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上卷 ------------ 引子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乃花前订终身,松下系同心的最佳时辰。 偏是有些大煞风景之人。 清幽古寂的殿宇外,南北各飞入一道黑影,越过高墙,掠过湖泊,跃过假山,穿过长廊,飘过花丛……直入殿宇深处。 一个登萍踏水如步平地。 一个轻若飞花风过随去。 一个轻盈优雅。 一个潇洒写意。 皆是足落无声,快若闪电,可见轻功之高妙。 两道黑影几乎同时在一处楼前停下身形,只不过两人一南一北隔着楼是以并不知这黑夜中还有另一人与他有着同样的目的。两人在落地的同时皆是屏息静气运功探查,最后很是自豪的发现没有惊动他人,看来这名惊天下的守令宫也不过尔尔。 两人轻悄悄的各开一扇窗,一缩身形仿如灵猫般迅速闪入,窗门在身落的同时无声闭上。足尖沾地的一瞬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袭来,令两人同时打个哆嗦,暗自纳闷,这脚下的地板难道是冰做的不成,怎的这么冷? 楼内很黑,只楼中央一点淡淡的光华,其余一切皆在黑暗中,两人无声的向中央那点光华走去,距其一丈之处同时止步屏息惊艳的看着那光华中心。 那点光华原是珠光。从楼顶垂下一盏莲花似的琉璃宫灯,灯中置一枚鸽蛋大小的夜明珠,珠上笼着一层白色轻纱,罩住了耀目的珠光,令它只发出一圈淡淡柔和的光辉,照亮三尺见方的范围。宫灯下是一高约四尺的白玉柱,平托着一块一尺见方通体碧绿毫无杂质的美玉,可更摄目的却是碧绿美玉上托着的两朵花。 那是一黑一白并开一蒂的花儿,花瓣全开,花大如碗,花瓣似一弯弯的月牙,黑如墨,白如雪,白花墨蕊,黑花雪蕊,紧紧相依,散发着一种玉石般的晶莹光泽,如幻梦般美得惑人! 这便是“兰因璧月”吗? 世间最奇异最美丽的花! 两人一时间皆不由被那奇异的花迷了心神,暗暗感叹世间竟有如此美物,同时更加坚定了决心,一定要将此物据为己有。思虑间,身形微动,手已不受控制的伸向玉台上的美丽花儿,也在那一刻,两人同时发现了对面黑暗中也伸出一只手,且目标一致。那一刹,两人一惊,电光火石间,各自一掌拍向对面人影,一手不变依探向玉台。 想当然的,这一掌都没有劈到对方都被巧妙的闪开,同时也没有抓到“兰因璧月”。错身停步,两人身形皆同时暴于朦胧的珠光之下,隔着玉台审视着对方,皆是从头到脚都裹于黑色之中,看不着容颜,唯可见彼此那比夜明珠更亮的眸子,幽暗之下,亮如寒星,闪耀异彩,摄人心魂。 两人很有默契的同时轻哼一下,然后身形闪动迅速击向对方,用的都是巧劲,使的都是精妙的擒拿手,只不过对手似乎也很高明,两人打了一盏茶的功夫却依未分胜负,两人又皆不敢以真功夫硬拼,就怕打起劲来会毁了玉台上美如仙物的“兰因璧月”,又怕声响大了惊动了守令宫的人。 一时两人又同时收了手,虽都气息平稳,可心里却是暗暗震惊对手的功夫,看看“兰因璧月”又看看对手,都皱起了眉,都想要花儿,可只有一个,那就必要分个胜负,可真正打起来必惊动他人,那时便不好收场。 “唉!” 两人正僵持着忽闻一声叹息,顿时惊得两人心头一跳。这楼中竟有第三人?可他们竟都没发觉。一时又羞又恼,羞的是自负武功绝顶竟不能发现,恼的是对方分了自己心神。 “两个小娃娃,你们要在这打上一百年也行,但有一点要记住,千万不要碰那‘兰因璧月’。”一个显得有些苍劲的声音轻幽幽的响起。 两人闻声环视,却不见人影,也不知这人藏身何处,不由得又是惊又是怒。 惊的是那人的高深莫测,怒的是那人的轻视语气。 哼!你叫我不碰就不碰么! “若不听话,可别怪我启动护令机关。”那人似看穿了两人心思。 两人回首看对方一眼,然后微微点头,达成一致意见:先拿这守令人,再夺“兰因璧月”。 就在两人达到一致意见的同时,那轻幽幽的声音又响起了,“小娃娃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唉。”随着一声叹息,两道轻飘飘的风扫向了两人。 两人同时运气挥掌打算硬接,可轻风迎面竟是千斤力道,两人瞬间警醒,使尽平生所学,收手、扭腰、旋身、侧飞,用足了十成功力,终于脱离了那道笼于全身的劲风,再抬首间,却发现已各自退至了原先飞身而入的窗下,离那“兰因璧月”已很远了。 这一刻,两人已不只是惊更是惧了。这黑暗中的人他们至今不知其藏于何处,可自己所有心思行动尽在其掌中,这一刻清楚的知道,自己远不是对手,今夜绝不可能夺得“兰因璧月”了。 心思转动,瞬下决定,手一伸,足下一点,已启窗掠出,飞快的沿着来路出宫下山而去。 “这两娃娃倒是不错,将来谁能夺这‘兰因璧月’呢?”楼内那苍劲的声音在感叹。 两人出了守令宫,本是一南一北下山,可行到中途却又转了个方向,各行了片刻,两人同时发现了那朝着自己飞掠而来的人影。 停步,互视。 这人若不除,他日必是劲敌! 这一刻,两人同样的心思。 “兄台好。”两人同时抱拳行礼。 “小弟向来自负武功,今夜却为兄台折服,想与兄台结交为友,还望兄台莫要嫌弃。”南边的人声音清越应是未及弱冠的少年。 “小弟素来喜结识英雄俊杰,兄台武艺如此出色,实乃小弟渴求之友也。”北边的人声音清越中略带粗哑,正是少年成长的标志。 由此可知,北边的人年龄或稍稍长于南边的人,但两人身形皆是清瘦修长身高无二,想来也差不了多少。 “太好了,能得兄台为友小弟三生有幸。”南边的人高兴的走向北边的人。 “能结识兄台才是小弟的荣幸。”北边的人也高兴的走向南边的人。 两人急步走近同时伸出双手拉住对方的手,彼此紧紧握住有些激动的摇晃着,那模样啊,实是那万里相逢倾盖如故。当然,若彼此能揭去脸上那蒙面的黑纱才行。 “这英山乃英魂所聚之地,小弟今夜得识兄台,真想把酒放歌,只是小弟身有要事不能停留,现与兄台相约,明夜此时再于此地相见可好?”南边的人慢慢放开手道。 北边的人也缓缓松开手道:“真巧啊,小弟也与人另有约,那就此约定,明夜此时再来与兄台把臂同欢,不见不散。” “那就此告辞。”南边的人抱拳。 “告辞。”北边的人也抱拳。 若明日你还能活着,再杀不迟!两人暗暗道。 告辞了,两人同时转身离去,身形迅速可真谓疾如飞箭,不过片刻功夫,两人便同时到了山脚下。 “噗!”南边的人一口鲜血吐出,身子一软倒在一棵树下。 “咚!”北边的人倒在了草丛中,眼睛、鼻孔、嘴角、耳朵全流出了黑血。 此时正是皇朝英华三十九年,皇朝帝国缔建至今已一百六十二年,历八代帝王的治世,正是空前未有的盛世繁华。 然武林之中却未如此太平。 众所皆知,现今的皇朝帝国一百六十二年前乃是东朝帝国的侯国。东朝末世,纷戈四起,有志之士皆拔剑而起欲创不世功业,而在那些风云人物中以皇国皇朝、丰国丰兰息、风国风惜云三人最具实力也最为天下所向。皇王皇朝娶华国公主华纯然,从而使皇、华两国缔盟实力大增,而息王丰兰息则与风女王风惜云结缡,合两国之力与皇王展开天下之争,可就在双方各得半壁天下于东旦要作生死对决之时,风、息两王以“不忍天下苍生再多受战苦”为由,留诏弃位以国托于皇王,双双归隐江湖。于是皇王一统天下坐拥帝位,即皇朝帝国的开国之君朝晞帝。 谁知天下虽定,武林却依是一片混乱争斗不止,隐于江湖的风、息两人再次挺身而出,于英山下“兰因令”镇各派群侠,举“璧月花”收绿林豪杰,一统武林号令群英。那时,天下才真正的结束了杀伐乱世,得到真正的太平,是以无论是民间百姓还是武林豪杰对两人皆是从心底推崇与臣服,又因两人本为一国之王,再加而今江湖雄主之位,又结合两人少时闯荡江湖所得的名号“白风夕、黑丰息”(合称“白风黑息”),武林中便以“风皇息帝”尊称两人。 然两人虽惊才绝艳却是凭心而动任性而为之人,这武林帝王也不过做了十年,两人又双双弃位隐去。一时武林群英为失去这两位无人能及的雄主而扼腕叹息,可叹息过后又隐生庆幸。谁能不为这武林帝王之位而心动呢?是以群雄再次齐聚英山要重选号令武林的帝主。却不想所有人皆希望落空,“白风夕”义弟韩朴技压群雄才逼众英,夺得“兰因璧月”,登上武林帝主之位。 他———要求所有人尊称他为“武帝”。 他也是武林史上唯一一个独统武林黑白两道的霸主。 武林素来便分为黑白两道,“白风黑息”统领武林之时,两人夫妻一体,黑白两道尽在掌中,两道也同尊两人为主。但两人虽共为两道之主却深知两道绝不可能融为一体,是以,以“兰因令”号令白道,以“璧月花”号令黑道,武林才进入一个平衡且平静的时期。 “武帝”韩朴以他绝顶的武功与才略及人品令天下英豪崇服敬仰,统领武林二十年,加上“白风黑息”的十年,那是武林最为平静的三十年。韩朴晚年退位归隐雾山,武林霸主之位又空下来了,但武林并未因争位而发生混乱,毕竟历“白风黑息、武帝”统领多年,武林已非昔日那见人不顺眼就杀、见宝心痒就抢的武林,早已有各种制律约束,且韩朴走后留下了一个守令宫。 东未乱世中曾葬无数英雄的“落英山”在风王歼尽东朝帝国七万大军后改名“英山”。 皇朝初年,“白风黑息”于此号令武林群英,英山便成了武林人心中的圣地,是英魂聚敛之地。“白风黑息”统领武林时曾于英山筑建宫殿居住,后韩朴也居于此,是以英山在武林人心中也成了武林帝主居地的象征。 守令宫便在英山的之顶,“兰因璧月”放于宫中,守令人是韩朴亲自挑选培育世代传递,宫中机关无数,韩朴离前曾下最后一道命令:新主未出,令护宫中。擅动擅夺者,杀无赦! 在武林新主未选出时,“兰因璧月”便由守令宫守护着,各门派皆不许擅动,新主出时才由守令宫奉上。也曾有人不信邪的暗动心思,最后却皆是有来无回,不是死于守令人剑下便是葬于机关,这一下武林万众才是真正的收敛不敢妄动,齐聚英山召开武林大会重新角逐武林帝主之位。 只是此刻的武林经历三十年的休生养息,各门各派已扎稳根基,实力渐增,不再是昔日那样一个单以武说话的地方。作为武林之主,不但要有镇服群雄的“武”,还要有令人臣服的“德”,更要有压服黑白两道名门世家的“势”。 那一次武林大会角逐了十二天,黑白两道各有一人武功才智力敌群雄不败,两人再互相比试又是一个平手,而黑白两道都力挺自己这边的人,一时僵持不下,最后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辈宇文怀仁建议:各派同尊两人为主,一持“兰因令”号令白道,一持“璧月花”统领黑道,两人同时为武林出力以护江湖众生。此议得到众人首肯,第三代武林帝主便由此诞生。 但那时的皇朝帝国也经过了三十年的治世,早已是雄视六合的强国,周边各小国皆俯首称臣,是以新的武林之主也不敢称“帝”,以免真的引起朝廷的不满而动兵镇压,持“兰因令”的便为“令主”,持“璧月花”的便为“尊主”。 号令白道的是:“兰因令主”明贞。 统领黑道的是:“璧月尊主”江渡云。 同时,为了令主与尊主间平安和睦相处,武林大会规定:兰因、璧月共同进退。即无论令主、尊主哪一位或死或主动退位,另一位则同时退位。 此后,黑白两道倒是形成默契,“兰因璧月”各得一主,武林中令主、尊主一代一代传递,既不让你独尊也不让我独统,黑白两道平衡制约,倒也各得安宁,武林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人独领江湖的局面。 如此过去百多年,皇朝到了空前繁盛之时,武林也到了空前强盛之时,各派根基深牢人才辈出实力雄厚,实为可喜之事,然祸根却也因此生芽。凡是强者,皆不服有其他人压其头顶,更不喜这权力还要分出一半予他人,是以皆有了独尊武林之意。再加年代一久,这派系矛盾门户仇怨便日益加多加深,这杀伐争斗便也多了常见了,武林平静的表象下是蠢蠢欲动的野心。 英华三十九年,“兰因令主”白昭去逝,“璧月尊主”展御便也同时退位,“兰因璧月”同回守令宫,武林之主将重新角逐。 英华三十九年,有两个人偷偷潜入英山守令宫,未成而出。 这两个日后震摄武林的人物此刻还是未及弱冠的少年,英山是他们的第一次相会。那一夜,他们并不知对方是谁,他们只是感应到了,对方是强者,日后乃为劲敌。 那一年,本应是两人初出江湖大放异彩之时,可两人却因为英山脚下彼此那“友好”的一握而推阻了彼此迈向武林之巅的时间。 只因,一个震伤心脉,一个毒入五脏。 他们各自归家养伤清毒,这一养便是五年,他们与英华三十九年的“兰因璧月”失之交臂。 再遇时,他们无论是武功还是心智皆以至巅峰,武林无可相比。 再遇时,他们是彼此最强的对手,他们是彼此最重要的敌人。 那一年是英华三十九年,新的“兰因令主”是洺空,“璧月尊主”是随轻寒。 ------------ 一、初逢江霞绮如锦(上) 傍晚,西天的落日轻盈的洒下一层绯红的薄纱,将天将地将江河将山岳草木皆笼在一片明辉艳光中,飘移的云彩在江面投下婀娜的影,徐徐江风拂过,与水草、苇影和着暮歌摇曳起舞,波光粼粼中渗出那壮丽妩媚。 一片白帆轻轻破开那袭轻纱,轻盈的仿似游弋于天地间的一片白羽,又迅疾如一道白箭飞过江面。 江边,有人匆匆赶路,偶一抬首间不由被这瑰丽的晚霞江景所惑,停下脚步,目光迎着那片白帆。渐渐近了,舟头一道浅绿身影矗立于这绯芒霞光中,分外鲜明却无违和感,这满天满地满江的艳色仿就是为他而生的,有如蒙蒙红雾中凌云挺立的苍翠玉竹,绮艳华丽中更添一份清绝,如画的暮色瞬间鲜活灵秀,江边的人只觉又重返了人间。 轻舟划过眼前,江边的人情不自禁的对着舟头那道浅绿身影微笑起来。其实彼此离得很远,身形模糊面貌更是看不清,可江边的人就是觉得对方也回了他一个微笑。那一刻,他满心欢喜起来,一路的疲倦顿扫而光,目光追着那道身影,追着箭逝的舟影,直到天昏地暗。 蒙蒙苍天暮色中,江边的人回过神,看着空荡荡的江面,隐隐生出悔意,后悔刚才没有出声和舟上的人打个招呼,后悔没和舟上的人相识,若是和那人结识了多好啊,那样就是他入江湖以来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了。 若那一次他们相识了,他们或是另一番景象。 很多年后,他总是如此想着。 那是———宁朗第一次见到兰残音,在满天满地满江的绮丽霞光中,仿佛不在人间。 这也是宁朗第一次踏入江湖,这年他十九岁。 自四岁上浅碧山习艺,整整十五载,至今年三月才下山,虽每年爹娘都有上山探望他,可毕竟十多年没回家了,这些年日夜牵念的不就是那屋后的那参天的树,那藏宝洞里那木雕的剑,原想着从今后呆在爹娘身边好好孝敬他们,以享天伦之乐,可回家才不过住了一月时间,娘亲便派他往云州兰家办一件紧要事情。 想起那件紧要的事,宁朗微黑的面皮不由有些发热,心也略略跳快了些。只是……当他风尘仆仆的半激动半惶然的到达兰家时,那管事却告诉他,主人出门去了,归期不定。他一时又是失望又是松了一口气。 出了兰家,他想既已出来了也就不急着回家去,反正爹娘身体很好不用担心,他就在这江湖上闯荡闯荡吧。娘亲总说男儿应干一番事业,昔日师兄们说起江湖也总是眉飞色舞,所以他便去这江湖看看罢。 这一看,便看入了一段风流绮色,看出了一则惊世传奇。 当很多年后,他蓦然回首,想起此刻的心情,便只得幽幽一声叹息。 若是重来,他可还愿再看? 此刻的他,会答要看。 而很多年后的他,却只能恍然一笑以答。 五月,玉州虞城。 城西一条不算很热闹也不算很偏僻的街上,有着一处不算很富贵但也绝不贫寒的宅院。黄铜裹着朱漆大门,门前虽没有立什么石獅子石老虎的以增威势,却有两个彪悍的家丁守着。 占地数亩的宽阔庭园里,无雕栏玉砌,几道回廊蜿蜒如带,数处楼阁亭立于花树间,疏朗舒旷。篱架上的蔷薇簇簇拥拥远望如粉云,一树榴花如火当庭怒放,庭中心却是一方圆数丈的池塘,池面数叶青荷几枝莲苞,小小的亭子独立水中央,竹帘四面环绕,习习凉风轻舞。 “……云州那边的消息便是这些。”池边一面白微须的中年男子正对着池心小亭禀报着,“而虞城的事,已按您的吩咐办妥。” 竹帘深处有一抹朦胧的绿影。 “七少可还有其他吩咐?”池边中年男子微微抬头问道。 他的话刚落下,庭外却隐隐传来一些嘈杂的人声,紧接着还响起兵刃之声,中年男子听得不由有些微恻,惴惴的看着池心亭子。 亭中静了半晌,才淡淡一句:“你暂下去罢。”声音极低,无端的却勾得人心头一动。 “是。”中年男子赶忙应声离去,可才走至庭门前,砰的一声门忽被粗暴的推开,然后再砰砰两响,两道人影直飞进来,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 中年男子还未反应过来,一个英挺少年已大步跨入,朗声道:“我找你们主人!”一手持柄约莫一剑长的雪亮银枪,一手攥着一个畏畏缩缩的老人。 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抱拳道:“在下聂重远,添为此处家主,不在阁下这般闯入是为何?” “你就是这里的主人?我是宁朗,我找的就是你!”少年有着和他名字一样的容貌与声音,也有着他这个年纪所有的黑白分明的正义。“落日楼是这位大叔家传的祖业,可你为何要强夺了?还把老人家赶出家门,令他流落街头!你……你……亏你堂堂男子汉,怎么可以欺负老人!”宁朗眉目铮铮的看着聂重远,英挺的脸因为生气涨得红红的。 聂重远眉头一皱,看一眼那老人,老人被聂重远眼一扫,瘦巴巴的身子一缩,瑟瑟的躲至宁朗身后。宁朗一眼看得分明,当下那怒气又盛了几分。侠之所在,便该是扶弱惩恶! “岳老……”聂重远脚下移动,想与那老人照面。 “你想干什么?!”宁朗却是大喝一声上前挡在老人身前。 聂重远站住,看看宁朗,然后抬手招来一个家人,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家人点点头转身离去。 而这边,老人扯扯宁朗的袖子,轻轻道:“宁少侠,我们……还是回去罢。” “为什么?”宁朗回身,看一眼神情畏缩的老人,明白了,“大叔,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今日定为你讨回公道!” “还……还是算了罢……”老人看一眼一脸平静的聂重远低下头道。 “怎么能算了!”宁朗不同意,“他们夺了你的家业,还把你一个孤伶老人赶到大街上,这等恶行怎可算了?!大叔,你别怕了他们,有我在,绝不让他们欺负你的!” “可是……”老人懦怯的想说什么。 正在这时,那刚才离去的家人匆匆跑回来了,手中捧着一个木盒。聂重远开了锁,然后指指宁朗,示意家人送给他看。 宁朗看看捧至眼前的木盒,有些狐疑的看看聂重远。 “宁少侠看看就明白了。”聂重远心平气和的道。 宁朗开了木盒,盒中是一叠纸张,有旧有新,他拿起一张张的看,先是有些懵懂,然后渐渐明白,那脸上的神色便变了。 聂重远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道:“这些都是这位岳老的债据以及他将落日楼转给在下以抵债务的转让书,白纸黑字,少侠请看清楚。” “你……”宁朗转头看向身后老人,却见他头垂得低低的,身子鞠着,甚是可怜,心头一热,回头瞪着聂重远,“这些便是真的定也是你捏造的,岳大叔经营着那么兴旺的一座落日楼,怎会欠你这么多钱!” 聂重远叹口气,似有些无奈,对着那垂头躲着的老人道:“岳老,难道你都没有将实情告诉这位宁少侠吗?” “说……说甚么……”岳老微微退后一步嚅嚅的道。 “什么实情?”宁朗看看老人又看看聂重远。 聂重远看岳老似乎没有说的意思,当下只得道:“岳老因沉迷美色又好赌博,早已将岳家万贯家财败个精光,不但如此,他还以落日楼为抵押,欠下雨霖楼与泰丰赌坊九万银叶的巨债,区区落日楼实远不够还债的。”说罢他看宁朗眉峰耸动,也知他心里在想什么,继续道:“少侠或不信聂某一面之词,或又觉得是聂某设计为之,所以少侠不妨去城中打听打听看,这城中可有不少岳老昔日亲友,皆因岳老噬赌好色而离之,再不你问问岳老也行。” 宁朗听得他这一番话,不由问向岳老:“大叔,他说的是真的?” “他……他……”岳老那瘦巴巴的老脸红了,却是怎么也说不完整一句话。 聂重远看他那样,脸上不由浮起万分惋惜之情,道:“雨霖楼的云巫姑娘艳色倾城人人慕之,但其千金一夜整个玉州人都知晓的,没那个家底的人是不敢去找她的,可岳老却是夜夜栖宿云巫闺房,便是百万家财也有个掏空的时候。而‘泰丰赌坊’虽是聂某家业,但岳老流连不去之时聂某还曾多次劝说,可岳老不但不听,反是越赌越大,以至赌债高筑,落日楼则因岳老的不事经营频临关门之危。聂某无法,只好买下落日楼,断了岳老念想,省得他再沉迷,又替他还了雨霖楼的债务,另给了两百银叶,他节省些用,买间小屋,做点小生意,自可安度余年,谁知他一日便花光了,还……唉!”聂重远说完重重一声叹息,痛惜又无奈的看着岳老。 那岳老一张老脸更红了,瘦骨嶙峋的身子不由得微微抖了抖。 宁朗一听完再看看岳老那模样,顿时明白了,不由惊怒交加。 今日午时,他刚入得虞城,在浅碧山上时曾听师兄们提过落日楼的大名,所以打算去品尝一下那名传天下的断鸿酒,可在落日楼前却见一老人烈日下席地而坐,口中念念有词神情萎顿悲痛,不由起了恻隐之心,上前探询。老人一见他近前便一把拉住他哭诉起来,从家业被夺的辛酸说到流落街头的困顿再说到众叛亲离的凄苦,他初入江湖满腔正义,一听之下不由火冒三丈,当下拉了老人来聂府要为他讨回公道。到了聂府门前,那两守门的却不让进,只说主人正在休息万万不可打扰,他见那门人斜眼瞧人的横样,怒火不由更旺了三分,当下出手教训了那两狗奴才,闯进门来,谁知……却是这么一个真相。 “大叔,你……你怎么可以骗我?”宁朗虎目睁得圆圆的看着岳老。 “我……我这不是就想找人诉诉苦么,谁知……谁知你却当了真,还硬要拉着我来聂府。”岳老一听宁朗的指控辩白道,“我……我又没要你来……”那最后一句到底心虚着声音极小。 “可你也不该说假话蒙我!”宁朗大声道。 岳老被他一吼不由缩了缩脖子,后退几步,生怕这一掌就劈了聂府大门的少侠会一掌拍向自己,“你……你这么大声干么?” “解开误会就好。”一旁聂重远温和的笑笑,紧接着下一句却是,“少侠也不必生气,只是日后不要太过心急着行侠仗义才好。” “我……我……”宁朗闻言顿时满脸通红,这次不是气的而是羞的。 聂重远却一摆手大度的道:“少侠也是心肠太好所致,聂某不怪。” “对不起,我打坏了你家大门,我会赔的,还有……啊,这两位大哥,对不起,我打了你们,你们可以打回来,那个……你们若受伤了,我这里有伤药,是师父给我的,疗效很好的,呐,给你们……”宁朗又是鞠躬又的道歉又是掏钱又是掏药的忙个不停,一张俊脸黑中透红,让人瞧着甚是逗笑。 聂重远是个老江湖,岂会看不出这少年人今日之为不过是初生牛犊的仗义之行,心地虽是好的,却稍嫌莽撞了些,而且还是当着七少的面闯了进来,想着想着,聂重远也不由起了忧心,若七少恼他办事不力该怎么办? 正思量着,池心亭子却传来一声轻唤:“重远。” 这声音一出,忙着掏药的宁朗与正打算偷偷溜走的岳老不由都是一顿,只觉得又清又魅入耳酥骨,却辩不清是男是女。宁朗心神一慌,手下一用力,哗啦啦怀中所有的东西便全落地上了,可他却不敢动。 ------------ 一、初逢江霞绮如锦(下) “七少有何吩咐?”聂重远马上转身面向亭子,神态恭敬。 竹帘中绿影浮动,似是有人站起身来走近帘边,可庭中的人却依看不清帘里的人,只见朦朦胧胧的一道影儿,分外的引人。 “既是误会,便好生款待宁少侠。这位岳老年纪已大,你再送他两百银叶以资度日。”帘中绿影淡淡吩咐道。 “是,谨遵七少吩咐。”聂重远躬身领命,吩咐家人去取两百银叶来,然后又对宁朗道,“宁少侠若不嫌弃,请让聂某稍尽地主之谊如何?” “不……不了。”宁朗此刻羞愧得恨不能有一个地洞钻进去,哪还敢留下作客,“抱……抱歉,我,我先走了,以后有事,你们可找我,我一定帮忙。”留下这句话,也不管地上落的那一堆东西,他赶忙转身离去,回头却看到那岳老两眼直勾勾的看着池心亭子,不由心头生厌,招呼也不打一声便大步离去。 稍时,那家人取了银叶来,聂重远又打发了岳老离去,庭中终复宁静。 “重远,这事你处理得不错。”亭中绿影清魅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 “不敢。”聂重远赶忙道,“多亏了七少指点‘投其所好’,否则重远还是一筹莫展。” “呵呵……投其所好……”亭中传来轻快的笑声,“不管怎样,你这次做事本少很是满意,这落日楼便也交给你打理吧。” “多谢七少。”聂重远一喜,赶忙躬身道谢。 “倒真想不到这岳老头大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了,却还对美色如此痴迷。”亭中七少话中依带笑意,又有些冷诮,“世人就是逃不出‘财色’这两样。”说罢亭中绿影晃动,那人似又躺下了。 聂重远犹疑了片刻,然后道:“这次事情能如此顺利,云巫可谓功不可莫。” “哦?”七少懒洋洋的应一声,然后随口问道,“云巫她最近好吗?” “云姑娘身体很好,只是甚为思念七少。”聂重远硬着头皮道。心想:云巫啊,你帮我一场,此刻我便也冒险助你一回,成与不成便全看七少心中重不重你了。 “是么。”七少淡淡一句,不喜不怒,只是半晌后又道了一句倒是令聂重远喜出望外,“来这虞城也没什么有趣的事,本少便去看看她罢。” “那属下这便派人去告之一声。”聂重远赶忙接道。 “不必。”亭中绿影微动,似摆了摆手,“本少要去时自会去,你忙你的去罢。” “是。”聂重远垂首,正要转身离去,七少却又唤住了他。 “今天那宁朗你可看出了什么眉目?” 聂重远沉吟了一会,道:“应是哪派才出江湖的少年弟子,观他神态身形,武功底子十分扎实,他日江湖修炼久了必是一方人物,只是此刻却只是一莽懵牛犊,还不足为虑。” “嗯。”七少似同意他的说法,“看到他手中的那杆枪了吗?” “银枪?难道……他是宁家的人?”聂重远惊道。 “不错,他应该就是兰州宁家的人。”七少道,只是那清魅的声音中隐带一丝莫名的趣意,“你们以后见着了他记得要以礼相待,还有……做事避忌着点。” “是。”聂重远应道。心中却有些疑惑,这兰州宁家虽是武林六大世家之一,但七少向来不是怕事之人,何以待此刻毫无威协的宁朗却是不同? “没事了,你去罢。” “是。”聂重远这次是真真正正的退下了。 待庭中再无一人时,竹帘轻轻一掀,一道绿影走出,刹时,这简雅的庭院顿披华美之裳,蔷薇榴花艳色愧凋。 那人看着池边宁朗落下的那堆东西,一缕浅笑浮起,“宁朗么……多好玩的人,只是,日后这江湖呆久了,还能如此吗?”轻笑声袅袅隐去,令人生出无限向往。 黄昏时。 虞城街上一个蓝衣少年正愁眉苦脸的走着,偶尔目光瞟向一家饭馆,咽咽口水然后收回目光继续慢慢走着。 这少年正是宁朗,他慌慌张张的从聂府冲出,却忘了捡落在院中的东西,以至现在身无分文。午饭时,听信了岳老一面之词,他一怒之下要去聂府讨回公道,根本忘了吃,而此刻,正是晚饭时分,街上行人匆匆往家赶去,一家家酒楼饭馆皆传出浓浓的饭菜香,令他肚中空城计闹得更欢,可实在没脸回聂府去要回银叶。 怎么办?怎么办?没了钱,便没有饭吃,也没有住的地方,更不用说以后的闯荡江湖了。可是就算是想回家也难啊,而这里又没有相识的人可以借,怎么办啊? 宁朗边走边烦恼着。 “云巫,云巫,本少来看你了。” 似曾相识的声音清清的魔魅的传入耳中,宁朗不由自主的循着声音望去,前方十步远有一楼,楼匾上“雨霖楼”三个朱粉大字。 “云巫,云巫,本少来看你了。” 那声音再次响起,轻轻的在人心头一撩,宁朗情不自禁的走了过去。 入目的是宽敝的大厅,金玉满堂的奢华,一道浅黄身影静立厅中,微微仰首,只是背影,玉树临风已不足形容。 厅堂里或弹唱或说笑的无论男的女的皆移首看去,那面上顿作惊异痴迷,而楼上的门砰砰砰的一间间急急开启,红红绿绿蓝蓝紫紫的窈窕身影纷纷而出,发未梳的、衣半袒的、鞋未穿的以及身后的叫嚷声……这些全然不顾了。 “七少!是七少啊!” “七少,终于再见到七少了!” “七少,你终于来了!” “七少……七少……” 满堂的莺声燕语,满楼的红袖招舞,可那人只是微仰着头,目光轻轻一溜,顿时满堂静悄,然后便是声声叹息。 一个动听如天仙妙音的声音便在这时响起:“七少……” 绵绵的幽幽的带着无限情思,音还未落尽,一道碧色身影便从朱栏上轻轻一跃,有如飞燕失翼直坠而下。 “啊!”满楼的人皆惊呼起来,有些胆小的闭上了眼。 “云巫。”那一声轻唤仿是情郎于半夜发出的梦呓,不经意的却是最真情的,何人能不动心。那修长的浅黄身影就这么轻飘飘的飞起来,半空中,手一伸便揽住了那碧衣佳人纤腰,衣袂飞扬间,有如飞仙下凡般潇洒落地。 “啊!”这一次响起的是满堂艳叹之声,“七少!七少!我也要!”满楼的佳人皆恨不得自己便是那被七少揽住的人。 七少一根手指轻轻一摇,叫嚷声顿消。 “七少,你终于来看云巫了。”那容色倾城的美人仰首痴痴望着眼前的人,沉醉在那一双水光滟潋的眸中。 七少绽开一抹笑容,柔魅的道:“本少来看你了。” “你终于来了。”云巫闭目偎近他的肩头,唯愿此刻便是永世。 一时满堂艳羡与妒忌。 “好久没听云巫吹箫了,真有些想念呢。”七少轻扶云巫柔声抚慰。 云巫闻言抬首,轻轻道:“碧箫夜夜,唯待君来。” 七少右手一伸,一柄白玉扇如月摇开,慢声道:“‘萧凝碧、人如玉,漫道人间、不换天上月。’,云巫便为本少吹一曲吧。” “好。”云巫引他上楼。 楼梯前,七少忽回首,目光遥遥落向门口。 那一刹那,宁朗只听到“咚!”的一声重响,很久后,他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心跳声。 七少玉扇微摆,遮唇一笑,眸光轻轻一转,便回身上楼去了。 那一眼,许是距离太远,又许是回首时间太短,宁朗没有看清那人的面貌,却被那一双眼眸晃了心神。 听说九仑山顶天湖的水是世间最清最净的水,那是从九天落融的冰雪所化。 听说昆梧苍泪渊的寒玉是世间最绿最纯的玉,那是敛于九渊之底灵气所化。 那双眼,就是浸在九仑天湖的昆梧碧玉。 还,并不单单如此。 幼时,夏夜乘凉,娘亲曾一边摇着竹扇一边说些故事给他听,故事里有许许多多藏在深山古林中的妖灵鬼怪,他们往往只要看一眼凡人,便会将人的魂魄勾走,令人或痴或亡。 那双水波漾漾的碧眸拥有一个独立的灵魂,而且……还是一个妖的灵魂。 初入江湖的宁朗对一切都还陌生,因此他还不知这样一双碧眸乃江湖独一无二的,他也并不能将这一双碧眸与那个名动江湖的名字联系起来。 “宁少侠,宁少侠!” 猛然听得叫唤声,宁朗一惊,如梦初醒,才发觉屏息许久,此刻胸腔一阵闷痛。 “宁少侠,这是七少叫我交给你的。”一个模样秀丽的小丫头将一个锦布包递给他。 “啊?给我的?”宁朗惊奇的接过,打开一看,当即愣住,这不是自己掉在聂府的东西么,钱袋药瓶一样不缺,另外还多了一个小小锦囊,打开锦囊,里面装着几片金叶,一数,不多不少正好七片,那叶尖上细细的还似刻着什么印记。 “宁少侠可数清了,没少东西罢?”那小丫头一双眼睛落在他脸上,看得甚是仔细,似对他很是好奇。 “这不是我的。”宁朗老实的将那七片金叶连着锦囊递给小丫头。 “喔,这是七少赠你的,你收着罢。”小丫头笑着将金叶推回。 “七少?”宁朗疑惑道,自己似乎并不认识这么一个人啊。 可这小丫头却不作回答,只道:“婢子任务完成,少侠请便。”说罢转身走了。 留下宁朗呆呆站在门口举着手中金叶,半晌后他忽想起了聂府里隐于竹帘中的那个人,记得聂重远便唤他“七少”。 “原来是他。”宁朗缓缓转身,抱着布包,不明不白的道,“原来他是男的。” ------------ 二、有子若青莲(上) 六月天,夏阳最炽之时。 赶了半天路的宁朗,眺望着前后,想寻处阴凉地歇歇,奈何荒效野外的,连棵大点的树也没有,极目只有光秃秃的山丘与烈日下晒得干裂的泥路,正无奈着,忽有一缕琴音入耳,他一听不由精神一振。有音自是有人,有人便有可能有人家,不如前去讨杯水喝,再向人家买点干粮,肚子很饿了。这么想着,脚下自循着琴音而去。 那琴音极微,宁朗担心还未寻着,音便断了,当下施起轻功,飞掠而去,可飞了半晌却还未见着有人。再翻过了一座山丘,眼前是一片苍翠的树林,林中隐有屋檐,不由心中大喜,当下往树林掠去。 此时近了,那琴音清晰入耳,曲调甚是简单,可听来却觉韵味无穷,且每隔片刻便会有“叮”的锐声响于琴音中,仿似是与琴音相和,又似是想掐断琴音,融和中又蕴着一丝突兀。宁朗每听一声,心头便觉躁动,不由自主的便运起内力相抗,谁知,才一运功体内顿时气血翻涌,耳鸣目眩起来。糟了,他猛然一惊,可内息奔腾已无法自控,正自艰险时,那琴音忽地一顿,然后一个清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静气,息功。” 他当下从之,果然,内息不再翻腾,耳鸣晕眩之感也渐渐消失,而琴音又柔缓奏起。 “不要伤了他人。”那清和的声音隐约响起,似在劝诫某人。 宁朗听着不由更是好奇,此刻他已完全将饥渴抛之脑后,只往树林深处去,想看看是何人在弹琴。 树林之后却是一片竹林,森森凤尾,青青翠翠,随风轻摆,闷热烦躁顿消。那琴音依是清泠,那“叮”的锐响依间隔一段响起,只不过不再令人心跳失律。 穿过了竹林,顿时眼前一亮。 前方是数丈高的山壁,爬满苍绿草苔,细细流水缓缓而下,直落清湖,湖上玉琼飞溅,田田青荷如盖,朵朵白莲玉立,湖边一栋古朴雅致的木楼,有浮桥一座通往湖中,湖心青荷白莲中隐有小亭一角。 宁朗见着这样的地方只觉心静神怡,所有的饥渴疲倦顿扫而光。脚下移动,沿湖走了一段,然后踏上浮桥,直往湖中心走去。外看只见青莲团簇,走入才知这湖极广,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琴音顿清,抬目望去,小小的石亭中两名男子相对而坐,一抚琴,一弹刀。 弹刀的人背对着他,一袭黑衣,看不着面貌,可那背影却透着一种冷峻孤绝之感,横刀于手,屈指弹之,那“叮”的锐声正是他所发。抚琴的人正对着他,微垂着头,青衫如荷,眉目雅逸,墨发半束于冠半垂肩则,全身无一饰物,素淡净然,莲叶拥之,犹似谪仙。 宁朗不由自主的在距其丈远处停步,不敢惊扰,但那抚琴的青衫人却抬首看了他一眼,那似谪仙般的人却有一双空濛如雾的眸子,仿是隔着万水千山望来,那么的遥远却又那么的深挚动人。 “旁有茶水点心,阁下自便。”青衫人看着宁朗微微一笑,似是知晓了宁朗满腹的饥渴。 就是这一笑,消了宁朗满怀的敬畏与紧张,仿如见着自家师兄般亲切温情,而且听这清和的声音便知是刚才替他解危之人,心中顿生好感。往旁看去,石亭的宽栏上摆着茶壶茶杯,还有数盘点心,不看还好,一看顿时只觉喉咙冒烟饥火上升,咽了咽口水,再看看那自顾着抚琴、弹刀的人,宁朗便也顾不得讲客气了,走入石亭,先倒茶水连喝了三杯解了渴,然后便捡着盘中的点心吃起来,一边吃着,一边打量着两人。 都很年轻,约莫二十三、四的年纪,此刻他的位置可看着了弹刀人的侧面,只觉那线条有如刀削,完美却凌厉,闭着眼,世间万事万物尽如尘埃。而抚琴的却是信手弹来般的轻松,时而迅疾时而轻缓,那空濛的眸子时而看一眼弹刀的人,时而远远落向那青荷白莲,一派悠闲洒逸。 “歇一下如何?”也不知过了多久,青衫人开口道。 虽是问话,可弹琴的手却已放开,琴音顿消,而弹刀声也在同一刻止了。 弹刀人睁开了眼,看着对面的人道:“为何总不能尽情一决?” 青衫人轻轻一笑,道:“你已鲜有敌手,何必执着。” “哼!”弹刀的黑衣人冷冷一哼,甚是不满,“你和他一样,可总有一天我必要明明白白一决胜负的。” “原来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人也令你无法可施呀。”青衫人随口应道,一边掏出丝绢拭着琴弦。 黑衣人手一反,那刀便落回背上的刀鞘中,“我也正奇怪,你与他怎么说也是齐名人物,怎么到现在都未曾相识?” 青衫人手微微一顿,然后抬头冲黑衣人一笑,道:“原来是他。唉,闻名如许年,却缘铿一面,一直引以为憾呢。” 黑衣人眼中浮起一丝极淡的讥诮,“他也这么说。” “有缘自会相见。”青衫人不在意的道。转首,空濛的眸子看向宁朗,面上笑容浅淡恰到好处,“茶点用得可还称心?”清和的嗓音,温雅的容仪,这炎炎夏日里,却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宁朗闻言脸一红,站起身来抱拳道:“多谢公子,我……我吃饱了,很好吃。”确实很好吃,那茶入口清凉带香,那点心他从未吃过,只觉着比以往所有吃过的点心都要可口,真不知是什么做的。 青衫公子静静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阁下不必客气。在下明华严,是此处主人,这位是列炽枫。”手指指对面的黑衣人,又抱拳道,“刚才信手游戏差点误伤阁下,实是抱歉。” 明华严、列炽枫这两个名字若换个江湖人听着顿会马上肃然起敬,奈何此刻遇着的是初入江湖还只行过一次糊涂义行的宁朗,所以他只是局促的抱着拳,微低着头,总不大敢直视那人似青莲的公子。 “不……不客气,我……我叫宁朗,路过这里,听到琴音就来了,打扰了你们,对不起,我……我这就走了。”说罢转身就走,才走了一步,忽又转身回头,“对不起啊,我吃了你的东西还没给钱的。”说着从怀中掏出钱袋,想了想,从锦囊中捡出一片金叶递到明华严面前,“这个……够不够?”圆圆的眼睛询问的看着他。 明华严一愣,看着眼前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然后轻轻笑起来:“阁下快快收起,那些粗陋的东西阁下喜欢乃是在下的荣幸,岂敢收钱。” “这……不大好吧?我平白无故的吃了你的东西,而且还是这么好的东西。”宁朗心中很是过意不去,说着手中的金叶又往前递了递,黑衣人列炽枫眼一抬便看着了,不由眼光一凝,然后转头看向宁朗。 那一眼看得宁朗面上一寒,只觉得这人的目光有如刀锋,而他的人,就那么坐在那,也似一柄出鞘的宝刀,锋芒毕露寒光烁人,不自觉的手便抖了抖。 “能相遇便是缘,看阁下也是江湖人,怎讲这些俗礼。”明华严抬指轻轻推开面前的金叶。 “这个啊……”宁朗看看手中的金叶又看看面前谪仙似的人物,忽觉得自己此举真是亵渎了他,忙收回手,一收回又觉得自己做得太着痕迹,倒似舍不得钱般,顿时满脸烧云,抓在金叶递不是收不是。 明华严看着眼前满身尴尬的少年甚觉有趣,江湖上心思如此简单的人可真是少见。 “要不,下次我请你吃饭好不?”宁朗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个折中办法,很是热切的看着明华严。 “好。”明华严想也不想的爽快答应。 “那就好,那就好。”宁朗嘿嘿笑着挠挠头。 “你这金叶哪来的?”冷不叮的斜里却一个声音冷冷插来。 “啊?”宁朗吓了一跳,转头看向列炽枫,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手中的金叶,老老实实的答道,“在虞城时有一位叫‘七少’的人赠给我的。” 列炽枫刀锋似的眸子闪过一抹锐光,然后上下好好打量了一番宁朗,摇了摇头,似觉得他这样的人能得到七少的馈赠很是不可思议,道:“你是什么人?从哪来?去哪?干什么?”一边四问,问得还理所当然,若换个人定觉这人态度不佳礼仪不周,怎可如此盘问别人,只能庆幸他问的是宁朗。 “我是宁朗,从兰州来,我本来要去云州找人的,因为没有找着,所以我便四处看看。”宁朗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笑笑,“嗯……往日师兄们说江湖很好玩……” “兰州?云州?”列炽枫眉头一动,“你要找谁?” “娘亲要我去找兰残……音……”说到那名字时,宁朗又忍不住脸红了红,声音也低了低。 列炽枫闻言眉头跳了跳,再打量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肩后背着的那柄银枪上,然后不紧不慢道:“七月中,你去华州‘长天山庄’应该可以见到。” “啊?”宁朗猛一抬头,脸上有着忍不住的惊喜,“你说……兰残音么?” “嗯。”列炽枫点点头。 “兰残音是谁?”一旁的明华严有些好奇的问道。 列炽枫回头看明华严,眼中又浮起了讥诮,明华严忽恍然大悟,笑道:“‘兰七少’名动江湖,却甚少有人提起‘兰残音’,猛然间还真想不起来。” “这……在华州么……”那边宁朗却没听进这话直接跳起来了,然后又醒起人前失态了,顿时低下火烧似的脸,“明……明公子,列大侠,多谢你们,我先走了啊。”说罢抱拳施礼,然后抬头看看明华严又看看列炽枫,憨憨的笑笑,便转身离去。 “那金叶你还是好好收着不要乱用了的好。”列炽枫看着宁朗匆匆而去的背影丢下一句。 “呃?”宁朗回头,然后听话的点头,“好的。” 等宁朗走得不见影儿,明华严起身,伸手抚着亭外一朵白莲,浅浅笑道:“他唤我‘明公子’,却唤你‘列大侠’,可真有意思。” 风拂过,满湖青荷白莲袅袅起舞,淡淡莲香随风散开,亭中的人青衫飘动,仿似那莲中诞出的仙人。 “宁朗么,不知是他什么人?”列炽枫却在一边疑惑着。 这时,一只飞鸟忽从天而降,落在明华严肩上,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鹰儿。 明华严抬手,那雪鹰便落在他掌心,他从雪鹰腿上解下一个小小的竹筒,然后手一伸,那雪鹰便又飞走了。从竹筒里取出一张小小的纸条,展开,细看,眉眼静谧,无一丝波澜。 “我走了。”列炽枫想了半晌没想明作罢了,起身,手一摆,便往亭外走去。 明华严回首,脸上是那忧喜不辩的微笑,晃晃手中纸条,“‘璧月尊主’随轻寒将‘璧月花’送回英山守令宫了。” “那关我什么事。”列炽枫头回也不回,足下更是不停。 “武林之主退位怎么说也是武林中头宗大事,怎这么不关心呢。”明华严在他身后笑得温和又诚恳。 “不感兴趣。”最后一字落下时,列炽枫的身影便消失在重重莲叶中。 “这世间能令你感兴趣的便只有刀吗?”明华严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道。 片刻后,他垂首看看手中纸条,空濛濛的眸子轻轻合上,唇微微一勾,一朵笑容比白莲更洁更美,淡淡启口:“魔教的人就是任性些。” ------------ 二、有子若青莲(中) 英华四十四年。 武林最轰动的事莫过于统领黑道的“璧月尊主”、同时也是被武林称为魔教的“随教”的教主随轻寒将象征他武林半主身份的“璧月花”送回了英山守令宫,此举代表着他主动退御“璧月尊主”之位。按武林大会规定,兰因、璧月同进同退,与他一同登上武林半主之位的“兰因令主”洺空便在他送回璧月花的那一刻失去了统领白道的权力。 “璧月花”回守令宫一事顿如巨石投湖,在武林中涌起涛天浪潮,人人惊震,也人人惊喜。 从“兰因璧月”统领江湖以来已一百六十多年过去,武林至尊换了一位又一位,可除却创立“兰因璧月”的第一代“白风黑息”及第二代“武帝”韩朴外,再没出过一位主动退位之人。“白风黑息”能盛年隐去,那是因他们本就是弃王位如履屐视富贵如云烟,从古至今叱咤了风云乱世又号令了武林群雄后潇洒离去的也就那么两位,而“武帝”韩朴退位也是在暮年之期,他一人独掌武林足足二十年。 武林至尊之位,生杀予夺之权,天下英雄俯首足下,何等风光何等尊荣,谁人能不动心?兰因令主、璧月尊主之位从来都是人人向往,以血汗融筑,以性命相搏才得,怎能有人才于这尊主之位上坐了短短五年便主动退御?当年,随轻寒为夺这“璧月花”又何尝不是历尽艰辛又何曾不是流血负伤?可他为何在壮年之时便送回那“璧月花”? 惊异、猜测之余莫不有一分窃喜。 新的武林至尊要重选了,自己或有机会! 只不过…… 人人又疑虑起来,“兰因令主”洺空真的会放弃他令主尊位吗?他甘心放弃吗?他会有什么样的行动?毕竟,历代只有因死而退位的。 正在满江湖人都在为洺空会不会主动放弃令主之位而猜虑之时,英山又传出消息:“兰因璧月”已合璧回宫。 当这一消息传出,江湖沸腾,群英雀跃。 洺空竟真的将“兰因令”送回了守令宫?!但已无人关心他送回之因了。 要重逐武林之主了!那是每一个听到这消息的人的第一反应。 这一次,该轮到我了!每一个自认盖世英豪的人都摩拳擦掌起来。 英山令宫,正虚席以待,群英起而逐之,又是一番风起云飞,又是一番波涌浪滔,又不知涌起多少英雄,又不知滔尽多少鲜血。 那个时候,兰七正卧于美人膝上,品着杯中千金美酒“胭脂醉”,淡淡的听着属下的禀告。 而宁朗,在一家客栈遇到一个人,那人为他那颗纯朴的脑袋里灌入了一些江湖常识,让他知道什么是武林兴亡,什么是江湖沧桑,什么是风云变幻,什么是英雄人物…… 只是,他是否一一记入脑中却是天知道。 虽说满江湖都在为“兰因璧月”心神动荡,许许多多的人都在跃跃欲试,但也有一些人自是平常度日,看落霞孤鹜齐飞,赏秋水长天一色。 转眼便到了七月,自月初起,华州便陆陆续续的来了许多的江湖人,一个个都往天支山方向而去。 天支山是一处名胜,优美动人的古老故事,幽静苍郁的如画景色,千百年来都吸引着许多游人。而在天支山脚下,有一座“长天山庄”,庄主秋长天以一套“弥天掌”响绝江湖,亦有“儒侠”之美称,乃是说他不但武功杰出,更兼儒雅多才,是华州武林白道领袖。 只不过,此刻这些去往长天山庄的,却不是冲着“弥天掌”。 兰因璧月,江湖人都知是代表着武林至尊的信物,但是,在它还没有成为至尊信物之前,它是一株花。是前朝丰国之王丰兰息为风国女王风惜云倾尽八年心血才种出的绝世奇花,它是那一段倾世之恋的见证,是那一侧传奇唯一留予后世的一件实物。只是当年,是活生生的会开会谢的花,而成为信物的却是以稀世美玉雕琢出来的玉花,真真正正的“兰因璧月”早已随“白风黑息”的离去而绝迹于世,百多年来,不知多少人想种出一株,却依是漫漫长路犹在跋涉。 七月中,前往长天山庄的人,为的是庄中的一株花。 二十多年前,正是秋长天才娶如花美眷之时,两人才貌如玉情深意笃,曾羡煞不少江湖儿女。秋夫人也是江湖中人,自也知晓这“兰因璧月”的来历,新婚燕尔与夫婿对月品花时,曾感叹世间再不见“兰因璧月”之姿,正如世间再也不能有第二对“白风黑息”。秋长天自问爱妻之情不亚于前人,当下许以诺言,定要种出一株“兰因璧月”,以证心迹。 丰兰息种了八年,才种出那株旷世奇花“兰因璧月”,而秋长天种了十八年,终于也给他种出了一株花。令人遗憾的却是,那花晚开了九年,秋夫人已绝音于世,而且那花也不是“兰因璧月”。 “兰因璧月”虽无人见识过真容,但观令也可知那是黑白并蒂一枝,白花墨蕊,黑花雪蕊,花瓣似一弯弯的月牙,有玉泽月华之辉,清丽脱俗中蕴着雍容典雅,就如它的主人一样。 而秋长天种的那一株花却是全白的,且一蒂一朵,奇特之处却在花瓣,不同“兰因璧月”的弯弯月牙,那是半月形的,一瓣接一瓣,便是一个圆月,月月相连,最后连成圆圆一轮满月。 那株花后来被秋长天取名“半因”,半似兰因,半道良姻,曾经美好的祈盼,却是形单影只的凄凉结局。 然则,虽非“兰因璧月”,但那独特娇美的花容已令“半因”之名广为传扬,再加秋长天种花的那一翻痴情,不知几多儿女为之动容,可说是继“兰因璧月”之后的第二名花。喜欢的人多了,自也想种出一株,置于家中既可赏之又可炫耀之。说来也是奇怪,这“半因”移栽的总不出五日便萎败,花籽埋进土里便如埋进一颗石子,任你浇灌施肥也不见长芽,而长天山庄的“半因”却是年年花开,如雪如月。 每年的七月,是“半因”绽放之期,那时,整个长天山庄都被花香萦绕,那时,来山庄美其名曰赏花的便多了。江湖儿女虽是刀里来剑里去,但也有些怜花惜香的,还有些附庸风雅的。 或一开始只为“半因”,但日子久了却慢慢变了味。 江湖儿女再如何爱花也比不上爱武,是以常常赏了花后却不离去,反是向秋长天讨教起武功来,而秋长天号为“儒侠”,无论文武皆是出类拔萃,那些人不但未曾讨得了便宜去,一个个反是铩羽而归。倒有些人心悦臣服虚心请教起来,以秋长天其人其德其才其武,当是但有相问无不坦言,还鼓励后辈屏弃门户之见互相比试、学习,有不少的人归去后果然武功大进成就不小,一时人人皆以得入长天山庄为荣。以至后来,一到七月,总会有许多江湖人自动自发的前往长天山庄,一为赏那绝世奇花,二为得前辈指点同辈间互比互勉,以求武学上有所进步。七月长天,已然成为武林中一小盛会,虽不及英山武林大会那般声势浩大令人热血沸腾,却是一种以武会友的悠闲与自在,且少了那一份杀伐与血腥。 只不过最近两年,前来长天山庄的人又多了一份心思,而且年轻人更是多了。 英华四十四年七月。 长天山庄又如往年一般迎来了许多的江湖朋友。而天支山下,近年客栈酒楼又增开了不少,沾着山庄的光,颇得营利,而每年七月更是家家客满,伙计们忙得晕头转向,掌柜们则被金银晃得眼花。 要知长天山庄虽是武林世家,不缺钱物衣食,但每年这么多的江湖人都吃住山庄的话,那秋家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耗,因而秋长天明文规定:来长天山庄赏花论武都是欢迎的,但请自理食宿。所以,除了那少数得到秋长天亲帖邀请的人可住进山庄外,其余人等皆投宿于庄外众客栈酒楼中,而山庄外庄的半因花江湖朋友可随时去赏,但入内庄谈武论剑却只在七月十六日一天。 终于到了七月十六,长天山庄内庄大门卯时便大开,山庄大总管更是早立门边,恭候各位江湖英雄的到来。 按往年规矩,辰时才算聚会开始,那时秋长天会现身与各江湖朋友相见,有时还会邀请一些他的好友一起出席。其实说起来,山庄的聚会并非外界所想象的那般严肃紧张,不过是大家坐在一起聊聊各自最近学了些什么,遇到了些什么难处,于武学上有些什么样的心得,然后有一些会比试、验证各自的武功,大家一起探讨、解决、分享。而秋长天也绝不会端起他名宿前辈的架子,言语温和,才学博广,无论是前辈后辈,无论有名无名,无论武功高低,皆一视同仁。而对于他人提出任何疑问,他必不藏私竭心指点,若他自己也不明白的,他会直认不讳。他也常与众人分享他之所得,而这“得”却不限于武学一途,只要是年年参会之人必不会忘记他于英华四十一年乐不可吱的挂出一幅墨竹图与人共享。 今日,自卯时起,来参会的江湖人便陆陆续续的进入内庄,皆是想占个好位置,到时可看得清些听得清些,等众人入了庄内,触目所及,不由暗暗赞叹。 但见极广的一座庭园,水榭凉亭、假山盘石、微阁回廊一一精巧错落有致,但最令人惊喜的却是那些桌椅。水榭里竹椅当风,凉亭里石凳浸凉,盘石上铺着苇席,微阁里拼着小几,回廊里几处长榻,还有那雪白的半因花绽在那石阶木栏上,亭亭玉立于那廊台山石巅,一时让众人看得既是眼花缭乱又是赏心悦目。 待一一落坐,再环目看去,又是一番景象。或是排排并靠,或三五围之,或二人相对,或一人独倚,半因点缀,如一轮轮雪月,人前人侧娇容正满。 那一刻,这些粗犷豪放的江湖英雄心也顿生出尘雅逸之感,仿似人在月中,月在人中,晨风习习,淡香袅袅,犹置仙园,顿消了那踌蹰之志,只觉如这般,当庭对佳色,意气正相投,把酒畅饮,话天之高海之深,论几许风流人物,那也是人间极至的美事。 这是何人巧思妙手?人人都如此感叹着。 想往年,不过是在内庄大家围座一堂,何曾似今年这般的别出心裁。众人又是喜又是庆,喜这般别致的布置,庆幸自己没有错过。 今年之会定胜往年。 ------------ 二、有子若青莲(下) 时光总是溜得无声。 当朝阳的金辉灿灿洒下,为半因镀上一层丽妆之时,辰时已近,前来参会的人基本已到场,门口已有许久没人跨入,大总管正要吩咐合上庄门之时,却见远远的两道人影飞跑而来。 “等等啊!” 有人边跑边喊,不消片刻,便已跑至门前。 “幸好……赶上了!”其中一个扶着门边喘气边说道,而和他一起的则抹着额上汗珠很是不好意思的看着庄丁们笑笑,呼吸平稳无一丝疲意,显见这人的体力、内力高出旁边那人多多。 “敢问两位少侠是?”门边的大总管抱拳问礼。 “多谢,多谢。”扶着门喘气的终于缓过来,抱拳感谢没把他关在门外,抬头冲着他们朗朗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粗眉大眼,不是很俊的脸却让人看着分外的舒心。一旁的那个年纪略轻,五官俊挺,一双虎目黑白分明极有英气。 “不敢。”庄丁们赶忙回礼,秋家人上至主人下至庄丁待人皆是极有礼貌。 “在下宇文洛,这位是我的结义兄弟宁朗,我们想参加秋前辈的‘半因论剑’,不知可不可以……”宇文洛手指指门里,眼睛也直往里望。 半因论剑?总管及庄丁们一愣,虽每年都许多人来参会,可从没有人为之取名过,主人虽文才上佳,可也从未动过这心思,这宇文少侠倒是一来便弄了个名安上,不过“半因论剑”这名听着还不错。 “凡来者即为客,岂有不可之理。”总管一摆手,请两人入内。 “宁朗,快,我们进去了。”宇文洛当下一扯宁朗大步跨入。 一入庭园,两人也不由为眼前这人花相映的之景赞叹。 “好,好,好,花是奇绝,人是英雄,倒不与相负。”宇文洛连连叫好,“我这‘半因论剑’果没取错。” 园中众英雄闻声齐齐向门口看来,却见是两个陌生少年,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打量了一眼,便又全转回了头。 “大哥,似乎都坐满了。”宁朗被众人眼光一扫很是不自在,抬眼瞟了庭园几眼,似已没有空位。 “嗯……”宇文洛大眼扫了扫,忽地眼睛一亮,“还有一个最好的地方呢。” “哪?”宁朗伸长脖子再看了看,园中确实没有空位了,唯有庭正中的小亭中还是空的,可大家都没去坐,定是留给主人的。 “跟我来。”宇文洛勾勾手抬步走去,宁朗虽疑惑却也跟着。 “这不是没人么,而且是视野最佳之处。”宇文洛得意非凡的指着面前的假山。 “这……行吗?”宁朗看看假山又看看宇文洛。 “当然行。”宇文洛肯定的点点头,“这假山处最东边,而且只是装饰用的并不是很高,咱爬这上面便可看清整个庭园情况,多好啊。” “可是……”宁朗还犹豫着。 宇文洛却已一纵身跃上了假山,屈腿一坐,四顾看了看,果然是整个庭园都看得一清二楚,向宁朗招招手:“快上来。” 宁朗见他已坐下了便也跃上假山,放目看去,果如他所说“视野最佳”,不但庭园群英尽可入目,便是长天山庄远近屋宇也看入半数。 “唉呀,来的人可真多呀,许多都是武林名人,难怪近年都要将天支山与英山并列了。”宇文洛一双眼仔细的扫视着满园的英雄,不由感概着。 “大哥都认识吗?”宁朗的目光一一从那些英雄脸上看过,没有一人他识得。 “不认识。”宇文洛目光每扫过一人便亮上一分。 “那你怎知都是名人?” “没见过至少听过啊。”宇文洛回头白他一眼,“为兄我可是发誓要撰出一部千古流传的《武林沧海史》的人物,岂能不认识这些江湖名人?不但要认识,还要了解这些人的出身、门派、习好,并将他们的武功、品性等一一琢磨透,否则如何写出令后世只可仰望而不可攀及的的武林史书!” “喔。”宁朗点点头。 宇文洛目光又转回那些江湖名人,一边从怀中掏出纸笔,道:“身为未来武林大史家的弟弟却对武林人事一无所知是很丢脸的事,知道不?所以为兄现在有必要为你补充一些江湖最基本的常识。首先是要明目识人,说起来……”他头又转了回来,“宁朗,为兄要考考你的功课,说说武林中有哪些名门大派?” 这么问题一问出,饶是宁朗思想简单也有些脸红,“大哥,我虽然江湖经验不足,可江湖门派我还是知道些的。”怎么说他也出身浅碧山。 “问你啥你就答。”宇文洛笔杆一敲宁朗额头,“长兄如父知道不,要听我的话。”在家中历来数自己最小,此刻好不容易得着个弟弟,不好好管教一下过过兄长的瘾,怎对得起自己。 宁朗莫可奈何的摸摸头,然后老实的回答:“现今武林共有一百四十七个门派,但顶尖的是一教四派六世家。” “嗯。”宇文洛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详细说说。” “一教是指随教,四派是指浅碧、风雾、苍云、桃落,六世家是指天州明家、云州兰家、华州秋家、白州花家、月州宇文家、兰州宁家。”宁朗生怕说错了,屈起十指一一数来。 “嗯,不错,都知道了。”宇文洛再点点头,笔杆一托宁朗下巴,将之脸转向园中,“现在为兄来教你认人,这园子虽不算普天最广的,却也几乎算敛尽天下英雄。”还有几分孩子气的脸上有一双明亮而睿智的眼睛。 宇文大哥正要好好为宁家小弟上一堂江湖名人课时,本来稍有些熙嚷的庭园忽地静了下来,所有的人目光都转向了一个方向。以记录武林大小事为己任的宇文大哥当不会错放任何一件引起关注之事,当下也移了目光顺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这一看呀……不打紧,只是吓得他魂飞魄散恨不能立马便逃,只是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又岂敢妄动,若犯了那人的忌只怕更不得好果子,当下一拖宁朗让他坐于身前,只盼着那人眼光不利看不到他。 宁家小弟僵着身子莫名其妙的回头看着宇文大哥,不明白刚才还侃侃而谈的大哥怎的一转眼便换了个模样,畏缩得如临天敌。 “大哥……” “嘘……别说话。”宇文洛连忙伸手掩住宁郎,压低嗓子道,“你挡我一会儿,千万不能让人看到我。” 宁朗口鼻被掩甚是不适,当下只是连连点头用眼神示意着快快放手。 宇文洛放开手,缩着身子躲在宁朗身后,奈何他选了一个“视野极佳”之处,任何人只要稍转头或是抬头便可看到高高的假山之上坐着的两个人。宁朗倒是很好奇的看向正步入庭园的人,不知是什么人物,竟令大哥如此害怕。 那一行共五人。前头两位长者并行,皆年约五旬左右,一个白巾葛衣气度尔雅,目光平和却蕴一份不怒而威的神韵,一个面貌清瘦三缕长须,一派宗师风范。后面跟着三位年轻人,一个体态微胖满面带笑,一个英俊欣长面目冷傲,一个眉目清秀微低头似带沉思。这样的五人看着只会令人心生敬意与好感,决不会如宇文洛那般畏惧。 那五人一入庭园,园中就坐的诸人无论老少皆起身向前头两位长者抱拳施礼,也含笑向后面的三位年轻男子招呼,一时只见彼此作礼问好之声,假山上呆坐的两人便格外显眼了。等众人重归了座,那本已随着入了小亭的冷傲青年忽地转过身,目光直直扫向假山,那一刻,宁朗只觉似被箭射中了一般,动也不敢动一下。 那冷傲青年抬起手,食指勾了勾。 他……叫我过去?宁朗睁大眼,自己不认识那个人啊。 食指再次勾了勾。 真的叫我?宁朗身子动了动,不想背后一双手紧紧攥住他,“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嗡嗡的有如诵经一般念个不停。 “宇文洛!”伴着一声隐带警告的叫唤声,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了那冷傲青年,然后再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假山上。 这一声吓了宁朗一跳,也明白过来,原来人家是在叫义兄。 “我会要被他扒掉一层皮。”身后响起宇文洛悲惨的呢喃声,然后衣襟一松,人便跳下了假山。 “大哥……”宁朗犹豫着要不要跟着。 “下来吧。”宇文洛垂头丧气的招招手,然后一步三移的往庭园中央的小亭走去。 宁朗稍稍想了想,然后跳下假山跟在宇文洛身后。结义兄弟当应是有难同当有福共享。 “大哥。”宇文洛走到小亭前乖乖唤了一声。身后的宁朗却是吃了一惊,这……个人竟然是大哥的大哥?!一点都不像。 冷傲青年脸上浮起一丝微笑,走至宇文洛身前,抬手扶着他的肩,很兄弟亲和的道:“五弟,你也来了。”头一低却是细细一句送入耳中,“别给我丢了宇文家的脸,回头再找你算帐!” 宇文洛头一抬,满脸的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更显可爱,转身走至小亭里,抱拳,弯腰,“晚辈宇文洛给秋前辈、南前辈请安。” “这是我家五弟。”冷傲青年也走回亭中。 “原来是宇文家的五公子。”那清瘦的长者拂着三缕长须微微颔首。 “宇文贤侄不必多礼。”那尔雅如文士的长者温和一笑,目光又看了看亭外站立不安的宁朗,“亭外是你的朋友吗?” “那是晚辈的结拜兄弟宁朗,他和晚辈一样,因景仰前辈侠风,特趁此机会来拜见。”宇文洛彬彬有礼的答道,回头唤着宁朗,“宁朗,这位就是长天山庄秋长天秋前辈。”目光转前那三缕长须的老者,“这位是桃落门的掌门南卧风南前辈。” “晚辈宁朗见过两位前辈。”宁朗赶忙行礼。 南卧风点点头,秋长天目光溜过宁朗背上那杆银枪,那枪比平常的枪要短了一半,约莫一剑之长。 “宁默兄近来可好?” “啊……”宁朗一愣,答道,“好。”这人认识爹爹? “嗯。”秋长天含笑点头。 那边,宇文洛已和另两位年轻人各自见礼了。 “秋臧。”秋长天唤来总管,“给两位公子摆座。” “啊……不用了,秋前辈。”宇文洛赶忙阻止,“晚辈随便在哪找个地坐下就可以了,不用麻烦前辈了。”要我和你们坐一块,那不就等于坐针毡上。 “呵……”秋长天看着宇文洛,轻轻笑了笑,然后吩咐秋臧,“摆假山那。” 宇文洛一听明显的轻了一口气,然后看看宇文家大公子宇文沨,“大哥,我先过去了。” “嗯。”宇文沨点点头。 宇文洛又向亭中各位点点头,然后才走出亭外,示意宁朗跟着他,走到假山下,那儿已摆好了桌椅,桌上一壶茶两个杯两碟点心。 两人刚坐下,秋长天的声音便已在园中诸人耳边响起:“能有这么多江湖朋友前来聚会,秋某甚感荣幸,奈何秋某愚钝,近年于武学一途难有长进,愧见各位。”话音微微一顿,已有些人出声道“秋庄主谦虚”。他摆摆手,目光扫过庭园,再道,“有句话说得好,大江后浪推前浪,而今江湖又出许多少年英杰,尔后的风起云翻皆是他们,只是平日难得相见,今日敝庄能聚如此之多,秋某实是欢喜,甚想一睹江湖新气,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这话说简单一点便是:今日之会老的都退后去,让年轻的上来显示显示。因此话一落,年轻一辈顿时都目露喜光。要知来长天山庄的多的是各路高手,若能在此一举夺魁,也就等于说是年轻一辈中的第一高手,这该是何等的荣耀! “好!” 当下年轻一辈大声欢呼,老一辈当不可能拉下脸皮和人争,都含笑点点头。 秋长天目光扫扫满园英杰,面露微笑,“在众少年英雄一展所长之前,秋某有一样东西要与大家共享。” “晚辈来晚了,不知秋前辈可肯让晚辈也一同分享呢?”一个声音忽然从园外传来。 ------------ 三、长天盛会(上) 那个声音,让所有人想到夜月下的幽潭,泠泠清辉下,微波漾漾,圈圈渏涟却是致命的诱惑。 然后,庄门大开,那个人就那么仿若凌波踏步潇洒走来。 乌丝束金冠,白色的发缎飘拂在肩头,深紫长衣,广袖飘飘,长眉如墨,玉面上嵌着一双罕世的碧眸,轻轻一转,所有人心头都是一跳,紧接涌来的却是一股未可名状的惧意。 那个人,就站在那,微微一笑,玉扇轻合,抱拳作礼:“晚辈兰七见过前辈。” 满园如月如雪的半因,满眼的冰清玉洁之貌,可那一刹那,却似有千株紫芍纷纷绽放,灼灼妍华摄目。 满园屏息,失神落魄。 片刻后,宁朗回神,扯住宇文洛衣袖,指着众人失神注视的目标:“他……他……是……” 只是此刻宇文洛却没时间理会他。 纸,闪着银泽,笔非狼毫,尖细如针头,迅速移动,细细刻下一行小楷:英华四十四年七月十六,长天山庄初遇兰七,容华摄满园英魂。 “大哥,这个人我认识。”宁朗激动的说着。 “啊?”这一下宇文洛也激动起来了,“你竟然认识名动江湖的兰七?!” “我在虞城见到过,他还赠了我七片金叶!”宁朗两眼发亮。 “啊?”宇文洛两眼放着光,“他赠你金叶?他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们怎么认识的?你当时就知道他是兰七吗?他和你说了些什么?他都干了些什么?他为什么会认识你……” 这一连串的问题把宁家小弟问住了。 “我……”宁家小弟动了动嘴却没了话,该怎么说起和兰七相遇的呢。 “快说啊!”宇文洛催促。 “我……兰七到底是什么人?”宁朗问题没答出倒是逼出了一个心头早存的疑惑。 宇文洛瞪眼看着他,然后一拍脑门:“唉!我怎能寄希望在你身上!” “大哥……” “嘘,先别说话。”宇文洛一指小亭那边。 “原来是七少,真是稀客。”秋长天满脸笑容,起身迎出小亭。 南卧风也步出小亭,枯瘦的脸上也绽出一抹微笑:“老朽也想不到七少竟也能来。” 兰七玉扇一摇,道:“晚辈早闻长天盛会,一直向往,此次不请自来,还望前辈宽谅。” “七少客气,能得你来,长天蓬门生辉,快请。”秋长天一摆手,请兰七入亭就坐,而秋臧此次不用吩咐早叫人搬来了座椅。 “晚辈多谢。” 三人正要入亭,而亭内三位年轻人也早站起身来相迎,庄外忽又传入一个声音。 “晚辈来晚,不知秋前辈可肯让华严入庄一睹盛会呢?” 这一个声音却是春日的风夏日的雨,那么的温和清爽。 “是明二公子来了!快请!”秋长天儒雅的脸上此刻已是满脸惊喜之情,不但是他,这满园的人都已起身,目光齐齐望向门口。 先是飘入一片青色的衣角,然后一个欣长的身影从容走来,眉目雅逸,唇边一丝浅笑,本来满园半因幽香,可他一路走来,却隐带青荷雅香,眸光轻扫,犹似隔水相望空濛缥缈。 青衣飘拂,抱拳作礼,“晚辈明华严见过两位前辈。” “公子不必多礼。”秋长天忙抬手相扶。 “想不到今日竟连明二公子也来了,长天兄,你的面子可真不小啊!”南卧风抚须微笑。 “今日能得如此之多的少年英侠前来,秋某可真是喜出望外。”秋长天频频颔首,“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转身先介绍兰七,“二公子,这位乃兰家七少。七少,这位便是明家二公子。” 两人上前见礼,四目相对,各自一惊。 对面那人碧眸幽深,清波流转间分明藏着什么。 眼前的人明眸蒙雾,无边温柔中分明蕴着什么。 “妖孽!” “假仙!” 两人脱口而出,那一刻的冲动竟是神魂不可控制的,当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只见满园的惊讶与呆鄂。 “呀,原来是明二公子,久仰久仰。” “七少大名,如雷贯耳。” 众人还在惊愣中,那两人却已言笑晏晏,各自近前一步,正以为他们要拉手亲近之际,那半伸的手忽都不着痕迹的转了个圈收回了。 “今日得见二公子真是三生有幸。” “哪里,在下早对七少神往已久。” 两人拱手见礼,各瞟一眼。嗯,似曾相识,只是在哪里见过呢? 而园中众人见他们如此相惜,只道刚才是幻听,惊鄂之后纷纷起身上前,熟悉的招呼一声,陌生的正好结识当今武林年轻一辈中顶尖的两人。只有宇文洛却是认认真真的在他那才翻启的《武林沧海史》上记下那两句话,那日后被誉为最深刻、形象的“名号”! 而秋长天与南卧风这两位德高望重的前辈高人也只是互相对视一眼,然后释然一笑,将那当作年轻人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时因满心的防备与激动冲口而出的“戏称”,并未放在心上,转而又为他们介绍着小亭中的三位年轻人。 “大哥,他们……”宁朗指指园中众人围捧的对象虚心请教,“他们是什么人?怎么大家如此看重。” 宁家小弟虽不大识人情世故,可也从大家的反应中看出,这两人的份量似乎比之两大宗师秋长天、南卧风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唉。”宇文洛望着宁朗重重叹一口气,“亏你出身四大派的浅碧山,亏你还是六大世家之一的宁家少主,却连这种只要是混江湖的人就该闻名而动容的人物都不知道,真不知如何说你啊,幸好……幸好你认识了我。” “大哥。”宁家小弟被兄长说得脸红了红,挠挠头,“师父说武学一途要专心宁神,不要为外界所动,所以……” “所以你就真听了那老头儿的话一心练武不闻世事,成了个彻头彻尾的木瓜!”宇文洛拍拍小弟的脑袋,颇有朽木不可雕之愤,“真是个笨小孩。” “大哥,你还没告诉我呢。”宁朗再挠挠头,望着园中那最耀眼的两人道。 “兰七,云州兰家的现任家主……”宇文洛一指那紫衣碧眸的人道。 “啊,他是云州兰家……”宁朗惊呼。 “闭嘴!”宇文大哥被打断了很不高兴,“我说话时不要插嘴!” 宁家小弟嘴动了动,最后在宇文大哥颇具迫力的目光下收了声。 “咳咳。”宇文大哥先清了清嗓子,然后一脸正容道:“兰家以前虽在武林享有声名,但真正占据武林重要一席却是在这位兰七少继位家主后的事。他十四岁时跳过父辈直接从兰家上一代家主———也就是他的爷爷手中接下了家主之位,尔后兰家直系旁系许多的长辈、少辈死的死离的离,凋落了一大群呀,再不复以往的人丁兴旺,可兰家的势力却反是日渐壮大,到今日成为执武林牛耳的六大世家之一。而对于兰家人越来越少之事,江湖传闻都是为他所残害,不过那只是传言不足取信,事实的真像就有待我宇文大家查探清楚了。但作为一个公正的武林史家———我,对他却是很佩服的。” 稍停了下,宇文大哥见宁小弟认认真真的在听着很是满意,继续道:“兰家怎么说也是武林闻名近百年的名门,枝叶繁茂盘根错杂,那个家出身的岂是会是简单之人,可他却从这些狼虎之辈手中夺过了家主之位,再想想他当年十四岁稚龄,唉……更不用说他执掌兰家后做的那几件轰动江湖的事,说起来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啊,兰家今日称霸云州绝对是这位兰七少的功劳。”说着看了看那一脸迷惑众生的笑容的人,心头也是一紧。 “说起来,从他继家主之位始,到而今大约也有六、七年了,成名极早,但前些年却只是闻名而已,他正式露面江湖却是这两年的事,兰家虽为正道世家,但这位七少行事却是亦正亦邪,而且传闻他与魔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最后要说的便是他的容貌了,虽是举世无伦,却长着一双罕见的透着妖气的碧眸,所以江湖中人对他是又敬又怕,想要亲近又不敢太近,矛盾得很啊。不过,如果他愿意和我做朋友的话,我是很乐意的。” 宇文洛一气说了大段,伸手倒了杯茶润了润喉,瞅着宁朗,“现在知道他是什么人的吧?” 宁朗看看兰七,又看看宇文洛,然后点了点头,“武林世家兰家的厉害家主。” “嗯,总结得不错。”宇文洛大是得意的颔首,抬手指了指那青衣如莲的人,道:“明二公子,则是天州明家的少主,如果说兰七令人又怕又敬的话,明二则是令人又敬又爱。明家出过三位‘兰因令主’,百多年前的第一位令主就出自他们家,在武林中的地位绝对首屈一指,而这位明二公子啊……该怎么说呢……”宇文洛手收回屈指撑着下巴,思量了半晌,最后叹一声,“或许只有江湖人赠他的那个称号最能形容,‘谪仙’,谪落凡尘的仙人,一个神仙人物,我等凡人岂能妄语言之。” 宁朗闻言不由转头看去,那出尘之貌,那空濛遥远的眼眸,那样的人,也只有“谪仙”一词才配。 “说起外号,兰七少……呵呵……可有一个不逊明二公子的称号,知道是什么不?”宇文洛笑得神秘兮兮的。 宁朗理所当然的摇摇头。 “碧妖!”宇文洛压低声音却又郑重其事的道出。 “啊?”宁朗一听却觉得有些不平了。 “呵呵……堂堂世家之子却被以‘妖’称之,换个人定会要封了传出这号的人的嘴,可这兰七少却是欣然受之。”宇文洛眼中浮起笑意,“他还说‘平生大愿便是做千变万化呼风唤雨永生不死享尽人间极乐的妖怪!” “可是……” “‘可是这个称号却有辱骂之意’你是要说这个吗?”宇文洛打断了宁朗的话。 宁朗点点头,不知为何,心头万分不愿意那个人被人辱称为妖。 “能将骂名化为美名那才是能人所不能不是吗?”宇文洛笑吟吟的道出,将目光移向那个有着妖名也若有若无的散着一丝妖气的人,“宁朗,你说我们能不能看到那一天?人人以称‘妖’为荣。”那话极轻,却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 园中众人一番见礼后各回其位,兰七率先开了口:“不知秋前辈今日有何珍物要赐与晚辈们共享呢?” 秋长天微微一笑,抬头示意一旁侍立的秋臧,秋臧会意,一招手,便有三名家人走入园中,领头的一位双手捧着一长形托盘,上盖着一块红绫。 “‘兰因璧月’已回守令宫,英山大会在即,秋某年老已不可为,却正是各位少年英杰大展身手的时机,今日得缘诸多英雄齐聚长天,秋某突发奇想,欲在大会前便先睹众侠英姿。”目光缓缓扫视一圈,看到的是一双双年轻的灼亮的眼睛,“这样东西便算是彩头,还望众侠莫嫌鄙陋。” 说罢示意家人揭开红绫,让大家看看彩头。 捧着长盘的家人将红绫揭开,却是一件叠得整齐的衣袍,众人正奇怪着,另两名家人上前一人提一边,站在台阶上,伸手一抖,那一刹那,人人动容。 那衣袍展开来,似水瀑轻泻,泻了满园的黑色流泉,盈盈飘浮着数朵雪白花儿,顿时吸住所有人的视线。片刻后回神,才发现那是一件闪着柔顺水光的黑色丝质外袍,衣摆与广袖上各有一圈细巧雪白的半因花,整件衣袍周边又滚着一道金线,令那丝袍看来既素雅又华贵,既华贵又透着神秘,众人看了一会,再惊奇的发现,那丝袍竟是不分里外,袍上的半因花前后望之皆是一致,然后他们又震惊的发现,那丝袍竟然完全看不到线脚,难道是天衣无缝? “这衣是小女以九仑山玉蚕丝织成。”秋长天那一声平淡的解说却如拍鼓般在众人的心头拍了拍,令那些心都抖了抖。 九仑山玉蚕丝那可是罕世的宝物,水火不浸,更重要的是极及柔韧,除非是神兵利器,否则刀枪不入,而且……那是长天山庄的秋大小姐亲手织的…… “这衣小女取名‘天丝衣’,今日谁能夺魁,此物便是彩头。” 秋长天话音一落,众人的心神便清醒了。 夺魁!最重要的是夺魁! 而且……再联系秋长天前后所言,所有人那一刻全明白了,本已雀跃的心更是迫不及待了。 ------------ 三、长天盛会(中) “原来是这样的,难怪,难怪啊!”宇文洛看得明听得清,不由连连感叹。 “难怪什么?”宁朗还在为那件天丝衣惊叹着。 “难怪来了这么多年轻高手,而且都是各家各派极为出色的。”宇文洛目光扫过那些人再一次感概着。 宁朗眨眨眼,疑惑的看着宇文洛,不大明白这‘天丝衣’和各家各派的高手有什么关系。 “不懂吧?”宇文洛睨一眼宁朗,抬手拍拍他的脑袋,“我也没期待你能懂。” “大哥。”宁朗扯下头顶上的那只手。 “刚才秋庄主的话听清了没?”宇文洛放过了他的脑袋,道,“那话的意思说白一点就是:这‘兰因璧月’我秋某人老了懒得再动身骨去争了,你们年轻人去抢罢,不过先在我长天山庄比划比划一下,让我掂量掂量你们的斤两,最出色的人我就给他一点奖赏。” “哦,这个我知道啊,刚才秋庄主都说过了。” “重点在这奖赏上。”宇文洛眉骨一跳,“这‘天丝衣’是秋庄主的掌上明珠亲手织的,懂了没?一名女子会为什么人织衣?当然是她的夫婿!秋老头摆明了就是在挑女婿!不但是在挑女婿还是在挑‘兰因令主’!今日的魁首便是明日长天山庄的佳婿后日武林的帝王!” “啊?”宁朗瞪大眼,明明只是年轻人比比武怎的便有这么多意思出来了? “所以啊,你看看这满园的人,哪一个不是江湖上名声响当当的少侠?!”宇文洛抬手一圈,“这些人谁又不想当‘兰因令主’呢?若是能得到六大世家之一的长天山庄的支持呢,那可说是已向‘兰因令’搭上一根手指了!” 宇文洛目光瞟了瞟那袭‘天丝’衣,便带了些羡慕,“再且了,秋家小姐可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呢,‘秋水横波绝妩媚’可不是虚言,我也想娶到这么一个美人又当上‘兰因令主’呢。” “那大哥也去比武不就行了?”宁朗很老实的建议。 “哼哼!”宇文洛咬着牙,“我要有那么好的武功就好了!” “那……” “那什么那,看着罢!也只有看的份!”宇文洛垂了头有些泄气,“而且我要是敢上,我大哥还不打爆我的头……对了,为兄我是宇文世家的人你知道了吧?” “啊?”宁朗惊讶。 宇文洛一看他那模样真是彻底绝望了,“我可是一看到你背上那杆银枪就知道你是宁家的人,一路相处了近月时间,你竟然不知道我是宇文家的人?!而且……”手指向小亭里的宇文沨,“能和秋长天坐在一块的又姓宇文的人会是平常之辈吗?你这脑子乍就不会多转几个弯呢!” “天下姓宇文的又不只你一家,而且不一定只有宇文世家的人才可以和秋庄主坐在一起啊。”宁朗这下倒是说了句伶俐话,堵了宇文洛的口。 宇文洛看看宁朗,然后点了点头,“在我英明的教导下你果然有长进了。来,我再教你认识一些人。”说着,手指向小亭里,“坐在我大哥旁边的那个白面微胖笑得一脸和气的便是白州花家的大公子花清和,他家还有个妹妹,那可是与秋小姐齐名的美人,‘花影扶疏乃天姿,秋水横波绝妩媚’这两句说的便是武林一北一南两大美人———花扶疏与秋横波,秋横波我还没见过,不过花扶疏……”说到这,宇文洛眯起了眼,似回忆起花家小姐的容貌,脸上一片向往之情,“花影扶疏确确实实的天然风韵呀!” “哦。”对于宇文洛向往不已的美人宁朗没有多大反应,指了指小亭,“那,南前辈身后坐着的是谁?” 宇文洛一看那人,当下正容道:“梅鸿冥,桃落门的掌门弟子,你别看他一幅文弱书生的模样,可是个厉害人物,我是宁肯惹到我大哥也不要惹上桃落门的人!” “为什么?” “‘浅碧剑,苍云刀,风雾掌,桃落器’这话说的便是四大派各自所长。桃落门称雄江湖的是暗器,比之刀剑拳掌,暗器可是防不胜防的东西,而且桃落门的暗器专打人奇经八脉,轻则损你几成功力,重则废掉武功或送掉性命,所以四大派中最令人害怕的不是出了五代‘兰令因主’的风雾派,而是素来只自扫门前雪的桃落门。而且你别看他们那些暗器取的那名字一个个风雅极的,什么‘春夜丝雨、夏日映荷、秋风白露、冬梅绽雪’的,名字越是好听的越是毒辣。” “喔。”宁朗表示记住了。 “那个穿着道服虽长得不错却冷着的一张脸的女子是南岭飞雪观的大弟子商凭寒,那个身材高大长着一脸胡子的是乌云寨大当家魏阆,那个穿着一身红衣挽着一柄拂尘的是‘佛手三千’金阙楼……” 这边宇文洛忙着为宁朗介绍江湖人物,那边秋长天则在交待着比试规则。 “此次只是以武会友,所以秋某就未摆什么擂台,便以此亭前方两丈空地为台,大家比划一下,点到为止即可,万勿伤了和气,再且请不要损坏庭中花木器物,此乃小女一番心血。” 这一番话说完,有些人便觉得不大尽兴了,可想想秋长天仁侠之名,提出这样的要求倒也正常,再环视这雅致庭园,想着这些竟皆出自秋小姐之手,那些英雄不由又意顺了。 “比试可文斗也可武斗,但凭各位心意便是。好了,秋某便不再多话,哪位英雄愿做这第一人便上来罢。” 秋长天话音一落,有很多人很想做这“第一人”,只是……目光全部移向小亭中,权衡思量再琢磨最后依是犹豫,于是园中陷入一片冷凝的静默。 半晌后,终于有人打破这一片凝默挺身而出,抱拳,有些祈盼的道:“敢问七少与二公子可会参与?” 这一句话是许多人的心声,终于有人问出来了,顿时满园的目光都感激的望向那个发问之人,然后再满是希翼的望向亭中的两个人。虽说名声和武功不一定会高得一致,但是……若这两人不参与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秋长天、南卧风也含笑看向兰七与明二。 “呵……”兰七玉扇一摇,碧色的眸子转了一圈,满园的人便觉得魂魄被什么勾了勾,有些不能自己的摇动起来。“今日甚是难得,可在此地遇到明二公子,本少岂能错过呢。” 轻描淡写,清魅惑人,众侠失魂了那么片刻,然后顿悟。 本少当然会参与,只是你们本少全没放在眼中,对手不过一个明二而已。 本来静默的庭园一时此起彼伏的冷哼声,哼得最重的就在小亭中。 “哪里,该是在下要趁此难得机会向众侠及七少请教才是。”明二起身拱手,仪态从容优雅,目光环视一圈众侠,脸上淡淡笑容,人人见之心怡。 果然,妖就是不能与仙相比!众侠顺了口气。 一道冷傲的身影走出小亭。 “宇文沨不才,做了这第一人,向众位英雄请教。”宇文沨抱拳,目光扫视庭园一圈,然后落在兰七身上,便生了根似的不移动。 众人屏息,宇文大公子对上兰家七少,谁胜谁负? “呵呵……”兰七畅笑,玉扇摇啊摇,肩侧的发带飘啊飘,风流邪魅满园荡啊荡,“此次真不虚行也,竟可一睹宇文大公子赤手空拳对决天下英豪,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盖世第一人呀!幸哉幸哉,本少竟是如此有眼福之人!” 此言一出,宇文沨尽是傲气的眸子顿时冷了几分,而园中众侠呆了片刻后却是惊喜起来,还有些开始感激刚才还在憎恨的“碧妖”了。 “大哥今次看来是在劫难逃了。”宇文洛远远看着却只是叹息。 “为什么?”宁朗疑惑。 “大哥本来是向兰七少提出挑战的,可是七少轻松一言不但推了而且还逼得我大哥只能空手对敌,直到打败这满园的对手或者被打败。”宇文洛忧心忡忡。 “秋前辈刚才并没有规定不许用兵器啊?而且你大哥又不必听从兰……七少的吩咐。”宁朗道。 “我大哥那样骄傲的人岂肯落人话柄。”宇文洛横他一眼,然后转回头看向小亭中潇洒摇扇的兰七,“这人叫‘碧妖’果然是有道理的。” 宁朗一听这话不由抿了抿嘴,想说什么最后终是闭口作罢。 宇文沨狠狠看一眼兰七,然后掉转身,傲然道:“宇文沨便以一双肉掌向众英雄请教了。” 秋长天与南卧风一听此言对视一眼,各自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什么。 而园中众侠听了,顿时又愤又喜。 你宇文沨是宇文世家的大公子没错,你少年成名武功了得没错,你的赤龙鞭纵横江湖少遇敌手没错,可你竟当众口出狂言敢空手对天下英雄却是大错了!兰七再狂也不似你这般骄傲自满,还知道有个对手明二,还没有放言天下无敌! 一番愤慨过后却又忍不住暗喜起来。 宇文家的赤龙鞭可不是好惹的,这宇文沨更是惹不起的,骄横傲慢目无余子,一出江湖便不知得罪多少人,偏偏武功却是实实在在的高,不知多少成名老手被其一鞭扫尽颜面与英名,可此时他竟敢托大以一双空手对战满园英豪……哼哼,前仇新怨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金阙楼斗胆,向宇文公子请教了。” 在众人还在考虑要不要做这第一个向此刻神气、功力十成十的宇文沨挑战的人时,一个英朗的声音响起,然后一个穿着一身红衣的高挑男子起身向宇文沨走去。 “原来是‘佛手三千’金大侠。”宇文沨眼一抬,看着这第一个对手。 “是。”金阙楼拂尘一扬,“还请宇文公子手下留情。” “你我各尽所能比一场就是,说什么客套话。”宇文沨冷笑一声道。 “请。”金阙楼一正身姿。 “且让我领教一下‘佛手三千’可真有三千变化。” 宇文沨边说边左掌一递,抓向了金阙楼臂弯的拂尘,看似轻描淡写的姿式,递到半途时,那手掌便迅若疾风,眨眼便到了金阙楼身前,眼看那拂尘已近在指下,红影一旋,金阙楼脚下一侧,身子便横移了一尺,正堪堪避过那一手。 好!有些人暗中叫道,有些人则惊出冷汗,刚才若换了自己,或躲不过了。 “金大侠的拂尘果然不是随便给人瞧的。” 宇文沨淡淡一语,手却未停,那伸出的左掌姿式一变,横切向那垂于金阙楼臂侧的三千尘丝,那一掌轻妙却隐带风雷之声,金阙楼不敢待慢,手一挥,拂尘扬起,三千尘丝已化若丝带缠向了那切来的手掌,宇文沨不闪不避,手掌一摊反迎着尘丝而去,那模样倒似拂尘是自动送往他的手掌去,金阙楼见之暗叫一声糟,面上神色却不动,瞬息间,手腕一转,掌中暗劲一摧,顿时丝带散开,一根根仿若钢针一般扎向宇文沨的左掌,眼见那尘丝离手掌不过寸许远了,那一下若扎个结实,这只手怕是便要废了。 “啊!”有人已忍不住惊呼。 “哼!”只听得宇文沨一声冷哼,众人如见奇迹般的看见一片衣袖就那么及时的滑下,挡住了全部的尘丝,还来不及为这一招喝采,便见衣袖一卷,顿时不见了尘丝,再见衣袖一扬,听得“铮铮”响声,然后那衣袖与拂尘便分开了,那人也各退一步。 互相凝视了片刻,最后金阙楼一抱拳,道:“我输了。”说罢转身走下。 园中众人闻言不由惊讶,他两人交手不过一会儿却已是瞬息数变,且只是单手相斗便已如此精彩,若放开手脚倾力比试定会是难得一见的绝妙比斗,正自崩紧心弦全神贯注之时,却有人认输了,明明还未分出胜负啊。 ------------ 三、长天盛会(下) 小亭中,兰七微微一笑,玉扇一张,半张脸便掩于扇下,独留一双碧眸笑意盈转。 明二神色如常,如雾双眸淡淡落在宇文沨身上。 秋长天、南卧风微笑颔首。 “大哥,你的大哥武功确实高,不过那个金大侠更是个磊落人物。”宁朗看着宇文沨脚下那极不易发现的半截细细的银色尘丝道,然后钦佩的看向已淡然归座的金阙楼。 “嗯。”正忙着记录的宇文洛重重点头,“江湖传言他钟情飞雪观的商凭寒,估计刚才此举是为着替那女道士出头,我大哥曾经一鞭将商凭寒的宝剑绞成九截。” “哦?”宁朗回头看着宇文洛,“他为什么要喜欢女道士,道士乃方外之人呀。” “还有和尚喜欢尼姑呢!”宇文洛眼一翻手一抬,笔尖指指宁朗的胸口,“喜欢是这里生出的一种感觉。”笔尖再指指他的脑袋,“你这里是管不了的,说不定你以后会喜欢上更离谱的人呢。” “啊……我不会喜欢别人。”宁朗脸一红,愣愣的道。 “你不喜欢别人你喜欢谁?”宇文洛嗤笑一声,不以为意,埋头继续他的伟业。 “男人应该喜欢自己的妻子。”宁朗却是正经的答道。 宇文洛听得这话倒是抬头看了一眼宁朗,然后继续埋头,“有很多男人痛恨这句话的。” “魏阆向宇文公子请教。” 宁朗还要再说,却见那乌云寨大当家向宇文沨走去,注意力顿时被吸了过去,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在所有人都在关注着园中比试时,园门角边却有人转身离开,往着长天山庄深处走去。 长天山庄的最深处,一座天然山壁高高耸立。 绕过了山壁,前方豁然开朗,极目望去,是宽广辽阔的山坡,坡的尽处是天支山陡峭的绝壁,与身后的山壁有如天然屏障,隔绝了红尘。 茵茵山坡上,层层叠叠高高低低远远近近的开满了洁白如月的半因花,山风吹拂,花儿摇曳,仿徜徉雪波月海之中,碧天青山下,这里有如幻境仙园。 在这雪波月海中,横着一幅绣架,一名水蓝衣裙的年轻女子正低着头专心刺绣着,让人惊震的却是她竟左右手同时在绣,但见她纤手连挽走针如飞,草地、山坡、半因、绝壁、虫鸟等在绣布上一一呈现,花草如生,虫鸟若飞,山壁胜画,当是绣艺绝代,针法如神。 一只小小的黄蝶在花海中翩舞,左起右飞,最后轻盈的落在了绣布上的花蕊中,女子手腕一动,银针飞走,那只黄蝶便永远的翩跹在这幻境仙园之中。 “小姐。” 嫩柳似的少女从走入绝壁后便放轻了手脚,此刻这一声轻唤更是细柔到极至。 银针抽起,彩线成结,红尘不可染的天外花海便已在绣布上完成。 指尖一动,银针没入袖中,女子抬首,刹那间,只觉得这雪月花海的起伏摇曳皆是为她倾服罢。 “柳陌,前边怎么样了?”女子的声音如水波轻流。 “小姐,不但各方名侠齐到,便是明二公子、兰七少也到了。”柳陌的声音虽然轻,可那兴奋喜悦却是藏不住的,“此刻宇文大公子正赤手对决乌云寨主魏阆,已胜过‘佛手三千’金阙楼。” “哦?”柳叶似的眉轻轻扬起。 “奴婢刚才好好看了一遍,那些年轻高手中有许多身形容貌都长得不错的,但论到气势身家当就是几位名门世家的公子最好,除花家大公子稍胖一点外,其他的都是少年英俊,而最最出色的便是明二公子与兰七少了。”说到这两人,柳陌眼睛亮亮的,“他们长得……那模样真是……真是……好看极了!奴婢都不知道怎么说,只觉得看着明二公子就会想到神仙,看着兰七少就觉得神魂都不是自己的了。” “呵……”听着柳陌这样的形容,水蓝衣裙的女子不由浅浅一笑,杏仁似的眼眸柔波一漾,风华妩绝,“看来那两人当如传闻中一般,只不过……” “不过什么?”柳陌问道。 “列炽枫没有来吗?”女子没有回答又问起了另一人。 “列大侠没有来。”柳陌答,眼一眨,“难道小姐中意的是……” 却不待柳陌说完,女子手一摆阻止了她后半截话,“这三人乃是当今武林年轻一辈中名声最响的,也都出色非凡,只是……”微微顿了顿,才低低道,“那样的人物做夫婿却并不合适的。” “啊?为什么?”柳陌惊讶,那样的人物哪个女子不渴望嫁为妻。 女子微笑摇头不答,“你刚才说宇文沨空手对战是怎么回事?宇文家乃以赤龙鞭扬名江湖的。” “那个啊……” 柳陌将刚才庭园中所见所听的全部讲述了一遍。 “原来这样。”女子暗暗点头,有些微的叹息,“那宇文沨少年成名,确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只是太过刚傲了,易折啊。” “小姐,那些人……”柳陌看看她,然后小声的问道,“小姐希望谁能得‘天丝衣’呢?” “那个……爹爹应该会选一个最好的人吧。”女子轻声道。 “最好的?”柳陌想了想,“应该是明二公子或是兰七少吧。”偏首看着她容色丽绝的小姐,心中为她欢喜起来,“这两人才貌绝伦,与小姐绝对是天配。” “明二、兰七吗?”女子抬目看向了满山坡的半因花。 庭园里,一番比斗完毕,宇文沨胜魏阆。 魏阆才下,又有人上去了。 “大哥,难道你的大哥真的要一人独战这么多人吗?”宁朗看看宇文沨,有些担心。 刚才这一番比斗完全不同于前一场,这乌云寨主练的都是硬功夫,一招一式威力实足,宇文沨虽都看似轻松的接下最后也胜了,可从他额角冒出的那几滴汗水看来,刚才他也是费了气力的,而园中还有这么多人,他真能空手战到最后?更甚,还有那完全看不出高深的明二、兰七! “他那人就是这样,宁肯战死累死也决不肯示弱的。”宇文洛笔一顿,然后继续记录。 “难道没有什么办法吗?”宁朗忧心忡忡的。 场中的比试又开始了,这一个对手武功竟不比魏阆、金阙楼低,而且身手极其灵巧,二丈之地,他腾跃却似在二百丈广场,忽左忽右飞上蹿下,看的人都有些头晕眼花辛苦万分,更何况是与之对决的宇文沨。 “有一个办法。”宇文洛将笔一放,目光望向小亭里,“有武功比他高的人上去将他打败,只不过……” “不过什么?”宁朗追问。 “这园中能比他高的不多。”宇文洛环视园中一眼,然后目光落回小亭,“有两个不会上去,还有两人则是对方不动自己绝不动的。” “啊?”宁朗听得莫名其妙。 宇文洛却没理他,目光深沉的看着小亭里的人,又道:“还有两个武功与他在仲伯之间,斗起来,凭大哥那种性子,估计不到生死之间是分不出胜负,上去了只会更糟。” “那……” “先看着吧。”宇文洛目光调向比斗中。 猛听得宇文沨一声冷喝,然后便见一道人影飞落,比斗又结束了,宇文沨胜。 落败的人刚走下去,不待他休息片刻,一人上来了,不似前两个空手,这人一柄大刀扛在肩上,壮阔的身子似座小山,横眉怒目如庙里的金刚,威风凛凛的。 “真是糟糕。”宇文洛一看不由苦笑叫道。 “怎么啦?难道这人的武功很高?”宁朗忙问。 “不是。”宇文洛摇头,“‘鬼头刀’周大虽是高手,但论武功远不及大哥,只是他天生神力,光那刀就有一百二十斤重,再加上他的臂力……唉,大哥即算胜了,估计也要损耗六成功力。” 宇文洛话未说完,前方两人已斗在一起,宇文沨依空手迎敌,而那周大挥刀如狂,每一刀挥出园中便刮起一阵强风,刮得半因花摇晃不已,挨得近的不是腰折于地便是整盆飞落,秋长天见之紧皱眉头。 “‘鬼头刀’这名取错了罢,该叫‘疯头刀’才是,这等辣手摧花的事竟也做得出。”却听得兰七喃喃念道,声音极轻,可满园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包括激战中的两人。 “喝!”只听得周大一声大叫,那大刀更是猛烈的挥起,顿时狂风乍起,数盆半因被卷起飞向半空。 “唉,出自美人之手的花怎能如此糟踏。” 一声轻喃,便见兰七悠然起身,再悠然步下小亭,却不绕道走,笔直的一步一步极是闲洒的往那比斗的两人间穿去,宇文沨的掌,周大的刀,在要落在他身时皆是一凝,仿是被什么挡了一下,也只是一瞬,掌劈下,刀砍下,宇文沨的掌架住了刀柄,周大的刀柄挡住了宇文沨的掌,而兰七已从他们之间穿过。 他的动作看来缓慢,可等他走过,那被卷飞的花盆还未落地,但见他手一抬,一只花盆落在掌上,手再一送,花盆便轻飘飘落回原处,再继续一抬又一送的,卷至半空的花盆便全落回了原地,最后他又弯腰将被刀风折落于地的半因花一枝枝捡起。 比斗依在继续,掌力刀风掠起他的衣袂,却无损他分毫,怀中抱着数枝半因,他又悠然走回小亭,落座,安然无恙。 “轰!” 那是大刀砍在石地上发出的巨响。 周大狼狈的半跪于地上,手中依抓着大刀,刀背上踏着一只脚,顺着脚上去,宇文沨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烦你将这花养在水中吧。” 园中人全都望着比斗结果时,兰七完全不予理会,只是将手中的花递向侍立亭中的秋臧。 被那碧色深瞳一看,秋臧不由自主的走过接了半因花。 ------------ 四、天生对手(上) “宇文沨向七少请教!” 含着傲气与怒气的声音朗朗响起,宇文沨掌指兰七,无视那已走至半途的向他挑战的对手,无视满园惊愕的目光,他双目紧盯小亭中那个浅笑风流的人。 兰七目光移向宇文沨,眉一挑,人没有动,玉扇一摇,面上浮起意味深长的笑。 “宇文沨向七少请教!”宇文沨坚定的声音再次响起,目光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兰七。 兰七起身,风姿潇洒,脸上依带着浅笑,可当他移步走下小亭时,那呆站在半路本想向宇文沨挑战的对手忽背脊生出一股寒意,不由自主的一步一步的退回原位。 宇文沨身形站得笔直,冷傲的看着向他走来的对手。 “本少庸才,却得宇文大公子另眼相看亲自点名,幸甚幸甚。”兰七意态悠闲的慢慢踱步至宇文沨身前,“大公子一番厚意,本少岂能不予回报呢。”尾音轻轻拖长仿似无形丝线勾住人耳,令人全神倾听。 “大公子连战四场,已损耗不少体力,本少不能占你便宜,为表公平……”兰七玉扇一摆遮唇浅笑,独留一双碧眸,波光流转,在这艳阳高照的七月热天却生生流出一江泠泠春水,漾得满园心神恍惚了那么一下,便是对他满怀恼火的宇文沨也有那么片刻的闪神。 妖孽! 包括宇文公子在内的许多人那一刻皆生此想。 “本少便以一指应战,也表本少对大公子的一番敬意。” 仿似是迷迷糊糊中听得,却又是那么清晰的字字入耳,刹时满园人瞪大眼睛注视着那个浅笑风流的人,似不敢相信刚才所听。 “你……”怒火腾烧不过刹那,宇文沨全身颤抖,双目赫红,咬着牙死死盯住兰七。 玉扇慢慢合拢,露出红唇白齿,轻轻的缓缓的吐出:“难道大公子还是觉着不公平?”纤长的食指轻轻一摇,碧眸微微一眯,众人只见魅惑万千,宇文沨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眼角渗出的那一丝邪妄与轻蔑,“如果本少连一根手指都不能用,难道大公子只许本少用脚吗?”说完,碧眸微微一垂,余光淡淡的瞟向脚下。 那一刻,宇文沨却觉得那目光是落在自己身上的,那样不屑的,仿如看着脚下的尘泥。轰的一声,四肢百骸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不!”宇文沨牙根咬得冒血,“天下谁不知七少武功绝世,宇文沨能得七少动手指一根已是莫大的荣幸,感激都来不及,岂还能有他想。” “哎呀,大公子客气了。”玉扇摇开,兰七笑得无比的惬意。 欺人太甚!宇文沨双拳握得骨格作响。 “就请七少指点了!” 一个“了”字落尽,右拳已闪电击出,狠狠的砸向那张可恶的笑脸。 对面的人只是轻移一步,那虎虎生风的一拳便擦颈而过,落空了。 “大公子果然好功夫。”轻描淡写的一语,手指也轻描淡写的点向颈边那只铁拳。 明明看见了,明明迅速躲闪了,明明也躲开了,可是……低头审视右手,手完好无损,看不到丝毫伤痕,可是整个手掌却一股钻心的痛! 抬头,看着对面的对手。 就站在那,没有动,玉扇轻摇,微笑如常,无比的轻松潇洒。可是傲气冲天的宇文沨这一刻却是清清楚楚的知道,对面的这个人是的可怕!或许他人看到的只是简单直接的一拳,而事实上,那一拳,夹怒挥出,十成的功力,尽他最快的速度,因为他是打定主意要一拳砸烂那张令人生恨的脸的! 可是对面那人……那人的武功或就如那双碧色眸子一般,举世罕见! 沨儿,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江湖不知多深多广不知藏多少高手,你要记住,人要有自知之明,万事不可强为。祖父语重心长的话忽在耳边响起。 可是……可是我是宇文沨!宇文沨岂做示弱于敌的事! “七少果然名不虚传。”宇文沨凝神静气,目光定定的盯住兰七,同时双掌缓缓提起。 “糟糕!”远远看着的宇文洛一见宇文沨那模样不由暗自担心。 本来全神关注比斗的宁朗听得他此言当下移了停驻在兰七身上的目光,回头看住他:“怎么啦?” “大哥今次难道真要折在这里了?”宇文洛握紧了手中笔。 宁朗听闻他此言不由惊心,忙回头看着园中对峙的两人。 宇文沨静静的看着兰七,双掌横于胸前,未嗔未动,镇定从容,已是大家的风范高手的气势,更令人心惊的却是他双掌掌心的那一抹赤红。 “赤心掌!大哥竟用这个!”宇文洛一见那掌心的赤红便倒吸一口冷气。 宁朗此刻也不由变色。他虽说初涉江湖未通世故,但出身名门父母师父皆为一代宗师,对于武学一途他了解甚深。宇文世家纵横江湖的是赤龙鞭,可宇文家震慑江湖绝不轻用也绝不外传的绝学却是“赤心掌”! 赤心无悔———这是百年来江湖人对赤心掌的形容! 赤心掌出,绝无悔途! 每一代,宇文家都会选资质极佳的子孙传其赤心掌,但百多年来,真正练成的仅有两人,其余最多都只算半成,可即算是半成的赤心掌也令宇文家纵横江湖立于世家之列百年不倒。而此刻,宇文沨竟使出了这自他入江湖以来从未用过的赤心掌。因练成赤心掌的人实在少,所以现今江湖中未有人亲眼目睹过,传闻,赤心掌初练时会双掌赤红,渐有所成时赤红渐少,练至大成之时,掌心惟有赤红一点,这也是“赤心掌”之名的来由。此刻看宇文沨掌心那抹赤红约寸许大,竟已是半成之境。 “难怪长辈们对大哥寄予厚望,他确实是宇文家最出色的。”宇文洛喃喃道。 “他会怎么应付?”宁朗担心的却是另一人。 一直浅笑盈盈的兰七此刻眼中也浮起一丝讶异,看着宇文洛的目光收起了轻漫。 “大公子果然家学渊源呀。” 一个“呀”字还未吐尽,碧眸光闪,紫影蓦动,众人还未醒神,便见一指穿云破空直点宇文沨。 那一指玉剑裂风之利! 那一指电光火石之疾! 那一指还有夺命勾魂的邪魅! 那一指还有蛊惑万灵的风情! 园中人,神惧心迷,身体却又在那一刹惊惶后退,仿那一指点向的是自己! 那一刻,明二空濛如雾的眸子寒光闪现,搁在椅靠上的手紧握成拳。 宇文沨抬眼便见那惊心动魄的一指,那一刹神魂一颤,身体已于大脑之前反应,双掌拍出,脚下移动,可也在那一刹,颈间一痛,便再也无法动弹。 园中一片静寂。 所有人呆呆的看着。 那一根手指,极修长极白皙极为好看,指尖点在宇文沨咽喉,如剑逼颈。 宇文沨拍出的双掌,还只拍至半途。 胜负已分,不过刹那。 宇文洛与宁朗对视片刻,然后艰难的吐出一口气,问道:“他这算不算偷袭?” 这一句也是满园英豪要问的。 太快了!偷袭也没这快!招呼都没打完就出手非英雄所为! “当然不是!”宁朗马上答道。 这一声在这寂静的庭园中甚是响亮,满园的目光都看向了这边,便是兰七也向这边瞟了瞟,当看到是宁朗后,他眼中又浮起了那趣味的笑意。 “明明你大哥已先动手了。”宁朗这一句说得极轻,便是坐在他旁边的宇文洛也是尖起耳朵才听清。 “承让了。”兰七玉扇一张,收回手指。 宇文沨紧紧盯着兰七,那眼中有愤有恨有羞有恼还有一丝震憾,半晌后,面无表情的吐出:“多谢七少手下留情。”然后身一转,面前小亭施一礼,“小侄已败,就此告辞。”说罢也不待秋长天、南卧风回应转身便走。 秋长天看一眼秋臧,秋臧会意,忙追了出去。 园中众人此刻已全部回过神来,目送宇文沨迅速消失于园门的身影,再回首看看园中那玉扇轻摇潇洒风流的兰七少,一时全部沉吟起来。 宇文沨的武功刚才大家有目共睹,绝对的一等一的高手,可那样的人却只是一招只是一指只是一刹便败在兰七手下,这个人的武功……高得诡异! “可有哪位英雄愿赐教的?”兰七目光徐徐扫一圈。 没有人应答。 兰七极是满意的笑笑,目光移向小亭,轻盈的落在明二身上:“二公子,不如我们随手玩玩?” 明二微笑起身,空濛的眸子迎向兰七,青衫拂动,人便至亭前。 “七少相邀,岂敢不从。” “明家的‘无间指’天下无二,本少向往已久,今日定要见识一番。” 这方,兰七轻摇玉扇,淡笑妖邪。 “江湖传说,七少从不使兰家绝学,师承成谜,在下也颇是好奇。” 那边,明二人如青莲临风,笑如春风抚波。 两人针锋相对,园里众人却是激动非常。 明家二公子、兰家七少及列家三爷并列为“武林三公子”,乃当世年轻一辈中最为出色的三人。列家三爷列炽枫爱武痴刀,只要听闻哪有高手便要前往比划一番,江湖人多有识得,其武功刀法也有见闻的,唯这明二与兰七,少年成名,风采绝伦,当年一出江湖不知倾倒多少人羡煞了多少人,可两人却似昙花一现,大放异光后便沉寂于室,极少露面,虽常有事迹传出,但江湖人对其人其武知之却少,到近两年才于江湖多有走动,只是两人似都不喜动手,甚少有人能亲眼目睹其武功,而寥寥可数之人有幸见之,则惊为天人。 所以这两人的武功,被列为江湖最神秘的十大事件之一。 而此刻此地,这两人却要一决高下,怎能不令人好奇、激动呢。 一时,所有人都全神贯注。 ------------ 四、天生对手(中) 高手比武,有的勇猛如虎气敌千均斗至激处可令天地变色,有的百式千招变幻莫测斗数天数夜也难分胜负,有的凝神静气屏绝杂念可日夜不动只为一招致敌……可无论哪一种决斗,到最后总免不了一番风云浩瀚热血沸腾,而不似眼前。 “不如就请二公子演练一下‘无间指’如何?若能亲眼一睹武林绝学,本少甘拜下风。”兰七举手作礼端的是仪态万千不负妖名。 “听闻七少天纵奇才精通各家之长,却无人见过七少真正武功,明二若能得见,定是无上荣幸。”明二抱拳回礼当是一派仙人风范。 “此番若得二公子指点一二,本少定是受益非浅。” “七少此言差矣,该是明二向七少取经才是。” “本少劣质怎比得二公子。” “明二孤陋怎比七少渊博。” …………………………… 这两人一番谦让,却让其他人等得甚是焦锐。想那兰七刚才何等狂妄,怎的一对上明二公子却是这等谦恭,难道真是自知不敌?可看看那神色,又哪里有怯意了。可为何还在那里废话连连,要比就快动手啊!那明二公子一派仙风道骨的,可怎的如此婆妈! “嗯!” “哼!” “咳!” 但听得园中此起彼伏的喘气声叹气声,众人等得极是不耐烦了,而宇文洛握笔的手都出汗了,目光炯炯的盯住两人,就怕自己漏掉了什么千古奇招绝学的而悔恨终身,可那两人还在那里谦恭礼让的,真恨不得一人一掌推一把。 整个庭园中仅有秋长天与南卧风还是气定神怡。 “若一招一式相拼,或数日难分。” “你我不累,他人也难等。” “秋家小姐乃当世美人,美人所布庭园,本少实不忍毁之。” “这庭园雅致如画,若是毁坏可算是焚琴煮鹤之为。” “二公子与本少真是想到一处去了,不知可有良策免这一番俗人之举呢?” “七少既有如此说法,当是已有良策,又何须问在下呢。” “那么……” 两人对视,微笑。 快快动手吧!众人只想如此吼道,却奈于两人威名不敢出声。 “你我不出此二丈范围。” “你我出招不离对方。” 只听得这轻巧两语,蓦地,众人眼前一花,紫影闪动,青影迅移,刹时,只觉似有长虹穿云,薄雾轻漫,眼前紫青交错,却已辩不清人影。 “以一刻为限。” 这一句却是两人同时说出,可众人已无法看清两人,只知紫袖挥洒如浓云蔽日是兰七,青衫微动仿轻雾蒙空是明二,脚下移动如电如箭之迅疾,身形闪动如龙如凤之矫捷,出招发式如穹如海之浩瀚…… 朗日当空,时有清风。 虽无法看清,依稀可辩,那两人身姿轻妙,仿如游戏。 可那一刻,众人冷汗布额,双目不移。 那两丈之地无人敢近,那两道身影无人敢趋。 无形的气势,无穷的惧意。 宁朗屏息,宇文洛停笔呆视,花清和、梅鸿冥肃目握拳,秋长天、南卧风凝神静观。 “一刻快完了。”兰七隐带笑意。 “那么这是最后的。”明二温和无尘。 紫影似流风,青衫如叶飘,靠近,分开,然后风静叶止,那两人当庭而立,安然如初。 呼…… 园中众人终于舒一口气,缓解胸口的闷痛,然后升起疑问:这两人到底谁胜谁负? 仿是要为众人解惑,只听两声脆响,似有什么断裂开,然后“叮叮”两声,两根玉簪坠地,一分为二,再然后,便见那束发的玉冠、金冠分别慢慢滑落,没了束缚的长发便倾泻飞散开来。 一时,众人不由全都痴了。 宇文洛看得眼都直了,半晌后,喃喃自语道:“难怪……难怪江湖人说秋横波和花扶疏都算不得第一的美人,果然是有道理的。” “那谁才是第一?”恍然回神,宁朗问道。 “难道你没看到。”宇文洛的眼睛还是无法从兰七身上移开。 宁朗张口,然后目光落回兰七身上,呆呆的道:“他是男人。” 宇文洛嘴唇动了动,终是忍住了没说,毕竟那只是传言。 明家的“无间指”,兰七真正的武功,依然无人看到,明二、兰七发簪皆断,发冠皆落,这一场比试不分胜负,但这一刻已无人关心。 同样是长发飞散,可两人却是那样的不同。 青衫临风卓然而立,那是谪仙的出尘与静雅。 紫衣舞动墨发半遮,那是碧妖的邪魅与蛊惑。 目光落在明二身上,心头油然而生的是敬慕,可当目光落在兰七身上时,所有人心底都生出一种颤粟与沉沦。 那一刻,所有人,无论男女都移不开目光,不由自主的都想起了那个传言。 在众人还在痴神之时,却见一名庄丁匆匆穿过庭园,走至小亭前。 “庄主,庄外有自称为英山守令宫的人求见。” “嗯?”秋长天惊异起身,步下台阶,“你说守令宫的人?” “是,那人说他是守令宫之人,奉命来此。”庄丁答道。 “快请。”秋长天忙道。 此刻,不但秋长天心中却惊疑不定,其他众人心中也是纳闷不已。要知守令宫的人只知护令,百多年来从未踏出过英山,也从不涉足江湖中事,而今竟派人来了长天山庄,这是为何?众人不会以为来人也是为参加长天聚会的,不管秋长天侠名多广,对于守令宫人来说,那是没有丝毫意义的。 兰七、明二对视一眼,然后同步走回小亭。 一名白衣人穿过庭园走至秋长天面前,抱拳施礼,完全未有多话,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道:“小人奉宫主之命送信与秋庄主。” 秋长天接过信。 “信已送至,就此告辞。”白衣人再一抱拳,转身就走。 “请留步。”秋长天赶忙挽留,“阁下远途而来,不如先在敝庄歇息一下。” 白衣人止步转身,面无表情的看着秋长天,道:“小人只管送信,其他事宜一概不知,庄主只需看信即知宫主之意。小人还要回去复命,多谢秋庄主的好意,告辞。”说罢不再停留大步而去。 园中众人见他竟拒绝了他人求也求不来的邀请不由觉得这守令宫的人也太不知好歹太不讲情面了,可一见那人面貌神情,不知怎的竟不敢轻言冒犯,只眼睁睁的看着那人离去。 “不知这守令宫何以破百年之例送信来长天庄?”南卧风步出小亭拧眉看往秋长天手中的信。 “是啊。”秋长天低头看着手中信,本想留守令宫的人打听一二,不想那人却是毫无余地拒绝。“或许信中能有答案。” 这话一出,园中众人目光齐聚秋长天手中的信,都盼能知道答案。不知在这“兰因璧月”重回英山,就在这要重选武林令主之时,守令宫何以要送信与秋长天?人人心中皆挂着疑团。 秋长天本是打算待比试结束后,回房再看的,可此刻,看看众人目光,暗自一思,然后笑道:“不如现在就看看,若是好事也让众位英雄同喜一下。” 说着当场拆了信。 而园中众人明知看不到信,却还是忍不住拉长了勃子,看看信纸又看看秋长天,却见秋长天脸色忽地大变,众人心眼顿时全都吊起来了。 “长天兄?”南卧风一看秋长天那神色不由担心的问道。 秋长天抬眼看向南卧风,满眼的震惊与不信,手中信纸抖了抖,递给了南卧风:“守令宫说……‘兰因璧月’被盗了!” “什么?!” “怎么可能?!” “这是真的吗?” “百多年来从来没有人能从守令宫夺走过,这……这不是真的吧?” “兰因璧月不见了,那英山武林大会还开不开?” “失了令,这武林之主如何选拔?” …………………………… ------------ 四、天生对手(下) 园中一时炸开了锅,有忧心的,有慌神的,也有愤怒嗔怪的。 兰七、明二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勾唇一笑,那是审视与探究,从彼此眼中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心头皆暗自思量:不是你,那会是谁呢? 南卧风一把接过信,看罢长叹一声:“这是真的,信上有守令宫的印鉴,而且……”抬首扫视一眼园中众英雄,“守令宫还说,已派人往各家各派送信了,相信各掌门家主回去后就会看到信的。” “‘兰因璧月’乃武林至尊信物,守令宫守护了百多年从未出过事,想不到现今……”想来是太过突然,秋长天也失了镇定神仪,满脸的焦灼,“到底是什么人,竟如此妄为敢与天下英雄为敌?” “守令宫竟失了‘兰因璧月’,真不知他们是怎么守护的!”有人嗤鼻道。 “就是,平日我等连进守令宫都不许,哼哼,守得那么死,怎的还是失了令?”有人不屑。 “说不定是监守自盗呢!”有人为恐不乱。 “话可不能这么说,守令宫若要自盗,百多年来多的是机会,用不着等至现在。”有人说公道话。 “难说哦,许是这代宫主动了歪念呢?”有人点上小火。 “守令宫失了令难道就不想法寻回,只是发个信告之天下武林吗?”有人置疑。 “对啊,这可说不过去!”有人附合。 …………………… 一时园中议论纷纷,把原来的比斗一事完全丢到了脑后,‘天丝衣’虽珍贵,但又岂能与那武林至尊相比。 秋长天看看园中情景,与南卧风交换了目光,然后示意小亭旁那捧着‘天丝衣’的庄丁退下。 “各位英雄。”秋长天扬声盖过满园的纷嚷。 众人止声,皆看住秋长天。 “英山失令乃全武林共同大事,守令宫已发信黑白两道,于八月十日聚英山,想来那时守令宫自有一个交待。‘兰因璧月’关系武林安宁,非同小可,今日长天之会暂且散了,各英雄且各自归去,各方打探一下,看能否找出线索,也与师门亲友知会一声,想想有何良策寻回失令,我们八月十日再聚于英山,共同商讨此事如何?” 园中静了片刻,然后纷纷发表意见,大致是同意秋长天所言。 秋长天又看看天日,道:“午时将近,就请各位英雄在长天山庄用午餐,秋某略备薄酒淡饭,还请众英雄莫要嫌弃。” “庄主快莫此言,是我等唠叨了。” “庄主美意,我等就却之不恭了。” 众人纷纷首肯致谢。 秋长天吩咐家人就在园中摆下酒桌。 那边宁朗却是坐不住了,频频伸首望向小亭。 宇文洛看他那模样不由好笑,宁朗被他一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等一下吃过饭就散了……” “怕错过机会就再难相见,所以想去结识一下?”宇文洛自顾接口道,“明二兰七,嗯,那样的人物我也想结识呀,走吧,此刻天时地利要懂得把握。”说罢一拉宁朗就向小亭走去。 亭中,秋长天见宇文洛拉着宁朗过来,忙为他们介绍:“这两位是宇文家的宇文洛、宁家宁朗,二公子与七少还未见过吧?” 明二、兰七已各自束好了发,回头看向宇文洛与宁朗,各自微笑作礼。 远看两人已出色无伦,此刻近到身前,更觉两人气度非凡,宇文洛心中激动不已,正想着如何开口搭话,却不想宁朗倒是先开了口。 “七……七少,你……你……”开了口,却是万分难说出口。 “嗯?”兰七碧眸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我……我……”宁朗只觉脸一热,心跳得厉害,话更是说不出了。 宇文洛看不得兄弟这个样,一拍他肩:“男儿大丈夫,有话就大声说出来,吞吞吐吐的让人笑话!” “你……”宁朗张了张口,话到了半途又吞回去了。 “你要说什么?”碧眸深深,似带鼓励又隐带蛊惑。 “你……你……” “咳!有什么话你倒是干脆的说啊!”宇文洛摇了摇他。 “你认识兰残音吗?” 这一声冲口而出甚是响亮,满园的人都看向小亭,片刻后,“哈哈哈哈……”暴出阵阵笑声。 宇文洛掩面**,心头悔恨,怎的认了这么一个愚笨的弟弟。 小亭中几人也愣了那么一瞬,然后皆低笑出声,只有宁朗还傻傻的站在那,不知这些人在笑什么。 “你难道不知兰家七少的名讳吗?”看在结拜一场的份上,宇文洛没得法的出声相救。 “不就是兰七吗?”宁朗答道。所有人不都这样叫他吗? “老天……”宇文洛再次**,然后冲着宁朗大声道,“七是他在兰家的排行,他的名字就叫兰残音!” “啊?”宁朗一呆,然后叫道,“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宇文洛张嘴露出尖尖的虎牙,瞪视着宁朗,那模样似极想扑上去咬上两口,“兰家七少兰残音,这江湖上谁不知道!” “怎么可能?”宁朗犹是不信,转头看着兰七,见他玉扇轻摇一派潇洒,“你……你就是兰残音?” “兰七确是名唤兰残音,这……有何不妥吗?”兰七一脸困惑的模样看着宁朗,只是那碧眸深处藏着一丝难测的妖异。 “你就是兰残音?你就是兰残音!”仿被雷击了,宁朗抬手指着他,微黑的脸皮此刻也变白了,满脸的惊恐与不信,“这……这怎么可能……你……我……” “怎么啦?”宇文洛一看宁朗那深受打击的神色忙扶住他。 “你……你怎么是个男的?”宁朗惊震化成了哭丧,“你怎么会是个男的?!” 兰七碧眸中闪过一丝异光,然后起身走向宁朗,宁朗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 兰七双手一摊,似也莫可奈何:“本少确是个男子,阁下很不满吗?” 宁朗看着眼前的人,紫衣碧眸,姿仪美伦,可是……可是是个男子!一时心头五味杂阵,理不清个味来,喃喃的低低的说道:“我……我是兰州宁朗。”这下你总该明白了吧? “宁朗……兰州宁朗……”兰七将这名念了两道,声音低柔,宁朗莫名的心底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可一想到眼前……顿时化作了满怀酸苦。 “喔……”兰七忽地恍然大悟,“本少想起来了!”说着碧眸亮亮的瞅着宁朗,宁朗顿生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眼见着他又走近几步,不由自主的便后退了几步,这一退便退出了小亭,站在了台阶下。 隔着数级台阶,兰七碧眸流转,一脸魅惑的笑容,满怀欣喜的俯看着阶下的宁朗。 “原来你就是本少那……” 话音在此微微一顿,满园拉长了耳朵,宁朗却心慌起来,直觉想阻止,偏生嗓眼似堵住一般说不出话来。 “……未婚人呀!” 随着这一声清清亮亮的话音落下,满园顿时响起了桌椅倒地之声。 “什……什么……”宇文洛鼓起了眼睛,结起了舌头。 秋长天、南卧风一脸的呆鄂,折损了几分崇师风范,花家大公子亲切的微笑僵在了脸上,梅鸿冥也猛地抬起了头打破了一脸的沉思。 只有明二眉头动了动,空濛的眸了泛起了几分同情看向宁朗。 刚才没有听错吧? 这一句话是此刻满园英雄心中共同的疑问。 听说过有未婚妻、未婚夫的,可还没听说过未婚人的,而且还是两个男人之间……不,不,一定是听错了!一定是听错了! 众人刚自否定了心中所想,猛的又听到一句。 “宁朗,你来找本少是否为了咱们的婚事呀?” “扑通!”有人摔倒了。 “你……我……都是男的,这个婚约当然就算不得……”宁朗结结巴巴的还未说完,兰七却截断了他的话。 “难道你要解除我们的婚约?”兰七满脸的不敢置信与受伤,“难道你要抛弃本少?难道你要做一个背信弃诺的人?还是你已另有心上人?本少虽不才,可这么多年来一直守身如玉等着你来,你竟然这么对本少,你良心何在?” 守身如玉? 园中有人想起了那些满江湖流传的风流韵事。 有的人在暗自叹气:碧妖,碧妖,这名号果然没叫错,果就是妖孽一只!否则哪个正人君子能问出这些……这些话来! “我……我才不是……”宁朗被他一连串的诘问问傻了。 “本少就知道你不是。”兰七满意点点头,碧眸微眯,漾起浅波,“你说,我们何时成亲好呢?” “成亲?”宁朗一口气卡在喉间。 “是啊。”兰七碧眸眨眨,“你我年纪早至婚龄,现在好不容易相见了,当然要尽快成亲。” 宁朗那口气卡住喉咙难受极了,张开嘴呼出那口气,顺带喊出心中所想:“男人和男人怎么可以成亲!” “为什么不可以?”兰七眉一挑,“皇朝哪一条律法说了男人不可以和男人成亲?” 这是没有明文规定,但是…… “自古以来就没有这种事!”宁朗满脸胀红。 “那我们就做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人么。”兰七笑笑不以为意。 “你……你……”宁朗无言以答,只看着兰七,满脑一团乱麻。 “宁朗,要不咱们今日就成亲了,正好这有这么多的江湖朋友,省了咱们一一发帖邀请了。”兰七又提议道。 “今日成……亲?”宁朗此刻脑子已不只乱而是要晕了。 “是呀,你觉得如何?咱们江湖儿女不必讲究什么俗礼,秋庄主和南掌门与你我两家皆是世交,作为长辈为我们主持婚礼即可,我们就在这长天山庄拜了堂罢。” 兰七边说边走下台阶,手一伸就要去拉宁朗,宁朗如被火烫一般猛地往后一跳,不知是跳得太猛还是脚下没站稳,“砰!”的一声便跌倒在了地上。 本来正哭笑不得的众人一看不由哄然大笑起来。 宁朗看看一步一步逼近的兰七,又看看满园嗤笑的众人,又是惶然又是羞煞,眼眶一热,不管不顾的大声叫起来:“大哥!” “啊?”本来被惊得闪了神的宇文洛被这一声满是惊惶的叫声叫回了神,忙走了过去扶起他,“快起来,这个……这个婚事……这个……嗯……”“这个”了半天依没“这个”出什么来,转身看着兰七,又看看满园嬉笑的英雄,也是束手无策,实在不知要如何处理,只好把求助的目光转向的秋长天、南卧风,看在身为长辈又是世交的份上,他们应该要吱下声吧? 秋长天、南卧风面面相觑,兰家和宁家有婚约一事他们并不知情,但看宁朗的反应想来确有其事,只是……怎么会给两个男儿订了亲事?还是说是指腹为婚,生出的却全是男儿?可按年龄来说,兰七似乎要比宁朗大个两三岁的样子,指腹一说似乎也没可能,那……两人还在思量着,兰七却又开口了。 “想本少日夜祈盼,你却畏本少如虎……唉……”一声幽幽长叹,叹得满园黯然。 “不是的……我……我……”宁朗一看兰七那伤心的模样顿时心慌起来。 “唉……”兰七又是一声叹息,碧眸暗淡了光华,看一眼宁朗,转身回走,白色发带束住的长发从头顶泻下遮住了整个背,那乌墨似的颜色衬得那背影分外的落寞凄凉。 宁朗只觉胸膛一热,脱口道:“我没有!你不要难过!” 兰七停步,背影似有些颤抖。 宁朗移了移脚步,向他走近了些,“你别难过啊,这个婚约的事……嗯……我们……这个……”期期艾艾的吞吞吐吐的,却见前面兰七的背影抖得甚是厉害,只道他伤心不已,不由更是慌了神,当下即道,“我们不解除婚约就是!” 话一脱口,自己还未反应过来,却见前面兰七背影激动的抖了抖,然后一串大笑便飞洒满园。 宇文洛背转身掩住脸,只想当作与他素不相识。 而在兰七的笑声传出来时,满园的人也反应了过来,然后便都大笑起来了,有的拍着桌,有的搭着肩,有的指着宁朗,有的揉着肚子,有的擦着眼角…… 玩笑罢?果然是玩笑!兰七少还是这样的放纵不拘啊! 所有的人都当这只是一个玩笑。 “你……你……”唯一不笑的是宁朗,脸上青红黑白不定,看着前方大笑的兰七,看看满园笑得前仰后倒的江湖众豪,他只觉得这是一场梦,一场恶梦! 而他的这一场“梦”让今日的这些江湖豪杰带出了长天山庄,在江湖上远远传开来,令得江湖戏笑了好长一段时间。 ------------ 五、秋水横波天无色(上) 夕阳落下,热闹了一天的长天山庄终回宁静,各路英雄已都归去,而明华严、兰残音、宁朗、宇文洛四人则被秋长天盛情挽留。 明月初升,花容半卷,一盏盏琉璃宫灯挂起,清波阁里秋长天摆下酒席,派人予各院请来了明、兰、宁、宇文四人,又请了原就在山庄作客的南卧风、梅鸿冥、花清和作陪,一桌坐得满满的。 主向客敬酒,客向主敬酒,后辈又向长辈敬酒……几番你来我往的客套后,席间已是一片融乐,唤贤侄的唤得自然亲切,呼兄认弟的也叫得诚恳亲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家人团聚呢。 “清和兄,华严出门前家父家母再三叮嘱,一定要去花家亲自拜谢兄上次瓹城义举,我家六妹多亏兄出手相救才得平安,明家上下感激不尽。”明二亲自为花清和倒满酒,然后举杯相敬,“既在长天庄相遇,便借花献佛敬清和兄一杯,聊表心意。” “不敢。”花清和忙举杯。 两人一饮而尽,各自放杯。 “明六姑娘的伤可好全了?”花清和顺带关问。 “多谢清和兄关心,六妹的伤已痊愈。”明二文雅一笑,看着花清和,面上隐带深意,“六妹对清和兄的救命之恩一直铭记于心,只是无以为报甚为愧疚,以至人也忧思消瘦,清和兄若是有空,还请去明家走走,也好让家父家母及六妹好好报恩以却心愿。” “瓹城之事乃我辈之人应当之举,伯父、伯母及六姑娘无须记挂,清和得空定会前往拜会。”花清和脸上也是一派谦和。 “有清和兄这话,明二便放心了。”明二点头,目光一转,落在垂首沉思的梅鸿冥身上,“鸿冥贤弟一直沉默不语,可是在为‘兰因璧月’一事而忧心吗?” 梅鸿冥抬起头来,那双秀气的眸子盯着明二看了片刻,然后又转向对座的兰七,开口:“在下在想,以你和七少的身手,我们桃落门的哪一种暗器可以一击成功。” “鸿冥!”南卧风闻言脸一整喝叱徒弟。 明二却无一丝不悦,依雅笑温文:“南前辈,鸿冥兄专注武学之心非晚辈可比,桃落门发扬光大指日可待呀。” “劣徒岂能和二公子相比。”南卧风面上虽一派端严,心实则喜之。 “哪里,晚辈愚钝还需前辈多多指点。”明二拱拱手。 “说到武学指点,老夫倒不敢托大,只是有一事老夫对公子却甚是关心。”南卧风顺顺长须笑得高深。 “不知前辈所指何事?”明二很虚心的问道。 “二公子人中龙凤,可不知是否已有那共翔之凰?”南卧风问道。 这话一问出,座中几人神色各异。 兰七玉扇“刷!”的一张,碧眸微微一眯。 秋长天含笑慈譪的看着明二。 花清和愣了愣然后继续微笑。 梅鸿冥看了看师傅然后继续低头。 宇文洛眼睛一亮。 宁朗迷茫的看着兰七。 “晚辈凡夫俗子一个,岂敢妄想天上凤凰。”明二淡然答来,微微仰首,空濛的眸子望向壁上挂着的琉璃灯,“世间女子千妍百媚者甚多,然晚辈只想求一位愿携手同行的女子,奈何缘薄,至今未遇。”说至最后,语气微微黯淡,隐约一丝憾意。 南卧风、秋长天两人闻言对视一眼,然后一个抚须颔首,一个含笑点头。 “二公子如此人才,老夫若有女定要求为佳婿也。”南卧风打趣笑道,说着转首望向秋长天,“说到女儿,长天兄,横波怎的不见?难得今夜这么多的少年英雄,他们年纪相当定然投缘,该让她出来认识认识才是。” 秋长天恍然大悟,拍额道:“瞧我……秋臧,快去请小姐来。” “是。” 在座几位年轻人一听可以见到武林两大美人之一的秋横波,不由都面露欣喜,“秋水横波绝妩媚”,那到底会是何种的美艳呢? “日间聚会之庭园布置巧心妙思,听闻出自秋小姐之手,看来秋小姐不但美貌过人,更是兰心蕙质呀。”兰七摇摇玉扇笑道。 “七少谬赞。”秋长天满面笑容,“小女只是好读几本杂书罢了,这长天山庄的布置多半她按书而为,实是拙劣,让诸位见笑。” “本少虽还未曾逛遍长天山庄,但就日间所看几处,无不是雅致脱俗,足见秋小姐实乃兰心之质,秋前辈又何必谦虚呢。听说小姐还待字闺中,却不知他日何人有福呀。”兰七边说边瞟了一眼明二,那目光意味深长。 “哈哈……”秋长天欢笑,“横波素有主见,所以这终身大事我这做父亲的也尊重她的意思,只要是她中意的,我都无二话。”说着那目光也看了看明二。 正说话间,忽闻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接着一股清淡的幽香袅袅传来,然后一道水蓝色纤影跨入门中,那一刻,阁中明亮的琉璃灯忽蒙一层水气,瞬间朦胧,灯影摇动仿如柔柔水波轻晃,那水蓝的纤影便踏着这水波轻悄而来。 “横波,快过来。”秋长天唤道。 “爹爹,南伯父。”秋横波莲步轻移。 “横波,爹爹为你介绍几位少年英雄。这位是明家二公子明华严,这位是兰家七少兰残音,这是花家大公子花清和,这是桃落门梅鸿冥,这是宇文家宇文洛,这是宁家宁朗。”秋长天一一为之介绍。 秋横波抬眸看向席间诸位,对上六双形神不同而惊艳相同的眸子,不羞不躲,落落大方,从容一礼道:“横波见过列位世兄。” 几人纷纷起身回礼。 秋横波目光缓缓扫过席间几人,确如父亲所言“少年英雄”,难得的是骨清神秀气度出众,非庸俗之流,而最为出色的当是那明二公子与兰七少,只是……无由的,当目光与兰七的碧眸相遇时心头蓦地一颤,竟生几分寒意,可她又分明感觉得到,这位被称为“碧妖”的人对她无丝毫恶意,那双迷惑人心的碧眸中有着一份对她的欣赏,还有一丝费解的笑意。 “横波,你亲手织的那件‘天丝衣’今日竟没有送出去。”秋长天目含深意的看着女儿,“一则是‘兰因璧月’被盗一事打断了,二则是华严贤侄与七少的比试未分胜负。” 一个是“贤侄”,一个是“七少”,这亲疏之别已是分明。宇文洛暗自一笑,转头看向宁朗,却见他一双眼睛只盯着兰七,不由有些好笑又有些同情,目光也移向兰七,从上至下再从下至上认真仔细的打量着:这容貌确实太过……嗯,唉,男儿不能用那个字形容,可实在不知道要用哪个字才能形容!目光又在颈间转了转,奈何被衣领遮了。