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一 误入帝王家 ------------ 楔子 我不过是个双十年华的女子,每天老老实实地做着广告公司千篇一律的设计工作。我怎么也想不到,前一秒还在办公室埋头苦干的我,不过是微微偷个懒眯个小小的觉,再睁开眼睛来,就不是我所熟悉的21世纪了。 这里有着最古老的房屋,还是电视剧里常见到的那种旧宫殿一般的建筑。头顶的星空很干净,可是我却看见刚刚散去的红雾。 一个打扮很是俊秀的青年喜悦地抱着我,笑着对美艳的少妇说:“婉儿,谢天谢地,是个女儿!” 那个少妇接过我,眼中带泪地笑道:“真好,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我恍然明白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我穿越了! 可是真奇怪,古代不都重男轻女吗?为什么是个女儿,就谢天谢地?我咕噜转着我的眼珠子,期待他能给我个回答。 少妇见我不哭闹,反而很担心:“相公,为什么孩子都不哭?” 青年看了我一眼,却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外面远远传来了喊打喊杀的声音。青年面色一紧,连忙扶起少妇,焦急道:“婉儿,来不及说了,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你还能走吗?抱好孩子,我背着你,快走吧!” 那少妇立马紧张起来:“他们追来了?” 青年点点头,将少妇连带着婴儿一起抱起,闪身出了这个院子,往深山里跑去。我在少妇的怀里恍恍惚惚地想:“看来惨了,我遇到了一个乱世。” 我本是北京一所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又是个得过且过的性子,却不想居然会遇到这样的事情。我很坦然地接受了穿越的这个事实,都是生存,在哪里不一样呢? 只是,我本来就一无所长,除了脑袋还算聪明,根本就不敢保证在这个乱世中能求得生存。我的日子,又该怎么样重新度过呢? 忘掉一切,从头开始。 我对自己这样说。 然而多年后,我站在高高的巫驰山上,回响这些年的种种,我却依旧不能明白,这一场穿越的意义究竟在哪里。命运选中了我,究竟是要我何去何从! 红颜误入帝王家,乱世方起归无涯。 肯为千金轻王侯,从此江湖埋枯骨。 真龙犹需凤凰血,凤凰浴血火中生。 血中修罗血中就,洗净铅华尽非烟。 我想起那个如火的六月,我身穿火红的嫁衣,就在脚下的土地上,那个风采斐然地男子抓着我的手,将我的目光引向远方的村落,话语凌厉:“你看看,这些人都将因为你的计谋,成为战争的牺牲品——如果楚夏开战,你知不知道,你就是那根维系着和平的线?” 祭坛之上,一身孤傲的皇帝执着我的手说:“你等着我,不出三年,我定然接你回来!” 还有那个有着女人都自愧不如的绝世容颜的沉香楼主,曾经用最热烈的眼神看着我说:“因为,你是我的妻子,也只有你才是我的妻子!” 甚至是那个带着儒雅的翩翩君子,也曾说过:“苏秦,我希望你能懂!” 我终究不懂,这遮住我目光的重重浓雾,和我脚下踩着的重重陷阱,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这个天下! ------------ 第一章 谁道天公从人愿 “什么?嫁人?嫁谁啊?” 我一惊,手里的绣针扎进了指头,一颗鲜红的血珠落进了正在绣着的荷包上,染红了那繁荣的牡丹花心。 “呵呵,是端王爷的贤世子,而且你嫁过去,做的还不是一般妾室,而是第一夫人呢。” 娘坐在桌边,看了一眼神色不明的爹,眼里全是喜悦。 也难怪,我们这样的小户人家,承蒙端王府厚爱结亲,荣华富贵且不说,以后二老在人前总算可以抬着头做人了。 端王是当今广仁皇帝邝罙铭的亲叔叔,曾屡立战功,备受皇上亲睐,圣恩荣宠。端王膝下有二子,大儿子叫邝胤贤,二子叫邝胤儒,两人都据说都生得仪表堂堂,德才兼备;另有一个从不抛头露面的女儿,是端王的一个苏姓部下的遗腹子,那部下在战场上为救端王而亡后,端王便收了这女孩做义女。 我本以为这样的显贵人家,娶得应当是门当户对的名门闺秀,而我家境清贫,才貌又只中上,又何德何能,能嫁入端王府做大世子的妻妾? 看着娘闪亮的眼睛,我终究不愿泼他们冷水,只得将心中疑问压了下去。 走马观花下了聘,婚期很快就定了下来。于是,在娇艳似火的六月,我凤冠霞披,一身喜气地上了花轿,在娘热泪滚滚的殷切目光注视下,在爹意味不明的恍惚眼眸中,在铜锣响鼓的喧闹里,被八抬大轿抬进了端王府。 迷迷糊糊地拜了天地,挽着喜娘的手入洞房,听着房外热热闹闹的喧嚣,我只觉得心中一片平静,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这就是一生一次的婚礼吗?这就是我新生活的开始吗?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半点激动,或者期待和害羞呢?” 正发着呆,门“吱呀”一声开了,随即沉稳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我,微风一动,我眼前的红盖头已被掀开。 我低头看着那一双黑白底子的鞋子猜想,这大概就是我的夫君,端王府的邝胤贤,贤世子了。 慢慢抬头,眼前是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一身大红喜服衬着白净的脸庞,鼻梁英挺,目似朗星,温润如玉的模样,果然如传说中那般的俊朗英气。 只是他看我的眼神,却是怪怪的,似乎是……内疚…… 我看着他这张脸,却不合时宜地开始发呆:“好面熟啊,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想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邝胤贤面无表情地看了我半晌,紧抿的薄唇缓缓吐出三个字:“脱衣服。” 我呆了一呆,有点反应不过来的看着他:“虽说已经拜了堂算得上是夫妻,但宾客都还没散呢,洞房花烛也未免太早了些,这个未来郎君,是不是太过猴急了?” 一时间只觉可惜了这幅好皮囊,里面活脱脱住了颗风流的魂。 他大概也明白了我的想法,白净的脸上闪过一抹红晕,但却没有解释什么,连忙转身从床头的衣柜里拿出一身紫色的宴服递给我,向外喊道:“沐儿,你进来。” 门外缓缓走进来一个身材和我差不多的女孩,我看了一眼就呆住了。 美人! 天仙般的美人! 白腻的肌肤,小巧微翘的鼻子,粉嘟嘟的嘴唇,黑漆漆不见底的大眼睛,一头墨玉般的长发盘起来,轻纱罗带,美丽不可方物。只看一眼,便让人觉得天地失色。 “你换上这衣服,把喜服脱下来。” 邝胤贤又面无表情地对我说,然后转过身去,对那女孩说道:“沐儿,你换上她的衣服吧!” 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浇了个透心凉。我苦笑了一下,明白了,原来娶我,不过是一个狸猫换太子,哦不,太子换狸猫的障眼法! 邝胤贤唤那女孩沐儿,看她穿着打扮不凡,生就了一副养尊处优的娇艳,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端王那个从不露面的义女? 夏国的风俗,同一个爹娘养大的孩子,是不能有任何亲情之外的情谊的,如若不然,那便是乱,伦,是要遭人耻笑的。 想来他二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日久生情,又碍于有那兄妹的名分在,不能结为夫妻,便只好用着暗度陈仓的计策了。 为什么是我呢? 是了,十七年前,因为那个道士的一个预言,我从小不出房门长在深阁,并未在市井之间出没,也不抛头露面,见过我的人是极少极少的; 爹爹是一个教书先生,最重礼义廉耻,我的品行教养不会差到泼街泄愤,正好可以将这事悄无声息地压下; 而且我本姓苏,外人从不知我的闺名,以我换苏沐再合适不过了! 这就是我苦熬三个月,不与那人见面,用一份良心换来的姻缘? 这就是我遵从父母之意媒妁之言,遵从命运的安排,得到的人生喜事? 这就是我一心期盼,能带我走出深闺的良人佳婿,白首一心人? 我轻扯嘴角,讥讽一笑,默默无言,我无权无势,事到如今,不管我愿与不愿,哪里有我反抗的余地! 转到屏风后换了那身紫裙出来,邝胤贤坐在圆桌旁,指指身边的凳子示意我坐下,一身的荣耀尊贵,似乎是在暗示着我的身份卑微。 “我与沐儿两情相悦,虽是名义上的兄妹,并无血缘关系,但世俗也不容许我们在一起。我知道这样委实对不住姑娘,但请姑娘宽心,我已吩咐下去,从今以后你便是郡主,令尊令堂的一切吃穿用度我也会全权负责。待时机成熟,姑娘去留且由姑娘决定。你看如何?” 邝胤贤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呷了一口茶,才看着我慢慢说道。 恨吗?不值得! 怒吗?是的,愤怒。邝胤贤,你可以不娶我,你可以在新婚之夜将我变作路人,但是,你不可以在这样的情形下,以一个胜利者的口吻,说出这个残酷的事实,来羞辱我,践踏我仅有的尊严! 自由? 皇家的郡主哪有自由可言? 做了苏郡主,等待我的不是被指婚给某位臣子,便是作为政治的工具和亲他国吧…… 纵然胸中憋了一口气,无处述说,我却不愿在他面前输了该有的气度。 我缓缓笑开,眼神却清明得没有一点笑意。 站起身来,对他福了一福,又对安安静静坐在床沿的苏沐福了一福,平静地道:“如此,苏秦便祝两位白头偕老,举案齐眉了!” ------------ 第二章 风雨此时遇故人 “姑娘也是个明白人,胤贤就不多说了!时候也不早了,姑娘就歇在沐儿的沐春园吧,我已经安排下去,燕儿以后做你的丫鬟,她会带你去的……”话挑明了说,邝胤贤便开始撵人,似乎迫不及待要和苏沐庆贺这偷来的幸福。 拳头在衣袖中捏紧了又松开,我维持着平静的笑容,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屈辱的地方。 跨出门来,门口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连忙迎上来,一双大眼睛黑黢黢的,看上去精灵古怪,三分俏皮七分乖巧,十分讨喜,应该是邝胤贤口中的燕儿。此刻,她诚惶诚恐地道:“姑娘……不……小姐……郡主,这边请!” 我木然地跟着燕儿拐过重重的廊坊,王府里的风景此刻看着也是一种嘲讽。转过廊坊,我听见两个丫鬟在假山后低声说话。 “贤世子今天娶的那姑娘真是好命啊,一下子就飞上枝头成了凤凰了!” “有什么好命的,依我看可怜得很呢!你想想,要是换了是你,欢欢喜喜出嫁,却遇到这样的事……” “哎呀,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啊!说来说去,还是沐郡主的命最好啊,有疼她的王爷,现在又得了如意夫婿!” “可不是……我听说啊……” 我脚下一僵,燕儿立即觉察到了,微微提高了声音道:“郡主,不要紧吧!” 假山后的声音立即消失了,随即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人应该去得远了。 我摇摇头,有什么可要紧的呢?事实也是如此,是我跟自己过不去罢了。她们的同情,对我来说其实不仅不重要,反而是种侮辱。 我告诉自己:“苏秦,你本来就是贫苦的命,不要计较太多了,看开些吧!” 苏沐的沐春园倒是很大,一丛青竹下安放了石桌石凳,还有一个不算小的莲池和很多花花草草,在皎皎的月光下十分清幽。燕儿十分善解人意,见我面带倦色,便去张罗着给我准备热水沐浴。 我茫然地走在沐春园,周围的景色都那样陌生,只那莲池中开着的雪白的莲花,与我家门前的荷塘有些相似,便不由自主凑过去,坐在那石凳上看着那些莲花开始发呆。 这里新房还是有些距离的,只隐约可以听见些闹新房的欢声笑语,我只觉得迷茫,刚才在那二人面前死命压抑住的羞辱感渐渐涌上心头,似乎就要压不住了,喷薄而出。 我又开始忍不住嘲笑自己:“苏秦,枉你读了十几年的书,枉你自认为看得淡看得开,其实你还是在乎的!虚伪!说什么不要计较太多,如果真不计较,你又何必做出这分凄凉的形容来!” “沐儿,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我不是让燕儿好好陪着你吗?她人去哪了?”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声音不高,带着三分担忧和七分清爽,低沉的语调十分熟悉熟悉。 这是…… 我背脊一僵,如雷重击,缓缓转过头来。 青翠的竹林下,一身玄色衣衫的男子正向我走来,稳健的身姿,俊朗的眉眼,微扬的唇角有着淡淡的疏离,只是那斜插入鬓的剑眉蹙着,才沾染了些人气。 我惊得直直站了起来,一瞬间,天地都变成了灰白色。 是他! 天啊,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残忍呢? 他看清我的容貌后,也是一惊,快步走向我,在我身前一米站定了,才惊疑不定的问:“秦儿,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盯着他的脸细细的看,终于想起为什么会觉得邝胤贤的模样很熟悉,原来,他二人长得是有几分相像的。 “原来你就是邝胤儒?”我没有回答他,反而喃喃道。虽是疑问,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邝胤儒没有否认,只是略带急促的再问了一遍:“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便是命运跟我开的玩笑么?我已经开始有些恍惚了,双眼模模糊糊的似乎看不见他的影子,只喃喃重复:“是啊,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本不该在这里的……” 邝胤儒全身一震,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晃了两下,大声道:“难道大哥今晚娶得那个女人就是你?” 娶?真可笑! 我清醒了几分,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笑了:“本来是我,现在不是了。” 邝胤儒就是聪明,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那张俊朗容颜慢慢失了血色,一双黑瞳波涛汹涌,抓着我肩膀的手也用力地收紧。 我闷哼一声,总算唤回他的半分理智。然后他猛地推了我一把,哈哈大笑起来:“哈哈……苏秦,原来你不愿见我,是以为我出身低微。不想今时今日,你自以为嫁了个富贵人家,却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过世子夫人你没做成,成了郡主你也不亏!哈哈哈……” 我被他推得踉跄几步,大腿狠狠撞在池子边缘,我立足不稳,摔倒在地。邝胤儒却风一般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沐春园。 “郡主,你这是怎么了?”正在我疼得龇牙咧嘴说不出话时,燕儿却回来了,见我趴在池子上不动弹,忙小跑着过来扶我。 我摇摇头,忍着痛站稳,看着邝胤儒消失的方向,一股淡淡的苦涩涌上心头,只觉得眼睛微胀,快要落下泪来。听见燕儿叫我郡主,心下更觉苦涩,便淡淡道:“我不过是个贫困人家的姑娘,万万担不起郡主之名。我比你稍大一点,你若不嫌,叫我一声姐姐便好。” 燕儿连忙躬身,伶俐地道:“燕儿不敢造次,失了王府的礼数,不敢与郡主姐妹相称。郡主要是不喜欢这个称呼,那燕儿便叫你小姐,好不好?” 我深深看她一眼,点点头:“也好,就叫小姐吧!” 燕儿立马改口,脸上绽放出柔和的笑容:“小姐,热水准备好了。” 沐了浴,我躺在柔软的床上,睁着双眼看着床顶的帷帐发呆。这几个月来的事走马观花地在我脑子里重现,两张脸不停在我眼前闪过,一会儿是温润如玉的邝胤贤,一会儿是神采飞扬的邝胤儒。我闭上眼睛轻叹口气,我想,我是太累了,我需要休息。 这一觉睡得不怎么好。待我挣扎着醒来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衣裳尽湿,黏糊糊地贴在身上。枕边片片濡湿,也不知道是头发上滴下的汗,还是我眼里落下的泪。 我梦见了和邝胤儒相识的情景。 ------------ 第三章 往事今昔奈若何 认识邝胤儒其实缘于一场意外。 爹爹说,我应了天上主战的破军星而生,命中身带不详。我出生的那天,天上的破军星光芒大盛,满天星光汇成一束,直直射到我家屋顶,片刻后红光散尽,我就呱呱坠地。这个场景震惊了爹爹,那时,一个云游僧刚好路过,见此情景,给爹爹指点迷津:只有将我养在闺中十八年,才能化解了这个天定的命数。 因此,我从来没有踏出家门一步。凡事都有个例外,去年还是寒冬腊月的天的时候,娘生了病,爹忙着打理私塾又担心娘和我,最终也病倒了。爹娘的病来势汹汹,双双卧床。吃了无数的药也不见好。 为了给爹娘看病,家里能用的银两都用了,能变卖的也变卖了,可是我们本来就不富裕,只能另想办法。我自觉女红做的还不错,便瞒了爹爹私自出门,拿了些绣品去绣坊,请求老板帮我卖了换钱。 那日我卖了绣品买了药回来,路过一个静谧的湖边时,遇到了一群地痞无赖。他们将我团团围住,其中一个块头很大的男人还伸出一只脏手来摸我的脸。摸着摸着,便要凑脸过来亲我的脸颊。他笑得猥琐而丑陋,脸上一条长长的刀疤十分骇人,我觉得很恶心,想扭开脑袋,却被他紧紧钳住了下巴。 正茫然无助间,一个一身玄色衣衫的青年却突然冲了过来,三下两下便打跑了他们。 我向他道谢,他摆摆手,“我最见不得那些不成器的欺负弱女子,这只是小事而已,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我见他衣饰不俗,想起爹爹说过,这年头的纨绔子弟都爱演些英雄救美的戏码来博女孩的欢心。爹爹历来不骗我,他说的话我自然相信,我心里便微微冷了些,又惦记着爹娘,便赶紧三言两语拜谢匆忙往家走。 等我到了家门口,神差鬼使般地,我回头望了一眼来时的路。一看我就吓了一跳,原来那青年正跟在我身后不远处。 见我看他,他尴尬地搔着头笑了笑,道:“你一个姑娘家,走的又是这样偏荒的路,我不大放心便跟了来,还请姑娘勿怪!” 我看他白净的脸颊涨的通红,不像是做出来的,再看他不知所措的样子十分好玩,一时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他也笑了,笑过之后,他说他姓邝名清远,自小浪迹天涯,得名师指导习得一身好武艺。我给他说了我的名字,他便让我叫他清远哥哥,他亦唤我秦儿妹妹。 “清远……”刚叫出两个字,我便觉得不好意思,那个“哥”就再也叫不出来了。 “哎……”他看着我发红的脸,唇角微微上扬:“叫清远……额……也很不错……” 他这么一笑,刺激了我的某一根弦,傻不拉几的冒出了这样一句话:“你要是觉得亏,可以叫我秦儿啊!”说完才发现不对,脸便红得更加彻底。 邝清远唇角拉开一个大大的弧度,一双清水般的眼眸全是闪闪的笑意。 邝清远似乎很闲,每次我出门送绣品去绣坊,打开门便能在门口看见他。他陪我到城里,然后再陪我回来,路上便捡些好笑的事说与我听,我常笑到支撑不住,全然忘了爹爹教我的女儿家的矜持。 每每这时,邝清远就会认真地看着我说:“这就对了,秦儿,你原是该多笑笑才是!” 我的绣品卖出了好价钱,我说与他听,他笑道:“依我看,那些没眼光的家伙给的银子,连你的绣品的半个料脚也买不到,你竟这样开心,也不嫌亏吗?” 整整一个漫长的冬天,因为有了邝清远的陪伴,我也不觉得清苦多少了。爹娘因为有了钱治病,也渐渐好了起来。只是爹听说我竟自己拿了绣品去买,抛头露面的,便红着一双眼睛厉声训我,训着训着,眼泪便落了下来。 我知道爹想起了那个命数的不详,我怕再惹爹生气,便再也不去卖绣品了,只在家专心照顾二老。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便没有再去见过邝清远。 转眼便到了暮春,有天早上,爹的一个学生来拜会爹爹,说是殿考上被题了状元,请爹爹和娘明日到城里赴宴。第二日一早,我仍旧搬了个凳子坐在院子里绣荷包,爹和娘刚被接走没多久,邝清远便跳进了我家院子。 我十分诧异。 几个月不见,邝清远瘦了很多,看上去十分忧郁。他进了院子后也不动,只是定定地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不说话,也不走过来。 我冲他微微一笑,戏笑着说:“看来我家的围墙不高,拦不住那些身手不凡的飞贼。” 他傲然一笑:“你家的围墙再高,却阻拦不了我。”他信步向我走来,到了我身前,伸出手来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腰,在我呆愣愣的目光注视下,他皱着眉,说:“瘦了。” 说不上为什么,我如同第一次见他窘迫的样子一样,“扑哧”笑了。 那天我们又聊了很久,临别时,邝清远看着我刚绣到一半的荷包,一把抢了过去,笑问:“这个送我可好?” 这个荷包是我绣着完的,手工算不得好,只是图案是我喜欢的莲花,倒也颇得我心。 我抢回来,他亮晶晶的双眸迅速暗了下去,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失落,声音苦涩:“你不愿给?” 我看不得他的失落,忙哄道:“这个本来就是要给你的,只是还没绣好呢,绣好了你再来拿好不好……” 邝清远这才笑了开来,点点头,一溜烟的越过围墙消失了。 梦就在这里与现实有了不同,现实是当天晚上爹和娘回来,就告诉我他们答应了端王府大世子的提亲,而我绣完了那个荷包,还没有见到邝清远便被花轿抬进了端王府。 而在梦里,我当时就绣完了荷包,荷包上莲心的鲜红一点十分艳丽,我紧紧篡着它,看着邝清远消失在围墙尽头,任凭我怎么呼喊,他却连头也没回一下。 我陷入深深的绝望中,不敢相信,就连邝清远也要离我而去。迷迷糊糊中记得他以前曾经说过,只有到了生命的尽头,他才不会不认识我,才会不管我。 ------------ 第四章 沐春不若听风筑 “小姐,醒醒!小姐,醒醒!” 恍惚间感觉到有人在轻轻地摇晃我,力气不大,却足以让我从迷糊绝望中惊醒。睁开眼睛,窗外阳光刺眼,早已大亮。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哑着嗓子问。 “小姐昨夜做噩梦了吧?我在外间睡着,听到小姐大叫,就就进来了!”燕儿略带担心地扶起我,掏出手绢轻轻抹我的额头:“小姐出了一身汗,想来那个梦很可怕了!” 我无言。唯有沉默。 燕儿便服侍我起来洗漱。我本不是娇生惯养的女儿家,本来就用不着,但大概是昨天的梦太让人疲倦,我只觉得浑身酸软,嗓子干哑,提不起劲来,洗了脸,只好让燕儿帮我梳头。 燕儿一边梳头,一边跟我说话:“小姐昨天晚上出了一身汗,只怕是风寒了,还是叫个大夫来瞧瞧吧!” 我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身体是自己的,干嘛要跟自己过不去?于是点头同意。 燕儿的手顺着我的头发,犹豫着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下去。 我最看不得这样的形态,这丫头心底倒好,也没有什么势力的心,十分合我的意,我道:“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燕儿道:“小姐,有句话叫,既来之则安之……” 我愣了一下,才发现燕儿居然是在劝我想开些,可是她怎么知道。我心中放不下的执念,并不是成不了邝胤贤的第一夫人呢? 我不想拂了丫头的好心,只得笑道:“谢谢你!我懂了!” 燕儿立马就笑开了,大概是见我笑了,安心了,三两下梳好了我的头发,就又张罗着去给我找大夫。我果然是风寒了,吃了药,早早歇息,睡梦中,似乎是有人来了我身边,轻轻地为我掖了被角。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朦胧的夜色看见熟悉的身影慢慢走出去关了门。我心里一震,眼泪又要落了下来:“邝清远……邝胤儒……谢谢你,肯原谅我!”我沉沉睡了过去。 我不知道邝胤贤是怎样把端王府的悠悠之口封住的,我只知道,自我住进沐春园,病好之后,满府上下便一致改口称我做秦郡主,称苏沐做沐夫人。开始的时候我对这个新称呼还不习惯,听着总觉得有种羞辱感,但听得多了渐渐的也就木然了。 三朝回门之日,苏沐代替我去了。我在沐春园听到这件事,脚下站立不稳,撞在屏风上,指甲划破了屏风,发出刺耳的裂帛声。 原来从今以后,我不仅没有夫君,也没有了爹娘! 我大哭了一场。哭过之后,心里想着那个夜色中温柔的背影,竟然慢慢平静了下了,便渐渐开始认了这个新身份。 大概是觉得欠了我的情,苏沐总是有意无意回避我,我也乐得不见面省去很多尴尬。倒是邝胤贤常常来我院子里坐坐,问些吃穿用度上的问题,有时会说些笑话博我欢颜,甚至还会带我出府游玩一番。 邝胤儒却变回了我刚进府时的样子,冷冰冰地不说话,一开口又是说些冷言冷语,看我一言不发,又拂袖离去。 入府半月,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的平静和和谐,可是这样的平静下,隐藏着根本无可比避免的矛盾。 既然一切无可逆转,我也不好故作姿态,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邝胤贤承诺给我的自由,在等待中寻找自己生活的乐趣。 这一日,我闲得无聊,便唤燕儿给我寻了文房四宝,打算作幅画换掉前几天我不小心划破的那幅梅花屏风。用了近一个时辰画了幅青竹,正准备提字,邝胤贤就笑眯眯地进了院子。看我在作画,他便走到我身边来,默不作声的看了半晌,眼睛里的光闪了又闪,最后十分笃定地道:“原来你师从李亶。” 我微微一笑:“何以见得?” 他道:“李亶的丹青以大气不羁见长,却又另辟蹊径,不重笔墨雕琢,行笔写意。我看你这青竹,只寥寥数笔便将青竹的傲气表现得恰到好处,颇有李亶之风。难道你竟不是?” 我摇了摇头,笑道:“这是家父所教,我研究了一些名家运笔方法,加以融会贯通而创的画风。” 邝胤贤睁大了眼睛。 我不理他,提笔在画上写下:“青竹篱下,邀杯共展欢颜”几个字,交给燕儿,嘱咐她按我的要求做屏风;又抽出一张白纸,挥毫写下“听风筑”三个大字交给邝胤贤。 邝胤贤接过去看了看,用疑问的眼神看着我,询问我要干什么。 我笑道:“我要换了沐春园的名字,你不会不准吧?” 他愣住了,然后慢慢扯开了嘴角,白皙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我的头:“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丫头!别的姑娘要是遇到这样的事,早就要死要活的了,偏就你,还自得自在的活得好好的。” 我笑得更欢:“有用吗?” 邝胤贤的瞳孔微微一缩,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异样没逃过我的眼睛,我靠近他,轻声低语:“我倒要感谢你呢,要不是你,我怎么会从一个平民百姓摇身一变成为郡主千金,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要不是你,我便只能嫁一个普通老百姓平平凡凡地过一辈子呢!” 果不其然,邝胤贤的瞳色变得更深,他却定了定神,不慌不忙的推开我,缓缓道:“我想也是,不是世子夫人,好歹也是个郡主,是个皇亲国戚。将来亦不会委屈了你去。”转身走出了沐春园。 我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笑着笑着,泪水便夺眶而出,我想抬起头不让眼泪落下也来不及了。只是眼泪没有落到地上,反而被斜里伸过来的一只手接了去。 邝胤儒冷着一张脸,左手托着我的下巴,右手用袖子胡乱的抹着我的脸,嘴巴里恨声说着:“现在知道哭了,早些时候干嘛去了?” 我紧紧攒了他的衣袖,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说不出一句话来。 恍惚中听见邝胤儒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他用力一带,便把我紧紧扣在了怀里。头顶传来他轻柔的声音:“想哭就哭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听着他砰砰有力的心跳,这些日子压抑的委屈再也忍耐不住,此刻全部爆发了出来。我趴在他的胸前,伤心地哭得像个孩子。 “清远,为什么要是我呢?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吗?”我睁着泪蒙蒙的双眼看他。 邝胤儒什么也没说,只是更加用力的拥紧了我。 良久,头顶才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 ------------ 第五章 回头无路苦权轻 邝胤贤派人将新制的牌匾送了来。 红漆黑字,优雅的行文,上好的乌木,大小也正合适。我看着那块木质的匾额无声的笑了。我看着苏沐院子的方向,无声地笑:“我不要你用旧的东西,也不要你用旧的男人!” 沐春园正式改名为听风筑的第二日就迎来了一个人,端王爷。 一身锦袍的主人家迈进院子时,我正坐在石桌旁低着头专心地绣着一幅青竹。当我终于绣完最后一针抬起头来时,才发现桌边多出来的一个男人,正在以一种摄人的目光审视我,而本来站在我身后的燕儿此刻正站在这男人身后。 看我抬头,燕儿忙说:“小姐,这是端王爷。”虽然邝胤贤勒令府里众人都唤我郡主,我却觉得小姐听着舒心,燕儿因是跟在我身边的,邝胤贤便睁只眼闭只眼随她去了。 听得是端王爷,我赶紧低着头站了起来福了一福,“王爷万安!”趁着起身的瞬间,我悄悄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他一下。 端王爷看年纪刚过不惑之年,凤目狭长,目光如电,肩宽背直,搭在桌上的右手掌心布满茧子,不愧是沙场上屡立战功的大将军,光这声势便能镇住千军万马。 这个人,差点成了我的公公……也是这个人,做主将我推到了本不属于我的烟云里……而现在这个人,却成了我的“义父”…… 这一看,看着看着,不觉就忘了该有的礼仪,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直视着他。他也紧紧地直视我的眼睛。我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眼睛里也便带上了不服输和倔强。 燕儿微微咳了一声,端王爷才收回那摄人的目光,微微笑道:“好大胆的丫头!”面色却变得温和。 我犹自惊疑,却听他又温和的开了口:“苏秦,本王记得你是叫苏秦吧?在这住得习惯吗?” 我只好回答:“回端王爷话,民女正是苏秦,在这住得还习惯。府里众人对民女恭敬有加,与世子和夫人也相处甚好。” 段王爷点点头,道:“我们端王府对不住你了,累你小小年纪,便……哎,不说这些个不开心的。”顿了顿,接着说:“秦儿,若你不嫌,今后便唤本王一声义父吧!” 我低下头,顺从地低低叫了声:“义父。” “嗯,秦儿,有什么需要的便只管开口,从今而后这就是你的家了,你爹娘那边不用担心,本王自会照看好。燕儿,好好照顾好秦郡主,若郡主出什么事,唯你是问!”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才抬起头来,在石凳上坐了。那句“若郡主出什么事,唯你是问”还回荡在耳边。好个端王爷,这话明着对燕儿说的,实则却是说给我听的。什么我的家,什么照顾我的爹娘,根本就是以燕儿的性命和我爹娘的性命威胁我呢!我心中苦涩难言,却又无可奈何。 的确是无可奈何啊,权势滔天压着我,而我这样弱小卑微的女子,除了顺其自然的认命,别无选择。 端王爷前脚刚走,邝胤儒便后脚跟了来。他围着我左三圈右三圈转了好几次,才深呼吸平静下来,在石凳上坐了,翘着个二郎腿一派地不正经:“老头子干嘛来了?” 自那天见我落泪之后,邝胤儒便渐渐待我和以前一样了,有事没事往这沐春园跑,给我带各种好吃好玩的。今天是西街有名气的冰糖雪花糕,明天是东街的煎虾饺,后天便是南街十里闻名的水晶豆腐丸,都是以前我喜欢的吃食。各种讨女孩子喜欢的饰品和小玩具,更是流水一样的买来。 我心里心知肚明,他是怕我郁结成疾,变着法子哄我开心。见他不再生我的气,更是十分开心。虽回不去从前无忧无虑的时光,就这样当着义兄义妹,其实也是挺好的。 只是邝胤儒这样张扬的作风,倒是在府里传得沸沸扬扬。如今是府里人人尽知,我不仅是郡主,更是儒世子最宠爱的“妹妹”,拔老虎的胡须,也要比招惹秦郡主安全得多。 我将和端王爷的对话原封不动的重复了一遍,末了少不了感叹几句:“王爷不愧是沙场上走过来的,生死边缘走了几遭,目光简直跟刀剑一样,凌厉得很!” 他听完长长出了一口气,听我说得一本正经,“噗嗤”一声笑了,笑过之后才轻轻敲了敲我的脑袋:“瞧你那点出息,怕了?” “谁怕了!我只是说凌厉,又不是说吓人,你少看不起人了!”我嘴硬。 邝胤儒宛然一笑,很自然地伸出手在我额头上抹了一把:“真不害怕?那这满头的虚汗是怎么回事?” “那……那哪里是虚汗了?分明是……分明是热的,真是的,天怎么这么热!”我大窘,拍开他的手,手中拿着手巾猛扇,口里还抱怨着:“哎呀,真热,热死人了!” 邝胤儒好笑地看着我,见我左顾右盼,终究没有拆穿我,只是顺手拿过燕儿手里的扇子给我扇风,一边扇一边道:“好了,好了,我给你扇扇就不热了!” 有人给我扇风纳凉,我乐得图个清闲,伏在石桌上闭着眼睛享受,入了王府,一直浮躁的心难得奇迹般地安宁下来,人也微微犯困,眼皮越来越沉,只想着邝胤儒还在,努力打起精神撑着。 “好了,困了就歇会儿吧!”邝胤儒的声音忽地变得温柔,低低地嗓音说不出的蛊惑人,我强撑起来的眼皮蓦地又塌了下去,再也抬不起来。 一股股凉风吹着我的脸,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邝胤儒摇醒我:“秦儿,醒醒,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回屋去睡吧!屋里热,让燕儿给你扇扇风。” 我迷糊中睁开眼睛,只见邝胤儒满头薄汗,神色略略有些担心:“快入夜了,屋外夜里凉呢!” 我虽迷糊,还是听清他说要出去,揉揉眼睛问道:“你要去哪里?” 邝胤儒道:“皇上召见,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不过应该不打紧的,很快能回来。” 我“哦”了一声,想了想道:“早点回来!” 邝胤儒答应着,又嘱咐道:“对了秦儿,你若再见到我爹,千万要顺着我爹的意,千万莫要惹恼了他;若有下人欺负你,你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我点头答应着,邝胤儒也来不及多说,只拍了拍我的头,让我回屋去睡,就匆忙离开了。 “看来还真是大事啊!”我不禁感慨。 “可不是?听说最近夏国和楚国的边疆不断被骚扰,形势挺危急的!”燕儿听见我自言自语,忍不住插了话。 我这才想起这回事来,叹口气道:“看来胤儒这次进宫,没个几天回不来了!” ------------ 第六章 邀君共赴赏花约 “小姐,儒世子待你那么好!”燕儿递给我一杯茶,吃吃笑道:“几天不会来,指不定得多挂心小姐呢!” “哥哥挂心妹妹,可不是正常么?”我淡淡一笑,再没说话,燕儿吐吐舌头,也慢慢收了声。 邝胤儒这一回进宫,果然没出我所料。进宫当夜,邝胤儒便被一纸诏书,派遣往边镇巡检。邝胤儒再回来,已经是七月末的事了。 从京都到边镇,来去少说也要二十几天,邝胤儒这一来一去,加上巡检,不到二十天就回来了。 邝胤儒回来的时候是夜里,我正准备吹灯安寝,才躺下去,就听见燕儿惊喜道:“儒世子,你回来了?” “嗯,郡主睡了吗?”窗外邝胤儒的声音很低沉。 燕儿道:“刚睡下呢,灯刚灭。要不要叫郡主起来?” “不用了,你退下吧,我进去看看她!”邝胤儒似乎是这么说,随后门吱呀一声响,邝胤儒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响起来。 我立即坐起来,喊了一声:“胤儒?” 他脚步一顿,马上快步走上前来点了灯,走到我身边坐下,笑道:“吵醒你了?” 二十天不见,邝胤儒明显瘦了很多,这一笑显得风尘仆仆,我诧异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邝胤儒笑笑,直言道:“你不是让我早点回来吗?” 我傻了:“我让你早点回来你就早点回来,那我让你去死你去不去?你傻呀,这么远的路拼了命的赶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回来吧?” 邝胤儒没答话,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道:“好了好了,我就过来看看你,这就去休息了,这几天赶路累死我了!” 我躺下去,当夜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就因为我一句话,邝胤儒就那般不要命的赶回来,完全不顾及自己的身体。邝胤儒这个傻瓜,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八月,听风筑的桂花开得十分繁茂。远远看去,一丛丛绿叶间,点点黄色冒出头来,可爱至极。还未走近,空气里便满满是桂花甜美的芳香。 一次与邝胤儒、邝胤贤闲谈,说起满园的桂花,邝胤儒便言道:“广云寺有片桂花林,那里的桂花更是妙中极品,京中不少公子小姐都去赏玩。广云寺的签文据说是极准的。赏花的同时,求上一只签,倒也有点意思。” 我有些心动,邝胤儒趁热打铁道:“怎么样啊秦儿,去看看吗?我带你去。” 邝胤贤也道:“广云寺的桂花倒是十分出名的,花朵肥大,花香醇厚,确是值得去的。只不过花时不长,下两场雨,大约就会见不着了。这几日天气正好,正是赏桂花的最佳时期。” 我便与邝胤儒相约,第二天去广云寺赏桂花,若可以的话,便摘些回来做桂花糕。 邝胤儒抬手做扶额状:“哎,你这女儿家,真是不可救药。好好的桂花,竟只让你联想到桂花糕!”但到底还是答应了。 邝胤贤听了,便也说要去。 邝胤儒对天翻了个白眼,凉凉的道:“你是有家室的人了,别一天想着爬墙好不好!” 邝胤贤宽容地笑,手中折扇一合,在手心里一敲,不急不缓地道:“沐儿最近总闷在屋里,我怕把她闷坏了,正打算带她出去走走散散心。自然也要带她去的,爬墙这种事儿,怕是怎么也不能算在我的头上吧?” 次日一早,邝胤贤便差人备了车,遣了苏沐的侍女小青儿来唤我。燕儿给我梳了时下流行的牡丹髻,拿出一身浅蓝色的长裙给我换上,再画上淡淡的精致的妆容。我在镜子前照了照,雍容却不失清新,高贵而淡雅,心道果然是人要衣装,脸要化妆,平日素面朝天的我这么一打扮,倒十足十地像个皇室贵胄的千金了。 出了端王府,便见便见府前停着一辆精致的马车,邝胤贤邝胤儒两人骑在马上,有说有笑,气度从容,风采非凡。过往女子频频注目二人,偶尔与两人目光相遇,便做娇羞状,面红耳赤地低下头去,不多会儿便又抬头悄悄瞟上几眼。 两人见了我,都明显呆了一呆。 邝胤儒道:“秦儿,我怎么从没发现你原来这么漂亮?都快把我迷住了。” 邝胤贤也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赞道:“秦儿妹妹早该这么打扮了,本来就如花似玉的一张脸,这么一看,更是国色天香啊!” 我与苏沐坐在车里,小青儿和燕儿在车边跟着,一行人慢慢向广云寺行去。我与苏沐两人在车中大眼瞪小眼,均是无话可说,苏沐轻咳一声,两人便各自转头静悄悄地看窗外的人来人往。 窗外传来不高不低的对话。 “这两人怎么静悄悄的,不会出什么事儿吧?”邝胤贤清俊的话音。 “若你是个女子,却被别人抢了你的夫君,再让你跟那女人同处一室,你说会发生什么事儿?”邝胤儒不慌不忙的回道。 “两人都知书达理的,应该……不至于吧?” “那是!我家秦儿妹妹天仙似的一个人,怎么会跟你们这些凡人计较?” …… 我和苏沐尴尬地互相看了一眼,各有各的不好意思。 广云寺便在京西的广云山上,路途不算远,马车行了半个时辰,便听邝胤儒一声“到了”,然后车帘撩起,分别从左右向我伸出两只手来,其中一只手却在中途转向了苏沐,正是邝胤贤。 我诧异地抬头看邝胤贤,邝胤儒和苏沐也看向他,苏沐微微低着头,眼中失落一闪而过,但还是扶着邝胤贤的手下了马车。 我看着他二人有些呆,却突然觉得天旋地转,我“啊——”了一声,脚便已经踩在了实地上。原来是邝胤儒见我发呆,等得有些微微不耐,一拉一扯一个半转身,便直接将我抱了下来,放在了地上。 周围的人都看着我们,邝胤儒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我有些恼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看见他嘴角微扬的弧度,便突然觉得更加恼怒。 ------------ 第七章 美人非烟不似凡 他绝对是故意的! 这么想着,便更是觉得难堪,从邝胤儒身边经过时,忍不住用手肘狠狠撞了一下邝胤儒的肚子。 邝胤儒有些吃痛地弯腰,用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我控诉:“你你你……” 我突然觉得心情大好,笑看他,做惊异状:“哎呀!儒哥哥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肚子不舒服?要不要找个郎中瞧瞧呀?” “你这记仇的小人,下手真重!不就是被哥哥抱了一下两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邝胤儒咬牙切齿。 我嫣然一笑:“不就是被妹妹打了一下两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邝胤贤在旁边哈哈笑道:“古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女子和小人,秦儿妹妹倒是都占了个全。” 正闹着,却听一个豪爽的声音笑道:“这姑娘……有点意思……” 广云寺金光闪闪的大门下,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负手而站。看模样约莫二十五六,五官生得精致到男女莫辨,尤其是那双眼瞳,与普通人有些不同,是深蓝色的,流光溢彩,勾魂夺魄。只是他的气质太过于邪魅,邪魅中有着隐约的凌厉,让人一眼看去,就不会将他认作女子。 我有些眩晕。如果说苏沐的美是仙女一般的清雅出尘,那这个男子的丽便是那魔鬼一样的邪恶妖媚,有种蛊惑人的魔力。 见我们看向他,他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白皙修长的手向我轻轻抱拳:“在下段非烟,敢问姑娘芳名?”竟是直接忽略了邝胤贤他们。 邝胤儒的脸色沉了沉。 邝胤贤摇扇的手也顿了一顿,又若无其事的继续摇着。 “额……”我看看段非烟如花的笑颜,再看着邝胤儒阴晴不定的脸,还是壮起胆小声道:“小女子……苏秦……” 邝胤儒的脸拉得更长。 段非烟笑得颠倒众生:“这广云寺倒有几个好玩的地方,不知在下可否邀请苏姑娘与我同游?” 邝胤儒的脸已是乌云密布. 我晕晕乎乎就要答应,邝胤儒却突然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不怕死,你就去。” 我缩了一缩,突然想起初入端王府那日邝胤儒愤怒的样子,还是觉得蛮可怕的,翩翩美男子固然很赏心悦目,但还是小命更重要些。“苏秦与我家哥哥们有约在先,只怕要辜负了公子美意了。” 段非烟无所谓的潇洒一笑,让出一条路来。邝胤儒扯着我的手绕过他大步走进寺里。经过段非烟身边时,只听他淡笑道:“真有趣,拒绝我的女人你还是第一个呢!苏秦姑娘,我们还会再见的!” 我突然从心里感到一阵害怕,这男人,果真妖孽! 进了寺,苏沐建议先赏花再求签,因为怕先求签求到下下签会败坏了赏玩的心情。我因惦记着要摘些新鲜的桂花回去做桂花糕,求签这事儿却不怎么上心,想先求签后赏花。听苏沐这样说,脸上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来,心里却有些兴致缺缺。 邝胤儒看了我一眼,转头对苏沐道:“既是来赏花的,到了门口,什么时候去不都一样吗?沐儿既然想先赏花,不如就让大哥陪着你去,我倒想先去试试那个劳什子的签是不是真的灵验!秦儿,你也与我一块吧?跟着儒哥哥,保管你求得如意签!”最后一句却问我。 我自然喜欢这样的安排,便忙声答应着。邝胤贤无奈地看我一眼,便无奈的被苏沐拖走了。 广云寺很大,又因是桂花开得正盛的时节,商游很多,热闹非凡。邝胤儒带着我在寺里逛了逛,吃了些有名的小吃,又买了些稀奇的小玩意给我。我虽在书上看过些佛教的讲述,却是第一次来寺庙这种佛门清静之地,不免看什么都有些惊奇。 寺里人多嘈杂,邝胤儒便微微弯腰在我耳边给我一样样地讲解我感兴趣的,他音声低沉悦耳,学士也算渊博,讲起来滔滔不绝,连贯自如,吐出的气息扑在我的脸颊,微微发热,烧得我的耳根也微微发烫。 我心道:“苏秦,你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真的当他是男子汉了?” 偷眼看邝胤儒,他笑得温和淡然,和初初认识时也没什么出入。 也许变的,只是我的心境罢了…… 最后吃也吃了,玩也玩了,邝胤儒便提议说:“都说广云寺的签文极准,既然来都来了,不如我们再去求个签吧!” 我玩得颇为尽兴,便点头说好。两人跪在佛主面前,开始摇签。我悄悄半睁眼瞟了瞟邝胤儒,只见他神情**肃穆,双目微闭,正虔诚地摇着,说不出的好看。半晌,一指竹签从签筒里掉了出来。 他弯腰去捡,抬头看我,目光正与我相对。我赶紧闭上眼睛,耳边传来“噗嗤”一声笑,心扑通扑通直跳得厉害。一根签从我的签筒里掉出来,我飞快捡起来,不敢去看邝胤儒。 低头看手中的签,只见上书“红颜误入帝王家,乱世方启归无涯”两句诗,签文下角刻有“下下”二字,竟是一枚下下签。 邝胤儒凑过来看了看我的,眉头皱了皱,给我看他的:“只为千金轻王侯,从此江湖埋枯骨”。却是个中签。 我很纳闷。双双去找那门口的老和尚解签,老和尚看了看我的,缓缓道:“此签为下下签,指女施主应那主站的破军星而生,将开启一个乱世。”又看看邝胤儒,说道:“此签为中,施主求仁得仁,但一生有一得,必有一失,全在施主一念之间。” 邝胤儒听了一笑,见我蹙着眉,便轻轻牵了我的手走开,道:“现下四海安平,哪来的乱世之象?秦儿不要听他胡说八道。走,我带你去摘桂花……” 我随着他往前走,却听那老和尚在我身后道:“施主心存善念,便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不必忧心!” 破军星的宿主,爹爹也曾这样说过,难道真是我吗? 红颜误入帝王家…… 这句话已然应验,那么这后一句——乱世方起归无涯,又意味着什么呢? ------------ 第八章 姐妹成双得新知 我因被那老和尚的解签绕了个晕晕乎乎,摘采桂花时便很是心不在焉,不由不感叹苏沐有先见之明。 邝胤儒见我无心桂花,就寻了个亭子给我坐着等候,然后就不见了,片刻之后,又不知从哪里拎出了燕儿,嘱咐她好好守着我,便又消失了。 我这才想起这大半日,到了这广云寺便不见了燕儿的踪影,便拉她:“燕儿,来,你坐下,咱俩说说话。” 燕儿却不肯坐下:“小姐,燕儿是你的丫鬟,怎么能与小姐平起平坐呢?小姐有话直说就是了。” 我拉着她的手,缓缓道:“其实你我年岁相当,我心里一直把你当做妹妹看。你跟我这几个月,我可有对你颐指气使,对你说过重话、打你骂你的时候?” 燕儿连忙道:“小姐待燕儿很好!” 我笑了:“既然如此,那从今以后你我二人明着做主仆,私下是姐妹,你说好不好?” 燕儿眼圈微红:“可是燕儿身份卑微……” 我打断她:“人的高贵微贱不是一个人的地位决定的,要看一个人的品行如何。品行好,即使地位低,也没什么的。更何况,我虽说是郡主,可也只是平凡人家的女儿。难道是你心里看不上我这个姐妹,才这样三番四次地推脱,不肯与我姐妹相待吗?” 燕儿一听,急了,赶紧跪下来:“不不不!小姐这样的人品,燕儿怎么会看不上……” 我扶她起来,拉着她坐下,笑道:“既然这样,那从今以后便是姐妹了。对了,燕儿,我今年十七岁,你多大了?” 燕儿道:“回小姐,燕儿过了九月便十七了。” 我说:“哦,那你比我小一点。来,叫声秦姐姐来听听。” “秦……姐姐……”燕儿的声音微微有些异样,似乎就要哭出来了。 其实我也知道,在大户人家做丫鬟的,人前虽有些风光,人后却是说不尽的苦楚。低人一等不说,稍有姿色的,更是难逃东家的残害,时刻担忧着贞洁和性命;侥幸遇到好的东家,也难逃与至亲分别的痛苦。 我问:“怎么了燕儿?” 燕儿哽咽道:“没什么,小……姐姐,燕儿只是觉得姐姐对我真好,我又有亲人了,很高兴……” 我微微有些心酸,便问:“你家乡在哪里呢?你的亲人都到哪去了?” “我老家在濠州阳县,我六岁的时候双亲就过世了,只留下一个大我八岁的哥哥,后来我与哥哥走散了,我一路从濠州乞讨到京都,遇见了贤世子,世子便收留了我,让我暂时做了端王府的丫鬟,还说帮我找哥哥。”燕儿抹泪。 “那后来呢?” “后来……贤世子找了几年,没有找到。于是我便安心留在端王府做了个侍女。” 我抱抱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不哭了,乖……你虽然没找到哥哥,可你有姐姐了不是吗?”想了想,补充道:“亲姐姐!” 刚说完,燕儿便拉着我的衣袖放声大哭起来。我无声地叹口气,这姑娘,别看多精明的样子,其实还是个孩子呢! 燕儿哭了半晌才抬头,看见我衣袖上一块块的水渍,不好意思道:“都怪我,把姐姐的新衣服都弄脏了!” 我轻笑出声,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我的燕儿妹妹花容月貌,一张脸白白净净的可比这衣服干净多了,我还怕这衣服弄脏妹妹的小脸蛋呢!” “姐姐,你取笑我……”燕儿轻轻嘟嘴。 我正要答话,却见邝胤贤与苏沐正向亭子走来,邝胤贤一边走一边笑道:“秦儿果然在这里!刚才遇见胤儒,我见你不在,便猜想你是在这亭子里休息……” 邝胤贤走近了,眼睛瞄了我的衣袖一眼,见那片未干的水渍,瞳孔微缩了一下,放开苏沐,三步两步走到我面前来,弯下腰来看我,用手轻轻托起我的下巴:“你哭过了?” 苏沐一愣,美丽的脸上明显写着不悦:“胤贤,秦儿眼睛不红不肿的,哪里像是哭过的人?” 邝胤贤淡淡看她一眼,又转头看着我:“我看你气色不是很好,是不是太累了?” 我摇摇头,借机摆脱他的手,微笑道:“我没事,就是刚才和燕儿在这里聊天,聊得正开心呢,你们就来了。” “是吗?”邝胤贤很怀疑地看着我,又看看燕儿。 我很坚定地点头,不露一丝破绽地往后退了半步,眼望着苏沐笑道:“当然,难道我还骗你不成?” 苏沐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谁知道呢?”邝胤贤没有发现我的退缩,他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尖,笑道:“你这个鬼丫头,明着看安静,天知道背地会有多调皮呢!” 他的亲昵让我很不习惯。 我本来是与他无关的人,我做不到如他一样,对待仅仅认识不到两个月的人这般亲近,承然,邝胤贤是君子,我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可能是看到我皱起的眉头,邝胤贤也发觉了我们二人之间的不对。可是他没有躲避,反而是上前轻轻抱住了我,在我耳边道:“对不起……”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也在他耳边轻轻用紧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迟早有一天,你们都会知道,我苏秦并不是一个能让你们如此看轻的人。你也无需内疚,因为在我看来,你的内疚太过不值钱。” 邝胤贤身子一僵,愕然放开了我。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只是我也没有想到,这样的气氛,其实真的过于安静了,安静得我的心也砰砰砰地乱跳。 我抬头,正看见邝胤儒抱着一抱桂花,僵硬地站在邝胤贤的身后…… 从他那个角度看去,我和邝胤贤的姿势相当的……暧昧…… 邝胤儒脸色不是很好。 邝胤儒的心情更是很坏。 我自然不敢招惹。又见他怀里抱着满怀的桂花,桂花染得他的衣服点点微黄,恍然明白这个傻瓜定是记着我的桂花糕,特意去帮我采摘的,不由便有些动容。 ------------ 第九章 男儿斗气不长久 邝胤儒默默看我半晌,才慢慢踱着步走过来,将满怀的桂花枝扔给燕儿,头也不回的去了。 “胤儒这是怎么了?哪根筋又不对了?”邝胤贤奇道。 苏沐投给他复杂哀怨的目光,眼光状似无意地看我一眼,也领着小青儿跟着邝胤儒走了。 邝胤贤只好把目光转向我。我苦涩地一笑:“儒哥哥生我的气了。”也没心情跟她解释,领着燕儿回去了。依稀听见邝胤贤在身后喃喃自语:“为什么要生气呢?难道……” 回了端王府,我亲自操刀上阵,和燕儿在厨房忙碌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渐晚时,新鲜的桂花糕总算是出炉了,糯糯软软的,带着桂花的清香,十分诱人。我嘱咐燕儿给各房的主子们送些去,燕儿应了。 我又挑出特意做的七八块笑脸,一块一块地装在盘子里,再拼成一个可爱的大笑脸,亲自端去给邝胤儒。 邝胤儒书房的灯亮着,书房的大门也是开着的。 我托着盘子走到院子里,便看到长长的书桌后,邝胤儒一只手撑着额头,一只手拿着书,斜斜地坐在软垫上,正看得入神。 我不由自主放轻脚步,将托盘放到身后,慢慢靠近他,想凑过头去看他看的书。 “别藏了,大老远我就闻到了桂花的香味,拿出来吧!”邝胤儒头也不抬地开口,语气低沉平缓,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看来已经气消了。 我觉得十分挫败,微微嘟着嘴,有些不甘心地将盘子放到邝胤儒面前的书桌上。 邝胤儒打开盖子,抬起头来看了看,便有些三分不解七分忍笑地看我:“额……桂花糕不都是方块形的吗?还有长这样的,我怎么没见过?” 我不服:“还不都是因为你,我才特意做了这么一个可爱的笑脸,你居然还嘲笑我!你不要还给我,我自己吃!” 邝胤儒敛了笑意,正色道:“你特意给我做的?” 我道:“可不是吗?这可是独一无二的,义父和贤哥哥都没有呢!” 邝胤儒笑开了,用两只钳起一块,放在嘴里细细阻嚼,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很好吃!” 我看着他的笑,不由自主也跟着笑了。绕道他拿书的那边,弯腰去看他手中的书:“我方才在院外见你看得入神,你看的是什么书啊?” 邝胤儒将书翻到封面给我看,一边咽着桂花糕,一边道:“《战国策•齐策》。” 我“哦”了一声,再也找不到话说,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微尴尬。 “那个……今天下午我把燕儿惹哭了,便用衣袖给她抹了抹眼泪。贤哥哥以为我被人欺负了去,才过来看看我的。”我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下下午的事。解释完之后,又觉得自己根本是多此一举,在心里狠狠鄙视了自己一番。 邝胤儒正伸出去拿糕点的手顿了一下,半晌缓缓道:“我知道了。” “什么?我说了一堆,你就四个字把我打发了?至少也要说一句‘我知道了,是我不对,是我乱发脾气,错怪你了’才对呀!”我在心里腹诽,却没留神管住嘴巴,小声嘀咕了出来。 “我知道了,是我不对,是我乱发脾气,错怪你了。”邝胤儒微微脸红:“可是我怎么不记得我有乱发脾气?” 我凉凉道:“是,你没乱发脾气,只是一不小心把花全扔在我的身上了。” 邝胤儒诧异:“扔你身上了吗?可我明明记得是扔给了燕儿呀!” 我抿起嘴无声的笑,眼神斜斜地看他。邝胤儒这才明白上当,口中的糕点便梗在了喉间,呛得他直咳嗽。 我见他呛得难受,便给他倒了杯清水,递到他手边。邝胤儒瞄我一眼,接过去喝了,嘴角上扬,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秦儿,你识字吗?”邝胤儒问。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答:“识一点点,以前在家时我爹教过些。” 邝胤儒了然,指着手里的书,笑着跟我说:“以后我教你。来,我念一句,你跟着念一句。濮上之事,赘子死,章子走,盼子谓齐王曰:不如易馀粮于宋,宋王必说,梁氏不敢过宋伐齐。齐固弱,是以馀粮收宋也。齐国复强,虽复责之宋,可;不偿,因以为辞而攻之,亦可。” “濮上之事,赘子死,章子走,盼子谓齐王曰:不如易馀粮于宋,宋王必说,梁氏不敢过宋伐齐。齐固弱,是以馀粮收宋也。齐国复强,虽复责之宋,可;不偿,因以为辞而攻之,亦可。”我跟着念完,心里恍然悟了些,一脸若有所思。 我想我以为的太平盛世,可能也并不是真的那么太平盛世。只是他们都不想让我知道,我也乐得装作不懂,这个天下的兴衰荣辱,其实跟我一个小女子,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因前一夜我累得慌睡得早,桂花糕又新鲜松软,吃的多了些,今晨起来,便有些积食。胃里涨涨的,整个人也是昏昏沉沉的,没什么力气。 燕儿便建议我:“王府里的花园虽比不上皇家的园林那么大,但还是有些中看的花花草草。姐姐既是积了食,不如到花园里去走走。散了胸中滞留的气,也就好了。” 王府的花园就在苏沐住的春畅园附近,我有些犹豫。我与苏沐虽然一直以来都相安无事,她对我的态度也是不远不近的,但我总直觉着她对我已大不如从前那样和善了。 燕儿十分善解人意:“姐姐是不是觉得沐夫人最近变了很多?虽然看不出来,但我也有这种直觉。不过现在时辰还早,想来沐夫人定没起来,应该是遇不上的。”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我和燕儿初初结成姐妹,实在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只好挽了她的手,去后花园走走。 我与燕儿两人刚走到花园,便双双觉得诧异。只见苏沐所在的春畅园涌出一群人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焦急和倦怠。逮住一个下人一问,那人道:“沐夫人昨天深夜突然吐血昏迷,请了大夫诊治,说是中了毒。” ------------ 第十章 不白之冤谁是主 苏沐中了毒?怎么回事? 只听燕儿问道:“那现下夫人如何了?” 那人道:“毒刚刚解了,不过夫人还在昏迷。” 我挥挥手让他退下,便前往春畅园。刚进苏沐的房间,一道白影就突然冲出来揪着燕儿不放,小青儿哭着嚷嚷:“都是你!都是你害的!夫人就是吃了你送来的桂花糕才弄成这样的!你以前跟着贤世子时,夫人对你不薄,你怎么可以这样?” 燕儿的脸白了一白,有些慌忙地看我。 端王爷、邝胤贤、邝胤儒都在,端王爷的几个妾室哭得哗啦啦的跟自己女儿中了毒一样。端王爷犀利的目光看着我,似在要求我解释。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不是我,也不是燕儿。” 端王爷的脸上写着不相信:“不是你?” “真的不是我!我有什么动机害沐夫人?我跟她无冤无仇的。”我皱眉。 “你还说自己不恨夫人!你哪次见到夫人不是恨恨地看着她,夫人吓得连话都不敢跟你说……”一直在旁边哭个不停的小青儿却突然插话。 我愕然,我与苏沐从来见面都是尴尬的,没什么话可说,没想到这样都能落人话柄,谣言的确十分可畏。 邝胤贤喝道:“小青儿,你还有点规矩没有?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沐儿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端王爷摆摆手,“小青儿,你接着说。” 小青儿哭道:“奴婢不敢撒谎。自从郡主来到王府,夫人便几乎不出春畅园,一次我问夫人,夫人说自己得罪了郡主,怕郡主与她置气,还要我见着郡主时定要恭敬有加,免得惹恼了郡主。昨日去广云寺回来,夫人便哭了大半天,奴婢觉得……”说道这里,打住了,抬头看我一眼,又低下头去。 端王爷道:“恕你无罪。” 小青儿道:“郡主十有八九是喜欢贤世子,又见了夫人与世子恩爱和谐,便生了嫉妒之心。燕儿护主心切,才胆大包天地给夫人下毒。” 邝胤儒沉着脸喝道:“你胡说什么?秦儿怎么会喜欢大哥,还指使燕儿下毒呢?” 小青儿道:“有些话奴婢本不敢讲的,可是为了给夫人讨还公道,奴婢拼了!儒世子跟郡主亲近些,自然会被郡主柔弱的外表迷惑,世子心里偏袒郡主,自然帮着她。可是世子你好好想想,你对郡主这样好,郡主对你可有半点儿女私情?反而是贤世子,郡主时时在意着,贤世子说一句重话,郡主都会气得哭起来,这不是爱慕贤世子是什么?” 邝胤贤怒道:“搬弄主子的事非,还挑拨离间!来人,给我拖下去,打二十大板,关到柴房去!” “慢!小青儿也是为沐儿说话,说的也不无道理,不用追究了。这件事既然秦儿嫌疑最大,待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便委屈秦儿在听风筑里呆着了。哎,你们这些儿女,一个个都不让我省心……”端王爷负着手道:“管家,将燕儿关到地室,着你彻查此事。”说罢甩手离去。 地室是端王爷管教不听话的下人的,据说是十分可怕的所在。燕儿跪在地上,无助地哭泣,一双大眼看着我,直唤道:“小姐,救救我,小姐……” 我急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燕儿神色惊惧,一寸寸目光都灼热着我的心,我含着泪拉着她的手道:“燕儿别担心,我们都是清白的,姐姐一定会救你的,一定会的……”还没说完,燕儿就被两个家丁拖着带下去了。 邝胤儒一语未发地从我身边走过去了,竟没看我一眼。我抓住他的手,轻声求他:“胤儒,你帮我救救燕儿……救救燕儿好不好……”邝胤儒却挣脱了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愣在当场!原来,他也不相信我…… 心突然觉得被钝器割了一刀,痛得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认识他这么久,他原来还是不了解我,别人的三言两语就让他动摇了对我的看法。 邝胤贤走过来拍拍我的肩,皱眉安慰我:“秦儿你也别太担心了,清者自清,这件事一定会水落石出的。”也离开了春畅园。 我茫然回头看苏沐,却见不知什么时候,苏沐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我。 我和她对望半晌,心头闪过无数念头,一瞬间只觉得万物都离我远去了,只剩下苏沐那双眼眸,安静,诡异。 片刻后,我深深吸气,缓缓道:“不是我。” 苏沐语气悲戚:“我没有怪你,你恨我也是应该的,我只怪自己太大意。” 我再也受不了,转身冲出了春畅园。 我被禁足在听风筑,门口也多了两个侍卫,说是保护,实则监视。邝胤儒也没来找过我。燕儿被关在地室已经三天了,音讯全无。 我表面上平静如水,实则心急如焚,只恨自己平时没有与王府里的各位夫人攀交,燕儿平日虽与众奴婢家丁相熟,但到了关键时刻,一个个都怕惹祸上身,急不可耐地和燕儿撇清关系,只有一个叫双荷的,是原来沐春园里的丫头,与燕儿特别要好,四处帮我打探燕儿的情况。 想到燕儿被关在黑黢黢的地室,还不知道受到怎样的折磨,她那样信任我,我却什么都不能做。 第四日我刚起来没多久,双荷便白着一张脸慌慌张张地跑进我的房间,喘着道:“不好了郡主!燕儿……燕儿……” 我一惊,急忙倒水给她,迭声问道:“慢慢说,燕儿……燕儿怎么了?” 双荷也顾不得什么,接过来一口灌下去,顺了顺气道:“我今早去四夫人院里找我的妹妹双莲,听见两个家丁说,燕儿被杖责三十,逐出府了!” 我诧异:“四夫人是谁?消息可靠吗?” 双荷道:“郡主原来不知道四夫人吗?四夫人就是微夫人啊,是王爷的第四个小妾,唤作采薇,王妃故去后就属她最得宠。现在府中传得沸沸扬扬,应该是属实的。” ------------ 第十一章 峰回路转曙光现 双荷将她打听到的全都跟我说了,我这才知道,燕儿被关在地室的三日,无论管家怎么问怎么打,都一口咬定自己是清白的,更不承认是我指使的。到了第三日晚上,,家丁在燕儿的房里搜出了没用完的砒霜,燕儿百口莫辩,只能认罪。 毒杀世子夫人,论法本该处死,苏沐却为燕儿求情,刑罚改为杖责三十,永逐出府。燕儿那么瘦弱的身子,怎么经得住严刑逼供,又怎么受得住那三十邢仗?杖责十来下,燕儿便气息全无了,最后被两个家丁拖到了郊外的乱葬岗。 我听得泪流滚滚,想到燕儿如花笑靥,只觉得心痛并着内疚,烧得我近乎窒息。 我恨,恨自己无权无势,恨那个陷害我的人,如果不是那个人,我便不会欠下燕儿的命,燕儿也不会无辜丧命,蒙受不白之冤! 我也觉得我对不起燕儿,她在地室时,肯定是万分期望我能救她出去,可是我却什么也不能做,甚至在她陷入地狱时,还不知道她为我受的苦。 这一刻,我在心里发誓:“燕儿,我一定会为你讨还公道的!我知你心中其实一直都挂念着你的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找到他,从此,你的哥哥就是我的哥哥!” 下午的时候,端王爷来了听风筑,不冷不热地宣布我的禁令解除了。 他歪着头斜斜地看着我一眼,一直以来的温和都不见了,临走时用不高不低地声音警告:“我知你心中有恨,但你要明白,这里是端王府,不是你可以兴风作浪的地方,你的命运都在我手里,我要捏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当然,这世上最让人痛苦的不是死亡,而是生不如死。以后安分些,懂了吗?” 我含着眼泪顺从地点点头,在他面前不露出半丝卑微。我怎能不懂? 苏沐渐渐痊愈了,我的处境却日渐不好。邝胤儒刚开始几天对我避而不见,后来便纯粹消失不见;端王爷也对我不冷不热,府里众人更是一致认定是我指使燕儿下毒害苏沐又间接害死了燕儿,对苏沐这柔弱似水的美人同情,又为燕儿感到不值,更是对我感到不齿,明着对我依旧恭恭敬敬,背里却没少指着我的脊梁骨骂。 一次两个家丁背后议论我给邝胤贤一下听见了,狠狠地责罚了一番,这事非但没平静,背地里又无端落下了无数话柄,说我不知廉耻,陷害燕儿,毒杀夫人,这会儿又来勾引自己的义兄。 这日我独自一人在花园散心,无意中在围墙脚下看到了一枝竹签,看样子很像是广云寺给众游客求签用的,蹲下去拾起来看,果然便是广云寺的。 只见签上也刻着两句诗:“真龙犹需凤凰血,血浴鸳鸯火中生”,是个上上签。我握着这签,不由自主便想起那日在广云寺,邝胤儒**肃穆的样子,正出神,却听到花园里飘来两个女声: “夫人,奴婢见过秦郡主几次,实在是个温和婉约的女子,没想到竟会做出这种下毒的事,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哼!苏沐这种苦肉计的假把戏,也只有你们这些不动脑子的才会当真!” 一波未平一波起 夫人?看来是端王爷的某一房夫人了。听到她们提到我和苏沐的名字,我直觉地将蹲在地上的身体又缩了一缩。前面的树丛挡着我的身体,那说话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我,仍自顾自地交谈着。 那丫鬟诧异地问:“夫人怎么这么肯定是沐夫人演的苦肉计?” “这都看不明白?燕儿被关在地室三天,那毒药早不搜到晚不搜到,却在燕儿受刑死不招认后才在房里找着,不是很奇怪吗?” “这有什么稀奇的?王府这样大,要找出一两件小东西,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呀!”那丫鬟撇撇嘴,不以为意。 “如果我猜得不错,那毒药原本应该是栽赃在了秦郡主的房里,只是秦郡主遇到了高人相助,那毒药却阴差阳错误打误撞地进了燕儿房里了。苏沐这着棋其实是走得很不错的,毒药不管在谁的房里找到,只要是在秦郡主的听风筑,这盆污水便都会扣在她的头上,让她百口莫辩。”那夫人微微冷笑,话语中全身看透一切的不耻。 “秦郡主喜不喜欢贤世子我不清楚,可是我倒是清楚得很,苏沐爱贤世子至深,贤世子却偏偏喜欢了秦郡主。”那夫人笑了:“苏沐这人……可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柔弱媚骨的,狠着呢!只要是敢觊觎贤世子的,下场只怕都得和以前那王家小姐一样呢!” 王家小姐?这又是谁?我怎么没有听邝胤贤或者邝胤儒提起过?我皱皱眉,压下心头的疑虑,继续蹲在那里凝神细听。 我盼着她们再说几句关于苏沐和那什么王小姐的事,哪知二人又转了话题。 丫鬟赞道:“夫人真是女中诸葛!整个端王府就只有你一个人看穿了这件事。” “哈,谁说只有我一个人看穿了?这样拙劣的手段,王爷和贤世子见多了,也看得清楚明白,只是一个念着故人的救命之恩,一个记着同床共枕的夫妻之情,都睁只眼闭只眼罢了。”那夫人不屑道。 “可是这样,秦郡主可真是冤死了。”丫鬟叹气。 “哎,其实这件事解决起来很简单啊,苏沐是个大家闺秀,定然不会抛头露面去买砒霜这种东西,能为她办这件事儿的只有小青儿。只要苏秦去京都各个药铺问问,定能得找到证人指证小青儿,沉冤昭雪。只是这么简单的办法都想不到,冤死了也是活该。”那夫人说得不客气,我听得面红耳赤,心跳如雷。 那丫鬟崇拜万分:“那是!谁也比不上夫人,夫人是奴婢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子!” 那夫人笑着说:“鬼丫头!我要是不聪明些,怎么能将王爷留住这么多年,荣宠不衰?你啊,学着些,对你没坏处。” “可是这样于沐夫人有什么好处呢?难道是如传闻那样,是因为郡主喜欢贤世子,沐夫人才因此起了嫉妒之心?”那丫鬟疑问道。 ------------ 第十二章 一波未平一波起 那丫鬟称赞道:“贤世子喜欢秦郡主吗?奴婢一点也没看出来,夫人真是冰雪聪明!可是奴婢又不懂了,既然贤世子喜欢的是秦郡主,当初为什么又要娶沐夫人?” 夫人叹道:“情爱这东西哪是这么容易懂得?当初不喜欢,慢慢的也许就会喜欢了;当初喜欢,也可能会不喜欢。更何况秦郡主那双眼睛平静如水的,却跟能勾魂一样,的确是很讨人喜欢的。” …… 主仆二人聊了些什么,我一字都没听进去。待二人一走,我立马站起身来,揉揉酸痛的腿,飞快地跑回了听风筑。吩咐双荷按那夫人的办法行事,自己便孤身一人前往春畅园。 苏沐一个人娇弱地坐在美人靠上,小青儿不知去了哪里。见到我,表现得很吃惊:“郡主怎么还敢来春畅园?不怕落人话柄吗?” 我冷笑:“我为什么要害怕?该害怕的是你吧?” 苏沐一脸错愕,随后水汪汪的一双眼睛慢慢红了,怯怯地看我:“秦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我听不懂……” “行了,别演戏了!我说什么你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苏沐,我告诉你,迟早有一天,我会为燕儿向你讨还公道!”我想起燕儿的惨状,想起我来到这里的种种,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愤怒,银牙紧咬,几乎是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苏沐收起了那副泫而欲泣的表情,抬头直视我的眼睛,毫不掩饰的轻视,傲然笑道:“就凭你?” “就凭我!我会让你为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毫不认输地与她对视。忽然想起在花园里听到的那些话——那位夫人说苏沐爱邝胤贤至深,而邝胤贤喜欢我,先不管属不属实,邝胤贤也一定是苏沐的死穴。我又邪恶地走上前两步,微微弯下腰,在她耳边轻轻说:“苏沐,就是你耍尽心机,也终究做不了邝胤贤的妻,你也不过是一个妾罢了。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将你所珍视的,一一抢走!包括——你最爱的——邝胤贤!” 这几句话果然刺痛了苏沐,我话音刚落,腰都还没直起来,便听苏沐尖叫:“你!你要做什么?你敢!” 我伸出一只手理她微乱的鬓角,微笑:“你说呢?” 苏沐微微惊恐,却转瞬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立马表情又变得十分惊惧,在我没反应过来之前,一下从美人靠上自己滚了下去。 “秦儿,你这是在干什么?”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我僵直地回头,只见邝胤贤和邝胤儒正站在春畅园的院子里,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我愕然地僵在原地。苏沐倒在地上呜咽,委屈地抬头看我:“秦儿,你怎么能这样?难道给我下毒还不够吗?” 邝胤贤连忙上前扶起苏沐,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美人靠上,查看她有无受伤。邝胤儒痛心疾首地看着我,声音低沉沙哑:“秦儿,你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燕儿下落不明,我在王府寸步难行,全身拜眼前这个女人所赐!可是邝胤儒和邝胤贤都是那样不明是非,我气愤地转过头去,不想和他解释什么。 邝胤儒见我不理他,两步走上前来,一把抓住我的双肩,压低了声音怒问:“还是说你果然是喜欢我大哥?那我呢?秦儿,你把我放在哪里?”我痛得说不话来。 见我不答,他的双手越勒越紧,我吃痛地低呼,他却犹自不觉,一双暴怒的眼眸紧紧盯着我的眼睛。 我奋力挣脱他的手,转身跑了出去。快出春畅园时,隐隐听到邝胤贤喊我的名字,邝胤儒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似乎争执了起来。 我脚下微微一顿,却管不了这么多,一口气跑出了端王府。 出了王府,我却没什么地方可去。心里的委屈无处诉说,堵得我心口发慌、发疼。我茫然地走在集市上,茫然地一直走着,待回过神来时,才发现竟不知不觉地走回了家门口。 自从入了端王府,我只见过爹娘两次,都是邝胤贤悄悄带我来的。做了秦郡主,唯一的一条路便是与苏家断绝关系。因此来了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见,都是躲在院外那棵高大的桃花树后偷偷地看上几眼,不消片刻就得回端王府。 我闪身躲在树后,往院内看了一眼,眼泪就落了下来。娘比上次见到时越发清瘦了,爹的背也佝偻了不少,看着爹娘忙忙碌碌地身影,愧疚翻山倒海向我袭来。我入了端王府,虽衣食无忧了,可是生我养我的爹娘却没因此沾上一丝福分,反而处处受我拖累。 我呆呆地在树后站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天色渐晚,才不得不原路返回王府。 京郊的路上,来的时候人来人往,去的时候却空无一人。进了城门,幽静的巷子里,只有我一个孤孤单单的身影。我埋头走着,冷不防前方一道阴影罩下,挡住了我的路,我抬起头来一看,惊得连连倒退了几步。 挡住我去路的不是别人,正是遇见邝胤儒那日,调戏我的那群地痞无赖。 他显然已经不认得我。 也难怪,当初遇到他第一次调戏我时,我只是一个平凡人家的女儿,头上挽着只木簪,穿着打扮普通到透着寒酸,而如今,我穿着绫罗绸缎,头上插着碧玉金簪,十足十富贵人家小姐的标准打扮,三分姿色也变成了七分。 “呦呦呦,这是谁家的大姑娘,长得这么漂亮?”那刀疤男抱着手,笑得一脸猥琐:“一个人大晚上的在荒郊野外游荡,是不是深闺寂寞,找大爷我来乐呵乐呵?” 他那张脸这么笑起来,直比鬼还可怖,我又向后退了几步,喝道:“大胆!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端王府的郡主!你还要命吗?” 他愣了一愣,哈哈笑:“哈,你要是郡主,我就是世子了,左右也是一家人!来来来,咱俩好好亲近亲近!” ------------ 第十三章 雪上寒霜压寒枝 威吓无用,我猛地转身就往回跑。刀疤男跟着追上来,一挥手,那群地痞变围了上来,将我缓缓往墙角逼。我的背靠上了石墙,再退无可退。瞪着他,我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道:“你一定会后悔的!你要是敢碰我,我就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刀疤男伸出一只恶心兮兮的手钳着我的下巴,又伸出一只手来摸我的脸,片刻后又顺着我的脖子滑下了衣领,凑过头来亲我的脸。我恶心得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害怕也一层一层涌上来,忍不住闭上眼放声尖叫,心头又浮现出邝胤儒那张脸,一句呼喊忍不住脱口而出:“胤儒——” 刀疤男腾出一只手来捂住我的嘴,我开始猛烈地挣扎起来。刀疤男怒极,反手给了我一巴掌,力气之大,直打得我晕头转向、口角出血。 眼前一片黢黑,我昏了过去。倒地的那一刻,我绝望地想,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来救我了。 再醒来的时候,我半躺在地上,上半身被人半抱在怀里。那怀抱很温暖,带着我不熟悉的青竹味道。他用一块绢帛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我的唇角,温柔细心,似乎很怕弄疼我。 邝胤儒的身上通常是干爽清新的,什么味道也没有,若说有,便是纯纯粹粹的男子气息;邝胤贤的衣服上总是带着兰花的淡淡香味,也是淡雅好闻的;这绝对不是邝胤儒邝胤贤! 我吃了一惊,想到刀疤男的笑,身体瞬间僵直。猛地睁开眼,视线却对上了一双深蓝色的眼眸。 那双眼眸专注地看着我,却诡异地带着习惯性的似笑非笑,让人一眼看进去,便被深深吸引蛊惑。眼睛的主人着一身清浅的蓝色衣衫,有着一张绝美倾城的脸。正是在广云寺有过一面之缘的段非烟! 见我醒来,盯着他一眼不眨,笑意涌上眼角,唇便弯了几分,笑得颠倒众生:“姑娘觉得在下好看吗?” 我愣愣地点点头:“好看。” 他的笑意更深:“那跟你那天你身边的两位哥哥比呢?” 邝胤贤和邝胤儒吗? 我皱皱眉:“我的两位哥哥也很好看啊!你们各有各的好看,这个没法比……” 段非烟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回答,笑意顿了一顿,又变得更深:“嗯……你果然很有趣……不愧我救你两次!” 我很诧异,在这之前我明明只见过他一次啊!就算刚才就是他救我的,那还有一次呢? 想起来刚才发生的事,我连忙低头去看自己衣服,穿得很整齐;再四周看了看,刀疤男不知道去了哪,全都消失不见了。 看出了我的疑问,他若无其事地答道:“那群人渣,我杀了。”看我惊讶的表情,又微微一笑:“我最见不得男人不怜香惜玉了。女人嘛,都应该好好抱在怀里,细细呵护的。” 我这才想起来自己还躺在他怀里,连忙挣脱他,红着脸爬起来。段非烟顺从着放了手,也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 我想起来刚才的话题,抬头看他:“你说你救我两次,这算一次,还有一次呢?” 他不假思索地道:“前几日在端王府,看到一个丫鬟打扮的鬼鬼祟祟地进了你的房,便跟去看了看。见她藏了什么东西在你的花瓶里,待她走后,我拿起来一看,居然是砒霜!便又不动声色地顺手弹进了某一间房子。”停了一停,笑着看我:“有意思的丫头,救命之恩直比海深,我救了你两次,你拿什么报答我啊?” 丫头?这都什么乱糟糟地称呼啊?我不悦地皱皱眉头,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为什么知道我住什么地方?你有没有看清放毒药的那丫鬟?还有,你知不知道你那顺手一弹,害死了我的妹妹燕儿?” “咳咳……这个嘛……只看到了背影,也不认识是谁。”另一个问题却避而不答,反而弯下腰笑着说:“你先说你拿什么报答我救命之恩?” 想起无辜的燕儿,我心下有些无礼的埋怨他扔毒药也不扔远些,又听他要我报答,便有些微怒,没好气地道:“你要什么?” 段非烟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我微肿的脸颊,在我没反应过来之前,突然快速的在我的唇角亲了一下。 我瞬间石化,抬手按住被吻过的地方,只觉得火辣辣的。 段非烟却直起身来,挑衅一样的看着我的身后。我疑惑的回头看了一眼,又飞速地转过头来。只见邝胤儒呆呆站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正死死地盯着段非烟。 段非烟笑得更加邪魅,却突然用细而飘渺的声音在我耳边说:“丫头,我会再来看你的。”邝胤儒的目光终于从段非烟身上转移到我身上。 我惊恐地抬头,只见段非烟倏忽抽身离开,那身浅蓝快速地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回头看邝胤儒,目光与他对视。 邝胤儒的目光缓缓从我的眼睛移到唇角,便在那停着不动了,目光变得幽深幽深,下巴也绷得紧紧地。 我有些害怕地缩了一缩,唤他:“胤儒。” 他不答,将目光移到我脸上,慢慢走向我,在我面前站定了,才蓦然看见我浮肿的脸,眸中浮出一抹心疼。抬手轻轻抚过我的脸,声音虽低沉却难掩温柔:“脸怎么了?肿成这样,是不是很痛?” 想到这几天的事,我觉得委屈:“不是我下的毒,我也没有推苏沐。” 邝胤儒的手一顿,收了回去。半晌,才道:“我生气不是因为这个。” 我更加委屈:“你不相信我。” 他无奈地叹口气,看我一眼又转过头去,脸上有可疑的红晕:“小青儿说你爱慕大哥,你没有否认。” 我呆了一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结结巴巴道:“在苏沐的春畅园,你质问我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慢慢道:“那个……因为我觉得,以前我们虽没说什么,但你应该是有那么点……喜欢我的。” ------------ 第十四章 抬头三尺有青天 我这才恍然,邝胤儒说我变了,说的是我的心,我听着却以为说的是我的人。我笑了,原来这几天各自的气,居然,只是一个误会? 我伸出手,从后面抱住邝胤儒,将脑袋靠在他的胸膛,脸埋入他的怀里,闷声说:“今天中午,你抓得我好痛……” 邝胤儒的身影僵了一僵,慢慢抬手环住了我的腰,将我紧紧拥住。我埋在邝胤儒的怀中,一声不吭,心里却有微微的幸福涌上来,将我的心渐渐填满。这一刻,我们都没有去提那些隐在这片刻安宁后的不容许,也不去想那些事情的真真假假。 片刻后,邝胤儒放开我,抬起我的头来,手指在刚才段非烟吻过的唇角来回摩挲,有些小气地道:“刚才,你让他吻了你这里。” 我颇觉好笑,刚才那哪是我让的?明明是段非烟动作太快,我来不及躲开罢了。我掏出手绢,在他吻过的地方狠狠擦了好几下,邝胤儒眼里才真的笑出来。我含笑看他:“可以了吗?” 邝胤儒不说话,却缓缓倾身过来,在我的唇角也亲了一下,却似乎觉得不够一般,从唇角慢慢吻向我的唇瓣,双手又重新将我搂住。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被一个男人这么亲过,不觉有些手足无措。邝胤儒不时用牙齿轻轻在我的唇上吸吮啃咬,用舌头描绘着我的唇线。我一惊,冷不防张开了牙关。邝胤儒的舌趁机滑进来,加深了这个亲吻。他的舌头不时挑拨着我的舌头,逼得我不得不与他回应。我渐渐觉得呼吸困难,身体越来越软,几乎站不住脚,只能软软地挂在邝胤儒身上。 也不知过了过久,邝胤儒才结束了这个深吻。我将头埋在邝胤儒的怀中,直羞得抬不起头来。 两个人慢慢往端王府走,邝胤儒手拉着我,嘴角挂着深深的笑意。 邝胤儒问道:“段非烟那人不简单啊,武功比我强得多。你怎么会跟段非烟在一起?” 我把在花园里听到的省去了那夫人说邝胤贤喜欢我那一段,并着段非烟告诉我的都跟他说了。 邝胤儒皱着眉头感叹:“想不到竟是沐儿自己下的毒!”又道:“你说的那位夫人,应该是爹的四夫人采薇。采薇没嫁我爹之前,是江湖第一阁沉香楼的杀手,是个人人听之变色的顶尖杀手,一次执行任务失败,生命垂危,我爹碰巧遇见了,便救了她,后来她便跟了我爹。向她这样的杀手,自然称得上绝顶聪明的。不过这一段往事过了这些年,几乎无人知晓了。你别看她才三十出头,武功高着呢,我和大哥的武功都是她指点的。你蹲在树后,她应该早察觉到了,那番话应该是特意说给你听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帮你呢?” 我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邝胤儒道:“既然如此,我们便来一招出其不意,还燕儿一个清白。” 提到燕儿,我便想起前几日邝胤儒的不闻不问来,凉凉地道:“人都死了,还她清白就能活过来吗?” 邝胤儒知我怨他,便尴尬地闭了嘴巴。到了府里,邝胤儒唤来侍卫统领,狠狠训了一顿,大约是终于记起了段非烟来过端王府竟无一人察觉的事了。 我回了听风筑,双荷便禀报说已经查到了砒霜的来历,果然是小青儿去城东一家药铺买的。药铺名作福生堂,掌柜姓齐名沁德,是个六十出头的老大夫,见小青儿年纪轻轻的一个姑娘家来买砒霜,还多问了几句,因此记得很清楚。 双荷办事很妥当,不禁打听得清楚详细,还谨防不测,细心地将齐沁德安置稳妥了。 第二日一早,我便去了苏沐的春畅园。这一次有备而来,又有邝胤儒相助,底气便足了起来。 端着一碗冰糖燕窝,我和邝胤儒一前一后进了苏沐的春畅园,我不等苏沐开口说什么,便抢先迎上去,冲她讨好的笑笑,说明来意:“嫂嫂,昨天是我不好,摔疼你了吧?” 苏沐诧异地看着我,没弄明白我怎么突然就变了脸。邝胤儒笑道:“沐儿,昨天的事我训过秦儿了,秦儿也知道误会了你,今天一大早便亲自炖了燕窝,给你道歉来了。妯娌之间怎能事事计较,你便与秦儿和好吧?” 苏沐显出一脸的了然来。 我拉着苏沐坐下,笑吟吟地道:“嫂嫂,今天感觉如何,好点了吗?” 苏沐笑道:“好很多了,只是仍觉得胸闷气短,手脚无力,大约过几日便能痊愈了。” 我点点头,笑道:“府里的这些个大夫真是没用,都这些天了还不见嫂嫂痊愈,可见确实庸医。秦儿昨天出去逛了逛,在城东的福生堂见到一个老大夫,医术着实了得,秦儿想起嫂嫂,便请了回来,给嫂嫂诊治诊治!” 苏沐身后的小青儿抖了一抖,微白了一张脸看苏沐。 苏沐推脱道:“那些个市井郎中,其实大多无真才实学,治治风寒之类的想来还可以,别的未必能治,想来妹妹定是被骗了。府里良医无数,哪用得着这种市井郎中?” 邝胤儒道:“这也是秦儿的一片心意不是?沐儿你就别推辞了,看看也无妨。看得好了,你也少受几天罪不是?秦儿,那郎中现在何处?” 我笑道:“我已派双荷去请了,应该已到府上了。”邝胤儒派了家丁去看,果然人已经来了,双荷正陪着他在厅里等候。邝胤儒便宣他进来。 齐沁德进了春畅园,给我们三人行礼。邝胤儒请他坐下,齐沁德便低头专心给苏沐诊治,半晌,缓缓道:“夫人并非是病,乃是误食了不该吃的,轻微中毒,导致脾胃不健。无妨,两剂药便可清除毒素,再好好调养,不日便能痊愈。” 齐沁德写了药房递过来,小青儿颤颤抖抖地接了。齐沁德不明所以地抬起头一看,讶道:“哎,小姑娘,是你啊!” 邝胤儒装作很惊讶的样子:“老先生认识小青儿?” ------------ 第十五章 镜破玉碎岂无痕 齐沁德捋着胡须道:“不认识,只是前几日这姑娘来福生堂买了半斤砒霜,又不肯说拿去干什么,小人记得比较深刻而已。” 邝胤儒挥挥手让他退下了,自有一家丁带他下去领诊金。 邝胤儒看着小青儿,气势很压迫,声音却不温不火地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沐儿中的毒就是砒霜吧?小青儿,说说看,你买这么多砒霜做什么用?” 小青儿战战兢兢回道:“回世子,奴婢前几日见到房子里有老鼠出没,便买了准备杀些老鼠。” 邝胤儒道:“你要杀老鼠,大可以去找管事的拿些老鼠药来,何必跑这么远去买砒霜?说,你到底买来做什么?” 小青儿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瞧瞧瞟一眼苏沐,脸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清楚:“奴婢……奴婢买来……买来……” 小青儿眼睛悄悄地瞟着苏沐,苏沐却突然站起来,指着小青儿怒道:“小青儿,我平日待你不薄吧?为什么你竟要下这样的毒手,欲致我于死地?” 小青儿彻底的呆了,愣愣地看着苏沐,眼中满是不敢置信。我也被苏沐突然的转变吓了一跳,细细一想,就瞬间豁然开朗。形式已经十分明了,再继续装下去,于她而言反而不利,不如撇个干净,先下手为强。这一招弃军保帅,她倒是用得极好。 苏沐摆明了见死不救,让她被这件事的替罪羊,不仅不帮,反而将罪名坐实了。 小青儿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我看得分明,刚才苏沐看她的那一眼,分明便是暗暗的警告。 …… 我与燕儿终于沉冤昭雪,小青儿却被打入地室,案律查办。转眼之间,府内形式突然转变,我与燕儿都变成了被同情的一双,曾经背地里议论我的人和对燕儿见死不救的,都纷纷站出来谴责小青儿。 我心下伤感,想到苏沐害了两条性命,却能安然置身事外,又有些愤愤不平。可是一来小青儿将罪名一概揽在身上,二来她有端王爷护着,我也不能将她怎么样。 次日傍晚,邝胤贤来到我的听风筑,我因恼恨他明知真相却仍让燕儿背黑锅,便不大搭理他。 邝胤贤坐了片刻,自觉无趣,便回了他自己的丰竹园。走的时候,他背对着我说:“不管你怎么恼恨我,我还是想说,既是沐儿做了什么错事,我都会回护她。因为,我必须这样做。” 我微微提高了声音道:“就是因为她爱你至深,所以你就要牺牲无辜的燕儿?” 他走了出去,一句话飘在空气里:“这是我欠她的。” 我追出去,问:“你欠她什么了?” 邝胤贤没有回头,知道快走出听风筑了,才吐出两个字,大步消失在夕阳下。 他说的两个字是:命,心。 我愕然。 苏沐的中毒事件就这么一波三折轰轰烈烈地收了场。 我与她还是如以前一样,不冷不热。只是大家都心知肚明,日子不会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下去的,说不清楚到底谁会先出招,只能互相小心提防着对方。 邝胤儒还是时不时来我的听风筑,只是自从那晚之后,我总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时的气氛怪怪的,总透着那么一点……暧昧。 邝胤贤越发加倍对我好。我渐渐悟了出来,在邝胤贤心里,其实是不喜欢我的,至少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因为我发现,邝胤贤的内心越是对一个人内疚,他的行为便会不由自主对她好。比如对我,比如对苏沐。 我特意去见了端王爷的四夫人采薇。说实话,采薇夫人长得并不怎么漂亮,只算得上清秀,只是那张脸上一双眼睛深不见底,浑身的气质也透着刚强自信,便使她真个整个人变得不可捉摸,即使在人潮里,也能在无形中紧紧抓住人的视线。 我真心地给她道谢,采薇夫人却轻描淡写地道:“你不用谢我,我也不过是欠了一个人的情,还他一个人情罢了!你若要谢,就去谢他吧!”至于那个人是谁,却不肯明说。 我想遍了身边所有的人,邝胤贤是没有可能的,他碍于苏沐的情面是不会主动帮我的;胤儒素来跟我亲密,以他的脾气,要做什么都会跟我明说,并不会走这样的路子;爹娘并不知道端王府内的事情,再加上他们根本不涉足这个圈子,更加无从帮起;爹的弟子,这一次的状元郎傅舒鑫倒是在这个圈子以内,但他是一个文弱书生,根本不可能有这个实力去调动江湖中人…… 说起江湖中人,我只见过一个,就是那个神出鬼没的段非烟。会是他吗? 我摇摇头,暗笑自己想多了。 我托邝胤儒去找回燕儿的尸体,过了一日,邝胤儒却跟我说,整个乱葬岗上都找遍了,都没有找到燕儿的尸体,最后只找到一片血淋淋的衣角。乱葬岗上豺狼甚多,只怕燕儿已喂了那些牲畜,尸骨无存了。我握着那片衣角哭了一个上午,最后只能收拾了燕儿常穿的几件衣服,连同那片衣角,一起在京郊外给她立了一个衣冠冢。 几日后在花园散步,遇到邝胤贤在园里寻寻觅觅,一问才知道,前段时间我见到的那支签竟是他在更广云寺求的,我忙回听风筑,在一个首饰盒里找了出来,还给了他,顺便问道:“真龙犹需凤凰血,血浴鸳鸯火中生。这两句是怎么解的?” 邝胤贤深深看我一眼,才思量着道:“这两句话是说,我若想有所成,便得牺牲至爱之人的性命。” 我有些愧疚,便转移话题道:“你也别太当真了,这些都是骗人的。那天我也求了签,那老和尚还说我是破军星的宿主,注定要是天下大乱的根源呢!” 邝胤贤愣了一下:“真的?” 我点头:“千真万确……对了,你这么宝贝这支签做什么?” 邝胤贤笑笑:“这个嘛……找到了拿在手里时时看上两眼,便能提醒自己做事要知道分寸。”说完也不顾我僵住的表情,拿着签转身走了。 ------------ 第十六章 千回百转帝王心 时近十月秋,天气渐渐转凉,京中又迎来了继端王府娶亲后的第二件大事——皇上出猎。我也终于以郡主的新身份,正式踏上了皇家的舞台。 九月十二中午,邝胤儒突然来了听风筑,眼瞅着我不住叹息。我笑问:“怎么了?没事又做什么伤风悲秋?” 邝胤儒不说话,只是眼睛看着我,忽而定了心,下定决定:“没事,反正我一直都在,总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莫名其妙。 谁料端王刚下朝回来,便差人来知会我,广仁帝邝罙铭将于本月二十七往燕山围猎,指明了要端王府的小郡主随行。事出突然,邝胤贤不得不临时找了先生指导我琴艺舞技,又让府里的老妈子教我各种王室的规矩,以免驾前失了应有的礼仪,丢了端王府的脸面。 我学得很认真,到二十五晚端王爷召我去大厅时,我已能用九弦琴演奏一些不算很难的曲子,跳一些不算繁杂的舞步;那些繁琐的礼仪也已牢记于心,并且做得有模有样。 端王爷暗暗点头,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邝胤贤和邝胤儒都看着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苏沐坐在邝胤贤身边,嘴角弯出一个很美的弧度,目光却摇摆不定。 第二日天还没亮,双荷便早早把我叫了起来,开始给我梳妆打扮。我坐在明晃晃的铜镜前,任由她在我脸上头上折腾。当双荷收拾妥当,把我往穿衣镜前一推,我看着镜中的人,那人明眸皓齿,乌丝如瀑,一身淡紫的衣衫衬得皮肤白皙细腻,有些不敢置信,一时便看呆住了,直到双荷拔高声音唤我:“小姐,贤世子接你来了,院子外等着你呢!”我才回过神来,看着双荷含笑的嘴角,觉得很不好意思,便轻轻扯了扯双荷的脸颊,笑道:“小双儿真是好巧手,我这么一只麻雀,愣是给你扮成了凤凰!” 双荷不好意思道:“郡主你又拿我说笑了。” 自从没了燕儿,我便让双荷做了我的贴身侍女。双荷也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跟燕儿最大的不同便是,燕儿很正经,双荷却有些微微调皮活泼,十分合我心意。 双荷初初做我侍女那几天,只被我吓得不轻,搞不明白我外表看去这么温柔婉约的一个人,怎么性子却是截然不同的。不过双荷似乎倒是很喜欢我,几乎整天都要黏在我身边。我问她为什么觉得我好,双荷想了想,道:“郡主的眼睛清澈温和,让人看起来觉得很舒服,不由自主就想与郡主亲近。” 我再问了邝胤儒,邝胤儒也这样说。我才恍然明白,为什么我与他们说话时,他们都喜欢看着我的眼睛了。 我提着裙角走出听风筑,便看到邝胤贤立在门口,着一身黑色劲装,正微笑着看我走近,眼中一抹来不及隐藏的惊艳。晨曦的阳光似乎都聚在了他的身上,我突然觉得有些耀眼。漫不经心地跟着他走到府门口,才发现端王府这次随行的人还真不少。 邝胤儒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立在队伍的最前头,与邝胤贤的坐骑一左一右地跟在端王爷身后。见我出来,便冲我扬了扬手,微微一笑后便转过了头去。我扫视了一下队伍,竟意外的发现苏沐不在随行的队伍中,一问才知,最近苏沐身体染恙,需要在府中静养,不宜远行,所以不能与我们同去。她不去更好,我正好省些功夫,好好出去散散步。便也不再多问。 马车颠簸了两天,第三天黄昏时分才到了燕山的行宫。安顿下来后,邝罙铭没有急着召见我,却派了一个太监来宣旨,明日圩场皇帝要亲自上阵,我不必随行,宣我后日去圩场见驾。他不着急见我,我便乐得逍遥,在燕山闲逛了半日,寻了个风景秀美的地方坐着发呆。 十月初一卯时刚到,燕山便沸腾起来了。朝中有名的世家子弟齐聚圩场,邝罙铭一声令下,便开始了狩猎竞逐。狩猎进行了大半日,到了待邝罙铭传我时,狩猎已经进入了尾声。邝罙铭一身明黄蟒袍,端坐在高高的露台上,皇家的威严展露无遗,却看不见面容。我上前几步,在他七步之外跪倒,压抑着内心的紧张,低着头尽量用平静的语调请安:“苏秦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即一个低沉的声音自上方传来:“郡主平身,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邝罙铭长得并不十分出彩,论稳健不及邝胤儒,论飘逸不若邝胤贤,只算得上眉目端正,但那与生俱来般的王者之气却是人所不及的。外表上看,他只比邝胤贤大了三四岁,但我与他目光相触,只觉那双眼睛幽深黑暗直射人心,令人生畏,不像年轻人应有的,不愧是那三丈高墙磨练出来的。 他默不作声看了我半晌,才微微一笑道:“郡主果然国色天香,不可方物,难怪我皇叔要多留你几年,养在深闺,不舍得将你许了人。”那笑却没入眼底。 我一边用余光观察着邝罙铭的表情,一边斟酌着回答:“皇上说笑了,我义父怜我孤苦无依,恐将我随便许个人家委屈了我,才要多留我几年。我本意也是想多在义父跟前尽尽孝道的。” “嗯!郡主果然有心,不愧我王叔疼你一场。”邝罙铭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龙椅的扶手,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紧盯着我,那刺人的目光带给我无限的压迫,说出的话话中有话。 我惊得冷汗一层层冒出来,后背都微微浸湿了。 邝罙铭再絮絮问了些家常,我小心谨慎地回答着,生怕表现出一点破绽,令邝罙铭起疑,治我欺君之罪。才半个多时辰的谈话,我便有些招架不住,待看到狩猎的百官从树林里出来时,便急忙福身告退。 邝罙铭点点头允了。我低着头挪着小步倒退,耳边却传来邝罙铭一句漫不经心的轻问:“苏秦啊苏秦,你这假郡主当得可甘心?” 我一瞬间如雷重击! 邝罙铭都知道,他竟然都知道? ------------ 第十七章 慕泥潺潺君非君 燕山的行宫是建在半山腰的,因此傍晚时分,山下的慕泥河便十分清静。我找了个理由打发走了跟着我的双荷,寻了个无人的草地,抱着双膝坐了下来。山腰上金碧辉煌的宫殿,直像一个黄金打造的囚笼,美是美,却是梦境般的不真实。圩场告退时邝罙铭那似漫不经心地轻问还回荡在耳边:“苏秦啊苏秦,你这假郡主当得可甘心?” 心里的震惊还没完全散去,即使在这无人的荒野仍觉得无所遁形。我不知道邝罙铭是不是什么都清清楚楚,但很明显,端王府妄图瞒天过海的一场计,原来没有瞒过那高高在上的人,又或者,这根本就是皇帝暗许的。 对于邝罙铭,只要在他需要时,端王府能交给他一个完完整整的郡主,至于这个郡主是不是真的,到底有没有过错,便都不重要。 这便是权势!这便是皇权!而我只不过是他们手里愚弄的玩偶!他们提着绑着我的线,令我不得不跟着他们的节奏手舞足蹈,小丑似地挣扎求生,却还要时刻担心着有朝一日,那绑在身上的线断了,自己也便如同那玩偶一样散了架! 我穿越而来,总以为已经摆脱了一次命运,谁料还是这样的结果!原来从头到尾,我的命运都是*作的棋子。 天色渐暗,我越想越觉得可悲,心绪也变得烦躁,便索性沿着慕泥河的河岸慢慢走动。走了大半个时辰,却忽然听到前方传来微弱的呼救声,声音断断续续的听得不是很真切。我紧走几步,转过一丛茂密的树林,便被眼前的情景吓住了。 只见幽深的河水里,两个小孩正在水里扑腾,眼见就要支持不住沉了下去! 我并不怎么会游水,只是前生的时候略略学过一些,但眼下却不容我犹豫。我一面高喊着救命,一面甩了鞋子跳入水中。九月的河水已经冰冷刺骨,我冷得打了一个寒颤。浸入水里,才看清离岸最近的那个是个男孩,只四五岁大小。我先把他推到岸上,又急忙向河心的那个孩子游去。 那是个五六岁的女孩子,已然筋疲力尽,有一下没一下的扑腾着。河心的水较边缘急得多,我把小女孩挟到腋下,只一只手便有些力不从心,险些被波浪冲散。我只得一边用尽全力抱紧她,一边顺着波浪往岸边游去,终于在一个河岸的转弯处攀住了一块向外突出的岩石,勉强稳住了身形。 我把小女孩托上岸去后,便攀着岩石稍作喘息。此刻我已经筋疲力尽,攀岩的手僵硬青紫,颤抖个不停。就在我准备爬上去时,我攀着的那块石头突然一松,从岸上脱落下来,我没防备地便被卷入了水里。 水呛进了我的口鼻,呼吸不畅的感觉让我很难受。也许过了很久,也许不是很久,就在我渐渐支持不住往水里滑去时,河岸边的树林里传来双荷清清脆脆的呼喊:“郡主——你在哪里?郡主——”模糊中似乎还听见了邝胤贤和邝胤儒的声音:“秦儿——” 我刚想回答,张开嘴巴,却被一口水灌进咽喉,再也说不出来。不多时,树林里闪过了几点火光,映出几个模糊的身影,当先一人的身形十分熟悉。 我向着他的方向伸出手去,意识已经朦胧。我张了张嘴,无声的唤他:“胤儒……” 恍惚间看见那人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向我游来,手掌相触的刹那,我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掌,紧得指甲都掐进了他的手背。然后我心头一松,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昏了过去。 “喂,苏秦,午休时间都过了,你怎么还在睡?中午吴经理让你处理的财务报表呢?”朦胧中,似乎有人拍我。 我恍然睁眼,眼前果然是我熟悉我的21世纪。同事李姐正一脸担忧地看着我,她是个近四十的老女人,平日里最会关心人。此刻见我满脸红红的,忙着伸手试我的体温:“烧了?去跟经理请个假,回家休息下吧!” 我整个人还处于迷迷蒙蒙的状态,随口答应了,有些茫然地看着办公室。心里有说不出的失落:“邝胤儒……邝胤贤……这些人,原来都是梦一场罢了!” 李姐却很热心,果然为我请了假,我拗不过她,只好换了身衣服,拎着包包回家。回到家,愈发觉得疲倦,随便洗了脸,我倒床就睡。 这一觉睡得十分绵长,我做了很多很多的梦。 一会儿是慕泥河边,邝胤贤紧紧抱着我,一脸焦急的唤我“秦儿”。我浑身湿漉漉的,躺在他同样湿漉漉却坚实的怀抱里,模糊的想:“来的不是邝胤儒吗?怎么变成了邝胤贤了呢?” 一会儿又是燕山行宫我的房间里,邝胤儒拧着邝胤贤的衣服领子,厉声喝问:“她现在弄成这样,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内疚吗?” 再一会又是满室的烛光,邝胤贤坐在我床边喃喃自语:“对不起,秦儿,是我害苦了你!”我想问他为什么这样说,无奈怎么也开不了口。 我甚至还梦见了那个心机深沉的年轻帝王,他微微弯腰看我,询问跪在我床边的老头我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那老头磕着头战战兢兢地回道:“郡主肺部入水,高烧不下,臣等只能尽力而为,还请皇上恕罪!” 我还梦见了很多人,有站在床边微微冷笑、一脸畅快的苏沐,有看不出表情变化的端王,有哭红了眼眶的双荷…… 梦境的最后,是邝胤儒站在漫天的桃花树下,桃花夭夭怒放,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表情是说不出的悲哀。我飞奔上去拥着他,只觉怀抱十分冰冷,却几分透着熟悉和安心,我诧异地抬头,对上的却是邝胤儒温和的微笑。 脑中“轰”地一下,我骤然清醒,慢慢睁开了双眼。全身酸疼无力,我想,我真是睡得太久了。 是梦?非梦? 究竟哪个才是我的梦?我如今身在何处? ------------ 第十八章 天下风云与谁同 房中的摆设很熟悉,我呆了半晌,才明白原来自己已经回到了听风筑。转了转头,就看见邝胤贤趴在我的床头睡得正好,好看的剑眉紧紧皱着。他手背上有道刚刚结痂的伤痕,一眼便能看得出来是抓伤。 恍然明白原来慕泥河边那个救我的人是他,那么梦便不是梦了。 可是为什么我会以为那人是邝胤儒呢?难道是我期望来的是邝胤儒而不愿承认罢了?亦或是,我一直在心里排斥着邝胤贤,不愿受他救命之恩? 这个我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男人,他骗我毁我,却也救我护我。面对着我刻意的忽略,仍然坚持着默默关心我对我好,这样一颗心,这叫我如何面对? 我因病没好全,便不能下地走动,只能终日躺在床上,一日我细说养病跟坐牢一样闷得慌,双荷便到处打听了些杂七杂八的事儿倒给我听,权当解闷。 双荷打听到的,大多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小事,比如四夫人采薇因为王爷奉旨彻查她的娘家沉香楼,又和王爷斗气了,扬言说要休了王爷,气得王爷吹胡子瞪眼的愣是没办法,最后只能妥协说张只眼闭只眼; 再比如说二夫人和三夫人打赌说看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王爷新买的那只鹦鹉说人话,那鹦鹉的前主人大约是个天真活泼的丫头,两位夫人逗了半天,鹦鹉愣是一个字也没说,偏偏那只鹦鹉一看到邝胤儒,便扯开了嗓子直叫美男子,把两位夫人尴尬得只差没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双荷倒是打听到了两件大事,一件事关天下,一件事关端王府。 第一件惊动天下的大事儿,便是我在燕山的这一件了。 原来我救的那两个小孩,一个是当今皇后的嫡子,太子邝启幕,一个是宣淑妃的女儿昭云公主。那天两位殿下趁着宫人嬷嬷不备偷偷溜出去玩,在水边嬉戏时昭云公主不慎掉入水里,启幕太子去拉她,无奈人小力微,不仅没拉上去,反而还被昭云公主拖下了水。 启幕太子落水受了惊吓,回去后大病了一场,这几天才见好;倒是昭云公主因为肺部入水太多,撑了三天,终是没熬过去,二十二那天早上便殁了。宣淑妃哭得死去活来,在宫里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任谁开解都无用。 我听了觉的这确是天下大事,想到昭云公主,心下不免有些悲伤,我在燕山行宫见过那女孩几次,活泼可喜的样子,却不想说没就没了。 双荷笑道:“郡主现在可出名了,天下都在传说,郡主不顾自身安危,跳水救出了太子,真是巾帼英雄,为社稷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呢!” 我讶道:“有这么夸张吗?” 双荷道:“比这夸张得多呢!王爷上朝回来,还说竟有文武百官联名上书,恳请皇上加封郡主做公主呢!” 我抖了一抖,封公主?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双荷又说:“郡主,这虽说是国事,但毕竟离这端王府的小天下太远,大家都不怎么上心的。说起来,让我们端王府沸腾的倒是另一件事了。” “哦?是个什么事?”我好奇。 双荷笑道:“沐夫人前几日突然昏倒,请了大夫诊脉,说是已害喜二月有余。现在全府上下欢天喜地,端王爷抱孙心切,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呢!就连贤世子,也是见人带着三分笑……” 我愣住了。虽说这是顺其自然的事,心口却像被什么压着,想起那个亦真亦假的梦里苏沐微微的冷笑,更是闷闷的有些不舒服。 大概双荷见我脸色不好,说了一半,也住了嘴不说了,只在一旁忧伤而同情的看着我,大概终于想起了那令人尴尬的狸猫换太子事件了。我最见不得这样的神情,便让她去厨房给我炖碗小米粥喝,打发她出去后,我自半躺在床上发起呆来。 没多久,便又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我不耐地抬头,便看到了一个不该在这出现的人,端王府大事的主角,本该在自己房中安心养胎的苏沐。 她还是很美,这一身夫人打扮,更添了几分雍容的韵味。往门口那一站,即使安安静静地什么也不做,便也生出无尽的风姿来。 她信步向我走来,环视了一下四周,不紧不慢的道:“胤贤说你把沐春园改成了听风筑,还把很多摆设也撤下去了,今日一看,果然与我住这院子时大不相同了。” 我这才想起,这是沐春园唤作听风筑之后,苏沐第一次到我的园子里来。 我摸不清她的来意,也不想去猜,便顺着她的目光扫了一圈屋子,淡淡回道:“我不喜欢走别人的路,也不喜欢别人用旧的东西。” 苏沐愣了一下,径直走到床沿坐了,却又不看我,目光飘忽地看着床头的妆镜,道:“苏秦,你很恨我?”虽问我却是笃定的语气。 我诧异,直觉今天的苏沐有些奇怪。 恨吗?应该是恨的。我原本只是气闷她与邝胤贤二人情深意笃,却让无辜的我做了那过河的桥替罪的羊而已;再经过燕儿这件事后,有段时间说不恨,也是假的。 于是我实话实说:“前段时间恨,现在不恨了。因为不值得。” 苏沐却轻声说:“可是我一直都很恨你!自从你出现了,贤哥哥便时时在意着你,全然忘了,左右我才是他的枕边人。” 我听得那句“左右我才是他的枕边人”,便想起了邝胤贤不得不护着苏沐,便觉被人扼住了咽喉,有些呼吸不畅:“是吗?如果我没记错,被你贤哥哥八抬大轿抬进王府的人是我,跟你贤哥哥拜堂的也是我吧?" 苏沐的脸色白了一白,似乎努力了很久才说:“顶替你成为胤贤的妻子,我从来没回悔过。”顿了一顿,她目光转向我:“你愿听我说个故事吗?” 也不管我答应不答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越听越觉得匪夷所思,苏沐为了邝胤贤,真的是无所不用,这个人,对待心爱之人都这样狠,实在太可怕了! ------------ 第十九章 蛇蝎美人胜蛇蝎 苏沐是生长王府长在王府的。 她出生时,邝胤儒才两岁多一点,邝胤贤也只是四五岁的年纪。她一出生,端王爷便宣布收她为义女,取名苏沐。 苏沐还很小的时候,邝胤贤便很喜欢她,整日抱着她沐儿妹妹沐儿妹妹的叫。可能是小时侯邝胤贤抱着她的时候太多,苏沐开始懂事起,便特别喜欢黏着邝胤贤,整日跟屁虫似地,邝胤贤走到哪儿跟到哪儿。邝胤贤也喜欢她粘着他似地,几乎做什么都要带上她。 小的时候,邝胤贤和邝胤儒都很调皮捣蛋。上树掏鸟窝,下河捉鱼鳖,上梁揭瓦,捉弄丫头,什么坏事都干过。苏沐害怕水,又恐高,便每次都只在旁边看着,不敢参与。 有一次,邝胤贤和邝胤儒偷偷带了她去京郊西面的丽水河玩。到了丽水河,邝胤贤和邝胤儒便欢呼着下水捉鱼。捉着捉着,邝胤贤看着畏缩在岸上担心地看着他们的苏沐,突然起了恶作剧之心,趁苏沐不备,一把将苏沐拉下了水。 苏沐因害怕水,便没有学过凫水。在河里惊慌失措地扑腾没几下,便沉入水下不见了踪影。 正得意着哈哈大笑的邝胤贤邝胤儒慌了神,急忙潜到水下去救苏沐。可是丽水河表面看起来平平静静地,水下却有一股股汹涌的暗流。苏沐真是被卷入了暗流里,随着水波打转。待邝胤贤邝胤儒将她从河底捞上来时,苏沐已是气息全无。 邝胤贤急忙将苏沐平放在地上,使劲将她肚子里的水挤压出来。苏沐吐光了肚子里的水,竟开始慢慢有了微弱的呼吸。 端王爷因感念苏沐的爹的救命之恩,便尤其宝贝苏沐,处处护着她。如果让他知道自己让苏沐落了水生了病,盛怒之下,只怕打死自己这个亲生儿子也是可能的。 邝胤贤那时才十二岁,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便不敢将此事声张,等天黑后才悄悄抱了昏迷不醒的苏沐回府,给她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才谎称苏沐感染了风寒,宣府里最好的大夫来医治。 那大夫来了,看一眼苏沐,一摸苏沐的额头,便焦急地探脉,探脉完了便取出银针,在苏沐的浑身上下扎了三四十针,才满头大汗地道:“郡主不是感染风寒,而是落水受凉,肺部吸入不少水,加上耽搁的时间太长,误了医治的最好时机,这才高烧不退,昏睡不醒。小人已用银针控制住郡主的病情,但郡主情况实在危险,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郡主造化了。” 邝胤贤如遭雷劈,心中对苏沐是又悔又怜,直在苏沐的床前守了一夜。 第二日,端王爷得知了此事,又惊又怒,直说要将邝胤贤家法伺候。邝胤贤被打得眼冒金星,头昏眼花,近乎丧命。意识朦胧间,听见照顾苏沐的嬷嬷来禀报说,郡主醒了,让王爷不要责怪邝胤贤。王爷这才住了手,邝胤贤便捡回了一条命。 自此以后,邝胤贤便觉得自己欠了苏沐的两条命,一条是自己的,一条是她的,更是对苏沐百依百顺,万般回护。又因为自己的调皮,险些害了苏沐丧命,吃了家法后,便渐渐收敛了性子,变得成熟稳重起来。年纪渐大,便长成了如今这副温和沉稳的姿态。 苏沐的娘是个美丽的女人,苏沐的爹也是个风采卓然、文武双全的俊男子,苏沐渐渐长开后,才十四五岁,便很有了些倾城美人的影子。端王爷常常看着她的样貌,说她长得很有她爹的神采,便对苏沐更加疼爱。 那时候,邝胤贤已经长成了翩翩俊秀的佳公子,回眸地一笑,手中折扇一挥间,便倾倒了京都无数闺阁女子。那其中,便有自己的义妹苏沐。 苏沐一心一意喜欢邝胤贤,邝胤贤却对苏沐不存男女之情。邝胤贤对苏沐说:“沐儿,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你啊,只是崇拜我这个哥哥,便以为这是爱情罢了。可是,真正的爱情,是像贤哥哥和晚笙姐姐那样的,你懂了吗?” 邝胤贤口里的晚笙姐姐,是户部尚书王谦的女儿王晚笙,生得很是温柔婉约的样子,品行德操是出了名的贤良温顺,与邝胤贤倒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邝胤贤眼里只有四个女人,一个是生他的娘亲,一个是教他武功的采薇夫人,一个是不是亲妹妹却胜似亲妹妹的自己,还有一个,便是这位贤淑的未婚妻子。再过几个月,邝胤贤便要迎娶她入门。 苏沐懂吗?她不懂,她只知道,贤哥哥是自己爱的人,谁也不能抢走!所有想和自己抢贤哥哥的人,都必须消失! 苏沐是个外表看起来柔弱,内心却强势的女子。只要认定了是自己的东西,便会不惜一切得到。打定主意,心下便有了计较。 一日,她约王晚笙同去陶然岭亭游山玩水。因她是端王府的郡主,是自己未来夫君的妹妹,王晚笙不疑有他,欣然前往。 王晚笙到了陶然岭约定的地点,便见苏沐已在那等候。苏沐一边热情地拉着她的手,亲亲热热地叫着“晚笙姐姐”,说些好听的恭维话,一边往山上走。王晚笙见苏沐尽捡些偏僻的地方走,心中便有些害怕:“沐儿,我们就四个女子,走这样偏的路,怕若遇到些危险……” 苏沐笑着打断道:“晚笙姐姐有所不知,我上次和贤哥哥儒哥哥一起来过这个地方,走的就是这条路。儒哥哥还说这条路清净,景色也别致,前方那座陶然亭更是万中无一的好地方呢!” 王晚笙也不再多说什么,只专心与苏沐赏起景来,两人脚下不停,慢悠悠地在陶然岭闲逛着,不觉一早上便这样消磨掉了。 到了中午,王晚笙便觉得有些累了,两人便在陶然亭里歇歇脚,小青儿和王晚笙的丫鬟香雪摆上各自带来的点心,苏沐和王晚笙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谈论着今日的山色。 过了一会儿,苏沐便道:“这不远处有处溪涧,溪涧里的水甘甜鲜美,晚笙姐姐肯定没喝过。小青儿,你去取些来给晚笙姐姐。” ------------ 第二十章 自古纠葛情为多 小青儿答应着去了。过了很久,却仍不见她回来,苏沐便道:“这个小青儿,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哎,姐姐现在这坐着,我去看看她是怎么回事。” 王晚笙不明所以地道:“让香雪去吧?” 苏沐笑道:“香雪肯定不知道那溪涧在哪儿,反正又不远,我很快就回来了。香雪,好好陪着你家小姐。”说完,转身转入一处林翳,很快便不见了。 苏沐刚走开没多久,王晚笙身后的树林便晃动了一下,然后两个穿着不凡的贵公子走了出来。 那两位公子虽然打扮不俗,眉目之间却是十足十的纨绔风流气,一身锦袍穿在身上,却没有光彩照人的感觉。 王晚笙直觉地就要回避,那两位公子却看见了她,嘻嘻笑着围上来,堵住了她的去路,嘴里说着:“哎呦,刚刚跑掉了一个美人,这里竟然也还有一双,嘿嘿,真是赚了。” 王晚笙微微有些惊慌,但仍镇定地喝道:“你放肆!我是户部尚书王谦家的小姐,端王府贤世子的未婚妻,你敢对我无礼?” 其中一个公子更乐了:“王家的千金会一个人跑到这荒山野岭的地方来?小美人,唬人也要唬得像样些,才有人相信,你说是不是?”说着还动起手来,去抱王晚笙。 王晚笙这才彻底的惊慌失措,香雪扑上去打那公子,边打边喊:“你放开我家小姐!放开我家小姐!来人啊,有没有人,救命啊——”却被另一个公子一把搂住,扑倒在地。香雪奋力挣扎,还要叫嚷,却被他一手制住手脚,腾出另一只手来,捂住了香雪的嘴鼻。 香雪的挣扎越来越弱,“呜呜呜”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没过多久,便没了声气。 那人拿手在她的鼻下探了一下,便从她的身上爬了起来,向抓着王晚笙的安格公子撇撇嘴:“切,死了,真晦气!本来看她长得也不赖,还想留着玩会儿呢……”见王晚笙也挣扎得厉害,便对那人道:“谢石磊,你小心些,这个长得很漂亮,死了可惜了。” 那人回了句“知道了”,见王晚笙怒视着她,便扯下腰带绑了王晚笙的双手,又淫笑道:“小美人,别害怕啊,哥哥我啊,教你怎样做女人,嗯?” 而此时,在不远处的一丛树木后,苏沐正冷眼看着这一切。听见布帛撕裂的声音和那二人的淫声笑语,她的嘴角扯出一摸冰冷的笑意,听见王晚笙撕心裂肺的惨叫,苏沐的心里只觉得畅快淋漓。所有跟她抢贤哥哥的人,便活该是这种下场。 当陶然亭里一切风平浪尽之后,苏沐才返回溪涧,摇醒刚才被她打晕了放在一块大石上的小青儿。苏沐道:“你怎么趴在石头上睡着了?快起来,我们还要拿水给晚笙姐姐喝呢!” 小青儿迷糊地从地上爬起来,想起刚才正取了水往回走,却突然被人从背后打晕,刚想跟苏沐解释,见了苏沐铁青着脸一脸责怪的神情,便不敢再说什么,只好迷迷糊糊地跟着苏沐回去。 看到王晚笙衣衫尽碎、气若游丝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和香雪冷冰冰的尸体,苏沐心里还是内疚了一下,但很快便被痛恨取代。 苏沐装得很吃惊愧疚,哭得泣不成声道:“怎么会这样?都怪我,都怪我忘了溪涧的方向,走迷了路,姐姐才……姐姐才……” 王晚笙什么也没说,麻木地任小青儿将她扶起来,拉好破碎的衣衫。 苏沐担心地道:“姐姐衣衫都脏了,小青儿,你扶姐姐去溪涧边洗洗吧,免得回去给贤哥哥看到了,贤哥哥那么爱干净,肯定会……”然后恍然悟了一般,瞟了王晚笙一眼,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晚笙姐姐……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王晚笙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本来就惨白的脸更白了几分。 第二日一早,王晚笙的服毒自尽的消息便传来了端王府。本来陪着邝罙铭下江南的邝胤贤星夜奔驰赶回,却终究迟了一步,王晚笙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便撒手人寰了。 王晚笙死后,邝胤贤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十分消沉,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苏沐守邝胤贤守了一年,见他还是为了王晚笙郁郁寡欢,半分也没将她放在心里,当做一个女人来看待,便决定下一剂猛药,将邝胤贤拉到她的身边来。 青楼里有一种燃烧起来有幽兰花香的媚药,叫做催情香,是专门用来对付不听话的新人的。在密闭的房里点上小小一块,任你是三贞九烈的刚性女子,还是坐怀不乱的谦谦君子,都会在不知不觉中迷失自我,只受本能驱策。 那日天黑没多久,苏沐便点了催情香,借口寻到了幅李亶的丹青,将邝胤贤唤道房里来。邝胤贤一直很欣赏李亶的画风,可是李亶画作有限,为人又心高气傲,还不畏惧权势,管你是何方神圣,求他的丹青简直难如登天。邝胤贤欣然前往。 因苏沐一直以来用的也是兰花味的熏香,邝胤贤也没多怀疑。苏沐将一幅丹青摆在八仙桌上给邝胤贤细细研究,邝胤贤看了一会儿,便断言道:“沐儿,你这幅画不是出自李亶的手笔,是赝品。” 苏沐凑过去看,微微嘟起嘴:“怎么会是假的呢?那人说是真迹,本来改卖五百两银子的,看我诚心想要,才一百两银子卖给我呢!” 邝胤贤失笑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好笑道:“傻沐儿,李亶的真迹千金难买,哪里是百两银子就能买到的?”见苏沐不高兴,又道:“不过这人的画工也算不错了,模仿得很逼真,你辨不出来也不奇怪。” 苏沐趁机抓住了邝胤贤的手。朦胧的灯光下,苏沐的脸微微泛红,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邝胤贤。邝胤贤的药劲渐渐上来,又被她握住了手,便觉内心有种异样,再看苏沐双唇微启,柔软细润的样子,心里更是痒的厉害,全身也燥热起来。 ------------ 第二一章 若许痴心只错付 邝胤贤心知不对,勉强维持着一丝理智,就要推门出去。苏沐赶紧从背后抱住他,侧脸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背。又转到邝胤贤面前,踮起脚尖轻轻吻在他的唇上。 邝胤贤仅有的一丝理智彻底被情欲淹没。 彻夜的缠绵后,邝胤贤穿好衣服,临出门前,他头也不回地对苏沐道:“我会禀告爹,然后给你你安排新的身份,然后娶你,对你负责。” 邝胤贤果然说道做到。 他跑到端王爷的跟前说要娶苏沐,端王爷暴怒,邝胤贤便道:“我与沐儿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我说什么也要娶了她。” 端王爷更怒,找来苏沐一问,竟是真的。苏沐也道:“我既然跟了贤哥哥,便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非贤哥哥不嫁,还望义父成全。” 端王爷便不说什么了,只是从此以后,对邝胤贤和苏沐便没有以前那么喜爱了。 端王爷同意了,接下来,便是给苏沐换一个身份了。 换身份这个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既不能太委屈了苏沐,也要考虑道换来当郡主的姑娘的德才音貌。 大户人家的女儿自然是有郡主的风采品貌的,只是若将苏沐放到颇有名望的家族,那么端王府便会因为儿子女儿相爱而被人暗地里耻笑;而太普通的人家的女儿却大多上不得台面,这身份又似乎不够资格当上世子夫人,只能委屈苏沐做妾了。 端王爷将情形分析了,说十之八九是第二种选择,问苏沐怎样看。苏沐虽有不满,却不敢再惹恼端王爷,只能同意做妾。 这件事定下来没多久,便赶上了三年一次的殿试会考。三日后放榜,新晋状元竟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私塾出来的。此事一出,轰动了很多名门大家,大家都纷纷猜测那位教出状元的先生是个什么样。 第二日,新状元在皇上赐下的宅院里摆宴,文武百官去了不少,端王爷和邝胤贤听说那位先生也要来,便也好奇地去看了。邝胤儒却说有事要做,不愿同去。 新状元傅舒鑫是个极重义的人,觉得自己中了状元,泰半是苏秦的爹苏显的功劳。因此当日便早早接了苏显夫妇进城来,给苏秦的娘买了一堆衣服首饰,又将她安排在客房稍作歇息,才携了苏显和他到前厅招呼其他百官去了。 端王爷和邝胤贤到得最早,傅舒鑫便先引见苏显给端王爷认识。三人单独在客厅闲坐,便聊了起来。起先端王爷听见苏显的名号,对苏显不以为意,邝胤贤却听到苏显姓苏时,眉间便不易察觉地一动。再聊到后来,见到苏显回端王爷话时不卑不亢,天文地理、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不由暗暗惊奇,觉得此人倒是个人才。 端王爷也是和邝胤贤一样的看法,点点头,心道:“这人不愧是能教出状元的私塾先生,倒是个有大才的。” 两人聊着聊着,端王爷无意中问道:“先生如此博学,不知膝下可有儿女?若有,将来一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苏显却笑道:“王爷说笑了。小人膝下只有一女,唤作苏秦,年方十七。小女命格不好,曾有云游僧人指点小人,只有将小女养在深闺,二九之前不示外人,才可摆脱既定命格。因此小女多年来不曾踏出院门一步,又身为女儿家,实在没什么才学。” 端王爷和邝胤贤对视一眼,都是一个想法:“这个苏秦,既然有苏显这样博学又不卑不亢的爹,德行自然不会差,正是和苏沐换身份的最佳人选。” 端王爷便指着邝胤贤对苏显道:“本王这个大儿子,今年二十三岁仍未成亲。以前虽与王谦家的千金结亲,可是王小姐红颜命薄,成亲前几个月竟去了。我儿到如今仍没个伴,我与先生甚谈得来,不如这样,让我儿娶先生小女做个第一夫人,我两家结成亲家如何?” 做第一夫人,就是做妾了,只不过是妾中地位仅次于妻的,在正房夫人没进门之前,便是最大的。 本以为苏显定会答应,却不料苏显不急不缓地道:“小人家世寒蔽,怎敢高攀大世子?况且小女命格不好,不到十八是不能出阁的。万望王爷恕罪!” 端王爷佯怒道:“你这般推脱,是嫌我端王府门槛太低,我儿才疏学浅,配不上你女儿吗?” 苏显见王爷动怒,便连说不敢。还想再说什么,端王爷却打断道:“既如此,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就先将我未来的媳妇给定下了,过几天我便差人来提亲,早早将婚事办了如何?” 苏显只得答应。 很久以后,端王爷才知道,这一出换婚,圆了义女苏沐的梦,补了大儿子邝胤贤的愧疚,却伤了小儿子邝胤儒的心。 下了聘,迎了亲,拜了堂,送了洞房。掀开盖头的刹那,邝胤贤见到了苏秦,她抬起头来,一双无悲无喜的眼眸平静地打量着他。那一瞬间,他的心继王晚笙之后,第一次真实地感觉到了跳动,他甚至有那么一刻,不想再进行太子换了狸猫这出戏了。 可是邝胤贤不能。他抿紧了嘴唇,缓缓地道:“脱衣服。” 面前的女子呆了一呆,无悲无喜的眼眸闪过一丝诧异,然后,他竟从她的眼眸中看懂了一种惋惜:“只可惜了这幅好看的皮,竟活脱脱住了颗风流的魂。” 邝胤贤微微红了脸,心下却觉得这看起来很温柔的女子,额……有些小可爱。 他将自己娶她的目的跟苏秦说了,她却只是微微苦笑一下,既不哭也不闹,便平静地接受了。他觉得很惊奇。 邝胤贤看着苏秦出了新房后,邝胤贤对苏沐说:“我答应你的都做到了,从今以后,我除了我的心,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我会对你好!” 苏沐愣在当场。 顺着邝胤贤的目光看去,苏秦的背影挺直而倔强,她跟在燕儿身后慢慢走着,单薄的身姿都写着骄傲和不认输。再看邝胤贤眼里的三分欣赏三分怜惜,苏沐的手便慢慢握成了拳,心里直嫉妒得发疯。 ------------ 第二二章 看似荣宠实非宠 苏秦搬去沐春园后,不仅规规矩矩住了下来,还活得很自在,沐春园改了听风筑,房里的摆设换成自己喜欢的,半点不委屈了自己。邝胤贤心里对她十分愧疚,便经常去找她,吃穿用度都吩咐管家不能亏了。又见苏秦这自在坦然的样子,愧疚之余,更是渗了几分喜欢和怜惜。 邝胤儒曾在他的新婚之夜指着他怒骂:“你选谁我管不着,可是为什么是秦儿?你选了她,却这样对她,你把秦儿当什么了?” 那夜,邝胤儒的情绪很是失控,他听见他叫苏秦“秦儿”叫的这样亲近,心里竟会微微有些酸,却是与王晚笙在一起时都没有过的。他失落的表情,被躲在门后的苏沐看了个清清楚楚。 邝胤儒在沐春园这样一闹,端王爷第二天便知道了。只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他真宁愿自己不知道。 他虽知道邝胤儒这几个月来一直都在往外跑,也知道邝胤儒是迷上了一个乡下姑娘,他却没多加干涉。端王爷本以为邝胤儒只是一时贪玩罢了,半点不曾将那女子放在心上。却不想邝胤儒是真的对那女子动了心,而且还是十二万分的真心。 直到邝胤儒在沐春园闹了那一场,他才知道那女子的名字,正是叫做苏秦!是苏秦,沐春园里的苏秦,自己现在的义女! 原来换来换去,都换不掉自己的儿子和义女之间的牵牵绊绊。 端王爷去见了苏秦,那个女子很令他满意,既有胆识,也很聪慧,他想,其实如果没有换婚这件事,让胤儒娶她为妻,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没有如果,换婚已成事实,无法改变。 但是如果将来,胤儒还是很爱她的话,他便会想办法给苏秦一个新的开始。他再也不想干涉儿女之间的事,他想,终究是邝家对不起他们苏家,就这样吧,剩下的交给命运来决定。 邝胤贤知道邝胤儒喜欢苏秦,也知道自己其实是没有资格喜欢苏秦的,可是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脚,三天两头往听风筑去。他发现,他其实很喜欢看苏秦笑起来的样子,头微微偏着,嫣红的唇角微微上扬,既温婉又俏皮。 邝胤贤发现,苏秦身上有种怪异的气质,温和而深邃的,她的一双眼睛平静地看着他时,他浮躁的心绪便会慢慢平息下来。苏秦周围的人,大到主子下到丫鬟,似乎都很喜欢她。甚至端王爷虽然没说什么,偶尔见苏秦一次,眼神也是带着几分喜欢的。 他并不觉得苏秦长相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绝色,至少比起苏沐就逊色很多。可就是因为她身上独特的气息,他常常看着看着,便会不知不觉一点点沦陷下去。 邝胤贤虽然压抑着不表现出自己对苏秦的喜欢,可是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越发对苏秦好。 最先知道他爱上苏秦的,就是对他的事格外敏感的苏沐。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常常找不到话说,完全不像和苏秦在一起时那夜滔滔不绝。苏沐因为他老往听风筑跑与他吵过几次,可是他每次都否认了。 只是从广云寺那天,他被苏沐拉走了,回头看的时候,却见邝胤儒牵着苏秦的手,那一刻,他第一次觉得后悔是个什么滋味。 苏沐在广云寺看见了邝胤贤对苏秦那样关心,想到邝胤贤看苏秦的眼神,里面深藏的情谊刺得她心口发疼。 她恨苏秦,自苏秦踏入端王府,她便输了。她曾说过,所有敢跟她抢贤哥哥的人,都要死! 苏沐让小青儿买了砒霜,自己吞了一点点,便将剩余的都扔到了苏秦的花瓶里。可是她不知道在广云寺遇见的那个美丽的男人竟然看到了,并将砒霜扔进了燕儿的房里。管家在听风筑苏秦的房里什么也没搜到,却在燕儿的房里搜到了,苏秦逃过了一劫,还反过来拆穿了她的计谋,只能将陪了自己近十年的小青儿推出去当了替罪羊。 端王爷和邝胤贤都婉转地表达了让她别再为难苏秦的意思,邝胤儒更是跑来私下警告她,再敢来这些明的暗的,便为自己选好一条路吧。 自此以后,苏沐对苏秦更是恨不能食肉寝皮。苏秦在燕山落水,近乎命丧黄泉,她只觉得要一命呜呼才好。可是看到邝胤贤邝胤儒两个不分昼夜地交换着守着苏秦,而她竟连怀了邝胤贤的孩子都不能引起邝胤贤的注意,想到她为了他做的种种,双手染上的血腥,第一次她觉得,也许自己,根本是爱错了人。 可是爱都爱了,谁来告诉她,留不下所爱之人的心,她应该怎么办呢? 我这次生病足足养了半月余才见好。这日午后太阳正好,双荷便替我搬了软椅在听风筑中晒太阳。我躺在软椅上,在冬日暖洋洋的太阳下,很快便入了眠。醒来时太阳已经斜斜地挂在西天了。 我睁开眼,便见眼前立了个人,也不知立了多久。我琢磨了半天,才蓦地想起这不就是在燕山行宫来宣旨的那位李公公吗?于是赶紧起来,双荷上前为我理了理压皱的衣角。 李公公见我起来,便扬长了声音道:“圣旨到!苏秦郡主接旨!” 我赶紧跪了下来,听李公公洋洋洒洒地念了半天,终于理出了个大概来。大约是说因我救了太子,于社稷功不可没,广仁皇帝特特认我为义妹,封我为异姓公主,封号“惠敏公主”。我谢恩后,手捧着那卷诏书,茫然不知所措。 也只是发了片刻的呆,心底暗暗纳罕,人却渐渐回过神来。这不是恩典,这是阴谋。我心里小声告诉自己,虽然我还没有觉察到阴谋的端倪,但是已经闻到了它的味道。 感谢现代的宫廷剧的熏陶,我猜想宫廷中的人,只爱权势和金钱。我既然要入宫,日后少不得要与宫人们相处。我吩咐双荷自房中取了些珠宝赠与李公公,言道:“烦劳公公出宫宣旨,又在日头下侯了我一个时辰,小小意思,还请公公笑纳。” ------------ 第二三章 不做死别做生离 李公公不动声色将那些珠宝收入袖中,眼里闪过一抹赞许,笑道:“公主客气了,皇上特特吩咐过,若来的不是时候正遇公主休息,便可不必打扰,待公主醒来再宣旨亦可。不想此番正被皇上言中,吾皇真真英明!” 送走了李公公,我便在软椅上坐了,细细思量起邝罙铭的意图来。只是,他知我甚多,我却于他半分不晓,更何况,宫廷里长大的孩子,那真真是心似海深,他的心思又怎是我这样资质的人能猜到的?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邝罙铭膝下子女均年幼,先皇的女儿们又早已婚嫁,现在夏国与邻国楚国关系紧张,我这个“公主”,只怕不是那么好当的,搞不好就是一个和亲的工具。 还不待我想确认其中关键,我的小院中便蜂拥进来一群人,大多是端王的那些个妻妾们和她们的亲戚们,恭贺的恭贺,参见的参见,一时热闹非凡。采薇也在其中,表情却很是冷淡。只是告辞的时候,她故意落在了后面,轻轻蹙着眉说:“你……好自为之吧!” 然而,至始至终,端王却没有露面,就连邝胤贤也没有来,只快天黑时邝胤儒来了片刻。我不以为他们是因为这公主的名号与我有了嫌隙,细细想又惊觉不出一丝端倪来。 做了公主自然是要住进宫里的。 隔了几日,宫里便差了李公公来,接我入宫。我环视了一下听风筑,确信自己没什么可带走的,只携了出嫁前修的那只荷包,带了双荷出了端王府。 端王府前聚集了很多人,上至端王爷,下至奴才丫鬟全都来了。我环视了一下,却独独没有看见邝胤儒,不就不高的心绪又低落了几分。 双荷低声道:“公主,别看了,儒世子自从知晓公主受封,便不知所踪,已经几日未归了。” 我心下紧了一紧,却莫名地想到受封那日傍晚,邝胤儒突然闯入听风筑时失魂落魄的神情和离开时跌跌撞撞走远的背影,一股酸涩渐渐浮上心头。 李公公尖细的嗓音响起:“恭迎惠敏公主入宫!” 我拜别了端王,在一片恭送声中上了轿,轿帘放下的瞬间,忽觉有些说不出的异样,便掀了帘子望向门口。 朱红的大门,金镶的匾额,邝胤贤站在那儿了,一身白衣被风吹得翻飞如云,映着他的脸也微微有些发白。我的目光久久绞着他的,便从那秋水般温润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种我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太复杂了,于是我只能读懂那深深的愧疚。 双荷曾说我昏迷那些时日,是邝胤贤几乎不分日夜的守着我,衣不解带地伺候着,倒比对苏沐更上心些,苏沐有孕的消息他居然是最后才知道的。我当时听了不以为然,如今想来,倒更加确信了邝胤贤的为人是极好的,光他这不亏欠别人半分,若亏欠了必想办法弥补的心性,便没有几个人能有。 轿子带着我渐渐走远,于是邝胤贤的身影渐渐模糊,终于看不见…… 轿子颠颠簸簸,去的却不是皇宫的方向,反而转了几个圈之后,向着郊外去了。我坐在轿中,脑中邝胤贤刚才的神情和邝胤儒的背影不停交替,有一种疼慢慢蔓延,几乎将我的心撕裂了。于是,当我扶着双荷的手下轿,看到那熟悉的院子时,便几乎要泪流当场。 控制了自己的脚不飞奔过去,我疑惑地望向李公公。李公公屏退了众人,交给我一个沉甸甸的布袋,这才道:“惠敏公主,皇上特允你进宫前回家探亲,将一切安排妥当;进宫之后,汝需一切谨听皇命,不得有违。” 我默然,心下的那一点点雀跃瞬间被冷水浇灭。以前作为郡主,我还可以偷偷回来看看爹娘,虽然也只是远远看着,但也是很幸福的了。而如今,一入宫门深似海,与爹娘便将从此永不相见了。 打开手里的袋子看了看,一些价值不菲的金银珠宝,另带着几张面值不小的银票,足够爹娘衣食无忧地过上半生富贵日子。 皇命难违,多说无益,我转身提着裙角冲进门去。刚进院子便听到娘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和爹低低的说话声:“婉儿,你莫伤心了,先把病养好可好?” 娘哭道:“我可怜的秦儿,难道就要这样背着别人的名过一辈子吗?现在又被封了什么公主,以后还不知要受多少苦呢!那些个宫里的公主,哪个又有什么好的归宿了?我的秦儿,我怎舍得她走这样的路?”却不想消息传得很快,爹娘都听说了。 爹叹息着安慰道:“你莫想太多,秦儿好歹还救过当今太子,想来皇上不会把秦儿怎么的,说不定还会给秦儿指一门好婚事,这对秦儿也未必不好。” 娘又咳了一阵,才继续哭道:“这都怨我们。那日要不去参加那状元宴,便不会遇见那端王爷,也不会有结亲,秦儿也不会莫名其妙成为郡主,更不会与皇家牵扯不清……” 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有低低的哽咽声传出来。我浑身一震,忍了许久的泪终于狂奔而出。我捂着嘴站在院中,拼命压制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汹涌的泪很快打湿了我的指尖,顺着手背落进衣袖里。 虽然很想扑进爹娘怀里放声大哭,可是我却不能这样做,我不想也不愿他们为我再多伤一份心。我就着手帕细细擦干眼泪,确信没有泪痕,才用轻快的声音喊道:“爹!娘!我回来了!” “砰”的一声脆响,想是娘失手摔了药碗,然后就听娘一声颤巍巍的叫唤:“秦儿……” 我走进房,应道:“娘,是我,我回来看看你和爹爹……” 只见娘半卧在床头,单手支起身子伸头向外往,看到我进来,便伸出手来拉我,我顺势坐在床头,笑吟吟地看着她。娘哽咽着,泪眼汪汪地看着我,嘴里直唤:“秦儿,我苦命的孩儿……” ------------ 第二四章 纵使多情也惘然 我微微一笑,忙道:“听说娘病了,我回来看看娘。娘现下感觉怎样,好些了吗?” 娘直道好多了,我说:“娘无须担心我,我虽封了公主,却与那些皇宫里长大的公主不同,皇上允我一切按我意愿行事,不会强迫于我,想来将来也不至于差的。” 娘疑惑:“真的?我听说……” 我笑着打断她,道:“真的,秦儿何时骗过你?更何况我救过皇帝的儿子,便是救了这个江山,皇帝是个明君,又怎会做那忘恩负义的事?” 又说了些话安慰娘,才使她放下心来,不再因为这些事耿耿于怀。看娘笑了,我又与她聊了些家长里短的事,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便嘱咐她要好好养身体,我过些时日再来看他们二老。娘泪眼朦胧的应了,我重新倒了药给她喝下,便扶她躺下,娘真是累了,很快进入乐梦乡。 爹在旁边始终一言不发,等我做完这些,才说:“秦儿,你跟我来。” 爹在院中坐了,与我道:“秦儿,你且坐下,爹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我在他对面坐了,道:“爹什么话要与女儿说?” 爹的手指轻敲那方石桌,叹了口气,望着院门的目光突然变得深远,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略带了些颤动:“你出生那晚,天降异象,破军星光芒大盛,满天红光汇成一束,直破漫天星光射到屋顶,一瞬后光芒消失,你便降生于世。” 爹顿了顿,看了看我,接着说:“破军起,乱离生。是以你自小,我便教你四书五经,让你通晓礼义廉耻;你娘又教你女红妇德,让你修身养性;更让你足不出户,不沾世俗尘土。你亦不负我二人期望,品行修养都不输于大家小姐。我原本打算再留你两年,便将你许给一户老实人家的孩子,只要你平平淡淡度过一生,无灾无难我便无所求了。岂料……哎,难道真是宿命吗?”脸上悲怆一片。 那破军星主战,我应破军而生,难道竟要开启一个乱世吗?想到在广云寺求到的那支签,我怔住了,内心翻天覆地,直乱得一塌糊涂。 看我呆住了,爹拍了拍我的手,叹息着道:“秦儿啊,你的心性我素来是知晓的,也不信你竟会乱了天下。只是如今境况又有不同,你入了皇家,便要事事多个心眼看着,不要为人所害,万事要以苍生为念。哎,爹只希望那宿命别在你身上应验了才好,即使要拿爹的命换你平安,爹也是肯的。” 我起身跪在爹面前,哽咽道:“爹爹尽管放心,秦儿定不负你所望,那宿命之说,秦儿向来是不信的,定不会应验。”顿了顿,掏出怀里的布袋放在桌上,擦干泪接着道:“只是也不瞒爹爹,我此次入宫,只怕再无出宫的可能,与爹娘便将从此生生不得见;更恐因我之过,给爹娘带来祸患。秦儿惭愧,作为爹娘的女儿,生不能在二老跟前尽孝,死亦不能披麻为二老送别!我知这区区钱财,亦不能赎我罪孽万一,只希望爹娘怜我一片忧心,远迁他乡,隐姓埋名,不再为女儿所累,得以安享晚年!女儿拜谢爹娘养育之恩,万死谨记爹爹教诲!” 言罢,我重重叩了三个响头,才抬起头来看着爹。爹扶我起来,一张严肃的脸已是老泪纵横,涩声道:“爹爹知道你的一片苦心,爹定会说服你娘,从此远走他乡,隐姓埋名,不教我儿担忧挂念。” 我再跪下,拜别爹。这次他没有亲自扶我起来,只是坐在凳上背转身去,对我摆摆手,道:“你去吧!从今以后,你我父女缘分就尽了……”却已是泣不成声了。 我凄然地向外走去,快到门口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爹的背影在这空荡荡的院中愈发显得凄凉,直刺得我心口疼痛,凄冷一片。我转身,刚迈了一步,却听得爹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那个叫清远的朋友,你若来得及,也去跟他道个别吧。你在端王府这几个月来,都是他常来看我和你娘,对我们也多照顾,于情于礼,你也该去道个谢的。” 我急急转身,切声问道:“他现在在哪儿?” 爹说:“就在隔壁新修的院落里。” “谢谢爹!”话刚说完,我便急急提了裙角,飞奔而去。 我来的时候大概是太兴奋了,没注意到隔壁新修了一个院落,更不会想到消失了几日的邝胤儒居然就住在这里。此刻站在这院子前,却突然觉得脚下生铅一般,半分动弹不得。想见他,可是见了之后又能说什么呢?明明是几步路的距离,却让人觉得比一生还漫长。 终于下定决心地向前迈了一步,却再也迈不下第二步。正挣扎间,“吱呀”一声,那院门开了,一身玄衣的邝胤儒出现在门口,手还扒着门,却在抬头看见我的瞬间僵住了。 邝胤儒呆了片刻才回过神,向我走来,眼中是不敢置信,声音低低地:“秦儿?” 我点点头,哽咽:“是我。你……好吗?” 他不说话,只那双秋水沉眸静静看着我,我呼吸一滞,被他目光里深切的哀伤所震慑,心被揪得紧紧地,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只微笑着专注的凝视着他。 邝胤儒却突然伸手将我揽在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头轻轻摩挲我的头发,喃喃道:“我以为你已经入宫去了……我以为再也没有机会可以拥你入怀了……秦儿,你是不是不进宫了?皇上收回成命了是吗?” “没有,我是回来跟爹娘道别的,很快就要走了。”我压抑着心痛,尽量平静地说,“我没有选择。” 邝胤儒的身形僵了一僵,却又更用力地抱紧了我,头埋在我的脖子处,我只觉脖颈一烫,心下更痛,邝胤儒为了我,哭了……耳边传来他低低的话:“秦儿,我只要你一句话,我便可以不顾一切带你走。你……爱我吗?” ------------ 第二五章 若踏宫门是虎穴 不顾一切是吗?依邝胤儒那执着的性子,怕是真的什么都敢做的。可是邝胤儒,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带我走了,你便从此失去了你的一切。你一心对我,我又怎么能剥夺你的一切? 我沉默着。既然注定没有结果,那我也只能在这一刻静静享受这短暂的温暖,然后接受这命运。只是邝胤儒,对不起,我没法给你答案,你我注定今生无法在一起。与其让你痛苦或毁你一生,不如这一刻就让我沉默以对,斩你一腔情思,从此以后,相忘于岁月。 见我不答,他蓦然放开我,双手用力地拽着我的肩,眸色变得更深,压不住的痛苦显在脸上:“难道你……一丝……也没有吗?” 肩很疼,可是我的心更痛。垂下的衣袖掩着我的双手,邝胤儒看不见的是,我紧紧握着的拳头,紧到指甲都嵌入了肉里,手心里一片鲜红。我抬着头看他,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淡吐出两个字:“没有。” 邝胤儒退了两步,定定地望着我,眼里是翻腾不休的云:“没有?秦儿,你撒谎!你明明说过,你喜欢我的,你说过的……” “我没有说过!从头到尾都只是你个人的想法。邝胤儒,我没有心,一个没有心的女人,又怎么会爱上别人?”我的目光深切地绞着他,嘴里吐出的话却无比冰冷:“我十分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是我对你,至始至终都没有男女之情。我,不爱你!听清楚了吗?” “不,我不信!秦儿,我一个字也不信!”邝胤儒摇摇头,慢慢走近我。 我退了两步,“信不信在你,该说的我都说了。” 不想看邝胤儒痛苦的神色,我向外走去,擦身而过的瞬间,却忍不住道:“邝胤儒,忘了我吧,从今以后,你我永不相干,永不再见吧。” 身后的邝胤儒没有动,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向外走去。 手臂却突然被邝胤贤拽住,他的脸上满身受伤的神情,却看着我悠悠地叹了口气,他深呼吸了口气,缓缓道:“不管你爱不爱我,我都必须要带你走。秦儿,皇宫不是适合你生存的地方,你去不得!” 如此难堪,如此无地自容,如此的……心疼。我却冰冷地甩开邝胤儒拉着我的手,抬头看着他:“我不想亡命天涯,更不想再过穷苦的日子!邝胤儒,皇宫里的富贵才是我的梦想,我不会跟你走的,你懂不懂?” 邝胤儒僵硬的收回手,愣愣地看着我,仿佛不明白,一夕之间,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决绝地转身离开,努力忍住不回头看他,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让我痛苦的院子。 我很累,脚步有些虚浮,却强迫自己坚持走到等在院外的轿子边。李公公不问什么,只为我打了轿帘扶我坐好,然后高唱一声起轿。 轿子带着我渐渐离开这个地方,我还是没忍住,轻轻掀起轿帘的一个角,向身后看去。 邝胤儒不知什么时候走出了院门,他站在枯败的桃树下,一身青衣显得格外的单薄,我第一次发现邝胤儒是那样的消瘦,他站在寒风中,一身衣衫随风而动,孤独而寂寞。 邝胤儒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走远,一双修长的手紧紧握着。他的眼神那样冰冷地依附着我,直到我渐渐走远,消失不见。 一瞬间,眼前闪过无数的画面。 初初相遇时,他不羁潇洒第一摆手:“我最见不得那些不成器的欺负弱女子,这只是小事而已,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漫天雪地里,他看着我发红的脸,唇角微微上扬:“叫清远……额……也很不错……” 听风筑里无数个岁月的相伴,那些无法忽视的欢声笑语; 广云寺佛祖面前,他闭着眼睛虔诚地摇签的样子; 在他的书房里,他一边吃着我做的糕点,一边翻看着《战国策》的姿态; 还有那日街头那个温暖的怀抱和绵长令人脸红心跳的深吻…… 这样的邝胤儒,原来早已不知不觉深深地刻在了心里,再难忘却。 轿子一路走,我一路落泪。我听见人们的脚步声,听见到处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繁忙,我哭了一会儿,侧耳去听,大约是过了闹市,人们的呐喊声、争吵声历历在耳。因是接公主入宫,官家开道,路上的行人都自觉退让在道路两边,又一下子变得安静。 这里的每个人都来自与我不同的世界,可是他们的生活都比我简单愉快。我忽然很想笑,笑容还没有落下来,忽然听见李公公惊诧中带着些恼怒地问话:“怎么回事?” “回禀公公,一点小事,前方有人打架,冲撞了官差,已经拉开了。”立即有人回答。 我微微一怔。 官家路过,尤其是有排场的路过,通常都是回避不及,怎么还有人敢冲撞? 我心中也诧异,忍不住用手帕抹了抹眼泪,微微挑开轿帘子,去看是怎么回事。透过掀开的帘子,不期然突然撞上了一双眼睛。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那双眼睛淡定的看着我,嘴角勾起的弧度刚刚好,意外的熟悉。 但我没有想起他是谁,也没有时间来细看,侍卫们将他拉开了。 我只好扭头去看他的背影,这个身形感觉还是熟悉,但是面容又陌生,真不知道是谁。我扭头去看的时候,他也扭头看我,又一下子撞上了。忽然看到他笑了笑,对我说:“等我。” 我一下子醍醐灌顶:这个人,这双眼睛,长得好像段非烟啊!连忙去细看,拥挤的街道上,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直到走远了,街道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宫门近在眼前,他也没有再出现过。我从轿子上下来,朱红色的宫门大开,整齐的侍卫们排列得体。我突然想起一句诗: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我入宫并不为嫁人,可是我的命运会比她们好得了多少?只怕是,一朝春色一朝冬,沉浮半生! ------------ 卷二 深宫锁情困 ------------ 第一章 江湖相望绝此生 宫里的生活是忙碌而无趣的。四周是高高的宫墙,暗红色的墙壁,墨绿色的琉璃瓦,虽然富丽堂皇,但始终是一座牢笼,修得再美好,又哪里及得上外面的一寸风景?