到这一消息,早已哭得泪如雨下,深悔当初的行为,不仅没劝住小姐,还帮助她逃出季连府,实是罪魁祸首。 玉嫂等人第一次得季连少主亲口承认燕唯儿的未来少主夫人身份,均暗自松了口气,庆幸当初并未得罪过这位姑娘。 好些人虽然没有亲见少主曾经对燕唯儿如何不堪,但总也知道一星半点,是以又觉得这位姑娘失忆了倒好,从此忘记不快,跟着少主享福,也是极好的福气。 这边交待完毕,季连别诺来到柳氏的厢房,轻轻敲门,朗声道:“娘亲请移步,别诺有话要说。” 柳氏正在房里收拾东西,准备待燕唯儿沐浴出来好好聊下这分开的日子到底是如何过的,听得少主在门外,忙将少主迎进堂屋。 少主问过好,在椅上坐下,眉头紧皱,无法舒展:“不瞒娘亲说,别诺有事相求。” 柳氏曾经在燕家生活得战战兢兢,此时虽在季连府上已生活了一段时间,但仍然不适应一位身份尊贵的少主对她如此客气:“少主哪里话,有事尽管说。” “不知娘亲,是否恨过我灭杀燕门之事?”季连别诺不提唯儿,倒是把这旧账翻将出来。 柳氏想起那日灭杀经过,尤自心中发颤,但又长长松了口气。那位燕家的正室再也不能对她进行欺辱,还有燕无晨也再不可能逼她去青楼。最重要的一点是,唯儿不用被送去青楼,也不用去给一个老头作妾。 她伸手理理云鬓,轻声道:“少主言重了,燕门并非我和唯儿的家,那里,实在有太多不堪回首的往事。唯儿在那里,受了难以想象的苦……” 季连别诺心如刀割,更后悔当初对唯儿太狠,怪不得她连连寻死,全无存活的意志:“您也许已经知道,我和唯儿之间,以前有许多误会……当然,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无论如何,娘亲请放心,别诺今后定当加倍呵护唯儿。” 柳氏对于燕唯儿的逃走,当然进行过旁敲侧击地打听,虽然并不详尽,但也深知唯儿吃了很多苦。又从茉莉的嘴里知道,这少主后来实在是一心一意对唯儿好。 一时忧,一时喜。唯有一点,柳氏比任何人都明白,她们娘儿俩现在除了依附少主,恐无别路可走。 季连别诺十分明白她此时的心境,又道:“娘亲也许还未察觉,其实现在的唯儿已经不记得以前发生的事了。”他尽量语气低缓,言辞温和,怕把她吓到。 但,还是把她吓到了,脸色发白,失声道:“什么?”手不由得颤抖:“可是,她还是认得我……” “那只是凭着一种感觉,事实上,她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她不认识我,也不认识院内任何人,她在外面受了伤,摔伤了头,所以失忆了。”季连别诺耐心地解释。 “可怜的孩子……”柳氏终忍不住,痛哭出声。她没想到,刚才伏在她身上亲热的女儿,竟然不认得她了。 “娘亲,我知道您难过,其实,我心里也不好受。不过您看,事已至此,我们都应该更加呵护她才对,您说是吗?”季连别诺说话小心翼翼,尽量拣她能接受的话说。 柳氏抽泣着点点头:“但凭少主安排,我没意见,只要唯儿过得幸福便是我最大的心愿。” 季连别诺还待说什么,忽听得院里一阵嘈杂声,微雨的声音响彻大院:“哥哥,你回来啦?哥哥,听说你把唯儿姐姐带回来啦?”她聪颖地用了个“带回来”,而没用“找回来”这个词,把大家心头的尴尬都抹了去。 季连别诺忙出得厢房,见除了妹妹季连微雨,连爹爹和娘亲全都过来了,真是满院飘香,合家团圆。 季连别诺上前给爹娘请过安,将妹妹拦住不让前行,低声道:“微雨,唯儿失忆了,你可不要提以前的伤心事。” 这话如惊雷将几人炸得晕头转向,还没来得及答应,却见主厢房门开了。 从房里出来一位美丽姑娘,披散着一头瀑布似的长发,黑亮顺滑,如出水芙蓉,清秀出尘。她忽闪着乌溜溜地大眼睛,满目天真,有丝羞赧,却更多的是好奇和少女才有的可爱姿态。 她身上穿着红彤彤的金丝百雀服,极致华丽,站在阳光下,无比耀目,仿若仙子下凡般惊艳。 微雨一时心酸,没忍住,奔过去拉她的手:“唯儿,你可回来了!”她心心念念十几日,牵挂着她的安危,又想到自己出去十几日,便遭遇种种危险,她又能好到哪儿去? 这段时日,她茶不思饭不想,整天忧心忡忡。 燕唯儿还是那般可爱的神情,眼眸黑白分明,如水清澈:“你是-----微雨?季连微雨?”她心中惊讶,为何世间,有这么美的女子,倾世之姿,绝世芳容啊。细看之下,还真的和季连别诺长得有点像。 微雨抱着她:“唯儿你回来就好了,我可想死你了。”不知情的人听这言语,恐还以为这两个小姑娘,从小一起长大,情深至此,哪里料到,她们此时不过是第三次见面。 燕唯儿虽然失忆,却懂得分辨情感的真伪,如娘亲,如茉莉,如此时的微雨,对她都是那么亲近,那么真挚。 她忽然觉得,真的回家了。 家里有亲人,真好。 ------------ 第七十四章、绝非外室 季连世家当家人季连漠北携夫人别之洛在主位坐下,两人听得唯儿失忆,均思潮汹涌,心痛难当。自从知道唯儿是小女儿的救命恩人,便已经将她视为季连家的一份子。 季连别诺鼓励地看着燕唯儿,低语道:“那就是爹爹和娘亲,季连世家的当家人和主事夫人。”强调着身份和地位,无非是怕她再怀疑她是“外室。” 燕唯儿站在堂下,眼光却好奇地打量坐着的一对男女。那两人都很年轻,举止也十分优雅,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她有些迟疑,以为季连别诺的爹娘也应和秦三哥哥的爹娘一样,都老态龙钟,上了年纪才对,如何是这样的俊男美女,风度翩翩,貌美如花。 “唯儿,过来。”别之洛见她神情茫然,扭捏得可爱,便招手道:“我看看我们的唯儿如何变得这么美了?”语气极是宠溺,像是对待自己的小女儿。 燕唯儿抬头望一眼高大的季连别诺,这便走上前去,天真问道:“你真的是季连家的主事夫人,少主的娘亲?”这话简直是大不敬,仿佛人家是冒牌货一般。 季连别诺正待要说话,又听她清脆的声音里夹杂着叹息:“那也长得太年轻太好看了点,我还以为应该是个老夫人才对呢。” 此话如沐春风,任谁听来都舒服,特别是女人,而且是孩儿都已经长大成人的女人,更是听得比蜜还甜。此时再谈什么世家礼教,都属空泛。 别之洛果然笑开了花:“唯儿可是在逗娘亲开心?”这话已然承认了燕唯儿的儿媳妇身份,于他们而言,内心早就认下了,而且儿子和她本有夫妻之实,这也是他们知道的。 燕唯儿见这位季连世家的主事夫人长得貌美,还平易近人,便任她牵着手:“那,他果然是-----我未来的夫君了?”她很聪明地加了个未来的,种种迹象看来,两人没有成亲是肯定的事实。 季连漠北见燕唯儿和上次已经很不一样,上次无论看起来多么顺眼,终究是觉得这姑娘小小年纪,语气举止都略显沉重。此时看来,天真烂漫,倒更惹人喜爱,不觉朝她露出慈爱的笑容:“我季连漠北的儿子,难道还敢胡说吗?” 燕唯儿望着眼前这位成熟稳重的男人,目光温和宁静,顿时展颜一笑,扭脸对季连别诺道:“我很不明白,有风采如此绰约的爹娘,为什么作为儿子的你,却没有学得一星半点,总是言辞闪烁,一点也不光明磊落。” 虽是赞美了爹娘,却显得无礼。子不教,父之过。若是落到别的大户人家,这几句话一出,绝对会受罚。 季连漠北夫妻倒不以为意,知这是小儿女打情骂俏的话语,而且终是儿子不对在先,让唯儿姑娘吃了这许多苦。又猜测私底下,必是儿子对失忆的她说了些什么奇怪的话,才惹得她如此。 季连别诺尴尬万分,从小被养得正气凛然,如今在爹娘面前,竟被这小女人指责成一个专事哄骗人的油滑之徒。 季连微雨暗自好笑,没想到哥哥一世英明,号称“冷情少主”,竟落了个言辞闪烁的骂名。 季连漠北朗声笑道:“唯儿说的是,不如你以后盯着他,不让他再犯此类错误。” 燕唯儿此时在季连家如鱼得水,仿佛确如季连别诺所说“跟成亲是一样的”。她不明白为什么处境如此奇怪,不过无论怎样,现在她有家有口,有爹有娘,如飘飞的蒲公英落到大地的怀抱,总算踏实了。 她喜滋滋奔到季连别诺面前,亲热地将手放在他腰间,仰头娇笑道:“诺,听到没有,我会盯着你的。” 春光灿烂得一室光芒,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季连家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开心过了。 季连别诺放下心来,第一次在爹娘面前和一个女子如此亲热,有些不好意思,却又不舍得就此结束温存时光。 那一声“诺”,直将他砸个晕头转向,心跳加速。 季连微雨见失忆后的燕唯儿,更加清纯可爱,惹人亲近,本来还黯然神伤,替她难过。如今倒是觉得,她和哥哥亲热的模样,比之前简直好得太多,不由得心生喜悦。 季连漠北夫妇眼看这对冤家柔情蜜意,便起身出屋,又去和燕唯儿的娘亲说了一会儿话,无非是关于这对小儿女如何如何,双方喜悦都溢于言表,这才留下微雨,出得“诺岭”。 折腾了这会子,燕唯儿饿了,肚子咕咕叫,听在季连别诺的耳里简直心疼死了,忙张罗着开饭。 这个时辰,并不是饭点,大家都已经吃过,是以就只这两人上桌,微雨凑热闹地在旁边陪着。 微雨见燕唯儿胃口大开,吃相可爱,不由道:“唯儿,以后哥哥要是不在,我就过来陪你吃饭好不好?” 燕唯儿一脸笑嘻嘻的:“为什么要等你哥哥不在的时候来?他在的时候,你也可以来,我们天天一起吃饭,可好?” 季连别诺好笑,这小女人果然是自来熟,才这会子功夫,似乎他家的人已经全被她拿下。 微雨手臂放在桌上,双手撑着下巴:“到时你该烦我了。”说完莞尔一笑。 她以前撞见哥哥和纤雪枝在一起时,心头老大不爽,常故意搅局。只要见得他们谈话,便扯着哥哥去给她摘花或是干别的,总之有天大的事必须马上解决。 而对于燕唯儿,好似巴不得她能马上嫁给哥哥,成为她真真正正的嫂子,以后一家人永不分开。 燕唯儿瞪大眼睛:“你长得那么美,我干嘛要烦你,嘻嘻,你在,我才有力气多吃点。”说完不由得仔细去看眼前这美貌少女,唉声道:“可见世事不公平,一个人家世显赫,不愁吃穿,已是极大的造化,还偏偏生得如花似玉,这也就不说了,连爹娘也好得不像话,哦,对了,还有个好哥哥……咦,我有没有哥哥?” 季连别诺僵在当场,正夹菜的玉白筷子悬在空中,久久未落下。 季连微雨与哥哥相视一眼,微微色变。 燕唯儿看着两人神情怪异,不解地问:“你们怎么了?我知道我运气不好,没有哥哥疼,也不用这么怜悯我吧?”说完继续埋头吃饭。 季连别诺朝微雨轻轻摇头,让她暂时别说,后者了然于心,若无其事地眨眨眼。 ------------ 第七十五章、王爷之痛 京都近来不仅天气暗沉,还伴着雪雨天气,下起了冰雹。这在繁华的京都,实属罕见。 镂空的雕花窗内,四面墙壁上镶嵌着黄金雕饰而成的牡丹图纹,那牡丹绽放得娇艳富贵,耀人眼目。超大的房中,四角立着汉白玉的立柱。 一张柔软的长椅上,斜躺着一个老翁,正眼露淫光,捧着个手炉摇头晃脑,在烟雾缭绕中看少女们衣袖飘荡,歌舞莺莺。 一个身着桃色轻纱的少女,大约只有十六七岁,正跪在老翁长椅前,替他捶腿。那少女口唇乌紫,显是天气太冷,穿着轻纱所致。她心内委屈,却丝毫不敢表露在脸上。 老翁伸出皱如枯树皮的手,手指上戴着碧绿的翡翠扳指,衬托之下,那只弯曲的手更显得丑陋。那只手在少女细嫩的肌肤上细细磨梭,慢慢从那少女的锁骨处滑向其胸口。 骤然,那少女向后退了两步,躲过那只枯手的侵犯,泫然而泣道:“求王爷放过碧兰。” 那老翁正是京都声名狼藉的魏王爷,他怒气冲冲朝那少女道:“就你这平庸之姿,也敢……”不由得想起燕唯儿清灵绝尘的模样,以及曾经嘲笑他行将就木,老态龙钟。 “下去,下去!”魏王爷喝退正歌舞的一众少女,心情烦燥,将森寒的目光投向跪在脚边的桃衣少女,那轻纱实在轻透,少女的体态被勾勒得若隐若现,十分撩人。 但魏王爷早已失去了兴致,只觉此少女,除了年纪上与燕唯儿相仿,简直无一处能看得上眼,口气森然:“来人,把她押下去,不许加衣,不许吃饭。” 轻纱少女迅速被两人押了出去,却忍不住微微松了口气。寒冷饥饿,与伺候这令人作呕的老头相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 魏王爷瞥了一眼窗外阴沉寒冷的天气,心情糟糕透顶。他本以为很快春暖花开,不料天气也和他作对,居然下起了冰雹。 早前,风楚阳与秦智恒达成共识,便由他派出以“饿鬼”钱子魁和“飞天刀”聂管庆为首的人马进驻到秦家。在临出发前,他找画师将燕唯儿的画像临摹出来交给两人,叮咛他们若在途中见到此女,务必将她抓回魏王府。 他没料到居然在风楚阳的宴会上遇见了燕唯儿,也没料到燕唯儿会和秦三公子混在了一起,更没想到风楚阳和秦智恒定下河心烧船的计划。 待他收到消息,船已化为灰烬,沉入河底。但他并未死心,又派出多支人马出去打探消息。回来的人陆续禀报或已随船沉河,令得他焦燥不安。 “王爷,胡绩荣管事回来了!”家仆来报。 魏王爷懒懒道:“让他进来。”他仍躺在长椅上不动,已有多人来报,都不是什么好消息,所以他并没放多大希望在胡绩荣身上。 “属下来迟,望王爷恕罪。”胡绩荣抱拳恭敬站立。 魏王爷咪着小眼睛,动也不动。 “属下已打听到,画像上那位姑娘与秦三公子都没死……” 魏王爷豁然坐起身来,失声道:“什么?没死?”泡肿的小眼睛瞪得老大,眼中精光一闪而过,顿时精神百倍。 “消息千真万确,不过……那姑娘跟随季连少主回季连府了。” 又是季连少主! 魏王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那位季连少主专和他过不去,上次查到燕家满门被灭杀,便是季连少主手下的“十八骑士”所为,现在他又和自己的小妾扯不清楚。甚至,小妾半路被劫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魏王爷大为光火,待要交待属下,听得家仆来报:“王爷,三皇子驾到!” 魏王爷朝胡绩荣打个手势,让他退下,忙起身亲自迎接,只见三皇子风楚阳脸色发黑,一件黑色长袍将之衬得更加阴冷。 “三皇子请!”魏王爷心内打鼓,不知风楚阳何事驾临,往日为避嫌,请都请不到他。 风楚阳也不答话,径直进了刚才魏王爷欣赏歌舞的堂厅,撩起长袍下摆,身姿端正地坐下:“王爷可有收到消息,你派出去的钱子魁和聂管庆都死了。” “什么?”刚刚才收到个惊爆的消息,现在又来一个。 “我本以最快速度派出人马,却没料到季连少主收拾残局这么快,连夜就将你驻扎在秦家的千余人马,尽数斩杀收押。包括你引以为豪的钱子魁和聂管庆,均死在其手下。”风楚阳痛心道:“太失策了,本已稳操胜券,如今一败涂地。秦智恒被其父处死,这颗棋子也毁了。” 风楚阳派出大批人马,还未赶到秦家便收到其举家迁移的消息,并得知秦智恒的死讯。他只得匆匆撤回人马,没有秦智恒,他岂有出兵的理由? “又是季连少主!”魏王爷咬牙切齿。 “传闻,你那个‘饿鬼’钱子魁,被季连少主一招毙命。”言辞甚是不满,风楚阳将责任归结于魏王爷派去的人太弱。 但此话听在魏王爷耳里,简直嗡嗡作响。“饿鬼”钱子魁因品行不端被极修门扫地出门。在机缘巧合下,才投身于魏王爷门下。 此人虽谈不上打遍天下无敌手,却至少排在极修门前五之列,甫一出道,即名动江湖。当然,他作恶多端,是以名声极坏。但若说季连少主将此人“一招毙命”,实在是令人心悸。 魏王爷心虚发寒,不知那季连少主倒是如何了得,年纪轻轻,便有此等功力。他又想到燕唯儿落入季连少主手里,要想将她一揽入怀,那简直是痴人说梦,朝廷都不敢和季连世家正面冲突,他哪敢因一个女人与之对立。 风楚阳皱眉,又道:“那秦家如今已是秦三公子主事,在秦智霖发丧的当天,秦家便举家迁移到季连世家的地盘上,我们再无针可插。” 魏王爷低头听着,也不敢答话,终是自己派去的人,如今事已至此,无言可辨。 风楚阳长叹一声,忽觉自己话说重了:“此事王爷无须挂怀,如今塞外风云突变,朝廷应接不暇,我们还有时间作准备,只要你我同心协力,何愁大事不成?” 魏王爷讪讪应着,心道,河心烧船这么大的事,也不见告知一声,大事若成之时,怕早将他这位功臣抛之脑后。 他心中这么想着,却是满脸唯唯诺诺的神情。 ------------ 第七十六章、冬似春色 月河以北的这段时日,天气晴朗,就连柳枝都偶尔发出新芽随风摇摆,青草也隐有破土而出之势。 燕唯儿趁季连别诺忙于正事,带着娘亲、茉莉和阿努到“雨栖”园内玩耍作客。“诺岭”和“雨栖”本就相邻,离得并不远。 她一路和阿努蹦蹦跳跳,欢声笑语,引得茉莉连连担心小姐会不会摔倒。 柳氏在茉莉的搀扶下,缓缓走在青石路面上,看着天真烂漫的女儿,身穿淡黄色锦衣罗裙,披着米色绣花长披风,身影曼妙,美丽轻盈。 她幸福地叹口气,女儿从小受苦,待到长大了,才绽放出如此童真的一面,仿佛世上没有一点忧愁。而少时她在燕家,早早便心思老沉,懂得将愁苦埋在心底。 “娘亲,快点。”燕唯儿远远看见季连微雨站在门前迎接,便扭头朝柳氏大喊,又继续和阿努先跑过去:“微雨,可想你了!昨晚我做梦都梦到你了。” 燕唯儿扑到微雨肩上,亲热地和她抱作一团。 微雨也反手抱她,莞尔一笑:“都梦到我什么了?”认真问话的模样,令人忍俊不住。她从小当大小姐惯了,身边的丫头,就算再贴心,也没有谁会像燕唯儿这么直接,敢抱她,敢和她打打闹闹,心中其实孤寂得很。 “梦到我们一起去偷桃子吃。”燕唯儿跑得小脸红扑扑的,嘻笑道:“那桃子又大又甜,吃在嘴里脆脆的……” “哦,那为什么我们是去偷桃子呀?”在季连微雨眼里,要什么有什么,哪还用得着偷?仿佛是真的一样,完全忘记唯儿说的是梦境。 “啊!我也不知道呢,反正梦里就是这样嘛,好像我们也不是太穷,但家里就是不给我们吃,还经常挨打挨骂,然后我们就出去偷东西吃啦,哈哈,好大一片桃子林。”燕唯儿说得起劲,返脸一看,娘亲已到得身后。 季连微雨忙一弯身,施礼道:“燕夫人好!” 柳氏赶紧回礼,随之进入“雨栖”园内。园内把江南的景致搬了进来,小桥流水,雕栏玉砌,低矮林木与高大树丛交错林立。 “哈,你这个‘雨栖’园倒真是比我们那个‘诺岭’要好看得多了。”燕唯儿不由得夸赞。 季连微雨抿嘴轻笑,哥哥最近忙的正是他们的新住所,但她可不打算透露消息,直等哥哥弄好给唯儿一个大大的惊喜:“唯儿,你会玩什么?” 燕唯儿歪着头,想不出来,回头问柳氏:“娘亲,我以前会玩什么?” 柳氏眉头轻蹙,想了想:“踢踺子……”似乎再也想不出她玩过什么,事实上,唯儿小时候过着非打即骂的日子,除了罚跪,养伤,哪里真的玩过什么? “啊,我只会这一样么?”燕唯儿有些失落,不明白以前她到底是有多笨。 “谁说的,我们唯儿还会跳‘燕裳’,还会给人算命,唱曲弹琴,总之是琴棋书画,样样都在行。”季连别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远远就听到了燕唯儿的失落,看过的没看过的,顺口胡说。 “骗人!我娘亲都不知道,你又知道了。”燕唯儿噘着小嘴嘀咕,扬起脸问道:“你怎么来了?” 彼时,她正站在玉砌的桥栏处。米色披风与白色玉栏交相辉映,惬意的小脸,粉红如春天的桃花,艳色无边。 季连别诺不禁看得呆了,只觉满目春意,鼻端也充盈着阵阵幽香,浸人心脾。 柳氏轻道:“少主来了!” 季连别诺忙收摄心神,向柳氏行礼请安。 季连微雨不由得笑道:“哥哥,我才向你借走唯儿这一小会儿功夫,你就追过来了?” 季连别诺见妹妹也在开自己玩笑,揉揉她额间的发:“再胡说,找个人把你嫁掉,让你的夫君来管着你这个小丫头的嘴!” “哥哥果然嫌我碍事了,唯儿,你可要站在我一边。”季连微雨果断拉开自己的阵营。 “那当然,我总是要站在你这一边的。”燕唯儿浅笑盈盈:“可是,话又说回来,微雨可有心上人?” 一袭话问得季连微雨俏脸发红,不知如何作答。像此类话题,她从来没在这样大庭广众下讨论过,更何况问的是她的心上人这种羞人问题。 未等微雨答话,燕唯儿便自顾喃喃道:“世间什么样的男子可配得上微雨这般倾城之貌?”她语出真心,只觉如此倾世的容颜以及显赫家世,还有她纯洁的心灵,配谁都嫌可惜。 季连别诺见两个小姑娘在一起,扯东扯西,甚是好笑,这便告辞要出门办事。刚才回到“诺岭”发现燕唯儿不在,心下慌乱,生怕她又跑掉了,赶紧跟过来看到果然在此,不由得笑自己草木皆兵。 季连别诺走了几步,听得身后燕唯儿怯生生的声音喊:“诺!” 他心头一热,扭脸回望。 燕唯儿奔过来,双手习惯地放在他的腰上,亲昵道:“什么时候回来?” 季连别诺恨不得吻上她天生红润的嘴唇,却碍于众人在场,也怕把燕唯儿吓到,生生将那欲望压至心底,只宠溺地用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柔声道:“天黑之前就回来,你乖乖在家等我,好不好?” 燕唯儿点点头,粉色脸颊飞起红晕,这才依依不舍地推着季连别诺离去。 季连别诺只觉得曾经受过的一切折磨和苦痛,都是值得的。一切,在这一刻,化成清甜的泉水从心间细细流淌,每一处,都注满温柔。 那是个太让人喜欢的小女人,爱就是爱,恨就是恨,爱恨,如此分明。失忆前,和失忆后,没有变化,她仍然是她。爽朗的性格,狡黠的调皮,还有她偶尔的温柔,甜言蜜语。 他忽然忆起在沫尔烈草原上,熊熊火光的照映中,她翩翩起舞,如一只轻巧的春燕,准确飞进他的心间。从那一刻起,他便知道,他们之间,绝对不是责任这么简单,而是深深的爱,不可替代。 季连别诺微笑着,大踏步走在冬天的阳光里。春暖花开,便是他成亲的日子,他将有妻子,还会有孩子,每天的日子都会因那个小女人变得温暖如春。 ------------ 第七十七章、兄长的区别 屋内,清茶几盏,檀香袅袅。 柳氏安详地坐在椅上,闲适地看着女儿和季连家的大小姐,亲密无间。她微微失神,觉得这简直像一场梦。 不久之前,女儿还被燕无晨打得遍体鳞伤,又被逼着去给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头作妾。 她记得那天,女儿将所有攒下的钱全部给了她,并叮嘱道:“娘亲,你一定要听我的,跑出燕家才有活路。出去以后,也许还能遇上个情投意合的,到时好好过日子。” 这样的话,居然是从女儿的嘴里说出来,想起,多么心酸。她掩饰着对过往的感慨,轻轻逸出一抹温婉的笑容,尽量令她看起来宁静安祥。 “刚才你哥哥说我会跳‘燕裳’,那是什么东西?”燕唯儿抿一口香茶,只觉那茶入口回甜,唇齿生香。 季连微雨一副茫然的表情,柳氏也是一头雾水。 倒是茉莉嘴快,伶俐地接话:“小姐,那是你在沫尔烈大草原跳的舞啊,当时,我们碰上“畏赤塔儿”部落求神的节日,小姐你在篝火堆前跳了一段舞,说那是‘燕裳’,好美啊,比那个‘蝶裳’好看多啦!” 她压根就没看过纤雪枝的“蝶裳”,却在脑海里自动分出了胜负。 “啊,我还会跳舞呢?”燕唯儿坐在椅上,忽地一甩袖,好像是有那感觉,只是觉得有些僵硬,心道改天得找个时间试试。 “当然啦,小姐,我还记得那天,你穿的绿色裙袄,在夜晚的草原上,火光把你照得美如天仙……”茉莉尤自沉浸在当时的美景中。 “茉莉,你就爱夸张,我怎么可能像天仙,咱们家天仙在这儿。”燕唯儿指着季连微雨,只见微雨一身浅紫色长锦衣,腰肢纤细,清雅不失华贵。 “两位小姐都美得很呢。”茉莉乖巧地接嘴。 季连微雨轻轻掩嘴一笑:“唯儿似乎真的不知道自己长得有多美,能吸引到我哥哥那样的人,平常之姿如何能入他‘冷情少主’的眼哪?” “‘冷情少主’?哈哈,这个别号有趣,不过,我倒觉得他应该叫‘谎言少主’才对,他还不知道编了多少瞎话哄我哩。”燕唯儿也不管季连别诺是微雨的亲哥哥,就那么大大咧咧说着他的坏话。 季连微雨不以为意,却仍然维护着哥哥:“唯儿,哥哥没有骗你什么,只是有些事,一时半会跟你说不清楚,你忘记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若不跟你说全前因后果,你就会不理解他当时的心情和作法。” 柳氏也道:“是啊,唯儿,其实娘亲看得出来,少主是真正对你好的人,你不要胡思乱想。”她对这个女婿简直满意得不得了,除去家世地位,除去荣华富贵,少主也实在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燕唯儿见大家都帮着季连别诺说好话,忙道:“好了好了,我就随便说说,瞧你们紧张得,好似我说了他多大个坏话。想想,他确实也挺好的……”不禁想起他温柔的目光,事物巨细的关怀,偶尔还有一丝青涩的傻气,听她叫一声“诺”也可以激动好久。 “哥哥本来就很好,唯儿,别想了,赶紧嫁给哥哥,我们就是一家人,到时永远都不要分开。”季连微雨也跟哥哥一个毛病,恨不得几下把燕唯儿娶进季连家,免得夜长梦多,再生变故。 “哎呀,我的傻微雨,难道你不要嫁人啦?”燕唯儿戏谑道:“你准备终身不嫁留下来陪我?” “那有何不可?”微雨不以为然,脑海中浮现出轩梧为她吸出毒汁的情景,不知,他现在酷寒的集帕尔牧场可还过得好? “嘻嘻,我才不要微雨妹妹作那么大的让步,到时最好招一个上门女婿,我们一样可以在一起。微雨,你到底有没有心上人啊?”燕唯儿旧话重提,不禁意捕捉到微雨眼中一闪而过的伤怀,方知,实不应该当着娘亲和茉莉的面问这种问题,便又装得云淡风轻的样子:“对了,阿努呢?” 茉莉跑到屋门口见阿努正在院里疯跑,指着外面笑道:“在那儿呢。” 燕唯儿猛喝一口茶,嘻笑着朝柳氏撒娇:“娘亲坐一会儿,我们出去陪阿努玩玩。”她未等柳氏答话,便嘻笑着将微雨拉了出去。 柳氏微笑摇摇头,这个女儿是越活越小了,不像以前受了太多苦,以至于早早就变得心思沉重。 阿努见燕唯儿出来,一阵疯跑,绕着两个女孩转圈,惹得一阵阵笑声。 季连微雨忽然拉着燕唯儿的手,轻道:“唯儿,我想告诉你,并不是每个人的哥哥都有我的哥哥那么好,你明白吗?” “不明白。”燕唯儿想起某天问起她自己是否也有哥哥,季连两兄妹均露出怪异神色:“那,你的意思是,我的哥哥不好,对么?” 季连微雨真挚地望着燕唯儿,希望一点一点将真相告诉她,用她能接受的最好方式:“唯儿,其实你是天下最好的人。” 燕唯儿快被她弄蒙了,明明在说哥哥的不好,却又扯出她是最好的人,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你说,我到底好在哪儿?”燕唯儿当然也很想知道自己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没有做过什么错事? “唯儿是个明辨是非,仗义出手的好姑娘。”季连微雨想到失踪的日子,那时还有凤栖陪伴,而今,凤栖也不在了,一阵伤心,眼眶都红了。 燕唯儿还待说些好玩的话逗她,却见她忽然间泫然欲泣,忙亲热挽住她道:“小微雨,怎么了啊,别哭别哭,到时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季连家的大小姐,那可怎么办?会不会把我拖出去打一顿啊?” 她鼓着腮帮,表情娇憨,立时又把微雨惹得“扑哧”笑出声来。 季连微雨携手燕唯儿上得小桥,极目远眺,沉浸在回忆中:“是我太调皮,又太任性……”她慢慢讲她有多想出去游山玩水,有多想如一个平常女子,可以随意走在街上闲逛,所以她犯了错,害了凤栖,被燕无晨的手下抓了去,混在四百个少女之中。 燕唯儿听得心惊肉跳,失声道:“燕无晨是我哥哥?” 季连微雨也是后来问华翼灭杀燕门的经过,才知道燕无晨这个名字:“是的,他是个很坏的人。你这个哥哥对你一点也不好。幸而,他也不算是你的亲哥哥就对了。” 燕唯儿听得似是而非,一知半解,却又不愿打断她,隐隐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就是从这里转折。 “眼看四百个少女,就要被送往京都,在快开船的时候,是唯儿你仗义出手相助,四百个少女的命运,才就此发生改变。”季连微雨忽然感觉,一切的事,也许都是命里注定。那救人的少女,如今快要成为她的嫂嫂。 燕唯儿心道,难不成未失忆前,她还会武功?不然要怎么才救得了四百个少女还可以全身而退? 她想问,可是又不知从何问起。她决定,一定要找回记忆,好的,坏的,统统都要找回来。 ------------ 第七十八章、第一次亲吻 天蒙蒙亮,冬日的晨雾将院落晕染出一幅轻烟弥漫的水墨画卷。 燕唯儿早早起床,穿好衣服,一打开房门,便看见了这样优美的景致,不觉心情大好。 此时天还太早,各人都还在沉睡中,只有阿努跟着她欢蹦出门。 她走近一棵大树,摸摸树干的坚硬程度,再看看自己细皮嫩肉的小手,心道,要是会武功,是不是这手打上去也不会觉得疼? 她昨日听了季连微雨说她救了四百少女,心里便总惦记着自己曾经是否会武功?总不会因为失忆,连武功也失去了吧?她此时便是要检验一下。 季连别诺听到隔壁房门轻响,再一次惊醒过来。他三两下穿好衣衫,便急奔出门,生怕那小女人哪根筋不对,又玩逃跑这种吓死人的戏码。 他透过浓浓的晨雾,隐隐约约见得一个身影,在一棵大树旁,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去,果然是那小女人,只见她忽然一拳打在那棵大树上,疼得咧嘴直叫。 季连别诺眉头紧皱,看见那只玉白的手上出现几道树干纹路的血痕,足见刚才有多用力地击出:“唯儿,你到底在干什么?”他气死了,这只手要打在他身上,恐怕还好点。 燕唯儿仍然咧嘴哼哼,疼得眼泪在眶里打转:“哎呀,怎么会这么疼?” 季连别诺心疼得要命,赶紧将她拉进房间,点亮油灯,细细察看她手上的伤痕:“好好的,你不睡觉,大清早起来吓人的么?”他轻车熟路找到白玉伤膏,又打来热水,替她洗干净,从她手上细细挑出嵌在皮肉里的树皮残渣。 “诺,我以前会武功么?”她忽然将头拱过来,离他很近地问。 季连别诺哭笑不得,这小女人脑袋里到底装的什么,一天一个花样,弄了半天,人家这是在练武呢:“你以前要会武功就好了。” 如果会的话,就不至于在家受那么多虐待,想起她身上那些横横竖竖的鞭痕,忍不住挽起她的衣袖,去看她手臂上的伤痕是否已经好了。 燕唯儿不以为意,任他卷起她的衣袖,露出玉白晶莹的手臂,上面的伤痕很浅很浅,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诺,如果我不会武功,怎么救得出四百个人呢?” 季连别诺和妹妹商量过,要慢慢将以前的事以唯儿最能接受的方式一点一点告诉她,最好能唤起她的记忆:“听说是你在菜里下了药,后来趁船上的人昏迷不醒,就把那四百个可怜无辜的少女放了,唯儿,你真是个好姑娘。” 他曾经仔细问过唯儿的娘亲,到底是如何救人,以她的弱小身躯,肯定不能硬碰硬。果然,她是聪明的,懂的用别的方法救人。只是,她救了人,却被打得死去活来。 “那,我救了人,就没有谁来找我麻烦?”燕唯儿想,如果没有武功,那自己是如何躲过坏人的魔爪?她心里完全没有哥哥的概念,只是将那些作恶的人,全都归为坏人。 季连别诺和以前一样,将她抱起来,坐在他身上,圈着她小小的身子,低低地回应:“坏人找过麻烦的,但我们唯儿是个坚强的姑娘……一切风雨都过去了,以后,我不会再让谁欺负你……” 他匆匆打住这个话题的结,再说下去,就该说到他如何欺负她了,仍然不知如何启齿。他没有把握,在唯儿听到当初是如何凄惨地被夺去初夜,还能不能原谅他?能不能像此时这样,心安理得坐在他怀里,笑语盈盈,百般温存? “唯儿,我们成亲好不好?”季连别诺近乎乞求的语气。 “嗯,好。”燕唯儿爽快地答应。做他的妻,有什么不好?起码,他很爱她,对娘亲也很好。而且,她觉得他身上有着太熟悉的味道,仿佛天生,她就该嫁给他的。 “那我禀明爹娘,择个日子就成亲……”季连别诺满心欢喜,她从来没这么爽快地答应过他,以前百般别扭,千般折磨,总归来说,就是要离开他,离开季连家。 燕唯儿低着头,红红的脸颊如绽开的花朵,娇艳欲滴,她的手很烫,心也很烫:“诺,这么快吗?” “不快了,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很久。”季连别诺低语,用手轻轻托起唯儿的下巴,那红润的嘴唇就在他眼前,诱惑着他胸中澎湃的**。 是一种男人本能的霸道和狂野,他真的等了太久太久,想要她的心甘情愿,想要她也爱他,绝不似初时的报复,那般残忍。 他吻上她的小嘴,闻到她身上的芬芳。霸道中又带着极致呵护,生怕吓着她-----轻轻的,重重的,温柔的,激烈的,亲吻她的双唇,捕捉她淘气的小舌头。 燕唯儿整个身体都瘫软在他的怀中,喜欢他的味道,喜悦的感受。没有逼迫,是她的夫君,一切,水到渠成,天经地义。 她不记得以前有没有和季连别诺如此亲热,就算有,也不记得了。那么此时,就是她第一次与一个男人亲吻的感受。 她闭着眼睛,不敢看那张英俊的脸。她的小手紧抓着他的衣襟,被动地接受亲吻,心中很紧张,却又很欣喜。 季连别诺带着浓重的喘息,心跳加快,如一个初识亲吻的少年,与心爱的女子,第一次唇舌纠缠。 的确是第一次! 他那夜的粗暴,何尝有心情,慢慢去品尝她的芳香。心中带着恨,又如何能甜蜜地温存。 那夜,是她的伤,也是他的伤。 那次之后,他抱过她,搂过她,却从来不曾亲吻过她。中间隔着深深的恨,与不可逾越的沟壑,如何能在她不情愿地情形下,再次欺负她? 他是高傲的。他要的也是纯洁的爱,心甘情愿,两情相悦。 这的确是第一次亲吻。他的甜蜜,她的羞涩。 季连别诺仍然不舍得放开她柔软的香唇,如清晨的花朵,吐露芳香。 四周寂静,连阿努也被关在了门外。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们两个在一起。 他口干舌燥,呼吸都变得灼热。 嘴唇分离。他看着她,羞红的脸庞,躲在他怀里,是一个少女才有的气息,纯洁娇嫩,呵气如兰。 燕唯儿扬起小脸,迎上季连别诺依然挚热的目光。她轻轻抬手抚过他的眼睛,细细的,认真的,仔细的,缠绵,心跳,不曾有过的新奇。 天大亮,外面有了动静,他们仍然拥抱着,谁也不愿打破这份宁静。 天空晴朗。一室,都明亮起来。 季连别诺把门拉开,喜气洋洋伸了个懒腰,迷雾渐渐散去,天际泛起红云。 他向还一脸红晕的燕唯儿招招手:“过来看,冬天的日出多美。” 燕唯儿这便奔过去与他并立,看早晨初升的太阳,彤红彤红。 早餐已摆在桌上,八宝粥,糯米糕,绿豆小点心,热腾腾刚蒸出来的珍珠水饺和水晶包,摆了满桌子都是。 燕唯儿可爱地咽一下口水,对季连别诺道:“我饿了!”就那么拖着他坐下,茉莉端来洗手水和漱口水,伺候完毕,两人便动起筷来。 季连别诺给她夹了一个水晶包,那包子晶莹剔透,小巧玲珑,平常人一口一个,十分好吃。 燕唯儿一口咬去了一半,那陷里的肉油滴得她满嘴都是。 季连别诺见她吃得像个小娃娃,笑着用手绢给她擦试嘴角:“你慢点,谁和你抢么?” 燕唯儿大言不惭道:“我今天练了武,饿了。”继续埋头苦干。 季连别诺哭笑不得,她总共也就往树上打了一拳,那居然也能被她称之为练武,忍不住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会不会是……”他忽然想开她的玩笑,只有亲密的夫妻才可以开的玩笑:“刚才,太耗力气?” 燕唯儿刚吃了一勺八宝粥进口,听他居然在此时提那件很羞人的事,一下子脸红如朝霞,还呛了一口,引来一阵急咳,吓得季连别诺连忙拍她后背。 “季连别诺!”燕唯儿好容易止了咳,恶狠狠连名带姓吼道:“你再敢说!” 这才是她的本色!失忆与否,总是无法改变的。季连别诺听着熟悉的语气,忽然觉得亲切,忙投降道:“唯儿,你好好吃,别再呛着,我不说了。” “还‘冷情少主’,我就不明白你冷在哪儿,整天嘻皮笑脸的,就是一个混蛋少主嘛!”燕唯儿对他从不口下留情。 季连别诺不以为意,仍然笑意浓浓地看着她。 燕唯儿吃完抹嘴,动作大而化之,她以前不是千金小姐,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自然不必讲究礼仪:“季连别诺,你今天不出去办事么?”太阳都升起来了,他应该走了。 “去,当然要去。”季连别诺点点头:“不过,你得跟我去。” “啊,你要带着我?”燕唯儿兴奋起来,正有好多事要问他,这几日他早出晚归,总来不及抓到他。 此时,柳氏款款现身,听得燕唯儿清脆的声音:“娘亲,可用过早饭?” 柳氏微一点头:“用过了。”平日各厢房的早饭都是送过去的。 “季连别诺说,他要带我出去,娘亲,你自己照顾自己。”燕唯儿又恢复了她连名带姓的时代。 “唯儿,怎么可以这样叫少主?”柳氏不由得责备道。 季连别诺赶紧表态:“不妨,她爱怎么叫都可以。” 燕唯儿很喜欢他的大气,微笑道:“诺!走吧,我要带着阿努。”她一声娇呼,阿努便蹦了出来。 季连别诺和燕唯儿向柳氏道了别,出得“诺岭”。 ------------ 第七十九章、唯儿姓燕 早晨的柔光,洒在燕唯儿的身上,她一路忽然变得安静,不再吱吱喳喳,连阿努转来跳去,都没吸引到她的注意力。 仍是蜿蜒的路径,却没走多远,便到了一处院落。季连别诺停步,眼中射出温柔的目光:“唯儿,我们以后住在这里,可好?” 燕唯儿没答话,只是随他进了院子。此时虽是冬日,却在园中见不到一丝凋零之色,仿佛那些葱郁的植物四季都翠绿,绿树成荫。 满园的奇花异草,千朵万朵,仿佛一夜之间,他便求了神灵,给她铺满春色,是真正的春色,鲜艳明朗。 比原来那个院子更大更宽敞,仿佛望不到边;比微雨那个院子的江南小调更浓郁,一条浅浅的小溪水环绕着院子流淌,溪水清澈见底,明净透亮,底部镶嵌着白色的小石子,衬得水里的小红鱼更加鲜活。 “诺!”燕唯儿忽然喊。 季连别诺仍然微微带着笑意,温柔地注视着她。 “我失忆了。”她有些哽咽。 “是,我知道。”季连别诺平静的声音。 “我失忆了,完全忘记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事。”燕唯儿望着园里如春的景致,琉璃瓦在树丛中闪闪发光:“虽然我叫你混蛋少主,但我知道,你真的很好。你对我,已经足够好到让我心甘情愿嫁你为妻。可是,我总觉得,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被大家刻意隐瞒着。我很害怕,害怕有一天……” 尾处,怯怯的声音里,有太多的不确定。她醒来不久,便知他是她的夫君,以为一切都天经地义。当然,确实是天经地义,可是忽然就有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 她在他面前,习惯得到。是的,他给了她太多的东西,娘亲,名份,舒适的宅院,安逸的生活,忽然就有家了。可是,有什么仍然让她隐隐不安? “别害怕,有我在。”季连别诺肯定的语气。 “如果你娶了小妾,她也会住在这个院子里吗?”她竟然迸出这样的话,娘亲那么美貌,依然只是爹爹的小妾。更何况季连少主,光名头都吓死人,难道不可能妾室成群吗? 季连别诺真是败给这女人,一会儿外室,一会儿小妾,真是折腾得可以:“你希望她住在这里么?”他逗她,直接跟她保证,说不会有小妾,根本没有用,他太了解她。 燕唯儿果然眼神黯淡下去,有些委屈,却又不愿季连别诺看出来,只是淡淡的:“随便吧,这,反正是你的房子。”她的一切,都是季连少主给的,衣服,食物,住所,无一不是。当然,只有她胸前那串巨大的红宝石项链是秦三公子送的,别的东西,全是他给的。 有些卑微,有些丧气,一点也不理直气壮。 原来,她是这么贫穷。没有家,没有记忆,其实,真的是一无所有,连秦三哥哥,也是他的好友。 季连别诺轻轻牵着她的手,推开房门,白玉为壁,珍珠为帘,长短不一的流苏,别致精巧的垂曼,处处透着迷人的芬芳气息。 一张大大的床,不是沉香木,而是一整块暖玉铺成,富丽到极致。香枕锦衾,蚕丝软褥。地上,也是和墙壁一样的白玉。 季连别诺拉过燕唯儿,坐在那张暖玉的大床边,珍珠帘蔓微微摇晃,那珍珠,每一粒大小形状都一样,闪着美丽的粉红色晕彩。 “唯儿,你猜猜现在的季连当家人,也就是你见过的,我爹爹,有多少个小妾?”季连别诺不再逗她,看到她一脸的忧伤,于心不忍。 其实她一向是个醋坛子,此时,碍于寄人蓠下的尴尬,她忽然变得隐忍。 燕唯儿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成熟稳重,还异常和蔼的男人,没有答话,怎么答,好像都不对。 季连别诺并不需要她回答,继续道:“爹爹一生只爱过一个女人,就是娘亲。我,也希望和爹爹一样,一生只爱一个女人。”表达得已经十分清楚,十分完整。 燕唯儿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心中忐忑不安。他没有直接说爱的是谁,所以依然不那么确定,他口中的那个女人会是她。 心跳加快,血往上涌,手心里都全是汗。 她有些无力,楚楚可怜:“诺!”只是叫他一声,却不敢问得再详细。 季连别诺轻叹一声:“唯儿,你要记得,你是我季连别诺的女人,从很久之前就是了!” 很肯定,像是一种誓言,还有另一重含义,只是目前,不敢说得太过明显。他仍然不确定,她在知道那件他的过错之后,还会如现在一样,心中担心的只是他会不会娶小妾。 燕唯儿返身投进季连别诺的怀抱,她的心忽然充盈着某种快乐,她是他的女人,这个说法,让她幸福得头晕。似乎就一直等着这种肯定,才敢那么白吃白住而不觉羞愧。 她对自己这种想法,又自卑又难过。仿佛是一只蛀虫,只知索取,没有付出。 她斜靠在他的怀里,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诺,我的家人,都不要我和娘亲,是吗?” 季连别诺犹豫着该怎么和她说,又听她继续道:“我知道,我有一个坏蛋哥哥,他做尽了坏事,还抓了微雨,害死凤栖……其实,唯儿也是姓燕的,你为什么不恨我,还要喜欢我?”她说出了疑惑,就算她救了四百少女,她依然是姓燕的。 季连别诺的心猛地刺痛,姓燕的罪,她怎知他曾经就没把账算在她的头上?还那么残忍。他呼吸沉重,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却又必须要面对,他说过,要替她找回记忆,好的,坏的,统统都要找回来,完整的记忆,才能成就一个完整的人生。 “你的哥哥----燕无晨,他确实是个混蛋。”季连别诺也抱着她:“他是你爹爹正妻的儿子,他接手燕门之后,搭上了京都的魏王爷。魏王爷这个人很坏,对了,你秦三哥哥家里发生变故,跟此人脱不了干系。后来,他们就一起操纵京都的青楼业。你知道青楼是什么地方吗?” 燕唯儿失忆,但不是变傻。她就算不甚了解青楼,也从四百个少女身上猜出了几分,忙点头道:“所以他们需要很多少女?” 季连别诺声音一沉,尽管微雨已经回家,却还是忍不住用冷然的语调说到这件事:“微雨乔装成布衣少女,和凤栖偷跑出去玩,结果被你哥哥的手下抓了去……”拳头不禁握紧。 燕唯儿从他冰冷的声音已经闻到了危险的意味,微雨被抓,季连少主断不可能放了燕家,那……她为什么却在季连家出现? 燕无晨抓了季连别诺的妹妹,季连别诺便要抓燕无晨的妹妹------她的心迅速下沉,四肢冰凉,难道,她是来还账的? 季边别诺很快便捕捉到她的冰凉,心慌道:“唯儿,你别乱想……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很无力,不堪的往事,总是让他处于被动,说话都不那么光明磊落。 燕唯儿挤出一丝极苦涩的笑容,摇摇头:“诺,燕家对不起微雨,这是事实,我没打算回避。” “但唯儿你,却救了微雨,这也是事实。”季连别诺紧紧搂着怀中的玉人,曾经那种害怕她逃跑的情绪再一次涌上心头,让他异常慌乱,他不能再次承受相同的遭遇。 上一次,她幸运地跟着秦三公子,尽管也遭受了巨大灾难,但对一个女子来说,这真的已是最好的结果。 若是落如风三皇子或魏王爷之手,还不定此时沦落到什么地步?这想想也让人发了狂。 燕唯儿轻轻地说:“我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但如果是现在,我也一样会选择救她们。” “我们唯儿,一直是个好姑娘。”季连别诺有些心酸,如果当初可以冷静一些,好好地问清楚前因后果,也许不会发生这些事,也不会让唯儿的命运变得那么坎坷。 他心痛地卷起她的衣袖,指着她手臂上淡淡的伤痕:“这就是你救了那四百个少女的结果,燕无晨从来也没当你是妹妹,所以燕家,也从来不是唯儿的家。” 他抚摸着那浅浅的伤痕,心酸中透出甜蜜:“所以今后,唯儿只有一个家,那就是我季连别诺和唯儿共同的家。” 燕唯儿被他的话感染了,傻傻地确定:“那季连少主也只有一个妻子,她的名字叫唯儿,是么?” “那当然。”季连别诺呵呵笑着,捧着她的小脸,深深亲吻,这是早就定下的承诺,没什么好怀疑的。 燕唯儿仿佛闻到窗外的花香,双手绕上他的颈项,依然羞怯,却无师自通,回应着他。 她额上冒着细密的香汗,手心里也是汗。闭着的眼睛微微颤动,浓翘的睫毛仿佛薄如蝉翼的蝶翅,也跟着轻轻颤动。 季连别诺细细逗弄着她柔软的双唇,甜蜜洒得他一身一脸都是。 两人停止热吻,依然静静抱在一起,谁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感受对方。 珍珠的帘蔓随风摇曳,梦幻的晕彩,在白玉四壁的空间里,显得那么精致华丽。 ------------ 第八十章、魏王爷送礼 季连少主大婚在即,此消息甫一传出,江湖上便议论纷纷。少主夫人这个位置,一直是多年来好事者口中猜测的兴趣话题。 曾经许多人看好纤雪枝大家,以她的容貌和才华或可一夜麻雀变凤凰,成为季连世家未来的主事夫人。但更多的人并不这么认为,门第悬殊,身份贵贱,像纤雪枝那样的女子,若能被季连少主看中娶为妾室,已算不错,绝非少主夫人的适当人选。 曾经更一度盛传,当今皇上为拉拢季连世家,以求天下太平,国泰民安,而把最宠爱的楚玉公主嫁与季连少主为妻。 其实,早在七年前,季连别诺刚满二十一岁,皇上的确有这个意思,要将楚玉公主指婚,但被季连别诺拒绝了,更被季连漠北拒绝了。 政治联姻,从来都不受季连世家所崇尚,相反,对此相当排斥。暂不谈季连别诺是否喜欢楚玉公主,光其中的厉害关系,便遭到当家人季连漠北的极力反对。季连家的少主夫人,将来必会成为季连主事夫人,若是被朝廷渗透,季连世家如何可能再保持如此超然的地位。 此事极为隐秘,甚少人知晓。否则传将出去,皇室颜面何存? 如今答案即将揭晓,怎能不令人兴奋? 所有人都在猜测,到底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倾国倾城,可入得冷情少主季连别诺的眼?但是可惜,经大家多方打听,并未有更多资料。 只知此女身世成谜,曾经在集帕尔一役中与季连少主并肩作战,赢得少主的青睐。其又是鸣仙派唯一传人现今为秦家主事秦三公子的干妹妹,总之就算不是公主那样的尊贵身份,但其绝对也有过人之姿,否则季连世家绝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喜气洋洋准备成亲大典。 闻得此事,魏王爷差点没气得吐血。别人不知道此女为何人,难道他还不知道吗?挖心的疼痛,正如一只狐狸刚叨了一块肉在嘴里,还没来得及吃,便被狼给抢走了。 前几日得知燕唯儿还没死,魏王爷便心心念念,如何找个机会去把这个女人抓回来,当然,这只是想想,仅只是想想,没有任何一个方案,可容得他要回燕唯儿而不得罪季连世家。 他并不认为,像燕唯儿这样的身份,可嫁与季连家的少主为妻,只当季连世家不过是暂时帮秦三公子照顾一下罢了。 结果,大婚!季连少主要娶燕唯儿。 彻底,断了魏王爷的念想。他为此病了好几天,气得卧床不起,全身无力。他躺在床上这几天,终于下了个决心。 这日,天仍然阴沉,灰蒙蒙一片。 魏王爷勉强起床,任侍女为他穿上衣袍。连日来的劳心,令这位王爷看起来更见老态,显得越发矮小。他对家仆道:“去把胡绩荣管事给我找来。” 家仆答应一声,这便出去找人。 魏王爷洗漱一番,来到书房。他坐在铺有软垫的椅子上,眯着小眼睛,将那幅燕唯儿的画,慢慢打开。 卷轴一点一点铺开,画上的美人似要从画里直直走了出来,与他缠绵悱恻。他喉头发紧,口水欲滴,满是色斑的脸胀得通红,仿佛美人在怀,少女的香气盈满他整个鼻腔…… 家仆来报,胡绩荣管事到。 魏王爷忙将卷轴卷起放在一旁,正襟危坐,等着胡绩荣进来。 “王爷有事,尽管吩咐小的。”胡绩荣行礼。 “去给我找个江湖术士,一定要可靠,不得伸张。”魏王爷阴冷的小眼睛射出骇人的精光,心中的计划,让他不自觉露出这般神色。 “若是要找个道行深的,可能要费点功夫……?”胡绩荣小心翼翼。 京都崇尚风水之说,上至皇室,下至百姓,但凡做个红白喜事,或是乔迁之喜,都要查黄历,看风水,诸事齐备,方可成行。但真正精通此术的,却并不多,大多都只是浑水摸鱼,混口饭吃罢了。 “不需要。十个术士,十种口径。你只要给我找一个口舌灵辩,确实在摆摊算命的即可。”魏王爷强调道:“但人一定要可靠,不得乱在外面胡说。” 胡绩荣领命而去。 魏王爷低眉细眼,一副玉石俱焚的神色。既然得不到,也不能让季连少主和燕唯儿有好日子过,想那么容易成亲,门都没有。 他自己无力憾动,便欲假手于人。他十分了解三皇子风楚阳的为人,权利与利益,才是三皇子所看中。 如果让风楚阳为争夺一个女人而设计季连少主,那是万万做不到的。甚至,他一直想拉拢季连世家,成为他成事的一个筹码,却终未能如愿。 秦家此次生变,尽管风楚阳和魏王爷都做得极其隐秘,但以季连少主的势力和秦三公子的聪明,终有查到他们头上的一天,若想全身而退,片叶不沾身,恐是奢望。 更何况,集帕尔一役,季连少主一战威震草原,本来蠢蠢欲动的草原部落,竟然纷纷将势头压将下去,呈观望势态,令得风楚阳十分火大。 如今风楚阳低调行事,生恐一个大意,惹来皇上盛怒。 太子风楚烈才情出众,整天沉醉风花雪月,弹曲弄调,于政事全无心思,这让皇上颇为头痛,也让各位皇子各怀鬼胎。 势头最劲者,当属九皇子风楚云,而风楚阳倒是刻意低调,是以并未引起皇帝过于关注。魏王爷之所以选择风楚阳这棵大树乘凉,也是因为看中此子外表隐忍,内心狠辣。 魏王爷十分了解风楚阳,此子决不会对任何女人动心,当年游一仙本是他的女人,他也舍得将其送至皇上身边,更别说让他为燕唯儿出手了。 但魏王爷有的是办法让他出手。 这些年,他跟着三皇子,为其敛财,招兵买马,事无巨细。只等其登基,他也将作为功臣得到应有的封赏。但是最近发生的事,让他渐渐不满,尤其是河心烧船的事,一直耿耿于怀。 他深刻感觉到,风楚阳将他排除在外,要利用他的时候,才来对他和颜悦色。 冬日赏梅。风楚阳府坻的梅林,闻名京都。这日天晴,魏王爷籍着赏梅的借口,带着画卷及术士,来到风楚阳处。 腊梅透亮浅黄的花瓣在晴空下发出晶莹剔透的光芒,风楚阳心情大好,笑容满面道:“王爷好兴致,今日想起我的梅林来了。” “三皇子有所不知,小王是打着赏梅的名义,给您送礼来了。”魏王爷谦卑有礼,一脸谄媚的笑容。 “哦?王爷一定找到了什么宝贝,快快让本皇子一开眼界。”风楚阳拈朵腊梅花瓣,轻轻放近鼻端,幽香盈盈。 “确实是宝贝,所以才急急过来献给三皇子,只是这宝贝必得费上天大的功夫才可得到……”魏王爷阿谀谄媚的时候,背弯得更低。他将卷轴在三皇子眼前慢慢展开,直到整幅画打开,一个清灵绝尘的女子呼之欲出。 三皇子仍然拿着腊梅花瓣,细细玩味。他盯着画上的女子,倒并没多大震惊,也不觉得美到什么了不得的地步。 美女对他来讲,不过如手中的腊梅,玩物而已。只是这画中的女子,他似乎觉得在哪儿见过,眉目间那抹纯洁天真的神采,的确有些印象,但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 魏王爷见三皇子神色淡定,并未露出多大兴趣,这早在他预料之中。他微微一笑,胸有成竹,上前一步低语:“三皇子,此女子的妙处,您可能还不太了解……小王之前在一个机缘巧合下,方从一个术士嘴里知道。”他扭头对站在身后的弱傅半仙道:“请大师将这幅画中女子的妙处再说一遍。” 那弱傅半仙此时双腿发软,要不是看在一百两银子的份上,是断断不愿在此种利益争斗中成为一颗棋子。他平日摆摊看相,养家糊口,倒也逍遥自在,凭借粗陋的风水学识,在京都西角那一片,混得如鱼得水,风生水起。 “此女生得天庭饱满,从面相看,是帝妃之相。有一种说法是----得此女,得天下。”弱傅半仙按照魏王爷所教,又加了一些自己的见解和术语进去,滔滔不绝,口齿伶俐地直讲了好半个时辰。 当时胡绩荣找到他,将他带到王爷府。魏王爷把这幅画拿给他看,并教他说这一番话时,他便心惊肉跳,心道也许是自己口才灵辩被选中。 以他浅薄的看相水平,倒也能看个大概,此女确实如魏王爷所说,有帝妃之相。他猜测魏王爷是找了高人算出,但那高人不方便出面,便籍由他的嘴说出来。若非如此,他也断没胆子欺瞒当今三皇子。 三皇子风楚阳在听了他这番话后,久久没有开口,既不发问,也不露疑惑,只是面色沉静,望着那幅画出神,令人难以猜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魏王爷打了个手势,令弱傅退下。他低声道:“三皇子殿下,江湖近来传闻季连少主大婚,而新娘子正是画上这位女子。小王也是在机缘巧合下,方得知这内里还有‘得此女,得天下’一说,是以赶紧向您禀报。不知这季连少主娶此女,是否也是因为这一说法而起,如果是的话,那此子造反之心,昭然若揭啊。” 风楚阳听魏王爷此时提起季连少主,当下恍然大悟,总觉得画上女子如何这般眼熟,原来此女便是那日藏于他马车之中的少女。 当日她粗布素衣,一副丫环模样,而腰间却突兀地挂着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那时便怀疑她是季连家的小姐,却不想,会是季连少主的未婚妻。 风楚阳晦暗不明地微微一笑,继续把玩他手中的花瓣。 ------------ 第八十一章、激流暗涌 风楚阳将眼神投向那幅画像,只觉得画中少女,身姿曼妙,一派天真,笑起来如春花秋月,灿烂中隐有高远的宁静,确是母仪天下的风姿。 “季连少主大婚,此消息可是千真万确?”风楚阳凝视静气,面上仍然不露半点情绪,似乎问的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千真万确。并且此女的身份,殿下也许万万猜不到,他便是您身边那燕无晨管事的亲妹妹。”魏王爷说的正是燕唯儿的亲哥哥燕无晨。 那日燕唯儿在风楚阳寿宴上见到的那个熟悉背影,确实是以为早已死去的燕无晨。她直直追出去到处找寻,却未找到,便以为是眼花看错了。 事实上,这燕无晨当日被季连少主手下的“十八骑士”刺中,连滚带爬逃到悬崖边上,再无退路。后被逼跳入滚滚江中,以为必死无疑,结果他实属命大,被江边的树枝挑中,才未被江水冲走。后来竟被路过的三皇子风楚阳的船只所救,顺理成章便投靠其下,为其效力。 “哦?燕管事的妹妹?”风楚阳嘴角逸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甚好,王爷辛苦了,什么好事都念着本皇子,只这番心意,便知王爷实是忠心耿耿。” 魏王爷讪讪应着,又说了会子场面话,便留下画卷,带着术士离去。 风楚阳令家仆将那副画卷挂于腊梅枝头,他站在画前细细欣赏,不由得越看越觉得韵味十足,意味深长。 画卷中的美人,在阳光的照耀下,活色生香。风一吹,整片梅林的腊梅花瓣纷纷扬扬,浅黄晶莹,将那画中少女笼罩在一片梦幻般的花海之中,更添惊艳神采。 风楚阳脸上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美人美则美矣,于他而言,也只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他要的是江山,一切对他来说,都只是他踏上皇位的棋子。 此女若是燕无晨的妹妹,那也就是魏王爷曾经将迎娶的小妾。此时魏王爷把此女推进他的怀抱,无非只是想泄了他胸中那股夺妾之恨。 若因一个女子,得罪季连少主,这样的买卖,以风楚阳的精打细算,那是绝计不可实施。但是那片浩瀚的梅林中,竟然在一瞬间笼罩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诡异气氛。 那幅画卷里的少女美目顾盼,身姿摇曳,整片梅林仿佛活了一般,所有梅花在那美目的流转中,竞相开放,刚才还是枝头上的花骨朵,现在却悠然绽放得光华夺目。 这一奇妙景致,风楚阳看得呆了,心中涌起不可思议之感。 季连别诺连日来忙碌新别院的重建,又和爹娘以及燕唯儿的娘亲商量婚期。像季连家族这样的大户人家,继承人娶亲是一件极致隆重的事情,要先请人查黄历算日子,还要祭祖之后才能成亲。 而对于祭祖这样的大事,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完。季连世家的先祖祠堂设在集帕尔牧场,那儿是季连祖先最早定居的地方,所以光是祭祖这一来一回便要耗去一两个月的时间。 季连别诺一方面忙于成亲的大事,另一方面还要想方设法与燕唯儿培养感情,找寻她失去的记忆。 但眼下最最紧要的事,还不止于此。 皇室夺权的激流暗涌,本不关乎季连世家的事,但风楚阳的魔爪已然伸向秦家兵器的掌控。如今被季连别诺掺乎一脚后,其苦心经营完全落空。 表面上,秦家的变故,只是一场家族权利的斗争,但其实,它却是皇权斗争的牺牲品。 现如今,秦三公子坐镇秦家,将家族居住之地迁至季连世家的地盘上,接下来,便是工匠以及工场的搬迁。此巨大工程在季连别诺派人协助下,也紧罗密鼓进行。 此举按理说实属平常。在外人看来,秦家大当家死于非命,二公子罪有应得,三公子死里逃生,完全是风水不好。那么三公子上位之后重新进行家宅调整,也在情理之中。主宅迁移,工场自然跟着迁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如此平常之事,却在朝廷内掀起了骇然大波。季连世家战马优良,富可敌国,因着地理的原因,又还有朝廷拨下的军队编制,这本已对皇权形成极大威胁。 如今秦家这样的兵器世家再往季连世家靠拢,简直如虎添翼,若是对方造反,战争几乎一触即发。 除了皇上和太子之外,几乎奏请发兵的上书一边倒,各位皇子以及大臣们,忧心忡忡。 “各位卿家的担心,朕心里有数。”皇上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多年来,他对季连世家的态度,一直是放任、大度,早已引来众人不满,只是天子发话,无人敢反驳。 但这次与往次不同。九皇子风楚云近来势头劲猛,隐然有取代东宫太子之势:“父皇,儿臣以为,季连世家已绝非季连漠北当家的时候,季连少主野心勃勃,与那秦家主事一向交好,若这二人联手来袭,只怕京都不保。到时悔之晚矣。” 五皇子风楚鸣附和道:“父皇,据儿臣了解,季连少主虽未正式成为季连当家人,但近年来季连世家均是他一手操控。自他握有实权之后,各大牧场练兵习武,绝不止朝廷下达的编制。如今倒是没有人能真正了解季连世家到底握有多少兵马。此子造反之心,恐是迟早之事,还望父皇明察。” 三皇子风楚阳此时隐没在各皇子之中,收摄光芒,低头不语。他非常了解当今皇上,仿佛中了季连世家的蛊,任你说破了天,也绝不会主动出兵月河以北。 当年他送上的女人游一仙,宠冠六宫,盛极一时,皇上对此妃极致宠爱,夜夜宿在她的寝宫之中。却在那夜,游一仙千娇百媚地承欢之后,趁着皇上酣畅淋漓,龙颜大悦之时,为给弟弟游耀山报仇,提出发兵季连世家,免其坐大,竟被立刻打入冷宫,再无出头之日。 再者,风楚阳并不想在此时穷追猛打秦家与季连联手之事,若往深里查,迟早查到秦家变故其实由他一手操纵。光这一点,便会被其他几位皇子抓住不放,到时奏他个密谋造反,一招便可将他置于死地。 九龙金漆宝座上,皇上稳坐高台,见阶下蠢蠢欲动,沉吟道:“塞外风云乍起,自宣正义之后,再无将领打过一场胜仗。这两年,我朝边关告急,已不是一两次。呼赤祖尔部落集结小部落频频来犯,我朝已派遣过黄礼达将军、朱四浩将军率领十万兵马应战,却仍然处于胶着状态。尔等不忧心眼下战事,却急急挑起内乱,有何益处?” 堂下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半响,一位身穿紫袍的三品文官莫苏其上前道:“当年宣正义大将军坐镇边关,谁敢来犯?下官以为,宣正义大将军勾结外族一事,实有冤情,请皇上彻查此事。” 这位莫大人属九皇子风楚云一派系,此时抓到机会,自然要缅怀一下宣正义将军,借打击魏王爷来打击风楚阳。 “宣正义勾结外族,证据确凿。莫大人此时提出重审彻查,到底是何居心?”另一位官员据理力争,自然,此人系魏王爷派系。而宣正义一案,正是由魏王爷一系的人查办。 皇上头痛欲裂,每日上朝,便是如此争斗不休。一件事未完结,便又掀起另一件事,此起彼伏。他何尝不后悔盛怒之下灭宣正义九族之事,自这位将军被杀之后,从此边关战乱不休,无一日安宁。 季连别诺近来对朝廷之事,了如指掌,料想皇上目前不会对季连出兵。但皇族之争,愈演愈烈,说不准哪天就会将战火烧过月河以北,是以正慢慢低调作好应战准备。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是季连世家例来的态度。对于皇族内部夺权的激流暗涌,季连别诺实在没有兴趣也没有精力去管。尽管如此,朝廷的各股势力,他还是了解个大概。 东宫太子为一系,尽管风楚烈无心政事,但毕竟他是朝廷正统,名正言顺,所以还是有许多人追随,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个心思缜密的太傅温凌,常为其出谋划策。 而另一系则是以九皇子风楚云为首,十皇子、十二皇子以及十六皇子,都与其走得很近。风楚云天资聪颖,甚得皇上喜爱,他与太子风楚烈均为皇后所生。他各方面都出类拔萃,是以自视甚高,久而久之,骄色渐显,锋芒毕露。 还有一系不可小觑,这便是风楚阳。此子野心绝对在各人之上,懂得隐忍,处心积虑。季连别诺因查魏王爷,才顺便把风楚阳查得干净,不然绝计不会注意这个隐在其中的皇子。 其余皇子也在各怀鬼胎,却终因能力有限,掀不起多大风lang。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进行。 季连别诺命华翼将“十八骑士”派遣至各个牧场,悄然调动人马。为避免落下口实,采取分批行军、连夜急行的方式,赶往月河以北沿线的各个牧场,屯集重兵把守,利用天然地理优势,将本土牢牢包围在自己的掌控范围中。 ------------ 第八十二章、秦三公子来访 这日天冷,燕唯儿与柳氏在房里闲话家常。 屋内的檀木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吃,栗子糕,杏仁饼,蜜饯马蹄,鸳鸯卷…… 燕唯儿拿了一个栗子糕放在嘴里:“很好吃,娘亲,你也来一块?” 柳氏温柔地看着女儿可爱的吃相,轻轻笑道:“你从小就喜欢吃栗子糕,那年上京都,你闹着要吃的第一样东西,便是这栗子糕。” “娘亲,我小时候还去过京都么?”燕唯儿从之前的只言片语中,基本已经拼凑出她不幸的童年,似乎非打即骂,过得很不愉快。 柳氏想起那是她嫁入燕家唯一得宠的几年,心中黯然:“去过,那时你爹还在世,当时也还算疼你。不过,你终归是女儿,渐渐便被他忘了,娘也被他忘了。”很含蓄的说法,何止是被他忘了,就是莫名被那正妻悍妇用家法侍候,燕老爷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不问。 燕唯儿听出了弦外之音,是以不再继续发问。 柳氏却自顾说道:“唯儿,你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好女儿,每次娘亲伤心,都是你在身旁逗娘亲高兴,还跟算命的术士学算卦看相,然后像模像样地为娘亲起卦……尽拣好听的哄娘亲开心……” “我还会算卦呀?”燕唯儿眼睛亮晶晶的,脑子里竟然一下子涌出了许多关于起卦的顺序、姿势。 “苍宁有个特别有名的看相师傅叫冠虚,当时你常跟着他转……唉,你都忘记了。”柳氏用手绢为女儿将嘴角的残渍抹去。 “唯儿,有空咱们去找你的冠虚师傅,看能不能帮你找回点记忆。”季连别诺微笑着走了进来,近日这少主脸上的线条轮廓柔和多了。 燕唯儿听到声音,一下子就跳起来:“诺!你怎么回来啦?最近不是很忙吗?大早出去,很晚才回来……” 季连别诺虽然早已听惯了这个“诺”的称呼,但每次听来都还是免不了激动,总觉得这是千辛万苦才换来:“唯儿,你这算在抱怨我没时间陪你吗?” 他依然笑得温柔,又赶紧向柳氏请安问好。 燕唯儿在娘亲面前,脸儿绯红:“我才没有抱怨,你最好天天在外面忙,不要回来……”口是心非,这使她脸色更红,手足无措。 季连别诺不再逗她,坐下喝了口茶,对柳氏道:“娘亲,上次我爹娘已经和您商量过我和唯儿成亲的事,今日便是请人来算了吉时,日子订在四月初八,不知娘亲可有异议?” 柳氏微微含首,眼眸如水:“一切听凭季连尊主和夫人安排。”最爱的女儿,终于嫁得如意郎君,她心中百感交集。 她借故离开,茉莉又送了些糕点进她的房中。 燕唯儿待柳氏离开,才嘻笑着喂了一块鸳鸯卷进季连别诺嘴里,亲热道:“诺,好吃吗?” 季连别诺平时从来不吃这些甜点,却拗不过燕唯儿的好意,又见她满脸甜腻劲儿,早被融化得一颗心颤悠颤悠,只知点头。 “你最近忙什么去了?一天见不着影儿?”燕唯儿自顾吱吱喳喳:“昨天我去看了婆婆和爷爷,他们还念叨你呢。” 季连别诺长身而起,拍了拍衣衫:“你没事就去陪陪他们二老,等我们搬进新别院,就把他们接到这里来和你娘亲一起住,可好?”那老两口被安排在离此不远的园中,起居都有人照顾。 “嗯,当然好!”燕唯儿眨巴着大眼睛,不解地问:“娘亲不和我们一起搬到新别院去吗?” “傻丫头,你娘亲行为太过拘谨,若是跟我们住一起,总是对我行礼,叫我‘少主’,这像话吗?我再跟她行礼,她又很不安。所以把我们现在这栋别院让你娘亲住,她会自在得多,你说对吗?” 燕唯儿想起娘亲确实每次见到季连别诺,都赶紧站起身来行礼,“少主少主”从不离口,即使成了她的女婿,恐怕还是无法改变她历来的习惯。不由得一笑:“别诺想得周到,娘亲在这儿住,慢慢就会认为自己是女主人,不会觉得寄人蓠下啦。” “正是这样。”季连别诺握着燕唯儿的手,柔软滑腻,但手掌上仍有细细的小茧:“这儿离别院其实也不远,你每天散散步,也就可以过来看娘亲了。” 燕唯儿乖巧点点头,别诺已经将所有的事都安排妥帖,说起来真的不应该有烦心的事。但最近,她总是半夜醒来头痛欲裂,有些隐隐约约的片段闪现出来,却又模糊不清。 她本想告诉季连别诺,却又见他最近忙里忙外,似乎忙不完的事,早上很早出去,晚上很晚才回来。 “唯儿,最近我确实很忙,你不要怪我好吗?”季连别诺柔声道。 “诺,你忙正事,我不会怪你。”燕唯儿笑嘻嘻的:“只要你不是去忙什么外室小妾的事,我就不会找你麻烦啦!”她野心越来越大,听他说只喜欢她一个人,以后也只会娶她一个人,便大大方方霸道起来。 季连别诺哑然失笑,想起许久前在集帕尔牧场,他主动教唆她多惦记季连家的财产,她一副多么嫌弃的模样,在听到纤雪枝的名字之后,又时时酸溜溜地连讽带刺。 “我忙你一个人都忙不过来,还哪有空忙外室和小妾的名堂!”季连别诺前阵马不停蹄出去找人,确实积了一堆事要办。 “你的意思是,有空就还是会去忙的是不是……”燕唯儿戏谑地看着他,不是逼问,不是穷追不舍,而是逗趣,一脸的笑容。 “最近忙你秦三哥哥的事,一会儿他就到了。你可要一起迎他去?”季连别诺宠爱地捏捏她的脸颊。 燕唯儿又用手拈了块蜜饯放在嘴里,边吃边咕噜道:“要去,当然要去,我可想秦三哥哥啦。” “少主夫人,请问你以后就用这形象去管一家子人吗?”季连别诺想起娘亲也常常被爹爹宠得不顾礼仪,完全没有当家主母的威仪,不由得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燕唯儿想了想,不以为意道:“等到时再说,我觉得你给秦三哥哥出的那个主意极好,以后我也可以效仿。本来被你说的主事夫人吓坏了,后来一想,这也没什么难的。再说,我还可以找你娘亲教我的。” 她先前确实被那什么主事夫人的头衔吓得手脚发软,后来渐渐想通了,便得出这样的结论。 季连别诺摇摇头,笑了,找娘亲教她,怕是找错人了。他拉起燕唯儿的手,走出院落。 门早已大开,家仆把秦三公子迎了进来。 “秦三哥哥!”燕唯儿一路小跑,奔上前去扑进秦三公子的怀抱。他于她而言,仿佛是重生后的亲人,一醒来,他就在她的身边。 秦三公子面露微笑,轻轻拍着燕唯儿的肩,与正在走近的季连别诺对视,目光清澈。 “秦三哥哥,你终于来看我了!”燕唯儿见阿努又要往上扑,立刻叫停,生怕又像上次一样,把黑爪印在秦三公子纯白的衣袖上。 秦三公子摸摸阿努的头,对季连别诺笑道:“看来季连少主果然尽心照顾着我这妹妹,看她脸色红润,便知最近调养得很好。还有我们阿努好像也胖了。” “走吧,三儿。唯儿都念叨你好久了,你要再不来,她快跟我翻脸了。”季连别诺望望天,这天气,竟似要下雨了。 “唯儿,可有记起一星半点以前的事?”秦三公子指了指身后家仆抱着的东西:“那个古筝是我专门买来送给你的。” “我会弹吗?”燕唯儿脑袋混乱,一时又觉得自己好像会,一时又觉得自己全然不懂。 “当日唯儿在船上弹的小曲,至今仍然是我认为听到最有意思的。”秦三公子由衷说道。 一行人来到书房,华翼随后即到。 书房门窗上是菱花格纹以及大朵的祥云图案,墙上是骏马奔驰木质雕刻暗纹,极致精美。大大的檀木桌上,文房四宝整齐摆放。宽阔而宁静悠远,这是季连别诺的风格。 书房很大,用木格子做成屏风,把内外的视线隔将开来。 燕唯儿坐在外间,将秦三公子送的古筝放在桌上细细琢磨。她伸长雪白的手指,在眼前左看右看,始终没敢拨弄上去。 里间,季连别诺居中坐着,桌上沏好了碧螺春,云雾缭绕,清香满溢。 “别诺,如你所料,我工场里确实还有别的派系的奸细,此番动作,倒的确是清理干净了,剩下的几乎全是上好几辈都一直跟着我秦家的人。”秦三公子目光在香茶云雾里渐渐变得迷离:“只可惜了我大哥……” 季连别诺拍拍秦三公子的肩膀:“帮大哥照顾好嫂子和两个孩子,大哥会安心的。” 秦三公子点点头,正色道:“奸细是风楚云那一派系的,被我施了‘催眠术’,便一五一十全招了。我找了个借口,把那两人打发了,让他们去给主子汇报领赏,说说风楚阳的丰功伟绩。” “干得好,三儿。”季连别诺赞赏道:“你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意气用事了。” “我还敢不懂事吗?”秦三公子自嘲道:“家都快散了。”声音里逸出一丝淡淡的无奈,但是很快,他便声音清亮:“现在工场全都搬了过来,不过我知道,恐怕任何一方势力都不会放过我秦家。” “三儿,我季连家和你秦家共存亡。”季连别诺抬头向站着的华翼道:“目前牧场的人员部署安排得怎样了?” “回禀少主,月河沿岸的九个牧场中,最重要的折柱、扶生、华玉这几个牧场,每个牧场有一万五的兵力,其余牧场都在一万人左右。所有兵力已经全部到齐。” 华翼面色沉静,连日来,他便是在督办这件事情。如此大量的兵力要神不知鬼不觉到位,何等不易。 ------------ 第八十三章、竹马吟 秦三公子赞道:“短期内作这么大的兵力调动,居然外面鲜有传闻,真是了不起。” 华翼赧然道:“秦三公子过奖了,一方面,我们的人化整为零,扮成百姓连夜急行,到各牧场报道;另一方面,当然要感谢少主和未来的少主夫人……” “又关我什么事?”燕唯儿探个头出来,吐吐舌头:“我听到你们说话了。”她已经十分适应少主夫人这个头衔。 季连别诺向她招招手:“唯儿,过来。”他宠溺地让她坐到身侧,低语道:“现在季连少主大婚,到处传得沸沸扬扬,那是我故意放出去的风。” 燕唯儿目光落在那支玉石毛笔上,碧绿通透,摸起来,竟然不是想象中的冰凉,温润而微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季连少主的大婚上,自然没有谁会注意牧场人员的变化,就算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变动,那也会以为是少主大婚之需。”她仍然琢磨着那玉石毛笔,却清晰地点题。 “唯儿真聪明。”秦三公子赞赏道。 燕唯儿被夸赞得脸有些发烫,低头不语,只是羞怯地笑。她听到他们的对话,便作了本能的猜测,对于季连别诺的作法,并无异议。 “三儿,你有所不知了。上次集帕尔一役,我们以少胜多,完全是唯儿的功劳。”季连别诺摇头自嘲道:“外面如今把我季连别诺传得神乎其神,仿似三头六臂。其实他们不知道,如果上次不是唯儿算卦算出集帕尔牧场有危险,我们绝不可能提早赶到。那一战,若是去得晚了,后果不堪设想。” “你说的唯儿是我吗?我真的那么厉害?”燕唯儿不可置信。 季连别诺哑然失笑:“我们到底还能有几个唯儿?” 秦三公子也是一脸惊讶,认识燕唯儿的时候,便觉得她身上有许多随时让人惊喜的地方,当时没来得及细细了解,后来燕唯儿却失忆了。 “当时所有的人都以为是我神机妙算,其实,我身后是有个军师的。”季连别诺想着那日在城楼上,他们并肩作战,不由得温柔地握紧燕唯儿的手:“唯儿当时自己还生着病,却坚持在城楼上包扎伤兵。” 华翼忆及当日情景,心头一阵汹涌澎湃。而秦三公子,心内复杂,直到此刻,才真正有些妒忌起季连别诺来,是某种喜悦的妒忌。那两个人,手握着手,甜蜜相对。无论唯儿是否失忆,那样珍贵的日子都是属于他们的。 燕唯儿有千言万语想问个仔细,却一时半会不知从何问起。 季连别诺又道:“三儿,你可把我害惨了。如今江湖盛传,我将‘饿鬼’钱子魁一招毙命,那极修门蠢蠢欲动,不知我季连别诺到底武功是如何出神入化,纷纷挑战,以正极修门的名声。唉,殊不知,钱子魁已被你打得只剩下一口气,轮到我时,自然就只用得了一招。”摇摇头,无奈的笑。 秦三公子洒然而笑:“别诺不要太过谦虚,其实就连我,也会觉得你深不可测。” 暮色洒进书房,烛光阑珊。屋里仍然清茶袅袅,那碧螺春的味儿都已经淡得被檀香盖过。 季连别诺与秦三公子一直谈了好久好久,分析了各派系斗争以及他们自己有利和不利的条件,如何保月河以北一方百姓的平安。 秦三公子自来逍遥惯了,几时如此正经坐在书房里谈时事聊这些宏伟话题,但又必须要聚精会神,事关秦家存亡,已经有一个大哥莫名其妙成了牺牲品,他无法再像曾经年少轻狂时那般放任不管。 作为秦家主事者,身上的责任非同小可。秦三公子如今更加体会到季连别诺这些年独自挑起整个季连家的不易。 燕唯儿一声不吭,规规矩矩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此时的她,出奇的宁静。姣好的脸庞在烛光下浅浅泛出柔和的光泽,浓密的睫毛轻轻扇动,端庄而贤淑。 “我按照你教的方法,以柯大管事为首,打造了一个八人互相牵制的管理核心,其中大嫂也在列。”秦三公子转向燕唯儿:“你果然推荐得好,大嫂确实兰心蕙质,并且对工场所有的流程都熟悉之至。” “这样,她也不会没事做,整天胡思乱想。”燕唯儿心道,女人确实要多学点东西,才能帮得上夫君的忙,不然总关在房里,也不知道夫君到底在忙些什么。一通遐想,不由得偷眼去望季连别诺。 “这样一来,你就不会被套住了。过了上元节,我和唯儿要回集帕尔牧场祭祖,你若有空,就一起去吧。到时给你引荐一位兄长,定可投缘。”季连别诺淡淡一笑:“宣家总算还有一脉骨血留存。” “哪个宣家?宣正义大将军?”秦三公子讶异地问。 “正是,宣正义大将军的小儿子宣梧,如今便是在集帕尔牧场。他已经入我季连家的姓,现名季连轩梧。”季连别诺提起这个义弟,心中有些温暖。要不是他,微雨还不知道能否活在世上,当时中了蛇毒,若不及时将毒素排除,后果不堪设想。 秦三公子点点头:“朝廷钦犯随时会祸及家族,只有季连家才会如此仗义。”心中涌起万千豪情:“若是有一天,别诺有需要,秦家便只为季连家提供兵器支持。” “好兄弟!”季连别诺心中也涌动着不可名状的感动:“不过,我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我季连家从不希望挑起战乱。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便是最好的世道。” “别诺心系百姓安危,自然是好的。怕只怕,我不犯人,人要犯我。”秦三公子的家变,正是一个这样的写照。 “我季连家自臣服朝廷,从未想过要取而代之。但若人为刀俎,我必不会为鱼肉,任人宰割。”季连别诺沉吟道:“不过,那是最坏的结果,战乱纷争,受苦的,还是百姓。” 几人又谈了一阵,天色已晚。 燕唯儿肚子饿得咕咕叫,听得季连别诺说回“诺岭”吃晚饭,心下大喜,这便蹦了起来。 季连别诺令家仆将秦三公子送给燕唯儿的古筝包好,搬去“诺岭”。 “唯儿是否想起如何弹奏筝曲?”秦三公子面色温和,料想一个人失忆,只是忘记了以前发生的事,但本身会的技艺应该不会丢失。 燕唯儿一下午也在琢磨,该如何下手,却总是不敢抚上琴弦,愁眉苦脸道:“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她失忆后,信心尽失,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啥都不会。 “不要紧,一会儿我教你起个头,你一定会弹得很好。”秦三公子鼓励道:“唯儿原来就弹得很好。” “唯儿不止弹得好,跳舞也很好。”季连别诺插话道:“唯儿的‘燕裳’极致惊艳。”那夜如妖媚的精灵,她就那么直直闯入他的心扉,仿佛草原的仙子,洒下青草的种子,来年的春天,便可将蓝天下的草原点缀得油亮油亮。 “‘燕裳’?”秦三公子有些不可思议:“和纤雪枝的‘蝶裳’有什么关系?” “呵呵,有过之而无不及!”季连别诺肯定的回答,他以自己眼睛看到的,内心感受到的来客观评价。 “纤雪枝是谁?”燕唯儿准确抓到这个人名发问,女人的直觉总是敏感的。 “她只是个舞者。”季连别诺倾身回应,想起那日在风楚阳的府坻,纤雪枝表白得那么热烈,不觉生出对燕唯儿的愧疚,是以连忙撇个一干二净:“她以‘蝶裳’名满天下……” 秦三公子心中想的,却是在风楚阳的宴会上,当纤雪枝跳“蝶裳”时,燕唯儿气鼓鼓的,还说对舞蹈全无兴趣,不禁摇头,这唯儿妹妹和季连少主到底曾经发生过多少事? 纤雪枝对季连别诺的心思,秦三公子自然是清楚的。不止他知道,江湖上少有人不知晓此事。 用过晚膳,秦三公子便开始试探燕唯儿的筝曲,看到底遗忘到何种程度。 烛光下,一把木质上好的古筝放置桌上,古朴而质感。 秦三公子细细调试音准,以燕唯儿曾经弹过的《竹马吟》作示范,刚弹了一小节,便被燕唯儿叫停。 “是这样弹的么?”燕唯儿皱眉:“我好像真的会。” 秦三公子让了位,任唯儿坐在筝前。只见她仍然犹豫,纤指几次抚上琴弦便退了回来。终于,她像是下了决心,闭着眼睛,纤指轻轻划过琴弦,流淌出一串美妙的音符。 燕唯儿仍然闭着眼睛,刚才那一下,只是试试手的触感。那一串流畅的筝音鼓励了她,这才弹起刚才秦三公子示范过的《竹马吟》,刚听过的一小节弹完,便自动将剩余的拨弄出来。 她闭着眼睛,用心去感受,仿佛根本不需要看到弦的位置所在,便能准确找到每一个音律。越弹到后面越熟悉,她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战战兢兢,渐渐气息均匀,手法纯熟,在弦上的纤指越抚越快,上下翻飞,看得人眼花缭乱。 秦三公子自然已不再惊讶,看在季连别诺眼里,那又是另一番感受,只觉得坐在筝前的燕唯儿,飘逸出尘,光华美艳,灵活的纤指在烛光下绽出夺目的光芒。 他忽然明白,以秦三公子平素的高傲,洒脱不羁的性格,何以在短短十几日,与燕唯儿这样一个女子,只是萍水相逢,却以兄妹相称,仿佛数十年的相濡以沫,亲热到愿随时用性命保护对方。 他的心中,涌起一丝感动。可想,在那日河水湍急的河心,大船忽然起火,是怎样一场惊心动魄。 曲毕,燕唯儿站起身,眉心眼角都是笑容,声音也高亢清脆:“我果然是会的!”掷地有声。 如一个孩童,在炫耀自己的技艺。她比之孩童更甚,失忆之后,她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曾经会什么,迷失又自卑。 如今,笑语盈盈,信心百倍。 季连别诺心道,一定要替她找回记忆,好的坏的,只要是属于她的,都应该替她找回来。 ------------ 第八十四章、得此女,得天下 腊梅花海,蔓延得无边无际,仿佛比花中之王的牡丹更艳光四射。冬日万花凋零,只余独花盛放。 稀有,总是令人想要独自占有。 风楚阳这几日常在梅林里流连忘返,暗香萦绕,奇景久久无法释怀。画中美人的曼妙姿态,已经深刻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不仅仅是男人对女人的某种渴望,于他而言,女人都只是玩物而已。更多的困惑和引出内心的激荡,是那日的梅花竞相绽放,千朵万朵,无声,更有声。 如某种古老的传说,或是一种预示。 得此女,得天下。明知这一说法是魏王爷编来让他为其出头,一解胸中郁气,却还是不由自主日夜被此事困扰。越心心念念,那美人的身影愈加清晰,竟然第一次,引发出他对女人的思慕。 有些后悔,上次在马车里,如此好的机会,伸手可及,却眼睁睁地放她跑掉了。而如今若是真的要想一亲芳泽,恐怕比之筹谋一场政变轻松不了多少。 他确实小看了季连少主,集帕尔一役,以为稳操胜券,兵力如此悬殊,却被季连少主轻易粉碎。而正因为那一役,令得先前蠢蠢欲动的草原部落,竟纷纷呈观望态势。 “三皇子,沐出相士求见。”家仆来报。 “请他到书房等我。”风楚阳双手负在身后,缓步向书房走去,仍然一脸的凝重沉思。 沐出相士是风楚阳最依赖的风水师,此人确实有些道行,这些年有他在,令得风楚阳常常逢凶化吉,是以渐渐生出倚重之心。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和沐出相士来往甚密,否则魏王爷也不敢随便找个人来糊弄他。 “小人来迟,还望三皇子恕罪。”沐出相士行礼。 三皇子风楚阳尤自沉思,随手拿起画卷,缓缓展开,倒像是生怕弄坏了:“沐出对这幅画,有何见解?” 沐出定晴一看,失声道:“三皇子怎么会也有这样一幅画?” “哦?”风楚阳抬起头,微微皱眉:“沐出还在哪儿见过?” “不瞒三皇子,小人的师傅也有这样一幅,如小人猜得不错,此画正是出自师傅之手。”沐出上前一步,手蘸了少许茶水,涂沫在画中一角,很快,一个暗印便显露出来:“三皇子请看,这个‘复林’两字,便是小人师傅的名号。他一直习惯用这样的暗印。” 复林大师的名号,在当朝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人善观天象,学识渊博,且深居简出,少与人来往,而沐出正是他的徒弟。 只是,这个徒弟趋炎附势,品德极差,是以被复林大师逐出师门。 “那这幅画可有蹊跷?”风楚阳听得此画竟是复林大师所作,梅林的异景再次闪现,令得他不由自主心跳急促。 “回三皇子,小人不敢有欺瞒,本来以当日我的功力,是无法知晓此画的玄机,但我无意中听到师傅曾经和沐善师兄的谈话,说‘得此女,得天下’,此事断不可传出,否则会令得天下大乱。”沐出恭敬将从师傅那里听来的缓缓道出,又加了自己少许理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分析给三皇子听。 风楚阳打赏了沐出,令家仆送出门去。这下,他真正陷入沉思,甚至心中还觉得对魏王爷有愧,深觉王爷对他忠心耿耿,自己却无端猜疑其良苦用心。 他令家仆把燕无晨找来,指着画中美人道:“燕管事,可认得这个女子?” 燕无晨自从跟着风楚阳,前前后后打点,虽然尽心尽力,却心中难以掩藏对季连世家的愤恨。他接掌燕家,混得风生水起,在苍宁一带,连走路都横行无忌。而现在,却是在别人手下打杂。尽管主子身份显赫,但哪比得上他自己横霸一方来得惬意。 燕无晨的眼睛扫过画卷,心中狐疑,这不是他从燕唯儿的房间里搜出来送给魏王爷的画吗?如何此时却在三皇子手上:“此女乃小人的庶出妹子,名叫燕唯儿。”他不知道三皇子叫他来看画卷的目的,是以并不露出喜恶:“当日我将她送给魏王爷作妾室,后来音讯全无,小人也身遭不测,未来得及顾及此女的下落。” “燕唯儿?”风楚阳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再去看那画中人,更觉鲜活生香,惊鸿艳影。那日的偶遇,忽然变成了一种人生的预示,仿佛是上天的安排,让他遇见一个能助他实现野心,一统天下的女子。 “三皇子,舍妹可是有了消息?”燕无晨何等样人,常年善于与权势之人打交道,察颜观色自是不差。见得三皇子脸泛红光,心下计量,恐怕自己一步登天的机会要来了。 “是有消息,不过是个坏消息。”风楚阳慢条斯理,眼睛却从未离开过画卷:“季连少主大婚,要娶的正是燕管事你的妹妹,不过,以燕管事的境遇,恐怕难沾到一丁半点的好处罢。” 季连少主灭杀燕门,已不是什么稀奇之事,魏王爷当时大张旗鼓联名上书朝廷,要求彻查此事。事情进行得一半,便被季连的人阻止,将其幕后操纵京都yin业获取巨额利润,助三皇子风楚阳招兵买马的证据以机密手段传与其知。 “季连少主!”燕无晨咬牙切齿,混得这么落魄,都是拜此人所赐:“唯儿竟然要嫁给仇人?简直愧对燕门祖先。” “燕管事,可有法子阻止令妹的荒唐行为?”风楚阳微微笑道:“说起来也怪,本皇子自偶遇令妹,心中实难放下,一直牵挂至今,无法释怀。若燕管事在此事上能助本皇子达成心愿,定将令妹封为皇子妃。到时,燕管事便是本皇子的大舅子,你燕门重振雄风,指日可待!” 得此女,得天下。如果风楚阳真能得到这个女人,当然要顺应天意,将她封为皇子妃。此后他登上皇位,她便是皇后,母仪天下。 天命难违,风楚阳对此深信不疑。 燕无晨没料到燕唯儿竟是大富大贵之命,季连少主,三皇子风楚阳,都拜在其石榴裙下,只恨曾经对她太过狠毒轻蔑,恐怕再以哥哥的身份出现,只会遭遇不测。 他心里对季连少主有莫名的惊恐,却仍然抵制不住那句“燕门重振雄风,指日可待”的诱惑,一肚子坏水似要奔涌而出,哪怕绞尽脑汁也要将燕唯儿送给三皇子。 另一边轻纱罗帐,锦被软枕。 燕唯儿穿着柔软细腻的丝绸睡衣,光滑质感,干净芬芳。她将身体蜷缩着,手抚上额间。 头痛欲裂,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闪着那样鲜艳的片段,她穿着红红的嫁衣,坐上喜轿,感觉那时竟然是痛苦的,没有出嫁的喜悦,只是痛哭流涕。 不知道为什么,喜轿被劈开,一把明晃晃的剑向她直直刺来。但她没死,剑如毒蛇般挑断她的头饰,一头乌黑的长发霎时散开。她就那么坐在被劈得光秃秃的喜轿中,可怜兮兮。 燕唯儿很害怕那鲜艳的大红喜轿,不知道这是幻觉,还是曾经经历的片段,一阵阵钻心的头痛向她袭来,香汗淋漓,连枕头都打湿了一大片。 在深夜,她总是隐忍。害怕动静太大,扰了别人休息,特别是季连别诺,他就在隔壁,稍微有些动静,他便会起来看她。一折腾又是大半夜,然后早上他很早便要出去忙碌,晚上很晚才能回来。 他心疼她,其实,她也心疼他。所以她隐忍着,嘴唇差点咬破了皮。 可是无比困惑。 她曾经成过亲?但为什么季连别诺又说没成过?难道当时自己不是嫁给季连别诺么?那怎么可能?燕唯儿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胆战心惊。 从醒来后没多久,季连别诺便出现了。他一来,就说是她的夫君。所以她也认定他就是夫君,成亲与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她的过去。她曾经的一切,都与他有关。 所以天经地义,她该是他的女人。 可是莫名坐在了花轿上,却不是和季连别诺成亲。那把明晃晃的剑,又是谁拿着它,要将她置于死地? 燕唯儿迷迷糊糊,辗转反侧,折腾到天明才渐渐睡去。这一睡过头,就到了中午,秦三公子告辞了,季连别诺也出去了。整个院落里,能聊得上话的,便是娘亲和茉莉。 她洗漱完毕,匆匆吃了点东西,便去了柳氏的房中。 那种种困惑,纠缠得她坐立不安。她忽然意识到,失忆表面上看起来不是什么病,只不过经历过的事和人统统都不记得了而已。 但这无疑是致命的。它像一条绳索勒得人透不过气来。就如那顶大花轿,时时闪现在脑海里……当然,这只是开始,她相信,今后还会有别的片段会涌入脑海…… 柳氏住的房间,明亮而雅致,此时窗户是打开的,枝条在窗外随风摇摆,还未完全发出新芽,只是浅绿浅绿,惹人喜爱。 房内一样的锦衾罗帐,很柔美的气息。 “娘亲,我以前是不是嫁过人?”燕唯儿问得很直接,跟自己的娘亲,不用拐弯抹角。 柳氏被她的问话吓了一跳,心有余悸地看了看门外,季连家未来的少主夫人,很快就要成亲了,怎么可以让下人了解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多影响季连家的声誉。 ------------ 第八十五章、原来是妾 柳氏面色为难。 “唯儿,怎么胡乱瞎想?”柳氏握着女儿冰凉的手,轻轻抚摸:“你这种问题在娘亲这儿说说也就罢了,千万别拿到外面去胡说。季连少主……” “娘亲,到底我是不是上过大花轿的?”燕唯儿见柳氏的态度模糊,刚才还慌乱地看向门外,生怕谁听了去,足见此事并不是她胡思乱想,那些闪现的片段一定是真实发生过的:“我要知道真相,娘亲,你告诉我?” 柳氏很为难,并不是一意偏帮季连少主,帮他隐瞒,而是那些事,的确难以启齿,太不愉快。女儿失忆后,有人疼有人爱,生活不知道比以前幸福多少倍。又快要嫁给季连少主,这是多么美满的结局。何必又要重提旧事,徒增烦恼? “娘亲,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季连别诺……”燕唯儿说着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柳氏急得连拖带呼:“唯儿,唯儿,你……唉,坐下,我告诉你,这件事……唉……”语无伦次,拗不过女儿,却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燕唯儿再次坐回了椅子,任柳氏拉着,眉头紧蹙:“娘亲,我坐在那个大红轿里,是要嫁给谁?季连别诺吗?” 柳氏思绪混乱,被燕唯儿的问话逼得冲口而出:“是给魏王爷作妾……” “什么?”燕唯儿大惊,这魏王爷在秦三公子和季连别诺的嘴里出现过多次,甚至秦三公子的家变也跟此人脱不了干系。但此人声名狼藉,又是六十几岁的老翁,为何自己会嫁去给他作妾? “唯儿,你要珍惜和季连少主的感情,也要珍惜现在的生活。娘亲和唯儿在燕家过得……”柳氏想起女儿被打得身上到处是鞭痕,小小年纪便要被逼嫁作妾,要不是为了她,女儿早就可以逃出燕家,悲从中来,哽咽得声音发抖。 燕唯儿没想到一席话惹来娘亲伤心,顿时慌了手脚,心一软,柔声道:“娘亲,是唯儿不好,唯儿不问了。”本来还想问那明晃晃的剑从何而来,如今也只有生生咽下,再也不要提。 柳氏的手轻轻抚上燕唯儿的脸庞,慈爱得温柔无比:“唯儿,你不知道娘亲如今有多么开心,你觅得好夫婿,终身大事有了着落,娘亲就觉得心满意足,只盼你能幸福,别像娘亲一样……” “娘亲,我知道的。”燕唯儿挨近柳氏,亲热道:“唯儿也想娘亲过得幸福。”用小脸蹭了蹭娘亲的脸颊。 燕唯儿出了柳氏的房门,郁气更深。那把明晃晃的剑仿佛随时都会从天而降,将她劈个披头散发。她不由自主去摸头上的发髻,冷汗涔涔。 她的脸色惨白,如一只受伤的小狐狸,看哪里都觉得危险。 柳氏的话让她莫名悲伤,无地自容。她竟然是一个老翁的妾,是什么样的阴差阳错,被季连别诺捡了回来? 忽然自卑,仿佛卑微得如一粒尘埃。平时还对季连别诺大呼小叫,指手划脚,怀疑正室小妾,这样那样,还要求对方只爱她一个人。 她的过去,竟然只是一个老翁的小妾。 心都痛了。仿佛不是一块完壁,仿佛不是一块美玉。 只是一块又硬又普通的石头。 凭什么坐上季连少主夫人的位置?凭什么要求季连别诺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只喜欢她一个? 燕唯儿呆立在高大的槐树下,怔怔的,满眼都是悲伤。 这是燕唯儿失忆后回到季连家,唯一一次没等季连别诺回来就睡了。其实还不算晚,只是暮色刚刚将夜幕拉开。燕唯儿早早沐浴,灭了烛火,倒头便睡。 起先玉嫂以为她是哪儿不舒服,还来问过几次,都回答说很好,大家便以为她是乏了,也都不再扰她。 季连别诺和往日一样,以为回到家中她会一如既往蹦跳着过来问东问西。他手里还提着隙宁的柿饼,想让她回味一下,看是不是会想起点什么。 季连别诺有些诧异,她竟然睡了。 他又担心她是否生病了,或者心里不开心,感觉自己陪她的时间是越来越短,不过怎么办呢?确实有许许多多的事要他亲自操心过问的。 屋里黑漆漆一片,悄无声息。 他站在门外,举手想敲门,想了想,又放下了。叹口气,将柿饼交给玉嫂,嘱她明天记得给小姐吃。 一连三天,都是这样的结果。 早晨他总是等不到她起床就走了,她起得越来越晚。晚上她总是不等他回来便睡了,她睡得越来越早。 季连别诺沉思着,觉得哪里出了问题。他这天特意提早了回来,那时暮色刚刚降临,甚至不点烛灯都还能模糊看得清人影。 但燕唯儿还是早早关了房门,睡了。 季连别诺轻轻敲门,柔声问道:“唯儿,你睡着了吗?” 好半天,一个慵懒倦怠的声音传来:“我睡着了。” “睡着了还说话?”季连别诺微微一笑:“唯儿,开开门,我想看看你。” 又过了好半响,仍然是那样慵懒的声音,还带了一点轻柔的沙哑:“季连——少主,我,睡了。明,明天再看吧。”结结巴巴,似乎在他面前吱吱喳喳惯了,要特别的收敛,很难做到。 季连别诺的语气非常坚定:“唯儿,开门,我现在就要见你。”他眉头紧皱,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她曾经叫他“混蛋”,叫他“季连别诺”,或是“别诺”,更甚者,最近一直叫他“诺”,而季连少主这几个字,偏偏是最生分的。 他再敲门,声音更有力:“唯儿,开门,我现在必须见你。”不是商量的语气,是命令。 燕唯儿叹口气,起身穿好外衣,将门“吱吖”一声开了。寄人蓠下,终还是要听话的。 手脚一阵一阵冰凉。 她抬起头,望着季连别诺高大的身形站在门口,眼神寻味地探究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到答案。 他站在门外,她堵在门里。 他盯着她,她闪烁的目光躲闪着他的追寻。 “不准备让我进去坐会儿?”季连别诺轻启薄薄的嘴唇,嘴角不上扬的时候,有些清冷。 “夜了,不太方便。”燕唯儿说着,便要将门关上。她仍然是柔柔的声音,却拒人于千里之外。但这不是她本意,寄人蓠下,应该低眉顺眼才对,尽量地迁就,尽量的好脾气,可越是这样,越不能面对。 她只有躲着,在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之时,她只能躲着。 季连别诺大手一挡,门就合不上了,不再说话,跨前一步,将燕唯儿拦腰抱起,未等她开口尖叫,门已关闭。就那么将她抱在怀里,软软的腰肢,轻如羽毛。 “说吧,又胡想了什么东西出来?”季连别诺十分随意,坐在床前,仍然将她抱在怀里,扯过散乱的锦被,像包一个小孩子似的将她裹起来。 “没,没胡想。”燕唯儿讷讷的,低头埋在他的胸口,身子被他的大手圈着,无比温暖,无比安全。 “没胡想怎么会是这个表现?”季连别诺气道:“还季连少主,你几时叫过季连少主?” “你难道不是季连少主?”燕唯儿低低的声音回应。 “唯儿,”季连别诺忍不住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抱紧她,下巴挨着她的发丝:“唯儿是个好姑娘……生气的唯儿也是个好姑娘。”像哄个小娃娃,满心柔情蜜意,没有什么比她在他怀里更让人心里踏实。 “唯儿不是个好姑娘。”燕唯儿低下眼睑,不由得鼻子酸酸的。 “说说,唯儿怎么就不是个好姑娘了?”季连别诺轻轻微笑,下巴仍然磨梭着她的发丝,发香阵阵飘来,心旷神怡。 燕唯儿将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躲进被子里去,一个老翁的妾室身份,情何以堪? 季连别诺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让她面对自己:“唯儿,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让我和你一起解决。” 燕唯儿对上他深邃的眼睛,心内酸楚:“别诺,你能告诉我,我们是如何相遇的吗?” 终于,还是提到了这个问题。 季连别诺有些狼狈,却不愿逃避,始终还是要面对的。无论他愿不愿意。 “我,最近似乎回忆到了一些片段。”她迟疑,难以启齿,自从知道了自己是一个老翁的妾室,连和季连别诺成亲的喜悦也被冲散了。 意兴阑珊。 将来,若是外人知道了这件事,大肆渲染,季连家的颜面何存。季连世家可以不讲门第,但名誉必须是清白的。想到这个,她忽然想退婚了。 季连别诺仍然抱着她,心中正在考虑,要如何跟她说这件事,让她可以更能接受一些。 “别诺,我其实是魏王爷的小妾,对吗?”燕唯儿还是问出了口,身子扭了扭,想挣脱出去,却被季连别诺抱得更紧。 “唯儿,不要胡思乱想。”季连别诺皱眉,想起魏王爷令人拿着燕唯儿的画像到处找人,十分不悦。 燕唯儿从季连别诺的话语和表情,确定了这是事实,而且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当然,他也并不想提这事,似乎那是她曾经的一个污点,令季连家蒙羞。 燕唯儿真的大力挣脱开来,就那么趴在床上,声音冰冷:“好了,我知道了,我好困,不想说话了。”再不想问了,心隐隐作痛。 ------------ 第八十六章、坦诚相对 尴尬的气氛。 季连别诺俯身,重新想将她一拥入怀,却感觉那小小的身体倔强得僵硬,有些冰冷,一如当初他们无数次堵气后的状态。 “唯儿,你不是魏王爷的小妾。”季连别诺大手放在燕唯儿的背上:“你和魏王爷面都没见过,何来小妾一说?” 燕唯儿蓦然返脸,早已泪流满面:“可是我上了大红的花轿……”那刺目的大红花轿不断闪现在眼前,仿佛一颗毒药,要将她毒死。 “唯儿曾经为了救包括微雨在内的四百个少女,被你哥哥燕无晨打得死去活来。”季连别诺说着,忍不住又去看她的伤痕,还残留着细细的印迹,心痛到无以复加,那鲜红的血痕,他是亲眼目睹,如今,仿佛像是疼在了他的身上:“燕无晨震怒之下,要将唯儿你送去给魏王爷作妾,但你不肯,他就用你娘亲威胁。我们唯儿是个好姑娘,为了保护娘亲,才肯上的大红花轿……” 燕唯儿渐渐坐直了身体,听季连别诺讲前因后果。眼泪依然不断流下,却因为季连别诺握着她的手,说话时的坦白,还有那种亲昵的语气,让她不再执拗。 “如果,事情重新发生一次,我相信,以唯儿的心性,一定还会选择救人,也一定还会为了救娘亲而上那顶大红的花轿。不过,唯儿,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再发生。” 季连别诺对这件事的看法和燕唯儿相反,他钦佩唯儿的侠义和孝顺,没有几个女孩能做到这一点,舍弃自己的安危去救不认识的人。如果不是这件事,燕无晨也许还想不到要用她去换取荣华富贵。这样的女子,实在是值得人爱,绝对有资格坐上季连少主夫人的位置。 他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痕,无尽怜爱:“这件事,爹爹和娘亲,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唯儿多心了。” “他们也知道?”燕唯儿疑惑地问:“不怕娶了我这样的女子,会影响季连世家的声誉吗?”说到尾处,有些发颤。她其实真的很想坐上少主夫人的位置,不是因为那个位置有多少风华光景,而是因为少主是季连别诺。 “傻姑娘,你是哪样的女子?”季连别诺微笑着,重新将她揽入怀中,这次,她不再挣扎,还无比配合,不由自主用手勾住他的脖子:“世间的女子,如果都像唯儿一样勇敢,侠义,还那么聪明,那我季连别诺,真的不保证只娶唯儿一个呢。” “你敢!”燕唯儿噘着小嘴,恶狠狠地:“诺,你只能娶我一个,你保证过的。”威胁得那么柔情蜜意,脸上还残留着泪痕。 季连别诺眼中满是笑意,心里却有种酸楚的东西在涌动。他千辛万苦才找到这么一个适合他的女子,无论她曾经怎样,他都会娶她。 甚至,在她逃走的那一路,他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哪怕最坏的结果,只要她还活着,他就一定会娶她,给她世间最好的生活,他的时间,爱情,乃至生命,统统都给她。 就连季连微雨也说:“哥哥,我只要唯儿做我的嫂子,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儿,我都要。” 他季连家的感情,不是那么脆弱,以为对人人都是这么宽容,其实是唯儿,先付出了自己的所有,才换得了相同的尊重。 所以他季连家不在乎,她是庶女也好,她是魏王爷未过门的妾也好,她是什么都好,只要她是燕唯儿,哪怕她失忆了,不再记得当初发生过的事,都无所谓。 一切,都不要紧,只要她在他身边,这就足够了。 “唯儿,我只娶你一个,我保证。”季连别诺深深一吻她的红唇,柔软而清甜,无尽迷醉:“那你也答应我一件事。”语音模糊不清。 “什么?”燕唯儿闭着眼睛,微微娇喘。她迷恋着他身上的气息,觉得许久许久前,已是这般熟悉。 季连别诺不舍地放开她,盯着她美丽的脸庞,眼神那样撩拨,差点令他意乱情迷:“无论你想起了什么片段,想起了什么话,都不要断章取义,你可以直接问我,但不能自己胡乱猜想。” 季连别诺下了决心,要把曾经犯过的错,以她最能接受的方式坦白。她是他的妻,有权利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 “诺,那我要问了?”燕唯儿听他那么说,决定做个听话的女人,他叫她问,她便要问了。 “说来听听。”他很随意地脱靴上榻,如许久之前,中间隔着匕首,放着长剑,到后来,撤了一切阻碍,她枕着他的胳膊入眠。嘴里说着气他的话,要逃走,要带着阿努卖艺为生,再不然,算命也能活命。种种种种,但仍然缩在他的怀里,呼呼大睡。 燕唯儿不以为意,反倒向里挪了挪,让他躺得更舒服。那是一种习惯,就算失忆了,觉得没有成亲,不应该如此,却还是不由自主,认为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正如没有成亲,他依然到处宣扬他是她的夫君,她是季连少主夫人一样。 燕唯儿躺在他怀里,喃喃道:“大红的花轿,不知道被哪个混蛋劈开了,一把明晃晃的剑,直直朝我刺来,想置我于死地……” “咳,”季连别诺差点被口水呛死,要做个坦白的人,真是不容易,下了天大的决心,要像讲故事一样,讲给她听,却不料,甫一起头,便要被呛死。 那么多可以开头的片段,偏要从这段讲起。 燕唯儿立刻坐起身来,关心道:“诺,你怎么了,你要不要喝水,我给你倒去。”真的像个小妻子,乖巧又贤淑。 季连别诺扯她躺着,叹口气:“我没事,但你口中那个混蛋,咳,那个混蛋……”唉,多么难以启齿,这真是个要命的事。 “那个混蛋怎么了?啊,我知道了,别诺,你是不是把他杀掉了?然后救了我,所以我才在季连府里住着?”燕唯儿天真地推断,把这位夫君的形象渲染得无比光辉。 季连别诺恨死自己了,当时为何那么冲动,如今真是有口难言,无力到想死:“唯儿,咳,那个混蛋……” 未等他说完,燕唯儿已经蹦下了床,去桌上倒了一杯茶水,手摸摸茶杯,还是温热的,捧到他面前:“别诺,你先喝水,老是咳,嗓子会坏的。”说着,茶杯已经放到他的唇边。 季连别诺尴尬得要死,勉强喝了一口茶,见她轻盈的身影忙出忙进,心里不由得一阵发慌,要怎么跟她说,那混蛋就是他季连少主? 燕唯儿放好茶杯,重新坐到他的身边,眼睛亮晶晶的,已不是起先那要死不活的样子。 “唯儿,当时微雨失踪,我差点急疯了,你能了解我当时的感受吗?”季连别诺准备迂回坦白,绝不能直直告诉她,那混蛋就是眼前正和她说话的人。 燕唯儿眨巴着大眼睛,睫毛忽闪忽闪,在烛光下轻灵颤动:“如果是我,我也会急疯的。”她点点头,想到微雨长得那么美丽,这一失踪,万一遇上不堪,那可是要命的事。 “嗯,是了。我当时得知微雨失踪,几乎把能派出去的人全都派出去找了,却杳无音讯。那段时间,不眠不休,整日整夜受着煎熬……后来,华翼他们找到了凤栖,可是带回来的,却是凤栖的尸体。”季连别诺躺在床上,一手握着燕唯儿,一手放在额头上,闭上眼睛,轻轻叹息。 事情过去了那么久,想起时,却仍然是这么心悸,呼吸不顺。 “凤栖是谁?”燕唯儿轻声问道。 “是从小就陪着微雨长大的一个小丫头,她为了不让微雨暴露行踪,自己引开敌人,结果滚下了山坡。等华翼找到她时,她撑着最后一口气,说了微雨的下落,就死了。”季连别诺已禀明爹娘,将凤栖纳入了季连族谱,以慰她死去的灵魂。 燕唯儿不再问,眼泪模糊了双眼。 “后来查到了是什么人将微雨和凤栖掳了去,并且还要把她们运往京都为妓。唯儿,你说,我该不该将那些恶人除掉?”季连别诺已经用了最婉转的语言来陈述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那自然是要除去的,不然还会有更多的人要遭殃。”燕唯儿忽然抬头:“你说的这些恶人,是燕家的么?燕无晨?” “对,魏王爷一手把持京都的青楼业,燕无晨与之勾结后,迅速坐大,源源不断地将清白女子推入火坑。我当时盛怒之下灭杀燕门,我承认,的确是要为微雨和凤栖报仇,但还有个更大的原因,是不想再有无辜的人葬送在他们手里。”季连别诺缓缓睁开眼睛,灭杀燕门,这件事的确冲动了点,但原因确如他所说。 “灭杀燕门?”燕唯儿咽了下口水,一阵慌乱,她姓燕,燕家再不好,总是她的家。 “听我说,唯儿。那时你坐着大红的喜轿已经起程了。”季连别诺豁然坐起身,诚挚地看着她:“是我,拿着明晃晃的剑,劈开了你的喜轿,当时,当时,我昏了头。你不知道那时我有多伤心,我的妹妹失踪了,敌人的妹妹却……” “所以你也要让敌人的妹妹受苦,所以我就是以敌人妹妹的身份住进了季连家?”燕唯儿恢复了她一惯的灵敏思维,准确抓到了中心意思。 ------------ 第八十七章、相濡以沫 燕唯儿的话一针见血。 “唯儿,”季连别诺一阵心慌,不由自主去抱紧那个小小的身子:“是我不好,其实是你救了微雨和凤栖她们,而你同样也是受害者。燕无晨从小就打你骂你,还要把你和你的娘亲送去青楼,你跟燕无晨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急急地说,抱着她的手都有些发抖。 “然后呢?”燕唯儿隐隐觉得一切才刚刚开始,可是她的头开始痛了,为了不让季连别诺察觉,她隐忍着,额头冒出细密的汗。 “然后,然后我们之间发生了很多很多意想不到的事。”季连别诺一辈子也没说过如此艰难的话,是以急急跳过,忙碌表白:“总之最后,我真真心心,全心全意爱上了你,无关责任,无关感激,无关愧疚,只是单纯的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发誓此生只娶燕唯儿一个,再不要别人。” “嗯,好。”燕唯儿撑得很辛苦,只模糊吐出这两个字,汗已经大滴大滴滚落下来,将季连别诺的衣衫湿了一片。 季连别诺低头看怀中的人,大惊,只见她小脸通红,满头大汗,发丝沾在额头上,迷糊不清。 “唯儿,你怎么了?”季连别诺急得去探她的额头,却不是发热的症状。 燕唯儿捂着头,眉头深皱,那种要爆裂的感觉再次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厉害,她还想忍着,手却不受控制地发抖,全身也跟着颤栗起来:“诺,我的头好痛。” 她紧拽着他的衣襟,不由自主依赖他:“诺,你不要走……” “唯儿,我不走,你忍着。”季连别诺也大汗淋漓:“唯儿,你一定要忍着,我去叫大夫。” 季连别诺把门打开,大喊:“玉嫂,茉莉……” “诺岭”一下子人潮涌动,所有的人全都起来在院子里守候。 “青柱,赶紧找华统领,让他立刻去把诸葛大夫找来。” “玉嫂,茉莉,给小姐打点热水,弄条湿毛巾给小姐擦汗。” 里屋,柳氏将燕唯儿抱在怀里,不断轻拍她的后背,却无济于事。 那小小的身子已痛得蜷缩成一团,颤栗得让人看了心疼。 “娘亲,让我来。”季连别诺接过柔软的燕唯儿,让她趴在床上,伸手封了她背上几个穴道,慢慢的,燕唯儿停止了颤动,只是神智完全不清醒了。 季连别诺抱起燕唯儿,让她靠在他的怀里,茉莉用湿毛巾,一点一点吸着她额头的汗。 柳氏心酸不已:“这孩子是怎么了?这几天都不对劲……”她并不知道这几天的早睡晚起,只是小两口在赌气,还道是唯儿身体不舒服所致。 季连别诺此时也顾不上解释许多,一颗心扑在燕唯儿身上。他只是暂时封了她的穴道,让她感觉不到那么痛了而已。 燕唯儿脸色苍白,双唇紧闭,倒在季连别诺怀里,知觉全无。 季连别诺温柔细致地将她沾在额间的发丝,轻轻梳理,心中祈求了所有神灵,以及季连家的列祖列宗,一定要保佑唯儿,她是个那么善良的姑娘。 诸葛大夫来了,探过燕唯儿的脉息,又开了些止痛的药,忧心忡忡道:“小姐这头痛,应该不是今天才发作,恐怕已有好一阵了,为什么拖到现在?” 季连别诺听得又是心疼又是自责,暗恨自己忽略了唯儿:“那如今该如何是好?她前阵受了伤,把头部撞伤,导致了失忆……” “头部被撞后,颅内有淤血,所以导致失忆。”诸葛大夫沉吟道:“为今之计,只能先开些药,让淤血慢慢散去。不过大意不得,千万不能像之前那样忍着,需要随时有人守候在身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季连别诺向诸葛大夫道了谢,又听他嘱咐了事宜,便命华翼送大夫回去。 这一折腾,又去了半宿。 燕唯儿止了疼,已基本清醒,撑起身歉然道:“我真没用,让大家都不能睡觉。” 柳氏眼睛一红:“傻孩子,怎么痛也要强忍着?” “我……不想给大家添麻烦。”燕唯儿避开季连别诺深邃的目光。 “你知道刚才有多吓人吗?”季连别诺沉下脸,一脸严肃:“大夫说了,你强忍着,后果不堪设想,随时都会致命的,懂不懂?” 燕唯儿咬着嘴唇,点点头。 季连别诺对柳氏道:“娘亲,您先回房休息,唯儿我来照顾,您放心。” 柳氏本想留下来,听得季连少主这样说,忙点点头,有他照顾,自然是可以放心的。 季连别诺打发了一屋子人,将门关好,对燕唯儿道:“你想睡就放心睡,别怕。疼了就叫我,好吗?” 燕唯儿仍旧点点头,眼睛迷茫地望着他的脸,半响,轻声道:“诺,要不叫茉莉进来陪我,你明天还要忙,晚上这么照顾我,身体会吃不消的。” “你不要隐瞒不报,再跟我闹小脾气,我就很感谢你了。”季连别诺侧身躺在她的身旁:“唯儿,还记不记得,你以前也这么躺在我怀里?” 燕唯儿摇摇头:“不记得了,只是觉得熟悉,失忆后第一次见你,就很熟悉。”她果然乖乖地躺在他怀里,像只小猫。 “好了,唯儿,不要东想西想。”季连别诺拍着她:“睡吧,头要是疼,无论如何都要叫醒我,听到吗?要是你不听话,我会生气的。” 燕唯儿确实累得不行,头刚剧烈痛过,吃了止痛药后,现在一下子松懈下来,便疲乏至极,偎在季连别诺怀里很快就熟睡过去。 而季连别诺却是胆战心惊,无法入睡了。刚才燕唯儿脸色从白变为紫,可见痛到如何锥心。这样的夜晚,照大夫的话说来,已不是一天两天。 他的心忽然疼痛难忍,怀中这个女人,年纪虽小,却有着不一样的心智。大夫刚才拉着他到屋外,特意千叮万嘱,千万不能大意,颅内出血与别不同,说去就去了。 季连别诺侧身低头看向怀中熟睡的小女人,百感交集,无法言说的怜爱,她受了太多苦,以为快要让她过上好日子,却不料,其实正过着走纲丝的生活,战战兢兢。 最要命的是,今后不知道要如何跟她说后来发生的事情。她会时不时想起些莫名其妙的片段,那种片段,任谁都会猜疑。 尤其是她,太过聪明,心思细腻,更是会有的没的全想了个遍,还不往好的方向猜测。而他正待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时,才发现她随时都有可能离他而去。 她不能受刺激,但这种刺激会时时闪现出来。 要命!季连别诺无力地感叹命运弄人。他的头也开始痛了,燕唯儿逃走的第一次,那个大雨的天,在泥水里,两人都疯狂之至。 燕唯儿恨他入骨:“你就算给我正室的名份,我也不会上你的床榻……” 而他,当时多么混蛋:“你已是残破之身,谁会要你?” 如果这些片段断章取义地跳入她的脑海,会有什么后果?唯儿会有多绝望?她是个那么在乎名誉又小心翼翼的人,只是因为一个小妾的身份,都卑微得怕污了季连家的声誉。 季连别诺此时真正知道什么叫因果报应,他犯了错,便要受到惩罚,不会让他安安心心,高高兴兴地娶妻生子。 但是,要报也报在他的身上啊,为什么让唯儿受那么多苦? 这一宿,季连别诺几乎未合过眼,就那么醒醒睡睡,睡睡醒醒,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只要身边的燕唯儿轻轻一动,他便赶紧起身看她,发现她只是睡着了翻翻身,并没出现任何异常情况,这才安下心来。 季连别诺早晨轻手轻脚起床,还真怕吵醒了她,正要出门,扭身却发现燕唯儿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他。 他倒回床边,轻轻抚着她的头:“还疼吗?我吵醒你了。” “原来是这种感觉。”燕唯儿悠悠叹口气:“真好。” “什么?”季连别诺听不明白她的话。 “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你,原来是这样的感觉。”燕唯儿露出温柔的笑容,恬静而淡然:“我很踏实,心也不乱了。” “小傻瓜,以后我都会在你身边,我会一直守护你,无论你怎样了,我都和你一起。”季连别诺的笑容微微的,很沉静,也很令人心安。 他们互相凝视着,仿佛时光都凝固了。 这是一个太安详太恬静的早晨。两人不抬扛,不吵架,不赌气,只是那么轻轻地看着,不是很热烈,宁静得令人不忍打破这样的氛围。 就像老夫老妻,相濡以沫。 季连别诺道了别,去忙他的事。而燕唯儿经昨晚的折腾,仍然全身无力,躺在床上。 她心中有了清晰的影像,她和季连别诺之间,曾经一定不是很愉快的开始。他们经历许多,也许有误会,折磨,无比令人煎熬。 可是,又怎样呢?这个男人全心全意爱着她,她不是傻瓜,能感觉得到那份挚诚。 不是听了那个“只娶你一个”的誓言,而是用心去感受到,这个男人的真心和狂热,视她如珠如宝。 她下了决心,无论以后想到什么,听到什么,一定会先选择相信他,然后给他解释的机会。 ------------ 第八十八章、蝶伤 风起雨后,暗香来袭。红梅的艳红,腊梅的浅黄,纷纷扬扬,如一场有颜色的冬雨。 纤雪枝的惊鸿舞姿带起一阵阵香风细雨,轻纱长袖在梅林中似玉带穿梭。 天与地,万物无声。 长空寂寥,芳草凄凄。 纤雪枝泪如雨下,旋转到至死方休。季连少主要大婚了,而新娘不是她。 甚至,季连别诺曾经明明白白告诉过她,他心中有个心爱的女人,那个女人会是他季连别诺一生中唯一的妻子,也是季连家今后的主事夫人。 纤雪枝自与季连别诺分别后,无数次幻想过,他说的绝不是真的,那仍然只是拿来骗她的话,怜惜她,不让她当妾室。 可是,季连少主大婚的消息传出,彻底浇灭了她幻想的火焰。 她整日如一只受伤的蝴蝶,扇动着忧伤的翅膀,没日没夜地跳着“蝶裳”。她知道,这不是“蝶裳”,而是“蝶伤”,仿佛是被遗弃的女人。她等了他这许多年,最后竟是这样的结果。 连作妾的资格都没有。他要给那个女人唯一的爱,唯一的位置。 “小姐,您歇歇。”丫头蓝蝶在一旁急道:“你前天扭伤的脚踝还没好呢,小姐。” 纤雪枝充耳不闻,似乎漫天的梅落都在祭奠她悲怆的情爱,她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只听“啊”一声,摔在地上,头撞到一棵梅花树,顿时天旋地转。 “纤雪枝大家,这是何苦来着?”不知何时,三皇子风楚阳已经来到梅林,那一幕伤情尽收眼前:“请保重身体,本皇子邀请纤雪枝大家过府,实有要事相商。” “谢三皇子关怀,雪枝不胜感激。”纤雪枝在蓝蝶的搀扶下,缓缓站起来,脚仍然痛得钻心:“雪枝只是见得三皇子这片梅林,实在是美得让人心醉,这才情不自禁在梅林中起舞,还望三皇子切勿见笑。” “哪里?纤雪枝大家若是喜欢,可随时到梅林观赏,这也是本皇子的荣幸。”风楚阳微微一笑,命几个丫环一起将纤雪枝扶去书房,又找来大夫替她上药,十分礼遇。 纤雪枝的余光,微微打量三皇子风楚阳,只见他居中坐在富丽堂皇的书房中,那大大的雕刻着百鸟朝凰图案的乌木桌上,放着好些卷册。 “三皇子今次邀雪枝前来,不知所为何事?”纤雪枝坐在垫有软垫的椅上,微微颔首。她面色惨白,自听到季连少主大婚的消息后,茶饭不思,又日日舞蹈以解愁苦,身体迅速消瘦下去。此时雪白的锁骨愈加明显,倒平添了楚楚动人的风姿。 “纤雪枝大家可知季连少主大婚的消息?”风楚阳明知故问。纤雪枝倾慕季连少主,这本不是秘密。更何况季连少主又维护此女,不知情者自然要猜测两人的关系。 “略有所闻。”纤雪枝矜持回道,心却痛如刀割。 “那可曾知晓未来的少主夫人是哪家名门望族的小姐?”风楚阳看似漫不经心闲聊,实则是一针见血。 纤雪枝缓缓低头,难堪至极,却装得云淡风轻:“雪枝潜心舞蹈,心无旁怠,未曾知晓是哪家倾国倾城的小姐有此荣幸,坐上季连少主夫人的位置?” “哈哈哈,”风楚阳长笑一声:“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位未来的季连少主夫人是如何的倾国倾城,家世显赫?本皇子也在好奇,这才查探了一番,却令本皇子深感意外。” 