虽则如此,可看他眉宇神态一言一行皆是男儿的英姿风流,无一丝女态,不可能是女子装扮的啊。 “今日横波虽未在场,但也听庄里人说了,二公子与七少一场比试虽只是寥寥数招却已惊震全场。”秋横波走近桌前,亲手为明二、兰七的杯中倒满酒,又为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举杯,“武功再高者,若对面无人也不过一个寂寞高手,横波恭喜两位,能得如此对手。” 这一语大出人意料,兰七、明二目露奇光,看着秋横波片刻,然后起身,高高举杯,一饮而尽。 明二放下杯,目注秋横波,道:“‘秋水横波绝妩媚’看来是说错了。” 这话一说席间几人皆讶异,怎的是说错了?在他们看来,这还远不及形容其美呢。 “应该是‘秋水横波天无色,慧目兰心夺璇玑’。”明二轻声念道。 秋横波心头一震,一直避着的眼眸终于转向明二,当与那双仿蒙轻雾的眼睛相遇时,刹时时光流转,呼啦啦的似已百世过尽,朝朝暮暮岁岁年年她都在等待着这双眼睛,可千山万水红尘万丈,她总是遥遥相望。 “嗯,说得不错,横波当得此语。”南卧风抚须赞道,看看明二,又看看秋横波,真真乃一双瑶台璧人也。 “确实。”席上几人也点头同意。 秋横波微微一笑,明眸柔波一漾,千种妍媚万种风情尽生其中,众人见之皆暗暗赞叹‘秋水横波绝妩媚’确是名副其实! “横波素闻二公子擅书法,不知可否求得墨宝一副呢?”秋横波那双秋水明眸直视明二。 席间几人听得秋横波此语不由微愣,只有兰七勾唇一笑,尽了于心,漫不经心的转头,正碰上宁朗的目光,当下碧眸一眨,笑容加深,宁朗脸上顿时赤红。 而秋长天看看女儿,恍然大悟,与南卧风交换一个眼神,两人满意微笑。 “若小姐不嫌弃,在下岂有二话。”明二微笑答道。 “秋臧,快备纸墨。”秋长天当下吩咐。 不一刻,阁里已搬来书案,铺上纸,磨上墨。 明二离座走至案上,拈笔点墨,问道:“不知小姐想要何字?” “随二公子心意。”秋横波移过纸镇压住白纸。 明二的目光从纸上移到了秋横波身上,但见丽色无双目蕴慧光,这样的人,这样的才,这样的品性,还能有何求呢? 笔落下,刹时龙蛇飞走。 几人都离了席,捧着酒杯围在案前,兰七看着纸上,顺口念出:“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被服纤罗衣,左右珮双璜……” 只有宁朗神思恍惚的坐在椅上,宇文洛一旁陪着他。 “你别看了,再看他也还是个男人。”宇文洛见宁朗目光总追着兰七不由得叹气。 “我知道。”宁朗沮丧的低下头。 “你们家到底是怎么回事?竟为你与一个男人订了亲事。”宇文洛问道。 “我不知道。”宁朗抬头,圆圆的眼睛里满是苦恼与迷茫,“我一直住在浅碧山上,今年才下山回家的,回家不到一月,娘亲便跟我说小时就给我订了一门亲事,是云州兰家的兰残音,叫我上兰家把媳妇讨回家去。” 噗哧!宇文洛忍不住笑出来,盯着宁朗那犹带稚气的脸,“把媳妇讨回家去?哈哈……你这个样子就讨媳妇?” 被宇文洛一笑,宁朗沮丧的心情更是添了几分懊恼,嚷道:“娘就是这样跟我说的。” “那你现在怎么办?”宇文洛指了指兰七,“那是个男人呢。” “不知道。”宁朗烦恼着,“要是换作大哥,会怎么办?” “我?”宇文洛指指自己,然后大手一挥,极是潇洒,“当然是解除婚约!” “可是,白天……”宁朗想起白日里兰七那忧伤的模样不由为难。 “笨啊!”宇文洛屈指敲上宁朗的头,“他那不过是耍着你玩,你还当真了。” ------------ 五、秋水横波天无色(中) “耍着我玩?”宁朗脸一白,然后瞬间又变得通红,“他……他……竟拿这事来玩!” “谁叫你笨!”宇文洛眼一翻,“男人当然不可能和男人成亲,他岂会不知道,况且他的风流韵事满江湖的流传着,绝非喜好断袖之癖的。白日里他的目的已达到了,这解除婚约一事是迟早的。” “哼!”宁朗霍地起身,“我现在就去和他说。” “慢着。”宇文洛赶忙拉住他,“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按我说,这事不可莽撞了,你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就你和他好好的谈谈,问问当年订亲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对兰家虽不甚了解,但那样的世家当然是子女众多的,也许你真和兰家某位小姐订了亲,只是弄错名字了,若真是那样,他可就是你的大舅子,可不能得罪了。另外你再写信回家问问你爹娘是怎么回事,到那时再做决定,毕竟和兰家结亲……”宇文洛看向那个妖邪慑魂的人,目中露出谨慎,“你看看现今兰家在江湖的势力,再看看这位历代来最厉害的兰家家主,那可真是江湖上人人求而不得的事,所以你要慎重行事。” 宇文洛说了这么一大段,换来的却只是宁朗莫名其妙的眼光,扒了扒脑袋,道:“大哥说的太复杂了,弄得我头晕。不过我听大哥的,现在不去说,等下我单独找他说。娘亲说给我订亲的是兰残音,那当然就是他了,所以解除婚约就可以了,其他的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宇文洛瞠目看着他,半晌后吐出一句:“头脑简单果然是福。” “好字!” 这边宁朗解决了困扰他的事,那边明二也写完了字。 “字好诗佳!” 看罢明二的字,秋长天等纷纷赞道。 “请小姐笑纳。”明二将字递给秋横波。 秋横波接过,雪绢纸上数行草书,不是张狂无忌,也非洒脱不羁,龙飞凤舞中却是一种淡雅的超然,一种形迹无痕的飘缈,还有一份无可逐摸的写意,果是字如其人。而这诗: 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 被服纤罗衣,左右珮双璜。 修容耀姿美,顺风振微芒。 登高眺所思,举袂当朝阳。 寄颜云霄间,挥袖凌虚翔。 飘飖恍惚中,流盼顾我傍。 悦怿未交接,晤言用感伤。 这诗既赞了她的美貌,又蕴一份倾慕。心头一丝甜意,脸上一份霞光,抬眸看着眼前的人,修长高岸,若玉山孤松。 “得二公子赠字,横波无以为报,就以‘天丝衣’作酬,还望莫要嫌弃。”秋横波盈盈看着明二道。 然后便见一个娇俏的丫环捧着‘天丝衣’进来,目光好奇的欣喜的打量着明二。 明二目光看过秋长天,又看看秋横波,沉吟了片刻,微笑抱拳:“在下却之不恭了。” 其他几位年轻人见之却是面露羡慕之色。 这又岂只是赠字酬衣那么简单。 “才子佳人呀才子佳人。” 几人如此想时,却有人就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 兰七摇着玉扇,目光在明二与秋横波之间流转着,脸上的似笑非笑,“二公子如此人才,本少本来还想为九妹打算打算的,谁知……唉,秋小姐姿容绝世更兼兰心之质,九妹实不如也。”这话说得似真似假的。 “哈哈……七少说笑了。”秋长天笑道,“今日机会难得,来,来,我们再饮几杯。秋臧,去把那坛‘青叶兰生’拿来,今夜我要与几位贤侄共醉一场。” 那一番畅饮直至戌时末才止,酒浓意尽,宾主皆欢。 宴散后,宁朗扶了略有醉意的宇文洛回了他们合住的院子。 “真是太有意思了!”宇文洛一进房便嚷叫道,脚步虽有些不稳,可一双眼睛却是晶亮清醒的。 “什么有意思了?”宁朗给他倒一杯茶。 “这些人啊。”宇文洛在桌旁的凳子上坐下,手捧着宁朗递给他的茶,看着杯中一圈一圈的涟漪,“秋长天虽说于名利淡薄却想要个当‘兰因令主’的女婿,南卧风本也是极清高的人但与秋长天深交数十年当然助他,花清和自始至终含而不露极有城府,梅鸿冥不问外事却可看出是个心志坚定之人,而明二、兰七……呵呵,他们才是最厉害的,长天山庄交手两回合,不分胜负啊。” “没有啊,他们只交手了一回。”宁朗喝一口茶,清淡宜人,满意的再喝一口。酒真的没有茶好喝呀。 “还有一回是无形的。”宇文洛眼睛亮亮的看着虚空,仿似那里正有人过招,“秋家女婿这个位子许多人想坐,但即算是出色如兰七,也只有三、四成机会,因为还有其他世家的公子,更且还有一个明二。而相较于被称为‘碧妖’的兰七,我想秋长天、秋横波更愿意选人人敬仰的‘谪仙’明二,妖邪难测与温雅出尘当然后者更可宜可靠。所以白日里你上前询问时,兰七便当机立断的承认与你的亲事,大家或都当成了闹剧,可这闹剧背后却说明一个事实,那就是六大世家之兰家、宁家关系非同一般的深,毕竟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绝对是情谊深厚的,再且,江湖上谁又不知宁家与浅碧山同气连枝呢,与宁家深厚自然也与浅碧山深厚。” “喔。”宁朗揉了揉眼睛有些困了。 “兰七这人思维敏捷遇事果断,非一般的厉害呀。”宇文洛转着手中的茶杯,“而那个明二公子则是制敌无形。” 宁朗打了一个哈欠,问道:“怎么说?” 宇文洛啜一口茶,才道:“席间他提起花大公子救明六姑娘的事,明里是说明家感恩,暗里却透露着六姑娘对花清和有意,明家父母也是相当中意的,你想秋长天何等样人,岂会有听不明白的,既然是明家相中的人他当然不会去抢,更且看花清和对六姑娘的关心,或也是心中有意的,自然更不会把女儿许给他。而梅鸿冥那一句话虽让人看出他赤子心性,但也让人看出他于人情世故上毫不知转还,日后武功造诣或许会很高,但绝不是一个可统领江湖群雄的人才。秋长天有‘儒侠’之称,才华了得,友遍天下,又是华州武林领袖,他那样脾性的人自然会喜欢与之相近的明二。” “喔。”宁朗又应了一声,心里只想爬上床去,可看宇文洛依是精神抖数,似要来个通宵夜话,不由连连打着哈欠,但盼他快快说完。 “后来秋横波来了,那种容色哪个男人能不动心,所以才有了那字、那衣,虽未明说,可在场几人心里都明白那就是订亲的信物了。”宇文洛越说眼睛越亮,“兰七虽失了机会,却还不肯让他们好过,一个兰家九妹便在秋横波心头扎上一根暗刺:明二公子这样的人才可是每个女儿都会喜欢的,再且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很正常的……呵呵……谈笑杀敌啊……呵呵……”说着说着便笑起来了,“真是太有意思了,竟然有这么多出色又有意思的人,又赶上‘兰因璧月’失踪,江湖又起波澜,老天生我果有大用,就是让我来见证这一段风云的!”说着这话,脸上一脸的豪情与兴奋,真当是天降大任于斯了。 宁朗却不管宇文洛那一番兴奋,实在很困,起身往床边走去,“大哥,很晚了,睡吧,明天再说。” “喂,我说了这么多你听进了没?”宇文洛起身追问着。 “嗯,听了,不就是说明二公子和兰七少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嘛,那个秋小姐早就说了。”宁朗摆摆手爬上了床。 “喂,不是这么简单的。”宇文洛扯着他,“明二、兰七这两个人我看不透,一个出尘脱俗偏又行凡尘之事,一个一身妖邪却身在名门,你以后要小心点,特别是那个兰七。” “嗯。”宁朗眯着眼睛应了一声,然后翻个身,不久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已然睡着了。 “喂!”宇文洛推了推他,却得不到半点回应,“唉,算了,睡觉。”说罢把宁朗往里一推,倒下,扯过被子,不一会儿也沉入梦乡。 第二日,两人都起晚了,外头早已是朗日高照。 “两位贤侄睡得可好?”秋长天含笑问道,“昨晚大家都多喝了几杯,所以我吩咐下人们不要去吵你们,让你们多睡会。” 宇文洛、宁朗一看厅堂里大家早已在座,就他们俩人格外的晚,不由各自闹了个大红脸。 “晚辈贪睡,让前辈久等。”宇文洛、宁朗忙道歉。 “没事,快过来吃饭吧。”秋长天招呼他俩。 “宁世兄昨夜可做了好梦?” 宁朗刚要坐下猛地听得兰七问话,不知怎的心就是一慌然后全身一震没控制好力道,砰!好好的凳子便散了架,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厅中几个愣了愣,然后兰七率先大笑出声,然后花清和、梅鸿冥相继失笑,秋长天、南卧风也是忍俊不禁,便是明二也是一脸笑意,几人看着地上的宁朗又是同情又是好笑,宇文洛则是一脸哭笑不得。 “秋臧,快去换张凳子来。”秋长天赶忙吩咐,又关切的问向宁朗,“贤侄可摔着没?” “没事,没事。”宁朗噌的跳起身来,看看依在笑着的兰七,心里不知怎地沉了沉,转开了头。 “唉呀,都怪本少冒失,吓着了世兄。”兰七玉扇一收,敛笑施礼,道,“世兄大人大量,可不要见怪。” ------------ 五、秋水横波天无色(下) 这一番道歉顿时又令宁朗慌了手脚,赶忙抱拳回礼,“没事,没事。” 兰七抬眸,看着宁朗,唇一抿,又浮起深长的笑意。 很快,秋臧便搬来了凳子,一桌人坐下,总算是安安静静的吃完了早餐。 餐毕,又移坐清波阁品茶,闲谈。 闲谈了一会儿,先是兰七起身告辞,说英山大会在即,需回去安排一些事。 接着明二也告辞,说“兰因璧月”被盗一事甚是蹊跷,他要去拜访几位朋友,看能否寻得一点线索,然后直赴英山,待大会事了之后再回转明家,一来要禀明父母“兰因璧月”之事,再则受秋伯父颇多照顾,也需知会父母,他们对秋伯父挂念久矣,想来定要来长天山庄拜会的。 宇文洛一旁听着,暗想:你怎就不直接言明是要父母前来秋家提亲嘛,这谁不知你与秋小姐已暗订亲事了。 而宁朗看着兰七、明二一前一后离开不由心急起来,那婚约的事他还没和兰七说清楚呢,可是众人面前却又不好失礼追去,一时如热锅上的蚂蚁,坐不是,站不是。 宇文洛一看宁朗那模样岂有不明白了,再看看余下的几位,他们定是要结伴前往英山的,当下一扯宁朗起身,道:“两位前辈,晚辈们也先告辞。” “两位贤侄这么急为何?不如在庄里多住几日,然后和我们一起去英山。”秋长天忙挽留。 若和你们一起上路那多不自在啊。宇文洛心里暗想,脸上却是一派诚挚,道:“我和宁朗想先行上路,现在时间还不那么紧,我们可一路慢行,既看了沿途风景,也好长长江湖见识。” “这样也未尝不好。”南卧风却点头,“年轻人就是要磨炼,要够胆量自己闯荡。” “既然南兄也这样说了,那就这样吧。”秋长天便也不再坚持。 “晚辈就此拜别前辈及两位世兄。”宇文洛拉着宁朗各自一礼。 出了长天山庄,两人便一路北行。 华州地处皇朝南方,而英山则位于皇朝中部的王域平原,步行,以宇文洛、宁朗这样身怀功夫的人的脚力,估计半个月左右,而现在离大会之日还有近月时间,是以他们倒真不急,沿路行来,看到景佳之处便停那么会儿,既休息了又看了景,一举两得。 傍晚时,两人便到了达城地界,达城外有一条沅江,虽不是大江大河,但上接王域乌云江,水量充足,从没干竭过,润泽了半个华州。 “别看了,江色再好也比不得住宿重要,快些走吧,若城门关了,可就要露宿野外了。”宇文洛催促着。 宁朗脚下没有停,目光却盯着江边一艘大船上,恍惚间忽地想起了那一日,也是这样一条江河,也是这样的暮色晚霞,一叶轻舟划过,曾有绿影一道惊鸿一瞥,那时他曾遗憾没有相交,可此刻回想,那曾经朦胧的身影却是清晰无比,那一日,他见到的不就是兰七么,除了他,这世间还有谁能有那样的风华。 “原来……就是他……”宁朗喃喃说道。 “什么他?快走啦。”宇文洛再次催道。 “嗯。”宁朗回神,忙跟上宇文洛的脚步。 两人走了一段,正快要经过那大船时,却见船上走下一人。 “两位公子请留步。” 他俩与那人在船前碰了头,那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说话时左颊明显的露出一个酒窝来。 “这位兄台有何事?”宇文洛疑惑的问道。他们认识的人实在不多,更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我家主人有请。”年轻男子答得很温和。 “你家主人?”宇文洛打量着他,不认识,“他干么请我们?有事吗?我们认识吗?” “我家主人姓兰。”对于宇文洛的几个问题,年轻男子只答一个,但有这一个足矣。 “兰?”宇文洛、宁朗两人眼睛同时亮起来了,暗想,难道是兰七? “是,请两位随在下来。”年轻男子不等他俩答应便前行引路了,似乎知道他们肯定会跟着。 宇文洛、宁朗对视一眼,然后跟在年轻男子身后上了船。 一进入船舱,两人顿时为舱里的华丽富贵而瞠目,他们家族都为武林世家,皆是富贵出身,可此刻看到舱里的摆设,却觉得自家所有家财加起来似乎也没有这里的东西值钱,而且不但是富贵逼人华丽慑目,这舱中一物一器无不显得典雅独特,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一名有着一双新月似的眼睛的年轻女子奉上茶,道:“两位公子请稍待,我家主人正在理妆,稍后就出来。” 理妆?两人互看了一眼,难道兰七来见他们也要专门打扮一番吗? 两人品了品香茶,嗯,清香甘醇,生津止渴,又再打量了一番舱中摆设,然后又与那无言陪着他们的英俊男子俏丽女子互相对视了几眼,沉默。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极清的玉鸣之音传来,两人不由同时转头,珠帘挑起,一道淡绿身影悄然飘入,两人只是一眼,刹时目眩神摇,魂痴魄呆,不知身在何方,不知今夕何夕。 晚霞从开启的长窗落入,舱壁上的琉璃座上嵌着一颗颗拇指大的夜明珠,舱中袅袅绯光艳芒,层层珠光明辉,还有那富贵华丽的摆设,这个船舱本已是光彩夺目,可是这一切又怎及那个绿衣素容的人半点风华,在那双碧玉清泉的眸子前,天地万物都是暗淡无光的,在那张不染丝毫脂粉的玉容前碧落瑶台殊无颜色。 也不知过去多久,两人恍然回神,可当目光对上那双世间独一无二的碧眸时,两人神魂又飞起来。 “你……你……”宁朗指那人舌头打结。 乌丝如泉,金环束之,身形窈窕,淡绿衣裙,实实在在的一个女子,可是这女子怎么会有当世那一双独一无二的碧眸,这女子面容怎与兰七如此相像。 “宁世兄这么快就忘了兰七吗?”那女子笑语盈盈。 “你……你……你是女的?”宁朗只觉得头晕乎得不似自己的了,胸膛里的心却剧烈跳动得似要破衣而出。 “我当然是女的,难道你们看我不像女的吗?”兰七长袖一甩,身姿轻盈一旋,天地芳华此一刻尽数绽放。 看看那纤浓合宜无处不佳的身段,看看那张令瑶华仙子羞愧飞天魔女妒忌的容颜,实不知这世间哪里还能有比她更女人的女人了。宇文洛暗暗叹息。 “你是女的……你真的是女的……”宁朗喃喃念着,不知是惊疑还是不敢相信天下会有这等美好的事。 “我是女的。”兰七玉扇一张,遮容浅笑,只留一双碧眸,波光潋滟,魅惑迷离。 那动作,身为男儿的兰七也做过,那时英姿风流,可此刻看,一举一动,形容微笑,无不是女子的妩媚风情。 是个女子吧,宇文洛这么想着,难怪觉得这里透着一股妖邪之气,原来是……目光忽对上兰七碧眸,顿时心头一震,赶忙垂下目光,不敢再看。 “两位世兄还没有用过晚餐吧?”兰七吩咐着舱中那一男一女,“快将备好的酒菜端来。” 很快中,舱中摆起了酒席,满是美味佳肴,兰七笑语晏晏待客周到,可宇文洛、宁朗两人不是打翻了酒便是摔落了碗筷,频频相顾,彼此都似在问:是在梦中罢? 当晚,他们宿在船上,在那同样华美的睡舱里他们惊喜、惊疑了半霄,到后来实是累了才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日又早早便醒了,吃早餐时,兰七与他们约在前方易城相会,她还有一些事需处理,让他们先行,待她事完后,便去易城找他们,然后一起去英山。对于她的提议,宁朗当然是满口答应满心乐意。 于是早餐后,两人便离了船重新上路。 待走得远了,宁朗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把拉住宇文洛的手,用力摇着:“大哥!大哥!她是女的!她是女的!” “痛!痛!”宇文洛赶忙拔开他的手,“知道她是女的了。” “她是女的!她是女的!大哥,她是女的啊!”宁朗一个筋斗跳上路旁一棵树,使劲的摇了摇,顿时落叶纷纷,“大哥,她是女的啊!” 宇文洛眼一翻懒得理会,至于嘛,乱蹦得猴儿似的。 “大哥,大哥,兰七就是兰残音,兰残音是女人,她是……” “她是你的媳妇嘛。”宇文洛不待他说完便接口道,看着他那模样,再想想那个传言,不由有些忧心啊。 “嘿嘿……”宁朗傻笑着,虎目亮晶晶的看着宇文洛,“大哥,我好高兴!” 自昨日看到兰七女装以来,宁朗便一直飘在梦中,此刻,阳光普照,天与地阔朗无垠,他这时才觉得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个让他每每吃惊的兰七是女的,就是和他订下婚约的那个兰残音!胸腔里溢满了兴奋、甜蜜,全身都轻飘飘的,他此刻可跃高天,他此刻可摘日月! 他那么高兴的模样宇文洛却是越看越担心,江湖上那个传言可是流传久已,也只有这个江湖笨鸟会不知道,可是……要不要告诉他呢?此刻告诉他,那就是往正要开始绽放的花蕾上砸下一块石头,可是若不告诉他,日后他知道了,而且若是那传言的事实是不好的那一面,那可就是往怒放的鲜花上泼下一场大雪! 而且他才不信兰七昨日女装相见会是因为对宁朗有一份情义,真正的原因怕不是要以这件莫名其妙的亲事牵住宁家和浅碧山!唉,还是告诉他吧,谁叫他是他的结义兄长呢,他不帮他,那还有谁能为他着想呢。 “咳咳。”宇文洛清清嗓子,“宁朗,我有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前头跳行着的宁朗闻声回头,“大哥要和我说什么事?” 对上那双纯善无垢的眼睛,宇文洛忽然觉得自己会不会变成罪人,若以后那个传言的事实是在好的那一面,他会不会反害了宁朗,让他错失了? “大哥?” “宁朗。”不管了,至少要让他知道那个传言,以后么以后再说,宇文洛甩去脑中多余的负担,“江湖上有一个流传了很久的传言,你知道吗?” “传言?什么传言。”宁朗果然追问。 宇文洛看着宁朗,字字清晰的说道:“传言就是:兰七时男时女,其真正身份无人知晓,暗中被列为江湖十大秘密之一。” “呃?”宁朗睁大眼睛看着宇文洛,似乎不明白他说了什么。 宇文洛一咬牙,说得更明白点:“你别看昨日兰七女装与你相见,但那并不能说明她就真的是个女人。他男装时,没有人会认为他是女人,同样,她女装时,也没有人会认为她是男人,而兰七本人,则根据当时装扮承认身份,所以自入江湖以来,这天下还没有人能知晓其真正的身份,听说便是兰家也没人知道。” 宁朗不跳了,只是疑惑的茫然的看着宇文洛,似乎遇着了天下第一难解的题:“大哥是说她有可能是男的?” 宇文洛点头。 宁朗神色没有太大的反应,依只是疑惑迷茫的看着他,“大哥,她怎么可能是男人,天下怎么可能有那么美……那么美的男人。” 宇文洛心头暗叹,果然,沉入了啊。 ------------ 六、何谓正邪(上) 那艘还停在沅江江边的大船里,兰七捊起袖子,手臂上紧紧包扎着的一圈白布上渗着嫣红。 “主人,这箭上是什么毒,竟这么厉害?”那俏丽的女子乍舌道。 “这估计就得问给我这一箭的那个人了。”兰七微笑如常,似乎手臂上那犹在流血的伤口不是自己的,“这毒从没见过,竟连佛心丹都不能立即见效,可见厉害。” “血似乎无法完全止住。”英俊的男子看着那伤口道,“不过幸好不是流黑血,估计毒已清了。” “嗯,兰昽,你去将那瓶紫府散拿来。”兰七将那白布全解了。 “是。”俏丽女子———兰昽应道。 “兰曈,那边可有消息传来。”兰七又问道。 “第一次的失败了。”英俊男子———兰曈眉心一锁。 “果然。”兰七了然笑笑,没有受伤的右手随手拈起舱壁上一颗明珠把玩着,碧眸映着淡淡珠光显得柔软,很轻淡的道,“让那些人去,若有能成功的,兰家宝库里任其拿。”手轻轻合笼,再张开,掌心只余白沫,轻轻吹一口气,便散了个精光。 “是。”兰曈微微垂首。 “主人,上药。”兰昽拿着药过来。 “嗯。”兰七懒懒应一声,手臂往桌上一放,身子懒懒的靠入椅中,碧眸有些漫不经心的扫视着兰昽、兰曈,“云州那边如何?” 兰曈沉默了会儿才道:“没事。” “是吗?”碧眸垂下,静静的看着兰昽上药,“可听说老九受了伤,是真的吗?” 兰曈垂在腰侧的手微微一握,道:“九小姐伤在腰上。” “喔。”兰七淡淡点点,手指点了点桌面,“要伤就伤在胸口或脑门上得了,反正留着也没多大益处,倒是你们……我不会给第二次机会的,错误一次足够了。” 兰曈、兰昽同时一颤,然后垂首:“是。” “下去吧。”兰七看看包扎妥当的手臂。 “是。” 而同一时刻,一家客栈的雅房内,明二正看着肩上的那道刀伤皱眉。 “公子。”门被推开,一名身形削瘦眼睛格外明亮的男子走了进来。 “怎么样?”明二转头看向那人,脸上恢复淡雅笑容。 “查不到任何线索,那些人似乎没有来处,亦没有去处。”男子答道。 “哦?”明二略略沉吟,然后对那男子道,“不用再查了。” “公子?” “我想……我知道是谁。”明二略有些犹疑,复又淡然一笑,“这没事了,你下去吧。” “公子,既然知道是谁,那就请告诉属下,以作防备。”男子道。 “不用。”明二语气温雅其意却坚,“你退下忙你自己的事去罢。” “是。”男子退下。 “明婴。”男子正要出门时明二又唤住他,“让明落来一下。” “是。”明婴应道。 明婴退下后,房中静悄悄的,明二看着肩上的伤,敛了笑容,空濛的眸子闪过一丝寒光,过了那么片刻,复又温雅如常,抬手抚上肩膀,喃喃自语道:“看来这次倒想到一块去了,真没想到啊,这江湖上竟还有一个你这样的对手。呵,不错,不错。”抬头抚上伤口,唇角渗出一抹淡笑,冰冷无温。 赶了三天路,宇文洛、宁朗终于到达易城。 两人此刻才想起,兰七可没有说在易城哪个地方相会,易城这么大,哪里去找兰七呢?站在大街上,你看我,我看你,各自茫然。 “要不,我们先找个客栈住下?”宇文洛提议。 “好。”宁朗点头。 两人四顾看了看,左前方不就有一家客栈么,当下便往那边去,可才走了几步,斜对面忽走来一人,径直走到两人面前,唤住他们:“请问两位是宇文公子、宁公子吗?” 两人停步,看看这人,不认识。 “什么事?”宇文洛开口,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家主人有请两位。”那人答道。 “你家主人姓兰?”宇文洛还来不及发话,宁朗已先开口了。 “是。”那人点头。 宁朗脸上一喜,宇文洛赶忙问道:“你家主人在哪?” “请两位公子随小的来。” 那人前头领路,两人跟着他走,约莫半刻的样子,到了一条很繁华的街上,两旁店铺林立,人流如潮。 那人领他们进了一座酒楼,爬上二楼,到了一处题着“菡兰阁”的房间前停步,只听得里头隐隐约约的乐声。“主人就在里边,两位请进。”那人说着为他们推开门,自己却不进去。 宇文洛、宁朗踏入房中,里头的声音便清晰了,门又在身后关起了。 “梦觉云屏空,杜鹃声咽隔帘栊,玉朗薄幸去无踪……” 琵琶弦动如雨,一女子和着曲子娇脆的绵绵的唱着。 宇文洛、宁朗面面相觑,半晌后,硬着头皮往传出歌声的房间走去,隔着一道屏风,里面还有一间房,推了门,便见满室的阳光烁目,片刻后,两人才看清房中情景。 房间甚是雅致,当中一张圆桌,桌上美酒佳肴,酒桌的左侧三步远处,一风犹颇佳的中年女子坐于凳上拔弄着琵琶,一约莫二八年华的清秀女子则立于她身侧袅袅而歌。 “……一日日,恨重重……” 而靠窗的软塌上,兰七一身淡黄男装,闭目半倚,仿完全沉迷歌中,明朗的阳光穿窗而入,洒了他满身,本应朗朗华耀,可他周身依是那令人既畏又慕的妖魅。 “……泪界莲腮两线红。” 歌声终于止了,兰七睁眸,明朗的阳光顿时一暗。 “好曲,好歌。” “多谢公子夸赞。”两女子躬身行礼。 兰七目光转向门边呆站着的宇文洛、宁朗,勾唇一笑:“你们终于来了。”起身,走到桌前,“亏得本少早备好酒菜,却是久等不见。” “我们不知道上哪去找你。”宇文洛回过神道。 “呵,是本少疏忽,忘了说地点。”兰七笑,“站在门边干么,快过来,不然都要冷了。” 两人忙走了过去,落座。 “你们喜欢听什么曲?”兰七又问道,“这位大娘的琵琶弹得极好,这位姑娘不但人美而且歌也甜。”说着目光看向那两名女子,目蕴风流。 宇文洛跟过去看,果然,那两名女子被兰七目光一看,脸上顿涌上薄薄红云。当下道:“我们对这些不通,七少若喜欢自便就是。” “这样么……那便算了,你们去吧。”兰七挥手屏退两人。 “是。”两女子退下。 房中只剩三人时,宁朗看着兰七,神色迷茫且困惑:“你现在是女扮男装吗?” “呵呵……”兰七闻言轻笑,玉扇一张,碧眸斜睨着宁朗,“本少本就是男儿,怎会是扮的。” “可是,那天你说你是女的!”宁朗重重的道。 “那天是女儿,可现在本少是男儿。”兰七依然笑语从容,没有一丝窘态。 “人怎么可能一会儿是男的一会儿是女的!”宁朗叫道,目光盯着兰七,脑中闪过一丝灵光,“难道……” 兰七挑眉。 “难道你真如江湖人说的那样,是妖怪变的,所以可男可女!”宁朗冲口而出。 “嗯?”兰七碧眸眨眨,然后喷声大笑,“哈哈哈……天啦,宁朗,宁朗,世间竟有一个你……哈哈……” 唉……宇文洛掩目叹息。 “你……你若是个男的,我们的亲事……”宁朗被兰七笑得面红耳赤,可是该说的事还是要说的。 “世兄放心,本少会娶你的。”兰七马上接口道。 “娶……娶……我……”宁朗结巴,惊恐的瞪大眼睛,“你真的是男的?” “当然。”兰七点头,然后忽地靠向宁朗,宁朗赶忙后仰,以避开那张妖美如魔的脸,兰七却是步步紧逼,终是俯近他耳边,诡异的低声的道,“难道……你要本少脱光了衣服给你看?” “砰!”惊吓太大,宁朗一头栽倒在地,后脑勺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地上,痛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虽则如此,他犹是挥摆着手,连连叫道:“你不要脱衣!你不要脱衣!” 兰七看着地上的宁朗,愣了愣,片刻后他仰头大笑,“哈哈哈……本少真是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啊……哈哈哈……” 宇文洛再次叹气,然后扶起地上的宁朗,“吃饭吧,路还远着呢,得吃了饭才有力气走啊。”你遇上兰七少,这辈子的磨难估计是漫漫长途,多吃些饭才有力气承受啊。 “哈哈……”兰七还在笑着,碧眸看过宇文洛,目中却有一丝异色。 这一顿饭对于宁朗来说是食不知味,对于兰七来说是吃得前所未有的愉快,对于宇文洛来说不过是多叹几声气罢。无论怎样,总算吃完了,三人也都吃得饱饱的。休息了片刻,宇文洛提议,不如现在就上路,均城离易城不远,只要半日就可到,晚上他们可宿在均城。 兰七没什么异议,于是结了帐,三人出了这“菡兰阁”,才踏出门,旁边的雅房也吱呀一声开了门,走出一人来,廊上几人很自然的相互看一眼,然后各人脸上惊讶的、欢喜的、别有深意的笑相继涌起。 “原来是二公子。”宇文洛率先打招呼。 “二公子也在这里吃饭?”宁朗欣喜的问道。 “好巧哦。”兰七碧眸微挑。 “真是有缘。”明二公子一脸雅笑,不染纤尘。 “二公子怎的一人?早知二公子就在隔壁,我们也好一桌共饮嘛。”兰七一边说着一边亲热的伸手去拉明二的手,只不过手伸得太高了点,倒要落在明二的右肩上了。 “在下访完朋友正要前往英山,想不到竟又在这里与几位相遇。”明二也伸出手要与兰七的相握,只不过伸得稍稍过了点,倒要握住兰七手臂了。 然后,很自然的,落向肩膀上的手被一只手握住,握向手臂的手也被一只手握住了,四手相握,两人正要来一番知己相投情浓义重,可刹那两人同时一震,抬头,四目相对,电光火石间,多年前,似曾相识的一幕瞬间涌上脑海。 “原来是你!”两人顿时色变。 原来是你啊! 明二和如春风的笑薄了几分,兰七笑如春水的眸冷了几分。 “怎么啦?”宁朗惊讶的看着这两个言笑晏晏亲热非常的人,拉个手要拉这么久吗?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亲热了,长天山庄里两人似乎相交淡淡。 宇文洛看了看那握在一起的手,青筋暴起啊,赶忙出声道:“二公子既也要去英山,就和我们同路如何?” “嗯……好呀。”明二答道,“只不知七少可愿意呢?” “本少求之不得呀。”兰七笑答,“一路上正可与二公子讨教几招。” 两人终于松开手,袖垂下,掩了抓得变了型的手。 这样也不错,有你在身边…… 两人看着对方各自笑得温淡又意味深长。 ------------ 六、何谓正邪(中) 于是四人一起上路。 这一路行来,宁朗打跑了五拨拦路盗匪,救了一位上吊的大婶,把兜里所有银叶都给了一个破落村庄里的村人,又为一个断腿的姑娘接好了腿,还帮一个老大爷挖了一口井……善事义举做得可是不少。 而每每宁朗做这些事时,兰七总一边看着一边笑着,偶尔会说一句:累不累?可得着什么好处了?美人可有以身相许?大婶大爷可认你做了儿子? 每一次,无一例外的,面对兰七短短一句调笑,总会以宁朗的满脸通红及无语以对结束。 明二也是微笑看着,有时那空濛的眸子看宁朗片刻,然后轻声赞一句:心善仁怀,又或是侠肝义胆。 每一次,面对明二的赞美,同样以宁朗的满脸通红及无语以对结束,还会加一点:宁朗有些疑惑的眼神。明明自己做了好事,可怎的在这位二公子面前总觉得矮了一截?感觉上,似乎所有的好事都是二公子做的,自己也就是个听人跑腿的。 至于宇文洛,除了偶尔会帮帮宁朗外,大多时候会掏出怀中那厚厚一叠书本大小、又柔又软看不出什么材质做成的闪着银光的纸及同样闪着银光的笔记录着什么,目光时而三人间打着转,时而沉沉望向浩浩苍穹,犹有些稚气的脸上嵌着一双睿智成熟的眼睛,令明二、兰七也不敢轻视了。 这一日,四人到蒙山脚下。蒙山位于云州、华州、玉州三州的交界处,它并不高,比起有天下第一高山之称的苍茫山,它的高度连其十分之一都不足,但它是皇朝最长的山脉,东西走向一共绵延一千六百里,翻过蒙山,他们便进入祈州地界,英山便在祈州西部的王域平原上。 正是午时,太阳正炙,四人在山下歇息了一会,吃了干粮喝了水,便开始爬山,希望晚上便可到达祈州,找家客栈好好洗洗,好好吃一顿,好好睡一觉。这几日一路上都是荒山野岭,餐风露宿的,虽说四人都是习武之人,打小练武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宁朗更是从小生活在浅碧山上,本不惧这等生活,只是几人毕竟出身世家,虽不至天天锦衣玉食的,但至少也是瓦房软铺热饭的,这么样日日过着的倒真是不习惯。不过令人惊奇的却是兰七,看他衣饰华美,本以为是最精致讲究的人,谁知对于喝山泉吃野味宿草地竟是眉头都没皱一下,反倒是比任何一人都要更为娴熟悠然。 刚爬了一刻,猛地听得一声刺耳的金戈之声,四人脚下一停,侧耳凝听,风中断断续续的送来人语声。 “是大哥!”宇文洛最先叫起来,脚下一掠,已迅速飞去。 “大哥!”宁朗也追着去了。 明二、兰七看着跑远的两人,又看一眼对方。 “江湖多有不平呀。”明二颇有几分感概的模样。 兰七玉扇一摇,道:“二公子仙家仁怀,当应该理理这不平事呀。” “有七少在前,岂敢掠美。”明二淡雅微笑。 “二公子太看得起了,本少非二公子可比,乃妖邪之道,从不做予己无利的蠢事的。”兰七玉扇摇得好不潇洒,碧眸斜睨着明二,那眼神很明白的表示本少就是在说你呢。 明二微笑依旧不为所动,只是很真诚的道:“七少怎如此说呢,宁朗侠心仁厚,做事皆出赤诚,怎会是蠢事呢。”提醒着兰七少,这一路行来做他口中蠢事的可是与他有婚约的宁朗宁少侠。“况七少身为未婚人,定与有荣焉,不是吗?”有道是夫妻一体,荣辱与共呢。 “唉……”兰七玉扇一收,摇头惋叹,“宁朗怎比得二公子的横波美人,那真真是容色无双蕙质兰心啊。” 宁朗和秋横波相比?明二公子头皮一麻,脚下后退一步,道:“你我也去看看如何?不知宇文大公子今日又做了什么震惊江湖的大事。” “也是。”兰七碧眸一闪,点头。 两人脚下移动,几个起纵,便已追上了前行的宇文洛、宁朗。 飞掠了约莫四、五里远,前方树林里金戈之音更重,林中人影绰绰,便是人语声也清晰了。 “宇文沨,你素日没少杀我随教中人,今日既落在了我等手中,也是老天有眼。” “呸!魔教恶人小爷我只恨平日杀得少了!” “真的是大哥!”宇文洛听得分明,脚下更是加速,一把冲进树林里。 林中,宇文沨一人独对六名白衣人,手中赤龙鞭真个若龙蛇狂舞,招招狠辣,可对敌的六人分明也是高手,不但攻守有度且配合默契,大刀若雪利剑如冰,将宇文沨围在中间,走不得也攻不出,明显的落在下风,而圈外却还围着六人,虽袖手旁观,可看那模样,分明是准备随时出手的。 “魔教之流果就只会些低下手段,若敢单打独斗,小爷定一个个送你们去见阎王!”虽说被围攻情况不利,宇文沨却犹是口舌锋利。 “我们随教做人做事只禀‘随心所欲’四字,可不像你们这些好汉英雄要打肿脸充胖子。”围观的白衣人中有一人似为首领,出言回敬,“可以既轻松又痛快的杀了你,我们干么要舍易求难呢。” “哼!卑鄙!”宇文沨口里说着手下可没一丝放松,一招一式皆是夺命的狠厉。 那随教首领眼角余光瞟见林中奔来的身影,又看看那越斗越狠的宇文沨,手一挥:“速战速决!” 顿时围在圈外的另五人也飞身加入围攻,宇文沨立见险况,眨眼间,肩上、背上已各挨一刀,身上顿见嫣红。 “大哥!”宇文洛才入林中便见兄长受伤不由惊叫,“我来帮你!”身一闪,便扑向那些随教人。 “笨蛋!你来干什么!还不快走!”宇文沨此刻已被随教高手围攻得完全没有还手之力,长鞭挥动,也是左右难支,已知今日怕是难逃一死,不想此刻却见幼弟飞来,心神一惊,手下一松,顿时腰上又挨了一剑。 “大哥,他们这些人以多欺少,我当然要帮你!”宇文洛手中银笔一挥,笔直点向最近一名随教高手的双手,其势甚猛,那高手忙闪身躲过,宇文洛便借这一刹功夫,迅速飞身落在了宇文沨身边,和兄长背靠背对敌。 “你……”此刻的宇文沨却是又惊又怒又担心。 那一日他一怒冲出长天山庄,虽秋长天派秋臧极力挽留,但他是绝拉不下脸再留在长天山庄的,所以还是走了,本打算回家再苦修武功,他日要再找兰七一雪耻辱,谁知路上听到“兰因璧月”被盗的消息,守令宫首次踏入江湖,召开英山大会商讨寻令一事。于是他便暂不回家了,打算来英山看看情况。 不想却被魔教跟踪寻仇至此,面对如此多、杀人从不讲理由的随教人,他自知今日在劫难逃,可他宇文沨死也要死得其所,绝非束手引颈之人,拼死也得再杀几个魔教恶人,偏偏这个时候宇文洛却来了,还不自量力的要帮他,这不等于是要白白多送性命么!他平日虽不大喜欢这个武功低微不务正业很丢他们宇文世家脸面的弟弟,可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若牵累了他,死后也不得安心啊! “你……你快走!”宇文沨长鞭一挥,将一名随教人挡了挡,吼道,“我不要你这废物管,快走!” “大哥……”一片好心来帮他却还是被叫“废物”,虽说平日被他叫得多了,可此刻宇文洛却倍感委屈,可要叫他走却是不能的,“我是你亲弟弟,我怎么可能丢下你走!”话音还未落尽,“啊!”一声惨叫,他左臂上被刺了一剑。 “大哥!”宁朗一见宇文洛受伤不由焦急万分,“我们快去帮忙!” 一声招呼,他便要冲去,可才一抬步,眼前玉扇一拦,耳边听得兰七一声“慢!”,不由转头:“怎么啦?大哥都受伤了,我们快去帮他们。” “这个打打杀杀的事可得有个出手的理由的,万一误杀了可是挽不回的。”兰七却是不紧不慢的道。 “你没听到刚才他们的话吗?这些人都是魔教的人,自古正邪不两立,我们当然要帮宇文大哥。”宁朗急道。 “什么是正?什么又是邪?”兰七斜睨着那边的围斗。 “啊?”宁朗想不到这种时刻兰七竟问他这种问题,他只想快点去帮助大哥,当下答道,“当然是做好事的便是正,做坏事的便是邪。” “那你又怎么分辩他们谁做的是好事,谁做的又是坏事呢?”兰七扬扇指指那边。 “随教的人都要杀宇文大哥,当然是随教的坏。” 宁朗抬步便想冲,兰七玉扇一收又挡在了他面前。 “可是你也听到了,宇文大公子也杀了不少随教中人,他又怎么算得好?所以随教人要报仇也在情理之中。” 宁朗被兰七这话问住了,呆了下,道:“他们那么多人打宇文大哥一个人就不对。” “这也可以理解啊。”兰七碧眸转转,“他们一个打不过宇文沨,动手了不过枉送一人性命,所以才会集合多位高手,就好比老百姓一个人搬不动一块大石,许多人一起便可以了,这个道理我想你也懂吧?因此这也不能说是随教的人的错。” “这位公子的话太合我的心意的。”那边随教的首领听得这边的对话不由向兰七望来,满脸激赏,“以公子的灵慧应该入我们随教才是。” “呵,多谢赏识。”兰七摇摇玉扇风度翩翩。 随教首领对上那双碧眸不由一怔,呆了片刻,转回头,却是一脸的惊疑。 “我……”宁朗迷茫的看着兰七,然后转头看向被围斗中的宇文兄弟,眼神渐渐清明、坚定,“我只知道我要帮大哥,因为他是好人!” 说罢不再理会兰七,身形一动,闪电般跃出,手一拔,银枪挥出,却是作剑使,一点银芒竟有锐不可挡之势,只一式便逼退一人,左掌一探,似掌似拳,一下又揪飞了一人,瞬间便到了宇文兄弟身边。 “好功夫!”那随教首领看着不由赞赏。 “咦?”兰七、明二皆是惊奇,想不到宁朗看起来笨笨的,功夫却是高得出乎人意料之外,宇文兄弟得了他相助,顿时缓了口气,精神一振,出招便有力多了,很快便逼退了几人,很有几分杀出重围之势。 ------------ 六、何谓正邪(下) 随教首领看了片刻,眉头微皱,道:“随波逐流。” 话音落下,那些围斗的随教高手已各自移动数步,似组成了某种阵法,然后场中景况顿生变化,原本甚是激烈攻击的随教高手忽一个个缓下攻势,而宁朗三人当然是趁此机会迅速出招攻击,却招招落空,随教高手仿化一股流水,无处着力,遇阻而绕,当宁朗三人攻势稍停,他们又化急流瞬息至前,不过片刻功夫,便将宁朗三人弄得手忙脚乱,险相环生。 一旁看着的兰七笑笑道:“二公子觉得何为正,何又为邪?” 明二同样笑笑:“七少又觉得何为侠,何为义呢?”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脸上的微笑略略加深,眉梢眼间一片嘲意。 兰七又斜睨了一眼那边,唇角一勾:“二公子难道不出手相救?” “身为侠道中人,遇魔教为害,怎有不出手之理。”明二温文笑道,说罢移步走去,边道,“宇文兄莫慌,在下来救你!”那声音温雅清亮,那步态优雅从容,林中顿似有春风轻拂之感,那随教首领望之也不由暗赞好个标致人物! “滚!本公子宁死也不要你救!”只听得宇文沨一声怒吼,手中长鞭又加了几分气势。 “在下虽非圣贤,但焉有见死不救之理。”明二宽仁为怀是以并不生气,依往那边走去。 “用不着你慈悲!给我滚开!”宇文沨怒吼更响,却明显中气不足,想来已有些气力尽了,可话却说得更狠,“明华严!若要我受你之恩,我宇文沨宁可自尽于此!” “这……”明二脚下顿住了,显然犹疑了。 “宇文大哥?” “大哥?” 宁朗不解,宇文洛也被兄长此举弄糊涂了。虽说又加入了一个宁朗,而且武功高得出乎意料之外,但那十一名随教高手是实实在在的高手,无论招式还是功力几可入一流之列,再加上他们运用阵法相互配合,他们三人此刻实已难支撑了,明二公子肯出手相助,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怎的宇文沨却要说狠话逼开明二呢? “假仙就是假仁假义,明知道这样说那个骄傲的大公子会拒绝的,借刀杀人之计倒是用得好。”兰七自语道。抬眼看看战局,不过一会功夫,宇文洛身上又添两道刀伤,宇文沨更不用说了,宁朗也好几次差点伤到,眉头不由微微敛起。 “宁朗,你要本少帮你吗?”他淡淡问道。 “要!”宁朗这声答得又快又响。 兰七微笑,脚下一动,正要往那边跃去。 “你要出手?”那随教首领猛然唤住他。 “嗯。”兰七瞟一眼随教首领。 随教首领看了他一眼,然后出声道:“住手!” 这一声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不过随教的人都还是住手了,跃出圈子。圈中宇文兄弟伤痕累累,宁朗喘息不已,皆是惊疑不定的盯着那些随教人,明二、兰七也有些疑惑的看着那随教首领,按理、按随教素来习性,他们怎么会主动罢手? “看在你的份上,今日暂且放过他。”随教首领目光落在兰七身上,准确的来说是落在兰七那双碧如幽潭的眼睛上。 “哦?”兰七垂眸一笑。 “走。”随教首领也不多话,手一挥,便领着众随教人飞身离去,瞬间便消失了踪影。 而林中几人则将目光移向了兰七,而兰七则看着随教人消失的方向,摇摇玉扇,笑得邪魅又自得:“想不得本少竟这么有面子,连任性妄为的随教人也会网开一面啊。” “你……枉你身为白道世家之人,竟与魔教中人为伍!怪不得人人道你妖孽!”宇文沨怒目指责。 “哦?本少怎的与他们为伍了?”兰七眼角一跳,睨向宇文沨。 “若不是……他们……怎么会说看在你的份上?!”宇文沨喘息着道,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呵……”兰七嗤笑一声,“说实话,本少觉得与随教为伍也比和你这自尊自傲自大毫无自知之明的宇文公子为伍要好。”一边说着一边摇着玉扇踱着方步,“本少本就被称为‘碧妖’,便是和这‘魔教’为伍又如何?妖魔本就是一家嘛,宇文大公子你又能奈我何?” “你……”宇文沨气急却也气竭,一时说不出话来。 “大哥,你的伤怎么样?”宇文洛赶忙打断,蹒跚走到宇文沨面前,其实他也多处受伤,两兄弟此刻身上都是一片红。 “大哥,你也受伤了。”宁朗则关心着宇文洛。 “没事,都是皮肉伤,没动筋骨。”宇文洛皱着一团脸咝咝吸着冷气道。其实心里只想哭。太痛了!痛死了!可若在大哥面前落泪了,估计会被他剥皮抽筋。 “快坐下,我给你看看伤口。”宁朗赶忙扶住他。 “在下这里有金创药。”明二道,一边向宇文沨走去,“宇文兄,在下替你看看伤处罢。” “我们宇文家也有药,不用你们好心!”说罢眼睛顺带瞪一眼兰七,然后闭目调息,不理他人。 “大哥……”宇文洛有些无奈的叹气,看看兰七又看看明二,心头更沉的叹息一声,两个都在这里,难怪他反应这么大啊。 “那用我的伤药吧,是下山时师父给我的‘紫府散’。”宁朗小声道。 “紫府散?”宇文洛眼睛一亮,便是宇文沨眼睛也睁开一道缝。 “紫府散”与“佛心丹”乃风雾派始祖韩朴留下的独门秘药,“紫府散”是外伤灵药,“佛心丹”则是解毒圣品,千金难配,江湖中虽人人想有却极少能得,想不到宁朗竟拥有这治癒外伤的圣药,你叫这怕痛又怕吃苦的宇文洛如何不惊喜。 “嗯。”宁朗点头,从怀中掏出一瓶药。 宇文洛接过拔出塞闻了闻,惊喜的道:“真的是‘紫府散’呢,太好了,我不用痛那么久了。” “没用!”宇文沨从鼻孔里哼一声,他最瞧不起这个弟弟这副样子,明明是武林世家儿女,却因为怕吃苦而懒得练武,以至不过一个三流身手,真是丢尽宇文家的脸!“你怎么会有紫府散?”这次问的是宁朗。 “大哥,宁朗出身浅碧山,当然会有。”宇文洛却代宁朗回答了。 浅碧、风雾两派因为创始人的渊源,百多年来交好,同为武林两大擎天支柱,浅碧门人拥有风雾派独门圣药并不奇怪。 宇文洛看看一身被刀剑割得破破烂烂的衣裳,当下干脆褪了衣裳,好方便上药,只是刚要解里衣时,猛地想起一事,然后抬头看向兰七,这……要不要回避下? 兰七手一抬,玉扇半遮了容,一双蛊惑的碧眸看着宇文洛,魅声道:“宇文世兄想要本少帮忙上药?” 噌!这一次是宇文洛的脸红了,赶忙低头:“不用,不用。” “呵呵……”兰七轻笑,玉扇之上,碧眸波光眩人。 “大哥,我给你上药。”宁朗扒开宇文洛的衣裳,将伤药敷在伤处。 那边,明二徐徐走近宇文沨,在他身前蹲下来,温和的道:“宇文兄,你流了许多血,再不上药,只怕加重了伤势。” “不……” 宇文沨才要开口,明二手一抬,按在他的肩上,便再也动弹不得半分,张口,却觉喉间一紧,怎么也无法吱声。 明二公子依是很温雅的笑笑,道:“宇文兄还是不要逞强好,虽说江湖儿女不怕流血不怕痛,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应珍之惜之。” 那样的笑容,那样的语气,看在他人眼中真如春风怡人,可看在宇文沨眼中却是厌恶至极,奈何怎么也无法反抗、反驳,只能任其摆布,肚子里一股火气无处发,偏生兰七却还不肯放过呢,往那火上又浇了几瓢油。 “宇文大公子怎比那大姑娘还矫情,上个药还要别人哄着求着的。”兰七摇着玉扇踱到宇文沨面前,微弯腰,俯视着他,“能得‘谪仙’明二公子服侍,你不知这江湖上会有多少人羡慕你吗?” 宇文沨猛抬头,那目光绝对比刀利。 “唉,也亏得明二公子一片仁心啊,瞧瞧这血淋淋的伤口,真是多啊,真是可怕呀。”兰七一边说着一边摇头,碧眸中毫不掩饰的惋惜、怜悯与轻视,“唉,这随教人端是狠辣,竟敢在宇文世家的大公子身上动刀动剑,竟敢伤得大公子体无完肤,真是可恶啊。” 宇文沨双目死死盯住兰七,喉间一甜,一缕鲜血从嘴角流下。 “啊?”兰七顿作大惊失色之样,劝解道,“大公子,随教虽可恶,但你也别太过生气了,伤了自个身子可不划算。下次碰着,本少帮你出头。” “噗!”宇文沨一口血吐出,怨恨的瞪一眼兰七,眼前一黑,便晕倒在地上了。 “宇文兄!”帮他上药的明二不由一惊,忙扶起地上的宇文沨,手一搭,按在脉上。 “大哥!” “宇文大哥!” 宇文洛、宁朗也奔了过来。 “不用慌,只是暂时晕过去了。”明二安慰道,扶着宇文沨移靠在一棵树上。 “唉,大公子身体太虚弱了,又流了那么多血。”兰七同情的叹着气。 “七少!”宇文洛猛地唤道。 “嗯?”兰七转头,碧眸斜睨着他,似笑非笑的模样。 那一眼看得宇文洛心头一寒,要说的话忽地说不出了。刚才兰七那一番话他听得清楚,句句皆是讽刺兄长,他听着也不舒服,更何况最后竟还将兄长气得吐血晕过去,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可心头那一丝火气碰到兰七目光时便熄成了灰。 那一眼,太冷! “我大哥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对七少多有冒犯,还望七少看在我的份上,不予计较。”宇文洛很认真的看着兰七道。 “哦?”兰七偏首,碧眸看着宇文洛,深幽如渊,仿似要吸人魂魄,“宇文洛是什么人物,本少要另眼相看呢?” “宇文洛很想当七少的朋友。”宇文洛目光不退缩的迎视着兰七。 “哦?”兰七唇角微勾,玉扇摇了摇,道,“若本少要在你和宇文沨之中杀死一个,你是愿意本少杀你还是杀你大哥?” “啊?”宇文洛瞪眼。 “呵呵……玩笑。”兰七玉扇掩唇一笑,然后转身走开了。 ------------ 七、折钗之趣(上) “药上好了。”明二上完药,看看宇文沨眼皮一动,知他要醒来,手一抬,点了他的睡穴,“让他睡一觉休息一下。” “多谢二公子。”宇文洛捋起袖子为兄长擦去脸上的血迹。 “在下给他上的是明家的金创药,药效可能没有紫府散好。”明二也在树下坐下,“希望他醒来后不要怪在下多事。” “怎么会,大哥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宇文洛赶忙道,也在他身旁坐下。 明二看他一眼,笑笑道:“在下故意给他上明家的药,想让他多痛几天呢。” “啊?”宇文洛一呆。 “呵呵……”明二轻笑出声。 “呵呵……”宇文洛也笑,“二公子原来也说笑的。” “若你与你大哥中真的只能留一个,你会如何选择?”冷不妨明二问道。 宇文洛闻言抬眸看向他,那张俊雅出尘的脸上只有淡然微笑,没有其他表情,垂首,半晌后幽幽道:“让大哥留下。” “喔。”明二脸上淡笑依然,没有赞赏也没有讽刺。 “大哥是宇文家的希望,若大哥死了,会有很多很多的人伤心。”宇文洛目光盯着脚下的草轻轻的慢慢的道,“我死了,不会有很多人伤心的。” 明二看着身旁垂着头的少年,树荫里看不清表情,可也能感受到那种黯然与落寞。 “宇文家的希望应该是你才是。” “啊?”宇文洛猛地抬头,惊鄂的看着明二,刚才自己听错了罢? “或许习武的天赋上你远不及你大哥,可是……”明二抬掌拍拍他的脑袋,“在在下看来,这里远远胜于你大哥。” “我?”宇文洛不敢相信。 “兰七少是什么样的人,他待你与待你大哥,何悌天壤之别。”明二那空濛的眸子遥遥看来,看得宇文洛心头湿湿的软软的,“你有这样的智慧与眼光,他日成就必在你兄长之上。” “明大哥……”宇文洛眼眶发热,鼻头发酸。 从他出生至今,从来没有人这样跟他说过话,也从来没有人这样看过他。 宇文世家枝繁叶茂,优秀的子孙很多,他的大哥宇文沨更是被父母、长辈、亲友们寄予了宇文家的未来,而他只是一个毫不起眼微不足道的让人失望的幼子。他并不妒忌大哥,也并不想要与人相比相争,这么些年来他笑对那些轻视的、怜悯的、不屑的目光,怡然自在的做着他自己。 可此刻,这个甚至可说是陌生的明二公子不过短短一语,却令他生出一种委屈、心酸、苦涩……这一刻,复杂的、莫名的想哭。 原来,他还是希望有人能正眼看他的。 “呵……叫‘明大哥’了?”明二轻轻一笑。 宇文洛万分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没关系。”明二温和的道,“明家兄弟姐妹很多的,多一个也无妨。” 兰七摇着玉扇随意走着,不知不觉中便出了树林,前方是一处斜坡,坡下山石嶙峋,再往下看去,丛丛树木,一直延至蒙山脚下。 蒙山一半还没有爬到呢,而离江湖之巅又有多远呢? 微微眯眸,抬头仰望,不过是一片眩目的白光。抬手,玉扇遮上一角,便看清一片澄透的蓝空。 听得身后轻轻的脚步声,也不回头,问:“宁朗,若这世上本少和你只能活一个,你怎么选?” 有那么片刻静悄,然后身后传来虽轻但很肯定的声音:“你活。” “呵……”兰七轻笑,收手,阳光顿时刺得满眼白晃晃的,眯起双眼,唇一弯,淡淡道,“真容易。”说出口真容易啊。 “我……兰……兰……” 兰七转身,碧眸看着局促的宁朗,问道:“你叫本少‘兰兰’?” “不是。”宁朗马上答道,“我是……我是……”眼一对上那双妖异的碧眸,顿时说不出话来。他只不过是看他一人走来,不由自主的便跟过来,想要唤他,却不知道要唤什么。 兰残音?似乎太过生疏了。 兰七?以他们身份不太合适吧。 残音?是不是太过……亲热了点? 于是开了头,便不知以何为继。 兰七碧眸一眨,道:“天下姓‘兰’的太多了,若有另一个姓‘兰’的或名字里有个‘兰’字的人也在此,还道你叫他(她)呢,本少可不高兴。” “那叫你……什么?”宁朗眼巴巴的看着他。 “不如……”兰七摇了摇玉扇,走近两步,凑近他耳边,轻轻的带着诡魅,道,“你叫本少‘音音’吧,这样才显得咱们未婚人的亲密呀。” 噌!宁朗一张脸马上通红,身子迅速后退,傻愣愣的看着兰七,重复道:“音音?”叫一个男人“音音”? “对呀。”兰七点头,“本少准许你叫‘音音’,这可是普天之下唯一殊荣哦。” 音音?那不是比叫“残音”更亲热?宁朗的脸火烧似的热了。 “叫一声听听。”兰七走近一步。 宁朗后退一步,窘迫的看着兰七。 “叫嘛,宁朗,咱们可是这世上最最亲密的‘未婚人’哦。”兰七再近一步。 宁朗赶忙后退一步,“那个……那个……” 兰七看着宁朗那羞窘、惶急的模样便不由的欢笑:“哈哈……宁朗啊,有你这个未婚人实在是太有意思了。你可要记下了,本少还等着你叫哦。”说罢笑着往回走去,留下宁朗呆呆站在原处,半晌后才醒悟又被兰七戏耍了。 休息过后,五人重新上路,宇文沨伤处实在多,虽都未伤着筋骨,但也都皮开肉绽的,不方便走动,便由宁朗背着行走,宇文沨当不肯做这无能之辈,明二公子便很爽利的点了他的穴道。宇文洛伤势较轻便自己走着,兰七有时会好心扶一把,但一路他做得更多的还是时不时的讽刺一下宇文大公子,又或是戏弄一下宁朗,将两人都弄成大红脸,一个是气的,一个是羞的,一路走来倒是极热闹。 因有伤患的关系,脚程便慢了,本应傍晚时就到祈州的,五人却直至戌时才到,好在山脚下便有一个小镇,五人找了家客栈要了五间房,吩咐小二将饭菜、热水送到各自房中,吃了热饭菜又洗了热水澡,几人倒床便睡。 身怀绝技的大侠也是人,人都会累的。 第二日,五人也没急着赶路,考虑到宇文兄弟的伤,决定在此休息两三日,反正时间充足。一起用过早餐后,宇文兄弟不便于行,留在客栈养伤,兰七则说要去小镇四处逛逛,拉着宁朗同行,宁朗又拉了明二一起。 皇朝帝国此刻正是太平盛世,所以只是山脚下的这么一个小镇,却也颇是宽裕,镇中心更是热闹的,长长的数条街道,家宅店铺交错而落,街上老老少少脸上皆洋溢着一种安乐知足的祥和。 三人一路慢慢走来,看街上的人群店铺,而街上的人则是看他们。 前边并行的两人,一个一袭青衫雅洁如青莲,一个深紫长衣邪美如妖花,看青衫的忘忧忘俗,看紫衣的失魂落魄,皆不是这小镇该有的人物,而身后跟着的那个蓝衣少年,容貌虽不及前边两人,但眉宇间透着一种他人难及的明澈清朗,令人见之可亲。这样的三人走在这简朴的小镇上,怎能不令朴实的小镇人呆立相看呢。 这里走走那里停停,差不多将小镇逛了个遍时,兰七在一家酒楼前停步,楼里甚是喧华,想来生意极好。 “有些饿了,咱们在这吃午饭罢。”说着回头瞟了瞟两人。 明二一笑没有反对,宁朗连连点头,于是三人入了酒楼,早有机伶的小二迎了上来,大堂里早坐满了客人,三人便上了二楼选了张靠窗的桌,点了菜,品着小二奉上的香茶,才抬头随意扫视了一眼周围。 这一抬头便碰着了几道灼人的目光,痴迷、爱慕与恼恨、忌妒。 比之楼下的满堂宾客,楼上的人要少些,只有四桌客人,自然也就安静些。正对面那桌坐着四人,分别是两男两女,男的英俊,女的娇俏,皆是年纪轻轻,锦衣华服,一望便知出身富贵,那灼人的目光便是从那桌望来。 对于那些目光,明二视而未见,宁朗则低头喝茶,兰七却是唇一勾,目光在宁朗、明二间扫视了一眼,玉扇一张,道:“二公子,你看对面有两位很漂亮的姑娘。” 被点到名的明二只好放下茶杯,配合的抬头看一眼对面,然后颔首道:“七少说的是,两位姑娘杨柳之姿桃李之容,甚是难得。” 两人这话一说,对面那两位姑娘顿时面生红云,又是羞涩又是欢喜的垂下头,而那两名男子则冷哼两声,目光狠利的盯了兰七、明二一眼。 对于那两男子敌意的目光兰七视而不见,摇着玉扇,风仪潇洒,“二公子,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你我两人至今未娶,而现今却正好碰上这花容月貌的两位姑娘,可不就是那‘千里姻缘一线牵’嘛,不如我们一人求得一位回家如何?” “咳咳……”宁朗一口茶没吞利索呛得直咳。 明二正端起茶杯的手几可不可察的抖了抖,然后脸上展开那很合宜的浅笑并恰到好处的带出一分无奈:“七少果然风流多情。” “那也是因为娇花醉人啊。”兰七口齿含笑目蕴风流,眸光在那两位姑娘间来回流转着。 两人这一唱一答的颇有几分唐突,那两位姑娘也不由有些羞恼的抬头看向两人,可当目光一触及两人,那三分恼意顿化了个精光,只余四分羞意六分甜意,不过一旁的那两名男子却是完完全全的恼怒。 “啪!”银色锦衣的男子一掌拍在桌上,霍地起身,怒瞪兰七与明二,“放肆!竟敢出言轻薄师妹!” “二公子。”兰七摇摇扇唤道。 “嗯。”明二端起茶杯应了一声,然后啜一口茶。 兰七玉扇一指对面桌,道:“你看好端端的两朵鲜花,偏偏旁边却堆着两堆臭气冲天刺人眼鼻的牛粪。”说罢连连摇头,惋惜不已。 牛粪?明二含在口里的那口茶便再也不香了,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你?!”另一名着蓝色锦衣的男子也拍桌而起,横眉怒视,“你活腻了是吧?!” “宁朗。”对那男子的叫嚣兰七不予理会,玉扇点点埋头喝茶的宁朗。 “嗯?”宁朗抬头疑惑的看他。 “你穿蓝衣多好看呀,朗若明空英挺不凡。”兰七晃首赞道,“偏有东施效颦,糟踏啊糟踏。” “呃?”虽然听得兰七的赞美,宁朗这次却没有脸红,目光看看淡笑怡然的兰七,又看看对面……已是怒焰炽腾啊! 明二目光移向窗外,入目的是一株高树,青葱翠绿,颇为怡心,咽下了口中的茶。 对于兰七的挑衅,那蓝衣男子岂会甘休,踢开凳子大步走了过来,站在他们桌前,也不说话,居高临下的盯住兰七,抬起手掌,然后猛然拍向桌面,劲道十足,掌风飒飒。 那时刻,兰七一手摇着玉扇,一手端着茶杯低头饮茶,仿似没看着桌前的人,而宁朗则是两手捧杯呆看着霍然跑到他们桌前的蓝衣男子尚未反应过来,只有明二正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放去。 掌与茶杯同时落在桌面。 掌落时,砰然作响。 杯落时,悄然无声。 桌,纹丝未动。 明二淡然抬眸看向那蓝衣男子。 ------------ 七、折钗之趣(中) 蓝衣男子却是瞬即变色,震惊不已的看着明二。兰七言语挑衅令他气愤难忍,但他出身名门正派,怎么也不能做那持武凌人之事,看兰七、明二模样,只道他们是平常的富家公子,本只想一掌震碎桌子,吓唬一下,谁知……这一掌拍下,木桌分毫未损,而他的手掌却是从指尖到掌心到手腕,整个毫无知觉!不是酥麻无感,而是从手腕以下已不是自己的一般! “师兄?”对面桌的三人看出其间微妙出声相唤。 “你……”蓝衣男子惊疑不定的看着明二。他是什么人?刚才那一掌用了他五成功力,绝对可将木桌震个粉碎,可此人不过杯一放,便将他那一掌之力化去无痕。 “这位少侠,在下的朋友素来爱说笑,今日乃是见两位姑娘容颜如花,心生仰慕故玩笑两句,还望海涵。”明二看着他微微一笑,言语温和,彬彬有礼。 “我……”蓝衣男子对着明二那怡人淡笑怎么也说不出狠话来。 明二移首望向对面桌,“望姑娘与少侠雅量海涵。” 那三人被那双空濛笼雾的眸子一望,不由自主的点头。 “在下替朋友道歉,请少侠饮一杯茶。” 明二另倒了杯茶移至蓝衣男子置于桌面的手掌前,杯触及手掌的那一刻,蓝衣男子顿觉得一股热流从指尖流向手腕,瞬间,手掌恢复了知觉。呆了片刻,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再恨恨瞪一眼兰七,抬步走回去了,隐隐听得师妹低声怪责师兄太莽撞。 “唉……”兰七摇扇叹息,“这么无聊的小镇好不容易找着了一点有趣的事啊。” 明二给自己的茶杯注满水,淡淡道:“七少喜欢玩不要殃及他人就行。” 兰七扇一合,看着明二,颇是怅然与委屈:“二公子,本少乃禀着朋友有乐同享之道,见如此偏僻之地有如此娇人又与你我相遇,实合书上所说的才子佳人陌路相逢,正可谱一段风流佳话,你怎可糟踏本少的一番心意呢。” 明二瞟一眼兰七,“这风流韵事甚合七少这等风流人物,在下就不争这名声了。” “唉呀,你我一路同行,当然任何事都要同进同退。”兰七玉扇一张,很是真诚的看着明二。 “当着未婚人的面如此之为,七少是否也太不尊重人了?”明二目光看了看宁朗。 “嗯?”兰七被明二话一堵,移首看向宁朗。 宁朗被明二看着,觉得真的有几分委屈,可一被兰七目光一盯,却是紧张万分。 “宁朗。”兰七唤一声,慢慢移过身子偎向宁朗。 宁朗连忙后靠,赶在兰七开口前道:“我看他们不是坏人,你就……”顿了顿,后不知如何措词,本想说“你就不要耍弄他们”,可又怕说得太直扫了兰七面子。 “哦?”兰七眼一眨。 宁朗看了看对面那四人,做师兄的正热心的为师妹布菜,而师妹却依时不时的瞟一眼这边,“他刚才虽然生很大的气,可也没有动手打你,只是拍了桌子,所以不是心恶之人,而且他生气也是因为他很喜欢他的师妹,你就……你就也别气他瞪你了。” “你倒是很清楚么。”兰七碧眸转转,看看对面,正碰上那师兄忌恨的目光,唇边沟起一朵浅浅的笑,“喜欢师妹么……呵呵……”那轻轻的笑引得其他桌客人都望了过来,触及那张妖美的脸那双邪魅的碧眸,心头生出一股又热又冷的感觉。 “你……你想做什么?”宁朗脱口问道,心头生出不好的预感。 “想到了更好玩的。”兰七笑得格外的欢。 明二眉头几不可察的动了动。祸精! 三人吃过饭回了客栈,兰七、明二都说有些累回房休息去了,宁朗则到宇文洛房中寻他说话。 还未敲门,便见房门打开,宇文沨大步跨出,脸上隐带怒意,径自回了隔壁自己房。 宁朗见宇文洛在房中坐着,便关上门,走至他身旁坐下,问道:“大哥,宇文大哥怎么啦?” 宇文洛伸伸懒腰,道:“他说明天上路,不要和二公子、七少一起。” “啊?”宁朗惊讶,“为什么?你同意了?” “我当然没同意,伤都没好利索,他又不知结了多少仇家,万一半路上人家寻仇,我岂不要陪着他死。”宇文洛缩了缩脖子,“至于原因嘛,咳,还不是因为那区区虚名。” “呃?”宁朗疑惑。 宇文洛执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才道:“你知道前朝末年有‘四公子’之说吗?” “这个知道。”宁朗点点头。 宇文洛挑眉看看他,道:“连你也知道呀,看来‘四公子’真是名传千古呢。” “他们为天下,天下自然记住他们。”想起百多年前的古人,宁朗心中有着敬仰。 “嗯。”宇文洛深有同感的点头,“皇朝为开国之君缔建古往今来最为辽阔强大的帝国,玉无缘助他平定天下却不取名利孑然远去,丰兰息、丰息一人两身份,前者为着天下苍生而放弃王位与半壁天下,后者一统武林给予百年平静,这样的人确实少有,确实令人敬仰。” “宇文大哥生气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宁朗不解。 “还不是因为‘四公子’这名号。”宇文洛颇不以为然,“也许是出于对前人的敬慕,武林中素来爱在出色的年轻一辈中评选所谓的‘武林四公子’。花家大公子、桃落梅鸿冥、列家三爷列炽枫,再加大哥,曾并列为‘武林四公子’,可是这两年明二公子及兰七少相继露面江湖,声名崛起,于是便重排了‘四公子’,偏这些好事之徒,竟只选了二公子、七少及列家三爷,把其他人全排除在外,说皆不及此三人不能与之并列,是以宁缺其一也只评出了‘武林三公子’!唉……”宇文洛重重叹出一口气,“这样的事,你说我大哥他能不气不恨?更何况他还是那样骄傲的性子,所以对着二公子、七少他怎会有好脸色,又怎肯受其恩,并与之同行呢。” “这个……”宁朗想了想,以宇文沨那性子来说,确实是令人难堪的事,“那怎么办?宇文大哥难道明天要独自上路?” “呵……不会。”宇文洛有些狡黠的笑笑,“所谓请将不如激将,我只说一句‘难道大哥怕了二公子和七少’,他便乖乖的应了一起去英山。” “这么容易?”宁朗鄂然,那么厉害的宇文大哥竟然也听大哥的话。 “而且我说,若他不和我同路,我就把他受伤的事宣告江湖,哈哈……”宇文洛笑得甚是得意,“若让整个江湖都知道他受二公子、七少之恩,估计他宁肯上吊自杀。” “他是你大哥,你这样……他要是……” 宇文洛一瞪宁朗,“我从小就被他欺负!”言下之意,我此刻趁他受伤略略报复下不算什么。 “呃……”宁朗无言,只是暗自思量:我怎么从小就没被师兄他们欺负?若此话被兰七听着,估计会回一句:那是因为你被欺负了也不知道。 那一日下午,兰七都没有出房门。 临近薄暮,休息了半天的宁朗和宇文洛走出房门松动松动筋骨,却见长廊前宇文沨正倚坐栏前,看着廊外夕照青山,两人不由也走上前去。旁边又一扇门打开,明二走了出来,看到他们三人微微一笑,都未言语,一起立于栏前,沐着绯红的夕辉,看那青山镀残艳,听那山鸟归巢鸣,甚是宁静和谐。 “吱嘎”一声,又一扇房门开启,几人回首,本是初秋夕照暮色沉郁,却刹时春光重回,万千紫芍尽绽,丽色无边。 “哦,都在这呀。” 那声音极轻极清却带着一丝惑人的迷魅,浅浅的笑瞬息夺了夕辉的艳色。很多年后,几人都能清晰的忆起这一幕,忆起那身紫衣,忆起那双碧眸,忆起沐在绯阳中明艳无伦的身影。 “你……你又变成了女的。”宁朗瞪目看着一袭深紫长裙犹如紫芍玉立的兰七。 宇文洛却是警惕的看着兰七,又看看身旁的兄长,就怕是她又生出了什么主意要整治兄长,幸好兰七并未注意这边,而兄长一眼过后迅速回首,看着楼外的青山,仿并没见着兰七这么一个人一般。 明二神色如常,上下打量兰七一番,道:“七少果然得天独厚,竟一身兼具阴阳两者。” “唉呀,怎比得二公子天上谪仙之躯呢。”兰七淡笑如常,玉扇掌中一点,缓缓走向廊栏,身姿纤长,步伐轻盈,却是风华尽在情态百种。偏首,碧眸盈盈落在宁朗身上,“宁朗,你喜不喜欢我这样?” 宁朗心头一跳,脸瞬间变红,“我……我……” 兰七摇开玉扇,从下巴缓缓上移,一点一点遮住唇遮住鼻遮了半张容颜,只留一双在紫衣的映衬下更添一份魔魅的碧眸,专注的深幽的看住宁朗,轻轻问道:“你喜欢吗?” 神魂那一刻仿被那双碧眸束住,宁朗痴痴的看着她,道:“我喜欢。” 唉!宇文洛看着宁朗,心头重重叹息,但盼……目光移向那妖美无伦的人,但盼她能存一份怜悯。 “唔,我也喜欢你这样答呢。”兰七抬头勾唇一笑,转身,碧眸看向明二。“二公子,你看这晚霞夕阳多美呀,不如咱们出去走走?” 明二讶然的挑了挑眉头,然后淡然一笑道:“七少有雅趣自赏就是,在下俗人就不扰兴了。” “二公子不去?”兰七侧首。 “在下不去了。”明二答得和气又干脆。 “此去英山路途遥远啊。”兰七摇摇玉扇颇有感概,碧眸波光流转渗着三分诡异,别有深意的看着明二,“就不知还有没有此等闲心可赏夕阳呢。” 明二闻言笑容略略一僵,然后缓缓颔首道:“嗯,七少这话甚是有理。既然难得此景,那就一起去看看这蒙山暮色吧。” “二公子果然知情识趣。”兰七玉扇一合敲在掌心,很是赞赏。 “那也是七少风雅所动。”明二万分谦和。 “那咱们走罢。”兰七满意点头,领头走去,走了两步忽顿住,回头道,“二公子,兰七明明是女儿身,你总是‘七少’相唤,会引人误会的,不如你唤我………”碧眸瞟瞟宁朗,慢声道,“唤我‘音音’如何?”说罢不待人家答应便抬步而去,无视身后各人脸色。 宇文沨背身而立不知何模样,宇文洛却是一脸惊愣的看着那走远的紫色背影。 明二嘴角微微抽搐,暗中搓了搓手臂上的疙瘩,然后神色自如的跟了去。 宁朗立在栏前,呆呆的看着两人走远,回想起兰七刚才的眼神,那双碧眸中明明白白的玩笑与戏耍。 当着未婚人的面如此之为,七少是否也太不尊重人了? 午时明二的话在脑中响起,仿如一拳重重击在心上,闷痛闷痛的。 “宁朗。”宇文洛抬手轻轻拍在他肩上。 “尊重一个人,也要先眼中看入了这个人吧?”宁朗喃喃道。 “宁朗,你怎么啦?”宇文洛担心的问道。 宁朗回神,偏头看着宇文洛,问道:“大哥,你说她到底是男是女呢?” 宇文洛无言,只是目光触及宁朗的眼睛时心不由沉了沉。 ------------ 七、折钗之趣(下) 明二、兰七走出客栈时,正碰上店小二驱赶一老一小两名乞丐。 “大爷,施舍点吧,孩子都三天没吃了。”那老乞丐一手端着一只破碗,一手牵着那矮小得可怜的小乞丐低声哀求着。 “滚开!别弄脏了地!”小二叱道,怕弄脏了手,只是抬脚用鞋底连连踢着老小两人,踢得那骨瘦如柴的两人几个踉跄跌倒在地,脏黑得看不出原色的碗也摔成数片。 明二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得身旁风声作响,“啪!”很响亮的一个巴掌狠狠摔在小二脸上。 “谁……”小二猛而回头,却顿时呆住,忘了痛忘了怒,只是张大嘴呆看着。 “要我砍了你两条狗腿吗?”那双妖邪的碧眸此刻冷若冰潭。 小二依只是痴看,未有反应。 兰七眉一皱,袖一扬,一声“滚!”那小二顿时身子凌空,砰的摔开丈远,突然的剧痛令他清醒,站起身来,看看门前的两人连声痛呼也不敢。 明二扶起那一老一少,从袖中摸出一片银叶递给老人,指指客栈大门,“堂堂正正去吃一顿。” “多谢公……公子,多谢公子,多谢公子。”老人流着泪连连叩谢。 明二侧身躲过礼,移首看向兰七,空濛的眸子带出几分稀奇:“七少怎的如此生气?” 兰七一愣,瞬间恢复如常,笑道:“唉呀,还不都是因为这小二欺负老弱嘛,兰七身为侠道中人,岂有不出手之理。”言罢碧眸一溜明二,自始至终却不曾看一眼那一老一小。 明二听着,觉得这话甚是耳熟,正要答话,却听兰七咦的一声,目光望向前方,不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两丈外站着四人,正是吃午饭时遇着的那两对师兄妹,想来是来这投宿的,此刻师妹的目光惊喜万分的落在自己身上,师兄的目光却是惊艳痴迷的看着兰七。明二挑了挑眉头,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兰七碧眸如水,一一从四人身上流过,然后一拉明二衣袖,甜甜软软的唤一声:“明…郎。” 明二身子一颤,蓦然觉得初秋提早转入深冬。 “明郎,你看那位姑娘头上簪着的紫玉钗多漂亮呀。”兰七犹是连连扯着明二的衣袖,玉扇遥遥指着那位粉衣师妹头上的玉钗,一脸羡慕喜爱之情。 明二不动声色的拉了拉衣袖,看看那位粉衣师妹,又看看一副娇娇女儿态的兰七,“你确定你喜欢那支紫玉钗?”见兰七转头看他,微微绽一丝雅笑,俯近她耳边,蚊声道,“难道不是喜欢裂帛折钗之趣?” “唉呀,明郎你真是我的知心人。”兰七玉扇一摇,侧首遮容,半张容在扇外,绽着那蛊惑众生之笑。 明二不为所动,很文雅一笑,问道:“还要去看蒙山夕照吗?” 兰七装模作样的看看天色,道:“唉,时辰不早了,申时都快过了,咱们也该吃晚饭了。”说罢,碧眸一溜那两位师兄,留下一抹勾魂浅笑,转身回去了。 明二淡淡向那四人颔首,然后也回身走了。 高楼上,宁朗、宇文兄弟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各人一份心思。 第二日,宁朗洗漱了后下楼吃早餐,却见明二、兰七、宇文兄弟早已在楼下围桌而坐了,各式早点摆了一桌。 “宁朗,就等你了。”宇文洛招呼他。 宁朗忙走了过去,“你们今天好早。” “昨夜没有鬼魅魍魉骚扰,睡得甚香,所以起床便早了。”明二一边舀粥一边道。 听得这话,宇文洛怪异的看了他一眼,又转首看了看兰七。 兰七手中把玩着两支紫玉钗,脸上一直笑容不断,唇角几分趣意,听得这话,也只是抬起眼皮淡淡瞅了明二一眼。 宁朗目光触及兰七指间的紫玉钗,不由一怔。 “宁朗,你看这紫玉钗是不是很漂亮?”兰七笑盈盈的问他。 宁朗目光绞在玉钗之上,嘴动了动,却怎么也答不出“漂亮”,更问不出“哪里来的”。 楼梯上又传来脚步声,几人抬头,却是昨日那两对师兄妹下楼,行到楼梯中,都看到了楼下坐着的五人,也同时看到了兰七手中的紫玉钗,四人顿时色变,两位师兄互瞪一眼,那神色颇有几分恼意,两位师妹目光盯住师兄,神情却是复杂得多,恼、怨、恨、怒皆有。 兰七看着四人绽颜一笑,转而看向明二,一手摊着两支玉钗,一手摇了摇他肩,娇声问道:“明郎,你说这两支紫玉钗我戴哪支好看?” 那一刻,两位师兄与两位师妹的目光都转向了兰七,前者紧张,后者妨恨。 捧着粥碗的明二抬眸看了一眼肩上那只绝对纤美如玉的手,再看了一眼那似水晶透明的指甲,无毒,昨日的承诺看来有效,鬼魅魍魉没了,层出不穷的暗算没了,这一路终可有“闲心”。 当下微微一笑,绝对的优雅温柔,空濛含雾的眸子专注的看着兰七,道:“这身紫裙已令你美到极至,无需再有锦上添花。” 这话一出,宇文兄弟瞪目结舌,宁朗鄂然不已,便是兰七也是一愣,似也没料到明二会有这么一句,但也只是眨眼的功夫,她笑如花开,甜甜的道:“明郎真会哄人。” “哼!”几声冷哼,师兄恼恨的看着明二,师妹牙根发酸的瞅着兰七。 “明郎,那这两支玉钗怎么办?”兰七纤指扲着那两支玉钗询问的看着明二。 明二抬手撩开她鬓旁飘落的发丝,多情又从容,“下次我为你选一支碧玉钗,那样才衬你这双独一无二的眼睛。” 堂中身影闪过,是那两师妹夺门而出,而那两个师兄,却依是目光依恋的看着兰七。 兰七碧眸流盼,一汪春水醉人,“那我扔了这钗了。” 这一刻,师兄也站不住了,脸色时青时红,一跺脚,追着师妹去了。 当人走远,兰七再也忍不住伏桌大笑起来:“哈哈……” 明二眉头淡淡一挑,看着大笑不已的兰七,问一句:“七少玩得可尽兴。” “哈哈……好玩极了。”兰七指尖一动,手中那两支紫玉钗便折为四段。 “他们估计是初入江湖的雏儿吧。”宇文洛看着门口喃喃道。否则便是不识得兰七,至少也要知道这双独一无二的碧眸啊,出师门之前难道不曾被交待,宁惹万敌也不要惹一碧妖吗? “宁朗。”兰七转首,“这就是你所说的‘喜欢’哦,真是太可笑的东西了。” “难道你就因为这个才……才这样做?”宁朗震惊的看着她。 “对呀。”兰七答得爽快,碧眸中是全然的妖邪与任性,“我本来以为会是多好玩的东西呢,谁知这么不堪一击,唉,失望。”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宁朗脸胀红,眼中顿冒火气。 “哦?你看来很不高兴呀。”兰七碧眸微微一眯,就那么轻轻淡淡的瞟一眼宁朗,宁朗顿时心头寒意掠过,没来由的,觉得眼前的兰七蓦然遥远,远不可及。 兰七指间拨动,将手中紫玉断钗弄得叮铛作响,“师兄很喜欢师妹,喜欢到连别人看一眼也不高兴,喜欢到师妹看一眼别人也生妒意,可是……”食指与拇指捡起一根断钗缓缓抚着,然后细细的粉尘飘落,片刻间,那根断钗已化成桌面上一小撮粉尘,“那这又是什么呢?”兰七再捡起一根断钗抚着,看着那微尘坠落,漠然道,“原来不过是因为没有看到更好的而已,而且不过是表面的色相便已可令他们神智昏馈!” 宁朗顿时无言。 兰七目光再瞟一眼旁边神色自若的明二,“便是那师妹,不也为二公子意动神摇的么,二公子似乎没有做什么不轨之事呢。” 宁朗看向明二,明二正往每人碗里舀粥,察觉到宁朗的目光,他抬眸看一眼他,那目光温雅出尘,任谁也会心生好感。 “宁朗。”兰七碧眸幽深幽深的看着他,无人能看清那双眼中有什么,“所谓的喜欢钟情是很浅薄的东西,不过是一时片刻的欲望罢了,就如我们看桃花漂亮,可我们看牡丹更漂亮,这世间没有什么天长地久,更没有什么永心不变的!”说罢,手一抬拍在宁朗脑门上,“看我对你这个未婚人多好啊,这样的江湖经验都亲身传授哦。”碧眸魅惑,笑容妖邪,又是那个令人又爱又怕的兰七。 “我……我不……”我不会这样对你的。宁朗想这样说,可是对着那双他看不透的碧眸,他说不出来。 正在这时,门口走进来一人,平常的身材,平常的面容,大步走至兰七身前,一礼,道:“主人,您吩咐的马车已备好,在门外侯着。” “好。”兰七点头,甩袖起身,“走了这么久的路也有些累了,咱们不如坐坐马车吧,也方便宇文公子养伤。”碧眸斜眺宇文沨一眼,然后抬步往门外走去。 “大哥,我们去拿行李。”宇文洛赶忙一拉兄长往楼上走去,不给他动怒、拒绝的机会,一边招呼着宁朗,“你也快整理下。” 只有明二依坐于椅上,目光看着空空的门口,仿是看着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唇边慢慢浮起一丝淡笑。 没什么行李的,不过就是几件衣服,宁朗捡在一起扎成一个包裹,房门推开,宇文洛走了进来。 “宁朗。” “嗯?”听得唤声宁朗抬头。 “你……”宇文洛斟酌着如何措词。 “大哥,你要说什么?”宁朗看着似有些难以开口的宇文洛。 宇文洛抬头,对上宁朗那又黑白分明的眼睛,心头一热,道:“宁朗,你……把七少当成亲人吧,当成兄弟姐妹当成朋友都好。” “嗯?”宁朗疑惑的看着宇文洛。 “宁朗,兰七和你是完全不同的人,她离你太遥远了。”宇文洛声音中有着难以掩藏的叹息,“这一路走来,或多或少你也看到了,这世间的人和事予她来说,不过是兴之所至供以玩乐戏耍的,她那样的人,心性很深,不是别人可以捉摸得到的,便是有真意,你也触不着的。”抬手拍拍他的肩,“宁朗,我不想你以后伤心。” 宁朗没有答话,只是睁着他那双很圆很大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宇文洛,那神情似迷茫似呆愣,仿佛不能明白又仿是彻底明白。 “宁朗,我们虽然只是结义兄弟,但我心里你比亲兄弟还好,我希望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宇文洛很真诚的看着宁朗,“在你心中,人和事只有好与坏之分,这么简单多好啊,简单的人才是最快活的。” ------------ 八、花影扶疏夺天韵(上) 马车很大,光是驾车的马便有四匹,一色的枣红骏马。上了马车,便见兰七已换了男装斜倚在榻上,马车里依然很大,也很舒适,中间是过道,两边与正对面都是半膝高的横榻,上铺着厚厚的锦垫,垫上再铺有竹席,两边的横榻又以小几隔成了四格,几上还备着茶水点心果盘。兰七占了正当中的横榻,宇文兄弟坐了右边的,明二、宁朗便坐了左边的,一人一席地,刚刚好。 因并不急着赶路,所以马车不紧不慢的走着,行得甚是稳当,窗儿开启着,再垂下竹帘,透了气又遮挡了尘,几人或坐或躺,甚是舒服,而到了饭时自有人送来,茶水点心更是没有歇过,宇文洛暗赞自己聪明,跟着兰七上路果是智举,这食住行全有人安排妥当,毫不用自己操心。 明二一路皆盘膝闭目静坐,宇朗时而呆看着某处,时而展开手脚睡得香甜,兰七也罕有的没再戏耍几人,一直闭目倚着似睡非睡的,更难得的是宇文沨对着两个他极厌恶的人竟能忍下一声不吭的,不是打坐调息便是闭目睡觉,一路上闲得无聊的倒只有一个宇文洛。如此这般,竟是一过数日,白日里躺在马车上慢悠悠走着,晚上便寻家客栈休息,第二日再上路。 真真是平静而无味啊。宇文洛敲着手中笔感叹着。但盼能发生了点什么,否则他对着这全武林人人关注的明二公子、兰七少怎么也不能日日记着他们的吃喝拉撒吧? 正在宇文洛无聊至极时,猛听车外马儿嘶鸣,车夫一声“吁!”马车停了,然后便听得一个十分急促又很有力道的声音道“继续赶路,别说见到我了!”接着车门“嘎”的一声打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快速闪入,又反手关上车门。 车内五人全睁眼了,看着这不速之客,彼此看着皆是一怔,大家都是熟人。 “七少。”车夫在门外唤着,想来这人闯得太快,估计车夫都没反应过来便给进来了,这时正懊悔不已呢,七少是不容人犯错的。 “你赶车吧。”兰七淡淡吩咐一句。 “是。”门外车夫应一声,然后马车继续行走。 兰七从榻上坐起身,碧眸晶灿灿的看着这有些狼狈的闯入车中的黑衣人,语气轻松又愉悦:“唉呀呀,这不是列三爷吗,真难得竟看到你这副模样,你这是在躲谁啊,这天下谁这么厉害竟能让你怕成这样的,向来不都是你闻着名儿找上门去的么,今日怎么轮到你躲避厉害人物了呀?” 这不速之客正是列家三爷列炽枫,他目光看一眼明二,动了动嘴角算是招呼,漠然的扫过宁朗,停顿了那么片刻算是认识,再看一眼宇文兄弟,几不可见的点点头,算是见礼,然后几个跨步走到兰七坐着的榻前,将小几移至中间,毫不客气的坐下,堂而皇之的占了一半位置。 宇文洛顿时敬佩不已的看着列炽枫,这普天之下便是明二公子也不敢如此啊,他竟然可以理所当然的理直气壮的占了兰七少半壁山河啊!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隐隐的似乎远处又传来马蹄声,列炽枫眉头一皱,抬头看向车中几人,宇文沨已经闭目重新躺下,宇文洛目光炯炯的盯住自己似发现了什么罕有物儿,宁朗有些呆愣的看着自己还没回过神来,明二闭目养神,盯着明二片刻,嘴唇动了动,然后转回头,看着兰七,道:“我不在这里。” 兰七眨眨眼,“你要本少帮你的忙?” 列炽枫不语,冷冷的瞅着兰七,可那模样显然是如此。 “欠本少一个人情哦。”兰七笑得欢快,碧眸里尽是得意与算计。 “哼!”列炽枫鼻孔里哼一声不再言语。他当然知道这举手之劳跟明二说才是正经的,可是有兰七在,又岂能让你轻松如意,倒不如直接求他的好。 马蹄声渐响,然后只听得车夫一声急促的“吁!”,马车又停住了。 “两位姑娘,因何挡道?”车外传来车夫的问话。 兰七碧眸一亮,兴趣十足的盯住列炽枫,压低声音道:“竟然是姑娘?呵……列三爷啊,难道你惹了什么风流债?” 列炽枫看一眼兰七,那眼神是从眼角瞟出的,薄唇里吐出极低极短的两个字:“赶走。” “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这么高的黑衣男子经过?”车外传来一个女子的问话,口气十分干脆,想来是个爽利女子。 “呵呵……本少去看看。”兰七起身,开了半扇门,走出车厢,便见大道中矗立着两匹黑色骏马,正挡在马车前,马背上两名年轻女子,他一看,笑了,“想不到啊想不到,荒效野道的却可遇着如此美女。” 那两名女子没想到车门打开走出的却是这样一个邪美摄魂的年轻公子,紫衣玉扇风采绝伦,连带这荒辟野道也顿生华彩,那双眼睛专注的看着自己,仿是十分的有情,不由得有些心襟动摇,暗想着若能得这样一双澄碧如玉的眸子长远情深相望那必是人生极至的幸福,却不知哪个女子能有缘得伴。这样碧绿的眸子真是举世罕见呢……碧色的眸子……两人猛然一惊,瞪大眼睛看着马车上沐阳玉立的人,那双比世间任何碧玉还要莹澈的眼睛,那摇曳生风的白玉扇,那周身流溢的妖邪之气……是他! “原来是七少,幸会。”两女子回过神来。 “能见着两位美人本少也深感荣幸。”兰七笑得风流潇洒,反手指尖弹在车门上,“如此美人,错过可惜,你们都来看看,比之‘秋水横波绝妩媚’毫不逊色呢。” 车里听得此言首先动了的是宇文洛,他两眼一亮,然后一把扯起兄长,又拉起宁朗,“我们去看看。”说这话时眼睛看着的却是明二,明二睁眸,对上宇文洛期盼的眼神,淡然一笑。 车厢前甚是宽阔,站四、五人还绰绰有余,车夫早跳下车一旁侯着。 四人出得车门,目光触及马背上的两名女子,然后由衷同意那句“比之‘秋水横波绝妩媚’毫不逊色”。 马背上两名女子皆年约十七、八岁的模样,一个着一身红色短装,生得十分明丽,眉目阔朗,一看便知是个性格干脆爽利的女子,而旁边的那一位则着一身淡粉衣裙,修眉秀目灵蕴一身,令他们自然而然的想到一个词———风姿天成,前几日在蒙山脚下遇着的那个粉衣师妹也很美,可此刻见着了她,顿生云泥之别,有如瓶中绢花对比天上和露栽的那株碧桃。 “原来是她。”宇文洛脱口道。 他这一声不大不小,正够在场的各人听个清楚,那两名女子向他望来,一怔,然后淡粉衣裙的女子微绽一笑,有如三月桃花漫开。“原来是宇文家的两位世兄。”那声音柔柔细细,似一道涓涓细流缓缓淌出,说不出的怡心怡肺。 “扶疏怎么在此?”宇文沨冷傲的脸上也现出惊异。 “宇文大公子,原来你在这。”旁边的红衣女子却是十分开心看到宇文沨,“我和小姐正在追列三爷呢,谁知一眨眼就不见了,大公子刚才可有看到列三爷经过?”原来是一对主仆,不过看样貌,倒更似一对姐妹花。 “你们在追列三爷?”宇文沨眉头一动,“出了什么事吗?” “他……” “容月。” 淡粉衣裙的女子秀目一瞟红衣女子,她顿时止声。 “扶疏,到底是怎么回事?”宇文沨追问道。 淡粉衣裙的女子看一眼宇文沨,然后柔声细语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列三爷偷走了我一样东西。” “什么?”宇文洛惊呼出声,极度不敢置信的看着那淡粉衣裙的女子,“列三爷偷了你的东西?他竟然会偷东西?!” 相信这话是在场几人都想问的,那红衣女子眉头跳动,睁大眼看着她的小姐。 “‘花影扶疏乃天姿’果然是风韵无双呀。”就在几人震惊呆愣之余,兰七忽然出声赞道,“本少近来真是眼福不浅,见识了横波绝色,而今又一睹了扶疏天韵,啧啧,老天爷还真是厚待本少呢。” 这两名女子正是武林另一大美人花扶疏与她的侍女容月。 花扶疏转眸看向邪美绝伦的兰七,又看了看一旁风神如玉神仙姿态的明二,一时也生意动心驰之感,暗中敛敛心神,抿唇笑道:“扶疏今日可一并见着兰七少与明二公子,那才真是三生有幸。” “啊,原来你就是明二公子呀。”红衣的容月眼睛一亮,盯住了明二,“江湖传言说你是谪仙般的人物,今日一见才知没说假话。” “在下俗人一个,江湖谬赞,让两位姑娘见笑了。”明二抱抱拳,温雅笑道。 “你若都当不得‘谪仙’,那这世上也就没有第二个人能当了。”容月却是爽快接口道。 “容月姑娘。”兰七摇摇玉扇,插口道,“难道本少便比二公子差这么多?就不能得个什么神什么仙的名号?” 容月转眸盯在兰七身上,然后一样爽快的道:“七少还是那个‘碧妖’的称号更合适,同样的,这世上也绝无第二人配得起这称号。” “哈哈……”兰七轻笑出声,“容月姑娘说话真有意思,不过……”玉扇掩唇,碧眸流转,波光诡魅的看向容月,“如果让你在本少与二公子中选一个,你更喜欢谁呢?” 被那双举世无二的碧眸那样专注的看着,容月吞了吞口水,马背上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靠了靠,道:“说实话,我绝对选二公子,绝不敢喜欢七少。” “哦?为什么?”闻言兰七皱起眉头,一副恼意,“难道本少就真的比不上二公子?”说着碧眸睨一眼身旁淡笑从容的明二。 “不是的。”容月再次吞了吞口水,有些胆颤心惊的,“七少没有哪一点比二公子差,只是我……我看着你很害怕,我就怕一不留神便一头栽进了地狱里,然后万劫不复了。” “啊?”兰七一愣,然后玉扇指着容月大笑起来,“哈哈哈……好个妙人……真真妙……本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说,哈哈哈……” “容月素来口没遮拦,还望七少大量。”花扶疏柔声道。 “说起来……”兰七玉扇一收,笑容一敛,那面上便带出了三分寒意,碧眸似漫不经心的瞅着容月,“这妖魔之类向来睚眦必报,些些小事许会十倍百倍的奉还呢。” “不会吧?”容月惊呼,瞪着眼睛看着兰七,“你不会就因这么几句话而要报复我吧?” “容月。”花扶疏轻唤一声,目光却落在兰七身上,“七少何等样人,怎会与你一般见识,他不过是与你开玩笑罢,不必大惊小怪的。” 兰七挑起眉头,眸光缓缓淌过花扶疏,然后重绽笑容,道:“北夺天姿,南绝妩媚,果然不错,没有辜负这等容颜。” 花扶疏闻言没有客套谦虚一番,只是极淡的一笑,倒似理所当然的接受了,目光一转,落在宁朗身上,带着几分疑问的神态,道:“这位少侠扶疏还不曾见过,请问是?” “我是浅碧山的宁朗。”宁朗被花扶疏那剔透的目光一望,不由有些局促。 “浅碧……少侠是兰州宁家的人吗?”花扶疏细声问道。 “是。”宁朗点头。 花扶疏微微笑道:“花、宁两家也算世交,扶疏唐突,唤声‘世兄’可行?” “好……好的。”宁朗脸一红,有些不大习惯被这么美丽的少女含笑注视。 “那请问宁世兄刚才可有看到一位黑衣男子经过?可有看到他往哪个方向去了?”花扶疏继续问道。 ------------ 八、花影扶疏夺天韵(中) “呵呵……” 花扶疏刚问完宁朗还不及答话便听得兰七轻笑出声,玉扇轻摇,微微仰首,阳光落入碧眸,有如碧湖映日,折射一片华灿,炫得人目迷神荡。 “扶疏姑娘既然要找列三爷,那不如就与我们同行一起去英山吧,此次‘兰因璧月’失踪,全武林关注,想来列三爷定也会前往,姑娘去了英山自然能找着,再且,姑娘与这位宁世兄看来甚是投缘,一路也可多与相处,而本少若能得美人一路相伴,自是无上乐事,这一来便可一举数得呀。” “七少有一点却是说错了。”一旁的明二忽道。 “哦?”兰七碧眸闪闪,看着明二。 明二回看兰七一眼,神色淡定,然后移眸看向花扶疏,极温雅道:“列三爷素来独来独往,不问世事只求武道,这英山不一定会去,不过上次长天山庄聚会时花大公子也在,而且说好与秋长天前辈一起上英山,扶疏姑娘和我们同去英山倒是可与兄长相见。” 花扶疏目光触及明二的眼睛,不由怔了一怔,兰七少的碧眸世间无双,可明二公子这双眼睛也是独一无二的。那双空濛的眸子中含有温仁,却又笼着一层轻雾,迷蒙的带着渺渺出尘之气,便有千山万水之隔,难怪人要叫他“谪仙”,确是如仙遥远。 “是呀,扶疏姑娘,既然列三爷偷了你的东西,那便与我们一起去英山,到时与‘兰因璧月’一处说,让天下英雄都为你搜寻列三爷,那他便是躲到天涯海角也能找出来。”兰七瞟一眼明二,然后含笑看着花扶疏。 “不了。”花扶疏目光定定看着马车片刻,然后移开目光慢条斯理道,“只因列三爷拿走的那样东西实在重要,扶疏必得尽快找着他,所以不能与几位世兄同行,还望见谅。” “那太惜了。”兰七顿生惋叹,“本以为能得两位美人同行呢,那样这漫漫长路必会生色许多。” “既然如此,那我等就不担搁姑娘要事,有缘再见。”明二温文抱拳算是别礼,礼罢转身打开车门向兰七等人道,“我们也该上路了,这一路上走走歇歇也浪费了不少时间,大会在即,莫要迟到才好。” 从大开的车门望去,车内景况一目了然,除了木榻小几茶点果品再无他物。花扶疏自是看清了,又细声细气的道:“扶疏有事要拜托几位世兄。” “何事?”宇文沨扬起一边眉头。说实话,对于这位美名满江湖的世妹,他从来敬而远之。 花扶疏挽了挽疆绳,慢慢道:“还烦几位世兄替我向各方武林朋友打探一下,并传出话去,若有谁能帮我找着了列三爷,我便将容月嫁给他。” 马车上几人同时怔住,各自惊奇的、有趣的、玩味的看着花扶疏,这位美人言行一派柔风细雨似的,偏说出的话总是令人惊奇莫名。 “小…小姐,你怎么可这么说!”容月却是不同意了,“若找着列三爷的是个七老八十连牙都掉了的老头,难道你也要把我嫁了?” “江湖人最重信诺,如果真是个老头找着了列三爷,那我当然会把你嫁给他。”花扶疏一派安然。 “你……你……”容月大急,赶紧对着宇文沨道,“宇文大公子,你可要快点找到列三爷,我不要嫁给没牙的老头子!” 这话一出,马车上的几人又是一愣,然后便听得“呵呵”轻笑声,兰七摇着玉扇,碧眸玩味的在容月、宇文沨之间流转着,两人被他这一看,心头顿时悚然。 “七少,你这么看着我干么?”容月受不住那目光。 “容月姑娘貌美如花,不如本少去找了列三爷来,然后姑娘便嫁与本少可好?”兰七一脸微笑很是情深的看着容月。 “我……小姐,我们快去追列三爷吧。”容月一扬马鞭,落荒而逃。 花扶疏瞅一眼风流不羁的兰七,又看看冷傲不变的宇文沨,淡柔一笑,“扶疏先告辞了。”纤掌轻轻一拍马头,马儿顿时飞起四蹄,驮着佳人转眼便消失了影儿。 “难道嫁给本少很可怕吗?”兰七看着花家主仆消失的方向,满脸惆怅。 “七少。”宇文洛唤回他的目光,“难道你忘了你已经订亲了?” 兰七目光调向宁朗,眨眨碧眸,“唉呀,一时被美人缭花了眼,差点忘了,宁朗,你不会生本少的气吧?” “啊?”宁朗一时未能反应。 “怎么说咱们未婚人也是才见不久啊,一时未能适应也是情有可原么,宁朗,难道你真的生本少的气?”兰七甚是无辜的看着宁朗。 “我没有生气。”宁朗这回听清了马上回答。 “呵……”兰七玉扇一合敲在掌心,满意的笑笑:“本少就知道宁朗最好了,怎会是小肚鸡肠之人。” 未婚人当着自己的面和别人调笑调情更而说要娶别人,这样生气了便是小肚鸡肠?宇文洛无语。 “我们也走罢。”明二先入了马车。 “宇文大公子,你不去找列三爷吗?容月姑娘还等着呢?”兰七目标又转向了宇文沨。 宇文沨的回答是转过身进了车厢。这一路来,他知道无论是动手还是动嘴他都斗不过兰七,所以采取的应对策略便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倒没有再生状况更没有再被气得吐血。 兰七倒没有恼,径自一笑,也入了车厢。 宁朗犹怔怔站着,脑中想的却是刚才那位容月姑娘的话。 ……绝不敢喜欢七少……我怕一不留神便一头栽进地狱……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宁朗呢喃一声。 “你说什么?”宇文洛没听清,推着他,“快进去吧,要上路了。” “喔。”宁朗回神。 入了车厢,却见兰七忤在榻前,而本来不见了的列炽枫却正舒服的卧在榻中睡觉,小几早被他移到了边上。 “他刚才不是不见了吗?”宁朗奇怪的看着列炽枫。 对于宁朗的简单头脑,宇文洛已见惯不怪,指指车顶,解释道:“壁虎功。” “喔。”宁朗明白了。 “列炽枫。”兰七玉扇戳戳榻上躺着的人,“给本少起来。” “别吵,我几天没睡了。”列炽枫闭着眼挥挥手。 “你全占着,本少坐哪?”兰七眉头跳动,玉扇带上了几分真力。 列炽枫高大的身子往里移了移,腾出窄窄一道地儿来,“躺、坐随你。” 兰七眼角不住抽动,手一扬,玉扇看似轻飘飘的敲在列炽枫肩上,却敲得列家三爷闷哼一声,终于睁开一道眼缝儿。 “这车是本少的,这榻是本少的。”兰七挑高下巴。 “你现在想和我比试一场?”列炽枫冷冷的问道。 兰七碧眸一瞪,说不出话来。 列炽枫的眼睛完全睁开了,眼神亮如刀锋,紧紧盯住兰七,完全不似一个几天没睡的人,“和你尽全力比试一场,这是列某至今没能做成的两件事之一。” 闻言兰七抓扇**:“又是这个。” “不比就别吵。”列炽枫很简单的丢下一句,便重新闭上了眼。 “列炽枫!”兰七咬牙看着舒服躺在榻上的人。 榻上的人闭目不动。 “本少怎么会认识你?!”切齿之声滋滋作响。 而这一刻,宇文洛对列炽枫已不只是佩服那么简单了,简直是崇拜起来!这让所有人都无可奈何的兰七少竟然也有无可奈何的人?列炽枫,你真是太行了! 兰七转身,目光盯在宁朗身上,嘴角一扯,一个很冷的带着几分诡异的笑容绽出:“宁朗,咱们既是未婚人,那躺一处也没什么。” “啊?”还站在门口的宁朗顿时全身一僵。 “宁朗和我一块坐就行了。”宇文洛忙拉着宁朗在他那儿坐下。 “嗯。”兰七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潇洒的在宁朗的榻上坐下。 马车晃动,终于重新上路,宇文洛赶忙从怀中掏出纸笔,记下刚才所见所闻,宁朗规规矩矩的在他身旁坐着,宇文沨闭目打坐,明二倒上一杯香茶,兰七拈起一枚果子往口里送,车中一片和谐宁静。 片刻后,车中忽然响起十分不和谐的声音,宇文兄弟、宁朗听着倒也没觉得什么,倒是明二和兰七有些讶异的闻声转首,明二瞅了一眼后继续喝茶,兰七却是满脸的不可思议,喃喃的几近尖锐的念道:“他……他竟然打鼾?!” “这有什么,我大堂兄那鼾声才厉害呢,他睡着时整座院子都在震动,隔着四五里地依如雷贯耳。”宇文洛不以为然的道。 “是啊,以前在山上和师兄们睡时,每晚都会听到鼾声。”宁朗也道。 “可是……他竟敢在本少的车上打鼾,他竟敢在本少面前打鼾!”兰七抬脚一把踢在列炽枫腿上,“给我醒来!” 列炽枫一动不动,鼾声如雷。 “列炽枫!”兰七又是一脚, 榻上的人依然一动不动,睡得十分香甜,鼾声一声接一声,绵绵不绝此起彼伏。 兰七抚额**:“好吵!” “心静自然神静。”一旁的明二放下茶杯。 兰七无力趴在隔在他与明二之间的小几上,睨着他,“二公子,难道你也打鼾?那可是破坏你仙人形象的。” “在下无此习惯。”明二淡淡道。 “男人睡着一般都打鼾。”宇文洛瞅着兰七试探道,“七少难道一次也没有?” “当然没有!”兰七坐直身子,“唰!”的摇开玉扇,一派凛然,“本少潇洒风流姿仪翩翩怎会做如此没品之事!” “哼哧……哼哧……”列炽枫的鼾声甚是有节奏。 “天啦!”兰七双手抚住耳朵十分痛苦。 宇文洛定睛看着兰七,然后转头问:“宁朗,你睡着打鼾不?” 兰七听到了,碧眸马上瞪向宁朗:“宁朗,你若打鼾,本少一定休了你!” “我不打。”宁朗赶紧摇头。 “可是他打!”兰七玉扇一指列炽枫,然后抱头趴在几上,“难道这一路都要听着他的鼾声?” 明二指尖叩叩小几,有几分好奇的道:“不知道睡穴、哑穴对打鼾有没有影响?” 他话一落,兰七便跳起来,玉扇一伸,便快如闪电的在列炽枫身上连点了两下,顿时,如雷的鼾声止了。 “还是二公子有办法。”兰七玉扇敲敲掌心,安静了,开怀了。 “这……”明二公子有些不忍,“睡梦中点人穴道,不大厚道吧?” 兰七碧眸一眨,心里暗骂一声“假仙!”,面上却是一派无辜,“不是二公子教本少的吗?” “在下只是疑问。”明二公子也很无辜。 “本少只是顺着二公子的话做。”兰七更无邪。 宇文洛眼睛瞪啊瞪啊瞪,最后生生压住冲到喉咙口的那声“虚伪!”,低头,继续他的《武林沧海史》。 宇文沨大公子继续他的打坐,对车中一切冲耳不闻。 宁朗也盘膝而坐,修炼内功。 ------------ 八、花影扶疏夺天韵(下) 马车一路往北,加了个列炽枫也等于没有加人,他从那日睡下便没有醒来,不吃不动,若非还有呼吸真要当是个死人了。其间宁朗曾担心是不是因为兰七点着了他的睡穴与哑穴令他一直沉睡不醒,曾在兰七不在车上时试图解穴,怕一直点着他的穴道令其血脉不畅而有个三长两短的,奈何兰七的独门手法他没法解开,后来还是明二公子贵手一抬,解了。但列炽枫依然安睡如故,连鼾声也没有。宇文洛也忍不住好奇,试着用喊、推、扯、捏、拍、掐、抓等数种方法想要弄醒榻上的人,却皆是无功之为,最后在明二公子一句“列家内功心法独特”下作罢了。 这么过了五天,在一个几人都昏昏欲睡的午间,列炽枫忽然睁开了眼睛。 “啊,你终于醒了。”宁朗最先发现,不由惊喜的叫道,总算松一口气,不用担心这个人会一睡不起了。 列炽枫瞟一眼宁朗,淡淡点头,算是答谢了宁朗的关心,然后手一伸,便将兰七刚端在手中的那杯茶抢了过来,一仰头,喝光了,空杯一摊,示意再倒一杯,他睡了这么久很渴的。 兰七碧眸一睁,微笑,笑得十分的和气,从袖中一摸,掏出一个白玉瓷瓶:“可以服侍列三爷乃本少前生修来的福气,所以这瓶天下无双的‘黄泉水’就请三爷喝了吧。”说罢,拔出瓶塞,就要往空杯里倒去。 黄泉水?宇文洛打了个寒颤,瞌睡虫一下跑了个精光,人也清醒了。那可是毒人即死的东西! 列炽枫手腕一收,避开了那瓶“黄泉水”,眼睛看着兰七,冷冷淡淡吐出几字:“妖性难改。”言罢左掌虚空中一探,明二与兰七间的小几上的茶壶飞入他手中,轻悄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列兄的内功又精进了。”明二看一眼道。 “列大哥。”宇文洛很热络的唤一声,不必套近乎,他已自动将之纳为兄长,要知道这是能让兰七少也无可奈何的人呢,这么厉害的人不趁机拉拢拉拢关系那真是枉费爹娘生他这么聪明伶俐。 列炽枫自顾喝茶。 宇文洛不以为意,向他的方向靠了靠,一脸的好奇:“大哥,小弟有一事不明。” 对于宇文洛的话列炽枫冲耳不闻,喝完茶,目光盯住明二,“二公子,我们比一场如何?” “列兄想要找高手比试,此去英山必可得偿所愿。”对于列炽枫执着的眼神明二公子一样视而不见。 “我说你。”列炽枫眼睛一眨也不眨。 明二目光瞟瞟兰七,道:“前不久我们才琴刀合奏过一次,这次列兄不如找七少比划一下。上次长天山庄,小弟虽有向七少请教几招,却有沧海一粟之感。” 列炽枫一听这话,眼睛顿时更亮了,移眸盯住兰七,“我们比试一场。” “没兴趣。”兰七少潇洒的挥挥手。 “列大哥。”宇文洛再接再厉,“扶疏姑娘说你偷了她的东西,不知是什么东西能令大哥垂青,我们对这个很感兴趣。” 列炽枫依然不予理会,目光转到了闭目打坐的宇文沨身上,沉吟片刻,宇文沨似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睁开眼,对上那双亮如雪刀的眼眸。 “五年后你的‘赤心掌’可大成,到时我们比试一场。” “好。”宇文沨爽快答道。 列炽枫目光再移,这次落在宁朗身上,打量了片刻,浓黑的眉头动了动。 宁朗被他这样一盯却是浑身不自在。这个人坐在这狭小的车厢里,却似一柄宝刀,顶天矗地锋芒尽显,总叫人不寒而栗,更别提他的目光,那样冷利静默的,好似剥皮剔骨般,将他从里到外细细查看了一番。 “十年后劲敌。”列炽枫很平淡的语气道出。 这话一出,宁朗呆愣,宇文沨侧目,明二淡笑,兰七摇着玉扇眸光深幽。 “列大哥,他们要和你比那都是五年、十年后的事,我们说说现在的事,你到底拿了扶疏姑娘什么东西?”屡被忽视,宇文洛毫不气馁。 列炽枫目光终于落在宇文洛身上,宇文洛赶忙全神贯注洗耳恭听。 “资质平平,四肢不勤,武技一途,一生二流。”列炽枫毫不客气评价。 “列大哥,我不是问你我的武功,是问你扶疏姑娘的事。”宇文洛很想捶几下列炽枫的脑袋,奈何无胆。 “宇文世兄,你干么一直追问列三爷呢,不如问本少吧,本少知道他偷了扶疏姑娘什么东西。”对面兰七笑道。 “哦,是什么?”宇文洛当下转头。 “你想想啊。”兰七碧眸诡异的看着列炽枫,笑得万分邪魅,“一个年轻美丽未婚的女子说一个年轻英伟未婚的男子偷了她很重要的东西,不但亲身穷追不舍还要广传天下,你说这能是什么东西呢?” “是……”偷心———这两个字存在宇文洛心中已很久了,此时呼之欲出,可碍于侧边那道冰冷的目光,他只有含在喉咙里,就盼着兰七少快点将这个答案说出,好让他舒一口气。 “偷情!”兰七干脆利落的吐出两字。 一时车中一片静寂,只闻喘息声,列炽枫、宇文洛、宇文沨、宁朗、明二全都瞪目看着兰七。 “咳咳……咳咳……”宇文洛忽然惊天动地的咳起来。 宁朗回神,赶忙拍着宇文洛的背:“大哥,你怎么啦?” “咳咳……”宇文洛使劲咳着,咳得满脸通红双目流泪。呜呜……他没怎么,只不过被喉间一口气呛住了。 “嗯,七少不觉得‘偷心’更为雅致些?”片刻后,明二很温雅的开口道。 “没有‘偷情’明确深刻。”兰七挥挥手拒绝更改,“你没看到宇文世兄咳得惊天动地的,列兄这一段佳话定会令他一生难忘的。” 我是会一生难忘,但跟你兰七再如此长久相处下去,我总有一天会莫名呜呼的!这一点我也记下了。宇文洛流着眼泪暗自道。 列炽枫瞪着兰七很久很久,然后平缓气息,不予计较,一转头,却见宇文洛趴在小几上,银色笔纸,正记着什么,不由眯起了眼,“你在干什么?” 那声音冻得宇文洛手一抖,差一点掉了笔。 “唉呀,列兄……”兰七拖长声音唤着,很是好心的解释,“你还不知道吧,这位宇文世兄以记录武林大小事为己任,其志要撰写一部武林史书,此刻当然是忠实的将列兄与扶疏姑娘‘偷情’这一段千古佳话记录于史,以供后世瞻仰。” “毁掉。”列炽枫很简单的吩咐,并且伸出手来。 “诶!”兰七玉扇一拦,“这‘偷情’两字出自本少之口,本少还想要留名千古呢,岂可毁掉。” “列兄,明二也觉得这是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话,应该让后世知晓,列兄除了刀与武外,还有情。”明二也很诚恳且文雅的道。 列炽枫看看一脸笑容的两人,又看了看紧张的抱住纸笔的宇文洛,还有那盯住他防备他突然发难的宇文沨、宁朗,收回了手,眼睛看着宇文洛,一个很冷屑的眼神,“三流。” 不过一会儿便从二流降到了三流。 我不是!宇文洛心里喊着。 他知道列炽枫肯定把他当成那些写着乌七八糟的东西的三流文人了,他宇文洛要做的是武林史家,不是香艳文人,他才不写那些浅薄无味的东西的。可是……他不敢说,因为旁边有明二、兰七盯着,他们一定是要他把这‘偷情’两字记下来的。呜呜……宇文洛觉得委屈。 “我走了。”列炽枫起身。睡饱了,又摆脱了难缠的花扶疏,既然明二、兰七不与他比划武功,那也就没必要呆在这里了,和九曲肠沟的人一处,累!不如去找高手比斗一场来得痛快。 “唉呀,列兄,此地离英山已不远矣,就与我们一起去看看嘛,也好让江湖英豪瞻仰一下‘炽日神刀’的风采啊。”兰七腿一伸挡住了道。 “没兴趣。”列炽枫回一句兰七原话。 兰七眨眨眼,然后转头看向明二,两人目光相碰,瞬间,各自交换一笑。 “列兄,‘兰因璧月’失踪乃武林大事,你我同为武林一份子也该尽尽心力。”明二温雅的劝说,“听说风雾派掌门发出掌门信令号召所有散布天下各地的风雾门人全力查探此事,此等急公好义之为实为我辈楷模,而今次英山大会上风雾掌门定会亲往,我们这些晚辈正可一睹其风采。” “风雾派掌门?”兰七一挑眉头,“就是前‘兰因令主’洺空洺大侠吗?” “嗯,就是这位洺大侠。”明二点头,“《碧落赋》被誉为武林第一绝学,乃风雾派不传之秘,百多年来也仅四位练成,这位洺大侠便是其中一位。” 列炽枫抬起的脚顿住了。 “唉呀,那这位洺大侠岂不就等于武功天下第一?”兰七一脸惊慕的样子。 列炽枫的脚落回了原地。 “可以这么说。”明二点点头,“听闻这位洺大侠最是提携后辈的,到时一定要向其请教一二。” 列炽枫冷星似的眸子中掠过一丝光芒。 “对啦,列兄,此次英山大会令兄———苍云庄主列炽棠应该也会去吧?”兰七忽地转头问向列炽枫。 闻言,列炽枫眉锋一锁,脚又提起了。 “这么大的事,苍云庄主当然也会去的。”明二又接道,“而且听闻此次浅碧山派出的是掌门弟子。” “哦?”兰七碧眸一转,看着宁朗,“宁朗,听说你那掌门师兄年不过三十,却已将浅碧派八十一套剑法学会了四十八套,是不是真的呀?” “啊……我下山时,师兄说已经会五十套了。”宁朗老实答道。 “五十套?”这一下宇文洛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宁朗,“你那掌门师兄是什么做成的?竟然会五十套剑法,常人一生能学会十套便已是天赋异禀了!” 列炽枫脚又落回了原地,目光调向了宁朗。 “师父说师兄既是天才也是蠢才。”宁朗憨憨的摸摸头,似乎对说师兄是“蠢才”甚有些不好意思,“他除了剑法一学即会外,其他所有武功都学不会,抱括轻功、内功。” “那没有内力光有招式有什么用。”宇文洛顿时扼腕叹息。若没有内力与轻功相辅,那么再高妙的剑招便也只是一个不堪一击的花架子。 “所以师父输了十年功力给师兄,又每五年给师兄服一颗‘凤衣丹’,师兄差不多有四十年的功力。”宁朗道。有了内力自然也就有了飞腾跳跃的轻功。 “什么?!不但输了功力还给他吃‘凤衣丹’?!”宇文洛此刻却是妒忌了。那“凤衣丹”多么珍贵的东西啊,若加上“苍涯丹”那几乎便是可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了! “师兄是浅碧山的第一高手,师父说只论剑法,他也不是师兄的对手。”宁朗很有些骄傲的模样。 “你师兄会去英山?”列炽枫猛然发话。 “应该会去吧。”宁朗答道,“这几年师父已不大理世事,所有的事都是师兄在打理。” “说到这,本少忽地想起一事来。”兰七忽然道。 “七少想起何事?”明二很顺溜的问道。 “你们说,扶疏姑娘找不着列兄,会不会也去英山看看热闹呢?”兰七碧眸眨呀眨,一脸疑问的看着列炽枫。 列炽枫额上突起一道青筋。 “可能去,也可能不去。”明二笑得一派风清云淡。 列炽枫重在榻上坐下,冷星似的眸子扫一眼各自淡笑怡然的兰七、明二,道:“你们倒是很有灵犀。” 顿时,兰七、明二脸上的笑僵住了。 ------------ 九、齐上英山(上) 八月八日傍晚,兰七一行终于抵达位于英山脚下的檄城。 百多年前的东朝末世,英山脚下的檄原上,风国女王风惜云曾率风云骑与东朝大将军东殊放所率的禁卫军在此激烈战斗过,那时这里是一片杳无人烟的荒芜,那时这里被战士的鲜血染红,掩埋了无数英魂的骨骸,是苍凉悲怆之地,但百多后的今天,这儿是一座繁荣兴旺的小城———檄城。 “后日才是英山大会,本少先去会会朋友,几位世兄请便,咱们英山上再会。” 入了檄城,才下马车,便有一乘软轿接走了兰七。 “二公子,大小姐令我等来接你。” 兰七刚走,便又有一顶小轿近前。 “那在下先暂别各位。”明二一抱拳也走了。 剩下宇文兄弟、宁朗面面相觑,只想这两人也太无情了,亏得一路同行这么多天,现在竟抛下大家自己走了。 “我们先找家客栈吧,列大哥和我们一起……”宇文洛边说边征求列炽枫的意见,谁知一转头,却已不见了列炽枫的人,“呃?他人呢?” “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宁朗也奇怪。 三人站在大街上左望右瞧的,哪里还有列炽枫的影子,正失望着,前方却走来一行人,当先的是一位极威严的中年人,宇文兄弟一看,不由喜忧交加。 那中年人与他身后的几人看见了他们,也是一愣,“你们两人竟在这里。” 宇文兄弟上前,齐齐躬身行礼道:“爹爹。” 后边宁朗看着这一幕,暗想着:原来是大哥他们的爹爹,和宇文大哥长得真像,大哥反不像了。 “嗯。”宇文家的掌门人宇文临东点点头,“你们从哪里来?沨儿,我听说你在长天山庄很是失礼,到底怎么回事?” “爹爹,这话说来可长着了,咱们不如先找家客栈落脚吧,孩儿很饿了。”宇文洛却抢先道。 “你就知道吃,吃了也没见长进!”宇文临东竖起了眉头看着小儿子。 “确实很饿了么。”宇文洛垂头嘀咕着。 宇文沨瞟一眼弟弟,道:“五弟这一番江湖历炼长进不少,明二公子、兰七少、列三爷都视他为友,爹爹该高兴才是。” “哦?”宇文临东闻言面露稀奇,他这个武功低微的小儿子竟可与明二、兰七、列三这等年轻一辈中的顶尖人物结交,不由嘉许的点点头,目光一转,落在宁朗身上,“这位是?” “他是孩儿的结义弟弟,浅碧派门人,兰州宁家少主宁朗。”宇文洛赶忙介绍,一并将出身交待清楚,省得父亲再问。 “宁朗拜见宇文世伯。”宁朗上前见礼。 “嗯,不必多礼。”宇文临东仔细看看宁朗,然后再次点头,道,“洛儿,你这位兄弟可比你强多了。” “是么。”宇文洛闻言很是高兴,父亲是难得称赞他的朋友的。 “爹爹,天色不早了,先找家客栈落脚吧。”宇文沨道。这么多人矗在大街上太过引人注目。 “嗯。”宇文临东颔首。 几人找在一家客栈要了几间房,又在大堂里要了一桌酒菜,填饱各自的肚皮。其间,宇文临东询问宇文沨在长天山庄之事,宇文沨只说技不如人败于兰七少手下,至于长天庄失仪,他日会向秋前辈赔礼。问到宇文洛时,一样简单回答,说离家后遇到宁朗意气相投结为兄弟,后来听说了“兰因璧月”丢失一事,便一起来英山看看热闹,路上很巧的遇着了兰七、明二、列三,承蒙关照坐了兰七的马车一路同行,到了檄城又各自有事散了。至于随教找宇文沨寻仇,他见大哥只字不提便也没有说了。 吃完了饭,天便已全黑了,宇文临东叫上宇文沨进他的房间,估计是还有事要说,宇文洛见没叫自己落得轻松,先前便要了一间大房和宁朗同住,此时两人便回了房,要了热水各自洗了澡,倒在大床上,打算好好睡一觉,谁知却是睡不着。 “宁朗,咱们说话吧。”宇文洛重点了灯。 “好。”宁朗起身盘膝坐在床上。 宇文洛又提了茶壶茶杯放在床头小几上,然后也爬上床盘膝坐下。 “大哥,你以前来过英山吗?”宁朗问道。 “没有。”宇文洛答道,一边倒了两杯茶,“这是我第一次参加英山大会呢,后日英山上武林各路英雄齐聚,那场面定比长天山庄更为壮观。” “是啊,后天也许可以见到师兄了。”宁朗想起又可见到久别的同门师兄心里十分欢喜。 “对了,宁朗,我有一件事要问你老是忘了。”宇文洛递给他一杯茶。 “大哥要问什么?”宁朗接过茶问道。 “武林有传闻,说你们宁家与浅碧的创始人都出身前朝王室,是真的吗?”宇文洛一边问一边取过纸笔,时刻不忘己身大任。 素来不长心眼的宁朗也静默了片刻,才轻轻答道:“可以这么说。” “哦?”宇文洛眼睛亮了起来,目光紧紧盯住宁朗。 “我们家有一份族谱,每一位子孙出生后都会记名于上,由每一代家主保存。爹爹在我四岁时送我上浅碧山学艺,离家前他给我看了族谱,指着第一个名字教我认‘宁静远’三个字。爹爹说,宁家的每一位子孙都应该知道自己的来处。” “啊,我知道他是谁!”宇文洛兴奋的叫道,“他是东朝开国七大将之一,后来被始帝分封宁国为王。” 相较于宇文洛的兴奋,宁朗却是很平静,“嗯,始祖虽是东朝开国功臣,但二百多年前的礼帝年间,另一位祖先却是东朝的叛臣,他挥军杀上帝都想取代皇帝,后被景帝集结六国大军镇压,那位祖先最终事败自杀身亡,宁国便也被其他国瓜分不存,宁氏一族满门诛斩,只有少数逃脱。”说起家族这段惨痛往事,憨朗的宁朗神色也有些沉穆。 “这个我也知道,史书上有。”宇文洛道,捅捅宁朗的胳膊,“那后来呢,宁家又怎么入了武林的?” “逃脱了的宁氏族人都是罪人之身,便都改姓换名,就这样过了许多年,到了东朝末年,宁氏后人中有一对兄弟投入丰国之王丰兰息座下,大哥叫任穿雨,弟弟叫任穿云,他们兄弟本想助息王平定乱世一统江山建一番丰功伟业的,谁知眼见半壁山河已入掌中,息王却弃位归隐,两兄弟鸿图壮志尽数落空,又不愿再侍二主,对于天下谁家也就不再关心,被息王安置在浅碧山后就在那住下了。”宁朗说至这歇了下。 “这个我也知道,这对兄弟就是息王的军师任穿雨及墨羽四将之一的‘穿云将军’任穿云,他们都是史书上留名的人物。”宇文洛两眼晶灿灿的看着宁朗。他的结拜兄弟原来有这么大的来头啊,祖上竟然全都是些名留史册的大人物啊!“后来呢?快说啊。” “大哥,我渴了,先让我喝口水。”宁朗咕噜咕噜几口喝完一杯茶。 “喝完了吧,快说。”宇文洛眼巴巴的看着宁朗。 “嗯。”宁朗继续道,“后来新朝建立,他们兄弟俩也就不必再隐瞒祖姓,弟弟任穿云恢复原姓回到了宁氏一族的祖地———原先宁国的王都———现在的兰州,在那里娶妻生子,延续到今日便是我们宁家了。而哥哥任穿雨却说‘任’姓也庇护他们许多年,因此便没有改姓依用原名以作感念,他一生鸿愿尽成云烟,心灰意冷之下便不愿再回故地也不再理天下事,依就在浅碧山住着。浅碧山本是风国王室休养行宫,守护此宫的乃风国女王座下第一高手折笛,他们两人同住浅碧山,又同为遗臣,再加上风息两王的关系,所以他们就成了好朋友。折笛一身武功世所罕有,又收了许多的徒弟,任穿雨本有经国之才却无用武之地,因此便帮着折笛打点行宫教导徒弟,久而久之,便成了浅碧派。”说完赶紧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原来宁家和浅碧派就是这样来的。”宇文洛恍然大悟,“难怪百多年来宁家、浅碧总是共同进退有如一家,其实本来就是一家人么。” “是啊。”宁朗喝一口水才道,“宁氏的子孙大都会送去浅碧山学艺,代代如此,所以情份一直延续。” 宇文洛赶忙记录下,一边又问道:“诶,你说兰七少和明二公子为什么一定要列三爷来英山呢?” 宁朗想了想,道:“因为‘兰因璧月’失踪了,他们希望列三爷也能出一份力。” 宇文洛闻言抬头瞟一眼宁朗,摇摇头,“也只有你才会这样想。” “难道不是这样的?”宁朗疑惑。列三爷不是被明二公子那一番学习前辈义行、为武林出力的恳切的言词说动的吗? 宇文洛记录完毕,将纸笔一搁,很不以为然的道:“我看啦,不如说是兰七少和明二公子很想看列三爷为难的样子。” “呃?”宁朗瞪目,有些不信。 宇文洛摇头,很是叹息的看着他,“头脑简单呀。”过了片刻,又问道,“你看二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宁朗又想了想,才道:“好人。” “这么简单?”这回宇文洛瞪目。 “二公子是个好人啊。”宁朗很肯定的点头,想了想却不知道有什么言词可以表过,只好说,“他对每一个人都很好,是一个很好的好人。而且在蒙山时,宇文沨大哥那样对他,他也不恼还出手相助,又为大哥疗伤,不管七少言行多么令人难以接受,他都能从容有礼待之,他实是个心胸宽广的人。” 宇文洛闻言也连连点头,“是如此,只是……” “只是什么?”宁朗有些不解宇文洛那一脸的迷惑。 宇文洛想了想,道:“从仪容到言行,他简直就是天下人人所向往的,每一个人都会希望自己是他那样的人。有世家门第,有俊美出尘的仪表,有绝顶的武功,有聪明的头脑,还有令人折服的气韵风范……”说着说着他有些迷惑的移眸看向宁朗,“宁朗,你也是很好的人,我看你就看得明白,可是二公子我却怎么也看不清,他太完美了,这反令人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不真实?”被他这么一说宁朗也很迷惑了,“他是真正存在的啊,而且我们同行了这么长的时间,我们都有碰到过他啊,明明是有血有肉的人么。” “不是这个!”宇文洛挫败的垂下头,“和你说果然是白费工夫。” “大哥……” “算了,睡觉吧。” 两人熄了灯躺下,不一会儿睡意袭来,沉入了梦乡。 今夜的檄城里,有许多的人晚睡的。 城南某处宅院里便还亮着明灯一盏,灯下兰七正极细致的翻阅着手中的册子,三步外躬身立着一人。 “兰暐,这半年来,做得不错。”兰七看罢放下册子。 兰暐暗中松了一口气,道:“谨遵七少吩咐,不敢有差。” “嗯。”兰七点点头,摇开玉扇,目光落在兰暐身上,“你跟本少是最久的,自知本少原则,办好了事有赏,办差了事……”尾音慢慢一拖,后面的没说了只是淡淡一笑,片刻后才道,“此次兰旻有跟着本少一起出来,她便留在这里帮你罢。” 兰暐闻言猛然抬首,惊喜又不敢置信的看着主人,“七少!” 兰七倒似没看到兰暐激动的模样,放开玉扇端起桌上的茶杯,吹开茶面上的一片茶叶,慢条斯理的啜一口,然后才很轻柔的开口道:“听说老五来过檄城?” 兰暐心头一跳一惊,前一刻的狂喜瞬间消失,站直了身,看着兰七,从容又平静道:“兰暐从来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七少。” “呵……”兰七轻轻一笑,碧眸中浮着一丝极淡的笑意,“不过是问你一下,怎的如此紧张。” “七少。”兰暐一撩衣袍双膝一跪,“六年前兰暐就立誓效忠七少,这一生都不会变。” “兰暐。”兰七玉扇掌中一点,然后伸手扶起兰暐,“起来。” 兰暐起身。 “本少用了你便不会疑你。”兰七依是邪邪的笑,可碧眸中没一丝玩笑之意,“不过,本少不喜欢你自以为是的善意的欺瞒,懂吗?”这“懂吗”已带出一丝寒意。 “懂。”兰暐垂首。 “嗯。”兰七满意的点点头。 房中有片刻的安静,兰暐垂首站着,兰七坐在椅中把着着手中的玉扇,碧眸看着桌前燃着的那盏灯,半晌后似是自主自语的道:“只剩那么几个人了偏生还不安份,非得赶尽杀绝才老实么。” 那声音很轻淡甚至是温柔的,可话里的那份残冷无情却令兰暐暗里打个寒颤。跟了他六年,什么样的手段没有见识过,那个孩子不就是踏着一路鲜血才有了此刻坐在他面前的悠容吗?没有那些血,那孩子又怎么可能活下来。 “兰暐。” “嗯。”兰暐赶忙回神。 “明日去帐房取三千金叶,兰旻既要留下,当然要置办一下。”兰七淡淡的笑道。 ------------ 九、齐上英山(中) 兰暐此刻方敢肯定这份惊喜,深深一礼,“多谢七少成全。” “无需谢。”兰七摆摆手不甚在意,“本少从不做善事,这不过是你效力的报酬。” 兰暐心里感激,却也不再多言。 “明日……”兰七再次开口。 “七少吩咐的已一切准备。”兰暐接口道。 “不。”兰七摇头。 兰暐疑惑的看着他。 “暂不要动。”兰七碧眸中转动,“本少另有打算。” “那……”兰暐虽心存疑团但也不敢多问。 “等本少下山后再说。”兰七缓缓摇开玉扇,嘴角衔着一丝极诡异的笑,“本少这次遇到了很有趣的对手,可要好好陪他玩玩。” “兰暐遵七少吩咐。” “嗯,没什么事了,你下去吧。”兰七摆摆手。 “是。”兰暐退下。 兰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整座宅院都一片静悄悄的,房中兰七指尖勾划着玉扇边儿,灯光下,碧眸中幽光闪烁,如子夜之下的大海,很美却又带着莫测的险。 “英山么……应该很精彩,呵呵……”自语与轻笑声在夜里悄悄的散去。 城西的某处大院却是灯火通明的热闹。 一桌丰盛的酒席,屋内环绕着侍候的仆人,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位面貌平凡气质端庄的少妇,坐在客位上的却是那俊雅出尘的明二公子。 “这些酒菜是特地为二弟准备的,可还喜欢?”少妇为明二斟满一杯酒。 “多谢大姐。”明二优雅道谢。 “自家人还这么客气。”明家大小姐明悦慈嗔怪的看一眼明二。 明二笑笑,“大姐这一向可好?” “还不错。”明悦慈放下酒壶,抬手拈起筷子替明二布菜,“姐姐有你这样一个弟弟,谢家只差没将我当菩萨供起来。” “那就好。”明二端起杯吮一口酒。 明悦慈抬眸看着他,慢慢道:“知道我很好算是彻底甩下一个包袱吧?” 明二闻言抬眸看她,一脸的不解。 明悦慈淡淡一笑,“我只是很庆幸我和你同一个娘生出来,庆幸娘死前肯为我求你一个承诺,所以我才有今日之福。” 明二讶异的挑起墨黑的长眉,“大姐怎有此话?你我一母所生,小弟我当然要护你。” 明悦慈摇摇头,瞅着明二似笑似叹,“华严,你是这世上最无情的人。” 明二有些无奈的看着胞姐,“大姐这是怪小弟这么久没来看望你吗?” “哈哈……”明悦慈仰头笑起来,“华严啊……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在明家活得如此悠然吧。” “大姐自出嫁后便未回过娘家,家里人很挂念,爹和大娘也常提起呢。”明二看着长姐,脸上一派温情。 “挂念?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明悦慈冷笑一声,“明家,那个地方我此生是再也不愿回的。” 明二只是淡然一笑未再多言,专心吃起饭来,毕竟,这一路行来,日夜皆是要提起十二分心神的应付那防不胜防的兰七少,已很久未曾如此舒服轻松的吃一顿饭了。 明悦慈看着眼前这被誉为“谪仙”的弟弟,看他吃饭,看他挟菜,看他喝酒……从一根头发到一片衣角,都是那么从容不迫优雅出尘。她与他竟是同父同母的姐弟?多么令人不敢相信,他们……差得何其远啊。 “明家还是那么的热闹吗?”明悦慈忽又开口道,脸上带着一丝讽意,“还是热闹得像个戏园子?” 明二咽下最后一口饭,又喝了一小碗汤,然后从容放下碗筷,看着长姐很温和的笑笑,“家里还是很热闹,上月爹爹又为我们添了一位十八弟,只可惜两天便没啦。” “哦?”明悦慈眉一扬,“才两天?竟没让活上十天吗?” “唉,可怜啊。”明二长长叹息一声,一脸惋惜与遗憾,“好不容易又多了一位亲人,却才两天……唉!” “还不够啊。”明悦慈却是摇头,“若换作我,便根本不会让他出来。”眼一斜,看着明二,“若换作二弟,又如何?” “小弟当然希望家里人越多越好。”