我常常站在高高的朱雀楼上张望,看着宫墙外的人来人往,想着自己的心思,一呆就是一个下午。宫女太监们原先还担心,但后来摸清楚了我的脾气,也不来打扰我,最是清净。 进宫那日,邝罙铭在奉天殿里召见了我。 我跪在玉石堆砌的台阶下,头顶传来邝罙铭翻动奏折的沙沙响,我低着头,安静地等待邝罙铭的宣判。 等了很久,才听邝罙铭懒洋洋地道:“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朕的吗?” 我仍旧低着头,平静地回道:“回皇上,没有。” 邝罙铭有些意外,轻轻笑了:“哦?你倒真是个信命的。也罢,既然如此,你先去把皇家礼仪学全了,再把歌舞给朕好好学学。朕听说你爹是朕的状元傅舒鑫的授业恩师,想来你的才学也是不差的,别让朕失望了!李欢,带惠敏公主去玉宸宫,你再仔细安排几个宫女好好伺候着,朕的义妹要是出什么差错,你就小心你的脑袋吧。” 我领旨谢恩,随着李欢去了玉宸宫。 玉宸宫原是太子邝启幕的住所,太子落水后,皇后便将他带去了未央宫里暂住,玉宸宫这才空了出来。 玉宸宫很大,布置也很华贵,却让我觉得说不出的冷清。李欢拨给我四个宫女做贴身侍女,分别叫做春泠,夏泠,秋泠和冬香。我私底下问了才知,原本是有一个叫冬泠的,是服侍太子邝启幕的,邝启幕落水那天,正是她跟着伺候的,太子落了水,被皇后一怒之下降了个失职之罪,活生生打死了。冬泠死后,才换了冬香补上。 一切打点妥当,李欢便唤来了负责教我皇室礼仪的宫嬷和负责指导我歌舞的教司。那教司是个年月四十的宫女,据说曾是服侍太后的人,之后才担任了教司的女官。她长得很清爽,笑起来脸上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很有魅力。当晚见礼之后,也并没有端任何架子,恭卑拿捏得非常好。 第二日上午,我便开始学习那些皇家礼仪;下午学习复杂难懂的歌舞。当真正开始学习之后,我才知道当初在端王府临时学的那些礼仪根本是皇家礼仪里的凤毛翎角。 说实话,皇家礼仪给我的唯一感觉是繁杂。比如说跪安,便讲究肃立、一跪、一叩及三跪、九叩,跪的时候,还要掌握好节奏快慢,既不能看起来马虎慌张,也不能拖拖踏踏;跪的幅度也要刚刚好,不能高也不能低,身体的角度也要把握好;再比如进餐的时候,就要讲究姿势优雅自然,出筷的快慢必须要松弛有度,每道菜不能超过三筷。 一个上午下来,只把我累得腰酸背痛,腿脚僵硬。到了下午,先是学习乐律。乐律里最有风姿的莫过于九弦琴,这也是最难把握的一种乐器。 教授歌舞的教司是另外一人,也大约四十出头,但面容严肃,虽然恭敬有礼却让人不敢怠慢。 我实在话,我居然有些怕她。 因邝罙铭特意交待过教司要好好教导我歌舞,教司便只能对我格外严苛,弹错一个音律,便要挨上一戒尺,一天下来,我的手挨了十几尺,高高低肿起来,看起来光亮亮的,十分可怕。 学完了乐律,再练习舞蹈。我已经虚岁十八,骨头几乎都长定了,比不上少女那样的柔软,被教司强压着练习各种基本功,直疼得我几乎喘不上气来。第一日下来,我的双腿直打哆嗦,几乎站不起来。 累了一天,晚上却不能早早休息,吃了晚膳,便又会有专门的嬷嬷来传授我床弟之事的诀窍,我若表现出半点不乐意,教授的时间便会从半时辰延长到一个时辰,我只得打起精神认真听着。 但无论怎么样,我还是渐渐适应了皇宫里的生活。 半个月后,我的气质已悄然转变,以前只是小家碧玉的温婉,渐渐转变成了皇家公主的端庄大方。但是我还是被锁在玉宸宫中一般,常常不能踏出一步。 一个月后,我总算学完了那套皇家礼仪,开始学习妇德女戒;歌舞方面,也渐渐掌握了九弦琴,全身也柔韧了不少,基本能跳完一曲《霓裳》,教司虽然不说,但眼睛看我时也免不了吃惊和赞赏,还有一丝得意。 再一个月,我也学完了妇德女戒,邝罙铭便特特准我到御书房去自行找书看,我心里有些小开心,觉得总算有了些自由。我的九弦琴指法渐渐娴熟,也继女戒之后出了师。只是舞蹈人需要多加练习。 不忙的时候,我便会控制不住地去想邝胤儒。想很多很多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的事情,然后一个人黯然神伤。会抚琴以后,我便常常在玉宸宫里默默抚琴,独自猜想邝胤儒此时在做什么,这一想便会想得忘了时间,回过神来时,往往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了,便只能停下抚琴的手,默默地看着琴弦发呆。 也有的时候,弹着弹着,便会不知觉想到进宫那日,邝胤儒站在满树的枯枝败叶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一身青衣盛着寒风的落寞。 心头一痛,手上便再也无法下指,只能收了琴,叹口气,回过身去翻看那些找来的书籍。 皇室的藏书真的很多。以前爹不让我看《国策》《鬼谷子》一类讲权谋的书,但在皇宫里却没有人约束我,我便肆无忌惮地看起来。我发现自己很有学习权谋的天赋,书中的那些谋略,我常常能举一反三地融会贯通。 但我看得最多的,还是《战国策》。 双荷常常看着我叹息道:“郡主,你这是何苦呢?” 我看着她笑笑,低下头,再捧起书来,读来读去还是那卷《战国策•齐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 第二章 若是相思只成灰 前一日又弹琴到夜半,第二日日上三竿,我还是困得很,除了窝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干。睡得正香,脸被一双小小的柔软的手捂住了,奶声奶气的嗓音在我耳边软软的唤我:“姑姑,启幕都下学了,你怎么还在睡觉啊?又下雪了,你答应陪我玩的……” 这宫中唯一一个敢唤我姑姑的,也就是燕山慕泥河中被我救上来的太子邝启幕。 我睁开眼睛,一张粉嘟嘟的精致脸孔在我眼前放大,邝启幕的脸颊冻得通红,小手略略冰冷,却是眼巴巴地看着我,等我答复。 邝启幕这孩子记忆力很好,我入宫后,竟然还记得我是他的救命恩人。那一日,我在玉宸宫中练曲,皇后来玉宸宫看望我这个新入宫的皇帝义妹。见礼落座后,小孩子尚在皇后怀中,远远看见我,就挣扎着下地来,在我跟前一本正经地说:“我记得你……” 我愕然。说实在的我并不认得他,其实那时候救人,也没来得及看长相,只觉得眼前的孩子很熟悉…… 小孩子见我茫然的神态,急了:“姑姑不记得我了……姑姑不记得启幕……”说着瘪嘴,十分受挫地奔向皇后,搂着皇后的脖子哇哇大哭。孩子还小,经不得一点挫折。 皇后一边轻拍着他的背安慰,一边不好意思地给我解释:“启幕就是这个性子,秦儿不要见怪!”说着低声在邝启幕耳边说:“姑姑最喜欢启幕了,怎么会不记得,不信你再去问!” 邝启幕将信将疑的抬起头看我。 启幕……我低低在心中念叨,很快明白过来。太子就是这个名字,而且在这宫里,够资格叫公主姑姑的,也就他一人了。 我看着眼前可爱的孩子,一时间也有些感慨。我因他入宫,可他如此懵懂,数十年后,他也会成为他父皇那样的人,真是说不出什么感觉来,只觉得很复杂。但孩子真的太无辜,我微笑着向他招手:“启幕过来,姑姑给你个好玩的玩意!” 邝启幕立即欢天喜地地奔过来,自来熟地蹭上我的大腿,搂着我的脖子软软糯糯地回答:“是什么好玩的玩意?” 我前生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作为孤儿院里的大孩子,每每有新的小孩子被送进来时,院长都会让我去帮忙带带,对付小孩子我倒挺有一套,空手也能逗乐了他们。 我从袖子里掏了半天,然后在邝启幕面前伸出两只手,笑问:“你猜猜宝贝在哪个手?猜对了就是你的,猜不对姑姑收回去。” 邝启幕嘟着嘴鼓着腮帮子,犹犹豫豫不知道选哪个手,求助地望着她娘亲。皇后却只是坐着看我们笑闹,不插手。邝启幕无奈,只能伸手指了指我的右手。 我打开手掌,右手中是一只陶瓷烧纸的小人,红红的鼻子很可爱,一吹气还会发出婉转的叫声。邝启幕很喜欢,捏着小人跑去给一块上学的侍读看。到了门口探出头来说:“姑姑,我以后还来找你玩……” 皇后笑道:“你是找姑姑玩,还是找姑姑这里的新鲜玩意玩……” 邝启幕吐吐舌头,蹬蹬蹬跑远了。 邝启幕果然是说到做到,此后的时间,一下学他就会直奔我的房里。前几日下了一场雪,邝启幕挨到下学后来找我,我正睡着,等我醒来,雪却化得差不多了。惹恼了这位太子爷,我只好哄着:“明天还下雪,等下了雪,姑姑给你堆个大大的雪人好不好?”于是就有了今天的这一出。 皇后宠着他,邝罙铭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也是万分荣宠。我无奈,只得爬起来,吩咐宫人们给邝启幕拿来厚厚的披风,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地,才牵了他的手,带他去花园里堆雪人。 邝启幕难得有这样放肆娱乐的时候,整个花园里都听得见他的欢声笑语。这样的孩子其实最让人心疼,没有童年,早早就要承担起江山的责任,肩上的胆子要比寻常的儿童打了不知道多少。 我因为这样的心思,不自觉更加宠他,顺着他的意。堆了雪人,见邝启幕意犹未尽,不禁突然兴起,教他玩打雪仗。 邝启幕上手很快,抛出的雪球很少失了准头。我常常躲不开,他又灵活的跟猴子一样,我的雪球儿也很难击中他。这是我一度觉得很失败的事——两世为人,玩打雪仗居然还不及一个不足六岁的孩子,丢人啊丢人! 邝启幕玩了一会儿,觉得两个人玩没意思,说是要再找几个人。宫人们战战兢兢地受了令,拉入战团,却不敢真打,只是一味地躲闪着,偶尔招呼一两个雪球,也只敢往宫人身上招呼;飞向邝启幕和我的,都有意识地击不中。 邝启幕玩得很开心,后花园里一直响着他的笑声。我是个陪玩的,却也跑出了满身的汗,见他笑得无忧,不禁也会心微笑。 视线追随者邝启幕发呆,冷不防小家伙突然捏了雪球砸向我。我没留神,被他一击即中,砸了个满脸雪花,遮住了视线。 “好啊,砸姑姑也敢这么用力。等姑姑抓住你,非好好教训一顿不可!”我龇牙咧嘴地冲邝启幕叫,惹得孩子哈哈大笑。 有些雪花砸进了我的眼睛,眼睛冰凉冰凉的,有些看不清楚视线。我迈步去追邝启幕,却不注意攀住了脚下的石头,一个不慎,踩在了自己的披风脚上。我仰天一个踉跄,直直摔了下去。 因为是脸朝上,倒下的时候,我想:“完了,这下后脑勺要遭殃!” 眼前却黑影一闪,意料中的疼痛却没有来临。一张脸映入眼帘,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姿态,熟悉的温柔……我张了张嘴,眼睛里的雪花开了,统统变成了水流下,倒像是眼泪一般、。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落泪,呆了一呆,皱了皱好看的眉,伸手轻轻摸了摸我的脸颊,低低地道:“你怎么……哭了?很痛吗?” ------------ 第三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是他?来的人居然是邝胤儒? 宫廷里的规矩,亲王子爵非皇帝召见,不得私入内宫。邝胤儒又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我左右望望,只害怕邝胤儒此举落人口实,给他找来不必要的麻烦,悄悄退开了两步,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进来的?” 我的退缩却被邝胤儒理解成了回避,他一双好看的眉头蹙起来,语气微微冷道:“你怕我?” 我不是怕他,可是我怕能把他的生死操在手里的那个人。 面对邝胤儒的质问,我只能回答:“这里是内宫,你难道不知道你是不能进来的?” 邝胤儒的眉头蹙得更深,直直盯着我:“公主的规矩倒是学得越发的好了!”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我僵在原地,忽而觉得再也提不起兴致来。邝启幕还没玩够,缠着我要继续打雪仗。我只是皱皱眉头,太子却瘪着嘴巴,眨巴着眼睛望我,我无奈,只能硬着头皮陪着,只盼望这个小家伙赶紧厌倦了,放我一条生路。 许是上天真的听到了我的召唤,玩了一会儿,太子忽然将手里的雪团一丢,猛地向着花园的一个角落跑去,嘴里软绵绵地叫着:“父皇!” 邝罙铭?他什么时候来的? 邝罙铭从角落里转出来,轻轻拍了拍邝启幕的脑袋,淡淡地笑:“跟姑姑玩得可开心?” 邝启幕脑袋唰唰地点。 “外面这么冷,去你母后那里讨些好吃的去吧。”邝罙铭吩咐宫女,也不管小家伙嘟起的嘴,径直将人带了下去。 邝启幕一走,我也宣告告退。 邝罙铭看了我半天,忽地扑哧一笑:“你很怕朕。” 我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我认识的邝罙铭,似乎总是埋首在黑暗中,一双眼睛从来都是深沉得让人看不出想什么,也猜不透那一刻他要做什么。用现代人的话来说,就是——腹黑! 可是现在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那一笑灿若春花艳如朝霞,倒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见我愣住,邝罙铭渐渐敛了笑容,又回复称那一身冷傲的帝王。他说:“去吧。今日不用练舞了,朕待会儿会给教司说的。” 如蒙大赦,我立即委身告退,飞快地奔回玉宸宫。临进门的那一霎那,忽而心头有所感,回头去看,邝罙铭背着双手站在庭院中,正愣愣地看着我先前和邝启幕堆好的雪人发呆。 下午既然不需要去练舞,我是由衷觉得欢喜。御花园里的寒梅这阵子开得正好,听说还是难得一见的墨梅,我早就好奇得很,想去见识一下。可惜一直以来早上困倦得很,下午偏要去练舞,到了晚上直接累倒,一直没有个闲适的时间好好赏个梅。 双荷拎了一篮子我爱吃的糕点,跟着我一起去赏梅。园中此刻的梅花果然开得正好,黑白映着,成了一片林子,十分好看。双荷张罗着在庭中摆上糕点,我自个儿去梅花林中转转。 我这一转,转回来就花了两柱香。刚一踏出梅林,就听见庭中传来尖锐的吵闹声。 “打!给本宫狠狠地打!这样没有礼数的奴才,你的主子不会管教你,本宫就好好替她管管,教你没规没距的!”话语之间,还夹着双荷痛苦的闷哼。 我大吃一惊,听着这个令人头疼的声音,连忙转出来,喊道:“住手!” 眼前一位丽人,着了江南的云锦宫装,正端坐在庭中,一边面色憔悴地扶着额头,一边吐出冷冷的话。我一见到她,就觉得十分烦闷。这位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痛失爱女的宣淑妃,后宫里最得宠的妃子。 庭院的空地上,双荷被两个太监架在地上,身前一个宫女拿着竹板子,正啪啪啪地抽着耳光。双荷的面颊上此刻高高浮肿,嘴角挂着血迹,一双大眼睛却倔强地不肯掉一地泪。 我走上前来推开那二人,怒视宣淑妃:“她犯了什么事,淑妃娘娘凭什么这样教训她!” 宣淑妃脸色铁青,瞪着我:“怪不得丫鬟没头没脑,原来是主子不懂事,不知道调,教!” “要调,教那也是本公主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后宫的妃嫔来插手!我敬你一声淑妃娘娘,那是遵的礼法;你若是惹怒了我,我便是直唤你的名字,皇上也是允的!”我怒从心起,忍不住揭她的伤疤。 宣淑妃很在乎那个逝去的公主,不止是因为那是邝罙铭的第一个孩子,还是因为那个孩子的存在,她才从一个嫔变成了妃。她总是担心着自己的地位不保,如今我风头正盛,正是大夏国需要我的时候,在邝罙铭面前,我说的话,比她有分量得多。 宣淑妃说不过我,又被我压着,气氛地甩袖而去。出了花园,迎面撞上另一个宫装丽人,那人梳着高贵的流云髻,头上只是简单插了支碧簪,高雅大方。见她狼狈的神色,不禁抿嘴轻笑:“淑妃妹妹这是怎么的,衣袖摔得都能吹阵北风了!” 宣淑妃更怒,不客气地回击:“齐贵妃你少得意。迟早你也有这一天!” 齐贵妃笑笑:“宣淑妃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宣淑妃连连吃了瘪,一跺脚,带领一队宫人速速去了。齐贵妃这才走进来看我和双荷。双荷伤得很重,整个人都呈半昏迷状态,软软地倒在我怀里。齐贵妃就走进来,看了一眼她的伤,吩咐手下的宫女把双荷送回去:“她的伤需要处理,要不然会留疤的。这里离我的长信宫并不远,我那儿有些上好的药,正好用的着。” 我想了想,同意了。 长信宫是整个夏国皇宫里仅次于未央宫的大宫殿,长信宫雕栏碧瓦,画墙绫扇,无一不是精致到了极点,奢华富贵到了极点的。昭显着居于长信宫的主人的地位非同凡响。进了长信宫,我却是一愣,主殿之上,邝罙铭正在那里随意地品茶,似乎在等人。见我和齐贵妃双双进来,他目光看见我身上双荷先前留下的血迹,倒是先吃了一惊:“这是怎么搞的?” ------------ 第四章 殿堂高庙起争端 齐贵妃就将事情的经过说了。邝罙铭的脸色阴沉的可怕,但是没说什么,只是不可捉摸地看了我一眼,拂袖离去。 齐贵妃的药很好用,双荷养了几天的伤,终究没留疤没留痕地渐渐好了。期间,听说宣淑妃被皇帝冷落了进一个月,还被禁足在自己的宫中,自然引无数人拍手称快。 这件事的最后结果是,我跟原本不熟悉的齐贵妃,关系好了些,但是跟宣淑妃的梁子,算是真真结下了。后来宣淑妃的禁令解除了,在后宫中遇到宣淑妃几次,目光都恨不能杀了我。但是我也琢磨出一点来,宣淑妃……害怕齐贵妃,为什么,我却不知道。所以出玉宸宫,我都尽量带着齐贵妃。 皇后在双荷受伤期间曾经来过玉宸宫,让我不要跟宣淑妃一般见识,坏了心境。我笑笑,许了她她想要的答案,看着她端庄的离去,笑容渐渐变成了苦涩。 这个皇宫,真是不安稳的所在。 二月初,楚国皇帝忽律衮祈派使者来夏国出使,表明了和亲之意,邝罙铭既没同意,也没有拒绝,态度十分模糊。晚上,邝罙铭在他的宁寿宫设宴宴请群臣使者,我作为唯一一个皇家公主,按例是要与使臣见面的。于是,酒过三巡之后,邝罙铭便传召我前去献舞。 双荷并着春夏秋冬四婢女给我盛装打扮。两刻钟之后,我着一身鲜艳的红袍,外罩金丝刺绣的浅黄纱衣,头戴碧绿色的玳瑁翡翠,缓缓走进了宁寿宫。 这几月来,我瘦了很多,下巴变得更细更尖,脸上那一双本来就不算小的眼睛更是显得异常的黢黑;鼻梁更见小巧精致,嘴唇上习惯性微微上扬的弧度也刚刚好;腰身紧窄,肩削腿长,确然堪称得上是清丽无双了。 我刚进宁寿宫,便看见了端王爷和邝胤贤邝胤儒。端王爷坐在皇帝的下首,与楚国的使者相庭而坐。邝胤贤邝胤儒按次序坐在他的下首。然后是文武百官分居而坐。我一进去大殿,便首先去看邝胤儒。 几个月没见,邝胤儒却几乎没怎么变化,只是脸上的神色再见到我的瞬间,本来微笑的神情变得有些凄清和冷淡。他看了我一眼,就转过头去和旁边的一位文官低声细语,露出浅浅的笑意。 我心下黯然,说不清的苦涩慢慢涌上心头,却只能维持着嘴角渐渐僵硬的笑,一步一步走过他的身边。 至始至终,邝胤贤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只能几不可察地冲他点点头,快步走到邝罙铭身前行参拜礼。 邝罙铭赐我免礼后,便道:“惠敏公主,今日是我夏国与楚国自朕登基以来的第一次遣使来访,你可愿献舞一曲,为百官们助助兴,也教楚国的使臣见识见识我夏国的皇家风范?” 我屈膝,恭敬回道:“臣妹遵旨!” 乐律响起,我甩动宽云一般的衣袖,开始随着韵律起舞。一曲终了,满堂喝彩。我便委身告退,慢慢退出宁寿宫。至始至终,都有好几道视线胶着在我身上,可是我却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邝胤儒。 次日,邝罙铭在朝堂上宣布了同意夏国与楚国的联姻。消息传到后宫,双荷急得大哭起来,我却觉得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反而有了心理准备,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消息。 我并不是个愚笨的女子。当初在家时,爹爹不让我出门,亦从不与我谈论国家大事,因此我对这个天下知之甚少,甚至还一度以为只有夏国这一个国家。遇到邝胤儒以后,他常常会说些时政方面的消息给我听,再加上进宫这几个月,我读书颇丰,才知道当今天下居然是三国鼎立的,夏国居中,东南有楚国,西北有燕国。三国之间的关系,也并不像邝胤儒在广云寺时宽慰我的那样太平无忧,三个国家时有征战。近年来,夏国动乱元气未复,楚国和燕国时有异动。而三国之中,楚国最弱,夏国居中,燕国最强。最近一年来,燕国不停攻击夏国东南边境,妄图打开一条道通往楚国,隐隐可见吞并楚国的野心。 楚国与夏国两家唇亡相依,实力又不及燕国雄厚,亡了哪一家,另一家都难保周全。而和亲,便是结盟的最好办法。 想清楚了这些关系,我便觉得和亲是迟早的事,邝罙铭也果然没让我失望的同意了两家的联姻。 我以为,既然三国关系如此复杂,和亲肯定不会一帆风顺,燕国必定会派使者来阻止此事,挑拨两国关系。和亲是我没得选择的,那我要做的,便是做好十足的准备,应对将来的突发变故。 夏国的规矩,后宫是不得干政的。下午的时候,我便遣了双荷去宫里悄悄打听朝堂上的情形,回来一五一十说给我听。 晚上的时候,双荷回来了,不仅打听到了朝里的动静,还带回来一个我意想不到的消息。 今日早朝的时候,邝罙铭刚刚将楚国想与夏国联姻的消息拿出来讨论,朝中大臣便分成两派,一派以端王爷为首,主张与燕国交战;另一派以丞相赫章秉为首,主张与楚国联手抗敌。两派相持不下,分别从民心、财力物力、军队、形势等不同的方面陈述己见。 端王爷认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夏国军队此时上下一心,战意正旺;燕国军队向来居住北方,长途南下多有水土不服,战斗力远不及以逸待劳的夏国军队;燕国侵占我方疆土,在义理上便输了一局,夏国与燕国一战,正可谓集天时地利人和为一体,战则必胜。 赫章秉却认为不然,夏国自先皇登基到邝罙铭登位,邝家拥有江山不过一十七载,近年来虽无大战,边境上的小战却时时有,国家的财力物力损失颇重,不易再与燕国这样实力雄厚的大国交锋;楚国与夏国唇亡齿寒,军队实力又比夏国稍弱,但楚国素有“鱼米之乡”的美称,物资很是充足,两两互补,方是退敌守土之良策。 两派官员在朝堂上争得不可开交,最后邝罙铭力排众议,接受了和亲的建议,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端王爷气愤地拂袖而去。 而令我意想不到的消息却是,邝罙铭当即在朝堂上下旨,着邝胤儒为护嫁将军,送我东去,远嫁楚国。 ------------ 第五章 功高易惹杀身祸 邝罙铭竟让钦点邝胤儒做我的护嫁将军,我震惊之余,更觉察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我不相信邝罙铭既然知道我是假的郡主,会不知道我与邝胤儒和邝胤贤之间的千丝万缕,会不知道我和邝胤儒那些欢乐或者悲伤的过去。 如果他真的不知道,又怎么会在我进宫之前特意吩咐李公公带我回娘家,而那时,邝胤儒正是住在我隔壁的院落的; 如果他真的不知道,又怎么会下旨封邝胤儒护嫁将军而不是邝胤贤或者朝中的任何一个别的将军,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是在朝廷又声名在外,而不像邝胤儒那样不参朝政闲云野鹤地在江湖游荡…… 我幽居深宫,又刚入住玉宸宫,没什么心腹之交,也没有朝内外的眼线,要想知道邝胤儒的消息,便只能在每日下朝之后,托双荷和春夏秋冬无人去各个宫里悄悄打听。 我发现了她们五人都是收集线报的好手,只一下午时间,便将我想听的全部打听到了。只是她们带来的消息都不是很好。 圣旨颁到端王府,邝胤儒竟抗旨不遵,只推说自己德疏才浅,武艺不精,实难担当起护嫁将军的大任,望皇上另请贤能,方是上上之策。 邝罙铭再发一道圣旨,表明他的爱才之心,邝胤儒仍是推脱不肯就任。邝罙铭颁发第三道诏书,邝胤儒竟干脆消失不见,公然藐视皇威。 邝罙铭震怒,当下下旨禁卫军都统孙进,立刻捉拿邝胤儒,要治他不敬之罪和抗旨之罪。 邝胤儒不会接受圣旨的安排在我的意料之中,只是邝罙铭连发三道圣诏,在理和义字上占足了道理,他又是皇帝,在天下人眼里便是个仁义之君。 而他这样做,分明是直指邝胤儒背后的端王府,换句话说,他想除掉的,根本就是整个端王府,而邝胤儒,不过是他策谋里的第一部分。 这让我想起开国时的一件史事来。 前朝的周氏兆昇皇帝昏庸无能,专好男色,有传言说他和他的大学士苏景深之间暧昧不清,更是将他留居深宫,任作皇子们的太傅,处处回护他,不惜为了他与皇后成氏交恶,才因此得罪了夏国第一氏族的成家。 成家恼羞成怒,倾力支持当时朝廷里的大将军邝其凯,也就是现在的端王爷,举行兵变。兵变策反很成功,皇帝和苏景深身死,皇子们也被杀光,后宫妃子除皇后以外都被赐死。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最后登基做皇帝的人,竟然不是邝其凯,而是他的大哥邝其逸。 对此,邝其凯和邝其逸对天下的交待是,邝其凯认为他的才能不及大哥邝其逸,他愿做兵马前锋,为夏国保疆守土,一时之间传为美谈。 邝其逸登基后,封邝其凯为端王,策其子孙永袭爵位。而邝其凯果然说道做到,邝其逸在位的十二年间,南征北战,战无不胜,将邝氏的天下护得如铁桶一般。 邝其逸驾崩,太子邝罙铭登基,亦赐给端王府无上的荣誉,连朝堂上的跪拜之礼都给免了。 眼前的现实,再加上这段史事里模糊不清的让贤,让我想到了八个字:阴谋篡位、功高震主! 邝其凯和邝其逸之间肯定达成了某种协议,而这协议必定是建立在阴谋的基础上的。邝其逸登基做了皇帝,邝其凯常年带兵在外,屡立战功,邝其逸便对他越来越忌惮,害怕他威胁到了自己的地位。 邝其逸驾崩后,邝罙铭也看到了端王府的发展壮大,更是下决心要除掉端王府。 这大约便是事实和真相了! 而自从我入住端王府,这场阴谋的角逐便已经拉开序幕。这就是为什么我被封为公主,端王爷和邝胤贤都不见踪影的原因! 只有我一人,还傻傻地被蒙在鼓里,不仅做了苏沐的替身,更是做了这场皇家争斗的牺牲品。 我只是一个小小女子,渴望幸福和爱,渴望有个平静归宿的普通人,他们太狠、太绝,这本是他们的恩怨,我稀里糊涂被卷进来,何其无辜地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但不管怎么说,邝胤儒,我都不能放着不管。我不能让他为了我,断送了自己的一生和前程。 黄昏,我去邝罙铭的奉天殿求见邝罙铭,接连三次,我都被李公公拦在殿外。第四次去的时候,李公公说:“公主,你也是个明白人,又何必难为老奴呢?”我大彻大悟。 既然邝罙铭铁了心不见我,他不见我,我便只能另谋出路,逼他主动来找我。 我让双荷和春夏秋冬五人放出消息,说我听说要去和亲,在我的玉宸宫里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十分活跃,已寻死好几回,都被险险救下了。邝罙铭派了太监来查看,我便与双荷等人演了一场戏。 我在头上扎了白布,白布上抹上了红色的跌打药水,在我的玉宸宫里又是砸东西又是哭天抢地,那小太监躲在门外看了半天,飞快的回去禀报了。 邝罙铭果然中计,晚上的时候,便来了我的玉宸宫。他一进门,见我好好地坐在紫檀木桌旁,气定神闲地喝着热茶,便转身就要走。 “你站住!”我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皇威规矩,直接冲着他的背影叫出声来。 邝罙铭若无其事地留步,又回转身来,不紧不慢地坐在我对面的凳子上,轻笑:“朕倒没想到,你竟还有这样的招数。苏秦,朕看轻了你啊!” 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淡淡道:“皇上过奖了。跟皇上比起来,只怕臣妹这点微末道行,还入不了皇上的眼。” 邝罙铭哼了一声,声音渐渐低沉变冷:“苏秦,别以为朕封你做了公主,你就真是朕的皇妹了。以后这样得寸进尺的事,最好给朕少做点!” 我也哼了一声,毫不犹豫地还击:“你昭告天下认我做了义妹,我还就真是你的皇妹了。至于得寸进尺嘛,我向来没有向你要过什么,我的一切都是你自愿给的,又哪里来的得寸进尺一说?若非要说个词来概括,那也只是你喜欢自找麻烦,纯属犯贱而已!” “你,你好大的胆子!”邝罙铭被我气得说不出话来,大约也是生平第一次,他的皇威受到如此蔑视。 我骄傲地抬头直视他,毫不畏惧,也毫不屈服。 ------------ 第六章 一山还比一山险 邝罙铭脸色阴沉,微微眯起眼睛,盯着我一字一句道:“苏秦,你在挑战朕的极限,你就不怕朕一怒之下杀了你?” 我的嘴角牵出一个很好看的弧度,语气是十二万分的笃定:“不会!你暂时还舍不得杀我,因为你正指望着我与楚国拉关系呢!” 邝罙铭突然笑道:“我夏国国富民丰,哪里用得着与楚国拉关系?苏秦,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吧?” “我重不重要,你我心知肚明。就算你真是国富民丰,多个盟友也比多个敌人强,你说是不是!”我笑道。 邝罙铭敛了笑容,终于正色道:“说罢,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也敛了笑容,一字一字道:“我要你放过邝胤儒,放过端王府!” “不可能!”我话音刚落,邝罙铭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 “为什么不可能?”我站起身来,看着他:“端王府没有反心,你若一意孤行,非要除去端王爷等人,只会令大夏失去一道屏障而已!” “谁告诉你这些的?你都知道什么?说!”邝罙铭的声音低沉的可怕,那一瞬间,我清楚地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杀意。 “没有人告诉我,我就猜不到吗?”我冷笑:“别以为你的计谋无人看穿,我告诉你,你最好答应我的请求,否则,就算我和亲楚国,我也有本事给你掀起惊天巨浪,让你永不安宁!” 邝罙铭站起来,仿佛第一次认识我一样,上上下下地大量了我一番,眼中是无尽的冰冷:“苏秦,看来朕真的是小看了你。你的骨子里,是比朕一万倍的冰冷。” 我仰着头,也冰冷地与他对视:“我也有我的底线,谁若动了我最在乎的,我必千百倍向他讨还。” 邝罙铭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半晌才说了句话,然后便转身出了玉宸宫。 他说:“端王府朕是一定要除掉的,不过朕可以答应你,若有那一天,朕可以放过邝胤儒。至于你,” 他顿了一顿,声音变得无比冰冷:“从今天开始,你最好给朕老老实实地呆在玉宸宫,在嫁去楚国之前,别给朕玩什么花样找什么麻烦,如若不然,朕可不敢保证,邝胤儒活不活得到你出嫁的那天!” 我跌坐在紫檀木的凳子上,终于松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 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想想刚才的情形,我竟然公然和邝罙铭叫板,真是后怕!但是不管怎么说,邝胤儒暂时无事,这第一回合的较量,我还是略胜一筹了。 我倒了一杯水,捧在手里慢慢喝着,开始暗暗思量接下来该怎么做。 邝胤儒如今恨我入骨,他的性子又是那样冲动,这件事是万万不能对他说的。邝胤贤倒是个好人选,可是要怎么才能联系上他呢? 只是还来不及理清这些恩怨的线索,只听窗户“嘎吱”一声响,一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人翻身越了进来。我大惊,刚要惊叫,冷不防被那人一把捂住嘴,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低沉话语:“别叫,是我!” 他将脸上的黑布一拉,露出一张俊美的脸来。 正是邝胤儒! 我大吃一惊:“胤儒?你怎么还敢到皇宫里来,孙进正到处在捉拿你呢!你快走,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或者干脆去楚国或者燕国,一段时间内都别再回来!” 见他不答,我不禁着急,推他:“你到底听到没有?” 邝胤儒却不回答我,只是愣愣地看着我,半晌才道:“我都听到了,为什么?” 我呆了一呆,更是着急:“听到了你还不快走!什么为什么,再不走你就没命了!” “你和皇上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邝胤儒不动,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我:“为什么?你不是说你对我没有爱吗?为什么要为了我和他交换条件!” 我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他都听到了?怎么会这么巧…… 不,无论如何,我都绝不会让邝胤儒卷进这个漩涡中,绝不会将他拉下这泥潭里! 我张了张嘴,正要回答,窗外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侍卫们的声音整整齐齐地道:“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震惊的抬头,邝罙铭又回来了?那个魔鬼,他又回来了? 脸色煞白,手脚不自觉地发抖,内心里涌出难言的恐惧。邝胤儒……邝胤儒怎么办呢? 匆匆抬头与邝胤儒对视一眼,只见邝胤儒眉头皱起来,却是诧异地看着我,似乎也不明白邝罙铭怎么会去而复返,更不明白我对邝罙铭的恐惧。 很快便有侍卫回禀道:“启禀皇上,刚才那个刺客就是逃进了玉宸宫!” 邝罙铭低沉阴森的声音响起:“全力搜捕,记住,朕要活的!” 刺客?我和邝胤儒对看一眼,心里都是一惊:邝胤儒深夜到了皇宫,又是这样一身打扮,给人看见了,只怕就是跳了黄河也洗不清了。 到那时,无论是刺杀皇帝,还是勾搭公主,这都是要抄家灭族的重罪呀! 然而时间不等我多想,邝罙铭的脚步声已渐渐靠近了门口。我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在大床上停了一下,掠过大床,眼睛扫到屏风后双荷早已准备好热水的浴桶,突然心生一计。 我将厚重的帘帐放下来将床掩了个严严实实;邝胤儒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也明白过来,赶紧利落地轻轻跳进浴桶里,我快速地将衣服脱掉,搭在屏风上,把心一横,也进了浴桶里。 刚进去,便听到双荷的声音恭恭敬敬地道:“皇上,公主在沐浴,不方便恭迎圣驾,请皇上恕罪!” 邝罙铭冷冷哼了一声,喝道:“是吗?不长眼的奴才,滚开!” 双荷焦急地声音在屋外大喊:“皇上,您真的不能进去啊,公主在沐浴——啊——”话音却被一声沉闷的拍击打断了,想来是盛怒的邝罙铭一脚踹开了双荷。双荷……可怜的孩子…… 紧接着“砰——”的一声,听着是房门被邝罙铭踢开了。 ------------ 第七章 兵行险招巧脱身 门“砰”的一声被踢开了,随后,邝罙铭的脚步声在房间里响起来。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是往床那里去了。 “双荷?”我侧耳听了一下,觉得时候差不多了,疑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自然没有人回答我,反而是邝罙铭的脚步声往我这边移来了,随后,围着浴桶的屏风被推开,邝罙铭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前。 “啊——”我惊叫,内心很是紧张,略显惊慌失措的表情半点也不像作假:“你进来做什么?出去,出去——”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热水的雾气也很朦胧,我的双肩裸露在空气里,浴桶里全是粉红色的玫瑰花瓣,铺的密密的一层,这样的气氛,这样的场景,似乎都更显得奢靡和暧昧。 邝罙铭大约是没想到我真的在沐浴,脸上飞快的闪过一丝红晕,但帝王的深沉和深宫磨练出来的谨慎使然,他还是迅速地扫过我身后的空间。 那里一眼看去便不可能藏人,他微眯起一双眼睛看我,似乎要把我的心都看穿,然后,他缓缓踱步,一步一步靠近了浴桶。 我的心紧张得几乎就要跳出来,面上的表情也是紧张的,结结巴巴地开口,声音都是颤抖的:“你,你,你做什么?你别过来了,别过来了——” 邝罙铭走近了,却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站在浴桶边,直愣愣地看着我惊惶的脸,那一瞬间,我敢发誓,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难言的震撼,和一种带着迷茫的情欲。 他居然对我产生了情欲?天啊,什么状况?我心里惊讶得直打鼓,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十分警戒。 他慢慢弯下腰来,我却害怕我一动,便暴露了水下的邝胤儒,只能呆愣愣地看着他渐渐靠近的脸不敢移动一分。 “啊——什么人!”就在他的渐渐接近我时,门外的双荷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声音急迫,不似作假。 邝罙铭的脸顿了一下,一双漆黑的双眸瞬间回复清明。他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反应过来之后,深深看我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飞速地退了回去,退出了门口,还顺手关了门。 “怎么回事?”邝罙铭的声音很低沉。 “启禀皇上,奴婢看见有个黑衣人,刚刚从玉宸宫的屋顶上飞快地过去了。”双荷战战兢兢地回道。 “追!”邝罙铭的话听不出任何语气。随后,门外侍卫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 我大大松了一口气,等邝罙铭的脚步声也渐渐远去的时候,全身才没那么紧绷。伸手到水下轻轻拍了拍邝胤儒的肩,邝胤儒从水里站起来,跨出浴桶,一张净白的脸憋得有些红,也不回避,直愣愣地看着我,眼神却是飘忽飘忽的,与邝罙铭的不同,没有情欲,没有亵渎,只有深不见底的迷茫。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求他放过我?”他的声音低得近乎喃喃自语。 我愕然,愕然之后,解释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那日在我家院前的那一幕,邝胤儒抗旨的传闻,邝胤儒现在的狼狈……我能说什么呢? 我狠下心,冷冷道:“因为不想欠你的。” 邝胤儒慢慢收起表情,什么也没说,脸上连伤心的神色也没有,只是嘴角微微一抹冷笑:“是吗?也是,你现在是高贵的公主了,即使没有和亲,你我也不会有相爱的那天,你说过的,你,不爱我!”随即是嘲弄:“亏得我听说你在宫里寻死觅活,还巴巴的来看你,这不是自作多情吗?” 我默然,看着邝胤儒的表情变换,心收得很紧。 邝胤儒扔下一句话:“你放心,我会接旨,送你东嫁。如你所说,从今以后,我们两不相欠吧!”他一手撑起窗户,纵身一跃,便快速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留下我一人,在这孤独的夜里,在自找的寂寞彷徨里,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我呆了多久,直到双荷进来,惊诧地叫了一声:“公主,水都凉了,你怎么还在水里泡着?会着凉的!”我这才发现,浴桶里的水早已凉透了,身体在冷水里已然开始麻木,皮肤都皱了起来,泛着惨白的冷光。 我披了件衣服坐在床上,双荷收拾好了一切,我便唤她过来,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双荷低着头,显得很是委屈:“公主问的是皇上怎么进来的?奴婢拦不住,皇上就进来了,公主不要怪奴婢……” 我叹口气:“这个不怪你,他是九五之尊,你一个婢女,又怎么拦得住?我问的是后来怎么回事?” 双荷恍然道:“哦,后来啊!皇上进去了,侍卫们都进了各个屋里去搜,皇上不让奴婢进来,奴婢便站在门口等着传召。公主屋里静悄悄的那会儿,奴婢却突然看见一个人从屋顶上飞过,一时太惊讶,就叫出来了……” 我皱眉,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但是仔细去想,又说不上来不对劲的地方,试探着问道:“你有没有看见那人长什么样?” 双荷摇头:“太快了,而且他蒙着面,看不清楚。不过他在飞过去的瞬间,转过头来看了奴婢一眼,奴婢记得他的那双眼睛,眼角微微上挑,似笑非笑的,眼睛……嗯,对了,他的眼睛的颜色似乎跟普通人不一样,即使在夜里,也能清楚地看出他的眼睛颜色不是黑色的,像是……像是,对了,深蓝!”双荷一敲手心,很是笃定。 深蓝色的眼眸,眼角微微上挑,似笑非笑…… 我一愣,想起一个人来,那个至今为止,我见过两次面的段非烟!只有他的眼睛,才不是普通人一样的黑色栗色,而是深蓝色,也只有他,才会习惯性地带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只是,那个人会是段非烟骂?如果这个人真的是段非烟,那么他半夜潜入皇宫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刚才那些侍卫口里叫着“抓刺客”,如果他就是刺客,那么他刺杀邝罙铭又是为了什么呢? ------------ 第八章 浓雾重重段非烟 只是,那个人会是段非烟骂?如果这个人真的是段非烟,那么他半夜潜入皇宫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刚才那些侍卫口里叫着“抓刺客”,如果他就是刺客,那么他刺杀邝罙铭又是为了什么呢?想不明白,越想便越乱。我摆摆手让双荷出去,吹了灯,便和衣倒在了床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床顶看。 床上的锦被还是刚才为了迷惑邝罙铭摊开的,拱起来地堆做一堆,看上去便像有人躺着一般。夜色微凉,我有些冷,漫不经心地伸手,想去扯被子过来盖在我身上。 不料扯了一扯,竟没扯动。我呆了一下,觉得不对,猛地用力一拉,锦被却很轻易到了我手上。我扭头一看,立马惊得倒抽了口冷气。 此时跟我并排躺着的,正看着我笑得颠倒众生的,不是段非烟那妖孽还有谁? 我飞快的爬起来,半跪在床上瞪着他,警惕:“你怎么进来的?” 段非烟不答,反而迅速伸出手把我带到他的怀里,低头准确无误地亲了一下我的唇。我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只能恨恨地瞪着他,伸手推他,抗拒着他的亲吻。 半晌,段非烟放开我,才慢慢坐起来。 我一得自由,立马飞快的跳下床,跑到床边站定了,才小声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他好笑的看着我,眉眼弯弯,语气淡然:“你跑那么远做什么?过来。”说完了,还冲我招招手。 我很怀疑地看着他,他却道:“你难道要我大声喊吗?” 我突然想起来,上上下下地看了段非烟一遍,只见他一身黑衣,身上有不少刀剑伤,分明就是邝罙铭要找的刺客。他既是刺客,我只要高声一叫,倒霉的是他不是我,我根本不需要怕他才对。 我定了定神,终于还是走到了床边,居高临下地看他:“我过来了,说罢。” 段非烟拍拍身边的位置,笑着示意我坐下,等我坐了,才说道:“我飞檐走壁进来的,来看你。” “你是刺客。”我可没那么多情,几句话就被他说动,反问道:“为什么要刺杀皇帝?” 他丝毫不以为意地笑笑,道:“我是来刺杀邝罙铭的,顺便来看看你,谁让你是我未婚妻呢!未婚妻身陷泥潭,我怎能不救?” 我呆了一下,嗤笑:“谁是你未婚妻……”见他还是一脸不正经的笑意,忍不住怒道:“你能不能正经点,说正经事?” 段非烟这才敛了笑容,在床上坐好了,慢慢道:“报仇,血海深仇!” 我忍不住扫视了一下他全身的伤,几乎当场笑出来:“就你这武功,还想刺杀邝罙铭?” 大约是我藐视的神情太过明显,段非烟的脸红了一下,憋气:“我武功很高的!” 我自然不信。 段非烟解释道:“有句古话叫双拳难敌四手。我武功虽好,却不能以一当百,皇宫里的也不是庸才,才会受伤的。对了,给我找些布来,我处理一下伤口。” 他身上的血还在流,我翻出一件没怎么穿过的衣服,撕成条扔给他。 段非烟接了,一言不发地掏出怀里的几个小瓶,倒出一些粉末来敷在伤口,再慢慢用布条束起来。背上的伤却抹不到了,而且动作幅度太大,牵动了伤口,他虽不吭声,脸上的汗珠还是滚滚而下。 我看不下去,抢过他手里的小瓶子,学着他的样子倒一些在伤口上,然后用布绑起来,手下的很轻,口里却道:“你帮我两次,一次帮了倒忙不算数,我这次帮你,我们就算扯平了哦!” 段非烟神色有些恍惚,看着床顶不知在想什么,嘴角却微微牵动,笑道:“倒忙也是忙,怎么可以不算?” 从我这个角度看去,段非烟微仰着下巴,曲线很是优美,一双眼睛的神色迷茫,使他整个人凭空多出了几分忧伤。 我看了有些微微难过,却存心要说话逗他开心一下:“救命之恩直比海深,以前的都还清了不说,你还欠了我的呢!” 段非烟抿嘴笑了一下,扭头看我,淡淡道:“那我以身相许如何?”神态却突然没有了一如既往的似笑非笑,笑意真正到了眼里。 这样的段非烟,真的是很好看的,笑起来给人的感觉是说不清的清爽。 只是这样的笑容,我以前常常在邝胤儒身上见到,他这一笑,竟莫名地就与邝胤儒的脸重合了。邝胤儒……我心里一痛,突然回过神来,淡笑道:“我可要不起啊,换个报答的方式吧。” 段非烟轻轻一笑:“你真的是我的未婚妻的,其实以身相许也是应该的,没有什么要不起的。” 我呆愣:“你还胡说。” 段非烟正色道:“我没胡说。你真的是!你还没出生时,你的爹苏景深便将你指给了我。我那时已经八岁了,会记事了的,当时说的是你若为男孩,我们就结拜为兄弟;你若是女孩,我们就成亲。你还说你不是我未婚妻吗?” “苏景深我听过,前朝皇子们的太傅。可是我爹是叫苏显啊!”我疑惑。 段非烟道:“邝氏篡位,你爹就改名了隐居起来,躲避祸患。连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你爹娘还在的。” “真的?”我很不相信,我爹那样淡然的一个人,怎么会是前朝的风云人物,传闻中皇帝的男宠? “真的,我没骗你。我本来也不叫段非烟,我姓周,是前朝兆昇皇帝的第二子,你的爹苏景深正是我的太傅。” “就算你是皇子,都过了这么多年,也有可能记错了啊!说不定我爹只是长得和你记忆中的人有几分相像罢了。” “我天下第一阁的沉香楼,打听到的消息从来没错过!” 段非烟竟然天下第一阁沉香楼的人,是前朝的皇子,那他所说的就不是虚言——因为据我所知,沉香阁的确是一个相当于现代美国的中情局那样的存在。 那么,段非烟那所谓的血海深仇,岂不是杀亲之仇,夺位之恨? 只是我真的想不到,我爹还真是传闻中的苏景深,那个前朝最著名的大学士,那个据说可看穿天地玄机的智者! ------------ 第九章 漫天烽火潇湘馆 我爹的才学,我素来是知道的,也对他宁愿贫寒度日,做一个小小的私塾老师很是不解。原来还有这样的原因在里面,只是这个原因,真的是令人太过惊讶。 “而且,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娘,周昕婉,是我的表姑姑。你爹和我父皇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跟我爹一直很要好,我父皇当了皇帝后,做主给他二人指的婚。” 段非烟淡淡看我一眼,似乎漫不经心地道:“外人不知道这些,才道我父皇与你爹关系……暧昧。我父皇没什么大才,江山打理不好,对人却是极好的。只是你爹虽有大才,却是个信命的,不热政务,我父皇不知道如何治理国家,这才有了后来的江山倾覆。” 我愕然,不敢相信,我那个看起来有点市侩的娘亲,那个看起来有些怯弱的爹爹,身后竟然还藏着这样的秘密! 而历史的真相,有时候可以很复杂,有时候却太过简单。简单的正如我爹这一段,复杂的整如段非烟这一场。 历史上的周非烟,是被烧死于邝家起兵的那一天,就死在他自己的潇湘馆里的。而事实是,周非烟没被烧死,还活得很好的成了段非烟,并且在十七年后的今天,来向邝家的人寻仇来了。 那一年,周非烟不过八岁的年纪,邝家造反夺了周家的天下,邝家军队攻进皇宫后,漫天的烽火,刺耳的打斗声,宫人们的尖叫,处处看得见听得见。 兆昇帝心知必死,早在邝家军队攻入时便自觉地一剑抹了脖子。皇子们大多幼小无依,都被邝家军队抓住,就地处决,禁宫里血流成河。 周非烟是兆昇最喜欢的皇子,那时候他很文静,不喜欢禁宫的喧闹,兆昇皇帝便将他安置在皇宫一处情景偏远的角落,他住的地方,唤作潇湘馆。 伺候周非烟的太监是宫里年纪较大的,是兆昇皇帝最信任的人,叫做段承德。段承德见周家倾覆,想起兆昇皇帝将周非烟托给他带时,千叮咛万嘱咐,若皇宫出了任何变故,便要第一时间将周非烟从潇湘馆的密道带走。 他在紧要关头见了禁宫四处火起,便狠了狠心,拖了几个死掉的太监往屋里一扔,将不哭不闹的周非烟往腋下一夹,一把火烧了潇湘馆,从密道里出宫去了。 邝家的人找到潇湘馆时,潇湘馆已经烧成了一堆灰烬,只在灰烬里找到了几具残骸,周非烟不知去向。大家都只道孩子太小,只怕早已烧成了一堆灰,也没在深究。 周非烟遭逢大变,性格从此便得深沉起来,八岁的娃娃,便开始喜怒不露于形。出宫之后,周非烟跟着段承德改了姓,这就成了段非烟。 段承德没做太监之前,是个会武的练家子,在江湖上颇有名气,只不过后来树敌太多,才逃到了皇宫当了太监。周非烟成了段非烟后,便开始跟着他习武。 段非烟的资质很好,不过五年的时间,便学得颇有所成。段非烟十五岁时,段承德年老去世,他便一个人独行天下,居无定所。 也是这一年秋天,段非烟游荡到楚国杭州时,意外的遇到了沉香楼的第一杀手采薇,两人因为一个杭州的富商打了起来。 那富商得罪了段非烟,段非烟要杀了他,采薇却是富商花钱请来的临时保镖。两人动起手来,竟不相上下。 那时的采薇也只是二十出头,眼神却很是犀利,一眼便看出了段非烟是个可造之材,便问段非烟愿不愿加入沉香楼。段非烟没有地方可以去,便随采薇回了夏国,加入了沉香楼。 当时的沉香楼还只是个小有名气的杀手组织,远不如如今这样名动天下。段非烟入了沉香楼,便得到了楼主辛阜宁的重视,辛阜宁还亲自手把手教他武功。两年后,段非烟正式出入江湖。 他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取华山掌门丘长生的脑袋。华山历来是武林中的名门大派,规模大,人数多,丘长生的武功也很是高强。 这个任务很是艰巨,就算是第一杀手的采薇去做,也不是那样轻易能完成的;就算完成了,也要与华山结仇,多半会被华山倾巢追杀。交给才十七岁的段非烟去做,根本就有些强人所难。 沉香楼里的杀手们都很不看好,大多认为他有去无回。只有采薇一言不发,坚信段非烟定能全身而退。 段非烟接了任务,竟光明正大的上了华山,求见了丘长生,直言:“在下听说掌门武艺高强,想挑战掌门,来场生死斗,不知掌门敢接在下挑战吗?” 华山弟子们轰然大笑,直笑他疯了不成,竟敢上华山扬言要挑战丘长生。 丘长生捋着胡须,笑道:“年轻人血气方刚说话有欠考虑,还是速速下山去吧!” 段非烟微微一笑,倾国倾城:“我这样下山,肯定要遗臭江湖,不如掌门跟在下比试一场,输了,在下立刻离开,永不踏上华山就是。难道掌门害怕输给在下,不敢比吗?” 华山弟子纷纷开骂,叫嚷着要掌门出面教训教训段非烟,冲动的还跳出来要和段非烟比试。段非烟却不语,只笑看丘长生。丘长生给门中弟子叫烦了,又气愤段非烟骂他输不起,便应允了这场生死斗。 段非烟笑道:“擂台之上,刀剑无眼,我们还是先立个生死状为好,生死由天,永不向另一方寻仇,如何?” 丘长生见他不过十七八岁,量他武功再好,也不可能强过自己;加上这样年轻就敢上山挑战,背后若没有高人撑腰,又怎敢冒然前来?段非烟这一提议,正合了他的心,便欣然应允。 立了生死状,上了临时搭建的擂台,丘长生才知道上当。段非烟的武功全然不若刚才表现出来的那样一般,竟在他之上很多,因此丘长生第一招便接得很是吃力。 不出三招,便被段非烟重重一掌击下了擂台,当场吐了一口血,就断气了。 因为有生死状在先,华山弟子便不能向他寻仇。段非烟扬长而去,自此一战成名,名动江湖。 ------------ 第十章 百转千回风云变 段非烟这次出色的完成了任务,沉香楼里人人对他刮目相看。辛阜宁更是喜得不行,直接收了他做徒弟,明言百年之后,任段非烟为继任楼主。 段非烟无牵无挂,又系念复仇,只两年时间便以快狠毒闻名江湖。江湖上的人,可以不知道皇帝叫什么,却不能不知段非烟的名字。 他喜怒不露于形,脸上常年是邪魅的笑容,性格风流不羁,再加上天生贵族的优雅和那张耐看的绝色脸孔,倾倒了无数江湖上的女子。而他笑傲花丛,身边的女人换了又换,却没人能探到他心里所想。 辛阜宁死后,年仅十九的段非烟做了新的楼主。先皇驾崩,邝罙铭新登帝位。段非烟屡次入宫刺杀邝罙铭均失败,便另谋复仇。 段非烟上台之后,力排众议,力主改革,沉香楼的人散的散,死的死,一时间风声萧条。段非烟不为所动,亲自挑选了一些可靠又有才能,愿意跟着他的年轻人,开始扩大沉香楼的生意。自此,今天的沉香楼开始成型,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杀手组织。 沉香楼下有无数酒馆青楼,专门负责收集情报;各国均有沉香楼的分舵,设有据点;还有无数的米行茶行钱庄,更是扼住了生活必需品私盐的供给。换句话说,如今的沉香楼,已然牢牢抓住了夏国的经济命脉,随时可让夏国王厦一夜倾覆。 “我不明白,你既然可以用另外的方式报仇,怎么还要以身犯险?”我疑惑。 段非烟笑笑,摸摸我的脑袋:“你不懂,如果不到必要的时候,自己的仇,我不想假手于人。” 我拍掉他的手,郁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段非烟不以为意,反而伸出手,轻轻拧了拧我的脸颊,笑道:“夫君的事难道不是你的事吗?” “是不是你未婚妻都是你说的,我爹说了我才信。”我仰天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 段非烟却意外的沉默了,半晌才道:“也对,我这个亡了国的皇子,是没什么资格让你相信的。”语气竟很是辛酸。 我呆了一呆,没明白段非烟的话题怎么转得这么快。 段非烟躺倒床上,头枕在手上,眼睛看着头顶,慢慢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爹从小就不教你权谋,也不让你看这方面的书籍?” 我哑然,恍然想起是有这回事,疑问道:“为什么?” “那破军的命运,正是你出生便注定的,因为你出生那日,正是周室王朝覆灭之时。”段非烟脸色不变,声音却变得很是恍惚。 我僵住。是了,周氏亡了十七年,我今年也刚好十七岁…… 都说爹爹有通天彻地之能,那么如今我深陷后宫的情形,他定是早已预料到的,也定然经过了一番挣扎,既希望我可以凭借权谋保全自己,又不想我学会权谋乱了天下。 一时间,因为这两句话,我们都陷入了沉思,谁都没有再说话。 我想起在广云寺抽到的那支签:“红颜误入帝王家,乱世方起归无涯。”前一句依然应验,那么后一句呢?是不是说,我的结局,是无法回头,万劫不复呢? 而邝胤儒的那支签:“只为千金轻王侯,从此江湖埋枯骨。”现在的情形,无疑正要向签文所说的那样,一步一步走向不归的深渊。 我们苦苦求存,又为的只是一个既定的命运吗? 这让我如何顺应天命,让我如何心服? 良久,我才想起那日在广云寺,段非烟也在,定然也求了签,便问道:“那日在广云寺,你也求了签吧?” “求了。”段非烟看向我,淡淡道。 “怎么说?” “血中修罗血中就,洗净铅华尽非烟。缘生缘起自定数,笑傲红尘酒一杯。” “怎么有四句?” “因为我求了两支签。” “怎么解?” “字面意思。” “什么是字面意思?” “哎,你怎么这么笨?就是说以前是修罗的化身,以后就会成神仙一般的人物。” “……还有两句呢?” 段非烟翻了个身,背对我,竟不再搭理我。 我很是无语,一个很严肃的话题,竟生生给段非烟搅和成了茶余饭后的谈笑。 我推了推他,没反应;再推,还是没反应。我气愤:“你给我出去,这是我的床。” “我出不去。邝罙铭已经封锁了宫门,重兵把守,我还不想自投罗网。” 我愣住:“那怎么办呢?” “怎么办?先在你的宫里住两天,避避风头。等邝罙铭放松了警惕,我再伺机出宫。好秦儿,我好累,你让我先睡一会儿……”声音越来越低,竟然就真的坐在我的床上睡了。 我还想再说,扳过段非烟的脸一看,只见他脸色不是很好,显得很是困倦。我无奈,只能放他睡去。抬头看看窗外,这才发现聊了这么久,天色早已晚的不能再晚。 我自己也困得不行,便只能将段非烟往被子里一卷,推到床脚,自己抱了床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实,慢慢睡着了。 所幸那日邝罙铭亲自检查过我的玉宸宫无果后,便没有再怀疑我,大概也想不到段非烟竟然这样大胆地躲在我的宫里,也没有再来过我的玉宸宫查看。 段非烟练武的身体底子很好,第二日便活蹦乱跳,也够机灵,早晨在双荷等进来收拾之前将自己藏起来,还顺手将血迹收拾了,住了几天,双荷等都没有发现玉宸宫多了个人。 只是有一点令双荷有些疑惑:“公主,你最近几天似乎胃口不错,吃得要比往常多些。” 我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嗯,最近大约是天气好,所以才会有些饿。” 双荷“哦”了一声,便没有再多说什么。但是我知道,她心里的疑惑并没有解开,我也不明说,因为:我不信任她!我不信任这宫里的任何一个人,也已经不信任端王府里的人,自从燕儿的事情之后,我能相信的人,只有我自己。 ------------ 第十一章 惊变深宫莫若河 段非烟伤愈,邝罙铭也逐渐放松了对宫门的监视控制。段非烟终于找到机会,趁着夜色,禁军交班的时机,悄悄溜出宫去。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夜晚,那是个电闪雷鸣,伤痛欲绝的一夜。我无助地跌倒在清华宫外的地板上,在暴雨中痛哭失声,只觉得世界如此昏暗。当我终于从地上爬起来时,肝肠寸断,后悔伴着内疚,绝望和着决绝,我在这样的悲痛里,终于迈出了命运的第一步。 临出宫之前,段非烟站在我面前,身后是阴沉漆黑的无边夜色。他一改平日里不正经的似笑非笑,只看着我的眼睛,慢慢道:“秦儿,谢谢你!对不起……” 我很是诧异,仰头看着他微微一笑:“我救你一命,谢谢还说得通;但你那对不起又是从何说起呢?” 段非烟伸手扶住我的双肩,眸色忽明忽暗,都是自责和内疚:“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的爹娘,也没保护好你。” 我心跳几乎静止,再也笑不出来,嘴唇慢慢抿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什么意思?什么是没保护好我的爹娘?” 段非烟道:“我前段时间见过苏先生和我姑姑了,他们……已经不在人世了。” 眼前花了一下,我几乎立足不稳,低声咆哮:“你骗人!你骗人!我进宫之前还见过他们,那时候,我爹娘都还是好好地,怎么会突然就去了?” 段非烟扶住我的双肩微微用力,声音变得很低沉:“这是我亲眼所见!我本来想早点告诉你的,但我一直怕你接受不了……” “他们怎么会突然就去了?”我看着段非烟,没有哭泣,没有眼泪,我需要的,是真相。 “我赶到的时候,姑姑已经仙去了,苏先生也受了重伤,我和那些黑衣人打了一架,才将他救下,只是苏先生受伤很重,只来得及交待我一些事情,便咽了气……” “我爹说什么了?” “苏先生见了我,便说我和他一个故人长得像。我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了他,先生便哭了,直说他违背了从前的誓言,你已经进了宫,他对不起我对不起我父皇。让我有朝一日,定要想办法将你带出宫去。” “没有了?” “还有一句……他说我若见了你,就劝你不要为了这件事,罔顾天下苍生……”段非烟叹口气:“先生真是仁义善良,可惜遭此劫难……” “我爹知道谁要杀他?”我微微皱眉,问出了心里最大的疑问。 “傻秦儿,这有什么难猜的。”段非烟轻轻拍了拍我的头,叹口气道:“你进宫做公主,知道你是假的郡主的,出了端王府,便只有你爹娘。端王府邝罙铭得罪不了,端王府众人也不敢轻易泄密,你这假郡主唯一的露陷可能,便只有你爹娘这边了,杀了你爹娘,一来可以防万一,二来也可绝你念想……” “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邝罙铭做的?”我轻皱眉头,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我与那黑衣人交过手,他们的武功出招接招间自有一个套路,就是夏国皇宫禁军。你就算不相信我,你爹那样的才学,你总该相信吧?你爹那样说,分明是怕你知道了他们的死讯,会怨皇帝。你现在是夏国的公主来了,你的恩怨也不再是单纯的个人得失了,你懂吗?”段非烟斟酌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选择告诉我了呢?” “我告诉你,是因为觉得你有权利知道这件事,也有权利选择怎样做。”段非烟顿了一顿,才接着道:“而且,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你是公主,身居高位,只有你才可以乱了这个天下,这就是我想要的。” 我抬头深深看进他的眼睛里,段非烟的双眸深而淡然,没有对天下大乱的惶惑,更没有对天下苍生的悲悯。这样的人,注定是没有什么可以束缚他的,而邝罙铭想要守住的太多,他的江山,他的皇位……我似乎已经可以预见到这场无形争斗的结局,谁输谁赢,只怕是时间问题。 段非烟出了宫后,我依旧没有哭出来,我的心里还有不甘和不信——我要见到邝罙铭,我要当面问清楚这件事! 邝罙铭的奉天殿灯火辉煌,我站在殿外,便看到了邝罙铭伏案批阅奏折的身影。 不能不说,邝罙铭虽然性格阴晴不定,多疑残忍,却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皇帝,勤政这一点,便是个明君的风范。 我走进奉天殿,直接走到邝罙铭的面前,声音平缓:“你杀了我爹娘?”直到这一刻,我都还是很冷静的,只是依旧无法掩饰这平静下的波涛汹涌。 邝罙铭从奏折堆里抬起头来,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反问:“那天,果然是你把刺客藏起来了?那刺客是谁?是邝胤贤还是邝胤儒?” “天底下想杀你的人多得是,我怎么知道是谁?” “你撒谎,不认识他,他怎么会告诉你这些,你又怎么会知道宫外的事?”邝罙铭咄咄逼人。 “你有眼线,我自然也会有,别忘了,我好歹也是一国公主。”我的声音很冷:“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你是不是也该回答我的?” “既然都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邝罙铭复又低下头去看奏折,一派的从容淡定:“是朕做的又如何?朕要一个人死,不需要理由他也要死。你又能怎样?” “邝罙铭,你难道不会因为你双手的血腥敢厌恶自己的肮脏吗?你难道不怕杀人太多,总有一天也会死得很难看吗?” “你这是在威胁朕?苏秦,看来你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邝罙铭低着头,我只看到他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人无畏时总是勇气非凡,这句话真是一点都不假。我抬了一下下巴,傲然维持着最后一点尊严和对皇权的尊敬:“是威胁也好,告诫也好,总有一天,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但愿你不要后悔才好!” ------------ 第十二章 冤家路窄清华宫 “那就等到朕一无所有时,再看朕到底后不后悔!不过苏秦,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朕也告诉你,朕要除掉有可能危害江山社稷的因素,自然也要除去那些自不量力、妄图夺天下的人!”邝罙铭冷笑。 “你还在打端王府的主意?我告诉你,他们没有反心,你若这样固步自封,迟早要逼得他们造反。”我也微微冷笑:“你一开始就没有放过邝胤儒放过端王府的打算,你一开始跟我说的那些,都是骗我的?” “苏秦,朕看你是日子过的太舒心了,闷得慌,有些心浮气躁。这样吧,朕的清华宫幽静得很,很适合凝神静气,你便搬去住两天吧?什么时候心静了,你什么时候再来见朕!” 邝罙铭搁了笔,也不回答我,向殿外候着的李公公喊道:“小李子,你找两个奴才,即可把朕的惠敏公主送去清华宫。” 清华宫我知道,那是邝氏皇族一直以来的冷宫,用来幽禁犯了事或者不听话的妃子的。清华宫冷清不说,大多妃子进去了就没一个正常地走出来的,不是疯了就是死了,可见它的可怖之处。 邝罙铭这样安排我,武无疑是我三番四次顶撞了他,终于激起了他的怒火。而且,看这样的行头,只怕没有转圜的余地。 我默默无言地退了出去。李公公寻了个管事太监带我去清华宫。我带了双荷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出了奉天殿。 双荷等一直被拦住奉天殿外,都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宫里消息的流走速度快到匪夷所思,此刻宫女太监们早已知道我触怒了皇帝,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清华宫因为是冷宫,加上邝罙铭继位后就没娶过几个女人,自然派不上用场,年深日久,清华宫破败不堪,宫人们也懒得修缮,加上没有宫人在此居住行走,分外冷清,看上去很是阴沉。 双荷推开宫门的时候,被夜风扬起的灰尘扑面而来,呛得我直咳嗽。 四周都是蜘蛛网,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双荷忙着收拾卧房出来,我便也拿了块抹布,进去搭把手。原是未进端王府之前做惯的事,做起来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双荷却不这样想,直道:“公主啊,怎么能让你做这些粗活呢?”抢过我手里的抹布,将我推出去了。 我只好到清华宫杂草丛生的前院,坐在台阶上看着漆黑的夜空发呆。夜风微冷,夜色浓重,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这样安静的一个夜晚,丧失双亲的悲痛也来得更加狠绝。我睁着一双大眼睛,眼眶微湿,却没有落泪。 是的,我感到痛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哭不出来。只觉得胸口里有什么死死堵着我的心,而我的心正在挣扎着,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压制不住喷薄而出。 不知过了多久,清华宫外便响起了一串浅浅地脚步声,飘忽不稳定。我诧异地抬头看,只见门外灯光闪烁,映出四五个消瘦的身影。随后,一个窈窕的身影款款迈进了清华宫。 她穿着一身浅绿的江南织锦,更衬得身材高挑玲珑有致,皮肤在黑夜更白的毫无瑕疵,随着她的脚步移动,头上闪闪的金步摇晃动得很有节奏,整个人风韵十足,分外夺人眼球。 这个人我在皇宫见过几次,印象很深。因为她不是别人,正是在慕泥河意外丧生的昭云公主的母妃,邝罙铭后宫里的老二,德淑宫里的宣淑妃。 而她每次见我都是掩不住的恨意,理由说不出的滑稽可笑,因为我救活了太子邝启幕,却没有救活昭云公主,因此她认定慕泥河上的那一场悲剧,是我自导自演的苦肉计。我解释过一次,不仅没说清楚,反而让她更加以为我假惺惺猫哭耗子,于是只能这样一直拖着。 宣淑妃进了清华宫,也不急着说话,只是抬起那张漂亮的脸,噙着含糊不清的微笑,缓缓扫视了一下清华宫的残破。 我从台阶上站起来,也不说话,只一边暗自揣测她的来意,一边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左右她不急,我也不急。 半晌,宣淑妃才收回目光,聚集在我的脸上,讥讽地一笑,道:“秦郡主啊,你踩着昭云公主的尸体做了公主,竟做到了这步田地;那这一回你要翻身,又准备踩着谁的头顶往上爬呢?” 我心里很是愤怒,外表却挂着浅浅的笑:“淑妃娘娘说笑了,苏秦最多不过是公主,没什么苛求的。若真要往上走,也只能去楚国的地盘上往上走了,那时候要踩着谁往上爬,只怕淑妃娘娘还管不着吧?” 宣淑妃冷笑:“苏秦,本宫原以为你只是性恶,今天才知道,你不仅恶毒,还下贱无耻!” 我嘴角的弧度弯的愈发精致,语气更是说不出的温婉:“淑妃娘娘别动怒啊,动怒易伤身,你身体娇贵,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可不好。” 宣淑妃蓦地换上阴冷的笑意,将她一张美丽的容颜撕得粉碎,声音冰冷:“苏秦,希望待会儿你还笑得出来!春荣秋荣,惠敏公主最近歌舞都疏于练习,只怕筋骨都不怎么软了,你们两个去帮我给惠敏公主好好疏导一下筋骨。” 她身后的两个宫女领了命,便直接向我走来。怕我挣扎,一人一边反剪住我的双手,将我按到地上。 我仰着头看宣淑妃,脸上是一成不变的笑容,那样精致的笑容,无疑是对她的巨大讽刺和反抗——不挣扎,不哭救,因为没有人看见,也不会有人来救我,我只能自救,或者争取最快的死亡。 我这个表情彻底激怒了宣淑妃,平日里本来就不怎么端庄的一个人,此刻更是发了疯似地对着我的脸猛甩耳光,一边打一边骂,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发泄她的怨闷,才能在心里为她夭折的女儿祭奠她的不甘。 双荷在一旁哭喊:“淑妃娘娘,求你了,不要再打了。求你……” ------------ 第十三章 血冷更要热血洗 我维持着笑容,虽然脸上臃肿看起来很是可怖,淡淡道:“双荷,不要求她,她也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人罢了。” 宣淑妃冷笑:“死到临头了还要假清高!苏秦,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春荣秋荣,本宫累了,给我替公主松松筋骨。” 宫女的力气自然与宣淑妃大很多,那二人又一心讨好宣淑妃,下手格外重,手下不停,还加上了脚。我的眼前金星乱舞得越发热烈。满世界都安静了,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我想我真是疯了,直到现在,我依旧笑得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宣淑妃终于带着人离去,临走前她俯下身说了什么,我一句也没有听清。 天空一声闷响,这一年的第一记春雷滚滚而来。尔后,闪电划破长空,照亮天际。不多时,今年的第一场暴雨倾泻而下,狠狠砸在我火辣辣一般疼痛的身体上。 双荷过来扶我,我推开她,含糊不清地道:“双荷,你不要管我,我就这样躺一会儿。” 双荷脸上水珠唰啦啦掉下来,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却仍旧固执地要来扶我。我无奈,只好道:“你收拾的卧房还没收拾好吧?赶快收拾好了,我想躺一会儿。” 双荷这才很听话的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待她走后,我缓缓握紧我的双手,扬起头来看灰蒙蒙水雾烟笼的天空。爹和娘的脸不断出现,我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了过往的岁月。 那一年,似乎是我十岁的时候,我还不懂事,不知道为什么爹爹不让我出门,也不让我和别的小孩一起玩游戏。那一天傍晚,我偷偷趴在窗沿上,透过窗户上的小洞羡慕地看着那些下学回来一路欢声笑语的孩子们。那一日的夕阳格外的绚丽,满天都是妖艳的红霞,那些小孩儿的笑脸,他们在一起亲切地玩闹的样子,让我第一次觉得很是孤单。 爹爹从私塾回来后,我哭着质问他为什么要把我锁在这样一个小房子里,强烈地表达了我想出去玩想有自己的小伙伴的愿望。 一向温和的爹爹勃然大怒,厉声指责我不懂事,连一向很疼爱我的娘也没有帮我说话,只在一边悄悄抹眼泪,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连声心疼地唤:“我苦命的秦儿,为什么这样的命要落在你身上……” 那一次的抗争,以我被罚在院子里跪一个时辰结束。那是我唯一一次被惩罚,跪了没多久,我就疼得哭起来。娘心疼地揉我的腿,摸我的头发,一次一次道:“秦儿乖,不哭不哭……” 起身的时候,我的膝盖几乎麻木,站不起来。爹爹抱着我坐在地板上,抚着我的额头问我:“秦儿,不要恨爹爹和娘,爹娘这样都是为你好。” 我很生气,没有接爹的话,别扭的把头转向外面的天空。那一夜的天空,也如同如今这样的昏暗阴沉;那一夜后来下的雨,也如同如今这般暴虐。 只是那一夜,我的疼痛,有爹爹温暖的怀抱,有娘温柔的双手抚慰……而那时的我,虽然也是不自由,当我还有可以寄托的希望和未来。 而如今,我与他们已是天人永隔,从此以后,再无相见之日,这叫我如何不悲痛呢?而我的未来,也如同命定的轨迹,除了往前走,无力反抗。 暴雨倾盆,也没有人会看见我的眼泪,在这种情况下,大概也只有眼泪,才能让我觉得可以寻到一点思念的缅怀。而我的内心,也不可避免的如同爹爹的预料那样,渴望着用鲜血来祭奠着我没有守护好的东西。 我本来对这一场换婚没有多大的愤恨,但从这一刻起,我渐渐开始恨着今天的一切。没有端王府,没有邝胤贤的策划,我就还是我,还是苏秦,我就还有选择自己喜欢的人的权利,决定自己和谁在一起。而没有邝罙铭的默许,换婚不会成功,我也不会入宫,我的爹娘更不会因此丧命,我和邝胤儒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就说今天的这一场,看似是宣淑妃的寻仇,但若不是邝罙铭借机惩戒我对他的无状,宣淑妃根本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报复。 所以,当我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时,我想,原来懦弱的、与世无争的那个苏秦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指天发誓: 邝罙铭,你从我这里剥夺的,你强加给我的,你逼着我去面对的……总有一天,我要向你一一讨还,如我所说,但愿你那时不会后悔! 我的意识渐渐开始朦胧,世界在我眼里远去淡去,最终剩下虚无的黑暗。 我滑倒在冰凉的地上,缓缓地闭上眼睛。 再醒来的时候,我躺在清华宫的床上,浑身都在疼痛,嗓子火辣辣的。我的意识还是很朦胧的,勉强睁开眼睛,入眼是满室微凉的烛光,窗外漫长的黑夜似乎还未过去,只是暴雨已然停了,四周安静得很像坟墓。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对上一双温暖的眸子,那双眼睛安安静静的看着我,那瞬间我便读懂了里面的,怜惜和心疼。只是一眨眼间,便什么也没有了。 一瞬间,其实也足够,因为我不会认错,那双眼睛,我只在一个人脸上看到过——邝胤儒! 既然无法面对,也还没有忘掉,这样偷偷来看一眼也好。邝胤儒的性子,其实和我一样是无法改变的倔强。 邝胤儒走后,灵魂和肉体都在疼,我便无法入睡。既然睡不着,又不甘心任人摆布,我便要认真策划我的下一步路要怎样走,毕竟我要与之为敌的,是邝罙铭那只老狐狸一样阴险的人物,是这暗无天日的皇宫倾力培养出来的佼佼者。 而每一步,都可能决定了我苏秦的生死成败。没有完全的把握,我便还要隐忍。 想了很久,我才有了些眉目。但我不可抑制的感到悲哀。 我逝去的爹,你果然是最了解我的。我的骨子里,其实是那样冷血的,破军的宿主应在我身上,的确也不怎么冤。天下苍生与我何干,我要的不过是江山倾覆,王朝换代,雪我这一身家仇私恨! ------------ 第十四章 风雨欲来雾沉沉 我在清华宫养伤的这段时间,朝中又一次发生了几件大事。不巧的是,这几件大事几乎都与我有关。 第一件事是关于楚夏和亲的消息。我与忽律衮祈的婚期定在了六月初,这让我很是感伤。一年前,也是六月,我坐上了邝胤贤的花轿进了端王府;而一年后的今天,我又再一次要坐上花轿,嫁去楚国皇宫。 一年前的出嫁,留给我的是震惊、是愤怒、是伤怀……而一年后的联姻,带给我的除了仇恨,又还会有什么呢? 我真是想不明白,世间女子认为一等一幸福的喜事,为什么到了我这里,就变成了戏剧的开始呢? 第二件事是关于邝胤儒的。原先拒不接旨的邝胤儒不知怎的突然想通了,已经领了旨,邝罙铭不计前嫌,重新任用他为护嫁将军,五月初的时候护送我从夏国京都,嫁去楚国的都城安淮。 我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心里是说不出的失落,邝胤儒在打算什么,我不得而知,只是觉得我的世界,渐渐离他越来越远。 第三件事是名动天下的沉香楼前段时间突然有了异动,开始大规模地派出刺客刺杀燕国的重要高层官员,同时也将目标指向燕国有名的商客,给燕国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 燕国皇帝赵正安震怒非凡,在燕国境内大规模地绞杀沉香楼的明部暗部,搞得燕国境内人心惶惶,却没有抓到一个沉香楼的刺客。 第四件事是我在清华宫遭到宣淑妃毒打的事情不知道被谁泄露出去,在这个关键时刻,自然容不得我有半点损伤,满朝的呼声前所未有的一致,要求严惩宣淑妃。 邝罙铭只能下旨,让我迁回玉宸宫,同时将宣淑妃连降数级,贬为宣婕妤。 听说旨意下达的那天下午,宣淑妃在自己的宫中厉声哭骂,句句字字直指我的名字。但是没人理她,宣淑妃哭够了一个下午,到了晚上的时候,才被邝罙铭下旨堵住了她的嘴。 于是,我顺利回了玉宸宫。 踏进宫门,两排的宫人们恭恭敬敬地跪在两旁,春夏秋冬贴心地为我打发了前来祝贺的后宫妃嫔们,让我得个清净。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冷笑:离开的时候凄冷得很,回来的时候宫人们只差没夹道欢迎我,可见人心逢迎在深宫里的真实。 重回玉宸宫的那夜,段非烟又再次潜入了皇宫,不过这一次,他只是单纯的来见我的。 当他从窗户里翻身闪进我的房里时,我半点都没有惊讶。虽然仅仅见过两次,可已然足够我去简单地看懂一个人。 段非烟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以被约束的人,如果他能被约束,只能说明两个可能:要么约束他的东西使他要利用的,比如沉香楼;要么约束他的是他自愿承担的责任,比如我,他认定的未婚妻。 我知道他肯定不会轻易放弃我,因为我不仅仅是他认定我未婚妻,更是他对过去的美好时光的一个追忆,一个寄托。也只有我,他才能找回当初作为皇子有人心疼的那种感觉,这种感觉,可以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孤军奋战的。 我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走动桌边,顺手给他倒了一杯茶,笑道:“宫里到底有多少你的眼线呢?” “没有多少。”段非烟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 我无所谓,漫不经心地道:“是没有多少,只是最重要的人的身边,总是有那么一两个,比如我身边有双荷;端王爷身边有采薇;不知道邝罙铭身边是谁呢?我猜,不是李公公的跟班儿小顺子,便是新晋的宠臣王金贵吧?” 段非烟收起似笑非笑的神态,正了正衣衫,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你是怎么猜到的?” “我的消息你能收到这样及时,无疑是我身边的人通风报信,本来我以为是春夏秋冬里的一个,后来华清宫里的那件事传出去,我便开始怀疑双荷,再联想端王府的一切,双荷的可以接近我,不难联想到她。这也是我一直以来对她不及对燕儿亲近的原因。”我呷了一口茶,回以他微微一笑。 段非烟伸出手来摸摸我的脑袋,赞道:“我的未婚妻就是不同凡响,果然聪明绝顶。” 我拍掉他的手:“我以为你会对夏国的生死漠不关心,怎么突然派人去燕国刺杀大臣了?” 段非烟道:“怎么说我也是夏国人,若亡了夏国,对我也是耻辱。更何况你现在是夏国公主,若夏国没了,只怕你的处境会很艰难。那时候,才没有人管你是真公主还是假郡主,你一样要作为夏国的代表,成为改朝换代的牺牲品。” 我默然无语。 段非烟扫我一眼,淡淡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嫁去楚国的。夏国的问题,邝罙铭没有本事解决也就罢了,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女人当政治的陪葬。” 我抬起头来,白他一眼:“谁是你的女人!”继而很是不解:“你打算怎么做?” “抢亲!”段非烟笑笑,很是果决干脆的回答了我。 “不行!”几乎没有思考,我瞬间回绝了他的建议:“这样做,邝胤儒这个护嫁将军就是失职之罪,只怕会遭到牵连。” 段非烟的一双蓝眸瞬间变得冰冷,语气也冷了下来:“邝家人是我的仇人,我理会他的生死做什么!都死光了才好。” 我淡淡道:“你要怎样做,我管不着。你也可以动任何人,但邝胤儒不行。你若损他一毫,我便要还你十分;你若敢动他一分,我便要你的命来偿还。因为他对于我,正如同你的曾经对你那样重要。” 段非烟的蓝色双眸变得几近漆黑,这是他极度生气的前兆:“苏秦,威胁我是没有用的,你信不信,我动一根手指就可以杀了你!” 我看着他,绽放出千百次历练出来的笑容:“我不信,你杀不了我的!” 段非烟狠狠盯着我,良久良久,才微微一笑,似嗔似怪:“你就是吃定我了!那你的意思,是要如何才能两全?” ------------ 第十五章 是非成败计谋运 我想了想,道:“楚国的皇宫我是不会去的,我支持你劫人的办法,但劫人这件事,一定要计划周密且时机恰到好处。” 段非烟收起怒容,正色道:“怎么说?” “现在楚夏之间的微妙关系,可以助我脱身。楚夏联姻,本来就是要因此结为同盟,共同对付燕国。所以,只要这个目的达到了,没有人会管我的结局是什么。换句话说,我若在楚国的地盘上遭到燕国的挟持,楚夏两家便能同仇敌忾。”我理了理思路,开始逐条分析。 “话是这样说,但做起来会很难,况且燕国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定要千方百计阻止你进入楚国的地界。”段非烟点点头,眉头微皱。 “这个不用担心,邝罙铭肯定会想办法让我进入楚国的。而我若在楚国出事,一来可使楚国对夏国感到亏欠内疚,在义理上夏国便占了先,联盟就会牢不可破;其二,进了楚国,邝胤儒的使命算是完成了,出了什么事,邝罙铭再想追究他的罪,便会很困难;其三,如此一来,我可全身而退,离开皇家争斗,从此超脱世外;其四,以燕国名义劫人,你也可洗清嫌疑,转移三国对沉香楼的注意。如何?”我说完,抬眼看着段非烟。 段非烟眼睛一亮:“这倒是一箭四雕的好办法!” 我笑道:“策略是有了,具体该怎么计划,还要你沉香楼配合。” 段非烟笑了,那张魅惑绝艳的脸上神采飞扬,自信满满:“剩下的交给我,我保证万无一失!”笑着笑着,突然敛了笑容:“苏秦,你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智慧,邝罙铭大概还不知道惹了个什么样的人呢!我走了,你自己小心一点,邝罙铭这次对你的火气可不小。” “这个不是你应该担心的。我不会有事的。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现在燕国在通缉你,邝罙铭也怀疑你呢……”我面色微凝,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可用的人不多了。 段非烟点点头,撑起窗户,又回头看我一眼。我在烛光中冲他微微一笑,他才转身跃出去,消失在浓厚的夜色里。 段非烟走后,我把双荷叫进来,不紧不慢地下一口吃,才道:“我要见邝胤贤,这事交给你去吧,可以吗?” 双荷吃惊地抬头看我,有些犹豫着道:“公主,我们在皇宫,贤世子又未经皇帝传召,是进不了内宫的。” 我微微一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沉香楼里就是这样教导你如何联络的吗?去吧,我相信你能办到。”身边没有可以信任的人,这是多么悲哀。 双荷闻言,“扑腾”一下跪倒了地上,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吃惊:“公主,你都知道了?” 我转身不去看她,心里只觉得很是绝望,声音也微微感伤:“起来吧,双荷,你还不知道怎么掩饰自己的情绪,你不适合做一个暗哨。做完这件事,我会和段非烟说说,让你离开沉香楼,做一个普通人的。” 背后传来双荷轻微的抽噎,我摆摆手,让她退了出去。 沉香楼的联络方法自成一套,外人不知道,楼里的人却是很清楚的,办起事来格外隐秘迅速。第二天晚上,邝胤贤便得到消息,秘密来了我的玉宸宫。 见了我,邝胤贤很是激动,激动过后,便显得很是伤情的样子。 我不等他开口,便抢先开门见山地问:“皇上有心除掉端王府,你知道吗?” 邝胤贤点点头:“我知道,端王府也一直小心防备着,不露出任何把柄,毕竟从先皇开始,端王府就一直是皇家的眼中钉。胤儒的事就可以看出来,皇帝是要动真格的了。” 我平静的道:“朝堂上的事,你比我懂得多看得清。我虽不是你的妹子,但好歹也在端王府住过几天,跟你们也处得还算好,你如果信得过我,我问你几句话,你如实回答我,这可能关系到我的未来生死。” 邝胤贤怔了一下,正色道:“你问,我若有半句假话,便是天理不容的伪君子!” 我心中微暖,眼睛却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告诉我,你想做皇帝吗?” 邝胤贤呆了一下,迅速左右环视了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压低了声音道:“你不要命了吗?这种话也能胡说,小心隔墙有耳!” “你想吗?”我的视线紧紧粘着他。 邝胤贤叹口气,伸手轻轻顺了顺我的发,缓缓道:“傻瓜!九五之尊,入主天下,是每个皇家子孙都想的,但要登上那个宝座,却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心下松了口气,嘴角牵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既然想,那就给自己一个机会。我助你,改朝换代!” 段非烟的目的只是要报仇,他对皇位没有兴趣;邝胤儒又是个喜欢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而且我私心里不想他登上皇位;我认识的有能力的男人里,便只有邝胤贤最合适。他既然有兴趣,那就更合适不过了。 邝胤贤的手僵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说,很是吃惊地看着我:“这话怎么说?” “端王府既然有了周密的准备,以你们的智慧和能力,要坐上皇位,其实只是需要一个机会和借口,将邝罙铭拉下来。” 邝胤贤点点头。 “我可以帮你们制造出这个机会。以我之力,在邝罙铭的后宫制造混乱,搅动阵脚,让他无力分身;而你,到时机成熟,只需振臂一呼,将邝罙铭从皇位上推下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我顿了一下,凝神看邝胤贤。 邝胤贤沉思道:“你这样做太冒险了,一个搞不好,就会……”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既然敢做,就不怕面对两种结果和可能。”我打断道:“我的条件是,你只能想办法逼他让贤,不能兵变流血;其次,你登基之后,必须要做一个明君!” ------------ 第十六章 好戏未开局先定 乱后宫要乱的既不能让邝罙铭怀疑我,也不能让他怀疑端王府,更不能牵扯到段非烟,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借用后宫之中的矛盾。 女人之间的矛盾,尤其是后宫女子之间的矛盾,是完全不可避免的,而且这些矛盾都通常尖锐到不可调和,非要你死我活的地步。 我把双荷叫来,首先要做的是查清楚我的玉宸宫里每个宫女太监的来源,保证所有人背景干净,不会坏我大事。如果我自己的人都不可信任,那我还没有开始,便只能面对失败的结果。 双荷广泛利用了沉香楼渗入皇宫的势力,清出玉宸宫里的各种人等的来源。我拿着那份名单,很是吃惊。没想到我这个小小的玉宸宫,竟然被各方势力渗透得如此厉害。大大小小的宫女太监二十七人里,竟只有八个人的背景干净清晰。 就连我一向信任的春夏秋泠和冬香,也只有冬香一人没有任何背景,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其余几人,也是后宫各妃子派到我宫里来的。我留下了所有无任何背景的四个宫女和三个太监,将冬香和秋泠也留了下来,其余人等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遣去了别的宫殿。 那没有背景的八个人可以信任,秋泠却不可以。她是皇后的人,而我留下她,也是别有用心的。 说到后宫,便不能不说一下邝罙铭的几个重要妃子。 邝罙铭的皇后,居于未央宫的赫荃琳,是当今丞相赫章秉的女儿,赫家是夏国第一家族,赫章秉又是重权在握,赫荃琳的儿子邝启幕是当今太子,赫荃琳这个皇后,出身于世族大家,修养品行都很是贤淑,举止端庄,的的确确是尊贵无比。因为我救了太子,我入宫后对我颇多照顾,是不是来玉宸宫和我见见面拉拉家常; 居于皇后之下的,是德淑宫宣淑妃宣依青,是四妃中的一位,出生于夏国仅次于赫家的宣氏家族,已殁的昭阳公主的母亲,性格比较张扬直率,缺乏心机,因为这样优越的家庭背景,和作为后宫里仅有的两位育有子嗣的妃子之一,在后宫里一向肆无忌惮,和皇后赫荃琳一向不和; 后宫里除二人育有子嗣之外,还有四妃之首,居于长信宫的齐贵妃齐榛早年产过一子,那个皇子出生不足两月便因病死亡,连名字都没有入宗谱。齐贵妃父亲是与端王爷相交的齐赞宽将军,手握夏国超过一半的兵权,这也是齐贵妃无子却能稳坐四妃之首的原因。齐贵妃和宣淑妃一向不和,与皇后交好,性格也是火爆的,做事却很是沉稳,常与宣淑妃较劲,每每大胜,把宣淑妃气得跳脚又无可奈何。 后宫里无子嗣却又有一席之位的,还有怡和殿的周婕妤。她是目前整个后宫最得宠的,但她与齐贵妃公开敌对,与宣淑妃交好,对皇后也很是巴结,为人很是圆滑世故。周婕妤出身民间,是夏国第一富商周商略的独女,虽不是很尊贵的出身,却是最有威胁力的一个背景。 而赫家、宣家是邝罙铭政治上的主要支持者,没了这两家的支持,邝罙铭会失去大部分人心;武力上依靠的是齐赞宽和端王爷;周家是朝中富甲,最主要的经济来源,若失去周家的支持,邝罙铭则失去所有的基础。 这四个女人,都留不得,我要做的,就是挑拨这四人,从而撼动这四人背后的四股力量,将邝罙铭牢不可破的皇位,捅出一个窟窿来。而邝胤贤要做的,就是扩大这个窟窿,在邝罙铭失尽人心之时,收服这四家为其所用。 既然决定了要去做,我就要做得滴水不漏。要做到滴水不漏,就少不了邝胤贤和段非烟的帮忙。 我再一次找到段非烟,将自己的计划跟他说了。段非烟听完,颠倒众生的脸笑得很是邪气:“我的媳妇和我果然一条心,我恨上的人,你便往死里整!” 我翻白眼,微微冷笑:“谁跟你一条心!我是为自己为爹娘向邝罙铭讨还血债。再说,你不是喜欢善良活泼的姑娘吗?我这样心狠手辣,你还敢把我当媳妇,也不怕我一个不小心卖了你?” 段非烟似笑非笑地瞟我一眼,嘴角轻扬:“秦儿啊,看来你还不够了解我。善良可爱的姑娘是讨我喜欢没错,但那也是因为我内心阴暗,便不由自主的会靠近他们,寻求一些温暖。但若要说相守一生,还是只有和我一样的人,才能跟我白头到老。因为只有同样的冷血,才会无所顾忌。” 我默然无语。要是邝胤儒在我面前,知道我变得,不,或者说看到我如此阴暗冷血的模样,不知道会怎么看我怎么想我……但不管怎么说,定不会如同段非烟这样坦然的接受吧? “所有,好秦儿,你还是好好地乖乖地跟我在一起吧,我们才是天生一对,你那儒哥哥,可不是你的良人呢!”段非烟见我沉默,邪邪笑着倾身过来,在我耳边轻吹一口气,语气暧昧。 我有些不好意思,推开他,正色道:“废话少说。我要人,把你在皇宫里的眼线的名单交给我,必要的时候,我会启用你的人完成我的计划。” 段非烟笑意微敛了些,就着茶杯里的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些名字,边写边道:“这些人的名字和所在宫殿你要记熟了,无论是你要用人还是计划出了什么意外,他们都会为你所用,尽全力保护你的!” 我点点头,调动我所有的注意力,将那些很快写下又很快消失的名字和宫殿一一记下。段非烟怕我记不住,又翻来覆去问了我很多遍,直到确认我记熟了,他才放了心。 这样的场景让我不禁想起了在端王府听风筑的那些岁月。 邝罙铭召我随行秋猎的时候,我曾在端王府恶补皇家礼仪和基本琴棋乐理。这些东西都很是繁杂,十分难记,我那时所有天分还没有调动出来,知识又仅限于四书五经和书画方面,自然记不住记不全。 邝胤儒很是着急,怕我在驾前失了礼仪或者不小心冲撞了圣驾,丢了性命,便常常在教我这些的嬷嬷走后,来我的听风筑。我们两人就在听风筑那菡萏微香的莲池前,面对面地坐在石桌前,邝胤儒捧着《女戒》,一边胡乱的翻着,一边随口问我各种礼仪问题。 ------------ 第十七章 引君入瓮步步心 他那样随意的姿态,比他平日里惯有的潇洒不羁不知温和了多少倍,更多了些若有若无的温柔,捧着书的样子,微微皱着的眉头和嘴角常挂的笑意,在夕阳里看来都是那样的让人心醉。以至于我常常会看着他不自觉地发呆,忘了他问的问题,回答得文不对题。 那时候,邝胤儒很是无奈地卷了书在我头上轻轻一敲,笑道:“你别只顾看我,还是先把这些礼仪记住了,保住了小命,以后随便你怎么看,爱看多久都行!” 我支着下巴,皱着眉头嘟哝:“可是真的很烦啊,这样繁琐不说,又枯燥又无聊,根本记不住。” 邝胤儒摸摸我的头鼓励我:“秦儿这样聪明,怎么可能会记不住?来,我问一个你答一个,慢慢地就记完了,很简单的。” “这书里的都是歪理!凭什么只有《女戒》却没有《男戒》,女人要守规矩,男人却可以放荡?”我很不服气:“这样一本满纸荒唐言的破书,居然还成为了女人学习的典范,真是让人窝火!” 邝胤儒好笑的握着书,低头看了看,复又抬头对我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的力量没法改变什么。你学它也不过是为了应付一下将来可能遇到的场面,能用到的时候也不多,记一下,不必理会它说的就是了。我不要你三从四德,你只要按自己的心意来就好,至于世人如何,我们哪里管的过来?” 我哑口无言,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邝胤儒认真记那些礼仪和乐理。 于是,在晚霞艳丽的余晖里,我和邝胤儒相对而坐,一问一答,有时还加上些七七八八的杂谈,欢声笑语,气氛很是温馨融洽。 就是在这样的气氛和邝胤儒的帮助下,我用了几天时间,彻彻底底学全了基本礼仪,在端王爷检查我的学习近况时,大大地露了一次脸。 想着想着,不禁便轻轻笑了。笑出了声,我才又被现实给拉了回来。回过神来,蓦然发现段非烟早已出宫去了。我不禁有些小内疚,他虽然是利用我,但好歹还是给了我一些人情的温暖。 先不说未婚妻一事的真假,就冲着这分情意,我也不该那么冷落一个人。 但一想到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眼看到的那两个人,我又很快就归于平静了。 我说过,我虽然看起来温婉,内里却生了副铁石心肠。 联系好了段非烟,剩下的便只有两件事了。 一件是联系邝胤贤,深度挖掘出齐贵妃的儿子的死亡真相;另一件便是在此基础上,精心布置一个专为邝罙铭准备的局。 这两件事都不太容易,但前一件交给邝胤贤去办,却再简单不过。至于后一件,只要前一件办好了,再慢慢加以引导,就不会有半点问题。 好戏开场,而我既在戏中,又是局外人。 自古以来的宫斗,要想得到希冀的结果,就会有人牺牲和流血。而复仇这条路,更是需要血肉来铺就。 而我,只能冷眼看着自己的双手,染上无辜的人的血;我最大的救赎,就是尽可能的减少无辜的牺牲。 我离出嫁仅一个月的时间,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必须要尽可能快的完成我的计划。而我的优势是,当我在准备策划着一场阴谋时,这场阴谋牵涉到了主角们个个别无所查。 先发制人,总是有它的合理性和优越性的。 夏国历代皇宫里的规矩,为避免妃子们争宠和将来皇子们夺嫡,在皇后没有生育之前,妃子是不能怀孕的。到了邝罙铭这一朝,这种祖制却有了变化。 宣淑妃先皇后入宫,昭云公主出生近两年后,邝罙铭才迎娶了皇后赫荃琳。齐贵妃也同样是个例外,她仅次于皇后赫荃琳一月怀孕,她的儿子是邝罙铭的第二个孩子,是夏国的二皇子。 齐贵妃怀着孩子的时候,有一次在御花园散步时,突然窜出来一条蝮蛇,齐贵妃受了惊吓,摔了一跤,皇宫里大大小小的御医们费了好大的劲才险险保住孩子。但终究动了胎气,孩子受到了影响,刚生下来时身子便格外孱弱。 御医们费心调养,但到了第二个月时,孩子还是夭折了。因为有那样的前提在先,皇子的夭折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便没有任何人,包括齐贵妃自己,都没有怀疑过这件事的真实性。 不管齐贵妃是孩子是真的自然死亡的,还是被有心人利用的,这件事都必须是我的入手点。 邝胤贤很快就展开了调查,半个月后,我得到了可以利用的信息。 当时担任二皇子的调养大任的御医是现任太医院的管事张济仁,邝胤贤找到他,用重金撬开了他的嘴巴,最终得到确切的消息,当年二皇子出生时虽孱弱,却决不至于夭折,调养了近两个月,已经和正常出生的健康婴孩差不多强壮。 这就否定了二皇子自然死亡的可能性。 当年的管事太监,是现已退居到老家聊城的王福全。王福全当年曾经怀疑过二皇子真正的死因,便在掩埋二皇子尸体的时候,悄悄验过二皇子的尸首,证实了二皇子是中了一种慢性毒,最终毒发身亡的。 而二皇子夭折那日。来探过二皇子的,只有三个人。 宣淑妃,皇后,周婕妤。 三个人都值得怀疑。我冷笑,这样更好,不用我一个一个的去对付,牵扯她们身后的力量也相对容易。 宣淑妃入宫最久,且入宫三年,只有一个女孩昭云公主,又与齐贵妃向来不和,说她嫉妒也好,说她害怕自己的地位被撼动也好,谋害皇子的可能性都不小。 而皇后作为邝罙铭第一个儿子的母亲,二皇子的出生无疑威胁到了邝启幕的太子之位;况且以齐贵妃当时的受宠程度和她身后的势力来看,更是直接威胁到了皇后的地位,皇后杀人的动机也不小。 当时的周婕妤刚刚进宫,正是锋芒毕露的时候,在母凭子贵的后宫中要想有一席之地,只怕是什么都肯干的。 我想起那个人一贯的毫无头脑,微微冷笑:“那就从你开始吧,宣淑妃!” ------------ 第十八章 步步惊心局者迷 这倒不只是我积怨已深的报复,毕竟以宣淑妃现在的处境,我再来一个落井下石,根本就不会有人怀疑我,还能将邝罙铭的视线转移到后宫四妃的争斗中去。 我到了长信宫,齐贵妃早已得到通报,大约是我的身份比较特殊,齐贵妃竟亲自出来迎我。 我才跨进长信宫辉煌气派的宫门,便看见齐贵妃一身紫色的绫绡宫装,挽着高贵的流云髻,头戴一支碧色玉簪,正含笑凝视着我来的方向,头顶“长信宫”三个宝蓝色大字在金色的匾额掩映下看起来比平日更多了几分**。 我到了齐贵妃面前,微微福身算是问安;齐贵妃回我一礼,才微笑着道:“秦儿身体可大好了?” 我初入皇宫,好几次遇到宣淑妃的刁难,便是齐贵妃给我解的围。我在病中时,齐贵妃也曾亲自来看望过我,送了一些滋补药品。 她大概是因为出身军事世家,本身便少了女子的几分扭捏和温婉,显得爽朗而大方,算得上是后宫里的一朵奇葩,这大概也是她入宫七年,长宠不衰的原因。 我回以一笑,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所以今天来榛姐姐的长信宫走走,感谢姐姐的关顾。” 齐贵妃哈哈一笑,挽了我的手,点点我的额头,很是亲近:“秦儿妹妹说这话见外了不是?姐姐怜你一个人在这宫里,无依无靠的,便多照顾你一些,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老记在心上,我反而不好意思了。” 齐贵妃的确对我不错,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顾虑:我不想伤害她,却不得不伤害她。 为她无辜的儿子求一个公道,即使这公道对她来说是血淋淋的伤口,但我相信她如果一开始就知道那件事的一点,也会不顾一切为亲人报仇雪恨。这让我很是内疚自责之余,唯一的一点希冀,是我道德的最后底线。 我随她一起走入长信宫,落了座,便开始拉些杂七杂八的话题来说,说着说着,话题便转到了已经从冷宫回到了自己的德淑宫的宣淑妃身上。 齐贵妃皱了皱眉头,讥笑道:“宣淑妃完全是自找的,说句得罪妹妹的话,以妹妹如今这样的地位,皇上便是让你出宫居住,你也是不应有丝毫损伤的,更何况只是让你去冷宫里暂住几天。” 齐贵妃顿了一下:“宣淑妃心眼小,又是个不明事理的,居然敢动妹妹,降她几级简直是便宜了她。以她这样的性子,我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在这宫里混下去的,以我看,迟早是要出大事的。” 顿了一下,齐贵妃突然歪过头来看我,眨眨眼睛:“说真的,妹妹,你到底怎么得罪皇上的?” 我没想到齐贵妃会将话题转到我身上,愣了一下,低头抿一口清茶,是上好的雨前龙井,清香扑鼻,才慢慢开口: “其实没什么的,就是我听说皇上要治我儒哥哥的罪,一时着急,顶撞了他,这才惹怒皇上的。” 齐贵妃明显不信,瞟我一眼,道:“你不想说我也不强求,反正都过去了。” “哎,”我叹了一口气,又将话题绕回宣淑妃身上:“都过去了有什么用,我没救活昭云公主这件事不也过去很久了吗?宣淑妃还不是恨我,时时跟我过不去?” “妹妹为了救人,差点连命都没了,宣依青她到底还讲不讲理了?” 齐贵妃哼了一下,拍拍我的手道:“秦儿妹妹不要跟她这种没头脑的人计较,她看不明白,但人都是长了眼睛的,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怕她做什么!” 我微微一笑:“有榛姐姐在,我自然不怕她。只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齐贵妃哈哈笑着连连点头,示意我说下去。 “我总觉得宣淑妃怀疑我是害昭云公主的元凶,并借此上的位,肯定是有原因的。我前段时间通读了一些书籍,才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等着齐贵妃缓过神:“书上说小人总是喜欢曲解一些意味不明的语言行动,看作是别人对自己的一种讥讽。所以我大胆的猜想,是不是宣淑妃以前做过什么类似的上位举动,才会觉得我也是有这样的想法?” 我一边有些苦恼地委婉说出我的观点,一边悄悄留意齐贵妃的表情。 齐贵妃听完,开始还没什么反应,淡淡点头地看着我皱眉头微笑。过了一会儿,齐贵妃却突然止住了微笑,面色一瞬间惨白,双目都有些恍惚失神,仿佛联想到了什么。 “榛姐姐,怎么了?”我握住她的手,只觉指尖冰凉,带了三分颤抖。 被我的手一握,齐贵妃有些回过神来,声音却颤抖,泪水开始盈满双眼,断断续续地道:“秦儿妹妹……秦儿,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就是我的孩子,是宣淑妃害死的?” 我心下叹息:“外表再强势再坚强的女人,也是有脆弱的一面的,无论怎么掩饰,有些痛苦依旧是痛苦,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我握紧她的手,诧异道:“怎么可能,不是说二皇子是因为天生孱弱才夭折的吗?与宣淑妃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齐贵妃摇摇头,一眼灵动的眼睛都是震惊和怀疑:“你不知道,对于我禅儿的死,我一直都是深信不疑的,可是刚才你这样一说,我才想到这个可能性的。”禅儿是二皇子的小名。 我连忙站起来:“姐姐,你这样说可就害苦我了!知道的说我是无心之言,不知道的,只怕要说我挑拨离间了。” 齐贵妃拉我重新坐下,安抚道:“别担心,有我给妹妹做主,没人敢这样说的。再说,妹妹不是皇上的妃子,挑拨离间对妹妹有什么好处呢?” 见我神色平静了不少,才接着道:“我要重新调查我禅儿是事!妹妹怎么看?” 我沉吟道:“这件事过去了这么久,只怕调查起来不太容易。” 齐贵妃坚定道:“其实说难也不难,只要从宣淑妃身边的宫女入手,十之八九就能找到证据!” 我只能点头。 ------------ 第十九章 犹在梦后花正开 又聊了一会儿,齐贵妃终究挂心自己的儿子的事,恨不得立即得知真相,便再也坐不住,开始心不在焉。我便告辞回宫。 走的时候,齐贵妃拉着我的手,很是不好意思:“秦儿妹妹,真是对不起,你没几天就要走了,我本该好好陪陪你的,可是……可是禅儿的事搅得我心神大乱……哎,你不要怪我!” 我更是内疚,便发自内心的安慰她,道:“没什么的,毕竟血浓至亲,挂心些是正常的。只是榛姐姐,禅儿的事毕竟都过去这些年了,你也不要太执着了。” 说完之后,我又狠狠鄙视了一番自己地虚伪。 齐贵妃摇摇头,很是感伤地亲自送我到宫门口,才道:“你不知道,禅儿虽然已经不在几年了,但他是我的命,是我唯一的孩子,不管怎么说,我都必须要知道他的一切的。” 我默默无言,只是静静地拥抱了她一会儿,这才放开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长信宫。 回到长信宫,我首先要做的,就是执行计划的第二步,给齐贵妃找到一个线人。 我把双荷叫来,让她去联系德淑宫里一个叫夏荣的宫女。 这个宫女是段非烟写给我看的沉香楼在皇宫的潜伏人马之一,也是自宣淑妃进宫,就一直跟在宣淑妃身边的春夏秋冬四荣之一。 当天下午,双荷联系好了夏荣,夜里的时候,夏荣秘密潜入了我的玉宸宫。 夏荣长得很清秀,一双眼睛沉静如水,波澜不兴,看起来是与她年龄不相符的稳重。见了我,夏荣跪下来,行了一礼,道:“参见公主。” 我忙摆摆手,亲自去扶她,笑道:“我有事需要姐姐帮忙,却劳烦姐姐亲自跑一趟,苏秦真是过意不去,怎么还能让姐姐行如此大礼!” 夏荣有些受宠若惊,继而微不可察的点头,笑道:“公主,奴婢当不起姐姐这个称呼,公主叫我夏荣就是了,有什么吩咐,直说就好。” 我拉着她坐下,也不打算绕弯子,开门见山的道:“我要推倒宣淑妃,需要你帮忙。” 夏荣也不问为什么,点点头:“但凭公主吩咐!” “这段时间,齐贵妃会着手调查当年二皇子的死因,我要你在必要的时候,出来作证,把一切推到宣淑妃身上。” 我看着她的眼睛,有些歉意地道:“这件事风险很大,一个不小心,以皇上的聪明,只怕你会性命不保。” 沉香楼给属下安排任务,从来不计较属下的安危死活,行的是冷血的适者生存原则。沉香楼的明部暗部,个个都是欠缺温暖的孤独者。我这样说,无疑头出点人情味。 夏荣的眼神微闪,复又平静无波,淡淡道:“公主不用担心我,我自会想办法脱身的。”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第二日平静如水。但我知道邝胤贤一定会想方设法将他调查到的消息想办法透露给齐贵妃,也不怎么担心焦虑。 这日夜里,我睡得很是香甜。第三日时近午时,我还在玉宸宫里沉眠,醒来之后,才得知后宫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齐贵妃在奉天殿殿外跪了一个下午,恳请邝罙铭重新着手查明几年前二皇子夭折真相,邝罙铭同意了。 齐贵妃发挥运用了自己出身军事之家的敏感知觉,首先调查太医院和当年那批留下来的宫人太监。太医院和老一辈资格的宫女太监人人自危,害怕牵扯到自己,一时之间在后宫掀起无数纷纭。 当天夜里,齐贵妃得到确切消息,开始着手调查宣淑妃和周婕妤、皇后三人。只是宫女太监都守口如瓶,齐贵妃无果而回。 第二日早上,宣淑妃无故责打自己的贴身宫女夏荣,夏荣不堪忍受**,跑去向齐贵妃告密,揭发了宣淑妃当年谋害二皇子的恶行。齐贵妃震惊愤怒之下,立即恳请邝罙铭下旨彻查宣淑妃。 事关血脉继承,邝罙铭也很是意外和错愕,当天夜里亲自去了德淑宫,携了皇后赫荃琳和周婕妤,当场审问她们三人。 宣淑妃自然否认自己谋杀二皇子,又哭又闹,还反诬齐贵妃血口喷人,场面一度失控。 齐贵妃有条不紊地将太医张济仁、老太监总管王福全以及宣淑妃的贴身宫女夏荣宣进德淑宫,罗列出不少证据,件件直指宣淑妃。 宣淑妃目瞪口呆,邝罙铭震怒非常,当即下令将宣淑妃贬为庶人,发配冷宫,等待处置发落。 齐贵妃大仇得报,却当场痛哭失声,直至晕倒在地,被邝罙铭抱回了自己的长信宫。 这件事很快在这寂寞的深宫传得沸沸扬扬。原先宣淑妃被贬冷宫时,碍于宣氏家族的压力,邝罙铭又将宣淑妃召回了德淑宫,还恢复了原先的称号。 但这一次,似乎宣氏家族的人想要放弃宣淑妃,不一边散漫地设法帮宣淑妃澄清谋杀皇子的罪名,另一边却积极张罗着要将宣淑妃的妹妹宣婉儿送进皇宫,彻底取代宣淑妃的位置。 正所谓树倒猢狲散,宣淑妃身边的宫女太监立刻奔走往来,各自选择新的主子依靠,竟无一人肯帮宣淑妃,只留下宣淑妃一人在冷冷清清的冷宫凄凉度日。 同时,宣淑妃平日里惯于欺压的那些阶品底下的妃嫔们纷纷站出来,指控宣淑妃的各种恶性。 在有心人的煽动下,一时之间,宣淑妃受到朝野内外各派人士的声讨,其中以皇后的幕后力量赫章秉为代表的赫氏氏族和齐贵妃身后的齐赞宽将军党声讨最为强烈。 自邝罙铭登基以来,宫闱的争斗第一次在后宫和朝堂掀起轩然大波。 就在后宫朝堂风起云涌之际,没有人想到,本该在冷宫静待发落的宣淑妃,死了。 没有人知道宣淑妃是什么时候死的,也没有人知道宣淑妃的真正死因是什么。 负责分配膳食的太监早上送饭给宣淑妃的时候,看见前一天晚上的膳食没人动过,好奇之下进入冷宫,便见到卧室的屋梁上,宣淑妃直挺挺的挂在那里,眼睛上翻露出眼白,已然死去多时。 而这时,距离二皇子谋杀案事发不过七天。 ------------ 第二十章 冷宫深藏草萋萋 那太监还是个刚进宫没多久的,还不懂得宫闱里的险恶,当下将宣淑妃的尸体放下来,放到床上平躺好。便出冷宫,直奔去找总管太监,邝罙铭身边的李公公。李公公当下立即禀报了邝罙铭。 邝罙铭子息单薄,心下恼恨宣淑妃害死自己的皇儿,便猜想宣淑妃是畏罪自杀,有些不以为然地前往冷宫查看。 岂料一看之下,大惊失色。 只见宣淑妃颈间五个青紫的指引,十指紧握成拳,指甲里残留有血痕,哪里是自杀,分明是被人活生生掐死的! 邝罙铭虽恼恨宣淑妃害死自己的孩子,但说到底还是做了八年夫妻的枕边人,这下突然惨死冷宫,心里的难过和愤怒更是不可抑制。当下询问原先宣淑妃身边的宫女太监,宣淑妃死前都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宫女太监们早已不把宣淑妃当回事各自改投别的主子,自然说不出来,邝罙铭盛怒之下,竟下令将整个德淑宫里的宫人统统斩首。 为防止朝廷动荡,宣氏家族不满,邝罙铭严令六宫不得走漏宣淑妃冷宫身亡的消息。同时下密旨宣掌管刑罚的大理寺卿,去年新晋的状元傅舒鑫展开调查,务必要查出杀害宣淑妃的真凶。 后宫又再一次陷入了恐慌。 只是邝罙铭不想走漏消息,天下却没有不透风的墙。 两日后,宣氏家族知晓了宣淑妃死亡的消息,震惊之下,更对邝罙铭隐瞒宣淑妃的死亡一事很是愤怒和不满,公开在朝议上与邝罙铭唱反调。 然而,暴风雨还没有结束。宣淑妃的事仅仅只是一个开端。 两日后,邝罙铭紧绷着一张脸,一脚踹开了我的玉宸宫宫门。 我早已得知,今早傅舒鑫在查看冷宫的时候,在冷宫野草丛生的花园里捡到一支朱钗。 那是支玛瑙发钗,通体红润,光泽流转,钗身雕琢出精美的牡丹和藤条,很是新颖别致,毫无疑问是属于女子的东西。 但那根发钗并不是普通的一支玛瑙发钗,而是前段时间楚国送来的聘礼中的一件,十分名贵,当时我一眼看中,就将它留了下来。 傅舒鑫立即将发钗呈给邝罙铭,邝罙铭一看之下,立即怒火冲天地大步直奔玉宸宫而来。 当时,我正在玉宸宫的正殿里吃午膳,虽然毫不意外,但我还是做出很惊讶的样子,一脸莫名地抬头看邝罙铭。 邝罙铭眼里是毫不掩饰滔天的怒火,握住发钗的手猛然用力,断钗嵌入手掌,流出的鲜血将发钗染得更红,红得动人心魄。 他用力将发钗摔在地上,睚眦欲裂地怒吼:“苏秦,你做的好事!” 我若无其事地吃着饭,不理会邝罙铭难看到极点的脸色。我心里暗道:“邝罙铭,从这一刻开始,你就输给我了。从今以后,你的后宫,就是你通往坟场的道路。” 邝罙铭这样的人,只有从内心里撼动他的阵脚,他才会显露出他的缺点来。 邝罙铭的阵脚就是,他拥有的东西一旦失去,一切无法控制,他就会失去冷静。 邝罙铭见我漫不经心的神态,更是怒不可揭,他大步上前,突然用力一把掀了我的盘子,精美的瓷器瞬间化作粉碎。 邝罙铭冷冷哼了一声,道:“都死到临头了,你还有心情用膳!” 我拿起桌上的绢帛细细擦拭嘴角,绽开一抹讥讽的笑,不慌不忙地开口,语气温婉,说出的话却犀利:“皇上是千古难得一见的明君,怎么也喜欢做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事?” 邝罙铭冷笑:“难道朕还冤枉了你不成?” “皇上知道这玛瑙朱钗是我的,难道其他人不知道吗?”我淡淡一笑:“何况我和宣淑妃虽然有点小过节,我却不屑与她计较,也没有能力计较。杀她,脏手!” “整个后宫里,只有你和榛儿与宣依青有仇……”邝罙铭道 “皇上,别忘了宣淑妃是给生生扼死的。我虽出生乡野,却是个没什么力气的弱女子。想要扼死宣淑妃那样的女子,只怕没点武艺,不能做到吧?” 我打断他:“更何况,在皇上的后宫之中,多的是权谋手段,钩心斗角的陷害来争宠。争宠的只有你的女人,而我是个公主,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动机吧?” 邝罙铭呆了一下,瞬间冷静下来,疑惑地求证:“既然不是你杀的人,那支发钗怎么会在冷宫的花园里找到?” “别忘了,宣淑妃去住的那个冷宫,名字叫做清华宫。”我笑了:“清华宫,我曾经也是住在那里的。” 邝罙铭点点头,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我说:“朕记得,那钗是你最喜欢的吧?” 我笑道:“是我中意的,不过还没来得及戴,算不上最喜欢。” 邝罙铭微微颔首,大步走出了玉宸宫,正如来时一般迅速。 邝罙铭刚走出玉宸宫,我便收起了脸上温柔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冰凉的冷笑。 有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彻底摒除邝罙铭对我的怀疑,我才有机会防守展开我的下一步动作。 下一个目标,是周婕妤。 周婕妤这个人心机太深,要抓住她的把柄下手,委实很难很难。不过有段非烟的沉香楼在,一切都不成问题。 我得到的确切消息是,周婕妤入宫之前,曾经和一个平民男子深深相爱过;但周婕妤的爹一心要将她送入皇宫博取邝罙铭的欢心,不顾她的意愿送她入了宫。 入宫之后,到了后来,那男子隐性埋民,入了宫成了一个禁宫侍卫,两人才又再次相遇,开始一场秘密而苦涩的爱情守望。 这个男人我也见过,正是皇宫禁军第三队的统领,名叫林辉社,是个高大普通的男子,给人的感觉是温暖踏实,周婕妤爱上他,可见他的确有过人之处。 这件事隐秘得很,邝罙铭都不知道,却没有逃出沉香楼的眼睛。 我去了怡和殿,周婕妤着一身浅淡素雅的淡蓝衣裙,微笑着站在怡和殿外等我。 说实话,周婕妤是我见过的外貌最漂亮的女人,比苏沐还要强上三分,这样的美丽,确然有令一个男人不顾一切的资本。 我屏退左右,直接开门见山的说:“我需要你的帮忙。” ------------ 第二一章 一宫深锁计算计 对付聪明的女人,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 周婕妤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笑道:“秦妹妹说的什么话,都是一家人,哪里谈得上什么帮忙不帮忙的,妹妹说一声,婉笕照办就是。” 我笑了,眼睛直直看着她:“如果这件事,是要你尽你所能,推翻邝罙铭的天下呢?” 周婕妤不动声色敛了笑意:“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一笔交易而已。”我笑了,周婕妤比我能想象的还要聪明:“你帮我复仇,我还你自由,让你与林辉社双宿双飞。” 周婕妤的瞳孔猛地收缩,手里的茶杯“啪”地一下摔得粉碎,她站起来,寒声道:“说,你还知道什么?” 我也站起来,理理坐褶的裙子,微笑:“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都不知道。姐姐,想好了就来我玉宸宫找我,我告诉你怎么做。” 我没有走出几步,周婕妤便叫住我,我回头,她微白着一张脸,语音坚定:“我答应你。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我笑了,慢悠悠地走回去坐下,道:“你不说我也知道。第一,你要我绝不将你和林辉社的事情透漏给任何人知道,事成之后,不得为难你们,也不得将你们的行踪泄露;第二,你要我留邝罙铭一条命。我说的对不对?” 周婕妤很是震惊:“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道:“这个很简单,你只关心你自己和自己的未来,而你的未来只和林辉社有关;其次,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就算对邝罙铭无情,但也好歹夫妻一场,你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愧疚的。” 刚说完这句话,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聪明的人永远害怕的是有人比她更聪明。 周婕妤已经知道赢不了我,我便先赢了一半。我看着她,一字一顿慢慢道:“第一,我对你和林辉社的事情没有一点兴趣;第二,死算什么,我要的是邝罙铭生不如死,只有留着他的命,让岁月慢慢折磨他,我才算真正报了仇。” “苏秦,都说最毒女人心,你还真是蛇蝎心肠!” “彼此彼此!我们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这件事就这么谈妥了。我离开怡和殿的时候,只觉得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地我都以为自己真的是主宰一切的神。这一条看似顺利,只因为我身后有那样两个男人。 一个为了江山。一个为了旧恨。 而我只是一个一心复仇的平凡女子,在向仇人讨还一笔血债,而这笔血债,是需要用无数人的鲜血来成就的。 还有半个月就是五月底,我必须赶在离开皇宫之前,将一切安排好。 邝胤儒已经在端王府准备好了送嫁,而我们已经有很久没有正式见过面了。我不知道这件事之后,一生还有多少相见的可能,就是在去楚国的途中,也还有很多不可预知的因素,可能把我们分开。 命运已经设定好要将我们拆开,不再纠缠,也许将接下来这短短一个月的旅程,会是我和他的永别。 但愿,我们能平安把握好这最后的时光,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时光。 然后,回到各自的位置。那时候,邝胤儒会有美好的生活,会有美丽的妻子和可爱的儿子,而我,将会含着泪笑着看他幸福。 回到玉宸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我让宫女们都去休息,也不点灯,静静地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坐着发呆。 我不怕黑,我喜欢黑暗。只有在黑夜里,我才会觉得自由和放纵。这也是我入了端王府后才慢慢形成的习惯。 那时候在端王府,我也是喜欢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听风筑里发呆,想很多很多不可预知的或者如果有可能的东西。 有一次邝胤儒在天黑后来听风筑,远远地看见屋里黑黢黢的一团,还以为我不在,一问燕儿,才知道我喜欢把自己藏在黑暗里。 邝胤儒心疼我,从那以后,天一黑他就会来听风筑,给我点灯,陪我坐坐,聊聊天玩玩游戏,不让我有机会沉迷在黑暗里觉得孤单和怨念。 那样的温暖,总是让人从心窝里感到熨帖。可是这样的熨帖,也只有在他在的时候才最让人留恋。 邝胤儒不知道,每次他从听风筑离开,我都会更加觉得孤单,于是再爬起来,继续在黑暗里想七想八的。 来了皇宫之后,自然也有宫女们给我点灯,但感觉总是有些不同的,我依旧不喜欢。 这一夜因为想到邝胤儒,我彻夜难眠。到了天微朦时才好不容易入眠,邝胤儒又轻裘缓带,一身云淡风轻入我梦来。 梦里我站在重重迷雾里,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见。我很恐惧,只觉得天地间都只剩下一个人的孤单,可是我的内心却拼命压抑着自己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挣扎间,迷雾里邝胤儒慢慢向我走来。 他穿着一身简约而合身的玄色长袍,稳健的身姿,俊朗的眉眼,斜插入鬓的剑眉,看起来都是那样的疏离,只有那微扬的唇角和烟波流转的温暖,才沾染了些人气。 他向我走近,我流着泪微笑,一直注视着他的身影。 他走到我身边,伸出手来,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住我的,放到他的唇边轻轻亲吻,微笑:“秦儿,我们走吧!从今以后,天涯海角我都陪着你。” 我点头,心里只觉得恍惚而幸福,再也控制不住泪如雨下。 邝胤儒牵着我的手,含着笑,慢慢走出这重重迷雾。那样令人着迷的飞扬神采,至始至终都没有淡去一分。 只是在梦里,我却分不清邝胤儒牵着的人是不是我。我可以感觉到她所思所想,可是我也眼睁睁看着邝胤儒牵着她离开的身姿,慢慢淡在浓雾里,仿佛是个局外人。 心痛得快要撕裂,我既想沉迷在有邝胤儒的梦境里,又抗拒着沉迷下去。等我从迷梦里清醒时,枕边湿哒哒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天还是昏暗的,似乎黑暗还没有过去。 我很疲惫,但同时又觉得很难受,浑身湿漉漉的不说,胃里还空荡荡的,又饥又渴。 我唤双荷给我备水洗澡,准备更衣去怡和殿走一趟,会会周婕妤。 ------------ 第二二章 惊雷滚滚震王朝 双荷却道:“公主,你都睡了一天了,还是先吃点东西再去吧。” 我始知自己竟睡了一个白天。 双荷见我恍然的样子,笑道:“原来公主不知道啊,我还以为公主是赖床呢!” 我不好意思地嗔道:“圣人还有三分起床气呢,何况我只是个女子。双荷,你是不是皮痒了,找打来着?” 双荷含笑不答,两人之间的气氛继知晓她的身份后第一次这样亲密。 我本来不打算破坏这样的气氛,可是我还有别的事要做,不得不违心地拿出主子的架子,问道:“我睡觉的这段时间,周婕妤有没有来过?” “没有。”双荷回道:“不过皇上来过了,见公主睡得正好,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我大惊。邝罙铭来过,我竟完全不知道? “他有没有说什么?”我迟疑着问,实在没有底气相信自己梦里没有透露什么。 双荷却忍不住笑了:“公主,看你紧张的!皇上似乎是给你带东西来的,放下没多久就走了,就只吩咐我们不要吵着你睡觉而已。” 说着快步走到铜镜前,从桌上拿起一个玉匣,递给我看。 匣子很精致,雕琢出栩栩如生的图腾,里面的东西价值可见一斑。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只见匣内白色的丝帛上,静静躺着一支红玛瑙的发钗。发钗的制作,跟邝罙铭摔断的那支一模一样。 平心而论,这支发钗的价值远远比不上装它的玉匣。可是这支钗却真真切切地代表了邝罙铭的内疚和低头,价值又在玉匣之上了。 邝罙铭,如果你妄图用这样小小的一支钗,来弥补你对我的亏欠,你未免太天真! 更何况,网已经张开,局已经设好,我已然停不下来。 洗完了澡,双荷就张罗着布膳。 我刚举起碗来,前厅就是一阵喧闹:“小主子,您慢点!”听声音是跟着邝启幕身边的小安子。 随即,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邝启幕小小的身影就冲了过来,直扑我怀里。 我连忙站起来将他搂住。 邝启幕只一个劲地搂着我哭,我只好问小安子:“太子这是怎么了?” “禀公主,小主子今日下学时听了些闲言碎语,就……” 小安子说着,慢慢低下了头。 我了然。 赫荃琳被打入冷宫,我即将远嫁,这些事,想必邝罙铭都是瞒着这个小孩子的。定然是宫人们闲来无事议论,被他听了去。 我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柔声道:“启幕怎么了?” 邝启幕从我怀中扬起哭得脏兮兮的小脸,一双大眼睛中犹自带着几滴眼泪抽抽噎噎:“她们……她们说……” “说什么了?”我低下头为他抹去眼泪,声音愈加温柔。 邝启幕抬头呆愣愣地看着我,忽然猛地将头扎进我怀里,我听见他的声音闷闷的:“她们说父皇要把姑姑送到楚国去!她们还说……” 他的小手将我抓得更紧:“她们还说……我母后被父皇打入冷宫,再也不会出来了!” 我的心也随着这双小小的手揪得很紧很紧。 后宫,政权,于这个还很天真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 哄了邝启幕在我这里用完膳,我却没有心情去怡和殿。 我不去,反而是林辉社来了我的玉宸宫。 作为我棋局里一颗很重要的妻子,林辉社的成败就是我和周婕妤的成败。 我果断选择放弃去见周婕妤,改而与他秘密相见,商谈接下来的计谋。 林辉社沉稳,心思缜密,也相当的果决大气。我很快就得到了我要的答案。 林辉社说:“只要和婉笕在一起,粉身碎骨我也不惧!”有这句话,就什么都好办了。 这一年的五月,夏国的皇宫注定会是一个风雨满城的地方,这场风雨,就是一场血雨腥风和另一个朝代的开始。 三天后,周婕妤与侍卫林辉社深夜在御花园私通,被皇后撞破,皇后当场下令将周婕妤贬入冷宫,林辉社暂押天牢,等待邝罙铭的最终判决。 当天夜里,周婕妤在冷宫服毒自尽,死前手里紧紧捏着留下一张什么也没写的白纸,脸上是悲凉是笑意和错落的泪痕。 同一时间,林辉社在天牢遇刺身亡,死前用自己的鲜血写了份血书:“既对我无情,又何必给我希望?我为你杀淑妃,除异己,早已万恶不赦,你却一再利用我的真心,赫荃琳,你好狠!” 此事一出,皇城轰动。 宣淑妃的时间还未平息,满朝文武震动之余,不禁纷纷将周婕妤的死和宣淑妃的死以及齐贵妃的儿子的死联系到了一起,最终指向皇后。 周家和宣氏家族都要求彻底查清此事,还两家一个公道;赫氏家族也站出来强烈抵抗,维护皇后赫荃琳。 一时间,满朝混乱,邝罙铭夹在四大家族之间,左右两难。有一些老臣拿前朝亡国的后宫之鉴来说事,也表示对后宫混乱的担忧,令邝罙铭心烦不已。 更可怕的影响是,夏国的后宫之乱,引起了楚国对和亲的担忧,楚国开始表现出退却,而燕国却蠢蠢欲动。 这时候,如果不及时解决好这件事,只怕后果不是亡国灭族那样简单,夏国也要陷入水深火热中。 在朝廷内外的压力下,两日后,邝罙铭下旨,令调查宣淑妃一案的傅舒鑫继续调查此事,只是这一次,将皇后作为了最大的嫌疑对象。 七日后,傅舒鑫找到了当年齐贵妃长信宫里的一个小宫女,如今已经出宫嫁人的春燕。 春燕作为当年唯一一个存活下来的,并目睹了赫荃琳行凶的全过程的重要证人,说出了当年二皇子夭折的真相。 春燕回忆,那日最先来看二皇子的是周婕妤,不过周婕妤在长信宫的时候,齐贵妃至始至终都在周婕妤身边,因此周婕妤的嫌疑可以排除。 周婕妤走后,皇后就来了。 皇后和齐贵妃聊了一会儿,皇后便借要看齐贵妃为皇子精心准备好的小衣服等,支开了齐贵妃。 当时,春燕随侍在齐贵妃左右。皇子所在的是长信宫的偏殿,正殿到偏殿的距离并不远,春燕跟着齐贵妃走了一段路后,齐贵妃又想起将皇后一个人留在二皇子那里并不妥当,便命令春燕回去候着。 岂料春燕刚走到偏殿门口,就看见皇后将一颗小小的药丸喂到了二皇子嘴里,然后若无其事地端坐在椅上。 ------------ 第二三章 常禁竹马又青梅 春燕心中很是惊疑,却不动声色走了回去,悄悄扫视二皇子,却见二皇子安然无恙,只能压下心中的疑虑。 齐贵妃把东西拿来后,皇后却不多看,再聊了几句,就告辞离开。 皇后走后,宣淑妃也来了长信宫,这一次,春燕一步也不敢离开,直到宣淑妃离开长信宫,她一双眼睛都是几乎一眨不眨地黏在二皇子身上。 只是春燕想也想不到,当天夜里,二皇子就夭折了。皇帝震怒,太医院的人却一口咬定是二皇子先天不足身体至弱,才没有逃过死亡的命运。 春燕却心知没有那样简单,深宫里多年来形成的小心谨慎,使她知道怎么保全自己。 她既害怕招惹不必要的祸端,又实在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只能将这个秘密吞到肚子里。 此后,长信宫的宫女太监东离西散,走的走死的死,春燕也终于熬到了出宫的年龄,出宫嫁人。 傅舒鑫得到春燕这个重要的人证后,不顾赫家施加的巨大压力,将证据公之于世,证明了皇后赫荃琳却是杀害二皇子的真凶。 只是赫荃琳是否真是杀害宣淑妃和陷害周婕妤的人,却没有直接的证据。仅凭林辉社死前的一封血书,实在很难下定论。 傅舒鑫主审皇后,既不能以下犯上,又想套出皇后的话,实在是难如登天。 一开始的时候,皇后抵死否认,架子又端得十足,傅舒鑫根本无可奈何,再一次上书邝罙铭,言辞恳切,忠勇溢于言表。 邝罙铭亲临殿堂主审,春燕、张济仁、王福全三人作证,铁证如山,赫荃琳不得不招供。 齐贵妃入宫之前,就是个会武的,身体对外界的攻击等都有不同常人的反应能力。在御花园的那一次,本来没有那么容易就摔倒的。 齐贵妃嘴硬心软,赫荃琳正是利用这一点,两人在御花园散步时,赫荃琳假装摔倒,齐贵妃便连忙去扶她。 赫荃琳便趁她全身心都扑在自己身上的时候,顺势一推,跌倒在齐贵妃身上,正正压在齐贵妃的肚子上。 可是齐贵妃的身体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脆弱,孩子险险保住了。此后齐贵妃小心翼翼,再也没有机会下手,二皇子还是出生了。 那一日,赫荃琳得到一种叫雪蚕珠的毒药,这种药性缓慢又不易被人觉察。赫荃琳便萌生了毒杀二皇子,稳固自己的地位的想法。 第二日,赫荃琳去探望齐贵妃时,便借口支开了齐贵妃,悄悄将雪蚕珠喂到了二皇子的嘴里。 小小的药丸入口即化,没有任何人觉察到,二皇子当夜就夭折了。 此后,赫荃琳利用中宫的权力,将自己宫里和长信宫的宫女太监以各种不同的借口调派或灭口。 两宫的太监宫女死的死,走的走,这件事就这样沉寂下来。 只是赫荃琳想也想不到的是,当年长信宫齐贵妃身边的春燕正好当值期满,被放出宫去,还目睹了她行凶的一系列经过。正是天网恢恢报应不爽! 宣淑妃还活着的时候,除了处处争对齐贵妃,也没少惹赫荃琳的麻烦,尤其是昭云公主殁了之后,宣淑妃见着太子邝启幕都是恨得牙痒痒的。赫荃琳早有除去宣淑妃的心。 齐贵妃站出来指控宣淑妃毒杀皇子,赫荃琳便顺手推舟,将自己的罪行通通推给宣淑妃,让宣淑妃背了这个黑锅。 后来宣淑妃在冷宫里被人杀死,下手的虽然不是赫荃琳,但赫荃琳还是有心感到痛快,刻意阻拦消息的传出。 这就是为什么宣淑妃死在冷宫里,身边的人却没有一个通报的原因。 对于林辉社和周婕妤的死,赫荃琳却矢口否认。毒杀二皇子的毒药的来源,赫荃琳也守口如瓶。但明眼人都能猜到,毒药肯定来自赫氏家族;而那二人的死,也肯定和赫荃琳脱不了干系。 皇后东窗事发,后宫里那些渴望着往上爬的,大到妃嫔,小至太监宫女,纷纷出来落井下石说皇后的不是,揭露皇后的真面目。 就在这些人中,又不断有人出来作证,林辉社是皇后杀害的,联系的正是沉香楼的杀手;周婕妤是皇后陷害的,有私情的是皇后本人;宣淑妃的死也是皇后所为。 两日后,皇后以“嫉妒成性、谋杀皇子、滥用职权、陷害妃嫔、失德后宫”等几大罪名被废黜,终身幽禁冷宫。 诏令一出来,满朝盯着赫氏家族的无数双眼睛纷纷投去不同的眼光,朝堂里错综复杂的关系再一次体现出来。 赫氏家族不会因为一个皇后的失德而倒台,但邝罙铭的皇位却会因为赫氏家族的动摇而动摇,以及为齐赞宽、宣氏家族、周商略的动摇而崩塌。 这就是关键。 据我所知,赫氏家族没有因为赫荃琳被废黜而与邝罙铭的关系僵化,也没有和宣氏家族、齐赞宽、周商略等三家有明显的冲突,但在朝堂里,看起来平静的,越有可能酝酿着滔天巨浪。 对于三家野心勃勃的贵族首富,这却是一个有利可图的好机会,只要运用小小智谋,过河拆桥、釜底抽薪、坐山观虎斗,要削弱他们实在没什么难处。 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就看端王府的了。 往日热闹的深宫突然安静下来,我还真不怎么习惯,虽然我常常呆在玉宸宫不出门,但托了各位妃子的福,平日里能听到的趣闻还真是不少。邝罙铭已经下旨,禁令六宫不得谈论一切宫闱记事。所以此时,走到哪里都是静悄悄的。 同样的一间冷宫,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住进了三个位高权重的可怜女人,而这三个女人,没有一个能与我脱了关系。 我去看望赫荃琳的时候,她坐在冷宫杂草丛生的花园子里,一身胭脂红的宫装有些凌乱,她低着头,手里绣着如生的鸳鸯,凄然唱着婉转的歌谣:“红颜未老,君已离亡,看如今杂草萋萋,映日半是哀伤。犹记少年时,两无猜,竹马情,红烛都作泪残。怨不得,恨不得,人间王侯无情多……” ------------ 第二四章 两厢猜疑复何时 我远远地看着她,终究忍不住走过去,蹲下来轻轻握住她的手,叹道:“对不起。” 赫荃琳抬起一张精致却憔悴的脸,冲我憨憨一笑,又无声地低下头去绣手里的鸳鸯。 不是没有忏悔的,不是不内疚的。我终究不是铁石心肠,此时此景,虽然是赫荃琳种下的果,但如果不是我的步步引导,她也不会如此痛苦。 曾经的高高在上,她努力维持的高贵端庄都卸下之后,我只看到一个女人的孤独和绝望。 她是爱着邝罙铭的,只是这样的爱给予了帝王,便不会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因为帝王的爱,是那样的浅薄和功利。 我叹口气,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回头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依旧是一身不变玄色的衣袍,一双眼睛如黑曜石般深沉,嘴角微抿,细细看出一丝忧伤。 我不知道邝胤儒是怎么进来的,这里是冷宫,为什么他还能出入自由。我呆呆地看着他走近我,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邝胤儒却没有回答我,他在我身边蹲下去,伸出手去理了理赫荃琳凌乱的衣角和头发,目不转睛地看了赫荃琳半晌,才叹息道:“琳儿,我来看你了。” 赫荃琳平静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停下手里的绣活,有些呆滞的转头去看邝胤儒的脸。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刹那,刚才还面无表情的赫荃琳突然一脸惊喜地扑到邝胤儒的怀里,大声哭了出来:“胤儒,胤儒,你来了!我好害怕,我好害怕一生一世都见不到你了!” 我已经惊呆了,半晌,心却突突的往下沉,他二人是旧识,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呢?而我对邝胤儒,又知道多少呢? 邝胤儒轻轻拍着赫荃琳的背,顺着她的发丝,温柔地安慰:“嗯,我来了,琳儿不怕了。” 赫荃琳抬起哭花的脸,睫毛上还挂着未落的泪珠,却绽开如花的笑颜:“胤儒,你带我走好不好?就像以前你说的那样,我们一起去游荡江湖,找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过男耕女织的简单生活。” 邝胤儒抬手抹去她的泪珠,再一次将她揽在怀里,目光哀伤,声音却宠溺:“好,我带你走。你要好好活着,我来想办法带你出宫。” 我站在邝胤儒的身边,他没有抬头看我一眼,也没有发现我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我什么也没问,因为我没有质问的立场。我转身离开,出宫门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邝胤儒和赫荃琳。只见荒草萋萋,他二人相拥的身影那样的凄美和动人。 恍然间想起入宫前,就在京郊外的小庭院里,邝胤儒也是这样拥紧我的。 “我以为你已经入宫去了……我以为再也没有机会可以拥你入怀了……秦儿,你是不是不进宫了?皇上收回成命了是吗?” “秦儿,我只要你一句话,我便可以不顾一切带你走。你……爱我吗?” “不管你爱不爱我,我都必须要带你走。秦儿,皇宫不是适合你生存的地方,你去不得!” 我突然很想问:邝胤儒,那时候你嘴里叫的是我名字,但心里叫的,也是我的名字吗?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玉宸宫的,脚刚一踏进玉宸宫,身后一人突然将我揽入怀中,随即讶道:“怎么一身湿哒哒的?” 我抬头对他苦涩的笑笑:“下雨了。” “下雨了也不撑伞,你真是……”段非烟话还没说完,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入黄昏,我竟然昏睡了一天。坐起来揉揉睡麻的头骨,迷迷糊糊地睁眼,面前一黑,随即一个人影弯下腰来看我,耳边传来他低低的笑声。 “真能睡,我还以为你要睡到明天呢!” “你还没走?”我理解抬头,不可思议地盯着段非烟看。 段非烟微笑着指了指我的头顶,我顺着他的手指看上玉宸宫的房梁,有些不懂。 段非烟若无其事地道:“你一直不醒,我在上面蹲了一天。” 我呆了一下,瞬间就懂了。 宫里人多眼杂,要不是躲到一个隐秘的地方,无论是被宫人们发现还是被皇帝内侍发现,对他对我都不好。 但是……玉宸宫的柱子很高,主梁和屋顶的距离不够站一个这么高的人,在上面蹲上一天不动弹,真是难为段非烟能坚持下来。 段非烟见了我的深思的表情,就低下头来凑近我的脑袋,我只看见一双眼睛在我眼前放大,段非烟带着蛊惑力的声音带着笑意说:“感动了?那要不要考虑忘记邝胤儒,投入我的怀抱呢?” 我把头向后仰,静静听了会儿外面的动静,问他:“今儿怎么这么安静?” 段非烟坐直了身体,若无其事地一甩头发,弹了弹衣袖上的灰尘:“清华宫大火,大约都去围观了。” “哦。”我随口答着,弯腰下去穿鞋子,脚还没套上去,猛然间明白过来:“你说什么?” 段非烟似乎早已经料到我的反应,似笑非笑地道:“清华宫今晨大火,这会儿已经烧成灰烬了,火刚刚灭了,仵作正在验尸呢!” 我重新坐回去,一时间有些控制不了的轻轻笑了。 邝胤儒说要带赫荃琳走,也不过是昨天下午的事情,动作真快!也真难为两人了,分开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金蝉脱壳,迫不及待也是应该的! “别笑了,笑得真难看!” 正想着,冷不防段非烟突然将手伸过来捂住了我的嘴巴,我诧异地抬头,只见他皱眉看着我,眼睛里倒是一派的坦然。 真是看不懂…… 看不懂这个古代的人心啊!我如何能不笑呢? 等我笑缓过来这口气,我扒开段非烟的手,明知故问:“清华宫大火,结果呢?” 段非烟道:“大火气得太突然,一个都没出来,包括皇后,全部葬身火海。” “我要去看看。”我重新穿上鞋子,拉开门回头道:“你不要乱走,等我回来!” 段非烟站起来道:“不了,我出来得太久,要回沉香楼了。”他想了一想,继续道:“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我劝你想开些。” ------------ 第二五章 漠北愿,谁与君 我点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去清华宫轻车熟路,我只呆了双荷,就信步走去。 到了清华宫,入眼是满目焦黑,好好的一座宫殿变成了残垣断壁,庭院中的枯草也被焚烧殆尽,光秃秃的十分渗人。 宫人们见了我,纷纷让开一条路,我走进了,才发现还在冒着烟的残垣断壁中,竟然站着那个身穿龙袍的男子。 邝罙铭! 他为什么在这里? 我心头疑虑,脚步就渐渐慢了下来。 似乎是听到我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眼睛在我脸上扫了一圈,定格在我的眼眸。 他忽然冲我微微一笑,笑容却让我觉得像是在哭:“她死了。” 虽然恨他入骨,那一瞬间,我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他那种发自内心的疼痛,我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活得是那样的悲哀。 他的妻子不爱他,为了逃离他不惜以死作为交换;而她留在他的身边的时候,却又是时时刻刻算计着他和这个江山社稷,算计着后宫的大大小小! 我眼圈发酸,那一瞬间几乎差点为他落泪,我心里一惊,迅速转过了头,看向他的身后。 邝罙铭的身后,是一具烧焦了的尸体,辨不清面容,只是那只枯焦的手上,一枚红色的宝石戒指熠熠生光。 那只戒指,我只在赫荃琳一个人的手上见过。 古代宫廷戏看了不少,一瞬间就明了这是替身必需品。但是看邝罙铭的神色,又觉得满心都是凄然。 我想了想,走过去和他站在一起:“你怎样想?” “她死了。”邝罙铭似乎没听到我的话,只是低低地重复:“竟然死了!” 我叹息了一声,忍着恶心默默无言地低头去看那具尸体,心头却浮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邝启幕…… 他还那么小,如果邝罙铭没了江山,他在这个魑魅横行的世界又将如何? 前几日他在我怀中哭诉的情景又冒上来,心口钝痛,我的眼泪几乎就要落下来。 苏秦,你太卑鄙太狠心了,这样的你,真是让我也感到厌弃! 我几乎是逃离着出了清华宫,一路奔回玉宸宫,跌跌撞撞地推开了宫门后,差不多是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屋子里。 我终究是没有摔倒。 刚刚奔进屋子里,一只手伸过去替我关了门,然后顺着我摔倒的姿势一牵一搂,将我抱进了怀里。 闻着那熟悉的青竹味道,我心里渐渐放松下来,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一样,十分疲倦。 “你怎么还没走?” 段非烟将我抱到床上,就坐在床边不做声地看着窗外发呆。我想起他之前说要回沉香楼,忍不住问出声来。 段非烟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若走了,刚才一只笨猪不是得摔个腿朝天?” 都这个时候了,他怎么还能这么淡定? 我狐疑,想起了当初段非烟说起他从大火中死里逃生的那一幕,更加不懂他的心思。 段非烟看着我,脸上的似笑非笑就变了韵味,越发苦涩。 他伸手揉揉我的脑袋,敛了神色:“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几乎立即明白了他的所思所想。 段非烟他的手掌下滑,轻轻捂住了我的眼睛,我眼前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他说:“不要那样看着我。” “段非烟。” 眼睛被遮挡,我低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想了想,补充了一句:“等这一切结束之后。” 段非烟拿下了他的手掌,脸上已经恢复了笑容,要不是眼睛上还有他的温度,我几乎要怀疑刚才一切都是幻觉。 段非烟挑眉,待明白我的话,先是一呆,继而笑了:“我想去漠北之地,放马牧羊。秦儿可愿意陪着我,偏安一隅?” 他的神色满不在乎,然后眼睛还是泄露了他的秘密。 漠北吗?我记忆中的漠北,茫茫黄沙,骆驼,绵羊,骏马……蒙古包中小小一方天地,也很温暖呢…… 如果能在青草蔓延的绿洲中安然终老,远离尘嚣,似乎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啊! 可是……那些还留在尘世中的人,又该何去何从? 那个清俊儒雅的男子,站在十月开败的桃花树下,正忧伤地看着我,让我心头发痛。 我别过头,装作没看见他眼里的期待,硬声说:“漠北之地荒凉得很,我不喜欢。” 段非烟笑笑:“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喜欢。”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 心底突然蹿出一股说不出的愤怒,我猛地坐起来,一把推开段非烟,怒目瞪着他。 段非烟没料到我突然发火,饶是武功很好,也不禁被我推得往后跌。 他反应很快,跌倒的时候,手掌在地上一撑身子就已经稳了。 他笑着看我,直笑得我心头发乱。我忍不住一把又扔出一个枕头,直接砸他的脑袋。 段非烟接住了枕头,慢悠悠走过来在我身边安置好自己,没说话了。 我更气:“你起来,这是我的床。” “都一样。安心睡吧!”段非烟含笑将我拉倒躺在他的身边,一只手圈住了我的肩膀,将我的头埋在他的怀里。 我挣扎着一脚揣在他的小腿上,段非烟立即抬腿制住我的双腿。我本以为他应该生气滚下我的床,结果只听见段非烟疲惫的语气:“别闹了,我很困。” 这话就像一个魔咒,我心头颤动,手脚竟然不听使唤地安静了。 段非烟的呼吸渐渐轻了,这一番闹腾,我也很累,终究是挨不住睡了。 我又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 梦中段非烟轻轻吻着我,他在我耳边说:“去漠北放羊牧马,你也是喜欢的吧!” 我迷糊中嗯了一声,继续陷进沉眠中。 第二日醒来,段非烟已经走了。他写了个纸条塞进我手里,我展开来看,上面是他的字:“五月五,城下见。” 心头有些莫名的失落,转念一想,从我进宫,段非烟强抢我的床铺好像都是个习惯了。难怪我觉得怪怪的。 我看了看身边空荡荡地床铺,摸着下巴想:“五月初五,也没几天了呢!” ------------ 卷三 雏凤浴血生 ------------ 第一章 远嫁楚国始出境 五月就在夏国深宫的血雨腥风中来临了。 黄历上说,五月初五是个好日子,宜婚嫁。我出嫁楚国,也正是这一天。 初五四更起,我便被双荷叫起来,开始梳妆打扮。 夏国的公主出嫁,排场自然非同凡响。 双荷等几个宫女有条不紊将繁复贵气的大红嫁衣一件件往我身上套,将我长及腰间的一头黑发盘成复杂的发式,再在头上戴上沉甸甸的金冠凤羽,将我一张素颜画上精致的妆容。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穿着金丝绣成的大红嫁衣,手摸着那些精巧的花纹,再看镜中美艳非凡的女子,双眸如水,深处却哀伤。 我想起了去年的六月,我也是一身风光的大红嫁衣被抬进了端王府,但迎接我的是阴谋和诡计。 那时候还有邝胤儒护着我,那这一次,等着我的除了政治联姻,还会有什么呢? 邝胤儒…… 想到邝胤儒,我不禁想到那日在冷宫,芳草萋萋中他和赫荃琳相拥的那一幕,是那样的完满和凄美,没有我的半分位置。 前几日冷宫失火,废后赫荃琳被大火烧成了灰烬,尸骨无存。 但我知道她一定没有死,也许就现在正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和邝胤儒诀别,等着邝胤儒将我送走,从此是二人的江湖余生。 我凄凄一笑,昨日梦里邝胤儒的身影又在我的脑里闪现。 夭夭桃花下,他对我微微一笑,唤我:“秦儿,你来了。” 原来这就是爱,这就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等我的男人给予我的爱。这样的廉价,这样的……脆弱。 这些天我早已托段非烟调查清楚邝胤儒和赫荃琳的过往。 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二人的关系比我想的还要来的长久。 端王府和赫氏家族是世交,赫荃琳和邝胤贤邝胤儒还有苏沐都是一起长大的。 赫荃琳长邝胤儒一岁,却是个温柔地性情,和邝胤儒在一起,反而显得像个妹妹一般。 那时候的赫荃琳,还只是庶出,在赫氏家族地位很低,常常受到赫家年纪较大的子女的欺负。 邝胤儒和赫荃琳的情谊,正是在邝胤儒为赫荃琳打抱不平中建立起来的。 后来,赫章秉的正房夫人先去,赫章秉扶正了赫荃琳的母亲,赫荃琳的地位才随着母亲高贵起来。 赫荃琳长到十七岁的时候,邝罙铭娶了她做皇后。赫荃琳一百个不愿意,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奉旨入主中宫。 赫荃琳出嫁的时候,据说邝胤儒还去赫家喝喜酒,只是这顿喜酒变成了苦酒。 邝胤儒目送赫荃琳泪眼婆娑上了花轿,那夜在赫家喝得人事不醒,被抬回了端王府。 邝胤儒伤心了三个多月,就听闻赫荃琳在深宫过的不好,还差点就冲到皇宫质问邝罙铭,被邝胤贤死死拦住了。 至此,邝胤儒颓废了好几年,整日在京中游荡,不参朝政,做闲云野鹤。 而我遇见邝胤儒,正是在赫荃琳嫁给邝罙铭的第五年。 那时候的邝胤儒应该还是忘不掉赫荃琳,而我出现的时机那样凑巧,或许正是勾动了他记忆中赫荃琳被欺负时的无助模样,他才会出手救我; 或许是和赫荃琳闯荡江湖的约定,萌生了行侠仗义的想法;更或者,只是一个路人,在机缘下,命运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我不知道邝胤儒对我到底是不是真爱。如果不是,那当初他的那些痛苦又那样真挚和深刻; 如果是,在旧爱和新欢之间,在无法两全的两段爱之前,他的心到底会偏向谁呢? 我想,应该不会是我了。 就在冷宫,他伸出手揽着赫荃琳的那一刻,我就应该悟了。 