纤雪枝听闻此言,轻轻抬起头来,侧耳倾听,这是她最最关心的问题。 风楚阳从纤雪枝的表情中看到了某种渴望,他很满意,并不直接给出答案,转头对家仆道:“去把燕管事叫来。” 纤雪枝不明就里,明明在谈“未来的季连少主夫人”,为何平白又要叫一个管事过来。她不言不语,只是矜持地坐在椅上,不知风楚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很快,燕无晨走进书房,向风楚阳行过礼,站在一旁。 风楚阳脸上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对纤雪枝介绍道:“这是我府里的燕管事,名叫燕无晨。”关子卖了个足。 纤雪枝一头雾水,但也知风楚阳绝没那么无聊,莫名拖个燕管事出来介绍一番就了事,是以在燕无晨向她行礼后,轻轻点头,算是回礼。 风楚阳却话锋一转,又扯出别的事:“本皇子曾经出远门游历,在途中偶遇一女子,一见倾心。”他忽地摇摇头,自嘲道:“却不料,她竟是魏王爷正要过门的小妾。天意弄人,本皇子心中感慨良多,只得打消了念头。” 纤雪枝狐疑更甚,聚精会神聆听,心中隐隐抓到了一丝半毫的思路,却偏又混乱之至。 风楚阳自嘲的笑容在嘴角微微浮动,竟似受了无尽的相思之苦:“很巧,那位女子便是我手下这燕管事的妹妹燕唯儿,更巧的是,她也正是季连家未来的少主夫人。” 纤雪枝一瞬间,面无人色,这是真正当头一棒被打得晕头转向。 若论美貌,她纤雪枝纵然算不得天下无双,却也是我见犹怜,多少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千金散尽,却仍然得不到她的芳心。 若论才情,此更不在话下,当今能如她这般年纪当得上“大家”名号的人物,那是少之又少。她几乎已是站在高峰之巅,孤独俯瞰。没有谁能超越她的“蝶裳”,更没有谁到达那样空灵的境界。 唯一无法与季连别诺匹配的是,她没有显赫的家世,不是大家闺秀。这不是她的错,她生来便没得选择。正因如此,她只要求做一房妾室留在季连别诺身边,替他端茶倒水,余愿足亦。 可是就连这点小小心愿,也无法满足。 但如今,坐上季连少主夫人位置的,竟是这么不堪的一位女子。 一个皇子府里管事的妹妹,家仆角色,这倒也算了,还是魏王爷那种老得快进棺材的老色鬼的小妾…… 纤雪枝气得双眼发红,全身颤栗。她之所以卑微,觉得配不上季连别诺,无非是觉得自己出生不好,怕引来别人对季连家的笑话。 可是却不想,被另一个各方面比她都不如的女子捡了个大便宜。季连少主夫人的位置,那是她曾经夜夜做梦都梦到的地方,一如男人们争夺天下,也只为了坐上那一把龙椅。 而她的江山,便是季连别诺。她从第一眼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便深深爱上了他。 纤雪枝豁然站起身,竟然忘记腿脚有伤:“季连别诺!”这个名字像刀一样划开她的心,鲜血淋淋。 他为何如此轻贱她! 欺人太甚。 风楚阳与燕无晨不露声色相视一眼。一切,都在他们预料之中。 “纤雪枝大家切勿动怒。”风楚阳轻声道:“本皇子特别理解此番心情。那日我得到消息,想及心爱的女人即将成为别人的夫人,也与小姐的心思一样,心如刀割,不能自已。本皇子曾经因她是魏王爷的妾室而放弃过一次,却不料倒成全了旁人。若是小姐愿与本皇子联手,其实倒是各取所需,各得所爱,未尝不是件美事?” 纤雪枝忍着脚踝的疼痛,重新坐回椅上,方明白风楚阳此番邀约的目的何在。 当然,她并不在乎谁在这件事上利用她。她本就有心要找季连别诺一问究竟,无论如何都要尽最大努力来阻止这场大婚。 她爱了他那么多年,必须得要一个说法。若是季连别诺有难言的苦衷,她仍然愿意做个妾室,但少主夫人的位置绝不能给那么肮脏不堪的女子。 凭什么!凭什么!一个家仆的妹妹,一个老翁的小妾!纤雪枝胸中燃起熊熊怒火,嫉妒,鄙视,还有被季连别诺一次次拒绝的屈辱,也一并算在了那个女子头上。 纤雪枝挺直背脊,涌起强大的斗志,无论用尽任何手段,都要把季连别诺抢回来。她曾经就是太软弱,才会造成今天这样的下场。 她甚至猜想,一定是那个叫燕唯儿的女子,狐媚勾引季连少主,否则以少主的品味和眼光,怎么可能看得上这样一个女子? 她不信,以她的姿色与才情,会比不过姓燕的? 她嘴角渐渐浮起一抹冰冷的笑容,既然她本就是要去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么,有一个强大的后盾,自然没什么不好。 “三皇子真是理解雪枝的心情。”纤雪枝恢复了一惯的优雅作派,一低头,一抬手,都是那么纤柔完美:“雪枝多年来,的确倾心季连少主,而少主对雪枝也是诸多情意。雪枝这便要去问问少主,是如何打算的?抑或只是传言也未尝可知。” 风楚阳微笑着,并不拆穿她的自欺欺人:“那本皇子先祝纤雪枝大家得尝所愿,另外,我还有个消息要透露,想必能助小姐一臂之力。” “三皇子请讲。”纤雪枝自决定了要去找季连别诺,即狠狠舒了口气,连日来的郁闷,找不到出口,直到此刻,才有了方向。 “当日燕管事其实是月河以北苍宁县的一户大户人家,也是魏王爷的旧好。或是在做事的方式上,与季连家起了冲突,导致季连少主下令,一夜之间将燕家满门灭杀。燕管事便是那日从府上逃了出来,而燕唯儿那天,正好是出嫁的日子。燕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全都被季连少主的手下杀光了。”风楚阳一口气讲了这么多,停顿一下,又道:“燕唯儿的母亲柳氏,当日也被杀死。可见,季连少主其实是燕唯儿的杀母仇人。” 纤雪枝一向醉心舞蹈,对外界这类打打杀杀的事完全不知情,如今听得此话,这便愣在当场,思绪打了无数个转。 ------------ 第八十九章、少主的烦恼 在纤雪枝发愣的当口,燕无晨适时上前一步道:“小人的妹妹乃庶出,单纯无知,一定是被季连少主蒙蔽,到现在并不知晓此事。就算知晓此事,恐怕也不是实情。” 纤雪枝听得此话,更是火冒三丈,是家仆的妹妹也就算了,还是个庶出。疯了!季连别诺一定是疯了,才会娶此女为妻。 什么叫一定被季连少主蒙蔽?好像还是季连少主求着跪着要娶他燕家的庶女! 纤雪枝简直气得七窍生烟,却碍于燕无晨是三皇子的人,不好发作。 风楚阳将那幅看了千百次的画卷缓缓打开,一个清丽绝尘的美人出现在纤雪枝眼前。 纤雪枝眼神复杂地看着画上的美人,不得不承认,这女子确有过人之姿,眉毛,眼睛,小嘴,无一不恰到好处。但很快,她打起了精神。 画卷中的人,如何作得数?画师一般都会把真人的瑕疵掩盖起来。她纤雪枝要真的相较起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更何况,那女子如果要与她比才情,那简直是自寻死路。 一切一切,她都有资格与那女子相较高下。 纤雪枝对画像不作评价,任由风楚阳当成宝贝一样慢慢卷好。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可不能在言语上得罪了三皇子。多年的游历,练就了她八面玲珑的为人处事之道。 “其实到底季连少主和燕唯儿之间,是什么情况,我们无人得知。倒是希望纤雪枝大家亲自去探得消息,我们再从长计议。不知小姐意下如何?”风楚阳向燕无晨使了个眼色,后者赶紧从外捧进来一个匣子。 纤雪枝不解其意,只见风楚阳随手打开匣子,里面各式各样的精美首饰,闪闪生辉。 “这个就当是本皇子送给纤雪枝大家的武器吧,祝小姐马到成功,早日坐上季连少主夫人的位置。届时,本王还有厚礼要送给小姐,以贺小姐大婚之喜。”风楚阳完全弄得清楚纤雪枝爱听什么话,是以毫不吝啬。 果然,纤雪枝听到“大婚之喜”,顿时玉面飞霞,红光满面,仿佛真的已是季连少主夫人,想起季连别诺英俊无匹的长相,高大挺拔的身姿,不由得芳心乱跳。 她也不推辞,接过匣子道了谢,这便告别了三皇子府坻。 书房里也插了一枝悄然盛放的梅花,香气盈人。 风楚阳扯了一瓣梅花在手,笑道:“燕管事果然是心思剔透之人,这么快就想到用纤雪枝去打探消息。以她高傲的性子,恐怕听到令妹的身份,怕是气疯了,定会搅乱季连少主这场大婚,到时我们再混水摸鱼。” “三皇子过奖了,小的不过是急主子所急,想主子所想。”燕无晨极尽谄媚,一番恶心之语,由他口中说出倒是顺溜得很。 “燕管事勿要过谦,等本皇子娶了令妹过门,定好好重谢,到时燕管事又可雄霸一方,一展宏图。”风楚阳画了个大饼给燕无晨充饥,令他尽心尽力,将那一肚子坏水都尽数倒出。 “愿终身追随三皇子左右。”燕无晨奴颜尽现。 风楚阳大悦。 季连府坻最近门庭若市,热闹非凡。年关已近,各大牧场的场主,按惯例都要回季连府,向少主汇报一年来牧场各方面的情况,并对来年进行调配安排。 各牧场主,几乎都是叔伯辈或是几代人都跟着季连世家营生过活。 一时间,季连别诺事务繁忙,不能总在“诺岭”里待着,又挂心燕唯儿的病情。最主要还担心燕唯儿时不时迸出个吓人的片段,胡思乱想,又找不到人倾诉,到时想出个好歹来,那可如何是好? 他想了个主意,让微雨陪着燕唯儿,去整理各牧场交来的账册,以及记录马匹种类及数量各方面情况。 打着熟悉“季连少主夫人”位置的晃子,将她弄来管这堆杂事,又怕她累着,便派了几个经验丰富的人过来协助。这样一来,燕唯儿在微雨的陪伴和茉莉的照顾下,倒也认真融入了这个氛围。 微雨从来没碰过账册这类东西,她的职责只是监督燕唯儿别忙过了头,需要适时休息。 而茉莉却是忙得手脚并用,又要侍候小姐服药,还要按照少主专门为小姐准备的食谱进行营养搭配。冷不得,饿不得,急不得,总之不能让小姐有丁点闪失。 燕唯儿初时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又想起秦三哥哥的大嫂如何为夫君分忧,心中一直羡慕。所以甫一入帐房,便是十分认真学习的态度,才不多几日,在冯管事的耐心讲解下,竟可举一反三,由此通彼。 燕唯儿本来天资聪颖,连各类乐器也能触类旁通,更何况这些东西,初时虽不明白,一经点拨,便能知晓个大概。她在微雨的强制管制下,劳逸结合;又在茉莉的精心照顾下,面色越来越红润。 偶尔的头痛,她也老老实实报备,稍有个风吹草动,季连别诺便立刻扔下手中的事务过来看她,生怕她有个闪失。 总之,这一段时日下来,季连世家的各个牧场主,也都见识了这位未来季连少主夫人的地位。 还未成亲,就允许进入账房管理账册,又加之季连漠南绘声绘色描述集帕尔一役的种种惨烈战况,少不得要将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夸大其辞地海赞一番。 于是各大牧场主,脸上均喜气洋洋。一个家族里,有一个能干的当家主母,那是极其重要的事情,也是天大的福气。 虽然季连别诺目前并未正式接任,但事实上,历年来,牧场主们已经习惯向季连少主汇报情况,早就当了他是季连家的主事者。 帐房与书房离得很近。早晨,季连别诺与燕唯儿一起出门,然后各自忙各自的事。夜了,两人又一起回到“诺岭”。 因着燕唯儿生病需要照顾,夜里不能离人,季连别诺便堂而皇之住进了她的房间。但两人谨守礼仪,尤其是季连别诺,曾经以荒唐行为毁了唯儿的贞洁,本就心存愧疚。在成亲之前,是断断不敢再有逾矩行为。 可是软玉温香,美人在怀,又是快成亲的心爱女子,这真是大大地把季连少主考验了一番。 此时的燕唯儿和失忆之前的燕唯儿,已经大为不同。 那时,燕唯儿当他是仇人,就算心里再喜欢他,却也要拒他于千里之外。两人那时同榻入眠,大部分原因是季连别诺怕她逃掉,是以强制同榻。 曾经的燕唯儿,尽管越来越依恋他,却总会在两人情绪暧昧时,适时推开他,极尽讽刺,尖酸刻薄,对他从来就不会嘴下留情。再不然就洋洋得意地说着她的逃走计划,挑衅他,如此如此,如一盆冷水浇在他的头上。 而此时,太不同,要命的不同。 燕唯儿失忆后不久,便知他是她的夫君,举止情绪都是对待爱人的姿态。 光那一声“诺”,就把已近而立之年的季连少主撩拨得一如青涩少年,心儿怦怦跳个不停。 两人反反复复确定彼此的心意,一再一再让对方更深地走进心灵最深处,缠绵中有着永恒的宁静,恬静中又层层涌入惊心动魄的甜蜜。 季连别诺曾经已是爱极了燕唯儿,但却是一个追一个逃的滋味,如今轻怜蜜爱,才真正明白,原来爱情可以如此极致。 燕唯儿自从打开心结,选择此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相信季连别诺,便真的表现出妻子才有的信任与依恋。每晚睡觉都会踏踏实实蜷缩在他的怀里,白天忙了一天,自然很快就睡着了。 她穿着崭新的丝绸睡衣,就那么像只小绵羊似的贴着季连别诺,呼吸均匀,呵气如兰,哪怕天塌下来,也不关她的事,睡得心安理得。 季连别诺叫苦连天,一面沉醉,一面要以极大的忍耐力才能压制住心中的蠢蠢欲动。 特别是燕唯儿有时顽皮,还要跟他撒娇腻乎,在他身上磨来蹭去。 彼时,季连少主骤然呼吸沉重,低低地叫:“唯儿……” 燕唯儿便爽快地应着,抬起头来,见他眼中有些异样,仿佛是发热的症状,天真地问:“诺,你不舒服吗?” 季连别诺摇摇头,叹口气扑在床上:“没有,我好得很。” “骗人,你明明就不舒服……”燕唯儿坚持,有病就要吃药,不然会越来越严重的。 “嗯嗯,我头脑发热,一会儿就好。”季连别诺哭笑不得,揽过燕唯儿:“好了,你乖乖睡觉,别乱动,你一乱动,我头脑就更要发热了。” 燕唯儿睁着大大的眼睛,倒进季连别诺怀里,嘴里还自顾嘀咕:“头脑发热就要吃药的嘛,跟我睡觉乱动有什么关系?” 或者有时,两人躺在床上,柔情万千,互相对视,谁也不说话,然后细细亲吻到意乱情迷之时,骤然分开。 季连别诺将习过的练武心法翻来倒去念了无数遍,方将心头升起的欲火压了下去。一侧身,看见燕唯儿红着脸,躺在他怀里傻笑。 “唯儿,你笑什么?”季连别诺捏着她的小脸问。 燕唯儿又撑起身子,压了上来:“诺,你比柿饼的味道好多了。”一副讨好的表白。 季连别诺差点被她的话呛死,好容易调匀的呼吸瞬间又被她扰乱了。 ------------ 第九十章、出游 年关将至,各牧场主汇报完情况,就各自回牧场去了。在回陕牧场主临行前,季连别诺嘱了场主回去,将回陕郊外闲置的一处宅子分给燕家一众女眷,问了些情况,又划拨了些银两分发下去。 毕竟是未来少主夫人娘家的亲戚,一直关在牧场里喂马,未免说不过去。如此处理,也算给燕唯儿一个交待。 大事小事忙完,季连别诺终于得空,来到账房,准备带燕唯儿和微雨出门逛逛散散心。 结果账房里,还真是热闹。微雨坐在一旁,阿努正蹲在她的脚边。冯管事和另几个伙计也正各自忙着手上的活儿。茉莉却是追着小姐吃药,愁眉苦脸。 燕唯儿正埋首看账册,头也不抬:“先放着,我马上就喝。” 茉莉还在唠叨:“小姐,你这‘马上’说了八百回了,我都热了两次,再不喝又凉了。” 燕唯儿这回不答话了,只是鼻子里“嗯嗯”两声,继续专注看账册。 众伙计见少主亲来,正要行礼问安,却见少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从茉莉手中接过药碗,用勺喂过去。 “哎呀,茉莉……”燕唯儿抬起头,接触到的是季连别诺微带责备却柔和的目光:“啊,诺,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这药是不是准备拖到明天去?”季连别诺声音低沉,夹杂了浓浓的宠溺。 “唉,不是的,诺,你不知道,这药,这药好苦的。”燕唯儿确实喝药喝怕了,想想就觉得发苦。 “药是治病的,又不是让你吃着玩的,当然苦了。”季连别诺哄着:“乖,把药喝了,一会儿我带你们出去逛逛。” 本以为燕唯儿会跳起来欢呼,去不料她十分为难的表情:“逛啊?可是,我这儿还有好多事没做完,要不,你带微雨和阿努出去玩玩吧,妹妹给闷坏了。一会儿再回来接我,一起回‘诺岭’?” 不得了!这还没怎么着呢,本来只是让她打发下时间,别胡思乱想,却没料到她这么认真。 季连别诺心中一时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心疼,逼着她把药喝完,看见她苦着小脸做怪相,像是自己的味觉也感到了苦,忙把蜜饯喂了一个在她嘴里。 季连微雨站起身,走了过来,蹙眉道:“唯儿,你可别想把我打发了,我一走,你就埋头苦干,也不知道休息的。”她最近严格执行哥哥的命令,坚决不让燕唯儿不吃不喝地坐在那儿,隔不一会儿,她就要拖着燕唯儿离开账册休息。 燕唯儿见想法被拆穿,不禁笑道:“微雨,你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声音清脆,一个声音柔美,只觉得满室生香,热闹非常。 季连别诺拖个椅子也坐了下来,不说话,只静静听两个小女孩笑嘻嘻地打嘴仗。一个是他将相伴一生的爱人,一个是他用生命去维护的妹妹,这样的画面,实在是让人太愉快了。 曾经受过日日夜夜的煎熬,都觉得不值一提。特别是微雨,他是十分了解的。稍稍懂事一点的时候,只要有谁个女子借故接近季连别诺,她便想方设法地凑在中间捣乱。 但她的性子又是沉静的,不会嘻哩哈啦闹,只是腻着哥哥,让他做这做那,反正想尽了办法占着他的时间。 微雨对唯儿的感情,绝不仅仅是因为恩人的缘故,感恩的心情不会夹杂得如此亲昵。 季连别诺微笑地怂恿:“唯儿,今儿就歇了,我们到外面去吃好吃的,再买些小玩意儿?” “可是,”燕唯儿低头瞅着账册发愁。 “别可是了,一时半会又看不完。”季连别诺不由分说,一边扯过燕唯儿,一边牵着微雨,走出账房。 身后的阿努自然不甘落后,蹦上前去,一路欢天喜地跟着转悠。茉莉收拾好东西,又在暖壶里备了温热的药,还包了一盒小姐吃完药须吃的蜜饯。 宽阔的大门前,两辆马车早已备在门口等候。表面上看,马车与别的大户人家的豪华马车并无不同,甚至更低调更普通。只是马车的车厢都是特制铁板,而内饰也极致奢华。 季连别诺领着燕唯儿和微雨上了前一辆马车,而华翼和茉莉则自然坐到了后一辆马车上。 自集帕尔草原一行,华翼和茉莉再也没单独见过面,两人只是偶尔在“诺岭”碰个面,互相问声好,便匆匆别过。 此时,两人坐在宽大舒适的马车里,相对无言。华翼本是个不善言语之人,而茉莉一个女儿家,也不好意思吱吱喳喳说个没完。 空气慢慢凝固得有些紧张。 不过曾经历过的种种,竟奇妙地慢慢回忆起来。同乘一骑的亲密,他的勇敢,她的娇柔。一瞬间,往日片段便如香味充满了整个马车。 茉莉的脸绯红如霞,早在雪原上射杀狼群时,一颗芳心便慢慢交付给了这位英勇的华统领。忽然发现,这种心动与对少主的喜欢,其实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对少主那是仰慕,或者是少女盲目的膜拜,而华统领带给她的,却是莫名的欢喜和忧伤。 “华统领……” “茉莉……” 异口同声,都想方设法打破沉静的尴尬。却,更尴尬。 华翼一改平日沉着冷静的作派,结结巴巴:“茉,茉莉姑娘近来可好?” 茉莉微微一福:“谢华统领记挂,只要小姐能平安回来,茉莉便一切都好了。”她说的是真心话,小姐离家出走的日子,她也过得生不如死,天天以泪洗面。如今再提到小姐,脸上便呈现出善良美丽的光华,竟看得华翼一怔。 华翼非常理解茉莉的心情,那时见得少主日夜不休地惦记着燕家小姐,常常叹息,更恨不得自己能变出三头六臂,上天下地去帮他找到燕家小姐。 如今听得茉莉只是十分朴实地说了这么一句:“只要小姐平安回来,茉莉便一切都好了。”简单到没有任何修饰的语言,却让华翼感同身受。 “茉莉姑娘的心意,相信小姐也是知道的。”华翼讷讷的,本是想表达一样的心意,某种忠诚,还有骨子里就刻着的执着,说出来,却是转了个弯,淡淡的情意。 两辆马车,不急不缓,出了热闹城镇,在郊外一个偏僻的农家小院停了下来。阿努一路跟在马车之后,此时也停止不前。 那小院真是别致得可以,篱笆围栏都与别家不同,编织得细密而花样繁多,极是有趣。大门上,有个吊铃,摇起来发出叮叮铛铛清脆的声音。 燕唯儿玩兴大起,伸出手,学着季连别诺的样儿,也使劲摇着那个吊铃,一串串的铃声如少女清脆的笑声,响彻郊外。 季连别诺的“别摇”还未出口,蓦然,屋内琴音响起,极是悦耳。 袅袅传出的琴音,浑厚而低沉,却悦耳得令人生出恬静的思绪,如大山的回音,仿佛从空灵的山谷中徐徐飘出,奇异的平静。 燕唯儿和季连微雨,还有茉莉,这几人倒是听得荡气回肠,心旷神怡,只觉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熨帖得舒服到了极致,甚至有点飘飘欲仙。 季连别诺和华翼却是相反的感受,浑厚的低音钻进耳鼓,犹如千军万马的嘶杀,“轰隆轰隆”的战鼓,一声一声震憾心脏,伴随而来,是丝丝作响的刀剑刺穿身体和鲜血沽沽流出的声音。 华翼脸色发紫,痛苦不堪,显然,他已经感觉到了身体的疼痛----刀剑刺穿身体的那种疼痛。白天骤然变得暮色苍茫,一切万物都被鲜血覆盖。 季连别诺也险些被夺去心智,脸色惨白,蓦然收摄心神,迅速出手,向华翼背脊点去,封住其穴道,否则再任其下去,性命堪忧,鲜血不断滴落在地上,虽是幻象,却也会令人以为是真实发生,是以慢慢绝望而死。 阿努本来站在燕唯儿身边,摇头摆尾,此时,却趴在她脚边,无精打采,连尾巴也不摇了。 季连别诺忍住气血上涌,在吊铃上又是一阵摇晃。但这次,那铃声却不似刚才那么随意凌乱了,而是有节奏有规律的节拍。三长两短,三长两短,三长两短…… 琴音蓦地收住,季连别诺这才缓过气来,顺手解了华翼的封穴。而三个女眷尤自蒙在鼓里,并不清楚,就刚才这一瞬间,已是要命的时刻,只觉得全身无力,却又舒服得不想动弹。 屋里的门开了,出来一个布衣女子,朴实的衣裳却掩不住其风华之姿。她出来,并不直接开院门,而是在空旷的院落里,看似不经意的移开一些障碍物。 她微笑着,这才开了篱笆围栏的院门,声音低沉,一如刚才那琴音,却是女子的温婉:“季连少主光临寒舍,实在是蓬荜生辉。” 季连别诺洒然一笑:“风华姑娘好,进一趟你们家的门真不容易,快死在虚师叔手上了。”说着,便领了一众人随着那布衣女子进得屋去。 此时,阿努也恢复了平日的精神,兴高采烈地跟在众人之后。 屋中的摆设极致古朴,与院落里篱笆栅栏一色的篾条编出的古雅各式花瓶,插着各种颜色的花朵,一室鲜活如春。 一个男子卧在长椅上,见客人来了,也不动,只是那么躺着。 那男子是真正的美。 美到让人窒息的地步。 他凤目狭长,肤色白皙,尖挺的鼻梁下,樱红的薄唇艳如桃李。他是别一种风情,美到让男人与女人都倒抽一口凉气。他比秦三公子美得更为雅致,仿佛无一处瑕疵。 他躺在长椅上不动,仿佛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却又不是故作高高在上的姿态。 ------------ 第九十一章、虚梦华 “虚师叔,”季连别诺行礼道:“小侄有个请求,您能把那铃声的三长两短换掉吗,实在是大大的不吉利。我还没进得门,就快被你的琴音迷惑得心痛而死。” 那被称作虚师叔的人,仍然躺着不动,却笑道:“别诺,休要作怪,我这阵法几十年如一日,懂得三长两短的人都活得好好的。”停顿一下,又笑道:“你不日就要大婚,这会子倒懂得来跟我讨吉利了?” 这美男子便是虚无骨,季连别诺的师叔,寂圆大师的小师弟。此人生来并不是无骨,而是脊椎的骨头在娘胎里便出了问题。他出生后虽被爹娘抛弃,却意外地在追云谷长大。 真是天妒芳颜,他生了一张魅惑众生的脸,却令他一生都只能躺着生活。 季连别诺与这位师叔,虽是辈份不同,却因他长相俊美,永远是这般不老容颜,是以从不当他是长辈,其实,虚无骨已是年近五十,却犹如芳华二十的少年。 各人落了座,华翼与茉莉站得较远。华翼却仍是喘得心悸。 季连别诺向虚无骨与风华姑娘介绍了燕唯儿和妹妹季连微雨:“此次来,倒真是想麻烦一下虚师叔。”他将燕唯儿失忆的过程以及症状描述了一番:“不知此种情况施以银针可有益处?” 风华姑娘微微一笑,纤指轻轻搭在燕唯儿的脉上,片刻,对虚无骨点点头:“可以施针。” 燕唯儿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季连别诺绕了那么大个圈子,是要给她治病:“真的?那我可以恢复记忆了?”她的眼神望向风华姑娘,又望向那个美得令她自惭形秽的男子。 虚无骨摇摇头:“我只能打通你经脉,减少发病的机率,至于记忆,有的人受到某种刺激,自然一下就想起来了,而有的人只能回忆一些片段,更有甚者,一生都不记得任何以前发生的事。” 燕唯儿目光黯淡,心道,别人过五十年的生活,就有五十年记忆,而她若是过五十年,却只有三十几年的记忆,凭地吃亏太多。 季连别诺伸手轻握燕唯儿的手,安慰道:“我就是你的记忆,以后慢慢说给你听。” 虚无骨嘴角一勾,轻笑:“冷情少主也有今日。” 季连别诺反击道:“怎也不及虚师叔与风华姑娘,你中有她,她中有你,这是何种绝世恋情?”转头对微雨道:“微雨,这两人,你该熟悉的。” 季连微雨一头雾水,搜遍了记忆,也想不起曾经有过丁点印象,喃喃道:“难道我和唯儿一样,也失忆了?”但凡见过这两人的,一定会记忆深刻。如果忘记,那只能用失忆来解释了。 季连别诺站起身,走近一个花瓶,顺手拈朵看起来颜色艳丽的小花,轻吟:“夏之浓,秋之淡……” 季连微雨失声道:“虚梦华?”连尊称“大家”都忘记了,只觉得意外得无以复加。 季连别诺将小花递给燕唯儿:“都没想到吧,虚梦华大家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虚师叔梦到风华姑娘,便是世人眼里的虚梦华大家……” 燕唯儿也怔怔的,只觉得这首词熟悉得紧。手中拿着小花,脑海却渐渐浮出某个模糊的影像,一艘大船上,她坐在筝前抚琴,流畅华美的筝音飘出船舱外,悦耳动听。 她不由得起身,浅浅轻唱: 夏之浓,秋之淡。朝浓暮淡纷飞雁。纷飞雁无眠。 人之近,心之远。水近山远香一瓣。香一瓣谁怜? 风华姑娘坐到古琴前,纤手一弄,一串婉转音符如丝一般的滑出,仿佛缠绕在燕唯儿清唱的嗓音上,极致默契,极致华美。 如黄鹂鸟儿的清脆,在清晨的雾色中穿梭,又如空谷幽兰,独自绽放,鲜活灵气。 季连微雨也不由自主加入到这个唱词里来,她的声音和燕唯儿的清脆不同,是别样的柔美。两人的和声,一起一伏,一高一低,煞是好听。 最奇妙是,风华姑娘的古琴声,既能配合燕唯儿的清脆,又能配合微雨的柔美,并将两人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揉在了一起。 曲毕,余音绕梁,荡气回肠。 “这首唱词,今日已到极致。”虚无骨悠悠的声音。 季连别诺没料到来找小师叔施针,却弄得个满室莺曲小调。微雨的歌声,他是熟悉的,没料到唯儿唱起歌来,也这般好听。 不过他已经不会如第一次在草原上看她跳“燕裳”那么讶然到震惊。 燕唯儿仿佛是个宝库,取之不竭,用之不完。随时,都会给人以惊喜,如那个晚上,她弹拨筝曲,指法纯熟。如今天的意外,一首唱词,被她唱得悠然婉转。 连虚师叔从来不夸人,也叹道:“这首唱词,今日已到极致。” 那已是最高的赞美。 大家在一首小曲中,瞬间增添了不少情谊。尤其是风华姑娘对燕唯儿和季连微雨,喜爱之情,毫不掩饰。 “我们要有这么一对女儿,该有多好?”风华姑娘并不避嫌,当着众人的面,对虚师叔撒娇。 可这话吓坏了燕唯儿和季连微雨,两人都升起诡异之感。本来,所有人都认为虚梦华大家,应该是一个女人,并且是一个风姿卓绝上了年纪的女人,才有可能写出这样的词来。 没有人见过虚梦华其人。 如今虚梦华是两个人也就算了,却听风华姑娘的口气,倒像是多大年纪了一般。而她和那个躺着不动的美艳男子,明明就是二十出头的人。 季连别诺知这两个小姑娘迷惑,也不解释,只道:“你们二位别老顾着想女儿的事,还是先替我把未来夫人的病治好,也不白受你们‘断魂曲’的折腾。” “别诺,商量个事。”风华姑娘俏声道:“我们帮你治好唯儿,你们结婚后生的第一个女儿,送给我们玩。” 季连别诺哭笑不得看着虚无骨:“虚师叔,我这是进了贼窝么?小侄还未成亲,你们倒先惦记上了我的女儿……” 燕唯儿早就羞红了脸,在一旁不敢搭腔。 “不吃亏的,别诺。”虚无骨仍然躺得一派悠然,完全没有病人的姿态,只觉得他慵懒得恰到好处:“我们到时收她为徒,让她跟我们生活就好,你们还是她的爹娘。无论如何,我和风华的技艺总要找个人传承……” 听起来好像不错,仿似还占了天大的便宜。季连别诺却言辞模糊:“先给唯儿把病治了再说,这娘亲还未治好,哪来的女儿?” 虚无骨与风华姑娘相视一笑,摇摇头:“果然不是个肯吃亏的主,算了,到时再说吧。”说着,风华姑娘进到里屋拿出一只精巧的盒子,打开是各种大小长短不一的银针。 燕唯儿坐在长椅前的凳上,闭着眼睛。 风华姑娘不知施了什么手段将虚无骨扶了起来,使人看不出异常。虚无骨坐起之后,更见美艳,风采出众。风华姑娘寸步不离地守候在他身旁,手仍放于其背上。她的容貌绝不及虚无骨美丽,却奇异融合出天作之合的美妙。 虚无骨在整个施针的过程中,轻轻闭着眼睛,脸上一丝忧色。 良久,他语气十分平静:“其实,颅内淤血是不能用银针排血的,但我已经为她调整经脉,打通了穴位,但切记,她不能生气。” 燕唯儿嘻笑道:“诺,听到没有?我不能生气的。你要记得哦?”一脸的得意:“这个病挺好。” 季连别诺心道,就怕这个,哪天冒出个吓人的片段,那可就麻烦了,嘴上却道:“我可从来没主动惹你生过气,都是你自己跟自己生气。” 虚无骨轻轻松了口气,在风华姑娘的搀扶下,又在长椅上躺了下去:“上元节后的第三天,还要给唯儿扎一次针。在这一段时日,如果想起些什么事情,要顺其自然,不要刻意去想,也不要阻止去想。”又嘱风华姑娘取了些药来:“别的药可以停了,只吃这个,我给你施了针后,你应该不会那么痛了,不过,要记得,一切顺其自然,不可强求。” 如禅语,顺其自然,不可强求。 如心法,不刻意,不阻止。 季连别诺道了谢,率众人离开。 两辆马车和家仆守在院外等候,和来时一样,华翼和茉莉同乘一辆马车,其余三人乘坐另一辆马车。 燕唯儿手里依然拿着那朵季连别诺顺手摘下的小花,颜色十分艳丽:“这个季节,为什么他们家有好多盛开的花?大多数花,都不是这个季节可能开放的。” 季连别诺指着那朵小花:“你看这朵花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燕唯儿和微雨仔细看着,深紫色的花瓣,每瓣上还有黄色的椭圆图案点缀,有些小绒,如早晨刚刚绽放:“没什么奇怪之处啊?” “难道是假的?”季连微雨再凑近看,又喃喃自语:“明明就是真花……” 季连别诺想起师叔不老的容颜,摇摇头:“当然不是假的,这些花都是在开放得最灿烂的时候被摘下来,然后以特别的方法,停止它凋零的进程。所以这花看起来,就像刚刚才开的一样。” ------------ 第九十二章、月河烟波 花朵娇艳得异样的美。 燕唯儿随口道:“这个要是用在容貌上,那岂不是永远不会老了?”忽然“啊”一声,捂住嘴:“你的师叔,他到底应该多大年纪了?” “师叔已经年近五旬。”季连别诺微笑。 “所以呢?”燕唯儿不可思议:“风华姑娘也是那么大年纪的人吗?用了这样的方法,所以……” “不,风华姑娘比师叔小二十几岁呢。”季连别诺摇头:“这个方法不是人人都可以用的,有些药。也不是人人吃了都有效。他们确实正在调制不老容颜的配方,但是目前,还不能用。用在植物上倒是起了作用,只是用在人身上,恐怕……” “但你师叔不是用了吗?”燕唯儿不解。 “师叔天生背脊有异,不能坐立。是以他从小就爱用自己的身体试药,但没有十足把握的药,又怎么敢拿给风华姑娘用?” 燕唯儿恍然大悟,是觉得他为何待客也老躺着不动,但他躺着的姿势和表情,却十分优美,任谁也想不到是天生残疾的原因。 燕唯儿与季连微雨均生出不可思议之感。今日见得传说中的虚梦华大家,竟然是如此传奇的两个人。 绝世唱词,精湛医术,不老容颜,还有两人天作之合的忘年恋,无不充满神秘,令人遐想。 季连别诺见两个小姑娘兴趣浓厚,便又提起那吊铃的事。原来虚无骨与风华姑娘武功并不如何高强,他们志不在此,又恐别有用心的人打扰,是以在院落里布了个阵,而那吊铃便是第一道屏障。 若有人连续三次摇对了“三长两短”的铃声,方可破解其第一道阵,否则若是如燕唯儿刚才一阵乱摇,便会听到琴音声起。 那琴音并不仅仅是表面听来是否悦耳的东西,而是一件杀人利器,也是虚梦华两人多年来得以平安生活的法宝。 这便是传说中的“断魂曲”。 在不会武功的人听来,那是一支悠扬悦耳的上佳之作,令人舒服到无力动弹,只想乐声永远都不停下。 若是习武之人,将“断魂曲”听在耳里,那便摄人心魄。是以反倒三个小女子无事,而季连别诺和华翼吃了大亏。 燕唯儿和季连微雨此次出门,大大长了见识。 “这样的话,虚师叔和风华姑娘不知道误伤了多少人哩?”燕唯儿仍然盯着手中娇艳的花朵,目不转睛。 “他两人深居简出,来访的人本就极少。知道那铃声奥妙的人,除了我,便是师傅他老人家,哪里会误伤什么人?”季连别诺又长叹一声:“更何况,他如果不那样保护自己,早不在人世了。” 一时,各人又觉上天实在是开了个天大的玩笑,给了虚无骨美到让女人都嫉妒的容颜,却又令他生活得如此辛苦。 马车里忽然安静了下来,此时已近黄昏,冬日时节,天暗得早。 燕唯儿忽地想到后面那辆马车里的一对男女,不禁喜道:“我看华统领与茉莉倒是不错的一对。” 这话勾起了季连别诺草原射狼的回忆,当日也是因为她央求要撮合那两人,便令华翼保护茉莉:“你倒是不止一次要做这个媒人了。” 燕唯儿一听,高兴道:“我以前也有这想法吗?”又转头问微雨:“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俩人有夫妻相啊?”她并不是顺口胡说,以前占卜算卦,看得最多的就是面相,这已成了一种习惯。 季连微雨从小规矩,哪懂得这些,只觉得燕唯儿是个热心肠,便随声附和:“我也觉得那两人不错。” “那就这么定了!”燕唯儿拍拍手:“这事我来办。”眼睛笑咪咪的,仿佛得了一件大好的差事。 季连别诺不露声色,心道,真是没说错,果然有主事夫人的潜质,这便操上心了。若是管了这些闲事,不再日日追究那些有的没的细枝末节,以及他犯过的错,那倒确实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说话间,到了镇上数一数二的酒楼,季连别诺令马车停下。 “芙蓉楼”傲然居中,几个楼阁亭谢连绵相接,飞檐画角,月河烟波,一览无遗。 一行人上得楼去,老板早已瞥见季连少主的身影,赶紧亲自来迎。他将酒楼开在此处,已有十余来年,受到季连世家的庇护,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自然安居乐业。因其品味独到,菜式花样繁多,又肯诚信做生意,是以赢得赞誉。 老板亲自领着季连别诺一行人进了最高档的雅间,楼畔临水,浩渺烟波,冬日美景,尽收眼底。 天已暗沉,月河上的船只纷纷燃起风灯,明明灭灭,别是一番妖娆风情。 季连别诺点了几个“芙蓉楼”的招牌菜,狮子滚绣球,翡翠绿心,四喜丸子……道道都是色香味俱全。 阿努流着口水,早规规矩矩等在桌下,准备大快朵颐。 燕唯儿见茉莉和华翼都站在一侧,不由得轻笑:“你们俩,也过来坐。”她纤手指指空着的椅子,眼睛溜溜转。 茉莉扭捏半天,也不肯坐过来,而华翼更是站得目不斜视。 季连别诺也不发话,知他华家门风古训,自来主仆分得很清楚。茉莉虽和燕唯儿两人在一起时,嘻笑打闹,但哪敢当着季连少主的面,和主人同桌吃饭。 季连别诺道:“你们两人到隔壁吃吧,这会子时间不用侍候。”挥挥手,让两人下去了。 燕唯儿一脸的喜笑颜开:“诺,看来你比我更会牵线,让两人单独吃去,哈哈,来,奖励一个。”说着,夹了一个丸子在季连别诺碗里。 季连微雨看得极是羡慕,哥哥此时一脸的温和,嘴角时时都上扬着,线条不再如以前那般坚硬,越来越显得柔和。和唯儿在一起,无论是哥哥,还是她,都觉得快乐无比。 她心中不期然地想起远在集帕尔牧场的轩梧,不知他是否也曾想念过她?曾经十几日点点滴滴相处的片段,总会不由自主涌上脑海,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肯定。 “微雨,你在想什么?”季连别诺看见妹妹发愣,一副茫然的表情。 微雨掩饰道:“没,没什么。我在期盼,唯儿早日成为我的嫂子呢。”她不常说谎,神色便有些慌张。 季连别诺也不好追问,妹妹与唯儿其实只相差一岁,是个大姑娘了,心中总会有点小秘密。 几人用完膳坐上马车,准备回季连府坻。 彼时,天已漆黑。燕唯儿吃了那许多药,又听了“断魂曲”,还扎了银针,只觉倦意袭来,很快便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酣睡。 季连别诺温柔地对妹妹笑笑,将燕唯儿揽在怀里,让她睡得更舒服些:“微雨,哥哥最近忙于唯儿的事,忽略了你,不会怪哥哥吧?” “怎么会?她是世上最好的女子,自然值得哥哥疼爱。”季连微雨探身看了看哥哥怀中的唯儿:“她比纤雪枝是不是好太多了?” 季连别诺皱眉:“好好的,干嘛拿唯儿和纤雪枝比,她们怎么能一样?” “我错了。”微雨浅笑:“我原来以为哥哥喜欢纤雪枝,把我气坏了,唉,也吓坏了。”她说的是真心话,不是因为门户贵贱,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不合眼缘。 季连别诺摇摇头:“为什么你们都那么以为?”想起纤雪枝滚烫的表白,和咄咄逼人的责问,不由得疑问,难道真的是自己引人误会? “哥哥身旁很少会有女子单独出现,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季连微雨疑惑道:“哥哥真的很看重纤雪枝?” “不是看重,一个弱女子在外谋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救她,帮她,都只是举手之劳。当然,我也很清楚,这些年,她的确也打着季连家的旗号,但只要不太过份,我也就不计较了。至少,她洁身自好,并不依附权势。” “哥哥……你并不了解女人,好吧,我也不想说她什么坏话,反正她又不是我的嫂子,关我什么事?”微雨轻描淡写。 季连别诺望着仍旧酣睡的唯儿,浮起浅浅的笑。 夜了,明月当空。 燕唯儿睡得很沉,不知什么时候,把手悄悄放到季连别诺腋下,那里十分温暖,就连季连别诺把她抱回房间,放在床上,她都不愿撒手,仍然贴在那个温暖的地方。 季连别诺温柔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在烛光下,细细描摹她的眼睛,鼻子,嘴唇。 仿佛总也看不够。这样的小儿女情怀,竟然会出现在他身上,无法想象。 季连别诺把带回来的药,叫茉莉煎好,才叫醒燕唯儿,让她喝下。看见她苦得脸都变了形,却仍然皱着眉头憋着气,咕嘟咕嘟喝个一滴不剩,末了,还讨好地抬起脸来朝他笑笑。 如一个等待赞美的小女孩。 季连别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将她扯过来搂在怀里,心中有些酸酸的情绪,让他久久拥抱着她,舍不得放开。 “诺,”燕唯儿沉沉叹了一口气:“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吃药。”双手环着他,用了些力量。 季连别诺点点头,更深更紧地拥着她。 ------------ 第九十三章、除夕之夜 季连世家的年夜盛宴,团圆热闹。 柳氏作为未来少主夫人的娘亲,季连家的亲家,自然是隆重出席。柳氏一生没受到过这样的尊重,散了席回到屋里,好久好久都还沉浸在华美的杯盏交错,歌舞莺莺的宴会中。 燕唯儿在虚无骨施了针后,头痛犯得确实不那么明显,但她被骤然闪过的无数对话给吓到了。 “荣华富贵,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 “你以为回到燕家,还可以再嫁一次那快死的老头?” “你已是残破之身,谁会要你?” “你就算给了我正室的名份……我也不愿上你的床榻……” “想做我季连家的正室,你还不配。” “微雨?你的微雨是吗?季连家的大小姐?哈哈哈,现在还正不知在谁的床榻之上!” “我诅咒你,诅咒微雨,诅咒你们季连世家,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有的是她自己的声音,有的是季连别诺的声音。大雨,乱石,悬崖,泥泞,她全身泥污,他一身白衣。 季连别诺的脸在脑海中忽然被放大得无比清晰,双眼通红,眼神颠狂。 燕唯儿本来做好一切准备接受过去,无论想到什么都会选择相信季连别诺,可是她还是被这样的对话吓呆了。甚至,她能感受到当时深刻的恨,和深刻的痛。 她的痛,也是他的痛。 她完全没料到是那么惨烈的场景,一种想死的感受,撕心裂肺的疼。 燕唯儿闷闷不乐,但已经学会了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她不是那种觉得别人天生该对她好的人,至少,在她失忆后回家,所有的人,都对她好得过了份。 尤其是微雨,少见的亲昵。好些大户人家,嫂子和小姑之间都不融洽。微雨是真的对她好到像亲姐妹一样,但她居然还说过这样的话:“微雨?你的微雨是吗?季连家的大小姐?哈哈哈,现在还正不知在谁的床榻之上!” 可见,曾经的她,也不可原谅。那么恶毒,且----下流!这种言语怎么可能出自她的口?如此亵渎微雨,她的心都痛了。 还有季连别诺的爹娘,对她的亲切和宽容,自是不言而喻。无论是什么原因,她毕竟身穿过嫁衣,上了大红喜轿,始终都洗不去曾经是一个声名狼藉的老翁的小妾。 以季连世家的尊贵,最是看重门风和名誉。饶是如此,还是肯真心接纳她,让她和季连未来的继承人成亲。 婚期已定,宅院已备,只等祭过先祖,吉日一到便洞房花烛。还有什么比这更确定?还有什么比这更宽容? 更何况,摒弃一切不说,单就季连别诺而言,那是多好的夫君。不理他有多尊贵的身份,也不谈他有多少用不尽的财富,只是他本人,已是太让人心醉。 他们之间,前前后后无数次互相确定心意,诉说彼此的情意,或浓,或淡,或热烈,或宁静,盟约都显得太过轻薄。 她夜夜躺在他的怀里,少女的羞涩和懵懂,让她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却也模糊懂得,季连别诺是如何爱护着她。少女的初夜,她总是迷糊懂得一点的,只知似乎某件事,必须是在洞房花烛夜才能做的。 燕唯儿牢记季连别诺的叮嘱:“无论你想起了什么片段,想起了什么话,都不要断章取义,你可以直接问我,但不能自己胡乱猜想。” 她答应过他的。 前尘往事,她不知道还有多少不堪和痛苦,但她压制了那抹深重的哀伤。尽管心中仍是心悸彷徨,在年夜盛宴上,她强颜欢笑,总算是捱过了热闹非凡、喜气洋洋的场面,那让她忍得十分辛苦。 华丽散去,月光清冷。 燕唯儿站在院子里,听着除夕夜盛放的烟花爆竹,噼里啪啦,不绝于耳。 季连别诺咳嗽一声,不由自主露出温和的微笑。 燕唯儿扭脸望向他,不能拒绝那样的笑容,尽管她脑海中混乱得不断冒出互相伤害的话语,却还是从嘴角逸出一抹浅淡的温柔。 季连别诺走向她,今晚的夜宴,她隐忍到此刻,他知道。当他无意中握到她冰凉的小手,便无比确信这一点。 每当她心中痛苦,她的肌肤就会变得冰凉。季连别诺比谁都清楚。 “唯儿,”季连别诺牵起她的手,大手将她的小手整个包裹进了手心,迎着月色,缓缓走出门去:“你有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燕唯儿被他握着,忽然觉得全身有些暖意,心也开始慢慢暖起来:“有。” 简单有力。 他们之间,需要彼此坦诚。 她不想胡乱猜测,来扰乱已有的情意。天长地久,相濡以沫,都需要无比的坦诚和信任。 “你问。”季连别诺也很直接,也许,她是该知道真相的。与其让她胡乱猜测,不如由他的口,说给她听。好过她道听途说,断章取义。 他们之间,已经闹不起任何的误会和猜忌。她是他的妻,有权知道他们曾经如何痛苦地相爱过。当然,更有权知道,他曾经真的混蛋,所以他愿意用一生一世来加倍补偿,哪怕赔上他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是这般笃定的心意,忽然释怀,曾经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好隐瞒的。 “对不起。”燕唯儿一开口,却是说的这三个字。她自己都愣住了,不受控制,对微雨的亵渎,她是真的不可原谅。 季连别诺也愣住了。以为又是那样难堪的开头,谁个混蛋说了怎样的话?结果是这样的三个字。 他心情微微有些激荡,却仍然牵着她,走在铺满月光的路上,淡淡的表情:“唯儿,我们之间发生过许多事,但我不想用对不起这三个字来了结。所以你也不要用这三个字,好吗?而且,你并没有什么对不起我。” 燕唯儿听话地点点头,还没听到季连别诺的任何解释,心痛的感觉已然慢慢散去。 他是个可以让她安定的男人。 “我是想对微雨说对不起,曾经说过那么不堪的话。”她有些抱歉,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该把纯洁的微雨扯进来。 “那不是你的错。”季连别诺已经了然于心,她到底还是想起了那些场景。但是不要紧,他本来就打算将那部分记忆完整交给她。 “你忘记了我们以前的事情,我说过,我就是你的记忆。”季连别诺眉宇间再不是纠结,而是坦然,一旦决定了要将所有的事告诉她,心里竟然说不出的轻松和欢喜:“所以想让你知道,我们曾经是真的相爱,即使没有成亲,我也一直把你当成妻子看待。见到失忆后的你,我便很自然地对你说,我是你的夫君。不是欺骗,是真的这样认为。” 平淡的语调,仿佛在诉说一件最最平常的事,不是表白,不是指天盟誓,只是淡淡的语气,将心中的认定坦白给她听而已。 又是那样情浓到醉。 在除夕夜里,仿佛这夜的月光都与别不同。甚至带着彩色的光华,遮去白月光的忧伤。 冬天已经不那么冷,过了除夕,春天的色彩就会铺陈大地。 燕唯儿的脸在月光下,也是淡淡的表情。手放在他的手心里,随着他的步伐,他带她去哪里,她便跟着去哪里。 似乎许久之前,便是这样的心意。 她的手越来越暖和,心也越来越暖和。 大大的荷塘周围,柳枝垂肩。月光将水榭亭阁晕染得迷雾层层,一如,他和她的过去。 季连别诺说完那些纠结的往事,竟如虚脱了一般。 “所以,”燕唯儿忧伤的语气:“你就说……残破……之身?”难以启齿,作了最大的心理准备,声音仍然发颤。 清泪两行,静静流淌。是少女的某种羞愤,却又不争气地觉得,幸好,是他,而不是别人。 微妙又复杂的心情。 怪不得他总说,他是她的夫君,不仅仅是心中的笃定,还有-----如此隐情所在。怪不得他说,没成亲,跟成了是一样的。 也怪不得,他的娘亲第一次见她,就自称“娘亲”,这在礼仪上,原是十分不合,却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那些混账话,你知道,本来就是盛怒之下才会说的。”季连别诺轻轻抹去她的眼泪,脸色羞愧,幸好是夜晚,否则如何能说得下去:“唯儿,原谅我,那时我确实很混蛋,没有静下心来,好好问你……” 燕唯儿咬着嘴唇不发一语,嘴皮都快被咬破了。她怕一开口,便是责难,怒气冲天,又或者哭泣不止,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季连别诺抓过燕唯儿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胸口:“唯儿,你是最纯洁的姑娘,是我不好……这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却真的没有勇气。但是,我还是想在成亲之前告诉你。我不希望你在成亲后某一刻想起来时,觉得我在骗你。” 燕唯儿望着季连别诺的眼睛,清澈而挚诚,无遮无掩,脸色却是愧疚的,甚至,夹杂着惶恐。她仍然说不出话来,任由他将她的手放在他宽阔的胸膛。 她感到他的心跳狂乱不止。 别诺,别诺-----燕唯儿眼泪忽地成串滴落,为什么是这样的开始? 她握着小小的拳头,一拳拳打在他的胸膛,每一下都发出一声闷响。 季连别诺站在原地不动,不躲,不避,就那么任她捶打。一如“龙雀”匕首袭来,他也任由她,只要她心里舒服。 但他皱眉,几次想阻止,让她情绪平复下来。她不能生气,也不能激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却又希望,她发泄出心中的郁气。 ------------ 第九十四章、偶遇 坦白过后,是一件事情的结束。 结束之后便是最灿烂的开始。万花落尽,辗转成泥,也是希望在春天发出更嫩绿的新芽。 燕唯儿一拳拳打在季连别诺身上,却生气地吼:“傻瓜,你不会躲的么?” “会。”季连别诺傻气地笑,如一个登徒子,骤然袭击她的香唇,但那么轻柔,那么爱怜。 燕唯儿眼泪未干,脸一下子红了。她低下头,躲避他的目光,却像是主动埋进了他的怀里。 恨,早已消散;连生气,都已经不会了。 弱得毫无抵抗力。 “你有预谋的。”她讷讷地说。 季连别诺满足地搂紧怀中的玉人,她比他想象的坚强多了。以为还要喋喋不休地解释,恳求,甚至百般卑微,如曾经连哄带骗,用吓的,用诱的,使尽莫名其妙的手段。 最后便在两人的冷战中,各自心痛。 而今,她就算捶打他的胸膛,都让人感觉满含情意。 季连别诺吻向她的额头,声音低低的:“我有什么预谋?你说说,说不出来要受惩罚的。” 燕唯儿双手环住他的腰,她似乎一直就喜欢环住他坚实的腰身,仿佛这个动作,是许久许久之前就形成的习惯:“你故意天天和我同榻入眠,让我在心里认为这没什么……其实是要为这件事做铺垫……让我觉得这本来就没什么,因为我要嫁给你为妻……” 她声音清脆地控诉着他的罪行。 他听得啼笑皆非。 “唯儿,是因为你头疼,我才要每夜守着你的吧?”季连别诺委曲得要死:“而且,我除了照顾你,也没……怎么你?” 他说到尾句,声音已经弱得听不清了。和一个小女人争执这些,他真的够可以的。 “反正你总是欺负我。”燕唯儿娇嗔。 “唯儿,那你还要不要和我成亲?”季连别诺牵着她,沿着池塘,慢慢地走。 水中倒映的月亮,分外明亮。 “我得想想。”燕唯儿趾高气扬。一瞬间,她不再似宁静时光中那样默不作声,也不再如除夕盛宴中那般心神恍惚。 他说过狠话,她也说过。 他毁了她初夜,却要用一辈子来赔偿她,不止,还有他的名誉,地位,财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爱她。他的爱怜,柔情,无休无止的温柔,全部都要给她。 她能感受得到,这么算起来,她赚了。 而且,他还保证,这一生,他只会娶她一个。季连少主夫人,永远只有一个。 这么算起来,她真的赚到了。她一直就是这样一个精打细算,斤斤计较的女子,察颜观色是她的本能。 她决定不那么矫情,因为这件事,无论她怎么闹,也闹不出季连别诺的手心。 季连别诺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当然,她也并不想他会放过她。最好是,一辈子都抓着别放。 “你还要想什么?”季连别诺停下来,眉头紧皱。 燕唯儿忽然挣脱他的手,往前疯跑:“季连别诺,你来追我,追到就嫁给你!”她咯咯笑着,脸上泪痕都还未干:“追不到,婚期取消!” 她脆生生地威胁他,真的发足急奔,跑出去好远。 季连别诺站在夜色中,伟岸的身姿那么挺拔。他摇摇头,这个女人,就那么多名堂。忽然,他身形跃起,竟施展轻功,如一溜轻烟,似鬼魅般拦住了燕唯儿的去路。 燕唯儿只觉眼前一花,“砰”地一声,撞在了他结实的胸膛,未来得及惊叫,嘴便被堵住了。 挚热的气息,袭卷而来。浓烈绵长的情意,极致渴望。 他逗弄着她的香舌,轻卷她的甘甜。放开一切精神的束缚,这样的亲吻多么令人愉快。 “我抓到你了!”他宣布着胜利,却仍然不放开她清甜的嘴唇。 “你赖皮,原来季连少主是全天下最赖皮的人了。”燕唯儿低低呜呜的声音,含糊不清。 季连别诺得意地大笑,弯身打横抱起她轻飘飘的身子,大步走回“诺岭”。 “放我下来,一会儿别人看见不好。”燕唯儿挣扎,血液都沸腾着,刚刚亲吻的喘息还未褪去。 “那有什么不好?”季连别诺不以为意:“看到才好呢,我的新娘跑不掉了!” 如一个青涩的毛头小子,惶恐地怕这怕那,在成亲之前,总担心夜长梦多,徒生变故。 燕唯儿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忽然甜蜜亲上他的脸颊:“诺,我再也不逃跑了!” 季连别诺怔住了,鼻子酸酸的。等得千辛万苦,终于等到了她的信任。她再也不逃跑了,他再也不用满天下去追她了。 季连别诺心情极好,主动在上元节提出要带唯儿和微雨逛灯会。 长长的街市,火树银花。玉壶光转,宝马香车如织。长长的月河里,漂浮着闪烁的莲花灯。 季连别诺一行五人,穿梭在人潮花灯中。阿努自然在侧,有时一阵疯跑向前,一会儿又倒回来找他们。 “唯儿,”季连微雨悄声道:“以后你和哥哥成亲了,还让我跟着你们玩么?” 她和燕唯儿走在最前面,手挽着手,两人均是男装扮相,身形娇小,一应的月白衫子,梳着男子的发髻,真真是两个相貌俊美的小公子爷。 “微雨,我早跟你说了,招个上门女婿,就不用离开我了。”燕唯儿嘻笑着,手中一把折扇,轻挑地勾起微雨的下巴,全忘了人家也是男子装扮。 微雨拍开她的折扇,啐道:“我不嫁人了,以后天天粘着你……” 燕唯儿心中对微雨本就愧疚,想起曾说过亵渎她的话,不禁收起笑容,正色道:“微雨,告诉我,可有钟意的男子?” 季连微雨的脸蓦然红了,花市如昼,照得她无所遁形:“没,没有。”结结巴巴否认,语气却出卖了她。 今天是上元节,轩悟在干什么?集帕尔牧场此时也应该很热闹,可是轩悟满门被斩,越是佳节,越是悲痛。她侧面打听过轩悟,他曾经有妻子,有孩子,可是全都被杀死了。 “没有就是有了。”燕唯儿没注意微雨脸上的忧色,继续问她:“说说,是哪家的男子,那么好命?能得到我们微雨的芳心?” 季连微雨鼻子酸酸的:“唯儿,我告诉你,你能不告诉别人么?哥哥也不能告诉。”她憋坏了,长久的秘密埋在心头,发霉得快长出草来了。 燕唯儿想想,点点头:“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 满街灯火辉煌,到处转动着灯谜,等待游人去猜。月河上,彩舟浮动,莺燕的歌声不绝于耳。 “我中了蛇毒,是他救了我。”季连微雨喃喃道:“他顾不得男女有别,在我腿上吸出了蛇毒,可那时我迷糊了,竟然打了他一耳光,还骂他……”季连微雨想起往事,又是心酸,又是温暖,没有他,她会死的。 “啊!季连轩悟!”燕唯儿脱口而出,赶紧捂住嘴,生怕旁人听了去。她自然听季连别诺说起过,那个男子此时身在集帕尔牧场,满门抄斩,还是朝廷要犯。 “天哪,微雨!”燕唯儿低语:“他现在是你二哥,怎么办?他也姓季连呢,怎么办?”她居然思维已经跳出了十万八千里去,想到了这茬。 季连微雨浅浅叹息一声:“我从未想过任何结果,只是觉得,很挂念他,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前阵,叔叔过来,跟你哥哥说起过,我听了一星半点,好像正训练一支队伍,没日没夜地苦练呢。别担心,他在我们自己的牧场里,你还担心个什么劲啊?”燕唯儿皱着眉头:“唉,可是……”话还没说完,人群一阵骚动,抬头一看,远处火光冲天,不知道是哪家着火,将天空都染红了。 季连别诺抬眼一扫,发现旁边有棵大槐树,立刻和华翼护着三个女子退到了槐树边。人潮汹涌,大力推攘下,很容易发生踩踏。阿努被唯儿叫到身边,生怕被人群踩到。 果然,一波又一波的人潮涌来,有的字画摊已被推倒,灯笼掉在地上,很快就将字画燃烧起来。尖叫声,哭声响成一片。 季连别诺正要护着燕唯儿等人回家,却听身后一个纤柔的女声响起:“季连少主!” 声音很熟悉,季连别诺扭脸一看,只见纤雪枝与丫环狼狈的模样,身后跟着好几个人,似乎都走得气喘吁吁,还不止,脸上仿佛还有灰尘黑烟:“纤雪枝大家?你这是……?” “雪枝带了几个家仆出游,没想到我们住的‘聚行’客栈忽然起火,雪枝连行李盘缠都未来得及带,就带着家仆们逃了出来,唉……”纤雪枝一双眼睛早已将众人打量了一遍,那两个公子打扮的女子,一个是季连微雨,另一个,自然就是传说中的燕唯儿了。 男装扮相的燕唯儿正睁着大眼睛望着季连别诺,手任由他牵着,大半个身子都倚靠在他怀里,确切地说,是季连别诺将她大半个身子揽在自己怀中,生怕她有个闪失。 纤雪枝见得这一场面,心中暗暗发凉。“冷情少主”季连别诺几时这般怜香惜玉了?看他那个架势,好似生怕谁个人涌来撞到了她。 ------------ 第九十五章、少主夫人风范 人潮涌动,场面越来越乱。 “那,纤雪枝大家此番是要去哪里?”季连别诺虽然跟纤雪枝说着话,手却更紧地握着燕唯儿,低下头,微微给了她一个笑意。 季连微雨心情不爽,心道,哥哥和唯儿的感情刚刚稳定,她便要来搅和,这么想着,不觉脸上露出嫌恶之色,但因她家教良好,是以并未恶言相对,只是冷眼旁观。 纤雪枝走上前来,微微一福:“雪枝的盘缠都葬送火海,本不想麻烦季连少主,但如今,雪枝身无分文,还请少主怜惜雪枝主仆无处可去……” 季连别诺并未直接答话,倒是低头对燕唯儿道:“唯儿,我来介绍,这是纤雪枝大家。” 燕唯儿心思敏捷,这个名字曾经出现过,她当然记得,但更隐隐觉得,是在哪里见过? 季连别诺又对纤雪枝以平静的声音介绍道:“这是燕唯儿,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们不日就要成亲,届时还请纤雪枝大家赏脸光临。” 他神色坦然,仍然是那样笃定的姿态维护着燕唯儿,仿佛这世上,就那么一个女人。 纤雪枝听到季连别诺亲口承认,心如刀割,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在地,幸而丫环扶得快,却不见季连别诺有任何要来扶一扶的意思,只是那么固执地护在那个女人身侧。 纤雪枝忍着怒火,脸上却挂着笑容,向着燕唯儿深深一福:“雪枝见过燕小姐。”她实在是说不出口,祝对方百年好合。 燕唯儿何等样人,从纤雪枝简单的肢体动作,和脸上细微的面部表情,便察觉到了,这个女人直直冲着她的夫君来了。 她不动声色,微微点头还礼,心道回去再跟季连别诺算账,到底还有什么事在瞒着她呢? 季连别诺对燕唯儿道:“现在街市上很乱,我们先回去,纤雪枝大家遇此祸事,请她回季连家小住如何?”仿佛他作不了主似的,还得请示夫人,得到夫人的首肯才敢办事。 季连微雨气得掉头就走,华翼忙跟了上去。 却见燕唯儿微微一笑:“甚好,一个弱女子在外身无分文,是不太好。这就回去吧。” 街市上仍然乱成一团,季连别诺带着燕唯儿和微雨上了一辆马车,怕阿努在人群中走散,也让它一起上了马车。 而纤雪枝及丫环跟着华翼和茉莉上了另一辆马车。马车速度并不快,仆人便跟着马车一路随行。 纤雪枝的手攥成一团,紧紧握着,眼中流淌出深深的愤怒。还未开战,她就知道,这路途太过艰辛,不是她想象的美好。 宝马香车里,季连微雨气鼓鼓地坐在一旁,脸别开,不理季连别诺。她身着男子衣衫,脸上却是女子的娇嗔,竟是十分好看。 燕唯儿暗自好笑,微雨真是可爱,似乎这个角色目前应该是她来扮的,现在微雨抢了先,她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不由得笑道:“是哪个混蛋惹了我们小微雨不高兴啊?” 季连别诺一个人坐在马车的一侧,身子懒懒向后靠去,腿也伸得长长的,宽大的马车里,他就占去了一大半。弄得阿努缩在一角,东张西望。 季连别诺好整以暇,心道幸好最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老实交待了。这纤雪枝忽然以这种方式闯入,总不可能扔下她一个身无分文的弱女子不管不顾,好歹也认识一场。要真是这般,估计以燕唯儿的性子,倒真要怀疑他心里有鬼。 “真奇怪了,人山人海的,她就那么准确地找到我们了!”季连微雨憋了半天,总算想出了一个比较说得过去的生气的理由:“是哥哥你长得太英俊,鹤立鸡群,还是你头上有光环,人家能一眼找到你?” 燕唯儿心中格登一声,居然没想到这一层。 季连别诺也忽然将身子坐了起来,这是他没想到的问题,只一意顾及唯儿的想法,倒忽略了这个巧合。 说起来,也真的是太巧了!不过,也许就是个巧合,纤雪枝趁着元宵出游,正好就碰上了,这也说得过去。 燕唯儿想起纤雪枝脸上一闪即逝的怒火,忽又笑容满面遮盖着某种隐忍。那是妒火窜得老高,压都压不下去的表情。 她忽然轻轻笑道:“诺,有什么要跟我们说的?可别让我想起点什么来,到时再说就晚了哦?”半开玩笑的威胁,轻松中带了微微的醋意。 “我闻到酸味了。”季连别诺仍然在脑海中过滤纤雪枝身后那几个家仆的模样,好像并没有什么破绽,嘴上却忍不住取笑燕唯儿。 燕唯儿望了一眼季连别诺,笑意更深,转头对微雨道:“还是妹妹最好了,永远跟我一条阵线。微雨,别怕,你哥哥使不出什么坏来。”说完,还不忘抛个媚眼给季连别诺,砸得他晕头转向。 微雨嘟着小嘴:“以前纤雪枝整天缠着哥哥,还好我机灵……”她忽然住了嘴,发现在唯儿面前说这个,对哥哥实在太不利了。 “哦?”果然,燕唯儿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似笑非笑地望着季连别诺:“看来倒不是我多心了,是觉得她看你的表情与别不同呢?不过,纤雪枝,长得很美啊……是男人都应该喜欢她弱柳扶风的姿态吧?” 明明是酸酸的语气,却配了娇憨的神态。甚至,脸上那笑容里,是诚挚的信任。 她不是傻瓜,当然看得出来一个女子正觊觎他的夫君,并且正在打着晃子接近他。 而她应允了一众人住进季连家,倒不是为了显得她有多大方,而是季连别诺的态度,显然已经表明了,这只不过是路人甲落难途中,需要熟人帮助。 他扭身望向身后的一刹那,只是遇上故人的平常姿态,并不如何紧张。彼时,他的手仍然牵着她,完全没有放开,一意担心她会被人潮挤到。 纤雪枝希望暂住季连家,他也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从容不迫地先亮出她少主夫人的身份,以防不必要的纠缠,又第一时间征询了她的意见。 最后,由她来定夺。少主夫人的位置-----本来就是拿来干这个的吧?未成亲就先实践了一把,燕唯儿很满意夫君的表现。 季连别诺望下气呼呼的妹妹,又望下笑得甚至有点傻气的燕唯儿:“让纤雪枝在家里歇两晚,就赠她些银两,打发她走就是了。”这话,像是在跟妹妹讨饶,又像是在跟燕唯儿保证。 “我就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微雨还是那副气鼓鼓的模样,反正就是看不得纤雪枝故作姿态,好似随时都会被风吹倒,需要男人来扶。 燕唯儿俯近微雨耳边,轻声道:“小微雨,以后你若是嫁给轩梧,会不会他看一眼别的女人,你都要跟他掰扯半天?”说完放声大笑。 季连微雨蓦地红了脸,扑上去掐住燕唯儿:“你敢笑我,看我收拾你……”一时间,两个小公子哥儿嘻笑着扭成一团,要不是季连别诺拦着,早滚到地上了。 “小心点……”季连别诺话音未落,燕唯儿的脑袋就撞在了车厢上,吓得微雨赶紧松手起身。 燕唯儿歪侧着,看见微雨急切的神色,忍着疼,笑道:“好了,你们都坐好,我没事。” “真没事?”季连别诺怀疑的口气,明明听到那么大声响,真怕弄出个好歹来。 “没事。”燕唯儿大气地挥手,转了话题:“别诺,你准备安排纤雪枝住哪个别院?” “安荷院吧,那里本就空着。”季连别诺随口道,想着安荷院离“诺岭”和“雨栖”园要稍远些,免生是非。 “诺,如果我有个建议,你会觉得我小气吗?”燕唯儿不开玩笑了,一脸正色。 季连别诺十分喜欢她这个样子,前阵在账房里看账册也是这个神色:“你就算小气也是应该的,纤雪枝在京都的时候,表示过她愿意作妾……我那时正满天下找你,哪有心情跟她谈这个?” “现在不用找我了,可以谈谈了,这不,都送上门来谈了!”燕唯儿还是那般酸酸的话,却笑语盈盈,让人看不出来,她到底是吃醋了,还是大方得没头没脑。 “可以,季连少主夫人陪同前往,一起谈即可。”季连别诺连这件事也说出来,心情异常舒畅,不用战战兢兢,等到她什么时候断章取义来抓他的小辫。 他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无比聪明。 “微雨说得没错,为什么这么巧就出现了?我总觉得有些蹊跷,希望别诺你客观一些判断事情,最好在安荷院做一些防范。当然,如果是我们猜错了,自然最好。到时高高兴兴送些银两给她作盘缠,也是季连家的待客之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她是有目的而来,无论是什么目的,我们做些防范,总是好的,你说呢?”燕唯儿说得一本正经,真的很有少主夫人的风范。 季连微雨听得也是一脸佩服,本来她一意担心燕唯儿吃亏,本来头就爱痛,到时纤雪枝出来搅一搅,她一犯病,弄得没了嫂子,太不划算。所以才这么大火气,一路跟哥哥闹别扭。现在看来,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这下可放心了。 季连别诺点点头,沉声道:“唯儿,总之你信任我,就够了。” 燕唯儿又恢复了笑笑的模样,娇憨之态尽显,就那么眨巴着大眼睛盯着他。 “你看什么?”季连别诺被盯得发毛。 “你头上有光环!哈哈哈……”两个小公子哥相视一眼,又笑成了一团,银铃般的笑声飘出马车,传出老远。 阿努也“哈哈”地吐着舌头,跟着傻乐。 ------------ 第九十六章、月合 安荷院一直闲置,直到最近各牧场的场主来临,才将此院打扫出来作居住之用。因它地处偏僻,是以清静雅致。 深夜回得季连府坻,纤雪枝本以为季连少主无论如何也会亲自送她去得别院。那时候,起码也能说上几句体已话。再泫然而泣,一诉相思之苦,或者明明暗暗试探一下,他到底知否这位未来的季连少主夫人曾是魏王爷的小妾…… 却不想,季连少主下了马车,只是嘱她和家仆安心住下,竟然吩咐华翼安排好一切事宜。他一边牵着妹妹,一边牵着那上不得台面的女子,就那么扬长而去。身后,还跟着一只趾高气扬的狗。 老远,还听得那女子清脆的笑声,肆意,张扬,在暗夜里灿烂得一如元宵夜街市上的火树银花,五光十色。 纤雪枝脸色铁青,率了一众家仆跟随华翼去了安荷院。 季连别诺和燕唯儿回到“诺岭”,又和柳氏闲话了一会,方才沐浴休息。 彼时,燕唯儿刚用猪苓洗过的秀发,散发出清香好闻的味道,湿漉漉的。去掉了发饰,又是别样的美丽。身上穿着柔滑丝锻的睡衣,大朵大朵的牡丹,艳丽而雅致。 她怕冷,便偎在锦被里等头发干,又滴溜着眼睛,看季连别诺在房间里忙东忙西。 今夜是元宵,是他们两个度过的第一个元宵节。季连别诺早准备了礼物,要送给燕唯儿。 他坐到床边,看她笨笨的模样,冷得缩手缩脚,裹成一只棕子,好像还是缓解不了她的冰凉。情不自禁,就把她连同被子一起抱在怀里,好给她一些温暖。 头发已经没滴水了,只是还很湿润。燕唯儿咬着嘴唇,偏着脑袋,似乎有一件极难想通的事困惑着她。 半响,她还是问了出来:“你为什么不喜欢纤雪枝?” 季连别诺一愣,这种问题,似乎有点奇怪,从来没想过。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还有什么为什么?女人的想法就是多。 燕唯儿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梳理头发,长发齐腰,黑亮顺滑,洗了之后,更是不一般的飘逸出尘。 季连别诺不由得俯身贴近发丝,清香点染,在这样的夜里,撩拨得人意乱情迷。 “诺,你回答我呀,”燕唯儿没得到答案,哪肯这么轻易放过他:“她一看就是来跟我抢夫君的。” 季连别诺并未反驳她,纤雪枝选在这个时候出游,并且地点偏偏选在这里,确实蹊跷了些,他想应该跟之前他放出大婚的消息有关:“抢不走的。”温柔地笑,简短明了。 “我知道抢不走。”燕唯儿也笑,露出雪白的贝齿。 “我倒奇怪你为什么不生气?”季连别诺摸摸她的头发,似乎干了,把锦被铺好,让她躺下,长发铺了满枕:“你不是个小醋坛子么?” 没失忆前,只是听了这个名字,就会连讽带刺嘲笑他,酸溜溜地叫他去找别人。现在倒好,脸上总是笑嘻嘻的,就连说有人来跟她抢夫君,都好像是一件愉快的事。 “我为什么要生气?”燕唯儿笑得很温柔,恬淡的宁静:“我的夫君又不会跟她跑掉,干嘛要生气的?” “这个表现好。”季连别诺欣慰得满心柔软,怕死了蠢女人见风就是雨的胡闹。 他灭了烛火,屋里一片漆黑。 “唯儿,我找了个宝贝回来给你玩儿。”他脱掉外衫,自然地上榻搂着她。 “什么?”燕唯儿全无睡意。 忽然,一道光芒晕开,在黑夜里绽放,亮如白昼,照得燕唯儿每一根头发丝都清晰可见。仿佛如月光华,又带了点浅蓝幽光。 “真美!夜明珠啊……”燕唯儿趴着,凝视那颗美丽绝伦的夜明珠,睫毛微微颤动,忽闪忽闪,在幽光中格外动人。 她忽然撑起身来,凝视着季连别诺。这张脸那么熟悉,看过了好多次,却总是看不够。她伸出手,去抚他的眉心,那个地方总是皱着,都皱出印子来了。 她抚过他薄薄的嘴唇,在夜明珠的光华下,季连别诺微闭着双眸,若隐若现的笑,意味深长。 无比魅惑。 他的声音也是那么磁性:“这是上元节礼物。以后我们的屋子,可以多放几颗夜明珠,这样唯儿就不用怕黑了。” 燕唯儿忽然讷讷的:“可是,我没有礼物要送给你。”她吃的穿的用的,无一不打着季连的印记。 一无所有,还可以拿什么来送他? 季连别诺睁开双目,眼神是那么清亮的光彩:“唯儿,你肯跟我成亲,就是最好的礼物。”而且,她变得越来越聪明,不会无理取闹,慢慢看懂了他的心----他的心里,用来装女人的位置很小,只装得下一个。她已经看懂了。 燕唯儿低下头,羞涩地笑。季连别诺从不吝啬对她说好听的话,这让她自信起来,不用去辛苦地猜测他的心意。 她的小嘴忽然贴上了他柔软清凉的嘴唇。 第一次,那么主动。 完全没有征兆。 就那么率真地贴了上去。心和心贴在一起,她的心跳,他的心跳。狂乱,却一致。 很快,她的主动变成了被动。季连别诺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意乱情迷。 他忽然停住,声音哑哑的:“你是在考验我吗?”压抑得好辛苦,但无论如何,得等到洞房花烛。曾经犯过一次错,绝不能籍着这样的理由,再犯一次。 幽蓝的光照在季连别诺的脸上,渴望的神色,依然没有褪去,气息还是那么急促。 燕唯儿的衣衫扭扣,已然解了两粒。斜斜露出雪白的香肩和锁骨,也不自知。她不再惹他,那样的行为,需要鼓起很大的勇气。 她面对他英俊的面容,一样的意乱情迷。 她却再次撑起身子,伸手去触那颗美丽的夜明珠。光芒将她的肌肤照得更加白腻,衣衫不整,风情撩拨。 季连别诺刚刚调匀的呼吸,再一次起伏。他坐起身,赶紧替燕唯儿把扭扣扣好,眼睛再不敢触及她一星半点撩人的姿态。 这比虚梦华的“断魂曲”可难对付多了,差一点就夺了心智,不管不顾,只求眼前的欢愉。 燕唯儿这才发现衣衫不整,脸色绯红,装模作样地扯:“你从哪里找来的夜明珠?” 季连别诺松了口气,再次顺畅了呼吸,答道:“机缘巧合找到而已。这颗夜明珠叫‘月合’,传说是幽王大婚之时,莫名降临的宝物,可保夫妻和睦。据说,幽王娶竹雅王后时,并不喜欢她,只是因为江山社稷,不得已而为之。可是有了‘月合’之后,他们夫妻感情越来越融洽,后来,幽王就再也不到别的寝宫过夜,一意守着竹雅王后。” “诺,你真好。”燕唯儿听得愣愣的:“你也是希望我们成亲后,感情会一直好是不是?” “我们成亲之前,感情也好呢。”季连别诺轻柔地拨开她散乱的长发。 燕唯儿嘻嘻一笑,又扑在了季连别诺的身上。只有这个游戏,会让季连别诺的镇定丢盔弃甲,她十分喜欢。 季连别诺恶狠狠地威胁:“小坏蛋,你别后悔!”却仍然守着脑海中最后一丝清明。 “月合”之光,幽蓝幽蓝,两人不再嘻闹,相拥而眠。 早晨才刚蒙蒙亮,纤雪枝的丫环蓝蝶就急急慌慌从安荷院出来,一路问到“诺岭”找季连少主。 彼时,季连少主和燕唯儿已醒了,两人正猫着,懒懒的闭着眼睛,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你说,以前我们也这样躺着?”燕唯儿缩在被子里,露出一张清新的小脸,昨夜睡得很好,连梦都没做,就一觉睡到天亮。 “嗯。”季连别诺一只手臂随意放在额头上:“那时,你每晚睡觉都抱着那把‘龙雀’匕首,再不然,我们中间就横放一把长剑。” “别人成亲都是挑开红盖头的时候,才见到新娘的容貌。”燕唯儿抱怨:“唉,为什么我成亲就不一样呢?”何止不一样,成亲之前,还夜夜躺在新郎的怀抱,尽管有天大的理由,似乎也说不过去。 “嘿,唯儿。”季连别诺轻笑:“我觉得这样更好,等成亲的时候,我们就很熟悉很熟悉了,是不?你想想,如果挑开你红盖头的人,你不喜欢,怎么办?跑都来不及了。”他极其蛊惑,尽量让这件事听起来顺理成章,有无限多的好处。 燕唯儿眨巴着眼睛,想想,好像真是那么回事,也就不再争执下去,正要再睡过去,却听院外好像有人声在喧哗,是个女子要找季连少主。 季连别诺也听到了,起身有条不紊地穿了衣衫,这才打开房门,走出门外。 “什么事?”季连别诺皱眉,见是纤雪枝的丫环,这么早便来打扰,心中不快。 “回禀季连少主,我们小姐病得很厉害,还请少主移步到别院去看看……”蓝蝶伶牙利齿,这一路小跑,气息未匀,喘得厉害。 纤雪枝忍辱住进安荷院,虽然房间里应有尽有,床褥枕头都换了干净的,丫头们也侍候到深夜才退了出去。但始终,季连别诺没有亲自送她过去,也没有在元宵夜里与她一诉别情,而是亲亲热热和另一个女子走了,这于她而言,简直是极大漠视。 而且就季连少主昨夜的态度,连收留她住在季连府坻,都要征得那个女人同意,看起来,可能住不两日,便要打发些银两让她离开。 ------------ 第九十七章、断簪 为了能名正言顺住进这个府里,风楚阳派来的人在“聚行”客栈纵火,到底烧死了多少人,还不知晓。纤雪枝千辛万苦,想方设法才能住进季连府坻,如何轻易肯离去? 元宵的时节,还很冷。尤其是夜里,气温极低。她命蓝蝶将安荷院的大门关好,一桶一桶的冷水从上往下浇得满身湿透。 直到她全身颤栗,再也顶不住,这才脱了衣衫睡去。一切都在她期望之中,半夜,她便发热不退,满嘴胡话,叫着季连少主。 季连别诺沉思了一下,喊道:“青柱,去请刘大夫到安荷院给纤雪枝大家请脉。”又转身向蓝蝶:“你先回去伺候你家小姐,一会儿我过去瞧瞧。” 蓝蝶十分为难,小姐一再交待要把季连少主请过去,就说她病得十万火急云云:“季连少主,还是请您先瞧瞧我家小姐吧,她实在病重得厉害……” 季连别诺脸色一沉:“大夫不来,我去瞧有何用?”吓得蓝蝶大气也不敢出,急急退出“诺岭”。 门里的燕唯儿早笑弯了腰,被正进屋的季连别诺一把抱起来,大清早的尖叫不止,又夹杂着嘻闹声,听在茉莉和玉嫂等一众家仆耳里,简直无尽喜悦。 “说,你笑什么?”季连别诺故作严肃,面无表情。 燕唯儿用手去拨弄他的嘴角:“大夫不来,我去瞧有何用?哈哈,别诺,你太好笑了!伤了一颗少女的芳心都不自知哪……” “我哪里好笑了?”季连别诺放下她:“穿好衣服,我们一起去看她,少主夫人该一尽地主之谊的。” 燕唯儿好整以暇:“纤雪枝见我们俩一起去,一口血不吐出来才怪。”她嘴上这么说,却翻箱倒柜地开始找衣服,扯了喉咙大声喊:“茉莉,茉莉,我那件大红的衣服呢?” “来了,小姐。”茉莉赶紧进来替小姐找衣服,服侍她更衣。季连别诺识趣地出了门,正碰上华翼迎面匆匆而来。 华翼走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回禀少主,‘聚行’客栈确实有人纵火,死了七个人,全是游走的商人,昨晚喝了些酒睡在房里,没跑出来。至于纵火的人和原因,还未查清楚,当时太混乱,没人可以提供更有力的线索。” 季连别诺点点头:“再查。” “是。”华翼又道:“安荷别院都派人把守了。昨夜,咳,昨夜,有件怪事----纤雪枝大家在院子里,让她的丫环一桶一桶冷水,不断从头顶浇下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难道不怕着凉?” “她就是想着凉。”季连别诺声音平淡:“继续监视,特别是她那几个家仆,一定不能让他们单独走出安荷院。” “是。”华翼正要退出“诺岭”,却听茉莉喊:“华统领!” 华翼尴尬地看一眼季连少主,后者拍拍他的肩,神情温和,走进屋内,留得两人说话去。 桌上,放着好几套崭新的衣衫,有的还未来及穿,叠得整整齐齐。 “我挑了几身衣衫,拿去给纤雪枝大家穿,你看可好?”燕唯儿身着大红的锦袄,衬得肤色又白又亮,喜气洋洋,这个时节穿此色调,正合时宜:“她的行李没了,昨天那身衣裳好像还烧了些破洞。” 季连别诺点点头,赞道:“唯儿想得很周到。”很有少主夫人风范哪,每次见她大气,都少不得要想到这个上面来。 燕唯儿胸前仍然挂着那串秦三公子送的红宝石项链,更显华贵。腰上,当然别着刻有“季连别诺”几个字的玉佩。她忽然傻呵呵地笑:“诺,我怎么觉得自己一夜暴富呢?我小时候,肯定见都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 “可是你自己就是最好的,所以别的,都是身外之物。”季连别诺宠溺的声音,听得燕唯儿发怔。这和刚才那个说“大夫不来,我去瞧有何用?”的冷漠男子,简直判若两人。 彼时,华翼已离去,剩下茉莉站在原地发愣。 见少主和小姐出门,茉莉忙捧着那一叠衣衫,紧随其后。 燕唯儿一拍手,轻呼:“阿努,走喽!”阿努立刻摇着尾巴欢蹦过去,绕着几人一阵狂跳,引得一路欢声笑语。 安荷院里风清雅静。 季连别诺带头走了进去,见刘大夫已把方子开好,正嘱丫环煎药。 纤雪枝躺在床上,脸色惨白,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见得季连少主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房里,眼神忽地闪亮,正待要喊出声,却见少主身后一个火红的少女紧跟进来。 她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最气人的是,那只狗居然也来了,摇晃着尾巴,仿佛这安荷院也是它的地盘,随意进出。她心中气愤难填,恨不得弄个有毒的包子,把这狗毒死,毒死了,它就不摇尾巴了。 季连别诺只是微微点点头,负手站在屋内。倒是燕唯儿向大夫打听了纤雪枝的病情,只是偶感风寒,吃点药,等退了热,好生将息身子,便可无恙。 季连别诺走到外间,坐在椅上,至始至终都没对纤雪枝说过半句知寒问暖的话。似乎,该说的,该问的,他那个未来的少主夫人,已经全权代表。 他坐在外间,自然有他坐在外间的道理。既然纤雪枝昨晚是以水淋身,那她身上,估计连亵衣都寸缕不沾,如何见客。 屋里,只剩下纤雪枝和燕唯儿,茉莉捧着衣物站得较远,而蓝蝶站在纤雪枝床侧。 “纤雪枝大家,这是我的一些衣服,其实都是新的。见得小姐行李落在客栈,恐无换洗,便拿了些过来。小姐如不介意,就随意些吧。”燕唯儿浅浅的笑容,气度高贵。 茉莉听得小姐说完,忙将叠得整齐的衣服奉上。 纤雪枝被燕唯儿那身大红的衣衫,刺激得眼睛都快滴出血来,如同一件鲜红的嫁衣,耀武扬威,她却还得堆出笑容来感谢。 眼前这个女子比画上的美人,看起来更要美上许多。 她肌肤赛雪,被大红锦袄映衬得晶莹剔透。灵动乌黑的眼睛里,有说不完的内容,少女的纯真,和女人的风情,在她身上,似乎都有着完美的解释。 怪不得,不止季连别诺要娶她,连三皇子风楚阳也一见倾心。 她低估了对手。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 从她见到燕唯儿第一眼起,便落了下风。不仅仅是容貌上,还有身份。 她曾经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家仆的妹妹,不过是一个老翁的小妾,还没嫁进季连家之前,这个女人,什么都不是。 但她错了。尽管这个女人还没嫁进季连世家,但显然,已经有意无意在掌控季连的家事,俨然少主夫人,俨然当家主母。 就是那种气势,成就了她的身份。以前的种种污迹,仿佛都可以因这气势抹杀得干干净净,再无瑕疵。 最要命的是,这种气势,是季连少主给的。他全心全意宠溺这个女人,人前人后,毫无遮掩。甚至,都不体谅一下,在她的面前如此行为,她会心碎。 燕唯儿背过身去,轻声道:“你把衣服换上吧。”她也看到了纤雪枝微微露出的雪白香肩,怪不得季连别诺面无表情地站了一会儿就走到了外间。 而早上,纤雪枝还遣了丫头来找季连别诺看她,难不成,她准备以这样的姿态面对一个成年男子? 燕唯儿心里微微不爽,感觉自己的宝贝正被别人窥探,而且想方设法要据为己有。 彼时,纤雪枝涨红了脸,猜到对方在想些什么,尽管一百个不愿穿人家的旧衣,但此时此地,又能如何?她在蓝蝶的伺候下,悉悉窣窣穿上衣服,抬头看见燕唯儿的背影,恨不得一刀捅了她,方解心头之恨。 她活到至今,从没这么深刻恨过一个人,就算当年想要强暴她的财主,她也没这么恨过。 尤其想到同是身份低微,她却可以一步登天,从此尽享荣华富贵,而自己,说得好听----纤雪枝大家,其实也不过是个跳舞的艺人,供人娱乐,供人消遣。 她等了这个位置这么多年,不,还不是这个位置,只是一个妾室的小小地方,从没想过要做季连家的当家主母,而今却被这个小丫头抢到了。 “叮”一声,一支碧玉簪子掉落在地上,断成两截。 仿佛是一种警示,一种寓意,竟然在此刻,断成两截。 纤雪枝惊呼:“啊,我的簪子!”她纵身从床上跳了下来,捡起簪子,泪流满面。 燕唯儿扭身一看,那簪子并不如何珍贵,无论是质地还是款式,其实都只是下等成色。 饶是这样,她还是关心地问:“这只簪子很重要吗?有没有补救的办法?”她纯属热心过了头,见不得别人哭得梨花带雨。又见那簪子实在不是贵重之物,却得纤雪枝这般看重,必是意义重大,方才急人所急。 不料纤雪枝扭脸望她的一刹那,布满深刻的仇恨。那狠狠的目光,虽然一闪即逝,却还是被燕唯儿灵敏地捕捉到了。 纤雪枝心中有了计量。 燕唯儿心中有了答案。 ------------ 第九十八章、初次过招 纤雪枝仍是泫然而泣,楚楚可怜的姿态,这样的表情她最拿手,嘴角眉眼的弧度,声音的拿捏,都是训练过千百次的:“这支簪子,是季连少主曾经赠予雪枝的信物……没想到,雪枝珍藏至今,还是没保护好,竟然断了……” 燕唯儿早就料定她会这么说,心中冷笑。她本不愿为难纤雪枝,有意与人为善,一尽地主之谊。但此女欺人太甚,步步为营,先是裸身约见自己的夫君,继而挑拨离间。 她相信这支簪子肯定是季连别诺送的,但说到信物,那就言重了。以季连别诺的身份,要送出一个当得上“信物”的东西,即便不是价值连城,也不该如此廉价。 如果她和季连别诺不是经过了那么多次的悲悲喜喜,一路走来,她选择从此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信任他。那么此刻,必会被这女人几句话伤得体无完肤,然后跟季连别诺闹一场别扭,两败俱伤。 燕唯儿忽然脆声笑道:“我当什么事儿,纤雪枝大家不必伤怀,这样的簪子,别诺给茉莉、海棠他们几人都赏过几支。”对茉莉一招手:“少主哪年赏的?” 茉莉早看不惯纤雪枝那做作的样儿:“前年上元节,啊,就是这两天的光景,少主高兴,便赏了我们几支,除了我和海棠,梅香、迎春、玉兰她们全都有呢,哦,连玉嫂都有一支,小姐,你见过的吧?” 纤雪枝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胸口作痛,硬是没说得出句话来。她也算伶牙俐齿之人,常年游历在富贵与权势的大户人家之间,说的都是场面话,早练就了能说会道的本领。 却不料,这回杠上个玲珑剔透的主,从小穿梭在算命的术士之间,吃的便是察颜观色,顺势忽悠的饭。 谁技高一筹,立见分晓!当然,燕唯儿是气势占了先机,天生高贵的气势便是她立于不败之地的法宝。 一室的气氛,凝固成霜。 燕唯儿无意树敌,在她认为,一个女子爱上了一个男子,并非天大的错。只是,若非两情相悦,只是单方面纠缠,尤其三番四次作怪,那便显得有些下作。 饶是如此,她也不准备穷追猛打。今天来到这儿探望,本来不是她自己哭着喊着要来,而是季连别诺要求的。并且作为未来的少主夫人,若是躲着不见,倒显得是她小气理亏了。 这么想着,见纤雪枝衣衫已穿得整齐,正要去叫季连别诺打个招呼走人,却听得纤雪枝问茉莉:“难道你们的簪子上,都刻了‘季连别诺’几个字么?” 纤雪枝实在忍不下这口气,也顾不得外面还坐着个当事人,竟是这么不管不顾的咄咄逼人,不把燕唯儿弄难受,誓不罢休。 茉莉一时支吾,刚才得燕唯儿提醒,方能语意顺畅地反击纤雪枝,而今她哪知道该如何回答算是得体。这么一想,便转眼去看燕唯儿。 此时的燕唯儿真的发怒了。 她一再忍让,一再迁就,允许此女住进季连府坻,还乐颠颠地拿自己穿都没穿过的新衣裳,以示友好,岂料此女如此不知好歹,赤裸裸地挑拨离间,和她抢夫婿。 明刀明枪也就罢了。 若是郎有情,妾有意,那大家就摆开擂台,争个高低,看季连少主到底要选哪一个?问题是,季连别诺摆明了不愿和她有任何瓜葛,但凡郎有点意思,那个妾就不至于处于如今这个地位。 使这般下作手段,只要把季连别诺叫到屋里,立时就能拆穿这个谎言,但是,女人的斗争,自然最好是女人自己解决。麻烦男人出面,躲在背后看热闹的女人,起码不会是她燕唯儿这号人物。 “哦?纤雪枝大家真是费心了,那么个簪子上,还要亲自去刻几个字,呵呵,不过也对,但凡有纪念价值的东西,确实应该有字为证。”燕唯儿随手拿起身上的玉佩,盈盈笑语:“比如这块玉佩,便是刻有‘季连别诺’几个字,从小戴在他身上。不过,现在他非要我戴着,其实,像这样价值连城的家传宝贝,怎么也不该戴在我身上的。若是弄丢了,那我简直就是季连家的罪人了……” 纤雪枝睁大了眼睛,盯着那块玉佩。刚才被燕唯儿一身红衣刺激了,以至于居然没注意到她身上还有条大红宝石的项链,和季连别诺的随身玉佩。 那每一样,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尤其是玉佩,代表着季连姓氏的尊崇。别说这个女人还没进门,其实就算是进了门,这块玉佩也不该戴在她的身上。 所有的好东西,全都给了她。身份,地位,宠爱,价值连城的首饰,全都全都给了她。 她是个什么妖孽,这么惑了季连少主的心神? 纤雪枝本就虚弱的身体,差点站立不稳。她从十四岁认识季连少主那一天起,就一心想跟在少主身侧。可是他却永远是冷冷的表情。 只是当她遇上困难或是危难,他的手下,总会解救她于水火之中。难道这样的情意,还不明显吗? 可是他一再拒绝了她的明示暗示。 他是“冷情少主”。这个认知,让她以为,他本该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她不介意继续等待。 可是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所有她曾经期待过的东西,都一股脑被眼前这个女人轻易得到了。 她的内心甚至有些歇斯底里,那是一种玉石俱焚的颠狂。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了三皇子风楚阳的嘱托,先在季连家住下来,打探好情势,再从长计议。 对,从长计议。 纤雪枝压下颤栗的情绪,就算得不到季连别诺的心,也不会让这女人好过。一瞬间,她竟然笑面如花:“倒是雪枝执着,让燕小姐见笑了!” 燕唯儿心往下沉,如果纤雪枝此番哭哭啼啼跟她闹翻,至少说明这个女人只是为情所困,走了极端,并不可怕。可是在如此盛怒惊异之下,她竟然生生按捺住了就要奔涌而出的怒气。 是有什么后招?或是还有什么图谋? 燕唯儿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强作欢颜,与季连别诺告辞而去。 一路上,燕唯儿都闷闷不乐,天生的灵敏,使她无法抑制住那种莫名袭来的恐慌,但那种恐慌,偏偏又无实质,似乎一切只是猜想。 “诺,昨晚那场火灾是怎么发生的?”燕唯儿闷了半响,忽然问起了这件事。 “起因未明。”季连别诺见柳枝发芽,而昨晚却死了好些人,实是世事难料,不由得叹一声:“客栈死了七个人,竟然是在上元节去世……飞来横祸。” “确实是飞来横祸。”燕唯儿不知为何,手痒得竟想拿几个铜板来占卜占卜,当然,她并不认为自己真的会这玩意儿。 “唯儿,你是有什么心事?”季连别诺见她闷闷不乐:“刚才和纤雪枝在屋里说些什么?”早上出门的时候,燕唯儿还蹦蹦跳跳,欢天喜地,这会子,竟然沉默寡言。 却不像是在生他的气。 仿佛是有无比困惑的事把她难住了,是以她的眉心久久皱着无法散去。 “诺,我觉得纤雪枝有问题。”燕唯儿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一不小心,枉作小人,但又习惯地要和他坦白了想法。 季连别诺哪会不知道纤雪枝有问题:“嗯,是有。” “你也觉得?”燕唯儿探询的眼神,她是因为刚才在屋里和纤雪枝一番谈话得出的结论,那他又是从哪里来的看法? “纤雪枝十四岁被一个财主抓了去当小妾,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们路过的时候,救了她。她本是一个舞社的婢女,后来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我敬她才华出众,不附权贵,是以后来也曾帮过她。但与她从未有任何男女间的情谊。唯儿,你相信我吗?”季连别诺平静而悠远,就连那句“你相信我吗”,也让人听来异常信服。 燕唯儿不由自主点点头,从昨夜偶遇纤雪枝,尽管有时嘻闹,说些酸酸的话,但她从未怀疑过季连别诺,像他那样的男子,有人倾慕,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这许多年,其实我并未见过她,至于她与谁人交好,确实不在我的兴趣范围内。”季连别诺想起客栈纵火,摇头道:“但我仍然希望,纵火这事,只是个意外。如果不是,那她就再不是曾经的纤雪枝。至少,她在我印象里,也还算是个悲天悯人的姑娘。” 燕唯儿经他这么一说,更是头疼。竟然还扯上了客栈纵火的事,这纤雪枝还真是不简单哪。想起她一闪而过的深刻恨意,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燕唯儿不由自主挽紧季连别诺:“诺,我觉得好冷。” 季连别诺伸出双手,将她冰冷的手合在自己的掌心里:“春天很快就来了。” 春天,的确是快要降临。这个冬天,发生了太多事,幸好,悲伤过后,喜悦如约而至。 所有的烦恼都将过去,春天一到,唯儿就将嫁给他为妻。 ------------ 第九十九章、派系之争 当了一家主事的秦三公子,现在果然不一样了。往年上元节的前夕,他便早早来了季连府,和季连别诺把酒言欢,向季连尊主拜年。 但如今应酬繁多,与秦家有生意来往的各家各户,都会选在佳节增进感情。尽管他已尽量推脱婉拒,但还是免不了夜夜笙歌,杯觥交错。 直到上元节后,秦三公子才得空脱身来到季连世家探访。 彼时,季连别诺正准备带着燕唯儿去虚梦华处就医,这是之前就约好的。 “正好,我也去探望一下虚前辈。”秦三公子自然也识得虚无骨:“风华姑娘可嫁与他为妻?” “那两人不食人间烟火,不比我们俗人的繁文缛节,他们成不成亲,又有什么要紧?早就已是生死相随,神仙眷侣。”季连别诺说起来一脸羡慕,不自禁低头看向身侧的唯儿。 “秦三哥哥,”燕唯儿头上的步摇随着马车的晃动而摇摆不停,极是好看:“你什么时候娶亲?可要先知会我一声,我给你瞧瞧,娶不娶得?” 秦三公子坐在对面一侧,见燕唯儿亲热地挽着季连别诺,心中喜悦。他曾经虽然有那么一刻,对唯儿动了一丝半点的情愫,但当日家中骤生变故,没来得及细品,就被季连别诺的到来斩断情丝。 江湖儿女,最是义字当头。朋友妻,不可欺。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懂。况且燕唯儿对季连别诺的依恋,那是旁人绝对无可企及。 “唯儿,你先把自己顾好,安安心心当你的新娘子。祭祖完了就该到我秦家去住了,直到你的夫君来接你为止。”秦三公子潇洒一笑:“别诺,你看这般可好?” “自然是好。”季连别诺身着墨色长袍,看起来神清气爽:“过不几日,我们便要起程去集帕尔牧场,可是最近似乎有些异乎寻常。我本安排季连轩梧在那儿暂避,但有消息称,轩梧已被草原部落里的人认了出来。此事已传回朝廷,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骇然大波。” “轩梧以前随父行军打仗,被草原上的人认出来,不足为奇。”秦三公子沉吟道:“此事又是风楚阳捅出来的?” “不,这次是九皇子风楚云。我猜他倒不是要害轩梧,恐怕是想借此事,重新彻查此案,让宣家沉冤得雪。但这么做,无非也是想扳倒风楚阳。两派系斗争,谁胜谁负,不好说。如果我就此把轩梧交出去,怕是日后连轩梧的性命都无法掌控。”季连别诺这两天反复琢磨其中的利害关系。 把人交出去,轩梧性命难保,朝廷的事说不得,只在皇上一念之间。况且两派斗争,明杀暗杀,无所不用极其。离了季连家的势力范围,到时鞭长莫及,悔之晚矣。 若是不交,自然有人要跳出来,以窝藏朝廷钦犯为由,怂恿皇上出兵月河以北。之前,皇上大可置之不理,但此事却非同小可。无论宣家到底是否冤枉,此时轩梧的身份仍然是逃脱的要犯。季连世家无视法纪,明目张胆包庇,是如何也说不过去。 “那自然不能冒这个险!”燕唯儿想起轩梧是微雨的心上人,如果有何不测,微雨一定很伤心,况且他还是微雨的救命恩人。 季连别诺给了燕唯儿一个温和的笑容:“当然不会冒这个险。” “我只怕你不肯交人,轩梧自己会因为不愿连累季连家,而主动现身。”秦三公子虽与季连轩梧素无来往,但既是别诺看重的人,又是军中出身,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 季连别诺想起轩梧曾经一再拒绝跟他回季连府:“他正是这样的人。还好,集帕尔牧场地处偏僻,消息滞后。我已传书给叔叔,叫他作好防范。量朝廷也不敢不知会一声,直接去牧场拿人。” 边塞战乱四起,朝廷自顾不暇。集帕尔一役,季连世家已名声在外。朝廷就算真要拿人,也不可能硬闯城墙坚固的集帕尔牧场。 “太平之日,恐已不多了。”秦三公子提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便头痛不已:“前几日大嫂翻查帐目,有几笔异于往常,我便派人查探,这才发现,这几笔买卖虽是经江湖帮派之手,但最后都流入了风楚云的手里。他才是真正的大买家。” “季连家的战马也是一样。”燕唯儿经此提醒,倒想起了账目上的细节:“有几笔数目,虽然是在不同牧场的账目上,但原始单据的印章却是同一个人的。我问过冯管事,此类情形并不多见,一般都是在同一个牧场购买战马,除非他购买的数量大到本牧场无法提供,才会在另外的牧场购买。但就算这样,也会告知说明。特别是牧场都是季连世家的。” 燕唯儿接触账目不久,又怕自己不懂,胡乱猜疑给别人带来麻烦,是以只是在心中计量,并未说出来。按理说,只要钱货两讫,对牧场而言,便完成了正常交易。 “唯儿果然是有天份的。”季连别诺赞道:“这批战马最后自然也是到了风楚云手里。还不止,塞外各部落,听说跟风楚阳交好,却是不然,实实在在的利益才是塞外部落索求的东西,谁能给到最多的实惠,谁就能友谊长存。” 秦三公子双目紧闭,靠向车厢,轻道:“风楚云势头强劲,已然没把太子放在眼里。皇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其实朝廷早已是外强中干,边疆连年战乱,皇上心力交瘁。出动十万兵马也未见成效,又哪里来的心思注意皇子们的争权夺势。我季连世家只要能保一方平安,心愿足矣,怕只怕,战火迟早要烧过来,躲是躲不过的。” 季连别诺怅然所失,若是只需保住季连家的安危,那自是不在话下,可真能眼睁睁瞧着他季连世家土地上的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吗? 尽管他没有太大的野心要称王称帝,季连祖训也道,不得涉足皇权之争。但祖训没写,可以不管百姓的死活。这真是个要命的差事。 说话间,便到了虚梦华风雅别致的篱笆小院。华翼和茉莉也从另一辆马车下来,站在最后一排。 这次,燕唯儿老实了,不敢再拉着铃铛乱摇一气,只是乖乖站在一旁,听季连别诺摇出敲门约定的铃声,三长两短,三长两短,三长两短。 风华姑娘拉开门,随手整理了一下发梢,声音里带着让人愉快的低沉:“正说你们,就来了!” 她照样手脚伶俐地移开障碍物,打开院门,阿努上次来过,自当认为是自己的地盘,嗖一声窜了进去,尾巴摇得得意洋洋。 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比此处更像春天。 花儿盛放得娇艳,千朵万朵,红色,黄色,紫色……姹紫嫣红,衬得虚无骨美艳绝尘的不老容颜泛出奇异的光泽。 虚无骨为燕唯儿施完针后,又照例在风华姑娘的搀扶下,躺出慵懒闲适之姿,让人看不出天生残疾的破绽:“唯儿姑娘颅内的淤血已散去许多,最近有否想起什么?” “呃……”燕唯儿忆及除夕之夜,两人坦陈了过去,方知她竟然早已是季连别诺的女人,不觉面红耳赤:“是想起了一些。” 幸好虚无骨不再问下去,只道:“坚持把药吃完,不日即康复,就算不能令你恢复记忆,也不会再有身体上的担忧。” “谢虚师叔。”季连别诺代燕唯儿道谢,难掩欣喜之色。他整日忧心唯儿的身体,怕她为偶然想起的片段心碎。如今得了虚无骨的定心丸,不由得喜上眉梢。 燕唯儿身处花丛中,又听季连别诺介绍过,这些花儿都是特殊处理而成,停留在最美艳的繁盛时节,永远不会凋零。 听起来,多么让人心动,一如虚无骨的不老容颜。 仿佛是世人所追求的极致。男人,女人,其实都不愿意变老。 她忽然疑惑:“这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么?” 莫名其妙的话,无头,无尾。 但季连别诺听懂了,虚梦华两人也听懂了。 风华姑娘眉间一抹淡淡的愁容:“过不几日,我们便要搬了。” “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季连别诺神情愕然。他想着,这是季连地界上,就算这两人有个什么事,也好照应。当然,这许多年,他的确帮过不少忙,明里暗里。 “楚玉公主前日派人递来书信,令我们将配方交出,否则……” 季连别诺听得火起:“那就搬至季连府坻,我看她有何本事来要人。” “别诺,”风华姑娘似有难言之隐:“其实他们若有人来犯,我们也必定不会怕的。” 除非是季连别诺和秦三公子这个级数的人物,对“断魂曲”尚有抵抗之力,或可破掉院中阵法,将两人擒获,否则寻常之资,连屋都不用进,便已生幻象而死。 “那风华姑娘还担心什么?”秦三公子也不明白,以他对这两人的了解,虽然武功不高,但奇门技艺,那是层出不穷,还有什么可为难的? 虚无骨轻启薄唇:“风华,逃又能解决什么问题?”悠悠叹息,一生无争,麻烦还是找上来了,江山和美貌,永远都是世人不惜用生命争抢的东西:“让别诺来解决吧,拖到他大婚之后,应该是没问题。以你爹爹的智慧,没那么容易被一个公主莫名其妙抓住,况且,太子再不济,总还是太子,难道保不住江山,要保一个人还保不住吗?” 一席话,说得众人莫名其妙,只知道,此事,似乎还扯上了太子,抑或是太子身边的某个人。 ------------ 第一百章、欲望有毒 香薰袅袅,迷雾重重。 风华姑娘轻蹙秀眉,沉吟了好半响,才道:“我本姓温,全名叫温风华……” 季连别诺恍然大悟:“令尊必是太子风楚烈的太傅温凌了。” 事情并不难猜,楚玉公主以温凌性命作威胁,来换虚梦华手中的不老配方。 “风华当时年幼无知,与楚玉公主是极好的玩伴。她不知从哪里得知先生有不老配方。为了得到此药,将我派来接近先生,可是当时,配方还未完整,是以我便留在了先生的身边。”风华姑娘脸上露出一丝迷茫的色彩,像是为自己当初的行为愧疚,却又是欢喜的神情:“可是我喜欢上了先生,后来,我没有隐瞒,跟先生坦白了。先生并未怪我,让我回家,我求了先生很久,他才肯让我留了下来……” 虚无骨神色温柔,听她娓娓道来当初的点点滴滴,旖旎如一室盛放的花朵。他们之间的爱情,比常人更艰辛。 他天生残疾,不能给予她应该得到的幸福生活。他也曾如最混蛋的男人般骂过她,赶她走,十分俗气的桥段,但却是男人在最不舍的情感中作出舍去的高尚抉择。 风华姑娘最终赢了。将两个人的生活,过成了如影随行一个人的生活。 虚梦华大家。无人见过此人。他本来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落入凡尘。 燕唯儿听得动容,不由得问:“配方是否并不如想象的完美?”可是虚无骨就是最好的证明,年近五十的岁月,却在他脸上完全没有痕迹,只是气质更成熟,倒是一个真正俊美的少年郎。 “是的,那个配方不能用。”虚无骨星眸微闭:“配方有严重的漏洞,除非用的人,不是活人,如花朵一般的植物。服用那个配方,会让人骨头变软,很不巧,我生来便是那样,自然不怕。可是正常人,唉……” 当年正是有交好的人,看见此方在虚无骨身上起了作用,便软磨硬磨要得配方,当宝贝一般享用,沾沾自喜会青春永驻。可是,只一年时间,那人便不能动弹,只能常年卧床。 众人听到此处,不由得背脊发麻。 燕唯儿也是惊得一身冷汗,但她自来爱恨分明,想也不想便道:“楚玉公主那么喜欢青春不老,就把配方给她呗,是她自己抢的,也怨不得谁。” “可是配方被我毁了,当时看见友人被害成那副模样,我一气之下,便毁了配方。”虚无骨并不后悔,所谓的不老容颜实在是害人不浅。 “其实先生的容颜,又哪里真是配方的结果。”风华姑娘低叹:“他本来就英俊无匹,不见老相。那药也不过是十年前的事,那时我见着先生,没想到他俊美到此番地步。” 风华姑娘的话引来屋中一阵笑声,尤其是燕唯儿,笑得不行,滚倒在季连别诺怀里。 虚无骨也忍俊不住:“在外人面前,我们谦虚点……”一室温柔,忘了刚才还在担心风华姑娘父亲的安危。 季连别诺扯回话题:“风华姑娘,令尊是什么态度?他要继续跟着太子?” “自然是的,太子对爹爹有救命之恩。其实太子是个很好的人,当年,爹爹曾将我许配于他,但因我不愿意,他便作罢。这许多年,他也一直对爹爹很好。要想从太子身边带走爹爹,那是万万行不通。”弄了半天,风华姑娘要不是成为了虚梦华,还很有可能是太子妃。 “虚师叔,别搬了。以你们的功力,来几个会功夫的,不在话下。风华姑娘的爹爹,我这就派人去探探虚实。如今皇宫风起云涌,太子地位随时不保,到时指不定,救温太傅时,还得顺手把太子也救了。”季连别诺半认真半开玩笑。 风华姑娘盈盈一福:“谢季连少主。”她辈份比季连别诺高,此番话说来,也是半认真半开玩笑。 季连别诺洒然一笑:“风华姑娘呛人也不嘴软。”这便告辞,带着一众人离开。 一室芬芳的花儿,朵朵都艳绝美绝。只是人的欲望,不可满足,有毒。 仿佛一夜之间,春风就吻遍了大地,湖面微微皱起,绿色新芽铺陈开来,点缀得柳岸花明。 一白一黑,一左一右。一劲一逸,一快一慢。 凉亭水榭,蜿蜒回廊。两个身影打得难舍难分,同时收手。两**笑,跃下廊顶,朝看得眼花缭乱的燕唯儿走来。 “别停,继续啊,还没分出高下呢。”燕唯儿为两人各斟了一杯热茶。 “她把我们当杂耍团了。”秦三公子折扇在手,翩翩白衣。 “若要逃命,你秦三哥哥自是更胜一筹。”季连别诺将清茶放置鼻端,怡人的香气似乎还夹杂着春天的味道,阳光洒得他一身金色。 “别诺是在笑话我,打不过就跑吗?”秦三公子哈哈一笑,他拜师的第一天,师傅便教他,鸣仙派的弟子,哪怕是逃命,也要逃出天下最好看的姿态,一旦步法狼狈,必死无疑。 “这没什么不好,有空你教教唯儿和微雨,她们必然喜欢。”季连别诺宠溺的语调,若是两个姑娘能学得一成两成,也不至于令人太过担心。 “啊,我喜欢。诺,我还想跟虚师叔和风华姑娘学‘断魂曲’,不知他们肯不肯教我?”燕唯儿兴致勃勃,眉如黛,眼含春。她头疼渐消,饮食如常,气色也好起来了。 “自然是肯的。等我们成亲后,你有空了就去学。”季连别诺一应准许,眼里皆是笑意。 远处,身姿袅袅,纤雪枝在丫环蓝蝶的搀扶下,款款而来,每一步,仿似都要轻盈舞蹈起来。 燕唯儿并未将那日屋中发生的事告诉季连别诺,对此女不聪明的小动作极其厌烦。她希望她的夫君自己去感受,而不是由她的口,来改变他人的心意。 当然,她有十足的把握,季连别诺不会喜欢纤雪枝,如果要喜欢,多年前就喜欢了,何至于要等到现在? 季连别诺也一再强调了自己的立场。她信他,无条件的相信。 “雪枝给季连少主、秦三公子请安,燕小姐好。”纤雪枝身体仍然虚弱,说起话来还有些喘。 季连别诺点点头,不露声色。刚才属下来报,纤雪枝的丫环这两日在各院走动极勤,家长里短,也不知到底听了些什么。但拦截到一只信鸽,上写:“失忆”两字。 自然,针对的便是燕唯儿。这只信鸽,到底要飞往何处? “纤雪枝大家有礼。”秦三公子见纤雪枝目光里满是失意,几缕发丝从两鬓垂了下来,勾出无限风情,心中这便有了计量。 燕唯儿仿佛忘了那日的不快,轻笑道:“春天是来了,可仍然微凉,纤雪枝大家体弱,何不在房里休息?” 纤雪枝也不客气,这便在凳子坐下,轻捋罗衫:“谢燕小姐关怀,雪枝自幼无父无母,无人疼爱。想必,燕小姐出身名门,是爹娘手中的心肝宝贝。” 她的声音悠悠柔柔,听起来只是唠唠家常,却是剂毒药。 季连别诺皱眉,一时不知道她是故意还是无意提及燕唯儿的家人。当初她觉得一直没能进季连家,是因为出身不好,可转眼,燕唯儿就要成为少主夫人。那自然以为是哪家名门的千金小姐。 他正待答话,却听燕唯儿洒然笑道:“雪枝小姐想多了,唯儿并非名门之后,也非千金小姐,过得也不是大家想象的锦衣玉食。虽然我失忆了,却仍然恍惚记得,我不过是燕家庶女,除了娘亲疼我,似乎不招谁喜欢了。” 她吱吱喳喳说了一大堆,神情坦然,就算是一个庶女,似乎也是极为值得骄傲的事。她眼睛黑白分明,说话时嘴角可爱地微微翘起。 早上季连别诺告诉了她信鸽的事,她索性就把失忆的事情摆在桌上。 “哦?失忆?”纤雪枝眼神里又是怜惜,又是惊讶,不知情的人怕是以为此女如何善良。 季连别诺仍然不露声色,心内却有些黯然。相识多年,救她,帮她,从未要求过回报。以为她出淤泥而不染,品性高洁。 她神色那般关切,一副无害的模样,脸上还微微带了点惋惜。但早上才放出去一只信鸽,到底是给谁报信去? 燕唯儿还在耐心解释,一如没心没肺的小姑娘。风将她披散的黑发轻轻吹拂,丝丝斜遮住左脸,她忽然歪着脑袋问:“诺,你说,我是个庶女,又失忆了,能当好少主夫人么?” 那声音清脆美妙得连风都停止了,一派天真的表情,长长的睫毛如薄翼的蝉翅,微微颤动。 季连别诺剑眉舒展,嘴角宠溺的笑容,似一池春水:“你不是已经当得挺好么?季连家上下,现在谁不当你是少主夫人?我娘亲当少主夫人的时候,进门三年之后才能翻阅账册,而你现在就已经随意在此间出入。我早说过,你是庶女也好,你失忆也好,哪怕外间还有传言说你什么也好,只要你是唯儿,那便一定是我季连别诺的女人。” 饶是纤雪枝有备而来,也经不起燕唯儿笑得如此明媚,明刀明枪地直指她痛处袭来。而季连别诺的话,就像是一把刀,猛地捅破了她的心脏,骤然停止心跳。 一瞬间,她觉得呼吸都没了。一阵晕眩,无法自持。 ------------ 第一百零一章、催眠纤雪枝 纤雪枝初来季连家之前,作好了一切心理准备。要用万般柔情将季连别诺的心勾住,再和燕唯儿较个高下。 却不料,她是单打独斗,那边是双剑合璧。 她没想到输得这么难堪。自她住进季连家,已有好几日,却连季连别诺的面都没单独见过。 燕唯儿和她的狗,如影随形。任何一刻,有他的地方,必然有她。 她总是喜欢笑出一长串银铃般笑声,收都收不住,季连家那么大的宅子,仿佛哪儿都是她的身影,哪儿都是她的地盘。 秦三公子忽然从腰间取下那支玉笛,一脸关切的神色:“纤雪枝大家似乎仍然玉体欠安,不如由在下为小姐吹奏一曲,以期小姐早日康复。” 天空那么蓝,白云飘浮出各种姿态。 纤雪枝脸无血色,轻轻欠身道:“多谢秦三公子关怀。” 季连别诺微笑,看着秦三公子将玉笛放至唇边,轻轻吹出一串优美的旋律。 那碧绿的玉笛像杨柳岸的枝条,在眼前悠来晃去。 潮声拍岸,沧海桑田。整曲都低低缓缓,无一丝杂音,无一声尖锐。 纤雪枝主仆,以及燕唯儿主仆都慢慢倒下。 笛声停,季连别诺在燕唯儿的百会穴轻轻揉动。很快,燕唯儿迷茫地醒来:“好困。” “唯儿,你去扶着她。”季连别诺指了指纤雪枝。 燕唯儿晃眼一看,那几人全倒下了,又看秦三哥哥手拿玉笛一脸笑意,知是曲子的魔力。深吸口气,方赶跑倦意,走过去扶好纤雪枝。 只见她双眼紧闭,如睡着了一般。 季连别诺站起身,将手负在身后,沉思片刻:“你的信鸽是要给谁报信?” “三皇子风楚阳。”纤雪枝轻启檀口,仍然双眼紧闭。 季连别诺与秦三公子相视一眼,继续道:“你是他派来的?” “我要当少主夫人。”纤雪枝喃喃的,又继续重复了一遍:“我要当少主夫人。” 燕唯儿对着靠在自己身上的纤雪枝,扮了个鬼脸,吐吐舌头,一脸娇憨。 “为什么要把唯儿失忆的事告诉风楚阳?”季连别诺眯着眼睛,清俊的脸上,一股冷意浮出。 “燕唯儿是他心头所爱。”纤雪枝依旧木木的。 季连别诺听得甚是刺耳,仿佛别人动一动这念头,也亵渎了唯儿的纯洁。 秦三公子皱着眉头,对季连别诺道:“不对呀,不久前,我还带着唯儿参加了风楚阳的宴会,虽是男装打扮,但如果有爱这一说,绝不可能认不出来。” 燕唯儿一头雾水:“诺,我认识风楚阳吗?” “不能说认识,你当日对我有误会,跑出府坻的时候,就是躲在风楚阳的马车里。所以我一直以为你被风楚阳抓去京都,便一路追了过去,却没想到你在你秦三哥哥的船上。”季连别诺转身,对被催眠的纤雪枝道:“‘聚行’客栈失火,是不是你们干的?” “风楚阳派人帮忙,我要进季连家,我要当少主夫人。”纤雪枝面无表情。 在这一刻,纤雪枝在季连别诺眼里,变得无比丑陋。 燕唯儿也冷汗涔涔,上元节的夜里,这个女人,只为了要来抢她的夫君,便烧了那么大栋房子,还害死了那么些人。 如果之前,燕唯儿对她一再迁让,只是觉得她也是个可怜的痴情姑娘。而现在,嫌恶之极。 秦三公子把茉莉弄醒,又挨个将纤雪枝及其丫环拍醒。 季连别诺意兴阑珊,语气漠然:“三儿,乏了,我们回去吧。”这便牵着燕唯儿的手,从纤雪枝身边走过。 秦三公子摇摇头,也懒得说话,带着阿努和茉莉也走了,留下纤雪枝主仆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觉全身乏力,头晕脑胀。 季连别诺一身黑衣,更显得气质清冷:“风楚阳一直想和季连世家交好,在没得到肯定拒绝前,从不敢主动来惹,这下倒好,竟然主意打到我季连少主夫人的头上了。” 燕唯儿忽然停步,声音讷讷的:“诺,会不会,会不会是风楚阳帮魏王爷要人来了?”她虽然没见过魏王爷,但毕竟上了那顶花轿。 季连别诺见她脸色戚然,知她心中难堪,手便握得更加用力,柔声安慰道:“不会的,风楚阳怎会那么笨,为了魏王爷而得罪季连世家,他必有别的图谋。唯儿别害怕,有我呢。” 秦三公子笑道:“唯儿,别忘了,秦三哥哥也在呢。”又指着阿努道:“看,还有它,我们都在你身边。” 阿努生怕唯儿看不到它,立刻蹦到了身前,人立起来,爪子搭上唯儿的手臂,嘶一声,锦衣绸缎带出一抽丝出来。 几人轰笑,凝固的气氛这才变得轻松。 “可怜了客栈无辜死了的人,好好的住个店,竟然也会飞来横祸,并且只是因为这样一个可笑的原因。”燕唯儿仍然没走出这件事的阴影,声音沉重:“诺,不能让纤雪枝在家里住下去了。万一她使坏,防不胜防。” “是得让她走了。”季连别诺点点头。烧店,死人,用凉水犯病,以言语刺激唯儿,种种卑劣的手段,她都一一尝试,并不聪明,或许是以前从来没做过。是以痕迹过显。 “纤雪枝从此也算毁了。”秦三公子叹息,尽管不太喜欢纤雪枝,但毕竟也是一位才情出众之人,如今心性坏了,要再想在技艺上有所突破,几不可能。 秦三公子将折扇打在手心:“别诺,唯儿,我这就回去准备了,过不几日,我再过来陪你们去集帕尔牧场祭祖。” 季连别诺也不挽留,知他家事一堆,当家主事的人都如此。 只是燕唯儿依依不舍:“秦三哥哥昨天才刚来,今天又要走了。” 秦三公子用手在唯儿头上抚了抚,溺爱道:“哥哥抓紧时间回去安排,才有空陪我们可爱的唯儿去美丽的大草原,很快,唯儿就成了少主夫人,想想也是高兴的事。“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赤诚。仿佛燕唯儿生来就是他亲亲的妹妹,曾经有过那么一丁点的情愫,也化成了祝福。 最疼的妹妹,嫁给最好的朋友,这也算人生完满之事。秦三公子自来心胸开阔,天马行空,性情也随遇而安,对燕唯儿的事,纠结过那么一阵,自然便放下了。 婚期将至,他只愿别出乱子,安安心心把妹妹嫁出去,方了结一桩心事。 送走了秦三公子,燕唯儿去了账房,而季连别诺则去了书房。 彼时,华翼来报:“少主,纤雪枝小姐不肯离开季连府坻,说要亲自见到少主,否则死也不会离开。” “那就让她待着。”季连别诺的声音不起一点波澜:“不要让她和她的家仆到处乱跑。” 华翼离去。 季连别诺陷入深深的沉思,风楚阳的目标是燕唯儿,怎么可能?以风楚阳的野心,除了对江山有兴趣,对女人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兴趣?更何况是燕唯儿这样的背景,对他争夺皇权毫无帮助。 这里面,一定有一个他不知道的重大原因。 季连别诺眼见婚期逼近,看起来四处祥和,实则是处处激流暗涌。 纤雪枝自甘堕落,也让他痛心不已。如此看来,这些年,帮了她的忙,倒像是害了她。 尽管他从来没有模棱两可,拒绝的态度一直是坚定的,但仍然令她心存渴望。 季连别诺微微皱了眉心,将桌上的羊皮地图摊开。一片大好河山,山川,湖泊,河流,城镇。 权利和欲望,美人与江山。 而他,只想守护好季连世家祖上留下来的这片土地,只想和燕唯儿安安稳稳地生儿育女,绝无染指其他的兴趣。 燕唯儿呆坐在账房里,却并没有翻开账册。她脑海里一直久久盘旋着纤雪枝说的话,某种隐藏在暗处的危险,骤然袭来。 风楚阳的目标是她,纤雪枝的目标是季连别诺。 为了让纤雪枝顺利进入季连府坻,竟然不惜纵火烧房,那么,她还会做些什么呢? 心中隐隐不安,却偏偏没有实质的证据。 燕唯儿手里拿着玉石毛笔,想得出了神,偶尔墨汁轻溅到了嘴角,形成一个小小的墨印。 “小姐,你说纤雪枝今天会离开吗?”茉莉也是忧色满面。纤雪枝的种种表现,她都一一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虽然一直是小姐占据着上风,但毕竟,小姐是善良的,而纤雪枝,却是一条有毒的蛇,并且时时吐着腥红的舌,想要把小姐一口吞掉。 燕唯儿盯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茫然地摇摇头:“那么大的代价住进来,怎么可能会轻易离开?” “少主要赶她走,难道她还能不走?”茉莉不忿的语气。 “怕只怕,把她逼到一个绝境,不知道要如何绝地反击。”燕唯儿蓦然对茉莉笑笑:“算了,多想无宜。可能是我想多了。她又不会武功,能闹出多大个事来?” 她尽力压制了自己不安的情绪,轻快地领着茉莉和阿努走出帐房。 ------------ 第一百零二章、纤雪枝的秘密 桌上,银器闪闪,盛出来的菜都显得干净无毒。连杯子,也是银器。酒色淳净,甘香回甜。 纤雪枝很满意。 一如她刚刚沐浴完,肌肤渗出的体香,盈人鼻息,销魂之至。 她散开的青丝,披散在肩。浅浅描了秀眉,薄施胭脂,朱唇轻点,却红如月季。 铜镜中的她,展颜一笑,不是那种放肆的笑,而是点点轻染,似有似无。不需要媚惑众生,只要季连别诺一个,足矣。 像燕唯儿那种小丫头,懂得什么是魅惑?永远是咯咯的笑声,毫无女人的矜持和柔媚。 女人,应该是她这样。 她心中深藏多年的一个秘密,忽然跳出了胸口。这也是她为什么只想作妾的原因。不仅仅是出身风尘,身份悬殊,而是她早非完璧。 那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的师傅洪涯,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手下有一众舞姬,她算不得最出众的一个。 有一天,洪涯道:“雪枝,你想不想出人头地?” 纤雪枝那时还只有十六岁,心思单纯:“当然想,师傅,雪枝一定尽心学好舞蹈。” “光尽心还没用。要想在这一行出人头地,我倒是有个好法子,可以让你一步登天。”洪涯不怀好意地瞅向她婀娜的身姿。 “真的?师傅?”纤雪枝毫无察觉。 “只是看你会不会把握机会了。”洪涯笑得意味深长,手试探地搭在她的肩上。 那时的纤雪枝,确实还单纯稚嫩。平素练舞时,师傅也会常常把手放在她们的腰肢上,腿上,纠正她们的舞姿,似乎并无不妥。 “怎么把握……”纤雪枝话还没问话,忽见洪涯手一扯,她的腰带便散开来。 洪涯并不急色,也不用强。他手下的女子太多,想要巴结他的,何止她一个?他需要女人对他百依百顺,被他调教得千姿百态。 “师傅!”纤雪枝吓到了,赶紧抓紧衣襟。 “你不愿意就算了,出去吧。”洪涯像是一只老狐狸,笃定这块肉会自己走到他的嘴里:“我倦了,明天你不用练舞。” 他有的是办法对付她。 一天,两天,三天。到了第三天夜晚。 她永远都记得,那个夜晚是如何月黑风高。 