明二一脸温柔的淡笑,“这些年来,家里人是越来越少了,太安静了。” “人少了,便不热闹了,玩起来便少了很多乐趣对吗?”明悦慈笑盈盈的盯着胞弟。 明二不语,只是空濛的眸子中迷雾更深了些,脸上的笑更缥缈了些。 “英山上有很多的人,那应该很好玩吧?”明悦慈替他再斟上一杯酒。 明二端起酒杯,缓缓送至唇边,然后又缓缓放下,道:“英山上大姐莫要理。” “嗯?”明悦慈眉一动。 “因为……”明二转着手中杯,脸上慢慢绽开一抹淡淡的雅雅的微笑,“遇到了一个很不简单的人,这一次……或许会是前所未有的好玩。” 第二日,一日无事。宇文洛和宁朗便站在房间的窗前,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因着英山大会,檄城里的武林高手可说是一抓便有一大把了,那街上随便走动的一个也可能是名满江湖的一方豪杰,宇文洛便指着窗前每一个经过的、他知道的人向宁朗介绍着,顺带的又解说了许多江湖掌故奇人异事等等,这一天过得也不算无聊。 八月十日。 这一天,檄城醒得很早,天蒙蒙亮,街上便已有许多的人走动,他们都向着一个地方———西门———而去,那边通往英山。 宇文家这一帮人倒不必起这么早,宇文家堂堂六大世家之一,英山之上自有为他们留有一席,他们只需按时到即可,因此当他们打点了一切走出客栈时,檄城里的武林人基本已走了大半。 出了檄城西门,站在英山脚下仰望山上,只见层层树木,有绿有黄有红,看不见山顶更看不见守令宫。 宇文洛看着这样的景色,道:“听说在前朝时,英山本来叫‘落英山’,草木不生,全部是褐红色的泥土与巨石,山形十分奇特,远望有如花开两重的褐红花朵,因此才得了‘落英’之名。当年落英山一战,东大将军七万禁军全军覆没,风云骑伤亡惨重,那时何等的惨烈,而今日却是草木满山群英聚会之地……时间或许才是这世间唯一万能的,它可令一切都发生转变。” “快走罢,偏你有这些无聊的感概。”宇文沨越过他跟上父亲。 “英山原来并不高啊。”身后的宁朗却道,“我们浅碧山比它要高了许多。” 天下武林向往的英山,原来并不高大壮伟,也非风景秀丽,只是一座很普通的高山。 “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宇文洛一边走一边道,“在武林人眼中,英山就等于苍茫山,是人人心中绝无可代的‘王山’!” “嗯。”宁朗对这些不怎么在意,脑袋转向了后方,边走边回头看着。 “你在望什么?”宇文洛斜眼瞅着他。 “我……”宁朗脸不知咋的便热了,“她……他们没看到。” “你说七少和二公子他们?”宇文洛看了看前后方,“也许早就去了,也许还没动身。” “喔。”宁朗回头。 “宁朗,他们的事无需你关心的。”宇文洛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太过憨实的结义兄弟,“他们自己都会处理得好好的,你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 “嗯?”宁朗眨眨眼睛。 “唉,算了。”宇文洛叹气,觉得自认识宁朗后他差不多变成个小老头了,“你这样的人,便是兰七也会不忍吧?咱们走罢。” “喔。”宁朗抬步跟上,却见前方宇文沨他们已经离得远了,“大哥,我们快点罢,世伯他们都走好远了。” “别急。”宇文洛拉住宁朗,眨眨眼睛,有些得意的笑道,“我故意的。” “呃?为什么?”宁朗看着宇文洛。 “呆会到了山顶,我爹他是什么人?六大世家之一的家主,到时定会有很多的人打招呼,那时他定会要跟别人介绍他的‘犬子’,然后便要被每一位武林人士扫上一眼,那滋味能好受吗?”宇文洛皱着鼻子道,“所以咱们落后些,不和他们一道,呆会找个好地儿只管看热闹就是了。” “这样也好。”宁朗想想也有理,他也不喜欢被很多人盯着看,“不过呆会儿他们看不到我们不会找吗?” “放心,我爹有我大哥在身边,哪会想起我。”宇文洛满不在乎的道。 “喔。”宁朗点头没有再说话。 “还有啊,呆会儿山顶上,若七少他们没有叫我们,我们也不要主动去招呼,知道吗?”宇文洛叮嘱他。 “这又是为什么?”宁朗不解。一路同行这么久,大家相处如友,朋友相见怎么可以不招呼一声?而且兰七还…… “英山上的人可是更多的。”宇文洛鼻吼里哼了哼,“难道你想长天山庄一幕在这再现一次?七少那样的人可没什么不敢做的,但凡是人不敢为的估计他做得会更开心。” 宁朗猛地打个寒颤。 “你想想这一路上,你被他戏弄得还不够?”宇文洛斜眼瞟着他,“你想让全天下……” “我不认识他!”宁朗赶紧摆手表态。 “知道就好。”宇文洛点点头,继续上山。 宁朗跟在他身后,抬手摸了摸背上的银枪,娘亲说订亲的信物是宁家祖传的一柄手掌长的银枪,可是…… 戏弄,不过是戏弄罢。 辰时,宇文洛、宁朗终于抵达山顶。 英山形如一朵卧于王域平原上的花朵,花瓣开两重,在花瓣的中心是一个湖泊,清澈的湖水映着天空便成了湛蓝色,在这湛蓝之中矗立着一座小小青峰。湖外,一座黑、白为主,金、朱为辅的宫殿围湖而立,结构简单,却装雕壮丽,予人**肃穆之感;而湖心青峰之上却嵌宫宇一座,遥遥望去,不过小小一影,却有一种慑人的气魄扑面而来,有如高高在上俯视着山河万民的王者。 那时,正是朗日当空,万物皆沐一片明辉之中。 “这便是守令宫么。”宇文洛站在瓣顶之上,睁大眼看着前方的武林圣地。 “这就是英山守令宫呀。”宁朗也生出感概之情。 英山没有浅碧山高大秀丽,眼前的守令宫也没有浅碧宫那么深广雅丽,可就是有一种浅碧所没有的雄怀壮阔。 宇文洛将眼前景况深深打量,然后忍不住赞叹:“英山确实平常,可其上却有万千气势,这湖泊,这宫殿,这山峰,这树木……都很普通,可聚在一起,却是恢宏大气又蕴素雅秀丽,光是这等眼光这份心思已足见‘白风黑息’之不凡!” “是啊。”宁朗也道,“大哥,其实没有登上英山之前,我心里奇怪着呢,为什么这座山会成为武林人心中的圣地。” “嗯。”宇文洛点头表示同感,“为什么不是天下第一高的苍茫山?又为什么不是天下第一险的天璧山?皇朝的万里江山里不知有多少从名到景皆远胜英山的山脉,可此刻站在这里,我却明白了。” “而且……”宁朗凝着眉头 “而且什么?”宇文洛回头问他。 “看着这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宁朗努力的想着言词,想要表达出此刻心中所感,“心里觉得很害怕,又觉得胸怀一下子宽广了许多,可又有一种很……似乎是很伤心,不,不是伤心,是……”宁朗想了想,最后颓然望向宇文洛,“不知道怎么说,就是很舒服又很不舒服,诶,也不是舒服和不舒服,是……” “我知道你心中是什么感觉。”宇文洛打断他,转头,望向那大气简朴的守令宫,“是一种敬畏,却又燃起斗志,意气风发却又生莫名悲怆之感……” “对,对,就是大哥说的这种感觉。”宁朗忙不迭的点头。 “那是因为这里有着武林人向往的最高之处。”宇文洛抬手遥指,“守令宫守护着武林至尊信物,而在守令宫之上……看到了么,那湖心青峰上的宫宇,那里才是这个圣地之中的圣地———微月宫———从‘白风黑息’以来每一代武林帝主所居之处,百多年来除武林帝主再无他人能入的神圣之地!更且……”宇文洛垂手,目光转向远方,看层林峰起,“百多年前风王与东殊放落英山一战,这里埋葬八万多人性命,这里收殓了八万多名战士的英魂,这里乃惨烈之地,所以我们敬畏,所以我们胸怀斗志,所以我们又感伤悲壮……” “所以才说英山是英魂聚敛之地,也因此‘白风黑息’才选此地筑建武林圣地吧。”遥想前人往事,宁朗心中也生敬叹之情。 “嗯。”宇文洛的目光又望向了那些武林英豪,“他们以‘兰因璧月’成就了武林百多年的平静,至今日依有这么多的人崇敬向往着他们,他们也该英灵有慰,只是……” 宁朗静静等待。 “今日的武林却已非昔日。”宇文洛最后只是落下这么一句感叹。 “昨日已去不可追,今日既来且珍行。”宁朗忽然来了句很深沉的话。 “咦?”宇文洛很稀奇的看着宁朗。 宁朗脸一红,道:“这是大师兄很喜欢说的话,在山上听得多了便记得了。” ------------ 九、齐上英山(下) “喔。”宇文洛也没取笑他,“你能记得并且懂得便是难得。” 宁朗脸依红着,“大哥,今日的武林当然不同昔日的,人事皆有改变,但是我想,两位前辈,嗯,不对,很多的前辈留给我们的这个武林,我们这些后辈自然会继承,除恶扬善,行侠仗义,我们一定会继承的。” 宇文洛怔怔的看着他片刻,然后笑道:“其实有时候你也不笨。” “大哥,你……你也这样笑话我!”宁朗神色一窘。 “我没笑话你。”宇文洛神色一正,紧接着却又咧开嘴露出尖牙笑起来,“平日你老是傻话连篇,忽然间这么大智大慧起来,真令人惊奇。” “我……”宁朗窘着脸。 “好了,咱们先去找好地儿吧。”宇文洛摆摆手,算是放过他,转头开始打量着这守令宫周围的环境。 守令宫前是一处可容纳数千人的遮顶广场,广场连接着守令宫前长长的宽阔的环形回廊,廊中整齐的摆放着数十张大椅。此刻广场上已聚有许多江湖英豪,而宇文临东父子一到,果就如宇文洛所讲,正被群英包围着招呼寒喧,宇文临东红光满面谈笑风生,足见其心情十分畅悦,而宇文沨立于人群中依是十分显眼,英姿冷傲,神采飞场,站在宇文临东身边,确是虎父虎子,若换上宇文洛,那大概便是虎父犬子罢。 “跟我走,我找到好地方了。”宇文洛手一扯宁朗。 宁朗跟着他穿过广场上的人群,踏上回廊,往左走了一段,便到了回廊转弯之处的一个延伸出来的小小亭子,这里离广场已有一段距离,立于亭中却可将广场上的一切尽收眼底,而且所有的人都聚在那边,这里甚是安静。 “呆会大会开始,这些个武林高手说话全是中气十足的,不用担心听不着他们说话,可我们说话却不会有人听见,多好。”宇文洛一边说着一边在廊栏上坐下,“咱们武功低,人微言轻的,只需在此看热闹即可。” “嗯。” 两人坐在栏上看着广场那边,渐渐的便看出些眉目来,广场十分宽阔,但中间从上至下却有丈许宽的地方无人站立,左右两边却是站满了江湖豪杰,倒似是他们自动空出了一条从山下通往守令宫的走道来。 “黑白果是分明呀。”宇文洛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纸笔,准备记录下今天的武林盛会。 “什么黑白分明。”宁朗的目光却在广场的最前方搜寻着。 “你看看,广场的左边全是白道中人,右边全是黑道中人,这难道还不叫黑白分明么。”宇文洛指指广场,然后又指指回廊,“你再看看廊上的椅子,最中间那张是不是特别的高一些,然后左右两边的却是一致。这中间的肯定是守令宫的宫主之位,左右两边便是黑白两道的大人物的座位,比如说四派六世家之主。” “喔。”宁朗看看,果然如此,“如果大师兄会来,那我爹爹估计就不会来了。” 宇文洛回头看他一眼,“浅碧、宁家倒真是好成一家了,这等武林大事也只来一方就行。” “我师父说,我爹爹是有史以来宁家最懒的家主,这辈子做过的最勤快的一件事就是用五天时间娶到我娘亲。”宁朗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师父还说,历来宁家子孙上浅碧山学艺也都会在十岁以后,只有我四岁就上了浅碧山,那都是因为我爹爹懒得教。” 宇文洛听了很稀奇的看着宁朗,“你爹爹竟是这么有意思的人。” “大哥,秋前辈他们来了。”宁朗忽指向广场前。那边秋长天、南卧风领着花清和、梅鸿冥一块到来,然后便见宇文父子迎了上去,各白道英雄也围了过去。 “可惜秋小姐没来。”宇文洛却有些惋惜看不到武林大美人。 “啊,我大师兄来了!”宁朗忽然激动的拍着宇文洛的肩膀。 “啊?哪里?”宇文洛目光赶忙从秋长天那一处移开。 “那边,穿着黑衣的。”宁朗指给他看,“还有三师兄、五师兄。” 宇文洛望向那边,然后疑惑的转头看着宁朗,“你是说那三个穿着黑色道袍的人?” “是啊。”宁朗点头。 宇文洛又看了看那三人一眼,然后回头瞪着眼睛,“他们怎么是道士?” “他们自小就出家了呀。”宁朗也奇怪的看着宇文洛,“难道你不知道浅碧派有道家弟子与俗家弟子?” “不知道。”宇文洛很理所当然的点头。 “可是……”你不都号称江湖万事通么,怎么会不知道?这句话宁朗为着自己的脑门着想没有说出来。 “为什么浅碧派会有出家为道的弟子?”宇文洛很是不解。 “那是因为祖师任穿雨出家当了道士,他那一脉的弟子便有许多也出家了,然后传承下来,浅碧派也就有了出家与俗家两类弟子,只是出家的少些,而且他们都很少下山涉足尘世,只潜心修行钻研武道,也因此出家弟子虽少,但历来都是浅碧派修为最高的,历代接任掌门的也多是出家弟子。”宁朗解说道。 “原来这样啊。”宇文洛恍然大悟,然后为自己开脱道,“因为出家的弟子很少出江湖,所以江湖上也就很少有人会提起浅碧派有出家弟子一事,所以我才会不知道。” “嗯。”宁朗认为这也是原因,“浅碧派除了掌门外还有一位掌令宫主,历来都由俗家弟子中选出才能最出色者担当,凡是与江湖有关的大小事基本上掌门都会派这位掌令宫主出面,所以江湖上很多人都将掌令宫主当成了掌门。” “噢,原来还有这些内情。”宇文洛明白了,一边又赶紧记下,省得以后江湖再误会。 “这次大师兄竟然肯出山,我也很奇怪呢。”宁朗却望着师兄们道。 宇文洛这才好好打量着那三位浅碧山的师兄,片刻后很是惋惜的道:“可惜,可惜,看他们都是年纪轻轻英姿朗朗的,怎么就出家当了道士呢!” “他们从小就出家的。”宁朗再解释道。 “哦,原来是小时不明被骗的。”宇文洛再次惋惜。 “不是的。”宁朗忙为师门解说,“浅碧有一条门规,出家弟子是可以还俗的,可是师兄他们说俗世太麻烦,还是出家轻松自在。” “噢,原来是大有慧根。”宇文洛赶忙改口。 他们说着时,广场上忽的一静,人人目光皆往前方望去,有的人甚至有些畏缩的后退了些。因广场下是长长阶梯,以他们的位置看不到,再加人群阻挡,也不知到底是何人来了,令群雄如此反应。过了片刻,才见一行人踏上广场,当先的是一轻纱蒙面的女子,虽不见容貌但身形窈窕仪态万千,身后跟着六人,其中一位竟是当日在蒙山向宇文沨寻仇的那位随教首领,但见他们目不斜视从容穿过人群,一直走上回廊,然后那名女子在右边第一张大椅上落座,其余六人则立于她身后。 “难道是随教教主?”宇文洛一看那女子在右边第一张椅上坐下便不由激动,如果守令宫主坐最中间,那么在他的左边坐的很可能是白道第一派的风雾掌门,而右边自然就是黑道第一派随教之主,“不对啊,随教现任教主是随轻寒,他是男子呀。” “那她是谁?”宁朗当然更不会认识。 “啊……可能是他们的副教主。”宇文洛猜测着。 正在此时,广场上的群英忽然骚动起来,那神情看来甚是雀跃,一个个皆是伸长脖子满脸堆笑。 这次来的是谁?宇文洛全神贯注盯住广场边。 难道是兰……明二来了?宁朗也莫名的紧张起来。 两道人影施然而现,当先的是一位年约三十出头的书生,素冠白袍,没有剑眉星目,十分平淡的五官,可嵌于一张脸上便是清扬如画,年华正盛,一双眸子却是浮华沉淀后的宁静与悠远。本来看秋长天仪表堂堂气质尔雅,可此刻见着这书生,却觉得秋长天不过尔尔。而他身后半步跟着的人,宇文洛、宁朗一见便惊叫出声:“兰七?!” 那人一身白衣,干净无暇,可那身姿那容颜分明是兰七!那个一身妖异的兰七少怎会有如此干净的气质?!而且那么温顺的跟在人身后,微垂首,淡敛眸……不对! 宇文洛、宁朗两人回头对视一眼,在各自的眼中看到震惊:那个人的眼睛不是碧色的!那个人没有兰七那双独一无二的碧眸! 两人再看回那人,看得清清楚楚,那人的眼睛是黑色的,是纯粹的没有一点杂质的黑色。 广场上的白道英豪一个个迎上前去,那些黑道豪杰也是移首注目,秋长天、宇文临东、南卧风等人也是满面笑容的走向那书生,只听得一声声响亮的呼唤:“洺掌门!洺大侠!” “原来是风雾派的掌门。”宇文洛听得众人的叫唤恍然大悟,一脸敬意的望着那书生,“这样的气度也只有他才有。” “好年轻呢。”宁朗看着那个被誉为武林第一人的风雾掌门。 “看模样确实年轻。”宇文洛点头,“可他成名都二十多年了,年纪和秋世伯应该差不多。” 那边秋长天等人与洺空见礼后,一个个皆是满脸惊疑的看着他身后的那名年轻男子,他们当然也看出这人不是兰七,可容貌实在太像了。而回廊上在蒙山曾见过的那名随教首领似乎也惊奇这人的相貌,俯首在蒙面女子耳边轻语几句,然后便见那女子也抬眸望了过去。 “在下风雾弟子凤裔,见过各位前辈、各位同道。”那人终于抬头,那一双纯黑的眼睛平淡的看向众人,那一刻,不光是面前的秋长天等人,便是离得远的宇文洛、宁朗也觉胸口一窒,仿似坠入了暗无天日的渊底,那样深绝无望的黑暗。 凤裔只是抱拳一礼便垂手静静站在洺空身后,不再看他人,围在他们身旁凡是有与兰七见过面的人都很想问问他与兰七有没有关系,但看他那神色,便一个个都问不出口。 “凤裔一直在雾山修行,今次乃第一次下山踏入江湖,日后还得各位多多照顾。”洺空向众人笑笑。 “洺大侠客气。”众人抱拳,目光却依绞在凤裔脸上,他却是毫无所动一派漠然。 “凤裔。”一名穿着黑色道袍面貌温良的男子走近唤了一声。 凤裔抬眸看一眼,然后嘴角微微勾起那么点点弧度,算是笑容,“任杞。” “原来你大师兄认识他。”宇文洛叫道。 “大师兄五年前有去过风雾派,可能他们那时认识的。”宁朗道,“不过从没听大师兄提到过他。” “哦?”宇文洛正疑惑,目光忽然又被一人吸住,“宁朗,快看那人,知道是谁不?” 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昂然踏上广场,坚毅深刻的五官,极冷峻的神情,身后跟着的数人也是英伟不凡。 “一定是列三爷的大哥。”宁朗一看那人便道。 “对,他们俩一看便知是兄弟。”宇文洛点头,一脸的兴奋,“苍云山庄的掌门列炽棠也到了,今日英山真是龙虎齐聚风云际会啊。” “明二公子还没到。”宁朗却道。 宇文洛回头瞅他一眼,“你其实是关心七少怎么还没到吧?” 宁朗被宇文洛说破心事不由红着脸低头。 宇文洛看他那模样不由皱了眉头,可转眼又暗暗叹了口气,道:“放心吧,这么热闹的地方他怎么会不来。” 陆陆续续的又来了许多的黑白两道英豪,看得宁朗目不暇接,看得宇文洛兴奋异常,一支笔更是没有停过。辰时近末,广场上的众人各自见礼寒喧再一番推让后,回廊上的大椅终于迎来了主人。 宇文洛目光细细扫过回廊上端坐的那些人,能够坐在那里的都是名声武功震慑一方的人物,他们可以高高在上俯视着廊下广场站立的那些人,而站立的那些人是满怀崇敬与羡慕的仰视着他们。“他们为这一席之座又付出了多少代价?”他喃喃念道。 “什么?”宇文洛声音太低,宁朗没有听清。 “唉呀,二公子,我们不会又迟到了吧?” 正当众英豪差不多皆已到场之时,一道清魅的声音忽然传来,勾动每一个人心底的那根魔弦。 “七少不是说沿途景佳需得缓行吗?”另一个声音却是清如涧水和如春风,将每一个人心底的躁动抚贴平整。 “难道不是因为二公子一路的雅论引得我们流连?”那清魅的声音反问道。 “你们一路说得还不够吗?”另一个冷冽的声音陡然插入。 然后便见三道人影悠然走来,广场上众人望去,不由连连惊叹,好出色的人物! 那是三名年轻男子,左边的一袭青衣素淡如荷,容如冠玉,唇齿含笑,明眸轻雾,眉蕴雅韵,不染半点红尘;中间的深紫长衣,眉如墨画,眸如碧潭,玉扇轻摇,风标绝世,却敛尽天地邪魅于一身;右边的人一身黑衣,剑眉星目,容如雕刻,背负宝刀,周身一股不敢轻掠的锐气。这样的形态神韵完全不同却又风采相当的三人走在一起,顿时将满场的英豪之气尽掩。 ------------ 十、守令宫主(上) “原来他们相约一起来的。”宁朗道。 “相约?”宇文洛眉角抽搐,“倒不如说很不巧的路上碰着,碍于旁人他们不得不‘欢喜’同行。”这一路上,他可是看多了他们之间的明褒暗刺,虽说这世上有很多才智相当的人会志趣相投惺惺相惜,可也有些会是相看两生厌的,否则这世上如何有“天敌”这一说的。 这一刻,全场的人目光都望向这三人,有的赞赏,有的欢喜,有的不屑,有的漠然,有的恼憎……各有所思各有打算。 “英雄出少年,江山代有人才出。”回廊上,洺空看着广场上有如鹤立鸡群的三人赞赏道。 秋长天颔首表示同感,“以后的江湖是他们的。” “这三人被列为‘武林三公子’,此刻看来,再无比肩之辈。”南卧风也感概道。 他这话一出,旁边的宇文临东却是脸色一变,秋长天看到了,接道:“今日的江湖不比我们那时,这些年轻人一个个都是出类拔粹的,你们看此次英山大会各家各派多派出的是下一任掌门或家主,想我们这个年纪时还在江湖摸爬打滚,而他们却已是独挡一面了。像临东兄你家大公子,一根赤龙鞭纵横江湖,更兼如此年轻赤心掌却已近大成,真的让我们这些人不服老都不行了。” 一番话说得宇文临东绽开了眉眼,“长天兄谬赞了,不过历来便是后浪推前浪,这些年轻人如此出色,你我便是退也退得甘心。” 宇文沨立于宇文临东身后,眉间冷傲依旧,脸上无喜无恼,目光望着前方,却无焦点。而站在洺空身后的凤裔此刻脸上却是一片死灰色,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兰七。随教的人自兰七现身便齐齐移目过去,然后各自点头。 “果然很热闹呀。”兰七笑吟吟的扫视着广场上下,而被那双碧眸扫到的人皆暗敛心神,移目他处。 “在下明家明华严,见过各武林同道、前辈。”明二微笑抱拳,目光缓缓扫过四周,温文而恳切,令人觉得这一礼好似专门对着自己,无不是气顺心怡。 “原来是‘谪仙’明二公子啊。”不认识的惊叹倾慕。果然是出尘如仙呀。 “二公子好久不见。” “二公子好。” 认识的人人抱拳回礼雀跃招呼。 “呵。”兰七玉扇遮唇,低低笑道,“二公子就是有名家风范,礼仪周到令人怡心呀。” “哪里,只是在下幼承家教,遇人不可无礼。”明二微笑低声回道。 兰七玉扇下的唇角僵了那么一僵。敢暗讽本少没有家教!玉扇一合,双手抱拳,望向众英雄,团团作礼,绝对的诚恳且风度潇洒,“本少兰家兰残音,排行第七,若诸位武林同道、前辈不嫌弃就唤一声‘兰七’即可,英山大会本少向往已久,今日能有幸参与盛会并能一睹列位英雄风采实是欢欣不已,日后还望列位江湖同道多多照看。” “原来他就是‘碧妖’兰七!”不认识的惊讶与感叹。竟然有人生着碧绿色的眼睛? “岂敢,岂敢,七少近来可好?”认识的赶忙抱拳问侯,生怕晚了一点点便得罪了这妖性难测的兰七少。 “见过七少。”有人惶然回礼。糟了,这兰七少今日这般有礼该不会是又生了什么邪恶的主意吧? “这两孩子真有意思。”回廊上洺空看着广场上的那两人含笑道,目光一转,落到列炽枫身上。 列炽枫瞟一眼一旁礼仪周到言笑晏晏的明二、兰七,鼻吼里哼出一道冷嗤,一抬步,懒得再理会两人,直直穿过广场向回廊走来,满场的武林英豪尽如道旁草芥般不予一睇。 有人恼怒,有人惊鄂,有人疑惑。这是谁?这么大的谱儿! 回廊上整整二十一张大椅,当中的那张大椅还空中。 右边第一张椅上坐有随教的那名女子,第二张坐了乌云寨的寨主魏阆,第三张坐了通天谷的谷主申岭,第四张坐了宸夜楼的楼主童渝,第五张坐了祈门门主祈颜,第六张坐了短刀帮的帮主辛鉴,第七张坐了九天阁的阁主江九天,第八张坐了百妍宫的宫主眉如黛,第九张坐了大盗艾无影,第十张坐了妙手空飞儿。 而左边第一张椅上理所当然的坐着风雾掌门洺空,第二张坐了秋长天,第三张坐了南卧风,第四张坐了宇文临东,第五张坐了浅碧大弟子任杞,第六张坐了苍云庄的列炽棠,第七、八张却是空着,第九张坐了花清和,第十张也空着。 而各掌门家主带来的弟子门子皆立于他们身后。 列炽枫径自走到第十张椅前,大刀金马的坐了下来。 “炽枫。”列炽棠唤一声小弟,那眼神很明白的告诉他,那不是他的位子,站到他的身边去。 “没人坐。”列炽枫很简短的一句,然后抱臂闭目,不再理会他人。 “炽枫!”列炽棠再唤。 “列庄主。”坐他身旁的任杞温和出声,“宁伯父不会来此,就让列二侠坐又何妨,不过是一张椅子。” 列炽棠再瞪一眼列炽枫,然后转头向任杞一颔首,表示谢意。 “宁朗。”小亭里宇文洛打量了回廊上的那些大人物后唤道。 “嗯。”宁朗目光还在广场上。 “那边有你一个座位呢。”宇文洛指指回廊上,“差点忘了你是宁家少主,你爹不来你就是六大世家之一宁家的代表。” “喔。”宁朗随口应一声,没在意。 宇文洛很是不满意他的反应,转头看他,却见他目光紧紧盯在广场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浅笑风流的兰七,不由得手一抬,一掌拍在宁朗脑后。 “咝……痛。”宁朗抚头回首,“大哥,你干么打我。” “我看能不能打醒你。”宇文洛没好气道。 兰七、明二与广场上众英见礼招呼过后,便也往回廊走来,待到近前,两人看清廊上诸人之时,兰七一怔,明二讶异。而回廊上没有见过兰七的人此刻看清他的容貌不由也是惊诧不已,目光来回在他与凤裔间转着。 “哥哥。” 那一声极是轻柔,却整个广场的人都清晰入耳,那双碧眸盈盈看着他,仿似整个世界都只他一人,那样的专注与深挚,那脸上是所有认识兰七的人都从未有见过的柔情与纯澈。 原来他们是兄弟,难怪如此相像。那一刻,有人心中感叹,原来兰七也会这么对一个人。一时许多人顿生艳羡。 可是凤裔却未如众人所想那般热切回应弟弟,他一张脸惨白如纸,一双眼绝望而灰败的看着兰七,他唇微张却无声,只是哆嗦着,就连身子也在颤抖着,仿佛那一声“哥哥”是世间最利的宝剑,穿肠过肚,割心裂肺! 凤裔与兰七长得如此相像虽已令很多人猜测他们是亲人,但此刻由兰七口中亲自承认,依让许多的人惊憾。每一个人都很惊异的又是恍然大悟的望向兰七与凤裔,包括向来只对绝世武功与绝顶高手感兴趣的列炽枫,整个英山上唯一神色平静的只有风雾掌门洺空,他那双沉静悠远的眸子静静的看着兰七,带着淡淡的叹息。 “凤裔?残音?诶,我早就应该想到啦!”宇文洛双掌一击道。 “想到什么?”宁朗还未从惊震中回神。 “听说百多年前有一位很有名的歌者,名叫凤栖梧,她极善曲艺尤工琵琶,琵琶名曲中有一曲《凤裔残音》被誉为绝唱,便是这位凤栖梧感怀自身身世而谱出的。”宇文洛兴奋的解说道,“我一听他们的名字就应该想到他们是兄弟,他们俩的名字肯定是根据这琵琶曲而来的,他们这般相像定是双生子,只是……”他略略一顿,有些疑惑看向宁朗,仿似要从他身上寻得答案,“七少有一个如此相像的双生哥哥,为何兰家从未提过,江湖上也从没听人说起过呢?” “别看我,我一样从没听过。”宁朗赶紧摇头,“爹娘也没有和我说过。” “哦?”宇文洛目光再转向回廊上神情各异的凤裔、兰七,“这可真是奇怪的事。” 他们说话时,明二、兰七已与洺空等人见礼毕,然后两人走向那空着的第七、八张椅,那自是为他们明、兰两家所留。 座椅前,明二谦让的摆摆手,“七少请。” 兰七“刷!”的摇开玉扇,斜睇明二,笑着,“二公子也请。”说罢身子一转,便在第七张椅上坐下。 明二笑笑,在第八张椅上坐下。 至此时,参与大会的武林各路豪杰已基本到场,只等大会的主人———守令宫的宫主了。 兰七眼睛四处转着,碰上随教那些探究的目光,一笑,然后很自然转向下一处地方。 明二的目光则是望向洺空身后的凤裔,从见到兰七起,他便面若死灰,此刻依然,眼睛无神的盯前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想不到七少竟然有这样一位哥哥,若非这双眼睛,都要以为是同一人了。”他笑吟吟道。 “双生子像也没什么稀奇的。”兰七很平淡的道,“我们自小就分开了,也没想到竟还会有再见之日,平日也就没跟人提过,自然少有人知。” “哦?”明二眼睛转回看着兰七,“怎的自小便要分开呢?曾听闻双生子感情特别深厚,应该是舍不得分开才是。” ------------ 十、守令宫主(中) 兰七回头,碧眸看着明二,“二公子如此关心,倒令本少惶然呀。” “你我相交一场,关心也是理所当然的。”明二笑容温雅。 “本少深为感动。”兰七碧眸微漾唇角微弯,“听说令尊娶有十二位夫人,二公子也是兄弟姐妹众多,不知相处可还和睦?” “多谢七少关心,明家虽子嗣众多,却还兄友弟恭姐妹相亲。”明二雅笑如常。 “那可真是难得。”兰七言若欣慰,其意却憾。 两人言笑晏晏,神态亲切,又并坐一处,有如瑶台双璧,辉映生姿,令人望之,怡目怡心。 “原来这妖和仙放一处也并不突兀,蛮赏心悦目的。”宇文洛看着那边感叹道。话音落了半天,却不见宁朗反应,不由奇怪,转头看他,果见他一脸失落的望着兰七。宇文洛正想一掌拍向他,将之唤醒,不知怎的,心头一软,竟是不忍,闭了嘴,埋头记录起来。 他和凤裔是双生子,凤裔是男子,那他……那他是不是……是不是就是她?娘亲应该不会替他与一个男子订亲的?他……她……她怎么都不看一眼……她竟然连看都不看……宁朗正暗自沉郁之时,冷不妨兰七忽转头望向这边,目光相碰,宁朗心头猛然一跳,惊得他往后一仰,差点撞到一旁的宇文洛。兰七微微一笑,然后又转回头去,可宁朗却是瞬间全身放下了什么东西,说不出的轻松轻快起来。 “今日能得武林同道齐聚英山,守令宫不胜感激。” 猛然间,一个苍劲的声音忽然传来,令每一个人都抬首敛神,那声音辩不出方向,仿从四面八方而来,极响亮有力,从每一个人耳边传入心底,却又不会令人生出不适。 “守令宫的宫主终于来了。”宇文洛顿时睁大眼睛,生怕错过了,“不知这守令人到底是何模样?” 回廊之后那紧闭的宫门缓缓打开,随着宫门的开启,在场之人顿觉一股冷肃之气迎面扑来,皆目不转睛的看着宫门。门终于大开,从外望去,半明半暗,一眼望不到尽头,没有听到脚步声,却见一道身影从阴暗中……飘来,那人足有沾地,却给人一种飘浮于上之感,未有丝毫声响的飘过来,当那个身影走至门前沐在光明之中时,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惊鄂不已! 那是一个身量形貌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肤色苍白,黑发垂肩,静静站立,面对广场上千百江湖英雄的目光,他一派镇定,眉宇间还似有若无的绽着一丝厌倦与漠然。 那一刻,广场上下静凝一片。 这就是守令宫的宫主?所有人心头皆如此问道。 “这就是守令宫的宫主?” 却想不到有人真正问了出来,在一片静寂中,这一声惊讶的自主自语是那般的响亮清晰,打破了这一片僵默,所有人都循声望去,看到了稍远的小亭中两个稚气未脱的朗朗少年。 宇文洛太过震惊下脱口而出,却招来群雄侧目,不由有些窘迫,幸好众人只是看他们一眼便又将目光转回了守令宫主身上,细细打量起这样貌稚龄的少年来,实不敢相信这人就是这神秘莫测的守令宫的主人,就是这守护“兰因璧月”百多年的守令宫的宫主! 虽说英山上已开过无数次的武林大会,每一代武林帝主都是从守令宫接过至尊信物“兰因璧月”,并且有许多的武林帝主选择住在守令宫之上的微月宫,但是百多年来守令宫的主人却从未在世人面前露过面,露面的都只是守令宫的宫人,由他们奉令,由他们侍奉武林帝主。无人知守令宫宫主他到底是谁,他到底是何模样,也因此,守令宫宫主真容被列为武林最神秘的十件事之一。 世人能知晓的是,守令宫的宫主武功绝对的高强,比起历届武林帝主,绝对只会在其上而不会在其下,这从百多年来从未有人能从守令宫盗走“兰因璧月”、守令宫外死去的无数不轨之徒便可知晓。只是他们万万也没有想到,守令宫的宫主会是这样一个十多岁的稚子! 那少年飘至回廊正中,面向广场群英,抱拳,“老夫戚十二,添为守令宫第十二任宫主,守护‘兰因璧月’已四十余年,今日才得与武林同道一会,幸甚。” 这话一出,顿时又将广场上千百豪杰震闪了神! 老夫?四十余年?人人皆不敢置信的看着那守令宫第十二任宫主。 “这……这不是真的吧?守护了四十余年?那他该多少岁了?”宇文洛看着那少年模样的戚十二喃喃念道。 “难道这世上真有长生不老这回事?”宁朗也是一脸惊疑。 戚十二却无视众人的惊震,自顾说道:“‘兰因璧月’被盗乃老夫守护不力,待圣令寻回后老夫自会一死谢罪,今日在场皆可为证。” 他这话一出,众人又是一惊。虽有许多人对于圣令被盗一事内心有许多责难,更有些人不安好心的,却没有想到这守令宫主竟会在众人还未发难之前便许诺一死谢罪,这等慷慨凛然偏说得轻描淡写,完全不似在谈论自己的生死,而守令宫百年声誉又令他们不敢置疑所言。 “唉呀,你死了多可惜。”兰七却是喃喃道,“本少可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老之容颜,至少也要把这奇妙的功夫传给本少后才可以去死哦。” 他的声音极低,但显然也没刻意隐藏,所以近旁的人比如挨着他坐的明二便听得清清楚楚,眼眸一转,看着兰七,便带出几分戏谑,“七少如此在乎容颜,倒令在下意外,原以为只有女子才会怕老呢。” 兰七碧眸一眨,极是纯真的看着明二,“本少容颜俊美绝伦,乃天下地上绝无仅有,若此老去,岂非要令天下人伤心。” 明二微笑着的唇畔有些抽搐,那张妖异邪美的脸近在咫尺,一时忽觉得万分的碍眼,一时又觉若真的凋零甚是可惜。转头,移目,看向那不老的守令宫主。 “守令宫召集天下武林同道聚于英山,乃是想集大家之力寻出盗令之人,找回圣令以安武林。”戚十二又道,“因此,今日只为此事不谈其他,还望众英雄不吝其力。” 众人想想,倒也在情在理,要追究守令宫失令之责固然重要,但寻回武林圣令却是更为重要。一时不由议论纷纷,这“兰因璧月”到底给谁盗走了,又为什么要盗走,如今又在何方……广场上下顿时喧哗一片。 “诸位。” 正在众人议论不停之时,一个平和的声音响起,顿时令众人止了论声,齐齐望向发声之人。 回廊之上,洺空长身而立,面向广场众英,“诸位同道,圣令被盗,大家同为武林一份子皆有责任,寻回圣令更是你我不容推御之事,但大家毫无头绪的找寻只会浪费人力心血,因此大家安静下,请戚宫主详细说说当日情形,再看看可有留下什么线索。”说着转身看向戚十二,“戚宫主看呢?” “嗯。”戚十二淡淡点头。 “洺大侠说得有理,我们听你的。”这一声说得甚是齐扎,说完后广场上便是一片安静。 “不愧是武林第一人,说话果然有份量。”宇文洛连连赞叹佩服。 “这位戚宫主真的很老了吗?”宁朗关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守令宫的宫主为什么百多年来从不与世人接触呢?他为什么会保持着这十来岁少年的模样?是吃了什么药还是练了什么功夫?” “我也很想知道。”宇文洛连连点头,“你看他看起来比我们还小,却老气横秋的自称‘老夫’,听起来还真是别扭。” “那是七月十二日晚……” 戚十二缓缓开了头,却忽然顿住了,目光遥遥的落向远方,手负身后,半晌未再说一个字,广场上等待的众人等了片刻,还不见他说话,不由又是纳闷又是不耐,有些想要叫嚷几声,可看看回廊上那些掌门家主一个个皆是耐心十足的等待着戚十二,便也咽下了喉间的火气。 宇文洛听着不由暗自感叹,七月十二日被盗了令,七月十六日人便到了长天山庄,这动作可够快的,守令宫的人可真是神人呐! “那一晚没什么好详细说的,守令宫殁三百五十六人,而他们……与其说是盗令不若说是夺令,用五百二十七条性命为代价夺走了‘兰因璧月’。” 戚十二的声音很平淡,没有丝毫情绪夹杂其中,他的目光没有看向任何人,面无表情的讲述着。 可那一刻,所有人心头一颤,整个广场、整个守令宫都是静默的。 三百五十六……五百二十七……那是整整八百八十三条性命!就在那一夜没了! 那一夜,在这英山上,在这守令宫,发生了些什么,他们无从得知,可是……那必是惨烈的、血腥的、残酷的! 百多年以来,英山守令宫在所有武林人心中,那是比皇宫还要守卫森严的地方,那是比铜墙铁壁更牢固的地方,可是……有五百二十七人以血以性命冲破了这个守令宫,从这里夺走了武林最神圣的东西! 百多年……已经一百三十年啦,自“武帝”韩朴之后,守令宫守护着“兰因璧月”已整整一百三十年啦!这其间有多少窥欲着的人,有多少上山夺令、盗令的人,那些人或逃或死,皆是失败告终,而为了守住这圣令,守令宫又付出了些什么代价?武林中从未有人想过,从未有人深思过,仿似守令宫做的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他们看不到便以为没有,可此刻,当这守令宫宫主亲口说出‘殁三百五十六人’时,他们忽然才想起,才明明白白感受到,守令宫曾有过的辛劳与惨痛,曾付出的那些鲜血与生命! 可是即算他们付出了三百五十六条生命,可他们依然没能守住他们守护了一百多年的东西,这予他们又是何感受? “待圣令寻回后老夫自会一死谢罪。” 守令宫的宫主对着所有武林人是这么说的。他要谢罪的是这江湖还是盘绕在这英山之上的幽魂? 这一刻,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他们所用的武功、所用的毒药都是从未见过从未听过的。”戚十二又开口的,他的眼睛依然不看任何人,只是遥遥的望向前方的虚空,“他们留下的五百二十七具尸首,我们已经仔仔细细检查过,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全部都是陌生的人,而且都是一流高手。” 戚十二的目光缓缓调回在广场上轻轻一飘,又落回虚空,“守令宫虽不过问江湖之事,但对于江湖各门各派的武功,以及举凡稍有名气、实力的高手都了解得非常清楚,无论是医人的灵丹妙药还是死人的穿肠毒药,只要是曾经出现过的,守令宫便会存有记录,但是对于那一夜出现的人、他们用的武功、毒药,在武林中确是从未有过的。” ------------ 十、守令宫主(下) “如此说来,岂非一点线索也没有?”洺空望向戚十二。 “有的。”戚十二回头,他的眼睛终于看向人,“可那线索却不知该说是他们故意为之还是无意留下。” “哦?是什么?”洺空问道。 戚十二招一下手,便有一名守令宫人从宫内走出,手捧一块约莫一尺见方的碧玉,径自走到戚十二身前奉上玉,然后便退下。戚十二看着手中碧玉片刻,然后递给了洺空。 洺空接过,这是一方通体碧绿毫无杂质的美玉,触手清凉,莹润通透,足见玉质之佳,价值非凡。他目光细细扫过,当移至左下角时,脸色一变,眼睛定定看着手中碧玉。 “洺大侠,是发现了什么吗?”秋长天等人见他神色有异不由出声相问。 洺空点点头,然后将手中碧玉递给秋长天,秋长天一看也是脸色一变,沉吟了片刻,递给了南卧风……如此传递,当碧玉传到兰七手中时,他看着这方莹透碧玉不由一喜,“真漂亮呀,本少喜欢。”手指摸摸,转头看着明二,“二公子喜玉冠束发,这等美玉若雕成玉冠戴在二公子头上,定更能衬出二公子的高雅风范。”说罢递给了明二。 绿冠?绿帽?周围几人听着不由忍俊不禁 明二接过碧玉,看一眼兰七,脸上露着一份人人看得明白的浅浅无奈,就好似是大人对于小孩的恶作剧的无可奈何。于是,众人又觉得这明二公子确有雅人风范,而这兰七少倒真是妖行妖言任性得很。 明二目光凝在碧玉的左下方,兰七轻轻靠过,玉扇掩着唇笑道:“很有趣是不是?” 斜睇一眼兰七,明二不动声色,将碧玉递给花清和,花清和看后本想递给列炽枫,奈何列家三爷闭目养神,摆明了对于外界一切毫无兴趣,于花家大公子只好将碧玉递给身后的家人,让之送往右边回廊众人观看。 洺空自看过碧玉后神色间便是一片凝重,敛着眸,显然陷入沉思中,而看过碧玉的人也皆是惊疑不定,想要出声发问,可一见洺空神色便皆止了声。 那方碧玉右回廊的众人看过后又传入了广场上众人手中,那些人可没回廊上掌门家主的涵养与耐性,一个个皆忍不住嘀咕议论起来,广场上顿时嗡嗡作响,倒似捅了那马蜂窝似的。 兰七看那碧玉在那么多人手中传来传去不由大大惋惜,“多好的玉啊,却叫这些人一个个摸来摸去,糟踏了啊。” 明二淡笑道:“七少如此心疼这方碧玉,莫不真想做一顶玉冠戴戴?”说着望向兰七的碧眸,“说来,这碧玉实是很衬七少的眼睛。” 假仙!睚眦必报的假仙!可他兰七少是什么样的人,岂能落于下风,玉扇一摇,绽眸微笑,流光滟潋,全天地的春色都在他的眸中,“玉冠倒未有兴趣,但玉钗却甚是欢喜。”说着身子微微靠向明二,低低的、蛊惑的以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笑谑着,“曾记得二公子说要赠本少一支碧玉钗的,不如就烦二公子从这方碧玉上取材雕一支送与本少吧?” 明二翩然一笑,春风也不及他温柔,声音也低低的轻轻的足够兰七听清,“男子送钗予人,古往今来只会送予情人或妻子,明二对于分桃断袖实无兴趣,难道七少……” 话至此便止了,可那话中未尽之意又岂是听不明白的。兰七顿时打个寒颤。分桃?断袖?情人?夫妻?和这个人?碧眸瞪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不染纤尘被誉为神仙姿容的脸,只觉寒意甚重,身子瞬间后退了几分,目光一转,正看到不远处小亭中那个老实的孩子,缓了口气,恢复从容潇洒,“二公子乃是谪仙,难道也会循于俗规不成?” 明二也侧首看向小亭里的宇文洛、宁朗,目光相遇,微微点头一笑,未再言语。 碧玉的左下方有半个浅淡的掌印,是印着拇指至中指这半边,印得甚是奇特,平常人若在什么东西上留下掌印,无论深浅,都会是整个手掌皆印上,而这掌印却是掌身印得极浅淡,只有指尖、指骨与掌骨相接的关节处印得极深,上下两排六个深窝印入一分,乍一看倒是三根绳串着三串珠,可这掌若印在人的身体上,那么那六个深窝便会是色泽淡红,有如枝上绽着的红蕾! 不明白的在疑惑着问:“这是什么?” 明白了的震惊且不敢置信的道:“怎么会这样?” 广场上又是一阵嗡嗡作响。 宇文洛此刻有些后悔了,这小亭是视野极佳甚是安静,可是那方碧玉在广场上传来传去却无人想起要给他们俩看看。 “到底那玉上有什么?”宁朗忍不住发问了。 “我要知道就好了。”宇文洛一撇嘴,“等一会吧,看看他们怎么说。” 良久后,洺空终于站起身来,伸掌虚空中按按,顿时广场又止了嗡声安静如默。 “想来诸位都已看清玉上的掌印。”洺空的声音悠长平和,广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也许已有一些人看出了那掌印是用什么手法留下的。” “洺大侠,这不是真的吧?”有人忍不住出声问了。 “那是真的,能留下那枚掌印的只有‘惘然掌’,那是我们风雾派的独门武功。”洺空答道。 “什么?!”全广场震惊了。 留下那枚掌印的是风雾派独有的“惘然掌”?那……难道说这“兰因璧月”是风雾派夺走的?可是……略有头脑的再想想,不对啊,这“兰因令”就是洺大侠他自己送回守令宫的,他怎么会又派人夺走了,这不合情理啊。而且,风雾派贵为武林第一派,天下谁人不敬仰崇服,有必要夺这“兰因璧月”吗?有必要付出五百二十七名高手的性命来夺吗?再且,洺大侠他绝不是这样的人! “但风雾派绝未有夺令。”洺空这一句话掷地有声,平和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凛然。 “那这夺令一事到底是何人所为?又为何会风雾派独有的武功?”一声莺语清清脆脆的响起,“放眼江湖,能有这个实力从守令宫夺走圣令的实在不多,不过风雾派倒是真真拥有这份能耐。”随教的蒙面女子一双秋水眸盈盈看着洺空,看不着她的面,却能感觉她此刻定是笑容满面的,“洺掌门可否为我等解解惑呢?” “对啊,洺大侠,为什么这碧玉上会有风雾派独有的‘惘然掌’掌印呢?”有人也问道。 “就是啊,既然是风雾独有的武功,那必是江湖其他人不会的,那留下这个掌印的肯定是风雾派的人啦!”也有人这样认为。 “难道风雾派出了奸妄之徒?”有人猜测。 “说起来,风雾派乃武林第一派,除了他们,我们哪一派里能挑出五百二十七名一流高手?”有人在发泄素日的怨愤。 …………………… 面对广场上众人的议论与猜测,洺空眉头皱了皱,然后展平,静静的看着,静静的听着。 “诸位。”秋长天站起身来。 广场上稍稍静了一些。 “风雾派有没有夺令,大家心里都很清楚。”秋长天扬声道,“玉上为何有‘惘然掌’掌印,这件事洺大侠定比我们更想查清楚,我不妨先听听洺大侠怎么说,然后再作定论。” 南卧风也站起身来,道:“诸位同道,风雾派百年声誉不容抵诲,洺大侠为人大家心中皆是有数,所以暂停妄猜。而且,江湖上一派中能挑五百二十七名一流高手的也不止风雾一派。”他目光转转随教,又看看任杞,“浅碧与随教同样为江湖大派,他们要从门中找出五百名一流高手同样非难事。再有,英山上是死去了五百二十七名一流高手,若风雾、浅碧、随教一下失了这么多的高手,我们能不知道吗?” 众人一听,也甚是有理。 “洺大侠,你倒是说说这玉上为何会有风雾独门掌印呢?”有人率先发问。 “洺大侠,这‘惘然掌’真的只有风雾门人才会吗?”也有人问。 那方碧玉已被守令宫人从广场上取回,洺空伸手接过碧玉,抬手抚过那半枚掌印,然后很清楚明白的道:“这掌印确实是风雾派‘惘然掌’所留,这套掌法历代以来皆只传风雾派弟子。” “啊?”众人又是一惊。如此说来,难道真是风雾门人所为? “方才初见这掌印,洺某心中也是惊讶至极。”洺空又继续道,“后来细细的想了一下,便想起敝派云掌门的一宗往事来,或许这可解开这枚掌印之迷,也可以说明为什么他们留下的这五百余具尸首我们从未见过。” “是什么事?”有人追问。 “洺大侠快说呀。”有性急的人道。 洺空抬抬手,示意众人莫急,依旧缓缓道来:“敝派第四代掌门云潮乃天纵英才禀赋极高,是继祖师之后第二位练成《碧落赋》的人,这套‘惘然掌’便是他所创。有一年他游历英州时遇到一位云姓少年,云掌门与他一见如故很是投契,再加这少年也姓云,于是便与之结为了兄弟,以他自创的‘惘然掌’为礼,传给了这位云姓少年。” “噢……”有人明白了,“这世上除了风雾派以外,还另有人懂‘惘然掌’。” “那就是说这云姓少年的后人有可能来夺令了?”有人发问。 “我风雾弟子绝不会对英山对守令宫对圣令做出丝毫不敬之举。”洺空语气坚定,“但是否这云姓少年的后代所为,这也要查证后才可知,不能妄自猜测便作评定。” “那洺大侠可知这云姓少年的来历?”南卧风问道。 “云掌门的手札中曾提过这少年来自东溟岛,除此外再无有提其他。”洺空微有些叹息。他也很想知道得更清楚一点。 “东溟岛?”众人齐齐愣住。 那是东溟海中心的一座岛屿,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但是几乎可以说没有人去过那个地方,只知道传说中那个地方仿如世外仙岛,隔绝尘世,不与来往。也曾经有人想要寻访,但皆是有去无回,有的说是葬身大海,有的说是留在了仙岛上,但都只是猜测,无人可以证实,也因此,东溟岛在皇朝人心中是一处神秘又可怕的地方。 ------------ 十一、英山争妍(上) “难道是东溟岛的人夺走了圣令?”怔愣中,有人冲口而出。 “难道我们要去东溟岛夺回圣令?”有人略有些兴奋。从没人去过的东溟岛啊! “东溟岛的人为什么要夺走圣令?”有人不解。 “东溟岛与我们素无瓜葛啊。”有人疑虑。 “东…溟…岛…”戚十二一字一字念出,转首看向洺空,“多谢洺掌门。” 洺空看得清楚,那漠然的眼中射出刻骨的仇恨,忙道:“戚宫主,虽‘惘然掌’是有传给那云姓少年,但也不能百分百肯定是他,我们……” “洺掌门宽仁之怀老夫懂得,可是若非东溟岛,又哪来那么多陌生的一流高手。”戚十二打断他的话,抬手指指广场,“此刻可说已聚集了全武林的高手,可要从中挑出五百名武功臻致一流之境的人却非易事,说句不敬的话,便是风雾派倾全派之力来夺圣令,守令宫也有自信护得了。若非那些人来得突然,若非他们武功怪异,若非他们阴险施毒,守令宫又怎会……”他蓦然收声,十指紧扣,面无表情的脸上终裂开一道细缝,溢出一丝深刻的悲愤。 戚十二身量形容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此刻他终裂了那冷漠的面具,露出悲恸之情,与那些孤苦少年没两样,想起守令宫殁去的三百多名高手,那一夜的血光与惨烈决非言语可形容,顿时,许多人忘了他的身份与年龄,生出怜悯之情。立于他旁的洺空便忍不住伸手拍向他的肩膀,温言安抚:“戚宫主……” 远看去,是一个大人在安抚小孩。可戚十二身一侧避开了洺空,抬首皱着眉头看着洺空,道:“洺掌门,老夫今年已七十有四。”比你都不知要大了多少。 这话说得极响,全场顿时一愣又是一静,然后“噗嗤!”一声,有人忍俊不禁,循声望去,却是兰七玉扇遮唇,轻笑不已。 洺空也不愧为一派掌门,一愣之后,从容一笑,向着戚十二抱拳施礼,“抱歉。” 戚十二淡淡点头,然后面向广场,扬声道:“今日召集众位,一是守令宫要就圣令被盗一事向诸位同道请罪,二是要借诸位之力寻出盗令人的线索。现得洺掌门之助,已可得知东溟岛与圣令被盗定有干系,守令宫不日即往东溟岛,必会将此事查个清楚,必会寻回圣令给大家一个交待。” 戚十二话音一落,有人出声相问了,“戚宫主的意思是说,守令宫要独自前往那神秘的东溟岛找寻圣令?”众人看去,正是那独行大盗艾无影。 “守令宫失了令,自然要去寻回来,这是守令宫的责任。”戚十二答道。 艾无影点点头,然后面向广场,抱拳道:“诸位同道,守令宫虽失了令是有失责,但百多年来守令宫不言不语守护着圣令这又是何等功劳?那夜圣令被夺又岂是他们所愿,他们是付出了三百多人的性命来保护的,只是奈何……”他说至此一顿,神色有些沉重,抬手抹了抹脸,又朗声道,“难道我们堂堂汉子就要看着守令宫孤身前往那险祸难测的东溟岛?‘兰因璧月’是我们全武林的圣物,守护它本来就是我们全武林之责,现在去找回它也应该是我们全武林之事!” 艾无影声音宏亮,郑重有力的落在每一个人的心头,顿时有不少热血热肠的应声道:“艾大侠说的有理!不应该就让守令宫独自去寻找圣令,我们大家都去!” “就是,‘兰因璧月’是我们全武林的圣物,我们都应该为它出一份力!” “这百多年来守令宫确实为武林付出很多,我们不应该再让他们独自去那东溟岛!我们一起去!” “对,我们大家一起去,东溟岛便是再可怕的地方,我们也要捅破一片天来!” “东溟岛敢夺走圣令,这就等于狠狠打了我们全武林人一耳光,怎有不去打回之理!” “那是,我们怎么能这么窝囊!” 艾无影一言击起千重浪,广场众英群情愤涌,要一起前往东溟岛,回廊上秋长天、南卧风等看得连连颔首,为此刻武林全体一心,甚为欣慰。 “这么多人一起去吗?”一道清脆的嗓音在众粗豪的嗓门中响起分外的鲜明,随教的那位蒙面女子站起身来,“大家如此齐心是武林之福,只是这么多人难道一窝蜂的跑去东溟岛吗?我们连东溟岛在哪都不知道呢。” “这位姐姐说得有理。”百妍宫的宫主眉如黛袅袅起身,一双媚眼滴溜溜的扫视一眼广场众豪,顿时许多人心襟摇动。“东溟岛在大海之中,可不是咱们说走便到的地方,那可是要坐船的,咱们这么多人,得多少条船装呀。再有啦,一人一个主意的,到时只怕还没到东溟岛,这路上便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呢。” “这一下可要热闹了。”宇文洛一听她这话不由嘀咕道。 “平日大家老说黑道的人怎么不好的,可今日看来,他们其实心地也蛮好的。”宁朗却另有所感,“你看,艾大侠就率先说出公道话,这两位姑娘也很热心的提意见。” 宇文洛握笔的手一顿,然后一敲宁朗的脑袋,“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了?等着看吧。而且那两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姑娘,我猜那年纪做姑妈还差不多。” 宁朗摸摸脑袋莫明其妙的看着宇文洛。 “眉宫主说的对。”九天阁的阁主江九天也站起身来,“此去东溟岛,一来不知前路深浅,二来这么多的人都去,那是一起坐一条大船去,还是各人去各人的?如果是一起去,那么这一路上大家都各自有主意,必会生出许多的矛盾,因此还是有个统筹谋划的好。” 江九天这话一说完,众人顿时明白了,各自交换眼色意见的,广场顿时又嗡嗡响起来。 回廊上兰七与明二对视一眼,各自一笑。好戏开场了。 “洺大侠,你觉得呢。”秋长天轻轻询问着洺空。 洺空看看广场上众英豪,然后淡然道:“这么多人去当然要选个拿主意的,只是……”说着微微一顿。 “只是什么?”秋长天问道。 “只是不容易。”洺空轻淡又隐晦的道了一句。 这么多高手在此,而统筹之人唯有一人,定会有一番争斗,这秋长天当能料到,只是看洺空神色,显另有所忧,要再问,可他显不欲多言。暗里思量,有洺空坐镇,今日英山上应不会有何大事发生才是,当下转向南卧风、宇文临东,与他们商议起来。 半晌后,广场上众人意见商讨得差不多,回廊上的掌门家主也拿定了主意。 “诸位。”秋长天扬声,“刚才几位同道所言极是,此去东溟岛险祸难测,我们人数又众多,是需要选出一位领御之人。今日大家齐聚英山,皆为江湖一方豪杰,所谓择日不如撞日,因此不如今日就在大家中间选一位你我皆信服的人,带领大家一起去寻回圣令。”说着转头望向右回廊那蒙面女子,“随教主以为如何?” 那蒙面女子咯咯一笑,道:“妾身随轻尘,只是随教区区副教主,这‘随教主’可是称呼咱们教主大人的,秋庄主莫要叫错了。”说着秋水瞳眸一溜兰七,然后落回秋长天身上,娇娇脆脆的道,“让我说呀,还选什么领御之人呀,直接就选出圣令的主人就行了,然后就让我们新的武林令主带领我们去踏平东溟岛迎回圣令,这既可扬名立威,又可一显令主的武功才能,多好的事儿,一举数得呢。” 随轻尘这话一说,广场上众人心中顿生念想,觉得甚是有道理,要选还真不如选武林令主。也有一些暗自嘀咕着:若非你们随教主莫明其妙的将“璧月花”送回守令宫,致使洺掌门退位送回了“兰因令”,否则这“兰因璧月”也没可能被人夺走呢! “选武林令主?”秋长天没料到随轻尘会如此说倒是一愣,“这……圣令并不在……” “秋庄主,这满江湖的现在谁不知道圣令不在呀。”随轻尘打断他的话,“可我们依旧可先选出‘兰因令主’与‘璧月尊主’呀,然后让他们统领着大伙儿去将圣令夺回来,这不比选出个什么领御之人来管着大家来得名正言顺的吗?” “对,随副教主此话太对了。”乱发长须的通天谷谷主申岭一拍巴掌,“我老申除了听‘璧月尊主’的话,其他的一概当作放屁,你选了什么领御之人也别想指派我老申!” “对对对,干脆就选武林令主吧!”顿时有人附合。 “就是,何必再选什么领御之人,反正都是要选令主尊主的,不如就现在选,反正大伙儿都在。” “选出了令主尊主,让他们领导咱们,这也心服口服些。” 一时广场上附合声此起彼伏,谁不想当武林至尊呀,便是不能当,看看热闹也是好的。 秋长天等人皆望向洺空与戚十二。 戚十二与洺空相互对视一眼,片刻,洺空轻轻颔首,戚十二微微点头。 “既然诸位同道皆有此愿,那么今日便按往年规矩来选出‘兰因令主’与‘璧月尊主’。”戚十二扬声道,然后一挥手,守令宫里顿时走出数十名着白衣的宫人,鱼贯走向广场,手中皆持长杆。 “竟然可以看到真真正正的英山大会,真是太走运了。”小亭里宇文洛十分激动,“等一下就会诞生新的‘兰因令主’与‘璧月尊主’,竟然是我亲眼看着呢,太好了!”一边兴奋的说着一边热切的看向兰七明二列三凤裔任杞列炽棠等人,他们之中也许就会有一个是‘兰因令主’呢。 守令宫的人请广场前方的众豪退后了一些,然后自廊下起辟出了五丈之距,将手中长杆一插,密密排下,便形如篱墙,阻隔了人群,这空地便是现成的擂台了。 ------------ 十一、英山争妍(中) 武林中人,当以武说话。 武林令主是需要才能、德行,但更重要的是他要有一身傲视群雄的武功! 当场地空出后,守令宫内又有人捧着一只漆黑的木盒来,走至回廊正前,开启木盒,露出一方叠得齐整的白帛来,上面隐可见墨色,而广场上众豪一见这白帛顿时紧张起来,一个个全神贯注。 “知道这是什么吗?”宇文洛问身旁的宁朗。 “不知道。”宁朗摇摇头。 宇文洛双眼放光,“那方白帛上记着此次参选武林令主的人的名字,凡名字不在白帛上的,此人便是名声再响武功再高,也不可以参选。” “哦?那是为什么?为什么名声武功高的人也不可以?”宁朗问道。 宇文洛解释道:“虽然武林分为黑白两道,白道便是你我身处的名门正派,做人做事但讲一个光明磊落侠义为本,黑道则多做见不得光的行当,但无论是混哪一道,皆有一个范筹,不能‘背道无义’,这是江湖的准则。如果你丧尽天良德行败坏,那你的名字绝不会在这白帛上,上有名者,那皆是得到守令宫认同的人,也代表此人有资格参选。” “白帛上有名字的可以参加,没有名字的不可以参加,那……这没名字的岂不会心里很不服气?”宁朗虽单纯,可也知道有的人不是那么好讲话的。 “心里不服气当然会有,但此人绝不敢质疑守令宫的。”宇文洛道,脸上慢慢涌出敬佩,“守令宫从不涉入江湖事端,只在这英山上守护着‘兰因璧月’,所以权利、名誉、金钱这些东西诱惑不了他们,他们一直保持着清明公正,全武林皆尊重敬服,而这一百多年以来,那么多代令人心服口服的武林令主早已证明了守令宫的清正。一百三十多年啊……多么的不容易!” 宇文洛目光看向那少年模样内心却已苍老疲倦的守令宫主。百多年的时间,劳心劳力忍受孤寂无怨无悔毫无所求的守护着这枚“兰因璧月”,这要何等的毅力与恒心!他们付出鲜血与生命的代价守护在这英山上,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令他们如此?守令宫或许才是这个武林最神秘的一族,他们才是武林第一的……人! 戚十二拿起白帛看了看,然后上前一步望向众英道:“此次本无打算选出武林令主,是以几位原定为仲裁的同道并未到场,现也不及再请,因此……”他目光看向洺空,又询问的看向随轻尘,得到两人首肯后,再次扬声,“今日大会便由老夫及洺掌门、随副教主做仲裁,不知众位同道可有异议?” 这话一出,众人只是思考了片刻便齐声应道“好!”。三位仲裁,守令宫乃中立,随轻尘为此次参会的黑道各派中地位最高的,她做仲裁也代表着她绝不会再参与尊主之争,对于这一点无论黑道白道皆无异议,而洺空乃上代令主此次自不会再角逐,且他行走江湖已二十多年,为人品性便是黑道中人也挑不出一根刺来,必是最公正的人,所以这样的三人做仲裁实是再妥当不过了。 戚十二见众人一致同意,当下点点头。然后守令宫人便展开白帛宣读人名。 “浅碧山任杞,苍云山庄列炽棠、列炽枫,宸夜楼童渝,明家明华严,祈门祈颜,兰家兰残音,通天谷申岭……” 一个个名字读下来,广场上静静的听着,当有自己名字时,一个个雀跃不已。 宇文洛、宁朗也安静听着,听着听着,两人不由惊奇对视:竟然也有我们的名字?! “大哥,好多的人呢,这要是大家一个个来比试,岂不要上月时间?”宁朗越听眼睁得越大。 “也不用那么长的时间,最长的一次就是角逐第三代武林帝主之时了,那一次用了十二天,最后明贞前辈与江渡云前辈两人还是不分胜负,群雄没得法了,便同尊两人为主,这也就是‘兰因璧月’一分为二之因了,有了第一代的‘兰因令主’与‘璧月尊主’。而最快的一次只用了一天时间,那是第二代武林帝主之争,那一次‘武帝’韩朴一人一剑横扫群雄,轻而易举的便登上了至尊之位,真是威风啊!”宇文洛说到这也忍不住敬佩又向往了。 “那这次会用多长时间?”宁朗对于前人往事倒不是很关心。 “长则十来天,短则一两天,难说的。”宇文洛道,转而又问道,“宁朗,上面也有你的名字,你会参加吗?” “不会。”宁朗马上摇头,“我又不想当什么令主尊主的。” “那就是嘛。”宇文洛转着手中笔杆道,“虽然守令宫宣布的名单挺长的,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参与的。有些人武功低微不会做自不量力之事,有些人则无心这名位之争,而有的就如你我这般既武功低微又无此心的,自然也就不会参加了。所以真正参加的人大都是那些既武功高强身后又有家族门派势力支撑的,当然,也有一些是单枪匹马杀出来的,并且凭着武功登上至尊之位的。” 当白帛上的名单宣读完毕后,戚十二扬声道:“江湖儿女爽朗坦荡,以刀剑交友,以武技相谈,无需扭捏作态,众位尽管将己身所学一展于普天豪杰面前,也领教一下天下群英的武技与风采。”他言罢,回转身,便在回廊正中的大椅上坐下,洺空、随轻尘、秋长天等人也一一坐下。 广场上顿时有片刻的安静,但很快便跳出一道身影,那人中等身材一脸彪悍,四面一抱拳,道:“在下谭庆,先来个抛玉引砖的,请大家指教指教。” 他话一说完,广场上顿时轰然大笑,有的更叫道“是抛砖引玉,没读书便不要掉书袋”,那气氛倒是轻松热络起来。 谭庆被大家这一轰,也干笑两声,“在下粗人知道这四个字便是难得了,列位也莫笑我,下来指教是真。” “好,我来陪你练练。”一人跳出来道。 “要开始了,武林群英的大比试啊。”宇文洛赶紧握紧笔,恨不得多长一双眼睛,一双可盯紧场中的比试,一双可以将全广场的人的神色表情言行全看入眼中,口里犹在念叨着,“我真是生对时代了,可以看到这么多的英雄,又可以亲眼目睹他们的武功,我真是太幸运了!” 场中那两人已斗在一处了,你来我往打得激烈。 宁朗听着他那些兴奋的话,不由道:“这英山大会百多年来已举行很多很多次了,每一次都有这么多人的,他们也都会进行武功比试的,并不是现在才有啊。” 宇文洛眼角一抽,斜睨着宁朗,“你这木头怎能懂我的心情。” 宁朗闭嘴,不再多言。 宇文洛继续盯紧场中,每一招每一式看得清楚,一边评价着:“这两人的武功也不错,只是上次长天山庄已看过七少和二公子的比试了,相较下来这倒成儿戏了。” 回廊之上,兰七看一眼场中的比斗,然后转头望向列炽枫,只见他依然闭目养神,不由道:“二公子,秋家美人横波未到,怎的花家的扶疏美人也没来呢?这满场多是粗豪的汉子,看着实是无趣,若是有那样两位佳人到场,这英山定会添不少颜色呀。” 明二看一眼列炽枫,笑笑道:“列兄在此,扶疏姑娘应该会来的,或许迟了些,还在路上罢。” 列炽枫睁眼,右转首,冷冷的看着明二、兰七,神色间是万分忍耐。 兰七见他睁眼,笑吟吟道:“唉呀,列兄你醒了呀,你看比武都开始了,你却一直闭着眼,错过了各位大侠的精彩比斗那多可惜呀。” “是呀,列兄是好武之人,怎能错过这等良机呢。”明二甚有同感。 列炽枫将两人上下扫了一眼,道:“你们俩若现在比试,我一定从头到尾眼都不眨一下。”说罢眼一闭,不再理会两人。 他还真是念念不忘啊。兰七、明二心中暗自吁一口气,目光相遇,各自一笑,一整衣襟,正身端坐了。列炽枫这武痴都这么在意的……哼,劲敌! 任杞听得这边言笑不由侧目看了几眼,觉得这三人甚是有趣,似友似敌的,气韵不同却是气势相当,心中不由暗生好感,想着待大会结束,定要好好结识一番。目光一顺,正瞅着了小亭里的小师弟宁朗,心头欢快,只是碍于此刻不便过去相谈,便一笑作罢。回头,眼角却瞟到了洺空身后痴立的凤裔。 他与凤裔乃旧识,因两派的交情,曾被师父派往雾山修行,在风雾派呆有半年时间,便是在那时候认识了凤裔。凤裔整日沉默少言,喜独自一处,静如深潭。他素爱交友,见到此等人物哪有不去结交的,只是他对谁都是不冷不热,看似有礼实则冷漠,似乎世间事没有什么能让他重视的,可说是从未见过他今日这等失仪失魂的模样。看了半晌,见他有时会往兰七这边看一眼,但更多的时候是茫然的望着前方的虚空。 他与兰七既是兄弟,为何从没听他提过,为何相见之时如此相异的反应?任杞暗自纳闷。 回廊上的人有的专注比试,有的暗自思索,有的心中计算,甚是安静。 而广场上却截然相反,热闹非凡。 一阵阵的叫好声,一阵阵的助威声。 你挥大刀,我扬宝剑,你掌烈如风,我拳猛如虎,你灵如猴跃,我轻如羽落,你招若连环,我式如河滔…… 广场上各路英豪尽展一身武技,打败上一个对手,又被下一个对手打败,我下来了,你又上去了……但见刀光剑影拳吼拳哮,斗的人畅怀惬意,看的人激情豪迈! 这连番的比试,虽是精彩,但这些人的武功要和兰七、明二等相比还差得远,但宇文洛依然看得满怀激动。他上次有目睹了长天山庄的那一次盛会,可他觉得此刻的守令宫前,这才是真正的武林大会,这才是真正的群雄比试。 ------------ 十一、英山争妍(下) 长天山庄如画优雅,可怎及这英山这守令宫之上的大气壮伟,来到这里的群豪可说囊括了整个武林,他们聚在这里,不论自身的武功高低,他们尽情一搏,他们尽展平生所学,他们尽力攀登目标,胜也好,败也好,已尽显男儿英怀本色! 又一场比试结束,胜利者是“佛手三千”金阙楼,接着上来的挑战者却令群雄既惊讶又兴奋。那是一位美人,一身道服,却不掩她桃李之容冰霜之姿,正是飞雪观的商凭寒。 刚才还英姿不凡的金阙楼,此刻一见商凭寒,顿时萎了几分气势。“你……你也要争这……武林令主吗?”他身材高挑眉目英俊,本是一个甚令人有好感的男儿,可偏说话却断断续续的,败坏了一副英雄模样,广场上的男儿看着他泄气,一些女侠却是吃吃笑起来,很是欢喜的看着他。 “我商凭寒想看看飞雪观的武功在这武林中到底能算第几。”商凭寒极冷淡的道。 她这话说得却不差,每一届的英山武林大会,明的是争夺武林帝主之位,暗的却也是武林排名之争。最高最强的不但是武林帝主,同时也是武林第一人,而那些落败的,却也在那些比试中知道了高低,所以那些明明知道争不到帝主之位的却依然要争,他们争的是武林名位。 “我……我不和你争,我走了。”金阙楼看着商凭寒呐呐的道,然后缓缓转身要离去。 “慢着!”商凭寒喝道,“你敢看不起我们飞雪观?!” “没有。”金阙楼赶忙答道。 “那就是看不起我商凭寒一介女子?”商凭寒柳眉倒竖。 “我没有。”金阙楼又忙答道。 “那你干么不和我比试?”商凭寒本就冷俏的脸更罩上一层寒霜,“我飞雪观虽都是女子,可我们都不是什么软骨头,要别人相让的!我商凭寒但凭手中之剑一试,胜就胜,败就败,自己会担当!”说罢,长剑出鞘,直指金阙楼,“出招吧。” “那……好。”金阙楼没法,只好一挽手中拂尘,“你要小心点。” 他这话一出,广场上顿时嗤笑数声,夹着几声极低的话语“这金阙楼可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心疼娘们到这份上了”。 商凭寒岂有听不到的,心中一厌,长剑一抖,便直刺金阙楼胸前,剑势极快。 金阙楼赶忙闪身避过,同时手中拂尘一卷架住了商凭寒的剑,商凭寒长剑一转便往他肩膀直削而来,金阙楼腰往后一弯,躲过了这一剑,再足下一移,人便闪至了商凭寒右侧,手腕一挥,三千尘丝便卷向了她握剑的手腕,可招到半途,忽想起这尘丝乃是软英所做,看似柔软,实则根根锋利异常,这落在商凭寒腕上,若是伤了她……一想到这,心头一窒,手腕便顿住了。可高手过招,岂容你胡思乱想左缓右慢的,只这么一瞬,商凭寒的剑便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哼!”商凭寒冷眼看着他,尽是不屑与厌恶。 “我……输了。”金阙楼轻轻道。 不过片刻,不过两招便分了胜负,顿令刚才一些败于他手下的人甚是气恼。 “喂,金大侠,你是不是看上这娘们了,所以故意相让的?”有人叫嚷道。刚才跟他过招时多英雄气概的,此刻看来就像个软脚虾。 “唉呀,人家怜香惜玉嘛,你这等粗皮糙肉的,便是划上百来刀也没人心疼的。”有人幸灾乐祸。 商凭寒听了,脸上的寒霜更是严了几分。 金阙楼也脸一冷,望向那人,道:“金某败了是金某自己无能,哪位不服尽可与商姑娘一战即是。”言罢转身退下。 商凭寒听得他这话,脸色倒是缓了几分,看他背影一眼,然后扫向广场群英,扬声道:“飞雪观商凭寒向诸位同道请教啦!” 广场上众人闻言有的心动,觉得这样一个纤纤女子能有什么能耐,要打败还不是易事,只是打败了这样一个人既得不了好名声,反可能被讥讽欺凌弱女子,于是有了几分犹豫,而有的却是根本不屑与之动手,认为刚才完全是靠金阙楼相让,否则哪能站在那里大放厥词的。 正在众人犹疑推托之时,一个娇娇媚媚的声音响起:“商家妹子人俏武功高,令姐姐好生欢喜,不如咱们姐妹亲近亲近。”然后人影一闪,一个婀娜的身影便落在了场中,正是那百妍宫宫主眉如黛。 众人一见,顿时眼前一亮。场中的两名女子皆是容比花娇,却是一冷一热,一清一艳,各有胜场,不少人看得心荡神醉。 这世上有许多男儿一见便惺惺相惜,也有许多女子初识便亲如姐妹,但是并不是全部。有一些人是相见生厌,有些人是一见相忌,尤其是美人与美人相见,大多都不会愉快的。 众英豪为这两位女子的美丽倾倒,可这两位美女眼睛看着对方时,却是同时心底冷嗤一下。一个不屑对方那副烟视媚行的模样,一个瞧不起对方那清高自傲的样子,只是一眼,彼此便视为敌人。 “妹妹生得真好看,这动起手来若伤着了妹妹,姐姐会要心疼的。”眉如黛一派温情。 商凭寒闻言冷笑一声,道:“你百妍宫在北,我飞雪观在南,我姓商,你姓眉,谁跟你是姐妹了。既然来了这英山,便手中见真章罢,不必啰啰嗦嗦的废话。” “天下武林是一家,妹妹怎么的如此生份呢。”眉如黛听了也不生气,依是笑吟吟的,抬起皓腕,从头上拔下一支金钗来,“既然妹妹不喜多说,那姐姐我也就不客气了。”一个“了”字还含在口中,人却已动了,一抹金光闪着,直刺商凭寒双目。 商凭寒迅速后退,然后头一侧,闪过金钗,长剑扬起,也直刺眉如黛双眼,剑闪寒芒,一样的狠利快捷,眉如黛臂一折,金钗往回一收,“叮”的一声响,却是金钗架住了长剑,那钗头雕如梅花,长剑正卡在两片花瓣之间,商凭寒眉一皱,长剑一挑,脱开金钗,剑势一顺,直往眉如黛的一双娥眉剔去。 “来而不往非礼也。”眉如黛咯咯一笑,柳腰一扭,足下横移,闪开了剑锋,再轻轻一跃,人迅速扑近商凭寒,手中金钗直点眉心。商凭寒见状赶忙收剑回护,又一声“叮”的脆响,长剑架住了金钗,却不是钗尖儿,而是正叩在那梅花瓣上。 “妹妹好功夫。”眉如黛娇娇一笑,商凭寒顿感一股压力从钗头传来,忙运功相抗,“卡”的一声,似有什么裂开之音,众人正纳闷,却只见商凭寒抚眼一声闷哼,紧接着又是一声凄叫,但见血光一闪,眉如黛迅速退开身来,独留商凭寒原地抚眼,那雪颜上一道长长的血痕。 “商姑娘!”金阙楼飞身过去,伸手却又不敢轻碰,只见她左脸上一道长约三寸的伤口,皮开肉绽血流不止,顿时心又痛又急,“你……你怎么样?是不是很痛?” “我的眼睛……”商凭寒长剑扔在了地上,双手抚着眼,神情甚是痛楚。 “你……你这妖女,竟然暗施毒手!你快拿解药来!”金阙楼愤然怒视眉如黛。 “哟,金大侠,你这话可不对了。”眉如黛娇媚的斜睨一眼金阙楼,把玩着手中金钗,那梅花钗头的花蕊是圆心的,此刻裂开一道缝儿,“我哪有使什么毒手。奴家我生有几分姿色,平日里老是遇到些好色匪徒,偏我又是一柔弱女子,比力气哪里是你们男人的对手,所以只好在这随身不离的金钗里藏了一滴‘彖草水’,原只是自保之为,谁知这商家妹子却老看我这金钗不顺眼,三翻几次的敲来砸去的,把这金钗给敲破了,很不巧的这水却落在了她眼里,这哪能怪我呀。”说罢甚是委屈的拭拭眼角,“这可是大伙都看得清楚的,我可没故意滴到妹子眼中去的。” 众人听着,心里想,这娘们忒是毒了些,对着女人手段都这么狠,男人都比不上。 这“彖草水”是一种毒草汁,沾肤即痛,何况是人最脆弱的眼睛,估计这商家美人儿这双眼睛八成会要毁了,而且脸上那伤……这张花容月貌大概也是毁了!女人的妒忌之心啊……许多人心里感叹着。 “你……你……”金阙楼被她一番话气得肺都要炸了,“你还说不是故意,那她脸上的伤怎么说!” “那个呀……”眉如黛眼一瞟商凭寒那血淋淋的一张脸,心里甚是舒坦,面上却是一副愧疚,“商家妹子被‘彖草水’一浸便大叫了一声,吓得我手一抖,一个不小心金钗就划下来了,这……也不是故意的,若不是商家妹子自己……” “喂,你明明是故意几次引商姑娘去敲你的金钗,这么多人都看着,你怎么还可以说瞎话!”眉如黛的话叫一个极是清朗的声音打断了,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回廊旁小亭里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正胀红着脸大声道,“你金钗里的‘彖草水’弄得商姑娘眼睛看不见了,可你不但不住手,反而在她脸上划这么重的伤口,你心地太狠了!” 广场上众人哪有不明白眉如黛的用意的,除了金阙楼,没一个说出来,这是大家的一个共识,皆在这江湖行走,不管黑道白道,平日言行皆要留三分情面的,哪个心底里不会有几分龌龊念头的,何必揭了那层纱,让人难堪的,偏此刻,这少年却是毫不留情的说了出来,有的人心里大叫痛快,有的却不以为然。 “这位小兄弟。”眉如黛只是黛眉跳了跳,依神色如旧,娇笑盈盈,“你是要打抱不平吗?这高手比武瞬息千变的,我哪有可能算计好的,一切纯是巧合,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哦,我对商家妹子怜惜还来不及呢,又怎忍心伤她。” “你说话真令人讨厌!”宁朗一听她这些话更是大怒,“你怎么这么坏!做了坏事不承认还要污蔑别人,你……你真是个坏女人!” 饶是眉如黛修炼日久脸皮儿厚,此刻却也要变色了。在这江湖上混的,哪一个不是成精的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偏今日遇上了这么个二愣子,不识场合不饰言词的,就这么扫头扫脸的直言不讳,再一看广场上那些幸灾乐祸的脸面,心头顿是恼怒不已。 她脸一整,道:“小兄弟若有本事,不妨也来指教一二。” “哼,你这样的坏女人,我才不怕你!”宁朗足下一点,人便跃起,两个起落,便落在了广场上,那动作快得令身后的宇文洛想对他交待几句都不行,只能暗自祈祷小弟不要遭了毒女人的毒手。 ------------ 十二、炽日神话(上) 宁朗到了场中,倒先不动手了,反走到金阙楼和商凭寒身前,从怀中掏出两个瓷瓶,递给金阙楼道:“这里是‘紫府散’,可以治她脸上的伤,这里是‘佛心丹’,你融在水里给商姑娘洗洗眼睛。” “啊?紫府散?佛心丹?”金阙楼大吃一惊,这可是千金难求的灵药啊,他……他竟然一下两种都给了他一整瓶? “是啊。”宁朗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不快点接过去治伤,“师父给我了我每样五瓶,这两瓶就送你吧。” 他这话一说,广场上众人顿时又羡又妒,平常人求一颗都难,他……竟然拥有五瓶!而且还这么随便的拿来送人,简直……简直令人气愤啊! “多……多谢少侠!多谢少侠!”金阙楼连忙道谢,一把接了过来。 他虽不认识这少年,但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未染一丝红尘污垢,可见心地纯善。 “不用谢。”被人道谢宁朗略有些不自在,摸摸头,见商凭寒强忍着痛不吭声,一双眼睛红肿不堪,脸上血流不止,不由担心起来,“你快去给商姑娘治伤吧,担搁久了不好。” “嗯。”金阙楼忙扶了商凭寒离去,临去前狠狠瞪一眼眉如黛。 “小兄弟,你是哪派弟子?”眉如黛疑惑的看着眼前这稚气未脱的少年,目光一扫,看到了他背上的那杆银枪,心里约莫有几分明白了。 “我是宁家的宁朗,也是浅碧派的弟子。”宁朗回转身虎目瞪得圆圆的看着眉如黛,心中余怒未消,“你这么狠毒,怎么可以当武林令主统领江湖!” 原来是宁家与浅碧派的子弟,难怪有这么多的灵药。众人恍然大悟。 “咯咯……”眉如黛娇娇笑起来,“小兄弟觉得什么人可以当呢?” “当然是好人才能当!”宁朗毫不犹豫的答道。 “是吗?”眉如黛媚眼儿一转,“那便让我看看小兄弟这样的人够不够格当这武林之主!”说罢手往头上又拔下一根金钗,两手各擎一根,满脸堆笑的看着宁朗,“小兄弟可要手下留情呀。” “哼,我只是要打败你,让你不能当这武林之主,但我不会伤你的。”宁朗实话实说着。 广场上许多的人暗想着,这孩子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这高手过招哪能保证不伤毫发,那性命送了的都有,他却说不伤人,他是太笨了,还是真的武功很高啊?你不伤人,人家还要伤你呢! “咯咯……”眉如黛面上笑得欢畅,心里却在切齿,这该死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小兄弟这样说了,我就放心了。” 宁朗拔枪在手,堂堂正正的一施礼,道声“请。” 这一礼一声“请”倒真令许多人忍俊不禁,看他明明年纪甚小,却礼仪周到,中规中矩的,颇让一些人生出一种“小老头”的感觉来,甚是好玩。 眉如黛抿着唇,也道声“请”,却是玩笑罢。 “你是女子,你先动手。”宁朗摆好姿式道。 唉!已有人在叹息,这……这浅碧山教出的孩子都是这样么?家教好得让人哭笑不得啊。 回廊上,洺空、秋长天等大家之主却甚喜这少年的言行举止,任杞更是骄傲不已,兰七玉扇遮着脸,可从那双明亮的碧眸中可看出他在笑,明二、花清和等也是面带微笑。右回廊的人却是好笑又不耐烦的样子。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眉如黛话一落,两根金钗已直刺宁朗,一点咽喉,一刺前胸,出招迅疾又狠辣,顿时有人暗中替宁朗担心起来。 宁朗见之却是不慌不忙的将银枪胸前一竖,简简单单,却有高山巍峨之气势,眉如黛顿觉得攻路被封,忙撤钗换招,宁朗银枪却一顺,递向了眉如黛左肩,金光一闪,眉如黛金钗相交挡住了银枪。 广场上众人全神贯注比试,只见银枪举轻若重,一招一式皆为剑式,金钗轻盈灵动,时刺时挑,看得人眼花缭乱。皆暗暗想着,这眉如黛确有几分真本领,难怪能统御百妍宫里的众花娘子,而这宁朗,却更令人惊讶,如此年纪,武功却是高得出乎人意料之外,竟丝毫不低于眉如黛这样的成名人物。 众人看的还只是表面,与宁朗真正交手的眉如黛心里则更是惊震不已,这少年使的武功招式极是平凡,却招招实实在在恰到好处,数次与他银枪相碰,手中金钗几欲脱手飞去,足见其功底厚实,非平常高手可比,难道自己黑道一方魁首,竟要败于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之手? “小兄弟,打了这么久可累着了?”绵软酥骨的声音,靡媚入骨的笑容,广场上许多人心神摇荡。“小兄弟,我们歇一会可好?”那眼睛里仿似生着柔柔的钩子,钩得人神魂欲醉,不能自已。 媚术!有人暗自警醒。 宁朗一招“问君无路”正直逼眉如黛前胸,忽地眼前一花,眉如黛竟换成了兰七,含笑而立,柔情满面,心中顿时大震,赶忙撤招收回,瞬间只觉得臂上一痛,已被金钗刺中,定睛看去,却又是眉如黛立于身前,金钗如剑,直逼颈来,忙银枪反转,猛然又见兰七盈盈玉立,双手各握一股金钗,碧眸幽深仿似有无数话语要对他说,而自己的银枪却快要刺中她了,慌忙回手,银枪反在自己颈上划下一道口子,同时胸口一痛,神志便有些迷糊了,隐约听到大师兄、三师兄、五师兄的叫唤声,然后肩上一紧,似有人扶住了自己,仿佛还听到了兰七的声音…… 那一天的那一刻,日后有人回忆起来,只说一句:世间无人轻功能快过兰家七少! 宁朗撤枪自伤、眉如黛金钗伤他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回廊上任杞只来得及一声惊唤,还未及站起身,眼前紫影一闪,再看清时那人已在场中,一手扶住了宁朗,而眉如黛却已摔出丈远。 “兰……兰……我不会伤你的……” 兰七扶住全身无力的宁朗,耳边却听得他轻轻的呓语,那么的轻,轻得以为根本没有听到,然后不知怎的,那早已冷硬了的心就那么软了一下,酸了一下,脑中有片刻茫然,不知是什么感觉。 “兰……七少。”眉如黛爬起身来,嘴角一缕血丝,一双媚眼此刻冷利的怨恨的看着兰七,“我与这位宁朗少侠的比试尚未结束,你却突然出手伤我,这可不符大会规矩!”她堂堂百妍宫主人,却被这样一个后进之辈甩袖一招便摔地不起,今日已是颜面扫尽,可也不能让他人如了愿! “小师弟!” “宁朗!” 此时宇文洛、任杞及浅碧派的三师兄谢沫、五师兄宋亘都奔了过来,一看宁朗闭着眼毫无知觉的模样不由急了。 “你这老妖婆,你用了什么毒手段让宁朗变成这样的?!”宇文洛愤恨的瞪着眉如黛。 这一声“老妖婆”却犯了眉如黛的忌讳。要知女人天生爱美,容不得别人说她老了丑了。眉如黛实则已年近四十,但修为颇深再加平日保养得当,因此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一点的样子,平日多得赞美倾慕,此刻宇文洛却当着全武林的面骂她老妖婆,顿时心头那火腾的蹭起了三丈高,一抹嘴角血丝,极是娇媚的一笑,无比轻柔的道:“我金钗上抹了‘化物散’,不是什么毒药,不会要他性命的,只不过……”眼角瞟到任杞、宇文洛一脸紧张的看着她,心下痛快,“只不过让他睡上一觉,顺便散了他一身功力罢。” “你……你真恶毒!”宇文洛顿时大怒,握拳便要扑上去。 “这位少侠!”任札赶忙拉住他,“我们先要救宁朗。”说着看向眉如黛,不怒不躁的道,“眉宫主,请赐解药。” “咯咯……”眉如黛又是一串笑声,“这是没有解药的。” 任杞一听,脸色也变了变。 “要她的解药干么,你们不是有佛心丹吗?”宇文洛压住怒气,提醒刚才还一派雍容此刻却一脸空白的任杞。 “‘佛心丹’是可解百毒,但这‘化物散’可不是什么毒药,你用再多的药也是没用的。”眉如黛却又是一句轻语击溃了他们的希望。 “你……如果宁朗真出了什么事,我一定……我一定……” 这一刻便体现出那家教太好的孩子的短处了,宇文洛恨恨的要说几句狠话,奈何脑中狠辣的言词贫乏,半天也没吐出句让人能胆颤心惊的狠话来。 任杞脸色更白了,眼睛看向宁朗,顿时又痛又悔,心痛着这个善良的小师弟,悔恨刚才就不应该让小师弟面对这险恶的女人。 “喂,老妖婆,我小师弟受了什么罪,我会十倍奉还的。”三师兄谢沫的手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三师兄。”五师兄宋亘却是闲闲开口道,“这老妖婆若不交出解药,咱们就把她这脸皮剥下来,日后小师弟练个飞刀什么的总得有个靶子吧。” 眉如黛脸色连变了变,银牙差点咬碎。 这一刻,广场上的众人不再认为浅碧山教出的都是老实孩子了。 “让我看看。”一个极轻淡的声音传来,仿是春日最柔的风,入耳便散了满怀焦躁,转头,却见明二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身后还有花清和、秋长天、南卧风。 兰七让明二接了宁朗,前踏一步,便站在了眉如黛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容妆虽有些狼狈神情却依然娇媚的百妍宫宫主,然后翩然一笑,和声赞道:“眉宫主如此风韵,本少甚喜。” 那一笑,仿似春风乍起,三千桃花绽开,千种风流万种风华尽在其中,广场上众豪杰女侠心醉神迷之时又心惊胆颤! 眉如黛本是绝色,一身的媚态令那些意志不坚的人一见便心猿意马起来,可此刻再看她,却不过是一名山野俗妇,怎及她面前那人的半点风流。那人是男子,却一身男女老少皆无人能抵的妖异邪魅,蛊惑沉迷中更生一种后怕……沉沦了便是万劫不复! “七少遍览天下美人,奴家这等粗容哪堪入眼。”眉如黛也柔媚一笑。 “眉宫主的手段本少甚是佩服,也很欣赏,娇娇美人闯荡江湖原就是要比男人更狠更强才好。”兰七摇开玉扇,一派潇洒。 “多谢七少赏识。”眉如黛盈盈侧身,一双眼睛却是警惕的看着兰七。 两人言笑晏晏,倒似有一见如故之感,宇文洛看得可是很不顺眼的,伤的可是你的未婚人!“七少,这老妖婆他用那么毒的手段伤了宁朗,你怎么……” 兰七玉扇一合,在宇文洛眼前摇摇,示意禁声,他转头看着眉如黛,“这世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更何况你们黑道向来讲究不择手段,所以你这么做本少完全可以理解。”他玉扇敲敲掌心,碧眸只波光一转,眉如黛心头蓦然生出一股寒意。“只不过……”侧首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宁朗,“他这么个人你一眼便可看得通透,却使出了这么绝的招,本少很不喜欢呢。” 本少很不喜欢呢……这话在眉如黛耳边响着,她却觉得那仿似是勾魂使者的勾魂咒一般恐怖!可说出这话的人依然浅笑风流,极平淡的道:“本少向来很喜欢那句‘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欺我一分,我百倍奉还!’,所以,看在你是武林成名人物的份上,本少只出一招,你接住了,便从此作罢,你没有接住,那从今以后闻本少之名便退避百里。” ------------ 十二、炽日神话(中) “你!”如此被人轻视是平生第一次,可那双世间独一无二的碧眸面前,她却由不得的畏惧了。眼眸一转,复又盈盈笑道:“七少这样做可是违反武林大会规矩的,我胜了这位宁朗少侠,自是迎接下一个挑战者,而七少刚才之举已令你丧失资格,所以……” “眉宫主。”兰七打断了眉如黛的话,也打翻了她的如意算盘,“这武林大会本少下回还可再来,可你……本少却要你永不可再来!” “你别欺人太甚!”眉如黛也勃然变色。 “只是一招。”兰七笑吟吟的看着她,左手轻轻抬起。 眉如黛顿时全神戒备着。 广场上千百英豪皆看得清清楚楚,看着那手缓缓的递出,极是温柔多情的,白生生的仿如聚雪而绽的梨花悄然飘来,清美中带着浸骨的漠寒之气。 回廊上端坐的洺空一见这招脸色顿然大变,睁大了眼,似不敢置信,又似极度喜悦。 守令宫前,所有人都在惊奇的注视着兰七,那样妖异的人却使出这样极清极寒的招式,人人都看着那只手,可人人却在那一刹那眼中失去了注目的焦点,耳边只听得眉如黛一声惨叫,眼睛下一瞬又看清了,只见兰七立于原地,临风含笑,眉如黛伏卧于地,全身颤抖。 刚才那一刹,发生了什么?众人心中同问。 兰七少刚才……那一招到底是什么?众人心中同震。 或许整个英山上只有洺空看清了,所以他扶在椅上的手在颤抖着,眼中尽是激动。 回廊上列炽枫早已睁开了眼,目光灼热的、兴奋的盯住兰七。 “你……你竟然……竟然散了我的功!”眉如黛喘着气缓缓抬头,怨毒不已的看向兰七。她这一抬头,满广场英豪哗然变色,原本娇美的花容,此刻却已雕零,一张脸枯黄憔悴,哪里还有刚才的绝艳风情。 兰七玉扇一张,淡笑宛如秋水,可吐出的话却令人胆寒,“本少还断了你四条筋脉,这一生你是永不可动武了。” “为什么?”眉如黛嘶声叫道。 而此刻,明二正静静站起身来。 “怎么样?”宇文洛、任杞焦急的问道。兰七也不由侧首相看。 明二摇头,“什么药也没用的。” “什么?”任杞、宇文洛叫了起来。 明二看看他们,又看看宁朗,略略沉吟,道:“如今只有一个法子,找一处静地,我替他把药性逼出来。” 他这话一出,众人恍然大悟,是了,明家的“无间指”连剧毒、内气都可驱出来,何况只是一点药性! “太好了,小师弟有救啦!”任杞忙拭了拭额上的冷汗。若小师弟在他面前出了事,那不用师门惩罚,他自己就只有上吊自刎一途了! “唉,傻人果然有福些。”谢沫、宋亘相互对视一眼各自大大松了一口气。 “守令宫是不让外人进的,所以我们去回廊后边吧,那边离得远,会静些。”宇文洛赶忙提议。 “嗯。”明二手一托,便将宁朗平托平掌,然后道,“我去即可,人多了反不好,你们如旧便是。”说罢双手平举,托了宁朗往回廊而去,众英豪目送他从容离去,青衫飘然,淡雅出尘。 兰七回头看住地上的眉如黛,只见她犹是不甘心的看着自己,当下玉扇一摇,半遮了唇,碧眸诡异的看着眉如黛,缓缓的低低的却满广场都听到了那如风的轻语,“因为宁朗是本少的未婚人呀。” 全场一静,前所未有的静寂。 然后全广场又瞬间热闹起来,有剧烈的咳嗽声,那是上次没有去长天山庄的此刻被一口气给呛住了的人,还有一些无奈的叹气声,那是上次已在长天山庄领教过兰七少狂言妄语的人,还有一些大嚷着“听错了吧”的,更有一些喃喃念叨着“老天爷”起来…… 便是眉如黛也是一副呆愣的模样,瞪目结舌的看着兰七。 任杞、谢沫、宋亘更是眼珠都快掉出来了,不敢置信的瞅着兰七。小师弟和他订了亲?他们怎么不知道? 可兰七却是玉扇一收,潇洒转身,往回廊走去,完全不管那些被他一言所惊的众人。 当众英从怔愣中回神时,眉如黛已悄悄领着百妍宫的弟子走了,没有人为她的离去而惋惜,武林是一个强者说话的地方,众人心底里倒是感谢她,让他们少了一个强大的对手———兰七少! 又有人走至了场中,又有人上前挑战,新的一轮比试又开始了,只是或许刚才兰七少那一招太过震撼了,场中再激烈的比斗,也总令人少了三分劲头。这种局面一直到夜宸楼的楼主童渝出手时才改变,他只出一剑,便令全场震惊,江湖中使快剑的有很多,可从来未曾出现过这么快的! 回廊上的任杞站起身来,他是学剑且爱剑之人,当遇到另一位绝世的使剑高手之时,又怎能忍得住不动心。 广场上众人一见他起身,不由皆兴奋的期待起来。风雾派是武林第一派,但浅碧派是武林第一剑派,其剑法之众,其剑招之奇,武林无派无人能出其右。而这位任杞,传闻中说他是浅碧派创派以来习剑天赋最高的弟子,年不过三十便已会五十种剑法,这样的人同样是武林绝无仅有的,他与童渝,这样的两位剑术高手的决斗又怎能不令人激动呢。 “浅碧派任杞请童楼主指教。”任杞对着夜宸楼楼主抱拳施礼。 “不敢。”童渝抱拳回礼。他的年纪看起来与任杞差不多,身形奇瘦,双目炯然有神。 “请。”双方显然都是懂礼之人,一个“请”字后,彼此的长剑也同时划出。 众人皆提紧了心口,一个个目不转睛的看着场中的比斗。 起先还能看清招数,童渝每一招皆快如电闪险如奇峰突现,令人防不胜防,而任杞却每一招皆平缓如流水却总是恰到好处的挡住童渝的攻击,可越往后去,看童渝,便只是一团不断飞跃的影子,那剑更是快得肉眼已无法看清,只见那剑光如练,闪耀炫目,剑气四溢,众人由不得的后退避让,一个个屏息静气。偏生那对手任杞却依是步态悠闲不紧不慢,每一招每一式皆似顺手拈来又仿似只是在自顾自的演练着剑招,行云流水,毫无破绽。 又过了一会,观看的已有些人心里有底,有些人还在目不遐接,有些人频频颔首,有些人惊叹不已,正在此时,忽然响起一声“我输了!”,然后剑光消散,童渝、任杞各立一方,细细看去,兵器无损,身无伤痕。 这……谁输了?刚才那声是…… “阁下远胜于我,童某认输。”童渝端端正正一抱拳。 “承童楼主礼让。”任杞抱剑回礼。 广场上却有许多人诧异着,根本还未分胜负,何以这童渝便要认输?有的更忍不住嚷叫道:“童楼主,都还没比完你怎的便认输?这不给我们黑道丢脸嘛!” “这位童楼主的剑法之快之险江湖少有,可列前五。”回廊上秋长天赞道,“难得的是他出身黑道却未失赤子之心,胸襟坦荡,日后必能更上层楼。” “嗯。”洺空点头,“他的剑法是不错,但也仅在剑之上,论到境界风范,任师侄已是登堂入室。” “可不是。”南卧风也赞道,“浅碧派又出了奇才。” 已走回回廊落座的童渝无视广场上的赞赏或诲骂,将剑缓缓插回剑鞘。没有分出胜负吗……目光垂下,半露的剑身上有一条极细的浅痕,这……便已是败了,而且,自己已使出全力,却完全感觉不到对方的深浅……这是一个可怕的人! 众人的惊诧还未完了便又是一回惊震,只见回廊上又走了一人下来,高大挺拨的身材,刀削似的完美五官,冷星闪耀似的瞳眸,只是走路,便已气势逼人,正是苍云山庄的列三爷列炽枫。 “我和你比。”列炽枫大步走到任杞面前。 身形略矮他半头的任杞抬首看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好。” “在下列炽枫,你是我目前为止见过的剑法最高的人。”列炽枫的声音沉厚有力,每一字都感觉是落在心头,能带起回响。 “在下任杞,阁下谬赞了。”任杞依旧微笑,无喜无骄。 列炽枫的眼中闪过真正的赞赏,眼前这个人是真正的修行武学的,已达别人一辈子也到不了的“心如水镜”之境!他后退三步,两人隔开一丈之距,从背上解下刀,左手平举,道:“请!” 任杞右手平举,剑横胸前,“请。” 列炽枫的目光看着手中的刀,缓缓的一寸一寸的拔刀出鞘,那一刻,广场上所有人同时感受到一股又冷又重的压力,仿佛是高山压顶而来,脚下却是无底深渊,人人皆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窒息又惊险之感! 刀,终于全部拔出,朴实无华的刀身,列炽枫的眼猛然一抬看向前方,顿时许多人忍不住喉间“啊!”的一声颤叫,那一抬眸,仿是雄狮抬首,无敌的强者气势便扑面而来,功力较低的已不由自主的双膝发抖,艰难的往后退去。 “好气魄。”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沨忍不住赞道,也在这一刻,为列炽枫曾对他说过的那一句“五年后……你我比试一场”而心生荣幸与豪气。 任杞依然从容,只是注视着列炽枫的眼睛里添上一份奇异。 列炽枫右手擎刀,刀缓缓展出,离着数丈远的众人顿感觉到冷锋锐芒切肤而来,心底无法抑止的生出恐惧寒栗之感,这个人……太强太可怕了!若真正动起来手来……目光移向任杞,但见他依是一派淡然,心底不由也生出敬意,这个人同样强…… “我认输。”任杞忽然剑一垂,平淡又真诚的道。 “什么?!”众人忍不住惊呼出声。这……这还没开始呢? 列炽枫只是平静的看着任杞,似是理所当然,又似在等待他的解释。 任杞长剑回鞘,看着列炽枫缓缓道:“若我们此刻比斗数天数夜也不分胜负,你是否要一直比到胜负出来为止?为此便是有伤有死也在所不惜?” 列炽枫点头。 “那就是了。”任杞淡然一笑,“我是绝不肯为着一点胜负之事而伤人或送命的,我不及你对胜利的执着,那么必是我败。”他看一眼不言不动如山岳屹立的列炽枫,“再且,气势上我也不及你,所以一眼便可看到的结果,又何必再浪费时间力气来比斗一场。” 列炽枫盯着任杞看了半晌,脸上冷冷的看不出表情,心底里却在吼叫:怎么碰上的都是些这样的怪人!明二如此,兰七如此,现在连这个任杞也如此,好不容易碰到个能比划一二的对手啊! “在下告退。”任杞抱拳一礼,然后转身走回回廊。 场中便留下列炽枫一人,对手走了,所以他的目光移向了广场上的千百英豪。既然来了英山,既然全武林的高手都在此处,那么怎么样都会找到对手的。 那些被列炽枫目光扫到的,有些畏宿后退,可也有些是挺胸而上的。来到这里,便为一搏,江湖儿女在世,求的便是一个畅快,更且可以和这样的绝世高手一斗,那是所有习武之人的梦想! 所以,列炽枫有很多的对手。 乌云寨主魏阆长鞭挥若龙蛇狂舞,列炽枫一刀如雷电天降,劈了那龙头蛇尾。 短刀帮主辛鉴百把飞刀飞如雪虹,列炽枫横刀而立,虹断雪碎如雨落。 桃落门梅鸿冥暗器疾如狂风密雨,列炽枫大刀一旋,气卷万千暗器尽入掌中。 通天谷主申岭内功雄厚气吞山河,列炽枫刀气纵横,败敌丈外。 ……………… ------------ 十二、炽日神话(下) 至最后一个对手花清和败退后,广场上已静无声息,清风吹拂,树木摇曳,花瓣坠落,这些极微极轻的声响,所有人都可听得清清楚楚。所有人都注视着广场中矗立的那个人,已与这么多的高手交战,可他依然身躯挺直,双目炯炯,呼息不乱,仿如永不会疲倦的神人,黑衣如铁,似山岳伟岸巍峨。 那一日,英山之上守令宫之前,列炽枫一人一刀独战四十七名一流高手,神勇无敌,江湖,又生新神话! “列兄大显神威呀。”明二回到座位看到的便是如此情景。 回廊上几人移目看向他,脸色微白,鬓角有汗,想来刚才定耗损了许多功力。 “多谢明二公子。”任杞赶忙抱拳道谢。 明二只是微微摆手示意,未再多言。 小亭里,宇文洛看着宁朗,捏了捏他的脸皮,问:“没事了?” 宁朗摸摸头,很老实的笑了。 列炽枫移目环视,等待着一下位对手,但是再无人上场,所有人都垂首屏息。 他目光再移向回廊之上。 右回廊的已尽败于他刀下,左回廊……他的目光盯住了兰七,紧紧的一瞬也不瞬。 兰七摇扇笑笑,很是惋惜的道:“列兄,本少今日已无资格比武。” 列炽枫嘴角微微一撇,目光转向明二。 明二甚是歉意的笑笑,极温和的道:“列兄想此刻与明二一决胜负吗?” 列炽枫眼中闪过一丝懊恼,目光再移,看向了洺空。 洺空笑笑,很明白的拒绝。他与戚十二、随轻尘作为仲裁是绝不参与比试的,这年轻人却依看向他,令他觉得有几分意趣。 列炽枫目光落向他身后的凤裔,奈何凤裔瞧也没瞧他一眼,漠然而立,再看向秋长天、南卧风,一样只是得到一个婉拒的微笑。 若站在那的是另一个人,或许宇文临东、秋长天、南卧风会下场一试,可刚才……他们已清楚看到了列炽枫的刀法,数十年侠名不易,何需毁于一旦呢! 只可惜……秋长天想到了明二,宇文临东想到了宇文沨,南卧风想到了梅鸿冥,唉,实没想到列炽枫如此厉害,今日……唉! 列炽枫目光再转向广场,却是一片鸦雀无声。 “大哥,这么看来,是不是列三爷就是新的武林令主了?”虽刚才的比斗宁朗没有瞧着,但此刻看情形也大约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有可能。”宇文洛点头,“不过也很难说,根据以往的贯例,大会仲裁在所有人都比试过后,会从黑、白两道中各挑出武功最强的十人,然后让这二十人分两组再比试一回,两组最后各留下的那一位便是‘兰因令主’与‘璧月尊主’,而现在么……” “列三爷好功夫。”一道极柔的嗓音猛然在这安静的广场响起,然后一个淡粉的身影仿如一片桃瓣轻飘飘的飞入广场中,轻盈的落在列炽枫面前。 众人一看,顿时看痴了眼,想着,这是天上的仙女吗? 独对千百高手也不见变色的列炽枫一见来人,眉头顿时皱起了。 “花扶疏想向列三爷讨教几招,还望三爷莫要嫌弃。”那令众英豪见之倾叹的正是武林两大美人之一的花扶疏。但见她粉裙及足纤腰如柳,眉目如画风韵天成,唇边绽着一朵馨人微笑,一干豪杰一个个瞪大眼睛看着,那眼珠差点都脱眶而出。 原来这就是“花影扶疏乃天姿”的花扶疏,果然是天姿国色啊!人人心中感叹着。 回廊上花清和坐不住了,这列炽枫有多厉害他是亲自领教过了的,自家的宝贝妹妹可不能在这受了伤,正要起身招呼妹妹,明二却是转头望着他一笑,道:“清和兄莫急,列兄他岂会伤着令妹。” 花清和想了想,列炽枫确是朗朗正气男儿,应该不会欺凌弱女,当下便坐稳了,端看妹妹跑这来到底要干什么。 列炽枫只是皱着眉头看着眼前万千男儿都倾慕的美人,看得眼痛头痛。 “这英山上比武胜了得到的彩头是武林令主之位,但扶疏只是区区弱女子,又岂能做这武林之主呢,所以我们比武这彩头便换一种罢。”花扶疏无需列炽枫答应,自是柔柔道来,那绝美的花容令得广场上千百英豪无不愿拜于裙下以供驱使。 花扶疏那仿似用最柔最清的水做成的眸子深深的看着列炽枫,然后脸上缓缓的绽开一抹微笑,仿似一朵水莲花开,不胜娇柔。她轻轻开口,声音如清风缭耳,传入广场上每一个人耳中,“我和你比武,若我输了,我嫁你,若你输了,你娶我。” 全场一静,所有人都惊呆了。 “我的天啦。”宇文洛喃喃念道,“现在这满山的男人估计全都愿做列炽枫了,连我都想呢。” “我没有。”宁朗更正他。 宇文洛白他一眼,懒得理会。 天降艳福!绝对祖坟上冒着青烟! 惊讶过后,所有人又羡又妒的看着列炽枫,这哪里是比武,这简直就是美人自动送上门来!而且还是这样的天仙美人!有的人羡慕得眼睛发红,有的人妒恨得一颗心又酸又痛,有人怨悔着爹娘咋不将自己生成列炽枫呢! 天啦,这武林仅有的两位绝世美人现在就要失去一位了!就要嫁作他人妇了…… “我拒绝。”一个冷冽沉厚的声音清清楚楚的说道。 众人惊得一个不慎牙齿咬在舌头上了,顿时眼泪汪汪,可还是忍痛瞪着眼睛互看:刚才听错了吧?然后齐齐移目看向广场上的那一男一女,男的英俊挺拨气宇非凡,女的柔如水莲清美绝世,真是天生一对璧人啊…… “三爷拒绝和扶疏比武,是看不起扶疏吗?”花扶疏神色未变依微笑如花。 竟然……真的拒绝了?!众人此刻目眦尽裂,懊愤得几欲吐血!这千百英豪求也求不到的好事他列炽枫竟然、竟敢拒绝了! 什么叫做榆木疙瘩?列炽枫就是! 什么叫做不解风情?列炽枫就是! 什么叫做身在福中不知福?列炽枫就是! 这样的美人……他竟然还看不上吗? “唉,这样的美人连本少都心动啊,列兄竟然拒绝,他那心肠不是石头做的就是冰块做的,花世兄你说是不是。”兰七摇着玉扇叹息着,一边转头望向花清和。 “咳。”花清和干笑一声,不答,一团和气的脸也僵了僵。自家的妹子当着全武林人的面向一个男人求婚已够叫他这作兄长的吃惊,可更吃惊的却是被拒了,他们花家最宝贝的女儿、武林最美的女子竟然被拒绝了,列炽枫……你真是不识抬举! 列炽枫看一眼花扶疏,神色冰冷,“姑娘还是作罢了回家去。” 花扶疏毫不为列炽枫的冷淡所动,依是柔柔细细的道:“列三爷不与扶疏比武,那可算是输了哦。” 输了便娶我……众人想起这句,全部移目注于列炽枫,看他如何回应。 列炽枫浓眉凝在一块,目光中已透着十二分的不耐,“姑娘莫逼我。” “逼你?”花扶疏秀眉一扬,神情语气却依是温柔款款,“从白州到南州,从南州到天州,从天州到英山,我一路追来,你一路避我如蛇蝎,我花扶疏就这样讨人厌吗?”秋水瞳眸幽幽看着列炽枫,略有些委屈,“若非你这般,我至于如此吗?我花扶疏就是喜欢你列炽枫,所以我要嫁给你,这有什么不对?”这话是问列炽枫,可她的水眸却扫向群雄,好似是问向大家。 她竟然……就是这样当着天下人的面直抒心意?!众人惊叹之余又佩服不已,顿时皆站在了花扶疏这边,埋怨起列炽枫来,能有这样的美人喜欢,那是多么幸运的事,他竟然如此相待,实是愚蠢且过分! 列炽枫缓缓抬起了手中的刀,众人顿时紧张起来,他同意比武了?这么想着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不分胜负,只分生死。”列炽枫看着花扶疏冷冷的吐出。 花扶疏斯文纤柔的神情终于裂开一道深刻的缝。 “姑娘喜欢,那是姑娘的事,莫出现在列某面前那你是喜欢百年千年万年也没无所谓。”列炽枫横刀于胸,冷酷犹胜极北之冰,“但你的纠缠只令列某烦憎,所以现在你要么作罢离去,要么便与列某生死一决。”他手一扬,刀在空中发出鸣啸,眼若天上寒星,那么的高那么的冷,“列炽枫心中眼中只有刀只有武,其它的不过负累!” “炽枫!”列炽棠坐不住了,出声喝道。弟弟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对待一个钟情于他的女子,生生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了,而且还是武林世家之女,这么做岂不是令两家难堪么。 “列炽枫!”还有一位哥哥同样坐不住,花清和霍的起身,一个起纵,跃到了广场,一团和气的白胖脸上此刻也是倒竖眉头火冒双眼,“我妹妹对你一片心意,你却如此说话,你是人吗?!” 列炽枫只是冷冷转头看一眼花清和,那一眼的冷冽与煞气顿时冻得他再也说不出第二句来。“姑娘还要比吗?” 花扶疏痴痴看着他良久,然后一串泪珠无声滑落,脸上却绽开一朵令人心碎的微笑,轻轻的道:“原来你是真的讨厌。”那声音那么的轻那么的脆,仿似只要微微一掐,便会断了,便会消散于天地之间。广场上众英豪的心也在这一刻痛起来。 她此刻方才真正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他是世间少有,他是许多女子的梦中良人,可是他真的不需要……他不需要她,不需要她的心,不需要她的情,不需要这世间很多人都想拥有东西,似水柔情、如花美眷予他只是负累,他只需要他的刀,他的武功。 她是花家集万千宠爱的娇女,她是武林千万英豪恋慕的美人,但她只钟情他,她以为凭她……凭她花扶疏,她喜欢谁那谁还不是感恩戴德的上前来,却原来……一早她便会错了意,用错了心,她当他的逃避只不过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手段,一种你追我躲的游戏,她自以为是的玩得不亦乐乎,却从未想过这世上是有人能真正拒绝得了她的! 不分胜负,只分生死!他已厌烦得愿一刀取命,以求解脱! 原来……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哈哈哈…… 花扶疏忽然笑起来,流着泪笑得全身颤抖起来,可她的眼睛却一直的一直的看着列炽枫,看着那双冷酷的看着她的眼睛,看着那张无情漠然的脸,看得眼痛,看得心痛,看得泪流不止,看得心碎如沫,看得……愿此生再也看不到! “扶疏……”花清和担心的看着妹妹,伸出手擦着她脸上不断涌出的泪,柔声安抚着,“你别伤心,这样的人咱们还看不上呢,回家哥哥给你找一个世间最好的夫婿。” “小姐。”一直听从吩咐躲在人群中的容月此刻也奔上前来,扶着情如姐妹此刻伤心欲绝的小姐,心头却是抑制不住的怒火,一抬头,瞪着列炽枫,“你怎么可以把我们小姐弄哭!你还是不是男人,竟然欺负女人!” 列炽枫并不理会,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花扶疏,那么伤心的却依美如芙蓉泣露的女子,心头有一丝丝的柔软与歉意,只是转瞬便消失了。他的追求很久以前便已确立,决非眼前的。 “哥哥,我没事。”花扶疏从脸上抓下花清和的手,扶住容月,转身,“容月,我们回家。” “好。”容月赶忙答应。 众英豪目送她们离去,甚是痛惜,不断惋叹着,可目光看向那屹如山岳的男子时,却又无法怪责,反有一些心底生出一股敬意。能如此毫无回还余地的拒绝这样的绝世美人,在场没有一人能肯定自己也行,而能那么坚定的孤身朝着目标进发的心志,在场也没有一人能大声宣称自己能做到的。 该说他愚,还是说他智? ------------ 十三、棠棣之华(上) 回廊上诸人看着广场上的那一幕,心头也是各自一番思量。洺空神色略有些恍惚,或是想起了某段往事,凤裔终于看了一眼列炽枫,脸上却浮起一丝怪异的笑,秋长天等人摇头沉沉叹息,兰七这一次没有调笑,只是淡笑着道了一句“美人勇气可嘉奈何郎心似郎”,明二则赞了一句“列兄心志非我辈能及”。 右回廊里也是有赞有叹。 戚十二站起身,扬声道:“今日比试至此刻止,列炽枫胜,可还有上前挑战的?” 广场上一片静悄悄。今日能到场都是江湖上能独挡一方的人物,自也有几分眼光,刚才列炽枫独战数十名高手那都是看在眼中的,自问不是对手,又何必自讨一份难堪。 戚十二等了半晌,见无人作答,再道:“既已无人再上,那么今日比武结果便是列炽枫……” “慢。”列炽枫忽然打断戚十二的话,“在下今日之所以参与比试,只为与众高手一较武技,其它与我无关。” 众人又是一愣,便是戚十二也忍不住敛起了眉头。其他与我无关?难道他的意思是……这武林帝主之位也未放入眼里?他胜了这所有的人,却也绝不会当这武林帝主? “列少侠此言何意?”戚十二决定问清楚的好。 “列某毕生追求仅有武学,今日能与众高手一较高低,已偿宿愿,再无他意。”列炽枫明明白白讲清。 区区美色不为所动可以理解,可是这全武林梦寐以求的至尊之位他竟然也能漠然推却?! 广场上顿时一片哗然。有的兴奋,自己还有机会。有的欢喜,江湖也有这等可贵男儿。有的愤怒,将一众豪杰全部打败却轻描淡写一句“再无他意”这将天下武林置于何地?有的无言,今日的武林大会出人意料的事太多了……那些感概那些叹息那些怒气那些喜悦混成一锅杂粥,滚滚的冒着白气,人人情绪激动啊。 戚十二、随轻尘、洺空也是愕然,显然没有想到列炽枫打败了这么多的高手却只是为了一较武技,而非为着至尊之位。虽说明日会再有一场较量,可在场的谁都明白,列炽枫已是“兰因令主”的不二人选!可是他…… 兰七、明二交换一个眼神,彼此淡淡一笑。 “这位列少侠,你爱武之心我等可以体谅,但你此举却又将天下武林同道置于何地?这英山武林大会你当如儿戏吗?”最先开口的是随轻尘,她袅袅起身,步下一级台阶,环视广场群英,“今日你一人一刀便镇服群侠,若在百多年前,那你此刻便是无庸置疑的武林帝主。这里的每一位都是多年苦修才来到这个武林圣地的,为的就是一展己身才能武功,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为群雄之首,可你将他们全部打败了,然后丢下一句‘我只为一较高低再无他意’便撒手而去,试问,一个男儿连最基本的信诺与责任都不能遵守承担,你还有资格追求武学至高之境吗?” “好!说得好!”广场上顿有许多人应和道。 回廊上众人也相应颔首,虽都为列炽枫的刀法武功所折服,但他此举却实是有些任性且对武林众侠、对这武林大会太过不敬了。 “今日的武林之主虽分有‘兰因令主’与‘璧月尊主’,那是因为一直以来从没有一个人可以战胜到最后,黑白两道总有旗鼓相当的对手,不得已才将‘兰因璧月’一分为二的,而现在终于又出现一个打败所有高手、可令所有人臣服的人,这正是天下武林同道共同希望的,经过百多年武林终于再现帝主,终于可让武林重回一统……”随轻尘微微叹口气,甚是失望的道,“这么多的人看着你,可你却是挥袖而去,这不是寒了所有江湖朋友的心吗?你这个名副其实的武林之主若走了,那么我们这些人怎么办?谁都是你手下的败将,又谁肯服谁?你难道想令这英山之上再掀血雨吗?” 随轻尘这一番话,可谓情理皆在刚柔并济更兼绵里藏针,众人同意的纷纷点头,不同意的心里嗤哼,却皆是不出声,看看这列炽枫如何应付,也看看这任性妄为的随教这回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列炽枫沉吟着,片刻后,他抬头,目光冷冷的看向回廊,“那么你们便找出一个人来打败我。” 随轻尘闻言皱了皱柳眉,“列少侠这不是故意为难么,能与你一斗的皆败于你刀下,又去哪再寻一个比你更强的人。” 众侠心里懊恨着啊,若自己能打败列炽枫就好了,那就可以当武林帝主了,只是……看一眼那个黑衣男子,心里顿觉矮了一截,唉! “有人的。”列炽枫目光直直看向兰七、明二,“兰七少与明二公子,我与他们比试数次,却从未分出胜负,我列炽枫习武至今,自问略有修为,却无法探出他们武功深浅,所以……”他将目光移向回廊正,看向随轻尘、洺空、戚十二,“所以他们中任何一个都可能胜过我,只需他们其中一人与我一战即可,这也是我此次来英山的最大目的。” 众人闻言又是惊又是叹,惊的是兰七、明二武功高得竟令这个扫荡群雄的列炽枫如此重视,叹的是这列炽枫到此刻念念不忘的还是与绝世高手的一场比试,这武林帝主之事根本未入他脑子。 随轻尘、洺空、戚十二相互看一眼,然后又看向兰七、明二,一个摇着玉扇好不逍遥,一个面色微白仪态优雅。 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兰七一合玉扇,道:“刚才本少一时不慎违反了大会规则,因此已丧失与列兄比试的资格,唉,奈何,奈何啊。”言罢很是无奈惋惜的摇头叹息,甚为遗憾的模样。 而明二则起身抱拳温文道:“刚才为帮宁世兄驱除药性耗损不少内力,此刻便是出战,列兄也会觉得胜之不武的。” 众人一听,全明白,这两人都不会也不能与列炽枫比试的,目光一移,便见那黑衣男子严冰雕成的脸更冷了几发,寒星似的眸子里倒似添了两把火。 这可怎么办?守令宫前所有人都在想这个问题,所以广场上嗡嗡作响,回廊上三位仲裁皆凝着眉头面面相觑,其他们也交头接耳互换意见,最悠闲的莫过傲立广场的列炽枫、潇洒摇扇的兰七、端坐雅逸的明二,还有小亭里看热闹的宇文洛和宁朗。 广场上,正是一个问题千般思量。 刚才随轻尘的话没有说错,这列炽枫可是百多年来第一个独战群侠而不败的人,尊他一人为武林帝主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可他却不愿当!那么便只得重比,这是每一个人都会想到的办法。但是,今日已是不可能,一来许多已参与比试的人耗损了功力,他们定不会同意现在就重比,再来时辰也不早了,所以肯定是在明天,而明天……明二公子肯定恢复了功力,再且,既然是重新开始,兰七少一样有机会了,他两人令列炽枫如此重视,那武功可想而知,明天自己也不会有机会的!所以思来想去,竟是想不到一个最好的最利于自己的办法。 又过了半晌,依未有人提出可行之办法,兰七玉扇敲敲椅靠,明二站起身来。 “洺前辈,戚宫主,随教主。”明二先向三人一礼,再抱拳礼向广场众豪,“各位武林前辈及同道,在下明家明华严,有几句话想说,不知各位可否一听?” 众人举目望去,但见那人青衫如荷,临风而立,说不出的雅逸飘然,看着心头便是一片欢喜,当下皆道:“二公子请讲。” 明二又举目看向洺空三人,得到三人一致颔首后,才缓缓开口:“我们大家今日聚于此处,本是为寻回圣令,并非为武林帝主之位。之所以要选出武林令主是为在寻令途中有一个领御大家的人,可凝聚我们全武林之力,免我们若散沙一盘,可为我们全武林筹划谋算,免我们自毁城池。”他的声音既清又和,入耳便有如沐春风之感,众人听得既是舒坦又觉有理。 “东溟岛在东溟海之中,那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其中凶险不说大家也可明了,更兼他们夺走圣令其心不轨,我们前去定会有阻挠或陷井。所以带领大家的人,不但要武功高绝更兼有威德,才可让万众服一,还要有才智谋略,才可与敌周旋。”明二继续道,目光扫向广场,空濛含雾的悠远出尘,“而论到这几点我们自问又有几人能做到的?因此在下认为,与其匆忙选一位武林帝主不如推举几位有才德的前辈。”说着转头看向回廊上的几位掌门家主,“前辈们江湖风雨几十年,不知遇过多少险难,那些人生经验与阅历非我们晚辈可及,有他们带领大家,必会避免很多的危险及无谓的行动。” 众人一听,顿有些暗暗点头。 明二目光又看向场中一直沉默不语的列炽枫,微微一笑,道:“列兄的武功大家皆有目共睹,可列兄志在武学心无旁鹜,大家便是强迫了他当上武林帝主,只怕既是为难了他也为难了大家自己,所以今日不妨就当作大家一场武学交流,等寻回了圣令,那时大家聚这英山,重来比试选出真正的武林之主不迟。” 这话一出,众人想想,也是道理,这圣令还没寻回,便是选了令主倒显得有些有名无实,而且,若是……圣令就此一去不返……呸呸! 明二目光扫广场一圈,人人心中皆生出一种感觉,仿佛那双眼睛正隔着一层轻雾真诚的又祈盼的望着自己,不由自主的便愿向这双眼睛臣服。 “新的令主选出,可能还需一段时间才能令大家信服,但是………”明二目光望向洺空,“当今武林论武功声望谁能及洺前辈、谁又不对之敬服?”目光一转望向随轻尘,“随教立于黑道之首已近百年,何人不从?”再看向秋长天,“秋前辈的才德武林谁不不知、长天山庄每年又吸引了多少武林同道前往?”目光再转回广场,带着微微的叹息道,“我们明明有最好的领头人,为何还要舍近求远?当前最紧要的明明是寻回武林最神圣宝贵的‘兰因璧月’,为何我们还要在这里耗时耗力争斗不休?武林帝主是人人皆渴望的,但全武林的安宁却更是人人责无旁贷的!” 那一番话,说得众人无不惭愧垂首,便是有些心里不愿的,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理。 洺空看着那临风含笑从容优雅的年青人,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洺兄何故叹气?”他身旁的秋长天悄声问道。 “我在感叹,江湖此代多为龙凤之姿。”洺空道。 “哦,这是江湖之福。”秋长天却甚为欣喜。 却不知洺空心里还有一句没说出来:这些龙凤皆是耀目不凡,这小小江湖如何容纳?他们随意探探爪扇扇翅,这江湖便会风云突变波澜汹涌! 英山大会终于结束,这是继第二代之后武林史上历时最短的一次武林大会,仅用一天,也是唯一一次最后没有选出武林帝主的武林大会。 这一次,最令江湖轰动的便是“炽日神刀”列炽枫独战群雄却推御武林令主之位。 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则是武林两大美人之一的花大小姐花扶疏钟情列炽枫却心碎而归。 最令人惊惧的是那个只出一招便散人功断人脉的“碧妖”兰七少。 最让人敬叹的是那个青衫淡泊数言即倾服全武林的“谪仙”明二公子。 最后大会决定,前往东溟岛黑白两道各分两批,白道第一批由秋长天统帅,第二批由洺空统帅,黑道第一批由随教统帅,第二批由九天阁主江九天统帅,而守令宫分为四批跟随黑白两道一同出海。 然后又是哪些人第一批,哪些人第二批,还要安排船只采办等,等到一切妥当,日已西斜了。 广场上的英豪侠女已散得差不多,少数一些还在拉拉家常话话近况的,回廊上的掌门家主却还有许多留下,如洺空、戚十二、秋长天、南卧风等人还在一处,估计还在商量着出海之事。 列炽枫走近兰七、明二身旁,冷冷的道:“明日该我如愿。” 兰七眨眨碧眸,道:“列兄,你看咱们都这么年轻,想要分个胜负那还不有的是日子。” 明二则笑道:“列兄难道不想在你我皆至顶峰之时再决高下?” 列炽枫一听这话果然眼睛一亮,然后点头,“我等着。”言罢便转身而去,不管身后花清和的怒视,不顾身后兄长列炽棠的呼唤,只是转身之间,人便已消失于广场上。 “我终于明白了。”宇文洛忽然喃喃说道,看着列三、兰七、明二立于一处之时,他忽然间隐约明白了。 守令宫召集天下武林聚于英山,到了这个武林至高之地,岂会有人不动这重选武林之主的心思,所以他们引来了列炽枫。他们与列炽枫相交已久岂会不知列炽枫噬刀痴武,见到了这么多的高手岂有不技痒的,他们也知道凭列炽枫的武功绝对是独占鳌头,他们更知道凭列炽枫的心性决不会当这个武林之主……他们要的就是这个局面,群龙无首! 所以他们两人皆因救宁朗而失去比武机会,救人或许是半真半假,但他们确是因此事而堂堂正正退出了,还博了个好名声。只因……他们不要在此刻选出一位武林之主,因为他们此刻还无十全把握可以胜了对方,而他们……是要做“兰因璧月”独一无二的主人,绝不要另一个人来分一半江山!所以让这场武林大会空闹一场,然后……等待下一次的武林大会,到时再一决胜负!而且此去寻令,凶险莫测,对手或许就此一去不返…… “好深的心计。”宇文洛轻轻念道,目光依不离那两人。 想通了这些,宇文洛心底未有反感,反对两人生出敬服。他出生于这皇朝盛世之年,没有眼福可一睹东末乱世之时那些风云人物而甚以为憾,可此刻,他觉得老天生他是有重任的,或许就是派他来记载这两个人的!这样的两人,容貌、才华、心智、武功、家世等等皆是旗鼓相当的人,他们将如何相搏?而以后这江湖又将是如何一翻风起云涌? 他期待着,他定一字不漏记下。 “大哥,你在说什么?”宁朗只听得宇文洛口里念念有词,却十分模糊。 宇文洛转头看向宁朗,想着这么简单的人还是不要了解那么复杂的事好。当下道:“没什么,只是感叹今天见到了很多高手。” 目光移向已有些空旷的广场,那里曾有一位高手傲然矗立,横扫群雄。列炽枫或许也知晓,但他无所谓罢。那个人眼中心中只有刀。 “小师弟。”直到此刻,任杞方能走至小亭来看看挂念不已的同门小师弟,“你可好了?刚才真是吓死师兄了,咦,怎么瘦了很多啊,是不是最近过得不好?”他上下打量一番数月不见的师弟,发现瘦了不少,不由得担心。 “小师弟,你没事了罢。”谢沫、宋亘也一块走来问着。 “大师兄、三师兄、五师兄。”宁朗此刻一见比父母还要亲近的师兄们,被他们一通关怀,顿时有些心酸有些委屈,眼眶便有些发热了。 “咦?”任杞一见他这模样不由疑惑,“小师弟,怎么啦?我看你不但瘦了,似乎还有诸多烦恼,来,给师兄说说,师兄帮你解决。”说着抬手揽过小师弟肩膀抚慰的拍拍。 ------------ 十三、棠棣之华(中) 而谢沫、宋亘则面面相觑,小师弟这模样似乎是要哭了?难道你又欺负他了?不对啊,自小师弟下山,今日可是第一次见面。 “大师兄……”宁朗眼眶更热了,一个没忍住便夺眶而出,那心头的委屈顿时汹涌而来,扑到大师兄怀里,大声嚎哭起来,“大师兄……大师兄……” “小师弟,这……你怎么啦?”任杞抱着怀中大哭不已的宁朗顿时慌了手脚,“别哭啊,来,告诉师兄出了什么事,师兄一定帮你。”记忆中这小师弟并不爱哭啊,除了有一次三师弟把他放生的野兔重抓了回来烤着吃了,还有一次五师弟嘲笑他尿床,还有一次六师弟抢了他时刻不离身的银枪,还有一次二师弟骗他吃黄莲……唉呀,仔细想来,这小师弟原来很容易哭的啊。 宁朗这一番嚎哭可吓傻了一旁的宇文洛,也引来了广场、回廊上还未离去的人的目光。 谢沫、宋亘却跳开了一段距离,小师弟哭起来可是厉害着的,远着的点比较好,省得鼻涕眼泪沾一身。 “大师兄……”宁朗抬头,指着兰七,“娘亲说给我和兰残音订了亲事,可他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一想起这门亲事,顿时想起了这一路而来兰七的屡番戏耍,不由得更是伤心,哭得更厉害了,“呜呜呜……大师兄,他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回廊上,兰七显然也没料到宁朗会有这一番举动,惊鄂过后便是甚为有趣的笑起来。 “这……”任杞头大了,转头看向兰七,“这个,看样子应该是男的。” “可是……他有时候又是女的!”宁朗大声道。 “这个……”任杞目光再次望向兰七,那人长身玉立怎么看都是男儿,“小师弟,宁师婶到底怎么给你订亲的?这位兰七少应该是个男儿呀。” 宁朗哭道:“他换上女装时就是女子,大哥都说是女子。” 宇文洛觉得委屈,怎么这责任倒在自己头上了,明明是这兰七时男时女的让人迷惑。 “啊?”任杞头痛了,目光看一眼兰七,然后便转向了凤裔,那可是与兰七同胞而出的兄长,他总应该知道吧。 对上任杞询问的目光,凤裔一僵,缓缓移首看向兰七,兰七碧眸淡淡瞅一眼他,微笑如常,可那眸光却令凤裔心头一缩,那似在质问,你还要再背弃我一次吗? 他闭上了眼,那苍白的脸色那痛苦的神情,仿似有人在拿刀绞着他的心,任杞轻叹一声放弃了。 “大师兄。”宁朗还在哽咽着。 任杞很无奈,总不可能当众要这兰七少脱下衣服让人查看吧,于是只好问向本人,“七少,你是男是女?” 兰七玉扇一摇,风度翩翩,“本少朗朗英儿,任少掌门这话岂不是污辱本少。” “好。”任杞得到答案松了一口气,扶起怀中的宁朗,“小师弟,你也听到了,他承认他是男儿了,在场有这么多人可以作证的,所以你就不用为亲事烦恼了。” 一旁的宇文洛听了连翻白眼,难道是有什么师弟便有什么师兄不成?任大师兄,你是没看到长天山庄一幕,是没看到这兰七少女装的模样,这事要这么好解决还用得着你这大师兄出马么,我这做义兄的早摆平了! “他现在承认是男的,可等他一换上女装他就会说是女的了。”宁朗却依是伤心不已。 “怎么可能,男儿生得再好看穿上女装也不会好看,一看就知道是男人扮的。”任杞理所当然道。 “才不是,他穿女装一样好看。”宁朗再叫道,“大师兄,他到底是男是女?” 任杞抬头抚抚微痛的鬓角,然后调转头,向兰七道:“七少,既然你身为男子,那么和小师弟……嗯……也就不可能,我身为小师弟的大师兄,便作主为你们解除这门……嗯……亲事吧。” “那可不行。”兰七玉扇“唰”的一合,“宁朗在长天山庄可是曾当着武林众多英雄许诺不解除婚约,对本少忠贞不二永不背弃的,所以本少又怎能做出如此无情之事呢,当然也要对他从一而终啦。” 这话若是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或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说,那必是情深意重令人敬佩,只时此刻由一个男子对着另一个男子说出,顿时令广场上还没离去的江湖豪杰们一个个打着冷颤冒着疙瘩。 这……就是传说中的那分桃断袖龙阳之好?可当目光触及那紫衣碧眸妖异邪美的人时,一个个又纷纷乱了神思,暗想着那些传言,那时男时女的传言……碧妖……果然是惑人的妖孽! 秋长天、南卧风等早已有长天山庄一幕掂底,所以只是眉角抽搐一下,然后别转头去,别人家事自己是管不着的。而洺空则是今日第一次见到兰七,第一次领略碧妖言行,有些奇异,回首看一眼面色惨白的凤裔,再看回兰七的目光便带着一些怜惜了。 谢沫、宋亘看看众人,再看看兰七,觉得这事非常的棘手,还是不要碰的好,古人不是说沉默是金嘛。 任杞今日是第一次领略碧妖风采,他不似花清和、梅鸿冥等早心有准备,也不如洺空等早看淡了风云八风不动的境界,他其实也就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还是一个甚少出门窝居山里的年轻人,所以他面对碧妖时明显的毫无办法,只是瞪目结舌的看着一番慷概言词的兰七少,然后看回身边的小师弟,这……该怎么办好? 还是明二一片好心,温言道:“任兄,这亲事既然是父母订下,那么还是让父母解决较好。” “啊?对,对,对。”任杞连连点头,“小师弟,咱们不如回家找师父和叔父婶婶他们吧。” “哇……大师兄你都不帮我。”宁朗又大哭起来,此刻的他,就是十九岁的大孩子。万能的大师兄今日不是万能的了,你叫他如何不伤心,想起兰七,心头便是酸便是痛,想起一路的那些戏耍玩弄,顿时委屈得不行,这些不向伴了十多年的大师兄哭诉那向谁哭去? 那边又摇开玉扇的兰七看着大哭的宁朗和忙着安抚他的任杞,一时神色有些恍惚,摇着玉扇的手渐渐止了,然后又猛然清醒,一合玉扇,向众人微一抱拳,道:“本少先告辞了,待出海之日再与各位会于英州。”说罢转身潇洒离去。 洺空身后的凤裔目光紧紧追着兰七离去的背影,眼中又现那种空洞绝望。