赫荃琳虽然嫁给了邝罙铭,用尽手段争宠,却至始至终都是背着赫氏家族的压力而活,半点怨不得她。而她心底一直都有他,不像我一次次给邝胤儒伤痛和绝望。 双荷伸出手来轻轻抹去我的眼泪,压低声音安慰我:“公主不要担心,楼主已经想好了对策,不会让公主真的嫁到楚国去的。公主要相信楼主啊!” 我点点头,眼泪却依旧不停地落。 我相信段非烟,但要我面对邝胤儒,面对想要而不能要的无奈,面对邝胤儒的选择,我想我还不够坚强。 双荷叹息,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揽住我的肩膀,轻轻道:“公主,想哭就哭吧,哭完了奴婢再给您上妆。一旦走出玉宸宫的大门,您就不可以再让别人看见你的伤心,否则等您的,将是万劫不复。” “我明白。” 我哽咽道:“双荷,我只是想哭,为什么我做什么都要由别人来控制?难道命运真的只是上天手里的玩物吗?他安排我和邝胤儒相遇,又把我们逼上绝路。他把我的命看得何等卑贱,给我的缘分又那样浅薄,我不服,我不服!” 双荷的声音很是无奈:“公主,看开些就好了。只要出了这座牢笼,就没有人能在控制你,那时候,天高海阔,你可以和楼主在一起,没有人再约束你们。你会得到你想要的幸福的。” 我抬起双手,喃喃:“会吗?这样一双肮脏,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的手,会配握住幸福吗?” “会的!公主,你会幸福的!”我抬头,只看见双荷含着泪光,却坚定的点了点头。 这一天的礼仪是那样的繁琐。 双荷给我补妆遮盖我哭过的痕迹时,奉天殿的李公公又来催了一次,说是楚国迎亲的队伍和夏国送嫁的队伍都已经就位,要我赶紧准备好,待会儿要赶去太庙钱祭祀祖宗,还要赶往天坛祭天,举行送嫁仪式。 双荷答应着,再细细检查了一下我的衣着妆容,还吩咐陪嫁的宫女们仔细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没带好,才扶着我出了玉宸宫。 头上的凤冠很沉,压得我的头酸痛酸痛。礼服也是那样的厚实,捂得我的脸都开始发红,幸好画着腮红,也不怎么看得出来。 我抓着双荷的手,困难地不舍地挪着,往宫门去。门外早准备好了轿子,双荷扶我上轿,太监高唱起轿。 我不知道前路如何,但我知道,我即将逃出这座牢笼,心里还是多少有些期盼的。 而段非烟,也正在城外等着我…… ------------ 第二章 封灵郡里夜阑珊 祭祖很简单,我只需跟着司仪的口令照着三拜九叩,宣读圣意后接旨就行。 但祭天就没有那样简单了。 祭天的天坛不在皇宫,而是在正东方的别院,我还要穿着这一身沉重的行头,走近一个时辰,赶往天坛。 我到天坛的时候,已经快要正午了。 五月的天已经开始闷热,我热得几乎晕厥,只能在双荷的搀扶下,艰难往前走,走到邝罙铭身前跪下,听他宣读祭天昭告后,教诲我谨遵《女戒》等,最后是将夏国的陪嫁礼单交到我手里。 我捧着礼单,对天起誓,拜别皇帝。 我行完礼,搀扶我起来的却不是双荷,邝罙铭的脸近在咫尺,他压低声音对我说:“不要恨我,万事小心!我向你保证,不出三年,我一定接你回来。” 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朕”。 我诧异地抬头看他,恍然间明白过来,扯出一抹淡淡而讥讽地笑:邝罙铭原来你也有动情的时候,只是不知道如果你知道我对你的报复,你是不是还能这样对我? 我的嘴里突出的话却是:“皇上放心,苏秦定不会辜负你的所托,一定能让楚国和你成功联盟。至于苏秦的将来,却不劳皇上操心了。” 邝罙铭扶着我的手突然用力,他看着我的眼睛里更多了一种承诺的味道:“我说到做到,你要等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这一刻祈求我的承诺的邝罙铭是那样可怜,我扯开嘴角笑了:“好,我等你。” 我等你……等着看你国破家亡! 邝罙铭笑了,他扶着我,一步步将我扶下天坛,扶上红色布幔的花车。 我坐在马车里,用余光看见邝胤儒身着一身戎装,行完礼后,翻身上马,干净利落,风姿勃发,不由心里一痛:我和邝罙铭一样,又何尝不是在祈求奢侈的爱呢? 再看邝罙铭,他微笑着看着我,负手而立,金丝的龙纹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衬着他英俊的容颜. 而我却透过他的意气风发,隐隐看到了他日后的凄冷,我给的报复。 邝罙铭的身边是一身华服的邝胤贤,他也微笑着看着我,与我目光交会时,微不可查地轻点了一下头。 前几日听说苏沐为他新添了一个儿子,端王府上下都乐不可支,尤其是端王爷抱着孙子,几乎都不舍得撒手,还亲自取名邝沈之,字明德。 此刻,邝胤贤大约也是幸福的吧,当初对我的那点心动,也应该给予了应该给的人了吧? 心,空了。 原来烟云过后,我什么也留不住。我只是孤单一人。 马车辘辘而行,围观的百姓纷纷下跪,高呼“公主千岁”,送我远嫁。 我坐在马车里,隔着红色的薄纱看见邝胤儒挺得直直的身影,不觉就痴了。 邝胤儒似有所察,也转过头来看向车内。 隔着纱幔,我们都能清楚看到对方的表情,却看不清对方的眼睛里,究竟都写着什么。我想,这大概就是叫做距离的东西吧。 对视良久,我缓缓转过头,不再看他,却感觉到邝胤儒的视线依旧紧紧落在我身上,好久才移开。 气氛有些诡异,我僵着后背,勉强维持着视线看马车行过处跪倒的人们。 出京都的城门的时候,我看见了段非烟。 他身穿妖艳的紫色长袍,斜倚在高高的城墙边缘,正环抱着双手,勾着嘴角似笑非笑的看我,那烟视媚行的脸十分蛊惑人。 他被守城的军士围在外层围观的百姓里,却没有被淹没半分。 等我经过他的身边时,我只看见他的右手轻弹,随后一个小小的蜡丸打在我的脚上,落在我的脚边。 我痛得皱起眉头,抬眼看段非烟,他却笑开了,点点头,抬起右手轻轻按在胸口,似乎是叫我放宽心。 我弯腰假装整理裙摆,长袖拂过之际,已经将脚边的小蜡丸拾了起来。 周围的侍卫宫女们除了双荷回头看了我一眼,又回头去看人群中的段非烟外,全都没有察觉。 我抬眼看了看邝胤儒,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根本没有注意到马车里的我有什么异样。 一个下午,我都紧紧握着那颗蜡丸,等晚上到了京都边陲的驿馆时,我手心里沁出的汗水和高温,将蜡丸的蜡层都融化了,露出里面的纸条来。 我摈退了伺候我的宫女,这才打开了那张被汗水濡湿的小纸条。 小小的白纸上,用细细的小楷写着几个字:“设法去往巫驰山,俱妥勿忧。” 我心下松了一口气,把小纸条递到烛火上,看着它慢慢燃烧殆尽,又打开窗户驱散烟味。 等了一会儿,我才起身去唤双荷,叫陪嫁的侍女去传邝胤儒进来。 等了一会儿,才听见邝胤儒不紧不慢的低沉嗓音在门口响起:“臣邝胤儒参见公主,不知公主召见有何吩咐?” 我愣一愣,才想起如今的邝胤儒早已和我划清界线,又有佳人相陪,对我冷淡些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只是心里真的很不舒服。 但邝胤儒既然已经先做出了这样的姿态,我再故作伤心姿态,未免让人看不起之外还多了些厌恶。 我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换上自己在深宫练习了千百遍的招牌微笑,才用淡然无比的声音叫道:“邝将军,进来吧,本宫有事要问你。” 大概是我真的没有富贵命,第一次使用“本宫”这两个字,我还真不习惯。 “是。”邝胤儒顿了一下,才推门走了进来。 我注意到他为了避嫌,没有掩门。 我只好给双荷打了个眼色,双荷懂事的去门口站着。 “将军请坐。”我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凳子。 邝胤儒抱拳道:“臣不敢与公主平起平坐,臣站着就行了。公主有什么吩咐,直说就是了。” 邝胤儒认准的事,是外人很难改变的。 我只好点点头随他去,切入正题:“我们还有多久才到楚国境内?” 邝胤儒看不出任何表情,回答道:“回公主,我们今日刚离京,如果按今日的速度来算的话,到达楚国的都城大约要二十五六天。公主不必着急。” 我心里痛了一下:“邝胤儒,原来你是以为我着急嫁给忽律衮祈吗?还是你还在生气,气我那日说的话?” 面上却还是扬起精致的笑容,笑道: “邝将军,本宫问的是,还有多久才到达楚国境内,而不是楚国的国都。” ------------ 第三章 长途漫漫看君还 邝胤儒的笑容僵了一下,复又正常:“回公主,大约还需要半个月就能出了夏国的国境。” 我点点头,维持的笑容有些累:“嗯,本宫听说楚国离夏国不远的地方有座巫驰山,那里美如仙境,还可以眺望楚夏两国;在那里许愿,会有天神帮人实现愿望。本宫叫将军来,只是想托将军在巫驰山停一下,本宫也想许个愿。” “是。” 邝胤儒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公主,出了夏国的境内,一切事物会交由楚国的迎亲队伍打理……” 我点点头,道:“本宫知道。那就麻烦将军跟吴蒙将军说一声,就说是本宫的意思。” 吴蒙正是此次迎亲的将军,现也在这支送嫁的队伍里护卫我的安全。 邝胤儒道:“臣明白了,公主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如果没有别的吩咐,臣告退。” 一口一个“臣”一口一个“本宫”的,这样的对话真令人觉得疲倦。 想想半个月后,不管我是安然而退或者是命归黄泉,我们只怕都是永无相见 之日的,心里不由一阵阵的疼痛。 我看着邝胤儒慢慢退出是身影,终究忍不住叹口气:“胤儒,你我之间虽然不如从前亲近,但也不必如此生分。左右你见到我的时间也不过大半月,过了这半个月,就是生离死别,到时候我想烦你也是烦不到的……” 邝胤儒的身影僵了一下,才慢慢转过头来:“公主多虑了,臣是谨守臣的本分而已。” 好一句“谨守本分”,纵然我有满腔不舍,也终究开不了口了。 但让我就此放弃相聚的短短半月,我怕我以后会后悔。 “胤儒,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在这半个月里,好好相处。半个月后,你跟赫荃琳在京都也好,出去闯荡江湖也好,我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好吗?” 我看着他,一边说着,一边害怕邝胤儒会直接说出拒绝的话。 邝胤儒听完,没有直接拒绝我,却道:“臣不知道公主说什么。废后早已死在清华宫的大火中,臣又怎么找得到她?就算找到了,借臣十个胆子,臣也是不敢将她私自带出宫的。” 邝胤儒,你这是在骗我吗?你知不知道,这是比拒绝更能伤人的心的事啊! 我泪眼朦胧,再也开不了口说什么,只能埋着头挥了挥手,让邝胤儒出去。 邝胤儒刚走,我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原来一直以来放不下的只是我一个人而已,念念不忘的也只是我而已!可笑我还以为邝胤儒对我还有一丝情念。 这一夜,我哭着睡去。 第二日刚醒来,就听见双荷一声惊叫:“公主,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勉强睁开苦涩的眼,接过双荷递上来的铜镜一看,只见眼睛周围浮肿晕黑,上下眼睑更是肿的只留了一条缝。 顶着这样一张脸,只怕我一出去,就会被人错以为我是挨了谁的打。 现在离出发还有好一会儿的工夫,双荷很是贴心地找来冰袋,帮我敷眼睛。 我趁着这会儿闲着,又想起了我答应双荷的事,就开口问道:“双荷,如今我们也已经从皇宫出来了,我答应过你,等那件事结束之后,就让段非烟还你自由。你还记得吗?” 双荷点点头:“公主,你还记得的啊,我以为你已经忘记了……” 我笑道:“我答应过你的,况且你又是冒着生命危险帮我办事,我怎么会忘记呢?我已经和段非烟说过了,他也答应了的。” “阁主……真的答应了?”双荷迟疑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双荷,难道你竟然不想离开沉香楼,过平常人的生活吗?” 我从双荷的话里听出了一丝留恋,有些诧异于双荷的反应。 “我……我不想呆在沉香楼,但我想呆在阁主身边……” 岂料我话刚问出口,双荷竟扑通一下跪倒在我面前,抬起一双黯然的眼眸看着我,说道:“我知道阁主喜欢的是公主,我也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我只是希望能够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看着他,我就很满足了。公主,奴婢能求你一件事吗?” 我扶起她,道:“双荷,虽然我不太赞同你跟着段非烟,但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也不会反对的。你也不需要求我,你跟着我身边的这一年来,你我虽是主仆,但我一直把你当做妹妹看待,就冲着你服侍我尽心尽力的份上,我为你做点什么也是应该的。” 双荷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但看着我的眼神却是真挚而感激的。 敷完冰块,双荷又在用胭脂在我眼睛周围细细装饰一番,才勉强遮住。 收拾妥当,邝胤儒正好来迎我登车。 他伸出手来扶我,抬眼见了我,他愣了一下,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一脸的若有所思。 经过昨日的事,我不想自讨没趣,便对他微微笑了一下,扶着他的手入了马车。 这一日的路程无惊无险,我和邝胤儒也不冷不热地。 当夕阳的余晖映满西方的山头时,我们也到达了楚夏通道必过的五大重郡——封灵郡、白石郡、永安郡、楼坼郡、巫驰郡之一的封灵郡。 邝胤儒下令入住驿馆休整,补充白天需要的物质。 封灵郡的郡守王表听闻公主銮驾入境,竟率封灵郡十县长官赶来驿馆参拜我。 这让我十分惊奇,一则我即将出嫁楚国,所谓人走茶凉,没什么利用价值了;二来我封作公主之后,首次受到这样大礼参拜的际遇,不由得在忐忑之外,多加些好奇。 郡守王表已是知天命的年龄,长了一副忠直的脸,看起来古板而倔强。 他的行为也证明了我的确没有看错人。 他率着那十名县令三跪三叩之后,便直起腰来,大致表达了一下自己对我和亲楚国,换两国太平的举动的敬佩等,才恭恭敬敬地等我示下。 我见他年纪和我故去的爹爹一般,神态又颇有几分我爹爹的风范,心里不由一阵感触。 如果我爹还在人世,就站在我身前;如果我不是做了皇家的公主,只是他膝下天真淡然的小女儿,那该有多好? 这样的伤感被勾起来,便让我不得片刻安宁,面对满座的恭贺声,却只能强颜欢笑。 抬眼不经意和邝胤儒眼神相遇,却见他眼中波涛暗涌,似乎正在……心疼。 ------------ 第四章 白石涧上险象生 我心下苦笑,暗自摇头,告诉自己:“苏秦,你是在意邝胤儒在乎疯了吧,就他现在对你的态度,怎么可能还会在意你的一举一动呢?” 再看邝胤儒,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肯定是我看错了。 我简单说了几句勉励的话,赞扬他们为夏国做的一切,又赐了他们一些朱器珍宝,再聊了一会儿,就以困顿为由,让他们散去了。 这一日的晚膳如同嚼蜡,我没吃几口就让双荷撤下去了,自己一个人到驿馆的校园里随便走走。 也没走几步就觉得兴味索然,直接踱到院里的小亭子里,找个干净的石凳子坐下,开始看着天空无边无际地发呆。 五月的天,夜里其实还是有些微凉,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我只觉得全身都有些僵硬,一双手更是冰凉冰凉。 我不想回去,便缩了一下肩膀,双手环臂,试图抵抗寒冷。 背上却突然传来一股暖意,我低头一看,身上多了件狐皮披风,衣身是纯白的皮色,领口处却是火红的,正是我带来的那件。 我诧异地回头,正对上邝胤儒清冷的一双眸子。 他半弯着腰站在我身后,面无表情地对我说:“夜里凉,回去吧。” 明明是关心的话,他说出来竟是疏离的。 我呆了一呆,裹紧了披风,却不站起来,仍是坐着看漫无边际的星空不说话,心里却想着若是在端王府,若还能回到过去,邝胤儒定不会这样淡漠疏离。 他会直接敲我的头,警告我:“还不回去?坐着等风寒来找你吗?” 然后如果我不动,他会直接将我拖起来,一路拉回屋里去。 这样想着,嘴角轻扬,心里却钝痛起来。 扭头去看邝胤儒,也觉得好遥远好遥远。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摸他的脸。 邝胤儒仍旧是看着我的眼睛,没有躲开我的手,只是在我的手摸到他的脸时,皱眉道:“好冰。” 这一刻的他,恍然还是听风筑里和我笑闹的邝胤儒,是离我最近,近到心贴心的邝胤儒。 我摸着他的五官,泪眼朦胧。 我看着邝胤儒落泪,邝胤儒一呆之下,神色恍惚地缓缓伸出手抹去了我的泪珠,又说了一次:“回去吧,外面冷。” 只是这一次,多了些听得出来的温暖。 我见他收回手去,便直觉地要去握他的手,岂料这时,院里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笑道:“原来邝将军在这里,吴某听闻将军剑法不错,正想找将军切磋切磋呢!” 我和邝胤儒都是已经,双双转头看去,只见院门口站了个一身灰色劲装的年轻人,看那形容,就是楚国此次来迎亲的吴蒙将军。 此时,吴蒙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大约是我一个楚国未来的妃子,独自一人和送嫁的将军呆在院里,举止又这么暧昧,传出去对楚国对忽律衮祈的名声都不好。 吴蒙走到我身边,先见了礼,才道:“公主,夜高风重,容易侵染风寒,公主千金之躯,大婚在即,委实不能出丝毫差错。况且公主赶路赶了一天,想来也是困倦不堪了,不如下官先送公主回去歇着吧?” 我看着他的眼睛,没漏掉他眼底的那抹不屑和愠怒,但我不想和他争辩,只得站起身来,道:“将军也累了一天了,早些歇着吧。况且总共也没几步路,本宫倒也是记得的,就不劳烦将军了。” 经过他的身边,才想起他是臣我是主我心虚个什么劲,便又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吴将军倒是个有胆气的,本宫记住了。” 身后“扑哧”一声,似乎是邝胤儒笑了出来。 我一向是很记仇的,这点邝胤儒再清楚不过,看我端着公主的架子训吴蒙,才会忍俊不禁吧?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却见双荷正等在门口,见我过来,见了见礼,便急忙凑到我耳边,轻声道:“公主,阁主来了。” 段非烟来了?来得倒是很快啊! 一想到段非烟那张脸和他身上寄予着的我的自由,我心里便是很开心,面上却没什么大的动作,简单吩咐双荷在门口守着,便三步并两步奔进来了房间。 进了房,却没有看见段非烟那一身标志性的紫色长袍,反而是看见一个一身青色莽服,满脸胡子的中年人坐在桌边,正悠哉悠哉地喝着茶。 我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走错了房间,退出两步环视,那满屋子喜气的红色证明了的确是我的屋子,便有些懵了。 “看什么,还不快过来?” 那青色蟒袍的中年人忍不住笑了。 我听声音的确是段非烟,便很是好奇的凑过去看他的脸,猜想道这就是江湖人最喜欢用的易容术? 果不其然,段非烟微仰着头,右手在耳垂下略微一捣鼓,便揭下来一张薄薄的透明状物体,露出本来的真容来。 我盯着那透明状的物体看傻了,段非烟见状,便好笑地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我。 我连忙接过来细细观摩,大赞段非烟贴心,段非烟似笑非笑地不语。 我看了半天,只模糊看得出来这是一张皮做的面具,正猜想是什么皮,就听见段非烟邪魅地道:“这是人皮面具。” 顿了一顿,又补了一句:“活人的人皮哦,价值连城。” 我不信:“你又说些不靠谱的话来唬我!” “我哪里唬你了?这是趁着人还没死断气,用薄薄的刀片顺着耳垂往下,一寸寸割下来的。待用特殊的药物浸泡之后,薄如蝉翼,透气舒爽,任性也不错,实在是行走江湖的必备武器……” 话没说完,我就恶心的不行,脑子里自动闪现出这副血淋淋的场景,手里的东西就再也握不住,直接扔到段非烟的怀里。 到了杯茶冲手,便问: “你来找我什么事?” 段非烟道:“没事就不能来吗?” 见我一脸肃穆,又笑道:“瞧你那不高兴的样儿……好了好了,别生气了……” “到底有什么事?” 我却是只觉得一股无名的火涌上心头,只想对他大吼大叫。不过幸好还有几分理智,只压低了声音不客气地问。 原谅我吧段非烟,刚才在院里子受的无名气,其实搁得我的胸口钝钝地痛,只好那你来做出气筒了。 段非烟惊诧地看我一眼,默默无言地受了气,竟然还好脾气地道:“我就是来告知你一声,巫驰山的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你不要忧思过多,一路只管放宽心,就当是出来游山玩水……” “你的纸条不都说清楚了吗?没有必要专门来一趟安白?” 我盯着他的眼睛:“难道是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 第五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段非烟被我噎了一下,白皙的脸上居然慢慢浮出可疑的红晕:“没有事瞒着你,我只是,咳,只是有些不放心,就想,反正我也要一路跟着你的,过来看看你,跟你说几句话……” 我笑了,眨眨眼睛:“你这是在跟我说,你害相思害得厉害吗?” 段非烟笑笑不答,余光扫到怀里的人皮面具,便拿到手里轻晃,笑道:“说那些没用的做什么?趁着还有时间,我来教你点有用的东西。” 我瑟缩了一下:“我不要学,太恶心了!” “刚才是骗你的。这不过是猪皮做成的东西罢了,人皮面具哪里是轻易就做得成的?”段非烟看着我恐惧的样子,好笑道。也不顾我的抵抗,直接将我拖到镜子前,一边将那东西往我脸上贴,一边开始讲解易容的各种窍门来。 接连三天,段非烟都在深夜前来教我易容,第二天早上我都一脸倦容的上了马车,坐在车厢没多久,便开始打瞌睡,引来邝胤儒的频频回望。这几日的行车速度格外地慢,我心知是邝胤儒下令放缓车速,让我休息的,便放心大胆地睡了过去。 只是我和邝胤儒的关系有回到了不冷不热的样子,让我很怀疑那天晚上我是太困了,做的一场梦。 第六日,我们渐渐靠近了素有“小巴蜀”之称的白石郡。 通往白石郡的路地势险要,我们的车队要经过的地方,是一个叫白石涧的三面环山的峡谷,只有一条狭长的甬道可以穿越这座峡谷。如若不然,便要绕过峡谷,行车路程也要多一倍,再到楚国,便会错过了婚期。 到了谷口,只见山谷里寂静无声,飞禽鸟兽行人马匹都无,邝胤儒和吴蒙便下令随行的三军全力戒备,将我们的车队紧紧护在中间。 白石涧果然不是个太平地方,邝胤儒和吴蒙的戒备也不是多此一举。 我们的车马行到一半的时候,本来很安静的山谷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破空声,随后一支冷箭直直向我飞来。长这么大,我第一次知道生死一线是个什么滋味。 正惊恐间,邝胤儒一剑斩断了飞向我的箭。迅速一把拉过我,将我带出马车,迅速带到一块突出的岩石下,将我往下一塞,急急道:“躲在这里不要出来!” 吴蒙和邝胤儒交换了一下眼神,迅速回到峡谷中央,指挥着队伍和布置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人厮杀。我在不远处看见陪嫁的宫女们都瑟缩着尖叫着靠在马车周围,场中邝胤儒一把冷剑舞得很是畅快,将企图靠近马车的黑衣人一一斩杀,把马车护得滴水不漏。 我第一次觉得我今天没穿那鲜艳的大红大紫是多么明智的决定,至少,它没拖累我成为刺客们一眼就能发现的目标,也少了邝胤儒的很多麻烦。 不多时,整个山谷甬道便染了无数的鲜血,地上扔了不少残肢断臂,分不清谁是谁的。 当邝胤儒一剑解决了最后一个黑衣人时,我赶紧从岩石下爬起来,跑到邝胤儒的身边,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邝胤儒摇摇头,正要说什么,却突然大惊失色地一把抱住我,一个转身扑到,我只听见一声布帛被割裂的声响,身后一个宫女“啊”了一声,便传来了人体倒地的声音。 吴蒙迅速张弓搭箭,一箭射向我们身后的灌木丛,飞箭隐入林中,便听见一声沉闷地钝响,想来那人已经毙命。 吴蒙身后突然冒出一个人来,迅速扶起我,急声问道:“公主,有没有伤到?”原来是双荷。 我摇摇头,看见邝胤儒已经自己爬了起来,背上一道血口,正潺潺冒着鲜血。邝胤儒却不管不顾,沉声说道:“清点一下伤亡,然后大家迅速离开此地,务必小心谨慎,全神戒备!” 立马有军士领命去办了,不多时过来回报,我们伤亡不大,赶路没有问题。 于是邝胤儒片刻也不敢耽搁,立马加速前进,飞速赶至白石郡,在驿馆安置好之后,便忙着安抚士兵和受惊的宫女们。忙了大半时日,连自己的伤也顾不上。 我终究看不过去,找随行的太医要了些伤药和绷带,将邝胤儒唤道房里来,给他包扎伤口。 邝胤儒初时有些抗拒,在我平静坚持的目光注视下,终于还是脱掉了上衣。我第一次见到邝胤儒衣衫不整的样子,脸便一层层红到了底子里,再加上邝胤儒白皙的背上的伤太过狰狞,而我第一次做这种事,很有些紧张,不多时脸上就全是汗水。 邝胤儒忍不住笑了:“不会弄还要逞强,小心我的伤口给你包扎过了,十天半月也好不了!”却还是坐着不动,任由我给他抹上一层又一层的伤药,绷带裹得很是厚实。 这是至我入宫后,第一次看见邝胤儒真心地对我笑。我心里很开心,嘴上却不服输地道:“我不给治,你就要失血而死了,那时候,别说十天半月,给你一年半载你也活不过来。” 邝胤儒哈哈笑,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轻抽了一口气。我在他的身后,手里忙着,却也轻笑出声。 这一刻,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的现实,没有邝罙铭没有赫荃琳没有和亲,只有我们两个人。 如果在离开之前,还能有片刻和邝胤儒温暖的回忆,死亦足矣。 只是这样的相处没多久,吴蒙便派人来传话,请邝胤儒过去相商我的安全事宜。 我心里厌恶吴蒙的小人之心,但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的确是无可厚非,我没什么理由阻止邝胤儒不要去。 邝胤儒离开之后,我却陷入了沉思,我不明白,为什么燕国明明知道这样做会激起楚夏两国的愤怒,还要不顾一切来刺杀我,阻止我和亲呢? 当夜段非烟再来的时候,我便趁机问出了我的疑惑。 段非烟很是奇怪地看我:“你竟然不知道?楚国刚派使者到夏国求亲的时候,燕国也曾派出使者,赵正安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邝罙铭,不过被邝罙铭拒绝了。” 我呆了一呆,想了半晌,还是没想起来有这回事,反而是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心里浮出来:“三国交战在即,燕国断不可能做这自毁城墙的事,那么做这件事的,除了楚国忽律衮祈和夏国邝罙铭,不做第三人选。” ------------ 第六章 重幕轻遮冷人心 这,这真的是太可怕了! 如果真是邝罙铭或忽律衮祈的阴谋,那我和邝胤儒的处境,又岂是一个险字了得? 若是邝罙铭,那邝胤儒的性命危矣; 若是忽律衮祈,那我的性命危矣! 邝罙铭一心想除掉端王府,若是我在邝胤儒的护卫下有任何闪失破坏了楚夏联盟,那邝罙铭要杀邝胤儒,天下不敢有任何异议;但邝罙铭即对我有意,想来不会要我的命; 忽律衮祈迫切需要和夏国联盟,但要在联盟中取得主导地位,将夏国牢牢捆绑在楚国身边,就只有想方设法让我死在楚国。 算是夏国的过错才是唯一的出路,这样一来,我嫁不嫁他,联盟都对楚国有利。 如果是这种情况,那吴蒙将军就不得不防着。 因为我不知道,会在适当时机出其不意反咬我们的,会不会是身边人。 还有最后一种情况最危险,那就是邝罙铭和忽律衮祈联合,各取所需! …… 我冷汗连连,摇摇头,一个劲地告诉自己,是自己想太多了。 但第二日见到吴蒙的时候,我还是格外注意了一下他的举止,所幸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唯一发现的不同寻常,就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双荷竟然和吴蒙混得挺熟了,两个人在一起聊天,吴蒙看双荷的眼神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爱怜,远远看去感觉倒挺登对。 我把双荷唤道车里来,压低了声音笑谑道:“你什么时候和吴蒙关系这样好了,我居然不知道?” 双荷脸红了一下,竟然不好意思:“就是昨天,他救了我的命,我才和他多说了几句。” 不是称呼吴蒙的名字,也不是叫的将军,说没有什么,怎么也不能叫人相信。 我偷笑了一下,点点头不答,面上却是揶揄和不信。 只是笑着笑着,忍不住心里就生出了悲凉之感。 原来人世间的情爱,都是这样的脆弱和不堪一击的。 前几日双荷还对段非烟念念不忘,发誓要跟着段非烟,这才不过几日,便对段非烟忘了情。 我虽然心知双荷和段非烟没有可能,双荷有权利寻求自己的幸福,但心里还是替段非烟有那么些难过。 他一直都那么孤单,即使身边莺莺燕燕,欢声笑语,也遮不住那种落寞。 他很美,美得女子也会自愧不如,只是这样的美丽又是为谁而开呢? 见我突然沉默,双荷也敛了笑意,半晌才道:“公主,奴婢是要跟着楼主的,奴婢只想跟着楼主。” 双荷的语气很淡然却坚定,而且,在我的强烈纠正下,她已经很久没有自称过“奴婢”两个字了,在没有人的时候,一直都说的是“我”。 我呆了一下,瞬间明白双荷其实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得多,而我的揶揄,无疑伤到了这个对段非烟痴恋的女孩的心。 我伸出手去握住双荷的手,真心道歉:“双荷,是我不对,对不起!” 双荷泪光莹莹,但还是反手握住了我的手,哽咽:“公主,我……” 我拍拍她的肩膀,对她微微一笑,道:“好了,你瞧你这红红的眼睛,等会儿出去,吴将军还以为我欺负了你,只怕在心里要把我诅咒个千万遍呢!” 双荷这次知道我只是开玩笑,才真的笑了:“公主,你又取笑我!吴将军人很好的,我跟将军只是朋友……” “他人很好?你对他了解多少,就敢这么说?”我打趣。 “吴将军本来是夏国濠州阳县人,据说是濠州闹饥荒那年,他和家人失散了,才流落到楚国的。” 我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楚皇忽律衮祈慧眼识才,提拔去做了一个小小的参军,吴将军屡立战功,楚皇论功行赏,便封他做了镇关将军。本来迎亲是不该他这样的老将来的,但楚皇为表诚意,特派他做的这个将军呢!” “夏国?濠州?真看不出来,这个吴蒙居然是夏国的,身后还有这样一本血泪史。”我咋舌。 等等?濠州阳县? 我突然想到燕儿曾经跟我说过,她家本来是濠州阳县的,只是后来双亲过世后才和哥哥走散…… 我当时怕惹燕儿伤心,没有详细追问过她的双亲是怎么过世的。 那会不会就是死于这场饥荒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吴蒙有没有可能认识燕儿的哥哥? 更大胆的猜测,有没有可能就是燕儿千方百计要找到的哥哥呢? 我心里一阵激动,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双荷的手,语气颤抖:“双荷,你知不知道吴将军今年多大了?” “知道啊,今年虚岁二十八了。” 双荷很是差异地望着我:“公主,你问这个干什么?” 二十八?是了,我今年也已经虚岁十九了,而燕儿和我同岁,那吴蒙不正是刚好大了燕儿八岁吗? 这样多的巧合加起来,可能就是事实了。 我再也按捺不住,面露喜色的推了推双荷:“双荷,你,你快去,把吴将军给我叫来!” 双荷狐疑地出去了,不多时,就听见吴蒙坐骑的乌铃在马车旁响起来,吴蒙沉稳地声音随即响起: “不知公主召吴蒙来,有何吩咐?” 我隔着马车的帘子看到邝胤儒也正往这边看来,似乎在侧耳倾听,只好压制自己的激动,尽量用冷静的声音说:“听说吴将军祖籍是濠州阳县的,就不知家里还有什么人?” 吴蒙似乎没想到我突然这么问,呆了一呆,扭头去看双荷。 见双荷摇头,才回答:“回公主,吴蒙家里原还有一个妹妹,只是后来走丢了,现下就我一个。” “那请问将军,你那小妹妹叫什么名字?” “小妹那时候年纪还小,没有正式的名字,只先父取了一个乳名,唤作燕儿。” “你跟她走丢时,她多大了?” “六岁了。” 确定是吴蒙的妹妹就是燕儿无疑了,我忍不住一阵欣喜,抬眼看吴蒙,只见他浑然不知犹自诧异,邝胤儒也向我投来询问的目光。 我却不管不顾,压低了声音道:“等会儿到了休息的时候,本宫想请将军借步说话。” 吴蒙答应着去了。 吴蒙刚走远,邝胤儒便骑着马靠过来,皱着眉问我:“你跟他有什么话好说?” 这件事倒也不必瞒他,我含着泪回道:“你还记得燕儿有个失散的哥哥吗?燕儿不在之后,我曾经在心里发过誓,定尽我所能帮她找到哥哥。” 邝胤儒吃了一惊:“难道吴蒙竟然就是燕儿失散的哥哥?” ------------ 第七章 雾色渐薄人楼空 我点点头:“嗯。” 然后在心里说:“燕儿,你听到没,我找到你的哥哥了。他现在过得很好,我也说过我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哥哥看待,你若地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当天傍晚,和亲队伍入住白石郡边境的一个小城镇的驿馆后,吴蒙便来敲了我的门。 我把他叫进来,将燕儿的事跟他说了。 吴蒙先是吃惊,后来渐渐面露悲色,等到我说到燕儿已经不在人世时,偌大的一个男子汉,眼睛里也慢慢蓄满了泪珠。 他这一哭,我心里对燕儿的愧疚和遗憾便通通被扯出来,也陪着他哭了一场。 半晌,吴蒙转过身抹了抹眼睛,才道:“吴蒙该死,竟惹得公主伤心!” 我边哭边说:“燕儿跟我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却情同姐妹。燕儿又因我而死,我那时就在心里发誓,以后她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吴将军,我还不了你燕儿了,希望你不要恨我,就让我代替燕儿,叫你一声大哥吧?” 吴蒙道:“公主,这可怎么使得?” 我却很是坚持的看着他,语气坚定:“将军,就算我求你,给我一次弥补燕儿的机会,好不好?” 吴蒙定定地看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我,半晌之后,他叹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我喜极,为了燕儿也为了我自己。 我开口轻轻叫了声:“大哥!” “嗯!”吴蒙应我。 “哥!”我又叫了一声。 “嗯!好妹妹!”吴蒙再应我。 正闹着,邝胤儒来了,一进门便看见我和吴蒙两个人正相对傻笑着,邝胤儒便问双荷:“他们这都是在干什么啊,笑得古里古怪的。” 双荷抿了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吴蒙便抢先道:“没什么,就算和公主聊聊,一时不察,就乐过头了。” 他竟放下了一开始对我的戒备和隔阂。 我心下点头,吴蒙倒是个坦坦荡荡光明磊落的人,看不惯什么,在意什么全都在言谈之间表现出来。 这一点跟我认识的男子如邝胤贤邝胤儒端王爷甚至段非烟都不一样。 再聊了几句,吴蒙便请辞离开,我让双荷送送他,自己给邝胤儒换药。 撕下旧绷带的时候,邝胤儒轻轻抽了一口气,我不敢用力,只好将手放轻些,小心翼翼地取下纱布,给他换药。 正忙着,邝胤儒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还有二十五天,就到楚国皇宫了。” 我手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将新的纱布给他裹上,心却一阵一阵地悸痛起来。 有个声音在心底说:“邝胤儒,不是二十五天,还有十天,只有十天,就是分别的时候了!” 一时间,我和邝胤儒各怀心事的沉默下来。 我默默地包扎好他的伤,包扎完后,邝胤儒起身要走,见我呆坐着,又回转身来,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邝胤儒。 邝胤儒的微笑有些苦涩,他道:“还有二十五天呢,我们不要这样伤感。秦儿,就算你对我没有爱,我们也好好在一起,好不好?” 不爱你?怎么可能不爱呢? 我想解释,脑中却突然闪过清华宫里芳草萋萋中那对相拥的人影,出口的话就变成了:“好,过完这二十五天,你和赫荃琳好好在一起,我也开始我的生活。” 邝胤儒的神色一痛,慢慢道:“秦儿,你既然不爱我,就不要介怀我生命中曾经出现过的人,不管怎么说,我现在爱的人是你。” 邝胤儒,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要骗我吗?你现在爱的人是我吗? 邝胤儒果然说道做到,我们之间果然回到了最初的平静时光。 接连三天,邝胤儒都陪在我身边,有时候是陪我聊天,有时候是和我下棋,更多的时候,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听我弹琴。 永安郡的夜晚似乎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星星明丽,夜色纯净。 我在下榻的驿馆院子里弹琴,邝胤儒和吴蒙都在旁边,边饮酒边听我弹奏。 吴蒙已经知道我曾经是端王府的郡主,是邝胤儒的妹妹,对于我和邝胤儒的单独相处终于不那么介怀。 而且自从知道我是燕儿的姐姐后,他对我的态度终于不那样僵硬,反而开始随意起来。 私下的时候,我叫他大哥,他也会时不时来两句玩笑话。 我弹完一曲,邝胤儒总是站起来走到我身边,笑着说:“秦儿,想不到你进宫,倒也学到了些技艺啊!” 我笑:“你以为我整天都是闲着吃饭睡觉吗?” 好像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是一对相识的朋友,曾经的兄妹。 邝胤儒道:“上次看你跳舞,倒还真有几分高贵地气质,也是宫里学的吗?” “公主还会跳舞?”吴蒙讶道。 双荷在一边插嘴:“那当然,我们家公主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呢!” “你想看我跳舞?”我问邝胤儒。 “想。”却是邝胤儒和吴蒙齐声回答。 于是,在这样的夜晚,我在庭院里跳起舞来,没有伴奏,只随着一席星光,用心演绎这一场特殊的舞蹈。 等我停下来,去看邝胤儒和吴蒙,只见邝胤儒眼中荡出黯然的光彩,大概是想起了我在皇宫里跳舞的场景; 吴蒙却是第一次看见,一脸欣喜的将我望着。 双荷好笑地碰碰他的手肘,道:“吴将军,你流口水了。” 吴蒙是个老实人,一惊之下,当真抬手去擦嘴角,引得我们三人都笑起来。 吴蒙才知道上当,指着双荷笑道:“你这丫头倒是胆大,连我都敢戏弄了,是不是仗着公主在这里,我一个大男子不敢出手训你?” 大家又是一通大笑,吴蒙说完,也摇摇头跟着笑了。 出了永安郡,就到了楼坼郡。 楼坼郡因是边缘小郡,远远比不上永安郡等三大郡繁华,正因为不繁华,动荡的因素也更多了些。 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天黑时,我们的车队还没有好一段路才能进入郡县内。 夜色开始降临,也预示着黑暗中,将有更多不可获知的危险…… ------------ 第八章 风云突转行陌路 一路过来,除了一开始的白石郡遇险,我们还遭到了好几拨刺杀,所幸邝胤儒和吴蒙策划都比较周全,没有什么太大的人员伤亡。 但这样的结果就是这两人越来越谨慎,再不肯在夜里行进半分。 邝胤儒便提议就地扎营,安排岗哨彻夜看护;吴蒙却认为应当赶路,进了楼坼郡再歇息不迟。 两个人意见不符的结果就是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只能来问我的意思。 我沉吟半晌,想起前几次遇险的经过,终究还是相信邝胤儒的判断,支持就地休整,明日一早赶路。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邝胤儒很快吩咐下去,在地势开阔处搭起帐篷,又在休整的地带的四周布置好几十个明哨暗哨,安排好巡逻的人,才放心 让我离开他的视野范围,进入属于我自己的帐篷内歇息。 我躺在铺了厚毯子的地上,又开始了最近每天都要做的胡思乱想。 还有五天,就要到了楚夏相交的巫驰郡。 到了巫驰郡,就意味着我的人生要么以一种淡去的方式结束,要么以一种惨烈的方式结束。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要和邝胤儒分开。 段非烟前几天告辞离开,提前前往巫驰郡的时候提醒过我:“我怕你再跟邝胤儒这样相处下去,会舍不得放弃这几十天的相处而不愿将计划进行到底。” 当时我说:“不会我,我已经决定的事情不会改变。” 但现在看来,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我到底还是动摇了。 我留恋和邝胤儒的每分每秒,留恋他在我身边或笑或沉默的样子,留恋他说话时沉稳却不羁的语调…… 这几夜我会时不时冒出这样的想法: “如果能和邝胤儒一直这样下去,即使只有短短的十几天,我也愿用一辈子去换,我也甘愿自己走入另一个未知的黑暗的牢笼。” 我甚至这样想过:“如果邝胤儒还愿意带我走,那我也想自私一回,抛开一切和他双宿双飞……” 但这些还是可能发生的吗? 只是今天我没躺多久,双荷就进来了,见我头枕着手正表情凝重地发呆,因为这几日我都是笑意盈盈的,双荷便以为我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连忙过来问我:“公主,怎么了?” 我摇摇头,看着头顶帐篷上的嫣红牡丹,问道:“双荷,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一出身就注定是个坏女人呢?” 双荷不以为然地笑了:“公主,你是我最佩服的女人,怎么会是个天生的坏女人呢?” “我爹说,我出生时,满天红光绘成一束落在我家屋顶,应的是天上凶星破军的宿命。破军主的是战乱,于是就有算命先生说我必须要养在深闺十八年,方能除去这凶煞的命。” “可是公主,你今年不是虚岁才十九吗?那你岂不是……” 双荷看着我,迟疑着说。 我点点头:“我十七岁时就遇到了邝胤儒,我认识邝胤儒半年之后,邝胤贤才娶了我的。所以,我没有在深闺呆满十八年。我最近常常在想,我以前一直不相信那些算命先生的话,如今看来,其实他们似乎都没有说错,我果然是个凶煞的命。” “公主……” 双荷看我神色不对,略有些不知所措地伸出手来握住我的。 “我因为要入宫,我的爹娘才受我所累;我认识邝胤儒后,他的生命总是时时被我绊住;我要复仇,所以累得邝罙铭的四大妃嫔个个因我获难;就连段非烟这个本来八辈子挨不到一块去的人,也被我累得四处奔走,只因为我是他的未婚妻……” 我望着帐顶,一时间感慨连连。 “都过去了,公主,没有什么是忘不掉的。” 双荷扶我起来,给我理了理乱了的衣衫,继续道:“公主,有些话本来是轮不到我来说的……宣淑妃平时嚣张跋扈,皇后又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我们做什么,也不过是吹了一口风,把他们自己埋下的火中点燃,公主,你不必这么内疚的。” 我叹口气:“不管怎么说,我手上终究还是沾上了宣淑妃的血,她那人虽然讨厌些,却的的确确不至于……” “真的只有宣淑妃的鲜血吗?那琳儿、周婕妤、林辉社的又算什么呢?” 我还没有说完,却听见帐外一个冰冷的声音想起来:“苏秦,我以前只当你是个善良无害的姑娘,想不到我竟然看走了眼!” 我和双荷对视一眼,双双惊讶得站起来,邝胤儒什么时候到的?他听到了多少? 帐篷上映出来的邝胤儒的影子高大而颀长,黑黢黢的冰冷,却没有冷过他的话语:“哼,难怪你晚上睡得不踏实,是不是总是梦见有人向你索命呢?” 我已经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邝胤儒没有得到我的回答,也不进来,只站在帐外又继续道:“你知不知道,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一是认识你苏秦,二是那天在华清宫,我没有立马把琳儿带走,让她遭了你的毒手!” 他说,他最后悔的事是认识我苏秦…… 我的心突然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直疼得我快要喘不过气来。 我终于反应过来,却发现不怎么听得懂邝胤儒的话。 难道邝胤儒没有把赫荃琳带走吗? 难道赫荃琳真的死了吗? 难道华清宫失火的事件不是邝胤儒策划的吗? 于是我问:“什么?赫荃琳真的死了?” 我知道我这样问很不应该,但我心里的疑惑是那样的深重,我不能不问。 邝胤儒冷笑:“不然你以为呢?你知不知道,琳儿至死都盼着我能将她带走,可是我却将她一个人留在大火中,我甚至不知道,我一心爱着,拼死维护着的女人,正是害她葬身火海的罪魁祸首!” “怎么会这样?”我呢喃。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邝胤儒已经把赫荃琳带走了,此次送嫁之后,他们会在一起。 但现在邝胤儒告诉我,赫荃琳是真的死了,就死在清华宫那个破破烂烂的冷宫里,尸骨无存,我反而无法相信。 ------------ 第九章 夜空陈鹤绝迹飞 “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当初就不应该救你。如果可以,我宁愿我们从来没有遇见过。”邝胤儒说完,慢慢离开了我的帐篷。 “如果可以,我宁愿我们从来没有遇见过……” 当他的身影慢慢消失,我低低重复这句话,不觉失了神。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呢?如果解释,我又能说什么呢? 说我恨邝罙铭所以要乱他的后宫助邝胤贤夺取天下? 还是说赫荃琳的死与我无关都是她罪有应得? 更或者干脆把一切摊开,把整颗心都摆在他的面前,祈求他原谅? 我能说什么呢? 我坐倒在地,泪流满面。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以邝胤儒的决绝,再没有挽回的可能! 最初的相遇,桃花树下的粲然一笑,换婚的意外,入宫的诀别,清华宫的误解,送嫁一路上的保护…… 一点一滴,都是慢慢累积而成的回忆。 “公主,你不要这样。儒世子向来嘴硬心软,要是看见你这样,指不定要怎么责骂我呢!” 双荷手足无措的在一边安慰我。 邝胤儒向来嘴硬心软…… 对,邝胤儒向来心软,如果我认错,请求他的原谅,一切就会烟消云散的…… 我仿佛抓到黑夜里的一丝曙光,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出了自己的帐篷。 我要找到邝胤儒,我要把一切都摊开了来说,我只要他的原谅! 邝胤儒的帐篷里没有点灯,黑黢黢的一团什么也看不见,我走到帐前,问守门的军士:“邝将军在吗?” 那守门的军士是个年纪不大的新兵,他行了礼,回道:“回公主,将军出去了还没回来。” 我见他说话间有意无意地往邝胤儒的帐内看,眼神躲闪着我的注视,心知邝胤儒肯定就在帐内,而且已经交代过,不管是谁来都不见。 我提高了声音道:“我知道了,我在这里等将军回来。” “公主,这……这怎么行……”那军士为难道。 “没关系,我就在这里等他回来,你该怎么就怎么吧!” 大概是我的语气太过固执和僵硬,那军士只好道:“是。” 四周都是空旷的安静,时间一点点流失,双腿渐渐没有知觉。 眼前的那顶帐篷还是黑黢黢的没一点声响,我不知道此刻的邝胤儒在作什么想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响起那军士惶恐的声音:“公主,回去吧!夜里凉,您千金之躯,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奴才担当不起啊!” 我还是摇头:“不,我要在这里等邝将军,我有话跟他说!”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吴蒙也来了,见我坚决的样子,只是摇着头叹息。 “公主,邝将军是不想见你,你又何必……就算你在这里等到死,他也不会见你的!” 他不是不在,是不愿见我…… 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慢慢碎掉了。 吴蒙叹完气,又伸手来扶我,道:“回去吧!” 我眼前一黑,几乎支持不住就要倒地,吴蒙立马扶住我。 意识快要丧失的那一刻,我听见周围的各种嘈杂声,有双荷的哭声,有吴蒙的惊叫,还有侍卫们混乱的声音,但没有邝胤儒。 我觉得很累,慢慢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两天后了,我躺在厚厚的被褥中,马车依旧在轱辘的响着。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透过漫漫红纱看见邝胤儒面无表情的直视着前方,表情是说不出的冷漠。 他没有看见我醒来,我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躺着静静地看着他,就这么一直看了许久。 两天的时间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度过了。 第三日,送嫁的队伍到了巫驰郡,这是送嫁的最后一郡了,过了这一郡,将我成功交到迎亲的楚国队伍中,邝胤儒的使命就算完成了。 到了午时,我们出了夏国的土地,踏上了楚国的地界。 傍晚的时候,就到了我和段非烟约定的地点——巫驰山。 邝胤儒早已经将我早些日子说过的要在巫驰山停留的愿望说给吴蒙听了,吴蒙早已安排下去。 到了巫驰山,车队并没有直接走官道,而是绕过管道,缓缓驶到了巫驰山的山脚下。 进了楚国,我已经被迫换上了那身喜服,凤冠霞披,金光夺目的艳丽,让人说不出的痛恨和反感。 我下了马车,在吴蒙和邝胤儒等一众护卫的保护下一步步登上了巫驰山。 巫驰山处在楚夏两国的国界上,算是方圆百里的最高山,我们登上山顶时,只见浓雾重重,锁住了整个巫驰山的上空,远处的风景却都看不清楚。 我跪拜了天地后,就站在巫驰山的顶峰默默许愿:“愿他一生平安幸福!” 傍晚的山风吹着,有些微凉。 我在心里默数:“十,九,八,七……” 数到“三”的时候,耳边就传来了喊杀声。 我知道,段非烟来了。 我不知道这次的行动,段非烟是不是出动了整个沉香楼的人马,只见整个算不得大的山顶上,到处是穿着黑色劲装的杀手,正和吴蒙邝胤儒带来的人马打成一片。 这些人的武功较之前的刺客不知道高出了多少,不多时,邝胤儒他们的人就横七竖八倒了一片。 满地的狼藉,这样血腥的场景,无论见多少次我都不会习惯。 我站在边缘,完全的不知所错。 我开始后悔了,因为我的关系,其实已经死了很多的人,现在,还在有人不停为我流血…… 正茫然间,邝胤儒一把拉过我,将我护在身后,脸上依旧是冷漠的神色,眼神中却多了些担忧和焦急。 他低低说:“跟着我!” 这一句简短有力的话,胜过千言万语。 我想,邝胤儒也许没有原谅我,但他的心里,却已经不恨我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含着泪笑了,有着一句话,也够了。 邝胤儒的侍卫一个个倒下去,吴蒙也不知道被沉香楼的人引到了哪里,整个山顶上只剩下我和邝胤儒独自面对着渐渐靠过来的黑衣人。 我的眼神好,一眼就认出来那领头的人正是段非烟。 ------------ 第十章 巫驰山上两还清 段非烟易了容,但是他的身形在人群里本来就格外鲜艳,又是那样的熟悉,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显然他也认出了我。 隔着拼杀中的人群,段非烟向我望来,只是一眼,眼中却带着兴奋的光彩! 从段非烟一出现,邝胤儒就注意到了他。此刻见他双眼放光地盯着我,邝胤儒自然便以为段非烟的目标是我。 邝胤儒伸手将我拉到身后,手里的剑斜斜指向地面,一双朗目紧紧盯着段非烟,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段非烟手一扬,无数的黑衣人就冲了上来,刀剑一齐向邝胤儒招呼过去。 我“啊——”地一声惊叫,见邝胤儒处处受制,虽然早已警告过段非烟不能伤害邝胤儒,我还是惊出了一声冷汗。 我和段非烟都在战场之外,我们都没有注意到,除了我们,巫驰山上,还潜伏着另一群黑衣人! 邝胤儒处处受限,对方人多势众,不过时邝胤儒就支撑不住,身上添了些心伤。 “你干什么!你这是要置他于死地吗?” 我终于发现了不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担忧,冲段非烟吼道。 “邝胤儒必须死!” 段非烟紧紧拽着我,冷冷盯着邝胤儒。 我的心瞬间寒透了:“段非烟,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不伤害邝胤儒的!” 段非烟没说话,只是拽着我的手更加用力。 我开始奋力挣扎。 就算是死,我和邝胤儒也要死在一起! 段非烟的力气比我大上许多,我挣脱不开,一低头,狠狠一口咬在段非烟的手上,段非烟吃痛,握着我的手立时就松了。 我跑向邝胤儒,扶起他,连声问:“你怎样?有没有受伤?” 所有的黑衣人都懵了,转头看段非烟,等段非烟的下一步命令,没有人向我和邝胤儒进攻,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 邝胤儒冷冷看我,目光里沉痛而不可置信:“你们是串通好的?”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邝胤儒一把推开我,指着我的鼻尖开始骂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要害死多少人?你看看他们,你看看这些无辜的人!” 我继续沉默。 这一刻,所有的辩解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邝胤儒拖过我,大步走向崖边,手指着巫驰山下那不远处的城市,手指着我们脚下的苍生,大声喝问我: “你看看,这些人都将因为你的计谋,成为战争的牺牲品——如果楚夏开战,你知不知道,你就是那根维系着和平的线?” 他变了! 原来邝胤儒变了! 他的心里不再只有我一人,已然填满了整个天下! 在他心中,天下,重于苏秦。 我原本以为是我伤了他的心,他才狠心答应做护嫁将军,送我远嫁; 原来不是这样,在他心里,我比不上天下,不是被逼迫后的妥协,这一切原来只是他反复思量的结果! 我何其多情,居然一直认为是自己,成就了邝胤儒的痴情? 我缓缓笑了。 为了我的愚昧笑了,为了那个傻傻的苏秦,我替自己嘲笑她:你看清楚了吗?这就是你一心想要的爱情,这就是你一心维护的成全! 我本自私,天下苍生与我何干,我要的不过是那个我爱的男人的一句:我只要你! 可是现在,所有的梦都变作了一厢情愿,我的梦,醒了…… 我倒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邝胤儒,不敢相信,那个愿意为我舍弃一切的男人,此刻嘴里吐出的话是这般的绝情!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间都没人做声,场上很安静,静得我都可以听见飞矢的破空声。 我飞快地抬头,只见邝胤儒身后的树丛动了一下,一只白色羽箭飞快地射向了邝胤儒! 邝胤儒只是伤心地看着我,完全无知无觉地毫不躲闪! 那箭地势头来得很快,眼见着就要插入邝胤儒的身体。我蓦然睁大了瞳孔,仿佛听见了箭头刺进血肉的声音。 “小心!” 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我想也没想,猛地一把将邝胤儒推拉开去。 没有时间躲闪了,只是那一瞬间,只听见“噗”——地一声,那只羽箭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直直射进了我的胸口! 那只羽箭的力道超乎了我想象,胸口痛过了头,反而感觉不到疼。 只是箭的后缀力很大,我脚下不稳,接连后退了两步。可是我却忘了,我的身后,是巫驰山的悬崖边上! 当脚下没有踩到实地,所有人才反应过来。可是晚了,晚了! 那箭余势不减,将我带离了悬崖! 我脚下一空,仰天摔了下去! 我脑中一片空白,茫然间抬眼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 我只看见邝胤儒脸色惨变,伸出手来抓我他的手碰到我的指尖,冰凉得可怕,可是终究晚了一步。 段非烟瞪大了眼睛,几乎是同时和邝胤儒双双扑到了悬崖边,他也伸手来拉我,也只是碰到了我的衣角。 “秦儿——” “秦儿——” 他们齐声大喊我的名字,声震长空,不停在我耳边回响。 他们的容颜印在我的视野里,邝胤儒是无比的震惊,那双惊痛地眼眸在我眼前不断扩大,让我的心也绞痛起来; 段非烟摘下了面具,那美艳的脸庞呆若木鸡,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绝望。 就这样了吗? 就这样结束这一切了吗? 我看着他们无声地笑了,打心里觉得解脱:也许这样,也好! 自我被花轿抬进端王府的那一刻,我就一直在伪装,活得很是辛苦。 此刻的飞翔,才是我一直向往的生活吧。 从此,我不在宫廷的争斗中苦苦求存; 从此,我不在应破军的宿命,畏畏缩缩; 从此,和邝胤儒,永不相见,永不想念! 伤口好痛,巫驰山上的那场你死我活的争斗离我越来越远,邝胤儒和段非烟也离我越来越远,我的意识在飞坠中慢慢涣散。 不知怎么的,我又在雾色浓重的半空中,看见了邝胤儒。 他穿着一身玄色长袍,站在夭夭盛开的桃花下,对我温和一笑,笑容倾城:“秦儿,你来了……” 我含着笑闭上了眼睛:“胤儒,你还在这里,真好!” ------------ 第十一章 是耶非耶两不知 痛,真的好痛!似乎有什么,不停地在我耳边振动,似乎还带着音乐声。我迷糊地睁开眼睛,白色的天花板,浅紫色的落地窗,外面阳光很刺眼。 这是我住的地方?我怎么回来了? 耳边的音乐还在响,我伸手到枕头底下摸了摸,原来是手机响了。Htc巨大的屏幕上,李姐的名字不停地动着。 我莫名其妙地接起来:“喂?” 李姐咋咋呼呼地声音隔着手机传来:“你怎么不来上班?是不是真的病得很厉害,需要我请假吗?” “上班?”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都两天没来上班了,幸好经理最近几天不在,要不然,你还指不定怎么着呢!我听你声音也快好了,赶紧来吧,今天开员工大会,缺席的话不好说呢!” 她的语气大有风雨欲来的味道。 对了,快到季末了,是该开员工总结大会了。我连忙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洗脸后赶往公司。等公交,挤公交,这是在北京城里最平常不过的事情。可是今天,我挤上公交后,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邝胤儒……段非烟……邝胤贤……邝罙铭……那些出现在那个世界的人是那样的真实,难道只是我的一场梦吗? 如果是梦,这梦也太有血有肉了吧? 这一天是那样的繁忙,我虽然做一场梦做了两天,感觉过了两个世纪那样漫长,但是那些基本的生存技能却还没有忘记。 开会,总结,记录,一口气做完,公司又派我下周一去海南考察。 精疲力尽的回家,草草吃了晚饭,我又想睡觉了——总之,看了那么多穿越文,我总觉得,那一切都不是我的梦! 可惜躺下去,却怎么也睡不着。拉开窗帘,我索性坐在地板上看着黑黢黢的夜空发呆。 天上的星星都好远好远,在北京这样的空气可见度下,居然还能闪闪发亮,更可贵的是,其中的一颗星星还亮得十分明晃晃跟个光柱一样,真是奇了怪了! 不对!我突然反应过来,星星的光芒有限,怎么会照的这么清楚? 可是不等我反应过来,一股巨大的吸力,将我拖进了最亮的那颗星星里。身似乎被撕裂,可是我只想这一件事——天啊,我还穿着睡衣呢! 那些星星的光芒似乎有种穿透性,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绞碎重组一般,浑浑噩噩被拖去很远很远。 浑身都是难以言喻的痛,我很没用的昏了过去。 昏死过去之前,我只能祈祷:但愿我落下的地方,不是某些销金窝吧!要不然我这身打扮,非被吃干抹净不可! 再次醒来,入眼是浅紫色的罗帐,倒是古色古香。不仅头疼,全身也疼,我躺在床上,好半天都动不了。 轻轻挪了挪手,忍不住*出声:“嗯——” 立即眼前一片昏黑,一个人影伸头过来,黑黢黢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我,我听见他冷冷的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醒了?” 我立即睁大了眼睛,头脑也清醒了三分:“是你?” 那双眼睛,那张脸……分明是邝罙铭!难道我再度穿越,此刻竟然是在大夏的皇宫? 我的声音很微弱,但是显然邝罙铭还是听到了,他直起腰来,用一种看着即将行刑的死囚的眼睛看着我,仿佛我是一个将死之人:“你是谁?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我已经不是苏秦了。 苏秦已死,就死在巫驰山上,从高高的悬崖上坠下,尸骨无存了吧! 既然邝胤儒、段非烟等人都是真实存在的,我是真的穿越了,那么我从巫驰山上落下去,楚夏两国如何?邝胤儒和段非烟如何? 我猛然间醒悟过来,这一场穿越,只怕已经不是那么简单。 邝罙铭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那股傲气,取而代之的是难得一见的坚韧和隐忍,这是现代生活中,我在电视剧上常常见到的上位者被推翻后的表情! 难道,邝罙铭的江山,亡了吗? 我再也顾不得浑身的疼,突然剧烈挣扎着下地来,两只手都紧紧抓着他的衣服,眼睛亮的惊人:“告诉我,如今大夏谁是皇帝?” 邝罙铭深深看进我的眼睛中,扒开我的手,任由我立足不稳摔倒在地。他退后一步和我保持距离,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说:“你是谁?” 心念急转,我抬头看他:“我叫苏晋农。” “很好。”他点点头,扭头道:“她交给你了,好好养着,我留有大用。” 邝罙铭身后转出来一个女子,羽衣华服,妆容美艳。低眉顺首地行礼:“是,您请放心。” 邝罙铭又深深看我一眼,最近忽然浮现一个神秘莫测的笑意,转身走了他一走,我立马习惯性地抬手抚摸自己的脸颊,心头涌起一股极其强烈的不安。 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以我对邝罙铭的了解,若不是发现了什么,他肯定不会这样放过我! 一定是刚才我的表现有什么不对,让他有了很强的戒备和疑惑,虽然我暂时是安全了,但是,他心里一定有了更大的打算! 此后三天,我渐渐了解了一些事情。 那天邝罙铭走的时候留下来调,教我的那个女子名叫晚娘,是此间红袖楼的老鸨。我很不幸地,果然是落在了妓院里,好巧不巧从屋顶砸下来,直接砸在了邝罙铭的床上。 我的本来面目其实有几分长得像苏秦,只是不若苏秦那样五官精致。因此,邝罙铭顺其自然地认为我是被安排刻意接近他的人,也在情理之中。 晚娘派了个小丫头来照顾我。那丫头名唤汐谨,不过十七八岁大小,却圆滑得很,名为照顾,实则是监视。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各自相安无事。 但是我毕竟已算是三世为人,纵然小丫头再精明,又怎么比我更懂人心些?于是,不出三天的时间,我就从她的嘴里,掏出了我想知道的一切。 此时距离苏秦的死亡,已经过去三年了。 邝罙铭的江山倾亡是在两年半前,也就是距离苏秦死亡后的半年。事情的发展,在三年前是真正掀起了轩然大波,苏秦的影响力原因超出了我的预想。 ------------ 第十二章 辗转又落风尘里 苏秦死后,尸体由邝胤儒送回了夏国。 苏秦的尸体运回京都那天早上,沿街百姓跪地痛哭,声恸长空。 邝罙铭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就一路奔向午门,扶着苏秦的棺木,久久不语。 而邝胤儒更是在宫人们接手棺木的时候,死死抱着不肯撒手。最后是邝胤贤将他击晕,才让苏秦得以入土为安。 那一天的京都无比的混乱,整个午门都雁荡着悲哀的气息。 不仅是为韶华正好却亡命他乡的公主悲哀,还是为了自己未知的未来悲哀。 邝罙铭大怒,追究下去,当即以保护不力的罪名,将邝胤儒打入天牢,判处极刑。 文武百官上书求情,邝罙铭不允,拖了不过十余日,邝罙铭就坚持问斩了邝胤儒。 据说邝胤儒人头落地那天,京都内哭声震天,军民义愤填膺,满街骂声一片,纷纷明里暗里指责皇帝不出兵攻打害死公主的燕国,却先斩重臣,是非不分,忠奸不辨! 随后,端王爷伤心之下交出了兵权,退隐田间。 满朝的怒气更甚,甚至有三朝元老,当今丞相赫章秉上书邝罙铭,痛骂他昏君。 邝罙铭大怒,当即将赫章秉遣退。 就此,先前后宫的余波再一次被掀起来,三大家族联合邝胤贤,控制了朝中势力,在来年一月份的时候实行兵谏,一举将邝罙铭从皇位推了下来。 二月份,邝罙铭从皇宫中逃脱,集结旧部,蓄谋反击,终被邝胤贤所压。 邝胤贤皇位坐实,邝罙铭不得不转入暗部,力图匡扶自己的统治。 而我如今所在的红袖楼,应该就是邝罙铭的一个主要据点之一。 知道一切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脑中一片空白,耳朵里都是嗡嗡的声音,停都停不下来。 邝胤儒死了?邝胤儒竟然死了?他竟然被邝罙铭问斩了? 我想我当时的脸色一定很惨白很难看,因为汐谨警惕地看着我,似乎是在观察我,不明白我突然的悲痛是为了什么。 看了半晌,她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我还处在巨大的震惊中,根本没心思去骗她,汐谨一走,我整个人就瘫倒在床上。 天啊!要我怎么相信呢? 邝胤儒……那个儒雅君子,那个一身风姿傲骨的男人,竟然被腰斩了! 那是我在这个世界最最牵挂的男人! 那是……我深深爱着的男人! 我真不敢想,邝胤儒亲自护送我的尸体返回京都,会是什么样的神情。当他扶着我的棺木不撒手的时候,心里再想的是什么! 坠下悬崖的那一刻,他惊骇莫名的神色还深深刻在我的脑海中,如同倒转的镜头一样不停回放! 我不敢想象,那样鲜活的邝胤儒,竟然死了! 邝罙铭! 又是邝罙铭! 我将头埋在云被中,紧紧攒着拳头,脑子里乱成一团没法思考,心理的憎恨却越来越盛。 本来已经放下了对他的仇恨,但是这一刻,我只想把他千刀万剐! “吱呀”一声,门突然开了,随后,我听见邝罙铭的冷漠的声音带着讥讽地说:“说吧,你是端王府里的什么人?” 我猛然丢开头上的云被,猛地站起身来,照着感觉到的方向,扑了过去。 邝罙铭头一偏,躲过了我的袭击,然后一抬手就制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拉到了他的身前。他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我,吐出的话越发冰冷:“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是不说?” 我挣不开他的束缚,只恨声回答他:“你会有报应的!” 邝罙铭的瞳孔猛地收紧,然后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猛地将我往前一推,我脚下不稳向后甩去,头撞在床沿上,撞得我七荤八素的,眼前一片金星乱舞。 邝罙铭随即走过来,弯腰看着我,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你这张脸跟她真是像,要不是亲眼见过她的尸体,我都还以为又见到了她!” 她?难道他在说苏秦? 果然,邝罙铭继续道:“你知不知道,你这张脸真是让我恨得牙痒痒?要不是她,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一步!我对她一片真心,她却处处设计我……所以,你说我该不该把你千刀万剐泄愤呢?” 我疼得很,但是仍然坚持和他对视,不服输地看着他回道:“既然这么恨苏秦,却又偏偏一心记挂着,你真是犯贱!” 这话一举击中了邝罙铭的弱点,邝罙铭的眼睛猛地眯起来,眉头皱得很紧,随即,猛地一巴掌煽到我的脸上:“你还不配提她的名字!” 清脆的“啪——”的声音过后,我们两个都懵了,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邝罙铭却突然疯了一般抓住我的肩膀,将我从地上拖起来。 他的双手很用力,差点捏碎我的骨头,只听见邝罙铭近乎咆哮的声音回荡在屋子中:“你说了她的名字……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我被他摇晃得受不住,肩膀和头都疼得厉害,身上的伤也痛起来,加上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干脆再也不强撑着,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再醒来,邝罙铭居然还在屋子中还没走。 我睁开眼睛,看见他站在窗前的身影,所幸又闭上继续装睡。 “别装了,我听见了你的呼吸声。” 谁知道眼睛刚刚闭上,邝罙铭冷冷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听起来还算平静,看来那场暴风雨过去了,我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没等到我的回答,邝罙铭却没回头,仍盯着窗外看,淡淡冒出来一句:“会歌舞乐器吗?” 他平静了,我倒摸不透他心里的想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当即点头回答:“会。” “很好。” 邝罙铭转过头来,“三日后是七月初十,是红袖楼每年一次的选珠会,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须得到那颗夜明珠,然后将一个人给我留住。” 我冷哼一声“我凭什么要为你做事?” 邝罙铭不答,反而问了我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摸摸你的头,还疼不疼?” 莫名其妙! 我心里想着,却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一下头。 不痛,那样重的伤势,居然一点都不疼了! “你在摸摸自己的手脚,掐掐看,疼不疼?” 我一惊,连忙照做。手脚的肌肉都是软软的,可是,就算我用尽力气,掐的皮肤表面都浮起了大块的青肿,却仍然感觉不到一点疼。 ------------ 第十三章 简谱一曲独秀枝 后背瞬间僵直,额头不受控制地冒出了冷汗。 我抬起头来紧紧盯着他,虽然尽力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但是声音还是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怎么……怎么会这样?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邝罙铭微微一笑,那个笑容让我忍不住觉得战栗:“没什么,只是一种叫做冰松丸的东西。它会先让你全身丧失痛感,继而血肉紧绷僵直,最后像冰山上的那些寒冰一样,全身冰冷僵硬,然后死亡!” “不过……”邝罙铭猛地话题一转:“这种毒药的毒发期是一个月,在这之前,只要你肯为我办好这件事,我就会把解药给你,让你离开红袖楼!” 我浑身只觉得彻骨的寒冷,随即心头一股火气渐渐冲上了头顶。 我死死盯着邝罙铭,目光尖锐得几乎想将他刺几百个窟窿。 邝罙铭静静和我对视,嘴角始终扬着胜利的微笑。 许久,我缓缓点了点头:“成交!” 邝罙铭笑了:“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明天晚上晚娘会告诉你,我要留住的人是谁,在这期间,你最后想想怎么支招,安安分分地呆着,也少些苦头!” 说完这些,邝罙铭就离开了这里。 我攒紧了双拳,咬紧牙关,半晌深深呼吸,才忍住不哭出声来。 我要活! 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活着! 红袖楼有别于妓院的地方,就在于它的规矩。 这里的姑娘来自京都甚至全国的各大红袖楼,就像现代人的连锁分店的总部一样。红袖楼里的女子行为随意,可走可留,倒不像风月场所,反而像是才艺的表演中心。 换言之,红袖楼根本不是什么妓院,在人们的心目中,也没有人把这里当成妓院。 经过汐谨的口,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选珠会。 而选珠会,顾名思义就是选择明珠大会,通俗一点,就是每年选择一次红袖楼的花魁! 选珠会的判断标准,是看参赛的女子得到的馈赠价值,价值最高的那位,就夺得选珠会第一名。 最重要的是,夺得第一的女子不仅能得到全部的馈赠,还会额外得到一颗夜明珠——象征着光辉和名誉的稀世之珍! 正因为如此,到了每年的选珠会,都会有一些大胆的闺中女子简装出行,参与其中。入红袖楼表演,倾倒众生,倒是不少女子的梦想。 到了这一天,京都里有名望的各路人物,都会收到来自红袖楼的请柬,邀请前往选珠会观赏姑娘们的才艺大赛。 能收到请柬的,没有一个是无才无德的庸碌之辈,因此,京都的人都以收到红袖楼的请柬为荣,到了选珠会,个个昂首挺胸欣然赴会,端的是热闹无比。 汐谨介绍完毕,关上房门出去了。留我一人独自站在窗前,细细思量将要走的路…… 我仰头看着黑暗的苍穹,眼前不自觉想着那些曾经岁月中见过的容颜。 邝胤儒的微笑,段非烟的眉眼,还有那些为我牺牲掉的生命的笑颜…… 拳头渐渐握紧,手心吃痛,我回过神来,关上了窗户。 天空一记闷雷,要下雨了呢…… 若说才艺,我确然是有的,但是要艳惊四座,只怕还是有点难。 汐谨将楼里姑娘们的特长一一介绍给我后,我心里委实没有胜算。 红袖楼如今在京都名声十分盛,但是却不是所有人都是邝罙铭的眼线。他的眼线,不过晚娘和汐谨二人——当然,隐藏在暗处的人,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比较担心的,是能不能顺利完成任务,拿到解药! 红袖楼有三位奇女子。 第一位是个清丽脱俗的婉约女子,名唤惜芜,才艺无双,反弹琵琶的绝技据说皇家乐师都自愧不如; 第二位据说是来自大夏与西域外邦交界处的一个混血美人,唤作塔曼,美艳无双,既秉承了中原人的柔情又不失塞外的豪爽,一曲胡旋舞尤其惊天地泣鬼神; 第三位是个真正的才女,名叫严缓,据说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诗词歌赋无一不晓,兵韬武略无一不知,人称女中诸葛; 这三个姑娘中,惜芜已经连夺两次花魁,这次选珠会夺魁呼声最高;严缓却是此次选珠会的黑马,呼声也不低;塔曼则是带了异域风情,夺魁的希望也很大。 而我,拿什么争呢? 对,决心! 不惜一切夺取第一的决心! 我还没有看着邝罙铭死,也还没有见到邝胤贤,质问他为何不护着邝胤儒;我也还没有见到段非烟,问清楚当初他为什么要欺骗我! 等着我去做的事情还有那么多,我必须活着,才能完成。 选珠会是定在三日后的黄昏时分开宴,我还有时间。 我要来白纸,画下了我要的东西,然后交给汐谨去订做。 汐谨拿过我画下的图,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小姐,这是什么?” “你只管找人去做就行了。” 我呷一口茶,淡淡开口。 邝罙铭今天又来了,此刻就坐在我身边,虽然疑惑,但是还是吩咐汐谨:“照办吧!” 汐谨一溜小跑着去了。 “训练得真好,很听话!”我忍不住嘲讽。 “不听话,养着做什么!” 邝罙铭冷哼,看也不看我,只专心盯着我手里正在写的曲子看,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复杂。 “呵!”我轻笑出声,不置可否,手下不停继续按照记忆写下熟悉的旋律。 不多时写完了,才抬起头来看邝罙铭:“我要四个乐师。” “好!” 邝罙铭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来,开门走出去。他似乎没有走远,又或者是晚娘就在门外,我听见他唤晚娘:“按她的要求去找。” “主上……她能行吗?”晚娘似乎有些犹豫。 “不知道,赌一把吧!就看那人是不是还留有一点血性吧!”邝罙铭的声音什么也听不出来。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那个人了,可是到了现在,他还没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所以我只能肯定一点,这个人很重要很重要,重要到邝罙铭不得不放手一搏的地步! 那么,这个人的身份,究竟是什么呢? ------------ 第十四章 温柔乡,生死场(一) 难道,会是邝胤贤? 但似乎又不太可能,听他的说法,似乎这个人极其冷漠冷血呢! 邝胤贤可万万及不上。 猜不透,我便索性不猜,只管等着邝罙铭给我把人找来,把我要的东西做好。 第二日,邝罙铭果然找来了据说是京都最好的一位乐师,由汐谨领着带到了我跟前。 那是个风姿绰约的男子,长袖广袍,只是眉目间却带了几分薄怒和不耐烦。 我心里微微讶异了一下,有些惊讶。 不为其他,只因为眼前这人,居然是个熟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不是乐师,似乎是宣氏家族的二公子,名叫宣寒青,好像是宣淑妃的庶出哥哥。 因为是庶出,在宣家没什么地位,终日在市井间流连,倒是被封了个锦衣公子的称呼。 我作为苏秦在宫中学艺,最初挑选乐器的时候,眼前这人曾经奉旨入宫,参加乐器表演。 宣寒青不喜欢权贵,当日我挑选乐器的时候,他选择演奏了自己最不擅长的胡琴,反而将最拿手的萧和琴放在了一边。 我自然没有选中他。 我把我写下的曲子递给他,问:“这曲能弹出来吗?” 他飞快地扫一眼,嘴角带了几分讥讽:“这也算是曲子吗?” 额?看来宣淑妃的哥哥很是高傲呢! 邝罙铭给我找这么个大家族的公子哥来,难不成是邝罙铭故意刁难我? 我放下茶杯,嘴角带笑地回望他:“怎么,不是说宣公子曲艺冠绝天下,残曲也能奏出天籁之音,难不成是谣传?” “残曲也是曲。”宣寒青再一次轻轻抖了抖手里的稿子,不紧不慢地道:“这个,什么也不是。” “你怎么就知道它不是曲呢?” “一堆数字,如何是曲?” 哦,我突然想敲自己的脑袋。我倒忘了,这是古代,西方的五线谱在这里不流行。所以我写下的这堆一二三四五六七,在这里的人看来,自然什么都不是。 “多索米多~米索多~米索多多~发啦啦啦啦~米索索索索~来发米来多~多多西拉索~来来发米多~来发米米来发索索来发米来多~” 我不管宣寒青,只用手轻轻敲着桌面,回忆小时候上音乐课时老师教过的一首简单的谱曲,然后低声唱了出来。 等我唱完,宣寒青的眼睛已经直了。拿着稿子的手不停颤抖:“你是哪里学来这种谱曲法的?” 我含笑不语。 宣寒青很会举一反三,拿着我手里的那张谱子,问我:“如何个唱法?” 这话一出,是应承了要将这出戏唱下去了。 我欣然,当即将五线谱的唱法给他说了一遍,并将我写下的曲子中需要的乐器跟他简单描述了一下。 宣寒青听完,眼睛还直勾勾盯着手里的线谱,嘴里说着:“单我一个人还不成,我得去找几个人。” 还不待我点头,他就快步拉开门走出去了。 晚间时分,宣寒青又来了,还带了三个年轻人。看打扮,两个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一个却穿的很朴实,应该是平民。 我不禁对宣寒青侧目。他虽然是庶出,但是在封建社会里,地位依然高出平民许多,难得他居然能上下打成一片。 宣寒青依次给我介绍:“这位是薛令薛兄,这位是何俊云何兄,这是赵启赵兄。” 按顺序看过去,薛令是那个平民,居然被放在了第一位,两位富贵公子倒在他之后。我暗暗留了心,心中暗道:看来这个人很了不得。 那几人都给我拱手回礼:“苏姑娘。” 入座之后,大家纷纷对我说的几种乐器很感兴趣。 我一边说着,一边在纸上胡乱画出个大致的原型给他们看,最后问:“能找到吗?” 几人都摇头,只那个叫薛令的俊朗男子沉吟道:“找是找不到的,但是我可以做出来。” “对对对,薛兄一向喜欢琢磨奇淫巧计,定能做出来。”其他几人纷纷恍然。 “我要回去细想。”薛令说着站起来,把我画的草图收起来,匆匆告辞去了。 宣寒青和那二人一听有戏,也立即起身告辞,追着薛令去。 一时间红袖楼就剩我一人。 我悄悄握紧拳头:成败,就在此一举! 选珠会果然是非同凡响。 黄昏的时候,被邀请的大家先生们陆陆续续地到了,整个红袖楼前热闹非凡,马车一排排地排开去,十分壮观。 我站在为我单独准备的房间窗前,隔着层层薄纱望下去,心里只觉得无比的茫然。 不是做梦,我是真真来到了这里——在邝胤儒死去三年后,回到了这个地方! 沧海并桑田,早已经物是人非。 当初那个俊秀的男子当了人间帝王;那个不羁一世的翩翩君子已经离世;而那个如同妖魅倾城绝色的沉香楼主,连带着他的沉香楼不知所踪…… 这些与我有交集的人,一个个都不知道我的存在,即使再相遇,想必也不会认出我来。 而我却背负着曾经的执念,要在这条路上走远。 这一阵胡思乱想,汐谨忽然来敲我的门,在门外轻声唤我:“小姐,客人们都到了,选珠会开场了。主上要我来问问,你准备得如何了。” “我知道了。” 我淡淡回着,打开门对她微微一笑:“你去回主上,我要在惜芜之后出场。” 汐谨看着我的眼睛,一时间有些呆愣:“是。” “不用担心,我有自己的打算。” 我含笑说:“让你家主上准备好我的解药吧!” 汐谨退了下去,走了两步,我听见她有些不忍地小声嘀咕:“真的不怕死?” 我一时愕然。 入了红袖楼几天,汐谨都一直保持着和我的距离。这样的话,也算是关心吧? “砰砰砰——” 不由我细想,楼下突然传来震耳的鼓声。场中喧闹的人群很快安静下来,一双双或惊奇,或含笑,或赞叹的眼睛紧紧盯着红袖楼的大堂。 大堂的秀台上,如今装饰得分外好看,垂下来的布满轻轻当真,繁华而腐败。 晚娘在台上躬身,然后说了一堆感谢的话,然后宣布大会开始。 立即有司仪上台来,宣布开始展示才艺的姑娘的名字。只见我的对面的小雅间里,站起来一位聘婷的姑娘,缓缓走上了秀台。 我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寻找邝罙铭的身影。 ------------ 第十五章 温柔乡,生死场(二) 找了两圈,才在二楼斜对面的雅间中看见他。 他易了容,怪不得我认不出。要不是熟悉的身形和晚娘在他身边,我还找不到。 只见邝罙铭和一个玄色衣裳的男子坐在一起,那男子脸上带着银色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黑暗中,也看不大清楚。 汐谨低声在我耳边说:“那个人就是主上要你留住的人。” 我点点头,隔着帘子,也看得不大清楚,只好唤汐谨给我打开帘子。 汐谨迟疑:“这样不太好吧……” “无妨。”我心知这是为了隐秘,但是我脸上照着邝罙铭的吩咐蒙着白纱,就算打开了帘子也看不见我的容颜。 汐谨连忙照做。 那姑娘唱了一曲,婉转绵长,倒是生了个好嗓子。看容貌,却是我从未见过的,应该是来自别地的人。 那姑娘唱完,立即收到了礼物,司仪高唱:“华荣丰华公子赏玉容姑娘玉玲珑一对!” 玉玲珑不算昂贵,满堂寂然后,那姑娘委身而退。 接下来几个都是不出意料的歌舞表演,没什么新意。挨到十几个,终于来了个有点新意的。 那姑娘就是三大宝贝中的塔曼。 这一回,她没有跳拿手的胡旋舞。反而是选择了西域风格的舞蹈,却加入了胡旋舞中最精彩的凌空转体,我数了数,大概转了个四十多圈,比芭蕾舞后还厉害,我只看得瞠目结舌。 塔曼舞完,不出所料地收到了无数的宝贝,司仪唱得起劲,我只模糊记得有一株血珊瑚。 血珊瑚价值连城,看来接下来的几个要超越,应该还会出现更大的手笔。 塔曼之后,隔着两个人,就到了惜芜。 惜芜并不着急上台,几个丫头搬了个装满墨汁的盆放在台上,然后在台上铺了一块白布后,她才悠然出现。 惜芜今天穿了一身淡黄色的长裙,怀抱着碧绿色的玉琵琶缓缓上台。 她抬起头来,脸若清水淡如莲,我不禁赞道:“好一个绝色美人!” 惜芜委身行礼,也就是在瞬间,只见她忽然将琵琶举在头顶,姿势柔中带刚,好看之极,素手轻扬,缓缓波动了第一声。 只见惜芜双手拨着琵琶,时而旋转时而凝视,眼神时而悲伤,时而欢喜。曲中透出几分温婉和悲伤,十分动人。 我不禁看傻了。 大约三五分钟后,忽见惜芜将手中刷地举过头顶背到背上,然后双手绕到身后,拨弄起来! 这就是绝技反弹琵琶了! 我当初在敦煌的壁画上见过,但是如今亲身看见,震撼感岂是十倍? 但是,还不够! 只见惜芜一边弹着琵琶,一边用白色的绣花鞋在早已经放好的墨盆中轻轻一蘸,身子越到了扑在地上的白布之上。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 二楼的宾客们甚至探出身子看她要做什么,片刻之后,纷纷惊呼:“天啊!那不是玉楼关的城墙吗?” 原来惜芜竟然一边反弹琵琶,一边用脚在地上的白布上作画! 那副墨画是一面巍峨的城墙,十分逼真和大气,很是震撼人。 就这分才情,当今只怕无双! 一曲尽,墨画成,只见惜芜面上带着薄汗,含笑行礼,立即迎来无数的掌声。 司仪那边忙得不可开交,一边唱着各色礼单。 忽然,只听见他微带诧异地声音:“邝公子赏李亶墨画一幅,天子亲鉴!” 满堂轰然! 李亶的画本来就名贵稀少,更何况是天子鉴定过的,价值就更加非比寻常了。她的风头,俨然压过了塔曼太多太多。 惜芜满载而归,躬身退下。 接下来,就是我出场了。 我深呼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我还没缓过神来,这一站起,只觉得膝盖无力,差点软到在地。汐谨眼疾手快地扶住我,眼底闪过一丝不明的神色。 我勉强笑笑:“无事,腿麻了。” 话音刚落,忽然觉得好几道目光瞬间落到了我的身上。 一道冰冷,一道炙热。还有几道意味不明。 我循着冰冷的那股看过去,邝罙铭绷紧了脸皮子狠狠盯着我,微眯的眼睛充满了警告,只让我头皮发麻背脊僵硬; 而感觉炙热的那道,却是来自他的身边的那位神秘男子。 我遥遥望过去,只见他嘴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容颜,眼中却迸发出一股幽蓝的光。 我的背脊瞬间被冷汗湿了。 这人,笑起来比不笑更可怕。 邝罙铭让我留住的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么一耽误,外面的司仪又在叫我的名字了。我顾不得理会其他的目光,赶紧定了定神,走了出去。 成败,在此一举。 我走上台去,照例是行礼。直起腰来,抬手示意打杂的将我要的东西搬上来。 红袖楼里安静一片,在惜芜之后,大家都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惜芜就像是太阳,太过耀眼;我这名不见经传的星星,注定是要被淹没。 所以,大家不过是等着我出丑罢了。 我要的东西才搬上来,立即引起了众人的兴趣,大堂里立即闹开了锅,纷纷议论开来。 “哎呀,这是什么东西?” “没见过……看样子像是……鼓?” “哪有这样的鼓……我看不像呢……” 没错,我找薛令给我做的东西,就是现代十分常见的架子鼓! 我深深呼吸,等着议论声稍停,才微笑着拔高声音道:“小女子苏晋农无才,不会什么了不得的乐器,所以……请大家见谅,我要找几个外援。” 话音刚过,四周立即想起了一片笑声,甚至有人大声笑道:“才艺不佳还敢来选珠会,小姑娘脸皮够厚!” 我但笑不答,只笔直地站立着。 那些人见我不为所动,讥笑声渐渐就平了。目光看过来,倒多了些兴趣。 惜芜塔曼都换了装,各自在自己的雅间里疑惑地看着我。 我笑了,很好,开场我很满意。 “这就是我的外援!” 我手指我身边的雅间,嘴角扯出一个略带了几分调皮的笑容,眼睛望着里面。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我的手指看了过去。 雅间的帘子被挑起,随后,他们四人慢慢走上了台。 ------------ 第十六章 温柔乡,生死场(三) 惊呼声立即就响了起来:“哎呀,那不是京都四才子吗?” “是宣寒青和薛令啊!” 他们四人走到架子鼓前,薛令亲自操起了鼓棒;宣寒青则是坐到了新做出来的铁琴前,用铁环套住了自己的十指。 其余二人一个捧了长笛,一个却拿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乐器。 四人一坐定,立即,我感觉到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能让四大才子同时为我伴奏,我也算是京都第一人。到了明天,只怕名气比惜芜更大。 这一场仗,我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随即,我一开始要汐谨做的东西也被四个人搬了上来。不出所料又是一阵惊呼。 那是一个底座大约是两米宽,30厘米后的铁台。台子的中间,竖着一根两米多一点的铜竿,打磨得很光滑。柱子的顶端用细细的铁条支起了一个伞,薄薄的薄纱垂下来,十分曼妙。 汐谨走上来,将身上的外套脱给她,走近了那个台子。 我内里穿了紧身的衣物,本来没什么内容的身材经过汐谨的处理,隔着薄纱倒也是有几分看头。 我准备好了,轻轻点头对着宣寒青点头示意。 宣寒青立即会意,对薛令点点头。 薛令扬起手中的鼓棒,学着我昨天教会的姿态,敲响了第一鼓。随着他的鼓声响起,我也走近了铜柱,双腿双手缠住了铜柱子。 没错,我要在古代,跳一曲钢管舞。 薛令的鼓声渐渐进入佳境,节奏开始走入正轨。蓦然间只听见他双锤一响,鼓声突然大了起来,急了起来。 同时,宣寒青的铁琴加了进来,浑厚的琴声与激烈的古典相辉映,似乎是在邀请令两人加入。 那二人也开始进入了演奏。接下来,就是我的时间了。 随着双锤响落,我开始动了起来。双手撑开,双脚动了起来。 鼓声激烈,琴声重而顿。我的舞步狂烈而热情,隔着幔纱,我的身形若隐若现,曼妙中带着轻快,性感中带着妖魅,愣是一瞬间勾住了所有人的眼睛。 扭动,旋转,眼神轻飘飘地看向邝罙铭身边的那人,带着笑意。 他的嘴唇再也没有勾起,看着我的眼睛,那抹幽蓝越发的变成了黑黢黢的蓝。 整个红袖楼十分安静,静得只听见我们的音乐声和我自己急促的喘息。 终于,鼓落,琴止,舞停! 我直起身来,匆匆下台换了身衣服,回来之后,红袖楼还处在安静中。 宣寒青等人悄然退了下去,回到自己的雅间落座,只留我一人站在那里。 太安静了……好诡异…… 等了好久,大厅里才有了第一个人声:“这舞也太……惊世骇俗了点!” 说话的是个半白鬓发的中年男子,此时,他正皱着眉头看我,眼里有些……厌弃!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道:“不妙!” 这是古代,能接受这样的舞蹈的不在少数,但是那是得看场合的吧!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敢大方承认自己的欲,望。 那人语音一落,立即有人附和,顿时场中骂声一片。 果然,司仪叫了两声赏,却没有一个人送我礼物。 我……输了! 我输了! 输掉的不止是第一,还有我的性命,和我的血海深仇! 这让我如何甘心! 拢在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眼睛却穿过重重的幕帘,却不知道看向哪里。 我猜想我此刻的脸色一定是很白很白,脑袋里空白一片,完全没有反应。 我不甘心。我要活,我要活着! 这么想着,脑袋立即抬了起来,直勾勾地看向那个男人。 他还没有出声,那我就还有希望。 那人一直没有开口。 倒是隔壁的隔壁,一个好听的男声突然问道:“姑娘可会唱曲?” 他的声音清润好听,带着几分儒雅。我浑身一震,立马转头注意到了那个雅间。 那个声音……站起来的那个身形,分明是——邝胤贤! 其实我早该想到了,刚才惜芜收到李亶的画,并且明确表示是皇帝的东西,我就该想到了那个仰慕李亶的男子! 他居然也来了? 这个选珠会,应该不是选个花魁那样简单吧?那么,邝罙铭要我留住的那个男子,又该是怎样的身份? 大夏和燕国的战争还在进行中,虽然目前是休战阶段,但是波涛汹涌,不可小觑。 我眼睛蓦然睁大,难不成,那人竟然是燕国的皇帝? 我压下心头的震惊,缓缓点头:“我会。” “看姑娘的舞步,如在人生辗转反侧不知归路,不如就以情为主题,姑娘唱个曲子如何?” 邝胤贤手里的折扇轻轻收起来,从袖子中掏出一个锦盒扬了扬:“如能唱出打动我的曲子,这里是株千年茯苓,可起死回生,权当是我送给姑娘的礼物。” “为何?” “姑娘的眼睛,跟我一个故人长得相似。”邝胤贤说完,转身落了座。 到了这个地步,我不唱是收不了场了。 人生辗转反侧不知归路……想不到邝胤贤竟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前世今生! 情……情…… 我低低念着这个字,蓦然想轻笑出来。 眼前大片大片的桃花突然开了,桃花夭夭下,那个玄色衣裳的男子转过脸来,对着我低低一笑:“叫清远……唔,也很不错……” 巫驰山上,他拖过我,大步走向崖边,手指着巫驰山下那不远处的城市,手指着我们脚下的苍生,大声喝问我:“你看看,这些人都将因为你的计谋,成为战争的牺牲品——如果楚夏开战,你知不知道,你就是那根维系着和平的线?” 在下坠中,他因为惊痛而有些扭曲的脸容,渐渐变成了呆滞的神色…… 我恍然间抬起头来,却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是看到了哪里。似乎是有眼泪要落下来了吧,我深深呼吸,慢慢开了口: 犹记相逢时 桃花早 江南水暖 一湖烟波翠碧海 那厢回首 多情不顾 心深几许如庭 而如今 红颜殇殇江湖荡 素手阡陌 弹尽万千秋水谁与话凄凉 斜阳夕照 过往凡尘烟云散了空寂寥 人间是非几何多 最动人是那情爱纠葛 盛一壶琼觞红妆泪 醉了骚客 迷了游人 最惋惜是那苦命鸳鸯 纵是人间痴心成双 碧落黄泉 两处不见 …… ------------ 第十七章 面纱削落露真容 红袖楼里又安静了,安静得让我能听清楚几个声音。 邝胤贤似乎有些感慨,他低低地重复:“人间是非几何多,最动人是那情爱纠葛……最动人是那情爱纠葛……” 他重复了几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瞬间变得黯然。 他摆摆手,让身后那人给我递上锦盒:“这个是你的了。” 我拿着盒子走下去,心却被什么紧紧勒住,有些喘不过气来。 邝罙铭身边的那个男子,却直起了身子,缓缓念了句:“纵是人间痴心成双,碧落黄泉,两处不见……” 念完之后,却只是呆呆出神。 司仪见还是没人打赏我什么,只能继续念下一个姑娘的名字。 选珠会还在继续,只是经过刚才那两场震撼,大家都兴致缺缺,不知道还有几个人在关注着。 过了一会儿,严缓走上了台。 那是个高挑的姑娘,打扮很干净简洁,头发没有梳成任何发髻,只是一根白带绑着,自有一番风味。 严缓走上台去,没有唱歌跳舞更没有秀乐器,一躬身后,却是将面容转向了我:“刚才苏姑娘一曲小词,缓缓十分佩服。现下斗胆,想请姑娘陪我拟词一曲。” 我不禁赞道:“好个聪明的姑娘!” 我刚才的风头已经十分繁盛,若是才艺表演,她定不能胜过我和惜芜。惜芜下去多时,若是借着我的风头,光明正大地挑战我,倒是个好办法。 我想了想,倒也不惧她。 我自己写不出来,中国古代几千年的精髓,我难道还找不出一首来应对吗? 见我答应,严缓轻轻一笑,在台上走了几步,就脱口而出一首小词: “相逢时,雾气缭,落花缱绻,初阳不尽,韶华倾覆东流水。 痴心误,多情顾,烟云笑我,金樽贫酒,暗把流年许空度。” “好!严姑娘好才华!” 严缓话音一落,立即有人鼓掌。严缓笑笑,眼神却看向邝胤贤后,落向了我。 这个难度的,倒也不是太过。 我站起来走了两步,一首小词就呼之欲出。 “再回首,浮生梦,万千叹息,百般寻觅,都作桃花人面去。 独吟唱,浅泪生,好戏收场,声声乌啼,连理枝头鸳鸯醉。” 严缓脸色微变,看我的神色带了几分不可思议。 “好,好,好!” 红袖楼突然响起一丝单调的掌声,随即,一个好听的男声漫不经心地道:“这姑娘,倒是做得一手好词!” 我循着声音看去,立即是一呆。 鼓掌的人,居然就是邝罙铭要我留住的那个人。 他站起来,看着邝罙铭说:“你说的那件事,我还要考虑考虑。” 我正疑惑着,忽然间眼前一花,随即腰上一暖,就听见带着一个冷淡的声音在我耳边说:“跟我走吧!” 也不等我回答,腰间那只手忽然收紧将我禁锢在他怀中,闪身出门而去。 那人动作很快,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他带走了。 只听见身后有两人低低喝道:“追!” “是!”有人回答。 我听出来,那两个声音,一个是邝罙铭,一个却是邝胤贤。 那个回答是的人,却是汐谨。 掠走我的那人武功很高,脚步很快,不多时就带着我穿过城头,飞向了城外的树林里。 他似乎对那一带很熟悉,转绕之间,就把追来的人甩的不见踪影。 他最后落脚的地方,是一座黑黢黢的屋子。他落下院中,里面立即有人喝问:“谁?” 那人沉沉答道:“是我。” 屋子里面的人一呆,立即惊喜地说道:“啊,是楼主!”说着打开了门将他迎进去。 他将我推进屋子,随即迈步进来,面对屋子里几人的热情欢迎,只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楼主? 楼主?会不会是那个人呢? 我心神俱颤,连忙扭头去看身后那人。 屋子里点起了灯光。将那人的身形完完整整地映出来。那人不看我,只伸手在脸上一揭,将那个面具摘了下来。 深蓝色的眼眸子如同一弯看不见底的幽泉,微挑的眼角…… 他弯下眼来凝视着我,又好像我根本没有进入他的眼睛中。而我记忆中总是挂着若有如无的嘴角,却只剩下一派的平静! 我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完全呆愣在当场。 段非烟变了…… 他真的变了…… 可是,是什么使得他变成了这样呢? 段非烟移开他的眼睛,绕过我向沉香楼的手下走去,我只听见他冷淡的声音说:“事情如何了?” 一开始为我们开门的那人道:“还没有探到确切消息,但有眉目说他此时已经离开了楚国,似乎要前往巫驰山了。” 这是一个面色冷峻的青年,也就二十七八岁,一眼看去,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 他们提到的他是谁? 我皱了下眉,会是我认识的人吗? 他们开始谈话,我只能按下心头的以后,注意去听他们的谈论。 段非烟静静想了一会儿,扭头对那个人道:“为何不确切?他只是一人而已。” 那人迟疑了一下,立即答道:“他如今的武功已不比当日,况且邝胤贤派大内高手暗中护着他。属下们的确很难接近他身侧。” “哼!”段非烟冷冷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回答,随即扭头盯着桌上的烛火。 以我对段非烟的了解,他突然沉默不语,必定是心头有了难以述说的情绪。 接下来,不知道谁要遭殃了。 段非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指向我:“你,过来!” “我?” 我浑身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指了指我的鼻尖。 段非烟没说话,眉毛轻轻皱了起来,已是很不耐烦。 刚才说话那人大力推了我一把:“楼主叫你过去。” 我一个踉跄,脚刹不住,直接扑向段非烟的身上,跌进他的怀里。 段非烟猝不及防,下意识地伸手去扶我,却不料我扑到的位置有些尴尬,他一伸手,正附在我的胸前。 我本来是低着头扑过去的,这下受了一大惊,立即顾不得许多,猛地直起腰来。 可是我忘了,我脸上还有个东西。 我在红袖楼里时,脸上一直是蒙着面纱的,刚才那一扑一拂,段非烟不经意间捏住了面纱的一角,随着我突然直起腰,面纱猛地被他撤落下来。 ------------ 第十八章 山转水转人不转 见我的脸,段非烟的身体瞬间就绷住了,手里的白绢子被他捏得几乎刺穿。 我惊疑不定,被他的气场吓住了,尚未反应过来,只挣扎着要离开他的身体。 段非烟眸色一紧,手一捞,又将我拉了回来。 “你,是谁?” 他一手揽着我的腰,一手却钳住了我的下颚,逼迫我跟他对视。 深蓝色的眸子中,似乎有什么在翻腾不休…… 我心头一痛,连带着手脚都放软了:“我叫苏晋农。” “你也姓苏?”他的眉头皱起,显然不相信。 “我一直都姓苏。” 我没说谎。作为苏秦时,我姓苏;回复本名,我依然姓苏。 段非烟放开我,任由我蹬蹬蹬退出几步,才道:“你是邝罙铭的什么人?” 我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仇人!” “你倒说说,什么样的仇?” 段非烟显然没想到我会那么说,面上闪过一丝探究。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被我弄皱的袍子,曼斯条理地说。 “因为……”我迟疑了一下,却不知道怎么说。 难道我要告诉他,我是苏秦吗? 苏秦已死,和段非烟的交集已经不复存在,真的还要将他卷进来吗? 见我不回答,段非烟却以为我不想说,于是他挥了挥手说:“不想说就不必说。既是仇人,为何帮他?” 这个告诉他倒也无妨。我答道:“因为我中了……” 冰松丸三个字还卡在喉咙里,屋外忽然传来了兵器交接的声音。 “来得倒快!”段非烟毫无意外地扭头对推我那人道:“王苍,你去看看。” 王苍立即提着剑出去了,屋外立即兵器声响成一团,其中还夹杂着女子的娇姹声。 我了然,原来是汐谨追来了。 开始我们走的路都是那样绕,有很偏僻,她是如何寻来的? 显然段非烟也在想这个问题,他瞅着我,忽然走上前来,忽然脱了自己的外袍,随即单手将我的外衣剥了下来。 我目瞪口呆,直到他将他的外袍裹在我身上,我才明白过来——我的衣服被汐谨动了手脚,循着气味什么的,能追踪到我的位置。 段非烟定定地看着我半晌,似乎在犹豫。然后他扬起了手来,我后颈一痛,眼前发黑地倒了下去。 朦朦胧胧中,似乎听见有人抱怨似地说:“楼主为什么非要带这个女人走?” “别多问,楼主自有打算。”听声音好像是王苍。 看样子,段非烟是打算带着我走了。 等我再次醒来,睁开眼睛就看见汐谨双手反绑,嘴里蒙着布条,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这姑娘终于是回复了本性了吧? 我轻轻一笑,汐谨毫不客气地瞪了我一眼。 环视了一下周遭,这是一间土房,看样子像是农家的屋子。我睡的地方是这屋里唯一的炕上,而汐谨则是在屋子的角落里。 其他人却一个都没有见到。 我皱了皱眉,走过去拿下汐谨嘴里的布条:“他们人呢?” 汐谨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目光却透露出几分谨慎小心,紧闭的嘴唇透着戒备。 其实汐谨在红袖楼里虽然对我不算好,但是也私下里透出过对我的关心,我对她倒是颇有好感。 于是我笑了笑,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真诚些:“我们两个都是俘虏,你这么防我做什么?” “他们没有绑你。” 汐谨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低声道。 我耸耸肩:“谁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我没有武功,又命不久矣,不值得防备。” 汐谨想了想,才道:“也是。你很无用。” 这话说得……也太直白了些…… 我哭笑不得,伸手去解汐谨的绳子,边解边说:“你找个机会逃出去吧。” “你无需救我,我并不会领你的情。”汐谨却盯着我的眼睛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我的手一顿,有些恼怒,随即释然,一口气解开绳子,站起来说:“那是你的事。” 汐谨沉默着站起来,先是确认了下周围,确定的确没有人后,这才往外走。 她走了两步,没有回头地问:“你怎么办?” “我?”我笑笑,略带了些苦涩:“我留在段非烟身边。” 汐谨点点头,转身走了。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屋顶上落下两个人来,一个是王苍,另一个却是段非烟。 “跟着她。” 段非烟挥挥手命令王苍跟着汐谨而去,眼睛却至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妙的预感慢慢从心头浮出来。 段非烟只是一个劲地盯着我,就在我忍不住要尖叫的时候,他突然笑了。 那一笑,就如同广云寺外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 美丽,带着魅惑。 我有些狐疑地看着他,脚步不自觉地退缩了一步。 段非烟含着笑容走近我,眼中渐渐浮出一种说不出的安慰。他走进我,托起我的下巴来,直接看到我的眼睛里:“你没有走。” 我有些搞不懂他的意思,摇了摇头。 跟汐谨走吗?我为什么要跟她走? 段非烟的笑容慢慢放大,然后他低下头,在我的唇上放下一吻,随即将我搂进了怀里。 这样的相处,跟以前倒是一样啊!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那个怀抱还是如同当初那样,带着青竹的味道。细细闻着,似乎又多了些甜腥的气味。 可是……却是那样的暖…… 段非烟,只怕在这个异世,是除了邝胤儒以外我唯一可以相信的人了…… 他的呼吸出入我的发丝间,带着男人的味道。我的脸有些烫,迟疑着要不要推开他。 忽然,他在我的颈间缓缓吐出了几个字:“秦儿,我好想你……” 我蓦然瞪大了眼睛! 然后在我的大脑没反应过来之前,手本能地推开了他。 段非烟没理会我的挣扎,反而将我搂得更紧,一遍一遍在我耳边说:“秦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许是我挣扎过于厉害,段非烟的声音满是受伤:“你别动,就让我抱一会儿,我只抱一会儿!” 我的手一下子就没了力气。 过了一会儿,段非烟的声音渐渐低了,我的手却不由自主地环住了他的背。 他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呢? ------------ 第十九章 以我心,换真心 我想,是我刚才那句“我留在段非烟身边”露了馅。 从我再次见到他开始,一直到和汐谨对话之前,没有任何人告诉我他的名字。这一点段非烟很肯定。 而我是那么自然地吐出了他的名字,加上我那张酷似苏秦的脸,段非烟猜出了我的来历。 我抱着他的后背想:“段非烟,我本不想再将你扯进我的恩恩怨怨,但是你这样,让我如何回馈你呢?” 我的心里,装着邝胤儒,装着邝罙铭。 一个为爱,一个为恨,可是,却没有你的位置。 你又是何苦来趟这趟浑水呢? 又站了一会儿,段非烟却没有放开手的迹象,我腿酸了,不由抬手到身前去推他。 一扬手,我呆住了。 那一手的猩红,是血吧? 我赶紧推了推段非烟,却见段非烟的眼睛耷拉着,全身的力气渐去一样,软倒在我身上。 我支撑不住,两个人都摔倒在地。 我翻过段非烟的身体,他一头黑发掩盖着苍白的面色,那张冠绝天下的美艳容颜,此刻变得很是诡异,泛着一种微微的蓝色。 中毒? 我几乎是立即就想到这个可能,犹疑着将他翻到后背,却见他黑色的袍子上,有一条三寸来长的伤口。 伤口很深,皮向外翻,因为是黑色看不出流了多少血,只用手摸到一手濡湿。看不出来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也看不出来是什么毒。 我心头莫名闪过一丝恐慌,浑身如同坠入冰窖中。 片刻,我听见自己惊慌地大喊:“来人啊,有没有人……” 刚喊了一声,王苍就奔了进来。看见段非烟倒在地上,立即将他扶起来。 看见段非烟背后的伤口,王苍扭头凌厉地扫视我:“怎么回事!” 我也正莫名其妙,立即摇了摇头:“不知道,他突然晕过去了。” “该死的!一定是被刚才那个女人伤的!” 王苍口中发狠,手十分利索地掏出一把匕首,在段非烟的伤口上又补了一刀,架十字划开段非烟的伤口。 段非烟的伤口本来就没愈合,这两刀下去立即血如泉涌。 我心头没来由地一阵暴戾,忍不住厉声道:“你干什么?”声音又尖又急,根本不像我的。 话音未落,忽觉衣服下摆被人轻轻拽了一下。我竟在这个愤怒的状态中平静下来了,弯腰将耳朵凑到段非烟嘴边,去听他微弱至极的声音。 “无妨。毒血……需要放……掉……” 就这眨眼间的功夫,王苍已经用力挤压段非烟的肩背,只见蓝得发黑的血液涌出来,很快沾了他一手。 直到血液开始呈暗红色,王苍才停了手,转而运气助段非烟祛毒。 大半柱香的时间,段非烟青白如鬼的脸色才渐渐好转,虽然还是白,但是已经没刚才那么可怕。 “楼主,你怎样?” 眼见段非烟睁开眼睛,王苍连忙扶他起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段非烟摇摇头:“去不干净,这毒倒是有些厉害。王苍,你速去找星河来,他必定有办法解毒。” 王苍立即领命去了。 段非烟这才看向我,露出虚弱的笑容:“你一回来我就让你担惊受怕的,是不是后悔承认自己是苏秦了?” 既然改头换面还是被认出来了,我索性大方了。连忙上去扶住他:“真是汐谨做的?” 段非烟轻轻推开我的搀扶,转而牵了我的手,走出屋子。 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段非烟深深呼吸了两口,才面带讥讽地道:“就凭那么个丫头,哪里伤得了我?是刚才和汐谨交手时,被躲在暗处的小人伤的。” 我不禁自责。 段非烟此次出现在这里,虽然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是从他的行为来看,似乎并不想和邝罙铭为伍。 而汐谨无疑是在我失败之后,来杀段非烟的。 他这次来带的手下并不多,又将我交给王苍守着,自然只能自己挡住汐谨等人。难免会受伤,甚至,死亡。 许是我沉思间不注意流露出了负疚的表情,段非烟便看不惯了:“不要这样。” 他伸手揉着我的脸颊,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笑容:“如果不是受点罪,我又怎么知道你还活着?所以,还是值了……” 眼睛里慢慢蒙上一层水雾,眼前的段非烟似乎模糊得认不出来。我猛地扭过头去,避开段非烟的注视,等眼中回复清明,再回头来就是一副笑颜如花。 段非烟忽而敛了笑容,只静静地盯着我看。 我心头咯噔一下,心道:“来了……” 果然,段非烟看了我半晌后,迟疑着问出了心头的疑惑:“你……是怎么回事?那天我在巫驰山将你交给邝胤儒的时候,你明明已经……” 说,还是不说? 如果告诉段非烟我的来历,他会信吗? 如果不说,对于这个全身心都信任着我的男人,一心惦念我的男人,是不是太过分了呢? 段非烟也不催我,只是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眼睛看过来,却带着一碰即碎的脆弱。 我的心里有一块地突然就软的揪痛。 “你相信宿命吗?” “相信。”段非烟点头。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来的地方,是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都到不了的。” 段非烟偏着头看我,迟疑:“冥府?” “不是。”我微微一笑:“是另一个活人的世界……” 那个活人的世界,有车水马龙的喧嚣,也有纯然的山山水水……现代的汽车,房屋,商城……还有我上班的公司,我原本的生活…… 我一边说一边留心看着段非烟,只见他的脸色始终不变,除了一开始闪现过一丝迟疑,尔后都是全神贯注地倾听着。 我放下心来,第一次觉得那么放松,越发兴致勃勃地讲述着现代的一切。 段非烟时而点头,时而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但是我知道,他听懂了我,并且,相信我! “段非烟,难道你不会觉得,我不是原本的我?” 对于他的接受能力,我虽然放心了,却还是觉得颇受打击,忍不住问出了口。 ------------ 第二十章 颠簸招摇向东行 段非烟噗嗤笑了:“那里面的灵魂还是你的灵魂吧?那么长什么模样,还不都是一回事?” 直到和段非烟坐在马车里,前往巫驰山,我还是没回过神来。 “你在想什么?”段非烟伸手在我眼前摇晃着,脸上又回复了回到这个世界后,我第一眼看到的那种冷酷。 “啊……我在想,王苍怎么还不回来?”打死我我也不想告诉他,我还在想昨晚的事情。 “王苍去找星河了,大约会在巫驰山等着我们。” “可是你的毒……” “挨得住。”段非烟不愿多说,只探头吩咐了加紧赶路,就缩回车内闭目养神。 这一通赶路的结果就是,到了晚上,我跟段非烟都摊在床上起不来。我是因为颠簸得累极,段非烟却是因为伤口裂开加上毒发了。 没奈何,段非烟只能按下那颗急迫的心,将车速减缓了一点,但还是快很多。 等到歇脚的时候,我蹭到段非烟身边,看了他半晌。 我忍不住问:“巫驰山有什么人,你要这样拼命地赶去?” 段非烟一愣,随即淡淡笑道:“不是,星河在巫驰山,我要赶去解毒。” 这是听段非烟第三次说起星河这个名字,到底是什么人呢?难道是古代传说中的神医? “星河是谁?” “毒圣。”段非烟说:“他是这个天下最擅长用毒和解毒的人。” 毒圣?如果真的能解天下的毒,那我是不是有救了? “什么毒都能解?” “也不是,星河说过,这世间他不能解的毒有两种,一种是楚南的绝情蛊,一种是大夏的冰松丸。” “冰松丸很难解?”压下心头那丝绝望,我尽力保持着平缓的声音问。 段非烟摇头:“不是很难解,而是根本无药可解。你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可能是赶路有点累了。”我勉强笑笑,心头却沉甸甸地压了很多事。 冰松丸无药可解,这么说来,邝罙铭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我活。 完成了任务,我是死;没完成,我也是死。 我第一次知道我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我见过了邝罙铭的真面目,又知道了红袖楼的玄机,于情于理,邝罙铭都会杀了我灭口。而我身中无药可解的剧毒,居然还想着报仇,在邝罙铭的眼中,是多么可笑! 这一晚我睁着眼睛过了大半夜,直到后半夜困得狠了,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醒来的时候却是在马车里。今天的车速格外的缓慢,我竟不觉颠簸,于是放了心,继续睡了一觉。 大约睡了一两个时辰的样子,段非烟突然将我摇醒,然后捂住我的嘴巴,将我抱到他的身前。 我用眼神无声地问怎么了,段非烟一面低头在我耳边轻声说:“有人跟踪。”一面凝神细听车外的动静。 窗外一个略带暗哑地嗓音传来:“沉香楼主既然来了,怎么不现身相见?” 段非烟不答,只是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态更加显而易见。 “燕国皇帝赵正安。” 段非烟低低在我耳边说,灼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朵上,十分痒。 我愕然睁大了眼睛。 来的人居然是燕国的皇帝赵正安?他为什么要来夏国? 我的嘴巴被段非烟捂着,说不出话,也不好问什么。但是思绪却晃到了三年前,段非烟为了帮我逃离联姻,完成和邝胤贤的约定,曾经派出沉香楼的刺客大局刺杀燕国的重要官员,轰动了全天下…… 那么刺客赵正安的出现,会不会是为了这件事呢? “呆在这里不要出去,也不要出声。” 我正思考着,段非烟忽然这样嘱咐我,然后他掀开帘子,闪身出了马车。 “哈哈,燕国的皇帝亲自来迎我,我怎么会不给面子呢?” 隔着帘子,我看不见段非烟的笑容,但是却听见了他听起来很豪迈但是暗暗思量就咬牙切齿的笑声。 “呵,楼主果然是个妙人……”赵正安的话语意不明,但是那声地笑,却让人浑身起了一层疙瘩。 我立即好奇起来。 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能和楚夏两国抗衡,并且被两国深深忌惮的人,会是怎样的风采? 我悄悄撩起帘子的一角,小心地半眯着眼睛看过去。 段非烟站在马车前,背负着双手,只看见他一头柔软的长发随风轻轻地飞着。他的身边跟着沉香楼的侍卫扮成的车夫,侧脸看起来谨慎又戒备。 而段非烟的对面两三米的地方,站着三个人。两个男子,还有一个却是个女子。 当先一个人身材颀长,一身墨色的长袍更加显得挺拔。他的长相和我想象中的粗犷男子不大一样,皮肤白皙得过了点,眼睛虽然是黑色的,但是长在那张脸上,莫名多了些异域的风情。 此刻他手里拿着白色的扇子,正一眨不眨地打量着段非烟,脸上挂着淡笑,看起来倒是潇洒得很。 而他身后的两人…… 我蓦然睁大了眼睛,心中惊呼:“天啊,怎么会是他们?” 他左边那人俊朗安静,却带着内敛的气度和风姿;右边那位女子长得妩媚娇俏,看五官是个胡人。 就在前几天,我还在红袖楼见过他们。他们中的其中一人,还为我伴乐奏。 薛令。塔曼。 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居然是赵正安的人! 许是我在震惊中呼吸急促了些,赵正安的眼神掠过段非烟,扫向马车深处,露出淡淡一笑:“看来楼主风流多情,身边无时无刻不带着美人呢!既然来了,何不也一道出来相见?” 段非烟不动神色地挪了一步,挡住赵正安的视线:“她不过是个鄙陋女子,见不得外人!” 薛令闻言,上前一步凑过赵正安的耳朵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赵正安了然一笑,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段非烟:“既是名动天下的红袖楼苏姑娘,怎么算得上是个鄙陋女子?楼主未免过谦了些。” 段非烟不答,只是身体挡着马车没有让开的意思。 赵正安眼神示意薛令,薛令就慢慢走上前来。而沉香楼的侍卫也在薛令脚步刚动的那一刻,上前了一步。 ------------ 第二一章 舍我半生还君心 我隔着帘子,透过一角看到段非烟的身影有些摇晃,后颈上的头发已经湿了,濡湿地贴在脖子上。 他……余毒未清,快要撑不住了吧? 我轻轻叹口气,知道再是躲不过了,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段非烟立即扭头瞪我,眼神凶得吓人。 我也回望段非烟,眸子里平静如水。我做好了准备,该来的已经来了,我又怎么能让他一人承担风险呢? 我顶着段非烟杀人般的目光跳下马车,在他身边站好了,才盈盈一福,抬起眼来睁大光明地回望赵正安。 赵正安先是一愣,随即笑了:“好个淡然处之的好女子呀!” “不敢当。君子于险境之中,自能身正、神凝而岿然不动,晋农虽是女子,也愿效君子之风。公子虽是一国之主,然行径衬不上君子二字,自然是不懂的!” 我淡淡一笑,不急不缓地回答。 段非烟噗嗤笑了,满脸的阴云立时烟消云散。 他很自然地伸手过来牵着我的手,与我并肩而立。他扭头看着我,深蓝的眸子中回复着我熟悉的神采。 那一瞬间,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怀念。 是的,怀念! 虽然我确然是苏秦,但是这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一定给段非烟带来了疏离感。我刚刚这段含枪夹棒地回答,大约勾起了他对曾经那个我的回忆了吧? 赵正安被我一损,隔着黑黝黝地苍穹,我也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愤怒。 他自幼长在朝堂,众星捧月,何曾被人这般损过? 先不说是在异国他乡,但凭我是个女子,还是令他吃了大亏的段非烟身边的女子,赵正安的面子也一定拉不下来。 赵正安冷冷哼了一声:“倒是我看走眼了。” “堂堂燕国皇帝驾临这荒郊野外,总不能是来为难一个小女子的吧?” 段非烟适时插话,挡住了我和赵正安的交战:“有事直说,无事的话,劳烦让一下。” 薛令道:“我家主上想请楼主往燕国走一趟,楼主请吧!” 段非烟似笑非笑;“如果我说不呢?” “那就由不得楼主了!”薛令刷地抽出宝剑。 随着这一身利剑出鞘,树林里也齐齐响起了兵器出鞘的声音,不知道在黑暗中,还埋伏着多少人马。 赵正安行事这般大胆,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这里是夏国,他居然带了这么多人来夏国而不被觉察,真是令人既惊且佩! 看如今这场景,燕国这一趟,看来是不走不行了。 “由得还是由不得,你说了不算呢!”段非烟突然笑了。 随着段非烟的话音刚落,树林里突然想起了一声声惨叫。随即数十道身影从树林里窜出来,跪在段非烟身前。 “属下来迟,请楼主责罚!” 形势转变得太快,我一时间有些傻眼。但很快反应过来:以段非烟的谨慎,只怕是早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安排,才会在一开始就那么淡然地嘱咐我好好呆着。 而我,毫无疑问又给段非烟添麻烦了! 如果段非烟没有安排好,我又激惹了赵正安,今夜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真的是说不准呢! 我心神激荡,直到感觉到段非烟握紧了我的手,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冒出了汗。 一抬头刚好对上段非烟的笑容:“别怕,有我在,总不会让你再出任何事的。” 赵正安脸色由白转青,又变作白,终于拂袖哼了声:“楼主好手段!” “彼此彼此!” 段非烟笑笑,只是握着我的手更加紧了。 我留意到他的额头开始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看的出来他支撑得远不如外表那么轻松。这毒出乎意料的厉害,真难为了段非烟! 我只盼着赵正安赶紧走人,好细细盘问段非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比如为什么明明清了毒还要这么着急的赶路……比如为什么前几日已经见好了很多,只这一会儿功夫,毒发就这么凶猛! 赵正安僵持着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身,带着人离去。 “你总会愿意到我燕国的,也总会愿意为我所用的!” 临走的时候,赵正安深深看了我一眼,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真有那么一天,段某拭目以待!” 段非烟笔直地站着,嘴角一直含着标志性地笑容。 那一瞬间,我莫名地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段非烟的那一眼,那样绝世的容颜,美得更甚女子三分,但是我竟然没有错认他是女子,想来就是他这份不同凡响的气势吧! 当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树林中,段非烟立即在我耳边道:“扶我进马车……”声音竟虚弱到了极点。 等我和他的属下将他弄进马车,段非烟立即晕了过去。 段非烟的脸色白中泛青,额头上泛着晕黑,双目紧闭,即使是昏迷中,也带着巨大的痛苦。 那毒……究竟是什么毒?竟然这般厉害! 我一边给段非烟擦拭额头的汗水,一边问扮作车夫的邹奇:“那毒是什么毒,你知道吗?” 邹奇面上现出为难的神色:“楼主不让跟你说。” “你说吧,他现今昏迷着,你说了,我也继续假装不知道,不告诉他就是。” “回姑娘,楼主中的是夏国皇宫内的奇毒‘午斓飨’。这毒处处中时和普通毒药没什么不同,但是过了三日,会渐渐侵入骨髓。如果不能在二十天内解毒,就会从骨头开始腐烂,在锥心蚀骨的痛苦中死去。” 邹奇迟疑了一下,终究说了出来。 我不知道什么是午斓飨,至少我呆在夏国皇宫里的时候,的确是没有这种毒的。 但是我恍然间明白了一些事。 怪不得一路上段非烟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神色越来越倦怠; 怪不得他这么着急的赶路,一心早点到达巫驰山…… 可是即使是这样,为了我的一句话,段非烟宁愿忍受着痛苦,也不愿加快车速。 他这哪里是在坐马车,分明是坐在刀剑上啊! 这一路,他都是怎么挨下来的? 我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只握紧了段非烟的手,一滴泪冷不防就落了下来。 “这下如何是好?”邹奇在马车边急得团团转:“楼主中毒三天了,再不解毒的话,等这毒侵入骨髓,就神仙难救了!” ------------ 第二二章 有男名曰季星河 “全力赶路几日能到巫驰山?” “最多两日。” “我们的备用物品足够吗?” “足够。楼主吩咐准备的东西足够撑到巫驰山,无需补充!” “好,那就加速前往巫驰山!”我想了想,补充:“最好能一日就到!” “可是姑娘……你撑得住吗?” 段非烟之前吩咐过他,我的话就是段非烟的话。邹奇倒也不是质疑我的命令,只是有些担忧和犹豫。 “撑得住!”我咬牙。 邹奇便不再说什么,只是对来接应的说了几句话,那些人散去后,他就跳上了马车。 真正做起来,我才发现邹奇的担忧不无原因。 为了方便安全,邹奇没有选择走官道,而是捡了些便捷偏僻的小道,一路狂奔。这些小道大多坑坑洼洼不平整,飞速奔起来,直把马车中的人颠得心脏都要抖落。 段非烟躺在三床软软的羊毛毯子上,又用垫子铺了厚厚一层,以免颠簸到他的伤。 他太高,蜷着坐起来根本不可能,我只能坐在地上,将他的上半身抱着,固定起来。但即使是这样,也没能阻止他的身体左右摇摆。 在一段转弯极多的坎坷小路,段非烟惯性地摔了出去。我紧紧抱着他,又怕他的头磕在马车上,只能用手护着他的头。 待急转弯的地方过去,马车走上较为平缓的地方时,我的右手手腕早已是青肿一片,稍稍一动就扯得我龇牙咧嘴的疼。 所幸这一路再没遇到什么幺蛾子,换了一次马匹,一日一夜后,我们到达了巫驰山。 到了高高的巫驰山下,仰望着云雾中的巫驰山,一时间我就落了泪。 这里……是苏秦的终结…… 就在这里,苏秦穿着繁复的嫁衣,落下了巫驰山;那时候,邝胤儒还活着,她还看到了他惊骇的双眸不断扩大,变成彻骨的痛…… 而三年后的今天,苏晋农来到了这里,身边的人,只有段非烟! 来不及好好看一眼巫驰山如今的模样,邹奇便载着我去找星河的落脚地。 那是巫驰山下不远处的一个小村庄,夜色中看起来很是安静。走近了才发现,好多屋子中都没有人烟。 如今楚国式微,楚国邻近燕国的大部分土地,都纳入了燕国的版图。楚国大量召集士兵,只怕很多人都埋骨他乡了。 战争中,这个村子也没有幸免于难。 星河住的地方,是村子西边的一个破院子。 我们到的时候,大抵是得了信,星河已经等在了院中,很快便安置好了段非烟。 “他一直都昏迷着吗?” 那个叫星河的毒圣其实是个长着粉嘟嘟脸,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看起来可爱无比,跟他响亮的名号十分不符。 安置好了段非烟,他就转头问邹奇。 “醒过来一次。” 虽然问的不是我,但是我还是回答了。 段非烟那次醒来,其实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就是一个睁眼,转眼又没了知觉。 星河这才转头看我,我将情况说了,他又转头去看段非烟。 “这毒不好治,又耽误了一天……”他嘀咕着:“看来今晚不能睡个好觉了!” 星河挥挥手让我们都出去,我本想看着,邹奇却轻轻扯了扯我的袖子,小声说:“毒圣解毒时,不喜欢外人在身边。” 独门绝技不外传?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我还是跟着邹奇出去了。 临出门时回头看了眼,星河手一抖,一个一片银针金针晃了晃,就看不见了。 直到天微微亮时,星河才从屋子里出来。 我本等得十分困倦,听见开门声,连忙凑上去问:“怎么样了?” “这毒要解七天。这会儿控制住了伤势,人还没醒。你进去小声些,别弄醒了他,对他的伤势不利。” 星河摆摆手,径直走到院中的一口井边打水洗手。 我立马奔进屋里,扑到段非烟的床前去看他。 段非烟脸上青黑色已经消退了,呼吸平缓,皱的很紧的眉头舒展了,除了一脸的汗,睡颜也算得上安详。 我掏出手帕给他抹了汗,邹奇体贴地烧了水来,我便顺手给他擦了擦脸和手脚。做完这些,我便静静地呆在一边看他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心里的线松了,困意就涌了上来。 我已经两夜没有合过眼了,又舟车劳顿,浑身散了架一样的疼,只想一觉睡死过去。 正当我半靠在段非烟身前闭着眼点头时,外面传来了吵闹声。 “你知道我的规矩,我不留宿女人。把她给我弄出去。”听声音是星河。 “楼主吩咐过了,要我安顿好苏姑娘,这么晚了,你要我去哪找地方给她休息?她都两天没睡过觉了……”似乎是邹奇在极力争辩。 “那又如何?” “苏姑娘是楼主的女人,你,你……”邹奇你了半天,却没了下文。 我的睡意被冲淡了一点,忍不住想起来一看究竟。只是刚一起身,肋下突然一阵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住。 不过是片刻工夫,这股痛就缓了过去,似乎没有过一样。 我摸摸肋下,却什么感觉也没有。如同刚才只是个幻觉。我想,应该是我困糊涂了,不甚在意,推开门走了出去。 院中争吵的两人听见开门声,立即闭了嘴,双双向我看过来。 不同的是,邹奇是一脸紧张;星河,却是一脸不耐烦…… “苏姑娘……” “怎么了?”我扯开嘴角笑笑:“小声点,你们楼主似乎要醒了呢!” “胡说!我给他喝了助眠安神的药,他没个一天是醒不来的!”星河插话道:“你这女人真是个谎话精!” “明明都听见了,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真恶心!” 星河一脸嫌弃的撇过头去:“你就死心吧,我是不会让你呆在这里的!” 我笑笑:“你讨厌我?” “女人都是麻烦动物!”星河突然翻脸瞪我:“还不走?” 我愕然。亏我刚才还觉得他虽然长相平凡,但是看起来温和平静,还道这家伙好相处呢! 这么一张正太的脸,陪着这么个不可爱的性格,这个小孩,不整治整治,我还真就不是记仇的苏晋农了! 嫌我麻烦?那我还得就麻烦一次不可了! ------------ 第二三章 纯到深处天然呆 想到这里,我嘴一瘪,眉眼一塌,两滴眼泪就那么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想我一个女人,在这荒山野岭,到处还兵荒马乱的,无依无靠……” 星河立即慌了:“你哭什么啊……别哭啊……” “好不容易遇到楼主这么好的人,本想跟着楼主为他当牛做马,你又来撵我走……” “好了好了,我收回刚才的话……”星河手脚都不知道哪里放了。 我心头暗笑:原来对付这么个硬石头,这招看来相当好用呢! 我立即收了眼泪,露出个浅浅的笑容:“那我睡哪里?我好困啊……” 星河抚额叹息,手心不甘情不愿地指了指段非烟隔壁的房间:“那里……” “谢谢公子!” 我心情大好,低低一福,脚步轻盈地睡觉去了。 依稀听得身后星河嘀咕:“这女人的眼泪真是来得快去得快!麻烦!” 我低着头得意地笑了。 开玩笑,我在宫里的时候,宫人们调,教过我,要眼泪随叫随到,不仅要哭,还要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哭得风姿绰约。 哄这么个单纯又别扭的男娃,收放自如还不是小菜一碟! 倒在星河软软的大床上,我头一歪,立即含着笑沉沉睡去了。 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等我睁开眼睛,天边残阳染了半边天,我居然睡了一个白天。我伸个懒腰站起身来,就听见浑身骨头一阵钝响,僵硬的身体慢慢恢复了活力。 刚打开门,就与进屋的人撞了个满怀。捂着额头抬头,正见段非烟一脸焦急的神色。 “我就说没事,你总信了吗?” 段非烟身后探出个头来,一脸地不耐烦,不是星河是谁? 星河看了一眼,立即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继续啰嗦:“都说了是太累了,睡醒了就没事了,还老拽着我来干什么呀!到时候毒发了,还得我一个个的治!” 他走了几步,发现我和段非烟都没有跟上来,凶神恶煞地回头瞪我:“女人,你还不赶紧过来,想饿死我呀!” 我莫名其妙,只好求助地看段非烟。 段非烟警告地看他一眼:“季星河,你种在巫驰山南边十五里出的山洼里的那片金边地根索是不是不想要了?” 星河嘟了嘟嘴:“楼主就会威胁我,我不理你了!” 我忍不住笑了。 谁想到名动天下的毒圣,居然是这么一副小孩子的脾气,只怕都要笑死吧! 星河的家是三间偏房加一个客厅,晚饭便是在客厅里吃。段非烟特意吩咐等我醒来一起用饭,可是我睡得太久,叫都叫不醒,倒害得星河也陪着饿了顿饭,也难怪他生气。 用过了饭,星河叉着腰,下巴一抬:“女人,把这些都收拾干净!” 段非烟啪地一筷子敲在他的脑袋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眼睛:“你长进了,倒是敢指使我的人了!” 星河地气焰矮了三分,但还是坚持着:“总不能让这女人白吃白住吧!” 我看得好笑,用手指了指段非烟:“他也是白吃白住,你怎么不敢指使段非烟呢?” “那怎么一样!楼主是大人物,大人物不用干这些……”小屁孩毫不掩饰对段非烟赤果果的崇拜。 “你跟我来。” 段非烟完全忽视掉星河,顺势拢了我指着他的手,将我拉起来往外走。 “楼主……”身后星河的声音听起来万分委屈。 我回头冲他做个鬼脸,惹来星河一双眼睛几乎瞪烈了,状似要追上来。邹奇赶紧拉住了他。 走得远了,还听见他怒气冲冲地声音:“你拉着我做什么!我今天非揍那女人不可……放手,叫你放手听到没?” 我抿着嘴笑了,原本绷得很紧的心突然松了下来。 段非烟带着我登上了巫驰山,穿过曲曲折折的石梯,走在夕阳中,金色的光将巫驰山上的一景一物都镀上了金色,十分炫目。 当然,最炫目的永远是那个牵着我的绝美男子。 十指相扣,夕阳的余晖将两只手都照的透明。我偶尔低头间看见,都觉得心头染上了难言的酸涩,这滋味又带着点甜,十分撩动人的心。 我们一路爬上山顶,太阳已经落下了山头。段非烟一路上都很沉默,让我不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直到那个悬崖前。 段非烟放开我的手,自己走到悬崖边,低着头看脚下雾蒙蒙地土地,一直没说话。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山风吹动他的衣袍,此刻的段非烟美得如同山中不世出的神仙,却带了一股沉沉的伤感气息。 “段非烟,你站过来些。” 山下的悬崖雾蒙蒙地什么也看不清,让我无端地恐惧。见着段非烟魂不守舍地往前挪了一下,我忍不住出声制止他。 段非烟恍恍惚惚地回头看我一眼,又带了些迷茫地低头看脚下,终于退了一小步,但是还是离悬崖很近很近。 “刚才站在那里,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他忽然扭头问我,眼神深深地似乎要将我吞进去。 我摇头,还是觉得不放心,悄悄伸手过去拽住了段非烟的衣袖。 “你从这里掉下去后,我率着沉香楼的人立即绕道往山下去。我们在离山下十来米的一颗松树上找到了你。” 段非烟忽然笑了笑:“你猜,看到你的那一眼,我是什么感觉?” “你还穿着华丽的嫁衣,红色的喜服看不出半点血迹。除了头发有些凌乱,胸前那只箭和穿过你身体的树枝有些狰狞,你看起来真的只是睡着了而已!” 段非烟顿了一顿,接着说:“那时候我居然想的是,原来你睡着了也是那样好看!好看得好像不是这个人间的人,可笑我之前竟然一直觉得你是我的同类。” 段非烟的笑容很是苦涩,看得我眼睛发酸。他的话却让我的喉咙发紧,不知道怎么说怎么做才是对的。 说实话,我之前的确是对段非烟有过怨恨的。 我恨他口口声声说我是他的未婚妻,可是到头来,他却还是违背了对我的承诺。 我恨他思虑不周,害死了苏秦,也害死了邝胤儒。可是这一刻我才突然发现,我的那些恨真的很没有源头,甚至来的有些莫名其妙。 ------------ 第二四章 巫驰山上夕阳斜 有谁规定他必须为我背负一切? 有谁规定他的爱必须要承受我的恨? 他为我做的其实很多很多,可是我用什么来回报他的呢? 我在现代不过匆匆三日,可是对于在这个异世大陆上活着的段非烟来说,那就是活在悔恨自责中的煎熬三年。 正因为这样难捱的三年,所以他才愿意相信我就是苏秦,即使是怀疑过我,也愿意自欺欺人的当我是苏秦,一如既然地对我好。 正因为这样思念的三年,他才甘愿冒险将我带在身边,不惜得罪邝罙铭和赵正安。他的心里,求的也许只是一个安慰吧? 段非烟对我……是真的动情了吧? 可是我心里的那个人,却是那个儒雅一身的男子…… 我想我死也不会忘记他孤零零站在桃花枝下的样子,一身的骄傲都化成了孤寂和无奈,让我想起来,心口就是一阵阵地疼。 我别过脸去,不敢看段非烟的眼睛:“苏秦已死,过去的一切就过去吧!从今往后,我是苏晋农,而你是段非烟,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新的开始?”段非烟笑笑,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因为我是段非烟,所以一切就是新的开始,对吗?如果你眼前的人是邝胤儒,你还会轻松地说出这句话吗?” “非烟,胤儒已经死了……” “那如果他还没死呢?” “那也是新的……你说什么?你刚说什么?”我蓦然睁大了眼睛,眼中涌起希翼地光芒。 “我说,如果……只是如果……” 我紧紧盯着段非烟的眼睛,不敢放弃一丝一毫地变化。可惜段非烟的眼神太过平静,我什么也读不出来。 “我不知道……或许,我还会活在过去!或许……”我终于还是顶不住段非烟如火的眼神,迟疑地慢慢说。 段非烟突然转身,大步走了开去。剩下的话我再也没说出口。 我一个人回了星河的院子。 跨进院子里,就看见星河和邹奇双双站在院子中,邹奇神色凝重,星河一脸无所谓地点着笼灯在下着围棋。 看见我回来,星河高兴地奔过来,一张口就是讥讽我被段非烟抛下的事情。 我心里难受的很,不想搭理他,便绕过他想去看看段非烟回来了没有。 “瞧你那张脸哭丧得跟死了爹一样,楼主不要你了,你很伤心吧?” 那个小屁孩却很不识趣,又窜上来堵住了我,笑得很是欠扁。 我的嘴角抖了几抖,猛地抬头瞪着他,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你种在山洼里的金边地根索,知道的人不止段非烟一个!” 看着星河的脸由白转红,再变成青色,我心头的郁结才觉得缓了些。再瞪他一眼,我绕过他继续往段非烟的房里去。 “姑娘,你现在不能进去……” 再一次拦住我的却是邹奇。 收到我眼神传达的疑惑,邹奇神色坚决,却颇为难地解释:“王苍回来了……” 王苍既然回来了,必定要去见段非烟。他外出办事,办的也必定是沉香楼的事情,我一个外人,的确不好在旁。 我只好转而坐到星河对面,看他闷头下围棋。 小屁孩还在气我也学着段非烟用他山洼里的宝贝药材威胁他,只抬头不咸不淡地扫我一眼,又低头继续自娱自乐。 王苍和段非烟谈了好久也还没有停的迹象,我很无聊,便转而投入到星河自娱自乐的游戏中去,渐渐地竟然手痒起来。 托邝罙铭的福,我在大夏皇宫里学到的东西很不少,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虽不算精通,倒也是懂得些皮毛。 “一个人下有什么意思,咱两杀一盘?” 星河抬头看我一眼,眉一挑露出几分幸灾乐祸地神色来,习惯性地讥讽几句:“楼主不要你了,你伤心地想投入我的怀抱吗?我对你这种女人没有兴趣!” 我仰天翻个白眼,这都是什么呀? 我一拍他的额头,拿过他手里的白子,敲敲桌面:“小屁孩整天都在想什么!下棋,难不成你怕输?” 星河立即涨红了脸反驳:“来就来,谁怕输!我要输给你,以后我都听你的……” “你说的?”我微微一笑,眼中神色越发温柔起来。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 星河挺了一下胸膛,拍着胸口保证。 一炷香后…… “不对不对,我刚才明明走的是这里……”某只小屁孩小声地嘀咕,将手中的黑字挪了挪。 我笑而不语,从容地在黑字的下方落下了一子。 片刻后…… “手滑了……哈哈……重来重来……”某只小屁孩的笑容干巴巴地,眼睛里闪着狡诈地光芒。 我大度地一摆手,将棋盘扶正了,一子一子地将棋子放回到原位,还原成刚才的模样。 某只小屁孩的嘴巴张成了鸡蛋形,在我含笑的目光中,嘟着嘴巴慢慢低了下去。 一小会儿后…… 小屁孩将手里的黑字一扔,双手一推棋盘站起来:“不玩了……老子认栽了!以后听你的就是了!” 我心情大好,笑呵呵地站起来:“来,叫声好姐姐听听!” 星河别开了红彤彤地脸,闷声几不可闻地叫了一声:“好……姐姐……”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我抿着嘴笑。 “我说好姐姐,”星河猛地回头吼道:“你耳朵聋了吗?” 待看到我笑眯眯的神色,星河脸一红,猛地一扭头冲进了自己的屋子里,撞到了刚开门出来的两个人身上都没有感觉。 “这是怎么了?” 段非烟指了指星河消失地方向,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邹奇。 邹奇立即上前将刚才的事绘声绘色说了一遍。 段非烟和王苍听完,段非烟倒没怎么,王苍却忍不住哈哈大笑:“季星河,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话音刚落,星河的房门突然打开一条缝,然后一个舂药地棒槌扔了出来,砸向王苍的方向。 王苍一甩袖子将那棒槌甩到一边,听着屋子里传来砰砰的声音,笑得几乎岔了气。 星河闹了这一通,着实气了好几天才算完结。 若不是后来发生了几件大事,我琢磨着他可能十天半月不会搭理我。 ------------ 第二五章 改头换面惑真颜 他本来没那么小气,不过因为我左一句“乖弟弟,叫姐姐”右一句“好弟弟”,愣是纠缠了好久才别别扭扭地习惯。 我跟段非烟自那天从巫驰山下来后就又回到了原来的那种相处模式,似乎那天什么都没发生。 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段非烟见过了王苍后,大约气消了就没放在心上。我当然也不敢自己撞到枪口上,去追问他为什么这样做。 日子平静了好几天,简简单单地跟星河打打闹闹,倒也乐得清闲。 六天后,段非烟身上的毒清理干净,我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余毒一清,段非烟不禁气色好了很多,精力也好了很多,整体带着王苍邹奇神出鬼没地,将我扔给星河带着。 于是,常常是一个小小的院子中,我追着星河叫弟弟,星河凶巴巴地躲着我,嘴里一直骂着:“女人,我警告你别过来啊!” “就叫一声嘛!有什么啊,你不是交过了吗?”我呵呵笑着,继续追着星河跑。 两天后,段非烟带着王苍回来了,邹奇却不见了。 “邹奇去燕国办事去了。” 见我往他身后张望,段非烟扔下一句,就将我和星河拎进了房里。 段非烟神色倦怠,却将我按坐在凳子上,随即转头对星河说:“给她换张脸,时间长一点的。” 星河莫名其妙,却很是兴奋:“太好了,我早就看不惯这张脸了。” 我瞪他,扭头问段非烟:“怎么突然要我易容?” “你这张脸带着太危险。”段非烟淡淡道:“邝罙铭想要你,邝胤贤想要你,赵正安也想要你。顶着这么一张脸,我带着你只怕举步维艰。” 我想想也是,邝罙铭不要我,但是邝胤贤和赵正安都是见过我的,而且知道我是被段非烟带走的,以段非烟如今尴尬的立场,我的确是太过招摇了。 这么说来,易容的确是个好办法。 我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只要点头同意:“好吧,但是别把我的脸弄得太难看了。” 段非烟扑哧一笑,摇头:“你跟着我,当然是越不凡越好。太平凡了,反而容易引人怀疑!” 我结舌。 段非烟这个混蛋,也未免太自恋了吧? 可是细细一想,的确就是这样。 段非烟如今实力暴露,楚夏燕三国都知道他掌握着强大的经济命脉,富可敌国。又掌握着可怕的暗杀组织,软实力也好,硬实力也好,都是只可招纳不可硬斗的。 偏偏这样一个人,本身就是无可挑剔的美人,于美貌上,可与他匹敌的人少之又少甚至没有。 这样的人,如果在身边带一个相貌普通的姑娘,那也是怪中之怪! 星河的动作很快,调了透明的药水,用段非烟给的面皮和我的脸型对比了,开始细细将我的脸洗净,图上一层油油的软膏。 “这是什么?” 那软膏的味道不怎么好闻,有些刺鼻,我不禁皱了眉头。 星河嘿嘿笑道:“这个是不脱胶,用它黏住人皮不脱落的,等撕下来的时候,你的脸也要撕下一层皮。怎么,害怕了?” 段非烟在一边道:“别听他瞎说,这是用蛇脂提炼出来的油,润肤效果十分好。用它敷了你的脸,才能让你的皮肤不干燥。” 星河撇撇嘴:“没劲……是啦是啦,这是蛇油膏,润肤功效比皇宫里的还要好。否则一个月后脱下这张脸,你原本的皮肤都要因为脱水萎缩,跟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一样难看!” 我浑身涌起一阵鸡皮疙瘩,抖了几抖,老老实实的任由星河抹了一层又一层。 又捣鼓了好多东西,那张薄薄的皮才贴上了我脸。 星河手上握了把小巧的矬子,将面皮和我的脸的接口处细细打磨了一番后,才递给我镜子。 镜中的容颜立马变得很陌生。 眼睛还是那双眼睛,但其他五官已经面目全非了。 下巴变尖了很多,鼻梁骨更挺了些,嘴唇也变得十分精致。最要命的是脸上的皮肤泛着牛奶一般的白,摸起来手感还很好,根本没法相信,这只是一张皮而已。 这张脸岂止是好看了十倍百倍? 段非烟似乎也很满意我现在这张脸,他伸手托起我的下巴,细细地看了半天后,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这张人皮的确好看!” “人皮?”仿佛晴天打了个大霹雳,我浑身密密麻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立即抬手去撕扯那皮。 该死地是,那皮不但黏得死紧,一扯之下,我竟然实实在在感觉到了痛。 仿佛……扯得原本就是我的脸…… 星河在一边很是幸灾乐祸:“女人,没用的!大爷我的易容术天下无双,我说要一个月才会掉下来,那就要一个月!” “你也不用担心,时间一到,你就还是原来的样子!” 段非烟以为我是不适应,笑着宽慰我。 可是他怎么能理解我的心态呢?那是人皮啊,人皮!我顶着一张别人的脸,那感觉就像是心里埋下了一团血肉模糊的尸体,怎么想怎么恶心! 撕不下来,我不禁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发起呆来。 我左右不过二十天的性命了,难道要让我顶着一张别人的脸,赴黄泉去见邝胤儒吗? 只怕到时候见了邝胤儒,他却认不出我来了…… 一只手伸过来,将我揽进了怀里。鼻尖嗅到段非烟身上青竹的味道:“别再想他了……秦儿,别在想他了!现在在你身边的人是我……” 我愕然抬头,却迎上了段非烟的眼眸,带着我看不懂的执着。 段非烟的担心并非多余。 我易容后的第二天,段非烟又带着王苍出去了,只留下我和星河大眼瞪小眼。 午时刚过,我便洗了把脸,打算小睡一会儿。 这几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临近毒发期,我总觉得浑身倦怠没有一点力气,只想躺着好好睡觉。 晚上睡也睡不安稳,冰松丸的药力在渐渐散发,接连两晚上,我都被冻醒来。 因为是夏天,盖的被子还是薄被,我将自己裹起来,还是感觉不到一点暖意。 前天晚上去找星河要棉被的时候,星河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疯子:“你傻了,三伏天都还没过呢,你就要盖棉被?” 我懒得跟他多说:“要么喊我声好姐姐,要么给我被子,你自己选吧!” “哼!”星河一扭身翻出棉被扔给我:“拿去拿去,最好热死你!” 我刚躺上床,星河就冲进屋子里,神色紧张地一把将我抓起来往外带:“跟我走!” 同时,屋外传来了激烈的兵器交接声! ------------ 卷四 千金轻王侯 ------------ 第一章 镜花水月人未空 星河将我拖起来,也顾不得解释什么,拉着我打开窗户跳了出去,一路往巫驰山上逃。 “星河,发生了什么事?” 我体力不及他,加上本来就身子弱,跑到半山腰,就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拖住他问。 星河紧张地往后张望,确认没有人追来后,才说:“不知道,楼主只说如果有人找到这里,带着你逃命就行!” 我指指身后的巫驰山,喘道:“没有人追来,我们还要继续往上爬吗?” “爬!楼主说到了山顶我们才安全。” 星河揪着山上灌木的树叶,毫不犹豫地说。 我们只好继续一路往上走。直到巫驰山顶,看见那块当初我跪拜祈祷的平地。 “有人!” 我刚刚看了一眼那地方,星河忽然拉了我一把,将我拉到他的身边去,随即钻进了身边的树林里。 我跟着星河藏好,心头却好奇得很。 前面那人会是段非烟一直忌惮地人吗?段非烟倾尽沉香楼,处处相遇时提道的那个“他”吗? 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人总是难以抑制好奇心。明明知道前方危险,我却还是忍不住想看一眼。 轻轻拨开眼前的树枝,我躲在树后,眼也不眨地看着面前的那人。 那人大约一米八几的个儿,穿着一身玄色的袍子,单手背在身后,一手提着银白色的剑,就站在悬崖边,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有一头乌黑的发,也没扎起来,只在发尾用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布束着。