她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在舞蹈上,她有天份,并且醉心于此。她不知道师傅嘴里的那个一步登天的法子是什么,但她十分想揭晓答案。 “师傅,我想知道那是个什么法子?”她开门见山。 “只要你听我的话,自然会明白。”洪涯很满意她的识时务。 “我怎么知道师傅你不是骗我的?我当然应该惦量一下是否货真价实,才想清楚要不要和你做这一单交易。”纤雪枝不知道自己可以这般冷静,那时,她只想出人头地。 洪涯笑笑:“我欣赏聪明的女子。”转身从里间拿出一本舞笈,上面写的是《蝶伤》。 纤雪枝听过“蝶伤”,只以为那是一个传说。世间为了把某一样事物说得很神秘,就会编出各式各样的传说来迷惑众人。 但,真的有《蝶伤》。 她接过《蝶伤》,翻开来看。 洪涯并不阻止,他是只老狐狸,自然懂得如何引猎物上勾。饵放得越多,猎物就越是欲罢不能。直到不用再放诱饵,那猎物仍然会乖乖追着跑。 果然,纤雪枝看得很入迷,一页,两页,三页……她边看,边坐在了地上。浑不觉,洪涯已经弄散了她的发。 这是一个太会调情的男人。他从来不对任何人用强,只如此刻,温柔攻占她的颈项,用手轻轻拿开那书。引导着未尝世事的纤雪枝,主动献出美妙的身体。 纤雪枝对“蝶伤”的入迷程度,比洪涯想象的还要深。自然,被洪涯调教身体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对纤雪枝来讲,一百次和一次,并无多大区别。 况且每次,她只要闭上眼睛,把洪涯想像成季连别诺,就不会那么恶心,还会变得越来越主动,勾引得洪涯气喘连连。 竟然在好长一段时间里,洪涯都不再打别的女子的主意。 纤雪枝也有自己的打算。这本《蝶伤》一定不会是早就有的东西,不然其余女子如何不会? 她也婉转从洪涯处打听到,她的确是第一个会《蝶伤》的女子,至少在他带领的这一帮舞姬里。 所以她得把洪涯收拾得服服帖帖,完全没有精力再有别的女人。谁调教谁,还说不清楚。 她对舞蹈有天份,对床上的柔姿媚骨更有天份。洪涯不会武功,却对媚术颇有研究。他教了一套媚术给纤雪枝,来增加床第之欢的乐趣。 纤雪枝学会后,常实践在洪涯身上。 但是男人对女人总是有厌倦的时刻,甚至不是厌倦,而是对更鲜嫩女子身体的渴求。洪涯看上了舞姬里的另一个女子,一样的诱饵,一样的招式。 纤雪枝气得七窍生烟,跟吃醋毫无关系,她历来只是利用洪涯。 可是《蝶伤》,只能为她所有。 她可以不要那个男人,但她不可以将《蝶伤》给别人看。 依然是月黑风高的夜晚,她比平时更媚得撩人。在洪涯欲仙欲死之时,她用嘴度进了一粒药丸,骗他说大补。 洪涯自然不疑有他,服下此丸反而精神,只道是好物。 那是一粒让人看不出死因的药丸,服下一日后发作,无色无味,无伤无痕。 机缘巧合下,她得到了三粒这样的药丸。 第一粒,给了第一个夺去她身子的男人。 现在,还剩两粒。 纤雪枝想起往事,内心里有着深深的恨。命运总是残忍待她。那一切,不是她的错。是现实对一个弱女子的错。 但凡一个正常女子,都愿意嫁给自己喜欢的男子,无病无灾地平安度过一生。 可是她不行。她经历过的往事,让她常常自卑,所以她一直甘愿当季连别诺的小妾。 但季连别诺仍然不要她。 他如果永远是那副冷漠的样子,也就算了,只当他是“冷情”少主,心里还想得过去。 可是季连别诺对燕唯儿的态度,快要让她发疯了。那般柔情万千,轻言蜜语,在他眼中,仿佛只有那女人一个,别的都是死的。 纤雪枝胸中涌起奔流的悲愤。 药,还有两粒。 她要用媚术,来缴获季连别诺的心,看看他到底是有多冷情?如果他回心转意,也就罢了。 若是依然冥顽不灵,那没关系。他不是爱燕唯儿吗?正好有两粒药丸,送他们去做一对阴间的夫妻。 蓝蝶来报:“小姐,季连少主还是不肯来。” 纤雪枝冷冷的声音:“你就说,我割腕自杀,只见他一个。若是他不来,或者带人来,就替我收尸吧。” 彼时,一个从账房里出来,一个从书房里出来。 在路口,她看到他熟悉挺拔的身影。他看到她娇小玲珑的模样。 他就那么负手站在原地,刀刻般的五官因着那抹微微的笑容,而显得温润如玉。 她像个孩子,蹦跳着向他扑来。双手习惯地抱着他的腰,抑起红润的小脸,眼眸一闪一闪:“诺!我饿了。” 她撒娇的样子,瞬间暖了他的心。娇俏,可爱,一脸的馋相。 “咱们回家就有得吃了,小馋猫。”他用手抹了一把她的嘴角:“饿成这样了?连墨都吃掉?” “什么啊?”燕唯儿忽然扑在他的胸口,用他的衣衫使劲擦着小脸,仰起头,洋洋得意:“还有吗?” 季连别诺哑然失笑:“傻唯儿。” 身后,茉莉忍不住笑出声来,阿努也尤自开心得到处乱窜,但总能适时出现在主人视线里。 燕唯儿扭身向茉莉眨眼道:“茉莉,我把你嫁给华统领为妻,你看可好?” 茉莉霎时红了脸,嗔道:“小姐,怎地扯到茉莉头上来了?” “等我成了亲,当了少主夫人。”她开始计划坐上这个位置该做的事了:“我先和茉莉结拜为姐妹,然后茉莉以少主夫人姐姐的身份,嫁给华统领,这样华统领就不敢欺负我们茉莉啦。你看好不好?诺。” 她不是说给茉莉听的,而是征询季连别诺的意见。 季连别诺好脾气道:“唯儿是少主夫人,想干什么都行。” 燕唯儿兴高采烈,又扭头道:“茉莉,听见啦?给我准备嫁衣的时候,你自个儿也看看款式,很快就用得着了。” 茉莉又惊又喜,一张脸火辣辣的:“小姐,别拿茉莉开玩笑了……” “谁和你开玩笑了?这是少主的意思。还有,你的嫁妆,嫁衣都归少主出啦。”燕唯儿高高兴兴打着季连别诺的旗号招摇:“你说是不是呀?诺!” 季连别诺温柔地笑,牵着她的手,向“诺岭”慢慢走去。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是他由来已久渴求的两情相悦。 刚走到门口,蓝蝶便上前来行礼:“少主,我家小姐请您到安荷院用膳小叙。” 季连别诺仍然牵着燕唯儿,声音淡淡的,表情也淡淡的:“回去吧。告诉你们小姐,好自为之。” 他让华翼送了银两,打发纤雪枝离开季连府坻。一切,仁至义尽。 她如果只是存了心来破坏他的婚事,还可以勉强原谅。毕竟,一个人总是有爱的权利。他可以拒绝,却没有权利要求她不爱。 但是,她出现的方式如此恶毒,纵火、伤人,勾结风楚阳来打唯儿的主意。 这已经超出了他容忍的底线。 蓝蝶还站在别院门口,迟迟不肯离去。 季连别诺的脸变得冰寒,扯着唯儿视若无睹进了房间。坐下,眉头依然紧皱。 ------------ 第一百零三章、媚功幻象 进了屋,燕唯儿站在季连别诺身前,用手细细揉开他的眉心。轻轻的,她的手那么温柔:“诺,别生气了,为了一个外人不值得。”她不再是刚才那样又蹦又跳的小女孩,而是懂事,善解人意,一个合格的妻。 季连别诺执起她腻白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唯儿,那感觉,就像你当初救了四百个少女,也希望她们会有好的结局,对吗?” 燕唯儿点点头,虽然她忘记了曾经救人的事,但如果事情重新发生一次,失忆的她也还会如此选择。那是一种本能。特别是想到有微雨那样的女孩也在内,更感叹当日是多么英明勇敢。 “我救她,不指望她报恩。她有好的成就,我也替她高兴。但不代表,我要娶她为妻为妾。”季连别诺有些痛心:“她却勾结恶人来害我的妻子,这是何道理?真当我是死的么?”说到尾句时,声音透出凉意,彻骨的寒。 “诺,我好好的在你身边,别担心。”燕唯儿微微挤出个笑容,转而俏皮地摇晃着他的手臂:“诺,我饿啦!”她总是知道用什么办法驱赶他的寒意。 果然,季连别诺脸色温和,忍不住在她小嘴上亲一下:“走吧,我们家的小馋猫饿了。” 桌上,全套的玉器。 盛菜的,盛饭的,以及筷子,全是暖玉做成。 精致小菜,也是唯儿平时最喜欢吃的。少主吩咐过,一切都按唯儿的喜好来进行搭配。前阵,唯儿吃药,不能吃油腻的东西,季连别诺也跟着吃了好一段时日的素食。 味道不淡不咸,清香可口。燕唯儿主动挟了一筷鲜菇到季连别诺碗里:“诺,这个好吃。”她吃东西,总是一副好食欲的样子。 季连别诺恍如隔世,想起那时候逼她吃东西,还要命令她来“试毒”。她曾经瞧不起他,还装腔作势作弄他。而今,却是那么乖巧。 连纤雪枝来了,她也表现得太好。从来不找茬,从来不添堵。 时而像个孩子,一派天真。时而是个妻子,温柔可人。 “诺,你在想什么?”燕唯儿见他两眼发愣:“再不吃,菜就凉了。” “我在想,我们以前吃饭发生过的事。”季连别诺依言吃了一口。 “诺,我有感觉,我会恢复记忆的。”燕唯儿嘻笑着:“我会想起你许多糗事,你怕不怕?” 季连别诺温和地笑:“傻瓜,我的糗事都是和你绑在一起的。” 燕唯儿欢快地喝着汤,听玉嫂在屋外道:“少主正在吃饭,你……” 仍然是蓝蝶的声音,又急又尖锐:“少主,少主,请您去瞧瞧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割腕自杀了,她说只见你一个人,只求见你一个人啊。少主,看着昔日的情份上,您就去看看小姐……” 季连别诺沉默片刻,站起身道:“唯儿,我去瞧瞧就回来。我下午让华翼打发她走,就当我去送她一程。”眼里坦坦荡荡,清澈的眼神让人信赖。 燕唯儿也站起身,轻声道:“我等你回来。”然后走近,拉着季连别诺的手:“你答应我,别去太久,好不好?” 季连别诺点点头,轻轻吻了一下燕唯儿的额头,转身出门。 蓝蝶还在外面请求,见少主冷着脸出来,赶紧噤声。 季连别诺也不说话,只是径直出了“诺岭”。蓝蝶立时跟在其后,大气都不敢出。 暮色中,季连别诺的身影渐渐远去,燕唯儿还傻傻倚在门框上发呆。 隐隐有些不安。 不是不相信季连别诺,只是心头某种直觉在不断跳跃,提醒她此去危险。 那思绪越来越盛,越来越烈。 压都压不住。 燕唯儿高声喊:“茉莉!”这便带着茉莉与阿努,直奔安荷院而去。 安荷院里。屋中淡淡的香味。银器里的小菜早已凉了。 “少主,我让蓝蝶再去热一热可好?”纤雪枝从见到季连别诺一个人踏进房间那一刻开始,心情便好得飞上了天。 没有那个如影随形的女人,和那只无处不在的狗,实在是太好的一件事。而且,他仍然是舍不得她的,听到她割腕自杀,便急急赶了过来。 “不必了,我已经用过膳。”季连别诺声音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纤雪枝点点头,不以为意:“那少主陪雪枝喝杯酒如何?”眼角勾出淡淡的忧伤。 季连别诺却太不领情:“不了,纤雪枝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的话,我就要告辞了。顺祝一路走好,好自为之。”一眼都不向纤雪枝望去,只是冷淡地站着。 屋外,是丫环蓝蝶守着。当然,他的属下也在附近。 “少主和雪枝的情意,就真的如这支簪子断成两截了么?”纤雪枝缓缓走近,从头上取下一支断了的簪子放在桌上,又从发髻另一侧取下断了的另一半截。 季连别诺仍然冷漠待之:“纤雪枝大家真的还以为和在下尚有情谊吗?” 情意,情谊。有着怎样的不同? 纤雪枝被季连别诺的冷然激得鼻子发酸:“雪枝和少主的情意,是在雪枝十四岁那年就注定的。” “所以呢?纤雪枝大家便自甘堕落,和风楚阳联手来害我季连家,害我即要成亲的夫人?”季连别诺冷意更甚,双眼直视纤雪枝。 纤雪枝被那冷漠的眼神逼视得心中发颤,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如此隐秘之事:“你,你说什么?” “还要我说得更明白吗?客栈纵火,烧死了那么多人,只是为了堂而皇之住进我季连家。”季连别诺不再耐烦跟她磨磨叽叽:“深夜用大桶的凉水把自己淋湿生病,也只是想赖在季连府坻吧?” 纤雪枝惊得捂住双唇,仿佛一个跳梁小丑,又如一个少女被剥得赤裸裸,无处遮羞。 她一直以来,努力维持着温柔善良的好形象,款款身姿,才情横溢。尽管出身风尘,却洁身自好。醉心舞蹈,不附权贵。 这一切,都是她在外界广受人称赞的资本,也是她自己常年沾沾自喜的骄傲。 特别是在季连别诺面前,她更希望保持纯洁无暇的印象,出淤泥而不染,以此来博得少主青睐。 顷刻之间,季连别诺便无情撕碎了她的尊严。 似一个袅袅生姿的美人被毁了容颜,却在光天化日之下,毫无准备地被揭开了面纱。 纤雪枝咬着嘴唇,缓缓抬起头来,目光中射出恨意:“少主,冷情少主!哈哈哈哈……”她的笑声再不是曾经对着铜镜练过几百几千次那种完美,而是让人听来背脊发麻:“可你为什么只对我冷情?” 季连别诺迎上她满是愤怒的眼神,声音冷得仿佛是从地狱里传出:“谁敢打我唯儿的主意,我让他生不如死。我从来就没标榜过我的手段有多温和。” “唯儿唯儿,又是唯儿!”纤雪枝发了疯地狂喊:“那个贱女人有什么好!” 季连别诺厉声喝道:“住嘴!”他几欲出手,却生生忍住,打一个女人,终究不是他的习惯。 “她不过是一个垂死老头的妾,嫁过去也只能在老yin虫身下承欢!” “啪”的一声,季连别诺双目发红,青筋爆起,挥出一掌,打得纤雪枝头发散乱:“贱人!” 纤雪枝仍自在笑,低着头,那一瞬间,她决定了,一切,已没有回头路。 她的情爱,她的人生。 她仍然低着头,腰带却在她手中,慢慢飘舞。 “你干什么?”季连别诺皱眉。 纤雪枝轻启檀口,随着手中的腰带慢慢起舞,那腰带越带越快,越飘越炫: “亭前月下总销魂一壶酒两盏灯清梦了无痕天涯沦落旧识人风过冷……” 那是一首从上到下,逐字递减的唱词。她的声音很慢,腰带旋转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季连别诺骤然觉得进入了一个奇怪的地方,那是一个山坡,坡上有高高的树,弯弯的月亮挂在树梢。草的清香传入鼻息,带着春天的味道。 他很奇怪,不是明明在纤雪枝房间里吗?为什么会看到这样的情景。 来不及多想,又看见一个人影向她跑来。 --------竟然是唯儿。 唯儿边跑,边脱掉了衣裳。月光洒照在她腻白的肌肤上,晕出淡淡的白光。很美很美。 季连别诺呼吸骤然急促。 美丽的唯儿只穿着大红色的红肚兜,俏生生地向他走来,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季连别诺张口结舌:“唯儿,快,快穿上衣服。” 唯儿嫣然一笑,执起他的手,放在她的胸上:“傻瓜,你不想么?你不喜欢我么?” 季连别诺血往头上冲,柔软丝滑的质感,温热的绵软在他手中,让他不舍得放手。 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此时却不能思考,抵不住一波又一波的渴望不断向他袭来。 彼时,纤雪枝得意洋洋,看见季连别诺眼神迷离涣散,知他已进入她媚功的幻象。 她的衣衫扔了一地,抬头望着季连别诺清冷又英俊的脸,这是她爱了十几年的男人。 她执起他的手,放上她裸露的胸脯,呻吟着去亲吻季连别诺的嘴唇:“你不想么?你不喜欢我么?” 只要有这么一次,也是好的。这一次后,他便要死去,死在她的怀里。 季连别诺心神俱失。 燕唯儿惦起脚跟,吻向他的唇。身上的肚兜也不知何时不在了,就那么全身裸露着,火热地贴向他的身躯。 季连别诺脑子里的最后一丝清明闪出:“唯儿,我说好要在洞房花烛夜要你的……” 唯儿扭动着身子,引导着他。 一丝筝音响起,“咚”的一声开头,那么大力,那么坚定,随后是一串又急又震颤心灵的音符,仿佛是一种召唤。 季连别诺猛然推开怀中的燕唯儿,急道:“唯儿,你在做什么?” 唯儿仍然不理会,蓦然妖媚地缠上身来。 却在此时,一声熟悉的唱腔传进耳鼓: 夏之浓,秋之淡。朝浓暮淡纷飞雁。纷飞雁无眠。 人之近,心之远。水近山远香一瓣。香一瓣谁怜? 那个声音很熟悉,很清脆,如同在他耳边低低缓缓地清唱……却似乎带着哭腔,那哭腔竟让他心里一痛…… ------------ 第一百零四章、唯儿救夫 昏暗的暮色,令人心慌意乱。树枝新发出的嫩芽已经完全隐没,看不到痕迹,仍然只余光秃秃的树干肆意招摇。 燕唯儿带着茉莉和阿努急急奔去安荷院,甚至带了小跑,气喘吁吁。 不是不信季连别诺,要去阻止别的女人抢她的夫君。而是心中某种不安越来越盛。 仿佛事关季连别诺的生死。 会那么严重吗?难道纤雪枝会在酒里下毒?季连别诺应该心中早有防范,不会轻易去碰触那个房间的酒菜才对。 会是什么呢?她焦虑得头疼,却似乎只能是胡思乱想,毫无章法。 她们终于进了安荷院。她并不怕纤雪枝的家仆敢对她如何,外围还有自己的人埋伏在此。 但她甫一进院,便止了步。茉莉和阿努也同时止了步。 屋外,蓝蝶守着房门,警惕地盯着燕唯儿,却不出声。屋内亮着烛灯,在渐浓的夜色中,异常的温柔。 窗棂上映出若隐若现的人影,那是季连别诺宽阔的背影。在烛光中,那背影微微晃动。 燕唯儿有些疑惑,是自己多心吗?若是就这么闯进去,倒显得多小气,未过门便成了悍妻,时时盯着夫君的一举一动。 她正想着,华翼从院外进来,走到她身前:“小姐,少主还在里面。”他一直在外围设防监视,看见燕唯儿进院,便过来回禀。 “华统领也在。”燕唯儿喃喃地,忽道:“麻烦华统领随茉莉回‘诺岭’去把我的筝琴拿过来。” “是。”华翼虽不知道她要做甚,却言听计从,这便随茉莉去了。 燕唯儿心急火燎,但见窗棂上的身影仍旧在晃动,倒也还能让她压住心慌,至少季连别诺无甚不测。 可是,窗棂上的人影,似乎慢慢从两个变为一个,不知道是离得近了,还是干什么,只是,两个人影慢慢叠加在一起。 燕唯儿又是心酸,又是心痛。却在心中不断安慰自己,没事的,那只是错觉。 筝琴来了。 华翼看见窗棂上的影子,忽地明白,少主夫人到底要做什么。他在院中取来桌子凳子,将筝琴放好,转过身来,却见月光中的燕唯儿泪流满面,心中不禁也是一痛。 那窗棂上的影子叠加得更见亲密,越抱越紧,仿佛要将两人的身体揉成一个。 燕唯儿咬着嘴唇,泪水夺眶而出,不能自已。仿佛遭到了背叛,又十分不甘心。如果季连别诺那样的男子都会骗她,这个世上,还有谁可以相信? 她这边在担心他的生死,他那边倒是春色无边。仿佛是她心思多余了。 她深吸一口气,坐下。 蓝蝶居然蛮横走过来:“燕小姐,你想干什么?” 燕唯儿头也不抬,泪水滴滴落在筝琴上。华翼高大的身形立时挡了上来:“我们少主夫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声音威严,跟着少主久了,竟然也带了那么些清冷。 茉莉正自忿然,见华翼的气概,大是倾心。蓝蝶哪敢硬来,这便退了回去。 “咚”地一声,燕唯儿大力地拨弄筝曲,随手便是一串又一串悲愤的音律飘了出来。 季连别诺英俊的脸庞,此时尤为清晰。他每一个宠溺的表情,每一句深情的话语,都随着筝曲的起伏,无一遗漏地在脑海里翻腾。 那让她更加痛苦,痛得心都快碎了。她埋着头,不敢再望一眼窗棂上的身影。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琴弦在她手中拨弄,幻化成根根绳索,仿佛要勒碎她的心。 她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曲子又急又快,却骤然停歇,然后低低缓缓,如一股溪水浅浅流出。 她的声音里,几分悲怆,几分不舍,几分无奈:“夏之浓,秋之淡。朝浓暮淡纷飞雁。纷飞雁无眠。人之近,心之远。水近山远香一瓣。香一瓣谁怜?” 很不争气地带着哭腔,那是他很快就要成亲的夫君,婚期都要近了,嫁衣已做好,新宅也置好,只等吉时一到,即刻就要洞房花烛。 却在成亲的前夕,那么不堪。 他答应过她,只娶她一个,一辈子好好爱她,都忘记了吗? 季连别诺被这哭腔震得心中一痛,如被利刃划破心脏,又像是“龙雀”匕首,骤然插进他左肩,猛地吃痛,竟震慑得退了两步。 不可思议。 他的眼前是寸缕不着的纤雪枝。 这个女人的眼里一道狐媚的光,妖娆地笑,仍然扭动着腰肢要扑过来,嘴里yin声lang语:“我知道你也很想的……” 季连别诺的眼睛恢复了澄明,明白刚才着了这女人的道,不禁脸色铁青,在纤雪枝扑将上来之时,迅速出手用力扼住对方的喉咙,厉声道:“纤雪枝,我没想到你是这种女人!” 他确实没太防备她,虽然清楚她与风楚阳有所图谋,但知她没有武功,是以只是警惕了酒菜,以及屋内有无迷香。 在他不动声色打量了四周,并无发现可疑之处,这才放松了警惕。 纤雪枝在他眼里,印象仍然还是多年前救过的小女孩。再如何不堪,也没想到她会用媚功来对付他。并且此类邪功,绝不是一个少女可以施展,不知要经历多少yin邪,才能练成此番功力。 季连别诺只觉胃内翻江倒海,恶心之至。就连手扼住其喉咙,一个光溜溜的身体在他面前,也只有嫌恶的感觉,哪里能有半分春色? 手一松,纤雪枝立时呼吸顺畅,脸色仍然发紫,赤身露体委顿在地上。 她知媚功已破,再要说些脏话,对上季连别诺嫌恶至极的神色,竟是一个字都说不上来。 季连别诺不再看她,心中耳里都是那声声筝音的召唤,哭泣的音调把他的心都唱痛了。他大力推开门,就那么面色凝重地走了出来。 华翼也看出了事情的不寻常,出于本能,立时带了几人冲进屋内。 季连别诺忘了阻止,此刻眼里只有月光下正弹唱的燕唯儿,那小小的身影,孤单得令人心碎。 纤雪枝仍然全身赤裸跌坐在冰冷的地上,正要撑起身子起来,却见五六个男子闯了进来。 她愕然,甚至手都忘了遮羞,就那么赤条条显露于人前。她羞愤中,带着绝望。这次机会错过,她将永无再接近季连别诺的可能。 并且,还不知道季连别诺会如何对付她,处置她。“冷情少主”季连别诺的手段,她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她也沦落到如此境地。 冲进来的几人也愕然,未料到是这种状况,都怔在当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只听华翼沉声道:“走!”神色讪讪地带着几人从屋内出来。 彼时,季连别诺走近低着头的燕唯儿,轻轻用手抬起她的下巴,那张脸上布满了泪痕,在月光下分外凄凉。他哑声道:“唯儿。” 只觉这一声唤出,心都碎了。 又是“咚”地一声,浑厚而大力地结束,余音颤开,绕出丝丝酸楚的心絮。 燕唯儿仰头,对上季连别诺深邃的眼眸。那目光像是要把她深深吸了进去。 如许深情,之前,却那么不堪。 她的眼泪又一次奔涌而出,手上火辣辣的疼痛。刚才用力过猛,琴弦划伤了纤纤玉指,鲜血竟湿了筝琴。她咬着唇,再不看季连别诺,就那么跑了出去。 掠过一棵棵高高的大树,绕过还未开出荷花的荷塘,穿过凉亭水榭和蜿蜒回廊,她一路疯跑,根本听不进季连别诺在身后的呼喊。 季连别诺知她心伤,也不敢展开步伐拦她去路。他自己都不知道做了什么难堪的事,被燕唯儿看了去。 他内心惶恐,会是他在那个异境里看到的吗?他看到的是燕唯儿,所以情难自禁……百口莫辩。 茉莉也跟了上来,望一眼季连别诺,叹口气,这次她也帮不了少主了。那些香艳的画面,任谁个即将出嫁的女子看见自己的新郎如此种种,还能有多少好脸色? 燕唯儿奔进“诺岭”,回房“砰”一声关上门,便再也悄无声息。 此时“诺岭”的下人都知少主和少主夫人闹了别扭,哪敢出来当炮灰,纷纷躲了起来。 只有柳氏一脸忧色,敲门:“唯儿,唯儿,这又是怎么了?” 里屋仍然是没有半点声响。 季连别诺懊恼至极:“娘亲,都是我不好,唯儿她生我的气是应该的。你先回房,我这就跟她赔礼道歉。” 若非唯儿救场,他季连少主今晚真是要栽在那女人手里。虽然他自己哑巴吃黄连,但看在别人眼里,还以为他如何春光灿烂。 更何况是唯儿。她最近已经表现得太好了,就连和纤雪枝在房里唇枪舌剑的暗战,都从来没在他面前透露过一个字,也没撒着娇,让他对付她,只是淡淡地说:“不能让纤雪枝在家里住下去了。万一她使坏,防不胜防。” 这样的女人,还能说她如何心如针细?只是痛到极处,才会这般孤单地泪流满面。 柳氏点点头,小两口的别扭,自然是得小两口自己去解决,旁人帮不得忙,娘亲也不行。她这便回了房,心中倒也不太担心,少主在她心中,几乎无所不能,唯儿是小女儿家的性子,气气就好了。 “唯儿,你开开门。”季连别诺轻轻敲门:“你让我进来,我慢慢跟你解释。” “唯儿,你都信了我一百次了,为什么不肯信我这一次?我跟那个女人真的没有任何瓜葛。”季连别诺中了媚功,手脚有些酥软。刚才又气又急,一意追着燕唯儿,强用内功压制了心中的翻腾,此时停了下来,方觉这媚功非同小可。 ------------ 第一百零五章、媚功余毒 纤雪枝施展的这套媚功,曾经无数次在洪涯身上练习过,本是万无一失,尤其是对着欲火中烧的男人更是绝无失手的可能。却由于季连别诺本来心智澄明,对她毫无兴趣而大打折扣。 但近来季连别诺由于要照顾燕唯儿的头痛症,夜夜与心爱的女人同榻入眠。唯儿年幼单纯,只当亲吻已是亲热的极限,又加之她失忆,压根不懂少女与少妇的区别,自然是睡得香甜。 而季连别诺苦不堪言,常常无法克制**的冲动,这却成了纤雪枝的媚功唯一可钻的空子。 季连别诺中了招,在那种暧昧的画面下,看到的又是唯儿的面容,便防范全无。 本来纤雪枝得意洋洋,以为可以大功告成。中了媚功的男人,除非纤雪枝主动撤去,否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抽身出来。不料这媚功,竟被唯儿无意中破去,筝琴声声,浅唱盈盈,并且是季连别诺最最熟悉的声音,直唱到他心灵最深处,将他最后一丝理智拉了回来。 媚功大破,如烟散去。 可是中了媚功的男人,若无女人合欢,便会神智渐失,全身瘫软,最后爆裂而亡。 一个没有武功的女人,倘若心狠起来,却是比会了武功的男人更为可怕。 季连别诺只觉得头晕眼热,气息不匀,又提了口气,用内功生生将那阵翻腾压了下去,哑声道:“唯儿,开开门……” 燕唯儿气恼得紧,无论季连别诺怎么拍门,也不打算理他了。不过直到此时,她也没动过不嫁的念头,只是一意的伤心失望。 门外忽然安静,季连别诺也不敲门了。门外黑漆漆一片,门里也是黑漆漆一片。 听得华翼的声音道:“少主,纤雪枝如何处置?” 季连别诺冰冷的回答:“抓起来,连同她手下的家仆,反抗者,杀无赦。” 华翼正要领命而去,只听到“吱呀”一声,门开了,燕唯儿沉着小脸,声音微颤,气汹汹的:“撵出去,我不要再看见她们,一时半刻也不要。”又对着季连别诺吼道:“季连别诺,你看得见她,就别想看见我。” 季连别诺脸色有些发紫,却在月光下,不易被人察觉,见燕唯儿终于开了门,不由得松了口气,对华翼挥挥手:“照少主夫人吩咐,撵出去,不许带走季连家任何一物。” 华翼听得少主声音有些异常,此时却不好插嘴,转身而去。 茉莉赶紧闪身进屋,把烛灯燃亮,心想两个冤家要是吵架,也要互相看得见,吵着才有意思。又斟了两杯茶,放在桌上,才退出屋去。 季连别诺尾随燕唯儿进屋,心内又是一阵翻腾,只觉全身一阵酥麻,更显无力,竟踉跄着扶着桌子坐在椅上。 脸色变得更紫,仿佛中了毒一般。 燕唯儿本正恼怒,还要闹闹别扭才算完,却发现季连别诺有些不对劲。 既不来哄她,也不做解释,一进门便坐在椅上一声不吭。 燕唯儿怒气冲冲走过去,吼道:“你看我为你弹琴弹得两手是血,你倒好,郎情妾意,甜言蜜语,是不是还怪我扰了你的雅兴啊!” 她就那么把两只手伸到他的面前,当真是鲜血干了凝在手上。 季连别诺心疼地握着她的手,刚一碰触,便一股热火袭上心头。赶紧放开,心知不好,自己中了媚功的毒,尚未散去。不禁抬起头来面对唯儿,声音无比艰难:“唯儿乖……去找茉莉敷点药……” 彼时,燕唯儿被季连别诺的脸吓了一跳,紫得发乌,两眼通红,嘴唇更是鲜艳欲滴。她连忙倾身道:“诺,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她离他很近,女人的体香阵阵钻入他的鼻息,而且是他夜夜闻惯了的诱人幽香,只觉得又是一阵气血上涌,几乎按捺不住。 他推开燕唯儿,踉跄着倒上床榻,平躺着,用内功再一次压制了体内的翻腾。 燕唯儿哪知道是怎么回事,吓得面无人色,只知上前摇晃着他,哭泣道:“诺,你怎么啦?唯儿不生你的气啦!” 她此时哪里还想得起刚才的伤心,只知季连别诺定是中了什么毒,才会是这副模样。 季连别诺哑声道:“唯儿,你离我远点,求你了。”气息渐渐弱了下去。 燕唯儿呜呜地哭:“为什么要让我离你远点?我就闹闹别扭,耍耍小性子,怎么了?你哄哄我,不就没事了吗?呜呜呜,我干嘛要离你远点呀?” “唯儿,”季连别诺撑着头脑里最后一丝清明:“去叫娘亲来,我中毒了。看有无法子可解?” 燕唯儿可劲点着头,双腿发软,手也不停颤抖,眼看着季连别诺脸色渐乌,赶紧出了房门,扯开嗓子喊:“茉莉!走,赶紧找夫人去。” 季连别诺躺在床上,全身如被火烧了一般,反复用内功压制,到后来,内功也渐渐失了效。 季连漠北与别之洛听得儿子中了什么歪门邪道的毒,立刻跟了燕唯儿,直奔“诺岭”。 别之洛探了儿子的脉相,又翻了翻他紧闭的眼皮,遣散一屋子的下人,将门关好。 “刚才,别诺见了谁?”别之洛问得小心翼翼,也搞不清楚燕唯儿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燕唯儿不假思索:“纤雪枝。”她心知不妙,却不再如刚才那般慌乱,只是口齿伶俐地将在安荷院发生的事,清清脆脆说了一遍,自然掠去了她在窗棂上看到的令人心碎的一幕。 别之洛听得火起,却知此时不是发火的时候,先救命要紧。她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说起,该怎么跟唯儿解释这件事。 别之洛伸手在季连别诺的胸口,暂时封住了他的穴道。抬头对季连漠北道:“漠北,你出去等我一会儿,可好?” 季连漠北怔了一下,点点头,又望了一眼床上的儿子,出去了。 屋里,两个女人相对。 燕唯儿急道:“夫人,赶紧开药救别诺啊!” 别之洛执起唯儿的手道:“不要叫夫人,应该叫娘亲。” 燕唯儿头脑发晕,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扯夫人和娘亲的事儿,忙不迭道:“娘亲,快救别诺,快救别诺呀,你看他脸都紫了。” 别之洛声音温柔:“唯儿,你既然叫了娘亲,那就是我季连家的儿媳妇,虽然没有成亲,但季连家上上下下,没有谁不把你当少主夫人看待的,对不?” “娘亲,这个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啊?先救别诺吧。”燕唯儿都要哭了,不断扭脸去看床上的别诺。 “我正是要跟你说怎么救别诺,唯儿,好孩子,你救了微雨,这次又要救别诺了,你愿意救他吗?”别之洛绕了大大的弯子,都觉得无法启齿。 “他是我的夫君,我自然是愿意救他的。别诺说,成没成亲都是一样的,他就是我的夫君。”燕唯儿肯定地回答,全然忘记两人刚才还在闹别扭,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 别之洛闻言,笑了。别诺有救了,唯儿真的是个好姑娘。 别之洛见时间耽误不得,不觉红了脸,对燕唯儿道:“刚才别诺去见纤雪枝,不留神被那女人施了媚功,迷了心智,幸得唯儿你弹曲破了此功。但是,这媚功进行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别诺体内尚有余毒,必须要合欢才能解去此毒,救得别诺。” “合欢是什么?”燕唯儿认真听着,还认真问。 “……”别之洛为难得要命,这倒是如何解释呀。她在房里踱过来踱过去,也不知道怎么启齿,眼见儿子气息渐促,如何耽误得,便心一横:“就是一男一女,要同榻入眠,懂不?” 燕唯儿听了,大是松了口气:“我当是有多艰难。娘亲,你放心,我会照顾别诺的。我前阵头疼,他晚上照顾我,我们一直都同塌入眠的。”她大大方方地说话,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呃……”别之洛心中连喊小祖宗,不是你说的那个同榻入眠:“唯儿,我说的这个,还不止,就是说,你要抱着他的,还要亲……下他。” 燕唯儿一下子脸红了,扭扭捏捏:“娘亲……”心中不由得狐疑,抱抱亲亲还能解毒治病? “呃,总之,你多抱抱他,亲亲他就对了……”别之洛也脸红耳赤的,她自己平素说话做事还孩子气得很,此刻如何能说得清楚? 燕唯儿对别之洛开的这剂药,十分怀疑,却又不得不信,讷讷地不再说话,只要能救别诺,抱抱他亲亲他,又有何难? 别之洛眼见床上的别诺呼吸越来越困难:“唯儿,两个时辰后,如果别诺还没好,你就到微雨的别院来找我,多晚都没关系,要是,要是好了,你们也来一趟……”瞧她这娘亲当得倒是有多为难。 “唔唔。”燕唯儿诺诺应道,这个夜里,要是别诺好不了,谁能睡得安稳? 别之洛顺手解了季连别诺被封住的穴道,又望了望燕唯儿,给她个鼓励的眼神,心思忐忑地关上门出去,也不知道这单纯的小姑娘到底有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 ------------ 第一百零六章、解药 穴道被解,季连别诺身体一阵微颤,呼吸更加急促。 燕唯儿上得床榻,愁眉苦脸地趴在季连别诺身侧,抚上他依然发紫的脸,嘟个小嘴吻了一下:“娘亲说亲你一下就好了,你快好起来呀,别诺……哦,对了,她还说,要抱一下的。” 她真的伸出手去抱着季连别诺的身体,感觉他很热,且身体不断颤栗。 季连别诺的心智还在和身体较劲。 可是唯儿柔软的手已经攀了上来,还在他耳边低低地自语:“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怎么还是没反应呢?”她为了看得更清楚,更紧地贴着季连别诺的身体。 彼时,她吐气如兰,气息直钻季连别诺的鼻息。如一把淋了油的干草被火星点燃,刹时便燃烧起来。 他大手一带,将燕唯儿搂得趴在他身上,一下就准确找到了她的小嘴,温热香甜的气息蓦然掩盖了他仅剩的清明。 攻城掠地,带着强悍的霸道。 季连别诺起先强用内功压制体内的冲动,此刻如万马奔腾,不可自抑。 燕唯儿被吻得晕头转向,只觉从未有过的强烈,喘不过气来,嘴里的空气仿佛都被吸得干干净净,却又不舍得停下来。 甚至脑子里还在昏乱地想,也许这样解毒的疗效会好一些,便无师自通,配合得更热烈。 她轻卷香舌,与季连别诺的交缠在一起,缠绵如夏天的藤蔓。 季连别诺翻身将燕唯儿压在身下,嘴唇却没有片刻分离。他并不是浑浑噩噩,其实心中非常清楚,怀中的女人,是他最爱的女人燕唯儿。 他本来是要把这一刻留到洞房花烛夜,可是事与愿违。第一次是他太混蛋,而这一次,是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他忍不住了。 他喃喃地低语:“唯儿,唯儿,我的唯儿……”再一次攻占她的香舌,手不由自主探进她衣衫,那么光滑的皮肤,和第一次早不相同。 第一次,全身上下,无数的伤痕。这一次,皮肤的伤已经全愈,细腻晶莹的皮肤在他手心里细细磨梭。质感,柔嫩,少女的清香扑鼻而来。 燕唯儿双手抱紧季连别诺的身体,在他温柔而霸道的亲吻中,早已融化成一潭春水。 似懂非懂。一个少女过渡到女人的过程。 这便是肌肤之亲。 怪不得,娘亲吞吞吐吐,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说。 怪不得,这么多时日,季连别诺有时会涨红了脸,气息不匀,那只是因为他爱她,想要她。 她忽然明白,要如何解了他身上的毒。那个女人施展的媚功,种下的蛊,唯一的解药,便是她的柔情万千和爱的付出。 想通了此点,她不仅不阻止季连别诺的手在她全身上下游走,还媚眼如丝地望着他迷离的双眼,微微地喘息。 季连别诺贴在她耳边,沙哑的声音:“唯儿,你可是清醒的?”手上却加大了力度,更紧地抱着她。 烛光并未熄去,微微地闪烁。 燕唯儿脸色绯红,点点头,声音甜腻:“诺,我不想你有别的女人……”现在想想刚才那一幕,还觉得委屈得要命呢。又想起是纤雪枝那个坏女人使的手段,便又为莫名生了季连别诺一场气微微感到抱歉。 于是姿态更温柔,神情更羞怯。 季连别诺得到鼓励,伸手解了她的罗衫,除去彼此身上的障碍,赤裸相呈,不由得再次深深吻住心爱女人的香唇,唔唔地模糊不清:“没有别的女人,只有你一个,一直都只有你一个。” 仿佛是很久很久之前,就渴望和这个女人合二为一。总是同榻入眠,却又不敢不忍心碰她。 忍了太久太久,对她的身体似乎都已熟悉得一如自己的身体一样。 又太爱太爱她,时而以为这辈子再也无缘拥她入怀,时而又觉得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和她慢慢品尝情爱,那是怎样的香甜,迷醉,不可自拔。 他的手楼紧她纤细曼妙的腰肢,抚上她平坦的小腹,细细吻着她的额头,紧闭的双眼,小巧的鼻子。他双唇掠过她美丽清凉的锁骨,无尽缠绵。 燕唯儿星眸微闭,满心欢喜,原来做他的女人,应该是这样的感觉,霸道的占有。她是他的,他也是她的。 轻柔,热烈,极致温存,又极致魅惑。 每一次冲击,仿佛都是一次深深的占有。 她就算有些疼,也疼得那么欢喜。这个男人变得和平时太不一样,疯狂,邪性,还那般魅惑的笑容。每一个表情,都深深印在燕唯儿的脑海里。 她在他手里辗转反侧,如一朵花蕾,在他的凝视下慢慢盛开,展现着最艳丽的色彩。 “唯儿,你好美。”季连别诺酣畅淋漓,脸上再不似刚才那般发紫,而是呈现出微微的潮红。 燕唯儿在他身下轻柔地笑,有些羞赧,脸上也是一样的潮红,还带着粉粉的光泽,如一只刚刚剥开的荔枝,晶莹剔透。 季连别诺微笑着,俯在她耳边,轻轻问:“疼不疼?”声音里满是甜腻,还带着些小小邪恶。 燕唯儿脸更红了,咬着嘴唇摇摇头,却立刻又点点头。 季连别诺心疼地吻去她鼻尖上渗出的点点香汗:“下次就不疼了。”促狭与温存,笑得都那么暧昧。 燕唯儿扬手拍在他的背上,气鼓鼓的:“还说呢,跟别的女人欢快得很……” 季连别诺翻了个身,侧着搂紧她柔软的身体:“但我看到的是你,从头到尾我都以为是你,才会……”真的有些难堪。 燕唯儿嘟嘴道:“算了,看你着了那女人的道,放过你,下次再犯,我就……”她一时想不起要干嘛,憋半天憋出句狠话:“我就不让你碰我了。” 季连别诺丧气得很:“我要是再中招,我也不让我碰你了。”没想到栽得这么惨,还是在唯儿的面前。 燕唯儿不忍再逗他,正色道:“诺,娘亲说亲一下,抱一下就可解你的毒,你到底好了没有?”看他脸色如常,只是气息还有些不匀,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完全解了他的毒。 季连别诺想起初时她笨笨地不知从何下手的样子,不由得好笑:“那你现在知道,解药可不止是娘亲说的亲一下,抱一下就行的,懂不懂?你才是我的解药。” “哦……”燕唯儿长长地回应,眼睛望下天花板:“也就是说,我不在,别的女人也是可以当解药的……”她一向触类旁通,举一反三,此事也不例外。 “谁说的?”季连别笑意盈盈,又压上身来:“只有唯儿才可以当我的解药,别的无效。” 燕唯儿忽然咬着他的下巴,嘻嘻笑着:“吹牛,谁信你。”扭扭身子,正色道:“诺,要是没有解药,你会怎样?” 季连别诺想及刚才欲裂的身体,心有余悸:“可能会死。” “真的?”燕唯儿惊诧又气愤:“那女人的心真狠。”眼睛不禁红了。 她想着今后无论去哪儿,都得跟着夫君,不然万一夫君又着了谁的道,她不能当解药,便宜了别的女人,那不是亏大了?要不然,就任得别诺痛苦而死,那更不划算。这么想着,便亲昵地回抱着季连别诺。 可是,解药----原来是这样的,她的脸瞬间红得像只红苹果。 季连别诺舒服地趴着,一动不动,喃喃道:“不要提那个女人了,害得我们唯儿生气……” “知道就好。”燕唯儿昏昏欲睡,正要抱着季连别诺酣睡过去,忽然想起别之洛的叮嘱----两个时辰,不管季连别诺好没好,都要去汇报情况,立时清醒:“起来,别诺,给娘亲回话去……” 唔,两个时辰…… 燕唯儿见季连别诺身体刚恢复,又忙道:“娘亲在微雨的别院等回话呢,诺,你先睡,我去去就来。”说着便要起身。 季连别诺哪肯让她大冷的晚上一个人出去,笑着搂紧她:“我们唯儿真好。”疼惜夫君,心系公婆,还有什么比这样的女子更好的? 季连别诺起身穿衣,强壮的体魄尽显在燕唯儿眼前。 饶是刚才已亲密得如同一个人,燕唯儿还是赶紧转过脸去,刚恢复正常的脸色,又红如云霞。 季连别诺促狭地俯身笑道:“唯儿,你是等着我来替你穿衣衫的么?” 燕唯儿将锦被拉至头上,盖得严严实实,声音却清脆:“季连别诺,你个混蛋!” “哈哈哈……”季连别诺大笑,此混蛋比彼混蛋的感觉好太多了。他此时神清气爽,只觉浑身有用不完的劲儿。 燕唯儿也赶紧穿戴整齐,想着娘亲不知有多担心别诺的安危。 季连别诺执起她的手,细细察看了伤痕,血迹早洗干净,却留有一道道鲜红的伤口:“唯儿,上点药再去,伤口恶化了不好。” “不碍事,回来再上药也来得及,先去回禀娘亲。”燕唯儿拉开房门,却见院子里,家仆都未睡去,生怕少主有个好歹。 燕唯儿看得好生感动:“大家都歇了吧,少主中了毒,刚才吃了夫人开的药,已好全了。”言辞大方地向众人交待。 季连别诺表面不露声色,心中却很欣然,季连家风淳朴,不似别的大户人家,主子争风吃醋,家仆也勾心斗角,等唯儿当上少主夫人,这家风怕是更欢乐祥和。 想想,也是一件愉快的事。她年纪虽小,倒识大体,就连看见夫君与别的女子行为不堪,也会选择用琴音召唤,不会闯门而入。 季连别诺朝家仆示意休息,牵着燕唯儿的手,去了“雨栖”园。 ------------ 第一百零七章、春风绿了月河岸 “雨栖”园里。 微雨只知哥哥出了事,中了纤雪枝的毒,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毒,只是咒了该死的纤雪枝千次万次。 别之洛心急如焚,一时后悔自己没跟唯儿那傻姑娘说得清楚,一时又想再过去重新教教,直等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这边冰冻三尺,那边春光灿烂。 彼时,一对脸色红润的男女,郎情妾意,仿佛洞房花烛的新人,你看我,我看你,相视甜蜜地走了进来。 微雨未等爹娘反应,立时迎了上去:“哥哥,你好了?”她问得天真,哪里会知道是如何解的毒。 “咳。”季连别诺尴尬地咳嗽一声:“好了。”转而与燕唯儿齐齐向爹娘跪下:“让爹爹和娘亲为孩儿担心了。” 别之洛见儿子生龙活虎,大大舒了口气,忙扶起二人,心内欢喜,看来自己是担心多余了:“这就好了,这就好了。”拉起燕唯儿的手,作怪兴起:“好唯儿,娘亲没骗你吧?” 燕唯儿见众人都望向自己,霎时红了脸,讷讷的:“娘亲……娘亲骗人的……”逗得别之洛笑不住口。 季连漠北啼笑皆非,哪有当婆婆的,去和儿媳妇开这种玩笑,赶紧岔开话题:“纤雪枝怎么处理的?” “撵出门去了。”季连别诺的声音波澜不惊。 “坏了,这女人放出去,怕是要出大事。”季连漠北皱眉:“她有名头作掩饰,又不会武功,太具迷惑性。她这个媚功是百合宫流传出来的,极为江湖人所不齿。” 别之洛接话道:“她被季连家撵了出去,一定心生不忿,不知道要惹出多少事来。” “以后多留意就是了。”季连别诺淡淡地说:“她一个女人,能掀得起什么风lang?”却忘了,几个时辰前,他差点死在这个女人手里。 燕唯儿没料到事情这么严重,深为刚才自己的鲁莽行为后悔:“是,是我让撵出去的……”神情甚为扭捏。 大家又如何怪得一个小姑娘生气的心思,人家都抢上门来了,难道还要冷眼旁观? 别之洛连忙安慰道:“唯儿做得对,这种女人,在咱们家待上一时半刻也污了季连的名声。”越看越爱,只觉得儿子样样能干,连选个媳妇也是不一般的好。 燕唯儿被看得不好意思了,理了理云鬓:“娘亲,别诺说,如果没……没解药,会死的,是真的么?纤雪枝真有那么厉害?”说到解药,便想到那一室春光,更是像打了胭脂粉妆,脸上生花。 “是会死人的。若无解药,中了媚功的人就会爆裂而死,手筋脚筋都会断开……”别之洛心有余悸。 燕唯儿吓得不轻,心道好险。 “好了,深更半夜的,折腾了一宿,歇了吧。”季连漠北发话,想起件大事,又道:“我想在这次祭祖时,就把当家的位置交给你了。虽然季连家以前没有这么年轻的当家人,不过你的本事,大家都看在眼里,应该都心服口服,我也不占着这位置了。” “爹爹是想和娘亲在塞外策马奔驰吧,这几个月,你们到这边,坐立不安,早就想走了……”季连别诺忍不住回敬。 “臭小子,你就不能当成是你老爹爱才让贤吗?”季连漠北与别之洛相视而笑,这是他们两夫妻早就商量好的事。 微雨高兴地蹦起来:“那唯儿就是季连的当家主母啦!” 别之洛微笑:“也是季连家最年轻的主事夫人。” 燕唯儿眨着大眼睛:“当家主母?主事夫人?可以干什么?能为微雨选夫婿么?”她开始筹谋福利,看这职权能替微雨捞到什么好处。 一屋子的人被她的算计逗笑了。微雨跺着脚:“唯儿,扯到我头上干嘛?这就要急急把我嫁出去。” 燕唯儿悄悄向她使个眼色,便和季连别诺双双告辞而去。 有了肌肤之亲的季连别诺和燕唯儿,两情相悦,感情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当真是夫唱妇随。 季连别诺更是神采飞扬,心情大好。整个季连府坻上下一片喜气洋洋,都期盼着少主大婚。 朝廷之上,却是乱作一团。 边关节节败退,黄礼达纸上谈兵,朱四浩墨守成规,十万大军死伤无数,直退到龙门关地带驻守,方喘了口气。 九皇子风楚云主动向父皇请缨,率军迎敌。他此时风头正劲,唯缺战功来压服反对之声。 皇上也考虑良多,易储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倘若易储,众皇子难免要搞出一场内乱,兄弟自相残杀,血溅皇宫。 此时方明白,季连那家子人,是有多狡猾。 信誓旦旦。 季连祖训,绝不涉足皇权之争。其实是早就清楚,权利只会给族人带来灭顶之灾,不似如今,季连那家子人,越活越率性。 想到别之洛,那个美丽的女子,当年差点为她大动干戈,与季连漠北掀起一场战争。后来别之洛亲自潜进皇宫问他:“现在你如果肯放弃皇位,那我牺牲我的爱情,跟了你,免去百姓的战乱之苦。” 她笃定他舍不得皇位。但江山的诱惑,确实是他当年无法看透的。 其次,她爱的,一直是季连漠北。那么气人的话-----“我牺牲我的爱情,跟了你,免去百姓的战乱之苦。” 似乎她跟了他,受了天大的委屈。 罢了罢了。 还未开战,他放弃了,不是怕了季连,而是一个女子的心,根本就不在他的身上,有什么意义? 他赐了别之洛一枚“丹书铁券”,当作送她大婚的贺礼。 他也敬重季连漠北,为免去他在朝堂之上因为维护季连而遭受责难,季连漠北当家后,主动缩减地盘,行事越见低调。 皇上整日愁思不断,内忧外患,使得他近来身体抱恙,食欲大减。 太子风楚烈生来才情不在江山政事上,整日风花雪月,诗词歌赋,倒是把风流才子扮得似模似样。 而同母所生的风楚云却不一样,心系社稷,权利欲望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加膨胀。他暗自培养亲随及势力,也是希望有朝一日,父皇能看见他超人的决断能力而将其扶正。 他如果战功赫赫,到时就算父皇不提,大臣们都会联名拥戴他上位。 一切憧憬都是美好的。只是不知暗处,还有双眼睛,冷冷盯着事态的变化发展。 月河以北,至少目前看来,竟是比京都更为太平。春风吹绿了山川,河流潺潺。柳树浅浅嫩嫩,将河堤装点得素色清雅,别样风情。 季连别诺派了“十八骑士”之一的段冲挑了几个好手,潜在太子府与太傅府附近,日夜保护温凌的安全。楚玉公主明着不敢拿人,暗里难保不会抓其要挟虚梦华。 他又挑了几个好手,埋伏在虚梦华住所附近,以及秦三公子府坻也加强了防范。 如今月河沿岸的牧场,兵力充沛,战马及武器充足,守着各处要塞。除非朝廷发了疯,一力攻打月河以北,否则几可称为铜墙铁壁。 一切稳妥,季连漠北夫妇带着儿女一众,以及未来的儿媳妇,次日准备启程,去集帕尔牧场祭祖。 秦三公子安排妥帖家中事务,兴致勃勃赶了过来,一起随行。 临出门之时,他的老爹还皱眉:“现在当了一家主事,怎么还是游山玩水不止?” 秦三公子振振有词,季连大婚,他作为男方的好友,女方的哥哥,自然是要隆重随行,而且此去,表面是领略草原风光,实则是商量大计,如何保卫家园。况且家里的事务,都一一作了妥当安排云云。 他老爹见季连少主又派了兵力守护在秦家周围,心道大树底下好乘凉,也就不再追究此事。 春色渐浓,好事将近,就连筑窝的燕子也喜气洋洋飞来飞去。 祭祖,在季连这样的显赫家族里是一件大事。而未来当家**婚时的祭祖,尤为重要。所有季连的嫡系子孙,都不得缺席。 凡必到者,此时均已浩浩荡荡拖家带口往集帕儿牧场启程。 季连别诺身为主角,自然更是隆重待之。 茉莉作为少主和少主夫人的贴身婢女,带领着各房丫头们,细细打点各主子们的随身衣物及日常用品,事无巨细,事毕躬亲,俨然丫环们的头领。 春风绿了月河岸,大街小巷整日聊得最热闹的事,当数季连少主回集帕尔牧场祭祖,声势浩大,旌旗招展。 五百兵马开路,个个精神抖擞。中间排了长长的十辆豪华马车。领头的是季连漠北夫妇;季连别诺和燕唯儿的马车紧跟其后,第三乘自然是季连家的大小姐季连微雨。 茉莉、玉嫂以及季连漠北夫妇的贴身丫环海棠,季连微雨的贴身丫环玉荷这几人同坐一乘,其余的马车装的便是路途中所需物品。 最后是五百兵马断后,辎重马车也在其中。总之整个队伍阵容庞大,所经之处,引得百姓驻足围观。季连世家口碑极好,百姓在其强大兵力的保护下,安居乐业。少主大婚,自然是一件轰动的大事。 秦三公子强烈要求骑马纵骋,与华翼带着剩下的“十八骑士”前后护巡。 ------------ 第一百零八章、复林大师 豪华马车里,燕唯儿靠着软垫,看这庞大阵势,不由得乍舌:“诺,为什么队伍这么浩大?” 季连别诺微笑不语,看着燕唯儿在柔软的座位上扭来扭去,试图看沿途的风景。她伸手将帘幕轻轻掀起,露出一截晶莹腻白的玉腕。腕上,是一只白玉八仙纹的手镯,大气而华贵。 这是别之洛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不仅仅是婆婆送给儿媳的礼物,而是真正喜欢她。她救了她的女儿,又救了她的儿子。 季连别诺望着燕唯儿喜庆的样儿,却在心里寻思风楚阳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据纤雪枝的陈述,唯儿竟然是风楚阳的心头所爱。 以他的了解,风楚阳是个喜欢权利大于女人的人,若不是特殊原因,断不会在得势之前,冒这么大风险只为了情情爱爱。 一定有什么大家都不曾知哓的原因。 如今这大的排场,风楚阳定不会放过暗算。不敢大量兵马来犯,但必会遣江湖人士躲在某处。 雅庆,是个最好伏击之地。客栈集中,来往商旅杂乱,杀手混在其中,极不易被人发现。并且,若依正常行进,季连家的人马,必然得宿在雅庆,那时刚刚黄昏,前一站太早,下一站太晚。 雅庆,危机四伏。 季连别诺掀开马车的帘子:“华统领!” 华翼策马与马车平行:“少主,有什么吩咐?” “传话下去,今日中午到达池习,原地休整,不再启程。”季连别诺微眯着眼睛,一缕阳光斜照进马车,有些晃眼。 帘子放下,燕唯儿听得疑惑,遂又喜笑颜开:“诺,你慢腾腾的行进,是要带我去玩么?” 她记得他说过,春天来了,要带她一路领略沿途风光。 季连别诺点点头,微笑。 “诺,我跟你说个事。”燕唯儿咬着唇,想想,又道:“唉,算了。” 她想着微雨一颗芳心,没着没落,便待侧面打听轩梧。话一出口,又觉得季连别诺太聪明,准会猜到这上面来,到时泄露微雨的秘密。 季连别诺好整以暇,舒服地靠着车厢,随着马车的节奏轻轻晃动:“瞧这姑娘,当了回解药,就变得吞吞吐吐了。”他不露痕迹地调侃她。 燕唯儿刷地脸红,粉拳砸在季连别诺身上:“关解药什么事!” 如明媚的春光乍然洒了进来,未婚的男女,初尝禁果。他渴望已久,她方解风情。忍不住,便在言语上逗她,看她羞涩的表情。 他心中一荡,她也心中一荡。 燕唯儿赶紧扯开话题,却结结巴巴:“轩,轩梧……唔……他姓了季连,就不能娶季连家的人了么?” 还是忍不住,要提出来。她自己很幸福,便想周围的人都幸福。茉莉的事,已经打定了主意。微雨是她关心的小妹妹,她自然应该上心才对。 季连别诺寻味地看着她,忽然闭上眼睛。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妹妹微雨的心思,他何尝不知?年轻男女,在最落魄的时候,同处一室。一个倾城之貌,一个英雄之姿。 互生渴慕,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季连的姓氏,绝不是最大的障碍,而是轩梧的心思。背负着血海深仇,妻儿已赴黄泉路,他一心除了报仇,恐无心思停留在世间男女的情爱上。 微雨是否经得起那样蚀骨的折磨? “季连的姓氏……”他措词对她耐心解释,希望她不要贸然插手,否则事情只会变得更糟。 燕唯儿这时才明白,原来季连别诺早知此事。 按照季连少主的安排,大队人马到达池习,便停止不前,进行休整。 池习民风淳朴,风景优美。用过膳,季连别诺和秦三公子带着燕唯儿和妹妹以及阿努四处游玩,直到接近黄昏才回到客栈。 刚一回到客栈,华翼便来报,说有个自称“多林”的人,求见少主,现季连尊主正在房内款待。 季连别诺答应一声,从没印象曾经认识一个叫“多林”的人,必是来头不小,否则季连漠北不会亲自款待。 敲门。 季连漠北见儿子来了,笑道:“来见过尊贵的客人。” 一个长相平凡甚至有些市井的人,站起身来,打了个哈哈,道:“少主果然天生贵相,今日得见,实是有幸。” 季连别诺狐疑,行礼道:“敢问先生名号?”连爹爹都说是尊贵的客人,自然少不得礼数周全。 季连漠北微笑道:“这位先生自称多林,虽无名气,但多即复,说起复林大师,你要是从未听闻,那只能说,别诺你太孤陋寡闻。” 复林大师! 季连别诺一向礼遇有德之人,这便再行礼:“复林大师好,别诺来迟,望大师见谅。” 其实不止京都崇尚风水,当今天下,各方都喜此术。江湖术士大多无德,胡言乱语,但像复林大师这号人物,那在人们心里,实是地位崇高。 尤其是复林大师深居简出,神出鬼没,从不以学识攀附权贵,过着清雅的生活。见过他的人,极少。若不是他自报姓名,而别之洛又聪慧过人,一下联想到多林即是复林大师,恐怕便会错过与复林大师交好的机会。 此人的外表,实在与大师不符。特别是他不说话之时,细眉小眼,塌鼻薄唇,两撇细胡歪歪扭扭,仿佛是粘上去的一般。 但他甫一开口,眼睛的浑浊之气尽散,晶亮晶亮,显出智慧之光,令人心生好感:“此次前来,是给少主道歉来了。”他常年隐居,甚少出游,若不是事态有异,绝不会选在少主大婚来扰。 “哪里话?在下得见复林大师,实是有幸。”季连别诺待客人坐下,这才安然坐在椅子上。 复林大师不再和季连别诺客套,将随身携带的一副画卷,慢慢展开。 展开之时,从下到上。这是一幅美人图,先是露出鲜艳的罗衫,并不如何华贵,甚至是布衣的打扮,但动作十分灵动可爱,只觉得这样曼妙的身姿和手上的小动作,有些眼熟。 画仍然慢慢在展开,已经到了颈处,只差画中女子的面容未露。 “唯儿!”季连别诺骤然呼出,一脸迷惑望向复林大师。此画曾经在“饿鬼”钱子魁手里见过,只是一看就知,那是临摹而成。 复林大师点点头,继续将卷轴拉开。 果然是燕唯儿,只见她出尘的轻灵风姿,如一朵早晨盛开的小荷,仿佛要从画上款款走出来,翩翩起舞。 “我在一次机缘巧合下,遇到此女。她天资十分聪颖,并且顽皮之至。我当时看到她,深觉此女天生异相,便画了两幅相同的画,一幅我自己留存,另一幅赠予了她。”复林大师想起那个可爱的少女,来扯他的小胡子,便笑容满面。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口无遮拦:“先生,你那小胡子一定是粘上去的,这样看起来才像江湖术士,对不对?不然大家都不会信你的忽悠。”她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笑眯眯的。 她总觉得他会混不了饭吃,便心生同情,把自己仅有的一点银两赠送给了他。 所有人都仔细听复林大师回忆与燕唯儿的相识,脸上均露出笑容。 她一直是那样的姑娘,天生悲悯,就算在家挨了打,受了苦,也总是笑嘻嘻的。 “但我犯了个小错,不该把这幅画的秘密透露给徒弟知道。”复林大师摇摇头:“家丑不可外扬,如今却不得不将此说出来。” 复林大师看出燕唯儿有帝妃之相,当日也曾跟她说过,但小姑娘咯咯笑道:“你这样出去算命,会没人相信的。算命切忌把一个人吹捧得过高,否则人家不给钱的,会说你忽悠人。” 她还教了他好几招,如何将话说得比较圆满,滴水不漏,无论发生什么事,那话都应付得过去。 复林大师啼笑皆非,但觉少女心思单纯,热心帮忙,也不以为意。回去后,便将此画挂在书房一角,众徒皆以为这是想象画出的仕女图,除了觉得惊艳好看,也不疑有他。 有一日,极有天赋的大徒弟沐善,忽然问他:“天下女子,可真有此人?” 复林大师沉默不语。 复林大师的徒弟沐善,终日凝神画卷,到最后,竟有些颠狂。 他流连在师傅的书房,查阅古书卷册。有时望着画卷,忍不住喃喃自语:“是我看错了吧?奇怪,真奇怪。” 复林大师也看出了徒弟的情愫渐渐疯长,这么下去,怕是要出大事,便道:“此女,你不能惦记。她是要做帝妃的人。你若是一意相思,只会是黯然神伤的结果。” 沐善被师傅看出了端倪,有些不好意思:“帝妃之相?我也觉得她面相如此,还以为是自己对她产生了好感,便不客观呢。” 复林大师听得沐善此话,沉吟道:“得此女,得天下。这是个秘密,不能传将出去,否则会给这位善良可爱的小女子带来灾祸。” 沐善点点头:“我识得轻重,请师傅放心。徒儿虽心慕她的风华之姿,但知命数天定,不能更改,徒儿也希望她能过得太平。” 复林大师点点头,放下心来,却不料此事还是传将出去,引来了某位极有野心的皇子,无端觊觎。 季连别诺恍然大悟:“风楚阳!” 他脱口而出。 ------------ 第一百零九章、恍然大悟 得此女,得天下。 怪不得风楚阳一下对女子比他季连的战马兴趣还要大,不惜和季连结怨,也要对燕唯儿下手,派了纤雪枝来打头阵,摸清情况。 复林大师点头道:“我当日甚至怀疑过是沐善将此事泄露出去,不过倒是冤枉了他。后来查实,是我教徒无方,另一个品行不端的徒弟沐出,被我赶出师门后,将此事告知了风楚阳。” 他站起身,向季连少主及尊主夫妇,作辑道:“复林在此向各位请罪。” 季连别诺忙道:“先生言重了!” 复林大师道:“我一得到消息,即刻赶到苍宁,后来才辗转得知,这个女子即将成为季连少主夫人,是以连夜赶来谢罪。” 他重新坐回椅座,喝了一口清茶,上好的西湖龙井,清香怡人。 季边漠北静静思索了好半天,方道:“复林大师,在下有一事相问。帝妃之相,说明什么?我季连家有祖训,子孙不得涉足皇权之争,小儿也从小便知。难道小儿大婚,会不幸福?还是……” 燕唯儿帝妃之相,很快就要嫁给儿子,那由此推断,岂不是儿子要当皇帝? 复林大师微微一笑道:“玄机不可泄露。在下只有一言相告,顺应天意,凡与天意相违,都只能走向毁灭的深渊。”说完,便告辞。 来无影,去无踪。 待复林大师走后,几人都陷入了沉寂。谁也没料到,大婚会是这种结果。 季连漠北沉声道:“别诺,大师的话,自然有其道理。我已经吃过一次亏。有一个算命先生曾经跟我提过,说微雨长到十六岁便会遭遇一场灾祸,我没当回事,结果差点把微雨害死。那个算命先生,便是复林大师。当时他还不如此时声望高,所以我便轻心了。” 别之洛接着说道:“帝妃之相的意思是,她一定母仪天下,成为皇上的帝妃。” 季连别诺悠然静心,似乎波澜不惊:“我不管唯儿是什么相,她都只能是我季连别诺的女人。” “别诺,”季连漠北皱眉:“我不是说唯儿不好,只是……” 别之洛轻笑道:“漠北,你别把儿子吓着,以为你不许唯儿进门呢。”转头对儿子道:“别诺,爹爹的意思是,复林大师的话定要记在心里,风楚阳已经蠢蠢欲动,你的大婚不会那么顺利,要作好准备。至于祖训,我的理解是,我们不主动涉足皇权之争,但保护家园,总是季连子孙的责任。” “请爹爹娘亲放心,孩儿心里有数。倘若孩儿连妻子都保护不了,遑论保护族人。”季连别诺和别之洛一唱一和,直把季连漠北逗得浅笑不语,不再作争论。 季连别诺正色道:“孩儿之所以在池习停步不前,正是防范风楚阳在雅庆各客栈布了杀手。而轩梧的身份,已被朝廷知晓,正掀起骇然大波,我猜很快就要来拿人了。再加之连日来战祸连连,百姓生灵涂炭,已有好几支起义军自立为王,现在实在是时局动荡。”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季连漠北道:“现下皇权之争,如火如荼。皇上看在眼里,却无力阻止,长此下去,势必引起政变。风楚云最近在边关打了胜仗,气焰大盛。” “其实风楚阳的阴冷,更是令人防不胜防。”季连别诺提起此人,便想到他对唯儿的觊觎:“如果他敢打唯儿的主意,我必让他后悔。” 别之洛拍拍儿子的肩膀,点头道:“果然有你爹爹当年的风范……英雄一怒为红颜……““咳,”季连漠北尴尬地打断:“别诺你忙去吧。”他最怕夫人在孩子面前提陈年旧事。 季连别诺心中好笑,也不揭穿,这便告退。 回想和唯儿的种种经历,只觉得有种奇异之感。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他心中涌起强大的斗志,江山如画,可他一向对江山没有兴趣。即使没有祖训告诫,他也不会有争夺天下的念头。他厌烦互相欺诈,以及不择手段的残杀。 在多年前,堂哥季连龙宇便因勾结外族,出卖族人利益,而被季连别诺以雷霆之势处置,至今仍关在堂伯父季连景生所管理的牧场里,不得踏出牧场半步,否则家法伺候。 但是,如今大婚在即,敌人若是逼上门来,他季连别诺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 他找到秦三公子,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秦三公子这些天一直在琢磨这事,到此时方恍然大悟。 这天夜里,季连别诺安排了燕唯儿和微雨住一个房间,他和秦三公子一左一右宿在隔壁的两个房间里,以防不测。 大队人马次日路经雅庆,与华翼派去的探子汇合,得回的消息,果然是有埋伏。几家大的客栈,老板全被软禁,杀手扮成伙计,只等季连自投罗网。 却不料,季连宿在池习,风楚阳的杀手们等了个空。 接下来的几日,季连少主跟杀手们玩起了捉迷藏,总是在正常留宿时赶路,在正常赶路时留宿。有时又如常食宿,玩起了心理战。 杀手们毕竟人少,又是在季连世家的地盘上,也不敢明目张胆。如果不用下药、迷香这些下三滥手段,根本无法成事。明刀明枪,恐怕轮不到少主动手,秦三公子和华翼就早已将其解决。 这一路下来,燕唯儿自然也察觉到了季连别诺并非是为了带她沿途看风景,而是在避什么人。 这一日,天气晴朗,春光明媚。 燕唯儿最近置办的衣裳,不是粉红就是大红。此时便是着了淡粉的罗裙,里面是华锦缎子,外罩一件柔光轻纱,映衬得燕唯儿脸如桃花。 褪去了冬天厚厚锦袄,她的身姿越发显得轻盈曼妙。 队伍行进得不快,有时季连别诺也牵着她的手,下来漫步走走。 阳光下,一个英挺傲岸的男子,着墨色锦衫,头发束在头顶,结一个精致发冠,俊朗无匹。他正牵着出落得越发惊艳的燕唯儿,缓缓走在灿烂春光里。 季连漠北对别之洛道:“确实是一对璧人,赏心悦目。” 别之洛露出微微的笑容,这个儿子一直是她的骄傲。只见季连别诺朝秦三公子挥挥手,抢过他的马,翻身跃上,手用力一带,就轻飘飘地把燕唯儿搂在怀中。 秦三公子吼一嗓子:“季连少主,欺人太甚,明目张胆地抢马……” 季连别诺回敬道:“三儿,你成亲的时候,我也让你抢,那时你说了算!”说着一拍马,驰骋向前,风里传来燕唯儿清脆的笑声。 秦三公子望着前方的背影,微笑不语,纵身进了那两人的马车,在里面闭目养神。 他想好了,一旦季连别诺与朝廷闹僵,势成水火,秦家就立时停止向外出售兵器,誓与别诺站成一线。 得此女,得天下。 这个说法虽然有些诡异,但既是复林大师传出,由不得不信,特别是听在野心勃勃的风楚阳耳里,更是会掀起千重lang。 秦三公子想着想着,竟睡着了。 前方,季连别诺已经带着燕唯儿策马奔腾起来,春风暖暖地吹在两人身上。 季连别诺忽然畅快笑起来:“好说法,得此女,得天下!唯儿,我季连别诺能娶你为妻,便是如同得到了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 他已将复林大师的来意跟燕唯儿大致说清楚了。 燕唯儿咯咯笑着,马蹄声得得得传进耳鼓,扬起身后漫天的尘土。她在他怀里纵情欢笑,无一丝忧虑。 大婚,嫁给季连少主,让她心情大好。 觉得这一天,来得太不容易,仿佛经历了太多苦难。甚至,隐隐感觉,将来还会经历很多坎坷,却不愿意放手让幸福从眼前溜过。 她忽然扭脸对季连别诺俏声道:“诺,我带了匕首。”又脆脆加了一句:“龙雀匕首!” “你带它做什么?哈哈哈,还要抱着睡觉么?”季连别诺朗声大笑:“唯儿,不用这么对我了吧!” “去!混蛋少主!”燕唯儿脸红得像一道霞光,闪闪生辉:“我燕唯儿准备一辈子当混蛋少主的女人,所以风楚阳要是把我掳了去,我就用龙雀自杀,不让他得逞。” 那般的表明心迹!嘴上喊着混蛋少主,却发着一辈子的誓言。 季连别诺的心,一下子就被春风吹化了:“不,唯儿,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不会让对方绝望。” 如果几个月前,他也许还不能体会所爱的人活着的意义,但经过了唯儿上一次的出走,让他在无数个夜里,只有一个期盼,那就是,她还活在这个世上。 只要她活着,一切,都有美好的可能。 燕唯儿仍然笑嘻嘻的,却不知什么时候,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只有爱到深处,才会所有愿望都化作一个,无论发生什么事,只希望对方还活着。 她仿佛隐隐想起了某一些片段,在生和死之间挣扎。仿佛每一次,都在他怀中挣扎。万念俱灰的时刻,他总是在她身边,用各种方法,把她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 第一百一十章、步步惊心 连日来,春光大好,一路风景怡人。 不过,季连别诺坐在马车里并没闲着,一路审阅不断加紧来报的信件。在出发前,他就布置了人手,关注朝廷动向,主要是担心季连轩悟的事,恐各王子大做文章。 却不料,自那日得报风楚云边关大捷后,竟遭至边塞灵国联盟来犯,一路打下秀山、江楚、晋阳、耿作等地城池,直逼京都而来,引得朝野震荡,哪还有空理季连轩悟这点破事儿? “诺,”燕唯儿见季连别诺眉头紧皱,忧虑之色渐盛:“出了什么大事?是要来抓轩悟了吗?” 季连别诺摇头道:“风楚云没有作战经验,一路败退失守,现如今守在铜渡城中,一旦这个天然屏障再丢失,恐怕京都危矣。” “不知道有多少人流离失所。”燕唯儿喃喃自语,继而愤然道:“风楚阳有力气来刺杀我们,怎么不守城去?” “傻姑娘,越乱,对风楚阳来说,机会就越大。”季连别诺将连日来的一沓书信放在一个别致的小箱子里:“本来风楚云与他尚有抗衡之力,但其锋芒太露,急功近利,如今就算活着回朝,也不可能再有往日之势。” 燕唯儿不再答话,竟生出一丝愧疚之色。多少人家破人亡,而她却喜气洋洋准备大婚。她看向马车外,见春色悠然,绿色葱盈,忽地轻轻叹息。 “唯儿,”季连别诺执起她一双玉白纤手:“我不会让你受苦,你放心。” 燕唯儿深深看着季连别诺,眼眸清澈:“诺,我希望大婚能简单一点。可以吗?” 季连别诺用手轻轻抚着唯儿年轻而美丽的脸庞:“我说过要风光迎娶你进季连家门。” “可以和别诺你成亲,已经很圆满了。”燕唯儿坚持着:“战乱纷起,那么多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我们如何还能奢华大婚?节约下来的钱,可以用来救济逃难的灾民。” 季连别诺忍不住大手一揽,将燕唯儿搂进怀中:“唯儿真是个好姑娘。” 他知道她好,但不知道这么好。哪个女子不希望成亲时风光无限?她却提出了相反的要求。 季连别诺的心,忽然变得暖暖的,软软的,轻轻一吻怀中玉人的小嘴:“一切,都依你。” 燕唯儿面颊绯红,倚在他宽阔又温暖的怀里,嘴角逸出幸福的笑容。 出了巍山关,护卫兵力又增加了一倍。 到了沫尔烈草原,自然少不得要与巴巴古斯相聚一番。 蓝天白云下,阳光照得绿草油亮油亮,牛羊成群,欣欣向荣的景象。 “畏赤塔儿”部落里,早已露天摆开了筵席,醇酒飘香。巴巴古斯与季连漠北一番寒暄后,便邀请各人入座。 巴巴古斯笑呵呵地坐在首位,一左一右坐了两个汉子,一人身着鹅黄袍衫,面容消瘦;另一人稍胖些,穿的深蓝服饰。刚才介绍过,这两人是他远道而来的侄子。 “巴巴古斯大叔,你的儿子女儿呢?”季连别诺随口一问,以前每次都是他的儿女坐在他身侧,这次居然没看见。 “呵呵,他们办事去了。”巴巴古斯的声音有些沙哑,笑道:“不说他们了,来,我们喝酒!这第一碗酒,为庆祝尊贵的季连少主大婚!” 季连漠北夫妇,季连别诺兄妹,燕唯儿,秦三公子,以及以华翼为首的“十八骑士”,还有几个领兵的头领纷纷在座,此时均拿起面前的酒碗,准备一饮而尽。 燕唯儿竟然在巴巴古斯最后一句急促的语调里听到了一丝莫名的危险。 那是一种无可名状的直觉,说不清道不明,与生俱来的敏感。 巴巴古斯的脸上,分明洋溢着好客的微笑。但看在燕唯儿的眼里,那微笑渗透着浅浅的忧伤和无奈。 燕唯儿一惊,放眼望向“畏赤塔儿”部落正忙碌的族人,脸上无不是面色紧张,有一个倒酒的女孩嘴唇都咬破了,怔怔地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正当大家要应巴巴古斯的祝福,一饮而尽之际,燕唯儿清亮地喊了一声:“等等!” 一瞬间,众人都望向这位未来的少主夫人,举起的碗又缓缓放了下来。 燕唯儿走出座位,向巴巴古斯行礼道:“谢巴巴古斯大叔的祝福,唯儿此番随未婚夫婿远赴集帕尔牧场祭祖,想在此借花献佛,用这第一碗酒敬季连家的祖先。” 她率先将碗里的酒以一个美妙的姿势倒在了脚下,引得大家无不惊异,但却纷纷效仿,将酒泼洒在脚下。 要知道,燕唯儿此举十分不合礼法。 季连家的尊长在此并未发话,而少主也坐在当中,却由一个还未进门的少女排众而出,自作主张,实在是有违尊卑。 季连别诺深知燕唯儿不是一个任性妄为的女子,如此作法,定有深意,却一时还摸不准她的意图。而季连漠北夫妻对视一眼后,也没说话。 碗里的酒,又被族人盛满。 燕唯儿微笑地举起再次被盛满酒的碗道:“我乃京都燕门之女,能嫁与季连少主为妻,此生无憾。所以想在美丽的沫尔烈大草原,倾舞一曲,想以此方式来祭奠季连家的列祖列宗,也答谢巴巴古斯大叔的盛情款待。” 她自然地将酒放回桌上,深深看了一眼季连别诺。 季连别诺虽然震惊,却仍然面如常色。明明燕唯儿曾经住在苍宁,她非要说成是“京都燕门”。他听到此处,便明白酒不能喝。 巴巴古斯大叔没说话,倒是身后那个穿蓝色衣衫的侄子举着酒碗道:“各位路上辛苦了,不如边喝酒边欣赏少主夫人的美妙舞姿吧。” 他说完,端起碗来便咕嘟咕嘟喝完,还将碗向在座各位展示了一下。 季连别诺点点头,笑着走到燕唯儿身边,对巴巴古斯道:“大叔可还记得,前两月我们来的时候正赶上求神,唯儿当时跳了一曲舞,是否后来真保佑了族人?” 巴巴古斯闭了下眼睛,沉声道:“多谢少主夫人,我们冬天确实没遭到灾难,安然度过了。” 他说到灾难的时候,声音竟然发颤,这更使季连别诺和燕唯儿了然于心。 季连别诺笑道:“大叔,这次我们给你带来了一份大礼,保证你喜欢。”转身吩咐道:“华翼,你带人去马车里把礼物给大叔拿来。” 华翼哪里知道有什么礼物可拿,但听得季连别诺这么吩咐,立时便带人起身要离席。 “等等!”鹅黄袍衫豁然起立:“请各位远道而来的朋友先吃好喝好,一会儿再去拿礼物吧,也不急于这一时,你说对吗,伯父?” 巴巴古斯大叔忙点头道:“是啊,先请各位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 这一番乱得,扯东扯西,不是把喝酒的事忘记了,就是把跳舞的事忘记了,各人都在打各人的算盘。 季连漠北笑容温和:“巴巴古斯,我们之间还讲究这些礼仪做啥?华翼,去吧,把礼物拿过来。唯儿的孝心,天地可鉴,那就舞一曲。等礼物拿来,舞也欣赏完毕,再喝酒吃肉,岂不快哉?” 华翼得令,立时率众而去。季连尊长发话,谁人敢阻? 华翼此时心中有数,拿礼物是假,带人搜查部落是真。这里面,一定有异,否则少主夫人不会有此异样的表现。 这边厢,鹅黄衫子也借故离席,却见秦三公子轻一施展轻功步子,便不露声色封死了他的去路。 秦三公子手拿玉笛,笑道:“唯儿,哥哥给你伴奏。”说完,潇洒吹奏起《竹马吟》,这首曲子,当时唯儿用筝弹过,他希望旧日的乐音能唤起唯儿的记忆。 笛声萦绕,在草原上悠扬散开……牛羊那么欢腾,青草那么油亮……宁静悠远…… 燕唯儿情急之下,想出了跳舞来拖延时间,可是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跳才好。 笛声一起,起起伏伏的曲调在她耳边翻滚,一时,她怔住了,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入曲。就那么站着,直到第三个清脆的音如黄鹂的叫声将她拉入了某一个片段,仿佛那时,她弹着筝,秦三哥哥吹着笛,两人坐在船舱里…… 燕唯儿踩到了第一个音符,缓缓地,跟着笛声舞动,手腕轻抬,伴随着乐曲旋转,粉白色的流衣随着她的舞姿飘扬起来。 慢慢地苏醒,舞步,以及某一刻的记忆。曾经篝火的噼啪声,某一种古怪的乐器,飞弹反拨,忽上忽下。 一样是在草原,却是枯草与灰暗的天际相接,绝不似此时,空气都带着好闻的青草味儿。 她娴熟的舞步渐渐开始苏醒……脸上带着从容的笑意,眼眸扫过之处,仿佛都能开出春天的花朵。 步步惊心。 明刀易躲,暗箭难防。这一路,都是风楚阳派来的杀手暗自潜伏,没料到,连巴巴古斯大叔也中了招。 燕唯儿想着想着,舞姿竟带出某种不可言喻的刚毅与不屈,以及骤然涌出的强大信心,有季连别诺在,还怕什么? 柔情万千,仿佛记忆中那段舞蹈也是带着对他的浓情蜜意才舞得那么洒脱和肆意。 秦三公子一身白衣,风度翩然地吹奏着玉笛,《竹马吟》的曲子一变,完全无痕迹地过度到《醉卧沙场》,去配合燕唯儿越来越硬朗的舞姿。 这粉白色的衣衫,轻盈的身段,雪莲花一般美貌的姑娘,却跳着一段战场才会有的泣血舞蹈。 多么奇异的画卷。 如泣如诉,流离失所,对故乡别一种缠绵……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 第一百一十一章、不祥的女人 巴巴古斯仍然坐在正中,脸色却一阵阵发白。他旁边的蓝衫汉子也如坐针毡,想要抽身离去,却被季连少主的目光锁定,动弹不得鹅黄衫子站在席前,右边被正在吹玉笛的秦三公子封死了去路,左边却站着看似悠然欣赏舞姿的季连少主。 一个倒酒的族人正欲溜出,被领兵的头领关盛林拦住。此时,谁都看出了,这是一个鸿门宴。 若不是燕唯儿察颜观色的能力异于常人,这一干人等早已饮了带毒的酒,任人鱼肉。 季连家族与巴巴古斯交好几十年,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环节会有问题,季连别诺没有防范,季连漠北也放松了警惕。 季连微雨坐在席间,自然也看出了端倪,这便走到爹爹和娘亲身边去坐着,眼睛却一刻也不离燕唯儿好看的舞姿。 清歌漫舞远不能表达燕唯儿此刻的心情,她忽地有些愤怒,骤然仰起来的脸上,满是泪痕。 得此女,得天下。 国破家破之时,一个皇子不去保家卫国,却有空精心安排鸿门宴的好戏,实则令人心寒。 她,忽然变成了一个不祥的女人,随时都会给季连家族带来危险。 领兵头领相继离席,无人敢阻。 笛声已停,仿佛时光都停止了。 燕唯儿仍旧居中站着,带着沉痛的心情,就那么直直站立。 季连微雨奔过去牵她的手,拉她坐下。她的手,那么冰凉,完全不因刚才跳舞而温暖。 微雨有些诧异,此时却不便问东问西,只是用手绢,替她细细将泪珠擦去。 筵席局面看似混乱,但敌我分明。秦三公子与鹅黄袍衫,季连少主与蓝衫汉子均动起了手,打得难分难解。 巴巴古斯骤然苍老了好几十岁,魁梧的身板,仿佛一下子萎缩。他摇摇头,对眼前打得难分难解的几人视若无睹,径直拿起一碗酒,大口喝下。酒顺着他的大胡子滴在桌上,浑然不觉。 奇异的气氛。 席外已是打斗声震天,刀剑相交,密密奔跑的脚步声显示兵马已将此地重重围住。 而席间,季连漠北与别之洛仍然微笑地看着秦三公子飘逸的轻功戏弄那鹅黄袍衫,另一边季连别诺顺手将桌上的酒碗端起,把毒酒灌进蓝衫汉子嘴里。 仿佛是刚欣赏完了燕唯儿的舞姿,又欣赏一场武术,好戏连台。 “巴巴古斯,”季连漠北悠然而闲适,全没把里外的打斗当回事:“说吧,遇上什么难事了?” 巴巴古斯虎躯一震,羞愧之色尽显。他站起身,走向季连漠北,单腿跪下:“求尊长救在下的儿女。” “畏赤塔儿”部落再小,他也是一个部落首领,要不是儿女被擒,断不会参与毒害季连的勾当。 错已犯下,再有千万个理由,都显得可笑。 巴巴古斯低着头:“他们答应在下,不会真的毒害季连,只是想抓一个人。” 季连漠北未来得及开口,却听燕唯儿颤声道:“是要抓我,对么?” 巴巴古斯没有回答,当是默认。 燕唯儿心里难过,一切因她而起。 得此女,得天下。这听来像是无稽之谈的话,竟然有人当真了。 季连别诺告诉她的时候,她当成个笑话,听听就算了,还用匕首表决心,其实那无非也是小儿女间亲密的盟约。 但现在,显然不那么单纯。 燕唯儿神思恍惚间,看见季连别诺扼住蓝衫汉子的脖子,冲上前去道:“说,大叔的儿女在哪儿?”她略显急促的腔调里,夹杂着怒气。 蓝衫汉子被逼喝了毒酒,本就心慌,又被季连少主扼住脖子,嘴无力地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 鹅黄袍衫见同伴此状,急道:“二哥!”一分心,便被秦三公子点了穴。 华翼急奔过来,右肩受伤,鲜血很快就把右边的袖子染红了。他走近季连别诺小声禀告着外面的情况。 擒敌十六人,巴巴古斯的儿女也找到了。 “似乎中了什么毒,现在情况不太好。”华翼低语:“这些人身手都不错,我们还伤了不少人。” 巴巴古斯转向季连少主,仍然跪在地上:“少主,求你……” 季连别诺放开手上的蓝衫汉子,轻拍下衣裳,森然道:“巴巴古斯,我季连一直待你不薄,你倒好,联合賊人来害我,现在却求我救人,不讽刺么?” 巴巴古斯委顿在地,面色惭愧:“少主……” 燕唯儿听得心下不忍,一方面觉得事情因自己而起,另一方面又觉得身为一个父亲,有这样的表现,实在是合情合理。 但季连少主在外自有其作派,她一个女子如何好插言? 燕唯儿盈盈上前,对季连别诺道:“诺,要不你先安排华统领及兵士们包扎伤口,这里的事,交给我和秦三哥哥?” 季连别诺点点头,随华翼大踏步迈向远处的帐篷。 燕唯儿怯怯地看着季连漠北夫妇,仍然稳坐在此,不觉有些微微紧张:“爹爹,娘亲,唯儿可否擅作主张?”她尚未成亲,此时却叫爹爹娘亲,不免更是脸红,可是之前的种种,又让她不得不如此,似乎再也没法叫“尊主”这样的称呼。 季连漠北赞赏道:“唯儿想做什么,只管做,我们没意见了。” 此次,唯儿是救了全家人的命,况且她是个知道轻重的好孩子,自然由得她。 别之洛更是以微笑鼓励了她。 燕唯儿将巴巴古斯扶起:“大叔,你起来吧。我教你个法子救你的儿子和女儿。” 巴巴古斯勉强站立:“谢谢少主夫人宽宏大量。”他一脸沧桑,眼睛混浊:“是我糊涂……” 燕唯儿看着眼前这个老人,叹口气,不再说话。她将季连漠北面前的毒酒端给秦三公子:“哥哥,有劳你把这碗酒让他喝下,让他尝尝酒的滋味到底有多好……” 秦三公子接过酒碗,笑笑,不顾鹅黄袍衫眼神中的惊恐,尽数灌入其嘴中,直到碗里滴酒不剩。 “好了,拿来吧,大叔儿女的解药呢。”燕唯儿看了看鹅黄袍衫,又看了看蓝衫汉子:“你们把解药拿来,我救了人,自然会任由你们服食毒酒的解药,还可以让你们离开。我不信你们当走狗,还当得那么忠诚,连命都可以不要……” 鹅黄袍衫早已没了斗志,急道:“你先让我给二哥服食了解药,这药发作快……” 地上的蓝衫汉子早已昏在地上,人事不知,脸色越来越惨白。 “不要和我讨价还价,等季连少主回来,可就没这么便宜的事了。”燕唯儿恐吓他,还搬出了冷若冰霜的少主。 话刚落,冰冷的季连少主果然大步走了回来,后面跟着一众侍卫:“护送小姐和少主夫人上马车。”言辞中,毫无商量的余地。 燕唯儿无奈,和季连微雨携手款款走出,身后跟着茉莉与玉荷以及护卫队。马车已被赶了过来,停在她们面前,两人在丫环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草原的风,一阵阵吹送青草的芳香,偶尔听见牛羊的叫声。辽阔的草原和蔚蓝的天际在远远的地方相接,绿色与蓝色,还勾出霞光的彩边,分外好看。 “唯儿,你怎么了?”季连微雨见燕唯儿望向帘外,眼眶发红。 “微雨,你说,我是不是不该嫁给你哥哥?”春光越灿烂,燕唯儿越伤悲。 “你到底在想什么?”微雨轻蹙秀眉:“你怎么可以不嫁给我哥哥?” 燕唯儿怔怔的,是啊,她怎么可以不嫁给季连别诺?抛却前尘种种,抛却后事因果,抽丝剥茧,最后的那个理由还不够理直气壮么? 她爱他。很简单的理由,也很充分的理由。 只是为什么,感觉那么艰辛?现在想到刚才那一幕,还冷汗涔涔。季连家最重要的人,全部都在此地,稍有差池,竟是举家覆灭的结果。 真的只是为了抓她一个人么? 她忽然抱着微雨,哭得很伤心,久久不止,无论微雨怎么劝怎么拍,都不管用。 悲从中来。 燕唯儿就那么趴在微雨的肩上抽泣着,这样心悸的痛,似乎曾经在什么时候也经历过? 一鞭鞭抽在身上,钻心的疼痛。 “臭丫头,我再问你一次,去,还是不去!”毒蛇一样的声音骤然涌进燕唯儿的耳里。 “庄主,求求你,看在老爷的份上,放了你妹妹,她是你亲妹妹啊!”是娘亲的声音。 “都是些下贱货色!老头子不在了,正好把你送去妓院……” “别耍花样,如果你敢逃走,你娘活着会比死了还惨,你信不信?” 一张阴冷的脸,眉目细长,不怀好意。 --------那毒蛇一般的男子,一定是她的哥哥燕无晨了。 燕唯儿痛苦不堪,旧日片段像刀一样向她嗖嗖飞来,扎得她遍体鳞伤。她更紧地抱着微雨,再不是刚才那个朗朗高声的少女,也不是那个跳着倾世舞姿的美貌少女。 她只是一个失忆的不祥的可怜女人。 季连别诺掀开帘子,就看到了这样一副景象。他上了马车,搂过哭累了的燕唯儿。 “哥哥,我回自己的马车。”微雨识趣地跑了。 整个行进队伍,马车被两千兵马牢牢包围在中间,伤兵也被安排在空着的马车里休息。 ------------ 第一百一十二章、守护 兵马行进在辽阔的大草原,风呼呼的,不刺骨。阳光灿烂地洒在大地上,将青草照耀得闪闪发光。 季连别诺搂着燕唯儿,嘴贴在她耳际:“唯儿!”温存的气息,从心底缓缓呼出。 燕唯儿抬起头,擦干脸上的泪痕:“大叔的儿女得救了么?有解药了?” 季连别诺点点头:“你灌了贼人毒酒,再耽误下去,会死人的,哪敢不乖乖把解药交出来。” “唉,幸好……”燕唯儿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别诺,你要是喝了毒酒,我,我该怎么办?” 千钧一发。 想想依然后怕,大婚在即,却像只羔羊总被躲在某处的狼惦记。 季连别诺抬手细细擦去她脸上点点泪珠,轻轻拥她入怀:“不要胡思乱想,我们不是都还好好的么?是我大意了些,对不起,唯儿。” 燕唯儿却哭得更厉害,不敢放声,呜呜咽咽:“诺,我们……不要成亲了……好不好?” 季连别诺默默地看着她,良久,笑起来:“唯儿,我一时大意,你就对我没信心了?” 马车摇摇晃晃,一丝霞光透过帘子照进来,正好点点洒在唯儿的头上,她吸口气,仰起美目:“诺,我不想因为我,害了季连家……” “你从来只是救,又何曾害过?”季连别诺眸色温柔,摇摇头自嘲,这绝不只是安慰她的话。 微雨,集帕尔一役以及刚才以舞拖延时间,一次次阻止大家喝下毒酒,无一不是她。冰雪聪明如她,除了救季连,又几曾害过? 燕唯儿垂下头,轻轻倚靠在季连别诺的胸口,双手环住他。 此时无声胜有声。 她又哪里割舍得下,对季连别诺的爱?如果世间,只有她和他,那将简单得多。只要他一伸手,风雨中都随他去了。 可是现在,是那么大的一个家族,与皇子抗衡。虽然季连真刀真枪不怕风楚阳,可是就如今日,暗箭难防。 季连别诺怀抱着燕唯儿,下巴磨梭着她的秀发:“其实退让从来就不是好办法,你以为,我们不成亲,风楚阳就不会再害季连了?” 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只狼要是盯上了猎物,想方设法也要吃进嘴里,心里才踏实。更何况,他的野心,远远不止。” 燕唯儿哭过了,心里也舒服了。她坐起身,理了理微乱的发髻:“诺,我知道季连不怕风楚阳,可一旦冲突,你比谁都清楚,不可避免战乱纷起,风楚阳会找各种借口挑起祸端。那时,如果因我而使季连家血流成河,我岂不是罪人?” “我季连别诺如果连妻子都保护不了,遑论族人?”季连别诺目光深邃,仿佛要把唯儿刻画进心底:“更何况,唯儿,不是我在保护你,是我们互相在保护,懂吗?你要永远留在我身边,当我危险的时候,才有人提醒我……” 季连别诺很满意这个说法,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安心地待在他的身边。并且,无数个事实,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他忽然心内温暖,有一个这样的妻子,真是无比幸福。 她陪他风雨,他护她一生。 燕唯儿一下紧紧抱着他的脖子:“诺,你也需要我的,对吗?”声音是雀跃的,不是包袱,而是她也在守护季连。 “当然!”季连别诺肯定的回答,毫不犹豫。 “那我们打他个落花流水!”燕唯儿像个小女孩般笑了,仿佛说的是痛打落水狗,想起狗,她失声道:“呀,阿努!到哪儿去了?” 她上马车的时候就没看见过阿努,平时跟出跟进的。 “别担心,现在正跟着你秦三哥哥呢。”季连别诺轻笑:“刚才华翼出去找人,就把阿努带出去了,还是它的功劳,找到了巴巴古斯的儿女们。” 燕唯儿掀开帘子,果然看见阿努正跟着秦三公子的马,走得端端正正,阔步昂扬。 却有急促的马蹄声,远远而来,似乎还有呼声:“是季连家的马车吗?等等……” 不止燕唯儿听见了,连领头的秦三公子和华翼都听见了。华翼勒马一挥手,整个队伍停了下来,所有士兵整齐划一地将手按在刀柄上。 一队人马全副武装,跑在最前面的男子大约三十几岁,着灰色袍服,面色凝重,一路风尘仆仆追过来,对华翼道:“这位兄台,敢问可是季连世家的车马?” 华翼不置可否,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警惕地看着对方。 季连别诺隔着帘子,沉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华翼拍马近前,低声禀告。 “去问问他的来意。” 季连别诺话音未落,就听一个京都口音的人朗声道:“若没猜错,里面的人,应该是季连少主?”顿了一下,又道:“在下庞树,望季连少主借一步说话。” “庞大人?”季连别诺拍拍燕唯儿的手,低声道:“皇上身边的亲信,我出去一下。” 燕唯儿点点头,拉住他衣襟,柔声道:“你小心点。”一副娇妻的模样,随时担心着。 季连别诺轻轻一笑,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燕唯儿弯身打开座位下隐藏的小箱子,迟疑着,想了想,还是伸手去拿了信来看,一封一封,有的是战况,有的是季连兵马的布置情况,以及各地揭竿而起和难民四处逃窜。 草原特有的清香,一阵一阵传入鼻息,安详而宁静。而天下,已经乱成了这样。她拿着信,靠在马车里发呆,帘外渐渐暮色暗沉。 刚才那一队人马绝尘而去,季连别诺上了马车,眉头紧皱。他看见燕唯儿手上的信,随口道:“唯儿,这些书信以后由你保管了,要收好。” 燕唯儿见他并没责怪自己私自看这些重要信函,有些赧然:“我,我只是无事,随便拆来看看。” “你可以看的,唯儿。”季连别诺温言回应:“我只是担心你的头会不会痛。” “痛着呢。”燕唯儿目光灼灼,忽地莞尔一笑:“最头痛的是我饿了。”她夸张地捂捂肚子,又扮个鬼脸。 季连别诺这才想起,闹了这许久,中午本来应该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结果被巴巴古斯的毒酒一扰,折腾半天上路,大队人马谁都还没吃,他自己,也真的有些饿了。 他嘴角微翘,似笑非笑,坚硬的线条立时显得柔和许多,连刚才的皱眉都松开了。传话下去,立刻宿营。 帐篷搭起来,柴火烧起来,草原的暮色与别地不同,夕阳洒得季连别诺一头一脸。他负手而立,时而闭眼沉思。 燕唯儿看了他一眼,也不问,自顾带着阿努在帐篷间东跑西窜,碰上微雨,笑嘻嘻的:“微雨,你饿不饿?”亲热地上去牵她的手。 微雨心道还是哥哥厉害,一会儿功夫,唯儿就光彩焕发,不再哭哭啼啼,整个人笼罩着暮色迷离的光华:“不饿,不过下午吃了好些栗子。” 燕唯儿笑颜如花,黑色的眼眸里也盛满了笑意:“很快就可以见到轩梧了,微雨当然不饿……” 她忍不住,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在草原上荡开去,引得兵士和家仆们都侧头看过来,少主夫人的好心情,自然也能带动所有人的好情绪。 一时,袅袅生烟,余辉迷朦,有几个做饭的家仆还哼起了歌谣,美丽如画的景致。 “唯儿你坏死了,”季连微雨嗔道:“就知道取笑我,以后不跟你说了。” “好妹妹,我错了,我错了。”燕唯儿讨饶,眼睛弯弯地眯成了月牙,上前凑近微雨,喜悦道:“我是替你高兴呢,微雨。我自己得到了你哥哥的喜欢,就好希望,微雨也能这般幸福就好了。” 她目光明净,话语挚热滚烫。 微雨也感动得酥酥的,抱紧燕唯儿,在她耳边轻语:“我也好羡慕你和哥哥……你们是两情相悦,而我,也许只是……”不确定的语气,被晚风一吹,清淡如水。 燕唯儿望着微雨日渐清瘦的容颜,强颜欢笑道:“以我们微雨的美貌,谁还抵抗得住?”又坏坏地装成算命的术士,掐指一算:“必然是天赐良缘,白头到老……” 季连微雨喃喃低语:“不求白头到老,只求他平安就好。”她呆呆站在原地,目光迷茫。 “是啊,平安就好。”燕唯儿正是想通了这一点,才从自怨自艾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她重新点染起一脸笑意,猛呼吸一口草原上特有的空气。 她蹦起来,跑出营帐区:“阿努,快来追我,快来追我!”她边跑边喊,风拂起她长长的发丝。 阿努一路追在主人身后,劲猛异常,有时还故意在草地上打个滚,以此博得主人夸赞。它回到熟悉的大草原,像是回到了它的故乡。 远处,季连别诺和秦三公子正说着什么,面色凝重。华翼站在一侧,偶尔答上几句。 燕唯儿眉眼含笑,仰头望向天幕,不知何时,月亮已经浅浅升起来了,淡淡的白光,迷离而悠远。 ------------ 第一百一十三章、围魏救赵 来人是皇上的亲随庞树庞大人。 他风尘仆仆,马不停蹄地追上季连少主,是为了帮皇上搬救兵来了。 朝廷已是外强中干,抛却年年边关战乱不说,近年朝廷大臣各结派系,各皇子也暗自斗得如火如荼。眼看风楚云边关大捷,正以为松了口气,却不料,这才是战争的刚刚开始。 近年苛捐杂税,日益繁重,百姓生活得越是艰难,尤其朝廷大量征兵,以应付战争之需。民不聊生,自然会揭竿而起。 外战未平,内乱纷起。各地自立为王的队伍越来越多,风楚阳临危受命,带兵平定内乱。 风楚云初战告捷后,却被边塞灵国联盟的立即反扑打得措手不及,一路失守,直退到铜渡城中。 铜渡城池是个大城,那里是京都最好的屏障,有着优越的地理位置,并拥有巨大的丰富资源。 风楚云带兵退守在铜渡城中,与当地的官员与将士浴血奋战,却仍然不能击退敌军,倒引起了越来越多的盟国加入到这场战役中来。 朝廷一次一次增兵,也无法解除这一困境。 如今京都人人自危,生怕一不小心铜渡城失守,天然屏障一失,敌军便可长驱直入。 万般无奈之下,皇上派庞树带着密函请求季连增援。 不得不说,这是个天大的笑话。几个时辰前,皇子才派人伏击暗害;几个时辰后,皇上便请求援兵。 季连别诺思虑良久,令华翼从最近的几个牧场调派三万兵马直奔墨高城。 “墨高?”秦三公子不解:“铜渡在南,墨高在北,岂不是越走越远?” 华翼本也在想这个问题,忽然灵光一闪:“少主是要围魏救赵?” 季连别诺笑了。 秦三公子恍然大悟。 华翼为自己偶尔的一次灵光乍现感到不好意思,竟然摸着脑袋讪讪道:“跟着少主久了,猜也猜出了几分。” “去吧,多带几个人。”季连别诺赞赏地看着华翼,这是他能安心当少主的一个重要原因。 华翼匆匆吃了饭,带着几个手下,连夜出发,披星带月。 燕唯儿吃完饭,也不去扰季连别诺,带着阿努来到帐篷外。顺着星光的指引,渐渐走得远了,帐篷变得很小,但依然在视线之内。 草原的夜,低低的,满天繁星镶嵌,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一颗下来捧在手心里玩。燕唯儿索性坐下,然后平躺在草地上。地为床,天为被,原来是这么空旷神秘的幽静。 阿努顺势也趴在一旁,尽忠职守地守护着主人。 “阿努,你说,我能顺利嫁给少主么?”燕唯儿将手臂伸出,做出摘星的动作,仿佛捧了星星在手上,用嘴呼一吹,星星仿佛就飞了起来。 乱世横流,还有这么一刻,来享受生命与大自然交汇的美妙,比价值连城的宝贝更来得奢侈。 阿努发出呜呜的叫声,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一侧身,阿努以一个无比慵懒的姿势,来感受草原静夜。 一个身影走近了,对阿努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阿努本已抬起的头,又懒懒耷拉下去。 那身影走到燕唯儿身旁,并肩躺了下来,发出均匀的气息,轻轻握着她的手。 手心里,传来灼热的力量。 如多年的夫妻,不必说话,也能感受彼此的心意。却是大婚在即的动人时刻,一路艰辛而来,得到这样一寸像是天长地久的光阴。 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所有的表白和盟誓,都显得苍白无力,比不过这一刻十指相握,握得那么紧。 燕唯儿渴望着这一刻变得长久,但很快,这愿望就落空了。 秦三公子拿着一壶酒和刚烤的羊肉,笑咪咪地走过来:“起来起来,陪我喝酒,纵情人生。你们两个以后有的是时间相守,这一刻,归我。” 季连别诺与燕唯儿双双坐起身来,十指却未放开,仍然紧握,相互看一眼,满含笑意。 秦三公子潇洒坐下,将酒壶放在草地上,又从怀里拿出几个银杯。 美酒斟满杯,混着泥土的青草味。远处柴火燃烧正旺,星空下,一边坐着好友,一边坐着妹妹。 秦三公子率先举杯,一口饮尽:“人生快意!“他哈哈一笑,笑声里却又隐带苍凉。 恍如隔世,不久之前,还是家里最闲散晃荡之人,如今,已是一肩扛起家族的命运。 “秦三哥哥,”燕唯儿俏皮地举起酒杯,在季连别诺未来得及阻止时,便一饮而尽,一派洒脱的姿态:“我想过了,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不如开开心心过。” 她下午暗自伤心,胡思乱想,一时觉得莫名给季连带来祸端,一时觉得自己成了不祥的女人,自怨自艾了半天,哭了一场。 此时,心境澄明。 季连别诺曾说,他也需要她的守护。 所以她想通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那就轻轻松松,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 风雨一肩,总是有他替她挡着。 季连别诺宠溺地摸摸燕唯儿的头,星光下的她,那么美,如暗夜的仙子下凡,来开导世人,要开心以对。 “唯儿妹妹说得对,倒是哥哥执着了。”秦三公子有些惭愧,当年最是狂放豪迈,而今竟是处处畏首畏尾。 “好在,轩梧有救了。”季连别诺也将杯中酒喝下,豪气万千:“这次,我得让皇上,还轩梧一个清白。” “真的么,诺?”燕唯儿大喜,立刻就想到了微雨:“那轩梧就可恢复他的本姓了。” “那当然,当时让轩悟入季连姓,本是权宜之计。他宣氏一门,怎可断后?”季连别诺随手拿起酒壶,给各自又倒满。 “别诺可是想让他带兵围攻灵国?”秦三公子问道。 季连别诺点点头,这次去集帕尔牧场见到轩梧,便要令他带上五千人马到墨高城与华翼汇合,然后奇袭灵国,务要令得灵国调头自救。 届时,轩梧便可以将领的身份要求皇上重新彻查宣家的冤案,还他清白。 “好办法!”燕唯儿兴高采烈:“到时轩梧就不用怕这个那个闲得没事到季连家来拿人。”她说得摇头晃脑,使劲扯了一块烤得香喷喷的羊肉,放进嘴里。 大家都被她的情绪感染,谈笑一阵,阿努吃着燕唯儿扔过来的羊肉,也高兴得打滚。 白天那种被鱼肉的郁闷气息,一扫而空,朗朗笑声,在夜里分外清亮。 过不几日,顺利到达集帕尔牧场。 季连的当家人到来,集帕尔牧场欢天喜地自是不在话下,各自一番问候之后,季连别诺连饭都顾不上吃,就与秦三公子以及季连轩梧摊开羊皮地图,商量了半响。 季连轩梧立即挑选五千精兵,次日出发。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十九骑士”正愁没地方实践,此番便是最好的锻炼场所,人人跃跃欲试。 还有那个编外人员俊美小哥季连修,听得此次出征打仗,也手舞足蹈,不过却被季连轩梧拒之门外。 “为什么?”季连修气急败坏:“这段时日,我哪天训练比他们晚了?我哪里比他们差了?” 燕唯儿失忆了,自然不认得,却是和失忆之前一样爱捉弄他,听得介绍他是叔叔季连漠南最小的儿子,不觉大致明白:“嘻嘻,你真的别去了!”看他一身粉嫩气质,气得跳脚的模样真的太好笑了。 “唯儿,”季连修现在还没空来跟他扯跟她长得相象的姐姐妹妹的事:“你起什么哄?” 燕唯儿眨眨眼睛,不再说话,俏皮地站在一旁看季连修赌气。 半响,不见人理他,他沉不住气了,又来到季连轩梧跟前:“师傅,我要是让我爹爹同意,能带我去吗?”他终于带了脑袋想事情,知道问题的症结所在。 季连轩梧与季连别诺相视一笑,都没说话,但神情温和。季连修立时懂了,便像风一般奔了出门,找他爹去了。 秦三公子又与季连轩梧惺惺相惜了一番,看得燕唯儿在一旁暗自着急。 终于,燕唯儿忍不住了,鼓着腮帮指挥道:“诺,你和秦三哥哥快去吃饭,轩梧借给我一下。”说着便径自出门,回头见季连轩梧还在发呆,不由道:“走啊,还愣着干什么?” 一寸光阴一寸金。时间如此宝贵。 明日,季连轩梧就要出征。听季连别诺的口气,那时季连轩梧便要以将领的身份晋见皇上,翻查旧案。此时如果不让微雨和他见面,那要等到何时才能见上一面? 燕唯儿心急如焚,只恨自己不能把时间停下来。她带着轩梧来到微雨的房间,莞尔一笑:“进去吧,有人在等你。”就那么轻快地跑掉了。 像是她自己与季连别诺见面一样的心情。 季连别诺摇摇头,嘴角勾出一抹若隐若现的微笑。他怎么会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她自己幸福了,便要微雨也幸福,甚至,要周围每一个人都幸福,如茉莉,她也关怀备至。 身处集帕尔牧场,情不自禁又忆起她在城楼上包扎伤员的情景。 并肩风雨,原来,他们一直是这样。 ------------ 第一百一十四章、无价之宝 次日一早,季连轩梧带着他的“十九骑士”和五千兵士开拔。季连修跟他爹磨了一晚上,终于是勉强得到同意,兴高采烈地跟在季连轩梧身边。 季连微雨才刚刚跟心上人见得一面,就面临分离,不觉黯然神伤。她其实已经早早起床,却没有和别人一样,站在城门送别。 她在头天晚上见面的时候说:“我会在家里等你打了胜仗凯旋归来。” 季连轩梧沉默了一会儿,从怀里拿出一个金丝镶嵌的红色荷包:“我一直带在身上。”这是当初他离开季连家,到集帕尔牧场来的时候,微雨送给他的。 他带罪之身,此刻没有任何资格谈更多的东西,哪怕一句缠绵的誓言也是他给不起的。 所以,他只是淡淡描述了一个事实,她送的东西,他一直带在身上。 他们之间,没有太多的话,即使眼神的碰撞,也不敢。她不敢,他也不敢。 燕唯儿站在城门,目送大队人马远去。看不到微雨来送,心有些酸,她提着裙摆,来不及跟季连别诺交待更多,便急急去找微雨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熟门熟路,反正在集帕尔牧场,去过一次的,甚至没去过的地方,她都觉得无比熟悉,仿佛曾经在这里,经历过许多事。 她一身红衣,发饰简洁,不笑的时候,像朵清丽的小荷,笑起来,灿烂如阳光普照。 燕唯儿一路小跑,全不像一个大家族未来的当家主母,只不过是个可爱的少女,带着阿努,风一阵雨一阵。 但是所有的人,都熟悉她。集帕尔一役,她早就成了牧场的女英雄,无论男女,都喜欢她。 那一夜,是季连漠北夫妇与家中辈份稍长的人谈话,除了说起毒酒之事,自然还说了复林大师的预言。 得此女,得天下。三皇子风楚阳正是因为这个预言,才会搅风搅雨,与季连为敌。 季连漠南最先表态,燕唯儿是季连别诺即将成亲的妻子,理应是季连家的人,季连人人有责任保护少主夫人的安全。 这是季连的尊严,也是季连的责任。 其余人自然也纷纷赞同,无人有异议。这应该是季连漠南当初基础打得好,早早宣扬了集帕尔一役,燕唯儿英勇又出色的表现。 别之洛又用无限宠溺的语气,将巴巴古斯的毒酒绘声绘色给族人描绘了一番,甚至带着某种神化色彩,将燕唯儿勾勒得光辉闪闪。 的确是带着某种神化色彩,谈话间,季连漠南又说起当初燕唯儿是靠算卦,算出集帕尔牧场有危险,季连别诺这才连夜行军赶到。 那样一个善良又有着玲珑心的女子,谁会不喜欢?她绝不是一个不祥的女人,而是吉祥的无价之宝。 季连漠北放下心来,这件事最近一直压在他心间,无法释怀。作为季连尊长,他有绝对的权利。但如果儿子的一场婚姻,引起家族纠纷,众人若是认为红颜祸水,就算勉强成亲,也会导致家族各人不和。 却没料到,燕唯儿的根基这么深。这实在是一件奇妙的事。短短几个月,她似乎已经将众位族人甚至连兵士都收服了。 燕唯儿奔进微雨房中,见她正独自站在窗前发愣,背影孤单而落寞。 她走上前去,搂住微雨的肩:“他会回来的。”很肯定的语气。 微雨转过脸来,看见她眼眸亮晶晶的:“唯儿,是什么事让你不一样了?” 她满头满脸的光辉,仿佛有用不完的劲儿。那种美丽,是衣饰无法装点的,仿佛她说话时的每个字,都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再不是昨日在马车里,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娇弱而嫩气。甚至,还问出那样怯怯的问题:“我是不是不该嫁给你哥哥?” 一夜之间,不,是从昨日黄昏,下了马车之后就有的情怀。 “微雨,你哥哥也需要我。”燕唯儿说话的时候,眉眼都荡漾着笑。 微雨不明白这是什么话,哥哥已经说过几百几千次喜欢她,需要她,必须娶她,何至于她昨日黄昏才知道吗? “他守护我,所以也需要我守护他。”她脆生生的语气,仿佛荒漠里开出一朵花来,五彩斑斓。 那是一种领悟,不能用言语来表达的领悟,直到昨日她才明白。 微雨还是愣愣的,爱情的事太高深,是自己还没体会到?只知道要默默等着轩悟凯旋而归,哪怕每天见一面,不谈别的,也是最好的结果。无比卑微的情怀,她忽然好生羡慕哥哥和唯儿,两情相悦,天长地久。 人员陆续到齐,整个集帕尔牧场都洋溢着大婚的喜庆。别之洛私下还跟季连漠北抱怨:“你们家的人真偏心,当初我们大婚前祭祖,都没这么喜气洋洋过。就好像现在已经是大婚的时刻了。”却是带了骄傲的语气。 的确是张灯结彩的,就连普通牧民家里的窗户上,都贴了大大的喜字,来庆贺他们的大婚。 这天晚上,燕唯儿早早跟季连别诺告了假,说有重要约会,带了茉莉和阿努,去到一个叫阿玛云的女人家里。 算起来,阿玛云是燕唯儿当时的战友,她们一起包扎伤员,建立了友好的情谊。阿玛云的丈夫,就是在那一战中牺牲,如今,她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度日。 她们不像普通牧民那样住帐篷,在集帕尔牧场里,全部都是一排一排的房子,沿袭了中原人的习惯。房子当然比帐篷住起来要舒服得多,久而久之,所有牧民都习惯了在房子里居住。 阿玛云很爽朗,似乎走出了丈夫去世的阴影。她烤了羊肉,香味扑鼻,又拿出自酿的醇酒与燕唯儿分享。 那酒,甜而浓郁,不算太烈。 阿玛云并不避讳,还当着孩子的面,说这是他丈夫生前最爱喝的酒。每次他们两夫妻吵架,只要她给他倒上一杯酒,或是威胁说,再也不酿酒给他喝,便立时能化解冷战。 她笑盈盈的,说着往事。 却听得燕唯儿和茉莉,心中酸酸的。心中咒骂了千百次的战争,脸上却堆满了笑容,与阿玛云和孩子们喝酒唱歌。连阿努也喝了一碗酒,吐着舌头,呼呼哈哈,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后来,季连别诺也来了。 少主亲临,阿玛云忽然手足无措。冷情少主,大家都知道的。 少主二十岁来的时候,阿玛云刚刚成亲不久,只觉这位少主少年老成,不苛言笑。又听传言是冷情少主,不好接近,更不敢抬头直视。 却不料,这一晚,竟然出现在她的家里。 他话不多,只是问了一下关于孩子的情况,又问了些生活上的事。阿玛云一一作答,在这一点上,场主已经给了妥善安排。 他便不再说话了,只是偶尔阻止少主夫人喝酒。少主夫人果然是有些醉了,脸红彤彤的。她一时兴起,拿了几个铜板在手,似模似样算卦,逗几个小孩,说他们长大了会有一番好作为,一定要孝顺娘亲。 后来她又哭了,歪倒在季连少主怀里,说为什么要打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忽然,她星眸微闭,轻轻地说:“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城外全是尸体,一片一片的雪地,全部被鲜血染红。后来,狼来了,把尸体吃光了。它们也饿了,瞪着绿绿的眼睛,一闪一闪……整夜整夜的嚎叫……狗叫,狼声……此起彼伏……”她声音渐小,竟然睡着了。 季连别诺道了谢,抱起燕唯儿,向阿玛云告辞。 一阵风吹来,清凉透心。 季连别诺不由得把燕唯儿更紧地抱在怀中,想要用身躯替她挡挡风,不让她受凉。 却什么时候,燕唯儿醒了,睁着迷离的眼睛,眸色如水:“你什么时候来的?”她咯咯笑:“我还要喝酒。阿玛云姐姐自酿的酒真好喝,我去学来,酿给你喝好不好?” 不等季连别诺回答,她又说:“诺,如果哪一天,我们吵架了,我就可以威胁说,我不酿给你喝了,你就不会和我吵架了。” 季连别诺柔声道:“我喝不喝酒,都不会跟你吵架。” “你骗人,混蛋少主最爱骗人。”她嫣然勾上他的脖子:“你骗我吃饭,说菜里有毒,又骗我吃柿饼,对了,还骗我说白玉伤膏里也有毒,呜呜,骗子少主……” 季连别诺冲口而出:“唯儿,你记起来了?你是不是都记起来了?” “记什么?”燕唯儿头脑显然不清楚,答非所问:“呜,少主笨死了,明明知道我的匕首刺来,却不躲,天下有这么笨的人吗?”她忽然一惊,不再迷糊,眼神也清亮许多:“诺,我刺了你吗?血,流了好多血,你为什么不躲?给我看看你的伤口……” 季连别诺眼眶湿润,她果然恢复了记忆。月光洒在她清灵的面容上,曾经的丝丝点点,心酸与甜蜜,齐齐涌上心头。 这一路,走得多么不易。 但总算,她要成为他的新娘。自始自终,她都是他的女人,不可置疑。 ------------ 第一百一十五章、祭祖 茉莉退去,阿努守在门口。 一室,幽暗沉静。却不如季连别诺的眼眸更深沉,更静谧,更柔情。 他弯身放下怀中滚烫的燕唯儿,喝了酒的缘故,她脸色红得如火,仿佛连眉毛都要被火点燃了。不止是眉毛,发梢,耳垂,眼角,无一不是烫得要燃起来。 “我看看,别诺。”她睁大带火的眼睛,伸手去触碰他的左肩。她另一只手依然勾住他的脖子,不让他走。 准确无误。她是真的记起来了。左肩那里,有她曾经狠心用“龙雀”匕首刺入的伤口。那时,她要和他玉石俱焚。 季连别诺胸中无法言说的激动,在成亲之前,她竟然记起了曾经那些心酸又甜蜜的往事。他声音哑哑的,因喜悦带出的嘶哑声,分外好听。 “唯儿,你真的记起来了。” 燕唯儿眼睛一眨,眼角就流出一道泪痕:“诺,对不起,你还痛不痛?” 寒光出鞘的“龙雀”匕首,直直插入他的左肩。他没躲,反而迎上来,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血流如注,但轻描淡写地叫华翼先为她上药,叮嘱家仆不许传开。 她的心说不出的痛,像是那匕首插在了她的心上,呜呜地哭,用手轻轻抚着他的左肩,即使隔着衣服,她也能感到那伤口多么的痛。 季连别诺目光如草原的夜空,深邃黑蓝,点点星光闪耀:“不痛了,早就不痛了。从你回到我身边的那一刻,就不痛了。” 她问的是左肩,他回答的是心。 他越俯越近,灼热地印上她的唇角,然后轻轻覆盖。她的气息中,还有酒的醇甜甘香。 她的手依然抚在他的左肩,却热情似火地回应。 和失忆前的推拒不同,和失忆后的腼腆不同,这一个唯儿,是那么完整。 甚至带点促狭的俏皮,伸出小舌逗弄他。 娘亲还活着,并且因着少主的关系,活得比之前要好一百倍,一千倍。她是少主夫人的娘亲,倍受尊崇。 那么,一切的恩怨,都烟消云散了。 她如鱼得水,酒把她烧得晕晕乎乎。但她是清醒的,季连别诺熟悉的气息盈满她鼻息:“别诺,真好,是你,一直是你。” 她语无伦次,又哭又笑。他们之间的误会,与残忍的开始,一直到他说,他也需要她的守护。点点袭上心来,心酸到想哭,又幸福得想笑。 烛光微微,月光盈盈。 两情相悦,缠绵到死的甜蜜。季连别诺陡然放开燕唯儿,坐直身体,喘着粗气道:“唯儿,在你面前,我总是犯错。”他脸色发红,辛苦克制着她的魅惑。 燕唯儿却不管,仿佛是再次重逢的喜悦,就那么轻盈坐起来,一下就扑到他的怀里,不让他离开自己太远。 声音腻得不像话:“别诺,原来你在这儿。”双手重新绕上他的脖子,红唇就在他眼前,一朵刚刚绽放的玫瑰花瓣,还带着清晨的露珠。 季连别诺刚刚保持的一点清明,瞬间又被揉得混乱,怀中的小人儿扭动着柔软的身体,贴紧他,睫毛像是刮在他脸上,一颤一颤:“小傻瓜,我一直都在。”他跟着她,语无伦次地回答。 **的火焰再次燃烧得想让人化为灰烬,他亲吻她的红唇,却时刻提醒自己大婚在即,绝不能再一次犯了错。 春风一度,也一定要留到成亲的洞房花烛。季连别诺这一次的亲吻,只是轻轻的,慢慢的,甚至像哄个小孩子一样。 “可是,你和纤雪枝,是怎么回事?”燕唯儿躲过他的亲吻,似笑非笑。 “什么怎么回事?”季连别诺一头雾水,心道糟糕,不会这姑娘,想起了前事,又忘记了后事吧? “别装。”燕唯儿真的酒醒了,端起床边桌上的水,狠狠喝了几大口。 季连别诺歪着头,仔细观察燕唯儿的表情,似笑非笑,不像是生气:“纤雪枝不是被你赶出门了吗?” “我说之前。”燕唯儿挑衅地看着季连别诺:“风楚阳的宴会那天,哼,你们可是抱在一起,我看得清清楚楚。”她这下想起算旧账了,还为他哭了好多回。 “那天?那天你看见我了?”季连别诺板着脸,嘴角却勾出一道浅浅的痕印:“看见我了,为什么不出现?”他问得理直气壮,仿佛人家没出来捣破他的好事,才是天大的错。 燕唯儿咬着嘴唇:“只记得哭了,哪里还敢出现!”她回答得闷闷的,全忘了后来两人双剑合壁,打得那女人落荒而逃。 季连别诺忽然笑出声来,在暗夜里,这笑声分外悦耳爽朗:“唯儿,你吃醋了,我就喜欢你这样。”大手一揽,将她整个揉进自己的怀里。 燕唯儿也笑了,陈年旧事,何必再提。他那样坦白的眼神和明媚的表情,怎可能跟她纠缠不清? 她主动吻上了他的唇,含糊不清:“笨蛋,以后你再敢抱别的女人,我……”后面的话,已被季连别诺全数咬进了嘴里。 她满心欢喜,他也满心欢喜。 仿佛呼吸都停止了,仿佛天地之间,只他们两人。 深切又热烈,极致温存。 季连别诺离开房间的时候,夜已深沉。他住她的隔壁,却像是,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睡得安心,香甜。 早晨,燕唯儿早早起床,带着阿努上了城楼,从楼上极目远眺,一片绿色延伸到天际,点缀着朵朵白云。 秦三公子不知何时已到了她身后:“唯儿,早。” 燕唯儿扭身望向一身白衣的秦三公子,想起那日带着阿努上他的船,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历历在目,他那么害怕阿努,却因为挽留她,慢慢接近阿努。 “茉莉给公子请安。”她对秦三公子深深道了个万福,促狭地笑。 秦三公子一时倒没反应过来,洒然一笑:“唯儿这是唱的哪一出?” 燕唯儿笑而不语,霞光万丈,笼罩在她的身上:“哥哥,你准备何时付我那二十两月银?小书童可是一直巴巴地等着呢。”她伸出玉白的手,向他讨钱。 秦三公子骤然哈哈大笑:“唯儿,你记起来了?”他心中蓦地一酸,却被笑容掩盖了。 燕唯儿歪着脑袋,就那么看着秦三公子:“要不是哥哥,唯儿现在还不知流落到何处。”相遇那么奇妙,她曾经误打误撞上了他的船,而他是季连别诺的好友。 “唯儿,哥哥让你受苦了。”秦三公子眼眶发红,洒脱如他,何时有过这样柔软的情怀? 朝霞生辉,早晨的太阳刚刚探出头来。 一切都是崭新的。 宗族祠堂在集帕尔牧场西北角,与暗道的某个入口相接。堂外广场大块暗纹青石板拼接,显出与草原格调不一样的华丽。祠堂占地面积很广,真正用于祭祀的只是中间那一个最突出的殿堂。 季连别诺和燕唯儿各自焚香沐浴,换上隆重的新衣,站立于广场。 季连别诺一袭黑色长衫,腰间同色暗纹腰带,显得身材颀长伟岸,气质高贵内敛,浑身散发着冷静成熟,却有那么一刻,嘴角勾出一抹若有若无的邪魅,冲淡了他的刻板。 燕唯儿眉黛如画,目如星辉,面庞端庄清丽。她身着月白轻衫,衫上用金丝镶嵌出淡淡的华彩金凤。 所有参加祭祀的人都到齐了。真正能进入殿堂,只有季连正宗一脉的成年男子,亲眷全部站在广场进行仪式。女眷能踏进此殿堂的,只有继承人的妻子与当家主母,如此时的燕唯儿与别之洛。 主持祭祀大典的,是尊长季连漠北及当家主母别之洛,跪读祝文,献食献酒,所有人虔心跪拜。 最重要的是,在这一场祭祀里,季连漠北把季连家族当家人的位置正式传给季连别诺。 从此,季连别诺将不再是少主,而是尊长。 仪式完毕,燕唯儿累得腰酸背痛,在祠堂跪了好几个时辰,把她的膝盖跪得又红又肿。她在茉莉的搀扶下,回到房间躺着。 仿佛一场梦,曾经那么低贱地活在燕家,时时担心下一刻,会有怎样的打骂等着。而今,却将贵为季连世家的当家主母。 不可思议。 这难道就是好人有好报么?她救了四百个少女,没想过得到任何报答,老天,却已经给她准备了一份厚礼。 她想起上那顶屈辱的大花轿的前一天,算出的卦象竟是吉卦。她不仅是躲过血光之灾这么简单,还一步一步走向她的爱人。 尽管这个过程,那么坎坷,心酸,甚至绝望,但是云开雾散,绕了一大圈,她终于回到了他的怀抱。 那么好,这感觉。她思绪万千,以至于一看见季连别诺开门而入,便纵身扑到他的身上,满脸喜悦:“混蛋少主,你来了!” 她爱死了这个称呼,像是看见自己拿着匕首抱着剑,故意气他,其实那时,便爱了他。 季连别诺一把搂住她的身体:“混蛋少主夫人,你又想怎样?”他眉梢,眼角,全都是笑意。 她腻在他身上,双手勾住他,轻轻一吻,便逃开,像个俏皮的小女孩:“再说一次。”她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 “什么?” “你曾经跟我说过的那个一生一世。”她娇俏地笑:“你再跟我说一次,我就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季连别诺笑了,抱着她,头抵住她的前额:“我用一生一世来补偿我对你所犯的错。别太贪心,我只能爱你这一辈子。” 燕唯儿眼眸微闭,听着喜欢的人,许她的诺言。好半响她才叹口气道:“我算命,说你活不长久,那都是骗你的。诺,你要好好活着……” “当然,我得好好活着爱你,守护你。”季连别诺喃喃低语。 ------------ 第一百一十六章、当家主母 事不宜迟,祭祖完毕,大队人马次日便拟启程回府。季连当家人的大婚,那自是非同小可的事。 就在大家都以为要弄一场堪比太子迎妃举国欢庆的大场面时,季连别诺提出了一切从简。 此天下大乱之际,实不宜大开大办,铺张lang费。如今季连家所有的长辈们都齐集在集帕尔牧场,正好晚上可相聚在此,吃一次团圆饭,算是大婚筵席。到时各位长辈们就不用亲自舟车劳顿,又赶到季连府坻参加大婚。 各位长辈们面面相觑。他们长居各个牧场,对天下的形式哪里知道太多,只知按照季连别诺安排的任务,勤练兵。 事实上,各个牧场,尤其是像集帕尔牧场这样长年要预防敌军来犯,兵力及战斗力都不弱,并且都培养了带兵的将领。 季连别诺对各位长辈耐心分析了时局动荡,战局形式以及流民四起等等,让大家心悦诚服,都点头称是。只是觉得委屈了燕唯儿姑娘,本应风光迎娶,大婚却如此低调。 季连别诺淡淡向大家解释,这个主意正是她提出来。 众人又是一通赞赏。 正说话间,家仆通传,有客人到访,指名要见季连少主。 季连漠南道:“对方可报上名号?” 家仆摇头,却拿出一把匕首道:“他说把这个给季连少主,便知来人是谁。” 燕唯儿眼尖,失声道:“‘龙雀’匕首!”与她收藏着的那把匕首,确实是一模一样,雕花,细钻,形状,都是一样的。 季连别诺对家仆道:“快请。”转头对季连漠南解释:“格里木王来了。” 燕唯儿斜睨道:“他还好意思来啊?”声音细小,几不可闻,却还是直直传入季连别诺耳里。 季连别诺微微一笑:“来者是客,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一派大度风范。 燕唯儿向各位长辈行礼告退,带着茉莉和阿努,像几个月前一样,到处晃悠。 此刻的心情,自然和那时是不一样的。 