随轻尘目光看看凤裔,然后调向了远去的兰七,抬手抚抚鬓角,眼中浮起一层淡笑。 兰七独自下山,脚下甚快,转眼便下了山顶,忽地一道人影闪至身旁,正是那日蒙山上遇到的随教首领,脚下一顿,但见他恭敬施礼,道:“七少,我家教主有请。” 兰七碧眸一凝,然后摇扇笑道:“不知随教主找本少何事?” “七少一去便知,在下可以保证,教主绝无恶意。”那人道。 “哦?”兰七眨眨眼,“那带路吧。” “是,请随在下来。”那人恭谨的在前引路。 兰七跟在他身后,转过几个山角,便见前边树林边站着随轻尘。 “不知随教主找本少何事?”兰七摇摇玉扇开口问道。 随轻尘抬眸看着兰七良久,然后抬手取下覆面的轻纱,露出一张极美的但已不年轻的脸,柔声道:“你应该叫我一声五姨。” “哦?”兰七一挑眉头,露出一个介于疑惑与调笑间的表情。 “我想你自己心里一定很清楚吧。”随轻尘重将面纱覆上。 兰七不答,只是笑嘻嘻的道:“随教主、随轻尘、轻尘、随家美人,这些称呼你选哪一个?”笑完后很凉薄的加上一句,“本少没有亲人的。” “你……”随轻尘显然略有怒意,但一碰那双幽波诡异的碧眸,顿时气短,只能轻轻一叹,道,“这也怪不得你。” 兰七只是绽开一个邪魅的笑容。 过了片刻,随轻尘才道:“我来,是想告诉你,什么时候想要随教了,便来拿罢。” “哦?”兰七又是一挑眉头。 “大哥说你是最好的继承人,他选了你,然后随教所有教徒也都选了你。”随轻尘目光注视着兰七,微微浮起一丝笑意,“你这样的人,倒真真合我们随教的脾性。” “是吗?”兰七唇角微微一勾。 “我的话便是这些了,什么时候想要便来找我。”随轻尘说罢再看一眼兰七,不再多留转身离去,那些跟随着隐在暗处的随教人片刻间也走了个精光。 兰七一人矗于林边,把玩着手中玉扇,片刻后,绽出一抹奇异的笑容,慢慢道:“随教……呵……是块不错的肥肉。”笑容忽地收敛,碧眸一眯,“哪位想和本少亲近的,干么不现身呢。” 身后传来声响,兰七转身,却是一怔。 这人正是凤裔,但见他一脸惨白的望着兰七,嘴唇哆嗦,似要说话却怎么也无法说出来。 “原来是哥哥呀。”兰七摇开玉扇极是平淡的笑道,“我们许久未见,今日竟能会面,我实是欢喜呀。” 凤裔已面白如纸,眸中那绝望更深更切。 兰七只是摇扇笑看他。 宁朗哭够了也清醒了,抬头一看,猛然醒起这不是在浅碧山上,这是在英山,顿时又羞又窘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而宇文洛一见那边与秋长天等还在商议着的父兄,暗想着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当下一拖宁朗,跟任杞轻轻道声“先行告辞,山下再会”抬步便走,宁朗正好遂意。任杞此刻乃是代表浅碧一派,还有诸多事需与洺空等人商议走不开,只好让小师弟先走,说好了檄城再见。 宇文洛拉着宁朗下了广场,说上山走了正道,下山不如试试别的路,或能看到另一番风景,顺便也避开那些大批下山的人,宁朗没有意见,当下两人拐了另一条道,才走了一段,远远的便见前方有明二的身影,只道他也和自己一样要避开人群,忙快步跟了过去,明二却忽然回首,食指一竖,示意他们不要弄出声响。当下两人乖乖的将轻功提了个极限,悄悄跟上明二,转了几下,便见到了前方的兰七,听得兰七喝叱还只道自己行踪暴露,却不想前方又冒出一人,赫然是那相貌极似兰七的凤裔。 “哥哥怎的不说话?”兰七甚疑惑的瞅着凤裔,“哥哥脸色这般苍白,是身子不堪负担以至虚弱还是夜间被鬼扰了没睡好?” 这话可真毒!后边听着的宇文洛暗想。 凤裔依旧不答话,只是看着兰七。 兰七又是一笑,道:“哥哥若是身子不好,便回家来罢,我此刻已是兰家之主,哥哥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尽管说,我们乃同胞所出,娘肚里便呆一处,而今自也是我有的哥哥也有。” 凤裔脸色更白,白得透着灰。 “唉,哥哥一句话也不说,真是生生寒了我的心呀。”兰七长长叹息,“想来哥哥并不乐意见着我,既是如此,便先别过,哥哥若想回家,便回去罢。”说罢抬步转身欲离去,忽又转回头,笑道,“哥哥可还记得回家的路?”言罢离去。 “……”凤裔看着他的背影,张唇却无声,当那背影快要没入树荫深处时,焦急惶恐中终于脱口叫出,“……音……音……”这一声他藏了十多年了,到此刻他终于叫出来了,可树荫深处的那个身影只是微微一顿,然后绝然离去。 “……音音……音音……”那破碎的悲切的呼声依在继续叫着,可无人应答。 夕阳已渐渐落下,山中已显晦暗,晚风拂过,片刻阴冷。 藏在后面的宇文洛、宁朗却是大吃一惊,原先还有些怀疑的,可此刻看来这凤裔实实在在的是兰七的同胞哥哥。只是他们兄弟为何见面是如此一番情景?他们之间难道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之事吗?音音,宁朗念着这个名字,想,原来这名字是他哥哥叫的。 明二悄然无息的飘身走了,没有惊动宇文洛、宁朗。想起刚才那一幕,不由微笑,原来,这个对手是有一处死穴的。 “大哥,他那么难过,我们要不要过去……”宁朗看着前方那孤立的人影心头甚是不忍。 “不要。”宇文洛却马上答道,“他们……都不会愿意别人知道的。”可是以他们的武功,真的没有发现他们吗?也许真的没有,只因已忘身外。 “喔。”宁朗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转身,“那我们……” “怎么啦?”宇文洛见他神色有异不由也回头,却已不见身后有明二的身影。 “二公子他什么时候走的?”宁朗问。好厉害的呢,他们就在近旁都未发觉。 宇文洛摇摇头,看看犹立林边的凤裔,暗中叹一口气,轻声道:“我们下山去吧。” “嗯。” ------------ 十三、棠棣之华(下) 两人悄悄离开。 天色渐渐阴暗,林边矗着的人却依是一动未动,目光呆滞的望着林荫深处,仿佛那人一直都在那里未曾离去,只要他轻轻唤一声,便会欢欣跳出,就如……就如往昔一般…… “音音。” 轻悄的唤一声,不敢太大,就怕惊扰了,会如昨日的幻梦一般消失无影,痴痴的看着那幽暗的树林,音音一定会从那里走出来的。 身后有微微的声响,心头猛然一震,“音音!” 回首,却是瞬间坠入暗渊,冰冷的黑暗扑天盖地的沉沉压来。 “凤裔。”洺空怜悯的看着他,晦暗中,那张脸惨白犹胜亡者。 “师叔。”凤裔喃喃唤一声,绝望的看着他,暮风里,那身子单薄得似一剪影儿,摇摇欲折。 “下山了。”洺空转身,不忍再看。那种绝望,那种生不如死,昔日也曾经历。 “好。”凤裔再回首看一眼林中,已阴暗模糊一片。 宇文洛、宁朗此刻倒没再悠闲欣赏沿路风景,一来刚才那一幕令心情有些沉重,二来暮色已浓还是赶紧下山的好。 “大哥,我们下山后还住原来的客栈吗?” “当然要换一家,不然碰上了我爹和大哥可就不好。” “喔,可我还想和大师兄、三师兄、五师兄说说话,明日我们去哪和他们会面?” “明日再说吧,要寻他们很容易的。” “那就好。” 宁朗放下心来,不再言语,看看天色渐暗,当下脚下加快,可走不了一箭之地,却猛然止步。 “怎么啦?”并行的宇文洛也停下脚步,疑惑的看着他。 “前面有人,而且我闻到‘紫府散’的药味了。”宁朗指指前边。 “哦?”宇文洛想了想,然后道,“前边可能是商姑娘和金大侠。” “不知道她的伤势怎么样。”宁朗想起她那一脸的血。 “走罢,遇着了便打声招呼。”宇文洛抬步走去。 两人走了一段便隐隐听到流水之声,转过一个山角,便见前边一道山涧,涧旁一坐一站两人,大石上坐着的是商凭寒,石旁站着的是金阙楼。 “商姑娘,天色已不早了,我们也下山去吧。”只听得金阙楼柔声道。 “不急。”商凭寒的声音依旧冷冷的。 后边宇文洛、宁朗一见两人那情形不由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怕突然过去打搅了他们,面面相觑,最后悄悄退后了几步,退到看不见两人的地方,打算等两人离开后再下山。 “商姑娘,你脸上的伤……还痛吗?”等了片刻,才听得金阙楼轻声问道。 “一点点。”商凭寒冷淡的道。 “那就好。”金阙楼放下心来,“‘紫府散’果然灵效。” 商凭寒未吱声,一时四周一片静寂,气氛甚是有些尴尬,金阙楼脑中思来转去寻着话语,想了半晌却只道:“你的眼睛现在感觉怎么样?” “看得见。”商凭寒口气依是冷冷淡淡的。 “喔。”金阙楼又松了一口气,然后便不知道说什么了。其实,他有满腹的话要和商凭寒说,可是……那些或许永远也无法说出来。 “金阙楼。”忽然听得商凭寒唤道。 “啊?在。”金阙楼听得商凭寒唤他的名字,不由欢喜,赶忙答应。 “我的伤你勿须担心,那姓宁的给的药很好,便是脸上日后留下疤……”商凭寒微微一顿,然后冷哼一声,“我总有一天会从眉如黛身上讨回来。” “我帮你。”金阙楼马上道。说完了又有些懊悔,生怕惹她生气了。 难得的是商凭寒并没生气,只是转头看一眼金阙楼,目光深深的,半晌后,才道:“金阙楼,你这样跟着已有些年了吧?” 金阙楼一怔,然后醒悟过来,静了片刻,才轻轻道:“三年了。” “三年了么。”商凭寒喃喃重复,“三年是不短的时光。” 金阙楼心头一跳,有些希翼又有些畏避的看着商凭寒。那张雪白的容颜上一道长长的鲜红血痂,还有些红肿的眼睛里依是一片冷淡。那脸上若留下了疤他也依然喜欢的,只是希望那双眼睛看着他时,能不再那么的冷厌……正暗想着,冷不妨那双眼睛一转,视线便对上了,心顿时漏跳一拍。 “金阙楼,你对我的心意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我也知道,但是,你以后还是不要跟着我。”那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 金阙楼一呆,定在那说不出话来。 “我商凭寒不是那种扭捏作态的女子,若我喜欢你,那我还俗嫁你便是,可我不喜欢你,你这样老跟着我便令我厌烦,知道吗?”商凭寒的声音没先前那么冷,却也没有一丝柔情,“你若愿意做我的朋友,飞雪观随时欢迎你,若不愿意,那便相见如陌路。”说罢起身,看一眼一脸木呆的金阙楼,未再多言,只是转身离去。 山涧旁,流水淙淙,偶尔飞溅起几滴水珠,折射最后的淡淡的一点天光。金阙楼依呆呆的站在原地,朦朦胧胧里,只是一个模糊黯淡的影儿。 山角后的宇文洛、宁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如何是好。 这一天,很精彩,可这一天,也有很多的伤怀。 八月十一日,碧空如洗,艳阳高照。 兰七一早打开房门,便发现眼前是一遍红色。 门窗上贴着红色的喜字,廊上挂着红色的灯笼,来来往往忙活着的下人穿着红色的衣服,远处似乎还飘着红色的绸带…… “七少。” 一声呼唤后,眼前便又立着两个红色的喜气洋洋的人,一身新郎打扮的兰暐,一身新娘妆扮的兰旻。 兰七眨眨碧眸,“这是……要成亲了?” “七少可以做我们的主婚人吗?”兰暐满是希翼的看着兰七。 兰七看看此刻忒是显得英伟的兰暐,又瞅瞅格外清秀娇美的兰旻,道:“听说成亲是要做很多的事要花很长的时间的。” “七少。”兰旻一拉兰暐两人并跪于兰七面前,“您是我们俩的主人,只要您同意了,那么我们便是夫妻,所以兰旻不什么五礼也不要什么花轿酒席宾客,我们只要在您面前拜个天地就可以。” “哦?”兰七挑起一边眉头。 “七少,我们也做了一些准备的。”兰暐很欢喜的指指院里院外的红色,“我们把这里妆饰了一下,然后家里所有人不分上下一起吃一顿酒饭便是喜宴。” 兰七抬眸再看了一眼这满目的红色,再低头看了看跪在眼前的一对新人,片刻后颔首道:“好。” “多谢七少。”两人大喜起身。 兰七踏出门槛,正寻思着喜堂估计安在大厅里,却不想长廊上,两人对着他就是一拜,“兰暐(兰旻)多谢七少成全。”接然两人又对着廊外的一拜,“兰暐(兰旻)拜谢天地。”再下来,两人相视一眼,抿唇一笑,深深互为一拜。 拜完了,两人又回身对着兰七,这时有婢女端着托盘过来,盘上三只酒杯。 兰七看看捧至眼前的酒,再看看满脸欢喜望着自己的兰暐、兰旻,唇角一弯,端起一杯酒。兰暐、兰旻也各端一杯酒,道:“这是我俩的喜酒,七少,请。” 兰七仰头一饮而尽。兰暐、兰旻待他亮杯也各自一口饮尽。 “区原,今日是喜日,大堂里摆上酒席五桌,凡是此宅之人不分上下,都去喝喜酒!”兰暐扬声吩咐着。 “是!”区原应声。 “恭喜暐爷!多谢暐爷!”宅子里的下人纷纷上前祝贺致谢。 兰暐、兰旻两人相视而笑,那眉梢眼角掩不住的喜悦甜蜜。 如此便是拜堂成亲了?这样便是夫妻了? 兰七看着那对新人,又看看院中也一脸喜气的下人,不由一笑,赞赏道:“好!不愧是跟着本少的人,做事就是别具一格。” 兰暐、兰旻闻言看着兰七,不好言语,只是笑着,有些傻愣,却是快乐。 “今日是你们的喜日,便好好尽兴一日。”兰七移步向外走去,“将城南的庄子收拾一下,本少今晚住那边。” “七少……”兰暐要唤,却见他只是向后摇摇扇,转个身便不见影儿了。 拜堂……夫妻…… 大街上兰七摇着玉扇,眸光缓缓扫视着街旁,脑中却想着刚才一幕。兰暐、兰旻今日的欢欣可也算他的一份功德罢?只不过积了这德又如何,难不成等着下一世的回报?下一世……他不需要的,他只要今世,放开手脚恣意而为、随心所欲毫无顾忌的今世! 他们盼今日盼了很久,为此杀人、流血,那相视一笑中的柔情蜜意便消了往昔苦楚,那便算是平常人的幸福罢,夫妻相伴,生儿育女……离他却是那么遥远,也是他……不屑一顾的!那是最不可靠最虚幻的东西! 这世间,唯一可靠的,不过是腔子里的一股热气,以及手中握住的…… 移着的脚步忽地一顿,转身,便见一人素冠白袍,立在丈外之处,眼神静远又带一点怜爱的看着他。 “随意走走竟然能遇着洺掌门,幸甚幸甚。”兰七合扇抱拳。 “不是巧遇。”洺空却是语气温和的道,“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哦?”兰七扬起眉头,“不知洺掌门找本少何事?” 大街上人来人往,经过之时皆惊诧不已的看一眼矗立街中仪态不凡的两人。 “檄城的风景不错,我们边走边说如何?”洺空微笑道。 兰七一合玉扇淡淡颔首。 两人当下离开闹市往僻静处走去,不知不觉中便走到城东一处湖边,甚少有人,湖边柳丝垂水,湖上石桥如虹,倒是佳处。 兰七目光投在湖面上,静静等待,看看这风雾掌门有何要说的。 洺空的目光也落在湖面上,看着一圈一圈的涟漪在轻风的吹送下悠悠荡来,半晌后开口道:“你和凤裔分开有十来年了吧?” “十一年。”兰七淡淡答道。 “人的一生也不过五六个十一年罢。”洺空目光一下变得更为悠远,似是忆起了某段往事一般的恍惚,片刻后才重开口道,“凤裔从上雾山起便是那样,十多年来都是那么过来的,从无一日安宁开怀的,过得很不容易。” 兰七不由转头看他,嘴角浮起一丝妖邪的浅笑,笑中含着毫不掩饰的冷诮,“无一日安宁开怀?那不是他自作自受吗?” 洺空目光依看着湖面,神色平和淡然,“你又不是他,怎知是自作自受还是另有苦衷?凤裔是我看着长大,你与他同胞而出更该清楚他的品性。” “洺掌门今日是为着我们兄弟而来?”兰七玉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掌心,脸上一片淡淡的,“无需如此,哥哥若想回家,云州兰家永不会拒绝。” 洺空终于转头看着兰七,眼中无奈、叹息、怜爱皆有,“你知我说的不是此事,凤裔无法释怀便一生不得安生,他的结在你手中,你若肯解开……” “呵呵……”兰七忽地一声轻笑,碧眸亮亮的却幽深如无底之潭,“我手中什么都没有,从我们分开那一刻起,我手中再无一物。” 洺空看着他半晌,才叹息道:“你这样决绝之性倒是很像你的师傅。” 兰七眼角一跳,碧眸甚是奇异的打量着洺空。 洺空再道:“其实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你,你的师傅近来可好?” 兰七不语,只是看着他,碧眸中幽光难测。 “江湖传言,说你从不用兰家的家传武功,却无人知晓你的武功来历。”洺空脸上淡淡的浮起一丝很温馨的笑容,“可你在英山上使出了的那一招,便不可能瞒得了我。那一招,普天只有三人能看出,而我却是其一。” 兰七看着洺空,半晌后没头没脑的吐出一句,“果然是你。” 洺空只是微笑的看着他。 “让他年年月月日日夜夜咬牙切齿的人竟然是你。”兰七摇头叹气。 “这么多年他还是这脾气吗?”洺空似觉好笑。 “我离开之时,他依是如此。”兰七又摇开了玉扇。 “你师傅呢?”洺空再问。 兰七抬眸瞅着他,淡淡的道:“不知道,我都有很多年没有见过了,你若想知道不如自己亲眼去看看。” “很多年……”洺空的声音一下子低沉了许多,目光怔怔的望着湖面,眼神却是悠远无边的,“是有许多年没见了,真的该去看看了,或许这会是……”话音忽地止了,神思似乎飘远了。 兰七静静看他片刻,然后道:“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 “嗯。”洺空淡淡点头,“我知道的,要见你师傅就好比要见天上的仙子,那么的远,那么的难……” ------------ 十四、梦中惊心(上) 衣,如雪。 人,如玉。 却是无法靠近的疏离。 再看一眼,那不过是一幅虽美却毫无生气、苍白灰败的画。 福满楼的二楼靠窗处便有着这么一幅画,无论是伙计还是同楼的客人,总是惊叹后惋叹。 明二一上楼便看到了,脸上不由浮起一抹春风也愧煞的微笑,从容移步过去,温和的唤一声,“凤裔兄。” 凤裔抬头,入眼的是一道淡青的身影,如青荷临风而立,清举淡雅,唇边含一抹浅笑,由不得便心神松缓。“明二公子。” 明二颔首,“凤裔兄是在等人还是?”目光扫过桌面,不过一壶、一杯清茶。 “只是坐坐。”凤裔摇头。 “喔。”明二一笑,“午时已近,一起用膳如何?” “好。”凤裔无所谓的点点头。 明二在他对面坐下,唤来小二点了菜,待小二退下后,目光望向凤裔,略带一分好奇却又不会令人不悦,看了片刻,道:“凤裔兄与七少长得很像,唯差在一双眼睛。” 提起兰七,凤裔端着茶杯的手一顿,然后又神色如常的递往唇边。 而明二也不再多言,端起小二斟上的茶,闻了闻,然后啜上一口。 一杯茶喝完了,两人依是静默,倒是旁边几桌的客人目光不断的往这边瞟来,惊叹的,倾慕的,悄悄耳语的,悄悄轻笑的,却又无人敢上前去,那两人白衣青衫,就如青天白云,高高其上。 “二公子与……音音相交很久了吗?”半晌后凤裔倒是难得的先开口了。 明二淡淡一笑,道:“神交已久,却是最近才相识。” “喔。”凤裔应一声,便不说话了,目光怔怔的看着手中的茶杯。 “凤裔兄。”明二忽然唤道。 凤裔抬眸看他。 “有时候,有些事只能一辈子藏在心中,可有时候,有些事却该当面说清,否则便是一辈子的遗憾。”明二神色淡然却温柔如水,空濛的眸子远远的望着你,却在那一刹那绵软你的心。 凤裔心头一震,看住眼前的人,那双眼睛明明很清澈却似笼着轻雾难以看清,明明离得很近却又感觉遥远,一脸的温柔,怡人的宁静又可深广的包容。半晌后,脸上终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江湖人称二公子是‘谪仙’,倒真不假。” “在下虽与七少、凤裔兄皆为初识,但存知己之契,还望凤裔兄勿怪唐突。”明二淡和又诚挚的道。 “岂会。”凤裔摇摇头,那双与兰七绝然不同的黑眸中闪现一抹黯淡,“二公子说得在理,只是……”手不知不觉的握紧茶杯,“只是这一辈子也许都只能这样了……或许……连这样都不可能了……”到最后变成喃喃低语了。 明二静了片刻,道:“在下不知实情,只是觉得七少与凤裔兄明明棣华增映,却何以凤裔兄……” 他话音忽地一顿,只因凤裔眼中忽涌彻骨的痛意,握着茶杯的双手已是指骨发白,喃喃着,“棣华增映……” 明二看他那模样不由轻轻叹息一声,“凤裔兄既然放不下,为何不重新拾起?” “重新拾起?”凤裔黑眸中闪现一丝亮光,“重新……”可眨眼间,那一点光又暗淡了,眸中重归晦冥,“你说碎了玉能完好如初吗?覆水又能重新收回吗?” 那双黑眸黑沉沉的看着明二,那一刹那,他清楚的感受到那个人心底里的黑暗与绝望。 “那都是不可能的事的。”凤裔的声音苦涩艰难,“更何况……” “唉呀,这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 猛然一个声音响起,凤裔顿时如遭雷击般,全身一震,然后偏首望向窗外。 大街上兰七紫衣玉扇,正一派风流的看着丈外远的四名男女,明二目光一瞟,便认出是那日蒙山脚下小镇上的那两对师兄妹。 那四人也是又惊又惧还夹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觉看着兰七,英山之上武林豪杰千百,他们也在其中,兰七看不到他们,可他们却是一眼便认出他来,旁里一打听,才知曾经惹过什么样的人。 武林六大世家之一的云州兰家现任家主兰七少,江湖人称“碧妖”,人人敬而远之的人物。 “四位这是要去哪呢?”兰七目光瞟向那粉衣师妹的头上,已不见有紫玉钗,不由调笑的看向那两位师兄,“两位少侠,那一日蒙两位各赠一支紫玉钗,甚为喜爱,还不曾向两位道谢呢。” 那两位师兄顿时脸上青红不定,两位师妹目中顿现怨气。 “今日能再遇,怎么说咱们也有缘份,不如一起喝一杯酒如何?”兰七无视四人脸色,笑吟吟的道。 四人相互看一眼,然后蓝衣的师兄抱拳作礼道:“在下齐臧,乃然州石不转门下弟子,这位是我师弟石入风,这是三师妹石入云、四师妹丘渚清。”分别指着旁边的银衣男子、粉衣女子、黄衣女子介绍道,“那一日我等不识七少多有得罪,还望七少海涵。” “噢,原来是石不转的儿女徒弟。”兰七恍然颔首,目光在四人间转悠着,“那石老头长得不好看,武功也不怎么样,儿女弟子却都俊模俊样的,不如……”声音缓缓一拖,碧眸一漾,“不如你们都跟了本少罢,本少向来喜欢你们这样漂亮的人。” 四人闻言一愣,然后瞬间醒悟,脸上顿时胀红,石入风最先忍不住了,冲口而出:“你……你别欺人太甚!我……我……” 兰七玉扇一合,走近几步,瞅住石入风,“你怎么样?” 石入风被那碧波一荡,心神一跳,顿时说不出话来。 兰七碧眸含着春水,缓缓淌过另三人,唇边慢慢绽开一抹笑容,摄人魂的妖美,却也裂人心的无情,三人刹时一痴又一冷。 “师兄们见色起念,师妹们三心二意,既然如此,何不从了心中欲念。”玉扇刷的摇开,摇起一阵凉风,刮得四人面上一痛。 四人此刻却是脸色发白,呆呆的看着面前紫衣碧眸邪美如魔的人。 兰七笑,笑得快意又讥诮,玉扇一指齐臧胸口,道:“这里肮脏的欲望很多,又何必遮掩着,忒的让人恶心了。” “你……我们……你为什么……”齐臧煞白着脸看着兰七。难道只是因为那一日酒楼里的冲突?所以才有这样恶毒的戏弄? “因为……”兰七玉扇遮唇,盈盈浅笑,碧眸中荡起红尘妖靡三界风华,“本少是妖,妖若不做一些令他人痛不欲生的事,岂不有负此名。” “只是因为这样?”石入云颤着声问道。 “小美人以为还有其它?”兰七偏首看着她,“噢,对了,还有一个原因的,因为本少喜欢美人你呀,所以想拆散你和你的齐师兄。” “是吗?”石入云脸色瞬即惨白。 “当然,本少向来贪爱美色,何况是小美人这样少有的佳色。”兰七声音极是温柔的,“如果你们不愿意跟着本少,师兄师妹回了家去,你嫁我娶和美一生,那也很好呀,本少一定会恭喜一声顺便赠贺礼一份的。” 四人对视一眼,然后迅速躲开,皆是一脸死白灰败。 “人都有可能犯错,你又何必如此做绝?”一直未出声的丘渚清定定的看着兰七。 他们四人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大师兄与三师姐有意,她与二师兄有心,互订终身共约白首,本可相亲相爱过一生的。只因他们要入江湖闯荡,只因他们要看英山盛会,所以他们出了师门,然后便遇上了这一生的劫难。 只因各自的一份迷恋。 师兄们为那一日明丽无伦的紫衣女子痴迷,她与师姐倾慕那个淡雅如仙的青衣公子,这一份二心是对四人原来的感情的背叛,可这也是人之常情。他们四人默契不提,因为他们想要忘了蒙山脚下发生的事,他们依可师兄师妹相亲相爱……可他却要将这份背叛与丑陋生生揪出,让他们再也无法忽视、无法自欺! 他为何要这般做?他们几乎可以说是陌生人…… 碧妖,就是这般冷血、无情、残忍吗?所以才令得江湖人人畏惧吗? 他们四人那一点点机会便就此失去! 这便是对他们生出异心、生出贪婪的惩罚吗? “因为这世上最恶心的就是背叛。”兰七轻轻吐出。 丘渚清惨然一笑,未再看一眼师兄师姐,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齐臧、石入风、石入云目光复杂的看着兰七,有怨有恨有畏有惧还有着……连自己也说不出的感觉,转身,一人一个方向离开。 那一层曾经美好的也以为会一直美好下去的轻纱被人残忍的揭去了,露出了各自丑陋的贪婪的真实面貌,又如何可当什么也没发生重回往昔。 而这个人,兰七少,在他们最初的最美好的之上,给了最深刻最狠厉的一刀,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唉,又做了一件坏事,真是让人快意呀。”兰七摇着玉扇极目遥望天际,蓝天白云浩潮无涯,“这么容易背弃,这么容易就放弃,又算得什么好呢。”这世间没有可以永恒不变的,往往最美好最重要的,在转首瞬间便成为最丑陋最轻贱的,所以……都揭开吧,绝望与痛苦至少是真实,虚伪的美好才是最恶心的。 楼上凤裔眸就那样直直的深深的看着楼下淡笑风流的兰七,那一脸的快意与……无情。 仿是感应到了目光,兰七头一抬,有些惊讶,然后摇扇笑开,“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足尖一点,飞身直上,仿如紫燕般落在窗栏上,再腰一折,人便从窗口飞进,轻盈的落在地上,楼上一堂的客人忽见一人从窗口飞进皆惊讶瞪目,待得看清,便瞬间失魂。 “哥哥。”兰七看着凤裔轻柔唤一声,然后目光一转,落在明二身上,便带着点刺了,“二公子,你何时竟与哥哥这般投契了,竟会相约用膳?” “凤裔兄这般人才在下岂有不仰慕的。”明二淡淡一笑。 “哦?”兰七移眸看着凤裔带了点怨气,颇是委屈的道,“哥哥宁愿跟一个外人吃饭也不愿理一下弟弟。” 凤裔黑眸看着他,眸中是一种无能为力的痛,“……音音。” 这一声呼唤令兰七一呆,却也只是刹那,眉一挑,笑道:“本少还没吃饭呢,和哥哥一块好不好?” “嗯。”凤裔点头。 兰七一撩衣袍坐下,碧眸却转向明二,“二公子,秋前辈第一批出海,你怎的不同行呢?秋小姐若是知道,岂不失望?” 明二执起茶壶为兰七倒上一杯茶,然后抬眸淡雅一笑,道:“明二的理由不就是七少的理由吗?” 兰七闻言轻笑起来,碧眸闪过一丝极亮的光芒,然后长长的叹息起来,“怎么办呀,二公子,本少发现越来越喜欢你了,这世上还真没一个人能如你这般深知本少呀。” 明二闻言蒙雾的眸子遥遥看着兰七,“知己不就是应该如此吗?” “知己?”兰七眉一挑,然后勾唇一笑,道,“二公子,咱们不如来一回分桃断袖如何?那样更为亲近呀,而且必定可令全天下人侧目相看,多么好玩的事呀。” “噗!”凤裔一口茶全喷在桌面上。 “哥哥没事吧。”兰七关怀的拍拍他。 凤裔连连摆摆手。 “分桃断袖?”明二依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七少身具阴阳两者,不如七少变成七小姐,在下明媒正娶如何?” “唉呀,二公子,你这样岂不是对秋家小姐的背叛呀?”兰七玉扇敲着桌面,“本少最讨厌三心二意的、不能信守承诺的人。” “咦?”明二疑惑,“在下何时对秋小姐有什么承诺吗?” “没有?”兰七皱起了眉头,甚是不解,“那一日二公子与秋小姐题诗赠衣难道不是互订终身吗?” 明二笑笑,“秋小姐才貌无双,任何男儿皆会心生倾慕,但婚事乃需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在下岂敢轻率行事。” “噢!”兰七恍惚大悟般敲击着玉扇,“仔细想来,二公子那一日确未有言及婚事,估计是本少觉得你们太过相配,心底里便当成一对了。” 明二再淡淡一笑,道:“说起这承诺,七少不是有婚约在身吗?却又这般言行,岂不也是背叛之嫌?” 兰七一摇玉扇满不在乎且理所当然的道:“本少被称为‘妖’,这妖本就是行不义之事、做不法之为、背信弃诺、祸国殃民的,所以小小婚约负了又算得了什么。” 这一番言论说得明二也是一愣,片刻后才道:“七少如玉之人,又何需如此自贬。” 兰七摇着玉扇,也摇着脑袋,“本少做妖甚是快意,哪来自贬,况且……”碧眸定定的看住明二,笑得极是畅意,“承诺本就是用来背弃的!” 那一刹那,明二从那张妖邪的笑脸上、从那双莫测的碧眸深处觅见了一丝刻骨无望的痛,目光转向凤裔,那双黑眸中一片灰暗。呵……这便是死结,这便是死穴!再怎么掩藏也无法藏住! “七少说最讨厌三心二意的、不能信守承诺的人,难道对于自己也讨厌不成?”明二叹息一声极是温柔的看着兰七。 兰七潇洒一笑,应得极浅淡却极清晰,“是呢。” 是呢。 这轻轻一语却是一把无形的利刀,直刺凤裔的心口,顿时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明二看一眼凤裔瞬间被夺去生气的脸,那眼中毫不隐藏的痛苦,再看看依是摇着玉扇一派风流的兰七,微微笑起来。这两人同生也同命罢?若失其一,可就是双殒? 执壶,为兰七、凤裔已空的杯续上茶水,抬眸,碰上兰七投射过来的目光,各自抿唇一笑,笑得意味深长。 “可巧,你们竟也在这里。” 极欢快的声音响起,三人转首,便见站在二楼楼梯口前的宇文洛、宁朗、任杞、谢沫、宋亘五人。 于是兰七再一次感概着,“唉呀呀,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 几人见了礼,都还没吃午饭,便决定一起,四方的八人桌,兰七、明二、凤裔三人已各坐了一方,谢沫、宋亘审时渡势,抢先一步一起坐了兰七的对面,而任杞坐了凤裔那方,宇文洛坐了明二那方,剩下的宁朗便只有和兰七一起坐了,唯一的安慰是右手边坐了大师兄,总算是安心了点点。 兰七看着身旁宁朗那小心翼翼、尽量拉开距离的模样,不由心痒起来,柔柔的长长的唤一声,“宁…郎…” 宁朗闻声身子便是一弹,瞪大眼睛戒备十足的看着兰七,似乎一有风吹草动他便立马飞跃而逃。 兰七一看他的反应,肠子便打起颤来,“宁郎,听说这福满楼的‘金汤酒’很不错,呆会儿咱们喝一杯交杯酒好不好?” 宁朗一张脸噌的通红,身子不由自主的便又往边上移了移,眼睛却求助的看向对面的师兄。 谢沫、宋亘看着对面满脸通红的宁朗,感叹着浅碧山的宝贝竟然被别人发现了,再看看兰七,估量了一下彼此的实力,然后惋叹以后可能再也无法如往昔一般玩了,所以理所当然的忽视宁朗求援的目光。 “好不好呀?宁郎。”兰七低低的问道,身子又往宁朗这边靠了靠。 师兄半天没有反应只好再转向义兄,宁朗可怜巴巴的看着宇文洛。似乎不管他说什么,在兰七面前最后都会变成一个笑话,所以,大哥快告诉他要怎么答复兰七吧。 ------------ 十四、梦中惊心(下) 魏山儿阻不了父亲只能不好意思的看着宇文洛、宁朗笑笑,而对面的榻上那两人,也不知怎的,她却连看也不敢看一眼。 正在此时,前边隐隐传来了鼓乐之声,渐行渐近渐响,几人不由得伸头往窗外看去,便见绯红的夕阳之下,一队红彤彤的队伍走来,有马有车有轿,有吹有打有抬,热热闹闹欢欢庆庆的。 “呀,碰上了迎亲的,路上能遇着这样的喜事可是很有福气的。”魏西来喜哄哄的道。 “怎么这个时候迎亲?”宇文洛却是奇怪。这天都快黑了呢。 “小伙子,你不知道迎亲都是要选吉时的吗?”魏西来一瞥宇文洛,“想来今天这个时辰是最吉利的,会选啊,现在回去拜了堂喝了酒便是入洞房的最好时候了。”说着嘿嘿笑了起来。 “好多人呢。”宁朗却感叹着那支队伍的长度。 “可见新娘家的嫁妆、送亲的亲戚都很多。”魏西来一付过来人的模样,“想当年山儿娘嫁老头子时,就抱了一床棉被、一口旧箱子,唉,这人比人啦……” “爹!”魏山儿秀气的眉头竖了起来。 “好,不说了,不说了。”魏西来见女儿真的气了忙打住,看着那越来越近的队伍,忽地想起来,道,“按礼,咱们该让让,这迎亲的不能被挡了,否则不吉利。” “嗯?”宇文洛眼一眨,看着魏西来。 “小伙子,你去叫车夫将马车赶一边,先让这迎亲的先过。”魏西来回头瞅着宇文洛道。 “啊?”宇文洛伸头看了看路,“这道蛮宽的,我们靠边行就是,不会挡了的。” “你这小伙子咋这么不懂礼数!”魏西来那黄浊的三角眼一横,“不吉利你懂不?但凡路上碰着了迎亲的队伍,便是朝庭里的大官也会停下车轿让道的,这是礼数!若就这样和迎亲的碰头了,会触了人家夫妻的霉头的,让人家夫妻不和姻缘不美,这可是造孽的!” “哦?有这样的事?”宇文洛可没成过亲,对这些并不清楚。 “当然!” “可是……”宇文洛目光望向兰七,据他这一路来的经验,这车夫只听兰七的吩咐的。 “什么可是,快叫车夫停车,你看都这么近了!”魏西来倒是替人家着急起来,“喂,赶车的,快把车往边上停停,莫要撞上了人家迎亲的!” ………… “喂,赶车的,你听到没?” ………… “喂,赶车的,你咋的不应?” ………… “赶车的,你停车啊!”叫了数声都不见停车,魏西来有些火了,一回头叫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咋这么不懂礼数!还不快叫车夫停车!你们这……”声音忽的哑住了,张着口呆呆的看着对面。 对面那一直闭着眼的紫衣公子忽的睁开了眼,只是一眼,便叫魏西来打个寒颤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双眼睛是碧色的,像夜里看着的星子一样的亮一样的远,又像村头的那口古井,深幽幽的好似住着千年的妖,随时会将他吸进去。 “停车。”兰七吩咐一声。 马车靠右停住了,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的近来了。 兰七瞅着那顶花轿,碧眸一转,道:“二公子,你说这新娘子长得如何?” “任何女子,做新娘子时都是漂亮的。”明二转着手中茶杯,目光望向正迎面而来的花轿,微笑着。 “是吗?”兰七唇一弯勾起一抹浅笑,然后手中玉扇一摇,一道风儿摇出,吹开了轿帘,吹起了头盖,露出轿中凤冠霞帔端庄静坐的新娘,隔着流苏虽有些模糊,但已可看出新娘眉目娟好。“嗯,果然漂亮。”轿帘落下,花轿缓缓而过。 迎亲的队伍过去了,马车重又上路。 “今晚我们是在均城过夜吧?”宇文洛问向兰七,“明日便可至华州州城了吧?”明日便可见到七少的师傅了吧? “嗯。”兰七应一声。 “兰……嗯,让大叔和我们住一家店好不?”宁朗也问兰七,“他们没有盘缠了。” 兰七瞅宁朗一眼,然后目光在对面那一对父女面上一溜,淡淡应一声,“嗯。” “多……多谢公子。”魏西来看这景况也知这车的主人是对面这看起来最好看却也最可怕的紫衣公子了,收留了自己怎么着也该道个谢的。 兰七唇一勾碧眸看他一眼算是作答,然后目光转向魏山儿,微微一笑道:“姑娘多大了?” “十……十七了。”魏山儿嚅嚅答道,低着头不敢看他。 “嗯,可以嫁人了。”兰七点点头。 魏山儿闻言脸一红,眼睛悄悄的看向宁朗。刚才她被那些强人抓住,本是存了死心的,却不想他从天而降,一柄银枪片刻间便将那些强人杀个落花流水,真是神勇无比,不知他…… 魏西来嘿嘿一笑,眼睛也看向宁朗。这小伙子模样不错,心眼更好啊,要是…… 兰七看他们那模样,依旧笑着,道:“他还没成亲。” “嗯?”魏山儿、魏西来同时看向兰七,然后醒悟起来,不由都心中一喜。 宇文洛一看这情形不由得绷紧了心神。这兰七少不知又生了什么主意要耍弄人了。 明二只是含笑品茶,空濛的眸子间或扫一眼淡笑风流的兰七。 唯一还不清楚状况的只有宁朗,他只是怔怔的看着此刻笑得甚是和气的兰七。 “宁少侠,你家是在哪里的?”魏西来问着宁朗。一边脱掉破鞋,伸手揉着双脚,“唉,这半月来走得老头子我的脚都快断了,幸好碰上了你们,咝……我的脚啊,嗯,揉揉就是舒服些了。” 车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浓重刺鼻的异味。 魏山儿要阻止父亲却是来不及,只能惶然又祈求的看向车中最贵气的紫衣公子。 “兰……兰州。”宁朗答道,眼却瞪得大大的看着魏西来,然后又紧张的看向兰七,手不由自主的握紧,准备随时救人。 宇文洛也是惊讶不已的看着魏西来,然后便转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兰七。列炽枫只是打个鼾他便无法忍受,这……这脚臭味……他……他不会出手太重吧? 明二本来已递到嘴边的一块点心又慢慢放回了碟上,侧身转头,脸向着窗外。 兰七目光先落向那些污浊不堪看不出原色的布鞋,再移向那双黑乎乎的瘦得皮包骨的脚,还有脚上揉着的那双同样又黑又瘦的手,再目光上移,枯黄的脸疲惫的眼睛,却又透着一股喜气,嘴一咧,一口黄黑相间的牙齿。“兰州呀,那是好地方呀,听说那里产的兰花一株抵咱们一辈子的口粮,可真是个富贵地方呀!” 兰七脸上淡得看不出一点情绪,身子往后一靠,倚在软靠上,眼一闭,专心地睡去了。 宁朗惊奇。 宇文洛惊奇。 明二则转头看一眼他,脸上依是淡柔的微笑。 马车缓缓走着,车身只是轻轻晃动,好似儿时的摇篮,正好助人入眠。 迷迷糊糊间,往昔许多的景象一一闪现。 有那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路,有那永远也攀不过的高山,有那瞬息没顶而至的急流,有那绵绵飞落冷彻心骨的大雪……胸口又痛起来了,眼前一片黑暗,喉间仿似被什么紧紧抓住,窒息的难受着……不,这是梦,快醒来!醒来!这是梦,醒来…… 喉间一松,呼吸顺畅了。忽地耳边听到有鼓乐声,哦,是刚才迎亲的还没走远罢?忽然眼前一片遮天掩地的红,身上一袭红衣,那老实的孩子也一身红衣,头上却盖着个红盖头,要伸手去掀,那孩子却自顾把红盖头一扯迎头盖上来,道“我是男儿,该是我娶你。”暗想,不管是娶还是嫁,这老实的孩子以后都会听自己的话的,绝不会背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的,所以没关系,嫁也可以。于是摇摇晃晃的,似乎是坐在花轿上,然后花轿停下,有人掀起轿帘,一个很温柔优雅的声音唤着“娘子。”咦?这声音似乎不是那老实的孩子的?抬手掀起盖头,映入眼中的是…… 兰七猛地弹身坐起,撞翻了榻上的小几,车中几人同时看向他,却见他依闭着眼,额上却滚下一滴汗珠。 “七少?”明二试探的叫一声。 兰七睁眼,看入的却正是梦中的那一张脸,刹时抬掌便拍。 “砰!”一股劲风在车中激荡,扬起众人衣袂,车身一阵摇晃。 “七少这是想砌磋武艺吗?”明二依是温雅如旧。左掌横与额前,挡住的是兰七的右掌,刚才一刹,便是生死一刻。 兰七看着眼前那张温文雅笑的脸,喃喃吐出两字,“恶梦!” “恶梦?”明二疑惑,“什么恶梦竟将七少吓成这样?”看兰七那一脸的僵色,忍不住加了句玩笑,“是梦见娶了母夜叉还是嫁了黑山熊了?” 兰七眼神一利,盯住那张俊雅出尘的脸,“是比那还要可怕的东西!” “嗯?”明二有些奇怪他的眼光,看着自己怎的好似要刮下一层皮来似的。 “怎么会做这种梦?”兰七喃喃着,长吁一口气,自己也不敢相信。调转身对着窗外,再也不看一眼明二。 后面这段路,车中甚是安静,便是魏西来也不敢冒然开口了,刚才那一掌他虽看不出门道,可也能知道厉害的,平常之辈能一掌便将马车震得仿置狂风中摇晃不止吗? 戌时入了均城投了客栈,要了六间房,一人一间,小二将饭菜、热水送到各自房中,几人道声“明日见”便各自回房歇息了,一夜无话。 第二日上路,魏西来依是话多,昨日的那点惧意早消了,一路上东南西北天上地下的无所不说,谈起自己的往昔更是眉飞色舞,那可真是英姿爽朗神勇非凡,不知保了多少价值连城的宝物,不知扫荡了多少强盗劫匪,不知倾倒了多少美貌佳人…… 魏山儿一脸尴尬之色。 宁朗听得目瞪口呆。 宇文洛则听得肠子打颤。他武功虽只是个三流,可看人的本事却是一流的。这魏西来一看身手便知连个九流都算不上,说是走镖的,估计也就是替人家送个信或是送个什么不值钱的物件的,根本算不得江湖人,否则明二、兰七这等人物摆在他面前,他怎的会认不出来,明二不说,兰七那一双普天独一无二的碧眸便是最好的标志!不过也没打断,就当笑话听听,也解解闷。 明二一直带着他那一脸温雅出尘的微笑,品茶看书,悠闲自得。 而兰七却是罕有的安静,一直闭目静坐,竟没做出什么作弄人的事来,弄得宇文洛一路又是紧张又是期待的,甚是心累。 “魏大叔,你这保的什么镖?要送到华州哪里去?”趁着魏西来喝口茶的机会,宇文洛问出一直想问又找不着空问的话。 “这东西是什么老头子我也不知道,是我们那最有钱的吴家大少爷托的,要老头子送到华州叫什么‘离芳阁’的地方。”魏西来喝足了茶水放下杯道,“小伙子,你不知道为着这趟镖老头子我费了多少心血才得到,这吴大少爷本是要托‘虎威镖局’送的,偏那镖局的总镖头说什么离芳阁不是干净的地儿,不肯保,气得吴大少爷说要砸了‘虎威镖局’,老头子我便趁这机会,托了吴府里做事的一个表亲说情,千说万说,还立下字据,吴大少爷算是肯给老头子保了,嘿嘿,这一趟镖送到了,不但明年一年的口粮不成问题,便是山儿的嫁妆也有着落了。” “虎威镖局?”宇文洛想了想,“是月州的‘虎威镖局’吗?” “嗯,怎么?小伙子你也知道?”魏西来一听又来精神了,“那可是我们那最大最有名的镖局了,听说那镖局的门都包着铜,可有钱威风了!” “那就难怪了。”宇文洛点点头道。 虎威镖局的总镖头郑虎威与宇文家有几分交情,所以宇文洛知道点情况。这郑虎威虽有十来个女儿,偏生只得一个儿子,自幼视如珍宝悉心栽培寄予厚望,不想这郑公子成年后第一次出镖便迷恋上了一个青楼女子,把家业前程全抛了,只求与美人朝朝暮暮,把个郑虎威气得七窍生烟,恨子不成器,更恨那女妖精迷惑了儿子,打啊骂啊闹啊哭啊,双方什么手段都使绝了,最后成一个僵局,郑公子长住美人香闺,郑家不承认有这么个儿子。而这离芳阁可是华州,不,应该说是全皇朝最有名的青楼,多的是那色艺双佳的美人,王公贵族也趋之若鹜,你叫郑虎威往这地方送东西,那还不是往哪火上浇油,没烧着你便是大幸了。 一直闭目静坐的兰七忽地睁开了眼,那碧幽幽的眸子令魏西来心底又打个了突,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来,不敢再吱声。 “离芳阁……”兰七单手支着下巴,“本少想起那里也有位故人,咱们便去那里玩玩吧。” “离芳阁?”唯一不知道离芳阁的又是宁家小弟,“那是什么地方?” 兰七笑了,是那种宁朗一看心底就发毛的笑。“离芳阁乃天下最美的地方,每一个男儿去了都如入极乐之界。” “哦?”宁朗疑惑的看着兰七,他是再也不敢随便相信他的话了。 “不信?”兰七是什么人岂会看不懂宁朗那脸上的表情,“不信可以问问二公子。” 宁朗当下真的将目光转向明二。 明二想了想,道:“某方面来说,是如此。” “你要送东西给谁?”兰七碧眸一转看住魏西来。 “啊……送……送给一个叫‘三绝娘子’的人。”魏西来没想到兰七会问他话,不由有些紧张,不知怎的,他很怕这个紫衣碧眸的公子。 “三绝娘子?”兰七又笑了,笑得魏西来心肝发抖,忍不住侧了侧身子,拉住了女儿,魏山儿紧紧握住父亲的手,警惕又畏惧的看着那笑得极美也极邪的紫衣公子,她同样害怕他。“原来你是要送东西给她呀,那很顺路,本少带你去吧。” ------------ 十四、梦中惊心(中) “宁郎,你为什么不看本少?”兰七手一伸,玉扇托起宁朗的脸颊,将他的脸转向自己,“本少可要比宇文世兄好看多了。” “你……你……我……我……”宁朗目光一对上兰七便结巴起来。 “说起来,七少,二公子,你们都是第二批出海的。”还是宇文洛仗义。 “嗯。”明二点头,动作优雅的为每人面前的茶杯斟上茶水。 “那离出海还有段时间,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吗?”宇文洛指尖一动,很想从怀中掏出纸笔来。 “暂时无事。”明二淡笑。 “七少呢?”宇文洛目光转向兰七。 “本少么……”兰七浮起意味深长的笑容,“要去华州看望故人。” “喔。”宇文洛再看向一旁安静喝茶的任杞,“任师兄,你是第一批出海吧?” “嗯。”任杞点头。 宇文洛这边看看那边看看,跟哪一边呢?目光一转,看到了身旁悠然品茶的明二,心中一动,然后当机立断,“七少,你要去看望什么故人?反正出海也可取道华州再往英州,我初入江湖,正想要各处长长见识,七少便带我一路同行好不好?我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还可以帮你做做小事情,比如说记记帐啊抄抄书啊说说话啊……” 兰七碧眸一睨看着宇文洛,“好呀。” 呀!这么容易便答应了!宇文洛当下大乐,堆起一脸笑容的又带着十二分祈盼的看着明二,“二公子,反正你没什么事,不如和我们一路吧,人多热闹些。” 明二闻言转头看向宇文洛,看到他那一脸的祈盼,不由迟疑。 “明大哥,你与七少这么投契,一路上肯定有许多话说的,几个人一起总比一人孤身上路有趣些呀,而且小弟我还有许多事要请教你呢。”宇文洛鼓起三寸莲花舌。 明二笑笑,目光看向兰七,“不会给七少添麻烦吗?” 兰七碧眸一转,笑笑,道:“岂会,有二公子一起,这路上定不会寂寞的。” 宇文洛心中大赞自己,又道:“宁朗,你和我一道吧?”这一路上谁知这两人会玩些什么,考虑到自己的武功,还是找个保镖的好。 “我……”宁朗一想到若和兰七一路,那么定少不得捉弄戏耍,于是目光看向任杞,想和大师兄一起,可是那决心似乎又不是那么坚定,一时便愣在那。 “宁朗当然和本少这未婚人同路。”兰七碧眸盈盈瞅着宁朗。 “那宁朗也一起了。”宇文洛拍板,目光又看向凤裔,“凤大哥,你呢?也和我们一路吗?”他和七少之间似乎有不少隐秘之事,若将他也拉一块,呵呵……凭他宇文洛的本事,一定将这密秘挖掘出来。 “我需与师叔一道。”凤裔答道,眼睛却看着兰七,兰七正一脸笑意的瞅着宁朗。 “噢,这样啊。”宇文洛没法了,目光又看向一直静默的谢沫、宋亘,“两位师兄呢?” 谢沫头一抬,笑,“在下向来以大师兄首马是瞻。” 宋亘眸一垂,继续品茶,“在下武功不济,向来不敢离大师兄左右。” 除却剑法,这两人要比任杞厉害多了。宇文洛心下定论,不再多言,反正明二、兰七已是一路,他最终目的便是这样。 “小师弟,你和二公子、七少一道,我倒不担心,只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莫给他们添麻烦。”任杞小心叮嘱师弟。他其实也想小师弟和自己一道,在自己的护翼下总放心些,可……看看兰七,只怕他一开口,这兰七少便不知还会有什么恐怖言行呢,还是罢了,等寻回圣令后再带着小师弟去找师叔师婶,问问这婚约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宁朗点头,“大师兄,你也要小心些。” 任杞一笑,抬手宠爱的摸摸小师弟的脑袋,“等我回来,再教你‘碧山绝剑’的那招‘折笛歌云’。” “好。”宁朗咧嘴笑了,十分欢喜的,眼神明亮,笑容纯澈。 兰七看着,有一瞬间的失神,然后垂眸一笑。再过些日子,便不会再有如此笑容罢? 正在这时,酒菜已弄好,小二一盘盘端来,几人便止了话。 待吃过饭,便告辞分道而行,凤裔回去找洺空,任杞三人前往与秋长天、南卧风等会合准备出海,明二、兰七四人则往华州而去。 “七少,你要去看的故人是谁?”上路前,宇文洛忍不住好奇问道。 “本少的师傅。”兰七随口应道。 “什么?!”檄城大街上宇文世家的五公子失态大叫。怨不得他如此,整个江湖也无人知晓无人见过的兰七少的师傅啊! 还是那辆马车,只不过这次人少了些,位置也有所变动,左右相对的长榻上兰七、明二一卧一坐,靠里的长榻上则坐着宁朗、宇文洛两人。 “七少,你师傅是哪位?叫什么名?在江湖上有什么名号?住在华州哪里?” 一路上,宇文洛契而不舍的追问着兰七,奈何兰七总是神神秘秘的一笑,吐出两字,“秘密。” 可宇文洛哪是这么容易罢休的人,所以他再次努力,“七少,你可是答应带我们一起去的,所以不能反诲。而且等我们都见到了你的师傅,那哪还能算秘密,这一下江湖上都会知道你的师傅是谁了。”至少我一定会帮你宣扬出去的。 “呵呵……”兰七却是毫不在意的笑笑,碧眸中闪着诡异,“你们即算见到了,那依然会是秘密的。” “呃?”宇文洛不解兰七的笃定。 “急什么,反正本少都答应带你们去见的,到时自然知晓。”兰七目光如水,从他们身上流过,最后停在明二身上,明二回他一个淡雅合宜的微笑。 “那七少,你是什么时候拜师的,又是什么时候出师的?”宇文洛要做武林大史家当然事无巨细皆要了解清楚,特别是重点对象兰七、明二,况且此刻兰七看起来很好说话,当然要趁机问个清楚,机会可是稍纵即过的。“七少最擅长的武功是什么?七少最厉害的武功是什么?七少武功极其繁杂可是除了华州的师傅外还有其他的?江湖传言七少从不用兰家家传武功,这是为何?七少难道真的不会兰家的独门武功吗?”他一边问着一边从怀中掏出纸笔,双眼满是期待的看着兰七。 兰七玉扇摇摇,淡淡唤一声,“宇文洛。” “在。”宇文洛马上应道。 “让本少看看你的舌头。”兰七碧眸斜睨着他。 “干么?”宇文洛立刻伸手捂住嘴,一双眼戒备的看着兰七。 “看看是不是特别的长。”兰七唇边勾起妖邪的笑。 宇文洛手死命捂住嘴,摇着头。 “不给本少看看吗?”兰七碧眸眨眨,“若是特别长本少可以帮忙修剪修剪的。” 宇文洛只是一个劲的摇头,不敢再出声。 “说起来……”一旁的明二忽然开口,几人皆目光转向他,“七少师从向来成谜,今次竟肯带我等前去拜会,实是意想不到。” “那是因为本少与几位投缘嘛。”兰七笑笑。 “是吗?”明二长眉微微挑起。 “当然。”兰七笑出三分诚恳七分妖邪,“再说此次出门能得遇二公子,本少实引为平生知音,因此更想多与二公子相处,以慰过往二十余载的寂寥与苦闷呀。” “这可真是在下荣幸。”明二的笑七分真诚三分仙气,眼眸遥遥的却又深深的看着兰七,“今次得遇武林第一人洺空前辈,再加凤裔兄那等人才,在下本想若能与他们多与相处必得益处,可此刻能去拜访七少师宗,这更是莫大的收获。” “哦?”兰七眼角一挑,斜睨着明二。 “七少与凤裔兄乃同胞兄弟,又分别多年,何以不邀他同路以叙兄弟之情呢?”明二略略有些疑惑。 “往后日子长着呢,何需急在一时。”兰七淡淡道,“再说风雾派贵为武林第一派,洺掌门担武林重任,哥哥或要助之一二,本少只是去见师傅,何必拉他一道扰他正事。” “原来是这样。”明二依是一派雅笑。 “看来二公子真是跟哥哥一见如故呢。”兰七嘴角微微勾起。 “正是。”明二微笑点头。 两人目光相触,一个碧眸幽深,深不见底,一个轻笼薄雾,空濛遥远,其间意昧,唯有己知,他知。 马车不紧不慢的走着,几人或坐或躺,不知不觉便是数日过去了。 这一日傍晚,几人已至祈州边境,再走半个时辰的样子,便可入华州地界了。 刚下过一场雨,地上湿湿的,气温却格外的沁凉清爽,几人都开了窗,马车悠悠而行,晕红的夕光下,道两旁的树木野草拖着长长的影儿,缓缓从眼前划过,阵阵凉风扑面袭来,倍觉清爽。 行至一个岔道口时,宁朗猛地叫道:“停车!” 可车夫却似没有听到一般,马车依然悠悠而行,宁朗不由急道:“快停车呀!我听到有人叫喊的声音!快停车!” 宇文洛闻言不由凝神细听,然后道:“真的呢,有人在叫救命。” 兰七碧眸一溜一脸焦急的宁朗,一笑,“停车。” 马车停住了,宁朗马上跃出车外,往左边岔道飞去。 宇文洛已走至车门,忽地回头,看住车内悠闲品茶的兰、明两人,“你们……不去吗?” 兰七敲着玉扇,道:“要行侠仗义的是宁朗,又不是本少,本少去干么。” 明二则看着宇文洛微微一笑道:“那些人武功不高,宁朗可应付的。” “喔。”宇文洛一听他们这话便也打转了。这两人功力高出他不知多少倍,凭他们的听力定早就听出来那些人武功深浅了,难怪一点也不担心。 “宁朗确是仁心侠义,这一路来做的善事义举可真不少。”明二又道。 宇文洛想起这一路来宁朗的行事,不由得又是叹气又是头痛,真的是但凡见着不平,便是鸡毛蒜皮大的事他也要管管。 “照他那样,迟早累死。”兰七眉一挑冷嗤一声。 果过不多一会儿,宁朗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人,低着头,看不清模样。 “兰……嗯……”宁朗到今日还是不知要叫兰七什么,总是开了口后面便囫囵着。 兰七闻声睨他一眼。 宁朗看看身后的人,摸摸头道:“这位大叔受了点伤,他们要去华州城,正和我们顺路,所以让他们一起坐马车好不好?”说着眼巴巴的看着兰七。 兰七瞅着他半晌,然后淡淡应一声,“嗯。”便闭上了眼,盘膝坐于榻上,那模样显然不愿再被打扰。 “大叔,魏姑娘,我们上马车吧。”宁朗一得兰七首肯马上招呼着身后两人上车。 “呀,这马车可真大真舒服呀!”极羡慕的声音。 兰七依然闭目,明二、宇文洛看向车门口。 宁朗身旁站着一老头,干瘦的身子,枯黄的脸上嵌着一双黄浊的的三角眼,身后跟着位姑娘,约莫十六、七岁,身形纤瘦肤色微黑,但五官端正颇是耐看。 那老头伸手摸摸车门,“这是栎木的呢。”又伸手摸摸榻上铺着的垫子,“这么软这么滑该是绮罗做成的吧?忒是糟踏了。这上头铺着的席子这么凉该不会是苍茫山的寒竹做的吧?那可贵着呢。”一眼瞅着小几上的茶点,又叫道,“这壶是玉的吗?那盘子咋的这么白,像雪似的。这盘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爹爹……”姑娘在他身后扯扯他,有些惶然的打量着车里景况,这车中的富贵、这车中的人物令她倍觉紧张。 宇文洛瞪目看着那四处摸索着的老头。 明二微微一笑,起身招呼道:“大叔请这边坐。” 那老头此时才抬头看人,一看明二模样不由一呆,缩了缩手脚,不知如何放才好。 “大叔,您坐。”宁朗扶那老头在榻上坐下,回头又招呼那姑娘,“魏姑娘你也坐。” 老头和姑娘在榻上挨着边儿坐下,宁朗这才发现,这榻乃是明二坐的,不由有些愧色的看向明二,明二摇头一笑,示意不必在意,身子一转,便在兰七身旁坐下,于是宁朗依在宇文洛旁边坐下,马车又缓缓走动。 宇文洛问了一下宁朗刚才情形,才知这是一对走镖的父女,老头叫魏西来,姑娘叫魏山儿,他们接了一趟镖要送到华州城去,不想走到这遇上了一伙强人,人多势众且本领高强,父女俩寡不敌众正危险时,幸得宁朗赶来相救。 “今日可真是多谢宁少侠啦。”魏西来抱紧胸前的小箱子向宁朗道谢着,“老头子昔日也是以一敌百的汉子,而今呀……唉,老了不中用了,连那么几个强盗都拿不下,唉!” “大叔别这么说。”宁朗憨憨一笑。 明二目光一扫魏西来身上,道:“大叔受了点轻伤,在下这里有些伤药,敷用后应无大碍。”说着从袖中掏出一瓶药递过去。 “多谢公子。”魏西来赶紧接过,小心翼翼的抬眼瞅一眼明二,“这位公子真是……真是神仙人物,老头子真是有福。” “大叔谬赞了。”明二淡淡一笑。 “大叔,我帮你上药吧。”宁朗又热心上前。 “多谢宁少侠。”魏西来忙道谢,正要将手中药瓶递给他,一旁的魏山儿却接过了,“爹,还是我来吧。”说罢目光有些羞涩的看着宁朗,“宁少侠,莫要脏了你的手。” “没事。”宁朗收回了手,甚是侷促的摸了摸脑袋。 魏西来上罢药,舒展了一下手脚,舒坦的吁了口气,眯着眼睛道:“这车坐着真舒服呀,这辈子都没坐过。”说着左摸摸榻垫凉席,右碰碰小几上的杯盏点心,甚得意趣的模样。 “爹爹。”魏山儿扯扯父亲的衣袖。 “没事,我就是看看。”魏西来眼睛瞟瞟对面榻上的兰七、明二,见他们没啥反应,便放心的拿起瓷碟上的点心塞入口中,“嗯,好吃,好吃,山儿,你也吃吃。”将点心往女儿面前推推。 “爹爹!”魏山儿皱起了眉头,“这是人家的东西,你怎么乱动乱吃!” “这有什么,摆这不就是让人吃的嘛。”魏西来却满不在乎的道。 “吃没有关系的。”宁朗道,“你们饿了吧?若是不够这里还有。”说着将自己几上的点心递了过去。 魏西来不客气的接了过来,“好的,好的。”一边往口中连连塞点心,一张嘴塞得鼓鼓的,又是嚼又是吞又是咽,那模样让一旁看着的宇文洛很担心他是不是会噎着去。 ------------ 十五、离芳艳色(上) 入华州城时正是点灯时分,尽管如此,城里行人依如织,街道两旁店铺林立,盏盏明灯房前檐下挂着,照亮华州城的繁华与热闹。 魏西来与魏山儿伸头趴在窗边沿路看过,啧啧感叹着华州不愧是皇朝最富饶的州。 “宇文洛,去过离芳阁没?”兰七摇着玉扇问道。 “听过,但没去过。”宇文洛答道,脑子一转,眼里便泛着光,“七少,那‘三绝娘子’是什么人?” “皇朝各州共有七十五家离芳阁,她便是这所有离芳阁的老板娘。”兰七碧眸中透着三分笑意,“离芳阁里离三绝,天下少有人不知的。” “噢,离三绝,我知道!”宇文洛忽地击掌道,一脸的兴奋激动,“我家汍堂兄很喜欢她,经常跟我说起。” “哦?”兰七睨笑。 “不过汍堂兄都叫她离三,没叫过什么‘三绝娘子’的,怪道我刚才不知道。”宇文洛再道,“汍堂兄说她是风尘奇人,对她可倾慕着呢!” “是吗?”兰七眉微微一挑。 “大哥,这离三武功很高吗?”宁朗问道。在他看来,能让宇文世家的人那么倾慕的人肯定是武功绝世的高人,况且‘三绝’这名很容易令人想到是三种绝世武功。 “她并不会武功。”宇文洛却摇头道,“离三绝,乃是说容绝、舞绝、琴绝。” “呵,还有另一种更广为人知的说法,绝情、绝夫、绝子。”兰七却轻笑道。 “啊?”宁朗吓了一跳,“这……怎么这样说?” “是啊,这样说也忒的恶毒了些。”魏西来也忍不住开口道。 “嗯哼。”宇文洛清清嗓子,“让我来告诉你们这离三绝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宁朗、魏西来及魏山儿果然都移目看向宇文洛,令他心生几分得意。 “听说这离三绝自小便长在离芳阁,十四岁挂牌接客,姿容不凡又琴舞绝佳,不但成了华州城的花魁,更因那……嗯……什么的功夫厉害……”宇文洛有些不好意思的含糊着,“男人一个个趋之若鹜,那名声很快便传遍了皇朝,闻名而来的可谓络绎不绝,而这离三绝不但貌美,人更聪慧,十多年下来,不但离芳阁成了她的,还将这离芳阁开得遍布皇朝各州。” “大哥,你刚才不是说过她不懂功夫的吗,现在怎么又说她功夫厉害了。”宁朗插口问道。 他这一问,问得魏山儿满脸通红,魏西来嘿嘿闷笑,兰七摇头叹息,明二闭目微笑,宇文洛面色一窘然后一红又一恼,“我说话时你不要插嘴!” 宁朗看众人神色,便知自己又问错话了,可想了想,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只得无奈的挠挠脑袋,不再出声,静听下文。 “浅碧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外仙园呢?”兰七忍不住感叹一声。 “那里……”宁朗一听兰七问起浅碧山不由来了兴头,很想为他解说一番山上情景,可头一抬便对上了宇文洛亮得可怕的眼睛,顿时哑了声。 “青楼里的姑娘虽表面风光但生张熟魏迎来送往,心底谁不是酸苦无奈,日夜所盼的不过是一个良人一个归宿。偏这离三绝却不同,她那般人物喜爱的自是不少,但无论是高官贵族还是富豪大贾,谁来为她赎身她都一概拒绝,无论是迎为姬妾还是明媒正娶,她同样一口回绝。有人不解问她,她那回答可真是令天下讶然。”宇文洛说到这目光一溜车中几人,“知道她说什么了吗?” “说什么?”宁朗很乖的问道。 “说了什么?”魏西来伸长了脖子。 而魏山儿虽不好意思问出口,但眼睛也紧紧看着宇文洛。 兰七、明二自是悠然品茶不予关注。 宇文洛笑起来,笑得极开心,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衬着那粗眉大眼,甚是可喜可爱。 “她竟然说‘姑奶奶我便是嫁个王侯,还不依是用这个身子去侍候讨好着一个男人,莫若我在这离芳阁里,千般男儿万般英雄,任我欢爱,惬意至极,何需屈了心,整日整年的对着一个男人,忒的腻味。’”宇文洛朗然念道。 “啊?”宁朗瞪目。 魏西来结舌,“这……这女人难道……竟是嫖着天下男人?” 魏山儿满脸通红,低着头暗想这女人咋地这般不要脸,竟说出这等无耻的话来。 “好个离三。”明二却是淡然赞一声。 兰七睇一眼明二,碧眸微微弯起。 宇文洛继续道:“又有人去劝她,现今红颜还在,有男人欢喜,若容色凋零,哪还会有人来瞧,不若早早寻个归宿的好。便是不嫁人,这烟花之地又何必久留,平白的让人闲话辱骂,既有了银钱,不如早脱了这肮脏之处,寻个干净所在,安然度过余生也是好的。她反嗤笑道‘姑奶奶我的娘便是妓女,我生下来便也是妓女,这半生听的闲话骂名难道少了吗?姑奶奶只当耳边风罢。难道脱了身从了良便不会有人看不起我了吗?便从此将姑奶奶看成高贵的公主纯洁的处子不成?妓女到哪都会有人骂**的,所以姑奶奶我还是开开心心做我的妓女好了。女人总有年华逝去的一日,便是嫁了人老了丑了一样会被弃若敝屣,姑奶奶今朝得意今朝醉,赚得欢愉赚得金银,便是老丑一日也不至若弃妇乞怜为生。’” 宁朗、魏西来再次瞪目结舌无法成言,魏山儿则已不敢抬头。 明二抚着茶杯,悠然而叹:“风尘果多奇人。” 兰七戏笑,“二公子可也倾心?” “如此佳人,甚盼一见。”明二笑答。 “那本少便为你牵针引线,凭二公子这等人才,离三定为心悦。”兰七玉扇一合,街灯下,碧眸波光时明时暗。 说话间,马车已驶至一条热闹的街,停在了一栋三层高楼前。那高楼朱栏碧户甚为富丽,檐廊上挂着绯红的明灯,夜色里望去,一排排一层层,如绽朵朵红花,令这楼格外的华美。一块金色牌匾高高挂起,“离芳阁”三个黑体大字纵横其间,透着一股疏狂洒逸。 “这就是离芳阁呀。” 人来人往的楼前,几人下了马车,宇文洛很好奇的打量着,烟花之地可是他第一次来。 “对。”兰七目光一扫宇文洛、宁朗,看模样便知是洁无污垢的白纸,想着若叫两家父母知道了是自己带他们入妓院……呵呵,定是有趣至极的反应。“跟随本少来罢。”一摇玉扇率先跨入门中。 明二淡然一笑,举步入内,宇文洛、宁朗相视一眼也跟着入内,魏西来抱着那小箱子跟在后边,前后左右满脸稀奇的打量着富贵华丽的大堂,魏山儿扯着父亲的衣袖又是好奇又是惶然的紧紧跟在身后。 大堂内,摆着数席酒席,席间无一例外的男男女女皆是相依相偎饮酒调笑。几人才入堂中,便马上有一年约四旬左右的妇人迎了上来,描眉画唇红衣紫裙,俗艳却恰到好处,已有些风霜的脸上挂着热情、客气各一半的笑容。 “哎哟!我的老天爷呀!两位公子难不成是从天上走下来的?”那妇人一看兰七、明二便嚷叫起来,引得堂中无数目光移来,顿时吸气叹气此起彼伏,一个个皆是瞪目痴看。 兰七一合玉扇,看着妇人,问道:“这位大姐,离三可在?” “哎哟可不巧了,离三今晚有客人。”妇人惋叹,复又笑道,“几位公子从哪来?可有相熟的姑娘?若没有,奴家为几位引荐,咱们离芳阁别的不敢讲,这解意怜人的姑娘却多着。” “是吗?”兰七碧眸一转,微绽一抹笑。 那妇人对上那双碧眸,心头蓦地一惊,忽又被那抹笑惑了神魂,一时竟痴立在那儿,接不上话儿。 “离三,本少来了。”兰七的声音轻轻送出,却整个离芳阁无处不闻。 这一声惊醒了那妇人,不由得老脸一红,暗道自己风尘几十年,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今日竟这般失态起来,这人……明明一个男子,却这等妖邪惑人。 “你总算肯来看姑奶奶了!”一个女声忽响起,便见三楼之上探出一个脑袋,隔得远,看不清容色,“接着姑奶奶。”声音落下,一道淡紫身影便从高处飘落。 “好。”兰七足尖点地,人已飞身跃起,瞬息便至半空,右手一伸,拦腰揽住那坠落的人影,左手玉扇隔着虚空一扇,人便飞旋而起,稳稳落于二楼栏杆之上。 楼下堂人所有人皆抬首看着楼栏上那并立的两人。 那女子看着楼下众人咯咯轻笑,转首对兰七道:“带姑奶奶飞下去。” “好。”兰七点头,碧眸中闪着盈盈笑意,“比翼双飞如何?” “那太好了!”女子拍掌而笑。 笑声未止,便觉得身子腾空飞起,沿着楼栏凌空平飞,花灯在眼前晃过,忍不住伸手一探,一盏花灯便抓在手中,但觉身子轻轻荡起,真个在飞行,再伸手一扯,彩绸便飘散开来,一阵风儿迎面而来,花灯摇曳彩绸飞舞。 “哈哈哈……”女子忍不住欢声大笑。 而楼下众人翘首而望,但见那两人紫衣飞扬,一人右手提琉璃花灯,一人左手握白玉扇,从半空缓缓飞落,身后七色绸带飘扬,直如那比翼飞天之人,美不胜收,由不得便目眩神摇。 “好玩吗?” “太好玩了!” 随着轻笑声,那两人终于轻飘飘的落地,众人看去,紫衣玉容华美绝伦,只觉得这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 十五、离芳艳色(中) “这是七少带来的朋友吗?”离三一双妙目盈盈转来。 堂内灯火辉煌明如白昼,可这女子却比灯火更耀。淡紫长裙,金妆玉饰,一身的明艳华美,可最亮的该是那一双眼睛,秋湖的明澈却蕴春日的柔波,百花烂漫也抵不住那顾盼一刹的风情。 早见识过武林最美的两位女子的绝世姿容,可此刻看这离三,明二、宇文洛、宁朗依由不得生惊艳之感。看模样,约在二十七、八的年纪,单论容貌,她不及秋横波明艳端雅,也不及花扶疏的清灵俊秀,可她入你眸,你便会觉得她比秋横波更妩媚,比花扶疏更有风韵。 “离三姑娘,在下明华严。”明二温文一礼。 “原来是明二公子。”离三眼睛更亮了,移步走近,上下打量,抿唇笑道,“果然丰仪绝伦如仙出尘,姑奶奶我很喜欢。”说罢目光移过看向宇文洛。 “离三姑娘,在下宇文洛,我家汍堂兄常和我说起姑娘。”宇文洛赶忙介绍着自己。 “噢,是宇文世家的公子。”离三点头,再移目看向宁朗。 “我是宁朗。”宁朗红着脸道。这离三姑娘的目光,这离芳阁的一切,都让他极不自在。 “宁朗……好名字,人如其名。”离三赞一句,目光只是一瞟魏氏父女便转回兰七身上,“难得七少竟然会带朋友来。” “本少久不见你甚为想念。”兰七摇扇笑道,“倒是离三你不得空。” 离三闻言那身子顿若无骨偎向兰七,“七少来了,便是皇帝老儿姑奶奶也不侍候了。” “哈哈……这才乖。”兰七玉扇一托离三下颌,“一段日子不见,离三更添风韵。” “那还不是因为见着七少心里欢喜呀。”离三笑意盈盈眉目含情。 两人一翻调笑,众人看着也只觉赏心悦目,唯有宁朗却是怔怔的理不清滋味。 “姑娘,楼上……”妇人走近有些担心的指指三楼。 “你上去跟李公子说,今夜姑奶奶有贵客,不能陪他饮酒,改日定补。”离三淡淡一挥手道。 “是。”妇人领命上楼去。 “七少,姑奶奶珍藏了很多‘胭脂醉’,今夜咱们不醉不休如何?”离三挽着兰七道。 “好。”兰七笑应。 “三位请。”离三目光再一溜明、宁、宇文三人。 “等等。”魏西来一看几人就要离去忙出声唤道。 “嗯?”离三回转身。 “噢,想起来了。”兰七玉扇叩掌道,“这位魏镖头乃是受人所托送东西给你的。” “送东西给姑奶奶?”离三移眸再打量一眼魏氏父女。 “请……请问姑娘便是那‘三绝娘子’么?”魏西来小心翼翼的问道。 “正是。”离三柳眉一挑。 “那太好了。”魏西来赶忙把一直紧紧抱在胸前的小箱子递过去,“这是吴大少爷要老头子送过来的,姑娘收好。” “吴大少爷?”离三接过甚是疑惑。 “对,就是我们那最有钱的吴家大少爷。”魏西来擦擦手心的汗道。 “你们那?”离三螓首一偏,挑眉微笑,媚态横生,“魏镖头还是说清的好,姑奶奶认识的吴大少没有一千也有一百,姑奶奶怎知你说的是哪位?” “呃?”魏西来一愣,然后讪讪的道,“就是月州吴家吴颂圃吴大少爷。” 离三想了片刻,才恍然大悟道:“原来你说的是那个吴大少呀,姑奶奶明白了。”说着打开了那小箱子,一开便眼前一花,箱里分有许多小格,每一格皆置金银玛瑙珍珠玉饰,而其中最大的一格里却放着一根成形的地精,满堂里的客人姑娘也都看过来,无不惊讶艳羡。 “倒是有心人。”兰七一旁笑道,玉扇指着那根地精,“这东西怕不有百年以上,乌发养颜,女儿家最爱了。” 离三却毫无喜色,淡淡的道:“这些东西姑奶奶多得都没处放,他巴巴的送来干么。”取了那根地精,“钱儿,这东西给了你罢。” “好咧,多谢了。”一位漂亮女子走来接了地精,水眸满是春色的一扫兰七、明二,“两位公子和三姐姐聚后也来看看奴家可好?”说罢也不待答应,咯咯一笑转身走了。 “这些东西……”离三目光一扫箱中金玉,随手一盖便往魏西来那一送,“给你罢,姑奶奶拿着累手。”说罢拍了拍手掌,然后挽住兰七便往后园走去,“七少,咱们饮酒去。” “啊!”身后的魏西来却是呆住了,看着手中的箱子再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走远的离三,完全不知如何反应了。 “大叔好自珍重。”明二淡然一笑,尾随而去。 “大叔,我们就此别过,请保重。”宇文洛、宁朗向魏西来抱抱拳,也跟在明二身后离去。 “宁……”待魏山儿反应过来想要唤住宁朗时,却已走远了,只能看着那个背影消失于堂后,未曾回头一顾。 “山儿,这是在做梦吧?”魏西来抱着箱子犹自怔忡。 正是,偶得机缘,人生顿变。 清晨,推开窗,阳光洒落,满园的金**花,花间还飞着几只白色小蝶,微风拂过,花与蝶,摇曳起舞。搁下手中杯,倚在窗边的竹榻上,闭着眼儿,听身后佳人轻抚琴弦,简单得不成曲调,却分外的轻松。 “三姐姐这里还是那么舒服。”兰七轻轻叹息。 离三抚琴的手一顿,抬首问道:“昨夜睡得可好?” “你知本少在哪都一样的。”兰七淡淡答道。 “是啊,在哪里你都能睡得着。”离三淡淡一笑,看着竹榻上躺得极为舒服的人,眸中不由显怔忡之色,片刻后轻轻叹一句,“冰天雪地里……你也可以睡着的。” 兰七没有答话,闭目倚在榻上,似已睡去。 离三起身走近榻边,看着榻上闭目安然的人,“当年看着雪地里卧着一个人,本当只是个死人,谁知一走近,你便猛然睁开眼,那眼光呀……” 风吹着一丝菊瓣飞进房中,正落在兰七额上,离三在榻边轻轻坐下,抬手拂去兰七额上那丝菊瓣,“姑奶奶一生没有怕过什么,可今日回想起来,你那一日的目光依能叫我出一身冷汗,从没见过一个孩子会有那样利毒的目光,比狼还要狠!” 兰七睁眼看着她淡淡一笑,道:“是吗?” “是的。”离三心中暗暗叹一声,手指沿着眉梢轻轻划下,抚着那双流光潋滟的碧眸,“谁又能知道,那样一双令人害怕的眼睛今日却是如此的迷惑人心,让人恨不能溺毙其中。” “姐姐也想?”兰七弯唇浅笑,无比的邪魅。 “是呀,姑奶奶也想。”离三缓缓俯身,“再次见面时,第一眼,姑奶奶便想知道沉醉在这双碧眸之中是何滋味。”说着身子渐低,贴向兰七。 兰七没有动,只是淡淡的笑着,道:“三姐姐,你也知道江湖传言本少时男时女。” “嗯?”离三身子一顿,“那又怎样?” “如果本少是个女人,姐姐也要醉一回吗?”兰七碧眸看着离三,流光春色醉人神魂。 离三一怔,然后柔媚一笑,“你便是女人,姑奶奶也要醉一回!” “哈哈……”兰七大笑,“果然是三姐姐!只是……”笑声渐止,碧眸深深的看着她,“姐姐确定……真要醉一回吗?” 离三看着身下的他,看着眼下的碧眸。 那张脸是世所无伦的俊美,更兼具不属人间的妖邪魔魅,那双碧眸是举世独一无二的,明明碧澈如水偏又幽沉得无法看清,这些都是她此生唯见极为喜爱的,这份心思也存了许些年了,可此刻,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却不敢更近分毫。 半晌后,离三长长叹一口气,退开了身子,“姑奶奶很想醉一回,却更怕万劫不复的沉沦。“ “哈哈……姐姐果然最疼的还是自己。”兰七再笑。 “自己不疼自己,难道还有别人疼不成。”离三眼一睨,睨出百媚千情,“说吧,你昨日带那些人来干么?” “说起这个……”兰七摇开玉扇,“昨夜姐姐可有所获?” “唉!”离三想起昨夜由不得长叹一声,“七少下次可不要再带这样的朋友来了,否则姑奶奶离芳阁的招牌真要砸了!” “哦?”兰七碧眸微微眯起,笑,笑得有些狡诈。 “因你昨日说要好好照顾你的朋友,姑奶奶我还真的格外优待了。”离三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的,“那个年纪最小长着圆圆眼睛的少年,看在他那么可爱的份上,姑奶奶让阁里最甜美活泼的铃铛儿去招呼他,可那小子从铃铛儿进门那刻起,便红着脸避如蛇蝎般,铃铛儿岂肯罢休,哥哥长哥哥短的叫得多甜呀,谁知一晚上也就是个你追我躲的游戏,最后那小子竟跳到房梁上再也不肯下来,气得铃铛儿脸都青了。” “哈哈哈……”兰七忍不住笑起来,“果然如此,倒真是宁朗才做得出的事。” 离三没好气的看他一眼,道:“那个长着虎牙笑起来很好看的宇文洛,看在宇文汍与姑奶奶有几分交情的份上,特地挑了最是温柔端庄的采音派给他,谁知……”离三说到这忽地也失笑了,“你知道那小子都干了些什么吗?他先是姐姐长姐姐短的把个采音哄得心儿甜甜,然后便是从头到脚把采音赞美了一翻,还别说,那些话还不俗着,让采音当场便认下了这个弟弟,接下来,他便温柔细语的和采音聊起话儿来,差不多把采音的身家来历都问清了,再接下来便是打听起姑奶奶我的事儿来了,还拿着一支笔一叠纸详详详细细的记录着。”说着离三抬手佯打了一下兰七,“我的老天爷,我的好七少,你到底从哪找着这么个宝贝的?!” “宇文洛……他,哈哈哈……”兰七也抚额失笑,“你不知他立志要做武林史家吗?这一路上本少早已见识过了。” ------------ 十五、离芳艳色(下) “至于那位明二公子……”离三敛笑,眸中泛起无奈与无力,“一晚上,姑奶奶送了六位姑娘到他房中,绝对都是一等一的美人,且风姿各异,可最后啊,六位姑娘一个个皆对他倾心不已,自惭形秽,主动离开了。” “哦?”兰七眉头一动,坐起身来,“和本少说说怎么回事。” “那二公子出身名门又一派高洁优雅的气度,想这样的人欣赏的也该是那冰清玉洁的好姑娘,因此第一个派出的便是青溪。她本是官家之女,容色清丽又满腹诗书,向来清高自许目下无尘,结交的皆是上流高雅之士,由她去侍候二公子是再恰当不过的人选,谁知呀,那明二公子不过看她一眼再向她一笑,青溪便把持不住,竟生钟情之念,她不待再看第二眼便落荒而逃,你知她回头跟姑奶奶说什么了吗?”离三微露一个带点嘲意的笑。 “说什么?”兰七摇着玉扇的手一顿。 “那丫头说‘再看一眼,定要非君不嫁,可流水落花向来无缘,青溪不想相思至绝。’”离三有些叹息,“这丫头果然是有慧根的人,知道要快刀斩念。” “呵……谪仙一笑,竟然是无人能抵挡得了的吗?”兰七碧眸一闭,复又躺下。 “第二个姑奶奶便派了红缨,容色艳比丹芍,犹擅舞,其歌舞乃姑奶奶亲授,早已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她为二公子跳一曲《戏鸳鸯》,七少知那是什么样的舞的。”离三轻轻笑着,抬手抚鬓,妩媚中还透着三分惋惜。 “红缨若跳那舞,从未有男人能不心动神痴意迷的,可那二公子却自始至终微笑如常目清神定。末了,他用房中瑶琴弹出一支古曲《火凤凰》,弹曲中只看红缨一眼,可那一眼便叫红缨彻底沉沦,后来,她告诉我,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出了那房的,只知道清醒过来后便在姑奶奶面前,然后便抱着姑奶奶放声大哭,问为什么她不会跳《火凤凰》,今生不可得此人此情,至少也要琴舞相合一回,才不至遗憾至终!” “《火凤凰》?他竟然知道此曲。”兰七也感叹一句。 离三笑笑,“姑奶奶那刻抱着红缨,既是惊叹又是不服,不信有男人能不醉在这离芳阁的,所以这一次便让四位姑娘一起去。” 兰七闻言长眉挑起。 “式微擅歌,兼之纤弱娇柔情态百种,没有男人见之不怜;殊娇柔媚娇俏,且灵敏风趣,无人不沉于其笑醉于其容;浣苔擅琴,一曲《慕青丝》闻者倾情;青霭乃是全才,琴棋书画诗词歌舞无一不精,更兼气韵如兰,男子见之便生敬慕,原想着这样的四位美人那二公子也该心动眼花了吧。可是……”离三猛地握拳恨恨的击在竹榻上,甚是愤然的瞅着兰七,“都怪你啊,带来的都什么人啊,竟然把姑奶奶家姑娘的魂全勾了去!” “怎么啦?”兰七伸手安抚的拍拍离三的脸,“这二公子又做了什么摄了美人的魂儿?” 离三扯下脸上那只手,送到嘴边张口便咬去,幸好兰七反应及时,躲过一劫。 “那二公子其实也未做什么奇特的事儿,四位姑娘进房时,他在写字,一幅白纸悬于墙上,手握紫豪,不紧不慢悠然写来,明灯白壁,青衫独影,不知怎的,那一刻四位姑娘满腔的旖旎绮念全消了个精光,只是看着那人,挽袖挥笔,蘸墨写意,明明在动,却给人以静雅之感,静中偏还带着洒逸飞扬的气势,只一个背影,便已叫人倾服。” 离三目光怔忡的望着窗棱,仿似那里也有着那个青衫洒逸的谪仙。 兰七未语,脸上挂着淡淡笑,看着离三。 “待他写完字,转身面对四位姑娘,那等容仪风姿岂能不叫人惊叹,四位姑娘神怔之时,他只是回以一笑,铺纸于桌,重蘸烟墨,然后抬眸各看四人一眼,未语。可四位姑娘那一刻却分明知晓了他眼中之意,于是浣苔抚琴,式微按弦而歌,殊娇闻歌起舞,丈外青霭捧卷而读……”离三深深叹一口气,似敬又似惜,“姑奶奶一生所遇的男儿何其多,不泛文武冠绝六艺精通之人,可看到那幅画之时,姑奶奶却不得不叹服。她们四人形貌殊丽神韵各异,可那画不失其貌尽显其韵,更兼笔风淡逸,不染红尘之气。一尺之地四人栩栩如生,姑奶奶只是看着,却有亲临其境之感。” 说至此,离三微微一顿,才道:“四人捧画回来,浣苔、式微、殊娇说‘那一刻之琴、歌、舞乃性灵之为不受自控,为此生最妙,再不可得’,青霭说‘那一刻明明身畔琴歌绕耳舞姿缭目,心底里却是沉渊之静,灯影摇曳清晰可感’,她们对姑奶奶说‘这等人物,予不愿再见,见之伤心’。” “见之伤心……”兰七缓缓重复一句,摇着玉扇的手不动了。 “往日也只是听人传说,今日才算是见识到了。”离三移过小几上的壶,倒上一杯茶,啜一口,道,“这人无需言语行为,只是气势神韵便已可夺心摄魂,百年不得一。” “呵……”兰七轻轻一笑,重摇玉扇,碧眸盈盈看住离三,“这样的人姐姐该也欢喜才是,何不亲身一试?” “哈哈……”离三也笑,抬起兰花纤指弹在兰七额上,“姐姐我何至愚蠢至此?明知不可为还要为之。” “唉,可惜。”兰七摇着头,“本想着姐姐能找出弱点,谁知竟是金刚不坏之身。” “其实……”离三俯首偎近兰七,“七少才该亲自一试,姑奶奶我十分好奇,仙与妖,不知是仙渡了妖,还是妖惑了仙?” “哈哈哈……”兰七放声而笑。心底里却想起了那个恶梦,一阵纠结。 “你这次打算在姑奶奶这玩多久?”离三喝完茶问道。 “明日就走,还有正事。”兰七道,“托你打听的可有消息?” 离三摇头,“这还是第一次你要姑奶奶打听的事毫无线索。” “是吗?”兰七合起玉扇,脸上也敛起微笑,“离芳阁都打探不出,看来真的去了东溟岛。” 离三挑起一边柳眉,秋波横盈,“那‘兰因璧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连你都这般紧张?” “那个么……”兰七勾唇一笑,碧眸中闪过摄人的光芒,“是世间最美之物,代表着世间一切!” “嗯?”离三嗤笑,“代表世间一切?” “对。”兰七笑容不改,“你认为钱是这世间最重要的东西的话,那么它便代表钱,你认权最重要,它便代表权利,你认为地位最重要,它便叫全天下人俯首脚下,你认为情最重,它便让男男女女投怀而来……” “哈哈……”离三大笑,钗鬓摇动,如风中花,妩媚的风情的,“那么它在七少眼中代表什么?” “在本少眼中……”兰七碧眸看着手中白玉扇,眼帘垂下,“它便是它!” “咚咚咚!”房门忽被敲响。 “谁呀?”离三扬声问道。 “七少在吗?”门外是宇文洛的声音。 离三挑眉看着兰七,兰七眸一转,淡淡颔首。离三起身开门,门外站着宇文洛,宇文洛身后站着宁朗。 门一打开,宇文洛先打量离三,再移目竹榻上倚着的兰七,最后两只眼睛便直往房里骨碌碌的四处打量着,嘴里边说道:“七少,我们什么时候上路?” 兰七还没答,离三倒是说话了,“怎么洛公子这么急着离去?难道离芳阁招待不周?” “不是。”宇文洛连连摆手。 “那洛公子干么这么着急上路?”离三追问。一双妙目盈盈瞟向宁朗,奈何宁朗低首垂眸,不得领会。 “那是因为……”宇文洛回头看看宁朗,眼珠子转呀转呀。 “我不喜欢呆在这里。”冷不妨宁朗突然出声道,而且声音还不小,“我不喜欢这里,我们离开好不好?”宁朗目光直直的看着兰七,不躲也不闪,一脸认真。 离三也是一愣,眼眸一转,然后笑道:“在这离芳阁里,姑奶奶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你胆子倒是不小。” 宁朗看一眼离三,不语,依旧转头看着兰七。 兰七起身走近,脸带关怀的看着宁朗,“在这里住得不舒服吗?住到明天也不行吗?” 宁朗摇头,“我不喜欢这里。” “这样啊……那咱们去城里找个家栈住罢。”兰七淡淡一笑,然后转头,“离三,刚才托你的事等本少回头再好好想想看有什么法子,至于其他……看来只有晚上才有时间谈了,本少去去就回。” 说罢出门,对宁朗、宇文洛道:“咱们这就走罢。” 宇文洛转身,宁朗却又不动了,只是看着兰七,片刻后才低声道:“你既有事……就住到明天罢。” “嗯?”兰七怔住。 “大哥,咱们回去。”宁朗一拖还在使劲打量着离三香闺的宇文洛转身便走。 离三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半晌后才道:“这孩子真可怜,何不放过他。” 兰七玉扇一张,碧眸绽笑,“你觉得本少有抓住他吗?” “没有。”离三回首看他,“所以这才是最可悲的。” 那一日,离芳阁比往日要更热闹。 阁里许多的姑娘甚喜往后院跑,全窝在一间房里,指着房梁上那圆眼睛红着脸的少年莺啼燕笑,又或是围着一棵树,仰头看着那面容朗净的少年蜷在高树上睡觉。 而另一个笑起来很好看还露着两颗尖尖虎牙的少年则追着阁里的姑娘跑,一手笔一手纸,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连番追问着,有的姑娘看着他喜,有的姑娘看着他怕。 而后院也有一处最安静,姑娘们常常痴望那里半晌,最后常常轻叹一声,无人走近。 ------------ 十六、梨花冢(上) 第二日,四人离了离芳阁重登马车上路,马车又行了五天,才在一座山前停下,下了车,兰七吩咐车夫回去,不必等他们。 “这是什么地方?”宇文洛、宁朗移首四顾,杳无人烟,不知华州竟还有这么个地方。 兰七立于山前抬首眺望良久,才开口道:“二公子,你看此山如何?可知此山叫何名?” 那时才当申时,阳光还好,秋日的明爽。 明二打量眼前山脉,然后道:“从未来此过,也未听人说过,只是看此山,形如圆丘,仿似长眠之冢。” 山不是很高,树木密而低矮,严严实实的盖着山丘,远望与其说是山不若说是青色圆丘,无甚奇特之处,可看着却给人一种冷郁静寂之感,就好似……好似这是死者长眠之处,该是静肃凝重。 兰七闻言回首看一眼明二,唇边挑起一抹笑。 被明二这么一说,宇文洛还真觉得这有那么几分阴森,本来四处转悠着的脚步不由得往明、兰处靠近了些。“七少,你的师傅该不会就住在这里吧?” “这座山叫青冢。”兰七玉扇合起,“这个地方,连本少都畏惧着,一个不慎,便死无完尸,所以……”他移首目光望向三人,脸上一派认真严肃,“你们此刻回头还可全身而退。” 三人都被兰七那一脸的认真之色吓了一跳,再听他此言,顿时认识到,此行凶险万分! “七少,你师傅……你去看你师傅怎的也会有危险?”宇文洛发问。徒弟看个师傅怎也会有死无完尸之危?这……什么师傅? 兰七玉扇敲敲额头,似乎有些无可奈何,“你们若是有命到达,那时自然会知道。” “呃?”宇文洛心底打鼓了,可是此刻难道要后退不成?这也许是唯一一次揭开兰七少师承之谜的机会,况且作为未来的武林大史家,怎可不紧跟武林分量最重的人物,不跟如何知晓其平生事迹呢!所以……宇文洛两步便挨近明二身边,满脸堆笑,“明大哥,小弟我就一切拜托了。” 明二看着他,只是一笑,微微带点叹息的应一声“嗯。”就如哥哥对于弟弟的撒娇发赖无可奈何一般。 宇文洛抓到了保护伞后,还没忘结义弟弟,向着宁朗使眼角,嘴巴噜着兰七,连连示意。奈何宁朗不知是没看懂还是不领情,反正毫无动静。 “你们要去吗?”兰七回首看着三人再确认一次。 “嗯,去。”宁朗点头。 “当然去。”宇文洛也马上答道。 兰七目光瞬一眼明二,明二颔首,“有七少领路,何处去不得。” “那走罢。”兰七领头而行。 三人跟着兰七走,并不往山上走去,反是绕着山走,走了半刻,在一处很明显又谁都会忽视的山凹里拐进去,再走了约莫两里路,便看着一处山洞,洞外杂草丛生,既无人迹更无兽痕。兰七却是轻轻一跃,便从草丛拥簇的小小洞口飞进,三个见之仿效,待入得洞才发现除洞口略微有光外,往里去一片黑暗。 “跟紧本少,莫要走错了。”兰七道一声,便往山洞深处走去。 宁朗紧随其后,宇文洛却攥紧了明二衣角,明二举步,他才跟着走。几人走了片刻,只见里头越来越暗,到后面已是伸手不见五指,耳边只有几人轻微的脚步声,宇文洛忍不住出声问道:“七少,这里一团漆黑我们看都看不到你,这怎么好跟呀?” “这就要靠你的本事了。”只听得兰七一声笑语,然后洞中便消失了他的脚步声。 宇文洛心一紧,当下伸手抓住明二的胳膊。“宁朗?”他试探性的叫一声。 “嗯。”宁朗应一声。 他稍稍放心,紧跟着明二脚步。走着走着,忽的宁朗的脚步声也消失,耳边只余自己与明二的脚步声,在这漆黑的洞里空荡荡的回响着,心一下子被吊紧了,正在此刻,前方忽地一股大力推来,脚下不由得往左一则,顿时脚下踏空,只觉一阵幽风吹来,便听得虎啸狮吼狼嚎猿啼之声,耳膜震动,腥风扑鼻,不由得抱紧明二的胳膊,大叫:“明大哥!”喊声未止,便觉得自己身子直往深渊坠去,耳边风声霍霍,四壁寒意刺骨,有坠地狱之感,当下大声叫道:“明大哥救我!” “大哥!你怎么啦?”宁朗焦急的声音传来却是那么的遥远。 “我……”不及答话,被抱紧的胳膊一提,人便跟着上升,然后脚下又踩着了实地。“明大哥,这洞里有很多野兽吗?”还等不到回答,眼前一阵阴风刮过,明明是黑暗之中,却清楚感觉到那穷凶极恶的鬼怪妖魔张着血盆大口迎面扑了过来,当下“啊!”的一声吓得抱着胳膊便往旁跳去,可显然这一跳并未躲过妖、鬼,耳边尽是恐怖可怕的鬼叫魔嘶,一颗心顿时全麻了,手脚也动不了了,只知道抱紧那只胳膊,“明大哥救命……有鬼啊!”宇文洛已害怕得欲哭,闭上眼睛,拼命的跳动躲闪,然后手中抱住的胳膊一扯,顿时身子腾空而起,一阵天旋地转间,人便晕晕乎乎了,恍惚间,感觉狂风大起,胸口顿感窒息的重感,还有几道风刮过身际,如刀割似的裂痛!天老爷啊,难道你竟然要我宇文洛堂堂英才早逝于此吗?轰隆隆!似乎有什么被击中,然后哗啦啦似有无数碎石坠落,晕眩间他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只是死命抱住那只胳膊。 “啊!”猛地宁朗一声惊叫把宇文洛迷糊的神志惊醒。 “宁朗!”宇文洛还魂叫道,却听不到回答。 “收声闭目。”耳边听得明二一声轻语,然后便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狂风割肤雷鸣震耳碎石雨落,神志又是晕乎乎。 宁朗一直紧跟在兰七身后,虽看不到也听不到,但他一直能感觉到兰七就在身前三步处。听得宇文洛的呼叫,他心下紧张,不由脚下一慌,跟着兰七的脚步便断了,脚下顿时如坠万丈深渊,黑暗中无数厉鬼恶魔全部张开血口露出白惨惨的尖牙向他扑过来,忍不住一声惊叫,正慌乱恐惧间,肩上忽地一紧,然后身子腾空,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之感,仿似人在高空中打着转儿,正在此时,不知何方一道利风扫着肩儿刮过,肩膀一痛,再一道风迎面扫来,呼吸一窒胸膛千斤重压,神志顿时混沌。只是恍惚想到,这风是阴风还是掌风?风声鬼啸,石崩轰鸣,那是最后的感觉。 当宇文洛、宁朗醒过来时,已不在黑洞里。 睁眼看到的是一片白色,如云如雪,再看,才发现那竟是梨花,满谷遍野的开满枝头,无数的蝴蝶飞舞其间,微红的夕光映射其间,幻出无数光环。 “我已经死了吧,现在在天上吗?”宇文洛喃喃道。 “否则现在哪会有梨花和蝶蝴。”宁朗接道。 然后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看到对方狼狈的模样,然后缓缓转头打量四周,却在不远处看到明二、兰七。 “我们没有死?!”宇文洛跳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宁朗也站起身。 两人再次环视四周,触目所及尽是烂漫梨花,云白雪满,若非有明二、兰七在,还真要当不在人间了。 “醒了。” 明二、兰七走了过来,他们两人依俊容雅态,未有丝毫损伤。 “刚才……那洞里关着很多野兽吗?”宇文洛回想起黑洞不由一阵后怕。 “还有很多的恶鬼妖魔。”宁朗脊背上也窜起一阵寒意。 “那洞里摆有修罗阵,你们走错步法触动了阵法,陷入阵中便生出了幻觉。”明二淡淡道,目前转向兰七,“黑洞之中布阵,分明是要将入洞之人皆置于死地。” 兰七摇扇而笑,无丝毫窘迫,仿佛带他们入黑洞的不是他,“布阵之人确实有此意,他不想任何人能通过山洞到达这里。” “也包括七少?”明二眉头一动。 “对。”兰七点头,“若本少走不出修罗阵,那便只有葬身洞中。” “其实修罗阵还在其次。”明二忽地一笑,空濛的眸子直直看着兰七,“更可怕的却是某些防不胜防的‘突然’之事。” 兰七碧眸微眯迎着明二的目光,笑得自在又妖邪,“本少深有同感。” 两人目光相视,意味不明却各自了然于心。 “修罗阵?”宇文洛却是一声怪叫,“那可是惨厉残绝之阵,百多年都无人再用,这人竟然还在黑洞里布下此阵,也太……太……”“残忍冷血”在嘴边转了转,目光瞟到兰七时变成了“也太过分了吧!” “确实。”兰七再次点头表示同意。 宇文洛闻言眨眨眼,小心翼翼问道:“七少,你这师傅……干么要摆这么可怕的阵?” “本少何时说过这阵是师傅摆下的?”兰七一挥玉扇,转身走去,“咱们走罢,不然天黑了也到不了。” “啊?”宇文洛还未从前一句醒过神来。 “走罢。”身后明二道。 “对了,明大哥,刚才真是多谢你救我了。”宇文洛此刻方想起要谢过黑洞里救命之恩。 明二轻轻摇头,一撩衣衫,抬步跟上兰七。 宇文洛抬起双手看看。那一刻,是自己紧紧抱住那只胳膊,若是自己没有抱得住,那人可会伸手拉一把自己? “我们走吧。”垂手屏去脑中思绪,招呼一声还在怔愣中的宁朗,起步追上前边两人。 “嗯。”宁朗点头。目光望向前方的两人,黑洞之中,危难之刻,是谁伸手抓住了自己? 穿过一片梨花林,便见前方有一湖泊,湖面上缭绕着水雾,走近看,清澈的湖水倒映着上方景物,但见团团簇簇的雪白梨花中露一圈湛蓝的天空,层层漪涟,雾气迷蒙,如诗如画。 “这湖的水是温的。”兰七走至湖边左手撩一捧水,“所以你们才能在这种时候也看到梨花蝴蝶。” 宇文洛伸手探入湖中,“呀,真的是温的!”站起身来,再好好打量这湖周围景况,“咱们到了这里后,觉得没有山外那么热了,倒似是春天里的气温。”看着看着,又发现了奇怪的现象,“七少,怎的有些树还在发枝,有些却光秃,有的又花开满枝?” “种这些梨树的人是分年分季种下,此树花开,彼树已谢,为的就是一年四季都可看到梨花。”兰七甩去手心水珠站起身来。 “喔。”宇文洛犹在四顾环视,那边宁朗却撩着水擦洗头脸,把黑洞里沾染的尘土洗去。 兰七移目看向明二,他一人独立,目光望着湖对面的梨花林。 “二公子可看出什么了?” 明二回首,目光沉静,“这片梨花林比之修罗洞更可怕。” “呵,不愧是二公子。”兰七眯眸浅笑。 “真的?”一旁宇文洛闻言不由得跳起来。黑洞里的经历余悸犹存,而这看起来美如画的梨花林竟然比那黑洞还要可怕,这兰七少的师傅到底是什么人啊,见个面比上天还要难! “二公子有兴趣走走吗?”兰七瞅着明二道。 “百多年前昙花一现的绝阵‘三才归元’即在眼前,华严若不能一探岂不有负平生。”明二目注梨花林悠然而道。 宇文洛闻言心头一跳,转首看他。相识如许久,明二公子始终一派温和淡逸,从未见过他柔雅之外的表情,总是令人见之即亲,可此刻,这轻轻淡淡一句,却是首次在这位‘谪仙’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气势,平和之后那浩瀚如海的深广气势!果然,能被武林所有人推崇的岂会只是一个温和平凡的人,这才是明二公子该有的气势! “那么我们去罢。”兰七说罢轻轻一跃,人已飞身而起,直往湖面掠去,足尖轻踏水面,涉水临波,紫衣翩然幻如魔影,瞬间便到了对岸。 明二随即也飞身而起,一样的踏水临波,但见青衫飘扬身形雅逸,仿若仙人飞渡。 宇文洛、宁朗在后面看着,为两人轻功之高身法之美惊叹不已。 “你们不过来,我们可走了。”兰七回头对两人道。 ------------ 十五、梨花冢(中) “我们就来!”宁朗赶忙答道。 说罢运功打算一气飞过湖面,不想颈后衣领被人一扯,全身力道顿时一散,回头,宇文洛一脸羞愧又为难的指着湖,“我飞不过。”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他后悔以前没有练好武功,至少要将轻功练好啊! “好吧,我先送你。”宁朗没有生气。 在宁朗的帮助下,宇文洛算是平安渡过湖,然后宁朗也跃过了湖面。 “布阵的人时常变换,本少自出师门后这也是第一次回来,所以梨花林中阵法本少也陌生得很,可就一切拜托二公子了。”兰七碧眸中满是笑的看着明二,分外的和睦可亲,玉扇一摆,彬彬礼让,“二公子请。” “七少慧冠当代,在下岂能相比。”明二也笑,笑得谦逊和气。 “哪里哪里。”兰七脚下移动便闪到了明二身后,玉扇轻轻前推,将明二推向梨花林,“此刻本少是唯二公子首马是瞻。” 明二一脚踏进梨花林想再收回已是不可能,一个不小心触动阵法,便无回天之力,当下只得前进,犹是回首一笑:“七少此举倒令在下想起家中六妹。”语气平淡,笑容清雅。 身后兰七笑容一僵,看着明二的后脑勺,便有些咬牙切齿的样子。 “七少……”身后宇文洛忍着笑试探的叫一声,“二公子都走远了。” “哼。”兰七回首瞬他一眼。 宇文洛顿时打个寒颤缩了缩脑袋,待兰七转头抬步后,他才一推宁朗在前,小心翼翼的跟在最后。 明二走在最前边,不紧不慢,每一步踏出看似随意毫无章法,但身后几人只从他的背影便可感觉到他的谨慎,兰七每一步都踏在明二踏过的地方,后面的宁朗、宇文洛自也照办。 走个半盏茶的功夫,已到梨花林深处。 梨树环绕,花开如荼,有时微风吹过,花瓣飘落,如雪飞扬,地上仿铺银霜,如置身雪原花海,此情此景,如斯美好,可四人却无闲情,不敢有丝毫松懈,一步踏错,便将血染梨花。 前头领路的明二忽地停下,几人止步,疑惑的看向他。 “竟然还在‘三才归元’之中布下了‘五星连珠’,此人可谓做绝。”明二的声音中有着叹息又有着佩服。 “还布了‘五星连珠’?”宇文洛闻言腿有些发软了,“都是从未见过的绝阵,这布阵之人摆明了要我们命丧于此嘛!” “那怎么办?没有办法出去了吗?”宁朗也有些紧张了。 明二回首,脚下后退,直往兰七左脚踩来,兰七不得不抬足,明二左足便落在了兰七原先踏着的地方。 “二公子,这是?”兰七右足单足立地,看着和他一样单足而立的明二,本是一个人站的地方站了两个人,是以两人此刻靠得极近,肩膀相依,气息相闻,略有动作皆可感知。 “若只归元、五星两阵之其一,在下拼力一试或还可安然通过,可此刻看来,两阵同布于此相辅相融已成一体,除非破阵,否则无法出此林,只是……”明说至此微顿,目光看向兰七。 “只是……”兰七重复,碧眸盯住近在咫尺的那张清雅俊容,恨不得狠狠抓上一把。 即便是单足立地,明二依然优雅如画。 “‘三才归元、五星连珠’两阵乃百年前的两位旷世奇才玉无缘、丰兰息两人于东旦决战之时布出,数百年来那是唯一一次现世,从无有人破过,在下虽略识一二,可要论到破阵却绝不敢托大。幸而,此人将此两绝阵同布林中,虽更增复杂与奇险,但有其利必有其弊,两阵同布反让我们有机可趁,所谓以彼之矛攻其之盾,我们要安然出林也是大有可为的。” “哦?也就是说二公子有法子破阵?”兰七反问道。 “区区在下岂能破阵。”明二却道。 “明大哥,你刚才不是说有机可趁,要安然出林也是大有可为的么,所以你一定有法子的是不是?”宇文洛一听赶忙追问道。 明二移目望向前方梨花林,道:“布阵之人乃是奇才,他将两阵同布于此自是用意深刻,无论是破‘三才归元’还是破‘五星连珠’,你破其一便触另一阵,所以即算你能破得了‘三才归元’,你也会陷于‘五星连珠’,反之亦然。我只一人,探得‘三才归元’便顾不上‘五星连珠’,所以此刻我们只有三条路可走。” “哪三条路?”宇文洛是好奇的好孩子,“其中有一条可是咱们按原路回去?” “明大哥,你说只一人所以不能同探两阵,可需要我们帮忙?”宁朗则问道。 “回去已是不可能的,你们还能找着来时路吗?”明二抬手指指他们后面的梨花林。 回首看去,触目所及尽是重重花树,哪里还辩得清来时的方向。 “至于帮忙……”明二目光溜过他们,“你们可识得阵法?” 宇文洛、宁朗连连摇头。 “不识阵又如何破阵。”明二笑,“便是教你们,可破阵之时瞬息千变,又岂顾得上。” “那怎么办?”宇文洛、宁朗同时问道。 明二回首看一眼他们,慢条斯理的道:“一是在下强行破阵,结果便是大家一起葬于梨花林中。二是我们就在这里等,等着布阵之人大发慈悲放我们出去,等不到的话就困死于此。三是……”他目光转向兰七。 宇文洛、宁朗两人也看兰七,然后眼睛一亮,同时叫道:“三是七少出手!” “本少……” 兰七话还未说出,明二却一指前方,“本以为踏于原地没事,可此刻看来刚才在下退后那一步也是踏错了。” 前方忽地卷起狂风,梨树摇摆,花如雪卷,漫天袭来。 “七少,在下‘破缘往归’,你‘摘星取珠’如何?”身后宇文洛、宁朗已是紧张不已,可明二依然温文从容。 兰七玉扇一张,悠然而笑,笑得锐气张扬:“好吧。‘三才归元、五星连珠’无人能破,那就让‘五星’围‘三才’、‘归元’斩‘连珠’吧!” “去罢。”明二轻轻道一声。 青衣、紫影同时跃起,迎向那漫漫梨花雪,瞬时便身影尽没。 “你们留在此处万不可妄动!” 宇文洛、宁朗听从吩咐立于原地,可眼前一切却已不似刚才,梨树旋转,梨花迎面扑来,夹飒飒利风,宇文洛不由自主的便想移步躲闪,肩头忽然被一只手压住,眼睛也被一只手遮住。“大哥,闭上眼,静心调气,莫为外动。” 梨花雪海之中,兰七、明二岿然立于树巅。 “拜你刚才那一步所赐,阵势已动。”兰七玉扇扫开眼前的花瓣。 “此刻正是良机。”明二扫视着下方情景。 “本少已寻得了金、木、水、火、土之位。”兰七目光落向前方。 “在下也寻着了天、地、人之位’。”明二抬眸看向对面的兰七,“你我莫错过时机。” 兰七摇着玉扇,衣袂飞扬,笑如妖邪魔妄,“数百年来皆无人能破的绝阵,你我这回可好好领略一番,看看到底是何等奇绝!” 说罢飞身纵往东边,明二也在同一刻飞起,却是跃向西边。 宇文洛、宁朗闭着眼彼此紧拉住手静静站于原处,忽然,一阵地动山摇的晃动传来,脚下剧烈震动,几不可立足,两人忙使下千斤坠,立地生根般不移一步。晃动未止,又一阵海啸雷鸣传来,狂风乍起,吹得两人左摇右摆,但觉有无数东西飞掠而过。 震动雷鸣中隐隐传来兰七带笑的声音:“果然是奇绝!” “那两人被誉为旷世奇才诚然不假!”明二和煦的声音也轻轻送来。 难道阵已破?两人暗想着,却就在那一刻,一股寒意临头而下,似有无数的东西轻飘飘的落在头顶、脸上、身上,轻盈的无息的冰凉的,点点层层,绵绵不绝……顿时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袭来,仿佛就要这样被活活淹埋一般!明明感觉到了,想要离开,想要叫喊,却不能动分毫! 这一次,真的要死在这里罢?那一刻,死亡的恐惧那么真实的清晰的感受到。 “土位已在脚下。”兰七的声音那么遥远。 “人位已取。”明二的声音同样缥缈。 “那就看看这‘三才归元’遇上‘五星连珠’到底是何一番景象!”兰七的声音恣意中透着兴奋。 “甚是期待。”明二的声音温雅中蕴着愉悦。 声音未止,梨花林中顿有轰隆巨响,仿似山岳崩塌河川滚滚,又似雷鸣风吼天旋地转,还有金戈铁马呼啸奔来,更有厮搏喊杀凄嚎厉叫…… 宇文洛、宁朗只闻得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天翻地覆似的震动,再无他感。 也不知过得多久,摇动渐止,巨响渐息。 两人悄悄的睁开眼睛,便看到对面一个雪人,再看一眼,才知是落了满身的梨花。松开手,才发现手已握得变形,这一动便钻心的麻痛。 “你们走出来罢。”兰七的声音传来。 两人这才敢动了动已经麻木了的四肢,然后抬步往前走去,而刚才还满树烂漫的梨花,此刻已差不多尽殒,地上厚厚一层雪白的花瓣,枝头却只得零星三两。 走了片刻,便见着了前边等候的明二、兰七,只一眼,宇文洛、宁朗都由不得一呆。 梨枝光秃,梨花满地,这曾经风华无双的梨树林已是一片败色残艳,可那两人并肩而立,淡青深紫,便仿如青荷紫莲长于雪地,令人惊艳的清雅绝丽,却又是一种明知不可能存在偏又看到了的魔性妖惑! 看着这满地的颓残,兰七笑得一脸灿烂,“哈哈……这梨花林毁成这样,一定可以把他气得吐血!” 宇文洛、宁朗听得他的话回过神来,暗里感叹这话千万别被布阵之人听去了! “真得要感谢这人将两阵同布于此,否则我们真只有死路一条。”明二看着一片凌乱的梨花林道。 宇文洛也生感概,“‘三才归元’与‘五星连珠’百年前没能分出胜负今日看来倒是幸事,否则便是个两败俱伤,就不会有现今的皇朝盛世了!” 宁朗则道:“这布阵之人虽才华盖世却也太过狠绝了些。” “嗯。”兰七连连点头深表同意,“回头一定要叫他来看看这梨花林,否则岂对起得本少刚才一翻功夫。” “七少,这布阵之人到底是谁?”宇文洛实在是很好奇。三才归元、五星连珠只知其一便已是难得,而这人却可将此两阵同布于林,足见其才智罕世,可武林之中却未闻有善阵之人。 “这就带你们去会会这人。”兰七一摇玉扇转身领头而行。 三人跟其身后走了片刻,出了林子便又见一湖,而湖对面又是一片梨花林。 那时天色已暗,浅浅晕红的光照在湖面,波光粼粼,如雪的梨花也镀上一层淡妆,一片沉静苍艳之色。 “这……”宇文洛双腿一软赶忙扶住宁朗,一脸惊恐兼无力的看着兰七,“七少,前边的林子中不会又有什么奇阵等着我们吧?” 兰七碧眸睨一眼宇文洛,嗤道:“你以为谁都识得那些阵,谁都有本事安然通过?”说罢足尖一点,飞身跃向湖面,翩然如紫燕,轻盈无息的落在对面。“放开大步走吧,再也没什么陷井阵法了。” 明二再回首看一眼败落的梨花林,唇边浮一抹极浅的笑,然后身形一展,潇洒飞过湖面。 宇文洛、宁朗对视一眼,也跟着跃过湖面。 到了湖对面才看得清楚,梨花树荫影下立着一块三尺高的石碑,石碑上“梨花冢”三个楷体浓墨挥洒,并排又刻着“入者死”三个狂草鲜红如血,张狂得仿似露出利爪的猛兽。 明二静静的看着“梨花冢”三字,然后抬眸,正碰上兰七幽沉难测的碧眸,两人目光相视片刻,同时不着痕迹的移开目光。 “梨花冢……梨花冢……”宇文洛喃喃念着这三字,低着脑袋冥思苦想着,总觉得在哪里有听过。 ------------ 十六、梨花冢(下) “梨花冢?这就是东未明住的地方吗?”宁朗忽然开口。 他这话顿叫三人齐齐将目光移向他,皆是惊讶不已。 “你……你怎么……怎么会知道东未明?”最吃惊的是宇文洛,他可是最清楚宁朗底细的,放眼江湖,他知道认识的人屈指可数。 “师傅……曾经说过,东未明就住在梨花冢。”宁朗被三人目光一逼视不由紧张。 “你师傅?”宇文洛叫了起来,“你师傅怎么会和你说起东未明?难道他认识东未明?”一边说着一边抓住宁朗的肩膀,甚是激动,“宁朗,快说,你师傅和东未明有什么关系?” 宁朗连连后退,拂开宇文洛的手,道:“我不知道师傅认不认得东未明,只是有一年梨花开时,我和大师兄在树下练剑,师傅在旁边看着,剑气荡起梨花飞舞,师傅当时看着那些落在地上的梨花说了一句话,他说‘梨花寂如雪,不知东未明住在那满目雪白的梨花冢是何滋味?’说完他叹一口气便走了,以后也没有再提起过。” “只是这样?”宇文洛不死心。 宁朗点点头。 宇文洛深深叹一口气,此时他已想起了东未明是何许人了。“梨花冢啊……东未明啊……”他转身,颤抖着双手一把握住兰七,一脸的兴奋,“七少,七少啊,难道你的师傅就是东未明吗?” 兰七不语,只是摇扇一笑,算是默认了。 “真的是东未明啊!”此刻的宇文洛已是一脸向往与崇拜,“竟然是东未明啊!难怪无人识来七少师承来历,东未明从不需亲自出手!江湖上知晓她武功的人五根指头都用不上!七少,你一定要让我看到你的师傅,否则我死不瞑目啊!” “大哥,你……”宁朗才待开口要他莫要这么激动,宇文洛却立马转身看着他,眼睛闪闪发亮的,“宁朗,你不知道东未明是何许人对不?没关系,我告诉你,我来告诉你!那可是天下第一的美人,所有男人见之失心落魂的美人,天下地上绝无仅有的美人啊……” “大哥。”宁朗打断宇文洛的感概,“你不是说过武林最有名的美人是秋横波和花扶疏吗?而且第一的应该算……”说到这后面的吞回去了,只是眼睛往兰七那儿转了转,一碰上那双碧眸由不得脸一红,垂头不再看。 “秋横波、花扶疏两人那是现在。”宇文洛马上答道,“而东未明可是二十多年前的天下第一美人!传闻看过她的人有三种结果。第一种,日夜跟随,只求能一生都看到她。第二种,如痴如醉魂牵梦萦,最后相思至绝。第三种,誓杀尽天下看到她的人!” “啊?”宁朗吓了一跳,“杀尽天下看到她的人?这太怕了吧?” “是可怕。”宇文洛点头,“可就还真的有这样疯狂的人存在!当年东未明现身江湖,不过短短两月时间,却整个江湖都陷入一片血腥混乱之中,无数的人争风吃醋妒恨噬杀,那真算得上是一场浩劫,最后以东未明绝迹江湖才算终止了那场杀戮。而东未明昙花一现,或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罢。” “这样的美人,世人都爱冠以‘红颜祸水’之名。”明二忽道,目光落在“入者死”那三字上,眸中依是一片空濛,无人能看清神色,“其实那不过是人无法抵挡自己内心的欲望,又无法理智的控制自己的行为,便堂而皇之的将一切罪责推脱于别人身上。” 兰七闻言挑眉看着他。 宇文洛连连点头,“说得对,都怪那些人,害我都看不到这位美人。” “呵呵……”明二轻轻一笑,看着宇文洛问道,“那你觉得是‘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 “嗯?”宇文洛闻言一怔。 “当然是‘人性本善’!”一旁的宁朗却是想也不想就答道。虎目睁得圆圆的看着明二,澄澄的黑黑的亮亮的,那里面只有纯善与无伪。 “喔。”明二点点头,依看向宇文洛,“你是如何认为的呢?” 宇文洛想了片刻,才抬首看着明二,很认真的道:“我还是愿意相信‘人性本善’!” “嗯。”明二再次点点头。 “明大哥与七少又是如何认为?”宇文洛看着他们问道。 兰七与明二各自挑眉看一眼宇文洛,又相视一眼,微微一笑,未答。 “走罢,天这么晚了,很饿了。”兰七抬步走去。 “一直这般坚信该是很好罢。”明二淡淡一语后也移步跟去。 “唉……兰……嗯……这里说了‘入者死’啊!”宁朗却急急叫道几步追上兰七,生怕会有什么危险。 “别人说什么你便信什么吗?”兰七碧眸笑盈盈的斜睨一眼宁朗,玉扇一扬,敲在他头顶,“这么傻啊本少都怪不忍心的。” “但愿傻人有傻福。”身后宇文洛看着他们俩喃喃道一句。 几人往梨花林深处走去,走了约莫两里地的样子便听到潺潺水流之声,再走了片刻,顿时眼前一亮。 一半苍翠,一半雪白。 苍翠的是山壁涧水,雪白的是梨花重重。 梨花林倚着青冢山,高高的山壁挺拔矗立,一道山涧潺潺流下,流入山壁下的小小池塘里。池中飘浮着一层梨花瓣,池边上架着一副秋千,池面上有着一座拱形木桥,木桥左面是竹楼一座,梨树将这亭亭环绕,暮色之中,仿如画图,苍翠、淡白、青黄三色便渲染出幽静出尘之气。 “所谓‘人置画中’莫过如此。”明二悠然赞叹。 宇文洛、宁朗连连点头皆深有同感。 “随老头!”兰七扬声唤道。 “谁敢唤本教主老头?!”竹楼里一声冷喝,然后一道人影冲飞而出,瞬间落在几人面前。 待看清这人,明二、宇文洛、宁朗都不由一愣。 这人身形高大修长有如临风劲竹,面容俊美却两鬓微霜,眉心一颗鲜红的朱砂痣分外醒目,但令三人呆愣的并不是这个人的外表,而是这人面貌五官竟与兰七有几分神似,特别是眉宇间的那一份任性邪妄简直如出一辙! 宇文洛看看这人又转头看看兰七,蓦地一个念头在脑升起:难不成这人是七少的父亲?难不成七少是这人和东未明生下的孩子?难不成……不对,不对!七少是兰家的家主,绝不可能不是兰家的后代,兰家家主绝不可能传给外人,那……这个人是谁? “随老头,几年不见,你又老了不少啊,看看这头发又白了不少啊。”兰七玉扇指着那人微白的双鬓摇头叹息,“再过几年,估计这张脸便不能见人了。” “混蛋!本教主哪里老了?!本教主哪里不能见人了?!”那人怒目切齿,“普天之下再无人能比本教主更好看!” 这话一出,宇文洛便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会有人如此大言不惭,虽则他确实容颜罕有的俊美,但他面前就站着有两个啊。 “你笑什么?”那人转头盯住宇文洛。 那目光如剑般锋利又如蛇般阴冷,宇文洛笑顿时僵在脸上,全身都不敢动弹了,更逞论答话。宁朗移过身子挡在宇文洛身前,抿紧嘴唇,虎目瞪得圆圆的,神情戒备的盯着那人。那人看着宁朗的举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然后目光便盯住了宁朗,半晌不见他有丝毫退后避让,不由点点头,然后移开目光。 此刻,宇文洛方敢喘一口气,一抹额上,全是冷汗。 兰七一直不动声色的看着,待那人移开目光便毫无顾忌的嗤笑,“他当然是笑你老不羞了,白头发都长出来了,还敢不认老,可笑可叹啊。” “混蛋!本教主这些白发还不是你害的!”那人看着兰七实是一副恨不能剥皮噬肉的模样,“都是因为这些白发,未明今年都很少来这边,她定是嫌弃本教主了!” “活该呀!”兰七摇着玉扇笑得一派幸灾乐祸,“本少就是想到了师傅可能厌烦了你这张老脸,所以带了几个朋友来看看她,若能讨得她欢心,或许师傅便愿意对着本少笑一笑呢,那时便可亲眼目睹‘一笑倾城再笑倾国’的绝世风华了!” “混蛋!你别妄想了!这么多年来,未明连对本教主都没有笑过!”那人目光一溜宇文洛、宁朗,“就这么两小子,连本教主一根小指头都及不止,哼,未明不屑一顾!” “看看,心虚了不是。”兰七一脸快意的笑,“拉着两个愣头小子比算什么,你没看到这位明二公子吗?”玉扇一扬指着明二,“看看人家这容貌这身段这气质……最重要的是人家比你年轻一大把啊!” 一旁宁朗听着这话只觉得怪异,而宇文洛却又忍俊不禁了,怎么听着好像那青楼里的老鸨在向客人介绍姑娘的话。 兰七却犹自鼓吹着,“这位明二公子可是武林公认的第一美男子啊,而且还被称为‘谪仙’,这等俊雅的容颜,这等高洁的风姿,这等出尘的气韵,绝对举世无双,比你这老妖怪要胜出百倍的!师傅看着一定会喜欢的!” 那人终于将目光转向明二。 一直静立一旁的明二见那人移眸望向自己,当下抱拳优雅一礼,“在下明家明华严,见过随教主。” 宇文洛听得明二这一声称呼心头一跳,再移目悄悄打量那人,心头忽然明白了这人是谁。其实早该想到才是,兰七唤他‘随老头’,他自称‘本教主’,普天之下被称为‘随教主’的当只有魔教之主!只是实在没有想到啊,天下第一教的教主、曾经的‘璧月尊主’随轻寒竟然就是这样的!可是……若不是这样又想不出该是什么样的。能布下那些奇阵的人又岂会是平常之人,这样的奇才武林又能有几多,他若不是随轻寒,又有谁能与洺空那样的人比肩。 随轻寒打量着明二片刻,然后道:“本教主实在不喜欢你的模样,而且你这一脸的笑极似本教主的一个死敌,甚是讨厌。” 明二闻言未有所动,只是淡然一笑。 随轻寒从袖中掏出两样东西,一把匕首,一个瓷瓶,抛至明二脚下,道:“瓶里的药只是让你的眼睛变瞎、脸上长满黑斑,但于性命无忧,匕首乃是吹毛断发的宝器,以此割喉不会有丝毫痛苦,你选一样,看是留命还是留容。”语气闲淡,好似问你是要喝茶还是要喝酒。 宇文洛听得此言却是冒出一身冷汗,暗想,魔教之人行事向来是“随心所欲”不问后果,这魔教万众之首的教主那任性妄行却是更胜几分。 宁朗听得此话顿生不平,脚一抬就要和那什么随教主理论的,却被一柄玉扇压住了肩膀,转头看去,兰七目光正望着随、明两人,脸上是不变的妖邪浅笑,碧眸亮闪闪的仿似藏着星子。 “在下两样都不选。”明二淡淡道。 “哦?”随轻寒黑如沉夜的眸子盯着明二。 宇文洛不由自主的握紧双手,紧张的盯着暮色中两人。 明二神色淡定,抬眸从容迎视着随轻寒,可这一刻,宇文洛又感受到了那一股浩瀚如海的气势,平静之下是深不可测的广垠无边。而随轻寒……当目光望向那个人时,宇文洛牙关忽地打抖,一股死亡的恐惧灌顶而来,直通脚底,顿时全身如浸寒潭。 一缕暮风轻轻拂过,宁朗也不胜寒意的打个哆嗦。 “很多年了,本教主很多年都没有碰到你这样的人了。”随轻寒忽然轻轻叹道。 随着他的开口,那股压力、那股寒意也就瞬间消失,宇文洛、宁朗都松一口气,兰七垂眸掩了神思,一声低不可闻的“可惜”溢出唇边,却叫身边的宁朗听得,疑惑的看着他,却只看得他一脸熟悉的邪魅笑容。 “老头,我们都很饿了,该用晚膳了。”兰七摇着玉扇笑道。 随轻寒转头看他,眼中有着怒意,却生生忍下,“你不是来看你师傅的吗?” “师傅呆会儿再看,吃饭最大。”兰七笑得一脸诡异,“老头肯定很久没有看到师傅了,想借本少的光是吧?那就做饭给本少吃。” “你!”随轻寒眯起眼睛笑得一脸冰冷,只道他会雷霆暴发,不想他最后却是点点头,“好,本教主做饭给你吃,吃完就见你师傅!” ------------ 十七、佳色无双(上) 几人跟着随轻寒入了竹楼。 竹楼内既有金镂玉饰的富贵,又有竹木相搭的清雅,置身其中,甚为舒适。 “老头这妒忌心独占欲就是太强了,就怕别人看了师傅去,连个仆从都没有,冷冷清清的多无趣。”兰七伸指抹了抹高架上的一只青玉花瓶,却没有半点灰尘,“这洁疾也没改啊。” “七少,你师傅难道不住这里?”宇文洛问道。这里只有这一栋竹楼啊。 “池塘对面的梨花林里有一栋木楼,我师傅住那边。”兰七答道,脸上浮着一丝算计得逞的邪笑,“以池塘为界,随老头住这边,师傅住那边,他不可越界,否则便再也不可在此陪伴师傅。所以除非师傅出现,不然他是见不到师傅的面。你以为那么容易便可以吃到魔教之主做的饭的?全是因为师傅。” “喔。”宇文洛点点头,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七少,这随教主这么不愿意他人见到你师傅,该不会他就是那第三种人吧?” 兰七转头瞟他一眼,“本少没问过,呆会你可以自己问问他。” “那还是算了。”宇文洛为着自己小命着想。 明二打量一眼楼内摆设后,便在桌旁坐下,执起茶壶为自己倒上一杯茶。 “二公子觉得这竹楼如何?”兰七手一伸取过茶杯慢悠悠啜上一口。 明二抬眸瞟他一眼,再拿起一个茶杯,边斟茶水边道:“随教主实乃当代奇才,机关阵法之精无人能出其右。” “哦?”兰七碧眸斜斜睨来。 “这竹楼该是按‘太乙天都’之法而建。”明二喝着茶慢慢道。 兰七看着他,碧眸盈着笑,道:“二公子确实才学渊博。” 明二一笑,“不过是稍有涉足。”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随轻寒便端着热腾腾的饭菜出来了,四菜一汤,极是简单,却香绕满室,光闻便已可想象其之美味。 宇文洛看看桌上那色香俱全的菜肴,又看看负手而立的随轻寒,拿着筷子的手便抑止不住的抖动。天下第一教的教主竟然亲手作饭给他吃,能不激动吗?虽然他是沾了兰七的光,可是这天下又有几人能有福可以吃到这与洺空同尊为武林第一人的人做的饭呢?天下第一的人竟然做了饭给他这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吃,所以他激动之余还惶然着,怕折福啊! 这边宇文洛犹自激动着,另一边兰七、明二、宁朗却早已开动,毕竟已大半日未进食了,都很饿了。眼看着碟中菜肴很快便消失了一半,宇文洛才醒过神来,顿时把满怀的激动全抛了,再遐想片刻,便没得吃的了。 吃过了饭,兰七捧着一杯茶正要略作休憩,随轻寒却是一把将他抓起,“该去见你师傅了。” “不急。”兰七伸手拂了拂,身子便从随轻寒手中脱开,“喝杯茶用不了许多时辰,况且本少此次来是为你而来,见不见师傅倒不打紧的。”抬眸瞅一眼随轻寒,“听说你有样东西要给本少?” 随轻寒眉峰耸动煞气尽出,屈指一弹,有点什么东西落在了兰七茶杯中,然后那杯中之水瞬即变黑,还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腥臭味。“再让本教主等,便叫你们四个将吃过的全吐出来!”袖一挥,竹楼的门便大开,大步而出。 兰七看着他的背影淡淡一笑,弃了茶杯,一摇玉扇跟着出了竹楼。明二、宁朗、宇文洛也跟随出门,毕竟对于即将见到二十多年前那位容倾天下的东未明,不但明二有几分期待,宇文洛更是心痒难奈。 出了竹楼,才发现明月早升,银辉洒落,梨花映染,满天满地的雪色,无比幽美却倍生静寒之感。 走到了池塘边,随轻寒停步,“在这里。” “老头是要本少唤师傅出来相见?”兰七一脸疑惑的模样,碧眸中却尽是戏谑。 “本教主的耐心有限的。” 随轻寒回首道,此刻倒是语气随和了,可几人却瞬间感受到一股张扬无忌的杀气。这个人立时出手杀人那是绝对会有的事! 宇文洛此刻才发现,月下,那双子夜似的瞳仁深处竟透着一圈碧色,亮晶晶的却深幽幽的如渊如潭,令人生畏。 “好吧。”兰七甚是无奈的耸耸肩。 “慢着!”随轻寒忽地又叫道。 兰七转眸看着他,这次是真的疑惑了。 “去,换个模样。”随轻寒一指竹楼。 兰七一愣,然后摇头叹息,“随老头啊随老头,天下再也寻不出你这等妒性如狂的人了!”一边叹着一边往竹楼走去。 明二看看兰七离去的背影,又看一眼随轻寒,极是随意的道:“原来七少是女子。” “呃?”随轻寒似是愣了一下,“那混蛋是女的吗?” 这一次轮到明二、宇文洛、宁朗愣住了。 “难道随教主竟不知?”明二有些稀奇的扬起一边眉头。 “本教主管他是男是女。”随轻寒理所当然的道,“在本教主眼里,这天下只有未明一个女子!” 宇文洛冒汗,“随教主和七少相处多年,难道竟然没看出他到底是男是女?” “什么相处多年?从他到梨花冢第一日起,本教主就恨不能杀而后快,岂能容他时时在本教主眼前晃动!”随轻寒冷声道。 听得随轻寒此言,宁朗心头顿冒火气,“你!你……” 随轻寒瞥一眼宁朗,不予理会,只是望着池对面的梨花林,幽幽道:“未明的居处本教主都轻易不敢进,他却可以住在那里,本教主竟然没能杀了他……哼!”末了有些愤恨又有些无可奈何。 这话听在别人耳里却是心底一寒。 “随老头,我岂是你能杀得了的。” 一声清魅的笑语轻轻送来,竹楼的门再次打来,一道纤长的白色人影悠然而出,长发轻挽,白衣轻束,了无修饰,仿如梨花林中走出的花仙,尽得天地灵秀,还兼一份渗骨的妖异。 那是第一次看到兰七穿白衣,明明素洁之色,她穿来却比金裳玉衣更明灿,遥遥站在那里,竹楼简朴,梨花淡白,冷月如霜,明明是清寒雅绝,却因她,皆染一层华光艳辉,碧眸顾盼间,月色也妖娆。 随轻寒目光扫过三人,宇文洛眼中是惊艳是痴呆,宁朗眼中是痴迷是沉沦,而明二……那双眼睛中有一刹那的光芒闪现,却瞬息没去,无法看出任何情绪,清澈却又空濛,如晨间湖水笼有轻雾,再看,不过迷惑了自己。 “宁朗。”兰七飘然走近,微微绽笑,玉扇缓缓摇开一点一点遮颜,只露一双碧眸漾着映月的春波盈盈看着宁朗,“我是不是天下第一的美人?” 宇文洛回魂,心头暗叹:横波秋色、扶疏天韵此刻想来竟是了无颜色。 宁朗痴痴看着,红着脸很老实的点点头。 “还是宁朗对我好。”兰七一合玉扇满意的笑笑。 “你们三个回竹楼去。”随轻寒忽然道,目光扫过明、宁、宇文,“不要往外偷窥一眼,否则本教主必挖你们双目!” 那一语平淡却尽显狷介霸道,明二只是笑笑便转身走回竹楼,宇文洛如被临头泼下一盆冷水呆在那不肯动,宁朗愣了愣,然后扯着宇文洛往竹楼走。 待三人走回竹楼关了门,才听得随轻寒道:“终于可以见到未明了。” “随老头,你这样的人亏得师傅能容忍,若换成我,你早该化成灰了。”兰七的声音听不出是真是假。 “本教主不愿未明眼中有他人,也不愿他人看到未明,本教主是邪妄成性人见人惧,但本教主自问坦荡无伪,比之那些所谓君子却要好百倍。”随轻寒的声音里尽是狂妄自负。 “唉。”只闻得兰七一声叹气,然后悠悠扬声唤道,“师傅。” 竹楼外一片静寂,竹楼内宇文洛来回走动,眼睛不死心的盯着那扇关着的竹门。 片刻后,一个声音响起,“你来了。” 那声音,好似冰珠落在冰涧上,那样的洁净无垢,那样的清越动听,却是那样的冰冷无温,竹楼内三人听得皆是全身一凉,如酷日之下忽浸寒潭,虽冷,却是瞬间清神、舒心。 东未明!三人心神一震。 只是声音已足让人想象其清美之华冷芳之韵,楼内三人虽不曾得见其容,但这一刻却已从心底折服,若这样的人不算佳人,那天下哪里还能有更佳之人。 “弟子拜见师傅。”兰七的声音尽褪妖邪,是从未有过的净澈、恭敬。 宇文洛哪里还忍得住,踮起脚尖便往门边走去,想从门缝里悄悄看一眼,只是脚步才一抬,一缕指风从身后拂来,他全身一麻,再也动弹不得。 “明大哥……”宇文洛僵着脖子唤道。这屋里会点住他穴道的只有明二,宁朗是不可能会有这份心思的。 “你难道没有听进随教主之言吗?”明二的声音温和而认真,“他会真的挖你双目,七少也不能救你。” 听得明二如此郑重的语气,宇文洛不由身子一抖,此刻方信了那句“挖目”之言非恐吓。 “大哥,随教主说了我们不可以看,那我们就不要看好了。”宁朗劝道。他觉得看不看东未明都没什么的,如果只是因为美人好看的话,秋横波、花扶疏、容月、商凭寒等便很好看了,而兰七……这世上难道还会有人胜过她吗? “可是……东未明……”宇文洛心里万分不甘。 “这二十多年来天下又有几人见过东未明,你已离她这么近,便惜此缘份,何必强求。”明二平淡的道。 “唉……”宇文洛叹气一声,却无可奈何,只有尖着耳朵听楼外的谈话。 “好些年不见,你长得这么高了。”东未明的声音依是冰凉凉的,不冷漠但也绝不温情,似乎是视世间一切皆若草木。 “弟子能活至今日乃是师傅之恩。”兰七的声音依然恭敬,令楼内的人甚是想知道她脸上此刻会是何种神情。 “你我能相遇,不过是上苍之意。”东未明语气淡淡的,“你能到这里来,可见你武功进展不错。” “弟子一日也不敢懈怠。” “那很好,外面的人丑恶者居多,你武功能有所成,才能护得了自己。” “未明,她才用不着你关心,外面多的是怕她的人。” 一旁的随轻寒插嘴道,那声音却是如春日的水,又软又柔,楼内三人实不敢将这声音和先前那狷介猖狂的魔教之主联系在一起。 “未明,你已经两个月零一十七天没有来看我了,你不知我多想你,你看我头发又白了许多。” 随轻寒又道,那语气却似个孩子得不到重视般的委屈,令楼内的三人由不得打起哆嗦。 “那我们明年再见罢。”东未明的声音冷淡得不见一丝情绪,“我想看看你头发全白的样子,一定和这梨花一样好看。” “啊?”随轻寒一声惨呼,“不要!未明,我不要头发变白!” “你看这梨花多美,洁白无瑕。”东未明无动于衷。 “不要!未明,我不要变老变丑,那样我便配不上你了。”随轻寒的声音渐低渐痴,足见其情深,“未明,你一直这么年轻这么美,我也要和你一样,这样我们才是世上最完美的一对佳偶。” “随轻寒。”东未明语调未变,可这一刻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她的不悦,由不得的便心底沉重,为她的不欢而忧愁。 “未明……”随轻寒更是放低了声音。 “我们明年再见罢。”东未明轻飘飘一语。 “未明!”随轻寒的声音里透着惶然焦急。 “你踏过池塘,我们便永生不见。”东未明的声音已显得有些遥远,想来已离去了。 ------------ 十七、佳色无双(中) “哈哈哈……”兰七肆无忌惮的笑声传来,“随老头啊随老头,你叫我如何能不笑你啊,这么愚笨的模样,师傅怎么会喜欢你?换作我,也愿意喜欢那……” “闭嘴!”这一刻随轻寒的声音冷气煞气尽现,“本教主会比他差?哼!” “随老头,你知道你现在这模样叫什么吗?”兰七依旧笑得张狂,“叫‘恼羞成怒’!哈哈……你们快出来看看。” 有得兰七这一声,早就忍得万分难受的宇文洛当下第一个冲出竹楼,不过他不是去看随轻寒的脸色,而是隔着池塘伸长脖子望向梨花林深处,但盼能见到一个背影也是好的,奈何,除了冷月梨花晚风外,再无其它。 “唉!一门之隔,竟让我与天下第一美人缘铿一面!”宇文洛扼腕叹息,转头,看向随轻寒的目光便有些怨气了。 宁朗也跟着往那边梨花林瞅了瞅,但也只是瞅了瞅便转回头落在了兰七身上,可看了几眼后,便头一低不再看了,花影里,那身影便也有几分黯淡模糊。 “宇文洛。”兰七移步走近,手一抬落在他肩上,玉扇挑起他的下巴将之转向自己,脸缓缓靠近,低柔的蛊惑的问道,“难道我不是天下第一美人?” 宇文洛看着那张妖美绝伦的脸,看着那双住着勾魂妖的碧眸,心头巨跳,一把弹跳开,转过身闭着眼睛连连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哈……宇文洛,你要出家做和尚吗?”兰七看着他的反应有些好笑。 “我不是要出家,我是在驱邪。”宇文洛闭着眼答道。 “嗯?”兰七的声音沉了那么半分,传入宇文洛耳中便觉得万分危险,头顶一麻,背上冒出一串冷汗,赶忙转身咧嘴一笑,“我是说,我在请求佛祖驱除我心头的邪念。” “是吗?”兰七一笑,碧眸一直盯着宇文洛,盯得他全身发冷、僵硬。 那边,明二缓缓踱步而来,脸上淡淡的笑,眉目静雅,月色梨花下,直如仙人临凡。 “你这模样真叫本教主生厌。”随轻寒眯起眼眸看着梨花雪下那道青色身影,寒光绽起,心头生出杀意。 明二不怒不惧,目光悠悠望向池塘对面,道:“东未明前辈当年容倾天下,在下只闻其音已深感名不虚传,难怪随教主数十年一心如初。”目光转而看向随轻寒,“也难怪江湖至今念念不忘。” 随轻寒纵横江湖数十载,向来唯我独尊,却在那一眼之下,血脉沸腾,仿若年轻之时初逢劲敌的激动,却又是心神一寒,似乎这几十年来的恩恩怨怨都被那双朦胧的眼眸看得一清二楚无所遁形! 半晌后,随轻寒才缓缓开口道:“当年,他在你这个年纪时也没有你这等气势。”目光瞟一眼兰七,“这江湖又该热闹了。” 这一句话说出,恍惚间忽然觉得自己真的老了,昔日的壮志雄心英风豪气早已离得很远了,梨花冢里无止境的陪伴与等待,是心中之愿,却也是此生之无奈。 转过身,目光遥遥落向对面,重重梨雪之下是一片清寒静寂的花影。 未明,在我死前,可能得我所想? 明二看着这一代人杰脸上浮起的那一丝惘然与落寞,眉峰微动,眸中闪过一丝思绪。身为魔教之主、立于天下武林至高之处的“璧月尊主”,呼风唤雨之人,却抛开所有,只是守在这梨花林中,只是伴着这样一个冷情女子,只是一个无望的等待,这是为什么?情,真能叫人无怨无悔?可,即算如他,即算做到极至,不也只得这么一个果吗? 没有同等的回报,所有的付出与努力便是愚行! 蓦地,随轻寒冷喝一声:“什么人敢偷入梨花冢!” “我光明正大走来,岂能说是‘偷入’。”一个平和悠然的声音传来,甚是耳熟。 几人由不得全都转头望去,而随轻寒瞬即变了脸色,咬牙道:“是你!” “是我。”随着这一声,两道白色人影分花拂树施然行来,正是洺空与凤裔。 “是洺前辈!”宇文洛惊喜的叫道,抬步便上前去。 身后明二、宁朗也含笑相迎。 洺空一见他们,也有些惊异,但看到兰七时便了然于心,“原来你们都在这里。” “想不到洺掌门也来了。”兰七移步,目光看到凤裔,微微一笑,“哥哥也来了。” 洺空不愧是武林高人,看兰七一身女装倒也没露出太大的惊讶,只是微笑道:“你这模样更好看些。” 凤裔抬眸看她一眼,白衣玉颜风华绮丽,眼光闪动,欲语却止,很快移开目光,垂下眼帘静立于洺空身后。 随轻寒目光落在凤裔身上,闪现一丝异色,再看向兰七,唇一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也只是平淡的移开目光。 “原来随教主与洺前辈是朋友啊!”宇文洛眼里闪着光。“兰因令主、璧月尊主”竟然是朋友?这绝对是令武林震惊的大消息! “什么朋友?”随轻寒眼神一冷,“是死敌!” 呃?宇文洛一愣,他先头说的极为讨厌的死敌便是洺空?转头看向洺空,却不见他有任何愤怒与不满。 “多年不见,随兄别来无恙。”洺空目光转向随轻寒。 “别来无恙?”随轻寒哼一声,斜睨着洺空,“若不是你,本教主与未明又岂会至此!” 或许是“未明”这个名字击中了洺空,他潇洒悠然的神情瞬时一变,眼中闪过刹那的锋芒,半晌后,他才道:“那我与未明有今日又岂不是拜随兄所赐?”声音平淡却极其低沉。 随轻寒闻言横眉,“明明是本教主先遇到未明的!” 洺空眉头耸动,“难道未明当年也是先钟情随兄吗?” 随轻寒瞪目,“她喜欢的当然是我!” 洺空目中渐渐浮起一丝无奈,脸上一抹苦笑,沉沉的叹道:“你我此刻争论这些有何意义?我和未明相知却要相忘,你与未明相守却不得相亲,几十年了不过如此,你我再争又能如何?” 随轻寒闻言怔了怔,然后脸上慢慢浮起涩意,喃喃道:“若不是你……若没有你……” 洺空却不再理会他,目光转而望向那片梨花林,有浓情有轻愁,“这么多年没见,不知未明如何了……” “你不许见她!”随轻寒回神喝道。 可洺空听而不闻,抬步踏上木桥,跨过池塘,直往那边梨花林深处走去。 “你给我回来!”随轻寒飞身追上,可最后却是跟着他一起去了。 “哈!可给他找着机会了!”身后兰七笑道。 “我们也去看看……没事吧?”宇文洛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边。 “如果你不想要小命了,可以试试。”兰七摇着玉扇笑得妖邪。 宇文洛闻言作罢,转头见宁朗安静的站在花影下,明二淡笑的看着前方,凤裔垂眸看着地面,兰七玉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碧眸四处转悠着就是不看凤裔,心中一动,道:“七少,我们今晚在这里住下吗?” “当然,不过自己去竹楼找住的地方,别指望随老头懂待客之道。” “这样啊,那宁朗我们去看看,要不要整理打扫下。”宇文洛招呼着宁朗,至于明二,他想他是何等通透的人,岂要别人提点。 果然,明二也道:“此楼经随教主之手,甚多不凡之处,在下也想细看一番,或能学得一二。” 当下三人往竹楼走去,经过凤裔身前时,宁朗忽停步,看着他,问道:“凤裔大哥,你是男子吗?” 凤裔一怔,抬眸看着面前的少年,那张面容微黑却朗净无垢,那双圆圆的眼睛极亮也极清,不由得答道:“是的。” “那你叫兰凤裔,不叫兰残音是吗?”宁朗眉头展开再问道。 “是的。”凤裔漠然的眼中淡淡升起一点温情。 “那就好。”宁朗得到回答放心的笑了。 看着那张笑脸,凤裔有一瞬间失神。这样纯真无垢的笑,他们已经永远失去了! 待三人离去,梨花林里一片静寂。 兰七站在这边,凤裔站在那边。 隔着两丈之距。 兰七看着池塘看着木桥,凤裔看着地面看着花影。 中间是亘久的静默。 “宁朗是个好孩子,你待他好些罢。”良久后,凤裔才低声道。 “哦?”兰七转头,碧眸斜睇,然后笑起来,“哥哥放心,我一定会待他好好的,就如哥哥待我一般的好。” 凤裔闻言如遭雷击,脸色仿若死灰般,看着兰七,眼眸空洞,然后惨然一笑,“我早知一生难脱罪责,我只盼你早忘了,忘了往昔,忘了我,善待你自己,你过得好,我入地狱之时也能安心。” “哥哥放心。”兰七笑得明媚无伦,“这世间,什么都比不上自己重要,其它的,是搓于掌中,是踏于足下,是弃于身后,乃随我欲!” 凤裔看着笑容明灿的她,眼神是绝望的。 兰七看着他,看着他一脸的痛苦,看着他满眼的绝望,可为何……没有悔恨?!他难道不悔所为吗?这么多年他都没有过一丝后悔吗?他重新出现在她面前难道不是为着忏悔而来吗?你……竟然不悔吗?!兰七死死咬住银牙,面上却只有妖邪明丽的笑。 “忘了罢……你忘了一切罢……所有的都忘了才好……”凤裔喃喃的念着,眼眸空空的,似看着兰七又似什么也没看进,茫然转身,茫然抬步,缓慢的黯淡的一步一步淹没于重重梨雪之中。 看着那如纸片单薄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于眼中,兰七袖中握得死紧的手终于松开,那一刻,倦意扑天盖地袭来,无力得只想倒地而眠,再也不要醒来! 转身,一步一步移动,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要走去哪,只知绝不要再呆在原地……绝不要再呆在那里,无论呆在那里多久,无论如何等待祈盼,他永远不曾回头! 夜,已深,万物皆息,万簌皆静。 明二从竹床上坐起身,披上外衣,推开竹窗,窗外一轮明月如霜,泻了一天一地的银辉,月下梨花漫漫,如霜娥婆娑,花影翩然,落芳如雪。 这个地方如此的幽美,却也是如此的凶险。 无处不藏玄机,无处不布绝阵,这魔教之主,果是怪异绝代。 杳无睡意,索性步出竹楼。凝神聚听,竹楼内有宁朗、宇文洛均匀的呼吸声,凤裔不见踪影,兰七不见踪影,更无洺空、随轻寒的声息,这两人该在那边罢。 梨花林中夜风沁凉,还带着花的冷香,慢步其中,甚为怡神。 走着走着,便到了池塘边,清澈的水面倒映着明月,雪白的花瓣飘浮其上,木桥静立,涧水轻鸣,此情此景,明二也不由心神一松。 头一转,却瞟到几丈外的秋千上坐着的人,白衣如雪,长发如墨,雪与墨交夹着逶丽于地,偏首倚于秋千索上,似乎在沉思着什么,月光流泻在她身上,寂如姮娥。 明二看着那道侧影,不由有些惊异,在此之前,无法想象她会有此等情景。 秋千上的人似也感觉到了,转头移眸望来,四目相投,那一刹那,明二心弦一颤。 那一刻,在目光相碰之际,他是那般确切的感受到此刻兰七的真实。在那双碧眸中,他清晰明了的看到一种孤荒冷寂,在她的周身,散发着一种绝望空茫,霜月梨雪之下,那是一抹飘荡于荒天绝地的孤魂。 可也只是一刹那,当那双碧眸看清他,然后一眨,浮现周身的便是迷离的妖邪。 明二忽然希望那一刹是真实的又希望只是幻觉。如果是真实的,那么他便等于窥得她的弱点,对决之时又多一分胜算。可又不希望那个弱点那么容易便被他抓住,若是对手轻而易举的便被击败,那会令他失望。 放眼武林,惟她是他心底承认的劲敌。 “二公子来赏月?”兰七招呼一声,脚下一点,秋千轻轻荡起,刹时衣袂飞扬,长发飘舞,衬着梨花银月,直如天女飞临。 明二看着半空飘荡的人,神魂有一瞬间的迷惑,但转眼便清醒,道:“今夜月色甚佳,七少不也有雅兴么。” “呵……”兰七轻笑一声,秋千渐渐止了,转头看向明二,“二公子月下漫步,可有所得?” “此花此月,此风此水,便为所得。”明二目光落向对面的池塘。 ------------ 十七、佳色无双(下) “二公子果然是雅人。”兰七点点头,目光也落向池塘,静了片刻后道,“这池塘也非天然的,当年我才来这里时,这个地方是立着一块巨石。随老头很不喜欢我,可是师傅却要他悉心传我武功,于是他传我一门心法,让我对着巨石练习,他说什么时候石头没有了,我便算练成了。我日也练夜也练……后来终于有一天石头消失了,地上成了一个大坑,山壁上的水便不再流失都注入这坑里,然后便成了这个池塘。” 兰七抬起手,月辉下,那手白皙修长肌骨匀称甚是优美。“这池塘是我一指一抓一掌挖掘而来的。” 明二转头看她。 兰七抬首,一脸戏谑的笑,“呵……难道你真的信了?” 明二一笑,转头依望向池上的映月落花,未语。 兰七也不追问,仰首,目光遥遥的的望向天际冰轮,半晌后,她幽幽开口问道:“二公子,你相信这世上有天长地久这回事吗?” “嗯?”明二再次转头看她,片刻后才道,“天与地都不能永保不变,又何况不过百年的人。” “呵呵……”兰七笑,“二公子,这不像你该答出的话,以你的身份,应该说‘相信’才是。” 明二扬起长眉,“那不过世人自欺欺人之话,你我皆知又何必虚言。” “你我皆知……确实。”兰七喃喃重复一句,移首目光投向池塘对面的梨花林,又轻轻道,“看着他们,觉得天长地久简直是一个笑话,可想想,他们似乎又真的做到了另一种天长地久。” 明二眼眸看住兰七,然后微微笑道:“七少今夜似乎甚多感概,莫非有何事困扰?” 兰七回首对上明二的视线,心头一瞬间升起警戒,脸上却绽一朵微笑,月下看来,仿梨花诞出之灵,妖美蛊惑。“如此花月,又见二公子如此人物,由不得便情生意动起来。” 明二闻言不以为意一笑。 却见她从秋千上走下,轻移莲步,纤腰扶风,凌波踏水,飘然而来,碧眸蕴情,玉颜生意,就那样一心一意的看着他,月光溶入那汪春水中,梨花付魂那双碧瞳里,于是那里便有了九天清韵,那里便有了三界魅惑。 “二公子,你看如此良辰美景,岂不就是专为你我而置。”那声音如丝,缠人无形,那声音带勾,摄魂无失。 心跳刹那失控。 然后明二笑了,那一笑荡尽了人间烟火,那一笑涤尽了万丈红尘,如仙缥远,如仙净无。伸手执起她的手,从容温雅,“既然如此,那你我岂能有负上苍所赐,此刻花月为媒,青冥为证,你我缔誓结发,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明眸轻雾,却蕴深情,笑容雅淡,却显真诚,那一瞬,兰七也有片刻的失神。 梨花素白,月华如水,看那白衣青衫,玉容天仪。 如斯情景,如诗如画。 观者如幻,画中之人也迷惑了。 却在下一个瞬间,那两人如梦初醒,同时一跃而起,瞬间弹跳开丈远。 一个抚额叹道:“真是疯了!”。 一个擦着手连连道:“太可怕了!” 都怪这夜这月惑了人! 一个转身抬步往竹楼走去。 一个走回秋千前一把坐下,甚是恼怒的使劲一蹬,秋千荡得高高的。 在看不到对方的地方,彼此回想起那片刻时光。 明二不得不承认,那一刻真的心动了。碧妖惑人,诚然不假! 兰七咬牙切齿:该死的假仙莫不是石头做成!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不为她所诱。该死的假仙笑得那么……哼! 夜真的很深了,该睡了,明二关窗,脱衣上床。 兰七坐在秋千上荡啊荡啊,飘在半空。 “你怎的在这?” 一个声音把兰七从沉思中惊起,抬头,却见随轻寒从木桥上走来。 “你怎么舍得过来?”好不容易可见到师傅,他怎会肯回来,更何况还有一个洺空在,他放心得下? “在下棋,未明说想喝‘梨花液’,过来取些。”随轻寒答道。 “喔。”兰七止了秋千,站起身来,“你说要给我东西,真的想好了要给吗?” 随轻寒伸手从袖中摸了摸,摸出一个物什随手一抛,兰七伸手接住,看了一眼,收了起来。 “给了你,他们应该都欢喜,毕竟这二十年来本教主几乎绝迹江湖。”随轻寒神色中有着慎重,“虽说本教向来放纵惯了,但还是希望你莫毁了它。” “随老头,现在还称‘本教主?”兰七弯起眉眼笑得明媚又邪妄,“此刻起,随教教主乃是区区在下,既已在我掌中,它日后是盛是败皆由我定。” “这狂妄劲倒是足够了。”闻言随轻寒也未动怒,移步往竹楼走去,可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那明二与你有仇?” “嗯?”兰七挑眉。 “你知道本教主最讨厌那样的,所以带他来,不就是想借我之手除去他吗?”随轻寒了然于心,“本教主一生杀人颇多,不在乎多杀一人,只是他,本教主明白告诉你,此刻本教主能杀得了他,但必付出极重代价,本教主犯不着至此。” “呵……难得呀你竟也有说出此话之时,对着洺空你都要猖狂些。”兰七嗤笑。 “你不必激本教主。”对于兰七的挑畔随轻寒无动于衷,“我不信修罗阵中你未有动作?” 兰七叹一口气,道:“修罗洞里我未能得逞,梨花林中被其识破,反被逼得不得不与他联手。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来除这个人吗?连‘煞魂’我都派出了,只差亲自上阵了,这个对手我平生仅见,必是阻我得到‘兰因璧月’的绊脚石,决不能留!” 难得听见兰七如此无奈的口气如此挫败的神情,随轻寒有些讶然,但又有些了然。 “这个明二再过几年,必在本教主之上。本教主一生纵横江湖却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一派文雅谦容的模样,实则……”微微一顿,然后才道,“‘深不可测可怕至极’这几字算本教主赠你的良言,要知道洺空即算练成了《碧落赋》,本教主也不怕,可这个年轻人,本教主却生‘后生可畏’之心。” “这点我比你更清楚。”兰七碧眸里泛起寒光,“自艺成出山后,受伤的次数五个指头都用不上,可拜这位二公子所赐,我竟两次伤在他手中!” “哦?”随轻寒眉头一动,“你们既已交手,他必知你心底之意,为何明知有危险还跟你来此?” “因为他好奇。我的师承来历于江湖是一个迷,他当然想知道,他要一切都了解清楚,然后抓住弱点一举击溃,让我永不得翻身!”兰七眯起碧眸冷然道。 “这人也极度自负。”随轻寒点点头,“不过……你们这样倒令本教主想起当年与洺空,那时候我们对彼此也是恨不能杀而后快,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愤怒、妒忌、仇恨都变得模糊了。” “说起来……”兰七转眸看向他,“我很是好奇,你们这样有何意义?相知却要相忘,相守却不得相亲,这样不过三人一生痛苦,何必如此?” 随轻寒一怔,半晌后回首看向那片梨花林,脸上褪去那狷介邪妄,干净得没有一丝表情,“或许某一日你情动之时,能明白。”说罢掉转头往竹楼取“梨花液”去,可走不了几步再次停步回首,眸中绽起一丝邪妄,不怀好意的道,“你不如试试**,说不定能成呢。”说完也不管兰七如何反应,径自走了。 身后兰七听得那句话却是脸色一僵,想起前一刻,再想想更前的那一个恶梦,顿时全身寒颤,再无一丝睡意了。 第二日一大早,宇文洛、宁朗神清气爽走出竹楼,迎面却碰上了打着哈欠的兰七。 “我要睡了,你们自便,但不得吵闹,知道吗?”碧眸特意睨了宇文洛一眼,然后便上楼去了。 “她昨夜难道没睡?”宇文洛、宁朗面面相觑。 不一会儿,明二也起来了。随轻寒、洺空未有现身,想当然在那边。民以食为天,主人不出来待客,三人只得自己动手做饭,幸得竹楼里什么都不缺,只不过最后动手的人是宁朗。 三人都是出身世家,明二公子对天下名菜佳肴可以张嘴就来,但也只能说说而已,论到动手却是开天辟地以来还未有过第一次,而宇文洛虽不是宇文家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公子,可自小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爷一个,哪里沾过阳春水的,只有宁朗,自小长在浅碧山上,山上只有师傅师兄可没人把他当公子来服侍,所以做饭补衣这类小事常常要自己动手的。 三人刚吃过饭,凤裔便出现了,衣上露渍未干,想来一夜在外,也不知呆在何处,不过梨花冢这么大的地方,哪里都可存人的,难得的是这里处处藏险,他竟能安然无事归来,再想想他为风雾派弟子,洺空又如此重视他,又岂会是无能之辈。 下午,兰七醒来,与明二碰面,彼此从容自若,见着凤裔依是亲热的唤“哥哥”,填饱了肚子便领着他们在梨花冢四处走走看看,甚得乐趣。 如此这般,一过数天,兰七没有提离开,随轻寒没有赶人,洺空一直未出现,几人便乐得在此。这里气候如春,风景如画,杳无尘嚣,彼此又皆非庸俗之辈,谈话聊天,品茗下棋,饮酒赋诗,过得好不潇洒,一时皆有超凡脱尘,隐遁世外之感。 不过如此逍遥的日子也只过得了五天。 第六日,当随轻寒春风满面的回竹楼取酒之时,兰七看得不顺眼心头生痒想打击一下,便道了句“随老头,忘了告诉你了,你温泉湖那边的梨花林该去看看了”,她说的便是那布有“三才归元、五星连珠”两阵的梨花林。 果然,随轻寒去看了后回来火冒三丈大发雷霆。 几人倒不意外,那一日梨花林的惨状早就见识过了,作为辛苦一场的主人,随轻寒若没有脾气才是奇了。 然后,后面的日子便有些苦了,全被随轻寒压迫着去栽梨树,去给梨林浇水,去给梨树剪枝,去给梨花捉虫……种种只要随轻寒能想到的,无一不会加到几人头上。 宇文洛哀叹安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宁朗栽树倒是栽得勤快,凤裔不言不语只是埋头剪枝,明二把捉虫当成练习轻功、目力、速度,兰七浇水浇得不亦乐乎,只不过有时候这水一不小心便会落到宇文洛的哑穴,一不小心便给宁朗洗了个澡,一不小心水珠会无声的疾点明二…… 某一日,洺空终于出现,宇文洛只当他是来解救他们的,谁知这位前辈看了看,只是道了句:年轻人是该多做做事。然后便飘然归去。 总的来说,那段日子过得还不坏,以至多年后,几人回想起当时,总会有些恍惚,然后嘴角衔起一抹笑意,喃喃道一句:“那时候……” 时光流逝如水,半月似乎眨个眼便过去了,离他们出海之日已近。 九月十八日,几人告辞离去,走前,随轻寒只有一句话“你们出去后绝不要向世人提起这里,否则本教主必杀之!” 那样的语气那样的眼神告诉几人他决非虚言恐吓。 宇文洛当时便打了个哆嗦,然后猛然想起来之前兰七那句“你们即算见到了,那依然会是秘密的。” 是的,兰七师承他们几人算是知道了,但予江湖来说,那依旧是一个秘密。 正是山中岁月无忧,世上百事已过。 当他们走出梨花冢,重回江湖时,却有一个震惊整个江湖的大消息正等着他们。 第一批出海的三千武林英豪尽葬身于东溟海! ------------ 下卷 ------------ 十八、一树碧无情(上) 十八、一树碧无情 出得梨花冢,往东再走半日,便到了晔城,再过去,便可往英州,英州临海。 几人一入晔城,无需打听,这消息便自动入耳了,只因全武林到处都在谈论着这件事。 那时几人正在路旁一个茶亭里歇息,只听得茶亭里人高声阔谈议论纷纷,细下一听,顿时皆是惊震至极,宁朗更是当场便震散了魂。明二、兰七皱起眉头看向对方,审视之后,心底皆是一沉。这天下还有何门派有如此能力可一夕间灭了三千武林高手?而这东溟海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可怕之处?那三千性命就如此消逝了吗?! “我们先找家客栈住下,然后好好打探一下详细情况,确定了再来商讨往后该如何办。”洺空最先回复镇定,领头步出茶亭,凤裔沉默的跟在他身后。 兰七、明二同看一眼洺空,心头一动,也起身离开,宇文洛则拖着依然魂飞着的宁朗跟在后面。 行到一个较为僻静之地时,兰七开口了,“洺前辈,你是否……”后面的却没有问出了,只是看着他,而其他几人也皆移目望向洺空。 洺空止步,沉吟了半晌,才道:“确实,对于东溟海乃至东溟岛,我一直心存疑虑,总觉得我们此次凶险难测,仿佛是别人早就设计好的一个圈套,而我们却毫无办法的要走进去。所以当日我曾叮嘱长天兄要万事小心,只是没想到……唉!” “这么说来,洺前辈对东溟岛有所知晓?”明二也问道。 洺空再静了片刻,似在考虑如何措词,然后才道:“你们都知道我派创派祖师韩朴与‘白风夕’十分亲厚,他的手札里曾有过记载‘白风黑息’百多年前曾到过东溟岛。” “啊?”几人惊讶。对于皇朝人来说神秘莫测的东溟岛原来真实存在,而且还有人到过并安然归来。 “既然‘白风黑息’曾到过,那何以前辈却认定东溟岛有凶险?”宇文洛疑惑道,“难道他有记载道东溟岛……” “不。”洺空摆手,“除了讲‘白风黑息’到过东溟岛外,其它再无记载。只是……‘兰因璧月’如果真是东溟岛夺走,那他们完全可以不留任何线索,却何以要留半枚‘惘然掌’掌印?东溟岛予皇朝人来讲是个一无所知之地,也从未有过瓜葛,他们为何要夺这圣令呢?而且是付出那么大的代价!细细想来,总觉得蹊跷,总觉得这似乎是一个陷井,却又只是一种感觉一种猜测,无法证实,也就无法阻拦群情奋勇的众英豪。再且,圣令被夺,作为武林一份子,无论前途是福是祸是伤是死,总是要去夺回的。” “原来如此,难怪了。”兰七道,碧眸看着洺空,“难怪前辈会去梨花冢。” 洺空目光一凝,回首,望向梨花冢的方向,静静的看着半晌,然后才轻轻道:“我想这或许会是此生最后一次见到你师傅,所以我要去看看她。” 几人恍然大悟之余也不由为他这一腔痴情而动容,谁曾想这武林第一人却也有这一段情伤,也有这等柔肠百转呢。再想一下,便对东溟岛此行生出忧虑,心头也皆沉重了几分,这或许真是一次有去无回之途! “那我师兄……还有秋前辈他们……就真的……”此刻方醒过神来的宁朗忽然出声,本来微黑的脸此刻如纸一样白,向来有神的虎目也是一片悲痛。 没有人答话,都沉默着,此刻无法空言安慰,也无法断言结果。 “我们走罢。”洺空蓦地绝然回首转身,大步前去。 几人各自对看一眼,也抬步跟上。 找了几家客栈,不巧得很,竟然都满了,最后兰七道了一句“随我来”领着几人往晔城最大的“华晔客栈”去,倒是碰着了故人。 宇文临东本来没有注意到的,只是发觉到儿子的目光忽地紧紧盯在一个地方,全身陡然的紧张起来,于是他顺着儿子的目光看过去。 正午时分,阳光很好,客栈门口逆光里立着一个人,本来面目陷在阴影里应该暗淡模糊才是,可那人却似自身就有更胜灿阳的光芒,灼灼其华,明明绚姿,引得所有的人都移目相看,这一望便神驰意动失魂丢魄。 宇文临东也看得一怔,再回头看向儿子,却见儿子已收回目光,冷然垂眸,仰首便满满灌进一杯烈酒。 而后,那人身后又走进几人,刹时,大堂里顿有满堂生辉之感,从掌柜到小二到客人无一不感叹,今天是个什么好日子,竟一下得见如此多风标绝世的人物! 宇文临东看到后面的人不由站起身来,热切招呼:“洺空兄!” “原来宇文兄也在此。”洺空含笑走过去。 “见过洺前辈。”宇文沨起身见礼。 洺空含笑点头,身后凤裔、兰七、明二、宁朗也上前与宇文父子见礼,而宇文洛畏畏缩缩的躲在几人身后。 宇文临东早就看到了小儿了,只是刚与洺空等人相见,少不得要寒喧数句,不得空理会。看着凤裔、明二、兰七、宁朗一个个龙姿凤仪潇洒不凡,不由得更为小儿的窝囊闷气。只是看着看着目光忽的定住了,到此刻他才发现了不对劲,他没有洺空八风不动的镇定,也没有秋长天温和儒雅的涵养,所以他很直接的表示了他的惊异。 “兰七少……你……这个模样……”许是此人那双碧眸太过特殊显眼的,只是看到她的眼睛便认定是兰七,竟疏忽了她此刻的模样,宇文临东心底不由有些赫然,难道几十岁的老头了也被这美色迷花了眼不成,连人家这等分明的妆扮都没看出。想起江湖上那些传言,暗道这人难道真的可男可女不成? 兰七那日依是一袭白色女装。 说来几人去梨花冢之时皆未有带行李,幸得随轻寒的竹楼里衣物足够,按兰七的话说,那都是随轻寒为自己与东未明准备的,只可惜东未明从未住过一日竹楼,那些白色女装倒是全给兰七穿了。 “宇文前辈,晚辈这样难道不好看?”兰七玉扇一摇碧眸看向宇文临东。 那碧色的眸子淡淡瞅来却有一股无形的气势令宇文临东胸口一窒,顿时哑口无言。你总不能叫他一个半百老头、身为前辈的人去赞美一个晚辈真好看吧? 幸及这时明二忽然出声,“你要去哪?” 一旁宇文洛正趁着此刻想悄悄溜走呢。 宇文临东赶忙把目光转向一旁缩着的小儿子,顿时有了气势,眼睛一瞪,胡子一吹,厉声喝道:“你小子竟敢在为父眼皮底下偷溜,胆子不小啊!说说这段日子都跑哪里去了?若给我犯了什么事,看我不揭你的皮!” “爹,我没干什么坏事。”再也无处可躲的宇文洛没奈何的慢吞吞的走到宇文临东面前,“我只是去了……”猛然间醒起随轻寒的警告,赶忙收了声。 “去了哪?”宇文临东紧跟着问一句。 “去了……”宇文洛眼光求助的望向洺空几人,却见他们一个个不是含笑不语便是转移目光,“我去了……”宇文洛吱唔着,奈何平日灵活的脑瓜子此时却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宇文伯父,大哥和我这一路跟着明大哥他们去拜访了几位武林前辈,我们没有做坏事。”一旁的宁朗忽然道,尽管脸色依然发白,但神智已复,“后来又遇上了洺空前辈,便结伴同行,想不到竟在这里又遇上了伯父。” 宇文临东本来也没打算在此对小儿子怎么样的,不过是借机摆脱先前的困窘罢,再加上宁朗言语一片真诚,早就信了,又看一旁洺空含笑点头,知是不假,当下道:“既然这样便暂且先饶了你小子,回家以后再和你算帐!” 宇文洛逃过一劫顿松了一口气,感激的看向宁朗,还是这个义弟可靠些。而且看不出平时老实得过头的人此刻竟是如此机变。随轻寒、东未明确实算是武林前辈,那样说来既道了事实又未透露真像,嗯,老实人有时候也能机灵的。 “五弟,你此次又有什么收获吗?”冷不妨宇文沨忽然出声问道。 正自凝思的宇文洛闻声吓了一跳,然后含糊说道:“嗯,又见了些前辈,小弟深为前辈高人折服,打算以后回家了要好好习武。” “好难得呀。”宇文沨鼻吼里一哼,移开目光不再说话。 宇文洛干笑一声。其实他此刻很想向父兄炫耀:我见到了魔教之主随轻寒了!我还见到了天下第一的美人东未明……啊,不,是听到东未明的声音了!还和他们住了……啊,是在他们居地住了半个月!哼哼……你们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见到的人我都见到了呢! 正是午饭时候,便一起用了,吃饭时谈起三千英豪尽殁东溟海一事,皆是心情悲痛。吃罢了饭,兰七的属下便送来了几人的行李,一起在此店投了宿,便先各自回了房歇息片刻,然后再出去打探情况。 兰七再踏出门时,便已恢复男装,紫衣玉扇一派风流。 独自一人出了门,沿着街一路往东行,逛街看景怡然自乐。行到一个行人稀少的街口时,猛的右侧巷里冲出一人,一柄长剑紧跟着这人斜里刺出,来得突然又迅猛,就在那人即要撞上、那剑即要刺中之时,兰七左手玉扇一扇,那人便斜飞三步外,右手一抬,那剑锋便夹在两指之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似不紧不慢却就是恰恰刚好,令远处看着的人为他的功夫惊叹不已。 兰七先看向那被他扇飞于地的人,这一看不由惊讶,“哟,这不是眉宫主么,何以这副模样?”再右侧首,便浮起了淡笑,“原来是商姑娘,剑术更显精湛了。” 商凭寒运力抽剑,剑身却纹丝不动,一张冷脸不由更冷了。 兰七指尖敲敲,剑身震动,商凭寒顿时整只握剑的胳膊都麻了,不由抬眸看向他,却见那双碧眸玩味的看着她,似乎是说:你乖乖的不动,本少或还可以考虑还你剑,再动可莫怪本少折了它。牙根一咬,不再抽剑。 兰七满意的放开剑身,商凭寒也未再有动作,只是目光死死瞅住地上卧着的人,随时准备只要这人一动便飞剑刺去。 兰七目光转向地上动弹不得的人,刚才那一扇已封了眉如黛的穴道,当下玉扇再一扇,解了她的穴,道:“眉宫主还是先起来吧。” 眉如黛从地上爬起来,一身衣裳破烂,浑身脏污,形容枯槁,如妪如乞,哪还有往昔半点风情。兰七看着她,眉心微微一敛,侧首再看往商凭寒,那一日脸上血淋淋的伤口今日只是淡淡一道疤,若远看基本看不出的,所以冷面美人依旧是冷面美人。 “这是……寻仇?”兰七挑眉道。这样子估计是个人就能看明白。 “不然七少以为我们是在玩猫鼠游戏不成?”眉黛如冷笑两声,声音倒依如往昔的妖媚勾人,只可惜配上那副尊容,便只会令人大倒胃口。 “喔。”兰七点点头,又道,“以眉宫主贵为一宫之主的尊贵地位,即算失了武功也不至落至此地步才是。” “一宫之主……失了武功……”眉如黛连连冷笑,满眼怨毒仇恨的瞪向兰七,“我眉如黛有今日不就拜七少所赐么!我一身武功被你所废,经脉断损,已成废人一个,还能当得了百妍宫之主吗?师妹趁机夺了宫主之位,若非我逃得及时,那么此刻坟前草也该长起来了!只可惜才脱狼窝又入虎口!”说着目光射向商凭寒,一样的怨毒狠利。 只看她此刻模样,无需再问,也知道她这一路艰辛了。 兰七目光再转向商凭寒。 商凭寒脸冷目光更冷,当然声音也一样是冷的,“江湖人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伤我毁我容,若是堂堂正正比武所至,那我认了!可你却耍卑劣手段,那便怨不得我商凭寒今日欺你手无缚鸡之力了!” “嗯,很有道理。”兰七闻言点头。 眉如黛此刻倒不害怕也不慌张窜逃了,站直了腰,仰首看着两人,“今日我难逃一死了,老娘我也没什么好怕了的,老娘做了鬼再来找你们报仇就是!”说罢把眼一闭,引颈待毙。 商凭寒拔剑,兰七玉扇一扬,阻止了她。碧眸盯着眉如黛,有几分稀奇的道:“眉宫主,此刻你似乎不该这么强硬才是,以宫主向来的做派,该是跪地求饶,顺带娇娇滴滴的哭几声掉几颗金贵的眼泪搏本少怜香之情才是。” 眉如黛睁眼,嗤笑道:“哭干什么?哭有什么用?哭不来权势哭不来金钱哭不来地位!哭不来饭吃哭不来衣穿哭不来疼你护你的人!弱者向强者哭泣乞饶不过是让人耻笑罢!我眉如黛又不是什么善人,既已落到了今日,何必再添人笑柄!” “哦?”兰七碧眸一亮,打量着形容狼狈不堪的眉如黛,缓缓颔首,“眉宫主这几句话倒是甚贴本少之心。” “哼!不必猫哭耗子!”眉如黛横眉冷目。想着师妹的背叛,想着一路的追杀,想着这近一个月来的逃亡……心中只有恨只有仇!既然活不成了,那么便痛快一死,变了鬼再好好找这些仇人一雪前耻! ------------ 十八、一树碧无情(下) 兰七闻言却不动怒,反是惋叹道:“唉,本少忽然舍不得你死了。”说着目光转向商凭寒。 商凭寒脸色冷然,看着兰七的目光很明白的告诉他:即算是你兰七少求情,姑娘我也绝不会放过此人! 兰七一笑,碧眸中绽一丝嘲意,然后手缓缓抬起,眸中光芒一闪,商凭寒顿生警惕,手中之剑扬起,同时疾步后退,可还未退得一步,颈间一凉,手臂一麻,剑坠在地上。 “你!”商凭寒又怒又恨,奈何颈前贴着一柄冰凉凉的白玉扇,如剑横颈,寒意杀意浸肤而来。 “你此刻命在本少手中,本少不杀你,便等于予你有活命之恩,本少不要你报恩,只是以你之命换眉宫主之命,从今日起,你与眉宫主所有恩怨一笔勾销。”兰七看着商凭寒笑吟吟的道。 “你!”商凭寒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有瞪视着那张邪妄的脸,恨不能瞪出两个窟隆来。 “你记住本少的话,本少说一不二。”兰七依旧笑吟吟的,可没由来得商凭寒便从话中感觉到一种冷彻无情,似乎她只要稍有动作顷刻便会血测当场,一时不敢动弹。 兰七收回玉扇,又是一副风流潇洒的模样,碧眸春色,柔情款款,“商姑娘,既然难得相见,不如一起去喝杯酒如何?说来,英山上本少便对姑娘甚有好感,奈何一直未得机会亲热,甚憾呀。” 若换个人这么说话,商凭寒不是拔剑削了人家的舌头便是冷眼冻去人家一层皮,可对上兰七少,没由来的便脸上一红。也不是说她动了凡心生了情意,只是这么个神仪如玉的人,这么一双情深许许的碧眸,你若全无反应,那估计也就非人了。既然没法报仇了,所以商凭寒拾起地上的剑,红着脸瞪了兰七一眼,又冷冷看一眼眉如黛,转身走了。 看着商凭寒的背影消失,兰七甚是遗憾的摇摇头,“这美人冷是冷了点,可心思却真是简单,还真有点像……”眼角一瞟,刹时玉扇又是一扇,“眉宫主怎的如此无情?怎么说本少刚才也是救了你的命,怎的一点感谢的都没呢?” 偷逃被阻,眉如黛死心回身,看着兰七,眼光一闪,便媚声道:“有道是大恩不言谢,七少予妾身有救命之恩,妾身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可好?” 这么副模样配这以个声音,真有些惨不忍睹,可兰七却仔细认真的打量着,好比在看一位绝色佳人一般,越看眼睛越亮,最后玉扇一合,笑道:“不错,不错。眉宫主如此佳人肯屈身本少,实乃本少前生之福,既然宫主有此美意,本少岂能辜负。好罢,本少就娶你,嗯……让本少想想你是第几位了,嗯……一、二、三……七、八、九……哦,你是第十七位。眉宫主,今日起你便是本少的十七夫人了。” 兰七自顾说完,对面眉如黛已是一副痴呆,饶是她久经江湖风浪,却也未历今日、此时、眼前这等奇事。 “怎么啦?宫主这反应似乎不是很高兴?难道宫主反悔了?那可不成,本少说一不二,既然要娶你,你便是本少的人了。”兰七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指尖在上边划了划,然后一把塞进犹自怔呆着的眉如黛手中,“这乃信物,宫主可要收好、记好了。” 眉如黛呆呆的看着手中那块碧玉,玉质极佳乃是上品,但这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上边刻下的“十七”两字。抬头,瞪大眼睛惊鄂不已的看着面前的人,难道他当真的? 若是换作以前,她贵为宫主武功犹在容颜未凋,那么今日之事便也不会很稀奇,可是现在她……不用照镜子,只要从他人看她的眼神便知自己此刻有多老多丑多脏!可这个人却称她为佳人,却说要娶她,而且……看模样便知不是作假,这个人……是他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夫人,既成了好事,便该喝酒庆祝。”兰七玉扇一摆,笑如春水,“不如随本少找个地方好好喝一杯罢。”言罢转身前走,没有回头,没有停步,似乎知道眉如黛会跟来,又似乎她跟不跟来并不重要。 眉如黛看着前边那个身影,迷迷糊糊的就这样跟了过去。 远远的对街上,有三人看着这一幕,看着两人走远。 宁朗只是静静的看着。 宇文洛眼里有着深思。 宇文沨冷哼了一声,道:“便是做件好事,也非要做得这么邪行,怪道别人要唤为‘碧妖’!” 兰七领着眉如黛转过两条街,然后便到了一处宅院前,他抬手叩门,不一会儿便有一年约五旬的老者前来开门,一见兰七,深深躬下身。 兰七抬步入内,眉如黛跟在其后,这才发现内里极深极广,朱栏碧户,雕栏玉阶,足见富贵。 “着人服待十七夫人梳洗用膳,叫兰晗前来见我。”兰七吩咐着紧跟在身后的老者。 “是,请七少先去翠凉阁歇息片刻。”老者恭谨回道。 “嗯。”兰七点点头,转头看着眉如黛道,“夫人先去梳洗,本少回头再与夫人共品美酒。” 眉如黛只是点点头。 兰七转身,往右边转去,片刻后身影便消失于层层院宇中。 “十七夫人请随小的来。”老者向眉如黛道,态度极其恭敬。 眉如黛随他去了。 门户深处又有小院一座,隔墙便见院内翠竹凌云,凤尾吟吟,朱楼如画,木铃入耳。 推开小院之门,迎面便是一股清新之气扑来,兰七不由绽颜微笑,“这里倒是没有变。” 一道轻巧的脚步声传来,然后便见一道身影飞速而来,眨眼便到了眼前。 “兰晗见过七少。”来人深深一礼。年约三旬,眉眼平淡,神情和煦。 “嗯。”兰七淡淡应一声,然后步入小院。 兰晗跟在其后。 竹荫下便有竹榻一张,兰七扬扇一拂,便在榻上坐下。“那三千豪杰尽殁东溟海一事你探得了些什么?” “属下无能。”兰晗垂首,“自得知此消息起,属下已全方打探,并无所得。” “哦?”兰七应一声,看神情无惊亦无怒,沉吟半晌,才道,“此事怪不得你,本少心里自有根底。你通知英州兰暌,本少要去东溟岛,让他准备一切。” “七少!”兰晗抬头,神情显露一丝焦急,“已有三千人生死不明,足可知东溟海中危机潜伏,七少万不可冒险!” “哦?”兰七眉锋一动,抬眸看着他。 兰晗心头一跳,自知失言,垂首道:“属下只是……” “呵呵……本少知你要说什么。”兰七扬眉一笑,锐气如剑,“只不过……”语气忽又一转,“本少心里清楚得很,勿须担心。” “七少你……”兰晗抬首看向兰七,那一瞬间,正看到碧眸中闪过的刹那光芒,不由得全身一个激淋,所有的话便咽回了肚里。 “东溟岛本少势在必行,你心里记下便是。”兰七笑吟吟的看着他。 “是。”兰晗垂首。 院外又传来脚步声,几名僮仆侍女鱼贯而入,在竹荫下摆上茶几桌椅,又端来清水服侍兰七净脸净手,然后奉上茶水点心,才悄悄退下。 兰七端起茶杯,凑近闻了闻才道:“谢老已将十七夫人的事告诉你了罢?” “属下已见过了。”兰晗答道。 “嗯。”兰七啜一口茶水,然后才不紧不慢的道,“你回头挑几个人陪十七夫人回一趟娘家。” 娘家?兰晗怔了一怔。 “百妍宫。”兰七放下杯,抬眸看他一眼,“明白了吗?” 兰晗一凛,瞬息清醒,“属下知道,七少但请放心。” “那就好,你下去准备吧。”兰七挥挥手。 “是,属下告退。”兰晗退下。 小院中安静下来,只有风拂起竹枝发出的簌簌轻响。 兰七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玉扇,碧眸静静的看着某处,面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似在观赏美景又似沉吟思绪。半晌后,忽地抬首悠然望向头顶的翠竹,万千尖叶倒映在那双碧眸中,翠幽幽的如最深的潭,华灿灿的如最利的剑,异美如妖,观之生怖。 “竟然敢抢本少看中的东西……江湖乃是要俯于本少足下的,竟然无声无息的便叫三千高手消失了……”喃喃一声,碧眸缓缓闭上。 竹荫下瞬间静得可怕,连风也不敢轻掠,然后一丝几不可察的细语悄悄溢出,“这不等于掴了本少一巴掌么……本少自当要亲手奉还百倍!” 玉扇轻轻滑落,露出红如烈火的唇,绽起一抹比极冰之渊还要彻寒的笑。 眉如黛梳洗了,又用过膳食,便有人来请,说七少请十七夫人入翠凉阁品酒。 由婢女领着穿过庭院,便到了一处小院前,婢女退下,由她自己进去。 走入小院时,她以为自己走入画中。 小院里开着一丛白菊,菊旁是一座精巧的朱色小楼,楼旁一片凌云翠竹,秋日的小小一方天地里,不过白、红、绿三色,却点缀出了春日的明丽绮色。翠竹密密遮挡起日辉,清凉的竹荫之下横着一张竹榻,榻上卧着一人,榻旁摆着小几,几上青瓜红果玉碟点心茶酒杯盏,一切都是如此的静谧悠然,如置雅境。 可当目光触及榻上卧着的人时,这雅境便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 紫衣微乱,发冠斜落一旁,墨色长发散了一榻,衬着一张雪白的、五官轮廊无处不是美得无与伦比的脸,令人惊惑交加。那该是朱楼里走出的艳魂,幽丽的而诡异,那该是翠竹里诞出的妖灵,清寒的却邪魅,无法抑制的目不转睛,却未敢再近一步,痴迷更畏惧。 眉如黛便站在一丈之距的地方,静静的看着那个人。 当那双眼睛睁开,露出那双独一无二的碧色眸子,那一张眸的锐气,天为之敛光,那一顾盼的风华,地为之失色。 那一刻……她听到自己的心在说话。 无论是人是妖,无论是男是女,这一刻起,她……臣服忠诚于这个人。 “夫人来了。”兰七缓缓起身,随意却是入骨的靡魅。 墨丝流泻,染于紫衣,墨、紫相间,浓郁的高贵,神秘的庄重。 可当这墨黑、深紫中绽开一双冰寒的摄人的碧眸,高贵庄重中便生出了丝丝妖气。 这一刻,这个人容色的美,这个人入骨的妖,这个人渗露的风华与气度……都张扬到了极致! 无论这个人是男是女,此刻,这个天地间没有人能不受其蛊惑! 眉如黛轻轻移步过去,从头上取下梳,很自然的为之梳发,束冠。 一切弄妥,她在他的脚下跪下,垂首,平静的郑重的道:“兰黛拜见七少,从今尔后,但有吩咐,万死不辞。” 兰七凝眸看她,片刻后轻轻一笑,“夫人经此磨难,更是聪慧,没让本少失望。” 她不傻,曾经也是黑道一方魁首,曾经为了那一宫之主一席之地也流血也暗算也杀人。无论兰七救她之时是顺手为之还是随兴所致,那不重要。从她接过那块刻下“十七”两字的玉佩始,眉如黛的今生便已结束,从他唤她“夫人”起,他心中便该已有了谋算。 可这又如何呢?她也能得到她所要的。 她抬首,目光清明,“兰黛谢七少的再生之恩。” “兰黛?”兰七轻轻念着这个名字,“‘眉如黛’闻之便觉妩媚,‘兰黛’却有暗香潜来之感,都不错。” “‘眉如黛’是师傅当年捡到我时见我眉生得好便这么取名了,‘兰黛’是我此刻为自己取的名。” “哦?”兰七挑眉看她,容色虽凋,两道眉却依如新月初升,长长弯弯的,不由赞一声,“果然生得好看。既是如此,以‘兰黛’为名也不错,起来吧。” “谢七少。”兰黛起身。 “本少说过你是十七夫人,那么兰家上下便会尊为你夫人。”兰七一拂袖站起身来,在小院里踱着步,侧转着头,悠悠看她,“你明白你的身份吗?” 兰黛愕然抬头。她以为他不过是要用她,她也打算尽一身所能报他,可是……那样的戏言竟是当真吗?竟然当真给她一个身份?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她这样老了丑了的人? 兰七微微一笑,云淡风清的却是真真正正的笑,“无论你做什么,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是生是死,从本少给你玉佩那刻起,你便是兰家的十七夫人,该有的名份、地位、金钱以及尊重,一分也不少。本少说一不二。” 兰黛真的呆了。 兰七笑看着她。 兰黛的眼中湧出两行泪水,然后她再次深深跪拜于地,哽咽道:“兰黛……此生绝不负七少!”便是昔日容华最盛、贵为百妍宫主、江湖地位最显赦之时,也不曾有人予她这样的尊重。却在这一刻丧失所有之时,完完整整的得到一份。此刻便是叫她跳火海步刀山,也欣然而去! “你不负本少,那本少便也绝不会负你。”兰七伸手扶起她,抬袖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笑道,“夫人眉生得如此好,虽令本少失了画眉之趣,幸得还有这袖拭香泪的艳事。” “噗哧!”兰黛忍不住破啼为笑,一瞬间,那凋零的颜色忽地鲜活起来,眉弯如月,眼眸带泪,欢欣的盈润的,隐隐的便渗出那妩媚娇态。 兰七看之也不由叹一声,“夫人果不愧为百妍宫主,一笑生妍,本少也心动呀。” 兰黛轻轻笑着,眉眼舒展,神情怡静,仿年轻了十岁。她抬手抚上脸,平淡开口,声音却已复娇媚,“妾身年华已逝,容色凋零,今日能得七少若此,此后心底视君为夫为主为天。虽是厚颜,却终身不侮此言。” “好。”兰七走至几前,执壶倒上两杯酒,递一杯与兰黛,“这一杯酒,便是本少与夫人的喜酒。” 兰黛接过,两人碰杯,然后仰首一饮而尽。 “本少已让兰晗选了几个人陪夫人回百妍宫。”兰七放下杯道。 “是。”兰黛应道。 “明日动身,夫人可先去歇息,以养精蓄锐。”兰七淡淡笑道,碧眸别有深意的看着兰黛,“有什么事可直接找兰晗相商。” “妾身明白。”兰黛弯腰一礼,“妾身先告退。” “嗯。”兰七点头,目送兰黛离去,露出满意的笑容。 在这世间,权利、金钱、地位果然才是最重要的,无人不倾! 再斟一杯酒,一笑饮尽。 东溟海里,又会有什么样的一番景象? 有那个人同行,值得期待呀。 “茗香坊”在晔城是很有几分名气的,这里的的茶叶最全最好,晔城里凡是懂茶的喜欢喝茶的,八成皆是到这里的,因此坊里生意极好,每日里来来往往的客人不绝。 当那位着一袭青衫的年轻公子踏入茶坊之时,坊里的伙计由不得便是一怔。 出入坊里的多是这晔城里有些身家的人,因此都有一定的气度,非那些底层穷人可比,可眼前这样清华高雅的人物却是头一次见到,便是常来坊里那被晔城里各家夫人小姐们暗中倾慕的陆家四公子也远远不及。坊里茶香缭绕宾客来往,有些嘈杂喧嚣,可那人只是轻轻一步踏入,耳边便是一静,如谪仙入凡,任红尘滚滚,他不染纤毫。 “这位公子是品茶还是买茶?”一名伙计迎了上去。 明二眸光扫了扫茶坊,温文道:“听闻贵坊有‘一树碧无情’此茶,未知可是真有?” 伙计一愣,接着赶忙答道:“此茶十分稀有,需得问问掌柜,请公子稍等。” “劳烦了。”明二点头。 伙计进里唤人去,他目光一转,便碰着了许多的目光,微微一笑算是致意,走到一边慢慢看茶,任身后那些好奇的目光与议论声。 伙计们看看客人,又看看那位公子,暗想,这样的人物不引人注目才是奇了。 过得片刻,伙计领着一年约六旬左右相貌清癯的老者出来了,老人一见明二,神色微震,然后如常走近。 “老朽陶玑,乃此坊掌柜,听闻公子想要‘一树碧无情’?”老者施礼道。 明二转身回礼,“在下素喜此茶,无奈难寻,闻得贵坊有,因此便来了。” 陶玑拈须颔首,“此茶十分罕有,老朽也是十多年前曾得半斤,虽甚为珍惜偶才一尝,但十多年下来,也仅存一小盒。有道是琴奏与知音闻,既然公子如此喜欢此茶,那便是知音,老朽虽无茶可卖,却愿请公子一杯茶。” “既是如此,多谢掌柜。”明二欣然。 “公子请随老朽来。”陶玑前头领路。 茶坊之后是一座小小的庭院,离了前边的热闹,这里安静幽雅。 陶玑将明二请入左侧厢房,深深拜下,“陶玑拜见二公子。” “陶叔切莫如此。”明二赶忙扶起,温和笑道,“华严乃是陶叔看着长大,岂能受长辈之礼,这岂不折煞侄儿了。” “公子是主,陶玑乃仆,受礼也是理所当然。”陶玑就着明二的手起身,清癯的脸上是温淡的笑,“老爷夫人可还好?” “都好。”明二一脸春风微笑。 “公子此来,可是真打算要去东溟岛?”陶玑请明二上首坐了,自己在下首坐下。 “嗯。”明二微微点头,“东溟海里殁了三千英豪,我辈岂能不去。我此来便是想请教陶叔,可有探得些许消息?” “唉。”陶玑轻轻的长长的一叹,“公子,非老朽无能,此刻满江湖无论何门何派,能探到的也就是外面流传的那些,再无可得。” “竟是这样么。”明二沉吟起来,眼眸蒙蒙的看着某处,思索着。 陶玑也就未出声打扰,静静的看着他。 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这么的完美无缺。心头莫名的沉。当年第一眼看到时,还只是一个三岁的孩子,却比那十三岁的孩子更乖巧懂事,安安静静的站在母亲的身边,用一双眼睛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人。那时候便心惊着这孩子的沉静隐慧。这么多年过去了,算是看着他长大,明家是世家大族,枝繁叶茂子孙众多,无论是在长辈后辈眼中,无论他是三岁、四岁、五岁、十岁……他永远都是最好的。读书他斐然出众,习武修为最高,六艺最精,待人接物永远怡人怡心,让他做的事永远妥妥贴贴,便连容貌气韵,那也是超越众生的出尘天姿。 这是一个无论从哪看都完美无缺的人。 凡人,却有着不可能有的完美无缺,这才是最可怕的,才是最令人恐惧的! “这样的东溟岛可真是有意思。”明二一声轻笑打断了陶玑的神游。 “公子出海,需要老朽做何准备?”陶玑问道。 “准备么……”明二眸光一闪,笑道,“不需要,那人该会备好所有的一切,你只要把我所需要用到的东西准备一下便是。” “好的。”陶玑应道,接着又问,“公子在何处落脚,可需老朽安排?” “不烦劳陶叔。”明二淡淡道,“我与他们同住客栈,明日可能便往英州,你通知那边一声便是。” “老朽省得。”陶玑点头。 正在这时,门轻轻叩响,然后两名婢女轻轻推门进来,一人手端一个莲型碧玉盆,盆中满是寒气森森的冰块,冰中置一白玉茶杯。 “公子喜欢喝的‘一树碧无情’。”陶玑看着进来的婢女微笑道。 “还是陶叔最懂此茶。”明二轻轻喟叹。 “以雪水泡茶,以冰镇之。”陶玑接过一名婢女手中的玉盆亲自捧至明二桌前,“这还是当年公子教老朽的,公子尝尝。” “如此佳品,华严岂会推辞。”明二从玉盆中取过玉杯,揭开茶盖,白玉杯中一泓碧水,通透盈澈,光是其色已令人惊艳,未品已冷香袭面寒意沁脾,由不得赞一声,“好茶!” 陶玑慰然而笑。 明二以茶盖拨弄着绿针似的茶叶,碧泓漾起,层层漪涟荡开,倒是极似那人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眸。‘一树碧无情’,那双碧眸可不只无情,更是险不可测……忽地,意识到自己想到了什么,神思便是一怔。 ------------ 十九、扬帆沧海(上) 傍晚之时,各人都回了客栈,不出所料,探得的都与街上听得的一般无二。一起用过晚餐后,便聚于洺空房中商议。 “洺空兄,依目前情况来看,你如何打算?”宇文临东率先出声。 洺空闻言移目往兰七、明二看去,在那两双眸子中看到了相同的眼神,不由心中一慰。 江湖此代是多龙凤之姿,只不过……任杞、列炽枫剑术刀法虽已臻境界,却也只是一心在武,凤裔心性淡漠不理世事,宇文沨太过刚傲,宇文洛武功不行,宁朗还只是雏凤,列炽棠、花清和等东溟海中生死不明,能作龙头凤首的该是此二人也。 洺空心神一定,当下开口道:“首先我们要确认此消息是真是假。” 各人闻言皆点头。 洺空道:“既然三千英豪已尽殁于东溟海中,那又怎么会有消息传回?因此这消息要么是假的,不过是江湖以讹传讹。然则,即算消息是真的,可满江湖却找不到传出这消息的人,他必不是那第一批出海的三千豪杰之一,否则不必藏身暗处,此人必是别有用心之辈。鉴于此,无论三千英豪是否有葬于东溟海中,我们能知的是东溟海中必发生了什么事。” “嗯,小弟也这么想。”宇文临东颔首。 洺空继续道:“二则东溟岛之行无论前途如何,我们依然要去,圣令我们必须夺回。” “那当然!”宇文洛当下抢着道,“我都还没看过的啊,一定要抢回来!” “你插什么嘴!”宇文临东横一眼他。 宇文洛缩了缩脖子,讪讪低头。 洺空只是微微一笑,道:“三则我们此次出海之人不必上次那么的多,只挑一流高手。东溟海中既有凶险,武功低微者去不过徒然丧命。” “嗯。”兰、明也是点头同意。人多了反不好办事。目光各自扫一眼对方,各绽一抹意昧不明的淡笑。 “再有便是我们需得做足充分的准备。”洺空说起这个眉头略略皱起来。江湖上论到上天入地的本领,那真是各有各的招,只不过大家都生活在陆地上,并无有海上生涯的经验,这才是此次出海最大的困扰。 大海中波谲云诡,面对那茫茫苍海,他们再高的武功也是徒然的。 “出海需要的船只、行装本少可以负责,这一点前辈勿须忧心。”兰七摇摇玉扇道,言罢目光转向明二,似笑非笑的模样。 明二被兰七碧眸一瞅,本来已端起的茶杯也只得放下,温言道:“驾船的人手、向导晚辈可以寻来。”言罢空濛的眸子望一眼兰七,淡然一笑,兰七回一抹得意又满意的笑。 兰家向来富足,明家是在临海的天州,有他两人这一番话,各人心中便都有了底。 “如此便烦劳两位了。”洺空倒也不客气就将这重任交托了。 “原定了九月二十六日出海,时间不多,我们明日便赶往英州吧。”宇文临东最后道。 “嗯。”众人颔首。 当夜各人皆早早睡下。 第二日,各人起得也甚早,打开房门,便见着了候在房门口的小二,洗漱水、早点等竟是早就备好了的。于是各自在房中梳洗了,用过早餐,取了包裹准备上路。 待得出了客栈门口,几人又是一怔。 门前大道上立着八匹高大的骏马,黑白红黄各色皆有,神骏非凡,一望便知是脚力极佳的宝马。马前原牵着马的马夫见客栈走出的人后,皆躬身施一礼,然后放开缰绳离去,留下门口怔愣的几人。 “想来皆是七少所备吧。”明二揭去迷雾。 众人恍然大悟。 “七少就是大方!”宇文洛当下赞道。 “此子甚是细心周到。”宇文临东也由不得笑道。 洺空含笑点头。 宁朗眉开眼笑,心底里如赞了自己般的欢快。 凤裔看一眼明二,神色依旧漠然。 宇文沨沉默不语。 “你们还站在这干么,本少准备的这几匹马还不错吧。”兰七清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然后微风拂过,一道淡黄的影儿闪过眼前轻飘飘的落在一匹赤红色的骏马之上。 几人见之不由眼前一亮。 晨光稀淡,骏马如赤云朝霞,云霞上托着灿目骄阳。 兰七今日一身浅黄衣衫,发束于金冠再长长垂下,如墨色丝绸飘扬于晨风中,碧眸如星亮,笑绽春日芳华,“我们上路吧。”扬鞭纵马,一道赤霞载一抹黄烟瞬间飞逝。 明二飞身落于白马之上,扬眉笑道:“跃马江湖,逐日追风,才是儿郎本性。”话落,白马已展四蹄,绝尘而去。 宇文沨紧跟着跃于马上,一挥马鞭,也飞驰而去。 “唉呀,他们都走了,宁朗我们快追去!”宇文洛一见三人眨眼便没了影儿不由急了。 “好。”宁朗欢快的应道。 当下两人也跃上马背,纵马追去。 只留下了凤裔、洺空、宇文临东三人。 “年轻人……”宇文临东叹一句。 “我们也走罢。”洺空笑道。 于是三人上马,飞奔而去。 这一路上,年轻一辈的你追我赶,比骏马,比骑术,比身法,更比武功,踏过烟霞暮日,抛落青山江河,挥洒豪情意气,许多日下来,竟丝毫不觉辛苦,反是满怀欢畅。而宇文临东、洺空两人则不紧不慢的跟在他们后面,看着前边的奔赶嬉闹,既是欣慰又是感概流光易抛。至于凤裔,一直默默的落在最后,看着最前方那道骄影。 九月二十四日,八人便已到英州临海的宛城。 一到宛城,他们由不得又一次感概兰七、明二办事周到。人还未到,所有的船只、行装早已备妥,人手、向导早已等候于此,一切皆已是井然有序,只待他们人到便可扬帆出海。 洺空欣慰之余,心中却又升起隐忧,望向兰七、明二的目光便带了那么一点惋惜。 只不过,他们原先担心人太多这一点倒是多虑了。 三千高手尽丧东溟海中,无论此消息是真是假,都足以震慑一些人,都足以让许多的人望而却步。所以宛城并未聚满武林英豪,至二十五日,原定第二批出海的人大都未来, 对此,宁朗很是生气不解,宇文洛气愤之余却是隐隐明白,而洺空、宇文临东、明二、兰七等却未有丝毫惊异失望,仿似一切皆是理所当然的。 这世间,人并不若其所言的英勇无畏侠肝义胆,人心第一位的,乃是自己。 但也来了一些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人。如秋横波、花扶疏。 秋横波领着长天山庄的二十人,只对洺空说一句话:“爹爹在东溟海上,活见人,死抱尸。” 洺空没有劝阻也没有抚慰,只是沉默颔首。 花扶疏则带来了花家十卫,她道:“本来爹爹要来,扶疏阻止了,扶疏若寻不回哥哥,也要东溟岛上无子无兄。” 宇文临东听得这话,暗暗吃惊,怎么这么柔美的一个女子,说话忒地煞气。 列炽枫也来了,他没有任何话,只是所有人都明白他来的原因。再如何痴于刀,他依是人,血脉之情未断。 上次英山比武为列炽枫刀气所伤以至未能跟随师傅第一批出海的梅鸿冥也养好了伤来了。 商凭寒来了,金阙楼也来了,黑道中江九天来了,艾无影来了,申岭来了……以及那些无门无派的江湖高手。 二十六日,两艘大船载着三百名高手于宛城港口出发,驶向那莫测的东溟海。 比之上一次的十二艘大船三千高手,此次声势可谓远远不及。然这三百名却是绝对的一流高手(当然,除了死皮赖脸跟来的宇文洛外),更甚,这次有武林第一人为首,有年轻一辈中武功声望最高的明华严、兰残音、列炽枫,还有当今武林最美的两位美女……再则,为着第一批出海的三千江湖豪杰,为着皇朝武林,所有人心中皆憋着一口气,因此,这一次人虽少,其心志、锐气、毅力却是远胜于第一批! 因此次出海甚多女子,是以洺空、宇文临东等前辈便带着凤裔、宇文兄弟、宁朗、梅鸿冥等少数名门子弟和所有的女侠们坐了一艘船,而另一艘船上便全是男儿,以明华严、兰残音、列炽枫为首。从人数到武力,两船倒是很平衡的,只不过有些人心里很是不平衡啊。 比如宇文洛,他倒是很想和明二他们坐一船,也不愿和父兄们坐在那艘因有很多的美人以至香气缭绕的船,要知道他的人生目标是成为武林大史家,而他认定此代武林最重要的人物乃是明二、兰七,他当然愿意时刻盯着那两人。而在另一艘船上则有很多很多的人和宇文洛有着绝然相反的意愿的。 要知道啊,宇文洛坐的那艘船上不但有着秋横波、花扶疏这等绝世美人,便是两人的侍女柳陌、容月那也是貌美如花,还有着商凭寒这样冷得别具一格的美人,以及其他或俊、或娇、或俏、或艳的风貌各异的女侠,即算是不能一亲芳泽,可能同坐一船,能那么近的看着,那也是一种福份,三生难得的享受啊!所以,每日里,便能见着大把的大侠、少侠们趴在船板上眺望着对面的船,若是秋横波、花扶疏两人出现了,那便可见着那滔滔口水直往东溟海里流,底下无数鱼儿翻着白肚皮,上边无数双眼睛射出奇光,但盼着能把对面的船吸得近一点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总之,出海的头几天里,大家过得还是蛮轻松开怀的。 这边船里,既有平静之刻,也有热闹之时。兰七、明二明里斗斗嘴,暗里斗斗武功,时不时合作撩拨一下列炽枫,又或是那些无比崇拜他们的少侠请求他们指点武功,他们偶也指点一二,然后便让他们在船上比试着武功、轻功,他们一旁看着,评着,笑着,也算得趣。列炽枫对于兰、明两人的动作一概置之不理,忍无可忍时便拔刀相向,冷然道一声“我们比试一场”,每每这时,兰、明两人都很明智的鸣金收兵偃旗息鼓,下回再接再厉。 而那边船里,则花样要多些,主要是男女搭配的原因。 洺空、宇文临东这些前辈们,除了下下棋外,便指点一下前来请教的晚辈的武功。 而宇文洛呢,则较为忙。他一边要将武林第一人以及满船人的日常点滴记录于他那将来要流传万世的《武林沧海史》上,一边则要趁着两船靠得较近时施展他那三流的轻功跃到对面船上继续关注他最关注的明二、兰七,然后再赶在宇文老爹没发现前回到船上,总之,他很忙。 秋横波、花扶疏两位美人一见如故,第一眼起便是横波姐姐、扶疏妹妹相唤,日同食,夜同寝,亲姐妹也没她们亲。两人除了船舱里说着私房话,便是聆听洺空的指点,有时也走出舱外站在船头看看海景吹吹海风,当然,也不能忽略了秋横波偶尔会往对面船看去,遇上明二公子时会格外妩媚柔情一笑,花扶疏偶尔会瞟一眼对面船看看船头有没有那个铁石心肠的人。 而容月姑娘则不愧是花扶疏姑娘带出来的人。她整日跟在宇文沨大公子身后,很明白的告诉大家她中意宇文大公子,无论宇文大公子是冷是傲,她依然容艳笑朗。以下对话足可证其心其意。 容月姑娘满面笑容的问道:“大公子,你看我穿什么衣服好看?” 宇文大公子眺望海面,也许海风太大,没有听到。 容月姑娘依然笑靥如花,“大公子,你看我穿长裙好看吗?” 宇文大公子眺望海面过久出了神,没有注意听。 容月姑娘扯住他的衣袖,将他从怔神中拉拔回来,“大公子,你喜欢我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宇文大公子不能再出神,只好听到回头,看着娇艳俏丽的容月姑娘,嘴唇动了动,还是沉默。 容月姑娘再接再厉,笑得越发明艳,“大公子,你喜欢什么颜色?” 宇文大公子眼眸闪了闪,总算开了口,很冷淡的一句:“紫色吧。” “啊?为什么?那我明天就穿紫色的衣裙好不?你说我穿着会不会好看……”容月姑娘继续追问下去。 ……宇文沨大公子继续沉默兼无可奈何时答一句。 而柳陌姑娘则要含蓄得多了。 她首先看着宁朗背上的银枪很好奇的问道:“宁少侠,你的枪为什么这么短?” “这个……我们家的枪都是这么短的。”宁朗挠挠头老实的答道。 “哦?那我能看看吗?”她再次瞪起好奇的大眼睛。 “好啊。”宁朗很爽快的取下背上的银枪。 “呀,好像剑一样的重量呢。”她有些惊讶。 “嗯,我们家的枪都可以当剑使。”宁朗笑起来,有小小的骄傲。 “真的吗?枪怎么当剑使呀?”她再次惊奇。 “嗯,这个……就是这样使啊。”宁朗将银枪拿在手中随手挥了挥。 “那……宁少侠,你可以教教我吗?”声音有些低,面上有些羞色,似是很不好意思又生怕被拒绝了。 “好啊。”老实的孩子没有任何想法的再次老实的答应,“你看,就是这样。”说罢挥着银枪使出一路剑法来。 “啊……宁少侠,你的武功好厉害呀!”柳陌姑娘拍手称赞,看得目不转睛。 ………… 船头甚是热闹,船尾则要安静多了,梅鸿冥单足立在船栏上,眺望高空,手中握一把不知从哪弄来的石子,偶尔甩出一颗,海面上顿时便传来鸟儿尖锐的叫声,然后便见一只鸟儿忽上忽下的飞着,片刻后才会飞远。 身后看着的洺空与宇文临东道:“此子暗器功夫已直追卧风兄。” 因为这边船的多彩多姿,那边船上不但大侠、少侠们多望这边看,便是明二、兰七也爱看这边。这边不但有许多的美女如画,还有那英姿少侠表演武功,更有那美女、俊侠搭在一起的故事看,怎么的都比那边船上要有趣多了。 以至,兰七总感叹着:“此行果不无聊也。” 明二则道:“凤裔兄为何总不见身影?” 安静,沉默。 下一轮暗斗开始。 碧空如洗,海天一色。 已入了十月,天气转凉,虽则江湖人身怀内力,较之常人耐寒,但海上风大,较之陆地上更冷,运功抗寒那也是极耗内力的,所以大都加上了夹衣。 清早,船头还没什么人,大都在舱内用早餐。 兰七披着一件紫色披风,立于船头仰首看着半空上飞翔的海鸟。强劲的海风吹拂着,墨发衣袂飘舞在半空中,远远望去,苍茫大海之上,船头风中的那道紫影,份外的坚韧却又透着一丝无可名状的孤绝。 仿佛是一个人独撑天地,强大得令人敬畏,却也强大得令人心痛。 步出船舱的凤裔一眼便看到那个背影,默默的看着,面上漠然,只一双黑色的眸子里翻涌着暗流。 “凤裔。”身后传来熟悉的唤声。 “师叔。”凤裔没有回首,目光依看着那个身影。 “你们……”洺空顿了顿,才柔声道,“你们分离多年,此次下山你也是为着他,既然见着了,为何不好好说说话?” 凤裔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没有必要了。师叔,看到如今的他,你觉得我还有必要做挽救或解释类的事吗?” 洺空不由默然。 凤裔移步,慢慢走近船头,离对面船上的人又近了些些。 “真的没有必要了。师叔,如今的他是兰家之主,是震慑江湖的‘碧妖’兰七少,他绝不会回头看,而我早在当年踏出第一步的那一刻起便失去了回头的资格,我们……已不必了。就这样便可以了,或许……”凤裔抬首,望向碧蓝的天空,许是阳光太强,刺痛了他的眼,闭上了眼,眼角上便微微的润湿,“或许,终有一日……他和我都能遗忘了往昔,那时……我们便算……或许是死了,或许是重生。” ------------ 十九、扬帆沧海(下) 洺空暗自叹息一声,未再语,看着他,心中有怜悯,更多的却是无能为力。 这孩子,也是绝不回头的人啦。 遥想当年,师兄领着他上山,神色间既是欣慰,却又分明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怜惜。 “师弟,为兄替你找到了风雾派最好的传人。” 那个孩子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瘦骨伶仃的身子,只一双眼睛极大,嵌在那半个巴掌大的脸上,黑沉沉的,死寂寂的,如无底的空洞。那时,他想,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眼神,那样绝望的不见一丝生气的眼神。 这孩子还活着吗? 这孩子,能活多久? 那孩子出乎他的意料,活下来了,似乎这世间还有着某样东西支撑着他活下来。 他确如师兄所说,根骨极佳,天姿聪明,确实是风雾最好的传人,只是……这个孩子没有魂。 人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而似乎总有一些人,哀苦多于欢乐。如他,如己,也如…… 身后传来舱门开启的声音,陆陆续续的又走上来许多的人,再移眸看去,那边船头上也多了许些人,兰七指着上空的海鸟,正笑着对列炽枫、明二道:“你们也看看,可找着好玩的了。” 洺空闻言也抬首看去,看了片刻,眉头凝起来了。 “鸿冥贤弟。”那边明二出声唤道。 “何事?”刚走上船头的梅鸿冥问道。 “打下那三只眼圈白羽的,活的。”明二指着上空。 “喔。”梅鸿冥抬首,目光扫向上空那群忽低忽高忽左忽右飞翔着的海鸟,有许多羽色,白色、黑色、灰色、褐色…… 三颗石子悄无息的如电射出,上空的海鸟依然蹁跹飞翔,却有三只蓦地飞高,似是躲闪那飞射而来的石子。梅鸿冥嘴角弯出一丝笑,眼睛亮亮的盯着上空。那三颗石子便似长了眼睛一般,瞬间加快速度,追着那三只海鸟飞去。 “嘎!嘎!嘎!” 三声鸟叫,上空中便落下三道影儿,明二扬袖一卷,三只鸟儿便仿若被什么牵引一般,乖乖的往下飞去,明二张开手掌,一只鸟儿落在掌心,另一只落在兰七掌心,第三只却飞落于洺空掌心。 “毫发无伤,好功夫!”列炽枫冷星似的眸子瞬间亮了亮。 那边梅鸿冥听得却无丝毫欣悦,眉峰敛了敛,道:“英山上小弟败给了列兄。”言下之意便是:你这么赞我摆明的便是讽刺我。 又一个武痴。宇文洛听得则暗暗道。 “梅大哥,你的暗器功夫真的很好啊!我就做不到。”宁朗则心无城府的真心赞道。 “只要劲道用好了也就没什么稀奇的。”这次梅鸿冥脸上绽了一抹笑。 “这么亮的眼神,真是只不错的鸟儿,炖汤吃了不知会不会补眼?”兰七逗弄着掌心的海鸟。 明二细细看了掌心鸟儿几眼,转首望向对面船,“洺前辈以为如何?” 洺空沉吟了片刻,然后点点头。 两人手一扬,两只鸟儿便展翅飞去。 “这只留下来吃好不好?”兰七摊着掌,那只鸟儿左飞右飞怎么也飞离不了手掌一尺外。 “七少请便。”明二似笑非笑的瞅他一眼。 “唉,算了,还是莫要打草惊蛇的好。”兰七叹一声,收手,那只海鸟终于逃脱掌控,嘎的一声飞上高空寻找同伴去了。 明二唤来一人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人点点头,下去了。 片刻后,两船左转,向着那三只鸟儿飞去的方向驶去。 “二公子觉得这鸟儿如何?”兰七目光追着上空飞翔的海鸟。 “训练得很不错。”明二道。 “二公子觉得它们能带我们去东溟岛?”兰七问道。 “也许是引路的,也许是……”明二目光从上空移回,对上兰七的碧眸,“诱饵。” 兰七了然一笑,“果然。” 一旁的列炽枫皱着眉头看两人一眼,冷冷道:“你们想玩?不要连累其他人。“ “呵呵……”兰七轻笑,“列兄,人多才热闹嘛。再说了……”目光调笑的转向明二,“二公子仙人胸怀,岂会拿人命儿戏,是不是,二公子?” 明二一笑,道:“七少爱开玩笑,列兄莫要当真。” 列炽枫冷哼一声,极不耻的看一眼两人,转身走开,丢下一句:“五十步笑百步。” “哈哈哈……”兰七畅笑,碧眸中尽是嘲意的看着明二。 明二一派淡雅如常。 船跟着海鸟行了半日光景,远远的,便见茫茫大海中有着一处黑点,再近了一些,便可看清那是一处小岛,极小的,在大海中就似一个小点儿,但这已令船上众人一片兴奋,这可算是出海多日以来第一次在海上看到实地。 “大家小心些。”洺空的声音稳稳的在众人耳边响起。 “难道这是东溟岛?”有人已经猜测着。 “东溟岛就这么点儿地?”有人怀疑? “东溟岛难道这么容易就让我们找着啦?”有人不信。 船已渐渐接近,岛慢慢显得大了,但方圆也不过数里大小,岛上矗着无数大石,中心却有小土丘,丘上覆盖着绿色,依稀是些树木,再近些,便看清岛前石上立着一个人,而半空中的那三只海鸟忽然下飞,直往那人飞去,那人抬臂,三只鸟儿便落在他的手臂上。 船上众人看着,顿生警惕。 船依旧前进,慢慢靠近小岛,靠近那人,已约莫可见那人是一名男子,衣袂飞扬,有一种渊停岳恃的气势,站在那儿,静静的似在等待着他们。 “看来还真是引路的。”兰七道一句。 “不只是引路那么简单。”明二眉间升起一丝凝重。 船继续驶上小岛,船上所有人皆是打起十二分精神。越来越近,近到离小岛只有二十来丈远时,明二忽觉得脚底下轻轻一晃,仿似有什么在轻轻的旋转着,而前方一片平静的海面也隐生波澜……猛然间,想起了曾经听过的传言,顿时心头一震,“不好!”说话的同时,身形一动便飘至船舷左则,转首瞥见兰七已跃至右则,目光相视,点头,同时双掌全力一拍一吸,刹时,船底掀起巨浪,一下将船托得丈高,巨浪一翻,顿时将船甩出数丈远,砰的一声,船重重落在了海面上。 那不过是瞬间之事,船上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巨烈的震动间,已全摔倒翻趴在了船板上。 “还不行!” 明二与兰七再双掌拍出,巨浪再掀,船再次高高托起,然后甩出数丈远,再次落在海上。这一次,已摔得众人头晕耳鸣鼻青脸肿了,更有许多人摔到了大海里,但明二、兰七此刻已顾不上他们,急忙望向另一艘船。 砰的一声巨响,另一艘船只隔着一丈之距落下了,滔天浪花溅起,溅了他们满头满脸,但心却安了。只能说,庆幸那船上有着武林第一人洺空,他的功力较之明二、兰七只高不低,警觉之下当机立断,照着明二、兰七之法为之。 不过……明二空濛的眸子闪过一丝亮光。对面船板上左边立着洺空,右边立着的却非原以为的宇文临东,而是凤裔!他的功力竟然这般高么……明二唇边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淡笑,移眸看向兰七,却见他早已转身移眸,似乎在关注落海的众英豪,看不着脸上神情,而对面的凤裔……目光却落在他身上。 生死一刻间,可曾心乱? 明二笑容微微加深。有趣。 船上有的人抛下绳索将落海的人救起,有些人大为发难,“搞什么鬼!”毕竟刚才那两下很多人已是地狱惊魂,不发泄下怎行。 但无人理会他们,明二、兰七、洺空等全神贯注的看着前方海面。 “痛死我了!”宇文洛左手抱住宁朗的胳膊,右手抱住大哥宇文沨的腿,总算没给摔出海去,不过甩来甩去,可把全身都撞痛了。 “大哥,你抓得我胳膊痛。”宁朗苦着脸,他一手还挂在船栏上。 “喔。”宇文洛点点头,手却没有放开,只因脑子里还是晕的。 宇文沨松开缚住船栏的鞭子,再甩开弟弟的手,站起身来,目光望向凤裔,牙根暗咬,握着鞭子的手不由紧了两分。 “原来凤裔大哥的武功这般好!”宁朗站起身来仰慕的看向凤裔。 “嗯。”宇文洛也爬了起来,“不愧是七少的双生哥哥,厉害!”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对不起……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忽听得梅鸿冥连连的急切的道歉声,众人不由循声望去,这一望,可不得了,咬牙的咬牙,妒忌的妒忌,愤怒的愤怒,真可谓百态横生啊,便是宇文洛也红了眼。 只见花扶疏一双玉手紧紧抓住船栏,整个身子悬空吊在船外,而她的纤腰却被一人抱着,也悬空挂在海面,正是梅鸿冥。 “他为什么运气那么好!”宇文洛羡慕得要吐血了。为什么混乱中他抱住的便是宁朗和大哥两个男人,为什么他抱住的不是秋横波或花扶疏这样的绝代佳人,便是抱住柳陌、容月这样的美人也不错啊! “……对不起……对不起……” 花扶疏又羞又恼,银牙都快咬碎了,而那人却还只会道歉,不由叫道:“你要抱到什么时候?我手快断了!” “啊?”梅鸿冥似乎此刻才反应过来,一惊之下手便松开了,砰的一声,终于还是落在了大海等待已久的怀抱里。 花扶疏没了负担,手一使力,翻身跃回船上。 “发生了什么事?”船舱里也撞得晕头晕脑的宇文临东、柳陌、容月、商凭寒、金阙楼等人也出来了。 “小姐!小姐!”柳陌急急叫道。 “在这呢。”船桅上一个淡定自如的声音答道,然后便见一道纤影翩然飞下,袖一挽,银光一闪没入袖中。“扶疏妹妹,你没事吧?”秋横波关切的看向花扶疏,绝美的娇容上有着一丝忍俊不禁,想来刚才一切也是尽入眼中。 “没事。”花扶疏僵硬的吐出两字。 那边梅鸿冥已被众人救上来了,一身湿淋淋的,被众人哄笑着,不但一张清秀的脸通红通红的,便是脖子耳根都是红的,躲得远远的,看也不敢往这边看一眼。 这边船上的景况令那边船上一干男儿看得眼红不已。 明二、兰七倒是少有的没看这一翻热闹,而是谨慎的看着前方,洺空神色间也是一片凝重。 “看那边。”宇文沨忽然出声。 众人望去,顿时目瞪口呆。 离船十丈远的前方,原先平静的海面忽地卷起巨大的漩涡,只见礁石、鱼类、海藻等等全都卷入,像一个无底的黑洞吞噬着海面所有! “暗潮!”宇文洛惊恐的叫道。 “想不到这里竟然有暗潮。”久经风浪的宇文临东也变色。 虽还是初见,但各人也非三岁孩儿,这暗潮的凶险可早有所闻,任你武功盖世,只要卷入,那便绝无生还!众人顿时皆是神色大变,想起方才……不由一阵后怕!若是晚片刻,他们此刻该是被暗潮吞噬,沉入大海之底了! “快离开这里。”众人还痴神间,洺空吩咐一声。 船瞬即改向方向,快速驶离暗潮。 “果然也是诱饵。”兰七望着越来越远的暗潮道。 “似乎还不只那么简单的。”明二转身望向船前进的方向,忽地叹一声。 兰七回首,船的前方迎面驶来四艘大船,船上立着许多人,着一色的墨蓝衣服,一看便知是高手。 “后有暗潮,前有围截,这人甚懂兵法之道嘛。”兰七也忍不住叹道。 此刻,众人也皆看到了前边船只。 “来者不善,洺空兄,我们不如去岛上,船上于我们不利。”宇文临东道。 “嗯。”洺空点头。 船即刻转向,绕向小岛另一边,准备上岸,只不过还未靠近,岸边的水里忽然冒出了许多的人,短衣大刀,远远的,便能感受到一股杀意。 “不留一点余地,这人……”兰七目光移向小岛上矗立的那道身影,碧眸中精芒闪现,“本少要会会!” 秋横波望向暗潮,久久不语。 “姐姐。”花扶疏从旁握住她的手。 “妹妹,你说,我爹爹和你大哥……他们应该不会……”秋横波喉间一紧,说不下去了。父亲领着的那三千豪杰是不是也如他们一般被引诱至暗潮,然而他们未能发现,以至…… “他们一定不会的!”花扶疏握紧秋横波的手。心底里却也是惶然一片。 两人肩上忽地一暖,转头,洺空正和蔼的看着她们,“现在不是分心之时,留着性命,才能去找寻他们。”抬手指向前方,“今日或是一场生死之搏。” “我们明白,洺前辈。”秋横波、花扶疏心神一整。 “嗯。”洺空点头,脚下移步,已走至船头最前方,迎风而立,从容凛然,身后武林众豪相随,那刻,确确实实的武林领袖风范。 秋横波牵着花扶疏一起过去,眼角一瞥,却发现宇文洛正东张西望的,似乎在找寻着什么,不由得问道:“你在找谁?你爹爹和大哥在前边。”她只道他在寻找父兄,要一起并肩作战。 “不是。”宇文洛脑袋左转右转四顾环视着,“我是在找哪个地方最安全。” “啊?”秋横波一愣,花扶疏也是一怔,只道听错了。 宇文洛回头看着她们一笑,尖尖的虎牙露出了,显得格外的稚气,却笑得大大方方的,“以我的武功……”抬手指指那驶来的四船大船,“那些人看神气便知厉害得很,随便碰上一个,不用两招便杀了我,我当然要躲起来。” “宇文世兄,你竟然……”花扶疏不知道说什么好。 “胆小怕事。”宇文洛替她说了,脸上没有丝毫窘状,“我的命只一条呢,死了就没了,当然得好好保护着。再说了,我若死了,我爹娘、大哥、宁朗还有那些叔伯婶子堂兄弟姐妹们肯定会伤心,便是你们说不定也会掉两滴眼泪呢,那多对不起你们啊,所以我保命也是为着你们着想的。” “你……”秋横波、花扶疏闻言不由啼笑皆非,原本紧绷的心神倒是一下松了。 “明知有险而为之,那非勇,而是愚。”宇文洛一个子和两位大美人说上话了心头甚是开心呀,摇头晃首的,“我宇文洛可是聪明睿智的未来武林大史家,怎么会做这等愚事,我得长命百岁才行。” “那你便不该来。”秋横波道。 “怎么可以不来,明大哥和七少都来了,我当然要来。”宇文洛答得理所当然的。 “呃?”秋横波水眸一眨,难道这人是因为崇拜着明二、兰七所以跟来的?“那你去船舱里找个地方藏起来吧。” “那不行,我去了舱里便看不到即将展开的武林大战啊!这可是有些人穷其一生也看不到的,我怎么可以错过!”宇文洛摇头。 “这样么……”秋横波眼中浮起笑,抬手指指桅杆,“你可以躲到那上面去。” “对呀!”宇文洛抬头看着桅杆一拍掌笑了起来,“这真是个好地方,我怎么没想到啊。”当下便往那边走去,走了两步,回头,“我呆会要是下不来了,你们记得告诉我大哥,让他接我下来啊,他轻功好。”说罢当直往桅杆那爬去,他那三流的轻功当然是飞不上去的,但跳跳爬爬的,也总算给他爬上去了,躲在白帆里,下方一切尽在眼中,当真是个好地儿。 而船上人的此刻皆全神看着前方的船只去了,倒没有注意到。 “真是个奇怪的人。”花扶疏道。 秋横波看着桅杆上那显得很小的人,笑了笑,道:“这是个胸怀坦荡且聪明的人。” “哦?”花扶疏不以为然。在她心中,男儿该一身胆气英风侠骨,怎能如此窝囊。 “今日之后若能留有性命,再来看这人是否如此吧。”秋横波目光望向船头前方,“此刻我们,该让东溟海上的人知道,皇朝武林不可欺。” “对。”花扶疏笑起来。 另一边船上,明二、兰七目光则盯着了靠岛的海中的那些人。 “他们想将我们困在海中。”兰七敛着眉头道。 明二一贯淡定的神色中也添一份凝重,“我们必须去岛上。” 两人皆明白,敌人乃在这大海中生养,熟知大海中的一切,而他们还有许多的不知水性的,在海中对决必予他们不利,再则,若他们使手段破坏船只,那他们便是不死于敌手,也会死于这茫茫大海之中。 “列兄,让这些人见识一下你‘炽日神刀’的神威吧。”兰七玉扇指着海中的那些人道。 列炽枫看一眼海中的人,再转头看着明二、兰七,“我们比谁……” “不比。”兰七却不待他说完便干脆的拒绝,“本少主要是想见识一下列兄一刀横扫千万人的豪情霸气,列兄千万莫要让本少失望啊。” 列炽枫看着他,然后抬手指向小岛上矗立的那人,“你的目标是他?休想,谁先到,便是谁的。”说罢身一动,便要飞去。 兰七赶忙一把拉住他,“你可不许抢先。” “洺前辈。”身旁的明二唤一声,指向那四艘大船,“那边便拜托了。” “好,你们去吧。”洺空颔首。 话才落,列炽枫、兰七、明二已同时跃起,直往小岛飞纵而去。 ------------ 二十、妖魂无情(上) 一黑、一紫、一青三道身影飞掠而出,黑影如渊龙出世,紫影似妖灵轻盈,青影若飞仙洒逸,临波踏水,转瞬便掠至。海中埋伏的那数十名高手已迎上,将三人围在了中间,一言不发,挥刀齐上。 船人许多人关切的看着三人,看到那样的刀光阵式,不由得全吊起了心眼。 “这么多人呢,要杀光会很累的。”轻描淡写的吐着无情之语,兰七身如鬼魅般在刀光里飘忽着,一边还不忘调侃两人,“列兄,还是你出手吧,你的炽日刀比较锋利,杀人也轻松些,要不二公子你这谪仙施施仙法更省事。” 列炽枫的答复是一声冷哼,炽日刀拔出,反手一挥,身后便一人倒下,海水瞬间染红一摊,足下移动,身如电闪,炽日刀连连挥落,眨眼之间,又倒下三人,围截便有了一个缺口,他直冲缺口,便要往岸上跃去,他的目标是小岛上的那人,只不过他快,那些人也快,刹那间已有数人奔过,拦住了去路,包围重新连起。 而这片刻功夫里,兰七依是飘荡在刀光中,未有出手,明二则身随风动,袍袖挥洒,所有砍向他的刀便全如砍在一堆棉花里。 “这刀法从未见过。”明二斗了片刻道。 “手下已有如此武功,那主人定更为厉害。”兰七则道。 他们与这些人交手远比船上看着的人清楚,这些刀手的武功,一个个已至高手境界,出招皆是快捷狠利,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放置武林,全都可入一流之列。 “所以那个人是我的!”背对他们的列炽枫简短一句,蓦地飞身跃起,足有三丈之高,炽日刀高高扬起,黝黑的刀身刹那硑出星火似的光芒,仿如一轮黑日燃着焰火以浩瀚之势扑下! 啊!的一阵惨叫,围截的刀手顿时倒下小半圈,海水已是一片殷红,浮尸十余具。其余的刀手也在这一刻震住了。这人,竟然一刀便杀十余人! 列炽枫却不予理会,身形落下之时已往岸上掠去。 “列三你怎么可抛下我们先溜嘛!”兰七唤一声,便要追去。 这一声惊醒了其余的刀手,数人瞬间便往列炽枫追去,其余刀手已重新挥刀围向兰七、明二。 兰七重被包围,前方列炽枫已离岸不远,眼见追不及了。 “真是讨厌啊。”一声呢喃,鬼魅似的紫影忽然在刀光中消失,“本少的耐心用光了。” 呢语轻落,一缕有别于海风的轻风拂来,众刀手只见一柄白玉扇半空中轻轻一摇,送来一阵三月和风,刹那间,玉扇忽旋,化作千万朵玉梨花,雪舞般盈盈飘落,梦境似的幻美无伦,由不得眼睛一闭,便觉喉间一凉,然后再无知觉。 海面上又浮尸十余具,每人的喉间都有一朵梨花似的小口,汩汩鲜血渗入海中。梨花已落尽,和风却余力犹在,翩翩扫向了明二那方。 “唉……”明二轻轻一声叹息,仿似对苍生的无限怜悯,幽幽荡荡中,双指一并,轻轻拂下,如同佛家要点醒众生的慈悲,也带着佛家的无边法力,众生皆无可避,只能仰首受之。指风拂过,一切便都变得静谧安祥,海中上再无站有杀气横溢的刀手,都在殷红的海水中沉沉浮浮着。 玉扇扫出的那一缕余风也在指风之下消失殆尽。 这一刻,苍穹大海忽地沉静。 船上有许多的人都看到这一幕,惊叹之余心头更生恐惧。 只是一招,他们便已杀尽数十名高手!竟是如此高绝……狠辣! 英山之上,列炽枫刀法绝世已是众所周知,可此刻却才知其“神刀”之威,而更令人吃惊的却是兰七、明二!这是第一次在众人眼前显露他们真正的武功,却不想竟是如此的可怕!碧妖、谪仙被誉为年轻一辈中的武功最高的,此言诚然不假,更甚至……这江湖中能超越他们的前辈可有?众人此一刻能想到的竟只有洺空。 “这不是无间指吧?”兰七似笑非笑的看着明二。 明二同样似笑非笑的看着兰七,“七少使的似乎也不是兰家绝学。” 兰七碧眸微微一眯,然后转头看向岸上,列炽枫已距那人不过十来丈远。“还是给他抢先了。” “我们不妨在一旁看神刀显威。”明二移步走向小岛。 在他们三人与海中刀手对决之时,那四艘大船已迫近,在距三丈远之时,船上一名高手率先飞身跃来。 宇文沨左手长鞭飞出,卷向那人,而那人身在半空却手掌一探抓住了鞭尾,反借这一鞭之力顺势纵来,眼见已人至船头,宇文沨却早有所备,右掌一抬,掌心一片赤红,猛然拍出,正印在那人胸膛,再长鞭一甩,那人便落入了海里,再无反应。 “大公子好厉害啊!”容月眼睛发亮的看着宇文沨。 宇文沨神色却依是一片冷傲,未有丝毫喜色,转首看一眼凤裔,眼中带着一丝挑衅。 凤裔依是一派淡漠,一旁的洺空看着暗自一笑,年轻人就是争强好胜。 “他们又来了!” 对面四艘大船上更多的高手跃来。 “不可让他们上船。”洺空沉声道。抬掌凌空拍去,看似轻飘飘的,却已有几名高手不是被迫回船上,便是被拍落海里。 当下船上众豪杰皆纷纷出手。 宇文沨的长鞭如蛇出洞,迎头便是辣招。 梅鸿冥的暗器洒出,如利雨划下。 秋横波袖中飞出银光,花扶疏双手短剑在握,金阙楼拂尘如丝网,商凭寒长剑无情,艾无影仗着极好的轻功直飞半空应敌,宇文临东左鞭右掌…… 船人众人纷纷使出招数招呼着这些不请自来、不发一言即动手的敌人。 也有一些,不由自主的观望着另一边的兰七、明二、列炽枫,当看到三人一招即杀尽所有刀手时,有的已忍不住失声叫喊,“那些人……竟然都死了!”那声音里竟是恐惧多于震惊。 “将船驶过去!”洺空百忙中瞟一眼然后吩咐道。 “是。” 于是船往小岛驶去,而船上的人一边抵挡着那些高手,一边纷纷跃向岸边。 在茫茫海中,在左摇右晃的船上,于他们这些陆地高手来说十分不利,但脚踏实地之时,却是鹿死谁手犹未知。 列炽枫在距岛上那人三丈之处停步。 兰七与明二除去了海中所有刀手,抬步登岸。 仿佛只是随意一回首,兰七眼角忽瞄到了船上的宁朗。 船上大多数的人已跃至海中往小岛奔来,还有少数的依在船上阻挡那些高手,以让前边上岸的无后顾之忧,宁朗便在其中。但见他银枪在手,面对那些高手,依是剑式枪招使得挥洒自如,再看片刻,便看出了微妙,其他人无论是众豪杰还是那些纷湧而至的高手皆是出手无情,唯他却招招只制人穴道,全无杀招,也未见一人伤于枪下。 “二公子,今日这一战避无可避,你如何打算?”兰七忽停步相问。 明二停步,回首,与他一起望向海面情形,片刻后便凝起了眉头,“我们只有三百人,而此刻看来,他们人数更胜于我们。” “不但人数远胜,其武功也不弱。” “如此下去,即算最后我们能胜,那也会殁去一半,惨胜比败更不如。” “嗯,有理。”兰七点头,“而且,当着我们的面杀我们同路的人,这实在很失面子。” “看来要速战速决才是好。”明二沉吟着。 “所以……”兰七侧首看他。 明二看看后方列炽枫那边,又看看前方海上的缠斗,最后侧首看着兰七,面上是淡雅如莲的微笑,“擒賊先擒王,杀鸡则儆猴。” “呵呵……”兰七掩扇轻笑,看着一脸雅笑的明二公子,“二公子与本少倒是想到一块去了,你说……”身子微微靠近,仿是悄言耳语般轻声道,“这仙、妖是不是本就同源呢?世人永远都看不清,只知一味的敬……畏……呢。”离得近,便看得更清,那双碧色眸子仿似浸在清水里的两枚碧玉,剔透盈润的,因笑便漾起轻波,一荡一荡的晃得明二心神也跟着一荡。 妖孽惑人! 明二转首移眸,暗敛心神,道:“凤裔兄与宁朗皆在船上,想来七少甚是担心,那这杀鸡儆猴之事便拜托七少罢。” 兰七玉扇一合,摇头叹道:“仙就是虚呀,怎么,二公子怕杀人太多坏了‘谪仙’名声吗?不过……”碧眸中泛起邪气,“这杀人放血才符合本少‘碧妖’之名!” 明二一笑,“那就如此了。” 言罢,转身提气,往岛上飞去。 假仙!兰七暗中嘀咕一声,提气飞身,直往船上掠去。 宁朗正一人应付着两名高手,这两人乃是使剑,配合默契,剑术精妙,宁朗已有些左右难支,蓦地侧旁递过一柄白玉扇,只是轻轻划过,带起一缕微风,温柔缠绵的,还未会意过来,两道血线溅开,那两名高手便已倒地不起。 呆呆转头,便见兰七回扇轻轻一旋,扇上的血渍如雨珠洒落船板,玉扇重如白雪无瑕。“宁朗,对于敌人,该出招无情!” “你……” “以你这样,迟早流自己的血!”兰七唇角弯出一抹笑,身形一动,已如鬼魅飘走,独留宁朗呆呆的看着。 小岛上,明二已飞身落于列炽枫身旁。 列炽枫对于他的到来似乎毫无所觉,冷星似的眸子紧紧盯住对面之人。 那是一个年轻人,约莫二十六、七的年纪,身形欣长瘦削,容貌英俊,眉间更有一份王侯世家的雍容,一双眸子看人极有威势,一直立于巨石之上未曾动过分毫,似是一个等着臣民来参拜的帝王。 只一眼,明二便知列炽枫何以未动。这是一名绝世高手,功力神气已至含而不露收放自如之境,以列炽枫这等好武之人,当是要与之真正一决! “列兄,大局为重,此刻容不得你单人相拼,不是在下便是七少,你可选其一联手。”明二淡淡一语落下,脚下已抬步,看似从容平缓,却眨眼间已近那人。 “在下天州明华严。”悠然扬声,并指点出。 “东溟云无涯。”低沉一语,那人伸出了掌。 “列炽枫!”冷冷一声,炽日刀已挟浩翰之势凌空扫来。 指风如剑,掌力如山,刀势如海,三道人影半空相交,缠斗一处。 兰七飘身立于船舱顶上,高高俯视着。 “你们都是东溟岛之人么?”淡笑如风,音清惑人,却是闻者生怖,那双碧眸平静的扫过船,扫过那些高手,最后落向茫茫大海,“本少杀人,不喜杀无名之辈,否则日后阎王殿不好记功!所以……报上你们的来头。”这一语极淡,却如金鼓重捶,令每一个人心头震动。 一时所有人皆有片刻怔神,手下便缓了缓,不由自主的望向高高玉立的紫衣人,却无人出声。 “呵呵……”浅浅一笑,仿若桃开,白玉扇缓缓遮上容颜,三月春色尽在墨羽碧波间。“既然如此,那便记住取你们性命的是兰七!” 每一字皆如寒珠落下,无论海上,无论岛上,人人皆清晰入耳。 在那一语落尽之时,紫影动了,仿是一道幽魂,轻飘飘的游逸而过,然后血线溅开,尸身横陈!白玉扇轻轻拂来,拂起春日的柔情暖意,吹开了千树万树梨花,雪华琼姿的绽在血色里,清艳的绝美的带来地狱森寒! 紫影飘过之处,必有血洒、人亡! 其实,那也只是人眨眼十次的功夫,大船之上已倒下十二具墨蓝尸首。 所有人皆停了手。 那些墨蓝高手一步步后退,无比畏惧的看着那个紫衣人,看着他淡笑风流玉扇轻划,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倒在他的脚下,看着他御风飘来…… “啊!” 腥风血雨里不知是谁无法抑制的惊吼出声,然后有人摔进了海里,有人飞遁而去,还有人痴呆而立。 那艘船上已再无一个墨蓝高手。 “宁朗,你看,这才是江湖。” 血泊里,尸首间,那人回首微笑,紫衣玉容,扇白如雪。 美,很美,却美得如此可怖! 那是地狱走来的噬血修罗,带着冲天的煞气与杀气。 碧妖……原来真是妖魂无情! 那一刻,无论是敌是友,所有人皆如此想。 “你……杀了他们?”宁朗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一船的尸身,“你把他们……全杀了……”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生命却在顷刻间死于他手! “当然。”兰七答得轻描淡写。 宁朗再无言,只是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明明白白的不赞同,还有一些看不透的东西。 这孩子这般煞气杀心,如此不留余地……洺空忧心的看着兰七,侧首,两丈外凤裔正怔怔的看着,然后缓缓低首垂眸,不露一丝情绪。 “这七少……太狠了。”身后传来宇文临东的低语,“洺空兄,如此人,只怕非武林之福。” “要有那样的武功,才能做到这种地步。”宇文沨看着那不染半点血的白玉扇抿紧了唇。 “沨儿,你可不许存这样的心思。”宇文临东立马告诫,“咱们世家侠义,可不能这般狠辣!” “他是为着震慑对手。”洺空叹息出声。 确实,当船上十多人在顷刻间皆死于兰七手下时,不但那些墨蓝高手畏惧不已,纷纷退回己船,便是众英豪也心底发怵,人人避让。 “这么重的杀气……要有多狠的心性。”秋横波由不得心惊。侠道之人不该如此滥杀。 “所以他才会被称为‘妖’吧。”一旁的花扶疏则道。 船此刻已靠岸,船上的人纷纷跃上了小岛,当目睹到岛上三人决斗之时,由不得又是心神一震。 半空之中,三道人影时合时分,迅疾无比,已无法看清人看清招数,唯一能见的便是列炽枫的炽日刀挥出之时有若黑电划过,刀光炫目气势无匹,令观者色变。指力、掌风、刀气纵横交错,巨石尽碎,草木尽折,十丈以内无人能靠近。 “能挡在下与列兄联手十招,放眼天下,屈指可数。” 只听得明二淡淡一语,半空中一声剑鸣,人人仿觉有剑气破空,紧接着便听得一声忍痛的闷哼,然后三道人影分开,青影、黑影飘然落地,墨蓝身影却若断线风筝被风吹着送往海面,眼看着即要落入海中,那人却抬掌拍在一块礁石上,凌空借力,身形一转便往船上飞去。 那时,兰七玉扇轻摇,正悠然飘往别一艘船。 “今日本少心情好,都送你们去阎王殿品品茶吧。” 妖邪淡笑,白玉扇递出,又将勾魂一缕,身后却猛然掌风袭来,侧身,回扇,左袖一挥,掌风袖力相交,将两人各自弹开丈远。 兰七站定后抬眸望过,便见一道欣长身影笔直立于对面,却脸色青白,显见已受内伤,且肩头渗着血。呵,那假仙终于出手了吗?不由得便绽颜笑道:“阁下在二公子与列三联手之下竟然没有死,诚然了得。” 云无涯目光扫过船上那些倒下的墨蓝尸首,目光一缩,抬首看向兰七,有瞬间的怔愣,但瞬间眼中便涌现锐芒。“阁下顷刻间杀这么多人,一样了得!” “这不都是你们自己送上来的吗?”兰七一派云淡风清。 云无涯看着一身煞气杀意的兰七,不知怎的,心头忽生出疲倦之意。 “阁下是东溟岛之人?”兰七问道。 “在下东溟云无涯。”云无涯沉声道。 “为什么?”兰七侧首,似一个好奇的孩子,神态间竟罕有的带出一丝天真之态。 ------------ 二十、妖魂无情(下) 英山夺令,东溟海中屠杀,这一切是为着什么? 云无涯却不答,只是看着船板上的鲜血与属下的尸身,再抬眸看着兰七,“今日之仇在下记住了。”手一挥,所有东溟岛人便负尸跃回来时船上。 “三千血仇阁下也记住罢。”兰七摇着玉扇浑不在意。 云无涯跃回己船,遥望岛上,道:“诸位贵客来到东溟,在下本是前来‘迎接’的,可此刻看来,还是请诸位自行至东溟为妥。” “呵……”兰七笑,“阁下这待客之道实不怎么样,所以等我们到了贵岛之时,阁下千万不要怪我们这些客人无礼。” “在下便在东溟岛恭候诸位。”云无涯领着东溟岛人离去。 四艘大船如箭飞去,云无涯矗于船头,遥望越来越远的小岛。 “少主,我们此次便这样无功而返吗?”有属下请示云无涯。 “无妨。”云无涯摆摆手示意其下去,“他们总会要去岛上的,不过是换一种方式罢。” “少主,您受伤了,请回舱让属下为你治伤。”有属下上前道。 云无涯低头看着肩上的伤,抚上闷痛的胸口。想不到,皇朝武林三公子的武功竟高至如此地步,而且与所查得到的完全不一样,还有那个洺空,号称第一人,却不显山不露水,这一次的三百人更胜上次的三千人!不过……那又如何呢,东溟岛等着他们,数百年的筹划等待,一切早已注定! “少主……”属下见其不动有些忧心。 云无涯摆摆手,往船舱走去。 兰七望着渐渐远去的东溟船只,脸上的笑慢慢收敛,碧眸中浮现凝重,放松了心神,顿感倦意,刚才实是大耗功力。 回转身,船上之人皆已差不多上岛了,余下的人无不是又惊又惧的望着他,当下摇扇一笑,自顾飞身上了小岛。 待所有人上了岛,洺空与众人商议,天色已不早,今日便在此岛上歇息。许久不曾踏上实地,船上已晃得众人头晕骨软的,因此一致同意。于是,众豪杰从船上搬了食物器具在岛上生火做饭,又许多的人扎帐安营,待一切弄妥,日渐西落,黄昏已至。 用过晚餐,夕辉便敛尽了最后的光芒,夜幕徐徐遮下,天地沉暗。众人燃起了许多篝火,围火而坐,饮洒谈话,倒也热闹,慢慢的话题便转至今日一战,聊起了明二、兰七、列炽枫的武功,一个个敬佩之余更生惧意,特别是兰七大开杀戒令人想起便胆寒。 当然,也有一些不爱热闹的便另觅静地独处,比如列炽枫抱刀立于海边礁石之上,一轮明月升起,海风吹拂,便如一幅静默的山水画,众人只能远望,却不敢接近,只因列三爷周身皆散发着“生人勿扰”的凛冽气势。明二则独自漫步至一边海岸,静望海面波澜。而兰七却远离众人,寻了一棵高树,跃上树梢,倚靠枝干上,仰望星月。 宁朗本与洺空、宇文父子、凤裔等人坐于一处,只是眼光忍不住四处寻视,当看着远处兰七仰卧树梢时,便有些坐不住了,看宇文父子、洺空等正谈着话,悄悄走开了。 一弯新月高高悬于天幕,星子稀疏闪耀,耳边阵阵海浪声,海风吹拂着,拂得树梢摇晃,仿如置身于摇篮,沉静的安祥的绵软的,令人欲醉。 很久不曾这般静看星月,也很久不曾有过如此感受,兰七轻轻合上碧眸,唇际微弯,一抹极淡的极净的笑意浮起,浅浅的银辉里,轻晃的树梢上,那笑恁地透着几分苍凉。 耳边听得有轻悄的脚步声,睁眸看去,宁朗正立于树下,仰首看着。 “上来。”兰七招招手。 宁朗一愣,然后反应过来,心头便轻快起来,足下一点,身形跃起,虽谈不上什么身法洒逸,但至少是稳稳当当的落在了树梢上,未曾枝折。 “坐。”兰七玉扇指着一旁的树干。 宁朗乖乖坐下。 树在风中摇晃着,人在树梢上摇晃着,海浪轻轻拍着海岸奏着阵阵涛声,星与月在天上眨着眼偷看,看着树上那并坐的两人,紫衣的闭眸假寐,蓝衣的呆呆的看着紫衣的。 “宁朗,你找本少是有话要说么?”沉静之中兰七忽然开口。 “呃?”宁朗还未回神。 兰七睁眸,静静的看着宁朗,月华全融入了那双碧眸,美得令人不敢相看。“你有话要和本少说是吗?”再一次开口问道,碧眸也移开望向海面。 宁朗慢慢醒神,也看向海面,白日里的那一场血腥杀戮便重现眼前。 “你为什么要全杀了他们?” “不杀他们便是他们杀我们。”对于宁朗的问话兰七没有一丝惊奇,只是平淡的答道。 宁朗没法反驳他此话,只是沉默了片刻,才道:“杀人不好。” “哦。”兰七目光依然落在海面。 “我们,他们,都是人,人杀人是最残忍的人。”宁朗缓缓道,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浮起愁郁,“我们,他们,都是一样的,有血有肉,会痛会哭,有父母兄弟妻儿,也是别人的父母兄弟妻儿,我们,他们,无论是杀人还是被杀,都是不好的。” 兰七静静听着,没有嘲笑也没有反驳,只是淡淡道:“宁朗,你忘了第一批出海的那三千英豪了吗?” “没有忘。”宁朗眼中一黯,但依然坚持,“可是……我们,他们,都是人,我们的亲人朋友,他们的亲人朋友,也都是人,所以他们和亲人也没有两样。你会杀你的亲人吗?就比如凤裔大哥,难道你能动手杀了他?” “谁说本少不能杀。”兰七神情淡漠至极的看着宁朗,“若只有杀了他本少才能活下去,本少当然会杀。” 宁朗闻言呆住了。 “杀亲人算得了什么,这世上杀亲人的比比皆是。”兰七说这一翻话时脸上甚至带着轻淡的笑。“野兽自相残杀是因为他们只是兽,无人的头脑意识,那只是一种本能,反是无可厚非。而人学得礼、仪、廉、耻,懂得道、义、仁、德,却依然要自相残杀,所以说人比兽类更不如。人嘛,所有的言行都不过是为着心中的欲望,人不过是欲望所奴驭的东西罢。” 宁朗听这样一翻话,脸色瞬间一白。 “呵,怎么?害怕了?”兰七看着他的神色嗤笑道。 “不是。”宁朗看着兰七,低头看看自己胸口,“只是这里忽然很痛。”抬手抚住胸口,很是疑惑不解,“难道白日里我受了内伤?”说着便运气全身一周,却发现并无丝毫不妥。“没有受伤,真是奇怪了。嗯?我又不痛了。” 兰七静坐一旁,看着宁朗的目光慢慢复杂,最后只是无声的沉默。 树梢上忽然安静下来,耳边只有风声涛声。 宁朗不痛了,便也记起了自己的坚持,“人不该杀人!人也不能杀亲人!人若连亲人也杀,怎么能算得上是人,人杀人,又如何算是人!”虎目黑白分明,目光纯澈又坚定,就那么一瞬也不瞬的看住兰七。第一次,他能如此直视兰七,这一刻,他心神清明,无畏无惧,无痴无惑。 兰七忽然笑了,那笑似叹息又似讥诮,“宁朗,本少不信你日后不会杀人,在这世间,特别是这江湖上,谁又能干净得了。” “不会!我才不会杀人!”宁朗斩钉截铁道,“我……啊……”一声惊呼,他一头从树梢上栽倒下去,砰地摔了个头晕目眩。 兰七收回推人的手,刷的摇开玉扇,无比嘲弄的轻语道:“人不能杀人?正因为是人,所以才能杀人,人才是这世上最丑陋的东西!” 树下,宁朗爬起来,望着树上的兰七,坚定无比的道:“我这一生决不杀一人!” 兰七未予理会,只是仰首看着天幕上的星月。 海岸边上潮水时起时落,明二静立岸边,潮水再怎么卷来,总在离他三尺之距止了。 “二公子。”一个比夜鸟低唱更动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明二回转身,便见秋横波立于丈外,幽暗的夜色也无法掩住她的美丽,身后火光隐现,海风拂起她的裙裾,几凝是海上的仙子悄临。不由得温柔一笑,“横波小姐。” 秋横波又走近几步,轻声道:“二公子一向可好?” “多谢横波小姐关心。”明二也走近了几步,看清了秋横波绝丽的容色,也看清了她眉间的那一丝隐郁,“倒是横波小姐要宽心些。” 秋横波柔柔一笑,郁色不减,“爹爹生死不明,为人子女者岂能无忧。” “横波小姐忧心秋世伯乃是人之常情,只是还请珍重自身。”明二柔声劝解道。 “多谢二公子关心,横波省得。”秋横波抬腕抚住鬓角乱舞的发丝,微垂螓首,心底里似有无数的话,却不知道是些什么,又要说什么,抬眸看去,明二一脸温雅柔淡的笑,却似乎也与自身一般的感觉,一时不由有些微甜,又有些惆怅。 而远处,有许多的人观望着这边。武林最美的女子之一,武林被誉谪仙的佳公子,自然是有许多的人倾慕关注的。此刻,但见明月之下,两人迎风玉立,男的清雅出尘,女的美艳无双,才子佳人神仙眷侣便生生呈现眼前,或各人心里都有些微酸,却无一不感叹这实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白日里,二公子可有看出什么端倪?”过了会儿,秋横波出声问道,“他们为何要强夺圣令?又为何有今日此举?爹爹与那三千武林高手……” 明二转身又望向海面,沉吟了片刻才道:“或许一切到了东溟岛便知了。” 秋横波凝眸看他。 明二回首看她一眼,道:“东溟岛对于我们来说,一直是神秘所在,而今竟然主动涉足江湖夺取圣令,且引我们前来东溟海,这其间定有因由,只可惜整个武林无人能知晓。所以与其胡乱猜测,不如静待答案,反不会乱己心神。” “喔。”秋横波点头,“想来洺空前辈也是如此打算,是以未有多话。” “嗯。无论东溟岛其因如何,他们上英山夺令、杀守令宫三百多人这是事实,第一批出海的三千高手在东溟海中失踪这也是事实,所以与东溟岛是敌非友这更是铁定的事实。”明二望向黑暗里更为波谲云诡的大海。 “是啊。”秋横波心头平添沉重,“守令宫的戚宫主和爹爹是一起出海的,若他也遭不测,这守令宫……” “守令宫百多年不出英山,世代守护圣令,却如此结果,甚是令人惋叹。”明二微微叹息,过片刻又道,“东溟岛……或许这世上也还是有人能知东溟岛的。” “哦?是谁?”秋横波惊讶。 “白风黑息。”明二淡然一笑道,“百多年前他们就曾到过东溟岛,估计也是皇朝唯一能至东溟岛并且安然生还的人。” “他们呀……”秋横波闻言不由神往,“奈何我们晚生了。” “是啊。”明二颔首,夜色里,空濛的眸子里倏忽闪过一抹亮光,又或只是倒映了天上的星光,轻雾褪去,那双眼眸明亮,那人似乎也从迷雾中显身。“所以……我们该自己去那东溟岛。东溟海里是风起云涌还是海平风静该由……我们来定。” 声音越说越低,最后竟至无声,秋横波凝神静听,也只听得风语浪声,只是……杏眸凝看,眼前人温雅如玉,风神潇散,万事于前,也是一笑相对,世间一切在他面前都该是恬淡悠然。如此人物,岂能不心动,如此郎君,夫复何求。 只是……此刻风好月明,他与她何以未能有只字片言的温馨之语?长天山庄里,那一衣,那一诗,也该算是隐定婚盟,何以他们却只能隔着这五步之距客气相谈?相敬如宾……这一词蓦地闪入心头。相敬如宾么……世间许多的夫妻一生追求莫过如此,那也是夫妻和美一生的最好证词,所以,这样也该是很好的。如此一想,有些心定,又模糊的有些遗憾。 “夜风很凉,我们回去罢。”明二回转身道。 秋横波闻言抚鬓一笑,心底一暖,却道:“横波并非那娇弱之人,不会吹吹风便生病的。” 明二也一笑,“在下岂会小看了‘天衣针’的传人,只是……”抬手指指远处望向这边的列炽枫,“再站片刻,他或又要提刀来找我决斗了。” 秋横波柳眉一动,杏眸看住明二,“想不到二公子竟然能看出横波的武功来历。” 明二依只是淡雅一笑,“天衣大师虽早已隐退江湖,但二十年前‘天衣针’横空出世惊震武林,便是昙花一现,也足已令人铭记。” 秋横波看着明二,深深的看着。她的师尊武林早已无人能记起,她的武功也少有在人前显露,便是洺空也未曾注意,可是他却一语道破。其实他能知晓她的师从来历也没什么,她的师尊、武功并无忌讳,只是……只是……这一刻,无可抑止的,她遍生凉意!这样久远的、隐秘的事他也能知道,那世间的一切在他的眼前该无所遁形。可世间可有人能看清那双空濛的眸子?世人赞他聪明睿智,世人赞他有出尘之姿,世人称他“谪仙”,以他之才智能看透世情也是理所当然,可是……这一刻,她却隐约的有些惧意,无关事无关人,只是这一刻生出的一种感觉。 仙人于九天之上可一目尽看尘世,可他……并不是真的仙人,便不该万事了然吧? 秋横波抬手拂开眼前飞舞的发丝,也整好了心头思绪,自然的移眸转首,便对着一双又冷又亮的眸子,仿似幽沉海面上升起的寒星,由不得便心神一震,暗道这人好强的气势。“列三爷这般好武,可惜了扶疏妹妹一番心意。” “各人自有各人的因缘。”明二淡淡道。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回走去。 花扶疏与容月、柳陌、商凭寒等一干女侠坐于一处,远远的便见着了秋横波往海边走去,见她与明二独处静谈,月明人好,便忍不住移首遥望海中礁石上那孤傲而立的人影,心头蓦地酸痛。 “小姐。”容月轻轻唤道,“列三爷他一人在那边,小姐要过去……” 花扶疏摇头,收回目光,“英山上早已说明白了,我花扶疏还不至死乞白癞。” “小姐……”容月忧心的看着她。 “你不必替我忧心。”花扶疏微微一笑。 有别于秋横波的端雅妩媚明艳慑人,她娇柔纤丽见者怡目悦心,便是那说话的声音也总是细细柔柔的。 “我花扶疏难道会为着一个毫不将我放在心上的人伤情一辈子不成。他列炽枫要一生与刀相伴,那便伴去罢。刀,再利,刀法再绝,那总是死物,岂能与人相比。他弃我取刀,那是他的愚。这世间,他再也找不着一个我这样好……这样对对他的人了,该是他难过才是。” “就是!”容月闻言击掌,“他那样做是他的损失,小姐不必理会这样的人了,凭小姐的人才,便是皇帝老儿也该倾倒才是。” 花扶疏闻言嗤笑,“你这丫头就会异想天开。” “本就是嘛。”容月笑,火光里,她也是笑靥如花兼之眉宇间的明丽爽朗,别有风采,“我们小姐可是江湖最美的女子!” 花扶疏摇摇头,不再理会她,随意一转头,却看到了梅鸿冥正与宇文沨在一旁印证武功,心头顿生愤恼:又是两个武痴!这武功就这么重要吗?哼哼,武功有什么了不得的!这一刻,她倒想不起自己也是习武之人,也是十多载辛苦修炼。 ------------ 二十一、风雨来袭(上) 夜渐深,语渐消,人渐息。 热闹了半晚的小岛终于安静下来,但紧接着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夹着一些低低的谈话声。 兰七一直倚于树干上仰望着天幕,玉扇时合时张,似悠闲,似沉思。 有从容的脚步声传来,但不予理会,直到一声“七少”才侧首望去,却见到洺空与明二在树下,不由费解挑眉。 “七少与我们一起去海上走走如何?”洺空含笑相问。 海上走走?海上么……兰七弯眸一笑,飞身落下。“洺前辈相邀乃是本少的荣幸。” “那走罢。”洺空一笑点头,率先往海边走去,顺手还折了节树枝在手。 兰七侧首看一眼明二,只看到一脸淡雅的笑,当下玉扇一摆,“二公子请。” “七少请。”明二优雅一摆手。 最后两人并行而去,各自也折了一节树枝在手。 走至了海边,洺空手一扬,那节树枝便落在了海面,他足下凌空踏步,飘身落在了那节树枝上,悠然往前方飘去。 兰七、明二跟在他身后,也将树枝抛落海中,再踏枝步水,紧跟在洺空身后,在海面上飘然飞行。 小岛上还有些人未曾睡下,偶一往海岸边一望,见此情景当下大为惊叹。 “好高超的轻功!所谓‘乘风御水’便该是如此!” “洺掌门他们这是干么?” “难道是洺掌门要考究二公子和七少的轻功?” 岛上各人猜测着,海上兰七、明二心底里也有些疑问,洺空不会是为着要考究他们的轻功才会有此举的。 洺空行至离岸约十丈远之处停了下来,回转身看向兰七、明二,见他们依气度从容呼吸平稳也不由暗赞一声好功夫,自己在他们这年纪时也无这等内力与轻功。 兰七、明二也停了下来。 三人足踏树枝,飘于海面,皆是身形潇洒丰神如玉,令岸上观看之人倾心不已,直道海上神仙也不过如此了。 “洺前辈是有话要对我们讲?”兰七先开口了。 洺空含笑点头。 “不知前辈有何吩咐?”明二也问道。 此刻远离了小岛,不闻岛上人语,四周只有海风吹拂、浪涛起伏之声,而小岛上之人也不能闻他们谈话。 “吩咐不敢,洺某只是有事需拜托两位。”洺空开口道。 “哦?”兰七讶然挑起眉头。 明二闻言眉头也是一动。 “这是洺某个人拜托两位。”洺空再一次说道。 这轻淡一语,兰七、明二闻之却是心头一动,同时凝眸看住洺空。 洺空的神情依是一派悠远平和,缓缓的道:“此次东溟之行攸关皇朝武林生死存亡,或许我们能安然归去,或许我们将全部尽殁于此。因此洺空只拜托两位一事,无论东溟岛有何因由,无论两位对武林如何看待,请在最后,保住皇朝武林,我们不能败于东溟岛,更不能全殁于东溟岛。” 兰七、明二闻言不由皆是神色怪异,看着洺空的目光顿时复杂起来,也同时心底里暗叹一声,果不愧是武林第一人,目明智深! “洺前辈怎以个人相托,晚辈愚钝,该晓以大义才是。”兰七语气里有着几分调笑。 洺空只是一笑,目光看着兰七,甚有深意。“以七少心性,我若真来一番江湖大义,只怕七少倒真要借这一股东风尽焚武林,若以你兄凤裔为题,则七少更愿倾东溟海水尽淹众生。” “呵呵……”兰七掩扇轻笑,碧眸灿亮,“本少此刻知道随老头为什么如此愤恨前辈了,前辈这么聪明,肯定让他吃过不少的苦头。” 洺空依只是微笑,“七少心意如何?” 兰七玉扇扣掌,碧眸斜睨明二,答道:“武林第一人的拜托呢,这让本少很有面子,本少应了。” “二公子呢?可愿应承洺某?”洺空转向明二。 “晚辈应承。”明二答得十分爽快。 “咦?”兰七闻言倒是奇怪了,上看下看的打量着明二,“二公子那一堆的漂亮话哪去了?就这么简单的答应?这太不像二公子一贯的为人呀!” 明二一脸温文真诚的道:“在洺前辈面前,就不必空言了。”转眸看着兰七,面上的笑越发的雅逸,“况且七少都如此善心,又难得与七少有一回携手共进,在下岂能错过了。” “是么。”兰七拖着长长的尾音。 “当然。”明二淡然道。 洺空看着两人针锋暗藏甚觉有趣,这样的两人是作永远的对手或敌人,还是会成为一生知己?“两位能答应,洺某便放心了。” “洺前辈是否对我们太过放心了呢?”兰七回首挑眉问道。 “晚辈们年轻不知事,还需前辈多多指点才是。”明二也道。兰七闻言不由侧看看他,碧眸是隐隐浮起笑意,似笑他终于还是犯了老毛病,又开始说漂亮话了。 “两位之能,洺某英山之上早有见识,皇朝武林有你们,是……”洺空说至此忽地顿住。 明二、兰七皆看着他,神色间似等待,又似不以为然。是什么?又是一番客套“是福气”? “是要迎来它新的传奇了。” 洺空这一语大出两人意料之外,不由皆是一怔。 “将来,是有一番风云变幻,还是有一则盛世华章,端看你们如何作为,但那也要留有皇朝江湖才可施为,无人则无江湖,放眼天下,不过区区己身,岂不太过无聊无趣了吗?”洺空目注两人悠然道来。 两人这一刻皆移眸深看洺空,半晌后,两人同时自心底里发出一声感叹:“前辈诚然是武林第一人。”说完了,发现对方竟与自己说了同样的话,顿时各自一僵,兰七垂眸,明二抿唇。 洺空看着两人神色,心中了然,暗笑,这两人无论是当对手还是朋友,总归一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回去罢,夜深了,也该歇了。” 当下三人返身回去。 第二日,一大早,众豪杰用过早餐便上船重新出发,苍茫大海里,除却海水便是海鸟,东溟岛在何方他们并不知晓,但出海至今,倒无人质问或退缩,这皆是因为有洺空在,有了他,众人便等于有了主心骨,只要跟随他便可以了,他一定会带着他们到达东溟岛,他一定会带着他们夺回圣令!这一点,无人置疑! 这是古往今来,领袖人物独具的魅力。 兰七、明二无论武功、才智皆是此代最为出色的,同样深受众豪杰敬重。但之于兰七更多的是一种对强者的敬畏,之于明二更多的是一种对仁者的敬爱,而论到令人从服的威望及众心一致的拥戴,却唯洺空。那是江湖二十多载来,他的为人行事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众人给予他的信任与尊敬! 不过宇文临东倒是有一点小小疑惑。 “洺兄,何以这船上一切你皆不过问?这船要是驶错方向如何是好?” 洺空闻言则反问道:“宇文兄,你我可知这东溟岛在何方?” 这下问住了宇文临东,他确实不知道东溟岛在何方。 “昨日是东溟岛之人主动出现,否则我们岂能这么快见到。”洺空移眸看向左边的大船上,船头明二、兰七难得的站于一处笑语平和,“或许他们……” “他们怎么啦?”宇文临东也望向那边,这一望便发现小儿子不知什么时候又跑那边去了,顿时眉头锁了起来,哼,回头看不教训那小子! 洺空收回目光望向前方,朝日高悬,金芒万丈,海与天皆沐浴在一片金色之中,壮丽无比。 “宇文兄,这船只、及操船、打理的人手等皆出自兰、明两家,自出海至今,你可曾见他两人有对船上之事多加插手?未有主人吩咐,船已行然至今,昨日东溟来袭,船上一切无损,更无人员伤亡,足可知这些人也决非平庸之辈,所以我等又何需过问,其自知如何处置。” “但是……难道他们就能知道东溟岛在何处不成?”宇文临东问道。 “昨日之前我不能肯定,但今日我能肯定他们能找到东溟岛。”洺空道。 “哦?”宇文临东犹是有些不信。 “昨日东溟岛之人不是现身了么。”洺空侧首看着宇文临东笑笑,笑中甚有深意。 宇文临东想了想,然后恍然大悟,道:“你是说跟着他们?可东溟岛之人早已离去,这又如何做到?” “具体你我便不必知道了,我们只要知道这船会领着我们去往东溟岛便是。”洺空负手身后,遥望前方,天上云蒸霞煮,海面一一倒映,便仿似连成一体,无比的绮丽壮观。 “行事不着痕迹,这样看来,这两人倒实有些能处。”宇文临东点头赞赏。 洺空闻言不由回首看着宇文临东,自也将他那一脸长者对晚辈的些许赞赏看在眼中,沉吟了片刻,才道:“宇文兄,莫要轻视了那两人。” “嗯?”宇文临东闻言不由看向洺空,见他一脸的郑重之色,不由有些讶异。 “宇文兄,这船上便是一个厨房杂役,其武功也在一流之上。”洺空再次掉转头放眼海天之际,“你莫要以为他们是晚辈便小看了两人,明、兰两家在他们手中,已远超武林任何一家一派,自然也包括我们风雾派。” 若换一人如此对宇文临东说话,怕不要得他一番耻笑与不服,但此刻说这一番话的人是洺空,所以宇文临东听得是一阵心惊肉跳。“洺兄,难道他们……将是武林之祸不成?” 洺空一阵沉默,半晌后,才听得他一声模糊的低叹:“是福是祸,端在他们一念之间。” “这……”宇文临东已有些担心日后江湖安生了。 洺空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宇文兄,万事临前自会有解决之法,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言罢,他便专心的赏起海天景色起来,而宇文临东犹自一旁时忧时患着。 那一日,到了中午,朗日忽的一点点藏进了云间,本来明朗的天空竟渐渐阴了下来,众豪杰还未觉怎样,但兰、明两家的属下却一个个神色凝重起来,因为这是海上风雨来前的征兆。 一名明家属下的头目走上船头向明二禀告道:“二公子,天色不好,恐有风雨来袭,我们是继续追东溟船踪还是暂避?” 明二与兰七相看一眼后,道:“暂避。” “是。不过此去最近的岛屿也需得半日,若然不及,请公子做好准备。”头目再道。 “知道了,你去忙吧。”明二挥挥手。 “是。”头目退下。 兰七望了望阴沉的天色,道:“曾听人说过,大海上最怕的便是暴风雨,那是任何人力也无法抗衡的灾难。” “嗯。”明二点头,“只怕我们真要赶上这场灾难了。” “真有那么可怕吗?”见明二、兰七都一脸凝重,宇文洛不由好奇了,不能怪他,他从没见识过海上的暴风雨,平日里见着的雷电暴雨予他来说也没啥可怕的。 “洺前辈号称武林第一人,也是天下武功最高者,但在这海上暴风雨前,也不堪一击。你说可不可怕?”兰七睨一眼宇文洛道。 宇文洛闻言咋舌,忙不迭的点头,“可怕!” “列兄,你要不要试试你的炽日刀?看看你的刀气可不可以劈断这暴风雨。”兰七不怀好意的看向一旁静默的列炽枫。 列炽枫瞟他一眼,冷冷吐出一句:“你也可试试施展妖法看可不可以将这场暴风雨变没了。” 兰七一噎。 “哈哈……”宇文洛闻言笑出声来,他实在想不到这个冷石似的列三爷竟然会堵兰七少这么一句。 “很有趣吗?”兰七碧眸闪着妖异的光。 宇文洛赶忙捂着嘴转过身去,然后快步逃开。 明二一旁看着,摇摇头,转身对着一旁大船上站着的洺空道:“洺前辈,等下恐有暴风雨来临,非人力可抗,让大家都去舱里避避。” “也只能如此。”洺空点头。 明二沉吟了片刻,再道:“若有万一……练有‘龟息功’的在水中至少也可存活两三天的。” “好,那边船便拜托你们了。”洺空再次点点头,转身嘱咐众豪杰去了。 这边船上明二也嘱咐了下去,有的人便赶紧回舱,有的则依在船板上观望,毕竟此刻风浪未起。 船约莫行了一个时辰,天更暗沉了,灰蒙蒙的一片,风势也越来越增强,众豪杰差不多皆已回舱,船板上只余洺空、凤裔、宇文父子、宁朗、明二、兰七、列炽枫等少数几人还站着,若非他们运功沉身,估计已难站稳了。 “看来暴风雨真要来了,都去舱里吧。”洺空道一声,最后看一眼对船的明二、兰七,点点头,便领头回舱了,凤裔也跟在他身后进了舱。 宇文临东就要进舱之时,忽地想了起来,顿时快步走回船头,往对面船叫道:“洛儿,你快过来!”本跟在他身后的宇文沨与宁朗见他重走回船头便也跟来了。 这边船上,列炽枫已进了舱,跟在他身后的宇文洛本也要进舱了,听得宇文临东这一声呼唤,不由得停步,他身后跟着的明二、兰七便也止步了,三人齐齐回头看向对面船头,便见着了宇文临东伸长了脖子看向这边,手使劲招着,“洛儿,你快过来!” 此刻,风声凛冽,大浪滔涌,可几人依能清晰听得宇文临东那饱含焦急的声音,那是父亲对儿子的关怀。无论他有多不满这个一无所长的儿子,但父子天性,于这危难即将来临之刻,他想着他这武功低微的小儿子,他要将他带在身边护在身边。 “爹爹!”宇文洛心头一热,十多年的委屈与忽视,于此刻尽是烟消云散,疾步走向船头。 身后兰七望着船头的那对父子,碧眸中闪过一丝恍然,便那样站在舱门前看着。 身旁的明二也未进舱,看看宇文父子,再看看怔怔看着的兰七,唇角不由弯起一丝浅笑。 “洛儿,你快到这边来!”宇文临东招手唤道。儿子当然只有在自己身边才不会有危险。 “好,我就来!” 宇文洛脸上笑开了花,足下一运力,当下便往对船跃去,此刻两船不过相隔两丈之距,以他的三流轻功,还是可以跃过去的,眼看着即要落到船头,不想海面一个大浪涌来,顿时将那船推开了丈许,宇文洛足下便落空,啊的一声惊叫,直往海里掉去,船头离他最近的宁朗想也没想便往前扑去,一把抓住了宇文洛的手,却忘了自身。扑通!两个人全落进了海里。 “洛儿!” “五弟!” “宁朗!” 又一个大浪涌来,船剧烈的摇晃着,将宇文沨摔个踉跄,手一抓船栏才算站稳,宇文临东则扑向船栏,哪里还看得到宇文洛、宁朗的人影,不由惊恐大叫:“洛儿!宁朗!” 一道紫影划过眼前,直往船尾掠去,扑通一声跃进了海里,攸忽间便见着兰七露出海面,手中拽着宁朗,宁朗手中紧紧拽着宇文洛,只是此刻风浪更急,三人海中沉沉浮浮,怎么也靠近不了船。 宇文沨奔至船尾,手一挥,甩出长鞭,“抓住!” 兰七奋力一跃,浮起海面,左手一伸,抓住了长鞭末稍。宇文沨奋力想将三人拉近,奈何三人加一起极重,更兼在水里,又有风浪相阻,丝毫无功。 明二此刻也掠至了船尾,看着海中三人一时也是毫无办法。 “沨儿!”宇文临东反应过来也往船尾奔来,猛地一阵强劲的海风袭来,只吹得他东倒西歪,再难移动半步,不由得又急又恐,只是大声叫道,“沨儿,你要抓住!为父来了!” 宇文沨左手抓栏,右手抓鞭,狂风中咬紧牙关极力支撑。 “你抓牢了!”兰七大喝一声,左手猛然一拽,借这一拽之力,右手集全部功力猛然甩出,嗖的将宁朗、宇文洛甩上船去,砰的一声两人撞在般板上,头破血流,晕死过去,却总算是回船上了。紧接着只听得咔嚓木裂之声,宇文沨抓住的船栏终不敌巨力,断开了,而海中兰七正紧拽长鞭要奋力跃起,于是宇文沨便被这一股力扯向了大海。 “沨儿!”宇文临东大吼一声,徒然伸手,却抓不住爱子一片衣角,“沨儿!” “接着!”猛听得兰七一声厉喝,海中再次甩出一人,“本少可不欠人情!”随着这一声,宇文沨落在了船板上。 “沨儿!”宇文临东抓住宇文沨悲喜交加。 海里,兰七此刻已有些力竭,风浪又要袭来,眼角瞟着一道青影,当下想也不想,手中长鞭迅猛甩出,缠牢,抓紧。 “二公子!” 隐约听得有人惊叫,兰七不由心头冷笑一声,竟拖住了这假仙了吗? 明二被长鞭缠了个措手不及,再加强风扑卷,顿时被扯出了船栏,幸他反应迅速,右手一探,抓住了船栏,才未摔下去,却已吊在了半空中,正庆幸着时,却听得船栏发出嘎嘎之声,知是船栏将断,当下移眸往海中望去,眸中神色奇异,左手手指搭上了长鞭。 海中兰七一看明二动作,岂有不知其意之理,唇角浮起一起讥笑,手下聚最后余力,猛然一扯。哼!想断鞭弃本少吗?本少若不能活,岂能让你这假仙独存! 咔嚓声响,船栏断裂,明二被长鞭之力扯入海中,一个大浪卷来,顿将两人淹没。 “宇文兄,出什么事了?”洺空的声音传来。外边风嘶浪吼,舱里本难听到声音,但洺空功力深厚,隐约听得了宇文临东的恐叫,不由出舱查看。 “二公子和七少……”宇文临东指着海里。 “他们都沉到海里了。”宇文沨脸色惨白,眼眸定定的看着浪翻滔涌的海面,那里再无人影。 “音音!”一声急切的叫唤,一道白影便往海里扑去,洺空手一伸,紧紧抓住了。 海风狂啸,大浪咆哮! 天海间阴沉如夜,一道闪电划过,轰隆!巨雷响起,哗啦啦,暴雨倾盆而下,海天顿入一片混沌之中,耳边除惊雷巨响再不闻他声,张眼不过是一片黑暗,除了闪电什么也看不到,更不用说早不知被浪卷至何方的明二、兰七了。 ------------ 二十一、风雨来袭(下) 那一场暴风雨于肆掠了一天一夜才止,然后东溟海便又重回平静了,依是海风吹拂,海鸟鸣叫,波浪微澜,鱼儿飞跃的度过每一日。 日影渐渐落去,夜幕悄悄来临,冰轮盈盈挂于中天。 海滩之上仰卧着两个人,一人手中紧紧攥着一根长鞭,长鞭的一头缠在另一人的腰间,那人的手同样握住了长鞭。海水不时冲上海岸,将两人时而推上沙滩,时而又带入海里,而那两人却只是静静卧着,仿如熟睡一般,任身子在海中时起时沉。 夜悄悄过去,月渐渐斜了。 海滩上卧着的两人似乎睡足了,各自有些微的动静,一个眼皮颤动,一个手指弹跳,然后两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是漆黑如墨绸的天幕,上嵌无数闪亮的星子,拥簇着一轮残月,无边无垠的延展着,令人一瞬间生出一种苍穹浩潮而自身渺小的卑微之感。 两人皆有刹那的迷惑,迷于此景之美,惑于此身何处,也在那一刻,两人同时感觉到了另一人的存在,转头,看见对方的瞬间,各自心中暗道一声:阴魂不散!恶梦不止! 可两人面上却各自浮起一抹亲近的微笑。 “幸哉,劫后竟可见到二公子。”一个满是欣喜的说道,手中的鞭子却攥得更紧了一分,满掌的内力蓄势待发。 “七少能安然无恙实令人心慰。”一个则一脸真诚的道,搭在鞭上的手指尖并起,指间力道一触即发。 两人同时也看到了对方的动作,四目相对,各自一挑眉头,然后皆不动声色撤去了功力。来日方长,况且此刻不知身在何方,弄得个两败俱伤也不大妥当。这一刻,两人达成共识。 “看来我们是被海浪冲到了这个岛上了。”明二解开腰间缠着的鞭子站起身来。 “无一点人气,估计是个荒岛。”兰七也站起身,将鞭子一收缠在自己腰上,“宇文大公子这根赤龙鞭该是乌金所织,否则焉能如此牢固。”海浪里竟然没有冲断,倒弄得与这假仙成了一根绳上的蚱蜢,奈何……奈何啊! 两人从海水里走上岸,第一感觉便是饥渴相交。 两人互相看看对方,月华星光之下,两人将对方形貌看得清清楚楚,真真是前所未有的狼狈,也在此刻,两人才发现对方五官容貌的完美。 他两人皆是气韵摄人的人物,别人看着他们之时总是两人形而外的气质先入为主了,反而往往忽略了两人那张脸,虽知道是生得很好的,但并不引人在意了。而此刻,两人冠丢发散,衣衫凌乱,一身的修饰尽毁,哪里还谈得上气韵风度,于是那张脸便脱开了一直笼于其上的气质,显山露水般的引人注目了。 两人看一眼后移开目光,各自暗哼一声。 妖孽果然都生得一副惑人的好皮囊! 假仙果然都生得一副骗人的好皮囊! 