随着山顶地风吹动,那头黑发飘逸得我这个女人都忍不住羡慕。 他只是静静站着,却能人一种随时就要临空飞去的错觉。 我呆呆地望着他,不由自主地害怕他会从那里跃下去,或者飞升而去。 看着看着,我却皱起了眉头。 好熟悉…… 这个人给我的感觉熟悉到,他仿佛就是那个人…… “因为我是段非烟,所以一切就是新的开始,对吗?如果你眼前的人是邝胤儒,你还会轻松地说出这句话吗?” “非烟,胤儒已经死了……” “那如果他还没死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到前几天在这里和段非烟的那场对话。 心忽然跳动得很快很快,有一个什么东西着急地想冒出我的心头,让我那刹那间,神差鬼使地拨开树丛走了出去。 他……会是他吗? 会是我认识,并深爱的邝胤儒吗? “你做什么?你疯了!” 见我走出来,星河脸色大变,连忙伸手来拽我。我愣了一下,挣脱了他的手,向那人走了过去。 “该死的!”星河低声骂了句话,也随着我走了出来。 悬崖上的那人听见响声,立即转过身来。 白皙修长地手,握着长剑毫不犹豫地指向我和星河,温和地唇微张,冷冷喝问:“谁在那里!” 那声音动如清泉,眉眼儒雅,一身豁达不羁气息…… 只是一眼,我就泪如雨下! 他是邝胤儒! 真的是胤儒! 脚下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迈不开一步。我呆呆站在原地,愣愣望着他,喉头微疼,却不知道心头的千言万语怎么开口说一句。 邝胤儒见来人是一个美貌的柔弱姑娘和一个未长大的少年,手里的剑慢慢放了下去,眼睛却还是盯着我们。 待见到我流泪,邝胤儒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皱了皱眉,语气低沉带着深思:“你们是谁?” “公子不要见怪!” 星河连忙站出来对邝胤儒作揖,斯斯文文地道:“我们是住在附近镇子里的百姓,因为我姐夫去打仗了,姐姐害怕他出什么事,所以带着我来巫驰山许愿!得罪之处,莫怪!” 邝胤儒点点头:“无妨,我也是来祭奠故人的!两位请便!” 我至始至终没开口,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生怕错过他的一点一滴。 或许是我的目光太过贪婪,邝胤儒多看了我两眼,却终究没问什么,继续转过了头去看远山。 星河松了一口气,用力拽了我的手,将我拉着往后退去。 见我不情愿,星河变了脸色,压低了声音厉声在我耳边喝问:“你想想楼主!” 他心思是何等的敏锐,我对邝胤儒的反常,他全部看在了眼里。 星河一直当我是段非烟的女人,之前我说过一次,我跟段非烟没有什么关系,被无视之后,也一直懒得纠正他,竟让他铁定了自己的想法! 段非烟…… 他也曾经站在这里,露出一脸伤心来。这个地方,是我们的魔咒,是我和段非烟心里的一根刺。 邝胤儒又是来这里做什么呢? 他口中的故人,是苏秦吧? 可是胤儒啊,苏秦就站在你面前,为什么你都不回头看一眼呢? 我一步步往后退去,眼神却舍不得离开他一分一秒。 我也不知道怎么告诉他,我就是苏秦! 并不是开不了口,而是我私心里想着,邝胤儒和苏秦的过去,纠缠了太多不相干的人。如果我认了,那么刚刚脱离那场争斗的邝胤儒,又将被牵扯进去! 毕竟在大夏的历史上,端王府的二世子邝胤儒已经死了! 更何况,我身体里的冰松丸无药可解,二十天后,不管是苏秦,还是苏晋农,都将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 难道又要让邝胤儒再承受一次我的死亡? 不,我决不能那样残忍! 他那一身云淡风轻,是经过了时间的积累才抚平的。而我这一回要自以为是一次,看一眼,知道他没死,足够了! 我终究转身,随着星河下山去。 然而世事难料,越想逃离,越是事与愿违。我们刚走下山顶一段路,小路上就冲出了无数的黑衣人,将我们围在了中间。 “就是她!” 其中一个黑衣人手中的刀指向我,对其中一个个子高高低黑衣人道:“主子要的就是那个女的!” 那人冷冷打量我,然后冷冷吐出几个字:“抓活的。” 星河冷着脸将我拖到身后,手探到腰间,做好了蓄势待发地准备。我听见他低低地说:“喂,女人,待会儿一打起来,你就往山上跑!” ------------ 第二章 双拳难敌四手攻 “那你呢?” 我有些紧张,手不自觉地拽了他的袖子,眼睛警惕地看着那些人。 “笨蛋!带着你我才跑不掉!你听我说,刚才山上那个人是游侠邝清远,武功很高,你只要安全到达那里,你就安全了!” “不行,非烟要我跟着你!” “你傻啊,你在这里我不方便用毒,我们谁也跑不了!” 星河说着,手在我肩上推了一把:“走!” 他的话音刚落,那些黑衣人就冲了上来。星河手一扬,两个冲向他的黑衣人就软软到了下去,却有一个速度快,伸手抓到了我的胳膊。 “还不走!” 星河回头见我愣住那里,不由得气急败坏地大吼一声,将拉住我的那人毒倒,转眼又不得不继续对付围上来的黑衣人。 我心头猛颤,心知再也不能耽误,猛地转头往山上跑去。 一路风声,喊杀声,都像是催命的恶鬼,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跑对方向,只知道如果不赶紧逃,我虽然不至于失去性命,但是星河未必能活下来。 那些人的目标是我! 只有我离开,星河才会安全! 近了,眼见着刚才我和星河藏身的那个树丛,我心头猛然涌起了希望!到了那里,就能找到邝胤儒吧? 听星河说,他武功很高,应该能救我们的性命吧! 可是等我到了那里,却傻眼了。巫驰山的平台上空空如也,哪里有邝胤儒的身影? 我慌忙地回头去看,身后却有不少黑衣人追了上来。当先那人,正是领头那个高挑的男人。 我立即环顾四周,却没有看见星河的身影。星河他……逃脱了吗? 孤立无援…… 身后是悬崖万丈,身前是不明身份的人,这就是四面楚歌的感觉吗? 到了这一刻,我的心却突然静了下来:“你们主上是谁?” 那个男人冷笑:“等你见了他,你就知道了。” “你的主上是让你带活的吧!如果你不说,我从这里跳下去,你猜猜,你还能活着回去吗?” 我无畏地抬头,双拳却因为害怕在衣袖中握紧。 这个地方,跳过一次,那种下落的恐慌,我真的不想体验第二次呢! 那个男人脸色一白,正好发怒,身后一人突然跑来,低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他猛地抬头咒骂了一声:“该死!邝清远也来凑热闹!” 我还没反应过来,随即肩上一麻,一粒石子打在我的肩上,我就再也动弹不得。 那个领头的男人三步并两步奔上来,一把将我抗在肩上,回头对那群黑衣人道:“拦住他!”随即转身钻入了树林。 我的身体动不得,脑袋却还能转动。猛然间天旋地转,视野就变得模糊了。 在这个颠倒的视野里,我看见我来时的路上,邝胤儒拎着一把剑杀了上来…… 我的视线和他对望了一眼,就只剩下了脚下凹凸不平的土地。 那个男人的脚步很快,但是山路难行,只颠簸得我生不如死,很快就头晕脑胀,很没骨气地晕了过去。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世界还是在我眼里旋转地。睁开眼睛迷茫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身体平躺着倒不算难受,只是气闷得慌。 我还没弄清楚自己在哪里,头顶那方雕花的木栏就被一张毫无表情地脸遮住了。 “醒了?” 他的声音再也不复在红袖楼里那般地温和,甚至带了中说不出的冷酷。 作为赵正安的人,他居然能安于市井潜伏在大夏那么久,我都不得不佩服他。伪装得那么好,的确让人意外! 薛令见我不回答,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抱着手里的剑,冷冷地看着我。 说实话,之前在红袖楼里,我就对他没有多少好感。自从见他跟着赵正安,还妄图对段非烟不利之后,我对他的厌恶就到达了一定的水准。 看见他,就是用脚趾头也能想到,绑我的人是谁了。 我懒得搭理他,转过头认真打量自己的处境。 这个小空间在不停地晃动,耳边传来咕噜噜地声音,无疑我正在前往燕国的路上,只是不知道如今到了哪里,而我昏迷了多久? “我如今在哪里?” “景阳。” 见我茫然,薛令又补充了一句:“离我大燕的国都豫平,还有一日路程。” 巫驰山距离大燕很远,而景阳离豫平这么近,应该已经到了燕国的国境了。那么我到底昏迷了多久呢? “你昏迷了四天了。” 薛令像是猜透了我心中所想,冷冷在一边提醒我。 都已经四天了啊!难怪我觉得浑身僵硬得比冬天被寒冰冻住了还惨…… 寒冰……我哆嗉了一下,已经过去了四天了,那我离毒发的时间,就只有十六天了啊! 难怪我觉得浑身僵硬,这毒发作的时间越来越快了,发作的势头也越来越猛了…… 无药可解,这意味着我,将要死在燕国吧? 见我不说话,薛令也不再搭理我,自顾自闭目养神。我从地上坐起来,动一动,骨骼就发出一阵噼里啪啦地响声。 “如果你不想继续一动不动地躺着地话,就别想逃!” 我手刚刚掀开马车的帘子,身后薛令冷冷地声音就传来了。我回头看去,薛令还是闭着眼睛,但是握剑的手明显更加用力了点。 “谁想逃了,我只是看看燕国是什么样子。”我撇撇嘴,不甘心地放下了帘子。 开玩笑,都是要死的人了,我跟他做对自讨苦吃,这不是划不来嘛? 傻子才那样做呢! 薛令不回话了。 车里很闷,我便将窗户打开了一点,透透气。一阵山风吹了,薛令挑眼看了我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燕国的风景,其实和大夏没什么特别的不同,这样春暖花开地,不是很好嘛?统治者太过在意那个皇位和这个江山,真是贪得无厌!只可惜了这些生灵…… 皇位……想到这个词,我不禁想起了段非烟…… 这天下如他那般藐视这个位子的人,又有几个呢? 等他发现我不见了,不知道他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或许,他会震怒,然后像疯了一样满天下地找我吧?我猜他会倾尽沉香楼的势力,将这天下掀个天翻地覆吧? ------------ 第三章 黄泉之人复归还 段非烟……真的敢这样做的呢! 只是如果他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变作了一具僵硬的尸体,他……还是会伤心的吧? 到了豫平是第二天早上的事。 本以为能拖延些时间,最迟也要在第二天晚上才到,但是薛令生怕夜长梦多,当晚没有在任何地方停留,只吩咐了车夫捡捷径马不停蹄地赶路,到了第二天豫平城门打开时,我们的马车驶入了城内。 其实薛令不用这么防着我,我本来就没打算留给段非烟或者邝胤儒,也就是如今的邝清远留线索。 一来是我不想让段非烟找到我,人都要死了,没必要在死之前还拖累他; 二来是我相信段非烟的能力,不留线索找到我也只是时间问题。 至于邝清远那边,我如今于他是个陌生人,也再不想将他卷入其中,又何必多此一举? 马车进了城,一路平缓地驶入了皇宫墙外,然后薛令亲自驾车,从后门缓缓驶入了皇宫。 走了没多远,马车在一座满是杂草的宫殿前停了下来,随即薛令跳下了马车。 薛令抖开一条黑色的丝带,将我拉到面前,严严实实地将我的眼睛捂了起来,随即将我扛起来,大步走近了皇宫。 头朝下,血液都涌上了头顶,一如既往地头晕,我只能凭着感觉,在心里画着皇宫里的路线。 模糊记得薛令拐了七八个弯,我的双脚才踩到了实地上。 我没站稳,直接跌坐在地上,世界还在旋个不停。 “就是她吗?” 正当我在拼命调整自己的感觉以恢复正常感知,头顶上却传来了一个柔柔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却带了几分压迫力。 “回娘娘,就是她!”薛令的声音冷冷的,听起来却恭敬了很多。 “嗯,你去吧!皇上将她托付给本宫,本宫自然会照看好的,不会有任何闪失!” 本宫?娘娘?原来这里,竟然是赵正安的后宫,是他某一位妃子的宫殿啊! 薛令应了一声,慢慢告退了。 然后,一双轻柔的手,轻轻取下了遮住我眼睛地黑布。 眼前的世界豁然明亮的起来。 这间宫殿和我之前见过的大夏的皇宫基本上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唯一的不同是屋内的摆设素雅有致,倒不像是皇宫,像是大户人家里女儿的闺房。 我心头一颤,有些不敢相信地环视了一圈。 这间屋子……为什么跟我当初在端王府的听风筑布置得那么像? 这屋子的主人,究竟是什么人? 我立即站起来,转身看向身后的人。 她着一身素净地宫装,端庄而安静地含笑看着我。一头乌丝挽了个简单地发髻,只斜斜插了两只碧簪;妆容淡雅,美而不俗,让人一眼没法移开目光! 这身打扮,只能用清丽高雅四个字来形容!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容颜,心头却涌起很多不相干的事。冒在心里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原来她打扮起来,竟是这么好看!” 眼前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端王府,因我而“死”的燕儿! 当初那个私下里害羞地唤我姐姐,最终被苏沐陷害,杖责三十拖到乱葬岗的燕儿! 原来她……还活着,好好地在我眼前! 我的眼泪盈满了眼眶,心头压抑了沉甸甸地喜悦。太好了,燕儿还活着呢。如果吴蒙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吧? 燕儿本来是含笑看着我,见我突然热泪盈眶,眼中不禁闪过了意思狐疑:“你认识我?” “不认识。”我含着眼泪摇头,笑了笑:“只是看姑娘跟我一个妹妹有些相像,一时控制不住……” 燕儿立即释然地笑了,亲手给我捧了一杯茶:“你是夏国人?” “是。” “呵呵,其实我也是夏国人。”燕儿笑笑:“我的家乡是夏国濠阳,不过我是在夏国的京都长大的。” 我喝了一口茶,慢慢道:“我也是京都人。” “是吗?”燕儿高兴起来,笑得眉眼弯弯十分好看。 见我点头,她又说:“可是姑娘的口音倒是一点也听不出来是哪里的人呢!姑娘知道端王府吗?不怕你笑话,我以前是端王府郡主的丫鬟呢!” “哦,那你后来怎么来到燕国,还做了娘娘?” 燕儿叹息了一声,突然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道:“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就离开了端王府。半死不活的时候,被皇上救了,就带回了燕国。” 原来是这样啊…… “姑娘你呢?是皇上看上了你,你不愿意,他才把你绑到这里来的吧?” 燕儿笑笑,随即将话题转移到了我身上。 我呵呵干笑两声,不知道怎么接口。 赵正安是看上了我没错,我也的确不愿意。只不过他看上我是我因为我身后的段非烟…… 只是,赵正安居然能把一个谎话说得这么圆满,在后宫里藏一个人,居然也要骗骗自己的妃子,未免好笑了些。 我一边干笑,一边在心里为燕儿叹息:看来在燕国的皇宫里,燕儿过得并不好。赵正安不相信她,大约是因为她本来是夏国人,才把我放在这里的吧? 一时间两人都找不到话题了,总干坐着也不是办法,燕儿就说:“对了,还没请问姑娘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苏晋农!” “那我叫你晋农可好?”燕儿微笑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算是答应:“娘娘叫什么都是可以的。” 燕儿就笑了,她站起来,很自然地挽了我的手:“晋农,来,我带你到处走走,熟悉一下我的宫殿。皇上说,你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呢!” 我茫茫然地被燕儿牵着走,听她细声细语地给我指点,宫殿叫璇淑殿,是大夏皇宫里四妃的居所的一处。离皇后皇上的寝宫多远…… 还有屋里的摆设,哪些是大夏运来的,哪些是楚国的,哪些是燕国的,都一一说了。 “晋农你看这盆松栽,造型是不是很像京都外的逸云山?” 燕儿手指着大厅里摆在显眼处的一盆松景,眼睛里冒着柔和的光芒,话音温柔得快要化了。 “像,很像。” “呵呵……这是我刚入宫的时候,皇上怕我想家,特意给我从夏国弄来的。” ------------ 第四章 燕国皇宫初交手 燕儿……其实是幸福的吧?这样的表情,不在幸福中的女人,是不会有的。 赵正安,是很喜欢她的吧?如果不喜欢,燕儿一个无权无势地平民女子,如何能坐上四大妃子的座位? 想到这里,我心里咯噔一沉,转而将这种情绪压了下去。 燕儿带我转了一圈,两人才回到璇淑殿。此时我已经将整个宫殿的布局记在了心里。 璇淑殿其实不大,总共不过一间正殿两间偏殿,外加宫女住的几间侧室。 房屋之间的路径也很简单,基本上是直通的。 回到璇淑殿以后,燕儿便宣膳。 我因为如今身份特殊,燕儿又不是什么拿架子的人,两人便同坐一桌吃饭。 正吃着,璇淑殿外一声长长地细声拖曳着传入殿内:“皇上驾到——” 燕儿立即放下碗筷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跪在殿门口,柔声道:“臣妾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于此同时,赵正安一身黄袍大笑着迈进殿来,伸手扶了燕儿,笑得十分开朗:“爱妃免礼!” 扶了燕儿,赵正安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就看向了我,微微眯了起来。 燕儿突然才发现我一直坐在那里没有动过一步,立即白了脸色,眼中也闪过浓重的疑惑。 我端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吃饭。赵正安的眼光像刀一样刮在我身上,让人后背生凉。 都是要死的人了,我也不怕,只耐心吃完饭,习惯性地用手帕擦了唇边,才站起来。 一抬头,就见赵正安的眉头皱的死死的,脸色青白不定,一眼就看出来是在压抑怒气。 我心头暗笑,当初这一招常常能把邝罙铭气个半死,气你这个血气方刚、志在必得的帝王,效果还更加好呢! 绕来绕去,绕不过藐视二字。 “薛令何在?” 赵正安很快恢复了正常的神情,也不忙着收拾我,只低声问身后的太监。 “回皇上,内宫多有不便,薛统领不便久留,已回御林军了!” “宣!” 不多时,薛令便随着那太监来了璇淑殿,见礼之后,薛令抬头看了我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赵正安道:“她不是我要的人。” 薛令道:“据属下说,当时跟那小子在一起的,只有她一人。况且,我熟悉她的声音,的确没错。” 我始知赵正安居然还记住了我未易容前的长相。 听二人一问一答,十分无趣,我忍不住笑了:“不用问了,苏晋农的确是我。” 薛令闻言,上前两步掀起我的下巴,眼睛一本正经地在我脸上看了半晌,返回赵正安身边说:“禀皇上,看不出易容的痕迹。” 赵正安点点头,让薛令下去了。 薛令刚刚出去,赵正安就走到我对面坐下,皇家的威仪展露无遗:“那夜易容了?” “我不喜欢别人审问我。” 我傲然对视,一字一句道:“你也休想从我这里得到段非烟的任何消息。” 赵正安是真正的惊讶了,眼中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惊讶和有趣,直勾勾地盯着我看个不停。 “你不觉得自己的目光太过大胆,十分无礼吗?”我挑眉。 在现代长大的我,本来尊卑观念就不强;更何况以前在大夏,我没少挑战权威,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自然就习惯了。 赵正安居然笑了,收回了他的目光:“有意思,难怪段非烟会喜欢……” 他笑笑,看起来云淡风轻人畜无害:“你说这会儿,段非烟是不是已经得到了消息,快马加鞭赶来我大燕了?” 他会泄露消息出去在我意料中,我也不慌乱:“楼主来不来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什么都得不到。” “哦?为什么?” 赵正安挑眉。 “你高估了我在段非烟心目中的分量,也低估了的段非烟的判断力。” “朕还是那句话,我们拭目以待!” 赵正安站起身来,吩咐了一直站在身后的燕儿几句,就摆驾自己的寝宫。 当夜我便宿在璇淑殿里,因为是俘虏,但是是个不同寻常的俘虏,燕儿倒是安排得很细致,就将我安置在她旁边的偏殿里。 燕国的夏天十分闷热,晚上也温度不减,皇宫里妃嫔们的宫殿里大多会摆上冰盆降温,以稍减闷热之感。 燕儿临睡前便吩咐宫女们也给我送上一盆,我推脱了,并让宫女们给我加条棉被。 宫女的表情瞬间跟星河一模一样,但是还是依言给我带了被子。 这一夜辗转反侧,我冷得打颤,裹着棉被缩成一团。 还能活着见到太阳的日子,又是魔咒的半个月了。 自从我开始感受到毒发,身体便越发的不行。 加上燕国本来就偏高,一夜下来,毒发的趋势又加快了些。 第二日我起来的时候,镜中的容颜惨白如鬼,即使隔着那层薄薄的人皮,那种青灰色还是一览无余。 我不想赵正安或者燕儿知道,便在自己的房里呆上一天不出门。 燕儿也不好过问,可能赵正安嘱咐过照看我,也不得不来卧房里走几趟。 赵正安第二次来看我,是在三天后了,进门后一言不发,忽然一巴掌,将我打得头昏眼花。 我眼前阵阵发黑,却咬着牙笑了:“怎样,发现我没有利用价值了吗?” 他如此盛怒的原因,不外乎是段非烟并没有如约前来。 知道白养着我,但是却毫无价值,自己的妃子还半个伺候着,不感到羞辱才怪! 赵正安眼中阴狠立时散发开来,咬牙道:“不要以为你是沉香楼主的女人,朕就不敢动你。我堂堂大燕帝国,难道还斗不过他小小的沉香楼?” 比对段非烟的了解,赵正安如何及得上我? 我早知道段非烟不会来的,至少他不会明目张胆地来的! 他那么心细入发的一个人,绝对不会冒险做一件不可能的事的! 一个搞不好,救不出我,还会把他搭进去,那样更无可能生还。 段非烟跟我不一样,我孑然一身,他身后却还有沉香楼里的无数条性命需要他去考虑。 我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几乎要落了下来:“你若是敢,又怎会绑我一个小女子来你皇宫?你若敢,又怎会将满腔怨气撒在我一个柔弱女子身上?赵正安,你根本就不敢动段非烟,你根本就是个懦夫!” ------------ 第六章 鬼门关里走一遭 都说夜忘川上生死场,生死场旁黄泉路,黄泉路上开着彼岸花,前知三百年,后知三百年,照尽今生来世…… 可是为什么我走了这么久,还是什么都没有看见呢? 除了一片不见天日、永无尽头的黑暗! 我一直在走,身体很轻,似乎没有什么重量。眼前的黑暗似乎怎么也走不完,四周都是黑黢黢的一片,分不清方向在哪里。 也很安静,除了我自己的脚步声,再也没有别人的声音。不知道走了多久,双腿渐渐感到沉重,心头涌上来一股沉沉的厌倦,我终于停了下来。 说来也奇怪,脚步刚刚停下来,眼前就慢慢变了风景。 重重包围我的黑幕,仿佛被阳光射穿了一角,随即慢慢崩塌。然后,我看到了巫驰山下的那间庭院。 似乎是午后,段非烟躺在院中那颗杏树下,随着身体的晃动,身下的躺椅发出嘎吱嘎吱地响声。他闭着眼睛,安静得像个美丽的妖精,好梦正酣。 星河坐在院子中下棋,时不时地低头咒骂几句,无外乎是黑子不厚道白子没出息。一张正太的脸蛋皱巴巴的,无限忧愁地可爱模样。 邹奇似乎是躲在杏树上,看不见人的全貌,但是属于他的蓝色衣摆垂落了一个角,在微风中轻轻地荡着…… 一切看起来是那样的美好,安静和谐,只是少了我…… 我正发着呆,那边段非烟忽然睁开了眼睛。似乎是心头如有所感,他愣了愣神,往我的方向看来。 我心头闪过一丝异样,脚步不自觉地走出了黑暗里,走到了段非烟的身边。 段非烟挑眉笑笑,倾国容颜只遗留了满心的温柔。 我看呆了,久久回不过神来。 “秦儿……秦儿……” 正当我眼前的世界都融入段非烟的眸子深处,却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呼唤。 这胡话一声声由远及近,由低到高,等我听清楚时,已经变成了惊痛的呼叫! 是谁呢? 这般绝望地念着我的名的人,到底是谁呢? 我愕然抬头,眼睛不自觉地看向了声音传来的天空。 脚下突然就变成了悬空,身体不断地下坠。似乎要穿透地表陷入地狱。 然而终究不是地狱。我认得那里的风景,是巫驰山上的悬崖。 邝清远一身玄色的长袍,头发散开了随着山顶的风呼呼地飘。他伸出手来抓我,却只摸到我冰冷的指尖。 我下落的速度越发的快。 云层从我身边飞快地升上去,奇怪的是,我竟然还能看清楚邝清远那双痛楚含泪的眼睛…… 从高空跌落的失重感,重重地跌打之后,终于找回了身体的感觉。 灵魂一瞬间回到躯体里,剩下的,就只是漫无边际的寒冷。 “冷……好冷……” 我忍不住**出声。 随即,一条考得滚热的毯子裹住了我的身体。有人轻柔地握住了我的手。 身体里那股彻骨的寒冷总算是缓解了一些。眼皮还是很沉重地睁不开,但是我知道,我活了,我重新回到了这个躯体里,继续挨着那仅有几天的痛苦生命。 “为何还不醒!”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有人震怒地低吼。 “皇上,这位姑娘身中冰松丸这种奇毒,本是无药可解。如今又受了内伤,能从鬼门关上回来,已是万幸!臣等无能,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剩下的,听天由命吧!” 随后身边就是一阵安静。 听天由命啊…… 这样也好。至少不用担心面对段非烟了,也不用去尝试想见邝清远而不能见的痛。 我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又过了好久,耳边那个低沉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如何?” “这种毒解不了,只能慢慢转化,只要人能醒过来,就暂且无妨了。草民尽力!”这声音软绵绵的,但还是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绞尽脑汁地想,他们是谁呢?半晌后,才慢慢反应过来,刚才那个声音,是赵正安的? 赵正安在这里,那我自然还在燕国的皇宫,自然不能再见到段非烟了。 燕国……燕儿…… 对了,我还没有告诉燕儿,我找到了她的哥哥。不知道燕儿知道了这个消息,会不会很开心? 心头这个念想一转,立时就着急起来:不能再睡下去了! 唯一知道吴蒙是燕儿的哥哥的,只有我和邝清远、双荷三人。他们二人却不知道燕儿还活着呢。 如果我不在死前把这个消息告诉燕儿,她和吴蒙,今生都无法相认了! 这个信念一转,似乎心头又生出了一种求生的欲念。 醒过来,要醒过来,我暗暗告诉自己。明明是握不紧的手,却突然生出了力气,支撑着我,用尽全力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水色的纱帐,半空中飘荡着水汽,这个地方不太真实,但是毫无疑问是宫殿的某一处。 身体暖暖的,是毒发这半个月来史无前例的舒服。毛孔无一处不熨帖,那种寒冷彻骨的感觉也渐渐去了很多。 我想撑起身来看看眼前的世界,试着动了动,却只动了动手指头,身体沉得压了一座山一样,根本起不来。 我只好躺着,尝试着转了转头。脖子发出低低咔咔僵硬的声响,夜色里听来很像冬天炉火里爆裂的炭火。 这一转,我的视线不在拘泥于头顶一方薄纱幔帐。 此时已是深夜了吧?四周都是静悄悄地,透过窗户,外面只是黑黢黢的一团,没有天光。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立时静待了! 我竟然只穿了一身不足以遮羞的薄纱,赤果果地躺在床上! 我心头疑惑,低头嗅到自己满身的药气,不由自主地抬头,想要看清了屋内的情形。 头转动,我就看见了他。 大约是晚上,他背对着我坐在床前的火盆旁边,正在将火烧旺,以便使得火上的蒸笼发出源源不断的烟雾。 这本是夏天,屋子里热得很,他的衣服被汗湿得快要滴出水来,湿哒哒地黏在修长的后背上。再加上一头浓密的黑发也湿漉漉地搭着,越发热得厉害。 我心头一阵颤抖,一阵迷蒙,沙哑地嗓子忍不住唤出了他的名字:“非烟……” 他终究还是寻我入了燕国的皇宫。 ------------ 第七章 谢君为我入火海 我的声音虽小,他还是听到了。我看到段非烟的背影一僵,随即扔了手里的扇子,扑到我的床前来。 他易了容,但依然能看出他的眼睛红红的,带着长时间劳动和不流通空气造成的疲倦,一眼就让我的心变得酸涩。 这个傻瓜……真是个傻瓜…… 他定定地望着我,颤抖着伸手抚摸我的脸颊细细地看。 段非烟忽然对我露出天人一笑,云淡风轻的样子,让我觉得此刻我不是即将死亡的亡命人,只是个平凡的小女子。 “去年春天,我在蜀中看到一个山谷,山谷里到处都是桃花杏花。十分好看。等你好了,我带你去西蜀,我谈箜篌你跳舞,日子一定很逍遥……” 段非烟声音很暗哑低沉,说这话时却神采飞扬。 随着他那一笑,之前郁结在心中的悲情瞬间便散了,我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那里有没有竹林?我喜欢闻青竹的味道。” 段非烟的眼睛立时就亮了:“应该是有的……就算没有,我也可以帮你种上很多竹子!你赏竹,我吃竹笋!” “你真是个吃货!”我忍不住笑骂。 吃货是什么,段非烟或许并不理解,但是我虚弱的声音里,无疑透出了对生活的希望。 他笑了,笑着笑着,却突然转过了头。 他这一一个一身骄傲的人,居然……哭了! 若能活到明年春暖花开时,那自是极好的!桃花红了杏花又白,映着青青翠竹,岂不惬意! 段非烟转过头来,已是笑颜如花:“你说话算话?” 我怔住,终究没点头也没摇头。再也给不起任何人承诺了,不如就不给希望吧。 一时间两人又都习惯性的沉默了。 段非烟没有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他中毒的事,我也没说。触及生死,就像禁忌一般,人都会本能地逃避,主动不解开这个伤痕。 “你怎么知道我是被带到燕国来了?” 过了一会儿,听着段非烟的呼吸,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按理说,楚夏燕这么大,薛令带我走也不曾在任何地方停留,他来的这样迅速,难不成在我身上安置了监视器? 段非烟皱着眉头道:“他们抓的人跟带你走的人不是同一批,本来查起来要困难些。不过楚国和燕国的南部边境又要开战,赵正安急需用粮,放出了消息引我来的。” “要粮他不会找国库吗?为什么巴巴找你来?”我很纳闷。 “前段时间我把燕国民粮收了,还连带着受了楚国附近和夏国边境的存粮。现在他们要打仗,我手里的东西就是他们的心肝。” 原来他前段日子天天往外跑,竟然是收购粮草去了。这么说来,也难怪赵正安着急,只怕耶律衮祈和邝胤贤,也开始着急了。 段非烟定定地看着我,忽然道:“你知道你昏迷的这七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摇着僵硬的脖子,好奇地看着他。 “赵正安不知道发什么疯,宫廷御医不行,就全天下的找名医来医你。”他忽然笑了笑:“我倒是要感谢他呢,若不是这样,我还混不进来。” 我急了:“他是想利用我让你欠他这个人情!到时候……” “无妨。我不做的事情,谁也不能让我做。”段非烟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你别操心这些,这个天下如何,与你我都无关。” 想想也是,段非烟那样的性子,又岂是赵正安左右得了的? 我放下心来,看着段非烟疲倦的神色,自己竟也忍不住倦怠,声音渐渐软了:“我从来不知道你居然还是个名医。” 段非烟笑道:“你不知道的多着呢!不过这回倒不关我的事,我是依葫芦画瓢而已。” “怎么说?” “是星河教我的。” “星河也来了?”想到那个爱别扭的毒圣,我忍不住抿嘴轻轻笑了。 “当天他回去没找到你,就知道大事不妙了。刚好我要来燕国,看他担心你,就带着一起来了。你困了……再歇一会儿,我陪着你。” 段非烟飞快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尴尬地别开了脸去。我终于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刚才说了这许久的话,我竟还是裸身躺着的! “那个……非烟,给我个被子呗……”我有些不好意思。 我不好意思了,段非烟的尴尬就瞬间无影无踪。他转过头来大胆地上下打量一番,一边看还一边露出鄙视的神色:“这么小,谁乐意看啊!” “再小也比你大!”事关女人尊严,我忍不住顶回去。 说一出口,脸倏地从头红到脖子,只悔得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断。 段非烟捏着下巴似笑非笑地道:“大不大,要试过了才知道。”竟真的伸手在我的胸脯上捏了一把,还一边认真地点点头:“是比我大那么一点。” 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奈何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只能狠狠地等着他:“谢谢夸奖!” 段非烟心情很好地点点头,见我恨恨的模样,竟然说:“这么生气?要是觉得亏了,大不了我把自己给你,你摸回来?” 我窘得厉害,所幸不答话。段非烟不正经起来,只有完全忽略才会不让人那么憋屈。 “这屋子里的烟雾都是治你的良药,盖着被子就渗透不到你的身体里。所以是不能盖的。你醒来了就好,大约明天就不用这样了。” 段非烟难得好心地解释。 我扭着头看着屋外黑黢黢地一团,心头却突然涌上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这样的天空,其实跟夏国皇宫的天空一样,都是太阳照不过来的地方。 “非烟,如果我不是你父皇指给你的妻子,你还会对我好吗?” 这句话,我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细细回想这一路走来,我并没有真正为段非烟做过什么,也不曾有什么吸引他的地方。可是段非烟对我,却始终不离不弃。 当初在夏国,他不惜以身犯险,数次进宫探视我;后来我被迫远嫁,他又兴师动众积极策划带我走;这些年来,他还奔走在三国之间,为我报仇雪恨;在得知我身中剧毒命垂一线时,明知赵正安撒开了天罗地网等着他,他亦投身进了这个局…… 我一直想不通,如果是爱,那这爱又是从何而起? ------------ 第八章 深夜出逃遭阻截 我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段非烟,心头的担忧自己也没觉察到,只期待段非烟给我一个答案。 段非烟却没回答我只是伸手理了理我身上薄得几乎透明的轻纱,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天亮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 心头说不出的失落,既不肯定也没否认的答案,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我点点头:“好,你也休息一会儿吧!” 段非烟道:“睡吧!我就在这里守着你。” 我依言闭上了眼睛,竟然真的就睡着了。睡得不久,我被段非烟拍醒,他轻轻摇着我,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套衣服,胡乱给我套上,一边低声快速地说:“快起来,我们连夜离开皇宫。” 我尚迷糊,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段非烟必须要立即离开,但终究不喜欢这里,心头还是忍不住雀跃。乖乖穿好了衣服,想了想说:“你等我一下,我想给燕儿留个字条,告诉她我找到了她的哥哥。” 许是真的时间不够,段非烟竟然没问我为什么,只催道:“那你快一些。” 我应了,立即捡了个冷掉的木炭,从桌上扯过一张纸,写下:“燕儿,你的哥哥已找到,楚国吴蒙。苏晋农留。” 匆匆写罢,把纸条压在枕头下,我随着段非烟走了出去。 绕过巡逻的警卫,段非烟牵着我的手,曲曲折折地往外挪去。眼见着当日我来时的那扇小门,我心头渐渐松了一口气。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我们刚刚走到那扇小门后,那扇门忽地打开了。 门外,赵正安穿着便装,潇洒自负地背着手道:“段楼主,你终究来了!”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他身后突然涌出许多禁军,在薛令的统领下,那些人训练有素地将我和段非烟包围起来,刷地一下,整整齐齐地亮了兵器。 赵正安这才注意到我跟在段非烟的身后,狭长的凤目中闪过一丝喜色:“你醒了?” 我不由自主想到那日,他阴狠地撕裂我的衣衫,将我压在身下,身子控制不住地抖了两下,悄悄不动神色地往段非烟的身后缩了缩。 赵正安见我回避他,脸上飞快地闪现一丝怒气。但碍于段非烟在场,他只是笑了笑:“很好,很好。” 说实话,如果现今要我给古代我最害怕的人排个名,赵正安一定高居榜首。 所以,他这两声很好,反而让我更加瑟缩。 段非烟觉察到我的恐惧,不动声色地往我身前挪了下,挡住了赵正安的目光:“想不到堂堂燕国的皇帝,竟只会是卑鄙手段逼迫人,当今让段某刮目相看。” 赵正安也不恼,倒是他身边的侍卫抽出兵器厉喝:“大胆!竟敢出言不逊!” 段非烟不置可否,只是飞快地夺下了那侍卫手中的兵器,掷于地上,在反手给了那个侍卫一个响亮的耳光:“就凭你个无名鼠辈,也敢对我大呼小叫!” 他的动作很快,我只是感觉到一阵风拂过脸颊,再回眸段非烟就回到了我身边。 而那侍卫却被段非烟大力的一巴掌,猛地扇得立足不稳摔倒在地,半边脸立即青肿起来,嘴角流出鲜血。 赵正安这才鼓掌而出:“楼主果然好功夫!不过这是在朕的大燕皇宫,楼主功夫再好,最好是掂量掂量,这样做的下场!” “下场?最坏不过是身死,难不成我还惧你不成?”段非烟似笑非笑地反问。 赵正安也笑:“楼主的确是不惧,可是你身后的这位绝世美人,难道也不惧身死?” 空气疏忽降了好几度,段非烟歪着头想了想,张口要说什么。 我心头没来由直跳,一股不甘涌上来。 我没忘记问那个问题时段非烟的沉默,既然如此,我决不能,让自己成为段非烟的包袱! 我突然站上前来,冷笑着打断了段非烟即将出口的话:“我惧你不惧,你当今不知?我问你,你肩膀上的肉长全了吗?” 赵正安的脸色立马变得很难看。 段非烟的眼睛立即犀利地盯着赵正安,以他的聪明,大约也是想到了什么。 气氛僵持中,薛令忽然出声道:“沉香楼主天纵奇才,晋农姑娘也是蕙质兰心,何必为了于己无干之事,命丧燕国?皇上本来就没有难为两位的心思,不如大家静下来谈一谈,可好?” 他说这话时,眼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我,深沉如海,却看不准他的心思。 赵正安看他一眼,复又转过头和段非烟对视。 我心里焦急起来。身后一墙之隔,就是皇宫外了。难道今夜,我和段非烟竟然真的走不出这几步路吗? 段非烟浅浅一笑,忽然低下头在我耳边轻轻咬了一下,灼热地气息喷在我耳朵里,十分痒:“出城后向西一直走,有座山叫九摇山,山上有块巨石,你就去那里等我。” 我愕然,就要问为什么,段非烟猛地在我腰间一托,我的身子立即就飞起来,跃出了墙头,笔直向墙外飞去。 最后一眼,我看见段非烟对我微笑,而赵正安脸色大变,立即冲出来。段非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条软鞭,在手中抖开,拦住了欲追出来的人。 我落下地面来,耳中听得打斗声,不由一阵心慌。然而理智却又告诉我,不能回去,绝对不能回去拖累段非烟! 一时间,我急得团团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忽然,那扇门吱呀一声开了。我心头一惊,立即闪身躲进对街阴暗的角落里,再不敢伸出头去看。 赵正安焦躁地声音在黑夜中听得清晰无比:“立即去找,把人给朕无损地带回来!” 随即是一片远去的脚步声。 过了好久,马蹄声散去,宫门外再也没有什么声音,我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悄悄打探对面,宫墙里的情形。 天色还是黑黢黢的,但是宫门内火把亮彻天际。依稀宫门打开还没关上,我隔着重重阻隔看去,只看见一片模糊的情景—— 段非烟的头发散开了,手里的软鞭上全是血,正被一步步逼近的侍卫胁迫着,慢慢往后退去……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脚步不自觉地挪出了阴影里…… 脚步方动,身后一人猛地一把捂住我的嘴,将我拖回来。他在我耳边低声喝道:“别去,危险!” ------------ 第九章 误入君心惹君伤 这一声低沉有力,立即惊醒了我心头的迷茫。 对,我不能去!段非烟既然和我约定好了在九摇山碰面,那就必定不会失约,因为迄今为止,他一向说话算话。 我身后那人见我终于停止了挣扎,也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将我携在腋下,一路穿过屋梁瓦舍,向城西略去。 他的武功很高,脚下扶风,即使带着我,也没有半点滞留。很快,豫平城在我的眼睛里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阁下可以放开我了吗?” 没有追兵追来,我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那人。 那人低沉地应了一声:“得罪!”果真将我放了下来。 脚一踏到地上,我立即回头去看身后的人是何放神圣。那人一路抓着我,别处不抓,看看抓在我的胸上。于是,我想也不想,扬起手来就是一巴掌。 然而我的手终究没有打下去。 我看到了邝清远。 他还是那身装扮,只是为了方便也行,黑衣的袖子用衣带扎起来,免得在黑暗中发出声音。他无所谓地看着我,眼睛里一片坦然。 我的手看看打到他的脸颊前,又硬生生受了回去。 “是你?”我皱眉:“你为何会在燕国的皇宫外。” 邝清远拍拍身上的尘土,含笑着看我一眼,眼底却略带了些冷漠:“姑娘为亲人许愿都许到皇宫里来了,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好吧,我承认之前星河之前的谎言说得实在没有水准。于是我讪讪地道:“我被抓来的。” “苏晋农?” 邝清远皱着眉头,不理会我一脸尴尬的神色。 他神色坦荡,倒半分看不出苏秦的死对他造成的伤害。跟段非烟不同的是,看见段非烟无所谓的样子,我会打心里觉得难受,但是看见邝清远从悲伤里走出来,我却是为他感到庆幸。 幸好,他走了出来。如若不然,他永远也得不到幸福。 我……很自私…… 见我不回答,邝清远又补充道:“红袖楼里一舞动京都,作词一首天下流传的苏晋农?” 我赧然:“我哪有那么厉害。”心头想的却是:乖乖,流言的速度永远比人快。 “我听过你的词……也很赞赏那句‘纵是人间痴心成双,碧落黄泉,两处不见’,只是想不到,姑娘竟然跟燕国的皇室有瓜葛?” 邝清远一双宁静的眸子认真地看着我,缓缓吐出了心头的疑惑。 我心头在咆哮:那是为你写的啊,傻瓜!然而嘴角却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哪里……我不过是无辜被抓错的小女子一个罢了!” 邝清远往前走,示意我跟上来,平肩并步地往西走。 “在下心头有一个疑惑,不知姑娘可愿意为在下解答一二?”邝清远看着前方地平线上慢慢透过来的天光,忽然说。 我看着他的侧脸,心中又忍不住痴迷起来,连带着反应也迟钝了些:“嗯?” “我在姑娘呆过的房间里看见了一张纸,落款是姑娘的名字,里面涉及我一些故人的私密信息,不知姑娘从哪里听来的?” 邝清远忽然扭头定定地看着我,眼神专注,嘴角挂着浅浅的笑,看起来十分真诚。 原来是为这件事…… 我叹息:“从一个故人那里听来的?” “哦?不知是哪位故人?”邝清远打算打破沙锅问到底。 “从前认识的一个姑娘,一直在吴蒙将军身边服侍的。她告诉我吴蒙将军的妹纸的长相,因而我看见燕妃娘娘,又问了些情况,才妄加推断的。”我愣了愣,大脑快速地编制了一个谎言。 总不能告诉他,我就是苏秦,我本来就知道吧? 那时候的我,却是忘了,我已经从鬼门关上走了回来,这些煎熬,其实是很不必要的。 也或许,那时候老天爷就知道我们不会有好结果,才悄悄蒙住了我的眼睛,让我看不透这个简单到了极点的迷局吧…… 邝清远将信将疑,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随意地点了点头,便没有问下去了。 我想了想,貌似我还没有请教过如今他的名字,总不能一直为了不让他怀疑就不开口叫他吧。于是主动问起了邝清远的名字。 邝清远这个名,曾只是邝胤儒的字而已,没想到如今居然像妻死扶正妾室一般,成了正名。 “邝公子为何会出现在宫中?”两人沉默着往西走了一段路后,我忍不住问了他。 “那日在巫驰山上,没来及救护姑娘,虽不知道姑娘与那些人的瓜葛,但在这个乱世,我既见了不平之事,便容不得那般。” 邝清远微微一笑,笑容却略带了些苦涩和痛苦:“更何况,姑娘的眼睛,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位故人。” “是那位你在巫驰山上缅怀的故人吗?她是个女子吧?” 不知怎的,我竟然想多从邝清远的口中多听到一点关于苏秦的事。 邝清远倒也不嫌我无礼,只是也没回答我,反而淡淡笑道:“她啊,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只是我负她良多,累她为我坠崖身亡。” “邝公子爱她?”问这话的时候,我的声音忍不住颤抖。幸好邝清远也在沉思中,并未发现我的异样。 邝清远笑笑:“爱不爱的,都没有意义了,她不在了。我只遗憾我曾经没有相信她,也没有低下头来听她的解释……” “如果……我说如果,她再回到你面前,你会怎么办?”我试探着问。 邝清远一愣,随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淡淡道:“没有这样的如果。” 然后,我们两个人都怔住了。 邝清远看着自己的手,有些不自信地盯着自己的手,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见我怔住,邝清远不好意思地解释:“抱歉,唐突了。不知为什么,只感觉摸下去很顺手。” 我扑哧一笑,终于找回了点当初在端王府跟邝清远相处的感觉,那时候,他也经常这么摸摸我的头发,像真正的家人一般亲昵相处。 邝清远看着我的笑容,眼里的种种不好意思忽然都敛去,他一本正经地说:“真的,感觉姑娘好像我那位故人。” “我不介意被你当成那位故人。”一冲动,不经思考地话就脱口而出。 谢谢亲们的贵宾,今天按照规定加更一章~~也请大家继续支持莲生哦! ------------ 第十章 为君摊开一重纬 邝清远轻轻一笑:“连着这冲动的性子都那么像。”却是缓解了我的尴尬。 这个话题就算是过去了。 九摇山在豫平往西,不算是特别远,穿过京郊的两座山区,便到了。 我因为心里记挂着段非烟,便脚不停步地一心赶路。邝清远护送我除了豫平后,主动提出送我到九摇山。 我们到达九摇山的时候日头正好行到高空,因是夏天,天气很热,路上的行人都是汗如雨下。 邝清远武功高强,调息之间便能缓解体内的燥热。对于我这个不会武功,但却没有半点汗水的女子,邝清远又惊奇了一次。 我也不想瞒他,直言不讳地解释:“我中了冰松丸的毒,快到毒发期了,所以这点太阳不足畏惧。” 邝清远大惊:“夏国皇室的冰松丸,无解?你怎么会中?” 我耸耸肩,故作轻松地道:“没办法,我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骗我说只要帮他办一件事,就给我解药。结果他要我办的事,又太难,所以……” “据我所知,冰松丸这世上只有一人有。”邝清远神色复杂:“你和邝罙铭什么关系?” “仇人。” “我刚去燕国的皇宫,也见到了沉香楼主,你跟他又是什么关系?” 我笑了笑,却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我和段非烟的关系。夫妻?也不是,我们只有父母之命;朋友?貌似两人的距离又太过。 我想了想,学着他的语气说:“故人。” 邝清远便不再问了,只陪着我找到段非烟说的石头,又找了个隐秘的地方给我坐下来等。 我心里担忧段非烟,便厚着脸皮央邝清远帮我去打探消息。邝清远眸子中戾气一闪,但很快咽了下去。安置好我,邝清远便出发了。 太阳落山的时候,邝清远回来了。 面对我殷切地眼神,他疲倦地摇了摇头:“豫平城里平静得很,看不出什么来。大白天的我也没法夜探皇宫,只能等了。” 一瞬间心头闪过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只想着若是段非烟逃脱了,豫平城里应该满城风雨了才对。这么说来,段非烟并没有逃脱? 然而猜测也不是办法,为今之计,只有在这里等着了。 我郑重地谢了邝清远,没想到邝清远只是点点头,在我身边坐下,不冷不热地道:“无妨,正好我也有事要找沉香楼主。” 我很诧异他居然没打算走,只是他一片好心,我的确不好意思拒绝。两人便找了个太阳照不到的地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邝清远如今身在江湖,我便央他给我说说江湖上的趣事。 邝清远捡有意思的说,我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出一阵哈哈大笑。倒也不觉得时间过得慢,直到月上中天,我心头的不安就愈发强烈了起来。 段非烟竟然还没到。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人没来,却没差任何人来通知我。以他谨慎的性子,这就不正常了。 段非烟真的出事了! 我不禁着急起来,围着大石到处找,最后将范围扩大到整个山顶,乃至山下。当最后一次搜索失败,我终于确信了这个事实。 生平第一次,我痛恨自己的无能。当段非烟为我出生入死的时候,我却只能在这一方之地干等着,什么也做不了。 邝清远在一边安慰我:“你先不要着急,没有消息,未必是最坏的消息。” 可是我半句话也听不进去,脑中不断想的隔着街道朦朦胧胧看到的那一眼,段非烟被皇家的禁军逼得不断后退的情景。 我的眼泪忍不住唰唰地落,我猛地一把抓住邝清远,含着泪开口:“求你,求你去救救他吧!” 邝清远轻轻扒开我的手,眼睛看向了别处:“抱歉,我办不到。” “为什么?”我惊诧。 “因为我恨他。”邝清远淡淡说完这句话,扭身就往山下走。 我浑身一震,半晌才反应过来我做了什么。 当初在巫驰山上,要不是段非烟那一通,我不会在巫驰山上遇刺身死,与邝清远生死两隔。邝清远的心里,一定是这样想的吧?所以,他才会恨段非烟! 想明白了这一层,我忍不住冲邝清远的背影道:“你不该恨他!” 邝清远蓦然转过身来,先前的温吞都不见,他的眼神在夜色里看起来很凌厉:“他杀了我最爱的人,你说我该不该恨?” 我想我是疯了,一定是被段非烟的事蒙了心智,一瞬间变得那么不理智。 我想也没想,坚决地脱口而出:“不是他做的!是邝罙铭,苏秦的死是邝罙铭造成的!” 邝清远被我吼得怔住了,只喃喃地重复:“你说什么?” “其实我知道你的事情。是段非烟告诉我的,害死苏秦的邝罙铭,不是他!那日出现在巫驰山的刺客,其实是邝罙铭派来的人!” 见他神色松动,我连忙凑上去,死命地扒着他的手臂,苦苦哀求:“求你,求你去救救他吧!他不是坏人,看在苏秦是他未婚妻的份上,求你救救他吧!” 邝清远本来已经放松的神色突然又是一紧,他猛地将我拖到胸前,眼中波涛汹涌:“你刚说什么?你说,谁是谁的未婚妻?” “没错,苏秦的确是段非烟的未婚妻,且是出娘胎就定下的。” 我看着邝清远的眼睛,心头只是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邝清远,我不该将你本该远去的心拖进来,不该跟你说出这个真相,可是现在除了你,我再也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了…… 他松开我,跌得撞撞地往前走,我听见他状似悲鸣的低喃:“她从来没说过……为什么,不告诉我……” 邝清远脸色惨白,眼神一瞬间变得空空落落,像是心中有什么东西,坍塌了。 这种感受,大约跟我当初知道他和赫荃琳有关系的时候,是差不多的吧!正是因为知道,此刻看着他的神情,我忍不住扇了自己一耳光。 苏晋农,你何其狠心! 邝清远听见了巴掌声,回过了神来,却又像没回过神一样,他漫不经心一般地扫视我,然后说:“我要去找段非烟问清楚,你无需到处乱走,在这里等着吧!” 他的身影慢慢往山下去,开始是慢走,渐渐地越发地快,到了最后,成了发狂一般地发足狂奔…… ------------ 第十一章 辗转非烟毁成烟 要我坐着等消息,这一次我是再也不能的了。 且不说段非烟生死不明,就是邝清远这样的状态,我也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去。 邝清远走后,我就摸索着慢慢下了九摇山。山上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夏日里的深夜,只听得蝉鸣声响彻山谷,带着凄凉气息。 我本来就是带病之身,这一天的折腾,到了此时已是筋疲力尽。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下山,脚下的路也变得十分坎坷。 “啊——” 突然脚下一空,身体一个不稳,一下子歪倒在地。 这一下子就有些吃不消了,我眼前黑黢黢地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头昏目眩,才刚站起来,又重重地摔了下去。 这一次就没有刚才那么好运了,因为手里没了力气,支撑不住身子稳住,只能顺着脚下的斜坡,咕噜噜地滚了下去,直到撞到数根,才停了下来。 身子里的力气再也提不起来一丝一毫,我努力尝试了几次,终究站不起来。所幸便躺着。 我滚下来的地方,应该是半山腰的一个斜坡。好在半山插出来一个参天大树,数根凸起来,堪堪形成了一个巢。 九摇山下就是滚滚浑浊的离滔江,在山上都能听得见波涛怒吼。要真是落下去,瞬间就会被吞噬得无踪无影。 而我运气好,正好被它兜在了巢中,没咕噜噜一路滚到底小命不保。 心里似乎放松了些,意识就昏昏沉沉起来。头顶的天空变成了压抑的空气,我渐渐觉得所有的声音都离我远去…… 再次有意识,头顶的太阳高高照着九摇山。日落?昏迷习惯了,我很快反应过来,已经第二天的黄昏了。 我揉了揉僵硬的双腿双手,手扶着树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爬过的虫蚁,我手脚并用地爬上回了昨晚跌倒的地方。 站在平地上,我傻眼了。 是九摇山没错,但是昨晚黑黢黢的,我焦急中不知道走到了哪个方向,所以,我迷路了! 我揉了揉额头,开始拨开树枝,慢慢找我昨天来的路。 转了一弯又一弯,还是没看见上山下山的路。我不禁咋舌,我昨晚怎么就没感觉到这些碍事的树木? 又走了好久,我怀疑我绕着九摇山的半山腰转了一圈,眼前终于豁然开朗,看见了我昨天上山的路。 我欢呼一声,立即奔上路,朝山下跑去。 跑了两步,又觉得不对,要是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邝清远或者段非烟来过了,怎么办呢?于是折转方向,朝山上跑去。 跑到约定的大石旁,没有看到邝清远或者段非烟,却在地上看到了还没来得及干透的血迹。我心中一凛,心惊肉跳地循着血迹一路追去。 然后,在离山顶不远的地方,我听到了打斗声。 我立即缩头,慢慢贴着地面爬上前些,尽量不惊动他们,然后凑头前去看打斗的人。 我一眼就看到了邝清远和段非烟。 段非烟脸色苍白,虚弱地靠在邝清远的肩膀上,右手抱着左手,而他的左手不自然地下垂着,那身灰色的袍子上,袖子都被鲜血染透了。 我惊得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嘴,才没有叫出声来。 邝清远的情况也不是很好,他一只手扶着段非烟,右手里的剑上全是血,脸上是我熟悉的肃杀之气,警觉地盯着前面的人。 段非烟的另一边,站着个清俊的少年,还是满脸稚气的模样,却是毒圣星河。地上还躺着一些尸体,有禁军的,也有沉香楼的人。 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是邹奇。他倒在血泊中,右手还抓着剑,胸口却被利剑贯穿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再抬头看着前面的几个人,心头的恐惧就变得越发的深。 而他们面对的人,无一例外都穿着燕国禁军的军装,此刻呈圆形,将他们围了起来。 从我趴的草丛里看去,正好可以看见他们的侧面,所有人都没发现我。 惊变就在刹那间发生。 我不过是抬手抹了把眼泪,那边就打了起来。邝清远将段非烟丢开,交到星河手上,一个人迎上了禁军。 星河一人撑着段非烟,一人对付攻来的禁军,有些自顾不及,只能边战边退。直到段非烟的背靠上身后的一棵大树,站稳了身体,星河才总算全力对付追兵。 他身后不错,加上用毒,一时间也算守稳了一方。 邝清远那边打得很是热烈,他的身影翻飞跃动,手腕翻挑,就必有一人倒下,一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见没有人注意到我这边,便悄悄站起来,往段非烟的方向蹭去。眼见着就要靠近段非烟,我心头不由雀跃起来,轻轻喊了声:“非烟……” 段非烟立马听见了,抬头往我这里看起来。待看见我,他不由一震,立即撑着树枝往我这里挪来。 他受伤极重,刚才远远看去,我并没有看见他肚子上的伤口,此时看了不免心惊肉跳。 段非烟的神色像是松了一大口气:“还好,你逃出来了……” 他说完这句话,脚下一软,似乎就要跌倒,我连忙奔上来接住他。 段非烟很沉,我自然接不住,只能双双倒地。 段非烟一脸的血污,却看着我近在咫尺的容颜忽然笑了,顺手搂住了我的腰,在我的支撑下慢慢起身。 “笑什么?”我皱眉,有些不能理解这人,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能笑得这么欢。 很久以后,他才告诉我,当时他笑,不过是因为看到我满脸担忧却不自觉地神色,心头突然淌满了幸福而已。当然,这是后话。 “开心,所以想笑。” 但是当时,段非烟是不怀好意地这么笑着回答我的。 然而话音刚落,我却脸色大变地大吼了一声:“小心!”脚下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将段非烟扑开。 只听见扑哧一声,我的左肩自后背被划出了一个长长的裂口,立时一股钻心的痛,感觉后背一阵温热,应该是留了不少血。 几乎是同时,只听见段非烟一声惊惧地大喊:“秦儿——” 我扑到在段非烟的怀里,余势未减,带着段非烟咕噜噜滚下了他身后的斜坡。 九摇山下,就是滚滚的离滔江! ------------ 第十二章 长歌当哭恨愈深 段非烟的那一声“秦儿”,生生将邝清远的注意力吸引到我们这边来。我余光中看到邝清远向我们跑过来,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随着段非烟滚了下去。 这段斜坡相当长。滚到底,感觉过了大半个世纪那么一段时间。 围攻他们的禁军只剩下几个,且已经支撑不住,想来星河应该能解决。 我和段非烟一路翻滚。我害怕得大声尖叫,段非烟就抱紧了我的脑袋,几乎将自己圈起来把我裹住。 如果我抬头,我就能看见邝清远跌打滚爬般追下来的身影。可惜,当时我连头都抬不起来,自然也看不见他的惊惧。 我们的速度快,很快邝清远就被甩在了后头。我和段非烟一路滚下去,直到听到滚滚的波浪声。 我以为我们会直接摔进江里,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片树林虽然向阴处,但是山腰上还是长了不少腕粗的小树,还有一些低矮的灌木。 我和段非烟直接砸在这些树木上,将他们压得弯折。势力太强,耳边听到树木折断的声音,越来越接近声音的源头。 段非烟当机立断地伸手抓住一棵小树,脚撑住能够够到的灌木,两人的身形终于稳重了。然后,段非烟一点点将我从怀里推开,让我自己抓住他手边的小树。 我刚刚抓到那根小树,就听见咔嚓一声,段非烟脚勾住的灌木断了。 段非烟收势不住,身子猛然转了九十度,半边身子掉了出去。 “啊——” 我两的右手本来还牵着的,段非烟一下落,连带着也将我拖出了半边。 段非烟的右手抓住我们唯一的支撑点,而我是靠在树上的,这一下,无异于是两个人的重量全压在了那根可怜的小树上,树木渐渐顺着段非烟的方向下弯。 变化太快了,时间根本来不及。就见小树顺着我靠的地方,嘶地裂开了一条长长地口子。 段非烟突然抬头看着我,让我镇定。他笑了一笑,风华绝代:“你于我就是日月星辰!所以,不管你是不是我的未婚妻,我还是只认你一人。” 他微微笑着,慢慢松开了握着树干的手。 我心中惊骇莫名,握着他的右手立即抓紧,阻止段非烟下落。 他很沉,我的手臂立马被扯得几乎断开。耳边那恐怖的树干的吱吱声,还有段非烟身下的波涛声,都像是催命符。 然而我不敢放手。 我害怕我一放开,段非烟就会从此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我全身扑到段非烟的手上,只用身子挂着树枝,想尽力拉一拉他。没想到一用力,树干的嘎吱声立时大响,只好作罢。 我就抓着段非烟,这么死死吊着那棵树。眼睛不敢闭上,只能对着段非烟,用眼神祈求他别放弃。我相信邝清远会马上赶来的。 “秦儿,放手吧!” 段非烟仰着头对我微笑,眼中风云涌动,都化作一股柔情。 “绝不!”我咬着牙蹦出两个字,手更加用力地拽紧了他,勉强扯出一丝艰难的笑:“段非烟,明年桃花开时,你再带我去蜀山深处弹箜篌,好不好?” 段非烟眼睛猛地一亮,却又瞬间变成了平静,他带着微笑,勉强用右手从腰上掏出一块木牌,轻轻丢在我头顶的树枝上。 “秦儿,沉香楼交给你了!” 然后,他微笑着,目光温柔地注释着我,将我的手一点一点掰开。 “不——” 段非烟飞快地下坠,变成了个小黑点,消失在山下的滚滚洪流中。 我傻傻地伸手去摸头顶上的那块木牌,心头涌起一股铺天盖地的迷茫,那一瞬间,也不知道心头在想什么。我握紧了木牌,突然松开了手里的树枝。 我要随着他而去!我要追着他而去! 段非烟,既然注定纠缠不清,那便彻彻底底地纠缠到死吧! 然而,我终究没有落下去。半空一条滕索猛地飞出,在我腰上一卷,将我带离了水上的险境,随即,鼻尖闻到了邝清远的味道。 千钧一发之际,他终于赶到了! 这就是命吗?这就是命吗? 我跌坐在草地上,眼望着段非烟消失地地方,心头悲愤欲绝,忍不住仰天大笑:“哈哈哈——” 当初听到邝清远的死讯,我是恨意难填,不顾一切想要报仇; 而如今亲眼看见段非烟死无全尸,我却是这样的绝望! 如果说今日之前,我一直不明白我对段非烟抱着什么样的情感,那么此刻,我全都明了了。 段非烟消失前的那一笑,仿佛映出了我之前一直不敢面对的心意,逼得我不得不承认,我,苏秦,苏晋农,在不知不觉中,早已经爱上了段非烟! 广云寺下他抬头的倾城一笑,无疑让我惊艳;半夜京都街道上带着松竹香气的手帕,又显得那样的小心翼翼;初入皇宫时,那些彷徨中夜夜搂我入眠的怀抱,无疑抚平了我的恐惧…… 再后来,马车里忍着剧痛放慢生死攸关的行程让我安睡,巫驰山上句句箴言,可恨我竟然没放在心里;而燕国皇宫里,那湿透的素袍,又是怎么样的深情浇筑! 段非烟,你何其狠心!让我爱上你,却又让我亲手送你入黄泉! 我恨你! 我恨你! 从今天起,从现在起,我会用生生死死来恨你对我的好! 我大笑了一阵,心头似乎又不解气起来,呆呆地看着手里的木牌,思想却还停在他微微一笑的刹那间。 突然,我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转而狠狠盯着手里的木牌死死地看! 段非烟,你连死都要记着你的沉香楼,这么个死物,竟然比我还要重要!你抛不下它,却能狠心抛下我! 你要我为你接管沉香楼,我偏不让你如愿! 我偏不让你如愿! 凭什么你要揪住我的弱点,将我死死留在这个人间! 我恨你!段非烟,我恨你! 我状若疯狂地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在身边方寸大的土地上搜寻起来。 眼光瞅着不远处一块石头,我挣扎着爬起来,爬过去,手颤抖着将石头拿起来,把那木牌平放在地上,扬起手中的石块,猛地狠狠砸了下去。 段非烟,你休想用这巴掌大的破烂东西,束缚住我的生死! ------------ 第十三章 分道扬镳各为主 “砰——” 那木牌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支撑的,一击之下,居然打不碎,反而发出了砰地一声响动,震得我的虎口一阵发麻。 我不甘心,扬起手中的石头又砸了下去。 “你疯了!” 没想到手腕猛地被抓住,却是被解决完剩下的禁军,一路找下来的星河抓住了。 手腕被制住,我有那么一瞬间,心头涌上来一股浓烈的杀意。抬头狠狠瞪着星河,神色间可怖之极。 星河被我吓了一跳,倒退了两步,撞到了一直在呆呆看我的邝清远。 “楼主呢?” 星河撞到了邝清远,这才发现周围的人不对,段非烟不在其中,立即扭头问我。 我心头一颤,手里的石头就握不住了,直接落下来滚了几滚躺进草丛里。我颤抖着手将沉香楼的楼主令拿起来,那块木牌完好无损,在阜字之后,刻着个黑色的段字。 手抚过那个段字,心头的悲伤再也耐不住,却又空荡荡地哭不出来。我只是茫然地握着那块木牌,抬头对星河书:“带我走!” 此刻,我只想躲进他的茅草屋里,好好地睡一觉。 “我问你楼主呢?为什么楼主令会在你手里?”星河仿佛没听见我说什么,反而焦急又气急败坏地大声吼我。 “他……”才说出一个字,我就哽住了。 “段非烟落下九摇山,掉进离滔江里……那么重的伤,节哀吧……”邝清远在一边接过了话题。 “我不信!我不信!” 星河呆了一下,猛地摇头大声道:“楼主是个好人,武功那么高,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然后他猛地扭头往下跑去,一边跑一边说:“我要下去看看,我不信!” “星河,回来!” 我大声叫他的名字,可是星河却头也不回地往斜坡下跑去。眼见着他冲到了那边的崖上,再也收势不住…… 如果星河也去了,如果他也去了…… 我心头大慌,猛地站起来,随即又直直倒了下去,头不知道撞在哪里,一阵剧痛之后,我就陷入了黑暗中。 我以为我会梦到段非烟,然而没有,我昏昏沉沉地睡了几天,醒来的时候,身在马车中,星河坐在一边照看我,邝清远却在前面驾车。 “楼主我已经着了沉香楼的暗影们沿着离滔江去找了,你……好好休息吧!这是楼主令,既然是楼主留给你的东西,请你守护好!” 见我醒来,星河便将自己的安排说给我听。他已经知晓了一切,这会子的伤心并不会比我少,只是他失踪是毒圣,又是沉香楼里长大的,见惯了生死,回复过来就比我看得开。 星河将楼主令放在我手里,就慢慢退了出去,留我一个人静思。 我抚着手里那块死木非木的楼主令,心头一片迷茫。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的段非烟的离开就像一场梦一样不真实,所以我除了心头空的厉害,根本没觉得有泪可落。 楼主令,是段非烟留给我的东西,是他的命一样的存在,既然如此,那我定会好好守护着它! 我握着手里的东西,第一次觉得,我仅有的只是它了。 段非烟跟我的交集,真的太少太少了。少到,除了一个星河和王苍,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 如果他们都消失了,我也就失去了一切和段非烟的联系! 而我,是绝对不允许的。 所以,段非烟,既然你要我活着,那我就活着,代替你活着。我会守护好你曾经拥有的一切,不惜任何代价! 我掀开帘子,神色间已经恢复了镇定,脸上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这是去哪里?” 星河答道:“燕国不安全,不能再呆了。夏国眼下也不能去,只能先在楚国找个地方住下来。” “去楚国的沉香楼分舵。”我想了想,转而别过头对邝清远道:“谢谢邝公子相救之恩和一路相送,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眼下你我都已安全,不如就此别过吧!” 我终是不能,也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瓜葛了。 不管曾经如何,总归是我先背叛了他,那边彻底吧。 邝清远微微动容道:“你真的不要紧?” 我在星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站在车边浅浅一笑:“邝公子保重,今日我沉香楼欠你一个人情,他日公子需要,但凭刀山火海,能做到的沉香楼必定为你办到!告辞。” 邝清远便沉默了不答话。 星河一开始就对邝清远没什么好感,当即抱了拳,便扶着我离开。 走了几步,忽听见邝清远在我身后压低了声音问:“我有一个疑问,想请姑娘为我解惑。” 我回头回望他。 邝清远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神清明得不带一丝杂质:“段非烟口中的秦儿,跟我认识的苏秦,是不是同一个?” 我早已经猜到他会这么问,在九摇山上段非烟大喊的那一声,早已经说明了一切。 如今之计,我却只想装傻到底:“是与不是,如今却没什么干系了。邝公子,再见。” 直到走远,都再没有听到邝清远再说一句话,也没有听到身后马车开走的声音。而我,在星河的搀扶下,渐渐走入了我不知道我终有一天会走的路。 当夜,我和星河住在这个不知名的一座村庄里,第二日,问清楚了前面的县城,我和星河赶到这个小镇,买了马车,前往楚国沉香楼的分舵。 沉香楼如今的势力遍布天下,光是楚国就有很多的分舵,因而我们倒是轻而易举就找到了暂时的落脚地。 因为身边跟着星河,我连楼主令都没拿出来,就顺利进入沉香楼。 当夜,疲劳过度加上心力交瘁,我本应该倒下后就睡得如同死尸。 到了半夜,我却被冻醒了。那种寒冷,是我永生难忘的感觉,那么熟悉,我立即就惊醒了。 我虽然知道自己的毒无药可解,但是段非烟不是说控制住了吗?怎么还有毒发的倾向?不得已,我只好去找星河问清楚自己的状况。 星河是个诚实的孩子,诊了我的脉,便直言不讳:“冰松丸是没有办法解毒的。我的方法虽然很凑效,可以暂时压制住毒发,但是因为后来楼主被识破,治疗也没有进行到最后,难免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 第十四章 塞翁失马是祸福 “那如何是好?”我心中一咯噔,立即追问。 如果我就这样命丧黄泉,段非烟的命,可不就是白丢了?这是用段非烟的命换来的命啊! 星河沉吟道:“你体内的冰松丸在夏天倒还好,但是到了严寒时节必然会毒发,苦不堪言。如今之计,唯一的办法就是休息内功,利用内功驱除寒毒。” “可是内功休息之法,每个三五十年的,根本练不出来,等到了那个时候,只怕我的白骨都成灰了。”我颓然。 星河示意我趴下,从怀里掏出银针来为我施针先控制毒发,一边忙碌一边道:“也不全然是这样。一般的武功需要三五十年才会大成,但是沉香楼有一本秘笈,叫做逍遥经,可以吸取别人的内力转化为自己的,不出三个月,也能小有成就。” “逍遥经?” 星河点头:“逍遥经是沉香楼不外传的内功,因为较为阴损,一般人也不容易修成,因而一直都在沉香楼里保存着,却无人修炼成功过。” 我如同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抬头问:“秘笈如今在何处。” “在这里。”星河点点自己的心口:“我曾经看到过,所以记了下来。” 我始知星河这个小正太竟然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施针完毕,星河便回房点了灯给我默写《逍遥经》,我因寒毒控制住了,疲倦感越发重,实打实睡了个难得的好觉。 第二日起来,星河敖红了一双眼睛,递给我手里的小册子,我翻开看了看,只见卷首语上写了几句话而已:“天地无极,此心逍遥,杯酒红尘通明。” 我读了三遍,心中却泛起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不由自主想起那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 甩甩头,终于逼自己一点点去读逍遥经那些苦涩的文字。 《逍遥经》上说,这门功法太过阴毒,用之必有反噬,修习者慎重。我心头不知道反噬是什么,将死之身,也懒得再去问,只一心看功法。 第一步是武侠小说中常用的培元固本之法,就是呼吸吐纳,然后将天地之气引入身体运行周天。 我按照书上的方法试了试,感觉也不是那么难,便不管不顾练了起来。 到了晚上,星河拎出来一个瘦高的男人,两棒子敲晕了,让我用手搭在他的天池穴上。我照做了,随即,星河坐在那人身后,缓缓运功将那人的内功引导入了天池穴。 “吸,尽你所能的吸!” 我呆了。我才练了一天啊……况且,怎么想,心里上都有些适应不来…… 星河见我没甚反应,略微有些恼怒:“不想死的话,就照着方法赶紧吸!” 我心头一凛,努力驱散心中的那点不适,尝试着按照早上学到的东西,开始将涌入天池穴的内力缓缓吸纳过来,转化为自己身体里的内息。 两柱香后,星河浑身是汗地丢开了那人,然后转到我身后,双掌贴上我的背,开始引导我体内那些还没有形成周天的内息运转。 星河的内力不雄厚,但是足以让我的内息滚顺,很快自行运转。 等我们二人双双收手时,都是满头大汗的疲惫模样。 星河让沉香楼的人将那个男人丢会大牢,才告诉我,这人是县衙里刚刚抓到的采花贼,死了活该不用怜悯。 我知道他是宽慰我,只好劝自己受了。 继而不得不感叹沉香楼的功法之强大,我连逍遥经不过半日,竟然就有了内力,尽管目前还微不足道,但是假以时日,我虽不能成为高手,但是自保却没问题。 连续几日,星河都潜进县衙将那些有武功的凡人带来给我补充内力,我渐渐感到自己行动间轻盈了不少,丹田中常常爆发一股暖暖的气流,熨帖得浑身舒服。 而逍遥经警告里说的反噬,我却是半点都没感觉到。 七八日后的一天,我在园中等待星河将人带来,星河却兴致勃勃地带了我,兴奋得不行。 “快,跟我走,今天沉香楼的接到了一个暗杀任务,对象是城南王家的那个大公子。” 带我去看杀人,我表示兴致缺缺。 星河就解释道:“不是,王家那个公子武功很高,但是德行不行。这次是被仇家找上了门,怎么都是要死的人,临死前为你做点贡献。” 于是我们跟着出动的杀手们,跟在后面进了王家门。 王家大公子被制服是没有任何悬念的事,得到他的内力也是没有任何悬念的事。 回沉香楼的时候,我的脚步变得更加轻盈,之前走路总是赶不上星河,竟然有隐隐超越星河的趋势。 星河终于发现了我的异常。 这天晚上,星河问我:“你修习逍遥经,有没有感觉到什么特别的事?” “有,有时候丹田会爆发出一阵阵暖暖的气流,跟我体内的寒气相抵触后,会微微有些疼,然后挨过了浑身就变得无比的舒服。” 我想了想最近几天的感觉,如实回答。 星河背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表情复杂地思考:“奇怪……之前修习了逍遥经的弟子,都说修炼后浑身如同在火中焚烤,难受之极,为何你却不同?” 他走了两圈,突然醒悟:“难不成竟然是因为冰松丸的毒性是寒性,逍遥经的反噬之力是火性,竟然两厢抵消了?” “我要探探你的脉象。” 星河快步走过来,抓着我的手诊了片刻,忽然讶道:“冰松丸的毒消减了很多。” 我大喜:“这么说来,逍遥经的确是有效?” “看样子是。”星河却没有我那么乐观:“今夜你得到了王家少爷的内力,有没有觉得难受?按你的进度,应该还吸收不了那么强的内力才对,可是刚才看王家少爷的样子,只怕是被你吸干了……” 我摇头,表示自己完全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星河无奈,苦着脸去翻自己的医书,很明显无解。 我不好意思看他愁眉苦脸,心中知道他担忧我,只好宽慰:“依我看,我就是个武学天才,你不必担心了,反正现在担心也没什么用。” “不行,既然学了内力了,不如从明天起,我找‘沉香七杀’来教你功夫。” ------------ 第十五章 红帖亲邀鸿门宴 沉香七杀是沉香楼里最厉害的七个杀手,分别叫做:血杀,影杀,生杀,绝杀,食杀,色杀,贪杀。 这七人中,血杀武功最高,行踪也最是不定,只有特殊任务才会出场。 影杀武功略次,却擅长各种暗杀手段; 生杀生性残忍狠辣,武功又比影杀高些,在江湖上声名不好; 绝杀喜欢将人逼入绝境才给予最后一击; 食杀武功高强,古灵精怪,看似随意间都可以取人性命; 色杀其实并不好色,反而最终礼义廉耻,也正因为这样,段非烟专门让他去杀那些好色之人,倒也是用在刀刃上; 贪杀长得娟秀,但是爱财如命,手下一柄铜钱刀,生生断送了无数人的性命。 如今这七杀,只有一个绝杀在这里,还是前段日子为了做成一笔交易临时从沉香楼的老巢过来的。 我想了想,同意了。 学了武功,或许我就能自保了;进一步,说不定还可以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沉香七杀个个都没有感情,说是最冷酷的杀手,只会服从命令。因而以楼主令唤来绝杀,让他教我武功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绝杀大约是不乐意,又或者是生性冷心冷情到了极点,教我的武功招式全是必杀的绝招。 这还不算什么,更主要是,这家伙毫无悯人之心,在喂招的时候,常常不发一言地将我摔得全身是伤。 我想世事无常,没什么是绝对的定数,或许有一天,今日吃到的苦头都会得到回报。 只是想起段非烟的从前,不禁还是唏嘘。 这样刀头舔血的日子,真的不是人过的。只可惜我以前未曾关心他多一些。 我曾经问过星河他和段非烟的关系,为什么段非烟这么重视他。 星河想了想,才说:“我是楼主养大的。” 星河之前是楚国京淮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平时也是深得爹爹喜爱的庶出子,但是爹爹意外过世,家里的兄长为了争夺财产谋害他。他九死一生,沦落街头,正好给段非烟遇上了。 许是怜悯他的身世,许是他的身世触动了段非烟心底的往事。段非烟收养了星河,却不愿星河沾染沉香楼的血腥气,便送星河去江湖上有名的神医季五岚那里学师。 星河天资聪明,却对季五岚关于毒药方面的研究感兴趣,自学成才成为一名用毒高手。 日子久了,小小年纪就在江湖上混得个毒圣的名号。但终究是在段非烟的庇护下,才安然长大的,也因此,星河历来对段非烟要亲近些。 我听完,更加唏嘘,想到学武功是个苦差事,段非烟的武功那么高,该是多苦? 星河想了想,说:“我记得我还小的时候,有一次问楼主他的武功是怎么练成的。楼主是这么说的—— 你要是在枪林弹雨里多滚两遭,武功也会如我一般。” 我在脑中想象段非烟说这句话的时候的样子,心头便沉甸甸的,习武时更加卖力了些。 我跟着绝杀习了一个月的武便出师了。 倒不是我学全了武功,而是出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那日我在沉香楼里联系绝杀刚交给我的一记反手发难的绝招,邝清远忽然造访了沉香楼。 他一身素衣都是满满的风尘,由沉香楼的仆人领着进得我居住的院子里来。 我先是呆了一呆,没想到才分开没多久,居然又再见了。继而就恍然了。 前天我在整理沉香楼近几日收集到的资料,看到了一则消息。燕国挥兵西下,夏国和燕国两军在五遗关相遇,交战之下,夏国溃不成军,连连退兵三百里,退守玉门关。 燕国的守将如今占据五遗关,忽视玉门关,夏国的边境岂是一个险字了得? 邝清远挑这个时候来,无外乎就是为了我手里的楼主令吧? 沉香楼在段非烟的带领下,手握楚夏燕三大国的大半经济命脉,无论是粮草还是战马铁器,样样都是楼主令下的附属品。 邝清远迟不来早不来,偏偏挑这个时候,难不成我还会认为是为了我? “邝公子若为了我手里的楼主令,那便请回吧!” 我见了邝清远,当即转身背对着他,明确堵了他的话。 邝清远只是走近我,上上下下看了看,眼睛里闪过一丝哀伤一点心痛:“你瘦了好多。” 我无从答话,心头那种内疚又涌入,让我不敢面对邝清远的眼睛。他越是对我好,那种背叛的感觉就越发强烈。 邝清远见我不答,又走上来两步,在我身后道:“再过二十日是诏安公主的生辰,皇上欲邀你赴宴,你会去吗?” 我愕然,不自觉转身接了邝清远递过来的帖子。 描金大红纸折上,写了我的名号,身份却是红袖楼苏晋农姑娘。 我看了几遍,确定邝胤贤写的的确是红袖楼而不是沉香楼,抬头想问邝清远为什么要这么写,却见邝清远睁大了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盯着我的脸看。 手不自觉地抚上了自己的脸颊,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丝苦笑。 回到了沉香楼不久,我脸上的那张皮就自动脱落了,回复了我本来的样貌。握着那张浅浅的皮子,心头恍然如有所悟,一时间难过的很。 我只是想起了为什么,那时候段非烟非要我戴着那张皮过。 那应该不是担心我的安危,毕竟在段非烟身边,我长什么模样其实并不重要。更主要的是,那时候段非烟刚好不能在我的身边,而邝清远正好要到巫驰山来。 段非烟应该是怕我遇到了邝清远,不愿让我和他相见而已。 如今想起来,心头的胀痛一半是生气,一半是追悔。 “为何邀请我?” 我扬眉,淡淡含笑看着邝清远,忽略了他眼中的恍惚。 “你会去吗?”邝清远敛了神色,反问。 为什么不呢?我和邝罙铭、邝胤贤之间,还有很多没有解开的结呢! 我扯了扯嘴角,扬了扬手里的请柬:“堂堂一国皇帝请我,我怎么能不给面子?” 邝清远却没有半分欣喜的神色,那张脸比进门时候更苦了三分。 我若无其事地吩咐下人安置好邝清远,心下却是一紧:又是一场鸿门宴是吗? 但我随即笑了:就算是鸿门宴,那又如何?左右我不去也得去! ------------ 第十六章 再入京都两重天 这一回回京都,我再也不是孤身一人。我带了星河在身边,因绝杀中途接了任务,是暗杀燕国景阳的郡守,便匆匆忙忙地去了。 邝清远和我们同行,却一路沉默到了京都。 他总会盯着我的脸,流露出那种伤感追悔到了极致的表情。每每看得我的心里揪成一团,却只能装糊涂。 其实我们都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我变了,心里不再只是他一人,而多出来的那个人又离去得那么仓促和激烈;他也变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爱恨都纯粹得容不下沙的热血青年,所以他不会抓着我逼我承认自己是苏秦,更不会质问我为什么爱上了别人。 时间是无情的,而我那在现代的三天,耗去了他和段非烟的三年。于我是眨眼,于他们却是一段冗长的岁月来成长。 二十天后,我们到了京都。 站在京都的城门下,我想起了当年送嫁的那一幕。 彼时我是个多么无用又无知的女人,如今再回来,我身怀江湖人人钦羡的无上内功,只要我愿意,想要多少内力都是可以的。 踏进城门的那一脚,我笑了:夏国,我回来了!这一次我再也不想被任何人踩在脚底下! 出乎我意料的是,邝胤贤并没有立即让我入宫,而是让邝清远将我和星河安置在他的京郊别馆里。 到了夏国,邝清远再不能光明正大的和我们一块儿,毕竟在历史上,他是“死”了的人,因而送我们入了京郊别馆,他便也住下来。 趁着这功夫,我向他打听了些诏安公主的事情。 诏安公主是邝胤贤的第二个女儿,这次的寿宴,就是为这位公主殿下办的满月宴。 问及招安的生母,却不是苏沐,而是原宣淑妃的同宗姐姐宣琪,因是生了个公主,刚刚晋位封作了宣德妃。 苏沐生了皇子,却也没有坐上皇后的位置,只顶了个沐妃娘娘的头衔。 邝胤贤的后宫之主的位置,如今还虚席以待。是以这场满月宴,明着是为了招安公主所办,暗里却是后宫妃嫔们争风吃醋,各方势力较个高低的所在。 我便留上了心。 邝胤贤这个时候邀请我来,究竟是个什么打算呢? 全天下都知道楼主令是在我手里,没理由他不知道的。既然知道,按照夏国如今的境地,很难保证他的目的不是为了这块号令天下的木牌。 但是另一方面,他与我在相识于红袖楼,彼时我只是个孤独无依的女子,虽然是借了邝罙铭的势,但着实是吸引了邝胤贤。我从来都知道他对苏秦有意,为了旧情,也说得过去。 星河安慰我:“不管如何,都已经来了这里,只管放心应对,沉香楼在楼主的手里的时候,向来不畏惧任何一方势力,如今也不例外。” 我想想也是,当即安心休养,只等着满月宴的到来。 隔了几天,邝胤贤遣了亲近的太监,送来了套月白色的宫服。除了宫服之外,还送来了一个人。 红袖楼里的第一美人,惜芜。 她跟在小太监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走进来,见了我,愣了一下,随即浮上一抹了然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掩不住地苦涩。 小太监的意思,是邝胤贤将她托付给邝胤儒照看一段时间,满月宴时,进宫献舞。 小太监走后,惜芜留了下来。 我想起她刚才的那抹笑容,这才悟了:她定然当我同样是邝胤贤的珍藏品了! 知道归知道,我也懒得解释,跟她点点头算是招呼,也不搭理邝胤贤的惠赐,径自去了。余光瞥见惜芜一脸失落,三分呆滞地看着我随手扔在桌上的月白宫服。 诏安公主的满月宴很快就到了。 因皇家的公主的宴会,大多是在晚上,早上的礼仪宫廷之外的人无需参加。到了傍晚,邝胤贤着了昨日那个小太监来宣旨,领着我进宫。 星河待要跟着我去,那小太监眼一斜,声音轻飘飘地拔高:“皇上有旨,只宣苏晋农姑娘一个人进宫。” 星河作势就要发怒,我连忙一把按住他,将他带离几步,轻声保证:“你放心,在皇宫里不会有人拿我怎样的!况且邝清远早些时候已经进宫了,他定会护我周全。” “这天下的人,尤其是皇家的人,没一个可信,我不相信他们。” 星河还要再说,见我神色间并不畏惧,终给我劝住了。他并不知道我和邝胤贤和邝清远等人的渊源,此番担心反而显得那般真实,让我心头暖暖的。 因是国宴,少不得要正装出席。我打扮整齐,正要跟着小太监出门,星河忽然又过来,往我袖中放了个小瓶子,送我上车。 “这是向木兰做成的秘药,只需对着人的面门轻轻一洒,管他多高的武功也会即可昏迷。你带着,我总放心些。” 他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说着,面上若无其事地扶我登车。 我微微愣神间,恍然觉得眼前的星河竟然是个大人了。段非烟的保护,也终是到了尽头。 马车咕噜噜地走远,我从车帘里看过去,星河一身霞光立在京都别馆的大门口,目送我远去的目光深沉又晦涩。夕阳映着他的影子,竟带了几分的落寞。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正常而鲜活的他。 很多年后我常常在想,如果当时我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一定会坚持将他带入宫里,不给任何人可趁之机。但是世上哪里来的后悔药呢? 我随着那小太监步入后宫,被直接带到了女眷们的那一方宴席上。这些雍容华贵的女人,大多是夏国高官贵胄们的夫人或者小姐。 我还是个公主的时候,也大多见过她们。彼时她们争相献殷勤,全不若如今这般冷淡地扫我一眼,眼角的不屑几乎布满整张脸害怕没人看见一般。瞪我一眼,继而转过头去自顾自和相熟的女人们高贵优雅地聊着家常。 我百无聊赖地坐着喝茶,冷眼看着她们。正无聊间,邝清远却过来了。 他径直穿过鸦雀无声地人群来到我身边,将我手中的茶杯接过去喝了一口,对我一笑:“前方热闹得很,我被灌了些酒,喝杯茶解解渴。你知道的,我酒量一贯浅得很。” ------------ 第十七章 宁寿宫里遇旧人 周围的那群女眷统统傻了眼,瞪大了眼睛在我和邝清远之间来回看。邝清远她们自然是认识的,只是没想到我安安静静浑若无事,倒也有些来头。 我乐得他给我解围,只含了笑,静看他接下来要唱什么戏码。 邝清远眨眨眼睛,笑得人畜无害:“再等一会儿宴席就快散了,等宴席散了,我来接你,你可不要跑得没影了。” 周围的女人们一边脸红着,一边悄悄拿眼打量邝清远,听见他的话,半是恍惚半是不自然。 戏已经做够了,我点点头,会意一笑:“我自然是要等你的。”手指了指跟在邝清远身后一脸尴尬地侍卫,笑道:“你再不回去,皇上可要亲自来催了。” 那侍卫终于见得了个空档走上前来,参加了邝清远后,却转向我,恭恭敬敬道:“苏姑娘,皇上请姑娘宁寿宫赴宴。” 我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我如今是沉香楼的楼主,地位再不是一般女子可比的。宁寿宫的宴席,的确够资格有一方之地。 我站起来笑笑,准备若无其事地跟邝清远打趣两句,却在看见邝清远灰败的脸色时住了嘴。 邝清远在前,我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走在后面,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 没走多远,邝清远忽地停下来。我收势不住,撞在他的后背。诧异抬头间,蓦然听见邝清远温润的嗓子响起:“参加沐妃娘娘、德妃娘娘。” “小叔免礼。”随即一个柔柔地嗓音含笑着道:“刚才皇上在宁寿宫还问起你呢,小叔却在这里闲晃。” 我探出头来,眼见邝清远跟前立了两个宫装的美人,当先那人一身素色的宫服,头发挽得高高的,斜插着一支金簪,典雅大方,是许久不见的苏沐。另一人穿着淡绿色的宫服,打扮透着皇家的雍容,是今日的主角之一,宣德妃。 邝清远又说了些什么,我却没有听见,只是看着苏沐有些呆愣。我从来都知道苏沐很美,却没想到如今的她能美成这样。 许是感觉到我的视线,苏沐忽地抬眼穿过邝清远看向我,正巧和我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她愣了一下,脸色忽然变作了惨白。 一边的宣德妃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我,手捻了帕子轻轻捂着嘴笑了下,神色间略有些诧异:“这位姑娘是?” “沉香楼主的夫人,苏晋农。”回过神来,我当即上前微微福了一下,含笑着回答。 邝清远的身影僵了一下,目光有些复杂地看向我,随即对两位后妃颔首道:“皇上召见苏姑娘,我们先去了。”说着牵过我的手,将我往外带。 我跟着邝清远的步伐,走了一段路,心头忽然涌过些什么,回头看去,苏沐面无表情地立在当地,正静静地注视我。 这张脸,这张酷似苏秦的脸,让她心里不安了吧? 到了宁寿宫外,邝清远放开我的手,神色复杂,嗓音却带了几分苦涩:“你自称是他的夫人,可笑我还想着你总归是……” 总归是什么,却被他咽了下去。 所幸只是一耽误间,邝胤贤便赐我席宴,邝清远的席位在邝胤贤之下,而我却在中间席位,不用再担心面对他忧伤的目光。 我坐定不过三杯酒,忽听邝胤贤扭头对身前一位从一品的中年官员漫不经心地道:“李尚书大人,朕今日里听闻你的义女才艺出众,不知今日可曾带进宫来?” 那被点名的李尚书连忙离席答话:“回皇上,小女今日正好随贱内一起入了宫,此刻应在德妃娘娘处。” 邝清远抬起头来扫过我,在一边接口道:“却不知是如何才艺出众法,比之红袖楼的那位苏姑娘如何?” “如何?传来一见便知。”邝胤贤哈哈大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 立即有伶俐的小太监蹬蹬跑去宣旨。不多时,小太监便跑了回来,附在邝胤贤的耳边低声耳语几句。邝胤贤点点头,他便满脸喜色地退出去,我只听见一声细长的宣昭:“宣李宗塘李尚书之女李惜芜。” 我立即扭头去看殿外,心头终于恍然:“原来如此。” 如果说先前惜芜出现在京郊别馆我尚且还在懵懂中,那么此刻借着李尚书之名,我便完全了悟了。 惜芜不管有多大的才华,不管多么美艳无双,她的身份终归是个艺妓。邝胤贤既然看上了她,便少不得要给她个名分,至少要让她能光明正大地进入皇宫中。 而重臣之女这个身份,足够邝胤贤用以说服天下!如果我猜的不错,过了今夜,大夏的宫中便要多了位主子了。 只见宁寿宫外,惜芜一身浅蓝色的曳地长裙,奕奕然走来。觥筹交错中,只见她含了淡淡地笑,走到邝胤贤身前弯腰行礼:“民女李惜芜,参加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抬眼的那一瞬间,席上的官员齐齐吸了口气。她的样貌,早已经被去过红袖楼的世子们铭记在心,这张脸恍然在这里出现,谁能不惊讶呢? 这一晚上的席宴,就在惜芜的献艺中落下了完美的句号。 席散之后,惜芜果然就接到了诏书,封为惜妃。一朝平步青云,无数人不得不感叹惜芜的好运气。 连我也有些羡慕她。惜芜求仁得仁,纵然后宫之地是非曲直格外多,那也是她自己选的路。而我呢?我选的这条路,竟生生折杀了一位绝世无双的男子…… 宁寿宫一聚,邝胤贤并没有正式召见我,委实让我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席宴散后,我心头揣着巨大的疑惑随着人群走出宁寿宫,却什么也没想通。 紧走几步,身后忽然有女子柔柔地牵了我的衣袖,将我带到了一旁:“苏姑娘,我家娘娘请姑娘誉福宫走一趟。” 我愕然回头,眼前是个清丽的宫女,眼熟得很。我想了半天,恍然想起她似乎是白日里跟在苏沐身边的一个丫头。 这个时候,苏沐唤我过去,又是为何? 我埋头想了想,心念急转间略过几个理由,又统统毙掉。直到看到宫女不耐烦且透着傲气的神色,心头才惊觉自己思考了太多。 “如此,请这位姐姐带个路吧!” ------------ 第十八章 京郊别馆遭算计 我柔柔一笑,取下头上戴着的毕罗钗,不动声色地塞到她的手中。 那位宫女先是一愣,随即将手里的东西塞到袖中,再抬眼就挂了三分讨喜的笑来:“姑娘无须担心,娘娘的意思,大约是白日里见了姑娘,觉得姑娘气质不凡,想结交一番呢!” “沐妃娘娘很得皇上宠爱吧?”一路去往誉福宫,我忍不住问。 那宫女顿了一下,看了看左右后,颇有些不平地道:“娘娘天仙似的一个人,皇上却总宠着宣家那个狐狸精,全然看不见娘娘的好。娥儿虽是个宫女,也为娘娘惋惜。” 她虽说的晦涩,我却是听明白了。言下之意,苏沐在皇宫里并不得宠。 如果是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苏沐看见我的反应会是那样了;也能解释为什么她会邀请我做客誉福宫了。 她原先应该是以为我是邝胤贤新召进宫里的女人,随即又知道了我就是那个权倾天下的沉香楼主的夫人,而以她的聪慧,焉能不知道邝胤贤需要沉香楼的势力? 苏沐的打算,不过是一箭三雕。先探我虚实,继而结交我,妄图通过我和沉香楼打好关系,得到邝胤贤的赏识,同时也将沉香楼作为自己在皇宫中的背后势力。 我微微冷笑,好戏终于是由苏沐开场了。 进了誉福宫,苏沐早早便盛装打扮好了等在正殿。见我进门,她含笑着上前来拉我的手:“晋农妹妹,白日一见,就觉得妹妹面熟得很,颇有些投缘的模样。冒昧请妹妹来,妹妹可会怨我?” 眼前这人,我如今承受的命运都是因她而起。她如今站在我面前,却笑得这般无害,要不是早知道她伪善的真面目,我几乎要以为,她是多么和蔼可亲的一位贵妃了。 然我今日也早已不是当日的苏秦,苏秦已死,苏晋农却可以放下一切同她寒暄陪她演戏,我也堆起笑脸,柔柔回答:“怎么会呢?我夫君之前一直跟我说,大夏国民风和善,纵是皇族也没甚架子。我先前还道不信,如今见了娘娘,才晓得我夫君并没有骗我。” 苏沐掩嘴轻笑,眉眼弯弯含了几分娇柔和了然:“楼主倒是个妙人。”笑过了,她话题一转,便扯到我身上来:“先前在花园中,晋农妹妹自称是楼主的夫人。可是我小叔,也就是邝清远,却并不称你为段夫人,却是为何?” “我和楼主还没有正式拜堂,只是两家早有父母之命,所以并不算是真正的夫妻。只是楼主去后,我却只想认他一人做我的夫君,所以……”我缓缓解释,嘴角的苦涩不用演就那般自然。 苏沐握了我的手,目光歉然得很,随即用些别的话题,转走了我注意力。只我晃眼间见到她的嘴角,却挂了丝凉薄的笑意。 没聊多久,宫门便要关闭了,我只能告辞出宫。苏沐没有挽留我,只命宫女点了灯送送我,嘱我多进宫为她解解闷。我一一应了,却没往心里去。 我会在夏国呆多久呢?多则一月,少则七日,又怎么会用这么点时间,来陪伴一个赠与我可笑的身份的狠辣女人呢? 静静回京郊别馆,邝清远房门的灯却亮着。我想起白日里他一副欲言又止的形容,还是问个清楚比较好,有些话,是到了该说的时候了。 只是,走到邝清远的门口,将将抬起的手还未敲落,里面却传来了他的声音:“你今日里召了她进殿,却始终一言不发,你在打什么主意?” 抬起的手僵在半空,半晌默默地收了回去,连带着呼吸都缓了。我收敛了自己的气息,就那么立在门口,听着里面传来的清晰对话。 “那个女人,是个能做大事的人。”里面的声音顿了一下,继续道:“天下第一楼的新楼主,在被人刻意忽略的环境中尚能不动声色,此番试探却是对了。” 那声音温润好听,谈吐间带了王者的气势,不是本该沉浸在温柔乡里的邝胤贤是谁? “大哥,她只是个女人而已。”屋内沉默半晌,才听得邝清远略带了几分疲倦的话语。 邝胤贤道:“胤儒,你总是心软。我知道她酷似秦儿的那张脸让你想起了秦儿,可她终归不是秦儿。” 停顿间听见茶杯磕在桌上的声音,想来是邝胤贤呷了一口茶才继续说:“夏国刚刚失了五遗关,若没有沉香楼的支持,又或者沉香楼支持了燕国或者楚国,夏国的未来会更加凶险。这个天下你可以不稀罕,但是百姓的安危,你也不放在心上吗?”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就在我以为两人都不会再说话时,邝清远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最后一次,大哥,这是最后一次了。为了你的天下,我已然负她许多,再不想继续下去了。人我已经带来,你要她的楼主令,你自己想办法,这一次我不会再插手了。” 我脚下不稳,跌出一步,面上三分惊讶里更带了七分的伤心。 楼主令对于我意味着什么,邝清远是知道的。它是段非烟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是段非烟的所有。我本来以为邝胤贤诓我来京都只是为了沉香楼,却没想到他的胃口这般大,竟要的是沉香楼的掌控权。 而邝清远知道所有,却还是做了邝胤贤的帮凶! 屋里的两个人浑然不觉,又低声说了些天下大事的走向。我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心头满满的失望却是再也压抑不住。 脚步踉跄着挪回自己的屋里,一推开门,却发现竟然走岔了,进的是星河的房间。 “星河,我们要立即离开京都……” 此时不走,难道还要等着邝胤贤来跟我抢楼主令不成?看着房间里陌生的摆设,我总算是回过神来,心头一路上转过的那些念头,都统统变成了一个逃字。 然而话音落下半晌,屋里却没人应答。 我不确定地看了看四周,却见屋里的摆设似乎与早上颇有些不同,然而却不见星河的身影。我心头一惊,蓦然有些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一声惊惧地大喊冲口而出:“星河!” ------------ 第十九章 你争我夺楼主令 屋子里空荡荡地,听不见半点声音。然而我环视屋内,却在屏风的边缘,看到了一片布角。惊惶地拾起来,就发现那是星河的腰带。 我早上出门时,他还带着这块我新近给他买的腰带送我出门,如今,腰带还在,人却不在了。 心头忽而涌上来一股压制不住的煞气,除了邝胤贤,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人选。我紧紧捏了那条腰带,猛地冲了出去。 好巧不巧,冲到邝清远的屋子门口,正遇到邝胤贤推门出来。看见我,他和邝清远都愣了一下。 我握着腰带的手紧得骨节都发白,却还是拼命压住了自己的怒气,一字一顿道:“星河在哪里!” 门口的两个男人又是一愣,片刻后,邝清远转过了头,不去看我的眼睛。邝胤贤却微微一笑,请我进屋,温声道:“苏姑娘,我想,我们可以谈谈。” 他当先转回屋内,我不得不跟进去,一边走一边警惕地看着他:“你待如何?” “苏姑娘……不,现在应该称呼姑娘为楼主了,想必楼主也知道,我大夏国今日里跟燕国刚刚交战,正是粮草紧缺之时。前段时日段楼主大肆收购粮草,却不知如今沉香楼是作何打算?” 邝胤贤亲自为我倒茶,笑盈盈地模样,似乎此刻我们在谈论的,只是三姑六婆的家常事。 我一直没说话,只看着邝胤贤一人继续说着。他也不恼,只是慢悠悠地分析天下的形式。 “如今楚夏燕三国鼎立。楚国式微,皇室中人大多软弱无能;燕国强盛,时时有南侵之心,荼毒楚夏两国百姓;夏国夹在两国之间,除强不能,扶弱不济,正是两难的境地。沉香楼虽游离在两国之外,不受三国约束。但是楼主终归是夏国人,怎忍心见家国破碎,国之不国?” 我本是低头看着面前那方寸土地,听着邝胤贤越说语速越快,说道“国之不国”,语音倒带了三分凌厉。这才是那个儒雅男子真正的锋芒吧? “但楼主终归是夏国人”这句话却点醒了我。我低着头扯着嘴角嘲讽的一笑,慢慢抬起头来:“皇上原是打的主意。只可惜,本来是夏国人的段楼主,却是死在了夏国人的手里。苏晋农一介女子,本就不属于楚夏燕任何一国,又何谈国之不国?” 邝胤贤明显是一呆,眼神飘忽地转过邝清远,却见邝清远只是低了头,并不答话,只能无奈地转向我:“姑娘既是段楼主的夫人,自然是随了夫家,当的是夏国人。” 我平静与他对视,眼中的神采却是越发的幽深漆黑:“皇上难道不知道,我与段楼主乃是冥婚。段楼主魂归地府,晋农与他成婚,自然是半个地府的人,可跟夏国没半点瓜葛。” 邝清远的身形忽而一抖,终于抬起头来看我。我一眼望去,他满脸苦涩,眼中竟是死灰一片。 邝胤贤却是怒了。每次他生气,嘴角都会垂下来抿着,这次也不例外:“哼,楼主便当真狠心,要天下生灵涂炭吗?” “天下如何与我何干?”我笑:“苏晋农只是个小女子,兴不起什么风浪来。” 邝胤贤迷了眼睛,忽而扯出一个谲诈的笑容,淡声道:“天下如何与楼主何干,但有一个人的生死,不知道与楼主可相干?” 我抿紧了嘴唇,死死盯着邝胤贤,想知道接下来他会说出什么样的话。 邝胤贤站起来,敛了敛衣袍,拍了一下并不存在的尘埃,缓缓笑道:“楼主令,换毒圣季星河。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 这个提议倒也在我的意料中,我哼了一声算是作答,目送他挥着广袖高袍慢慢走远,半晌才站起来转身回房。 走过邝清远身边,他伸出手来拉我的衣袖:“对不起……” 我没有回头看他,只是缓缓抽出被扭住的袖子,淡淡地道:“你没有什么地方对不住我的。你只是……活得太累!” 你爱这个天下,所以你宁愿负我,也不会负了这个天下…… 所以,当年他可以为了天下弃我不顾,如今照样可以为了这个天下,再次出卖我。我没有输给别人,我一人的性命爱恨,的确是敌不过这个天下万万生灵的重量,所以,我没立场来怪罪任何人。 “邝清远……我还是比较喜欢邝胤儒这个名字。” 我说完,也把袖子一点点从他手中抽出,终是与他错身而过,再也没回头看他。 回到屋子里,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星河的位置。可是,邝胤贤走的时候在我身边安插了很多护卫,背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隐卫,我要如何才能传递消息到沉香楼呢? 前几天听说王苍到了京都,却不知道如今是在何方? 我虽然接手了楼主令,但之前却一直在祛毒,之后又为了巩固根基增进内功修为和学习刀术,耽误了时间,还没来得及真正掌握沉香楼。我只模糊的记得,我在沉香楼时,似乎是在哪里见到过这样一个图案:倒u型的字母,中间开口处刻了朵莲花。 思及此,我倒想起了一点东西来。 我记得我刚入夏国的皇宫时,段非烟的势力便已经触及了皇宫深处,举一反三,没道理这个小小的京都别馆里会没有。 头绪上来,我便记上心头。当即转回屋子里,找了张白纸按照记忆中的模样画了一副画。画好了,却觉得图案眼熟至极。仿佛当头棒喝,我脑中被劈开了一个缝儿,人也清醒了很多。 我从怀中掏出那块似木非木的楼主令,翻过没有字的那一面,果然看到了纸上的那个图案。原来这个图案,竟然是这个意思,竟然就是楼主令! 沉香楼的楼主令,号令天下沉香楼的所有分舵,此令一出,血雨腥风! 我心思澄明,计谋就用上了心来。当即不动声色地将楼主令佩戴在腰间,随即拿了把扇子,慢慢踱出门去。 沉香楼是那样机密的一个组织,沉香楼的杀手们早就练就了处变不惊、随机应变的好本事。我之前和星河住在这里虽没人知道我们的真正身份,但此刻楼主令出现在这里,那只能说凝缩成两个字——朝见! ------------ 第二十章 前程往事纠葛多 我慢慢踱步在京郊别馆里,脸上神情很是焦躁,眼睛却是沉静如水地留心看身边经过的人。一圈跺完,我大概猜测出三种人来。 第一是京郊别馆里真正的仆人,他们见到我,神情恭敬,低着头不抬半分; 第二是被各方人安插在里面的联络员,他们见到我也很恭顺,然目光都会不由自主的呆了几分探究,最后无一例外落到我腰间的腰牌上; 第三种人跟第二种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是,他们的目光停留在楼主令之上后,他们的手都自动向下屈伸三次。 这个礼我却是知道的。 在楚国沉香楼呆着的时候,我不止一次见过楼里的人对星河行这个礼。星河说,这是沉香楼的觐见礼,事物繁忙或者不方便暴露身份的时候,大多数属下会用手指三曲,代替叩首三拜。 知道楼里有沉香楼的人,我便放心了许多。慢慢跺了一圈回来,与刚才行过礼的一位侍卫错身而过的时候,我脚下不稳,一跤摔倒在地。 那侍卫大惊,连忙扶着我的手臂,将我拖起来。 他与我对视一眼,随即退了下去,照旧在府中巡逻。我转了一圈,又慢悠悠腾了回去。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直到四更才昏昏睡去。但也睡得不实,感觉合了眼睛,整夜噩梦纠缠。一会儿是星河满身是血的样子,一会儿又是段非烟落下九摇山的姿态。 我自梦中惊醒,起身才发现天已大亮。简单梳洗后,侍女带我去前厅用饭。然我到了前厅,却没有看见邝清远。 我以为他是为了我昨日的话,不好意思来见我,一问才知,邝清远竟然昨夜就走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我有一瞬间有些呆愣,但也只是一愣,很快就回过神来。 然我刚端起碗来,忽听门外一声绵长的宣告:“沐妃娘娘到——” 我一惊,连忙站起身来。这大清早的,苏沐来做什么? 京郊别馆跪了一地的人,苏沐一身华服,抬着高高的头颅,踩着一地青砖,神态高雅地迈进了前厅。 苏沐进得门来,便吩咐侍女们统统退下,关上了大门。 她转身面对我,眉眼间再没了昨夜的柔软,只挂了满脸的寒霜:“原来你真是她!” 我莫名其妙,不知道她突如其来的造访,竟然只是为了来说这么一句话? 她围着我转了两圈,眼光上上下下打量我,再转到我身前来,却猛地扬起手来,对着我的脸就是狠狠一巴掌。 “你为什么要回来?苏秦,你为什么要回来!”她状若疯狂,厉声喝问,质问之凄绝,是我从未听过的彻骨惊心。 她的手掌没有落在我的脸上,她扬起的手被我架住。我如今内功深厚,武功虽然还不济事,对付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却绰绰有余。 我印象中的苏沐,一贯安静,纵然是对我心怀怨恨,最过也不过是用计害我。但即使我用计,也是扮演柔弱的姿态,哪里像如今这般疯狂过。 我有些诧异,语气也一如既往地冷淡:“沐妃娘娘却是为何?” 苏沐那一巴掌没有打下去,她收回去的手却直接捂到了脸上,透过她细白的手指,我看到有水渍沁出来:“你为什么要回来?当初他设计让你死在巫驰山上的时候,他是那样的痛苦自责过,我用了半年的时间才换的他多看我一眼。不过是出现个跟你神韵三分像的贱女人,他便那般宠着,对我不屑一顾!” 苏沐声音哽咽:“苏秦,现在他好不容易忘了你,你为什么又要再回来?” 我瞪大了眼睛,几乎要不相信自己耳朵听到我话:“你刚说……苏秦死在巫驰山,是邝胤贤设计的?” 苏沐恍若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说下去:“我是那样爱他,从小到大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影子,可是他呢?你苏秦不过是在端王府住了大半年,就勾了他的魂迷了他的心。我恨啊!我恨!” 她那般姿态,早已经失去了神采的眼睛蒙着一层泪光,语气变得说不出的凄绝:“胤贤,胤贤,你好狠心!” 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去,身子撞在门上也毫无痛觉。她这般模样终究看着可怜,如果这样跑出去,天知道会被人如何说教?换句话说,我心头那许多的疑惑,也还待她给我解开。 我无奈,只好把她捞回来。苏沐似乎没有什么方向,被我一捞,便顺势倒在我身上。进着闻到她的气味,竟带了几分酒气。 我不由得更加好奇,苏沐到底从宫里听到了什么,一向稳重的她竟然会借酒浇愁,更会跑到我这里来撒酒疯? 于是放软了声音,低声哄她:“你怎么了?你听到什么事了?” 她复又哭了起来,只用细白的手指捂住了眼睛,哽咽道:“今早小叔进了宫里,我刚好去奉天殿,便在殿外听到了小叔说,你,你就是苏秦!怎么,你还想瞒着我?你们都当我是傻瓜,你们都当我是傻瓜!” 我拍拍她的背,声音放得更柔:“你怎么会是傻瓜呢?我认识的苏沐,一直是个美丽动人又聪明的女人!” 苏沐只是低低的哭泣,并不答话。屋子里她的哭声十分清淡,让人无形中生出一丝悲凉。 帝王家的女人啊,又如何才会幸福呢? 我等她哭了片刻,才复又问道:“苏秦,如何是被邝胤贤害死的?” 苏沐听得苏秦的名字,猛地抬起头来,目光含了三分怨气,嘴角却诡异的勾起一个痛快般的笑意:“你当苏秦如何会死?想也知道,当时端王府情况危急,要祸水东移,不外乎是要端王府的郡主和世子因皇家出点大事。他舍不得小叔,只能舍弃苏秦。” 经她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来。 我和亲途中,段非烟一次来见我的时候曾经说过,燕国听闻楚夏即将和亲,赵正安也曾有意将自己的妹子嫁给邝罙铭。 这就说明了三个可能性。 ++++++++++++++++++++++++++++++++++++++++++++++++++++++++++++++++++++++++++++ 其实邝胤贤也没有那么君子,大家会不会觉得有点失望? 更多精彩,欢迎大家继续追文~ 如果喜欢,请收藏! ------------ 第二一章 邝氏兄弟好手段 燕国绝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为自己找麻烦。如果是为了破坏楚夏和亲,燕国和夏国联姻不成,也大可不比刺杀公主,引火上身。 楚国一心寻求夏国做同盟国,定然不会破坏两国的联姻。无论是夏国的公主还是夏国的送嫁将军,都是楚国保护的对象。 邝罙铭当时的主要目标是除去端王府,那么邝胤贤作为送嫁将军,的确很可能因为公主被除去——尽管邝罙铭的确这么做了。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邝罙铭当时还不知道苏秦的所作所为,他那样的人不动情则已,动情则会不惜一切保护,定然不会要了我的命。 以上三条,除去了三个人的嫌疑。那么邝胤贤的动机在哪里呢?当时端王府形式危急,如果除掉公主,可以引得邝罙铭自乱阵脚,那么端王府的危机便解决了一半。 邝胤儒可以安然从刑场上逃脱,如果不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又如何一丝不漏地算计了邝罙铭,颠覆了他的江山? 我只觉得手脚冰冷,一瞬间有种世界之大,无处安身的感觉。 邝胤贤……原来一开始的局就是你设计的!那么我入宫,是不是也有你的份儿?那么邝胤贤和段非烟相互憎恶,是不是也有你的功劳? 苏沐见我沉默,嘴角的笑容越发狠,目光中露出一种近乎嗜血的狠毒:“你知不知道,昨天在宫中见到你,我就有种想撕了你的冲动!” 我愣神间,苏沐的手不知何时来到了我的脸颊旁。我想躲,却终究是因为挨得太近,再也躲不开,只觉得眼前一花,脸颊便是一阵火辣辣的疼。 我猛地推开苏沐,伸手扶到脸颊上,手指上一片嫣红的血迹。 苏沐把指甲放到眼前细看,看见指甲上渗出的血迹,她哈哈大笑,脚下的步伐再也没了刚才的不稳,只是一味地猛跑出去。 “这是怎么了?” 苏沐刚跑到门口,那门却猛地从外面开了,苏沐一头撞在来人的怀里,我也抬起头来,看向说话的人。 是邝胤贤和邝清远。 邝胤贤走在前面,正正抱着怀里的苏沐。邝清远却直接越过他,走向我。看见我的脸,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心痛,手从袖中拿出丝绢,递到我眼前来,想了想,又直接轻轻的伸手到位脸上细细擦拭血痕。 我本来想躲,目光和他交汇间,心头忽然就软了,只站在原地,任他给我抹干净脸上的血迹。 邝胤贤看了我们一眼,低低道:“胤儒,你真的决定了?” 邝胤儒点点头,手顿了一下,没再说话。 邝胤贤似乎是叹了口气,怀抱着昏昏沉沉的苏沐,转身走了。 “他……叫你胤儒?”我看着他,突然间觉得不大懂眼前这个男人。 邝清远点头:“邝清远……邝胤儒,其实都是一个人,既然是一个人,我总想做你喜欢的那个。” 他深深看我一眼,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邝清远。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想起当年当年枯败的桃树枝下,他抿着嘴角轻笑:“叫清远……也很不错!” 他不惜回复本身,以邝胤儒的名号示人,难道竟然只是为了我那句:“邝清远……我还是比较喜欢邝胤儒这个名字。” 难道他不知道,一旦用了邝胤儒这个名字,他就要舍弃他梦想执手江湖的夙愿,一生背负着亲王的头衔,将肩负着这个国家的命运吗? 我呆愣着看他,心底却又涌起了那种实实在在的疼。不知道是为了他,还是为了我自己。 邝胤儒却没有觉察到我心绪的变化,他的手拂过我的头发,目光深沉地胶着我的,缓缓道:“你即是苏秦,为何不敢认?我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死而复生,但能告诉段非烟的,真的不能告诉我吗?”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向我的心口,迫我不由自主的开口:“胤儒,你又何必……”何必这般执着呢? 他只一笑,顺势拉着我坐下,从怀里掏出金创业细细敷在我的脸上:“这几年来,我已然想清楚了很多事情,才觉得自己当初是多么的自私幼稚,回想过去是如何待你,我总觉得,那样的你,其实是我配不上的。” 邝胤儒愣愣看我,忽然说:“秦儿,我真的晚了吗?” 晚了吗?也许吧,我们晚的不是三年,而是两颗真心,没有来得及面对面的交谈,从而错过了一心一意。 或许是早习惯了我的沉默,邝胤儒收回手,却将手里的药放下。他站起来走了几步,就在我以为他就要出去的时候,他忽然回头说:“秦儿,楼主令虽然重要,但终归是死物,如何跟人命相比?更何况你带着那个东西,总归是个麻烦,倒不如……” 我忍不住低笑,原来绕了半天,竟然是为了这个。无声地笑了两声,我才突然觉得,自己竟然信了他。他当初不相信我,如今又怎么会信我呢? 我倏忽抬起头来,只看到逆着光线,他一身黑袍立着,脸上什么表情却被阳光晃住,看得不太真切。 我忽然笑了笑,顺从道:“对,你说的对。” “交给他吧!我已经向他明言你的来历,他不会做出伤害你伤害沉香楼的事来的。”他静静地立在那里,只静静说着想说的话。 “好!”我点头,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 邝胤儒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传进我的耳里,我看着他转身出去,却不是回了自己的房间。那个方向,赫然是——大夏皇宫! 这一番较量,终归是我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然而,如果就此认输,苏晋农便不是苏晋农,更不会是段非烟一心恋慕着的,永不放弃的苏秦! 我拉开门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捏了张字条,上面用沉香楼的密语写着“如烟馆”三个字。我不动声色地看完,一把火烧掉了纸条,躺倒在榻上,慢慢睡了过去。 夜幕降临时,一只蓝色的信鸽飞进了我的屋子里,看看落在床榻上。它的羽下,捆了一封竹筒。 我翻身坐起,拿下那只竹筒,打开来细细的看。 ------------ 第二二章 出逃一诺换一诺 细白的纸上,用蝇头小字写了事情的整个情况。我一遍遍的看,仿佛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一样,读了三遍,才确定我没看错。 只是,纸上那个小小的“失魂症”三个字,却狠狠刺痛了我的眼睛。 星河,那个毒术令天下人畏惧的男孩子,那个小气又活泼,偏偏单纯得跟白纸一样的男孩儿,在邝胤贤的手下走了一遭,便成了……痴呆! 这要我如何相信,要我如何接受? 他是季星河啊!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牵绊着我和段非烟的人,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心待我的人了! 直到那封迷信在我手里化为灰烬,我也不大敢相信这件事的真实性! 只是由不得我不信,接着第二封迷信传来,是王苍亲笔所书,说已将星河成功救出,并安置下替身为我掩护,已经布好人马接应我,将我带出京郊别馆后,与另一波接应的人在京郊外的骊山汇合。 我握着这封信久久无法言语。心头的痛外,更多的是对邝胤儒的失望,还有对邝胤贤的怨恨。 他到底做了什么,才把一个活泼开朗的孩子硬生生逼成了痴呆?这才一天时间啊,一天啊,是多大的痛苦,才把一个孩子逼到了绝地? 这一夜,我无法入眠。 事到如今,无论如何我都要逃出去了。星河已逃出险境,我便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任人宰割。 王苍的策划很简单,实行起来也很方便。只不过是找个侍女扮作我,我扮作那个侍女,暗度陈仓。 时机选得很好,是傍晚用膳的时候,我称病不去前厅,由侍女带着饭菜入我房里。我换了侍女的衣服,再提着竹篮出去。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一切都很顺利,却偏偏在我将将出了房门的那时候,苏沐再次造访了京郊别馆,正正和我撞了个正着。 “站住!”她叫住我,眼睛波光流转见,上下打量着我,不紧不慢道:“你是哪个院的?为何昨日本宫来,不见你出来迎我?” 我拎着竹篮,弯了腰低着头,压低了嗓子柔声道:“回娘娘,奴婢是苏姑娘屋里的,昨日迎了娘娘,跪的是第四排,估计是离得太远了,娘娘没有看见奴婢!” 苏沐似笑非笑地道:“既是苏姑娘房里的,本宫也正好要去,不如给本宫带个路吧!” 我悄悄抬头环视了下四周,眼见一干侍卫都往这边张望,没可能片刻逃脱,只好折返回来。 一迈进屋子,我转身关了门,抬起头来直视着她,直言道:“为何拦我,我离开夏国,不是如你所愿吗?” 苏沐上上下下看了我一眼,半晌道:“我要你一个承诺。” “什么?” “从今以后,永远不再踏入夏国土地,也永远不再见胤贤!”她抿紧了嘴唇,眼中迸发出一种执着到令人畏惧的光芒。 我笑了:“苏沐,有些东西你稀罕,别人却并不把他当回事。你放心,有邝胤贤的地方,不会有我!” “这样最好。”苏沐也笑,笑容却没到眼底:“既然如此,我便信你一回。” 苏沐当先走在前面,我换了宫女的衣服,小碎步跟在她的身后,眼见着京郊别馆的大门就在眼前,心头便开始砰砰跳起来,竟然生出了一种不安。 出了这里,天高海阔,我再也不会被任何人束缚了! 当一只脚迈出大门,眼见着苏沐的马车就在前方,我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马车一路缓缓地往前走,京郊别馆也渐渐离我远去。苏沐叫停了马车,让我下来。隔着帘子我看不见她的脸,只感觉她的神情有些不对。 “你走吧!”她说:“记住你的承诺。” 我怔了一怔,随即不敢有片刻耽误,转身向着城外跑去。 我知道自己能逃跑的时间有限,但是我没想到,邝胤贤竟然这么快就追来了。身后的马蹄声压过来,眼见着我离骊山还有几里路,赤脚哪里跑得过呢? 正慌乱间,又有马蹄声从后方传来,苏沐单薄的身影在黑夜中显得尤其的惹人怜惜。 她坐在马背上对我伸出手来,扯住我的手一提,将我提到马背上。她扬鞭在马屁股上狠狠一鞭,马匹受惊,疯一般地冲了出去。 苏沐,怎么会回来呢? 她却仿佛知道我心头所想,率先一步答话:“刚才来路上,看到了禁军统领往这个方向来。送佛送到西,我总要看着你离开这里,才算心安。” 到了骊山,她跳下马来,与我并肩而立。她扔给我一把刀,我立时会意,抽出蹬亮的短刀握在手里。 只是这片刻的功夫,前方黑黢黢的山林里突然亮起火把来。人影晃动中,一身铠甲的禁军统领就站在骊山入口处笑吟吟地看着我:“楼主,王良等候多时了!” 好个邝胤贤,竟然早已经知道了我的计划!来个瓮中捉鳖之计。只是估计他想不到,苏沐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我一把拽过苏沐,雪亮的短刀立马驾到她的脖子上,咬了牙死死瞪着他,厉声喝道:“让开!再不让开,我可制不住我手里的刀!” 苏沐十分配合,眼里包了一包泪水,可怜巴巴地看向来人,柔声泣道:“王统领,救我!” 王良大惊失色:“沐妃娘娘?” “让开!”我却再也不给苏沐和王良说话的机会,短刀在苏沐的脖颈上勒下一个细细的血痕,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冷酷无情。 王良挣扎半天,终于挥手让出一条路来。 我拖着苏沐一步步走过去,穿过两边的士兵,警惕地看着王良。随着我走过的路,人群也慢慢合拢过去,王良一步步逼了过来。 “楼主,我皇有令,如果姑娘此刻回别馆好好呆着,定然不会为难楼主。如若不然……”王良说着,手里的佩刀猛然间抽出,带起一丝刺耳的嘶声。 如若不然……杀无赦是吗? 燕国赵正安得不到沉香楼,宁可毁之;夏国邝胤贤得不到楼主令,宁愿杀之! 果然都是人间帝王,果然都是一味的狠绝无情! 我冷冷一笑:“你若不怕沐妃娘娘没命,大可杀了我。不过王统领可要先琢磨琢磨,是你的刀快呢,还是我的手快!” ------------ 第二三章 骊山深处亡命路 王良面上一丝犹豫,目光在苏沐脸上转了一圈,见苏沐泫而欲泣的模样,终究是不敢冒这个险,手里的刀慢慢收了回去。但他亦不敢放虎归山,手不动了,脚却一步步跟上来。 我慢慢退到了树林中。今夜没有月亮,树林里黑黢黢的,对于逃跑和掩藏再好不过了。 等退到树荫浓密处,我一边看着始终与我们保持着一定距离的王良等人,一边捉摸着怎么才能合理推出苏沐。 正思考间,忽然听到苏沐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说:“对不住了。” 我一愣神,立马赶到腰上一阵钝痛。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去,我的衣裙上,赫然插了一把匕首。 苏沐的眼睛在黑夜中显得格外的明亮,她的嘴角的那抹笑容,也让我看了个真切。她冷笑着,口中吐出的话像是怨毒的诅咒:“既然胤贤有意杀你,我也不费这份心思放你逃生!不管你是苏晋农还是苏秦,今天,你都得死!” 我左手捂着左腰,右手的短刀捏的越发的紧。直将苏沐的脖子划出一条更深的血痕,鲜血潺潺流出,打湿了她的衣领。 看着她那张愤恨的脸,我竟然没有杀她的冲动。脑海中突然想起了惜芜,那个聪明的女子入了宫,以后的岁月中,有的是苏沐的痛苦。 想到这里,我微微冷笑,收回了她脖子上的短刀,刷地收入刀鞘中,将短刀别到了腰间。 苏沐面露诧异之色,我猛地在她背上推了一把,直推得她踉踉跄跄地往前扑倒,然后一个转身,逃入了更黑暗的树林里。 “追!” 身后传来王良冷酷的命令,随即刷刷地响声中,一片脚步声跟着我的很痕迹,追着我入了林荫深处。 捂着腰,伤口越发的痛,冷汗涔涔而下,心头却只想逃得更远。脚下的荆棘不知道在我的腿上割了多少口子,衣服的下摆也被割破,我一直往前跑着,不知道跑了多久,渐渐觉得脚步沉重,只得靠着一棵大树稍作喘息。 正大口呼吸着树林深处略带潮湿的空气,忽听耳边一声呼啸,一支羽箭堪堪擦过我的手臂,射在了我身边的大树上。 左臂一痛,心头就是一凛,就听见后面的人群中传来了一声厚重的男声,并不是王良的声音:“皇上有旨,决不能放虎归山!杀!” 我躲在树影下,心突突往下坠:邝胤贤对我下了杀令!又知道了我的计划,想必接应我的人已经命赴黄泉了。今夜,难道注定我逃不过此劫? 不甘心啊! 段非烟把楼主令交到我手上,难道竟然要在我手里,让沉香楼从此湮灭? 我咬着牙爬起来,扶着树枝略略定神,又继续往前跑。苏沐给的那刀还插在我的左腰上,我没敢拔出来。这样的时机,定然是没有时间来止血的,我还不想流血而死。 身后传来了狗吠声,想不到邝胤贤为了追杀我,竟然出动了寻路犬。 这一路走来,鲜血顺着我的脚步落下了不少,再不想办法,被找到是迟早的事情。 我一边跑着,一边把外套脱下来握在手里,寻找合适的时机做一个岔路引开他们。 索性天无绝人之路,不知道跑了多久,我忽然听到了前方传来了河水的响声。有水,就意味着,我可以摆脱寻路犬的追踪了。 我本已经昏昏沉沉,顿时精神大振,脚步踉跄地往前飞快地奔去。水汽扑面而来的时候,我忍不住内心的喜悦,连忙跑了过去。 那是一条山中溪涧冲出来的山河,水不算深,目测最多齐腰。黑夜下闪着粼粼波光,像是地狱黄泉,无声地流淌。 我用腰上的短刀削了一根树枝在手里,将树枝沾了血,扔在河岸上。然后又如法炮制,在河岸上扔了些沾血的树叶,最后走到不远处的一个浅滩,将染血的衣袍扔在了滩上。 做完这一切,我从浅滩上下水,进到河里。河水没有想象中的深,只到我大腿中部。我立在河中,将下衣摆撕下几条三指宽的带子,在河水中洗好搭在胳膊上,然后一咬牙,拔出了匕首,顺手扔在丢弃的外套上。 匕首一离身,便是一股钻心的痛,冷汗像水一样下来,眼前阵阵发黑。痛得我几欲昏倒。但好歹是撑住了。 将邝胤儒扔给我的金疮药通通倒上去,咬着牙用布条缠紧了腰间和手臂,又喝了几口冰冷的河水,还没等缓过神来,又不得不继续逃亡路。 最后一根沾着我的鲜血的树枝晃晃悠悠地随着河水向下游漂去,我来不及看一眼岸边的情形,立即顺着河水,往上游走去。 河水会带走我的味道,飘在河中的树枝,会把寻路犬引到下游去,也把追我的人引到下游。 这时间的虽是夏季,但也渐渐接近了秋天,到了夜里,河水不说堪比寒冬腊月冰冷刺骨,长时间泡着,双腿也渐渐没了知觉。 逆着水流往上游走,承受着身体漫出来的痛苦和水的压力,体力渐渐到了极限,每迈一步,都是难言的痛楚。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等我终于走到上游尽头,看见一条飞涧挂在前面的山川上时,我只觉得浑身没一处是自己的了。 从水里艰难的爬出来,上了岸,我躺在崖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真正连喘息都是疼痛的。 我突然想起段非烟来。 他跌下九摇山的时候,也是这般满身伤痕,九摇山下浊浪滚滚,他死前,该是多么痛苦呢? 如今我走着他走过的路,心头又渐渐生出一股慰藉来,竟然觉得,此刻我离段非烟,才是最近的。 这般胡思乱想中,我竟然躺倒在黑沉沉的夜下,渐渐闭上了眼睛。 这个奔逃的一夜后,在水中泡了大半夜又失了那么多血,我奇迹般的没有病倒。第二日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就醒了过来。 片刻也不敢耽误,一醒过来,我就立即绕过溪涧,从侧峰上了山。 这一天,我穿行在骊山之中,来不及害怕,也来不及想别的什么,只有脚下的路不断延伸,从荆棘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夜幕再降临的时候,我出了骊山,进入了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峰。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王良带着的皇朝禁军,竟然绕过了下游,也来到了这座小山峰里搜索我的踪迹。 ------------ 第二四章 勇搏红蛇死里生 千算万算,我没算到的是,那条河流一路流走,竟然是绕成了一个半圆,堪堪将两座山峰围了起来。我从上游来到这里,王良从下游也到了这里。 我是在夜色降临后,在一树丛林后遇到一个离队的禁军,才发现了这个致命的疏忽。 当时,那个离队的禁军正在树丛后小解,堪堪跟我遇了个正着。我根本来不及细想,在他张口要叫之前,手中的短刀已经划过了他的喉咙。 这是我第一次亲手杀人,动作虽然已经算很快,但是仍然难免的沾上了那人喷出来的鲜血,一手温热,让我惶惶然的心,竟然奇迹般地安稳了。 我想,我果然是破军的命,即使脱了那副皮囊,既然也改不了。战争已经打响,我毫无选择,只能努力让自己活下去。 在河中洗净手,我搜出他身上的金创业,通通放到了自己的怀里,然后快速地离开这里。夜色降临,我躲在暗处,应该没那么容易被发现吧? 躲躲藏藏中,也不是没遇到王良的人,只是夜色的掩护,我又是独身一人,加上如今内力飞涨,竟然还悄无声息地杀了几个追踪的人。 等王良回过神来,我已经出了小山峰。翻过这座山,是一个朴实的村寨。 我没敢进去,害怕我这身打扮吓了村里人,只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将腰上和手臂的伤重新包扎了一番。 手臂上的伤不重,抹了邝胤儒给的药后,已经止血,虽然没结痂,但是已经有了愈合的趋势。腰上苏沐给的那刀却实打实的很深,一停下来,就是钻心刺骨的痛。还有白日里被苏沐抓伤的脸,因为汗水的侵泡,也是火辣辣地疼。 换了药,想着王良等人一时还追不上来,我便靠着棵树,坐下来休息。深山老林里不缺吃的,可惜我都不认识,不敢乱吃。腹中饥饿难耐,也只能忍着。 这一番逃亡,的确可以说是片刻不敢耽误。后来回想起来,我都没想起自己是怎么在深山中穿行而出,一路绕过重重追捕,活了下来。 第四天的时候,身后的追兵已经不见了踪影。我模糊记得我夜晚翻过的那座山下,似乎是夏国的一个城镇,但是我没敢进城,在山中找了个山洞,躲了一夜。 四夜三天的躲藏,我终究是没了力气,在山洞中一跤栽倒,就此昏睡过去。 也算是因祸得福,王良没找到我的踪迹,大约是以为我逃入了城中,一路追了去,反而错过了我,让我在山洞中得以休养了一夜,并错过了我的路线,与我错肩而过。 我在山洞中稍作喘息,再醒来时,鸟鸣山幽,一洞阳光普照,实打实是个好天气。 睁开眼睛,目光竟然对上了另一双闪亮的眼睛。我迷迷蒙蒙中待看清眼前的事物,本来就动弹不得的手脚,一时间又软了几分。 离我头部不过三尺的地方,盘着一条红色的蟒蛇。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蟒蛇,蛇身比我大腿略粗一些,盘起来的面积,活生生像座沙丘,十分骇人。 原来我竟然在黑夜中,无意闯入了深山的蛇窟,闯入了这条蛇的地盘。 此刻这条蛇盘坐在我面前,嘴里吐着血红色的蛇信,一双眼睛瞪着我,似乎随时想要拿我当早点。 我记得我曾经看过一档电视节目,里面说蛇的眼睛是靠物体的移动来辨别光感和热量,从而判断食物的位置。我便不敢动,眼睛也不敢眨的和它对视。 手脚渐渐有了些力气,我仍旧趴着,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眼前这条蛇却似乎没那么好糊弄,僵持了许久,它终于慢慢像我爬过来。红蛇在我身体边游了一阵子,突然在我面前盘身,头部却直了起来。 它这是准备攻击了! 由不得多想,我手脚在地上一撑,猛地跃了起来。与此同时,我看到红蛇扑向了我原先扑倒的地方。 我的身体一跃之后摔下来,正砸在蛇背上,我手里的短刀已经在那一跃之时抽出来握在手上,落下地来,短刀干净利落地刺进了蛇背。 红蛇吃痛,硕大的脑袋猛地转过来,张开血红的大口,一口咬向我的脖子。我侧头偏过,身体的力度就松了,蛇尾又卷了过去,将我半身卷进了蛇身中,慢慢收紧。 腿上传来一阵剧痛,这股大力差点捏碎了我的骨头。腰上的伤口裂开了,迸出血来,濡湿了我的衣服。 呼吸渐渐感到困难,我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右手只凭借着本能,随便朝着蛇身乱刺。红蛇痛得厉害,卷着我不断甩动。 刺了十几刀,不知道刺中了红蛇的哪里,突然感到腰腿上的力度一送,空气涌进我的嘴里。我连忙运了内力,一脚重重踢在蛇腹上,从它的包围圈里爬了出来,爬到一边握着短刀喘气。 我警惕地瞪着红蛇,那红蛇却在我身前抽搐了一会儿,渐渐不动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浑身酸软地站起来走到它身边,小心地踢了一脚,见红蛇一动不动,才确定它是真的死了。 红蛇的腹部,被我用短刀扎了十几个窟窿,最致命的那一刀,应该是扎在了七寸上,碎了它的蛇胆。血肉模糊中,看见皮肤上泛着微微蓝黑色的光,却是胆汁。 经过这一番生死挣扎,我又渴又累,看着眼前的红蛇,死亡的恐惧终于战胜了心头的不适,我趴在那里,就着被我扎出来的伤口,一口一口贪婪的吞咽它流出来的鲜血。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从我杀了第一个人,他的鲜血染了我的手,就再也停不下来杀戮。就算此刻我匍匐在地上,如饥似渴地喝着红蛇温热的鲜血,那腥味也没让我觉得恶心了。 我五天以来吃了第一顿饱饭,喝了一肚子的蛇血,浑身渐渐有了力气。 知道王良等人和我错过了,我的心稍稍安定下来,在洞中烧了一堆火,将红蛇的肉割了些,串在火上烤熟了,吃了一顿,又烤了几块,撕了块布,将蛇肉包好放在怀里,熄了火堆,收好短刀站起来准备走人。 目光环视了一下洞中,却在刚才红蛇盘着的位置上,发现了一颗白色的蛋。我看了看红蛇,才明白它为何会攻击我——它竟然是在保护自己的孩子! ------------ 第二五章 生天再遇邝罙铭 脑中轰的一声,心头如遭重击。我看着那颗白色的蛋,心情复杂得难以言语。 缓缓跪倒在红蛇身前,我重重叩首三下:“我误闯你的洞穴,取了你的姓名本是误会一场。你救我苏晋农性命,我无以为报,你的孩子我定会好好孵化,保护好它。请你保佑我,逃出此难!” 做完这一切,我讲那颗白色的蛋用布裹了放在怀里,转身出了山洞。 此后四天,借着山中的泉水和红蛇的那几块肉,我一路撑着翻山越岭,终于将王良等人远远甩到了身后。 第五天午后,山中突然下了暴雨。这时节山洪泥石流多发,我不敢在山中多呆,只好寻了个隐秘处,出了山林。 我这回运气确是不错了。山下有人家,还有清浅的溪流,在水中洗干净了一身的血污,我理了理乱蓬蓬的头发,敲响了农家的门。 这是对年老的夫妻住的屋子,方圆里稀稀落落还有几户人家,都离得较远。我敲了门,开门的是老妇人。 我说自己是遇到战乱,翻山越岭逃过来的楚国人,受了伤,又累又饿,看见人家才过来讨碗水喝。我神情许是太过倦态,容颜不用伪装就是一派的悲惨,老妇人没怀疑什么,只是听了我的话,看我一身血污脏兮兮的,不禁咒骂起这个世道来。 老妇人面露悲戚,迎我入门,一边絮絮说着自己的儿子也是战死了沙场,新婚的媳妇想不开,吊死在了门口的树上,留下两老口孤苦无依。 我不大搞得懂如今的方位,一问之下,才知道我在山中逃命的这些天,竟然不知不觉中,用根本不可能的速度,到了夏国的白石涧。 过了白石涧,按照最快的脚程,最多两天便可以到巫驰山。 她见我衣衫破烂,便翻出她媳妇的衣服给我换上,我很是感激。一摸身上,来得匆忙,却没带什么银两,身上的首饰又不敢给,只几贯散钱,便都给了她。 老妇人和老头子感激涕零,手脚麻利地帮我烧了那身血衣,给我做了顿粗饭。吃过了饭,我便告辞出来。 老妇人给我指了进城的路,顺着她说的路出山谷,走了几里,就看见了官道。 我本来打算入了城里,变买些首饰换些银两,然后雇辆马车往楚国去和王苍他们会合。然而我到了城门,又退了出来。 城墙上布满了我的画像,公文批示,天下追捕!邝胤贤竟然狠心到了如此的地步。我始料未及,只能另谋办法。 我压低了头捡些偏僻的小路走,躲躲藏藏中,直到天黑,才接近下一个城镇。这个诚镇很小,没有那么严格的关检,我一身村妇打扮,随着人群混进了城中,将带来的两只朱钗典了,换了十贯钱,再买些干粮,就没了盘缠。 我在城中转了一圈,没有发现沉香楼的踪迹。在沉香楼的庇护下安然回到楚国是不可能的了,只能想别的路子。 趁着城门未关赶出城,没走多远,前方浩浩洋洋来了一群人,马蹄之下尘土飞扬,正气势汹汹地往这边奔来。 我心头一喜,连忙躲到身边的树丛中,掏出刚才在城中买来的一卷干净白布握在手里。 马队的人没有看见我,径直从我身边过去,最后一个人快要过去时,我手里的白布猛地甩出,卷着他的腰身一扯,他始料未及,摔下马来。 不待他呼喊,手里星河给的**已经当先一步洒到了他的鼻口,那个男人呼了一大口,立马晕了过去。 我翻身跃上马匹,猛一拍马屁股,往楚国而去。 前方的人听到响动,随即看到自家的兄弟倒在地上,而我骑在马上,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先那人一记飞刀就冲我飞来。 我听得风声,回头看到银光闪现,直觉地扑倒在马背上,躲过了这一击。 直起腰来回头望向那人,他骑在马上,一双眼睛黑黢黢地盯着我,无端让人生出一种恐惧。那双眼睛我却是无比的熟悉,来人竟然是——邝罙铭! 自从上次红袖楼一别,我已然好几月没有见到他。他喂我吃了剧毒冰松丸,本意是一月取我性命,肯定没想到我此刻还好好活着。 而传言中那个得到楼主令的绝色女子,他定然是想不到我身上的。此刻见我安然活着,他必定立刻知道了我得到楼主令的消息。 因为他不了解我,但是他知道段非烟的一切! “追!” 邝罙铭调转马头,想也不想地下令,猛一夹马腹,立即追着我而来。 他的马屁远胜于我的,即使我当先跑出那么远,他还是后来居上,眼见着他离我越来越近,心中的着急无法言语,手下意识地探到怀中,摸到了一根朱钗,当即想也不想扬手向他打去。 邝罙铭身体向后仰,姿势完美至极地躲过了我突袭,就是这么一缓,我手里的一根银针已经悄无声息地射进了他身下的马腿上。骏马吃痛,猛地顿住,将邝罙铭甩下来。 “邝罙铭,昔日你送我入黄泉,如今我苏秦归来,你还当我是那软弱无能的胆小鬼吗?看在你我过往两清的份上,我劝你别再追了,否则我必不留情!” 我提起内力,在马背上起伏,声音却随着我离他越远,传的模模糊糊,却在安静的傍晚,听得清晰异常。 邝罙铭本来已经在属下的搀扶下顿住了身形,闻言却猛地一把推开扶着他的人。我看见他追出几步,突然劈手躲过属下一人的马屁,飞身上马追来。 不知道身后那人是什么样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姿态,我无心再管,只催马跑得更快。渐渐消失在官道上,拐进了小路里狂奔。 身后唰唰地数声兵器响动,距离太过遥远,并没有对我造成什么伤害,除了——让我深刻感觉到那人的杀意。 邝罙铭,你恨我入极,我却不想与你多做纠缠,只盼你好自为之。 “你休想我放过你,苏秦!” 身后邝罙铭的声音透着一股子的狠绝,隔着马蹄和尘土,传进了我的耳里,让我本来跳得极快的心,突然沉了下去。 ------------ 卷五 金戈铁马声 ------------ 第一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有了马匹,行程就快了许多,奔了半日,眼见着白石涧就在眼前了,我不禁心潮雀跃,想着之后逃出生天,也总算不枉段非烟舍命让我活下来。 白石涧是个险关,当初我出嫁楚国,邝胤儒护着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是在这里遇到燕国真正的刺客,那时候是何等的凶险。 马儿跑了大半日,已经筋疲力尽。教程越发的慢,到了这里,更是长嘶不止,不愿进入白石涧。我无奈,只能弃了马儿,只身前往。 入了山林,又回到了初初从夏国逃出那时候的无助和恐慌。只是这次,身后追我的人不止是邝胤贤,还有邝罙铭。 他们邝家的人,真真是谁也惹不得。 我弃了马匹,邝罙铭等人自然也只能徒步追来,入了山林,我倒是多了些优势。短刀在手,我只管往前冲。 大约是太粗心,我没被邝罙铭抓到,倒是一不小心没留意脚下的路,竟然掉进了猎人们布下的陷阱。 虽然我在触及坑底的竹篾时用手撑了一下井壁,腰上的伤却在那一瞬间齐齐痛起来,手一软,又向下滑下去了几分。 我记着红蛇的恩情,怀里揣着它的子孙,便在那一瞬间,硬生生在陷阱中翻了身,用背朝下。坑底的竹篾扎进了背上肉里三分,只痛得我眼前发黑。 也算是因祸得福,我落下去后,陷阱上掩饰的从木塌下来,正好盖住了我的身形。邝罙铭等人从陷阱旁边快速地追过去,竟然没人发现我正在井底命悬一线。 等头顶的脚步声过去,我深深呼吸,手脚用力,一寸寸往上挪。脸上的汗水不断的落下来,我咬牙撑着,脸上还没来得及好好处理的伤口又裂了开来。 那种痛,只有冰松丸发作的时候可以相比。等我终于爬出陷阱,手脚酸软得不像是自己的,但也顾不得其他,害怕邝罙铭再次回头,不得不强撑着一身的伤,继续狂奔。 这一番昏天暗地的逃亡,直到夜色降临,才算是安全了。 我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跑到最后,眼前的方向都辨不清,只觉得有无数个树影在我眼前晃动,像是追兵,又像是故事里的鬼怪。我只记得最后,我脚下扳到了树根,一跤跌倒,再也爬不起来。 “醒了醒了!”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黑黑的屋顶。我还在想自己是身在哪里,黑黑的屋顶硬生生插入一个人头,是个扎着包头的男人。 那个男人脸庞稍宽,倒也是长相端正,尤其一双眼睛生的极好,亮晶晶的恍如夜晚的明星。他有着山野农家的朴实,一笑之下,笑容干净无邪,让人不自觉也跟着他笑起来。 他见我醒来,便将我的头微微抬高了些踮起来,往我嘴里喂了半碗水,才说:“我……我就跟我娘说,你准死不了,这可不就醒来了?” “这里是……”喝了点水,嗓子不在干得难受,我连忙问。话一出口,我吓了一跳,我的声音绵软无力,几不可闻。 那个男人憨憨笑着摸了摸脑袋:“这里啊……这里是我家,花西村。” 花西村是哪里?我毫无印象,只能继续耐着性子问:“花西村是什么地方,这是在哪个郡县?” 男人终于反应过来,笑眯眯地又喂了我半碗水,才说:“花西村是朝明县西边的村啊。” 我一呆,继而大喜,连带着声音也带了几分颤抖:“我真的是在朝明县?我怎么会到了这里?” 起的太急,忍不住咳嗽起来。男人很是着急,端着一碗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手足无措地解释:“我……我那天去通天山猎狐狸,然后就在一棵红杉树边见到了你。我见你昏迷不醒,通天山野兽这样多,我就背了你回来……” 他说的凌乱得很,我却是听懂了。挣扎着坐起身来,朝着他盈盈一拜:“大哥救命之恩,小女子永世难忘,只盼……” 话没说话,脚下一软,又倒了下去。背上一身伤好痛好痛,腰上的伤口因为没有处理好,已经开始发脓流血,连带着感染出寒症来。我昏迷期间,又是高烧又是疼痛,小村子里没有郎中,只能挨着,居然也挺了过来。 人有了意识,就不必再受那么不必要的罪。这一日稍稍清醒些,又恰逢救我回来的傻大个儿闲着,我便央着他扶我出门寻些草药。 这些日子,我已经知道了救我的这个大个儿男子,是这户人家唯一的独苗。这户人家姓林,救我的男人名叫林平安。他们家世代打猎为生,到了他这一代,家中的男儿性格温厚,十分孝顺,如今就一人养家,将父母供在高堂。 林平安虽然宽厚,但是胆子倒是格外的大,听说通天山上有种火狐,十分稀少,价值百两,林平安便孤身去猎,没想到没猎道狐狸,倒是捡了个我,一路不下几百里的背了回来。 林平安扶着我慢慢循着山野边走,在我的指点下,采了些常见的伤药带回来。 托了星河的福,他交给我的那些医术,如今倒是都派上了用场。我找了些比较对症的药,又在林平安的搀扶下,慢慢往回挪。 林平安见我走得艰难,忽而顿住了脚步,脸上有些发红。我诧异地抬头看他,他手足无措地呆了片刻,忽然在我面前蹲了下去。 “我我我……我背你。” 我愕然之后,不禁心生感动。多久了,在这个世界,我还没遇到一个像他这般朴实的男人。除了段非烟和星河,也只有他,没有算计我。 我趴在林平安的背上,心头暖起来,眼睛蓦然有些酸胀,我连忙抬起头来,假装平静地接受了他的帮助。 林平安虽然是个粗野汉子,倒是很心细,见过我采的那些药有用,便自动担起了采药磨药的事情来做。 他是个木讷的汉子,话不多,每每我开口问话,他就脸红着说不出话来。纵然是说几句话,也是磕磕巴巴不成句子。 ------------ 第二章 红鸾星象动一动 我在林家养伤大半月,这一日,林家大娘捡了些林平安打来的狐狸毛皮,让他去城里卖了换些钱,买点好吃的回来给我补补。 林平安走后,林大娘来到我的床前,犹豫半晌,才细声细气地问我:“苏姑娘来了也有好些时日,跟我家平安也处了段日子,不知道姑娘觉得我家平安人怎样?” 我没往别处想,闻言当即笑道:“林大哥忠厚老实,待人宽厚,是个难得的好人。” 林大娘听我这么夸奖他的儿子,脸上的忐忑不安就少了不少,眉眼间笑开来,含了几分温柔慈祥地看我:“哎,平安出身的时候十分孱弱,我和他爹总盼着他能平安长大,才取了这么个名字。” 我含笑着接口道:“叫平安也是一种愿望,没什么不好的。” 林大娘拍着我的手就笑了:“如今平安也大了,村子里像他这么大的男娃,哪个不是都当爹了?我家平安没什么大本事,就是心善,这几年对我跟他爹,实在是孝顺。我催着他成亲留个后,他总说还早得很。我就跟他爹说,看样子这娃是要找个心上的人了。可不当真,这些日子,总算是琢磨出了还孩子的一点心思……” 她见我呆愣愣地不答话,眉眼婉转见话锋一转,转到了我身上来:“我看姑娘长得秀美得很,一双手也是白嫩嫩的,想必是富贵人家养大的,我们这等人家本来也是攀不上的。只是姑娘也说了,双亲都在战争中没了,如今这般孤苦无依……我家平安虽然没什么显赫的家世,但是十分会疼人,要是姑娘愿意,不如就在这里扎根吧?” 这下子我倒是听得懂了些,敢情林大娘是在跟自己的儿子做媒?听这话里的意思,字字句句说林平安的好话,莫不是,看上了我不成? 先时被问到如何弄得这满身的伤,我扯了谎说是从边境逃过来的,家里人都在战争中丧了命。没想到如今倒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想着林平安老实木讷的模样,说起来要是在以前,倒是有几分和我的意的,只是如今我已经有了心尖上的人,纵然他不在了,又怎么会这般就忘了那个烟花般的男人呢? 林大娘说完那番话,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我不禁好笑,心说,他们家于我有恩,这拒绝的话,就要说的十分委婉才是。 “大娘,林大哥自然是很好很好的,只是秦儿早先已经嫁过了人。先夫亡的时候,秦儿立志要为他守孝,大娘的好意,只怕是要辜负了。” 我眼里挤出些泪花,掏出手绢抹了一抹,又道:“林大哥如今正是大好年华,秦儿这般无福之人,又怎好拖累与他?” 林大娘呆了一下,讷讷道:“是我家平安没福分……哎,老身这是在干嘛,小嫂子这般的人品,怎会没人家?” 话匣子一打开,林大娘就来了兴趣,含蓄地打听我那所谓的夫婿是什么人,家里如何,怎么故去的。我随便编了个故事,又防破绽,将段非烟的事情半真半假的糅杂其中,只把林大娘听得唏嘘不已。 这番详谈下来,林平安已经卖了皮毛换了新鲜的鱼肉回来。见他娘从我的房里走出来,先是一呆,随即就脸红了。放下东西,就追着他娘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再回来,满脸的失落却是遮都遮不住的。 我心知这个花西村是不能再呆了,又挨着养了两天伤,捡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收拾好东西悄悄出了林家。 朝明县是洪原郡的一个小县城,我这千里逃亡路的目的地,正是洪原郡。此去洪原郡不过百里,想来我是安全了。这一身村妇的打扮,不是相熟之人,谁又能认出我来呢? 眼见着天蒙蒙亮,洪原郡的郡关也在我眼前了。我立在关下,油然生出一种死里逃生的侥幸来。 “出来吧,别躲了。”我叹口气,突然转身像身后无奈的喊道。 林平安从被喊破,等了一会儿,才慢慢腾出来。他的脸红彤彤的,窘迫得说不出话:“我,我,我……” “你为什么跟着我?”他这般模样,倒叫我心里不好意思起来。 他捏着衣角,神情扭捏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我前几天看见你悄悄在收拾东西……山中野兽很多,你一个女人家,多危险……” 心里的感动更甚,这个傻傻的乡村男人,仅仅是半个月的相处,便待我这般好,明明知道我要走,居然还想着送我出山。 只是这样的男人,要是一路跟着我,终究难免被我拖累,我又怎么能让好人不得善终呢?这样的命格,注定要孤单的…… 我本来是冷起心肠,脸上一派的无波无澜,听了这番话,这冷酷的心再也扮不下去,放软了嗓音宽慰他:“我如今安全到洪原郡,你大可以放心了。平安,你别跟着我了,回去吧!” 林平安没答话,也不动,只是立在那里呆呆看我,脸上又是留恋又是害羞。 既然都来了,正好也算是我为他们林家做些什么。我对林平安招招手:“跟我来吧!” 他大喜,脸上的笑容大大的,几步跑到我跟前来,眼睛里亮晶晶的,仿佛是听到了最好听的话一般。 我们一前一后进了郡城,我便打听了一下道路,直奔郡城里丰臣酒肆而去。 丰臣酒肆,虽然是以酒肆的名称命名,但是却是沉香楼在楚国的一个据点,也是王苍和我约定汇合的地方。我这番逃亡,跟他失去了联系,也不知道他现在急得如何是好。 丰臣酒肆在郡城的西边,我从花西村过来,正好是城西。我带着林平安一路随着人群穿过一条笔直的长街,就要到了丰臣酒肆门口。 眼见着丰臣酒肆就在前头,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我大喜,加紧了步伐往前走。 前方的街道上,突然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我漫不经心扭头去看,来人身形那般熟悉。邝罙铭等人竟然追到了这里来了。 我连忙埋下头,将自己小媳妇似的埋在林平安的身后,怕邝罙铭看见我。 ------------ 第三章 弃花西转投洪原 他一心扑在前方的路上,驱策马儿向城外去,看样子是比我先一步到了这里,没找到我的痕迹,正要出城。 我一颗心才算是真正落了地。怕邝罙铭去而复返,我连忙埋着头往前跑,几步跑进了丰臣酒肆。 “啪——”地一声脆响,却是我低头逃跑没留神与楼里出来的一个贵公子撞了个正着,将他手里的一个瓷盅碰落在地。那瓷盅不知道是什么做的,这么大声响,居然没摔碎。我也脚下不稳,一跤往后倒去,被林平安刚好接到。 “你怎么回事!不长眼睛呀,摔坏了本少爷的青花盅,你赔得起嘛?”头上传来那个少爷心疼的吸气声,检查了手里的瓷盅,便嚷嚷开来。 “对不住对不住,我家妹子跑得急,冲撞了少爷……对不住了!”林平安闻言,连忙将我拉到身后,连忙点头哈腰赔礼道歉。 我不知道邝罙铭等人有没有走远,不想太引起注意,只埋了头,悄悄躲在林平安身后,探出脑袋看邝罙铭的背影到了哪里。 那贵公子一把推开他,怒气冲冲地吼道:“你算老几,也敢在这里挡本少爷的道。活得不耐烦了,滚开!” 林平安被这大力的一推,身子撞到门框上。我暴露了出来。 这时已经看不见了邝罙铭的影子,估摸着已经去得远了。我冷笑了两声,慢慢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盯着眼前的贵公子看。 这时个二十七八的男人,大约是纵欲过度,他的脸色泛着一种不自然的苍白,脚步也虚浮得很。满脸的细肉,一说话见,脸上就只写了恶霸两个字。 他见我盯着他瞧,先是要怒,随即看清了我的样貌,那怒气就变成了不怀好意的奸笑:“哎呦,这小娘子长得倒是俊俏得很啊,怎么跟了这么个莽夫?不如……” 他说着说着,就伸手来托我的下巴,笑容淫邪得让人作呕。 “你算老几?” 我嘴角轻轻扯开,将他刚才骂林平安的话还给他:“也敢在这里挡本姑娘的道,活得不耐烦了,滚开!” 林平安听见我这般说话,当即吓破了胆子,顾不得疼地跑过来一把拽过我,连连赔笑脸:“少爷赎罪啊,我家妹子还年幼不懂事,少爷不要跟她一般见识……”话还没说完,人早已被那人拨到了一边。 那少爷被我的性子彻底挑起了兴趣,嬉笑着跟旁边的人打趣:“哎哟哟,你们听听,这小娘子胆子倒挺大,对本少爷的胃口。” 旁边跟着他的几位锦衣公子也哈哈大笑:“赵少既然喜欢,不如带回府里慢慢享用嘛!这么泼辣的小娘子,玩起来一定够味道。” 林平安一听,也顾不得伏低做小,立即伸出手来拦住赵少的爪子往前一推,大声喊道:“你们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话自然引得那群人哈哈大笑,赵少一边摸着手里的青花盅一边拿眼瞟他:“王法?在这郡城里,我赵少的话就是王法,你若是不服,去官府告我啊?不过你掂量掂量,郡守大人是我爹,你这官司打不打得起来!” 赵少一个眼色下去,身后立马出来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他们将林平安围在中间,不待林平安喊叫,拳头就落了下来。 林平安是个老实人,不知道怎么还手,转眼间就挨了几拳。我看不过去,眼见他们以多欺少,当即跳过去,捡着最近的一个,一脚踢在他的面颊上,将他踢得老远。 其他人纷纷向我围过来,倒是把林平安丢在了一边。赵少淫笑着说:“看不出来这小姑娘还有两手,正好府中缺少热闹,给我绑了带回去。嘿嘿……” 他们人多,我大伤初愈,气力难免会衰竭,打倒了几个人就累得气喘,一不留神被一个大汉偷袭成功,一拳打在我的后背上。伤口似乎裂开了,火辣辣的痛,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衣料贴在背上,黏黏的,应是流了血。 我被这一拳打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脚下一软,单膝跪了下去,随即被两个大汉扑上来,反扭住了胳臂。 赵少来到我身边,迫我抬起头来看他。 林平安早被人制住,动弹不得,见状大急,左挣右扭地想摆脱那人上前来,却无可奈何。一双虎目几乎要瞪出血来,沙哑的嘶吼从他嘴里溢出,听得我无比的烦躁又悲凉。 正闹得狠,忽听楼上传来个不咸不淡的声音,硬生生插入了闹哄哄的前门:“这是怎么了,怎么在我丰臣酒肆打起来了?” 所有人齐齐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只见酒肆的二楼上,慢慢下来个白衣服的中年人,手里拿了一把扇子,晃悠悠地踱下楼来。 他长得说不出的俊逸,走动中一种扶风气质,飘飘欲仙的道骨模样。这一出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见他的装扮,莫名其妙竟然想起了三国演义里诸葛亮来,也是羽扇纶巾的潇洒,谈笑间乾坤自若,不知道眼前这人,是不是也有那种指点乾坤的气度? “哟,什么风竟然把先生吹出来了?本少爷来了数次,次次店小二都说先生云游去了,今天即在,小二哥却不与我说,不够意思,不够意思啊!” 这人一出来,赵少竟然顾不得我,连忙笑脸迎上去,半真半假的玩笑。 那人只管走下来,在我身边停住了,用手里的扇子笑着排开了抓着我胳膊的两个大汉,含笑慢慢道:“哎,对待姑娘家怎么呢?怜香惜玉,总得说了做了才算是真的怜嘛!” “对对对,先生说得对。还愣着干嘛,赶紧放人。”赵少脸色一变,立马翻脸赔笑。 我心下诧异,这个先生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让恶霸一样的人这般忌惮又小心翼翼的讨好? 那人见我看他,微微一笑,伸手扶我起来,先做了自我介绍:“在下南宫煜,姑娘可还好?” 林平安这会儿已经缓过神来,见这白衣人被赵少那般捧着,自然以为他也是坏人,一把推开他,怒道:“你干什么!” 南宫煜笑笑,轻轻歪了下脑袋,慢慢退到了一边。 ------------ 第四章 星河之痴痛心扉 我却是愣了。刚才咋听之下,觉得南宫煜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却是想不起在哪里看过。见到这个小动作,心头才猛地通明起来。 南宫煜南宫煜,可不就是以前段非烟所说的那位“笑面诸葛”吗? 我记得先前段非烟曾经模糊地提过,他初初接手沉香楼,得到过楼中两个人物的倾力支持,一位是最为神秘的沉香七杀中的血杀,还有一位,就是眼前这位笑面诸葛。 江湖上的人提起血杀,恐惧畏惧居多;提起这位笑面诸葛,却是敬服者甚众。只因为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通鬼神莫测之术,外兼武术纵家之长,实实在在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这号无双的人物,不愿居庙堂之高,也不隐于市井,屈居在沉香楼,倒是江湖上最大的谜题。 他虽属沉香楼,却常年在江湖上飘荡,名声在外,有人为了求他卜算一卦一掷千金,有人为求一副墨宝倾家荡产,这人却一身轻松,坦荡自在。 外人将他传得神乎其神,我只记得段非烟提起他的时候,嘴里衔了跟狗尾巴草晃悠,耸着肩膀无所谓地样子:“小煜啊,别看江湖上人人传他多神鬼莫测,其实就是个懒散的家伙,还特别的糊涂。这么大人了,还常常偏着脑袋做个小孩子的样,你说好玩不好玩?” 于是此刻,我终于没被他的气度彻底镇住,将他跟段非烟嘴里的他对上了号。 “你是南宫煜,笑面诸葛?”我仰着头看他,微微眯着眼睛,半敛了嘴角笑问。 他手里的折扇啪地一收,笑了开来:“如假包换。” 我立即笑了,挣脱林平安的搀扶,微笑着走到他面前,从袖中掏出一物,借身体的遮挡,轻轻问他:“既是笑面诸葛,不知道可认识此物?” 他漫不经心地低头,却在看见我手里的东西时,惊讶地抬起头来看我,然后颤抖着手结果了楼主令细细看了看,脸上的神色越发的深沉。 半晌后,他将楼主令还给我,神色复杂地低下头,缓缓退了两步,单膝屈地,在我面前跪了下来,抱拳朗声道:“属下参见楼主!” 这一下变故突然,赵少等人都傻眼了,呆呆地看着我和南宫煜,不知道如何是好。林平安则是完全傻眼了,不认识一般地看着我,眼里有畏惧,还有些羞愧。 我连忙扶起南宫煜,淡淡笑道:“可不是专门跑来要你给我跪拜的。王苍在哪里,星河可好?” 南宫煜点点头:“都安置好了。王苍在此苦等楼主不来,如今正沿途返回夏国寻楼主踪迹。”他上上下下打量我,犹豫着道:“楼主这满身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我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在此说。南宫煜会意,先转身遣走了赵少等人,才扶我入内。 我见林平安低着头在门口徘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头酸涩,问南宫煜要了些银锭,嘱他稍等,走到林平安身前来。 将手里的银锭塞到他的手里,我握着他的手,殷殷切切的道:“林大哥,你是个好人。这些时日多谢你护我救我,苏秦不甚感激。只是秦儿本是亡命天涯的人,之前骗了大哥本是迫不得已,希望大哥别放在心上。” 林平安低头愣愣地看着手里的银子,一直不搭腔,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些银子你拿着,是我一点心意,你拿回去,给大娘大叔添些衣服家用吧。秦儿从今往后,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搏命日子,这一身的伤也是仇家所赐,先夫的仇,也还等着秦儿去报。就这番凶险,我不想连累大哥,大哥就当……从没遇见过秦儿,也别对人说起我,免得惹麻烦上身,可记住了?” 我絮絮说完,殷切地盯着他,只盼他给我个安心的答复。 林平安却突然抬起头来,讷讷道:“我,我……不是为了你的银子救你的……” 我笑了:“大哥的人品我自然是信得过的,也佩服得很。只是苏秦真的不能再连累大哥了。大哥就听我一句劝,好好娶个媳妇,生一群活泼伶俐的孩子,平平安安过一生。等苏秦日后办完大事,说不定还会寻大哥做个邻居呢!” 他眼中波涛汹涌,朴实的年轻人不懂说什么离别的话,只是眼睛亮的更加厉害:“好,那我等你。”说着捏一捏手里的银子,下定决心般,深深看我一眼,猛地扭头跑了出去。 南宫煜将星河安置在洪原郡街道的一处老宅子,他带我过去时,星河刚刚起床,大约是起床气作祟,他坐在床上又哭又闹,当初那张萌死人的正太脸上挂着两行泪珠,可怜巴巴地看着服侍他的人,嘴里大声嚷嚷着:“不要不要,我才不要穿这件衣服!” 几乎是见到他的那一刹那,我的眼泪刷地就落了下来。 听到他变成这样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一回事。这样的星河,怎么能让人不心痛,怎么能让人不惋惜呢? 星河听见脚步声,似乎是心头有所感,抬头往我们这边看来。他直接无视掉南宫煜,看向眼泪汪汪的我,忽然咧着嘴对我笑,伸出手来面对我:“抱抱,我要抱抱!” 我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把扑过去,搂住他嚎啕大哭。直哭得星河不耐,挣扎着要从我怀里出来,我才抹了眼泪,亲自从侍女手中拿了衣服,给他穿上。 星河这会儿却不嫌弃这件衣服,乖乖地任我把衣服给他穿上,结果侍女手中的帕子抹了脸,欢欢喜喜地牵着我的手蹦下地来。 “你是不是娘亲?”他仰着头问我,眼中有些许疑惑:“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之前很喜欢你。你是我娘亲吗?” 我摇摇头,眼睛又酸涩起来,只能生生逼回眼泪逼自己露出笑容来:“我不是你娘亲,我是你的姐姐。” “姐姐,非烟哥哥在哪里,他怎么还不来看星河?星河最近很乖,没有下毒还五岚师傅拉肚子。”他很顺从地信了我,随即又问出了新的问题。 ------------ 第五章 天下大计为哪般 我诧异地扭头看南宫煜,南宫煜无奈地摇头道:“星河现在的智力,只停留在五岁的时候了。那时候非烟刚刚手痒他不久,他最粘非烟。非烟将他送到季五岚那里去,说好了他要是乖乖的,就常常去看他。” 我心头的痛一点点蔓延上来,再看星河,就觉得痛彻无比,只能用手捂住了嘴巴,不让自己喊出声来。 这么个可爱的孩子,邝胤贤,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 南宫煜很懂我,吩咐了侍女带星河去吃早饭,又摸着星河的脑袋笑着哄他:“星河乖乖吃早饭,吃完饭再来找姐姐,好不好?” 星河却害怕什么,紧紧拽了我的袖子不松手。直到我拍着他的脑袋笑着说:“星河乖乖去,姐姐待会儿来找你。”他才松了手,一步三回头的由侍女牵着去了。 星河走后,南宫煜也转身出去,一会儿给我带来两套新衣,并着些伤药送进来。 我包扎好裂开的伤口,换上干净的衣服。打开门,却见他就在院中坐着,见我过来,站起来笑了笑,领我去吃饭,嘱咐我先休息,什么事都等王苍回来再说。 “南宫,麻烦你帮我把沉香楼的档案带过来。我想先看看。” 我很坚持,南宫煜没办法,大约也是不大想管,便命人去取了存在分舵里的一些事务给我,自己又出去了。 这一天我埋首在沉香楼密如书海的档案中,直到月落西山才看完了部分资料,熟悉了沉香楼的一些日常工作。站起来伸伸懒腰,屋外星河的吵闹声就传了进来。 我刚打开门,星河就扑了过来,紧紧抱住我的腰身,一直没说话,只是将头埋在我怀中,气鼓鼓的模样。 一问侍女才知道,这家伙是因为我早上说等他吃完了饭去接他,就等在后厅里等了许久,实在等不住了悄悄溜过来看几次,我房门紧锁,又只能委屈地溜回去。这次过来刚好遇见我打开门,他就顾不得许多,开始使上了小性子。 我哭笑不得,一颗心中满满是自责内疚。这么大的一个男孩子,如今像个小孩子一般,惹人怜惜之余,更多的是心痛。 我摆摆手让侍女下去,牵了星河踱到后厅去吃饭,一口口喂他。他不挑食,我喂什么吃什么。 身后的侍女忍不住笑道:“少爷今天倒是乖了,往常这也不吃那也不合的,可挑剔着呢。” 星河十分不满,撅着嘴巴瞪她,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却绞着衣服,似乎是怕我骂他。 我笑笑,拿眼睛看他,见他一边绞衣袖一边悄悄看着桌上的一盘红烧肉,夹起一块喂道他嘴里,才道:“星河现在乖了,以后也会很乖,是不是?” 星河一边嚼肉一边点头,眉眼弯弯,十分温顺可爱。 吃过了晚饭,星河还不肯回房,我走到哪里跟到哪里,竟一步也不舍得离开我。我若要走开,他便会拽了我的衣袖不松手。 我不知道在他的记忆中,我究竟是怎么样的影子。我只是模糊的觉得,或许星河还有些我的影像,或许是记着我离开了再也见不到的念想,才会这么依恋我,越发不忍心拨开他的手,走哪里都带着。 回到房里,房里却立了个人,见我进来,立即跪倒:“王苍谋划不利,叫邝胤贤得了空隙加害楼主,王苍有罪,忘楼主责罚!” 我扶他起来,叹道:“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可找到了奸细?” 王苍便将事情的原委细细道来。原来那日,他本来计划缜密周全,先用假星河拖住邝胤贤,迷惑他们,随即将星河带出夏国,来楚国相会。又找好了沉香楼的细作混进京郊别馆,要换了我出来。 按照计划,换我出来后,还有人负责接应我,将我安全送到骊山,再由骊山布置好的人分作两拨,一拨带着我往楚国去,一拨则掩饰我的行踪,往燕国去。 谁知道,岔子就出在假星河这一环上。星河刚出牢门,就遇到邝胤贤亲自去问讯,一举就拆穿了假星河。他受不住刑,将计划和盘托出。邝胤贤于是就得了先机,在我还没有踏出京郊别馆,就将骊山深处等候的人一网打尽。 本来他是派了两拨人前去防我,一部分躲藏在骊山,一部分则赶往京郊别馆,本是将计就计的绝密,却被苏沐打乱,让我险险逃脱。 王苍又问我是如何逃脱的,按照他的想法,就算是沉香楼里一等一的高手,在那种情况下要逃脱也是极难的。 我便将自己的遭遇说了,如何从京郊别馆出来,如何借苏沐逃走,如何被伤,最后如何到了楚国。 王苍听到后来,不禁表情肃穆,看着我的目光,终于不再是单纯的看一个楼主的女人。 这一番长谈下来,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南宫煜还没有回来,星河昏昏欲睡地趴在我的膝盖上,神色恹恹的打着瞌睡。 王苍一边看着星河,一边试探着问我:“楼主接下来打算如何?” 这事我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他问起,倒也不必瞒他:“我打算先去淮京,接手沉香楼后,再以沉香楼的军力,助楚国一臂之力。” “为了楼主?”王苍听后,如是反问我。他知道我心中的仇恨,这般的想法,倒也在意料之中。 我摇头:“也不全是。非烟的死自然要让燕国付出代价,但如今百姓流离失所,祸起四方,我倒希望能早一点结束这种局面。沉香楼让天下人畏惧,但是从今天起,我要它被人人敬重!” 多年前,在大夏的皇宫中,段非烟曾经说过,他的愿望就是我陪着他一起到漠北之地放马牧羊,安然终老一生。如今这个天下这般混乱,若不平了天下,哪里来的安然呢? 沉香楼是段非烟留给我的,我就要让它在我手里,成为这个天下最最耀眼的一颗明珠。 王苍还没说话,屋门却被人一把推开。南宫煜一脸激荡,几步走到我面前,一把握住我的双手,颤声道:“如此,南宫煜愿鼎力相助,再死不辞!” 我愕然,随即了悟:原来南宫煜的心思,竟是这般…… 他这样的人,之所以不愿长期呆在沉香楼,归根到底竟是那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 第六章 志在楚国扶社稷 他志在天下,沉香楼在段非烟的手里时,却只是一味的隐世不出,干的勾当又大多见不得光。南宫煜难免寒了心肠,这才不问楼中之事。 而我,无疑跟他想到了一块儿去。天下需要沉香楼,沉香楼也需要这个天下。 我深深拜倒,正色道:“如此,苏秦在此谢过南宫先生!” 他受了我这一拜,才道:“你的想法是极好的,只是,要想让沉香楼光明正大的问世,却是极难,除非……” 我点头表示赞同:“先生有什么好的意见?” “当今天下燕国虽然最强,但是赵正安却与沉香楼有仇,此为一;另外,赵正安暴虐成性,野心勃勃,生性多疑,并非明主,此为二。这两点,燕国不可取。” “夏国实力一般,但是内乱刚歇,国库空虚,国主虽然智谋出众,但是手下能臣并不多。皇帝邝胤贤初登帝位,废帝邝罙铭时有抬头,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夏国正好相反,因而不长久,此国可为盟,却不可倾力相助。” “楚国国力式微,皇帝忽律衮祈生性仁慈宽厚,手下文臣居多,奈何武将缺乏,才导致连连战败。忽律政权下的政治却是清明,经济衰败中隐隐可见繁荣,若得喘息之机,定可反击。倒是个好的盟友。” 南宫煜摊开一副地图,手指从三国一一滑过,条条分析有据有理。 我笑了,他的想法,倒是跟我不谋而合。 南宫煜又道:“盟友是有了,不过,我还是有些顾虑。” 我知道他顾虑的是什么。沉香楼要助一国,少不了要各方面都投入资本。这就等于是将沉香楼的实力和主动权,通通交给掌握军权的皇帝手中,于沉香楼的未来十分不利。 只是这些天养伤中,我已经初初有了些对策。 “先生的顾虑我也猜到了。没有万全的准备,苏秦绝对不会拿沉香楼冒险。”我顿了一顿,手指着楚国的都城淮京:“所以,我要亲自到楚国走一趟,用苏秦而不是楼主的身份,从军!” “从军?”屋里的两个男人都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睛看我。 我的打算,就是参与楚国的政权。毛主席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兵力掌握在谁的手里,谁就是绝对的老大。而如何拿到楚国的兵权,唯有在楚国的战场上夺取。 从军是唯一的路。 除了兵权,财权只有交给信得过的王苍打理,而人权,只能给智谋出众的南宫煜来配置。 王苍跟着段非烟最久,自然知道段非烟与我的关系,当先表示反对。南宫煜却抱了拳,神色激荡:“楼主虽是女子,然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度和智谋,南宫十分佩服。祝楼主马到功成!” 王苍没办法反对,只能做出让步。坚持我从军,身边必须带一个武功高强之人。我无奈,只能答应下来。 这件大事就这么敲定了。 大事一定,心思松动,才发现刚才南宫煜进来时,一身白衣竟然都变成了红白相间的脏衣。他神色淡漠地道:“出去杀了几个人。沉香楼的规矩,得罪沉香楼,就要做好死的觉悟。” 我理解想到白日里那个赵少。一问果真是他,想他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死倒是便宜得很。心里直道南宫煜杀得痛快。 南宫煜办事滴水不漏,没留下一分线索。 我想了想,才道:“放出消息,是白日里酒肆的那个女人杀了他。现在人就在这里。” 南宫煜和王苍这下子很快就悟了:“你要金蝉脱壳?” 我笑了。除了金蝉脱壳,还有什么法子更好更快地摆脱邝胤贤和赵正安的追杀? 当夜,我带着星河和南宫煜越关而出,与此同时,洪原郡中一片混乱,郡守赵元带着三百铁甲闯入郡城一处民宅,杀了无数人员,包括那个潜入郡守府杀了郡守公子的女人。随即一把大火,将这座民宅烧的干干净净。 那些闯入民宅的官兵们有意无意地透露,这里住的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燕国和夏国都在倾力追捕的要犯,据说,是天下第一楼的新楼主。 听说新楼主被人斩杀,葬身火海,自然有人质疑它的真实性。那些官兵们绘声绘色地描述那个女人的样貌,与楼主的确是一分不差。等他们说到她身负重伤,身边又正好没人,才慢慢信了。 谣言的速度传得比什么都快,随即又有人传,新楼主一死,沉香楼两大当家,王苍和南宫煜分成两派,各成南北。体系庞大的沉香楼一夕之间分崩离析,如今形如散沙,不堪一击。 而那传说中可号令沉香楼的楼主令,却随着新楼主的香消玉殒,不知所踪。 一度在天下掀起惊天风云的沉香楼,终于渐渐淡出了各国统治者的视线,降低了它威慑天下的能力。各国的注意力终于不在沉香楼上,转而专注于征伐之事,开疆并土。 三国的战乱达到了这块土地上的顶峰。 随着传言渐渐被世人听信,沉香楼潜入水底。没人知道沉香楼的楼主苏秦,正奔走在楚国的土地上,向着楚国的军权进发。 是年九月,楚国和燕国在边境争夺中失势,边境五县尽落燕国之手。同月,燕国皇帝赵正安下旨听封禁军统领薛令为南征大将军,领军三十万,浩浩荡荡向楚国压来。 十月初,夏国内政朝臣遭到刺客刺杀,皇帝震怒非常,彻查到底,刺客竟然是楚国派来的,楚夏因为公主苏秦建立起来的盟约彻底土崩瓦解,两国郡城白石郡和巫驰郡上,战火烧遍,不得安生。 同月底,夏国的边境保卫战正式拉开。夏国闲游侠士邝清远被皇帝招纳,御赐皇弟邝胤儒之名,封为镇远将军,领兵二十万,开赴五遗关。 十月底,楚国加封大将军吴蒙为护国大将军,领兵十五万,奔赴楚国禹州郡,形成楚国屏障,与薛令两两对峙。而楚国的另一位将军黄寅,则领兵十五万,行军巫驰郡,与夏国将军王良对峙。 十一月初,沉香楼淮京总部,我拿着手里的纸条翻来覆去的看:初三,将军夫人欲往青云寺上香,为将军祈福。 我含笑将纸条扔进炭盆里,继续拿着手里的军阵图细细研习。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而它终于要来了。 ------------ 第七章 青云寺外启大计 初三就在后日,也不过是眨眼的事情。王苍办事我很放心,南宫煜收集到的资料也是一再刷选,送到我手里的情报,精准的挑不出半丝毛病。 所以,我很相信南宫煜送来的情报消息。 可是现在,我拿着手里这张纸条,却真心希望他说的是假的。 “十月初,林平安全家遭灭门之祸,为燕国密探所为。夏国暗影围而不救。” 什么叫全家被灭?什么叫围而不救?那个憨厚忠实的朴实男人,真的死了吗?我手心微微颤抖,好像有什么死死压住了我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糊涂。 南宫煜在一边说:“听说是为了逼问你的下落,可是那个林平安倒是重情重义,死也没有开口说出你的去处。我已经让沉香楼的人敛了尸骨,就近葬了。还有,邝罙铭似乎查到了什么,已经派人往这边追来了,不日应该就会到淮京。” 我挥挥手表示自己已经清楚了。南宫煜知道我的心思,悄无声息地退下,留我独处。 我把手里的白纸看了又看,慢慢将它点燃,看着它在我手里快成为灰烬,才扔进了火盆里。盯着炭盆里的纸屑又发了许久的呆,再抬起头来,又是一贯的清冷平静了。 只有我知道,苏晋农的最后一点暖意,也被这灰烬埋葬了。 世间再也没有了苏晋农,有的,只是那个冷情的苏秦! 是,饶了一圈,我还是回到了破军的宿命,命里对应的那个苏秦。 苏晋农本不该出现在这里,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不是她的时代。从邝清远回复本命邝胤儒,我就想着这么做了。 冬月初三是个好日子,早早起来,阴霾了许久的天居然放晴了。我虽然修习逍遥经后体内的寒毒全部祛除干净,但终究是留了太久,刚刚进入十月,就开始觉得冷了。冬月的天,不裹上厚厚的貂裘披风,我是绝对不敢出门的。 青云寺在整个淮京的名气,不亚于夏国的广云寺。就连广云寺的签文奇准,青云寺在这里也是巧合般的雷同。 我早早到了青云寺,传说中的吴蒙的夫人还没来。等得无聊了,我也去求了签。 可笑的是,求到的这只签,竟然和当年在广云寺求到的那只一模一样:“红颜误入帝王家,乱世方启归无涯。” 因还早,我到来时,寺里的老和尚便热心地站在一边看我求签,等着帮我解。这会儿看着我手里的这只签,他面上的微笑变得高深莫测。 我轻轻嗤笑一声,将竹签递给老和尚,一句话冲口而出:“这青云寺,怕是广云寺的连锁店吧?” 老和尚道:“宿命之事,若需解,当需结。” 估计我说得太高深了,老和尚没听懂,摸着他大把的花白胡子,说了一句更高深的话。 外面传来了铜锣响,我轻轻一笑,放下签钱转身出去。余光见老和尚还在含着那高深的笑容,静静地看着我。 铜锣响声震天,是管家常见的开道敲法,三声长响,闲人回避。我立在青云寺的台阶上,站在两边的人群中,看着一顶红缎软轿听到了青云寺前。 一只白皙纤细的素手掀开轿帘,探出一只藏青色底的荷花小鞋,然后一个身子探出轿来。头上插了三支碧玉钗,成横批排开,看着大度雍容,的确是有三分官家气度。 我含着笑看着台阶下的人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青云寺的招牌,嘴角勾起一个大方的笑意,依稀可见当年三分天真七分端庄的形态来。 双荷她,果然还是嫁给了吴蒙。 她的双手拢在袖中,一步步登上台阶,经过我身边时,她亦没有看我,径直走了进去。 等了许久,双荷才从青云寺出来。待她跨出寺门,我手里的一锭碎银子流星一般朝她飞去。双荷感觉到不对,天生灵敏的直觉已经让她头一偏手一捞,将那锭碎银子握在了手里。 她立即扭头向我的方向看来。 我立在人群中,含笑回望着她。霎时间只见双荷身体猛地一震,手里的银子咕噜噜滚落到脚边,人已经不由自主向我奔来。 直到快到我跟前,她才稍稍定了神,声音却依旧发抖:“你,你是……” “双荷,巫驰山上一别,也有整整四年了吧!你,可还记得我?”我拢了拢身上的貂裘披风,仰起头微笑。 她的眼泪里面就落了下来,猛地扑倒我怀中呜咽:“小姐,是你!是你!你没有死!” “不,我死了。只是又活过来了。”我回抱她,叹息似地在她耳边说:“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双荷挽着我的手,两人弃了轿子,肩并肩往将军府走。 双荷如今贵为将军夫人,又是皇帝亲封的护国一品甄夫人,地位非比寻常,就算是徒步走,也有至少四个丫鬟跟着。 双荷遣散丫鬟,丫鬟们却战战兢兢地为难道:“夫人,你如今是两个人了,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将军怪罪起来,奴婢们可担不起啊。” 原来双荷竟然有了身孕。被丫鬟们这么一说,她不好意思起来,脸颊微微泛红地瞅我:“小姐,我……我……” 见我含笑看她,眼神打趣又好奇。双荷便将这些年的事情娓娓道来。 这是她和吴蒙的第二个孩子,成婚的第一年生了个男孩,如今两岁多,取名做吴长风。生了第一胎后,她总盼着再要个女孩,但是吴蒙却记着她生长风的艰难,不敢让她生。没想到又怀上了。 她说着这些事,双颊酡红,眼中满满的温柔,一派幸福美满。 又听她说了些吴蒙和孩子的趣事,将军府就在眼前了。吴蒙如今忙着准备战事,只早早派了人候着她,夫妻倒是恩爱的很。 双荷多年前,也曾苦恋过段非烟,没想到如今她忘了他后,可以这么幸福。 我由衷为她感到开心,又因为心里有了包袱,对吴蒙也存了万分的愧疚。步入将军府的心情,竟然带了几分沉重。 吴蒙是晚上才回来的。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双荷。他一身铠甲都还没来得及脱下来,人声就到了屋外:“双儿,今日去上香,可有累着,感觉……” 话音到这里就停了。他看见了站在双荷身边的我。 ------------ 第八章 刺客夕谨为何来 吴蒙不愧是沙场上见惯了风雨的人,见到我的第一反应,竟是抽出剑来指向我:“大胆贼人,竟然妄加接近我夫人!说,你有什么目的?” 双荷大惊失色,讷讷道:“夫君……” 我笑了,轻轻拨开吴蒙指向我的剑:“吴将军,你是夏国濠阳人,还有一个妹妹唤作燕儿,原本是夏国端王府的惠敏公主的侍女,后来因为被人诬陷身亡。你还记得吗?” 吴蒙缓缓收了剑,目光波澜泛起,声音却平缓的很:“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多,你知道不足以说明什么。” “是吗?可是我却记得,这件事的知情人,只有我,你和双荷。” 宝剑刷地一声还入鞘中,吴蒙哈哈大笑,猛地给了我一个熊抱:“妹子,你居然没死成?想死大哥了!” 我少不得又要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 死后昏昏糊糊,灵魂不知道飘向了哪里,再有了意识,竟然是一副鲜活的躯体。朦胧间听到有人在梵唱,好像西天极乐世界。睁开眼睛,就落到了这个世界。 古人都信神,我这番莫名的复生,双荷和吴蒙都当我是遇到了奇遇,得神力相助,我说的冷汗直冒,他们听得唏嘘不已。 身份确认了,我自然被奉为将军府的上宾。双荷让丫鬟去领了儿子来见我,两岁的孩子,长得眉清目秀,跟双荷很像,胖嘟嘟的让丫鬟抱着,显得十分可爱。 小孩儿不认生,见了我,挣扎着从丫鬟怀里下来跑到我身边,见我笑盈盈地看她,又害羞起来,躲到娘亲的身后去,探出半个脑袋来看我。 “长风,叫姑姑。”双荷笑着拽过他,半搂着教吴长风喊人。 吴长风立刻很开心地笑出声来,蹬蹬蹬跑到我面前,张开手臂软软糯糯地唤:“姑姑,抱抱!” 吴成风很活泼,第一日便跟我很亲近,我在将军府住了三日,他时时刻刻粘着我,让他爹他娘直呼嫉妒。 初九是吴蒙领军出兵的日子,将军府的气氛越发严肃起来。吴蒙虽然是征战沙场,见惯了生死离别的人,但是有家室之后,心中难免怪怀。双荷如今又有身孕,他更是舍不得。 前天我已经告诉了他,我要从军。吴蒙先是惊愕,随即怒道:“不行,战场岂同儿戏!你一个女人家,怎见得那些血腥事?” 我很坚持,还主动与他较量了一番功夫,吴蒙险险胜我后,才不得不做出让步,勉强同意我跟着去。 “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非要上战场吗?” 同意是同意了,吴蒙倒是真心疼我这个妹子,连原因都要追根究底。 “你知道沉香楼楼主段非烟嘛?”我反问。 吴蒙点头:“知道,是个了不得的男人。” “我嫁了他,你知道吗?”我手指着燕国的方向,沉声道:“可是,赵正安为了得到沉香楼,杀了他!”手指转向夏国:“邝胤贤和邝胤儒为了得到楼主令,千里追杀于我。我咽不下这口气,不报此仇,苏秦便不是苏秦!” 吴蒙十分震惊,过了好一会儿,面色如霜地咬牙道:“想不到他们竟然如此狠毒。妹妹的仇也是吴蒙的仇,我代你报就是!你安心在家等我消息,可好?” 我摇头:“我自己的仇,我必亲自去报!” 吴蒙见我决心坚定,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安慰的拍了拍我的肩膀,真的安排起我的去处来。 一切尘埃落定,我便安心珍惜起不多的时间来。陪双荷散步,跟吴长风逗趣,没事和吴蒙琢磨下行军布阵。 我当年在大夏国的皇宫中,托邝罙铭的福,看了不少皇宫里珍藏的兵书。偏生我记忆力特别好,跟吴蒙讨论中时不时引经据典,听得他张口结舌,激动处,抓着我的手直喊:“妹妹要是个男儿,定然又是我楚国一员大将!” 初七夜里,我抱着吴长风正在院子里玩游戏,忽然听到屋瓦上一声轻轻的碎瓦声,我侧耳听见屋里有响动,心头一惊,连忙叫丫鬟把吴长风抱走,自己折了段树枝握在手里,慢慢进了屋子。 刚刚转过屏风,眼前突然横出一柄剑来,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喝道:“说,新进府里的女人在哪里?” 声音虽然压得很低,我还是听出是个女人来。新进府的女人,将军府新来的女人,可不就是我? 我疏忽一弯腰,身子蓦然斜出几分,一脚揣在了她手里的剑上。那剑立马弹开,我抽出身来,看清了月光下那人的模样。 她脸上蒙着黑布,黑色的夜行衣下身材纤细得很,皓白的手腕上,虎口微微出血,是被我那一脚揣在剑上强行让剑不脱手的结果。 她似乎没想到我会武,愕然抬头对上我含笑的眼睛,眼中震惊一闪即过,手中的宝剑也不客气的向我招呼而来。 我左闪右退,将她引到屋子中来。屋里没有电灯,打起来也方便很多。只听得屋子里刷刷作响,我手中的树枝敌不过锋利的宝剑,被削落成一截截的。 我丢了手里的树枝,徒手欺身上前,她的宝剑正好向我刺来,腋下正露出个大大的破绽。我虚晃两步,猛地跨国她的剑边,等她反应过来,手已经搭上了她的头顶。 逍遥经的霸道,不管被吸取内力的对方愿不愿意,只要运功的人能有足够的吸力,就可以讲对方的内力据为己有。 她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半晌动弹不得。我吸够了,松开手,她立即大口喘气,连手里的剑都提不动了。 我扯下她的面巾,黑布下露出一张安静恬然的脸,大大眼睛半阖着,一脸的虚汗。 是夕谨。 “邝罙铭派你来的?”我冷笑一声,将手里的黑布丢在地上。 她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我:“你果真没有死。中了冰松丸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的。” “为何刺杀我?” “因为主上说,你必须死。你不死,沉香楼就不死。沉香楼不死,总归是个威胁。”夕谨忽而冷笑:“你以为每个人都有你那样的好运气,能一直活着吗?” ------------ 第九章 沉香七杀血杀现 我觉得不对。夕谨不像是会说这样的话的人,难不成,邝罙铭也用什么威胁她了?只是夕谨与我不同,她没什么亲近的人,也无父母兄弟,难道,邝罙铭是用她的命来威胁她? 她的身体在不停的发抖,我抱住她,摇摇她让她清醒些,手搭上她的脉门去摸她的脉象。 夕谨挣脱我的手,努力摇了摇头,一张脸苍白得如同鬼怪:“没用的。是七香散。” 没有了内力,夕谨说话都虚弱了许多。我连忙扶她坐好,手抵上她的背,要给她输些内力。 夕谨似乎换了一口气,手轻轻搭上我的手臂,抬眼看我,慢慢说:“主上说,你是我放走的,要是到了10月我还找不到你,就不给我解药。我挨了七天了,就算你不拿走我的内力,我也已经挨不过了。” 我又抓了她的手过来,固执地要给她把脉。她的脉象微乎其微,已近大限了。 她闭着眼睛养了好一会儿,忽然一把紧紧抓住我的手,重重喘了几口气,才说:“你,你听着。主上压根不相信你已经死了,兵分三路往三国追踪你,我是第一批到达楚国淮京的人。你,你要赶紧……” 她咳嗽了两声,嘴里涌出血来,落在黑色的夜行衣上半点痕迹都看不出来。缓了这口气,才接着道:“离开这里……还有,主上已经和燕国达成协议,要借燕国复国,你……你要小心……” 她的身子越发的沉,手却越来越用力,都看见了发白的骨节。我喃喃:“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你护过我一次,我,我也想要……”想要什么,她终究没有说出来,握着我的那只手忽然松开,毫无预兆地垂了下去。 夕谨死了。 我从来没想到会再见到她,更没有想到再见到她,她会死在我怀里。 她最后要说的是什么,她想要什么我再也无从知道。我甚至不知道,她赶来这里,究竟是想要杀我,还是只是来给我通风报信。 她虽是事先服了邝罙铭的毒药,而且已经到了毒发期。可是要不是我吸取了她的内力,说不定,她还能拖到找到解药的那一天。 我抱着她的尸身坐在屋子里,直到吴蒙闻讯赶来,才回过神来。 吴蒙帮我厚葬了她。淮京的郊区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我想,夕谨应该会喜欢这里。 初九,我已经身在楚国的北征大军中。身上的战袍是吴蒙特意为我定做的,虽然看起来和别的军士们没什么不同,却轻薄便利许多。 我穿着那身战甲,站在轩辕台下,看着楚国的皇帝带着文臣武将,来为吴蒙践行。 忽律衮祈站在高高的轩辕台上,一身金龙丝线在太阳的反射下泛着耀眼的金光。离得太远,我看不见他的面容。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当年我要嫁的那个人。这么远的距离,依稀只看见他身形挺拔,但是周身没有半点霸气,跟我见过的皇帝们都不大一样。 战鼓擂响,唢呐咿咿哇哇地闹起来。吴蒙在轩辕台上拔了剑,大军就浩浩荡荡地出城,直赴边关。 街道两边送行的队伍挤得头破血流,只为了能多看亲人一眼。双荷站在必经之路的酒楼上,遥遥望着吴蒙,四目相对,俱是情深似海。 我想起当年我出嫁,段非烟站在高高的城楼下,那时候他没有半点不舍,眼里满满自信地冲我笑,晃得人的眼睛生疼。 随着人流,我哭笑:段非烟一走,好像看见什么都能想起他留给我的回忆。人心,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此次出征,在校场上已经先比过了一次武艺,比的是骑射和刀术。除了刀,都不是我擅长的东西,因此我只是冒了个小头,混的个伍长的职务,统领一只先锋部队里的分队。 晚上扎营休息后,王苍带着陪伴我入军营的人潜到了我的帐篷。简单交代几句后,王苍留下了他,又潜了出去。 那是个身材修长挺拔的青年人,一张冰山一样的脸孔上,左边脸布满了青色的印记,似乎是胎记,又似乎是纹身。夜色不甚明亮,我看了几眼,貌似是个威风的饕餮模样。 我留心的是他的身形。一晃眼看去,身形倒有几分像段非烟。只是他周身的气质,则是跟段非烟完全不同。 段非烟容颜绝丽,似笑非笑间,总是给你难以捉摸的错觉。眼前这个男人,周身三尺都如同结了层冰,完全不可靠近。 因为我此番混入军营,乃是沉香楼的一个重大机密,血杀也并不知道我是谁。他也秉承了杀手的特性,只接受命令,不问因果。 王苍介绍完了,他就立在一边沉默着大量我,目光中透着高傲和野性难训。沉香七杀威名在外,带头的血杀,果然和传说中一样的傲气。 我懒得跟他多做计较,白天累得狠了,裹了被子倒头就睡。 睡到半夜,却被一脚踹醒了。我猛地跳起来,血杀站在铺盖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起来,我要教你骑射!” 这是王苍布置给他的一项任务。王苍观看了我在校场上的那场比武,对我输得惨不忍睹的骑射十分痛心。因为事前说过,战场上没有生死如果,只能全力拼杀,半点不能马虎。 我一怒之后,倒也不敢使性子。命是自己的,当然得自己珍惜! 血杀选了个没人的空地,不知道从哪里顺了把弓箭递给我。他让我先射两箭,看到我射出的箭软软地飞出几步掉落下来,他看我的眼神跟看白痴无异。 骂是少不了的,只是骂归骂,他教育人却很认真。话是很少,但是动作精准,要求严苛,我渐渐掌握了射箭的技巧。虽然射得还不是很远,力度上却做的相当好。 学完射箭,就学骑术。战马是营里现成了,我一个伍长,本来是没资格骑马的,自然也没有自己的战马。不过吴蒙在,要弄个马来是很容易的事。 “蠢材,抓住缰绳,不要松手!” 我爬上马背,脚下注意到了马镫,却忘了要抓紧缰绳。身子不受控制的摇晃,眼见着要掉下来,横里一只手抓了马缰,劈头盖脸一顿骂。 ------------ 第十章 出师大捷幽铭关 “注意脚下,别死死夹着马腹!” “混蛋!马鞭不是用来玩的,拍马屁股不会吗?” “身体前倾,你是怕自己摔不死是不是!” 我咬着牙听着他的臭骂,一遍遍从马上摔下来,一次次又爬起来。好几次都想甩手不干,可是想着段非烟,那对赵正安始终无法释怀的恨意,就变得空前深刻起来。 浑身不知道摔青了多少地方,从一开始的疼痛到渐渐感觉不到疼。血杀原本对于我这样瘦弱的身子很不屑,慢慢就是诧异。等我摔个七八十跤的时候,他的骂声居然小了。 四更的时候,他终于说:“今天就到这里。” 我连滚带爬从马背上下来,又连滚带爬地滚回了自己的营帐,一觉睡得人事不省。 血杀话极少极少,只有晚上单独教我骑射时,话才会多一些,其他时候就只是缄默地站在队伍里离我最近的地方。 连着半个多月的学习,从完全不会到会,再到骑射结合,正所谓严师出高徒,我已经能做得相当好了。可能是无聊,血杀对我的态度稍稍有点改观,除了必要的教授课业,偶尔也会跟我说一两句话,不过也只是一两句。 二十九天后,北伐大军到了禹州郡。当夜,吴蒙过来知会我,刚刚传来战报,幽铭关告急。明天他将率领大部队人马将往幽铭关,战事如果顺利,会在幽铭关等我。 我想了想,道:“带上我。” 他摇头:“战场太过凶险,带着你我难免分神,你也有性命之忧。” 我想来想去,只有铁一般的证据才能说服他。 我哈哈大笑几声,劈手夺过他身后的长弓,左手握弓,右手拿剑,刷刷地连射三箭,箭箭射在百丈外的一棵大树上,才道:“大哥放心!苏秦既然敢去,自然是有万全的把握。” 他还在盯着树上的羽箭发愣,我已经跑过去拔下羽箭,递到他的手里:“苏秦此去不但不会死,还要立下汗马功劳!” 他蓦然发出一声悦耳的大笑:“好,如此,哥哥自然放心!” 第二日,大军果然整顿兵马,十五万大军拨出三万做先锋军,由将军吴蒙领着,率先奔赴幽铭关,解幽铭关之围。 幽铭关是禹州郡与池元郡的重要关隘。池元郡如今尽落燕国之手,幽铭关就成了燕国和楚国的屏障。若是幽铭关被破,禹州郡危急。禹州郡之后,方圆千里无高山峻岭可做抵挡,燕军长驱直入不再话下。 大军赶到幽铭关时,幽铭关的战事正吃紧,守将赵孟领了三千残兵正殊死抵抗,再晚一日,关破城灭,血流成河。 三万军士来不及喘息,便马不停蹄奔赴战场。三万大军的加入,总算是扭转了局势,双方退兵之后,赵孟才得了个喘息之机。 先锋军带来的粮草,补给了幽铭关粮草紧缺的状况。三万壮士换下残兵,士气顿时焕然一心。 第二日,燕军又来攻城,有将士领了兵马,遥遥在城下叫阵。 吴蒙召集了大军,战鼓响了三遍,他站在关上大声喝问:“将士们,燕军侵我疆土,屠我百姓,你们说,可恨不可恨!” “可恨!”城下的军士们热血澎湃,声震长空。 “你们咽得下这口气吗?” “咽不下!” 吴蒙头盔上的羽翎随风而动,他的声音也随着北风传出去:“既然咽不下去,我辈热血男儿就要皆以燕军为敌,抛头颅,洒热血,保护脚下的土地!现在,是好男儿的,站出来,随我去会会他们!” 队伍整齐地迈出一步,将士们的血液似乎被响动的战鼓烧起,又被吴蒙的话点燃。 “杀!杀!杀!” 霎时间,只听得一片洪亮的喊杀声响起,惊得飞鸟都落下地来。 幽铭关城门打开,吴蒙一身银白色战甲,手持方天画戟坐在马上,周围副将先锋排成一排,他就在中间喊话:“何方鼠辈,也敢来我幽铭关挑衅,报上名来!” 燕军的队伍里,一个身穿暗红色铠甲的将领驱马上前来,跟吴蒙保持了百米的距离,目光傲慢地扫过吴蒙,冷笑:“我是燕国南征大将军座下左前锋肖冒,你是何人?” “我乃楚国北征护国大将军吴蒙,尔等无名之人,不配跟我较量,回去叫薛令来!”吴蒙手中的方天画戟转了一圈,晃出个冰冷的弧度。 那人面上青红一阵,暴怒非常,一夹马腹向吴蒙冲来:“要会我家将军,赢了肖冒再说。” 吴蒙却不慌不忙地道:“哪位将军前去拿下他的首级?” 他身边一人驱马而出,一张黝黑的脸孔上,眼睛如狼似虎地盯着前方,手中的流星锤一摆:“末将愿往!” 吴蒙朗笑道:“好,那就有劳张将军了!” 他话音刚落,张唯将军已经窜出去老远,声音才传来:“狗贼,纳命来!”瞬间就与肖冒斗在一起。 肖冒用的是刀,张唯用的是锤。两边军士都屏息观战,一时间只听见战场上刀声喝喝,流星锤舞动带起风声呼啸,两条人影在马上打得浑天暗地。 斗了大半柱香的功夫,张唯忽然身形一晃,险些跌下马来。楚军齐齐倒抽了口气,燕军却哈哈大笑出声,军中传来霍霍的怪叫。 吴蒙却见惯不惯,脸上的肉动都懒得动,端坐马上一言不发。 燕军的叫声还没停下来,战场上突然发生了异变。本来险些跌下马的张唯忽然间从马腹下窜出来,手中的流星锤狠狠打在对方的小腿上,随即顺着身体的拔正,一路攻上肖冒的面门。 肖冒措手不及,大约是小腿剧痛,身体猛地扑倒在马上,被张唯一锤打在胸口上,立时吐血,跌下马来,气都来不及喘一下,立时毙命。 楚军静默了片刻,立时发出惊天的欢呼声。 张唯首战告捷,大大鼓舞了楚国的士气。接着双方大将的较量,竟然连胜了三场。 第四场燕军还要出战,军中却忽然传来了收兵的金鸣。领军的将军无奈,只能恨恨收兵回营。 上战场了亲们!有木有很激动?破军星的宿命正式开启,看柔弱姑娘如何蜕变,激起战场风云,江山色变! ------------ 第十一章 阵前一箭退燕军 张唯问:“将军,可要追?” 吴蒙摆手:“穷寇莫追,收兵退回关内。” 这第一日的战事,我只算是个围观的人,粗浅体会到军中的豪迈和凶险。不过于楚国来说,这是个鼓舞人心的胜利。连战连败之后,第一次赢得这样漂亮。 当夜,幽铭关内大军驻扎的营地上军歌响了大半夜:“食我皇朝禄,为君守家国,远方的父老啊你莫担心,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接连三日,薛令派出副将不知道在搞神马鬼把戏,没有到关前叫阵,也没有进攻幽铭关。 吴蒙是个将才,以不变应万变,只吩咐细心留心地方动静,积极部署防御兵力,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第四日黄昏的时候,关外忽然号声大作。薛令突袭幽铭关,霎时间只见黑压压的军队向幽铭关扑来,到处都是人海,看不见半点间隙。 吴蒙说,战事打起来,他顾不得我,果然一点夸大或者恐吓。战事打响,他人奔走在城墙军队中,根本抓不到个影子。 没他在身边,我也好放开了手脚,是以倒不是如何担心。我被划分在张唯的先锋部队里,随着张唯一起出城杀敌。血杀拎了长刀跟在我身边,也一起出了城门。 这是我有生以来真正见识的第一仗。 眼前是杀不完的敌军,入目是暗红的血迹,有人倒下有人站起,四处都是震耳的喊杀声。我握着长刀的手从酸胀到毫无知觉,最后成为习惯性的砍杀。 黑压压的燕军仿佛杀不完一样的涌来,马上的将军从容不迫地指挥着攻城的队伍突围前方的城墙。城墙上的楚军抵抗也很艰难,不断有人从高墙上跌落,拖起一声长长的惨叫。 “专心些,别找死!” 心神俱荡中,忽听耳边一声极其严厉的呼喝,随即一个燕军扭曲着脸倒在我身边。 是血杀。 他狠狠地瞪着我:“战场上岂容你发呆!杀!” 我被他一声大喝,猛地唤回心智,心头那么一瞬间空明之后,我大胆想到一个主意。我拽过背在身后的长弓,对他说:“掩护我。” 他看了看我手里的弓箭,点了点头。我一路冲过人流,估摸着距离那方燕军将领的距离差不多了,猛地翻身上了旁边无主的战马。 战马长嘶一声,猛地拔地而起。这一番动静,不止张唯向我看来,就连敌方的那位将军,也向我这里看来。可能是我的打扮不大像是个将军,这番抢马的动静,被理所当然地误以为是逃兵。那将军嘴角讥诮,又扭头去看了别处。 马儿飞一般的流窜出去,血杀伸手十分灵活地抓住马鞍,随即跃上马背,手中的长刀挥舞如风,为我挡开飞来的羽箭。 手里的长弓搭上了箭,拉的满满的。我的眼睛直直望着马上的将领,箭头指向了他的心口。 战马去势很快,这么短的距离,待他反应过来,马儿已经冲到了眼前,我手里的长箭流星一样划过去,带着劲风,猛地刺进了他的心口。 他只是一愣,眼中蓦然闪过一丝惊诧和不甘,跌落马下。 “王将军!将军!”周围的其他将士一边下令放箭,一边纷纷围拢过去看他。 血杀捡了个时机,提起内力大声惊慌喊道:“王将军死了!王将军被楚军杀了!”他武功极高,这一番提气呐喊,声音传出去很远,清晰而响亮的在战场上敲了一记惊雷。 燕军纷纷呆滞了片刻,随即陷入一片慌乱。 擒贼先擒王,王将军一死,燕军立即就溃不成军,很快被楚国反攻回去。张唯率领三千士兵长驱直入,直追击到了燕军池元郡白云关大营前才作罢。燕军弃了幽铭关外的营帐,吴蒙后领兵攻下兵营,缴获了兵器粮草无数,极大的补贴了幽铭关的军用。 幽铭关之战,双方死伤惨重。但是对楚国来说,这是一次和燕国正面的交锋。燕军十万兵马,楚国不过三万人,以少胜多,终究在史书上留下了厚重的一笔。 清点兵马,论功行赏,功劳簿上难免记上我和血杀的一笔。 我阵前一箭射杀燕军统帅王塬,破敌方士气,乱了敌人的阵脚,论功行赏,算是立了头功,吴蒙破格提拔我为先锋官;血杀武艺出众,在战场上就被张唯一眼相中,极力推荐,也被提拔为先锋。 成为先锋官有一个极大的好处,那就是可以参与军事大计的讨论,直接参与军政大权。我十分称心,离我的目标又进了一步。 血杀却没什么表情,受了封,仍是不冷不热的模样。不过他敬重张唯孤军深入是条汉子,对张唯的态度,倒恭敬很多。 燕国的残兵逃回白云关,终于与薛令的大军会合。薛令暂令不出,不知打的什么算盘。自此,楚燕两军雄踞白云与幽铭,两相对峙。 此时已是十二月的天,北方早寒,已经连连下了好几月大雪,白云关外的护城河上,冰厚三尺;幽铭关前的幽铭峰上白雪皑皑,景色十分壮观。楚军将士大多来自南方,最挨不得寒冷,也只能闭关不出。 十二月中,我们总算知道薛令在打什么主意。 赵正安发布征战诏书,御驾亲征,要亲自完成他统一天下的大业。他月初发布的檄文,算算行程,不日到达白云关!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和吴蒙研究池元郡的地形图。血杀把这个消息一说,我手里握着的手炉啪地掉落在地。 很好,很好!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对于我的异样,吴蒙半点不惊讶,但是血杀倒有些惊奇。捡了个没人的时候,他难得关心的问我:“你和赵正安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刚才的样子,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他杀了我的夫君。我誓要亲手取他人头,祭奠亡夫在天之灵。”我咬牙,半点不加掩饰我赤果果的愤恨。 没想到血杀更加惊讶:“你竟然是个女的?” 我以女儿身混在军营,多有不便,因而一直以来都是着的男装。我身高不算矮,大约在一米七左右,身上的盔甲掩饰下,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再加上王苍引他来我身边时,也没告诉他我是个女的,是以血杀至今都没发现我的真实身份。 他很聪明,我来月事的时候曾经闻到过我身上的血腥味,但是他有偏生是个神经短路的,愣是没往那方面想,这才瞒过了他许久。 ------------ 第十二章 沙场点兵露头角 得知了事情的真相,此后几天,血杀看我的眼神都是怪怪的,时不时让我周身汗毛倒立。这般看了我几天,他突然对我说:“我还没见过哪个女人,对自己像你一样狠。” 我干笑两声,想,血杀莫不是被什么吃坏了脑子了? 白云关易守难攻,原本是楚国数一数二的关隘。无奈前守将懦弱无能,大军压境弃城而逃,白白将一座大好屏障拱手相让。 赵正安到了白云关,薛令便抽身从白云关西去,投入了燕夏的战场。白云关和南征的三十万大军尽归赵正安掌控。 这一日,吴蒙召集所有副将前锋将军议事厅集合,商讨军政大计。 议事厅正中挂了幅大大的地图,地图上是整个楚国北方和燕国南方,以及夏国西方的详细地形。有的地方用红色的朱砂标注了路线,有的地方用绿色的墨泥也标注了方向。 议事厅的大堂中,摆放了幽铭关和白云关的山川地形图,沙丘堆叠出附近的山脉,一目了然。其中有些山头上,插满了军旗。 坐下来细细观看,才看出些苗头来。 吴蒙的意思,应该是要绕过白云关,攻打白云关后方的池元郡。他大约是要从幽铭峰右侧绕过去,穿过白云山脉,切入到池元郡的边陲镇,然后从这里登入,奇袭赵正安后方。 果然,吴蒙等我们都到齐后,将他的计划一一说出来。跟我聊得不说分毫不差,倒也八九不离十。 他的计谋很好,这样一来,不仅能够缓解幽铭关的压力,还能给赵正安一个措手不及。进一步说,如果计策成功,说不能还能拿下白云关;退一万步讲,就算失败,于我方的损失也会稍小一些。 只是我还是有些顾虑。 如今幽铭关里囤积了十五万大军,冬季本来就是粮草稀缺的时节,十五万大军的开支,每日都是一个极大的用度。 幽铭关一战后,虽然得到了燕国的部分粮草作为补给,但是始终僵持日久,楚国又不比燕国实力雄厚,早已经有了粮草紧缺的忧虑。再加上之前段非烟大肆收购四方粮草,三国虽然都受影响,但终归实力薄弱的楚国受到的影响最大。 如果大军分兵绕道白云关,务必要做好充足的后续准备。两线作战本是兵家大忌,粮草紧缺加上去,那就是亡军之兆。 吴蒙说完他的计划,军中的部将大多赞同。吴蒙见我一言不发,独独问了我的意见:“苏秦,你以为此计如何?” 我摇头:“苏秦以为此计不妥。” 话一出口,满堂的将领均是哗然。张唯等长期跟在吴蒙身边的老将更是差点爆粗口:“嫩皮小子,吴将军的计策这般精妙,你却认为不妥。你倒说说看,你有何高见?” 吴蒙也看着我,含了一抹笑容问:“苏秦,不妥在何处?” 我站起身来,先走到庭中的那副地图上,手划过幽铭关,到达白云关,然后停留在池元郡。抬起头来看吴蒙,认真想了想才说:“吴将军刚才说,要绕道幽铭峰,攻打白云关后方池元郡。可是大家请看,幽铭关和白云关虽然相距不过五十里,然白云关和池元郡隔了百里路。” 我又走到山川地形图前,手指着幽铭峰和白云山,见将士们茫然,缓缓说出我的想法:“幽铭峰方圆八百里,要绕过幽铭峰进入白云山,再快的行军,也至少需要四天的时间。而白云山方圆六百里,最快需要三天。七天的时间,奇袭来说太慢,不适合突袭。这是其一。 其二,白云关和池元郡相距不过百里,赵正安若挥兵相助,只需要一天就可以到达。到时候,我军长途跋涉,必然士气委顿;燕军以逸待劳,必然士气澎湃。两军交汇,焉有胜算?” 吴蒙沉默了,张唯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要在这里坐等粮草匮乏,饿死在这冰天雪地里?”议事厅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张唯才低低说了一声。 他性格莽撞,这些天我早已经摸了个清楚。他这一出声,正和我的心意。我当即笑道:“能不能突围,可不就要看张将军你了?” 他愕然:“我?” 我点点头:“不错,就要看将军你的本事和胆量了。” 张唯哈哈大笑:“嫩皮小子,老子浑身是胆,有的是本事。你只管说就是!” 我绕过他,绕着沙盘走了一圈,才拔起本来插在白云关上的军旗,慢慢插上了白云关外一座独立的城池。 “玉楼县?”吴蒙愣了一下,随即微微笑道:“你的意思是,放弃白云关,攻打玉楼县?” “不错!玉楼县距离白云关一百八十里,若是飞马过去,最多一日可到达。玉楼是池元郡的粮草重镇,若能拿下玉楼县,一来可打击燕军,二来可缓解我方的粮草问题。正所谓一举两得。不过,玉楼是重镇,赵正安必定重兵把守,因而奇袭之人务必胆大心细,不能有丝毫误事之处。”我手指在地图上换着圈,眉头越发皱的紧。 吴蒙道:“计是好计,不过玉楼因是个独立的县镇,攻下之后,若是燕军大规模反攻,若想抽身而退便很难,人马折损必定严重。” “你看这里。”我指着白云山左侧山脉:“玉楼县离白云山最近,而白云山紧挨幽铭峰。只需要兵分三路,即可得到这座城池。” 吴蒙示意我说下去。 “第一,最好是一员沉稳猛将带轻骑前往玉楼,攻占玉楼县。同时,另一员猛将率兵攻打池元郡的大营,造成突袭粮草的假象,迷惑赵正安。第三,令派一位将军白云山接应,一旦玉楼得手,先搬运粮草,能拿多少拿多少,拿不了的,放火烧。火势一起,燕军定然无心恋战,玉楼军兵可趁机快速脱身,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池元郡与突袭军汇合,撤回关内。如此,我方折损不多,定然能挺到开春时节。” 我说完,议事厅里静悄悄的,大家都呆呆地看着我,没人作答。血杀躲在角落里,抱着自己的刀,目光复杂地看着我。 ------------ 第十三章 血战幽铭图谋利 “好,就这么办!”过了好久,吴蒙突然拍案而起,猛地一把抱住我,仰天长笑:“天助我楚国,赐下一位诸葛军师与我!” 他哈哈笑完,才放开我,神色间已是肃穆:“诸将听令!黄寅将军,命你率军三万,潜伏进白云山,即刻出发。张唯将军,待黄将军抵达白云山,命你率军五万,突袭燕军粮草大营;本将军率军一万,轻骑飞往玉楼,负责攻占玉楼县,与张唯将军同时动手。诸将各司其职,离城期间,苏秦全权负责守卫幽铭关,余下六万大军归汝等指挥!” “末将领命!” 所有人得到命令,通通各自归位。又商讨了一些细节,便各自散去。 三日后,吴蒙率一万军马,于黑夜用布帛裹了马蹄,绕过白云关,飞马赶往玉楼县。夜半时分,张唯率领五万大军,奇袭了燕军的粮草。 这一仗打得并不是很顺利。 张唯趁夜偷袭燕军,与燕军的正规军队正面交锋。赵正安早已料到楚国会这么做,粮草防范上,做的十分充足。 好在张唯勇猛,所带士卒俱是精兵猛将。临行前,我曾嘱咐他,这一仗只是掩护,不必完全拼命,把将士们的鲜血撒在无谓的土地上。 张唯铭记在心,声东击西的战场打法,虽然是五万对阵三十万,仍是打得燕军伤亡惨重。 只是这一仗,楚军的伤亡也很惨重。带了天明张唯回来时,五万大军只剩三万有余,折损了一万多的军士。 一日后,吴蒙捷报传来,已经成功拿下玉楼县。军饷已经交由黄寅带回来,吴蒙率领的大军也在陆续撤退。 计划到这里几乎是很顺利的,只是赵正安着实是个帅才。这一日已经足够他悟出来我们的目的何在,他的计略,也在我们意料之外。 赵正安没有挥军支援玉楼县和池元郡,反而集中兵力,全力攻打幽铭关。 他竟然是舍了粮草重镇玉楼,来换取幽铭关!若是幽铭关失守,吴蒙将失去北伐军的据点,成为北方平原上被逐鹿的对象! 第二日的傍晚,天边晚霞艳丽到了极点,红光燃透了半边天,如同被鲜血染红的战场。 守城的将士们倒下了一拨又一波,高高的城墙下,士兵的尸骨堆积如山,一眼望去只见残肢断臂,分不清是燕军还是楚军。 军中的号角一刻也没有停息过,城墙上的战鼓擂得通天响,我作为守城官,一刻不停的奔走在幽铭关上,嗓子喊哑了,累得手里的长刀几乎拎不住,敌军仿佛杀都杀不完,还在潮水一般的涌来。 张唯安慰我说:“苏将军坚持住!吴蒙将军正在赶回来。” 可是我心知肚明,赵正安大军压境,将幽铭关围的水泄不通,纵然是吴蒙有通天的本事,也是飞不进来的。如果我没猜错,吴蒙定然会放弃回军幽铭关,转而绕过玉楼县,攻打池元郡,以达到围魏救赵的目的。 这样一来,没有个七八天,就不可能成功。 也就意味着,我们必须坚守幽铭关超过七天,才有可能等到吴蒙会师来救。 这一战是我有生以来见到过的最惨烈的战役,直到夜色完全降临,燕军的收兵号角才响起。 看着燕军退去,我瘫软在城墙上,心想:“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呢?” 夜里清点人数,吴蒙交给我的六万大军,方剩下三万不足,至少还有近一万的残兵伤兵。以这样的兵力,只怕燕军再来一轮,就守不住幽铭关了。 抚慰了将士们的情绪,我又部署下晚间的守城工作,才得空回营中。肩膀痛得厉害,是白天被燕军的长矛刺伤的,刚才巡军的时候老军医要给我包扎,我怕暴露身份,只要了伤药,准备回来处理。 血杀不知道去了哪里,战事一结束,他就没了影儿,大约也是累极,不知道睡在了哪个角落。 我脱了战袍,又褪下衣服,露出受伤的左肩。血迹早已经干涸,衣服黏在伤口上,一扯动又被撕裂,流出血来。 这种流血的痛,不禁让我想起当初从夏国逃脱,奔命与丛林中的那些日子。用湿毛巾浸了水清洗伤口周围的血迹,不小心触到伤口,我不禁又呲了一声。 营帐却在这时候突然被人打开。我吃了一惊,回头看去,是血杀回来了。 他见我脱衣露出半边肩膀,呆了一下,随即面无表情走上前来,无声地接过我手里的锦帕,帮我清理起伤口来。 这下子发呆的人就变成了我。我跟他,何时熟练到了这地步? “白日被伤到的,痛不痛?” 我正呆愣间,忽听他这样问到。我看不见他的脸,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只是听着这个声音,倒有些疼惜的意思在里面。 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怎的,他的嗓音有些沙哑,还透着细微的虚弱。 今夜的血杀,倒是整个人都怪怪的。 我压下心头的疑惑,将伤药递给他。他接过去仔细往我伤口上倒了一层,用手指涂匀了,也许是怕我喊疼,还特意轻轻吹了吹。 用纱布缠好了伤口,我重新穿好了战甲。血杀见我穿拌整齐,就立在一边说:“军士们冷得很,有人在东边的大山上发现了一种油,浇在石头上都能点燃,用来取暖倒是不错,我准备叫人夺取搬些回来。你这屋里也冷得厉害,不如也叫他们送些过来。” 心头那种诧异的感觉更甚,却一时也想不明白是哪里不对,只点了点头:“也好。” 血杀转身出去了,不多时,就有两个士兵抬了一个火盆放上来,往盆中倒了些黑色的液体,一点火,火苗串的老高。 “这油当真经得住点,一小勺就能烧上大半个时辰不熄灭,大冬天的有个火堆,又能照明又能取暖,将士们都欢喜得很。” 血杀陪我坐在火盆前,见我只盯着火苗看,便自顾自说了一下现下中军的情形。 他今夜的话格外的多。可是这样的血杀,倒并整日闷着可爱了很多。让人忍不住想跟他说说话,表示亲近之意,事实上,我也的确那么做了。 ------------ 第十四章 火烧燕军连环计 我笑了笑,接话道:“我家乡有一种灯,晚上无需用火,也能整夜长明不衰。家乡人都称为电灯。电是什么你大约不知道吧!就是利用风力、水里或者煤炭等的动力,用大型机械制造出来的一种能量。” 我絮絮叨叨地说着,却忘记了他听不听得懂,越说兴致越高:“它的用处可多了。我们还用它来制造电器,路上跑的,家里放的,天上飞的,好多都有它的身影。” 血杀的眼睛静得仿佛黑夜的天幕,只是专注的看着我,有些迷茫,更多的是认真。 我用手做出个跑动的动作,笑着说:“就拿路上跑的来说吧,有一种叫做汽车的东西,烧的是石油做成的汽油,然后也用电来推动零部件,速度可快可快了!” “石油?”他歪着头想了半晌,才指着面前士兵给我带来的那个瓦罐说:“这种油也是石头上生出来的,是这种吗?” 我闻言一愣,这才真正注意到这个东西。捧过来在身前细细的看,这种油黑黢黢的,浓稠得很,难怪能点燃那么久不轻易熄灭。 难不成,这个真的是现代常见的汽油的原材料,石油? 看着手中的瓦罐,我却是呆了。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让我觉得很难受。坐着有些憋闷,我就抱着那个瓦罐站起来,在营帐中走来走去。 走了好些圈,直到目光定格在兵器架上的长弓上,心头才渐渐通明起来。 我抱着那个瓦罐快步走出去,一路穿过*的士兵们,直奔张唯的营帐而去。张唯见我喜不自禁地冲进来,豪爽的汉子笑道:“是得了个什么好事情,笑得这么晃眼。” 破城在即,也亏得他还有心思开我的玩笑。 我心头喜悦,也懒得像平日跟他斗,只着急道:“张将军,守城的器械里,可有什么投石的工具没?” 他万没想到我是问这个:“有啊,你问这个作甚。” “射程多远?投一次的准备时间要多久?” 他听我问的详细,心思才算开窍了些,敛神回答我:“最大投石车,利用城墙的高度相辅,最远可到百丈开外;寻常的投石车,五十丈到百丈之间,已经很了不得了。” 这个距离,已经算很远了。我心头按捺不住,又想着快些解决这件事,明日也少些伤亡,当即把我的策略说给了张唯听,并让张唯带我去看投石车。 只是见到了本尊,我却相当失望。投石车很大,它的原理也是利用杠杆抛物,运用起来,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加上装车麻烦,投一次要缓上许久才能投第二次。 我问张唯有木有办法在一夜之间改进,可以减少投递的时间,增加投掷的次数。 张唯想了半天,风一般地跑出去,不多时就给我拎了个中年人过来。 那中年人是个木工,是随行军中专门逗弄器械的人。听完我的意思,他就懂了,一口揽下来,说是没问题,只需要把投石车的车厢卸下,改成小平板,使用起来就相当灵活,几个呼吸间就能投出一次。这种改法很简单,当夜就能改好。 我心下大安,当即让他找人来,趁夜点灯,将幽铭关仅有的十辆大投石车改了八辆,二十辆小车改了十五辆。 做完这些,我又命令健壮的士兵去尽可能多的采集石油,全部用常见的小瓦罐装好,整整齐齐的码在城墙上。 然后,让伸手矫健的士兵趁着夜色的掩映,背了几罐石油,顺着幽铭关外的空地上撒了几个圈。顺道在圈外,又用石油刷出了一条宽约10米的长线。一切都布置好了,雄鸡已经开始啼叫。 新的一天又来了,燕军大营中已经隐约听见了集合的号角,卷土重来就在片刻间。 这一次,赵正安没有采取那种猛烈的攻势,而是用人肉压倒,慢慢推进,五千先锋率先冲过来后,就是大军迈着整齐的步伐推进。 我没有对那五千先锋献上准备的礼物,而是放他们近前后,用箭弩射杀部分,再用人力拼杀。 这一番战斗下来,大约是一个多时辰,先锋士兵才慢慢退去。楚军疲惫不堪,燕军大军才整军压来。 “来了!”我一直站在城墙上,看着领头的燕军终于买过石油画下的直线,我拍了拍身边的血杀,郑重道:“看你的了!” 血杀不答,神色肃穆,手中的铁弓拉的慢慢的,弦上搭了三只长箭,箭头上用布裹了,浸满了石油,点上火后,只听见嗖嗖地连响了三声,九支长箭直直飞入燕军之中,射到石油画下的直线上。 石油易燃,火箭方一落下,火势立即窜开。疏忽间就将十米宽的一条线完全点燃,城墙上看去,如同一道火墙,将燕军隔开。 燕军一阵哭爹骂娘的大叫,有人不停地用脚去踩,妄图熄了火势。他们从石油上踩过,脚底本来就沾了油,一踩之下,立时引火烧身,滚做一团,凄厉的嘶喊响彻了幽铭关。 血杀又是刷刷地几只火箭下去,用石油画下的圆圈也被点燃。那些圆圈环环相扣,一个点燃,火势窜过去,立时也点燃了其他的。 燕军大乱,圈内的士兵的衣角被点燃,连带着相互的碰撞,冬天干燥的风一吹,一个传一个,刷地烧去一大片,围城的攻势不攻自破。 “好!烧得好!烧死你丫的!”张唯站在城墙上,扶着城墙大声朗笑。连日来心中憋得那口闷气,总算是舒畅了。 赵正安无奈,只得暂时收兵整顿。缓了这么一缓,对于楚军来说,是个不得多的喘息之机。后勤部队送水的送水,包扎的包扎,争分夺秒地忙碌着。 我心里却还有别的计较。 昨夜投石车改造之后,我又顺便问了下箭弩。我记得三国里有种攻城的器械,唤作连弩。问了张唯,才发现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这种东西。 张唯抓来给我用的那个中年人唤作杜阳,是个难得的人才,只要是器械方面的,一说就通。当即一口应承下来,得了个新创意,改造完投石车,连休息都顾不得,巴巴赶去研究连弩去了。 守城一事上,还需我忧虑的着实太多。 ------------ 第十五章 黄寅求助运粮路 石油再多,瓦罐终究有限。一次用了火逼退燕军,已经是很幸运的了,终究不是长此以往的办法。 况且北方大雪连绵,雪刚刚化开露出地面让我得了这么个天大的便宜,要是再来一场大雪,石油的功效就要大大的受到影响。 如此一来,只有找别的法子替代石油才行。 今日守城倒是轻松了些,赵正安没料到楚军突然多了这么一招,立马吃了大亏。 这一整顿,便是整顿了两日,两日里没有强攻,只是在原本的三十万大军上,又调动了五万大军过来,将幽铭关围得死死的。他们固然进不来幽铭关,幽铭关里的军民也休想出去。 这两日里让我惊喜的是,杜阳将我构思的连弩做了出来,不仅如此,他还巧妙的添加了别的设计。他做出来的这个东西,不仅能够一次发射五十支弓箭,而且还可以任意调整角度,十分精准。 当日做成后进行秘密实验,连弩的威力让张唯目瞪口呆,直拍着我的肩膀呼我:“好啊,苏兄弟,你倒是好本事!让张唯刮目相看啊!” 经过前日一战,他对我的印象完全改观,再也不张口闭口嫩皮小子,说话间亲亲热热的,真是把我当成兄弟了。军中汉子,倒也率真可爱,直爽得很。 我被他那两巴掌拍的几乎吐血,肩上的伤口火烧般的疼,却没告诉他我受伤的事:要真告诉了他,只怕这个直爽的汉子会当即剥我衣服验伤。 幽铭关被困,箭弩的分量渐渐吃紧。使用连弩,也是个极其耗费箭矢的事情。 要赶制箭头也来不及,幽铭关内多竹子,我便让军士们砍了许多,直接削尖了,作为连弩的备用箭矢。 得了连弩的启发,我倒也想起了现代许多战争中的武器。那些别的这个时代弄不出来,但是有一样到可以一试。 那就是地雷。 古代别的不发达,操弄火药这个技艺,却比现代委实高明了不少。 我不懂地雷,但是拖现代抗日战争电视剧的福,知道很多地雷造成的影响力。它如何爆炸的,也知道一点点。 我把我知道的这一点点告诉了杜阳和血杀,血杀眼一瞥杜阳,目光冰冷冷地道:“这么个玩意,却有何难。” 我立时知道他的意思,打发杜阳去为我端些热水来,便压低了声音问他:“如何?” “这东西段楼主研究过,是沉香楼里数一数二的暗杀武器,任何一个沉香楼的杀手出来都会做,又有何难?”他压过身子,在我耳边轻声说。 血杀如今相处日久,自从那日我受伤被他撞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待我倒也不像初初来时那么冷淡。有时候还会笑上一笑,笑容虽然淡的不注意看发现不出他在笑。他跟我时不时说的话,也慢慢多了起来。 他嗓子清冷略带沙哑,可能是常年不开口的缘故,有时候说起话来有些干涩,不过倒也算不上难听。 说了好久,如今才顺溜了些,只是还是秉承了杀手的作风,一句话能解决的,坚决不说两句,生怕说多了就被人发现了什么秘密去。 他今天破格说了许多,我十分意外,只是心头喜悦,也懒得问他原因。 我大喜,等杜阳回来,便告诉他,血杀懂一些火药上的事情,让他们两一起研究。 杜阳平白得了帮手,跟血杀讨论了一下器械上的事情,发现他也十分在行,十分开心。只匆忙去睡了个囫囵觉,就立即赶来和血杀研究此物。 有血杀在,这件事成功得很快。杜阳不知道血杀原本就会,见他假意的实验几次就弄成了,直呼将军奇才,让我十分好笑。 如今又两样守城武器在手,我又多了几分信心。算起来,吴蒙应该也行动三日了,到了明天,至少已经逼近池元郡后方了。只要再坚持三天,过了三天,就能活着等待手刃仇人的那一日! 我不是善人,对于有些事的执念,已经超过了我心头所愿。 赵正安设计杀了段非烟,此仇不报,苏秦就不配是段非烟的未婚妻;邝胤贤背信弃义设计害我,让我枉死巫驰山,这条命终究要向他要回来;苏沐先是陷我不义,后又害我,骊山深处给我的那一刀,我必加倍奉还,这三个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第四日三更,事情却又起了变化。 黄寅将军传回消息,粮草运到幽铭峰外,如今近不了关内,又害怕遭到燕军拦截,害吴蒙失去先机,请求幽铭关想办法打开一条口子,混入关来。 这是个十分困难的事情。赵正安如今虎视眈眈地守着,不分昼夜围困幽铭关,如何肯让我们寻得一丝一毫的契机? 收到密报时身边只有血杀,这等机密大事,也不宜过分张扬撼动军心。我只清了副将张唯过来商议。 我如今只是个先锋官,比不得副将。吴蒙出发时说了幽铭关一切听我指挥,包括张唯也让我指使,倒省了我许多便利。张唯虽居于我之上,如今对我倒也信服,一听我有事相商,便立即穿了战甲过来。 我把黄寅的密报给他看了。 张唯率先挨不住,一把拎起自己的长枪,几乎一嗓子嚎开:“待我杀将出去,护黄寅回来!” “胡闹!”我有些生气,加上连日来没睡上一个好觉,听到他没脑子的话,便一阵烦躁,一拍桌子站起来:“给我回来!” 拍的狠了,手掌有些生疼,又不得不顶着把人弄回来:“坐下,要上阵杀敌,明日就有你的份儿!现在给我坐下,我问你,你想不想救黄寅将军?” “想!他可是我兄弟,如今跟将军都不见回来,我心里火烧一样的。”他哼了一声,还是乖乖坐下。一听我那般说法,他立即表态。 “既然想,明日你须得听我指挥,如是这般。我要送燕军一份大礼,顺便护黄寅将军一程。”待他安静下来,我便将我的计划告诉了他。 他听得哈哈大笑,一再跟我保证,绝对能把事情办好。得了黄寅的许诺,我放心不少,祝福他速去办,他又风一般去了。 ------------ 第十六章 军歌嘹亮唱《无衣》 “靠得住吗?需要我调动沉香楼的人来帮忙吗?”血杀看着张唯风一般跑出去的背影,皱了皱眉,问我。 我摇头。张唯虽鲁莽,出口答应的事,却从不反悔。军令如山,他一向很守将令。 血杀能够调动沉香楼的杀手,我之前确实忘了这层。沉香七杀的特殊权利,也是时候动上一动了。 “你既能调动沉香楼的杀手,帮我去办一件事。” 血杀道:“可是要清理幽铭关里的细作?” 他倒是聪明,我一开口就知道我的心结在哪里。前几日我没想到这一层,虽然计划执行高度保密,也叫燕军吃了大亏,但是燕军按军不动,倒让我知道了一个极大的疏忽。 赵正安那日那般强攻,定然知道楚军中的中坚力量已经全部出城。第一日没有拿下幽铭关,肯定也能猜到楚军损失惨重,挨不住两日。 这几日说是整顿,三十五万大军,没有理由整顿那么久,唯一可能性是,有细作探知了消息泄露出去,知道楚国有了厉害的杀招,赵正安才不着急进犯。 往坏处想,说不定他也正仿着楚军,研究新式攻城器具。真到了那时候,楚军危矣! 细作不除,明日不可能成功。而除细作这种事,沉香楼最在行不过,真是好钢用在刀刃上。 血杀出去了,不过大半个时辰,就回来告诉我,事情办妥,不出一个时辰,定然让幽铭关干干净净。 我放下心,浓重的疲乏感就涌了上来。长长打了一个哈欠,眼皮越发沉重起来。 血杀看我一眼,忽然走过来给我打开床铺,说:“你困了。我守着,你歇一会儿。” 以往各睡一边,互不搭理。我权当没这个人在,睡得心安理得。如今他突然要守着我?见鬼,被那么大一个人看着,能睡着才怪。 我还要推脱,他就走过来,忽然出手在我肩下一敲,我半边身子酸软无力,向旁边滑到。血杀已经伸了手过来,将我打横抱起放到铺上去了,然后给我解了穴道。 我一张脸又红又涨,恨不得瞪穿眼前这人。他又伸手过来,不知道要做什么,我伸手去拍他,想拍开。他的动作却比我快很多,轻松绕开我的手,将他的手附上了我的眼睛。 我陷入一片黑暗中,听得他带了些笑意的话在耳边响起:“睡吧!” 我愣了一下,心头忽然涌出些异样,喉中蓦然有些哽咽,眼圈就酸涩起来。 说也奇怪,他的手掌略有些温热,附上我的眼睛,竟然让我有种心安的感觉。我居然真的没再动,闭上眼睛,没两分钟就进入了梦里。 不知道睡了多久,血杀摇醒我,低声唤道:“起来准备着,张唯将军来报了两次,已经都准备好了。” 我揉着眼睛坐起来,困得不行还在迷糊着,好半晌才明白他的话。一明白了他的话,人就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起来。 灯光下,血杀的眼睛红得厉害,盯着屋外的那双眸子里带着奇异的色彩,淡然中现出几分威严,这种气势,倒叫我呆了一呆。 真的,要不是脸完全不同,他脸上多了个饕餮的刺青,性格完全不同,血杀和段非烟在某些方面真的太相像了。 他没听见我答话,扭头来看我,正看见我皱着眉头呆呆地盯着他看。他莫名其妙,只扔了见外袍给我,自己站了起来。 我穿好自己的战甲,披上袍子,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你也去睡一会儿。几夜没合眼,你都不乏的吗?” 他摇头:“这不算什么。执行任务,有时候几天几夜不动一下也是有的。” 我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忽然笑道:“这是命令。去睡一会儿,我去巡一下城,待会儿也来守着你。你若是让我发现没睡觉,有你苦头吃。” 真是的,这会儿不睡觉抓紧时间补充体力,明日白天的一场血战,可有得他受的。也不管他答应不答应,不给他讨还的余地,留下他走了。 我吩咐张唯办的事情,张唯办得很好。我去巡查时,他已经在着手办第二件事了。我又交代了几句,顺路去答应里看了看士兵们,抚慰了一下伤员,就回了帐中。 血杀本来睡着,我方一打开营帐,他立即睁眼,手已经摸到了管用的长刀上。见是我,才又放手,自己合眼睡去,很快就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 几天几夜没合眼的人,在战场上既要顾着我,还要顾着自己,就是铁打的人,也早该累坏了,不知道还强撑着做什么。 我摇头,就在他身边自己的铺上坐了。 这会儿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干坐着也是无聊,我便捧了军阵图来细细地研究。 军阵图很是苦涩,以往看吴蒙看得津津有味还道是个好东西,自己翻了一页,就困得不行。耐着性子磨到第一声鸡鸣,手中的书看看翻过第二页。 鸡鸣响第一声,血杀就睁开了眼睛,翻身坐起来。 我也丢了书籍,两人赶去与张唯汇合。一夜忙碌,此刻幽铭关内静悄悄的,走到大营,才听得些洪亮的人声,是军中惯常听见的军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这是《诗经》中的《无衣》,虽然不知道是谁带着唱的,但是它表达的愿望却是那样明显:团结一致。保家卫国! 我和血杀立在外面听了一会儿,内心也涌起了一股豪情。张唯是个沉不住气的汉子,经不起挑逗,早跳进去跟军士们混作一团,高亢的歌声中也难免有他一嗓子。 一番军歌巴,伙夫送上晨间的饭。也不知道这一战后是什么结果,我吩咐炊事兵做的丰盛些,将士们很欢喜,都起哄着要抢,乱糟糟的一团,连日来军中的沉闷气氛缓和不少。 火头班的军士给我和血杀也端了一碗。手里的饭其实稀得很,我和血杀都不是娇气的人,一口喝了,也陪着将士们一起疯了会儿。 张唯见我加入,也跟着起哄:“苏兄弟,刚才将士们唱歌,你却不开口,是何道理?” ------------ 第十七章 精忠报国如报家 张唯这般一说,将士们纷纷附和,要求我为大家唱首歌,涨涨士气。 我推说不会,张唯却是不依,一个劲地瞎叫嚷:“哎呦我说苏兄弟,男子汉大丈夫,既然从军,谁不会嚎那么一嗓子两嗓子的,这般小气作甚?扭扭捏捏跟个娘们一样,笑不笑人呐!” 我还没说什么,血杀倒先不乐意,抿了薄唇踏出来,冷冷道:“说什么呢!” 张唯却不惧他,反而哈哈大笑:“周靖兄弟你也别恼,我刚刚还没说完呢!你也是个闷葫芦,今天不开口,你们谁也别想我闭嘴。兄弟们也不尽兴,对不对?” 周靖便是血杀在军中的化名。血杀太过有名,跟着我自然不能被人识破,这个化名还是那日吴蒙问起他,我匆忙之间想不出什么好名,随口瞎掰的。 血杀好说话的很,听我起了这么个名,只淡淡看我一眼,扭头开去。 我讪讪,难堪之际,他又问我:“怎么写?” 周靖这个名儿不算好听,倒也就只能这么叫上了。至于血杀的真名叫神马,我问了两次他都不说,只能作罢。 “对!”被他这么一闹着,大家也跟着起哄,不仅要我唱,还要血杀唱:“周将军也唱一个嘛!将军战场上英勇不凡,歌声也一定洪亮得很。” 我见血杀眼睛瞪得老大,眸子却四处乱看,显然紧张至极。心头好笑,却不想他太过难堪,又给张唯缠得烦了,只能唱一个。 古代的军歌我知道几个,第一个就是刚才军士们唱的《无衣》,然后再出名的,就是岳飞的《满江红》,可是这个朝代还没有什么胡人汉人之别,这个再唱起来,就缺少了些体味性,始终不应景。 那日在军中倒是听来一首:食我皇朝禄,为君守家国,远方的父老啊你莫担心,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这首歌倒是很好,可惜有些悲凉,不利于鼓舞士气。 我有心要唱,大战在即,自然是要唱一首能够鼓舞士气的。军歌不大会,现代倒是有首歌,十分得我的心。 我润了润嗓子,当即找了个高些的地方,让自己的声音传出去远些: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白渡水茫茫 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 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 堂堂大楚要让四方 来贺!” 这个大陆上没有黄河,楚国境内倒是有条江叫做白渡江,也是气势宏大,壮观非常,我便把歌词中的黄河改成了白渡。中华自然也没有,我便换成了大楚。 这首歌的节奏简单,唱起来气势十足,歌词大意也十分适合现在的楚军。 我唱到第二遍,好多将士们都愣愣地听着,有些年轻的士兵中满眼泪花,看着家乡的方向,神色间更多了几分坚定:他们放不下自己的家,也舍不下军中的兄弟情,这一首歌,根本就是唱的自己! 一曲唱完,就有人自己起了头来唱,一时间就听见校场上都是这首歌,以飞快的速度传开去。尤其是将领们,一个个神色激动,热血沸腾,将军的形象高大起来。 血杀也有些呆愣地看着我,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歌声,不禁问我:“这歌是你自己做的吧!楚夏燕,我就没过哪个军队唱过这歌。” 我笑笑,笑容有些苦涩:“不是,这歌也是我从家乡听来的,觉得很不错,所以学来了。” 他不做声,眼睛看着前方,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这两句唱的极好极好!” 为什么觉得极好,他却缄默不答。直到将士们歌声歇了,我都没能知道。 张唯得了我这么一首歌,乐得哈哈大笑,又想来拍我的肩膀。我记得上次他拍过我之后,我半边身体动都动不得,赶紧往一边闪去,再回转身来,才发现自己多此一举。 血杀抓了他的手,给他推了回去,笑道:“他肩上有伤,将军可不能再拍了。” “苏兄弟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可严重?让我看看伤在哪里……”张唯大惊失色,果真如我所想要来扒我的衣服验伤。 我往一边捕捉痕迹地躲开,血杀自然而然帮我挡着他:“刚包扎了,你要是一扯准又是白忙活,让他养着吧,不碰水没两天就好了。” 张唯嘿嘿傻笑,大约也知道血杀没骂他笨手笨脚,只拐着弯说他一扯就白忙活,算是十分给面子。 他不好意思再上前来扒我衣服,只好从袖子里淘了半天,给我递了个白瓷瓶:“苏兄弟,要是早知道你受了伤,为兄也不让你忙活这几天了。我这里有上好的金疮药,你拿着抹上,哥哥包你明天就好生生的!” 如果不接,这家伙不知道还生出什么事来,我只好接过,谢了他。 他摆摆手:“自家兄弟,说这些见外了不是!” 就这么耽误一小会儿的功夫,已有士兵来禀报:将士们都准备好了,等着三位将军! 张唯对我点点头,抱拳道:“苏兄弟,为兄先去了。如果旗开得胜,晚上回来请兄弟你喝酒如何?” 我笑了:“那这顿酒你是请定了!” 张唯哈哈大笑着,由军士引着去了。 我和血杀则转身,慢慢往城楼的方向去。到了插口,我朝前走,血杀左转,消失在街巷尽头。 城外的鼓声大作。燕军修养了三天,开始攻城了! 昨夜细作传出去了情报:幽铭关守城将士非死即伤,城中军士伤亡惨重,决计支持不住强攻。这条情报传出去后,他人头落地,我冷笑不止。 我登上城楼,守城的是新近立了功提拔的副官,连忙上来请示我:“将军,燕军攻了一轮,用箭弩打下去了。按照吩咐象征性地放了一些人进来,斩杀了。出城迎战的将军一得到信号,就会带着士兵们返回。” “开关!”我冷冷看着燕军,嘴角的笑容讥讽越深:赵正安,栽在我手里,你就慢慢尝一下失败的滋味吧! ------------ 第十八章 智守幽铭坚如铁 军中的军鼓连响了三段,城外用作诱饵的许都将军带着士兵们诈败而回。一路跑回来,按照我的吩咐,纷纷丢弃盔甲兵器,将逃跑做得十分像样。 一入城中,士兵们纷纷散开,往四下里躲藏。守门的士兵得了将令,只把门合上,一根横梁象征性地抵挡,就纷纷退开,捡着屋檐下往街道尽头跑去,与血杀汇合。 我从城门上下来,带着士兵们也退到了城垣下,挥挥手,士兵们迅速躲入了各个暗道。 人流刚刚散去,整个幽铭关无异于一座空城。城墙上爬下来很多燕国的军士,城门也在一霎那间轰然打开。 整齐的喊杀声和脚步声几乎在同时涌进了幽铭关。我握紧手里的长刀,心头暗暗道:“快了,就快了!” 默默数到五十声,估摸着燕国的军队进来了绝大半了,才掏出怀里的袖箭,点上火烛,只听一声尖锐的长啸,袖箭带着蓝色的烟火笔直地冲上了天空。 蓝色烟火在天空中爆开开,耳边就听见了左面街道上传来了响亮的喊杀声:“杀!杀!活捉赵正安!” 是血杀。 燕军虽然措手不及,也不至于惊慌失措。我从街道旁边的屋里探出头来,看见燕军领兵攻城的将领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血杀的队伍出来以后,他只是微微迷了眼睛,挥了一下手,身边立即有个年轻将领带着一队人马,迎着血杀而去。 血杀与他拼杀一阵,忽然调转马头,往会跑去。那将领哈哈大笑,立即领着士兵追击而去。 我暗暗冷笑,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烟火,点了火烛,那烟火如同前一个在高高的天穹上爆开,形成红色的信号。 又有一支部队从前方冲出来,这一次是张唯亲自率领了人马来。远远就听见他的声音,十分爽朗豪迈:“燕狗,老子来会会你。” 燕军的将领神色一凛,心头似乎有所怀疑,侧目盯着前方,却见张唯仅仅带了不足二百人,心头似乎宽松了许多,未作多话,只是依旧派了一队人马前去迎战。 张唯打了一阵,手中的锤子甩出,带起一个漂亮的黑花,一瞬间就击倒了好几个燕军。不出三个回合,那领军前去的将士就仰天吐出一口血,跌下马来。 燕军将领先是一呆,随即大怒。身边的将士按捺不住,自动请缨:“郑将军,末将前去拿下这厮!” 郑将军?原来这次领兵来攻城的是燕军中被称为“关中燕”的郑飞。他身经百战,未尝一败,传说中,他战法灵活,战术多变,如同燕子一般穿梭在关中,无往不利。没想到我竟会在这里遇到了。 赵正安御驾亲征,本来是南征大将军的薛令调往西线,与楚国交战。原来军中还有这么位厉害的人物坐镇。 郑飞看了半晌,才点头同意,临时嘱咐道:“得胜即回,切不可追击!” 那将士得了军令,立即拍马迎上前去,口中大喝:“匹夫,蒋大于来会会你!下马受死!” 张唯哈哈大笑,提着双锤迎战,转瞬间即战在了一起。打了四五十个回合,张唯忽然被那人一刀扫中,险险用锤子挡了一挡,马儿却蹬蹬连退了三步。 燕军哈哈大笑,张唯一手拎了锤子,恨恨瞪了蒋大于一眼,忽然勒转马头,向来时的路跑去,没跑几步,手中的流星锤似乎握不稳一般,猛地掉下马来。 张唯带来的士兵连忙帮忙捡起,手里的兵器却顾不上拿,追着张唯而去。 蒋大于当真不追,勒转马头返回郑飞面前哈哈大笑:“将军,不会有诈。待我率一支部队,定能生擒此人。” 郑飞看了半晌,张唯退出时慌乱无比,还时不时地张望。他才确认无诈,点头允了蒋大于。 蒋大于得令,当先率了军队去追击张唯。我从藏身的阁楼看去,浩浩荡荡地追去的人,不下一万。加上刚才去追血杀的人,燕军不过去了两万。 我冷笑,第三只烟火弹直冲天幕,在天空中犹如一记惊雷,猛地炸开。 这一次从右面杀出一只部队,插入了郑飞的后方。这只部队人数最多,由刚才率兵诱敌而回的许都率领。许都本来就很勇猛,这一只部队也是最好最强的,一下子追击后方,不过几个回合,城门就猛地关上,栓上了巨大的横木。 这下子,郑飞出不去,外面赵正安的部队也休想进来。 郑飞猛地一惊,调转马头,忽然见本来占满了燕军的城墙上,一瞬间从两侧杀出许多楚军,立即就占领了城墙。 我从阁楼下来,从暗道爬上了城墙。城门突然关上,门外的燕军未反应过来就听到了一阵厮杀,这个动静非比寻常,赵正安察觉到城内生变,立即命令城门外的人强攻,务必打开一个缺口。 刚刚改造好的投石车和连弩被运上了城墙,弓弩手也候在一边,只等燕军靠近,便投石的投石,投石油弹的投石油弹。 一波连弩一波火弹下去,只听得城外燕军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最后一刻烟火弹高高升起在空中爆开五颜六色的光芒,一声脆响后,左边的街道上率先传来爆炸声。 郑飞惊忙回头,只听见那边喊杀声一片,其中军士痛极的惨叫,分不清是楚国还是燕国的军队。 血杀动手了。 还不等郑飞回过神来,前方的街道上忽然也传来此起彼伏的爆炸声,隐约可见烟雾中,断肢被高高弹起,又重重落下。 这样的血腥气中,张唯洪亮的声音听得很真切:“杀——” 身后的战场里,许都率着精锐部队,和妄图打开城门的后方部队打成一片。整个幽铭关里,兵器交接声震耳欲聋,惨叫声,爆炸声,喊杀声响成一片。 幽铭关外,火弹的威力十足,连弩一波一波射杀,将燕军逼得寸步难行。 郑飞眼见着带入关里的近十万大军被楚军三路大军冲杀分散,引诱到更深的街头巷尾,镇定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惊慌的神色,鸣金响了一次又一次,号角吹得再响,那些被引开的军士也不见回来几个。 ------------ 第十九章 天下大义终如一 围着幽铭关的燕军越发的多,大部分的兵力都被吸引到了这里来。火弹渐渐不足,竹片削制而成的利器也越来越少,弓弩手手里的箭也快没了。剩下的就是要全力的砍杀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幽铭关内的战争越来越激烈。郑飞率着部队终于突破了三重围困,渐渐接近城门这边。郑飞武功不错,在三个大将的维护下,一路冲杀到了城下。 许都拦不住,事先得了我的指令,也没有多加拦阻。郑飞率着不足两万的残兵冲破城门杀出关外,跟幽铭关外的大军会合。 我在城墙上看见郑字将旗染着血在空中翻飞,不由得冷冷笑道:“既然进了幽铭关,岂容你全身而退。拿我弓箭来!” 立即有士兵捧了我的长弓来,我在城墙上一脚撑着城墩,手里的长弓拉开来,搭上箭,箭头直指郑飞的后心。 箭矢飞一般地窜出,远远看见郑飞的身形一僵,猛地扑倒在马背上。身边的将士匆匆扶住了他,那一箭应该是射中了。 赵正安的军营中,鸣金收兵的战鼓却没有打响,三击重鼓,进攻的力度变得更大。城门死死关着,城墙上的将士们都知道这是关于生死的一战,个个打起精神来。 小半个时辰后,血杀一身是血地领着士兵们上来支援,张唯等人也从其他地方返回镇守城关。许都却没有来。 张唯见着我,第一句话是:“放心,回来了。”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我心里安定了许多,连带着守城的力气也多了不少,拼着全力和赵正安周旋。 这一战一直打到了晚上。久攻不下,燕军军训动摇,加之之前被我围困在幽铭关,伤亡惨重,赵正安不得不停止攻势,整兵回营。 第二日黎明,关外号角声大作,就在我们都以为燕军又要从头来过时,忽然看见燕军拔营而起,如同潮水般地往后退去。 我心头大喜,想赵正安不得不立即占领幽铭关的原因,定是吴蒙已经得手池元郡。他在幽铭关强攻,定然是为了拖住吴蒙,让他放弃池元郡。可惜幽铭关的将士们没有让人失望,一日一夜的坚守,终究是保住了国家的屏障。 赵正安无可奈何,池元郡丢了,粮草重镇玉楼被占,池元郡和幽铭关之间的白云关就没了留守的意义。 赵正安直接选择弃掉白云关,退守三关最外围的安阳关。 后来楚国的史书,称楚燕这一战为幽铭关之战。燕军在这一战中折损人马近八万,加之在池元郡和玉楼县损失的人马,大约十万人。而楚国在这一战中,损失不足三万,堪称史上以少胜多的经典。 随着这一战的重大胜利,一举扭转了楚国抵抗燕军的低迷士气。而我和吴蒙,也在这一战中声名鹊起,成为三国征战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看着燕军缓缓退出视线,我常常吁出一口气。我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从城墙上下来,我的腿脚阵阵发软。这一战消耗了我太多的体力,加之近两夜的困守,超过五天的忧虑,我的神经绷得太紧,早已经到了极限。 血杀扶着我一路走向城墙,我好几次差点踩空,全靠血杀托着,才没有跌倒在地。 下的城墙来,眼前的街道上血红一片,断肢四处都是,很是惨烈。尽管已经开始习惯战场,我还是止不住恶心,一手扶着血杀,一手撑着城墙大吐特吐。 这就是战争! 这就是死亡! 我之前从来没想过,真正的战场会这样惨烈。它超出了我的承受之外,让我的心蒙上了负疚的尘埃:为了一个仇恨,引起更多的仇恨,真的值得吗? 血杀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将我半扶着靠在他的肩膀,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要知道,杀戮只能用杀戮来平息。你并没有做错。” 我愕然抬头看他,只见他也低头看着我,眼中沉静如水,看不出一点倦怠。 可是……这双眼睛……这双眼睛为何会带了我熟悉的色彩呢? 我呆愣愣地看着,不自觉伸出手去,颤颤抖抖地抚上了他的眼睛。心神句碎,嗓子却哽咽了。 血杀任由我抚摸他的双眼,一眼不发,只是搂在我腰间的手,力道又大了几分。 “哈哈,苏将军,黄寅不服不行啊!” 迷糊间,前方忽然传来一声长啸,是黄寅安顿好粮草,前来城墙接应我们。 我提起精神来勉力一笑:“黄将军胆识过人,苏某才是真正佩服呢!” “你只佩服他,却不佩服我吗?我可是一人斩杀了他郑飞三员大将呢!只怕赵正安这会儿子肉痛极了!”张唯和许都从城墙上下来,真听见我夸赞黄寅,忍不住打趣。 “张将军和许将军,我也是很佩服的。”我笑了笑,艰难地转身跟他二人打招呼。 张唯哈哈道:“算了算了,我佩服你就行了。你那一通地雷,可真是炸得郑飞人仰马翻呐!还有你那连弩,刷刷发出去,就看见燕军倒了一片,真真是……真是……”想了半天,却没想出什么好词来,只急得他眼圈发红。 许都摇着头在一边好意的提醒:“大快人心!” 张唯顿悟,一拍手掌十分赞同:“对,大快人心!” 他闹了半晌,突然想起了血杀,一拳击在血杀的背上,皱眉含笑道:“还有你小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一出手吓死人。我刚才看到你斩杀王龙的那一刀,干净利落,那蠢蛋到死,估计都还没回过味来。” 血杀闷哼一声,淡淡道:“周某侥幸。” 黄寅和许都都哈哈大笑,我也陪着笑了两声,脚下却越发的软了,不得不使力撑住血杀。 张唯这才发现我的不对劲,见我脚步虚晃了一下,连忙一把扶住我的另一只手,惊呼:“苏兄弟这是怎么了?” 其他人也纷纷围上了,问我是不是受了伤。 我本想答一声无妨,张了张口,眼前却突然黑了。耳边听着血杀那淡淡的嗓音说:“无妨,脱力了,睡一觉就好。”然后身子腾空,应该是他抱起了我。 ------------ 第二十章 血战坚守计中计 这一觉睡得极好,差不多睡了两天。一睁开眼,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我爬起来穿好衣服,唤了守卫的士兵进来问话:“周将军人呢?” 那士兵道:“周将军刚来过,见将军还没醒,又出关去了。” “出关?”我一愣,有些疑惑。 “对,吴蒙大将军今日返回幽铭关。” 我挥挥手让他下去,想了想,把我的盔甲穿上,腰间别了我的刀,也骑马飞出关外。 隔了老远,都可以听见张唯的大嗓门在跟吴蒙说笑,血杀在吴蒙的另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见到我过来,他的眉头皱了皱,催马上前来:“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翻身下马,笑道:“寻你们来了。” 他还要说什么,吴蒙却已经看见了我。他面上含笑,忽然翻身下马,将手里的方天画戟一丢,扔到张唯的怀里,张开手臂向我迎来,到了我身前,猛地一把抱住我,笑道:“苏兄弟,你可真是我的良将啊!” 我呆了一下,恍然想,我这位大哥,抱我都快抱出瘾来了。无奈摇头,正要说话,吴蒙忽然附在我耳边轻声说:“妹子,苦了你了。” 他放开我,面色自如地开口道:“今晚,本将军可要好好请你喝顿酒啊!” 我哈哈一笑应了。 吴蒙跟我并肩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给我说他如何攻陷玉楼县,又如何从玉楼县迂回到池元郡后方。 他打下池元郡,倒比我预计的快了两日,问起原因,吴蒙说:“郡守太过无能,手下倒是有几个能人,只可惜他们坚信赵正安在前方,我们绝对打不过来,并没有认真备战,这才惨败。” 他问起我如何围困郑飞的经过,我还没答话,张唯就接了话头:“苏将军可厉害了,他弄的那个劳什子地雷,我们埋在街道上,设了线等着,引着燕狗过来的时候,我们人少,就捡那屋檐下跑。那群蠢货人多,就往中间跑,等他们到得差不多了,一扯引线,那地雷一个接一个的爆起来,直炸得燕狗嗷嗷乱叫。” 黄寅没见到那一场阵势,我睡觉的这两日,他估计已经听了多个版本,当即诧异道:“那雷火不是用引线拉了往人群里扔的吗?” 张唯哈哈大笑,估计还在回想那日一战,许都无奈地在一边解释:“张将军带的那支是用地雷,我带的那支是用的手雷。我们引着燕军过来,就躲入了街道的房屋中,等他们过来了,从屋子里拉了手雷扔出来,也是差不多的功效。” 大家又互相争了一些地雷好还是手雷好,吴蒙得了间隙,凑到我身边来,轻轻摸了摸我的脑袋,叹息:“你这小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看来那个仇,你真的是必报不可了。” 旁边血杀的身形一顿,面色复杂地扭头看我。 我却因为吴蒙的话,悄然敛了笑意。眼睛无意识地扫过血杀,不禁问自己:必报不可吗?如今还有意义吗? 可是走到了这里,我还有回头的路吗? 当夜,幽铭关果然举办了酒宴,为得胜归来的将领们接风洗尘。加上将士们都挨饿了几天,黄寅劫了玉楼县的粮草,正好也是个补给。是以全军上下皆大欢喜。 酒宴散后,吴蒙单独找了我去。两人坐在幽铭关高高的城墙上,屏退了左右,说一些私心里的话。 吴蒙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场,解下腰间的酒囊,打开一口一口的喝。 我连忙按住他,劝道:“别喝太多。” 他失笑道:“这不是酒。行军打仗我从不沾酒,酒瘾犯了,就喝两口水醒醒神。”顿了一顿,才说:“秦儿妹妹,我如今才是真的觉得你活过来了。” 我却不大明白了,疑惑地看他,见他神色认真,看我的眼神怜惜又专注,不禁心神一震,有些反应过来。 我之前于他相处不足一月,成为兄妹,亲密无间是有的,那时候的我,跟现在的我,分明是不一样的。如今我狠戾,跟当时温婉柔顺大有不同。可是他的眼光是何等犀利,很早就发现我那般温婉下,分明是决不妥协的决断。 所以在他心里,这样的我才是真的我,拥有这样的性子的我,才是活着的我。在将军府里,我的性情却是被掩藏着的,全然没有给他熟悉的感觉。 他又喝了几口水,忽然转了话题:“跟在你身边的那位周将军,是沉香楼的吧?” “是先夫留给我的护卫。”我惊诧于他的敏感,却也不想瞒他,当即大方承认。 “他的武功很不错,做个参将,委屈了他。”他点点头,认真地看着我:“秦儿妹妹,如今我还是要再问你一句,你真的决定报仇了吗?” 我不知道他用意何在,只能疑惑地看他。 吴蒙说:“其实你想过没有,赵正安站在他的立场,对你对段非烟所作的一切都无可厚非。他有天下有自己的子民,他做什么,总得先为他们着想。” 我僵住。这算是责难呢,还是启发? 他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双荷总是很念你,你要是想回去,我可以派人护送你,终此一生,吴蒙必定好好保护你。” 我心头暖暖的,眼圈有些发酸。握着他的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吴蒙走后,我又在城墙上呆了好久,以前有些想不通的,似乎也得了一些启发。赵正安逼死段非烟,其实确然是如吴蒙所说,各有各的立场。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说法,邝胤贤千里诛杀我,邝罙铭枉杀无辜,也都是合理的吗?如果真是这样,我这满腔的怨愤,又该找谁讨要呢? 我在城墙上呆了好久,呼呼的北风吹得我手脚僵硬,鼻尖通红,似乎连呼吸都是痛的。蓦然脸颊上一凉,伸手一接,竟然在手里里出现了一簇洁白的晶莹。 原来,又下雪了。 我痴痴地看着天空中不断飘落的雪花,心头也如同它们一般,空茫茫的。 忽然身上一暖,一件军用披风搭在了我的身上。我扭头看去,血杀的脸在夜色中越发苍白,衬得脸颊上的那只饕餮越发活灵活现。 ------------ 第二一章 血杀受困安阳关 他皱眉看我,淡淡道:“回去。”声音有些冷涩沙哑,通红的鼻尖分明在告诉我,他也在这风里站了许久。 我收回自己的目光,瞅着天下的雪越下越大,心头的迷茫也更增了几分。我忽然扭头问他:“天下苍生与我何干,对吗?” 血杀伸出一只手给我,等我就着他的手站到地面上,才说:“是与你无关。天下的杀戮,本来就该由造成杀戮的人来承担它的后果。” 两日后,吴蒙留下参将许都镇守幽铭关,黄寅镇守白云关,带着其余部将赶往池元郡。池元郡之外就是赵正安镇守的安阳关,收复了安阳关,推移到白林、永昌、识海三郡,才算是收回了楚国被燕国占有的土地城池。 赵正安退守安阳关后,闭关不出,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两军对峙半月有余,渐渐就有些人心浮躁。 一月初,沉香楼密探给我传递夏燕之战的最新消息:邝胤儒在五遗关大败薛令,一举收复了北面两郡三十五县。 我命令密探继续监视夏燕动向,将那边的事交由王苍搭理。 没过多久,军中密探再次给我带来最有用的消息,赵正安之所以拖延进程,是因为后续粮草接济不上。不出三日,会有人从安阳关后方押运粮草过来。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吴蒙当即决定截取赵正安的粮草。这是一个绝好的打击赵正安的时期,我自动请命,带着血杀跟我一起,率领步兵五千,取道安阳关外的福陵山,潜伏在山中,等待赵正安的粮草押运军。 整整在大雪地里等了近两天,终于在傍晚的时候等到了燕军。 粮车从我们面前的山谷里走过,足足排了长长的一排。这些粮草要是全数运往池元郡,全郡的军民三个月不愁烟火问题。 赵正安显见得也很重视这批粮草,派去接应的大部队人马超过两万人,加上运送的军队,总人数超过三万。 血杀低声问我怎么办,我望着山谷中缓缓走过的人马,压低了声音跟他谋划。 血杀答应了,很快就吩咐下去。 燕军大半部队已经通过了山谷,时机已经成熟,我下令攻击,一时间半山腰上巨石滚滚而下,只听得山谷中的燕军惨叫声不绝于耳。 一番石头轰炸下去,弓弩手又上。血杀三箭齐发,箭箭瞄准了燕军统帅,三箭之后,燕军三个红袍将领跌下马来,生死不明。 将帅身死,士兵溃散,我率领的五千将士从山腰上杀出,冲入谷中,一鼓作气击散了主力部队,俘获了敌军近三千人,粮草无数。 血杀一人擒获燕军将帅白孟、张謇,绳子反绑了一路随军返回。 这一战得手得如此容易,我心中隐隐不安。直到进了池元郡,这颗心才算真的放下。谁知前脚刚踏进池元郡的城门,吴蒙的亲信杨岚将军就告诉我,赵正安夜袭玉楼,夺回了他的粮草重镇。 这真是始料未及的一件事。 杨岚却大笑着说:“赵正安想以这区区三千石粮草,换回玉楼,却不知道玉楼县早已经被黄寅将军搬空了大半。这下子,只怕正在军营里急得跳脚呢!” 我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我如此轻松就夺了粮草。 可是转念一想,其实也不能说很轻松,冰天雪地里蛰伏了两天,加上燕军人多,虽然仗着地势先声夺人,但也是很辛苦才拿下这三千石粮食的。 赵正安夺得玉楼,却发现是座空城,我截取了他的粮草,也算是奇功一件。军中将士们新得了口粮,人人欢欣鼓舞。 吴蒙心知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走下去,再也没有跟我提起让我回家的话。 如今我算是军功卓著,他拟定了捷报上达淮京,忽律衮祈批复后,把我从先锋提为了左将军,连晋数级;血杀也从先锋提为右将军,也是连晋数级。 跟我们一同晋位的,还有在战场上夺得军功的几位年轻军士。我在幽铭关一战中声明破胜,晋位虽快,倒也没有人不服气。 只是血杀的晋位,倒是引起了军中一些将士的不满。 面对接二连三的挑衅,我很害怕血杀嗜血性子上来,闯下祸端,却不曾想血杀对此置之不理,如同以前一般,只跟我左右。 吴蒙有心提拔血杀,将他重用。开春的时候,他下了军令,开始扭转局势主动进攻,留我留守池元郡,他则带着张唯、杨岚、血杀等一批将领,领着十万大军向安阳关逼近。 出乎所有人意料,大军压境,赵正安没有迎战,反而退守白林郡,将安阳关拱手让予吴蒙。 安阳关易攻难守,凭借着守城利器,才能勉强保持安身。先前楚军攻打安阳关三次,赵正安全靠劲弩投石等击退了楚军,这般拱手让人,总是让人心生不安。 果然,赵正安退守白林郡,吴蒙入驻安阳关的第三天,赵正安突然发难,发起了主动进攻。 探子传回来的消息说,赵正安退出安阳关时,带走了安阳关的大部分守城器械,带不走的也一律摧毁,城中的水源也遭到破坏,安阳关内情况十分危急。 吴蒙的十万大军坚守城池,死伤惨重,估计撑不过五天。 我担心血杀和吴蒙的安危,一时间心急如焚。 吴蒙留给我镇守池元郡的守军左右不过三万人,就算我引军去救援,也总归是杯水车薪。更何况,一旦我离开池元郡,赵正安很有可能绕过安阳关,直取池元郡,到时候我们腹背受敌,不亡也难。 可是……也总不能放任吴蒙去死,他是双荷的夫君,是我亲口许认的哥哥,待我这般好的人!更重要的是,血杀也在那里,他护我如此,我断不能让他去送死。 思量万分,我命令士兵们加紧赶制出新的弹药,终于还是决定挥兵去救。 沉香楼的地雷结合烟花的原理,血杀设计出来的古代手榴弹十分好用。是我此次前去安阳,战士们的必备武器。 赶制了两天,总算是完成了准备工作。接下来就是军队的问题。 ------------ 第二二章 燕师突遇赵正安 我把将士们召集起来,从面前密密麻麻的人头看过去,朗声道:“兄弟们,赵正安无道,夺我城池,辱我百姓,我们保家卫国,是个好男儿都当恨之入骨!现如今,吴蒙将军、周靖将军、杨澜将军等,领着我楚国十万好男儿力勇杀敌,为我们三关挡风挡雨。你们愿意龟缩在此,受人庇佑吗?” 军士们脸上现出义愤填膺之色:“不愿意!” “赵正安奸诈,我们的兄弟们深陷安阳关,日夜苦熬等着我等救援。本将军意欲挥兵安阳,但池元不可丢。所以,本将军决定从众家兄弟中,挑选五千勇士,随我轻骑前往安阳。是个好男儿的,不怕死的,敢不敢随本将军前往?”我举起手中的长刀,用内力将话语送出去。 五千轻骑……赵正安手里可是有二十五万雄兵啊!这一战无异于送死! 将士们沉默半晌,不见有人回答,我又问了句:“有谁!” 话音刚落,人群中忽然有士兵走出来,大喊一声:“苏将军,我跟你去!” “我去!” “我也去!” “苏将军,我们随你去!” 一有人带了头,立即就有其他士兵响应。看着一波波站出来的士兵,我几乎感动得就要落泪:只要有人,吴蒙血杀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挑选五千军士是很容易的,将手雷分配下去,看着将士们整装待发,我的心也空前的提到了嗓子眼里。 从池元郡一路狂奔到安阳关,我都在苦苦思索怎么做才能为吴蒙等人。围魏救赵这样的事情,一次之后赵正安必定有所防范,再一次得手的可能性极低。若要偷袭后方,五千人马得手的胜算微乎其微。 到底该怎么办呢?到底如何做,才能成功转移赵正安的注意力呢? 池元郡到安阳关一日的路程,我们中途只休息了一炷香时间。我忧心忡忡,恨不能飞到安阳关去。因为一心扑在安阳关上,我没注意到身边的士兵中,有一双火辣辣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我。 直到那一炷香的时间里,他才得了个空挡挨到我身边来,趁其他人没有注意,他附在我耳边说:“楼主怎么忘了,沉香楼的动向,是可以左右三国主帅的心的?” 我猛然抬起头来,四处看了看。士兵们都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闭目养神,没有人往我这边看。我暗暗打量着他,认出他就是白天整军集合时第一个站出来说“我去”的那个士兵,内心不由翻起了惊天巨浪。 知道我的身份的人,在这个军营中可是等于零。因为这本是秘而不宣的一件大事。 眼前这个大个子,单看长相一派的老实憨厚,却又是如何得知的?难不成,他是沉香楼里的人?可是,就算是沉香楼里,也只有三个人知道我的去向:星河,南宫煜,王苍。 我心头震惊,脸上越发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眯起眼睛,用淡的轻若浮云的声音问:“你,是谁?” 他退后一步站好,手指三屈伸,声音稳稳当当的,仿佛刚才自己什么都没说,嘴里突出的话却淡然而清晰:“属下沉香七杀,色杀。” 我愕然瞪大了眼睛。 眼前这个憨厚的年轻人,居然就是沉香七杀中赫赫有名的色杀?这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他见我没反应,又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说:“南宫先生说,单凭此言,定可震慑赵正安,助楼主一臂之力。” 我抖了一抖,蓦然有些兴奋:“南宫煜说的?他来了?” 色杀摇头:“南宫先生未来,只让我捎这句话给楼主。他说接下来怎么做,楼主心中有数。” 我皱着眉头想了想,想着南宫煜,恍然间醍醐灌顶。 “你可是要留在军中?” 色杀摇头:“南宫先生说,传完话,护送楼主到安阳,我就必须回去。他还有别的任务交给我。” 我点头表示理解。色杀又行了三扣礼,转身回了队伍中。 我召来军中比较机灵的几十个士兵,让他们扮成普通百姓的样子,当先一步赶往白林郡,四处散播沉香楼决定相助楚国的消息。我则带着其余的军士,短暂的歇息后,往安阳关而去。 到了安阳关是在傍晚,漫天的霞光映着白雪,安阳城外杀声震天,安阳城下尸骨成堆。放眼望去,入目尽是红黑色的战袍——那是燕军的战甲! 夹杂在红黑色的战甲中,依稀可见红白相间的战袍,那是楚军。楚国的士兵们大多以一当十,在苦苦支撑着。 我们登入城墙,来不及休整,就投入了战斗。 新血脉的加入,让苦战两天的楚军看到了新的希望。一时间士气贲发,将士们且占且退,纷纷聚拢起来,慢慢往城关挪动。 我方一踏上城墙,就有士兵欢呼:“苏秦将军来了!苏秦将军带着救兵来了!我们有救了,有救了!” 这声音一经响起,瞬间一传十十传百,风一般流传到了苦苦支撑的军士们耳中。 那些将士们浑身一震,纷纷扭头看向城墙处。我穿着我的银色战甲,让自己站在最显眼处,以便让楚军知道,我来了,救兵来了! 城内城外苦战的将士们果然精神大振,疲乏的士兵们也似乎得了力气,拼尽了全力厮杀起来。 色杀挨近我,在我身边防备着燕军的偷袭,见到此状,忽然说:“我如今才知道,没有……你会……苏秦,你将名扬天下!” 四周很吵,我只听得个大概,大声问他:“你说什么?” 色杀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并没有再说话,全心全意为我挡住攻来的燕军。 可是那一笑,却让我愣在了当场。 明明是不一样的脸,明明是不一样的气质,可是那一笑,分明就只有他才会做得那样魅惑! 我心头大震,握刀的手一时间突然没了力气,长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眼中酸涩,似乎是要落泪。 我猛然转身,喝问身边的守城将士:“周靖将军呢?” 那个士兵如今正亢奋,我话音刚落,他的手指就指向了城外的一支部队:“周将军在那!” ------------ 第二三章 冤家路窄再重逢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城外一个熟悉的人影背对着我,正在场中奋力厮杀。北风吹得他的战袍翻飞如云,他手中的长刀映着雪光,泛出幽冷的色泽。 我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色杀的背影,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要他回来,血杀,必须回来! 心头的那个疑惑,我必须要在今天得到答案! 不管他的理由是什么! 战鼓就在我身后,我纵身扑过去,抢了鼓槌在手上,回头看了一眼场中厮杀的楚军,猛地一槌重重击响了战鼓! “砰——砰——砰——” 战鼓一声一声的响,越来越急,伴着漫天雪地里的喊杀声,传去好远好远。 楚军慢慢往关内退,吴蒙和血杀眼见着士兵们都退得差不多了,才开始慢慢后退。可惜总归是失了先机,燕国的大军慢慢围上来,饶是两人英勇,也暂时脱身不得。 双手酸麻,鼓槌越来越重,终于一个慌神见,掉落在地。 可是鼓声并未停止,色杀随手抓了一个人过来接替了我的位置,通天的战鼓又一次响彻天际。 我愣神片刻,猛地从城墙上跑下去,劈手夺过一匹马,抢了身边一个士兵的手雷包,捡了我的长刀,一拍马屁股,往关外冲去。 “回来!你回来!”身后色杀焦急的大喊,声音颤抖,竟是十分着急。 我却再也不想听,心头的那个问题,逼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好害怕,好害怕我想错了,又要失去了他! 我催马驰入燕军阵营,腰间的手雷不断被我拉开引线,丢入燕军阵营,耳边听得阵阵爆炸声,却没有时间回头看一眼。 我冲入了吴蒙和血杀的包围圈。 吴蒙早在我冲入时就发现了我,见我来到他的身边,他满脸怒色地喝问:“你怎么来了!胡闹!” 血杀冷着一张脸向我靠近,与我泪光盈盈的双眼对视,他愣了愣神,却只是说:“你不该来。”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心中的痛慢慢弥漫开来,反而将泪意逼了下去。 泪意一下,人也慢慢清醒过来。 吴蒙和血杀带着两百人不到,被燕军团团围困。赵正安有意活捉二人,并没有下死令。只是轮番上阵,吴蒙和血杀也已然累得有些脱力。 我冲入阵中,便有人在敌方阵营里喝问:“来者何人!”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本将军苏秦!”我心神激荡,当即冷冷回道。 耳边听得燕军一阵抽气声,包围着我们的燕军,竟然有人悄悄往后退去。吴蒙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苏将军,你的威名可是在燕军中流传盛广啊!” 他话音刚落,燕军那边就有人不断在喊:“皇上有令,活捉苏秦者,赏金千两,封万户侯!” “他倒看得起我!”我想起记忆中那张脸,冷冷一笑。 吴蒙催马到我身边,手中的方天画戟化了一个圈,横在胸前,是完全的保护姿态。血杀慢了半拍,也催马过来,将我护在中间。 我心头感动,看着吴蒙的背影,只想放声大哭一场。他护我至此,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他命丧这里! 解下腰间的手雷包,系在吴蒙的腰上,我在他身后说:“一拉引线立即丢出,这五枚手雷,可保你冲出重围!” 吴蒙怒道:“你立即给我回去!”说着就要解开手雷包。 “大哥,我不会有事的!”我含笑看着他,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猛地一刀扎在他的马屁股上。 马儿受惊,前蹄一抬,突然冲了出去。 眼见着吴蒙一路斩杀,横冲直撞,终于渐渐靠近了楚军薄弱了环节,我心头舒了一口气,才回头看血杀。 “你和色杀,究竟谁是段非烟?” 血杀脸色未变,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才道:“你在胡说什么?” 闻言,我调转马头,看向了安阳城关,那里人海茫茫,我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段非烟,段非烟…… 你何苦骗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血杀见我神色恍惚,手中的长刀回挡间替我格杀了几个偷袭的士兵,他有心要问我话,却忙得插不上口。 赵正安下了活捉我的命令,因而大部分的攻击都是冲着他而去。一时间竟逼得他自顾不及,不留神,肩膀上中了一枪,鲜血直流。 我浑身一震,猛地明白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扬起手中的长刀,左右挥砍,扭头对血杀道:“快走!” 血杀会意,手指放到嘴中呼喝两声,仅剩的士兵们立即围拢而来。我把仅剩的三枚手雷握在手中,指了指刚才吴蒙冲出去的方位。 血杀一言不发,深深看了我一眼,立即带着士兵们冲了出去。 我拉了第一枚手雷,趁着士兵们退让的时机,血杀催马,一路杀将出去。我走在最后,替士兵们抵挡住后来的攻击。 千金,万户侯的诱惑非同小可,燕军不要命般的围上来,我渐渐就有些抵挡不住。斜眼看见血杀也快要杀出重围,心头略感安慰,正要收回目光,恍眼看见斜后方冲过来的那个身影,我就是浑身一震! 他来了! 我扭头看着围上来的士兵,再回头看着他,心头所想却是:求你,求你别来!别再让我负你累你! 似乎是听见了我的祈祷,血杀杀出重围,看见来人,立即催马上前,拦住了他。 隔得太远太远,我自然是不知道他二人在说什么,只看见色杀的面上怒气勃发,似乎就要按捺不住。 然而最令我想不到的是,前方的燕军突然整整齐齐的散开来。视线可及的地方,只见一匹高头白马在众人拥护中慢慢驱策上前,马上,赵正安笔直挺拔的身影,慢慢显现出来。 他穿了一身淡金色的盔甲,钢盔上一丛凤翎在风中轻轻随风颤动,衬得他容颜越发的冷酷刚强,带着迫人的气势。 他眯着眼看了我半晌,一时间没有认出我来。我惊诧于他竟然会亲自来活捉我,手中的长刀格挡晚了一步,被旁边一个士兵一枪刺中了胳臂。 我痛得弯下腰来,又恰好迎上了前方士兵的长刀,只能往后仰。待我直起腰来,头上的头盔却被磕落下来,鬓发散乱,一头青丝落了下来。 余光中看见赵正安身影一震,脸色剧变,猛地大喝一声:“住手!不准伤她!” ------------ 第二四章 一较高下非烟现 包围着我的士兵渐渐退开,留下我一人在包围圈中喘着粗气。赵正安驱马上得更前,似乎是要看个清清楚楚。 我收回长刀,无所畏惧地把刀收入鞘中,随手撕下一块衣襟,将落下来的长发一缭,拢成一个马尾辫。 他的眼中流露出震惊、欣赏、狂喜的神色,待我收拾好自己的头发,把脸露出来,他才回复了正常。 他问:“你居然没死?” “托你的福,你还没死,我怎敢先行一步?”我冷笑。 他身边一个白袍将军上前一步,大声喝道:“好大的胆子,你竟敢……”却被赵正安扬手阻止了。 他细细打量我,目光触及到我手臂上的伤,忽地一凝,十分严厉地扫过包围我的士兵。瞪了一圈收回视线,他抿紧了唇,吐出一句话:“你跟我走,我便放过吴蒙周靖等人。” 我没说话,他身边的将士们却急得不行,纷纷插话:“皇上不可!” “皇上,他可是杀了郑飞将军啊!” “皇上!” 他摆摆手示意不必再说,只是目光紧紧锁着我的:“你如何说?” 我仰天大笑,笑罢与他平视,眼中殊无半点笑意:“你要我跟你走,也要看那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赵正安,你若有本事,那便亲手来擒我。” “只要我胜了你,你就跟我走,这话可是当真?”他微微眯着眼睛,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容。 “绝不反悔!” 我等着跟你对阵的这一天,已然等了太久!你加诸给我给段非烟的痛苦,我也要你一一尝试! 他伸出手,早有人捧了他的兵器上来,是一对乌金打造的双锏。 他看着手里的双锏,语气突然变得有些轻松:“你难道不知,段非烟就是败在我的手里?” 我皱眉,有些反感他的狂妄:“我的夫君他没有败,他若真的败了,就不会赶到九摇山!赵正安,你打不过他,他之所以受伤,不过是你仗着人多罢了。废话少说,出招吧!” 话音一落,我猛地一夹马腹,马匹笔直向他冲去,到了他的身边,手中的长刀也不迟疑,直接看向他的脑袋。 赵正安长锏挡开我的刀,短锏上挑。我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手中的长刀几乎握不稳脱手而出。马儿吃惊,蹬蹬向后退出好几步。 赵正安的武功居然这么高,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跟他缠斗了数十个回合,他有攻有守地留了几分情,我仍然招架不住。 硬碰硬无疑是下下之策,是以他长锏砍向我,我身子连忙倾向一边,躲过了他的一击。还未起身,短锏又至,这一下子躲闪已然来不及,只能挥刀格挡。 一碰之下,刀身震荡,虎口微微一痛,居然被他这一击震得裂开了。 他的表情还是很轻松,我已经大汗淋漓。他笑道:“你打不过我。还要再斗吗?” 我喘着气道:“还没结束呢!”猛地一夹马腹,笔直地往圈外冲去:“有胆子,跟过来。” 赵正安立即追来,面上有些薄怒:“你还想逃到……” 可是我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我身子在马上后仰,手中的长刀从下方往上挑,直指他的面门。赵正安没想到回马枪竟然被我用成了回马刀,一个始料不及,匆忙间回身一档,手臂被长刀拉出一个长长的口子。 他不怒反笑:“你竟还有这一招,好,很好!” 面上虽然笑着,手里的双锏却再也不留情地向我打来。我估量着这一招我是再也躲不过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迎接,蓦地里一柄方天画戟插进来,为我挡了一挡。 方天画戟?那是吴蒙的兵器…… 我得了个空闲,连忙勒马退守。顺着方天画戟看上去,看见的却是色杀的脸。 他一招接下赵正安的攻击,收回画戟的时候,还反手以守为攻地给了赵正安一击。 赵正安连忙收锏回档,哪知他那一招却是虚招。趁着赵正安防备的功夫,他伸手在我肩上一提,我身体一轻,人已经落在了他的马背上。 他猛地一夹马腹,画戟在马屁股上一拍,马儿受惊,如同飞箭一般窜出去。他手中的方天画戟舞得十分迅速,手起手落间,杀向马儿四周的长矛都被削去了枪头,马儿从包围圈中飞快地冲了出来。 赵正安没有下令放箭,我很意外。杀出重围的时候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他追了出来,握着双锏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见我回头,他猛然大喝一声:“苏秦,你逃不掉的!”这声吼叫盘旋在我耳边,让我听出了他话里的愤怒。 色杀带着我一路冲出,马儿跃进关内,身后的城门轰然阖上,将这声怒喝隔绝在了城外。 吴蒙在城墙上防备着燕军再次进攻,血杀早已经等候在一边,见我们进来,他连忙走过来牵了马匹,接了色杀手里的方天画戟。 色杀一言不发,一把抓住我的手,直接穿过士兵,直到走到僻静的角落里才放开我。他回身一拳打在墙壁上,回头盯着我的眼神几乎要把我吃了:“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我呆呆看着他,突然一把丢开手里的刀,猛地扑到了他的怀里。我不想哭,可是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我抓着他的前襟,心头是说不出的惶恐,只害怕这是一场梦。 色杀先是一僵,随即叹息了一声,伸手环住了我:“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为什么现在才肯认我?为什么?”我仰头看着这张完全不一样的脸,越发觉得委屈,眼泪也流得更凶。 段非烟轻轻抚摸着我的脸,为我擦去汹涌的泪水,眉目间俱是温柔:“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我握住了他的手,感觉他手心传来的温度,眼泪又止不住落了下来,好半晌才说:“你不该扮成血杀。” 他呆愣了一下,才道:“你居然那么早就发现了。” “虽然你们交替出现在我身边,让我心头有所怀疑。但是你们算漏了一点,真的血杀可以离开我,但是你却不会丢下我不管。” 他的眼中有感动,有伤怀,最后都化作了叹息。 ------------ 第二五章 不是永别是再见 我仰头,颤抖着手去揭开他脸上的面具。段非烟没有动,我的手轻易探到他的耳后,然后一点点揭开了那层皮。他原本的样貌一点点展现在我的眼前。 飞扬的眉,似笑非笑的唇角,一双琉璃般的双眸深不见底……这才是他!这才是段非烟! 我捂住了嘴巴,眼泪又忍不住滚滚而来。 段非烟显得十分无奈:“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你这么爱哭。”顿了一顿,他又笑了出来:“不过,我喜欢看你哭,段夫人……” 我的眼泪一凝,连哭也忘记了。这才想起刚才在战场上,我跟赵正安的对话八成被他听了去,忍不住脸红。 段非烟见我发窘,忍不住哈哈大笑,笑着笑着,他突然拦腰抱起我转了两圈,耳边是他低沉的笑声:“秦儿,段非烟必定永不负你!” 秦儿,段非烟必定永不负你! 永不负你! 我心神俱颤,眼里,心里,这一刻,就只有他一人! 平静下来,我跟段非烟合计,他仍是扮成血杀留在我身边,这样一来,就可保他的身份不泄露。我把楼主令还给段非烟,段非烟想了想,果断的收了回去。 他把楼主令收回去的那一瞬,我有些愣神,段非烟见我舍不得的模样,扑哧笑了:“你若喜欢,以后再给你。现在这东西留在你身边就是个祸害。” 我才知道他的用意,心头的感动又多了几分。 段非烟的意思其实跟邝胤儒当场的想法大同小异。楼主令人人争夺,放在我身边只会招来祸端,放在段非烟身边,却足以震慑所有人。 这就是段非烟的影响力! 赵正安暂时收兵,宣告着围攻安阳城两天的这一战暂时告一段落。吴蒙受了轻伤,血杀安然无恙,成功在吴蒙等人的眼皮子底下跟段非烟对调。 第三日中午,赵正安突然整军,就在大家都以为下一波攻击就要来临的时候,赵正安突然下令收兵,退出了白林郡。 密探回禀,燕军军营流传说,天下第一楼沉香楼已经决定将眷顾的天平倾向楚国,燕国京师人心浮动,更有不少高层官员被刺杀。赵正安震怒非常,不得不放弃原有的计划。 这个留言在燕军中盛传,自然也在楚军中盛传。 吴蒙激动得握着我的手,几乎要落下泪来:“秦儿妹妹,谢谢你为楚国所做的一切!” 他自然也知道,只因为我在楚军之中,沉香楼才会帮助楚国。而沉香楼的帮助意味着什么,天下有识之士无不心知肚明。 赵正安退兵是早晚的事。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他会退得那么干脆。二月,在楚军和燕军短短一个月的对峙中,赵正安整军准备返回燕国,并送来了燕国皇帝致楚国皇帝的信函。 信函被加了火漆,八百里加急送至淮京呈递给忽律衮祈。没有人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也没有知道忽律衮祈回了什么。 二月末,燕军回师豫平,结束了长达四个月的南征之旅。 接下来的半个月,吴蒙趁胜追击,一路抢攻,在短短十五天之内,迫得赵正安归还了白林郡、永昌郡,收复两郡十八县,识海郡赵正安却拒不归还。 吴蒙抢攻不下,三月中收到来自忽律衮祈的圣旨,停止北伐,勒令大军返回淮京。 大家都搞不懂忽律衮祈的决定,却又不能不遵圣旨,只得收兵。 整个军营气氛空前凝重,张唯等一心想要夺回城池的将领表示无法理解,在军营大闹了一场,好歹被段非烟劝住了。 士兵们听说可以班师回朝与亲人团聚,纷纷欢天喜地整理行囊。一切安顿好,吴蒙的北伐军整顿完毕,凯旋而归! 到达淮京那天已经是四月初,正是江南好风景,山花烂漫时。满城杨柳随风飞,街道两旁的百姓们涌上街头,欢迎胜利之师,一时间整个淮京都是欣喜的气息。 忽律衮祈亲自出城来迎接北伐军,在城门下,他抱着吴蒙的肩哈哈大笑,温和的脸上难掩喜色。 我第一次近距离看他,跟出征时远距离端详又有不同。 忽律衮祈年纪比之邝胤贤还要稍长一两岁,眉目间荡着一股温和,一眼看去俊秀非凡,周身的气质却不失威严,端的是奇妙的组合。 他扶着吴蒙说了好半天的话后,才扭头看我,嘴角含了一丝笑意:“这就是三败燕皇,大名鼎鼎的苏秦将军?” 我被他突然点名,很有些意外,还没回话,吴蒙已经在一边帮我回答:“回皇上,他正是苏秦,此次北伐,苏秦功不可没。” 忽律衮祈点点头,眼神中带了几分探究的打量我,忽然笑道:“你的事情,朕已经听说了,楚国有你这样的人才,朕可高枕无忧!” “为皇上分忧,乃是臣的荣幸。”我暗暗观察他,心头拿不准他话里的意思,只能揣摩着回答。 忽律衮祈问了我,依次又问了段非烟一些相同的问题。吴蒙对段非烟的认识还停留在血杀上,自然大力举荐他。 忽律衮祈似乎很开心,又慰问了张唯、杨岚等人,象征性地在士兵中走了两圈,将三军犒赏发下去,还颁布了特赦,北伐将士三日免朝。 在将军府休养了三天,第四日的早朝,忽律衮祈招了北伐的将领入朝,按功封赏。 因不是在军中,少了铠甲的掩盖,我作为女人的特征少不得要费心思掩藏一番。双荷如今大腹便便,产期就在最近十几天,听闻我要上朝,竟早早爬起来为我扮成男装。 我想着她如今的境遇,怎么也不肯。她潸然泪下,翻来覆去只一句话:“小姐,让我再给你穿一次衣服,就一次!” 我经不住她的软磨,只得心惊胆战地看她为我裹胸挽发,给我穿上新定制的男装。 等我打扮整齐,她扶着我的肩膀哭得泣不成声,连带着早起过来要找姑姑玩的吴长风也被吓得直嚷嚷:“娘亲娘亲,你怎么了?” 双荷泣不成声,我只好代答:“没事,娘亲跟姑姑闹着玩。”想了想,才突然想起一件十分要命的事,连忙拉书吴长风,语重心长地教导:“长风乖,以后不要叫我姑姑,叫叔叔,听话。” ------------ 第二六章 班师回朝蒙圣恩 他似懂非懂,愣愣地看着我,蓦然哭出声来:“姑姑……姑姑不要我了……” 前来接我的吴蒙见他们娘两哭成一团,更是吓了一大跳,一问之下,当真是哭笑不得,只得柔声安慰双荷:“秦儿今后都住在府中,你若想为她穿衣,得生了孩子,总还是有很多机会的。”终于是劝住了。 段非烟也暂居将军府,他在军中时,脸上的饕餮印记便十分醒目,如今一身常服,越发衬得刺青炫目。 他身材颀长,一身月白色的袍子穿在身上,与饕餮相映生辉,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心里生出一股畏惧,又盖不住满心的景仰。 三人出得将军府,早有仆役牵了马过来。奔到皇宫门外,也不过是一刻钟不到的时间。由此也可见将军府离皇宫之近,侧面反映出吴蒙受楚皇的重视程度。 入了金銮殿,皇帝按例宣读檄文,发表几句见解,就是论功行赏。 吴蒙官至一品,位极人臣,忽律衮祈便在之上更上一步,封他为威远侯,食万户,赏金千两,官荫及妻,加封双荷为一品诰命夫人。吴蒙荣极一时,却不见骄傲之色,平静地谢恩。 我三败赵正安,论及军功,忽律衮祈封我为安定将军,官居一品,食千户,赏金千两。 段非烟封为抚远将军,从一品,食千户,赏金千两。忽律衮祈钦赐府邸一座,紧邻吴蒙的将军府。 另有杨岚、张唯等人官升一级,各有赏赐。 下了朝,难免被百官围住,纷纷道贺。我三人只得顿住脚步,一一还礼。折腾了一早上,回到将军府,我累得不行,倒头就睡,被段非烟嘲笑了个够。 我对皇上不赏赐我府邸反而赏给段非烟感到十分奇怪,段非烟亦说此理不通。吴蒙却说,他早已经言明圣上,跟我亲如兄弟,皇上不予我府邸,只怕是念着我二人兄弟情深不舍分离,要我别瞎想。 段非烟看得开,只说既来之则安之,大不了收下了不去住就是。我心头隐隐不安,却很是无奈。 这夜,忽律衮祈在皇宫摆下庆功宴,所有北征的将领均有一席之地。 入座之后,我眼尖地发现忽律衮祈左手边空了一席,满朝文武均已到齐,却不知道为何多出一座。问了吴蒙,他也不知。我心里虽然好奇,却不好再多问。 酒过三巡,场中的歌舞忽然一变,耳边听得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我愕然抬头,才发现出来献舞的人衣饰华贵,非同凡响。 我细细打量着她,只见她双眉淡扫,眼眸明若秋水,绛唇一点含了三分笑意,果真是倾城颜色。 正要问是哪家的千金,吴蒙忽然凑过来在我耳边轻声说:“这是忽律衮祈的十三妹,玉胭。” 玉胭公主的大名,只怕在这世上仅次于夏国的慧敏公主。 慧敏以勇身献义出名,玉胭公主则是因举世无双的美貌和独一无二的个性而名扬天下。 她曾放出话来,不爱荣华富贵,当要有情人!意思是,娶她的人可以无权无势,更不需腰缠万贯富可敌国,只要能拿一颗真心打动她,她便无怨无悔地下嫁。 当然,这也就是说说而已。她常年身居内宫,所见之人转不过宫女太监,偶尔见见王公贵族,泛泛谈不上寻觅真情。这般说法,大约不过是刁难那些贪慕权贵的纨绔子弟,拖延嫁人的日子而已。 不过这番言论,在古代这个逆来顺受的男权时代,也算是独树一帜,是深宫开出的一朵奇葩。 此刻见着这位传说中跟我的前身齐名的美人,我却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有些神色恍惚。 玉胭一边跳舞,眼眸也没闲着,状似无意地扫过场中的人,从我脸上扫过,又从段非烟的身上,、吴蒙等一干人看过去,最后竟然又停在了我们这一桌。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她神色一怔,忽而抿唇轻轻一笑。 我本来看着她,她的举止自然也收入眼底,心头一震,眼光扫到一边漫不经心喝酒的段非烟,我悄悄看了看段非烟的神色,忽然很想知道这般绝色在他面前,他会如何看。 一看之下,见他毫无所察,只能又收回目光看玉胭公主。 看着看着,突然惊觉两人竟然是这般相配,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失落。 “她再美也不及你。” 正伤怀出神,忽听段非烟低低地在我旁边道。我连忙回头,正见他举了酒杯,跟我手里的杯子轻轻一碰,微微笑了一下,仰头喝下。 我轻轻笑了出来,为自己的小心眼感到发窘。 玉胭公主一舞完毕,盯着我们这一桌看了半晌,才嘟着嘴巴走到忽律衮祈身前坐下——原来忽律衮祈左手边空着的那个座位,竟然是预留给她的。 忽律衮祈心情大好,似嗔似喜地骂了一句:“越发没有规矩了,当着大臣们的面,真是让人笑话。” 言辞之间,却无半点责怪之意,可见十分宠爱她。 吴蒙笑着跟我解释:“玉胭公主是皇上唯一的妹子,性子活泼大胆,平素很得皇上的宠爱。今天把公主叫来,只怕是要给她招驸马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忽律衮祈开口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这满朝的文武的青年才俊,难道竟没有合你心意的?” 玉胭闻言,脸上涌上一股薄红,语音却轻快:“合玉胭心意的,皇兄当真会成全吗?” 忽律衮祈哈哈大笑,笑罢才道:“原来真的有合你意的,说来听听,朕的玉胭看上的是哪个爱卿?” 场中本来很安静,忽律衮祈这一语落地,更是人人屏息,等着公主回答。 玉胭越发脸红,本来就绝色的脸蛋更是美到了极致,勾得人的心发软。她却没有寻常女子那般羞涩,得了皇兄允诺,当即站起来,手指在场中转了一圈,突然落到了我的身上。 “皇兄,我喜欢他!”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手中的酒杯砰地一声掉落在地。 ------------ 第二七章 楚皇心思实难猜 “皇兄,我喜欢他!”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手中的酒杯砰地一声掉落在地。 场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愣愣地在我和公主的身上转来转去。 我惊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玉胭公主说了什么。 开什么玩笑,娶公主?要真娶了,只怕楚皇知道真相,非扒了我的皮不可!还有段非烟,他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我,一个说不准,还有可能又躲起来了! 我猛地站起来,就要开口拒绝。 谁知我话还没出口,忽律衮祈皱了皱眉头,脸上带了几分凝重,看了看我,忽然道:“苏将军不行,换一个吧!” “为什么不行?刚才皇兄还说,只要玉胭合意,便会成全玉胭。难道皇兄想反悔不成?君无戏言,玉胭可不依。”玉胭一听忽律衮祈反对,立即上前捏了他的衣袖柔柔撒娇。 忽律衮祈咬了牙道:“皇兄说了,谁都可以,唯有苏将军不行。玉胭听话,莫教皇兄为难。” 玉胭却眉目一转,黝黑的眸子突然望向我,嘟着嘴巴道:“皇兄,苏将军都没说话呢!” 忽律衮祈被她一提醒,反而心思通窍,立即将这个皮球踢给了我。 我抱拳低头,蔼声道:“臣出身布衣,得圣上眷顾已是万幸,不敢高攀公主。” 忽律衮祈得了我的话,立即转头看向玉胭,唇角携了丝柔软的笑意:“你看人家苏将军都这样说了,你就……” 话音未落,只见玉胭上前一步,双拳握了起来,目光紧紧盯着我,似乎在探究我是真心还是假意。 看了半晌,忽然回转身鼓起极大的勇气对忽律衮祈说:“皇兄,不如这样。请允许给玉胭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一个月后,苏将军仍然不喜欢玉胭,玉胭就听你的话。可好?” 忽律衮祈愣了愣,笑道:“好,听玉胭的。” 我心知刚才已经让公主难堪,此刻再不能推脱,只能同意公主的建议。 这段宴席吃得很不是滋味,到了宴散,玉胭还特意跑来跟我宣告:“苏将军,我一定要嫁给你!”惊得我一个踉跄,差点从座位上跌下来,被段非烟一把扶住,才没有出这个丑。 回将军府的路上,段非烟嘲笑我这样的假小子也有人看上,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气得我近乎抓狂。吴蒙看我们笑闹,一直笑而不语,只是他看段非烟的眼睛却探满了深究。 皇上赐了段非烟宅子,段非烟就不得不搬出将军府。我想来想去,终究觉得两人聚少离多不是个事,让段非烟给我劈了个院子,也搬到他的府邸去住。 双荷十分舍不得我,见我要搬离将军府,眼泪汪汪的看着我,让我觉得自己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好在两座府邸相邻,翻个围墙就到。好说歹说,双荷才勉强同意了。 吴长风却不依,说什么也要跟我住,没奈何,只能委屈了段非烟再辟一个小院子给他。 其实我非要搬离将军府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玉胭公主。 她自从在庆功宴上扬言会让我喜欢上她,三天两头就往将军府跑,变着花样要讨我欢心,偏人又天真,有时候反而变成了我不得不讨她欢心。 其实我要是个男的,她长得这般美貌,性子也是天真可爱,直爽不羁,当真娶了她也无妨,可惜我是个女的,她再好,也对她动不起那番心思。又不能说出真相,真是有苦说不出。惹不起,干脆躲吧! 吴蒙倒是很放心我跟着段非烟,他既然知道段非烟来自沉香楼,自然就知道他于我无害。段非烟的武功比他高了许多,加上段非烟的性子冷傲,软硬不吃,吴蒙不方便做的事情,段非烟做起来十分顺手,由段非烟护着我,总比他自己要强。 这个不方便做的事情,自然就是拒不让公主入抚远将军府。 那天我与段非烟约定去淮京城游玩,应不想引人注目,便换了女装。正欲出门,正玉胭公主却寻到了抚远将军府来。 我不想跟公主有过多的瓜葛,只好躲在一边,盼着公主赶紧走。 这一躲就让我乐不可支。 玉胭公主在抚远将军府门口被拦住,说什么也不让进。玉胭不依,在门口气得直跳脚,嚷着让段非烟出来回话。 好半晌段非烟才慢吞吞地从我身边挪到大门口,见了公主就一句话:“将军府是我的,我说不让你进,就不让你进。” 玉胭公主很不服气:“本公主是来找苏秦将军的,又不是来找你的。你这是多管闲事!” “你既然踏在我的府上,自然就关我的事。更何况,你要找苏秦,应该到苏秦的府上去找,跑来我这里撒泼做什么。”段非烟漫不经心地拍拍自己的衣袖,斜睨她一眼,说出来的话字字句句争锋相对,毫不留情。 玉胭憋得满脸通红,好半晌才指着段非烟结结巴巴道:“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却不知道周靖如何大胆?”段非烟可不怕她,似笑非笑地吐出这么一句。 玉胭道:“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天下之众,莫非王臣!你脚下站得地方,却是我皇家的,我如何进不得?你以下犯上,还不大胆!” 哪知道段非烟不吃她这一套,十分悠闲地顶了回去:“莫非王土,莫非王臣,公主可说得明明白白,是王,那就是皇上,可不干公主什么事。” 我躲在暗处扑哧笑出声来。 段非烟这番咬文嚼字,舌灿莲花,皇宫里众星捧月的金枝玉叶如何辩得过?玉胭公主留下狠话,一跺脚负气而去,大约是回皇宫告状去了。 玉胭走后我才从藏身之处出来,见着段非烟,想起刚才他跟公主斗气,还是忍不住要笑。 段非烟牵了我的手慢悠悠地走在街上,见我乐不可支,不禁微微呐喊:“就有那么好笑?” “对,很好笑。你难道不觉得刚才玉胭就像只炸毛的斗鸡,被你训得没了脾气吗?”我想来想去,只能这么说出我的感受。 ------------ 第二八章 若你能在我身边 段非烟脚一顿,半晌笑道:“炸毛的斗鸡,用来说她倒是很贴切!” 我又撑不住,扶着段非烟在路边笑得直打颤。 在段非烟不在我身边的这大半年,我是第一次笑得这么痛快。其实心里也明白,真正让我想打心里笑出来的是身边的这个人,而不是那些无关人等的故事。 段非烟显然也知道这一点,等我笑够了,他突然敛了笑容,郑重其事地说:“秦儿,对不起。” 我知道他想道歉的是他明明逃出生天,却隐忍不回我身边的那件事。可是我要的不是道歉,而是一个解释。 “为什么?” “那时候从九摇山落下,我也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他顿了顿,才慢慢说起当日的事。 段非烟没想到的是,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下面竟然有个一人多宽的石台,堪堪接住了他。段非烟砸在石台上,很快就晕了过去。 醒来以后,他浑身是伤,动也动不得。将养了大半日,才不得不爬起来找个地方回去找我。那个石台连同的是个狭长的山洞,段非烟一步步挪过去,穿过山洞后,竟然来到了一个无法言语的世外桃源。 他没了力气,从那么高的地方衰落下来,左腿骨摔断了,走不了路。他没有别的办法可想,纵然满心满眼都是我,也于事无补,反而平心添了许多焦虑。 他活着,楚夏燕三国都明里暗里争夺他的权势;不如他死了,反而绝了那些人的念想,更有利于他韬光养晦。 段非烟一直以为星河好好的在我身边,他想着以沉香楼的能力,楼主令在我手上,沉香楼说什么也不会让我出意外的。 思来想去,段非烟便决定待在这个安全之地,只待他养好伤,再悄无声息地回到沉香楼,然后就此遁逸江湖。 他的伤势十分严重,且不说坠崖造成的冲击,就是之前在皇宫被皇家内侍和赵正安所重创的内伤外伤,就足够他将养很久。 世外桃源不知年月,待他伤好迫不及待地从那里爬出来,外面的世界已然天翻地覆。 他刚刚从九摇山爬回到这个尘世,就惊闻沉香楼的女主人被一场大火吞噬的消息,继而听到沉香楼分崩离析的传闻。段非烟心志坚定,内心的信念从不轻易动摇,他不相信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沉香楼,会这般容易就灰飞烟灭。 沉香楼的联系方式,段非烟向来清楚得很。当即就在豫平城里住下,然后在不显眼的房墙上,刻下沉香楼的联络标记——楼主令! 楼主令一出,附近的沉香楼成员看见这个标记,就必须赶去觐见。 他只想等一个可靠的人,可是豫平城里的沉香楼密探,自从他深入皇宫被发现后,他就再也信不过,看见来人不是自己想见的那些,他便躲避起来。 段非烟在豫平等了两天。 兜兜转转地迂回中,在第二日傍晚,终于等到了一个十分有意义的人物。 他等来了沉香七杀中最具震慑力的人物,等来了这个世界上,唯一和他有着相似之处的人——血杀!段非烟在豫平等了两天。 兜兜转转地迂回中,在第二日傍晚,终于等到了一个十分有意义的人物。 他等来了沉香七杀中最具震慑力的人物,等来了这个世界上,唯一和他有着相似之处的人——血杀! 血杀踏进他居住的院子,长扣三声,短扣三声,段非烟就知道了来人是谁。 血杀也早已经听闻楼主不在了的消息,亲眼见到段非烟,还以为是贼人假扮,手中的长刀毫不犹豫地砍向他。 段非烟单手架住他的刀,小指一弹,弹开他的长刀,抬眼是笑靥如花:“跟你说了多少次,遇事别莽撞,还不长记性!” 血杀立即手刀,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段非烟。确认无误,才行了觐见礼。 段非烟便交给了他一项任务。 他死而复生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血杀不是一般人,段非烟十分放心。他一路跟着血杀返回沉香楼,正好是我随军出征燕国之际。 段非烟了解我的性子,这番从军除了报仇不做多想。他很着急,在血杀的筹划下,很快同王苍见了面。他一贯信任王苍,自然接下来的计划也只能找王苍。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我已经成功说服南宫煜留在沉香楼,是以并没有坦言自己回来了的消息。 王苍按照计划以保护我的名义,将血杀送到了我的身边。为了不让我起疑,暴露他的身份,使我陷入险境,段非烟和血杀交替出现在我身边,让我无从怀疑。 这就是为什么有时候的血杀冷漠如冰,有时候的他又让我觉得打心里温暖。 只可惜段非烟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我的警觉性。 两个血杀很快就我发现了秘密,还悄悄地试探了他。等到真的血杀被吴蒙派去攻打白林郡,深陷重围,我万般无奈要领兵去救,段非烟才不得不扮作色杀前来指点我,以免我去送死。 没想到他一扮作色杀,就在我面前露出了极大的破绽,被我识破,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活着。 他说完,牵着我的手心全是汗,好半晌才道:“其实你知道我活着,反而会让你陷入困境。一个不小心露个什么破绽,他们不能拿我怎么样,你却会成为他们的目标。这样冒险的事情,我不敢做。” 我抬头定定看着他,心头却没有一丝责怪。他对我好,一直对我很好。 “你智谋双全,只一件事,你没有算到。”我看进他的眼睛,清晰地在他的眸子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你没有算到,我对你的心,跟你对我一样多。” 段非烟浑身一震,反应过来,突然伸手将我揽到了怀里。 我们二人携手走回将军府,夕阳已然将天边染得通红。到了府门前,却见双荷房里的丫鬟翠妞儿等在门口,正焦急的左顾右盼。 见到我和段非烟,她连忙扑过来,还没说话,眼泪就先落了下来,声音哽咽得不成声:“小姐,你,你快去看看夫人吧!” ------------ 第二九章 非烟重生双荷险 我赶紧拉开她,连忙问:“夫人怎么了?” 她哭道:“夫人从今早腹痛一直到现在,还没生下孩子来。稳婆说胎位不正,怕是……这会儿夫人痛得糊涂了,只一个劲地在喊着小姐。小姐,求你……快去看看夫人吧!” 我惊得半天也没反应,耳边只剩下这句话不停在响:双荷难产……双荷难产…… 双荷的产期确然就是在最近几天,可是先前大夫不是说她这一胎很健康,又是二胎,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吗?怎么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在古代,女人生孩子的确是个要命的活儿,一不小心,就很有可能一尸两命。 可是双荷身体那样健康,这样的事情,怎么也会落到她的头上? 翠妞儿还在絮絮叨叨说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清楚。提起裙摆,飞快地往吴蒙府里跑,轻车熟路地往双荷房里赶去。 一个脚下不稳,几乎摔倒。旁边一双手立即扶住了我,是段非烟。 他一直跟在我身边,见我神智有些恍惚,他叹气道:“你先别急,情况说不定没那么糟。” 我想说声谢谢,可是还没开口,大脑已经命令我继续前进,直到冲进双荷的院子,一颗心反而一下子就安稳了下来。 双荷于我,早已经不是一般的主仆。那些日子不长不短的相处,重逢后的处处维护,在我心里,她早已经成为我生命中十分重要的亲人! 她和吴蒙,都是我的亲人! 进了双荷的院子,里面晃来晃去都是走动的人。侍女从屋里端出一盆一盆的水,却是红彤彤的,映得我的心沉了下去。 出乎我的意料,吴蒙居然也在产房里。 古代男人大多避讳产房的血光,吴蒙却毫不忌讳。这样的男人,在古代不能不说十分难得。 他单膝跪在床边,两只手紧紧握着双荷的手,俊朗的脸上布满泪痕,哭红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双荷,不断亲吻她握在自己掌中的手背。 他一颗心都扑在双荷身上,全然没有觉察到我进来了。 我也只是看他一眼,就扭头看双荷。 双荷脸色惨白,一头青丝湿哒哒地扑在枕上,额头上的汗水还在滚滚而落。这会儿大约阵痛刚刚过去,她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无知无觉的样子让人打心里觉得寒冷。 她身下湿了一滩,带了些血迹。我没见过生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羊水已破,只是直觉的猜测,大约……如果顺利,也该生了…… 稳婆见双荷又昏迷了,在一边用手掐她的人中,焦急地催促:“夫人,不能睡,快醒醒啊!醒醒!” 掐了好一会儿,双荷嘤咛一声,悠悠醒转。待睁开眼睛,人却还迷糊中,眸子没什么焦距地落在视线前方。 就在我以为她又要昏迷过去,她又慢慢扭转了头,视线投向我。见了我,她的眼中放出一点光彩:“小姐……公主……你没有死,你还活着,太好了……” 她说着留下泪来,没被吴蒙握住的那只手颤悠悠地伸向我。 我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双荷的手冰凉冰凉,手心里全是冷汗。我紧紧握住,只希望我能带给她一些慰藉。 “小姐,你没死,真是太好了!你知不知道,楼主他过得很苦很苦……小姐,你别再丢下他了……”双荷软软的回握着我的手,嘴角含了丝欣慰的笑意。 我连忙点头,哽咽道:“双荷,我知道的!我回来了,你放心,我再不会离开你们!双荷,你要挺住,知道不知道?” 她没说话,顿了好一会儿,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眼神温柔,她慢慢说:“小姐,我成亲了,我嫁给了他!你不知道,他对我有多好。小双儿很幸福……” 她慢慢说着,竟然又渐渐开始眯眼。我心头大震,连忙上前摇晃她,等她微微张了眼睛,一把拖过吴蒙,在她耳边说:“双荷,你看,吴蒙大哥在这里,他在这里守着你!别睡!你想想长风,你想想长风!” 吴蒙哭着半抱着她起来,让她的视线能够看见他。他呜咽道:“双荷,你答应过我,永远不离开我的,你答应过我的……” 双荷本来已经眼神涣散,闻言浑身一震,眼中又迸发出了神采。等在一边的丫鬟用热帕子给她擦了擦脸,又有人拿了参汤喂她喝了几口,塞了片参片给她含着。 双荷渐渐醒来,眼中也不复那般混沌。稳婆见状大喜,一边在她身下捣鼓,一边鼓励她:“夫人用力啊!看见头了,用力啊!” 双荷已经喊不出声音,身子半弓着,牙齿咬得很紧,握着吴蒙的那只手,指甲深深掐入了吴蒙的手背。 我怕她又昏过去,出去唤了侍女抱着吴长风在外间候着,逗长风大声说话。