那时藏了心思要逃跑,处处耍着小心机,和季连别诺较劲,反正就是不能让他舒服。此刻,却是春风得意,仿佛连这草原上的每一株草都姓了季连。 她也即将姓季连,以后她的孩子也会姓季连。越想越开心,却又面红耳赤。 迎面,秦三公子站在一棵大树下,逗着几个牧民家的孩子玩。 “秦三哥哥。”燕唯儿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原来你在这儿。” 秦三公子抬起头,笑道:“季连夫**驾,小生未曾远迎,实有得罪。”嘴里,还含着一根长长的草,懒散又闲适的表情。 燕唯儿清脆的笑声:“秦三哥哥,你也来笑我,是不是?”说不出来的依恋,仿佛是一种重生,一醒来,他便在她的身边:“在哥哥面前,唯儿也永远只是唯儿。” 坦白又清楚的态度。 她除了燕无晨那种无良哥哥,还有一个这样潇洒的哥哥,此生无憾。上天果然待她极好。 秦三公子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生疼,以为放下了,以为全心全意,只当她是妹妹。却不料,竟然是这般的疼。 他再一次用笑容掩盖了心酸,但无法开口。在她记忆复苏的时刻,他内心尘封的情愫,却也像被春风吹醒,在她大婚之时,来得那么猛烈。 之前的无数个夜,他都心安理得,自欺欺人。他觉得自己把握得很好,每一分,每一寸,都拿捏到位。他是她的哥哥,也是她丈夫最好的朋友。 江湖儿女的豪气,竟化作此时无言以对,几分疲惫,几分闲散的笑容,漫出丝丝的疼。 两人都不说话,却十分默契,慢慢走出城门。身后,茉莉和阿努步步紧随。 蓝天上大朵大朵的白云,蓬松洁白,并且能清楚地看到它们移动得很快。 他们并肩坐在草地上,看牛羊成群,偶尔能听到牛羊的叫声。 “秦三哥哥,”燕唯儿低低唤道。 “嗯?”如此蓝天,如此命运,点点无奈,只能是这样一声沉闷的回应。 燕唯儿只道秦三公子又想起了兄长的惨死,或是别的不愉快的事,忽然沉默,便笑嘻嘻地跟他说起了小时候在外面摆摊算命的事情,术士们如何揣人心意,半真半假忽悠人过活。 “但他们大多都是热心肠的人。”她最后做了结论,忽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得老天眷顾,在危难时,总有贵人相助。 秦三公子嘴角牵扯出一抹无奈的笑:“你过得好就够了。”他的白衣在草地上分外显眼,连排山倒海的落寞都掩饰得严严实实。 燕唯儿没去看他的神情,只是把目光投向远远的地方,像是要看到尽头,却知,没有尽头。 风过处,青草悠悠。做梦都不敢想的事,转眼之间,就成了现实。 甚至,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觉醒来,她成了幸福的新娘。 她成了幸福的新娘,季连别诺的妻子,简直不可思议。她时常怀疑会不会是失忆后出现的幻觉。 千真万确。尽管成亲已经极致低调,但大红花轿喜气洋洋,新娘的嫁衣红艳艳的,红盖头下的脸,是那么明媚娇艳。 少主大婚,开仓放粮整整持续了十天,难民一拨又一拨涌到了月河以北。季连出动了大量兵马,才能维持好当地秩序,不至于发生踩踏,哄抢,流民作乱之事。 月河以北,依然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堪比朝廷军队的季连兵马,再一次展示了战斗气势与不可撼动的霸主地位。 这一年里,发生了许多大事。 季连轩梧带兵围攻灵国,引得灵国调头自救,联盟自动瓦解,保住了铜渡城这座天然屏障。 季连轩梧立了战功,婉拒皇上的嘉奖,只提出一个要求,彻查宣氏一门冤案。皇上力排众议,命官员莫苏其亲办,查出魏王爷陷害宣氏一门以及贪赃枉法,欺君犯上等数十条罪名。 魏王爷被诛连九族,还没等到行刑,便被暗杀。此事牵扯甚广,正值多事之秋,皇上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含糊过去。 季连轩梧恢复宣姓,不顾皇上及朝中大臣挽留,拒不接受将军封号。皇上无可奈何,追封宣正义为平远大将军,深悔当时听信馋言。 朝廷岌岌可危,异族不断来犯,临国虎视眈眈,再加之丢失了城池,百姓流离失所,难民大量涌入,导致各处通货膨胀。百姓吃不饱,穿不暖,纷纷打着各种旗号起义,搞得朝廷手忙脚乱,四处救火,刚把这边扑灭,那边又是星火燎原。 皇子大臣们,心中都各有打算,倒是风楚阳各处平内乱有功,越战越勇,战功赫赫。 皇上心思焦虑,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决口不提易储之事,却处处夸奖风楚阳,一时,风楚阳的风头无人能及。 相对而言,月河以北还算是一方乐土。饶是如此,也不断有流民作乱,抢劫,盗窃,杀人已不算新鲜事。越来越多的难民涌入,无法安置,虽然季连别诺暂时还撑着手中有大量兵马和历来的威严,但乱世中,终究无法顾及太多。 他整天忙得不见人影,几乎是早上出去,得深夜才能回府。有时,他深怀愧疚,成亲之后这一年多,没有一天好好陪过娇妻,总有安置不完的难民,以及应付不完的杂事。 如今更有件头痛的事,无法解决。兵荒马乱中,又闹饥慌,饿死战死的尸体一时得不到很好的处理,一场瘟疫悄悄地不知从什么地方蔓延开来。 燕唯儿这个当家主母,自然是当得顺风顺水。家仆们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局中,能跟着好主子混日子,简直烧高香,更是卖力讨好新夫人。 她每天处理好家事,各房开支,一应算得妥妥贴贴,尽量不让这些琐事烦扰到季连别诺。空余时间,又跑去找虚梦华学些奇门杂技,她对武功不感兴趣,倒是十分偏爱那些神奇技艺,加之天资聪颖,竟是一学就会。 季连别诺也知道她有空就会去找虚梦华,又怕外面世乱人杂,便给她配了四个随从,让她出门便带着。 燕唯儿断断续续学了些医理医术,没想到,这次瘟疫会死这么多人,竟派上了用场。她瞒着季连别诺每天偷跑出去给人治病,每次都是只带两个随从,还有茉莉和阿努,并千叮万嘱不许告诉季连别诺。 季连别诺要是知道她这事,一定限制她外出的自由,不让她碰这么危险的东西。要知道,瘟疫不同于别的东西,一旦染上,后果不堪设想。 燕唯儿认了茉莉作姐姐,风风光光把茉莉嫁给了华翼。茉莉更是死心踏地,嫁了人还不肯回家相夫教子,一意要跟着她,怕别人不知冷暖,服侍不好夫人。 华翼整天和季连别诺忙得连影子也不见一个,茉莉更是理直气壮说家里闷,非得跟在燕唯儿身边。特别是外出的时候,深怕燕唯儿出个好歹,有个闪失,步步紧跟。 燕唯儿总笑她:“你不去给华翼生个孩子,天天跟着我干什么?” 茉莉也学会了顶嘴:“夫人比茉莉早成亲都不急着生孩子,我急个什么劲儿?” 燕唯儿被她弄得语塞,竟答不上话来。 ------------ 第一百一十七章、韦大小姐 季连别诺忙,燕唯儿当然也忙。 不过她很聪明,果然积极组建了她的管家核心团队,把家里各个环节都考虑得极其周到,并且各项开支都减到最低,杜绝了任何一项lang费的支出。 季连别诺很安心地把家交给燕唯儿,这样的女人,太让人放心了,不是么?他也实在有太多事要忙,以至于燕唯儿每天神不知鬼不觉出去问诊,他一直蒙在鼓里。 每天季连别诺前脚出门,燕唯儿就带着茉莉与两个随从及阿努,也大模大样出了门。晚上季连别诺几乎都是固定的时间回来,她也总能安安稳稳地抢在他的前面回来。 她连哄带吓,叮嘱随从和茉莉不得将外出之事禀告给季连别诺知道,否则家法伺候,然后又笑嘻嘻地说,主要是尊长太忙,别让他太过操劳。 偶尔有那么一天,季连别诺哪里都不去,只在书房待着处理各种事务,燕唯儿也乖巧地猫在府坻,带了茉莉和阿努去了娘亲住的院落,命人按着她开的方子买了许多药材回来,然后一包一包分好,整整分了几百上千包,然后搬到马车上去存放着。 做完这一切,她依然神不知鬼不觉,大摇大摆跑到书房去腻着季连别诺,帮他收拾众多来往信函,沏一壶茶,将茶杯递到他唇边。 季连别诺忙了许久许久,都没个完,燕唯儿就腻腻歪歪赖到他身上去坐着,勾住他的脖子撒娇,让他陪她说话,其实只是想他稍微地休息一下。 有时,两人热情如火,惹得季连别诺心猿意马,她便咯咯笑着逃了开去,装模作样道:“诺,你忙吧,我不打扰你了。”就那么扬长而去,留下季连别诺哭笑不得。 成亲一年多,季连别诺不仅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对燕唯儿减少了兴趣,相反,越来越迷恋,沉迷到醉。 只是太忙,爹爹娘亲彻底撒手不管,过神仙眷侣的无忧日子去了。传说季连漠北夫妇去了追云大师的追云谷,结庐而伴,寻一方净土,再不想看世间的纷争,和流血遍野。 也许,他们一直都在等待儿子长大成家,好把这个担子交给他。如今,儿子有足够的能力挑起这个重任,又娶了一房心地善良又心思玲珑剔透的好媳妇,正是他们退隐的最好时机和借口。 季连别诺每次微微对燕唯儿露出抱歉的神色,都被她嘻哩哈啦含糊过去。岂不知,他出门办事,她也要出门办事,还以为她老老实实待在府坻。 燕唯儿越来越开朗,全没有平常当家主母的威严,绝不会板着脸孔到处训人。她喜欢拎着裙摆,一阵风似的跑东跑西,声音脆脆的,有时坐在石凳上和家仆们聊有趣的事,闲时还帮她们算命卜卦。 府外已是山河色变,只有这府内,依然还能听见悠然笑声。这样的日子,所有的人都分外珍惜。 尤其是燕唯儿,每天在外接触到难民们的生活,都心酸得流泪。她只有更加努力地为百姓治病,分文不取。 韦大小姐的声名,不径而走。 韦大小姐为了让更多的人快速摆脱瘟疫,完全不吝啬将方子抄写数十数百甚至数千遍,让大家广为传发。一时间,月河以北的百姓将“韦大小姐”渲染成了一个美丽的女菩萨。 她穿着朴素的衣服,头上只插着一支极其简单的木簪,脸上蒙了一块轻盈的面纱,偶有一次,风轻轻吹起,将面纱吹落,露出她的惊世容颜,美艳不可方物。 一传十,十传百,没有人不知道韦大小姐美貌如花,且菩萨心肠。月河以北的百姓,心中已认定清灵出尘的韦大小姐必是天上的仙子下凡,来解决世间的疾苦。 她从来不因为病人的贫穷和恶疾而稍稍皱一下眉,每当有病人康复,她都会长长舒出一口气,所有的人都在那一刻,仿佛能透视到她轻纱下的笑容。 那么美,圣洁到让人不可仰望,却又质朴地出现在百姓的身旁。 有韦大小姐在,瘟疫的疫情竟然得到了控制。 某一天晚上,季连别诺回到家里,脸上洋溢着近段时间少见的笑容。 燕唯儿穿着浅绿衫子,随意挽了个小髻,一支木头簪子斜斜插在发里。她暗呼危险,今天前脚刚回府,季连别诺就回来了,差点被他撞破。 她吐吐舌头,和茉莉对视一眼,笑嘻嘻地:“你别跟着我了,赶紧和你家华统领亲热去。”她说话大大咧咧,直羞得茉莉面带绯色。 茉莉收拾完告退之时,却又忍不住在燕唯儿耳边回击:“你是怕我老占着你的时间,影响你和尊主生少主吧?”茉莉和燕唯儿私下早不再如主仆般拘谨,常常开这样的玩笑。 燕唯儿似笑非笑:“那要不,你今晚留下,别回去了。” 茉莉忙给季连别诺请安,飞似的告辞而去,直把燕唯儿逗得腰都笑得直不起来了。 季连别诺摇摇头,看她成亲后,倒是比第一次见的时候,更像个小女孩,全不是当家主母的形象,却又把这个家上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好容易一起吃一次晚饭,这个月,应该是第一次,燕唯儿兴致勃勃地给季连别诺倒了杯小酒。 “诺,你今天很高兴。”燕唯儿虽然有些累,见到季连别诺久违了的笑容,还是说不出的欢喜:“有什么好事,说来我也笑笑?” 她大口吃着菜,白天累着了,在外面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季连别诺皱眉,看她的吃相,仿佛是饿了好长时间的难民:“唯儿,难道我不在家,你就不吃饭吗?”他探寻着,又觉得不像,唯儿一直都不是个跟胃过不去的主。 当然,季连别诺也没有自恋到,真的以为他不在娇妻身边陪着,她会矫情得连饭都吃不下。 “唔唔。”燕唯儿含糊不清,方想起在季连别诺面前,不该是这副难民的吃相:“你不在我身边,怎么吃得下?我一看见你,胃口就特别好。” 她毫不吝啬地表达着浓浓爱意,掩盖她出去晃悠了一天的事实。 “说说,你有什么高兴的事?”燕唯儿强烈要求转话题,绝不能让他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以他的聪明才智,问话不出三句,她便要露出马脚。 季连别诺的话题果然被引开了:“这段时间疫情严重,很多村子都蔓延了瘟疫。朝廷下令,要出动兵马,把这些村子封锁起来,不让老百姓出入,防止疫情扩大。” “啊?那后来呢?”燕唯儿装得一无所知,不过,朝廷出动兵马的事,她是真的不清楚,听来遍体生寒。 “好在,有一位传言叫‘韦大小姐’的女子,开了一张方子散发出来,把疫情控制住了。”季连别诺夹着各式菜肴吃进口中,方觉得,今晚是这许久以来,唯一吃出味道的一餐。 燕唯儿的心怦怦乱跳,做贼心虚道:“韦大小姐?她长得很美吧?”越心虚,问出的问题越容易露马脚。 果然,季连别诺英俊的脸庞闪现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应该问她的医术如何吧?怎么扯到了相貌?” 燕唯儿差点咬了舌头,只觉得头皮发麻:“看你说到韦大小姐的时候,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她决定先发制人,占得先机。 “小醋坛子,”季连别诺情不自禁伸出手捏她的脸颊:“那位韦大小姐,传说倒真是美若天仙,又一副菩萨心肠,只不过,在我眼里,天下绝色,已经都收在我季连家,实在想不出还能怎么个美法?” 一个娘亲,一个娇妻,一个妹妹,全都是这般倾国倾城,季连别诺只道传言终是夸张,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后来变了样。 燕唯儿眼神忽闪忽闪:“那这位韦大小姐,确实是做了天大的好事,救百姓于危难之中了?” “那当然了。”季连别诺点点头:“你不知道当时疫情已经有多严重……” “哦……”燕唯儿拖长了尾音,为以后东窗事发铺路:“韦大小姐估计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如果她家里人知道她跑出去给别人治病,不知道是否会不高兴呢?” 季连别诺吃好了,见燕唯儿也放了筷,拖着她的手,边走边道:“你想的东西,果然是天马行空,细枝末节都能想到。韦大小姐的家人要知道她出去给人治病,一定会很高兴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是那么多人的命?” 燕唯儿吃了定心丸,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一下子就高兴起来:“诺,我们这是去哪里?”她不怕了,就算以后东窗事发,她也可以揪住刚才他那段听起来凛然正气的话为自己辩解。 “去看看微雨。”季连别诺很久没见到妹妹,今日回来得早,便想去“雨栖”园走走。 “诺,宣梧现在又不姓季连,为什么还不来提亲?”燕唯儿张罗完茉莉,便想插手这件事,却一直没逮着机会。 “宣梧说,一日姓了季连,终身都是季连的子孙。”季连别诺语气漫不经心,淡淡的:“他始终没走出他心里的阴影,微雨不会幸福的。” “死脑筋!”燕唯儿咕噜着:“我们微雨心里难过死了。” “顺其自然吧。”季连别诺微微叹息,一个人在经历了那样的人生,是不能苛求他能很快兴高采烈地开始另一段人生。 春风又绿了月河岸,却什么时候,能吹暖宣梧的心? ------------ 第一百一十八章、陷阱 韦大小姐和她的狗,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传说她的狗能像人一样直立,拿着方子去抓药、煎药…… 吹得完全不像话。 燕唯儿实在忍不住,看了一眼趴在脚边的阿努,幽怨道:“阿努,你要真能抓药,我就不用顶着挨骂的危险跑出来,到时你自己就去给别人把病治好了。” 阿努吐着舌头,呼呼哈哈,摇头晃脑,似乎非常同意。 燕唯儿又对茉莉道:“我还是回家早点跟别诺坦白了去,少挨点骂,不然他总会从那个被吹得神乎其神的狗身上,联想到韦大小姐就是他的夫人我……” 茉莉忙点头附和道:“对对对,赶紧坦白,不然我心里总是忐忑不安,觉得有事欺瞒少主。”很久了,她有时还是改不掉叫少主。 又忙了一天,燕唯儿挨家挨户走访一些得病的人家,检查了病情,那个方子果然是有效的。 疫情彻底得到控制,韦大小姐和她的狗从此就可以消失了。 马车正赶往回家的路,葱茂的大树绿荫荫的,不断倒退。燕唯儿靠着软垫,闭目养神,这一天下来,骨头都累散了架。茉莉正轻轻替她捶着腿,心疼得要命。 “韦大小姐,韦大小姐……” 燕唯儿睁开眼睛,叫停了马车,对茉莉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茉莉答应一声,不一会儿,回禀道:“夫人,有个小孩说他娘亲病得厉害,想请您去看看……可是,我们应该回府了,不如明天……” “跟他去吧,生病不比别的,拖不得。”燕唯儿吩咐道:“让他上马车带路。” 茉莉迟疑了一下,便把小孩带到前面,跟驾车的随从坐在一起。 马车一路弯弯拐拐,几近黄昏,山色也显得模糊起来。 一栋茅草屋,很简陋。小男孩在前面带路,茉莉扶着燕唯儿进屋,阿努也跟了进去。 床上,一个老妇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就在燕唯儿准备探身检查病情的当口,只听阿努一阵狂叫,旋风一般向里屋扑去,过了一阵,听得哐啷几声,便只剩它的狂叫声。 燕唯儿和茉莉惊得面面相觑,正待进去看阿努,却出来一个男子,绛红色紫袍,黑色镶玉腰带,金冠束发,脸上的笑容,晦暗不明。 “阿努!”燕唯儿意识到不好,不由自主和茉莉握紧了手。 而茉莉却高声呼叫:“仲明!齐英!” 随从没有回音。平时燕唯儿出诊看病,随从都是守在屋外。 燕唯儿见此情状,倒镇定下来。她笑起来:“风楚阳?”曾经见过这人,上次从季连家逃出来的时候,就是躲在他的马车里。 她没讲任何礼仪,直呼其名,风楚阳!仿佛叫阿努一样。 风楚阳没有说话,只是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依然带着那种笑容,甚至,笑容里,还有些他自己也不明白的东西。 得此女,得天下。 他是冲着这个去的。在她成亲之前,花样耍尽,不择手段,却都没成功。她还是嫁给了季连少主。 可是长久以来,他将她的画像挂在卧榻之上,醒来睡去,都是她的模样。即使和别的女子颠鸾倒凤,想的,竟然也是她。 似乎已经远远不止是某种目的,还有凝视她的习惯以及长久日子以来聚集的情愫。 风楚阳在心里从来不承认这一点,情对他来说,太奢侈,也不需要。他只是喜欢江山,喜欢对争夺江山有帮助的一切人和事,所以也包括她。 “你把我的阿努怎么了?”燕唯儿声音不大,却透着冰寒。一年过去了,风楚阳还是不放过她。如今随从生死不明,身旁的茉莉要怎么脱身?阿努也一定被制住了。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专门为她设计好的陷阱。她摸了摸藏在身上的“龙雀”匕首,笑道:“你还我的狗!”仍然是曾经藏身在他马车里那个少女的神态,只是更明艳,她的美貌,似乎是一种光辉。 风楚阳拍拍手,一个训兽师打扮的男子,将一个铁笼推了出来。阿努在笼子里急得直转圈,却无计可施,喉咙发出嗷嗷的悲鸣,像狼一样的声音。 燕唯儿忍着心痛,不紧不慢:“阿努,趴下,别动。”她得让它保存体力,不能太慌张,也不能让它激怒眼前这个男子。 季连别诺说过,只要活着,一切都有美好的可能。 她的阿努得活着,她的茉莉也得活着。 阿努真的不再动,屏足气息,乖乖趴着不动,眼睛却仍然滴溜溜转动着。它安静了,看到主人完好无缺。 茉莉正待说话,被燕唯儿手一拉,阻止了。 燕唯儿直视风楚阳,一派闲适:“说吧,你要如何?” 破床边,那个半路杀出引她们踏入陷阱的小孩,正跪在母亲的床边,紧紧握着娘亲的手,哭泣不止。 他其实也是被逼无奈。 燕唯儿释然,莫名就原谅了这个小孩。她曾经,也愿意为了娘亲,做一切不堪的事。她十分了解这般感受,所以不怪他,甚至,还想要保护他们母子。 “我要怎样,唯儿你还不清楚吗?”风楚阳长身而立,如果他不是这么卑鄙,其实也不至于让人如此憎恨。 “叫我季连夫人更好。”她提醒他,一个已嫁作他人妇的女子,不该让他有太多遐思。 风楚阳摇摇头:“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未出阁的女子。”这是真话,记忆依然停留在她躲在他的马车里,娇俏的模样,带着她的狗,趾高气扬。 “风楚阳,你一直是这样自欺欺人的么?江山轮不到你,你要抢,别人的夫人,不是你的,你也要抢。难道抢到了,就算是你的了?”燕唯儿一面和他扯,一面思量到底要如何脱身,可是,没有一条路可走,绝境如何逢生? “走吧。”风楚阳好整以暇:“我的马车就在外面,对唯儿你,我仍然希望,有个好的开始。”表现得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你把我的随从打死了,把我的阿努关起来了,这就叫好的开始?”燕唯儿手心里全是汗,表面镇静,心中却惶恐。她不敢想,季连别诺要知道这一切,该有多心痛。 “你的随从没死,阿努也没受伤。”风楚阳早就想得清楚,不能结下血仇,否则以后,他就是对她再好,那也是仇人。 他骇然,曾经杀人如麻,却还能在这件事上,想到不要结下血仇,仿佛只有这个女子,能化了他的戾气。 “可是我不保证,如果我的想法落了空,还能有如今这样和谐的场面。”风楚阳也非常了解燕唯儿的想法。在季连家的地盘上,要想无声无息把人带走,除非燕唯儿配合,否则只是痴人说梦。 连威胁,都说得这么客气,果然是一个好的开始。 “把我的人放了,阿努也放了,我跟你走。”燕唯儿的声音波澜不惊:“还有,他们母子也得一并放了。”她指着瑟瑟发抖的母子。 那个小孩忽地抬头,脸上还脏脏的,眼眸却黑白分明。忽地扑到燕唯儿面前哭泣着跪下:“谢谢小姐,谢谢韦大小姐,我……”他说不下去了,引韦大小姐进了圈套,而人家却还在为他们着想。 泪水滴滴落在地上,湿了一片。 燕唯儿轻轻扶起小孩:“你虽然负了我,却没负你娘亲,这很好。”一如曾经的她,上了大红花轿,虽然负了自己,却没负娘亲。 两者,终要舍弃一方,取重者为之,而娘亲,只有一个。燕唯儿忽然笑得温存,轻轻抹去小男孩脸上的泪痕。 风楚阳被那笑容魅惑到了,不是没见过美人,可是她的美,无可复制,是一种光辉,让人心动的光辉。 这比那画卷,要生动一百倍,活色生香,更让人心动。三百多个日日夜夜的困惑,在这一刻,仿佛有了答案。 “唯儿,你说的交易不公平。”风楚阳温言细语:“我不可能放了他们。” “交易?好吧,这样听起来更好,那就不要把它故意渲染成什么好的开始。没有任何一个好的开始是建立在交易之上。”燕唯儿轻蔑的表情,恰到好处,不会激怒对方,却也不妥协。 “唯儿……” “叫我季连夫人。” “韦大小姐……” “也行。”总比唯儿唯儿叫着让人听来舒服多了。 风楚阳妥协,自嘲的笑容让人看不出曾经杀人如麻:“我把他们全带走,等一切稳妥,我自然会放了她们。你觉得如何?” 燕唯儿冷笑,人质,越多的人质在他手上,她越翻不出他的手心。 “我不可能把活口留在此处。”风楚阳的话说得坦白:“要么杀掉,要么带走。” 燕唯儿忽觉一阵恶心翻涌,险些站立不稳。 茉莉脸色煞白,赶紧扶住燕唯儿:“夫人,哪里不舒服?” 燕唯儿摇摇头,抚了下前额,细密的汗竟然湿了青丝。她吸口气,漠然道:“走吧,我要看到我的随从还活着。”想起什么,又停住,走到床上的妇人身边,轻轻探了她的脉,又查看了她的眼睛,对茉莉做了个手势。 茉莉立刻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拿出纸笔呈上。 燕唯儿开了张方子,递给风楚阳:“按这个方子把药给我抓来,你也不希望你的人质死了吧?”扔给他,扭身向阿努道:“阿努,你乖,别叫,我一直在你身边。” 阿努呜呜两声,继续趴在笼子里,样子楚楚可怜。一只草原狼狗,现如今,竟然被关在笼子里,动弹不得,燕唯儿心里难过得要命。不过,她仍然微笑地伸出手指去碰触了阿努的爪子让它安心。 ------------ 第一百一十九章、有恃无恐 燕唯儿检查了随从的呼吸,的确没事,只是昏迷了。她歉然地对茉莉低语:“委屈你了,不能让你回到华统领身边。”她说这话时,声音平静如常。 茉莉却呜呜哭道:“夫人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只是担心少主,他会有多着急。”那一次,她犯了错,帮助小姐逃走,害少主吃了那么多苦。而今,又是因为她没有及时禀报行踪,才造成如今这样的局面。 燕唯儿想起季连别诺,脸上微微浮起笑容,竟然是幸福的,哪怕身处险境,想起他,依然是幸福的。 她转头向风楚阳指了指:“我要坐那个马车,阿努放到我身边来。”那个马车是最大的,把阿努的笼子放进来,再坐两个人,应该是没问题。 风楚阳一怔,随即点头:“好吧,你说如何就是如何。”那个最大的马车是他的专属座驾,现在连狗笼子都放进去了。 燕唯儿可不管那么多,全不像是被掳去的人,站在那里,指挥这个那个,直到把两母子也安顿好了上马车,她才悠然在茉莉的搀扶下,款款上了马车。不见一丝凌乱的步伐,没有一丝慌乱的痕迹。 风楚阳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心下着实佩服。堪比男儿的胆识,竟是如此美貌娇弱的女子。 韦大小姐-----传说中的韦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 燕唯儿一上马车,颓然倒在座位上,闭上双眼,虚脱得一点力气都没有。茉莉正要出口发话,燕唯儿仿似闭着眼睛也能看到,挥挥手,示意她不要开口。 茉莉俯近身前,替她整理软垫,想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却听燕唯儿低低地说:“茉莉,我得了瘟疫……” 茉莉惊声道:“什么?瘟疫?” 燕唯儿点点头,这么长的时间,一直在疫区里走动,平素虽然非常注意防范,却还是没能逃过。 茉莉哭出声来:“夫人,怎么办?夫人!”全然忘记眼前这位韦大小姐正是治瘟疫的高手。 马车停下,风楚阳掀开帘子:“什么事?谁得了瘟疫?” 燕唯儿心道,他果然在外能听到,不动声色,苍白无力道:“这没什么好稀奇的,我在疫区已经走动了一个多月。现在有两条路,你选。第一,把我们全放了,我一个得了瘟疫的女人,对你没什么好处,相反,会把你传染上;第二,按我的方子,去把药给我配齐。” 风楚阳伸出手,简短而有力:“方子!” 茉莉赶紧从包袱里拿了一张递给他,见他消失后,又赶紧扶着夫人。 燕唯儿嘴角扬起一抹宁静的笑容,把茉莉拉过来,对她眨眨眼睛。 茉莉不可置信,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问:“你骗他的?” 燕唯儿摇摇头,俯近她耳边:“不严重,那药我是让你吃的,你不能被传染上,而我染上了,却是件好事。” 茉莉不明白,愣愣地看着夫人宁静悠远的眼神,那眼神中,给人安宁,没有一丝慌乱。 燕唯儿把声音压得更低:“我若是染上瘟疫,倒是保全了我的清白。只需用药防止它恶化,风楚阳怎么都不敢动我。到时我们再伺机行动,你要听我的话,不要乱来。” 茉莉听了燕唯儿的话,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忽然感觉心中踏实,不再害怕。 过不多一会儿,马车停下。 风楚阳在夜色的掩护下,把众人带上了一艘平凡不起眼的商船。 商船在月河上徐徐移动,月芽儿挂在树上,晕出淡淡的白光,迷离而忧伤。 渐行渐远,不知道别诺在做什么?在发脾气吗?还是心痛到无法呼吸,喊着“唯儿唯儿”?燕唯儿站在船栏边,流下了两行清泪。 曾几何时,也是这样,站在甲板上泪流满面?如今,同样的桥段,同样想着那个人。不同的是,曾经在不舍中有那么多怨恨,此时,却是情浓到醉的依恋。 这一生,只有那个人,才是她的夫君,才配做他的夫君。所以她要好好保住这条命,等着与他相逢的时刻。 只要活着,才有一切美好的可能。一死了之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死,只能带给爱人更重的伤痛。燕唯儿深深明白了曾经季连别诺跟她说的话。 所以,她得好好活着,她带出来的人和狗,都得好好活着。 燕唯儿擦干眼泪,对远远走来的风楚阳道:“药呢?” “正在煎。” “我的阿努呢?你不会要一直关着它吧?”燕唯儿说话毫不客气。当一个人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她站的位置绝不一样。她可以有这样的气势,不必畏缩。 “阿努会伤人,我不可能随时盯着它……”风楚阳站定,心神不自觉地恍惚。这样的女人,当然该站在他的身旁,与他一同指点江山。 “我会看住它。”燕唯儿的语气没有一丝退让:“我们都是不会武功的,你拿了我们在手,阿努就不会伤人,我保证。” 末了,燕唯儿冷冷地命令:“立刻放了,我要见它。” 不是商量,是命令。 眼神也是冷冷的。 风楚阳打个手势,铁笼子被缓缓推了过来,阿努可怜地趴在里面,就那么看着主人。 燕唯儿走近阿努,手指轻轻碰触它的爪子:“阿努,现在放你出来,你不要咬这些坏人。”声音是温存的,竟然明目张胆当着风楚阳的面,把他们定位为“坏人”。她说话的神态,依然是少女明媚干净的模样,一派天真,却清冷。 那种清冷,令人无法靠近。奇异又矛盾的表情,仿佛只有她,才有那样的神韵。 训兽师开了铁笼,却猛然倒退了两大步,生怕这凶猛的狼狗出笼来咬他。刚才要不是早已设下陷阱,怕早已被这狼狗撕成碎片。 阿努出笼,伸展四肢,又抖了抖身上的毛,恢复了威风凛凛的气势,一扫刚才在笼子里的郁气。它看都没看一眼别人,只是偎在燕唯儿身边,任她抚摸它的头。 “从现在起,如果我的人,我的狗,出了任何意外,都会算在你风楚阳的头上。”燕唯儿指手划脚,一口一个风楚阳。 风楚阳这许多年,除了在父皇面前唯唯诺诺,还从未受过这样的指使,近来屡立战功,连父皇也对他礼遇有加,和颜悦色,更不必说朝堂之上的官员,私底下就算不服,表面上也是客客气气的。 却如今,被一个小丫头,指东指西,脆生生的威胁。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是被抓来的,倒像是到哪儿都是她的地盘。要放在往日,早将她关押起来,根本不会对她怜香惜玉。 三百多个日夜培养起来的情愫,还有那个“得此女得天下”的说法,像是接了一个女神回家,不能得罪,不能亵渎,只能供着,听她号令。 风楚阳哑然失笑,点点头,洒然而去。 燕唯儿把她的当家主母风范发挥到了极致,完全不见外,在船上指东指西,把风楚阳的家仆指使得团团转。就连他们在船上住的房间都由燕唯儿亲自指派,全然把那船当成了自己的船。 三间挨着的房间,一间住着燕唯儿和茉莉,一间住着两母子,剩下的一间住的是两个随从仲民和齐英。 仲民和齐英已经醒来,却被封了穴道,不能动,望见燕唯儿和茉莉站在他们床前,眼睛里渗出愧疚,没有保护好夫人,倒先被敌人制住。 燕唯儿点点头,表示了解,让他们好好休息,保持体力,这便带着茉莉去到两母子的房间,命风楚阳的家仆把煎熬的药端进来,又叮嘱了半天方回去。 风楚阳早已在房中等着她们,见两人进来,指了指桌上的药:“趁热喝了吧。” 燕唯儿皱眉,颐指气使:“以后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还有,这药不够,再端一碗过来。”这哪里是被抓来的?倒像是依然在季连府坻才有的底气。 风楚阳不解:“为什么不够?” “这是瘟疫,传染人的。难道茉莉不用喝吗?”燕唯儿没好气的态度:“你们要是不怕传染,就尽管天天过来守着我。” 风楚阳站起身拍拍衣衫,望着她反客为主的模样,居然一点也不生气。他曾经抓过无数的男人女人,但没有一个是像她这样被抓了还耀武扬威的,惊奇中,还很新鲜。 他正要离去,却又听燕唯儿清脆的声音喊:“等等!” 他反过脸来,侧身看向她,手负于身后。 “不准备解开我的随从被封住的穴道?”燕唯儿责问的口气,丝丝清冷。 风楚阳走近燕唯儿:“你的要求过界了。”一样淡漠的语调。 “不是我求着你带我走的。”燕唯儿笑面如花,笑里都带着刺:“我此时远离了我的家,有一点要求,难道还不应该?” “那么你应该清楚,被挟持之人的态度应该是害怕。而不是像你这样若无其事,吆三喝四。”风楚阳的头发被月河的风吹得有些凌乱,眼睛里有深沉的墨黑,令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燕唯儿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已经多了把“龙雀”匕首:“被挟持之人的表现,应该是这样。”无尽灿烂的笑,仿佛要把深黑的月河照出一片光芒。她拿着匕首,比在颈项处,只需轻轻一下,他千辛万苦弄回来的“天下”,便化为乌有。 风楚阳用手指着那张笑得肆意的脸,万花尽开,也比不过她的惊艳,尤其是现在,匕首的寒光,在黑夜映照着她的有恃无恐。他颓然放下手,轻轻叫一声:“叶管事,去把那两人的穴道解开。”顿了一下,又道:“多调些人来守住这里。” 后一句,说给燕唯儿听的。 燕唯儿巧笑倩兮,轻描淡写收起宝贝匕首,高高兴兴回到房间。 不一会儿,家仆又端来一碗药。 燕唯儿喝了半碗,叫茉莉喝了一碗,叮嘱她:“记得晚些时候,你把这半碗也喝了。” 茉莉听话地点头,不期然想起了华翼,眼眶有些湿润。 月河的水,静静流淌,无声无息。 ------------ 第一百二十章、传说中的韦大小姐 季连别诺一拳砸在树上,树叶纷纷扬扬飘落,也掩不去漫天的惆怅。 他今晚本来就回来得晚,一进大门,便发现家仆们神色不对,问了好几个人,也没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这么晚了,夫人还没回来,丫头们到处在找。 季连别诺和华翼相视一眼,均感不妙,急匆匆回到别院。新别院取名“燕园”。 燕园的一众家仆也手足无措,有的刚从原来的“诺岭”赶回来,连柳氏也跟着过来了。 季连别诺问明了原因,将留在家里的两个随从叫了过来。 “夫人上哪儿去了?” “夫人出门,为什么你们没跟着出去?” “夫人什么时候出的门?” “茉莉也跟着出去的吗?” 季连别诺一连问了好多问题,两个随从早吓得浑身发抖,不知从何说起。 柳氏先开了口:“别诺,唯儿这孩子,唉,她到外面给别人治病去了,平时早就回来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也不见人影。” 季连别诺眉头皱得更深:“平时?也就是说,今天不是第一天了。她去给谁治病?” 两个随从,一个名费养,一个名宗喜。 费养接口道:“夫人她是去给百姓治瘟疫,她在治病的过程中,自己琢磨了一个很有效的方子,所以很多以为必死无疑的人,都得救了。其实,其实夫人是个真正的大好人。” 季连别诺的脑袋轰然作响,韦大小姐-----唯儿,其实她取了个谐音。 怪不得,韦大小姐和她的狗,有几个女人上街还带只狗的?除了他的唯儿,还有谁? 但他一直没往那儿去想,总觉得燕唯儿每天在家有忙不完的事,不然上上下下,为何该想到的都想到了,该做到的,都做到了,不需要他操半分心。 又以为,她去虚梦华那里,无非是偶尔散散心,就算学那什么断魂曲,也不是朝夕之间的事,却不料,不仅仅断魂曲,居然还学了看病配药,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他头大如斗,又问了一些事,忍着心慌安慰了柳氏,命华翼立刻派人出去寻找夫人,不得四处声张。 他自己则直奔郊外虚梦华住所,问明情况。 风华姑娘惊道:“韦大小姐?韦大小姐是唯儿?”现在大街小巷无人不知韦大小姐,貌美如花,菩萨心肠,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可是,怎么会是唯儿? 季连别诺一脸无奈:“是她。我太粗心了,一个少女带着一只狗,还能有谁?可是我只当她乖乖待在家里,没有出过门。” 想着昨天她还胡扯“看你说到韦大小姐的时候,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以为她是小醋坛子,却是那般暗里的调着情,转移话题。 又问东问西,说“韦大小姐估计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如果她家里人知道她跑出去给别人治病,不知道是否会不高兴呢?” 这已是明目张胆为以后暴露行踪铺路,可是当时听在他的耳里,却像是他可爱的夫人,心地无比善良。 其实,他怎么会骂她? 他为瘟疫的事,弄得寝食难安。朝廷一纸下令封锁,他迟迟不肯执行。但同时也知道,不封锁会造成更大的伤亡。 而传说中的韦大小姐,仿佛从天而降,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有人知道她下一刻会出现在什么地方。她分文不取,也毫不吝啬将方子广为相传,如果不是这样,疫情不会这么快得到控制。 竟然,是夜夜睡在他怀中的那个小女人。 季连夫人,也是传说中的韦大小姐。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竟然是同一个人。 季连别诺苦笑,如果早知道这样,他会派更多的人来守护她的安全,绝不会阻止她去治病。 她知道他忙,所以从不来扰他。 季连别诺埋首坐在椅子上,脸色越来越不好:“师叔,你们到底教了她些什么?” 虚无骨躺着,也在沉思:“断魂曲,她起码会了八成。对付一般武功的人,应该没问题。医术,她当然也学了不少,不过她是真的聪明,瘟疫的起因有多种原因,症状也不一样。不是每一次都能用同一个方子,所以她那个确实是自己配出来的。别的,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技艺,她学着玩的。” “对了,我还送了一个木头簪子给唯儿,那个簪子里有几支涂了巨毒的细针,如果谁被射中,不出一刻钟便会毙命。”风华姑娘喃喃道:“她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季连别诺摇摇头,起身告辞。他骑马飞奔回府,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那些披星戴月的日子。 寻她,一直在寻她。 今夜,又是这样刺痛的感觉。 季连别诺一拍马,加速狂奔而去。 燕园里,仍然人声鼎沸,柳氏在,季连微雨也在。 华翼走近,悄声说了几句话,季连别诺脸色大变,连手都止不住的轻颤。 季连微雨心知不好,话到嘴边,竟不敢问了。 季连别诺强作镇定,令所有人等不许声张,不许传扬,又让柳氏和微雨回房休息。 众人都默默回房,无人敢再发出声响,尤其是那两个随从,更是恨不得立刻出门去把夫人寻回来。 每次夫人出门,都只肯带两人出去,说是太过招摇,怕引起误会。所以他们四个人,总是轮换出去。 季连别诺和华翼大步走出季连府坻的后门,看到一辆马车,完好无损地停在那里。 季连别诺走过去,看见车里还有未用完的方子,以及一两包药材。 车还在,人却不知所踪。 他的心一阵一阵的凉透。 是风楚阳,一定是风楚阳。得此女,得天下。风楚阳竟然还惦记着这个莫名其妙的说法。 季连别诺以为,随着和唯儿的大婚,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个说法也会一天天淡去。没想到,过了那么久,风楚阳其实一直在窥视,在等待时机。 夜色如水,白月光的忧伤,淡淡洒在季连别诺的肩膀,那里,仿佛还残存着唯儿的幽香。 “少主,是风楚阳么?”华翼也延习着多年的习惯,叫着少主。他满脸戚色,理所当然担心少主夫人,可是,还有一个女人也失踪了,那个女人是他的妻。 季连别诺沉声道:“华翼,安排好各个牧场的防卫,一定是风楚阳干的。如果我们乱了阵脚,他除了把唯儿掳了去,还会趁虚而入。如今皇上都不早朝了,他如今战功显赫,朝廷的兵力迟早会伸向我们。” “不找夫人了?”华翼骇然。 “找,但不能明里找。”季连别诺声音越来越沉重:“季连夫人失踪,这会引起很多猜想。而风楚阳强抢别人的妻子,捂都来不及,哪还会主动宣扬出去?” 华翼点点头:“我一定会把夫人找回来。” “还有你的妻子。” 两个男人在这一刻,无比明白对方的感受。 近一年里,季连世家兵力猛增,宣梧更是不遗余力培养带兵的将领。 皇上连早朝都懒得上,更没心思管月河以北的事。各处烽烟四起,不可否认,季连世家一直是棵好乘凉的大树。 季连别诺回到燕园,又命华翼派人轮流出去找人,月河上各个港口,都派人沿途监视,一旦有异常,立刻禀报。 季连别诺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暖玉温床上,才蓦地发现,之所以每天很忙,却依然有用不完的劲儿,只不过因为,有个小女人在他身边,每天晚上吱吱喳喳有说不完的话。 物是人非,他依旧在,只是身边,空空的,满怀寂寥。 不过很奇怪,唯儿的两次失踪,带给他的,是不同的感受。 前一次,是比死更难过的痛苦。因为害怕唯儿遭遇不测,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他输不起的。 这一次,他依然深深的担忧,但心中有着不一样的宁静。仿佛确知,他季连别诺的夫人,一定会有办法,躲过各种危难。 他想到什么,猛地坐起身,举着烛灯,把箱子打开翻了半天,果然,“龙雀”匕首不在了。 她曾经对他盟誓,燕唯儿一辈子都是季连别诺的女人,如果风楚阳把她掳了去,她就会用龙雀自杀,不让他得逞。 那不是玩笑,他相信,她认真的。她只做他季连别诺的女人。 可是,他希望她能明白,一定要好好活着,才算是真正的爱。只要她活着,他别无所求。 依然是这样的乞求。从很久之前,就是这样的乞求。 他的心,慢慢痛起来,如针扎。 季连别诺吹灭烛灯,一个人在黑暗中静思,每一点,每一滴,都清晰得如昨天才刚刚发生。他相信,她那么聪明,一定可以与风楚阳周旋到底。 用断魂曲?用木簪?或是别的古灵精怪?说不清楚,但他笃定相信,她总有办法拖到他来救她。 她一定知道,她失踪后,他是什么感受。 季连别诺透过窗台,看见天上挂着弯弯的月亮,也许此时,她也在看着。 记着,唯儿,我一直在你身边。季连别诺喃喃低语。 彼时,燕唯儿与茉莉,带着阿努站在甲板上,看着弯弯的月亮在云层里漂浮。 燕唯儿对茉莉低语:“不要怕,我感觉别诺就在我身边。当然,还有你的华翼,他会陪着你的。” 夜色如水,她们双手相握,阿努也抬头望着远方。 ------------ 第一百二十一章、不战 残兵败将,血溅回陕。 月河之水似乎渐渐变成鲜红的血,流淌着杀戮的气息。到底,还是开战了。 只是没料到,来得这么快。 季连别诺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走进回陕牧场。到处都是忙碌着的人,到处都是鲜血染红的印迹,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儿。 场主及带兵将领吴越朗大致向季连别诺禀报了此次遭突袭的经过。对方虽有备而来,但回陕牧场蓄势待发,早晚练兵,摩拳擦掌。 这是季连世家的第一场胜仗。 季连别诺并没有太多喜悦,一切如他所料,风楚阳计划了一年多,终于要向他开战。 先掳燕唯儿,趁季连别诺心神大乱之际,连夜突袭牧场。这不仅仅是谁输谁赢的问题,而是月河以北再也无法维持宁静的生活。 皇帝早已不上朝,军权尽握风楚阳之手。他率先发动战争,将季连世家搅进这场腥风血雨,让季连别诺再不能置身世外,而与朝廷为敌。 接下来,风楚阳一定会安无数莫须有的造反罪名给季连世家,因为至始至终,季连世家表面臣服朝廷,但事实上,月河以北的控制权,一直紧握在季连世家手里,从未动摇。 风楚阳在平内乱之时,早已想透这件事,只有把季连世家的土地,真正纳入版图,方算是真正巩固了自己称霸的地位。 天下大乱,也是秀美江山。 如果收服了季连世家,别的起义军,也自然就烟消云散。 非杀鸡儆猴,而是杀猴吓鸡。 季连别诺大婚之前,在集帕尔牧场,曾经与格里木王一见。当时格里木王一番寒暄后,便坦诚来意,希望季连兵马不要围攻灵国,解了朝廷之围,而是希望他火上浇油,直捣京都,一举推翻皇权。 格里木王信誓旦旦,只要季连起事,他必效犬马之劳。 每一次改朝换代,无一不是踏上鲜血染红的道路,最后受苦的,仍然是天下的百姓。 但不可否认,那时,是季连世家最好的机会。 季连别诺心下早已定下主意,却还是问过燕唯儿,如果朝廷早晚向季连世家发兵,而此时是千载难逢的机遇,是否要趁虚而入? 当时燕唯儿思索良久,研墨写下两句诗,以作回答:不在家乡在异乡,战死沙场两茫茫。 随意的诗词,勾勒出战争的残酷。 燕唯儿能想到的,终究还是天下苍生,百姓疾苦。那是与生俱来对世事的悲苦心,一如曾经仗义出手,救四百个少女于危难之中。 这两句诗,是一首藏头诗,“不战”,这是她给季连别诺的回答。 两人一样的想法,心心相印。为保一方百姓平安,他们都隐忍着。 季连别诺在那一刻,方真正明白,得此女,得天下。这个寓意,其实是说,得仁心,得天下。 而风楚阳却不明白。 所以风楚阳在计划了一年多以后,还是不放过燕唯儿,也不会放过季连世家。 雷霆万钧之势,却是血溅回陕收场。 又一天过去了,月河烟波荡漾。 燕唯儿以为船会开往京都,却不料,竟是相反的方向。她希望在这天下大乱之时,季连别诺千万不要为了她,像上次一样,没日没夜奔向京都。 此时非彼时。 季连别诺应该以尊长的责任为先,照顾好大家族,只有如此,当她想到办法脱身,才不会愧疚。 是她先犯了错,不应该瞒着夫君偷跑出来。如今不止她被抓,还害了茉莉和两个随从。 甚至,还有那一对母子。那不过是平常百姓,却因为她的任性,而被牵扯了进来。所以她有责任要护得所有人周全。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徒手救了四百少女的燕唯儿,偷偷下了药,救了人,回家等着的,便是一场暴打和更悲惨的小妾命运。 她如今,是季连别诺的夫人。自然应该有点像样的东西来匹配英明神武的夫君,不能给他丢脸。 她昨晚想了一夜,想到了要如何护得所有人周全,并且保全她季连夫人的清白。 想通了,便能心绪平稳,随意畅快,不再如昨天被抓时内心的慌乱和惊恐。 她有条不紊地给那个少年的母亲看病,次日又开了方子,让风楚阳派人去买药。 少年洗了脸换了衣,竟是十分清秀。他说他叫小五,如果韦大小姐能治好他娘亲的病,他从此便卖命给她,至死方休。 燕唯儿哑然失笑:“我不要你的命,你只要好好活着就行。” 她随意一说。 他铭记心底。 其实小五的娘亲,病得并不厉害,只是因为家境太贫寒,常年穿不暖,吃不饱,又加之风寒侵袭,其实连瘟疫都没染上。她瘦得皮包骨,全身无力,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燕唯儿也不敢给她大补,只是开了个食谱,让风楚阳的家仆按照上面的做。 燕唯儿的话,家仆当然不敢不听。 风楚阳发话,这几人只要不是逃跑,别的,统统按韦大小姐的意思办。 这样一来,事情就多了。 沐浴,更衣,香薰伺候,饭菜要按时按量搭配,哪个时辰煎哪一包药,哪个时辰该吃哪种点心……一帮被掳的人,竟然衣新神爽,过得有滋有味。 除了小五的娘亲还躺在床上歇息,所有人都聚在甲板上,神采飞扬,如同远行踏青。 茉莉嘻嘻笑着,在小五白嫩的脸颊上,拧了一把:“瞧这小孩,衣装一换,今后长成个英俊少年,指日可待哪!”她跟着燕唯儿混久了,也学会了她那套胡言乱语。 燕唯儿拍拍手:“果然如此,小五,等我把你娘亲治好了,你长大以后,娶一房媳妇,可要孝敬她,千万不能娶了媳妇忘了娘啊。” 全是长辈的口气。 小五讷讷的,扭捏之极:“我不是小孩了。”看着如花似玉的韦大小姐,她又有多大?不过只比他大一两岁吧,为什么竟然像是长辈对晚辈才有的语气? 众人哄笑,你一言,我一语,甲板上的笑声飘荡在月河之上,却因为某一人的出现,骤然气氛凝重。 他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掳掠者,当然不受欢迎。 燕唯儿竟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忆起季连别诺从天而降,用长剑劈开她的大红花轿,从此,她便成了季连别诺的女人,季连世家的当家主母。 一场心酸又甜蜜的邂逅。 同是掳掠者,却因着目的不同,有了那么大的差别。季连别诺为了妹妹,而风楚阳却为了可笑的江山。 所以结局一定会不同。季连别诺是她的夫君,她将生死相随;风楚阳,是她的敌人,她将倾尽所学,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风楚阳僵在当场。 其余之人都冷若冰霜,倾刻间,甲板上的笑声被风吹散得无影无踪。 “唯儿。”风楚阳低沉的声音。 “叫我季连夫人。” “韦大小姐。” “也行。” “让他们退避,我有事找你。”风楚阳已经十分客气了,没有用强硬的手段,令其余人等消失。 燕唯儿大气地挥挥手,令众人离开,却无一人肯走。两个随从站到燕唯儿身后,茉莉扶着燕唯儿的左手,小五紧张地扯着燕唯儿右手的袖子。 连阿努都忽然毛发竖立,弓着身子,只等主人一声令下,便要扑将过去。 风楚阳不动,毫无表情。 燕唯儿停了一下,脆声道:“阿努,趴下。” 阿努得令,瞬间放弃了战斗姿态,乖乖趴在甲板上。 燕唯儿回头,微微对随从点点头,又拍了拍茉莉和小五的手。 众人离去,挨个从风楚阳身边走过,每个投向他的眼神,都是那么怨恨。 风楚阳不以为意,走向甲板上的椅子坐下,在她的对面,凝神看她妖娆的风姿。 那种妖娆,竟是清灵不沾一丝尘埃的惊艳。 “说吧,风楚阳,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说?”连说这种挑衅的话,都带着股子天真味。 她对他敌意浓重。 他却渐渐喜欢上这种敌意,莫名其妙,仿似入了魔。 “想让你见个人。”风楚阳见到纤雪枝,听她说燕唯儿失忆了,便想过要一探究竟。 “一定不是好人。”燕唯儿想也不想,出言相讽。 风楚阳不说话,击掌三声。他看似随意一击,声响却在水流声中荡漾开去,听起来浑厚苍劲。 一个身影从船舱的另一头闪出,徐徐走来。他身着青色袍衫,身形与风楚阳一般高大。 燕唯儿心里咯噔一下,他不是死了么?看来,那时在风楚阳的宴会上看见的身影,并不是她眼花。 他的眼睛、鼻子、嘴唇,与她的有那么一星半点相似。此男子长相出众,却因为其眼神中的暴戾和晦暗,让他看起来阴沉,让人难生好感。 他果然没死。 燕无晨。这个让她和娘亲受了那么多罪的人,竟然还活着。 她倾刻间,明白了风楚阳的用意。也在那一瞬间,她作出了相应的计较。 她脸色茫然,看着徐徐走近的人。 “认识这个人吗?”风楚阳一边问,一边想从燕唯儿脸上找出答案。 燕唯儿摇摇头,眼睛一刻也不离开来人的脸,喃喃自语:“可是,为什么,感觉他很熟悉?” 风楚阳依然紧紧盯着燕唯儿的眼睛,耐人寻味的探询着。 ------------ 第一百二十二章、暗战 夕阳下,霞光染红了天色。 燕唯儿缓缓站起身,茫然的表情,却有着太多的困惑。 燕无晨站在离她一尺远的距离,脸上挤出柔和的线条,却终究因着心中的轻蔑和愤恨,而无法将温情表达得淋漓尽致。 眼前这个女子真的是那个从小被欺负到大的燕唯儿吗?他的妹妹?那个庶出的妹子? 他不自觉地摇摇头。一样,也太不一样。 这个女子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光站在那里,便是一道最绝色的风景。她全身上下闪耀着高贵的风华,让人不可直视。 可她明明,就是当年被他打得死去活来的那个丫头。 燕无晨握紧拳头,脸上却洋溢着笑容。他沦落为下人,她却贵为季连世家的当家主母。 “妹妹。”他开口,仿佛千辛万苦与之相逢,竟然饱含感情。 燕唯儿转头去看风楚阳,又再一次将目光投向眼前的男子,困惑更盛:“妹妹?你叫我妹妹?” 不可置信的神情。 “是的,唯儿妹妹。”燕无晨差点快被自己感动了,一不小心会误认为从小是如何爱护这个妹妹:“我是你的哥哥,你不记得我了?” 看见燕唯儿疑问更盛,他又补充一句:“你叫燕唯儿,我叫燕无晨,你是我妹妹,你真的不记得了?” 燕唯儿摇摇头,颓然坐在椅上。 表演到此,已到了极致。燕唯儿可不准备和燕无晨上演一出喜极而泣相拥痛哭的恶心戏码。 她淡淡的表情,像是一下从困惑中抽身出来,轻声道:“我不记得了。” 燕无晨几乎都以为接下来燕唯儿会飞身扑进他怀里,喊一声“哥哥”,哭个地动山摇。 却,错了。 她的神情那么淡漠,知道他是她的哥哥,只是表现出某一刻的惊奇和疑问,而此时,如女皇坐在那儿,一眼都不看他。 她是女皇,而他是下人。所以不可交集,也没有相认的必要。这个认知让燕无晨差点气得发狂。 风楚阳深深看了燕无晨一眼,立时让后者收敛了戾气,露出失望黯淡的眼神。 他轻声道:“妹妹……” 燕唯儿迷茫地挥挥手:“叫我季连夫人。”顿了一下又道:“一会儿冒出个娘亲,一会儿冒出个哥哥,可我一点记忆都没有。” 她眸色如水,言语无尽坦白。 风楚阳疑虑尽去。他在这一年里,已经知道季连别诺并未将燕家满门灭杀,而是对燕家的女眷手下留情,而燕唯儿的娘亲理所当然在列。 如果此时的燕唯儿将此事隐瞒,说明她的失忆令人起疑,,并且有心耍花招。但此刻,三言两语,她便把她娘亲的事抖落出来。 她的神色无尽淡漠,连说到娘亲也无尽凉薄。失忆之人,对往事没有印象,何来那么多感情? 一切都在情在理。 风楚阳渐渐露出温和的笑容:“可是这个人的确是你的哥哥。” “好了。”燕唯儿摇摇头,一眼都没看燕无晨,站起身,准备离开。 却被燕无晨用手抓住:“唯儿,你可以不认我这个哥哥,但你不能把贼人当成爱人。” 燕唯儿脸色煞白,声音微颤:“我不听!”她没有惊奇地问“你说什么”,而是说“我不听”,说明她早听过传言,却不让自己相信。 燕无晨继续道:“唯儿,记住,你姓燕,无论你嫁给谁,你都姓燕!”他在她耳边,近乎咆哮。 燕唯儿猛然一把推开他:“我不听,就算他用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来冒充我的娘亲,就算我知道那个女人不是我的娘亲,但我认了,我还是要嫁给季连别诺。”声音恼怒,转向风楚阳:“对你,我更不相信,谁知道你是不是随便找个人来冒充我的哥哥!” 说完,带着阿努扬长而去,纤纤背影消失在暮色夕阳中。 她毫无章法的出招,完全打乱了风楚阳与燕无晨的计划。原本以为,失忆后的她,能忘记燕无晨以前对她的敌意。一个人在被掳掠之后,见到亲人,不是应该喜极而泣吗? 重逢,然后告诉她,季连别诺是燕家的仇人,甚至可以编造谎言,说她的娘亲也是季连别诺找来冒充的。 可如今,不用他们说,她自己已经把这件事情扔了出来。她的娘亲,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得而知,既然她说是假的,可见,自然是假的。 她的态度,明明白白就写清楚了,她听人说过燕门被灭杀之事,可是她依然要嫁给季连别诺。 当家主母的诱惑,一世荣华富贵,谁个女子抵抗得住?一如男人的江山,前仆后继,无论牺牲多少人,仍然是男人们乐此不疲的游戏。 风楚阳忽然大笑,不理燕无晨疑惑的目光。他爱江山,燕唯儿爱的是荣华。其实,他们原是同一种人。 季连别诺能给她的,他风楚阳一样能给她。并且可以给她的东西,会更多,更好。只要她配合,母仪天下,指日可待。 他决定了,放开心胸,来爱她。如果他们是同一类人,有着相同的渴望,那么再加上相爱,岂非更完美? 更何况,三百多个日夜,他的眼里只有那副美人图上的女子,他的心里,时刻都在思念着她。 思念她,就像渴慕江山一样的情愫。 他确信,在他以为一生只为江山而存活的同时,他忽然有了爱上一个人的冲动。 那个女子,有着“得此女,得天下”的传说。她有着一样的野心,也有着一样的狠心,为了荣华,不顾家门不幸。 他们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风楚阳迎风长笑,衫子被风轻轻吹起,夕阳染在他身上,秀丽山河,应该全都握在他指间。 那时,她在他身旁,与他分享胜利的喜悦。只有她,才有这样的资格。 燕无晨木然呆立,不知道风楚阳有什么可笑得那么开怀,心里讪讪的,带着几分卑微。 燕唯儿闪身进了船舱的厢房,脸上几分狡黠,拍拍手,露出小女孩的天真神态:“茉莉,我渴了。” 茉莉连忙倒了杯茶,递到她手中,又用手绢擦去燕唯儿额头细密的汗:“夫人,累不累,快来躺着。” 燕唯儿点点头:“倒真累了,我最近很容易就累。”她倒上床,一股倦意袭来,很快便沉沉睡去。 她昨夜睡睡醒醒,折腾到天亮,加之染病在身,又不敢彻底治好,并且,刚才还打了一场暗战,将两个男人戏弄于股掌之间。实在是很累,此时便睡得香甜无比。 茉莉坐在床前,阿努也在脚边,一人一狗,守护着燕唯儿。 过了好久,听见燕唯儿轻轻喊一声:“诺!”翻过身,又酣然睡去。 茉莉呆呆的,眼泪流出来,却不敢出声。她自成亲之后,第一次离开华翼,思念排山倒海,将她掩没,却又庆幸,可以守在夫人身边。 她以季连当家主母姐姐的身份下嫁给华翼,在华家得到了极大的尊崇。这一切,都要感谢玲珑慧质的夫人。成亲的时候,所有的嫁妆以及嫁衣首饰,都由夫人一手操办。 府里多少丫头都羡慕得眼含热泪,恭喜她嫁得如意郎君。 洞房花烛夜那晚,华翼握着她的手,轻声道:“我们夫妻同心,守护少主和少主夫人,好吗?” 茉莉点点头,问得鬼使神差:“你也喜欢少主夫人,是么?” 华翼一愣,半响,点点头,很肯定:“像她那样的女子,谁人不喜欢呢?不过,你是我的妻,是另一种爱。” 她释然,感怀他的坦白。曾经隐隐中,有那么一刻,从他的眼神,看到了莫名不该有的情愫,以为是自己的多心。 但在他勇敢承认的那一刻,她忽然放下了女人的某种执念。 夫人是他心中的神,而她,是他的妻。区别在此。 茉莉相信,此刻的华翼一定不会怪她扔下家里而陪在夫人身边。他们夫妻两人在洞房的一刻,没有海誓山盟,只是下定了要永远守护少主和少主夫人的决心。 燕唯儿这一觉,睡到了深夜才醒来。她睁开眼睛,看见茉莉守在床前,皱眉道:“你不去睡,在这儿干什么?” “我守着你。”茉莉温柔的声音,在夜晚听来,令人心安。 燕唯儿扯扯嘴角,竟挤不出一丝笑容:“茉莉,我对不起你。” 茉莉心中一热:“夫人,我们之间还需要说这些么?”忙转开话题:“夫人,饿吗?我去弄点吃的来。” “你吃过了?”燕唯儿反问。 茉莉摇摇头,笑道:“我们阿努也没吃。” 燕唯儿坐起身,伸个懒腰,刚睡醒的脸上,红扑扑的:“那我们到甲板上,边吃边赏月去。” 茉莉答应一声,出去吩咐了船上的家仆,做这样那样,直把一众家仆气得七窍生烟,却是敢怒不敢言,闷声不响地准备去做晚饭。 茉莉道:“要不,我去做吧,你们累了一天,歇歇去。” 家仆哪敢大意,听了茉莉那句体己话,倒也气消了不少,高高兴兴做饭去了。 小五和两个随从,听说夫人要吃饭赏月,都睡不着了,全都跑出来。 月光清凉,洒了一船的银色。 燕唯儿在笑语中,望着月亮出神,此刻,别诺在做什么?天上的月亮,只有一个,他是否也在仰望夜空? 彼时,季连别诺站在书房的窗前,怔怔地望着月亮发呆,唯儿,她还好吗?是否也如他一样,见月思人,念入骨髓? ------------ 第一百二十三章、东月城 船行至东月城,靠向岸边。驶出季连别诺的管辖范围,风楚阳方放下心来。十几天里,他一直郁郁寡欢。 风楚阳收到战报,派去袭击牧场的人,几乎全军覆没。而季连别诺在知道燕唯儿失踪之后,也并未如他所料,乱成一团,竟然还在次日,亲自去了被袭牧场,犒赏将士。 各个关卡,也没见特别严厉的搜查。难道成了亲,季连别诺就不在乎燕唯儿的去向了? 他率先发动偷袭,这是一条不归路。从此季连家和朝廷势必对立。但他不在乎。而父皇……也许正在温柔乡里,流连忘返。 他本来有许多机会杀了父皇,然后自己坐在那个神往已久的位置,可是这样一来,朝廷一定会乱成一团,不可控制。天下本就烽烟四起,更有可能许多师出无名的起义军,会打着替父皇报仇的幌子来申讨他。 前朝历史,多不胜举。 在他左右为难之际,纤雪枝来了。他们达成了一项盟约:她保证让皇上日日不早朝,而他替她发兵月河以北,扫平季连。 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咬牙切齿,连嘴皮都咬破了,渗出点点血迹。 风楚阳大笑:“你何以这么有把握能让父皇不早朝?父皇早就对女人的容颜过了留恋的年纪,更何况,纤雪枝大家你虽然美,但比起父皇后宫里的女人,实在算不得什么。” 岂料纤雪枝凤目一挑,眼里是无尽的冰寒:“要不是燕唯儿捣乱,季连别诺也会毁在我手上。”她用的是一个毁字,听得风楚阳遍体生寒。 风楚阳不记得当时纤雪枝干了什么,只记得日思夜想的美人忽然从画卷中走了出来,衣裳一件一件掉落,浅笑轻盈地诱惑着他,让他迷乱到想死的境界。 醒来时,床榻之上,纤雪枝不着寸缕地偎在他身上。他恍然,为何她会那么自信地告诉他,可以控制皇上不早朝。 传说中的媚功幻想,居然她也会。 她不是凭借自己的相貌去诱惑男人,而是引发出男人心中朝思暮想的女人,极尽欢愉。 每个男人心中,应该都有这样一个弱点。 风楚阳曾经本来没有这样的弱点,而现在,却有了。他同意了纤雪枝的盟约。这对他而言,没坏处。他本来就要先拿下季连,再作别的打算。 收复疆土,应该从季连开始。除了疆土,还有女人。 风楚阳将纤雪枝以宫女的名义送进了宫中,从此,她夜夜伺寝,yin乱宫闱。皇上再也不去妃嫔寝宫,也不再早朝。而风楚阳也在为发兵季连作准备。 他在这件事上,看到了一个女人的可怕之处。得不到,就必然毁掉,她对季连别诺已恨到极处。 东月城是个偏安之地,风沙极大,物资也不丰富,但它却是东边方向连通塞外的必经之路。 燕唯儿被安置在东月城,任谁都想不到。 如此贫瘠之地,仍然有奢华府坻,兵马守卫。只是不会显山露水,大张旗鼓召告天下,此处是他风楚阳的府坻。 “杨府”。这是挂在那扇朱漆大门上的门匾。 燕唯儿提着裙摆,在茉莉的搀扶下,从容下了马车。浸着风沙的艳阳晃得她眼睛刺痛,她吃了十几天的药,不仅不见好转,还伴着随时的晕炫和呕吐,身子虚得站立不稳。 风楚阳从高头大马上跃下,伸出手来扶她。茉莉扭脸恨去,燕唯儿躲过他的手,眸色淡然,不悲不喜。 他们进了一处别院,十分清静。房屋并不陈旧,显是新近翻修过。 “你准备把我关押在此多久?”这是燕唯儿进府后跟风楚阳说的第一句话。 “不必说得那么难听。有这么豪华的关押?”风楚阳已经习惯了她的敌意,不以为忤。 “强掳别人的妻子,你似乎心安理得。”燕唯儿声色如常,不急的音调,微寒的语气。 “在我心里,你从来就不是别人的妻子。”风楚阳几曾为一个女人在这讨论得费尽心思:“在你成亲之前……” “好了!”燕唯儿打断他的话,不想听他扯东扯西:“你怎么想,我没兴趣。但是跟我在一起的人,必须全部跟我住这里。” “你要求太多了。”风楚阳既不拒绝,也不正面回答。 “当然,这是我的权利。我不想来的地方,被你强行拉来,自然是我占有利位置。”燕唯儿强撑着身体,站在空旷的院子里,随从和小五母子都不知道在哪儿去了。 “你似乎忘记了,在这里,我说了算。”风楚阳存心逗她。 燕唯儿回击,寸步不让:“如果你要的只是一具尸体,你就能说了算。”她知道他的目的,有持无恐。 风楚阳微微摇头:“此举可一而不可再,用多了,就不灵了。” 燕唯儿抬头一望,阳光里飞舞着无尽沙尘,眼睛被迷乱得几乎一团漆黑。她站着晃了晃,轰然倒下,吓得茉莉一声声尖叫:“夫人!夫人!” 燕唯儿勉强睁开眼,无力道:“从今天起,停药。”说完,她闭上眼,一动不动,伴随着剧烈咳嗽,忽地嘴角流出一丝鲜红的血。 风楚阳沉声道:“朱兴,周力,把人带过来。”他脸上一丝无奈,一场口角,这么快就败下阵来:“好好调养身体,否则,你只要死了,这一干人等一个都活不了。” “像你的作风,我相信你做得出来。”燕唯儿闭着眼睛冷冷回敬。 人很快被带进院子。小五冲过来,跪在地上,和茉莉一起扶着燕唯儿喊:“韦大小姐!韦大小姐……”他的娘亲在燕唯儿的悉心调养下,已经恢复得很好,他更视韦大小姐如天神一般。 风楚阳转身要走,刚到墙砖砌成半圆的门口,就听燕唯儿喊道:“风楚阳……”之后,又是一阵急咳,半天喘不过气来。 风楚阳可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燕唯儿想起他的好,只是停下脚步,并未转过头来。 “给我……一架筝琴。”燕唯儿声音很轻,但仍清楚地传进风楚阳的耳鼓。 风楚阳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允,就那么走了出去。 过了两日,筝琴便送了过来。 整个院子空旷而寂寥,尽管翻修得焕然一新,却仍难掩斑驳风沙。 院子里,到处是丫环和侍卫,看那阵势,无一是省油的灯,个个都非寻常人等。 院子外面,侍卫围得水泄不通,插翅难飞。风楚阳却不知所踪。 燕唯儿自住进屋子,就卧床不起,直到风楚阳的筝琴到手,方按时按量服药。过了两日,她又开了新方子,叫风楚阳的家仆照方子抓药去。 又过得几日,燕唯儿能下床了,只是身体仍有些虚弱。她强撑着,在小五和茉莉的搀扶下,走出房间。 柳条新绿,槐树葱郁,艳阳仍高高普照着院落。右侧有个凉亭,当中一张桌子,周围几把小椅。燕唯儿就坐在那儿,想象高墙院外,月河以北的春风柳岸,思念她的家,她的娘亲,她的爱人。 远远听到阵阵声音从院外传来:“参见三皇子!”一路而来,纷纷有人跪倒:“参见三皇子!” 声lang不绝于耳,可见这个院子是如何重兵把守。 燕唯儿喝一口银耳汤,用手绢轻轻擦试嘴角。她没有抬头,仿佛不知他大驾光临,又或者,这个人光临,跟她毫无关系。 风楚阳坐下,在她对面。他一身暗红紫袍,黑色腰带上,镶嵌着玛瑙玉石,透出超然贵气。紫金冠束发,丰神俊朗,英气逼人。 “韦大小姐,身体可已无恙?”风楚阳端起丫环刚沏的雨前龙井,喝了一口,品味良久。 “托你的福,死不了。”燕唯儿继续喝她的银耳汤,一口一口:“我怎能死了,让你来害我的人呢?” 风楚阳笑着点头:“有这个想法,很不错。”他话锋一转:“韦大小姐,可想听听,月河以北发生的事?” 燕唯儿怔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汤匙。 风楚阳悠然的声音:“将你带走的那天晚上,我的兵马突袭了季连家的回陕牧场。” 燕唯儿的血都快要凝固了,却又听得风楚阳说:“结果我精心挑选的兵马,竟然血溅回陕,只有少量的残兵败将退了回来。季连别诺这一仗神气了,在回陕大肆犒赏将士。”他像是在说一场胜仗,语气里还有些兴灾乐祸。 燕唯儿手脚冰凉,连听到季连别诺赢了,都心有余悸,不知道风楚阳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你就没点什么反应么?”风楚阳显然很满意燕唯儿被他镇住的神情,连说话都变得如三月春风。 “你希望我有什么反应?”燕唯儿一刹那间,忽然隐隐明白,风楚阳话里的含意。她被掳之日,他血洗回陕牧场,而季连别诺犒赏将士,竟然没有带领人马直逼京都,去追失踪的夫人。 京都,也早已埋伏了人马,等着季连别诺踏进陷阱。 可是,季连别诺按兵不动,甚至月河沿岸都不见他的兵马搜查。 燕唯儿心内欢喜,季连别诺终是选择了月河以北的百姓,而不会像上一次她失踪的时候,那么草莽,连夜直闯京都。 他变得沉着冷静,懂得把握孰重孰轻。燕唯儿掩饰着心中的骄傲,轻轻埋首,将那碗银耳汤喝完。 ------------ 第一百二十四章、天下 燕唯儿脸色悲伤,骤然泪珠如断线的珍珠,滴滴落进碗里。她站起身,忽地将盛银耳汤的碗打翻在地,哭着奔进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任茉莉怎么拍门,就是不开。 直到听见屋外此起彼伏:“恭送三皇子”,燕唯儿才打开房门,让茉莉进屋。 茉莉正惶恐得要死,却看见燕唯儿的眼里露出丝丝狡黠,一脸喜色,而刚才的眼泪还残留在腮边,没有抹去。 “夫人,怎么回事?”茉莉小声问道。 燕唯儿欢快地眨眨眼:“喜事!茉莉,给我准备琴,我要弹一曲,以贺我夫君大获全胜。”她骤然意气风发,如战场上的女将军,指挥千军万马,打了胜仗归来。 茉莉连忙筝琴伺候,得夫人情绪感染,她似乎也满心欢悦,尽管,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燕唯儿认真调试琴音,直到把每一个音色都调得丝毫不差。 香薰袅袅,一丝青烟,化作相思,盈满她指间,鼻息,直至心灵深处。 不在家乡在异乡,战死沙场两茫茫。 “不战”了一年有余,终究要开战了。不战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为了保全更多东西。 所以就算如今听到开战的消息,燕唯儿也是欣喜的。蓄势待发,守卫疆土。除了是季连的尊严,也是为了一方百姓而战。 她闭上眼睛,弹出第一串音符。 茉莉以为是欢快之曲,却不料,夫人竟弹了一串沉闷而忧伤的音色,和她之前说的“以贺我夫君大获全胜”的话,背道而弛。 她手上弹得无尽悲凄,脸上却笑得无尽畅快,一扫被掳以来的忧郁之色。她病了十几日,身子拖得有些虚了,就算此时全愈,也不可能面颊红润,更何况,她身体并未康复。 但她笑笑的样子,一如三月的桃花,盛放得无尽妖娆。她就那么闭着眼睛,脸却是向着茉莉的,看得茉莉竟是一呆,夫人美艳不可方物,那不仅仅是样貌,更是神采。 琴音绕梁,仿似被风吹了出去,飘得很远很远。守院的侍卫,听来都不禁心中一紧,如此悲凉,如同一个弃妇的哭泣。 风楚阳也听到了。他肃然的脸庞,渐渐浮起笑容。和韦大小姐这样聪慧的女子打交道,的确愉快。他说上一句,她便解了下一句,不必点拨,不必多说。 她的琴音里,弃妇般的悲怆。 季连别诺弃了美人,选了江山。这就是他要完整表达的东西,显然,韦大小姐懂了。 只要她懂了,他就有机会走进她的心房。这个世上,荣华富贵,不止季连别诺一个人给得起,他风楚阳也给得起。不止荣华富贵,还有天下。 他决定小火慢熬这碗相思的苦药。他不止要她的人,还要她的心。 江山,美人,缺一不可。 琴音一振,余音荡漾开去,最后一个音符幽怨如被打入冷宫的妃嫔传出……风楚阳轻轻微笑,艳阳照在他暗红紫袍上,泛出耀眼的光泽。 彼时,燕唯儿睁开眼睛,脸上笑盈盈的:“茉莉,可好听?”她歪着头,问的时候,天真烂漫的表情,一如小姑娘展示了一项才艺,缠着大人品评。 茉莉张口结舌:“好听是好听,可是夫人,这未免太悲凉了些。” “悲凉就对了。”燕唯儿得意洋洋。桌上放了一碟栗子糕,她伸手就拈了一块,放进嘴里,完全没有当家主母的形象。 茉莉仍是一脸疑惑:“可是,夫人不是说要贺少主大获全胜吗?为何是这么悲凉的曲子。” 燕唯儿坐下来,拉着茉莉的手:“本来我打算过几日便用‘断魂曲’将这些人全部撂倒,然后逃出去。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得留下来,帮别诺做点什么。” 茉莉一惊:“夫人,你别乱来。你这无异于与虎谋皮。” “我不要紧。”燕唯儿轻轻摇着茉莉的手:“好茉莉,只是害苦了你。” 茉莉眼泪都掉下来了:“夫人,你说的什么话?夫人在哪儿,茉莉便在哪儿。除非夫人嫌茉莉碍事儿……” “好了,茉莉怎么比我更像小孩?”燕唯儿站起身,温柔擦去她的眼泪:“我们失踪了,别诺心急如焚,却不能亲自到处找人,也不能出动大量兵马,他一定心痛坏了。” “夫人,你怎么知道少主没有到处找我们?”茉莉不信。想当初,夫人逃走,少主连十八骑士都顾不上等,便风雨兼程,单枪匹马直奔京都而去。如今夫人贵为季连当家主母,怎么可能反而不找了? “幸好他没找,否则便中了风楚阳的计。京都早就埋伏了数万兵马等着别诺自投罗网。”燕唯儿只从风楚阳的神情便推断出他的计划,抓她,是重要一环。杀她的夫君,才是真正的目的。 燕唯儿又给茉莉讲了回陕牧场的战果:“别诺哪儿都没去,只是去了回陕牧场犒赏将士,一路上,月河的关卡,也只是寻常询问,并无特别搜查。我想,别诺是怕风楚阳狗急跳墙,对我们不利。” 茉莉听了这一番话,也高兴极了。季连打了胜仗,风楚阳败兴而归,埋伏形同虚设。一切,似乎都在夫人的推断之中。 燕唯儿喃喃自语:“别诺现在一定心急如焚,我要怎么才能令他放心?让他知道,我在这儿很好,不必营救?”她冥想得有些苦恼,一时半会,找不到好的办法。 风楚阳仍是隔三岔五来看燕唯儿,有时带着燕无晨,有时独自而来。 他说话不多,每次只拣几句重要的话,点点题,一句带过。诸如季连别诺又打了几次胜仗,招揽了多少兵马。公然与朝廷为敌,势不两立。又诸如格里木王最近不避嫌,住在季连府坻。再或者,月河以北,已被季连兵马全面控制等等等等。 她刚开始还回顶他几句:“你的敌人如此风光,你还在这儿得意个什么劲儿?” 风楚阳只是笑而不答,让她自己去品味其中的微妙之处。每次说不几句,燕唯儿就败下阵来,哭泣涟涟,最初总是躲回房间哭,到后来,她越来越沉默,坐在凉亭静静流泪,连和他较劲都没兴趣了。 他在此院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陪她静默,看她流泪。有时,他似乎也有些心痛起来,仿佛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怜香惜玉。 这日,风楚阳又来了。他行色匆匆,一见到燕唯儿,便道:“韦大小姐,我有急事要回京都。你是要跟我一起走,还是留在此处?” 燕唯儿思虑片刻,沉声道:“一起走,不过,我要带上我所有的人。”她蓦地展颜一笑:“当然,还有我的狗。” 这是第一次,她对他笑。那一刻,风楚阳的呼吸都差点停止了,方觉得,曾经见过的那些美色,实在是俗不可耐。只有她,才是美到极处。 他依言吩咐家仆,立刻替韦大小姐打点行装。所有的物品,全都是按皇妃出行的规格配备。甚至,他还面带歉然:“东月城物资有限,只能这样了。” 燕唯儿淡淡地扫一眼庞大的出行家私:“行了,到了京都,一切,我都要最好的。” 风楚阳连忙点头答应。荣华,当然要有荣华的样儿。富贵,也要有富贵的档次。 这一次,走的陆路。月河已经不能随意放行,季连的兵马在每个河岸都设立了重重关卡。 燕唯儿抬眼一望,柳枝再不是浅绿的嫩芽,而是墨绿的枝条,油亮繁茂。一晃,竟然已到了夏季。过去了好几个月了,季连别诺还好吗? 当然,他应该还好。否则风楚阳也不会弃水路而走陆路。燕唯儿不由得嘴角泛起浅浅的温柔,想起他,胸中便会奔腾出万千柔情,久久无法平息。 风楚阳的马车,伪装成商旅队,浩浩荡荡,向京都行进。 燕唯儿与茉莉,还有阿努,乘坐一辆大型马车。阿努太招摇,又是燕唯儿的心头之爱。风楚阳除了要讨好韦大小姐,还要讨好韦大小姐的狗。 而韦大小姐那只该死的狗,除了对他狂吠一通,和常常作势上来咬他一口,从来没有过好脸色,尾巴都不摇一下,让他恨得牙痒痒。 打狗还得看主人,所以他从来不敢打这只讨厌的狗。 风楚阳常常坐在马车里想,他堂堂一个皇子,如今手握兵权,把持朝政,何以要如此作贱自己? 真的是“得此女,得天下”这个说法把他牵制迷惑住了吗?似乎又不尽然。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韦大小姐对他的态度,慢慢起了变化。比如她这一次,很肯定地说“一起走”,就让人听来无限遐想。 至少,她不再像初时那般痛恨他。 尽管,她也许是冲着荣华富贵,冲着皇妃宝座,这都不要紧。一个人热爱荣华富贵并没有错,之如他自小就热爱权利江山,是一个道理。 所以他并不轻贱她,相反,在微暗的暮色中,他仿佛看到了清晨的曙光。 江山与美人同在,方算是天下。 马车停住,风楚阳把怀洛城最好的客栈整个包下。燕唯儿扭身一望,两个随从跟在身后,小五母子也紧紧跟随。茉莉在她身侧,阿努摇着尾巴,跑在最前。 燕唯儿笑了,眼神中有一丝骄傲,她带出来的人和狗,全都整整齐齐,毫发无损。 只要她在,必护他们周全。 ------------ 第一百二十五章、我笑月合染痴狂 燕唯儿拎着拖地裙摆,一步一步踏上楼梯。每踏一步,她便若无其事扫一眼这客栈的各方布景,别的如常,无非是华丽奢侈,风楚阳选的地方,总归不会太次。 但有一个场景很有意思,她居高临下,看到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在母亲的陪伴下,正在练字。她的书法很漂亮,却仍然没达到母亲的要求,所以母亲还在一旁喋喋不休。 这个场景,在大堂内是看不到的,柜台很高,两母女躲在柜台后面,只有从燕唯儿这个角度,需要十分注意才能觉察到。 燕唯儿蓦地灵光一闪,一个困了她几个月的难题,骤然有了解决的办法。 这几个月,她闲得无事,看小五天资聪颖,想起什么便教什么。那两个随从也无聊得要命,整日被关在院里,啥事都不用做,也拉着小五教他功夫。 两个随从虽然上次骤然被制,有些大意,但功夫其实并不弱,即便算不得顶尖,却也有其过人之处。保护夫人不利,这本来就让他们窝了一肚子火,好在夫人目前并未受到风楚阳太多折磨,才放下心来。 小五一时倒成了最忙的人。又是学医,又是学琴,又是学功夫,零零散散,一知半解。教的人是半桶水,被教的人更是半桶水的半桶水。 不过小五是真的用了心,常常早起晚睡。他起步晚,自然要比别的人更用功。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燕唯儿教他认字写字。 燕唯儿道:“你若是不认字,将来那些整册整册的医理书,你要怎么才看得懂?” 逼得没法,所以小五勤奋学习,认字也就算了,燕唯儿是个要求得很完美的人,还让他写字。那个毛笔软软的,写出来总是像毛毛虫在爬。这是小五最头痛的事了。 燕唯儿进屋不久,歇息片刻,便让茉莉把小五叫来耳语一番后,对茉莉道:“研墨,练字。” 小五深呼吸一口气,开始练字,刚拿起笔,就听燕唯儿严厉的声音:“握笔的姿势都不对,难怪写起来那么难看。” 小五不吭声,埋着头,握笔的手都开始瑟瑟发抖。 燕唯儿的声音更脆更亮:“你这是什么态度?说你两句,你还不乐意了?” 同一时间,茉莉从随行的箱子里,拿出一叠宣纸,上面全都是小五以前练的字,铺了一桌子。 练的字里面,有小五的名字:聂小五。还有后来燕唯儿给他取的名字:聂印。要不就是一些医理的名词,也有很多诗句。 此时,小五正照着燕唯儿写的一首词,认认真真写,一口气写了二三十张,都被燕唯儿骂得狗血淋头。 骂声惊动了风楚阳。风楚阳踱步过来,站在门前,门是敞开的。他迟疑了一下,就径直走了进来。燕无晨只敢恭敬地站在门口,不敢入内。 燕唯儿脸都气得发绿:“来去写了那么多遍,你都还是记不住握笔的姿势。明明有时姿势对了,写出来的字也像个样了,一转眼,又恢复了原貌,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小五的眼泪都快被骂得掉下来了,不过好男儿哪能轻易哭,只得生生忍住,委屈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燕唯儿越说越生气,当着风楚阳的面,在桌上看似随意地抓起一叠纸,便奋力向窗外洒去。 那些纸张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全部掉落在街道上,被路过的行人拾起。有好事者,已经摇头晃脑念了出来,尤其是书生秀才,最爱便是这等粉红艳事,直直望着那窗口站着的小姐的背影。 那小姐偶尔扭脸,现出一个侧影,惊艳夺目,惊鸿一瞥,直教人看得两眼发直。 燕唯儿还在数落,到后来,干脆叫茉莉去把楼下的母女请上房来。 风楚阳从头到尾,没有插过一句言,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见燕唯儿扔了一叠纸张出窗外,也不动声色,微微扫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燕无晨,后者就消失在门口了。 风楚阳看小五写的字,歪歪扭扭。他拿起燕唯儿写的范帖,只见上面娟秀的字迹,笔笔生辉,字如其人,清灵出尘: 不在家乡在异乡,用尽相思两茫茫。忧满窗,细思量。我笑月合染痴狂。 这是一首词,大概是写男女情爱的相思之作。风楚阳历来对诗词没有研究,不像他大哥东宫太子风楚烈,醉心才情,无心江山。 他并不在意,像燕唯儿这样的才女,多喜此调。他见燕唯儿仍气得脸发红,不觉哑然失笑,女人太闲,确实不好,连别人家的孩子都要管教。 “韦大小姐,你又何必较真儿?”风楚阳劝道:“他一个农家小儿,自小颠沛流离,连饭都吃不饱,何来写字的功夫?这么短的时间,他怎能达到你的要求?如此,你苛责了自己,又苛责了别人。” 小五第一次用善意的眼光看了风楚阳,遂又讪讪低下头。 燕唯儿又将毛笔一把扔在桌上,未干的墨汁溅了风楚阳一身:“闷死人,不教他东西,更闷。”骄纵而张狂,又像是怪他没时间陪她? 风楚阳心中一酥,柔声道:“等到了京都,自然不会让你闷,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燕唯儿没回话,似喜似嗔。 此时,掌柜的妻子与女儿都已被带进房来,忙向尊贵的夫人行礼,这大的排场,将整栋客栈都包下来的主,定是非富即贵了。 燕唯儿走近那个乖巧的小姑娘,纤指轻轻抬起她粉嫩的小脸:“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叫珍珠。”她睁着明媚的双眸,稚气回答。 “来,过来写几个字,写给这个哥哥看,气气他。珍珠这么小,都能写得一手好字……”燕唯儿说着,又狠狠瞪了一眼小五。她拿着范帖,让珍珠照着写下来。 风楚阳好笑,转身出了房门。 早已守候在门口的燕无晨将从街上行人手里要来的几张纸,全数交到风楚阳手里。 风楚阳每张都仔细看过,除了那首词之外,再无别的印迹,全是小五歪歪扭扭的字迹。他放下心来,暗怪自己太多心,草木皆兵。 一个女人被丈夫放弃了,慢慢在别处得到关怀,最容易滋生出情爱。到了京都,他一定会加倍爱怜她,得到她的心,才是最高境界。 这一路上,小五就是个受气包,常常被燕唯儿骂得跳,又不敢吭声,还亏得风楚阳经常替他说些好话,更惹得他渐渐生出感激之情。 已到暮口,再过两日,便到了京都。 刚歇进客栈,小五又挨骂了。风楚阳少不得又要去劝说两句,他倒不是真的有多愿帮小五,只是因为这样,可以跟韦大小姐亲近些,能多说上几句,又有共同话题,这才讨了这个差事。 燕唯儿沉了脸:“风楚阳,你堂堂一个皇子,写字总不能差到哪儿去!你来给他写几页,让他瞧瞧,男人是怎么写字的。” 风楚阳听她直呼其名惯了,也不以为意,想想,美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总不能拂了她的面,这便拿起笔来写,刚要下笔,便皱眉:“你们怎么写来写去,就这首词?” “这首写不好,就一直写,直到写好为止。”燕唯儿面不改色心不跳,对风楚阳一指:“写!” 风楚阳被她那气势一时蒙住,浑忘了自己堂堂一个皇子,手握兵权,把持朝政,指点江山,竟乖乖地写了起来。 燕唯儿挑刺的本领一流,居然给风楚阳指导起书法来,这一笔有些不对,那一笔可以更好,总之一连让风楚阳写了好几页。 最后终于满意了,耀武扬威地拿在小五面前晃:“看到没有,这才像男人写的字!” 风楚阳哭笑不得,虽然他自小志不在此,但宫里规矩何其多,双双眼睛都盯着。这个皇子那个皇子,谁不是深谙此道,这就跟吃饭睡觉一样必须做的事。他的字虽及不上大哥风楚烈,但也算其余皇子中的翘楚。 贵人驾到,老板自然亲自迎接,亲自伺候。此时,一脸和气的老板进来,小心翼翼问贵客何时用膳。 燕唯儿显然心情极好,笑嘻嘻地:“老板,你可知站在你面前的这位丰神俊朗的人物,到底是谁?”像是炫耀着某种资本。 她和他站在一起,他的地位显赫,她才会备受尊崇。女人的小心思,无非也就是这样。 风楚阳笑笑,不以为意,看她憨态可掬,连那样的小心思都算不得俗气,倒是率真可爱。 “小人愚钝。”老板谦卑行礼。 “告诉你也无妨,这可是鼎鼎大名的三皇子风楚阳。”燕唯儿仍然笑嘻嘻的,春光灿烂的脸上,泛起粉粉的光泽。 风楚阳并未阻拦她报出自己的大名,已是京都外围,他的地盘,根本不怕季连别诺找他算账,就怕他不来。 老板腿一软,连连磕头,骂自己不能慧眼识珠。 燕唯儿亮声道:“起来吧。”顺手拿了一张风楚阳的字帖:“这个,送给你,赶紧拿去裱起来,这可是风三皇子的真迹。传扬出去,你这客栈名满天下啊。”她说完,自顾笑起来,明媚如盛放的牡丹。 风楚阳笑笑,负手出门去了。 茉莉轻声笑道:“老板,还不起来?地上跪着舒服么?教你个赚钱的法子,把这东西裱起来,请几个歌妓,把风三皇子写的唱词唱出来,保你客栈酒楼生意红红火火,说不定哪天,皇上还要给你亲赐金匾呢。” 老板大喜,忙向两位姑娘磕头谢恩。 ------------ 第一百二十六章、不用担心我 季连别诺静静站在月河柳岸,看河上烟波浩淼,船只来来往往。一身月白衫子,随风轻扬。 不远处,是芙蓉楼。就算烽烟四起,生意红火的照样红火。此时芙蓉楼里早已客满为患,老板低头走近季连别诺身边:“季连少主,我这就让人为您让行,您先请。” 尽管季连别诺已升级为当家人,但外界叫惯了少主,并且他如此年轻,就连华翼和茉莉都常常记不住,依然延习了少主的称呼。 季连别诺摆摆手:“罢了,你忙去吧。物是人非,我也只是来看看。”说着便负手远去。 可是走不多远,他又停了下来,皱着眉头,转身,凝神倾听。 老板本自恭送少主,见其停步,忙奔了过去:“少主,可是改变了主意?”他一脸惮色,倒并不是害怕季连少主,而是从骨子里尊敬。若非少主亲力坐阵,月河以北早就乱成一团,流离失所,何来他现在那么好的生意,并且家宅平安。 季连别诺没有答话,却陷入了沉思。良久,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或许是想念唯儿想疯了,才会生出这许多幻象。 就如昨晚,他明明看见唯儿站在他面前,人都瘦了,可依然笑盈盈的。她应该了解他的所有作法,不能亲自去找她,也不能出动大量兵马去找她,甚至连月河沿岸的关卡都不敢搜查得太严。 他几可肯定,一定是风楚阳将燕唯儿掳了去。如果真是这样,风楚阳在没受到威胁之前,是不敢把燕唯儿怎样的。以他对妻子的了解,那么狡黠聪慧的女子,又学了些奇奇怪怪的招式,要对付风楚阳,保全性命应该不成问题。 如果贸然出击,硬对硬,倒反而是害了唯儿。到时就算将人抢了回来,恐怕也非死即伤。 这当然不是他想见到的状况。 就在刚才,他似乎隐隐听到了某处歌声飘扬,断断续续,隐隐约约:“……在异乡……两茫茫……”可是他一停下来,又似乎是他的幻觉,或者听错了,而只是“……细思量……染痴狂……” 远远听来,有些像。却不是。 季连别诺怅然若失,挥挥手:“你去忙吧,不用管我。”转身又待离去,却又听到一句:“不在家乡在异乡……” 他脑子轰然巨响。这次,没听错。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句诗,是他们夫妻的一次对话,外人不知道,只有他们二人才可能知道的一句诗。 而今,正从不知哪里,飘了出来。 他猛然拉住老板的手,声音激动,却浑厚如常:“这小曲是从哪里唱出来的?” “什么?”老板被他吓了一跳:“少主说的什么小曲?” 季连别诺侧耳倾听,仍是“……细思量……染痴狂……”,但他确定自己绝没听错,刚才真真切切听到了那句“不在家乡在异乡……” 老板也在倾听,恍然:“少主是说刚刚听到的小曲吧,这是我芙蓉楼里一位新来的姑娘唱的小曲。她刚从外地,流落到此,我见她可怜,便收在我芙蓉楼里唱个小曲。我招揽了客人,她贴补营生,各取所需啊。”老板仍在喋喋不休:“这姑娘长得倒还水灵……” 季连别诺猛然一瞪,吓得老板腿脚发软,立刻住了嘴。他大步进了芙蓉楼,对老板道:“我不吃饭,你找个空房间,把那姑娘给我带过来。” 老板忙答应着,心里直泛嘀咕:都是男人,谁还不知道谁哩。季连夫人虽长得貌美,但谁人家里没个三妻四妾,至于那么……心中想归想,却不敢表露在脸上,把季连别诺带进了他自己平时休息的房间,又去把唱小曲的姑娘叫来。 唱小曲的姑娘来了,在门口细细的声音:“季连少主,可是您要听小曲?” 季连别诺抬眼一看,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点点头:“把刚才的小曲给我唱一遍。” 姑娘微微一福,弹起琵琶,檀口轻启:“不在家乡在异乡,用尽相思两茫茫。忧满窗,细思量。我笑月合染痴狂。”连着唱了三四遍,方算完了一整曲。 季连别诺静静听着小曲,轻轻转过身,背对着那位姑娘,两行热泪,竟无法控制地慢慢流出,热泪仿佛熨烫着心头那个火热的名字,唯儿。 他的妻!唯儿。 小曲唱完,季连别诺仍然背对着姑娘,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拿去,你唱得很好。” 姑娘千恩万谢,又问他可还要听别的曲子。 季连别诺摇摇头,问:“你是从哪里到的此处?” “小女子本在京都卖艺为生,听闻哥哥参加了石林城石军的起义军,便来投靠他,没想到,他却战死了。我无处可去,便顺着月河流落到了这里。” “你这曲子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在哪儿学的?这唱词是谁作的?”季连别诺仍然背对着她,却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难掩心中激荡的情绪。 “这是三皇子亲手写在暮口一家客栈的唱词,京都的女子,个个都会唱此曲,不止我们卖艺的会唱,上至官家小姐,下至寻常百姓家的女子们,都会唱。” 季连别诺点点头,挥挥手,让她离去。他嘴角浮起一抹难得的笑容,他的唯儿,在京都会不会太张狂了点? 他没跟老板打招呼,就匆匆离去。 回到季连府坻,华翼早在门口等得着急,见少主的身影,忙迎上去:“少主,你说走走,怎么走了好几个时辰?秦三公子来了,正在书房等您。” 季连别诺心情大好,少见的笑容,朗声道:“走,华翼,你也来,我一会儿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他伸手在华翼的肩上拍拍。 华翼欣喜道:“可是夫人有消息了?” “也是你的夫人有消息了。”季连别诺亲切地回应,还带了些调侃。这几个月,两个男人心里都如压了座大山,连睡觉都喘不过气来。 季连别诺推开书房的门,对坐在烛灯下发呆的秦三公子道:“三儿,唯儿有消息了。” “她在哪儿?”秦三公子霍然站立,早就后悔磨来磨去,唯儿连虚梦华的医术琴术都学了,怎么就单单少学了他逃命的法宝呢? 季连别诺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 秦三公子道:“要我说,唯儿一定在风楚阳那厮手里,咱们一路打过去,就不信他不把人交出来。”他气愤至极,唯儿成亲了,那厮居然还不死心。 季连别诺看着烛台上明明灭灭的烛火,沉声道:“大军打过去容易,后方空虚,长途跋涉,胜负难说。战事一起,这一路的百姓,你要怎么安置,要死多少人,你算过没有?” 秦三公子沉默不语。 季连别诺又道:“就算不用大军,只我们几个,再找几个江湖朋友,也能潜进京都,可是,如果京都早有埋伏,我们自投罗网是小,惹恼了风楚阳,他先一步把唯儿杀了,我们到时就算杀了风楚阳,又有什么用?”他长叹一声:“我是真的不能没有唯儿。我不能让她死,一点险都不敢冒。” 秦三公子何尝不知道这内里的纠结,只是几个月来,都不见任何动静,急得不知所措。 “那唯儿有什么消息了?”秦三公子忍不住问。 说起这个,季连别诺脸上浮起一丝温柔,把刚才遇到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道:“不在家乡在异乡,用尽相思两茫茫。忧满窗,细思量。我笑月合染痴狂。这首词,是唯儿写的,你可从这首词看出了什么?” 秦三公子念了半天,喃喃道:“一首情诗啊。可是你怎么就能确定是唯儿写的?” 季连别诺用毛笔将诗写在纸上,展现在秦三公子面前,指着前面开头的四个字:“你竖着看。” “不……用……忧……我……”秦三公子眼睛发亮:“不用担心我?” 季连别诺微笑着点点头:“一年前,格里木王希望我出兵直捣京都,我问唯儿的意见,唯儿就是这么调皮,希望我不要打仗,却不直说,写了两句诗‘不在家乡在异乡,战死沙场两茫茫’,偏用这样的方式来告诉我‘不战’。所以当我一听到第一句唱词,我就知道,这是唯儿写的,不止如此,她还要借此告诉我,不要担心她。” 秦三公子的心情也忽然好起来,对华翼道:“唯儿没事,你的娘子自然也没事。” 华翼讪讪地笑起来,这真是太好的消息,只有像夫人如此聪慧的女子,才想得出这样的办法报平安。 季连别诺对华翼道:“通传下去,让各牧场都要作好随时战斗的准备。不要被一点小胜利冲昏了头,最近敌军一定会有大动作。”想了一下,又问道:“华翼,说说你对这几次胜仗的看法?” 华翼恭敬回道:“敌军最近几次袭击各个牧场,似乎都只重在结果,并且结果只要求输,刚一胶着,他们就撤了。所以传闻季连军连打了十几场胜仗,其实都只是烟雾。” 季连别诺深思道:“很好。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风楚阳为什么会这么用兵?还是为了让我们骄傲,打个措手不及?” 秦三公子失声道:“糟了!”面色铁青,望向季连别诺。 季连别诺一瞬间,也醒悟过来:“唯儿这个傻丫头……”燕唯儿绝对是准备以身犯险,否则以她搞得出那么大动静的姿态,应该是暗示她的住所,然后搬救兵,而不是叫他们不用担心她。 两个刚刚放下心来的男人,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只有华翼,一时还没从喜悦中醒过神来。 ------------ 第一百二十七章、胎死腹中 京都的气候肯定比东月城柔和多了,没有风沙,没有火辣辣的日照,而皇子府坻早已换了新址,府内装饰一新,堪比宫内的奢华。 但燕唯儿竟然无福消受,一到京都就病倒了,吓得风楚阳连御医都请到了府上,为燕唯儿请脉。 茉莉起初还不怎么担心,以为又是夫人为了把风楚阳玩得团团转而搞出来的把戏,却不料,御医的话把她吓傻了,也把风楚阳吓傻了。 待御医走后,风楚阳对茉莉道:“为了你家小姐好,暂时不要把这消息告诉她,你看可好?” 茉莉哭得很伤心,也不管风楚阳在眼前,就那么跌坐在椅上,痛心疾首。 风楚阳正要再说话,却见茉莉站起身,顺手抓起桌上的茶杯就向他砸了过来,边砸边哭:“滚!滚!都是你害了我们夫人!” 风楚阳身子一偏,躲过茶杯,忽地伸手扼住茉莉的颈项:“尊卑不分的贱婢,是不是以为本皇子真的不敢杀你!” 茉莉眼中满是恨与悲伤,艰难地笑着:“你杀吧,快杀了我,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你把我家夫人害成这样,你这个疯狗……” 风楚阳眼神一沉,一掌搁在茉莉的脸上:“死贱婢,你想死,我成全你!”他一步一步逼近茉莉。 房里传来燕唯儿的声音,很微弱,但在这死一般沉寂的空气里,却显得那么及时和清晰:“茉莉,茉莉……”伴随而来,又是一阵急咳。 茉莉飞奔进屋,扑在燕唯儿床前:“夫人,你醒了?”她早已将眼泪擦干,装作若无其事甚至欢喜的样子。 燕唯儿抬起手,颤颤地抚着她红肿的脸庞:“好茉莉,你的脸怎么了?”她的声音微弱得像是随时会断气,眼里闪着盈盈的泪光。 茉莉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我刚才进屋的时候,脸碰到门框上,碰肿了。”她哽咽的声音,呜呜地,像是碰痛了。 燕唯儿勉力笑笑:“你真是,走路也不小心,急什么呢?”她说话的时候,眼里也满是酸楚,忽地,眼泪慢慢流出,骤然倒在枕上:“茉莉,我的孩子是不是没了?” 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骤然放声大哭,茉莉也哭泣不止。怎么可能瞒得住她?她懂医术,可正因为懂医术,又害了她。 从被风楚阳抓住的时候,她轻微感染上瘟疫。为了保全清白,一路上,她半治半拖,在船上呕吐晕眩,以为是晕船的症状,又觉得是吃了药的缘故。 其实她怀了季连别诺的孩子,可是她忽略了。 她的身体拖得越来越差,直到去了东月城居住,拿到了筝琴,以为可以保护自己了,才肯好好喝药。但那时胎儿已经受到药物的影响,慢慢变成死胎。 胎死腹中,竟然无人知晓地过了这好几个月。御医也吓了一跳。 燕唯儿这一路,与风楚阳斗智斗得开怀,兴致勃勃准备打入风楚阳的军营里,偷点情报或是兵力图也好,总之不能让他有好日子过。 可是当她进了京都,觉得一切都要按她的想法实施的时候,她倒下了,并且伤痛之至。 她和季连别诺的孩子没了。 她竟然为了自己,害死了他们的孩子。 当一切已成事实,她连对付风楚阳都没兴趣了。伤痛的心,仿佛被刀割开,一道一道的口子,一滴一滴的鲜血。 她一眼都没看站在床前的风楚阳,只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发愣。 窗外,阳光那么耀眼,而窗内,却寒冷得像是冰窖。风楚阳一语不发,走出屋子,良久,摇摇头,径直去了朝堂。 茉莉按御医开的方子,把药煎好端到床前:“夫人,来,把药喝了。” 燕唯儿望着茉莉,目光满是悲哀:“茉莉,你也要这么对我么?”她轻轻摸着小腹,小声道:“我不会让我的孩子离开我。”语气轻柔,就像是怕吵醒了熟睡的婴孩。 茉莉跪在床前,将碗再次端到她的面前,凄楚地劝道:“夫人,孩子已经死了,你别这样,御医说了,你再这样下去,迟早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不!不不!”燕唯儿双手颤抖,忽地将药打翻在地:“我不喝,我不会让我的孩子离开我。”她骤然哭得撕心裂肺,因为她清楚,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孩子没了。 茉莉跌坐在地上,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孩子没了一样。可是,她不能总是哭泣,得让夫人按时吃药,把腹中的腐肉清理干净,否则夫人以后再也不会有孩子了,甚至,还会危及夫人的生命。 燕唯儿在回到京都的七天之中,睡睡醒醒,醒来就哭,不吃饭,偶尔喝点水。看到风楚阳来,就仿佛此人不存在。 茉莉照例将药端过去,递到她面前。她虽然没将药打翻,却用哀伤的语气说:“好茉莉,求求你,再让我和他待一会儿。”然后静静流泪,直到哭泣已经变得嘶哑,眼睛流不出泪来。 直到第七天,风楚阳又来了。 燕唯儿用沙哑的嗓音说:“我要办丧事。”沉痛得欲哭无泪。 风楚阳皱眉:“在这儿?” “可以不在这儿。”燕唯儿木然的眼光,眼睛凹陷得厉害。 “郊外有栋别院,可以吗?”风楚阳的心有一丝烦乱,这叫什么事儿?皇妃还没进门,先帮她安葬和别的男人的孩子,并且,还不能拒绝。 他有时觉得,自己是不是对这个女人太过心软。成就大业的男人,不应该对一个女人如此低声下气。可是从一开始,就是他先渴慕她,无论是什么起因,那个可笑的预言也好,他入了魔的朝思暮念也好,终究是他低了头。 以他一惯的作风,无论她愿意与否,先与她生米煮成熟饭,但这又有什么意思呢?他并不缺女人。 风楚阳不等燕唯儿回答,便离开了房间。次日,有兵马过来护送燕唯儿一众人等去郊外的别院。 由于夫人生病,茉莉让阿努最近一直跟着小五,并且也没把夫人的病因,告诉他们。这样伤痛的事,说一次痛一次,于事无补。 可是他们还是知道了,只是,谁也不敢问,谁也不敢说什么,静静陪着夫人悲伤。 郊外的别院里,已是满堂黑白,只是没有灵柩。阴阴的风吹过,燃烧的冥纸飞得到处都是,燕唯儿哭泣着:“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娘亲不好,不该那么任性跑出来。你爹爹要是知道有你,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 她反复反复地说着这些话,说着说着,又晕了过去。 一个失去了孩子的女人,就像是自己也死过了一场。她在郊外的园子里住着,不准任何人撤去那些灵堂的摆设。但是,她开始喝药了。 边喝边哭,边哭边喝。她之所以还肯喝药,只是因为她对季连别诺有过承诺,无论如何,都要活着。所以,她要活着回去见季连别诺。 灵堂设了七七四十九天,方撤了下去。 燕唯儿吃了御医开的药,身体正在恢复之中。刚刚身体好些,她便又对风楚阳提了要求,要在寺庙里给她死去的孩儿做法事,超度孩儿的灵魂。 风楚阳最近战事吃紧,手下最得力的大将江瑞安在苍宁渡口与宣梧的兵马交上了手,呈胶着状态。他命燕无晨护送燕唯儿去海宁寺,小住几天。 燕唯儿在寺庙中,清修雅静,渐渐恢复了常态,将悲痛压制在心底。她不走,燕无晨也不敢催。如今谁才是主子,大家心里都清楚。 一个少不得冷语,一个少不得心里气愤。 在燕唯儿进寺庙的第三天,东宫太子风楚烈和太傅温凌居然也来了。众人跪伏,燕唯儿也不例外。 燕唯儿身份隐秘,不宜多宣扬,是以退避三舍,并未与风楚烈有只言片语的交谈。 只是那夜,一个黑影潜进了屋。 燕唯儿醒着,却并未尖叫。她本是被掳之人,难道还怕谁再来掳一次吗? “少主夫人,我是段冲。”黑影跪在地上行礼。 燕唯儿一下子坐起身:“段冲?十八骑士的段冲?”她当然认得这个人,曾经十八骑士多次跟随她出行,护她周全。 “夫人,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少主呢,他也来了么?”段冲思维混乱,竟不想想,少主来了,怎可能让少主夫人一个人睡在房间。 燕唯儿简短地跟他说明了情况:“段冲,你可知道风楚阳的新府坻?” 段冲点点头:“他那么招摇,有谁会不知?” “那好。他府坻后院的门口,有一棵大槐树。如果我偷得有价值的情报,就放在那棵树下,你每隔三天,来看一次,好吗?” “夫人,您何必亲自涉险?”段冲急道。 “我要给我的孩儿报仇。”燕唯儿冷冷的,拳头握紧,指甲把肉都掐痛了。 段冲不敢多问,答应着,却面露忧色道:“夫人,请您一定要保重自己为前提,不然,再重要的情报,少主得了也不会开心的。” 燕唯儿叹息一声,在寂静的深夜听来尤为心惊:“告诉少主,让他千万不可来京都,风楚阳早就有埋伏,我会找机会跑的,让他记得,他不仅仅是我燕唯儿的丈夫,还是季连家的当家人。” 段冲默然记在心里,悄然而去,仿佛从来没在这房中出现过。 燕唯儿起身将烛火点亮,坐在**上,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为死去的孩儿祈福,同时,也为季连别诺祈福。 ------------ 第一百二十八章、荷塘旧事 风楚阳亲自到海宁寺迎接燕唯儿回府。 府中很多喜庆的东西都收起来了,倒是显得干净清幽,只是略微清冷了些。 燕唯儿精神尚可,只是变得沉默寡言,有时在院里,对着一盆花草,也能发一下午呆。 阿努也变得安静,偶尔蹭起身来,讨好一下燕唯儿,大部分时间,乖乖地趴在她脚边。 风楚阳照例请了御医来给她请脉,又开了几副药调养身体。 这日,燕唯儿一反常态,竟主动说要到处走走。茉莉自然欢喜,眼见夫人一天比一天沉默,再不像原来那个说什么都笑嘻嘻的夫人,她心里比谁都着急。 风楚阳并不禁止她,只要她不出府,在府内都可随意走动,是以侍卫见到她,都只是行礼,而不会加以阻拦。 府内有一处大大的荷塘,八九月的荷叶正是繁茂之时,连绵起伏,一片盖一片,竟然看不到叶下的水流。 一扁小舟,静静隐在荷塘一角,不注意看,还发现不了。 燕唯儿兴起,跨上小舟,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茉莉见她好兴致,自然只有附和的份,如何会拂她的意?这便也上了船,荡起浆,向深处划去。 燕唯儿斜靠在小船上,划船的水流声轻轻传来,很好听。茂密的叶子,大片大片重叠。这一刻,燕唯儿只觉得天与地都变得异常宁静,仿佛世上再没有厮杀。 她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家里的那片荷塘,也是重叠得这般茂密。季连别诺便给她准备了小舟,带上些食果,两人划向塘心。 季连别诺故意将船弄得摇摇晃晃,吓得她连连尖叫。 她嗔道:“季连别诺,你这个混蛋,是不是想把我溺死了,再娶个小的?” 季连别诺欢喜地笑声,从荷叶里阵阵飘出,他把浆放在船上,忽地压低声音,身体扑近她:“我倒不是想娶个小的,是想让夫人给我生个小的。” 燕唯儿脸一红,用手撑着他越来越近的身体,急道:“混蛋,你疯了?在这儿?” “你想在哪儿?”季连别诺笑得邪恶又畅快,猛地直起身子,拿起浆,又划了起来:“唯儿,成亲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那么爱脸红?” 沿途掠过层层的荷叶,叶上的小水珠打落在燕唯儿晶莹的手上,清凉清凉的,说不出的舒服。 那个夏天,他们常在荷叶里躲着亲吻,有时,她偎在季连别诺的怀里,荷叶的小水珠会直接滴在她脸上。有时,他们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提个小小的风灯,躺在荷叶里看满天星空。 他总是长长久久地亲吻她,末了,叹口气:“唯儿,为什么我总也亲不够你?” 燕唯儿又将嘴唇凑近他,亲吻他的耳垂,脸颊,低低呢喃:“我也总亲不够你呢。” 有时候,他在船上想事情,她便拿过浆,轻轻划起来,不扰他,只是静静偷看他沉静英俊的容颜,似乎和初时有些不一样了,多了些沉稳,少了些邪魅。 她在心里勾勒着美好蓝图,要给他生一个漂亮的儿子,还要生一个美丽的女儿。可是又很忧愁,会有人来分薄他的爱。 她悠悠地问:“别诺,你会爱我多一点?还是会爱孩子多一点?” 季连别诺看了她半响,笑起来:“唯儿,你会爱我多一点,还是爱孩子多一点?” 她没料到被自己的问题堵了口,闷闷的样子,半天生着闷气。 季连别诺缠了上来,搂着她柔软的腰肢:“我爱孩子,是因为他们的娘亲是唯儿。换一个女人生的,就不爱了。” 燕唯儿眼睛瞪得老大:“喂,季连别诺,你还要换一个女人生?” “哎!”季连别诺委屈极了:“劝人还把自己搭进去了。唯儿,你的良心被阿努吃了么?” 燕唯儿笑起来:“想也别想,我们的孩子我自己生。才不许别的女人插手!”她得意洋洋向他宣布。 “那好,来生一个。”季连别诺吻向她的嘴角,满身满脸都是幸福的笑容。 茉莉把小舟停在了塘心,燕唯儿早已泪流满面,无法抑制的痛:“别诺,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她躲在荷叶里,歇斯底里地哭泣。 那哭泣被层层荷叶挡住,竟没散开去。茉莉静静地坐着,不弄出一点声响。 燕唯儿哭累了,轻声道:“茉莉,我们在这儿歇会儿。”她就那么撑着手睡在了荷叶下,神态安宁,仿佛刚才并没有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哭泣。 茉莉轻靠在船的那一头,也闭着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燕唯儿睁开眼晴,天空无比明亮,纯净的蓝天上,飘着朵朵白云。 她的心开始温暖,如看到峭壁里绽出一朵惊艳的花朵,生机勃勃。她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道:“别诺,等着我,用不了多久,我就回来了。” 远处,有两个人影,站在荷塘边。 “夫人,你看那个人。”茉莉有些不确定:“好像是纤雪枝?” 燕唯儿极目眺望,男的是风楚阳,女的是纤雪枝没错:“这两人长期狼狈为奸,没什么好奇怪的。”她随手拂了一把塘里清亮的水:“等他们走了,我们再出去。” 可是忽地骚乱起来,传来阵阵狗叫声。 燕唯儿惊呼道:“不好!茉莉,快,快划过去。” 茉莉使劲划浆,燕唯儿猛地站起身,就那么在荷叶丛中,如凌波仙子从水上飘了过来。 骚乱停止,所有人都朝荷塘望去。一个身着月白裙装的女子,在绿色荷叶的包裹下,翩然而来。神色淡漠,不食人间烟火,白的衣,绿的叶,素静雅致,清灵风姿。 她的头发散开,黑亮顺滑,全身上下,没有一丁点饰物,她玉白的手,偶尔拂开额前的发,仿佛从一副最美画卷中,珊珊走出的美人。 纤雪枝有那么一刻,后悔自己穿了五彩斑斓的裙子,相较而言,十分俗气。她忍着痛,怒目而视,一只手臂被那只讨厌的狗咬得鲜血淋淋。 船停靠在塘边,茉莉扶着燕唯儿上了岸。眼前一片凌乱的景象,两个随从受了剑伤,阿努背上也被划了一剑,渗出血来,却仍然全神贯注地戒备姿态。而风楚阳此时的剑正指着倒在地上的小五,若不是她出现得快,小五的小命难保。 而纤雪枝捂着手臂,鲜血还是从里面渗了出来,脸色十分难看,看见燕唯儿,目光更是又恨又怒。 燕唯儿慢慢走向风楚阳,仰头看着他,直看到他把剑缓缓收了回来。 她轻蔑地扫过纤雪枝,嘴角浮起一抹若明若暗的笑,然后转身,向深院走去。 小五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和茉莉扶起受伤的随从紧跟其后,阿努犹自愤怒,朝着风楚阳和纤雪枝又是一阵狂吠,一溜烟,向燕唯儿追去。 纤雪枝忽然哈哈哈地笑起来,笑声在充斥着血腥味的空气里,散播得那么诡异:“季连别诺的夫人也有今天?哈哈哈……” 燕唯儿扭头,转身,朝前走几步,盈盈风姿,俏然而立。她的发间还有荷叶的香味,站在霞光中,绽放出万丈光芒:“纤雪枝,我真可怜你。女人和女人真的不一样。我就算被抓了,也能过得冰清玉洁,自由自在。而你,就算主动送上门去,也还要大冬天的半夜淋湿自己装生病,使下作手段也勾引不到男人,怎么办呢?老天可真不公平。” 纤雪枝仿佛被人割了舌头,说不出话,面色愈加惨白。前尘往事,种种不堪的经历,涌上心头,她赤裸的身体如被扒光了毛的动物一般展现人前,无人是喜爱的目光,全都那么嫌恶。 她仿似吞进一只苍蝇,如哽在喉。 燕唯儿轻视的目光毫不掩饰,看尽她种种丑形恶状的胜利者姿态。 她脆生生地向风楚阳笑道:“风楚阳,你最好离这个女人远点。就算你抓了我,最起码到目前为止,你还算是个君子,对我以礼相待,可别让我瞧不起你。你要是跟这个女人学那些见不得人的歪门邪道,可真不配活在这个世上,也不配抓我。” 她连消带打,挑拨离间,抬了这个,踩了那个,仿佛含了那么一星半点的情意和欣赏,却又表达出自己仍是多么玉洁冰清,直把纤雪枝气得急怒攻心。 燕唯儿又是那么趾高气扬地,带着她的人,带着她的狗,耀武扬威地离去,好似这浩大皇子府坻,跟她家没什么两样。 纤雪枝恨声道:“去把那狗给我杀了!” 风楚阳悠然道:“那狗还挺忠心护主的,不如,我也送一只给雪枝小姐?”半是调侃,半是忽悠。 纤雪枝气愤道:“三皇子你还真是情种,抓了她都几个月了,还不把她直接收房?” 风楚阳声音冷冷的:“纤雪枝大家,你管的事太宽了,我收不收房,好像不在盟约之内。”将剑上的血迹慢慢擦干,明晃晃地纤雪枝面前晃动:“她说得没错,女人和女人,真的不一样。”说完,转身走向书房的方向,头也不回。 家仆过来扶着纤雪枝去上药,被纤雪枝恶狠狠甩掉。她捂着受伤的手臂,在暮色中渐渐隐去。 ------------ 第一百二十九章、贪心的女人 一屋子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燕唯儿展颜一笑:“我又不骂你们,一个个刚才那股劲儿跑哪儿去了?风楚阳是什么人,你们也敢惹?”这是到了京都后,她第一次对他们这样笑。 她一笑,满室生香,全都松了口气。 小五对阿努扮个鬼脸:“惹祸精,说你呢!” 燕唯儿知道是阿努生的事,也就一言带过,对茉莉和小五交待拿药来给这些受伤的包扎,受伤最厉害的是阿努,但它浑然不觉,不断和小五嘻闹。 燕唯儿想着,要如何让这一帮人安全离开,否则终是受制于风楚阳,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好办法来。 晚饭过后,风楚阳照例过来看燕唯儿。 坐在院子里,两张椅子,隔得稍远。他看不清她的目光,她也只看得清他的轮廓。 “纤雪枝来做什么?”燕唯儿看似随口一问,听在风楚阳耳里,却像是醋意满溢。 “她从宫里来。”风楚阳答非所问,却透露了一个最重要的讯息给她。 燕唯儿抬起头,看向他,不解,却又不再发问。 风楚阳也望着她,不答,但点点头。 “韦大小姐,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但我不确定,这对你来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风楚阳很想看清燕唯儿的表情,无奈暮色将她的脸,模糊成一个弧度美好的阴影。 燕唯儿对风楚阳说话的方式,已是十分了解。这样的口气,在东月城,她已经听过无数次。她的心跳动得厉害,一定是关于战况,但她拿捏不准,季连别诺是打了胜仗还是败仗。 “我三十万大军,直逼月河以北,昨晚,大败季连军。不知道,对韦大小姐来说,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风楚阳有心卖弄,但确实,他并不清楚眼前这个女人的真正心意。 他被弄糊涂了。 他曾经花了那么多的心血,铺垫出季连别诺选择了江山放弃了女人,她应该恨那个负心的男人。 她有那么一刻,的确也开始恨了,一次次的哭泣和一声比一声悲凉的琴韵,都在证实这件事。 可是,当他正为这个女人打上贪慕荣华富贵的烙印时,她因为腹中孩儿惨死的表现,又变得扑朔迷离。 他以前极少花心思揣摸女人的心思,所以他困惑了。这个女人之前清冷地告诉他,因为她的孩儿死了,所以她要守素三年。 守素三年。意思是,三年里,她只穿白衫,只吃素食,当然,后面那句,就不用说得那么明白,无论是同房或是嫁人,统统都得推到三年后再作打算。 他不明白这个规矩从何而来,只知道,她的态度非常强硬。 这样的女子,会是虚慕荣华的人吗? 他陷入了无尽的困惑中,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太不好懂,要想走进她的心房,似乎比登天还难。 燕唯儿心乱如麻,幸而夜色遮盖了她的雪白脸色。三十万大军,这是要血洗季连啊。 “你把军队都调去打季连了,不怕有起义军直逼京都?”她尽力让声音听来平稳。被掳的这些日子,她一直耍尽了花样,玩尽了把戏,表面上,像是她占了优势,将风楚阳玩得团团转。 其实她输了。赔上孩儿的性命,并且至今为止,也没靠近过他书房或是军营一步。 当然,她没办法。她的身边,有两个随从,一对母子,有茉莉,有阿努,如果跟风楚阳撕破脸皮,这一干人等,非死即伤,哪还有现在这样的好日子过? 缩手缩脚挨了这么多日子,最终还是听到了大军压境的消息。 风楚阳笑道:“韦大小姐不会真的以为,我国的兵马还不如季连多吧?” “既然有这样的底气,当初为什么急急求援,让季连兵马解了铜渡城之危?”燕唯儿心念一动,又道:“当初要不是我想到了围魏救赵这个主意,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能解围?铜渡城那样的要塞,可是人人都想抢的。” “这个办法是你想出来的?”风楚阳大大意外了一番。铜渡城一战,无人不赞季连别诺用兵如神,无人不夸宣梧领兵神勇,弄了半天,真正的军师,竟是她。 确实有这个可能。 当年集帕尔一役就有传言,说一个女子会算命卜卦,正是她的神机妙算,季连别诺才能如期赶至,痛击敌军。 依时间推算,她那时,应该在季连别诺的身边。 “我有那么点小聪明,但不保证次次都能打胜仗。”燕唯儿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不过,你要是能保证我带出来的这几个人安全离开,我倒是勉强可以进你军营里去充当一名小小的军师,出出馊主意,陪你分享分享你所谓的江山,倒也无所谓。” 天几乎全黑了。茉莉掌了风灯,放在桌上。火焰一跳一跳,闪在燕唯儿俏丽的脸上。 风楚阳迟疑着,让一个女子进军机重地,尤其这个女子,还是被掳来的,更是敌军总帅曾经的夫人。这无异放了一个奸细在身边。 可是她的神态那么诱人,出出馊主意,陪他分享分享所谓的江山,说得那么憨态可掬。让她分享他的江山,其实不是他一直想要的东西么? 燕唯儿忽然笑起来:“还是算了,万一你军营里什么时候出个奸细,把你的重要情报偷了出去,我倒成了替罪羊,还是算了,我可不干这傻事。”她抿抿嘴,好整以暇:“你去吧,主帅不在前线,却整日躲在京都,难怪要靠人多才能打胜仗。” 风楚阳哭笑不得,一切被人揣度的事,从她口里说出来,倒好像光明正大了:“只是为了让我放这几个人?”他像只多疑的狐狸,恨不得剖开她的心,看看到底是怎么想的,扰得他,一点判断能力都没有了。 “我要为我的孩儿报仇。他季连别诺弃我在先,才让我的孩儿死得那么可怜。”燕唯儿的泪光,在风灯悠然地照射下闪闪烁烁。 这个理由,似乎很成立。 风楚阳沉默良久。