哼完了,各自的肚皮皆发出不雅的咕噜声,再对看一眼,省了一番取笑,各自搜查着身上所有能放东西的地方,看看能否寻点吃食出来。 搜了一番后,两人相对而坐。 兰七面前是,一柄白玉扇,数只精巧的小瓷瓶。 明二面前是,一枝紫竹笛,数只精巧的小瓷瓶。 两人看了看面前摆着的东西,然后再抬头看向对方,各自嘴角一阵抽搐。 “二公子可有什么大补丹的没?”兰七捡起玉扇在手,指了指明二面前的那几只小瓷瓶。虽则补丹不算食物,但总能提人精气。 “在下身体一向好得很。”明二叹一口气。言下之意自是没有带什么大补丹的。 “唉!”兰七跟着叹一声。看看对面的明二公子,再看看暗黑一片的岛,“希望这岛上有很多的山鸡野兔。”说完这话,似想起了什么,赶紧又是一番寻找,最后颓然的看向明二,“你的呢?” 明二也想到了,赶忙细找,最后一摊手,无奈的道:“也给冲走了。” 兰七抚额**,“没有火石,山鸡野兔难道吃生的不成。” “也许这岛上有人家也说不定。”明二乐观些。 “最好这家人家里还有几个年轻美丽可爱的女儿。”兰七话里含着显而易见的讥诮。 “还要有几个年轻英俊的儿子,毕竟七少身具阴阳两者。”明二公子岂是光坐着挨打的人。 两人再对看一眼,各自自嘲了一番,到了这步田地,刚才一番口舌简直是在浪费自己的力气,甚是不值。 “先找个地方休息吧,明日天亮了再想办法。”明二起身。 “是啊,至少要先弄干这一身衣裳。”兰七难得附和。 两人在海滩上走着,然后寻了一处避风的大礁石,各自坐下,先运功逼干了一身衣裳,然后便是打坐调息,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当然也就忘记了肚子很饿喉咙很渴。 第二日清晨,两人同时睁眼。 那时,海上正一轮旭日徐徐升起,圆润得仿如红玉,洒落轻柔的晕红的光辉,为天,为海,为小岛,渡上一层淡淡的红妆,云彩绮艳飘游,浪花壮丽翻涌,还有海鸟在云海之间翩然飞翔。 两人见此美景,只觉平生未见,画图难书。 “如此壮色,该与佳人共享才是。”兰七叹一声,碧眸瞟一眼明二,甚为遗憾的模样。 明二看一眼兰七,道:“七少此刻倒算得佳人,予在下来说,倒算得美人佳色共赏。” 兰七闻言第一反应是低头审视己身,见一身衣虽有些脏乱,但还是好好穿在身,再左看右看,怎么也是翩翩郎君一个。 “七少这一头长发倒是甚少有女子能及。”明二唇边衔一点笑,空濛的眸子闪过一丝异光。 兰七抬手抚头,这才醒起发冠早在海中便被冲落了,一头长发此刻全披散于身,待要绑起,想了想又作罢,只是笑笑道:“二公子只看得见他人就看不到己身吗?”扬扇指指他自己,同样是发冠丢了,发散一身。 明二依是从容道:“在下岂能与七少相比,这发披下来……”后面的话省下了,由得兰七自己去想。 兰七本就容色绝美,虽作男子时,任何人看他都是翩翩美男,但此刻一头墨发披泻而下,兼之劳累,又久未进食,精气折损,神情间便有了些倦怠之色,凭添了几分女气。 只是兰七是什么人,岂会为明二言语所动,当下碧眸流转,向着明二一笑,起身靠近明二,柔声道:“说起来,这断袖分桃的对象若是二公子这等人物,本少是不会介意的。” 平日无论兰七如何调笑皆不动如山的明二公子此刻却猛然伸手一挡,“别靠过来!” 兰七挑眉,这假仙难道真为色动? 谁知明二下句话却是:“太脏了。” 太脏了?太脏了?太脏了!竟然说他男人见之羞煞死女人见之爱慕死、天上地下独一无二旷古绝今的兰七少太脏了?! “而且一股子腥味,很臭的。”明二平平淡淡的再浇了一勺油。 喷!火山爆发了! 兰七霍的站起身来,那墨画就的长眉竖了起来,那玉凝就的碧眸中射出了噬人的利光,居高临下的指下明二,霹雳啪啦就是一通怒吼:“你这假仙难道以为你现在还是一副纤尘不染的神仙模样不成?头发像鸟做的窝,脸像唱大戏的,衣服像乞丐的,全身都是泥啊沙啊就像从粪坑里捡出来,丢那大街上,臭可远熏百里外,你啊……你啊……你也就是狗屎一堆!” 这次轮到优雅从容的明二公子闻言色变了。想他世家公子,自出生至今,从家中亲人到江湖结交的朋友,哪一位不是斯文优雅的人物,便是家里的仆从或是江湖上的那些粗豪汉子,见到了他也会变和格外的温和有礼,而且无论是在明家还是在江湖,谁不是赞他气韵出尘世家风范,何曾有人如此出言不逊,而且还是如此不堪之言,实实在在的叫他大吃一惊。 高雅睿智的明二公子指着兰七,口舌都有些笨拙了,“你……你说那个……那个……那什么脏臭的……”那等粗俗之言二公子真真没有说过,便是说出口也觉得是一种污秽。 “本少说你是从粪坑里扒出的狗屎!”兰七少再次朗声声明道。 “你……你……”明二脸上一阵抽搐,似乎不敢相信堂堂兰七少会口出秽语。 “怎么?还不信是不?”兰七碧眸转着诡异的光,指指不远处的海,“去那边照照,你比本少还要脏臭的。” 明二公子皱皱眉头,然后真的走到海边,临水照了照,一开始似乎有些不信,待得再次看清,二公子便整个人都跳到海里去了。 “哈哈哈……”兰七见之放声大笑。 明二从浅水处游到深水处,从头到脚反复搓洗数遍,才回到岸上。 这中间,兰七倒并没有去洗一身泥沙,而是一直闭目养神,待明二走上岸才睁眸看过去,碧眸上下打量着全身湿透面皮洗得发红的明二公子,唇边勾起一抹奇异的笑,不咸不淡的道:“二公子,你该不会是有洁疾吧?” 明二并不答话,重在石壁前盘膝坐下运内力逼干一身衣裳。 兰七很安静坐在一旁,碧眸观察着明二,一边看一边点头微笑,笑得万分的狡黠。 明二逼干了一身衣裳才收功,一睁眼便对上了一双兴致盎然的碧眸,顿时心头一紧。 “二公子。”兰七笑意盈盈的瞅着他,抬手指指,“是不是容不得这个壳子有一点瑕疵?” 明二觉得一身干净了,心里也就舒坦了,当下笑笑道:“‘非修礼仪,廉耻不立’在下不过谨遵家教罢。” “是嘛。”兰七笑得别有深意,“二公子,你看看你的衣上。” 明二低首,然后眉头便不自觉的皱了起来。被内力逼干了的衣上结着一层细白盐霜。 “二公子,你身上还有一股子海水的腥味。”兰七再轻轻加上一句。 明二的那挺如玉雕似的鼻梁便是一皱。 兰七见之,碧眸更亮上一分,然后轻轻笑开来,“呵呵……本少今日才知,谪仙二公子有洁疾,又好面子,又容不得外形一点瑕疵!哈哈……这便是你的痛脚么,本少抓住了!” 明二抬眸看着一脸快意的兰七,淡淡的道:“我们被风浪卷走,不知凤裔兄可有担心?也不知他们挺过那场暴风雨没。” 于是兰七不笑了。 两人又一个平手,算是一人一个痛脚抓在对方手中。 不过兰七岂会如此便休战,碧眸斜睨着明二,一脸的讥诮,“本少就说嘛,当日在长天山庄看到你时,本少就觉得是个完美的壳子,里头虚得很。” “你便是里外都邪给人看吗?”明二倚靠着石壁放松筋骨,“不过是各人方式不同罢,况且……”转头看着兰七,唇边罕有的勾起一丝讥笑,“这世上,哪个人不是外面都套着一个壳子。” “是啊。”兰七闭目叹息,“外面谁都套着一个漂亮的壳子,里头却阴阴暗暗的一团模糊,特别是人心深处,有一些黑得连自己都不知道也不承认的东西。” 明二也闭上眼,低低似是自语着道:“况且,若你不是最好最完美的,又如何得到最好最完美的。劣弱者,一生都要被踩于人足下。” 这话压得极低,听来便有些沉,兰七不由睁眸转头看他,一脸的平静,没有一丝情绪,可有时候什么也没有便代表了有许多的东西。 “咕噜!”两人的肚皮又开始叫唤了。 “唉,好饿。”兰七道。 “以我们的功力,海中至少也是睡了三天了。”明二道。 也就等于饿了三天了,难受啊,所以两人起身觅食去。 这一起身,两人才发现这岛极广极大,放眼望去,根本望不到边,更令人沮丧的是,触目所及的全是石头,有大有小,各形各样,总之一句话,这岛上没有人家,没有绿色的野草树木,也没有飞跳的山鸡野兔,只有硬邦邦的石头。 “二公子,定是你往日阴人太多,所以老天要罚你。”兰七望着这一望无际的石滩喃喃着。 “难道不是因为七少杀人太多惹怒了上苍的缘故。”明二温雅的脸上也浮起了无力。 两人相互看一眼,各自叹一口气。 “怎么办?”兰七问道。目光转向大海,水不能喝,生鱼不能吃,难道要困死在这石岛不成,而且还是跟这从里假到外的假仙! “登高望远。”明二指指前方,“也许那边尽头处能有草木也说不定。”说着转头看向兰七,目光落在他的肩上,其意自明。 兰七碧眸一眯,哼!假仙竟敢妄想踩在本少肩上!玉扇一合收入怀中,道:“那便委屈下二公子,借你肩膀一用,本少站得高了说不定能看着前边有草木山鸡野兔的。” 明二公子看了看兰七足下,丢了一句:“太脏了。” 兰七闻言嘴角抽搐,指着明二道:“本少还嫌二公子肩上盐太多了呢。” 明二侧首看看自己肩膀,脸上顿时也现嫌恶厌弃之色。 兰七干脆席地坐下,“还有个法子,便烦二公子试试吧,本少可没力气了。”说着手指着那些石头,示意二公子多叠几块便够高了。 一阵风吹过,空中有什么飘着,明二伸手抓过,不由笑起来,“不用看了。” “哦?”兰七疑惑。 明二摊开手掌,掌中一片枯叶。 兰七碧眸一亮,尽是纯然的喜悦,流光灿转仿若碧琉璃般,明二看得一怔,转身,“走罢。” 有枯叶,自是有树木,有树木便有可能有野果,有可能藏有野兽,有可能生火,有可能造船做筏……有一切的可能存在。 两人迎着风吹的方向走去,枯叶从那边吹来,便代表着那边有树木,枯叶不可能远渡重洋吹来的,只可能存在于此岛之上。 这次两人是一步一步的脚踏实地的走路,而不是施展轻功,只因两人都不敢妄动真力,要知此刻已是数日水米未进,全凭一股真力护着才可挨饿抗渴,而岛这么广垠,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寻着树木所在,若真力竭了,再无法行动,那便真的离死不远了。 当然,动身之前,二公子再次去海水里洗了一回,这次没用内力逼干衣裳,而是让其自然风干,可惜的是,衣裳干后依然留下一层细白的盐霜,令得二公子眉头从早上皱到晚上。兰七倒未去洗涮,只说要保存元气,以至一路上二公子都离他远远的,说他身上太臭了。于是两人少不得又是一番争吵,只是吵到最后两人都收声了,倒不是词穷,主要是口干气竭。 两人就这样走了两天两夜,第三日太阳升起之时,两人终于不支倒地。 从落海那日算起,两人共有六天六夜未进水米,若换作常人,早已一命呜呼,他俩人能支撑到今日,除了两人意志极强外,更重要的是赖于一身深厚的内力,可他们毕竟是人,是需得人间五谷生养的血肉之躯,再深厚的内力也有耗尽的时候,再强的精气也有衰竭的时候。 “本少忽然想起,那日竟然忘了该在海里捉几条鱼才是,便是生吃也好过今日。”兰七舔了舔干裂的唇。未到绝境岂会想起,而今愿意吃腥臭的生鱼之时,放眼看去却只有石头,离海已是极遥远,除非再花两天两夜的时间走回去,可有那个气力吗? “走了这么久还是石头。”从小养尊处优的明二公子哪里知道吃生鱼这回事,只苦笑着,“平生第一次知道饥饿至极是何滋味。” 两人对看着,无需言语,对方心里有些什么念头,那是再也明白不过的。 明二先开口道:“以前曾听闻过人吃人,此刻倒知道那是为何了。” 兰七闻言嗤笑,“本少很多年前便知道人为什么会吃人。” 那是因为极度的饥饿,那是因为人要活下去的强烈念头,那是因为人自利残忍的本性!人都可以吃人,又何况是人杀人,这世上哪有什么不可以不允许的事!这本就是一个人踩人、人杀人、人吃人的地狱! 就好比此刻……因为彼此都涉临绝境,别无他途! 很多年前的那个冬日雪天里,便已知道了…… 两人虚弱的倒靠在石壁上,看向对方,那涣散的目光里都藏着狠残,却都不敢轻举妄动。 防备,周旋,相抗,彼此都在等待一个一击即中的机会,可是对方无论体力、功力、甚至谋算都与己同等,所以…… 权衡再三,彼此便都有了决定。两人相斗,难有善果,与其同归于尽,不如再搏一回,或能得一线生机。 同时抬起手腕,看着。 “喝自己的血总觉得不舒服的。”兰七叹一口气。 明二同样叹口气,“所以才要交换。” 兰七再叹一口气,“几口?” “三口。”明二说完便抓过兰七左腕,一口咬下。这一次他倒不嫌脏臭了,在生命危机面前,一切都需低头。 “别多喝,否则本少毒死你!”兰七抓过明二的左腕也一口咬下。 自己的唇齿咬住对方的手腕,自己的手腕在对方的唇齿之下,那一刻的感觉极怪,肌肤与唇紧紧相贴,有痛,有麻,有酥,心里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从唇际,从手腕蔓延而来。 血从对方的手腕吸入口中,再从喉咽流过胸腹流入肚中,几天几夜以来,第一次有了东西入口入肚,那一刻,身体里似乎也同时的恢复了几分气力,至少心里是这般认为的。 三口入肚,也不过一会儿功夫,两人同时起身抬头,各自唇边还留有一抹嫣红,看入对方眼中,便有了一种恨不能上去一口咬入腹中的冲动,不过别误会,那不过是因为看起来有些像熟透了的某种红果罢了,于饥饿的人当然是诱惑。 “好脏。”明二一脸嫌弃的道。 “好臭。”兰七同样嫌恶的道。 其实早饿得麻木了,哪里还能辨出是什么味道,只不过天生对头不贬对方一下会心里不舒坦的。 两人歇了片刻,又喝了死对头的血,心里快意,体力也恢复了几分,便重新上路。 朗日当头,石上蹒跚,就这样一直走着,一直走着,实在支持不下之时再饮对方一口血,如此又走了两天,当饿得头晕眼花东倒西歪的两人终看着一抹绿色之时,两人无一丝狂喜之情,只是彻底松一口气,然后趴倒于地。 ------------ 二十二、金玉共败絮(下) 兰七将手中的鸡与柴往地上一放,拍拍手,看着从树上飘身下来的明二。 明二也看着兰七,不知这兰七少如何生火呢? 兰七眉头一扬,有些挑衅的看着明二,道:“二公子,在没有火石之前,咱们老祖宗是如何取火的你可知?” 明二真的想想了,似乎曾在书上看过说是钻木取火,只不过……看看周围的树木,又看看地上的柴枝,难道他真要来个钻木取火? 兰七一笑,又往去树林走去,这次很快就返回,却是拾回了一些枯叶。 “二公子想不想要火?” 明二一听他问话,岂会不知其意,天下没有白吃的饭,自然也就没有白得的火。“七少要在下做什么?” 兰七将那些枯叶全堆在明二脚下,“二公子,听说你们明家有一门‘火云掌’甚是厉害,所以……”手指指指脚下的枯叶,“就烦二公子用你的‘火云掌’将这些枯叶烘干,记住,要烘得燥燥的,燥得一碰就碎。” 明二想了想,约莫明白其意,微微叹息道:“在下都不知道‘火云掌’原来还有此用途。” “呵呵……本少何等样人,自然可将无用之功化为有用。”兰七笑得欢愉。 “‘火云掌’被江湖誉为至阳之掌。”明二公子淡淡的却清晰的纠正。心底里却在感叹,江湖绝学什么时候成了无用之功了? “在本少这里,这掌也就用来烘柴一点用处。”兰七摆摆手一副就这样的模样。 明二无语。和兰七争口舌之利是不智之举,因为他一定会要争到最后,一定要争胜。 兰七一掌将地上震出一个小坑,然后将先前捡回的干柴在坑上架成柴堆,起身之时,明二已捧着烘得燥燥的枯叶过来,将之堆于柴堆之下,兰七又捡了两块石头,一手一块挨着枯叶运力一叩,顿时火星溅出,那干燥的枯叶当是一触即发,噌地窜起了火苗。 明二看看那已燃起的柴堆,又看了看正蹲在地上小心架着柴令火势更旺的兰七,眉头一挑,眸中淡淡的一层笑意。 兰七一抬首便瞥见了明二眼中的那点笑意,不由问道:“二公子笑什么?” “在下在想,七少为何会懂这么多。”明二道。 兰七一笑,拍拍手起身,“本少懂的绝对比二公子多百倍。” “七少聪明绝顶,懂很多那是当然,只是令在下费解的是,七少堂堂世家子弟,何以会懂这些?”明二看着兰七,空濛的眸子看不出神思。 “二公子与其将心思用在本少身上,不如去猎几只山鸡野兔罢,本少可没备你的份。”兰七指指地上那仅有的一只山鸡,明摆只猎了自己的份。 明二一笑,也不再追问,自去树林捉猎物去。 树林很大,猎物也颇多,只是二公子想猎只山鸡,寻来寻去倒是见着了好几只野兔而未见山鸡。本来野兔也行的,只是二公子在没知道野兔的吃法前还是决定先吃山鸡的好,至少兰七猎的是一只山鸡,呆会照着他的法子弄总不会错。 等明二好不容易猎着了一只山鸡回来,隔着老远便闻着了山鸡烤熟的香味,任是二公子再如何的温文优雅,那一刻也由不得咽了咽口水,很久都不曾闻过这等味道了。回到山洞前,便见着柴堆的两边地上立着两根高木,顶上的树杈再横着一根长木架在火上,长木上吊着一只烤得金黄色的冒着油汁的山鸡,那嗞嗞的油响勾得人直冒口水。 “正好本少的熟了,留火给你烤吧。”兰七也不怕烫,直接取下了山鸡,顺手撕了一块金黄的皮丢入口中。“嗯……香脆可口呀。”又撕块鸡肉丢入口中,“嗯,好吃,虽则少了点盐味。” 明二看看那金黄色的滴着油汁的烤山鸡,忽然间觉得很饿了。当下取下那根长木,将山鸡两足扣一处打个结吊在了长木上。 那边兰七一边吃着烤鸡一边注意着明二,当看到明二直接将山鸡吊在长木上之时,他由不得目瞪口呆起来,只可惜那时明二只顾着绑山鸡没有发现。 兰七继续吃他的烤鸡,碧眸当然也没错过明二公子任何动作,只见他吊好了山鸡,便往火上一架,兰七当下后退丈远,果不其然,噌的一声火苗大窜,明二公子呀的一声轻叫同时迅速后跃,虽则是反应快人没烧着,但衣袖却被烧去一块了。明二看着那只起着大火的山鸡,心头升起疑团,往兰七看去,便见着他一脸的怪异之色,五官都有些扭曲了,似是想哭又似是想笑。 难道这山鸡烤得不对?明二暗自寻思。可兰七刚才不就是这样将山鸡吊在上面烤的吗?当然,这完全不能怪明二公子,这烤山鸡予二公子来说也是平生第一次,心里没底也是情有可原的。 那只吊在长木上烧得旺旺的山鸡,终于渐渐息火了,因为一身的鸡毛烧得差不多了,露出黑乎乎的身子及上面未烧干净的毛墩子,其外观之差足可令明二公子食欲顿消,与兰七手中那只相比简直是天差地远。 “本少今日总算知道何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原来就是说二公子您呐。”兰七大为惊叹的看着明二,摆出一脸的敬仰之色。 明二看着那只黑乎乎的山鸡,也只能无奈叹一声,“在这岛上,在下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我所不知所不能之事。”想他自小天赋奇才,什么一学即会,上知天文地理,下懂琴棋书画,武功就更不用说了,放眼武林,屈指可数,可此刻却连一只烤鸡都不会,想想便要叹气。 “二公子,你以前吃的鸡都是怎么吃到的?”兰七再问。 明二想了想,最后苦笑道:“盘子里。” 二公子便是活鸡都少见,常见的是摆在桌上盛在盘里香味四溢的鸡。其实说来,他活了二十多年,哪里有自己动手做过饭,便是明家的厨房门开在哪也未见得知道,自小除武功外学的是琴棋书画,便是机关兵书都有读过,可没学过烧水做饭,也没人教过讲过他也从没想过要学。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公子哪里能想到那些。 “谪仙明二公子呀谪仙明二公子……”兰七看看火上那只没拔毛没掏内脏没有清洗黑作一团的烤鸡,又看看被烧去一截袖子的明二,一脸惊奇的打量着他,“你真是武林中那个凡是老头老太太提起就恨不得是自家儿子、小子少年们提起就一脸向往的明家二公子明华严?” 明二苦笑一声,“七少。” 兰七一手抓着自己金黄冒汁的烤鸡,一手指着那只黑乎乎辩不出模样的烤鸡,道:“本少真想将这只鸡广传江湖上让人人皆知这乃明二公子烤的,想看看那些人是如何笑断肠子的。” “唉,明明七少也是这样烤的。”明二还是不明白其因。 兰七闻言掩面,“本少耻于识得你。”然后又似想了到什么放下手,“说来,本少倒想起了,上次去英山,一路上也野宿了几日,偏宁朗、宇文洛那两个笨小子却是茶水饭食送到你手,否则呀……”兰七摇头,为没能早日看到明二公子如此无能一面而甚感惋惜。 那一天,明二午餐依只吃得野果,当然,他也没妄想着兰七会分他一只鸡腿或是教他如何烤鸡。 下午,兰七息了火存了火种,然后便将明二赶去捡柴,理由是他已经捡过一次了。 明二公子没有推脱,想着捡柴时顺便再猎只山鸡,晚上那一顿一定要时时盯着兰七,看看他到底是如何烤出那只金黄山鸡的,旷世绝学都能轻而易举的学会,他就不信自己不会烤一只山鸡。 当然,兰七少也没有忘记交待二公子一声,捡柴要捡干了的,可千万别顺手折些青枝回来。 等明二去捡柴了,兰七便进了山洞打算休息下,一进洞便见着了明二弄好的那张石订,看了一眼,唇边又勾起了那种意味不明的浅笑。他也不休息了,将山洞旁的那些藤蔓都扯了下来,然后便坐在明二那张干干净净的石床上编起了藤来。 等明二捡了柴猎了山鸡回来,便见山洞里挂好了一张藤蔓编织的吊床。 兰七正盘膝坐在他做成的石床上,闭着眼睛。 山洞的地上并排放着两个小木能,一只是空的,一只盛满水,水上浮着或青或黄或红的野果,桶沿上还搁着一把洗净的青草模样的东西。 倒了水洗了洗手,然后看看兰七,未有动静,似不知他归来,当然,这只是表面。 石床很大,而且还是自己做成的,所以明二也没客气,就在另一头坐下,打坐休憩。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日影渐渐倾斜,洞中的两人盘膝并坐石床之上,闭着眼,似在养神,又似睡着了,神情恬淡,洞里一片宁静。 这份恬淡,这份宁静,之于两人是稀奇,却又似乎亘古以来便是如此。 当黄昏来临之时,兰七终于睁眸,明二也在同一刻睁眼,两人侧首相视一眼,有片刻的怔愣,似不知身在何方,惘然间皆是微微一笑,不知是因为一番打坐是以心神静泊,还是因为洞**入的那抹淡红的夕阳,两人这一笑,就是一个简单的微笑。 走出洞外,树荫里搁着两只山鸡,一堆干柴。 兰七看看那两只山鸡又转首看看明二,似笑非笑的。 而明二脸上只是挂着淡雅的笑。 兰七从洞中提了那没装水的桶,然后毫不客气又提了明二所猎的山鸡一只,往水坑那边走去。 既然彼此都无法得逞,那暂时和睦相处也是不错,更何况二公子都先伸出了手,他当然就更无所谓了。 明二提起剩下的那只山鸡跟在兰七身后。 到了水坑边,兰七先用桶装了水,然后交给明二,吩咐一声:“把水烧开了。” 于是明家的“火云掌”再次发挥作用。 桶里的水翻着泡时,兰七提了两只山鸡和水走到离水坑较远的地方,但见他将那滚烫的水淋在山鸡上,然后空桶一甩便至了明二眼前,明二手一伸接住。“打水过来。”兰七吩咐一声,便开始拔毛,干脆利落手法娴熟,再后来便是开膛破肚,同样是干脆利落手法娴熟。 明二将装满清水的桶递过去,兰七接了,清洗了血淋淋的两只山鸡,又反复洗净了手,然后将桶再次甩给明二,明二又打了满满一桶清水。 两人一人提水,一人提鸡,往回走去,落日在两人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影时叠,影时分。 山洞前,明二架了柴堆生了火,兰七则将山鸡吊好了,然后又从洞里取了那把似是青草的东西。明二看着,兰七也不说,只是将青草在手中捻碎了,等那山鸡烤得开始滋滋作响时,便均匀的洒在山鸡上,洒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全部洒完。 那晚,明二公子终于吃到了久违的美食。那山鸡不但香脆可口,而且咸淡适宜,然后便明白兰七洒的那一把东西有什么用了。 那刻,明二公子是真的对兰七少心生叹服,也同样心中的疑问更深了。 黑幕垂下,淡月初升,繁星闪烁,一日又过去了。 山鸡吃完后,又将洞里装着水和野果的木桶提了出来。 “唉,这些果子比起‘银珠果’来实是差远了。”兰七一边吃一边感叹着。 “七少想吃可以去摘。”明二公子仪态优雅的吃着野果。 兰七碧眸睨他一眼,道:“原来二公子这般小气,还在记恨着那条蛇。” 明二看了看手腕上那两点伤痕,想起那刻的感觉,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兰七看他那模样,碧眸一转,弯唇一笑,便起身往树林飞去。 不一会儿,便见他回来了,左手握着两枚“银珠果”,右手却提着一条三尺来长全身银色的蛇,那蛇竟然还是活着,不断的扭曲挣扎,奈何被捏住了七寸无法逃脱。 明二一见那蛇,眉角几不可察的抽搐了一下。 “这银蛇不吃这‘银珠果’却最爱闻其香,所以有‘银珠果’之处必盘有此蛇,可惜二公子竟然不知。”兰七摇头惋叹着在明二对面坐下,完全将自己的算计撇开了。 他笑吟吟的看着明二,然后将“银珠果”随手放下,换左手捏蛇右手指尖往蛇身一划,内劲到处,皮破肉开,指尖一勾,便取出了蛇胆,往口中一塞,咕囔一声便整个吞了下去,看得明二公子眼睛都直了。 “你……就这样吃?”明二公子落魄至今吃得最差的伙食便是野果了,连块生肉都没吃过更呈论这恶心的蛇胆。 “蛇胆乃蛇最宝贵的东西,当不可浪费。”兰七一边褪着蛇皮一边道。 “蛇胆是良药这我知,可是生吃……”也太恶心了!明二面上力持镇定,胸口却觉翻涌。 兰七瞟他一眼,唇角衔着一抹笑,没说话,手下动作不停,片刻间便将蛇皮褪尽蛇头扭断,然后手一甩,落在了火堆里,手中只余白生生的蛇肉。他将蛇肉往火上一架,道:“蛇肉可是人间美味,不过本少想二公子是不会想吃的了。”说着看向明二,果见他眼角跳动,目光绝不落在蛇肉上。顿时心中一动,缓缓道:“听闻这‘银珠果’之所以香甜至极,乃是因为这银蛇每日以舌添果,以唾液滋养所至。” 明二一听此言,明知是兰七故意的,可又抑制不住自己的行动,从桶里倒了些水反复搓洗着手,因为那天他的手碰到了那什么蛇液滋养的“银珠果”。 “哈哈哈……”兰七一看明二动作便由不得笑起来,笑得极是愉悦,毕竟这样处处受他所制的明二公子太难得了。谁能想到从容潇洒的明二公子竟会有这么多的毛病?哈哈,所以他必要好好珍惜每一个机会,否则他会唾弃自己的。捡起“银珠果”向着明二掂掂,问道:“二公子可要吃一个?” “七少吃就是。”明二看也不看一眼。 “那本少就不客气了。”兰七随便倒了点水冲冲,便往嘴边送,一口便是一个,顿时一股甘甜在口中散开,一股清流直往肚里流去,刹时只觉全身都舒松了清爽了,“好吃!比‘琅玕果’还要好吃呀!”剩下的一个也往口里一送,片刻间便吃得干干净净,吃罢了果子,那烤着的蛇肉又发出了香味,兰七的肚量倒真是大,刚吃了一只山鸡又吃了许多野果,此刻取下了蛇肉,又开始美滋滋的吃起来,竟然没有觉得肚子胀。 明二此刻什么都不想吃,想到吃便一阵恶心,看着兰七那副吃相,道:“七少的食量倒是不小。” “有得吃时当然要尽量而来。”兰七随口回一句。 明二闻言眉一跳,心中的疑团又一次浮起,却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兰七。 兰七撕着手中的蛇肉,一口一口往嘴里送,碧眸盯着明二,恶意的道:“蛇胆蛇肉算得了什么,发臭了的死老鼠本少都吃过。” 果然,明二一听便脸色一变,一副极欲呕吐的模样。 兰七看着,心里痛快。 明二深吸口气,夜风沁凉,胸口舒服了些。“七少怎的会吃这些东西?”武林六大世家不但是以武冠绝江湖,同样也都是大富之家,不应有吃“死老鼠”之理。 兰七一笑,道:“骗你的。” 明二也温文一笑,道:“七少言真言假,在下还能辩别。” 兰七闻言挑眉看着明二,明二一脸温雅的看着他,那目光,仿佛他们是知己。 假仙!兰七暗道,可心里却无法反驳,这世上,他们或许是最了解彼此的人。移开目光,望向火堆,火光在夜风里摇曳,脑中有一刹的空白,然后,那些久远的往昔忽然一下子都涌进脑中,在眼前飞快的闪过,抓不住,也不想再抓。 明二看着兰七,目光怔怔的,仿似沉入了某断回忆中,整个人仿如石像纹丝不动,只有桔红的火光在那双碧眸中跳跃摇摆。 “这世间,除了人肉外,能吃的、不能吃的我都吃过了。” 那一句,喃喃如梦中不慎泄出的呓语,轻飘飘的瞬即随风而逝,可明二听见了。 明二没有说话,他只是从袖中掏出紫竹笛,然后清悠的笛音在夜风中轻轻响起。 笛音清而平缓,仿佛是夕阳下的山间溪流,没有激流,没有咆哮,没有澎湃的万千气势,远离尘嚣,独自的静静的流淌着,流过了春夏秋冬,流过了岁月年华,沧海桑田,百世已过,它依只是静静的流淌着,亘古如此。 笛音又在平静中收起,兰七的目光依望着火堆,仿只是人在而魂已遥遥飞远,半晌后才听得他道:“本少不懂音律,不过这曲子听着倒能令人心情平静。” 明二看一眼兰七,没有说话。 “笛音可如此平静悠闲,人生却哪又能如此。”兰七眼中升起怅然之色。 明二抚着手中紫竹笛,道:“七少年少英华,怎有如此沧桑之言。” “沧桑?本少所经历的……”兰七微微了顿,似不知如何措词,眼中那种惘然之色更浓,仿如迷途的孤魂,“……是穷你一生也无法经历的。”缓缓的轻轻的叹息。 明二握笛的手微微一紧,重抬眸看去,摇曳的火光里,兰七的身影显得格外的单薄脆弱,仿佛只要轻轻一碰便可摧毁。笛,悄悄转了一个方向,剑,随时可出鞘…… “二公子吹曲是想安慰本少吗?”兰七转首看向明二。 “只是想七少能舒心一点。”明二温柔一笑,握笛的手放松。 “荒岛冷夜,孤月星辰,篝火笛音,又有二公子这等人物,若是个女子在此,该是心动情倾吧?”兰七眯起碧眸,笑得狡猾又讥诮,“又或是心伤神悲之时,可一击而杀?” “在下什么也没做,偏七少多疑。”明二公子笑得一派温雅诚恳。 “二公子。”兰七笑如蜜甜,蜜里藏刀,“本少是那么蠢的人吗?” 明二摇摇头不与他争论,似有些无可奈何的模样。 “你知本少,如本少知你。”兰七下巴一扬碧眸睨着他,“所以你动什么心思瞒不了本少。” 明二看着他,笑容清淡,“七少的心思在下也略莫知晓一二,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不是吗?七少的往事确令明二心生不忍,真恨不得代而受之。” “唉,二公子,本少真是越来越来喜欢你了。”兰七碧眸深深的看着明二,可真是万般柔情。 “荣幸之至。”明二同样的情真意切。 这刻,若宇文洛在此,估计会哆嗦着说一句:这两人可真是什么都可当作利器。 若换作洺空在此,估计他会叹息一句:这两个孩子若能做朋友,天下从此太平。 兰七目光瞅见明二手中的紫竹笛,撇嘴道:“琴棋书画那些雅事本少是不懂,但怎么说也听过离三绝的琴音,她的琴艺冠绝当代,二公子的笛声倒也不逊色,只是在本少看来,二公子远不如离三绝。” “在下雕虫小技岂能与离三姑娘相比。”明二淡然一笑毫不在意。 “倒不是技艺的差别。” “哦?”明二目光低垂,把玩着手中竹笛,似好奇似随意的问道,“差别之处在哪?” “差别之处在于,心。”兰七淡淡吐一句。 明二把玩着竹笛的手一顿。 “曲有悲有喜,离三弹来,那喜的,有她的欢乐愉悦,那悲的,有她的苦痛忧愁,她以她的血她的肉她的心她的情来弹,自是动人,自是醉人。而二公子……”兰七看着明二,缓慢而清晰的道出,“二公子的笛音只是一曲笛音,里面什么也没有!” 明二抬眸,空濛的眸子那一刹清亮慑人,杀气……浮现。 “二公子的笛音就如二公子的人一样,外面完美无缺,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冰原、荒漠也胜二公子,至少那还有冰与沙,而二公子……世间一切都不入你心。”兰七碧眸明亮,清晰的倒映着明二,“武林至尊的‘兰因璧月’也不过是二公子想要把玩一下的东西而已。” 明二眸中的杀气隐去,然后慢慢绽开笑容。 那一笑,不是温雅如玉,不是出尘如仙,不是优雅从容,不是潇洒淡然。 那不是谪仙明二公子的笑。 那一笑,摧百花万木凋零,残人心鬼魄成灰,世间再没有可比这一笑更无情更冰冷更空荡。 那是明华严的笑。 “原来七少真的是我的知己。” 声音如清泉动听,容颜如谪仙逸美,却能令人入耳心寒入目魂颤,只不过面对这一切的是兰七,所以他妖异如昔,诡魅如昔,他摇扇轻笑,“彼此彼此。” 两人目光相迎,彼此笑容满面。 目光皆看入对方的心底,直射对方的灵魂。 这世间,再也没有比对方更了解自己的人。 这世间,再也没有比对方更想置之死地的。 可是,现在,不会,不能。 对视片刻,移开目光。 月色皎洁,星河璀灿,满天满地的银辉,火光又轻轻在他们周围镀上一层绯红,夜是如此的恬静美好。 静了片刻,兰七忽道:“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二公子你说是你的人先找到这里,还是本少的人先到。” 明二抬首看向夜空,片刻后才道:“现在该是十月十二日辰时近末。” “咦?”兰七讶然。 “七少难道不知这世上有一种叫‘星象’的东西,看它便可知季节时辰。”明二公子满腹的才学到此刻方有作为。 兰七再次撇嘴,“二公子肚子饿时怎的不求助这‘星象’。” “时辰不早了,该休息了。”对于兰七少言语上的挑衅明二公子向来秉承四两拔千斤不然便是能避则避。 月光从洞**进,山洞里半明半晦。 兰七解下披风铺在藤床上,然后又脱下外袍准备当被盖,明二眼角被银光一闪,移眸看去,然后轻轻道一句:“难怪。” 已跳上藤床的兰七闻言问道:“难怪什么?” 明二的目光直直落在兰七身上,道:“难怪世人说七少雌雄莫辩,有这件东西,谁又能看出来。” 兰七脱去外袍,露出上半身穿着的银色小软甲。 “只是这样……二公子难道就认定了?”兰七垂眸看一眼自身,暗自懊悔大意了。 “呵呵……”明二忽地轻声笑起来,略略带出一分嘲意,“七少不常说我们是知己吗?所以,这世间除了凤裔兄外,在下该是最了解七少身份的人,更何况昨夜……”说至此处明二忽地止了声,略觉得有些尴尬。 “闭嘴!”这次轮到兰七恼怒了,瞪着明二,耳根有些发热。她当然知道可瞒得世人就是瞒不了这个假仙,只是……竟还敢提昨夜!不过……兰七碧眸中流光一转,呵呵……昨夜……哼哼,假仙,本少知道如何收拾你了! 明二这次很听话的不再出声,心底里也在自问刚才怎的就那么说出来了,这事她知己知本不需点明的,一时间不由得有些茫然,幸好山洞里光线模糊,彼此又隔得远看不清脸上神情。 兰七将外袍往身上一盖睡下了,明二也脱下外衣盖在身上在石床上睡下了,山洞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月光悄悄的无声的照进。两人已许多日不曾真真正正的好好睡一觉了,如今吃饱喝足,不过片刻功夫,皆酣然入梦。 半夜里,明二醒了,是给冻醒的,仿佛是躺在冰上,连带本来温热的身子都给躺凉了。 深秋临冬的季节,夜里的气温之低可想而知,而冰凉的石床再好的体质也没法将之睡热,明二以前没睡过石床不知道,此刻知道了,却没有兰七那样不着地的藤床可睡,自己也不会编。 坐起身来,山洞里景况看得清清楚楚,洞口一片银辉耀目,想来洞外月色更佳。往兰七那边看去,无一丝动静,想来睡得极香。悄悄起身,悄悄移步过去,藤床上兰七身子蜷作一团小得似个孩子,明二看着,有几分讶异又觉有几分好笑。那双魅惑众生的碧眸闭上,那张脸便失了几分气势,显出纤弱之态,眉尖轻轻蹙着,梦里似有深忧。 这样的兰七明二从未见过,手已握住了袖中竹笛,可目光扫到那蜷缩着的身子时,不知为何,心头那点杀意忽地消失了,缓缓松开了手,转身,悄悄往洞外走去。 明二走出山洞之时,兰七睁开了眼,那双碧眸清澈得无一丝迷糊。在明二起身的那一刻她便醒了,十多年来,她早已不知沉醉梦乡不醒是何滋味,便是风吹叶落之声也能令她即刻醒来。放松紧握于掌中的玉扇,翻转身,目光深思的望向洞口。 洞外,果然是一片银色世界。 明二负手立于洞口,仰望夜空,明月如玉,清辉如霜,夜凉沁骨。 伸手从袖中掏出紫竹笛,欲待吹一曲,想起洞中熟睡的人,便又作罢,手中把玩着,不期然的想起兰七的话来:二公子的笛音就如二公子的人一样,外面完美无缺,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冰原、荒漠也胜二公子,至少那还有冰与沙,而二公子……世间一切都不入你心。武林至尊的“兰因璧月”也不过是二公子想要把玩一下的东西而已。 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么?无意识的笑,笑得荒凉。 怎么会是空的呢。明家不是已在他的掌中了么。 又怎会什么都不入心呢。秋横波不是已赠他天丝衣了么。 可是……为什么……心头总是这般的冰凉,何以从不曾体会他人所说过的充实、温暖。 摊开手掌,真的什么也没有。 静心寻觅,真的空空如也。 抬掌,五指握向天边的明月。 兰因璧月……至圣至美之物,代表着天下武林,他要抓住。 只要握住了“兰因璧月”,或许便什么都有了,不再是空的了。 “只要握住了‘兰因璧月’,便什么都有了。” 心中所想忽在耳边响起,蓦然一惊,然后又放松下来。这世间,能如此靠近他的只有她,也只有她如此知他,也只能是她。 “如此明月,一人独赏总是寂寞了些。”兰七走近与明二并肩而立。 明二转首看她,“七少怎的醒了?” “绝对不是冻醒的。”兰七笑得一脸甜蜜,“只是二公子一离开,心里便觉得空荡荡的,一下子便醒了。” 明二眉头一挑,看着兰七,片刻后,他绽出一抹轻笑,月辉里真个如仙如玉,俊不可言。“原来七少换招了。” 兰七点头,笑眯眯的看着明二,一脸你果是我的知己的表情,微微靠近,声轻如耳语,“二公子接招吗?” “七少盛情,在下岂有不应之理。”明二温柔应道。 “唉,这世间再也没有人能如二公子这般令本少如此用心了。”兰七幽幽叹息,伸手抚上明二的脸,无限柔情,碧眸中波光潋滟,月辉射下,仿似全天地的光芒全敛在这一双眸中,倾魂摄魄。 明二转身面向兰七,微微俯首,空濛的眸子对上那双世间独一无二的碧眸,柔声笑问:“你说,最后会如何?” 至此刻,所知有真有假,那么到最后,又会是如何结果? “未知的才有趣。”兰七看着那双空濛遥远的眸子,靠近,她要在这双眸子上映上自己的身影。 一支紫竹笛蓦地插入两人之间。 “你今晚吃了蛇胆蛇肉还有那蛇液滋养的‘银珠果’。”明二清晰吐语。言下之意自是要其离远点。 兰七碧眸刹那间妖异闪现,明二暗道不妙。 “你也尝尝。” 砰! 瞬即后退的明二公子还是未能成功逃脱,后脑勺撞在了山洞壁上,紧接着脸上又是一痛,而兰七,只觉得牙要断了。 明华严与兰残音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发生在东溟海的某个荒岛上的某个山洞前,得到的感觉是:明华严撞得头痛,兰残音磕得牙痛。 当然,除他们以外,再无别个知道。 ------------ 二十三、初见东溟(上) 当领着众属下的明婴与兰曈手绑着手并行出现在明二、兰七面前时,两人惊讶过后眼角抽搐起来。主子不和也只是暗地里呢,他两人这样算什么? 被兰七扯到一旁的兰曈解释道:“属下担心若明家的人先找到会对七少不利。” 而背着兰七明婴也是如此对明二解释道:“那‘碧妖’阴险卑劣,其属下定也一样,明婴担心他们会对公子不利,不得已才如此。” 对于他们从未踏足过的东溟岛,从英山上听到其名那一刻起,明二、兰七两人便已暗中行动起来,他们亲身涉险,当早作好了各种安排。当那载着三百武林高手的两艘大船才甫出发,身后的明、兰两家属下便已按主子的吩咐行事。 东溟海上的那场暴风雨来临之初便已有属下以雪鹰传信陆地,得到消息的属下在暴风雨停止后即刻发船出海营救,自家主子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当然清楚,当不可能在那场风雨中丧命,只不过茫茫大海中搜寻还是费了些时日,更想不到的是,明、兰两方的人会在大海之中不其而遇。 虽则两家在武林中同为白道世家,向来交好并无仇怨,便是明二、兰七两人相见表面上也会客客气气和和睦睦的,但以明婴、兰曈这等得力亲信,当然是早就暗中得过两人的叮嘱。所以双方一碰面,虽未曾大打出手,但提防戒备是少不了的,经过一番周旋,双方达成一致意见:明落与兰昽共乘一船继续前往东溟岛,明婴与兰曈则继续搜寻失踪了的主子。 明婴与兰曈在明、兰两家上下看来,那是武功高强为人精干,在明二、兰七眼中,那是才能非凡的得力属下,可他们俩也不知是不是和他们的主人一样前世有孽缘今生有仇怨,明明达成了共识,理智上也知道此刻应化敌为友,可偏偏两人就是看对方不顺眼。 兰曈左颊上那不笑也深深露着的酒窝在别人看来可爱可亲,但在明婴看来便成笑面虎的暗刀,明婴那双细小精亮的眼睛在别人看来聪明可靠,但在兰曈看来那就是阴谋诡计的巢穴,对方稍有言语、举动那在彼此看来便成了挑衅、算计,最终两人一言不合大战三百回合,结果当然是个僵局,两人手绑着一处,一起走到了两家主人面前,这倒是杜绝了对方会先一步到达加害主人的可能,自己嘛,一干属下看着可笑,便是明二、兰七看着也大感丢脸。 只不过明二、兰七此刻也没那个心情与时间来责备两人,毫无留恋的离了收留他们数天数夜的荒岛,登上干净舒适的大船扬帆而去。 各自好好梳洗吃喝了一番,便各自叫进明婴、兰曈进舱,至于询问了什么,吩咐了什么,那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东溟海中的突袭与不可预测的暴风雨,并未出乎他们的意料,但同样的,这一切似乎也在东溟岛的算计之中!他们都是惯于掌控一切的人,而皇朝武林自“兰因璧月”失踪以来,与东溟岛这个神秘的敌人相斗却是屡处下风,这令他们极为不爽!无论是为他们自身,还是为着皇朝武林,又或是为着洺空的拜托,东溟岛这块巨石他们必须击碎!此刻,予他俩来说,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东溟岛! 所以,明婴、兰曈得到的众多命令中有一道是相同的。 东溟岛,皇朝武林在我还未掌控之前你竟敢玩弄践踏! 顺风而行的大船上,兰七、明二两人端坐舱中,一个依旧妖美无伦,一个依然出尘温雅,心头却在同一刻冷然一笑。 船在海上航行了五天五夜,十月十八日申时,它极隐蔽的停在了礁石群之后。 兰七、明二踏出船舱便见着另一艘船也隐在一处礁石后停着,见到此船停驻,对面船上有两名年轻女子飞身跃过来,稳稳的落在船板上。 “七少。” “公子。” 俏丽英秀有着一双新月似眼睛的兰昽快步走向兰七,而纤瘦娇小的明落则如弱柳扶风般向明二走去,清秀的眸子里盈着关怀。 兰七、明二各自含笑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属下。 “公子,你没事吧?”明落以医者的目光打量着明二全身上下。 “七少,你没被暗算吧?”兰昽则问得较为明确。 话落,明婴狠盯了兰昽一眼,兰曈则深表同感的点头。 兰七双手一摊,笑道:“虽然敌人狡诈阴险,但本少鸿福齐天,幸免于难。” 而明二则温文尔雅道:“一路上有七少照应,总算是九死一生。” 两人各自衔着笑看着对方。 “兰曈,还不快见过明二公子。” “明落,还不快向七少见礼。” 有主人吩咐,兰昽、明落当然不能失礼于人。 “兰昽见过二公子。” “明落见过七少。” 兰昽、明落躬身一礼,也顺便将这主子时常想要嚼肝咽肺的人好好打量了一番。 这表相悦目怡心,红尘再无仅有。兰昽暗道。 这碧眸真个能勾魂摄魂。明落按住跃动的胸口。 见完礼,便该谈正事了。 “七少,那便是东溟岛。”兰昽指着远方道。 船头,明二、兰七极目眺望,以他们的目力也只能看到大海中渺小的一片黑灰色,模糊的似是许多的岛屿,足见其距离之远。 “我们到此已有三日,但船不能再近一步,否则便会惊动东溟岛的哨探。”明落道,“他们时刻都派有船只绕岛探查,戒备极严。” “东溟岛就是那么?”兰七眯着眸看着远方那片仿佛飘浮在海面的黑灰色。 “上次东溟岛人现身,‘煞魂’奉命跟踪,东溟岛的少主云无涯最后领众回到此处。”兰曈答道。 “嗯。”兰七点点头往明二看去。 接收到兰七的目光,明二往明婴看去。 明婴抱拳回禀:“禀公子,我们的人探得此处便是东溟岛。” 得到答案,明二、兰七互看一眼交换了意见。 “天黑时我与七少游过去,你们按命行事。”明二淡淡一声吩咐。 自与众属下见面起,二公子又恢复他一贯的从容优雅飘逸出尘的神仙模样,岛上的狼狈情形若非兰七亲眼所见并从不怀疑自己的眼睛,真个要以为是梦了。 “替本少准备去吧。”兰七挥挥手吩咐。 “是。”明婴、明落、兰曈、兰昽领着各自主人的命令躬身退下。 海天漆黑如墨时,明二、兰七确认好方向后,便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海水里。 黑暗里,他们在海水中时潜时浮,小心避过暗礁与哨探,奋力往目标游去。以他们功力,要避人耳目倒是容易,可以他们的本领,也在海里游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到达海岸,那时,他们全身都冻得麻木,唇紫脸青,但为着不惊动岸边的哨探,两人只有放弃触手可及的陆地灯火,借着岸边微弱的光线,转而攀爬那屹立海边无人看守的陡峭险峻的断崖。 爬至崖顶,两人稍稍喘一口气,便各选了一处隐蔽之地脱下又湿又冷的衣服,又擦干头发,换上了包在油纸里的干净衣裳冠带。 明二向来偏好青衫,只是式样与佩饰不同,而素净简朴的青色衣裳也最衬他雅洁的气韵,临风而立,清举飘然,直如青莲幻化的仙人。而兰七则喜着深紫、浅绿、淡黄三色衣裳,这三色衣裳也最衬她的神韵。深紫彰显她的魔魅之气,浅绿更映得那双瞳眸深碧如水,淡黄则为她那一身令人畏惧的妖异添上一抹明灿耀目的暖色。 再现身时,明二青衫依旧,兰七一身淡黄男装。 看天色,离天亮还有一段的时间,两人便寻了一处背风之地运气调息,既休眠又为着恢复元气。 天色大亮时,两人睁眼起身,立于高崖之上,放目望去,才发现立身之处是一个小岛,而前方隔着一线海峡,矗立着一座更大的岛屿,广袤得一望无际。远处的山丘、河流,近处村庄、城镇,一一尽收眼底,炊烟袅袅,人声隐约,竟是一片平和,与皇朝帝国的任何一片土地没有两样,并非想象中的森然冰荒。 “看起来,这似乎就是大海之中的一个小小王国。”兰七道。 “或许真的是皇朝帝国之外的另一个世外桃源。”明二目光扫视着海面周围散落的许多小岛,一样的可见有田地、房屋、人影。 “这里明明自成一国,为什么还要去夺‘兰因璧月’,为什么要去招惹皇朝武林?”兰七把玩着手中玉扇颇为费解。 “这是皇朝武林每一个人的疑问。”明二收回远处的目光转而查看近处出路。 “据兰曈他们所探,洺前辈他们自暴风雨后也失去了踪迹,你说……”兰七碧眸从手中玉扇上移到明二脸上,“他们会不会和那三千高手同一下场呢?毕竟东溟海予皇朝武林来说是噬人的深渊,予东溟岛人来说却是育他们的摇篮。” “在下想,只要我们能找到那位云少主,就一定能找到答案,这不也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吗?”明二瞟一眼兰七。 “呵,我们的目的可不只此一项。”兰七笑得别有深意。 “先去探探情况吧。”明二率先步下山崖。兰七收起玉扇跟在身后。 这岛不大,所以两人下了山崖走不了一个时辰便差不多穿过了小岛,前边又是海岸,岸边停着几艘船,还有着一家饭馆,想来只是方便路人舟子吃饭打尖的,所以小而简陋。此刻不是饭时,客人不甚多,只是坐着三两喝茶歇息的路人以及一些等客的舟子。 两人一走入,明二便生不妙之感。 要知以两人之姿容仪表,置身群英聚集的英山况且是万众瞩目的焦点,更何况是这遥远海外的简陋小店,从老板到路人到舟子,皆是瞪目张口的看着两人,无不以为是梦中。特别是兰七,无需言语作态,只那双天生魅惑的碧眸便已引得所有人神摇魂飞,更甚者,一名年轻的舟子已满目痴迷情不自禁的向她走来。 明二反射性的抬手遮住了兰七的眼睛。 “你……”兰七惊愣。 “闭嘴!闭眼!”明二冷冷道。 然后趁着众人痴神间,一把扯了兰七飞身后退,几个起落,便消失了踪影。而店里一干人眼见仙人飞逝,一个个如梦初醒,第一反应都是抓住一人问道刚才可有见着两个仙人?刚才难道是海神现身? 明二扯着兰七飞至一处无人隐蔽地才停下来。 “七少这双眼睛真真独一无二,估计我们还没找到云无涯,他便已找到我们了。”明二话里带着火气。这予优雅如仙的二公子来说可谓首次,可看着眼前之人,他深感这确是名副其实的妖孽魔障! “二公子俊仪如仙到哪都令人敬仰呀。”兰七一样话里藏讥。对于这个死对头,便是言语上的一点小亏也不能吃的。 “在下哪里及七少令人一眼刻骨。” “哟,二公子可别谦虚,咱们彼此彼此罢。” 两人各自冷哼一声,讥讽着对方的同时也心里懊恼着。若非刚才饭馆里人的反映令两人警醒,倒真要疏忽了外形惹眼这一点了。 各自从怀中掏出瓶瓶罐罐准备易容。 再出现在刚才小店的是两个花甲老人,头发胡须全白,不过红光满面,衣饰光鲜,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老爷。 店里原先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那年过半百头发灰白的店老板。 两人一进店,还未及有所动,那正抹着桌子的店老板一看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先开口了,道:“两位不是东溟岛的人吧?” 呃?两人一愣。难道这小店也是暗哨不成? 正想着要不要动手,那店老板又开口了,“两位不用惊奇,老汉开店二十多年了,这来来往往的人见得多了,你们二位我一看便知不是我们岛上的人。” “老板好利的眼光。”青衣老人彬彬有礼抱拳道。 “嘿嘿……”店老板受用的笑笑,“两位去主岛店外就有船,三钱银便送你们过去了,上了岛随便找人问,都能告诉你们去北阙宫的路,很容易就到了。” 呃?两人再次一愣。他们还没问路呢,也没说要去什么北阙宫的。 店老板看两人神色,又道:“两位不用惊奇,少主早就下过令了,凡是见到不像我们东溟之人,只管指路北阙宫就好。” “你们少主……可是叫‘云无涯’?”长长寿眉遮着眼睛的紫衣老人问道。 “嗯。”店老板点头。 砰!店老板正在擦的桌子四分五裂的散在地上。 “你……你……”店老板惊惧的看着这眉发全白明明老得就快要入土的紫衣老人,怎的力气这么大,一掌就拍碎了桌子,他这桌子可是用了二十年了的,牢固着呢。 “赔你。”紫衣老人笑吟吟的递过一片银叶。 “啊……这,多了。”店老板接过银叶有些哆嗦。这紫衣老人虽然一脸的笑,可无由的令人发冷,那长眉下的眼睛似乎闪着妖光。 “老板便收下罢。”青衣老人温和笑道,看一眼紫衣老人,然后目光转回店老板,“我这位朋友自小便力气过人,刚才不小心毁了老板的桌子,我这代他赔礼。”说着微微躬身。 “啊……不用,不用。”店老板慌忙拦着。这青衣老人气度儒雅,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对着他,要自在舒服多了。 青衣老人看着店老板,一脸的和蔼可亲,“你们少主这话是何时交待下来的?可还有其它话?” “三月前就有交待,除此外没有其它啦。”店老板答道。 “多谢老板。”青衣老人抱抱拳。 “不用,不用。”店老板也学着他的模样抱抱拳,奈何怎么也没有那等优雅风范,作罢。 两人告辞出了店,那笑着的脸顿时冷了下来。 哼!云无涯! 两人对视一眼,只觉得彼此的装扮实是可笑!费了一番功夫,谁知这一切早就在云无涯的算计之中,白忙一场! 可恨!可恼! 云无涯! 两人暗自咬起牙。 青衣老人与紫衣老人坐船渡过了海峡,才甫一踏上主岛,便见岸边停有一辆马车,车旁随从十名,车前矗立着两名年轻人,一人书生装束,笑眯眯的眼睛,另一人锦衣玉面,挺拔俊逸,只是眉间带着煞气。 看着前边这马车这些人,紫衣老人手一伸搭在了青衣老人肩上,唉声吁气着,“唉哟哟,这船上颠得我这把老骨头哟,可受罪了。”眼睛望着那马车,“二哥,小弟实在走不动,我们坐马车好不好?” 青衣老人扶住紫衣老人,无奈道:“七弟,你忘了咱们钱已不多了,付了船资便只够一顿饭钱了,哪里还雇得起马车。” 两名年轻人走上前来,书生模样的抱抱拳,笑眯眯的眼睛看着两位老人,道:“在下屈怀柳,奉少主之命在此恭候两位,这马车乃专为两位准备,请上车。” 紫衣老人与青衣老人看看前面的马车,然后对看了一眼。紫衣老人撇着嘴道:“二哥,这么破的马车我不要坐。” 青衣老人点头道:“也是。这驾车的马不是日行千里的骏马,这车既无金雕之门又无玉串之帘,一点也不气派,实在不配七弟你。” 那锦衣的年轻人抱着剑走过来,眼中略带蔑视神态,道:“明二公子与兰七少贵为皇朝武林世家之主,想来住惯金楼饮惯玉浆,只是我东溟岛乃穷僻之地,只有这等破烂马车,所以还请两位将就一下。” “二哥,你觉不觉得这小子的眼睛很令人生厌?”紫衣老人眼睛斜睨着锦衣年轻人,嘴里问着青衣老人。 “嗯。”青衣老人再次点头,“而且口气很大,吹牛皮应该还可以。” 叮!利剑出鞘之声。 “万埃不得无礼。”屈怀柳上前一步拦住横眉冷对着紫、青两老人的锦衣年轻人万埃,再次抱拳,“二公子,七少,我等乃奉少主之命迎接两位。”一边说着一边手一招,便有一名随从端着两杯酒过来,“这两杯美酒乃少主为表对两位的敬意而备,还请两位喝下,也好让我等尽快送两位去北阙宫,少主已久候了。” 说罢那随从端着酒往两人走来。 紫衣老人———兰七叹气一声,“二公子,本少最讨厌喝敬的酒了。” 青衣老人———明二也叹气一声,“七少,无论是敬酒还是罚酒,东溟岛的酒都不好喝的。” “所以……”兰七看着明二。 明二摇着头,“不喝。” “由得你们么!” 万埃一声冷喝宝剑锋芒如练直扫明二,而同时屈怀柳扑向了兰七。 只不过东溟高手的突然攻击并未奏效。明二公子不慌不忙的抬袖一扫,逼近颈前的利剑便闪向了一边,尔后无论万埃的剑是如何的快如何的狠,他随随意意的一指一掌便可切断剑势,任万埃的剑是如狂风猛袭还是如暴雨猛倾,他身若一片落叶,随风摇曳飘飞,剑总离他的身子有那么一点点距离。 而与明二恰恰相反,兰七玉扇出袖,如一柄短刃在手,白光炫目,招招却只刺屈怀柳双目,无论他如何躲闪又或是出招反击,玉扇不离他三寸之距。 斗得片刻,兰七含着戏谑的声音响起,“二公子,筋骨松动了吧?” “差不多了。”明二温和的答道。 “那就不玩了。” “好。” 话音一落,明二飘忽的身形不再随着剑风而动,万埃只觉得眼前似矗高山,剑招递出,不可越不可穿,一股迫力压顶而来。 而同时兰七手中玉扇一张,屈怀柳只觉眼前似漫天铺雪,只有满目的白,避无可避,心知这两人确如少主所说,绝非己身可敌,当下大喝一声:“退!”左右手同时一挥,一点乌光直射明二,一把闪着晶光的东西却罩向了兰七。 明二挥袖扫落那点乌光,兰七则玉扇一旋,将所有的晶光全吸于扇面上,而万埃与屈怀柳却已趁此刹那时机飞身退去,众随从也同样迅速离开,眨眼便失了踪影。 “我等明请两位,奈何两位却不识好歹。”远远的,屈怀柳的声音传来。 明二公子也不去追人,弹弹袖,温雅的笑道:“看来以后是暗的了。” 而兰七却在研究着玉扇上的东西,那是一颗颗如黄豆大小的白珠子,晶莹剔透的,朗日下折射着耀目的光芒。 “原来是些冰珠子。”她拈起一颗置于掌心,左右滚动着,凉凉的,甚是舒服,只是那冰珠子很快便融成了一滴水,然后化于掌心,那一刹,一股寒意直透心底,兰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眉一动,然后笑吟吟的将玉扇递到明二面前,道:“二公子可要拿颗玩玩?” 明二眼角一抽,道:“七少童心未泯,留着自己玩就好了。” 兰七嘴一撇,“无趣。”玉扇一甩,冰珠子瞬间尽落尘埃。 东溟群岛共计由大大小小三十七座岛屿组成,中心主岛乃是最大的岛屿,约有皇朝帝国一州之大,由四城组城,分别座于东西南北四方,四城中心是一座高山,在高山的北峰之上屹立着一座宫宇,那便是东溟岛至高权威的象征———北阙宫,东溟群岛之主所居之地。 这一日,南城外走来一对年轻夫妻,丈夫一袭青布衣,面色枯黄略显病态,但身形欣长极有风神,而妻子一身淡绿衣裙,头上一顶纱帽,垂下的纱帘遮住眉眼,虽看不全面容,但只从身形与那秀逸的下巴便可知,这定是位美人。看两人举止神态甚是亲密,想来新婚不久,正是燕尔之时。 这两人正是明二与兰七。为避人耳目,两人改换装扮,不过扮作夫妻乃是兰七的主意,理由是东溟岛的人没有见过她的女装,那样一男一女上路定不会引起东溟岛的注意,当然,暗地里少不得她要逗弄明二公子的心思。至于兰七头上那顶纱帽,则是明二公子特地准备的,理由是要掩了一切祸端的源头———兰七的碧眸。 两人傍晚进了南城,然后投宿一家客栈,那客栈不大不小,生意不算顶好也不算差,来了这么一对夫妻也没怎么引人注目。 夫妻,当然就是一个房间。 两人进了房,兰七第一件事便是摘了头上的纱帽。“这东西真的很碍眼。”将纱帽丢弃在桌上,抬手按按眉眼,那纱帘总在眼前晃,令眼睛很不舒服。 明二公子则抬头摸了摸脸,易容药涂在脸上也不舒服的。 幸好,不一会儿,店小二送来了热水给客人洗洗风尘。敲门声响起时,兰七闪身进了屏风后,还未及出来,又有一名店小二送来了热茶与热饭。 打发了小二,明二先洗去脸上的易容药,那边兰七伸长脖子闻着饭菜香准备大嚼一顿。 明二洗好脸坐回桌前便见兰七垮着一张脸。 “可恶的云无涯,竟连一顿好饭好菜都不让人吃!”兰七碧眸里妖光摄人。 明二不用再看饭菜茶水了,知定已是下了毒的。 两人各**摸瘪瘪的肚子,暗抑饥火,却无可奈何。虽则有荒岛那段饥渴先例,但想着生机勃勃的东溟岛上总不至挨饿的,哪里曾想到云无涯会做得这么绝。 ------------ 二十三、初见东溟(下) 这客店里难道也有云无涯派来的人?两人各自寻思。但入店之时并无可疑之处,那么,这下毒之人是先他们而至还是后他们而至? “二公子如何打算?”兰七碧眸转向明二。 明二扫一眼客房,道:“既来之,则安之。”看看外边,天已全黑了,走了一天的路,也有些疲累,不如暂在此休息,反正水来土淹兵来将挡。于是明二公子移步屏风后的床铺,准备睡觉。 “啊哈……”兰七打着哈欠也往床铺走去,“既然这样,那就睡觉吧。” 床前,两人碰头,止步,对视。 一张床。 两个人。 一床被子。 两个对头。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兰七蓦地闪跳上床,这叫先下手为强。 明二公子本着世家子弟风范兼好男不与女斗的宽大胸怀,打算外边椅上打坐一夜将就着算了的。可是兰七若肯安安静静的睡下也就不叫兰七了,不刺激打击一下对头心里怎么会舒服。 “二公子,这床铺甚宽,你我两人共睡也是可以的。”兰七踢掉鞋,懒懒的倚在床头,碧眸微微敛着,似笑非笑的瞅着明二,“当然,若是二公子意志不坚,怕把持不住,那就还是睡地板好了。” 以兰七对明二的了解,她这话也就让二公子暗中咬咬牙,面上却还要维持他一贯的谪仙风范,最多也就是无奈笑笑,然后走开。 只不过今日却是失算了。 只见明二公子绽颜一笑,绝对的仙风道骨春花烂漫,仪态从容的走近床边,优雅的抬手,然后就那么一推,兰七便被推滚到床里。 “既然七少这么大方,那明二就却之不恭了,你我江湖儿女,不拘这些小节,况且你我此刻是夫妻,睡一床也不引人怀疑。”明二公子温文尔雅的道。脱掉鞋,伸手取过被子一抖,然后就这么和衣睡下,当然,二公子还很君子的留了一半被子给兰七的。 兰七是什么人?从来只有她吓倒别人,哪里轮得到别人来吓她的。所以,刹那怔愣过后,她碧眸流转,娇笑盈盈,缓缓俯首偎近二公子,甜蜜的吐着语:“夫君,你怎的老是‘七少七少’的叫得这么见外呢,我们明明是夫妻嘛。” 对于吹拂在耳边的那轻轻淡淡的气息明二公子不为所动,只是抬手挡住兰七越靠越近的脸,柔声道:“娘子,是为夫的错。你看此刻天黑人累,我们就此安歇可好?” “不嘛。”兰七闪电抬手狠狠扣住颊边那只手的脉门,口里的话却是越发的柔情蜜意,“夫君,你我新婚燕尔,你怎的对奴家如此冷淡呢。” “娘子错矣。娘子姿容绝世,待我又一片真心,为夫岂舍得。”明二公子脸色不变,右手缓缓落向兰七颈前,似要为她解衣,指风却射向咽喉。 兰七玉扇一挡,顺势又一切,道:“唉哟哟,夫君你怎的忘了秋家横波小姐吗?” 明二右手一躲避开玉扇,顺势屈指一弹,弹开兰七扣住他左手的手,道:“娘子不也忘了宁家宁朗吗?” 哼!两人暗自冷哼一声,不再说话,手中招数却是越使越快,小小床铺上只见四手翻飞,拍、击、扣、抓、点、戳,无不用上,皆是精妙至极的招数,但彼此也默契的只动招数,不动功力,否则这床铺早就塌了。 斗了半晌,兰七忽地全身一抖,手下慢了那么片刻,眼见即要被明二指尖点中,她瞬即玉扇一翻,一股劲风将明二扫开,明二不防她突然用上内力,顿时身形不稳往后倒去,百忙中手一勾扯住了兰七,打算着要摔也要一起摔。兰七被他一扯,身子前倾,当下腰身一旋,极力往床里翻进,而明二被她一带,身子旋了个半圈,摔进了床里,闷闷的该是摔在了棉被里,而身上一瞬间压上一个身子,软软的却冰凉的,那是兰七。 身上了压力很快便去了,明二推开棉被坐起身来,皱起眉头,看着兰七。 兰七碧眸斜睨着他,微微喘息,一副略有倦意的庸懒媚态,是人皆动心。 “你不累我累,你不睡我睡。”明二公子丢下一句后便不再理会兰七,重将被子一抖,躺下,睡觉,这次是睡在床里了。 兰七看一眼合眼安睡的明二,又凝神细听房外动静,然后再打个哈欠,一掀被子,躺下,睡觉。 所谓礼法,碧妖的脑子中从来不存在的东西,而予谪仙,他有上百种在情在理的说辞。 两人是希望能睡一个好觉的。 可是半夜里,冷刀利剑暗器毒烟全向你招呼时,再怎么能睡的人也睡不着了,所以明二、兰七只得跳窗而逃,而身后还带着许多的尾巴,冷不叮的便有一把带毒的暗器袭来。 只不过这天下能追到明二、兰七的人实在不多,所以很快的那些尾巴便跟不上了,两人运足轻功又飞驰了半个时辰确定彻底摆脱了那些讨厌的尾巴后才停下,然后发现身处在一处荒山。 平缓气息后,兰七便盯着明二,道:“艾无影的轻功被评为江湖第一,可此刻看来,这第一的名头该给二公子才是。”刚才她使足了全力,却总落后明二四步之远,可见轻功一途她是稍逊他了。 “找个地方过夜吧。”明二抬头看看天色离天亮还有两三个时辰呢,此时已是初冬之季,白日里有阳光气温还算暖和,但夜里却寒意浸骨。 “嗯。”兰七应道,身子又是一颤,似不胜寒意。 明二看她一眼,兰七泰然自若。 两人寻了个山洞,又顺手折了些枯木,生起火堆,火光燃起,带来了暖意,同时也照亮了山洞,照见了兰七此刻的模样,脸色苍白唇色乌青,就连身子都微微颤抖着,似被冻坏了。 明二凝眸看着她,道:“以你的武功,刚才那些人应该伤不到你才是。” 兰七靠近火堆,搓搓手,道:“这么冷的天,我一个弱女子在寒风里吹了半天,当然冷。” 明二眉一挑,“你这话和宁朗说说还差不多,凭你我的功力,冰天雪地也不至这模样。”目光一溜兰七的手,那指尖也透着青,“你这是……中毒了?” “二公子眼光这么利,看来对毒甚有研究呀。”兰七满不在乎的笑笑,算是承认了,反正瞒也瞒不住的。 明二走近火边坐下,道:“说来这还有赖于你呢。当年英山上你那一手,毒得我七窍流血差点丧命,那时就觉得光是武功高功力深还不够,所以回家后又翻了翻医书毒经。” “呵……假仙你总算承认当年的卑鄙行径了。”兰七笑一声,“你当年那一手震伤我心脉还没找你算帐呢,此刻虽中了小小毒,但要杀你……”碧眸睨向明二,唇角倨傲的弯起,“死前还是做得到的。”语气轻轻松松的似是笑谑,可那双碧眸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明二依是淡雅一笑,只是那双空濛的眸子里凉凉的带出那么一丝丝幸灾乐祸,“向来是你暗算他人,这次……看来那冰珠子好看是好看,却不怎么好玩。” “哼!”兰七哼一声,还要再说,忽地全身一颤,只觉得胸口那团寒意似要冲开阻拦散向四肢百骇,当下收声,盘膝运功。 明二拨拨火堆,让火燃得更旺一点,绯红的火光里,对面兰七那张苍白的脸便看得清清楚楚,额头上密密布满汗珠,足见其此刻全副精力都用于逼毒之上,若此刻出手……猛然,一丝血线从兰七唇角溢出,那张脸顿时煞白煞白的,身子一颤,嘴一张,一口鲜血吐出,洞中刹时散开一层极薄的雾气……那是———寒气! 刹时,明二出手了,双指一并,疾点兰七头顶,又迅速点向双肩、背部,最后左掌拍向背心,右掌按上胸口,内力运转,顺着手掌传入。 过得半晌,兰七终于睁眼,脸色依然苍白,看看明二依按在她胸前背后的手掌,碧眸中涌动一点光芒,唇角微弯,道:“二公子,你我这算肌肤相亲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娶了你负责的。”说完眼一闭,身子一软,正倒在明二的臂弯里。 “到这时一张嘴都不肯安份。” 明二看着臂弯里昏过去的人摇摇头,然后收功撤掌,扶住她,指尖搭上她的手腕,确认暂时稳妥了,当下放开她,起身,却略觉四肢发软,想来刚才耗功不少。至于为什么没出手相害,反是出手相救,明二公子心里的理由是:东溟强敌当前,此刻不是时候。当然,心底里一个小小声音弱弱叫嚷着那么一点点不确定与怀疑也是有的。 既然累了,那还是休息下罢,况且洞外他顺手摆了个小阵,那些尾巴便是追来想要进洞也是不可能的。当下从包袱里取出一张虎皮毛毯铺在火堆边,打算稍稍睡下,眼角瞟到一旁地上昏睡中还在微微打着寒颤的兰七,脑子里斗争了半天,最后还是将之提上毛毯,自己在一旁躺下,再取了件狐裘当被盖下。 和碧妖讲礼法名节,反只会被她嗤笑。 许是累了,许是放心了,片刻后,便沉入梦乡。 早上,明二先醒来。 睁开眼,火堆里余柴未尽,还留着小火,洞外阳光斜斜射进,山洞里一目了然。 看到毛毯一角独自蜷宿一团的兰七,明二一怔。 人畏冷之时,几乎本能的会偎近热源。昨夜考虑到她体内的寒气,所以躺下时他挨着她算是借她一点体温,而且让她靠着火堆,可她……没有挨着他,更没有偎近火堆,反远离温热。寒气未尽,该是极冷,可是,似乎,梦中,她也没有,人那种寻找、靠近温暖的本能。 看着抱着双臂蜷成一团此刻再也谈不上什么风流潇洒妖异邪魅的兰七,明二空濛的眸子中闪现深思。 起身,走出洞外,阳光刺得眼有刹那的疼痛。 等明二提着一只野兔和装满山泉的水囊走回山洞时,兰七已醒来,正闭目运功调息,气色已恢复正常。 听得明二进洞的声响,兰七睁眼。 “如何?”明二问道。 “算是暂时压制住了。”兰七伸伸懒腰。 “你中的寒毒似乎极不简单,连我们明家的‘无间指’都无法逼出它。”明二将野兔抛给兰七,顺手放下水囊。 “我用‘佛心丹’都无法解毒时便知道了,而且还喝了‘黄泉水’打算以毒攻毒的,不过也不见效。”兰七掂掂手中清理干净的野兔,看来荒岛几日让二公子学到不少东西。 黄泉水?正将干柴架上火堆的明二手下一顿,然后继续架柴。那是被列为江湖第三的剧毒,连对自己也如此做绝吗? 火又旺起来,兰七早已将调料从包袱里取出,将野兔架上火堆,一边道:“听闻百多年前号称‘天人’的玉家有一门绝学叫‘无间之剑’,你们明家竟有‘无间指’,名字这么像,真是巧得很呢。” 明二捡起地上的狐裘毛毯,弹了弹灰尘,然后折起。“‘无间之剑’早已绝迹江湖百多年,想不到竟还有人知道。” “这江湖,我不知道的事少。”兰七回头看他一眼,别有深意。 明二将狐裘毛毯收回包袱,沉吟了片刻,才道:“明家的‘无间指’就是从玉家的‘无间之剑’化出。” “果然。”兰七一边将调料洒上野兔,洞里香气弥漫,“只是你们明家怎的会知晓玉家的‘无间之剑’?” “那也要从百多年前说起。”明二收好了狐裘,开始整理冠发,一边道,“听说在前朝之时,明家有位祖先向当时被称为‘东朝第一美人’的华国纯然公主求亲,但在求亲大会上败了下来,似乎因为轻功不能至绝顶之境所至,于是这位祖先返家潜心修武,也因为他,明家的轻功‘青萍渡水’才能更上一层楼。”明二说着微微一顿,这些话算是回答了昨日兰七关于明家轻功的疑问。 “哦?”兰七翻转着野兔,“然后呢?” 明二从包袱里掏出两只玉碗,取过水囊,将清水倒满,还余半囊。 “这位祖先潜心修炼了十年,自问有所成,武林该是少有敌手,所以离家游历江湖。有一日,他在一座大山里迷了路,正绝望时忽闻有琵琶之音,于是他循着乐音走出了迷境,然后他在一座草庐前看到了一位弹琵琶的姑娘,那位姑娘清美绝世所弹之曲有如仙乐,他以为他到了天上见着了仙子。” “呵,你这位祖先艳福可真不浅,该不会又对这位仙子一见钟情吧?”兰七笑谑道。 “钟未钟情这可就不得而知了。”明二也一笑,“那位仙子对祖先说,她有一本书,若不能传世她会愧对写书之人,既然有缘至此,便以之相赠,但盼人世莫忘玉家。于是祖先就带着那本书回到了明家。” “看来你这祖先不只是艳福不浅了,连天人玉家的绝世技艺都能得到,那该是几世才修得的福缘。”兰七将手中野兔抛给明二,“熟了。”说罢取过水囊,就着那半囊水洗漱了。 “只可惜书中所记明家百多年都无人能参透,穷数代之力,也只是从中化出一门指法。”明二双指一并,隔空一划,野兔便一分为二。 “百多年无人参透我信,但我不信你没参透,否则那一日云无涯肩上的剑伤如何来的。”兰七走过来,刚洗过脸,水珠犹在,莹莹沾在脸上,眉眼清澄,玉面朱唇,仿似沾着晨露的白生生的花儿。 明二眸一垂,将一半野兔抛给兰七,微弯唇,莫名的想笑。 兰七接过野兔,张嘴便咬下一大口,咀嚼有声,吃得津津有味,反之,明二公子则斯文雅致多了,吃不闻声,举止得宜。 “假,假,假!”兰七边吃边瞅着明二连连道着三个“假”。 明二公子沉默是金。 兰七把明二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翻,眼光极是不屑的,“二公子,你看你明明虚伪、阴险、狡诈,小心眼,而且若无人给你饭吃就会饿死,简直百无一用,偏偏在他人面前一派仁义、宽容、谦和、温雅,而且还让人人都以为你聪明博学无所不能,你这样装着累不累呀?” 明二一直把兔肉吃完了,才开口道:“那日在梨花冢曾问过宁朗,是信人性本善还是信人性本恶。” “哦?”兰七吐出一根骨头,“我想,二公子应与我信的该是一样的。” 明二看向兰七,笑得温文亲切,“人性本恶。” “人性,本就丑恶,只自欺欺人者才冠冕堂皇曰‘人性本善’。”兰七极不屑的又吐出一根骨头。 “这不就结了。”明二用水囊里的水洗了洗手。 “嗯?怎么说?”兰七咽下最后一块兔肉,也洗了一把手。 明二甩干手,端正坐下,看着望着他的兰七,不由笑笑,反正不急着赶路,闲聊片刻也不错。当下道:“既是人性本恶,那这世上又如何会有圣人、君子、大侠、善人?那古往今来的人又有谁不虚伪?” 兰七挑挑眉头,静待他说下去。 “人总说赤子童心天真无邪,可若真是如此,那怎的有些父母良善儿女却恶?”明二空濛的眸子中迷雾缓缓褪去,“而人出生后,多受道德礼教所教化,要修身有德遵法守礼,要向善存仁有情有义。可那些稚儿为何还会用骗用哄的手段来达成目的,那些稍大的也会恃强凌弱,爱抢夺漂亮华美之物,简陋丑怪的总是弃之一旁?人总是说小孩子不懂事才会如此,可那才是人初的本性,完完全全不掩盖的暴露于外的本性,所以人性本恶。而那所谓的道德礼教仁义本就是教唆世人虚假伪善的东西。” 兰七有些惊异的看着明二,可明二空濛濛的眸子望着洞口,似是思考,又似茫然,可说出的话却是清楚无比。 “当稚儿被那些道德礼教养长,便知道掩藏自己的本性了,披上一层仁善正义之衣,将所有的丑所有的恶全部遮起来,也控制着自己的言行,违背自己心底真正的意愿,去做着人人所谓的好人、善人、侠者,去做所谓的正事、善事、义举、大业,然后得到衣食、得到名声,得到地位,得到荣华,越虚伪越是掩盖自己欲望的人得到的一切越多越好。”明二的眸子中褪去轻雾,清清楚楚的瞳仁,绽着冰冰冷冷的光,“你看宁朗他是众口一致的好人君子吧,可是他心里明明喜欢你不得了,明明想要你,可是他却不敢。他为什么不敢,因为道德因为礼教因为很多很多的原因,所以他不敢,所以他掩藏自己真正的心意,做着你的朋友不似朋友亲人不似亲人的人,而他将来,他很可能会成为人人尊敬的大侠,他还有可能娶到全武林都不敢乞及的‘碧妖’。” 提起宁朗,兰七心中打了个突。 “这世上真正不虚假的人倒是随教那些禀着‘随心所欲’而行的大恶人,他们从不掩藏自己的丑恶与欲望,喜欢什么便用尽自己一切能有的手段去得到。便是‘白风黑息’那样的人不一样也有掩藏自己真性的时候?他们被天下被全武林视为神、尊为圣,可你能说他们做所有的事都不曾违背自己的心意?无论对人对事,总有许许多多的违背意愿而做的。喜欢的人是朋友所喜,便故作大方忍痛割爱;喜欢名声、高位、权利可人人说那是过眼烟云,于是便压抑欲望美其名曰淡泊名志;喜欢金钱可人人说那是铜臭那是庸俗贪婪,所以散尽千金搏高洁雅名;明明怕痛怕死可人人说那是英雄,于是杀人、被杀……然后,这世上便出现了许多的令人景仰的君子、高士、雅人、大侠、英雄。” 明二缓缓绽开一抹笑,冰冷苍凉,如荒原大漠。 “你看,所有的人不都是掩藏、压抑着自己的真性而活着吗?大侠、君子都如此,又况乎我?”移眸看着兰七,“所以说,做人累。” 与那双无温无情无绪的眸子对视片刻,兰七缓缓绽开一抹笑,一样的冰冷无温,碧眸里妖邪尽去,一样的冰冷无情。“你这番言论估计满江湖也就我会认可。只是……”玩味的瞅着明二,“我如此认为情有可原,可明家捧在掌心的二公子为何会有如此心境?生养出你这样假仙的明家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明二的笑慢慢消去,沉默,洞中只余柴火燃烧之声。 兰七静静的等待。 很久后,二公子淡淡吐出两字:“戏园。” “戏园?”兰七一边眉头挑起。 “对,戏园。”明二冰凉的眸子重又空濛幽远,“戏园便是唱戏的地方,里面的戏一出一出的多着呢。” “戏园。”兰七平静的重复。 “手足相残,父子争位,妻妾争宠,仆大辱主,**通奸,背叛抛弃,小人谋财,买凶杀人,下毒暗算,古井沉尸,孝子哭冤,凶残报复……等等人世间但凡你能想到的戏码,那儿应有尽有,生生不息,推陈出新,让你永远也看不完,永远也看不倦,那实是一个有趣极了的地方。”明二脸上甚至泛起一个轻渺的淡笑。 “原来……” 明二缓缓转眸看她。 兰七碧眸如水,却有些恍然,沉默了半晌,才轻轻吐出:“原来都如此。” 明二眸光微闪,却是不语,静静的看她。虽不曾有说过,只是相遇以来种种在目,其经历过什么不言而喻。片刻后,轻轻的似有些叹息的开口:“你我是一样的人,不信仁善,不信侠义。”空濛的眸子中又聚重重迷雾,再不透一丝一毫真实,“我们只信自己。”所以我们才可对着彼此说真话,因为这世上或只有彼此才能看清对方,也因此我们此刻无需虚伪。 “是的。”兰七唇角勾起一个讥诮的笑,却又藏着深深的幽叹。“我们都是只有自己的人,都是孤身一人。”我们都是冷血无情之人。可是……那个孩子他信,他信仁善,他信侠义,他信邪不胜正,他信所有的人所有的话。在这虚伪丑陋的人世,宁朗,你心中的善与义能坚持多久呢? 洞中忽然间变得格外的安静,两人一时间都再说话,这一刻暂休满心的算计,因为这一刻的真实与……靠近。 半晌后,明二起身,“无论是戏园还是地狱,此刻都在你我掌中,而东溟岛……” “也该踏于脚下。”兰七起身悠悠接道。 “你觉得云无涯此刻以为你我最想做的事是什么?”明二侧首看她。 兰七碧眸一弯,笑得甜蜜又邪魅,“他嘛……可怜他太不了解你我了。” “所以我们现在去做一些他以为、也希望你我做的事罢。”明二公子绽开谪仙的淡雅笑容。 “那走吧。”兰七率先出洞。 ------------ 二十四、同生共死(上) 走出荒山,两人小心隐藏行踪,倒是过了两三日安宁日子,而一路走来,两人也发现,这东溟岛确实是一个远在皇朝之外的海上小国。 其上有王,其中有官,其下有民。 城镇乡村井然有序,官府律法无一有缺,将士兵丁,商贾农工,各守其责。而且岛上人的生活习俗与皇朝帝国并无大差异,便是衣食住行方面也差不多。 统治着这个海上小国的王被尊为“北王”,而“少主”却并非指北王之子,而是王之下地位最高的官阶,由云家世代相袭,此代少主便是云无涯。从百姓口中听来,此代北王与少主似乎都是英明能干之辈,甚受爱戴。 “在你我之前,即算真无人踏足东溟岛,但可以肯定的是,东溟岛上定常有人去往皇朝。”南城城门前,兰七仰首望着高高的城门道。 “确实。”明二点头同意。东溟岛与皇朝相隔如此遥远,若非常相往来,其人其俗其言又怎会如此相同。“走罢,你我便好好看一回这神秘莫测的东溟岛。” 两人再次走入南城,虽则已尽量掩藏行踪,但半日后,还是被发现了,下毒、暗算、突袭再次络绎不绝,两人只能不断的躲避、回击、逃窜。 于是,一贯平静的东溟岛上,似乎一夜之间开始变得热闹起来。人们常常看到一男一女又或是两名男子在大街小巷或是乡野小路上奔逃着,而身后,黑夜里会紧跟着一些黑衣人,白天则会有大批的官兵浩浩荡荡追来,于是东溟岛的老百姓便知道这是在抓坏人呢,所以看到了不是帮忙抓便是大声呼唤官兵,一时,明、兰两人倒真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围堵,比之皇朝武林的风光已是天差地远,甚是可怜可叹。 这逃逃追追藏藏抓抓的游戏便在东溟岛上轰轰烈烈的展开,明二、兰七从这个山头飞到那个山头,从这个村躲到那个村,从这个城逃到那个城,如此反复,短短十日间便差不多将东溟岛的四城二十六镇跑了个大半。当然,他们一直未能摆脱跟踪,而同样的,东溟岛的人也一直未能抓住他们。 只是,差不多全东溟岛的人都知道了有这么一回事:有两个罪大恶极的人,少主一定要抓到,所以全岛官民团结全力抓捕恶人! 投个客栈,吃的饭有毒,喝的水有毒,睡觉半夜里有刀剑招呼,走在路上,冷不叮的暗器暴雨似的袭来,刚寻了个藏身处,片刻后便会有人领着一群官兵追来…… 那些日子,兰七恨不能吃云无涯的肉喝云无涯的血,每日里咬牙切齿的都是:云无涯,若以后你敢踏上皇朝武林,本少不整得你哭爹喊娘恨生为人便不叫兰残音! 明二公子当然就文雅多了,对着那些追杀的人依可微笑如常,那从容优雅的姿仪便是被那憎恶心切的老大爷迎面沷一盆脏水也未损一分一毫,更没有什么谩骂诅咒,最多在累得不行饿得不行时,肚子里问候几声云家先祖们。 只不过,明二、兰七那等人逼得再是穷途末路,他们也会想出法子来的。 比如吃饭。 我好好的花钱买你给我下毒让我吃不成,可你们东溟岛的人总是要吃饭的吧。所以…… 某日起,东溟岛的某些人家里在吃饭时会突然飞来不速之客。 全家人本围坐一桌正要开动时,会突然全身动弹不得,然后便会看到一个美得惊心动魄邪得勾魂摄魄的女子就那么公然从窗口飞进来,然后大刀金马的坐下,明目张胆的在他们面前举案大嚼,把一家人的热饭热菜一扫而光后,抹抹嘴,冲着他们灿烂一笑,便又从窗口飞走了。留下目瞪口呆如置梦中的一家老小。 会吃白食也吃得如此堂而皇之的当然是“碧妖”兰残音。 而某些人家里,在饭时,也一样的会突然全身动弹不得,然后便会看到一个俊美罕世优雅出尘的年轻公子从门口飘然走来,脸上的温雅淡笑令人看着便觉亲切可喜。那公子先悠然一礼,道:“在下偶然落魄东溟,特向贵主化缘一顿,还望舍与。”接着便将桌上的饭菜一碟一盘的装入带来的食盒中,最后再抱拳一礼,姿仪佳妙,毫无一丝羞愧与窘态,然后飘然而去。 青天白日强行自取也能这般温文尔雅的当然是“谪仙”明华严。 而且两人不挑食,无论是大富大贵之家还是贫寒困顿之家,他们饿了,青菜萝卜鸡鸭鱼肉皆是顺手而来,而且东跑一头,西奔一程,弄得东溟岛便是想事先防备、准备也是无法可施。 如此一来,两人的饭食倒是解决了,至于住宿问题,无论是荒山野岭还是锦被暖帐,兰七都能安然入睡,只是委屈了明二公子,好在他一身本领,山洞树干多睡几次,也就习惯了。一切倒还都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东溟岛上的这场热闹游戏每一日都有人向北阙宫里的云无涯禀报。 这一日傍晚,云无涯听取属下禀报时,屈怀柳与万埃正在身旁。 禀告完毕属下退去后,云无涯问两人:“你们那一日是否有跟他们两人交手?” 屈、万两人对看一眼,当日云无涯交待他们两人只负责“请”,切莫要动手,但他们…… 云无涯看两人模样,从座椅上起身,一边道:“你们两也不必瞒我,见到那样的高手你们能忍得住不出手才是怪了。” “请少主治罪!”两人躬身请罪。 云无涯摆摆手走出大殿,两人尾随其后。 北阙宫建于高峰之上,走出殿外,迎面便是辽阔的视野,上有青天云海,下方一国尽揽,近处峰峦入目,远看碧海无涯。此刻夕阳渐落,晚霞如一匹绯艳的红绸横贯天际,碧海青峰尽染艳色,壮丽无比,层层宫宇高高耸立,东溟众生尽在脚下,飒飒冬风吹来,拂起衣袂飘扬,一瞬间,仿置身天上,俯瞰苍茫。 “你们与之交手后可看出点什么?”雕栏前云无涯负手而立。 屈怀柳、万埃再对看一眼,躬身答道:“武功深不可测。” “嗯。”云无涯淡淡应一声,不怒不喜。静了片刻,他才再次出声道:“其人又如何?” 这个……屈怀柳、万埃仔细回想了一下那易容成老头子的明二、兰七,想了片刻,还是一片空白,实看出其人如何,只能知道那两人不但武功厉害,那唇舌也颇是锋利。 云无涯听不到两人的回答倒也不催,只是静静的望着那无涯的大海,那背影高大却又孤峭。 万埃对于那两人心里实无好感,因此道:“少主,那两人如今被我们迫得四处逃窜,饿时竟往百姓家偷盗,扰得百姓不得安宁,这样的人哪里有一点武林大家之气,哪里有侠者风范,亏得皇朝武林竟还列以三公子之席。” “哦?”云无涯没有回首,只淡淡再一句,“怀柳如何看?” 屈怀柳沉吟了片刻,才道:“总觉得以他俩的名声与武功,现今这等狼狈之状有些蹊跷。” “嗯。”云无涯这次轻轻颔首,“若猜得不错,他们如此大张旗鼓的在东溟岛上乱窜,不过是想引人注目罢,暗地里怕不是想查探那些人的下落,毕竟他们不明不白的失去了三千高手。” “属下也如此猜想。”屈怀柳道。 “别说他们找不到,便是找到又如何,此刻皇朝武林已尽在我们手中。”万埃则不以为然。 “少主有何打算?”屈怀柳看着云无涯的背影问道。或许明华严、兰残音真是皇朝武林的翘楚,但他们东溟也拥有一位出色非凡令他们信服追随的少主。 云无涯沉默未答,万埃、屈怀柳也只是静静站在他身后,长廊上三人矗立栏边,脚下就是万丈深崖。 很久后,云无涯才开口道:“我本以为皇朝武林已尽在掌中,可而今看来,却非尽然。” “嗯?”听得他这样说,万埃、屈怀柳相继一震,齐齐移目看向他。 “皇朝武林的一流高手差不多尽出东溟海,本以为也就剩一个空架子,应该手到擒来才是。”云无涯的目光落得远远的,话里有遗憾,脸上的神情却是平淡至极,“可守令宫前忽然跳出一个随轻寒,浅碧山上失了掌门弟子却还有掌门、掌令,风雾派的实力就如那座雾山,终年迷雾环绕无人能看得清,花家、宇文家、秋家、桃落门虽失去主心骨却折我们百多名好手,宁家扑了个空,随教扑逆迷离无迹可寻,而最令人奇怪的则是明家与兰家,我们一击成功,可似乎是击在一堆腐絮之上,费了力气却不过是替别人收拾了些弃物。” 屈怀柳、万埃听着不由也沉默,半晌后,万埃忍不住出声道:“少主,那三千多人几乎都是皇朝武林的掌门、家主及门内精英,有了他们,那皇朝武林的臣服还不是迟早的事。” 云无涯闻言转头看向万埃,然后轻轻一笑,笑得万埃莫名的心虚。 “真正的高手岂是那么容易屈服的。”屈怀柳则道。想起南峰上的情形,便不由得想皱眉。 “万埃要学学怀柳的稳重,你那么急躁,估计也是你先出手招若了他们,才会伤了胳膊。”云无涯目光重又落回远方。 身后的万埃脸顿时通红,又羞又窘,心头无比懊恼的同时又对少主的眼光无比的信服。那一日与明华严交手,当时未曾发觉,回来后才发现握剑的右胳膊竟伤了筋脉,以至半月内无法动弹,真是可恼可恨! 屈怀柳看一眼同伴,摇摇头,然后问道:“少主,那明华严、兰残音如何打算?就这样听之任之?”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时日久了予我们不利。” “能活抓则活抓,能伤则伤,能置以死则置之死地。”云无涯风清云淡的答道。 “可我们的人已尽全力了,却根本无法伤其一根毫毛。”万埃望着云无涯,“少主,请派属下负责,属下定将明华严、兰残音生擒至少主面前。”也一报前次之辱。 “不。”云无涯摇头,声音倏忽变冷,“我已传云幽前来见我。” 屈怀柳、万埃一听不由心惊。少主要派云幽负责此事?! 远远的,一名内侍轻步向三人走来,至云无涯身前躬身道:“禀少主,王有请您过海微宫一趟。” “嗯。”云无涯点头。 “奴才先行告退。”那内侍又轻步离去。 “你们先下去吧,南峰那里切不可有疏露。”云无涯回首吩咐两人道。 “是。”屈怀柳、万埃躬身退下。 屈、万两人退下后,云无涯犹自怔怔的望着前方,碧海晚霞,无比的壮丽绮艳,可看入眼中,落在心头,却是疲倦。转过身,顺着台阶一步一步往上走去,北峰的最高之处,有着东溟至尊的海微宫,那是东溟之王所在。 庄重宏伟海微宫前,内侍躬身禀告:“少主,王请您去书房。” “嗯。”云无涯颔首,跟着内侍转过长廊,穿过大殿,奇石耸立异花烂漫的花园旁是北王的书房。 “王,少主到了。”内侍轻声禀报。 “请他进来。”房内响起一个年轻悦耳的声音。 内侍推开房门,云无涯抬步入内,房门又在身后悄悄关起。 “臣云无涯拜见王。”云无涯屈身行礼。 “干么呢。”书案后一名男子快步而出扶起云无涯,“这又没有外人,你用得着么。”语气中有着一丝嗔怪,却格外透着亲切。 “王若换个地方见我,我也就用不着这般大礼了。”云无涯淡淡一笑,目光望向书案后墙壁上高高挂着的一排画像,“对着他们,没法自在。” 扶起云无涯的人年纪与他差不多,宽额深目高鼻,极是深刻的五官却偏有一个尖下巴,令那张本是极赋男儿气概的脸添了一丝柔秀,身形有别于云无涯的欣长伟岸,略矮偏瘦,以至两人立于一处,反是云无涯更有上位者的气势,只是那人一双瞳仁亮亮的蕴着无限精力,倒不似云无涯眼神中偶尔泄出一丝倦意。 这人,正是东溟之主———北王。 “那没办法。”北王揉了揉肩,然后指指书案上那堆集如山的折子,“事太多,都没做完呢。你此刻倒怕这些祖先了,想当年你还在这书房里把本王揍得吐血。”说着又揉了揉胸口,惊悸犹存啦。 提起往事,云无涯心底里赦然,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只问道:“王百忙中把我叫来,所为何事?” “这些。”北王从书案上捡了几份递给云无涯,“那些事向来你管,本王素来不过问的,只是近来四城将军、各地方官都上折本王,为着你要抓的两个人,不但调用官兵,且少主府的侍卫各城横行乱窜,伤及诸多无辜,不但无功,反是扰得东溟岛大乱,百姓不得安生。” 云无涯随手翻看了一下手中折子,道:“这事倒怪不得他们抱怨,那两人的能耐可谓出乎意料之处的强,到今日都无法得手,确是我之过。” “哦?很棘手吗?”北王转头看他。 云无涯沉吟了片刻,才道:“或许该说是此生最强的敌人,便是在这东溟岛上,但有差池,也会全盘皆输。” 听得他这样回答,北王的眼神凝重起来,云无涯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能耐,这世间没人比他更清楚了,而能令他如此棘手又视为强敌,其厉害不言而喻。“倒真是想不到那两人竟是如此麻烦。” 云无涯将手中折子放回书案,道:“皇朝武林的掌门、高手虽已差不多尽在我们手中,甚至可说皇朝武林已尽在我们掌中,可只要那两人还在,便随时可扭转乾坤。” 北王点头,淡淡的话却是无比的冷酷,“难怪把我东溟扰得大乱,那此两人便决不可留,也不需要留!” “嗯。”云无涯点头,“我已传唤云幽,王无需为此事操心。” 北王一怔,随即一笑,“既然你已叫云幽去处理,那大概很快便有结果。你做的事本王不会插手,叫你来也只是把下面的情况告诉你一下,毕竟民怨不可犯,东溟能有今日来之不易。” “我明白。”云无涯眼眸望向墙上的那些画像,目光变得深沉,“我们早已立志,先祖们数百年的夙愿必要在我们这一代实现,那非一日可成,所以不能将时间浪费在皇朝武林上,必要速战速决!” 北王的目光也转向墙上画像,那里全是历代北王与少主的遗像,他们的眼睛全都注视着他们两人,幽幽沉沉如从地府传来,一刻也不肯闭上。心头刹时压上千斤重石,可转瞬又生万般豪气,闭上眼睛,出声问道:“无涯,我们会做到吧?”历代先祖都无法做成的由我们来完成,由我们来成就这前所未有的奇迹伟业! “会的。”云无涯的声音清晰而肯定,“我们一起肯定能做到的,而且……” 北王侧首看他,亮亮的眸子里有着夺人的精光。 云无涯的目光也从画上移向他,他的眼中没有那种明亮的精芒,只是倦倦的却带着绝无更改的决然,“我们一定要做到,因为……我不想我们的下一代再背负我们所背负的。” 北王一震,因为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语气。 今夜的星月很好,遍野银辉,仿如霜降,而气温也如霜般冷寒。 背山的避风之处,一堆篝火燃得正旺,桔红的火光里,明二的目光落在地上那一滩冒着寒气的鲜血上,那是兰七刚刚吐出的。篝火旁,兰七正运功调息,脸色苍白,映着月辉便似薄薄的冰,透明的轻脆的,仿如一碰就碎。 半晌后,兰七收功。 当那双碧眸睁开,苍白的脸便瞬即有了生气,当那双碧眸转动,整个人便如有华光流溢,再无半分重伤者的潺溺,依是那魅惑众生的“碧妖”! 这个人,似乎她所有的生命力都在那双碧眸中。她的妖邪魅惑,她的嚣张任性,她的聪明算计,她的狡诈阴毒,她的冷酷残忍……全都凝聚蕴藏在那双深幽如渊潭的碧眸里。 是这双碧眸成就了她?还是这双碧眸毁了她? 若有一日,不再有这双碧眸,她是就此湮灭,还是…… 明二垂下眼眸,随手往火堆里丢几根柴,淡淡开口道:“你体内的寒气你已快要压制不住了。” “反正我们的事已做得差不多了,也该去拜访一下主人了,顺便去拿解药。”兰七依是那满不在乎的语气,似乎刚才寒毒发作命悬一线的根本不是她。 “若他们根本没有解药呢?”明二似笑非笑的瞅一眼她。是“没有”而非“不给”,凭碧妖之性,当然是强抢威胁算计随便哪一样。 “回去后去‘君子谷’一趟,捉个君家神医就是了。”兰七答得无比简单。 “若赶不及回去便毒发了呢?”明二笑笑再问。 “这样么……”兰七眼珠一转,然后盯住明二,柔声娇语情深款款的道,“明郎,你我这段时日也算患难与共生死同历,此等情谊世间再无第二人能及,我怎舍得丢下明郎,当是要与明郎携手共赴黄泉。” 也许是夜风太冷,明二由不得打个寒颤,然后英明的二公子决定当作什么话也没说过。 只是,兰七怎能轻易放弃这么有趣的话题,当下身子一跳便坐到了明二身旁,侧首看着他,道:“想明郎乃仁心侠义之君子,定不会弃同生共死之伴侣,我若命绝于此,明郎定会抛弃一切追随而来吧,怎舍我地狱孤单呢。”她此刻素手托腮,碧眸中光华盈转,映着绯红的火光,更衬容色胜雪,唇角浅笑点点,艳华清韵,无比动人。 可惜此刻一身男装。明二不无遗憾的想着,随即心头一惊。 “明郎,你我既可同生共死,那十八层地狱里的刀山油锅是否也能携手共赴呢?”兰七继续轻轻淡淡道,碧眸一瞬间转沉,只余幽光点点。 那一刹那,才智冠绝心如水镜的明二公子竟无法分清她的话中之意是真是假,那一瞬间,水面波澜微掀,再难平静如镜,,以至那一刻,他竟然无法出声成言。 “呵呵……”兰七忽地轻轻笑起来,她一笑,碧眸重现妖气,便又是那个诡魅难测的“碧妖”。只见她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触明二冠玉似的脸,柔媚的道:“二公子,你就应承了本少嘛。” ------------ 二十四、同生共死(下) 三↑五↑中↑文↑网 .,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明二抬手捉住在脸上移动的那根冰冷的手指,随口回道:“七少怎的就只想到地狱,那上天的美事就不与人共享了吗?” 兰七一愣,然后便如听到了什么极端好笑的笑话般放声大笑起来,直笑得碧眸中晶光闪烁。 “哈哈哈……二公子,你我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上天……”手指张开,反抓住了明二的手,提起放在两人眼前,“这两只手上沾染的东西太多太重,我们永远都飞不了天,只能往下沉,一直沉,一直沉……一直沉到十八层地狱!” “是吗?”明二闻言长眉一挑,侧首看着兰七,“七少要人同行,难道是怕地狱之火?” “不。”兰七笑着摇头,“本少盼着地狱之火,盼着它从地底烧起来,一直烧到这个人世间。” 明二闻言唇角勾起,浮起一抹冰凉的笑,“听说地狱之火赤红如血,若能在这人世间焚烧,定能绽放出最壮观最美丽的花朵。”眼眸移向篝火之外的沉沉黑夜,“那朵花绽放,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会焚烧殆尽,那时候,该是干净如雪。” 兰七怔怔的看着燃烧着的篝火,低低的道:“那时候,就不会再有背叛与绝望了吧……” 明二闻言转首看向兰七,兰七的目光也从篝火上移向明二。 那一刹那,四目相对,彼此的眼中褪去所有的迷雾与妖异。 那一刹那,两人同时看入彼此的眼中,从未有过的清晰深刻,直透对方的灵魂。 孤冷、荒寂而绝望的灵魂,可即算如此,却依然坚持活下去,因为想看看这个人世是如何在糜烂腐臭中毁灭。 只这一刹那,令两人从未有过的靠近。 可也仅一刹那,两人几乎同时将目光投向前方黑夜,彼此袖中藏着的竹笛、玉扇同时滑落掌间。 那一角红裙最先从黑暗中出现,如黑暗中绽放的火焰。 然后便看到一个仿佛十二、三岁的女孩蹦蹦跳跳的走来,小巧圆润的身子,圆圆的红脸蛋,圆圆的黑眼睛,弯弯的眉红红的唇,一脸欢快甜美的笑容,就如年画上的福喜娃娃般可爱。 地狱之火应该就是这个颜色吧。明二看着女孩那一袭浓烈的红裙想到。 真像地狱里忽然跳出的幽鬼。兰七目光注视着女孩蹦蹦跳跳的脚,没有一步落在实地,虚空涉地,皇朝武林未有人的轻功能如这般。 “两位哥哥好漂亮。”那福喜娃娃跳到两人跟前,隔着火堆两眼亮晶晶的看着两人,如看着最喜爱的玩物。 “妹妹也很可爱。”兰七礼尚往来。 “咯咯咯……”福喜娃娃眉开眼笑,那娇娇嫩嫩的声音比初春的雨更甜美,“幽幽喜欢两位哥哥,两位哥哥陪幽幽玩好不好?” “可惜。”兰七遗憾的摇摇头,“本少向来只陪美人玩。” “哥哥坏,幽幽也是美人。”福喜娃娃嘴一撅。 兰七瞬即玉扇一张,只闻得叮的一声,扇面上插着一根泛着蓝光的针。当下不由得叹气道:“美人口中吐出的向来都是香花,如你这般只吐毒针,那都是丑八怪之为。” “哥哥坏,欺负幽幽!”福喜娃娃鼻吼里哼一哼。 几乎在福喜娃娃冷哼的同时,兰七猛然跃起,刹时飞起一丈有余,半空中再旋身侧飞,落开一丈远,而她原先站立之处只闻滋滋声响及焦臭之气。 “神仙哥哥,你陪幽幽玩好不?”福喜娃娃转移目标。 明二则是轻轻叹一口气,道:“以姑娘的年纪唤在下一声‘哥哥’实是有些受之有愧啊。” 一个“愧”字还未落尽,一蓬黑烟已瞬间笼向明二。 “哈哈哈……”一旁的兰七放声笑起来,“二公子,原来你也有如此可爱的时候。” 明家的绝世轻功此刻发挥了功效,但见明二公子身如落叶,瞬即随着风儿飘走二丈有余。 “原来女人无论什么样的都不喜欢别人说她老。”二公子半空中再叹一口气。 同时袍袖挥起,那一蓬黑烟便随着袖风转而飞向福喜娃娃,也在明二公子袍袖挥起的同时,兰七玉扇一扬,一蓬银光夹着一抹蓝光射向了福喜娃娃。 “都欺负幽幽,都是坏人!”福喜娃娃红红的小巧的身子却瞬间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闪过了黑烟避开了毒针,如一抹红电般划过篝火,双袖一挥,两条红绫有如毒蛇吐信般袭向了明二、兰七。 只从她刚才的轻功,明二、兰七已知此人功力深厚,而此刻看她轻松避过毒烟暗器而且还出手反击,两人便知这回是遇上了非同寻常的高手。 明二、兰七无须言语,一个已扬袖如云从空卷来,一个玉扇如刀招招直刺要害,顿时将福喜娃娃围在了合击之中,两人虽从未联合出手,但此刻配合默契,一招一式皆有如天衣无缝般,而那福喜娃娃在两人的夹击之下却也是攻守有度未见狼狈,足见其武功之高。 一时间只见半空中,红绫翻飞如霞之艳如火之烈,玉扇张扬如雪之白如刀之利,青影飘飞如烟之渺如风之狂,无比美丽无比雅逸,若有人看到,定会惊艳叹息,这哪里是生死搏杀,可当目光移向底下那剧烈摇摆的篝火,那突然而现的坑洞,那无故断裂的大树,便又心惊其中的凶险。 斗得片刻,忽闻兰七一声叹息,道:“夜寒风冷,本少应该抱着软玉温香的美人入眠才是,怎能在此野地与个娃娃玩闹,无意趣呀无意趣呀。” 一个“呀”字落尽,刹时便见雪中绽开漠寒玉花,朵朵重重,漫天开来,也在那一刹那,青影中蓦地剑qì 射出,割开霞绫,直逼咽喉。 “噫?” 只闻得福喜娃娃一声惊诧,瞬即闪电后退,手中红绫舞动,飞挡身前,却只闻裂帛之声,刹时片片碎绫仿如落红从半空中飘下,篝火一卷,便化作了尘灰。 明二、兰七与福喜娃娃隔着篝火静静相看,各自面上浅笑如常。 “咯咯咯……两位哥哥的功夫真好。”福喜娃娃拍着小手欢声道,可转即又皱起眉头撅起嘴来,“两位哥哥一起欺负幽幽,这不公平。” “唉。”明二公子再次轻轻叹息,看着福喜娃娃道,“姑娘,在下与七少加起来或许还没姑娘大,其实是我们吃亏了。” “哈哈哈……”兰七玉扇半遮颜一笑,碧眸盈盈溜一下明二,转瞬又落在福喜娃娃身上,“二公子呀,本少自与你相识以来,就今夜看你特别顺眼。” “彼此彼此。”明二温雅一笑。 “呜呜呜……”福喜娃娃忽地哭起来,胖胖的小手抹着泪珠,无比委屈的瞪视着两人,“你们都是坏人,就会欺负幽幽!呜呜呜……哥哥姐姐,幽幽被欺负了,你们都不来帮幽幽么。” “嘻嘻嘻嘻……来了……” “呵呵呵呵……来了……” 只听得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然后黑暗里忽地涌出一群红衣娃娃,有男有女,不多不少八个,都是小巧圆润,弯眉红唇,喜笑满面,个个都如年画上的福喜娃娃般令人喜爱不已。 “唉……” 这一次明二、兰七两人同时叹气一声,彼此对视一眼,然后两人同时施展两人近来越发炉火纯青的一门功夫———逃跑!刹时,只见一紫一青两道身影瞬即后飞,眨眼便消失在沉沉夜色里。 要知dào 一个福喜娃娃已难以对付,这会儿一下子又加了八个,两人又不是铜皮铁骨金刚不坏永远都打不死的无dí 英雄,真动起来手来绝对吃亏,更何况兰七此刻身受寒毒功力大打折扣,再拖片刻,谪仙、碧妖便全要被福喜娃娃吞吃了! 所以,当务之急,保命要紧,逃为上策! 这也是谪仙、碧妖自出江湖以来首次真zhèng 的逃亡,以至两人一边逃一边想着,哪一日等福喜娃娃落单了,定要抓个剥皮清饨,看能不能熬出一碗长生不老汤,这样才能成真的仙(妖)嘛。 “哎呀,他们跑了,他们欺负了幽幽便跑了,呜呜……快追上他们。” “呵呵……别跑呀,陪我们玩玩嘛。” “嘻嘻……我们来玩抓鬼吧。” 身后不断传来福喜娃娃们的嬉笑声,紧紧跟着,不出十丈之外。 明二、兰七两人轻功提至极限,当真有如风速,转眼便已飞出了数里之地,眼见前方光线越来越暗,脚下之路越来越陡,时有高树枝干横扫。 在第三次差点被树枝扫到眼睛时,兰七出声了,充满着怀疑,“二公子,这就是你带的好路?” “技不如人,可以不跟。”明二公子回一句。 明家轻功江湖第一,兰七再怎么用尽全力,依落在明二身后,由不得的,便算是明二领路,兰七跟随了。 “那请问二公子是要往哪走?”兰七挥袖扫开一根树枝。 明二沉默。 “该不会是你这假仙不认方向一气乱跑吧?”兰七猜测。 明二依旧沉默。 “该死的假仙!”兰七不敢置信的低吼一句。 “这也算兵法的一招‘惑敌’。”二公子辩白一句。这东溟岛又不是自己家,谁知dào 哪是哪的,反正是逃,毫无目的性的乱跑,反能令敌人无法预测,不是正好。 “明二公子果然厉害。”兰七嗤笑,“不但能‘惑敌’还能‘惑己’呀……咝……” 一声极轻的吸气,明二听得,不由回头,阴暗里,兰七那张脸依格外的醒目,白得仿如苍冰。暗自叹一口气,伸过手去,握住那只冰冷的手,一股内息渡过去,淡淡开口道:“你若死在了这里,我们前番做的事便算毁了一半,不划算。” “哼。”兰七哼了一声,“本少就知dào 你这假仙没什么好心。” “呵……”明二轻笑一声,“彼此彼此。” “两位哥哥,你们在哪里呀?快出来嘛,幽幽喜欢你们。” “嘻嘻……快出来呀,我们一起玩呀。” 身后福喜娃娃的嬉笑声越来越近。 “快走!”两人急忙飞奔,茂密的高树一棵一棵被两人甩在身后,上跃下跳,飞纵低掠,也不知跑了多久多远,只知dào 身后的嬉笑声一直不断,亏得两人如此功力,也跑得气喘吁吁,劳累不堪。 “得想个办法摆脱他们,否则这么跑下去,没被他们杀死,也要累死了。”兰七道。 “是……”明二才开口,忽地脚下踩空,整个人都往下沉去,两人抓在一起的手瞬即紧扣,兰七右手也在同一刻反射性的半空一捞,总算给抓住一根树枝,止住了两人一起跌落的命运,可紧接着的一声“咔嚓!”却令两人头皮一麻,全都冒出了一身冷汗。 两人一动也不敢动的静呆片刻,没有再听到树枝断裂之声,才算稍缓一口气,虽算暂无性命之忧,可兰七半个身子给明二拖得悬了出去,而明二则整个人都悬起来,底下黑乎乎的凉嗖嗖的,也不知是什么幽谷渊洞,又或是悬崖断壁的。此刻,明二根本不敢扯一下兰七,就怕一扯树枝便断了,既然无法借力,二公子当然没法跳上来,而兰七抓着那根树枝,当然知dào 它是何等的脆弱,当然更不敢冒然使力。 两人一时便这么僵悬着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般的传奇故事里,遇到这种情况时,男人不都是很大义的叫女人放开手吗?”兰七不解的看着明二紧扣着自己的手的手。 “错。”二公子否决她,“故事里,女人都会死命抓住男人的手,并哭喊着要他一定不要放手。” “不对。”兰七不同意,“应该是男人挥刀斩断自己的手坠落无底深渊,以保全女人性命。” “不是的。”二公子怎么能同意,“故事里,女人便是骨头被扯断也不会放手,即算最后力qì 用竭男人坠入崖底,女人也会纵身一跳跟随而去。” “算了,不管故事了。你倒说说我们会是哪一种吧。”兰七笑吟吟的看着明二,若是忽略她苍白的脸乌青的唇额头上密密的汗珠,相信这一笑依是妖美无伦的。 “我们呀……”明二空濛的眸子仰望着上方之人。 “嘻嘻……我找着了最漂亮的哥哥了!” 不等明二有答复,福喜娃娃们已追来了。 “哈哈,我抓住了好kàn 的哥哥那就是我的。” 明二、兰七此刻一动不敢动,下有未知的凶险,后有强敌,可真谓苦不堪言,偏在此刻,一声“咔嚓!”响起…… 那一刹那,两人四目相视,心魂竟是契合相通的。 无须选择,老天已做出决定,既已如此,放不放手又有何区别? 身子滑落。 两人目中同时露出淡淡笑意。 谪仙、碧妖竟是如此结果吗? 可,无论是寒荒绝境还是地狱烈火,有此人在,无论是相伴还是相斗,那也不再孤冷寂寥了罢。 “嘻嘻,幽幽要先抓住漂亮哥哥了!” 一道白光划过,“噗!”那是利刃没入皮肉的声响,一柄短刀洞穿兰七右掌,深深钉入掌下泥地,只余刀柄在外,将她牢牢钉住,鲜血顿时涌出浸没整个手掌,兰七瞳孔一缩,却一声也未哼,额上青筋突起,豆大的汗珠滚落,牙根一咬,左手使力,“上来!” 明二只觉得滑落的身子忽地止了,眼中是兰七布满汗珠的脸和唇角溢出的血丝,立时便知必是受伤了,紧接着,只觉相扣的手腕上传来力道,当下无暇细想,运力一跃,身子顿时飞起,半空中一翻,轻飘飘的落下。 “嘻嘻,幽幽不但抓住了最漂亮的哥哥,还要抓住神仙哥哥!”只听得嬉笑声,眼前红影闪现,九个福喜娃娃已将他们围住,一个个喜笑颜开的看着他们。 明二望向兰七,目光不由一缩。 一堆血泊里插着一把刀柄,嫣红里露出点点惨白,那是没有完全淹没的手背,血泊旁卧着兰七,正缓缓爬起身,一张脸已全无血色,黯淡的惨白,只有一双碧眸依闪亮如星。 竟是被洞穿整个手掌了么……明二移开目光扫向围着他们嬉笑的福喜娃娃,脸上淡雅的神情冷了那么一两分。 “哎呀,漂亮的哥哥,原来你还中了屈家哥哥的‘玄阴寒毒’呀,那还是跟幽幽回去吧。” “是呀是呀,和我们回去嘛,我们会陪你一起玩的。”福喜娃娃们拍着手一起叫道。 兰七左手一伸,短刀拔出,顿时右掌又一道血箭喷出。 “哎呀,流了好多血呀,漂亮哥哥,你疼吗?”幽幽颇是有些心疼的看着兰七,“早知dào ,幽幽就把哥哥的手掌都切下来,这样就不疼了吧?” “嘻嘻……还是切掉脖子不疼些。”另一福喜娃娃提议到。 “是呀是呀,切脖子好玩些。”福喜娃娃们附合着,脚下也移近。 明二轻轻移动了一步,刹时,福喜娃娃们只觉脚前仿被无形的什么东西挡了一挡,周围空气都似乎变得沉重,竟不敢妄动。 兰七撕下一块衣袖紧紧绑住手掌,然后慢慢抬起头来,望着前方的福喜娃娃们,轻轻的绽颜一笑。 那一笑,仿似初春忽降的大雪,冰冻一切生机的冷残! “呵呵……本少自出师门后,还从未被人逼得如此狼狈过。”轻轻淡淡一语,兰七从地上站起身来。 她此刻一袭紫衣破损沾染污泥血渍,冠斜发散,更兼身中寒毒右掌重创,面色惨白唇角挂血,本是极其狼狈脆弱的模样,偏那一双碧眸里妖气杀意前所未有的浓重,无比灿亮,灼灼慑人,令她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极其凌厉强dà 的气势,仿如沉埋万年一朝冲宵而出则无坚不摧无物不毁的魔剑,所向披麾,敢掠其锋者,毙! 看到这样的兰七,嬉笑着的福喜娃娃们在那一刻同生寒意,面上嬉笑渐褪,肃杀冷酷渐显。 “二公子,你我自相遇以来,似乎总是难分高下。”兰七却是无比写意轻松的模样,左手探入怀中,摸出两颗药丸。 明二看着她吞下那两颗药丸,长眉微微一皱,嘴里却答道:“七少之武功才智,在下向来甘拜下风。”典型的明二公子的客套话。 “呵呵……”兰七轻笑,抬手擦去唇际血丝,侧首笑看明二,“今日你我再比一回,谁杀的人多便算谁赢如何?” 明二空濛的眸子微微一漾,看着她,浸血的右掌垂在一侧犹自滴着鲜血,而一张脸却白得触目惊心,唇因沾染着血迹而艳如涂朱,散落的长发如乌泉般泻在肩侧,偶有一缕因风拂近眉梢,碧眸在发丝之后冰亮冰亮的。 夜风里,那身影脆弱得仿佛一击而碎,又强悍得仿可摧天毁地。 空濛的眸子缓缓移向那些前刻还可爱此刻却已可怕的福喜娃娃,喜欢完美无缺有着洁疾的明二公子轻轻叹息道:“血,很腥很脏的。” “哈哈哈……” 冬夜寒风里,无名的荒山上,响起碧妖邪肆的笑声,和着谪仙微微的叹息,一场杀戮无情的展开。 三●五●中●文●网 .,更新快、无弹窗! ------------ 二十五、梦里依稀痛(上) 三↑五↑中↑文↑网 .,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许多年后,已看过、评过无数武林高手惊险绝妙的决斗的宇文洛,对于当年谪仙明华严、碧妖兰残音与东溟岛“云门九幽”的那一场决斗未能亲眼目睹,而一直引为终身憾事。 因为,他曾经亲身经lì 过九幽的武功,任何一个都是比他的父亲宇文临东———堂堂武林六大世家之一的家主、名声武功都是皇朝屈指可数的绝顶高手———都要高!而九个这样的绝顶高手的联手之下,便是武林第一人洺空也无回天之力,可是那两人———明华严、兰残音不但活下来了,更而且……他们还杀尽九大高手! 到底要高到什么地步的武功才能做到?那是宇文洛一生的疑问。 明华严、兰残音的真实武功到底可怖到何种地步?这是皇朝武林人一生的疑问。 宇文洛为未能亲睹而遗憾终身,可若他那一夜真的亲临其境,那其后一生定会活在噩梦之中! 而云无涯若能知其结果,他必不会派出他最为器重的“云门九幽”,可他那时并不知dào ,从而再无挽回! 那一夜,月白星灿,冷风如刀。 那一夜,荒山枯岭,便为战场。 那一夜,有十一人在此生死相搏。 可即算是曾领千军万马纵横沙场的大将若能见此情景,定会说,这十一人的战场比那金戈铁马黄沙漫天战鼓惊魂尸陈如山的战场更为可怖! 那不止是战场,那还是修罗恶鬼的战场! 福喜娃娃已变身地狱无常,手中红绫便是毒蛇的信便是无常的勾魂刀! 兰七玉扇挥开,那是彼岸绽放的忘川之花,美极的,领你前往黄泉之路! 明二赤手空拳,可那双手每一根手指每一片指甲都比世间任何神兵利器更锋利! 东溟绝学。 无间之剑。 梨冢传人。 那一夜,都在那荒山尽情展现! 那一夜,冷月寒风中,绽放出世间最壮丽最惨烈的赤红丹花! 每个人,每一招,都是最快的、最狠的、最有效的! 因为——— 强者活!弱者亡! 所以——— 出招必是残绝无回! 中招必是骨断肉开血绽! 绝无余地! 杀!杀!杀! 红绫横扫狂卷,如天网撒开! 福喜娃娃四面攻来,那是地府索命厉鬼! 玉扇挥扬,血花溅开! 紫衣的人笼于血雾之中,唯有碧眸晶亮,如喋血妖魂! 弹指剑qì ,割喉穿额! 素洁青衫已污浊不堪,那人却依容情淡雅,仿是君临天下的魔尊! ……………… 那一战,从月明星亮到东方微红。 当所有的红衣娃娃都绝息于地之时,明华严、兰残音依然站立着。 兰七紫衣已如烂布,人如血人,身无完肤,只有脸依白如雪眸碧如潭唇红如朱,模糊暗淡的天光里,仿如地狱飘来的幽魂艳魄,无比慑人。 明二青衫已不辩原色,尽为血红,可即算如此,他依是容如冠玉,身如松竹,翩翩的如从修罗殿踏血而来。 抬首环视,所有的对手都已倒地,明二公子优雅的叹一口气,道:“太脏了,我要洗澡。”说完便倒地不起。 “这就是养尊处优抱着琴棋书画风花雪月与自小苦难抱着刀剑枪棍血雨腥风的差别。”兰七看着先倒下的明二得yì 的一笑,然后身一软,也倒下去了。 那一夜,明华严、兰残音尽杀东溟九大绝顶高手。 明华严伤十七处,杀四人。 兰残音伤二十五处,杀五人。 时光悄悄流逝,朝日升起,赤辉洒下,天地明亮,夹着鲜血腥味的风吹开了东溟荒山上新的一天。 明二是被刺眼的阳光给刺醒了,睁开眼皮,缓缓起身,才发xiàn 自己刚才竟是和死尸卧在一处,不由嫌恶的皱起眉头,移目四顾,尽是尸身与鲜血,入鼻皆是血腥之味,令得好洁的二公子直欲呕吐。转头,不远处,倒卧着兰七,移步过去,却见她依未有所觉,仿似沉眠般一动未动。可这里二公子实不想再多呆片刻,且东溟岛的人应该很快便会寻来,不宜久留。 看了看一身血污的兰七,二公子收了手伸出了脚,踢了踢兰七,“喂,起来。” 奈何兰七依未有所动。 二公子目光一凝,然后弯腰,伸出一根手指,搁在兰七脖子上,几乎指尖才刚触及兰七肌肤,明二便心头一震。指尖之下竟是滚烫非常!兰七身中寒毒,这段时日来,明二多与她有接触,每每皆是冷如寒冰,何曾有过这般炙热的体温。 是因为那两颗药丸么…… 明二起身,看着无知无觉沉睡着的兰七,空濛的眸子迷迷蒙蒙的看不出情绪,半晌后,他叹一口气,俯身,伸手抱起,离去。 若妖孽就此没了,那就前功尽弃了,不划算。脑子里斗争着时,二公子是如此一锤定音的。 虽也是一身的伤,但未伤在要害,且都只是皮肉伤,以明二的功夫,并不妨碍他抱着一人施展轻功,不多时,便离了荒山。山下一条河,明二沿着河往上走,果然源头之处便是青山,水从山上流下,在山脚下汇成小潭,潭周围山石密林环绕,看来颇是隐蔽。转了一圈察看一番后,在一块突出的山石下放下兰七,三面山石挡着,倒似一个天然的石洞了。明二放下了兰七自己也虚脱般坐倒在地,昨夜一战可谓此生最为吃力的一场,没歇多久又抱着一人跑这么远,实是耗尽了气力,此刻一身的伤都痛起来。 休息了片刻,明二起身走至潭中,从头到脚把自己清洗干净,虽则潭水冰冷,虽则伤口浸水更痛,但在二公子心中,一身的血腥脏污更不能忍受些。洗完了,走上岸边,打坐内息运转一周,既舒解了周身疲劳,又顺便烘干了头发衣衫,弄完了,便从怀中掏出药瓶给伤口上药。昨夜光顾着逃,包袱都丢了,幸好随身携带的药还在。上完了药,走回山石下,兰七依闭目昏沉着。 弯下腰察看,兰七的脸又变回了昨夜的惨白,全身都在微微发着抖,看来药效已过,寒毒又发作了,再加上这一身的伤……若不施救,她是否就在沉眠中走向永久的宁静? 这般想着的时候,便见兰七眼皮一动,接着是眼睫微微颤动,然后那双眼眸缓缓睁开,露出一泓清清幽幽的碧水,仿如远古深渊之底藏着的冰涧。那一刹那,明二仿佛间觉得心头似乎悄然无声的绽开了什么,那么柔软的,令他茫然不知所措。 那泓碧水有片刻的迷茫,轻轻一眨,涟漪泛开,仿似水昙绽开千瓣万蕊,风华盛世不可言语。 是昙花开? 是心花开? “假仙,这回是我赢了。”兰七开口,那声音轻而微哑。 明二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兰七挣扎着坐起身来,这一动,便由不得一声闷哼,才发xiàn 全身都仿佛被撕裂般痛不可当,而最严重的却是体内那股寒气已四处流窜,自身的内力此刻无法提起,已根本压制不住了。 明二看她一眼,道:“‘赤心无瑕’中者皆五内俱焚全身焦干而死,本是至热剧毒,你昨日吞食,倒是以毒攻毒正好压制住你体内发作的寒毒,但其毕竟是毒,并不能真zhèng 解你体内的寒毒。”目光移向兰七眉心,那里已隐隐约约浮现一道红线,“你现在体内不但有寒毒,更有‘赤心无瑕’的毒,而且……” “而且现在两毒都要发作了。”兰七接口道,依是那满不在乎的模样,似乎命在旦夕也无要紧。 明二空濛的眸子落在兰七面上,未有言语。 若不在乎生死,便不会有那等为求生可入地狱的狠绝,可有这么强烈的生存欲望的人却也可在今朝满不在乎的面对即将来临的毒发。 兰七慢慢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拔开瓶塞一看,不由叹了一口气,“只最后一颗‘佛心丹’了,解‘赤心无瑕’倒是可以。”说罢倒出药丸吞下,刚吞下药,身子便是一颤,手中药瓶掉落地上碎裂。 明二静静的看着颤抖着的兰七,看她紧握左拳抑制身体的颤抖,看她努力盘膝端坐凝聚内力…… 半晌后,兰七额上滑落豆大的汗珠,可身子的冷颤却是有增无减。他知dào ,以她此刻的内力,予寒毒根本无可奈何。 兰七睁开眼,伸手又从怀中掏出一药瓶,她此刻外伤、寒毒令得四肢泛力僵硬,以至动作迟缓,待得她吞下药丸半刻钟都过去了。 明二一直静坐一旁看着。 兰七吞下药丸后,重闭目端坐凝聚内力。 明二静静注视着兰七眉心,片刻后,他眉峰一动,紧接着便见兰七身子往前一倾,“噗!”的吐出大口血来,落在石地,褐黑色的冒着寒气。 明二的目光从地上那冒着寒气的毒血再移至兰七惨白如苍冰的脸上,眉心一丝黑气隐现,刚才吞下的药丸不但无济无事,反带发了她近日不断吞食的那些用来压制寒毒的毒,而此刻,寒毒已彻底冲破她内力的压制。 “如此辛苦,何不作罢?”他悠然开口道。伤、毒、寒毒发作的痛苦非万虫噬心之痛可形容,常人宁死也不愿受。 兰七气息虚弱,费力抬眸看一眼明二,唇边勾现一抹讥诮的笑,道:“换作你……肯吗?” 明二闻言一怔。 “你我皆是在地狱也可以杀戮之人,又岂肯死于他人之手!”兰七颤着手艰难的从怀中再次掏出一药瓶。 “怎么也不肯死么……”明二忽地一笑,空濛的眸子落向遥远的虚空,过往的二十多年岁月一瞬间都在那里浮现,一幕幕,一场场,虚空中的他,此刻的他,都只是漠然看着。 兰七从瓶中倒出一颗药丸,看着,碧眸中慢慢浮现冰凉与决绝,淡淡的虚弱的道:“你我长于绝境,死亡时刻紧随,那并不可怕。”死亡,真的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诛心! 闻着风中送来的气味,明二眉头一敛,在兰七将药丸送至嘴边时屈指一弹,那药丸便掉地上了。 看着被弹落的药丸,兰七挑眉看向明二。若在她功力未损时,怎会有此事发生。 “那药予你后患无穷。”明二从怀中掏出一药瓶倒出一药丸弹至兰七掌心,“‘佛心丹’千金一颗,当此危难之时更是弥足珍贵,加价一倍,回皇朝后记得还在下两千银叶。” 兰七闻言咬牙,然后又魅惑的笑笑,“二公子,你乃谪仙呀,岂能如此贪财。” “能赚到七少的钱,明二甚感荣幸。”明二公子笑得优雅如仙,看着兰七眉间黑气渐浓,再道:“七少难道已虚弱到需yào 人喂不成?” 兰七几乎是反射性的将药丸放入口中,也几乎在同刻反应过来了,顿时懊恨不己,堂堂风流潇洒的兰七少怎能被假仙戏弄!可不知怎的,唇角一弯,又想笑。 明二静静看她吞下药丸,然后静静开口:“七少这般,是为了……得一个答案?” 兰七闻言药丸差点卡在喉咙,使劲一咽,总算吞了下去,抬眸狠狠瞪向明二。 明二公子却只是云淡风清的笑起来。 “本少是为自己!”兰七恶狠狠的吼道,可惜的是身软力弱,没有半分气势。 “为了生存而杀戮。”明二公子依然笑得温雅好kàn ,“不知洺空前辈与凤裔兄是如何看待。” 兰七怔了怔,忽然想到东溟海上那一夜,那个老实的孩子曾那么坚定的说着“我这一生决不杀一人!”不由得微微笑起来,道:“宁朗说人不该杀人,人杀人便算不得人。”抬首,望向山石之外的天际,冬日暖阳当空,“多么的简单。他的认识里只有黑与白,可他一直都在光明的白色里,从未到过、看过真zhèng 的最深最暗的黑色。” “或许他这一次能够知dào 。”明二空濛的眸子微微闪过一丝光。 兰七却不再说话,连服两颗“佛心丹”,虽则解了体内那些毒,可并不能除去寒毒,正想趁此刻还有几分气力,重疑内力。 明二则起身,打算去寻些吃食,可还未走至小潭边,便听得身后“咚!”的声响,不由回身,便见兰七一动也不动的伏在地上。胸口猛然压了什么一沉,足下一掠,便落在兰七身边,扶起她,便见地上一大滩鲜血,丝丝寒气直冒,口角还有血不断流出,而她的身子触手如碰寒冰。 “那……个……”兰七费力的指向原先被明二弹落的药丸,“可……暂制寒毒……” 明二却看也不看那药丸一眼,道:“我可封住你体内寒毒一月,但如果一月后你无法得到解药彻底清除寒毒,则会以今日数倍反噬,那时必死无疑,且所受痛苦也更胜今日,你还要不要我救你?” 兰七缓缓转眸看着明二,唇一弯,道:“好。” 明二不再多话,动手解去兰七衣带。 “二公子……”兰七任明二动手,脸上微微带笑,“虽则本少……承诺了要娶你负责,可……这等地方洞房花烛……也忒地煞风景了些。” 明二闻言眼角一阵抽搐,手下却不停,但也只是剥落上身衣袍,外衣、夹衣剥去后便露出一件软银甲,明二的目标便是它,三下两下将它从兰七身上脱下,顺手一丢,然后将兰七扶正盘膝坐下,自己也在她身后坐下。 “放松全身,勿提内力,保持灵台清明。” 兰七听得身后明二低低的声音,随即便觉头顶被温热的手掌按住,一股暖和之气便从头顶贯入,顿时如浸冰潭的身子不再那么冷,不由闭上眼睛放松了全身,沉入空明之境。 明二左掌抬起置于兰七头顶,右手指尖一并,依次疾点兰七全身穴道。 一个时辰后,明二的手从兰七头顶移开。 兰七睁眸,缓缓转头看向身后的明二,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有着细密的汗珠,却令得那张脸第一次有了人的感觉。 明二调息片刻,睁眼,便对上那双深幽的碧眸,不由一怔。 两人静静的对视,目光清澄,仿如天镜与湖泊的对映,镜与湖都映射到了最深处,却又似乎干净得什么也没有,片刻后,各自静静的移开目光。 明二站起身,走至潭边洗了脸的汗与手上沾染的血污,洗罢回来,兰七依旧盘膝坐于原地。 “你这一身……难道不难受?”明二看着兰七那一身结着血痂的伤道。不过,千万别以为二公子是关心兰七,他不过是觉得看着这些血污眼睛极不舒服,再加那些血腥味很是难闻。 兰七闻言挑眉看着一身纤尘不染的二公子,然后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以未受伤的左手,将已脱一半的衣裳一一解开,虽一身衣裳已破烂不堪,可她做来,却如解羽衣华裳,衣带飘落间仿如落花轻盈,纤指拔动间媚意隐露,眼眸一直看着明二,碧水秋波,流光滟潋。 明二却也未曾回避躲闪,就那么看着她解带脱衣,如看树叶飘落雨丝天降般自然从容。 外袍落下,夹衣落下……兰七也落下了。 明二袖一卷,兰七幸免摔落于地。 “本少解衣的艳景……岂能平白看了。”兰七笑笑。只可惜此刻苍白的脸上布满冷汗折损了颜色,额上青筋突起,足见其痛之深,本来还勉强有一半干净的里衣瞬间便染上大片大片的嫣红。那看似轻松的解衣,却是将已干结的血痂再次撕开。“一次万金,抵‘佛心丹’,再服侍好本少……” 明二闻言一瞬间心底生出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这个人,她永远不愿居于下风。 心底又是一声叹气,将痛得动弹不了的兰七扶靠在石壁上,然后从地上那堆破成烂布的衣袍上撕下一大截,去潭边洗了干净,重走回兰七身旁,慢慢卷起衣裳,将泥污的伤口擦拭干净,再从兰七那落了一地的药瓶捡了一瓶过来,闻了闻,知是“紫府散”,便小心的撒在伤口。 无论是擦拭还是上药,兰七都是一声不吭,连一声忍痛的吸气都无,只是睁着一双碧眸,定定的看着上方的石壁,若非那额上的青筋及未曾间断的冷汗,当真要以为她毫无感觉了。 明二检查一番她身上的伤,多伤在腿与手臂,腰上也有三处,上身因有软银甲,倒是护住了胸背完好。那些红衣娃娃的武器皆是红绫,在他们手中虽利如刀剑,但毕竟不是刀剑,绫带只割伤皮肉,未见骨,算是幸事,只是右掌上那道伤口…… “这伤估计会留很大的疤。”明二尽量放轻动作将右掌上那翻开的皮肉合拢。 “这算什么。”兰七牙咬在唇上,此刻那张脸白如一张轻脆的纸,唇上仿如染了一层霜,目光依定定望着上方石壁,轻轻的似魂游呓语,却又无比的平静,“当年……也有很多的疤,在本少当上兰家家主之时,便将所有的伤疤都用刀割去,然后重敷‘紫府散’,又重金招了许多名医给本少配去疤的药,然后……所有的疤便都消失了,仿佛从来就没有存zài 过一般,以往所有的……都不存zài 。” 明二依旧不紧不慢的上着药,似乎并没有听到。 上完了药,兰七忽然道:“假仙,本少饿了。” 明二沉默。 “本少饿了。”兰七继xù 道。 明二看着她无语。 “本少饿了。”兰七看着他笑。 明二公子无言的转身离去。 兰七看着他的身影消失,然后眼前景况慢慢模糊…… 冬季了,山里不可能有什么野果,而二公子对于自己这双手能否做出顿吃的心里很是清楚,所以他并没费功夫去猎野物,而是回到昨夜初遇福喜娃娃的地方,果然,两人的包袱都还在。 等明二提着包袱回来,却觉得安静异常,心下一紧,脚下迅速飞掠至山石下,便见兰七静静的躺于地上,心神一缓,放下包袱走至她身边,只见双目紧闭,本来白如雪的脸上竟飘起红晕,抬手碰触,如遭火炙。当下,一手按其腕脉,一手触其胸前,片刻后,才放开,目光晦测的看着地上神智昏迷的人,良久,轻轻叹息一声,“活得真辛苦。” 从包袱里取出虎皮毯铺在地上,将兰七移了过去,再取了狐皮裘盖其身上。静静的看着那张烧得通红的脸,两道眉锁得紧紧的,知其定是十分难受,但不闻一声**,似乎只是睡着了。 看了半晌,终于从怀中掏出药瓶倒出一颗药丸,一手将兰七扶起,一手取过水囊,灌兰七服下药丸。冰凉的水似乎刺激得兰七有几分清醒了,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一道缝儿,唇微张,似乎还想喝水,明二又灌了她几口,水顺着唇流下,明二手腕一动,拭去了水渍,兰七的身子顺着力道倒向明二怀中。 那温暖迎面而来,仿佛久远记忆里的味道,兰七唇角微微一弯,软软的吐出两个字:“哥……哥……” 明二手一顿。 怀中的兰七却又径自昏睡过去了。 扶她重新躺下,又盖好狐裘,明二起身,走至一旁坐下,从包袱里取出干粮,自顾吃起来,从昨夜至现在都未进食,真的很饿了。 日影从斜至正,又从正至斜,一日便又悄悄过去了。 明二又吃过一次干粮,还捡了些干柴回来生起了火,兰七却一直昏睡未醒。 黑幕轻轻遮下,月又斜斜升起,银辉轻轻泻下,潭水映射,山石染霜,天地沉于一片银色世界。夜,静谧无声,只有篝火偶尔发出噼啪一声。 明二擦洗过身子,又重敷了伤药,便在山石下闭目打坐,准bèi 如此过一夜,可半夜,一阵“嗞嗞嗞……”的声响令得他耳朵十分难受,睁眼,便见原本躺得好好的兰七已蜷宿成一团,那难听的声音便从那发出,有那么一会儿,明二才反应过来,是兰七磨牙的声音。 起身过去,伸手一探,兰七整个人如同冰棍。白日里火烧似的烫,夜里却发起寒来,唉…… 添了些柴,让火烧得旺些,又从兰七包袱里取出一件披风盖在她身上。蜷宿一团的兰七只露半个脑袋在外,狐裘下的身子发着抖,眉头拧成一团,双拳紧紧抓住狐裘的毛边儿,右掌又渗出血来,可她毫无所觉的紧闭着双目。想前些日子她虽受寒毒之苦,但功力犹在又不曾受伤,而此刻,伤、毒残损了她的身体,摧毁了她的意志,脆弱至无法自控的磨牙。 静静的看着良久,终于,明二在虎毯上坐下,将那一团抱至怀中。 可是……昏迷中已冷得无法自控的兰七却在触到温暖的同一刻剧烈的震动了一下,然后也不知她哪来的力qì ,猛然一挣。 “是我。”明二轻声道。只当她梦中警觉所致。 “不……”兰七却依然挣扎着,口中喃喃念着,“哥哥……不要……为什么……再也不要……” 明二眉头皱起,抬手拍拍兰七的脸,想将她拍醒,但兰七双目依然闭合着,苍白的脸上却浮起凄然与狠厉,身子用力的挣扎着,就是不肯待在明二怀中。 “醒醒。”明二捉住她的双手,看着拼命挣扎的兰七,很是不解,难道在做恶梦? “不要!”兰七脸上的神情越发的决厉,“再也不要……哥哥……”最后两个字忽地又软软凄凄的带出无边痛意。 那一刹,明二手忽地一软,兰七倒回毯上,于是挣扎停止,在毯上翻动几下,然后在远离篝火的一角再次蜷成一团。 明二看着那一团,眸中闪过无数思绪,最后沉寂于空濛。起身,走回原地打坐,刚闭上眼,却又听得兰七急促的一声轻喝:“假仙!” 讶异睁眸看去,那一团依然蜷宿如故,眼眸紧闭,可确确实实的有声音传来,“假仙……‘兰因璧月’是我的……” 明二眉峰一跳。 “假仙……你敢和我抢……我杀了你!”这一语几乎是恶狠狠的。 明二愣了片刻,然后哑然失笑。 过得良久,那一团又动了动,本已展开的眉头忽然又轻轻敛起,微微的呓语再次传来,“宁朗……” 明二又是一怔。 “……我……不要……”一声幽幽的叹息浅浅传开。 山石下,那一刻,静寂如亘,直到兰七再次的呓语响起。 “这般强烈的拒绝么?”明二看着兰七的目光再次空濛,唇边一抹极淡的笑。 失去意识时却依要拒绝……拒绝着什么呢? 那一夜,明二静静的看着天上月,静静的听着身旁兰七梦中的呓语。 哥哥,假仙,宁朗。 这三个名字依次轮番上场。 许多年后,明二依然会想起这一夜,那幽冷的冬夜,那冷霜似的明月,那绯红的篝火,那……唯一一次脆弱失常的兰七。只是他从未和兰七说起过这一夜,而兰七,似乎早忘了有过这么一夜,也不知曾有过那样的梦。 三●五●中●文●网 .,更新快、无弹窗! ------------ 二十五、梦里依稀痛(下) 十一月十八日,夜,东溟北阙南峰。 南峰不似北峰高大奇险,也没有北峰上庄严宏伟的宫殿,南峰之上只有依山而筑的石屋石楼,简单朴实,无一分奢华修饰,分别围筑于峰底、峰腰、峰顶三处,远远望去,楼屋与山峰融为一体,夜色里更只能见一支高峰挺拔矗立。 南峰与北峰是东溟禁地,寻常百姓皆不得入。北峰之上,凡是东溟之人都知那里有着东溟之王,而南峰之上,则除却少主府的人之外,再无人能知晓那里有着什么。 而今夜,却有两人趁着月黑风高摸到了北阙南峰。 峰底,一群石屋整齐有序的矗于夜色里,除却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有一点亮光外,其余一片漆黑,也无一丝人声,静静的,只有夜风拂过的声响。 当然,这只是表面看来如此。 藏于黑暗里的两人看着前方那一群石屋,片刻后,其中一人悄声道:“假仙,姓云的手下可真多呢,而且都很不简单。” 那看似了无人息的石屋隔着这么远,却依可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压迫感,静寂中,常人察觉不到,但他们却能听到隐隐约约的轻缓绵长的呼吸,非一流高手不可能会有如此浅淡的呼吸声。 “皇朝武林差不多被他弄了个天翻地覆。”另一人低声道。言下之意颇是觉得同伴那感概多余了,东溟岛若都是些无用之人,能把“兰因璧月”抢来?能令皇朝武林的高手尽折于此?更而且还令得他们受伤、吃尽苦头。 这两人不用想,正是兰七、明二。 两人躲在那养了七八日,托“紫府散”的福,又兼两人皆年轻体健的,所以伤口癒合很快,兰七的寒毒在明二的帮忙下,很塌实的压制住未再发作。 两人看伤好得差不多了,干粮、野兔野鸡也吃得腻味了,那小潭边也不是有着琼浆美人锦被的金楼玉阁,再则事情也准备得差不多了,该和东溟岛算算总帐了,所以今夜才出现在这北阙南峰下,按兰七的话来说,云无涯希望他们做的事还差了一宗呢。 “假仙,你说对于云大少主这最后的希望,我们该以什么样的收场来成全才好?”兰七从袖中掏出很久没用的玉扇,很想摇摇,可大冬天的似乎总有些不大妥当,所以只是合笼了当成玉尺敲了敲明二的肩膀。 明二公子在兰七又一声“假仙”时耳朵便忍不住跳动了。虽则,他知道这称呼不算太过分,兰七这样唤唤也没什么,只是她叫习惯了若待会当着众人也这般叫,实在是有损他一贯温雅如仙的形象。所以二公子决定不予理会。 兰七等了片刻不见明二应声,不由奇怪的侧首看他。虽置身阴暗中,虽月藏云后,但以她的目力又这么近的距离,还是足够她看清明二的脸的。所以她斜身倚了过来,娇娇柔柔的拖长着嗓音唤一声:“明郎……” 于是,寒冬腊月里从来不曾觉得冷过的明二公子猛地身子一哆嗦,实实在在的打了个寒颤。 就倚在他身上的兰七又岂会不知道呢,所以她很开心的无声笑起来。 无论是君子如玉的风仪还是温文可亲的言语又或是谦恭礼让仁爱无私的美德,这些谁人都可收服的手段在兰七面前从来不奏效的,所以明二公子只能无力的暗自叹息一声,道:“这三层高塔,七少是想削平了还是掏空了?” “这个嘛……”兰七微微眯起眼眸打量着夜色里挺峭的北阙南峰,峰底、峰腰、峰顶三处石屋石楼围筑一圈,犹如腰带一般,又似护住山峰的壁垒。碧眸里幽光闪了闪,道,“本少觉得这么好的高峰,就在底下玩玩也忒的没有挑战了。” 明二想了想,道:“也是,峰底太容易得手了,不足以符合云少主的希望,那我们就上峰腰吧。” “走罢。” 兰七玉扇再敲一下明二肩头,两人同时提气掠去,夜色里,原本青、紫的衣色也暗沉如墨,令两人更易隐藏身影,仿如两缕墨烟似的,无声无息的轻飘飘飞过,转眼间便飘至那峰底的石屋群前。 两人看了看那石屋群,心中暗自点头,果然不是一般的石屋,一屋一墙,一廊一柱,乃至是屋角檐马,无不暗藏玄机,而机关暗器定不会少有。各自转头看了对方一眼,点头,然后明二率先而行,兰七紧跟其后。 兰七虽对机关阵法也算精通,虽则绝不肯承认明二会比自己厉害,但此刻呢,还是愿意稍作让步,让假仁假义的假仙先行较为妥当。 明二将轻功提至极限,如一片落叶般在石屋之上飘飞着,左旋右转,踏着安全的步法穿越石屋。身后的兰七便似追着落叶的一抹风儿,叶落何处,风停何处,叶飞何处,风随何处。两人当真是静气息声足落无音,躲开了石屋暗处的那些高手,避过了那些暗藏的机关,偶尔也会在某个阵眼前迎面撞上守阵的高手,那刻,明二公子会出手如电,在守阵人还来不及有反应时便将其敲晕,又或是点了**,也有……一招夺命的!而在二公子出手之刻,兰七手中玉扇同样轻轻一扇,那被二公子打倒的人便会随着这一扇之风悄悄飘落于地上,静默的不惊起任何人,而两人则毫无停留的继续飘飞,差不多半个时辰后,两人总算安然通过石屋阵群,轻飘飘的往峰腰飞去。 “二公子呀,你说我们合作,是不是这世上任何地方都可去得呢?”或许对于峰底的守卫十分的自信,所以通往峰腰的路上并无暗哨,因此兰七可以放心的打趣。 “在下向来向往长命百岁,七少不如找那些个武功高强又英雄虎胆的作陪较好,比如列炽枫烈兄。”明二公子则答复道。 “哎呀呀二公子,你我这么长一段日子生死与共,怎么算也该是情比金坚义比山重,你怎能说出如此薄情寡义负心无信的话来呢。”兰七的声音堪比那苦守寒窑十八载的怨妇。 明二忽地停步,兰七瞬间便超过了但一折腰又落回明二身前,“怎么啦?” “在下在想……”明二公子一脸的犹疑。 “什么事?”兰七神情一整。难道此行疏忽了什么?应该不会呀,无论是明家还是兰家,她与假仙可都是安排计算好了的。 明二公子空濛的眸子定定看着兰七,一脸的庄重端严,道:“七少如此人才,几次三番的向在下表白心意,在下又非木石,岂能无情,所以,不论是分桃断袖也好,还是白首鸳鸯也好,在下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若是七少嫁我,那便以兰家为嫁妆,若是七少要娶我,那便以兰家为聘礼。七少若愿意了,那在下绝无不应之理。” 明二一番话说完,兰七先是目瞪口呆,然后便是咬牙怒目。 “为什么不是明家作嫁妆聘礼?!” “因为是七少向在下表白心意,也就等于七少向在下求婚,既然是‘求’,那自然得有‘礼’。”二公子答得相当顺口且理所当然。 “你……”兰七瞪眼。 “在下可从未向七少表白过什么,倒是七少不下两次向在下表示要‘负责’的。”二公子声明清楚。 “我……”兰七结舌。 “七少还是再想想清楚的好。”二公子和气友善的拍拍兰七肩膀,然后越过她继续往峰腰而去。这一下,耳根应该会清静一段日子罢。 兰七回过神来,足尖一点便追向明二,软软甜甜的道:“明郎,本少忽地想起,秋家美人曾与你赠衣题诗,而本少也有宁朗这个未婚人,所以,咱们不便那个明媒正娶的,不如暗通款曲的好。” 武功高绝的明二公子倏地脚下一个踉跄,站稳后,回过头来,看着兰七,一脸的温文雅笑,道:“七少,便是暗通款曲也该有个什么信物的,不如就用兰家家主之令如何?”顿了顿,二公子又闲闲丢下一捶重雷,“而且……听闻还有什么夜资费的。” 兰七顿时如吞了一只癞蛤蟆般,张大了口不能言语。 明二公子掉转头,懒得再予理会,脚下飞纵,继续往峰腰而去。 兰七足下一点跟上,却一脸的痛心疾首,道:“你竟然知道‘夜资费’?!原来你竟然是青楼常客!你这假仙果然是骗子!亏得本少对你一番心意,你……你……” 明二手一抬,示意兰七休声,“到了。” 前方数丈远之处又是一片石屋群,黑压压的模糊一片,却在屋宇高处的山壁上挂着四盏灯,淡淡一圈灯光,照不了多少地方,反倒似成了指引方位的标志。 “这里……会是哪些人呢?”兰七玉扇敲了敲明二。 明二回头看她一眼,淡淡丢下一句,“你的内功修的便是阴寒一路的,等下若动手,最多使七成功力,否则再引发寒毒,莫要叫我。”说罢便飞身前掠。 “真是冷心冷血的假仙呀。”兰七喃喃一语,却不由得唇角挂笑,飞身追上。 两人悄悄掠了过去,接近石屋群的那一刹那,一股杀意凌空袭来,两人瞬即一左一右同时避开,又在同一刹回身,手轻飘飘的却迅捷无比的递出,然后一道黑影停在了半空,兰七的玉扇**其胸膛,明二的手扼住其咽喉令其无法发出一丝声音。 兰七玉扇拔出,明二手轻轻一送,黑影轻飘飘落地,一条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消逝。 “快!这里不可久留。”明二唇嚅动,一丝蚊音细细传入兰七耳中。 兰七点头,两人迅速腾身飞起,悄然无息的落于屋顶,身一探,从屋檐上往下悄悄看一眼,入目尽是灰扑扑的石壁,看不到有门窗,若非他们能听到有人轻微的呼吸声,绝不会以为这些密不见孔的石屋里有人的。 明二指指左方,竖起五根手指,再指指右方,竖起五根手指。 兰七弯唇一笑,飞身掠向左方,眨眼便没入黑暗中。 明二身形一动,轻飘飘的没入右方黑暗之中。 夜,依旧沉寂,风,依然冷飒。 半晌后,两人又折回原处,模糊幽蓝的夜色里,兰七玉尺似的扇脊上一抹暗痕,明二衣角数点暗色梅花。 两人互看一眼,微微一笑,各自眸中一片冰凉无情。 从屋顶飞身落下,兰七玉扇又敲在明二肩上,“开门。” 明二看她一眼,眼角一垂,也不说话,抬步走向那一排看似密合无缝的石墙,凝神看了片刻,再将四周打量一番,然后足下移动。 兰七隔着一丈之距看他在石廊上走动,衣衫拂动,步态轻盈,极是悠闲的模样,可兰七依从那双微垂的眼眸中看出了他的慎重,那看似无常的走动实是一种玄妙的步法。 片刻后,明二猛然轻飘飘拍出一掌击向左侧石壁,然后便听得石壁咔咔的发出声响,慢慢转开,露出一扇丈来宽的门洞,里面黑乎乎的无一丝光线。 “这东溟岛也忒的吝啬了,连盏灯都不给点。”兰七轻声叹道。 她此刻出声也是有意为之,周围五丈内藏着的高手刚才虽被她与明二解决了,但这石门开启发出的声响必会有所惊动,更不用说这门里的人了,她说这话,若门内藏着的是东溟岛之人必不会有应答反会静静等待暗中攻击,而若门里的人是同伴的话,听得她的话不管认不认识必会出声询问一声。 果然,兰七话音一落,那石屋中便传来一声万分惊喜的声音:“七少!” 两人一听这声音不由得挑起眉头,这人不但认识还是个老熟人了,宇文世家的五公子宇文洛是也。 “七少!七少是你吗?”宇文洛更大声的叫道,夹着惊疑不信。 “呵呵,难得宇文世兄如此挂念本少呀。” 兰七一扯明二衣袖,两人并肩踱进石门里,暗中警惕,倒并未迎来什么攻击,而是一股腥臊不可言酸臭不可闻的气味扑鼻而来,顿令得两人胸口一阵翻涌,不由得皆抬手捂鼻,明二则左掌一托,一颗夜明珠在他掌心发着柔和如月辉的光芒,将屋内照亮。 屋内照亮的那一刻,便是兰七、明二也由不得一惊。 石屋本是极大,却因地上躺满了人而显得拥挤,还有些倚在墙边靠着,而这些人发鬓散乱衣衫破烂身上血迹斑斑已看不出其人原貌,而在靠门口的地上则摆着长长的石槽,槽里还有一些冷透的发着馊味的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石槽的旁边还有一石缸,里面盛满了黄黄黑黑的快要溢出来的……粪便! 明二猛然一闭眼转开眼眸,胸口一阵翻涌,几要冲口而出,当下内力一转,生生在咽喉处压住,一股气却呛得喉咙辣痛辣痛的。 “七少!明大哥!真的是你们!” 没等两人反应过来,一个脏乎乎的人影已向他们冲来,明二眼明手快,隔着一尺之距拦住……呃,该说是扶住了那人,却依旧一股酸的腥的臭的味道顺着鼻腔冲进胸腔,二公子蓦地身子一颤,赶忙把脸一扭转向了兰七,入目是一张雪白绝美的面容,顿时那胸膛的翻涌静了下来,冲到喉咙的也缓缓倒流回去了,然后便顺着那人一冲之力往兰七身旁退了退,微垂首,吸入一腔清冷幽香,总算是压住了所有不适。 其实,若身边只得兰七一人,反正彼此早知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明二公子并不介意吐个痛快以求身心舒坦,可当着皇朝武林这么多人的面,他若吐了,那他谪仙的形象便毁于一旦,那是完美无缺的明二公子死也不愿做的事。 明二公子这些动作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兰七还正纳闷着明二怎么会被宇文洛给冲得倒退一步,却见二公子已言语温和笑容可亲的隔着衣袖扶住宇文洛问道:“宇文世兄,你没事吧?” 看着明二嘴角那微微的抽搐,还有耳根后的青筋,兰七浮起了然又幸灾乐祸的笑容,暗骂了声“活该!”。 “明大哥……”宇文洛此刻见着他俩简直如同那监牢数十载却忽逢大赦得以重见天日的人般激动,一声哽咽,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而地上那些或躺或倚的也纷纷起身,脸上虽脏污得无法看清容颜,但眼中射出的欣喜却是清晰相同的。 “是七少和二公子!”不少人已惊喜的叫道。 数月非人的磨难,已令得这些昔日精干的武林高手神智迟缓,一时间皆只是呆呆的不敢置信的看着蓦然而现的明二、兰七,懵懵的再无其它反应。 兰七碧眸一闪,道:“没时间了。” 明二同样也听到了动静,当下赶忙道:“我们快离开这里。”目光又移向屋内其他人,“各位都可自行走动吗?” “只是被封住了内力,手脚未断。”一个冷傲的声音答道,并缓缓站起身来。 “大哥。”宇文洛赶忙跑过去扶他。不用说,这定是那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宇文大公子宇文沨了。 “唉哟哟,这是宇文大公子吗?”兰七看着一身伤痕走路都有些不稳的宇文沨连连叹息摇头,“若不出声,本少都要认不出大公子了。” “哼!”宇文沨顿时推开了宇文洛的搀扶,大步往外走去。 “大哥,你的伤……”宇文洛赶忙追过去扶他。 可宇文沨却是用力一甩,甩开弟弟伸过来的手,却不想用力过大,又兼一身的伤,行动不便,一个站立不稳,便往前倒去,十分不巧的,前边正是兰七。 “大哥!”宇文洛一见兄长没站稳不由急道,“你的伤若再裂开……”话未说完,却见前边兰七双手一伸,便架住了直往她身前倒的宇文沨。 “唉呀呀,大公子,你便是对本少有意,便是要对本少投怀送抱,本少虽也不在乎什么分桃断袖的,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本少还是会不好意思的嘛。” 典型的兰氏七少话语,顿令得一室伤痛不已的人忘了顷刻即至的危险噗哧笑起来。 那一刻,两人近在咫尺,宇文沨甚至能感觉到兰七呼吸间轻缓的气息,那一刹全身僵若石像,然后他猛地挣开兰七的手往后退去,退得太猛牵动身上的伤,剧痛之下又往后倒,幸好,宇文洛赶来了。 “大哥,你没事吧。”宇文洛一把抱住了倒过来的兄长,双手触及兄长身体时,只觉得那一刻兄长的体温异常的热。 “没事。”宇文沨这一次没有再推开宇文洛,让其搀着往外走去,从头到尾都不看一眼兰七。 明二似笑非笑的瞟一眼兰七,一边温和的道:“各位请快,东溟岛的人很快便会发觉。” 言罢屏住呼吸上前搀起一人便快速步出石屋,然后又很快转返再搀那伤格外重行动不便者,如此反复,令得众人感动不已。明二公子不愧为谪仙,果然仙家仁怀。反观那碧妖…… “大公子,看你这模样,伤势颇为严重呀,到底是谁人竟敢伤了大公子,快快说与本少听,下回本少为你出头。”那边兰七正兴致盎然的打趣着宇文沨,她向来乐于刺痛这眼高于顶一身傲气的宇文大公子,若令其怒火中烧跺脚不已,她颇是有成就感。 宇文沨在宇文洛的搀扶下最先走出石屋,清冷的空气迎面而来,顿令得他神气一爽,是以兰七的挑衅也就变得微乎其微了。反正怎样也不曾占过一回上风,所以保持一贯对策,沉默是金。 行动自便的都自己走出石屋,不消片刻,屋里的人便走出了一大半。 “清和兄!梅世兄!金大侠!唐门主!盛公子……” 只听得明二重遇故人连连的低低的唤出的欣喜,兰七嘴角一撇,假仙就会做戏,明明心里不见得有多高兴的。心中忽地一动,看向宇文洛,问道:“洛世兄呀,怎的不见本少那未婚人呀?” 此刻浓云散去,月华如霜,石屋与人皆染银辉。 踏出石屋重见天月的宇文洛本是一脸的爽气一团的喜气,却在兰七这一问间猛然浮现起哀色,“宁朗,他……” “怎样?”兰七碧眸一瞬,那声音凉凉淡淡的没有一丝起伏。 宇文洛凝眸看她,道:“宁朗死了……” 夜风拂过,侵骨沁凉。 兰七未语未动,依是原先的淡漠模样。 “宁朗死了的话,七少会怎样?”宇文洛眼眸直视兰七。那个本是简单无忧的笨小子已因此人而尝人世酸痛,那么这个人待他又如何呢?可也有一分在意?他心痛那个笨小子,他忍不住要刺探。 “嗯?”兰七一挑眉,然后便笑了。 依是那妖邪魅笑,偏这一笑里,令得宇文洛出石屋来首次感受到冬日的森寒,刺骨的冷,切肤的痛。 “小子,你竟敢来试探本少吗?”兰七依是那淡淡的模样,玉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掌心,道,“那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那双碧眸幽如吸魂之深潭,又冷如割喉之冰剑,宇文洛不自禁的握紧手,宇文沨的胳膊被他握得生痛,他却毫无知晓,只是固执的问道:“七少会怎样?” 兰七又是一笑,笑得宇文洛如置冰窖。 “死了就死了,活着就活着,那是他自己的命。” 宇文洛打个寒颤,“七少一点也不在乎?” “哦。”兰七模糊的应一声。 “你……怎么可以……”宇文洛心头蹭的燃起一团火。 “宁朗在这里。”一个沉沉声音传来。然后两人从石屋中走出,也是一身血斑,其中一个手中抱着一人,缓缓从阴影里走至月辉之下,露出身形面容,正是浅碧派的谢沫与宋亘,而被宋亘横抱于胸前安静得仿无一丝气息的人———却是宁朗。 谢沫与宋亘冷冷的看着兰七,可兰七却只是看着宁朗。 破烂的衣上尽是褐色的血斑,四肢软软的垂着,有血肉翻绽的伤口,看不清面容,只见唇角褐色血斑蜿蜒而下。 兰七静静的看着,面上无一丝表情。 蓦地,明二身形一动,闪电掠向屋顶,隐约剑气之声,片刻后,一道黑影无声摔落地上。 “东溟岛的人已然发现。”明二轻轻飘下,正落于兰七与谢沫、宋亘之间。“两位师兄可方便行走?宁朗的伤可要紧?” 轻轻淡淡两语却似无形的手揭去一层僵纱。 “云无涯手段虽狠,但我与师兄还藏有两成功力,我们一定会带小师弟回浅碧山的。”宋亘依然冷冷的盯住兰七。 “如此甚好。”明二目光瞟一眼宁朗,然后转头看向兰七。 当明二的目光投到兰七面上时,她恍然如梦初醒,碧眸一眨,入目的是明二从容淡定的脸。 “此处石屋皆按阵法所筑,请各位随在下走出。”明二看着兰七,话却是对其他人说的,说罢便转身往前领路去。 此刻石屋里的人皆差不多走出来了,伤重者由伤轻者搀扶着,乍见月华清爽,犹置梦中,闻得明二之言,也顾不得多想,忙跟随其后。 “等等!”宇文洛蓦地又叫道。 明二止步回头,众人也看向了他。 “秋小姐她们也关在这里。”宇文洛环视四周,却只见道道石墙,不知门安何处。 所有人顿时都想起了还有其他同伴被关,不由得都看向了明二,二公子才有办法救出他们。 兰七闻言也望向明二,碧眸一眨,似笑非笑的。 也在那一刻,寒意如芒,剑光绽现,四道黑影从天而降,明二、兰七闪电跃起,半空迎向黑影,竹笛与玉扇同时划出,数声惨叫,血雨飞溅,底下仰望的众人忽觉脸上一阵温热,腥气冲鼻,才醒起是鲜血洒落,一时不知是惊是惧,全都呆立不动。 四具尸首砰的落地,然后两道身影轻飘飘落下。 “这一下可麻烦了。”兰七叹气一声。 刚才的声响定惊起了守卫这石屋群的高手,而这些人又都失了内力,要离开本已不易,又有阵法机关,看来…… 移首看向明二,两人目光相遇,各自一点头。 你破阵。 我开门。 兰七飞身跃向来时路,眨眼不见踪影,而明二却在石墙前绯徊一圈,然后于一堵石墙前照之前步法移动,接着抬掌挥向一堵石墙,片刻后,石墙缓缓移动,墙内一道清柔的嗓音传来:“是二公子吗?” 显然他们刚才说的话墙内的人也有听到了。 石墙开启丈来宽的门洞,一道纤影迅速从内奔出,“是二公子吗?” “是我。”明二迎上那道纤影,“横波小姐受苦了。” 纤影暴于月下,鬓容散淡,丽色不改,赦然是秋横波。 “二公子!”秋横波欣喜的看着明二。 “横波小姐可无恙?”明二温和一笑,“其他人如何,行动可方便?” “还好。”秋横波柔声答一句,看着月下神清玉秀的明二,心头一片激动,无数的话语,落到最后却只是轻轻问一句,“二公子……上次可有受伤?”暴风雨中他与兰七同落海中,虽心存晓幸他必不会有事,然则此刻亲眼看他完好,才有一份真实与惊喜。 “内力受封,手脚倒还可动得。”却忽地一道嗓音盖过了秋横波的轻问,那嗓音似是多日未进水而有些沙哑,然后一个窈窕身影从阴影里走出,年华半逝风韵犹存,正是随教随轻尘,在她身后,阴暗的石屋内陆陆续续又走出许多人影。 “哥哥!”一个娇柔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道身影扑向扶柱而立的花清和。 “扶疏!”花清和一把扶住花扶疏,眼中尽是惊喜。 “大公子!”又一道身影扑向了宇文沨,却是容月姑娘。 “容月,你等等……我大哥受伤了,别碰到他伤口啊!”宇文洛手忙脚乱的拦着容月。 “小姐。”柳陌悄步走至秋横波身旁,眼睛却瞟向了一边,见宋亘怀中抱着杳无动静的宁朗,由不得脚步便往那边移去。 “商姑娘……”金阙楼见商凭寒走出想要迎上前去,记起前事不由止步。 商凭寒看他一眼,淡淡点了一下头。 “哟,好一派认亲叙旧的感人场面!”紫影飘落,却是兰七破去阵式回来了,笑里带着讥诮。 看这一众女侠,虽都是妆容惨淡衣裳如旧,但看起来比之旁屋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男侠们却是要好了许多,看来这云无涯也还懂几分怜香惜玉。 “各位,此刻非说话之时,我们须得尽快离开,否则东溟岛之人便要追来了。”明二轻轻一语顿令得所有人心神一警。是啊,此刻还在险地呢。 “不是‘便要追来’,而是已经来了。”兰七冷哼一声,数丈外的石屋上已许些黑影掠来。 明二自也看到了那些黑影,转首望向兰七,两人目光相交,心领神会。 “在下领路,请大家小心跟来,莫在碰触任何地方,以免引发机关。”明二叮嘱一句,人已如风行。 众人也知此刻危急,当不再多话,皆跟随明二而去。 兰七却在同一刻,身形掠起,往后迎去。 ------------ 二十六、彼岸花开归如梦(上) 宇文沨走在最后,临去前回首一望,天幕上,冷月镶嵌,半空中,紫影如魅,剑光摄目,扇影惊魂。 “大哥,快走!”宇文洛手一拖兄长,宇文沨转首离去。 许多年后,宇文洛忆起这一幕时,总是灰暗的石墙扑天盖地的压来。那时,他们跟随着明二奔走着,穿过一道道石廊,绕过无数的石柱,在那仿似永无心头的石墙夹道里穿行着,不辨方向的转啊拐啊……偶尔会有冷月一泓照下,但更多的是沉暗漆黑,以及同伴急促的喘息与前方间或响起的惨呼。 当终于走出石屋群,置身天地沐浴星辉月光,呼吸到清冷新鲜的空气,迎面山风飒飒吹拂,放目瞭望,是无边无垠,那一刻,所有的人皆生一种再世为人之感。 “我们逃出来了?!”有人如梦呓语。 “还早呢。”明二抬手指向脚下,峰底已是灯火无数。“看来已彻底惊动了东溟岛。” 众人顺着明二的指引往下看去,看到了峰底的那一排灯火,回头,刚才逃出来时还暗沉一片的石屋也已燃起灯火,夹着剑鸣与惨呼。 在那里,兰七一人还在独挡东溟高手。 前有虎,后有狼,已身尽伤无还手之力,难道便要命丧于此吗?!众人不甘。 “走吧,没时间了。”宇文沨第一个住峰下走去,“是生是死就此一回,男儿宁愿死得快意,而不要活得猪狗不如!” “大哥,你等等我!”宇文洛追着宇文沨。 谢沫、宋亘抱着宁朗跟随而去。 “华严兄。”花清和看向明二,“若我等无救,你且自去,皇朝武林不能被东溟岛贱踏脚下,‘兰因璧月’必须迎回皇朝!”花家大公子昔日白胖福态的脸而今已两颊凹陷憔悴不堪,只那语气依是和气一团,平淡丢下一句便牵着花扶疏而去,容月自跟随其后。 “死,也不过舍弃一个躯壳,而我们若能活着走出,来日必雪此恨!”向来沉默的梅鸿冥忽然抬首,平静一语却是落地有声。 “对!”山腰里大侠女侠齐声响应,那声音雷鸣风啼,响彻夜空。 “走罢。”众人昂首踏步而去,那是群英赴会的轩昂姿态,而非败者脱囚! 秋横波侧首看一眼明二,眼波似水,却只是轻轻一笑,便跟随而去,柳陌、商凭寒、随轻尘等皆无言而行。 明二望着前方那些伤痕累累妆容惨淡却气势如虹的众侠,悠然笑了笑,回首,身后的石屋灯火通明,时闻兵刃之音,片刻收回视线,飞身掠起,落于众人前头,浅笑吟吟的丢下一句,“在下说好了要替各位领路的。” “二公子请!”群侠脚下不停,却齐齐挥手相让,皆是一脸欢笑。 “走吧。” 明二立于最前方,衣袂飘扬,仿如御风而行。身后一众功力被封内伤外患的皇朝高手,意气风发的冲往峰底。 “如画江山,狼烟失色。”不知是谁哼起了歌。 “金戈铁马,争主沉浮。”有人接着唱起来。 这是前朝风国女主风惜云百多年前于乱世兵戈中所作的一曲战歌,道尽指点江山的雄才大略,歌尽视死如归的豪情壮志,后世流传广泛,可谓皇朝人人皆会传唱。 “倚天万里须长剑,中宵舞,誓补天!” 更多的人一起和唱,顿时,豪迈哄亮的歌声便在山间传荡。 “天马西来,都为翻云手。握虎符挟玉龙,羽箭射破、苍茫山缺!道男儿至死心如铁。血洗山河,草掩白骸,不怕尘淹灰,丹心映青冥!” 雄迈的歌声中,群侠情怀激荡,当真有了视死如归之气概。 这里虽非金戈铁马的战场,他们也非守边卫国的战士,但他们一样有箭射苍茫的本领,一样经历过血洗山河的惨烈,一样有草掩白骸的勇气! 一路唱着歌,一路踏步如飞,皇朝武林形容狼狈却气如长虹的众侠就这样走下了南峰,走到了峰底,迎面,是绯红如日的火光,是杀意凛然的东溟高手! “好歌!好气概!”石屋前严阵以待的屈怀柳拍掌赞道。 “当然好。”清魅无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人人皆往后望去,但见一抹紫影飞快掠来,眨眼间便到身前,却是兰七赶了过来,远远的,可见东溟高手也从峰腰追了过来。 兰七飘然落地,碧眸明亮,浅笑风流,“有你们这一歌,本少忽觉得与你们为伍也不是那么丢人的事了。” 放在以前,听得兰七此语,估计大多人要生气,可此刻众侠听了却只觉得心头爽快。 “有二公子与七少在果然不一样。”屈怀柳也是一脸的笑,看着对面的那群人,即算形容是从未有过的狼狈,眉宇间却锐气更盛。 “在下一直心存疑问,不知阁下能否解惑一二?”明二却问向屈怀柳。 “二公子请讲,在下知无不言。”屈怀柳彬彬有礼的道。 “皇朝武林与东溟素无瓜葛,却不知东溟何故夺我圣令,何故残害、囚禁江湖同道?”明二温文问道。 “因为东溟需要你们的臣服。”屈怀柳答得出人意料外的干脆简明。 “臣服?”明二左眉挑起。 “对。”屈怀柳目光扫向明二身后的众侠,“我想二公子的同伴可以证实,我们只要你们臣服,除此外再无他想。” 明二转首移眸看去,众侠眼中皆射出屈辱愤恨的光芒,数月来的折磨便因不肯“臣服”! “哈哈……”兰七一声长笑,“你说这话岂不好笑,臣服,难道不就等于奉上所有?” “不是有话说‘胜者王,败者寇’,你们皇朝数千高手皆为我东溟阶下囚,奉上所有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屈怀柳身旁的万埃却扬声答道。 这一话说出,众侠怒不可抑。 “唉呀,你的武功可不似你的嘴这么厉害呢。”兰七碧眸一瞬,笑盈盈的看着万埃,万埃想起那日的败走瞬即满脸通红,气红的。 明二却不理会这斗嘴,又问道:“请问阁下,东溟为何要皇朝武林的臣服?” 屈怀柳也是斯文一笑,道:“这就只能让我们少主与我们的王来回答了。” “哦?”明二空濛的眸子闪过一丝亮芒。 “是的,我们的少主在峰顶之上等两位已很久了。”屈怀柳抬手指向上空,笑里透着一丝狡黠,“还有你们的武林第一人洺空洺掌门,他们也在上面等着你们。” 明二抬首望一眼峰顶,移回目光,看着屈怀柳,道:“那么阁下身后的石屋里也关了皇朝武林的人吗?” “对。”屈怀柳相当配合的答道,“你们皇朝所有人都在此南峰。” “嗯。”明二点头,“多谢阁下。” “不谢。”屈怀柳一样的温文有礼。“二公子的疑问,在下已全部解答,那么请问二公子,你们能否就此臣服,也省得我们兵刃相见,徒增冤魂呢?” 明二回首看了一眼众侠,然后摇头,道:“不能。” “哦?”屈怀柳眉头动了动,“二公子与七少虽是武功盖世,但是……”抬手指向众侠,“他们内力全无又兼一身的伤,比之常人更不如,而我们……”手一圈,四面八方的东溟高手已将皇朝众人团团围住,“二公子认为你们有胜算吗?” 明二却是淡然一笑,道:“狭路相逢勇者胜。” 屈怀柳摇头,道:“我们东溟没有贪生怕死者。” 明二依是一派温雅,“勇者相逢智者胜。” “哦?”屈怀柳眼眸一动。 明二回首,目光扫向一圈皇朝众侠,无论男女,无论老少,人人目中神情一致,最后目光落在了兰七身上。 兰七抬眸看他,碧眸一涨,妖邪无忌的笑缓缓绽开,仿如彼岸之花,“要玩,便该玩最热闹的是么。” 明二回她一抹云淡风轻的笑。 两人同时扬袖,半空中,紫、青两道光芒划过天幕。 “你们虽失了内几,但你们的手和脚都在。”兰七回首看向身后众侠,“皇朝武林的尊严在你们身上失去,便也该由你们自己夺回!” “是!”众侠齐吼。 吼声中,无数的黑影遥遥飞来,又瞬间即至,顷刻间,石屋之顶,便落有无数的黑衣人,他们手一甩,一阵明晃晃的亮光划过,然后便见无数的刀、剑插于地上。 “果然如少主所说。”屈怀柳见到这些黑衣人出现并不惊讶。 “公子!” “七少!” 四道身影飞落明二、兰七跟前,正是明婴、明落、兰曈、兰昽。 “杀人,还是用刀剑利索些。”兰七笑吟吟丢下一句,身后众侠顿时明白,纷纷上前抽起兵器。“多谢七少!” 兰七转身,然后解下一直缠在腰间的赤龙鞭,抛向宇文沨,“宇文大公子,还你鞭子,这次可别要本少来救你哦。” 宇文沨抬手接住,触手点点温热,那是兰七的体温,“哼,用不着。”冷冷道一声,抓紧手中的长鞭。 明二抬首望望天际,悠然道:“今夜月明星稀……” “正是杀人的好时刻不是吗?”兰七接口道。 两人相视一笑,紫、青身影刹时飞跃而起,风,猛然扫过,火光摇曳,刀剑峰寒! 寒风,猛然刮过,火光摇曳! 夜幕,冷月如霜,刀剑峰寒! 屈怀柳、万埃同起飞身跃起迎向明二、兰七,同一刻,四名东溟高手从后围向两人。 “我家七少是你能碰的吗?!”一声喝叱,兰曈、兰昽半空中截住了屈怀柳、万埃。 “敢对我家公子无礼!”明婴、明落长袖挥出,仿如白云垂天,顿时阻住了四名东溟高手。 而明二、兰七则继续往前掠去。 秋横波解下袖间暗藏的银丝,偶一抬首间,地见半空中那并肩而飞的紫、青身影,仿如凤翔,不由有刹那的迷惑,眼前蓦然划过的刀光惊回了神智,银丝出袖,曾经震慑江湖的天衣针在今夜,在这东溟岛上终于重现江湖! 刀啸,剑鸣。 皇朝武林数百高手怀着恨夹着怒扬剑挥刀冲向了东溟高手! 没有内力无妨,他们手脚犹在,他们刻入骨髓的招式犹在,只凭这些,他们便可一战! 为求生,这冒险而来救他们的明二公子与兰七少,为雪数月囚辱,更是为了夺回属于皇朝武林人的尊严! 所以,打倒前方的东溟高手! 所以,浴血而行踏尸而过! 冲破这灰暗的给予他们耻辱的石屋! 血溅、尸横。 东溟高手倒下了一个,再一个揉身而上,绝不后退一步! 剑划过,勾走人命! 刀砍过,**厉魂! 兵器刺入身体,是冰凉的,是生痛的! 鲜血令人作呕,杀人可恶! 可是……他们有他们的使命! 他们背负着无数先祖的遗命中! 他们承担着东溟岛数百年的愿望! 他们,不可以让他们的后代再如他们! 所以—— 杀戮,你我迎面而上! ………… 当东溟高手与皇朝武林杀作一团时,明二、兰七却是跃向那一排石屋,中途拦阻他们的东溟高手都被明、兰两家的高手半路截去。 两人看着那一排密封的石屋,互看一眼,各自浮起一抹莫名的淡笑。 既已至此,那便要最热闹最轰烈的! 所以—— 明二上前,察看了一番后,脚下再次踏出那玄妙的步法,开启石屋之门。 而兰七,闲闲立于数尺之外,只是那些攻向明二的东溟高手都会被她玉扇挥走。 石墙又缓缓移动,随着石门的开启,里面有亮光投出,明二、兰七同时都闻到一股气息,不同于峰腰石屋闻到的腥臭,迎面而来的却是浓郁的香气,似檀似麝。 两人对视一眼,同样的疑问,当下抬步往石屋内走去,待得入内,两人一时间都要以为走错了地方,又或是踏入了幻境之中,只是屋外的刀剑声嘶杀声却提醒两人,这非梦,依是东溟岛上。 石屋之内超出人想象的宽敞,一目竟有望不到边之感屋顶四壁皆嵌无数明珠,照得屋内有如白日。但见红纱帐隐梨花床,碧纱屏藏美人靠,地上铺霞毯,横榻如锦绣,金兽袅龙涎,玉盏盛琥珀,翡翠伴红樱,红珊饰青果……这屋内的阵设富贵华丽得仿职皇宫金殿! 而最令人惊憾的却是那些红绫半裹雪肌的美人,以及那斜倚横榻醉卧牙床,由着美人捶腿按背喂食进酒嬉闹调笑的衣衫不整的皇朝大侠们! 王候贵族也不过如此罢! 所以,兰七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摇头。 “不公平!不公平!云无涯太不公平了!为什么不用这些来招待本少,为什么招呼我们的便是杀手与剧毒的暗器?!” 明二公子则是叹一口气,道:“云无涯真的好手段!” 屋内的人猛然看到两人,有的惊叫起身:“明二公子!七少!”然后慌忙躲藏着身子。 而有的则迷迷糊糊的抬起醉眼,呵呵痴笑着:“两位也来了,这里可真好,有吃有喝有美人……” 还有的则一把推开倚在身边的美人,一脸惊喜的急步走向两人,“二公子!七少!” 至于那些美人,倚着的依旧倚着,卧着的依旧卧着,被推倒的便坐在地上,并无慌乱也无敌意,只是一个个那一双双水汪汪的眼睛勾魂摄魄地看向兰七、明二。 “愿意离开的便杀出去。”明二淡淡丢下一句便欲转身离去。 不想兰七却扯住了他的衣袖。“这么好的地方,多呆会儿嘛。” 明二回眸扫一眼这金碧辉煌的屋子,笑笑,仙风道骨洒逸无比,道:“七少自便就是。”言罢,屈指一弹,弹开了兰七的手,转身离去。 兰七恋恋不舍的再看一眼美酒美食美人,颇是遗憾的道:“美人儿,本少回头再找你们玩。”言罢碧眸流光一转,勾了满室的香魂,飘身离去。 两人在峰底又打开了七扇石门,无一不是富丽奢侈美人如画,令得兰七羡慕不已。想他们俩这段时日天天风餐露宿不说,还追杀不断,又中毒受伤的,而这些人却是日日美酒豪饮,夜夜美人风流,天差地远啦! “愿意离开便杀出去。”对于那些醉卧芙蓉帐斜倚美人怀的人,明二公子都是淡淡丢下这一句,既无惊奇,也无厌憎,只是转身离去,未曾多看一眼。 所有的石屋都被打开了,有的人走出来了,有的人留下继续醉生梦死,有的人在犹疑着。 而在石屋外,嘶杀依然继续着。 在人数上,是东溟多。 在实力上,是东溟高。 失去内力只靠招式的皇朝众侠当然不是东溟高手的对手,但是,你们有的是拼死一决的勇气!所以。一直往前杀,一直往前冲,一个倒下,后面更多的扑来,更而且,还有明、兰两家的高手相助! 所以,地上倒下的人,有七成是皇朝武林的人,便有三成是东溟人! “哎呀呀,好热闹,本少也一起玩玩!”兰七一声长笑便跃入嘶杀中,但见紫影飞过,玉扇溅血! 明二移目扫视一圈,飞身跃往东南方位,“请随我来。” 轻轻淡淡一语飘过盖过满场的嘶杀声,清晰灌入每一人耳中,令得杀红了眼的众侠们恢复一份清醒,目中所见,仅有那一抹清雅的背影,顿时挥剑抬步,追随那道青影而去。 他们坚信,那抹青影会带他们踏上生之归途! 而那些才从金窟玉窖中走出的人,却被眼前这通天的火光,这满目的鲜血与嘶杀震闪了魂。 片刻后,他们回过神来。 “是男儿的,便洒一腔热血!”有人吼一声便冲向了最近的一名东溟高手,赤手空拳,但见刀光一闪,那个便身首异地,一腔热血洒落,溅得满地。 那滚落的头颅,睁目,唇角却有一抹淡笑。 “好!好!死得快意,也比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好!”有人喃喃一句,身影一动,已飞身扑向那东溟高手,刀光再闪,白刃穿膛而过,血,蜿蜒而下。 “跟你们拼啦!” 不知谁喊了一声,然后所有人都纷涌冲出,刀光剑影,血飞肢抛,有惨呼,有恨叫,有……快意的吼啸! ………… ------------ 二十六、彼岸花开归如梦(下) 那一夜,东溟南峰下,血流成河。 而在多年后,已成为武林有名有望的人物的宇文洛,虽然亲身经历那一夜,但是无论是谁问起,他对那一夜总是讳莫如深。 而此刻,年少的宇文洛正躲在哥哥宇文沨的护翼下,竭力闪避那些刀剑。他本就是个三流身手,现在又失去功力可谓手无缚鸡之力,又兼得胆小怕痛怕死,哪里敢去面对东溟高手,也幸好他怕死,所以那眼睛耳朵便格外的灵敏了,虽则手脚上没法帮上哥哥什么忙,可口头上却是帮忙不少,但凡也剑递来,无论是左右前后,他总是第一刻知道,然后提醒宇文沨,从而迅速回击或躲闪,而且虽是在如此混乱之下,他倒也未曾慌乱,一言一语清晰明了,偶尔也刺上一剑两剑,配上宇文沨的招式与长鞭,两兄弟倒真是屡次遇险化夷。 在他们身旁,花清和、花扶疏、容月三人背倚御敌,商凭寒孤身单剑,三尺外却有金阙楼时刻关注,随轻尘有一干随教之徒护卫,此刻最有利的反倒是梅鸿冥了,无论是刀是剑还是尘土沙石,但凡到了他手中便化成了暗器,射敌无比的准无比的快无比的毒。 而最叫人吃惊是却是秋横波秋大美人,出身武林世家,父亲为一方宗师其身负绝学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武功高到如此地步却是出人意料之外。都被封住内力,可秋大美人却可一手护柳陌,一手银丝飞出杳无痕,却是瞬即夺命勾魂,但凡银丝飞过,便有东溟高手倒下。以至于,偶尔在宇文沨自顾不暇之时,宇文洛会大叫着“救命啊!”躲到秋横波身后去。每每那里,这险地绝境中也引得众人不住发笑。 “这石屋乃按阵式所布,二公子所走方向便为出阵之路,我们跟上。”秋横波百忙中扫一眼四周景况,然后出声提醒众人。 “好。” 众人齐力往明二的方向杀出去。 寒风,依然凛冽。 火光,摇曳扑闪。 杀戮,在刀剑血腥中继续。 惨呼厉吼此起彼伏无处不在。 偶尔还会有妖异惊魂的笑声肆虐着。 “哈哈哈哈……杀得痛快!杀得本少实在痛快!” 伴随着那妖异笑声的是一道道溅飞的鲜血,一具具倒下的尸身!紫影所到,玉扇所过,必是命断黄泉魂飞魄散!那等武功,那种残忍,那等张狂的杀意,无不令得东溟高手胆寒心颤!看着那浴血而来的人,明明紫衣玉容,妖美无化,却恐怖如修罗厉鬼! 东溟的人是为着使命而杀人。 皇朝武林为着求生面杀人。 而她——兰七,是为着杀人而杀人?! 那一刻,她仿如妖魂附体,要所向无阻,遇人杀人,遇佛弑佛! 那双世间独一无二的碧眸从未有过的亮,却是无比的冰冷无情。 这时候,被宋亘背在背上的宁朗忽然睁开了眼睛,“师……兄……” 尽管周围尽是刀剑喊杀之声,可宋亘听到了,不由欣喜若狂。 “小师弟,你醒啦?!” 身旁的谢沫听得,不由往宁朗看去,果然见他睁开眼睛,顿时大喜,“小师弟真的醒啦!” 已经昏迷了数日的小师弟终于醒了,这令得宋亘、谢沫蓦地周身涌起力量,三下两下便解决了袭击他们的东溟高手,然后顾不得周围情况便将宁朗放下来,察看他的情况。 “师兄……我听到……兰……兰……的声音……”气息微弱的宁朗缓缓道。 宋亘、谢沫一怔。 “是的,兰七在这里。”宋亘扶宁朗转过身,让他可以看到那个人。 宁朗抬首放眼望去,一眼便看到了那个仿如修罗的人,只刹那,眉眼便蹙成一团。“痛……” “小师弟,你哪里痛?”宋亘、谢沫听了一由慌了,马上察看宁朗的身体,难道刚才不小心又令得小师弟多添了伤口? 宁朗却只是痴痴的看着前方的杀戮,看着杀人的兰七,仿若未闻般。“杀那么多人……会痛的……”话未说完,口角赤红的鲜血便汩汩而出,眼眸又缓缓闭合。 “小师弟!”宋亘大惊。 谢沫抬手在宁朗鼻下一探,松了一口气,紧接着霍地起身,咬牙道:“杀出去!绝不能让小师弟死在这里!” “嗯!”宋亘点头,重将宁朗背上身,拔剑再次杀向敌人。 …… 月悄悄斜了,夜悄悄过了。 北阙南峰下火光息了起,起了息,只有杀戮未断。 皇朝众侠已折去大半,可留下的皆是身经百战的武功高强者,在明二的带领下,众人已渐渐冲出东溟重围,而明、兰两家的高手则慢慢形成一个保护圈,将东溟高手阻隔在外,护着众人往石屋外冲去。 当终于能看到前方的土地、树木时,皇朝众侠已是筋疲力尽,唯有心头一片欢欣。 终于……终于杀出来了! 可是东溟人又怎肯让他们轻易离去。 于是,皇朝众侠边杀边退,东溟高手紧追不舍,从石屋杀到平地,从平地杀到树林…… 一路鲜血,一路残肢断臂,一路尸首,一路的惨呼厉叫! 为什么这些东溟人老是杀不完,老是挡在前头? 宇文沨喘一口气,眼前一阵发黑,四肢渐渐发软,不由得狠狠咬在舌尖上,借着那一丝剧痛提起精神,又往前大跨一步。蓦地耳后风声响起,夹着弟弟宇文洛的叫唤:“大哥左边!” 身不动,手腕一动,长鞭扬起,顿时卷住了从侧刺来的剑锋,同时左手长剑递出,正正刺入对方胸膛。拔剑后退,鲜血喷涌而出,有几点溅到脸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这个身躯也麻木了罢。 “大哥后面!”耳边又是弟弟的叫唤,当下长鞭往后一挥,卷住了一杆长枪。 “啊!”猛然闻得一声尖叫,微微侧首,眼角瞟到一抹紫影,长长的黑发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影儿。刹时,宇文沨想也没想便松开了长枪,扬鞭卷向那道紫影,身后风声骤响,可已顾不得了,“噗!”的一声,长枪刺入背部,胸前都能看到枪尖儿,前所未有的痛,可是不能放手,绝不可以放开鞭子! 那一日,他没能抓住,以至她跌落海中被暴风雨淹没,这一回,他一定抓住的! “大哥!”宇文洛惊恐大叫。 宇文沨恍若未闻,握鞭的左手依稳稳的卷着紫衣的人,一个巧劲,将之安然放在地上。对面有人挥刀砍来,他抬起左手,长剑扬起,神色平静却惨烈的迎上对手,刀深深砍在肩上,剑割上对方颈脖,血花溅开,不知是对手的还是自己的,眼前一片模糊,依稀有人倒下了,耳边似有人惊恐的大叫“宇文大哥!”。 嗯,还不能倒下,背后风声再起,敌人又来了,鞭子向后挥去,似乎是击在什么上,不管了,左手长剑再提,吸气转身,狠狠挥落,咔嚓砍在了什么上,腹上又是一痛,眼前一片血红,砰的有什么倒下了…… “大哥!” 嗯,这是弟弟带着哭腔的叫声,真是的,这么大的人老这么容易哭。 “宇文大哥!” 嗯?这是谁的声音。 然后,周围忽然一下子便安静极了,静得杳无一丝声响……难道东溟岛的人都死光了吗?刀剑声没了,喊杀声也没有了,嗯,总算都死光了……心神一松,身子一软,终于……可以歇息了。 又突然的,耳边一下隐隐约约的又有了许多的声音,似乎很多的人在叫,很多的人在喊,还有人在哭……真吵啊,身子被摇动了,很难受,很想告诉他们,不要摇了,很痛的……可是眼前一片沉重的黑,没有一丝力气,很累很困,黑暗越来越浓,就要永远的沉入了,再也不会回来……不!还没有看到…… “大哥!大哥!” “宇文大哥!宇文大哥!” 挣扎着抬起眼皮,看到了小弟宇文洛那张脸,一脸的泪和鼻涕,真脏啊,得叫他快洗干净,否则爹爹看见了又要骂他了,而且这样出门会丢了宇文世家的脸的,不过,看着蛮好玩的,像猫脸。 “宇文大哥!” 一个急切的声音钻入耳膜,然后眼前飘过一缕黑发,精神不由一振,然后看清了……紫衣,黑发,眼睛……那是一张带泪的花容,急切的看着他,伤心欲绝,是容月呀……不由得想笑。 “大哥!”宇文洛看着兄长脸上缓缓的绽出一抹极淡的笑,嘴唇动了动,似要说话,忙俯下身子贴近了耳朵,只听得一声极轻的呢喃如风溢出。 “原来不是……” 猛然,心头仿被什么重重击下,轰隆一声,耳际雷鸣,整个人一瞬间都震傻了。 “怎么啦?宇文大公子又受伤了吗?”一道清魅的声音远远传来,三分邪妄三分调笑四分疑惑。 那涣散的瞳眸忽地闪现一丝亮光。 宇文洛心头一痛,蓦然间明白了什么,猛地大叫一声,“七少!” “啊?”兰七被这一声大叫吓了一跳,忙飘了过来,“怎么啦?要本少帮忙吗?” “是的。”宇文洛眼中有什么汹涌而出,将怀中抱着的兄长急急往兰七怀中一推,“七少,你功力高,你快……快帮大哥看看!你救救我大哥!” 将兄长推入兰七怀中,却再也不敢看兄长脸上的神情,转过头去,只觉得胸口钻心的痛,咽喉处被什么掐住了,已经无法呼吸了,死命的吸气,吸气,喉咙抽风似的作响,终于……“哇!”的一声放声恸哭起来! 兰七被宇文洛的行为吓了一跳,忙往怀中的人看去,这一看,饶是她血冷心硬也是吓一大跳!宇文沨全身都是血,胸口犹插着枪尖,左肩已被砍断,腹部一个大洞,鲜血滔涌而出,地上一大片濡湿。 “你们怎么不先给他止血!”低喝一声,手下连连挥动,点**止血,指尖触及那躯体时,心底一沉,探向脉搏,便从头凉到脚底。 “宇文……兄……”兰七轻唤一声,握掌输一丝内力过去,想替他缓一口气,却是石沉大海,手一颤,碧眸无力的看向那人。 那人整个都是血色的,却只有一张脸惨白惨白的,白得如纸,白得如雪,即算这纸雪上沾着血污,却渗不进一丝血气,那双淡褐色的眼睛此刻却是极亮,没有往昔的冷峻倨傲,柔软的明亮的,仿似说着什么话,而他的唇确实在动,在说话。 “宇文兄,你要说什么话?”兰七俯身凑近。 “……梦……” “宇文兄?” “……” 那双褐色的眼睛里的光终于散了,终于灭了。 只有唇角微微的勾起。 头,轻轻一侧,萎落那个刚刚触及、此生唯一一次、却至死犹在的怀抱。 “宇文大哥!”容月凄厉的叫着,和身扑了过去,一把抱住宇文沨。 “大哥!”宇文洛也扑了过去,却一把拉开容月,将兄长又推回兰七怀中,紧紧握着兄长犹存温热的手掌,脸上泪水鼻涕一起汹涌着。 容月被宇文洛一把拉开跌倒在地上,痴痴看着宇文沨惨白无息的脸,泪不断涌出,心头绞痛欲裂,全天地这一刻都死寂一片,再无生趣。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那阖目安睡的脸,莫名的,唇角一弯,一滴泪珠渗入,苦涩冰凉的,摸索着捡起地上一柄长剑,抬手便往颈上抹去。 “叮!”兰七指尖一弹,便将长剑弹落,碧眸冷冷的看着容月,“你的命可真贱!” 说话间,脚瞬即一踢,将宇文洛踢飞丈远,玉扇一扬,便架住两柄长剑,手腕一转,长剑断为两截,抱着宇文沨弹身跃起,半空中双足连环踢出,两名东溟高手应声落地。顺手将宇文沨抛向宇文洛。“哼!本少给你报仇!”冷冷的一语,紫影已然飘远。 宇文洛接着兄长的身体,那已是一具毫无气息毫无知觉的尸身,刹那间脑中一片空白,胸口却是撕心裂肺的痛起来,无法承受的痛楚令得他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仿佛身体的痛心中的恨可借着泪水与哭声倾泻而出。 “大哥……” 容月爬了过来,娇容惨白得无一丝生气,眼中神色木木呆呆的如一具失魂的泥娃娃。 “让我……看看宇文大哥……好不好……” “你走开!”宇文洛把兄长往怀里抱,护得严严实实的,一边嘶声哭喊着道,“我不怪你……可是你走开……现在不要碰我大哥……我不怪你……呜呜呜……可你不要碰我大哥……”将兄长越抱越紧,就怕一个疏漏便要被夺走,反反复复的哭喊道。 容月没有走开,却也没有再近一步,只是木森呆呆痴痴傻傻的看着,看着……仿佛矗立半世的木偶,仿佛可以一看千万年。 “容月!” 花扶疏和花清和险乱中与容月走散了,此刻好不容易杀开了一条血路冲了过来,却只见容月木然的跪坐在地上,不远处……宇文洛抱着一身鲜血的宇文沨嚎哭着。 待看清宇文沨那一身的伤与那毫无生气的面孔,花清和与花扶疏同时心头猛然一紧,一股悲楚漫开,可是……此刻焉是悲伤时刻。 “宇文世兄,我们快离开这里!”花清和走过去一把抱起宇文沨的尸身便走。 “大哥!”宇文洛慌乱伸手要抢回兄长。 “你想要这些人都白死吗!”花清和猛然一声厉喝,那眼中的悲愤之色令得宇文洛一震,不由得放手。 “快走!”花扶疏也一把扯起木然痴呆的容月。 几人刚才几步,便被三名东溟高手追上,眼见大刀砍来,花扶疏将容月往身后一护,长剑一横,正要迎击,却蓦地眼前青影一闪,然后叮叮叮的三响,紧接着又是三声闷哼,刀光没了,东溟高手也倒下了,眼前唯余一道青影矗立,修长仿如孤松玉树。 “二……二公子!”几个此刻都分不清心中是惊是喜。 “去树林里。”明二丢下一句,青影晃动,人便跃向前方。 几人赶忙回身继续前跑,又行得数丈发现竟未再有敌追,待得跑到树林里,便见那里陆陆续续的已聚集了许些人,一个个血污满身,气喘吁吁,精疲力竭。 许多人喘息后回首看去,不由惊愕又惊喜。 但见前方数丈处,明、兰两家的高手已渐渐联成一线,将东溟高手阻在那边,而在这边的那些东溟高手……则只见紫影青衫仿如鬼魅出现,出手一下,便一人毙命倒下,片刻后,本还在追杀的东溟高手便死得一干二净。同时,明、兰两家的高手已有那一刻真正的联结成一线,密密牢牢的仿如一道铜墙铁壁般横贯于前,任是东溟高手如何攻击,也无法突破。 这边明二、兰七环视一圈,除却那蹒跚着往树林走去的皇朝众侠,已再无东溟敌手。 “果然还是杀人痛快!”兰七冷然的看着手中玉扇,洁白的扇面上沾满鲜红的血,正一滴一滴的滴落地面。明二侧首看兰七。 那身紫衣已沾满血迹,雪玉的脸颊上溅有数点腥红,一双碧眸如浸在寒潭的星子,冰亮的渗着冷入骨髓的光芒。 移开视线,淡淡的道:“七少莫要杀得性起反害了自己。” 兰七闻言转首看他,寒星似的碧眸中闪过一丝陌生的情绪,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死的人再多我们都没有感觉,若哪一日,我们其中一人死去,你我会如何?” 那轻轻一语在嘶杀中在刀哮剑鸣中显得那么的轻忽缥缈,淡不可闻。 可是兰七知道自己说了,明二也听到了。 可那一刻,他们却又如同未曾有这此语一般,兰七碧眸冰冷的望向滴血的玉扇,明二眸光空濛如昔的越过人墙望向前方的火光,嘶杀与死亡。 你我,是欢喜庆幸?因为这世间唯一的劲敌已死去。 你我,是失落寂寞?因为这世间唯一了解的靠得最近的人已死去。 你我,是否会有悲痛忧伤?因为…… 这世间,可还有能令你我悲伤之人? ………… “住手。” 倏地一个声音传来,那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全场都听清楚,也足够震慑住所有的人。 东溟高手顿时都收拍后退,便是与兰曈、兰昽杀得难分难解的屈怀柳、万埃也立时停了手。 没了对手,明、兰两家的人自然也就收了手,兰曈、兰昽、明婴、明落迅速飞身落回明二、兰七身边。 一道墨蓝身影缓缓而出,无视满地的血腥与尸身,就那么从容不迫的踱来,然后隔着三丈之距停步,目光直直落向明二、兰七。 “你们终于来了。”平平淡淡一语,仿似是那等待已久的老友甫相逢时的一句寒喧。 在那人目光望来之时,明、兰两家的人不由同时侧退几步,只觉得那目光充满迫力,令得他们不敢挡着那人的视线。 于是那道人墙拉开了数尺,露出人墙之后并肩而立的明二、兰七。 “其实我们来了很久了,奈何云少主很不懂待客之道。”兰七笑吟吟的瞅着云无涯。 “客人也不见得有多礼貌。”云无涯目光扫向满地的尸首。 “那也是云少主先不懂做客之道的。”兰七又加一句,暗刺东溟暗算守令宫强夺“兰因璧月”。 云无涯闻言却只是淡淡一句道:“要真算起来,永远都是皇朝欠着我们的。” “哦?”兰七碧眸闪了闪,移过目光看向明二。 云无涯也转眸望向明二,两人目光半空交会,彼此都是从容淡定,悠远静钝。 “无论谁欠谁的,此刻……”明二目光望向那些刀剑沾血的东溟高手,转而落向地上那些死去的人,“云少主要愿给人答案,让这些人能死得瞑目?” 云无涯略带倦意的目光飘过那些尸首,再移眸迎向兰七妖异的碧眸,明二空濛遥远的目光,片刻后才道:“今夜你我都是杀人者,又何必再腥腥作态。东溟与皇朝的恩怨,又岂是一时半刻解说得清的,又岂是几句空言可解决得了的。” “云少主之意是?”明二看着对面那个人。 “今夜再继续,也不过是再多死人,没有任何意义。”云无涯淡漠的道。 “死在本少扇下的人命中可真是贱啊。”兰七懒懒的插一句。 云无涯目光迎向兰七冰冷妖异的碧眸,淡淡开口道:“你我与他们又有何差别,他日死,或者是万箭穿心,或许在荒山乱岗,或许会尸骨无存,无论怎样不过都是一口气没了。” 兰七闻言不由一怔,对面那张尊贵英俊的面孔上有一双冷漠中略带倦意的眼睛,有那么一刻,她不明白对面这个人的想法,她又似乎能理解对面那个人的灵魂。 “死去的人不再在意,可活着的人却不肯糊涂。”明二淡雅的嗓音传来。 云无涯目光扫视一圈,最后遥遥落向无方那幽深的夜色里,道:“十二月九日,南峰之顶,本少主等你们。” ------------ 二十七、日隐黎明(上) 三↑五↑中↑文↑网 .,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英华四十四年十一月十八日夜,被东溟囚禁的皇朝武林千多名高手从东溟北阙南峰杀出去,却只有两百余人杀出重围留得性命。当日浩浩荡荡的三千多人出发东溟海,有许多葬身了海底,有一些还被囚禁着,还有的……则臣服于东溟脚下。 许下了再会之日,云无涯便转身离去,转身的瞬间目光瞟过地上那些尸身,停步回首,“你们勿须担心,这些尸首我们会处理,等到那一日,或许由你们带回去,又或许……”目光落在明二、兰七身上,“和你们一起永远的留下来。”轻轻淡淡丢下一句,便踏步而去。 树林中,宇文洛遥望火光中那道高岸的墨蓝身影,听他平淡的说“今夜再继xù ,也不过是再多死人,没有任何意义”,看他踏过地上数百性命的那种视若无物的冷漠。 “这样无情的人,这等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又怎配让人臣服!”低头,是兄长惨白染血的面容,心头又是一阵刀钻似的剧痛,伏倒兄长身上,却已是冰冷无温,忍不住再次失声恸哭。“大哥……” 那一刻,没有人来安慰,也没有人劝阻,因为今夜死去的人太多,人人都有自己的伤痛。 “走吧。” 回到树林,看着这些伤与痛俱重的皇朝众侠,明二只说这么一句,便与兰七领先行去。身后明、兰两家的高手或搀或背着众人紧紧跟随,很快便消失于树林中。 南峰脚下的火光渐渐的熄了,那些厮杀与凄喊都没了,夜终于重归于寂静。 天幕上,星月冷冽明亮,照耀天地静美如幻,只有风不知疲倦的吹送着,浓郁的血腥味随着风四处飘散,飘远。 跟随着前方两人飞奔着,不知跑过了哪,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要去何处,只知dào 盯住前方那两道背影,奋力的跑着……跑着……顾不得伤口的痛,顾不得身体的疲累,一直跑…… 当前方那两道身影终于停下来时,天际已微微发白,夜,过去了。 朦胧的晨光里,众人四顾环视一圈,只见周围依稀高山屏障,而立身之处,隐隐约约的有许多房屋。 “我们就在此处休养。”明二的声音响起,幽暗里听来格外的沉静,令人倍觉安心。“明婴、明落你们好生安顿好各位大侠。” “是。”明婴、明落应道。 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几近麻木的众侠此刻总算稍有些醒返。 “兰昽,为本少准bèi 热水洗澡。”兰七却是扬声道。 “是。”兰昽应一声,马上便飞身离去,眨眼间便不见了身影。 “累了一夜了,各位大侠有伤治伤,没伤的早吃早睡啊。”兰七回身摆摆手算是对诸位大侠的招呼,说完转身就欲离去,转身的瞬间,瞟见数步外谢沫、宋亘抱着宁朗看着她,目光相遇,脚下一顿,却不过刹那,依然跨步离去,只是淡淡丢下一句,“兰曈你帮着点。” “是。”兰曈应声。 兰七离去后,明二看着兀自怔在原地的众人,道:“各位同道,今日暂且歇息、治伤,有什么都明日再说。” 此刻有人回过神来,忙出声致谢:“多谢二公子相救之恩。” 这话一下子将怔愣的众人都点醒了,忙纷纷道谢:“多谢二公子。” 一时,此起彼伏的致谢之声,打破了这朦胧幽沉的清晨。 明二摆摆手,一派温和谦逊,“各位勿须如此,同为皇朝武林之人,在下之为皆乃应该之事。这一夜大家都受累了,此刻最要紧的便是休息养伤,其它莫要多想。此处屋榻饭食简陋,还望众侠将就一二。” “二公子说的什么话。今日公子与七少予我等大恩非一个‘谢’字可表,我艾无影粗人一个不会说漂亮的话,此刻只说一句:他日两位但在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一个身形高大的汉子排众而出,正是独行大盗艾无影。 “艾大侠说的是,大恩不言谢,二公子与七少之恩我等铭记于心。”有人附声。 “就是,公子之恩,他日必报。”众人纷纷表示诚意。 明二微微摇首,道:“各位心意在下与七少心领。各位都早些安歇。”言罢转头看向明家众属下,“你们好生侍候。明落,大家身上都有伤,你费心些。” “是。”明家众人应声。 “公子请放心。”明落也道。 “各位大侠,请随在下来。”明婴前头领路。 “二公子,我等先告辞。”众人一抱拳跟着明家属下去了,一旁的兰家属下,在兰曈的示意下也帮忙着安顿众人。 兰曈走至谢沫、宋亘面前,道:“请两位随在下来。”说罢,也不待两人答话便领头而去,谢沫、宋亘面面相覷了一眼,跟着去了。就如明二公子所言,此刻休息治伤最要紧。 众人陆陆续续离去,然后传来门开门关的声音,再接着盏盏灯火点起。 “宇文世兄,我们一起吧。”花清和有些担忧的看着宇文洛。后者的目光一直望着左前方的一扇木门,那里,兰七少的背影刚刚消失。 宇文洛从旁边明家一位属下背上接过兄长,这也是他们唯一带回来的。扶着兄长在地上坐下,抬手想擦去兄长脸上的血污,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冰冷冷的凝结着。“大哥,她根本不知dào ……也永远都不知dào 。”喃喃的呢语着,眼眶一热,又忍不住流下泪来,打在手背上,带来一丝温热,可心头却更冷更痛。 “宇文洛。”花扶疏见他自言自语的不知呢喃着什么,不由唤他一声。 “走吧。”宇文洛将兄长往背上一背,奈何身心疲惫,连续几次都未能站起身来。 花清和伸过手,接了过来,往自己背上一放,道,“走吧。” 宇文洛没有说什么,跟着他们一起去了。 明二目送所有的人都去离开后,正打算转身离去,却见旁边两道人影矗立,移眸看去,是秋横波与柳陌,正静静的看着自己。怔了一下,脸上一抹温柔的笑绽开,移步过去,轻轻道:“横波小姐也早些去休息吧。” 秋横波抬手按住鬓旁飞起的一缕发丝,寒冷的晨风里,身子有些瑟宿。 “外面风冷,小姐快进去吧。”明二看着却只是放柔了声音。 “嗯。”秋横波应一声,水眸再看一眼明二,转身离去,“柳陌,我们走。” “是。”柳陌跟上。 明二目送她们进门后才离开。想起秋横波刚才的眼神,唇边不由浮起一朵凉凉的淡笑。当今武林众所称诵的最美的两位佳人确实都当得“佳”字,尤其是这位秋小姐,真是蕙质兰心冰雪聪明。刚才的疏忽,是意ài ,也是无意,可惜了……不过,算了罢。 料峭的晨风里,木屋里陆陆续续的点起晕红的灯光,刻意压低的说话声轻轻响起,为这沉寂冷峻的山谷带来暖意与生气。 明二缓缓踱步而行,青衫如荷面容如玉,翩翩姿仪如仙,那刻看去,却是清寂如夜雪。 跨门而入时,秋横波微微侧首,便见那道青影转身,悠然远去,未曾回首。转头,脚下继xù 走着,心头那一刻却忽然冰凉,忽然酸涩。 “若刚才不曾在,那便不会有那两句话罢。”轻轻呢喃一句,刹那间苦涩不堪。 “小姐说什么?”柳陌没听清也没听明白。 秋横波摇摇头,不再说话。 几乎是一夜的厮杀,却不曾有过一次回首,不曾有过一个眼神。天衣针真的令他信任到毫无一丝担心吗?以大局为重,有仁心侠义固然是好固然可敬,可能忽视到如此地步……只因未曾放于心上罢。 横波,华严如此家世人才,是你之良配,你们定会是一对神仙眷侣,定会比为父与你娘更幸福。 爹爹,你错了罢。 柳陌看着自家小姐,面色苍白毫无表情,只一双眸子水润润的似涌动着什么。 山谷中的声响渐渐消了,众人洗刷过又换上两家属下早备好的干净冬衣,然后又吃饱喝足了,无伤的便都睡下,有伤的则由明落领人医治。至辰时,天光大亮,山谷里却彻底安静下来了。 众人已数月不曾吃好睡好,昨夜又是一宵的奋力拼搏,人人都是身心疲惫,至此刻才算是放下心,松缓了神经安心入睡,这一觉不但睡过了整个白天,又睡过了整个夜晚,一直到第二日早晨才有人陆陆续续的醒过来。 秋横波与柳陌起得甚早,用过了早餐,便走出门透透气。 才出门外,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两人一哆嗦,神气却反是清爽了。那日清晨天光暗淡未曾看清,此刻才发xiàn 所处之地是一座山谷,周围高山矗立环绕有若天然屏障隔绝了外界,十分的隐蔽,想来这也是他们选于此地落脚的原因。山谷前半低矮平坦,后半却是一片高耸的山坡,平地上矗着几座木楼,山坡上则零散的座落着许多小木屋。 “这地方倒是不错。”柳陌出声道。 她俩独住坡上一间小木屋,此刻立身高处,自是一眼便将山谷尽收眼底。 青山傍依,木屋简单,虽谈不上什么雅致秀逸,却也有着几分山野的自然朴实。时辰甚早,许多人未起,只偶尔看得几人在楼前屋外走动。炊烟袅袅,人声悄悄,山谷中显得分外的宁静又蕴生气,仿佛他们已在此住有几世,这不过是最平常的一个早晨,而那夜的杀戮与血腥有如隔世遥远。 “咦,二公子与七少在那里。”柳陌忽地抬手指向前方。 移眸看过去,山谷的最前方也是地势最低之处,有一水塘,想来是周围山脉雨水积注所至,水塘的中央却凸出一块大石,明二与兰七此刻正立于石上,晨风吹拂着两人衣袂,一派飘然出世之姿。 明二今日罕有的着一袭白色裘衣,外披淡青披风,更显身形挺拔,仿若玉山修竹。墨发一半以束于玉冠,一半长长垂于肩侧,更衬得容如美玉,真不负“谪仙”之名,便是天上神仙,也不见得有此玉清神韵。 兰七则是一袭淡黄锦衣,外披白色狐裘,绒绒白毛中裹着一张如画容颜,长眉墨缀,眼眸碧澈,唇角微弯,带出一抹淡到极致的笑,长发束于金冠,冠侧绯色缨络垂逸,更映瞳仁如玉肌骨胜雪,真真是华美绝伦风流入骨。 远远的能看着两人似乎在说着什么,兰七手中玉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自己的掌心,有时也会落到明二肩上,而明二则一直负手而立,有若崖边青松,任是风吹雨打未有所动。 “唉,二公子与七少真像那画上的人儿一般。”柳陌忽地感叹道。 秋横波闻言心头一动。 而那刻,明二、兰七似乎已谈完了话要离开大石,明二先行跃起,却不想身后兰七蓦的扬扇如剑偷袭明二脑后。 “哎呀!”柳陌见着不由惊叫。 可明二却似脑后长有眼睛一般,左手一抬,便用两根指头夹住了兰七的玉扇,同时右手一转,又挡住了兰七横切过来的手掌,然后两人便在那水塘上你来我往的过起招来,时飞半空,时落大石,出招绝妙,踏水凌波,身姿翩然,煞是好kàn 。 “原来他们是在闹着玩。”柳陌笑道。 在她看来,那两人不过是借着过招玩一场罢,可看在秋横波眼中,却远不是那么回事。那两人一招一式间暗藏着机锋,那一掌一指间无不是蕴着十足的劲道,一方若有疏忽,怕不就是皮开血绽伤筋折骨。这两人,该是认真的在比划。 “唉,这两人便是打斗也像那画中人在嬉闹,好kàn 得不得了。”柳陌又感叹一句,回头看着自家小姐,一脸的趣笑,“小姐真有福气,有二公子这样的人……”话又含了一半,但其意不言而喻。 画中人…… 秋横波蓦然醒神,怔了片刻,由不得便笑了,半是失落半是叹息。 柳陌却只道她的笑是因为明二之故,于是继xù 笑道:“小姐,等我们回了皇朝,是不是就该摆喜酒了。” 秋横波摇头,压下心头的那一份涩意,轻轻道:“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原来如此。” 柳陌不甚明白,眨眨眼睛,问道:“小姐说什么呢?” 秋横波却只是摇头,目光遥望一眼那犹在打闹着的两人,然后悠悠落向那插向高空的山峰。 画中人…… 难怪了。 自长天山庄第一次见面,有英州再会,有大海同行,有东溟重逢,不可谓无机缘。 她与他,无论是当日题诗赠衣,还是那一日海边夜话,彼此都温柔相待,都有一份不同他人的心思,可是……却总觉得客气,总觉得生疏,总似隔着一层,她以为,那是礼教,天长日久,必可融洽。 而此刻才知,那是因为一个画中人,一个画外人。 他出身名门,他侠名远播,他武功高强,他温雅如玉,他聪明有智,他风仪如仙…… 她欣赏,她喜欢,更甚至……她倾慕。 可是,那是一幅完美的画,他在画中。 无论她如何喜欢如何想靠近,她都无法入画,她都无法融入画中。 因为,她是看画的人,她在画外。 而那一夜,他未曾回首,便彻底留于画上。 神仙眷侣…… 她与他,许是缘浅,许是错过。 “哎呀呀,这么冷的风,秋小姐站在这里,难道是等本少不成?”一道清魅的笑声将秋横波自沉思中惊起,移眸,便见明二、兰七并肩走来,兰七一双碧眸更是亮亮的看着她。 “七少,二公子。”秋横波回神一笑,招呼一声。 “见过七少、二公子。”柳陌向两人盈盈一礼礼。 两人摆摆手。 兰七碧眸看着秋横波,然后叹气一声,幽幽道:“秋小姐这等美人世间少有,本少真是羡慕二公子呀。”言罢似笑非笑的瞅一眼明二。 明二脸上是一贯的温柔雅笑,“横波小姐与柳陌姑娘可曾爱伤?” “除了内力被封,未有不妥。”秋横波脸上也是温和有礼的微笑。至此刻才问,却是太迟,那日若能有一句,若能有一个眼神……随即却又有些嗤笑自己,罢,罢,罢了。 一旁的柳陌却盯着兰七看,近距离看到那张脸,更觉美得惊心动魄,目光触及那双碧波似的眸子,刹那间,柳陌只觉得所有的血都直往胸口流,直往脸上窜,令得她又慌又热……更有些惧。 兰七感觉到柳陌的目光,不由移眸看她,四目相对,一瞬间,柳陌只觉得心猛然巨跳,脱口而出:“七少你到底是男是女?” 这话一说,秋横波讶异然后望向兰七,明二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兰七碧眸微眯,柳陌满脸通红。 “本少……”兰七故yì 声音拖得长长的,“……是男是女,小美人嫁给本少就会知dào 了。”说罢碧眸中妖光一闪,半眯半睁的斜睨着柳陌。 柳陌被兰七一看,只觉得那心都要跳出胸膛了,可口中却犹自道:“可是宁朗……宁朗……”心慌意乱中怎么也无法说个完整。 “哦?”兰七闻言又仔细看了看柳陌,然后点点头,“本少明白了。” “明……明白……什么了?”柳陌慌得都有些口吃了。 兰七唇角一扬,未答却只是一笑,目光转向了秋横波,“本少与二公子正打算去看看宇文世兄,秋小姐一起来吗?” 闻言,秋横波神色一黯,道:“是该去看看宇文世兄,这一趟东溟之行……唉……”轻轻一叹,未能再言。 兰七眉一挑,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走吧。”明二领头走去,“到了那,两位宇文世兄都可看到的。” 秋横波方才明白,刚才兰七说的是宇文洛,而她说的却是宇文沨。不由问道:“去找宇文世兄是有什么事吗?”若只是看望,两人不至一大早同行。 前头两人闻言,相视一眼,继xù 前行,明二温雅的声音淡淡传来:“有些事需请教他。”而兰七则是轻轻笑一声。 秋横波转念一想,明白了。他们要了解东溟岛上发生的事,再也没有比问宇文洛更合适的了。 前边两人渐行渐远,转眼间便拉下了数丈之远。 “我们也去看看。”秋横波道。抬步跟上两人。 柳陌跟在她身后,走了片刻,忽然道:“若七少是个女子,这天下的男人该都会被她迷住了。” “嗯?”秋横波脚下一顿。 柳陌继xù 道:“他是个男人时都美成这样,若成了个女子,妖精仙女都赶不上,那样,哪个男人能不心动。” 秋横波抬眸望向前方并行的背影,怔了片刻,然后笑了。“若真那样,那便是两个入画的人。” “呃?”柳陌疑惑。 秋横波自顾悠然一笑,抬步继xù 前行。 三●五●中●文●网 .,更新快、无弹窗! ------------ 二十七、日隐黎明(下) 见到宇文洛时,他正坐在床前独自对着兄长宇文沨的尸身,怔怔的看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宇文沨的尸身已收拾过了也换过了干净的衣裳,冬日里气温极低,所以尸身完好。合目而卧,神情平静,依是俊容如昔,并无亡者的可怖。 几人进门,宇文洛如未有所觉,依只是看着兄长。 “洛贤弟。”明二柔声唤一声。 宇文洛转头,看到他们,才如梦初醒般起身,“明大哥,你们来了。” “嗯。”明二看看床上躺着的宇文沨,微微一叹,道,“保重自己。” “我没事。”宇文洛看一眼兄长,心头一痛,移开目光。 秋横波与柳陌走近床前,看看床上的宇文沨,皆是心头沉重,默默一礼后静静站在一旁。 兰七倚在门边,目光淡淡扫一眼床上,便转向了宇文洛。 “宇文世兄的遗体,你如何打算?”明二问道。 宇文洛低了低头,道:“至少要给爹爹看过,否则……”话音断了,过了片刻才继续道,“爹爹肯定是要带大哥回去的。” “嗯。”明二点头,“那回头叫明落配些药水保存宇文世兄的遗体。” “多谢明大哥。”宇文洛听得此言心中好受了些。因为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到父亲,若到时尸身毁坏,那叫痛失爱子的父亲情何以堪。 “好了,宇文洛你的问题解决了,我们也有些问题需要你解决。” 兰七踱进屋中,至床前,默默看了一眼,看着宇文沨那平静安然的遗容,想起这人往日的倨傲,想起那刻他死在自己怀中的情景,心头不知怎的,蓦然生出黯然之情,一声轻忽的叹息便幽幽传出。 宇文洛看着兰七,听得她那一声叹息,心头酸楚,脑中却想着:她是永远都不会知道,可她此刻确实有着一份难过,这予大哥来说,或许已是难得的一份回报了。 “你们来找我,是为着东溟岛上的事吗?” “嗯,我想,由你说来,该是最完善最清楚的。”明二点头道。 闻得此言,宇文洛有些讶异,然后眼中闪过数日来第一抹亮光。 “其实也就是说别人的舌头都没你的长。”兰七是最会泼冷水的人了。 不过,这予宇文洛并无打击,一来他知道兰七是什么样的人,二来他一向以自己口舌为荣。 “那我们就在这里说好不?”宇文洛回头看一眼床上的宇文沨,然后转回头看着明二,“还是……你们不大方便?”说着这话,目光瞟向秋横波、柳陌两人,或许别人并不喜欢跟死人呆一块的。 “哪都一样。”兰七率先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宇文洛闻言,不由看着她笑了笑,目光又悄悄落向兄长。至少,她又在这里多呆了片刻,若人死后真有鬼魂的话,大哥的魂应该是十分欢喜的吧。她并不嫌弃他,也肯多陪他一会儿……大哥,我也只能为你做这么一点点事。 “那便请洛贤弟给我们说说吧。”明二也在桌前坐下,从兰七手中接过茶壶,另取了四个杯倒满茶水。 然后宇文洛也走过来坐下,秋横波、柳陌也坐下,几人围桌而坐,各捧一杯温茶。 “那一日,你们被风浪卷走后,我们也未能幸免。那一场暴风雨肆掠了一天一夜,第一天坚持下来了,可到夜里,风雨更甚,雷电劈闪,船最后终于给毁了,两船的人尽没于东溟海中。” “原来如此。”明二点头,算是明白了缘由。 “我们全都被淹在海中,狂风巨浪,黑天漆夜,谁都看不着,也谁都无法可施。起初,人都还清醒着,有的抱着船的残骸飘着,有的会水,还有的全靠着内力支撑,可到后来,风浪实在太大,一个个都被卷走,被打晕了,很快便失去了知觉。”宇文洛两手握紧,显然犹存余悸。“等我再清醒过来时,便已在东溟岛上了。” “不只是我,一起来的江湖同道以及第一批出海的那些人也大部分都在,我们全都被封住了内力搜去了身上携带的所有东西,被关了起来。不过……”他抬眸看了看兰七明二,道,“洺前辈、凤裔大哥、任杞师兄、列氏兄弟他们几个却自始至终都未曾到过,也不知他们有没有被囚,还是被风浪冲到了其它地方,又或是逃出了生天。” 明二、兰七闻言对视一眼,各自一挑眉,没有说什么。 宇文洛继续道:“醒来后的第二天,我们便见到了东溟少主云无涯。他在一个很大的殿堂里招待我们,真的是招待,有香茶有美酒有佳肴还有歌舞相娱,我们有的人坐立不安生怕那些东西有毒,一个个不敢碰,而有的则是茶来饮茶酒来喝酒饭来吃饭舞来观舞。酒足饭饱后,云无涯说了许些客套话,但总归一句也就是:列位此刻已为阶下囚,臣服效忠予东溟者,定以礼相待保一生富贵。”说到这,宇文洛脸上浮起淡淡的一丝讽意,“想当然的,那时没有一人臣服,反倒大声痛骂云无涯,极尽言词侮骂东溟岛,骂的时候可真是痛快,哼。” 轻轻哼了一声,宇文洛嘴角略勾,有些嘲讽的意味。“云无涯被我们那样骂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向他的属下淡淡一点头,便离开了。接下来……呵,便是皇朝武林苦难的开始。他们先带走了十人,半日后送回了六个,皮开肉绽骨折筋断十指插钉,气息奄奄的没一个完好的。只看着他们六个的惨样,便知他们受到什么样的残酷对待,那刻,无不心中生出害怕,而那四个没有回来的,自然是受不住屈服了。” 兰七不由往秋横波、柳陌看去,见两人果然脸色微变,想来忆起那一日心里并不好受。秋横波感觉到兰七的目光,轻轻摇头道:“云无涯并没有对女人用刑。” “嗯。”宇文洛也点点头,“每一日都有人被拖去用刑,每一日都有一些屈服,每一日都有一些惨无人样的被送回来,可是自始至终,却没有对任何一位女人动刑,所以,云无涯这个人,乍看如此残忍,却又非一个残忍就可说明白的。只不过……女人虽未用刑,却也亲眼目睹那残酷的血刑,那份折磨已够刻骨铭心。”说着目光看向秋横波、柳陌,两人脸色果然发白。 “先头都是单独用刑,我们也未曾亲眼看到,可到后来,却是把我们集中在一处,然后架一处高台,就在那上面一个一个施以极刑,比如被带倒刺的长鞭鞭打得体无完肤,比如竹签一根一根钉入身体然后将人整个钉在板上,比如一小块一小块的割下人四肢上的肉,又比如……” “别说了!”柳陌猛然打断,全身都发着颤,一双大眼中尽是怖意。 几人都看向她。 “柳陌。”秋横波柔声唤她,伸过手握住她的手,“别怕,早已经过去了。” “对不起。”柳陌低下头,牙咬着唇,“小姐,我先出去,我……我去看看宁朗。”说着,目光怯怯的看着兰七。 “嗯。”秋横波点点头,也看了一眼兰七。 兰七自顾转着手中茶杯。 柳陌离开后,宇文洛目光看向秋横波。 秋横波摇摇头,“世兄尽管说,若有未尽之处,横波知道的也补充一下。” “嗯。”宇文洛点点头,“那一番极刑下来,无不是胆颤心惊肉跳的,有些胆小的当场便哭出声来或是晕倒过去,无需再动刑,便又有一些屈服了。那一段日子,每天都是施刑,除去女人,皇朝每一个人都被架上刑架,毒打火烧无所不用,那样的痛苦,真的是愿意死去也不愿承受。”搁在桌上的双手又紧紧扣在一起,他没有说自己,但只从那双手上那深刻的伤疤便可看出其曾遭受过什么。 明二无言的拍拍他的肩膀。 宇文洛回他一个淡笑,道:“若我不是宇文世家的人,若我只是宇文洛,那我一定早早就臣服了,真的很痛很痛,痛得我受不了。”垂下目光,看着自己的双手,十根手指的指尖上都有一个疤,那里曾经被钉入十颗铁钉。“可是我是宇文家的宇文洛。” 这话说出,兰七碧眸中涌一点淡淡的笑意,明二微笑的再拍拍他的肩膀,便是秋横波眼中也未有轻视,只是目光深深的看着,似乎现在才开始认识这个人。 “极刑过后,一些屈服了,余下的便都是些骨头硬的家伙,云无涯没有再用刑,将我们重关起来,并给我们用药治伤。差不多过了半月左右,我们的伤都结疤愈合了,云无涯又来了,这次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九个红衣红裤的娃娃,一个个都生得十分可爱,一脸的喜气甜笑,令得人看着便欢喜。” 明二、兰七闻得此言不由相视一眼,这九个娃娃想来就是那一夜围击他们的福喜娃娃罢。 “云无涯要我们与那九个娃娃比武,只要有胜过者,他就放那人自由,而败者,若不臣服,便勿要怪他手段无情。那时我们都想,那样的酷刑都用上了难道还不够无情,那样的极刑我们都挺过来了难道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不成。再则,看着那些个头年纪都很小的娃娃,谁都会生出一份轻视之心的。” 明二、兰七闻言暗想,难怪你们败了。他们都被那九个娃娃迫得狼狈至极,最后惨烈一搏也是九死一生,那九人的武功高到何种地步他们是最清楚的。 “九个娃娃,可以单独挑战他们其中一个,也可以九个人联手挑战九个娃娃,肉掌相拼可以,比斗兵器也可以。而交手之前,云无涯会让那个人服下一枚药丸,那样可以恢复功力一个时辰。先有一批单独挑战九个娃娃的,却不想一个个竟是一招半式就败下阵来。那刻,所有人才知道这九个娃娃非凡寻常。然后宸夜楼的童楼主与其中一个娃娃比试剑术,十招之后剑折而败。接着短刀帮辛帮主、艾无影艾大侠、申谷主、花清和大哥……一个个上去,一个个败落,后来我大哥,我爹,秋前辈,南前辈,他们都出手了,可是……都败下来了。” 说至此,宇文洛由不得长长叹一口气,无比感概道:“这些人,平日里哪一个不是武功高强得令我只能伸长脖子仰视着,可那一日,无一能幸免,一个个都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败于那九个小小的红衣娃娃之手,而且都是堂堂正正的一招一式的比划,他们没有使一丝卑劣的手段。东溟岛人的武功,真的不比我们皇朝武林差。” “嗯。”明二点头,“那九人的武功从内力到招式都是实实在在练出来的,没有走一丝歪路,也没有一丝花招。” “嗯?”闻得此言,宇文洛与秋横波不由得都看向了明二。 “我们也与那九人交过手了,乃是至今为止遇到的屈指可数的绝顶高手。”明二淡然一笑道,目光望向兰七把玩着茶杯的手。 宇文洛、秋横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看着了兰七右掌皮肉纠结着的伤疤,纤长白皙的手上,掌心掌背各一道寸长的疤,约莫也知那是洞穿整个手掌才可能留下的,顿时心头都是一紧。 见三人目光都望着自己的右手,兰七也不藏掖着,伸长手,懒洋洋的道:“本少手明明如玉似雪美不可言,偏留下了这么个疤,天妒呀,不行,等本少回皇朝后,要将这疤削掉,重上不留疤的药才行。” 明二淡淡看她一眼没说话。 宇文洛、秋横波闻言先是觉得好笑,接着却是心头打了个突。削去疤,那又是怎样的一种痛?这一刻,两人竟然不怀疑兰七口中的话。 “不过呢……”兰七右掌轻轻合拢,碧眸淡淡扫一眼宇文洛、秋横波,“他们在本少手上留下一个疤,本少却将他们的性命留下了。” 蓦然,寒意浸骨。 宇文洛、秋横波同时移眸看向明二,得到一抹淡笑,那是默认。 那九个娃娃……那打败他们所有人的九个娃娃竟然死在了他们两人手中?! 这两人的武功……非高强,而是可怖! “难怪。”宇文洛喃喃道,“难怪宁朗对你们那么有信心。” “嗯?”这次轮到明二、兰七疑惑了。 “童楼主、申谷主、我爹、秋前辈他们都败下来了,而他们的武功,皇朝武林都知深浅,所以无人再上前去,因为知道去了也是白白受侮。在大家都不敢再战之时,在云无涯说败者便该臣服之时,宁朗却站出来了。” 宇文洛脸上有着敬佩的笑又有着深切的痛,“想当然的他也不是对手,不过他却坚持了七招才落败,以他的年纪,已很是难得了。却不想他对那个与他比试的娃娃道‘这次是比的拳法,我输了,现在我们比试掌法’。这话说出,不但我们吃惊,想来云无涯他们也没想到,不过云无涯却同意了。于是又比试掌法,这次坚持了九招才落败。那一掌打得宁朗口吐鲜血,可他却依然站得直直的,诚恳的认真的看着他的对手说‘我们再来比试刀法’。” 明二往兰七看去,面上淡然,可手指扣住了杯身。 宇文洛吸一口气,舒缓喉间的哽塞,才继续道:“比完了刀法,又比试枪法……眼见着宁朗一次比一次顽强,而那人一次比一次要用更多招数才能打败宁朗,到最后比试剑法时,宁朗竟可支撑到十八招了,那一刻,我看着宁朗负伤累累却依可挥剑自如,我几乎以为他要胜了……可是,那人一招削断宁朗长剑的同时也一掌印在了宁朗胸口,于是……宁朗便再也没能起身挑战。” “果然……”兰七捧起茶,却没饮,看着茶杯,杯中映着她自己的碧眸,“傻子。” 宇文洛看着她,片刻后微微一叹,道:“是啊,这个傻子总是做一些傻事。可是,那一日,我们却因为这个傻子战到了最后,每一个都上前挑战,也有的趁着恢复功力想逃去,却无一成功,到最后,我们全都败了,败得痛苦,也败得痛快。” 说到这,宇文洛停了下来,几人都端起各自的茶杯,饮一口杯中微凉带苦的茶水。 喝过茶,宇文洛继续说,只是脸上微微带着苦涩。“比试完后,当然也不会有人肯臣服,云无涯便将我们全带至那个山峰下,将我们分别关了起来。在那漆黑的石屋里,我们才算真正知道什么叫做折磨,什么叫做生不如死!比起那一切,那些极刑倒是轻松的。” 明二、兰七想起峰腰那腥臭熏天的石屋,暗自点头。 “他把我们这些出身世家名门的全关在一个石屋里。石槽里那发着霉的酸臭不可辩的东西便是我们的饭食,地坑里又腥又脏又臭的水便是我们渴到极至时不得不饮的,那个大石缸便是我们拉撒的地方……呵呵,我们这些平日锦衣玉食挥金如土讲究得不得了的大侠少侠公子少爷们,那一段日子却吃喝拉撒一室,用着猪狗都不闻的东西。吃着吐,吐着吃,生病的,拉肚子的,咒骂的,怨恨的……四壁石墙,暗无天日中,我们完全不知道外界,不知时日过去多久,就那样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过着……忍着忍着,一直到最后再也忍受不住了,有的疯了,有的自杀,还有的屈服了。”宇文洛暗暗咬紧牙根,“那一段日子,绝对是一生的恶梦!” 听着宇文洛的话,兰七只是淡淡一挑眉,明二则眉头轻轻一皱。 “在我们都受不了的时候,我们都宁愿死的时候,宁朗却说……”宇文洛目光望向明二、兰七,脸上神情奇异,似哭似笑,“他却说‘七少和二公子一定会来救我们的!’。有人受不了要向东溟屈服,他便拦着,拦着拦着便打起来了,他本来就受重伤,和那些人打,不过伤上加伤,可他就是不肯放弃,就是不许那些人向东溟低头,一边打一边说‘我们连身上钉钉子都不怕,那为什么要怕这黑暗?洺前辈,大师兄,列大侠他们都没有在,一定没有被抓,他们一定会来救我们的!’。打着打着自己先昏了过去,可他只要一醒来,必会说‘七少和二公子那么聪明武功那么高,他们一定没事,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明二温淡的神色微微掀起一丝惊异,兰七冷淡的碧眸中波光轻漾。 宇文洛看着他们,直直的看着,声音却有些发颤,显见内心激动。“他内伤外伤都很重,一直昏昏醒醒中,可只要有一丝清醒,他便会说‘不要……我们再等等,七少和二公子很快就来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你们那么有信心,连我都不敢相信你们会来。在那黑暗腥臭的石屋里,我们都绝望着,都已经放弃一切啦,可是他明明受伤最重,可他却反而充满希望,他的意志反是最坚定的。我们之所以能坚持到你们来,可以说是因为宁朗肯坚持,他肯相信。因为他,我们才能等到你们。” 明二沉默,兰七敛眸,木屋中一时静寂非常。 “七少,宁朗相信你。”宇文洛看住兰七,“他相信你一定会来。你们生死不明,我们杳无生机,那样的黑,那么的绝望,可他从未怀疑过,你会死,你不来。”所以,请你知道,请你记住。 兰七的手轻轻一抖,杯中的水荡起涟漪,一圈一圈。 半晌后,明二悠悠轻叹:“宁朗……真的没有辜负这个名字。”微移首,望向窗外,冬阳洒落金辉,明灿华耀一片。 “很多人认为他傻,可我喜欢这个傻子,他是我一世的兄弟。”宇文洛吸吸鼻子,抬手擦去脸上的湿润。 “一世?”一直垂眸沉默的兰七忽然抬眸看向宇文洛,碧眸深幽得无法窥视一丝情绪,“一世那么长,你们又怎能保证一世不变。” “不变。”宇文洛平静坚定的吐出这两字,抬眸迎视兰七的目光,“我们一世都是好兄弟。” 目光静静对视,最后,却是兰七先移开,那张妖美绝伦的脸上,第一次浮现一丝淡不可察的迷茫。 木屋中一时又是一片静寂,只余各自轻淡的呼吸声。 半晌后,宇文洛才开口道:“我能知道的就这些了。”说着目光转向秋横波,看她有什么补充的没,移眸瞬间,却看入一双深深疑视的秋水瞳眸,盈盈欲语,那一刹那,宇文洛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忽然而来,忽然而去。 秋横波微垂眸,轻轻道:“其实宁朗才是大侠,真正的大侠。” ------------ 二十八、凤衣轻系生死结(上) “大侠么……”兰七呢喃一声,茫然抬首,不经意间,却撞上明二的目光,那双空濛的眸子深幽如晦,那刻,蓦然心头一跳。 “我们也是关在黑屋里,却比之世兄你们要稍好。”秋横波继续道,“吃食上还可咽下,也不至吃喝拉撒一处。想来,云无涯并不在乎我们这些女子是否臣服,论武功论声名都只是平常之辈,也非掌握一派的掌门家主,便是随副教主,随教也不在她之手,因此他只是将我们关着罢。” 宇文洛回神,接着道:“我们被囚在峰腰的是如此,那峰底的情况估计也差不多。” 明二闻言摇头。 “这你可想错了。”兰七恢复常态,道,“峰底的比你们可享福多了。” “嗯?” “峰底住的是金镶玉嵌的屋,用着牙床罗帐锦衣裳,佳肴美酒在口,软玉温香在怀,那可是人间天堂。”兰七碧眸瞬着宇文洛。 “啊?”宇文洛、秋横波闻言一愣。 “这也是云无涯的手段之一。”明二指尖转着茶杯,缓缓道来,“世家名门的人平日享尽荣华,吃穿用度无不精致,从来不曾吃过苦,所以云无涯让你们吃酸臭腐烂的饭食,让你们喝脏污之水,让你们吃睡拉撒一室,让你们闭塞于黑暗,让你们经历从未曾有过的低贱卑辱,这是折毁你们意志的最好方法。而不怕割肉不怕毒打的人,最后却在那片黑暗中疯了屈服了,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他微微一顿,又继续道:“而关于峰底的必是那些出身草莽的豪杰,他们苦中过来的,早过贯挨冻受饿粗茶淡饭的日子,便是将他们丢于荒野,他们靠着吃虫吃草也能活。相反,他们从来不知锦衣玉食是何滋味,不知荣华富贵到底有什么魅力,所以云无涯就以金玉珠宝耀花他们的眼睛,以世间美酒佳肴软化他们的肠肚,再以美人的樱唇玉臂销他们的魂蚀他们的骨。到最后,无法抵受诱惑的便就此沈沦。” 宇文洛、秋横波一想,恍然大悟,确是如此。 予这些硬骨头的人,毒刑拷打只会将人的意志磨得更坚,可是他们确实无法忍受那酸腐的饭食,那暗不见天日的黑暗。而那些草莽豪杰,美酒美人才是真正无法抵挡的! “这云无涯真的很厉害。”宇文洛感概,不知为何,对于这个令他们受尽折磨的人,他心头并无厌恶之感,有的也只是恨意。 “他不厉害,皇朝武林怎会有今日。”明二淡淡一笑,“以‘兰因璧月’为饵,将我们诱出皇朝,在他们熟悉的东溟海上将摸不着头脑的我们一网打尽,这等毫厘不差的算计已非等闲。东溟岛上予你们先礼后兵,再以武慑人,最后对症下药,每一招都是良策。只不过……他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的。” “可是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依然要做,这一点才令本少侧目。那等破斧沉舟决然往前的气魄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的。”兰七叩击着掌中茶杯慢慢悠悠的道。 “这云无涯也算是个奇怪的人。”秋横波道,“他夺令犯皇朝武林,施极刑予江湖同道,以非常手段囚人,怎么着都不算是正道侠义之为。可我不明白的却是,他既然要的是我们的臣服,我们这些人中,不泛父子兄妹亲友,可他却并未挟其一而予以要胁,他似乎是从意志与力量来折服人,而不动以私情。否则他只要是以爹爹或是我来相胁,怕不是就要答应了。” “嗯,也是。”宇文洛想想也觉如此。 “那或许说明他是一个有胸怀之人。”明二道,唇边若有似无的一抹笑,“毕竟他是这东溟海的少主,若真是一个卑劣无耻胸怀狭獈之徒,又岂会有人追随,又岂能有那样气势恢宏的武功。” “嗯,有理。”宇文洛再次点头,“这云无涯也是个人物,他若在皇朝,那‘四公子’便齐了。” “呵,也许。”明二唇角微扬。 “对了,那夜他手下说洺前辈他们被关于峰顶,这可不可信?”宇文洛看向明二问道。 “想来不会有假。”明二放下手中茶杯,“那场暴风雨非人力可与抗衡,便是洺前辈,武功再高在那大海之中也毫无办法,必也与你们一样,昏迷混沌之中被东溟所抓。而云无涯之所以从未让他出现在众人面前,那是因为洺前辈他本身的存在便是一种力量。” “嗯。”宇文洛连连点头。 “洺前辈无需说话,无需有行动,他只要站在众人面前,皇朝武林便会追随。而他那样的人,这世间又有什么能让之屈服呢,所以云无涯自始至终都不让其露面。而将你们关于黑屋时,便连秋前辈、宇文前辈、南前辈、江阁主等这些在武林中极有声望深得众人拥护的人也不与你们关在一起。”明二再道,目光看着宇文洛,“这几位闯荡江湖一辈子了,有什么没有见识过,区区一间黑屋又怎能击跨他们。而你若是与你爹、秋前辈他们一起关在那个石屋里,你还怕吗?” “不怕。”宇文洛一抬下巴立马答道。 “那就是。”明二点头,“有他们在,你们精神上便有一种依偎,便觉得胆壮气足,没什么可畏惧的,更不会那么容易屈服。所以他将你们分开,这几位可能另关一处,也可能与洺前辈他们一起关着。至于任杞、列氏兄弟与凤裔兄四人……”他移眸看了看兰七,又转向宇文洛,“非我妄言,这四人的武功比之你父亲、秋前辈等,只在其上绝不在其下,制住他们的内力不过在一时,以他们的武功及心智……云无涯是绝不可能将这么危险的人与众人置于一处的,估计也是关在峰顶,置于他的眼皮之下看守着。” “嗯。”宇文洛连连点头,“明大哥说得有理,这云无涯所思所虑果是极为周到。” “这么个人物,为何要做这么些事,为何要与我们为敌呢?”秋横波由不得轻轻叹息一声。 “这一切等到我们登上峰顶自会知道。”明二微微仰首,眸光落向虚空,唇边淡淡一抹笑,“他为何要夺令,为何要我们臣服,到那一日我们自然会知道。而能令得他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也要做的原因,必不简单。” “双方都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兰因璧月’吗?”宇文洛想想那朵他从未曾见过的绝世之花,有些感概。因为那朵花,因为那块玉,他们死了那么多的人,也许还会有更多的人要死,这不值得,可是人却依要那么做。唉! “宇文洛。”兰七忽然唤道。 “嗯?”宇文洛神思被打断,有些疑惑的看向兰七。 “本少忽地想起一个重要问题。” 这话一说,几人不由都看向她。 兰七玉扇一张,遮住半张玉容,只露一双魅惑的碧眸,流光溢转地盯住宇文洛,道:“刚才你说云无涯若在皇朝,便齐了‘四公子’,那你说,本少是排在第几?” 宇文洛一愣。 “嗯?”兰七微趋身俯近他,“本少是排第一吧?” 宇文洛看着那碧眸靠近由不得心头一跳,赶紧答道:“是。”心里却说了声对不住了,七少,你排第三,第一是二公子,第二是列三爷。不过,论到江湖同道畏惧的程度,那则反过来,兰七少确确实实第一,二公子最后。 “嗯。”兰七微笑点头,极是满意。 秋横波看着她那模样,不由抿唇一笑。 明二则是淡淡摇头。 兰七起身,伸了个懒腰,道:“好了,要说的要听的都差不多了。看看这日头,又近中午了,走了。” 明二看看窗外,点头,起身,“是不早了。” “嗯,我还想去看看扶疏妹妹。”秋横波也起身。 三人离去,宇文洛送他们出门。 门外,秋横波向三人淡淡一笑,便先往几丈外的小木屋看花扶疏去了。 兰七随意挥挥手中玉扇,劲自走了。 明二走最后,对宇文洛道:“等下让明落来找你。” “嗯,多谢明大哥。”宇文洛点头。 明二摇摇头,也走了。 山坡西侧一上一下矗着两幢双层小木楼。上面那幢住着兰七及兰昽、兰曈,下面那幢则住着明二及明婴、明落。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各自住着的小楼,饭桌上早已准备好了热饭菜。 上面小楼里,桌上鸡鸭鱼肉俱全,色香味十足,令人一看、特别是饥饿的人一看绝对的垂涎三尺。 “吃饭吧。”兰七往桌前一坐。 桌旁侍立着的兰昽、兰曈见兰七动筷,便也一左一右坐下吃饭。 兰七吃饭谈不上什么优雅,但也不粗鲁,一吞一嚼一咽间,不快但也绝不慢,片刻功夫一碗饭便下肚又继续添。而兰昽、兰曈也不因与主人同桌而拘谨了,一样神态自如动作自然,很快的,桌上的饭菜便被三人一扫而光。 下面小楼里,桌上一盘香沫鸡蓉,一盘嫩青素菜,再一盅骨汤,白、黄、青、红四色鲜明,素淡精致,令人看着不忍下口。 明二桌前坐下,然后对一旁侍候的明婴、明落道:“你们也去吃饭吧。” “是。”明婴、明落离开自去吃饭了。 明二公子一人坐于桌前慢慢进食,安静怡然,从容优雅,那姿态几可入画。半个时辰后,二公子停筷,用米饭一碗,香沫鸡蓉余大半,素菜用去大半,骨汤喝完。 上面小楼里,三人吃完饭,依坐在桌前。 “七少,我们的人已在山谷十里内外探过,此处十分隐蔽,并无人烟,且明二公子在山外做的布置十分有用,东溟的人无法找到这里。”兰曈向兰七禀报道。 “嗯。”兰七点头,接过兰昽递过来的热茶。 “那夜随我们来此处的江湖高手共计有二百三十四人。”兰曈再道,“他们内外伤轻重不一,但有明家的人医治,据属下估测,到我们与云少主约定的日子,应该好得差不多了。” “嗯。”兰七再点点头,双手捧着热热的茶杯,也不怕烫。 “至于他们内力被封一事,明家的人还在查,暂还不能确定东溟到底用了什么手法。”兰曈也接过了兰昽递过来的热茶。“不过那是明家的人说的。” “嗯。”兰七依只是点点头。 “只是……”兰曈微微犹疑了一下。 “嗯?”兰七碧眸瞟向他。 兰曈一抿嘴,道:“宁少侠的伤势较为严重,外伤还在其次,最重的是内伤。明家的人去医治过了,但至今仍是昏迷不醒。明家那庸医说,幸得他内力纯正身体底子好,否则早没命了,但伤及心肺,没个一年半载是好不了的。”目光偷偷瞧了瞧兰七,见她面色平常,继续道:“明家那庸医还说了,若是有内力深厚者为其疗伤则会好得很快。” “喔。”兰七淡淡应一声,碧眸只顾着着茶杯。 “七少……”兰曈小心开口。 “嗯?”兰七抬眸看他一眼。 兰曈顿时一惊,到口边的话便咽了回去。 “要说什么?”兰七收回目光。 兰曈摇头,“没有了。” “嗯。”兰七目光移向兰昽,“若都没事了,便下去吧。” “是。”兰曈、兰昽收拾了碗筷退下。 楼内顿时一片安静,兰七低眸,自顾转着手中茶杯,慢慢的转着,转着…… 七少,宁朗相信你。 蓦然间手一抖,杯中荡起层层涟漪。指尖慢慢扣紧,宇文洛的话却在脑中声声回响着。 他相信你一定会来。那样的黑,那么的绝望,可他从未怀疑过,你会死,你不来。 杯中茶水一圈圈水纹荡漾着,倒映着那双碧眸,好似也在动荡着。 宁朗…… 唇微动,却无声。 下面小楼里,明二放下碗筷,走至窗边,那里一张小几,两张木椅。在左边的椅上坐下,明婴、明落便回来了。明婴利落的收拾着桌上的碗筷,明落则捧着一杯热热的香茶。 将热茶奉上,明落开口了。“公子,那些人的伤都无大碍,属下有把握在约定之前医好他们。” “嗯。”明二接过茶。 “至于他们的内力被封,属下曾从其血中闻有‘犀月’之味。” “犀月?”明二目中闪过一丝异光。 “是的。”明落点头,“‘犀月’乃化功散气之药,但其长于至阴至寒之地,世所罕有,而皇朝有数千豪杰,东溟当不可能每人喂食一株‘犀月’,必是以其它药相配炼出了封制内力的药。” “嗯。”明二点点头。 明落继续道:“而浅碧的谢沫、宋亘两位能保有两成功力,据属下细问,他俩数年前曾因伤重服食过半颗‘凤衣丹’。” “原来如此。”明二淡淡一笑,算是明白了何以数千人皆无内力而独他们俩却可藏有两成。“凤衣丹”乃更胜“紫府散”与“佛心丹”的珍贵灵丹,传闻其有起死回生之效,既然他们曾服食过,那定是这“凤衣丹”残留于体内的药性帮了他们。 “属下可以五日内配出解药,只是……”明落微微一顿。 “只是需要一颗‘凤衣丹’是吗?”明二接道。 “是。”明落点头,“但这‘凤衣丹’实在珍贵,我们明家也才两颗,所以……属下请示公子。” “嗯。”明二又是淡淡应一声,轻轻揭开杯盖,闻了闻茶香,却不喝,将茶杯放于几上,抬眸看向明落与明婴,“你们觉得如何呢?这些人与‘凤衣丹’相比,哪一样重要?” “这个……”明婴、明落想了想,然后答道,“属下觉得‘凤衣丹’更珍贵。” “呵……”明二轻轻一笑,“以其价值来说,‘凤衣丹’确实远胜这些所谓的武林高手,只不过……”空濛的眸子微微一垂,片刻才道,“以一颗‘凤衣丹’也可换来一些更有价值的东西。浅碧派的掌门都可以用六颗‘凤衣丹’打造出一位剑术第一的掌门弟子,所以……你用罢。” “是。”明落应道,“那属下现在就去配药。” “去吧。”明二重端起茶杯。 明婴、明落一起退下。 明二吹开水面的茶叶,饮一口,然后放下杯,移眸望向窗外,冬阳明灿。唇边慢慢浮起一抹淡笑,轻轻的自言自语,“不知云无涯是用什么法子困住那位血脉里尽是‘凤衣丹’药味的浅碧第一高手。” ------------ 二十八、凤衣轻系生死结(下) 秋横波去看花扶疏,不想扑了个空,花扶疏与容月皆不在,与花清和相互问候了几句便告辞了。出了门,却见宇文洛依立于原处,怔怔的望着前方,保持着目送兰七、明二离去的姿势,但此刻兰七、明二早已不见影儿。轻步走近,宇文洛依未有所觉,目光未移,沉在自己的思绪中,而脸上的神情却是罕有的严肃,似乎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一双眼睛显得格外炯亮有神。 “世兄在想什么?”秋横波轻轻问一声。 “我在想,二公子与七少真是厉害得可怕。”宇文洛声音很轻,有如呓语,显然还未从沉思中醒过神来。 “嗯?”这莫名的一句却令得秋横波蓦然心惊。 宇文洛却继续轻轻的有如自言自语的道:“云无涯算到了每一步,可他们又何尝不是。从未有人来过的东溟岛,他们可以找到;大海里明明他们最先被风浪卷走,可他们却可安然到来;那九人打败了我们所有的人,却死在了他们两人之手;杳无踪迹,他们却可寻到机关重重的石屋且来去自如的将我们救出来;这里明明是东溟地头,他们却可寻到此处幽谷藏身而不被发现;还有这些木屋,都是新的,还有那些看不到的可随时都能出现的明、兰两家属下……令我们一败涂地的东溟岛,他俩轻描淡写便应付。我们是如此无能,他们却是手段通天,既然……” 他微微一顿,脸上严肃的神情渐消,慢慢的浮起迷惘与忧虑,半晌后,才轻语着,“那夜为何却又是那般结果?” 既然他们可寻到此处幽谷,并且还可以在此建这么多的木楼木屋,那必已早到东溟,那何以要到那一夜才去救他们?他们不会不懂救人如救火,稍息片刻,便可天翻地覆。 既然明、兰两家属下来了东溟岛,那么真的只有区区百人吗?既然他们可以做下那么多的安排,难道就真没有一个更妥当的方法吗?那一夜,南峰之下死了多少人?那些血,那些倒下的人,难道就真没有一个更妥当的方法吗?那一夜,南峰之下死了多少人?那些血,那些倒下的人,真的只是无可奈何吗? 他们…… 宇文洛猛然闭目,阻止自己再想下去。因为,那只会令他心惊胆寒。 秋横波静静的看着他,看他脸上时而迷茫,时而惊震,时而顿司,各种思绪一一闪现,到最后的平静如常。 那夜为何却是那般结果? 想着他那句喃喃自问,心惊之下也生疑虑,片刻后,轻轻叹息道:“或许,因为他们是明家、兰家之主,或许,因为他们是当今武林最有实力问鼎‘兰因璧月’的明二公子与兰七少,或许……有很多原因,我们不妨静看而勿须追问,他们不会告诉,也不可能让我们找到。终有一日,我们能看到那个答案,也或者那是永远无解的。” 听得身旁的轻语,宇文洛一震,转头,便见秋横波那张绝色容颜,顿时想起来自己刚才的自言自语,脑子里轰隆一声,然后耳根发热脸上发烫。 “秋……秋小姐,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会在这里?还是她一直在这里?难道她全看到了全听到了?越想,心里越是窘。 看着宇文洛那局促窘迫的模样,秋横波由不得绽颜一笑,刹时,宇文洛只觉得冬阳一暗轻风微停,眼前有百花烂漫淡香缭绕,顿心跳如鼓头晕目眩起来。 “横波姐姐。”一声娇柔的轻唤,便见花扶疏与容月从坡下走来,不一会便到了两人面前。 “妹妹刚才去哪了?”秋横波迎向前几步亲热的牵起花扶疏的手。 花扶疏冲着秋横波微微一笑,然后回头看一眼身后垂首悄立的容朋,眼眸再移向宇文洛,道:“刚才陪容月出去走了一下。” 宇文洛微微移首。 “容月。”秋横波抬手轻扶容月一下,看她神色伤惘,全然不似当日那爽朗明丽的模样,不由心头微恻,却也不知要如何安慰。 容月抬首,看一眼秋横波,唇角微扯,算是招呼,然后移步缓缓走到宇文洛身前,看着他,开口,声音干涩嘶哑。“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宇文大哥都不会回来,我也知道宇文大哥是因为我而死,我……”心头一痛,喉咙一堵,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宇文洛转回头,看着面前神色哀凄的女子,心头一沉,道:“我不怪你,大哥救你,那是……那是他自愿的。” 话音未落,容月脸上已泪珠滚落,呜咽出声。 “你不要哭。”宇文洛移开视线,不忍看那张哀绝的脸,想她待大哥确实真心,奈何……唉!轻轻叹息一声,道:“我不怪你,大哥更不会怪你的,所以……你勿须将大哥的死揽在身上。”因为那真不关你的事,大哥自始至终就不是……想起兄长的心思,顿时一酸,眼中便有了水雾。 “宇文洛。”容月声音哽咽着,“我没法令宇文大哥复生,我也没法还你一个宇文大哥,所以……我不会辜负宇文大哥的,我一定会好好活着,以后我就做你的姐姐,我会照顾你,我会保护你……一定不会让你受伤,也不会让你死,所以……所以……你让我看看宇文大哥好不好?”说到最后,语不成声,满目凄然的乞求。 秋横波、花扶疏都望着宇文洛。 宇文洛不想解释那一夜不想让容朋碰触兄长的原因,只是道:“你去吧,看多久都行。” “嗯。”容月流着泪点点头,抬步便往小屋跑去。 身后三人看着她的背影,不约而同的叹息一声。 “说什么傻话,做我的姐姐,你比我还小好不。”宇文洛喃喃着。 “谁叫你武功那么低。”花扶疏却道,“若你武功高些……” 说到这猛然打住,可那后面未尽的意思宇文洛岂有听不明白的,低头,轻声道:“是啊,若我武功高些,那一日也许大哥就不会死了。” “世兄莫要如此想。”秋横波道,目光看向花扶疏,微微摇首。花扶疏想起刚才之言确实是莽撞了些,不由有些愧意,垂着不再吱声。 “二公子与七少的武功那是何等的高,可那一夜不是依有那么多的人死去吗?”秋横波娓娓道,“这世上,有些事并不是武功高便可阻止或是挽回的,有许多的事是我们无能为力的,我们若能掌握得住自己的性命,便已是不易了。” 宇文洛有些惊异的看向秋横波。 “姐姐说的是。”花扶疏抬眸望向那扇轻轻关上的木门,想着那门里的人,“无论武功高与低,自己心里舒坦就行。而宇文大公子……他肯舍命想救,定然是心里乐意的,我们,尊重就好。” 宇文洛闻言心中暗想,这话也不全错。想着兄长那平静安然的遗容,或许在最后那一刻,他能死在那个人的怀中,他,是乐意的罢。 “宇文大公子待容月情义深重,可惜……”秋横波深深惋叹。 “容月与我自小一处,爹娘也视其为半个女儿,她那么喜欢大公子,我曾经以为她会比我好,等回了家去,就请爹娘为她作主,可如今……”花扶疏想起容月这两日的景况,心头又是怜惜又是酸痛,轻轻道:“大公子是舍弃了性命,可容月……那个傻丫头却可能赔进的是一生。” 宇文洛嘴唇动了动,终只是沉默的移开目光。可过了片刻,他还是开口,眼睛直视花扶疏。 “容月姑娘勿需如此,我大哥不会承情,我们宇文家也不会承情。就如你们勿需为大哥的死背负责任,也请不要让宇文家背负容月姑娘一生不幸的责任,更请不要令大哥泉下不安。” 花扶疏闻言惊讶的看着宇文洛,忽然觉得她一贯认为很没用的宇文五哥,在这一刻很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秋横波看一眼宇文洛,唇边浮起一抹柔淡的笑容。 有明二的温言抚慰,山谷里众侠暂压心中仇怨,很安心的住下,在明、兰两家属下的照料下,休整养伤。 山谷里虽住数百人,却并不喧闹。一来众侠经受数月身心折磨,很是疲惫,二来人人皆受伤,大部都需卧床养着,三来本就是藏匿此处,难道还叫嚷着引来东溟敌人。 于是,众人都安静着。 青山木楼,斜坡小塘,偶尔三两人影,寥寥细语浅谈,颇是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安然意味。 日头一点一点斜了,时辰一点一点过去,转眼间,未时又过了。 谢沫推开门,端着药碗过来。 “小师弟喝药的时辰到了。” “喔。”宋亘起身将卧于床上一直昏迷不醒的宁朗扶坐起来。 半个时辰后,两人总算喂完一碗药。 宋亘拾过帕子擦拭宁朗嘴角溢出的药汁,擦着擦着,忽然道:“小师弟瘦了好多。” 谢沫将药碗放在桌上,回转身看去,叹口气道:“小师弟昏迷了这么久,都未曾吃过东西,能不瘦么?” “唉,小师弟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宋亘也叹气,“再这样下去,小师弟没伤重死,反而倒是要饿死瘦死了!” “只盼明落姑娘快点帮我们恢复内功,到时也好救小师弟。”谢沫走回床前坐下。 “唉,也不知明落姑娘什么时候才能配出解药。”宋亘再叹。 “刚才我去煎药,明落姑娘说也许还要四五日。”谢沫答道。 “还要四五日?”宋亘目光看着床上的宁朗,“那小师弟岂不要瘦得皮包骨了?!” “那有什么办法,此刻大家都没内力。明、兰两家的属下倒是一个个武功高强,可你敢让他们来给小师弟疗伤吗?”谢沫横一眼宋亘。 “不。”宋亘连连摇头,“那些人厉害是厉害,可练的全是杀人的武功,救人的话,那还是不要冒险了。” 谢沫想了想,道:“倒是有两人绝对有本事救人,只是……” “你说兰七少和明二公子?”宋亘扔下帕子。 “嗯。”谢沫点头。 “不妥。”宋亘却不赞同,“此刻这一谷人都托附他俩身上,不能耗损了内力,再说……”目光移向床上的人,有些叹息道:“兰七少那等无情之人,听闻小师弟死了都无反应,他又岂肯费力救人。” “是吗?” 倏地一道清魅嗓音传来,两人连忙循声望去,却见窗前立着兰七,碧眸幽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俩。两人心头一惊,这人什么时候来的?他们依有两成功力,却毫无察觉。 “两位师兄,背后说人坏话,小心闪了舌头哦。”兰七推门进去。 谢沫、宋亘两人起身,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毕竟刚才说人家坏话偏又让人家亲耳听到了。 兰七自顾走到床前,碧眸触及床上那瘦得凹陷的面容时,目光微微一缩。 “七少是来看望小师弟的吗?”还是谢沫先开了口,“七少放心,小师弟暂时还死不了,只不过模样稍难看些,但七少何等人物,定不会因为这点而嫌弃了小师弟对不?” 听得这一番话,兰七侧首,碧眸斜斜瞟向谢沫,魅声道:“本少向来喜欢美人,两位师兄年少英伟,本少一定不会嫌弃的。”说话间唇角一勾,一朵妖美无伦的浅笑缓缓绽开,碧眸中流光盈转,仿似幽幽漩涡,可将人魂魄吸入。 刹时,谢沫脊背一寒,无端的抖落一身冷汗。 兰七看着谢沫的反应,唇边泛起一丝讥意,转回头。“出去。” 嗯?谢沫未能回神,旁边宋亘一把将他推出门去。 “干什么?”屋外谢沫拨开宋亘的手。 “你难道没看出来,他是来给小师弟疗伤的。”宋亘放开手道。 “真的?”谢沫闻言面上一喜。 “你去烧点水泡壶热茶过来,待会七少帮小师弟疗完伤肯定很累的,请他喝杯茶也算是聊表谢意。”宋亘又指使道。 “嗯。”谢沫点头,可才一抬步,又落下了,回头看着宋亘,“刚才都是我去煎的药,现在该轮到你了。” “我要留在这守着,莫让人打扰了。”宋亘的理由很充分,“还是说你要留下?待会儿七少说不定也会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谢沫想起刚才那双妖异的碧眸,那心惧胆颤的一刹,只好去烧水泡茶,不过临走前冲着宋亘准冷冷一哼。 宋亘盘膝坐于门前,静静的看着日影一点一点移过木屋。 那个人,是男是女,与他们无关,浅碧山外的事,他们不在意。他们只在意小师弟,既然他心甘情愿,那他们便无话可说。 而那个人……今日肯来,那样一个如修罗的人肯为小师弟疗伤,便是心里在意。 俗世的情爱、姻缘,离他们远,他们不懂,也不沾手,小师弟与他今后是喜是悲,那看他们自己的造化。而宁师叔与宁师婶既然为独子订下这门亲事,自有他们的用意。 小师弟只要不死不伤就好,而红尘一生,总会要经历一番磨练与苦难。 种缘得缘,勿须强求。 目光遥遥望去,却只望得挺峭的山峰。 唉,还是浅碧山上好。 木屋前,宋亘感慨着。 浅碧山上风清云淡,浅碧宫里习武修身,虽简单,却安乐。快些了了这些事吧,有些想念那座山了。 谢沫泡茶回来了,可木屋里没有动静。 茶水从滚热变得温热再变凉,木屋里没动静。 日辉慢慢应得绯红,山峰映下长长的倒影,黄昏又到。 谢沫与宋亘静静的坐于门前,不急不燥静静等待。 木屋里,简陋的木板床上,兰七盘膝而坐,双掌抵于盘坐身前的宁朗背上。随着时光悄悄流逝,宁朗面色慢慢转红,头顶升起淡淡袅袅的白气,而兰七额上则绽出细密的汗珠,顺着眉梢缓缓滑落。 终于,兰七止功收掌。 宁朗身子失去依靠,直往前倾下,眼见便要撞到床板,兰七手一伸,抓住他的肩膀。从床上起身下地,弯腰扶宁朗重新躺下,顺手将床里的被子扯过给他盖上,重站起身的瞬间,额际汗珠滴下正落下宁朗眼皮上。 看着汗水渗入眼中,不由一愣,瞬即回神,伸指抹去眼皮上的水迹,收回手时,却发现那双闭合许久的眼睛睁开了。 憔悴枯瘦的脸上,一双黑白分明清朗如日的眼睛,就那样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的刹那,兰七怔住。 “你……痛吗?” 呃?兰七疑惑。 “若是……我死了……你会难过吗……”宁朗许久未进水米,气力虚弱,声音干哑,只一双眼睛清清湛湛,朗正神采不曾减分毫。 兰七一呆。 “我死了……你会痛是吗?”那双眼睛一直看着她,清清亮亮的看着她,“我看你杀人……痛……我死了……你会痛……大家都不要……杀人……” 兰七一震。 “死那么多人……人为什么要杀人……人不要杀人……不该杀人……”声音渐低渐息,那双眼睛终抵不住浓重的倦意。再次轻轻阖上。 留下床前呆立的兰七,瞬息间碧眸中各种情绪闪现,慢慢抬手,一点一点伸向宁朗头顶,指间真气盈贯,只要……轻轻一点……这个人就会永远的……闭上眼睛! 指力即要射出的瞬间,倏地收指回扣,身子连连后退,直退到离床丈余远才止步,手掌垂下掩入袖中,数滴鲜血落于地面,握拳,蓦然转身,拉开木门跨步而出。 “喝茶吗?” 木门嘎吱开启的同时,谢沫将手中白瓷茶壶递上,却见兰七面色微茫,似乎受到什么惊吓,碧眸看一眼他们,回头不言不语的大步离去。 “他怎么了?”谢沫有些不明白。 “先去看看小师弟。”宋亘道。 两人转身进屋。 身后,兰七离去的背影孤峭、匆忙,沿途经过一栋栋木屋木楼,时不时有人招呼一声“七少。”可她却如若未闻,一直往前走着。 山谷西北向的山坡上并未建有木屋木楼,保持着它天然的模样,铺着厚厚的枯黄的干草,上接高峰,下方浅浅的斜坡延伸至密林。 明二与秋横波漫步其上,夕阳轻渡,暮色绯艳,双双修影如玉,偶尔侧首轻谈两语,安静怡然,远远望去,好似画图轻展。 偶有瞎走误入的,可一眼看到两人,皆悄悄退去,生怕打扰了。 山坡上,两人彼此相看,怡心怡目,佳人(君子)难得,心中却又同时轻轻一叹。 “我本以为,我们会是神仙眷侣。”秋横波的声音里有着微微的惋惜。 明二停步,负手身后,片刻才道:“在下本也是如此认为。” 话落,两人相视一眼,然后微微一笑,皆是云淡风清。 “家世容貌都无可挑剔对方,相遇之时都不曾许婚、许心他人该算是不早不晚,言行品性也是相看相宜。”秋横波微微仰首,目光遥遥落向前方的山峰,娇容尽沐绯色,明艳无比。“为什么却不可以呢?” “横波小姐如此聪慧之人岂有不知的。”明二轻轻一言带过,空濛的眸子转过,依然深渺悠远。 秋横波看着他,即算站得如此近,即算那双眼睛近在咫尺,依然如隔千山万水,遥遥相望,无法涉过,无法靠近。 这世间,有些人,你待他一分真,他会回报你十分。而有些人,你待他百分真,他也未见得能回报你一分。总有那么些人,你永远无法看透看懂。 “他日二公子诞有麟儿时,‘天丝衣’便为贺礼。“轻轻松开手,眉眼一展,一朵淡笑缓缓绽开,如水中花,柔柔的渗放妩媚风华。 明二长眉微挑,温文从容地看着面前这张世间不可多得的美丽容颜,然后淡雅一笑,道:“‘天丝衣’无价之宝,在下愧受了。” 秋横波摇摇头,明眸清慧,“二公子非凡人物,横波能得题诗,那才是无价之物,是横波占便宜了。” 如此人物,真是可惜了。明二公子轻轻移开眸光,面上只有淡雅如常的微笑。 两人又缓缓移步,往回走去,走到一半时,却见前方坡上转过一道人影,三人迎面相逢,皆是一怔。 “七少。”秋横波微笑招呼一声,便先行离开了。 留下明二、兰七隔坡相对。 兰七碧眸盯着明二,半晌,蹦出一句:“他死了本少才不会难过!假仙你死了本少一定额手称庆。”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令得二公子有些懵,片刻,眼眸一闪,足下一动,人已至兰七身前,手一伸,扣住兰七手腕,几个起纵,便入了密林。 林中光线阴暗,但以两人的目力,足够看清彼此。 “心乱了?”明二公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兰七。 “心动了?”兰七少略带讥诮的看着明二。 “七少终还是忍不住替他疗伤了么?”明二唇角微扬。 “秋小姐天下绝色,二公子终于也目乱神摇了么?”兰七碧眸妖异。 “有七少出手,宁朗伤势定无大碍,何以七少反而心情不佳?”明二仿似略有困惑。 “佳人相伴,二公子艳福不浅。”兰七甚是羡慕的模样。 “七少心中的这股气是因为宁朗还是其他?”明二公子脸上浮起意昧深长的浅笑。 “色迷人人自迷啦。”兰七少摇头晃脑道。 两人一人一句自顾说着,到最后却是同时一句道出:“小心哦。” 话音落下,两人一愣,然后各自嗤笑一声,略带自嘲。 “傻!”兰七唇角一撇,却是眉梢眼角尽展,烂漫着笑意。 “舒坦了?”明二看着兰七那模样心中一动,不由认手一弹,当指尖触及眉心时,两人同时一怔。 一个未曾想她竟然没有防备没有躲闪,一个不曾想他会有此举。 指尖、眉心相触,淡淡暖意,刹那**。 却也只是刹那。 二公子收手垂袖,一派从容淡定。 兰七仰首,望向头顶高树。看着看着,忽地纵身一跃,飞上树梢,在一根树干坐下。底下明二怔了片刻,然后足尖一点,也跃上高树,在兰七旁边坐下。 高居树上,视野蓦然开阔,山谷全景尽入眼中。 目光扫过宁朗居住的小屋,兰七垂眸,转而望向明二,似自语又似询问,“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明二眉尖一跳,看着兰七,却没有说话。 “不杀人,如何能活?”兰七碧眸中隐露一丝茫然。 沉默了片刻,明二才道:“这世上,有些人可以不杀人便可开心、安然的活着,而我们,却必须杀人才能活下来。” “是啊,我们不杀人,尸骨都化成灰了。”兰七转首,目光望向山谷,暮色中的山谷格外的宁静,透着几分寻常的安乐。 “宁朗到今日都能保持如此心性,令人佩服。”明二脸上也升起淡淡一丝敬意,“只是你我永远无法做到他那样,而他也永远不能认同你我之手段。人死,有天庭与地狱之隔;人生,有善与恶有黑与白之分。” “泾渭分明,不可逾越,是吧?”兰七呢喃着,“过了,则是模糊,则是两难,则……终至毁灭。” 明二未答,两人沉默着。 树梢宁静,山谷沉静,只有袅袅几道炊烟在暮色里升起,却在升至高峰的半途便散了,风一吹,终是化无。 半晌后,兰七道:“秋家美人终于还是放弃了吗?” 闻言明二一怔,然后笑笑。无需奇怪,他可知她,她自也知他。 “是个难得的才貌俱佳的佳人,而聪明人都知如何善待自己。” “明明不是很喜欢二公子吗?”兰七抬手接住风送来的一片枯叶。 明二淡然一笑,道:“世人都喜欢二公子,但不会有人喜欢明华严。” 兰七一震,转头看他,却只是一张优雅微笑的脸,眉梢眼角如笼轻雾,空濛的幽远的。那一刹,心头莫名的一软,然后微微的发酸。 “明二也好,明华严也好,本少都看得清,都是本少此生最强的唯一的对手。” 淡淡的笑,夹着几分戏谑,却令得明二心头一跳,移眸看去,是那张熟悉的妖美绝伦的脸,便连碧眸里的光点都是熟悉的邪魅。 蓦然的,心头又缓缓的绽开了什么,悄然无声的,这一刻,却已能清晰感受到一分愉悦。 那是什么?明二公子优雅的凝着眉头疑惑着。 又一阵暮风拂过,树梢轻摇,兰七微微打了个抖。 明二伸过手去,握住那冰凉的手腕,内力缓缓渡入。 那股暖流在体内缓缓潜行,然后周身寒意尽消。兰七抬眸看着沉默的明二,然后唇角微微的扬起,碧眸中泛起一丝湛然亮芒,那是……不自觉的微笑。 收功之时,明二看着掌中的那只手,手心手背上深刻的伤疤,目光只是微微一顿,然后抬眸扬起一抹淡雅的笑,对兰七道:“作为刚才的回礼,这疤便一生留着吧。” 兰七一愣。 明二公子潇洒起身,飘逸优雅的飞身离去了。 待兰七醒神,脱口一句:“假仙!” 却又忍不住笑了。 ------------ 二十九、誓约岂轻言(上) 夜幕终于降下,山谷里众人吃喝洗漱后皆早早息灯睡下,至巳时,整个山谷都沉入睡眠,无一丝灯火与人声。 而北阙南峰之顶,按东南西北之向分别燃有数盏明灯,朦胧的灯影下,依稀可见峰顶之貌。而峰顶最高处矗着一间石屋,一束昏黄的灯光从窗口射出,窗边一道高岸的身影静立,负手身后,俯瞰下方。白日里一目了然的东溟岛此刻皆掩于黑幕之中,只偶尔的点缀着几个亮点。抬首,稀星淡月,冬夜里显得分外清寒。~ “少主。”屋外一声轻唤。 窗边的人回身,道:“进来。” 门被推开,屈怀柳走了进来,手中一个长颈瓷瓶,到了云无涯面前,双手奉上瓷瓶。“已按少主吩咐给他们再次服下了药。” “嗯。”云无涯接过瓷瓶,“如何?” “都在掌控中,便是那位任杞也在少主绝妙的法子下不敢稍有妄动,请少主放心。”屈怀柳答道。 “那就好。”云无涯点点头,“没事你也去休息罢。” “是。”屈怀柳应声,人却未动,犹疑了片刻,终还是问出来,“少主,那些人的行踪真的不用再查?” 云无涯走至书桌前坐下,将手中瓷瓶随手置于桌上,头也不抬的问道:“你觉得要查?” “属下觉得……该查。”屈怀柳答道。 “那你查得到吗?”云无涯抬眸看他。 这一问问住了屈怀柳,这两天他们派出的人何其多,几乎已搜尽东溟全岛,却就是找不着那些人的行踪,好似他们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东溟岛上他们都可如此隐藏行踪,是我们之耻,可也足见其厉害。”云无涯神色淡淡的道,“既已与他们约定时日,那他们必会在那一天前来。与其费人费力去找寻,不若做其他的有用的事。” “是。”屈怀柳垂首。 云无涯沉吟了片刻,道:“南峰之上的事已办妥,明日你与万埃也下峰,去助潜琛他们一臂之力。” “呃?”屈怀柳疑惑的看向云无涯。 “那一夜的情况你也有看到。”云无涯身子后仰靠于椅背上,“或许我们都猜错了。以为他们俩大闹东溟只为吸引我们的注意,暗里则是想查探皇朝武林人的消息。吸引我们注意这点没错,怕只怕其暗中却是另有深意。”! 屈怀柳想想那夜,再细细深思,不由也是心头一警。 “那夜既可有明、兰两家百名高手现身,又怎不可能有更多的?来得那般无声无息,又怎不可能在东溟其它地方也无声无息的藏匿有?明华严与兰残音这两个人,我或许还是轻敌了。”云无涯心头微微一叹,面上却依是平静从容,“那夜,是待他们折去了七**才叫停,可此刻回想,或许那也是他们所要的。” “怎么可能?”屈怀柳闻言蓦生寒意,“那是他们的同伴,而且他们来此不就是为着救他们吗?!” “但愿那是不可能的。”云无涯目光望向暗沉的石屋之顶,静默了片刻才道,“但我们须得慎重,决不可有丝毫疏露。” “属下明白。”屈怀柳躬身道。 “记住,但有可疑,宁错杀也勿放一个!”云无涯平淡的声音里透着森严的冷酷。 屈怀柳闻言一凛,然后再应:“是。” “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_ 门轻轻带上,石屋中又复安静。^ 云无涯起身,缓缓踱回窗前,从开启的窗门放目眺望,不过一片黑沉沉,偶尔绽着一两点亮光是那么的微弱。 明华严。 兰残音。 心头默默念着这两个名字,然后忍不住长长叹息。 这两人……当世能有如此人物,能有如此对手,他该庆幸才是,可是他……要的不是对手,他此生唯求达成所愿,则死而无憾! 星落月沉,日升辉洒。~ 一天过去,一天又开始。 山谷里,众侠的日子过得快也过得顺心。 首先大家的伤势都渐渐好转,然后是一直重伤昏迷的宁朗醒过来了,最后则是明落姑娘终于配出了解药。 众侠服下解药半个时辰后,各自运气,原本空空的丹田顿时源生内力,运转全身,畅顺无阻,果然是恢复了。一个个喜不自禁,纷纷向明落道谢,大赞其医术高明,直追那君子谷的君家神医。 而明落姑娘却甚是谦逊,说这解药能配成皆乃她家公子之功。~ 众侠闻言当下追问。! 明落再一番推脱后,终不敌众侠热情,只好和盘托出前因后果。 原来数年前明二公子曾受重伤,明家倾全力才得一颗武林至宝“凤衣丹”,谁想公子却不肯服下,说如此珍贵之物该留待更需要之时更需要之人用,也因此那伤拖了两三年才痊癒。不想那颗留存下来的“凤衣丹”今日却真的派上了大用场,这令众侠恢复内力的解药就是以此丹为药引才得以配成。 众侠闻言恍然大悟,心下对明二公子更是大为钦佩与感激。 宁朗的醒来则更是让众侠欢喜,东溟岛的那段日子,已令他们打从心底里对这个稚气犹存的少年生出敬意与欣赏,是以每日去探望的络绎不绝,宋亘、谢沫又是为小师弟高兴又是烦恼着,因为人来得多他们便分外的忙,那茶水一日都不知要烧多少回呢。而且……来的人那么多,便是明二公子都来看过了,可小师弟心底里想见的人却是再也没有出现。虽说那傻小子从没说过,可屋外但凡有一点声响,那眼中笨拙的藏着的那抹希翼便浮动着,令得两人一边摇头一边叹息。 如此过得些日子,便入了十二月,天气更冷了,一个个都棉衣上身。而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众侠的伤都好得七七八八了,便是宁朗,那外伤也都癒合了,可以下床走动了。 这一日,用过午饭,宁朗左看看三师兄右看看五师兄,明显的有话要说,只不过还在衡量着如何开口。 倒是宋亘先开口了:“想出去走?” 宁朗忙点头,这些日子在两位师兄的严密看守下,他都没走出过这间木屋,实在是闷得有些慌了。 谢沫瞟他一眼,道:“想去找兰七少?” 宁朗同样点头,点完了才反应过来,脸上便有些发热。 好在宋亘、谢沫都没说什么着,只道:“想去就去吧。” 宁朗闻言如蒙大赦,忙不迭的起身便走。 身后宋亘、谢沫看着他脚步匆匆的模样,不由摇头。 “小师弟按俗世的眼光来看,应该是个好郎君。”宋亘道。 “可惜那个兰七少是‘碧妖’,妖的眼光与凡人不同。”谢沫敲着空碗道。 宋亘弹弹道袍上落下的一粒白饭,道:“好在你我都出家了,不用烦这些事情。” “嗯。”谢沫点头,有些庆幸,“俗世的人的烦恼大半都来自姻缘。” 宁朗出了门便直往兰七住着的小楼而去,片刻便到了楼前,正碰上出门来的兰曈、兰昽。 “宁少侠。”兰曈、兰昽极是有礼的招呼一声。 宁朗也抱拳回礼,问道:“请问七少在吗?” “在楼上。”兰昽眼中略带点笑意,“我与兰曈还有点事,就请少侠自己上去可好?” 宁朗忙点头,“好,多谢两位。” 兰昽、兰曈请宁朗入内,才跨门而出,待走出数丈远,兰昽才悄声道:“这宁少侠本该是七少最不喜欢的那种人才是,却不明白七少何以会另眼相看。” 兰曈道:“不是和七少有婚约么,自然是不同的。” 兰昽闻言不以为然,嗤道:“我们七少眼中有这什么约什么法的吗?” 兰曈想起宁朗干净纯良的眼神,道:“此刻整个山谷里,论到人品唯数这位宁少侠,便是放眼整个江湖,那也是不多的,若七少真跟他成婚,想来也不坏。” “成婚?”