小孩子倒也懂事,一个劲地在外面大声喊娘亲。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听得一声儿啼,我心头的大石总算落了地。 “恭喜将军,是位小姐!”稳婆惊喜地抱着小孩儿简单洗了洗,用布包了,送到吴蒙手边。 吴蒙却没接,反而扑到双荷身边,哽咽道:“双荷,我们有女儿了,你开不开心?” 双荷几不可查地应了句:“开心。”就此昏睡过去。 稳婆抱着新生儿不知如何是好,我抹了把汗水,接了过去:“给我吧!”她立即放手,将小孩儿交到我的手里,再扭头去看双荷的情况。 索性还好,双荷总算是平安,只是消耗过度,于大人有些不利,日后少不了要多加调养。 我回头看了看双荷和吴蒙,叹了口气,裹好了小孩子,抱出门来。刚刚跨出门,迎面撞进了一个怀抱。 我累极,打了个眼色,等在一边的奶娘立即熟练地接了过去,抱着吴家的小小姐立在一边等候吩咐。 段非烟神色紧张地看着奶娘怀里的小孩儿,眸子复杂难辨,好半晌才说:“秦儿,以后我绝对不让你生孩子。” 我刚刚立稳的脚跟一个不稳,闻言立即又是一个踉跄。 段非烟眼疾手快地扶住我,我看他神色认真,绝非玩笑,不禁又羞又无奈,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没好气地道:“无赖,谁要给你生孩子!” ------------ 卷六 马鸣风萧萧 ------------ 第一章 两情相悦久相知 我刚刚立稳的脚跟一个不稳,闻言立即又是一个踉跄。 段非烟眼疾手快地扶住我,我看他神色认真,绝非玩笑,不禁又羞又无奈,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没好气地道:“无赖,谁要给你生孩子!” 他神色间却没有半分玩笑,面色凝重得仿佛此刻在说的事情就在眼前:“女人生孩子就好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还是不要生了。” 吴长风这会儿子已经得知了自己新近添了个妹妹,正欢喜得上蹦下跳,听见段非烟的话,立即凑过小小的脑袋,黑黢黢的眼珠子写满欣喜:“姑姑也生个妹妹好不好?” 段非烟一瞪眼:“不生。” 吴长风害怕他脸上的饕餮,被他这么一瞪,立即瘪了瘪嘴要哭,我连忙又是摸又是亲,一边信口哄道:“不理他,姑姑说了算。以后姑姑一定生个妹妹给你好不好?”这才哄得他破涕为笑。 “真生?”段非烟在一边皱着眉头看我,一句话问得我的脸一路红到了脖子里。 我狠狠剜他一眼,再不搭理他,径直迈进屋里。 双荷这会儿已经睡得沉了,吴蒙也收拾好自己,转出房门来。估摸是听见我和段非烟的对话,他有些疑惑地问:“谁也要生孩子?” 段非烟扑哧笑了。 我绯红着脸扭头不吭声。倒是吴长风这小子,听见他爹问话,忙不迭地道:“是姑姑,姑姑也要生个小妹妹……” “小屁孩,给我闭嘴!”我十分羞恼地一拍他脑门,小孩子十分听话的没再说了。 段非烟逗我也逗够了,伸手抱了吴长风,边走边笑道:“来,长风,叔叔带你去玩好玩的。” 等他身影远去了,我才算是缓了些心头的尴尬。岂知一扭头,正看见吴蒙若有所思地盯着段非烟的背影发呆。 他回过神来,引着我到前厅去坐,忽然看着我一笑:“秦儿,你发现没,自从安阳关一战后,周靖将军倒比从前开朗了许多。以前张唯老是跟我抱怨,说他这人是个木墩子,照如今看来,越发有人情味了。” 安阳关之后?那之前是真的血杀,之后就是段非烟。段非烟生*闹腾,没人觉得变化了,才是真的有鬼了。 这是这个事也不好明说,我只好埋头喝茶装哑巴。 “我捉摸着,许是你改变了他,也或许是他改变了你。如今这样,挺好。”吴蒙笑笑,好半晌才道:“妹妹,总在军营呆着也不是个事,你看,何不如……” 我心一慌,害怕他说出什么话,手中的茶杯轻轻一抖,泼动的茶水立即倒在我衣服上。我忙不迭站起来整理,一脸不好意思。吴蒙只好停下要说的话,嘱咐丫鬟带我去更衣。 其实也不是没想过他说的话,段非烟活着,我报仇的心就淡了很多。可是,我早答应了南宫煜,要用一己之力,带着沉香楼,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他那样的男子,出如美玉,恍如明珠,这样的男人,注定让人无法背叛那样高尚的愿望。 我尊敬他,也愿意帮助他。 更何况,段非烟也说了,这个天下要想太平,除了以杀止杀,或者上位者不再大动干戈,的确是没有法子平息战乱的。 红颜误入帝王家,乱世方启归无涯! 我的宿命,即使穿越也没改变,命定的轨迹还在一一应验,又何谈安定为家? 回到段非烟的府上,我闷闷不乐。段非烟带着吴长风出去玩,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没人陪我说话,我少不得气闷得很,换了男装,自己出去走走。 这一走就走进了沉香楼在淮京的分舵里。 我本来没打算进去的,行到那间叫做绣罗坊的歌舞坊门口,却见门口立着个小厮,长得颇为眼熟,便狐疑着进去看看。 那小厮径直带着我穿过重重帘幕,一直带我到了后院,他躬身退下,示意我自己进去。 等他走了,我才恍然想起来,这个家伙,不是一直跟着南宫煜的小书童吗? 他在这里,那么,南宫煜也在这里? 几步推开门进去,南宫煜已经候在屋子里。见我进来,连忙躬身起来行礼:“楼主大驾无法出迎,南宫惶恐!” 我摆摆手示意他少来这些虚礼,直接问他:“你怎么躲在这里?” 南宫煜闻言叹气:“说来惭愧,前段时间王苍在燕国一带活动,我也抽空去了次夏国。不想行踪暴露,被邝胤贤逮了个正着,要问我关于你的事情。好不容易脱身,谁能想夏国的暗影着实厉害,竟十分难摆脱,如今要不是有大事相告,也不敢轻易见你!” 我这才知道,邝胤贤的不死心远比我所想的更甚。只是他如今这般,哪里还有当年的半分温吞?邝胤儒既然在他身边,为何不阻止他? 南宫煜听我这么一说,十分惊讶:“你竟然不知道,邝胤儒大半年前就率军出征,镇守五遗关?” 这么一提,我才想起这件事来。 自从京都那件事后,我刻意忽略邝胤儒已经很久了,他的消息,我当真没有关注过。 南宫煜给我带回来的消息,却是薛令在五遗关大败邝胤儒,俘获夏军五万,屠城一日的重大新闻。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他真正要说的,是这件事背后的真相。 邝罙铭勾结赵正安,插入的军中奸细里应外合打开五遗关,才是导致邝胤儒大败的缘由。如今邝胤儒退守荆南,苦苦支撑,南部一线,王良也不敌燕军,但终归是有胜有负。 南宫煜最后说,夏国危急,定然会抛弃前嫌向楚国求救,两国边境的战争如今只是冷战,楚国没有当真损失什么,也定然会发兵相助。 这就意味着,不日,楚国定然要派兵出征! 从绣罗坊一路回抚远将军府,我的心里都在想这件事。楚国相助夏国是必然的,只是我,到底要不要相助两国呢? 放下段非烟的愁怨,我心里也舍不下对邝胤贤的怨恨,对苏沐的无法原谅。 我想起林平安,想起林大娘,内心如何也不会平静下来。他们还那么年轻,又是那样良善的好人,却因了我的缘故,生生在大好的年华里被扼杀了。 这笔账算起来,只能向邝胤贤讨要。如今夏国有难,真的要去救吗? ------------ 第二章 情至纠葛不谓多 心里揣着浓浓的愁思回来,段非烟早已经等在了房里。见我回来,他一脸焦躁地扑到我身边来,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才说:“你走哪也不说一声,这是要急死我吗?刚才公主又来过了,我还以为你们要撞上呢!” 我摇头表示自己没看见公主。心头很是无奈,公主是打定主意要我喜欢她,可是我是个女人,却不好百合那一口;如果她知道我是个女的,只怕自己也要先羞愧而死。 想到这里,刚才的抑郁一闪而光,轻轻笑出声来。 我想得出神,没留神段非烟什么时候挨近了我身边来,他凑过脑袋摩挲着我的头发,用额头轻轻抵着我的额头,闷声轻笑:“什么这么好笑,说出来我也听听……” 我被他无赖的行径弄得只想笑,又觉得这般的亲昵太过顺其自然,让我有些反应不过来,一时竟愣住了,忘记了回答。 段非烟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两双眼睛距离那么近,近的可以看到他的眸子深处去。我被蛊惑一般,只觉得那双眼睛带着漩涡,似乎要把我吸进去。 唇上忽然一凉,温热的气息吐在我的鼻尖,段非烟的眼眸近在咫尺,带着深深的暗黑,隐约可见情动的迹象。 我愕然,一不留神竟微微张了唇,对段非烟趁机侵入口中。他的舌灵活翻转,纠缠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浑身软绵绵的,差点从椅子上滑到,被他顺手搂在了怀里。 “秦儿,闭上眼睛。”好半晌,段非烟忽然哑着声音在我耳边说。 我浑身一抖,就觉得脸上热辣辣的,连忙伸手去推段非烟,一推之下,却没有推动他,反而被他搂得更紧。 段非烟的声音带着蛊惑力,低迷中有让人窒息的深情,他说:“秦儿,嫁给我!” 我猛地瞪大了眼睛。他刚才说什么?段非烟刚才说的,是什么? “秦儿,嫁给我,我说过,我绝不负你!”他见我没反应,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蓦然现出紧张的神色,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我心神俱颤,眼眶一酸,滚滚落下泪来。伸出的手颤抖着,本来是要推他,刚刚碰到他,却变成了不可自抑的拥抱。 “好!”哽咽着,我微笑着慢慢给予了他肯定的答案。 段非烟搂着我的手微微一僵,随即更加紧地拥住了我,力气大得我的肋骨似乎都要被他勒断了。好半晌,他猛地低下头来,热切的吻顺着我滚滚落下的眼泪,一寸寸的亲吻我。直到移动到唇畔,才深深吻住了我的唇。 这一番热切的纠缠仿佛没有尽头,心头溢出的甜蜜,把人也飘飘然地抛进了半空。我拥着他的肩膀,此心之外,再无他物。 “喂,凭什么你说让本公主走,本公主就要走!我就偏不走,我今天就赖在这里等苏将军,看你……” 意乱情迷间,忽听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到了门口,突然戛然而止。 我和段非烟倏地分开,不约而同地看向来人。 玉胭的脸白得堪比纯白的纸张,那双黑黢黢的眸子里,震惊、愤怒、屈辱一闪而过,最后只剩下受伤。我僵在那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冷了,想向前挪出一步,却动弹不得。 这个情景也只有段非烟才正常。 他扭头瞪着公主身后的侍女,厉声道:“你们都是死人吗?” 这是公然无视了玉胭。 玉胭的脸气得青白交加,手指着段非烟,大声道:“周靖!你三番四次拒我于门外,如今更是当着我的面辱我,视我如无物!你将本公主置于何地,将我楚皇室置于何地?” 她长在皇室,自小就是金枝玉叶,被众星捧月的呵护长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别人惧她,段非烟却是不惧的。 “生我者父母,养我者天地。你生在帝王家,对别人来说或许高贵,但在我眼里,”段非烟表情自如,嘴角微翘出一个弯弯的弧度:“你,什么都不是。” “你,你!”玉胭眸子里快要喷出火来,指着段非烟的手颤抖厉害。 我怕段非烟说出更加惹火的话来,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连忙拽住了他的衣袖,将他拖到一边,才对公主温言道:“玉胭公主,他就是这个脾气,你不要跟他计较。” 谁料这话非但没有将玉胭的火气降下去,反而激起了她更大的怒气:“够了!别在我面前秀恩爱,我玉胭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你若是并不中意我,为何不直接告诉我,反而,反而……” 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不说了,面露悲戚的神色,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我慌了神,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玉胭眼泪落了下来,她抬手在脸上胡乱摸了一摸,深深看我一眼,就转身跑了出去。 我犹豫着不知道当追不追,求助地望向段非烟。段非烟叹息一声,走过来挽了我的手:“随她去吧!这样也好,以后她再不会纠缠你,对她而言未必不好。你终归是个女儿身,离她远些我反而更放心。” “可是她就这样跑出去,我总觉得不妥。”段非烟的话是对的,但我还是很迟疑。 段非烟抬手抚了抚额,颇有些头疼地道:“自然会有影卫送她安全到皇宫的,你不必担忧。” 被玉胭这么一搅和,我和段非烟之前良好的约会气氛就这么没了,我难免有些不快,心中郁郁的。 这一日心里揣了许多事 ,便没了心思花前月下,只能早早去睡觉。 第二日早朝,想着玉胭或许回去会向忽律衮祈告状,少不得要被私下里责骂一番。谁知道到了殿堂,却见忽律衮祈神色如常,见我进来,还微笑着点头示意,举止友善得很。 我莫名其妙,但是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南宫煜果然没有猜错,这日的早朝,忽律衮祈果然拿出夏国的救急信函来,询问出兵与否的事宜。这件事无异于一块惊天巨石投入平静的湖中,立即惊起滔天巨浪。 ------------ 第三章 玉胭之事忽律疑 南宫煜果然没有猜错,这日的早朝,忽律衮祈果然拿出夏国的救急信函来,询问出兵与否的事宜。这件事无异于一块惊天巨石投入平静的湖中,立即惊起滔天巨浪。 吴蒙向来喜欢和平,主张相助;以高寒为代表的却主张不出兵,削弱夏国的势力。我和段非烟都没有开口,沉默地听两派人马沸沸扬扬地吵了一天,最后无疾而终。 散朝之后,忽律衮祈特特留下了我。 我心里一疙瘩,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昨日的事情,亦或是为了出征的事,无论是哪一件,都是很难解释或者决定的。 段非烟很不放心我,给我打了个眼色,他在宫门外等我。 我随着忽律衮祈沿着金銮殿出去,慢慢往深宫内走。忽律衮祈的步子始终保持不大不小,悠闲得更散步一样,更让我猜不透他的心思。 走了好长一段路,他才说:“昨日,玉胭出去了一趟,回来跟朕说,她放弃你了。” 忽律衮祈因是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说这话,平静如水的背后有什么隐含的意思,只能做出诚惶诚恐的姿态,小心翼翼地沉默着等他的下文。 忽律衮祈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倾诉,又似乎是在回忆:“玉胭出生的时候,朕刚刚五岁。母后抱着她,将她藏在被子里的小脸露出来给真看,说‘皇儿你看,妹妹多可爱’。朕探头过去看,只看见红彤彤的一团,心里想,这个也叫可爱?前几天侍卫们狩猎猎到的一只小野猪,圆圆的,那才可爱呢!” 我本来很紧张,听见他竟然将如今倾国倾城的玉胭跟野猪比较,还觉得玉胭不如野猪,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刚刚笑出来,就发觉不妥,要捂住嘴巴也来不及,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忽律衮祈却没跟我计较,只是不紧不慢地朝前走着,嘴角扬着淡淡的笑意,继续说着往事:“这件事过了不久,玉胭的满月日到了。因为是中宫嫡女,六宫之中的妃嫔们都来贺喜。母后忙得很,没闲暇管朕,朕就悄悄溜到了玉胭的房里去,想看看当初那红彤彤的一团,如今到底长成什么了,才被父皇整日挂在嘴上。” 他目光望过来,我只好微微笑着接口:“玉胭公主长开了,应该是极可爱的。” 忽律衮祈不置可否:“朕溜到房间里,奶嬷嬷刚好又出去了。正好让朕有机会扒着小摇篮看她。玉胭睁着圆圆的眼睛,脸白白的跟个面团一样,看见朕的脑袋,就呵呵笑起来。朕当时就震惊了,觉得好神奇,当初红彤彤的一团,没想到居然是个这么可爱的娃娃,一时好奇,就伸手抱了起来。” 他说着扭头看我,眼神和唇角都是恰到好处的温和:“你猜,发生了什么?” 我摇头表示不知道,为表示不扫他的兴,进而做出一副很感兴趣的形容来:“发生了什么呢?” “朕刚刚抱起玉胭,还没来得及端详个够,小家伙突然就在朕的怀里尿了起来,淋了朕一身。”忽律衮祈哈哈大笑,笑过后,才继续说:“于是朕手一松,将她抖落在了地上。谁知道母后得了个空闲刚好抽身进来,这一幕就被她看了个正着。母后吓了一大跳,跑过来抱起玉胭,只见玉胭手舞足蹈在她怀中大笑,又见朕胸前一片濡湿,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目瞪口呆,真真想不到如今这个娇滴滴的美人,竟然有这么英勇的时候;而面前这个时时刻刻保持着皇家体面的男人,也曾经这么尴尬偏又可爱得要死的时候。 忽律衮祈见我呆滞的表情,似乎很满意,嘴角的弧度越发的深了:“这件事之后,母后父皇常常拿它来说笑,导致玉胭到了懂事的年纪,也知道了这件丑事。她看问题跟别人不同,别人只看到她让朕出了个大丑,她却看到朕从小就怜惜她,对朕又是崇拜又是依赖。她因是朕看着长大的,又是朕的嫡亲妹妹,朕待她自与别人不同,只希望她过得比顺心如意。”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终于切入正题了,连忙竖起耳朵认真听。 忽律衮祈接着道:“她性子比不得一般皇家公主安静柔顺,一向很有自己的注意,朕也从不难为她逼迫她,有朕在一天,总会庇护她一天。她做了什么决定,朕也一向都尊重她的选择……” 我一边听一边琢磨忽律衮祈的意思,他却停了下来,连带着步子也不迈了,就站在我身前堵着我的路,慢慢说:“朕说这些与你听,你懂吗?” 说实话,我每句话都懂了,但这些话之后的含义,我却没懂。 “臣惶恐。”说不清什么含义的时候,也不能理解偏差,只好含糊带过。 忽律衮祈也不恼,只是笑着转了话题:“听玉胭说,你没跟吴蒙将军住了,如今是住在抚远将军府,可是这样?” 他的思维跳跃太快,我有些摸不著他的意思,斟酌着回答:“臣跟周将军一向合拍,住他那里,也是图个便捷。” “朕却觉得,如此未免不妥……” 我心里有些不平,我和段非烟相逢到如今,还没有好好享受过如今这样安宁的日子,更谈不上相守在一处的幸福。这还没幸福几天,又要被人拆散了吗? 我有些气闷,忍不住低着头反驳:“臣并没有自己的府邸,难得周将军不见外,跟他挤在一块儿,也如自己家一样,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 “呵呵,这是怪朕没有赏赐你府宅吗?”他轻轻一笑,看了我好半晌,才道:“朕有意送你座皇家别馆,你意下如何?” 我猛地抬起头来,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深刻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神色简直称得上大惊失色。 开什么玩笑,送我皇家别馆?谁不知道,在楚国,历来只有后宫妃子才能住在皇家别馆里,再不然就是亲王才能有自己的行馆。 忽律衮祈此举,难不成是识破了我的女儿身,想纳我入后宫?再不然就是,他要给我封王? ------------ 第四章 沉香大网撒三国 忽律衮祈却没有再给我说话的机会,面上云淡风轻地抬头看了看天色,微微一笑道:“不早了,苏将军早些回去吧!小喜儿,送苏将军!” 他长袍广袖慢慢走回自己的宫里,头上的金冕玉冠在阳光下晃眼得很,行过去带出一丝灿烂的色泽。 “苏将军,请吧!”他走远了,我还没回过神来,他身边的小太监忍不住催促我。 我只能跟着他往回走。纵然心里揣了许多不乐意,想逮住忽律衮祈问个清楚,这一时半会儿也无可奈何。 “苏将军,你常年在军中,可知道有一种鸟,叫做海东青?”走了一段路,小喜儿忽然跟我说话。 小喜儿是忽律衮祈身边的红人,平日见了人,总是带了三分高傲,下巴抬得高高的。何曾像今日这般低声下气过。 皇家内侍向来自命不凡,虽然阶品低于外官,外官也常常得看他们的脸色行事。今日的巴结,却不知又是为了哪般? “知道,海东青是军中专人侍养,用于打探敌情,勘测地形,寻探踪迹的。这种鸟十分难捕捉,驯养又极其艰难,是以珍贵无比。”我顿了顿,试探着问:“不知公公问这个做什么?” 小喜儿笑道:“不做什么。陛下前几日翻看一本书,偶然得知夏国临淄有很多海东青,很是心动呢!” 我默了一默,忽然有些福至心临。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挨近了塞到小喜儿手里,低低笑道:“苏秦谢公公提点!” 小喜儿含笑收了银票,再也不多说话,只一个劲地埋着头赶路。宫门就在眼前了,他才说了最后一句话:“奴才就送到这里了!” 我连忙抱拳:“多谢公公相公!” 小喜儿点点头,带着宫女们转身扬长而去。小喜儿刚刚转身,段非烟就凑了上来。许是见我脸色灰白,他眼里装了满满的担忧:“怎么回事?” 我捏一捏他扶住我的手,回头望了眼皇宫的方向,声音软软地道:“回去说。” 段非烟明白我的顾虑,当即不做声扶我上马,并肩往将军府去。到了府上,他将我抱下马背,径直抱到了我的屋子里。 我坐在床上,轻轻捏了捏自己的袖子,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觉得,我们该重新审视一下这个传说中懦弱温和的皇帝忽律衮祈。” 段非烟搬了个凳子坐在我对面,闻言挑了挑眉:“哦?” “我觉得,他知道我的身份。”我想来想去,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见段非烟面露疑惑,我就把刚才皇宫里的事情给他说了一遍。段非烟听罢,只是笑了笑,笑意却没到眼底:“他竟然也对你动了这番心思,我家夫人果真是人见人爱呢!” 我忧心忡忡,见他发笑,心里就发怵。每次段非烟这样笑,就没什么好事情。 他却不乐意见着我这个样子,勾起嘴角凑过来搂了我的肩膀,下巴轻轻蹭着我的头发,声音中带了些温柔:“怕什么,我在呢!” 不知怎么的,他这话一出,我心头那些忐忑蓦然就消失了,只剩下一派的平静。 他在。 只是这两个字,就叫我的心安宁下来。我伸手搂住了他的腰,叹息着闭上了眼睛,专心感受他身上传来的熟悉的青竹香气。 “困了?”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让人安心,我闻着闻着,渐渐就有些犯困。眼皮正打架,忽听头顶段非烟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我懒得动,轻轻“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谁曾想段非烟更懒,他单手搂了我,伸手剥去我的鞋子和自己的鞋子,就着拥抱的姿势往身后的床榻上一倒,也闭上了眼睛:“我也困了,这便睡了吧。醒来我跟你说些正事。” 我又嗯了一声,闭着眼睛陷入了沉眠。 我倒从来不担心跟他同塌而眠有什么不妥。段非烟虽然爱我,但他却从不对我有非分举动。他以前行走江湖,恣意妄为,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如今性子收敛了许多,却也没到饥色的地步。 事实上,大约是出自皇家,他的举动若有若无的带了些贵气,对必要的礼仪也有些看重。 例如,婚礼。 段非烟跟我提过两人的婚事要如何操办。他想过要给我最风光的婚礼,让我凤冠霞披坐着八抬大轿入他段家的门,成为全天下人人钦羡的女人。 可是,我这一生已然穿了两次凤冠霞披,坐了两回八抬大轿,这两次的记忆却都算不得美好。第一次是端王府换婚,我成为郡主,从此一生多有坎坷;第二次和亲,盛装遇难,身死人毁,费尽心思才慢慢回转而来,再与他相聚。 时到今日,我依旧有些害怕那种大红大紫的喜庆,畏惧那身红艳艳的喜服。我不想要风光无限,我只想要如今这样的,太平安宁。 段非烟很无奈,只能跟我妥协。两人最后折中的办法是,婚礼还是有的,却不那么大操大办,只找吴蒙双荷来做个媒人,再到爹娘坟前拜天地就成。 说起爹娘,段非烟又告诉了我一件事。 当初我爹娘惨死,他赶时间只能匆匆埋葬在京郊外,后来,他又重新迁了爹娘的坟,葬到了周王室的皇陵旁边,也算是让老人们各自有个伴。 他很有心,无时无刻不是为我着想,那些厚意深情,早已经融入了骨子里,成为迷住我的风景。 我们的婚期本来是定在三月六,司仪说那天是个好日子,诸事皆宜。原本的计划是二月末,我和段非烟双双飞马赶往京都拜祭爹娘,却没想到如今夏国危急,出了这么档子事,大约是要被耽搁了 。 一觉睡醒,外间的天色早已经全部黑透。我饿得头昏,从床上爬起来,才发现段非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 刚穿上鞋子,人就回来了,身后跟着几个丫头,手里都捧了托盘,盘子下用小炭炉烤着保温。看菜色却多是我以前在夏国皇宫里时爱吃的。 段非烟迈进屋来,见我已经醒来,便吩咐丫鬟把菜摆上后退下。 ------------ 第五章 同桌而食明情贵 他给我端了一碗汤,用勺子搅拌散热,一边搅拌一边说:“我睡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你今日什么都没吃,这会儿早饿了。就先去厨房那边吩咐做些你爱吃的,你来尝尝看,跟以前的是不是一样的?” 那会儿在夏国,他常常潜进皇宫来看我,没少陪我一起吃饭,对我饮食上的习惯了如指掌。这会儿依着记忆点菜,果然都是我喜欢的。 这一顿饭吃得我心里热乎乎的,便比平常还多吃了些。段非烟一边嘲笑我像个小猪,一边拼命往我碗里堆菜,直把我的碗堆到堆不下,才算停了手。 吃完了饭,才真正到了说事的时候。屏退了左右,段非烟递给我两本小册子,示意我打开看看。 我疑惑着打开,只看了几眼,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第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里,写的全是燕国领军将领的名单和优劣分析。事无巨细,从用兵特点到作战风格,条条列出了详细的解析。 而另一本,却是夏国将领士兵的花名册。因是人多,便显得比较厚实。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有很多被诛杀标记出来。 段非烟指着那些被标记的名字,似笑非笑地说了句:“这些都是夏国军队中奸细的名单。有邝罙铭的,有赵正安的,还有忽律衮祈的。” 三十万的花名册,各方奸细加起来,最少也有几千人在里面。大到参将小到士兵,殊无遗漏。 我捏着那本册子,心头揣了沉甸甸的东西,压得人的心又谎又怕。 好半晌才有些明白过来,握着这两样东西,试探性地看着段非烟,道:“你的意思是,我一定要出征夏国?” 他赞许地点头:“为什么不呢?夏国灭亡就在眼前,何不去看一场好戏?” 我审视段非烟,只见烛光下,他的脸色白的如同上好的美玉,脸上的饕餮越发的栩栩如生,带了几分煞气。 这样的段非烟我却有些看不懂了。 他觉察到我的目光,将眼神从册子上移到我脸上,轻轻拢了我的手叹气。 “你呀,自从我回来,就不大肯自己动脑筋了。你忘记了我的身份了吗?我是周家的皇子,邝家颠覆了我周家的天下,虽然我无意于皇位,但那是血海深仇,再怎么恣意妄为,也不敢轻易忘却,这仇是必须要报的。” 段非烟将我的手牵引到唇边,轻轻吻了吻,再紧紧握住。复又道:“秦儿,你是我的妻,也只有你才是我的妻。他们欺你辱你,非烟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呢?不说现在夏国危急,深陷战争,就算没有这些祸事,段非烟也必定要报了此仇,而我亲自动手,他们会更凄惨十倍百倍。我如今乐得看戏,已经算是对他们天大的宽容了,那也还是看在你不忍心的份上,你懂了吗?” 我心神俱颤,握着他的手禁不住颤抖。 这是段非烟!这是我穿越了生死,穿越了空间,辗转反侧才遇到的良人! “非烟,我们出征夏国!明日,我们就请旨出征!” 事情是定下了,我又把白日里宫门口小喜儿的那番对话再说与段非烟听。 末了才发表自己的见解:他刚才那番话,不知道是他的意思,还是忽律衮祈的意思! 如果只是小喜儿的意思,那只是他揣摩了忽律衮祈的心思,为我指点一条讨好皇帝的路。这般心思不难猜,后宫之后皆以为公主是要嫁给我,我娶公主是早晚的事,他要曲意逢迎,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是忽律衮祈的意思,那背后的深意就不言而喻。他要我出征,并且要我大胜而回。这个大胜,说不定是以夏国半壁江山为战利品的! 段非烟的意思和我一样,只是他比我更多了深一层的考虑。原本以为忽律衮祈是个善茬,照这样看来,这才是三国帝王中,真正有大智慧的一个! 想通了这些关节,我不禁唏嘘浑身冒冷汗。我遇到的这些个男人,个个腹黑狡诈演技出众。我游离在这些人中,百年难遇的人物个个给我遇到了,真是“天大”的幸运。 第二日上朝,我和段非烟都传了铠甲,一身整装进入朝堂。吴蒙因封了侯爷,官府自然再不能跟我们一样,只着了石青色的朝服,也随着我二人进殿。 今日照例是继续昨日未完成的话题:是否引兵相助夏国。 高寒还是坚持昨日的观点,坐山观虎斗,楚国独自相安。吴蒙这一边也坚持出兵相助,不能坐视燕国独大。两边吵得狠了,只差在金銮殿整个头破血流。 只是今天不同。双方争执到了白热化,忽律衮祈忽然开口问我的意见:“苏爱卿,你从昨日到今日一直一言不发,不知对这件事有什么感想?” “回禀皇上,臣昨日一言不发,是因为一直在想一个成语。可惜,一直没想明白,所以没敢开口。”我上前一步,压低了头抿嘴,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来。 “哦?”忽律衮祈单手支额,脑袋轻轻偏向一边,语音含笑,恰到好处的表示自己的好奇:“那苏爱卿今日可想明白了?”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侧了身,对着高寒微微一笑,一脸诚恳地扭头对忽律衮祈道:“传闻高丞相当年连中三元,高中状元入仕,可谓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苏秦还没想明白,正好向高丞相请教一二,希望皇上可别怪我无知。” 忽律衮祈轻笑两声:“有何不可。” “苏将军请说,老臣若知,定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高寒被我旧事重提昔日风光,脸上大大有光,对我的态度也好了许多,也配合着笑道。 我侧身看了看段非烟,他维持着血杀人前冰冷的模样,只是看我的眼神多了些许纵容。一眼扫过,目光落到高寒脸上。 我堆起笑脸问:“是这样的,前日苏秦无意中翻看兵书,见到有个词语叫做唇亡齿寒,苏秦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成语是个什么意思,丞相能否解一解我心中的疑惑?” ------------ 第六章 力辩百儒定出征 高寒不疑有他,轻轻捋了捋自己的或许,嘴角上挂了丝讽刺的笑,眼神轻飘飘地快要飘到天上去:“这有何难?唇亡齿寒,说的是嘴唇没了,牙齿自然就会感到寒冷。它源自于《左传·僖公五年》,说的是春秋时代,虞国借道给晋国,让晋国得以灭了虢国,最终自身反被晋国所灭的故事。后人用它比喻利害相关,有……” 高寒说道这里,突然就顿住了。他已经反映过来我的用意,瞪大了一双眼睛气呼呼的看我:“苏将军,你这是戏弄老夫!” 我自然是知道唇亡齿寒这个典故的由来的。 春秋时期,晋国准备攻打虢国,但是要攻打虢国,就必须要经过虞国。晋国国君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虞国国君同意借道,便问事群臣。 大夫荀旬息献计把美玉宝马送给虞国国君,晋献公采纳了此计,奉上宝马美玉,外加一群美人给虞国的国君。 虞国的贤臣宫之奇劝国君不要借路给晋国,否则大祸就会降临到虞国的头上。他认为虞国和虢国的关系,就像车子和车旁的夹板一样紧密,两者依存才能稳固。正如谚语说“唇亡齿寒”,如果嘴唇都没有了,牙齿就会感到寒冷。虢国和虞国两小国至今存亡,正是依靠彼此的力量。如果虞国借路给晋国去打虢国,虢国早上灭亡,虞国就会在晚上被吞并。 这番厉害的呈词虞公却没有听进去,他贪图晋国送来的美玉宝马,把路借给了晋国。 晋国派荀息带兵借道虞国去攻打虢国。正如宫之奇所说,晋国把虢国灭了之后,回来时顺便把虞国也消灭了,收回了美玉宝马。正所谓得不偿失。 我如今引用这个典故,也并不是真的只是说个故事给朝上朝下所有人说而已。 是以高寒说完,我就打断了他的话:“高丞相息怒,非是苏秦有意戏弄,而是因为苏秦敬重丞相的学识为人,让丞相说一说这个故事,经由丞相的嘴里说出来,自然比苏秦说得更加透彻了然。” 高寒的脸色稍霁,哼了一声,扭头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我这才转身面对忽律衮祈,朗声说道:“皇上,臣认为,如今楚夏燕三国鼎立,实则是最好的平衡。三国彼此牵制,防止一方独大,正是维护天下安宁的大计。如今燕国出师夏国,夏国连连败退,北方四郡五十六座城池尽落燕军之手。燕军渐渐坐大,定然会危急楚国。如今楚夏的关系,正是一衣带水,唇亡齿寒的干系,夏国若亡,楚国就会成为燕国的下一个目标。” 忽律衮祈坐直了身体,倾听的神色变得无比的虔诚认真。 “以史为鉴,可以明得失!春秋虞国之祸,是贪图美玉宝马,若如今我楚国贪图一时的安宁,很难相见不会步虞国的后尘。皇上,夏国亡不得,出征夏国势在必行!” 我看着他,字字句句清清楚楚地吐出,回响在金銮殿安静的空气里。 “皇上,臣认为苏将军言之有理。夏国此番危急,不惜抛却前头旧怨与我楚国修好,腆着脸皮向我楚国求救,如果楚国置之不理,今后在天下百姓心中,必定无法再寻求认同。若是战事再起,只怕再难博得天下人的支持。” 段非烟跨前一步,将自己的所思所想一一陈述。 吴蒙自然也不会错过这样的时机,也当机立断地站出来:“ 皇上,出兵吧!” “出兵吧,皇上!” 楚国三大支柱的三位将军带了头,身后的将士们纷纷站出来支持我们。张唯幽铭关和安阳关收了赵正安的气,正憋着没处发,这夏国的战事他关注得很,这次声音也最大。 我扭头看着身后跪了一地的人:杨岚,许都,张唯,黄寅……眼睛一一扫过他们,心头的石头落下了地。 “皇上,万万不可——” 武将们都跪了,文臣自然也不甘落后,也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高寒更是老泪纵横,看着忽律衮祈哭诉:“皇上,我楚国建国一百七十六载,从来没有片刻安宁。如今天佑楚国,夏国削弱,燕国常年战祸,正是我们休养生息,等待大举反扑之时!若此时出兵,百姓疲惫,社稷疮痍啊!” 他带了头,那帮酸儒自然也跟着哭号:“皇上,万万不可啊!请皇上为江山社稷和黎明百姓想想吧!” 他们哭得声声凄惨,仿佛即将有天大的灾难落到头上,让闻着落泪,听着辛酸。 我埋着头,嘴角微微勾起,心头慢悠悠地想:“正是因为从来没有过安宁,你家皇帝才想要永绝后患。等到我们休养生息够了,燕国也把夏国收了,到时候他一方独大,焉有你等苟延残喘的时候?忽律衮祈再胆大,也不敢冒这样的险。” 果然,忽律衮祈站起来,耳边听得他挥动长袍广袖的风声,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只是今日的温和里,带了些威严和坚毅:“够了!各位爱卿不必再争执,朕心中已有计较。我楚国建国一百多年来,时时遭受燕夏两国的欺凌,在夹缝中求得生存。但是正如苏将军所说,决不能放任燕国一方独大。夏国虽对我楚国不仁,我们却不能不义,更何况为了保存自己的长久之计,朕认为,决不能坐视不管。” 我抬起头来,仰视着他的脸,只见忽律衮祈双眉渐渐舒展,嘴角却微微抿紧了。他的手突然指向我,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凝重:“苏爱卿,朕即可任命你为镇远大将军,统领三军,率军二十万,奔赴夏国,助夏国一臂之力!” “臣领旨!” 我微微一笑,受了太监呈上来的帅令。捧着这枚颇为沉重的帅令,慢慢退到一边。 “周靖,你是朕的抚远将军,此行希望你为朕排忧解难!”他的手指向段非烟,下达了人事任命。 段非烟领了旨,站到了我的身后。 远征的两位将军人选定下,忽律衮祈显见得心情大好,他站在金銮殿上,葱白一般的右手遥遥指着夏国的方向:“好,两位将军,待两位还朝之日,朕当在轩辕台上,为两位章授军功!” ------------ 第七章 挥师夏国正江南 三月的春花都快开谢了,桃花红了杏花白,四月的脚步也终于到了。 出兵夏国就定在那日议朝的十日后。 出兵那天早上,我骑在吴蒙的坐骑飞云上,和段非烟并排走在队伍的前面,率领楚国的二十万男儿,浩浩荡荡奔赴夏国的土地。 飞云是吴蒙的宝马,十分有灵性,跟随吴蒙多年,向来没有离开过吴蒙的身边。因为此次出征,吴蒙并没有被任命,反而留待淮京,他不放心我,又知道我一向没有何意的坐骑,才巴巴在昨晚上牵了飞云来抚远将军府,亲自送到我手里。 他反复叮嘱我一句话:遇事三思而后行,一定要保得我周全!直我说得眼泪汪汪,恨不能仰天起誓会无比珍爱生命。 不过念着他这份兄长的关爱,我心中着实满满的感激和感动。但是这份感动之余,又滋生出一股难言的愧疚。 我至今还没有告诉他,他的亲生妹妹燕儿还活着,就住在燕国皇宫里,扮演着赵正安的燕妃娘娘这件事。 我原本的想法是,燕儿如今是站在赵正安的阵营那边,告诉了吴蒙,也只会多添他的苦恼忧愁,不如就当没有这件事发生吧。可是我心里却又隐隐明白这件事的另一个解释。我心里很自私,打心里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如今这样,挺好。 军队一路向前,开赴夏国。却在将出城门没多远的时候,忽听队伍后头一阵骚乱,隐约传来一个尖锐的女声:“苏将军,请等一下,等一下!” 这声音带着急迫,紧张,伴随着阵阵马蹄声传来,犹如翻腾的水浪里投入一块大石,虽然渺小但也有声。 我勒住马,回头去看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般急迫的想见我。 只见街角一个单薄的身影骑着白色的骏马飞奔过来,风将她的发丝吹得凌乱无比,她的眼神却坚毅着透着光彩,一路马蹄如飞地想我跑来。 是玉胭。 她跑到我马前来,一张俏脸被风吹得红红的,眸子越发水亮:“苏将军可否答应玉胭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苏秦能办到的,定然为公主办到。”我点点头,沉声道。 “虽然玉胭知道你已经有了心头所爱,但是玉胭不求什么,”她的脸越发红得厉害,声音却利落清越:“只求苏将军回朝之日,能允许玉胭为你跳一支舞。” 我打量着她,心中的讶异浓厚得很,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定定看着我,半晌道:“只给你一人跳,行不行?” 我却是傻了。这个朝代的人大多厌恶断袖行径,她撞破我跟段非烟的那档子事时,我还是穿着男装,诚然是个美男子的形容,她竟然也没因此对我生出厌恶之心。 这个公主,当真是与众不同,堪比现代很多思想解放的人! 她面色忐忑,似乎是害怕我拒绝。我却从这一刻起,开始打心里喜欢这位公主,面上绽出一个温柔的笑,点点头:“好!” 她的眼睛猛地亮了,看着我的眼神简直可以称得上欣喜若狂:“那苏将军可一定要平安归来啊!玉胭在皇宫等你凯旋的消息!” 玉胭说完这句话,再深深看我一眼,就催马掉头远去,留给我一个跟来时一眼匆忙的背影。 大军继续前行,想着玉胭公主的行径,我忍不住扭头对段非烟感叹:“这个玉胭公主,当真是皇室中一朵圣洁的奇葩!爱得痛快,放手也潇洒,更难得思想开化,独树一帜。真不知道未来她的夫君会是个什么模样。” “总不能是你这个样子。”段非烟似笑非笑:“苏将军难不成是动心了?” 我气恼起来,扬起手中的马鞭向他挥去。 段非烟一把握住,轻轻一扯,将我的马鞭夺过去拿在手中把玩,一边玩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我其实是有些担忧的。她这样的性子,若是知道了你的事,只怕会闹出乱子来。” 我伸手去夺我的马鞭,闻言一愣,好半晌才道:“玉胭她心地纯真,我其实很有些不忍心再骗她,等这次出征回来,我打算告诉她我的身份,你觉得如何?” “再说吧!”段非烟叹道:“如今事情的复杂程度,都超乎常理了。只愿我们的事情还能顺利就好。” 我知道他说的是两人同去祭拜祖先的事情,当即也默然了。率军出征,自然不能恣意妄为,两个主帅自然也不能悄无声息地跑出去,看来要顺利,却是很难很难。 当夜扎营休息,段非烟挨到我的帐篷里,卷了自己的铺盖在我的帐中铺下。他美名其曰,习惯了, 我却隐约猜到了他的担忧。 是夜躺下歇息时,我忍不住握着他的手告诉他:“非烟,就算没有祭拜祖先,我们也可以拜天地做夫妻的。” 他的眼睛在黑夜里亮晶晶的,回握着我的手,半晌道:“秦儿,我不想委屈了你,可是现在不得不委屈你,你虽然不介怀,我心里却难受得很。” 我拍拍他的手,他却将我两只手都握在手心里,贴近了他的心脏。 “一个男人可以无用,但不能无用到让身边的女人受委屈。我以前觉得这天下没有我做不成的事,如今却觉得自己其实很没用。”过了好一会儿,我都要以为他揣着我的手睡着了,段非烟的声音又在我的头顶闷闷的传来。 我不喜欢听他这样说,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劝慰他不要那么看重,只要他在我身边就已经很好。他却害怕我多说什么似地,伸手搂住我,命令我闭上眼睛。 我真的闭上了眼睛,有他在我 身边,我很安心。 二十万大军的行程不算缓慢,却也不能够快到哪里去。行进了十天,也不过是从淮京到了巫驰郡。 五遗关在夏国最北边,是夏国北岭七关中的第四关,算不上险恶,但却十分重要,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此次邝胤儒失势,五遗关被夺,北岭七关又被破去了一关。五遗关之外,就是京南关。 ------------ 第八章 南宫夜探遇非烟 京南关是大夏的最后一道屏障,过了京南关,剩下两关就如履平地,再无阻挡之势。是以如今邝胤儒坚守京南关,苦苦支撑等待援军,也不敢疏忽大意让燕军南下一步。 去往京南关有两条道路,一条是经过京都,直接行往北方,最是便捷迅速;一条却是从封灵郡北上,然后转往西边,虽然绕一些,却也能到达。 大军放入白石郡,郡守刘辉便特意出城迎接楚军,犒赏上下,言语间透露出邝胤贤已经在京都准备好盛宴,要亲自送楚军赴边关。 我默不作声,当夜回营跟段非烟商量,决定舍弃京都这条路,从封灵郡北上,然后折向西方,到京南和邝胤儒汇合。 我还不想过早地将自己暴露在邝胤贤面前——因为我害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即忍不住想杀了他。这一点,我对自己确实没什么信心。 段非烟显见得也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两人一拍即合。等大军到了封灵郡,便挥军北上,不往京都去。探子回禀说邝胤贤知道了这个消息,气得脸色铁青,还差点失手杀了御前供奉的侍女,我和段非烟却在军营中相顾而笑。 从封灵郡行军两日后,南宫煜悄悄潜入军营来见我。 他一身黑衣摸索着进入主帐,脚尖还没放稳,段非烟的剑已经落在了他的脖子上。南宫煜当机立断向后翻滚,提起一脚袭向段非烟,段非烟的身形却比他更快,长剑始终稳稳端在他的脖子上。 南宫煜进,段非烟退;南宫煜退,段非烟进。两人相斗良久,南宫煜始终逃不出段非烟的剑下,倒让我看了个够。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段非烟真正的施展武功,果然高深精妙,招招逼人遁形。他身姿优美,行走间翩若惊鸿,动作时宛如游龙,脸上的饕餮在烛光中忽明忽暗,衬得他气质芳华,不可仰视,让人心弛神摇。 缠斗了许久,南宫煜终于丢下手里的软鞭,往后退出一步呼呼喘气。见我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喝茶,他拍拍刚才打斗中被泥土沾染的衣角,毫不客气地在我身边坐下,抄起一个杯子自己倒了茶水,仰头喝下。 段非烟也收了剑,走到我身边来坐下,自顾自地也倒了一杯茶。 南宫煜喝了水喘了气,才指着段非烟哭笑不得的道:“你如今是越发出息了,你的武功,只怕也只有非烟才及得上。” 段非烟默不作声,只是转着手里的杯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看,好像内里有万千的玄机。 我难得见到南宫煜被戏耍还不自知,忍不住扑哧一笑,见他眼神望过来,连忙转过头去,抿着嘴呵呵轻笑,肩膀却忍不住颤抖。 南宫煜是聪明人,很快就明白过来。他飞起一脚踢了身边一个凳几,眼光在我和段非烟身上转来转去,定在了神色如常,云淡风轻喝茶的段非烟身上。 他猛地弯下腰,一把揪住段非烟的衣领,压低了声音怒道:“原来竟然是你小子,段非烟,你竟然诓我!” 段非烟闻言勾了嘴角,左手轻轻拍开南宫煜的手,抬眸子斜睨他:“我没诓你,是你自己反应慢而已。血杀那小子,能跟你过这么多招吗?” 南宫煜哼了一声,被段非烟拍开的手却没收回去,反而放到了段非烟的肩膀上。他面上流露出欣慰的神色,又在其中多了些惊奇。 尽管可以压低了声音,南宫煜的语气听起来还是微微颤抖:“非烟,你竟然还活着!太好了。” 段非烟也收起那副漫不经心地形容,反手握了南宫煜的手,叹道:“是啊,我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没在你之前死掉。” 我心头一颤,忍不住拍了拍他。 我只是怕了,再也不想听见他说死这个字。如果……如果他真的再死一次,这一次会疯掉的,一定会的! 段非烟抱歉地笑了笑,才对南宫煜说起发生在燕国的事情。我怕有人过来,特意出去命令两个士兵守着门,不让任何人进来。 南宫煜听完段非烟的遭遇,不由唏嘘且庆幸。只叹息天意难测,像段非烟这样的祸害,果然是要遗祸天下的,老天爷都不肯轻易收了。 “说我做什么。倒是你,小煜,你之前一直在江湖上飘荡,不大管沉香楼里的事情,如今倒是为了沉香楼到处奔波,还落得被追杀的下场。这些你可没跟我说为什么。”段非烟不以为意,轻轻巧巧转了话题。 南宫煜失笑道:“我哪里没管沉香楼了。你楼里的情报,吃的用的穿的玩的,那一样不是我着手安排的。你如今倒是会倒打一耙了。” 段非烟道:“那些你不做,自然有别人去做,可不是能作为理由的好借口。” 南宫煜见识了段非烟的无赖本性,简直出离了愤怒,白净的面皮憋得微红,好半晌才长长松了一口气,瞪了段非烟一眼:“问你夫人去。” 我呵呵干笑,怕这两个男人继续一言不和打起来,连忙出来解释了一下天下大义的那番言论。 段非烟不置可否,只挑了挑眉,这事就算过去了。 “南宫,你这次来军营,可是有什么大事?”我安抚了段非烟,扭头对南宫煜温言询问。 南宫煜默然片刻,才说:“你出兵相助夏国,这事让我觉得有些不安。虽说楚夏是一衣带水的关系,但是如今楚夏正僵持着,忽律衮祈居然还同意出兵,而不是趁机占了夏国的河山,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 “你原先不是也猜到忽律衮祈定会出兵吗?”我纳闷。 先前在淮京,他冒险前来见我,就是为了传递夏国兵败五遗关的内部消息,当时南宫煜也断言说,忽律衮祈定会出兵。如今怎么反而又不清晰了呢? “先前我也想着和你一样的想法,觉得楚皇定然会顾忌到燕国坐大,因而必定出兵。可是这些天来,我仔细想了想忽律衮祈上位的手段和行事,又觉得这件事背后只怕另有玄机。从沉香楼搜集到的资料来看,忽律衮祈无疑有吞并夏国的野心,并且这个野心一直存在。” ------------ 第九章 天下大计定两分 南宫煜摇摇头,继续说:“一来先前楚国式微,实力不足,边境又不安稳,忽律衮祈自顾不及,自然没有余力顾及这些。二来如今燕楚言和,夏国燕国遭到削弱,楚国又得到沉香楼的大批物资银两资助,实力已经今非昔比。这个时候不取夏国,又觉得实在蹊跷。” 我和段非烟相视一笑,段非烟微微颔首:“告诉他吧!” “南宫,忽律衮祈不是不取夏国,而是不打算用最大的代价,来取夏国。” 我说着,从贴身口袋里取出一个黄色的锦囊,递给南宫煜:“你看这个。” 他狐疑地从我手中接过去,打开锦囊,取出一张绢帛来,看了好半晌,才抬头笑道:“原来如此。”他将锦囊递还给我,叹道:“忽律衮祈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将来称霸雄州大陆的人,非他莫属。” 我收好锦囊,抿嘴轻笑:“他固然厉害,你也很厉害。你未在朝堂就能一眼识破内里玄机,这天下估计还没有第二个。” 说实话,我是真心佩服南宫煜。 之前关于他的种种传闻,我认为大多言过其实,并不真的十分相信。如今这样一看,南宫煜的确是当得上“笑面诸葛”这个称呼。 南宫煜摇头道:“我如今觉得,忽律衮祈更胜我一筹。他隐忍近十年不显露大智慧,世人都知道他温良无害,是个懦弱的国君,却不知道他野心勃勃,这样韬光养晦,再是勾践也不过如此。” 想起忽律衮祈,我心里却还是有些害怕的。 想起出征前一日,他微服私访到了将军府,喝退一切下人,他悄悄交给我和段非烟一个锦囊,并嘱咐我们,必须完成这份密旨,否则军法处置。 那一刻,我就看出了他的野心。 我想起他近十年的懦弱都是装出来的,这份深沉,邝胤贤和邝罙铭跟他比起来,又算得来什么?赵正安虽然狡诈,但是对人勉强算得上真诚,对于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加以掩饰。而忽律衮祈,却是令人完全猜不透,看不透的存在。 这样的人,太可怕,可怕得让我一知道这件事,就会从心底觉得发抖。 “忽律衮祈下了那样的命令,你们打算如何应对呢?”南宫煜静了静,又问我和段非烟。 段非烟站起来,拉着我的手走到军帐中的地图前,手指从楚国滑到夏国,再划过燕国,最后停在了京都。 他抬起头来看着南宫煜,嘴角绽出一个美丽的笑容:“雄州土地这些年来分分合合,始终逃不过三分天下的局面。既然是三分,必然是三姓为王。原本三国分得十分清楚,孙家有江东,曹家属北方,刘家得西蜀。你看,其实如今天下的形态,不过是三足鼎立如同东汉。可是如今又有些不同,忽律家得了江东之后,赵家得了北方,而邝家取代周氏,成为西方霸主。如果承袭了三国旧局也罢了,偏偏邝家有个端王爷,将夏国的疆土推进了楚国和燕国;而赵家在西方丢了土地,只能从南方取得。但是这个天下在上位者的眼里看来还太小,所以永远不满足,总是打来打去,争夺土地和子民。” 南宫煜一脸茫然,不知道段非烟突然说这个有什么深意。 “所以,这个天下要么东西南北各有一王,要么东西两王,南北两王,才能各有一方安宁。可是,三姓为王暂且打得不可开交,四姓为王只怕要天下大乱。如今这样想来,只有两个皇帝,才能暂时结束三国格局。可是,相比留下东西两国,非烟明显更中意南北两方。我说的对不对?” 我笑,扭头看段非烟,缓缓将他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段非烟赞许地点点头,说了句算是赞同的话:“你如今越发出息了,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所以,你是打算灭了夏国了?”南宫煜皱眉。 段非烟道:“要是灭了夏国后,还有必要的话,我不介意继续灭了燕国。” 南宫煜得了段非烟的允诺,心情很有些激动,连带着说话的腔也稍稍拔高了些:“非烟,你如今真的是变了很多。” “哦?”段非烟一听,立即显出很感兴趣的形容来。 南宫煜含笑点头:“你之前虽然重权在握,却始终游离世外,除了一心一意要杀了夏皇,便再也不问天下的大势。如今你肯为了天下百姓出面,使得百姓能够永享太平,真的是令我刮目相看!” “这都是夫人的功劳。”段非烟哈哈大笑,搂过我,肆无忌惮地在我脸上啃了一口。 当着外人在呢,段非烟真是脸皮越来越厚了。我又羞又怒,忍不住一跺脚踩在他的脚上,摔开他的手,径自回桌边去。 等他们二人回到桌边,我的脸还散发着微微的余热。抬眼悄悄看南宫煜,见他脸色如常,恍如什么都没看到,才慢慢放下心来。 段非烟若无其事地把邝胤贤要在京都犒赏楚军的事说了,征询南宫煜的意见。 南宫煜道:“楚国这回的目的虽然隐晦,但也不是无迹可寻。先前吴蒙挂帅北征,不过凑足了十五万人前往。如今不过是作为援军,楚国却派出二十万人,这就很值得深究。想必邝胤贤也很清楚这一层,这番犒赏,一来是试探作为主帅的将领的心思,二来便是做给天下人看,教天下人知道楚皇是赞助而不是夺权的,用舆论打掩护让忽律衮祈不敢乱来。” “这些我们已经知道,你只说说你有何良策就是。”段非烟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佟佟佟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空灵。 “如今之计,我认为应该以北方危急为名,绕过京都北上,争取一战大捷,转移天下人的视线,如此,邝胤贤闹不出什么幺蛾子,你们也可趁便形式!” 南宫煜就着手中的茶杯点了几个点,然后画出了一方简易的夏国重镇图。水迹绕过这些城镇,跟我和段非烟先前的计划不谋而合。 ------------ 第十章 京南再见邝胤儒 南宫煜的终点,正是京南。 南宫煜解了心中的疑惑,趁着夜色匆匆而去。临去前,段非烟吩咐他去办一件事。南宫煜一惊,很快舒展眉头,嘴角含着一丝愉悦的笑容,飞快地消失在月色里。 我并没有听见段非烟跟他说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他不会瞒我,只安心等着他告诉我答案。 谁知道段非烟回来后,只是拍了拍我的脑袋让我去睡觉,并没有要解释的姿态。 我心情复杂地躺倒在床上,半是赌气半是好奇地闭着眼睛想七想八,居然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恍惚间听见段非烟在我耳边说:“这件事你不知道比较好,知道了,你只怕会……”会什么,却没有说清楚。 于是转念一想,他不告诉我,自然有他的理由,我又何必想这么多。这样一想,心情就舒畅了许多,连日来的疲惫涌上来,立即睡沉了。 第二日行军扎营休整时,我召来此次随我出征的将领们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此次西征,原先跟我已成为莫逆之交的张唯、杨岚等并没有随我出征,反而被忽律衮祈派往了北方去镇守要塞。是以这次出征除了许都,黄寅外,绝大多是青年将领,其中不乏我一手提拔起来的青年俊杰。带领这群人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他们信任我和段非烟。 在战场上,没有什么比将士们互相信任更有理由战争的了。 我把计划说完,将领们普遍表示没有意见。许都和黄寅见识过我的厉害,还没有明确表示反对。 正商议间,军报送达军帐,是京南已经连续两日遭到燕国强攻的告急信函。信中提及薛令用车轮战,命令大军轮番进攻,京南将士们已经快要撑到了极限。 我心头大喜,真是求什么来什么。当即修书一封送呈邝胤贤,表明北线危急,大军决定绕道封灵郡,北上突袭燕军侧翼,就不劳烦邝胤贤犒赏了。 顺其自然,第三日行军大军就加快了步伐。到了第五日黎明,我们离京南也不过四十里路了。 离得老远就听见京南城内鼓声震天,厮杀声响彻长空,可以想见战事如今正是激烈的时候。 片刻也不耽误,我带领余生,陈平等一干武将从左侧疾步行进;段非烟带着另一批武将从右侧疾步行进;黄寅、许都也带着一批将领,从中部行军。兵分三路,二十万楚军立即分开而行,呈品字形向京南城外的燕军大营扑去。 我们自京南城后方砍杀,二十万人对阵十五万,在人数上就优先了许多。再加上楚军都是些久经沙场的士兵们,这一番冲锋陷阵,都显得格外轻松。 不过是缠斗了两柱香的时间,围攻京南城的燕军就大肆回营,捍卫中锋部队,京南城的将士们终于得以喘息。 我是侧翼部队,从旁边掩杀过来时,段非烟那边已经行动起来,黄寅也动了手,吸引了薛令的大部分兵力。我轻轻松松就带着五万大军从左侧杀过来,到了京南城下,形成个屏障,坐等其他两路的消息。 段非烟向来喜欢一不做二不休,他从右侧进攻,正好闯进的是燕军的粮草部。他回来后告诉我,他命属下烧了燕军大片的粮草; 黄寅和许都正面遭遇了薛令,实打实地干了一场,打得难分难解,手下士兵折损也最多。 所幸段非烟烧了粮草后,燕军部分兵力都扑到了右侧,要不然折损还会更多,但好在大多数士兵并没什么大伤,将领们也没什么事,算起来也并不是真的吃亏。 三路大军会齐后,邝胤儒也安排好了京南城内的秩序,伤兵们都被抬下战场,该修养的修养,该安葬的安葬。忙完了这些,他终于得了空闲,率着京南城的守将们过来迎我们入城。 他率着众守将从京南城里走出来,走路的姿态维持着一贯的稳重,若不是那皱着的眉头让人一眼看出他掩饰不住的疲倦,一身白色的战袍红白交加,我几乎要以为,这只是那年初遇时,他踏着满地的枯枝向我走来,如此而已。 我稳稳坐在马上,身上银白色的铠甲反着冷光,如同我此刻的面容一样。段非烟坐在我身边,手中的长枪握得很紧,指节都微微泛白。 他自从知道邝胤儒帮着邝胤贤诓我入京都,害我差点死在亡命之路上后,对邝胤儒的恨意,反而比对邝胤贤还要多。 我真害怕他一个控制不住,就一枪捅了邝胤儒。 不过段非烟也只是愤怒,并没有做什么,陪同我一起坐在马上,冷眼看着邝胤儒走出城来。 等邝胤儒的身影出得城来,我才翻身下马,带着一干楚国的将领们站好,等待邝胤儒上前来。对于和邝胤儒的再次相逢,我并没有什么期待,所以这次见到他,我也没有什么感觉。 这一切我都知道,段非烟也知道。自从上次京都一别后,我已经将他从我心里推了出去,此后再相见,他跟我就如同陌路人。 我一直坚信这样的信念:爱就刻骨铭心,恨也决绝干脆。他既然负了我,而我心里无法恨他,就直接忘记吧! 从此,天涯海角,俱是路人。 我含着一丝微笑等在原地,段非烟凑过来挨着我咬耳朵:“他来了,你准备好了吗?” 我点点头,目光随着邝胤儒的脚步移动,看着他走到我的面前来。 “苏将军,幸会幸会!苏将军带着众家兄弟远道而来,邝某未及远迎,实在是……”还未走近,就听见邝胤儒扬声说着,又上前走了几步。 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后半段寒暄的话就此卡住了,再也发不出来。 他看见了我。 只见邝胤儒浑身一震,仿佛不敢置信般地又往前跨了一步,似乎是想要看清楚眼前站的是不是本尊。段非烟却横里挑进来一杆长枪,将他轻轻往外推了一点,冷声说:“将军请自重!” 这话别人听不懂,邝胤儒却绝对能听懂。 他的目光在段非烟脸上扫了两圈,却没有人认出段非烟来。他选择了忽略段非烟,又上前一小步,双目炯炯地看着我,声音却苦涩:“你,你还活着?” ------------ 第十一章 大营智斗邝罙铭 “托菩萨的福,还没死。” 我状似无意地抖了抖手中的长刀,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邝将军真是幽默,问候的方式让苏某刮目相看啊!” 邝胤儒的脸色疏忽变得惨白,愣愣地看了我好一会儿,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半晌才道:“你可是在怪我那日没有来得及阻止大哥?不是的,那日我……” “邝将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挥挥手打断他,趁着左手的方向,顺手指了指我身后的将士们:“苏某奉我皇忽律衮祈之命,前来相助夏国抵御外敌,不知道邝将军打算如何安置他们?” 邝胤儒没说话,他身边的军士代答:“请苏将军的部下们随我来,京南关上上下下,必当将汝等奉为上宾。” 我点点头,也不为难他们,转身吩咐许都、黄寅等人带着士兵们先行入城。 身后的将士们带领士兵们缓缓进入京南关,只剩下我,段非烟和邝胤儒三人立在城外。段非烟一直冷着脸,邝胤儒却面如死灰,只是一双眼睛片刻不离地盯着我,让我无意中接收到那道热辣辣的视线,就觉得遍体生寒。 顶着这样锐利而持久的眼神,我的心却渐渐平静下来。 回响往事,我其实并没有太多对不住他的地方。在爱他的那些岁月里,我满心满眼都是他,用力全力守护的也是他,纵然他待我有千般不信任,那也不是我的错。 我还有什么好内疚,好害怕的呢?况且此刻段非烟就在我身边,又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士兵们入城后,我们三并肩进入了京南关。城门在身后轰然阖上,邝胤儒的脸色也有些恍惚。他什么也没说,抛下我和段非烟,径自去了。留下我和段非烟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如何办。 主将走了,京南城下的守将们却不敢怠慢我和段非烟,连忙着了人引我们安歇。 晚饭在军中就着吃了,因为接连几日的赶路,我早已经疲惫不堪,吃过饭后,就早早进入军帐中休息。 我往床上一倒,就进入了梦乡。 本以为可以好好睡一觉,睡到半夜,就觉得后背阵阵发痒,十分难受,我想让段非烟帮我看看是不是衣领上有什么东西,就习惯性地伸手在旁边推了一推。 推了两下,只觉得触手处空无一物,段非烟似乎已经不在身边了。 在军中这大半年,无论是真的血杀还是段非烟扮成的血杀,都没有离开过我身边半步。尤其是段非烟,几乎是夜夜都要将自己的铺盖跟我的连在一起,一只手握着我的手入睡。 如此空无一物,倒还是第一次。段非烟为人谨慎,这大半夜,他没理由会悄无声息地出去呀!我心头一惊,人立即醒觉了三分。一个轱辘爬起来,手已经抓到了身旁的长刀上。 只是手刚刚碰触到身边的长刀,刀身却被一只脚踩住了。我愕然顺着那只脚往上看,没有看到脸,脖子上一凉,一柄剑就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心中暗暗懊恼,自从段非烟表明身份呆在我身边后,我对周遭的警觉性真的是太低了。段非烟不知道出去了多久,我如今内力高深,居然不但没有觉察到他出去,就连有人悄无声息地进入了营帐,也没有觉察。 懊恼归懊恼,我的理智却不断提醒我要冷静。这绝对不是自乱阵脚的时候。 那柄长剑架在我脖子上,持剑之人微微上挑剑锋,逼迫我不得不顺着剑势抬头,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直到目光跟那人对上。 营帐里黑黢黢的,月光也透不过来,根本看不清彼此,只能看见一双眼睛在夜色里深沉得可怕。我心中警铃大作,眼睛盯着他,心里却在盘算脱身之计。 那人看不见我,我自然也看不见那人的表情,只听他冷哼一声说:“楚军的主帅苏秦,是你还是刚才出去的那个?”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可以掩去了声线,听不大分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开口,我就有种熟悉的感觉。 “在下苏秦,不知英雄高姓大名?”我按下心中的惊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呵呵,果然是难得的人物,不愧赵正安对你赞不绝口。”黑暗中只听见他低低笑了声:“命在顷刻还能不动声色,邝某佩服!” 邝……我心头一震,理解猜到眼前的人是谁。 是他,邝罙铭! 知道了来人的身份,我心中暂时放松了些。按照如今我的武功,虽然不见得打得过他,但是拖延时间到段非烟回来,应该足够了。 只是他恨我入骨,必须得想办法让他不知道目前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我。 “过奖。邝兄才是英雄人物,孤军深入我楚军大营如入无人之境,苏某才是该佩服邝兄。”我不动声色地往后缩了缩脖子,试图让抵在我脖子上的利剑没那么危险。 邝罙铭似乎是觉察到我的小动作,手腕轻轻一动,冰冷的利刃又搭回了我的脖子上。他低低喝道:“别动!刀剑无眼,苏将军小心!” 我无奈,为了自己的小命,当得赶紧想办法让这柄剑离开我才行,要不然即使段非烟来了,也是被牵制的多,只怕还要害了他。 可是这会儿,有什么能让他心神颤动,顾不得手里的剑呢? 只有…… “邝罙铭,你不妨打个火折子。我保证,你一定会有惊喜。”打定主意,我悄悄伸手到腰间摸到了我的匕首握在手中,用袖子垂下来轻轻掩住,然后含了一丝轻笑,淡若无事地开了口。 邝罙铭道:“苏将军又想搞什么鬼?我劝你不要做无谓的挣扎,邝某今天来到这里,若没有万全的准备,又怎么可能出现?” 我低低笑出声来,半晌才道:“既然如此,邝将军害怕什么呢?” 他也笑:“对,的确不用怕。”话音刚落,手中的剑猛地往前一送,扑哧一声轻响,剑尖刺入了我的左肩,我始料不及痛呼出声,他却道:“可是邝某不打无准备的仗。” ------------ 第十二章 计中有计在计中 他也笑:“对,的确不用怕。”话音刚落,手中的剑猛地往前一送,扑哧一声轻响,剑尖刺入了我的左肩,我始料不及痛呼出声,他却道:“可是邝某不打无准备的仗。” 我单手捂着伤口立在那里,眉头紧紧蹙起来,有温热的液体透过指尖流出,让我知道自己的处境如何凶险。 眼前突然晃过一片光亮,邝罙铭动作很快,点燃火折子,在我眼前一晃而过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我埋着头只觉得一闪,火光就已经熄灭了。等了半晌,却不见邝罙铭有什么反应,刺我之后的长剑依然稳稳的搭在我的脖子上,没有半分颤抖。 难道他没有看清我?我心头拿不住主意,可是这样下去,难保他不会继续刺我第二剑,那等到段非烟回来,也不用救我了。 “怎么,没觉得苏秦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吗?”我捂着伤口讥讽出声,强迫自己抬头对视黑暗中的那个人。 脖子上的宝剑颤了颤一次,依然很稳妥。但是邝罙铭的呼吸在黑夜中,突然变得粗重起来。 “你说,让我等你三年,三年以后,你一定接我回来。”我估摸着长剑刺不到我,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一步,语声变得凄婉:“可是我三年后回来,你却把剑架在了我脖子上。邝罙铭,这就是你给我的承诺吗?” 邝罙铭手中的长剑再也握不住,只听见哐当一声,宝剑落地,黑暗中只听见他压抑的低吼:“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我心中松了一大口气,连忙往后跃出几步。眼睛已经渐渐适应了黑暗,模糊看见他的影子立在帐中,带了些孤单寂寥。 灯火就在我身边,我捉摸着要不要点燃的时候,邝罙铭突然冲了过来。 我往一边躲闪,邝罙铭动作却比我更快,飞快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扯动得我的肩膀痛楚,我低低呼了一声,邝罙铭手下用力拿住了我的穴道,立马半边身子酸麻,动弹不得。 他将我拖到他的身边,只见到他眼中波涛暗涌,带着毁天灭地的怒气低吼:“你是谁,你是谁……” “我是苏秦。邝罙铭,你莫不是忘记了,你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妹妹吗?”我苦笑,嘴角却渐渐变成了嘲讽:“对,你应该没忘,你怎么会忘记了那个让你失了皇位的人呢?你恨我那么深,应该忘不掉才是。更何况你还在心里悄悄爱过我……” “我没有爱过你,我没有爱过你这个骗子!”他的手劲大得出奇,左手腕骨痛得没了知觉,咔嚓一声轻响,大约是被他捏断了吧。他的声音在夜色中如同迷茫的野兽,让人听得心头滋味难言。 可是说归说,他猛地推了我一把,一甩手,之间火折子已经飞出去。稳稳落在了身边的火盆中,瞬间照亮了军帐。 我措手不及,加上身子酸软,立马被他推倒在地,他脚尖轻点,我落在地面的长刀已经到了他的手中。 我知道他会发怒,认识了这么久,多多少少是了解他的。我抬着血淋淋的手将额前的头发拨开,露出我的这张脸来。 我笑,带着三分得色:“邝罙铭,你想不到我还活着吧?我是谁?我是你红袖楼的是苏晋农,更是三年前祭台上,你亲口允诺我,三年必接我归来的那个苏秦!” 待看清我的脸,邝罙铭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但是脚步却虚浮着退了两步,才喃喃:“不可能!不可能!我亲眼看见过你的尸体,你明明死了,你明明死了!” “我死没死,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当日你率着部下千里追杀我,也不只是想要楼主令吧?”到了这个时刻,我反而比邝罙铭更冷静了。 他低下头喃喃:“原来那日在城外,你说的那番话不是用苏秦刺激我,而是你真的是苏秦!可怜我还因为那句话,以为你胆敢用她的名字……” 他突然顿住了,抬起头来狠狠地盯着我,仿佛在看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目光中却带了对苏秦的仇恨。 “邝罙铭,你自喻爱我恨我,可是我千辛万苦重回这个世界,第一个遇到的人就是你,可是你却也没认出我来。你还给我吃了冰松丸,一心一意要取我的命。不过,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到了非烟的身边?凭借我的能力,要在这个天下找到神出鬼没的沉香楼主,要吃多少苦头还不知道呢!” 我仰着头,看着他微微一笑:“所有,我该谢谢你的!” 他的眸色猛地变得更深,隐隐中透出无端的计较,那是我熟悉的那个高高在上的邝罙铭常有的表情。他微微眯了眼睛,声音中带了一丝不易发觉的颤抖:“你重回这个世界,第一个来找的……是我?” “我不知道。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天意或许本来是让我回来弥补你,弥补我对你的亏欠,才让我从那个世界回来,准落到你的床上。”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慢慢说。 他手中的长刀慢慢垂下去,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似乎是在思量这番话的真实性。突然,他眼中发出一种狂喜的光芒,他将我从地上拖起来,用单手搂住我的腰,垂下头问我:“那现在呢?苏秦,你现在愿不愿意跟我走?只要你跟我走,我……” 我猛地发力,将他的手摔来,自己倒退两步,保持着距离看他。 “邝罙铭,你不觉得说这话已经太晚了吗?刚回来的时候,是我对你最是心软的时候。可是想想你如何对我的,我觉得,我们两清了。我爱段非烟,我只想呆在他身边,哪里也不会去。” “那你,有没有一丝丝爱过我?”他眼中光芒摇摇欲坠,似乎有什么就要被我摧毁。 我摇摇头:“没有,我从没有对你动过心。” 他低着头想了想,不过是眨眼功夫抬起头来,眼中就回复先前的狠戾。他的情绪变化太快,来得快收的快,我根本来不及想明白,只见他嘴角微翘,口中吐出的话冷如冰雪:“既然如此,苏秦,就让我送你入黄泉吧!” ------------ 第十三章 苏秦会谈邝罙铭 伴随着他的话音刚落,手里的长刀已经毫不犹豫地劈向我,隐隐带出来的风声告诉我,他是认真的,这一刻,他是真的对我下了杀手。 来不及思考如何拖延了,邝罙铭的刀一刀劈下,连我躲闪的方向都算计得清清楚楚。无奈之下,我的右手只能握着匕首接招。 只听卡擦一声,匕首齐根断裂,我的虎口也被这股巨大的力气镇开,倒是好在给我留了一个空隙,我就地滚开去,躲过了凌厉的一击。 邝罙铭嘴角的冷笑越发明显,那恨意也滋生得格外凶猛,他手中的刀毫不犹豫地再一次向我砍来。 这一次没有了匕首,什么都没有了。 这一刀比先前那刀还要快,我看得见他的来势,却怎么也躲不开。眼睁睁看着那刀向我砍来,竟然连眼睛也忘记了眨。 “叮——”地一声尖锐的响声后,那刀没有砍到我身上。我愕然睁眼,只见段非烟着了一身素袍,分明是中衣打扮,看得出出去得匆忙。 他手中的剑架在邝罙铭的刀上,为我化解了这一击。 段非烟递给我一个安心的笑容,转而斜睨一眼邝罙铭,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我听见他的声音淡淡的:“我来会会你!”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段非烟手中的长剑顺着邝罙铭的刀往上掠去,邝罙铭猝不及防,眼见段非烟的剑快速地刺向他的手腕,再不放手这只手就废了,只得送开。 段非烟顺势捞起刀,从左手换到右手握好。 他也不占邝罙铭的便宜,将手中的剑一扬手丢给了邝罙铭,双手握了刀,段非烟轻轻笑了笑:“看好了,刀是这样用的!” 这话却不知道是对说的,话音刚落,我眼前就掠过一片刀影,只见段非烟白色的身影舞着长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了邝罙铭。 之前见过段非烟和南宫煜比武,两人的武功走的是轻灵路线,十分飘逸好看。如今和邝罙铭动手,他的武功又仅见沉稳,招式狠辣。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足见段非烟这个正版沉香楼主的武功之高。他平时从不在我面前显摆,一出手往往让我惊讶。 “以后一定要让他教我武功。”不知道怎么的,这个关键时刻,我心中竟然想起这么多不相干的念头。我甩甩头,暗叹自己真的是中段非烟的毒太深了,逼迫自己静心看他和邝罙铭的争斗。 段非烟用刀的手法跟血杀有些相似,却比血杀更多了些灵活,一样的狠绝,在段非烟用来就毫无破绽。邝罙铭被他逼得不断倒退,我眼尖地看见他每格开段非烟的刀一次,手就要抖上一次。 段非烟会拿下邝罙铭在我的意料之中,只是我没想到,他会拿下得这样轻松快速。 他手中的刀锋一挑,邝罙铭手里的长剑再也握不住,被段非烟格开,惯性很大,那长剑扑哧一声洞穿了军帐,飞向外面,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还比吗?唔,大夏国的前皇帝。”段非烟笑笑,架在邝罙铭脖子上的刀却没有他的语气那么轻松,前皇帝三个字咬音很重。 邝罙铭面如土色,不甘心地瞪着段非烟,目光却穿过段非烟,看着我。 我心头一颤,走上来按在段非烟的手上,轻声道:“留着他的命。” 段非烟点点头,慢慢收了刀,但是手却在他肩上飞快地一点,锁住了他的穴道。他无意中一回头,见到我满手的血迹,一把握住,语气中满满是心疼:“你受了伤。” 检查了我的手,却发现手上并没有伤口,段非烟神色一凛,猛地抬起头来犀利地盯着邝罙铭,眼神凶得要吃人一般。 我连忙按住他,低声道:“我没事,小伤。” “伤在哪里了,我看看。”段非烟叹息一声,很拿我没辙,只能用袖子擦干净我的手,走过去从挂着的衣服里摸出金创业,对我说:“给我看看。” 我忧郁地看一眼邝罙铭,邝罙铭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却也没有转头。段非烟不停地催我,我只好从他手里取走了药,低声说了句:“伤得不严重,我自己来。”然后走到一边,背对着两人拉来衣领,倒了些药在伤口上。 段非烟给的药刺激性倒很强,刚刚撒上去,伤口就火辣辣地痛起来,我忍不住低低吸了口气。烛光一闪,段非烟已经到了我身边。 他拍开我的手,轻轻将我的衣领拉开些,细细查看伤口,一边看一边时不时抬头瞪我:“逞强!知道痛了吧?”话虽然狠,手里却轻柔,还轻轻吹起减缓我的痛苦。 这营里还有人在,段非烟简单处理了下伤口,用一块干净地布给我摁着,就陪着我转回来处理邝罙铭的事情。 “要杀便杀,要剐就剐,你不必假惺惺地。”邝罙铭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看我。 我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不杀人,不仅如此,我还要救你。” “救我?”邝罙铭又哼了一声:“我不需要你来救。你也别指望你救了我,我便会原谅你。苏秦,我死了不要紧,反正我丢了一条命,你也丢了你心爱的段非烟,这也比杀了你还要难受吧?所以,两相比较,我还是赚了。” 我知道他执念很深,却没想到会深到这也的地步。我和段非烟对视一眼,段非烟眼中漫起一丝笑意,那意思是,反正他没死,邝罙铭死了只赔不赚。 这紧要关头,我差点笑出声来,略有些恼怒地瞪着他,段非烟耸耸肩,含着笑转头去看忽明忽暗的烛火,看了看,又伸手拿了根签子去拨灯芯。 这个情形,我却很是纳闷了。明明此刻我是最安全的,为什么三个人中,反而我最紧张? “随你怎么说,可是有些话我还是要告诉你。不要再争这个皇位,也不要妄图你的天下。邝罙铭,你有自己的妻儿,为何不好好跟他们一起生活呢?你也不必瞒我,我早就知道齐贵妃和启幕那孩子还活着。” ------------ 第十四章 条件交换不成立 我想了想,看着邝罙铭一边组织语言一边慢吞吞地说,顺便抽空用眼神示意段非烟解开他的穴道。 段非烟略有些犹豫,但还是照做了,只是解开了邝罙铭的穴道,他便一直站在我身边。 邝罙铭深深看入我的眼里,仿佛要把我看穿。半晌,他才慢慢转过头去,说:“苏秦,你把这些看得太简单了。” 我其实心里已经有些明白劝说邝罙铭是不可能的,但是还是忍不住要劝说:“邝罙铭,那个皇位,真的有那么吸引人嘛?” “只要给人机会,这个天下没有人会不爱那个位置。当初我父皇传位给我时,告诉我说,‘皇位在,你在;皇位亡,我儿亡’。我自登基以来,时时刻刻不在铭记着这句话。父皇说,端王府迟早会反,让我留心着,果不其然,他们果然反了我。” 邝罙铭站在那里,目光透过闪烁的烛火,一如他闪烁的眼神。 好半晌,他抬起头来,看着我说:“我从登基到退位,立时八年,期间多少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身居高位,有苦也不能说,守不住丢了,就还要自己找回来。这些你是不会懂的。” 我摇头:“我的确不懂。我只说一句话,问一个问题。” “你说。”邝罙铭的表情难得平静。 “我要说的是,天下本来就有人不爱那个位置。俗话说,高处不胜寒,那个位置,一个人太孤单,两个人太狭窄,实在没什么好的。我想不出那个位置有什么吸引人,能让天下人奋力争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觉得不会没有人不喜欢那里。对,皇位的确能给予你很多,但是不能给予你的更多。你想要的,未必别人也想要。” 我说完这些话,段非烟脸色未变,邝罙铭却陷入了一丝迷惘中。 “至于我要问的那个问题,”我顿了一顿,认真措辞了下,才说:“你说你父皇告诫你,皇位在,你在,皇位亡,你亡。可是如今你的皇位早就没有了,你不也活得很好吗?可见那样的告诫并没有多大的意义,你何必执着于权势呢?” 我认真地看着邝罙铭说:“齐贵妃很爱你,你的儿子邝启幕也是一派的天真无邪,柔顺恭孝,你若是放手如今的这一切,他们也并不会因为你不是皇帝而离你而去;相反地,如果你在这里一意孤行,不仅会威胁他们的生命,也会教爱你的人寒了心肠,你懂吗?” 邝罙铭的脸上有恍惚的失神,似乎正在思考我的话。我缓缓等着他,一边暗暗打量他的反应。只见他的表情先是茫然,继而恍惚,然后是震惊,最终归于我熟悉的阴霾。 他冷冷一笑:“随你怎么说,我总该拿回我的东西,决不放弃。” “那你走吧!”我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表示明白:“那么也请你记住,我必将尽我的全力阻止你。” 邝罙铭往外走的身体突然一震,但是终究没有回头,他走出中军大营,飞快地消失在夜色里。“放走他真的没问题吗?” 邝罙铭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段非烟和我并排站在军帐前,过了好久,才犹疑着问。 “我也明白这是杀他的最好时机,可是我心里总是觉得亏欠了邝启幕和齐贵妃,如今还有一丝希望,我总想试试看,能不能挽回他的心思。”我叹口气:“如今看来,大约是不可能的。人的心都是那样固执的。” 段非烟笑笑:“秦儿,不是人心太固执,而是人总有这样那样的贪念妄想。佛家不是常说,贪嗔痴是羁绊人的三毒吗?” 我是懂的,可是懂,跟看开,的确不是同一回事。 段非烟拥住我的肩膀,语气很是无奈:“好了,他们的命运不是你左右得了的。来,我跟你包扎一下伤口,别发炎了才好。” 对,他们的命运我左右不了,就是我自己的命运,我也没有改变,又何必强求呢? 想到这里,先前的心结突然就送了些。我被他拥着往帐内走,按坐在地铺上,看着他忙忙碌碌找碎步和伤药,思绪忽然豁然开朗:他还在,我只要他在就行了,人不都是自私的吗? 段非烟转过身来,我正看着他的身影痴痴的笑。段非烟见状,自己也忍俊不禁:“你这是在傻笑什么呢?” 彼时他穿着白色的中衣,头发微散,脸上的饕餮因为易容的关系一直没解开,这么一笑,当真是天人之姿,朦胧烛光中,太过诱惑。 他在我身边坐下,一边动手解开我的衣领,稍稍往下拉了些露出伤口,一边时不时斜睨我一眼,揶揄道:“该不是看我看傻了吧?” “恩,非烟很美。”我安静地任他处理伤口,顺从地点头。 段非烟很有些意外,却没说什么,只是专注在我的伤口上。很快将刚才匆忙止血的纱布除去,敷上药,他把干净地布条一端按在伤口上,我顺从地微微抬了下手臂,让他的手穿过我的肩膀,将布条绕道我的背后穿回来。 段非烟神色专注,被药水改变了颜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我的影子,也唯有我的影子。 他这样美,这样……温柔! 我举起的手不知不觉就就着这个姿势,轻轻抱住了他。那一瞬间,大脑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吻他! 段非烟觉察到我的变化,包扎的手突然一顿,愕然抬起头来,正对上我低下的头,不偏不倚,我心头所念就成了真。唇上传来他微凉的触感,这是段非烟的唇! 愕然只是一瞬间,段非烟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坦然接受了我的亲吻。我吻着他,全然没注意到他包扎的动作没有迟疑,灵活地包好伤口,才搂紧了我。 他一得自由,立即反守为攻,一个轻轻巧巧的一提,我趴在他的身上,被他带着滚倒在床上。他随即翻身压住我,微抬上半身避免压到我的伤口,唇上的动作却没停,或啃或咬,灵活的与我纠缠。 身体贴的太紧,他身体上的变化我自然觉察得到。两人的身体都是一般的滚烫,天雷勾动地火,燃烧成无比的眷恋和缠绵。 ------------ 第十五章 火与热,爱与情 我自小长在孤儿院里,思想却并没有那样保守僵化。相反,我相信只要情之所至,就算是交出所有又有何妨。所以,当段非烟压着嗓子问我:“可以吗?”的时候,我没有答话,反而更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更深入地吻了他。 段非烟得了允许,情绪没看出一丝变化,只是火热的手却迫不及待地游走在我身上,一簇簇点燃我。衣衫半退,意乱情迷。 段非烟却猛地停了下来,他将我的衣服拉上去,声音哑的不像话:“不行,你有伤。也不该是在这里。” 我勾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有些喘气:“没关系的,非烟,我要你,我想现在就要你。” 人生那么短暂,人生路上的变故那么多那么多,我已经很害怕再失去你了!既然现在能相守,我想珍惜,好好珍惜……你给予我一切,我想给予你我最好的。你懂吗? “不行,你有伤。”段非烟叹口气,却很坚决地摇了摇头。 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难言的愤怒,我也不顾自己鬓发散乱,猛地翻身一把推开他,自己站了起来。 段非烟一愣,也站起来慢慢抱住了我,我不断挣扎,却抵不过他的力气,终于被他抱在怀里:“秦儿,这一次听我的好不好。以后我都听你的,但是这一次,你听我的。” “你不知道,我刚才从外面赶回来,知道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心里有多害怕。你现在的伤,我都恨不能替你受着。你痛,我比你更痛;你要是难过,我会比你更难过。我再不能让你受一点点伤了,再也不能……”他抱住我,从身后传来的声音还带着惶恐。 我再也忍不住,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将头埋在他的头发中哭起来:“非烟,我今天很害怕。我好害怕……我好不容易从那边回来,我害怕这一切会被什么破坏。这一次若是我真的死了,我就永远消失了,再也回不来了!非烟,我好害怕……” “我知道,我知道……”段非烟抱着我,用手慢慢安抚我的情绪,一边忙不迭地出声。 “非烟,我不要报仇了,我们离开这里,放弃现在的一切,好不好?” “好,我们离开这里。”段非烟顺着我的话说,怀抱轻柔得仿佛我是空气做成的,一用力就要碎掉。 好一会儿,我才渐渐平静下来。段非烟的肩头湿了大片,看我的眼神,却深得让人的心都缓缓沉迷。段非烟将我抱到地铺上,然后侧身轻轻搂着我,哄道:“睡吧,睡醒了,我来安排一切,我们离开这里。” 我点点头,在他的怀中浅浅叹息,安心入睡。 这一夜噩梦缠绵,醒来时天色已经微蒙。段非烟不在身边,我穿好铠甲,他才一身戎装从外面回来。 见我穿了衣服,他二话不说又拔掉了我的铠甲,给我查看了伤口后,替我穿上一身轻便的衣服。铠甲闷热,不适合养伤,这身轻便的衣服的确比较适合。 只是我身居将位,穿这样出去,未免会让士兵们心思浮动。 段非烟看出我的疑虑,淡淡解释:“我昨日在营外杀了两个人,你遇刺的消息如今传遍了军营。这笔账自然要算到燕军头上,你穿着这一身出去,只要告诉燕军你活着,让士兵们知道,你伤不重就行,剩下的有我在。” 我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当即穿了便服在营中跟段非烟一起巡视了一圈。士兵们见我能走能跳,都一脸欣喜。我在军中的地位,更多成了定心剂。大约是我在,将士们都心安。 回帐的时候,我忍不住对段非烟说:“这个大将军应当你来做。你对人心的把握,实在很透彻。” “你这是在说,我是个了不得的人吗?”段非烟呵呵轻笑,捏了捏我的脸:“既然这么了不得,什么时候嫁给我?” 我拍开他的手,叹道:“你的计谋绝不在南宫煜之下,我是真的觉得,你才该是坐拥天下的那个人。” 段非烟顿住了脚步,拉着我的手正色道:“秦儿,那个天下我并不稀罕,也从来不把心思放在那里,我要什么,你还不知道吗?为了那个天下,沦落成邝胤贤、赵正安之流,那不是我段非烟的行事做派。” “更何况,我如今的智谋只用来做了两件事,一件是接近你,一件是保护你。”他斜睨我一眼,忽然转了话题:“你说,你要怎么报答我?” “接近我是你有预谋的?”我简直大惊失色。 段非烟不甚在意地点头,低下头吻我:“不然呢?” 我还想问,无奈段非烟却已经封住了我的嘴,只能换大脑来简单想一想。这事本来也不难,只是如今经他提起,我才恍然有些顿悟。 我与段非烟本来只是在广云寺外惊鸿一眼,而我那天就算再美,也不能美到盖过段非烟。没理由让段非烟一见钟情。而段非烟结识我的一开始,或许的确是因为我挺有趣,加上我是端王府的郡主,他想通过我结识邝家人复仇,的确是很有可能。 可是借助他人,这不是段非烟的风格。 如果第一次相遇是他策划的,那么之后呢?黑夜里的英雄救美,他对我的态度就转变了那么多呢?那时候,我们的交情的确没有深到互诉衷肠呀! 得了个间隙,我就问出了心头的疑惑。段非烟有些脸红,又有些紧张:“我调查过你。” 这下子我彻底明白了。因为调查过我,沉香楼甚于暗影,我的家族史自然瞒不过他,于是他自然也知道了我的来历,知道了我的一切。 心头的疑惑迎刃而解,我蓦然笑了出来。这个傻瓜,真的是太傻了,就只是知道了我是他的未婚妻,就这么掏心掏肺…… 我一把抱住他,忍不住在他耳边低低喊了声:“段非烟,你是个大傻瓜!” 他的身体一僵,片刻放松下来,先前的诚惶诚恐都不见了。他抱着我,我听见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你更傻,不是吗?” “你们两个还有完没完?”我还没说话,营帐中却突然有人开了口。 ------------ 第十六章 沉香七杀入军营 段非烟反应一向很快,只是一个旋身,我就落在了他的身后。他护着我,是完全保护的姿态。 “你们几个胆子越大的大了,没我的吩咐,也敢私自进我的地盘,不怕挨揍吗?”段非烟却突然笑了,拉了我的手走出来。 眼前站了七个人,我只认识其中三个:血杀,色杀,绝杀。其他四个年轻男子,却是不认得。 但是七个人站在一起,猜也猜得到是什么人——沉香七杀! 果然,血杀站出来一步,行了参见礼,就道:“楼主,七杀带到,听候差遣。” 段非烟点点头,叫我也来认识一下几位赫赫有名的杀手。除了血杀、色杀、绝杀外,手拿铜钱刀,长相隽秀如同文弱赎书生的是贪杀;嘻嘻哈哈站在色杀身边,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的人是食杀;跟血杀一样面瘫的俊秀帅哥是影杀;左脸上一条刀疤从额头划到耳朵的是生杀。 介绍完了几位,段非烟才介绍我:“这是我未婚妻子,苏秦,想必名号你们也听过吧!大家都是自家兄弟,也不必客气,叫夫人就好。” “呵呵,夫人好有名,当然听过啦!”食杀嘴巴碎,段非烟话音刚落,他就嘻嘻笑着接了口。 其他人却只是没多说什么,中规中矩地抱了拳头,喊声:“夫人!” 血杀铁了一张脸没说话,径自转开头去装没听见。 段非烟也不以为意,点了血杀的名,要他带着其他人去安置。血杀冷冷说了句:“跟我来。”就当先走了出去,似乎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 “喂,干嘛臭着个脸!讨厌!”血杀的行动最先引起了活泼的食杀的不满,食杀一边跟着他走,一边小声地抱怨。 血杀转过头来,飞快地一把拎了他的衣领,往前一丢,丢出了营帐去。 其他人面色自若地跟着血杀走出去,只听见食杀的声音在外面嚷嚷:“周靖,你太过分了!”可是也只是嚷嚷了几句,渐渐就小声了。 我大吃一惊:“刚才食杀叫血杀什么?周靖?” “对啊,那怎么了。”段非烟笑笑,安抚我:“别怕,他们平时闹贯了。” “你不要告诉我,周靖是血杀的本名。”我扶着额头,差点要跌倒。要不要这么巧啊,随口瞎掰的一个名字,也能真的中招的话,我不如改行去算命吧! 段非烟一脸无害地点头:“恩,对,他投入我沉香楼前,是江湖游侠周连山的儿子,的确是叫周靖。”他看着我夸张的表情,好笑:“你原来不知道啊,那军中怎么一直都叫他周靖将军呢?难不成,你还是猜的?” 我哭笑不得。怪不得当初他那么轻易就接受了这个名字,还打死也不告诉我真名,反而用看白痴的眼神看我,居然是这么回事…… “不过,血杀今天的反应有些情况啊,活跟谁欠了他一条命一样……”段非烟拖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半晌扭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什么都没觉得啊,血杀什么时候不是这样冷冰冰的呢? “你找七杀过来,是要做什么?”反而是这个问题,我比较关心。 段非烟的说法是,现在的形势,他可能需要随时从军中脱身,有沉香七杀在身边,总是稳妥些,很多他不能做的事情,可以交给七杀去做。 我沉默了好半天,想起昨天跟他的那段谈话。 真的要放弃报仇吗?段非烟能放得下吗?如果他放得下,那么我呢,我真的放得下吗? 没等我想明白,帐外有人来回禀事物。段非烟出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脸上带了丝笑意,拖了我坐下,才问我:“你想不想见邝家那个小子?” 我以为他说的是邝胤儒,摇了摇头表示不想见。 “你以为我说的是谁?”段非烟没好气,眼神半是嗔半是怨地看我:“是邝罙铭的那个小儿子,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大窘,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只怕惹得这个小心眼的男人不高兴了。认真认错未免是在承认自己以为是邝胤儒,难保让他误会我还爱着邝胤儒,当即半真半假地拍他:“是你表达不清楚。” 段非烟笑开来:“小无赖!真会倒打一耙。”却当真不予我计较了。 经段非烟一说,我才知道昨日邝罙铭刺杀我未遂,又被我放走后,段非烟出去的那一小会儿,就是出去交代人跟踪邝罙铭,顺便打探一下邝启幕的下落。 这一打听,还真的打听出了点名堂。 邝启幕如今跟齐贵妃生活在一起,被邝罙铭安置在一个他认为绝对安全的地方。那是丰源郡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鲜为人迹到达。 怪不得他敢这么肆无忌惮,原来是笃定了主意没有人找得到他的痛脚。可是沉香楼能这么快找到的地方,难保其他人不会找到啊,也就是多花些时间的事情。 “我想去看看他们。” “好,找个时间,我陪你去。”段非烟点头,顺路安慰我:“你不用担心,影卫说他们如今过得很好,那个孩子还是跟当初粘着你的时候一样的天真无邪,齐贵妃练武出生的,身体底子很好,带着他如今生活也不费力。” 我稍稍安了些心。这些事急不得,得慢慢策划。 京南关一战后,薛令按兵不动,夏军和楚军日日到营前叫阵,薛令也忍气吞声,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我和薛令交过一次手,知道他最善于伪装,当初也是用燕军叫阵做幌子,背地里却迎接赵正安入营,做得十分隐秘,直到赵正安即将到达燕军大营,我们才得到消息。 他如今这样闭关不出,百分百是在策划什么行动。 我这样想,邝胤儒也这样想。次日就收到他的请函,邀请我楚军将领与夏国将士一同商议军事大计。 我带着段非烟,许都等一干人等奔赴夏国大营,留谨慎的黄寅看官中军大营。到了夏国军中,邝胤儒等人果然已经等在议事厅里,只等我们一行人到达,就开始分析当即形势。 ------------ 第十七章 形势所迫箭在弦 今日邝胤儒邀请我们前来,主要是因为夏国探子打探到了燕军的最新情报。薛令一日前低调调动了部分兵马,大约八万人,分身绕过京南,南下而去。 从地形图上看,他们走的路线最终指向了一个地方——丰源郡! 邝胤儒的分析是,薛令现在是在用疑兵之计拖着我们,暗中布置兵力,妄图突破南下的入口,从侧面打开京南关。按照他们的进城,绕过京南关大约需要五日,大约三日功夫,燕军就能抵达丰源郡。 丰源郡是京南关旁边最近的一个郡县,因为有大夏的屏障京南关在,丰源郡的防守一向松的很。此番燕军下南,必定势如破竹。 我和段非烟对视一眼,都是同样的心思。段非烟怕我不明白,还特意给我递了个颜色。 我站起来自动请缨:“邝将军,我楚军奉旨前来相助,自然也不能当摆设。不如这样,我引军前去丰源郡镇守,邝将军的部队则坚守京南关,如此可保大夏万无一失,如何?” 邝胤儒还算清醒,婉言推诿几句,也就答应了——这个关头,大夏的屏障的确是不能交由外人防守的,大夏的兵力,也不够分兵两地;而如果把楚军留在这里,又不一定听他指挥,左右都是麻烦,不如直接让我带着人帮他去守卫丰源郡。 得了丰源郡的通关令碟,楚军立刻拔营出发,奔赴丰源郡。从京南关到丰源郡,一日就可抵达,到了黄昏时分,楚军顺利入驻丰源郡,积极设好了防备。 一切打点妥当,段非烟却突然告诉我,他在议事厅给我打眼色的意思,竟然是情况有异。一问才知,沉香楼新传来的消息是:邝胤儒的情报有假! 这无异于一块大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惊得我跳起来。 段非烟将我按坐在凳子上,才慢慢说:“你也不必太过担忧,薛令不过是佯装攻打丰源郡,真正的目标却锁定了京南关,明着有八万人马朝着丰源郡而来,事实上到这里的不过是一万残兵,完全不必忧虑。” 顿了一顿,他才面色犹豫地说:“你也不必担心京南关被破,邝胤儒不会有什么危险。我已经安排好了夏军中的人,战事一起,保他周全。” 我不知道他是以什么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可是这番心思,却让我心头暖得几乎要哭出来。 我知道自己是个自私的人,我已经不爱邝胤儒了,可是我的心里,也不希望他受到什么伤害,更不希望他为了不值得的人,命丧沙场,马革裹尸。 而段非烟,他都知道!我对邝胤儒的担忧,他全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甚至为了我,保存了他最恨的邝家人! 这样一个爱我,支持我,成全我的私心的男人! 段非烟见我哭起来,不禁有些发慌,又有些无奈。他将我搂在怀中做小孩子的安慰般,轻声哄我:“好了好了,我一回来你就经常哭,听小煜说你一个人的时候坚强得不得了呢!别哭了,再哭我就不带你去找邝家那个小子了。” 我啜噎着说:“那是你不在的时候,我哭也没人管我。如今你在这里,我当然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说着抬头狐疑地看他,很怀疑他说那话的真假:“真的带我去看他?” 段非烟连连点头:“当然是真的,我从不骗人,更不会骗你。准备一下,我们即可就出发。” “现在就走?那丰源郡怎么办?” “薛令不会攻打这里的。我已经叫血杀准备好了,燕军来袭,他负责就行了。”段非烟将我推到行装前,乱七八糟地翻我的包袱,找出件轻便的衣服丢给我:“就穿这件吧!” 直到换了衣服跟着他骑着马出城,我才真的相信是去见邝启幕。只是心头难免觉得不安,大军压境前,两个主帅这么隐秘的出城,到底对是不对。 三匹马一路飞奔,丰源郡的城镇都被远远的甩在身后,周围的树木从稀疏到茂密,人烟也越见稀少。快马奔了一个多时辰,眼前再也没有路,我和段非烟便将马交给陪伴我们而来的绝杀,嘱咐他在此等候。 两人弃了马匹,徒步往深山里去。到达段非烟口中齐贵妃和邝启幕的居住地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我们二人借着月色的掩盖,在段非烟的带领下,直奔山中一户人家。 夜色里,那户人家只独居一个小院子,昏黄的灯光显得很孤单。庭前可以看见春末刚刚打骨朵的蔷薇花,院子中还栽种了一些蔬菜。 站在院子门口,听见里面隐约有人声,轻柔得好像情人的私语,说的话却是母亲般的慈爱:“幕儿,今日先生说你课上又没背出课文来,是怎么回事?” “娘亲,我能不能不去上学呀?先生教的东西都枯燥得要死,还都是我学过的,我实在没有兴趣。”随即响起一个不耐烦的童音,还带着儿童的稚气,软软的撒娇。 那轻柔的声音又说:“那怎么成,你虽然读过那些,再温习一遍不是挺好的吗?况且你要是读好了,先生说不定就教你别的了。” 孩子的声音透着不屑:“先生的学识不如万太傅,我跟他学不来什么。” 我听着这话,脑中不自觉联想到邝启幕惯常扁扁嘴的小动作,那是他表示无所谓看不起等心态的时候的招牌。 段非烟适时牵了我的手,用眼神鼓励我往前走。我深深呼吸一口气,才随着他迈步。 屋里的人还在说话:“噤声,幕儿!你记着为娘的话,千万别再提那些名字,否则……谁!”说道否则,她话音一顿,厉声问道。想来是听见了我和段非烟的脚步声。 相比较齐贵妃的紧张,我也是紧张得手心出汗,声音也颤抖得很:“是我。” 伴随着我的话音刚落,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一个农妇打扮的年轻女人从里面探出头来。昏黄的灯光投在她的脸上,照出那张曾经极度熟悉的脸。 因为我站在黑黢黢的院子里,她看不大清我的脸,语气不大友善地地发问:“你是?”眼睛却谨慎地偷偷打量我们。 邝启幕从她身后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又悄悄缩了回去。 ------------ 第十八章 丰源郡外有桃源 “启幕,你……你不记得姑姑了?”我心头一颤,连忙出声叫住他。 邝启幕一脸茫然,齐贵妃身形一震,脸上有些不敢置信,她微微侧身,让灯光投在我脸上,方便看清我的脸。我泪光攒动,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轻轻说:“姐姐,你可是忘记了苏秦?” 当初在夏国皇宫,她与我最是交好,时时维护我。因为私底下的交情最深,我并没有遵照礼仪那般喊她嫂子,只叫她姐姐。这其中的过程,也只有我们二人知道。 果然,我这一喊出来,齐贵妃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她情不自禁地扑出来抱住我,语气哽咽:“秦儿妹妹,果真是你!” 看得出来,这几年来齐贵妃过得很清苦,她拥抱我的时候,我还能从她身上闻出山野间树木的味道。她抱了我一会儿,才拉我进屋,招呼邝启幕过来,温柔地提醒他:“幕儿,怎么不记得姑姑了?姑姑住在玉宸宫里,你常去的。” 邝启幕磨磨蹭蹭挨到我身边,大眼睛却不看我,嘟着嘴没说话。齐贵妃催得紧了,才不情不愿地喊了声:“姑姑。” 他如今九岁了,眉眼长得跟邝罙铭有些像,更多的是像他的娘亲,故去的赫荃琳皇后。不过他的脸却比邝罙铭多了些阳光,显得明媚俊朗。 再见到他,不禁让人生出一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叹。这孩子如今瘦了许多,各自冒高了,骨子里的贵气也被岁月磨去,变成朴实的农家孩子一样。 我忍不住伸手拉住他,嗓子里堆得慌,说出来的话有些不大成句子:“幕儿,你都长这么大了,姑姑时时都在惦记你。” “你不是我姑姑,你不要我,你不是我姑姑!”我话音刚落,邝启幕猛地一把摔开我的手,大声嚷嚷着跑了开去,冲开守在门口的段非烟,钻进了黑夜里。 齐贵妃很是手足无措地解释:“他还是个孩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不,是我对不住他。”我摇摇头:“他恨我也是应当的。” 一时间两人都没什么话说,只听见烛火在黑夜里爆开,一声轻响,才打破了寂静。齐贵妃询问了一些我起死回生的事情,我半真半假地说了前篇一律的回答。 齐贵妃听了很是伤感,握着我的手跟我说:“你不知道,当日得知你的死讯,他……他有多疯狂。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般模样,皇宫里的人接连好几个月连大气都不敢出,人人自危,生怕惹恼了他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他要是知道你还活着,说不定……说不定……” 说到这里,她悄悄拿眼打量门口的段非烟,努了努嘴:“那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未婚夫。”既然她问起,我便诚实地回答了他。段非烟听见我们说他,扭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翘起,笑意从眼底满出来。 我回以一笑,只听见齐贵妃说:“哎,如今这样,其实也挺好。你当初在那个皇宫里,也见识到了女人们钩心斗角的可怕。我早就不想呆在那个宫里,只是苦于身份,也只能呆着。没想到亡了国,反而达成了我的愿望。你也是不喜欢宫里的吧?” 我原本以为,就算齐贵妃看得开,也大约对亡国很有些愤懑,却没料到她看得竟然这么透彻。听她这番言论,我反而有些目瞪口呆。 “怎么,你不信?”见我惊讶,齐贵妃扑哧一笑:“那个皇宫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这么多人争来争去,最后反而落成了空,我没有那么傻,放着如今的安宁不要,偏要去过那样的日子。” 话匣子一打开,我们两人便开始聊起几年前的一些旧事。 邝罙铭被从皇位上推下去的时候,邝胤贤并没有动他的后妃子嗣,全部安置在别院中。邝罙铭不放心,终是动用了暗影的力量,将二人悄悄接走,安置在这里。 昔日显赫的四大家族,如今除了赫家和宣家,其他两家都已落败。周家随着周婕妤的假死,宣告第一富商周商略的落败;而齐家却于齐赞宽将军宁死不降邝胤贤,被斩首抄家后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如今得势的宣家和赫家,赫家作为第一大家族的地位早已经不稳固。这些年宣德妃在宫中十分受宠,宣家凭次青云直上,隐然是夏国最有影响力的家族。 不过这些都跟当年的齐贵妃,如今的齐榛没半点关系。她想世界只剩下了邝启幕一人,两人相依为命;即使在作为丈夫和父亲角色的邝罙铭,也已经淡出了她的视线很多,再不是整日为他操劳的时光。 说道邝罙铭,两人自然又要谈起他的变化来。 “罙铭他执念太深,我是改不了他的主意的。我只是担心,他继续这样一意孤行下去,势必要众叛亲离。”齐榛眼中含泪,无奈地摇了摇头,才缓缓吐出一句话。 她大约很久没有见过她们母子了,所以齐榛的消息才这么闭塞。我有心想跟他多说一些,却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反而是齐榛主动问起来:“他,他如今还好吗?” 好与不好,我其实没办法定论,只能斟酌着说:“他还在追求他要的,也许对他来说,是过得挺好的吧。” “秦儿,你不必瞒我。我日日在这深山中,无时无刻不在为他担忧,可是我知道我说什么他也听不下去的,我唯一盼望地就是能多知道他的一些消息,好秦儿,你告诉我,我承受得了的。”齐榛却红了眼圈,那番打马虎眼的话,显然没有将她心头的皮球踢开。 我无奈,只能如实说给他听。从他的红袖楼开始说起,一直说到夏国五遗关的惨败,说到他前几日行刺我经过。 齐榛听得潸然泪下,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抹去了又湿了脸颊。 她哭了半晌,好像把心头所有的委屈都哭尽了,再抬起头来,眼圈虽然红,却没了眼泪。她果然是我认识的将门虎女,光是这份心态和果决,就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 第十九章 启幕心明无意怨 “你说,他如今跟了燕军,做了燕军的细作?”齐榛咬着牙,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 我迟疑着说:“也不算是细作,只是跟燕军合作,要夺回他的皇位。你也不必担忧,他其实还没有糊涂到引狼入室,大约这么做也只是要利用赵正安。”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怎么变成了这样?”齐榛没听进我的话,反而是伤心欲绝般地低喃。 邝罙铭在她的心中,一向是个非同一般的存在。他少年登基的时候,她就陪在了身边,这些年一路看着他走过来,邝罙铭从动乱中平定天下,稳掌局势,早已经成了齐榛心中最钦佩的夫君,不朽的神话,即使后来被邝胤贤扳倒,也没有抹去他半分的荣光。 只是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齐榛嫉恶如仇,又怎么能容忍自己深爱的人,变得面目全非,完全不认识? “不,你骗人,我父皇才不会那么做!”这厢里齐榛还在哭泣,门口却突然传来了孩子的哭泣声。 我猛地抬头,瞳孔忍不住缩了缩:本来守在门口的段非烟不见了,邝启幕孤单单的站在那里,小脸上是交错的泪痕。 他泪眼朦胧地看着我,眼神中一碰即碎的伤心狠狠刺了我的心脏。他哭泣着小声啜道:“你,你胡说,我父皇才不是,才不是那样的人……” 面对孩子的质疑,我实在找不到什么谎言来安慰。我快步走出来,轻轻搂住了他,如同当年在大夏的皇宫里,他哭泣时那样轻轻抚着他的头发安慰。 邝启幕也只是哭了一小会儿,就挣脱我的怀抱跑到齐榛的怀里去。母子两人相顾无言,潸然泪下,让我心中又溢出了愧疚感。 邝罙铭是辜负了他的妻儿,可是我把这个残酷的现实暴露在两人面前,又何尝不是跟他一样的残忍? 段非烟的身影又钻了出来,用口形告诉我刚才有村民过来,他离开了一下。我跟他眼神对视,内中的凄绝可以想见。段非烟愣了一下,走进屋里来轻声问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说话,眼睛不由自主地扫向屋内沉默的另外两个人。 段非烟很敏感,立即觉察到气氛不对,想也想到刚才我们谈到的话题。他定了定神,突然打破了沉默:“两位也不用如此伤感,他要走什么样的路,那也是他选择的。这话虽然听着不好听,但既然无人能改变这个事实,倒不如随遇而安。” 齐榛愕然抬头,盯着段非烟看了半天,又突然转过头去,我眼尖地看见一滴眼泪随着她转头的动作,滴落在她的衣襟上。 倒是邝启幕反应比较大。他从齐榛怀中抬起头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泪眼汪汪地看着我,要得到我的确认:“姑姑,父皇真的变成了那样的人吗?” “启幕……”我很有些不忍心,面对一个孩子的提问,竟然找不到话回答。 邝启幕抬起小手抹了一把眼泪,抬起泪痕斑驳的小脸,语气呜咽:“姑姑,启幕喜欢这里的生活。可是父皇不喜欢,父皇早就不要启幕了。如果……如果父皇真的出卖了自己的国家,那启幕,启幕不要这样的爹爹!” 齐榛闻言大震,转过头来看着邝启幕,更紧地抱住了他。 从小乡村一路回来,我心头压了沉甸甸的罪恶。邝启幕的话始终在我耳边响起,让我不知道如何应答。 他还只有九岁,这样小的年纪,就经历了那么多,于他以后的人生,又会成为什么样的负担? 段非烟陪着我一路沉默,快马奔回丰源郡大营,我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致,来说几句宽慰彼此的话,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身子仿佛陷入了深沼里,动一动都困难,意识也模模糊糊地,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依稀间听得段非烟召来了七杀,说了什么话,我却一句都没听得进去,声音渐渐远去,剩下我一人苦苦挣扎。 这种感觉,就像我身困在燕国的皇宫里,病得要死的时候,灵魂飘忽着不知走向了哪里,意识混沌得很。等那种不真实定下来,手指又感觉到了被褥的柔软,眼皮才慢慢掀开。 “醒了醒了。楼主,夫人醒了!” 刚刚睁开眼睛,耳边就听得一声惊喜的嚷嚷。这声音好特别,我细细辨别就知道是食杀。 随即段非烟的头探了过来。 我不过是睡一觉,他的脸色就变得这么憔悴,青色的胡子都微微冒出了头。眼圈微红,那种厚重的疲惫感,让人看了就想睡觉。 我想坐起来,奈何动一动手指都没力气,试了两次也不行。段非烟赶紧扶我半坐起来,递过来一杯水。 “你昏迷了两天了,吓死我了。”他一边喂我水,一边给我解释:“自从解了冰松丸的毒,你的身体就耐不住疲劳。你操心太多了,以后可不许这么劳累,再昏倒一次的话,我会害怕的。” 原来我不是睡得太沉,而是在睡梦中,糊里糊涂昏迷了过去。要不是段非烟及时发现不对,我可能还要多睡个几天才醒的过来。 他守了我两天,片刻也不离床边。见我醒来,又给我探了探脉,确定我的确只是太累了,才渐渐放了心。七杀都已经退出去了,只剩下我和他两人。 段非烟握着我的手,脸上的笑容十分温暖:“你醒来就好。” “对不起。”我哽咽:“让你为我担心了。” “你呀,就是太在意那些跟你相关的人了。总是这样让我心疼,怎么能行呢?” 他宽容地笑笑,伸手替我理了理乱发,才说:“我一直跟你说,一切有我,不相信吗?以后邝家那小子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了。我已经派了沉香楼的人接走了他们,安置在一个邝罙铭找不到的地方,除非他真的洗心革面,否则他们必定无法见面,其他人也休想用他们的命来威胁你和他。你可放心?” 我震惊地张大眼睛,看着段非烟有些发愣。 “别这么看着我。”他冲我挤挤眼睛,揶揄:“要是感动的话,我允许你亲我哦!” ------------ 第二十章 敌不动,山不动 他话说的轻松,可是我知道要在短短的时间里,从邝罙铭、赵正安、邝胤贤等人的眼皮底下不动声色地安排好这一切,他一定费了不少心力。 跟我说话间,他已经全然放松下来,倦怠之色再也不加掩饰,悄悄别过脸去打了个哈欠。 我拍拍身边的床铺:“既然困了,就上来睡一会儿。” 段非烟也不推辞,大约是真的困极,他将我放平摆在里侧,自己也脱了鞋子躺在外面,合上了眼睛。 我侧着头,支撑着身子凑过去亲吻他,他没睁眼,嘴角却勾起了弧线,笑着说:“看来果然是很感动啊……”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大约是已经睡着了。 段非烟睡得沉了,我却越发清晰。应该是之前睡了太多,现在觉得精神还不错。我躺不下去,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来穿戴整齐,再蹑手蹑脚地开门出去。 打开门,却意外地看到血杀在门口守着。他见我出来,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地神色,脚步也没动。我正好有事情要问他,便轻轻说了句:“跟我来。”径直往前走。 血杀犹豫了一下,才跟着我过去。 我问了些关于军营动向的事情,他都一一作答,态度依旧是我熟悉的不冷不热,简单几句话概括了。待我问到邝罙铭的动向,他才说得比较详尽。 大约就在我们回到丰源郡的那天下午,邝罙铭就派了人去接齐榛和邝启幕。但是段非烟办事周密,早就在附近安排好了人,及时拦截了前去接应的人。段非烟又另派了人马,带着我的信物,那日齐榛给的一枚发簪,顺利带走了齐榛和邝启幕。 听说邝罙铭没接到人,又得知人已经不知所踪,急得团团转,命他的暗影天翻地覆地找人。 我又问了赵正安的最新情况,血杀说楚夏停战后,赵正安深居简出,如今在皇宫中,守着他病重的妃子。我随口问了句是哪位妃子,血杀的回答却让我大惊失色。 是燕妃,燕儿。 我再追问具体如何,血杀除了知道燕儿是得了伤寒,其他的就说不上来。毕竟燕妃原本不是最得宠的一个,沉香楼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赵正安身上,能打探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 伤寒在现代,不是什么能要了人命的病;可是古代这个医学不甚发达的时代,却是个要人命的可怕东西。燕儿她,熬得过吗? 我心里有些乱,想到吴蒙,又有些愧疚。想来想去,心中却没什么主意,只能问血杀:“楼主有没有说怎么办?” 血杀说:“楼主没说。” 我思考了好半天,才决定了一件事。我让血杀把食杀叫来,回房写了封信,用蜡封好后交给食杀,嘱咐他亲自为我走这一趟,将这封信亲手送到吴蒙手中后,呆在将军府等我们回去。 我相信吴蒙看了这封信,会用得上食杀。 食杀二话没说拿着信去了楚国。而我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忐忑中。 两日后,燕军的分头部队到达丰源郡外。果然跟我们猜测的一样,声称八万人的大部分,实则是不足一万的残兵弱兵。这群人到了丰源郡外,知道攻击无异于以卵击石,直接放弃了抵抗,象征性地在丰源郡外走了一圈,就返回五遗关。 第二日,沉香楼传来最新消息。 邝罙铭果然耐不住,积极联络了薛令方面。就在昨夜黄昏,他策动内应打开了京南关,燕军长驱直入,京南关将士们拼死抵抗,却终究敌不过三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邝胤儒战败,带着三万不到的败军,往丰源郡而来。 这日正午,邝胤儒的部队入主丰源郡,我带着一干将士们前往迎接。邝胤儒入主丰源郡后,跟郡守安排妥帖部队,理解过来找我。 他见到我后,好半晌没说话,只用一种深沉幽暗的眼神盯着我,看得我后背发毛。等了许久,他吐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一开始,你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吧?” 我佯装听不懂,用眼神示意他解释补充。 邝胤儒却没有再说话,反而是轻轻巧巧地转移了话题:“刚才郡守说你前几日受了伤,可严重?” “小伤而已。”我颔首,给他推过去一杯热茶。 邝胤儒顺手接过去抿了抿,就放在桌上不动。恰好段非烟从外面回来,他便站起来不咸不淡地喊了声“周将军”,便告辞出去。 段非烟问我:“他来干嘛?” “不知道。邝胤儒有点不对劲。”我想着刚才他的表现,只能用四个字来总结:莫名其妙。 虽然我们曾经心意相通,但是时过境迁,如今的我再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就如同他也猜不透我的心思一样。 段非烟了然地一笑,走过来递给我一个东西。我打开看了看,是沉香楼从京都传来的情报。大意是说,邝胤贤即将率着文武来丰源郡,鼓舞士气。算算行程,大抵是在一两日到达。 “你打算怎么办?”我收好情报,看了看气定神闲的段非烟,心头的疑惑堆得比山还高。 段非烟说:“邝胤贤这个时候来鼓舞士气,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天下人,他的目的还是在你。这一次如果表现好了,楚军就不得不顶了援军之名,下次冲锋陷阵,少不了要给别人当替死鬼。如今丰源郡加上邝胤儒的部队,不过是七万多人,他不那么做,岂不是要等着国破家亡?” 这倒是个大实话。 我此次看透了薛令的意图,又决然领兵避开刀锋,保全了自己的部队,让夏军独当一面,的确存的是坐山观虎斗的心思。 如今夏国危急,邝胤贤一心想要保全自己的实力,偏偏形势上又是三国中最紧急的一个国家,内忧外患,套用一句话叫做“攘外必先安内”,他的大部分精力,还在对付邝罙铭之上,难免分身乏术。 而燕国是他的敌对国,唯一可以仰仗的是楚国。如果我完全没有动作,他就陷入了孤军奋战的境地,纵然是满腔抱负才华,又如何呢? ------------ 第二一章 燕儿之事告吴蒙 “京南关失手,相信薛令整军后,不日就要有所行动。忽律衮祈果然预测得没错,只是接下来,真的要按照他的计划行事吗?”想到忽律衮祈的计策,我心头很有些犹豫。 相比较我的犹豫,段非烟就显得格外的清醒和果决:“秦儿,那是最好的办法。虽然要牺牲他,但是他既然在那份名单内,早点除掉未尝不好。” “我知道。可是始终跟他并肩战斗那么久了,就这么放弃,我始终觉得有些不忍心。”怎么说也是一起战斗过的兄弟,说杀就杀,我的确下不去手。 段非烟拍拍我的手,语气诚恳:“我去就行了。” “要不,把南宫煜召来吧?”我想了想,不大肯定地提出了我的建议。 段非烟摇头 :“让他看着沉香楼就行了,我要保住根基不被动摇,才能继续我的行动。” 大约是看出我的心不在焉和担忧,段非烟很适时的转移了话题。他把丰源郡的地图摆在我面前,跟我分析附近的地形。 丰源郡地处东北方向,正是多个气候带的交叉地,这一代灌木茂密,最是容易藏身。加上山丘众多,降水充沛,这一代的植物也长得格外的厚实,十分便于行军掩饰踪迹。 处在这样的地势,丰源郡无疑是个容易被偷袭的所在。但是由于丰源郡地处山部冲积平原,城内地形相对开阔,粮草丰富,又无形中为丰源郡提供了一定的保障。 如今楚军占据丰源郡,即使邝胤儒的到来,地位有所改变。但是一方面基于楚军的实力,楚军在丰源郡反而反客为主,夏军还要忌惮三分。这样一来有利有弊,反而是弊大于利。即使我已经命令军士们低调行事,也难免会被虎视眈眈。 我们分析了地形优势,才说到如今的境况。 京南关失守,丰源郡成为夏国最近的防守点。但是,丰源郡必定不是个屏障,如果不夺回京南关,势必没办法阻拦燕军。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如果燕军长驱直入,夏国覆亡,那么楚国就会成为下一个目标。 我已经无意找赵正安复仇,可是楚国成为目标,吴蒙就不得不挂帅出征。他的身后,连着双荷和长风还有刚刚出世不久的吴玲书的性命,我却不能不管。 我告诉段非烟,我已经休书一封告诉吴蒙,燕儿还活着的事情。段非烟惊得跳起来,直骂我傻了。 我想过他的反应或许会激烈,但是没想到会如此激烈。 段非烟摇着头说:“秦儿,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吴蒙和燕儿兄妹情深,而你明明知道一切却不告诉他,害他心上不说,更是阻碍他们兄妹相聚,他待你全心全意,要是得知你做了这样的事,按照他的脾气,难保不会恨你入骨!” “他要恨,我也只能认了。”我讷讷地看着他,这会儿才觉得自己做的不对。正所谓关心则乱,这件事上,我的确没有想得这么多。 “你这样说多不负责任,”段非烟有些生气,脸上的饕餮显得更加的阴沉,衬着他的眸色,说不出的让人畏惧:“忽律衮祈跟吴蒙的关系,远比你我。你贸然行事,如果吴蒙记仇,必定在忽律衮祈面前残你一军,到时候,楚国不会放过你,如今燕国也不会放过你。就算我举沉香楼之力护住你,那也害怕出个意外,到时候又该如何办呢?” 我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好像有什么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伸手牵了他的衣角,好半晌才说:“对不起。我不该那么任性。” 段非烟深深呼吸一口气,才叹息着说:“秦儿,不是我要生气,而是这件事真的关系重大。我即可派人去追回食杀,就算追不了,也要想办法替你掩饰了才是。” 我点点头,他面色稍缓,伸手环住我:“秦儿,等灭了夏国,我们就离开朝廷,远走他乡好不好?赵正安和忽律衮祈要怎么争,我们再也管不着。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吗?蜀山深处有一处桃林,十分好看呢!或者漠北也可以,总会有我们的桃源,你说对吗?” 我将头缓缓靠在他的肩膀,不自觉随着他的话,想到以后的生活。这个世界上,总有人能让你憎恨,但是也有人,能让你放下一切,不顾一切跟他走。 “啪——” 就在我的心渐渐变得安静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宝剑落地的声音。 我只觉得一慌,好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被识破,轻轻挣开段非烟,望向声音来源的地方。邝胤儒换了一身青色的袍子,洗去了风尘之色的他反而越发的憔悴。 他定定地看着我和段非烟,眼中好像翻起了惊天巨浪,好久才变成了死灰一般的沉寂。他抬手指着段非烟,慢慢吐出一句话:“为什么是他?” 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挨近了段非烟,不出声地看着他。 “秦儿,以前是段非烟也就算了,你们关系非同一般,他待你那般好,我认输也没有什么。可是这个凭空冒出来的人算什么东西,竟然能让你放下一切,还要图谋灭了夏国?”他声色俱厉,痛心的模样跟四年前巫驰山上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我紧紧抓住了段非烟的手,只觉得好像有什么扎进了心里,一点一点的痛楚蔓延来,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揉一揉。 面对我的沉默,邝胤儒大约也觉得我的坚持再也没有办法撼动。他再没什么好说的,定定地看了我好久,就转神离开。 走的时候,他说:“秦儿,你若是怨恨我大哥和沐儿对你做的一切,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做你想做的,而我会尽力去阻止。只是我不希望你仅仅为了这个男人,去做那些不该是你做的事情。” 他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门口,我就一头扎进段非烟的怀里,忍不住哽咽:“非烟,我毁了他,我毁了邝胤儒……” 至始至终,我都没听到段非烟说一句话。 ------------ 第二二章 邝胤贤速访丰源 邝胤贤抵达丰源郡是在第二日的黄昏。 还没有进入丰源郡,邝胤儒就带着五千先锋部队前往,沿途设防护卫邝胤贤的安全。等到大军拥着邝胤贤和文武百官们入得丰源郡的时候,正好是太阳完全落下山的时候,天边的红霞还高高挂着,红艳艳的如同雪一样。 我也和段非烟领着楚军的将领,站在丰源郡城门下等待他。 隔着老远,看到邝胤贤身着石青色的衮服的身形坐在高头大马上,两边的旗帜上,打了篆书的邝字。从很远的地方,我就看到他的目光锁定在我的身上,探究一般将我盯得死紧。 这一次相遇,全然没有京都那时的种种深思。我知道他的目的何在,他却不了解我背后的动机,更何况有段非烟在,我能确保自己是安全的。 他下马来,我带着众人行军礼,他连忙上前来,托着我的手臂,哈哈大笑:“苏将军辛苦了,远道而来终是客,朕怎么好意思,让苏爱卿给我行礼?” 他话是这么说着,扶我一把之后,手却没放开。隔着冰冷的铠甲,我依然觉得手臂有些发胀发痛,可见他多大的力气。抬眸看他,他一双眼睛早已经不是当初温润的模样,变得幽暗深黑,那是熟悉的,常在大夏的皇宫中见过的,属于邝罙铭的眼神。 事到如今我才搞明白,原来这是一个属于帝王的专用招牌。 “皇上。”我们两人的对视中,突然穿入一个柔柔的声音,随即一双雪白的柔荑,穿过邝胤贤的手臂,搭上了他的臂弯。 邝胤贤回头轻轻一笑,顺势挽了她的手,终于将我松开。 我也看着她,好半晌才发现,眼前这个宫装打扮的美艳女子,竟然是惜芜!此刻她穿了一身淡粉色的宫服,却难以遮掩住微微隆起的小腹,她一只手轻轻掩盖住腰身,抬头向我娇柔的微笑,笑容却在看清我的瞬间,变得僵硬起来。 她居然跟来了,我刚才注意力只在邝胤贤身上,竟然没有发现她。 只是她身怀六甲,不在深宫里养胎,跟着邝胤贤跑动跑西做什么?我的眼睛忍不住流向她的小腹,暗暗猜测:难道苏沐的确更厉害,惜芜终究不是对手,这才跑来避开她? 可是我看她的神色,满脸柔情,春风得意,看样子在大夏的皇宫中得偿所愿,应该讲苏沐压得爬不起来了才对。 段非烟在一边轻轻拽了我的手,冲我眨了眨眼睛,眼里有丝调戏的味道。他身边的许都和黄寅也悄悄偷笑,大约是我看美人看得呆了,大家都在笑我。 我轻咳一声掩饰我的尴尬,连忙跟着邝胤贤的队伍,带着他们进入丰源郡。 郡守得知皇上要来,早在一日前就开始着手准备酒宴,还格外体贴地将军中的伙食做的好一些,分给士兵们。 每日黄昏我都要象征性地到军营走一圈,今日也不例外。邝胤儒忙着安置邝胤贤的功夫,我就带着段非烟悄悄溜达出去,在营里走走,没想到正赶上士兵们吃晚饭。 “凭什么不分给我们!凭什么他们吃肉,我们就得吃青菜!”我绕了一圈,走到火头营的时候,正听见里面吵吵闹闹的,夹杂着士兵们愤怒的咆哮:“我们为你们夏国出生入死,你们就给我们吃猪食吗?” 我连忙走过去,探过头一看,只见案桌上摆了两锅吃食,一锅是肉食,一锅是素材。楚国和夏国的士兵分成两边去打饭,夏国的士兵们统统领到了肉,楚国的军士们却只给青菜白萝卜。 那边吵闹声越发响,我皱着眉头拎过刚刚打饭回来的士兵,询问是怎么回事。 那个士兵不过十七八岁,听我问起,面上就委屈得不行:“苏将军你给评评理,我们大老远的来夏国,他们夏国却这么对待我们!夏国的军士们自从入了丰源郡,就顿顿有肉吃;我们出国的军士们,顿顿都只能胡萝卜大白菜的。他们夏国太糟蹋人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脸色却沉了下来。 我往前走,推开挡路的士兵,一直走到伙夫面前。那伙夫唬得低下头不敢看我,手里的勺子也半分不敢动。我顺手接过来,舀起一勺肉,又放下,舀起一勺子青菜,才放下勺子,微微冷笑了两声。 “兄弟们,我们从楚国来,是做什么来了?”我扬声问,眼睛一一扫过士兵们。 “支援夏国,抗击燕国!” “我们来到别人的土地上,还有得青菜萝卜吃,你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喝问,眼睛扫过我的士兵们:“听着,要吃肉,打了胜仗回到我们的家乡,自然会有吃不完的好酒好肉给你们,明白吗?” “明白!”士兵们短暂的沉默后,就是齐声回答,之后大家好像都很有默契一般,默不作声地排队打饭、吃饭,没人再发出一声抱怨。 从营地返回丰源郡的住处,邝胤贤派来的使者正好来催第二遍,请去郡守府赴宴。 段非烟等了我好半天,说是再不走,第三遍来催的人估计就到府门口了。我只得匆忙洗把脸,跟着他一起前往郡守府。路上把刚才见到的事情跟段非烟一说,段非烟冷笑:“如此更好,楚军越对夏国不满,形式对我们的计划也越有利 !” 我点点头,深以为然。 到了郡守府,立即有仆人领着我和段非烟入座。邝胤贤和惜芜坐在主位上,我坐在左下首,邝胤儒坐在右下首,顺着我下去是段非烟,黄寅,许都等。我和段非烟对视一眼,眼中都带了几分笑意。 这个位置,安排得极其的妙啊! 邝胤贤等我们坐定,才在上方说了些官方的客套话。他端起酒杯作势敬我,眼睛却带了几分笑意,指着我对两军将士说:“说起来真是对不住苏将军!你们是不知道呀,朕以前有个妹子,也叫做苏秦,长得跟你们苏将军真像,让朕都忍不住怀疑,你们苏将军说不定就是她呢!” ------------ 第二三章 邝胤贤用心险恶 我心头一惊,手中的酒杯偏了一偏,洒出几滴酒来。邝胤儒也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我,张了张嘴,似乎是有话要说。 “皇上说笑了,放眼天下谁人不知道,苏秦就是已故去的惠敏公主。如果末将没记错的话,慧敏郡主早已经在巫驰山香消玉殒,还是我楚国吴蒙大将军,如今的定远侯爷亲自去迎的亲。说我家将军跟慧敏公主像,他们一男一女,皇上这个玩笑,可没让末将发现有什么笑点呢!” 突然,我身边的段非烟开口截断了他,不紧不慢地回了邝胤贤的话头。 邝胤贤却笑道:“周将军这句话又说错了,你看你们苏将军长得,可不跟个女子一样吗?” “皇上这话可就不符合实情了。我楚军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苏将军一柄长刀使得那是虎虎生威,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试问是个女人,她有这等能耐吗?”邝胤贤那话一出口,许都倒不乐意了。 他是个武将,性子向来直爽,跟张唯是好兄弟,就连张唯有什么说什么的脾气,也学了个足。听见邝胤贤的话里有话,他当即看不下去出声反驳。 邝胤贤也知道早说下去,可要热闹了楚国的将士们,只微微一笑,转了话题:“也是,苏将军幽铭关三败赵正安,朕也是佩服得很呢!这一杯,敬苏将军!” 我笑笑,端起酒杯遥遥接受了他的敬酒,仰头喝了下去。段非烟为了怕我喝醉露陷,事先给我吃了解酒丸,我倒是半点也不怕邝胤贤。 邝胤贤敬了我一杯,又倒了一杯酒,端起来敬段非烟:“周将军,早闻你在战场上神出鬼没,勇冠三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一杯,朕敬你!” 段非烟保持着血杀一贯的招牌,右手抱着从不立身的宝刀,左手板着脸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邝胤贤不以为意,又满上一杯,端起来敬黄寅:“黄将军,许将军,你二人在幽铭关外涉险运娘,没被燕军伤到一丝,朕也是佩服得很呢,这一杯,朕敬你们!” 黄寅没想到邝胤贤会突然点名敬他,微微吃惊。 我手里夹了一块排骨,闻言顿住,也有些惊讶地扭头去看黄寅,黄寅正好看我,我便点点头,带了些鼓励地冲他微笑。 黄寅脸上有些羞赧地一笑,伸手要去拿满上的酒杯。 这一笑倒好,我手里夹着排骨没夹稳,骨碌碌滚下案桌,掉到了段非烟的衣服上。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战袍,这一块排骨一滚下去,衣服上自然沾上了油渍。 段非烟沉着脸站起来,我也连忙站起来去给他擦衣服,他有些尴尬地出声:“我自己来自己来。”无奈拿了帕子,两只手都没了空,只得将右手的长刀靠放在桌边,结果侍女递上去的帕子。 场面有些混乱,他不是做惯这些事的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坐回座位上擦衣服,没留神手肘撞在刀身上,宝刀一歪,啪地砸在黄寅的酒杯上,却被桌子挡了一挡,终究没翻倒。 “对不住!”段非烟沉声说着,瞪我一眼,将手中的帕子丢给身后的侍女,手一捞抱回了他的刀。 满堂的人都哈哈大笑,显见得刚才的小插曲,并没有打坏大家的兴致。 黄寅端起酒杯,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请!”仰头一饮而尽。许都也陪着端起酒,含笑着喝下了邝胤贤的这杯酒。 之后邝胤贤让舞姬上来表演,一曲完毕,顺便赐给了两军中几个将士。我自然推脱不要,段非烟也看不上那些舞女,通通丢给了其他人。 然后是邝胤贤把带来的赏赐分赏下去,打赏三军,两边的将军代替士兵们谢过,按照礼单交由侍卫去领取。 昨晚这些差不多已经月黑风高了,惜芜有孕在身,早已经被侍女扶到后院去歇息。邝胤贤带来的文武群臣也困顿不堪,纷纷被领下去歇息。 我和段非烟也告辞出来,带着喝醉的黄寅和许都返回驻扎地。将二人安置妥当,我和段非烟才回房睡觉。 熄灯后,身体挨着身体,我低声问段非烟:“都办妥了?” 段非烟浅浅地亲吻我,在夜色里双眼明亮得有些可怕:“好好歇息,放心吧!从明日开始,就有得你忙的了!” 次日一早醒来,丰源郡已经十分热闹如同昨日。邝胤贤只滞留一晚,就带着惜芜和文武返回京都,沿途百姓欢送,郡守一直送到城外,才跟着邝胤儒等人回来。我和段非烟则象征性地送到城门外,就返回自己的驻地。 到了晚上,我和段非烟正在房中吃饭,隔了老远就听见一声惊惧的吼声,是许都的大嗓门一路从院门口传进屋里:“苏将军,周将军,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慢慢说!”段非烟皱皱眉,语气冷淡得很。 许都定了下神,才指着大营的方向说:“两位将军,你们快去看看黄将军吧,今早起来他就有些不对劲,中午昏迷过去,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中午昏迷过去,为何现在才有人来禀报!”我一听这话,不由得怒气冲天地喝问。 许都的表情简直称得上大惊失色:“什么?怎么会没人来禀报,我已经派了两回人来通秉了,两位将军还请了大夫前往啊!” 段非烟微微眯起了眼睛,跟我对视一眼,才说:“你确定去的人说是苏将军派去的?” 许都很肯定地点头,见我们神色凝重,全然不像是开玩笑,一时间也有些糊涂了:“你们并没有派人去,那刚才去的人是谁……哎呀遭了,黄将军有危险!” 我翻身抓起放在桌上的头盔,猛地飞奔出去,直接往大营里跑。段非烟一愣神,也紧跟着我一起去。身后传来许都懊恼的“哎呀”声,伴随着一声重重的跺脚,他的脚步声立即在我们身后响起来。 一路飞奔到大营,赶到黄寅的营帐前,守着他的士兵却一个都不见踪影。段非烟留下查看四周,我带着许都径直奔进去。 ------------ 第二四章 一杯毒酒送黄寅 黄寅下半身躺在地上,上半身趴在桌子上,眼睛大睁着,瞪着我们进来的方向。他白色的亵衣上斑斑血迹,嘴角也挂着一丝血,那血迹却又不是单纯的红色,其中竟然隐隐泛着浅浅的蓝光。 许都大步跑上去,将黄寅半抱在怀里,伸手颤颤巍巍地去探他的鼻息。只见许都一个哆嗦,伸出去的手猛然缩回,一个愣神间,就听见许都爆发出一声惊痛的哭喊:“黄将军——黄大哥呀——” 我走上前去查看,只见他面色发黑,面前的血迹中无疑是中毒的迹象,心中明白了几分。 他趴着的桌子上,摆放了一只瓷碗,里面应该是有药汁,却被打饭了一半多,还有部分残留在碗中,我用手指蘸了蘸,轻轻问了问,用舌尖舔了一添,才说:“有毒。” 许都大震,错愕地抬头看我,一张粗犷的脸上,居然落下来两行泪。 “说是我派来的那两个人,长得什么模样?”我捧着药碗,看着许都问:“如果他们再站在你面前,你还认得出吗?” 许都咬牙道:“化成灰我都认得。” “来人!立即搜索丰源郡;许将军,给我说个大概样貌,就算是翻了丰源郡,我也要找出他来!”我转身,冷冷地吩咐。 事情很快就办妥,那两人正乔装了要混出城去,被守在城门的许都逮了个正着。拎到我面前来,那两人见了我额不下跪,被愤怒的许都踹了一脚,踹得膝盖都直不起来,才算安分了些。 “说,你是受何人指使,为何要毒杀我楚军将士!”我厉声喝问,眼神死死盯着他们二人。 那二人各自一扭头,稍瘦弱的一个大喊:“要杀就杀,要刮就刮,老子眉头要是皱一下,就不算是英雄好汉。” 许都大怒,啪啪给了两人两耳光,被我喝止后,才满脸不甘心地退到一边去。 我笑笑,脸上摆出最迷人微笑,看着两人的目光几乎等于看死人,闲若无事地开口:“两位好汉不说那是最好不过了。正好我一向喜欢摆弄写器具,就是专门用来对付你这样的英雄好汉的,最近又刚发明了一套,正好让两位指点指点?” 说道后来,语气上扬,反而更多带了几分阴森。 那个瘦弱的嗤笑一声,扭转了投去。稍壮实的那个却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畏惧又多了几分。 我呵呵一笑,挥手让士兵们抬了一个木头打造的,累死与木马的东西,和蔼地说:“两位千万可不要招呀!这是我最新想出来的玩意,看见马儿身上的那些小刀了吗?那些刀子都是千挑万选的好货色,剥光了衣服骑上去,那刀会弯曲,随着你的压力慢慢吐出一层皮,可不是好看?对了,你看见那马蹄,那是走了多少路的血汗钱才赚来的。这么好的一双鞋子,用烙铁烙了送给两位老兄,你们觉得如何?” 那两人面色惨变,却还是没人说话。我点点头,立即有人扶了那个瘦弱些的青年人出来,将木马的蹄取下烧红,作势要往他的脚上套。 “别,求求你,将军,放了我弟弟吧!我招,我招还不行吗?”那个壮实的青年大急,眼睛看着他,忙不迭地看向我:“将军,我们也是万不得已,身为夏国人,这天还不是得以九五之尊为尊,让我们干什么,我们不敢不干啊!” 那个瘦弱的青年连忙打断他,喝道:“你别胡说,你不要命了?” 另一个人只管哭,再也没说出什么有价值的话。我挥挥手,让许都放了他们。冤有头债有主,总不能拿无辜的人来背负罪责。 许都算是个明白人,放走了那家两兄弟,他脸色铁青,气得一圈砸在墙壁上:“妈的!这个王八羔子,老子们不远万里来给他保家卫国,他就这么对我们。” 刚才那两人所说,邝胤贤在敬黄寅的那杯酒中下了毒,却是一种慢性的毒药,需要用第二种药去催发,立时毙命。他派人拦住了前来通报的士兵,又命令两人在他走后潜入军中,名为苏将军派来为黄将军诊治的大夫,实则是将药给黄寅服下去。 得手之后,这两人立即改装准备出城,不留给我们一点蛛丝马迹。 只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许都会亲自从军营中跑来给我们报信,而那两人又正好跟许都打了照面,等我和许都赶到黄寅身边时,又发现了他们留下来的药物。 其实要信服也很简单,那味药叫做地袱,是多种药物混合而成的白色粉末,只有夏国皇宫里才有!这种药混在其他的药中,本来也看不出来,坏就坏在,那两人放了太多,在药中的溶解度不足,析出了晶体。 我安抚了许都,他却始终咽不下这口气,扬言非要扒了邝胤贤的皮为黄寅报仇。 他风一般地跑出去,不一会儿,整个军中就全部知道了黄寅大将军暴毙的消息,再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人都知道了黄寅是被毒死的消息。 接着,夏国虐待楚国士兵的消息也被捅出,早被夏国不平等对待激怒的士兵们极端愤怒,纷纷拿起了武器,自动整装集合,只等我一声令下,就要从丰源郡反攻回去。我气得在当着三军的面,痛斥许都和带头的段非烟,逼着他们放下了武器。 很快,邝胤儒收到消息,来到了楚国大营。 面对楚军的愤怒,邝胤儒显得很无可奈何,却只能小心翼翼地应对。祭奠了黄寅,首先是许都沉不住气,一把将邝胤儒拖到大帐中,劈头盖脸一顿破骂,要不是段非烟拽着,他就要冲上去拳打脚踢了。 邝胤儒脸色气得青白交加,但是理智还在。避开了许都的纠缠,他冷冷笑了一下,眼睛望着段非烟,吐出一句话:“黄将军的死是怎么回事,我想你们才最清楚吧!我夏国如今落难,免不了要仰仗你们楚国,试问我皇是这么愚笨的人,三军交战就在眼前,还会毒杀大将?就算是毒杀大将于你们不利,为何不毒杀统帅,反而去毒杀先锋?” ------------ 第二五章 三军震怒占丰源 段非烟保持了血杀在人前一贯的冷淡,斜睨他一眼,才扭过头去。 “邝将军,我老许素来敬重你是号人物。但是这件事,你们夏国实在过分了!苏将军和周将军都是一等一的精明人物,你们自然没机会下手,黄寅向来没什么心眼,才会遭了你们的毒手!邝将军,你若是有自知之明,最好是现在就领着你的军队,滚出楚军的眼前,否则,老许第一个不放过你!”许都一听邝胤儒的话,立即气得脸红脖子粗,又要忍不住上前揍人。 邝胤儒气急,指着我们三个人道:“你,你们……”但他终究不如邝胤贤能说会道,吐出这几个字,就再也说不上来,手一甩,转身离开了楚军大营。 邝胤儒前脚刚走,许都后脚就将邝胤儒闯入中军大帐,辱骂苏将军的事情到处宣扬。不多时,三军上下全都知道了这件事。 我和段非烟稳稳端坐在营中,冷眼看失态的变化。士兵们不断跑来禀告许都的失态之处,我和段非烟对视一眼,眼中都有笑意。 “事情是成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这最后一步好棋,可是着落在段非烟的身上。段非烟哈哈一笑,不正经地冲我挤眼睛:“好秦儿,你放心,只要是夫人吩咐的,为夫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眼见我扬起手来要打,他一声长笑,拎着长刀出去了。不多时,隐藏在军中的绝杀回来禀告:“夫人,楼主已经成功鼓动了士兵,现在军中人心躁动,人人声讨邝胤贤,只等你过去了。” 我微微一笑,拍拍了自己的战甲,也不带兵器,跟着绝杀去找段非烟。 段非烟此刻就在军中,烽火台上,他的吼声震天,我还没走近,就听见他的声音传来:“兄弟们,为黄将军报仇!为我大楚雪耻!” “为黄将军报仇,为我大楚雪耻!” 士兵们立即符合,人人脸上都是仇恨的表情。黄寅在军中,其实一直很得人心,难怪弟兄们这般激愤。 可是这场戏,终究还要一个正当的理由。 我清了清嗓子,提气大喝一声:“周靖,你闭嘴!” 士兵们的呼喝声立马停止,纷纷给我让出一条路来。我走到段非烟面前,跳上烽火台,抬起右脚一脚揣在他的腰上。段非烟一个踉跄,却只红着眼睛喊了一声:“将军!” 我指着他,气得声音都在发抖:“周靖,你好大的胆子!交战在即,你却蛊惑三军,该当何罪!今天本将军就告诉你,你们,谁敢擅自行动,破坏我楚夏的联盟,斩立决!” “可是,难道就要黄将军白白送了命吗?”段非烟瞪着我,咬牙切齿地蹦出一句话:“将军,夏国根本没把我们当人看,与燕国交战本来就不是我们的事,我们远道而来,他们是怎么对我们的?给我们吃的是猪食,他们夏军却在吃肉!现在,他们还杀了黄将军!苏将军,周某人咽不下这口气!” 我抬脚又踹了一脚,一边踹一边说:“咽不下也得咽!我告诉你周靖,楚国的将军是我,我在这里,就不容你们乱来。都给我滚回自己的营帐去,谁再扰乱军心,苏秦再不客气了。” 段非烟狠狠叹了一口气,才不甘愿地哼了声:“是!” “回去!” 我大喝一声,狠狠瞪了他和许都一眼,转身从烽火台上下来。 “将军,对不住了!”身后突然传来这么一声软话,我愕然回头,只觉得眼前一只手移动,随即后颈一阵剧痛,眼前就黑了过去,身子软软地落在温暖的怀中,是段非烟的味道。 明明是演戏,段非烟这一手刀也劈得狠了点,等我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段非烟守在我身边,我忍不住抬手打他:“要死,下手那么重,疼死我了。” 段非烟呵呵笑道:“谁让你那两脚踹得那么用力,腰都给我踹青了两大块。” “小人!” “彼此彼此!”他笑,伸手过来替我揉后颈:“还疼么?我刚才给你抹了清凉祛瘀的药,明天就好了。” 我哼了一声,从床上爬起来。段非烟跟着我,见我吃了喝了,一切都舒坦了,才说:“都办妥了。楚军已经顺利占领了丰源郡,邝胤儒赶赴楚怀县,接下来,就等着夏国和燕国打起来。” 我再也绷不住,呵呵轻笑出声。整个计划都太顺利了,心情出奇的好。 从邝胤贤离开京都开始,一切都在我们的计划中。在酒宴上,我故意将排骨落在段非烟的衣服上,段非烟手忙脚乱将宝刀刚在岸边,却不小心撞翻了宝刀,让宝刀落在了黄寅的酒杯边上。这一切,都是我们算计好的。 酒宴的位置,宝刀落下的高度和接触酒杯的力度,全部都是段非烟精密设计的结果。也正是宝刀碰到酒杯的时候,刀柄里弹出的药粉,轻易洒在了黄寅的酒杯里,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毒。 之后那两人,也是沉香楼里的人扮成的,欲说还休的一番谎话,成功将许都等一干将士骗住;而在烽火台上的表扬,更是我和段非烟设计好的一场靖难的戏码。 至于邝胤儒想不通为什么是黄寅的原因,其实再简单不过。出征之前,段非烟给我看的那份奸细的名单中,黄寅,就是那个隐藏在楚军中的最大的奸细,是赵正安安插下来的密探! 这一次的计划,正好拔出了这个大毒瘤,正是一箭双雕的举动。 之前燕军和楚军的交战中,基本上他参与的站争都失败了。而那次去押运粮草,只有他的队伍十分安全,也是他从密不透风的包围圈中传出书信,要我们前去护他一程。如果当日不是我设计坑了燕军,全军覆没的只会是楚军! 所以这一次用他做诱饵,死得也不算冤枉。 “安顿好许都那傻大个了吗?”想起许都的激愤,我不禁有些头疼。 段非烟似笑非笑地道:“你不觉得我现在需要安置好的是你吗?你别忘记了,你可是被我夺了军权的哟!” ------------ 第二六章 剥夺军权居二线 计划里,我在这件事中扮演一味忍让的角色,终于激起了段非烟的不满,他当着三军剥夺我的军权,将我架空软禁,要到楚怀失手,生米煮成熟饭才能解禁。 我拍拍衣服,抬头笑道:“我有什么可操心的,有人替我处理事务,我乐得在一边偷闲。” 我这一偷闲,就偷闲了五六天。期间邝胤儒在楚怀跟薛令三站两胜,拖延了薛令南下的日子,夏国难得有个大胜仗,还没开始欢庆,隐藏在军中的奸细又继续里应外合,京南关的悲剧再一次上演。 邝胤儒退守楚怀南部的桑亩郡,终于大彻大悟,对军中所有可疑的人物进行了大清洗。少了奸细,邝胤儒明显得了些助力,愣是在燕军四十万大军的压迫下,顶住了压力,死守桑亩郡。 大夏整个天下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从桑亩郡南下,再过桦拓郡,就是大夏的国都京都了!亡国就在眼前,难怪大夏的百姓人人自危。 邝胤儒先前的败绩,基本可以归于奸细的作用。说实话,邝胤贤必须召回他,封王怪帅,的确是有道理的。我知道的邝胤儒熟读兵书,通晓武略,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如今细作基本肃清,他愣是将桑亩郡守得滴水不漏。 薛令久攻不下,两军死伤惨重。楚军中将军苏秦被囚禁,副将段非烟夺了兵权,拒绝出兵,楚夏燕的军队,终于在六月的时候陷入僵持。 七月,在邝胤儒苦苦支撑两个月后,他终于再次踏入了丰源郡。 他是一个人来的。 从桑亩郡一路飞马来到丰源郡,气势非凡地一脚踹开阻拦的士兵,他带着一身尘土,来到了我的面前。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秦儿,求你,出兵吧!” 我两手一摊:“你也看见了,我如今被软禁在这里,没有兵权,如何出兵?” 他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却仍旧不死心地挣扎:“他既然是爱你,你说的话,他总会听吧?算我求你,为了天下百姓,救一救我大夏吧!好歹,那才是生你养你的国家啊,就算大哥和沐儿再怎么不对,也不该祸及天下苍生吧?” 听到他说天下苍生,我心头忽然涌起了一股怒火,压都压不住。我腾地从椅子上窜起来,手里的杯子直接砸在了地上,碎片弹出去老远。 他愕然看着我,这个表情却让我更加愤怒。 “去他的天下苍生!邝胤儒,今天我就告诉你,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干预的。你知道他是谁吗?”我指着刚刚得到消息进来的段非烟,咬牙道:“你不知道吧?你听到他姓周,难道就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吗?这个天下本来就不是你们邝家的,亡了国,国也是亡在了你们的手里!” 邝胤儒脸色剧变,眼睛随着段非烟的脚步移动,一直到我身边才停住。他愕然张了张嘴,最后吐出一句:“原来你,居然是前朝的皇子!” 邝胤儒眼中掀起惊天巨浪,喃喃道:“前朝皇子除了三皇子被烧死,其余全部都已经遭到屠杀了呀……你,你是三皇子周非烟!” 他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段非烟,细细打量了半天,才说:“不对,你是段非烟!段非烟……周非烟,原来你们竟然是同一个人!” “邝将军果然聪明!”段非烟轻轻笑了一声:“如今还能猜到我的身份的人,不多了。” 邝胤儒的脸色刹那间变得煞白,定定看着段非烟,终究没说出话来。好半晌,他转头看我,眼中一片悲凉的神色:“你是他的未婚妻,那你,又是什么人。” “我爹苏显,又名苏景深。”我想了想,终于决定再也不瞒着他。 邝胤儒呆了好半晌,才仰头哈哈笑了两声,我却没听出半点笑意。他笑声止歇,眼中含了泪:“所以,你们都是来复仇的。可怜我还一心想着你从前是夏国人,总该还会对夏国有些情谊。是我妄想了,你二人一个带着夺位之恨,一个带着杀父之仇,又怎么会……” 段非烟淡淡地打断他:“我的夺位之恨也就罢了,这个天下我本来也不稀罕,只是你们邝家人屠戮我周氏满门,这笔账我若不算,九泉之下我父皇肯定要骂我不孝。” “至于秦儿,她本来心软,早就原谅了邝罙铭,只可惜你们回报她太多,先是对她下了冰松丸的剧毒,险些害她身死;再则是串通一气害我差点命丧黄泉;她从鬼门关爬回来,邝胤贤又对她下了千里追杀令,只为了我沉香楼的楼主令,还害得星河痴痴傻傻,如今却……”段非烟看我一眼,嘴角忽然挂上了冷笑,好像我的遭遇,才是他不可忍受的。 我按住他的手,轻轻摇头:“非烟,别说了。” 段非烟叹息一声,顺势牵了我的手,抬头看邝胤儒:“你们邝家三兄弟都说爱她,可是既然是爱,你们为何又要如此逼她?我刚才说的这些,你又知道几分?你什么都不知道,又凭什么来指责秦儿?” 邝胤儒被他说得一个踉跄,退出好几步,勉强扶着门才站立。 他气息本来就不稳,大约连日来操劳得很,段非烟这一番话句句字字落在他的心坎上,只见邝胤儒一个战栗,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我不自觉上前一步,想去看看他。冷不防被握住的手一紧,抬头看段非烟,他却没看我,只是盯着邝胤儒的眼睛,隐隐透出了抹受伤的神情。 我迈出去的腿再也迈不动,慢慢收了回来。 我早已经跟邝胤儒一刀两断,上次的事情,已经伤了段非烟一次,这一次,万万不能再伤害他了! 打定主意,我回握段非烟,看着邝胤儒的目光平静了许多:“胤儒,有些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简单。你心眼直,心怀天下,可是你想过没有,从一百多年前,雄州大陆上赵家天下一分为三,就注定了是个动乱的开始。如今这样,三国必定合一,才是稳定的开始。” ------------ 第二七章 非烟身世终大白 他定定地看着我,好像不像听我说,又好像期望我继续说下去。 “我爹爹是前朝太傅,天下著名的大学生苏景深,他精于朴算,早在我出身之时,就算出了我的命格。我应天上破军星而生,生来主战,我出生之时,正是周朝覆灭之际。我爹在逃亡路上听信了云游僧的话,将我深养在闺中,十六年未见天日,只因他心怀天下,不忍让苍生涂炭。但我那年遇到你,之后种种也再不由人,我走到如今这步田地,是你们在逼我,是这个天下在逼我!当年在广云寺求的那支签:‘红颜误入帝王家,乱世方起归无涯’,如今也一一应验,只能说种因得因种果得果,半点怨不得别人。” 如果邝罙铭不杀我爹娘,我总归还听他们的话,做个父母身前的乖宝宝,正是我作为孤儿时代,最渴求的东西; 如果邝胤儒当初肯相信我,即使是出嫁楚国,我也甘心舍了自己,保全他和夏国百姓;可是他不信我,邝胤贤又亲手将我推向了不归路; 赵正安如果不杀段非烟,我狠不下心来对付他们,自然也不会放任沉香楼干预朝廷之事,更别提援助楚国,搅得天下不得安宁。 而邝胤贤如果没有那场换婚,没有苏沐的设计,没有千里不留情面的追杀和星河的痴傻,没有林平安的一家因我而死,如今我也不会一心想要他失去所有! 归根到底,大家都是在自食苦果而已,谁又能怪得谁呢? 只是,我还是希望邝胤儒能懂,他既然无意于皇位和天下,就应该从这场天下的恩怨中抽身而退,成为他想要成为的人,做他想做的事,才能不负了邝清远这个名字。 邝胤儒看着我,嘴巴开开合合好几次,最后只慢慢说了一句:“我,明白了。” “出不出兵在你,但是我不会放弃夏国的。那是我的国,是生我养我的土地,不到最后一刻,我舍不得。” 他哽咽着说完,随即拎着宝剑大步走出去,跨上战马,最后深深看我一眼,终于绝尘而去。 我和段非烟手牵着手,直到他的身影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丰源郡城,才渐渐有些缓过来。手中冰冷,不知道是我的冷汗打湿了他的手掌,还是他的冷汗沁透了我的手心。 但是段非烟看着我的眼神,却是重逢以来最轻松的一次。他裂开嘴冲我一笑,猛地张开手臂抱着我,将头深深埋进我的颈我。 经过今天这一场从头到尾的彻谈,我和邝胤儒,再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我是段非烟的,只是他一人的!我们终于只是彼此的了! 没过几日,听说邝胤贤上位后就退居皇宫别院养老的端王爷复出,再次挂帅出征,领着夏国的十万皇城禁卫,赶赴桑亩郡,支援邝胤儒。 段非烟对此的唯一反应是:“邝胤贤夺位后一批将领遭到清洗,如今的夏国,真的是无人可以挂帅了!” 端王爷的威名赫赫,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他领军十余载,经验丰富,薛令自然敌不过,节节败退到京南关外的五遗关。 夏国人心安定,都以为这次定然可以收复失地,转危为安,然而事实难料,九月,被誉为一代战神的端王爷突然染病,病况来势汹汹,不过一个多月,这位传奇的王侯就此撒手人寰,结束了他短暂又异常精彩的五十七岁生命! 消息传到京都,听说京都城内哀哭震天,百姓直呼:“天要亡我大夏吗?”竟然在端王爷的棺木抵达京都时,有忧国忧民的酸儒当场撞死在端王爷的棺木上。一时间,大夏人心惶惶,军心不稳,薛令趁机反击,不仅夺回先前失去的城池,反而强兵攻破桑亩郡,与桦拓郡相望,直逼京都。 得知端王爷去世的消息时,我和段非烟正在研究从丰源郡往西南走的夏国的地形,听到探子的汇报,我握着令旗的手一松,令旗啪地掉落在地。 “他说的什么?端王爷没了?”我看着段非烟,有些不敢相信。 段非烟挥挥手让探子继续打探消息,神色复杂地叹息了一声,走过来轻轻搂了我唤了声:“秦儿。” 我想起那年还在端王府做郡主的大半年,端王爷待我还算不错,我虽是别人家的女儿,他却从来没有怠薄过我。我入宫后,他还时不时地进宫来跟我说几句话。就是我远嫁,他还制备了一份嫁妆给我。 他是不败的战神,没想到他没败在沙场上,却败给了病魔。 端王爷无疑是楚夏燕三国中唯一忌惮的一个,他的辞世,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结束,这个天下,彻底乱了! 首先是燕军大举异动,赵正安加大了往夏国军队供应粮草的力度,大批的军饷派往薛令的军中,冬季物资也很快齐备,攻打夏国的国都,亡国之祸就在眼前。 而楚国这方,忽律衮祈对我和段非烟拖延如此之久已经很不满,要求我们趁机行动,从丰源郡南下,沿着西南一路攻打过来,楚国西面一线的张唯已经等待许久,只等着我和段非烟的军队,从北向南会合,将夏国西南一线尽收囊中。 这个紧要关头,之前一直活动积极的邝罙铭突然沉寂下来,他的暗影在三国军中突然遭到清洗,在楚军中安插的人马被连根拔除,燕军中的状况,也没比这里好多少;之前邝胤儒进行整军,夏国势力中的部分,早就被清理干净。 这一番争夺战,败得不止是邝胤贤,还有邝罙铭! 形势越演越烈,邝胤儒在夹缝中尽力周旋,也终究保不得夏国的安宁。他在桦拓郡苦苦支撑,力求能拖着燕军,将燕军拖得疲宜,为邝胤贤争取些时间。 然而,谁也没想到,就在这个一触即发的紧要关头,天下本来就绷得紧紧的线上,硬生生被邝胤贤拴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将这根线拉得更紧,最终被拉断了。 这块石头,就是我。 ------------ 第二八章 女儿将军王侯身 十一月,丰源郡开始飘落第一场雪的时候,邝胤贤拟定罪已诏,昭告天下,从苍天批到自己,最后无意中透露了惠敏公主还活着,如今担任楚国三军的统帅的事情。诏书宣称,惠敏公主苏秦应天下破军星而生,本是灾星,如今天道不爽,果要亡了夏国。 这封诏书,就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一块大石头,惊起滔天巨浪。天下的形势,也因此而陷入僵局。 诏书发布不到三天,夏国的旧臣们纠结成队伍,分成几波来到丰源郡,在大营外求见我。士兵们轰走了一批又一批,最后,赫章秉带着朝中几位元老级的老臣,亲自跪到了营外。 那天丰源郡刚刚下过了一场大雪,营外的积雪铺了厚厚的一层。我一向畏寒,早就裹着厚厚的冬衣,坐在火盆旁舍不得挪一挪。 这段时间我没有兵权,自然也没有战事可关注。段非烟让我趁机好好养伤,也没让我操心这些事。我整日里无所事事,要了围棋当五子棋,在火盆上丢了几个白薯烤着,自己琢磨五子棋黑白子的拼杀。 这一日我如同往日一样睡到自然醒,洗漱完毕,士兵体贴地给我摆上棋盘,我手里执着白子还没落下去,营外就传来一声声凄惨的嚎哭:“公主,求你救救夏国吧!公主,发兵吧!” “公主,发兵吧!” 这声声嚎哭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凄绝,从大营外一直传到了主帐中。 我早已经知道了邝胤贤做的事,自然也听说了夏国的老臣们已经来了不止一次。只是这一次好像有些不一样。 我落下一子,问身边的士兵:“外面是什么人在嚎哭?” 那士兵也不知道,飞快地跑出去打听,不一会儿就跑回来说:“将军,是夏国的丞相赫章秉带着四个三朝元老,跪在营外,说是要见惠敏公主。” “哦?”我挑挑眉,皱眉道:“军中哪来的什么公主?” 那士兵迟疑地看了看我,忍了忍没忍住,低下头说:“他们说,苏将军就是惠敏公主!” “岂有此理!夏国欺人太甚,扰我军心,给我轰出去!”我大怒,抬脚一脚踹了棋盘,才指着他说:“你去告诉周靖,他若是有点本事,就给本将军做出点事情来,如今人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他怎么跟个缩头乌龟一样!” 那士兵战战兢兢,没敢接话,飞快地跑出去了。很快段非烟就进来了,见一地的棋子,他屏退左右,有些哭笑不得:“你这又是生什么气!” “邝胤贤欺人太甚!”我恨声说:“他难道真以为我不敢攻打夏国吗?” 段非烟走过来拥抱我,安抚似地拍拍我的背:“秦儿,别冲动,出兵的时机还没到呢!” 出兵的最好时机是夏国即将城破的时候,这我怎么会不知道,可是要忍下这口气,我又呕得慌。 过了半会儿,我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段非烟放开我,帮我一颗颗捡起地下的棋子放好,陪着我坐着剥白薯皮,我正郁郁寡欢,他突然说:“邝胤贤这回真的是逼急了,他要是还……” 话没说完,血杀突然从外面冲了进来,打断了段非烟的话:“楼主,夫人,赶紧去前面看看,出大事了!”见我们都看着他,他抬起手来在脖子上划了一下,才说:“跟着赫章秉来的一个老头,刚才突然自刎在营前了!” “什么?”我和段非烟双双跳起来,对视一眼,连忙往外走。 赶到大营前,只见皑皑的雪地上红艳艳的一小片,一个六十上下的老头倒在地上,手中一把匕首落在脚边,双眼含泪,大睁着望着天空,表情是悲愤和绝望。 电视剧看多了,我忍不住猜想,他死前一定是大喊一声:“老天,你睁眼吧!”之类的悲愤言辞,才突然拔剑自刎的。 跟着他一起来的三个人,我看过去,一个是丞相赫章秉,一个是兵部尚书尚阳,一个是大司马霍崔。赫章秉笔直地站着,目光紧紧盯着我们;另外两人却一左一右半跪在死去的那人面前,风霜老脸上老泪纵横。 见我终于出来,那两人也赶忙爬起来,跟赫章秉站在一起,神色激动地要跪下去:“公主,公主,发兵救救夏国吧!” 我往旁边一让,不受三人这个大礼,用最淡漠的语气说:“三位这是做什么?左右,还愣着干什么,去把他们扶起来!” 旁边的士兵不敢不从,几步出列,半扶半架地将他们三人从地上拖起来。 “公主,老臣恳请您,念在社稷百姓的份上,发兵救救夏国!”赫章秉越众而出,当年那张富态的脸上如今布满沧桑,声音也兀自哽咽:“公主,皇上就算有再多不对,可夏国也是生你养你的国家,你怎么忍心看着江山倾覆呢?” “公主,夏国危在旦夕,发兵之事刻不容缓啊!” 我呵呵一笑,略有些讥讽地道:“几位还请慢着。你们口口声声叫公主,可张大眼睛看清楚了,眼前这人,真的是你们公主吗?本将军本以为邝胤贤昏庸,将我大好男儿看做女儿身,原来可不止他,你们夏国人的眼睛,难道都是有问题的吗?” 赫章秉一愣,眯起眼睛细细打量我。我绷着嘴巴,让自己的神色冷峻万分,少些女子的柔弱。 赫章秉果然一震,略有些不敢置信地退后了两步。 我冷冷笑了。我的本尊身高近一米七,而原来 苏秦的身高却秉承了南方的娇小,矮了我的本尊大约七八厘米,身体也要单薄些。除了外貌的相似,这两个看起来,自然是本尊更像男人。更何况身上这身铠甲的掩护,将胸部都遮掩了,更看不出女子的形态来。 “公主,你休想瞒过老臣这双眼睛!当初老臣也不是没见过公主,公主的样貌,老臣熟得很,断没有记错的道理!” 出乎我的意料,赫章秉只是定了定神,脸上已经换成了悲愤的模样。这话一出,就是在指责我推卸责任,不想自承身份了。 好个奸猾的老狐狸,明明发现我不是惠敏公主,还要将错就错,逼我出兵。 ------------ 第二九章 暂且坐山观虎斗 “丞相大人,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相貌相似之人多了去了,丞相又怎么能如此草率地断定,我家将军是个女人呢?你可见过哪个女人,有我家将军这等风采的?”我气得打颤,段非烟在一边淡定地帮我回话。 赫章秉甩了甩衣袖,哼了一声:“哼,但是外貌也就罢了,难道外貌相似,名字也能一样吗?” “这有什么,天下的姓本来也不是哪家的。我的名字是爹娘给的,且我听说惠敏公主若活着,如今应该是二十二岁了,可是你看本将军的模样,你可觉得我是个二十二岁的人?我爹说,他生平最佩服的人是战国时代的苏秦,给我起名苏秦,正是要我像他一般有所作为。” 我冷冷一笑:“老丞相,你夏国辱我太甚,不觉得心虚吗?” 赫章秉铁青了脸,大约是敌不过我和段非烟的舌头,心头气得快要吐血了。他微微眯眼,狐狸的本性却暴露无遗。 “既然将军一口咬定自己不是惠敏公主,而是个男儿身,那么将军你敢不敢,当着三军将士们的面,当着我夏国几位元老的面,验验你所谓的男儿身呢?” “你!”我气急,只说了一个字,就再也说不出别的什么来。 “怎么,不敢?”赫章秉见我结舌,嘴角的冷笑越发的深刻:“公主,到了这一步,你还不肯发兵吗?难道你竟要背负天下的骂名吗?” 我的确是不敢,一脱衣服,不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是苏秦吗?一脱衣服,女儿身暴露,在楚国的律法里,女人是不得从军的,就算我不出兵,也难逃一死。 赫章秉看着我,脸上是胜利的表情,只等着我要么脱衣服,要么自认是公主。 我进退两难,扭头去看段非烟,他也一脸无奈,显然事发突然,他一时也没什么对策。 正在僵持之际,突然从士兵中飞来一块石头,不偏不倚,正打在赫章秉身上,赫章秉愕然退后两步,抬头去看,只见军中跳出来一个士兵,双目圆睁,几乎出离了愤怒的大吼:“不许你侮辱苏将军!” 是改了装的血杀。 “弟兄们,苏将军是我们楚国的英雄,这老贼这样侮辱将军,你们怎么咽得下这口气!”血杀又扔了一块石头,转头朝身后的同伴们大吼:“打死他们,他们不安好心,先是害死了黄将军,现在又来还苏将军!” 他带了头,先前呆滞围观的楚国士兵才渐渐有人反应过来,纷纷捡起石头砸向那三人。赫章秉措手不及,带着霍崔和尚阳连连后退,却还是被打得头破血流。 “奸贼,打死你们!我砸死你们!” 眼见着那三人躲避,血杀却不依不饶,手中的石头不断地砸向他们三,士兵们最容易被鼓动,都跟着血杀乱砸一起。段非烟和我乐得这样的处理结果,血杀的解围很得段非烟的心意,他嘴角含了一丝笑,看着那三人终于挨不住骑马逃跑,才将血杀等人唤回来。 “苏将军,宫里来人了,皇上有旨,要您前去接旨!” 这一日我正在用饭,营前值班的士兵忽然匆匆赶来禀告我。他一边说话,一边悄悄拿眼去瞟我执筷子的手。 我心头有气,忍不住啪地一下重重放下筷子,道:“宣旨的人在哪里,为何不引进来?” “是!”他连忙低头,弓着身子慢慢退下去。 自从那日赫章秉在我楚军大营前一闹,虽然人是被血杀打跑了,但是造成的恶劣影响却逐步扩大。不久,军中就开始有人流传我是夏国公主的话,我是女人,被他们口耳相传,见到我虽然依旧态度恭敬,却一个个都忍不住不停打量我。 一次无意中听墙角,还听到几个老兵在谈论,说我的手太过白皙娇小,不大像个男人;还有人说我从不在外面洗澡,好像有意避开士兵们……这些都通通被他们列为我是女人的证明,最终得到强有力的支持。 我从大仗中出来,刚才通报的士兵正领着宫里来的人走过来。 那是忽律衮祈身边的小喜儿,大冷的天 ,他鼻头冻得通红,大约是不乐意,看人的眼神都带着一层冰。 我换上副笑脸,迎着他走过去,一边走一边笑说:“哎哟,原来是喜儿公公,这大冷儿的天儿,劳烦公公走这么一遭,苏秦可真是罪过了!” “不敢!替皇上分忧,乃是奴才的本分!”他皮笑肉不笑地说,立在原地等我走上前来。 他架子虽然大,终究是敬我是个将军,再怎么不乐意也不敢太过放肆,这么故作姿态,也不过是要我捧他一捧,得些好处。 我了然于心,从袖中摸出一叠银票,大约有七八张的样子,都是五百两面额银票,走近了他亲热的挽住他的手臂,不动声色地塞进他的手里:“公公说的是,我们做臣民的,理当给皇上分忧!公公此次远道而来,不如先去暖帐中歇歇脚,我陪公公用些饭,可好?” 得了银子,小喜儿的心情立即就好多了,阴云散开,露出笑脸来:“不了,咱家也不过是替皇上传个旨意,随后就要走。以后一起用饭,多的是机会。” 我心头一个咯噔,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眼见着帐帘打起,小喜儿走进中军大帐,左右环顾了一下,慢慢问:“苏将军,周将军在何处?”语音上挑,显然是要我立即派人去找的意图。 我会意,连忙让士兵去寻段非烟。 好一会儿,段非烟才从外面进来,应该是来的途中听说宫里来人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一进来就喊“秦儿”,而是恭谦地唤了声:“苏将军,不知唤属下前来何事?”说完了他才看见小喜儿,连忙抱拳:“喜公公!” 小喜儿淡淡地点点头,换上了一脸肃然:“苏将军,周将军,接旨吧!” 我和段非烟单膝着地,等着小喜儿宣旨。我潜意识里觉得这份圣旨大约跟盛传我是公主一事有关,但是却不知道忽律衮祈会如何处置这些留言,心里有些紧张。跟段非烟离得那么近,他的呼吸清晰可闻,平缓淡定,让我的心一下子也安定下来。 ------------ 第三十章 一纸诏书言封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国事之安,皆以文臣武将之功。今楚之宁定,外得益于北伐军,内得益于众家之臣,百姓安康,虽有裨益之态,却无衰败之忧。外说战事,北推江山,复我疆土,尤以将苏秦为最……今南无战事,朕拟天意,晋封苏秦夏秦王,特敕府邸,特招其返京,副将周靖暂代元帅一职,即可授令!钦此!” 等小喜儿念我,我已然傻掉。 千算万算,我真真是算不到忽律衮祈的心思。在这个紧要关头,他忽然加封我为王,而且那为王的两个字——夏秦,又似乎别有深意!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苏将军,接旨吧!”见我没反应,小喜儿连忙催促我。 段非烟伸手碰了碰我,给我打了个眼色,叫我安心。 “臣谢主隆恩!”我接了旨站起来,见小喜儿笑眯眯地看着,心头忽然一动:“敢问公公,皇上可有吩咐苏秦什么时候返京?” 他笑道:“皇上就猜到苏将军定然会这么问,因此留了一道口谕:令苏秦接到圣旨,即可跟随小喜儿返京,不得延误!”他呵呵轻笑,语音上扬:“皇上可真是太了解苏将军了!” “即刻?”我几乎失声叫出来,但好歹忍住了,只是皱了皱眉:“会不会太仓促了些,军中事物交接,总的有些耽误。” 小喜儿点头笑道:“也不急于一时片刻,将军尽快交接,且领我去歇歇脚,就可走了吧!” 我大喜,连忙点头,吩咐士兵领小喜儿去吃点东西。小喜儿一走,段非烟就凑了上来:“忽律衮祈这次似乎可没什么好心呀!你此去淮京,必然陷阱重重。” 这个我知道,可是是什么陷阱,完全是个谜。我茫然无措,不由有些焦躁地在帐中走来走去。转了好些圈,才被段非烟按住,他笑:“我陪你去。” “不行!”我跳起来,想也不想的拒绝:“你要去了,肯定会有危险。”他难道不知道,忽律衮祈一心在等着沉香楼落入网中吗?如果这时候他出现在淮京,这个天下的局势又要再度发生改变。无论是忽律衮祈还是赵正安,都不会再容许他活着! 他才是帝王们眼里心里的一根刺! 段非烟好笑地拍拍我的头,低下头来近距离看着我的眼睛,好像在研究什么东西一般细细的看。半晌,他勾起嘴角,笑道:“真的被忽律衮祈吓傻了?你忘了么,我如今可不是段非烟,是血杀周靖!如果我乐意,我当然也可以是任何人!” “可是……” 我还是觉得很担心,段非烟却打断我,吹了一声哨。很快一个身影闪进帐中,对段非烟道:“楼主!”是血杀。 段非烟单手扶起血杀,冲我眨眼间,才转头对血杀笑笑:“我要陪秦儿回淮京,且请你这个本尊出来坐镇楚国大营吧!” “我,怕不行吧?我不懂打仗。”血杀第一次有些犹豫。 他之前跟着我,几乎只是听命行事,的确没有自己领兵打仗过。血杀有迟疑,的确无可厚非,也正是我颇为担心的地方。 “兄弟,我看好你!”段非烟拍拍他的肩膀,给他出谋划策:“外事不决问晁江,内事不决问于该。冲锋陷阵用许都,就是这样简单。” 晁江和于该,都是此次随我出征带来的优秀的将领,是最新提拔起来的才俊。晁江擅长谋略,于该精于统兵,许都武艺高强,段非烟的这个策略,是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 一句话,周靖不出力,正坐在大营中听别人说看别人做就是! 血杀这才点头,随着段非烟出去,很快再回来,眼前又是那个熟悉的冰冷的周靖。他抱了抱拳,退到一边,才说:“楼主会在暗中保护你,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要小心行事,见机不对,按兵不动!”我笑笑:“保护好自己就行!” 血杀低着头:“是!”想了想才补充:“让绝杀和影杀跟着你一起,做个侍卫,有什么情况,也好应对些。” 我点头:“好!”应答着,拎了自己的刀,转身出大帐。刚打开帘子,忽听身后血杀有些不稳地声音:“你,也要保重!” 我不禁有些感动。谁说沉香七杀血杀最冷血?他的心,其实是很热的,总是在人最迷茫寒冷的时候,给人一片温暖。 我重重点头,没再回头,大步走了出去。 去接了小喜儿,绝杀和影杀扮成的侍卫已经等在那里,绝杀手里牵着的是吴蒙的战马飞云,影杀则站在马车边,等着我和小喜儿过来。 我翻身上马,小喜儿被扶进车里,连带着小喜儿带来的侍卫,一行人浩浩汤汤往淮京去。知道段非烟隐在暗处,我心里并不如何着急,倒是小喜儿催了好几回,想早点到下一站,好歇歇脚。 他来时怀揣圣旨,害怕出什么意外,几乎是彻夜在赶路,到了军中,也不过是宣旨完毕,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又马不停蹄往回赶,也难怪他受不住。 此时已经是十二月的天了,北方连连下了几场大雪,有些地方积雪很深,车辙深深陷进雪地里印出一道轮廓。马腹和马蹄都用布裹了,马儿却还是冻得很,不停打着喷嚏,逆风的路段,马儿的眼睛被凌厉的北风吹得直流泪,十分可怜。 我如今是武将,自然也不能享受乘坐马车的待遇。不过是在外面骑了大半日的马屁,就觉得肩上的旧伤隐隐作痛,磨得人的精神气越发的少,整日里恹恹的,大大减慢了速度。 小喜儿见此呵呵笑道:“又给皇上猜中了。皇上说,苏将军是武将,来的时候必定要骑马,但是他旧伤未愈,支撑不久,要我把马车准备得大些,大约用得着。你看,可不是给皇上说中了?” 又是忽律衮祈,他都快成我肚子里的蛔虫了……我仰天翻个白眼,不由得从心里产生一种难以言说的愤怒。 ------------ 第三一章 末路英雄尽悲歌 虽然不得不承认他料事如神,但是被人这么揣测着,心头也难免很不舒服。我一向畏寒,加上旧伤一疼,硬撑只是找罪受,当即道一声叨扰,也钻进了马车,把飞云给绝杀牵着。 马车里温暖,比不得车外的严寒,我常常进入马车不久就开始觉得迷糊犯困,支撑不住就倒头睡觉,醒来已经到了行馆。这般行走了数日,这一日终于到了白石涧。 过了白石涧,前方就是巫驰郡,就要到了楚国的地界。 接连两次在白石涧不顺畅,如今的我对它已经有了一种心理阴影。从快要接近白石涧,我一颗心就一直提着,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中午时分,马车从白石涧通过。雪更大了些,鹅毛一样扑簌簌地往下落,走过的路很快又被大雪掩盖,看不出半点痕迹。 这样的天气如此恶劣,却有人愿意不辞劳苦地潜伏在这里等着我经过。 好像是那一年的旧事重现,我们的马车刚刚驶入山谷中部,白石涧上方就飞来一片箭矢,射向我们的马车。绝杀和影杀不愧是沉香楼的翘楚,精英中的中坚,只见两人对视一眼,各往两边飞快地略去,纵身进入了箭矢飞来的地方。 两人的身影刚刚消失,前方的道路上,立即飞来了大批的黑衣人。 我心头呼了一声糟糕,明知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也只能硬着头皮撑着,等待血杀和绝杀发现不对赶回来,更盼望着段非烟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现身——他素来沉得住气,只有涉及我的安全时,才会有头脑发热的情况! 那批黑衣人渐渐接近我,隔着纷飞的大雪,领头的那人身影模糊,五官掩在风雪里,完全的看不清楚。寒风也将他的声音撕得破碎,辨不出原本是谁的声音:“出来,何必躲着!” 小喜儿害怕得瑟瑟发抖,缩在我身后,脸色发白。我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肩膀,从马车里钻了出来,站到了雪地里。 马车里温暖,衬得外面的风雪更加的冰冷,脚一站地,我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冷,好冷……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都要寒冷得多,看来明年又是个丰年呢! 他的面容渐渐明晰,熟悉削薄似地嘴唇半是抿紧,半是讥讽:“你还是这么怕冷呀!看来我的冰松丸,也没让你好受呢!真是值了。” “我不好受,你也好受不到哪里去。我越发看不懂你,你除了矛盾,还有什么?”我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才懒懒回道。 我想过任何有可能来的人,却没想过会是他,邝罙铭! 自从他的人马被邝胤儒清洗,又连遭薛令的打击和段非烟的围堵,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邝罙铭都潜伏不出。他的力量,如今再也没什么可以畏惧的,至少在四个政坛顶尖人物的较量中,他已经完全落败,退出了舞台。 “今日你来,是来杀我的吗?”我偏头看他,忍不住轻轻一笑。 他冷笑:“我记得我上次见你的时候就告诉过你,我非杀了你不可!但是我今天来,并不是想杀你,你若告诉我一件事,我就饶你一命。” “你想知道启幕和榛姐的下落?”我笑得更轻快,眼神中殊无笑意:“可是,在你身边的这些人永远不消失之前,我没打算告诉你呢!” 他手中的长剑猛地一扬,稳稳压在我的脖子上:“如此你也不说吗?” 我太了解他,他的心思,从来都没有瞒过我。透过他的姿态他的眼神,我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他心里并不是真的要归隐才来找我问启幕和齐榛的下落,他非要知道不可,除了牵挂,更多的是不想被制约。 可是,越是这样,我越不能把邝启幕和齐榛的下落告诉他。被他知晓,也等于被别人知晓,这个风险,我冒不起。 我正色道:“你若是放弃一切争夺的心,我自然会送你去他们身边。” “啊——”他的手猛地一颤,我只看见他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的扭曲,手中的剑突然抬起,扬在风雪里,凌厉还迅捷地向我砍来。 他的眼中有杀意,更多的是痛恨,所以那一招,他完全没有留情面,剑起时封住了我可能闪躲的方向,用的是一招毙命的手法。 我闪躲不开,脚下也似乎生了根,一分也挪动不得。眼睁睁看着剑劈向我的脑袋,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居然只有脖子。于是我趁势偏了偏头,勉强躲开了他的剑,可是力量太大没有站稳,一跤摔倒在地。 异变几乎就是在那瞬间发生的。 我跌倒的瞬间,一柄飞刀从我眼前划过,带着细微的白光一闪,瞬间没入了邝罙铭的胸膛,正中左边的心口! 飞刀末上的红缨随风轻摆,那样红艳艳的颜色,几乎可以和他胸口流出来的血相媲美。 我呆呆看着他一脸不敢置信地晃倒在地,左手吃力地捂住伤口,睁大了眼睛看向来人。我忘了从地上爬起来,看见他近在迟尺地倒在我身边,也忘了该如何反应。 一双手将我从地上扶起来,影杀略微沙哑的声音在我耳边问:“夫人,有没有伤到?” 我摇摇头,低头去看邝罙铭,只见他的脸色惨白,嘴角一丝鲜血流出来。他身体不由自主地蜷曲起来,看着嘴角流在雪地里的那一滴鲜血有些发愣。 过了好久,似乎也并不久,只听见他低低的惨笑:“这样,就结束了吗?”他突然抬起头来,好像用尽全力嘶喊:“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这两声用尽了他的全力,他捂住伤口低低地咳嗽,不断有血从嘴里冒出来。邝罙铭的神色萎靡,瞳孔渐渐开始涣散。他捂住伤口的那只手突然松开了,嘴角奇异地带了一丝笑,他对着我慢慢伸手,好像看到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欣喜般地说:“秦儿,你看,三年已过,我来接你了!” 只这一句话,立即就让我心头发酸。 ------------ 第三二章 帝王陨,盛世衰 曾经,我和他争锋相对,步步为营;曾经,我让他一无所有,沦为败寇;曾经,他也辱我欺我,用最凌厉的手段,剥夺我亲近的人的生命…… 可是这样的他,也的确是有对我温柔的时候的。那一年我穿着火红的嫁衣,跪在他身前,他手捧绢帛交到我手里,扶我起来的时候在我耳边说:“你等我三年,就三年,我一定接你回来。” 他的恨来得强烈,他的爱也来得强烈。他在边关城口下那一句:“苏秦,你休想我放过你!”也曾深深振动了我的心魄!而中军大帐中近乎放弃尊严的一句:“你到底有没有对我动过心!”,又一度让我觉得无比的愧疚。 而此刻,他倒在我身前,喊着我的名字,眼中渐渐有了光彩,又让我一时间只觉得身体周围的冷更上了一级,冷得骨骼也在颤抖。我哆嗦着握着他的手,他立即紧紧抓牢,露出一个满足的笑来。 他剧烈地咳了几声,闭上眼睛后,片刻复又睁开。这一次他看着的是前方的道路,脸上的笑容淡薄,如同当年在大夏皇宫中,他对自己的妃嫔们微笑的模样:“琳儿,青儿,你们,也来了……真好……” 邝罙铭的手从我手中滑落,砸在雪地里,陷进去几分。曾经深沉如同黑夜的天幕,让你新生畏惧的眸子变得空白,瞳孔涣散,再也找不到半分生气。 他死了…… 这一年的冬天,他死在白石涧的雪地里,死在我的怀里,死的时候,第一个牵挂着想要念一念的人,是我…… 我半趴在雪地里,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一切发生,还不敢相信,这个与我生命纠缠不清的男人,这个野心勃勃的男人,真的死了! “是楼主的飞刀!”绝杀看了我一眼,握住红缨将匕首从邝罙铭的胸口中扯出来,看了一眼,才犹豫着对我说。 我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我没有错怪段非烟的意思,那种情况下,他若不出手,我必死无疑。他出手杀了邝罙铭,我的确不应该有任何立场去责骂他,我也舍不得责骂他的一心护我。 邝罙铭带来的黑衣人除了部分被绝杀和影杀杀了,如今都呆若木鸡地杵在那里看着我和邝罙铭。他的死来得太快,我相信他们估计也得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们自由了。以后,再也没有邝家的暗影。”我站起来,指着他们慢慢说完这句话,见他们都低下头,又忍不住去看邝罙铭:“他,最后劳烦各位一件事。送他去离丰源郡八十里的小曼坨村,交给曾经的齐贵妃吧!” 他们抬着他慢慢远去,身影消失在风雪里。我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又站了一会儿,才翻身回车内。小喜儿昏倒在马车中,我钻进车内,迎面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段非烟笼着我的身体,将头搁在我的头上,声音从头顶传来,有些慌乱和惶恐:“秦儿,别生我的气,我只是以为他要杀你。” “我不怪你。非烟,我觉得有些累,你让我睡一会儿。”我喃喃说着,头一歪,身体一软,意识就陷入了沉眠。 动不动就昏迷真的不是一件好事情。 我再次醒来,已经是到了巫驰郡。绝杀和影杀怕夜长梦多,这一路走得格外的快,就算是进了楚国的国界,行程也没什么停顿,不日就到了淮京。 一入淮京,小喜儿进宫复旨,绝杀和影杀护着我直接入住将军府,段非烟随即也潜入府内。段非烟洗去了脸上用药物上色的刺青,恢复了他本来的模样。这是长久以来,我第一次看见段非烟的本来样子,那双深蓝色的眸子,如同那年初见一样,让人沉迷。 我们在将军府中久久拥抱,如同就别重逢一般,只剩下彼此相守相依。 我回到淮京后,将军府闭门谢客,我以途中遇刺为由,称病拒绝任何人探视。忽律衮祈从小喜儿那里得到消息,知道我的确遇袭受伤,当即在朝堂上颁发旨意,嘱我好好养伤,封王之事待定。 他也不是真的要拜我为王,经过这么一遭,我已经十分确定忽律衮祈的确知道我是女人的事。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得知的。 于是闭门养伤就演变成了被软禁在府中。忽律衮祈甚至还加派了人手,美名其曰防止任何人打扰将军,实则是把守将军府,不放任何人进出。 天气越发的寒冷,素来温暖的淮京,如今也飞雪连连。我畏冷已经到了一个境界,整日里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要么看书要么下棋,再不就是睡觉,将一干事情丢给段非烟去处理。 “将军,玉胭公主来了!”这一日我又照例躲在房中,丫鬟忽然来禀报我。 我坐起身来,正迟疑着要不要换个衣服出去见见,段非烟忽然凑过来压住我,冲我努努嘴:“让食杀去吧!” 我了然,吩咐丫鬟去找食杀来,将公主引到前厅去。 丫鬟走后,我有些恶作剧地看着段非烟:“我们这样真的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我沉香楼的人,没什么人是他配不上的。”段非烟丝毫不以为意,撇撇嘴过来蹭我:“让他把玉胭带走,我带你出去走走,我们买些年货回来置办置办。新年要到了,去年不是没过成新年吗?今年正好闲着,热闹一下也好!” 说起食杀和公主,事情是这样的。 当日我把书信交给食杀带回来给吴蒙后,嘱咐他在将军府等我回来。食杀性子贪玩,淮京好玩的地方也多,倒也没什么不乐意的。 我出征后,玉胭公主还是会时不时到将军府走走,一来二去,两人就碰上了。据吴蒙说,两人十分不对盘,食杀精灵古怪,玉胭虽豪爽大方,但终归是女儿家面皮薄,一点小事就可以让两人吵得热火朝天。 原先是公主到将军府来,撞见了食杀,食杀举止随意,并不给公主见礼。玉胭那日刚刚在皇宫里受了她皇兄的气,这一番指桑骂槐,又惹毛了食杀。食杀牙尖嘴利,将公主骂了个狗血淋头,几乎是哭着回了皇宫。 ------------ 第三三章 苏秦之事议论声 之后公主觉得不服气,找了同样尖酸刻薄的宫女助阵,三天两头来找食杀吵架,渐渐竟然吵出了乐趣来,如今每次来将军府,几乎都是来找食杀的。只是听说我被圣旨召回,才瞥了食杀跑来找我。 忽律衮祈的圣旨拦得住别人,可拦不住这位至高无上的公主,玉胭每次都通行无阻。 阔别大半年,她第一次见我,我装伤的绷带上带着血迹,还骗得这位公主的几滴眼泪。当时她扶着我的手臂问我疼不疼,眼泪一滴滴落得我心里愧疚难言。 段非烟听说了吴蒙的话后,想了想告诉我说,食杀虽然精灵古怪,在情之一事上却难得是个极度认真的人,他肯花时间陪着这位公主吵架,八成是有些喜欢她。食杀是沉香七杀中我比较喜欢的一个,他若是真心喜欢公主,我倒也希望他们能够走到一起。 因此,这桩大事我倒也乐意促成,后来玉胭来找我,我便找了理由推脱,转而让食杀去陪着她。段非烟也暗中提点了食杀,要是真的很喜欢,可要抓紧了。食杀聪明,一点即透,当即大方承认,开始了追女大计。 估摸着食杀已经领着公主去了别处,我果断换了女装,在段非烟的带领下飞檐走壁出了将军府。心头的事情少了很多,一路都很轻松,两人败家子一般地将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买了一堆又一堆的东西,统统打包送到将军府。 逛了一个早上,段非烟带我去淮京最好的酒楼照怀楼吃午饭。照怀楼的名字,还是忽律衮祈亲自提的,被掌柜的装裱成硕大的金字,隔了老远就看到它闪闪发光。 我和段非烟手牵着手进入二楼,刚刚坐稳,就被隔壁桌的几个人谈论的话题吸引过去。 “嘿,你真信苏将军是女的呀?我告诉你,这事儿我压根觉得没可能,哪个女的能有这么凶悍,上得了阵,杀得了敌,立得了功?无稽之谈,根本是无稽之谈!” 我和段非烟双双转头去看,只见邻桌坐了七八个青年的书生,打扮均是不俗,但是没有认识的人在里面,看样子都是些贵公子哥儿在消遣。 刚才那话不知道是谁说的,但是话音刚落,立即有个墨色长袍的青年接过了话头。 “话是这么说,可是你想想啊,皇上将公主嫁给他他都不要,咱们公主可是楚国第一美人,身份又这么尊贵,可是你看苏秦怎么做的,我听说他当即一口回绝了公主。你说,这要不是个女的,能拒绝这等好事?” “嗯嗯,陈兄所言极是啊!” 其他人听他说完,好几个都点头表示认同。只有一个暗红色对襟短衫外罩黑色狐裘的青年摇着头说:“不对不对,我听说苏将军不喜欢女人,是因为他喜欢男人。你没听见将军府里的人是怎么说的吗?他和周将军日日同住一屋同睡一个榻上,这要不是有断袖的情意在,哪里说得过去?” “噗……”我一时没忍住,口中含了口茶喷了出来,连忙将茶杯放下,从怀里拿出手绢擦拭嘴角。 段非烟斜睨我一眼,嘴角上微弯,扬着似笑非笑的招牌美貌:“嗯。你断了?”尾音上扬,戏谑之意不言而喻。 我忍不住从桌子下踢了他一脚,瞪他:“你才断了!” 此时虽然已经是饭点时间,但是照怀楼二层人烟稀少,旁边那桌人被我刚才那突兀的一声喷水声打断,都掉转视线看着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但脸皮今非昔比,早已经在段非烟的千锤百炼下变得无比的厚实,哈哈讪笑道:“几位兄台继续,继续……” 其他人眼睛亮了一下,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段非烟,大约是被他今日的风采镇服。今日段非烟穿了黑色的锦衣,外罩了件月白色的外袍,腰间简单挂了块东陵玉,随是简约的打扮,反而越发衬得他气质芳华,往那里一座,分明气度高贵,震人心魄。 早上从将军府出来,我就先看着他发了好半天的呆,直在心里呼喊:“太妖孽了,这个男人真的太妖孽了!”可见他今日这番打扮到底有多迷人。刚才发表了断袖言论的那位兄台目光尤其明亮,几乎到了闪闪发光的境地。 我在心里暗暗揣测:合着他自己是个断袖,才那么着揣测苏秦和周靖,也就是我和段非烟。结论一出,我不禁为自己跳跃的思维感到拜服,脸上也现出一丝笑来。 我这丝不怀好意的好笑落在段非烟眼里,他再也绷不住脸,嘴角扬起优美的弧度,大大方方伸手过来拎我的脸:“笑什么呢,这么奸诈!” 亏得他这么一提醒,其他人才真的注意到我这么大个女人的存在。 “却不知这位小姐刚才是笑什么?”中途说我是女人的那位公子哥一板一眼地问我。 “那个,”我轻轻笑了笑,用手指了指那位断袖哥,笑容迷人:“我觉得刚才这位兄台真是高见,一时没忍住,想大声叫好,结果被茶呛了一下。” “你说什么?”是个人都听得出来我话里讽刺的意味,断袖哥脸色涨红,勃然大怒地一拍桌子,蹬地一下窜了起来。 我讨好地笑笑,眉眼弯弯:“这位大哥干嘛这么生气,小女子可是真心称赞大哥真知灼见,说出的言论让人感觉醍醐灌顶呢!” 这一次是段非烟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个妖孽长得这么美,一笑之下颜色倍增,断袖哥立即看傻了眼,连要质问我的话都给忘了,整个人傻站在那里,完全处于游魂状态。 闹也闹够了,这顿饭看来是在外面吃不成了。段非烟站起来,丢下一锭银子在桌上,牵了我的手要走。 谁知道就在这时,那个断袖哥终于反应过来。他眼中精光一闪,猛地伸手拦住了我们。他抬着头痴痴看段非烟,鼓足勇气说:“你……这位兄台,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在下赵勤楠,想,想结交你!” 我整个人瞬间石化:赵勤楠,可不就是楚国,甚至全天下都闻名的那位有断袖之癖的楚国第一富商吗? ------------ 第三四章 一时意气埋祸根 偷眼看段非烟,只见他脸色不便,嘴角抽了一抽,眼睛微微眯起来:“好说好说。” 这个危险的信号显然赵勤楠捕捉不了,他闻言大喜,声音有些颤抖:“那,请问兄台如何称呼?” “敝姓段,你若想来找我,可到绣罗坊去。”段非烟含笑着点了点头,说完这句话,他牵着我大步走了出去,赵勤楠自然没看见段非烟眉梢眼角危险的气息。 飞檐走壁回了将军府,刚刚换回了衣服,玉胭就过来跟我道别。她脸颊红扑扑的,说话时眼睛好想含了水一样,不知道食杀做了什么讨了她的欢心。 我让食杀护送她回宫,趁着这个间隙悄悄问段非烟:“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想打我的主意,当然要他贡献点什么出来。”段非烟冷哼一声,半真半假地玩笑一般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绣罗坊是南宫煜的地盘,段非烟要赵勤楠去绣罗坊找人,自然没安什么好心。 这件事是因为我而起,我少不得要帮赵勤楠辩解两句:“非烟,其实人家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对不对?得饶人处且饶人,老祖宗教了咱们这个,就要拿来用一下,你说……” “你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去做!”哪知我话还没说完,段非烟就站起来打断我,宣告我的劝解完全无效。 晚上段非烟出去了,天蒙蒙亮时回来,把外袍一扔,径自往我床上一倒,伸手将我搂过去。我本来睡得也不踏实,一听见动静就爬起来问他,事情解决得如何。 今日中午的一面之缘,赵勤楠果然对段非烟十分上心,晚上就带了礼物登门拜访。可是他的礼物在段非烟眼中太轻,于是段非烟用了某种手段,得到了赵勤楠的半壁江上。至于是什么手段 ,段非烟以太过血腥恐怖为由,轻描淡写地掠过去了。 段非烟出去办成的第二件事,才真是我心头的一件大事。 找一个人,一个身体形态跟我相似的人。从还没有回到淮京开始,段非烟就布置了下去,可是这样的一个人,既要像我,又要懂的武功,还要懂得礼仪兵法,这样的人可不好找,甚至完全可能找不到。 沉香楼的实力,在这件事上体现得非比寻常。 人已经找到了,除了皇家礼仪需要学,那个人的体态跟我几乎是一模一样。样貌的相似却更简单,有段非烟这个易容高手在,什么都是小菜一碟。 我第二日就见到了这个名叫舒简的男子。第一眼看过去,我几乎真的以为是另一个我在镜子里出现。段非烟把他易容成我的模样,穿着我惯常穿的衣服坐在院中,我差点分辨不出真实的自己,那种感觉非常非常怪异,十分不舒服。 我把自己从楚国出现后的一些重要经历告诉他,并且说了一些自己的习惯。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也不说话,只时不时点点头代表自己在听。 两日后,舒简的行为举止跟我越发的像,经常走在将军府里,丫鬟护卫都会躬身唤他一声:“将军!” 这时候我才肯定,我和段非烟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这样的舒简足够以假乱真。 于是当夜的将军府自此上演了一幕将军遇刺的事,这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舒简扮成的我被刺客刺了一剑,长剑几乎穿心而过,他倒地不起。 消息很快传了出去,第二日一大早,将军府前的侍卫们离奇地统统撤走了,文臣武将结成伴,相约造访将军府。管家抵挡不住,最后无奈之下,把那群文武大臣领到了客厅,才来请示我。 我掩去了本来的面目,扮作侍女守在舒简的床前。吴蒙被邀请过来守着舒简,把戏做足了,等着文武大臣们的到来,也等着看一场好戏。 很快,管家领着人往寝室过来,脚步纷杂中,不难辨认出我熟悉的几个人的脚步声。脚步声轻飘飘的是小喜儿,略显厚重有些拖地的是杨岚,有些急躁的是高寒。其他的,都不大分得出来。 管家领着他们到了门口,就退了出去。 小喜儿和高寒并排走在前头,高寒身后是一干大臣,小喜儿身后却是一群托着托盘的小宫女。托盘中摆了各色的盒子,看不见是什么东西。 这样大的动静早就惊动了舒简,他睁开有些猩红的眼睛,干裂的嘴唇吐出几个沙哑不连贯的字,昭示出身体的伤有多重:“玉儿,扶,扶我起来……” 玉儿是唤的扮作丫鬟的我。我连忙走过去,将挣扎着爬起来的舒简扶住,语气有些哽咽:“将军,你,你应该多休息才是!” “苏将军莫动,莫动!好好躺着吧!”见此情景,跟着高寒进来的大臣们连忙出声阻拦。 小喜儿脸上带了丝笑,看不出真心还是假意:“皇上有旨,苏将军伤重在身,不必拘于繁文缛节,榻上受封即可!” 舒简听着这话,却还是固执地扶着我的手站起来,虚弱地道:“礼节岂可废,苏秦愧不敢当!” 他虚弱得不行,大半的重量都倚在我身上,屋里的另一个侍女连忙给他披衣服,却不曾想手重了些,碰到了他的伤口。舒简闷哼一声,推开我的手,脚下有些虚软,直接歪倒在榻上,刚刚披上的衣服滑落下来,连亵衣也松夸夸的,露出半片胸膛来。 这样大的动静,屋里的所有人自然都看到了发生什么,一时间寝室里静得呼吸可闻,除了我,人人都顶着倒在榻上的舒简看。 舒简注意到所有人的目光,嘴角露出个尴尬的笑容,伸手理了理衣襟,遮住胸膛,咳嗽了两声才道:“各位,对不住!”又转头对我说:“还愣着做什么,扶我上去。” 我低着头轻轻笑了声,走过去将舒简扶上榻,杨岚和吴蒙见状也急忙过来,半抱半架地将舒简弄上了床榻,理被子盖好,半卧在床头。 高寒这只狐狸这才出来说道:“听闻将军遇刺,我等倍感忧虑。如今大楚正是用人之际,将军可要多保重才是!” ------------ 第三五章 赏赐与阴谋之后 舒简点点头,又咳了几声,才哑着嗓子说:“多些各位费心。”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关心问候,等最后一个人说完,大家自觉地站到两边,小喜儿才上前来宣布忽律衮祈给的赏赐。 “赏东陵双缡纹壁玉、青白玉谷纹玉玦一双!” “赏江南苏锦十匹!” “赏长白山千年老山参一株!” “赏金麒麟一对!” …… 洋洋洒洒地念了一炷香,每念道一样,立即有侍女越众而出,将托盘中的盒子打开。舒简一一答谢,命屋里的另一位侍女将宫女们引出去把东西安置好。 人也见了,该得到的答案也得到了,高寒等人都各自安宁,一个个都忙着告别。小喜儿落在最后,舒简打了个眼色让我取出些银两,悄悄塞到小喜儿手中。 小喜儿位高权重,一生也只贪慕金钱,现在好好讨好着,以后自然有用得着的地方。 人都走了,吴蒙和我并肩站在寝室外,不禁有些感概:“你们这招也太冒险了,刚才要是一个不小心露出什么马脚,高寒和小喜儿这两只老狐狸,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事来!” 此事的确是有风险,可是我和段非烟如今只等邝胤贤等人得到应有的报应,之后便要脱身朝野,不这样做,焉能保全自己呢?舒简的退路沉香楼也会安排好,想来也不会让他再有什么意外。他那一剑是真刀真枪为我受的,我断不能再让他为了我丢了性命。 “天下大势转眼就变,他们再生事,也不敢在这个当头。”对于这一点,我倒是很笃定。 忽律衮祈是个很有想法的人,这也是他能力中最让我钦佩的地方:他可以把几派完全不相合的人组在一起,暂时放下钩心斗角为他卖命! 我想,作为一个天下霸主的争夺者,这也是实力的一种体现吧!所以就算没有我,夏国也会亡,而且会亡得更惨烈——那日在丰源郡识破了薛令的阴谋,我当即修书呈给赵正安,答应不阻止他,作为同等条件,他不得伤害夏国的百姓。 赵正安很爽快的答应了。正是招揽人心的时候,他也不愿多生事端。 “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去往燕国看燕儿?”我站了半刻,突然想起这件大事来。 当初段非烟追回食杀,修改了我传递的信件的内容,只说是沉香楼出的力,最近才知道的,半点没提我隐瞒燕儿下落这件事。吴蒙看了信后又激动又着急,当即上奏折说明缘由,请忽律衮祈允准,他要北上探妹妹。 说起燕儿,吴蒙一脸忧虑,少见的挂了凝重之色:“还不知道,要出关得等皇上批文牒,皇上那边,还没消息……”他叹息一声:“以前找不到她,如今找到了又见不了,当年我爹说我们兄妹缘分浅薄,没想到竟然浅薄到这种地步!” “不管怎么样,秦儿妹妹,这次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我再找上一辈子,也未必找得到燕儿。”他拍拍我的肩膀,叹息一声,摇摇头回自己的府邸。 我呆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后,心头的失落越发浓厚。过了好半晌,忽听“啪——”地一声脆响从屋里传来。 我大吃一惊,连忙转身回屋。 舒简在床头站着,左手捂着脸颊,有些委屈地看向段非烟。段非烟站在床边,脸色不善,深蓝色的眸子中还存着没来得及收敛的怒气。 “没有下次,再有下次就不是一耳光的事了!” 段非烟揉揉手腕,眼光扫过舒简,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句话。 “是!”舒简可能是被段非烟散发的气场吓得,脸色有些发白,捂着左脸的手一直没放下来,战战兢兢地应了。 这情景简直是称得上诡异,我有些莫名其妙:“这是怎么回事?” 段非烟挥了挥手,舒简躬身退下后,他才过来拥我。惯例一般亲了亲,才说:“他竟敢爬到你头上去,他是当我眼睛瞎了,还是当我死了。” 原来是生气刚才舒简指使我干活的事情。这也未免小题大作了些,刚才的情形,要舒简不要我干活,那才奇怪呢! 于是我开解段非烟:“他也是为了掩饰我,要不然我那么大一个丫鬟杵在那里不动,这不是让那群狐狸生疑吗?” 好说歹说,才让他怒气下去。我让人给舒简送去伤药,到了晚上临睡前再去看他时,还给他带了今日忽律衮祈送我的那块东陵双缡纹壁玉——早上小喜儿送来的时候,我见他看那块玉看了好半天,应该是极喜欢的。 “舒简,非烟只是太维护我,他没有坏心,今天的事情,希望你不要怪罪他。”走的时候,我还是为段非烟跟他道了歉。 舒简的手轻轻摩挲着那块玉,眼睛没有离开它,好半晌才道:“舒简明白的,我不会怪楼主什么的。” 我舒了一口气,告辞回房,跟段非烟说了,段非烟哼了一声:“便宜了那玉,我看着还挺好看。” 我早知道他会这么说,赶忙献宝一样的把那双青白玉谷纹玉玦拿出来:“喏,这是一对,你一块我一块。” 段非烟这才笑了。 “这是定情信物吗?”他将玉玦收入囊中,才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打趣。 “对。”我爽快地承认了:“你没发现这两玉玦合在一起是个玉璧吗?可不就是要做信物……”心头一震,我忽然顿住不说了。 两个玉玦是一对……那忽律衮祈赏赐我这个,究竟是什么意思? 段非烟显然也想到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都无声了。在夏国发生的事情,忽律衮祈必定有所耳闻,那么接下来,他到底是在打什么算盘呢? “秦儿,夏国城破那日,我们回夏国去一次吧!我再也不能等了。”他拥住我,呢喃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我重重点头答应。再也不能等下去了,如果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脱身,以后再要走,就很难很难了。 因为段非烟的布局和舒简的合作,关于我是女人的留言不攻自破,楚国人心大定,朝野内外空前一致,齐齐将矛头对准了夏国,指责夏国。 ------------ 第三六章 忽律衮祈何居心 腊月末,忽律衮祈拟定征讨檄文,昭告天下。檄文中指出了邝胤贤的数十罪状: 散步谣言,诬蔑楚国领军大将军苏秦是夏国公主,撼动军心,其心可诛; 阵前斩杀盟军将领,让楚国痛失一根国柱,其罪难恕; 阴谋篡位,属乱臣贼子之流,人人得而诛之,其忠难容; 挑动燕楚战争,害得两国人民流离失所,血流成河,其恶不赦! 除了四条大罪,零零总总还列出了其他小事,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昭告天下,忽律衮祈正式发兵夏国,命令驻守丰源郡的周靖为征伐大元帅,许都为副元帅,从东北一线南下,避开燕国的队伍,进宫夏国。 正当西方的战斗打得你死我活的时候,远在千里外的楚国,迎来了又一个新年。今年难得我和吴蒙都在家,段非烟又还活着,正是团圆的时候。 除夕那日早早起来,将先前赶制好的年货都拿出来,将军府上下忙忙碌碌地打点着,将府内装扮得喜气洋洋,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 早早地,双荷就派人来传话,今晚他们夫妻二人要带着两个孩子过来,陪我过节。我想来想去,怎么着吴蒙也是兄长,而且是侯爷,总不能失了礼仪到将军府来,于是传话说晚上我去侯爵府。 得了我的话,双荷高兴得很,还没等到晚饭,就派人来催了好几次。 要出门时,段非烟送我到门外,嘱咐我早去早回。我走了几步,心头如有所感,连忙回头去看他,只见白雪皑皑,他站在门前正愣愣的看着我,屋外的红梅映着他的脸,说不出的落寞。 我几步跑回来,牵了他的手,语气坚定:“我们一起去!” “不行,你忘记了,我的身份暂时还不能公开。”他笑着摇头,轻轻摸我的头:“快去吧,别让你吴蒙大哥等急了。” 可是这一次我不想依他,拽了他的袖子猛摇,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身份的公开是早晚的事情,段非烟这么说,无疑是不想去看别人的团团圆圆。但事到如今,他于我并不是外人,他是我未来的丈夫,是我此生唯一坚定的一双人,我又如何能让他在这样的节日里,感到孤孤单单? 段非烟拗不过我,无奈地道:“我去了,出了什么事你要负责。” “我负责,我对你负责!”我重重点头,还夸张地竖起手指发誓。段非烟被我逗乐,扑哧笑了出来,笑意到了眼底,说不出的好看。 因为要带着段非烟去,我又耽误了一会儿,命侍女先去找双荷传话,要闲杂人等避开,我要带一个人过去。双荷十分谨慎,虽然不知道我要带什么人过去,还是第一时间确保了将军府密不透风。 我从大门进去,一墙之隔,段非烟为了掩人耳目,直接从将军府越了过去,与我会合。 双荷见到我带来的人竟然是段非烟,先是吃了一惊,继而猛地扑到他的身边,拽住了他的手哭得泣不成声:“楼,楼主,是你,你还活着?” 段非烟是双荷的救命恩人,双荷长在沉香楼,之后才被送到端王府。她不像她的妹妹双莲,与沉香楼和段非烟没有半点联系,她对段非烟对沉香楼的情感,也不是浅薄。况且双荷是厚义之人,她什么样的举动,都在我的意料中。 吴蒙的反应的的确确的我没料到的,他见到段非烟,立即就认了出来:“沉香楼主?”当年巫驰山匆匆一面,想不到他居然还认得。 待段非烟点头后,他立即哈哈大笑,上前来拍着段非烟的肩膀,笑着说:“好!你是个人物,我秦儿妹子没选错人。” 这话一出,就是认可了段非烟,我先前提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这一顿年饭吃得很欢快,吴长风见着段非烟的真面目,惊奇得不知如何是好,先呆愣愣地研究了好半天,被段非烟一逗,居然还害羞地躲了起来,过一会儿又经不住诱惑,咯咯咯地跟段非烟笑闹作一团。 吴玲书快要九个月了,粉嫩嫩的一团,裹在红彤彤的小被子里,双荷抱在怀里,我伸手去逗弄,她就咯咯笑,口水都留了一衣襟,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年饭后是守岁,本来是要各回各家的,但是双荷舍不得我,拉着我的手可怜巴巴地喊小姐,那边吴长风缠着段非烟不松手,没奈何,只能陪着他们一起。 因夜还长着,我便拉了他们几人,兴致勃勃地要弄烧烤吃。大家围着炭火坐了,将肉串等放上去慢慢烤着,一边说些家常话。 双荷看见我和段非烟坐在一起,看过来的眼里都喊了泪水。她是真心为我和段非烟高兴,得知段非烟还活着,只怕是这个新年她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大家聊得话题都是一些琐事。我捡军营中好笑的事情说给他们听,一说就说了最最可爱的参将张唯来。 “有一回,好像还是去年一月的时候,天还下着大雪,我半夜睡不着在军营里走,走到一座土坡前,就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蹲在那里,正在死劲地刨土。我心里就奇怪呀,心道这什么人大半夜的不睡觉瞎晃悠,走过去一拍,竟然是张唯。大冷的天,他穿着件里衣在那里玩泥巴。我一问才知道,他竟然大半夜饿醒了,想刨蛇去烤肉吃!” 大家笑得东倒西歪,吴成风笑得最大声,一边笑一边嚷嚷:“张叔叔回回来我们家,都跟我说别玩泥巴好好练武,他那么大的人还不是在玩?爹爹,这是不是叫为老不尊啊?”一席话惹得我们哈哈大笑。 “你还笑他,你自己还不是也披着件袍子,蹲在那里看他刨啊刨,看得不亦乐乎?”段非烟嗤笑。 吴蒙看他一眼,又看了一眼,还是没说话。 “后来呢?”双荷忍笑忍了半天,才抖着声音问。 “后来?后来还真给张唯刨出了条菜花蛇,手腕粗细,他们两个就蹲在那里,把蛇肉剁成块,串在树枝上烤了,饱饱吃了一顿。”吴蒙淡定地喝了一杯酒,接过双荷的话头。 ------------ 第三七章 《凤绝》曲罢禁苏秦 我不服气了,也跟着嚷开来:“什么叫我们两,你和周靖两个人跟狗鼻子一样,闻到肉味就巴巴跑来跟我们抢,明明是四个人好不好!” “周靖?不是你夫君段非烟吗?”吴蒙特淡定地一指段非烟,面不改色地吐出一句话。 段非烟笑笑算是默认了。大家又笑作一团,笑过之后互相爆各自的丑事,连一开始拘谨的段非烟也渐渐放开来,说了些旧事给我们听。 午夜十二点终于来临,辞旧迎新的时刻到了。主人家按照惯例去接年头,前往宗庙祭祖;小孩子们都撑不住,在各自的奶娘怀里睡得香甜。烟火震天的时候,才被奶娘抱回房里睡去。 我和段非烟手牵着手回将军府,十指相扣,两两相望俱是幸福。 平静的日子没过两天,初二大早,吴蒙递交地出关度牒终于被忽律衮祈批下来了,吴蒙心急如焚,当日就收拾好东西北上,前往大夏皇宫找自己的妹妹。 吴蒙刚走不到两日,忽律衮祈就一纸诏书,召我入宫。理由是,公主为我编排了歌舞,特许入宫观舞。圣旨还特别说明,除了我,谁也不许去。 我思来想去,拒绝了段非烟要陪我去的提议,嘱咐他安心在将军府等我。为了避免他乱来,我还让食杀、绝杀、影杀跟着他,不让段非烟有机会悄悄潜入宫中。 我出征那日,玉胭说要给我跳一支舞,只跳给我一个人看,没想到果真只有我一人。我到了宫门口,跟随着玉胭的宫女就已经等在那里,直接将我带到玉胭的宫殿凤阳殿,带我到了殿门,她躬身退下,示意我一人进去。 我满心的疑虑,却没有人可以问,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凤阳殿里紫纱轻飞,透过伯伯的轻纱,隐约可见一个曼妙的身影。音乐响起来,她的身姿也动起来,时而如同鸟儿轻盈,时而带着淡淡的忧愁,处处都引得人的脚步不得不往前走。 她果然是这个天下唯一能受此赞誉的女子,舞动间的风姿,不要说是个男人,就连我这个女人也看傻了眼。 一曲罢,玉胭撩开薄纱走到我身边来,眨了眨灵动的大眼睛,笑嘻嘻地问我:“苏将军,你觉得我这群《凤绝》如何?” 《凤绝》是这个世界里一曲十分出名的曲子,是楚国的开国皇帝忽律光为了追求他心仪的女子,也就是忽律光一生唯一的妻子昭德皇后,专门做的律。 当年忽律光凭借这首曲子,打动了这位冰冷的管家小姐,得成佳偶,于是这曲子也流传下来,堪比《凤求凰》。 见我愣住了,玉胭急得跳脚;“哎呀,你可不要以为是我要给你跳这曲子的,我可不喜欢女人!是我皇兄不知怎的知道了我们的约定,他点名要我跳这个舞。喂,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你刚才说,你不喜欢女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生气,我只有有些傻了。 玉胭撇撇嘴:“皇兄说你是女的啊,可是外面又都说你的男的。我当然是相信我皇兄。”她忽然大吃一惊:“你别告诉我你真是男的啊,要不然我亏大了,本公主有喜欢的人了!” “皇上说我是女的?”我更惊讶。 “不是我皇兄说的难道……呀,皇兄来了,你自己去问他!”玉胭突然手指我身后,轻快地说完,吐吐舌头溜了出去。 我连忙转身,果然是忽律衮祈来了。他走到我身边,笑容淡定:“刚才的歌舞喜欢吗?” “承蒙公主厚爱,微臣惶恐!”我组织了回语言,才有些小心地措辞。 忽律衮祈淡淡一笑,背着手微微弯腰好整以暇地看我:“你好像很紧张。” 我能不紧张吗?这件事可关系着我的身家性命,关系着侯爵府的荣辱兴衰,关系着那么多人的生命…… 忽律衮祈见我不答话,忍不住扑哧一笑,手自然而然地伸过来拂我的脑袋,直起身来。这样亲昵的动作,愣是将我本来就无比脆弱的小心肝一瞬间吓得不敢跳动,身子绷得紧紧的。 “皇上……公主亲自为微臣跳舞,微臣也欣赏奉旨观赏完毕,将军府中还有别的事情,如果皇上没有别的事情的话,请容微臣告退。” 我开口说,脚不动声色地与他拉开一定的距离。 忽律衮祈眉头皱了皱,想来温和的脸上现出些许怒意,皇威难得的大涨。他冷冷哼了一声,却终究没对我发脾气。 “小喜儿,苏将军旧伤未愈,将养了这么久,将军府的大夫们也没将他治得活蹦乱跳。传朕的旨意,将朕的朝阳殿整理一下,让苏将军入驻。再去太医院通传一声,着张太医、李太医二人前来为苏将军治伤。” 他转身对小喜儿吩咐完毕,才扭头对我说:“你就安心在宫里养伤罢,伤好了,再出宫不迟!” “可是皇上……”我大惊,立即开口要婉拒。 忽律衮祈一扬手,看着我的目光变得十分难测:“苏将军,难道是朝阳殿不够宏伟,比不得将军府吗?还是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是庸才,让你很不放心?” 话已经说道这一步,再说下去难保他会更加震怒。我只能领旨谢恩。 小喜儿已经退下准备去了,此刻空荡荡的宫殿里只有我和他二人相对沉默。屋外的白雪又下了,四周都是静悄悄的。 忽律衮祈叹息了一声,背对我说:“今年的大雪格外的大,不知道来年是个什么模样。苏秦,你既然是她,为何又不肯与我明说?” “皇上,微臣不明白你的意思。” “是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你既然是大夏国的慧敏公主,为何一直要苦苦瞒我?我们本应是夫妻,就算还没拜天地,也总归存了名分。”他忽然回身,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把我没想到的话说了出来。 我注意到他改了称呼,这一次的谈话,他没有称朕,而是用了我这个词。 但是我所有的注意力还是在他的话里,他说,我们本应是夫妻……他说,你是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 ------------ 第三八章 画地为牢设陷阱 事情到了这一刻,我已经明白了些什么。没有万全的把握,他不会这么快就坦言一切,寻求我的承认。他早已经有了万全的把握,才敢用圣旨召我回京,才敢用玉胭框我入宫。 我反而一下子镇定了下来,抬头看他,语气淡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皇上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很早以前。”他看着我说:“你还记得你三败赵正安之后,赵正安给我写过一封信吗?” 我点头:“难道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了吗? “我之所以在见你的第一天就知道你是个女人,就是因为赵正安将这个消息传递给了我。他在信中言明和谈的事情,商定了今日两分天下的局面,最后才告诉了我这个秘密,作为和谈的条件,是我下令不追击他,召你们回京。”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当日庆功宴上,玉胭说要嫁给我,他立即跳出来反对。 那时候他已经知道了我是女人的身份,而并不是嫌弃我的出身,害怕自己的妹妹受到委屈。 他笑笑,看向我的目光中洋溢出温情:“军中捷报连传,天下人都好奇你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才有这样的本事,所以自从我知道你是个女子,你不知道,在我还没有见过你的时候,我对你的欣赏,就不亚于笑面诸葛南宫煜。之后你也没让我失望,军国大计在你手上,除了吴蒙,也只有你让我安心。”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我是夏国公主呢?难道,仅凭流言蜚语,就断定我是惠敏公主?”我默默听了好一会儿,才整理思路,问出一个我比较在意的问题。 他摸摸我的头,神色越发温柔:“好秦儿,你是聪明难得装糊涂。你怎么忘记了,当初你我订婚时,邝罙铭把你的画像送到了我的手上,所以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你是谁了!你没死,我很高兴!” 我如遭雷击,一时竟愣在了那里。 千算万算,我却把最重要的一环算漏了! 我接手沉香楼,一直打算掌握楚国的军事大权,实现沉香楼的抱负,平天下,定太平,没想到机关算计,处处被忽律衮祈引导利用,如今沉香楼的人在打天下,殊不知这位看似无害的帝王,心思缜密隐忍到了这样的地步! 我倏忽后退一步,避开了忽律衮祈的手,眼中敛去愤恨怨怼,微微眯眼仰视他:“所以,你一直在利用我利用沉香楼!” 他收回手笑笑:“那又如何?事到如今,即使是段非烟已经回来了,我也有了跟他一搏的筹码。” “你知道非烟回来了?”我低着头想了想,复又抬头看他:“赵勤楠是你的人。” 小喜儿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口,忽律衮祈示意我跟上去,他往前走,一句话被寒风吹到我耳边:“要怪就怪段非烟生来不凡,又行事张扬不知掩饰,他一随你出现在将军府后门,我便知晓了一切。不过那又如何,天下是我的,你亦会是我的!” 入住朝阳殿已经七日,七日里大雪下个不停,片刻也没有安歇,如同我此刻的心境,一时也不得安宁。 那日奉旨入宫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还不知道段非烟是怎样的着急。这七日里我整日担惊受怕,害怕他一怒之下,又要闯一次皇宫。 燕国的那一次,已经让我的心里留下了无尽的恐惧,我再也不想让历史重演。 我算来算去,没有算到,他会以那样的方式来到宫里。 那日我在朝阳殿外的梅林里坐着,手里拿着他那日在街上给我买的小玩意呆呆地看,忽听林外传来脚步声。我漫不经心地抬头,只见他穿着惯常爱的紫袍,身上的白色披风衬得他如同仙人一般,绝美中透出份清洌。 他踏雪而来,枝头上的梅花和白雪落了些许在他肩上,他含笑着看我呆愣的脸,伸手戳了戳我的面容,指尖柔软,如同他的笑容:“我的傻秦儿看呆了呢!”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弯下腰来又捏了捏:“回神了傻瓜!真的是我。” “可是,你怎么会来这里呢?这里是皇宫,你如何能这样进来?”我还是没明白,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感觉好像做梦一样。 他伸手给我,将我从美人靠上拖起来,又给我拂了拂肩上落下的雪,才说:“没什么难的。忽律衮祈很明白他的得失,他志在必得,却又害怕沉香楼的力量,我要将你带走或许很难,但是见一见你,总是很容易的。” “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我皱眉:“你不许骗我!” 段非烟扑哧一笑,又忍不住捏了捏我的脸颊:“能有什么条件,他要粮食我就给他粮食,他要银两,沉香楼多得是,给他就是了!” 我这才松了口气,左右无人,立即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蹭来蹭去。整整十天,我无时不刻不在想念的人,终于来到我的身边了。他安然无恙,我无比的心安。 他也紧紧搂住我,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在我耳边轻声说:“好秦儿,你又吓唬了我一次,你说怎么罚你才好?” 我哽咽不能成声,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罚我以后永远不离开你,你觉得如何?” 段非烟没说话,只是更紧地搂住了我的腰,享受两个人难得的安宁和温暖。 之后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两人才难分难舍地松开手。心里安宁了,我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梅林之外,小喜儿一直抱着手站在那里,他此刻低着头,我也无法从他脸上探测到他的心思。 好在段非烟永远是理智聪明的,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安心,用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后夜午时,我回来接你出宫。” 我这才是真的笑了出来,重重点头。 我就知道,段非烟才没有那么容易屈服。他现在不能带我走,定然会有别的法子。 之后的两天,我都在期待中等待他的到来。午夜的时候,果然有人轻轻叩响我的窗户,我一轱辘从床上爬起来去打开窗户,段非烟就站在窗外的屋瓦上,手上扶着一个人。 是舒简。 ------------ 卷七 千山化残雪 ------------ 第一章 一朝不慎虎穴入 之后的两天,我都在期待中等待他的到来。午夜的时候,果然有人轻轻叩响我的窗户,我一轱辘从床上爬起来去打开窗户,段非烟就站在窗外的屋瓦上,手上扶着一个人。 是舒简。 他穿着我惯常穿的衣服,安安静静地站在段非烟的身后。他低着头的姿态,好像是别无所害,完全看不出什么心思。 段非烟拎着他走进屋里,对我努了努嘴:“他来了,你可以走了。忽律衮祈的朝阳宫可休想困住我们。”他扭头对舒简道:“你只管拖住忽律衮祈就是,我们走后,五天后会有人来接你。” 舒简低眉顺首地应道:“是!” “他会不会有危险?”我实在是有些不放心,拽了段非烟的衣角,犹豫着问道。 段非烟颔首:“没什么的,忽律衮祈就算知道了,也大约不会为难他。” 我还想说什么,舒简忽然猛地跪倒在地,对着我叩了一个头,他抬起头来,脸上的平静被突然打破:“将军尽管放心,就算皇上发现了什么,舒简也觉得能拖住他。将军只管跟楼主去就是,舒简拼死也要护将军一程!” 我已经被他的举动惊得说不出话来,此刻他的一番心思,我实在不知道又如何答复。不过送一个玉玦的恩情,他却如此记挂,当真是让人震惊叹服。 我也只能深深还他一礼,声音都有些不稳:“舒公子此番恩情,苏秦永世不忘,有生之年定当报答!” 一礼毕,我和段非烟手牵着手踏上屋瓦,相携而去。 此番一别,再相见已是无期,王子珍重! 入宫十日,天下风云涌起,局势莫测。薛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大夏的皇城,城破即在眼前,大夏的亡国已经是必然。邝罙铭白石涧身死,大夏一座隐形的屏障就失去了;而端王爷的病故,无疑是将大夏推向了万劫不复之地。 邝胤儒阻止不了赵正安的铁蹄,邝胤贤如今也是无计可施。我和段非烟此番前往,也不过是去雪一雪心中的仇恨,亲眼看他们如何下场! 巫驰山上的那一箭刻骨铭心,骊山深处苏沐给我的那一刀,也是深深扎在我的心上,林平安的死,星河的痴傻,通通都要算到他们夫妻身上。 如今国破家亡,我若不去看一眼,妄为苏秦! 飞马奔往京都不过是七八日的事情,到达京都城墙下,正好见到尸积如山的情景。京都城外血流成河,来来往往间,俱是尸横遍野。 这是战争,这是亡国的必然!沿街的百姓痛哭流涕,哭亲人的也有,哭社稷的也有。只是那些人的牺牲,却再也换不来他们想要的东西——一个国家的尊严! 薛令已经占据了京都的王城,我和段非烟到了城门下,燕军重重围困,将京都堵得水泄不通。我和段非烟进不去,只能寻求别的途径。 段非烟召回从临淄带回去的海东青,将一封信件绑在海东青的脚上传递进城里,夜里的时候,有人来为我们打开了城门,我和段非烟终于顺利入城。 那人是王苍。 当初大局初定,南宫煜四处奔走,王苍则打入燕军的内部。如今这一番安排,总算是留下了出路。 “楼主,你们来得正好,今日薛令打算大力攻皇城,已经要打入皇宫了。”王苍说着话间,双目迸发出狼一样的光彩:“星河的仇,今日必报!” 我们三人立即前往大夏的皇宫,沿路所见,并不比城外的惨烈多少,从潇湘馆的密道入了皇宫,只见昔日繁华的宫殿烟火漫天,到处是宫女太监们凄惨的嚎叫,慌乱的脚步声中,还隐隐可以听见前方的喊杀声。 宫女们跑的跑,逃的逃,也有逃不出去的,被攻入的燕军抹杀。宫女太监们的尸首到处都有,人人脸上都是惧怕的神情。 我回了昔日的玉宸宫,我的宫殿里一直都没人居住,如今只剩下几个丫鬟。因为是宫里数一数二的大殿,如今凄凉这般,着实让人扼腕叹息。 守在宫里的几个宫女都是盛装打扮,大约是想着要用最美的姿态赴死,参加亡国的丧礼。我和段非烟相携入内,几名宫女背对着我们正在念着超度的往生经,看背影姿态,几乎让我潸然泪下。 都是曾经在我的玉宸宫里侍奉的人,包括被我撵出去的秋泠也在。冬香站在他们面前,面对着我,在和她们说话:“姐妹们,亡国之祸尽在眼前,虽说是大祸临头,但是公主早年经常跟我们说,凡事定则稳,稳则从容。我们人小力微,打不起江山,也护不了自己周全,只求最后步入黄泉,能保全清白之身,各位姐妹,我们……” 她话音一顿,目光忽然扫过我和段非烟站着的地方,脸上变换出不敢置信、狂喜、迷茫的神色,我看见她的嘴唇微微哆嗦,正要站出来说几句宽慰的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冬香猛地提起衣摆跑过来,眼里落下泪来,我也不禁被她感染,伸出双手迎向她。冬香更是欣喜,一头扎进我的怀里,呜咽出声:“公主……公主!” 其他人见她的举动,也纷纷回过头来,秋泠捂住了嘴巴,居然蹲在地上泣不成声。其他几个后来来的宫女虽与我相处不多,但终究是有感情的,也潸然泪下。 段非烟轻轻拍我的肩膀,将我们分开。眼见她们个个盛装打扮,一副从容赴死的样子,也有些兔死狐悲的伤感。 他以前也常在我的玉宸宫,没少见到这些宫女,都知道她们心地善良,此刻也有些不忍。 “王苍,将她们带出宫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置好!”段非烟想了想,吩咐身后的王苍去办。 冬香的泪落得更凶,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公主,你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我们时时刻刻在想念你,这些年没有你在玉宸宫,这宫里冷清的实在不像话。早些时候来的春年和夏年去年出宫配了别人,走的时候还专门去你的陵墓前拜祭,你以前待我们极好,我们都不相信你会是那样的结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 第二章 美人泪,江山亡(一) 我忍不住又抱了抱她,轻轻安慰她:“你且不哭,听我说。跟着王苍出宫之后,他定安置好你们,以后,要好好活着,不到最后一刻,不要浪费自己的生命,我们总会再见的!” 冬香重重点头,眼泪不停滴落下来,依依不舍地退到了一边。 秋泠也含着泪上前来拜谢我,她抬起头来,曾经让我厌恶的脸上,早已经变得成熟而大方。她说:“公主,秋泠早些年跟随皇后,皇后犯下事后,多得公主垂怜,救我一命。如今公主再救我一命,秋泠永生不忘,今生报不了的,只求来生当牛做马,能偿还一二!” 我扶起她,终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秋泠再盈盈一拜,领着其他宫女跟着王苍,慢慢往宫外去。 她们的身影在夜色中越走越远,又是一个永不再见。 漫天的火光中,好像还是那年初初入宫,我住在玉宸宫中,时时刻刻都是孤寂,皇宫之中高强之内,并无真心,唯有那么几个人,对我好…… 这是我永世不能忘怀的一个夜晚,这个夜晚,我见证了一个国家的灭亡,也了解了一生的恩怨情仇。 送走冬香等人,我专门去了趟奉天殿,出乎意料之外,奉天殿里并没有邝胤贤身影,抓住一个太监一问,他慌乱着说:“皇上去了宗庙堂,不在奉天殿里。” 我一松手,他立即溜得找不到人。 我只得出来,往宗庙堂去。宗庙堂在皇宫的中轴线上末端,是皇朝中方位和奉天殿相对的地方,去宗庙堂,就意味着我要穿过整个皇宫。 我和段非烟在一起,倒也并不害怕,只是难免对于别人的恐惧有所感觉。 我们一路往前走,穿过两三个宫殿,燕军渐渐多了起来,皇城是真的完全沦陷在了燕军的铁蹄下。这一次,再也不会有大夏国了。 “放开,你们放开我!放开!”走到淑仪宫,一个尖利的声音划破苍穹,直直传达到我的耳中。 随着这声音的传来,一个穿着藕色宫装的美丽女人跌跌撞撞地闯进我们的视野。她怀里抱着一个布包,仔细一看,却是个不到三个月的婴孩。孩子也被这样的夜晚吓到,在她的怀里哭个不停。 她的身后,还有四五个燕军尾随而来,脸上是我熟悉的*的笑容,猥琐的姿态,只让人犯呕想吐。 尽管她落魄至此,鬓发散乱,我还是一眼认出她来。 那个美艳的女子,曾经在红袖楼里一曲反弹琵琶,艳绝天下;曾经在京都别馆里问我,是不是邝胤贤心头所爱;曾经用最美丽的身姿,在大殿之上惊鸿一舞,成就最传奇的传说。 她是惜芜,是那个打败了苏沐的美丽女人。 几个月不见,她已然分娩诞下她和邝胤贤的骨肉,只是这个孩子注定享受不到荣华富贵了。 她看见前方有人,以为又是追兵,正要躲避,那抬眼的一瞬间却已经看见了我。她一愣,脚步生生缓了,被身后的燕军抓了个正着。 “放开!” 惜芜声色俱厉地一吼,却没有让那些人松手,反而是被钳制了手脚,导致她的怀抱一送,手里抱着的孩子猛地跌落地来。 “啊——”惜芜一声惊惧地大叫,瞳孔瞪得老大,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从她的怀中跌落,这种惊惧地痛,她母亲的本能,终究还是撕破了她的高贵。 我也惊得不敢动弹,那个孩子还太小,这么一摔,只怕命都没有了。 身边白影一闪,段非烟已经闪电般地掠了出去,再回来,手里已经抱了几乎落地的孩子,稳稳交到我手里。 白皙的皮肤,还没张开已经隐隐窥见端正的五官,这个孩子将来必定是长得极好看极好看的,他像惜芜,不怎么像邝胤贤。 惜芜见段非烟接住了孩子,才松了一口气,又剧烈地挣扎起来。抓着她的几个燕兵一时不察,被她挣脱开去。 惜芜一得自由,立即扑倒我身边来,抢过怀里的孩子,嘴里心疼地直唤:“桓儿别怕,娘在这里,娘在这里!” “这孩子,是叫桓儿吗?”我伸出手指轻轻逗弄婴儿,他安静地呆在惜芜的怀里,短小的手指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指。 “景桓,他的名字叫景桓!”惜芜抬起脸来,露出个温柔到了极点的笑容:“景桓,这是你的救命恩人哦!” 小孩子自然不懂什么是救命不救命,只抓住我的手指,依依呀呀地吐着婴儿语。 可是这样宁静的画面,偏偏有人不识抬举地来打破。 “大胆,你们是什么人,不想活了吗?军爷爷的事你也敢管!”那几个燕兵提着刀,见我和段非烟站在那里,纷纷围上来龇牙咧嘴直叫唤。 我倏忽抬起头来,死死地瞪了他们一眼。 借着火光,我和段非烟的容颜都暴露在他们的面前,那几个人一愣,纷纷露出得意的神色。看着我和段非烟的眼神,分明是看刚才的惜芜:“哟,这里还有两个美人呢!兄弟们,好好抓住了,可别弄伤了!” 其他燕兵纷纷大笑附和:“哥几个今儿好好乐呵乐呵,也不枉我们千里迢迢来京都一趟。小娘们,有点眼力见儿的,把我们伺候好了,放你们一条生路!” 段非烟在一边冷笑不答,看着他们的眼神已经是在看一个死人。我直接不搭理他们,转头去看身边的惜芜。 惜芜容颜惨淡,大约这一场祸事,将她的心灼烧得太过厉害。她的憔悴,究竟是为了邝胤贤还是为了自己,我都不得而知。 那几个燕兵见我们都不说话,估计是以为我们害怕了,丑陋的脸上猥亵的笑容更加张扬,领头的那个耐不住,首先扑向了看起来最美最耀眼的段非烟,口里吐着污言秽语:“乖乖,来大爷怀里,让爷好好疼你……” 我冷哼一声,一群瞎了眼的奴才,也不看看段非烟的身影像不像个好拿捏的女人……虽然他夜色里看的确很女人… 只听得耳边一声闷响,随即是一声惨叫,那个燕兵倏忽间飞出去老远,重重扎在地上,动弹了几下,就再也没了动静。 段非烟这一脚,应该是已经要了他的命了。 ------------ 第三章 美人泪,江山亡(二) 其他几人对视几眼,大吼一声:“兄弟们上啊,为伍长报仇!”提着手里的长枪大刀,纷纷向段非烟砍来。 段非烟淡淡看我一眼,我会意,牵着惜芜往后退出几步,露出老大一块空间。 惜芜没见过段非烟,只是那一眼,就被他惊为天人的美丽震到,被我轻而易举带到了一边。 那几个燕兵扑上来,只见段非烟淡定从容地飞起几脚将他们踢飞老远,这一次没刚才那么大力,那些燕兵摔倒了还爬的起来,又愤怒地围攻段非烟。 段非烟足见一点,将刚才那个伍长掉落在地的大刀握在手里,一个漂亮的连环杀,脚步移动间,翩若惊鸿,神色冷酷,好像绝美妖异的修罗。 惜芜直接看呆了,我听得她喃喃道:“魔鬼……魔鬼……” 那几个燕兵也傻眼了,等段非烟站回到我身边,他们才发现自己的脖子上流出了温热的血,带着不敢置信和不甘心,渐渐软到在地,悄无声息。 这般的战斗结束,段非烟丢了手中的刀,十分厌弃一般地问我要手绢擦拭手指。我知道他向来不喜欢人血,由得他犯洁癖。 惜芜依依不舍地看了孩子几眼,忽然含泪将孩子硬塞到了我的手里。景桓被母亲舍弃,猛地大哭出声。 我手忙脚乱地抱住,忍不住有些怒气:“你这是干什么!” 惜芜突然跪下,眼里的泪水不断落下来,映着她的哭诉声声凄切:“苏姑娘,我知道你向来是菩萨心肠,请你念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惜芜求你一件事,请你务必答应惜芜!” 我连忙扶起她,她却挣扎着要跪:“请你一定要答应我!” “你有什么事,先起来再说,我答应您就是了!”我无奈,只得答应她。 惜芜眼泪落得更凶,看向景桓的眼中满是无奈,她的手指轻轻抚摸景桓的脸颊,笑容凄苦:“苏姑娘,这孩子命不好,出身在帝王家,却没能享受荣华富贵。如今国破家亡,我只求你能带着他离开这里,给他一条活路!” 景桓浑然不觉自己的未来,只是呵呵笑个不停,看得惜芜的眼泪又刷刷刷地掉。 惜芜说:“苏姑娘,我知道你和皇上有怨,但是罪不及孩子,他什么也不懂,只求逃得一条命,今后如何全在他的造化。现在也只有你能救他,只要你肯救他,我已经很感激,就算是黄泉之下,也必定日日为你祷告,求你成全!” 景桓咯咯笑着,一派的天真无邪,我心头一软,忍不住就答应:“好,我带他出宫。” 段非烟站在一边,闻言不禁皱了皱眉头,很快又舒展开来。 惜芜终于放下心,她含泪向我拜了拜,道:“苏姑娘费心,惜芜之幸!” 我连忙伸手去扶她,她却含着笑意软软滑到,温柔的话语从唇间滚落:“皇上,可惜,惜芜没见到你……” 她歪倒在地,胸膛之上,赫然插着一把匕首! 我抱着景桓,又一次感觉到了生命的踪迹是那么轻易的消逝。 惜芜死了,那个美人活得犹如烟花一般灿烂而短暂,就这么去了,就算是死亡,也死得那么美艳,那么高贵。 外面喊打喊杀地声音不断传来,怀中的景桓好像也知道了与自己生命中最亲近的人已经离去,肆意哭闹起来,那般撕心裂肺的哭声,将人的心肠挠啊挠,活生生也被磨得无端痛起来。 又有人走进这个方向,段非烟立即拉着我往一边闪去,绕过那些搜宫的燕军,直奔宗庙堂而去。 远远看见宗庙堂前围了不少燕军,与别处不同的是,这里的燕军都排得整整齐齐,整个宗庙堂安静得滴水可闻。穿过重重的官兵,领头在前的那人,正是薛令。 所有燕军箭头所指的方向,皆是宗庙堂的屋顶。我也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一时间竟然愣在了那里。 宗庙堂是个三层高的建筑物,差不多算是整个夏国除了奉天殿外最高的建筑。此刻,宗庙堂的屋顶上,立着两个人影,隔了太远,分不清是哪个。 但是猜也猜得到,如果不是邝胤贤,再不会有别人。只是他身边的那人,却不知道是谁。我和段非烟绕开官兵们,又走进了些,才看清那是个女人。那样熟悉的身形,竟然是苏沐。 邝胤贤穿着明黄的衮服,正是加冕帝王的装束;苏沐却只是身着常服,淡紫色的裙子,外批一件大红色的狐皮披风,两个人站在屋顶,寒风冷冷地吹动着他们的衣袍,两人紧紧牵着对方的手,无畏地看向薛令。 薛令没有看见我和段非烟的靠近,我们便悄悄地绕开他们,从侧面翻进了宗庙堂对面的小阁楼里。 只听见庙堂之下,薛令沉声道:“邝胤贤,事到如今,你可是还想做无谓的挣扎?我奉劝你赶快下来,随我大军回燕国,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不就是个死字?”邝胤贤的声音却是从所未有的高亢,他大笑三声,笑道:“薛令,当初你藏于夏国,可恨我未能及时发现你居心叵测,及早动手除去你,以致于酿成今日大祸。你大可转告赵正安,国虽破,我大夏却不会亡,我邝氏子孙单存一女,也要覆了他的天下!” 薛令道:“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你身边的女人也不怕吗?堂堂七尺男儿,顶天立地,你又怎能让自己的女人陪你身死,不得善终?” 邝胤贤没说话,苏沐却扬声道:“昔日楚汉之争,虞姬陪项羽赴死,苏沐无能,也愿效仿虞姬,绝不弃陛下于四面楚歌之时!” 邝胤贤握紧了苏沐的手,将她半搂进怀里,两人相视而笑。 他也终于是放开了,明白了身边永远是谁最真心。隔着生死不过半步的距离,他们之间的隔阂居然烟消云散。 “邝胤儒镇守京南关,退守华拓郡,兵败之后也不知所踪;宣德妃在城破之前,就被家人诓出了宫去;惜芜也身死,他的身边若不是还剩下一个苏沐,真真是四面楚歌!”段非烟挨近我,不禁有些感叹。 ------------ 第四章 美人泪,江山亡(三) 怀里的景桓这会儿已经哭累了睡去,安安静静地。我将他紧了紧,抬头看对面的两人,心头的痛快却没多一分一毫。 我想,昔日旧怨,终归可以在今日得到一个了解了。 “非烟,我现在突然觉得,这一切一点意义都没有,你觉得呢?”我看着他们问段非烟。 段非烟淡淡道:“你心肠终究还是太软,见不得生离死别,也见不得血债血偿。这样亡国的事情,已经不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这一次我是旁观者,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我却是局中人。” 他手指着宗庙堂前燕军团团围站的位置,声音不易觉察地有些颤抖:“你看见那棵格桑了吗?那是在我父皇母后并着数位哥哥姐姐的尸骨上长起来的,那一夜也是这样,他们邝家人将我亲人们逼死,宗庙堂前的地板上,艳红的鲜血染得地面看不见青砖。如今风水轮流转,总算是让他们邝家人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我扭头看他,他一贯不正经的脸上,淡红的唇抿得微紧,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握成了拳头,段非烟的脸颊边,却缓缓滴落两滴眼泪。 我单手将景桓抱着,伸出左手去搂他的腰,语气温婉:“非烟,你看,大夏国终究是亡国了,你我的仇恨,也算是有了一个交代。以后天大地大,再也没有人敢拘束我们。你那年对我说的蜀山,如今可还找得着吗?” “哎,自然是能找到的。你真的决定跟我一起去了吗?”段非烟叹息一声,将下巴搭在我的头顶,两人相拥的姿态,是心贴心最近的一刻。 “恩。”我点头:“我也喜欢漠北,你若倦了蜀山,我们也可去漠北,去天山,只要你喜欢的,我都愿意陪你去。” “当真是像梦一样,只希望是梦,永远也没有醒来的那一天。”段非烟深深吻住我,许久才放开。 我手指着前方的两人,突然做了一个任性的决定:“非烟,我想跟他们说几句话,你可有法子?” 段非烟呵呵一笑,将我的腰紧了紧,长声道:“既然想去,那便去。区区几个燕军,又有何惧!”他足下一点,已经带着我轻飘飘掠了出去。 他轻功一流,这么身姿优美又急如闪电地掠出,所有人都看傻了眼,直到我二人也落在屋顶上,下面的人才纷纷回神喝问:“什么人!”指着苏沐和邝胤贤的箭头,纷纷调转来指着我和段非烟。 “放下箭,都放下!”薛令却突然大喝出声,还手疾眼快地一把打落了身边一人的弓箭。 其他人纷纷愣住,有些迟疑地放下了手里的弓箭。 薛令眯了眼,看着我的目光有些冷漠,又隐隐看得出烦忧:“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劳阁下烦心,我二人跟他夫妻有些话要说,说完即走。”段非烟自然接过话头,笑了笑,还算礼貌地开口。 薛令直接忽视了段非烟的话,看着我的眼神复杂莫测:“苏小姐,是非之地,不是你该久留的地方,还是赶紧走吧!” 他大约还以为我只是红袖楼里的那个苏晋农,作为段非烟身边的女人曾经出现过。在战场上,我和薛令并没有真的面对面见过,也难怪他不知道我如今的身份。 “你是……苏晋农姑娘?”薛令话音刚落,他身边一人却突然挣扎着踏出一步,有些震惊地开口问。 时隔这么久,宣寒青居然还记得我,倒是让我很想不到。只是如今他的形容,双手被反剪着,原是被俘了。 听说他们宣家已经倒戈相向,倒向了赵正安的那边,也只有他一人,虽说是个庶子,却很有一番骨气,先前邝胤儒还在华拓郡的时候,他还帮着守城,誓死不降。 宣寒青先前和薛令交好,薛令的欺骗,估计已经撕裂了他的心。他这般清高的一个人,落到这样的境地,让人说不出的惋惜。 “不对,不对,你是惠敏公主!你是惠敏公主!”没想到薛令的一句话,却引起了连锁反应,跟宣寒青一道被捆绑着的几个大臣打扮的人,也跟着嚷嚷起来。 刚才出声的那一个我是认识的,也是因为他的缘由,我才间接卷入了这场争斗中。 他一身二品大员的打扮,面容清俊儒雅,面上虽有血污,那种温和的气质,却是从内而外的与众不同。他是我爹在私塾里教出来的第一个状元,傅舒鑫。 如果说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肯定我到底是不是惠敏公主,这个人一定非傅舒鑫莫属。先前我还是个公主的时候,为了扳倒邝罙铭,他是从中出了力的。 傅舒鑫这个人死心眼,我爹的死彻底让他对这个皇朝十分失望,因而在我报仇的时候,他积极参与其中,帮助我扳倒了淑妃和皇后,之后我和亲,听说他还极力反对过,可惜没什么成效,我和亲后身死,更是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他挣脱绑着他的两个士兵,上前冲出几步,跨到宗庙堂下来,盯着我的目光里,带了狂烈的欣喜,激动得落下眼泪来。 他在楼下仰着脖子唤我的名字:“秦儿妹妹,你还活着……”那种再见故人的热切,让我也忍不住想落泪。 除了段非烟,终究还是有个人,是真心的记挂着我,无关乎我的身份,无关乎美貌,更无关乎别的什么。 “傅大哥,天坛一别,我们有五年没见了吧?”我忍不住微笑着,微微颔首应了他。 傅舒鑫喜不自禁,抹了把眼泪,才道:“秦儿你还活着,舒鑫九泉之下,也可放心去见先生了。” 段非烟问道:“这个人你认识?” “他是我爹私塾里的学生,我还小的时候,我爹就很看重他,常常准了他到我家院里来。我足不出户,每次他来都要避嫌。他却知道我爹有我这么个女儿,虽不明白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的缘由,但他怜我孤单,常常陪我隔着门板说话。” 我点头,将我和傅舒鑫这段从不对外人说起的往事,用最简短的话跟他解释。 ------------ 第五章 两小无猜是舒鑫 傅舒鑫心热,最见不得我哭泣,他下学之后便会悄悄溜到我的窗户下,从窗户里给我递好玩的街头玩偶,有时候是糖葫芦,有时候是自己做的蛐蛐笼…… 他会的很多,胸中见闻也多,那些乡野趣事经过他的口里说出来,真真是趣味无穷。 爹后来也知道我们有联系,私下警告了傅舒鑫,知道我们从未见过面,才放心让我和他来往。 其实细细想来,也说不定我的命数,是从傅舒鑫开始的。 遇到邝胤儒的那一年,傅舒鑫正好陪着他爹下了趟江南,从江南回来,一切却都不一样了。以致于之后我走出闺阁,见到的第一个男人不是他,爱上的第一个男人,也不是他。 傅舒鑫从小便待我好,我那时候常常怀疑,我要不是被阴差阳错换了婚,很有可能是要嫁给他的。 可是不管怎么说,命数让我们无缘,他却成就了我。 “可要救他?”段非烟见我神色怅然,眼光在傅舒鑫和我之间来回看了看,低声问。 段非烟若去救,必定能将他成功救出来,我心头一喜,忍不住热泪盈眶,抓了段非烟的手哽咽道:“非烟,谢谢你!” 他笑着摸我的头:“我们两个人本是一体,有什么可以言谢的?” “不是,”我连连摇头:“谢谢你肯相信我,也谢谢你愿意救他。” 段非烟叹息道:“傻瓜!”随即对我灿然一笑,他飞身而下,身形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薛令身边的人被他震慑,刷地退出去一两步,脸上显出畏惧的神色来。 薛令皱眉道:“沉香楼主?”他竟是这会儿才注意到段非烟的存在。 段非烟却不搭理他,几步走到傅舒鑫身边,上下看了看后,手搭在傅舒鑫的肩膀上,一提,脚下一点,已经把傅舒鑫提起来,几步跃上了屋顶,空中他的声音带着爽朗的笑意传来:“薛将军,这个人我可要带走,你可别小气呀!” “亡国之臣,你要带走本也无妨,可是这个人是我主上指明要的,你若带走了他,我可担当不起这失职之罪!”薛令沉声说着,那意思是谁都可以带走,唯独傅舒鑫不成。 我单身抱着孩子,给傅舒鑫解了绳索,他一得自由,连忙扑上来上上下下打量我,那种激动的情感,让我又忍不住想哭。 “小秦儿,我……我……”他哽咽着,眉目里流露出那种弄弄的眷恋:“你如今平安,我心头的石头也算是落下了地。这些年所有人都说你死了,可我一直都不敢相信。” 段非烟自动过来接走了景桓,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扑过去抱住了傅舒鑫的肩膀,放声大哭。 他是我少年孤单的那些日子里唯一的阳光,是我命运遭遇突变,身陷深宫里时身边唯一的依靠,他于我的分量,亲人更甚于竹马,他如今平安,我如何不开心如何不高兴? 两人哭作一团,四周的人都惊诧了。除了段非烟,还没有人见到过我这般肆无忌惮的样子,也难怪他们要静悄悄地观摩。 注意力被转移了好半天的苏沐和邝胤贤也一样,邝胤贤走上前来几步,就站在我的对面,他的脸上神色莫辩,分不清心里真正的想法。他的声音却颤抖:“你真的是苏秦?你真的是,秦儿妹妹?” 傅舒鑫将我护在身后,看着邝胤贤的目光坦然而淡然,语气恭谦:“皇上,放过她吧! 她受的苦已经够多了,你们邝家还要害她到什么时候?” 邝胤贤神色黯然,却执着地看着我,慢慢说:“我不知道你是秦儿妹妹,我真的不知道,你相信我……” “你不知道?”我冷笑着上前跨出一步,看着他的目光再也没有了昔日的平静。 从前我恨这个男人,我对他的痛恨深刻入骨,恨到不亲眼看着他死,我心难安。可是看到他如今的下场,我反而找回了一开始遭遇他的欺骗时的那种平静。只是没想到,他的一句话,反而又勾起了我的心火。 “你不知道?我还在京都别馆的时候,胤儒就曾经亲自入宫去找你,那时候他对我说,他已经把我的一切告诉了你。可是你怎么做的呢?他的用心良苦,你弃之如敝屣,拜你所赐,我一路逃命到了楚国。天下的海捕文书,哪一张上没有你的印玺,你现在来跟我说你不知道,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邝胤贤的脸色随着我的话语,一点一点变成了惨白。他忽然回身,猛地一把甩开苏沐的手。苏沐跌倒在屋顶上,他的身体却挡住了苏沐下滑的趋势。 邝胤贤一把拎起苏沐,他的脸色青白得吓人:“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沐吓得花容失色,听见这句厉声的质问,却渐渐转平静下来。她本来泪光盈盈地看着邝胤贤,闻言眼中的神色变得十分冷硬。 苏沐固执地仰起头来,一字一顿道:“没错,是我干的!儒哥哥进宫那日,你不在御书房,我亲眼看见他留了字给你。我烧了那张字条,还私自用你的印玺发了海捕文书,下了杀无赦的密令。可惜,可惜!” 她猛地扭头来瞪我,脸上的不甘不加掩饰,凄声道:“苏秦,你为什么还不死!你为什么总是死不了 !我很不甘心!” “只因为你恨我,所以你就要置我于死吗?苏沐,骊山你赐我那一刀,我没死绝,你没想到吧!”我冷笑,想着憨厚老实的林平安,心里的恨意又滔天翻滚。 她的脸扭曲得可怕:“没错,我恨你!我恨你永远平静的样子,却专门抢走我的东西!儒哥哥为你神魂颠倒也就罢了,凭什么胤贤也会被你吸引!我哪点比你差,论长相论出身,我哪里不如你!” “你现在只要照照镜子,就知道你哪里不如秦儿。”段非烟突然笑着插入了一句话。 苏沐一呆,脸上的神色风云变幻,却很快归于沉寂。她呵呵轻笑,笑声散在风里,说不出的悲凉:“也是,从我杀了王婉笙的那一日起,我就已经变得不像我了。” ------------ 第六章 大夏深宫故人陨 邝胤贤闻言,本来就青筋爆出的手突然就没了力气,苏沐软软滑到在屋瓦上,半跪着的姿态,宣告着这个不可一世的蛇蝎女人,也终于如同困兽,到了筋疲力尽的时候。 “你说,婉笙是你杀的……” 邝胤贤喃喃说着,颇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苏沐。 王婉笙,他曾经最爱的女人,他的未婚妻。想来这个消息,对他的打击不小。 苏沐笑道:“她虽不是死于我手,却是被我弄死的。你以为王家的小姐这么容易就会遭到匪流的骚扰吗?没错,那些人是我引来的。我还告诉她,她很脏,而你最喜欢纯洁的事物。所以,她就傻乎乎地上吊了。怎么,你如今还要来跟我算账吗?” “你,你……”邝胤贤震惊得连退两步,抖着手指向苏沐,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苏沐的脸越发的透白,固执扬起的脸上,讥讽的笑容越发的明显:“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宣德妃的孩子是怎么没的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是我推她掉在湖里的;还有王婕妤,是被我不小心掉了一粒红花在她的安胎药里,孩子才流掉的;还有惜妃,张贵人,琪嫔,都是我做的。” “啪——”邝胤贤的愤怒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他会盛怒到直接一巴掌打在苏沐脸上。 苏沐捂着脸,慢慢站起身来,眼中的神色越发的决绝。她笑看着邝胤贤,脚步微不可查地慢慢后退,语气越发的平静:“邝胤贤,你想过没有,若不是你,我如何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你这般恨我,是不是巴不得我立即消失在你眼前?可惜,我生在你身边,长在你身边,所以就算是死,我也死在你身边!你又能奈我何?” 最后一个字刚刚落地,她的脚下就已经悬空了,苏沐向后跌倒,如同一片孤单的羽灵,轻飘飘地坠地,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她嘴角的笑容还带着讥讽,眼中却悲凉更甚,那双一贯只看着邝胤贤的瞳孔,终于再也不去注意这个人,只是空洞而无神地看着天空。 鲜血从她的后背渗出来,染红了她的衣服。我看见她的瞳孔涣散,终于完全没有了焦距。 至始至终,邝胤贤都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段非烟指指他的胸口让我看。他的衣襟湿了一小块,嘴角还挂着一点鲜红。 这又代表了什么呢?这又能代表什么呢?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一瞬间兴味索然,我拽了拽段非烟的手,将傅舒鑫拉到我身边,心头感觉疲惫:“非烟,我们离开这里!” 段非烟了然地点点头,用手指呼出一声长啸,霎时间只见从宫殿的各个角落涌出来一批人,有宫女打扮的,也有禁卫打扮的人,还有不少暗处的黑衣人。 薛令见大批人马集结在宗庙堂下,立即拔刀,全身戒备。场中的形式,轻而易举就把对着邝胤贤的矛头,对准了我和段非烟。 段非烟却毫不以为意地将傅舒鑫推给两个禁卫,吩咐道:“天罡地煞,带着他立即离开这里,送到楼里严密保护起来。” 那两个禁卫领了命,立即带着傅舒鑫消失在宗庙堂的背后。 薛令脸色大变,也随即下令:“追!” 他身边的士兵刚刚动弹,立即就有沉香楼的人将刀锋指向了他们,两边人马打成一团。 旁边一个参将焦急地指着我和段非烟劝他:“将军,擒贼擒王,放箭吧!” 薛令的目光却只是看着我,缓缓而坚定地摇了摇头。他不是不敢放箭,如果这里只有段非烟一人,他绝对会毫不迟疑地下令。但是我在这里,我是赵正安点名要的人,自然不能伤我分毫。 他摆摆手:“罢了,让他们走吧,邝胤贤留下就行!” 段非烟哈哈大笑两声,声音在夜幕里传出去很远。寒风吹着人,天空中又飘起了白雪。段非烟的披风在我耳边作响,他笑毕,抬眼看着仍然呆滞地邝胤贤,缓声说:“二十二年前,你邝家血洗我周家,也是在这里,我父母兄弟化作了格桑下的冤魂。如今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邝胤贤,也轮到你们邝家,试试这满门斩首的滋味。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邝胤贤蓦然瞪大了眼睛,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段非烟,半晌忽然笑了。 “原来如此!谢谢你让我揭开了心头最大的疑惑,邝胤贤也算死得瞑目了。哈哈,的确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我邝家灭了你们周家,如今又被忽律和赵家所灭,老天爷果然有眼。” 他心头的疑惑,大约也正是沉香楼的段楼主,为何要倾尽全力帮助忽律家灭了夏国。 他笑声一顿,扬声道:“只是我仍旧不明白,按照你沉香楼的实力,完全可以自己在夏国做皇帝,甚至灭了楚燕两国,为何要甘为他人做嫁衣?” “你当这个天下,所有人都如你们一般稀罕吗?”段非烟淡淡笑着,挽了我的手,低头看了一眼景桓和我,才说:“我要的东西,你们要不起。” “你不稀罕……你不稀罕……”邝胤贤惨笑两声,终究是再无话可说。 我和段非烟走出皇宫的时候,隔了老远,只听见宗庙堂那边传来沸沸扬扬的人声:“将军有令,留下活口!” 想来邝胤贤应该是逃不过一死了。 后世的史书记载那一日,也止不住用惨烈二字来形容夏国的覆灭。夏国禁宫之中,一夜被屠戮殆尽,偌大的皇城被一把火烧成灰烬,大夏国一百多年的风光,再也不复存在。 夏国皇帝邝胤贤在宗庙堂力斩燕国三位将领,力竭后不甘被俘,自刎于列祖列宗面前,堪称亡国皇帝中死得最振奋人心的一个。撰写史书的人不知这段风月阴谋,倒颇多人称赞他是夏国最有节气的一位皇帝。 但不管如何,属于邝家的这段历史,终究是走到了尾声。 我带着邝胤贤的儿子景桓出了皇宫,在段非烟的带领下,和傅舒鑫还有先前由王苍带出宫的冬香等人会合。 ------------ 第七章 皇陵深处夫妻心 在沉香楼的掩护下,我们一行人顺利从京都出了城,直接从东北方向,插入了楚国占领的夏国土地宫娄。 在宫娄郡,按照我的要求,段非烟为景桓找了户还没有孩子的中等家庭,作为景桓以后的家。那家人姓刑,也是跟景桓有缘,夫妻二人一见到景桓便喜欢得不得了,景桓也看着那夫人咯咯直笑,事情就算是定下了。 我问傅舒鑫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傅舒鑫苦笑着说:“如今天下战乱四起,哪里还有安身的地方?在哪里又不一样呢?只是我听说忽律衮祈治下严明,想来楚国淮京,算得上是当今天下最安宁的地方了,我打算去那里。” 我想,去淮京也好。忽律衮祈必定不甘心和赵正安两分天下,将来还有的是仗可打。忽律衮祈心机深沉,较之赵正安更多了些谋略,必定会是称霸天下的人物,也只有淮京最稳妥。 段非烟便吩咐王苍派人送傅舒鑫前往淮安,傅舒鑫受了,只是还有些担忧我:“那你呢,你有何打算。” “也许过不了多久,这个天下就再也不会有我们的消息了。”我和段非烟相视而笑:“我们打算继续北上,我陪着非烟去一趟周家王陵,然后归隐于世,再不复出。” 傅舒鑫眼中露出不舍,却还是笑着祝福我们:“也好,你活得高兴,总归是好的。” 送走了傅舒鑫,跟冬香她们告了别,我和段非烟北上前往周王室的王陵照临。照临其实就在京都之外,翻过骊山后大约二十里路,就是照临。只是如今比不得往昔,我和段非烟都不能明目张胆地从京都穿过,只能北上,然后再绕回照临,虽然麻烦了点,但总归是图了个不生事。 到照临那日,正月已经过去了,二月的气息在这里尤其明显。桃花开始打着骨朵,迎春花已经开满了枝头。在照临城里买了祭祀用品,我和段非烟就直接前去王陵。 段非烟的亲人们被叛军所杀,但是邝家还没有绝情到让一个皇帝暴尸荒野的地步,命人将皇帝皇后的尸骨收敛了,入了周家的王陵;段非烟的兄弟姐妹,也做了一个大大的陵寝,合葬在一起。 摆了祭品,我和段非烟手牵手在昇皇帝灵前跪下。 “父皇,母后,非烟又来看你们二老的。这次来,我还带来了我们周家的准媳妇,苏太傅的女儿苏秦。今日非烟想请二老做个鉴证,我二人在此处结为夫妻,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段非烟端着一杯酒,慢慢洒在地上,一边洒一边说。说完这些,他把就被放下,转头看着我,深蓝色的眸子流光溢彩。 我喉头哽咽,也看着他:“生生世世,不离不弃!”两人相视而笑,手牵着手站起身来。 “一拜天地!” 段非烟绵长的声音响彻王陵,我们二人转身对着苍天,对着大地,对着此间俱静的万物生灵,慢慢弯下腰去。 “二拜高堂!” 我和段非烟转身,对着前方偌大的陵墓,缓缓弯下腰,拜了第二拜。 “夫妻对拜!” 我们转身面对彼此,刹那间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我的眼中只有段非烟的脸,带着不加掩饰的幸福快乐,将我的心也照得透亮。我们同时对着彼此深深一拜,那种默契和信任,永远留在了心里。 “礼成——”随着段非烟拖长了声音的话语,正式宣告我们二人,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如愿结成了夫妻。 当夜,我们在王陵住了一晚上。皇室的陵墓,向来是有守墓的人的,只是周王室衰败这么久,守墓的人早就不在这里了,空留了几间屋子。大约守墓人也没有离开太远,屋子里还有打扫过的痕迹,倒也干净。 没有红烛,没有凤冠霞披,但是我和段非烟的心意,却是真真实实的。我们相对而坐,牵着对方的手一直不放开,那种从心里散发出来的感动和对天意的感激,一直围绕着我们。 段非烟的吻来得那么自然,两人的唇相触的那一刻,好像有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真真正正地交给了对方。从对方身上汲取的温度,也是前所未有的炙热。 这个吻缠绵如斯,好像要从对方那里,取走全部!我们的纠缠也是前未有过的热烈,只是更紧更紧地拥住了对方,要将对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生命里! 我们旁若无人的吻着,眼里心里都只有对方的身影,一吻结束,两人的心跳都几乎可以听见。我微微有些气喘,脚也有些发软,无力地靠在段非烟身上。 段非烟将我打横抱起,放到了一边的床铺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里的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认真和郑重:“秦儿,我们是夫妻了。” “嗯,从今以后,永不分离!”我也看着他,微微笑开来,笑容越来越大,证明我此刻的心情,是多么的激动。 “把你交给我!我要你,完完整整的你!”他深深的看入我的眼里,语气真诚:“可以吗?” 我没回答,伸手拉低了他的脑袋,深深的印上一吻,用实际证明我的想法。 我是你的,从今以后,我的一切也是你的!我又怎么会吝惜,将自己完全的交给他呢?更何况,当初在军营里,我就说完,我是他的,只是他的! 段非烟身子一震,触手摸到的肌肤渐渐滚烫起来。他的呼吸也越发的急促,他搂住我,加深了这个吻。 衣衫尽褪间,肌肤相触,唯有无尽的爱意和缠绵,可以证明彼此的爱恋。 段非烟进入的那一刻,身体的痛慢慢蔓延开来。我的指甲深深掐入了段非烟的肉里,我努力睁开眼睛,正好对上段非烟的蓝眸。他的眼里映着我的倒影,认真而执着,一如他深不见底的情谊。 那一瞬间,我好想明白了这一场穿越的意义何在。我不是为了破军的命运而来,我也不是为了那些让我爱过恨过的人而来,更不是为了这万里江山而来。我来到这里,只为了他! 我的夫君,这个绝世无双的男人,段非烟! ------------ 第八章 一朝天下是两分 我们在这里住了半个月。 半个月间,天下风云突变,夏国亡国,万里国土被燕楚两国瓜分殆尽。从丰源郡一线下东南部分,包括楚国七郡一百一十二县,尽数纳入楚国的疆土;丰源郡以西及北部,六郡一百二十一县,正式划入燕国的范围。 邝胤贤身死皇宫,邝氏一族彻底灭亡,除了城破后不知所踪的邝胤儒,整个邝家连诛九族,彻底灰飞烟灭。同样灰飞烟灭的,还有夏国的四大家族。 大约是前朝的亡国之鉴,无论是楚国还是燕国,都秘密灭了赫家、宣家、周家,齐家本来已经没落,不足畏惧。但是斩草除根的道理,早已经深深扎中在这些帝王的心里,不过半月有余,京都血流成河,四家没有一家逃离覆亡的命运。就算是成功逃出生天的四大家族成员,也很快被楚燕的暗影赶尽杀绝。 血腥带来的结果,就是整个夏国的百姓对楚燕两国噤若寒蝉,以杀止杀,夏国的这一方土地,渐渐平静下来。 三月中旬,血杀带着二十万大军凯旋归来,忽律衮祈亲自带着满朝文武前往淮京的城门外迎接凯旋之师,血杀的本名周靖一时间在楚国荣耀至极。 之后,忽律衮祈封周靖为楚国的第三位异姓王爷,尊号:淳玉王,官一品,食千旦。周靖会被封王,倒是在我和段非烟的意料之外。我们都很担心他。 我和段非烟想来想去,唯一的计策是让血杀脱离这个疆场,如此才能将沉香楼的势力抽出来。只是这样一来,沉香楼打下的基业,就又要从此拱手让人,南宫煜的宏图伟业,也只能作罢。 没想到我们做出决定的当天,南宫煜竟然找到了我们,要求段非烟将沉香楼抽出朝廷的势力。 他说:“这个天下我们能做的已经够了。楚燕的这一仗大胜,至少在三年内不会有什么大的动静。正好是我们修养生息的时候。兄弟们的牺牲也很多了,不如就此抽身而去,专注于沉香楼原本的事业。” 三人意见相符,当即就定下了计策。 三天后,远在楚国淮京的新王爷淳玉王遇刺身死,年仅三十二岁。听说这件事给忽律衮祈带来的打击不小,但是血杀即死,再也无力回天,忽律衮祈只能以厚礼葬之。 消息传出,赵正安喜得在燕国的皇宫大呼:“天助我大燕!” 忽律衮祈这会儿早已经得知了我和段非烟悄悄离宫的消息,舒简也没有瞒了他多久,只拖了三天,就被赵正安发现了不对。之后虽然舒简成功在沉香楼的帮助下逃脱,但是那边传来的消息,却不是很好。舒简被忽律衮祈折磨得几乎成了废人。 同样不好的消息还有一个。 同月,燕国的燕妃娘娘亡故,年仅二十五岁的她一朝香消玉殒,听闻燕皇赵正安当着满殿的宫女痛哭失声,燕妃美艳贤德之名,一时间也传遍了这个雄州大陆。 燕儿最终还是去了。 沉香楼那边的情报说,燕儿的伤寒本也不至于要了她的命,只是燕儿的身体实在孱弱,又有陈年旧伤,这一牵动,才导致了她新伤旧病一起复发,回天乏术。 我知道,她的伤是那年在端王府被苏沐陷害,遭受了非一般的对待才落下的病根。她第一次从鬼门关走出来,就是因了我,没想到那些旧伤,真的要了她的命。 不管怎么说,终究是我对不住她,我欠她的,也再无以为报。 唯一好点的消息,是食杀和玉胭的婚事。食杀得到了段非烟的允诺,准他脱离沉香楼,之后生死不限,再与沉香楼无关。之后没多久,楚国的武举考试中,食杀脱颖而出,顺利摘得桂冠。 忽律衮祈早已经得知玉胭喜欢食杀,食杀的身份也瞒的很好,外人都知道他是血杀的护卫,是以忽律衮祈也没有太大的疑心,食杀成功娶到了玉胭,算算日子,两人现在都还在蜜月中,想来过得不错。 吴蒙成功回到了楚国,和双荷还有一双儿女团聚了。吴蒙的回归和食杀进军官场,让刚刚失去我和血杀的忽律衮祈心头宽慰了不少。 两国各自有各自的打算,一时间都相安无事,各自整顿军马,修养生息。 唯一有事的,就是我和段非烟了。 忽律衮祈得知我逃离楚国的消息,第一时间下了密令,要求楚国暗影全方面出动,不惜一切代价带回我,阻挡者,杀无赦! 这个密令近乎不留情面,但是也无可反驳。忽律衮祈对我的心,早在楚国皇宫逗留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了他执着得近乎无情的一面。这样的结果,在我的预料之中。 同忽律衮祈一起动作的,自然少不了赵正安。就在忽律衮祈下密令的那一天,赵正安也得到了我们离开楚国的消息。之后,大批的燕国御林军高手乔装进入楚国,散布天下,满世界地搜罗我们。 赵正安还是不死心,可惜,忽律衮祈找不到我和段非烟,他也注定找不到我们。 四月,南宫煜带着星河前来跟我们会合。这时候,我和段非烟已经从丰源郡南下,到了蜀山地区。我们在蜀山的一个小县城里逗留了一个多月,等待的就是那些我们在乎的人前来,让大家平安。 星河见到我,有些怄气地不和我说话,我却是忍不住哭了出来,扑上去抱住了他。 他假装挣扎了一下,就抱住我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控诉我:“你坏,你答应过星河不离开星河的,怎么说话不算话。你不要星河了……” 他的控诉一声声都打在我的心上,让我柔软的心越发的内疚,除了陪同他一起哭,真的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星河见我哭了,自己也慌乱了起来,他胡乱的用袖子给我擦脸,一边擦一边抽泣地道:“不哭不哭,姐姐不哭,星河再也不惹姐姐生气了!星河不好,是星河不好……” 段非烟见我们哭成一团,忍不住叹息。他进来越发的溺爱我,这会儿见我的眼泪刷刷地落,只好摸着我的头说:“你再哭星河又要哭了,你们这么哭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了结?” ------------ 第九章 蜀山深处有情天 南宫煜在一边扑哧笑了出来,惹来我和星河双双的侧目。他忍不住又是一笑,径自走到了段非烟的身后。 星河见我不哭,这才笑了出来,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一个东西,托在手上给我看。 那是一条火红色的小蛇,盘成一团,也不过是盘子大小。它粉嫩的信子伸吐间,一双眼睛不时地转动着。 我不禁惊讶。 这条火红色的小蛇,正是当初我逃亡之时误杀的那条大蛇的一枚蛋孵出来的后代。它当时破壳而出时,我还没有出征,正在楚国将军府里,观看了它出世的过程。 这条蛇十分有灵性,大约是一出世就见到了我,感受到了我身体的气息,它跟我一向很熟捻,被星河捧出怀里,立即滋溜溜地爬到了我的手臂上,吐出蛇信子轻轻点我的手臂。 几个月不见,它长大了很多。当初它刚刚孵出来时,还没有一条毛毛虫粗,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也只长大了一点,成长如此缓慢,倒是让我惊讶了一把。 我没想到星河居然会把它也带了出来,是以很惊奇地问星河:“小红怎么会听你的话,跟你亲近?” 小红就是这条小蛇的名字了,不过是因为它的肤色的红的,我就随口叫了这么个名字。 星河看着南宫煜得意地笑道:“小红是南宫带来的,开始它不听话,我就用了一种自己玩的纷纷洒在它的身上,后来,它就听话了。” “应该是一种驯兽粉,用来控制蛇最好不过。之前星河还是个正常的孩子的时候,就对驯兽很有一手,没想到他没有忘记。”段非烟目不转睛地看着小蛇,闻言不禁有些想笑。 星河听见段非烟夸他,脸上浮起大大的笑容,他伸手过去,小红立即从我手上爬下去,乖乖盘在星河的手掌心里。 星河大为得意,炫耀一般地问我:“姐姐姐姐,星河厉害不厉害?” “星河最厉害!”我哄小孩子一样的捏了捏他的脸,微笑着回答他。 星河得了我的赞誉,很是高兴,捧着小红追着南宫煜而去,只听见他一边跑一边喊:“南宫南宫,娘亲……不对,姐姐说我最厉害!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星河本来也最厉害!”隔了老远,听见南宫煜哈哈大笑着回了星河。 我和段非烟相视而笑,手自然而然地牵着,慢慢跟着两人回暂居的院子。 四月山花烂漫,这个季节最是让人心旷神怡。不久,血杀也带着沉香五杀前来复命,段非烟单独交代了几句话,就让几人各自散去。 临走的时候,血杀单独将我带到一边,在段非烟虎视眈眈的眼光中,悄悄告诉我,要我小心,忽律衮祈正在谋划一个天大的阴谋,要将我诓回楚国。最后他看着我,忽然露出了一个笑颜,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灿烂。 他说:“谢谢你给过我期待!” 我不是很明白地看着他,他却一笑,带着五杀飞快地离去,一如他来时一般迅速。 段非烟走过来,脸上有些郁闷。他问我:“他跟你说什么?” 我把血杀了话说了,最后想了想,告诉他血杀的最后一句话。反正我不懂,没来由的让段非烟心里添堵干什么呢? 段非烟听了,才露出笑脸来。 他应该是懂了血杀的话,可是他不想告诉我,我也懒得追问什么。 南宫煜将星河送到,自己的任务也暂时告一段落。我本以为他很快就要离开,没想到段非烟问他的打算的时候,他脸上却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他看着星河,嘴角微微勾起,语气从容淡定:“再等等吧!” 这一等,就等到了我和段非烟带着星河一直到了段非烟曾经说过的那个世外桃源。南宫煜没走,最终跟我们一起定居在了这里 。 我渐渐也看出了点苗头。南宫煜的心,好像是在星河身上了。可是星河,真的能懂吗? 段非烟也看出了一点点不对,两人独处的时候,他悄悄问我:“你看南宫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哟,看不出来你还反对呀!”我斜睨他,有些调侃的意味在里面:“你该不会告诉我,你什么都看不出来?” 段非烟轻轻一笑:“我要是什么都看不出啦,就不会有此一问了。” 我叹息了一下,有些无奈地继续想我刚才想的问题。 段非烟拥着我坐着,将我禁锢在他怀里,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说着话:“秦儿,星河现在虽然是小孩子的心智,但是有句话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小孩子对别人的情感最是敏感,因为他们的心灵很纯洁,所以能够分辨好坏。南宫煜对他好,他自然是能懂的。” 言下之意,就是要我别操心了。 我嘟了嘟嘴,很有些不满。这个夫君好是好,可惜就是太好了,人太聪明,我心里想什么都能猜到,还被他不厚道的说出来。 段非烟被我弄得啼笑皆非,他用手指刮了刮我的鼻梁骨,笑道:“这是什么表情?” 我吐吐舌头,抱着段非烟,心头却涌上了一股甜蜜。 所有的一切发展都很好,剩下的,就看命运如何安排了吧?未来的路如何走,将要怎么走,有段非烟在,我要操的心就没有那么多了。 山中的岁月过得很快。在段非烟和南宫煜的全力操作下,我们很快在蜀山的溪流边搭起了两座竹屋。这里的竹子取之不尽,原材料都是就地取材,段非烟和南宫煜都很聪明,盖房子的事情交到两人手里,我很放心,只整日里带着星河在山中玩。 房子盖好了,自然是我和段非烟住一间,南宫煜和星河住一间。入住新家的第一天,我就惊喜的发现,段非烟特别善解人意地帮我做了几个东西。 他捂住我的眼睛,笑嘻嘻地说:“秦儿,我有东西送给你。” 我想问,他却轻轻将我往外推,一边推一边说:“不要问那么多,跟我来你就知道了。” 我的手温暖地覆着他的,放心地将自己交给他,由他带着,往他口中的惊喜所在地挪去。 ------------ 第十章 蜀山深处有情天(二) 没走几步,段非烟就说:“到了。” 然后他放下手,自然而然地搭在我的肩上。我听见他带着笑意的声音说:“秦儿,可以睁开眼睛了。” 睁开眼睛,眼前是我一直梦寐着想要玩的秋千。他在屋后的树上给我用竹子做了个带靠背的椅子,然后用藤索固定起来。我猜想,坐上去的时候,一定很舒服,那种随风摇摆的感觉,肯定让人的心都要飞起来。 这个礼物不是什么宝贝,可是那是我心里最想要的东西。它的段非烟的一番心意,是段非烟情到浓时最真诚的表达。 我转过身紧紧抱住他,心里的热情好像要爆发出来,再也抑制不住地吻了他。 这一天的日子过得很舒心,我就坐在秋千上晃荡了大半日,直到夜色完全变成了漆黑,我的心里还是如同阳光烂漫一样的开心。 段非烟对我的宠溺,已经达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境界。他不让我干任何粗活,所有生活上的事情都自己包揽了,美名其曰:你可以安心歇着带孩子!这个孩子自然不是指我们的孩子,而是指现在心智停留在孩童阶段的星河。 于是在这个深谷里,我和星河负责玩耍,段非烟和南宫煜则负责解决口粮问题。 转眼就到了五月了。 深谷里的桃花谢了,杏花谢了,那些枝头上都渐渐长出了果实。等桃子长得如同婴儿的拳头大小的时候,我和段非烟的生命力,终于迎来了一个重要的人物。 那天早上起来,山风一吹我就觉得胸闷气短,整个人难受的只想发脾气,想大吵大闹一场。这一天天气也不是很好,刚刚下过一场暴雨。 段非烟比我起得要早,他从山中打了鹿回来,正好是我刚起来的时候。 他见我正在梳头发,变走过去帮我打开了窗户,一边打开窗子一边笑眯眯的说:“我刚从山中回来,这一场雨下得极好,这会儿空气十分清爽!” 那风吹来,我只觉得有些发晕,没觉得有什么清爽的,于是没说话。 段非烟又说:“你和星河最近别出去玩了,南宫刚设计好了几个陷阱,就在屋子外的竹林里。” 不知道为什么,段非烟的话音刚落,我心头忽然涌上来一股难以压制的暴戾,我张口就是不高兴的责问:“好好的你们设计陷阱做什么,要是我和星河掉下去怎么办?” 段非烟一愣,有些诧异地看我一眼,但还是解释跟我听:“这段日子夜里总是有野狼在这附近出没,晚上嚎叫得让人心烦,我总担心你们……要是你觉得不好,我们弄掉了就是,最多费点功夫猎杀吧!” “什么叫我觉得不好,我觉得不好你就要弄掉吗?那万一野狼冲到了家里来怎么办!”一听段非烟解释,我更生气了。虽然后来想想觉得自己真是无理取闹,可是就是完全的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神。 段非烟这会儿也觉得不对了,他面色微微有些凝滞地走过来,抓着我的手,又很快放开了我,脸上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但是也仅仅是一瞬间,很快再次皱起了眉头。 我有些不耐烦地挣脱了他的手,正打算说几句话,却见段非烟忽然抬眸看我,眼里是深深的忧虑,他问我:“秦儿,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看着我探究的眼神,段非烟神色复杂地叹了一口气,好像在迟疑什么。在我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好半晌他才开口:“我们不要这个孩子,好不好?” 我拍拍自己的脸,真怀疑自己听错了。脸上有些轻微的疼痛,我猛地瞪大了眼睛! 段非烟说:我们不要这个孩子,好不好?原来刚才那一抓,他是在探脉!原来我最近没有月事来,并不是因为水土不服,而是,我怀孕了! 一瞬间的震惊后,惊喜之感就涌了上来。 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我和段非烟最终修成正果的证明,是我们血脉的延续!可是,段非烟的话,却给我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不好!”手里的梳子被我猛地握紧,我一咬牙,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段非烟的意思。 他怎么能忍心,说出这样的话呢?这个孩子来得多么不容易,是能说不要就不要的吗?我虽然还感觉不到他在我肚子里的脉动,可是我知道他就在那里,如今对我说,不要这个孩子,那对我而言,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秦儿,不要这个孩子!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但是这一次我只求你,不要他好不好!”段非烟的脸色狂变,深蓝色的眸子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在飘荡。 可是这样的请求,我怎么能够接受得了?看他的神色那般的决绝,眼眶里的泪水就噼里啪啦掉了下来,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指着大门对他极尽冷淡的说了一句话:“段非烟,你现在立即给我走开,我不想看到你!” “秦儿……” 他又唤了我一声,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我觉得自己没有能力继续听下去:“出去!” 段非烟无奈,只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他刚刚一走开,我的心情就更加烦躁了,忍不住一扬手,把手里的梳子猛地砸了出去。梳子打在竹门上,啪地一声响,落下了地。 段非烟的背影一僵,又回转身来看我。我却懒得看他,将头埋在自己的胳膊里,失声痛哭。 段非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屋子里再响起脚步声的时候,却是星河和南宫煜来了。 南宫煜见我哭得眼睛红肿,也跟着叹息了一声,说:“非烟也真是的,有什么事情不能委婉的说,非要搞得这么僵做什么。” 我撇了撇嘴没说话。 “非烟哥哥惹秦儿姐姐生气了吗?”南宫煜满面愁容,他身边的星河就有些不安,紧张兮兮地问他。 南宫煜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叹了一口气,才说:“秦儿啊,这次你就听非烟的吧!这个孩子真的不能要,要是你执意要生这个孩子,只怕你不仅包不住他,连你自己也会有危险。” ------------ 第十一章 生若有时何如归 南宫煜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叹了一口气,才说:“秦儿啊,这次你就听非烟的吧!这个孩子真的不能要,要是你执意要生这个孩子,只怕你不仅保不住他,连你自己也会有危险。” 见我一脸不相信,南宫煜又说:“我知道你以为非烟这一次心狠,可是再怎么狠心,他也不会舍得你难过的。前段日子你易疲劳,嗜睡,你以为这些征兆真的只是不适应的缘故吗?” 初初来到蜀地,我的确有一段日子很不舒服,段非烟说是水土不服,还给我配置了一些药丸子,吃了以后效果还不错,我也没怀疑什么,难道这里面,竟然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吗? “不是的,非烟不想告诉你这些,把什么都往心里放,可是人心只有那么大,他又能装得下多少呢?自从你中了冰松丸的毒,之后鬼门关走了那一遭,后来又修习了沉香楼的逍遥经,这一年多看似健康地生活着。可是这世上哪里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冰松丸无药可解,你体内的毒,不过都沉淀下来,堆积在你身体里不发作而已,因此每次疲劳过度,身体抵御疾病的能力下降后,冰松丸都要发作一下子,昏迷个几天是个常事。你自己对此并不了解,可是非烟的心里,始终把你的生死放在第一位。” 南宫煜语重心长地与我说:“秦儿,是个男人都重子嗣,可是非烟是个奇人,他不在乎后代,只在乎你的生死,你要是执意留着这个孩子,出了什么事情,你要他如何呢?” 我已经被这段真相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我以为我已经无碍,不必再担心冰松丸让我命丧黄泉,我以为我已经摆脱了这些分离,可以和段非烟长长久久。可是现在南宫煜的话,分明是告诉我:我,已经半只脚踏进了棺材里! 段非烟的心,他给我的心,我如何对得起呢? 我很清楚的知道,在古代人的世界里,子嗣意味着什么,可是他宁愿不要子嗣,也要我平安活着!我践踏了他的心,也践踏了段非烟的尊严。 泪意上涌,这一次再不是愤怒的泪水,只是为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为以后长长的幸福做打算的时候 ,上天告诉我,幸福没有那么容易! 段非烟,段非烟,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的心再也不担惊受怕呢? 我抬起头来,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忽然笑了笑:“南宫,你老实告诉我,我还可以活多久?” 南宫煜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心,但是对这我的目光,他还是实话告诉我:“多则一年半,少则七八个月!”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我的身子还是忍不住晃了一晃。好半晌勉强扶住桌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我知道了。没事……没事。” 南宫煜脸上的不忍更加的明显,他上前扶我坐下,才说:“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我和非烟都在想办法,说不定,能有什么法子。” 这个话宽慰的痕迹也忒明显了些,我坐在桌子边,思绪翻滚中,想起了好多好多事情。 那一年,我还是十七岁的年纪,在京都广云寺里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带着妖艳的笑容,周身都是若有若无的煞气,命运的连线就是从这里开始; 那些年孤单的皇宫中,无数个夜晚,他冒险翻墙溜进皇宫,安抚我深夜恐惧的灵魂。他素来风流,可是即使是将我搂在怀里同床共枕,也对我从来没什么越礼的举动; 巫驰山上我坠落的时候,他呆若木鸡地表情,取下的面具后,那一张脸白得毫无血色; 再相逢,我不过一句话,他就认出了我,之后不论是为我身陷燕国的皇宫,还是为我落下九摇山,还是陪我驰骋沙场,他的心意都一直是那样的明晰而透彻——只为我,只为我一人,放弃全天下! 我倏忽抬起头来,定定看着南宫煜,问出了我最想知道的问题:“要是我要生下这个孩子,我最多还能活多久?” 南宫煜大约是没想到说了这么多,我还是想要生下他,有些呆愣地看着我,嘴里说出了我要知道的答案:“最多,七个月!” 七个月……仅仅剩下七个月…… 按照我月事的日子来算,我怀上这个孩子不过两月有余,如果我还只能活七个月,那么,也挨不到这个孩子出生了吧? “南宫,请你帮帮我!”我猛地抓住南宫煜的手,含着泪祈求地看着他:“我想要这个孩子,请你一定要抱住这个孩子!” 他显得很无奈:“你怎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们的用心良苦我懂,可是,也请你听我说一说,可好?”我连忙打断他。 南宫煜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从我认识段非烟开始,我就知道,他跟我是同样孤单,身处黑暗的一种人。段非烟比我还要悲惨,我的童年过得很好,可是他呢?国破家亡,浪迹江湖,没一天过的是好日子。剥去了那身衣服,他的身上鲜少有没有刀疤的皮肤,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他不告诉我,我也不想追问下去。他这样要强,宁愿自己难受,也舍不得心尖尖上的人受一点委屈。所以,我一直很心疼他。” 我看着窗外的绿竹,一时间有些恍惚,说出来的话,也不知道是想说给他听,还是想说给自己听:“我能陪着他固然好,可是既然注定了我没有办法继续陪伴他,我也不想让他继续孤单一个人。段非烟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我若死了,他定然再也走不出这个阴影,轻则孤老一世,重则肯定要即刻赴我后尘,随我入黄泉。我即爱他,便总想他活着的好。” “所以,如果我注定要死,在死之前,我也一定要找人陪着他,总才会放心些。”我扭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南宫煜,饶有深意地看了看星河,才说:“你说,对不对?” 南宫煜目光沉重,好半晌,才慢慢点了点头。 我笑了,南宫煜走后,我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轻轻说:“孩子,妈妈走了,你可要好好代替妈妈,陪着爸爸呀!” ------------ 第十二章 楼尽倾江山变色 我找到段非烟的时候,他正坐在桃树边,静静地看着地上巴掌大的地盘发呆。我走过去,他就抬起头来,见是我,又才放松下来。 我在他身边坐下,他皱了皱眉头说:“地下太凉了。”自觉地把腿伸直了。 我轻轻一笑,自然而然地坐到了他的腿上,手揽上了他的腰。 他回抱着我,突然就说铺天盖地的吻过来。透过相拥的身体,我感受到他的不安,只能热烈地回应他,跟他说我想要说的话。 他在我的唇上反复啃咬,像是惩罚又像是想要把我真的吃下去一般,我的嘴唇破了,感觉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才慢慢地温柔起来,用舌一点点把唇上的鲜血添去。 分开后,他将我禁锢在他的怀里,下巴摩挲着我的头发,有些无奈地喃喃:“你不用说,我明白的。你想要这个孩子,那我们就要这个孩子。我必尽我所能保护你和他!” 我以前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最直接的证明就是给她和她的后代以生活上的保障。段非烟的话,无疑又让我忍不住想哭。 这一生负他太多,累他太多,只怕是再也还不了了…… 孩子的事情定下来,我们又很快忘记了开始的不愉快。六月,天气越来越炎热,蜀地更是像个蒸笼一样,让人热得想整天泡在河水中才算舒爽。 就是这样炎热的天气里,段非烟和南宫煜做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决定:回淮京! 在这个世外桃源躲避了这许久,外面的世界却已经翻了天了。 忽律衮祈找不到我和段非烟,就动了想要除掉沉香楼的心思。他把驸马食杀召过去,以玉胭和玉胭腹中孩子的性命,威胁他必须说出沉香楼的下落。食杀不肯,很快被打入天牢,去了他的爵位,留待查办。 玉胭听说此事,仰天倒在公主府的花园中,当即小产,随即血崩。当太医赶到的时候,玉胭已到了弥留之际,只来得及为她传一句遗言:“养我者皇兄,杀我者天下!” 这十个字,犹如凌迟的刀,一瞬间害死了多少人,只怕没人数的过来。 忽律衮祈震怒,传话的太医当场被他一掌击毙,随后,忽律衮祈好像疯了一样,深夜提审食杀,追问沉香楼的联络方式和总部所在。食杀此时还不知道玉胭的事情,只沉默不答。 忽律衮祈忽然暴起,面色狰狞地说了一句:“既如此,你便下地狱去陪着我的皇妹吧!” 结果可想而知,食杀震惊之极,根本没有还手,就被忽律衮祈一掌重伤。食杀自知必死无疑,却存了想再见一面玉胭的心,负伤拼杀,愣是冲出了天牢,逃回了公主府。 这一夜的惨烈没人说得清楚,因为大家想起来,都还心有余悸。 食杀逃回公主府,当即得知了公主出事的经过,当他听说玉胭的遗言的时候,忍不住仰天长笑三声,据公主府的人说,那一夜,他们都听见了驸马凄厉而怨念的诅咒,说的是:“忽律衮祈,你狠!我诅咒你,永生永世得不到你想要的!” 食杀自绝而亡,与玉胭一同赴了地狱,可是还有更多的人,跟着他们一起离开了人间。 食杀一死,双荷继而遭殃,作为一个沉香楼的暗探,她也同样没能逃过忽律衮祈的魔掌。双荷被圣旨宣入宫中,立即被革去了一品夫人的装束,忽律衮祈审问没有结果,立即将双荷幽禁起来。 许是害怕吴蒙会策反,他没有立即杀了双荷,已经算是很不错的运气了。 双荷一出事,将军府的暗探们都闻到了不对,立即传书王苍。当时王苍正好在淮京的总部,刚刚一拿到飞鸽传书,皇城的禁军就杀了过来。 到底是谁叛变,没有人知道,反正忽律衮祈找到了沉香楼的总部所在,只留下了一句话:“杀,鸡犬不留!” 沉香楼的力量向来是分散天下各处,总部除了少量高手坐镇,大多是以机关来防御。但是那么多的禁军,如何杀得过来?王苍当即做了个重要的决定:弃了总部,全楼撤退! 沉香楼的总部,淮京的潇湘如烟馆,当夜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沉香楼里除了武艺精湛的王苍和下属二十五位大高手,全部被禁军诛杀,连同着她们的家人,一夜被屠戮殆尽。 忽律衮祈的行动,就像跟赵正安商量好的一样,很快,燕国那边的势力也同样遭到了清洗。燕国境内的沉香楼损失惨重,除了埋得太深的少数人,几乎全部被诛杀。 随即,忽律衮祈派出了皇城内的全部暗影,对王苍等人进行追踪格杀。一路不断折损高手,王苍等人终于闯入了我们居住的地方,见到了段非烟。 那一日,王苍一身是血的带着九个人闯进南宫煜布下的五行诛灭阵,阵法一动,我们立即出来查看。正好看见他们是个人和一群黑衣人缠斗在一起,见到段非烟,他们好像看见了救星,疾呼:“楼主救我!” 段非烟沉面怒道:“不长眼的东西,我的家门口也敢动手!”当即空手飞身进入阵中,将王苍等人一个个踢出了阵外。给那群黑衣人一人一个耳光,他才飞快地从阵中出来。 五行诛灭阵,正是用五行的原理,引动天地间的气息为己所用,就算是在两军对阵的时候,也能变化无穷,最是好用不过。南宫煜在这里布下的阵法,更是处处设置了杀机,一着不慎,立即陷入陷阱中。 那些黑衣人不懂阵法,就听见耳边一声声惨叫,很快全部倒在了地上,见了阎王爷。 等他们死绝了,段非烟才沉着脸问王苍:“怎么回事?” 王苍便将事情说了出来。之后南宫煜将他们安置好,和段非烟商量了两个多时辰,才有了回淮京的决定。 彼时我已经三个多月的身孕,我的身体情况,独自一人留在谷里就是个死。段非烟自然不放心,只能带我出去;王苍和南宫煜都是沉香楼里必不可少的人物,自然不能留下来。 最后,段非烟挑了两个王苍带来的人,保护星河,留在这里。其他人等,都随着他出谷去。 我站在谷口的时候,心头想:大约,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 第十三章 青鸾玉牌忽律心 彼时我已经三个多月的身孕,我的身体情况,独自一人留在谷里就是个死。段非烟自然不放心,只能带我出去;王苍和南宫煜都是沉香楼里必不可少的人物,自然不能留下来。 最后,段非烟挑了两个王苍带来的人,保护星河,留在这里。其他人等,都随着他出谷去。我站在谷口的时候,心头想:大约,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回到淮京已经是六月末尾了。 这一个月里,天下大势急转而下,素来有天下第一楼的沉香楼,在楚燕两国的联手之下,彻底覆没在历史的潮流里——至少在天下人的眼里看来,就是这样的。 但是我知道,沉香楼是段非烟和南宫煜这两个有惊世绝艳之才的顶尖人物联手打造的,哪里有那么容易覆没?沉香楼里的大部分精英都保存下来,转而进入地底下的工作中。 在我看来,现在的沉香楼比以前还要可怕。他们都沾满了仇恨的鲜血,但是收敛了自己的利爪,看似无害,实则杀机四伏。 段非烟也说:“沉香楼如今倒很好,先前在江湖上和朝廷上,都吸引了太多的注意力。那些明面上的东西,没了就没了。南宫,你找一处进可攻退可守的要塞,重新建立总部,那些机关暗格,一定要比如烟馆厉害百倍。王苍,你约束沉香楼人马,全部转入地下行列,行踪不许透露,在总部建好之前,任何人不得出面。他们要灭我沉香楼,那就让沉香楼,从世人眼里消失!” 段非烟的话,就此敲定了日后比沉香楼更加厉害,又更加神秘百倍的天机阁,由此诞生! 段非烟出来主持大局,沉香楼先前的混乱立马安定下来。所有人等,统统向我们所在的位置靠拢。段非烟于沉香楼,就是沉香楼的灵魂所在,只要他还在,沉香楼的人就不会散。 随着这些人一起来的,自然还有楚燕两国的暗影们。在打退了一波一波的人马后,段非烟终于决定带着他们向北挺进,前往南宫煜选定的据点,识海郡的一个小城里集合。王苍带队,我和段非烟留在淮京。 有了我和段非烟的消息,忽律衮祈的动作反而停了下来。我和段非烟光明正大的居住在绣罗坊里,就等着忽律衮祈的下一步动静。 很快,忽律衮祈终于被我们耗完了耐性。那日黄昏,张唯和杨岚手捧一块青鸾玉牌,踏入了绣罗坊。 见到我,他们两人都愣在了那里。好半晌,还是张唯先反应过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你你你,你竟然是个女的!” 见到他们,我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当即好笑道:“巾帼不让须眉,这句话没听说过吗?” “好一句巾帼不让须眉!”杨岚大声赞道:“苏姑娘赛过当今多少男儿,的确当得起一声圣上‘绝世无双’的赞誉!” 段非烟这会儿刚刚从外面回来,见到两人,都有些吃惊。他扮演血杀的日子可比真血杀的在军中的日子多得多,跟两人的熟稔不亚于我,当即轻轻点头致意。 张唯见到这么个美男跟自己微笑打招呼,先被吓得有些呆滞了。倒是杨岚是个心思通透的人,知道我是女人,再看段非烟就猜到了。他皱着眉头,略有些犹豫地问:“你是,周靖将军?” 段非烟点点头,嘴角轻扬:“在下,段非烟!” 张唯还没什么,杨岚却是面目惊骇地倒退了一步。段非烟这三个字,在江湖上,代表的是可怕的沉香楼,尽管如今沉香楼成为地下组织,他的名字还是跟以前一样响亮。不对,经过忽律衮祈这一手,他的名声,只会比以前更加令人害怕! 段非烟却不管他们的神色如何变幻,只过来扶我到一边坐下,低声说:“你有身孕,切不可累着,知道吗?” 我点头,见杨岚神色变化不定,猜他一定还在为今日的事情犯迷糊。作为楚国最传奇的将军,我竟然是个女的,就已经让人很惊讶了。我这个女的,还是天下第一楼的沉香楼主的女人,更让他震惊了吧? “杨将军,张将军,你二人今日来此,应该不是专门来看我的吧?”我抿嘴轻笑,提醒这两个人该办正事了。 张唯一听,连忙捧上手里的青鸾玉牌,递到我手边。我没接,他便放到我身边的桌上。 “苏将……苏姑娘,这是皇上给你的腰牌,准你随时入宫觐见。”杨岚有些迟疑地看我一眼,才说:“皇上……皇上还让我等给你带一句话,说,她的性命全在你手上。我等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皇上说你能明白。”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我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麻烦将军也回禀皇上,就说苏秦自会来。两位将军也且去吧,再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只怕皇上要疑你二人了!” 张唯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他往前一步想要说话,杨岚却一把抓住了他,告了声退,就将他往外拖。 “你拦着我干嘛,我好久没见到苏将军了,多说两句也不行吗?”两人走得远了,还能听见张唯愤怒的喝骂声。 “你想死可别拉着我。”杨岚的声音有些压抑,他还说了什么,却是再也听不见了。 段非烟在我身边坐下,手摩挲着青鸾玉牌,问我:“你真的要去?” “不然还能怎么办?”我揉着额头:“我欠双荷的,也欠吴蒙的,这笔账迟早是要还的。” 段非烟说:“我让人去皇宫接她出来倒是很容易,只是……” “你也知道这件事不好办,接走双荷很容易,可是她一离宫,吴蒙铁定要遭殃。他忠于忽律衮祈,定然不会离开,只怕要身首异处。到时候,只怕他们更怨我们。”我摇头。 说来说去,也只有我入宫,才能保得住双荷。 段非烟忽然一拳砸在墙壁上,语气有些懊恼地道:“要是我沉香楼没被拔起,我定然……”可是这样的假设,本来也不存在如果。 或许,入宫对于我来说,未必就是不好的结果。 ------------ 第十四章 得苏秦,得天下 七月初五的时候,我入了皇宫。我并不意外的在忽律衮祈的脸上,看到那种胜利的表情。他在不必要的时候,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心思。 我穿着宽松的紫色长裙,从马车上打开帘子的时候,他站在玄武门的台阶上,含着笑意走向我,把他的手伸到我面前来。 我亦笑了一笑:“你胜了。”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我讨厌他,但是为了我的孩子,我必须忍耐,不想冒任何可能触怒他的险。 忽律衮祈对我的表现很满意,只是在看到我隆起的小腹时,眼睛里一抹狠毒的光芒闪过,让我很害怕。但是我很快明白,他不会要了这个孩子的命,因为他的计划,还需要有我的参与。 段非烟还没有死,他始终就会有忌惮。不仅他会忌惮,赵正安也同样放心不下。 他把我安置在朝阳殿,还是当初安置我的寝宫里。他说:“这一次朕不会让你出去了。” “双荷在哪里?”我反问,并不接他的话题。 他笑道:“放心,她很好。我会让人带她来见你。” 果然,忽律衮祈离开后不久,双荷就来到了朝阳殿。许久不见,她消瘦了很多,当初圆润的脸颊上,下巴尖尖的好像要刺人一样。她看见我,只是淡淡地点一点头,等到没人的时候,她才扑到我身边来,哽咽着小声说:“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看着她的脸颊,心头的内疚好像滔天巨浪一样淹没了我。她在宫里呆了快三个月了,她的孩子还那么小,她是怎样的焦虑,才会在短短的时间里消瘦成这样。 双荷哭道:“你怎么能这样傻?你明明可以跟楼主遁世隐居,永不出现的……你明明可以那样做的……” “你当我是此生唯一的依靠,我又怎么能舍下你一人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呢?”我用手指轻轻擦拭她的脸颊,轻声说:“时机到了,你且安心出宫去,我自有法子离开这里。” 双荷闻言笑了,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可是随即被担忧掩盖:“可是,真的没问题吗?” “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非烟?”我轻轻点她的额头,半是嗔半是笑。 她才是真的信了我,抹了眼泪站起来,眼波在我肚子上留恋好久,才笑着问我几个月了。我一一回答了她的问题,她又始终觉得放心不下,给我说了些怀孕应该注意的事情。 两人说说笑笑,一时间倒也没有太多的忧虑。忽律衮祈也算自觉,没有派人来催双荷回去,我粗浅地琢磨他的心思,大约是要双荷在这里照顾我。后宫中虽有不少宫女,忽律衮祈也有几位妃嫔,他才不会那么放心地让我在这里呆着。 孩子已经五个月了,每天用手摸一摸,还能感觉到生命的成长是那么让人惊喜。可惜,我终究是不能太安然地度过这段日子,我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八月,沉香楼的隐藏势力大举反攻,诛杀朝廷重要官员不说,还分为几批进宫刺杀忽律衮祈,另有一批人前来妄图带我出宫。 虽然忽律衮祈只是受了点轻伤,但是他始终不肯放过我,终于在朝阳殿外,增加了把手的禁军,再也不让我和双荷出门去。 刺客行刺的第二天,忽律衮祈来见我的第一句话是:“他休想带走你!” 他的执念那么深,多说无益,我只是笑笑着说:“你既然知道他的目标是我,我也已经来了宫中,那就放过双荷吧!” “你以为朕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双荷若不在这里,你定然也不在这里。”忽律衮祈冷笑:“你要想双荷和吴蒙不出点什么事,最好是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呆着。” 我本可以不说话,但是心头突然觉得好像被什么激怒了,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心思。我一拍桌子站起来,冷着脸怒斥他:“卑鄙!我见过的皇家子弟中,你是最差劲的一个! “你不用故意激怒朕。”他却忽然笑道:“玉胭当初没少惹朕生气,朕都能忍住不砍了她的脑袋,更何况是你?” 玉胭……玉胭…… 我突然想起玉胭死时的那句话:养我者皇兄,杀我者天下!那时候玉胭的心里,她一生当做神一样来膜拜的王兄,终于落到了地狱里。 这一切,都是为了天下!为了这个天下! 江山和美人,孰轻孰重?我想,能在我问出口就回答我的人,只有段非烟一人了吧? “为什么一定要是我,我要听真话!”我抬头看他,第一次认真而严肃地质问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要是我,我再也不听他说那些虚伪的话,这一次我只想要一个完全真实的答案,我只要一个,能够解释这一切的答案! 为什么雄州大陆上的三个王,都想要我!我不是倾国倾城的貌,引不起你争我夺,更引不起江山色变;在这个男人争夺霸权的时代,美人的分量,也抵不过天下重要。 忽律衮祈看着我决绝的神色,嘴角的笑容越发的热烈:“因为,你是破军星的宿命!世人皆知破军主站,是极具破坏力的星象,却很少有人知道,破军星背后的含义。破军星百年难得一现,破而后立,动乱之后是天下太平,合而归一,得成大业。破军之后,犹有贪狼、七杀互相映照,紫微、武曲、廉贞相映成辉,正是文武一心,内外乘势的征兆。” “得破军,得天下!” 忽律衮祈看着我,笑容越发的高深莫测,慢慢一字一句,总结出破军星最深层的涵义! 我已然惊呆了! 那一年我穿越而来,漫天红光汇成一束后我降生于世;爹爹那时候就曾说过,我是破军星的命格。逃命途中遇到的那个老和尚,也告诉爹爹:此女一生主站,是天下动乱的根源,只有在深闺养十八年不见外人,才能改了命格! 那时候娘不肯,老和尚说我一生必当为天下所逐鹿,爹娘还以为是被追杀,原是这个意思! 得破军,得天下! 得苏秦,得天下! 从何时起,天下的流言,竟然传成了这样的版本呢? ------------ 第十五章 深宫天日不见安 知道了这些事,我总算也渐渐摸清楚一些事情来。这个世界的男人,从来都是看中权势的,又如何肯为了美人,舍弃了江山? 两相比较之下,段非烟真的是不可多得的人物了。他将江山踩在脚底下,却从来没有将我和江山联系在一起,他的爱恨都很纯粹,纯粹到我可以为了这份真心,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朝阳殿增加了禁军守卫,忽律衮祈倒是很安心。三天后,吴蒙进宫来接双荷回去。 忽律衮祈终于还是想透了一个道理,只要我牵挂着吴蒙和双荷,不管他们在哪里,我都会乖乖听话。 这是吴蒙从燕国回来后,我第一次见到他。 他看着我的眼神很冷淡,再也没有了当初那些热情。所有的一切,他还是知道了。从让他去燕国皇宫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在等双荷收拾的时间里,我和他并排站在台阶上,他看着前方的荷塘问我:“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我缓缓摇头,压抑住心头的苦涩。 