女人真不能得罪,纤雪枝如此,燕唯儿也如此。尽管还无法疑虑尽去,但他想,只要小心行事,一个女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你准备一下,明天和我一起起程。我要亲赴战场,杀季连军一个片甲不留。”风楚阳意气风发,昨天的胜仗使他信心百倍,看来,传说中不可打败的季连军也不过如此。 “我没说要去。”燕唯儿推拒。 “你刚才说了。”风楚阳不由自主侧身,看向对面女子姣好的脸庞。 燕唯儿脆声笑起来:“风楚阳,你可真会算计,听话只听一半,把对自己有利的那部分,倒听了个全。”她直视着对方:“我这些人怎么办?” “按你的意思,放了。”风楚阳无所谓的态度。 “风楚阳,你当我傻么?你表面放了,然后再杀了,我岂不是亏得太大?”燕唯儿按捺住巨烈心跳,只要把茉莉等人安置妥当,便不会缚手缚脚:“而且,我现在的条件和刚才又不同了。” “坐地起价,不是一个诚信之人干的事。”风楚阳微笑地教训她。 “没办法,我从小跟着摆摊算命的江湖术士混多了,总也没法将这个习惯改掉。一旦见到对方落入我的忽悠,便会不由自主坐地起价。”燕唯儿悠然自得。 “他们几个人,我可以带到月河以北,当着你的面,让他们回到季连军中去。那时,我要再想杀他们,就很难了,我不可能冒这么大风险,就为了杀几个不相干的人,韦大小姐,你看如何?”风楚阳已经毫无原则地退让:“还有什么条件?” 燕唯儿想了半天:“可以。他们的安全决定我们相处的氛围,我要是从哪儿听到他们故去的消息,你别指望还能像现在这样跟我说话。” “韦大小姐,这年头,兵慌马乱的,你叫我如何去保证几个毫不相干的人不死?”风楚阳觉得这场谈判进行得莫名其妙,实在是有趣多过实质性的东西。 “那你堂堂一个皇子,能跟我保证什么?”燕唯儿挑衅的目光看向他,这个男子似乎着了魔,想天下想疯了,才会忍受她无理的要求,连她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我只能保证我不杀,但不能保证他们不死。这是底限。”风楚阳确实没兴趣杀这几个人,尽管大家都没说破,难道季连别诺会不知道人是他带走的?只是,他忙于打仗,没空来找罢了。 “还有一个条件,所经之处,不得屠城,不得杀害百姓。” 月色朦胧。 她与他对视。 得此女,得天下。终于说到了一个可以匹配她是“此女”的话题。又仿佛,她留下,她挣扎,她失去孩儿,她“不在家乡在异乡,用尽相思两茫茫”,也只是为了让这个两手沾满鲜血的男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风楚阳内心复杂,一点一滴,他爱上了那个画中的美人,却迷失在眼前这个女人身上。他不懂她,却又似乎懂她。她有些难懂,却又似乎心思纯净。 她在风灯中,目光那么清澄。荣华她要,富贵她要,孩儿她要,天下的百姓,她也要。这一切加起来,方算是天下。所以她失去孩子的时候,那么伤痛。 这是个多么贪心的女人。 “果然是菩萨心肠的韦大小姐。”风楚阳笑了。 ------------ 第一百三十章、随军行 风灯在夜色中摇曳,夜深了。 风楚阳站起拍拍身上略起褶皱的衫子,正要离去,想起什么,回头自嘲道:“你那首词现在红遍京都,不知道的人,还道是我风楚阳的雅兴和才情……” “那不过是民间流传的唱词,月合的传说罢了。要不是你风楚阳风头正劲,怎可能传扬得这么快?倒是无心插柳,没把小五的字提高一分半点,却是成就了你的美名。”燕唯儿心下释然,如果真如他所说,唱词红遍京都,那么多来往的商旅或是歌姬,总也会将此调传进季连别诺的耳里。 风楚阳没再说什么,洒然而去。 燕唯儿进得房间,将众人召集起来,说了一下关于放他们回去的种种安排。 所有的人,全部反对,就连不会武功又非亲非故的小五也跳起八丈高。 燕唯儿一字一句,声音清脆:“不用再争执,我已经决定了。” 茉莉抹泪道:“夫人,至少您也要留个贴心人在身边侍候不是?别这么急着把我赶走……” 两个随从同时单腿跪地:“至死追随夫人。” 燕唯儿面色沉静,早打定主意:“你们活着,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还有,回去之后,不得跟少主提起我小产的事。”她语气轻柔,却容不得人再反驳。 众人缄默,但又从心底佩服夫人的才智。这些被掳的日子,若不是夫人一意周旋,大家不可能还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里。况且,大家也明白,夫人忌惮风楚阳会向他们下手,若是他们离去,以夫人的聪敏,只怕更加游刃有余。 燕唯儿在灯下将手绢铺平,写了几个字叠好。次日快要出发的时候,小五不知怎么惹了阿努,被阿努一路追得跑到后门的槐树绕了一圈才又回来。 燕唯儿皱眉轻斥:“小五,越来越没规矩,平时不见你用功,倒和阿努较劲起了瘾。”一声娇呼,阿努窜上燕唯儿的大马车,得意地朝小五吐舌头。 小五委屈地上了马车,不再说话。 漫天尘土迷人眼,兵马连夜急行军,马蹄声过处,连动物都吓得龟缩不出。 一步一步逼近季连,月河笼罩在缭绕的锋烟之下。 茉莉在马车里,忽然朝燕唯儿长跪不起,无论如何劝她,她都跪着默不作声。 燕唯儿凄声道:“好茉莉,别用这种方法来逼我。我们之间,能保全一个是一个。” “茉莉愿誓死保全夫人性命。” “你留下,只是多搭上一条性命而已。何苦?”燕唯儿轻轻掀开帘幕:“你看,这大队人马的铁蹄之下,有多少人能存活?恐怕月河也要被鲜血染红。” “夫人,你是抱了必死之心么?”茉莉的眼泪滴滴洒在地上:“若是这样,茉莉有何面目回去见少主、见华翼?” “茉莉,有机会,我一定会逃出去。可是在逃出去之前,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至少,我可以让风楚阳不大开杀戒,屠杀百姓。我们月河以北的百姓,哪一个不是季连的亲人?季连庇护了他们这么多年,我是季连的当家主母,难道没有责任么?” 燕唯儿摸着阿努的头,又轻笑道:“更何况,阿努也会保护我。” 茉莉仍然跪着不起:“夫人,说什么,我都是不肯走的。”她执拗得一反常态:“我要是走了,风楚阳给你安排个丫头,天天监视你,你倒是要怎么行事?夫人,茉莉和华翼在成亲的当晚发过誓,要至死守护夫人和少主。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燕唯儿笑起来,目中隐约有泪光闪动:“疯魔了么?洞房花烛夜发这样的誓言?”伸手待要扶起她,却仍然被她闪到一边。 “夫人不答应,茉莉便不起,直到夫人答应为止。”茉莉态度强硬。 “起来吧,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燕唯儿很郑重,表情严肃:“不可再像上次那样顶撞风楚阳。” “夫人,你知道?”茉莉惊诧,想起差点被风楚阳杀了,不寒而栗。 “我知道他动了杀念,所以,茉莉,你见着他,躲得远远的,不要跟他正面起冲突,否则,我保不了你。懂吗?”燕唯儿再一次伸手,将茉莉扶了起来。 茉莉坐到了燕唯儿身边,连连点头:“我再不会那样,上次气糊涂了,想到小少主就这么没了,都怪风楚阳……” “是命吧。”燕唯儿长叹一声,叹息淹没在得得得的马蹄声中:“这个孩儿是替他娘亲死的。”眼眶骤然红了。 大队人马忽然停步不前。 燕唯儿在茉莉的搀扶下,带着阿努下了马车。她脸上仍戴着轻盈的面纱,绝美风姿在山道上迎风驻立。 将士们都盯着她,有那么一瞬,心神俱失。狭长的山道上,遗世独立的美人,站在行军的队伍里,突兀而惊艳。 山道断了,泥石流频发,大军无法再继续行进。风楚阳吩咐队伍原地休息,又命人抢修栈道。 他下了战马,朝燕唯儿走去,所有兵士赶紧移开目光,不敢再注视美人。 “韦大小姐,你还是上马车去坐着吧,山里风凉。”风楚阳一身戎装,显出几分硬朗的作风。 “我透透气,马车里很闷。”燕唯儿扫视山间,深谷里水流潺潺,山道很狭窄,勉强过一辆马车,前方,似乎怪石林立,阻断了去路。 属下来报,前面淹了好几个村庄,河里还飘着人和畜生的尸体,如果继续向前,可能还会受阻。 风楚阳果断下令,队伍立刻调头,绕道而行。 燕唯儿听得心情沉重,天灾,战乱,家破人亡。她默然,正准备上马车,几块大石砸下,砰地砸在马车顶上。马匹受惊,几声长嘶,双腿直立起来,待要狂奔,前面全是兵马拦在路上,便又是几声长嘶燥动。 山道本来狭窄,马车摇摇晃晃,一边的轮子已悬空,扯得马匹不断倒退,要掉向山谷。 风楚阳当机立断,命人立刻卸掉马车。绳索一解,马车便掉落山谷。 燕唯儿和茉莉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若是刚才仍旧坐在马车里,又会是什么情景?光被几块大石砸中,小命也不保了。 风楚阳也脸色发青,上前扶住燕唯儿:“韦大小姐,你没事吧?” 燕唯儿不动声色避开他扶来的手,摇摇头:“没事。” 大队人马调头绕道而行。燕唯儿和茉莉暂时上了小五那辆马车。而阿努,则跟着两个随从去了。 小五的娘亲一直有些认生,不怎么敢说话。倒是小五活跃:“韦大小姐,你让我跟着你吧,我娘亲说了,你一个女子在外,没个人照顾不方便。” 燕唯儿一听,又是这种问题,头都大了。 茉莉听得他说话好笑,便存心逗他:“你照顾夫人,就方便了?可不要忘记了,你是男儿身。” 小五嘀咕:“你们几曾将我当作过男儿身?这时候倒想起来了。” 燕唯儿笑笑,将手按在小五的娘亲手上:“姐姐,你和小五跟着仲明和齐英,他们会带你们去找季连少主。别的事不用操心了。” 燕唯儿有些累了,靠着茉莉沉沉睡去。 彼时,段冲打探到消息,夫人随军去了前线。他好不容易待到天黑,在和夫人约定的树下,找到了一方叠得极小的手绢,绢上写着:佯败,退守。 他安排了人手,继续保护温凌,自己则披星戴月,连赶数日路程,找到华统领,亲自将夫人留下的讯息交到其手上。 末了,段冲吱唔道:“夫人好像很难过……可能是……” “什么?”华翼急道:“快说,可能是什么!” “听她说,什么孩子没了,要为孩子报仇。”段冲想起那夜景况,仍是心有余悸:“当夜夫人的样子像是死过一次的感觉,一身白衣,脸色也惨白惨白,表情很伤痛,她随口提了一句,我就不敢再问下去了。” 华翼严厉叮嘱道:“此事不要跟任何人说起。如果按你所说,夫人此次是随军来了,你找机会接近营帐,以护夫人不测。” 段冲答应一声,退下。 华翼急匆匆找到季连别诺,将绢书递上。 朝廷三十万大军逼过月河清剿季连,季连军死伤惨重。这是开战以来,季连军的第一次败仗,敌众我寡,在大队人马面前,没有任何花样可以玩。 季连别诺几天几夜都在和各位将领研究地图和对敌方法。收到燕唯儿的绢书:佯败,退守。他心中豁然开朗,这其实一直是困扰在他心中的一个难点。 月河以北,幅员辽阔。季连家的牧场遍布各处,人多马多兵器多,可是太过分散。战火一起,各牧场的将士都将负起守城的重任,不得丢弃一兵一卒,一房一瓦。这便使得战斗力大打折扣。 如果及早撤离百姓,只是分布少量的兵马,并且节节败退到一个重地,集齐兵力,对敌兵进行痛击,那又大大不一样了。 而三十万兵马长途跋涉,不在本土作战,如果粮草跟不上,军心必定受挫,到时对重地发起攻击,势必一败涂地。 季连别诺一扫连日来的郁气,将手绢揣在怀里,心中涌起浓浓的思念之情。他抑不住笑容,若是真如段冲所说,唯儿随军而来,那他一定可以很快见到她。 只要离得不是太远,他便会尽力想到办法,救她出来。当然,安全是最重要的。 华翼看到少主久违的笑容,生生咽下苦涩的消息。他不能此时报告,除了徒添伤痛,毫无作用。 ------------ 第一百三十一章、风楚阳 月河轻烟袅袅,迷雾笼罩,仿佛依然宁静。 燕唯儿身着白衫,外披白色轻纱,站在河岸凝视湍急的河水,潺潺而下。空气中带着清晨才有的丝丝清新,却不经意间,夹杂着血腥的气味。 “韦大小姐,你这么跑出来,很危险。”风楚阳站在她身后。 一尺的距离,再不敢向前。 “托你的福,折柱变成人间地狱。你不怕无数冤屈的鬼魂找你索命么?”燕唯儿头也不回,一脸悲怆。 “我和你的协议在后。”风楚阳上前,拉过燕唯儿:“等你成了皇子妃,我会做得更好。” 阿努急得团团转,狂吠声在月河上远远传开去。 燕唯儿轻轻甩开他的手:“我没你那么好的心情。”抚着阿努的头,渐渐让它平息。 “我答应过的事,自然会做到。你的人现在都放了回去,接下来,你觉得应该如何?”风楚阳意味深长地凝视她的表情。 “我自己知道,不劳你操心。”她说完向着营帐中走去,茉莉正在帐里为她准备早点。 风楚阳的营帐里。 燕唯儿一身月白裙装,戴着面纱,第一次参加了作战将士的会议。她坐在一旁倾听,并不说话。 各位将领因为一个女子的加入而深感不忿,是以说话故意绕三绕四,明明很简单的事情,偏要以晦涩的方式表达出来。 一场会下来,几乎不知所云。 众人退去。 风楚阳问燕唯儿:“有何感想?” 燕唯儿答:“没有。”转身也退出了帐外。 到第三次军营会议,依然如此。各将士仍然以晦涩语言将有利无利条件,地理位置,作战方案,表达得零零落落,散碎不堪。 风楚阳有些不耐,挥挥手,令众人散去,只留了燕唯儿一人坐在独凳上。他抬眼去望燕唯儿,白色雪蚕丝面料做成的衣裙,将她的身段包裹得玲珑有致。 她尽管已成亲,还差点做了母亲,可依然是少女的样貌和年岁,却又比少女多了无尽婉转的风情。眉目间,清冷,安静,还有心怀世人的高洁,都让她气质里有着迷一样的吸引力。 风楚阳看得全身燥热不安,心不在焉道:“可有高见?” 燕唯儿目光清澈,冷静地将三次会议里,各将领晦涩的发言以最简洁的语言综合整理,听起来,似乎一样,似乎又不一样。 风楚阳显然志不在此,在燕唯儿起身离开的当口,迅速将她一揽在怀。 不过,仅只是一揽在怀,再无动作。 他在她面前,展现着飞扬挺拔的俊气,绒装在身,肩膀更显得宽阔。 她没有惊声尖叫,只是轻轻将他推开。一推,他就离开了她。 “夜了,我回去了。”燕唯儿轻声告别,轻纱下的面容波澜不惊。仿佛刚才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只是幻觉。 风楚阳呆呆地,手上仍有余香,一种销魂入骨的滋味,将他的心化成一池春水。 风楚阳的兵马势不可挡,一连拿下了隙宁、扶生、华玉等好几个重镇。季连兵马节节败退,直退到回陕地界。 风楚阳是夜犒赏三军,篝火熊熊燃烧。他遵守对燕唯儿的诺言,不抢不杀不掳掠。 燕唯儿很满意,虽然并没有展现更多的笑容,但在茉莉的搀扶下,亲自坐到风楚阳座位的下首,已是心情极好的表现。 此时军中将领们对她已不如之前的排斥,在这几次战役中,他们或多或少对她有所刁难,故意让她听不懂,但后来,她总能层层抽丝剥茧,将要领精华提出来。 不止如此,将领们其实各自都有派别,都想立军功,是以提出的作战章法也不同。 但燕唯儿将各位将领的长处一综合,似乎每个人的主张都用上了。 他们起初不待见燕唯儿的原因,无非是认为此女子太过惊艳,能让风楚阳打仗都带在身边,一定是以床第之欢取胜,是以看不起。 但当这段时日看在眼里,此女子和别的宠妃不同,从不娇纵,来去都只有一个丫环相随,从不缠着三皇子。 又加之风楚阳明白说了,战术是此女定夺,综合整理,各将均有功。各人佩服,盛宴一起,与有荣焉。 夜深人静,阿努守在营帐里面的入口处,悠然自得。燕唯儿给它奖励了一大盆烤好的肉和骨头,它正啃得津津有味。 风楚阳喝了酒,闯入燕唯儿的营帐中,阿努立刻弓起身,眼睛绿幽幽地向他望来。 “阿努!坐下。”燕唯儿立时制止,对旁边的茉莉轻声道:“你先出去。” 茉莉犹豫一下,低头出去,却故意将阿努留在了帐中。 “祝贺你旗开得胜。”燕唯儿倒了一杯茶,递过来:“醒醒酒。” 风楚阳接过水杯的同时,伸手握住燕唯儿的手:“唯儿……你叫我做的事,我,我都做到了。” “那是你应该做的,起码你死后,少些人找你算帐。”燕唯儿不声不响抽出被握住的手:“叫我韦大小姐,我不喜欢你叫我唯儿。” “那你喜欢谁叫你唯儿?”风楚阳沙哑的嗓音里带着焦灼。 “风楚阳,你醉了。”燕唯儿皱眉,对方的酒气喷在她的脸上,火辣辣的。 “我没醉,清醒得很。”风楚阳委顿在椅子上,仰躺着,闭上眼:“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他有些疲累,多年来的疲累,甚至孤独。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他敞开心怀,一不小心,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他没有朋友,只有盟友。而所谓的盟友,也不过是利益对等滋生的产物,一旦失去平衡,立时从友变为敌。 他的权利和江山,便是这么步步为营,从无到有,隐忍,设计,陷害,青楼的营生,所有他曾认为最不耻的东西,他都干过,并且干着干着,也就顺手了。 他小的时候,也像燕唯儿一样心怀天下百姓,因为他曾眼睁睁看到过边关城镇被外族侵略后的惨景,但没料到,他也走上了这条血腥之路。 可是,他以卑鄙的手段,遇上了这个白云漫卷,清丽疏离的女子。以为她要荣华富贵,却不尽然;以为她会逃跑,她却好像比谁都过得自在;又以为她真的要报仇,她却要求他善待百姓,教他得仁心,得天下。 他不曾在人前流露过的各种情绪,似乎都愿意洒落在她淡淡的表情中,哪怕她偶尔忍不住奚落他,却无尽亲切,又无尽真实。 他的世界,不是他骗别人,就是别人骗他。不曾有如此真实的表达,谄媚和魅惑,都是他对女子的认知,一如游一仙,一如纤雪枝。 但不是她。 许她皇子妃的承诺,无法将她打动,倒是放了她的人,让她对他露出微微的笑容。 山高水远,可遇而不可及的某种姿态。 风楚阳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很快,燕唯儿又递过来一杯茶,没有说话。 他接过,红着眼睛,轻轻问她:“我在想,你是不是真的从画卷中走出来了?为什么,我望着你,仍然是画中人的感觉,不可触摸?”他伸出手,想要触摸她沉静的面容,却终究,没敢亵渎。 她仍在画上,是他的女神。她似乎有一种魔力,可以梳理他纷杂的情绪,淡去他的戾气。 他口干舌燥,将第二杯茶也喝得一滴不剩。 燕唯儿拿起盛茶的小壶,倒了第三杯,递在他的手上。从头至尾,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静静地收捡着杯子。 三杯,四杯,五杯,六杯。 燕唯儿开口提醒道:“夜了,你该回去休息了。”清澈如水的眼睛,扫过他发红的脸颊,最后,停留在他微微带着血丝的眼睛上:“你的眼睛,被鲜血染红。你以为你清醒,其实你醉了。” 风楚阳站起身,身体有些摇晃:“我是清醒的,是你醉了。”说着,转身欲出营帐。 “等等,”燕唯儿叫住他,一脸淡然,清凉如水:“下次进我的营帐,请记得通传。如果再像今天直接闯入,可不要怪阿努咬你,也别说我没提醒你。” 风楚阳苦笑着,点点头,摇摇晃晃喊侍卫将他扶进自己的营帐中。 庆宴还在继续,燕唯儿帐外的守卫站得笔直,不敢有丝毫懈怠。 茉莉刚刚将燕唯儿服侍上榻,只觉眼前一花,一个黑衣蒙面男子闪入。他将蒙面的布拉下,才止住了茉莉就要出声的尖叫。 而阿努忽然摇着尾巴直立起来,用头蹭着来人。 “少……”茉莉没来及叫出口,黑衣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生生让她咽了回去。她喜悦地避到一旁,又不敢出帐,只得躲在屏风后面。 黑衣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抬起手,想要抚上她日思夜想的容颜,竟然,手指颤抖,久久不敢扰了她。 她瘦了,瘦了许多,是经历了怎样的颠沛流离才会瘦成这样?她闭着眼睛,小脸玉白清瘦,睫毛微翘,在脸上投下漂亮的阴影。 “茉莉,把烛火灭了罢。”她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随意地说了一句。 烛火仍然跳动着,在她脸上一闪一闪。 黑衣人的手,仍然举着,就那么一动不动看着她沉静的睡颜,仿佛要用一生的时间,这么看着她。 “茉……”她睁开了眼睛,愣住,不可置信,却没动,任那只高高举着的手抚上她的脸颊。 泪,无声地流淌出来。 ------------ 第一百三十二章、恍若相逢在梦中 只是那么几眼,却像是看尽一生。 燕唯儿的泪轻轻流淌进季连别诺的手心,带着悲怆的忧伤,和长久的分离,仿佛要歇斯底里的拥抱,尽情忘我的亲吻,甚至无休无止的缠绵,才能道尽相思之苦的万分之一。 可是,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怕再睁开时,他就会消失不见了。 她从他深黑色的眼睛里,看见自己小小的影像,已被深深刻在他的眸子里,就算分离再久一点,他也还会记得她当初的模样。 恍若相逢在梦中。 季连别诺轻轻抚过她的脸庞,眼睛,鼻子,嘴唇,最后落到她晶莹的眼角,她的泪差点烫伤了他的手。 他张张嘴,竟然无法言语,一股灼热在喉咙里,烧得他心都痛了。 她也不能说话,几次轻启朱唇,都未能吐出一字半句,却是千言万语奔涌在胸口,让她热辣辣的疼。 是一种真正的疼。 哪怕最简单的一个字:诺,也不能呼出胸口。那到底是有多隐忍和不置信? 呵,诺! 她不知道到底是叫了,还是没叫?眼泪,一滴,一滴,又继续烫伤着他的手。 烛光脉脉,跳动的火焰一闪一闪。 季连别诺恍如梦中,嘴唇轻轻贴近她的眼角,她的泪,咸咸的,涩涩的,还苦苦的。 他贴在她耳边,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哑哑的声音:“不在家乡在异乡,用尽相思两茫茫,忧满窗,细思量,我笑月合染痴狂。” 她不知什么时候,也在他耳边,和他一起吟诵这首小词,就算红遍京都,流遍天下,也只不过是,她对他的相思之作。 她写的,只有他懂。 他懂,就足够了。 从头到尾,似水流年,都只有她和他。 “对不起,别诺。”燕唯儿迷离的眼睛里,是千丝万缕的伤痛。她说,对不起,是因为她弄丢了他的孩子。 听在季连别诺耳里,却以为是背着他在外面给百姓治病,以至于被风楚阳抓走:“傻瓜,我又没怪你。只是担心你会不会有危险。” 他依然宠溺着她,只要她还在,比什么都重要。这是他一直不追不救不打草惊蛇的目的。 燕唯儿紧紧抓住季连别诺的手:“下次,我保证下次,还会再有,我下次一定会注意的。”她傻乎乎地向他承诺,将来有那么一天,一定要再给他生个孩子。 “什么?还有下次?”季连别诺瞪着她,这个调皮捣蛋的小女人,到底要让他有多担心呢? 她坐起身,偎进他怀里。 她呵呵笑着,这个怀抱才是她喜欢的啊。那么坚实,那么温暖。 “跟我回家了,夫人。”季连别诺拥着怀中小小的人,一种如释重负的情绪。 “我还要再待会儿。”燕唯儿赖在他怀里,说这句话时,也不肯稍稍抬头,只一意埋在他的胸口。 怦,怦怦,他的心跳,依然是她熟悉的节奏,只有她一个人才能听到的音律。 季连别诺却不让她如愿,将她的头抬起来,和他对视:“你又想搞什么名堂?还嫌我思念得不够久么?” “往大了说,我可以冠冕堂皇地说是为了百姓;往小了说,我是要报仇。” 她要为孩子报仇,他却以为是为被掳的经历。 “这些,让我来做,好么?”季连别诺哄着她:“先跟我回去,从长计议。” “别诺,我曾经想过几百种逃跑的方法,至少有一两种应该是行之有效的,但我一路上玩尽花样,为的也不过是能留下,偷得一星半点有用的情报,又或是,让风楚阳路经之处,善待百姓。当时,折柱有多惨,别诺,你是知道的。”燕唯儿眼神紧紧望着他。 “我怎么可能让你继续留在这里?随时都会没命的。”季连别诺焦急不安。 “别诺,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但这里重重守卫,带上我和茉莉,还有阿努,根本不可能逃得出去。”燕唯儿疑惑地望着季连别诺:“外面的守卫呢?” “守卫换成你秦三哥哥和华翼了。”季连别诺洒然一笑。 “那为什么不让华翼进来和茉莉见一见?”燕唯儿就要跳下床,冲出营帐。 “他不肯进,怕误事。他现在穿着守卫的衣服,正在门口站岗。”季连别诺解释得很清楚:“你秦三哥哥也是一样,不然早就进来见你了。” 燕唯儿哪里肯听,从屏风后,将茉莉扯了出来。 茉莉也明白了,华翼就在外面,可是她刚一掀开营帐,立刻就放下了,神色如常:“夫人,你去和少主说话,我就站在这里,感觉到他在外面,就足够了。” 燕唯儿讷讷的,转过身去,这才看清季连别诺一身黑衣上,沾染了许多青草树叶和泥土,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险,才能来与她相见。 而茉莉,却只能站在帐里,感觉丈夫的呼吸。 她忽然深深地后悔自己当时心软,再次把茉莉留在身边。她相思过,所以她懂。 她就那么又一次扑进了季连别诺怀里,这一次,更紧,更深,更加用力。 “别诺,你等着我。”燕唯儿脸上放着异彩:“我一定会保护自己的。”她跟他保证。 “跟我走。”季连别诺一只手狠狠揽着她纤细的腰肢,一只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没得商量。我今晚说什么也要将你弄出去。” “别诺,你现在应该回到营里,多想想怎么在回陕打个胜仗,如何将这三十万大军赶出月河以北。而我,不是正好给你送情报吗?”燕唯儿天真地掰扯着。 “你当风楚阳是傻子么?小女人!”季连别诺皱着眉头,一身黑衣行头,衬得他身形伟岸。 “他不是傻子,但他入了魔,中了复林大师种下的蛊。”燕唯儿悠悠地叹口气:“我要是早知他是这样的情痴,何至于要拖延病情,害死……” 她住了口,心中又是一痛,不敢再往下说。 他没听清楚,也没追问,只是眼里盛满疑惑的目光:“情痴?” 燕唯儿摇摇头:“我也说不清楚,他是个怎样的人。只是,他跟我原来知道的那个人,有一些区别。不然,我要不就是无法保全清白,要不早就是一具冰冷的尸首。” 她的眼睛是茫然的,风楚阳有时像个孩子一样,很好哄骗。他看起来,那么心狠,就算屠城,在他眼里,也不算什么。可是有时,他脾气又很好,无论她怎么气他,激他,惹怒他,他都只是淡淡一笑而过。 甚至,就像刚才,他的眼里,竟然盛满那么多无助。所以她心中明白,他并非表面上那般绝情,或许,有办法,让他少杀人,最好是不杀人。 只是战争,这么残酷,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 你死我活的游戏。 就算季连别诺,也无法保证手中不沾染任何一点血腥。 “诺,等我。”燕唯儿再一次坚定地说:“让我这个季连家的当家主母,为百姓多做一点事,这是我的责任。” 季连别诺心中动容,在她额上,深深一吻:“我的好唯儿。”他也声音坚定,将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感觉他跳动的火热:“不过不要让我等太久,那太折磨人了。” 燕唯儿不再说话,紧紧拥抱着他。 一如离别后重逢的喜悦。 一如重逢后再度面对别离的忧伤。 难分难舍。 “你不要出来,我会把外面安排好。”季连别诺想起什么,笑笑:“对了,你捡回来那个小五,他会游水。有一天你站在岸边,他隐在水里看见你了。” 燕唯儿笑起来:“那我以后有途径送情报了。” 相互又交待了些细节,季连别诺便走出了营帐。 次日早晨起来,燕唯儿故意问门口的守卫:“昨夜可有异常动向?” 守卫摸摸头:“没有,只是偶尔觉得晕晕的。” 燕唯儿轻声斥道:“这种话,在我这儿说说就算了,闻闻酒香,你们就晕了,传到三皇子耳朵里,非把你们俩拖出去砍了不可。” 两**惊失色,赶紧谢小姐提点,惹得躲在帐中看热闹的茉莉笑弯了腰。 一夜之间,燕唯儿仿佛活过来了,就连树叶都新抽了绿。 茉莉准备了早点,刚上桌,风楚阳就在帐外喊:“韦大小姐,我进来了。”不等燕唯儿反应,他就堂而皇之闯了进来。 但他忌惮阿努,是以进来之后,盯着的不是美人有多美,而是阿努有多呲牙裂嘴:“我在外面通传过了。”他一边解释,一边仍然盯着阿努,看着它的动向。 “下次如果再是这种方式闯入我营帐,杀无赦!”燕唯儿微微含着笑:“风楚阳,要用早点吗?” 破天荒地,头一回啊。她居然叫他吃早点。 风楚阳心中的冰峰有一丝破损的声音在嘶嘶作响。他掩饰着激动,坐到了桌前。 在这个早晨,他没戴发冠,只是简洁地将发束起来,用一条黑丝带随意系好,干净而整洁。 没有那份装模作样的贵气,他举手投足间,竟然,也能散发出那么一星半点的正气。 桌上,很简陋,只有馒头和粥。 行军之中,这已是很好的配给。 风楚阳有一丝歉然:“对不起,似乎,你总是跟着我在吃苦。”哪怕在京都,也没真正让她享受过几日,她那时没了孩子,正伤痛,哪里有心情去品味他的收藏和奢华。 当然,也许她从不曾需要奢华,那么,她到底想要什么? ------------ 第一百三十三章、吃饭 风楚阳的兵马,占了几大重镇后,便分散驻扎在各镇里。大部分的百姓,跑的跑,躲的躲,无集市,无食物供给,仍旧要靠自己带来的粮草度日。 风楚阳三申五令,不得扰民,违者斩。 也有不怕死的将领,曾经在折柱狠狠尝了一把屠城的快感,如今占领扶生,怎肯放过?不过人都跑得差不多了,便强抢了百姓一只鸡,当着士兵的面烤了来吃,还口出狂言,打仗不就为个痛快,连只鸡都吃不上,谁他妈的愿替他卖命? 次日,风楚阳将其斩首示众。 起因,竟然是因为一只鸡。 众将士心悸,都庆幸管住了自己的手脚,捡回一条命。 风楚阳处理完这件大事,回到隙宁,燕唯儿和茉莉在一所空置的宅院中正准备吃饭。 这宅院中原来的主人,早已经撤退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是以用来作为风楚阳的军机重地,她们自然也就搬了进去。 风楚阳心情不知为何大好,上次在折柱打了胜仗,将士们疯狂屠城抢掠,不曾让他有丝毫波动。而今早,因为处理了一个强抢百姓鸡来吃的将领,竟然让他这么愉快。 他感觉自己中了魔。 他如一个谦谦君子,命人通传后,得到燕唯儿的允许,方踏进她的院落。 在堂中,主仆二人和一只狗,正打算吃饭。 狗已经在桌下开动了。 而桌上,吃得很素,也很简陋。 一碟炒青菜,一碟呛炒的豆腐,外加一碗白菜汤。 他在桌前坐下,不请自入,表现出对两碟素菜的食欲。 “风楚阳,别在我们这儿蹭饭,你的伙食比我们好多了。”燕唯儿下了逐客令。 风楚阳笑笑:“我没说要在这儿吃,就是进来跟你们说一说,关于我风楚阳的兵马进城不许扰民的规定,昨天倒是出了件大事。”他非常得意地卖了个关子。 在他预料之中,这很快引起了燕唯儿的兴趣。她眉心都皱了起来:“什么大事?”进城后出大事,不是杀人就是强抢民女,还会有什么好事? “有一个胡姓将领,打仗还不错,就是管不住自己的手,强抢了百姓一只鸡,被我斩首示众了。”风楚阳有点小题大做,装模作样:“不从小事管束军纪,如何树立威信?” 燕唯儿大悦,对茉莉道:“再弄两个小菜来,给风三皇子下酒。” 很快,茉莉又弄了两个素菜。虽然是全素席,却红的红,绿的绿,甚是好看。 风楚阳第一次深有感悟,这要追求心怡的女子,真是一门深奥的学问。 投其所好。 一旦没正确找到对方好哪一口,就容易走偏。一如他曾经,总是被她喝斥。 但起码今天,他是她的座上宾。 她亲自为他斟了一杯酒,嘴角盈盈笑意:“怪不得,见你少了许多戾气呢。” 这算是称赞吗?风楚阳不确定,但他第一次喝着燕唯儿亲自斟的酒,表面上不露声色,心内却是百感交集。 他和她,坐在一方桌前,吃着同一桌菜,偶尔说两句,品评一下菜的味道。 他破天荒还对茉莉笑了一下。 就连阿努,也从开始坐立不安,变得偃旗息鼓,闷声不响地啃着骨头。 风楚阳想起小时候,很早就和母妃分开。他的母妃曾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出身低微,不能亲自教养自己的儿子。 而他跟着晋母妃长大,晋母妃有自己的儿子,对他自然也不上心,甚至还有些嫌弃。 他小时吃饭,陪得最多的,也不过是奶娘。奶娘死了,就再没什么人亲近了。 风楚阳想得出神,黯然神伤。其实很多年,他都不再去想这样的场景,和一个人安安静静吃一顿饭。 他已吃不出山珍的美味,而这个最最平常的中午,他觉得这顿粗茶淡饭如此可口。 燕唯儿话很少,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喝了几口小酒,吃了一顿饭,整个过程很安静。 他离开的时候,甚至燕唯儿都进房午休了。但他心情别一般不同。 风楚阳从那天起,爱上了吃饭,确切地说,是爱上了蹭饭。他无论有多忙,到了饭点,总能精准出现在燕唯儿的饭桌前。 燕唯儿有时心情好,会给他斟酒,还会给他加两个菜。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叫阿努吼他,或是让他回自己的住处吃。 风楚阳从不知道一个男人的脸皮可以这么厚,特别是堂堂一国皇子,竟然为了赖几个素菜吃吃,而搜肠刮肚地想一些话来讨她欢心。 大部分时候,都是他讲,她听。 可是大多数人都知道,三皇子风楚阳,一向惜字如金。 他讲的事里,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几乎是从小时候,记忆都老去了,可是因为要讨她欢心,蹭她的饭,所以连小时候芝麻绿豆的事都想起来了。 说起了游一仙。那是他少年时,第一次喜欢的女人。也不能叫喜欢,是心动,因为那时他年纪小,不知道女人可以妖娆成那样。算起来,似乎是游一仙蛊惑了他。 总之,后来他为了铺开图谋的路,亲自将喜欢的女人送给了父皇。其实他送她走的时候,已经不喜欢她了,甚至还松了口气。后来,他与游一仙仍然暧昧不清,是因为她还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当她被打入冷宫后,他就再也没想起过她。 在很久后的这一天,他和另一个女人吃着简单的晚饭,忽然想起她,并且说得很坦白。 后来又说到京都的yin业,他是幕后最大的操纵者。一个令男人鄙夷的行业,但又令男人前仆后继花钱的行业。 钱财滚滚而来,他起先也有所不耻,但拿钱做了许多有利于自己的事后,就开始心安理得。 燕唯儿边吃饭,边听,有时听得连菜都忘了挟。她默不作声,听他讲经历,这一部分,也是她经历的某一部分起因。 再后来,讲到“得此女,得天下”。 他是一个只重江山的人,女人对他而言,无非是一个点缀,甚至,只是一个临时床伴。次日起床,转个身,也就忘记了床伴女子的模样。 可是他竟然听信了术士的话,一心要得到这个女人。从她成亲的前夕,便开始搅局。 最初,费了很大劲才将纤雪枝送进季连府。当时,烧了个客栈,死了好几个人。但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一件事成功的背后,总是要有牺牲的。自古到今,从来如此。 燕唯儿没打断他,只是听他慢慢道来。有一点,燕唯儿是欣赏的。坏事就是坏事,他不闪闪烁烁,也不会道貌岸然为自己的行为镶金镀银。他也知道有的事不好,但他还是做了,并且做了,他还勇于承认。 这是枭雄的气概。有那么一刻,就连他交代如何设计抓了传说中的韦大小姐,都显得温情脉脉。 他用了某种奇怪的语调来诉说这件事,像是长久的相思,梦里的魔障,又抑或是,那副画卷被复林大师施了法术,才会惑了他的心神。 他盯着那副画,看了三百多天。几乎是一起床,就能见到画上的美人浅笑清灵的风姿,晚上哪怕闭眼,想象的,也是画中人的一颦一笑。 “很好笑吧?”他问燕唯儿,说得好像画中人和眼前的女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燕唯儿抿嘴,淡淡的一句话:“是,你入了魔障。” 风楚阳不置可否,又道:“世事变化总是很大,我以前也没想过,可以和画中人一起同桌吃饭。” “你应该想到。”燕唯儿不客气地回击他,不怕他不高兴:“你不择手段,要将一个不属于你的女子占为己有,怎么都该想到,这个女子会因为怕死而跟你一桌吃饭。” “你怕死吗?”风楚阳很困惑。不止一次,她拿着匕首在他面前要死要活,一次次得逞,令他妥协。 “怕。”燕唯儿答得十分坦率。她多么怕死,怕再也见不到季连别诺。 风楚阳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一个怕死的女人,如何会是这副模样?不卑不亢,随时一副血溅当场的豪气情怀:“可是,你言行不一致。”他说得闷闷的,觉得很想不通。 “你对我有所图,我便可以对你肆无忌惮的威胁。”燕唯儿的声音又脆又亮:“所以总是你输,我赢。”她总结的铿锵有力。 风楚阳恍然大悟,一语惊醒梦中人,原来如此。 “所以,只要你对我没有图谋,我的威胁便对你构不成任何影响。我生,我死,我哭,我笑,都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她穿着洁白的素衣,梳着简单的发髻,未施粉黛,只是一张素洁的小脸。 风楚阳凝视着这张脸,一动不动。他很困惑,这张脸,并不是他见过最美的,可为什么,绞尽脑汁,却也无法想出还有哪一个人的美可以来和她抗衡? 仿佛,谁都不是这种美。 仿佛,谁的美都不如这种美干净。 仿佛,谁都不配来和她相较高下。她,只是她而已。 芸芸众生,他看见了她。 从此眼里,便只能看见她。 风楚阳心头有种沉甸甸的失落,以前只爱江山的时候,争夺得固然艰险,但不会如此刻般烦恼。 此刻,他是真的被困扰了。直愣愣的,放下碗筷,失魂落魄地走出房门。 临走时,他忘记了要和燕唯儿告别。转身,大踏步消失在燕唯儿眼里。 ------------ 第一百三十四章、耳光 燕唯儿照例参加风楚阳的作战会议,仍旧戴着面纱,仍旧不发一语,但众人已经不会再故意刁难她。 风楚阳让她在列,当然也不是真的指望她出谋划策,只是享受那一刻的感觉,她静静地聆听,如同师爷一般整理各位的发言。 偶尔,他当着众人的面,问到她,她便声音清脆地将某一个方案呈现出来,但这个方案,总是由这个的某一个点子加上那个的某一个点子而成。 众人心头皆是如沐春风。 战术听起来倒是好战术,只是回陕一役败了,并且败得很难看。 深究起来,战术其实并没有问题,问题出在,季连兵马连丢好几个重镇,伤亡并不严重,并且火速撤离了大部分百姓。 驻扎在回陕的季连兵马迅速壮大,有从别镇撤过来的,也有百姓当场就入伍的,这么一来,风楚阳的兵马人数就占不到多大的优势。 更何况,季连将士们丢了好几个地盘,早窝了一肚子火,誓要给风楚阳颜色看。而风楚阳的兵马,长途作战,远离故土,又连战了好几场,早已人疲马乏。 双方一交手,败相立现。这和战术一点关系都没有。 并且连日来,有一首诗歌不知从哪里冒出,恐是好事者由那首红遍京都的唱词改编而来: 不在家乡在异乡,战死沙场两茫茫。将军出征多埋骨,故里妻儿泪两行。 将士情绪受了感染,悲伤思乡气氛迅速蔓延。这就好比一场瘟疫,打得风楚阳措手不及。 那晚,风楚阳一语不发,脸色黯沉,一个人坐在大树下,沉默了很久。 夜深回到房间,他边饮酒,边和女子调笑。许是某个心思剔透之人,见他苦闷,便找来女子陪伴。 那夜,他的房间传出阵阵yin声lang语,似乎,女子还不止一个。 他也笑得爽朗开怀,一扫阴郁之气。 燕唯儿和茉莉路过他的小院,没进去打扰,只是相视笑笑,不以为意。 次日一大早,燕唯儿和茉莉刚刚从月河河岸漫步归来,刚踏进院子,便见几位不速之客早在院中等候。不过,又不像是等,似乎也是散步恰好散到了这里。 一个男子,两个女子。男子当然是风楚阳,而女子……又那么恰好,这两个女子,燕唯儿都认得。 燕唯儿尽管心中惊诧又疑惑,但表面上,却是神色淡然,流云高洁,好似谁都不认识,就那么漠视几人,要回到房间去。 “哟,唯儿妹妹,才这点时日,怎么眼睛就长在头顶上不认人了?”说话的是一个穿绿色华服的女子,眉目娇媚,娇纵跋扈。 “我不认识你。”燕唯儿从容淡泊,举止飘逸,与那女子形成鲜明的对比,看得风楚阳眼睛悄然一黯。 其实细看下,那女子的脸型与燕唯儿还颇有几分相似,只要不说话,似乎一时半会儿,也能让喜欢娇媚型女子的男人品味良久。 可是只要她一开口,立时落了下风,让人兴趣全无,与燕唯儿高山流水的气质相差何止几千尺。 所以当女子看见风楚阳心神俱失,直直盯着燕唯儿的瞬间,不知哪来的勇气,走上前,照着燕唯儿的脸就是一巴掌。 那是自小就形成的习惯,看见她,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想踢就踢,想捉弄就捉弄。 她是嫡女,她是庶出。她是千金小姐,她是贱婢丫头。 可是从什么时候,命运发生了大逆转。她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被关在牧场里喂马,而另一个出身卑贱的庶女却嫁给仇人,当上了当家主母,并且,还是季连家的当家主母。 那样的殊荣,如同一个普通百姓家的女子飞进皇宫,当上了皇后。 她嫉妒得眼睛都快滴出血来。 她狠狠给了这个贱女人一巴掌,就像小时候打得很顺手一样。 可是,几乎是同时,这个从小就被打怕了的庶女,顺手也是一耳光,狠狠打在她的脸上。 一时,整个院子的空气都凝固了。 两个女人对峙,一个火冒得快把头发烧光,简直不相信对方敢还手;另一个,却像是刚刚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轻轻掸了掸白色衫子的灰尘。 只是,茉莉气红了脸,阿努眼睛开始闪烁绿光,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响声。 而风楚阳,玩味地看着这一切,眼光深沉,既不偏理,也不帮亲,倒象是想从中看出点什么好玩的韵味来。 另一个女子,显然也沉不住气了,一声尖叫,便冲到了燕唯儿身边。她抬起手,也准备效仿先前的女子,打一耳光泄愤。刚出手,就被茉莉一把抓住,而同一时间,燕唯儿顺手又是一耳光。 打得又响又亮,清脆悦耳。 燕唯儿轻笑:“哦,原来是这个声音,真好听。” 更可怕的是,阿努发怒了! 它纵身扑去,将两个女子生生撞得摔出一丈远,幸而,它只是用头和身子去撞,如果用的是牙咬,不知道眼下将是如何惨景。 燕唯儿随手一招,阿努立刻威风凛凛站到她旁边,耍尽了派头。 燕无晨从院外急急赶来,对摔在地上东倒西歪的两个女子轻斥:“无月,无悠,你们在干什么?”他早就守在外面,院内的情况一清二楚,此时不出来收拾残局,更待何时。 那两个女子,确实是燕唯儿的两个姐姐,一个叫燕无月,一个叫燕无悠。她们才是燕无晨嫡亲的妹子。 燕无晨前几日偶然遇上燕无月,方知她们住在回陕的郊外,还是季连家的宅子。 他当时偶然一瞥,竟发现燕无月长得和燕唯儿有些相似,脑子一热,便把这一众妹妹,在心里过了一遍,然后选了最相像的燕无月和燕无悠来服侍这位三皇子。 本以为还需费些功夫,没想到,燕无晨刚把这两人的事儿说给风楚阳听,风楚阳就立刻道:“把她们晚上带到我房中去。” 可是这一大早的,三皇子到底唱的哪一出?竟然把两位刚侍候了他一晚上的女子带到燕唯儿面前。 燕无月和燕无悠自小娇纵惯了,几时将燕唯儿放在眼里过?是以上来便是扇耳光的好戏。 却没想到,从不还手的燕唯儿,目光坚定,出手稳健。但让人心惊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她那种隐然强大的气势。 两个灰头土脸没占到丝毫便宜的女人,在燕无晨的带领下,灰溜溜地离开了院子。风楚阳也走了,至头至尾,他没说过一句话。 但当天晚上,风楚阳的房间里只有酒,没有女人。还有寂寥,无止境的寂寥。 他拿着酒壶,歪歪倒倒出了房门。侍卫去扶他,都被他喝斥得远远的。 他艰难地一步一步走向燕唯儿的房间,喷着酒气,大喊:“韦大小姐!韦大小姐!出来!你出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他半躺在院中的大树旁,不断地喊:“出来,再不出来,我就血洗……”他说不下去了,又改了一种语调,无尽悲伤:“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对你……那么好……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燕唯儿将门打开,款款走向坐在地上的风楚阳。月光淡淡洒着她的身上,一应的月白轻衫,满身月华,漫出一丝懒懒的风姿。 “你醉了。”仍是这么一句不淡不咸的话。 风楚阳狂笑:“醉了好,醉了好。”他伸出手去,想拉住燕唯儿的手,可是,她离他好远好远,远得根本就触摸不到。 “茉莉,去找侍卫把他弄回房去。”燕唯儿一边吩咐,一边透过月光去看风楚阳,他的眼里,那么伤痛欲绝:“风楚阳,打了一次败仗,你就输不起了?至于喝成这样么?胜败乃兵家……” 话未说完,便被风楚阳含含糊糊的自言自语抢断了:“不在家乡在异乡……用尽相思两茫茫……忧满窗……细思量……哈哈哈……我笑月合……染痴狂……哈哈哈,好诗,好词,好相思……” 他念完,又将酒壶放在嘴边,咕嘟咕嘟喝了好大几口。酒喝得太急,从他的嘴角流出。他的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却勾出孤独而骄狂的弧度。 侍卫来了,一左一右地搀扶着风楚阳,将他半扶半拖地挟出门去。就在出门的一刹那,风楚阳扭头,对燕唯儿轻轻一笑,仿佛说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说。 燕唯儿站在树下,仰头望着盈盈月华,圆月挂在深蓝星空之中,明媚而皎洁。 “回房吧,夫人。”茉莉过来扶她。 “茉莉,你看,月亮好圆。”燕唯儿脸上绽放着孩子气的光彩:“等下一个月圆日,我们就可以回家团聚了。” 茉莉欲言又止,腻歪了半天,还是没能问出口。 “说吧,”燕唯儿笑笑:“想问风楚阳?” 茉莉赧然:“如果没有少主,你会喜欢风楚阳么?”这种话实在是大不敬,不过,又似乎无伤大雅,只不过是两个无聊女子的闲话罢了。 燕唯儿竟然十分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很肯定的语气:“不是一路人,没办法谈到喜欢或是不喜欢上去。但是,他本身,也许跟我们平常知道的那个人,有些出入。又或者,人之初,性本善,他某一刻,回归了本真。” 他设计抓了她,本是大奸大恶,却在这么长段时日里受她奚落,听她摆布。 燕唯儿想起他临出门前,最后的那个眼神和笑容,不经意间,心头涌起不安的感觉。 ------------ 第一百三十五章、最后的笑容 燕唯儿偶然升起的一点隐隐不安,在风楚阳醉酒的次日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次日清晨,燕唯儿和茉莉照例在月河河岸散步归来。两人生活得很规律,也很节俭。 早餐,仍旧是小粥与馒头,一碟泡青菜。 风楚阳已经好几日不来,这日早晨又来了。他叫人通传,得到了应允,才负手进入堂屋。 他也穿了月白衫子,很简洁的男式衣装。他很少穿这个颜色,但此色让他看起来尽管少了些贵气,却年轻很多,也干净很多。 他绾了个简单发髻,墨色乌发没有金冠衬托,倒是愈加顺滑风度翩翩,连茉莉几乎都是眼前一亮,心内感叹,若不是此子心术不正,实在是一位丰神俊朗的人物。 真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皮囊。 此时的风楚阳,眼神里没有戾气和虚伪,也没有酒后浑浊的血丝,而是一双干净清亮的眼眸,和这天清晨的空气一样清新可喜。 他彬彬有礼地询问,是否可一起用餐,得到许可,方才就座。 他仍旧跟燕唯儿分享旧事,温文尔雅,甚至还带了些儒雅俊秀。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人,曾经操控了京都yin业,做下许多丧尽天良的事。 气氛融洽的早晨,大家一桌吃饭,浑然不觉,这桌上的女子,是被他设计抓来。忽地让人产生某种错觉,这是一个最普通的人家,他是淳厚朴实的丈夫,她是温婉娴淑的妻子。 太平盛世,安居乐业。 “如果,我退兵回京都,你肯跟我回去,然后与我成亲吗?”他问的时候,只是很普通地说成亲,并不似以往,动不动飞扬跋扈提起“皇子妃”那样惊人的头衔。 他有些讷讷的,如平常百姓,一个木讷男子向心怡的女子表达心意。 燕唯儿刚喝了一口粥,没有立即回答。她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他,似乎要从他的眼神中,找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可是,这不是玩笑。很显然,他很认真。他也看着她的眼睛,黑白分明,黑是那么深邃的黑,白是那么纯净的白。 好半天,没听到她的答案,他自嘲地笑笑:“我只是说如果。” 如果可以,风楚阳希望从来不曾看过那样一幅画卷,时光倒流,他再也不信“得此女,得天下”的传说。 如果可以,他仍然愿意做一个只爱江山的男子,女人,不过是点缀品,如多年前的认知一样。 可是,没有如果。 他越滑越深,似乎正走向深不见底的深渊,最可怕的是,他明明知道那是深渊,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早餐吃完了,燕唯儿已经站起身来,带了轻快的语调,和灿烂的笑容:“好了,太阳已经升起来,看来,今天不会下雨了。” 风楚阳也站起来:“是啊,又一天要开始了。”他大踏步走出庭院,仍然在快要出院门前,扭脸对她笑笑:“你怎么可能是燕无晨的妹妹?” 燕唯儿站在朱漆的立柱旁,白衣如雪,衣袂翩飞,一抹悠远的神色,似笑非笑:“谁知道呢?或许生错了地方。” 或许生错了地方。风楚阳想着,转身出去了。他如果不是生在帝王家,只是寻常百姓,是不是比现在要自在闲适得多?不用尔虞我诈,不必从一出生,便无休无止地争斗。不够强,便会被鱼肉。 这是他自小就明白的道理,所以他必须变得强大。 他转身出去,望着蓝天白云,长舒了一口气。瞬间,眼神变得凌厉,双拳紧握,“砰”一拳打在院外的树上,树叶哗哗往下落。 消息传来,塞外大军已攻下秦池、岳辉、莫牙等重地,朝廷急召风楚阳回京都。各地义军见风楚阳大军连败季连兵马,本都销声匿迹了,如今却纷纷抬头。 内忧外患,风楚阳本来还要再攻回陕,却忽被告知,粮草起火,化为灰烬。 与此同时,季连兵马反扑,各个击破,收复失地。一场声势浩大的对战,便已到了收尾阶段。 风楚阳领兵以来,从没败得这么惨过。但如就此继续下去,大败不可避免。果断撤退,当然也需要极大勇气。而此时撤退,如果季连乘胜追击,必然损失惨重。 风楚阳做出决断。一方面派部分兵马在回陕造势,装作攻城的样子,让季连只能防守。而另一方面,却是大军分批后撤,待撤得差不多了,造势的军力再撤,以期将损失降到最低。 入夜,风楚阳翩然而至。 仍旧是那日清凉的月白衫子,发冠已取下,干净从容。他来到燕唯儿的营帐,令人通传,方才进去。 他进帐的时候,茉莉和阿努都在帐外候着。里面,只有燕唯儿一个人。就仿佛,知道他要来一般。 他这夜兴致极佳,邀请燕唯儿外出赏月。出乎意料的,燕唯儿同意了。 这夜的风,都格外清凉,却又不会感觉太冷。如水的天际,星辰闪烁,月如弯钩。 风楚阳眉目间,愈见清雅,与燕唯儿初见时的神情已是大不一样,行止间的风致,素净整洁。 “唯儿,”他低唤。 这一次,燕唯儿没有再纠正他,只是浅浅应了一声,细小得隐没在夏末秋初的蝉鸣声中。 “你跟我回京都,我们就成亲,可好?”他的声音,温柔如山间溪水,潺潺而至。 燕唯儿没有直接回答,将头仰望向深蓝的天幕,半响,才悠然长叹:“这世间,每一段缘份,都是注定的。就像我未出世的孩儿,听说,人死了,天上会多一颗星星,他此刻,应该是哪一颗星辰?” “你是说,你不再恨季连别诺?是这个意思吗?”他问得小心翼翼,却又是探询的目光和语调。心,忽然痛了一下。 燕唯儿如一粒洗尽泥污焕发出华彩的珍珠,心思澄净,她不恨的,也许是眼前这个害她失去孩儿的男子。 今夜,抑或是他们最后一次谈话。从今后,他仍是高高在上的三皇子,而她,仍是季连夫人。山高水远,再无交集。 她今夜因为有了通透的豁达,而显得特别温柔似水:“总之,你记着,如果有朝一日,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请善待它。” 她说的是江山,希望他造福百姓。 他想的是女人,于万千人中,他终于寻到了她。这让他心中了然,原来还有比江山更重要的东西,那是心底沉睡的情缘。 他如果可以得到她,终其一生,他将善待她,决不食言。 “唯儿。”风楚阳迎风而立,手负在身后,站得如一棵松树般挺拔高健:“和你一桌吃饭的感觉真好。” 燕唯儿嘴角含笑,发丝被风吹得飘扬起来:“你若是放下执念,多看看美好的东西,还会有更好的感觉。江山,不是唯一。” 她竟然像个老和尚,讲着高深的禅理,准备度他一程。 “江山,的确不是唯一。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希望能和你一桌吃饭,直到老死。” 再也没有比这更赤诚的表达,风楚阳灼热地望着她,她的发丝被风吹到了他的胸前,一阵一阵的幽香。 “夜了,歇息了。”她转身离去,以一种绝世风姿在跟他道别,嘴里,说着最最平实的话语。 在转身的刹那,她微微对他一笑,不太热烈,却温存。这是最后的笑容,她想。 她的身影,渐渐隐在深沉漆黑的夜里。她没有回头看到,他的脸上,潸然的泪。 茉莉和阿努等得心急如焚,见燕唯儿回来,不禁迎上前来。 “我真怕你出什么危险。”茉莉亲热地拉着燕唯儿的手:“你回来,就好了。” “我能出什么危险?”燕唯儿进了营帐,自已去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道:“茉莉,明天我们就可以回家了。你高兴吗?” “高兴,当然高兴。”茉莉愁绪难安:“可越是高兴,就越是忐忑。夫人,你说,会不会不顺利啊?” 燕唯儿仔细想了想,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步骤,都没有问题,和平常一样:“是我们太紧张了吗?”被茉莉一说,她也隐隐不安起来。 两人睡下,翻来覆去,竟然睡不着,都睁着大大的眼睛,盼着天快快亮起来。 天一亮,一切都不一样了。 燕唯儿一个翻身,在黑夜中坐起。茉莉的床本离得不远,而且整夜都很惊醒,听到响动,便轻声道:“夫人,你也睡不着么?” “茉莉,你把烛灯给我点亮,找几个铜板来。”燕唯儿披了件衣裳在身:“风楚阳最近是不是有些奇怪?老提成亲的事。” “他提成亲的事,倒是不奇怪的,看得出来,他是真心仰慕夫人,只是他最近行事确实有些不一样。”茉莉掌了灯,连阿努也被吵醒了,站起身,摇着尾就向她们走了过来。 “我是掉以轻心了。他怎么会忽然把燕无月和燕无悠两个人弄来,和我打一照面后,又把这两个人遣散得无影无踪?那晚喝醉了……”燕唯儿接过茉莉递过来的铜板,依照熟悉的方式开始卜卦。 竟然是大凶之兆。 燕唯儿惊出了一身冷汗。 茉莉在一旁,眼见夫人额头都开始冒出细密的汗,急道:“夫人,可是有事?” 燕唯儿仔细研究着卦相,眉心深锁,面色越来越苍白。 ------------ 第一百三十六章、藏毒的剑 燕唯儿如堕入冰窟,握着铜板的手,冰凉冰凉。 有时候,一点错误的判断都会导致全军覆没,而她犯了大错。太长时间占了上风,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却不如置身事外的冷静。 从被俘到主动留下,甚至季连别诺深夜来救,都被她拒绝。曾经信心十足,觉得自己正掌握着所有的先机。 泄露军情,用思乡的诗词扰乱军心,透露粮草所在……似乎很圆满,本应最注意的东西,却忽略了。 以她察颜观色的本能,竟然忽略了每一处本应警觉的破绽。 到底是谁玩弄了谁?谁掌控了谁?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风楚阳变了,阴戾隐去,代之坦诚,所以她不恨他了,决定放下仇恨,不计较前尘往事,全当成过往云烟。 显然,这是她的一厢情愿。她一路蒙蔽他,却也蒙蔽了自己的某种认知。终是将人性,想得太过完美。 在几个时辰以前,她还对风楚阳说“你若是放下执念,多看看美好的东西,还会有更好的感觉。江山,不是唯一。” 因为要离开了,所以还想最后劝一次他,放下执念。 心思如清风明月,或是冰山上绽放的雪莲,却忽略了他一次一次追问,她可否与他成亲? 甚至那个一桌吃饭,直至老死的愿望,也被她一言带过了。 而他的追问和愿望,才是藏了毒的剑。 燕唯儿掀起营帐,夜色墨黑,星与月都隐进了云层。她想出去走走,却被守卫拦住:“三皇子有令,任何人不得外出。” 燕唯儿无声退了回来,扭脸对上茉莉慌乱的神情,也是一阵黯然。一瞬间,脑海中涌起几十上百种给季连别诺送信的方法,没有一种可行。 她们被限制了自由,就算阿努出去,以风楚阳的计量,恐早就布好各种各样对付阿努的机关。 死路一条。燕唯儿如何舍得明知危险却让阿努涉险,到时眼睁睁看着它死在她的面前? 烛光盈盈,燕唯儿的影子照在营帐的幕布上,分外萧瑟。这一次,比她第一次被风楚阳设计擒住的时候,更加无助。 茉莉和阿努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紧张地盯着燕唯儿。 时间一点点流逝,空气一点点凝固。 燕唯儿忽地笑起来,眸光闪动着沉静和决绝:“茉莉,你这个傻姑娘,我叫你回家你不肯,非要留下来陪我送命。现在,你想回也回不去了。” 茉莉见燕唯儿一反常态,知大难在即,而夫人心意已决,倒也立刻放松下来,单腿跪下:“茉莉永不后悔。” 这是兵士向将领才行的礼。夫人是将,她是兵。 “只有我们提早发难,才能警醒别诺不踏进这个陷阱。”燕唯儿将手中差点捏出水来的铜板随意扔在桌上。 风楚阳最后一次的佯攻,不是掩护大军撤离,而是为了设计陷阱,真正的战场,竟是他们的营地。 营地四面环山,林木葱郁,层层叠叠的树叶将营帐隐匿起来。 燕唯儿摸摸阿努的头,想了想,笑起来,却是一脸歉然:“阿努,你真好。可是我总让你跟我逃亡。” 阿努趴在燕唯儿脚边,尾巴摇得欢快而轻盈。 “茉莉,你把我的琴拿过来。”燕唯儿清丽的面容沉静而悠然,连最后一丝忧色也荡然无存,只是乌墨般的眼底,翻卷起一层又一层狂澜。 茉莉依言,将琴置于长几上。 断魂曲。 琴音一起,再无退路。燕唯儿曾以为再也用不上这支曲子,没想到,最后还是无可避免。 一如兵戎相见,逼风楚阳图穷匕现。只有如此,方能保季连别诺平安。 燕唯儿雪衣翩翩,坐在长几前。纤手一弄,琴声悠扬。她眸光宁静,无喜无悲。 两匹通体黑亮的马隐在暗处,两个黑衣人下马,一猫身,躲在一棵大树后。 琴声夺魂摄魄,妖孽般地萦绕在营地周围。 场景诡异莫名,营地附近的守卫,全都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表情狰狞,痛苦不堪。 一个黑衣人低声道:“唯儿难道也发现了陷阱?” 另一人似是难过至极,没有答话。 说话的黑衣人在另一人身上点了几处穴位,然后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见其气息渐畅,才道:“幸好虚师叔传授了破断魂曲的心法,不然,我们也要被唯儿的断魂曲害死了。” 说话的正是季连别诺。他调侃中带了点骄傲,转而又变得沉重:“唯儿这是想干什么?” 另一人长舒一口气道:“这断魂曲果真要人命。幸得我们早赶来,不然唯儿要以已之力和风楚阳一抗到底。这曲子十分耗人心血,终究只能拖得一时半刻。” “三儿,先进去再说。她不是要一抗到底,而是要搞出动静来,不让我踏进这个陷阱。”季连别诺说着,率先走出树丛,与秦三公子越过倒在地上的守卫,钻进营帐。 燕唯儿还在弹奏曲子,见两个黑衣人进来,竟然不受琴音干扰,心中一惊。定睛一看,却是又悲又喜。手上,依然不曾停下。 断魂曲正如大海的波涛,层层翻涌,惊涛骇lang。而燕唯儿显然体虚力竭,冷汗涔涔。 茉莉守在一旁,用毛巾不断擦试夫人额上的冷汗,顾不上向季连别诺行礼,心中也分不清,到底是有救了,还是大家均落入风楚阳的陷阱。 “唯儿,停下。”季连别诺心中一股焦急的火焰窜起,那么急迫:“快,停下,唯儿,这么下去,你会受不了。” “只要一停下,风楚阳的兵马就会围将过来。到时候我们谁都走不了。”燕唯儿声音发颤:“别诺,你不该来,我做不来别的,只有这个办法提醒你,这是一个陷阱。”声音尾处跟了个长长的叹息:“你终究还是来了。” “铮!”琴音被季连别诺破去。 事不宜迟,季连别诺直接毁去她的琴弦:“趁天黑,我们必须马上走……” 燕唯儿不再执拗,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幸得季连别诺一手扶住,才没晕倒,无力地朝秦三公子笑笑:“秦三哥哥,你也来了。” 秦三公子微微一笑,洒然道:“别诺不放心你,所以才挑了这个时辰过来,傻丫头,你逞能要逞到什么时候?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得先救自己才行。” 燕唯儿赧然道:“本不该陷入如此境地,是我大意了。” “走吧。”季连别诺半扶半搂着燕唯儿出得营帐,一行人在夜色的掩护下,走向那棵大树。 倒地的守卫仍旧昏迷,无人醒来。 远处的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风吹来凉浸浸的。藏身在大树下的黑马,被大树伞盖般的枝叶隐匿得很好。 很安静,太安静了。 季连别诺向秦三公子点点头,后者立时展开轻功,以极快的速度掠向各个营帐。 “风楚阳不会在营帐里了。”燕唯儿的声音显得异样的清冷,带着些颤栗:“别诺,如果我猜得不错,这营帐周围,已经全部埋伏了兵马,风楚阳撤兵是假,用我作饵引你入套是真。” “啪啪啪……”不远处,从另一棵大树下走出一队人马,领头的人,边拍手边信步走来。 那掌声在寂静的黑夜里听来,极度刺耳。 燕唯儿不由自主握紧了季连别诺的手,看见那个人越走越近,在几丈之外悠然停下。他穿戴一新,暗红色金丝贵气紫袍加身,外披一件黑色披风,金冠束发,丰神俊朗。 未等风楚阳开口,山头上亮起了第一束火光,然后就像被风吹过,燎原之火将山头一点一点燃亮,很快,山头的火光连成一片,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同一时间,一个几不可见的灰色小点,也在夜幕里炸开。 “季连别诺,真是幸会。”风楚阳缓缓开口,语气里涌动着千疮百孔的恨意。 季连别诺扫视一眼四面明明灭灭的火光,低头柔声道:“唯儿,幸而天还没亮,不然你就看不到这么漂亮的火光了。”他没有刻意抬高音量,却还是将这段话清清楚楚送入了风楚阳耳里。 燕唯儿忽地脆声笑起来:“诺,这让我想起了集帕尔一役的火把,真好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全没将旁人当成一回事,只顾着回忆他们的往事。 山上的火光逞蛇形慢慢收紧,如同包饺子一样,将几人包成饺子陷。 良久,季连别诺才朗声对风楚阳道:“三皇子的兵马可是已经展现完了?” 风楚阳没说话,只是紧紧盯着燕唯儿的脸。 天色又浅了一层,微微亮起的天空,淡去了火光的肃杀。 “风楚阳,刚才的断魂曲好听吗?”燕唯儿似笑非笑,明明在问风楚阳话,却随手拍去季连别诺身上的泥土,一点一点,温柔可人:“我本来以为,对你已经不用弹这个曲子了。可是没想到,到最后,还是不得已要弹一曲。” “韦大小姐的才华,果然举世无双。”风楚阳恨得咬牙切齿,东月城里那一声声如泣如诉的悲凉琴音,犹在耳际。 却不料,断魂曲声声夺人魂魄,这么想来,这个女人早就可以安然离去。 ------------ 第一百三十七章、兵戎相见 穿过山谷的风,从这头吹向那头,晨雾仿佛被日出晕开,淡淡的晨辉,清凉如水。 风楚阳就那么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对璧人。 有一种钻心的疼痛,朝他铺天盖地袭来。 燕唯儿站在季连别诺身旁,再不是之前那样高山流水不可触摸的模样。她仰起小脸,始终带着信任又亲昵的微笑望着季连别诺,仿佛眼里再也容不下谁。 滴水泼不进,尖针也插不进。 风楚阳陡然愤怒,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从他设计擒她,便被她指挥得团团转,一路花样玩尽。 她要药,他就给她药; 她要琴,他就给她琴; 她不准伤害她身边的人,他就放那几人自由; 她让他写字帖,他就真的认真写字帖; 她令他善待百姓,他便把一个抢掠了只鸡的将领给杀了。 他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任由一个女人摆弄到如斯田地。 只为博取美人一笑,散尽千金在所不惜,他为她所做的,又岂是千金可以计量? 然而换来的又是什么?欺骗,算计,笑里藏刀。 风楚阳满目苍凉,不怒反笑:“韦大小姐,好才华,好算计。”一种深重的悲哀将他牢牢包裹,无法挥散。他大手一挥,旌旗招展,山头大军的步行速度立时加快了起来,脚步声和喊杀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四面包抄,插翅难飞。 风楚阳负手长笑,笑声层层传开去,说不出的畅快。即使既定的援兵未到,就此时的兵力也足够将这一行人围死在中间。 他准备慢慢玩死季连别诺,让燕唯儿看看,谁才是真正的主宰。 季连别诺抬起手,轻轻抚上燕唯儿的脸颊,最后停留在她尖尖的下巴上,柔声问:“怕吗?唯儿。” 燕唯儿咬着嘴唇,眨眨黑如乌墨的大眼睛:“有你在,不怕。” 季连别诺忍不住笑了,抑制不住的愉快,尽管只发出很轻很浅的笑声,但这声音依然穿过嘈杂的脚步声和喊杀声钻进风楚阳的耳里。 季连别诺抬手一击掌,华翼立时从他身后矮密的树丛中站起身,紧接着,树丛中又有人此起彼伏现身,迅速将季连别诺几人保护在中间。 那些人,足有几百人之多,一层一层包围,每一层似乎是一个阵营,姿势站位均不同。完全不需华翼发出任何命令,自动形成一个铜墙铁壁阵势。 风楚阳好整以暇,玩味地看着对方。在人多势众的兵马面前,他不信季连别诺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不知道这对亡命鸳鸯看着对方慢慢死去,会是什么心情? 山上的士兵,慢慢围了上来。火把已熄灭,天色渐渐亮起来。 这是一场凌迟之战,他要将这些人,一个个凌迟而死。否则在他大军埋伏之时,这些人如何能安然进入营帐区。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内。 大军埋伏在此,佯作撤退的兵马也在赶来的路上。如果不是燕唯儿提早闹出这么大动静,又或是季连别诺出现得不那么早,也许这一仗会赢得更漂亮。 可是突如其来的变故,又有什么关系?压倒性的兵力优势,已经完全可以将这帮人一网打尽。 就在昨夜,他还一次又一次问过燕唯儿,可否跟他成亲?在知道了她的背叛之后,他依然还问了这个问题。 一切,仁至义尽。 骤然,隐藏好的弓箭手得令,齐齐向季连别诺的方向射去,漫天箭雨,密密麻麻。 季连别诺外围那一层层的阵势发挥出最大威力,几乎是相同的动作,相同的步伐,抵挡着万箭来袭。有人中箭倒地,立刻有人补上,阵势丝毫不乱。 风楚阳做了个停的动作,箭雨立时收住。他的声音冷厉而嘲讽:“韦大小姐,你觉得请君入瓮这一招用得怎样?” 燕唯儿刚经历了一场箭雨急下,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平复了下情绪,才道:“风楚阳,我本来都不打算恨你了,结果你又走回老路。”她边说边摇摇头,似乎无比惋惜:“既然你执迷不悟,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她说完,不再理风楚阳,只是跟季连别诺轻声说着什么,偶尔笑笑,无比依恋的神情。 他们已被风楚阳成千上万的兵马包围在最中间,随时都会处于混战,随时都会面临死亡。 可是她竟然在那样的情势下,笑了。那种笑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千娇百媚,姹紫嫣红。 风楚阳面色铁青,一挥手,成千上万的士兵,挥舞着大刀向季连别诺的阵营砍去。 “杀!” “杀……”异常狰狞的喊杀声如潮水般涌来,兵器交锋的清脆声,振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阿努早已按捺不住,从缝隙中钻了出去,一路咬得敌人喊爹叫娘。它威风凛凛,如急风暴雨,灵活穿梭在敌人堆里。 此时敌我已经混乱一片,弓箭手不敢轻举妄动。阿努如狼般的凶悍劲,发挥得淋漓尽致。 秦三公子一个人在外围斩杀众多兵士,渐渐体力不支。他略提一口气,竟从人头上,迈着洒脱的步伐,跳入人群,落到季连别诺身边。 季连别诺以区区几百人抵挡风楚阳五万大军,再怎么铜墙铁壁,也有力竭的时候,慢慢便现了败相,一层一层向中间收紧。 燕唯儿与茉莉背靠背站着,季连别诺见秦三公子过来,自己便冲了出去,所到之处,鲜血四溅。 血lang翻滚,惨叫四起,喊杀声依然震天。 阿努的身上也到处是血,分不清是它自己受的伤,还是别人的鲜血。它自离开草原,一直像只宠物狗跟在燕唯儿身边,此时如同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猛兽,横冲直撞,勇猛异常,竟牵制了好一部分敌人的兵力。 季连别诺正激战酣畅,忽然听得西北角杀声震天,激越的马蹄声令他心神一震,一队彪悍的兵马杀将过来,领头的,正是俊美小哥儿季连修。 季连修已褪去曾经的青涩粉嫩模样,上了战场,早将他老爹的叮嘱忘在脑后,一马当先率兵来袭。看见季连别诺一个人正对付成千上万的敌人,笑得率性妄为,扯着喉咙道:“少主哥哥,我来救你啦!” 季连别诺精神大震,边继续与敌人纠缠,边教训道:“别让你老爹找我要人就对了!” 季连修撕开一条口子,带着兵马纷至踏来,敌人顿时惨叫连天。他边挥舞着明晃晃的长剑,又对燕唯儿打招呼:“喂!少主夫人,季连修来了!你给我订的亲事有了着落没有?” 季连修一来,便是扯了一串家长里短,各人都在笑,好像这一帮子人在自家院子里比试武艺一般。 季连修嘴上扯是扯,手上却丝毫未见放松。 他带的两万兵马,尽管仍然不及敌人的数量,但季连兵马骁勇善战,立时就将数量上的差距缩短。 风楚阳没料到季连别诺还有后着,本来已可预见的胜仗变得扑朔迷离,难见分晓。 他沉声对身后的一位属下道:“查先勇带的兵马何时能到?” “回三皇子,和查统领约好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风楚阳见季连别诺越发勇锐,势不可挡,心中升起阵阵怒意,按捺不住。他轻轻解开紫袍外的黑色披肩,扔给一旁的侍卫,长剑出鞘,映出朝霞的光辉。 “三皇子,您万万不可亲上战场。”属下赶紧上前阻止。 风楚阳冷着脸,一步一步向前踏去。他的目光中,全是燕唯儿的一颦一笑,此时的,曾经的,他忽然想到,他将她掳回来,竟然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过。 当成圣女来供着。 最奇怪的是,他浑然不觉。 居然lang费了这么多光阴,奢望博她好感,与她成亲。 红通通的朝阳洒在风楚阳的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心冷如冰寒彻骨。 他最后望一眼燕唯儿,仗剑冲入人海,与季连别诺的剑一相交,发出“铮”的脆耳响声。 双方主帅终于交手。 朝辉将两个男人的脸映得轮廓突显。 一个清俊邪魅,嘴角微微上扬,带着浅浅的温柔,他早就不是冷情少主,而只是一个成了亲的男子,摒弃了年少轻狂,为保卫妻子而战。 一个阴郁黯然,目光中喷着火,他已不是那个单纯只想染指江山的皇子,而只是一个坠入红尘为情所困的男子。不能拥有,就要毁掉。他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 风楚阳冷然道:“季连少主没了孩子,心情可好?”他嘴上阴毒,手上更是招招欲取季连别诺的命。 他的话是染了巨毒的剑,只一剑便刺入季连别诺的心脏,生疼生疼。 季连别诺竟然在此刻闪了神,想起好几次燕唯儿欲言又止。她说:下次,我保证下次,还会再有,我下次一定会注意的。 孩子,没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 季连别诺的心仿佛被绞碎了一般,招招软弱轻浮,被风楚阳逼得连连后退,差一点,连剑都拿不稳。 风楚阳只一句话,便占了上风。他本来只是用话试探,猜想以燕唯儿的性格,应该不愿意将这种消息告诉他。 果然,她隐瞒了这件事。 又或者,她还没来得及说。 一瞬间,风楚阳怒不可遏,亲眼见到燕唯儿因死去的孩子伤痛得九死一生,而她却连这件事都隐瞒了。 他们之间不是没机会说,而是燕唯儿宁可自己痛,也不愿季连别诺痛。 这个认知,让风楚阳心头怒意更盛,痛彻心扉。 ------------ 第一百三十八章、纤手余香 风楚阳心里越痛,手中的杀招越盛,剑光直逼季连别诺的薄弱处,趁对方心神不稳,誓将其一剑杀死。 季连别诺骤然怒意大起,目光如炬。一瞬间,不复软弱之势,取而代之是一连串大放异彩的剑招,如朵朵山花绽放在绿水山间。 拜风楚阳所赐,他的孩子没了。那样的时刻,他居然没有陪在唯儿的身边。唯儿会有多伤痛呢?一想到这个,他几乎快要窒息,手上剑招精光爆起,将风楚阳逼得连退十几步。 他向远处燕唯儿站的方向望去,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对自己的宽慰,脸上是安然甜蜜的表情,声音很低:“唯儿,你说得对,我们还会再有孩子。” 他说完这句话,剑势更凌利,在风楚阳身上已留下多处剑伤。 这句话,燕唯儿听不到,风楚阳却听到了,像是自己刺出的毒剑,转而刺向了自己。 一种漫天刺骨的绝望,江山秀丽,大好河山,似乎都引不起他丝毫兴趣。只觉得无尽无望的悲哀,阵阵向他袭来。 他记得那夜借着醉意,跟燕唯儿说了许许多多曾经做过的事,不堪的算计,肮脏的营生,可说和不可说的,统统都一股脑地告诉她。 她只是倾听着,偶尔给他倒杯茶醒酒。不是谄媚的迎合,也非像最初对他有很大敌意,她淡淡的微笑,如月光华,和他保持着不卑不亢的距离。 在她面前,他不是皇子,甚至连一个男子都不是。她留下,只是为了让他少杀人,为了季连兵马少一些伤亡。 然而,如何能苛责她的背叛?她从来就没有背叛,只是,她的心忠于季连。 他作为一个掳掠者,竟然渴望她的忠诚。 比滑稽更滑稽,比悲凉更悲凉。其实,一直都是他在唱独角戏而已。 是从什么时候,他觉得可以奢望有一天,与她朝夕相对,双宿双飞?她从来没给过他任何一点点承诺,哪怕一点暗示都没有。倒是编了个三年守素的谎言,只不过为了保全清白,以对季连有个完满的交待。 她其实一直对他都绝情绝爱啊,为什么他还要渴望与她同桌吃饭吃一辈子? 风楚阳满面风霜,以命博命的姿态,杀向季连别诺。 两人此刻斗的是心思,而非剑招,此起彼落。 查先勇的大军已到,迅速合围,整个山头都站满了人,搭满了弓,先前两边平衡的势态,又被迅速打破。 季连别诺和风楚阳两人还在交战,难分难舍。 “季连别诺,你要是肯认输,归顺朝廷,我可以饶你不死。”风楚阳的紫袍已被剑多处挑破,但依然能现他别样光采。他的功夫的确不弱,能与季连别诺至今此起彼落,打成平手。 季连别诺朗声笑道:“风楚阳,你已经四面楚歌,何以还敢口出狂言?你用纤雪枝迷惑皇上,不让他上朝,自以为把持朝政,恐怕是为他人作嫁衣罢了。” 风楚阳杀意更烈,心潮翻滚,却是作声不得。他如何不知季连别诺说的全是实话,风楚云自上次领兵失利,锋芒尽敛,一直在府里龟缩不出。 表面上看,风楚云还没从失利的阴影中走出来,其实,玩的不过是风楚阳曾经玩过的把戏,只等机会一来,便会东山再起。 风楚阳攻打季连的战略没错,并且在某一段时日,本已收到威摄的战果,只可惜,季连兵马太过强悍,军队的扩充速度令人咋舌。 如今风楚阳竟是处于无比尴尬的位置,朝廷非议众多。外敌入侵,义军再次风起云涌,处处树敌,算起来都是风楚阳的责任。 他如今将大军压在山头,表面上对付季连军,其实只不过是为了一个女人,甚至,只是为了出他心中的一口恶气。 风楚阳明里占尽风头,实则已是四面楚歌。他心中比任何人清楚,当然也比任何人悲怆。 多年苦心经营,似乎到头来,的确是为他人作了嫁衣,但这还不足以让他心痛到碎,而是燕唯儿从头到尾都在欺骗他。 一个被掳掠者,欺骗他,本来就是正大光明的事,但他却像是遭到最亲近的人的背叛。 因为他从来没有亲近的人,她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他胸内郁结着巨石般的悲愤,手上施展着最狠辣的招式,刺向季连别诺的胸口。 季连别诺躲过,不再耐烦与他纠缠,也处处施以杀招。 营帐区、山头全都是密密麻麻的人,鲜血将土地和树叶仿佛都染红了,每一阵风吹来都有血腥的味道。 风楚阳凭着人多的优势渐渐占了上风,季连别诺却并不慌张。 一个红色小点在空中绽开,季连别诺施展追风腿法,凌空一脚,将风楚阳踢出老远,漫出一抹悠然的笑容:“风楚阳,我的人到了,你想清楚,是要继续再战,还是就此打住?”说完提剑向燕唯儿走去,路经之处,混战的敌我双方都自动让出一条道来,被其傲岸的气势所威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宣梧带领着杀气腾腾的大军杀到,马蹄声威震山河,一时,山头正纠缠的双方都停了下来。 光听声音便知,宣梧大军的数量和战斗力都足以和风楚阳抗衡,只是双方这样耗下去,死伤无数,对谁都没好处,是以季连别诺才问了风楚阳那样的话。 风楚阳也朝燕唯儿的方向走去,心如死灰。 双方主帅停战,激战的将士们也自动停手,就如大家约好的一样,连阿努都被召回了燕唯儿身边。山林寂静,只余宣梧大军的马蹄声破空而来。 燕唯儿见风楚阳垂头丧气,衣衫破损,可是目光却蓦然变得如某天早晨一样干净,澄明,心中有些酸酸的。 虽然他设计掳了她,但一路上礼遇有加,并没有过多为难,也没有如登徒子一般将她占为己有。 燕唯儿迎上风楚阳孤绝的目光,恢复了白云漫卷的神态:“风楚阳,我们别打了。”她喊得率性,仿佛只是两个小朋友打架,喊停就停。 风楚阳听见她的喊声,立时就有退兵的冲动,一如那时,她命令他写字帖,跟他讨价还价,令他所经之处,不得屠城,不得杀害百姓。 她的话似乎总带给他某种牵制的压力,所以她愿意留下来,过着随军清苦的生活。 其实她是季连家的当家主母,原本应该奢华。 风楚阳意兴阑珊,荣华,富贵,对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错误地揣摸了心思,所以得出了错误的结论。 他心神动荡,立时准备撤兵,向跟在身旁的属下交待一番,属下点头,去了。 宣梧排众而来,下马,单腿跪倒在季连别诺面前:“末将来迟,请少……主恕罪。”平时叫惯了少主,似乎又觉得不该叫少主,话语便显得迟疑。 季连别诺大步向前,笑着扶起:“不晚,来得刚刚……” 话语未落,听得身后一声惊呼,扭头一看,一支利箭直直射进茉莉的身体,茉莉往后倒向燕唯儿,秦三公子也立刻奔过来扶住。 茉莉受伤的位置,正好挡在燕唯儿的心口前,换句话说,这支箭本是射向燕唯儿的,但被茉莉事先发现,情急之下,便用自己的身体挡了这箭。 燕唯儿蓦然抬头,狠狠瞪向风楚阳,冷声道:“卑鄙!”她低头去看茉莉,箭的位置几乎挨着心脏,而茉莉的脸惨白惨白。 华翼此时也从远处急奔而来,顾不得礼仪,从燕唯儿手中接过茉莉抱在怀中。 茉莉轻轻睁开眼睛,见到华翼,艰难地笑笑:“我终于见到你了。” 华翼哽咽着点点头。 一时间,剑拔弩张。两方兵马重新拿好兵器,只等主帅一下令,立时投入新一轮战斗。 燕唯儿眸光带泪,几次想忍却没忍住,泪如雨下,夺眶而出。想起刚认识茉莉的时候,茉莉还维护着季连别诺,觉得小姐不识好歹,少主对小姐这么好,为什么还要逃跑? 遭掳后,燕唯儿一次一次要求茉莉回去,可是她执拗地一意留下。想起她说,新婚燕尔,却和华翼订下盟誓,要一生守护少主和少主夫人。 燕唯儿蓦地伸手将木簪从青丝乌发里抽出来,山风一起,黑发飞舞得张狂肆意。她轻轻抚上茉莉越来越惨白的脸庞,含泪深深看着她。 茉莉摇摇头,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知道夫人要做什么,夫人会什么,懂什么,都跟她说过。但她不愿意因为自己,刚停战,又起争端。 燕唯儿何尝不知她的所作所为将会带来什么后果,却无法抑制冲动,要给茉莉报仇。 她的目光一点一点再次落在风楚阳的脸上,恨意也一点一点聚集起来。 万物虚空。只有恨。 燕唯儿的头发被山风吹得凌乱而凄绝美绝,手上握着木簪,对风楚阳流着泪笑道:“我本不想你死,但你为什么要杀我的茉莉!” 一支毒针直直向风楚阳射去。 几不可见。朝霞闪耀着光辉,毒针在某一刻,也被光辉照耀得发出凌厉的光芒。 风楚阳来不及躲闪,就那么定定地望着燕唯儿。他望着她,百感交集。 她终于下手杀他了。 他没躲。 他竟然,想死在她手里。山河秀丽,不如她的纤手余香。 就这样吧。 ------------ 第一百三十九章、我也是懂的 风楚阳嘴角慢慢逸出鲜血,站立不稳。身后的侍卫抢上前扶着他,低问:“三皇子,我去通知查统领?” 风楚阳沉声道:“通知查统领,退兵。”甩开侍卫,向前走了几步,嘴唇乌紫,惨笑道:“韦大小姐……”声音几乎哽咽,目光却是出奇的温柔:“我……这一生……做了两件错事……一件,是不该听信术士的话,信以为真,日日目睹你画卷上的芳颜;第二件,不该强掳你……” 不强掳她,便不会有那么多相处的机会,让他见识到一个女子的冰雪聪明,她的一颦一笑,她以死相逼,她的种种绝世风华。 所以当他发现她留下,只是为了让他少杀些百姓,少损失些季连兵马,他也认了。他还是一次一次问她,可否肯跟他回京都成亲? 不是皇子妃这种地位的诱惑,而只是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爱慕,深重的爱慕。 所以当他发现燕唯儿的心从来未曾离开过季连别诺,对他永远是那样淡然的神态,永远那样绝决,他便接受了燕无晨的建议,让形貌相似的燕无月和燕无悠与之一夜欢好。 颠鸾倒凤的时刻,他畅快至极,竟也悲伤至极,心中有无数个声音在喊“唯儿”,目光所极之处,两女的柔姿媚态,却哪里及得上燕唯儿一星半点淡然的风姿?就算她发怒,也是那样好看。 竟然,连形貌相似都不可代替。 原来,一个女子,是可以美好到这个地步。比秀美江山还要美,比金钱权利更让人欲罢不能。 所以他的欲望,从染指江山,变成了每天和她同桌吃饭。前一个已经触手可及,而后一个却是高山流云,可望而不可及。 江山可以不要了,他只想和这个女子携手一生,即使这个女子曾经有过夫君,有过孩子,他都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 “得此女,得天下。”他要这个女子,不是为了要得天下,而是可以为她,放弃天下。 燕唯儿并不看他,连扫他一眼也嫌碍眼,只是蹲在茉莉身边,握着她的手,轻声道:“茉莉,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我想你以后都好好陪着我,我再也不赶你了,再也不赶你走了……” 茉莉的手却是一点一点冰凉,眼睛也闭着,呼吸越来越弱。 燕唯儿咬着嘴唇,站起身,指着风楚阳脆声道:“姓风的,立刻退兵,我要带茉莉回去治伤,再延误一刻,我季连兵马誓将扫平京都,哪怕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会让你们好过。” 她本是悲天悯人,此时却怒气大发得只想血洗京都,从此不让风家的人有一天好日子过。 风楚阳又吐出一口血来,手一挥,手下的兵让出道来:“你们走罢。” 他意兴阑珊,却依旧满脸笑容,一如某天早晨,他们一桌用早饭,他给她讲了某一件有趣的事,看着她轻笑,便满心欢悦。 骤然,一支藏在暗处的箭,又从另一个方向朝燕唯儿射过来。 箭如风,秦三公子比风更快,竟然用手硬生生捏住了箭杆,而箭尖已经直抵燕唯儿心口。 与此同时,季连别诺手一挥,飞镖没入草丛,立刻有属下向草丛掠去,拖出一个人来。 频放暗箭的,不是别人,正是燕无晨。 他颈喉处中了飞镖,鲜血染红了衣领,撑着最后一口气,恨向季连别诺,又恨向燕唯儿。 眼见风楚阳就这么要将季连别诺等人放走,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是以躲在暗处,要射杀季连别诺。 可是后来他又改主意了,只有杀死燕唯儿,才能真正报仇。两个男**动干戈,几十万大军,层层包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其实深究到底,只是为了一个女子。 所以他要杀掉这个女子,尽管这个女子是他的妹妹。不过,他从来也没当这个女子是妹妹。 他报仇心切,连射杀后如何退场,如何保住自己都没想过。杀掉燕唯儿,不止季连别诺要杀他,连风楚阳也要杀他,这些,他都非常清楚。 可是他顾不得了。他的眼神渐渐涣散,倒在血泊之中。 风楚阳没有辩解,这并不是他的授意。他从燕唯儿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恨意,那是一种透寒彻骨的恨意。 众人从他身边掠过,带起一阵凉风。 华翼小心抱着茉莉,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季连别诺扶着燕唯儿,离去。阿努也满身鲜血,跟在众人身后。 整座山林,那么寂静,诡异的空气里,迷漫着层层血腥气息。 风楚阳的脸色已经变得越来越紫,一丝丝的乌血不断从他嘴角流出,他浑然不觉。 依然是那样轻柔的微笑,望着离去的燕唯儿的身影。眼睛一刻也不愿闭上,只怕一闭,就再也见不着她了。 哪怕只是背影,也是好的。 他很想问她,如果有来生,可不可以先认识他?这个想法温存得让他眼中流下泪来。 他仿佛听到她曾经的质问:“强掳别人的妻子,你似乎心安理得。” 他仿佛看见她拿着字帖在小五面前晃:“看到没有,这才像男人写的字!” 他仿佛听到她轻柔的语调在他耳边荡漾开来:“你的眼睛,被鲜血染红。你以为你清醒,其实你醉了。” 啊,是的,其实他一直都醉得人事不省,一直都醉心江山,直到最后,醉心在这个美丽的女子身上。 风楚阳身子一软,跪在地上,长笑着,笑声无限悲凉:“不在家乡在异乡,用尽相思两茫茫。忧满窗,细思量。我笑月合染痴狂。” 他的声音在山林里显得尤为惊心,带着无尽的痛楚:“不……用……担心……我……哈哈哈……”长笑化为声声悲泣:“我,也是懂的。” 砰地一声,风楚阳倒在地上。 燕唯儿的脚步停下了,听到他念那一首词,便停下了。那日喝得烂醉,他也是念着这首词,歪倒在地,还质问她“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对你那么好,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停下的时候,季连别诺也陪着她停下。直到风楚阳说“不用担心我-----我也是懂的。” 燕唯儿才恍然大悟,他曾经喝得烂醉时为何念得那么悲伤?原来在那时,他就已经知道这首词的真正意思。 那一刻,燕唯儿心中的痛竟然慢慢蔓延上来。他跟她讲过的童年中那些孤独的往事,都清晰地浮现。他是皇子,却是身份卑微的婢女所生的皇子,一如她,只是燕家的庶女,从小不招人待见,任人打骂。 他虽然贵为皇子,却要日日提防被人暗害,酒里下药,饭里下毒,后宫中的争斗,许多皇子都不能安然长大,所以他小心翼翼地生活,不与人交心,也不与人亲近。 当有一天,他的亲生母亲也被害死,他便深觉权利的重要。只有自已当上了皇帝,才能真正得以生存。 他不是生来就酷爱杀戮,而是只有杀戮才能保全自己。 燕唯儿眼中的恨意渐渐淡去,可惜风楚阳已经看不到了。她是庶女,尤为了解那种地位的尴尬。 谁都知道她是小姐,却过得连丫环都不如。谁都知道他是皇子,所以日后将会成为某位得权者的绊脚石,更要杀之害之。 他们的命运,其实有许多相同之处。 季连别诺握着燕唯儿冰凉的手,又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那是燕无晨自己的意思,不是风楚阳的本意。”他诚恳而信任的目光,轻轻落在她的眼睛上。 两人对视,千言万语只化作清澈的眼神,无声,更有声。 如此撕心裂肺的场面,季连别诺如何不知风楚阳已不再是因为“得此女,得天下”这个预言,而是真正爱了眼前这个女子。 可是,这样的女子,会有谁不爱呢?很庆幸,他是被她深深爱着的那一个。那一首词,是她向他表达的相思之作。 而风楚阳,永远只能徘徊在词外。 季连别诺从容温和地望着山林里的兵马,各归各队。不战,是唯儿的心愿,其实也是所有人的心愿。 燕唯儿倒回去,走近风楚阳,阿努亦步亦趋,一步都不肯离开。 风楚阳倒在地上,被侍卫扶在怀里。他面容已渐呈黑色,嘴角仍沽沽留出鲜血,连血也是黑色。 燕唯儿长叹一声,将木簪握在手里,轻轻转动簪头,向风楚阳的颈窝处射了一针,对侍卫道:“扶他去休息,好生照料,两个时辰后,他若是醒了,就有救了。”说完,带着阿努从容而去。 一针是巨毒,一针是解药。 马车里,燕唯儿替茉莉取出身体里的箭,止了血又扎了两针,简单处理了伤口。 华翼抱着茉莉愈渐冰冷的身体,一阵一阵心颤。他低低地叫着:“茉莉,茉莉,你醒醒,不要睡啊,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茉莉嘴唇苍白,勉力挤了一丝笑容:“要说什么啊?” “说说我们要生几个孩子啊?茉莉,你说,你喜欢第一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华翼温柔地问。 茉莉想了想,喘息道:“翼……要是……我不在了……你再娶个女子……替你生……孩子……” 华翼两滴泪掉在茉莉的脸上,温热而缠绵:“茉莉,别说傻话,我只要你,我只要你替我生孩子……” 燕唯儿在一旁,终忍不住别过头去,泪流满面。 ------------ 第一百四十章、茉莉 阔别已久的家门,早已敞开。 一路的家仆全都跪在两侧,高喊:“欢迎夫人回家。”声音此起彼伏。 燕唯儿大步走在最前,来不及用尊贵的姿态接受家仆们的夹道欢迎,随意点点头,大声道:“各回各位,小五,随我来。”一阵风云漫卷,直奔华翼和茉莉的别院。 华翼和茉莉的别院是季连别诺赠予的成亲大礼,也在季连府坻内。这样华翼办事方便,也正因如此,茉莉才整天有机会缠着夫人。 季连别诺大步跨前,追上燕唯儿:“忘了告诉你,虚师叔也住在这里,要不要请他来施针?” 燕唯儿大喜,脸上的泪痕还未干:“要,当然要,有他在,茉莉一定会得救。”她像个孩子,摇着季连别诺的手:“你快去安排,我一定要救回茉莉。”说着,眼泪又奔涌而出:“诺,我一定要救茉莉……” 季连别诺点点头,用手背轻轻擦去她的泪水,带着人向虚梦华的住所奔去。 华翼将茉莉轻轻放在床上,生怕把她弄疼了。 燕唯儿坐在床前,握着茉莉冰凉的手,泣不成声:“茉莉……” 回家竟然是这样的阵势,这样的悲伤。她心如刀割,不仅仅是因为茉莉替她挡了这一箭,而是自来的情意,就比姐妹更深厚。 她从小生活在那样势利的家中,各位姐姐待她都狠毒鄙夷,渐渐和茉莉熟识之后,才感觉到她的单纯与真心。冷了热了,伤了痛了,都是她在她身边守护。 不同于主仆之情,茉莉是发自真心,燕唯儿也是如此。否则燕唯儿也不会巴巴地把茉莉认作姐姐,再让她嫁与华翼,无非是存了小小的私心,怕将来华翼万一娶了妾室,欺负到茉莉头上。 季连当家主母的姐姐,这个头衔至少能压住任何嚣张女子的气焰,可是,到了今时今日方才了解,原来不仅仅是给了那样一个尊宠的头衔,还一并给了只有亲姐妹才有的真情。 她付出了真情,而茉莉更是不言而喻。不顾危险拼死都要留下保护夫人,在生死一线,毅然决然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一箭。 不止如此,更在早前,茉莉为了燕唯儿肚中的孩儿夭折,与风楚阳大动干戈,差点被杀死。 前尘往事,点点滴滴。 燕唯儿再也忍不住,顾不上当家主母的仪态,就那么扑在茉莉的床前嚎啕大哭,一如当日,听到季连别诺说灭杀燕门娘亲已死的消息。 悲从中来。 茉莉的手动了动,想叫夫人不要太伤心,却终究无力。 熙熙攘攘,季连别诺背着虚无骨而来,后面跟着风华姑娘还有一众随从。 华翼赶紧搬来椅子,让虚无骨坐下,风华姑娘在身后扶持。虚无骨探了一下茉莉的脉息,思索片刻道:“别诺,你带唯儿出去休息,除风华和小五留下,全都退出去。” 燕唯儿尽管很想留下,却不想在这当口磨蹭耽误时间,只是可怜兮兮地问虚无骨:“我马上就走,师傅,你一定要救茉莉,她是我姐姐,她真的是我姐姐……”一股热泪又澎湃汹涌。 虚无骨嘘出一口气:“我尽力。”茉莉中箭本就在心脏附近,一路颠簸,失血过多,幸而燕唯儿施过银针,保住茉莉的心脉,否则早已香消玉殒。 饶是这样,虚无骨也不敢拍胸口说一定能救得回茉莉,是以只能答尽力。 燕唯儿被季连别诺半拖半抱出了房门,却半分也不肯离远了,就那么在房门口走来走去,哭一会,念叨一会,有时拉着季连别诺的手,楚楚可怜地问:“别诺,你说茉莉会没事的,对不对?” 季连别诺点点头道:“嗯,没事的。”他答得越肯定,却越像是敷衍她。 燕唯儿忽然想起什么,一阵风似的跑出去,边跑边喊:“别诺,我去佛堂跪着求求菩萨,说不定菩萨一心软,就把茉莉留给我了。你守着,一有消息就过来通知我。” 季连府坻里,有一个很大的佛堂,平时有专人整理和打扫。 燕唯儿不敢用铜板卜卦,只是跪在佛前,不断求菩萨保佑。 季连别诺来看过她几次,见她跪在**上,反而神色安定,一心一意求佛,也就不再扰她。只是见她念叨几句便磕一次头,心里着实有些心疼。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季连别诺轻轻将她扶起:“唯儿,虚师叔施针完毕,如无意外,茉莉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只是大意不得……” 燕唯儿眼睛蓦地明亮起来,眼泪如珍珠滑落,双手合十,大力舒了口气:“唯儿谢菩萨保佑。” 她跟着季连别诺到了茉莉的房间,见众人都在,虚梦华已在长椅上躺下,风华姑娘坐在其身侧。 华翼守在床边,看着爱妻熟睡的模样,心潮翻滚。经过这次,某些东西似乎感觉不一样了。从来不知道茉莉在心中会是这般重要,一如体会到少主曾经因为夫人逃走撕心裂肺的疼痛。 曾听少主提起,少主此生也会效仿其爹娘,只娶一房夫人。华翼无法理解,男人三妻四妾本属十分正常,而上一任尊主已是特立独行,这一任尊主竟然也要如此。 可是现在,他理解了。爱的人,只要有一个,足矣。刚才在马车里,感觉到茉莉在他怀里一点一滴地变冷,他骤然心惊,天地都在塌陷,无助得比自己死了更加惶恐。 他忽然明白,这就是爱了。 此生,也只愿有茉莉一个爱妻。他在心中发誓,只要上天肯让茉莉留在他身边,他愿意一辈子只娶一个妻子。 燕唯儿没去打扰那一对夫妻的温存时光,只是静静坐在一旁,听虚无骨跟他交待要如何照顾茉莉。 茉莉的伤势非常严重,幸而燕唯儿早早施针护住其心脉,加之茉莉本身意志力极强,否则就是神医也望洋兴叹。 小五母子最近都是和虚梦华夫妇住一个院落。小五天份极高,是以虚无骨也乐得教他,虽然还不及燕唯儿的医术高明,但打打下手绰绰有余了。 送了虚梦华回别院,燕唯儿有些扭捏,局促不安,拉着季连别诺的手厮磨半天,才道:“别诺,和你商量件事好不好?” 可怜兮兮的语气,皱着眉头,连鼻子也可爱地皱起来。 “说吧。”季连别诺任她撒娇,手被她拉得一摇一晃:“除了让我派你去刺探什么见鬼的军情,又或是拿你抵在别处,换取百姓的安乐,别的都可以。” 季连别诺想起来便有些后悔,不该任由她胡闹,自以为瞒天过海,却早被风楚阳弄得明明白白。要不是风楚阳确实爱上了她,立时便要当成细作斩首示众,哪里还容得她搞个天翻地覆?又听小五回来说了许多一路如何戏弄风楚阳,如何将一个皇子吃得死死的,季连别诺没听出半分好笑的地方,只觉得胆战心惊。 燕唯儿主动抱紧季连别诺,粘腻道:“我错了,哪里还敢再玩那个,差点把茉莉的命都玩进去了。”她用脑袋蹭了蹭季连别诺的胸口:“我想留下来照顾茉莉,你听师傅说了没有?她还处于危险阶段,华翼根本不懂那些,有我守在身边,是不是要好点?”自从跟虚梦华夫妇学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她便一直称两人为师傅。 她话说得十分谦虚,生怕季连别诺翻出韦大小姐的丰功伟绩出来噎她,可是,她的如意算盘显然落空了。 “何止要好点?韦大小姐出马,连瘟疫都制止了,还有什么搞不定的?”季连别诺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这个小女人,是该赞她,还是该骂她一顿? “别诺,韦大小姐的事,放一放再说。”燕唯儿非常明白此时该如何表现,很殷勤地踮起脚跟吻上季连别诺的脸颊:“你同不同意我留下照顾茉莉啊?” 季连别诺嘴角漫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其实,你做什么我都支持,只要别太过份就对了。” 燕唯儿高兴了,这才想起阿努,失声道:“呀,阿努血淋淋的,跑哪儿去了?这半天都没看见它。” 季连别诺见她一副糊涂样,可爱又迷糊,还真是忙碌得很:“阿努被小五带去洗澡上药去了,在茉莉的院子里。” 燕唯儿又长舒了一口气,幸好,带出去的人和狗,都还健在,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忽然,她又大声叫了一下:“我娘亲怎么了?还有微雨又怎么了?这么大动静也没见她们出来看看热闹?” 茉莉的命已保住,她现在有空来想想别人了,说着,还真的四处瞅了瞅。 “娘亲和微雨去你秦三哥哥家住了,让她们散散心,免得你娘不见了你愁眉苦脸,微雨因为宣梧的事又心里难过。”季连别诺一一交待了各人的去处,将燕唯儿送回茉莉的房间,这才准备去处理公务。 华翼本要跟着去,被季连别诺拒绝了:“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守着妻子,让她醒来的第一眼能看见你。有的人,有的事,错过了,会难过一辈子的。” 季连别诺少有在属下面前说这样的话,今日见华翼与茉莉的情份,已然生死相依,才随感而发。 他在此时,竟然想起了倒在血泊之中的风楚阳,惨烈的长笑仍在耳边回响。 何其相似,两个男人都掳掠了同一个女人,并且,都爱上了她。那样一个女人,谁人能不爱? 容貌已不是最重要的,还有些什么绝世风采迷了他们的双眼和心志? 所幸,他早一步,掳了她,爱了她,娶了她,倾尽所有宠溺她。否则,如今伤心欲绝的,恐怕该是他季连别诺了。 所幸,还好。 ------------ 第一百四十一章、别样情浓 燕唯儿刚探过茉莉的脉息,又让她服了一碗药睡下,这才去看刚上了药的阿努。 她用手摸摸阿努的头,语气亲昵:“阿努阿努,对不起哦,茉莉姐姐伤得太重,所以我只顾着她都忘了你呢,你不会怪我吧?” 阿努身上伤处极多,好在没有一处是特别严重的,天天勤上药,好得就快了,是以燕唯儿并不担心。阿努的表现,让她又骄傲又感动,忍不住一番亲昵,吩咐家仆给阿努专门做一顿好吃的,以示奖励。 远处,秦三公子悠然走来,翩翩白衣胜雪,只是经过了一年多的历练,眉间多了一层沉稳之色。 “阿努,你秦三哥哥来了,快去迎接他。”燕唯儿一声令下,阿努便冲了出去。 为保白衣洁净,秦三公子无奈,只得施展出他独步天下的轻功,闪躲着阿努,可越是闪躲,阿努越以为他是故意和它玩耍,是以扑得更起劲。 燕唯儿笑弯了腰,把阿努叫住,解了秦三公子的围。 秦三公子见她刚才还哭得死去活来,现在却又笑得春光明媚:“看来茉莉是真没事了。” 燕唯儿的眼睛还有些红肿,连日来没睡好,气色也略显苍白:“我想高兴点,这样茉莉恢复得也快,你说是吗?秦三哥哥?” “当然,这好比两方兵马对垒,势气如虹的那一方自然更占优势。”秦三公子一身闲散气质早被近日来繁琐事务磨得精光,闲话几句便转入正题:“你娘亲正在我家休养,改日有空,我带你去见她。她最近似乎爱上了做小孩的鞋,一双又一双的,停不下手。” 燕唯儿骤然被扯出伤心事,心中一痛,便觉得天昏地暗,呼吸不畅。 秦三公子哪知正中她的痛处,还要说什么,被小五一把拉过,笑嘻嘻的:“秦三公子,刚才你耍的那几步轻功真好看,改天教教我呢?” “你什么都想学。”秦三公子没好气地一掌拍在他肩头,这小子自从进了季连家,见谁有点独门技艺,便想占为己有,连玉嫂做饭的好手艺也不放过,硬是缠着将玉嫂的拿手菜学了个遍。 燕唯儿隔半个时辰,就去看一次茉莉的伤势,每次看见华翼紧紧握着茉莉的手,眼里满是关切的目光,不由得心下欢喜。 本来她把茉莉嫁与华翼还有一丝担心,毕竟两人成亲,是因为她一手促成,否则不会这么快,但现在看来,经历这样一场生死浩劫,茉莉今后会更幸福,不可置疑。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燕唯儿再探一下茉莉额头的温度,叹口气,也许这是唯一让人心慰的事了。 天黑之后,季连别诺踩着月光而来,换了一件质地轻柔的丝质长衫,整个人都显得柔和而温存。 彼时,燕唯儿正在亲手给茉莉喂药,一勺一勺,像当初茉莉哄她喝药一样,还准备了蜜饯。 小五在一旁眼热道:“韦大小姐,我要是也替你挡一箭,你能这么喂我喝药么?” 燕唯儿听他说着蠢话,哑然失笑:“我会让阿努来给你喂药。” 小五撇撇嘴,坐到一旁,自言自语嘀咕半天,一抬头,看见季连别诺替燕唯儿轻轻擦拭额间的香汗,更是看得眼热。心道自己若是能一辈子留在韦大小姐身边,哪怕做个随从,跟出跟进,也是好的。 季连别诺对华翼道:“让人把旁边的厢房收拾出来,我们今天就住这儿了。” 华翼连连摆手:“使不得,少主,这里太过简陋……” 季连别诺闲适坐在一旁,好整以暇,戏谑道:“华翼,你倒是夫妻团聚了,就忍心看着我们夫妻二人分开?” 燕唯儿眸光似水,眼里盛满欣喜:“别诺,你真的肯陪我住在这里?” 季连别诺没答话,只是看着她静静地微笑,抬手示意她继续忙碌。柔情满怀,哪怕坐在一旁看着她,也觉岁月静好。 华翼不再坚持,派人把隔壁的厢房收拾干净舒适。他鼻中有些酸涩,从小跟着少主至今,直到此刻方觉得,少主非主,而是亲人。 燕唯儿形容憔悴,看在季连别诺眼里,又是心疼,又是心酸,却是别样清雅的风采,“看够了么?”燕唯儿浅浅一笑,抬头看一眼季连别诺。他看起来是那么谦谦柔和,不似曾经太凌厉的线条,气度从容不迫,历经夫人被掳,如今失而复得,加之几次大战洗练出来的某种淡泊风采,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分别数日,仿佛心更近了。 燕唯儿做完手边的事,吩咐小五回去休息。她见茉莉又渐渐闭眼,沉睡过去,便站起身,却不料天旋地转,幸得季连别诺扶得快,一下摔在他的怀里。 季连别诺直到此刻,方有些生气了:“唯儿,你不顾着自己的身体,怎么能照顾好旁人?” 燕唯儿勉力笑笑:“我可能是有些饿了。”何止是饿,一夜未眠,白日又没好好吃东西,伤心,痛哭折腾了一路,跪在佛前磕头也耗去了不少体力。 她生怕季连别诺再唠叨,又或是不准她照顾茉莉,赶紧表态:“我现在就好好吃东西,别诺,来,陪我吃点。” 季连别诺哭笑不得,也不想太苛责她,更不敢在此刻提一言半句关于孩儿的事,只盼她爱惜身体。 这一夜,燕唯儿起来看了茉莉四次。半夜,茉莉额头便发热了,幸而发现得早,及时降了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样忙到早上,燕唯儿体力透支过度,几欲站立不稳。季连别诺忙将她抱进房中休息,遣人找来小五先守着茉莉。 连续三天都忙得一团糟,直到第四天,茉莉才现出好转的迹象,所有的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清晨,一丝阳光从窗户洒进来。 燕唯儿这一觉方算是睡醒了,季连别诺早已不在身旁。睡眠足够,她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 一个叫香草的丫头为她梳妆,这是季连别诺叫来专门侍候燕唯儿的。香草生得俊俏,人也伶俐,一口一个夫人。 燕唯儿坐在茉莉的床边,与她轻言细语聊天:“茉莉,华翼待你可真好。” 茉莉的唇角逸出淡淡的笑容,恬淡而静谧:“是夫人帮茉莉选得好。当时我在想,要是我走了,还得请夫人再帮他选一门好亲事……” “傻话,我又不是媒婆,哪能做了一回主,还有做第二回的道理?”燕唯儿用手拂去她嘴角的一丝头发:“况且,和茉莉的情谊,不是人人可比。这总是要讲缘份的。” 别样情浓,不是每个人都是唯儿,也不是每个人都是茉莉。茉莉可为唯儿死,唯儿也可为茉莉死。如许情深,早不是主仆之谊。 香草站在一旁,眼神渐渐黯淡下去。这丫头年纪虽小,却常爱打听,对少主和夫人的情事一知半解,但对茉莉飞上枝头,倒常惦记在心。 尽管茉莉嫁的是华统领而非富贵公子,不过这样的世道,华统领倒是比富贵公子来得更实惠,何况,华家的家底其实比起一般富人,早过之而无不及。 少主这次调她过来服侍夫人,她激动得整夜不眠,一如见到枝头闪闪生辉,正向她招手。可刚才听到夫人和茉莉的那番话,方觉是自己高兴得太早。 过了半个月,茉莉伤情稳定,燕唯儿也搬回了自己的别院居住。 这日,季连别诺特意回来得比较早,预备和燕唯儿一同晚饭。 最高兴的是玉嫂,在厨房整整忙碌了一天,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又兴高采烈,怕少主和夫人近来口味变了不爱吃她做的菜,又想原来这两人最爱吃她做的某些菜。菜式换来换去,可把玉嫂愁坏了。 整院的家仆,欢天喜地。 是夜,季连别诺和燕唯儿相对而坐。香草仍不识趣地站在一旁,季连别诺暗示了好几次,都不见她退下,只得直说:“香草,你退下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香草这才心有不甘地下去了。 季连别诺皱眉道:“要不,明天给你换个贴身婢女,你使唤顺手些?” 燕唯儿低眉浅笑:“不用,香草年纪小,不懂规矩也是正常的,你当人人都是茉莉么?”她是豁达的,已处了好一段时日,凭她察颜观色的能力,如何不明白香草的心思。只是,这世间,茉莉只有一个,有些缘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两人面前各一杯酒,举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燕唯儿两颊生辉,在烛光中晕出淡淡的华彩:“诺,为我们重逢。”她一饮而尽,大气而豪爽。 季连别诺凝视着她依旧姣好的容颜,眉间掩盖不住的哀愁,融化在嘴角的笑意中,他也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从桌上探过去,握着她的手,轻轻的,温柔的,极尽温存。 燕唯儿抽出手来,继续替他斟酒,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别诺,今夜别拦着我,我想喝醉。” 她说这话时,心中蓦地一酸,险些就流下眼泪。曾经想醉,不敢醉,只有回到自己的家中,安全了,在丈夫怀里,才敢醉个一塌糊涂。 她拿起酒杯,没说祝词,便一口喝尽了,将杯底亮出来给季连别诺看,笑嘻嘻的模样,眸光闪烁:“忘记说为什么干杯了。” 季连别诺挟了一筷下酒菜,喂到她唇边:“慢慢喝,今夜怎么喝,我都随你。”看她吃相像个小孩,憨态可掬,他竟然心中也蓦地一酸,她应该是被养在深闺里,受尽万千呵护的女子,却遭遇了那么多苦痛。 他拿起杯子仰头喝干,陪她。 ------------ 第一百四十二章、刻骨铭心 风灯一盏,桂花香;温酒一壶,与情郎。 燕唯儿醉眼迷离,纤手再端起一杯,与季连别诺的杯子一碰,未饮先已泪流满面:“别诺……”她举着小酒杯,手微微颤抖:“是我不好……弄丢了你的孩子……”泣不成声,心痛难当,猛地将一杯酒灌入口中。 季连别诺也狠狠饮尽杯中酒,眼中却是异样的温存,伸手轻抚燕唯儿的脸颊,细细擦去她的泪痕,一点一点,感触泪的冰凉:“只要有你,就足够了。”声音低沉而嘶哑,夹杂着痛楚,又情意绵绵。 燕唯儿摇摇头,抬手去握季连别诺替她拭泪的手:“我是太任性了,全都怪我不好……” 季连别诺温声软语:“不怪你,唯儿。咱们的孩子,的确是换了很多人的命。”他沉重地叹口气:“也许你不知道,其实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并不是那么得心应手。以前太平盛世,风流少年,凭着一斤半两的小聪明,还能玩得风生水起,可现在是两军对垒,不,不止两军,现在各方义军都在争抢地盘,走到哪儿抢到哪儿,我们不仅要应付朝廷,还要防范其他各方势力。” 季连别诺第一次在燕唯儿面前显出软弱无力的样子:“尽管我们兵马不断在壮大,可是真正善战的兵力,其实还是很有限。新进的兵力,数量倒是凑上来了,可是庞大的军费开支也一并加大。没有时间训练的兵力,拉上战场,其战力可想而知。如果不是唯儿你一意周旋,让我佯败,退守,我们还会死更多的人,唯儿,你没错。” 季连别诺随手倒了一杯酒,入口生烈而火辣:“真的要怪,就只怪我没保护好你。唯儿,这是我的错……”他如鲠在喉,几乎说不下去。 燕唯儿抬起带泪的眼眸细瞧季连别诺,这个男人在她面前越来越真实,连他偶尔的软弱都显得那么可贵。剑眉星目,一如当初那般刚毅明亮,只是多了如许温存与柔情万种。 这个男子不是别人,是她的丈夫。 燕唯儿依然流着眼泪,嘴角又忍不住浮起深深的笑容:“别诺,你可知道?孩子没了,我连活下去的勇气都差点没了,后来是因为想到你,想到要和你重逢,想到你说,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活下去……” “谢谢你活下去。” …… 一杯,一杯,又一杯。笑着,哭着,又笑又哭着。 什么时候,酒菜已撤去。 依稀记得泪眼看到的月光是那般朦胧皎白,淡淡的光华洒在燕唯儿如雪的肌肤上,幽兰幽兰的月合之光也照得一室迷朦。 珍珠帘幔随风轻摇,梦幻的迷彩,一摇一晃。 浓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畅快又痛楚,依然是泪里带着笑,笑里流着泪,乌墨的青丝,相互缠绕。 她吻去他脸上的泪痕,他又细细tian去她眼角的泪。 轻怜,蜜爱,用尽全力。 比新婚之夜更疯狂的索取着对方,只为了证明,她是他的,他也是她的。 这一世,下一世,生生世世。 “唯儿。”季连别诺疯狂地唤着她的名字,仿佛要把这个名字刻进他的胸膛,滚烫而热烈。 “别诺。”燕唯儿呢喃着,口齿不清,喝了酒,更狂放,但她是清醒的,无比清醒。他的气息那么熟悉,微微带着酒气,更让人迷醉。 紧紧拥抱得双臂发酸都舍不得放开。 他的强健,她的柔软。原是天地最美的契合。 愈欢悦,愈痛楚;愈痛楚,愈欢悦。 这世间,他是她的解药,她也是他的解药,除此之外,再无可能。 什么时候沉沉睡去?什么时候月儿隐去?什么时候雨打了芭蕉叶?什么时候秋风扫了梧桐树? 一叶落,而知秋。 窗台飘进一片落叶之时,燕唯儿醒了。 清晨,刚下过雨。她全身酸痛,懒懒的。一侧身,发现季连别诺睁着明亮的眼睛笑望着她。 燕唯儿脸红了,赶紧钻进薄薄的蚕丝被,春光乍泄,满室生辉:“别诺,这个时候,你不是早走了吗?” 季连别诺笑起来,不动,用手捞过燕唯儿轻盈的身体:“一会儿再去,我被你害得起不了床了。” 燕唯儿的脸更是红如霞飞,在季连别诺强健的怀抱里挣扎:“谁害谁?你给我说清楚?你真讨厌……这样就不早起,存心让玉嫂她们看笑话呢?” “有什么好笑的?”季连别诺突袭燕唯儿胸口,吓得她连声尖叫。 燕唯儿雪白的胸上,印上一个漂亮的草莓印。 “你再叫大声点试试,看看玉嫂到底要不要笑话你?”季连别诺存心惹她。 燕唯儿猛地扑上来,咬住季连别诺的手臂,呜呜地问:“你还捉弄我不?” “别停,你继续。”季连别诺另一只手,一把搂住她光滑的身体,只觉得比丝缎还柔滑的肌肤让人再一次蠢蠢欲动。 燕唯儿泄气极了,果断钻进被子,制止季连别诺邪恶的手:“别诺,你越来越坏了。”她笑得媚惑:“照现在这个局势看起来,迟早有一天,你会称帝的,到时后宫准备怎么个排法?” 季连别诺懒洋洋地眯着眼睛,古铜色裸露的肌肤看起来那么强壮结实:“我是不想称什么帝的,只是‘得此女,得天下’,如果你非得是个帝妃相,我也只好勉为其难。不过,我可不打算弄什么后宫,你瞧瞧,你一个人,我都应付不了,呀,真是腰酸背痛……”他故意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脸上少见的舒适与散漫。 “如果非得称帝,非得有后宫呢?”燕唯儿不死心,打破砂锅问到底,浑不觉自己到底是多暧昧的姿势腻着季连别诺的身体。 “你觉得季连修那小子怎样?”季连别诺象是成竹在胸,早考虑过这问题。 “他?”燕唯儿脑海里浮现出那俊美小哥儿的俊俏模样:“好像现在他有些不一样了?” “那小子聪明着呢,别看他武功不济,都是被他老爹耽误了,不过很是块可琢之玉。”季连别诺的确是想过这事儿,既然世事难料,不战也战了,称帝立国是迟早的事。但终究,他的心不在这上面,没遇上燕唯儿之前,也许还可作商量,但现在,他倒是和爹爹一个心思,只愿找个山林,和唯儿一起,双宿双飞。 唯儿这次被掳的遭遇,让他对“身不由己”有了深刻的体会。若是某日当了帝王,恐怕家事变成国事,无一日安宁。他决定将这个坑让季连修去跳,想到日后可与唯儿过上日夜相伴的生活,每天想多晚起床便多晚起床,实在是快意人生。 季连别诺轻轻吻上她红润的嘴唇,点一下,就放开了:“以后,我们照样过我们想过的生活,别担心,我会安排。” 燕唯儿乖巧地点点头,用手指推推他:“你先起来,等你走了,我再出去,不然人家要笑的。” 季连别诺捏捏她的粉颊:“谁有空笑你,当家主母回来了,我还不得侍候好,到时写首深闺怨四处流传,我季连别诺的面子搁哪儿去?”他先是微微地笑,继而忍不住,大笑起来。 燕唯儿一脚朝季连别诺踢去,顺势将薄被蒙住头,在被子里喊:“季连别诺,你这个混蛋,等我写首深闺怨骂死你!” 季连别诺穿好了衣衫,俯下身将被子扯开,露出燕唯儿的头,低语:“千万别写,晚上回来我继续侍候你!”他哈哈笑着,走出门去。 燕唯儿心里一酥,穿好衣裳,跳下床。香草已经守在门口,侍候她梳洗。 一如新婚燕尔,洞房花烛。 她面带喜色,却又微微不好意思,避着香草探究的眼光。今天心情好,梳个漂亮的流云发髻,没插木簪,选了一支珍珠步摇。 却依然是一袭素静的月白衫子,腰上,系着季连别诺的玉佩。 香草看得呆了:“夫人,你长得真好看。”她明媚地笑着讨好。 燕唯儿绽出一抹宛转的微笑:“你也长得好看。”这是实话,丫环里,的确当属她最美。 香草打蛇上棍:“夫人,那你说,像我这样的长相,能嫁户好人家么?” 燕唯儿不知道怎么回答,心中微微有些不悦,感觉香草随时都在跟茉莉攀比,这可不是好兆头:“香草,你还小,有的事,多想无益。”只能这样教训她。 茉莉,怎么可能谁都成为茉莉呢?燕唯儿不再理香草,连去茉莉的住处也没叫上她,只带了阿努,径直而去。 燕唯儿到的时候,正看见小五在给茉莉喂药,做得像模像样,夸了几句,小五一下变得神采飞扬,带着阿努跑出跑进。 “茉莉,可好些?”燕唯儿拿了软枕垫在茉莉身后,情不自禁便拥抱着她。刚才香草的攀比,让她心头莫名有些难受。 茉莉点点头,也拥着夫人:“我好多了,你别老惦记照顾我,冷落了少主,可不好。” 分别多日,小别胜新婚,茉莉岂有不懂的道理? 燕唯儿脸红似火,热辣辣的,娇嗔道:“茉莉,你好了是不是?好了就有力气笑我了?”她本来就心虚,被茉莉一说,更是脸红耳赤。 茉莉莞尔一笑:“还记得曾经,少主追,夫人逃,一路风光大好,光看你们俩了。”是从那时,她才刚懂得,什么是爱情。 “你和华翼也算得上是刻骨铭心了。”燕唯儿喜悦地拉着茉莉:“你没看他当时那样,一个大男人,眼泪一滴一滴的。” 原来刻骨铭心,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华翼与茉莉。 季连别诺与燕唯儿。 爱情的小花绽放的时刻,正如春天的花要开,挡都挡不住。 ------------ 第一百四十三章、出宫 四年后,天下格局初定。 月河以北及东北大部,均被季连纳入版图。是年,季连别诺建国称帝,定都浩京,国号“大唯”。 风雪之中,一匹白马从皇城中奔腾而出。马上,一位红衣少女面带凝色,丝毫不顾忌皇城规矩,就那么横冲直撞向城门奔去。 马侧,是一只威风凛凛的狗,奔跑的速度与风姿,绝不亚于一匹战马。 侍卫欲阻,待看清马上红衣少女的模样,却纷纷退避,竟让她在风雪中策马出城,狂奔而去。 这位红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传说中的韦大小姐,也是季连家的当家主母,更是大唯国正宫皇后娘娘燕唯儿。 那只狗,当然是屡立战功的阿努。 燕唯儿随季连别诺南征北战,与将士们打成一片。曾经不知哪位好事者,透露出救苦救难的韦大小姐便是季连尊主的夫人。民间诸多地方,便掀起了声势浩大支持季连军的游行集会,纷纷加入季连军。 大唯国的建立,不得不说,在一定程度上,皇后燕唯儿起到了很大作用,万心归一,得仁心,得天下。 大唯国建国后,各草原部落来贺并表示归顺,边城异国,也纷纷与之结为友好盟国,签订一系列条约以促共同繁荣,共保各国和平安定。 天下无人不识韦大小姐。在某些地方,甚至还有富户乡绅自掏腰包为其树立塑像以受大家叩拜。 城门处,季连别诺身着明黄帝服,冷峻威严。他骑着褐色骏马,高高在上:“皇后跑哪儿去了?为什么不拦住?” 守城士兵跪在地上,颤栗道:“求皇上恕罪,小的见是皇后娘娘,不敢拦阻。” 季连别诺轻哼一声,并未责罚守城士兵,只问:“皇后向哪个方向跑了?” “东南方向。” 季连别诺一打马,奔出城门,不顾后面侍卫的呼喊,只是策马追寻燕唯儿的足迹而去。 他面色微寒,帝王的威严在他脸上突现得淋漓尽致。 这样一逃一追的游戏,在这位年轻的帝王生命里,已经不是第一次。他熟悉这样焦急的感觉,每一次,都如此焦急。 他的皇后,是可爱的,却也是任性的;对天下苍生是仁慈的,却对他,从来从来都很残忍。 以为他是帝王,足够强大,就能承受得住任何痛苦么?他心中苦涩,猛一用力拍马,催马更快狂奔。 很快,前方一点小红影渐渐清晰,他喜出望外,大喊:“唯儿!唯儿!” 小红影返脸一看,不仅没停下来,还更大力地策马奔跑,一副生怕被追上的样子。 不过,燕唯儿的骑术哪里是季连别诺的对手,很快便被季连别诺追上。 两人比肩同行,仍旧跑得飞快,得得得的马蹄声踏出同样悦耳的节奏。 “唯儿,你又在玩什么游戏?”季连别诺蓦然跃起,以一个曼妙的姿态从他的马上稳稳跃至燕唯儿身后,就那么温柔地抱着她。 燕唯儿受制,动弹不得,小脸涨得通红:“你放开我,我不要你管,你放开我!” 季连别诺的侍卫已追至身后,齐呼:“恭请皇上皇后回宫!” 季连别诺手一挥:“退下。” 侍卫们无比为难,却不得不遵旨,退出百米开外,远远盯着皇上和皇后城外调情。 “唯儿,侍卫们可看着呢。你准备在这儿拗着,那我可管不了你脸面好看不好看了啊?”季连别诺仍然紧搂怀中娇妻,成亲多年,他依旧迷恋着她的一切。 而她,依然如少女一般纯真率性。就算随他南征北战,也并未浸yin一丝风霜残态,相反,历练出更纯美的风姿,比之最初遇见那年,更见风华。 “季连别诺,你很有空嘛。”燕唯儿扭身恶狠狠地瞪他:“你去啊,那么多倾国倾城的美人,你怎么不去?追我出来干什么?” 醋意翻滚。 “唯儿消息灵通得很啊?”季连别诺笑得开怀:“说说,你在我身边,放了几个探子?” “混蛋少主!后宫还空着呢,本宫近来寂寞得很,麻烦少主皇上多弄几个美人充盈后宫,好让本宫成就一代恶名,把你那些美人统统给害死。”燕唯儿做出一副狠角色的样儿,莹白的纤手在空中抓了一把,仿佛捏住了谁的喉咙。 “哈哈哈,好主意。”季连别诺已经多日来没笑得这么畅快了:“唯儿,你想要几个试试手脚?朕立刻帮你办。” 他近日忧色仲仲,天下初定,尽管还有许多事要办,例如赋税国法等等一系列制度尚未完善,但只要不打仗了,大臣们便盯住了皇上的家事操心起来。 在季连别诺的坚持下,皇后的策封大典是跟皇上登基同一天,尽管不合礼法,但皇上夫妻情深,自有其道理,是以再无人敢反驳。 只是,皇后与皇上夫妻多年,竟然从未有子嗣,这是一件令人焦心的事。 尽管季连别诺知道他的家事,迟早会成为朝廷大事,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大臣们热心过了头,纷纷参请皇上选秀,充盈后宫,以续子嗣。 季连别诺以国基未稳,拖过了半年,此后要求皇上为大局着想的呼声此起彼伏。他烦透了,金口玉言,谁要敢再管他的家事,杖责! 此言一出,倒是消停了一时半刻,未有人再敢在朝堂之上提及。 但大臣们呕心沥血,如何能放任这等国家大事不管?于是变了花样,今儿张大臣祝寿,明儿李大臣设宴为天下祈福,总之名目繁多,必请皇上到场。 许多皆是开国功臣,季连别诺抹不开面儿,不得不亲身到场。席间,不是这个大臣之女,就是那个将军之妹,纷纷献舞以博皇上一笑。 今天,正是有这样一场宴席,被燕唯儿知道,便收拾了行装,跑出皇宫。 燕唯儿仍旧在季连别诺怀里挣扎,气咻咻的:“不许抱我,不许碰我,你多找几个妃子进宫,抱别人去!” 听起来,多么无理,全无正宫皇后的气度。但季连别诺抱她抱得更紧:“唯儿,你还要动是不是?再动,我就地给你办了!” 再不是帝王正气凛然的气质,邪魅的笑容浮在嘴角。这样久违了的闺房话让人听来脸红耳热,却最是有效。他当然清楚用什么招制这位不听话的皇后。 果然,燕唯儿不动了,十分恼怒:“这像是君王说得出来的粗野之话么?” “君王也要吃饭,也要睡觉,也有七情六欲。怎么就不能说了?”季连别诺振振有词,感叹一下:“我最近忙于政事,是忽略了你。” 长久的沉默。 燕唯儿低着头,喃喃道:“别诺,我,我有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 季连别诺道:“我们之间何至于用请求这两个字?” 燕唯儿声音更小了:“我想,我想离开皇宫。”这件事,不是想了一天两天,而是想了一月两月。从第一场艳色无边的宴会便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 她倒没有伟大到,真想让季连别诺纳无数个女子为妃,与她共享夫君疼爱。但是她通晓医术,深知自己一直未能给季连别诺生下一儿半女的真正原因。她曾经遭受过的灾难,不仅令她失去了第一个孩子,并且因为拖得太久,身体受创,导致很难再怀上孩儿。 单不谈季连别诺是不是大唯国皇帝,就算只是季连尊主,也不可能令其断后。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更何况,他是一个刚刚新建国家的帝王! 她今天趁着这样一种心境,打着这样一个名目幌子,其实无非是想逃离宫中。也许她走了,季连别诺才肯纳妃。等季连别诺有了孩子,她不知道还敢不敢与他相见? 彻夜冥想,竟是这么伤痛,又这么无奈。 季连别诺目光黯淡,很快,他就掩饰了这种情绪:“唯儿,我真的冷落你到这个地步了?” 他近日都宿在御书房批阅奏折,连日来,杂事繁多,似乎,真的冷落了她。 “没有。”燕唯儿硬着心肠道:“是我在皇宫待烦了,你知道,我是个闲不住的人。皇宫一点也不好玩,所以我想走了,还请皇上成全。” 疏离的口气,一如那年,他们赌气。 她像个淘气的孩子,喋喋不休:“我出宫之后,把好玩的好看的都写下来,然后快马传书给你好不好?你不用担心我,我可以照顾自己,我会治病,还可以赚钱,阿努也可以保护我。当然,你知道的,就我会的东西,现在也少有人敢动我。你真的不用担心我,我真的好闷哦,快要闷死啦。” 她娇憨的神态,令人不忍苛责。 “唯儿,”季连别诺声音凝重,听来无尽寂寞:“诺大的皇宫,你知道不好玩,难道我又觉得好玩了?有你在,我尚能坚持,可是你都走了,我怎么办?” 他不是个合格的君王,自登基以来,没有一天不在想退位之事。但是,季连修还年轻,哪里扛得下这副担子?若是不管不顾,刚刚才稳定下来的局面,必将混乱,到时,将如何对得起天下人的拥戴? 那几乎是众望所归,万民景仰的局面。 燕唯儿听得心中一痛,却笑嘻嘻地:“别诺,你要打开心扉,多看几个美人,这样才像个帝王,懂吗?到时你就会觉得皇宫里好玩了。” 一扫曾经懂事的性子,仿佛变了个人。 却像极了季连别诺初遇时的那个唯儿,说话残忍,时时想着要逃跑要离开,对他毫无留恋。 季连别诺长叹一声:“我以为,经历了那么多,你应该是了解我的。” 又是冬天,冬天的风那么冷咧。 ------------ 第一百四十四章、似水流年 燕唯儿沉默。 是啊,她是该了解他的。正是因为太了解,所以才想要离开。她只要一天待在宫里,他就会一天不纳妃。 她如何不明白,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一本本奏折,一声声“请皇上三思“,一场场宴席……一个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含情脉脉。 就算不是帝王这样的身份,就算不是季连尊主那样的身份,他也足以掳获千万少女的芳心,那么英俊的面容,那么挺拔伟岸的身躯,那么清冷又带着邪魅的笑容。 而正好,他还是帝王! 后宫冷清,只她一个。到哪儿都说不过去啊!更何况,她这个皇后占着位置,独揽恩泽,却至今没有为季连家开枝散叶,没有为皇室血脉作出丁点贡献。 还有比这更让她这个皇后难堪的事么? 她要离开,不是不难过的。她曾经那么好胜那么霸道,一次一次要求季连别诺承诺只爱她一个人,不会再有妾室,不会再有外室,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除了离去,眼不见心不烦,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么? 她但凡有个儿子或是女儿,但凡随时都可继续为他生儿育女,又何至于是如今这般尴尬的境地和矛盾的情怀?以她的聪明,她定可理直气壮捍卫她的爱情,与他并肩驳斥后宫空虚的言论。 皇上只爱她,偏只爱她,后宫只有她一人,那又怎样?多么理直气壮,多么像她的性格,多么豪爽率真? 呵,可是如今,她所有的理直气壮都全军覆没了。只是那么卑微地缩在后宫里,日复一日。但就算这样,季连别诺还在苦苦挣扎,以己之力抗衡朝臣的好意。 她又怎么忍心? “我以为,经历了那么多,你应该是了解我的。”季连别诺的语气里,掺杂了无奈,疲累,甚至小小的不满。 全天下的人不了解他,唯儿总该是了解他的。但是她却要离开,真是太狠心的女人。 “我了解的是季连别诺,而不是如今的皇上,一个国家的帝王。”燕唯儿仍在坚持。 “不行。除此之外,我都可以答应你。”季连别诺的声音听来冷冽:“你是我季连别诺的女人,哪儿也不许去。”他在她面前很少用“朕”的自称,这是历来的习惯,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有轻松之感,而她却在向他要求离宫,离他而去。 多么可笑。 季连别诺更紧地搂着她,生怕一松手,这个可气的女人就跑了。他不再废话,轻一扯缰绳,将马掉头。 同时,阿努也掉头,那匹漂亮的褐色骏马也跟着掉头。 一场华丽的逃宫,演变成夫妻吵架,城外调情,甚至一场迤逦的激情床戏。 他酣畅淋漓,还带着小小的惩罚,低喘着问:“还跑不跑?” 燕唯儿不答话,发丝散乱,目光迷离。 妩媚而明艳。 艳得让人心中一荡。 大白天的,要不是这可气的女人上演一出离家出走,他断不会这么纵情欢畅。 而此时,她媚眼如丝,双手却仍旧任性地推拒着他。 季连别诺抓住她的手:“闲慌了是不是?不如你去审奏折,我来侍候你起居。”他咬着嘴唇,笑得暧昧。 燕唯儿闹了一场,力气用完,被季连别诺在床上修理了一顿,最后让人得出个结论----闲慌了。 “你就尽管笑我吧。”燕唯儿气闷,想着自己的借口:皇宫里太闷,一点也不好玩。这些话传出去,任谁都会认为,她是吃饱了撑的。 “我没笑你。”季连别诺目光仍然灼热:“以后你去处理国事,我天天等你来宠幸。我保证不喊闷,保证不离开皇宫。”他笑得戏谑,忍不住又凑近她的身体。 燕唯儿抵挡着他强有力的骚扰,迷糊道:“你当了皇上,怎么一点都没变?” “你希望我怎么变?”季连别诺低语:“我仍是我,从前说过的话,都记得,难道唯儿不记得了?” 燕唯儿沉默。 哪里是不记得?而是太记得了。 只是,她当日发誓要和他白头到老的时候,没料到会是今天这样尴尬的局面啊。 她已经很幸福了,公公婆婆从来没给过她脸色和难堪,朝堂之上那些大臣们,就算再齐声上奏,也从不敢有人对皇后不敬半分。 “唯儿,让我想想,是从什么时候你准备疏远我的?”季连别诺搂着她滑腻的纤腰:“一个月前?还是两个月前?”他能感觉到的,一如现在,就算拥着她温热柔软的身体,却仍然察觉得出,她的心在慢慢远离。 一种淡淡的忧伤的远离。 他已经尽量不让那些乱七八糟的杂事来扰她,让她伤心,但是,她还是伤心了。 但他认为,他和她经历的,何止是似水流年。 心和心不是早就融为一颗了么?为何,她狠得下心来说走? 燕唯儿起身,穿上衣衫,下床坐到铜镜前梳妆。 瀑布般的青丝齐腰披散,墨黑顺滑。袅娜的身姿翩然轻盈,一如那年的相遇。 不,比之那年,更美。 怦然心动。季连别诺侧卧着,一手撑着下巴,静静凝视她梳妆的动作。 无论过去多久,无论与她如何耳鬓厮磨,仿佛都不够。她总是能轻易地撩拨起他的**,或是如少年时才有的怦然心动的情怀。 “唯儿。”他磁性的嗓音,因为刚才的欢畅更显低沉。 燕唯儿扭过头来,手里拿着一把玉梳,眸光闪闪,似是询问何事。 季连别诺招招手,坐起身子:“过来,唯儿。” 燕唯儿依言,坐到床边。 季连别诺伸手拿过玉梳,梳着她的头发:“你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讲么?” 原来她是多么爱讲话的一个人,一件小事,可以吱吱喳喳说上半夜,一会儿问他知不知道玉嫂家有个侄儿竟然叫小黄狗,一会儿问他知不知道小五其实不是他娘的亲生儿子。 这样那样,总缠着他说到后半夜。他早就想打断她的话,因为他其实对床上的另一件事更感兴趣,但却不忍心打断,她说得那么起劲,小脸都泛着红光。 可是,如今床上这另一件事倒是顺了他的意,他却怀念起她总也说不完的吱吱喳喳。 她变得那么沉默,连欢悦都显得痛楚。 “讲什么?”燕唯儿抬起眼睑:“皇上想听臣妾说些什么?” “够了,唯儿。”季连别诺眉心深锁:“你一定要折磨我才舒服么?” “臣妾不敢。” 既然在皇宫中,就要有皇宫中的样子。燕唯儿低下头,咬着嘴唇。 季连别诺有些恼怒,近来诸事不顺,心情无比烦燥:“唯儿,你是不是以为我很想当这个皇上?你是不是以为我季连别诺娶你最高兴的事是因为‘得此女得天下’这个说法?讲讲理,唯儿,你讲讲理。” 他“得此女得天下”,民心所向,万众瞩目登上了帝王的宝座,而这个“此女”却因为皇宫不好玩,跟他闹别扭。 怎样的循环?他季连别诺从来就不稀罕当这个帝王,谁爱来谁来,如果担得起重任,对得起苍生,他立马让位,带着她逍遥快活去。 “无论你想不想当这个皇上都当了。延绵子嗣是你的责任,你现在不止代表着季连这一脉,还代表着皇家血脉。”燕唯儿索性挑明:“我不能给你生儿育女,也不想被天下人指着鼻子骂耽误国运,所以,别诺,让我走,让我出宫吧。” 燕唯儿泫然而泣。 季连别诺目瞪口呆。 “你只是暂时没怀上,为什么要这么气馁?”季连别诺心头慌乱,无力地安慰着她:“我们多努力,好不好?”他甚至带着玩笑的口吻讨好她。 燕唯儿凄然一笑:“不要忘了,我通医术的。能为别人看病,难道不懂自己的身体吗?你要是不信,我们可以去找虚梦华,让他们来替你见证,让你死心。” “唯儿,你就是要用这种方法来让我死心?”季连别诺将玉梳随手放在床边,穿上衣服,下床:“你就那么想出宫?那么想离开我?” 他脸色冰寒,眸光冷冽。 她多年没有孩子,他没怪过她丝毫。前因后果,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可是这不能成为她离开他的理由,她的口气是那么疏离,那么令人心寒,仿佛呆在他身边一时半刻都不愿意。 何时,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个境地? 他们一直说好要白首不相离,一直说好要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却,在大好年华时分,她要离开他,出去lang迹天涯。 如何不是邀他一起?他曾经似乎跟他透露过,时机成熟,就会把皇位传给季连修啊,连这样的时日都等不了么? 他意兴阑珊走出宫殿。 她软倒在床边。 更华丽的宫殿,却比不得当初的新房温暖。她何尝想离他而去?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她已不是如花美眷,总有一天,他的身边会有更新鲜的女子。从来只见新人笑,旧人哭,她的无力,她的尊严。 lang迹天涯。 总好过,在深宫中哭泣和等待他偶尔的宠幸?然后数着树的年轮,慢慢老去。 季连别诺的声音在她耳际低低地唤道:“唯儿。”坐到床边,从她身后抱住她:“对不起,我不该生你的气。” 燕唯儿早已泪流满面。 他终是她的别诺,她终是他的唯儿。 ------------ 第一百四十五章、分忧 华丽的宫殿掩不住冬的凋零,又抑或,用虚梦华的方法留住花朵的芬芳。 只是,再艳丽,也只是表象。 燕唯儿轻轻转身,伏在季连别诺怀里。 他的怀抱仍旧是她多年的眷恋,才会,更伤痛。她多想拥有一个跟他的孩子,听孩子叫爹爹,但这也许是个永远的梦。 她站起身,低下头,微微一伏:“请皇上回宫,国事要紧,恕臣妾无理。”一字一句,如哽在喉。 季连别诺放开她,坐下,吩咐宫女传膳。他想了想,似乎真的很久没有陪唯儿一起吃过饭了,到底在忙些什么?连他自己也食不知味,用唯儿的话来说,这个皇宫真的太不好玩了。 他深有感触。 一碟一碟的山珍菜肴传了上来,一道一道繁杂的用膳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 他在这头,她在那头。 他是皇上,她是皇后。 谁都没有说话,远不如当年,随意围在一个桌前,他骗她吃饭,让她试毒。她吱吱喳喳挑衅他,反让他上当,一副狡黠又淘气的模样。 如今用膳前有专门试毒的公公,然后是皇上先起筷,继而她才动筷。 食不言,寝不语。 她很懂规矩地沉默着,只夹面前的菜,低着头,认真用膳。 那是一种沉默到让人发狂的气氛。 季连别诺蓦地觉得有一丝悲怆的情怀正将他慢慢吞没,江山何用,天下何用,从来都不是他要来当这个皇帝。 曾经,不也是她一直积极鼓励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却爬上巅峰之后,她告诉他,不好玩,不玩了。 这算是抛弃吗? 难道不该是他找她诉苦吗?很累,很烦,很受人限制,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整天挤破脑袋玩阴谋只为坐上这把龙椅。 他一直想找她诉说,但总是没有时间。 这是最难下咽的一餐。燕唯儿至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倒是贴身宫女香草,特意穿了一袭红衫,将这个华丽的空间妆点得有了颜色。 她明眸善睐,巧笑倩兮。跟在燕唯儿身旁,倒也知冷知热,十分机灵。 她将中间的一碟菜捧到季连别诺面前,讨好道:“请皇上品尝一下这道菜,放在中间没动过哩。” 季连别诺看她一眼,红衫粉妆,巧笑嫣然,很有一股子唯儿当年的灵气劲,甚至还有些刻意模仿。只是,说不上来,缺了些什么。他依言,拈了一筷,没有拂她的面。 香草又将那碟菜,捧到燕唯儿面前:“皇后娘娘,您也尝点?” 燕唯儿望着她的脸,那身红衫,如此耀眼,尤其是这样的气氛里,她的年轻,她的笑颜,她少女的妩媚,那么鲜活,那么令人生出遐想。 没有拂香草的意,她也随意夹了一筷。 若有所失。 也许,也许。 她就算早已不是当年少女情怀,却如何不知,某一些重要的东西,她遗失了,却是另一个少女最美最盛的花样年华。 她忽然笑起来,一如当年脆声笑语,可是压在最深处的泪痕,如何能让他看得见?又如何隐藏,让他看不见? 她举起青花的酒杯,对季连别诺道:“臣妾以此祝皇上……一切都好。”她本想说,祝他后宫百花齐放,儿女成群,但终究,没有出口。 她知道,这话一出口,除了她痛,他也会痛。 季连别诺长久地凝视她,伸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唯儿,有你在,我一切都好。”胸口像是要炸开,这个可气的女人啊,一口一个皇上,一口一个臣妾,他宁可她和原来一样,叫他“别诺”,叫他“诺”,叫他“混蛋少主”……珍贵往事,一幕一幕,何以如今,是这番光景? 夜幕已落,烛光幽幽的,摇曳得那么朦胧。 燕唯儿再敬一杯:“少主,唯儿……先干为敬。”她说不出更吉祥的话,只能先干为敬。她失控了,莫名叫了他少主,莫名自称了唯儿。 那些年的举案齐眉,那些年的小情小趣,那些年……统统都涌上了脑海。 她用了长长的袖子遮住脸颊,作势喝下,然后将酒倒在地上。把酒杯底朝天地亮给季边别诺看,仿佛那年那月,她跟他说:“是我太任性了,弄丢了你的孩子。” 她曾经还跟他说:“别诺,我保证,我们还会再有孩子。”多么可笑的保证啊,以为努力就可以,可是老天爷为何要这么对她呢? 她救了很多人,却偏偏救不了自己的孩子。 季连别诺笑了。 香草识趣地为他斟满酒杯,末了,柔声细语:“请皇上保重龙体。” 季连别诺再饮一杯。 一杯,一杯,再一杯……燕唯儿身旁已是香飘四溢,季连别诺的目光也有些迷离。 香草两颊生春,已不再劝酒,只是一次一次为两位主子斟满酒杯。 燕唯儿终于泪如珍珠,串串滴落:“不在家乡在异乡,用尽相思两茫茫。忧满窗,细思量。我笑月合染痴狂。”她泣不成声:“诺,不用担心我……” 她趴在桌上,杯子还在手里,歪歪地倒着。 季连别诺想要站起来,却轻飘飘的:“唯儿……你……怎么了……”他仍然撑着身子,摇摇晃晃。 香草惊声喊道:“皇上!”赶紧扶住皇上龙体:“皇上,您去歇息一下。” 季连别诺倚着香草,含糊道:“不……不……我要去看看唯儿……看看她怎么了?” 彼时,香草少女的清香钻入季连别诺的鼻端,她正费力地将他拖上那张只有皇后和皇上才能睡的大床。 多么华丽而舒适的凤床,天下女人都羡慕的地方。 香草扶着季连别诺,感受到他独有的男人气息,心不禁怦怦跳。 有时候,人的一生,只要抓住一个机会便可改变命运。往前一步,有可能是深渊,但这个男子绝对值得赌一把。怀上他的子嗣,做他的妃子。 那几乎是一步登天的机会。 皇上已躺下,明晃晃的帝服提醒着香草,这个男子足以让她从侍候人变成被人侍候。 仿佛是一条阳光大道。 更何况,他是多么英俊风流,多么伟岸挺拔,多么令人一见倾心…… 皇后趴在桌上醉倒了,还有什么理由让她错过这样一个男人? 香草轻巧上榻,红衫褪去,露出少女晶莹的肌肤。一个正含苞欲放的花骨朵,等待季连别诺来采撷。 只是,他醉了。明黄的帝服还穿在身上,那帝王像征的腰带,还紧紧系在他的腰上。 无可奈何。香草这花骨朵得亲自动手,侍候皇上,与皇后共享恩泽。 她不介意,一点也不介意。 她解开季连别诺的腰带,放在床头,又开始脱他的衣裳。十万分的费力,他真的醉了,身体很沉。 季连别诺一翻身,轻轻揽住脱得不着寸缕的香草,嘴里喃喃喊着:“唯儿,唯儿……有你在……真好……” 香草在季连别诺怀里,又羞又喜。 她不甘心就这么停下,便挣扎着起来,上下齐手,准备褪去皇上穿在里面的金黄色的寝衣。 季连别诺呻吟了一下,像是十分难受,仍在喃喃自语:“唯儿,你不要走……好不好……” 金黄的寝衣已经褪去,露出他精赤的胸膛。心跳得那么有力,显示出一个壮年男子最年富力强的生命力。一块块胸肌,完美,彪悍,并且诱惑。 那么独特的男人味道,浓重而尊贵。 香草呆住了,手都莫名停了下来,目光久久落在季连别诺的身躯上,傲岸的气质以及始料不及的魅惑。 她骤然将赤条滚烫的身体扑将上去,与季连别诺裹在一起,手却一刻也不停地想要为他褪去裤装。 蓦然,青玉酒杯被燕唯儿砸个稀巴烂。她泪流满面地冲上前去,指着香草,歇斯底里:“滚!滚!给我滚!” 她终是这么没出息的一个人! 设计了季连别诺,却无法目睹他与别的女子欢好。多么伤痛啊,比死了还要痛。 她只是卑微地希望,香草能为他生个孩子。但她终究是这么小气,这么小气。 香草傻了眼,“啊”的一声尖叫,惊恐看着酒醒的皇后。 她没有醉,一直没有醉。 她的目光那么清澈,完全没有醉酒的痕迹。那么,她亲眼看到她的一切动作而没有阻止?直到此刻。 皇后其实也希望自己能怀上皇上的龙子,为皇室开枝散叶? 香草扯过红色的衣衫,遮住身体:“皇后娘娘,请娘娘恕罪。” 燕唯儿指着她,手指颤抖:“龌龊!下流!” 香草将衣裳胡乱穿上,跳下床,跪在地上:“奴婢糊涂,请娘娘恕罪。奴婢只是想到,娘娘好几年没怀上皇上的子嗣,心头难过,奴婢想替娘娘分忧。” 燕唯儿被香草的话噎得无法出声,香草尽管那么卑微地跪在地上,却实实在在耻笑她不能生养。 分忧! 她竟然跟她说分忧! 只是这一场闹剧,不是她自己亲手设计出来的吗?为何她宁可现在死去,也不愿意看着季连别诺有别的女人。 一个邪魅的笑声从床榻传来:“这个忧分得可真好。我就是想看看唯儿你,什么时候才肯出声阻止……还好,你没让我失望。” 燕唯儿一惊,香草也是一惊,齐齐回头。 ------------ 第一百四十六章、蜜爱 香草被押下去。 皇后娘娘的宫殿打扫得一尘不染。空气里,还弥漫着酒的醇香。丝丝香艳的气息,并未因香草的离去而减退,竟然更浓烈更撩拨。 季连别诺仍旧半裸着精赤的胸膛,斜躺在床榻。旁边散乱着金黄的寝衣,衬得他愈加性感。 这已是今日第二次这么凌乱了。 他深暗的眸光,一刻也不曾离开过刚刚还歇斯底里的燕唯儿,他的皇后。 她完全没有了母仪天下的姿容,只是一脸的震惊、错愕,还有气愤。她的发丝微乱,却更是别一种撩人风情。 季连别诺唇角勾出一抹好看的弧度:“唯儿,是你上来,还是我下来?”他心中蠢蠢欲动,觉得有用不完的精力。他本来只是打算陪她一起晚餐,然后便回御书房批阅奏折。 做不完的事,他没有太多时间。 甚至,他还想,明日再过来陪她用餐,免得她一副怨妇的样子。可是等不到明天了。 她居然设计,用香草来勾引他。 她的一举一动,他如何不知?从香草故意穿红衫,服侍得那么热络开始,他便知道,唯儿开始在动心思了。 香草的热络,不是今天才开始的。 早些时候,他便让唯儿换个贴心点的侍候,她只是淡然一笑,说留着吧。 从未防范过香草。 她对他太信任?还是故意考验他?也许都有。 香草这几年来,穿衣说话,走路姿势,无一不刻意模仿燕唯儿。 燕唯儿不在意,季连别诺也不在意。 只是今日,是在那一刻用餐用得无比静默的时候,她想到了,装醉来设计他,为他设计出一个孩子。 心思如此百转千回。 考验他,看他是否只醉心她燕唯儿一个人?一个醉酒的男人,一直叫着她的名字,还需要如何表达他的爱? 当然,其实背里更多的原因是,她希望香草与之欢好,生个孩儿……香草只是个贪慕虚荣的女子,给她足够的荣华,她不会滋生出太多的事。 只是她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燕唯儿依然在冰冷椅上,不动,远远的,目光与榻上的男子久久纠缠。 她装醉,他如何不是装醉? 季连别诺不再有耐性跟她磨磨蹭蹭,这个小女人太欠教训。他一直宠她溺她快上了天,所以她现在有时间来折磨他。 竟然,还用别的女人来勾引他! 他一直忍着香草香艳的骚扰,就是在等她爆发的一刻啊,她真的能眼睁睁看着他和别的女子欢好?有那么一刻,他躺在床上就在想,她如果喜欢这样,他就把这个后宫弄得满满的,看她是不是就真的能那么高兴? 他恨得牙痒痒! 走到她的身边,一把将她抱起放到温暖的床上。他俯身肆意地侵略她的身体,目光是冒火的,嘴唇炙热而霸道。 燕唯儿刚才还略显淡定的姿态,立时慌了手脚,躲着他的侵袭,推拒着:“别诺,放开我!你!放开我!” 季连别诺语气暗哑:“你点了火,以为就这么算了?”他扣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一路热吻袭击着她身上每一寸肌肤,霸道而强悍。 燕唯儿羞得快死了,偏偏抗拒得越来越无力,渐渐像是在配合,只是嘴还在硬:“又不是我点的火,有本事,你去找香草。” 这一刻,她竟然还有空打破醋坛:“看来,你对香草很有感觉哪!很娇嫩吧?很新鲜吧?”明明是她搞的鬼,她却理直气壮得似乎捉奸在床。 季连别诺英俊无匹的脸庞蓦然邪妄得诱惑,那种笑,是从心底流出,展露在脸上,坏坏的:“嗯,很娇嫩,很新鲜……唔……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对你,总能保持那么巨大的热情……” 他说的是她,从头到尾,都只在说她。 他的吻如雨点般落下,如暴风雨袭来。成亲好几年,忽然发生今天的事,让他的激情更饱满,更有力,仿佛是第一次的洞房花烛。 他的渴望,她的娇吟。 燕唯儿还在矫情,却无法抵挡他一波一波的热情冲击。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明明在想如何让季连别诺能早日有个孩子,才设计的这一场闹剧,却像是一个争宠的女人,在耍着小心计,让男人流连床榻。 她何时变得如此心机?竟然那么歇斯底里。 而他,从头到尾在看一场笑话。 燕唯儿忽然一口咬住他的肩头,狠狠的。 季连别诺没有停下来,只是笑着看她凶狠的目光:“我喜欢你的歇斯底里。”他完全洞察了她的思想。 她更生气,手捶打他的背,一下一下,倒暧昧得更像是在调情。她像个猎物,以为引猎人进了陷阱,却把自己搭了进去。 “你生气的时候,好好看。”他还在惹她,嘴里和她打着嘴仗,却丝毫没有放松身体对她的压迫。 燕唯儿气结,娇喘连连,每一声都荡漾得惊心动魄,让季连别诺更加疯狂不止。 她的脸红通通的,灿如山花:“纵欲不止的昏君!”她终于想到了如何骂他才最贴切。 他忽然渐渐温柔下来,用手勾起她的下巴:“只是对你。”他简短回答,此时,他不是君王,只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仍然带着那样邪妄的笑,深邃的眸,高挺的鼻梁,微微向上扬起的唇角,定定地望着意乱情迷却仍记得生气的,他的皇后,他的妻。 他是多么迷恋这个女子,去他的江山,去他的天下,谁稀罕!只要有她,足矣。 他的汗滚落下来,令人窒息的灼热。 他们互相凝视着,温柔而缠绵。 他还是最初那个别诺,她也还是最初那个唯儿。 他们互相以为叫了对方的名字,却都没发出声音,但互相又像是听见了,竟然异口同声“嗯”了一下。 很同步,一切都很同步。 起伏,惬意,迷恋,还有一如被火烧化了的感觉。 轻飘飘的,他伏在她的身上不动了,似乎连笑都没力气了。 充满男人气息的汗水在他身上凝固,混着她的香味,满室都弥漫着那种令人心神荡漾的味道。 冬天的夜,是这般凉。 她顺手拉过锦被盖在他身上,但很快,就被他掀开。 “唔,好热。”他任性得像个孩子,渐渐地,脸上展露出笑容,讨好的,筋疲力尽后才有的那种暧昧的笑:“唯儿,嫩死了。”说着小情话,一如最普通的的夫妻。 他翻身躺在她的旁边,将她拉过来,窝在他的臂弯里。 燕唯儿脸上的红潮尚未褪去,又被他的话羞得仿佛连头发丝都不好意思了。 他看着她,怎么都看不够。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了。只是,不像刚才吃饭时那样让人发狂的沉默。 他探过手,更深地拥她入怀。柔和的静谧,说话都显得多余。 他累了,她也累了。 没法不累,追她出城门,又推又攘,连战了几场,怎能不累?他忍不住笑,很久没这么笑过,放松的,幸福的,甚至是张狂的。 她侧睡着,他也侧睡着。 她的脸埋在他的胸口,很亲昵。 他看不到她的脸,只能感觉她曼妙的曲线,轻轻地抚摸,在她细腻的肌肤上游走。不是挑逗,只是静夜里,某种爱怜,某种爱恋,某种天长地久的缠绵。 他们是要过一辈子的。 他忽然有种冲动,想在这个晚上,就去把季连修那小子抓来,然后快刀斩乱麻,把这身明黄的帝服穿在他身上,再然后带着唯儿朝那小子挥挥手:“我们走了,你放心,我们绝不造反,你安心当你的皇帝。” 季连家的祖宗,是十分英明的。否则如何有那样的祖训?可是命运却让他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他的皇后竟然准备逃跑,去过平民百姓的生活。 就算是为了子嗣,她也不该存了弃他而去的想法。他们是经历了多少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呢? 子嗣! 季连别诺皱着眉头,不否认,他很想有一个他和唯儿的孩子,但是如果命运不能给予,只能在孩子和唯儿里面选取一个,他会毫不犹豫要唯儿。 那几乎是不用考虑,不容置疑的。 只是,现在竟然不是他自己的家事,而上升为国事,由众多跟他非亲非故的人指指点点。 他从来没让唯儿知道这些事,但很显然,唯儿还是知道了。 是以落荒而逃。 一种淡淡的酸楚和无力,在季连别诺的胸间涌动。他一直没有保护好这个女子,成了他一生中最大的隐痛。 从来,从来,她都受着伤害。 之前,现在。 从来,从来。 对季连别诺来说,也许他曾经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又或者他曾经对所有人都能理直气壮。 却唯独,对他的妻子,没有做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他发过誓,要好好保护她,再不让她如何如何,结果却是,她一次一次受到伤害,一次一次救季连家于危难之中。 他们的孩子,竟然也在那样的境况下,胎死腹中。 季连别诺闭上眼睛,爱怜地贴着她柔软而熟悉的身体。怀中伊人沉沉睡去,发出均匀的呼吸。 他也沉沉睡去,多日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如今,拥着最爱的人,一起安睡。 冬季的雪飘飘洒洒,一如多年前某个冬夜。 他的轻怜,她的爱恋。他们相濡以沫的冬天。 ------------ 第一百四十七章、春梦了无痕 沉溺。 如一条蔓藤缠绕。她伏在他坚实的胸口,维持着最均匀的呼吸。 燕唯儿心如刀割,连最后一个待在他身边的理由和借口,都没有了。她太小气,无法与别的女子共同分享一个丈夫。 但是,她注定要与别的女子共有一个丈夫。 她今晚只是顺应了一下气氛,随手推波助澜而已,却终究亲手毁了自己存在的一个借口。 她本可以当她的皇后娘娘,与很多妃嫔一起,享受这荣华。这荣华是季连别诺给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然后妃嫔们多多生下皇家子嗣,普天同庆,皆大欢喜,她仍然可以倚赖季连别诺的爱,稳坐正宫。 她相信季连别诺不会轻易弃了她,就算她不能生孩子,也不会轻易弃了她。 那是个多么重情义的男子。她有足够的了解和把握。 只是她小气,真的小气。她已经试过了,没有办法做到视若无睹。 但其实,她又何尝真的给过自己这样的退路? 小五已在宫外,以辗转的手法,以不可起疑的名字秘密置下了宅子。 大隐隐于市。她相信,只要不露痕迹,便足以躲过季连别诺的耳目。 毕竟,天下初定,到处都一片混乱。当然,也正是从乱,走向欣欣向荣的阶段。 仿佛是她的命运。 一次次要逃离他。 但无论是哪一次,都不是她真的愿意离开。尤其是这次,他们经历了那么多才走到今时今日的局面,正是大好江山,正是大好年华。 只是,她不得不逃离他。一个无法为他延续香火的女人,只能从此遁去。只需要将皇后死于恶疾的消息公之于众,便可轻易隐去她的身份。 从此,她便可过上最最普通的百姓生活。 对她来说很残忍,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 他并不比她爱得少,这一点,她确信。 燕唯儿轻轻抬起眼睛,看到熟睡中的季连别诺,线条分明的轮廓,睡梦中,嘴角都带着笑。像是拆穿了她可笑的阴谋,得意洋洋。 她一直以为,此生此世都不可能再离开这个男人,她活着,就是为了和他在一起啊。 她真的努力过了,背着他,吃了很多药,甚至,她不相信自己的医术,还去找过虚梦华夫妇,连民间的偏方都用过了。 有好一阵子,她吃药吃得连饭都不想吃,水都不想喝,也还是坚持着。只是仍然毫无动静。她让小五在她身上扎银针,也没有效果。各种方法,都用尽了,却仍是一无所获。 她独揽恩宠,一人霸着诺大的后宫,成了天大的一个笑话。她的耻辱,也是季连别诺的耻辱。 燕唯儿伸出手,细细摸着他英俊的脸庞,像是要将那样的轮廓细细记在心里,不能忘记,不可忘记。哪怕多年之后,她也还要记着这张脸,是她最爱的人。 手已变得冰凉,举在空中。一下子,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抓住,将她冰凉的手拉进被子里,握住,将手心的温度全都给她。 “没睡着?还是醒了?”季连别诺暗哑的嗓音在被子里听来迷迷糊糊。 “唔。醒了。”她非常不诚实,隐藏着她的心事。她已经失眠很久很久了,每夜都如此。 “以后我夜夜都过来陪你。”他惭愧之至,明知冬天一到,她就怕冷,却扔下她一个人独眠。 事实上,他也失眠好久了。每晚批阅奏章,浑不觉就天亮了,怕打扰她休息,就在御书房将就了。 “不要,”燕唯儿赶紧申明:“到时他们会给我安一个狐媚皇上的罪名,我更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管他们怎么说?”季连别诺笑起来,在深夜里听来尤其温暖:“你要真狐媚,我倒高兴了。” 燕唯儿嗔道:“我要真那样,你就该不喜欢我了。”少女撒娇的天真语气。 季连别诺爱极了:“我喜欢,唯儿什么样儿我都喜欢。”他再抱紧一些她,怕她冷:“那一年,我在山洞里,也是这么抱着你的,记得吗?” “嗯,”燕唯儿犹自强调:“但那时,我们有穿衣服的。” 傻气得可爱啊,这个女人。 季连别诺呵呵笑着:“那是我感觉,你最狐媚的一次了。” 香艳旖旎的往事,如今提来,他特别幸福,她特别心酸。 燕唯儿握紧小拳头,情意绵绵地捶了他一下:“明明就是你……我哪有狐媚……” “好好,我承认,是我主动的。”他摇摇头,哪一次不是他主动的?哪一次他不主动能成事的? 她仍然是那么害羞,跟她偶尔说说亲密的话,她也会脸红半天啊。 他们在这大半夜里,忽然兴致盎然,开始聊过去这几年,那些共同经历的往事。她被他引导着,又开始吱吱喳喳,一件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谁说了什么话,谁又闹了笑话,她都能手舞足蹈半天。 分外珍贵。 季连别诺也毫无睡意,陪她一起回忆那些时光,有一些事,是他不知道的,她此时却愿意说与他听,有时捂着嘴,有时笑岔了气,便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但仍旧咯咯笑着,一颤一颤,弄得他心痒痒的,感觉又有些蠢蠢欲动。 却隐忍着,太喜欢跟她说话的时光,竟然,比这床榻上可做的另一件事,更艳色无边,连心都暖和起来。 “咦,别诺,要不你赐个婚给宣梧,皇恩浩荡,让他不接也得接着。这个榆木脑袋,想什么要想那么久?”她嘟着嘴:“我们微雨都快要等成白发婆婆了。” 季连别诺摇摇头:“你以为赐婚,微雨就会幸福吗?宣梧的心思,唉,谁知道?”本来觉得郎情妾意的事,生生弄成了单相思。越拖得久,宣梧就越不开口。 燕唯儿猛地坐起来,忽地感觉冷,又猛地扎进季连别诺怀里:“要不,你放手让我来。”她浑忘记要离宫出走的事了。 “好。”季连别诺答应得很爽快,他这淘气的皇后要是有点事儿做,估计不会整天跟他闹别扭,说这宫里不好玩。 “咦,这次怎么就答应得快了?”燕唯儿的手在他的胸口随意打着圈。 他捉住她的手:“你又在惹我了?是不是……” 她像被火烫了一般,立时缩了手,赶紧承认错误:“我不敢了,说正事,咳!”她怕死了他,随便一个动作都能让他往那上面想。 季连别诺微笑着:“嗯,好,说正事。”他十分大气地准奏了,最主要是,他也十分头疼这个宝贝妹妹的亲事。 微雨已过了最好的出嫁年纪,却仍然傻等着宣梧来提亲。而宣梧尽管战功赫赫,但还是没从痛失家人的悲痛中走出来。如果凭白赐婚,他不会抗旨,可是,季连别诺又如何放心将妹妹交到他的手里?责任,和喜欢,有时候会合并成一件事,不过,他不确定,妹妹会不会幸福。 一拖,再拖,就拖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那你别管了,这事包在我身上。”燕唯儿骨碌着眼珠,已经有好几个可行的主意在脑海里转悠,忽然问:“有个王子是不是前阵提了和亲的事?就是,那个,很不讲义气的那个……”她结结巴巴,一时半会说不出别人的名字。 “乌多里王子,格里木王的儿子。”季连别诺提醒她。 “啊,对!就是那个鸟王子……” “唯儿,我觉得以你母仪天下的风范,可不该这么称呼别人。”他再次好心提醒她。 燕唯儿提起那王子,便想起集帕尔一役他故意珊珊来迟,那叫一个火大:“季连修也叫他鸟王子,说乌字脸上一颗痣,便是鸟,我记得那王子脸上本来就有一颗黑痣。” 她回答得振振有词,还有理有据。 季连别诺摇摇头,什么事到了她嘴里似乎都变得很好玩:“你要利用那个鸟……乌多里王子来生事?” “宣梧既然不急,以为我们微雨嫁不出去,我就偏把她嫁出去,急死他,等他哭死算了。”燕唯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儿。 季连别诺听得好笑:“估计先哭死的是微雨,她会以为她这个嫂子成了皇后见不得她这个公主妹妹,要早早把她嫁到草原部落,眼不见为净。” “才不会,季连别诺,你才当几天皇上,就学会了某些朝臣的挑拨离间,这可不是好事。”燕唯儿数落着他:“微雨才不会那么想,她又不傻。”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连朝臣挑拨离间都弄得清楚。”季连别诺笑着沉声问道:“你到底安插了多少亲信在我身边?” “还用安插吗?我掐指一算就知道。”她顺口一说。事实上,她真正算过的是,季连别诺日后会不会有孩子,卦象显示,他儿女绕膝,幸福美满。 所以,她才会想要离开他。因为,那明明白白就在告诉她,季连别诺今后不可能只爱她一个人。 她意兴阑珊,故意打个呵欠:“睡了,好困。” 刚刚才好起来的心情,又被搞得七零八落。她最终只有逃避的份了,如此可怜。 就算躺在他的怀抱,也无法让她的心灵片刻安宁。犹如一场春梦,醒来已无痕迹。 呵,春梦了无痕。 这,算不算是她的宿命? ------------ 第一百四十八章、公主和亲 公主和亲的消息一经传扬出去,沸沸扬扬。 有人欢喜有人愁。 朝堂之上,乌多里王子喜气洋洋,口呼谢主隆恩,然后诚心叩拜。继而,所有人跪拜,齐声祝贺皇上,高呼皇上英明。 的确是英明,格里木王现在是草原上最大的势力,公主和亲一途,可保平安多年而无损一兵一卒。 龙椅上坐着的季连别诺,一派威严,在众人跪拜,齐齐低头之时,向隐在帘后的燕唯儿漫出一丝笑意。 他这个帝皇,他这个丈夫,当得真是可以,如此严肃的朝堂,竟然生生被这个淘气的皇后搞成了小儿女打情骂俏的地方。 并且,他还得配合。虽然他十分乐意配合。 燕唯儿透过帘幔,望着面如死灰的宣梧,众人都在祝贺,只有他,僵硬地叩拜,不曾开口。 他目光悲凉。 像失去一件珍贵宝物,又,何止是宝物? 燕唯儿撇撇嘴,翩然退出朝堂,在侍女紫罗的陪伴下从后侧遁去。阿努摇头摆尾,一会儿窜在她身前,一会儿跟在她身后。 她穿着紫貂裘皮披风,小脸仍是冻得红通通的。 紫罗赶紧将带毛的暖手套为她笼上:“娘娘,咱们这是去哪儿?要不就回宫吧,您瞧您的脸都冻红了。” “不打紧,上雨凝公主那儿去看看。”燕唯儿笑起来,乌黑的眼珠骨溜溜打转,不知道一会儿见着微雨会不会被骂死。 漂亮的公主殿内,早已此起彼伏之声传开:“皇后娘娘驾到!” 燕唯儿唉声叹气,瞧这阵势……她摇摇头,至今无法习惯这皇后娘娘的身份,只会在偶尔和季连别诺斗气之时,才会“皇上皇上”叫个不停,然后再“臣妾臣妾”地气死他。 当然,每次燕唯儿都很如愿地把季连别诺气个半死。 季连微雨奔了出来,没有跪迎,老远听她喊:“嫂嫂,唯儿。”就是不会叫皇嫂那么生分。 燕唯儿眼睛蓦地湿润,眼睛也红了,幸而是冬天,脸本来就被吹得红红的,掩盖了她的激动。还是微雨最好。她十分满意,每次别人叫她皇后娘娘,她就说不出的失落。 两个倾国倾城的美丽女子,相拥得分外亲热,互相挽着胳膊,就那么进得屋去。 室内暖和多了,精致的熏笼燃了好些,紫罗为燕唯儿解下披风。 “小微雨,想我吧?”燕唯儿望着对面穿着蓝袄的小姑子,现在的雨凝公主。 季连微雨眉间一丝清愁,轻轻点染,莹白无瑕的肤色愈加突显她的娇弱:“你都不来看我,这宫里,比之以前季连家更不好玩了。”她学了燕唯儿的口气,浅浅道出深宫的寂寞。 “那我把你嫁出去吧,这样,我们微雨就不寂寞了。”燕唯儿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气。 季连微雨已经听说了,皇上已经答应了乌多里王子要求的和亲提议,她没有去找哥哥闹,也没有怪嫂嫂。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她渐渐明白,宣梧的心,是怎么捂也捂不热了。 与其如此,嫁给谁不是一样呢?和亲,至少还能体现她作为公主的价值。她不是那么高尚的人,却能在这件忧伤的事上,找一个高尚的借口。 “我唯一想的,是离哥哥和唯儿太远,也许很久不见,这让人想起来,觉得难过。”虽然现在深宫里也不见得多久能见一次,但至少,住得近,感觉想念了,随时都可见到。 燕唯儿伸手覆在她晶莹玉白的手上:“傻微雨,我怎么舍得让你去草原上受苦?” 季连微雨只当她说的是安慰话,笑笑:“唯儿,今天在我宫里用膳吧?我们好久没说话了。” “那当然。”燕唯儿本就没打算回去。和亲帖已下,圣旨已颁,那榆木脑袋宣梧要是再不来,她便只有提刀去将军府大闹一场了。 不过这太有损她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形象,所以她忍下了,决定再给他一天的机会。 入夜,月光清冷,飞雪飘零。一地的银白月光,一地的茫茫白雪。 “唯儿,你到底要干什么?”季连微雨急切地扯着燕唯儿的袖子。 “捉贼。”燕唯儿转脸一笑:“你不是嫌深宫不好玩嘛,我给你弄点好玩的。” 一个黑衣人上前单腿跪地:“回娘娘,一切就绪。如娘娘所料,东门的侍卫已被调开,来者已进入宫内,恐片刻即到。” “很好。”燕唯儿挥挥手:“你忙去吧。他总算没让我失望。” 季连微雨急道:“唯儿,你到底在等谁?”隐隐有些知道,却不确定,急得快要哭了。 “微雨,我只能尽我所能,最后帮你一次了,成不成,听天由命。”燕唯儿脸色沉静下来,令微雨隐在暗处。而她,也隐在暗处。 雨凝公主府内,一片寂静,雪,仍飘然而下,如梦如幻。 一个人影轻悄从宫墙纵下,战马上驰骋的男子与江湖男子的轻功不同,稳稳落在地上,带起一股劲风。 他甫一跃下,立时警觉,手里不经意间,把物什拽得更紧,然后放入怀里。 墙上,一个一个的火把亮起,在暗夜里明明灭灭。 月光下,火光映出来人的身形,颀长矫健,明明有些斯文的长相,却透出战场上男子的果断决绝。 “宣大将军,你可算来了!”燕唯儿从柱后现身出来:“要是你不来,我可就白算计了一场。”她盈盈笑语,脆生生的,像是一个淘气的少女,脸上露出可爱的狡黠。 “微臣给皇后娘娘请安。”宣梧微微摇摇头,但凡这位皇后娘娘亲自插手的事情,不打破沙锅问到底,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起来吧。我想,雨凝公主倾国倾城,又马上要和亲了,便坐守在这儿,万一有好事之徒要夜闯深宫,到时给雨凝公主蒙羞,影响和亲,那可麻烦大了。”燕唯儿一边说,一边看宣梧的表情:“不过,我可没料到,这夜闯公主府的是宣大将军。在我印象里,宣大将军是个极守礼仪之人,方方面面,前前后后,甚至前尘往事,都考虑得极为周到,极为透彻,三思,四思,五思而后行……这一行,原来是夜闯公主府哪……” 多少年过去了?这男人真沉得住气。要是早早动手,孩子都生了好些个了,他怎么就一点也不急呢? 燕唯儿连消带打,语气谦和中,又带了些责备和顽皮,将宣梧数落讽刺个够。 “微臣惭愧。”宣梧的脸,一阵白一阵红:“微臣只是,只是想来还公主一件东西,还请皇后娘娘成全。” “成全不了。”燕唯儿断然拒绝:“送出去的东西自然没有要收回的道理。要是宣将军嫌碍眼,就扔了罢,反正没人要的东西,也没什么可惜。” 宣梧进退两难。 隐在暗处的季连微雨脸色煞白。 燕唯儿道:“公主早已歇下了,她近日都歇息得早,要当新娘的人,自然要精神饱满,才能经得起一路风霜。好远呢,塞外,草原,除了冬天有点白灾黑灾什么的,也就是狼群比较厉害,再不然就是什么蛇虫鼠蚁啦,哦哟,也不知道这娇生惯养的小微雨,可经得起折腾?她可是看见只蟑螂都要尖叫半天的……”她抚着眉心,喃喃自语道:“不过为了江山社稷,再苦又有什么要紧?反正某人拖拖拉拉,也没娶她的意思,嫁谁不是嫁呢?好歹,人家也是位英俊的草原王子,指不定以后伉俪情深,就能克服这些生活上的困难。” 宣梧一手捂着心口,除了感觉心一阵阵痛之外,还必须要捂着微雨曾经送给他的荷包,方能有力量继续站立。 他不是不想娶微雨,而是家仇伤痛,地位悬殊。他的一切,都来自季连家的赐予。包括为父雪冤,正名家声,甚至他的将军地位,都是来自季连家的赐予。 而季连微雨,是那么纯洁美好。 他一无所有,如何给予她最好?她原本就值得拥有最好。 只是,没料到皇上会把她送去和亲,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但圣旨已下,还有什么比金口玉言不可更改? 想到,她要去草原上风吹日晒,那么细嫩的肌肤,如何经得起折腾?草原上的女子,大多两颊通红,皇上怎么忍心把微雨送到那样的地方去? 就算是王妃又如何?那里的生活能跟都城浩京的繁华相提并论? 他的心一沉再沉,忍受着极大的难堪。一个男人的尊严,快要被践踏得消失殆尽,每一句都打在他的心上,走到这一步,绝对是他的错。 他恍然惊觉,一个姑娘,最好的年华,全在等待中度过了,等待的那个人,正是他宣梧。 嫁谁不是嫁-----这样的话,像一支利箭插在他心灵早已溃烂的伤口上。 旧伤未去,又添新伤。 他哑声道:“是我辜负了公主的一片心意。”他从怀里,掏出那个金丝镶嵌的红色荷包,已经有些旧了,常拿在手里把玩,连金边都丝丝裂开。 在曾经一场一场撕杀中,鲜血浸透过这个荷包,血迹斑驳,他一直当成珍宝放在怀中。 谁说,他心里没有季连微雨?这是他一生中,作过的最不果断决绝的事。 燕唯儿盯着这个榆木脑袋的男子,又好笑又好气:“你真舍得微雨远嫁他乡?” 彼时,月光更加清凉,白雪更加苍茫。 ------------ 第一百四十九章、送亲大将军 一双孤独的眼睛。 粗狂与忧伤,都在这个男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因为深爱,所以止步不前。他拖到了如今这样境地。 躲在暗处的季连微雨差一点就忍不住冲了出来,不忍心看他那么卑微地被燕唯儿数落。语气不重,却字字刺心。她的手指用力地掐着木柱,指甲脆断都毫不自知。 燕唯儿嘴角浮起清冷的笑容,那种笑,是嘲讽他的懦弱和借口,当然,更多的是嘲讽自己。 有人明明有大把的好时光可以共度,却不珍惜。而她,想要和心爱的人天长地久,却不能够了。 有的东西可以解决,有的东西不能解决。 “你要是真可以这么狠心看着微雨远嫁和亲,那我求皇上给你一个好差事,当护送和亲的大将军吧。”燕唯儿不再看他,转身欲走。 “娘娘!”宣梧再次跪地:“求娘娘指点!” 燕唯儿甩甩长袖,笑得明艳:“谁也指点不了你!自己拿着荷包回去想想吧!想通了,来找我。”她顿了一下,笑容里有一丝促狭:“不过,就你几年都想不明白的东西,我不信你几天就能弄清楚。还是回家三思、四思、五思而再行吧。” 她说完,挥挥手,不顾宣梧恳求的目光,令他退下。 宣梧落寞地退下,墙上的火把撤去。 一切又恢复如常。 月光依旧清冷,白雪依旧苍茫。 季连微雨失魂落魄地从暗处走了出来,扯扯燕唯儿的袖子:“嫂嫂!”语气有些嗔昵。 燕唯儿纤指捏了捏季连微雨的脸颊,宠溺道:“这就心疼了?看不下去了?早着呢,你就是对他太好了,才让他腻腻乎乎……一个大男人,怎么这样!” 她犹自说得气呼呼的,腮帮子都一起一伏,甚是可爱。 “唯儿,你还是曾经那个唯儿。”季连微雨双手抱紧她,亲昵地唤。 “我要是曾经那个唯儿,就好了。”她轻声叹息,老气沧桑的语调,像是一个历经磨难的白发婆婆。 “你本来就是唯儿。”不知什么时候,季连别诺已到了雨凝宫。 “皇帝哥哥,唯儿才离开这一小会,你就迫不及待追过来了。”季连微雨埋怨道。 “我专程来探望妹妹你的,看你这小嘴嘟得。”季连别诺半违心半认真地回答。他确实来看看妹妹的情绪被安抚得如何,但最主要是,接爱妻回宫。 这样的冬天,他觉得应该称职地扮演好火炉的角色,免得爱妻受冻。尤其是前几夜的软语温存,佳人在怀,又挑起他因国事渐渐清减的欲望。 那一场香艳好戏,搅起他初时的少年情怀。刚一有空,便急急赶了过来。侍卫已将这边发生的一切向他报告,事情正朝着他爱妻设定的路线蜿蜒前行。 所以,他来讨赏了,邀功的脸色已写得明明白白。 燕唯儿岂有不知的道理,却故意不明不白。一手拉着妹妹,一手拉着丈夫进了房间,滔滔不绝,说个没完。 夜深了,可爱淘气的皇后娘娘仍然没有走的意思,高高在上的尊贵帝皇已经使了无数个眼色。 只可惜,皇后不接招,皇帝干瞪眼。 倒是兰心慧质的季连微雨心思通透:“唔,我困了,哥哥嫂嫂请回吧。”她非常卖力地捂着嘴打了个呵欠,做出睡眼迷离的模样。 季连别诺连拖带捞,把这不懂事的皇后打包扛回去。 宫女太监远远跟着,看皇上两口子打情骂俏,欢喜得紧。 “放我下来,混蛋少主!”燕唯儿恶狠狠的声音:“被人瞧见,你帝王尊颜预备放哪儿?” “放荷包里。”季连别诺将她小小的身子扛在肩上,望着阿努笑:“阿努,你说,是不是可以放荷包里?” 阿努哼哼哈哈吐着舌头,摇头晃脑地绕着季连别诺的身体蹦得欢快。 季连别诺就那么把他的皇后一路扛进宫殿,摒退闲杂人等,彼时,月合之光悠然。 覆雨翻云,极尽鱼水之欢。 季连别诺筋疲力尽后,酣然入睡。倒是燕唯儿还忙着盘算如何整治榆木脑袋宣梧,久久未眠。 次日季连别诺上早朝前,燕唯儿半裸着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摇摇他的胳膊道:“别诺,求你个事呗。”她娇憨的笑颜,明媚如花。 却,那么魅惑。 凌乱的发,腻白的肤,玲珑的曲线,那胸口上,还到处有他昨晚的佳作。 季连别诺本已要出殿,见此情景,竟掉头欺上身来:“你说。”他扑在锦被外面,手已经不老实地伸进被里。 他笑得温存而邪妄,穿戴整齐的帝服已经起了褶皱。 “唔,唔唔,别诺,你!”燕唯儿躲着他侵袭的手:“你,你听我说……唔……” 尾处那一声,像是一声长长久久的轻吟,听得季连别诺心头酥麻到极致,赶紧撤回了手,嘴里却止不住埋怨:“要不上早朝该多好。”他再不撤军,恐怕刚穿好的衣服,便又得脱下。 燕唯儿的脸又红又粉:“你今天上朝时,把宣梧那个榆木脑袋封为护亲大将军吧,让他护送和亲的队伍去草原。”她尽管仍在心神荡漾,却记得赶紧把大事交待清楚。 “可怜的宣梧!”季连别诺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我走了,折腾宣梧去了,定不负爱妻所托。” 他走了几步,又倒回来:“你是不是应该奖励我一下?”他将脸凑到她嘴唇前,不肯离去。 燕唯儿双手扯着锦被,却仍然裸着香肩,脸色蓦然红透,在季连别诺脸上,飞快轻点了一下,然后缩回被里,头也埋了进去。 季连别诺心情舒畅,微笑着去上早朝,按照爱妻的指示,果断封了宣梧为送亲大将军。 宣梧苦涩地接旨,还得跪谢龙恩。 心爱的姑娘出嫁了,新郎不是他,这已不算最悲情的故事,竟然,他还得亲自把心爱的姑娘送进新郎的怀抱。 冬天的寒风是那么冷冽,草原上到处已是枯黄一片。他对草原比旁人更加了解,那里,根本不适合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生活。 金枝玉叶! 正是这样的想法,断送了他曾经唾手可得的幸福。 他求了皇上恩准进宫,因为皇后娘娘说了,想通了,可去找她。所以他真的求见皇后娘娘,不知道她有何良法可起死回生,力挽狂澜。 如今皇上金口已开,圣旨已下,悔婚是绝无可能。刚刚才建的国家,根基未稳,实不宜挑起战乱,就算国力强盛,以皇上心系苍生的宽阔胸怀,也断不会因和亲之事让百姓受苦。 宣梧一筹莫展。 燕唯儿早就算准他会来,故意摆出隆重的派头:“宣大将军,想好了?” “回娘娘,卑职愿意赴汤蹈火……” 燕唯儿脆声打断:“本宫锦衣玉食,好吃好喝,有什么可让你赴汤蹈火的?” 她嘴角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审视地看他。 这男人虽然比不得她那个当皇帝的夫君,却是另一番正气阳刚的风姿,怪不得微雨倾心了这么多年,从未变心。 宣梧沉默着,鼻尖开始冒汗。 这不是战场,却比战场更让他颤栗。 这不是敌人,却比敌人更让他胆寒。 燕唯儿用手拈起一朵梅瓣,放在鼻端处,十分享受地深深吸了一下,悠然道:“宣大将军想通了什么?本宫想听听。” 宣梧十分难堪,无法启齿,如何能在皇后娘娘面前,大吐对公主的相思之意?如今公主已是待嫁之身,身负国家安定的重责。 他心一横,抱拳道:“卑职告退。”他想通了,又似乎没想通,正如皇后说的三思四思五思之后而行,所以他选择了逃之夭夭。 燕唯儿没有留他,任他孤单而去。对着他落寞的背影,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梅瓣洒了一地,暗香盈盈。 入夜,季连别诺对燕唯儿道:“你别玩出了火,差不多就行了,到时弄个人仰马翻,我看你怎么收场?” 燕唯儿坐在季连别诺腿上,一摇一晃,手里拾了一堆梅瓣抛来抛去:“他那样的人,不折磨一阵就把微雨嫁给他,你们乐意,我还不乐意呢。”她翘着嘴,嘻笑得不怀好意:“况且,这事的幕后主使者,是皇上您,而非臣妾我,臣妾嘛,只不过是个小卒,哪里轮得到小卒来收场?” 季连别诺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子:“不无聊了吧?国之大事也让你拿来玩了。” “我现在管的是我的家事。”燕唯儿绕着季连别诺的脖子,粘腻道:“皇上,可否早一点送亲啊?”她掰着手指头数着:“最好就在这几天把公主送走,让乌多里王子高兴一下。” “唯儿,你真的以为这是一场戏吗?你想安排哪天就安排哪天?要按照对方的风俗来定,还要根据我们的黄历选取出发吉时。”季连别诺语重心长。 燕唯儿大气地挥挥手:“好吧,那就让榆木脑袋多熬两天,给我加派人手盯着雨凝宫,免得这两人私奔跑了,那我可亏大了。” 季连别诺沉声道:“这不能,宣梧是个有分寸的人。” “他就是太有分寸了,前怕狼后怕虎。”燕唯儿不满极了。 “不,他从来不怕狼也不怕虎,你不记得了?他徒手打死过老虎的。” 燕唯儿仍旧摇晃着双腿,仍旧攀着季连别诺的颈项:“榆木脑袋怕的是我们的小微雨,嘻嘻,看我折磨死他!” 梅瓣暗香萦绕,季连别诺拈了一片放在鼻端,笑了。 ------------ 第一百五十章、少年聂印 和亲吉日定下来了,就在一个月后,上元节前。 首先觉得奇怪的是季连微雨,她一个公主出嫁,竟然没有人过来置办喜服,连嫁妆的单子也无人来征询她的意见。但她什么都没问,只是和往常一样,看着窗外的雪花飘飘洒洒,手里绣着荷包。 燕唯儿最近有事可忙,也不和季连别诺闹别扭了,还表现得亲亲热热,再不谈要离宫的事,这让季连别诺暂时松缓了一口气。 这日,皇后宫里来了一位英俊少年。聂印,就是那个小五,已出落成一个英挺不凡的男子。他近年习医,大有深进,又学了些杂七杂八,虽然起步尚晚,但其聪颖好学,资质上佳,竟也大有作为。 聂印对燕唯儿的感情,从盲目崇拜到倾心爱慕,直到如今,将这一切深深埋在心底,只愿做一个随从跟在身旁,便心满意足。 燕唯儿所有宫外的事,都交由他去办。 他此时正是前来复命回禀,末了,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韦大小姐,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 燕唯儿抬起明眸,嘴角泛出浅浅的笑意:“是不是又救了只断腿的狗或是掉尾巴的猫?” 聂印赧然,咬了咬嘴唇:“这次比救了掉耳朵的老鼠还要严重。” “哦?”燕唯儿大有兴趣,很想知道答案,看他到底又顺手捡了些什么东西回来,置办的大宅可否装得下? “我是想救他回来,给你报仇。”聂印语气里,忽地增添了一抹杀气。 燕唯儿不解地望着他,更加疑惑。 “风楚阳。”聂印轻轻吐出这个名字。他的眸光深黯,显然心内交战了无数次。救一切生灵,是他医者本能,更何况是个活生生的人。 但没有人比聂印更清楚,风楚阳带给他心底最尊敬的女子的伤痛。 他亲眼所见她失去孩子后的欲哭无泪,也更深知,她现在无法怀上季连别诺的孩子的那种无奈。 他把这笔账,全算在了风楚阳的头上。 痛苦之处在于,当他眼见对方快要死的时候,又忍不住出手相救。 “你怎么会救到他的?”燕唯儿平静而镇定,四年前最后的那场惨烈,犹记在心。 那时,风楚阳完全有可能死在她手里,但最后,她还是倒回去给了他解药。 恩怨随风散,散了这些年。 什么都该放下了。 她是个豁达的女子,早将整件事情来来去去想得透彻。若不是那句“得此女得天下”的滑稽预言,她不会跟风楚阳有任何瓜葛,算起来,难道还要怪到复林大师头上去? 除了她胎死腹中的孩儿,除了她现在无法再怀上季连别诺的孩子,其实一切,都还好。 聂印知勾起了她的心酸往事,只淡淡答道:“机缘巧合下救了他,当时他正被追杀,全身都是伤。似乎,现在奉国继承大统的是风楚云,所以对风楚阳要赶尽杀绝,怕他东山再起造反。” 燕唯儿对别国那些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之事,毫无兴趣,便略过不问,只是淡然一笑:“这次不错,捡个大活人回来,安置在宅子里?” “我便是来回韦大小姐的话,看怎么处理他?”聂印私底下,一直叫她韦大小姐。 燕唯儿戏谑道:“难不成,你还能把他杀了?”她太了解聂印的心性,在外看见些流lang猫狗,受伤兔子,都会好心地把它们捡回来。 最离奇的是,有一次采药的时候,捡回来一条蟒蛇,那蟒蛇受了极重的伤,无法动弹,最后愣让他给治好了。但由于那物什太吓人,不敢留在家里,给它治好伤后,又悄悄着人将它放回山林。 后来聂印上山采药,那蟒蛇竟然认得他,盘踞着给他当床,任他休息。 聂印的奇闻轶事,数不胜数,但几乎都跟这些生灵有关,以致于燕唯儿叫他置下的宅子,能不能住人,都是十分值得怀疑的事。 只是没想到,这次捡了个人回来救,还是个仇人。 聂印仍旧稍显稚气的脸庞,现出左右为难的神色:“我总不能,见死不救。”他的声音低低的,又带了自责的情绪。救人,那是一种本能。当本能体现完了之后,才能想起这是不是仇人。 燕唯儿忽然伸手温柔地在他头顶揉了揉:“你做的是对的,医者父母心,小五是个最善良的孩子。” 聂印低下头,轻声抱怨道:“我早就不是孩子了。我长大了。” “你要是长大了,那就别一天到晚在猫猫狗狗堆里打转,说说,有没有心怡的姑娘?早点成亲,让你娘亲早些抱上孙子。”燕唯儿在他面前,永远是长辈的口气,其实,她比他也大不了几岁。 这便是聂印最头痛的事。就算不能正大光明地喜欢韦大小姐,悄悄藏在心里总也是好的,但却不愿意她总是以长辈的口气教训他。 燕唯儿又问了些关于宅子的事,置办了好几处,都极为隐秘。 聂印走后,燕唯儿陷入了深深的忧郁中。 离开,迫在眉睫。 仿佛是再一次逃亡,而这一次,却是打着太爱季连别诺的幌子。 自从认识季连别诺,好像总在逃亡。 似乎是某种宿命,不可逃脱。 “皇后娘娘,华夫人求见。”紫罗进来禀告。 燕唯儿喜出望外:“快请。”她说着,也迎了出去,全不记得皇后的礼法。 从殿外,进来一个贤淑温婉的女子,多日不见,更见成熟风致。这正是华翼将军的夫人,也是皇上亲封的一品夫人茉莉。 “茉莉,你终于肯进宫看我了!”燕唯儿的眼底染起浓浓的喜悦。 “参见皇后娘娘。”茉莉仍是那么守着礼法不肯逾矩。 燕唯儿嘻嘻笑着,嘴上喊“平身平身”,亲热地挽着她的手臂进得殿内。 茉莉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都长得活泼可爱,本想带进宫里陪燕唯儿玩耍,却又怕勾起她的心事,这才作罢。 两人唠了好一会儿家常,问这问那,说东说西,最后说到了华翼将军娶了两房妾室的事。 “茉莉,华翼怎么想的?你给他生了两个孩子,他还要娶妾室?可真不知足。”燕唯儿埋怨道。 茉莉谦和地笑笑:“其实他不同意,那两个妾室是我办的。孩子出生后,我也没有更多精力照顾他,感觉自己冷落了他很多,所以……” “……”燕唯儿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照这个说法,她燕唯儿的确是心胸不够宽广,及不上茉莉一丁半点。她作为后宫之首,并且成亲后无所出,好容易顺手设计了一个香草,却还被自己亲手毁了。 她的确是个小气的女人。 就这件事,她晚上轻描淡写问季连别诺:“听说华翼大将军了不得,还娶了两房妾室,别诺你是不是羡慕得不得了?” 季连别诺一双眼里迸射出怀疑的火焰:“唯儿,你又在试探我了。” “啊!不!”燕唯儿很大气地坐在他对面,给他倒杯茶:“我就是想和你聊聊心里话,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事后我绝不追究。”她向他指天指地的保证。 季连别诺倾身离她很近,一手抬起她尖尖的下巴:“你说呢?”他狡猾地反问,并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燕唯儿向后一仰,避开他挑逗的手指:“我叫你说,你还来问我?季连别诺,你是不是当了几天皇上,把朝堂上那一套带回家里来了?”她非常不客气地教训他,气鼓鼓的。 季连别诺眼眸幽深,瞥她一眼:“你近来记忆越来越差了,似乎忘记了我们曾经说过的话。” 燕唯儿与他对视,安静而黯淡,失去了力气一般,败下阵来:“别诺,我们要面对现实。”这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和他谈这件事。 他们曾经闭口不谈这个话题。 她难堪,竭力回避。 他怕她难堪,也竭力回避。 “唯儿,你又想说什么?”季连别诺的嗓音低而温存,一句平常的话,让他说得这般春风拂面。 “我想说,孩子的事。我是一个不合格的妻子,也是一个不合格的皇后。”燕唯儿一字一字,疼得窒息,却又尽量用了平静的语气。 “然后呢。”季连别诺的眉,淡淡皱起。 燕唯儿眸光黯淡,低头不语。 季连别诺伸出长臂,将燕唯儿轻轻搂进怀里,在她耳畔亲昵地说道:“孩子的事,不要紧。” 燕唯儿嘴一撇,便伏在季连别诺的胸口上哭了起来,很伤心,很伤心。 他宽容得让她无地自容。 孩子的事,不要紧。怎么可能不要紧?季连的当家人,一国的帝皇,抛开这些尊贵的身份不说,他是个男人,如何不想拥有自己的孩子? 可是他却云淡风轻地说不要紧? 那什么才是要紧的事?她的无理?她动不动就想逃开他? 燕唯儿忍不住放声痛哭,压抑了许久,在这一刻,全部奔涌出来。 “别诺,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她梨花带雨,颤声地倾诉。 季连别诺扯她过来,坐在他的腿上:“唯儿,如果是这么注定的,我认了,真的没关系,到时我们把微雨和宣梧的孩子要一个过来养就行了。” 燕唯儿闻言,哭得更伤心,却又忍不住破渧为笑:“胡说八道,那两人八字还没一撇,你就惦记上人家的孩子了!” “已经有一撇了!”季连别诺安慰着她,久久拥着她,一动不动。 他不能再次失去她了。 哪怕一天也不行。 --------------------------------------------------------------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 第一百五十一章、整治榆木脑袋 被称为榆木脑袋的宣梧,果然是榆木脑袋。 都快逼近护送和亲的吉日,他仍旧不声不响,气得燕唯儿在殿内走来走去,晃得季连别诺眼睛都花了。 “唯儿,过来坐下。”季连别诺见如她热锅上的蚂蚁,样子十分好笑:“你不是很沉得住气吗?怎么这一下就憋不住了?” “喂,我说,你那个大将军怎么搞的?和亲帖不是交到他手里了吗?就算他没来得及看,天天上早朝,难道他不和别人讲话的吗?难道他人缘就那么不好,没人告诉他事情的真相?”燕唯儿对这个宣大将军真是极度恼火。 季连别诺视线仍旧追随燕唯儿焦灼不安的身影:“宣梧这个人,平日沉默寡言,很少和人有交谈。再说,别人也没有谁知道他喜欢的是微雨,就算有人知道他喜欢微雨,又有谁会知道偏偏他误会了呢?”他顿了一下,又道:“他不愿打开和亲帖看,是因为心里已经认定是微雨,看了会更心痛,这很合情理吧?” “榆木脑袋!”燕唯儿狠狠骂了一声。 “人家来找你帮忙的时候,你又摆架子,给别人伤口上洒盐。”季连别诺觉得好笑,这皇后不像皇后,到时怎么办才好? “钟丞相今天给你设的美人宴,你还不去?”燕唯儿酸掉牙的语气,却又极尽鼓励:“去看看也好,保不齐,还能顺便带回来个妃呀嫔呀什么的。” 季连别诺没好气地盯着这醋坛子打翻一地的淘气皇后:“我今天专门早些赶过来陪你用膳,你非得跟我挑刺是不是?” 燕唯儿挥挥手,装得云淡风轻:“不需要的,皇上您忙去吧,臣妾有臣妾要忙的事。对,臣妾得去公主殿下那里看看。”说完,真的就要扬长而去。 季连别诺哭笑不得,手捞一把,就把她捞进了怀:“怎么刚好两天,又变成这个样子了?唯儿?你真的要急死我?” 还以为一切如常,却如何能一切如常? 燕唯儿早已心酸不已,伏在他的胸口,眼泪哗哗地流下:“别诺,我,我怎么办?别诺?我变成这样了,我该怎么办?” 她恨死自己了,忽然变成个一点也不可爱的女人,心眼又小,动不动生气,还动不动就哭。 可是她忍不住,完全忍不住。拼命找事情做,拼命填满一切可用来思考的时间,可还是忍不住。 季连别诺手拍着她的背,哄道:“你很好,你一直都很好。” 燕唯儿哭得更厉害:“别诺,我怎么办?呜……呜……我怎么办?” 朝堂之上再一次掀起了充盈后宫的呼声,这一次,包括季连家的几个长辈都在列。没有谁提出过废黜皇后,但至少,皇室血脉的延续是他们人人都理所当然操心的事。 燕唯儿听说季连别诺将这呼声再一次强压了下去,可是下一次呢? “乖,”季连别诺哄着怀中的小女人,心头也有些苦涩:“不如,明儿我带你去打猎吧?” 燕唯儿停止了哭泣,泛出浅浅酸楚的泪光:“没能给你生孩子,已经是很罪过了,若是再因为我,大冬天的去打猎,更会被朝臣们怪责了。” 她脱离开季连别诺的怀抱,退一步,看着他的脸:“你去吧,打下江山,还要靠这帮老臣子们替你守着才行,必要的宴会还是要去的。” 她一脸严肃:“是我太自私,从来从来,都只希望你是我一个人的,其实,你怎么可能是我一个人的?走到今天,我才知道,你是天下人的,天下人都是你的子民。” 她很少跟他说这些,但此时,剖析得如此深刻。 季连别诺动动嘴,想说什么,一时,竟然找不到更好的词来解释。说什么,都是错的,说什么,他的爱妻都不会好过。 他迟疑半响,道:“好吧,那我很快就回来,你等着我。”事实上,这个钟丞相倒还真的需要皇上亲自到场,因为季连别诺将各地官史的派任和调任都交给了他,这场宴席,正是朝堂上正式接见前的一场提前相识。 他没有跟她解释太多。 解释太多,倒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燕唯儿也没有多问。 她真的恨死现在这个喜怒无常的自己了。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甚至,连肆意跟季连别诺亲昵都不敢。她想,季连别诺迟早有一天对她的耐心会消失殆尽,对她毫不留恋。 因为这个喜怒无常的燕唯儿,她自己都不喜欢。 “娘娘,岳统领求见。”紫罗打断了她的思绪。 燕唯儿点点头,坐上柔软的凤椅。 岳统领来得十分匆忙,身上头上全是白雪。他单腿跪地,禀报了宣大将军进入雨凝公主宫内的消息。 “有多长时间了?”燕唯儿端起紫罗刚沏的热茶。 “刚一会儿。”岳统领最近的职责就是守住雨凝宫。 “你先去,别让宣大将军离开雨凝宫半步。本宫随后就到。”燕唯儿脸上泛出浅浅的笑意,这榆木脑袋总算是来了,实在太费劲。 岳统领行礼退出。 紫罗为燕唯儿披上一件纯白色暗纹绣花披风,备了轿子向雨凝宫出发。 雪花肆虐飞舞,在空中飘飘洒洒。冬日枝头,被白色包裹出异样的美丽。银妆素颜,有着别一番风致。 她轻轻走进雨凝宫,制止了大张旗鼓“皇后娘娘驾到“的排场。 她站在门口,忽地顽皮兴起,想学好事之徒偷听一下那两个开水都煮不沸的人,到底会怎样诉说情话。 可是,她的希望落空了。 只见宣梧蓦地扭转身子,跪地行礼:“恭迎娘娘圣驾。” 燕唯儿撇撇嘴,很是扫兴:“真无趣。”这榆木脑袋从来就没让她称过心。 她一进来,抖落身上的雪花,搓着手:“呜,好冷好冷。”她像是忘记了宣梧的存在。 紫罗在解她的披风,雨凝宫里的宫女忙递上暖壶。 季连微雨显然被嫂嫂的突然来访弄得尴尬异常:“唯儿……你怎么来了?” “你当然不想我来了。”燕唯儿随意坐上精致的热炕,宫女又拿了软枕来给她垫腰,她这才缓过一丝气来:“我不来,你就要私奔了,当我不知道么?” 宣梧仍旧跪地,闹了个大红脸。 “起来吧,宣大将军。”燕唯儿望着这个英武冷峻又一丝不苟的男子,很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宣梧不敢。宣梧私闯禁宫,罪该万死。”宣梧低着头。 “弄了半天,你也知道这是私闯禁宫啊?胆子不小,连着两次都被我撞上,还有没被我撞上的……”燕唯儿仍在数落。 “嫂嫂……”季连微雨蹙眉,心有不忍。 “哟,这就维护上了?”燕唯儿捂着手:“看来倒是我多管闲事啦?” “嫂嫂,这真的是第二次。”季连微雨红着脸,望了一眼宣梧。 “那你们这是要私奔呢?还是要怎么着?”燕唯儿抬起眼睑:“宣大将军,我今儿倒要听你给我个说法。” 宣梧像是豁出去了,口气变得坚定:“宣梧与公主相知多年,互生情愫,实不忍公主去到塞外过风霜雪雨的日子。” “啧啧啧,宣大将军。”燕唯儿摇摇头,无比嫌弃的挑刺:“你这前两句我还能听,这后一句……你糊弄本宫是无知妇孺吗?” “卑职句句属实。”宣梧是个直肠子,在言语上哪里是燕唯儿的对手。 “你糊弄公主就算了,要想糊弄本宫,那就劝你别花心思。”燕唯儿声音清亮:“公主去当王妃,又不是发配塞外作苦力,何来什么风霜雪雨的日子需要你来怜惜惦记?如果宣大将军只是发了善心同情可怜我们微雨,大可不必了。” 宣梧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响,讷讷道:“卑职与公主确实互生情愫多年……” “那何以不见宣大将军这许多年到季连府上提亲?甚至,本宫记得是哪一年的上元节,还旁敲侧击过将军,希望将军早早了却心愿。将军可记得当日是如何回答本宫的?” 宣梧额头上冒着冷汗,顺着脸颊滴落下来。当日他的回答是:“宣梧无意娶亲,心早就在妻儿皆亡的那**了。”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明明白白表达过这层含义。 燕唯儿轻描淡写道:“既是将军无意,那为何如今却冒出个互生情愫多年?” 季连微雨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这么多年,宣梧一直都在挣扎着,抗拒着。 宣梧猛吸了一口气:“都是宣梧的错,辜负公主多年。宣梧愿以余生守护公主幸福。” “前些时候,你到本宫宫里求见,为何不这么说?忽地就落荒而逃,令本宫误以为,将军对公主并未情根深种。眼看后日和亲的队伍就要出发了,宣大将军却骤然又想通了?”燕唯儿穷追猛打,对宣梧绝不嘴软。 宣梧抬起头来,望一眼季连微雨:“宣梧当日糊涂,甚觉兹事体大,公主和亲事关国之安定,所以再次选择了逃避。” “哦?换句话说,宣大将军今日是认为,公主和亲不算什么事了?也不用管国之安定了?”燕唯儿挑了挑眉。 “嫂嫂……”季连微雨眼见心爱之人被皇后逼得已无退路,简直大不忍心。 燕唯儿趁着宣梧低头之时,朝季连微雨俏皮地眨眨眼睛。榆木脑袋不这么整治,如何开得了窍啊? -----------------------------------------------------------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 第一百五十二章、设计好姻缘 雨凝宫内,好戏连场。 皇后说得兴奋,公主听得着急,宣大将军被整治得头都抬不起来。 季连微雨忽然跟宣梧跪在一起,颤声道:“求嫂嫂想法子成全!” 在她心里,没有这个聪明可爱的嫂子想不出来的法子,如今,和亲在即,后日启程,如果宣梧不来扰乱她一池春水,她也就浑浑噩噩嫁了。 可是情郎冒死私闯禁宫,表达爱意,如此炽烈。她坐不住了,心一下子慌乱起来。 燕唯儿忙跳下热炕,扶起微雨,扯过来和她一起坐在热炕边,她可舍不得这金枝玉叶的小姑子也跟着那榆木脑袋跪在冰冷的地上。 她捏了捏微雨的手,对宣梧道:“宣大将军的计划是?” “宣梧愿辞去将军之职……”宣梧鼻尖上也在冒汗了。 果然,燕唯儿“噗”一声笑了:“宣大将军带兵打仗要是像这件事这么含糊,我看绝不会所向披靡……宣大将军辞去将军之职,起什么作用?准备带公主隐居山林?我看还不如去草原当王妃过得舒坦呢!” 得,这一出戏,还差点把她皇上夫君的爱将搞掉了! 宣梧完全不能正常思维,说什么都是错,当然,他能想到的方法也确实是错。 燕唯儿不再整治宣梧,柔声道:“宣梧果然喜欢微雨么?”她恢复了本性,不再一口一个“宣大将军”,一口一个“本宫”。 宣梧一愣,这可是半点含糊不得,沉声道:“宣梧正是因为太钟情微雨,所以犹豫至今。怕不能带给她最好的生活,怕自己不够好,配不上她的好……” 季连微雨从未听过宣梧如此直白的表达,就算两人私下里,他也没有说得这么清楚过。一刹那,多年的等待仿佛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大的安慰。 燕唯儿拍一下手,站起身:“起来吧,跟你说话太费劲了,害我本宫本宫自称得那么不顺口。”她笑起来,眉眼处都绽出喜悦的颜色,却又说得诚恳严肃:“宣梧,我知道你的家人死得惨烈,宣氏一门,就剩下你一人,所以你不止要活出一个人的精彩,还要替你那些死去的家人活着。只有你幸福了,他们才会安心,你懂吗?” 宣梧刚站起来,又跪了下去:“谢娘娘指点。”他总觉得这机灵古怪的皇后能呼风唤雨,瞬间解决他闯下的大祸。 燕唯儿轻声道:“你先起来,你那么跪着,你不难受,我难受。”她温柔地望向愁眉不展的小姑子:“微雨,把你嫁掉,我也就放心了,你是我在这宫里最大的心事。要是如愿办妥你的事,我就算离开,也没什么牵挂了。” 她言语真挚,眼眶泛红。 “嫂嫂,你要去哪儿?”季连微雨紧张地握住她的手。 “哦,不,我随口一说。”燕唯儿轻扯了一下嘴角,鼻子酸酸的:“微雨,总之你要好好的,你幸福了,我也就开心了。” “唯儿。”微雨眼睛也红了,她对这个嫂子的依恋,又何止是姑嫂的情谊? 燕唯儿吸了口气,微笑对宣梧道:“你可带了和亲帖?” 宣梧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封红色精致帖书呈上。 燕唯儿并没接,只淡淡道:“从未打开看过?“宣梧声音里有一丝软弱:“宣梧不敢看。” “那就看看。”燕唯儿握紧微雨的手:“微雨,你真以为我会舍得让你远嫁他乡么?” 季连微雨狐疑地望着她,难道和亲的事都有假?不可能吧?这哪里是可以拿来开玩笑的事? 宣梧打开和亲帖,只一瞬,失声道:“雨宁公主!” 但这句话听在季连微雨耳里,并没有太大反应,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叫她的名号。 她错愕地望着他。 宣梧立时单腿跪地:“谢娘娘成全!”他的语气里第一次这么炽烈,这么轻松,这么……幸福! 燕唯儿横一眼身旁的微雨,嗔道:“唉,未来的驸马爷左一次行礼,右一次行礼,可怎么办才好?” 宣梧这才站起身,脸色喜悦:“末将定当护送公主和亲,不负圣恩。” 微雨听得更加糊涂,上前几步,抢过和亲帖一看,啊!原来如此!上面写着要和亲的公主竟然是雨宁公主,并不是她这个雨凝公主。 怪不得,和亲之日将临,都无人来给她做嫁衣,原来真正要和亲的,并不是她雨凝公主。 燕唯儿叹口气,指着面前这两个人:“你们真的太让人伤脑筋了,我不想这个法子出来,估计你们还要拖个十年八载。好在雨宁公主自小识得乌多里王子,早就芳心暗许,否则,还真不好办。” 雨宁公主季连紫,正是季连修的四姐,原集帕尔牧场主季连漠南最小的女儿。她小时的确见过乌多里王子,是以当燕唯儿征询她意愿的时候,她满口答应下来。 她本来就在草原长大,并不觉得是远嫁他乡,甚至还有回到故里的亲切之感。 于是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便这么订了下来。其实朝堂之上,早已有人恭贺季连漠南嫁女之喜,只是宣梧与各位大臣本不如何来往,又加之早就认定是雨凝公主,自顾痛苦不堪,又如何有兴趣去打听诸多闲事? 本来在燕唯儿的计划之中,他被派作护亲大将军,拿到和亲帖就应该欣喜若狂,却不料,他榆木到这个份上。 她设计了一场好姻缘,不,应该是两场好姻缘,各嫁得所爱,如此成功,如此辉煌,国事家事都如此圆满。 只是,她设计让香草怀上季连别诺的孩子那一出戏,被她自己生生搞砸了。 她一半喜悦,一半悲凉。 “宣梧,等你从塞外送亲回来,我就让皇上给你指婚,你以后可要好好待我们微雨,能否做到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离不弃?”燕唯儿目光澄净,望着眼前这个男子,竟然想起第一次去集帕尔的路上,季连别诺介绍她是少主夫人,让宣梧叫嫂子。 那时,他果真就毕恭毕敬行礼作揖:“嫂子!” 转眼,竟然过去了这么多年。转一圈回来,他还得叫她嫂子。 燕唯儿笑起来,却扭过脸掩饰那一刻的百感交集:“宣梧,最后,你还是得叫我嫂子。” 宣梧如何不记得? 第一次见她,还是那样一个青涩懵懂的少女,和当年的少主一路闹着别扭,深更半夜逃跑,搞个鸡犬不宁。 那时候,他很羡慕少主和这个少女,打情骂俏,就算总带了点别扭,都显得如此两情相悦。 转眼,这么些年过去了。 少主不再是少主,而是威严的帝皇。青涩懵懂的少女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只是她仍旧那么纯美可爱,聪慧得连国事也能设计得这般完美。 他忽地难以抑制地用家人才有的口气呼一声:“嫂子!” 燕唯儿扯了扯嘴角,眼泪快要掉下来,这一声嫂子,不知还能叫多久。她勉强笑笑:“以后,你们会有很多个嫂子。”她的语气里,有着无尽的悲凉。 宣梧不敢接话。 帝皇!帝皇! 他亲眼目睹季连别诺在朝堂之上,是如何尴尬应对朝臣对这件家事国事的关心。 那几乎是每日必议之题,总会有人提出充盈后宫。 季连微雨却单纯嚷道:“哥哥不会纳妃的,唯儿你放心,他要真纳妃,我也不答应呢。”在她的心里,嫂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唯儿。 宣梧依然沉默,因为他知道作为皇后的压力,如今季连别诺尚能以开国初建为由,力排众议,但拖久了,别说皇后没有生养孩子,就算有了孩子,后宫也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他忽然深深为眼前这个聪慧女子担忧。 一场和亲皆大欢喜的戏码落下帷幕,这应该是整个冬天最让人欣喜的事了。 季连别诺庆幸有了这么一个好皇后,国事家事都操心得这么好。只是,他的皇后,一天比一天喜怒无常,情绪不安,看得他心惊肉跳。 明明有时正柔情蜜意,却换来她无端哭泣;明明有时他推了无数事情赶来陪她,她却早一步溜了,不是在这里流连,就是那里徘徊。 等他追过去时,她又换地方了。 她开始躲他,躲到晚上无处躲时,便缩在他怀里边哭边闹。 她越躲他,他便越需要她。只有在一次一次与她合二为一,将她弄得意乱情迷之时,才感觉得到,她是那么柔情万种,她也是需要他的。 不仅仅是身体,还有心灵。 他们之间,早就互相确定过心意。天可荒,地可老,他们还是要相爱的。 她越来越沉默,长时间走神。 有时要叫她好几声,她才能从神思恍惚中回过神来,然后愣愣地问:“别诺,你叫我?” 季连别诺心如刀割:“就我们俩,我还能叫谁?”他这话一出口,就知道坏了! 她冷冷的:“懂了!” “你又懂什么了?”季连别诺站起来,要去抱她:“唯儿,你不要断章取义!” “别诺,你别为难了。”燕唯儿冷着声音,像是冬天里最寒冽的一块冰:“策封妃嫔吧,这样你就不会只对着我一个人了。”她跳起来,躲开他抱过来的手,嫌弃得要死了。 季连别诺咬着唇,狠狠地盯着她:“唯儿,你不要逼我!” 燕唯儿瞪着他,像是不认识他一样,然后冲出宫门。 ------------------------------------------------------------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 第一百五十三章、一条生路 燕唯儿冲出宫门,泪流满面。 漫天大雪,掩不尽她的苍凉。 阿努最先紧跟窜出,奔跑在前,守护它的主人,是它的责任。 季连别诺在后面追,紫罗拿着披风也在后面追。季连别诺接过紫罗手里的披风,展开轻功,如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个夜晚一样,一溜轻烟,似鬼魅般挡住燕唯儿的去路。 那时,燕唯儿咯咯笑着喊:“季连别诺,你来追我,追到就嫁给你!” 所以他追了上去,所以他娶了她。 和所预料的一样,燕唯儿“砰”地一声撞在他宽阔的胸膛上。 此情此景,那年那月。 如出一辙。 他紧紧抱着她,紧紧紧紧。 他鼻子有些发酸,柔声道:“我抓到你了。”不等她答话,不理她的挣扎,亲上她冰凉的唇,伴着漫天雪花飘飞。他不依不饶,痴缠得热烈痴狂,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那年那月的甜蜜,和此情此景的心酸,全部融化。 他的明黄,她的纯白。 他的浓烈,她的清甜。 漫天雪花飘飘洒洒,一头一身。 他想起来了,手上还有披风。她是那么单薄,在他怀里不盈一握。他将金黄的披风披在她身上,细心地为她打着结,然后将泪流满面的她再次拥进怀里,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唯儿,等我,你只要等我一下就好,你等我,好不好?” 燕唯儿仰着脸,任雪花在她脸上肆虐。闭上眼睛,泪与雪花融合在一起,那么美丽,那么悲凉。 这怎么能是等一下就好的事? 他叫她等他,她怎能不明白?从登基那日起,他就在盘算退位。 建国之后,季连修没有哪一天过过好日子,皇上忙,他比皇上更忙。总是被分派办无数件事,连通宵审奏折这样的事,都要他陪在一旁观摩。 季连修都不知道哪里惹着这位皇帝哥哥了,要这么整日整夜地折磨他。他唉声叹气,曾经来跟燕唯儿诉苦:“皇嫂,你有空提提醒,告诉一声皇帝哥哥,我季连修也是人做的,不是铁打的。” 但没用,一切照旧。 燕唯儿怎么可能不明白季连别诺的心思?可是,他是不是皇帝,有没有后宫,都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他是个男人,一定得有自己的孩子。 他可以跟她保证,孩子和她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她,可是,她如何能这般自私? 她在他怀里,摇摇头,再摇摇头:“别诺,你放了我,求你放了我!”她的声音颤抖,和着眼泪,无尽凄苦:“你不放,我只有逃跑了!” 她终于说了出来,本来要背着他私逃,却想来想去,不再走曾经那条逃跑的路。 那样的追,那样的逃,毫无意义。 她要了断!彻底地了断! 只有如此,方算是放她一条生路,也放他一条生路。 季连别诺震惊得像个孩子,帝皇的威严不见了,只余下惊恐和愤怒:“不!我到底怎么你了?你要这么对我?我已经尽了一切努力保住后宫只有你一个人。我从来没对你之外的任何女人有兴趣,而你还是要这么对我?” 燕唯儿抬起头,久久望着他,眼眸里闪着细碎而哀伤的光芒:“是,就当是我负了你!别诺,你放我一条生路,也放你自己一条生路。”她苦苦乞求着他,以爱的名义。 她不想逃了,只想和他了断得干干净净。从此,他当他的帝皇,尽情将后宫染成五颜六色,不用多久,儿女成群,和她曾算的卦一样。 从此,她过她的百姓生活,带着她的阿努,不用去想给谁生孩子的问题。她只想安安静静地活着,做一个安安静静的女子,而不是如今这般喜怒无常。 季连别诺捧起她晶莹玉白的小脸,轻轻吻去她的泪痕:“唯儿,你累了。要不,我派人送你去你秦三哥哥家过上元节?去和你娘亲聚聚,这样也许你心情会好一些,好吗?”他忍下心中的慌乱,那像是要永远失去眼前这个女人。 他不能想象失去她,会是怎样一种生活。帝皇生活,皇宫佳丽再多,不是唯儿,又有什么用? 他不再跟她发火,只是那么温柔地吻去她脸上咸咸的泪:“唯儿,你说的那件事,我很好的考虑了。我们没有孩子不要紧,到时抱一个微雨的孩子过来姓季连,我想,宣梧不会不答应,曾经宣梧自己也姓过季连,这不是什么难事。你说好不好?没有孩子,真的不要紧。” 这是一个帝王跟他所爱的女人最诚挚的表白。还有什么,比这样的诚挚更显得美妙呢? 燕唯儿扑在他怀里,哭得更悲切,天地变色。他越是宽容,她越是心痛。如此霸着他,让他这么为难,连这样可怜的方法都想得出来! 她的心,痛得快要窒息,埋在季连别诺怀里,双手环着他坚实的腰,从多久之前啊,她就是这么环着他的腰,赖在他温暖的怀抱。 季连别诺放开她,轻轻牵起她的手走在漫天大雪中。一如当年,走在季连府坻里。 那时,府坻没有这宫殿大,也没有宫殿这么宏伟华丽。但他们那时幸福多了,就像如今这样,牵着手,可以来回走好久好久,就是不说话,也甜得似乎要溢出蜜来。 似水流年,流逝的何止是年华。 “唯儿,明天就送你去你秦三哥哥家里,散散心,你心情就好了。”他宠溺着她,年华流走,却堆积了满满的爱。就算她喜怒无常,就算她无理取闹,就算……全天下的人反对,他也还是要爱她。 燕唯儿点点头,心中有了计量。 她抬起头,看见季连别诺侧脸的完美弧线:“娘亲应该很幸福,这我就放心了。”两年前,柳氏以柳氏单纯的身份嫁给了柯大管事为妻。 不以季连当家主母娘亲的尊贵身份下嫁,是燕唯儿的主意。她希望娘亲得到幸福,聪明地摘下了娘亲头上的光环。 季连别诺微微笑起来,很柔和:“到娘亲面前扮小女孩撒撒娇去,免得你整天哭鼻子。”他温和的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 这个女人,一直就该是被他宠着的。她受了太多委屈,从遇上他的那一刻起,从来如此。 燕唯儿想着明日启程,忽然有些舍不得季连别诺,不由得粘腻道:“别诺,一会儿陪我用膳好不好?” “好!”季连别诺受宠若惊,这是当上这鬼皇帝之后,第一次收到爱妻的邀约,很有点感激涕零。要早知道让爱妻去见她娘亲有这样的效果,他早送去了。 不是长长的华丽大桌,就在精致的热炕上,中间放着一只小小的檀木小几。檀木小几上,几碟小菜,两杯小酒。 摒退宫女,就只有夫妻二人。 一如,最平凡的百姓家。不是帝王,没有皇上,没有皇后,只有一个深爱妻子的男人,只有一个深爱丈夫的女人。 这一晚,他们说了许许多多的往事,从认识到如今,忽然一下子,记忆鲜活起来,很多被忽略地小事,经对方一提醒,便猛地记得,仿佛发生在昨日。 “别诺,你还记得那时是如何糊弄我,说你是我的夫君么?”燕唯儿喝了几杯酒,脸红扑扑的,醉眼迷离。 “唯儿,说话怎么如此难听?怎么是糊弄呢?我本来就是你的夫君。”季连别诺心道,那时如果不以强势的姿态进入她的生活,磨磨蹭蹭,最后还不定演变成什么样儿,不由得嘴角勾出一抹洋洋得意的弧度:“我当日幸好下手快,不然你秦三哥哥指不定怎么跟我抢。” 他也有些醉了。 燕唯儿轻笑道:“别诺,你喝醉了就爱胡说,关秦三哥哥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吧?秦三哥哥当时家里出了大事,没时间想及要不要爱你,等他想明白了,你已经是我媳妇儿了。”季连别诺至今忆及这段往事,还暗暗心惊,如果再晚些找到唯儿,等秦三公子和失忆的唯儿发展得要死要活分不开了,他倒是要怎么办才好呢? 关于命运,他一直觉得,老天爷对他极好极好。在每一个惊险时分,都有奇迹出现。 秦三公子至今未娶,被秦老爷逼得差点离家出走,谁敢说,他的心里,真的就放下了唯儿? 燕唯儿摆摆手:“这世上,配得上秦三哥哥的女子,还真的找不出来。别看他至今未娶,估计眼光太高,谁家的女子都看不上。”她忽然展颜一笑,满室生花,又来了点迷醉:“我以前还傻傻地想,恐怕要等我生一个和别诺你的女儿,养大了嫁给他作媳妇儿呢。” 季连别诺见她又绕回这个心酸的话题,连忙打个哈哈:“这叫什么话?辈份都乱了。到时还不知道你应该叫他女婿呢,还是叫他秦三哥哥,哈哈哈哈!” 燕唯儿这次没有矫情,眨巴着大眼晴,笑得眉眼都弯弯的,可爱极了:“我要是叫他秦三哥哥,那我女儿可以叫我姐姐,呀,多好呢!多好呢!” 她清脆的笑声响彻华丽的宫殿,手舞足蹈。她开心起来,还忍不住对季连别诺喊:“诺,你离我近点。”她对他可爱地招招手。 于是季连别诺俯近身,贴着檀木小几。 她一伸手,就抚上了季连别诺的脸庞,轻轻的磨梭着,纤指勾勒出他的弧线:“别诺,你长得真好看,我要好好记下来。” 她嘻嘻笑着,认真在他的俊脸上比划。 -----------------------------------------------------------------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 第一百五十四章、烙印 这一夜,燕唯儿破天荒地说什么都笑得眉眼弯弯,不再像往日动不动一撇嘴,就哭出声来。 她时而沉静地听季连别诺说话,时而清脆地发表自己的意见,自始自终,都保持着可爱又恬静的神态,让季连别诺在醉眼朦胧中,再次找回他那个迷失了好久的唯儿。 甚至,檀木小几撤去,他们依偎在温暖华丽的热炕上,讲着悄悄话。 彼时,她靠在他怀里,懒洋洋的。反手勾下他的脖颈,她仰起脸,小嘴微启,轻轻用牙齿咬着他的耳垂。 她伸出香舌,软软的,粘粘的,绕弄着他的耳际,逗得他有些把持不住。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她,两腮通红,泛出诱人的光泽。他的眸光带了些渴望,不由得用低沉暗哑的声音在她耳边提醒:“唯儿,你这是在惹我。” 燕唯儿仿似没听见,却是将脸仰出更高更曼妙的弧线,甚至还发出一声浅浅的低吟,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季连别诺歪歪靠在炕头,坐得松松散散。他搂着她火热柔软的身体,手轻车熟路地抚上她身体的曲线,这每一个弧度,每一处柔软,每一寸肌肤,他都熟悉,迷恋之至。 某一刻,他听见唯儿说:“别诺啊,你最近胃不好,要记得按时吃饭。” 他细细碎碎地吻着她,迷糊道:“嗯,记得了……” 又一会儿,燕唯儿墨发散开,绕在他指间:“别诺,不要让爹爹他们失望……” 季连别诺仍旧“唔唔”答应着,并未听清她说什么,只觉那时的唯儿热情似火,不断在他怀里随着他的抚弄扭动着身姿。 从未有过的主动! 炽热,缠绵,连她说的话都带着火。 那是一种艳丽的娇媚,春天的花,夏天的雨,秋天的落霞,冬天的阳光。 她仍旧喋喋不休,说着什么,听在季连别诺耳里,都带着磨人的痴缠。他很多时候都没听清楚,只是“唔唔”答应着,什么都答应着。 这个时候,就是要他的命,他也一并给了。 他喘着气,将他美丽的爱妻抱上床。那样的时刻,他没有时间去想,漫天飘雪中,唯儿曾经无尽哀伤的眼神。 无尽哀伤,然后热情似火。 那是一种道别。 出了宫门,便再不回来。 一入宫门深似海,海水,会淹了她,然后令她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她再不能回来。 不是不想,是不能。 依然是漫天飘雪,燕唯儿离宫的时候,只带了十八骑士。只是,此十八骑士,早已不是曾经的十八骑士。 光阴似箭,她又如何能要求,一切都跟以前一样呢? 季连别诺说,他会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她远去,再等着她回来。 他说:“唯儿,去去就回来,别让我等太久。”他眸光里是深深的不舍。 燕唯儿扑进他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流,不敢说话,只怕一说话就会泄露心底的秘密。 她一步一回头地上了华丽马车,刚坐好,又跳下车,扑进季连别诺怀里:“别诺,我不在,你要好好吃饭,你胃不好,必须按时,听到没有?” 季连别诺的心,在一瞬间,狠狠悸动着,很想说:“唯儿,不要去了,陪我过上元节。”但他忍住了,只是微微地笑,深深凝视着她绝美的容颜。 美得令人窒息。 漫天雪舞,苍茫大地,银妆素颜。 只有她,穿着月白的锦袄,大红的披风,在冰雪里,耀着他的眼。 燕唯儿也深深凝视着季连别诺英俊的容颜。 她火红地站在雪地,想要永远烙印在他的记忆里,就算将来后宫绝色三千,也想让他永远记住这一刻。 这一刻,他仍是她的,她一个人的。 如此完整。 她真的走了,马车碾在雪地里,两排整齐的印痕。那是她远去的轨迹。 她探出身子,掀开帘,还能远远看见季连别诺站在城墙上望着她远去的方向。 他一动不动,屹立在风雪中。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泣不成声,用手缓缓在空中比划出他的线条,想象着他的模样。 一比一划,昨夜,她便是用这样的姿势比划着他英俊的容颜。她记得很清楚,每一条线的走向,每一个凹凸的地方,不会错,一丁点都不会错。 她仍然掀着帘子,任风呼呼吹进马车里。 她仍然看着那个城墙上的黑点,渐渐地,模糊在她的视线。 她仍然认真地画着,在空中,一比一划,仿佛要把每一根头发,都描摩出来。 泪如断线的珍珠,打湿了她的衣衫。 紫罗坐在她身侧,大气都不敢出。曾经听说皇上和皇后感情好,但也没想到好成这样。又不是不回去了,至于哭得死去活来么? 阿努趴在燕唯儿的脚边,发出呜呜的声音,仿佛它也舍不得季连别诺。 季连别诺负手而立,看着远去的马车,消失在视线里,心头无比惆怅。 只是短暂的分别,却让他有些撕心裂肺,他想不起,当年唯儿被风楚阳掳走,那么久的时间,他到底是如何挺过来的。 那个美丽又可爱的小女人,身上有股奇异的力量,吸引得他全神贯注。 大雪纷纷,落得他一头一肩都是。 他忽然了解,爹爹和娘亲为什么总喜欢躲着,不肯被俗事缠身。请了他们无数次,都被他们用各种理由糊弄过去,就是不肯进宫,感受一下这皇宫的氛围。 皇宫,确实没有什么好感受的。 那就是一个牢笼。 关得人喜怒无常。最先受害的便是唯儿。 他想着,便立时对身边的叶公公道:“晋王季连修在哪里?” “回皇上,晋王被您派去跟钟丞相修订官史选举和晋升制度了。” 季连别诺点点头,不再说话。 他已经完全看不到燕唯儿的马车,但还是不肯离去,仿佛这样,就能等得她早一点回宫。 他想,看来得加快退位的步伐,不然,他的家快散了。好在季连修聪颖过人,十分得力。还有一点,季连修比他更适合当皇帝,那就是手段狠厉。 一个国家初建,皇上没有果断狠厉的作风,是不合时宜的。而这一点,他在燕唯儿的影响下,越来越丧失殆尽。 譬如宫女香草,勾引皇上,心怀叵测,本应处死以儆效尤。 但他没这么做,只是罚她去做了苦力,到时找个由头,把她打发出宫罢了。 当然,这也是燕唯儿的意思。两夫妻斗狠,没理由祸及一个无辜的生命,尽管香草是这般媚颜惑主。 早些时候,他还是少主,未遇见燕唯儿之前,他处事也决绝,否则也不会在没有任何实质消息前,就灭杀燕门。 他曾经的十八骑士,是在一场一场血战中历练而成。 甚至对待纤雪枝,以他曾经的手法,也会让她生不如死,何以会在这狐媚女子对他作了恶之后还能逃之夭夭? 少时的他,也许更适合坐这把龙椅。 现在,他该退了。 白雪茫茫出远门的,不止燕唯儿。 站在墙头,凝视爱人远去的,也不止季连别诺。 当和亲的队伍起程,送亲大将军宣梧轻轻扭头,与季连微雨的眼光胶着。 他慢慢远去。 季连微雨站在墙头盯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肯离去。 身侧,季连别诺微笑着对妹妹道:“微雨,很快你就可以嫁给宣梧了,等他一回来,我立刻指婚。” 季连微雨侧过眼睛,俏皮道:“哥哥,你很听唯儿的话嘛。” 季连别诺被呛了一下,随即笑得愉悦:“她那样的人,谁会不听她的话?” 季连微雨怅然道:“是啊,唯儿真好。哥哥,你也要像很多皇帝一样,弄个三宫六院吗?” “你说呢?”季连别诺反问。 “我觉得你不敢。”季连微雨抹一把脸上的雪花:“有了唯儿那样的妻子,你怎么可能还看得上别人?” 季连别诺的心头骤然温暖,是啊,所有人不明白这一点,就算唯儿不明白这一点,最起码,还有他从小疼到大,捧在手心里都怕摔坏了的小微雨了解。 他心情激荡,执起微雨冰凉的小手,像她小时候一样,用嘴替她呵着气,让她暖和:“我的小微雨长大了,小微雨最懂哥哥心思,对吗?” 季连微雨长长叹着气:“我懂你的心思有什么用呢?要唯儿懂才好。她上次还说,以后我会有很多个嫂子。你可不知道,她说得有多凄凉。”她声音软软糯糯:“哥哥,你千万不要让唯儿伤心哦,她是多好的人,天下没有比唯儿更好的人了。” 季连别诺听得大是心酸,声音都有些哽咽:“不会,我不会让唯儿伤心的。” 季连微雨舒了口气,听到哥哥的保证,她才算是放下心来。一直没找着机会,问他这个关于三宫六院的事,现在听来,像是不会有这码子事。 她这一生里,有两个最亲最亲的人,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嫂嫂。她的爹爹和娘亲,太过恩爱,根本没拿她当回事。这便是她的认知。 不过,她并不怨爹爹和娘亲。因为她也在爱了,并且爱了好些年,总算在嫂子的设计下,就要开出花儿结出果来。 所以她羞怯地想,等一成亲,就和她的夫君商量,他们第一个孩子用来答谢唯儿的成全。唯儿没有孩子,如果这样可以消除唯儿的心病,她很愿意。 她微微地笑着,等着宣梧归来。她相信,宣梧不会不同意的。 他是很好的男子,在多年前,他救了她,以礼相待,她便知道,他是那么好那么好的男子。 -------------------------------------------------------------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 第一百五十五章、决绝 大唯国的建立,秦家功不可没。只是秦三公子忙家里这摊事已经大喊苦恼,哪里还有闲功夫为官,是以断然婉拒了季连别诺的邀请。 季连别诺也不坚持,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连他自己都整天想着退位,何苦把志不在此的好友拉进来垫背? 燕唯儿本来以为秦三公子忙得不可开交,等到了秦家,方知全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这秦三公子竟然不在府中,已消失数月。留有封书信,告知秦老爷,说他听闻某地新出现一种兵器,十分新颖好用,这便打着幌子出游去了。 秦老爷不再生气,如今在大唯国,兵器世家,他一家独大,地位卓然,也算是小儿子立下的功劳。 并且又有皇后娘娘的母亲嫁给了他家的大管事,虽然是以普通身份嫁入,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无比尊崇。 总之秦家如今顺风顺水,秦三公子理居首功。 燕唯儿到达秦家之时,府内一片惶然,连秦老爷都行跪迎之礼。 燕唯儿连忙扶起道:“秦伯伯难道忘记了,唯儿是从秦家嫁进季连家的,算起来,秦家便是我的娘家,勿要见外。若论行礼,也该是晚辈行礼。唯儿见过秦伯伯,秦伯母!”这便要盈盈拜伏,吓得秦家老爷忙扶起,连称自家人,如何如何。 燕唯儿踏入秦家,始终没有自称过“本宫”,这让众人紧崩的神经都放松下来,又见她可爱俏皮,仍旧一派天真,与当日出嫁时并无二样,方摒弃一切繁琐礼节。 燕唯儿自然是住在娘亲的别院里,这别院地处秦宅中段,是秦三公子特意禀明秦老爷而分给柯大管事。 一是由于柯大管事如今是隐在幕后的当家人,无论大小事,都是他说了算,否则这秦三公子如何能逍遥自在到如斯地步? 二则因为柳氏身份尊贵,这私底下,大家都是明白的。当日皇上要赐宅院于她,被燕唯儿惶恐拦下。 所以就如今这别院,其实已算是富丽堂皇,但瞅在众人眼里,都好似很委屈了这位地位卓然的夫人。 谁叫人家那么会生女儿呢?生一个出来,就是皇后娘娘。 燕唯儿和娘亲见面,分外亲热,见到娘亲如今生活美满,心中充满感慨。她见柳氏面色有异,随意搭了下脉,不禁欢悦起来。 竟然是喜脉! 换句话说,她快要有个弟弟或是妹妹了! 显然柳氏是知道的,柯大管事也早已知道,大家都沉浸在一片幸福之中。 燕唯儿真心恭喜了娘亲和柯大管事,至此,她算是真正放心下来。喜悦之余,不免感伤。 她如今像是在哪里都属多余之人。 天下之大,却再无容身之地。 她又和母亲待了几日,与当年救她的爷爷婆婆也闲话家常。这两位老人,如今身体倒也健硕,住在柯大管事的别院里。 柯大管事从小就没了爹娘,这倒是好,还真把两位当成爹娘供养。就这一点,足以让燕唯儿放心将娘亲交给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燕唯儿离去那天,一直笑着,叮嘱众人不能哭泣,尤其是娘亲。 十八骑士和紫罗,护送她浩浩荡荡回宫之时,路经商城怀远,便被燕唯儿叫停了。 她指挥着马车行到聂印买下的宅址,将十八骑士和紫罗叫到跟前,神色凝重:“我不跟你们回去了,我要住在这里。跟皇上说,我之所以不逃了,是因为我打定主意不再回宫。你们这就回去吧。” 这举动吓坏了十八骑士和紫罗,在宅院中长跪不起。 聂印当日也在宅中,没料到韦大小姐竟然以这种方式来了。还以为要逃得如何隐秘,早知道如此,当时买宅子时,何至于要买得那么周折? 燕唯儿铁了心,以开玩笑的口吻道:“看各位的神色,是都不愿走了,要不,大家都留在这儿吧?小五,备上好酒好菜,准备好厢房,好好招待。” 就那么带着阿努上楼去了,直到黄昏都不见人影。 十八骑士和紫罗果真就住下来,住到第三天,沉不住气了,一商量,还是先回皇宫复命,否则人头不保。又担心古灵精怪的皇后娘娘拔腿换地方,便准备留下一半人继续留守,其余人等回宫。 燕唯儿款款道:“我如果消失了,你们都活不了,我若是想害你们,不会让你们跟来。都回去复命吧,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当然,如果有心走,你们就是全留下来,也不见得看得住我。” 韦大小姐的名声早已在外,只听过其救人,没听过其害人。 是以一众人俯首贴耳,这便要离去,那紫罗虽然服侍娘娘时间不长,却哭得最厉害。她蓦然明白娘娘何以出城之时,那么伤悲,原来是不打算回宫了。 她跪在燕唯儿跟前,只是不断重复:“求娘娘收下紫罗,让紫罗在娘娘身边伺候。” 燕唯儿心下悸然,不由得想起当日在马车里,茉莉长跪不起的情景,眼眶渐渐红了:“紫罗,你跟他们回宫吧,宫里的生活比之这里要好很多。” “不,求娘娘收留。”紫罗年纪尚小,还不太会说话:“若是宫里又多了些娘娘,紫罗再也遇不到比皇后娘娘更好的人了……” 燕唯儿如被重击,心痛如绞,艰难道:“紫罗,你听话,回宫去,只要你做得好,在宫里的生活比这儿实在是要好上许多。” 紫罗犹自哭得伤心:“紫罗家境贫寒,在战乱中和家人失散,无处可去才进宫当宫女。但紫罗听说,宫里的娘娘们,都喜欢争风吃醋,心情不好就打骂宫女,只有皇后娘娘从未责备过紫罗,就算紫罗做错了事,也没被责罚过。皇后娘娘,求您收下紫罗,让紫罗跟在您身边服侍……您就当多收一个阿努……”她小小的身子因哭泣不断颤动。 燕唯儿听得伤心,走过去扶起她:“紫罗,你的忠心我了解了。你先跟他们回宫,等下次,跟皇上一块儿过来,好吗?”她无比肯定季连别诺会来,这一点不可置疑。 紫罗抬起带泪的眸:“娘娘不会不要紫罗吧?” 燕唯儿心下一酸,想及当年独自离开,遗弃阿努的事,不由得连忙摇头:“不会,紫罗回去,想清楚就好,不想留在宫中,就到我这儿来。如果紫罗想明白了,仍然愿意留在宫中,我也不会怪你。” 紫罗忙点头,跟着十八骑士准备启程。 临行前,燕唯儿对十八骑士的头领吴越交待道:“吴统领,进城之时,就说皇后娘娘染上风寒,不能吹风,直接将马车赶至宫前,不能让除皇上之外的任何人知道皇后没有回宫,你可记住了?” “皇后娘娘放心,卑职记下了。”吴越是通透之人,当然明白皇后没回宫的后果。 季连别诺听说皇后已回宫,体染风寒,不能露面。刚下早朝,便心急火燎直奔皇后寝宫。 他一路虽然兴奋,但总觉心头不安,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将跟在身后的叶公公甩得老远。 不待喊“皇上驾到”,他就已经大步冲入宫内,边走边喊:“唯儿!唯儿!”听不到回音,又提高了嗓音:“体染风寒,这是歇下了么?” 殿内,十分安静,只有十八骑士和紫罗跪着恭迎皇上。 一个个面如死灰。 季连别诺颤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皇后呢?歇下了?”他这便要进去探个究竟。 吴越神色凝重:“请皇上赐罪。吴越等人办事不力,没能把皇后劝回来。”他说完,将额头搁于地面,只等皇上下旨拿人。 季连别诺身子僵住,侧身道:“没能把皇后劝回来,是个什么意思?”他猛然吼道:“皇后没有回来?皇后没有回来,你们回来做什么?” 一脚踢飞椅子,椅子瞬间粉碎。 龙颜大怒,更多的惊恐。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发这么大火。 吴越仍旧扑在地面:“皇后说,她不想回宫了,还说,请皇上保重龙体……” 季连别诺气得全身发抖,一手揪起吴越:“皇后如今在哪儿?” 吴越被季连别诺骤然发红的眼睛盯得颤栗:“商城怀远的一处宅子。” 季连别诺放开吴越,声音狂乱而暗沉,喃喃道:“唯儿,你早就想好了!你早就想好了!” 难怪离去的那个晚上,那么主动,那么娇媚,那么喋喋不休地一再交待要好好按时吃饭,不要让爹娘失望,要如何如何……原来早起了弃他而去的心思…… 他捂住胸口,只觉得痛如刀割。 终于,她还是弃他而去了。 他重重地摔在椅子上,像是心被剜去了一般,只剩下一具躯壳,在冰冷的宫殿里。 这个皇宫,冰冷得让人发抖,让人恐惧。 唯儿离他而去了! 季连别诺这一刻,无比痛恨江山,痛恨战争,更痛恨风楚阳。 要不是风楚阳当年掳走燕唯儿,何至于是如今这个结局?算来算去,唯儿都是因为没有子嗣才会决绝离去,否则怎么可能这么狠心? 但,他忽然更痛恨自己,当年的一时隐忍,导致如此不堪的后果。如果不是他要保住月河以北,放任唯儿被掳,又怎么会如此伤怀? 再追溯久远一点,应该是痛恨那场瘟疫……否则唯儿不会出去行医,不会感染上瘟疫,也不会去喝那些药……季连别诺一时头昏脑涨,痛彻心扉,只觉得这诺大的宫殿,没有一处可以待得下去…… ----------------------------------------------------------------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 第一百五十六章、谁的错 商城怀远,离都城浩京非常近,其繁华程度犹胜浩京而无不及。 燕唯儿当初选在这里落址,便是看中大隐隐于市,人越多的地方,越是不容易让人找到。 只是如今,她不想逃了。 就在这儿,让季连别诺知道又何妨?这是一条永无止境的不归路,缘尽于此,没有办法。 她冷着心肠,倒在冰冷的床上。如春花开尽繁华,再不复当年炽热的光景。 一场山花烂漫的爱恋,于她而言,此生足矣。余生,足可抱着过往一点一滴的回忆生活下去。 与季连别诺那样的男子相爱一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至少,在他们之间,至今都未染有污浊。 所以他应该了解,她离去的决心与悲痛,还有千万个不得已。这不是矫情,也不是耍耍小性子,这是一场决别。 冬天的夜来得特别早,聂印上楼来叫燕唯儿吃饭。 燕唯儿隔着门,答道:“小五,你进来把阿努带下去吃,不用管我,我不饿。” 聂印推开房门,眉心皱出浅浅的印痕:“韦大小姐,我想和你谈谈。” 燕唯儿坐起来,看聂印点了烛火,房间亮起来,烛光摇曳。 “韦大小姐,”聂印眸光清澈,坦率地看着她:“你不用那么急的,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已经找到了一些草药在试,只是一时半会还没有把握……” “小五,不用安慰我了。”燕唯儿低下头,掩盖着眼中的哀伤:“有的事,是注定的。” 聂印心头一窒,不禁脸色变得惨白,掉头便走。 燕唯儿立时发觉不对,呼道:“小五,小五,你去哪儿?” 聂印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只是直直向楼下奔去。“砰”地一声踢开一间房门,二话不说,先是一拳挥了过去。 燕唯儿已经知道他要干什么,在他身后急追:“小五,停手,小五!” 聂印黑着一张脸,眸光深黯,一拳一拳挥在房中人的脸上身上。 被打的人从头至尾没哼过一声,任他的拳头如雨点落下。 燕唯儿脆声道:“住手!”声音清冷而威严。 她站在房间外面,只看得见聂印的后背,宽阔而坚实。 岁月,消逝得这么快。 像个孩子的小五已经长成一个高大的男人,顶天立地,他往那儿一站,她竟然看不到里面任何东西。 他曾经说,长大了,便要替她挡去风风雨雨,原来,他是有这个能力的。 燕唯儿心中一软,柔声道:“小五,过来。”她仍然如多年前那般唤他,像对一个孩子的口气。 聂印果然停了手,却久久未扭过身来。 屋里,如空气凝结一般。 燕唯儿伸出手,去拉聂印的衣衫:“小五,陪我吃饭去。”她仍然好脾气地哄着他。 聂印这才不声不响地转过身来。 夜色笼罩下来,但白的雪反着光,燕唯儿仍然将聂印的脸看得清清楚楚。 他满脸泪痕,却未出声。 他身材很高大,差不多有季连别诺那么高了。燕唯儿只得踮起脚跟,去抚他的脸,擦去他的泪痕,柔声道:“傻孩子,哭什么呢?你打他,又有什么用?” 聂印仍旧未出声,眼泪却大滴大滴向下落,蓦地跪地,抱着燕唯儿的腿,号啕大哭:“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他猛地将头往地上撞去,一下一下又一下。 燕唯儿蹲下身子,用手死死抱着他的头,脸上流着泪:“小五,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你的错。”她也哭泣着,软软地跪在地上,头就那么靠在聂印宽阔的胸膛:“小五,那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一个暗哑的声音,从房中传来。 时隔四年,他们就在这样的境遇里相见了。 他以为,此生此世,都不可再得见她的芳颜。她以为,永生永世都不用再见到这个令她失去孩子的男人。 他多么伤痛,以这样卑微的身份和惭愧的心情,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她多么伤痛,这勾起了她全部全部的回忆,一点一滴,那些白色黑色的悼念。那些年,她对他指手划脚,占尽上风,赢了天下,却输了她一生。 她的一生,就是这么被毁掉的啊。 这个男人,亲手毁掉了她的幸福。如今,天下没有任何地方,容得下她。 他蹒跚着走出来,定定地看着她。 他多么爱她,爱到对江山都再没有半分兴趣,否则,如何是今天这样的田地? 可是她多么恨他! 恨之入骨! 她也定定地看着他,那一瞬,又似乎不恨了。 她原是这么豁达的女子,如何去恨一个人?再恨,又能挽回些什么? 她看着他,清瘦的脸,憔悴了许多,不是那样华贵的身份,倒是比曾经顺眼多了。 “对不起。”他并不知道聂印为什么救了他多日,今天却一反常态地打他。 但一定跟她有关。 聂印毫无预兆地起身,回转,又是一拳挥去,打在风楚阳脸上。 风楚阳纹丝未动,任他挥洒。 燕唯儿伸出手,牵着小五:“走,陪我吃饭去。”走了几步,扭脸淡然道:“风楚阳,你进去吧,养伤要紧。” 她说完,带着小五和弓着背敌意极大的阿努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皇后娘娘体染恶疾,皇上得守在后宫。 皇上下了死令:任何人不得踏进皇后寝宫一步,违者立斩! 朝堂之事,暂由季连修带领几位大臣共议,决议需过半大臣通过方可执行。 皇后寝宫里。 季连别诺森寒着脸:“皇后在外的消息,不得泄露半句,如若违者,诛连九族。” 众人无敢不从。 季连别诺道:“立刻出发,连夜赶往商城怀远。”他身着与十八骑士一样的服饰,预备悄然出宫。 紫罗慌了,连忙跪下道:“求皇上带紫罗一道前去。紫罗想去服侍皇后娘娘。” 季连别诺声音平静:“留在宫里等皇后娘娘。” 紫罗急声道:“皇后娘娘说,她怎么都不会回来了。”