冷不防地脸上一疼,吴蒙的手掌慢慢收回去。他转过头看着我,脸色冷得好像结了一层寒冰:“这一巴掌,是为我妹妹打的。” 我扶着栏杆稳住身形,深深呼吸,没说话。我害他们兄妹分离那么久,还故意隐瞒了燕儿还活着的消息,所以这一巴掌是我应得的,我没有任何怨言。 脸上又是一疼,吴蒙的巴掌又第二次落了下来,他的话也是越发的冰冷:“这一巴掌,是为我自己打的。” 他是那样豪爽的一个人,最容不得欺骗。他与我推心置腹,我却对他有所隐瞒。吴蒙要气我怨我,也是我活该。他给了我两巴掌,如果能磨平我给予他的伤害,再挨两巴掌,我也会安然接受。 “你记住,以后你我互不相欠,老死不相往来!”他说完这句话,与我错身而过,上前去挽双荷的手,将双荷带出了皇宫。 离开朝阳殿的时候,双荷固执地回头看我,他也只好跟着回转身,隔着常常的雕栏画栋,椒兰桂树的掩映下,我与他二人对望,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此生再是相见无期。 我微笑着对他们挥挥手,想用自己最美丽的样子和笑容,告诉他们:再见,我的家人! 出现第一次怀孕期间的昏厥,是在中秋佳节。 按照惯例,中秋佳节,皇帝是要在皇宫之中设宴,款待文武大臣的。后宫之主皇后,也要设宴宴请大臣们的女眷。 忽律衮祈登基至今,还没有立后,这在所有的皇帝中算是少有的例子,所有此次宴会,后宫中就由唯一的一位后妃敬妃做主。 我一直以为没有我什么事情,没想到忽律衮祈忽然下令,让我协助敬妃举办此次宴席。 这就很是出格了。后宫之中的掌宴之事,理应由后宫之主主管,敬妃作为他唯一一个有妃位的嫔妃,也不过是代劳而已。 我不是后宫妃子,竟然要从旁协助,未免将我置于众矢之的的风口上。所以忽律衮祈的意思一朝传到后宫,所有妃嫔都闹腾起来,整日议论不停。 我闭门不出,敬妃却秉着圣旨的意思,前来找我协商。 第一眼见到那个女人,我心里的感觉就不是很好。她很美,她的美并不输于我见过的任何美人,眉梢眼角上都堆积着淡然的沉寂,我完全看不透她的真实想法。 她步行过来,身后只跟了一个丫鬟,水绿色的衣裙在晚风中轻轻地翻飞,那种冷漠又让人惊艳的感觉,让我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身边的丫鬟见我没有行礼,脸上闪现出一抹愤怒:“大胆,见了敬妃娘娘还不下跪?” 我抿嘴笑了笑,没动。 我不是楚国人,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先前就算是跪忽律衮祈,也不过是单膝跪地象征性地拜一拜。我如今的身份被挑明,更与皇家无干,完全没有下跪的理由。更何况我肚子里是段非烟唯一的种,更不可能辱没了段非烟。 敬妃顿了一顿,才说:“无妨。这位……”她不知道如何称呼我,大约忽律衮祈也没明说我的身份,她只能略过:“有身孕,那些礼节就免了吧?” “我不是楚国人。”我笑道:“娘娘叫我段夫人就好。” 敬妃点点头,看着我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深究和试探:“皇上说,要夫人协助我举办中秋夜宴,夫人有什么好的主意没有?” 我放下茶杯,微笑着看她:“皇上糊涂了。我不过是个外人之妻,可做不了后宫里的事情。皇上体贴我和相公,怕宫外的人照顾不周,才将我接到皇宫中来。此举不过是体贴我孤单在次,给我找些事来做。可是我有身孕,如何能操劳?我还是安心在这里养胎,等我夫君和皇上的事情办妥了,来接我出宫去。” 敬妃打着手绢轻轻遮掩住嘴角,淡淡笑道:“皇上也真是的……”她斜睨一眼我,没有往下说了。 “可是皇上既然做此安排,想来也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我等还是遵从为好,夫人不是楚国人,我却不能不遵,夫人有什么好的想法,也说给我听一听,权当是帮我一个大忙,可好?”敬妃一笑之后,眼珠一转,说了一番推舟顺水的话。 我只是推辞:“一切娘娘做主就是了,我什么都不懂,还是不闹笑话了。” 说了好久,她终究奈我不得,只能作罢。 我不去,纵然是忽律衮祈也奈何我不得。我总觉得,我目前摸不透他的想法,不如不接招,只等着段非烟的消息就行。 我此刻虽然在皇宫中,但是和段非烟的联系一直都没有中断过。那一次刺杀后忽律衮祈增派的禁军中,就有好几个沉香楼的人,其中还有好几个,是比较熟悉的面孔。 生杀和绝杀。 他们二人在我身边,我倒是一下子放心了不少。也因为他们两人都在,我也才能和段非烟保持着消息的通畅。 可是这皇家的后宫哪里有那么简单的事情呢?中秋夜宴上,忽律衮祈赐给我的一壶陈浆露,竟差点要了我和我腹中孩子的性命。 ------------ 第十六章 将计就计谋出路 忽律衮祈不想要我的命,可是这后宫之中,却有人要我死。 那壶陈浆露不过是从玉华宫送过来,到底昭阳殿不过几分钟的事情,就在这路途上,被人动了手脚。 我自然不明就里,看见送陈浆露的太监等着复命,只能浅浅喝了一口。 那个小太监刚刚走,生杀就跳了出来,直接掰开我的下巴,往我胃里狠命地灌水,一边灌一边说:“不想死就赶紧吐出来。” 那水涩涩的,带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味道,一碗水灌下去,我就把着栏杆吐个不停。如是喝了两碗,胃里已经吐得什么都不剩了,酸水都呕不出来一滴了。 生杀这才递给我一碗清水让我漱口,然后说:“刚才那壶陈浆露,被人动了手脚,一个小丫鬟撞了一下送东西过来的小太监,趁机放了颗红色的药丸在里面。” 他拿起陈浆露,本来打算倒出去,想了想又放下。 我看着他笑道:“你有了主意?” “将计就计。”他说:“夫人,你还有没有精力演一场戏给忽律衮祈看呢?” “当然。”我笑。 生杀也笑了,低声说了几句话后,躬身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好。 我嘴角的笑容却变得苦涩。这场戏半真半假,能不能成功,就要看忽律衮祈到底有多在乎了。只要他在乎,我能乱来邝罙铭的天下,亦能乱了他的。 眼前越来越花,屋里的东西越来越远,我摩挲着走到床边,想找个地方靠一靠,可是还没有走到,双腿一软,我就慢慢滑倒在地。 我怕伤着腹中的孩子,勉强积聚一点意识,轻轻抚了抚桌子。可惜手也没什么力气,没有扶稳,只扯落了桌布,牵动一桌子的茶杯掉在地上,发出砰地几声脆响。 恍惚中看见生杀满脸惊恐地推开房门,随即跑了出去大喊:“来人啊,来人啊,不好了!” 迷糊中感觉越来越多的人在我身边走动,我被放在床上,身下软的好像棉花一样。有人握着我的手一声声地喊我:“秦儿,秦儿……” 我以为是段非烟,努力积聚自己的意识,看着握着手的那人。带看清楚以后,我才想起,这是在楚国皇宫,段非烟还在宫外为沉香楼的人谋退路,暂时还来不了皇宫。 只是一瞬间,我轻轻紧了紧手指,忽律衮祈连忙贴上来,满脸担忧地问我:“你感觉怎么样,痛不痛?” 我的语气轻得不能再轻,手指指向我放陈浆露的那个位置,张了张嘴:“陈浆露……” 忽律衮祈就是聪明,闻言脸色大变。他放开我的手,转身对了跪了一屋子的太医,绕过他们把我喝剩下的陈浆露抬起来:“银针。” 立即有人送上银针,忽律衮祈一手端着玉壶,一手将银针慢慢放下,不一会儿抬起来,只见银针前端,已经变成了黢黑。 “小喜儿,立即清查此事!”忽律衮祈冷冷地放下玉壶,小喜儿连忙上前接过,他的目光狠狠扫过那些太医和宫中的一众丫鬟,才说:“与此事有关的人等,一律杀无赦!” 小喜儿身体轻轻震了一下,立即了然,片刻也不敢耽搁地退了下去。事干重大,他知道轻重。 忽律衮祈在这里陪了我大半夜,到了后半夜,小喜儿过来回命了,不出我所料,动手的人是后宫中的妃子,但是却不是我想的那一个,动手的人,是一个叫做玉嫔的人。据说,就是她手下的小丫头,亲自去动的手脚。 忽律衮祈怒道:“我待她玉嫔向来宠爱有加,她竟敢……除去她嫔妃称号,打入冷宫,永世不得出来!陈长义连降三级,减奉一年,哼,他教出来的好女儿!” 小喜儿立即去了,我见他火气不小,想了想,提醒他:“你知道当年夏国皇宫发生的妃嫔之乱吗?” 忽律衮祈一愣,呆呆站在那里片刻后,才慢慢出去了。这一回,不知道是谁要遭殃了。 我摸着自己的肚子,嘴角的冷笑越发的深了。 这一次昏迷后,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如以前了。全身疲软不说,还渐渐吃不下东西了。我知道这是走向黄泉的路了,可是我没有办法。 太医说我喝得不多,中毒并不深,加上呕吐过,人已经没有大碍,孩子也没有大碍。只是我身体虚弱得很,只怕不好好调养,会有性命之忧。忽律衮祈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小心翼翼,从国库中拿了不少珍稀药材出来,专为我一人治疗。 其中一个,就是那年我在红袖楼表现的时候,邝胤贤送给我的一株千年茯苓! 当初邝胤贤送给我以后,我被段非烟带出了红袖楼,没来得及带走它,此后辗转飘零,这块珍稀药材,竟落到了忽律衮祈的手里,最终回到了我的手里。 上了年头的东西,总是有些稀奇的地方在。服了这株茯苓,我竟渐渐有了些力气,说话也不是虚软无力的,更难得的还是那天,竟然有了胃口,吃了点东西。 我已经好几天没有进食了,这一对比,药效就出来了。忽律衮祈算是惊喜若狂,命太医好好医治,珍贵的药材流水一样的送到了朝阳殿来。 他不知道我时日无多,那样小心谨慎的呵护,也会轻轻触动我的心脏。我终究不是冷血,我不想害他,我只要他放过段非烟,放过我,仅此而已。 孩子已经快要八个月了,我的身体在灵药的支撑下,也渐渐有了些起色。但是我已经不能站起身来了,只能终日半靠着床栏,呆呆看窗外的风景变成了秋天,等待一个人的到来。 那一天晚上,我等到了他。 他绕过巡逻的禁军悄悄进入我的房间,来到我床前的时候,我正虚弱地靠着床栏喘气。他递给我一杯水,将一颗药丸化在温水里,然后说:“这颗药丸能够激发你体内的生气,让你在短时间里顺利产下孩子。不过这样也会有风险,要是你挨不住,很可能一产下孩子就命丧黄泉,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 第十七章 母子均安偏遭禁 我点点头:“我必须要离开这里,带着这个孩子,我走不掉。” “那好,喝下它,剩下的交给我们即可。”他说着,将碗递到我面前来。 “他还好吗?”我捧着那碗,忍不住问道。 “楼主很好,让你不必担心。”他微笑着安抚我,目光却有些回避,见我一脸不相信,他才撇了撇嘴,说了真话:“哎呀你烦你们,一个个那么聪明那什么!非烟知道你今晚要生产,只等天一黑,他就入宫来。” 果然还是……没有瞒过他…… “南宫煜,段非烟能不能有后,就看你这一回能不能成功了。”我看向他,抿嘴笑了笑:“笑面诸葛,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在死前好好利用利用你的剩余价值呢?” 他脸上一阵别扭,憋了一会儿才说:“你不会死的。”可是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相信呢! 南宫煜走后,药效开始散发出来,肚子开始一波一波地阵痛袭来,好像有什么要把我的身体撕开了,让我痛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可是那药的药效很强,就算我痛得死去活来,人却维持着一丝清醒。 稳婆进来的时候,我已经痛了好半天,身下的床单几乎被我抓破。那个婆子进来看我的第一眼,就被我的形容吓得倒退了一步。 我很清楚目前自己的样子是多么可怖,南宫煜说过,服下这个药会激发人所有的生气,生产孩子的十级痛苦,要生生挨过去,脸不扭曲才怪了。 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过来掀开被子看了看,熟练地吩咐道:“快去准备热水,干净的步,参汤……翠儿,把窗户打开以下,给这位夫人通通风。” 她身边的小丫头立即去了。趁着这个档口,她挨到我的耳朵边,轻轻说了句:“一切都准备好了,夫人尽管放心。” 我心里大定,知道她是沉香楼派来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当初双荷生孩子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如今就换成了我。当时段非烟说,他坚决不要孩子,就是不想看到我像双荷那样痛苦,可是他怎么会懂,给自己心爱的男人生儿育女,延续两人的血脉,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痛苦一阵一阵来临,时间越来越短。南宫煜说,段非烟今夜会进宫来,只是不知道他如今是在哪个角落里心急如焚呢? 我去不到他的身边,也安慰不了他,更看不见他的身影。他为了我闯进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冒着时刻可能被忽律衮祈抓住的危险,只为了我! 痛到了极点,我就大声的叫出来。并不是我挨不住痛,我只是想让段非烟知道:你听,我叫得这么大声,我很好,别担心! 宫缩越来越快,我的神智也越来越清醒。到了后半夜的时候,一阵剧痛几乎将我撕裂,随即下身一轻,一声弱弱的啼哭,终于将我有些飘忽的意识拉回了这里。 “恭喜夫人,是个小公子!”稳婆喜气洋洋地声音在我耳边轻轻说着,手脚麻利地将孩子清理干净,抱过来给我看。 我还有一点力气,接过孩子细细地看。他红彤彤的,十分十分小,我的手指触到他的脸颊,他就把头扭向我,嘴巴一张一张的,十分可爱。 孩子还太小,实在看不出来长得像我还是像段非烟,我看着孩子小小的脸庞,眼泪一滴滴落下来,从未有过的幸福感一下子将我的心充得满满的。 我做母亲了!期盼了这么久的孩子,终于出生了。更幸运的是,我挨过了地狱,终于得以见他一眼,死也瞑目。 稳婆看了看我,忽然出声对屋里的其他几个人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禀告皇上啊!翠儿,给夫人准备的百子糕呢?还不赶紧拎过来,让夫人咬一口?” 那些人听到她吩咐,才反应过来,其他几个老嬷嬷欢天喜地地报信去了,翠儿拎着食盒,来到了我的身边。 稳婆看我一眼,我含着泪点点头,咽下了一口百子糕。 我吃完后,翠儿和稳婆拎着食盒出去了。我听见门口的禁军喊她:“站住,里面是什么?” “回将军,百子糕,专门为夫人准备的!”翠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怕怕的,随即传来几声轻响,是食盘被翻动的声音。 我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心都要提到了嗓子里。 “将军,这百子糕是专给生产的人吃的东西,意味着生产后顺顺利利,将来百子多孙。产妇吃过了,其他人可动不得,你小心点!”随即稳婆大咧咧的声音传来。 我轻轻拍了拍躺在我身边的孩子,孩子受了一惊,哇地哭了一声。 “走吧!”食盒的盖子被阖上,守门的禁军终于放了他们。 我仔细倾听门外的声音,确定稳婆和翠儿都走远了,才轻轻松了口气。她们出去了,只希望一切顺利…… 过了好一会儿,药效渐渐退去,我有些昏昏沉沉起来,才听见忽律衮祈的声音:“她如何?”是在我身边响起来的,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完全不知道。 “母子平安,只是夫人十分虚弱,这会儿估计还起不来身。”宫里陪着生产的几个老嬷嬷帮着回答。 我睁开眼睛,努力将实现对准他。他也低头看我,低声询问我感觉还好吗。我扭头看他,轻轻道:“这儿是我的孩子。” 他看了一眼,想了想抱起来,伸出一根手指头逗弄孩子,眼睛里的光芒晦涩难言。 忽律衮祈逗弄了好一会儿,并没有将孩子还给我,反而讲给他身边的一个老嬷嬷,说:“夫人身体实在虚弱,怕是抚养不周。这个孩子来得金贵,还是教给精力旺盛的人抚养,等你身体好了再接回来妥当些。敬妃前些日子刚刚生了公主,不如送去与公主做个伴吧!” 那个老嬷嬷脸上错愕的神色一闪而过,但是还是接过了孩子抱在怀里,看向我的脸上有些不忍。 “你……忽律衮祈,你怎么可以这样?”我脸色铁青,看着他的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 忽律衮祈没搭理我,扭头对那个嬷嬷吩咐:“记得告诉敬妃,这个孩子若有什么闪失,提头来见朕!” ------------ 第十八章 绝路无时又逢生 忽律衮祈说着,那个嬷嬷不敢多说什么。立即带着孩子出去了。我心头大惊,那一丝一丝的担忧还是终于应验了。我爬过去,身体的力气一点点在消失,我看着他的眼睛,近乎祈求地看着忽律衮祈:“求你,还我孩子!” 他将自己的衣摆从我手里拽出来,半蹲下来跟我平视 :“你若在这里,你的孩子自然也在这里。 好狠!真的好狠!可是我毫无办法。 我握紧拳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仰天倒在枕头上,心头的恨意一点点蔓延开来。 为什么都不放过我呢?得破军,得天下!这个天下究竟有什么好的?有什么好的? 我只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裂开了,肺部挤压得我很难受,我咳了一声,嘴角温热的液体立即流了出来。 “秦儿!”只听见忽律衮祈一声惊惧的大喊,我却再也看不见任何影子。我只觉得什么都模糊了,我再也看不见这个世界了。我想我的瞳孔一定涣散了,眼前一片黢黑。 这个大限,终于还是到了。 我一直在走一直在走,眼前的路好像总是走不完,那些场景美轮美奂又带着诡异,将我的心神都留在了那里。 我看到路的左边是开得繁华正茂的粉红色桃花,它们一路蔓延到我看不见的地方,纷飞的花瓣不断落下来,堆积在桃树下。路的右边却是翠绿的竹子,我能看清每一个骨节,能看见风吹动了竹叶沙沙作响,茂茂的生机好像永不枯竭。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终于看到了一个人。 我看到了邝罙铭。他穿着玄青色的袍子,就站在桃花树下看着我微笑:“秦儿,你怎么也来到了这里?” 我还没回答,邝罙铭的身后忽然转出一个人来,他的眉眼间都带着幽怨的刻毒,目光狠狠瞪着我好想要把我吃掉:“她不来这里,还想去哪里呢?你我等在这里,可不就是为了这一天?” 是邝胤贤。邝胤贤的身边,也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苏沐。她穿着淡绿色的衫子,眉目间温和淡雅,对邝胤贤的话丝毫不以为意。 “你为什么来这里,这里你不应该来。”她皱着眉头看我,忽然指着我身后的路说:“你看,你应该在那里。” 我不自觉地回头,只见眼前还是茫茫地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肩膀上却猛然地受了一记力,我一个踉跄,猛然跌出一步。再回头身边的一切都不存在了,邝罙铭不见了,邝胤贤也不见了,苏沐也不见了。 我惶惶然往前走,就在我以为我要在这条路上走到死的时候,一双手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看见了燕儿。 她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但是那双眼睛却是我熟悉地温柔。她看着我,让我的心头发酸。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扑过去抱住她,一边跑一边哭道:“燕儿,燕儿,原谅我!” 可是我的手却抓了空。我定定回头看去,燕儿站在那里,身后的雾气纷纷散开,露出夕阳照射下的路。 她迈出一步,看着我笑道:“小姐,燕儿从未怪过你。” “别走,燕儿别走,陪着我,我害怕!”我又伸手去抓她,但是还是抓了个空。我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心头的恐惧越发的扩大。 燕儿摇头,笑着看我:“小姐不用怕!小姐身边还有重要的人呢,回去吧,小姐会幸福的!” 我惊恐地看着她,只见她的身影迅速地退去,一瞬间就变成了夕阳上的一个小小的点。 眼前又都是虚无,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我突然明白,我不是在做梦,现实里的我吃下了南宫煜给的激发生机的药丸,南宫煜说过,我若是挺不住,就会彻底变成一具尸体,那么现在,我死了吗? 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我的灵魂看到的吗?但是这一次,灵魂一死,我将灰飞烟灭了吧? 可是没有等我多想,手腕上突然一阵剧痛,我忍不住嗯了一声,只听见身边有人惊喜地道:“醒了,醒了。皇上,夫人醒了!” 我慢慢睁开了眼睛。这里还是皇宫,原来我还没有死……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忽律衮祈推开人群,蹲在床边握住我的手,他的脸颊上长出了一些青色的胡须。他看我的眼神,又惊又喜,还带着我说不出的情愫。 “你醒来了就好,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迷了快十天了。”他握着我的手那么的紧,让我一瞬间不知道如何反应。 我没有死,我又回到了这个世界。忽律衮祈,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 “皇上,方丈来了。”身边有人提醒他,忽律衮祈连忙放开我,让到一边去。 我大为惊讶。 据我所知,忽律衮祈从来掩饰过他的占有欲,更不会将到手的东西松开。这个方丈,到底是什么人呢? 人群慢慢散开,走过来一个苍老的和尚,我只看了一眼,却彻底地震惊了。 是他。这个方丈,是广云寺下当年为我占卜的那个和尚! 红颜误入帝王家,乱世方启归无崖! 肯为千金轻王侯,从此江湖埋枯骨! 血中修罗血中就,洗尽铅华尽非烟! 那一年我们三个人的批命,就是从他的口里,宣告了我们的今生。如今一切已成定局,果然字字应验! 我开启了乱世,动荡天下人心,终究不得善终;段非烟放下了仇恨,陪我走上了逍遥一生的道路;就连邝胤儒,也已经从一个王侯公子,变成了江湖上的一个路人。 我们都回不去了,事到如今,他的出现,又是为了什么? 他看着我,嘴角的笑容平静安好,我突然觉得,或者这个和尚,这位广云寺的方丈,竟然很有来头。或者,这就是人濒临死亡时,最容易产生的一种寄托吧? 他看着我微笑,手里的禅杖散发着淡淡的金光,明明是耀眼的金色,却让人觉得温和,暖暖的很舒服。他问我:“女施主,你想明白了吗?” “明白什么?”我不明白,我若明白,也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入人间的苦果。 ------------ 第十九章 红尘烟云尽是缘 他微笑:“过眼如烟云,因果自有报!世人觉得辛酸苦涩,落入阿鼻地狱,皆因贪嗔痴三毒故,业障无法消除,用难超脱。女施主何不放下心中的怨恨,尘归尘,土归土?” 贪嗔痴三毒,一贯是我认为佛家最经典也最深刻的至理名言,此刻听由他给我说来,我却始终明白不了。 他跟我一一解释:“女施主主站,我 佛慈悲,施主出生那年,老衲怜悯施主一声孤苦,特意告诉施主父母,想为施主改名,没想到因果有根,老衲一己之力,没能扭转一切。阿弥陀佛,女施主,地狱走一遭,你可彻悟了?” “地狱我已经走了好几遭,要是当真彻悟,我早就彻悟了,何须方丈如此费心?”我冷笑。 方丈也不以为意,只是捋着胡须,看着我高深莫测的笑道:“施主,你本不是这里的人,来此地上有天意,本也不该老衲费心。你真的不想继续活着吗?” 我猛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他说:你本不是这里的人,来此地上有天意!我本不是这里的人!这个方丈,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前世今生。 他是谁?他究竟是谁? 可是,他没给我任何答案,他只是微笑着问我:“你真的不想继续活着吗?” 我想,我很想。可是我还有活路吗?如果真的有活路,我的活路又在哪里呢? 方丈打开自己的念珠,摸到了其中一颗,用起劲震开那个珠子,只见佛珠里,一颗白得彷佛透明的珠子的圆球,静静地躺在那里。 “服下去吧!”他笑:“你若选择留在这里,服下此药后,你将永远留在此间;你若选择回去,老衲也当成全你。你孽业已除,天下虽因你多有祸乱,但你也算做了件好事,两相抵消,倒也勉强。后路如何,你可自由选择了。” “我要活,我要活着!”我抓起药丸,定定地看着他,一仰头服了下去。 是的,我要活,我要留在这里,作为段非烟的妻子,一直一直陪着他。因为,我答应过他的,此生此世,永远不离开他! 方丈的眼底似有深意,他点点头:“如此,老衲可算功成身退了!” 忽律衮祈在一边看了许久,这会儿见我服了药,才走上来,小心翼翼地行了一礼,才问:“方丈,她没事了吗?” 方丈没有回答他。 忽律衮祈又问了一边,却还是得不到回应。他错愕地抬头看方丈,只见方丈直立站着,嘴角含着笑意,双目微合,表情安静祥和。他伸手到方丈的鼻子下,却很快缩回了手。 方丈圆寂了。 他留下了很多疑点,留下了我心中满满的疑问,轰然而逝,我甚至还来不及问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那颗药丸的功效,远远超过的我的想象,我本以为我此生到了尽头,但是方丈的到来,却给了我一线生机。冰松丸无药可解,但是那个晶莹的药丸,却是它的克星。 服下的当天没有什么感觉,到了第二日早上,我却浑身都难受得很,肚子里胀痛胀痛的。我让丫鬟扶我起来,直奔茅厕, 排除的秽物臭不可言。拉了一天肚子,到了晚上,身体又开始流汗,看着那些明显带着黑色的水渍,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冰松丸会成为这个大陆上人人畏惧的毒药。 它的剧毒不明显,但是却一寸寸侵入人的骨髓,慢慢腐蚀掉人的骨肉。看着那些从皮肤渗出来的黑色汗水,我几乎失声痛哭。 我还活着,我和段非烟的孩子也还活着,惊喜两个字已经不足以用来说明我此时的心境,唯有感恩两个字,才能真正表达我的情感。 忽律衮祈抱走了我的孩子,如今孩子养在敬妃那里,只怕我是要不回来了,终究是我害了这个无辜的孩子…… 还有段非烟,不知道他如今过的如何…… 我折腾了一天,消息自然传到了忽律衮祈的耳朵里,到了傍晚,他派了太医过来给我问诊,最后的结果是我产后虚弱,好好调养即可。 忽律衮祈放了心,赏赐了我很多东西,我一一收着,转手就将他的赏赐给了宫女们,一下子整个朝阳殿除了我愁眉苦脸,其他人都欢天喜地的。 白天太过劳累,这一夜我却不敢睡得太沉。我心中有期待,只等着窗户轻轻响了一声,脚步声来到我床边时,我立即跳起来,几乎是猛虎扑食一般地扑到了来人的怀里。 “非烟,我好想你……” 轻轻嗅着他衣服上的青竹气息,我一瞬间泪流满面。 段非烟大约没想到我生完孩子,竟然没有奄奄一息,一下子愣在了那里。等我说完,他的身体竟然抖个不停,连带着声音也是颤抖的:“秦儿,你,你……” 他扶住我的肩膀,借着夜色细细看我的脸,又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边,才猛地一把紧紧抱住我。他的头埋在我的脖子中,我感觉到温热的水珠不断落在我的脖子上。 我回抱着他,也是哽咽不成声:“非烟,我们以后都可以不分开了,和我们的孩子……” 段非烟点头,轻轻啃咬我的脖子,无声地释放着他的喜悦。 等段非烟情绪稳定了一些,他把我抱着躺在床上,牵着我的手跟我说:“我们以后不分开了,很快我就可以带你走了。秦儿,你要等着我。” 我从来都相信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段非烟说完他的计划,嘱咐我安心等着时机的成熟,就可以离开这里。 我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了他,从我跟南宫煜要药丸开始说起,说到生孩子,说到濒死体验,最后在方丈的帮助下起死回生。他至始至终握着我的手,听我说到燕儿的时候,忍不住将我搂在怀里。他怕我哭泣,却不知道我的心里,如今只有感激。 “我们的孩子,非烟你见到了吗?” 段非烟亲吻我的手,笑着说:“你放心,孩子活得很好,我来之前刚去看过他。有南宫煜在照顾,他出不了什么大事。” ------------ 第二十章 挟持忽律妄图谋 “我们的孩子,非烟你见到了吗?” 段非烟亲吻我的手,笑着说:“见到了。你放心,孩子很好,我来之前刚去看过他。有南宫煜在照顾,他出不了什么大事。” “你不会怪我?” “我不怪你,因为你我本来是一体的,有你就有我。只是你那样做,未免太过危险,先不说你早产本身对自己和孩子都不好,就算生产顺利,要是被忽律衮祈发现了,只怕会对你更加不利。”段非烟不无担忧地说:“你不知道,我在屋外听着你的喊声,现在想想都还后怕。” 忽律衮祈不会发现的,他要是发现了,只怕敬妃身边的那个孩子,当场就要丧命了。 我一招兵行险招,将我的孩子从食盒里藏好,由翠儿和稳婆送出宫去交给南宫煜,这本来就是一招险到不能再险的下下策。当时若是有一点差池,后果我真的不敢想。 所幸一切顺利,我再也不用担惊受怕,日日夜夜都在担忧着忽律衮祈会用孩子的性命,来威胁到段非烟。 我担心的却不是忽律衮祈发现这个秘密。 我害怕的是,我怀着他的时候,身体里的毒素有没有通过胎盘传递给孩子。所幸段非烟也懂得医理,知道好歹。两人又说了一会儿的话,他便问我有没有母乳,能够带回去给孩子喝,给孩子也排一排毒。 我本来身体虚弱,产后没有足够的母乳。托了忽律衮祈的照顾,先前将我喂养得还算不错,母乳不多,好歹还是有一点的,足够段非烟带回去喂孩子了。 眼见着夜色越发的稀薄,段非烟不得不回去了。 “秦儿,过段时间我就不来了,我们计划就在后天,之后你一切小心,切忌不可鲁莽行事。我在九摇山等你。”临走的时候,他又不放心的告诫我。 我重重点头,承诺他我绝对不会鲁莽的。段非烟才算放了心,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那个药丸给我的最大好处,不是解了冰松丸的毒,而是将我之前毒发不能用的武功,也顺便解开了。 我不知道段非烟他们商定的计划到底是如何执行的,听到宫女悄悄到我跟前来告诉我,段非烟擅闯皇宫,已经被击毙的消息,我还是从心底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 我当时正在朝阳殿外的荷塘边坐着喝汤,听到忽律衮祈的脚步声,我想也没想,立即把手中的碗奋力砸向他。 忽律衮祈连忙闪身到一边,但是还是被溅出的汤汁弄脏了衣服。他却不以为意,只是小道:“我说过,天下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你以为你胜券在握了吗?你以为天下都在你一人的掌握中吗?忽律衮祈,我告诉你,有些事你永远掌控不了。”我含着眼泪看向他,嘴角扯出多年不曾用过的冷艳的笑意,那是我在大夏的皇宫中,千锤百炼用来对付邝罙铭的利器。 忽律衮祈只是笑:“你看着吧,我会把我要的东西,一一收入囊中。” 我一步步地退后,身后是开着粉红色荷花的池塘,我看着他冷笑,闪电般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猛地向他刺去:“你错了,你可以得到天下,但是你永远得不到我。” 我把一切都算好了,包括他的反应,闪躲的方位,都在心里衡量过,只要他一闪,匕首必然会刺入他的心口。可惜我没有算到,忽律衮祈竟然躲都不躲,看着我刺过来的匕首,他反而笑了一下。 我一愣神,猛地咬牙想要改变匕首的方向,可是机会失去了一次,第二次就再难得手,只见他的身后突然穿出来一道黑影,一掌打在我的手臂上。 我的小臂一阵钝痛,手中的匕首立即脱手,落到了地上,随即那个黑影一掌拍在我的肩膀上。刚生完孩子,我的反应和速度都很慢,这一下子根本闪躲不开,被那一掌推了出去,猛地跌向了池塘。 “小心!”忽律衮祈一声惊呼,连忙跃起搂住我的腰,轻巧将我带离了我池塘边,顺势滚在了旁边的草地上。 我的腰上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一股尖锐的疼痛蔓延开来,感觉到衣服湿了。好巧不巧,刚才被影卫打掉的匕首,又落到了我的腰下。 “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忽律衮祈看我的脸有些扭曲,连忙关心地问我。 我忍住疼痛,将手伸到了身下握住了匕首,趁着忽律衮祈的注意力不在我的身下,一个翻身跃起来,将他半压住,手中的匕首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一个眨眼间,立即从周围窜出来一群暗影,纷纷将我围在了中间。 我警觉地看着他们,手里的刀不自觉地用力了一点,将忽律衮祈的脖子化出来一条血痕。我冷声喝道:“退下!” 那些人看着忽律衮祈,脚步没有一分后退,纷纷等着忽律衮祈示下。 忽律衮祈顺着我的手抬起头来,再慢慢站起来,他没有办法回头,但是神色间想来是从容不迫的,我听见他的声音听起来淡定闲适:“你以为你杀了朕,你就能全身而退吗?” “我没想过要全身而退,非烟死了,你以为我会独活吗?”我冷笑:“我不过是临死之前,想拉个垫背的。” 忽律衮祈道:“如此,倒是朕的荣幸了!” “让他们退下!”我的手紧了一紧,忽律衮祈的脖子上立即流出血来流进了他的衣领。 忽律衮祈摆摆手,那些暗影立即分往两边走,让出一条路来。 “段非烟在哪里!”我问忽律衮祈:“你说,他到底在哪里。” 忽律衮祈叹道:“我不知道,他中了四箭,被他身边一个青年人带走了,往北方去了。” 我挟持着他慢慢往前走,越发的逼近宫门口。守卫的人看见他,纷纷抽出刀剑来指着我。忽律衮祈摆摆手,让明天打开宫门。我看着前方热闹的街道,一瞬间几乎想要伏地痛哭。 我的手有些颤抖,几乎要握不住手里的匕首。正在这时,只听见前方传来哒哒的马蹄声,遥遥看见一个人影往宫门这边冲来。我立即看到了一线生机,猛地将忽律衮祈往禁军中一推,往前奔跑过去。 ------------ 第二一章 一路向北遭围堵 忽律衮祈身边的禁军立即有一部分人接住他,一部分人冲上来拦我。他们都知道忽律衮祈十分宝贝我,不敢轻易伤我,只将我围在了中间。我只要出不去这个宫门,必然是要重回深宫的。 “你受伤了,跟我回去。”忽律衮祈一手捂着自己的脖子,看着我的眼神极其安静。他说话的声音不温不火,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让我觉得害怕。 眼见着前面那匹马渐渐逼近,我却始终靠不上去,我不禁心里大急,更从心里感觉到了一股无望。 难道我今日注定走不出这个牢笼吗? 难道那一日的分别,我和段非烟将永远都不能再见面吗? 我怎么甘心! 突然一声凄厉地惨叫,一个接近我的禁军猛地倒在了地上,他的胸口上插着一柄细小地短刀,刀身隐隐泛着蓝色,该是啐了剧毒。那个禁军手脚抖动了两下,很快吐血而亡。 这一下子变故突然,所有人都有一瞬间的呆滞。很快禁军都反应过来,只见一人大喝了一声:“保护皇上!” 四周的人立即向忽律衮祈靠拢,将忽律衮祈围在了中间,仍旧有一部分的人将我围住,不让我趁机逃走。 我警觉地看着他们,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办才好。又是两声惨叫,围着我的两名护卫立即倒地不起。随即两条人影从宫门上飞扑过来,迅速地冲进包围圈,将我围在了中间。两个人挡住了禁军的路,奋力拼杀起来。 “夫人快走!” 来人是绝杀和生杀。绝杀大喊一声,将我有些分散地注意力唤了回来。生杀更干脆,冲过来直接将我往宫门口扔,十分冷静地道:“夫人先走,我等随后即来。” “不行,要走一起走!” 我立即否决了他的话。 生杀道:“夫人走了我们才走得掉。夫人相信我和绝杀。” 他说了一句大实话。论道江湖阅历,我的确不如他们,带着我才真的是他们的累赘。我逼自己狠下心,再看了他们一眼,他们回我一记坚定的眼神。我立即扭头,耳听得马蹄声尽在耳边了,逃离一般地冲出来宫门。 来人显然也没预料到我会从皇宫里冲出来,连忙勒住马。转瞬间我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一把拽住他的手往下一扯,他从马上掉了下来,我立即翻身跃上马背。 “吴蒙,速速拦住她!”身后传来忽律衮祈严厉的呼喝,我心头一惊,劈手夺过吴蒙的马鞭,猛地抽在马屁股上,街上的人纷纷闪避,我骑着马往外冲了出去。 忽律衮祈的声音已经接近了暴怒:“来人,速速传令,封闭四门,不让任何人出城去!给朕备马,追!” 心头的惊惧让我本能地回头看了一下,离得远了,只看见吴蒙站在宫门口看着我,俊朗的脸上,只剩下一派深思的表情。而忽律衮祈的表情凶狠,几乎想要了我的命一样,配合上他脖子上的鲜血,真如地狱而来的修罗。 从什么时候起,他温雅的性格竟然变成了这样呢?前年冬天第一次见到忽律衮祈的时候,他含笑风趣地问我话,那时候我还觉得他不像是个帝王,可如今呢?他也终于变成了我害怕的模样。 皇位……天下…… 玉胭死的时候,她说:“养我者皇兄,杀我者天下。”那时候的玉胭,应该也是觉察到了忽律衮祈从骨子里的蜕变了吧,所以才会有那样凄厉而绝望的呼喊。 我骑着马冲出去北城,城防上的官兵们根本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我甩在了后面。 忽律衮祈说,段非烟他们往北方去了,我当然也要去。段非烟和我约定好,我们在九摇山再见面的。看不见忽律衮祈等人,我的心情突然就雀跃起来了。想着段非烟,今后可以一直陪着他,就觉得归心似箭。 我没日没夜的狂奔了两天,尽捡小路往北方走。从淮京城里出来的那一刻,忽律衮祈肯定已经下令封锁了楚国所有的线路,说不定大街小巷都是我的画像呢。 我不能去冒那样的险,我毫不怀疑忽律衮祈比我的动作快上十倍。 两日后,我到了幽淮关。 到幽淮关是下午了,我舍弃了马匹,将自己的头发拢成男人的发髻,把自己在宫里穿的那身衣服舍弃掉,在一家农家用一只珠花,换了一套粗陋的衣服,扮作男子混进了幽淮关。 幽淮关是通向北方的唯一道路,无论我之前跟忽律衮祈怎么错过,一旦到了这里,不管我乐意不乐意,我都必须要从这里走过,我必须极度地小心谨慎。 忽律衮祈那样的人,肯定早就先到达了幽淮关,就在这里设伏等我,我不能犯险。 果不其然,我到了幽淮关外,就看见皇朝禁军在城墙上站了一排,入城的门口还有两排禁军拿着我的画像在挨个查检。 我压低头上的草帽,又摸了摸被我涂黄的脸,确认没人认得出我来,才走过去。 我顺利进入了城里。 连续两天的奔波,让我困得有些发晕。可是我一来实在不想耽误行程,二来身上分文没有,从宫里带出来的首饰又太过特殊,不能出手,因此也住不起店吃不起饭。 我本想在城里看看风声不紧,就趁机出城去,没想到我刚走到一家客栈门口,旁里忽然伸出一只手,将我拉到了客栈里。 “是我。”耳边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我立即放下心来。 来人是王苍。只见他也穿着素衣,脸也易容了,只是声音和身形都没变,让我认得出来。他将我拉到客栈角落的一个房间里,立即放开我说:“夫人,楼主让我来接应你。” “非烟他没事吧?”我心头一喜,连忙问出声。 王苍的脸色凝重,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才道:“楼主从淮京出去的时候,受了点伤。”许是我脸色不好看,王苍连忙补充道:“血杀他们护着楼主,现在应该快到了九摇了,南宫会在那里接应他,夫人不用担心。” 我这才放下心来。王苍看了看我的身后,才说:“绝杀他们呢?” ------------ 第二二章 订约忽律换王苍 我这才放下心来。王苍看了看我的身后,才说:“绝杀他们呢?”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离开皇宫后,就是绝杀和生杀独自面对忽律衮祈了,按照忽律衮祈的性子,只怕两人生还的几率不大。这也是这两天来,我想也不敢去想的问题。 我捂住脸,语气低迷喉头哽咽:“我不知道,我从皇宫逃出来的时候,是他们二人为我断后的。” 王苍好半天没有说话,我始终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一时间只剩下沉默了。 任谁都能想到,凭借他二人的能力,要挡住千军万马有多难。生杀和绝杀,怕是凶多吉少。我捂住脸,只觉得从今以后再无面目面对其他人。 “你不必自责,我想他们定然已经在你之后脱身了。带着你反而危险得多,你做的选择是对的。”王苍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夫人先歇一会儿,我出去给他们留个信号。你到了这里,如果他们成功离开的话,这会儿也应该到了。” 王苍出去了一会儿,又很快回来。我已经疲惫不堪,伏在桌上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王苍摇醒我:“夫人醒醒,忽律衮祈带着人来了。” “什么?”我一惊,几乎是一跃而起。 王苍道:“估计你进入城里的时候就已经被盯上了,我还看到了生杀和绝杀也在里面。夫人,待会儿按我说的做。”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几颗大蒜来,直接剥了皮在我的眼角擦了一圈,又剥了一颗让我吞下去。一股呛人之极的气息传来,一下子封住了我的喉咙。眼睛的周围也是辣辣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一下子流了出来。 王苍依法炮制自己,一时间也是眼圈发红,声音沙哑。他低声告诉我待会儿如何做,我一一点头应答。 交待好这些没多久,客栈外就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忽律衮祈已经到了楼下了。我悄悄打开窗户看了看外面,只见三层士兵将整个客栈密密麻麻地围了起来,硬闯的话根本没有逃出去的希望。 王苍立即起身,对我点点头示意准备。我亦回他一笑。 “给朕搜,一间房子也不许放过。”楼下传来忽律衮祈严肃而冷漠的命令:“苏秦,你若想让这两人活命,最好自己出来。” 我深呼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打开了房门,和王苍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放了他们吧,我出来了。”我站在二楼的护栏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忽律衮祈。 忽律衮祈抬头看了看我,皱着眉头道:“下来。”他不习惯仰视别人,这是长久帝王家的人最常有的姿态。 我声音沙哑,眼角的大蒜味道让我的眼睛变得红彤彤的,眼泪刷刷往下掉:“我不会再逃跑了。非烟已经让你害死了,沉香楼也被你拔掉了,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忽律衮祈冷哼一声,没说话,只是用那种仿佛要将我看穿一样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看,好像要从我的言辞举动里找什么破绽。他还是不相信段非烟已经死了,作为帝王,段非烟这个足以让他江山倾覆的人物,始终是他的心头大患。 他看了我半晌,眼中的疑虑渐渐消失,嘴角慢慢荡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信了。 生杀和绝杀都被捆绑着跟在他身后不远,听得我的话,两人齐齐惊呼:“什么?楼主死了?” 我只是哭,别过了脸不回答。王苍在我身后自然地接过话头,用十分怨毒的语气说:“楼主为了入皇宫带走夫人,被楚国的禁军围攻,身中七箭,已经不在人世了。” 生杀和绝杀几乎呀呲欲裂,两人拼命地扭动身体,想要挣开束缚冲向忽律衮祈,不但没挣脱,反而还遭到了身边禁军的踢打。我在楼上看的真真切切,不禁感到强烈的自责。 “段非烟真的死了?”忽律衮祈的脸上闪过一丝狂喜,随即沉下语气喝问。 王苍不等我回答,猛地从楼上扑下来,书中的弯月刀泛着寒光,直接刺向了忽律衮祈。整个客栈传来他震怒的杀气腾腾的声音:“狗日的忽律衮祈,老子杀了你!” “王苍!” 这一下子变故突然,我根本没想到王苍会突然有这样的举动,本能地,我连忙叫住他,伸手去抓他,可是王苍动作太快,我根本拉不住。 王苍转眼就落到了忽律衮祈的面前,弯月刀当头刺下。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忽律衮祈往旁边一闪,一手劈在了王苍的手腕上,王苍的右手发出咔嚓地一声轻响,手中的弯月刀落下来。 王苍左手立即抓住刀柄,又是一个反手,猛地砍向忽律衮祈。 忽律衮祈冷哼道:“不识好歹!”他懒得和王苍多做纠结,往后退了一步,身边的禁军立即接上去。王苍的右手受了伤,行动大不如以前,很快就被制服。 忽律衮祈看样子气得不轻,脸色十分难看,他死死盯着王苍,和王苍仇恨的眼神对上。忽律衮祈冷冷吐出几个字:“杀无赦!” 禁军得了命令,果然作势要砍。我心头大惊,连忙喝道:“不要杀他!” 忽律衮祈道:“他想要朕的命,朕为什么不能杀他?” 我一下子愣在了当场。其实从忽律衮祈的角度来说,王苍、生杀、绝杀都想杀了他,那么他先下手除敌也是合情合理。我看着忽律衮祈,一下子竟然忘记了王苍说的办法。 “也好,朕可以不杀他,甚至不杀他的同伙。放过沉香楼。”忽律衮祈忽然转了转眼珠子,看着我的眼神闪过一些狡黠:“但是要看你拿什么跟朕交换了。” 我抬手抹了抹眼睛,不小心触到了眼角被大蒜涂过的地方,稍稍好了一点点的眼睛立即又留下唰唰的泪水。 我用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泪,一咬牙决绝道:“你放过他们,我跟你走。这个条件你以为如何?”我的声音都让大蒜呛人的味道弄得沙哑了,这一番话说出来,更添上了几分凄惨的味道。 “甚好。”忽律衮祈慢慢笑了。顿了一下,他笑着说:“可是还不够。你知道朕要的可不止是这些。” ------------ 第二三章 豫平集市遇胤儒 “甚好。”忽律衮祈慢慢笑了。顿了一下,他笑着说:“可是还不够。你知道朕要的可不止是这些。” “夫人,你千万不要答应他啊!夫人!”我正要答话,王苍忽然大声地出声打断了我。 忽律衮祈脸上的笑意不变,眼中却蓦然闪过一丝狠毒的寒光,让我的心头也发冷。 “两个条件,你要是答应了我,以后我就是你的。”我竖起两根手指,坚定地看着他,慢慢说。 忽律衮祈很感兴趣地道:“什么条件。” “第一,放过王苍等人,放过沉香楼。” “这个刚才已经说过了。”忽律衮祈点点头:“第二呢?” “第二,非烟的尸骨埋在了九摇山上,我要去祭奠他。”九摇山是我和段非烟的新生之地,也是在那里,我和他的爱情最终柳暗花明。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又要落下来。 忽律衮祈笑道:“你觉得朕会答应吗?” “因为你要的是我的心,你会答应的。你杀了他们,我永生永世不会原谅你;你若不让我去祭奠段非烟,我更不会让你如愿。”我傲然道:“苏秦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知道。” 我早已经笃定忽律衮祈的心里要的是我全心全意的归附,而不是仅仅贪恋一具行尸走肉。如果不是这样,当年明白我是女儿身将我圈禁在皇宫里时,他就大可以霸王硬上弓,而不必费尽这许多周折。 忽律衮祈笑了:“秦儿果然了解朕。如你所愿,你赢了。” 他摆摆手,立即有人松开了王苍和生杀、绝杀。王苍走到我面前,眼中的神色波涛暗涌,他沉声道:“楼主就埋在九摇山的半山腰上。王苍只希望你看过之后,永远不要再踏入九摇山的土地上,因为沉香楼没有背叛楼主的人,楼主的夫人更不可能!” 他说完这句话,带着生杀和绝杀掉头离去,一直都没有回头看我。 忽律衮祈的眼中似有深意,嘴角的弧度渐渐扩大。等到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他才哈哈大笑,下令撤军,暂居郡守府。 这一下子没有了逃命的压力,我只需要防着忽律衮祈即可,反而安心了很多。忽律衮祈虽然心机谲诈,但是为人上倒从来讲究你情我愿,我并不担心他会对我怎么样。 燕楚两国现如今算是和平共处,忽律衮祈要进入燕国的境内,却也不敢明目张胆,但是支会赵正安一声,谁又能保证会出什么事呢?因此进入燕国的境内后,连同忽律衮祈在内的所有人,都改装易容了。 到燕国的豫平是五天以后的事情了。 豫平还是跟当年一样繁华,街上人来人往,百姓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看上去一派安静宁和,谁也看不出其中的波涛暗涌。 一行人太过引人注目,忽律衮祈挑选了两位武功高强的禁军扮作家丁,买了马车陪我坐在车里看街边的人群。 我已经五天没有跟他说过话了,忽律衮祈倒也不介意,只是时不时地在我耳边自言自语:“想不到北方苦寒之地,也有淮京和京都的繁华,这一趟出来倒是长见识了。” 我没说话,只是撩开帘子看着窗外的人潮发呆。忽律衮祈看见我呆呆看着外面出神,也凑过来看。他看了几眼,大约是觉得没意思,又缩了回去。 马车缓缓向前,喧闹的街市里人群拥挤,只能慢慢挪着。我看了半天,眼睛发酸,于是放下帘子,缩回车厢中养养神。 就在回头的那一瞬间,眼前忽然闪过一个玄色的身影。我心头一震,复又挑起帘子看向了那边,口中低低喊道:“停车!停车!” 忽律衮祈不明所以,但还是下令停住了马车,往旁边挪了挪。 我紧紧盯着街市上的那个身影,酸酸涩涩地感觉一下子铺满了整颗心。 我看见了邝胤儒! 我曾经以为他已经在城破的时候死于乱军之中,也曾跑到桦拓郡堆积如山的尸体中去找过他,还派了沉香楼的人满天下的打听他的消息,没想到都无功而返。没想到近两年后的今天,我在燕国的土地上,又看到了完整无缺的他。 此时地邝胤儒清瘦了很多,但是握着剑的手依然有力。那头黑得让女人也嫉妒的头发松松在发尾扎着,随性而随意。他站在药铺的门口,百无聊赖一样地低头侍弄宝剑上的剑穗,时不时地看一眼药铺。 我握着帘子的手有些颤抖,傻傻地看着他的身影,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我可以不爱他,但是曾经全心全意爱过的人,我依然希望他过得很好很好。更何况那人是邝胤儒,是当年桃花树下看着我会脸红的男人。 那一年的我们都还那么天真,不过是萍水相逢,桃花树下的灿然一笑,从此把对方当做唯一,爱与恨都那么纯粹,整颗心的投入,只为了坚守心中的立场。 如今转眼间七年已过,世事无常,经历了那么多以后,再也不是当初的模样。或许城破的那一日起,邝胤儒就做回了自己,我曾经倾其所有爱过的邝清远。 可是我呢,再也回不去了,我的生命里有了段非烟,有了那么多的爱恨交织的故事,我再也走不回约定的原地。 忽律衮祈见我神色有异,又凑过来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他皱了皱眉头,讶道:“他是邝胤儒?” 我点点头,只是看着邝胤儒不说话。邝胤儒似乎等得够久了,他站直身体,转身要往药铺里走。 没想到刚走了两步,从药铺里跌得撞撞地冲出来一个女子,一边跑一边说:“来了来了,大夫手脚不好,慢了一点。” 那个女子云鬓浅笑,一袭浅紫色的长裙更衬得她身材高挑,妖艳迷人,一颦一笑间都有一种动人的魅力。她看着邝胤儒笑眯眯地解释,两人的相处亲昵而自然。 我惊讶地捂住了嘴巴。那个女子,居然是在红袖楼见过一面的严缓。 那日跟她短暂的交集之后,再也没有听说过她的消息。我不知道她的来历,此刻突然见到她出现在邝胤儒的身边,我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 第二四章 不再见,惜相别 此刻看严缓的神情,全然不若当初在红袖楼的时候那般文静。她刚才咋咋呼呼的几句话,分明又活泼又大方。 邝胤儒他,应该是幸福的吧…… 邝胤儒自然而然地结果她手里的几包药,拿在手里掂了掂,笑道:“够多了,一家子吃都够了。” 严缓脸色闪过一丝绯红,作势要打。邝胤儒轻笑着往旁边挪了挪,只身闪避。这一闪,邝胤儒就彻底转过身来,正好用我所在的马车直直对上。 我一惊,手中的帘子猛地抖落下来。余光看见邝胤儒的身体猛地一僵,手里的药落下地来。他的笑僵在了脸上,看向马车的眼神让我的心也跟着痛起来。 “走吧!”我抹了抹脸上的泪,轻声对忽律衮祈说:“立即离开豫平。不要让他看见我……” 忽律衮祈见我不想多说什么,只是难得顺从地吩咐道:“走吧。” 马车再一次开走,这一回再不敢耽搁,走得很快,路上的行人纷纷闪避,给我们让出一条路来。 我坐在马车里只是默默地哭泣。忽律衮祈伸手过来揽住我,轻轻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我心里想着邝胤儒,想着还在九摇山等着我的段非烟,一时间只觉得心头空荡荡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错是对。 忽然一声长长的马嘶,随即一个踉跄,马车听了下来。 “有病啊,你还要命吗?”马夫估计被吓得够呛,车一停下来,就立即开口喝骂。 车外一个沉稳的声音传过来:“抱歉,我只是想跟车里的人见一见。” 是邝胤儒追来了。 忽律衮祈放开我,立即就要站起身来。我怕他会对邝胤儒不利,连忙按住他,猛烈地摇头。忽律衮祈哼了一声,又坐回了原位。 “邝大哥,你疯了!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顿了一顿,严缓的声音传了过来,那样的紧张和担心。 “我只是想见一见车里的人。”邝胤儒很坚持地又重复了一遍。 事到如今躲是躲不过去了,邝胤儒的脾气想来很倔,今日不见到我,谁也走不掉。忽律衮祈大约也是明白,压低了声音问我:“要见吗?” 我点点头,随即又摇头:“不能在这里见。”要是我在这里出现,不仅是我和忽律衮祈有麻烦,只怕也会给邝胤儒带来灾难。他如今好不容易从朝堂上脱身而出,我又怎么能将他带入这场到了尾声的纷争呢? 忽律衮祈扬声道:“跟我们来。” 很快,车帘子被挑起,邝胤儒钻进了马车,随即严缓也跟着进来。 邝胤儒看了一眼忽律衮祈,就将目光转向了我。他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我们,才开口道:“秦儿……” 他身边的严缓则是吃了一惊,惊讶地看着我说道:“是你?” 我点头:“严姑娘,好久不见。” “你是苏秦?”她看了看我,忽然皱起眉头问了一句。见我点头,她的脸色慢慢变成了惨白,随即低下头去,眼睛只盯着自己手中的药发呆。 马车七转八转,终于停了下来。这是一间四合院子,坐落在深长的巷子中,果然是个隐蔽的所在。忽律衮祈引着我们进入院子,自己却退了出去。 邝胤儒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皱着眉头问我:“他是谁?” 我冷笑一声:“楚国的皇帝忽律衮祈。” “那段非烟呢?他为什么不跟你在一块儿?”邝胤儒的眉头皱的更深,语气也变得很不好,大约是对于段非烟竟然让我一人流落在外这件事十分恼火。 我还没说话,严缓却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说:“邝大哥,沉香楼的楼主前些日子已经死了,听说是为了闯楚国的皇宫被射杀的。” “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邝胤儒的脸色这下子是真的变了,他腾地站起来,眼中有隐约的怒火。 “我,我……”严缓一下子语结,一张雪白的脸憋得通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连忙站起来拉住他的手拽他坐下,低声道:“胤儒,你不要这样。” 邝胤儒瞪着她,严缓始终低着头,在我的努力拽动下,邝胤儒缓缓坐下,严缓却猛地扭头,钻进了别的屋子。 严缓一走,我立即坐到邝胤儒身边,用最低的声调小声说:“待会儿我一走,你务必立即离开豫平。胤儒,这一次听我的,别问我为什么。” “忽律衮祈是怎么回事?”邝胤儒却说了别的话题。 我心头一暖,忍不住想跟他多说几句,可是却不知该如何说。想了想,只挤出一句话:“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严缓是个不错的姑娘,她关心你,望你珍惜呀!” 邝胤儒道:“从我救下她的那天起,我就只把她当成妹妹。秦儿,我的心意即使你不要,你也不能要求我送给别人。”他指了指腰上的一只荷包,淡淡道:“我的一切,全在这里。” 那只荷包上的花朵还带有一点血红,是当年惊闻嫁人的时候,我一针扎破手指留下的,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它依然还存在。 “胤儒,这一次算我求你,好好活下去,为自己活下去。”我走过去,半蹲在他身前,抬头仔细地看着他,认认真真地嘱咐。 邝胤儒的眼圈突然红了,他声音沙哑,慢慢道:“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会相见了对不对?” 我忍住泪意,咬牙点了点头。 不是不见你,而是只要我再出现在你身边,一定会给你带来灾难。我应破军而生,注定命途多舛,又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连累你呢? 那一年如果不是遇见我,你的一生应该是多么的逍遥快活,不会被邝胤贤利用,更不会被束缚;你应该会遇见比我更好的姑娘,生一堆白白胖胖的孩子,他们如果长得像你,我遇见了一定认得出来。 “肯为千金轻王侯,从此江湖埋枯骨。”当年那一只竹签,那个神秘的老和尚的批命,我逃不过,你也逃不过。如今事事应验,我只愿你真的能像自己期望的那样,天高水长,你独逍遥…… “那么,我想再抱抱你。”邝胤儒的眼泪落了下来,他轻轻说着,慢慢伸手将我抱在了怀里。 ------------ 第二五章 严缓胤儒愿君惜 “那么,我想再抱抱你。”邝胤儒的眼泪落了下来,他轻轻说着,慢慢伸手将我抱在了怀里。 我也环抱着他,为我们的最后一次相见做个短暂的告别。他的身体依然温暖,抱着我的双手那么小心翼翼,这样的怀抱,曾几何时是我最期待的安慰啊。 拥抱了一会儿,忽然有人在一边轻声咳嗽了一声。邝胤儒放开我,我飞快地抹了抹眼睛,从地上站起来。 来人是严缓,她站在我们身边,脸上阴晴不定。见邝胤儒看过去,她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嗫嚅了一句:“我想跟苏姑娘说几句话。” 邝胤儒要说话,我连忙拽住他,笑道:“正好我也有几句话想跟严姑娘说,胤儒你在这里等我。记住我刚才跟你说的话。” 邝胤儒只好点点头。 我随着严缓进屋去,刚刚迈进屋门,严缓立即一个快速地转身,脸上仿佛罩了一层灰,看着我的眼神辛酸多余无奈。 “原来你就是苏秦呀!”她看着我的第一句话,半是叹息半是嫉恨。 见我没有什么反应,她忽然眼圈红了:“桦拓郡被燕军攻克的那天,我在城外捡到了邝大哥,那时候他一身是血,奄奄一息,但是嘴里一声声的喊着秦儿,那时候我就想,这个男人是多么不可多得的!我救了他,但他醒来的第一句话是:‘我为什么还没有死’。” “以后的日子,我陪着他,帮他从求死的困境中慢慢走出来。关于你的事情,他什么也不肯跟我说,一次我不小心提起来,他就惨白着脸,整整沉默了三天。 我原以为我总有一天能够取代苏秦,成为邝大哥心里最重要的人,却没想到……”她哭道:“你为什么要再次出现在这里,如果你不出现,如果你不出现……” “如果我不出现,你永远也不可能走到邝胤儒的心里去。”我打断她,淡淡说出了一句话:“只有证明我过得还不错,他才有可能真的放下我。你懂吗?” 严缓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当真?” “不当真。”我说:“他能不能爱上你是你的事,我可说不准。我只能说,我跟邝胤儒的故事已经结束了。以后的日子他的生命中不会再有我,或者说,以后这片土地上,再也没有苏秦这个人。” 严缓皱了皱眉头:“为什么?” “看见跟着我们一起来的那人了吗?”我手指了指忽律衮祈消失的方向。 严缓点点头,用疑问地眼神示意看我:“那是……” 我轻轻笑了:“那个男人叫做忽律衮祈。”严缓倒退了一步。忽律衮祈的身份,她自然是知晓的。 “我的夫君,是沉香楼的段非烟。忽律衮祈杀了非烟,我此去九摇山,只是为了祭奠亡夫,顺便……给予一个仇人致命的一击。”我好笑地看着严缓再次退了一步,轻声说。 严缓好半晌才缓过神来,她惊疑不定地看着我,慢慢平静下来,道:“你疯了。” 我没有疯,我只是明白了,除了段非烟和我的孩子,我什么都不想要。这一点,是严缓不会懂的。苏秦的宿命已经终结,我再也不想继续做天下动乱的根源。 “那么以后,请你好好珍惜胤儒吧!他……束缚他的东西已经消失了,从此,他是自由的!”我握着严缓的手,真诚地看着她笑了笑。 严缓没说话,只是重重点了点头,更加紧地回握了我。 从严缓屋里出来,忽律衮祈已经回来了。他和邝胤儒站在院子中间,正看着我和严缓相携而出。邝胤儒果然听了我的话,一见严缓出来,立即告辞而去。 忽律衮祈想留住他,我只淡淡说了一句:“放过他吧,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邝胤儒走了,他走的时候,正好是夕阳西下,漫天红霞。他和严缓的身影一前一后地消失在小巷的尽头,他没有回头,我却一直看着他,直到他缩小成一个点,融入道街道的人群里。 因天色较晚,从豫平到九摇山也不过半日的路程,忽律衮祈便吩咐在这里歇歇脚。一宿的时间,足够大家养精蓄锐调整好状态了。 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临近九摇山,就快要见到段非烟,我的心里喜忧参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些天跟着忽律衮祈,我早已经压抑了太久。 听说他为了给沉香楼的兄弟们断后,中了七箭,也不知道伤的如何。他如今身在九摇山,南宫煜带着孩子,他们都在等我…… 次日早起,难免双眼发红。忽律衮祈看见我愣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说:“邝胤儒对你那么重要吗?你的心里有邝胤儒,有段非烟,还有谁呢?” 我懒得理他,自顾自上了马车。忽律衮祈随即上车,脸上却再也看不见什么表情了。 半日的路程很快到了。 九摇山就在眼前,几年未到,九摇山的风景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我顺着山路往上走,找到了王苍说的那个地方。段非烟的坟冢就在悬崖上开凿出来的一块平地上,能够容纳数十人站立,悬崖的边上,是滚滚的离滔江的江水在翻腾。他的坟冢边,那棵比我压断过的小树已经发出了新的枝桠。 我一眼就看出了这里的不同之处。当初在这里,我和段非烟双双滚落下去,那棵小树上,生死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心的归属。也是在这里,我也终于明白,有个男人爱我的心更甚于爱自己。 段非烟选了这里做为埋骨之地,也并非没有道理。 王苍带着绝杀等人已经等在了那里,只不过我熟悉的一身劲装,换成了飘逸的袍子,穿在他们身上,昔日那股狠戾,已经完全消失无形。 王苍对我点点头:“你来了。”因为我答应了忽律衮祈的条件,王苍对我的印象一下子降低到了最低,再也不愿意叫我夫人。 其他人却还是依照礼数唤我:“夫人。”血杀道:“楼主就在这里。他说,只有这里才是他一生最快乐的地方,所以,他只想在这里安身,等……等夫人有一天到了这里,就会明白。” ------------ 第二六章 一跃离滔遁出世 忽律衮祈冷哼了一声,别扭地转过头去。 我慢慢走上前,在段非烟的坟前蹲下来,细细看上面的字。字体苍劲有力,大气磅礴,是南宫煜的手书,写的东西也不是正规的墓志铭,而是一行字:“血中修罗血中就,洗尽铅华尽非烟”,是当年在广云寺求到的那一只签。 我的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轻轻抱住那块石碑,手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心头一时感叹一时难过。 许是见我神色不对,忽律衮祈立即站出来道:“看也看过了,你改履行你的诺言,跟我回去了。” 我抬头看了一眼忽律衮祈,再看看他的身后,忽然笑了:“我想,我不能履行跟你的约定了。” 忽律衮祈立即回头。他的身后,赵正安满头是汗地立在那里,正愣愣地看着我。 “我的夫君在这里,我自然也要在这里。”我笑:“你们不是总提倡夫唱妇随吗?我先前一贯不喜欢这条戒律,不过现在,我觉得挺好。” 忽律衮祈沉声道:“你想反悔?” 我摇头:“不是反悔,你放过他们,我很感激。忽律衮祈,你还记得玉胭临去之前留下的话吗?” “养我者皇兄,杀我者天下!”他愣愣答道,声音一下子跌落到了地底。玉胭的死,其实对他的打击也很大。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再也容不得他有片刻的反悔。 我转头面相赵正安,轻轻点了点头:“听说燕儿去的时候,你在她的寝宫里嚎啕大哭。可有此事?” 赵正安迟疑了一下,坚定道:“燕儿是我最喜欢的一位妃子,她去了,我自然是难过之极。” “燕儿曾经是我在端王府的姐妹,那年她为我受刑,我以为她已经命丧黄泉,后来在大燕国的皇宫遇见他她,我很感激你。”我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虽然你后来害我夫君,让我四面楚歌,但是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穿越两个世界来到这里,总归是一场缘分,过往恩怨一笔勾销,可好?” 赵正安却指着忽律衮祈和血杀等人道:“你觉得我们之间只是恩怨而已吗?我对你的心,难道竟然比不过他们?” “不是比不过,而是人的心是无法比较的。”我摇摇头,慢慢站起身来。 绕着段非烟的坟冢走上一圈,心头忽然涌上一股难言的喜悦,我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出来。我慢慢往后退去,一直退到到处段非烟掉下去的那棵树边。 “夫人!” “秦儿!” 对面的那些人纷纷叫出声来。有沉香楼的人,也有赵正安和忽律衮祈,他们的面容中有的焦急,有的心痛,还有的震惊。我从他们的脸上一一看过去,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 “秦儿,你不要做傻事啊!你忘记了,你的儿子还在宫中等你回去呢!”忽律衮祈面色紧张地上前一步,见我要往后退,又连忙站住,放柔了声音对我说。 我笑笑:“他是我的骨肉,你既让敬妃养了他,我相信你自然会让他过得很好。儿子放在你那里,我再也没有任何负担,多好。” “你要是敢死,我立即下令杀了他!我不仅要杀了他,我还要把段非烟的尸骨刨出来,挫骨扬灰!”忽律衮祈听我一说,脸上清白交加,立即冷漠地出声。可是他的声音中的颤抖,还是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人都死了,还管那些身后事做什么?”我轻轻笑了:“挫骨扬灰就挫骨扬灰吧,那样无论我在哪里,他都能找得到我。有我陪着他,他永远不会孤单了。” 忽律衮祈脸色惨白,一瞬间好像老了很多。他只咬牙,狠狠对我说:“我最后问一句,你跟不跟我回去。” 我坚定地摇摇头,转头看向赵正安:“我的儿子,你会善待吗?” “会。”赵正安沉默着点了点头:“我必视如己出。” “那么,这个天下是你的。”我看着赵正安,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裹了颗石子弹给他。 赵正安疑惑地接着信封,打开看了一眼,随即脸色大变。他慢慢攒紧了信,看着我说了两个字:“放心!” 我在信上写了这样一段话:是年,楚皇忽律衮祈乔装进入燕国,意图不轨,杀燕国数位将军,燕深恶其毁约之行,痛其所为,可兴军师共同征讨。起军之路,一从北疆,二自南越。可命薛令沿夏国旧地出军,此乃楚国最为薄弱之地,易攻易守;再从南越之地进军,可三面围剿楚国。楚国北方之地,幽铭三关守将自傲,宜攻;三关以内,守将皆弱,宜攻;平原之地,强弩难敌。愿君取天下,善待我儿,善待吴蒙等人,善待天下! 也许忽律衮祈永远也不会想明白,我到底在这段短短的旅途中做了什么。又也许从赵正安出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明白。 他乔装而来,我却悄悄留下了线索给赵正安,让赵正安寻到了这里来。或许他想得到这个,可是他不会想到,远在淮京,吴蒙和双荷带着孩子,已经在沉香楼的秘密势力下远走高飞,将军葬身火海的传言,已经在淮京家喻户晓。 他之所以想不到,是因为他不相信吴蒙会背叛他,可是谁又会相信,吴蒙早已经原谅了我这个妹妹呢? 那一日皇宫外他骑马奔驰而来,并非偶然,而是知道了我即将逃离皇宫,前来助我一臂之力。他是那样的心软,我毫不怀疑这个世界上,只有段非烟以及他和双荷,是可以完全不计较付出地真心对我好。 我站在那里,崖上的风吹动了我的衣袍,淡紫色的裙子随风吹着,将我的身影影印得好像随时飞走一般。我不知道在别的人眼里,我是什么样子的,但是那一刻,我想我肯定让周围的人肝胆欲裂。 “夫人……”血杀往前走了一步,看着我的眼神中波涛暗涌。我看着他,轻轻笑了笑。他的名字叫周靖,我想我能记住。战场上的并肩作战,那些在死亡中建立起来的情谊,在他的心中,我的分量不亚于他的兄弟。 我带着笑容,张开双手,向着身后的离滔江扑了下去。 非烟,我来了! ------------ 第二七章 定承训,盟约誓 我带着笑容,张开双手,向着身后的离滔江扑了下去。 非烟,我来了! 身后传来一片惊呼声,有喊苏秦的,有喊夫人的,有喊秦儿的,还有无数士兵惊讶的吸气声。我抿着嘴唇微笑,眼前只剩下苍茫的大地,滔滔的离滔江水,还有那个,站在山崖上等着我的男人。 腰上一紧,一根丝绸裹住了我的腰,将我硬生生扭转了一个方向,扑向了段非烟的怀里。段非烟将我的外套裹上石头往下扔去,将我搂得更紧,我们站在狭窄的山崖上,看着那袍子一路向离滔江落下,被滔滔江水卷的不知所踪。 “秦儿,我快要吓死了。”段非烟将头埋在我的脖子里,语气还有些唏嘘:“我刚才一个人在这里的时候,就在想,要是你跳了下来,我没接住你怎么办?要是我接住了你,你却受了伤,那又怎么办。我越想越觉得害怕,这个主意实在是太冒险了一点。” 回到久违了的怀抱,我不禁泪流满面。闻着他身上的青竹味,我一边哭一边笑:“不会的,你是段非烟,是这个天下最厉害的人。我相信我的夫君。” 段非烟,是这个天下唯一能够玩弄三国于股掌之中的人物,可是你甘愿为了我,收敛了心狠,收敛的戾气,你与我并肩,我又怎甘心舍你而去? 从今以后,彼此相依! 段非烟带着我从山崖钻进去,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山崖后别有洞天。这里的景致不亚于蜀山,尤其是环山之间一个天然的湖泊,给周围的景色更增添了几分宁静。 我和段非烟一出来,段非烟立即移动了一块巨石,将洞口堵住。我看那石头本来不是这里的,不禁疑惑。 段非烟道:“你当忽律衮祈是傻子呀,他们找不到你的尸体,掘了我的坟头来看,里面自然也没有我的尸骨,定然要不惜一切派人下来查看。不把这里堵住,一切功夫就真的白费了。” 段非烟说话间的功夫,已经将石头翻转过来,将长有青苔的那一面向里。我对他的谨慎聪明,由衷感到钦佩。山洞潮湿,要是用干净的一面去堵住洞口,肯定很快被忽律衮祈知晓,而用长满青苔的一面,从里面则看不出来,根本不会想到别有洞天。 段非烟还细心地从拔了一些藤蔓,就地栽在洞口外。不出两个月,这里肯定就会变得跟周围的风景一样,看不出原来是奥妙之地。 做完了这些,我们的计划就是找到南宫煜接走儿子。 沉香楼的新总部就设在九摇山的位置,离我们的出口并不远,我和段非烟手牵手走了没多久,眼前就豁然开朗,周围人声鼎沸,赫然正在修建一个浩大的工程。 段非烟一一指给我看:东面是沉香楼新修的资料库,南面阳光好,是弟子们的住处,西面是练武场,北面用作了大厅。他还告诉我,在我不熟悉这里的机关之前,千万不要乱走,这里的每个地方,都是机关重重,一个不小心,很有可能进去了就出不来。 南宫煜是修建总部的设计师,他也带着星河住在这里,找到他们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们到了他们二人居住的地方,只听见星河在一边嚷嚷:“南宫,南宫我要跟弟弟玩,你把弟弟给我抱抱嘛!” “不行,你要是摔了弟弟怎么办?”南宫煜当机立断地拒绝。 “不会不会,我绝对不会摔了弟弟的!”星河立即保证,还列举例子说明:“你看,我上次不是没摔着弟弟吗?” 我和段非烟对视一眼,想着星河和南宫煜,都有些好笑地抿嘴笑了,不动声色地听墙角。以我们的功夫,他们要想发现我们,还是挺有难度的。 南宫煜顿了好半晌,才说:“你是没摔着弟弟,不过你把弟弟的乳汁喝了,让弟弟喝白开水,又怎么解释呢?” “那个……这个……”屋里的星河纠结了,这个那个了半天,还是没说出话来。 我和段非烟都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这两人在一起,不是活宝是什么?要不是星河的智力退化,估计这会儿都要打起来了。 南宫煜在屋里气道:“你们两个,来了也不进来!存心躲在外面看笑话呢!” 段非烟哈哈大笑,推开门走了进去。南宫煜坐在太师椅上轻轻摇晃着,孩子在他的臂弯里睡得正香,敢情他把自个儿当做摇篮,正哄着孩子入睡。 这个孩子,我生下来还来不及看上两眼,就被带离了我的身边,这会儿见着他,心头的欣悦简直要把我逼疯了。南宫煜见我进来,立即站起来将孩子递给我。我小心翼翼地抱着他,低头端详。 孩子十几天了,还是小小的样子,但是被南宫煜养的白白胖胖的,此刻嘟着嘴睡得很香。 我泪眼汪汪地抬头,抱着孩子福了一福,哽咽道:“南宫,大恩不言谢,日后有用得着苏秦的地方,只管说一句就是。” 段非烟也拍着南宫煜的肩膀道:“南宫,辛苦你了!” “你还别说,眼下就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南宫煜冲我挤挤眼睛,眼神轻飘飘地看向星河,笑道:“第一,我要认你的宝贝做我干儿子;第二,你要帮我说服星河,让我治好他。” 段非烟笑道:“智谋天下第一人的笑面诸葛要收我儿子当干儿子,不肯的才是笨蛋呢!” “对了,你儿子我可没敢给起名字。你们再不给起名,我可随便乱叫了哟!”南宫煜心情大好,忍不住开起了玩笑。 段非烟沉吟半晌,才道:“我本姓周,是周家的子孙,我的孩子也当是周家的子孙。他来之不易,是秦儿在生死边缘滚过一遭才换来的。我要他记住他娘亲的恩情,孝顺娘亲,不如唤作周承训吧!” “承训……承训……”我低低念着孩子的名字,低头看着他沉睡的表情和时不时动一动的小手,忍不住笑出声来。 星河也凑过来跟我一起看,他憨厚的表情跟训儿的有种说不出的和谐。段非烟似乎心有所感,走过来将我和星河都拢在怀里,低低说了一句:“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永不分离!” 抱歉,今天网络怎么也登陆不进去,更新晚了。再一次说声对不起啦! ------------ 第二八章 情有所归梦终圆 我近来很有些烦躁不安,究其原因,还是在于训儿。 训儿最近不知道怎么的,十分粘段非烟。一不去他干爹南宫煜那里学习机关谋略,二来也不来他娘亲我这里,终日里缠着段非烟。原本乖乖巧巧的一个娃子,愣是在段非烟的熏陶下,变得更段非烟一样喜怒无常。 我日也烦夜也烦,愁得吃不香睡不着。可怜见的,儿子跟相公都不大善解人意,一个忙着整顿天机阁,一个忙着粘人,谁也不来鸟我。 还是星河善解人意,见我一个人坐在花园里唉声叹气,终于丢了南宫煜凑过脑袋来,眨着大眼睛看我:“大嫂最近好像很郁闷呢,跟我说说呗。” 难得有个人来鸟我,我立即逮住他,把他按坐在石凳上,一本正经地问他:“星河,我问你,我跟你非烟大哥比起来,谁的脾气更好?” “这个……”星河在我咄咄逼人的目光中,立即咬牙道:“当然是大嫂!” 我很满意地点点头:“那你觉得,我跟段非烟的武功谁更高?” “当然是……难道是大嫂?”星河怯怯地看我一样,立即改口。 “那你觉得,我跟非烟谁懂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更多?”我越发满意,循序渐进地继续发问。 这下子星河很快答:“当然是大嫂!” “这就对了,你说我武功比你大哥好,脾气也比你大哥好,懂得小孩儿的玩意又多,为什么训儿就爱粘着非烟呢?”我一敲拳头,郁闷道。 星河的嘴角抽了抽,好半晌才道:“大嫂,你脾气是很好,就是喜欢踹人了一点;你武功是很高,不过好像就没打赢过非烟大哥;嗯,稀奇古怪的玩意是很多,可惜你觉得你会的那些玩意,是五岁的小孩子会玩的吗?” 我愣了一下,讷讷道:“为什么不会,半自动抽水机、滑行式鞋子、山地自行车,这些不都是新鲜玩意吗?” 星河扶额吸气,正好南宫煜从花园外走过,立即站起来追着南宫煜去了。 我撇撇嘴,这个小破孩,真是越大越不可爱。刚刚二十出头就这么目无尊长,青春期叛逆的孩子真心伤不起啊!想当初他还处于弱智阶段的时候,那是多么萌,多么无敌可爱的娃子! 我撑着下巴继续发愁。 训儿五岁了,在九摇山归隐也已经五年。五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多少人,改变多少事? 楚燕的战争在四年前就开始打响,如今已经到了白炽化的征伐阶段。四年来,多少鲜血融进了土地,多少白骨葬在了他乡,征讨的脚步却不会停止。 楚燕的征战还有多久才会停?我不知道,我早已经不关心他们到底如何,我的眼里,只剩下这个家,我的夫君段非烟,我的大儿子周承训,小儿子苏承御。 承御刚刚两岁,在段非烟的坚持下跟了我的姓,继承苏家的香火。如今承御正在咿呀学语,刚刚还在我怀里乱蹦乱跳,让我被训儿忽略的心有了一点慰藉。 我有他们,一生足矣。 只是通过段非烟的口里,还是陆陆续续听到了一些消息。段非烟说,不出五年,楚国必亡。尽管忽律衮祈隐藏了自己的实力,但是这四年的坚守,已经让楚国接近了奔溃的边缘。更何况,天机阁暗里没少帮助燕国,楚国的亡国,是迟早的事情。 我唏嘘并且感叹,忽律衮祈爱这个天下,失去天下的时候,他该多么痛苦。不过,那些已经是与我无关的事情了。 “姑姑,星河叔叔说你有事找我?”我思考间,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我。 我连忙抬起头来,邝启幕站在花园外的围墙边,弹出个脑袋来看我。 天机阁正式建工没多久,段非烟就把邝启幕和齐榛他们母子接了过来。许久不见,齐榛憔悴了很多,看得出来邝罙铭的死,着实给了她不小的打击。这几年,他们二人在天机阁生活得还不错,齐榛也渐渐从邝罙铭的伤害中走出来了。邝启幕也慢慢变得开朗起来,让我十分欣慰。 我拍拍身边的座位,招呼邝启幕过来:“启幕,来,到姑姑身边来。” 邝启幕立即蹦跶着来我身边坐下,一坐下来,他东张西望了一会儿,问我:“姑姑,训儿和御儿呢?” 我掩面假哭:“都是你该死的姑父,他把我训儿教坏了,害训儿都不跟我玩了。” 邝启幕拖着白白嫩嫩的下巴,有木有样地沉吟道:“说到姑父,我昨天见到新来的那群罗刹女,好几个长得还不赖的,都在跟姑父抛媚眼呢!”邝启幕撇嘴不屑道:“她们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居然敢跟姑姑抢男人。姑姑……” 这些年跟着我,邝启幕的嘴里时不时都会蹦出几个现代的词汇了。 我腾地站起来,头顶直升出三丈杀气:“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启幕,你还记得都是哪几个?”那群新来的罗刹女我是知道的,段非烟说要把她们训练为人间尤物。这倒好,这群女人倒是会现学现卖,都勾引到我夫君头上了。 邝启幕给吓了一大跳,连忙道:“姑姑别生气,姑父可从来不搭理她们的。姑父还说,天机阁不要眼神不好使的女人,让把好几个拎出去了。” 我这才消了一点气,仍旧觉得很郁闷,对邝启幕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启幕乖,帮我去前厅把姑父叫过来,好不好?” “可是姑父说今天要接待一个客人,会不会不方便呀!”邝启幕迟疑道。 我说:“没事,你就去说,姑姑刚才跌了一跤,爬不起来了。” 邝启幕还想说话,我立即瞪眼威胁:“你不去, 你不去我就把你王叔叔叫过来。” “王叔叔喜欢我娘亲,我刚看见他们在湖边说话,他才不会过来呢!”邝启幕吐吐舌头,一副你吓不到我的神情。 我微笑:“那你觉得我把你丢给王苍,让你王叔叔‘好好地’教你武功,如何?我觉得,你好像更喜欢这个呢!” ------------ 卷八 番外集合卷 ------------ 番外 吴蒙篇(1) 找不到他们,可是沉香楼还在。他低下头,跟赵正安合作,只为了铲除沉香楼,逼她和段非烟现身。沉香楼灭了,他们却不出现,他派出去的人也石沉大海,一切都好像……她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很想放弃,存留的理智却告诉他,这世界上,还有三个人可能知道他们的消息:吴蒙和双荷,还有食杀。 吴蒙和双荷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动。吴蒙手里是楚国的军权,动则动国之根本。 食杀勉强算是自己人,他娶了玉胭,总不能不帮他。 怀着最后一点希望,他将食杀召进宫里。可是食杀还是告诉他,自己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杀气。他们都遗弃他,他们都向着段非烟!既然如此,留着他们又有什么用!冲动的话再也不经思考,一下子冲出了理智的监牢。 做错了事情,后果只能自己承担。可惜第一个结果他就无法承受。 玉胭死了。 她明明怀有身孕,冲动的性子却没少一点。等他回过神来,宣太医赶到公主府的时候,她已经血崩而亡。她只给了他一句话:养我者皇兄,杀我者天下。 他明白她的意思,短短的十个字,好像凌迟他的心一样,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玉胭,他的玉胭小妹妹,从小是那样的信任他、依赖他,他是她的神她的全部信仰,可是现在,他杀了她…… 他瘫坐在龙椅上,呆呆坐了一夜。晨曦微蒙的时候,心头却突然有些了悟。对,是玉胭先抛弃了他,是他们为了那二人,先抛弃了他。他决不能伤心,决不能伤心! 他会更狠,更绝,让他们后悔! 没有玉胭食杀,还有吴蒙双荷。双荷的意义对她非比寻常,不愁她不出现。他让敬妃扣留了双荷,密探一层层传递到曾经沉香楼的地盘,将消息散播出去。 她果然回来了,还带回来了那个男人的野种!他生气,可是在她面前,他不能有一点点的退缩,要不然他就拿不到自己想要的。他将她养在宫中,安置在曾经她住过的地方。 他每天都去看一眼,告诉自己就是因为她,自己失去了玉胭。她要偿还自己失去的一切。每看一眼,他期望自己对她的恨意更深些、更深些。但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心,每每看见她坐在那里恬静地微笑着翻看书籍,好像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他的心也跟着她慢慢沉沦。 等到看到她中毒虚弱地躺倒在地,心头的痛再也骗不了自己。他爱她,为了爱她,他已经等了太久。 生产完的她被他一激,陷入彻底的昏迷。她的呼吸渐渐微弱,掀开眼皮眼神涣散无光。他着急的不行,为她张贴皇榜,以敬妃的名义召集名医救治。名医没找到,他找到了一个神人。 那个和尚进入皇宫的一刹那,他突然萌生了一种错觉。这个错觉让他突然联想起,那个破军的传言。他听见两人的对话,心头有太多的疑虑,等不及发问,和尚已经步入黄泉。而她更是什么也不说。 如他的愿的只有一件事,段非烟果然闯入了皇宫。这一次他狠下杀手,他亲眼看见段非烟被箭刺成了一个刺猬,被属下带着逃出去。他下令追杀,很快得到消息,段非烟已经死了。 一切似乎都很好。 唯一不好的是,苏秦跑了。不过这一次他很有信心,他手里掌握了她的软肋,不愁她插翅而逃。果然没过多久,她再一次回到了他身边。 她跟他谈条件,他心里很开心。这一次,他终于能够在她心中成为对等的能够谈条件的人,她甚至答应他,如果他肯让她再见一次段非烟,她就再也不走。 这有何难呢?她的儿子还在他手上,吴蒙双荷也在监视中,他不怕她敢做傻事。等到看见她送走邝胤儒,她的态度逐渐好转,他才真正肯定了自己。 这一次,她还是骗了他。她宁愿不要孩子,背弃所有人,也要跟着段非烟而去。当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微笑着转身扑入离滔江的时候,他的心跳遽然停止,再也不会跳动。 一年,两年…… 他知道,这颗心是再也不会真的跳动了。 ------------ 番外 吴蒙篇(2) 找不到他们,可是沉香楼还在。他低下头,跟赵正安合作,只为了铲除沉香楼,逼她和段非烟现身。沉香楼灭了,他们却不出现,他派出去的人也石沉大海,一切都好像……她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很想放弃,存留的理智却告诉他,这世界上,还有三个人可能知道他们的消息:吴蒙和双荷,还有食杀。 吴蒙和双荷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动。吴蒙手里是楚国的军权,动则动国之根本。 食杀勉强算是自己人,他娶了玉胭,总不能不帮他。 怀着最后一点希望,他将食杀召进宫里。可是食杀还是告诉他,自己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杀气。他们都遗弃他,他们都向着段非烟!既然如此,留着他们又有什么用!冲动的话再也不经思考,一下子冲出了理智的监牢。 做错了事情,后果只能自己承担。可惜第一个结果他就无法承受。 玉胭死了。 她明明怀有身孕,冲动的性子却没少一点。等他回过神来,宣太医赶到公主府的时候,她已经血崩而亡。她只给了他一句话:养我者皇兄,杀我者天下。 他明白她的意思,短短的十个字,好像凌迟他的心一样,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玉胭,他的玉胭小妹妹,从小是那样的信任他、依赖他,他是她的神她的全部信仰,可是现在,他杀了她…… 他瘫坐在龙椅上,呆呆坐了一夜。晨曦微蒙的时候,心头却突然有些了悟。对,是玉胭先抛弃了他,是他们为了那二人,先抛弃了他。他决不能伤心,决不能伤心! 他会更狠,更绝,让他们后悔! 没有玉胭食杀,还有吴蒙双荷。双荷的意义对她非比寻常,不愁她不出现。他让敬妃扣留了双荷,密探一层层传递到曾经沉香楼的地盘,将消息散播出去。 她果然回来了,还带回来了那个男人的野种!他生气,可是在她面前,他不能有一点点的退缩,要不然他就拿不到自己想要的。他将她养在宫中,安置在曾经她住过的地方。 他每天都去看一眼,告诉自己就是因为她,自己失去了玉胭。她要偿还自己失去的一切。每看一眼,他期望自己对她的恨意更深些、更深些。但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心,每每看见她坐在那里恬静地微笑着翻看书籍,好像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他的心也跟着她慢慢沉沦。 等到看到她中毒虚弱地躺倒在地,心头的痛再也骗不了自己。他爱她,为了爱她,他已经等了太久。 生产完的她被他一激,陷入彻底的昏迷。她的呼吸渐渐微弱,掀开眼皮眼神涣散无光。他着急的不行,为她张贴皇榜,以敬妃的名义召集名医救治。名医没找到,他找到了一个神人。 那个和尚进入皇宫的一刹那,他突然萌生了一种错觉。这个错觉让他突然联想起,那个破军的传言。他听见两人的对话,心头有太多的疑虑,等不及发问,和尚已经步入黄泉。而她更是什么也不说。 如他的愿的只有一件事,段非烟果然闯入了皇宫。这一次他狠下杀手,他亲眼看见段非烟被箭刺成了一个刺猬,被属下带着逃出去。他下令追杀,很快得到消息,段非烟已经死了。 一切似乎都很好。 唯一不好的是,苏秦跑了。不过这一次他很有信心,他手里掌握了她的软肋,不愁她插翅而逃。果然没过多久,她再一次回到了他身边。 她跟他谈条件,他心里很开心。这一次,他终于能够在她心中成为对等的能够谈条件的人,她甚至答应他,如果他肯让她再见一次段非烟,她就再也不走。 这有何难呢?她的儿子还在他手上,吴蒙双荷也在监视中,他不怕她敢做傻事。等到看见她送走邝胤儒,她的态度逐渐好转,他才真正肯定了自己。 这一次,她还是骗了他。她宁愿不要孩子,背弃所有人,也要跟着段非烟而去。当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微笑着转身扑入离滔江的时候,他的心跳遽然停止,再也不会跳动。 一年,两年…… 他知道,这颗心是再也不会真的跳动了。 ------------ 番外 吴蒙篇(3) 找不到他们,可是沉香楼还在。他低下头,跟赵正安合作,只为了铲除沉香楼,逼她和段非烟现身。沉香楼灭了,他们却不出现,他派出去的人也石沉大海,一切都好像……她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很想放弃,存留的理智却告诉他,这世界上,还有三个人可能知道他们的消息:吴蒙和双荷,还有食杀。 吴蒙和双荷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动。吴蒙手里是楚国的军权,动则动国之根本。 食杀勉强算是自己人,他娶了玉胭,总不能不帮他。 怀着最后一点希望,他将食杀召进宫里。可是食杀还是告诉他,自己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杀气。他们都遗弃他,他们都向着段非烟!既然如此,留着他们又有什么用!冲动的话再也不经思考,一下子冲出了理智的监牢。 做错了事情,后果只能自己承担。可惜第一个结果他就无法承受。 玉胭死了。 她明明怀有身孕,冲动的性子却没少一点。等他回过神来,宣太医赶到公主府的时候,她已经血崩而亡。她只给了他一句话:养我者皇兄,杀我者天下。 他明白她的意思,短短的十个字,好像凌迟他的心一样,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玉胭,他的玉胭小妹妹,从小是那样的信任他、依赖他,他是她的神她的全部信仰,可是现在,他杀了她…… 他瘫坐在龙椅上,呆呆坐了一夜。晨曦微蒙的时候,心头却突然有些了悟。对,是玉胭先抛弃了他,是他们为了那二人,先抛弃了他。他决不能伤心,决不能伤心! 他会更狠,更绝,让他们后悔! 没有玉胭食杀,还有吴蒙双荷。双荷的意义对她非比寻常,不愁她不出现。他让敬妃扣留了双荷,密探一层层传递到曾经沉香楼的地盘,将消息散播出去。 她果然回来了,还带回来了那个男人的野种!他生气,可是在她面前,他不能有一点点的退缩,要不然他就拿不到自己想要的。他将她养在宫中,安置在曾经她住过的地方。 他每天都去看一眼,告诉自己就是因为她,自己失去了玉胭。她要偿还自己失去的一切。每看一眼,他期望自己对她的恨意更深些、更深些。但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心,每每看见她坐在那里恬静地微笑着翻看书籍,好像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他的心也跟着她慢慢沉沦。 等到看到她中毒虚弱地躺倒在地,心头的痛再也骗不了自己。他爱她,为了爱她,他已经等了太久。 生产完的她被他一激,陷入彻底的昏迷。她的呼吸渐渐微弱,掀开眼皮眼神涣散无光。他着急的不行,为她张贴皇榜,以敬妃的名义召集名医救治。名医没找到,他找到了一个神人。 那个和尚进入皇宫的一刹那,他突然萌生了一种错觉。这个错觉让他突然联想起,那个破军的传言。他听见两人的对话,心头有太多的疑虑,等不及发问,和尚已经步入黄泉。而她更是什么也不说。 如他的愿的只有一件事,段非烟果然闯入了皇宫。这一次他狠下杀手,他亲眼看见段非烟被箭刺成了一个刺猬,被属下带着逃出去。他下令追杀,很快得到消息,段非烟已经死了。 一切似乎都很好。 唯一不好的是,苏秦跑了。不过这一次他很有信心,他手里掌握了她的软肋,不愁她插翅而逃。果然没过多久,她再一次回到了他身边。 她跟他谈条件,他心里很开心。这一次,他终于能够在她心中成为对等的能够谈条件的人,她甚至答应他,如果他肯让她再见一次段非烟,她就再也不走。 这有何难呢?她的儿子还在他手上,吴蒙双荷也在监视中,他不怕她敢做傻事。等到看见她送走邝胤儒,她的态度逐渐好转,他才真正肯定了自己。 这一次,她还是骗了他。她宁愿不要孩子,背弃所有人,也要跟着段非烟而去。当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微笑着转身扑入离滔江的时候,他的心跳遽然停止,再也不会跳动。 一年,两年…… 他知道,这颗心是再也不会真的跳动了。 ------------ 番外 吴蒙篇(4) 找不到他们,可是沉香楼还在。他低下头,跟赵正安合作,只为了铲除沉香楼,逼她和段非烟现身。沉香楼灭了,他们却不出现,他派出去的人也石沉大海,一切都好像……她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很想放弃,存留的理智却告诉他,这世界上,还有三个人可能知道他们的消息:吴蒙和双荷,还有食杀。 吴蒙和双荷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动。吴蒙手里是楚国的军权,动则动国之根本。 食杀勉强算是自己人,他娶了玉胭,总不能不帮他。 怀着最后一点希望,他将食杀召进宫里。可是食杀还是告诉他,自己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杀气。他们都遗弃他,他们都向着段非烟!既然如此,留着他们又有什么用!冲动的话再也不经思考,一下子冲出了理智的监牢。 做错了事情,后果只能自己承担。可惜第一个结果他就无法承受。 玉胭死了。 她明明怀有身孕,冲动的性子却没少一点。等他回过神来,宣太医赶到公主府的时候,她已经血崩而亡。她只给了他一句话:养我者皇兄,杀我者天下。 他明白她的意思,短短的十个字,好像凌迟他的心一样,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玉胭,他的玉胭小妹妹,从小是那样的信任他、依赖他,他是她的神她的全部信仰,可是现在,他杀了她…… 他瘫坐在龙椅上,呆呆坐了一夜。晨曦微蒙的时候,心头却突然有些了悟。对,是玉胭先抛弃了他,是他们为了那二人,先抛弃了他。他决不能伤心,决不能伤心! 他会更狠,更绝,让他们后悔! 没有玉胭食杀,还有吴蒙双荷。双荷的意义对她非比寻常,不愁她不出现。他让敬妃扣留了双荷,密探一层层传递到曾经沉香楼的地盘,将消息散播出去。 她果然回来了,还带回来了那个男人的野种!他生气,可是在她面前,他不能有一点点的退缩,要不然他就拿不到自己想要的。他将她养在宫中,安置在曾经她住过的地方。 他每天都去看一眼,告诉自己就是因为她,自己失去了玉胭。她要偿还自己失去的一切。每看一眼,他期望自己对她的恨意更深些、更深些。但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心,每每看见她坐在那里恬静地微笑着翻看书籍,好像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他的心也跟着她慢慢沉沦。 等到看到她中毒虚弱地躺倒在地,心头的痛再也骗不了自己。他爱她,为了爱她,他已经等了太久。 生产完的她被他一激,陷入彻底的昏迷。她的呼吸渐渐微弱,掀开眼皮眼神涣散无光。他着急的不行,为她张贴皇榜,以敬妃的名义召集名医救治。名医没找到,他找到了一个神人。 那个和尚进入皇宫的一刹那,他突然萌生了一种错觉。这个错觉让他突然联想起,那个破军的传言。他听见两人的对话,心头有太多的疑虑,等不及发问,和尚已经步入黄泉。而她更是什么也不说。 如他的愿的只有一件事,段非烟果然闯入了皇宫。这一次他狠下杀手,他亲眼看见段非烟被箭刺成了一个刺猬,被属下带着逃出去。他下令追杀,很快得到消息,段非烟已经死了。 一切似乎都很好。 唯一不好的是,苏秦跑了。不过这一次他很有信心,他手里掌握了她的软肋,不愁她插翅而逃。果然没过多久,她再一次回到了他身边。 她跟他谈条件,他心里很开心。这一次,他终于能够在她心中成为对等的能够谈条件的人,她甚至答应他,如果他肯让她再见一次段非烟,她就再也不走。 这有何难呢?她的儿子还在他手上,吴蒙双荷也在监视中,他不怕她敢做傻事。等到看见她送走邝胤儒,她的态度逐渐好转,他才真正肯定了自己。 这一次,她还是骗了他。她宁愿不要孩子,背弃所有人,也要跟着段非烟而去。当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微笑着转身扑入离滔江的时候,他的心跳遽然停止,再也不会跳动。 一年,两年…… 他知道,这颗心是再也不会真的跳动了。 ------------ 番外 吴蒙篇(5) 找不到他们,可是沉香楼还在。他低下头,跟赵正安合作,只为了铲除沉香楼,逼她和段非烟现身。沉香楼灭了,他们却不出现,他派出去的人也石沉大海,一切都好像……她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很想放弃,存留的理智却告诉他,这世界上,还有三个人可能知道他们的消息:吴蒙和双荷,还有食杀。 吴蒙和双荷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动。吴蒙手里是楚国的军权,动则动国之根本。 食杀勉强算是自己人,他娶了玉胭,总不能不帮他。 怀着最后一点希望,他将食杀召进宫里。可是食杀还是告诉他,自己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杀气。他们都遗弃他,他们都向着段非烟!既然如此,留着他们又有什么用!冲动的话再也不经思考,一下子冲出了理智的监牢。 做错了事情,后果只能自己承担。可惜第一个结果他就无法承受。 玉胭死了。 她明明怀有身孕,冲动的性子却没少一点。等他回过神来,宣太医赶到公主府的时候,她已经血崩而亡。她只给了他一句话:养我者皇兄,杀我者天下。 他明白她的意思,短短的十个字,好像凌迟他的心一样,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玉胭,他的玉胭小妹妹,从小是那样的信任他、依赖他,他是她的神她的全部信仰,可是现在,他杀了她…… 他瘫坐在龙椅上,呆呆坐了一夜。晨曦微蒙的时候,心头却突然有些了悟。对,是玉胭先抛弃了他,是他们为了那二人,先抛弃了他。他决不能伤心,决不能伤心! 他会更狠,更绝,让他们后悔! 没有玉胭食杀,还有吴蒙双荷。双荷的意义对她非比寻常,不愁她不出现。他让敬妃扣留了双荷,密探一层层传递到曾经沉香楼的地盘,将消息散播出去。 她果然回来了,还带回来了那个男人的野种!他生气,可是在她面前,他不能有一点点的退缩,要不然他就拿不到自己想要的。他将她养在宫中,安置在曾经她住过的地方。 他每天都去看一眼,告诉自己就是因为她,自己失去了玉胭。她要偿还自己失去的一切。每看一眼,他期望自己对她的恨意更深些、更深些。但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心,每每看见她坐在那里恬静地微笑着翻看书籍,好像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他的心也跟着她慢慢沉沦。 等到看到她中毒虚弱地躺倒在地,心头的痛再也骗不了自己。他爱她,为了爱她,他已经等了太久。 生产完的她被他一激,陷入彻底的昏迷。她的呼吸渐渐微弱,掀开眼皮眼神涣散无光。他着急的不行,为她张贴皇榜,以敬妃的名义召集名医救治。名医没找到,他找到了一个神人。 那个和尚进入皇宫的一刹那,他突然萌生了一种错觉。这个错觉让他突然联想起,那个破军的传言。他听见两人的对话,心头有太多的疑虑,等不及发问,和尚已经步入黄泉。而她更是什么也不说。 如他的愿的只有一件事,段非烟果然闯入了皇宫。这一次他狠下杀手,他亲眼看见段非烟被箭刺成了一个刺猬,被属下带着逃出去。他下令追杀,很快得到消息,段非烟已经死了。 一切似乎都很好。 唯一不好的是,苏秦跑了。不过这一次他很有信心,他手里掌握了她的软肋,不愁她插翅而逃。果然没过多久,她再一次回到了他身边。 她跟他谈条件,他心里很开心。这一次,他终于能够在她心中成为对等的能够谈条件的人,她甚至答应他,如果他肯让她再见一次段非烟,她就再也不走。 这有何难呢?她的儿子还在他手上,吴蒙双荷也在监视中,他不怕她敢做傻事。等到看见她送走邝胤儒,她的态度逐渐好转,他才真正肯定了自己。 这一次,她还是骗了他。她宁愿不要孩子,背弃所有人,也要跟着段非烟而去。当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微笑着转身扑入离滔江的时候,他的心跳遽然停止,再也不会跳动。 一年,两年…… 他知道,这颗心是再也不会真的跳动了。 ------------ 番外 忽律衮祈篇(1) 找不到他们,可是沉香楼还在。他低下头,跟赵正安合作,只为了铲除沉香楼,逼她和段非烟现身。沉香楼灭了,他们却不出现,他派出去的人也石沉大海,一切都好像……她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很想放弃,存留的理智却告诉他,这世界上,还有三个人可能知道他们的消息:吴蒙和双荷,还有食杀。 吴蒙和双荷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动。吴蒙手里是楚国的军权,动则动国之根本。 食杀勉强算是自己人,他娶了玉胭,总不能不帮他。 怀着最后一点希望,他将食杀召进宫里。可是食杀还是告诉他,自己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杀气。他们都遗弃他,他们都向着段非烟!既然如此,留着他们又有什么用!冲动的话再也不经思考,一下子冲出了理智的监牢。 做错了事情,后果只能自己承担。可惜第一个结果他就无法承受。 玉胭死了。 她明明怀有身孕,冲动的性子却没少一点。等他回过神来,宣太医赶到公主府的时候,她已经血崩而亡。她只给了他一句话:养我者皇兄,杀我者天下。 他明白她的意思,短短的十个字,好像凌迟他的心一样,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玉胭,他的玉胭小妹妹,从小是那样的信任他、依赖他,他是她的神她的全部信仰,可是现在,他杀了她…… 他瘫坐在龙椅上,呆呆坐了一夜。晨曦微蒙的时候,心头却突然有些了悟。对,是玉胭先抛弃了他,是他们为了那二人,先抛弃了他。他决不能伤心,决不能伤心! 他会更狠,更绝,让他们后悔! 没有玉胭食杀,还有吴蒙双荷。双荷的意义对她非比寻常,不愁她不出现。他让敬妃扣留了双荷,密探一层层传递到曾经沉香楼的地盘,将消息散播出去。 她果然回来了,还带回来了那个男人的野种!他生气,可是在她面前,他不能有一点点的退缩,要不然他就拿不到自己想要的。他将她养在宫中,安置在曾经她住过的地方。 他每天都去看一眼,告诉自己就是因为她,自己失去了玉胭。她要偿还自己失去的一切。每看一眼,他期望自己对她的恨意更深些、更深些。但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心,每每看见她坐在那里恬静地微笑着翻看书籍,好像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他的心也跟着她慢慢沉沦。 等到看到她中毒虚弱地躺倒在地,心头的痛再也骗不了自己。他爱她,为了爱她,他已经等了太久。 生产完的她被他一激,陷入彻底的昏迷。她的呼吸渐渐微弱,掀开眼皮眼神涣散无光。他着急的不行,为她张贴皇榜,以敬妃的名义召集名医救治。名医没找到,他找到了一个神人。 那个和尚进入皇宫的一刹那,他突然萌生了一种错觉。这个错觉让他突然联想起,那个破军的传言。他听见两人的对话,心头有太多的疑虑,等不及发问,和尚已经步入黄泉。而她更是什么也不说。 如他的愿的只有一件事,段非烟果然闯入了皇宫。这一次他狠下杀手,他亲眼看见段非烟被箭刺成了一个刺猬,被属下带着逃出去。他下令追杀,很快得到消息,段非烟已经死了。 一切似乎都很好。 唯一不好的是,苏秦跑了。不过这一次他很有信心,他手里掌握了她的软肋,不愁她插翅而逃。果然没过多久,她再一次回到了他身边。 她跟他谈条件,他心里很开心。这一次,他终于能够在她心中成为对等的能够谈条件的人,她甚至答应他,如果他肯让她再见一次段非烟,她就再也不走。 这有何难呢?她的儿子还在他手上,吴蒙双荷也在监视中,他不怕她敢做傻事。等到看见她送走邝胤儒,她的态度逐渐好转,他才真正肯定了自己。 这一次,她还是骗了他。她宁愿不要孩子,背弃所有人,也要跟着段非烟而去。当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微笑着转身扑入离滔江的时候,他的心跳遽然停止,再也不会跳动。 一年,两年…… 他知道,这颗心是再也不会真的跳动了。 ------------ 番外 忽律衮祈篇(2) 找不到他们,可是沉香楼还在。他低下头,跟赵正安合作,只为了铲除沉香楼,逼她和段非烟现身。沉香楼灭了,他们却不出现,他派出去的人也石沉大海,一切都好像……她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很想放弃,存留的理智却告诉他,这世界上,还有三个人可能知道他们的消息:吴蒙和双荷,还有食杀。 吴蒙和双荷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动。吴蒙手里是楚国的军权,动则动国之根本。 食杀勉强算是自己人,他娶了玉胭,总不能不帮他。 怀着最后一点希望,他将食杀召进宫里。可是食杀还是告诉他,自己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杀气。他们都遗弃他,他们都向着段非烟!既然如此,留着他们又有什么用!冲动的话再也不经思考,一下子冲出了理智的监牢。 做错了事情,后果只能自己承担。可惜第一个结果他就无法承受。 玉胭死了。 她明明怀有身孕,冲动的性子却没少一点。等他回过神来,宣太医赶到公主府的时候,她已经血崩而亡。她只给了他一句话:养我者皇兄,杀我者天下。 他明白她的意思,短短的十个字,好像凌迟他的心一样,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玉胭,他的玉胭小妹妹,从小是那样的信任他、依赖他,他是她的神她的全部信仰,可是现在,他杀了她…… 他瘫坐在龙椅上,呆呆坐了一夜。晨曦微蒙的时候,心头却突然有些了悟。对,是玉胭先抛弃了他,是他们为了那二人,先抛弃了他。他决不能伤心,决不能伤心! 他会更狠,更绝,让他们后悔! 没有玉胭食杀,还有吴蒙双荷。双荷的意义对她非比寻常,不愁她不出现。他让敬妃扣留了双荷,密探一层层传递到曾经沉香楼的地盘,将消息散播出去。 她果然回来了,还带回来了那个男人的野种!他生气,可是在她面前,他不能有一点点的退缩,要不然他就拿不到自己想要的。他将她养在宫中,安置在曾经她住过的地方。 他每天都去看一眼,告诉自己就是因为她,自己失去了玉胭。她要偿还自己失去的一切。每看一眼,他期望自己对她的恨意更深些、更深些。但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心,每每看见她坐在那里恬静地微笑着翻看书籍,好像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他的心也跟着她慢慢沉沦。 等到看到她中毒虚弱地躺倒在地,心头的痛再也骗不了自己。他爱她,为了爱她,他已经等了太久。 生产完的她被他一激,陷入彻底的昏迷。她的呼吸渐渐微弱,掀开眼皮眼神涣散无光。他着急的不行,为她张贴皇榜,以敬妃的名义召集名医救治。名医没找到,他找到了一个神人。 那个和尚进入皇宫的一刹那,他突然萌生了一种错觉。这个错觉让他突然联想起,那个破军的传言。他听见两人的对话,心头有太多的疑虑,等不及发问,和尚已经步入黄泉。而她更是什么也不说。 如他的愿的只有一件事,段非烟果然闯入了皇宫。这一次他狠下杀手,他亲眼看见段非烟被箭刺成了一个刺猬,被属下带着逃出去。他下令追杀,很快得到消息,段非烟已经死了。 一切似乎都很好。 唯一不好的是,苏秦跑了。不过这一次他很有信心,他手里掌握了她的软肋,不愁她插翅而逃。果然没过多久,她再一次回到了他身边。 她跟他谈条件,他心里很开心。这一次,他终于能够在她心中成为对等的能够谈条件的人,她甚至答应他,如果他肯让她再见一次段非烟,她就再也不走。 这有何难呢?她的儿子还在他手上,吴蒙双荷也在监视中,他不怕她敢做傻事。等到看见她送走邝胤儒,她的态度逐渐好转,他才真正肯定了自己。 这一次,她还是骗了他。她宁愿不要孩子,背弃所有人,也要跟着段非烟而去。当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微笑着转身扑入离滔江的时候,他的心跳遽然停止,再也不会跳动。 一年,两年…… 他知道,这颗心是再也不会真的跳动了。 ------------ 番外 忽律衮祈篇(3) 找不到他们,可是沉香楼还在。他低下头,跟赵正安合作,只为了铲除沉香楼,逼她和段非烟现身。沉香楼灭了,他们却不出现,他派出去的人也石沉大海,一切都好像……她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很想放弃,存留的理智却告诉他,这世界上,还有三个人可能知道他们的消息:吴蒙和双荷,还有食杀。 吴蒙和双荷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动。吴蒙手里是楚国的军权,动则动国之根本。 食杀勉强算是自己人,他娶了玉胭,总不能不帮他。 怀着最后一点希望,他将食杀召进宫里。可是食杀还是告诉他,自己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杀气。他们都遗弃他,他们都向着段非烟!既然如此,留着他们又有什么用!冲动的话再也不经思考,一下子冲出了理智的监牢。 做错了事情,后果只能自己承担。可惜第一个结果他就无法承受。 玉胭死了。 她明明怀有身孕,冲动的性子却没少一点。等他回过神来,宣太医赶到公主府的时候,她已经血崩而亡。她只给了他一句话:养我者皇兄,杀我者天下。 他明白她的意思,短短的十个字,好像凌迟他的心一样,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玉胭,他的玉胭小妹妹,从小是那样的信任他、依赖他,他是她的神她的全部信仰,可是现在,他杀了她…… 他瘫坐在龙椅上,呆呆坐了一夜。晨曦微蒙的时候,心头却突然有些了悟。对,是玉胭先抛弃了他,是他们为了那二人,先抛弃了他。他决不能伤心,决不能伤心! 他会更狠,更绝,让他们后悔! 没有玉胭食杀,还有吴蒙双荷。双荷的意义对她非比寻常,不愁她不出现。他让敬妃扣留了双荷,密探一层层传递到曾经沉香楼的地盘,将消息散播出去。 她果然回来了,还带回来了那个男人的野种!他生气,可是在她面前,他不能有一点点的退缩,要不然他就拿不到自己想要的。他将她养在宫中,安置在曾经她住过的地方。 他每天都去看一眼,告诉自己就是因为她,自己失去了玉胭。她要偿还自己失去的一切。每看一眼,他期望自己对她的恨意更深些、更深些。但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心,每每看见她坐在那里恬静地微笑着翻看书籍,好像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他的心也跟着她慢慢沉沦。 等到看到她中毒虚弱地躺倒在地,心头的痛再也骗不了自己。他爱她,为了爱她,他已经等了太久。 生产完的她被他一激,陷入彻底的昏迷。她的呼吸渐渐微弱,掀开眼皮眼神涣散无光。他着急的不行,为她张贴皇榜,以敬妃的名义召集名医救治。名医没找到,他找到了一个神人。 那个和尚进入皇宫的一刹那,他突然萌生了一种错觉。这个错觉让他突然联想起,那个破军的传言。他听见两人的对话,心头有太多的疑虑,等不及发问,和尚已经步入黄泉。而她更是什么也不说。 如他的愿的只有一件事,段非烟果然闯入了皇宫。这一次他狠下杀手,他亲眼看见段非烟被箭刺成了一个刺猬,被属下带着逃出去。他下令追杀,很快得到消息,段非烟已经死了。 一切似乎都很好。 唯一不好的是,苏秦跑了。不过这一次他很有信心,他手里掌握了她的软肋,不愁她插翅而逃。果然没过多久,她再一次回到了他身边。 她跟他谈条件,他心里很开心。这一次,他终于能够在她心中成为对等的能够谈条件的人,她甚至答应他,如果他肯让她再见一次段非烟,她就再也不走。 这有何难呢?她的儿子还在他手上,吴蒙双荷也在监视中,他不怕她敢做傻事。等到看见她送走邝胤儒,她的态度逐渐好转,他才真正肯定了自己。 这一次,她还是骗了他。她宁愿不要孩子,背弃所有人,也要跟着段非烟而去。当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微笑着转身扑入离滔江的时候,他的心跳遽然停止,再也不会跳动。 一年,两年…… 他知道,这颗心是再也不会真的跳动了。 ------------ 上架感言 ">如果要我用一句话来形容这本书的写作历程,我会想说:写这本书就跟女人生孩子难产一样,痛得死去活来还要去鬼门关走一回。 什么意思? 细细想来,这本书开始写于2011年6月,立时一年两个月,是我写得中,耗时最久,设计最精密的一本。先前写《痴恋:姻缘错,两世迁》的时候,这本是正写到苏秦远嫁楚国,故事刚刚开始。那时候来17k,算是个临时起兴,没想到一来就签约了,于是只能先写那本。但是即使是在写《姻缘错,两世迁》的时候,我也没停止过这本书的构思,有时也动笔写《误入帝王家》。 这本书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处女作,可能也正是因为是最珍视的一本,我才在这本书的情节和线索上花费了绝大多数心思,更是舍不得轻易将它签约给哪一家网站。之后签约到17k,一开始的确是因为喜欢17k的后台,之后才是觉得放在17k挺好。只是这本书在17k并没有得到重视,面见观众也只是更新那一小会儿。认真算起来,《误入帝王家》签约六个月,得了一次首页推荐而已,能取得如今这个点击数和收藏数,让我感到意外的同时,又觉得十分痛心,因而一度暂停在17k的更新,甚至在未经编辑许可的情况下打上完成的标识。 一直追着这本书看的仅有的几个忠实读者说,他们喜欢我的文,喜欢主角苏秦和段非烟的个性,希望在我的笔下,能够善待他们,也希望我能够善待读者。我觉得很对,我不后悔擅自打上完本标识,尽管因此遭到上架阻碍;但是我后悔我辜负了那些一直追看我的文的那些读者,在此郑重道歉,并承诺:本书绝不太监,此后也绝不断更,请放心追文! 莲生笔下的人物,每一个人物在动笔之前,莲生已经给予了他们最平等的东西。提出来说一说,只是希望帮助大家更好的理解人物和故事走向,请亲们多包涵。 《误入帝王家》中,我认为最出彩的人物应该是段非烟。段非烟本来是夏国前朝周王室的皇子,生来是富贵命,长得是尊贵身,只是一场政变,江山倾覆,惊为天人的皇子也流落到民间,忍受非人的苦难,在不幸中成长起来。他未成为沉香楼楼主之前,过的是隐姓埋名、苦练武功的日子,成为沉香楼主后,过得又是刀头舔血的生活。他有血海深仇,常年的杀手生涯,本应该磨灭了他的人性,但是他的心却保有了最初的善良——这也是苏秦会渐渐被他吸引,最终落入他的柔情里的原因。他很帅,武功很高,并且还有无可匹敌的实力,那颗脑袋瓜也很聪明,这样的男人落到哪里,都注定成为个祸害。苏秦爱上段非烟几乎是个必然的事,但是这个必然,又导致了邝胤儒在苏秦心里退出的必然。 整本书里最可悲的人,在我看来是邝胤儒。他对爱情从一而终,但是他长在帝王家,食君俸禄,封建礼教中忠孝仁义的思想,是他无法摆脱的枷锁。其实胤儒真的很好很好,他爱苏秦,不亚于段非烟,只是他的深情来得太隐晦了,眼里也容不下半点爱情的污点,于是才最终把苏秦推向了段非烟。正如苏秦所说:他爱她,但是他也爱这个天下,而苏秦和天下千万人的性命比起来,太轻!换个角度想,邝胤儒爱天下人,但是他不爱皇位,他愿意先天下之忧而忧,这样的人,对得起邝清远之名,对得起古人尊称的那个仁侠二字,只是唯独对不起自己。 如果要我给这本书中最讨厌的人排个名,那高居榜首的一定是邝胤贤此人。 邝胤贤本来是个温和的谦谦君子,但是端王府长期猜忌中求存的成长环境,作为一个长子,他承担了太多心理压力。他涉险救下邝胤儒,不让他死于非命,就算这样引起了邝罙铭的怀疑,他还是这样做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对权力的渴求,也正是从保护中滋生的。但是适当的保护欲过渡膨胀,就变成了对权势的过分热爱,他开始觊觎皇位,并且逐步成为为了皇位不择手段的人。邝胤贤的城府很深,从苏秦踏入端王府开始,就步步在他的算计中,而苏秦每一次出乎意料的举动,又被他合理引导利用。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在自己的算计中,没把自己的心算进去,没留神管住自己的心,让它不知不觉地被苏秦吸引。他从来都知道自己身边的那个人不能是苏秦,所以即使明白爱上,他也可以狠心绝情。唯一遗憾的是,他低估了苏秦,也高估了自己,于是苏秦第一次死亡后,他陷入愧疚悔痛中无法自拔,越发宠爱跟苏秦神韵相似的宣家女儿,又把对自己的厌憎转嫁给苏沐,疏远苏沐。这样的人,用几个字来说最合适:爱不起,放不下。他做什么都果决,唯一在情字上犹豫不决,伤害了别人也伤害了自己,最终自食恶果,众叛亲离。 而苏沐其实是文中最可怜的角色。她错爱了一个不值得爱的人,被自己的爱人和自己的爱情生生逼成了蛇蝎心肠。试想如果一开始邝胤贤就对她保持了立场,不给她念想,苏沐不会爱上邝胤贤。她嫉妒心强,也很有危机感,所以排外,尤其讨厌接近邝胤贤的人。当然,她最最讨厌的还是邝胤贤心里的苏秦。骊山上刺苏秦的那一刀,她说:对不起。她并没有矫情地为自己辩解,而是真心的知道这是不对的,只是苏沐陷得太深,早已经无法自拔,明知是错,也希望一错错到底。 《误入帝王家》里最讨喜的人物,星河是一个,邝启幕和吴长风是一双。后者是因为是孩童,天真无邪,前者却是因为纯真自然的品性,所以在文中,我给予了他永远的纯真自然,尽管被读者说我是后妈,但是我想对于一个开始懂得怨恨的十六岁少年来说,这样未尝不是很好的结果。他就如同我们那个年纪,带着无限的憧憬和天真,活在他人的庇护下,享受着安宁和幸福。能够停留在花一样的年纪,保留我们的纯真,未必不好。有人说看不懂为什么星河变成了痴呆儿之后喜欢粘着苏秦,其实仔细想就很容易想透:苏秦离开他的那天,他一直目送她远去,那种留恋的姿态,是他在牢中受刑时始终留在心里的温暖,保持着他的心不被邪恶侵染——所以他只是变傻了,而没有变成了疯子变成了杀人狂。 至于书中的另外几个配角,例如吴蒙和双荷,赵正安和燕儿,忽律衮祈和南宫煜,王苍和血杀,薛令和惜芜等,每个人在书中的形象,也会越发丰满起来。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大背景下的恩怨情仇,是三国之间遭逢乱世的群雄逐鹿,是乱世中飘荡的人们彼此依存的真情演绎。 最最腹黑的忽律衮祈,野心勃勃的赵正安,手段狠厉的邝罙铭,最善心机的邝胤贤,四个锦绣人物,在雄州土地上的角逐,谁才是胜利者,不到最后不知鹿死谁手! 情深不渝的段非烟,敢爱敢恨的苏秦,仁者为先的邝胤儒,超脱度外的南宫煜,侠骨丹心的吴蒙,忠义过人的双荷和燕儿,蛇蝎美人苏沐,又将有什么样的纠缠不休? 红颜误入帝王家,乱世方起归无涯…… 肯为千金轻王侯,从此江湖埋枯骨…… 血中修罗血中就,洗尽铅华尽非烟…… 欲知如何,敬请期待后续精彩! &nnsp; ------------ NO.1 拜倒在莲子的文笔下,特写长评 一直在看莲子的文,却迟迟不敢评。(.?燃文书レ因为莲子写的太好。巧妙的构思,细腻的描写,合理的人物设计,一言一语都让人物不断地丰满,读莲子的文,让人忍不住追下去。文是第一人称,相对而言不是太好把握的人称,但莲子却通过“我”的视角,成功的赋予了每一个人鲜活的性格,并让“我”的遭遇和内心转变推动着文向既定的方向发展,让读者有很强的代入感,身临其境。说罢了全文,想来说一下文中的人物。 女主原本是现代的都市女人,却意外穿越,与父母过着安静的生活,姻差缘错加入王府,却原来只是替身,正如文中所说被人借走了身份,成为了郡主,进而又变成公主,也因此登上政治的舞台。为了亲人,为了爱人,因为恨,变更了原本的善良,原本的与世无争,开始谋划,开始真的应命。 邝胤儒文中女主的爱人。从最初出现就是英雄救美的一个,与女主因意外结识,再因相处而产生感情,意料之外的换婚,促使两人在相互猜忌中迸发感情,成为一对情侣。他对女主的爱,是真诚的,只是爱也蒙蔽了他的双眼。随着女主的入宫而再次彼此远离。邝胤儒这个人物不是太让人喜欢,女主被换婚进入王府,他错认为是嫌贫爱富,当女主因为爱因为他的安全而否认真情,他就错认女主不爱他……,如此种种,面对爱人不能坚信,不能体谅,不能洞察一切背后皆因爱,所以尽管他是男主,但是在是让偶喜欢不起来。 邝胤贤,让人爱不起来,又恨不起来的男人。明知自己不爱,却因为亏欠而宁愿取回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从他失去原本爱的女人,到被设计换婚娶秦沐,再到爱上女主,他始终都是一个因为亏欠而被左右的人,对这样的男人只能说可怜,可恨,可气。得知女主要助他做皇帝,邝胤贤的反应是————沉思道:“你这样做太冒险了,一个搞不好,就会……”他有担心,但更多的是想要做皇帝,如前面求签所言,想成事就要牺牲他心爱的人,显然,他会让心爱的人牺牲。江山比美人重要,责任比爱情重要,注定了邝胤贤悲剧的人生。 段非烟,偶最喜欢的角色,敢爱敢恨,帅的很没有天理,又极有能力的男人,当然也是很讨巧的角色。几次救下女主,几次又铤而走险的到皇宫探望,近乎无赖的的强吻,一切都只是他真性情的展现,爱就积极争取,恨也刻骨铭心。对女主的爱情攻势也无处不在——“秦儿啊,看来你还不够了解我。善良可爱的姑娘是讨我喜欢没错,但那也是因为我内心阴暗,便不由自主的会靠近他们,寻求一些温暖。但若要说相守一生,还是只有和我一样的人,才能跟我白头到老。因为只有同样的冷血,才会无所顾忌。”白头到老的誓言,让人对他更加动容。只是,身世的原因,让他怀恨在心,但也正因如此才会更多的成为女主身边最为让人动心的男人。期待着他能够有一个好的结局。 最后,偶想说一下苏沐,外表如林黛玉,内心却似王熙凤。绝色的容颜,楚楚可怜的样子,很无害的出场,却是为了占有而不折手段。尽管枕边人的心不再自己身上,却依旧牢牢的缠住,甚至因为残害一切的可能情敌。这样的女人其实是心里变态的,对于这种女人,厌恶是必须的。爱却不能拥有,时刻在迫害别人中维护着自己的表面拥有,说起来,苏沐才是最最可怜的那一个,但这样女人,私心里认为死是她唯一的解脱。不知道莲子给了她怎样的人生,很是期待…… 拜读莲子的文,偶受益匪浅,最后祝莲子的文越写越好。 ————来自.也无风雨也无晴 ------------ NO.2 只为了我的段非烟,是我一个人 只为了我的段非烟,是我一个人的! 我想说,我是为了我的非烟君而写,那个妖孽般的男淫~~ 无论是邝胤儒的从一而终,还是邝胤贤的渐渐倾诉,都比不上非烟的那一笑来的猛烈,有木有~~ 英雄救美啊,有木有~~ 所有我喜爱的桥段非烟君都有了,及其是那双勾魂的眼,啊啊啊,还有那个玩世不恭却洒脱的个性,勾引啊勾引啊~~ 作为腐女,作为一名很合格的腐女,我想说,作者,莲子啊,把我写进去,我要娶了非烟君,我要娶他,他是我一个人的~~ 如若我是苏秦,我会可耻的不顾及邝胤儒的点滴深情,我会否决邝胤贤的步步逼近啊,只为那个救我两次,只为那个弹飞砒霜,只为那勾魂的——非烟君!痛哭流涕啊,这不就是我心中的白马王子吗?即便他以后会不会因为情节的发展而变坏,我就是爱他啊爱他啊,爱的死去活来啊,我的非烟君! 字数还太少,看的不过瘾,当我流着哈喇子等着非烟君的下一次华丽出场,便没了!!我想说,莲子,你给我快马加鞭啊,我要我的非烟君在此粗线,时刻粗线,永远的粗线啊~~ 情节慢热,但是跌宕起伏,虽然小结纰漏,却无伤大雅,括弧,不妨碍我这么肆无忌惮的对非烟君的表白,羞涩中~~~ 那么,我来做个精分的后续情节规划,我很无耻哦! 首先,我要我的非烟君对我百依百顺。(. 其次,即便是那个苏秦多好,也看不上,反正你抢不过我的。哇卡卡卡! 最后,我强烈要求,快点更新! 咳咳,小小的走神了一下。 我想苏秦的情感也会是大大的煎熬的,看着头几章就知道了她的心是那个从开始便相识的邝胤儒,而对于在偌大的金丝牢笼中,会蒙蔽一些事情的,这是我的猜想,估计她的心会是那个第一眼见了冷冷的邝胤贤,哦哦,又可怜了我的非烟君! 哎,YY无罪! 非烟君,我耐你!!!!! ————来自.媚汐颜 ------------ NO.3 输赢成败,又怎由人算? 红颜误入帝王家,乱世方起归无涯。(.?燃文书レ 一切的错误开始,都归于帝王家的算计。 她也并不是普通的民间女子,所以破军星的命运必然会落在她的身上。 她的父亲也并不是普通的私塾先生,而是前朝太傅。 所以她才会被再度搅进皇权争夺这一潭浑水,一切冥冥中自有天定,而天意,又怎能由人算计。 最情深不俦的段非烟,最应该算计夺回自家皇权的你,却对那位子不屑一顾,任他江山如画,我只要我这一处风景独好。 非烟,你对苏秦的一片深情让我情何以堪? 苏秦,与他自小指腹为婚,却于城破国亡时,这一切都转眼成空。 本是金枝玉叶身,却成为江湖飘零客,本是堂堂正正的皇子,却沦落为暗夜里的刺客。 而本应是他的心上人,却嘴里心里念的都是别人。 是的,你可以对所有人无情,可你偏偏却对苏秦狠不下心。 你以沉香楼相托,希望苏秦不要轻易轻生,你不惜自身性命,倾力相救! 非烟,你注定不是皇家人,因为你做不到皇家人的无情。 我只但愿,烽烟过后,有那么一方天地,能让苏秦和你马放南山,东篱把酒。 最犹疑不定,活在夹缝中的邝胤儒 邝胤儒,你何德何能?竟然罔顾了苏秦的一片真心? 到底是帝王家人,一切的得失总放在自己的切身利益,做出那一付深情的样子又如何,你还是牺牲了自己最爱的女子! 你看着你的父母兄长设计,怎样使一个无辜的女子顶着别人的名声过日子,你怎么忍心怪罪她抛弃了你呢? 你看着她被别人陷害,却因为心生嫉妒恶言相向,你到底是爱她还是爱你自己? 说什么江山社稷,说什么百姓苦难,一家不安,何以天下定? 爱吗?不爱,抑或爱? 看着苏秦在你面前中箭?难道只有血才能洗清你对她的怀疑? 再相逢时,你却偏偏不相识,试问?你真的了解苏秦吗? 你为了邝胤贤,又一次将苏秦送进了虎口,这一次,你是真的将你从她的心里推了出去, 邝清远么?不要辜负了这个名字啊! 邝胤贤,最工于算计的伪君子! 你出现在人前时,是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无害模样, 你处心积虑使一个弱女子入府,却顶替着你的妹妹的身份生活, 你既不想放弃自己已有的,却还想着要巧取豪夺不属于你的, 你才是真正适合生活在帝王家啊! 你利用自己的兄弟为你卖命,又做出一付手足情深的样子! 你明明使苏秦家破人亡,却还是做出一付一往情深的样子! 害了人还要假惺惺掉几滴鳄鱼泪说的就是你啊! 邝胤贤,我等着看你怎么算计? 这一切,就真的能让你尽情掌控吗? 天意从来不可测!那就等着看你妄自算计的下场吧! 注定成为炮灰的邝罙铭 邝罙铭,你要利用一个女子,又怎么能对她动了情? 你既要她为你牺牲,又杀了她的双亲,偏偏等到她重新出现在你面前,却又认不出本尊! 你以为江山尽在你手中,却不料输在了邝胤贤兄弟手中! 既已败了就姿态放高点,潇洒的全身而退多好 手掌皇权时尚且斗不过邝胤贤,更遑论你没有权势的时候 偏偏你又自不量力,还想要奋力扳回这一局, 本是满心算计他人,却反被他人算计! 真是可叹复可笑! ————来自·紫蕊水仙 ------------ NO.4 来自莫筱的长评 文文的名字,锁情:误入帝王家从名字便看出了女主苏秦的感情路不会顺畅。(.?燃文书レ相公的文笔很好,第一人称很难写的,却能写出很好的感觉。 先说说文中的人物吧。由于相公取得名字这个字呢,很难打,俺就简写了哈,乃懂的。 贤,性格不够强势,有些感情用事。他最先出场的,第一感觉就是不喜欢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无法产生感情。广云寺看桂花,下车时的那个细节,儒和贤把手都伸向了苏秦,苏沐那一瞬间的失望,莫不是贤也爱上苏秦了吧。后来才知道,原来,第一眼,贤的心就为苏秦跳动了,他对苏沐说,从今以后,除了我的心,什么都可以给你,多可悲的事情,苏沐要的是他的心,而他能给的却刚好没有心。 此刻,我讨厌贤,可怜苏沐。愧疚,弥补,不一定要用感情,不一定要背叛自己的心,明明知道爱错认还执着的碍着,可悲,可恨。后来的后来,才发现,不过是伪君子一个,好感顿时全无,江山的诱惑始终大于女人 儒,儒雅公子,出现的时候我知道他是主角,在苏秦心里会一直站着一个位置。但未必是苏秦一直喜欢的那个。广云寺解签,他说儒求仁得仁,有一得必有一失,江山美人不可同得,他失去的必将会是苏秦。 苏秦和儒两人的相处细节看着会忍不住笑出来,描绘的很好,宛如两人真的坐在对面。苏秦被冤枉的时候,拉着儒的手,他竟甩开她的手,大步离开,对他的好感减了几分。 苏秦入宫前,儒挽留,只要她点头,他便抛下一切,带着她走,苏秦选择了入宫,伤害儒,这一刻,两人便注定了再无在一起的可能。这一刻其实心里是为儒难过的。苏秦,坚强的女主,最开始,心为了儒而悸动,却因为种种而未能在一起,广云寺的签文,表明,她终将成乱世中的红颜。 段非烟,看到大家对他的呼声很高,不得不说,相公心里喜欢的也是段非烟,字里行间透露出的那种喜欢,他出现的时候,颠倒众生的容颜,那一抹笑容,这样的男人不得不让人喜欢。广云寺初现,没有任何的前戏,第一句便是直言不讳的表达,只一眼,苏秦便入了他的眼,终究躲不开的纠缠。苏秦的初吻是段非烟的,虽然那个不算是吻,但隐约透露着后事。 苏沐,一个执着的爱着的女人。只因她太过执着,结果定然不是好下场。回忆晚笙那一段,苏沐亲眼看着晚笙被人*,嘴角的冷笑,晚笙的惨叫,我从头凉到脚,连打了几个冷颤,泪水滑落,蛇蝎美人,如此冷硬的心,恨,这种女人,让人恨,恨完之后,便是可悲,纵然她机关算尽,终得不到贤的爱,下场也必将是惨的。爱的太过执着。 当看到层层剥开换身份的迷雾,不得不说相公安排真好,亦要感叹一声命运使然,造化弄人,可以信命,但不能认命,我相信苏秦定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改变命运。变强是唯一保护自己和身边人的方法,苏沐的迫害,燕儿的离开,儒的不相信,日后的种种,终将会是把苏秦推上一条不归路。 段非烟和苏秦竟然有婚约,苏秦的父亲竟然是前太傅,安排巧妙,一切早已注定,段非烟第一次的出现,便不是巧合,一切都是在安排之中的。苏秦开始设计宫里的人的,设计帝位,到了连她自己都讨厌的地步,在那样的时候,不想被欺负,不想受伤害,只有有足够的强大去欺负别人。 还没看完,抽空先写个小小的长评,艾玛,不知道写了些啥,相公,乃懂的。没有直接去看结局,只希望,结局是段非烟带着苏秦浪迹天涯,不管这纷争。 来自——莫筱 ------------ NO.5 红颜误入帝王家,是幸还是不幸? 红颜误入帝王家,是幸还是不幸?# 苏秦两世为人,却爱上了不同的人。 第一世她爱上邝胤儒,那个温润儒雅的男人,那个有些孩子气的男人,那个有点自私的男人。 其实他更像是个邻家大哥哥,他可以宠着她,他可以喜欢她,却不会给她恋人之间的信任。所以他的大哥让她顶着别人的身份过日子的时候,他没有找他的大哥理论,甚至将不满发泄到她的身上;所以他在她陷入别人圈套的时候,他毅然的选择松开了手并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所以他才会选择了选择伤害她,而不是替她挡住外面一切的风风雨雨。 注定了他和她终只能擦肩而过,那些甜蜜的,痛苦的,也只能是昨日凋落的黄花。 第二世她爱上了段非烟,非烟如梦,爱的痴傻。总有些人傻傻的让你感动,然后在不知不觉中爱上,又在不知不觉中沦陷。 他和她初相逢,他那一抹摄魂的笑容,让她的心微微泛起了涟漪。只是那是她的心里早已经有了萧郞,她不懂他的深情。于是有了神女无心,襄王有梦的悲剧。死后重生她,终于还是摆脱不了他们之间的冥冥中的缘分和纠葛,慢慢的被他感动,慢慢的心里有了他。 也许这就印证了一句话——妖孽是无敌的。 其他的男淫中,最出彩的是邝胤贤。他的人就如这个贤字一样,太过深沉和复杂。机关算尽太聪明,却不想自己最后也掉进了自己的圈套。他将爱情,亲情,友情,利用到了极致,只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可是他却不想,高处不胜寒,赢了天下,却输了所有又有什么意思。 这样的人,我会欣赏却不会接近,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成为他的棋子,你的人生从此由他掌控。 说完男淫,继续说女淫。苏沐,爱的残忍。她的爱是充满占有欲和黑色的情调,她会设下圈套,让晚笙痛失贞洁,生不如死;她会耍出手段,让燕儿挨了板子,最后痛苦离世。 虽然她可憎可恶,但是她依然让人怜惜。 她的一切只是为了爱情,她的眼里心里只有邝胤贤,一个给了她承诺,却无法实现承诺的混帐男淫。若是她的心能更宽广点,不把爱情看得那么重,也许她的人生会比苏秦更精彩。 嗷嗷嗷,不知道为虾米脑袋里总是蹦跶着诗经里的一句话——士之耽也,犹可脱已,女之耽也,不可拖已。(╯﹏╰)后面再加一句,女人为虾米不能和男人一样多情,专情很受罪,尤其是你爱上的男淫不爱你。姐下辈子一定要当男淫,多多把妹子。皇帝算神马,劳资说不定到时候比你后宫还多。 O(∩_∩)O哈哈~O(∩_∩)O哈哈~ 来自:冷淡的雪 ------------ 不算完本感言的感言 不知不觉间,这本书已经写了两年了。 第一次策划它,是在什么时候呢?好像是2011年的春天,那时候就决定动笔,开始写。查阅了大量的资料,了解需要的素材。中国古代地图查看了一次又一次,山脉的走向,郡县的划分,古代宫廷礼仪……那些文中涉及的阴谋诡计,因为害怕记不清楚脉络,用白纸一张张按照线索和伏笔写下来,居然也能有一小本了! 严格说起来,这本书是花费了最多心血的一本,字字句句改来改去不知道改了多少遍。虽然它的发展并不好,但是我自己还算满意。尤其是写到后期,苏秦进入军旅生涯的部分,是我所有情节中最满意的。那些血一样的事实,才是破军蕴含的血腥力量,才是毁灭的意义所在。我要的,也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中重生和成长的女主。 我想了很久,才决定给这本书这样的结局。 他们要天下,那就给他们天下; 他们要爱情,那就给他们爱情。 但是事实是,这些已经拥有的东西之后,所隐藏着的真实,未必如同人们所想的那样。 段非烟和苏秦在一起了,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或许过不了两年,苏秦就死了。就好比忽律衮祈一心要拿江山,但最终还是没有拿到;赵正安在沉香楼的帮助下在五年内占据优势,那五年之后,谁知道又是怎样的结果? 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邝胤贤、忽律衮祈、赵正安、邝罙铭、段非烟、苏秦、苏沐、惜芜,甚至各个国度里的各方势力,他们斗了大半辈子,有人死了,有人毁了,有人走了,斗到最后真正明白的又有几个? 我是欣赏段非烟的,所以也给了他最多的偏爱。他看得明白,也看得很开。他说,这个天下别人想要,他不稀罕。原因无他,在他心里,“天下”这个的东西,比不上“活着”两字来得更实在,而他也足够活得漂亮,所以他早已经拥有了天下。 这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但是当他弯下腰来微笑,他又是一个低眉恋红颜的好男人。 他知道守护的真谛,知道如何去爱一个人,知道爱情是一种成全而不是枷锁,他的爱情来得比所有男人更隐忍深厚,所以最后他打动了苏秦,抱得美人归。这样的男人,就好像每个女孩心中的阿尼娒斯,一旦知道爱他,就再也不会爱上别人。 邝胤儒无疑也是一个好男人,但是他更像姑娘们的初恋。一开始深爱就毫无道理,在一起的路途也不一帆风顺,打打闹闹,互相开玩笑。但是开头美好结局潦倒,相守才是最困难的。慢慢的互相不信任,然后心生猜忌、疏远,随着踏入社会,裂缝就越来越大再也难以愈合,两个人的心都能装下城堡,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疼惜他,但是我无法给他更多。这个男人心怀天下,在道德层面来说,我赞同他更多一些。但是私心来说,小老百姓的梦想,他并不能给予更多的希望,苏秦离开他,他离开政治,大家才会圆满。也正是因为苏秦离开,严缓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才能看到以前看不到的东西。 严缓,是整个故事里最幸运的姑娘了,毫无疑问。 别的都不多说,看到这里的人,相信也有自己心目中的想法。 祝大家好! 喜欢莲生的读者也请支持莲生其他作品:《痴恋:姻缘错,两世迁》、《蔷薇很白,狐狸很色!》。附送两文简介: 《痴恋:姻缘错,两世迁》简介: 那一年,他一身红衣染尽鲜血,生死一线间,他握住了那如火般灼灼的衣摆,也握住了今生的执念; 那一年,她手执墨剑,单枪匹马闯刀山火海,只为为他雪那一身仇深似海; 那一年,孤单而冰冷的眼眸,皓白的手掌执着墨剑直指他眉间,从此那单薄的身影,成为一生的梦靥; 这世间,最苦是求而不得,最痛是得而复失。 她蹉跎千年,无情无爱,怕的是,深爱之人已魂归黄泉,她却依旧不老不死,只能日日夜夜漫无目的寻找归家的路。 然而她却不知,这漫漫千年的劫,本不是为她而设,她不过一个路人,却成了另一个不相干的人的踏脚石。 当这一切结束之后,谁来赔给这千年的孤独? 《蔷薇很白,狐狸很色!》简介: 她是历经千年苦修成仙的蔷薇花精,白痴莽撞外加粗大条; 他是仙界公认的第一风流神仙,男女通吃只看脸。 在凡尘中跌打滚爬,本以为仙界种种不过一场虚幻的烟云,轮回之后再不管不顾。终有一天那人策马而来,一颗心又再一次被牵动。 她懵懂不知,犹自微笑着说:我是没有心的妖精,就算你为我倾尽天下,我也不会动情。 然而,骗天骗地骗自己,终究没有骗过,想要骗的那个人。 前尘散尽,回首望那时烟云,才发现,旧时之事才是最深的孽缘。她爱过他,而他,一直爱着她! 你为我成为妖精,我为你三世渡劫,这永生永世,也只那时心头的一抹嫣红,唯是永恒的长生! [本书结束...更多精彩尽在3g..] ------------ 17K签约作品同人小说征文 段非烟保持了血杀在人前一贯的冷淡,斜睨他一眼,才扭过头去。(.la 好看的) “邝将军,我老许素來敬重你是号人物,但是这件事,你们夏国实在过分了,苏将军和周将军都是一等一的精明人物,你们自然沒机会下手,黄寅向來沒什么心眼,才会遭了你们的毒手,邝将军,你若是有自知之明,最好是现在就领着你的军队,滚出楚军的眼前,否则,老许第一个不放过你。”许都一听邝胤儒的话,立即气得脸红脖子粗,又要忍不住上前揍人。 邝胤儒气急,指着我们三个人道:“你,你们……”但他终究不如邝胤贤能说会道,吐出这几个字,就再也说不上來,手一甩,转身离开了楚军大营。 邝胤儒前脚刚走,许都后脚就将邝胤儒闯入中军大帐,辱骂苏将军的事情到处宣扬,不多时,三军上下全都知道了这件事。 我和段非烟稳稳端坐在营中,冷眼看失态的变化,士兵们不断跑來禀告许都的失态之处,我和段非烟对视一眼,眼中都有笑意。 “事情是成了,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这最后一步好棋,可是着落在段非烟的身上,段非烟哈哈一笑,不正经地冲我挤眼睛:“好秦儿,你放心,只要是夫人吩咐的,为夫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眼见我扬起手來要打,他一声长笑,拎着长刀出去了,不多时,隐藏在军中的绝杀回來禀告:“夫人,楼主已经成功鼓动了士兵,现在军中人心躁动,人人声讨邝胤贤,只等你过去了。” 我微微一笑,拍拍了自己的战甲,也不带兵器,跟着绝杀去找段非烟。 段非烟此刻就在军中,烽火台上,他的吼声震天,我还沒走近,就听见他的声音传來:“兄弟们,为黄将军报仇,为我大楚雪耻。” “为黄将军报仇,为我大楚雪耻。” 士兵们立即符合,人人脸上都是仇恨的表情,黄寅在军中,其实一直很得人心,难怪弟兄们这般激愤。 可是这场戏,终究还要一个正当的理由。 我清了清嗓子,提气大喝一声:“周靖,你闭嘴。” 士兵们的呼喝声立马停止,纷纷给我让出一条路來,我走到段非烟面前,跳上烽火台,抬起右脚一脚揣在他的腰上,段非烟一个踉跄,却只红着眼睛喊了一声:“将军。” 我指着他,气得声音都在发抖:“周靖,你好大的胆子,交战在即,你却蛊惑三军,该当何罪,今天本将军就告诉你,你们,谁敢擅自行动,破坏我楚夏的联盟,斩立决。” “可是,难道就要黄将军白白送了命吗?”段非烟瞪着我,咬牙切齿地蹦出一句话:“将军,夏国根本沒把我们当人看,与燕国交战本來就不是我们的事,我们远道而來,他们是怎么对我们的,给我们吃的是猪食,他们夏军却在吃肉,现在,他们还杀了黄将军,苏将军,周某人咽不下这口气。” 我抬脚又踹了一脚,一边踹一边说:“咽不下也得咽,我告诉你周靖,楚国的将军是我,我在这里,就不容你们乱來,都给我滚回自己的营帐去,谁再扰乱军心,苏秦再不客气了。” 段非烟狠狠叹了一口气,才不甘愿地哼了声:“是。” “回去。” 我大喝一声,狠狠瞪了他和许都一眼,转身从烽火台上下來。 “将军,对不住了。”身后突然传來这么一声软话,我愕然回头,只觉得眼前一只手移动,随即后颈一阵剧痛,眼前就黑了过去,身子软软地落在温暖的怀中,.la [棉花糖] 明明是演戏,段非烟这一手刀也劈得狠了点,等我醒來的时候,天都黑了,段非烟守在我身边,我忍不住抬手打他:“要死,下手那么重,疼死我了。” 段非烟呵呵笑道:“谁让你那两脚踹得那么用力,腰都给我踹青了两大块。” “小人。” “彼此彼此。”他笑,伸手过來替我揉后颈:“还疼么,我刚才给你抹了清凉祛瘀的药,明天就好了。” 我哼了一声,从床上爬起來,段非烟跟着我,见我吃了喝了,一切都舒坦了,才说:“都办妥了,楚军已经顺利占领了丰源郡,邝胤儒赶赴楚怀县,接下來,就等着夏国和燕国打起來。” 我再也绷不住,呵呵轻笑出声,整个计划都太顺利了,心情出奇的好。 从邝胤贤离开京都开始,一切都在我们的计划中,在酒宴上,我故意将排骨落在段非烟的衣服上,段非烟手忙脚乱将宝刀刚在岸边,却不小心撞翻了宝刀,让宝刀落在了黄寅的酒杯边上,这一切,都是我们算计好的。 酒宴的位置,宝刀落下的高度和接触酒杯的力度,全部都是段非烟精密设计的结果,也正是宝刀碰到酒杯的时候,刀柄里弹出的药粉,轻易洒在了黄寅的酒杯里,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毒。 之后那两人,也是沉香楼里的人扮成的,欲说还休的一番谎话,成功将许都等一干将士骗住;而在烽火台上的表扬,更是我和段非烟设计好的一场靖难的戏码。 至于邝胤儒想不通为什么是黄寅的原因,其实再简单不过,出征之前,段非烟给我看的那份奸细的名单中,黄寅,就是那个隐藏在楚军中的最大的奸细,是赵正安安插下來的密探。 这一次的计划,正好拔出了这个大毒瘤,正是一箭双雕的举动。 之前燕军和楚军的交战中,基本上他参与的站争都失败了,而那次去押运粮草,只有他的队伍十分安全,也是他从密不透风的包围圈中传出书信,要我们前去护他一程,如果当日不是我设计坑了燕军,全军覆沒的只会是楚军。 所以这一次用他做诱饵,死得也不算冤枉。 “安顿好许都那傻大个了吗?”想起许都的激愤,我不禁有些头疼。 段非烟似笑非笑地道:“你不觉得我现在需要安置好的是你吗?你别忘记了,你可是被我夺了军权的哟。” 计划里,我在这件事中扮演一味忍让的角色,终于激起了段非烟的不满,他当着三军剥夺我的军权,将我架空软禁,要到楚怀失手,生米煮成熟饭才能解禁。 我拍拍衣服,抬头笑道:“我有什么可操心的,有人替我处理事务,我乐得在一边偷闲。” 我这一偷闲,就偷闲了五六天,期间邝胤儒在楚怀跟薛令三站两胜,拖延了薛令南下的日子,夏国难得有个大胜仗,还沒开始欢庆,隐藏在军中的奸细又继续里应外合,京南关的悲剧再一次上演。 邝胤儒退守楚怀南部的桑亩郡,终于大彻大悟,对军中所有可疑的人物进行了大清洗,少了奸细,邝胤儒明显得了些助力,愣是在燕军四十万大军的压迫下,顶住了压力,死守桑亩郡。 大夏整个天下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从桑亩郡南下,再过桦拓郡,就是大夏的国都京都了,亡国就在眼前,难怪大夏的百姓人人自危。 邝胤儒先前的败绩,基本可以归于奸细的作用,说实话,邝胤贤必须召回他,封王怪帅,的确是有道理的,我知道的邝胤儒熟读兵书,通晓武略,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如今细作基本肃清,他愣是将桑亩郡守得滴水不漏。 薛令久攻不下,两军死伤惨重,楚军中将军苏秦被囚禁,副将段非烟夺了兵权,拒绝出兵,楚夏燕的军队,终于在六月的时候陷入僵持。 七月,在邝胤儒苦苦支撑两个月后,他终于再次踏入了丰源郡。 他是一个人來的。 从桑亩郡一路飞马來到丰源郡,气势非凡地一脚踹开阻拦的士兵,他带着一身尘土,來到了我的面前,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秦儿,求你,出兵吧。” 我两手一摊:“你也看见了,我如今被软禁在这里,沒有兵权,如何出兵。” 他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却仍旧不死心地挣扎:“他既然是爱你,你说的话,他总会听吧,算我求你,为了天下百姓,救一救我大夏吧,好歹,那才是生你养你的国家啊!就算大哥和沐儿再怎么不对,也不该祸及天下苍生吧。” 听到他说天下苍生,我心头忽然涌起了一股怒火,压都压不住,我腾地从椅子上窜起來,手里的杯子直接砸在了地上,碎片弹出去老远。 他愕然看着我,这个表情却让我更加愤怒。 “去他的天下苍生,邝胤儒,今天我就告诉你,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干预的,你知道他是谁吗?”我指着刚刚得到消息进來的段非烟,咬牙道:“你不知道吧,你听到他姓周,难道就沒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吗?这个天下本來就不是你们邝家的,亡了国,国也是亡在了你们的手里。” 邝胤儒脸色剧变,眼睛随着段非烟的脚步移动,一直到我身边才停住,他愕然张了张嘴,最后吐出一句:“原來你,居然是前朝的皇子。”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十七章 三军震怒占丰源)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 番外·邝罙铭篇1 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守护一个人,却是一件特别艰难的事情。 我答应过她,不超过三年,我会接她回来。可我最终没有做到。 苏秦,她就像一个神话,奇迹一般地出现,又奇迹一般的消逝。她来去匆匆,如同飞花秋月。我以为我不会在意,不过是一个替婚而来的女子,能够站得了多大的分量? 我听说过她的种种,在燕山一场相遇,就是为了一睹芳容。她自然是美的,却美不过我的后宫女子,但她的身上有一股特别奇怪的东西,总是让我想瞧着她。后来,我果然这样做了,我把她接到宫里来。 没想到我为自己挖了一个坑,活生生埋了自己的江山社稷。 我犯了一个发错,杀了她的父母,却让她对我从此匆忙怨恨。 我知道在设计了我的各位妃子,可我却不恨她,直到她身边出现了别的男人,再也不把我放在心里,我心中才是真的难受起来。 失去江山,我可要再夺回来。失去了她,是我永生永世的痛。 见到她尸体的那一刻,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她怎么可能就死了呢? 这样狠毒刚强的女人,怎么可能说死就死了呢?我不相信! 我一点也不相信! 我发疯了一般地打开棺材,就看到了她。天气炎热,就算用了冰镇着她的尸体,她也已经开始腐烂。她的脸却保持着异样的鲜活,那张脸有血痕,却依然是很美。她闭目睡着,模样不像是死了,倒像是安安静静地等待醒来。 我喝问邝胤儒为什么不好好保护她,他却浑如死灰,一个字都不答我。 怒从心起,我斩了邝胤儒。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好长好长的梦。梦里她笑意盈盈地伸手给我, 歪着脑袋问我:“你说你要来接我,你失约了哦!” 我从梦中惊醒,心道自己从未失约。 为了加紧去接她的步伐,我越发的暴躁,催促着军队行军。庞大的开支,一点点耗费了我的心力,让我背负了暴君的名头。 可我从不后悔! 后来,我亡了国,我也不曾后悔。 可我没想到,她又回来了。 那一天在楼子里,我正在床上做梦, 忽然有什么东西砸在了我的床上。我睁开眼睛,她闭着眼睛的脸一下子就涌入我的视线,我以为自己是做梦,眨巴了好几次眼睛,才确定,这真的是她! 这样的脸……苏秦不是死了吗? 难道又是那几个人,不肯放过我吗? 她说她不叫苏秦,她叫苏晋农,这名字一听就是假的。可悲我从未相信她,上天安排她还落到了我的手里,难道不是有意给我一次机会吗?这是天意!可我竟然不理解。 我只想着利用她,害她,却忘记听一听自己心里的声音。 我没有认出她来,给她服食了剧毒药物,又把她送到了段非烟的手里。 后来我常常想,如果我用一生能换回一件事,就是那个时候,绝对不把她拱手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