眼神对上季连别诺冰寒的眼睛,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再不敢开口。 冬夜冰寒,风雪肆虐。 此时已是半夜时分。吴越带队向城门走去。 他亮出腰牌,向守城的将士要求深夜出城,说皇上有急事待办。 守卫不疑有他,忙开启城门。 一行人尽数出城,却听得守卫在后面喊:“吴统领,等等。” 吴越扭脸,看向守卫:“还有什么事?” “吴统领,你们十八骑士,怎么有十九个人出城?” 吴越拍拍他的肩,赞赏道:“很负责,不错。里面有一个是御医,皇后娘娘体染恶疾,我们正是要外出寻求一味罕见药材,此事不宜张扬,否则,皇上追究下来,小命不保。” 说话间,除吴越之外的一行人,已行得老远。 守卫忙点头称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自然不会有诈。 风雪兼程,直奔商城怀远。 清晨的第一道光线,射进燕唯儿的窗口,她便带着阿努走到了院子里。确切地说,那不是光线,而是银白的雪混着微暗的晨光。 她穿戴整齐,月白的锦袄,大红的披风,站在雪地中。 门庭大开,仿似在等谁的到来。 风未停,雪未歇。 这样的晨光中,等着一个人,不是与他重逢,而是永久的道别。 依旧昏暗。 她不需要看清他的眉眼,他的眉眼,早已烙印在心头。 她的手冻僵了,脸也冻红了。 雪夜驰骋,以她对他的了解,他会来的。 她就这么等他到来。 彻底决别。 阿努猛地窜了出去,口中发出呜呜地欢快声。不一会儿,它又蹦了回来,摇着尾巴围着燕唯儿转圈。 燕唯儿抬起头,俏立在风雪中。 门庭处,季连别诺的身影,挺拔傲岸,停在那里,望着对面的红衣女子。 走的时候,她就是这身装扮,离别得那么伤悲,原是作了不再相守的准备。 他走近她,一字一字:“你狠得下心?” 燕唯儿没有退开,坦然迎上他的眼神:“别诺,我们放彼此一条生路。” 放彼此一条生路,这句话,不是第一次说了。 她在心里早已练了几百几千次这句话,方能让这句话出口的时候,能保持最美的姿态。 宁静,安详,一种决绝的离别。 彻底放手。 季连别诺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唯儿,我自问曾经很多事对不起你,但我已经在尽力补救。你不能生孩子,那我们就不要孩子了。有什么关系?”他的声音慢慢温柔下来,手却加重了力量,仿佛一松手,就只剩下空气。 “你可以没有关系,季连家不能没有关系,你手下的大臣不能没有关系,天下的百姓,不能没有关系。”燕唯儿软弱地回答:“别诺,你已经身不由已,别再挣扎。” 这是一个死结,转来转去,都在原地。 已经无话可说,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 季连别诺也不愿站在这种风雪中跟她再讲大道理,只哑声道:“跟我回去,唯儿。”他一用力,就将她扯进了怀里。 燕唯儿没有挣扎,任他抱紧,只轻轻低语:“我这一生,都不会再踏进宫里一步。和你,别诺,也不会再有交集。” 季连别诺没说话,只紧紧拥抱着她,站在风雪中,迎接洒在他们身上的第一缕晨光。 ----------------------------------------------------------------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 第一百五十七章、好和好散 第一缕晨光洒在拥抱的男女身上,那么柔和。 一个如挺立的松柏,一个如盛放的红梅。 季连别诺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温柔如水:“唯儿,我们一起面对困难,好吗?” 他伸向怀里,摸出那块还带着他体温的玉佩,为她轻轻系上,语气亲昵:“你看你,走得匆忙,都不记得带了。” 他本身,也慢慢变得一如羊脂白玉一样温润干净。 燕唯儿的手握得紧紧的,只怕一松了这口气,就再也支撑不住。 哪里是不记得啊? 临走的那晚,他睡熟了,她便一次次抚摸着这块玉佩。这几乎算是他们的订情物,上面有季连别诺的名字,有他的味道,还有他们共同经历的点滴,如何是不记得? 可是,这个玉佩,她真的不能再戴了。 她等他系好,再不紧不慢将玉佩解下来,带着执拗的表情。 “别诺,我们不要走回头路了,好吗?”她将玉佩摊在手上,伸向他:“好和好散。” 她咬着牙根,尽管练习过那么多次,却忍不住嘴唇发抖,连手也在颤抖。 季连别诺点点头,拿过玉佩,再一次系在她的腰间:“这样好玩吗?”一如既往宠溺的语气。 “我没有在玩。”燕唯儿郑重道:“我不想变成一个罪人,也不想变成一个我自己都不认识的女人。你能明白那样的我,有多可悲吗?” “唯儿,你就这么走了,你能了解我有多可悲吗?”季连别诺喉头一紧,一种悲怆从胸口流出:“我们是成过亲的夫妻,拜天拜地拜高堂。从那一刻起,你的命运,注定是我的命运。有多大的困难,不能一起面对?” 他的手抓得她生疼。 她的肩膀,那么纤弱。 他在风雪中逼问。 她无言以对,无法开口。 他的宽容,让她更加痛苦。他如何不是薄情男子,找个借口,便娶下三妻四妾?他如何不是轻薄帝王,三宫六院,嬉戏花间? 燕唯儿眼泪模糊着双眼,狠狠地,不像是对他,倒像是对自己说的:“那好!”她转身,跑到楼上的房间。 一阵风奔下来,手里便有了笔墨和纸张:“季连别诺,写休书吧!” 她残忍地将纸张铺开在石桌上,笑中带泪:“我给你研墨。”她真的开始研起墨来。 季连别诺看着她,雕刻般的俊脸格外冷峻。没什么表情,只是那样看着她,像看一个小孩耍着性子撒着疯。 看看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停歇得下来,停下来之后,他准备牵她的手说:“疯完了,我们该回家了。” 燕唯儿将笔递到他手上,保持那样的姿势。 良久,季连别诺眸色一深,接过笔,走到被雪花浸得有些湿了的纸旁。 一行漂亮的字迹,从右往左,龙飞凤舞:不在家乡在异乡,用尽相思两茫茫。忧满窗,细思量。我笑月合染痴狂。 他边写,边念出声,嗓音低得几乎听不到。 往事,一幕一幕,掠过心头。 雪花浸在墨汁上,很快就晕花了。 千山万水,千辛万苦。那首词,是她多少次哭醒了都还念的?又是他多少次无助之时在吟的? 她的相思,他的痴狂。 一切,难道都可以一笔勾销?难道,都只是因为那时年少? 季连别诺的声音从牙缝里憋出来:“唯儿,够了吗?”他想伸手拉过她。 燕唯儿抬起带泪的眼,退后一步,用手抵着他:“放我走,好吗?否则,我不会幸福,你也不会,你为什么不放大家一条生路?” 生路! 季连别诺一拳打在院里的大槐树上,抖落下纷纷扬扬的雪:“你这是将我逼进死路,也是在把你自己逼上绝境。” 门“吱吖”一声开了。 一个男子推门而出。 他背负了一只手在身后,缓缓走了出来,仰头望向天空,看雪花飘飞,然后目光落在院中的男女身上。 他曾经是皇子,十分熟悉那种只有帝王才散发的气质。俯瞰山河,指点江山之后的悠然。‘他如今落寞潦倒,清减容颜,与对面男子的王者气势相去甚远。 但这一刻,他是平静安然的。 正是这一抹平静安然,让他看起来骤然高贵,比之曾经,过之而无不及。 季连别诺震惊异常,比燕唯儿的离开更加震惊。 风楚阳! 季连别诺转头看向燕唯儿,又转头望向风楚阳,但只一刹那,他便平静下来:“唯儿,你可有解释?” 燕唯儿咬着嘴唇,颤声道:“没解释。”一字一句,语音干涩。 季连别诺骤然卷起漫天大雪,袭向站在门口的风楚阳。 毫无花巧的一掌,结结实实击在风楚阳的胸口:“还我死去的孩儿!”他眼眶发红,嗓音里有浓烈的悲怆。 风楚阳勉力撑住,嘴角流出鲜血。 该还的,始终是要还! 他很坦然。 雷霆万钧!在燕唯儿凄厉的呼声中,又是一掌,风楚阳如断线的风筝重重抛出老远。 燕唯儿跳起来,疯了一般冲过去,扶住风楚阳,抬起脸向季连别诺看去:“你可以走了。”声音清冷决绝。 季连别诺也看着她,看着他们。 眼里是深暗的颜色,涌动着狂澜。 仿佛连下雪的声音都听见。 最先开口的是风楚阳:“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好说的,这条命,你要就拿去。” 季连别诺眼里喷着火,一步一步走近风楚阳:“是不是拿了你的命,就能换回我的孩儿?” 是啊,换回他的孩儿,唯儿就不会那么狠心离他而去。他何尝不知道她的处境,可是,曾经不是都发过誓,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活着便要在一起的么? 风楚阳黯然:“当日,是我糊涂。我对此,无话可说。”他嘴角一口腥甜喷涌而出,鲜红的血如唯儿鲜红的衣衫刺痛了季连别诺的眼。 燕唯儿用手绢替风楚阳擦着血迹,低声道:“你忍着。”她将他放平,走近季连别诺:“你走吧,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她冷着脸,硬着心肠,做出令人伤心的举动。让他误会她,也许是最快放手的办法。 季连别诺咬紧牙关,拍了拍燕唯儿身上的雪,又紧了紧她颈间披风的绳结,一丝不苟,认认真真。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甚至,他的脸上,还保持了一点浅浅的不易察觉的温和。 眸色,哀伤,但更多的,竟是不舍。 转身,离去。 踢踏踢踏的马蹄声从近到远,还伴着一声声长嘶,飘然远去。 燕唯儿早已泪流满面,奔向门外,哭出声来。一如那日,他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望着她远去的方向。 直到听不见马蹄声,直到连一个小黑点都看不见,燕唯儿才凄楚地喊:“别诺!别诺……” 她亲手葬送了人生,从此,再美的明天,也要用昨天的回忆来填补,才能继续走向前。 她撕心裂肺地哭泣,扑在雪地里,嚎啕不止。仪容,风姿,统统不要了,她只是天下最可怜的女人。 阿努急得团团转,一时用嘴扯扯她的衣衫,见扯不动,又立刻奔了进去,转瞬间,便扯了聂印出来。 天色刚刚大亮。 聂印默然将雪地里的女人扶起,刚一扶起便软倒在他怀里。 她是那么娇柔,无助,连一丝活着的气息都没有。她手脚冰凉,嘴唇乌紫,大红的披风更将她衬得惨白。 婢女家仆们忙得团团转,聂印更是忙得不知所措。 季连别诺骑着马奔驰在雪地中,十八骑士跟在他身后。他骑得那么快,那么急,忽地马腿在冰上打滑,重重将季连别诺抛了出去。 十八骑士齐齐勒住马绳,十八匹马在奔跑中受制,立时齐齐扬起前腿,站立起来,发出长长的嘶鸣。 十八骑士大惊失声:“皇上!”跳下马,向季连别诺奔去。 季连别诺仰躺在荒凉的冰天雪地上,撑起一只手:“退下!”声音仍旧威严。 他睁开眼,看见灰色的天,厚厚的乌云,极目处,无一丝鲜活。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角轻轻淌下两行热泪:“唯儿……”哽咽,悲伤。 他摸了一下怀中,久久,唇边扯出一抹苦涩的笑,还好,玉佩仍旧在她腰间。 冰天雪地,将他炽热的情怀淡去,也将他的执着一并淡去。 前因,后果,前思,后想。 他是早该放她一条生路的。 他只想把她拴在身边,在他能看得到的地方,尽他所能保护她,给她快乐。 但事实上,他既无法保护她,也不能带给她快乐。 只是一再地,让她痛苦,令她挣扎得那么卑微。可他还是想要将她禁锢在身边。 因为曾经他失去过她,每一次,都差一点。 她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甚至,在风楚阳出现的时候,还刻意制造出某种扯不清的暧昧。 季连别诺忽然笑出声来,笑得哽咽凄凉:“唯儿,你怎么那么傻?你以为我会相信么?你以为,从此我便弃了你,与后宫的五颜六色歌舞相伴么?除了你,哪里又会是我的后宫?” 笑声,肆意、苍凉。 他之所以离开,是在她表现出刻意暧昧后忽然明白,她宁可用往自己身上泼污水的方式赶他走,也不愿跟他回宫,那便是真的下了决心。 她希望他有儿有女,却又不愿看见他与别的女人有染。 便是这样的心性呵,他如何会不明白? 他爬起来,仍旧风姿卓绝,一翻身,便上了马背,威风凛凛,目光无比坚定。他在心底说:“唯儿,等我!”然后又笑笑,她不等他,能干什么? 正如,他离了她的明天,只能用昨日的回忆填补。有了回忆的明天,她便永远都在。 季连别诺猛一打马,带着十八骑士向都城驰去。 --------------------------------------------------------------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 第一百五十八章、风雪故人来 皇后娘娘身染恶疾,皇上心情不佳。 两夫妻出了名的恩爱。这个时候,谁再敢提充盈后宫,那就是找死。众人认为保命重要,朝堂之上竟然出奇的和谐,无人再提此事,季连别诺得到了片刻安宁。 季连别诺并未消沉,每天不在朝堂,就在御书房,晚上即回皇后寝宫。只是,他的心思出奇难测,季连修更是叫苦不迭。 仍旧是那个死令,谁敢私闯皇后寝宫,杀无赦! 听说皇后染了恶疾,最着急的是雨凝公主季连微雨,以及华翼将军的一品夫人茉莉。 这两人当然也知道那个死令,谁也不敢仗着自己身份有多特殊,跟皇上或是皇后有多亲密而靠近一步。 皇后寝宫不能去,茉莉便风雨兼程地来到了雨凝宫,求见公主探听消息。 只是,就连季连微雨也探不出半分消息。 是夜,茉莉不顾孩子还在家等候,便宿在雨凝宫,等公主想办法,无论如何也要见一面皇后娘娘。这恶疾,到底怎么个恶法?身边是否有可心的人伺候,如果没有,茉莉就准备亲自上阵了。 于是夜间,风雪依然肆虐的时候,叶公公回禀了皇上,雨凝公主病倒了,望皇上前去探望。 季连别诺放下手中的卷册,摇头无奈地笑笑:“这丫头。”这便起身随叶公公出去。 马车已备好,季连别诺却淡淡道:“走着去。”他率先走进风雪中,听到寒风呼呼刮过耳际。 他从马背摔下来的伤,疼痛还蔓延着。 叶公公追上来,小心道:“皇上,您的伤还未愈,不宜再受寒。” 季连别诺温和的声音里,有着不容置疑的肯定:“这点伤不算什么。” 这点伤,比起心里的疼痛,的确不算什么。相反,他十分享受,只有当身体的疼痛暂时盖住心里的疼痛,方能暂时忘记唯儿已远离他的身边。 寂静雪夜,一路走到雨凝宫。叶公公举着灯笼,幽暗的光,照在雪地上,泛出浅浅的白光。 “皇上驾到”的声音,传进殿内,季连微雨奔出来迎接,茉莉紧随其后,伏地跪迎。 “小微雨,你这可是欺君之罪。”季连别诺嘴角微微勾出一抹宠溺的弧度,牵着微雨的手,看到衣着华丽的茉莉,笑道:“原来华夫人也在。” 茉莉行礼问了圣安,跟在一旁。 季连微雨嘟嘴道:“皇帝哥哥,我是真的病了。你再不来……” “我这不是来了么?”季连别诺始终是宠着这小妹妹的。 摒退众人,殿内只余季连别诺兄妹以及茉莉。 微雨神情焦灼,开门见山道:“哥哥,唯儿患了什么恶疾?谁也不能探望?”她这一整晚,都和茉莉猜测来猜测去,也没想出个头绪。 季连别诺见茉莉始终站着,随意道:“华夫人请坐,既然你们都是最关心唯儿的人,那我便告诉你们,但切记,不得传将出去,否则酿成大祸。” 茉莉依言坐下,听得季连别诺的话,脸色顿时煞白。 微雨更是小拳头攥紧了,紧张得连呼吸都困难。 “唯儿离开皇宫,她不跟我过了。”季连别诺叹口气。 “怎么可能?”两女异口同声。皇后有多爱这皇上,大家都是有目共睹,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季连微雨斜睨着哥哥:“是不是你要充盈后宫,把唯儿给我气跑了?” 季连别诺苦笑着捏捏微雨的脸颊:“看来你们倒是都站在唯儿一边孤立我呢。我要是肯充盈后宫,或许她只是痛苦,不理我而已,却不会下这么大决心要离开我。” 他躺在雪地时,便想通了这一点。皇帝选妃充盈后宫,这是自古天经地义的事。唯儿就算不乐意,但如果既成事实,有了子嗣,时间久一点,或许便接受了。 毕竟,后宫中只有她一个人,而她一个人独揽恩泽却不能生孩子,这才是她要面临的最大压力。 她清楚知道,只要有她在的一天,皇上便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拒绝选妃,也必将预示着,皇脉无以继续。 这是一个难解的结。 所以燕唯儿想方设法也要离开他,就算扯上风楚阳也在所不惜。 她的决绝,正是她执着的爱恋。 而季连别诺肯放手,更是因为,他得让她喘口气,然后再迂回进攻,重新揽她入怀。 茉莉泫然而泣:“是茉莉不好,当日我不该进宫,让她知道我生了孩子还让华翼娶妾的事。她也许觉得自己小气……” 季连别诺道:“不关茉莉你的事。你们如果不找我,我也要找你们。唯儿现在商城怀远,她能在那儿散散心,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宫里的压力实在太大。但这事绝不能传将出去,否则居心叵测之人会大做文章,唯儿的安全也成问题。” 两女忙点头答应。 季连别诺又道:“我找人查了黄历,算了吉日,微雨成亲的日子定在四月初八,到时春暖花开,皇后也该亮亮相了。微雨,到时你和宣梧亲自去请唯儿,哪怕让她在你成亲的时候露个面也行。” 季连微雨眼圈霎时红了:“唯儿都不在,我要怎么出嫁啊?到时我用求的哭的威胁的,怎么也要把她弄回来,她不回来,我就不嫁人了。” 季连别诺心头骤然轻松下来,不觉笑道:“不嫁,你舍得吗?”他早打定主意,不会真让她在外漂泊太久,就算漂泊也没关系,他总会与她一起。 他是她的丈夫,有权利不时在她面前熟悉一下。 他忽然想到唯儿失忆的时候,总问她是不是他的外室?这下好了,堂堂夫人,生生搞成了外室。外室就外室吧,也总比完全没关系好。 茉莉想着娘娘在她受伤的时候,彻夜不眠地照顾她,不觉又是一阵伤心,止不住掉泪。 季连别诺对茉莉道:“华将军近来新娶的小妾是否娘家正是怀远?” 茉莉猛地失声道:“啊,是,正是。” 季连别诺轻轻笑道:“那华夫人作为一品夫人,确实应该有博大的胸怀陪华将军的新夫人回门……” 茉莉何等通透之人,立时站起欠身道:“臣妇明白。” 茉莉确实是明白的,打着陪华翼新夫人陆氏回门的幌子去了怀远,赢得各方赞赏,众人都祝贺华翼娶了一房好夫人。 这好夫人去了怀远后,便鬼鬼祟祟带了三个人说要先去寺庙烧香,祈求菩萨保佑华家多子多孙,幸福安康。 陆氏十分欢喜,不由得赞道:“姐姐,华家有你,真是有福,妹妹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茉莉笑笑:“妹妹只要安安心心,本本份份守着将军,定可衣食无忧,一生幸福,姐姐这便去求了菩萨,让妹妹早日怀上将军的骨肉。” 陆氏更是乖巧得喜笑颜开。 华翼伸手将茉莉穿着的绿色披风帽子为她戴上,低声道:“茉莉,你要小心。” 茉莉望着丈夫深情的眼睛,点点头:“你陪妹妹去吧,别牵挂我。” 华翼依依不舍,整理着她露在帽外的额前的秀发:“傻话,怎么会不牵挂?” 茉莉与华翼相视良久,微笑,一种清澈的了解相融于心。 风雪中,一辆精致马车停在怀远繁华地段的大宅前。 茉莉在一个女子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走近宅院敲门。 半响,大宅的门开了。 茉莉说明来意,要见一见医术高明的聂大夫:“请您告诉他,我叫茉莉,曾经跟小……啊,聂大夫有约,是他叫我来的。” “请您稍等。”大宅的门又关上了。 过不一会儿,聂印亲自来开门,热络地将茉莉迎了进去:“茉莉姐姐怎么来了?这大冷的天。” 茉莉笑着捏一把聂印的脸颊:“瞧这孩子,嘴还是这么甜,怪让人欢喜。” 聂印故作生气道:“茉莉姐姐,我长大了,你老这么不避嫌捏我的脸,华将军该生气了。” 茉莉伸手又拍了一下他的头:“华将军才不生气呢,我们看着你长大的,都当你是孩子一样,你以为你长大了,我就不敢打你了?” 聂印满脸无奈:“照茉莉姐姐这么说,等我成了亲,你也还是要拿我当孩子一样了,那我男人的尊严何在?” 茉莉嘻嘻笑着:“你对我们来说,根本就不是男人,哪来的男人尊严可言?” “你!”聂印气得正要反驳,却见茉莉停住了脚步,定定地看着前方。 前方,赤红的立柱旁,一如多年前那个美丽少女,俏生生地站立。 她一点也没变。 茉莉眼睛瞬间就红了。真的没变,那个美丽少女还是和多年前一样清灵出尘。 她记得第一次看见那个少女的时候,是要去集帕尔牧场。她是那个少女的贴身婢女。 那时,她还站在少主一边,仰慕着少主,觉得那个不知好歹的少女怎么尽跟少主作对? 那个深夜,美丽少女居然趁她睡着的时候,跑了,急得少主差点把整个镇都快翻了过来。 而那时,她也哭得泪如雨下,发誓只要那个美丽少女肯回来,她再也不站在少主一边。 一晃多年。 美丽少女已成了皇后娘娘。 而她,也成了身份尊贵的将军夫人,更是得皇上亲封一品夫人。 如此荣耀。 只是,她不记得有没有告诉过那个叫燕唯儿的美丽少女,在她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其实是给她做婢女。 她一生做得最对的事情,是替她挡了箭,哪怕是死,也无怨无悔。 茉莉站在风雪中,久久驻立。 思绪万千。 她所有的幸福啊,都是这个美丽女子一手促成。 谈笑间,美丽女子就给了她幸福姻缘。 -------------------------------------------------------------------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 第一百五十九章、爱如尘埃 燕唯儿也久久驻立,出了宫门,仿佛便是另一个世界。 原来,她还有朋友,亲人。幸好,她没那么愚蠢逃跑,否则,如何得见? 她奔向前,茉莉也奔向前。 “姐姐!” “娘娘!” 燕唯儿美丽的脸庞泛出浅浅的笑意:“这里没有娘娘,只有妹妹,也没有一品夫人,只有姐姐。”她扶着茉莉就要跪下行礼的身子:“如果姐姐还想见到我,那便要习惯。” 茉莉忙站起身,轻轻与燕唯儿拥抱:“我只恨自己嫁了人,否则定可陪在……夫人身边。”不能叫娘娘,总可以叫夫人吧? 燕唯儿笑得很俏皮,坚持道:“是妹妹。茉莉是姐姐,唯儿是妹妹。我直到此刻,方才觉得没有那些个华丽的头衔,是多么惬意的事,难道姐姐不愿遂了我的心愿?” 话已至此,茉莉也不再坚持。 早已不是主仆情谊,愿意以命换命,又岂是主仆就能简单解释的关系? 她释然,执起燕唯儿的手:“那姐姐从此便这样叫妹妹了。” 燕唯儿猛点头:“你本来就是姐姐,难道你忘记是用什么身份嫁给华翼将军的?”她得意的笑,乌溜溜的眼珠在狡黠的脸上打转。 冰雪融化在温暖中,两个美丽女子相视而笑,淡然,从容,美艳不可方物。 茉莉扭身,指着身后几个蒙得只剩眼睛的随从:“姐姐给你带了几个人来,不知道你可愿意见一见?” 燕唯儿疑惑地望着三人。 那三人立时跪下:“求娘娘收留。” 燕唯儿蹙着眉头:“这里没有娘娘。” “求夫人收留。” 燕唯儿不由得笑起来,声音也变得清脆:“这里也没有夫人。” 对方中一人,立时改口道:“求韦大小姐收留。” 燕唯儿咬着嘴唇,眼里渗出无奈:“起来吧,仲明,齐英!” 聂印一听,立时蹦上去,揭开二人的蒙面,朗声笑道:“果然是仲明哥哥和齐英哥哥。” 几人甚是亲昵。仲明和齐英站起身,抱拳道:“谢韦大小姐成全,以后,我们又可以和小五玩了。” “哦?说来说去,你们是来和小五玩的?”燕唯儿眯着眼睛审视着这两个曾经共过生死的随从:“你们现在是羽林军的副统领,如何有空到这儿来玩?” 仲明回道:“副统领那职位不适合我哥俩……” “什么才适合?监视?”燕唯儿紧逼不放:“季连别诺叫你们来监视我?” 茉莉想也没想:“不可能!”她仍是护着曾经那个少主的,这是某种坚决的笃定。 燕唯儿望着茉莉笑笑。 茉莉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表现过激了。 仲明道:“的确是皇上来找我们的,但他只问我们,愿意继续留在宫里当副统领还是从此跟在……韦大小姐身边,他说,很快,我们就能升统领了。不过,我们还是想来和小五玩。” 几人相视笑了。 燕唯儿心中有种暖暖的情绪涌动着,别诺!这像是别诺做的事,就算他误会她和风楚阳,也还是会想着她的安全,才会派仲明和齐英来。 只有派这两人,她才不会拒绝。他多么了解她。 这两个,也是曾经共度过生死的人。 燕唯儿又望向地上仍旧跪着的那个人,纤细的身子,明显是个女子:“这又是谁?” 那人细细的声音充满怯意,指着燕唯儿身边摇尾巴的阿努:“我就是那另一只阿努!” “噗……”燕唯儿笑得畅快,走上前去扶起:“紫罗,搞什么鬼?什么叫另一只阿努?” 紫罗摘下面纱,委屈道:“我要是阿努就好了,也不会被赶走。” 燕唯儿佯瞪着眼:“皇上让你来怎么我了?” 紫罗心思十分单纯:“临走前一晚,皇上过来跟我说了好半夜的话。他说,娘娘容易头疼,不能凉着,所以晚上睡觉的时候,要记得用暖和的帽子护着头。还说娘娘晚上容易踢被子,让紫罗惊醒点,记得多起来为娘娘盖被子。还说,娘娘近年来,吃了许多药,不适宜吃辣的和凉的食物,要注意忌口。又说,娘娘每个月有几天总会腰疼得厉害,一定要记得那几天不能碰冷水,最好卧床休息……” “好了,别说了!”燕唯儿早已无法抑制心痛,颤声打断,扭身奔去房间。 泪,奔涌而出,如潮水一般,惊涛漫卷。 过去了好些天,她以为听到季连别诺这个名字,能慢慢平静下来。就算在别人面前,也能谈笑风生。 可是,那么心痛,像是要窒息了。 他为什么要那么好? 至始至终。 从头到尾。 就算那一段不堪的相遇,想起来也会无尽甜蜜。更何况,是这样贴心的叮嘱,生怕遗漏一丁半点,生怕他不在她的身旁,她照顾不好自己,冷了,热了,饿了,累了,遇到危险了,感到孤寂了。 所以才派了这么些人来照顾她,保护她,令她时时想起,曾经那些共度的日子,不许她忘了他。 不是监视,她比谁都清楚,比谁都了解那个英挺骄傲的男子。 紫罗望着娘娘耸动的背影,惶然道:“我说错什么了吗?我说的都是皇上好的啊?” 茉莉哭笑不得,心中却忍不住酸楚。要不是皇上那么好,也许就不会伤心了。 聂印瞪一眼紫罗,做个鬼脸:“缺心眼的小丫头!” 紫罗犹自喃喃道:“我哪里缺心眼了?皇上的确是这么交待我的嘛,我实话实说也不行?” 茉莉捏捏紫罗的脸,对聂印道:“小五,带紫罗去安顿一下,她得长久留下来。”这样心思单纯的丫头,谁敢让她来监视报信? 茉莉又对仲明和齐英道:“有你们在,我就放心多了。” 仲明和齐英齐声道:“请华夫人放心。”继而齐齐追上聂印嘻闹:“小五,现在打得过我们吗?” 聂印道:“那你们跟我比治病如何?”说完,几人齐声大笑。 茉莉进了燕唯儿的房间,见阿努守在床前。她温柔地坐在床边,握了握侧卧着的燕唯儿的手:“想他了吧?” 没有明说想的谁,但谁不知道哭泣着跑上楼的燕唯儿想的是谁? 燕唯儿坐起来,倒进茉莉的怀里,泪水立时就打湿了茉莉的衣衫:“姐姐,我怎么办?我真的好想他,可是,可是,我又不能回到他的身边。” 无声的哭泣,变成呜呜的抽泣。 眼泪一旦开了闸,就如山洪暴发,挡都挡不住。 她以为从今以后可以笑对人生,谈何容易啊?没有季连别诺的人生,会是怎样灰暗的天地? 茉莉恻然道:“那何苦?折磨他,又折磨你自己?” 燕唯儿摇摇头:“如果你不能给华翼将军生孩子,你会留在他身边让他为难么?” 茉莉低低地叹了口气:“妹妹要问我,我就说,可我说的,妹妹未必能听得进去。妹妹的心性,比姐姐要高多了,自然不能相提并论。如果我要不能生,便让别的女人来生,如果我不能照顾好他,便让别的女人来照顾好他,这便是为什么我要给将军娶妾的原因。”她顿了一下:“可是,妹妹的心,我能体会。将军与陆霜洞房那夜,我抱着孩子哭了整晚,的确是痛彻心扉啊。” 燕唯儿听得呆了,不由得坐起身子。 原来也会痛啊,她一直以为,既然是茉莉亲手办的事,那自然是不会痛的了。 原来,也会痛的。 茉莉用手背试去燕唯儿脸上的泪道:“有时候,其实是我们过于执着了。” 燕唯儿心中又是一痛,颤然道:“姐姐以为我没有努力过么?我差点就设计了香草和别诺,却在最后关头,被我亲手毁了。当然别诺当时也是装的,他就想看看,我什么时候出声阻止,你说,他坏吗?” 最后一句,问得柔软婉转。甜蜜往事涌上心头,那么多那么多回忆,只要想到一点,便会如潮水拍岸,轰隆作响。 “我们是平常夫妻,比不得妹妹和少主情比金坚。妹妹执着,少主又何尝不执着呢?”茉莉改口用“少主”代替了“皇上”,忽觉前尘往事,历历在目:“他瘦了好多,你不知道……” 见燕唯儿刚刚收住的泪,又止不住掉落,忙住了口。 燕唯儿喃喃道:“他以为我和风楚阳有染……” 茉莉“噗哧”笑出了声:“也就你相信他会认为你和风楚阳有染,以少主的心性和脾气,要真以为你和风楚阳有染,你觉得风楚阳还能活着?” 风楚阳的事,季连别诺有过交待,口气那样淡然:“穷途末路,也就那样了。” 燕唯儿疑惑道:“他确实是见我和风楚阳在一起才离开的,不然还不肯走呢。”却不期然,眼前浮现出他走的一刻,仔细拍去她身上的雪,为她系好披风绳结的情景。 他的嘴角,甚至还有浅浅的温柔。 哪里像是误会她和别的男人有染的表情? 他始终是信任她的。 倒是她,表演得那么拙劣。她甚至还想说:“你走吧,我要和风楚阳双宿双飞。”但终究,没出得了口。 连把自己和别一个男人的名字放在一起都不愿意,又何况是别的? 燕唯儿软软靠在茉莉怀中,喃喃自语:“希望他赶紧选妃,延续子嗣,才不枉我离去得这么伤痛。”眼不见,心不烦。那时,等季连别诺有了孩子,如果还喜欢她,还要她,她会不会不顾一切,扑进他的怀抱? 爱,卑微到尘埃中去。 ----------------------------------------------------------------------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 第一百六十章、希望之光 茉莉待不了多久,只陪了燕唯儿一两日,家中孩子还小,离不得娘亲,再加之这求神拜佛的借口,总不能磨蹭久了。 华翼秘密派人来接时,聂印将茉莉悄悄拉过去低语:“茉莉姐姐,你能安排一下,让我见见皇上么?” “你见皇上干什么?”茉莉狐疑地问。 “总之你安排我见见皇上就对了,过两日,我去你府上找你,到时你帮帮忙。”聂印认真的表情,眼神里是坚毅的神色。 茉莉仰头望他,这才发现,岁月如梭,连他都长成大小伙了,那年还在笑他,今后长成个英俊少年,指日可待。这不,果然长成个英俊少年,高大,挺拔,尽管眉间还有淡淡的稚气,却看起来,隐然沉稳,尤其是做正事的时候,比如此刻。 茉莉却还是忍不住,在他脸颊上拧一把,笑道:“好,到我府上,我给你包饺子吃。” 聂印被拧得怪不好意思,这大个男人,竟然扭捏万分:“茉莉姐姐,你再把我当孩子,我真的生气啦。” 茉莉一掌拍在他肩头,恶声道:“你生气啊,生气啊,你倒是生一个气给我看看。” 聂印叹口气委屈道:“唉,你倒是把这口气跟韦大小姐学了个全,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们欺负吧。”说完咧嘴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茉莉看得心中一暖,就像自己带大的孩子一般,柔声道:“看上哪家的姑娘,跟茉莉姐姐说一声,你的亲事,我亲自来操办,你可记得了?” 聂印脸一红:“哪家的姑娘能看得上我?” 茉莉气道:“这叫什么话?我们小五英俊不凡,医术高明,品行端正……” 燕唯儿走过来,听到最后那两句,忍不住笑弯了腰:“茉莉,你不当一品夫人,还可以当媒婆,我看不错。” 茉莉也笑起来。 几人又依依不舍了一把,这才将茉莉送走。 过了两日,聂印果然说到做到,真的跑到将军府找茉莉去了。 而茉莉早在回去的时候,便被接进宫,见了皇上和公主,把见到的听到的想到的,统统汇报了个干净。 季连别诺更是离谱,问的全是诸如唯儿瘦了吗?变样了吗? 好似已经八百年没见过一样,殊不知,才不过是前不久分开的好吧? 总之现在最忙的,就是她这个一品夫人了。 季连别诺如约而来,自然是打着和将军叙旧的幌子,这个理由听起来无比充足。 书房里,两个身高相仿的男子,一个英俊清冷,一个英挺稚气。 两个男子都眉心深锁,为的,是同一个女子。 聂印正要下跪行礼,被季连别诺扶住。 “不必行这些虚礼,你从不叫唯儿皇后娘娘,也似乎从没叫过我皇上吧?”季连别诺脸上绽出温和的微笑。 聂印喃喃道:“我叫韦大小姐叫习惯了。” “那是你心里的一道伤,”季连别诺淡淡道:“所以你总提醒自己记住。” 聂印的脸红了红:“确实是我的错,否则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不过,若不是那样,我便不能认识韦大小姐。所以我总是很矛盾,觉得自己自私。” “那不是你的错。”季连别诺摇摇头。 “少主准备什么时候选妃?”聂印一直叫季连别诺少主,很习惯。 季连别诺不由得笑了,看来选妃这事,真是人人关心:“怎么?你有什么建议?” “小五不敢。”聂印低下头,声音变得很细小:“我是说,如果可以,请少主不要纳妃,或者推迟纳妃。” “哦?”季连别诺挑眉,这是除了微雨之外的第一个对他说这种话的人。 “韦大小姐,其实跟风楚阳没什么。”聂印生怕季连别诺不信:“风楚阳其实是我捡回来的,当日他被奉国皇帝风楚云派人追杀,快要死了,躲在一个山洞里,满身是血,全身都是伤,我当时没想太多,就把他救了。” 季连别诺恍然,怪不得风楚阳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奉国政变,他当然比谁都清楚。 东宫太子风楚烈和风华姑娘之父温凌寻求政治庇护,如今跟虚梦华住在一起,亏得当时有部署,才得以安全撤离。 而纤雪枝蛊媚皇上,本是风楚阳**,却因风楚阳对燕唯儿的态度而倒向了风楚云。 皇上离奇去世,风楚云迅速与纤雪枝里应外合,控制了朝堂。而这些年,风楚阳自被季连别诺大败后,心思早不在争夺江山上,自是被风楚云夺了兵权。 新登基的皇上,第一件事就是要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季连别诺点头道:“然后呢?” 聂印见季连别诺沉默良久,还以为他仍是不信,更加着急:“那天晚上我通夜研制草药,早上便趴着睡着了。等我醒来,方知你误会韦大小姐和风楚阳有染愤然离去,其实,你真的误会了韦大小姐……” 季连别诺笑意更深了,那日他表现得真有这么差么?愤然离去?他记得,明明还暗含了笑意,还情意绵绵地给她系了披风的绳结,如何就变成愤然离去? 虽然,那时的他,的确有些悲怆,但却从未想过,他的唯儿会和别的男子在一起,哪怕想一想也是不可以的。 绝不可怀疑。 季连别诺朝他笑笑,很随意:“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她是我的结发妻子,一辈子都是。”他像是在跟聂印说,又像是在跟自己说,尾处,竟带了微微的缠绵。 聂印听得心神一震,蓦地明白,是自己枉做了小人,像少主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子,如何会在高洁不可亵渎的韦大小姐身上泼脏水。 他的心里,一半欣慰,却也一半失落。 终究,天下只有眼前这个男子才配得上韦大小姐。 他觉得来这一趟,极为值得,不由得坚定了声音:“少主,小五来这里见你,是想告诉你一声,小五正在研制的一种草药配方,对韦大小姐一定会有用,到时,你们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我保证。” 季连别诺眼睛猛然一亮,颤声道:“小五,你说的是真的?” 聂印点点头:“我有极大的把握,但是现在还有一两种稀罕药材,我没找到,不敢随便拿给韦大小姐试用,怕给她留下别的伤害。” 季连别诺连声道:“对对对,小五,一定要万无一失才能用,我有没有孩子不要紧,唯儿是最重要的。”忽然又舒了一口气:“当然,要是有了和唯儿的孩子,那便是最大的幸福了。” 聂印被季连别诺感染得情绪激昂:“少主放心,我总是会先顾着韦大小姐。” 两个男人从来没觉得哪一刻如此时这么近过。 季连别诺大手抱上聂印:“好孩子!” “……”聂印无语到了极点,这一帮子人,没有一个在结尾不用这几个字的,不是好孩子就是坏孩子,不是坏孩子就是这小子,不是这小子就是臭小子…… 季连别诺放开他,一扫连日来的阴霾:“小五,你要是把这件事办好了,我封你个绝世神医,哈哈哈……” 聂印喃喃道:“我不要当什么绝世神医,只求哪天你们夫妻二人神仙眷侣的时候,把我带上,别嫌我碍事。” 季连别诺心情大悦,语气诚恳:“小五,这是我近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谢谢你。到时你要有空,我们上哪儿都带着你。” “那少主不会选妃了?”聂印还不甘心:“虽然我觉得有把握,但也不一定真的就有把握,你知道,医药这事,说不好,又加之,是我才融汇了很多医书和虚师傅教的医理。” 季连别诺保持着微笑,并没因听到这番话而失望:“我本来就没打算选妃,由始自终,也只会有唯儿一个妻子。她有没有孩子都一样,我早作了这样的打算。你若是能让我们一偿心愿,当然好,若是不能,就当是上天注定。我其实不会有太大的失落,只是唯儿心里歉疚,所以会一直伤心。” 聂印彻底心服口服:“小五一定尽心尽力,让少主和韦大小姐得偿所愿。” 季连别诺将手在他肩上拍拍:“不要有太大压力,明天让华翼将军带你入宫,你到宫中的药房里去找找,看有没有你要的药材,有的话,你随便去取。” 聂印大喜,竟然没想到这条捷径,只一意想到山上去采寻,在那条大蟒蛇身上睡觉都睡了好几个晚上。 季连别诺离去之时,走到门口,转身,漫出一个温暖的微笑:“小五,你是不是喜欢韦大小姐?” 聂印大窘,脸红到耳根子了,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在他宽厚清澄的目光中,想要否认都觉得办不到。 季连别诺仍旧微笑着:“男人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喜欢上唯儿那样的女子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只是,你晚生了几年,这得怪你爹娘,没办法。” 后一句,就有些戏谑了,只是依然让人听来温暖。 男人和男人的谈话方式。季连别诺第一次正眼看了这个长大成人的英俊少年。 清秀的五官,英挺的轮廓,高大伟岸的身形,实在让人看着欢喜。 季连别诺转身离去。 他脸上挂着笑意,仿佛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尽管聂印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那是一个希望。他和唯儿的希望。 他的希望是让唯儿开心,而唯儿的希望,是要生个季连家的孩子。 希望之光,闪耀在季连别诺眼里,漫天大雪,仿佛都透着春的气息。 ------------------------------------------------------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 第一百六十一章、故人如织 皇上有旨,为给身患恶疾的皇后祈福,大唯国百姓减免税赋三年。百姓欢腾的同时,各地纷纷掀起为皇后娘娘祈福的lang潮,此起彼伏。 紫罗此际正在院里给燕唯儿捏肩:“夫人,皇上可处处想着您呢?” 燕唯儿当然知道她说的是减免税赋之事,不由得浅浅一笑:“紫罗,我看你是想回宫了吧?要不,我遣人送你回去?” 紫罗连连摆手道:“不说了,紫罗不说了。”一溜烟,奔走消失不见,再一会儿,倒了杯茶,乖巧递进燕唯儿手里:“夫人喝茶,紫罗去厨房帮帮忙。” 午时,菜上了桌。 精致的小碟小碗,青瓷白玉,全是季连别诺差人送过来的。隔三岔五,他便会遣人送东西来,锦被华服,吃的用的,甚至,月合也送了过来,说是怕她晚上起夜,看不到路会摔着。 只要季连别诺不出现,燕唯儿也就照单全收了,不收的话,只会害办事的人挨骂,于事无补,更何况,她并不是真的不想收下。 就像搬家一样,东西越积越多,幸而买的大宅子,否则怕是要装不下了。 “紫罗,去请风公子过来用餐。”燕唯儿道。 紫罗领命去了。 风楚阳着一身绛色男装,踏进屋来。脸上仍是有些淤青,是季连别诺留下的印记。 “韦大小姐,”他微微点了点头,仍是潇洒的皇子风范,只是少了些戾气。 燕唯儿随意地指了指椅子:“坐。” 风楚阳略一怔,便不卑不亢地坐下。 同桌吃饭这样的场景,几乎像梦一样。他本不再奢求,没那样的资格,也没那样的福份。 只是,舍弃了天下后,差点连命也丢了的情况下,竟然意外地换来了这个梦境。 比梦还珍贵。 没有酒,只有些小菜,精致而清淡。燕唯儿一向吃得清淡。 “可想过还有这样一天?”燕唯儿仿似知道他在想什么,弯都不拐地直言出来。 风楚阳苦笑,女子太冰雪聪明,真让人尴尬,偏偏,她仍旧带了少女一般的狡黠。 “风楚阳,为什么搞得这么狼狈?”燕唯儿边吃边问:“伤势可好些?” “好些了。”风楚阳淡淡地避重就轻,千言万语,竟然不知从何说起。 “小五说,你体内有两种很奇怪的毒素,没有办法清除,是什么东西?难不成,你已经无聊到,没事吃毒药了?”燕唯儿大大咧咧问。 风楚阳见她问得好笑,不由得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意,却有些尴尬,难以启齿。 但是,他还是说了出来:“有一种药,无色无味,只有纤雪枝有,你应该提醒季连别诺,否则,他也会像我一样上当。” 燕唯儿蹙眉:“纤雪枝?” 风楚阳点点头,沉默了良久,才道:“她有两粒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本来当初,一粒要给季连别诺,一粒要给你,但是没得逞。” “所以呢?”燕唯儿扬了扬眉:“你和她不是盟友吗?怎么会给了你?” 没等风楚阳回答,她恍然道:“是不是因为你对我太好,她气死了?”有些娇憨地笑了,恍惚记得,阿努当着风楚阳的面,咬了纤雪枝,然后大摇大摆走了。 风楚阳哑然失笑:“韦大小姐,你要再这么率性可爱,我会再爱上你的。” 燕唯儿摆摆手:“那也没用。” 一如当年的拒绝,一如当年的直言不讳。甚至更甚。 风楚阳这次没有尴尬,倒是随意放松下来:“我知道没用。当年是我自己没认清楚状况,否则绝不会干那蠢事。” 只是黯然,比失去江山更为失落而已。 他说回正事:“如你所料,纤雪枝对你的嫉恨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想。所以她倒戈了风楚云。” “纤雪枝还真行,你们堂堂一个奉国的命运,难道这么不堪是掌握在一个女人手上的?”燕唯儿轻笑,带了些轻蔑。 “那倒不尽然,她推波助澜而已,只是我,已经无心江山。”风楚阳意兴阑珊。 燕唯儿不再笑了,风楚阳竟然无心江山,是从四年前那一刻开始的么? 她杀他,再救他。什么样的因果?什么样的恩怨? “提醒季连别诺吧,她手上还有一粒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着了她的道。”风楚阳顿了一下,有些含糊:“你知道,有时候男人在她面前总会大意。” 燕唯儿本想回一句“别诺才不会”,却生生咽了下去。要不是当初她误打误撞的,季连别诺早就着了那女人的道。 “她还没死心?”燕唯儿不可思议。隔了那么久,那女人还心心念念要害季连别诺? “当初她和我订盟约的时候,条件便是要我杀了季连别诺。”风楚阳淡然道:“所以她倒戈,也不算背弃我,是我没做到而已。她亲口说过,一定要看到季连别诺死在她手里。” 燕唯儿打了个寒颤,若有所思:“可是,你被她下药了,却没死……那药也不怎样嘛。” “天不亡我,没办法。”风楚阳见她脸色阴晴不定,知她担心季连别诺。那日,他听见季连别诺的声音,便是要出来告知这件事,却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出口,季连别诺便动了手。 甚至还生生被燕唯儿拖下水,被季连别诺误会了一把。但他从聂印的表现和季连别诺的话里,都察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性,那就是当年,他抓了韦大小姐直接导致的某种可怕的后果。 无能为力,此际,他是亡命天涯的落魄汉,没资格对任何人有帮助。 他想起纤雪枝狠利的眼神,不由得手心捏了把汗。 他中了纤雪枝的媚功,被她下了药。好在当初有位下药高手正住在皇子府坻,未等药性发作,便让他服下另一种毒药。 两种毒药互相克制,才保住他一条命,可是至此不能根除,否则,他也不至于逃得这么狼狈,差点死在山洞。 他略略跟燕唯儿把事情说了一遍,见她发起呆来,便十分有礼地退了出去。 燕唯儿还没吃完,便听得外面有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唯儿,我可算是找来了!” 燕唯儿狂奔出门,脆声道:“秦三哥哥,我这个宅子真是门庭若市,热闹得紧。”看见一身白衣的秦三公子袖上又是几个黑爪印,立时娇声笑道:“阿努,你瞧瞧你把秦三哥哥的衣服弄成什么样儿了?” 阿努“嗷呜”一声,绕着秦三公子转了一圈,尾巴摇得人眼花。 秦三公子上前,摸摸燕唯儿的头发:“我才出去没多久,你就搞了个天翻地覆,还让人活吗?” 燕唯儿低下眼睑:“我也不想这样,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秦三公子故作不悦道:“别诺现在多不安。” “慢慢就安了。”燕唯儿露出个娇憨的笑容:“秦三哥哥这次去的哪儿?打着看新式兵器的幌子,可有遇见心怡的女子?” 秦三公子笑起来,仍是那般俊美闲适:“可遇而不可求。”是啊,曾经好容易遇上一个,竟然是朋友的妻子,还有什么比这更无奈的事? 陈年旧事,似乎过去多年,却像是刚刚发生在昨日。 晴朗的天气,白云朵朵。 故人如织,看来,全都是季连别诺的说客。 而此时的季连别诺,除了忙朝廷之事,还要忙妹妹的婚事。 季连微雨大婚在即,季连漠北和别之洛当然不能错过。所以季连别诺焦头烂额之际,还要分身向两位神仙眷侣报告燕唯儿跑出宫了,惊得两神仙面面相觑。 “暂时的,我总有办法。”季连别诺忙保证。 别之洛愁眉不展:“如果一直没有孩子,唯儿也许真的不会回来了。” “不会的。”季连别诺跪在爹娘面前:“孩儿无心皇位,爹娘必能体谅吧?我会很快退位,传给季连修,本来以为还要等个三五年,但现在我等不下去了,还望爹娘成全。” 别之洛笑笑:“别诺是被后宫纳妃的事吓怕了吧?唯儿也应该是有这方面压力才跑掉的,那个孩子,太敏感,太懂事,怎么办才好?” 季连漠北将儿子扶起:“皇位本来就不是我们季连家要争的,你有自己的决定,我们不会干涉,不过要处理好,否则便是天下大乱的下场。再不济,也不能成为历史的罪人。” 一场退位的谋划,悄悄酝酿着。季连修浑然不觉,只是觉得这皇帝哥哥跟他有仇,害得他恨不得把一天变成两天用,昏天暗地,暗地昏天。 悠然黄昏,夕阳染红了天际。 一辆很普通的马车停在燕唯儿的宅前。马车里,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很担心的声音:“你说,她会跟我们回宫吗?” “她不回,我们也不回,大婚也别举行了。”男子很肯定的语气。 “哼,你是不是本来就不想举行大婚?”女子故作不悦。 男子笑了,笑声醇厚而低沉:“你这口气,倒是跟她有几分相似。” 女子叹气道:“在她身边的人,有几个不被她影响的?我哥哥这么喜欢她,总是有道理的。” “我也会这么喜欢你。”男子认真道。 “骗人,你要真这么喜欢,何至于需要她设计把你逼入绝境才肯娶我?”还是有些生气。 “你翻旧账。” “嗯,翻一辈子!” “……” 彼时,黄昏的夕阳斜照在马车帘上,透着闪闪的光。 -------------------------------------------------------------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 第一百六十二章、民女与皇上 聂印这一阵跑得无影无踪,无人知道他身在何处,有人猜,他是不是又和蟒蛇姑娘同眠去了? 燕唯儿听得好笑,找了个人来问:“小五救回来的那些狗啊猫啊,鸡鸭在哪儿?” 她来了好一阵,在这栋宅子里,除了人和阿努之外,再没见过别的扑腾之物。 “在城南的宅子里。”家仆答:“那儿有十几个人专门负责打扫喂食。” “十几个人?”燕唯儿咋舌:“带我去看看,省得我无聊。” 她在此宅,尽量和风楚阳少见面,又着了秦三公子去提醒季连别诺不要着了纤雪枝的道。而左等右等,聂印这小子也没个人影,便想起了这茬来。 备了马车,由紫罗陪着,仲明、齐英自然骑马跟着。阿努早蠢蠢欲动,奔了出去。 城南的宅子里,并未如燕唯儿意料之中那般杂乱无章,而是井然有序,干净整洁。 一格一格的木栏,将动物隔开。许多动物身上都有伤,是以都安静地趴着。水,食,准备充分。 在这边主持大局的,是聂印的娘亲。她如今看起来很年轻,服饰简洁大方,做事也干净利落。 她赧然道:“韦大小姐,小五很不懂事,花了你不少钱。”她有些羞怯,说话讷讷的。 “不要紧,小五这孩子就是心地善良。其实这里面很多钱都是他自己的诊金,你不用太放在心上。”燕唯儿安慰道。 聂印对自己很苛刻,对救回来的动物倒是大方得很,生活环境,饮食方面,都搞得像模像样。 她黄昏时分回到家,便看见了美艳如花的季连微雨和气质不凡的宣梧在院里等候。 恋爱中的女人,果然明媚。 恋爱中的男人,果然英挺。 好一对璧人。 两人目的明确,请她回宫参加大婚,没理由公主出嫁,作嫂嫂的不在场。于情,于理,都必须露面。 两人态度鲜明,要是嫂嫂不参加大婚,他们也就不要大婚了。 燕唯儿歪着头看他们,蹙着眉:“谁教你们的?” 两人相视一笑,目光胶着:“嫂嫂能设计我们大婚,我们也能设计嫂嫂回宫。” 微雨上前一步,拉着她亲热道:“不过,哥哥有交待,只要你肯露面,把这场面撑过了,他保证让你安然再回到这里,不会强留你在宫中。这是哥哥亲口说的。” “真的?” “真的!”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燕唯儿再矫情,也不能眼看着人家大婚泡汤吧,便低调地带着阿努以及紫罗回宫,别的人等均留在宅院等候。 回去得很隐秘,一切均在季连别诺掌握之中。他亲自安排了路线,避人耳目,将淘气的皇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弄进了宫。 季连别诺嘴角掩饰不住浅浅的笑意,唯儿,回来了。 皇后宫里,处处开着桃花,粉粉的颜色,千朵万朵。花香淡淡的,不似冬天腊梅的浓郁。 却是春的气息。生机勃勃。 有多久不见了?一个多月了吧?胖了?瘦了? 两个人,都在互相猜测着。 季连别诺微笑着站在桃花树下,任花瓣洒在肩头。 燕唯儿面色沉静,没有一丝笑容。走近他,福了一福:“民女向皇上请安。” 相见,避无可避。 季连别诺没有顺着她那个“民女、皇上”的话题方向走,而是轻轻揉了揉腰:“那日从唯儿你的宅子里出来,很不幸,从马上摔下来,将骨头摔断了。侍卫不敢乱动我,怕引发别的伤。我便在冰上躺了好几个时辰,后冰寒入侵,这便躺了一个多月,方能下床。”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一丝笑容,很随意的口气,像谈家常,心底,却笑开了花。 燕唯儿心里一窒,上前一步,便抓了他的手:“现在好些了吗?”随即又生气道:“那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为什么不在床上歇着?” 气死了!这男人一刻也不让人放心。 她扶了他躺回她的床榻,伸手去搭他的脉博,半响,仍是生气的语调:“为什么他们都不告诉我?” “我交待不许说的。”季连别诺淡淡的声音:“唯儿心意已决,又何必扰乱你的心神?” 他真的快要笑死了,早知这招有用,当初怎么会从正面进攻,一板一眼求她回宫? 他当时骨头确实摔伤了,如今还有些隐隐发痛,但这都是他故意拖延才导致伤愈缓慢。 又找来虚梦华,让那两个医术在唯儿之上的人动了手脚。冰寒侵体,可大可小……学医的最懂这个,当然,唯儿也懂,所以她急了。 燕唯儿铁青着脸,狠狠瞪一眼他,扭身开了方子让紫罗去御医房取药。 “改天我把你那些御医统统给打发了,这点症状都治不好,还好意思呆得下去吗?”她真的发怒了。 季连别诺弱弱地躺在床上,本想装得气若游丝,又觉得有些过了,便振作了起来:“不关御医的事,他们尽力了,主要是朝堂的事太多,心情不好,吃药也是东一碗西一碗,没个时辰……” “叶公公呢?他不会提醒吗?这事能含糊吗?”燕唯儿头大如斗,怎么她刚离开不久,感觉这皇宫就乱成一团了?她有那么重要么? “呃,更不关叶公公的事,那药太苦,我吃了几天,就连饭也吃不下了,吃什么吐什么……太苦……”季连别诺愁眉苦脸。 燕唯儿怒目而视:“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不知道你现在有多重要吗?你不知道你现在不止是季连别诺,还是大唯国的皇帝吗?” 药能有不苦的?坚持坚持,病就好得快了。他居然因为苦,连药都不吃了。 呼!这男人太不让人省心! 他竟然摔了!从马上摔下来,那得多疼?还是在他们吵了架之后,心神不宁才会摔下马来么? 燕唯儿气得心都痛了。 她回宫之前,本来作好了准备,无论季连别诺说什么,她都以“民女”如何如何作答,拒他于千里之外。可是刚一见面,便乱了阵脚。 她闷闷地,在他柔情似水的目光中心隐隐作痛。 季连别诺的心,也不自禁痛起来,她还是关心他的。 因为这个理由,他耍的小手段才有用,否则,纵使他病死了,又如何?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绝美的容颜:“我只知道,我是季连别诺,唯儿的夫君,从遇见的那一刻,就没有变过。” 燕唯儿别过头,咬了咬唇,不接他话,只是命令道:“翻过身去。” 季连别诺依言,背对着她。 燕唯儿找了药酒来,将他的衣裳撩开,便看见他腰上大片的淤青。 她按了按,问:“疼么?” 季连别诺嘴角泛出浅浅的笑:“不疼。” 燕唯儿又换了个地方,按了按:“疼么?” 季连别诺仍旧答:“不疼。” 燕唯儿生气了:“你说一句疼,不丢人。皇上也是有肉身的。”她说完,情不自禁笑起来,很快,便收了笑声,觉得千辛万苦才跑出宫,这么搞法,一下就打回了原形,实在不好。 季连别诺淡淡的语气:“皇上的肉身没了就没了,反正也不好玩。就这样吧,爱死不死。” 燕唯儿气得一手拍在他淤青处:“爱死不死!” 季连别诺大叫一声:“啊,疼!你谋杀亲夫么?”真想把这小女人搂在怀里轻怜蜜爱一番,不过他忍住了,生生忍住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 到时这女人发起狠来,一溜青烟消失,他就是有再大的伤,估计都找不着她了。 所以,忍! 燕唯儿听他叫“谋杀亲夫”,早红得两颊生辉,正要说话,却又听得一个柔美的声音响起:“是谁要谋杀亲夫啊?” 燕唯儿心里“咯噔”一下,糟糕,公公婆婆驾到,幸好她回宫了,不然引得他们生气,就太不应该了。 她一边赶紧把季连别诺的衣服放下,一边行礼问安。 别之洛笑盈盈道:“唯儿,听说你身染恶疾,我看你比别诺的身体还好些。别诺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没事骑什么马,从小到大都没摔过,这下居然从马上摔了下来,你说,传出去多可笑?” 燕唯儿讷讷的,哪里敢答一句,只闷闷地低头不语。 别之洛又道:“摔下来就摔下来,那些侍卫怎么当差的,居然还在冰上躺了几个时辰……” “娘亲,”季连别诺真是太感激娘亲的通透了:“不怪他们,骨头摔断了是不能动的。” 别之洛仍旧喋喋不休地配合着,不时又问起唯儿到底得了啥恶疾,居然还因此减免税赋三年。又竖起姆指夸赞别诺,说民间如何如何拥戴皇上对皇后的夫妻情深,种种种种。 要不是季连漠北把她拖出皇后的寝宫,她还会继续下去。 燕唯儿早就不知所措,等两位走后,方重新掀起季连别诺的衣衫,替他擦药。 手劲恰到好处。 季连别诺趴在床上,喃喃自语:“你要是早肯帮我擦药,我哪至于腰伤持续这么久?有时候坐在龙椅上,都觉得腰疼得要断了。” 燕唯儿心头难过,声音却不温柔:“谁叫你隐瞒的?” “我不隐瞒,你就会自动回宫来?” “……” 隔了好半天,燕唯儿才道:“我可以教紫罗,让她回来侍候你。” “不用了,我这儿有的是宫女。”季连别诺闷哼一声。 燕唯儿不再说话,只用心给他擦药。多年的夫妻情份,哪能说断就断? 只需他轻轻叫一个疼,她的心,便真的疼了。 ---------------------------------------------------------------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 第一百六十三章、还用这一招 只需他轻轻叫一个疼,她的心,便真的疼了。 所以季连别诺继续叫疼,成功赖在了皇后寝宫,就是不肯离去。 方忆起,这一招,其实不是第一次用了。他曾经将这一招玩得炉火纯青,骗她吃饭,哄她吃药,连吓带诱,无所不用其极。 只是没想到,成亲多年,仍然还要用这一套。他用这套十分得心应手,好在,她总是吃这一套。 季连别诺趴在床榻上,腰上一块一块的淤青:“其实我没事,只要好好休息一下,过一阵自然就好了。”语气轻描淡写。 燕唯儿纤白的手,按在他伤处,愁肠百结,说话却是另一套:“正好,后宫还空着,你多册几个妃,每天轮着按。”说得气呼呼的。 季连别诺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却闭嘴不语。 燕唯儿等了半天,闷闷的:“皇上笑什么,说出来也让民女笑笑。” “笑可笑之人,笑可笑之事。”季连别诺仍旧趴着笑得开怀。 燕唯儿嘟囔道:“我看你就是可笑之人,尽干可笑之事。” 季连别诺扭脸望了一眼她别致的玉颜,忽地语音一沉:“我是挺可笑的,连个夫人都保不住,死活要弃我而去。”他说着,反手去握燕唯儿的手,碰到她指尖,又撤了回去。 燕唯儿觉得他刚才不是碰到她指尖,而是碰到了她的心,丝丝作疼。他的手是冰凉的,她的心也是冰凉的。 她的手未停止按摩,漫不经心转了话题:“秦三哥哥是不是告诉你了,纤雪枝会来害你。” 季连别诺忽地有兴趣了,最喜欢和她讨论这类事:“唯儿,你猜,纤雪枝会如何害我?” “她怎么害你不稀奇,无非是媚功加药丸,要是把你侍候舒服了,说不定你龙颜大悦,封她个妃啊后啊,她就不会毒死你了。”燕唯儿的话,酸酸的,带了点醋意。 说起这个女人,便又想起那一幕,窗上重叠的影子,抱得那么紧。衣衫褪去的影像……多少年过去了,她仍旧小气地记得那么深刻。 季连别诺扭过身来,在她颈处闻了闻,又在她发际边上闻了闻:“嗯,好酸。” 朗声大笑,欢悦异常。 一个还肯为他吃醋的女子,若说已断了情意,谁信?正如此刻,只是引导她想象一下,便让她气得爆了。 燕唯儿确实气爆了,扑上来掐住季连别诺的脖子,手上还带了些淡淡的药酒味:“你再说!”她总是习惯这样的亲昵。以前每次威胁他,都是这个动作,要不就是咬人,无论哪一种,都是她对他的亲密。 季连别诺任她掐着,调整了姿势,顺手抱紧她。 她自己扑上来的,算不得他用强。他早等着这一刻,算好她会有此一着。 熟悉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呼吸,每一刻的情绪起伏。所以掌握着每一句话之后的节奏和效果。 只有他才能对这个女人做到这一点,也只有这个女人才能让他肯挖空心思来撑控一切。 深重忧虑,情意绵绵,所有的矛盾,所有的纠结。 他只是抱着,并未有下一步动作,讲回正事:“你以为我着了她一回道,还能着第二回道么?” 燕唯儿见他说得一本正经,也就任他抱个满怀,不再挣扎:“我奇怪的是,此种情形下,她如何能接近你?” 她和他一起滚倒在床上,却是谈着十分正经的话题。 “你当然猜不到。”季连别诺眸光闪烁得莫测高深:“你可知道工部尚书李志?” 燕唯儿摇摇头。 季连别诺翻个身,做个状似疼痛的样子,眉心深皱:“这李尚书三个月前纳了个妾,据说叫吴纤纤……” “纤雪枝?”燕唯儿惊叫坐起来。同时,她很自觉地替季连别诺理好衣衫,手在他身上这里那里随意按捏。 这也像是某种习惯。以前季连别诺在外累了,回来总会在床榻上和她说话,他躺着,她坐着,然后就是如今这样的光景。 从他的身,一直到他的心,都令他全然放松。 季连别诺紧闭着双眼,十分享受:“懂了?她要接近我的机会极多极多。” 那种久违的感觉又回来了,她的小手,在他的身上,到处按啊捏啊,舒服得要命。他只迷恋她的手,所以从来不会让宫女给他捶腿给他揉肩。 他要的,只是一种感觉。 为什么唯儿不明白?连这些都是一种感觉,更何况是和别的女子翻云覆雨,如何做得到? 燕唯儿倾着身子,问得十分心惊:“李尚书只要一设宴,她便有机可趁?” 季连别诺漫出一股子闲散劲,听来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我季连别诺的夫人就是聪明,李尚书已经设了好几次宴,只可惜皇后身染恶疾,皇上连朝堂上的政事都无心,更何况是宴会?所以……” 燕唯儿看着眼前的男人,悠悠叹了口气:“看来我替你担心是多余的,你把什么都掌握得清清楚楚了。” 他深邃乌黑的眸子,无比智慧,还需要谁来提醒呢? 能坐上帝王的位置,决非侥幸。只是,她习惯替他操心。犹记成亲之前,他曾经说过,他也需要她守护,整个季连家都需要她守护。 所以,她嫁给他之时,很幸福。因为被需要,所以幸福。只是现在,他不再需要她了。 皇权一手在握,俯瞰山河。他那么霸气的男子,如何还需要她的提醒? 季连别诺轻声道:“你很担心我吗?”问得小心翼翼,那般温存,目光注视着她精致的脸庞,那每一根线条,都是他熟悉的。 曾经抚过千万次,从来就没想过,要和她分开。 从来就没想过。 “……”燕唯儿眸光黯淡,沉默以对。 想起,那么决绝的告别。是为了什么? 到底是为了什么?太多太多,她以为成全是对他的爱,最好的回报。 季连别诺叹一口气:“新国初建,要不是里面错综复杂,我现在就把皇位撂给季连修了。何至于会让我的唯儿独自弃我出逃?” 话,说得异常凄凉。 燕唯儿低声道:“你明明知道,我们之间并不仅仅是皇位的问题。” “我知道,但我以为,无论有任何问题,你都不该弃我而去,就像我从未想过弃你一样。”季连别诺的脸上,浮起一层浅浅的失落:“你就不担心我,在这皇宫中被人谋害了,被人暗算了?又或是,纤雪枝那样的女人,对我施了媚功,我又找谁人来当解药?如果,我和你一样固执,死也不肯找人作解药,等我死了,你是不是会来替我收尸?” 燕唯儿听他一阵胡说,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这个男人,真的干得出这种事!她应该高兴,可是却多么悲伤,多么悲伤。 季连别诺继续穷追猛打:“还是说,你早当我休了你,随我死便死了,连尸体都不愿来看一眼?其实,不看也罢,暴裂而死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不来也就罢了。” 燕唯儿看他越说越来劲儿,真正气得不行,心痛得要命:“季连别诺,你一个皇帝,整天把死不死的挂在嘴上,是不是感觉很舒心?你那不叫死,叫驾崩懂不?叫驾崩!” 两夫妻开始吵上嘴了。 季连别诺八辈子的闲功夫都用上了:“好好好,驾崩就驾崩,差不多,到时我让季连修出个告示,皇上死之前,休了韦大小姐,祝她再找个好夫君……” “混蛋!”燕唯儿嘴唇都气得发抖:“你休,你现在就休,你要不休我死给你看。”她也卯上了劲。 她可从来不知道他嘴上的功夫也如此厉害,却不期然想起,当年,他不也正是和她打着嘴仗,骗她试毒,哄她吃饭擦药。 有哪一样她赢过? 就连“龙雀”匕首在握,以为报仇捅了他,却是人家主动迎上来,让她捅……她的心,忽然很痛很痛。 彼时,守在门口的阿努,幽怨地瞄了一眼两个正吵架吵得热火朝天的主人。 季连别诺悠然道:“好,我答应你,我要是很快就死了,我一定把休书送过来,到时请夫人笑纳。” 见她眼眶都红了,恨不得立时将她搂过来轻怜蜜爱一番,哄她哄到词穷都无所谓,但是他得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 这小女人太不拿他当回事,又或者太拿他当回事!用孩子这样的理由,离他而去,自以为是成全,却何尝考虑过他的感受? 甚至,还故意和风楚阳搞出一场暧昧的姿态,到底是要如何气死他? 以为高尚吗?以为为他好吗? 季连别诺想着想着,快要咬牙切齿了! 这个女人! 燕唯儿终忍不住,哭得山花灿烂:“你欺负人,混蛋少主!你欺负人……呜呜呜……” 想想某一日,季连别诺死了,还很有可能是暴裂而亡,那是多惨的情景? 到时,她会不会恨自己恨到死?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不在身边。 而最终他死去的原因,是他坚守着对她的承诺-----他只要她一个女人。 当初就答应过她的承诺。 而她现在的离去,正是要破掉他的承诺。 哭得山花灿烂,嘴里叫着“混蛋少主”,如今,像是转了个圈,要走回头路了。 ----------------------------------------------------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 第一百六十四章、爱的足迹 如此辛苦才走到这一步,怎么能走回头路呢? “可以了,皇上。”燕唯儿擦了把眼泪,抽泣着下了逐客令:“民女就不送了。” 她硬着心肠赶他走。 季连别诺悠然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让我上哪儿去?” 燕唯儿正要回击他,却见他站起身来,叫了叶公公进来:“王丞相今晚设宴在何处?” 叶公公一愣,没听说设宴这回事啊,未来得及答话,便又听得皇上叹息道:“唉,这腰伤可如何是好?一动就痛。” 叶公公何等机灵之人,忙道:“皇上,您前几日没下得了床,王丞相的宴会能不去就不去了。” “怎能不去呢?也是人家一番好意。”季连别诺说着便要撑起身来,却有些摇晃:“说不定到时还能欣赏个啥‘蝶裳’舞,一了百了。” 外人听这话当然莫名其妙,连叶公公也不知道这说的哪跟哪,赴个宴,看场舞,还和一了百了扯在一起。 但有人懂。 这个懂的人眼泪还没擦干,看见那不爱惜自己身体的男人,腰疼得像是随时会折断,忙上去扶着,寒了脸,:“什么好意?要让你伤成这样还急巴巴地跑去?有美人也急不到这一时半刻吧?” 她转头对叶公公道:“皇上哪儿也不去,歇下了。”口气甚是蛮横,仿佛她能左右帝王的言行。 她确实能左右帝王的言行。 季连别诺一挥手,很大方的样子:“那就不去了。”看,不是他要强行留在这儿,是某人极力邀请啊,这点薄面怎能不给哩? 他神色无异地继续躺回床榻,无比霸气地传了膳,对爱妻笑笑:“我饿了,吵架饿得快,夫人,你饿吗?咱们吃了再吵。” 民以食为天。 他无比怀念和爱妻一起吃饭的点点滴滴。 燕唯儿气死了:“不用,边吃边吵,干嘛要吃了再吵?你喜欢吵架,我奉陪到底。”她早被他刚才那“死不死”的言论气得吐血。 这男人到底是有多不爱惜自己? 季连别诺十分爽快:“好!”似乎吵架这件隆重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他喊:“开始!” “开始什么?” “吵架!” “……”燕唯儿快被噎死了。 阿努再次幽怨地将目光射过来,好似在说:你们这些人,吃饱了撑得慌。 仍旧摒弃了宫中的一切礼节,将一个红木的小几放在软榻上,一如皇后离宫前的那夜。 几碟精致家常小菜,是季连别诺早就吩咐做的,每一种小菜,都是当年季连府里,他还是少主,她还是燕小姐时吃过的。 甚至,还有她曾试过菜的蘑菇,她装模作样中毒的木耳。 一切,都一如当年。 物还是那些物,人还是那些人,他有绝对的信心,情意还会是当年那些情意,哪怕事过境迁,只要他坚持,她仍会回到他的身边。 燕唯儿嘴上还在说着狠话,手里却拿着软垫给他垫着腰,生怕他酸了疼了。 她坐下,还没动筷。 季连别诺便举筷先吃了起来,第一筷拈了蘑菇入口,吃完便拈了一筷蘑菇放到燕唯儿碗里:“可以吃这个,没毒。” “……”燕唯儿默默吃进嘴里,这架要如何吵?当年的往事,明明都带着刺,现在回忆起来,除了美好还是美好。 她从未打算尘封过往的任何回忆,相反,本就作好了准备,往后的日子,都要靠这一点一滴的回忆生活。 爱的足迹,鲜明而深刻。 仿佛知道她的心思,季连别诺语调忽然低沉:“如果唯儿决意离我而去,我也不便挽留,最起码,我还有过往的记忆,也不算孤独终老。” 孤独,终老。字字打在她的心上,很重很重。 他的下一口,吃的木耳,当年她装模作样中了毒,害他堂堂传说中的冷情少主手足无措,在玉嫂和陈妈面前出糗,一扭头,她笑嘻嘻的,一股子狡黠的味儿。 他又替她挟了一筷木耳:“吃这个,没毒。” 燕唯儿仍旧默然将木耳吃掉,很显然,吵架,她不是他的对手。 他不用狠利的语言,不用多高的声调,只是那么温存的几个字,已经攻城掠地,占领了她的城池。 她败下阵了,败给了过往的岁月,败给了只有他们之间才懂的情意绵绵。 但败的是她的心,她的嘴还在逞强:“一定要这样么?季连别诺,扯来扯去,多没意思。” “哦?你也觉得没意思?”季连别诺微笑,眸色如乌黑的深潭:“吵架很伤感情的,你不懂么?”他说着,嘴角扯了扯,手抚上腰。 是真的疼,他拖着没治,便是等这一刻,她回来治。 燕唯儿赶紧绕过小几,扶着他:“你靠着坐别动。”她一下一下地替他隔着衣揉腰,眉目间无尽忧色。 季连别诺顺手搭在燕唯儿的肩,像是一个抱的姿势,却并没有真的抱她:“唯儿,你不知道,我现在身体真的不好,说不好哪天就不在了,到时,你要想留在我身边,怕是都不能够了。” 燕唯儿气极:“季连别诺,你胡说什么?” 这一个晚上,尽听他在说死不死的事情了。真是生气啊,一个月不见,这个男人时时能把她气得吐血。 暗算,毒害,纤雪枝的媚功……似乎荆棘密布,他说的又句句是实情。 季连别诺轻咳了一声:“纤雪枝的毒药什么时候落进我碗里,还是未知之数,再加上我这一身伤,啊,对,你懂医的,探过脉,应该明白,寒气入侵体内是什么后果,你懂的,哦?” 燕唯儿傻傻的,听起来,似乎真的有随时离去的可能? 说不出来的忧伤,仿佛比要孩子的事听来更加忧伤。 尤其是纤雪枝的媚功和毒药,如一把悬在头上的剑,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季连别诺当年是带着何等戒心去见的纤雪枝的面,最终竟然还是遭了她的道。 风楚阳那么精明的人,也莫名中了纤雪枝的毒,据聂印说,那两种毒相生相克,如今还尚好,但若是哪天不小心,侵入第三种毒,哪怕只是很小很小的份量,打破那两种毒的平衡,就是神仙也救不回来。 可见,那毒有多厉害。 她想着打了个颤:“风楚阳说,那药丸是白色的,小指那么大粒,你自己平时一定要注意。” 季连别诺随手挟了一筷菜,喂进燕唯儿嘴里,动作自然,毫无做作:“药若是无色无味,放在水里融化掉,是完全觉察不到的,又或者,纤雪枝的媚功……”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我以前没详细告诉你那媚功是怎么回事。当她使媚功时,我便进入了幻像。那时,我看见的人并不是纤雪枝本人,而是唯儿你,明白?” 燕唯儿望着他的脸,手也停了下来,只是很认真地听。 季连别诺眯着眼睛:“当我看到唯儿你,所有的防备心便撤了下来,她拿药丸给我吃,我也就只有吃的份,因为我看到的,绝对不会是药丸。” “既然如此,直接把纤雪枝抓起来,她根本不会有机会使媚功。”燕唯儿恨死这个纤雪枝了,阴魂不散。 季连别诺摇摇头:“不可。她已经不是当年的纤雪枝了,她的背后,是整个奉国。她必与风楚云达成了某种协定,而风楚云也必定支持她报仇。我现在根本不清楚,这么多人里,到底哪些是细作,哪些是自己人。” 燕唯儿的手僵在当场,只觉得背脊一阵一阵冰凉。原来还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事,还以为大唯国建立,便是他享福安乐之时,却不料,比之前,更为惊心。 季连别诺见话题太沉重,轻轻笑道:“唯儿,再多吃点菜,你喜欢听,我再讲给你听。” 燕唯儿摇摇头:“我吃饱了。” 谁还有胃口悠然吃菜啊,像是命悬一线的样子,而她还在跟他闹分离。 季连别诺使出浑身解数,用哄的骗的,诱的吓的,拼死也要绑住这个随时想要逃跑的女人。 他从各层官员直讲到官员们纳的小妾,从歌舞宴会直讲到官员们如何在朝堂上逼他充盈后宫,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大唯国初定,极多官员奢靡,纳妾的纳妾,嫖妓的嫖妓,种种种种。 他眸光安定,声音低沉而肯定:“唯儿,微雨大婚之后,你还是回怀远吧。我说过的话,算数的。” 燕唯儿望着他,刹那间,竟然是深深的失落。 他不挽留她。 虽然挽留,也无济于事,可是,他竟不挽留她。 一瞬间,她满脑子胡思乱想。要准备纳妃了吧?她想得头疼。一切,都是她希望的,干嘛要矫情成这样? 她想起茉莉,明明是自己一手安排华翼纳的小妾,却在人家洞房那晚,抱着孩子哭到天亮。 女人,其实也和男人一样,希望对方的爱,只专属于自己。 但是,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不是那么笨的女人,也不至于那么矫情。 他让她离开,只是希望她远离危险,她比谁都明白。 燕唯儿忽道:“你让我回就回,你让我走就走,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季连别诺听她的语气松缓,舒了口气:“哦?听你这话,还是愿意继续给我当皇后啰?不当民女了?” “你!”燕唯儿气结。 ----------------------------------------------------------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 第一百六十五章、匕首情缘 重走爱的足迹,至此还未结束。 季连别诺深夜上榻之时,将“龙雀”匕首递给燕唯儿:“拿着!” 燕唯儿很抓狂,这男人到底是要怎样? 一把匕首,挑起多少旖旎时光。 季连别诺脱下明黄的帝服,穿着寝衣,倒下:“安心了?匕首给你抱着睡觉。” 一句话,又挑起了多少个夜晚的耳鬓斯磨。他们未成亲,便因着这样那样乱七八糟的原因,睡在一张床榻之上。 开始是怕她逃跑,要将她牢牢禁祻在自己的怀中。 后来是因她生病,晚上要照顾她。 那时,她还一如少女般无知。不知道男女在一张床上躺着,他需要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爱的欲望。 那时她总在他怀里,调皮捣蛋,磨过来腻过去,弄得他要靠内功心法才能压下欲念,可是刚压下欲念,她便又将柔软的身躯贴了上来,还无比天真地问:“别诺,你为什么呼吸不畅? “别诺,你为什么脸红了?““别诺,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他当时是怎么忍过来的,如今回想简直不可思议。 燕唯儿细细磨梭着“龙雀”匕首,碎碎的小钻,发出微微的光芒。 她曾经年少青涩,对着季连别诺,一口一个“色*欲之徒”喊得无比爽气,以为抱着把匕首,或是中间横着一把剑,便会安全。 什么时候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她经常醒来时,匕首被扔在床的另一头,身子侧着,腿搭在他在身上,手也扒拉着他,像一只八爪鱼抱着他的身体。 睡得又香又甜。 哪怕是那时,他还是她的仇人,她都会在他怀里睡得极其安心。每天早晨醒来,似乎都是那样的姿势扒拉着他。 要是触到他温存的目光,她会恶声恶气斥责他占她便宜。 到底谁占谁便宜?季连别诺似乎从来没和她计较过。 燕唯儿想及,念及,无尽忧伤。 她如今抱着匕首的样子,十分可笑。 他的目光直直盯着她,盯得她讪讪的。 她换了寝衣,缩进被子里。雪蚕丝的衣衫,轻飘飘的,如身上的另一层光滑细腻的肌肤。 她仍旧抱着匕首。他们之间,一把匕首的距离。 但她只安静了一会儿,说话的瘾又犯了。 习惯是没法改变的。季连别诺在烛光中悠悠地笑着,她的性格,她的脾气,尽在掌握。他对她用了心,就算她的气息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她问的话是:“那个伤口还疼吗?” 那个伤口,左肩上的伤口。她抱着“龙雀”匕首,不得不想起那个伤口。 事实上,当年伤口还未愈,便一直折腾,后来每到天气变化,伤口就会隐隐泛疼。 这是季连别诺有次亲热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才让她知道的。 季连别诺这次不瞒她了:“疼,尤其是冬天,或是下雨,都会疼。”整治这个女人的最好办法,他算是找到了。 尽管,这个办法,听起来不那么男人。但疼是事实,毋庸置疑,只是以前不愿让她知道而已。 燕唯儿伸出玉白的手,探进他衣服内,左肩处,那里有一个疤痕,是她亲自用匕首刺进去的。 细细地磨梭着,像是磨梭在他的心上。 她越过匕首的界限,先一步,探进了他的领地。所以他不能辜负芳心。 季连别诺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温柔,连气息都有些不匀了。 他握住她覆在疤痕上的手:“我有时候很感谢你刺了我一下,每次疼的时候,我就会很舒服,想起这是唯儿动的手,多好,永生永世都在。” 属于他的,也是属于她的记忆,永生永世都在。 他说的时候,没有看她,倒像是在自言自语。语调是平和的,安定的,一点也不煽情。 燕唯儿却泪流满面,泪水滴滴落在他的衣衫上:“季连别诺,你欺负人!” 她打了他几下,又怕把他哪里打疼了,便缩了手,眼泪越涌越多。 心中酸酸的,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坏? 他总是知道说什么有用,然后来破坏她要分开的决心。 天知道,她作过多少挣扎,才会走上那样一条路?她也想好好爱他,好好当他的妻子,不给他添乱,可是有的事情,不是说不去想,它就不存在。 老天明明就不想让她舒心如意地留在他的身旁。谁还斗得过天? 季连别诺的心也一酸,抬手擦去她的泪痕:“唯儿,你知道我离不开你的,对不?” 他好脾气的,越过匕首的界限,搂过她轻柔的身体。仅止是轻搂着,不再有下一步动作。 一如当初。 尽管他仍是这般迷恋着她的身体,但他正在织一张密实而坚韧的大网,让她无论如何都逃不出他的怀抱。 他得一步一步,将她诱进网中,哪怕是为了孩子,也不能离开半步。 她因为爱他,用心离开,恨不得给自己泼了脏水也要达到目的。 他因为爱她,用心绑她,恨不得把前尘往事,全都织成网将她牢牢收住。 季连别诺道:“小五在宫里已经找到了他所说的珍稀药材,明日就会配好药。你只要好好保养身子就可以了,别的不要操心。唉,本来是要晚点告诉你的,但是,我忍不住了。” 看见她愁眉苦脸,就无端地难受。 燕唯儿并未因这个消息而有多兴奋:“小五的话,你听听就好了,他的医术,大部分是我教出来的,难道我会不知道……” “试试吧。”季连别诺慎重地选择言辞:“就当是为我,你试试看,听说你以前也试了很多次,不在乎多试一次,是不是?” 燕唯儿默然,早就不抱希望了,再多一次,只是多失望一次而已。 燕唯儿折腾了这么久,真的累了,踏实地沉睡在他的怀里。自从离他而去,没有哪一天的夜晚,不是在梦里哭醒。一哭醒就再也睡不着,整夜整夜失眠到天明。 她一挨着他的臂弯,就沉睡了过去,睡得很香,很甜,像是到了一个最安全的地方。 季连别诺低头看着怀中的女人,沉静的睡颜,美得心惊。再过去多少年华,他也还是会沉溺在这个女人的芬芳中。 跟青春无关,只因为她是她。仅此而已。 燕唯儿早晨醒来的姿势,无比旖旎。她枕着他的臂弯,整个身子都在他怀里。腿一如既往地翘在他的腿上,一只手搭在他的胸膛。 与曾经无数个早晨一样,没有不同。 不过还是有些不同,他们中间,竟然还有一把匕首。那匕首竟然还在他们之间,因着两人的紧贴,那匕首也是温热的。 她嫌弃地将匕首扔到身后,然后静静地看着他英俊的容颜。剑眉星目,光洁的皮肤,古铜色的肤色张扬着阳刚之气,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色淡如水。 他的眉心,习惯性的皱起来,微微的,好看极了。 “看饱了,早晨就不用吃早饭了?”季连别诺继续闭着眼睛,嘴角扬起的弧度,渗透着某种回忆。 曾经某一个早晨,也是这样的情景,也是这样的对白,就算多少年过去了,他都能一字不差地将那句对白,完整说出来,织成密密的网,收紧她。 她被这句话,骤然袭击得绵软入骨。 却不由自主地回他:“你没睁眼,如何知道我在看你?”依稀记得,当年她是这么回答他的。 “我知道的事多了,还知道你一晚上都没抱匕首,而是抱着我。”这句,已经不是当年的对白,历经风雨后,她抱着他,多么应该。 是不是该收网了? 季连别诺竟然莫名眼眶有些湿润,骤然拥紧怀中的女人,低低地呢喃:“唯儿,还要闹么?” 燕唯儿的呼吸都有些哽咽:“季连别诺,你就这么收拾我。” “嗯!”季连别诺从鼻腔里得意地哼出来:“不听话的女人,必须要好好收拾。” 燕唯儿正要发作,却听他“哎呦”一声,一副痛死的样子,却很快又隐忍着,似乎不想让她知道。 她已经分不清,这男人到底是真痛还是假痛,但他腰上的淤青是不争的事实。 她心疼地让他翻过来,赶紧蹦下床去拿药酒,然后又开始辛苦地替他按摩。 季连别诺趴在床上,享受得无比甜蜜。 事实证明,治家与治国一样,都需要智慧。硬碰硬,除了两败俱伤,完全没有任何好处。 他在心内总结经验,很想狂笑出声,这实在是比当了皇上还更有成就感的事。 爱妻爱妻,往哪里跑? 燕唯儿探过头来,狐疑道:“季连别诺,你在笑什么?”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笑?”季连别诺装得很严肃。 “感觉,你现在心里肯定在笑。”燕唯儿非常笃定的语气:“你每次心里得意的时候,你的眼角都会有光在闪。” “咦,怪了!你在我身后,还能看到我眼角闪光?”季连别诺不可思议。 燕唯儿闷闷地答:“感觉!” 季连别诺真的忍不住狂笑起来,这女人真是可爱啊可爱,太可爱了! 燕唯儿气了,眼睛一瞪:“季连别诺,你笑什么?” “笑天下可笑之事,笑天下可笑之人啊,哈哈哈!”他的笑声,在早晨荡漾得无比欢畅。 阿努斜着眼睛瞄一眼这两个昨晚还吵得热火朝天的人,今早怎么就如此欢腾? 燕唯儿咕噜道:“你就是天下最可笑的人,做着天下最可笑之事。当个皇帝,没形没相的。” 季连别诺捂着腰,咧嘴道:“不行了,我这腰,疼得厉害,估计得去泡泡温泉才能好,否则参加不了微雨的大婚了。”他唉声叹着气,皱着眉头,仿佛真的要疼死过去。 “温泉行宫那么远,你现在要去?”燕唯儿讶然道。 季连别诺点点头,仍旧要死不活的:“你要不想我死了给你休书,就立即伴驾随行,顺便帮我按摩一下,我不要宫女按的。” 很是义正严辞了一把。 ---------------------------------------------------------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 第一百六十六章、前功尽弃 温泉行宫座落在极僻静之处的山里,烟雾缭绕,风景秀美。离皇宫并不远,马车行个一两时辰,也就到了。 以往季连别诺太忙,还从未去过。 今日兴致极好,尤其是一夜美人在怀,却不可动,忍得连内功心法都忘记了,还得灵台清明地使劲背那个早晨到底说了些啥。 他一个日理万机的帝皇,容易吗? 摒退叶公公和紫罗,侍卫们守在行宫之外。阿努也在外面徘徊,时不时往里望一眼。 季连别诺英俊的脸庞在雾霭中异常魅惑:“唯儿,是你先帮我宽衣,还是我先帮你宽衣?” 燕唯儿脸红了,这像是一刀两断的夫妻么?当然,从今天早晨睡成那样的姿势,已经完全不知刀为何物,连温热的匕首都被她亲自扔到身后,还嫌碍眼。 就在她迟疑间,季连别诺大手已经抚了上来:“看来唯儿的意思是,我先帮你宽衣了?” 燕唯儿连忙叫停,本想叫叶公公进来,却觉得矫情得要死,这叫什么事儿? 算了,心一横:“民女替皇上宽衣吧。”嘴上又是民女,又是皇上,却未见一丁点敬畏之心,倒是满口的没好气。 没好气中,还掩饰着心虚。昨夜是谁睡在谁的怀中来着? 季连别诺站直了身体,任她宽衣,一件一件,褪了下去,露出精赤的胸膛,古铜的肌肤,看得燕唯儿脸红心跳。 他透过层层烟雾,凝视着燕唯儿姣好的面容。这个女人,又活色生香地站在他的面前。 无尽欢愉。 他戏谑的口气:“民女,来,取悦朕!” 燕唯儿睁大眼睛,眸光一闪一闪:“季连别诺,你给我再说一次!” 季连别诺大笑起来:“你看,你一口一个民女,一口一个皇上,我用皇上的口吻和你说话,你又要凶我。你说说,我该如何自处?” “……”燕唯儿无言以对,只是怒目而视,只感觉一阵一阵无力。这个男人不在预计的轨道里行走,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否则如今决不似现在这样赤裸相呈的结果。 仿佛每一步,都在他的预计之中。 季连别诺下了温泉,低低地呻吟了一下,似乎很舒服的样子,接着又哎呦了一下,表示腰又疼了。 燕唯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衣衫仍然整齐,她可没打算跟他来一场鸳鸯浴。 她坐在池边,将莹白如玉的脚伸进温泉里,暖暖的,确实很舒服。 季连别诺哼哼哈哈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唯儿,你不准备给我揉一下肩和腰?很痛呢。” “我不下水。”燕唯儿矫情得要死,心却蠢蠢欲动着。 “那我怎么办?”季连别诺愁眉苦脸:“平日忙没时间来泡泡,好容易来了吧,也没个体已人给我揉揉按按,我这腰看来是好不了了。” 燕唯儿笑笑,摇头晃脑,脚也在水里一踢一踢:“皇上可以纳妃了,多纳几个,一个按头,一个按肩,一个按腰,剩余的全排成排唱小曲给皇上听……” 话没讲完,季连别诺一伸手就将穿了衣服的燕唯儿扯下水来。 燕唯儿尖叫,后半声还没出口,便被季连别诺霸道的吻堵了回去。 她挣扎得那么无力,一倒进他的怀里,心就化成了片片浮云,又轻又软。 他亲吻得那么用力,像是要把分离的日子补回来,贪婪吸吮着她嘴里的所有空气。 辗转,流连,不给她一丝反抗的机会。 没那么多废话,只是想用行动告诉他,她不在他身边的日子,他是多么清冷而孤寂。 亲得很用力,连他自己都觉得嘴唇有些痛了。 却,还是不愿意放开。 温热的水浸在两人身上,加热彼此的体温。不需要加热,他们已经很热很热。 季连别诺赤裸的胸膛,紧紧贴上燕唯儿打湿了水的衣衫:“唯儿,你不热么?” 他笑得不怀好意,伸手便去扯她的衣衫。 燕唯儿矫情地躲,尖叫着喊“不脱”,却哪里是季连别诺的对手。 水中,雾雾的。 燕唯儿白皙的香肩露在水面上,低着头,丧气极了。丧气的是,她对季连别诺完全没有抵抗力。 她,也那么渴望着他的亲吻,他的怀抱,以及他身上特有的气息。 季连别诺用手轻轻勾起她优美的下巴:“唯儿,我想你。” 只一句话,水流就淌进了燕唯儿的心中。 季连别诺低下头,很轻很轻地触及着她的唇瓣,轻怜,蜜爱,与刚才的霸道不同。 深情而怦然心动。 成亲多年,一如曾经那般的怦然心动,丝毫未变。 不,变了,更多了几许迷恋和坚持。 他的手,在她光滑的背部撩拨,一点一点,搂近她,一点一点,撤去她心里的防线。 然后,贴紧。 再无间隙。 他的唯儿,她的别诺。 颤得心都酥酥的,从脚趾,到手尖。每一寸肌肤,都在为对方欢悦。 嘴可以说谎,身体却不能说谎。 他在她耳边,低吟:“唯儿,说你想我。”霸道地命令着,却又那么温存。 燕唯儿心慌意乱。 那一场离宫演绎得多么荡气回肠,为何如今是这样? 前功尽弃。 她冷着心肠,轻声道:“转过去,我帮你揉揉腰。” 季连别诺不再坚持,依言转过身去,趴在池边。他有信心把他的女人牢牢拴住,一年不变,十年不变,一辈子不变。 他有足够的信心。 但他不会再如之前一样,非得将她绑在身边,让她承受太多的责难。 如今这样,挺好。 燕唯儿在水下,揉捏着他坚实的腰:“是不是舒服很多?” “嗯,好多了,前阵起床都很困难。”一半是真实,一半是谎言,有时候,半真半假,更能让人信服。这是他做了皇帝得出的经验。 燕唯儿听得心中发痛,这男人,怎么搞的?以前她在身边的时候,从来没这样过。 水里有张玉做的温床,季连别诺趴了上去。 燕唯儿从他的头,按到了他的肩,一寸一寸,温柔抚过,不像在按摩,倒像在撩拨。 等不及了,收网! 季连别诺反手一搂,将她滑腻的身躯揽进怀中,哑声道:“狠心的女人。” 他压住她的身体,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话,很低很低,如花开的声音,无声,无息。 燕唯儿脸红扑扑的,在烟雾中,美得妖娆:“季连别诺,你够了啊,我们没关系了。” 季连别诺咬了咬她的下巴:“什么叫我们没关系了?谁承认的?我休了你吗?休书呢?拿来给我加深一下记忆。” 他撩拨着,就不信,她会不想他。 到处点染,不再是当年的青涩少年,他熟悉这个女人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致命的诱惑。 他分不清是温泉刺激着他的感观,还是久了不见,小别,远胜新婚。 他沉沦在她的身体里,一如从遇见开始,爱怜就慢慢沉沦。那时,她多么别扭,动不动就威胁他要逃走。 唉,如今,也是一样。 燕唯儿仰着头,紧紧闭着双眼,优美的姿态,娇嫩的肌肤,在这一刻,张扬而美丽。她抱着季连别诺的身体,随着他一起沉沦。 不可抵抗的诱惑,于她而言,只有这个男子能唤起她对于**的冲动。 如果上天肯给她一个孩子,她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离开他的啊。 她的眼泪,在呻吟中,轻轻溢出眼角。 湿热的泪,湿热的身体。 她无意识地喊了一句“别诺”,便仿佛被他带上了天空,飘荡着,游移着,悠然而畅快。 季连别诺抱着怀中的娇妻,喘息道:“你不在,我该怎么办?” 暧昧而亲密。他问这话的时候,眸光中带了些魅惑的颜色。 燕唯儿的秀发湿湿贴在脸上,一荡一荡:“季连别诺,你这样,真的很不好。” “我怎么不好了?”他抱紧了她,享受着温泉的安抚。 “那我不是白和你生了一回气?白出了一次宫?一打回原形,仍有那么多解不开的结。”燕唯儿的目光丝丝忧伤。 季连别诺摇摇头,嘴角漫出一抹无奈的笑:“你以为你走了,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除了徒添彼此的悲伤,还能起什么作用?” “是你太执念了,别诺。纳妃吧,你该有属于你自己的孩子。这件事,我想通了,命就是这样。”燕唯儿尽量轻快的声音,显示自己已经放下了。 可是,何曾放下过?刚才的欢悦仍在身体里激荡,那是深深的爱恋,才会撞击出离别后的激情。 不止,还有他昨晚设计的寻找回忆,从试毒到匕首,再到早晨的对白,每一步,都是他设计的。 设计得如此闪闪生辉。他对她的爱,她如何不明白?她也如此爱他,谁都明白。 季连别诺望着她阴晴不定的脸,轻笑道:“醋坛子,你知道你说纳妃这两个字的时候脸色有多难看么?” 燕唯儿低着眸,眼睫上还有水珠:“季连别诺,你想我怎样?” 季连别诺眸色温存,轻轻抬起她尖尖的下巴:“我想要你好好爱我。” 说完,他火热的吻便又逼了上来,揪着她的舌,吸吮痴缠。他的舌灵活地挑逗着她每一根敏感的神经,让她再次沉沦。 他娴熟地用舌卷着她的耳垂,带起她一阵阵的颤栗。他性感而低沉地在她耳边亲昵:“昨夜,忍得我好辛苦……坏蛋……你要多补偿我……” 他赖着他的妻,霸道地掌控着她身体的每一处沸腾……无止无境…… ----------------------------------------------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 第一百六十七章、洞房花烛 公主大婚,普天同庆。 天作之合,驸马爷是骁勇善战的宣大将军。百姓津津乐道。 极致奢华。季连别诺当年与燕唯儿成亲完全不能比拟。除了是雨凝公主的幸福,还向世人展示着国力,财力,甚至威严与气势。 皇上与皇后共同携手出现在众臣眼里。 燕唯儿身着大唯国皇后出席庆典时才穿的礼服,雍容华贵,倾国倾城。 只是,再灿烂的浮华,也掩饰不住她的病容。 微蹙的眉,强撑笑颜。 不到大婚结束,便由紫罗与一众宫女匆匆拥进皇后寝宫。季连别诺连呼御医跟上,想了想,又道:“聂印听封。” 聂印上前跪倒在地,连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季连别诺当着一众大臣的面,问了聂印可愿入主太医院,聂印答一介草民,已经习惯四海漂泊。 于是皇上金口一开,赐了聂印“金牌神医”称号,日后皇后的病便由他专职负责。 聂印领旨这便去了皇后寝宫,端了一碗怪怪的药给燕唯儿喝。 燕唯儿早换上了轻便罗衫,摒退了一众宫女,只留了紫罗随身伺候。她笑着俏声道:“小五,你还真当我病了?” 聂印得意洋洋道:“我现在可是皇上爷亲封的金牌神医,韦大小姐,快喝了我的药。” 燕唯儿嘻嘻笑个不停:“小五,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就你那小半桶水,还是从我这儿匀出去的呢。金牌神医!皇上爷是让你哄人用的,懂不?” 聂印撇撇嘴:“韦大小姐,你总是爱打击我的积极性。” 燕唯儿坐在椅上,吃着紫罗剥好的栗子:“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倒好,还怪我打击你的积极性。就你那两把刷子,救救猫猫狗狗,鸡鸭蛇鹅得了,为什么要骗皇上,能让我给他生个孩子?” 聂印讷讷道:“我上次就跟你说过的,你不信我……” 燕唯儿恶声恶气道:“我凭什么要信你?你给了皇上爷那么大个希望,到时落空了,我看治你个欺君之罪,你是不是就舒服了?” 聂印看这韦大小姐,怎么越看越跟个孩子似的,便哄道:“韦大小姐,你先把药喝了,喝了我给你讲故事。” “……”燕唯儿心中抓狂,到底谁是谁的长辈了? 聂印把药端到燕唯儿面前,眸光中带了些期许:“快喝了,喝了就会有孩子了……” “……”燕唯儿心中更加抓狂,听这话,好像喝了他的药就能有孩子,似乎没皇上爷什么事啊? 她骤然笑出声来,脆生生的。然后一仰头,便把药喝了。喝完小脸皱成一团,指着聂印:“你!你!你到底用了什么配方?” 紫罗忙将准备好的蜜饯喂进燕唯儿嘴里。 聂印敷衍道:“你坚持喝药就对了,别管什么配方。这可是我自己想出来的,算是我金牌神医的第一个自创方子,今后将流芳百世……” 燕唯儿吃了一粒蜜饯不够,仍旧苦着一张脸,便又连扔了好几粒入嘴:“还流芳百世,这味儿好怪,太怪了。你莫不是要把我害死吧?” 聂印眸色一黯:“我宁可我自己死了,也舍不得让韦大小姐你死。”气鼓鼓的,很有些较劲的味儿。 燕唯儿见玩笑开过了,顺手揉揉他的额头:“乖孩子,姐姐和你开玩笑呢。” 聂印气得无语,躲过她的手,这种亲密法,他见得太多了,韦大小姐长年揉阿努就是这个样子。 还乖孩子!明明他看起来,比她要成熟,还和她的夫君季连别诺一样高大,为什么是这样? 聂印气闷得要死。 燕唯儿见气氛不对,调开话题:“好了,我喝完药了,你的故事呢?” 聂印想了想:“你是要听绵儿的故事,还是想听羞羞的故事?” 燕唯儿一听来了兴趣,绵儿,羞羞,呀,可全是女孩名。她望着眼前的英俊少年,有些失神,是啊,小五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而她也应该老了,居然连孩子都还没生出来,真是没用哩。 她有些兴奋:“先说绵儿吧。”完全是一副闲慌了的样子:“哪家的姑娘?” 聂印回她一个很不以为然的眼神:“谁告诉你它是个姑娘?” 燕唯儿怔了一下:“绵儿不是姑娘能是什么?难不成你要告诉我她是只狗?”说完,还特地揉了揉偎在身旁的阿努。 她顺嘴一说,纯是存了开玩笑的心思。 却听聂印道:“绵儿,绵儿是我救过的那条大蟒蛇。” 燕唯儿正在吃蜜饯,一下就把舌头咬疼了:“大蟒蛇?就是你在它身上睡觉那个?” 聂印点点头,见燕唯儿疼痛难忍的样儿,关切道:“你怎么了?哪里疼?” 燕唯儿皱着脸,摆摆手:“你,好样的。我算服了,还绵儿?你用得着取这么柔媚个名字来迷惑人吗?” 聂印很认真:“它是该叫绵儿,身上睡起来软绵绵的,舒服得很,比床舒服多了,不信,你哪天去试试?” 燕唯儿的手摆得更厉害:“不不不,谢谢了,这个热闹我还是不凑了。绵儿,绵儿,哈哈哈,软绵绵的绵儿……”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季连别诺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两个大孩子,坐在波斯地毯上,中间放着蜜饯果子,茶水瓜子,一派祥和愉快的气氛。 尤其是燕唯儿笑得快断气的样子,他已经很久没看到过了。 见季连别诺进来,聂印待要行礼,被其喝止住了。 季连别诺语气谦和:“没有外人在,就不要那么多礼节了,你不是还要跟着我们去隐居吗?礼节太多,会很烦人的。”他当上皇帝之后,确实被这些繁文缛节烦得冒火。 聂印还没来得及答话,倒是燕唯儿笑得歪东倒西地答道:“隐居?他也要去?在隐居前,你最好先给他娶一房媳妇,不然他会把绵儿带去的,哈哈哈……” 这个绵儿的故事,被燕唯儿笑了很久,又缠着聂印讲羞羞的故事。 聂印落荒而逃,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笑的。但他知道,这闲慌了的韦大小姐,明天吃药时,一定不会放过他。看来,她是得生个孩子来玩,大家才有好日子过了。 夜深人静。紫罗也被打发下去休息。 “今夜,是我们小微雨的洞房花烛夜。”燕唯儿忽然想起多年前,她曾经的洞房花烛,莫名的快乐,又莫名的伤感。 季连别诺坐到她的身旁,环抱着她:“是啊,小微雨也大婚了。时间过得真快,夫人,你还记得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么?” 燕唯儿轻靠着他,羞怯地点点头,然后又笑起来:“不过,相比起洞房花烛,我更记得给你当解药的那一晚。” 季连别诺也笑了,真是太美好的回忆。那时,他多么固执。夜夜搂着她入眠,却不敢碰她,固执坚守着。可是因着纤雪枝的缘故,终究还是没能坚持到洞房之时。 只是,更让人深刻与回味。 其实,一切反传统反礼教的东西,都潜藏在意识里。 的确是更欢悦,更畅快,更肆意。 “夫人,今晚再给我当解药?”季连别诺在她耳边低喃。 燕唯儿脸红了,返身,将脸埋在他的怀抱:“当解药的该是你吧?” 话说得如此撩拨。 季连别诺只觉胸中澎湃着欲的火焰,一点就着,抱起燕唯儿放上床榻。 龙凤呈祥,珠连璧合。 夜晚属于爱的男女,尤其属于大婚的公主殿下与驸马爷。 罗帐里,娇喘连连。 良久,驸马爷抱紧公主,歉然道:“弄疼你了是吗?” 一抹红晕羞红了公主的脸,她没回答是,也没回答不是,只是将脸贴在这等候多年的男子身上。 红的房,红的床,红的被子,红的衣裳。 还有床上那一抹鲜红,无一不细诉着缠绵。 等候是值得的,从那年他们相遇,他还是个落魄男子,朝廷钦犯。 但他救了她,见到她绝世的芳颜,楚楚可怜。 她一脸的戒备,他一脸的磊落。 两人同处一室,他在她昏迷的时候,帮她换药,那时便见了她珍贵的身体。却没敢想及,辗转多年,她仍是他的女人。 也许一切都是注定的。 他救了她,她的家救了他。 否则他的家仇如何得报?他又如何安身立命? 直到如今,他们共结连理。一切,都是注定的。 季连微雨迫切地想跟宣梧商量件事,几次想说,都咽了下去。 宣梧爱怜的目光落到她的锁骨处,上面有红红的印记:“微雨,想说什么?你要求什么我都会答应你。”他想,也许她是想要一个承诺,一生只有她一个女人的承诺,一如她的爹娘,一如她的兄嫂。 只要她开口,他便答应。 她若是不开口,他就默默这么做了。 季连微雨犹豫半响,还是说了:“我想将我们第一个孩儿送给哥哥,你能不能答应?”她羞怯的眸光中,盈盈春水。 宣梧哑然失笑:“当然。不要忘了,我曾经也姓过季连。”这本来也是他考虑的,从确定大婚那天开始,他便有此考虑。 季连微雨眼睛亮晶晶的:“真的?” “真的,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宣梧鼓励着:“还有什么要求么?” 季连微雨摇摇头:“能跟你在一起,我很快乐,没什么要求了。” 宣梧抚着她的秀发,心道,看来,自己坚守就可以了。 -------------------------------------------------------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 第一百六十八章、明和暗 无论是谁当了谁的解药,总之这红烛罗帐里,春光明媚得快开出花来。 “我这两日侍候你侍候累了,腰酸背疼,你知道,很腰酸的,新伤旧痕……”尾处,便是暧昧至极的语调,配着季连别诺性感低沉的嗓音,实在是很撩拨。 燕唯儿撑着两手,放到下巴处:“你还能更得意一些么?”小脸红扑扑的,像朵刚刚才开的桃花:“你的腰伤,咳,装模作样。” 娇艳里洒着清晨的露珠。 季连别诺“嘿嘿”一笑:“那能装吗?你有眼睛的,又不是看不见。”凑过来,在她的脸颊亲一下:“唯儿,不离开我了吧?” 燕唯儿悠然道:“你去给我变一个孩子出来,我就不离开你。” 季连别诺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尖:“那我就去给你变个孩子出来。”他笑得很伤怀,有点酸涩。 要和这个女人在一起,到底是有多难,有多难? 燕唯儿不闹了,只是长长久久地盯着他。他瘦了,瘦了很多。 她歉然而揪心:“别诺,你又在打微雨的主意了是不?人家才刚大婚,孩子就被你惦记上了,公公婆婆那儿都说不过去。” “我跟爹爹娘亲谈过这件事了,他们同意。”季连别诺顿了一下,又道:“其实这是最后没有办法的办法,唯儿,你不该那么早就放弃的。” 燕唯儿怔怔的:“爹爹娘亲,都知道了啊?”她扑进季连别诺的怀里,无颜见爹娘说的就是她这种情况吧。 季连别诺耐心地哄道:“你看,你已经开始在吃药了,那就表示有希望了,对不?抱微雨的孩子,那是最后没有办法的办法。” 极尽曼妙之辞,其实都只是想她留在他身边。 正当燕唯儿的决心被动摇,准备留下来之时,季连别诺又准备秘密将她送出宫去。 初春,其实依然很冷。尽管阳光灿烂,桃花李花大片纷繁盛开,但站在城墙上向下看,还是觉得暮色苍苍。 季连别诺刀刻般的俊脸弧线如此完美,尤其他不笑的时候,更令人着迷:“我其实并不想你走。” 燕唯儿嘟囔道:“我没说要走。”反正都这样了,还走个啥? “但你必须走。”季连别诺用手拨了拨她额前的发:“你去怀远等着,只要三个月,三个月我就退位。” “三个月,你还要剪除纤雪枝。”燕唯儿冷静的声音:“所以你要撵我走。” “我不想你有危险。”季连别诺固执地坚持。 “但你之前明明就是希望我留在你身边。”燕唯儿气愤得脸色都变了,这男人到底是要怎样? 她要走,他拼命留;她要留,他赶她走。 季连别诺的眸色一黯,想说什么,忍住了,转了个话题:“总之,我要跟你过一生一世。” “那我留下来陪你。”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听话,唯儿。”季连别诺轻声叮嘱:“好好吃药,等着我。” “如果纤雪枝要害你,你准备用哪个女人当解药?”她扬了扬眉:“我要留下来,陪着你。” “我跟你保证,既不会让纤雪枝奸计得逞,也不会让任何女人当解药,好么?”他盯着她的眼,很严肃,用了商量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主意已定。 燕唯儿无从反驳。 当初是她哭着闹着要离宫,现在想留在宫中,却像是必须离开。 无比幽怨。 她站在他面前,伸出手,环住他坚实的腰:“别诺,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好么?” 季连别诺的眼底染起一层浓浓的眷恋:“夫人,你目前要做的事,就是好好喝药,全心相信我,别的,都由我来操心。” 燕唯儿仰起脸,然后轻轻靠在他的胸膛:“好吧,我相信你。那你要好好活着,不许骗我。” 季连别诺笑起来,声音醇厚而温存:“当然,我很快就会来找你。” 山河如此清秀。 季连别诺涌起强大的信念,很快,他就会和唯儿过上甜蜜的幸福生活。 安宁,静谧,他希望她每天都是快乐的。 以极隐秘的方法,季连别诺很快将燕唯儿送回了商城怀远的宅子里。 大隐隐于市,也许这里,比宫里更安全。 没有太多的离愁别绪。 季连别诺高大的身躯隐在黑暗中,连月光也隐没不见。他将燕唯儿拥进怀里,抱个满怀,紧紧紧紧:“乖一点,等我。” 宠溺泛滥开来。 他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夫人,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么?” 燕唯儿踮起脚跟,亲上他薄薄的嘴唇:“小心一点,别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还有呢?”季连别诺不依不饶。 “没了。” “就没了?”季连别诺很不甘心。 燕唯儿迟疑着,点点头,不敢说太多,怕自己承受不起。 季连别诺不再逼她:“无论你听到任何传言,都请相信我,好么?” “你要干什么?”燕唯儿警惕道。 “不干什么,总之,你只要相信我就可以了。”季连别诺重重地亲上她的红唇:“经历这么多,就算我不说,唯儿也会相信我的。” 他将她推入宅门的那一刻,又暧昧地耳语道:“记得,我们是彼此的解药,除此之外,别无良方。” 他笑着,跃上马背,带着十八骑士绝尘而去。 他的背影,那么高大,英挺,令人安心。 燕唯儿回味着最后那句话:“我们是彼此的解药,除此之外,别无良方。” 羞红了脸,唉,这个男人! 同时,又万分担心他的安危。说了相信他,说了等待他,却哪里可能真的没心没肺说不惦记就不惦记了? 她带了聂印以及阿努进了宅院。至于紫罗,被季连别诺留下了,让她仍守在皇后寝宫,掩人耳目。 季连别诺骑马狂奔,在上次摔下马背的地方慢慢停了下来。 他嘴角漫出微微的笑意,要是不在此摔下马来,还不知道如何对付他那淘气的皇后呢。他便是躺在这里的冰上,想通了很多事,想好了整治皇后的对策。 此地,甚好。 却,渐渐隐去了笑容,带着一股冷咧。他用尽心思要将爱妻留在身边,正以为功德圆满之时,却有些事让他改变了初衷。 一切,要以唯儿的安危为重。决不能让她犯一丁点险。他的女人,已经受了太多苦,经不起再折腾了。 他必须让她远离皇宫,远离一切有可能伤害到她的人和事。 他清冷的声音响起:“吴越,宅院周围可都埋伏好了人?” “回皇上,全都布置好了。包括周围宅院,也全都住了我们的人,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不会逃过我们的监视。” “很好。保护皇后娘娘是你们的责任,记住,哪怕一根头发都不能让她损伤。” “卑职铭记!” 季连别诺一打马,以更猛烈的速度向皇城狂奔去。 春上枝头,桃花朵朵。本应似水柔情,却弥漫着肃杀的气息。 季连别诺将一大堆奏折扔给季连修:“按你的意思批阅,朕得去看看你生病的皇嫂。” 季连修一下子站起来:“皇帝哥哥,我陪你去看皇嫂。” “不用你这么好心。”季连别诺指了指:“你把这一堆给朕解决了,就算对你皇嫂尽了心。”说着负手便要离开。 季连修愁眉苦脸:“这不合规矩吧,皇帝哥哥。” “朕说合规矩,那就合规矩。”没得商量,转身离去。 季连修对着季连别诺的背影做个鬼脸:“知道你报复我,小气!不就是当年我喜欢了唯儿么?唯儿那样的姑娘谁不喜欢?” 他咕噜着,坐下来,对着一堆奏折认真批阅。其实,他怀疑自己比皇帝哥哥更熟悉这堆事务,外面里面,几乎没有他不插手的事情。 季连别诺冷着脸,去了皇后寝宫。 无人不知皇后病得不轻,公主大婚,普天同庆,她也只是露了个脸便匆匆回宫歇息。 皇上一向爱妻情深,自然紧张无比。坊间传闻,皇上会为了皇后拒不再娶…… 韦大小姐,神一般的女子,当然担得起帝皇万千宠爱集一身……季连别诺仿佛听到了某处传来一声残酷的冷笑,连桃花都似乎一夜之间,被雨打风吹去。 季连别诺一掌打在桃花树上,树断花落。 谁在明,谁在暗? 谁在暗,谁在明?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死死窥探。 一场狩猎的游戏刚刚拉开帷幕,看到底谁死在谁之手? 季连别诺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对跟在一旁的叶公公道:“宣公主驸马、华将军及夫人立刻到皇后寝宫觐见。” 叶公公连忙吩咐了下去。 不多时,即有人猜测,皇后病情恶化,连与之交好的公主及一品夫人都被召了进宫觐见…… 季连别诺仿佛又听到某处,一声柔媚的冷哼,从鼻腔中传出,仇恨而畅快。 吴越匆匆赶来,向季连别诺耳语一阵。 季连别诺点点头,轻声道:“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我倒是要看看,这愁,能更愁到什么地步?” 吴越离去。 季连别诺心中冷笑,富商魏一航……恐怕死都不知道为哪般! ----------------------------------------------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 第一百六十九章、紫罗的一见钟情 桌上,一个精致香炉用布捂着,季连别诺一走进皇后寝宫便看见了此物。 “来了,别诺?”美得有些妖娆的虚无骨侧卧在榻。 季连别诺心事重重,向虚梦华夫妇问了好,才道:“和我料想的相差几何?” 风华姑娘指着用布捂着的香炉道:“别诺,你全猜对了。” 说话间,宣梧与季连微雨,以及华翼与茉莉两对夫妇纷纷赶来。 宣梧洒然道:“成功被监视了,现在都知道皇后病情有异,我们赶来探望。” 众人坐下。 季连别诺沉声道:“把紫罗给我押进来。” 紫罗披头散发,跪在中间,泣道:“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紫罗……” 除虚梦华夫妇外,众人愕然。 茉莉面色大变,指着紫罗颤声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皇后的事?” 季连微雨也急得奔到兄长跟前:“哥哥,唯儿怎么了?” 季连别诺拍了拍妹妹的手:“唯儿没事。”转而淡然对紫罗道:“说吧,跟纤雪枝是什么关系?” 紫罗匍匐在地,连连哭泣:“小女子本名紫若,是奉国派过来的细作……” 她的任务是协助纤雪枝杀了皇后,本来,她没有那么快可以接近皇后,碰巧遇上香草犯错,皇后随手挑了她贴身侍候。 本来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却没想到,让她遇到了聂印。她从第一眼,就爱上了聂印,而韦大小姐又离宫去了怀远的居所。 聂印,便在那儿。 本来,她应该将皇后离宫的消息传出去,但她忽然改变了主意,向纤雪枝谎报了实情。她将计就计,把皇后染了恶疾的事,渲染了一番。 纤雪枝信以为真,更趁此机会,着了潜伏在太医院的人,在药里下了慢性毒药。 不止如此,还拿了香料让紫罗放在皇后寝宫里。这香料里,也有慢性毒药。 皇后不在宫里这段日子,紫罗谎称皇后宫中不许人进,也不许人出,只有十八骑士及宫外领进的大夫出入自由。 谎言天衣无缝,纤雪枝自然不疑有诈。 毒药无色无味,令人服食或是闻了便会慢慢骨头松软,全身乏力,四肢瘫痪,最后导致心律错乱而死。 茉莉走上前去,狠狠打了紫罗一耳光:“皇后那么好的人,你也下得去手!” 紫罗脸上泪痕交错,却固执道:“皇后好,那也是对你好。我没害到她,却不表示我不想害。” 这个表现倒是让风华姑娘感了兴趣:“看来,你当这细作倒还当得有滋有味。” 紫罗昂然道:“各为其主,我不认为这有什么错,现在倒真成了叛徒。” 季连别诺道:“来人,给紫罗姑娘赐座。” 吴越赶紧搬了张椅子过来,扶起紫罗。 紫罗愕然,刚才振振有词的劲儿,没了踪影。 季连别诺温和地询问:“皇后肯定没有受到毒药的影响?” 他现在只关心这一件事。当初对紫罗起疑,便果断将唯儿送出宫。他不能抱任何一丝侥幸心理,以为自己可以保护唯儿。 他输不起。 紫罗一脸戚然:“我当时跟在皇后身边不久,一开始还不了解皇后的生活习惯,不敢贸贸然动手,等我了解的时候,才刚放了一天的香料,聂印就出现了。我当时想,聂印那么喜欢韦大小姐,恨不得替她去死,我要是把他的韦大小姐害死了,他还不找我拼命吗?我再哪有机会跟他……” 她说得天真而坦诚,令季连别诺紧绷着的脸,微微有了柔和的表情。 紫罗继续道:“那种毒药是经年累月,需要极长的时间慢慢浸入心肺,才会中毒,皇后不会有事。” 季连别诺暗道好险,聂印那小子长得英俊居然还有这好处,救了唯儿一命。要是任由事态发展,不止暴露了怀远的居所,要是唯儿身中奇毒,后果不堪设想。 “你们到底有多少人渗透进来了?”季连别诺再问。 紫罗抬起晶亮的眼眸:“我不会告诉你,我没有完成任务是一回事,但我不会背叛奉国。” 季连别诺点头,半响,让人把她带出去。 风华姑娘声音缓慢:“等等。”她站起身,向紫罗走去:“紫罗姑娘,你跟在皇后身边,她可曾苛待过你?” 紫罗非常认真地想了想:“没有。” 风华姑娘又问:“那纤雪枝可曾苛待过你?” 紫罗脸色渐白,一声声“废物”,一个个耳光,记忆排山倒海地向她袭来。 风华姑娘并不需要她回答,只是淡淡地说:“你以为杀了大唯国的皇后是在为奉国办事?其实不过是纤雪枝这个女人为了泄私愤而已。她曾经想嫁给我们皇上,可是我们皇上又只爱皇后一个人,于是就派了你们这许多人来搅风搅雨,你觉得值得么?” 虚无骨向爱妻投来赞赏的眼神。 风华姑娘继续道:“纤雪枝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又知道么?她曾经受了季连家的恩惠却不知报答,却处处要害曾经的季连少主,现在的皇上,你觉得你这个细作很光荣么?” 紫罗哪知道这内里竟有这么多不知情的东西,顿时不知所措,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风华姑娘挥挥手:“你下去想想吧,皇后的为人与纤雪枝的为人,抛开聂印不说,难道你不会比较么?”她的话听起来像在讲道理,却是字字句句落到了点子上。 一切轻描淡写,就连那句“抛开聂印不说”也轻描淡写得像是要略去,却哪里是抛开,明明就是在提醒她,紫罗步履蹒跚,走到门口,回过头来艰难道:“其实,我并不知道纤雪枝到底派了多少人来,但我曾经听到过她说了一句话,她说,要让看过她身体的那几个男人家破人亡。” 紫罗被带下去了。 这最后几句,似乎听来价值不大,谁知道有哪些男人看过她的身体呢? 却在片刻之间,听得华翼失声道:“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了!” 当年,季连少主中了纤雪枝的媚功,被燕唯儿破去,只身出了房门,华翼却带了五个人冲进了房内,便看到了赤身**坐在地上的纤雪枝。 季连别诺沉声道:“除了你,还有哪五个人?” 那么久的事,谁还记得? 众人听得心惊,没料到纤雪枝的报复心竟是那么强,简直匪夷所思。 茉莉更是脸色煞白:“那,我的孩子,是不是会死?” 季连微雨安慰着:“不会不会,现在哥哥他们既然洞悉了事情真相,怎么可能没有防范?” 华翼仍在冥思苦想:“胡力,郑策……刘兴友……还有谁?实在想不起来了,回去查查原十八骑士里的人。”他猛然又提高了音量:“还有罗松江,他,听说他家里最近死了人,是他八岁大的儿子。” 一屋子人脸色都不好。 季连别诺眸光深邃,沉思片刻,才道:“宣梧、华翼,立刻彻查所有官员的家眷及家仆,以及半年内升迁的各官员,尤其注意军营。不得打草惊蛇。通知原十八骑士重新集结,重点保护家眷。” 季连微雨忍不住问:“哥哥,你是怎么发现紫罗那丫头会出问题?我看她挺乖巧的样子啊。” 季连别诺抚着眉心,喃喃道:“还好唯儿没事。”顿了一下才道:“本来开始有些怀疑,并不确定,所以专门请了虚师叔过来。这香料一直放在香炉里,却用布盖着。如今证实我猜对了,她一边接了从宫外送进来的香料,却又怕自己中毒,所以盖了布在上面。” 其实这香炉放得隐秘,本不会被人发现,只是,阿努见两个主人一会儿吵架一会儿和好,没时间理它,便在宫里到处捣蛋,竟然把这香炉拖了出来。 紫罗毕竟年纪太小,神色的慌乱,让季连别诺暗记在心。一切,只是一场猜测,不巧,这猜测如此接近真相。 这是他要将紫罗留在宫中的原因,也是他将唯儿送走的原因。 却,不敢告诉唯儿真相。 怕她伤心,怕她担心,唯有送她离宫,方是上策。 他走到放香炉的地方,拈了一瓣桃花:“你看,在这里的桃花,颜色都会凋残得特别怪。” 季连微雨接过一看,果然是粉色桃花变成了泥黄色。有的还没掉落,便已呈泥黄。 季连别诺歉然道:“微雨,你刚刚大婚不久,我就得把你的驸马借走了,现在紧要关头,他须得担当大任才行。” 季连微雨红了脸,讷讷地转头不答。 茉莉却还沉浸在担心孩儿的思绪里,烦乱不安。 一众人散去,季连别诺仍旧在皇后寝宫流连。他安静的面容,眸光似水。 他负手立在窗前,看见高高的天空挂着一轮圆月,不由得喊一声“唯儿”,然后是长长久久的叹息。 帝王之家,最是寂寞。 远不如当年季连家来得安然舒适。 唯儿才刚走一天,他就开始想念她了。 相思最是磨人。 他让人将紫罗押过来,放了她,声音无波无澜:“你想见聂印?” “当然。” “那你继续在这宫里侍候好皇后娘娘。此间事了,我给你三个月时间接近聂印,他要娶你,你留下;他不娶你,你离开,决不能以任何理由要求留在皇后娘娘身边,如何?” “谢皇上恩典,紫罗定当一尽绵帛之力。” 季连别诺挥挥手,令其退下,目光静静地望着月亮。 -----------------------------------------------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 第一百七十章、绵儿与羞羞 春暖花开的时节,满院桃花梨花都开了,红的粉的白的,美得让人赏心悦目。 燕唯儿苦着脸,正对聂印吼:“小五,你给我说,这到底是什么配方会这么难喝,呜,太难喝了……我不要喝了。” 聂印也苦着脸,垂头丧气道:“好吧,你喝了,我就给你讲羞羞的故事。” 他已经赖掉了好几天,现在没辙了,只得把羞羞搬出来。 燕唯儿指着他:“唔,你说的啊!”她以上刑场的姿态一口气喝完了,然后喊:“紫罗,紫罗,蜜饯!” 另一个小丫头捧着蜜饯盘子蹭过来:“韦大小姐,我叫忍冬。” 燕唯儿方想起紫罗还在宫里,忙对忍冬点点头,塞了个蜜枣在嘴里:“好吧,说羞羞。” 坐在一旁的风楚阳忍不住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意,这样的唯儿,他是真没见到过。 像个孩子般的憨态可掬,吃药还要人哄。 又仿佛,浮光掠影,见到过一丝半毫。第一次,她躲在他的马车里,便是这样的神态。 少女的狡黠,迷糊的模样。 只是,在他印象里,大多数时候,她是高山流水清淡的气质,清灵出尘,不食人间烟火,拒人于千里之外。 此刻这般,更令人心动,心动得,心都痛了。 仲明起哄道:“绵儿啊绵儿……” “噗……”燕唯儿正在喝水,一听到绵儿这个名儿,便把水吐了出来。 别说母仪天下的风姿,就连普通女子的仪容也及不上啊。 忍冬忙拿着手绢替这位韦大小姐擦拭着嘴角的水渍。 聂印恨恨地看着这一众家伙们,个个都在笑,不免有些气愤:“我可以说羞羞,但你们不许笑。” 齐英道:“小五,卖啥破关子,不就是一头熊吗?亏你想得出来,一头老大的熊,你取啥名儿不好,取个羞羞误导我们?” 熊?一头老大的熊? 燕唯儿差点再次被呛死,跟这小子生活在一起,要保持女子优美的仪容风姿真的不容易啊,哪家的姑娘适合他呢? 她笑盈盈地问:“小五,为什么把一头老大的熊叫成羞羞?不把这问题跟我掰扯清楚,我跟你没完。” 聂印英俊的脸上,浮起一丝青涩的赧然:“你们不了解羞羞,它很可爱,真的可爱极了。” “可爱在哪儿?举个例子。”燕唯儿大有兴趣,这小子说起一头熊来,神情跟个大姑娘似的。 “羞羞会做这个动作,配上它的爪子,不知道有多好看。你们没见过,只要见一次,就会喜欢上羞羞。”说着,聂印模仿羞羞的动作,用一只手捂着眼睛,打开,然后再捂住,再打开。 仲明和齐英已经笑着缩到地上去了,风楚阳本来极雅的风姿被糟蹋得干干净净,忍冬那个小丫头也早已笑得直不起腰。 燕唯儿咬咬嘴唇,笑着:“那你说,一只熊为什么会做这个动作?” 聂印讷讷的:“我哪儿知道,它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那天早晨,我睡在绵儿的身上,刚睁开眼睛,就看见羞羞站在一米之外的地方,然后就做了这个动作。我见它实在可爱,就给它取了名字叫羞羞……” 燕唯儿坐了下来,笑累了,实在乏力得很:“小五,你真行,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一会儿绵儿,一会儿羞羞,你哪天有能耐给我捡个漂亮姑娘回来,我算你本事。” 聂印脸一红:“你以为捡颗大白菜么?”喃喃自语,一溜烟,跑进他专门研制配方的房间去了。 众人散去。 只余燕唯儿和风楚阳,还有阿努。 风楚阳犹豫半响,艰难出口:“对不起。”他终于了解那天聂印为什么将他往死里打,实在,是该打的。 他眼睁睁地看着燕唯儿赶季连别诺走,然后伤心绝望地哭倒在门口。 究其原因,也是因为他造的孽。 悔无止境。 风楚阳从来没这么痛恨过自己,带给这个女子如此大的伤痛。 燕唯儿扬了扬眉:“为什么道歉?”她和他,还没达到他说上半句,她便明了下半句的地步,所以她开口问了。 风楚阳淡淡一笑:“所有。” 燕唯儿仍旧扬了扬眉:“你看,现在这样的你,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多好,争什么天下?搞这么多名堂。上次秦三哥哥来,我都没敢让他知道你在这儿。” 风楚阳默然。 从小生在帝王家,还有选择么? 良久,他道:“是我亏欠了秦家。”他一直是这样,是他做的,绝不否认。 燕唯儿冷哼一声:“你亏欠的人多了,只是,你既然争都争了,为何又要放弃?我以为你会争了皇位,为百姓踏踏实实做点事,也算挺好。如今,因为你的不争,又死了多少人?” 争与不争,都会死许多人。他的妻妾们,孩子们,追随他的所有人……争斗,从来都是残酷的。 风楚阳仰起头,被阳光射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是啊,我撤离得太晚,还有很多人,都因为我死了。” 他不敢想下去。 燕唯儿摇摇头,不再雪上加霜,抛了个杏仁逗阿努蹦起来接。 风楚阳也依样抛了个杏仁给阿努,阿努瞄一眼,很有气节地拒绝了。 燕唯儿脆声笑起来:“你看,阿努都不愿理你。” 风楚阳也淡淡一笑:“它从来都不愿理我,不咬我已算不错了。” 燕唯儿拍拍手:“有这个认知,还算有自知之明。”她站起来,招呼道:“走,阿努,玩去!” 趾高气扬将手负在身后,带着阿努大摇大摆走了。 那般耀武扬威。 记起那一年,她和纤雪枝斗嘴。 她俏然而立在万丈霞光中:“女人和女人真的不一样。我就算被抓了,也能过得冰清玉洁,自由自在。”那样的口气像是对他的赞美。 没有哪一刻,风楚阳如这般庆幸,他曾经也如斯深情,就算抓了她,也仍旧让她冰清玉洁。 以他曾经卑劣的手段,有几十上百种方法可以占有她。但他没有,只一意期盼着能有那么一天,她心甘情愿地与他一辈子同桌吃饭,做他的妻。 只是,在有了季连别诺那样的男子之后,她能看得上谁呢? 燕唯儿笑嘻嘻地扯开喉咙喊:“绵儿,绵儿……” 聂印摇摇头,很无奈,这韦大小姐明明就是个孩子。他从窗户伸了个头出来:“不要叫了,一会儿它听见,自己跑来吓着你们,我可不管。” 燕唯儿吐吐舌头,转脸,又笑上了:“羞羞,羞羞……” 聂印扑在窗台上,大声回道:“羞羞也很吓人的,你使劲叫吧。” “吹牛,你不是说羞羞很可爱吗?”燕唯儿揉了揉阿努:“嘻嘻,阿努,再没有比你更可爱的动物了。” 阿努仿似听懂了,得意洋洋。它头上还有几道疤痕,都是立的军功,看起来很是威武。 燕唯儿靠在桃花树下,抛着花瓣:“要是我能有个孩子就完美了,真幸福。” 是啊,敌人变成了朋友,朋友又更亲密,小姑子大婚了,季连别诺仍旧是曾经的季连别诺。她看了一眼阿努,连她的狗,都那么的不一般。 要是有个孩子该有多么完美。 燕唯儿一时想得有些忧伤,一时又想着,那么苦的药,保不齐就有点什么效果?那小子连大蟒蛇和狗熊都搞得定,还有什么是他搞不定的? 不由得又惦记起季连别诺来,太奇怪了,明明是他一个劲儿地想把她留在身边,等她心软了,同意了,他又要执意把她送出宫。 一定是出了事。 一时,想得痴了。 阳光洒下来,暖洋洋的,桃花林中,朵朵绽放得明媚耀眼。 她坐下来,趴在桌上睡着了。 做了一个梦,梦中,一个女子穿着罗衫彩裙,跳起“蝶裳”舞,柔媚无骨,俏丽翩然。 她旋转得让人头晕目眩,然后与一个男子极尽缠绵,最后将一粒白色药丸用嘴度进男子口中。 那男子正是季连别诺,吃了药丸便七窍流血而死。 她想阻止他吃那粒药,却喊不出声,急得想哭,连哭都哭不出来。 她猛地抬头,大口喘着气,梦醒了,还好,只是梦而已。她怔了半天,才从那个可怕的梦里,慢慢平复。 聂印从远处走来,小心翼翼的样子:“韦大小姐,来,喝药了。” 燕唯儿压下刚才梦境的惊惶,倒抽一口凉气:“刚喝了,又喝?” “对,加了剂量。”聂印哄道:“快快喝了,我给你讲故事。”完全一副哄小娃的口气。 燕唯儿不以为然,愁眉苦脸:“小五,你讲来讲去,无非是绵儿和羞羞,再不就是你那些鸡鸭猫狗,我不要听我不要听了,有新鲜的么?” “什么新鲜的?” “美丽的姑娘!” “……”聂印无语,每次不管怎么绕,总会绕到姑娘上来。 “没有美丽姑娘的故事,我就不喝了,太苦了太苦了。”燕唯儿苦中作乐。 聂印没好气地答道:“改天让羞羞脱了皮,变成美丽的姑娘,不就得了?你赶紧喝,我这就叫羞羞脱皮去。” 燕唯儿笑得肚子疼,指着聂印吼:“臭小子,你越来越会敷衍我了,要是你不把羞羞变成美丽姑娘,我跟你没完!”总算有点欢乐情绪,淡去了刚才梦境中的恐惧。 “……” -------------------------------------------------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 第一百七十一章、人比黄花瘦 莫道不销魂,人比黄花瘦。 传言,皇后的身体越来越弱,亲近之人都涌进皇宫探望。进去时忐忑,出来时悲伤。 皇上终日大发雷霆,命太医院找治骨质松散的药。皇宫上下一片悲色。 季连别诺开始酗酒,见谁骂谁,尤其是曾经上过折子要求充盈后宫纳妃的大臣们,见着皇上都绕道走,否则要被骂居心何在,传言皇后染疾是被气出来的心病。 心病导致骨头无力?这也太扯了。但这风口上,谁还要在这件事上辨个是非曲直,纯是讨骂。 皇上连早朝都不上了,宣了季连修全权代理。 威严的龙椅旁,很滑稽地设了个座位,那便是季连修的位置。 一步之遥。 季连修喊爹叫娘,却只敢在家里闹一闹,出去也是绕着季连别诺走。谁叫人家是皇上,想骂谁骂谁,人家的夫人如今生病在床,更是有天大的理由。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季连修总觉得有双深邃的眼睛在注视着自己,竟是一点都不敢偷懒,一点都不敢徇私。 当然,他也没什么私好徇。反正是他季连家的江山,他这个晋王,好吃好喝好住,原本就有花不完的银子。 但他不徇私,总有人徇私。 自他代理皇上之职以来,查了好几个贪赃枉法之人,均是以雷霆万钧之势出击。 每次报给皇上听,皇上都淡淡答道:“按你的意思办。”直至查到工部尚书李志头上的时候,皇上改了话语:“这个人先留着。” 季连修没想通,查了这个人无数遍,也没发现他曾经对季连家有过什么了不得的恩情,明明就犯了法,还要留着他。 既然皇上亲自开了金口,要留就留着吧。 这几天华翼也寒着脸,眼神似要杀人。他的小妾小产了,几乎快要成形的胎儿,就这么说没就没了。 茉莉默默陪在身边,每天惶恐不安,终日守着孩子,不许随便吃东西,不许离开一步。却又不能表现太过,便带了孩子,住进了皇后寝宫,说是方便照顾皇后。 更有传言说华翼夫妻不和,华翼将军太宠小妾,一品夫人茉莉一气之下便带着孩子投奔皇后去了。 皇后是她的妹妹,这很说得通。 紫罗仍旧在皇后宫里侍候,乖巧伶俐,每次传出去的消息,就是皇后的身体更不好了,皇上整天酗酒。 肃杀的夜。月光清冷。 幽静的山头,季连别诺一身便装,负手望月。很久没见着唯儿了,她好吗? 想起她远离这些污浊之事,不禁心头安宁下来。不能让她再受一丁点伤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不能。 他是她的丈夫,有责任保护她。 华翼走近,禀报道:“皇上,人到齐了。” 季连别诺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深邃淡定。 十八骑士,对十八骑士,整整齐齐。新的,旧的,都是他一手培养起来。 宣梧走过来,笑道:“不要忘了我带出来的十九骑士。” 横着又是一排人,个个精神抖擞。 季连别诺声音平缓:“都查过了?” 宣梧点点头:“都查过了。所有人及其家眷,都没有问题。” 季连别诺欣慰地拍拍宣梧:“这才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根基。” 他们说话,一如当年的兄弟,不是君,不是臣,只是曾经共同浴血奋战的好兄弟。 季连别诺道:“这事就交给你和华翼了。不能拖得太久,否则夜长梦多。我们不能再让谁的家人出事。”说完,扫一眼华翼:“我知道失去孩儿的心情,保重。” 华翼虎目含泪,点点头,终于切身体会,当年少主是怎样的心情。 季连别诺再吩咐一番,带着吴越,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燕唯儿睡下了,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听到聂印说,外面传言皇后病入膏肓,皇上终日酗酒,连早朝都不上了。 季连别诺真的酗酒吗? 想起分别之时,季连别诺说:“无论你听到任何传言,都请相信我。” 他要干什么? 燕唯儿辗转反侧,天都快亮了,才刚睡着。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梦到了季连别诺,温存的手在她身上爱抚,火辣辣的,那么真实,那么渴望。 他灼热的气息盈满她的鼻息,独特的味道,她只需一闻就知道是季连别诺,太熟悉,太迷恋。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搂住梦中的别诺,还是和多年前一样,喜欢环抱着他的腰。 她轻轻呢喃:“别诺……”低低的声音在空气里流淌。 仿佛梦中的人回应着她:“唯儿,想你,我的唯儿……” 直到,合二为一的那一刻,她醒了,一惊,一喜,呼道:“别诺!” 季连别诺咬着她的耳垂,暧昧的声音迷醉而低沉:“在梦里,也跟我亲热么?” 燕唯儿红了脸,使劲用手拍他,嘴却被季连别诺霸道地堵上了,心跳加剧。 长长久久的痴缠,仿佛要把对方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才甘心。 抵死缠绵。 天色已经亮起来。 季连别诺搂着爱妻,心中满满的喜悦:“唯儿,想死你了。” 燕唯儿柔肠百结,却忍不住恶声道:“季连别诺,你真把我当外室了啊?”带了些挑逗:“偷情的感觉如何?” 季连别诺没料到她会说出这么旖旎的话来,不由得低低一笑:“感觉很好,以后多偷几回。” 燕唯儿扬了扬眉:“还有种感觉更好,要不要试试?” “什么?”季连别诺饶有兴致。 “偷不着。”燕唯儿捉弄季连别诺得逞,嘴角得意地勾出一个弧度。 季连别诺点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子:“上哪儿去听来的污言秽语?你还有点母仪天下的风范么?再不济,也是季连家的主事夫人。” 燕唯儿得意道:“不要忘了我是怎么长大的,跟术士们常年混迹,有什么没听过?只是那时,我还不太听得懂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呃……现在懂了。” 季连别诺宠溺透了这个女人,觉得她连说这种话时听来都那么风情万种,偏偏,还带些天真。 他的手,在她的身体上轻轻爱抚,温存而细致。不再是青涩少年,却比青涩少年时,更爱这个女人。 他忍不住轻轻在她耳边说:“以后我的皇后妃子,正室外室,偷或者偷不着,全都是你一个人。”暧昧得肆意而张狂。 却表达着一种干净的决心。 他此生,此世,只爱她,也只有她一个女人。 燕唯儿心里一暖,忽道:“别诺,我天天吃的药,好苦哦。”她向他撒着娇,讨着他的爱怜。 一场撕心裂肺地分手,就这么消失殆尽。 再冷酷的离情,又如何抵得过几场抵死缠绵。一究到底,不过是两颗心早就融为一颗,就是切碎了剁碎了,也还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季连别诺理着她凌乱的青丝乌发:“乖,好好吃药,吃了就会有宝宝了。有了宝宝,唯儿就不会离开我了。” 燕唯儿语带呜咽:“别诺,你真的害怕我离开你么?” “傻话,难道你不害怕我离开你么?比如,我死了,你不害怕么?”季连别诺用下巴蹭着怀中的女人。 “我不要你死。”燕唯儿想起那个梦,不由得打个寒颤,像个孩子般地嘟着嘴呢喃。 “嗯,我不死。”季连别诺轻轻笑着,怎么舍得死,有这么好的女人在身边。 燕唯儿想起了什么,问道:“别诺,传言说你最近老酗酒,不是真的吧?” “还传言你身染恶疾呢,是真的吗?”季连别诺摇摇头,事情只要是放在他身上,她的小脑袋就不灵光了。 燕唯儿喃喃的:“哦,是啊,我怎么这么笨?”不由得再问:“放出的传言,是因为纤雪枝么?” “你现在安心吃药,不要操心那么多事。那些乱七八糟我会处理,你记着相信我就对了。懂吗?小女人?”季连别诺不想这些事来烦扰到她。 特别不想告诉她紫罗的事,否则她又该伤心了。 紫罗跟香草不一样,曾跟着她离宫,又表现得那么乖巧讨好,要让她知道紫罗是个细作,该有多么伤心? 季连别诺在晨辉照射进屋的时候,起身要准备离去。 “唯儿,等我。”他穿戴整齐,亲了亲她。 燕唯儿依依不舍,心疼得不得了:“别诺,以后不要这么奔波,你腰上的伤还没好,不能这样跑。” 季连别诺再吻上她的眼睛,依恋得恨不得将她打包回宫:“只要你乖乖的,别跟我闹要离开我,我受点伤吃点苦都不算什么。” 燕唯儿垂下眼睑,一伸手,便抱住他的腰。 她坐在床上,他站在床下。她就那么静静地抱着他的腰,将头紧紧贴着他的身躯。 晨辉更亮了。 季连别诺不得不走了。 仍旧没走正门,隐没,遁去。一如没来过一样。 燕唯儿呆呆地坐在床边发怔,刚才是不是做了一场梦?一场关于季连别诺的春梦? 春梦了无痕。 真的了无痕么?她摸了摸滚烫的嘴唇,那上面,明明仍有他灼热的气息。 那是春梦的痕迹,美丽而深刻。季连别诺。她的,季连别诺。 燕唯儿脸上泛起浅浅的笑意,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像个少女一样,思念着他,从不曾改变。 莫道不销魂,人比黄花瘦。思念,是这么忧伤的事。 -----------------------------------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 第一百七十二章、尤物 莺燕歌舞,楼台水榭。 流云水袖,丝竹声声。舞姬们匍匐在地,向天地祈祷,为皇后的安康祈福。 皇上又醉了。这已经是第六天,他又在为皇后祈福的云水亭醉了过去。 叶公公挥挥手,让一众舞姬退下。 皇上喃喃自语:“唯儿,怎么会这样?”似乎心中悲苦,举壶狂饮,酒顺着腮边流下,湿了衣衫:“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果然是万古愁啊……” 叶公公道:“皇上,夜深寒凉,我扶您回去歇了吧?” 皇上含糊不清,声音却很大:“不,我不回去,我要在此继续为皇后祈福。歌舞呢,琴音呢?不能停……停了老天会责罚的……”说完“咚”的一声,扑在桌上不动了。 叶公公叹口气道:“皇上,您要保重龙体啊。” 走在最后面的舞姬跑了几步,追上队伍,消失在夜色中。 华翼从夜色深处走了出来,轻声道:“回皇上,蓝蝶还是没有找到。” 季连别诺声音清冷,已不复刚才的醉态:“再查,把皇宫给我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她揪出来。” 华翼疑惑道:“会不会蓝蝶根本就没有来大唯国?” “不可能,蓝蝶追随纤雪枝多年,怎么会不跟来?”季连别诺微微仰起下巴,望向天空的月亮。他眼神清明,脸上看不出一丝悲喜。 “末将再查。”华翼告退。 季连别诺负手而立,傲岸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出卓然风姿。 月光晕出水银般淡淡光华,河上,一艘华丽画舫里传出女子yin*靡之声,那柔媚到极致的lang语直把人骨头都酥没了。 一个肥头大耳,年约四十的男子,全身赤*裸,肉颤颤地压在一具美丽胴*体上,喘息道:“李志好福气,能有你这么个美人……” 那女子闭着眼睛不答话,只一意咿咿唔唔,展露着她迷人的身姿,偶尔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话语,像是一个“诺”字,又像是在吟哦…… 肥男不悦,停止了猛烈的律动:“纤纤,给爷睁开眼,爷喜欢你看着爷的样子,真是个**,连叫得都不一样……” 女子仍旧闭着双眼,不理会肥男的要求。 肥男生气了,更加猛烈撞击,嘴里骂骂咧咧,直从山野粗话骂到京城最流行的yin*语,最后肥男扑在女子莹白剔透的身体上,用手掐住她的下鄂:“吴纤纤,你是嫌爷丑还是怎么的?自始自终都不肯睁眼,装他妈什么纯?还不是被爷干得叫声震天……” 女子忽然睁开眼来,仍旧是那种柔媚无骨之声,却带了些肃杀:“我是怕……我睁开眼,你会死得很惨……” 肥男一怔,继而放声大笑:“够味儿,果然够味儿,爷就喜欢你他妈这种野味儿,你想让我怎么个死法?”末一句话的yin*靡味儿,从肥男臭烘烘的嘴里吐出来,令人作呕。 显然,他理解的死,和女子说的死,不是同一回事。 那叫做吴纤纤的女子,伸出手,在肥男的眼睛上画着圈:“我想,先从这儿开始如何?把眼睛挖出来喂狗……”那优美的手再划过肥男的嘴,一路向下,直往肥男的命根子摸去,细细磨梭,状似调情:“这个,也割了,扔出去喂狗,别的,再一刀一刀一刀,划个稀烂……” 肥男更加兴奋:“娘的,李志在哪儿捡了个大便宜,把你这娘们娶了回去,实在是够味得紧,以后多跟着爷,爷让你下半辈子都荣华富贵……” 吴纤纤抛了个媚眼道:“爷,照你这说法,是要娶纤纤回家做娘子喽?” “……”肥男尴尬一笑,没有接话,但毕竟是风月场中玩惯了的老手,很快道:“当娘子有什么好的,像如今这样,岂不是更快活?” “那,我回家还得侍候李志,你不难过么?”吴纤纤眉头蹙了个万种风情。 肥男露出兴奋之色:“下次,倒是可以和李兄一起品尝纤纤你的美色,啧啧啧,真是个尤物……” 吴纤纤起身穿上衣衫,鼻处冷哼出一声残酷的气息。 肥男走近来,再抱她,被她冷冷挡开去。 肥男恍然,满口黄牙的嘴凑到她脸上:“黄金千两已送到府上。” 吴纤纤再冷哼一声。 肥男伸手揽过她的纤腰,上下其手:“下次,还会更多。” 吴纤纤冷然道:“你下次有命再说。”说完,头也不回地下了画舫,一艘小舟早等在边上,接了她离去。 夜色暗黑,黑是肮脏的颜色。 吴纤纤不由自主整理着衣衫:“凤英,情况如何?” 凤英答道:“皇上夜夜都醉在云水亭,这不用怀疑。每日歌舞都不变,全是跳的祈福舞,舞姬换了一茬又一茬,却都跳的同一支舞。皇上说,他要给皇后祈……” “够了。”吴纤纤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气:“他要想死,我送他们一起去死。” “紫罗传出话来,说皇后的身体已经基本不能动弹,一直卧在床上,现在连用膳都是由她喂了。” “哼,她也有今天。” “小姐,什么时候动手?” “明晚,你想办法安排我进去。”吴纤纤顿了一下,又道:“派人告诉蓝蝶,明晚那边同时动手。” 凤英点头应了一声,半响,声音凄然道:“小姐,你何苦要作贱自己跟那个魏一航……” 吴纤纤惨笑一声:“心中愈痛,报仇的快感愈烈。季连别诺把我逼到如今这个境地,一个男人和十个男人有什么区别?” 最起码,魏一航看到的想到的,还是她本人,不会将她幻想成别人。她的要求已经降到了这个地步么? 这个女子,正是李志的小妾吴纤纤,也是曾经名动京城的纤雪枝大家。 她忍辱负重多年,无非就是等这一刻。她杀了奉国的皇帝,出卖了风楚阳,倒戈风楚云,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杀掉季连别诺和燕唯儿。 只要一想到,这两人如今的幸福生活,她的心里就撕裂般疼痛。 染指她的男人,没有一个对她真心。如果不凭着媚功,她相信连皇室一族的边都摸不到。 老皇帝爱的是别之洛,风楚阳爱的是燕唯儿,就连风楚云爱的都是一个死去的小妾。 没有人爱她,没有人。 李志爱她吗?哼,他不过爱的是美色和yin乱,他如果真的爱她,就不会随意将她扔给朋友染指。 魏一航爱她吗?如果爱,就不会听到她回去还得侍候李志而露出兴奋之色。 她会杀了他,凡是轻贱过她的人,都得死。包括那些见了她身体而眼露鄙视的男人,都得死。 纤雪枝眼中的怒火,熊熊燃烧起来。即使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凤英,你一会儿让人去把魏一航做了,死法不用我教吧?” 她轻描淡写,像在说一件杀鸡宰羊之事。 明晚,是两个男人的死期,一个是季连别诺,一个是风楚阳,这两个男人,都爱着那个慢慢被折磨而死的燕唯儿。 夜风将她的长发吹起,丝丝冰凉。 日上三竿,季连别诺因昨日醉酒,精神萎靡,一觉醒来又是中午用膳时间。 他将季连修召了过来陪膳,试探道:“修儿,最近处理国事可还得心应手?” 季连修洋洋自得道:“皇帝哥哥,我表现是不是还算可以?你多在我老爹面前美言几句,省得他天天念叨,叫我不要乱拿主意,否则会让皇帝哥哥你来替我收拾烂摊子。” 季连别诺随意吃了点东西,淡然道:“你觉得你哪些方面做的好?哪些方面做得不足?” 季连修想了想,侃侃而谈,从大唯国建立之初的税赋改革,到法治治国,从官史任免,到安迁流民,军营体制,以及监察力度……他神采飞扬,说到激动处,便站起来,在房里来回走动。 季连别诺静静地听,并不发表任何意见。但他的内心,却有着澎湃的喜悦。 他一直看好季连修,但没想到,这几年的历练,会使这个俊美小哥儿心思缜密到这个份上,不得不承认,在有些问题的认知上,自己尚不如此子。 他的心思,本不在此。 季连修见季连别诺半天未开口,心道坏了,自己是不是激动过头了,在皇上面前指手划脚,刚才好像还在指责皇上监察力度不够……再不是刚才激昂的神态,讪讪地坐回椅上:“皇帝哥哥,我……” 季连别诺仍是淡淡的语气:“要是让你来当皇帝,你觉得会不会比我当得好?”他用了“我”,没用“朕”,却仍给人压力。 季连修面色惨白,忙跪地道:“臣弟一时兴起,听皇帝哥哥问,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额上细细的密汗,皇帝哥哥终究不能和当年的少主哥哥相提并论,只是他还没完全适应过来。 季连别诺双手扶起他:“起来说话。”微笑着看向他:“修儿,在你看来,监察力度不够,那刑罚力度自然也不够了?” 季连修终是少年心性,看到季连别诺笑得温和,立时就忘了刚才的害怕:“我正命人修订刑罚条例,个别官员企图阻止,都被我压制了。一个国家,不一定非得大肆动刑,大开杀戮,但一定要有完善的刑罚条例规范人的言行,否则便会……” “修儿,你继续按你的想法去做,有好的建议过来和我商量,只要是有助于国之安定,我定当力排众议支持你。”季连别诺的笑意更深了。 退位,势在必行。 并且,找到了一个更适合当皇帝的接班人,这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 季连修关切的神色:“皇嫂可好些?” “只要你努力为国,你皇嫂自然会好。”季连别诺一语双关。 一切,都按照他预定的轨迹在延伸…… -------------------------------------------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 第一百七十三章、别来无恙 富商魏一航死得很惨,两只眼珠被挖,男人那活儿也被割,这还不止,全身刀刀凌迟,尸身被高高挂在其画舫船头,供世人赏评。 满船侍女家仆,无一人活命。 传说这是和某位来头不小的大官争抢青楼女子的结果,魏一航本也声名狼藉,坏事做尽,倒也无人替其可惜。 但,还真有人长叹一声,道:“可惜了。”这人便是工部尚书大人李志。 此人本是一身才学,但其自幼家境贫寒,心术不正,对金钱极度渴望。在过去两年里,因治洪水有方,又因修建水利工程崭露头角,立了大功。建国后,便被举荐当官,一路平步青云直达工部尚书之职。 其嗜赌成性,yin乱成风,光靠那点奉禄够什么用?如今朝廷查得紧,又断不敢从中做手脚。 无意中娶了个小妾,又无意中搭上个金主,如今正顺风顺水,才将小妾送去画舫几次,便收了黄金千两,赌债也一笔勾销。 吴纤纤实在是棵摇钱树。 只是,金主就这么没了,还死得惨不忍睹。 吴纤纤嘴角微微一抽,不知道是笑还是没笑:“大人倒是个重感情之人,还念着旧呢。” 李志恬不知耻:“宝贝儿,他要不死,咱以后有的是钱用……”说着,手摸上了吴纤纤的胸。 吴纤纤冷漠地拍开他的手:“有钱人多的是,你大可如法炮制。” 李志见小妾生气了,忙哄道:“纤纤,你别生气,我也就说说,我怎忍心你到处陪人,无论你陪多少人,还是我的心肝宝贝。” 吴纤纤心如死灰,面如冷霜:“无论陪多少人!你还希望我陪多少人?” 李志赔笑道:“其实有个盐商,早就看上你了……” 吴纤纤骤然哈哈大笑,笑声无比冷咧:“你可知道,魏一航是怎么死的?” 李志从未见过吴纤纤此番神态,心神一窒。 吴纤纤手一拍,立时闪进两人,提着明晃晃的剑。 李志颤声道:“你要干什么?纤纤,有什么……事……好说……” 吴纤纤巧笑嫣然,目光里却是无尽狠利:“好,那就好好说。魏一航的眼珠和那活儿,可能在某只野狗的肚子里,我现在就想把你的眼珠和……送去和他的见面……” “魏一航是你杀的?”李志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冷汗大滴大滴往下掉:“纤……” 吴纤纤笑道:“本想等我晚上回来再收拾你,可是,你看,你左一个可惜,右一个可惜,倒是想念魏一航得紧,我要是不早点让你们相聚,怎么对得起你?” 李志全身抖成了筛子,满目惊恐地看着向他逼来的明晃晃的剑…… 黄昏,季连别诺大张旗鼓,浩浩荡荡去了云水亭。 舞姬众多,乐师成排。 先是法师上场,跳神驱魔。念念有词,佑皇后康健,佑天下苍生。 酒香四溢,袅袅熏香。欢也酒来悲也酒……醉生梦死是皇上最近每日必有的节目。 季连别诺眉心打结,脸色悲戚。 这一日,说不出的隆重。 皇后也来了,不能吹风,坐在轿里隔着帘幔。轿前,站着乖巧的紫罗,时不时将皇后的话,传递给坐在正中的皇上。 “皇上,皇后着您少喝些酒,别伤了龙体。”紫罗跪地行礼,声音清脆。 季连别诺似乎心情很高兴:“谢皇后关怀,朕今日特请伏应法师降妖伏魔,过不了多时,皇后一定会好起来。” 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从一个蒙面舞姬鼻中传出。 夜色吞没黄昏,将天边最后一丝血色残红也吞噬了。 烛光点染,将云水亭照得美轮美奂。 一曲曲,一声声,皆是祈福之音,皆是祈福之舞。 季连别诺一杯酒接着一杯酒,偶尔,还会举杯朝明月,问月可知心? 如斯深情,仿佛地老天荒不变,海枯石烂不变,纵使死了,也不变。 那就死吧。 蒙面的舞姬流云水袖迷人眼,长袖甩得那般圆润魅惑,一排一排的女子伏了下去,像是祈福时的叩拜天地。 乐音停了,死一般沉寂。 丝竹的乐声空灵响起,由短入长,婉转悠然。 中间一个女子,先是将长袖甩出,很长很长,如一条游龙嬉戏云间。 眼花缭乱。 继而她缓缓摇曳着身姿,将流云水袖旋转出一道道漩涡,像是要将人吸卷入袖。 她轻启朱唇,随着丝竹的乐音唱出声来: 月正缺花丛中晓梦蝴蝶缘起缘又灭相逢时送别时割断相思无处歇一首从上到下,逐字递增的唱词。她的声音很慢,流云水袖却如狂风袭来。 季连别诺似乎醉了,眯着眼,迷糊而专注。他看着纤雪枝故技重施,心内平静无波。 可一,不可再。 他呢喃着什么,再倒一杯酒,一饮而尽,灵台愈加清明。 舞姬们被这一幕打乱了章法,竟不知道该何以为继,这已超出了她们排练的舞蹈。 全都怔怔地看着,被那女子出众的舞姿所折服。 纤雪枝婀娜身姿已舞近了季连别诺,无人阻拦。流云水袖调情般地掠过季连别诺的脸,和着夜风,将其发丝带得飘飞。 她风情万种,柔情万千,目光望着眼前的英俊男子,他更显挺拔了,因喝了酒的缘故,眼神魅惑而邪妄。 就是这个男人,救了她,也毁了她。 既然救了她,在她芳心暗许之时,却为何又要冷酷地将她一把推开? 她只不过,想给他做妾而已。 恨!恨得可以将命都拼上。却,只因为爱。她确信,她爱季连别诺比燕唯儿要多得多,她无比确信这一点。 多到,可以杀了他! 她眉目含情,娇声道:“别诺,唯儿来了,你可高兴?”竟然,还是要当那个女人的替身。 她的心,像被火烧一般的煎熬。 季连别诺抬起迷醉的双眼,盯着她,喃喃道:“唯儿,你好了?” 纤雪枝将一粒药丸递至季连别诺面前:“别诺,吃了它,这是我专门为你做的水晶糕呢。” 脆生生的,明媚而娇俏。 季连别诺看清她手上一粒白色的药丸,伸手接过,捏在手里,轻轻一用劲,粉末飘洒。 他目光蓦地锋利,声音却是不一般的平静,甚至还带了些戏谑:“就是这个?纤雪枝大家是不是真的只有这一粒了?” 纤雪枝震惊异常,退后一步,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刹那间,四面八方涌进来带刀侍卫,准确无误地将刀架在某些乐师及舞姬脖子上。 骤变使纤雪枝脸色铁青,震惊,从头凉到脚的震惊,他居然不受她媚功的魅惑。 “纤雪枝大家,别来无恙?”季连别诺语调冷漠而讽刺。 纤雪枝倒真是见惯大场面的女子,只惊了一瞬,便恨向季连别诺:“托你的福,很好。”语气也是无尽清凉。 她设计他,他反设计她。 她以为她在暗,他在明;事实上,是她在明,他在暗。 之如那年的冬天,她一桶桶的水浇透自己的身体,诱他去探望。 那年也是,她以为她在暗,事实她在明。他早就洞悉了她的一切。 她却如此不长记性,仍旧以为可以算计他。 她骤然长笑,声音冷咧悲怆。 长笑响彻云水亭。悲怆,孤寂,一如她溃烂的人生。 纤雪枝蓦然将目光射向紫罗:“贱人,敢出卖我!” 紫罗乖巧而伶俐地答道:“你为情而杀人,我为情而救人,有什么错?” 帘幔缓缓揭开,一个华服女子在紫罗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她面色红润,款款风华。 她曾经,只是燕唯儿身边的婢女,替人端茶送水。如今却是飞上枝头,因着燕唯儿的缘故,不仅嫁与华翼将军为正室,还得皇上亲封一品夫人,连仪态姿容也变得大气,令人不敢轻视。 她先向皇上行礼问安,然后微笑:“这是名动奉国京都的纤雪枝大家,还是工部尚书大人的小妾吴纤纤?” 从容不迫,大家风范。无一字粗俗之语,却句句语带讽刺。 纤雪枝的心像被刀捅出个窟窿,鲜血狂涌。她连一个婢女都及不上。 曾几何时,轮得到一个婢女对她指手划脚,极尽轻蔑? 她使男人流连床榻,却没有男人肯真心爱她。她从这个男人的床上,辗转到那个男人的床上,没有男人会嫉妒得发狂。 相反,竟是兴奋。以为她天生就该那样。谁天生就该那样?! 华翼过来,对季连别诺耳语。季连别诺抬起头来,看着她:“你动手够快的,把李志也杀了。如果我没猜错,富商魏一航也是你杀的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雷贯耳。 纤雪枝再后退一步,扯下面纱,露出屈辱到死的惨白面容。 还有什么是这个男人不知道的? 她的屈辱,她最不能给人知的一面,都赤*裸裸地摆在他面前。 她这一生唯一嫁的一个男人,尽管是为了掩饰身份,尽管只是他的小妾,但毕竟是拜过天地的夫妻。 仅只是因为和富商魏一航的一场赌约,他就将她推上对方的床榻。 一个连戴绿帽都不怕的男人,对她能有多少感情?甚至还曾戏言道:“你多陪他几次,说不定他给的金子银子够我们过下半辈子了,哈哈哈!” 她忍了,因为很快她就可以杀了他。 终于,她杀了他,让他死得很难看。 只是,为什么她的一切丑态,都被季连别诺看透了去?从头至尾,种种不堪,全都在他眼里。 但,他的眼里不起任何波澜,似乎连轻视都犯不着。 --------------------------------------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 第一百七十四章、冷情男子 季连别诺眸色沉静,无波无澜。一个掌控一切的君王,该是这样的气势。 风楚阳差远了,风楚云更是差远了。 纤雪枝只觉意兴阑珊,世间寂寥。 云水亭的人,越来越多。被押解过来的嫌犯,一个个低着头,面如死灰。 细作,会是什么下场? 华翼报告:“总共一百三十六人。” 无孔不入。 一百三十六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各个部门,各个官家,低层官员,小妾,丫环,侍卫,门童…… 季连修以及各级官员,全都被请了过来。唯独缺了工部尚书大人李志。 季连别诺声音威严,却带了些戏谑:“我大唯国,看来真是千疮百孔,怪不得有人天天上折子,要求充盈后宫,看来是他自己耐不住寂寞。” 百官长跪不起,连呼:“皇上息怒。” 季连别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国之新建,各位臣子们人人有功,只是如此迫切享受糜烂的生活,与那些腐败朝臣有何区别?” 百官再呼:“皇上英明!” 季连别诺的脸转向一干被抓的细作:“导致华将军的孩儿胎死腹中的人是谁?又是谁害了罗校尉八岁的儿子?” 一百多人瑟瑟发抖。 季连别诺暴喝道:“没人承认就全都砍了!” 霎时就拥上来带刀侍卫,要将一众人等押下去。 推攘间,有两个丫环被踢了出来。保命的瞬间,总是有人按捺不住。 季连别诺望向华翼,后者点点头。 季连别诺沉声道:“拖出去砍了。”仍是平静无波:“剩下的人等,只要把所知道的人写在纸上,逐一查实,便可安然回奉国,若知而不言者,言而不实者,杀无赦!” 一场无孔不入的细作渗透,至此划上个句号。 该押下去的,被押了下去;该自动退下的,便自动退下了。 云水亭中,亮如白昼。整个皇宫,守卫森严。 天地间如此寂寞,寂寞得仿佛只剩下那千疮百孔的女子。 季连别诺悠然坐下,眸色深沉,望着不知什么时候已从云层中显露出来的月亮,嘴角不由自主地漫出一丝温存。 就那么僵持着,偶尔听到两声鸟叫。 华翼急步赶来,耳语道:“回皇上,蓝蝶确实不在浩京。” 季连别诺掸了掸衣衫,轻描淡写道:“蓝蝶呢?”自然,问的是纤雪枝。 纤雪枝柔媚冷然道:“季连少主果然好兴致,此时此刻,还有心情关心情敌?” 他问得直接,她答得莫名其妙。但只一瞬,季连别诺便明白过来,之所以一直查不到蓝蝶所在,是因为她根本不在皇城,而是负责杀风楚阳。 那么,唯儿! 季连别诺眸色一深,沉声道:“宣梧,立刻带兵到怀远救驾,保护皇后安全。”全不是刚才的淡然。 宣梧急步而去。 纤雪枝怔了怔,遂明白过来,笑得柔媚:“季连少主原来把自己的夫人放到情敌身边去了?” 季连别诺并不动怒,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我这一生做得最错的事,就是救了像你这样贱的女人。不止身体肮脏,心里一样不干净。” 纤雪枝蓦然泪流:“季连别诺,你好狠……你好狠……” 季连别诺继续哑声道:“还不算狠,当年你施展肮脏媚功之时,我便应该把你碎尸万段。只可惜,唯儿和我赌气,让我将你撵出去。你瞧,我便听她的话,只是将你撵出去了。” 他的一字一字,穿透她的心脏。 每个字都血淋淋。 纤雪枝万念俱灰,只觉眼前这个男子是她想象不到的狠。他之前,从未跟她说过这样大段的话,总是惜字如金。而今,却像是很有兴趣跟她说话,说得这么清楚,这么张狂,这么万千宠溺。 只是,万千宠溺,是对那个女人。 只要听说那个女人有危险,他立刻就不是悠然淡定的神态。 就连她的命,都是那个女人耍耍小性子,勾勾小指头留下的。 卑微如尘,泣血的悲哀。 她伸出纤纤玉手,准确无误将头上众多簪子中的一支取下来,那是一只接好的断簪,很普通,很廉价,尤其是断了之后,绝无再保存的价值。 但这支簪子,陪伴她多年。 甜蜜之时,忧伤之时,愤恨之时,屈辱之时,都是这支簪子记录着她的悲欢离合。 她的眼底,奔涌着无尽伤痛。却,对这个男子,竟仍是这般眷恋。她将簪子递与他:“你可还记得?” 季连别诺的刀刻般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冷然道:“记得。”他接过,随手扔在地上,又断成两截:“如果时光重来一次,我连这种廉价物都不会送给你。” 很快,便有宫女上来打扫,将断簪如瘟疫般清扫出去。 扫出去的,还有她的爱。她一生中,哪怕是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却从来从来都只会将眼睛闭上,想象那个男人是季连别诺。 这已成习惯。 只有想象成季连别诺,她才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可是,他为何对都她冷漠得仿佛一个陌生人?不,不止是陌生人…… 纤雪枝欲哭无泪,冷情少主,冷情男子,他的心是死的么? 她明明亲眼见他对另一个女子,那般低声下气,宠溺得恨不得给那女子一个天下。 他果然打出来一个天下。大大的后宫里,只有那个女人一个人,万千宠爱在一身…… 她悲愤交加,扯下头上的利簪就要往颈处刺去。 季连别诺清冷的声音,沉静而无情:“等等。” 她停住,望向他。只是,她再不会幻想,他还会对她有丝毫的怜惜。 也许从来没有过。 季连别诺随手从侍卫腰间抽出一把剑,扔在她的面前:“用这个,死得快。” 他的神情冷漠而傲慢。 纤雪枝的双眼定定的,暗沉而死寂。 心如死灰。心,早就死了。他还嫌死得太慢。 她捡起手中剑,挥向颈项的一刹那,季连别诺转身离去,连看都没看一眼。 他的背影,是那么傲岸,那么冷酷,那么,令人发狂。 她,倒下去,鲜血染红了衣衫。她魂飞魄散之时,季连别诺的身影早已远去。 有人来将她的尸首拖出去,地上划出鲜红的血印。 百官心悸,如履薄冰。散去。 季连别诺快马奔腾,向怀远急驰。他焦急地再次确认:“吴越,你的人马是否可靠?” 耳际呼呼的风掠过。 “回皇上,决无可疑。”吴越回答得铿锵有力。 季连别诺答一声好,却猛拍马,加快了速度。 黎明前的夜,最是黑暗,连月光都隐没起来。 怀远的宅外,刀光剑影,杀声一片,血流成河。 燕唯儿穿好衣服奔下楼,正待开门出去,被风楚阳和聂印拦住。 “韦大小姐,你先上楼去。”聂印急声道,很显然,外面的杀声是冲他们来的。 “不要紧。”燕唯儿不慌不忙:“外面应该有我们的人。”季连别诺肯定有布置,这不可置疑。 当然,没人置疑,否则如今便不是宅外杀声震天了。 风楚阳转头对聂印道:“小五,照顾好韦大小姐。”说完,提着剑便开门冲了出去。 他出去,并未动手,场面便得到了控制。当然,他就算要动手,都还不太清楚应该动哪边。他嘴角漫出一丝苦笑。 血腥浓烈地充斥着空气。 燕唯儿从宅内出来,看到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尸体。 “末将救驾来迟,请皇后娘娘恕罪。”黑夜里,上百个侍卫单腿下跪。 燕唯儿笑起来,季连别诺,太大手笔了。这小小的宅院,怪不得他来去无踪:“这些是哪里来的人?” “回皇后娘娘,暂不清楚,末将只是接到命令,凡入袭者,杀无赦!” 燕唯儿点点头:“辛苦了!把尸首都清理掉,别吓着了百姓。” 四年随季连别诺南征北战,早已看惯了此等场面,再次见到,却仍是难受。 她转身欲进宅院。 寒光一闪,一只飞镖朝她直直射来。 说时迟,那时快,风楚阳挡在了燕唯儿的前面,飞镖插在他的身上。 燕唯儿尖叫一声,手抓住风楚阳。 风楚阳摆摆手:“没事,只是一支飞镖。” 只是一支飞镖,但他的唇立时乌紫。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剧毒飞镖!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大家都愣住了。没料到还有漏网之鱼活着。 众多刀剑立时指向那个漏网之鱼。 燕唯儿不顾危险,急步奔了过去,扯下那人的蒙面:“解药,快给我解药!” 细看之下,竟是纤雪枝的丫环蓝蝶。 她急道:“蓝蝶,快给我解药!” 蓝蝶惨笑一声,喃喃道:“小姐,你被骗了,皇后原来不在宫里。”咬破了含在嘴里的剧毒,当场死亡。 燕唯儿颤着手指,在蓝蝶身上摸了半天,竟然没找到任何解药。 她奔向聂印怀中的风楚阳,颤声道:“风楚阳!风楚阳!” 聂印已经点了他穴道,阻止剧毒入侵心脉:“韦大小姐,情况不好!” 燕唯儿仍旧使劲在吼:“风楚阳!风楚阳!” 她不要他死,更不要他替她死。 她对聂印脆声道:“扶他进去,无论如何,都要治好他!” 黑夜更黑,黎明前的黑夜,没有一丝光亮。 -------------------------------------------------------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 第一百七十五章、君自珍重 乌黑的鲜血浸湿了衣衫。 聂印试图把飞镖从风楚阳身体里取出来,正要动手,被风楚阳阻止了。 “小五,你跟我说实话,这毒没有解药就解不了,对吗?”他声音平和。 聂印望一眼沉默焦急的燕唯儿,有些难以开口。 风楚阳脸上淡淡的笑意,竟是异常的丰神俊朗,无一丝狼狈之相:“不要紧,你说。” “这种剧毒叫‘西沉’,来自异域疆土。本来我是有办法解毒的,但你身上本来未除的两种毒,相生相克的平衡被打破了,生成了另一种我不知道的毒素,所以……” 聂印说不下去了,本来对风楚阳无甚好感,但其最后以己之身挡在韦大小姐身前,令人动容。 燕唯儿蓦地哭出声来:“风楚阳!谁叫你多管闲事的?谁让你给我挡飞镖了?”脆生生的责骂,听来无情,却是有情。 剧毒飞镖若是打在她身上,那么现在,情况还不至于这么糟糕,聂印应该有法子可解。 可是现在,山穷水尽! 疑无路,是真的无路可走了。她通晓医理,自然心里有数。 风楚阳见燕唯儿哭得梨花带雨,蓦地心中释然,最起码,这一刻,她的泪不再属于季连别诺,而是属于他风楚阳。 她竟然会为他流泪。 代价,是他的生命。又何妨? 他抿嘴一笑,眸色清明:“那就不要折腾了。韦大小姐,你能陪我说说话吗?” 一个最最普通的要求,临死,他的全部愿望。 燕唯儿点点头,吸了口气,对聂印道:“你们都出去吧。” 聂印默然,带了仲明等一众人出得屋去。 烛光摇曳,一闪一闪的光。 “我可以叫你唯儿吗?”风楚阳望着她的倾世容颜,怔怔的,像是在看一幅画。 比画中,其实要更美,更鲜活。 燕唯儿点点头,擦干眼泪。朝他挤出了一个笑颜。她一笑,仿佛梅花朵朵就开了,一如那年那月。 “唯儿。”风楚阳的嗓音低沉暗哑:“遇上你,我后悔了,因为害你受了那么多苦,终是我错了。可是我又绝不后悔,因为你让我懂了,什么是天长地久,我以前从不相信这个。” 燕唯儿忍着眼泪,蛮横道:“风楚阳,你不要和我说这个,让我感觉你这人越来越好。我希望你就是原来那个样子,又坏又讨厌。” 风楚阳闭了下眼,嘴唇已乌黑,却奇异的英俊儒雅:“可我就想让你想起我一丁点好来,虽然我这人确实坏透了。” 燕唯儿脸上露出少见的温存:“其实想想,你这个人真的不坏。那时我那么捉弄你,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对我很好。” “我是不敢对你不好,怕一不好,你就不给我饭吃,让阿努咬我。”他说的时候,目光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阿努。 往事如烟,本已随风散去,却在这一晚,全都飞了回来。 他们曾经似乎在一起,呆过很久很久。他一直对她以礼相待,让她以完璧之身回到季连别诺身边。 这在他很久之后回想起来,都感到不可思议。 燕唯儿拿着手绢,倾身替他擦去额上密密的汗:“如果你好了,我还愿意捉弄你一次。”她说得俏皮,却语带哽咽。 风楚阳笑起来。 脸的苍白,唇的乌紫。 “你就不能不捉弄我么?”他问得可怜兮兮的。 “不能。”她断然拒绝,眼睛瞄着他:“谁叫你笨的?笨就该被捉弄。” 风楚阳点点头,叹息道:“我那不是笨,是自作了聪明。那时我以为你渴慕的是荣华富贵,所以才会上当的,我不笨的。” 他固执地坚持着自己不笨,固执地望着她。 燕唯儿噜噜嘴,俏然道:“我那时给你弹琴听,音色出来悲得要命,弹的时候却笑得合不拢嘴,你说,多好笑?” 风楚阳遥想了一下:“是啊,那时我以为你多恨季连少主呢,看来我果然是笨的。”顿了一下,轻声问道:“如果我们认识在前,你会不会喜欢上我?” 燕唯儿摇摇头:“谁会喜欢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只知道争夺权位,只知道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干嘛要喜欢这样的人?” 风楚阳无奈地笑道:“唯儿,你知道你是个多不可爱的姑娘?我都要死了,你都不愿意骗我一下,你说你会喜欢,又不会要你真的喜欢,真的是个很不可爱的姑娘啊。” 燕唯儿仍旧替他擦拭着额间的汗,看起来又乖巧,又温存:“我娘亲说,骗人不好……” 风楚阳截断她:“你骗我骗得还少么?” “……”燕唯儿笑得灿如山花,眼里噙着泪。 风楚阳不死心,又继续问道:“那要是我改好了,不争权位,不干见不得人的勾当,干干净净的一个人,而季连别诺也没出现,你会不会喜欢上我?” 固执得钻牛角尖。 燕唯儿摇摇头:“不会。你不争权位,不干见不得人的勾当,就不会用计把我掳了,我也不会和你有多大的接触,所以还是不会喜欢你。” “……”风楚阳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燕唯儿轻轻擦去他的眼泪,指尖碰到他冰凉的脸颊,鼻子酸酸的。 风楚阳想抬手去握燕唯儿替他擦泪的手,却终究不敢,怕这一突兀,连此时的美景也没了:“唯儿,我真的觉得你是个特别不可爱的姑娘,我都要死了,你说你喜欢一下我能怎么了?” “我娘亲说,骗人不好……” “你骗我还骗得少么?” “……” 燕唯儿骤然泪流满面,一滴一滴打在风楚阳的手上:“风楚阳,我讨厌你,我讨厌你,你干嘛要去替我挡飞镖,谁让你去给我挡飞镖?” 她哭得很伤心,前尘往事,能记起来的,竟然是他的好,他被捉弄了,也还是对她好。 “我愿意,要你管。”风楚阳微笑着:“我就愿意替你挡飞镖,你是个那么不可爱的姑娘,我干嘛要你管?” 他心中一窒,原来,这就是爱了。心是痛的,很痛。骂着她是不可爱的姑娘,也可以宠溺到让人化成灰。 燕唯儿狠劲摇头道:“我不要你挡飞镖,不要欠你的人情……” 她蛮横起来,手微微发着抖。他的目光不再那么清澈,时而迷离,时而恍惚。 风楚阳艰难地呼出一口气:“欠都欠了,就欠着呗。有空记得给我上柱香,烧点纸钱,你知道,我当皇子当惯了,很奢华的,过去要置办好多东西。记得么?不可爱的姑娘?” 柔情万种,却是在说这种事情。 燕唯儿恨恨地:“谁要记得了?我才不要记得。”眼泪却如断线的珍珠,再次落下。 和情爱无关,却悲伤,无尽悲伤。 风楚阳叹气道:“唯儿,不要哭。”他悠然而笑:“不在家乡在异乡,用尽相思两茫茫。忧满窗,细思量。我笑月合染痴狂……借用一下,只借用一下就好,这也是我想告诉你的。” 燕唯儿哽咽着,擦干眼泪:“风楚阳,我跟你说,我早就不恨你了。在最后出手救你的那一刻,我已经不恨你了,无论你做过什么事,我都不恨你了。” 风楚阳很欣慰的笑容:“那我就放心了。你知道,恨我的人太多,但我不在乎。但我真的在乎你恨不恨我。” 燕唯儿沉静而宽容:“恨一个人,自己生活得也不幸福,所以我早就不恨了。” 风楚阳脸上泛着浅浅的忧伤:“算起来,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光,就是被你欺骗的那段日子。我真的希望你能骗我一辈子,所以到最后,我还在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回京城成亲?” 燕唯儿默然。 这个男人可恨又可怜。却在最后,拼死都要留下一个最美的印迹在她心上。 他成功了。 她永不可能忘记他对她的好,尽管,与情爱无关。 她眼见他再撑不下去,便道:“你歇会儿,我好好弹首曲子给你听。” 他乏力地点点头,刚才拼着一口真气,说话都说得铿锵有力,不愿意最后和她的谈话,变得断断续续。 油尽灯枯。 燕唯儿命人取了琴来,纤指一拨,滑出流畅悦耳的音符。如高山流水,深长而悠远。 静谧,干净,清晨的第一声鸟啼。 送君一程,君自珍重。 风楚阳面带微笑,静静闭上双眼。他离去时,并不痛苦,甚至,比他活着时还要幸福,还要安详。 他一生最爱的女人,陪他最后一程。 那个死都不承认愿意喜欢他的坏姑娘,替他弹曲送行。 呵,幸而,是替她挡了飞镖,否则一生里,如何会有这样的旖旎光景? 他深信,她的心里,从此会记着他。 他终究是自私,付出了,便要足够的回报。 他的命,换来她生命里偶尔的记忆,足够了,这是他的宿命。 久久,久久,曲子都不愿结束。 燕唯儿的泪,轻轻滴落在琴间。相遇是这么错误,如果他不是遇上她,不是非要与她同行,也许他现在已是尊贵的帝皇。 如何是这般正当年华,便悄然远逝? 当“咚”的一声,琴弦断去,天边的第一丝晨光亮起来。那时,他很安详,她很悲伤。 -----------------------------------------------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 第一百七十六章、皇上很英明 季连别诺的杀伐决断,免去了无数人的家破人亡。更令人震惊的是,他宣布退位。 新皇正是季连修。 气氛无比诡异。 这像是季连家的私事,人家自己要换当家人,有何不可? 朝臣无比为难。 若要伏地作痛心疾首状,高喊:“皇上三思”,只怕后来的新皇记恨。以后翻旧账,说当时谁谁谁不想他当皇帝如何如何,那可怎么办才好? 或是伏地作欢呼状,高喊:“皇上英明”,只怕如今的皇上勃然大怒,立时拉出去砍了,说本皇还在位,你们就这么巴不得我退位? 万分的左右为难。 尤其是那些本来因娶妻妾,搞得满朝细作渗透的官员,更是不敢开口说话;还有那些口口声声要求皇上充盈后宫,搞得皇上心烦意乱的官员,一样的不敢说话。 一切,都在季连别诺的算计之中。他站在朝堂之上,看着满朝文武百官,心里不禁暗自得意。 华翼要辞去将军之职,宣梧要辞去将军之职,个个哭着喊着,誓死追随少主,誓死追随皇上。 季连别诺大手一挥,斥道:“我要给新皇一个最好的环境,却不是拆他的台。你们这种级别的将军个个都要随我去过山野生活,大唯国谁来保家卫国?” 季连别诺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最后承诺,允许他们年关之时过来相聚。 季连修愁眉苦脸,他认为这是皇帝哥哥对他的彻底报复。 季连别诺语重心长道:“治理一个国家,就好比一个很好玩的游戏,你如何把它变得好玩,让大家安居乐业,那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季连修闷闷地答道:“这么好玩你怎么不继续玩下去?” 季连别诺掸了掸衣衫,一派闲适:“我得去陪你嫂子。” 季连修更闷了:“就知道你们要去恩爱,扔我一个人在这儿。” “你很有条件弄个后宫。”季连别诺越看这小子,越觉得有皇帝样儿。 “你自己怎么不弄个后宫?” “你嫂子就是我的后宫。” “……” 扯不到三句,就会绕到他嫂子那儿去,所以为了他嫂子,他得硬着头皮登基。 还有一个硬着头皮的人,也来找季连别诺了。 眼看季连别诺这就要出宫,她憋不住了。 “皇……”紫罗犹豫着该叫什么好,皇上已不是皇上:“季连少主……” 大家似乎都是这么叫,就这么叫吧。 季连别诺随意地点点头,听她说下面的话。 “季连少主曾经答应过紫罗,要带紫罗去聂印的身边。可还算数?”她心一横,便问了出来。所有的细作,只有她,既没被驱逐,也没被处死。 “算数。当日我说的是,带你到聂印身边,三个月为限,如果他要娶你,你就留下。如果他不要你,你不得以跟在季连夫人身边为由留下,你可记得?”季连别诺声音清冷。 紫罗点点头:“记得。” “那好,明日随我一起去。你是细作这件事,不要告诉夫人,免得让她伤心。”季连别诺看了看她,又想了想聂印,摇摇头。 风楚阳的后事,是季连别诺亲自安排的。一个豪华陵墓,却不敢在上面铭刻“风楚阳”三个字,只怕引起民愤,于是以“褚杨”代之。 这个男人虽可恨,害了他季连别诺的孩子,却以自己的性命救了他的爱妻。 无论如何,他是感激的。于他而言,唯儿才是最最珍贵。 当他去到商城怀远的宅院时,燕唯儿正喝药喝得叫苦不迭,聂印正哄人喝药哄得愁眉苦脸。 一旁跟着起哄的,自然是仲明和齐英。 忍冬举着蜜饯盘子,侍候着夫人。 阿努一阵风似的从这头跑到那头,再从那头跑到这头,自娱自乐。 看到季连别诺远远走来,燕唯儿更加重了苦的表情,其余人等跪下,忙呼“恭迎皇上”。 季连别诺笑道:“这儿哪来的皇上?”让仲明齐英去安排带过来的新十八骑士起居。 他走近燕唯儿,看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唯儿,真那么难喝么?” “不信你试试。”燕唯儿将碗举到他的鼻端,一股怪味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他皱了眉,望向聂印:“你这药里,是什么东西这么难闻?” 聂印傲然道:“自然是好东西,能治病就是好东西。” 季连别诺看了看低头站得远远的紫罗,轻描淡写道:“小五,去安排一下紫罗姑娘的房间。” 聂印答应一声,便兴高采烈地去了。 季连别诺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问爱妻:“唯儿,你觉得小五和紫罗怎么样?” 燕唯儿瞪一眼他:“不当皇帝闲慌了是吧?一个大男人,居然管起人家小儿女的情事来了。” 季连别诺听得好笑:“那你说我要管什么?” 燕唯儿眼睛瞪得更大:“你是不是嫌我没给你生孩子,没事让你管啊?” “……” 季连别诺闭嘴不说话了,反正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也是错。 他的爱妻又在吼了:“怎么?我说中你的心事了?连话都不敢说了?”说完一转身,奔去房间。 季连别诺接过忍冬手里的蜜饯,端了药就追了进房,左哄右哄,算是把这药喝完了。 然后,该他牛气了。他好整以暇,潇洒靠在窗台边,戏谑道:“唯儿,你很聪明。” 燕唯儿一愣:“我本来就聪明,不过,你说话很不怀好意。” 他大手一搂,便将她的小蛮腰搂住紧贴在自己身上,姿势暧昧异常:“你故意跑进来,其实是想引我进房间亲热吧?” 燕唯儿挣了挣,脸红得一如浸在霞光之中:“混蛋少主,放开我,你脸皮真厚。” 季连别诺正儿八经的样子,看着她:“不过,我觉得还是晚上比较好点,这大白天的,让小五他们在外面猜多不好,你说呢?” 很征求她意见的样子。 “谁要和你晚上了?”燕唯儿急了,越挣越紧。 季连别诺很无奈的表情:“唯儿,你怎么这样着急?非要这时候?非要在白天?” 燕唯儿眼眸一转,用手指轻挑地挑起他弧度优美的下巴。然后一路,手指顺着他的衣衫,轻轻地向下。 很挑逗,很酥麻,很……季连别诺骤然呼吸沉重,欲吻上她的小嘴。 燕唯儿趁他心神激荡之际,蓦然跳出他的怀抱,咯咯笑道:“混蛋少主,现在可知道什么叫‘偷不着’?” 她得意洋洋,小脸生动而鲜活,灿如盛放的桃花,带着那种脆生生的娇笑,一下就惑了他的心神。 她朝他眨眨眼睛,然后大声叫着“阿努,阿努”,扬长而去。 爱妻好邪恶。 季连别诺的心还在酥麻,暗呼好险,差点就失去了这个美丽的女人。 江山和美人,他毫不犹豫选择了美人,并且只是这个“偷不着”的美人。 但终是“偷着了”。 像是分别了好久好久,不曾见到。 不止如此,如今的季连别诺不再是皇上,无事一身轻,有的是时间和精力陪在爱妻身旁,将她侍候得妥妥贴贴。 春风入罗帐,桃花朵朵开。 一片姹紫嫣红的景象。 太上皇季连别诺的府坻定在商城怀远,这是新皇季连修一再恳求的结果。 怀远离浩京不算远,这方便季连修事事找太上皇商量。 季连别诺皱了眉头,这小子以前处理起国事来,头头是道,现在大权在握,倒缩手缩脚,前请示,后汇报,事无巨细。 忍无可忍。太影响他陪爱妻了。 他不得不给季连修提出警告:“要是你再敢来烦我,我就只有带着你嫂子躲到山野中去,让你找不着。” 季连修讪讪的表情,完全没有一点皇帝样:“你不在,我总觉得没把握。”开口闭口,也是决不自称“朕”。 “你要什么把握?以前还不是你在管?怎么变成这样了?”季连别诺无奈的神情:“那你说吧,你要什么把握?只要你不隔三岔五来烦我,能尽力的,我一定尽力。” 毕竟人家是皇上了,总不好再把他当臭小子一样的骂。面子,毕竟是皇上的面子。 季连修想了想,郑重道:“少主哥哥要不给我监察文武百官吧,看他们有无失了德行的地方,或是监察我的决断有无错误?如何?” 季连别诺眯着眼睛,良久,笑道:“你就见不得我有点空,我多年为季连家做牛做马,好容易有点好日子过,你就来捣乱。好吧,看来我这新的十八骑士又要开始忙了,这件事,就我们自己知道就行了,别宣扬出去。你们在明,我在暗,做起事来方便。” 季连修一拍手,释然道:“少主哥哥坐镇,我也算舒了口气,这龙椅坐得我难受得要命。季连家的祖训是对的,皇上这个位置确实很讨厌。” 季连别诺心中有些歉然:“把你推上这个位置,是难为你了,不过,我也是看中了你的能力,你实在比我想象的要好。” 季连修信心大增,眼睛亮起来,俊美的脸上,不知不觉有了一丝尊贵的威严:“总之少主哥哥肯不撒手,我就是忙些累些也没什么,谁叫我有个可爱的嫂子呢?” 燕唯儿笑盈盈地端了两碗银耳羹进来:“是在说我么?” 季连修嘻笑道:“不说你说谁?我还有几个嫂子?” 燕唯儿摇摇头,叹口气:“瞧你们这帝王当得,没形没相。”说完,把银耳羹递到季连修手里。 季连修吃也吃了,话也说了,心满意足摆驾回宫。 过不多日,季连别诺率众搬进了新居,奢华宏伟,堪比宫殿。 --------------------------------------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 第一百七十七章、一朵桃花 季连别诺定居商城怀远,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渐渐的,商城怀远变得比浩京还要繁华,众多权贵富商们,纷纷在怀远置业买地,一时怀远的地价炒得比浩京还高。 只是当燕唯儿第一次踏进别院的时候,惊呆了。跟以前住的季连府坻的新居一模一样,卧房,也全套依样搬了过来。 燕唯儿愣愣的,站在窗台向外望去,柳枝随风一摇一摆。就这么闹了一场,没和季连别诺分掉,倒是把他从皇位上拉了下来。 当然,她闹的这一场,不是全无贡献,最起码,无意间,毁掉了纤雪枝精心布置的图谋。 她朝窗外瞥了一眼,见季连别诺正在和紫罗说着什么,一脸严肃。 隐隐地,觉着不对。她察颜观色惯了。 紫罗这次过来,神情不再是曾经那种可怜兮兮的样子,还是很乖巧伶俐,却偶尔露出狡黠的神情。 这是燕唯儿不曾熟悉的紫罗。 在她印象中,紫罗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小丫头,可现在,她觉得很陌生。 不止如此,她的贴身婢女换成了忍冬,紫罗只能徘徊在别院之外。 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么? “韦大小姐,喝药了。”聂印进屋来,端了一碗深黑色的药。 燕唯儿想事情想得出神,没说话,接过药,一口气喝完。喝完才反应过来,这药有多苦。 指着聂印,脸皱成一团:“你,你小子,害我!” 聂印忙将蜜饯捧过来伺候,本来还正诧异,韦大小姐今天怎么表现这么好? 燕唯儿好容易缓过一口劲来:“小五,你这药,我还要喝多久?” “今天喝完,五天后,喝另一种药。”聂印诚实地答道。 “啊?”燕唯儿败给他了。 “我今天进山去找草药,五天就回来。这五天里,你可以不吃药了。”聂印只有治病的时候,跟韦大小姐说话才会如此自信而果断。 燕唯儿捂嘴闷笑道:“去见你的绵儿和羞羞吧?” 聂印英俊稚气的脸上,竟然现出一丝温存:“是该去看看它们了,好久没见,我还怪想它们。” 燕唯儿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恶声道:“臭小子,有本事,你给我带个漂亮姑娘回来,让我帮你好好操办一场婚事。” 聂印摇摇头,很不以为然,这些闲得发慌的所谓的大人们,都在盯着他,茉莉姐姐是这样,韦大小姐也是这样,连季连少主似乎都话中有话。 他长腿一跨,回房作准备去了。 如果能治好韦大小姐,他就算去了一块心病,否则他这一生,都难以安宁。 燕唯儿刚要出门,撞了季连别诺一个满怀。 季连别诺忙扶住她:“摔着没?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燕唯儿暗自好笑:“季连少主,你是不是在想象当爹了?我又不是怀了孩子,你至于这么小心翼翼么?” 季连别诺牵着她的手往外走:“我对你随时都很小心的。” “去哪儿?” “带你见几个人。”季连别诺笑笑的样子,一脸悠然。不当皇帝就是好,有的是时间陪爱妻。 还没走几步,燕唯儿就一声雀跃,甩了季连别诺的手,扑过去:“玉嫂,陈妈……”呀,还有好些人,全是他们以前的家仆。 玉嫂、陈妈自然也是一脸的喜气洋洋,又是行礼,又是亲热。 仿佛一切,又回到了曾经。 是啊,似乎一切,又回到了曾经。 他对她固执的坚守,放弃江山与她携手。他站在熟悉的景致里,夕阳映照着他英俊的脸庞,一如当初,没变。 她任由他牵着,漫步在碎石铺满的林间小道,很长很长的路,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其实,这仍是没有出府坻。 “别诺,你有事瞒着我么?”燕唯儿歪着头,笑笑的样子:“你要是肯坦白,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原谅你,再不离开你。” 是的,这个男子为她放弃了这么多,也许有时,她也该牺牲一下她的固执。 尽管只是猜测,但她不要被蒙在鼓里。 季连别诺想了想:“你指哪方面?若是曾经朝堂之上的事,我没告诉你的,确有很多,但那不叫瞒吧?” 燕唯儿拖长了音调:“季连少主,你要珍惜机会哦……等我自己搞清楚状况,就不那么简单了。” 季连别诺习惯性地皱了眉,停下来看她:“我现在有的是时间和你掰扯,小女人。” 燕唯儿环抱着他的腰:“不到黄河不死心啊?可气的男人!” 季连别诺再想了想:“提示一下,关于什么?” “桃花朵朵开,当然关于你的桃花事件。”燕唯儿咬着嘴唇,眨了眨眼睛。 “我来去只有你这一朵桃花。”季连别诺肯定的声音。他也抱着她,无比亲昵的姿势。 燕唯儿静静地靠在季连别诺的胸口,忽然问:“别诺,你是怎么躲过纤雪枝的媚功?” “怎么想起问这问题了?”季连别诺悠然地靠在一棵大树上。 燕唯儿歪着脑袋道:“好奇呗,听听你有没有失身,要是中了媚功,谁当了你的解药啊?” 季连别诺哑然失笑:“小醋坛子,我在解决一场阴谋,怎么被你说得这么春光灿烂?” 燕唯儿怀疑的目光:“前阵事儿多,还没来得及清理你这些春光灿烂,说吧。” 季连别诺咬着嘴唇,邪气地笑:“知道你忙,忙风楚阳。” “咦,你才是醋坛子!”燕唯儿果断下结论。 “我有说错么?”季连别诺酸酸的语气:“前阵子我都不敢在你面前提这个名字,生怕触痛了你的伤心事。” 燕唯儿像狗狗一样在他身上闻半天:“酸,果然酸。”然后正色道:“他死了,我难道不该祭奠一下么?” 季连别诺存心逗她:“纤雪枝也死了。” 这下燕唯儿抓到了重点:“那能比么?风楚阳是替你救夫人,纤雪枝是害你夫人,这能一样么?” 季连别诺勾住她的下巴,轻轻一吻道:“所以我没和你计较。”仍是那样邪气的口吻,却是深情的目光。 燕唯儿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别诺,你要想把紫罗收房,我不反对。” 这个男人已经为她牺牲太多,如今她吃的这个药有没有用,尚未可知。 若是她不在宫中这段时期,季连别诺和紫罗发生了什么,也是情有可原的。 尽管她会伤心,但是她自问,再一次闹一场别离,一个追一个逃,太没劲儿。 实在,太伤元气。 季连别诺只怔了怔,既没发脾气,也没如她想象的解释,只是不在意地笑笑:“紫罗。” 他本来是想瞒她,不愿她伤心。但是没料到火烧到了自己身上,相较而言,让她知道真相,似乎要好一些。 她是个极爱胡想的人。 冰雪聪明,却从来不是对他。 他淡淡道:“她喜欢小五,不过我看小五不会喜欢她。” 燕唯儿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她是你那天的解药。”这是她唯一能想到,季连别诺会背叛她的理由。 但,竟然不是! 季连别诺低下头来,吻上她的翘睫:“你始终对我没有信心。” 燕唯儿轻轻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她本来是我的随身侍女,但你连我们别院的院子都不让进,我想这一定有蹊跷。” “我不能冒险。她是奉国细作。”季连别诺清冷的声音:“如果小五肯和她成亲,也许一切都不是问题,但显然,她不可能如愿。你是小五愿意用性命去交换的人,我怕她心狠起来,朝你动手。” 燕唯儿心中泛起淡淡的失落,不浓烈,只是淡淡的,终究,茉莉只有一个。 “对不起,我又想偏了。”燕唯儿垂下眼睑。 “是我还没给到你足够的信心。”季连别诺温存得连风都停止了:“唯儿,你不要心里有压力。孩子没有就没有,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我们会有孩子的,别诺。”燕唯儿仰起绽放光彩的脸,从未有过的信心:“我的药已经吃到下一个阶段了,明天小五就到山里采药去。等我怀了孩子,你得把我当宝贝一样供着。” “你不怀孩子,我也把你当宝贝一样供着。” 燕唯儿心里有一丝悸动,为了她,江山都不要了,还想怎样? 桃花朵朵开,他果然只有她这一朵桃花。 季连别诺将云水亭那一场戏码轻描淡写说了出来,最后道:“我喝了一种酒,那酒是回兰国上供来的,传说专治媚功这类邪门歪道。那酒喝了,脑子更加清醒,不会受任何魅惑。” “原来你还是没有信心不着她的道啊?居然还用酒。”燕唯儿悠悠地说。 季连别诺点了点她的鼻子:“你不要以为那种邪门功夫,靠意志力就能解决。她使媚功之时,我看到是你的样子,你说,我如何抵抗?” 燕唯儿娇笑着嘟嘴道:“你不是抵抗得很好么?还非要晚上。”话一出口,便觉掉入陷阱。 季连别诺哪里肯放过这么好的穷追猛打机会:“你上次果真是引我入房间亲热的。” “混蛋少主,你再给我说一次!”燕唯儿恶狠狠地吼。 阿努见状,也恶狠狠地吼,却配了晃得眼花缭乱的尾巴。 季连别诺倾过身来,用低不可闻的声音暧昧道:“我觉得,还是晚上好,大白天的……” 他的嘴唇覆盖在爱妻红艳艳的唇上,那么香甜的味道,那么灿如桃花的容颜…… ----------------------------------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 第一百七十八章、最幸福的男人 聂印出去采药还没回来,才到第三天,燕唯儿就感觉身体有异。 她自己懂医,本来敏感得多。但曾经太多次失望,让她不敢确定是不是真的怀上了孩子,怕胡说了,让季连别诺空欢喜一场。 什么事都可以拿来开玩笑,唯独这个不能。 夜深人静,季连别诺睡着了,呼吸很均匀。 燕唯儿从他怀里悄悄脱身出来,下了床,蹑手蹑脚。刚将烛火点亮,坐到大铜镜前,就听见季连别诺浑厚而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这大半夜的,你不睡觉,照镜子做什么?” 燕唯儿穿着寝衣,长发披散在腰间,身子单单薄薄。她掩饰着心中的喜悦,故意装作随意的样子:“睡不着,起来看看自己长得有多好看。” 她不敢说是想自己给自己把把脉,确定一下。事实上,从来医不自医,她哪能真的准确地给自己把脉? 但是她耐不住喜悦,固执地要起来折腾一番。 季连别诺下床来,将她抱上床榻,用锦被将她包起:“这天气很容易着凉,大晚上的,起来照镜子,想起一出是一出。” 燕唯儿双手绕上季连别诺的脖颈,粘道:“你说,如果我们以后真有孩子了,你希望是个儿子还是女儿?” 季连别诺想也没想便答:“都好。” 燕唯儿被这种话题弄得一脸兴奋:“我觉得生个儿子吧,长得跟他爹爹一样好看。”说着,她用手描绘着他的脸,很没天理的容颜,那时他还是她的仇人,便被这张好看的脸魅惑了去。 季连别诺有些敷衍:“都好都好。”他不敢在这个话题上表现得太兴奋,不然敏感的唯儿会认为他多希望有孩子。 当然,他确实希望有孩子,他和唯儿的亲生孩子。 他吹灭了烛灯,只余下月合的光,幽幽的。 他搂紧单薄的爱妻,躺下来:“你现在要把身体养得胖胖的,以后我们就会有孩子。”他宽慰着她。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互相如此宽慰。籍着聂印带来的零星希望,无限放大。 他的心是安定的,听天由命。 却害怕曾经那场倔强的分别。 她让他写休书的情景历历在目,这个女子,一直是执拗而令人心颤。 燕唯儿蜷缩在他的怀里,捡了个由头,说是要去探望虚梦华。 从那一刻,她便盼着天亮。 那种心情,复杂而激动,但,却不敢明说。 其实哪里用得着非去探望虚梦华?早晨天刚蒙蒙亮,她就起了床,仍是蹑手蹑脚。 虚梦华住在浩京。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她犯了愁,蓦地灵光一闪,忙奔出屋去找玉嫂请大夫。 这怀远的大夫,疑难杂症治不好,难道怀没怀孕都查不出来? 玉嫂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夫人,您先去房里躺着,我这就去请大夫,您可别凉着了,要是您现在怀着小少主,那更精贵了。” 燕唯儿听得好笑:“唉,怀没怀上还难说,玉嫂,你先去把大夫请了来再说,别让少主知道。” 太上皇的头衔叫来太唬人,大家都叫回了少主。这对大家来说,是一种习惯,对燕唯儿来说,是一段时光的见证。 大夫很快就来了,别说早晨天太早,就是半夜,叫来也得来。这是修了几辈子才有的福分,能给这样的大人物请脉。 喜脉!一个多月的时间。 燕唯儿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捂着嘴,半天都无法出声。 上天终于眷顾她了么? 盼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伤痛了多少个日日夜夜。 此时季连别诺已经走了进来,醒来就看不到唯儿,四处找她不见,听家仆说,在书房。 大清早的,跑书房去干什么? 燕唯儿看见他进来了,抑制住狂跳的心。先是满脸喜悦地打赏了大夫,然后着玉嫂送大夫出门。 很有点千恩万谢的样子。 玉嫂如何不知?有小少主了!她同样喜悦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直把大夫送到大门口才折了回来。 季连别诺一丝诧异:“刚才那人是谁?” “大夫。”燕唯儿狡黠地眨着眼睛,拖了他回房。要好好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一直憋了大半晚上,觉也没睡,就是为了确定这件事。 “你不是要去看师叔他们吗?这会子又不去了?”季连别诺不解,蓦地颤声道:“是不是你哪儿不舒服?还请大夫?你自己不是懂医么?” “医不自医。”燕唯儿卖着关子:“我得休息,不去看师傅他们了。别诺,我昨晚一夜都没睡着呢。” 房间里,香飘四溢。 燕唯儿指挥着季连别诺:“快去,让忍冬把房里的熏香给我撤了,虽然我查过里面没有麝香,但保不齐有什么,快快。” 季连别诺狐疑地,小心翼翼:“唯儿,你的意思是,你有了?” 燕唯儿踮起脚跟,狠狠亲了一下他的脸颊:“是的,我的少主大人,你要当爹啦!所以你现在得把我当宝贝一样供着。”她歪着头,笑嘻嘻的:“还不去!快把香给宝贝撤啦!” 脆生生的命令,那么娇憨。 季连别诺有些发蒙,蓦地往门外奔,扯开喉咙喊:“忍冬!忍冬!”跑了几步,又折回来,一把抱起燕唯儿放到床上:“你别动,好好歇着,一步都不要动。” 他又奔出门去,扯开喉咙喊:“忍冬!忍……” 忍冬吓得脸都白了:“少……少主……您叫我?” “快快快!把房里的熏香给撤了!” 忍冬手脚并用,把房里所有凡带香料的东西都撤掉。不止她忙,其余别院内全部家仆都忙得不可开交。 整个院内,不允许有丁点脏的东西,要保持空气清新。厨房里更是忙成一团。 看见燕唯儿下地,季连别诺便心惊胆颤奔了过去扶着:“你要干什么?” 燕唯儿笑咪咪的:“这件事非得我亲自来,谁也替代不了。”说着,她方便去了。 呃……这件事,确实得她亲自干,别人代劳不得。季连别诺无奈地摸摸头,像是又回到了青涩岁月,做什么都手忙脚乱。 可是,他要当爹爹了。 他和唯儿的孩子。 应该很久之前就有的喜讯,那时也许不会如现在这般紧张。这像是千辛万苦才求来的喜讯。 聂印这小子,还真有点本事,当然,他认为,在这件事上,他自己出力更多。 他眸色里,掩饰不住喜悦的颜色。 燕唯儿一夜没睡,如今又喜悦了半天,看着所有人都在围着她转,忽然安静又踏实,沉沉睡去。 这一觉,是她近年来,睡得最踏实的一次,连一个梦都没有。 醒来时,季连别诺便守在她的床边,静静地看着她因睡眠充足而变红的脸颊。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眼睛都不舍得闭一下。 她一醒来,便和他的目光胶着起来,静静的,一如曾经某个早晨。 相濡以沫。 心里是满满的幸福。 无法用言语描述,所以只是静静地目光胶着。 久久,久久,是她先开的口:“诺,我们有孩子了。” 季连别诺哽咽地点点头,用手拨了拨她的发丝:“唯儿……” 他想说,他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但这已不用说出口,谁都知道,谁都知道。 她抬手描摹着他英俊的容颜,笑得那么温存妩媚:“我希望孩子长得像他的爹爹,眼睛,鼻子,嘴,都像都像,因为他爹爹的一切,我都喜欢。” 季连别诺封住了她的小嘴,轻柔而细腻,像一缕春风,悠然吹过,清甜芳香。 时间不长,他便放开了她:“你等等,玉嫂炖了鸡汤,你补补身子。”说完他便出门去了。 何止是鸡汤,一堆补身子的食物,若不是她以等聂印回来再说,还不知道这些东西能不能吃为借口,恐怕非得撑死。 季连别诺头一次当爹爹,当然是这么紧张的,完全没有经验啊。 等以后多生几个,他就很有经验了。燕唯儿幸福地想着。 只是,怀孕期间,要和阿努分别一阵了。怎么办? 此时阿努已被关在门外。 季连别诺进房的时候,阿努便伸长了脖子,可怜兮兮地朝里看。 季连别诺蹲下身子,跟它说话:“阿努,你要听话,等唯儿把孩子生下来,你再和她亲热好么?” 阿努委屈地望他一眼,没精打采地趴在门边,怎么赶也不肯走。 燕唯儿心里难受,却不敢拿这事开玩笑,只得忍着,也和阿努一样,伸长了脖子去看。 季连别诺进来,关了房门:“阿努这时的心情估计和那时你要跟我决别是一样的。” 燕唯儿掀开被子,要下床:“我只看它一眼,不碰它就好。” 季连别诺没阻止。 燕唯儿打开门,站在门口,和阿努一步之遥。 阿努立时站起身,尾巴摇摆起来,很讨好的样子。 燕唯儿微笑着,刚将手伸出去想揉揉它的头,便把手缩了回来,语气温和:“阿努,你要原谅唯儿,唯儿不是不要你啊,是因为唯儿要生小宝宝了,你自己乖乖的玩,好吗?” 阿努站在暮色中,仍旧摇着尾巴。 燕唯儿继续微笑着说:“那一年,我差点遗弃了你,是我不对。但我后来有回来找你,我看见你朝我跑来的时候,我当时发过誓,这一生都不会再遗弃你,阿努。” 暮色温柔,阿努站在门口,从它认定她是它的主人,就从未离开过她。 如今也是一样,它继续快乐地摇着尾巴。 -----------------------------------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 第一百七十九章、怪异女子 聂印去采草药的前一天,燕唯儿曾经戏谑过:“臭小子,有本事,你给我带个漂亮姑娘回来。” 结果,聂印回来了,果真带了个姑娘。漂亮不漂亮另说,反正是个姑娘。 彼时,燕唯儿正坐在桃花树下晒太阳,季连别诺陪在一旁,阿努也安静地趴在远处。 聂印一身血污,从未有过的戾气。面容仍旧少见的英俊,却去了幼稚之色。 眼神,怒气冲冲。 他身材很高大,远远走来,手里拎了个什么东西,等走近了,燕唯儿才发现,那是个人,是个女人。 却,很怪。 聂印将这女人随手扔在地上,像扔块抹布一般嫌弃。 燕唯儿眉心深皱,仔细打量被扔在地上的女人。很奇怪的打扮,说不出来她穿的什么,只看出里面穿的一件白色衣服,露了一截在外面,上面也沾满了血。 头发很简洁地束着,露出一张漂亮的脸。但那种漂亮,也是一种很奇怪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脚上,是一双像靴子一样的靴子。 跟他们所有见过的靴子都不同,非言语可以形容。 燕唯儿讶然道:“小五,不要告诉我,羞羞把皮脱了是这样?” 她当然是在开玩笑。 聂印这些年,捡了无数的猫狗,鸡鸭,鸽子,猴子,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但从没捡过女人回家,并且还是这么怪的女人。 聂印冷着脸道:“我恨不得把她杀了!” 燕唯儿从未见过聂印脸上那种狠戾,正要说话,却见地上的女子骤然缩成一团,全身颤栗,两只手握成拳头,手上青筋爆起。十分吓人。 那女子猛地怒喝一声:“以为换几个场景,就想让我说出来,做梦!”说话的腔调,也是奇怪的,尽管字正腔圆,但肯定不是大唯国的人。 聂印抬起脚,想朝她踢去,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气忷忷地:“这疯女人把我的绵儿伤了。” “怎么伤的?”燕唯儿看见聂印口中的“疯女人”全身颤栗成一个筛子,十分可怜,想不出,她能怎么伤了一条传说中的蟒蛇。 “不知道用什么伤的,没看出是什么东西,反正是暗器。”聂印说起来,便气得要死,从怀里掏出个黑亮的物什,一头尖,有个小黑洞,另一头稍宽,中间还有个小圈,圈里有个可以扳的东西,一扳,就听到咔的一声。 饶是季连别诺见多识广,拿在手里把玩了半天,也摇摇头,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 那女子蓦地仰起脸来,凶恶地吼:“还给我!”她的眼睛迷离而痛苦,眉目却出奇的清秀,谈不上倾国倾城之姿,却绝对有着不一般的奇怪魅惑之处。 就算此刻如此狼狈,也丝毫不能掩饰某种……说不出来的清秀妖娆,甚至妖娆里带着冷漠,无比奇异。 燕唯儿有些不落忍,指着地上蜷成一团,却曲线优美的女子:“先给她治治伤,你看她……” “我恨不得她死。”聂印没好气的样子。 燕唯儿悠然道:“你要恨不得她死,就不会带她回来了。去,别孩子气了,人家到底是个姑娘……虽然这姑娘有些怪……我还以为是羞羞脱了皮变的呢。” 仍是开着玩笑,却被那女子的疼痛劲儿震得心惊。 聂印冷哼一声,淡淡道:“疼死她。” 燕唯儿从未见过聂印这样子,明明就是个心地善良的男子,现在偏要表现得如此薄情。 聂印上前一步,朝燕唯儿道:“韦大小姐,我先替你请个脉。” 燕唯儿站起身,打个呵欠,笑嘻嘻的:“小五,我困了,要回去睡觉,你先带你的假羞羞去治伤,别担心我,等我醒来告诉你个好消息。” 聂印还要说什么,季连别诺一伸手,拍在他肩膀上:“谢谢,小五。” 聂印愣愣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被谢了。顺手在疯女人的背心点了几个穴位,渐渐地,她变得安静下来。 他顺手一捞,如同捞几把稻草在手,就那么把那女子弄回自己住的别院去了。 季连别诺扶着爱妻,小心翼翼回房间:“我得想想紫罗的出路了。” 燕唯儿在床上,半躺着:“你的意思是,小五会喜欢他嘴里的‘疯女人’?” “你不觉得小五跟当年的我有些像吗?”季连别诺温存的目光看向爱妻:“那时候我有多恨燕家,一心只想折磨你,恨不得你死,可是每次只要你茶水不进,我就会彻夜不眠地照顾你,还不许你死。” 燕唯儿狡黠一笑:“混蛋少主,听你这口气,我还得感谢你啰?” “谁要你感谢,你给我好好生孩子就对了。”季连别诺眸色温柔,一路走得多辛苦,才能到此刻的旖旎光景?聂印那小子,有得苦头吃了。 燕唯儿埋怨的口气,却一脸的明媚:“母凭子贵啊,认命吧。”她伸出手臂,索求着季连别诺的拥抱。 季连别诺坐到床边,轻轻搂着她:“你说,会是哪一次有的孩子?温泉那次?” 燕唯儿咯咯笑起来:“才一个多月呢,怎么会是温泉?唔,有可能是‘偷不着’那次。” 季连别诺也笑:“本事了你,偷不着你都能怀上孩子……” 什么时候,燕唯儿已经伏在他怀中睡去,睡得很沉。这两天,她无比嗜睡,仿佛要把前两年的彻夜不眠全都补回来。 季连别诺轻轻将她的身体放平,替她盖上被子。窗外一片芬芳,日头在天空中肆意挥洒着阳光。 聂印总算知道为什么被尊贵的季连少主感谢了,得到韦大小姐的喜讯之后,兴奋异常,立时调整了食谱,药方,对一众家仆交待得细致完整,生怕漏掉任何一项。 他风里雨里,忙得不可开交。 燕唯儿当然是重点保护对象,一个多月,十分容易出问题。还有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时时发作疑难杂症,最要命的是,他只能在这女人每次发作时,给她减轻痛苦,并不能彻底根除。 再加之绵儿又受了伤,他还得跑到山中去给绵儿治伤。 聂印本就跟阿努亲近,这下更是把阿努堂而皇之带在身边,只是每次回家时,阿努都是第一个冲去找燕唯儿的。 阿努念主,这是谁都知道的事。 过上七八个月,阿努出乎意料地跟另一个女子也亲热起来。 那女子便是聂印带回来的疯女人。 人家不止不疯,比谁都眼神清澈。 只是,冷漠异常。 怪异无比。 燕唯儿遣人送了一堆女子服饰过去,都被她拒绝了。据说她拒绝的时候,目光漠然:“以为换几个布景,穿几件古装,找几个演员,就能骗我?”尾处,是一声冷哼,冷至骨髓。 仍旧我行我素,穿着一身黑色怪衣,内里露出一小截白色衣服。头发仍旧简单束起来,没有一点花哨。 一双皮靴将她的长腿衬得修长笔直,全身的线条紧绷,优美到令人不敢直视。 这尤其令紫罗不满到了极致。紫罗没能让聂印娶她,却想方设法留在了聂印身边打下手帮忙。 燕唯儿有时开玩笑:“冷情少主,那个女子才是你的妹妹,和你如出一辙。”她因为怀了孩子,活动的范围狭小,是以并未见过那女子几面,但莫名有着好感。 季连别诺不以为然道:“我比她好多了,我的心是热的,她的心都像是死的,完全没有温度。” 燕唯儿不信邪,挺着个大肚子就看热闹去了。她总觉得,越冷的人,内心越热。 彼时,正看见那冷漠的女子昂着头,一脸不屑:“77e25毒素是什么,你作为医生会不知道?还来问我?哼,演得真像。” 聂印也冷笑一声:“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看见忍冬远远扶着燕唯儿走了过来,走路走得十分不便。 聂印长腿一迈,大步走上前来扶住:“韦大小姐,有什么要吩咐的,差人来叫我一声,何苦自己跑一趟?” 燕唯儿也可能是身子比较单薄的缘故,肚子比一般人都大,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那冷漠女子又是一声冷哼:“幼稚,还韦大小姐!” 聂印毛了:“说谁都可以,但不能说韦大小姐!“上去就欲动手。 那女子一个转圈,长腿扫来,只差一点就踢到了聂印的身上,束发也跟着转圈,比了个双拳紧握在胸的姿势,目光无尽凉薄,竟看得燕唯儿打个冷颤。 聂印咬牙切齿道:“等你发作的时候,疼死你,我要是救你我就不姓聂!” 冷漠女子挑了挑眉,冷笑:“那姓什么?跟你上级姓安?”说完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皮靴噔噔噔,踩得楼都抖三抖。 燕唯儿咋舌:“你们平时就这样过的?”听季连别诺拿这两人对比之前他们的初遇时光,还以为这两人朝夕相对,怎么也能产生一丁点的情愫,现在看来,倒像是成了仇人。 紫罗乖巧地走过来请安:“夫人,可还记得紫罗?” 燕唯儿点点头,轻声道:“紫罗,很久不见了。” 紫罗低头,黯然退去。 深冬的风,吹得人浑身冰凉。 燕唯儿坐下,随意问道:“小五,可有娶妻打算?” 聂印怔了怔,现出一丝赧然的神色:“在你们眼里,我不还是孩子么?娶什么妻?” 燕唯儿望了望紫罗的背影:“你觉得紫罗怎么样?” “还好韦大小姐下个月就生产了,生了你就有事做了,不用闲极无聊说这些有的没的。”聂印闷闷的。 燕唯儿笑骂道:“你小子出息了,我关心你,你居然说我无聊。” 聂印孩子般地笑了,对忍冬道:“走,扶夫人回房。”他高大的身影扶着韦大小姐,略微弯着腰,扭头,对上远处一双冷漠的眼。 ------------------------------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 第一百八十章、别诺与唯儿 燕唯儿怀上孩子,比一般女人不易,就连怀了孩子后,也比一般女人要困难得多。 从怀孕之初就开始吐,吃啥吐啥,本来身体就弱,还根本无法进食。这还不止,她的肚子也比一般女人的要大,聂印交待,每日至少要保持一个时辰的散步,决不能整日躺在床上睡觉,否则以后很不好生产。 散步一个时辰,这并不是多困难的事,但她的腿肿起来,皮都绷得亮亮的,看得季连别诺心疼得要命。 每当燕唯儿嚷着,这次没有经验,等下次就要好得多时,他总是闷闷地回答:“我要早知道会这么辛苦,这次也不让折腾了。” 季连别诺每天陪爱妻散步,直从春天散到了冬天,风雨无阻,以前没时间陪她,如今国安家定,他便把一切时间都用在陪伴爱妻身上。 夏天的时候,除了散步,还会带着燕唯儿到大片大片的荷塘中去,摇一曳方舟,享一片清凉。 舟刻意做得宽大,垫了软软的靠背,厚厚的坐垫,颜色清雅,十分舒适。 燕唯儿很嗜睡,常常在舟里和季连别诺唠着家常就睡过去,醒来时,总是偎在他的怀里。 有时醒来,已是星空密布。 她讶然道:“别诺,你怎么不叫醒我?” 季连别诺嘴角便勾出一个温存的弧度,说不出的缠绵:“我和孩子在看星星,你睡你的,互不干扰。” 燕唯儿睡醒了,精神特别好:“别诺,你现在哄我是一套一套的,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瞎说?” 季连别诺笑笑,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然后大笑,笑声穿透荷叶,一层一层,荡漾开来。 季连别诺每天都亲自用聂印弄的草药兑水,给燕唯儿洗脚,一洗就要洗个把时辰,边洗边揉捏。 玉嫂实在看不下去了,几次自告奋勇道:“少主,您这双手可不是干这个的,让我来吧。” 燕唯儿也心中歉然:“别诺,不要洗了,要不你给我念念有名的游记或是传记吧。” 季连别诺头也不抬:“等洗好了再念。”又对玉嫂道:“玉嫂,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夫人辛苦,等孩儿生下来,到时说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孩儿对我就不亲了。” 他的歪理越来越多。 所有女人都羡慕不已,季连微雨是,茉莉也是。 夫君楷模在此,而且是传说中的冷情少主,谁不心中称奇。 季连微雨的计划落了空,本想把自己的孩儿送给哥哥,如今人家有了,也就不需要她的了。 她讪讪地跟宣梧道:“那咱们就自己留着吧。”语气似乎还很不乐意。 宣梧听得又好笑又好气。 季连别诺怕燕唯儿怀孕怀得日子难挨,总是热情招呼,呼朋唤友,甚至让他们带着妻妾来。 男人们把酒言欢,但季连别诺滴酒不沾,理由是怕酒味会把爱妻熏着。这些男人如今或是将军,或是重臣,均是从季连别诺当少主时一路跟来,自然都懂得这位冷情少主是如何宠爱娇妻,无人有异议。 女子们围着燕唯儿,吱吱喳喳,说着自己当初的怀孕经验,如何如何,从怀上孩子直说到夫妻之乐。女人们的闺房话,当然是春光灿烂的,飘出来一阵一阵的笑声。 不过燕唯儿是个本能爱察言观色之人,才那么几个来回,就基本能看出,哪些妻妾关系表面和谐,私下暗斗,哪些是表面爱斗,私下也暗战之人。 妻妻妾妾,女人之间,总会有那么些劲儿在拧。 又是大雪纷飞的冬季,快至年关了。屋外大雪,屋内却是温暖如春。 燕唯儿坐在床榻上,正和忍冬玩算命,几个铜板那么一扔,像模像样。忍冬是聂印后来买回来的小丫头,当然不知这几个铜板的神奇之处,只当夫人闷得慌,随便玩玩。 季连别诺拿了一卷书,坐在一侧看,神情十分专注。 燕唯儿左看看,右看看,嘟嘴道:“怎么算不出来呢?居然看不出是男是女……” 忍冬歪着头,问道:“夫人,你在算小少主是男是女么?” 季连别诺放下书,忍不住笑道:“忍冬,说话要过过脑子,什么叫小少主是男是女?小少主能是女孩么?” 忍冬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是没过脑子……要是女孩就该是小姐了。” 燕唯儿全没听见这两人的对话,仍是低着头:“怪了,怪了,真没看出来。” 季连别诺走过来,摸摸取暖的手壶:“忍冬,去给夫人换个热的。” 忍冬答应一声,飞快去了。 季连别诺搓着燕唯儿的手:“天意是让你最后才揭晓答案,那样会有惊喜。” 燕唯儿热烈地望着季连别诺,眸光里有着曾经不一样的温柔:“别诺,女儿会给你惊喜多一些,还是儿子?” 季连别诺捏捏她的脸颊,宠溺道:“你平平安安的,就是最大的惊喜了。只要是你生的,我都爱。” 燕唯儿被鼓励得一脸得瑟,张开双臂要抱季连别诺,却实在太困难了,她的肚子实在是挺得不像话。 季连别诺俯身轻轻搂她一下,也只敢轻轻的。 燕唯儿摸摸大肚子,笑得张狂:“别诺,你说这大个儿,会不会一生出来就喊‘爹爹抱’?”她问得似乎还挺认真,最近被养胖了的脸,泛出美丽的光泽。 季连别诺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就你最爱幻想。不过,说起来,我倒是希望生个女儿,跟她娘亲一样美……” 燕唯儿蓦地脸红起来,唉,这男人,要不要这么直接? 忍冬跑进来,将温热的手壶塞进夫人手里,默默退了出去。 燕唯儿随口一问:“为什么茉莉很久都不来看我了?她这阵在忙什么?” 华翼在怀远也置了将军府坻,燕唯儿怀孕初时,两夫妻还常带孩子过来走动,陪着聊天。甚至有时,茉莉干脆就住在怀远,要不是有孩子需要照顾,估计立时就要过来侍候生孩子的事。 也正好,华翼娶的小妾陆氏也是怀远人氏,相当于举家搬迁,把这当成老巢了。 只是,老巢倒是筑好了,人不见了踪影。 季连别诺支支唔唔道:“呃……我赶明儿派人去请她……” 燕唯儿更加狐疑:“有什么事瞒着我么?” 季连别诺就怕问这事:“等生完孩子就告诉你,免得你担心,好不好?” 燕唯儿提高了嗓音:“别诺,你觉得我能挨得到生完孩子再听?” 她仍是固执的,看着季连别诺的样子,更是心慌意乱。拗起来,十匹马都拉不住:“你要不告诉我,我自己去看。”说着,就要起床下地,此时,她的脚还肿得皮肤逞亮。 季连别诺吓坏了:“你坐好你坐好,小祖宗,我怕了你。”他先将她重新安抚上了床,盖好被子:“我先说,你不能急,其实现在都过去了,没多大的事。” “我不信。”燕唯儿脸色都变了:“季连别诺,你莫要再哄我。你说吧,我会好好的,我也紧张我们的孩子。” 季连别诺握着她的手,不断搓揉:“华将军家里,是发生了些变故,你看,他最近都没时间来我们家。” “拣紧要的说。”燕唯儿急死了。 “你看,我历来就说,妻妻妾妾的,没什么好……”季连别诺还在蜿蜒曲折。 但燕唯儿立时就从这几个字中,明白是茉莉撒下的因,尝了自己种的果:“她被华翼的小妾欺负了?” “明着不敢。”季连别诺很肯定。 “那就是暗来了?”燕唯儿头大如斗,再怎么说,茉莉也是皇上亲封的一品夫人,又是华将军的正妻,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在她的记忆里,一向是正室欺负小妾,一如她的娘亲。 “华将军不是有两个小妾吗?一个被纤雪枝的人害得小产,性情大变,心就有些狠了;那另一个小妾,就是家住怀远,后来娶的陆氏。华翼对茉莉本就不同,这两人已眼红多时,一算计,便给茉莉下了药。好在家仆们都向着茉莉,认准茉莉才是主子,发现得早,报了华将军,茉莉才捡回一条命来。”季连别诺本不愿说这些,但如今被问了,却不得不说出来。 他早就说过,家中妻妾成群,定非好事。 燕唯儿抬起明眸,黯然神伤:“茉莉真的没事么?” 季连别诺安抚道:“她没事,在家养着。你乖乖的,先把孩子生下来,我们一起去看她,可好?” 燕唯儿点点头:“那两个小妾如何处置的?” “当时华翼看见茉莉昏迷不醒,急疯了,提剑就把两个女人给杀了,后来两家的人都闹着要告官府,新皇执政的最大力度便是法治治国,将军杀了人,与庶民同罪……”季连别诺寥寥几句,却如何能勾勒当时的惊心动魄? “后来呢?”燕唯儿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华翼的心,最起码一直拴在茉莉身上,怎么也不能让他死啊。 “新皇微服私访,偶然碰上了这事,把人证物证一摆,那两个女人害命在先,又让华翼给各家赔了点钱,这事儿就算这么过了。”季连别诺微笑道:“季连修这小子,还算不错。” 燕唯儿放下心来,轻轻将头靠在季连别诺身上,喃喃道:“看来,一个家是不能妻妾太多,容易争宠。” 季连别诺抚了抚她的脸:“我们唯儿不用担心这样的问题。” 燕唯儿心头说不出来的平静和幸福,这个男人可真好,而他的好,只对她一个。 她的别诺,他的唯儿。 真好! ---------------------------------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 第一百八十一章、血色残阳 两年后。秋天。 血色残阳,勾魂夺魄,在黑夜来临前,极尽艳丽之姿。 书房中,秦三公子游历归来,正翻查帐目。柯大管事及大嫂尤氏都站在一侧,对其作详尽报告。 秦三公子的额上冒着细密的汗,不知为何,视线渐渐模糊。 他运了运真气,察觉体内真气乱窜,暗道不好,将翻册的手摊在眼前,蓦然眼前一黑,竟完全看不见东西。 他沉声道:“柯大管事,你看我掌心是否发黑?” 柯大管事仔细倾身一瞧,其掌心果然发黑,颤声道:“是……” 秦三公子此时反倒不慌乱,顺手封了自己身上几处穴道,低声道:“大嫂,麻烦你在书架第二层暗格里把一个盒子给我找出来,要快。” 尤氏知大事不妙,忙答应一声直奔书架。 秦三公子再道:“柯大管事,把这个盛银耳羹的碗封存起来,别让人碰。立刻将厨房的一干人等全部抓起来,再有,别让任何人靠近这间书房。” 柯大管事立刻就要急奔出门,又被秦三公子叫住:“立刻差人前往季连府,找别诺和唯儿。快!” 尤氏已找到个锦盒,忙递给秦三公子:“三叔,可是这个?” 秦三公子已然看不见,手胡乱抓了一下,尤氏心中一沉,忙将锦盒递到其手中。 秦三公子随手打开锦盒,里面有个精致药瓶。他倒出里面最后一粒“凝露丸”,直接吞下。 尤氏早已将水送到其嘴边:“三叔,喝水。” 秦三公子面露感激,喝了一口。“凝露丸”一吞服,立时压制了真气乱窜,“凝露丸”用来清除体内的毒素虽有效,但并不能在毒药最盛之时解毒。它毕竟不是解药。 秦三公子只能靠它拖得一时半刻,等季连别诺和燕唯儿的到来。 尤氏将秦三公子扶至书房用来休息的卧榻躺下。 彼时,秋风秋雨愁煞人。黑夜吞没斜阳,竟引来了潇潇秋雨,连绵不绝,打得屋外的屋檐都噼哩啪啦。 家仆掌灯,将书房烛火燃亮,退下。 季连别诺手握卷册,对吴越道:“那批修建河堤的银两,可已查实?” 吴越道:“确已查实,在付大人的府坻搜出来打有朝廷印记的官银,这批银子正是皇上拨来修建河堤的银两。属下将实情如实禀告华将军,他已带人将付大人府坻重重包围。” 季连别诺满意地点点头:“皇上这两年,为保百姓平安,大力修建河堤,不知花了多少心思,这些狗官就是这么忠心耿耿对待皇上的爱民之心。” 吴越感同身受,气愤异常:“皇上连寝宫都不愿另建,只是命人进行修葺,无非是想将国库的银子,用来造福百姓,增加国力,结果……边关的长城修了一半,又停了工……” “这年初不是才拨了银两么?”季连别诺眉心深锁。 “属下正在查那个叫陈儒生的监察,别给我查到他私吞官银,否则必叫他满门抄斩。”吴越恨恨的声音。 季连别诺微笑道:“你看,你这性子太急了,实在不适合为官。” “属下只愿跟在少主身边办事。”吴越一脸诚恳。 季连别诺道:“去吧,一切都要有真凭实据,不可冤枉一个好人,也不可放过一个贪官。” 吴越抱拳,正待退下,只见家仆慌张来报:“少……少主……不好了……” 一个清脆优美的声音响起:“少主好得很。”跨进门槛的当然是季连别诺更见美艳的夫人,正笑盈盈地望着夫君。 “何事慌慌张张?”季连别诺放下手中的卷册,迎上夫人,低声道:“孩子睡了?” “好容易哄睡着了,累死我,这两个小家伙皮得要命。”燕唯儿提起来就头大如斗,晕头转向。 家仆才不管这两夫妻讲悄悄话,忙提高声音道:“秦家派人来报,秦三公子中了毒,请季连少主和夫人走一趟。” 两夫妻脸色微变,异口同声道:“不早说!” 家仆十万分委屈的表情,心道:你们夫妻光顾着亲热,我哪来得及早说……讪讪地退下。 燕唯儿一听秦三公子中毒,脸色骤变,无法冷静:“快,快,我要去救秦三哥哥!” 季连别诺沉着冷静,吩咐道:“吴越,带人立刻将小少主和小姐送到华将军府上,让茉莉夫人照顾着。忍冬也一并送去。” 吴越答应一声,立刻就消失在书房。 家仆也异常机灵,又来报:“少主,夫人,马车已准备妥当。” 季连别诺望着屋外雨越下越大,对燕唯儿道:“马车怕来不及,要不要骑马在雨中奔驰,感受一下秋雨?” 燕唯儿猛点一下头:“极好!” 两夫妻携手没入下着雨的秋夜。 一匹通体黑亮的骏马奔驰在雨夜中。马背上,季连别诺紧紧搂着娇妻,雨点打在身上脸上,浑然不觉。 夫妻两人都心情紧张,一路无话,只是在心里想着,秦三公子是他们最好的朋友,决不能出事。 聂印带着那怪异女子和阿努,去了灵国,否则他才是解毒的最好人选。 狂奔了一个多时辰,便到了秦家宅院,柯大管事早已等在宅门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近年,秦家也在商城怀远住了下来,是以距离并不算太远,否则就是再有能耐,远水解不了近渴,怕是要出大事。 两人浑身湿透,谢绝了柯大管事换衣服的提议,直奔书房。 书房外,派了好些人把守,不允许闲杂人等靠近。老爷夫人当然被蒙在鼓里,要知出如此大事,恐一口气上不来,更要乱成一团。 进入屋中,燕唯儿立刻就扑到了秦三公子的卧榻边,伸手搭在他脉上。 尤氏递过来干毛巾,让二人擦了把脸,又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露出忧色:“三叔似乎双眼看不见东西了。” 燕唯儿摇了摇秦三公子,对方毫无反应。 燕唯儿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轻轻插进秦三公子身体,立时,银针黑了个透。 季连别诺哑声道:“怎样?有得救吗?” “还好他先封住了身上的穴道,又吃了十分珍稀的解毒丸,否则此种剧毒,只要一发作,应该是立时身亡,根本拖不到此刻。”燕唯儿在屋中走来走去,晃得人眼花,一地都是她身上滴下的水:“柯……大叔,麻烦你立刻把秦府上下的人全都给我召集到大堂,老爷夫人就不要惊动了。” 柯大管事立刻去办了。 尤氏拿来两身干净衣服,让季连别诺和燕唯儿分别换上。 燕唯儿在秦三公子的身上遍扎银针,然后和季连别诺来到大堂。 大堂里,气氛死沉死沉,没有人敢说话,都低着头。 老爷夫人没来,身份最高贵的,当然是秦老爷的几房小妾。 几位夫人坐在椅上,喝着茶,倒不是真的想喝茶,无论如何,都要摆个身份的样子。 越是作妾,越要摆样子。更何况,深更半夜都歇下了,却被叫来这里,委实心里不情不愿。 但显然,季连少主及夫人一来,她们就算装样子,也有些心虚。 曾经的皇上皇后,何等威严。 没有季连家的庇佑,他秦家能有此时此刻的风光? 当仁不让,季连别诺及夫人坐在了首座上。燕唯儿迅速扫了一遍众人,清了清嗓子:“深夜将大家召集而来,当然是有要事。你们秦家主事,如今中毒在身,在座各位人人抹不开嫌疑,我今儿就是要在此查个水落石出。” 此言一出,炸了锅。 燕唯儿站起身来,目光冷然,声音像是从牙齿缝里逼出来的:“谁要被我查出是凶手,不要怪我心狠手辣!”再不是脆生生的娇俏,一如地狱中传出的声音,带着寒凉。 眼睛再随意扫了一遍众人,心下已有计量。 季连别诺只是坐在椅上,看着燕唯儿冷冷的表情,不是清冷,是肃杀。 她善良,但不代表软弱。 她此时如修罗,仿佛抬手就会杀人。因为书房里躺着的,是她此生最亲近的秦三哥哥,比亲哥哥更亲的人。 如果秦三公子死了,她不知道会伤心绝望成什么样子?她曾经失忆之后,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一睁眼,便是秦三公子第一个闯入她的眼帘。 那份情意,与别不同,季连别诺比谁都清楚。 但这么短的时间,怎么查?就算季连别诺心中也没底,更惶论秦家这一干人等。 燕唯儿对尤氏耳语一番,尤氏点点头。不一会儿,尤氏端来一盆清水,摆在大堂中央。 燕唯儿眸色幽冷:“你们当家人,中的是一种叫‘红习”的毒,此毒若是沾了一丁点在手,只需一碰水,手即刻变蓝……所以,我现在令你们挨个将手放入水中……谁的手变成蓝色,谁就是凶手!” 堂下,窃窃私语。 一个尖利的声音,尾处还带了些颤音:“哼,那柯大管事的夫人也要查么?” 众人皆将目光转向那人。那是个姿色平庸的中年女子,其正是秦三公子的二哥秦智恒之亲娘马氏。 燕唯儿傲然道:“查!就从她查起。”大大方方地上前执起坐在椅上的柳氏的手。 算起来,柳氏本没资格坐于椅上,但其身份超然,在秦家,自来受人尊重。 柳氏朝女儿温婉一笑,遂走近金盆,将手伸进水里。 水,依然还是那么清亮,一晃一晃。 柳氏的手,也还是那么莹白剔透。 -------------------------------------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 第一百八十二章、冷情少主玲珑妻 接下来,厨房干活的一干人等,先验了个遍。 水,依然清亮。各自的手也仍旧是原来的颜色。 再接下来,家仆排着队,便要挨个来验。 燕唯儿一挥手,果断出声:“几位夫人身份高贵,自然验在先头。”说完,目光冷厉地朝几位夫人扫去。 几位夫人就算哪位自持身份,再高能高过前皇后的娘亲么?自此,谁也不敢吭声,默默地走到金盆边。 当然,有的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也不怕鬼敲门,从容而镇定地将手伸入清水之中。 但做了亏心事的人,早已手脚酸软,之如马氏。 燕唯儿站在金盆旁边,冷冷注视着她:“夫人,为何全身颤栗?” 马氏迎上燕唯儿的目光,只一眼,便赶紧低了头,颤声道:“我在为三公子伤心……” “为三公子伤心,就更要早日找出凶手,请吧!”说完,燕唯儿用手在盆上敲敲。 马氏面颊抖了抖,费力吞了口口水,才将手伸进清水里。 倾刻间,堂上风云骤变。 燕唯儿挥起玉手,将金盆打翻在地,一地都是水,顺手对马氏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来人,给我把这女人绑了!” 季连别诺玩味地看着爱妻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眉目舒展,嘴角淡出一抹浅浅的笑。 霎时便有家仆将马氏绑了起来,马氏的双手正逐渐变蓝,无比诡异。 此时,吴越带着十八骑士也赶了过来。 深秋雨夜,落花凋残,一派肃杀之色。 燕唯儿用手捏紧马氏的下颚,嗓音因淋了雨而变得暗哑:“说,毒药是谁给你的?” 她现在没兴趣听这女人要杀秦三公子的原因,只想得到解药。 再拖下去,秦三公子性命堪虞。 马氏早被吓破了胆,本是一介妇人,哪里经受得住这种阵势,全身发抖:“我……不……知道……” 燕唯儿不再跟她废话,摸出一根细长的针,直插马氏头顶,顿时疼得马氏眼泪直流,歇斯底里。 “说,还是不说?”燕唯儿的脸,再迫近她的眼前,无限放大,声音更比之前狠利。 马氏滚倒在地,痛得抓心挠肺,心神一阵涣散:“任老爷……” “哪个任老爷?”燕唯儿蹲下身子,急声问。 “任少石。”季连别诺站起身,冷静而肯定,心中顿悟。 燕唯儿仰起脸来,看着季连别诺,听见马氏最后断断续续说:“任……少……石……” 燕唯儿呼出一口气,随手将银针从马氏的头顶取出,命人将其看管起来,不得踏出房门一步。 家仆各人都散去,只留下柯大管事,尤氏等人。 一切,井然有序。 她对季连别诺道:“我现在没时间管这个任少石是干什么的,我现在需要解药。” 季连别诺对吴越道:“无论用什么方法,今晚必须让任少石将解药交出来。” 燕唯儿从怀里掏了一包药粉出来:“这个毒药,带着。他若是不肯交出解药,就强行让其喝了这药粉兑出的水。解药换解药,一定要快!” 吴越接过药粉,带着十八骑士,隐没在下着雨的黑夜。 燕唯儿一脸惨白,与季连别诺守在秦三公子的榻前。 施针,探脉,走来走去,燕唯儿急怒攻心。 季连别诺为了转移她的视线,问道:“刚才那水有问题吧?” 燕唯儿勉强笑笑:“你自己也看到马氏的手上,现出蓝色。” “那该是你在她的手伸进水之前,在盆上敲了几下的效果。”季连别诺好整以暇。 “什么事都瞒不过季连少主的眼睛,看来以后我还是少做点小动作。”燕唯儿赧然地看着这个太了解自己的男人。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是马氏下的毒?” 燕唯儿吁了口气:“水端上来之前,我已经开始怀疑是她,你知道,心虚的人,总是会多露些马脚。后来走了个过场,其实是想把她吓住,我才好逼她说出剧毒的来源。” 季连别诺赞赏地看了一眼爱妻,坐到她身旁:“你累了,先闭上眼休息一下,吴越也许就回来了。” 燕唯儿靠在季连别诺怀里,是有些累了,淋了雨,又施了针,施针最耗费心力,还逼凶手现形,如此声势浩大。 她是有些累了。 秦三公子仍旧昏迷不醒。 快到天亮的时候,吴越不负众望,终于带回了解药。 秦三公子有救了,燕唯儿长长舒了口气。她拿了一粒解药给吴越,着他给任家送去。 吴越接过,却没有走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呃,一粒,似乎不够……” 燕唯儿扬了扬眉:“那要多少?” “起码十粒。” 季连别诺哑然失笑:“你小子,知不知道这解药有多金贵?” “太顽固了。”吴越想起刚才那一番对阵就头疼:“我让他家的少爷们,全中了毒,他才交出解药……” 燕唯儿拿了个锦囊扔给他:“剩下的给我还回来。”这毒药和解药确实金贵,否则也不会让她随时出门都带着,以备不时之需,实在世间险恶呀。 季连别诺语气淡然:“解药给他。一码归一码,把他抓起来。兵部侍郎胡英勇也可以动手抓了。” 吴越这便去了。 一直悬而未决的案子,忽然找到了出口。大唯国近期边关连吃败仗,从士兵带回来的兵器看,宣梧认为败仗的关键在于兵器实为次等货色。 但兵器几乎全是从秦家购得,又怎会出现次等货色?正预备查帐目,秦三公子便出了事,目的直指兵器帐册。 只是,为儿报仇的马氏当了替罪羊。 季连别诺两夫妻直等到秦三公子痊愈,才赶回府坻。 又过了三年。上元节。 天空正飘着鹅毛飞雪,天地一片苍茫洁白。 一个穿着大红小锦袄的小女孩踉跄着爬上桌子,推开木质窗格,将白白嫩嫩的小手伸出窗外,软软糯糯地喊:“哦,下雪喽……小鱼儿今天是最大的人……” 一个小男孩的声音从小女孩背后传出:“小鱼儿,为什么今天你是最大的人?”声音里很是不屑。 小女孩咯咯笑个不停,脆生生的:“因为今天是我的生辰啊……”她吐了吐舌头,又扮了个鬼脸:“小少主哥哥,你不服气么?” 小男孩撇撇嘴,仍是不屑:“我有什么不服气的?今天也是我生辰呢,而且我是你哥哥,当然是我比你大,我今天才是最大的那个人。” 小女孩想了想,歪头讨着商量:“小少主哥哥,要不我们换呗?我当姐姐,你当弟弟,好不好?” 小男孩很得意的样子:“才不要,娘亲说,男孩子当哥哥,可以保护你,你们女孩都是水做的,风一吹就消失了。” “我又不是灰尘,为什么风一吹就消失了?”小女孩瞳仁灵动,样貌好看,仍旧不忘向小男孩子吐了吐舌头。 这正是季连别诺和燕唯儿的一双儿女,龙凤胎,十分讨巧,专找了个上元节出世。 小男孩叫季连英佑,小女孩叫季连小渔,均长得白嫩剔透,粉妆玉琢。 燕唯儿推开房门,见季连小渔又爬上了桌子,不由得斥道:“小鱼儿,跟你说过多少次,不准爬桌子,怎么总是油盐不进?” 季连英佑帮腔道:“就是,我比小鱼儿乖多了,从来不爬桌子。” 季连小渔气得小脸通红:“你当然不爬桌子,你爬树……” 季连别诺大步走到桌前,一把将漂亮的季连小渔抱在怀里:“干什么骂孩子?把她抱下来不就得了?她还那么小……” “你就惯着吧。”燕唯儿气咻咻的。 季连别诺宠溺地亲了一下季连小渔的粉脸:“快告诉娘亲,下次不敢啦。” “下次不敢啦。”季连小渔眨眨墨黑的眼眸,十分俏皮:“娘亲,你气的不是我爬桌子,气的是爹爹抱我不抱你,是不是?” “你!”燕唯儿顿时一脸通红,走上前去,捏了捏女儿的脸:“谁让你胡说的?” 季连小渔笑嘻嘻的,清脆的声音:“爹爹这么说的。” 季连别诺黑了脸,将季连小渔放下:“你这个缺心眼的小丫头,该说不该说的,你都敢说……” 季连小渔仍旧笑嘻嘻的:“爹爹不抱我算啦,我叫秦三叔叔抱。”一头便扎到正进房间的秦三公子腿上。 秦三公子蹲下身子,把季连小渔抱起来,一下举过头顶,放在肩头。 季连小渔拍拍手,咯咯脆笑。 秦三公子一身雪衣如常,配了个穿红袄的小丫头坐在肩头,实在潇洒好看:“小鱼儿,告诉爹爹娘亲,你最喜欢的是谁?” 季连小渔小手胡乱抱着秦三公子的头:“最喜欢的是秦三叔叔。” 有力而肯定,不带一丝迟疑。 秦三公子长笑着转身奔出房门,抱着季连小渔在大雪纷飞的院里,将她抛高抛低。 季连小渔欢乐的声音淹没在一望无际的腊梅花海,朵朵都像是刚刚才盛开。 季连别诺和燕唯儿相视一笑:“养不家的小丫头,没办法。” 季连英佑少年老成,颇有乃父风范:“爹爹,娘亲,我明日便要进山练功去了。” 燕唯儿依依不舍的:“英佑,爹爹和娘亲都会想你的,也会来看你。” 季连英佑正色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娘亲不用记挂。孩儿若想念爹娘,自会下山探望。” 燕唯儿幽怨道:“你去年也是这么说的,结果一整年都不下山来看我们……” “爷爷说,爹爹和娘亲正过得像神仙一样开心,不会希望我打扰。”季连英佑正气的小脸,英俊无匹。 “……”燕唯儿又幽怨地看了一眼传说中的冷情少主。 彼时,冷情少主哪里冷情,正柔情万种地望着娇俏的美妻,和聪颖漂亮的孩儿。 季连英佑不理这两个目光胶着的爹娘,径直走了出去。 冷情少主搂着爱妻,长长亲吻,久久痴缠。 半响,燕唯儿嘟着嘴撒娇:“混蛋少主,你真是越来越讨厌了,在女儿面前诋毁我……” 季连别诺笑得温存而宠溺:“我怎么敢在女儿面前诋毁她的娘亲?她的娘亲可是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呢……”说着,嘴唇又印了上去,甜蜜的味道令人痴迷,全然没发觉,门口已站了一个大人两个小孩围观……连阿努都看得目不转睛,尾巴摇得无比欢快…… 传说中的冷情少主。 传说中的玲珑妻。 必然,一如传说中生活得那么甜蜜…… 大雪仍在漫天飞舞,想要舞出一个曼妙的世界,纯洁,干净,没有杂质。 ------全书完----------------------------------------------看书免费喽!!!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即日起,整个十二月,女生网的所有v文,订阅kb全额返还哦!另!看5章(包括免费章)送1kb,欢迎读者朋友踊跃订阅 [本书结束...更多精彩尽在] 返回书架.热书.返回个人空间 书看完了,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这本书不错,推荐给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