兰昽想了想,才道,“那太可怜了,兰家那样的地方,这位宁少侠会尸骨无存。” “也是。”兰曈点头,“不过,若七少肯护他,那自然会好好的。” “护他?”兰昽白他一眼,“兰家上上下下多少人,七少可曾护过谁?” 兰曈摇头。回首看往小楼,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还是个十多岁的少年的七少曾对他说过的话。 “这世上,无法自己生存的便不存也罢。”兰昽喃喃念道,“七少很久前就说过了。” 兰曈沉默了片刻,才道:“快走罢,这些都不是我们该想的事。” “嗯。”兰昽应声。 两人足下飞掠,很快便消失于谷中。 宁朗爬上二楼,楼梯口前一道布帘挡着,轻轻掀开帘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身上顿时一暖。往里看去,不大不小的一间屋子,右边是一张画着花木的布屏风,屏后隐约露出纱帐,想来置着床铺,前方靠窗则摆着一桌一椅,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椅上铺着垫子,左边则置一榻,而兰七此刻正闭目卧于榻上,身上盖着锦被,似乎睡着了,榻前放着一盆炭火,火上煨着茶壶。 见此情景,宁朗进不是,退又有些不舍,一时不由怔在了门口。一股冷风从楼梯口吹来,令得他身上一抖,生怕吹着了兰便,便放下帘子,帘子在身后落下,人便也算是进来了。 在门口站了片刻,最后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在榻前数步处停步。 榻上的人似乎睡得很熟,所以此刻可以大胆的无顾忌的看着。 窗户闭合,门帘低垂,冬阳透过窗纸懒懒的洒入些些明光,屋内便是一种暖色的淡亮。榻上的人全身都盖于被下,只露一张脸在外,宁朗此刻就静静的看着那张脸,许是那双碧眸阖上之故,周身流溢的妖邪这一刻尽数消去,只是一张沉静的睡容。 浅碧山的深处有着数株梨树,每到春日花开,师兄弟们便喜欢在树下练剑,剑风惊起花飞,飘飘扬扬仿如雪落,大师兄望着风中飞扬的梨瓣曾经说过一句被众师兄笑说很酸的话:未染纤尘,冷丽如雪。 在他心中,这张睡容便是那冷丽如雪的梨花,未染半点尘埃。 在他心中,那一日船上第一眼见到女装的她起,他便当她是他的妻子。 火盆旁有一张小小矮凳,宁朗悄悄坐下,目光不移那张脸。 丽如梨瓣的脸上,双眸轻阖,密密的眼睫便在雪中弯出两道浅浅的墨色月牙来,令他很想伸出手来去抚摸一下,是否如想象中的柔软,可是他只是想想。 双臂笼于膝上,将头枕在臂上,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朵花,渐渐的目痴神迷。 很多人说,这张脸绝美如妖。 很多人说,这个人可怖如妖。 师兄曾说,远离乃万全之策。 可是,他不觉得可怕,他也不想远离。 这张脸,无疑是很美的,这世上再无第二人能及的,可是……他不是因为这个才不愿远离,他只是……只是想靠近,只是不想离开,如此而已。 屋里很静,只有轻浅的呼吸声,炭火发出的热散满整个屋子,温暖的安宁的。 以往在她面前的躲闪、窘迫、焦灼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他整个心神都平静而宁和。 若是能永远如此就好了。 一间温暖静谧的小屋,她安安静静的睡觉,他安安静静的看着。 她不会有那样妖异的笑,也不会有那样冰冷的眼神。 这样,她不会累,他也不会心痛。 安静的——— 只是这 屋里的时光仿佛凝固了,屋外的时光却悄悄流逝。 宁朗静静的坐着,痴痴的看着,不动,不累,只是看着…… 恍然间,一刹千年。 似乎有生以来便是如此,却又似乎只是瞬霎,他的眼便对上了一双碧绿澄澈的眸子。 半晌后,他才反应过来,兰七醒了。 顿时,静湖波澜漾起。 其实,从宁朗踏上楼梯的那一刻起,兰七便醒了,她知道他停在门口,她知道他悄悄走了进来,她在等着,看这傻小子进来要干么,可是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何动作,自己倒是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却是安宁而满足,那是许多年不曾有过的。 也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身边有人时全无防备。 再次醒来,对上的便是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眼神中的东西那么的清清楚楚那么的厚实温暖。 那一刻她恍惚,却在下一刻蓦然生寒。 那些,她早已放弃。 “你……渴吗?”宁朗愣了半晌才傻傻问了一句。 兰七一挑眉头看着他。 “我给你倒水。”宁朗不等她答话便取过茶杯用火盆上温着的茶壶倒了杯水递了过去。 兰七坐起身,伸手接过。 指尖相触的瞬间,宁朗差点没失手打掉杯子,却在下一刻看到了兰七手上的伤疤,不由叫道:“你受伤了!”声音又急又大。 “嗯。”兰七将茶杯放在了左手,抬起右手看了一眼,只觉得那伤疤甚是丑陋,不由皱了眉头,连带的又想起了那一日明二的话来,于是眉头皱得更紧了。 “还痛吗?”宁朗看她皱眉不由也跟着皱起了眉头,那伤疤手心手背都有,只看一眼便知定是贯穿了整个手掌才留下了,皮肉纠结分外狰狞,由不得心头便似被什么给揪紧了,有些喘不过气来的不舒服着。 兰七一口饮尽茶水,抬眸看了一眼宁朗,自也将他的神情看入眼中,心头有刹那感动,可是…… “早好了。”简单答道。 “喔。”宁朗挠挠头,不知道要再说什么了。 兰七把玩着手中茶杯,碧眸幽沉的看着宁朗,看那张英朗的脸在她的注视下渐显侷促,然后目光左右游移,接着脸皮慢慢变红,眼眸转回看她一眼,目光对上立马移开,一双手时而紧紧交握,时而单握成拳…… “噗哧!”忍不住笑出声来。 宁朗的脸更红了。 “宁朗呀宁朗,你怎么会这么有趣。”叩指敲在那红红的脑门上,轻轻叹息一声。 宁朗摸摸额头,嚅嚅的道:“我……我想来看看你,嗯,看你……嗯,那个……嗯……” “呵呵……”看着他一副紧张的模样,兰七轻笑开来,可心头却生出莫名的沉重。 宁朗,你的纯善可能一生不变?可便是一生不变又能如何呢? 兰残音……早已不需要那些了。 “那个……你帮我疗伤一定损耗了内力,所以我想看看你有没有事,那个……你没事,我就……我就走了。”宁朗抓着拳头总算是说完了话,起身要离去。 兰七却在他身后叫道:“宁朗,你陪本少出去转转如何?” “好啊!”宁朗立马答应,虎目中灿灿的一片欢欣。 “若是转得本少开心了,便告诉你一个故事吧。”兰七站起身来。 “嗯。”宁朗点头。 两人走出屋,帘子在身后落下,那一室的温暖与宁静便隔绝。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小楼午后的片刻,彼此皆一生铭记。 出了小楼,迎面冷风吹来,将屋内**的那一身暖意尽数吹散 兰七抬首眯眸看向高空,冬日的风总是这般的冷,可就是这吹枯了万木吹残了百花的寒风,更能提醒这人世的冷残。 书书网手机版 ------------ 二十九、誓约岂轻言(中) 宁朗跟在兰七身后,沿着山坡慢慢走着,最后到了山坡西面,这里背风,冬阳照下,让人暖暖的懒懒的, 兰七停步,在厚厚的枯草上坐下,道:“我们就在这里晒晒日头吧,” “嗯,”宁朗在她旁边坐下, 兰七扯了根草缠在手指上,眯眸看了一眼上空,道:“这天气真适合讲故事,” “嗯,”宁朗又应一声, 兰七玩着指间的枯草,“很久以前,也曾在这样的日头底下听人讲故事,那时候太小不知道,可而今回首再看,却觉得无论什么样的故事在这样的日头底下听來,再阴暗的也不会让人害怕了,” “嗯,”宁朗再应一声, 兰七侧首看看他,碧眸微漾,点点笑意下,却是幽邃难懂, “宁朗,本少要告诉你的这个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也是在本少成为兰家家主之后才彻底的了解清楚,这期间许多人都死去了,知道这个故事的人大多已不存世了,极少知道的也绝不会再言及第二人知,而你,是本少第一个告诉的,也要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明白吗,” “嗯,”宁朗一愣,片刻后醒悟过來道,“你是说要我不要再跟别人说是吗,” “嗯,”兰七点头,回首,目光眺向远方,“本少告诉你,乃是要你明白,”话音顿了片刻,才继续道,“宁朗,这世上,你这样的人本少第一次见到,本少……不想害你,” “嗯,”宁朗懵然望向兰七, 兰七却沒有看他,目光只是望着前方,半晌后才低低开口道:“在二十多年前,武林中有一个叫兰澹宁的人,” 宁朗听着这个名字沒什么反应,只是模糊的想着这人姓兰,许是兰家的人罢, 可若给宇文洛听到了,定会跳起來大嚷:“兰澹宁,,就是二十多年前那个与东未明齐名的武林第一美男子兰澹宁,,” “未明掀血色,澹宁息风雨,”兰七轻轻念道,“二十多年前,全武林的人都知晓这句话,说的便是东未明与兰澹宁,” “咦,”宁朗略有些惊讶,东未明他已知道是兰七的师傅,而且还是二十多年前令天下群豪倾慕的大美人,这兰澹宁与她排一起,难道也是什么美人不成, 兰七侧首看他一眼,自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唇角微弯,笑笑道:“武林将这兰澹宁与师傅相提并论,自是说他二人容貌之美世所少有,只不过师傅是女子,而这兰澹宁则是男子,” “噢,”宁朗点头表示知道了, 兰七转回头,目光落向虚空,“兰澹宁的模样本少早已记不起來了,” 呃,宁朗疑惑,难道说她是见过这个人的, “不过既然能与师傅齐名,想來是生得十分好看的,他出身世家,又一身高超武功,更生得那般模样,自是一出江湖便名声远扬,而最让人为之赞叹的则是他吹得一手好箫,师傅因其容貌令得江湖掀起腥风血雨,而兰澹宁……无论男与女,与之相遇相交皆是心悦神宁春风满面,江湖传言其箫声清如天籁,闻者倾服,被誉‘兰箫天音’,” 宁朗闻言不由想,这兰澹宁既是如此人物,该是如洺前辈、秋前辈那样受人崇仰才是,何以却与东未明一般绝迹江湖,后世几乎无人知晓, “这么一个人物,喜欢的自然许多,只是他自幼即订下亲事,乃是世交之女,也是品貌极佳的人,又兼自小青梅竹马情谊深厚,是以无论江湖上多少美女佳人恋慕,兰澹宁皆未曾动心,而在这些结识的女子中有一人最为敏慧,他与这名女子未成情侣却成了知己,”说着,兰七转头颇有深意的看向宁朗,“这名女子名唤简微澜,” “啊,”宁朗瞪大眼,“我娘,” “嗯,”兰七点头, “那……”宁朗想了想,忽然明白了,“这位兰澹宁就是你爹,” “嗯,”兰七淡不可察的点了一下头,道:“兰澹宁十八岁入江湖,十九岁已名传天下,二十岁结识简微澜,两人互认知己并约定日后要做儿女亲家,二十一岁归家娶妻颜紫昔,” “喔,那后來呢,”宁朗问,难道婚事便是那时候就定下的, 兰七沉默了片刻,才喟然叹一句:“若他就此留在家中,或许会更好,” “嗯,”宁朗看着她, “他成亲一年后再次出门游历江湖,而这一次,他……”兰七话音又止住,过得一会儿才轻声道,“这一次他遇到了一个人,江湖数年,所见女子形形**,各有动人之处,他从來心如止水以礼相待,他也曾自诩情贞,可是当他遇到那个人时,却未能守住自己的承诺,” “他遇着谁了,”宁朗好奇, “他遇到了一个女人,”兰七唇边浮起一丝讥诮的淡笑,“他与那名女子的相遇啊……”抬手又扯了根着枯草绕在指间,低头,看不清是何神色,过得了半晌,才缓缓道,“曾经当作故事般,在小时候的我们的耳边反复说过无数遍,以至今天都能记得,” 兰七笑得怅怅的,碧眸一瞬间有水雾轻漫,朦胧幽深, “他与她相遇于一条长街上,人來人往中,似乎只是一抬眸,他看到了怀抱杜若的她,她看到白衣如雪竹箫凝碧的他,很平常又似乎不平常,长长大街,熙熙人群,仿佛天生她(他)便在他(她)的面前,那样的自然如飞花流水,” 一边说着一边无意识的扯着指间枯草,一截一截的扯断, “长街遥望,正茫然间,那名女子已到身前,素手伸过,赠他一枝杜若,他接过,未及反应,那女子已飘然而去,留他持杜若怅望,却已香踪渺渺,那片刻竟如幻梦,可是一月后,他却又在人潮熙攘的庙会里再次遇见了那名女子,依然是满怀杜若,幽香袭人,这一次的相遇,两人心中惊异却又觉理所当然,女子依然赠他一枝杜若,而且还开口和他说话了,” 指尖捻着断草,便一点一点化为粉沫,簌簌落下, “‘若能再逢,便与君有缘,愿许终身,’”兰七抬首,“女子说完这句话后再次飘然离去,兰澹宁看着手中的杜若,讶然又哑然,可心头却已泛涟漪,此后,一日日过去,他有些期待有些好奇,当然他依然自负绝不会动心动情,只是数月过去,他却未曾再遇那名女子,从开始的期望,慢慢失望,再后來便淡化了,如此差不多又一年过去,他以为就此湮沒红尘,甚至为此暗暗庆幸,因为他的那一点‘记忆’已令他明白,那是不妙的征兆,” “那后來呢,真的沒有再见到了吗,”宁朗追问道, 兰七一笑,略带冷意,“若沒有再见则更好,偏生……哼,” 宁朗眼巴巴的看着她, “那一年冬天的一个夜晚,下着大雪,兰澹宁错过了投宿,正想觅个过夜的地方,不想前方传來兵刃之声,是以飞身过去一探究竟,等他赶到时,却只见雪地里卧着四具尸首,而尸首间一人独立,碧衣染血,犹带一身的煞气与杀意,却如雪中红梅,有着一种夺人心魄的美摄人神魂的艳,闻得有人靠近,那人转身回首,两人都是一怔,那一刻,兰澹宁看着这个明明刚杀了人却依然一身杜若香气的女子,心头之感已不止是不妙,而是大劫临头,” 兰七转头看着宁朗,似笑非笑的模样,“这便是他们的第三次相遇,你说他们是不是很有缘份,” 宁朗点头,“有缘,” “呵……”兰七一声轻笑,却是无喜无悲,“那一夜的再逢,想來兰澹宁自己也分不清是震憾更多还是惊喜更多,但总之是他们很奇妙的第三次相遇了,而且……他们相互动心了,” “这……他已经娶了妻子,怎么可以再喜欢别的女人,”宁朗眉头皱起了, 兰七点头,道:“是啊,他已经娶了妻子,而且他还承诺过他的妻子一生只欢喜她一个只拥有她一个女人,可是……动心却不是承诺也不是他自己所能控制得了的,那名女子对于他们这第三次相逢,认为是上天所赐的缘份,也是她心之所属,是以她倾情以许,但兰澹宁以已有家室相拒,谁知那女子却说‘妾许你,乃是因妾心喜你,与你家,与你妻何干,’” “啊,”宁朗惊讶,可看着兰七,忽然又想到,这样奇怪的话她也能说出, 兰七看着宁朗道:“兰澹宁当时听到那话估计也和你一样的反应,惊奇不信,可是,他沒有拒绝女子的邀请,去到了乌云江畔的小小庄园里作客,而不过数日,他便再也不舍离去,这名女子不同于他以往所遇所知的任何一个,她做什么都只是随心而为,只要喜欢,便可去,便可做,所以她可以雨天撑一把伞立于庭园一天一夜,只是要为她喜欢的那株红梅遮雨,怕被大雨打落了花瓣,所以她可以一夜间血洗乌云江上的水贼窝,不是为行侠除恶,而是因为她住在乌云江畔便不容他人横行,” 这人好任性,宁朗心中道, “而她所知所会的又是那么的多,江湖任何门派的武功她都可知优劣,与她谈论诗文又可出口成章,一曲琵琶《凤裔残音》令他神魂欲夺,便是奇门遁甲术她都懂,更而且她又是那么的美,那么的神秘,江湖无人知她的身份,也无人认识她,她从沒问过他是谁,不问他的名字,不问他的家世,不问他从何而來去往何处,更从不提及他的妻子,似乎除了她眼前的这个人,其它一切她完全无兴趣,她只是喜欢他,所以要和他在一起,沒有所谓的矜持,沒有所谓的礼法,她是那样清楚明白的、浓烈真实的表达着她的喜欢与情意,兰澹宁拒绝、挣扎,可是……面对这样的人,他如何能抗拒得了,最后,他终是沉沦了,” 兰七忽地转头看住宁朗,道:“宁朗,你知道承诺与誓言有何用处吗,” 宁朗冷不防她有这么一问,愣了一下,想了想答道,“就是答应了的事就要做到,” “错了,”兰七冷嗤一声,碧眸无比的亮,如浸在寒潭里的星子,冰亮的,“承诺与誓言唯一的用处,,,就是用來背叛,” “可是……”宁朗不能认同,想要反驳,可兰七显然并不想听,转回头继续道, “兰澹宁忘了对妻子的承诺,甚至可以说他已经忘了他的家,忘了他的妻,忘了江湖,他整个心神都围绕着那位自称小名阿寐的女子,日日相看不腻,月月相对不长,如此眨眼间一年便过去了,他与阿寐就在乌云江畔整日厮守着,阿寐还给他生下了孩子,是一对双生子,一次拥有两个孩子,两人都很高兴,可是当孩子睁开眼睛时,他们才发现,先出生的那个眼睛是黑色的,而后出生的那个眼睛竟然是碧绿色的,看着那双诡异的从未曾见过的碧绿眼睛,兰澹宁呆住了,但是阿寐却安抚他说,她的兄长的眼睛瞳仁也带碧色,人说外甥多似舅,这个孩子估计是像了舅父,兰澹宁虽未有多言,可他心头到底是埋下了不安,不久,他便收到了家中传书,乃是他的妻子见他久未有音讯甚为担心,所以才雪鹰传书他,到这刻他才想起了他还有一位妻子,” “这两个孩子……”宁朗吃惊的看着兰七, “是的,这两个孩子就是我们,”兰七很干脆的承认,“兰澹宁想要回家看看,阿寐虽不舍,却也未有阻拦,反为他准备行装,他终于回到了家里,也见到了久未见面的妻子,可他却只在家中停留了半月,便再次离开,家中的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已无法留住他,他心心念念的都是阿寐,所以他迫不及待的回到了乌云江畔,回到了阿寐的身边,只不过这以后,他倒是隔几月便回家一次,妻子自然是满心欢喜,而阿寐也从未有过多言,久了,兰澹宁便明白阿寐的意思,他们是两情相悦,所以她只要在这乌云江畔他是全心全意相待就可以,离了庄园,他去哪里做什么都与她无干,于是,便就这样过下了,家中有贤妻,江畔有佳人与娇儿,兰澹宁过的日子神仙也不如,” “这样,他难道不会良心不安吗,”宁朗问道, “呵……问得好,”兰七笑一声,“兰澹宁若真的泯灭了良心也就好了,偏生那一无是处的东西他却还留着一两分,所以他不安,所以他愧疚,而孩子的那双碧绿的眼睛更是他心头的一块重石,让他时刻也不敢忘记他对妻子的欺瞒与背叛,于是就在这一半快乐一半受着良心谴责中又过去了数年,那一年冬,兰澹宁回家住了一月时间,过完年后便离开,可回到乌云江畔不久,便收到了家中飞书要他回去,原來是他的妻子怀上了孩子,他本乃家中嫡系长子,可成亲数载,一直未有子息,家中长辈甚是焦急,好不容易这一次竟然有了,当是举家大喜,是以传他回去,要他在家好好陪伴妻子,静待第一个麟儿的诞生,” 兰七顿了一下,微微喘一口气,才道:“他回到了家中,却又想念着乌云江畔的人,看着全家期盼着孩子降生的欢喜,就会想起那两个已近五岁的双生子,看着温柔的妻子,就会想起倾其所有待他的阿寐……他想要和家里坦白,可是他不敢,他想要和妻子诉说,可是他不忍,于是他矛盾着、苦恼着、坐立不安着,他的妻子颜紫昔也非愚笨之人,这些年夫君常年不在家,且每次回家也是很快离去,而今孩子将至,却不见他有欢笑,反是眉头时锁心事重重,由不得心中也生疑团,兰澹宁在家中住了一月,终是耐不住了,因为双生子的生辰快到了,他想回去和他们一起过,于是他借口江湖朋友急事相召,匆匆离了家,赶往乌云江畔,想着來回也就半月时间,等过了孩子的生辰,便马上回來,” 兰七说至此停住,宁朗看着她,只见她指尖轻轻颤着,忍不住伸手去握住,触手冰凉透骨,如握玉石,手上的暖意令兰七诧异的转头看着宁朗,实想不到他会有此举,而宁朗被兰七一看,顿时醒悟,脸上发热, 兰七抽手,屈指弹在宁朗脑门上,轻轻一笑,摇了摇头,说道:“兰澹宁到了乌云江畔,颜紫昔也悄悄跟到了乌云江畔,当看到了与夫君柔情蜜意的阿寐,看到了他们膝下那对双生子,那一刻,她已不只是震惊而是彻底崩溃了,她不敢置信,与她青梅竹马情深意重的夫君,那个曾经誓约一心一意相携白首的人竟然偷偷有了别人,竟然还有了两个那么大的孩子,被欺骗的愤怒、被背叛的悲痛彻底击垮了她,神魂痴狂中,她听不进兰澹宁任何一句话,她闭眼不看那个女人,她抱头狂奔,兰澹宁在她身后追着,可颜紫昔武艺虽低微,却有一身绝好的轻功,否则也不至能追踪他到此,且此刻疯狂失智,更是跑得快,全无章法的乱跑着,兰澹宁怎么也追也隔着数丈远,也不知跑了多久,最后她终于停下來了,因为前面已无路,前面是悬崖,原來不知不觉中他们已跑到了山上,颜紫昔看着前方的万丈深渊,似乎清醒了一点,她回头看着惊恐无比追來的兰澹宁,说了一句‘郎心似天,妾心如玉,天朝夕易变,玉碎不瓦全,’然后纵身一跳,” “啊,”宁朗由不得一声惊叫,“兰澹……你爹爹追到了沒有,拉住了她沒有,” ------------ 二十九、誓约岂轻言(下) “沒有。”兰七摇首。唇边凉凉的一抹笑。“沒能來得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颜紫昔跳下了悬崖。那一刻。兰澹宁也痴了。站在悬崖边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阿寐找到了他。可是那又怎样呢。虽身边佳人依旧。可悬崖下刚刚殒落两条生命。那是与他一起长大相知相处了二十多年的结发妻子。还有肚子里未能出世的孩子。对于还存着良心的他來说。心中的痛苦与悔恨可想而知。回到庄园。看到两个孩子。看到孩子那双诡异的碧绿眼睛。他心中一直存着的不安与惊疑终于脱口而出‘这都是我之罪孽。所以这双碧眼便是惩戒。可恨我犹不自知。终铸今日大错大恨。’那刻。阿寐的脸色瞬即苍白。直勾勾的看着他。而兰澹宁此刻已全然顾不上了。将自己关入房中数日不出。” 宁朗听到此处忍不住关切的看着兰七。但兰七面上看不出是何神色。 “颜紫昔失踪。兰家当然会发觉。所以兰家的人找來了。查清了前因后果。同样也查到了阿寐的身份。。。随教教主随轻寒之妹随轻容。。。兰澹宁震惊。从來未曾想到朝夕相处恩爱数载的人竟然是魔教的人。自与她在一起。他已全盘托出家世來历。而阿寐依然只字不提。他觉得被欺骗了被戏耍了。痛、恨、怒交加。他冲出了庄园。那刻。他无法面对那一切。而就在那时。他又遇到了正与夫婿游历江湖的红颜知己简微澜。面对久未谋面的知己。他将数年的事尽情倾诉。最后他说‘早知今日。悔不当初。’而这一切都让不放心而尾随他的随轻容听到了。” 宁朗听到此处已说不出话來。只能愣愣的看着兰七。 “若是兰澹宁喜欢了别的女人要离开。或许随轻容不会生气。因为在她看來。他们在一起。是彼此心之所喜是两情相悦。分开。必是因为彼此之心不再欢喜对方。那也是心甘情愿的事。所以。她容不得一个‘悔’字。她回到庄园。抱起两个孩子直奔云州兰家而去。”兰七抬头。碧眸仰视高空。冬阳落在眸中。却融不进一丝暖意。“她到兰家的日子是三月十六日。正是我们的生辰日。她可给了我们一个永世难忘的生辰日。” 碧眸轻轻阖上。片刻后才睁开。兰七才继续道:“她在兰家的祠堂前点起了一把火。将所有兰家人都引到了祠堂。当着众人之面。她对兰家之主兰老爷子说‘这两个孩子是兰澹宁的血脉是你的孙子。该入兰家之祠该上兰家宗谱。’兰老爷子面对这引诱长子的妖女。想起长媳之死。想起失去的嫡孙。心头恨火腾烧。却不怒反笑。道‘若你挫骨扬灰。我便认下他们。’兰老爷子话才落下。不想随轻容却很干脆的一声‘好。’应承了。回头看看两个孩子。最后摸摸他们的脑袋。道‘有你们在。那就可让他日日夜夜悔。年年月月恨。一生都摆脱不了的痛。哈哈……’她大笑起身。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尽数倒入口中。然后纵身跳入火中。再然后轰的一声……呵呵……花家的火雷弹真的威力无比啊。那真真是挫骨扬灰。” “啊。”宁朗惊喘。一股凉意从头至脚。 可兰七脸上依然淡淡的冷笑。继续道:“兰澹宁赶到家中。见到的便是一场大火。便是那四散飞溅、烧着的碎沫。于是……他一头撞向了祠堂前的石柱。顿时鲜血直喷**流了一地。啧啧……”兰七摇着头。“生前倾倒天下的翩翩佳公子死后可是一点也不美。难看死了。” 宁朗已连惊喘都无法了。只能瞪大眼睛看着兰七。看她衔着笑冷静着说着爹娘的惨死。顿时一股钻心的痛攫住了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静了片刻。兰七才转头看着他道:“多么俗套的一个故事。宁朗你说是不是。” 宁朗摇头。只是心痛的看着她。过得半晌。才问道:“后來你和凤裔大哥就留在了兰家吗。凤裔大哥后來又去了风雾派学艺吗。” “哈哈哈……”闻言兰七忽然放声大笑。然后又猛然收住。“留在兰家。怎么可能。眼见着爱子惨死。兰老爷子怎能容下我们这两个祸根这两个孽种。可是他作为一家之主是在众人面前亲口承诺了。所以他不能反悔。所以他沒有赶我们出去。他只是对我们视而不见。然后整个兰家便都对我们视而不见。宁朗。你知道什么叫‘视而不见’吗。” “视而不见。兰家对你们怎么啦。”宁朗紧张的关心道。 “视而不见。就是明明就在眼前。可是你直接踩了过去。如践泥尘。是的。我们就如泥尘。兰家从上至下任何人都可以践踏还要嫌脏污的泥尘。”兰七嗤笑着。“兰老爷子从我们身边走过。哥哥被他撞倒在地。额头都摔破了。可他看也沒看一眼。似乎我们根本就不存在一般。然后兰家的人都陆陆续续的离开。经过我们身边。也一样的当我们不存在。直接撞倒了。直接从我们身上踩过去。等那些人全都离开了。地上只有我和哥哥趴着。一脸一身的泥尘血印。” “太过份了。”宁朗气愤不已。握拳叫道。“他们怎么可能这样对你们。你们还那么小。我……我……”拳头握得发叫。恨不能去给那些人一人一拳。 兰七却只是漠然的笑笑。“从那个女人把我们放在祠堂起。我们便呆在祠堂前。原地不动的呆着。因为兰家那么大那么陌生。我们也不知道要去哪。也沒有一个人理会我们。白天黑夜的过去。兰家的人來來往往。可沒有人瞧我们一眼。我们连兰家的一根草一只狗都不如。那草还能有人浇水。那狗还有人喂食。可我们什么都沒有。沒有吃。沒有穿。沒有床。沒有屋。更不会有人理我们……我们实在是饿啊冷啊。可是我们无法吃了一丁点的东西。我们连一片遮雨的瓦都沒有……都忘了在那祠堂前呆了多久。后來。哥哥牵起我说‘我们回家。’然后我们才离开那个地方。走出了兰家。当然也沒有人注意更沒有人阻拦。” “后來呢。”宁朗关切的问道。 “后來啊……两个五岁的孩子。如何知道回家。那时候连乌云江在哪里都不知道。更何况。又哪里有家呢。”兰七轻轻闭上眼睛。似乎无比的疲倦。 “两个五岁的孩子……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竟然沒有死反是活下來了。也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命大。沒有吃的。也不知道如何能有吃的。所以但凡看到的便全往嘴里塞。树叶、草、虫子、路上扔下的满是尘土的半块饼、狗咬过的骨头、鸡啄食的米糠、落在地上发烂的果子、死了发臭的老鼠……宁朗。那些年。我们吃过些什么东西你永远也无法想像到的。我们就是靠着那些东西活下來了。然后慢慢的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也知道了可以上树摘野果。还知道有人家时便蹲在门口。等别人嫌我们脏嫌我们臭的时候就会打发我们一碗馊饭或是半个黑黑的馒头。更甚至还有倒出猪食泼我们一身。” 宁朗呆住了。 兰七睁开眼睛。平静的注视着前方。声音缓慢而清晰。 “我们慢慢长大。当年穿在身上的衣裳早已撑破了穿烂了。便去捡。有时是一些碎布围在身上。有时可以捡到一件破烂的旧衣。我们沒有家。山洞里。柴堆下。破庙里。无人的空屋都是睡觉的地方。我们冷时。刮风下雨下雪时。就互相抱紧着躲在别人家的屋檐下墙角边。我们就这样到处走着。到处找着吃的。为着一口饼和一群乞丐抢。因为一个长霉的包子被比我们大的乞丐围打。为了一口热面汤被那些店小二踢出來。因为讨一顿饭被人抽打侮骂。我们偷过。我们抢过。我们骗过……我们就是那样的活下來。” 宁朗听着。只觉得心头又酸又胀又痛。眼眶一热终忍不住掉下泪來。抓住兰七的手。紧紧握住。冲口而出道:“不怕。我以后会对你好。我一定不让你挨冻受饿。我一定会保护你。不让人骂你打你。我一定会做到的。” 可是兰七却沒有任何反应。目光怔怔的望着前方。似乎在看着过往的自己。又似乎沉入了记忆中无法醒來。 “音音……”宁朗看着她悄悄的唤着。 兰七沒有听到。再次慢慢的开口道:“我们那样过了七年。可到今日回头去看。却从未觉得那七年苦过。也从來不觉得痛。”她的声音轻轻的如同梦呓。“那七年是这一生中最好最幸福的日子。便是到今日的兰家家主。便是日后立于武林之巅。也绝不会比那七年更好。可我永远都回不到那时候。我永远也不能再次拥有那时。我一生中的所有都在那七年里。而我已永远失去了。” 宁朗闻言顿时心头大恸。一股莫名的深切的悲伤就这样从心底生出。将他整个人攫住。仿佛一生都不能摆脱一般的沉重。 “音音……”他唤着这个名字。想借着这一声呼唤将她唤醒。想将那股悲切扯开。可是兰七沒有应他。她还在她的回忆里。 “七年过去了。我们十二岁了。又是冬天。我记得那一年冬天下了好几次雪。那一天也下着大雪。我和哥哥躲在一间破庙里。我们依然如以往一样互相拥抱着温暖着睡去。可是第二天早上。我醒來觉得很冷。才发现哥哥沒有在身边。我很急。奔出破庙的门才发现哥哥抱着膝坐在雪地里。我叫他。他抬头看我。那样奇怪的陌生的眼光。那一整天。哥哥都很沉默。而我则很惶恐。也在那一天。夜里破庙里來了一个老人。他只是偶然路过打算在此过一夜。他看到我们便眼睛一亮。然后盯着我们看到很久。一边看一边点头。嘴里叽叽咕咕的呢喃着什么。然后。那老人说哥哥根骨奇佳。是练武的奇才。他要收哥哥做徒弟。问哥哥愿不愿意跟他走。我问我呢。老人却说我眉心带煞。若练了武。定会生杀戮。非武林之福。所以不能收我。哥哥沒有答他。那天夜里。我一整夜都不敢睡。我一直抓着哥哥。生怕他会走了。而哥哥只是抱着我。什么也沒有说。而第二天早上。哥哥却跟老人说他愿意做他的徒弟愿意跟他走。” “呵呵……”兰七轻轻笑着。却笑声如哭。“那老人便放下了一些钱和干粮。然后拉着哥哥就走。我死死抓着哥哥不肯放手。可那老人只是挥袖拂了拂。哥哥便从我手中脱开。他拉着哥哥一下子便飞出了破庙。我追了出去。可雪地里。只见他们在飞啊飞。我追啊喊啊。却怎么也追不上。哥哥也不应我。眨眼间。他们就不见了。我不死心。依旧追着喊着……追着喊着……直到我再也沒有力气跑再也喊不出來。” “我倒在雪地里。我在等着。我不信哥哥会扔下我。”兰七一边说着一边摇头。仿佛重回了那一日。又仿佛到今日她依然不信。“我与哥哥自出生起便形影不离。十二年啦。我们从來沒有分开过。我们流浪的那几年中。曾经有过一个好心的大婶愿意收养哥哥。可是她害怕我的眼睛不愿意留我。哥哥便不肯留下。依然牵着我到处走到处挨打受饿。我不信哥哥这次会和那个老人走。我不信……我一直等啊等啊。等到雪落了。等到天黑了。等到风起了。等到睡着了。等到醒來了……可是哥哥一直沒有回來。他再也沒有回來。他真的扔下我离开了。” “……”宁朗张口。却只能发出哽咽声。眼前一片模糊。只知伸出手紧紧抓着兰七。 “后來。我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怎么了。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沒有知觉。等到我再次醒來时。已经在梨花冢。然后学了武功。学成后到了兰家。用尽手段杀了许许多多的人。拿到了我想要的一切。可是。我不明白……”兰七茫然着。“我一直不明白。我到今日依然不明白。哥哥为什么丢下我。我们相依为命。我们生來就在一起……那些年里。有一回吃了一枚野果后我全身发肿发痛。自那以后。无论吃什么。哥哥都先尝一点。沒事了后再给我吃。被别人打骂之时。哥哥总是将我抱在怀里。用他瘦瘦的背去面对、去抵挡。明明和我一天出生的。可他说他先出來是大的。所以都走不动时。他却背我。饿得不行时。他把手伸到我口边。让我咬着吸血填肚……你看他明明那么疼我护我。可是为什么。” 她蓦然转头。抓着宁朗的肩膀。问着他:“宁朗。你知道为什么吗。为什么眨眼间就变了。为什么哥哥那一天会丢弃我。他为什么。为什么。” 那张脸上。此刻只有那仿如迷路的孩子找不着家的傍惶与无措。那双碧眸中。再无丝毫妖邪。那里盈满水气。那里浮现深切的悲怆与哀痛。 宁朗泪流满面。胸口窒息的疼痛。可是他无能为力。他无法回答她。 “音音……”他喊着。 “音音……音音……音音……” 他不停的喊着。他只能这样喊着他。除此他再无他想。 这一声声呼唤让兰七慢慢回神。看着他。碧眸眨动。似乎清醒了。然后放开他。转过头。仰首。却捂住眼睛。久久再无声响。 宁朗痴痴看着她。脸上忽然慢慢浮起苦痛之色。眼中无息的滚落泪水。 他住在浅碧山上十多年。他十九年间做的事不过习武。师兄们说他单纯。不明世情。义兄说他缺心眼。不懂世人。可此刻。心头的感觉却让他从未有过的明白。他明白容月姑娘说的“万劫不复”是什么。他明白师兄曾严肃告诫的“沉沦”是什么……他知道兰七是万众瞩目的人。他知道自己是毫不起眼的人。他知道兰七喜欢戏耍自己。他知道……可是他更知道此刻自己心头的痛是什么。 他看着她。目中有泪。却不曾眨眼。轻轻的缓缓的却坚定不移的道:“若你是男子。我与你生死结义。若你是女子。我与你生死结发。若你什么也不是。只要你是你。我们生死相守。若你不当我是……”胸口剧痛。仿如裂心。后边那句却再也无法说下去。只是痴痴看着她。任泪如河决。任苍天窥览。任山峦留证。 兰七转头。瞪大眼睛看着他。那么惊恐的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然后。她猛地跳了起來。飞身而去。那急切慌乱的姿态。如畏天敌。 山崩于面前可不变色。谈笑间可杀人千百的兰七。那刻却是落荒而逃。 ------------ 三十、雏凤初啼(上) 三↑五↑中↑文↑网 .,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你这模样真像是落荒而逃。” 兰七一头扎进密林中未及喘口气,便听得一句调侃,抬头,便见明二悠闲又优雅的倚坐树上。 “假仙!” 脱口而出,然后那狂蹦乱跳的心一下子安静了。 明二眉头一挑,有些惊奇的俯看着她,“看七少的样子,难道后面有洪水猛兽追着不成。” “比那更可怕。”兰七喃喃道,抬手擦擦额上冒出的冷汗,飞身跃上树,在明二身旁坐下。 明二打量她一眼,便继xù 悠闲的望天。 歇了片刻,兰七恢复常态了,也轻松的靠上树干,道:“二公子怎么这等清闲?” “七少不也每天都在睡觉么。”明二淡淡道。 “本少岂能与二公子相比。”兰七碧眸瞬着他,“二公不去探望那些同道,这可是笼络人心的大好时机。” “在下需yào 做那样的事吗?”明二反问道,空濛的眸子转向兰七,“明二公子还需笼络人心吗?”那一刻,淡雅静然的面容上,一种自信凛然的气势由内而外散开。 兰七一撇嘴,转头不看他。 “倒是七少气息紊乱心律失常才让人奇怪。”明二却道,“这天下不知还有哪位高手能迫七少至此?” 兰七一呆,没有说话。 明二也没再追问,继xù 瞭望天空。 静了半晌,兰七忽然幽幽道:“世上怎么会有他那样的人。” “哦?”明二淡淡一声。 “本少似乎做了一件错事。”兰七叹一口气,“目的没达成,倒起了反的效果。” “哦?”明二又是淡淡一声。 “你说……”兰七转头看着明二,“我们都信‘人性本恶’,可宁朗似乎生来就是反驳我们的,看着他,本少都要相信这世上真有‘人性本善’的人。” 明二想了想,明白了,微微弯唇,道:“不忍心再耍弄他了?” “唉。”兰七再叹一声,“本少是没心没肺,可对着他,真不忍心。” “多可惜,他身后可是浅碧派、宁家。”明二貌似惋惜的笑笑。 兰七没好气的睨他一眼,“彼此彼此。” 明二闻言依是一派和气温雅,道:“宁朗是这世间的异数。”一边说一边看着她,唇边的笑便有些显得别有意味,“纠缠久了,或许他就成了你的劫数。” “呵……”兰七失笑,却是一片空无与淡漠,“所谓真心,所谓善意,所谓承诺,所谓姻缘,所谓恩爱,所谓子胤……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本少都不需yào 。所以……不拉着他一起下地狱。” “哦?”明二依只是笑笑。忽然想起,那日山洞里兰七说的那句话:我们都是只有自己的人,都是孤身一人。心中一动,默然了半晌,才缓慢轻淡的开口道:“我们……算是如敌似友,而日后,必也是相争相抗,若就这样过得几十年,到你我都垂垂老矣,你说这样,是不是也算是一种不变,一种永远?”这样算不算也是一种相守相伴?这样……是不是就不算是孤身一人,这样……也就不会那么寂寞了吧? “嗯?”兰七凝眸看他。 明二雅笑相迎。 对视良久。 兰七道:“你不许抢本少的‘兰因璧月’!” “为什么是你的?”明二不解。 “因为本少看中了。”兰七一副理所当然的横样。 “可惜在下也很喜欢。”明二公子道。 “哼,那本少连你的命一起拿!”兰七少专横的道。 “也可能是你与‘兰因璧月’一起到我之手。”明二公子也不是泛泛之辈。 “走着瞧。”兰七抬起下巴。 “拭目以待。”明二长眉扬起。 “只不过……”兰七又苦恼起来,“你的秋美人那么聪明懂事,宁朗这傻小子却是个死心眼。唉!本少难得善良一回,难道这善心反要害人不成。” “这不过你自作自受罢。”明二公子看看天色,起身,决定不陪她吹冷风了。 “喂,不许走!”兰七手一伸扯住了明二胳膊,“本少不好受,你怎么可以轻松舒服!” 明二公子眉头挑起,无比疑惑的看着兰七,“这种事我为什么要陪你?” “因为……”兰七碧眸一转,然后绽开一抹妖邪的笑容,整个人也靠向了明二,娇娇软软的唤道,“明郎,难道你忘了咱们那一番同甘共苦同生共死了吗?你怎可如此无情呢。” 明二看着那缓缓偎近的一泓春色,莫名的心神一恍,然后也绽开一抹素雅如莲的微笑,伸手,揽住兰七的腰,柔声道:“你我这样到宁朗面前走一遭,你便什么烦恼都不会有了。” “呃?”兰七眨眼。鼻端闻着一缕淡淡的青荷香气,和着一股温热的气息笼近,到此刻才发xiàn 与明二靠得多近,那张温雅如玉的俊容就在眼前,空濛的眸子似含着无比温柔的深情看着自己,唇边一抹淡烟似的笑。蓦地,心神一慌,脑中有什么跳闪而出,顷刻间便扰了一头乱绪,顿时,如被踩着尾巴的猫一般惊跳起来,却忘了在树上,整个人便摔了下去,幸好兰七少功夫了得,慌忙中抬掌一拍树干,身子借力一缓,再一跳,人总算平安落地。 明二轻飘飘飞落,似乎有些奇怪的看着兰七,“七少怎么啦?” “假仙就会些阴人的招!”兰七唾一声,只觉得耳根发热,脚下一掠,再次落荒而逃。 身后,明二看着兰七的背影,脸上再次浮起别有深意的微笑。 “兰七少竟然也会这样么。”轻轻一笑,悠然踱步走出密林。 相争相伴?与这个人? 也是很有意思的不是么。 那天晚上,明二公子听到了一个的故事。 挥退房中暗影后,二公子久久坐于房中,独对残烛。 “宁朗,你干么哭?”宇文洛找宁朗找了半天,没想到他却一个人坐在草坡上哭,看他一脸的伤痛,不由担心了,“出了什么事吗?你干么哭得这么伤心?” “音音……”宁朗只吐出这两字。 “啊!你终于能叫七少的名字了!”宇文洛惊奇的发xiàn ,“可你为什么哭?” “她……”宁朗哽咽一声,抬手擦去眼泪,“原来以前有那么多难过的事。” “他?”宇文洛眼珠一转,“七少?以前?”马上掏出怀中的纸笔,眼睛亮闪闪的看住宁朗,“以前有些什么事?七少都告sù 你了吗?那你快跟我说说,他爹到底是兰家的哪一位?他娘又是谁?他是怎么当上兰家家主的?兰家子孙近些年大片凋零,真的都是被他杀害了吗……” 这一连串问题把宁朗问住了,愣愣的看着兴头十足的宇文洛,半天说不出话来,当然也就止了哽咽之声。 “啊,不急不急,你慢慢的一个一个的告sù 我。”宇文洛小心翼翼的安抚着他,就怕他一慌神全都忘记了。 宁朗嘴唇动了动。 宇文洛拉长了耳朵,全神贯注的盯着他。 “她说不可以告sù 别人。”宁朗说。 “什么?!”宇文洛尖叫一声。 “七少说过不可以再和第二个人说。”宁朗清楚明白的道。 宇文洛瞪大了眼睛,死死看住宁朗。 “七少说我是最后一个听那个故事的人,所以不可以再和别人说。”宁朗再次重申。 宇文洛张嘴,尖尖的虎牙冒出来,恨不能去咬宁朗一口,但转眼换上了一副笑脸。 “宁朗,好义弟,你和哥哥我说说没关系啦,我就听着,绝不再和第二个人说,我保证。” 宁朗摇头,“你记在纸上,以后一定会有人知dào 的。而且我答yīng 了她,我就一定要做到。” 宇文洛咬牙,抓拳,恶狠狠的看着宁朗,“说不说?” “不说。”宁朗依旧摇头。 宇文洛眼珠转了转,在宁朗身边坐下,放软了语气,哀求道:“宁朗,你就告sù 我嘛,你要是不告sù 我,今晚上,不,是以后所有晚上我都会睡不着的。” “不行。”宁朗坚定的摇头。 “宁朗……” “不说。” “宁朗……” “不行。” ………… 无论宇文洛如何的问如何的威逼利诱,宁朗都遵守对兰七的诺言,没有告sù 他。而终其一生,他也真的再无告sù 第二人知晓。 那一日,他若将全部实情告sù 了宇文洛,以宇文洛的机敏,定会看出兰七的用心,自然也就能给他良言。只是他没有说,他也没能看出兰七的真意,而兰七未尽之话却因那一刻的对于摆在她面前的那份真心的畏惧而终止。等到宁朗终于明白过来时,却已是多年之后,那时已一切皆晚。 日子一天天过去,众侠的伤也一天天的好。 明二公子每天看书吹笛或与前来拜访的大侠们聊几件江湖常事,甚是悠闲。 兰七少每天吃饭睡觉之余便戏耍调侃一下谷里的大侠们,甚是自在有趣。 宇文洛每天各小屋拜访着记录着,甚是忙碌。 宁朗每天养伤练武再加探望一下兰七和她说说话,甚是满足。 宋亘、谢沫却被梅鸿冥、花清和抓住了过招,每日里忙着躲闪桃落门的暗器,硬接花家的“百花齐放”的掌力,甚是辛苦。 花扶疏、秋横波等众女侠练功之余也没忘记谈论着谷里的众年轻少侠,又或是话话女儿家心事,甚是惬意。 而随轻尘与随教的人则甚少出门,想当然的,谷里也没人会去打扰他们。 等到众侠的伤都痊癒,日子也到了十二月八日。 那一日,山谷里分外安静,连最爱窜门叫嚷着的宇文洛都闭门不出,练功调息,养足精神。夜里,众侠用过晚餐后,一个个取过兵器擦得雪亮,然后早早睡下。 第二日,十二月九日,卯时,皇朝众侠由山谷出发,一路向北。 巳时,众侠抵东溟北阙南峰。 南峰依然挺拔高耸,峰下树木依旧,石屋盘踞,看不到一丝异常,也闻不到一丝血腥味。 曾经有过的惨烈厮杀,曾经逝去的数百性命,并没能在这里留下任何痕迹。 南峰脚下,众侠肃立,准bèi 迎接即将来临的未可知的局面,又或是更胜以往的厮杀。 前方重重石门打开,东溟高手两旁侍立,那是迎客的姿态。 “走吧。”明二袍袖一挥,施然踏上石阶。 “这一次,云无涯倒是懂得待客之道了。”兰七敲敲玉扇,与他并肩而行。 身后众侠紧随。 那一日,夜晚,不曾好好kàn 清,此刻,朗朗冬日之下,才看清这盘旋峰底的石屋群。 皆是依山势而筑,屋宇简朴大气,一层一层筑立,又显复杂深邃,一道直通顶峰的石阶在重重石门后曲折延伸。 而当众侠通过之后,石门又一重重关闭,持刀而立的东溟高手,个个神色凛然。 “那云无涯不会是要给咱们来个瓮中捉鳖吧?”宇文洛忍不住悄悄和宁朗说道。 宁朗回头看一眼关闭的石门,道:“不怕,二公子和七少敢答yīng 云少主,定是有了准bèi 的。” 宇文洛闻言不知该笑还是该叹气,暗想宁朗到底是凭什么这般信任着明二和兰七。 一路往上,爬过了级级石阶,转过了许多弯道,也穿过了那曾经囚禁他们带给他们从未有过的折磨的峰腰石屋群,最后,终于登上了峰顶。 峰顶之上,他们立足于一处可容纳数百人的石坪。石坪之前,是依峰而筑的显得极有层次的石屋,这些石屋不似峰下的粗犷简朴,屋顶檐廊皆雕刻或是饰有各种飞禽走兽,台前阶下则种有各色花木,显得要巧致明秀多了。而身后则是他们刚刚拾级而上的石阶,左右坪边围有石栏,石栏之外便是挺峭险峻的山壁。 此刻,立于峰顶,山风飒飒,衣袂飞扬,往下可俯瞰东溟群岛与万生,往远可瞭望苍茫无际的大海,往上是碧空万里白云无瑕,一时众侠皆有一种凌驾万灵四海尽握的飘飘然之感。 “这里,倒是风景独好。”兰七移首瞭望,在对面,北阙北峰挺拔相对,可清楚望见峰上宫殿堂皇富丽,人影穿梭,近得仿似触手可及,实则相隔百丈有余。 “所以,人才喜欢高处。”明二笑笑,意有所指。 “这么高,若摔下去可就粉身碎骨啦。”宇文洛跑到坪边伸长脖子往下望着。 “大哥,你小心点。”宁朗把他往里拉了拉,省得他一个不小心真摔下去了。 梅鸿冥则审视着前后左右距离,看看哪个角度暗器射不到。 花清和沉默的看着前方的数层石屋,不知那里是否也囚有皇朝武林的人。 谢沫、宋亘则想着不知大师兄怎么样了。 “这云无涯怎不见人?”众侠则关心这个。 “不知他约我们到此安的什么心?” “二公子与七少既然敢答yīng ,必是有万全之策。” 正说着,前方石门开启,一人踱步而出,立于阶前廊檐,身形挺拔欣长,神态从容峻凛,正是东溟少主云无涯,身后屈怀柳、万埃跟随。 他一出现,砰上所有人皆移目看着他。 “云无涯恭候诸位多时。”他微微抱拳道。 众侠一片沉静,倒是立于最前方的明二公子微笑抱拳回礼。 “云少主之约,皇朝诸位皆守约而来,只不知云少主有何打算?” 云无涯道:“不急,先请诸位与故人相见。” 言罢,只闻石门之后脚步声传来,然后便见一名东溟高手肩上扛着一把椅子大步而出,而椅上坐着的竟然是皇朝武林第一人洺空。 “洺大侠!” “洺掌门!” 众侠惊呼未止,石门后又走出一名东溟高手,肩上同样一把椅子,椅上坐着的却是守令宫主戚十二,接着后面又有数人走出,每人都扛一椅而出,秋长天、南卧风、宇文临东、凤裔、任杞、列炽棠陆续而出。那些东溟高手轻松的扛着人在廊檐上排开,然后将肩上坐着的人安安稳稳的放下地。 “原来真的被请来做客了。”兰七笑吟吟道,目光瞟过凤裔便移开。 “只不知列兄去哪了。”明二眸光扫扫廊檐上的那些人,独缺列炽枫的身影。 “或许……”兰七碧眸一闪,低声道,“以这位云少主的聪慧,想来是深知御人之术罢。” 明二眉头一动,然后点头轻声道:“世人都只知‘炽日神刀’之威力,却不知……” “你们把洺大侠他们怎么啦?!” “你们又使了什么卑劣手段?!” 众侠一见洺空等被抬了出来,不由都想起了自己曾经遭受的酷刑与耻辱,顿时群情激愤。 “洺掌门,秋大侠你们可受伤了?” 众侠皆关切的问向洺空等人。 洺空摇摇头,微微抬起手很快又萎落下。但只是这小小动作,众侠已收声,安静的注视着洺空。 “多谢诸位同道的关心,我等只是浑身无力,并未受伤,只是洺某有负众望,深感愧疚。” 洺空说话的声音极是轻飘,眼中神气虚顿,显然没什么气力,他说完,戚十二、秋长天、南卧风、宇文临东、列炽棠都点头,而凤裔只是看一眼兰七,便低头敛眸,一贯的沉默不语漠然以对。 众侠一听都明白了,定也如当初他们一样,被东溟下了药,而且估计这药比他们服下的更甚,再看他们衣冠干净整齐,全身上下似乎并无受伤的痕迹,倒是放下心来。 “幸好爹爹没事。”宇文洛喃喃道。可想到死去的兄长,顿时心中一痛,眼睛不敢再往廊上看去,怕看到父亲,更怕父亲会问起兄长。 兰七目光扫过任杞时,唇边忽地浮起一抹诡异的笑。“任师兄你呢?” 明二看一眼兰七,眸光一动,没说话。 兰七这一问,顿引得大家齐都看向任杞,看他目中有神,气色也较洺空等人好多了,不由有些奇怪了。 而宇文洛等少数知情的则明白了,想任杞服过那么多的“凤衣丹”,自是百毒不侵之体了,东溟的毒药也好**也好,估计都不管用。 “在下是被封住了穴道。”任杞有些无奈道。 “哦?”兰七碧眸眨眨,似乎还有些疑问。 而这疑问,众侠也同时想到了。穴道被封,对于绝顶高手来说,一两个时辰就完全可以冲开,难道这数月时间,东溟便是不停的封他的穴吗?而以他的武功,若功力全在,就这么任人宰割? 被众人那疑惑的目光关注着,任杞本来平静的脸上顿起尴尬之色。 “云少主,长期封住穴位会令血脉不畅以至全身瘫痪的,你们如此对待任师兄岂不比酷刑更甚,实是太过分了!”兰七一副义愤填襟的模样指责着云无涯。 宁朗一听这话,顿时心头大急,关切的看向任杞,问道:“大师兄,你可还好?” 只有宇文洛狐疑的看向兰七。 而众侠闻言也颇有同感。 有的大声吼道:“太不人道了!” 有的则叫道:“快给任少侠解开穴道!” 而廊檐下坐着的任杞则心头暗暗叫苦,回想着以往到底做过了什么得罪了这位兰七少,其实他们统共也就见过两次,一次英山上,一次檄城酒楼里,想想两次都没有对不起兰七少啊。他却不知,兰七想要人难过时并不需yào 原因,只要她顺意开心了就好。 听着下面皇朝众侠的嚷嚷,云无涯眉头略皱,目光瞟过一脸愤概的兰七以及好整以暇的明二,然后回头望着屈怀柳点点头。 屈怀柳上前几步,扬声道:“诸位,廊檐上坐着的这几位前辈与少侠,我家少主对他们的武功人品向来敬重,这些日子也一直好生款待着,只不过几位武功委实太高,不得已之下只能暂时让他们行动不便,除此外再无丝毫不敬,这在座的几位都可作证。” 众侠听得他这般说,又看廊檐上几人并未否定,顿时心里好受了些。在他们心中认为,洺空若受到什么侮辱,那便是比在他们脸上打耳光更不可忍受的事。 他们,只代表了个人或是一派,而洺空却代表了整个皇朝武林的脸面尊严。 “而至于这位任杞少侠么……”屈怀柳转头看向任杞。 “怎样?你们还不快解开他的穴道!”有人叫道。 “我们并未时时封住他的穴道,只是因什么药用在他身上都无效,所以我们款待的东西中便少了一样衣裳,而屋外侍候的则是我们东溟的美女。”屈怀柳慢悠悠的道。 场中顿时一静。 然后全都明白了。 屈怀柳那话说白一点便是,将任杞脱光了丢一间屋里,然后屋外一群女子守着。 人,无衣裳遮体,又岂敢见于人。 以任杞之出身教养,自是不敢赤身裸体出门,更何况屋外一群如花似玉的姑娘围着。 于是只听得人群中“噗哧!”之声此起彼伏,然后“哈哈哈……”一阵清魅的笑声响起,那是兰七少的,顿时有许多人也跟着笑出声来,只不过不敢如兰七少一样放肆罢,只是压低着声音,但人多也是足够响亮的。 廊檐上,任杞低着头,面红耳赤,只恨不能立马消失。 而人群中,秋横波、花扶疏等人既觉得有些好笑,又很是不好意思,那眼光再不敢往任杞看去,虽然他现在衣貌齐整。 洺空、秋长天等人也是忍俊不禁的模样。他们虽是同关于峰顶,但都是独自关着的,并不知他人情况如何,倒真未想到任杞是如此境遇。 “唉,原来大师兄比我们还惨。”宋亘、谢沫叹息。 “你大师兄比我们可有福了多了。”宇文洛则对宁朗说道,语中难掩笑意。 “这……”宁朗无言。 “绝,绝啊!”兰七抚掌称赞。 明二瞟一眼道:“七少可有相见恨晚之感?” “呵……”兰七摇头,“云无涯这招够绝够损,但也只限于对付任杞这样的正人君子,若换作是二公子……”侧首,碧眸睨着明二,“到最后怕只是那些美人都没了衣裳。” “那……不知用在七少身上却是如何?”明二公子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本少嘛……”兰七碧眸中流光溢转魅惑万千,悄悄偎近耳语道,“二公子可要亲自一试?” “……”明二公子顿了一下,然后尔雅一笑,“未尝不可。” “……”兰七少哑然,然后弯唇一笑,“本少等着。” 三●五●中●文●网 .,更新快、无弹窗! ------------ 三十、雏凤初啼(中) 在众侠哄笑间,廊上又摆下了几张椅子。 左方已坐下洺空等人,云无涯正中就坐,手指向右方隔着一丈的两张椅子,“二公子、七少请坐。”目光转向砰上众侠,“地方太小,诸位就请将就下。” 若放在以往,众侠心中定然不服,但今时今日,没人会质疑廊上的位子不该属于明二公子与兰七少的。 明二公子谦恭礼让贯了,闻言自然的转向身后众侠,不及开口,众侠却开口了:“二公子、七少请,我等随意就好。”然后纷纷席地坐下,便是秋横波、花扶疏这样的美人也一样。 见此情景,明二不再推辞,拱拱手走上廊檐,兰七早已坐下了,便在她旁边落座。 “云少主,你说说这事要怎么解决吧。”众人坐下后,兰七便开门见山,那闲淡模样倒似是在问“今日的中饭吃什么?” “还要解释一下为什么抢夺‘兰因璧月’。”宇文洛赶紧加一句,生怕漏了这件大事,而怀中的纸笔早已掏出准备好了。 众侠闻言有的嗤笑,有的嗔怪的瞪一眼他,便连云无涯都移眸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宇文洛。被云无涯目光一瞅,莫名的便感到一股压力,宇文洛由不得往旁边的宁朗靠了靠,悄悄说道:“宁朗,呆会若有什么危险,你可一定要保护我。” “噗哧!”身旁又一声轻笑,转头看去,却是秋横波。只见她笑意盈盈的瞅着自己,“宇文世兄,你要不要我保护你?” “好啊好啊!”闻言,宇文洛立马高兴的点头。 “哼!”秋横波旁边的花扶疏却是冷哼一声。 宇文洛听见了,道:“扶疏妹子,呆会你也要帮一把手啊。” “呵呵……”这回连容月、柳陌都忍不住笑出声了。 “洛世兄,你也好意思,大男人要女人保护!”花扶疏摇头嗤之以鼻。 “你们武功都比我好嘛。”宇文洛答得天经地义的。 周围听得到的人皆暗笑不已 廊上的宇文临东在小儿子开口之际便忍不住瞪了一眼,只是此刻气力不足,没法吼他,眼睛却在人群中搜寻长子的身影。 “东溟之意早已说过,只要诸位臣服于东溟。”云无涯淡淡开口道。 “放屁!” “痴人说梦!” “老子宁死不屈!” “你们是什么东西也配要老子臣服?!” ………… ………… 他话音才落下,人群中便叫嚷开来。 云无涯眉头皱起,屈怀柳、万埃等人手按上了剑柄。 兰七擢擢明二。 “诸位。”明二公子开口,温雅的声音如春风般轻和悦耳,顿时平息了各人心头的愤慨,砰上很快便安静了下来。明二目光转向云无涯,道:“云少主之意,是要成为皇朝武林的至尊令主?” 云无涯回望明二,“二公子这么说也可以。” “哦?”兰七出声,“云少主真的只是想称霸皇朝武林?” 云无涯挑眉望向兰七,“七少此话何意?” “本少与二公子曾有幸游览了一番东溟岛,那可是家家藏兵刃,户户皆兵丁啦。”兰七唇边衔着浅浅的笑慢慢悠悠道,“更甚至,还有一些皇朝都见不到的军船呢。” “啊?”众侠闻言惊疑无比,皆盯往了云无涯,便是洺空几人也紧紧看向了他。 云无涯眉头敛起。 “云少主到底有些什么打算,今时今日何不坦言明说,何必将我等视若愚人。”明二笑笑道。 云无涯目光扫过兰七、明二,再转左看一眼洺空等人,最后移向砰上盘坐的皇朝众侠,皆或是惊异或是好奇的望着他,显然都在等他的答话。 手在椅靠上轻轻握了握,沉吟了半晌,云无涯站起身,道:“也罢,今日我便与诸位坦诚布公。”移眸望向左方洺空等人,“也望诸位明我苦心。”再移首右方兰七、明二,“莫负我诚意。” 众人闻言莫不是一片疑惑。 兰七、明二默默对视一眼。 云无涯目光移向前方,却跳过众侠,落向虚空,悠悠道:“我们所做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回家。”轻轻淡淡一语,却透出一股莫名的沉重来。 许是云无涯话中那份不同寻常的意味,众侠并未急躁催促,都安静的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云无涯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在此之前,我先与诸位说一段故事。” “哦?不知云少主可是要与我们说一段才子美人的风流佳话?”兰七碧眸眨眨一派天真好奇的模样。 云无涯淡淡看一眼兰七,收回目光,负手身后,从容开口:“我们并非东溟海中土生土长的,在数百年以前,我们的祖先是生长在北海之滨。” 呃?听得云无涯开口,在场九成以上的人都茫然不知所谓,极少数的人凝神想着,北海之滨是现今的白州与翼州,在百多年前的前朝似乎是一个侯国,叫……白国吧?那白国以前是什么?数百年前住着的是什么人? 兰七懒得费神细想,擢擢明二,小声问道:“是什么?” “北海国。”明二吐出三字,神色凝重的看着云无涯。 看着场中众人茫然的反应,云无涯眼睛深处又慢慢升起一丝隐晦的倦色。 “在五百多年前,北海之滨没有东朝帝国,更没有皇朝帝国,那里只有北海国。” “哦?”人群中有人发出疑惑声,依旧似懂非懂。要知道在场有些大字也不识得一萝筐的,有些就算读了两本书,也限于武功心法,而有些夫子曾经教过些什么日子久了也全都还给夫子去了。这几百年前的事,谁能知道呢。 云无涯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握紧。“北海自建国以来传世三十九代,一直四邻友好,不曾与他国动干戈。可五百多年前,东朝建国后,始帝东始修好大喜功,犹不满足其王国的广大,发兵北海,欲在其王图上再添一角。北海本是小国,又岂能与强大的东朝铁骑抗衡,不过数月时间,一个传世七百余年的王朝便在铁蹄下湮灭。” “哦……”众人恍然大悟,这才知道原来数百年前还有个北海国,原来东溟人都是北海国遗族。 “弱肉强食嘛,很正常的。”兰七悄悄嘀咕一声。 明二神色如常,一丝只有兰七才听得到的蚊音逸出:“在正道眼中,恃强凌弱可是恶行,人人都该锄强扶弱。” 兰七不屑的撇嘴。 “国破之时,有数位忠臣领着数百将士护卫着北海王逃出王城,不想被东朝七大将之一的‘凤影将军’风独影发现了,其领兵追赶,从王城追出追了数百里,一直追到了北海之上,无论北海王如何诉说心迹如何苦苦哀求,风独影却是铁石心肠必要赶尽杀绝!大海上,一场屠杀展开,眼见北海一族就要亡绝之时,却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风雨救了北海王。” “噢。”听到这众人又明白了一些 说起这“凤影将军”风独影可是有不少人知道的,因为她还有一个同样有名的后代风惜云,在武林中则被称为“白风夕”。这两人一个是东朝风国的第一位女王,在世时便被尊称为“凤王”,一个则是东末乱世中与息王、朝晞帝并称“乱世三王”的风国最后一位女王,被后世誉为“凰王”,皆是功绩辉耀史册百世传诵的奇将奇女子! “那风独影与其部下虽骁勇善战,但却是初次于海上作战更是从未遭遇过海中风雨,是以风浪中乱了阵脚,北海王趁此机会领着余下的臣将逃走。他们从北海逃到东溟海,在海上漂泊了两个多月,终于找着了一处荒岛,也就是今日的东溟岛。而随护的八百多名臣将,到达岛上之时,连北海王在内,却总共只余十三个活人。” 云无涯眼眸微微一闭,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目光如电,扫向坪中众侠,“一个传世数百年、臣民百万的王国,到最后国破家亡沦落孤岛仅余十三人。诸位,你若是北海王,心中有没有仇?该不该恨?” 被云无涯的目光一扫,众侠心头一凛,闻其问话,一时皆黙然。 若换成了自己,会不会有仇恨? 答案是会。一定会有的。 那不只是普通的恩怨仇恨。 那是国仇家恨! 云无涯目光扫视一圈后才沉声道:“北海王与十二名臣将嘀血盟誓,定要灭东朝以报国仇家恨,定要回归北海以重建家国!他们生不能完成,后世子子孙孙必秉承遗志,永不可忘这亡国之耻灭国之恨!” 听到此处,有的人肃然,有的人则暗想,东朝都亡了百多年了,还报什么仇? 却听云无涯继续道:“在一无所有的荒岛上要生存下来本就是难事,更何况要建一个国家要组一支铁骑,那需要多少人力多少财力,而且他们只是十三个人。” 嗯。有人点头。只不过剩下十三人,还谈什么复国报仇,可转而一想今日东溟的局面,不由又收起了轻视之心。 “那十三人在这荒岛上活了下来了,他们一生都未能完成心愿,但他们在岛上繁衍了子孙后代,经过百多年的耕耘经营,荒岛终不再是荒岛,有田有地有树有花有人家。而后世的子孙也一直牢记祖先的遗志,一日也不敢忘国恨。只是昔日繁华昌盛的北海国都不敌东朝,更何况只是一个海上小岛,又如何与强大的东朝帝国相抗衡。所以前人派出一些聪明坚勇之辈,他们去往东朝,也去往东朝周边的其他国家,他们学习东朝人的文化,学习芜射国炼冶兵器,学习山尤人织锦技术,拜采蜚人为武师,与南丹人做生意……更学习各国治国之策了解各国国情。就这样,又过了百多年,终于……国富民强,主明臣贤,将勇军雄,一切都准备好了。” 云无涯目光又跳过众人,远远落向前方,神思似乎有一瞬间的怔仲。 众侠听到紧要处忽地停住,不由皆眼巴巴的看着云无涯,有的性急的更催促道:“准备好了,那后来呢?” “打起来了没?”兰七玉扇再擢擢读破万卷诗书的明二公子。 明二偏首想了想,道:“据在下所知,从东朝到本朝,史书上似乎未曾记录过有海上敌侵之事。” 兰七眨眨眼睛,看向云无涯,悄声道:“看他这模样,该不会是那些人全都白忙了一场吧?” 明二笑笑,道:“这在下可就不知了。” 云无涯收回目光,继续道:“那时正是东朝末年诸国争战,岛中对于何时出兵一时有了两种意见。一派认为正可趁虚而入,一派则认为当时东朝虽乱,但风国、皇国、丰国却是不可轻犯的强国,而且风云骑、争天骑、墨羽骑之强当世瞩目,不如隔岸观火以期坐收渔翁之利。”j 底下宇文洛听着不由暗暗叫一声“好险!”接着又道一声“幸好!” “那一代的北王也认为那刻出兵非最佳时期,再且几百年都等下来了不急这一时,所以便采用了隔岸之策,却想不到……东旦一决,即要两俱败伤之时,风息两王却拱手相让半壁江山,皇王一统天下成就霸业!”云无涯紧紧握拳,“东溟失去了大好良机。” 底下众侠听着,心中纷纷叫声“幸好!”,同时心头再一次涌起对风息两王的敬仰之情。 “只不过,一次更好的机会时隔八年后再次来临。” 众侠刚叫着好,云无涯一声“只不过”又令得他们悬起了心,想着八年后又发生了什么事?皇朝自建国至今,似乎都未曾发生出内乱么。 只有明二微微点头。 “八年后,朝晞帝驾崩,少帝不过九岁孩童,而当年跟随他征战天下的良臣大将已大多死的死伤的伤隐的隐,而数十万大军也因朝晞帝多年的东征西伐疲顿不堪,那时,是天赐北海的又一次良机。” 众人闻言那心不由都提到了嗓眼。 可云无涯仰首碧空,半晌后,憾然长叹:“却也是那时,有一日,东溟岛上忽然来了一名女子,而我们数百年的筹划准备也尽毁于那女子之手!” “啊?!”众人讶然惊呼。 是什么人这么厉害? 便是兰七也眼睛一亮,兴致旺然的盯着云无涯,想知道是什么人。 秋长天、南卧风等人也是一副惊奇的模样。 只有洺空、明二心头一动,约莫明白了是什么人。 “那名女子不过是游历天下之时,在东溟海上因一场大雾与亲人走失,很是偶然的到了东溟岛。” 云无涯顿了一下,脸上隐露复杂的神色,片刻后才道:“那名女子是一个很奇特的人,她之聪慧、武功一到岛上便引人叹服,由此惊动了北王。北王迎她为上宾,相处数日便为她之风华倾倒,甚至想娶她为妃,也在那时,那女子的夫君领着一群家人找寻来了,才算是止了北王念头。那女子的夫君与她一样,皆是智高才绝之人,便是他家的随从一个个都是一等一的人物,那代北王也是年轻有为之辈,见到如此绝代人物当是相见恨晚引为知己。而那两人……”云无涯目光看向兰七、明二,“也与七少、二公子这般发现了东溟的异象,北王爱此人才,毫不避讳的向两人吐露夙愿,更以王爵相许,邀两人共图大业,却想不到……” 云无涯脸色蓦然一冷,目中射出利芒,而他身后的屈怀柳、万埃则涌出悲痛愤恨之情。 “北王尚未有所行动,那两个人却行动了,似乎是一夜之间东溟岛便天翻地覆了!北王暴毙,大军主帅身首异处,十多名大将手足断筋,储备数年的粮草尽付大火,国库中积累了数百年的金银一夜全空,传国之玺也失踪!”云无涯目光如剑,冷冷的扫向下方众侠,“一夜间,东溟崩塌,出征皇朝尽化空梦!” 兰七一愣,然后笑了。 “那两人果然名不虚传。”明二轻喃一句。 而众侠则纷纷想着这两人是谁,一夜间可做下这么多事,真真好本事! “好!好!好毒的手段!”宇文洛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快速记录着。“既然北王年轻,子息必幼,军失将帅如断龙头,粮草化灰金银尽失便如大军失血,这无主无将无手脚的,哪里还能动弹得了。那两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止一场干戈,好生厉害!只不过,东溟岛就可怜了……数百年的心愿啊!” “那两个人于北阙玉座上留下一封信也留下了两人的真名———风惜云、丰兰息。”云无涯的声音轻飘飘响起。 ------------ 三十、雏凤初啼(下) 三↑五↑中↑文↑网 .,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众人皆是一呆,然后猛然抚掌叹息:“好好好!好一个风息双王!好一个白风黑息!” 云无涯望着下方一脸兴奋之情的皇朝众侠,心头生不起一丝愤nù ,只有浓浓的倦意,冷然的看着,然后移眸望向远空,神思似乎有些飘远了。 可他不在意,不代表其他人一样。 “好什么好!”万埃蓦地跳上前,握剑吼道,“他们有什么好!先王视他们为知己,以上宾相待,而他们呢?杀害先王,残害十多名将帅,盗空了国库财宝,盗走传国之玺!这样的背友无义之人有何好的!那等行径简直与盗匪无两样!” 闻言,底下马上有人站出来,回应道:“他们对于我们皇朝以及千万百姓来说,就是大好人!而且还是大恩人!” “就是!若他们不杀北王不断粮草,你们早杀上皇朝去了,那时可不只几人死,悲惨的可是成千上万的百姓!他们此为,又何错之有!” “他们没错,难道错在东溟?!”万埃怒声道,眼中简直冒出火来,咬牙切齿道,“我们北海亡于他们之先祖,数百年的忍辱负重,到最后又尽毁于他们之手,此仇不共戴天!” “几人死与几千人死难道不都是人死?”屈怀柳也沉声反问道,“难道你们皇朝之人是人,我们东溟之人便不是人?我们可死,你们就死不得?他们可杀人,我们难道就不可以杀人?他们杀人夺玺是善事义举,我们杀人夺令便是恶事罪行?” 底下一愣,便有些静悄悄。 然后一道高大的人影站起,正是盗艾无影,道:“话不是这样说,我们也并非此意,你们如此说话反是故yì 屈解,倒更显得强词夺理。” “哦?”屈怀柳看向艾无影,又故yì 道,“那么这位大侠是承认了风惜云与丰兰息两位在东溟所做下的事是错的?” “这当然不是。”艾无影皱眉,“在下是说……” “本就是恶行!”万埃猛地打断他的话,恨恨的叫道,“姓风的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他这话多半出于私愤,可再想想倒是怪不得他有这话。数百年前,北海亡于风独影之手,被她追迫至孤岛,而数百年后,所有的筹划准bèi 都尽毁于风惜云,还真算得上栽在姓风的女人手中。 “喂,你怎么说话的!”众侠中不泛敬崇白风黑息之人,闻得此言由不得心头生火。 “其实呀……”蓦然一道娇娇脆脆的声音插入,众人遁声望去,却是随轻尘袅袅起身,笑吟吟的冷诮诮的看着廊上的屈怀柳、万埃,“那两位前辈甚至是‘凤王’都没有错,错就错在你们北海、东溟太无能了!” “你!”万埃拔怒目以视,握剑的手紧紧发颤,而屈怀柳也敛了一直挂在脸上的懒洋洋的笑。 “对!随教主说得对!” “怪只怪东溟无能,反将错推到别人头上。” 随轻尘那话一说完,顿时许多人附合,一个个带着嘲笑看着廊上的东溟众人。 “那你们曾经都为东溟阶下囚,诸位就有能了吗?”屈怀柳反唇相讥。 “就是,你们视为至尊圣物的‘兰因璧月’不也被我们轻轻松松拿到手,连这么重yào 的东西都没法保住,你们又有什么能耐?”万埃也跟着道。 “奶奶的,那还不是因为你们尽使卑鄙手段!” “他娘的!你们若敢单打独斗的,老子不信劈不了你小子!” ………… ………… 一时,场中吵开了,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互不相让,越吵越大声,越吵越混乱。 “唉呀呀好热闹,本少就是喜欢看这样的热闹。”兰七敲着椅子笑得开怀。 明二的眼光却在场下扫着,看了片刻,道:“不知你那傻小子这刻又在想什么?” 兰七也转头往场下看去,只见宁朗坐于人群中,旁边宇文洛奋笔疾书,而他则是看看周围或坐或站吵吵嚷嚷的众侠,又看向廊檐上的与众侠舌战的屈怀柳、万埃,脸上显得很是茫然的模样。 兰七碧眸亮起来,道:“让他说说不就知dào 他在想什么了。” 而对于场中的吵闹,云无涯一直只是冷淡的看着,既不参与,也没有丝毫阻止之意。 在大多之人都只关注着场中的吵闹时,只有戚十二的目光悄然的停驻在云无涯身上,似乎也只有他看出了那道高岸身影下藏着的深深疲倦,良久后,轻轻一叹。 “戚宫主?”身旁的洺空看着他。 戚十二摇摇头,如云无涯一般抬眸望向碧空,沉默着。 宇文临东、秋长天、南卧风、列炽棠等人看着场下的吵闹却皱起了眉头,齐齐移目看向洺空,想他出现阻止。洺空却只是微不可察的摇摇头,目光落向廊檐的另一边,那边兰七、明二悠闲轻语。 “不要吵了。” 吵嚷声中有人叫道,可惜声音太低,无人听入。 “不要吵了!” 加大了声音喝道。 吵得忘乎所以的众人蓦地被这一声大喝震闪了神,齐齐转头望去,却只见一个稚气犹存的英朗少年微有些脸红微有些局促的站在那,一时场中静悄悄的,只闻惊讶的吸气声。 “风惜云、丰兰息两位前辈做的事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对。”那声音有些轻但清湛明朗。 众人一听不由震惊,实想不到皇朝中竟然会有人说出这种话来,便是云无涯、屈怀柳、万埃也是惊讶的看着他。 “但是你们东溟所作所为也绝对算不得好算不得对。”紧接着又道,这次声音略略加大了。 呃?众人又是一愣,这算什么?两边各打一掌? 这说话的正是宁朗,其实那一声本只是情急中叫出,便是那两句话也是壮足了胆才说的,此刻众目睽睽下,不由有些慌神了,正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手忽然被一只温热的手紧紧握了一下,然后又放开了,低头看去,却是宇文洛亮亮的眼睛,那露着尖尖虎牙的笑脸忽地让他放松了。 “那两位前辈做的事是对不起你们东溟,但他们绝非出于私心,也绝不是为了自己才那样做。而你们……”宁朗目光朗正湛然有神的看向云无涯他们,“你们的北王所做的一切却是出于私心,全都是为了自己才那么做。” “啊?”众人哗然。 廊檐上,兰七、明二互看一眼,然后饶有兴趣的看着宁朗,秋长天等人惊讶至极的看着宁朗,洺空眼中闪过讶然后便一直看着宁朗。 “你凭什么这样说?!”万埃怒斥道。 “我们数百年无数人为着大业舍生忘死,何有私心?”屈怀柳也诘问道。 “因为……” “因为什么?”万埃打断他,“为着复国,我们无数先祖呕心沥血,你竟然说他们是为了私心?!“ “若是私心,那我们这一代一代的辛苦着是为了什么?”屈怀柳反问道。 “因为……” “因为什么?”万埃追问道,眼光利利的盯住宁朗。 “因为……” “答不出吗?”屈怀柳也紧紧逼问。 “你们说要复国,那么请问北海国在哪里?”宁朗数次开口都被堵住,当下一口气喊出。 场中又是一静,然后屈怀柳答道:“当然是在……” “我知dào 你要说是在北海之滨,可那个北海国已经被始帝与凤王灭了。”宁朗也打断他的话,“我问的是今日,北海国今日在哪里?” 今日…… 屈怀柳、万埃一愣。 “今日的北海之滨是翌州与白州,而在此之前是前朝的白国。翌州、白州随着皇朝的建立已有一百六十多年了,百姓已历数代,你现今去到那里问一问,他们只会回答你说他们是皇朝白州人、翌州人,他们就是那里土生土长的皇朝人,而绝不会回答你他们是北海人或者说是白国人。不信,你问问花大哥,他就是白州人,你问他,看他会不会说自己是北海人。”宁朗指着一旁的花清和道。 于是众人目光皆转向了花清和。 花清和起身,向四周点点头,然后望向屈、万两人,道:“我们花家世代长于白州,立于武林已有百年,可若非今日,在下也不知dào 那里曾经还有一个北海国。”言罢又矮身坐下。 屈怀柳、万埃听着花清和之言,心头生出一种凉凉的不妙的预感。 宁朗又道:“都过去五百多年,北海国早就没有啦,就好像……好像前朝一样,不可能永远都在,最多只能在史书上留下名字。没有国土,没有百姓,你们哪里还能复国。在北海之滨的百姓绝不会有人赞同你们欢迎你们,如今,你若真去攻打,只能算成是侵犯皇朝,是不义不仁之为。” “谁说我们没有国土没有百姓?我们东溟难道没人?我们东溟百姓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家!”万埃大声反驳道。 宁朗看着万埃,道:“经过五百多年的生养,他们早就算是东溟土生土长的人,他们的国是在这海上,他们的家他们的亲人都在这岛上,北海之滨予他们来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你们有没有问过东溟的百姓,他们愿不愿意背井离乡跟随你们渡海去到一无所知的皇朝?” “当……当然愿意!”万埃反射性答道。 可场中却响起嗤笑声:“老子一身武功上天入地都行,可若非为着‘兰因璧月’老子死也不愿意来你这破岛,就不信你们那些看着刀剑就怕的平民百姓愿随你们去折腾!” “宁少侠,你似乎扯远了,我们国土何如百姓何如,那是我们的事。”屈怀柳道,“在下只是不能同意少侠非议先祖们的丹心碧血。” 宁朗挠挠头,有些局促有些无奈的模样,道:“我没有扯远,我就是想说,东溟的百姓,他们在这里安居乐业,生活得很好,那你们为何要将他们扯入战祸,为什么要领着他们去杀人或是被杀?北王说要复国、说要报灭国之仇恨,可是始帝、凤王早已化成了灰,现今皇朝没一人是你们灭国的仇人,你们找谁报仇?你们杀到皇朝去,便算你们杀到了白州,那里也不会有人来认你们,只会抵抗你们,将你们视作侵犯者而仇视你们,那里又哪里还算得上是你们的国土?北王还要复那样的国吗?” 宁朗抬眸看向云无涯,很认真的看着,“那样子哪里叫复国,那样子又哪里算是为了百姓,那样认真来说,便是为了皇座,为了可坐拥万里山河,为了有更多的百姓臣服,为了要在史册上留名,为了让百世来传诵功勋。说到底,那便是私心,那只是为了他自己,而不是为了百姓,这就是自私。” “说得好!” “好小子,就是这样说的!” 众侠大声夸赞。 屈怀柳、万埃闻言咬紧了牙,可一时也被这番话给震住了,以至未能即刻反驳。 云无涯沉默的看着宁朗。 洺空、秋长天、南卧风、宇文临东、列炽棠点头赞赏,便是凤裔也看向宁朗,漠然的眸中闪过一丝欣然。 “我不知dào 皇帝或者王是什么样的。”宁朗又挠挠头,脸依旧有些红红的,可是眼神却是无比的清澈朗正而坚定。 “可是我想,一个好的负责任的王,他应该为他的臣民着想,而不该主动掀起战祸给他的臣民带来灾难,因为……我在浅碧山时,常听山下的百姓说,只要可以吃饱穿暖有屋有地就很开心很满足,所以我想东溟的百姓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所以北王……他不要老想着报仇复国,东溟现在不就是他的国吗?东溟的百姓就是他的臣民,他应该是想着他们才是。” 宁朗说完,见众人全都看着他,峰顶上也安安静静的,一时僵在了那,手脚都不知dào 怎么放了。 “好!好!好!” 蓦然又嚗出一阵叫好声,人人皆看着宁朗,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刮目相看。若说囚禁的那一段日子里他们赞赏他的勇气与坚韧,那么此刻这个少年的胸怀气度则已令他们生出敬意令他们折服。 那些称赞令宇文洛与有荣焉,拉着宁朗坐下,喜哄哄的道:“宁朗呀,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弟弟!” 宁朗挠挠头,脸红红的,不敢再去看他人。 “唉,人说逼急了狗跳墙,想不到宁朗逼急了却会变得聪明。”兰七感慨着,碧眸中却也有着淡淡的欣然。 “宁朗或许算不得很聪明的人,但在某些地方或者说在某个境界上,他高于我们。”明二则道,空濛的眸子中带出一点隐晦的笑意,“宁朗日后一定是大侠。” “哦?难得二公子如此看得起人。”兰七侧首。 “当然也要他长命才行。”明二笑笑道。 三●五●中●文●网 .,更新快、无弹窗! ------------ 三十一、还问璧月叙兰因(上) 皇朝众侠的叫好声却是惹怒了万埃,又气又急中却又不知要如何反驳宁朗的话,一时只是跺脚。 屈怀柳望着那低头坐着的少年,想了片刻,道:“真想不到宁少侠这般会说话。只是宁少侠说东溟一切皆为私心,那又怎能肯定风惜云、丰兰息两人之为便不是出于私心呢?要知道他们从东溟可是带走了大批的金银。” 许是周围太吵,人群中宁朗没有听到,依旧低着头。 “这人真是死缠烂打。”兰七摇头,擢擢向身旁的明二,“二公子,你也该说句话了。” 明二淡然一笑,优雅起身,望着屈怀柳道:“阁下的疑问在下来回答如何?” 眼见明二起身,场中众人皆收声,安静的看向廊上。 迎着明二空濛目光,屈怀柳不由抱拳道:“明二公子肯替在下解惑,那是更好。” 明二淡淡点头,“阁下认为两位前辈是存私心,那请问,阁下认为他们是为着什么呢?为名?为利?还是为权?” “当然是为……” 明二摇头,屈怀柳后面的话便说不出了。 “为名?他们本身已名传天下,便是到今时今日,我们依然对之敬仰有加,而且东溟一事若非今日你们说起,皇朝根本毫不知情,何来为名之说。为利或是说为权?则更不靠,要知他们本就是堂堂一国之君握生杀大权掌倾国财富,何必万里迢迢跑到东溟岛来窃这区区金银或是一枚国玺。请阁下想想,可以将玉座将半壁天下拱手相让的人,这世间还能有什么名利是他们舍不下的?” 明二的声音温润清雅,风度翩翩,闻者悦耳清神,见者怡心怡目,不说众侠人人赞服,便是屈怀柳、万埃也无法对他产生一丝反感。 “说得对!”众侠再次叫道。 “白风黑息何等人物,尔等不过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长长的一番辩驳下来,皇朝人人气壮神爽,屈怀柳、万埃一脸的屈辱愤慨。 “唉,自取其辱呀。”兰七由不得摇头,碧眸却盯住一直沉默着的云无涯。 “我很好奇这位云少主。”明二坐下轻声道。 “本少也好奇他如何收场。” “少主!”屈怀柳、万埃看向云无涯。 云无涯扫一眼坪中犹自兴奋嚷嚷的众侠,缓缓举起右手挥下。 “咚!”蓦地一声重鼓之音传来。 “哎哟!” 一阵叫声响起,顿见砰上众侠一个个弯腰抚肚,皆脸色发白冷汗直流,显见剧痛之烈。 痛了片刻功夫,众侠慢慢缓过来,不由都遁声望去,便见层层石屋之上的峰尖上不可何时架起了一面大鼓,鼓旁立着一人。 一时众人皆是惊惧莫名的看向云无涯,刚才肚中的那一下剧痛绝非偶然。 云无涯负手而立,气度尊贵高岸,悠然看着众侠,道:“我今日告诉诸位前因,乃是要与诸位共事,是以坦诚相待,却非要诸位来评功过对错的。”微微顿了顿,继续道:“无论是为着私心也好,还是为了成就霸业也好,东溟数百年,都是为了一个心愿。而我们,立于此位,就有我们必需要做的事,我们承继了先祖的遗志,就有我们必须要负担的责任。”声音蓦然转沉,“所以,我们一定要踏上皇朝,所以,你们必须臣服!” 云无涯话音落下,众人不知是为他威仪所摄还是为他话中绝然的语气所惊,一时皆愣在那,没有反应。前一刻已在正义上站得稳稳的众侠,此刻却在云无涯的气势中摇摇欲坠。因为,他根本无视所谓的正道与正理。 良久后,艾无影从人群中再次站起,望着云无涯平静清楚道:“我不愿意。” 这一声之后,又有人站起来。 “老子也不愿意!” 接着又有许多人站起来。 “老子宁愿死,也不要向你们屈膝!” 更多的人起身。 “你们什么手段老子都领教过了,老子还怕什么,老子绝不臣服! 砰上的人都站起身来,纷纷按向腰间的兵器。 “绝不!” “要动手便痛点!老子已忍很久了,早点动手,也早点为那些屈死的武林同道报仇!” 众侠没有忘记囚禁时的屈辱,也没有忘记亡于东溟手下的逾千冤魂,这一刻,他们倒盼着点动手,痛痛的杀一场,以解心头之恨! 云无涯静静的看着听着,无惊无怒。 屈怀柳、万埃握紧剑柄防惫的看着众人。 云无涯轻轻挥手。 “咚!” 又一声重鼓,刚刚还傲然而立杀气腾腾的众侠在下刻尽数痛倒于地。 云无涯望着倒下的众人,平淡的道:“东溟有一种‘同根蛊’,雄雌一对,同生同死。你们肚中种下的是雄蛊,雌蛊置于鼓中,鼓碎则你们尽亡。” “喔。”廊上兰七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本少说呢,云无涯怎么会这么坦白,连老底都交待清了,原来是早下了暗招。” 明二看看砰上,所有的人无一例外的全都倒伏于地,看来是全都被种下了蛊虫。 兰七又擢擢明二,道:“你们家那个庸医竟然没有看出来。” “蛊非毒非病,而且云无涯敢放他们走,必是有把握不被发现。”明二道,目光再转向洺空等人,倒是没有反应,想来云无涯并未给他们种下蛊虫。与洺空目光相遇,不由一怔。洺空向他微微点头便移开了目光。 竟然将整个皇朝武林都相托吗?明二眉头微微挑起。 “臣服东溟,本少主承诺你们一生荣华,五年内领你们踏上皇朝帝都,那时列位皆是开国功臣。”云无涯的语气依然平淡。 痛楚慢慢消缓,众侠一个个目光望向了明二、兰七。 云无涯当然发觉了,一样转头看向明二、兰七,“两位还是莫要乱动较好。”说着,抬掌拍了两下,便听得一阵嗖嗖的声响,众人望去,一下又呆住了。 但见峰顶的石屋之上立着许些人影,而那些人影却非东溟高手,而是大家都认识的———皇朝武林的人。有“鬼头刀”周大,有“花枪温候”温催,有“铁爪手”吴问道,有“摧心掌”李喜离……数十名高手,都是那时熬不过酷刑受不了折磨而臣服于东溟了。 看着这些人,众侠又惊又怒。明二、兰七武功再高,可在这么多的高手围攻下要全身而退都是难事,更何况要打倒这些人去夺峰尖上的鼓,只怕人还未到,那鼓便碎了。 一时,众侠几乎绝望了。 “几位前辈。”云无涯看向洺空几人,又转向明二、兰七,道,“二公子,七少,不知道你们意下如何?皇朝诸位都是英雄好汉,都不怕死,可几位忍心吗?忍心看着他们死在你们面前?” 秋长天几人都望向洺空,洺空凝着眉头默然。 兰七与明二对视一眼。 怎样? 半个时辰。 点点头,回首,正待开口,却又一个声音响起。 “不可以……” 却是宁朗爬了起来,痛得一脸的冷汗,却依然道:“答应了……便是……皇朝百姓要死更多更多的人……我们江湖人虽是草莽,但也绝不做罪人!” “宁少侠果然宅心仁厚。”云无涯眼中首次浮起一抹笑意,“这一点尽可放心,只要你们臣服相助,本少主保证,绝对可以不动干戈便改朝换代,绝不会伤皇朝百姓分毫。” “那怎么可能……”宁朗缓一口气道。 “在下不明白。”又一个声音道,却是“佛手三千”金阙楼,他缓缓爬起身来,看向云无涯,“在下不过是区区一个武人,便算是臣服了东溟,哦,即算是全武林的人都臣服了东溟,也不过区区数万人,又如何是皇朝百万铁骑之敌?你凭什么认定我们臣服了你就能取下皇朝?” 这话说完,顿时许多人点头。他们纵横武林,个个一身武艺,虽说平日里从未将朝庭官府放在眼中,但心里也是清楚知道他们不过是些江湖草莽,真要是与朝庭为敌,那绝非是朝庭大军的对手。何以这云无涯认定了得到皇朝武林便可夺皇朝帝国? 云无涯点点头,看着金阙楼道:“金大侠莫要看轻了自己了,你们个个一身本事,皆是难得人才。而至于东溟凭什么取下皇朝,本少主心中自有计量,此刻也非明说之时,日后,你们成为东溟之臣时,自然知晓。” 众人面面相覤。 “不知诸位可考虑好了?”云无涯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向明二、兰七。 兰七微微一笑,道:“云少主,本少还有一个小小疑惑,不知云少主能否解答一下?” “七少请说。”云无涯点点头。此刻除却这两人外,其余尽在掌中,不急一刻。 “就是列炽枫列三爷哪里去了?”兰七碧眸盈转,笑得魅惑万千,“本少已许久不曾见他,真是有些想念了。” 云无涯目光一凝,看着兰七,片刻后,道:“既然七少如此想念列三爷,那么本少主便请他出来一见。”说罢转头向屈怀柳淡淡一颔首,屈怀柳转身离去。 此刻,众侠大都缓过气来,纷纷起身。 明二向着他们微微一摆手,示意暂莫妄动。 “皇朝武林……皇朝武林……”底下宇文洛纠着眉头思索着,猛地,他全身一震,喃喃道,“我明白了……” “大哥明白什么了?”宁朗问道。 “他不是要皇朝武林的人,他要的是皇朝武林的势力。”宇文洛眼睛直直的望向云无涯。 “呃?”宁朗看着他。 “原来是这样的,我总算明白了。”宇文洛眼睛蓦地一亮,然后又掏出了纸笔。 一旁秋横波也望着他,正要开口问他,却见他口中念念有词,不由凝神细听。 “明家在天州,相连的英州也是明家的地盘,天、英两州便是与东溟海相接,东溟要是发兵皇朝,必是要从天、英两州过,有了明家的话,那便等于打开了皇朝的大门。”宇文洛手飞的记着,却有些抖,可见心中激动。 秋横波一愣,然后恍然明白了。 “秋家、兰家、宇文家占据华州、云州、月州,商铺遍布全国,差不多掌握了皇朝六分之一的财富……有钱啦,哦,宇文家是我们家。”他连连点着头,依旧边念边写着。 “风雾、浅碧两派素与朝庭有往来,而且玉州大都统便是风雾门下,哦,这是军权……还有息州、墨州的府台则出自浅碧门下,宁朗还有位堂叔在朝中身居太律之位,那可是重臣……嗯,等回皇朝后一定要去拜访一下,我是宁朗的义兄,那位大人应该会接见我吧……哦……是了……花家的火雷弹最大威力的可是能炸平一座小山,用来炸士兵的话一定一弹就倒下成千上万的……哦,还有九天阁,那是最会收集消息的,听说连皇帝身上长了多少颗痣都知道,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改天一定要问问江阁主。嗯……每一个门派分布一个地方……这样就全围起来……啊这股势力足可与朝庭媲敌!嗯……不止是这些门派,江湖上能人辈多,不说那些绝顶的武功,便是那什么易容、毒药、**、暗器等等屑小之为用在朝庭上那些人身上可是有很大的用处的,说不定易容成皇帝,人人便当是皇帝了呢,唉,若真行,我哪天易容一下试试……哼哼,原来他是想暗中行动,以诡道取之,难怪说不动干戈,哈,设想得倒是挺好的,不过……嗯……唉,可怜他们想了数百年,这位云少主为什么要这么做些,显得有些狗急跳墙的味道。王者该是堂堂正正登上玉座,古往今来,没有以诡道取之能长久的。” 秋横波听着宇文洛那些纷乱的自言自语,明眸中讶然与震惊慢慢消去,然后静静的深思的看着他。 “大哥他……他只是……你不要见怪。” 忽然听得宁朗吞吞吐吐的声音,向他看去,却见他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模样看着她,努力的解说着:“你莫以为大哥疯疯癫癫的,其实他不是,他是……”宁朗挠挠头,一时不知要如何措词的好。 秋横波失笑,摇摇头,示意不在意。 宁朗松口气,放下心来。 而宇文洛也终于记完,抬头,没头没脑的道:“这云少主不似那样的人啊。” “唉,也不知列三爷此刻是何模样了。” 廊檐上兰七幽幽叹息一声,碧眸扫过众侠与洺空等人,“本少还是喜欢他在英山上横扫天下群雄的模样。” 想起英山上,列炽枫一人一刀大败群侠,众人心头不由皆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七少待会见着了自然知道。”云无涯看着兰七,眼中带着探究,“本少主也有一事一直想请教七少。” “哦?”兰七碧眸睨向他,“云少主请说。” “七少到底是男是女?”云无涯淡然问道。 这话一出,除却洺空、凤裔、明二外,全场所有人目光都聚在兰七身上,那是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呵呵……” 兰七轻轻一笑,却如柔丝逸出,在所有人心头那么一撩,人人莫不是神思一荡,却见那白玉扇一点一点张开,一点一点遮了脸,却一点一点的妖美溢出,一点一点的魔魅隐隐渗来,当玉扇全开,半张容已尽掩于扇下,独留一汪碧泉嵌于白玉之上,只是轻轻一漾,立时春色流动琼华尽绽,全天下的风流情韵都敛其中。 那刻,无论男女,没人能移开目光。 明二眸光扫过刚才还痛不欲生此刻却全都神魂痴迷的众人,眉头皱起,心头蓦生一丝不,暗道一声“妖孽又在惑人了!” “本少此刻当然是男人。” 那清清魅魅的声音又一点一点将众人神魂勾回,顿时只闻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只因刚才屏息太久。 宁朗失望的落寞的垂下头。 宇文洛则抚掌叹道:“七少哪里还需武功,只这等颜色就可摄魂夺命!” “妖也不及他惑人。”秋横波幽幽叹息。 “若真是个男子,哪个女人敢嫁她。”花扶疏则感叹道。 “这会是随教最厉害的教主吧。”随轻尘则轻轻道。 那刻,云无涯也有刹那的闪神。回神时,看着眼前妖美无伦魅惑天下的人,道:“七少言下之意是,此刻是男人,下一刻却难说了?” “呵呵……”兰七未答,只是那勾人的笑声再一次让众人一阵恍惚。 正在此时,石门里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然后便见两人步出。 兰七玉扇刷的一收,转头看去。 这刻,众人才算是从痴迷中醒过神来。 屈怀柳跨出门便见到万埃满脸通红,不由诧异的看着他,却不想看得他脸更红了。 “列兄呀,许久不见,可看你这模样,似乎日子过得很是不错嘛。”兰七笑吟吟的看着列炽枫。 众人齐齐往廊上看去,顿时全都同意兰七的话了。 只见列炽枫衣冠洁净,身姿如松,神清气朗,看不出一丝萎顿之色,更甚至他的腰间还悬着宝刀,完全与昔日毫无二致。一时众人皆不由疑惑起来了,他怎的格外例外了? 廊上列炽枫见到这么多人也没什么奇怪之色,只是冷声道:“叫我来干什么?” “列兄,是七少想要见见你。”一旁云无涯从容道。 列兄?众人听得这一声称呼又犯疑了。 列炽枫目光转向兰七,道:“你肯尽全力和我比试一回了?” 兰七闻言,无可奈何的看向明二。 明二上前,温文笑道:“列兄,我们久不见你,想知你安危,所以才请你前来。” 列炽枫抬掌一拍,廊前丈远处的一块大石便四分五裂了。 看着明二,列炽枫的眼神十分认真,道:“好得很,随时可与你一战。” “如此甚好。”明二笑得风雅又诚恳,“只是不知云少主为何对列兄格外另眼相看?” “那当然是因为列兄并不反对东溟取代皇朝。”云无涯答道。 “哦?”明二目光看看云无涯,又看向列炽枫,似乎等他的回答,神色间倒并未见奇怪。 尽管今天让人惊讶的事已有许多,可此刻众人依是齐齐愣住了,盯着列炽枫半晌,也不见他有任何反驳的话,顿时,如沸水般叫开了。 “列大侠,你怎可以这样!”有人痛心。 “叛徒!”有人忍不住骂道。 “皇朝武林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 “皇朝怎会有你这等没骨头的人!” ………… ………… 一句一句的嚷骂开了。 列炽枫没有什么表情的看着底下众人,过得半晌,道:“皇朝干我什么事。” 呃?众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全静下来了。 “皇朝武林与我何干。”列炽枫冷冷的清晰的说道。 场中一片凝静,人人都瞪大眼睛看着他。 “难道列大侠不当自己皇朝武林的一份子?”金阙楼问道。 列炽枫扫一眼金阙楼,目光有如刀锋似的,雪亮冷利。 “皇朝武林是皇朝武林,我是我。” “这……这什么话?”金阙楼惊鄂得口吃起来。 列炽枫皱眉,看着底下一个个愤慨瞪视着自己的人,冷然再道:“我列炽枫只问武功,之所以会来此,那也是因为大哥失踪,既然他无恙,那皇朝武林便是天翻地覆也与我无关。” 底下沉默,片刻后有人吼道:“你……可你也不该帮着东溟人!” 列炽枫浓眉又皱起,“谁说我帮着东溟了?” “刚才那位云少主亲口说的!”艾无影瞪着他道。 “皇朝武林都不干我事,我干么管东溟。”列炽枫以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看着艾无影,“只要大哥没事,那皇朝、东溟干什么都不干我事。而且,云无涯说只要我不理这些杂事,他就答应天天与我比试,好不容易可遇到这样的绝顶高手,我何乐不为。他可比你们爽多了。”目光转向明二、兰七,最后一句是对他们说的。 “只是……这样?”众人又瞪大了眼睛。 列炽枫眉头皱得紧紧的,似乎有些烦不胜烦的样子,再道:“人与人有何区别?皇朝人与东溟人又有什么不同?谁当皇帝谁当令主还不都一样,都是臣服于一人之下。再且……”目光转向兰七、明二,“‘兰因璧月’有什么了不起的,既然武林唯武说话,那么谁的武功最高谁愿意当令主谁便当就时,用来得为着这么一块破玉出东溟海死这么多人么,在我看来,这是一件愚蠢至极的事。” “炽枫!”列炽棠提足气力吼一声,“你……你怎可这么……我……我宁愿死了,也不要你管。”一句吼完,他胸膛起伏不定,想来气得不轻,可看他那模样,显然是也不知道拿这个弟弟怎么办。 而列炽枫对于兄长的怒吼也只是皱皱眉头,道:“娘临死前说过我们只两兄弟。”这话倒让人不知他到底是因为母命呢还是因为血脉之情。 “果然是如此啦。”兰七喃喃念道,“可还真难得他这一回肯说这么多话。” “真是他才干的事。”明二依旧笑笑。 底下众人还是一片呆愣。从没人想过武林人人敬仰的三公子之一的“炽日神刀”列炽枫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虽则英山上已领教过他噬武如狂的痴性,可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还会有这样一个“惊喜”留给他们。 宁朗、宇文洛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这列三爷倒比我们的师父还要不管事。”宋亘、谢沫则喃喃道。 秋横波摇摇头,关心的看向花扶疏。 花清和也关切的看着妹妹。 花扶疏愣愣的看着列炽枫,半晌后,脸上绽开一抹惨淡破灭的笑。 “我真是蠢人,我从未曾了解过他的人,便自以为是的认为他是我心中的人,自以为是的一厢情愿的喜欢着,真是……世上真的再没有比我更蠢的人了!” “妹妹。”秋横波唤她一声,却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是伸过手去轻轻握住。 “妹妹,别难过,世上好男儿多的是。”花清和只得这么安慰着。 “列大侠。” 就在大家皆沉默时,梅鸿冥忽然站起身来,“或许,在你心中只有武道最重要,但在我们皇朝大多数人心中,尊严、气节更重要。‘兰因璧月’并不只是一块玉一块令,它还代表着整个皇朝武林,它也是白风黑息两位前人留给我们的一种精神,一种黑白两道共存、全武林团结一体的象征。所以,我们才为它而来。” “说得好!”宇文洛一拍巴掌,立马记了下来。 “嗯。”宁朗也重重点头。 秋横波、花扶疏都诧异的看向梅鸿冥,实想不到这位清秀沉默的桃落门少主今日竟也能说出这一番话来。 廊上南卧风不住点头一脸笑意,洺空、秋长天等人也颔首赞许。 “今日倒真是有些出人意料的人物。”兰七喃喃道。 “如此看来,这武林也甚是有趣不是吗?”明二则轻轻道。 “你有你的坚持,我有我的坚持。”列炽枫点点头并不反对。 /AUT ------------ 三十一、还问璧月叙兰因(中) 正在此时,猛然一声轰隆巨响从远处传来,峰顶众人全是一惊,全都看遁声看去,便只见一团火光从下方升起,浓浓烟雾如云腾起,那是…… 云无涯猛地转头看向兰七、明二。 兰七无辜的摇摇头。 明二则是温文尔雅的微微一笑,道:“忘了告诉云少主了,在下的家人很是喜欢东溟岛的东西南北四城,刚才估计是用花家的火雷弹在南城玩吧,也真是太不小心了,回去在下定会好好管教的。” 这一下大出人意料之外,人人瞪目看着明二,然后慢慢的脸上浮起了欢欣。 东溟四城与皇朝数百性命,孰轻孰重? “你们……果然!”云无涯咬牙看着他们,以前一些疑虑之处,蓦然间全明白了。 “唉!你太不了解我们了。”兰七看着他很是惋惜遗憾的摇摇头,唇边却挂着讥笑。 “说得是,是不了解。”云无涯点头。 他们之所以在东溟岛上四处逃窜,之所以那么久才找到南峰来,原来并非被迫,而是有意为之。到底是料错了,皇朝武林这些人的性命在他们心中并没那么重要,所以他们可以安排好一切后再施然来救人……好!好!只不过……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再看清时,云无涯依立于原处,只是手中握着一柄滴血的袖剑。 好快的身手! “皇朝诸位的性命可能不那么重要,只是凤裔公子的性命呢?七少也无动于衷吗?”只听得云无涯冷然道。 众人忙看过去,果然见凤裔白衣上嫣红浸染,很快的地上的血便落了一滩,显见伤口极深。 兰七脸上的笑消失了,紧紧握住手中玉扇,碧眸盯着凤裔肩头的嫣红。 而凤裔受此剑伤却不闻一声痛呼,便是神情间也平静得不见一丝痛楚之色,若非脸色苍白衣上鲜红,实与常人无异。只见他抬眸静静看一眼兰七,然后又静静垂首,安静得仿佛不在存。 “讨厌。”只听兰七喃喃一声,“怎么可以伤害本少最重要的哥哥嘛。”那声音似含着脉脉温情,脸上也是一派忧愁。 凤裔闻言向兰七看去,触及那双碧幽的看不出丝毫情绪的瞳眸时,心头一凉一痛,重低下了头。 “唉唉唉!到底谁的命比较重要呢?”兰七似乎无限苦恼着,众人皆怔怔的看着她,却听得她下一句是,“云少主啊,本少的哥哥与你的北王,哪一个的性命更重要呢?” 云无涯眉峰跳动,万埃、屈怀柳一脸惊疑,众侠们呆愣。 北王?的性命? 兰七玉扇敲敲明二,道:“二公子,云少主似乎不相信他那高高在上铜墙铁壁的北阙宫有人能闯进去。” 明二公子雅然一笑,从袖中取出紫竹笛,奏近唇边,便一声清啸传出。 顷刻后——— “七少!” “公子!” 只闻两声呼唤从北峰传来,峰顶所有人都转头望去,便见对面一处护栏前约莫立着数人,当中一人一身紫红袍子,显眼得很。 这一下云无涯也变了脸色,屈怀柳、万埃更添惶然。 “为防万一,本少主已于北阙宫上布下重重防卫,你们的人竟还可潜入,可真是好本事。”云无涯盯住明二、兰七,那话也分不出是讥是怒。 “谬赞了。”兰七少一派潇洒的当成赞语接受了。 云无涯移步走至石栏前,看着北峰片刻,蓦然扬声道:“早叫你习武,偏你懒,现在活该了!” 峰顶上众人又是一愣,云无涯竟然这样对他的王说话,这也太无礼了吧? 片刻,那边一道女声传来:“云少主,你的北王说‘你说过会保护本王的,现在本王被抓了当人质,都是你的责任!’” 众人听得这一声回复不由有些啼笑皆非。竟然有这样的君臣吗? 云无涯走回廊上。 “云少主确认好啦?”兰七笑吟吟的看着他。 云无涯沉默着。 众人也都沉默着。 此刻各有筹码在手,却无法分个输赢,是个僵局,也可能是个死局。 “云少主。”一直静坐的洺空终于开口了,“何不退一步,何必这般执着。” 云无涯看向他,片刻后,静静开口道:“因为我必要在我这一代完成先祖们数百年都无法完成的遗志,为此,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怕!” 这静静一语,众人却听得心惊肉跳起来。 兰七、明二脸上也现凝重。 洺空摇摇头,“云少主何苦。” “何苦?”云无涯念着这两字,然后转身面向众侠,目光却又是轻轻飘远,落在很远的虚空。“我就是不愿我们的后代再尝我们之苦,我不愿我们的后代再来背负这种负担,这积了数百年的重不可担的遗愿。” 那平平淡淡又显得无比沉重的一句令得在场所有人都隐入沉默。一时,对着这云无涯,那深深的怨恨似乎淡了许多。因为,他们之中也有、也曾经背负过先辈们的遗志,此中感觉不可为外人所道也。 云无涯收回目光,看一眼众人,道:“我最后与诸位看几样东西。”说罢向屈怀柳微微点头。 屈怀柳再次离开,片刻后回来,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众人目光顿时全聚了过去了。 托盘之上是紧紧相依的并蒂的一黑一白的花儿,花瓣全开,花大如碗,花瓣似一弯弯的月牙,黑如墨,白如雪,白花墨蕊,黑花雪蕊,冬阳之下,晶光盈放,玉华流动,耀不可视,美不胜收! 那一刻,所有人都如痴如醉的看着。 “兰因璧月!” 有人不可自抑的惊呼出声。 “原来这就是‘兰因璧月’!”宇文洛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真的很美很美!” “‘兰因璧月’就是这样的。”宁朗也瞪大了眼睛。 秋横波、花扶疏也一脸感叹:“好漂亮的花!” 那刻,所有人眼中只有“兰因璧月”,个个惊艳无比。 “兰因璧月……本少一定要拿到手。”兰七碧眸不移玉花,喃喃轻念。 “玉花都如此美,却不知当年丰王种出的那株花会是什么模样。”明二则悠悠念道。 “想来诸位都认识此物。”云无涯蓦然开口道,“那么诸位更认识这些了。” 众人回神,再随着云无涯所指看去,却见屈怀柳身后又站着几人,每人手中一个大大的托盘,盘上都满满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物件,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是竹简,有的是指环,有的是金,有的是玉,还有各种刀剑兵器,那些都是…… “这些都是诸位的镇派兵器或是掌门信物,所谓见令如见人,更何况我还有全武林视若至尊的‘兰因璧月’,所以你们不臣服也无防,我一样可以号令皇朝武林。”云无涯拈起盘中一块玉牌看了看,放回盘中,目光扫向众侠,“没有了你们,皇朝武林便失龙头与脊骨,根本不堪一击,自是随手取来。所以你们不臣服,杀又何妨。” 那一刻,云无涯的眼神与语气告诉众人,他是再认真不过的。 “难道云少主就不担心你的百姓与北王的安危吗?”艾无影道。 云无涯却是从容一笑,道:“百姓杀不完死不绝,而北王,他死了还有我,还有王嗣。我会带着东溟踏上皇朝,我会让王嗣登上帝都玉座,我会带着祖先们的骨灰回到北海去,我要让他们看到北海,让他们数百年不得安息的怨魂终得安眠。” 那样平淡静然的语气,其意却是那样的决绝甚至是疯狂。 为了东溟数百年的遗志,他可以杀尽这峰顶所有人,他可以冷眼看百姓的劫难,他可以无视他之君王的生死! 那刻,所有人心头生寒,都看着云无涯,那身影高岸而冷峻。 难道今日真要全亡于此? 众侠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又望向了明二、兰七。 云无涯负手身后,悠然淡看天际浮云。“明二公子与兰七少是武功绝世,可不要忘了这是在东溟,我一人杀不了你二人,可我东溟有千千万万的人。所以,诸位也莫寄希望予他人,是与否,我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 沉默,死寂。 北阙南峰之上一片凝重的沉寂。 没有人说话。 便连呼吸都是凝重的。 屈膝臣服,那是绝不愿意的。 可是不臣服…… 死,说来容易,临到头却难。 没有人想死,没有人不怕死。 人的性命只有一次。 只有一次! 明二与兰七面面相视。 真要走最后一步? 各自移眸看向峰顶上所有的人,这些人若在这一刻全都死了…… 兰七的目光落在宁朗身上。 明二的目光也落在宁朗身上。 兰七的目光最后落向了凤裔,凤裔似乎感觉到了,抬头,默默的看着她,却无语。 明二的目光最后落向了远空,空濛遥远的,无人能穿透靠近的遥远。 蓦然,一缕笛音飞来,予这沉默死寂中,显得分外的清晰悠扬。 众人抬头,惊讶四顾。 也在此刻,峰底传来几声清啸。云无涯闻之,脸色顿变,移眸往明二、兰七看去,可见两人眼中也是一片讶然,显然也是毫不知情。 谁人在吹笛? 峰顶上,从洺空到云无涯到明二、兰七到众侠,无不是惊疑不已。 笛声不止,清扬轻送。 众人听清了,那清悠的笛声是从峰底传来,而且越来越近,似乎吹笛的人正往峰上飞来。 吹笛的人是谁? 人人好奇。 而在众人皆凝神听笛时,列炽枫却走过去为凤裔点穴止血。凤裔看着他轻轻点头,表示谢意。列炽枫摇摇头,然后走到列炽棠身后倚柱闭目而立。 “少主。”屈怀柳、万埃悄声请示云无涯。 云无涯轻轻摆手,示意莫动。 竟可冲破峰底层层守卫上来,此人之武功可想而知,他也想知道此人是谁。 渐渐的,笛声越发的清晰,如在眼前。 笛音如水,清韵如风,仿似是山林野旷间,花草洐生烂漫舒展,无比的流畅自然。 仿佛只是顷刻,又仿佛已过许久,一道人影就那么飘飘然而现。 笛音也在那一刻止了。 那刻,峰顶依旧沉静,人人都看着峰边的那人。 ------------ 三十一、还问璧月叙兰因(下) 那是一名年青男子,手执白玉短笛,身着白衣,外罩黑色披风,腰围青玉带,腰下悬一枚龙纹黄玉佩,缀着长长绯色流苏,白衣领襟袖口上绣着细巧的墨色花纹,黑披风下角纹着白云风中翻飞如浪。 再观其容,面如美玉凤目修眉,神韵气度兼有明二的清雅云无涯的尊贵,眉峰眼角间更有一份两人都未有的疏狂洒然。 好一个精致又潇洒的人物! 人人心中暗赞。便连列炽枫都睁眼看了一眼,然后又继续闭目养神。 只是,这人是谁? 人人疑惑。 那玉笛男子对于众人的打量泰然自若,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兰因璧月”上。 “幸好,幸好,没有来迟。不过,若是因为在大海中迷失了方面而迟到,那也是情有可原,不能怪我的不是么。”只见他自言自语的说到,一边说一边往里走来,人群中自动为他分出一条路来。 “不知阁下是哪位?来此又有贵干?”云无涯抱拳问道。 玉笛男子立于阶下,轻轻一笑,道:“我当然是来取回‘兰因璧月’的。” “啊?”众人闻言哗然。 廊上坐着的戚十二却目光奇异的看着他。 而此时,石阶上又冲上来些东溟高手,一个个气喘吁吁形容狼狈,显然是在追赶这人却没追上。 云无涯挥手,那些人退下。 “本少都没有碰过的,他竟然大模大样的说要取回。”兰七喃喃道。 明二目光在玉笛男子身上一转,则道:“你我要闯上这峰顶也不难,只是要如他这般轻松却是难。” “还有,我还是来给你送信的。”玉笛男子又道。 “哦?”云无涯看着他。 “我来这之前去了一趟帝都,跟皇帝借了二十万大军,他答应了。”玉笛男子轻轻松松的道,“英州的徐将军,天州的程将军,他们已屯兵于东溟海边,我离开之时嘱咐他们,若我一月内不回去,他们自可出兵东溟。” 啊?! 玉笛男子这轻描淡写的一番话,却是巨石投水,惊起浪涛千重! 这消息太过突然太过出乎意料之外,众侠已连惊呼都没有了,只是瞪大眼睛看着。 便连云无涯也一脸震惊。 皇朝的皇帝要发兵东溟?! 皇朝大军即出东溟海?! 若皇朝大军真到了东溟岛来,那…… 形势又是顷刻转变,皇朝众侠又见生路。 “以东溟之国力兵力,远非皇朝之敌,所以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也请你永远打消入主皇朝之念。”玉笛男子依是轻轻松松的模样,仿佛只是在话家常,偏生无一语不是让人心跳如鼓的。“否则,皇朝大军至,东溟必如五百年前的北海一般,顷刻崩亡。” 云无涯目光紧紧盯着他,半晌后才沉沉问道:“你是谁?” 让他手中握住的顷刻化为乌有,至少该知道败于何人之手! 玉笛男子却未答,只是道:“前人前事已成历史,论是非功过,不过枉然,何不看而今?东溟海中,自成王国,百姓安乐,何苦再抓空想,世代徒劳。再且……”他凤目专注的看着云无涯,眼中似有光华跳跃灿然非常,“自己做不成的事达不成的愿,便寄托在后世子孙身上,在我看来,那不过是累及后人遗祸子孙的愚行。自己该做自己喜欢的、自己能做的事,而不该去做什么父辈祖宗们想要我们做的事,那一样是愚行!” 云无涯终于动容,他怔怔的看着玉笛男子。 这人,这话,是专门为他而说? 仿佛间,觉得背上已背负了半生的千斤重山,隐约似有松动之象。 “现在做的事,真是你心中想做的?”玉笛男子看着云无涯,认真的问他。 那双眼睛不似兰七的带着蛊惑,那双眼睛却一样的极深,偏生又极清极亮,仿似可一眼望到底,望到天,望到海,望到万水千山。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云无涯有片刻的恍惚,然后不由自主道出:“一人一酒,一剑天涯。” 玉笛男子微微一笑,指间玉笛轻轻一转,收起了,那仪态动作无比的潇洒写意。“放开旧事,自可逍遥。”说着,他转头望向身后,“可以替你下决定的人来了。” 众人不由都跟着看过去,果然,便见明婴、明落、兰曈、兰昽走了上来,他们身后一人一身紫红袍子,头戴王冠气宇不凡,再后则是许多的明、兰两家属下,人人身上或多或少的有些伤痕,但显然并不重。 众人约莫明白了,这穿紫红袍子的人便是东溟之主北王。 “大王!”屈怀柳、万埃惊叫,屈怀柳因捧着“兰因璧月”没动,但万埃与几名东溟高手一见便迎了上去,却被明婴、兰昽一剑拦下。 北王与云无涯隔着人群,遥遥对视一眼。 “看来,这事就要这么了结了。”兰七侧首看向明二,“二公子失不失望?” 明二眉头微扬,看着兰七,道:“七少呢?” 兰七目光扫一眼众人,淡淡道:“无可无不可。” 明二只是一笑。 玉笛男子看着北王,脸带笑容,声音清扬,道:“皇朝大军已于天州、英州待发,不知北王是愿战,还是愿今日恩仇尽泯?” 北王闻言不由看紧云无涯,得到肯定后,眼中瞬即生出愤恨之色,狠狠看向玉笛男子。 玉笛男子一派泰然,问:“北王意下如何?” 北王不答,重将目光看向云无涯。 可那一刻,云无涯面上却不露丝毫情绪,无悲无喜,亦无怒无恨。 北王袖中的拳紧紧一握。其实当知道四城中皆藏有明、兰两家之人,当明、兰两家之人现身北阙宫时,他便已知大势已去,此番又将是徒劳。只是,他如何能甘心认败!可是,此刻……目光扫视一圈,半晌后,他重重叹一口气,道:“本王还能有选择吗?本王总不能让东溟全岛的百姓都丧于皇朝大军铁蹄之下。” 玉笛男子闻言微笑点头,目光扫视一圈众侠,然后看向廊上诸人,道:“此番无论是东溟还是皇朝武林,都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所以彼此勿再提仇怨。东溟解去皇朝诸位身上的蛊虫,并还回兵器信物等,而皇朝武林则放了东溟的百姓。”他目光最后落在明二、兰七身上,“不知你们可同意。” 底下众人皆是一片沉默。 皇朝武林数千人丧命东溟之手,这是深仇。 同样东溟也有人丧命于皇朝之手,这是大恨。 但此刻,除却明、兰两家之外,所有人性命都握于东溟之手,顷刻便会全亡。 而东溟不但四城在明、兰两家掌控之下,更有皇朝大军的虎视。 所以…… 洺空、秋长天等人互看一眼,然后点头。 云无涯看一眼北王,然后也微微点头。 明二、兰七则是一笑。 这刻,彼此算是都同意了。 而众侠从北王话落下那刻起,便显得有些茫然。 这一日起起落落惊惊喜喜太多,本已是绝望,却忽然间又逢生路,到最后,那无法解开的局又这么简单的轻飘飘的落下帷幕。是以,此刻终于尘埃落定了,反让他们有些如置梦中之感。分不清是喜还是悲。 “哦,还有他们的解药。”玉笛男子又指向洺空等人,“药伤人,久了便再无挽救。” 云无涯向万埃淡淡颔首。 万埃马上走过去,从怀中掏出一瓷瓶,给每人服下一枚药丸。 明二看着心中一动,侧首望向兰七,却见她微微摇头,示意此刻还不是时候。 “好了,今日之事便到此了结了。”玉笛男子笑笑,“剩下的么……”目光转向了廊上的“兰因璧月”。 廊上诸人服下药后,虽这片刻功夫,还未能完全恢复,但已可自行走动了。戚十二便立刻起身往玉笛男子走来,脸上神情奇异,目中隐现激动之情。 玉笛男子也看到了,静静的站着,似是在等他。 终于,戚十二走到了玉笛男子身前,众人正不解间,却见他膝下一矮,已跪于玉笛男子面前,口中则道:“百多年了,老朽有幸,得睹尊容。” 此举,令得众人大为震惊。能让视普天英雄如无物的守令宫主如此大礼相对,这人是…… 玉笛男子伸手扶起他,看着这模样如十多岁少年,眼中神气却无比疲倦的守令宫主,轻轻一叹,道:“这么多年,也实是辛苦你们了,此间事了,你就和我一起回去吧。” 戚十二蓦地抬头看着他,满脸满眼的震惊与不敢置信的狂喜。 玉笛男了与他携手而立,道:“我此番来便是要将‘兰因璧月’带回去,守令宫无令,你们自可解脱。” 众人闻言他要带走“兰因璧月”顿时又被震闪了神,已至一时未察他言中潜藏之意。 “我……”戚十二则心中激动非常,以至哽咽难以成语。 玉笛男子拍拍他的肩膀,从袖中取出一物,摊在掌上,对云无涯道:“这个还给你们,愿你们东溟世代永昌。” 云无涯、北王眼睛蓦地瞪大,皆呆呆的看着玉笛男子掌中之物。 那是一块约莫两寸高的四方白玉,玉之顶部雕有雄鹰,鹰眼以黑宝石镶嵌,敛翅傲视,十分的威仪有神。 “是国玺!”北王激动的叫道。抬步向玉笛男子走去,明婴、兰曈等人看一眼明二、兰七,得到示意后便未有阻拦,北王走到玉笛男子面前,从他手中取过白玉,翻转,便见着玉底刻有“天授北海”四字,那一刹,心头万千思绪涌现,眼中一热,抬头看向云无涯,哽咽道:“真的是国玺!无涯,我们……终可祭拜祖先请他们泉下瞑目!” 云无涯未语,只是重重点头。 而众侠一时还怔呆着未能反应。 玉笛男子笑笑,看着云无涯道:“请将‘兰因璧月’交予我。” 云无涯还未有回答,众侠却已醒神,大声反对道:“不行!” “这是我们皇朝武林的圣令,怎可与了你!” “我们此番来就是为着‘兰因璧月’,我们数千人命丧东溟,怎可让他们白白死去!” “你虽有恩予我们,可圣令也绝不能给你!” ………… 底下众人叫开了,而廊上几人则是惊疑的看着玉笛男子,心中此刻已是完全猜知他的身份。 玉笛男子望着叫嚷纷纷的众人,也不恼,看了片刻后,道:“你们要了‘兰因璧月’有何用处?” 那声音不大,但众侠每人都听得清楚,不由皆是一静,看向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玉笛男子却再次出声了。 “经过这一回,诸位已该明白,天下不该有永远的圣令,那是一切争端祸乱之源。就如前朝的‘玄尊令’引天下兵祸,而今‘兰因璧月’又引无数英雄丧命,所以朝晞帝融令铸剑,所以我才要带走‘兰因璧月’。”玉笛男子眼眸缓缓扫视众侠,那眼中隐含一股威仪,令人不由自主的信服。 “再且,武林之主必是全武林都认可之人,那么他便是以一片树叶为令,那也该是天下俯首。”玉笛男子目光再转向“兰因璧月”,道:“‘兰因璧月’是当年白风黑息所用之物,但不必每代皆以此物为令,每一代令主都该有自己的信物。况且,这本是我家之物,我此刻也不过取回旧物罢了。” 众人又是一阵惊疑,片刻后反应过,一个个瞪目结舌不敢置信的看着玉笛男子。 他此话的意思便是……他的身份便是……白风黑息之后代?! 白风黑息的后代! 百多年前就已绝迹江湖的传奇人物……他们的后代终于出现! 那——— 他要取回“兰因璧月”便无话可说! 那本就是他家之物! 而且,他之话也似乎甚有道理…… 众侠惊震、思索间,玉笛男子缓缓伸手,“请将‘兰因璧月’交予我。” 云无涯点点头,这东西刚才本已答应要还给皇朝武林了,此刻给他也无妨,更何况他还还给了东溟国玺。 于是屈怀柳捧着“兰因璧月”向玉笛男子走去。 人人都静静看着,看着被武林百多年来奉为圣物的“兰因璧月”渐渐离玉笛男子近了,要回到它之来处了,或许永远都要消失了武林啦…… 一时众人心头也是复杂莫名,有不舍,有失落,有惆怅,还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屈怀柳离玉笛男子也不过是几步之距,眼见就要到了,却猛地一个声音道:“慢着!” 众人一惊,屈怀柳止步,人人看向了兰七。 兰七笑吟吟上前两步,看着玉笛男子道:“阁下说此物再不用作武林之令,本少认同。那么此物此刻便只是区区玉花一件,本少十分喜欢,阁下可否赠与本少?或又是以金银相折?” 玉笛男子眼中浮现异色,看着兰七,然后摇头道:“即算它此刻非武林圣物,但曾经作为圣物的它都不可以再留武林,那只会再引祸端。” “哦?”兰七碧眸一转,“阁下一定要带走?” “当然。”玉笛男子点头。 “呵……”兰七一声魅笑,“本来这别人赠与或是金银相买都不合本少的个性,还是堂然夺来较好!” 话音未落,众人只见紫影一闪,紧接着便听得明二公子一声轻喝:“不可!” 再看清时,便只见一紫一黑两道人影纠斗一处,身如闪电,招不沾衣,眨眼间便已交手数招,人人看得眼花缭乱,正痴愣间,猛然一声闷哼响起,随即一声惊噫,然后便见紫影飞出,黑影飘远再一个转悠落回原地。 眨了眨眼睛,众人此刻才看清,紫影是兰七少,黑影是玉笛男子。 只见兰七定定立于廊上,玉笛男子则立于廊下,手中却抓着了“兰因璧月”。 这…… 屈怀柳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兰因璧月”何时离了手都不知,这等武功…… 而众侠疑惑:兰七少为何有此举? “噗!” 众人还怔神是,蓦地便见兰七一口鲜血吐出,站得直直的身子顿时无力萎落。 “啊!”宁朗跳了起来。 “音音!”凤裔冲了过去。 但他们再也不过明二,眼见明二身一闪,兰七身子便落入他怀中,却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染了一身。 “奇怪呀,那一掌不过用了六成功力,以你的身手来看伤不了才是,至少……也不会伤你至此。”玉笛男子喃喃道,似乎对于自己重伤兰七无比疑惑,眼光一转,落在地上兰七吐落的那一口鲜血上,却见那血已凝结成冰,然后明白了,“原来你已受伤在前,难怪。” “你……”明二抱住兰七,知刚才那人一掌已引发寒毒,一时都不知是该怒还是该骂。 “……本少就是要……” 此刻兰七气息微弱,却依是喃喃念道,碧眸睁着,却已眼神涣散。 明二张口,未及言语,怀中兰七身子一个猛颤,口中血涌不止,一身尽染,头一歪,人便昏死过去。 明二心一沉,猛然抬头看向屈怀柳,吐出两字:“解药!”当日南峰下,为不让东溟发觉她身中寒毒,是以未曾逼问屈怀柳要解药,却不想今日…… 在明二的眼光下,屈怀柳不知怎的,便生出一种要逃的感觉。 “没……没解药。” 话才说完,蓦然便觉一股灭顶的杀意迎面浸来,刹那间,从未有过的惊恐令得他脱口叫道:“北……北阙宫里……有暖玉……玉床可化寒气。” “带路!”明二丢下一句,身形掠起,瞬间,峰顶便失去了他与兰七的身影。 “这……”屈怀柳目光求助的看向云无涯。 云无涯点点头。 屈怀柳便马上追着明二去了。 又是白影一闪,廊上又不见了凤裔。 接着人影又一闪,宁朗也不见了。 宇文洛正想跟去,却见那边玉笛男子犹自看着手中“兰因璧月”喃喃着:“她为什么这么想要这个?她若真喜欢这花,那……嗯,她长得很美,武功也很高,那我娶她做老婆,然后带她回家就是了,到时,她要看‘兰因璧月’那要多少有多少,家里的花可都是真花,比这个好看多了。” 顿时,宇文洛的脚下便如被勾子勾住了,向那边走去了。 “唉,不管了,此事已了,该回家了。”终于,玉笛男子甩甩头不想了,接着又自言自语道,“只是来的时候我在海上迷了方向,已用去了一二十天啦。”一副颇是烦恼的样,然后转头看向云无涯,道:“你派人送我回去吧,否则过了时间……” 云无涯看着他,顿时有些啼笑皆非的模样,只得向万埃点了点头,示意他去办。 于是玉笛男子满意的笑笑,招呼戚十二,“我们走吧。” 戚十二往人群中一望,守令宫的人便全跟随而去。 宇文洛脚下飞的跑到玉笛男子身旁,“你还没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呢。” 玉笛男子看着宇文洛,斜飞的长眉一扬,丢下了三字:“丰夷白。”然后,身影一飘,峰上便已没了他的踪影。 接着,人影闪动,那是戚十二与守令宫的人跟随而去。 “欸,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你啊!”宇文洛伸长脖子喊道。 可惜,再无回音。 /AUT ------------ 三十二、相忘与相念(上) 北阙云瞑宫, “这玉床是用北阙峰底中挖出的万年暖玉做成的,在下的冰珠乃是取自东溟海中的万年寒冰,非是毒,所以无药可解,但这暖玉床可化寒冰之气,前三日需一刻不离的躺着,向后则需每一日躺两个时辰,连续半月后即可彻底化去寒气,” 屈怀柳将明二领到玉床前解说道, 明二弯腰,将昏迷不醒的兰七放置玉床上,起身,抬眸看一眼屈怀柳, 屈怀柳又是心一抖,赶紧道:“二公子放心,七少的寒气绝对可化解,” 正说着,又听得身后传來急急的脚步声,两人转头看去,却是凤裔追來了, “咚,” 室中蓦地一丝声响,令得三人忙看了过去,却是兰七自玉床上翻滚落在了地上, 屈怀柳看看明二,暗道,难道这兰七少睡觉很不安份不成, 明二只是走过去,重将兰七抱起放上玉床,可他才走开,那边兰七又翻滚落地了, “怎么回事,”凤裔沉声问道,眼睛看着屈怀柳, 屈怀柳被那一眼看得连连后退了两步,才答道:“在下也不知,可是这暖玉床真的可化寒气,在下绝未说谎,不信你们可以去问少主,”娘呀,这人看着不声不响的,原來也是个可怕的角色, 明二再次走过去,将兰七重抱上玉床,伸手抚了一下玉床,眼中神色一动,然后起身,目光望向凤裔, “这暖玉床之温恰好与人的体温差不多,我想不是玉床的问題,而是她抗拒着玉床的暖温,”明二空濛的眸子不移凤裔的眼睛,缓缓的淡淡的道,“或者说,她抗拒的是人的体温,说得更深一点,便是即使她已涉临死亡,即使是完全失去意识,她的身体依然抗拒着一切温暖的东西,”然后清晰的看到那双漆黑如夜的眸子中瞬即升起的刻骨伤痛, 屈怀柳听着,有些莫名其妙,看看明二,看看凤裔,最后看看兰七,隐约明白,可又似乎完全不明白, 凤裔却已痴了,呆呆的站着,脸若死灰, “他……他又掉下了,”屈怀柳指着玉床前道, 明二看到了,却沒有动, 凤裔缓缓转头, 地上,因为寒冷,昏迷着的兰七本能的屈身抱膝,蜷缩成一团,可万年寒冰之气如何能抵挡,身子不停的颤栗,脸色惨白如苍冰,唇色苍白如霜雪,眉头轻蹙,却牙关死咬,不发出一丝**, 脆弱得仿似弹指即碎,却又倔强得百摧不毁, 心,那一瞬被撕裂成了万千碎片, 剧痛之下,凤裔喉间一甜,一口鲜血吐出,眼前顿时一黑,一阵天旋地转, “喂,你怎么啦,”屈怀柳伸手抓住了他, 凤裔吸一口气,站稳,睁开眼,甩开屈怀柳的手,抬步向兰七走去,俯身抱起兰七,轻柔的将她放于玉床上,然后自己躺下,伸手,将又翻动着想离开玉床的兰七揽于怀中, 玉床上,兰七先是轻微的挣扎着,接着,挣扎的力道越來越重,挣扎的动作也越來越大,显然是想摆脱玉床上的一切, 可无论她如何动,凤裔就是不放手, 一掌拍在脸上,他不放, 一拳击在胸膛,他不放, 一脚踢在膝盖,他不放, 一爪扣在肩头,他不放, 肩头的血又流下了,可他还是不放手, 他将兰七抱在怀中,紧紧的抱着,任身上的脚踢拳打,任肩上的血流了一床,他也只是抱着,将兰七抱在怀里,轻轻的唤着:“音音……音音……音音……音音……” 怀中的人,当年他绝望的放开,却不知……竟得如此一个结果,这十多年的苦痛,这十多年的哀念,竟然是毫无意义的吗,竟只换得他岁岁心碎神伤,竟只令得她沉沦悲恨冷心绝情吗,他们……难道无论怎么做,都不能得一份宁乐,难道……所有的苦难都不足以抵罪,难道他们连一个人的幸福都不可得吗, 音音…… 是罪是孽,他愿以一生为祭,只愿苍天能怜她, “音音……音音……” 不停的唤着,紧紧的抱着,这世间他唯一的珍视的…… 音音…… 兰七的挣扎终于慢慢的变缓变轻了, “……不要……为什么……哥哥……” 一声呢语轻轻溢出,可此刻房中三人皆是功力深厚耳力一流的,都清清楚楚的听到了, 明二神色不变,屈怀柳深深疑惑, 玉床上,凤裔身子一震,那眼中的痛已非言语可诉,他抬手将兰七的头轻柔的搂在自己的颈边,低首,脸贴近那冰冷的额头,不断的柔柔的唤着:“音音……音音……音音……” 兰七也许是累了,也许是彻底失去了意识,慢慢的安静下來,终在凤裔怀中安然沉睡, 眉轻轻展开,抿紧的唇终于放松,苍白的脸慢慢安宁, 屈怀柳看呆了眼,万沒想到那样一个强悍妖邪的人,此刻也能有如此脆弱、静美之态, 兰七沉睡的模样,安然静谧, 而凤裔眼中却慢慢流出泪來, “他们这是……”屈怀柳疑惑不解的看向明二,眼光相触,他蓦地打了个寒颤,那刻,他觉得明二公子的眼光比那万年寒冰还要冻人, “她沒事吧,”又一声传來,却是宁朗追來了,他轻功不及几人,是以此刻才到,当看到床上躺着的兰七、凤裔,他一愣, “沒事,有暖玉床,半月后便可痊癒,”见明二沒有回答的意思,屈怀柳只好尽地主之谊, “喔,”宁朗喘一口气,放下心來,可眼见凤裔肩头血流不断,不由又担心起來,“凤裔大哥,你的伤先裹一下吧,”等了片刻见未有反应,便自行走了过去,小心撕开凤裔肩头的衣衫,便见一道剑伤,伤口不大,也不是很深,却流血极多,显见云无涯当时并无取他性命之意,只是想威慑一下,从怀中掏出“紫府散”小心的撒在伤口上,又从里衣上撕下干净的布条绑紧,弄好后,起身,凤裔却仿佛完全沒有感觉,只是抱着兰七,眼中泪流不止, “走吧,”明二道,转身离开, 屈怀柳当然也跟着离开, 宁朗再看看兰七,心头茫茫然的,最后终只是无力的轻轻一叹,离开了, 明二与宁朗下了北峰,便见众侠也从南峰下來了, 原來他们离开后,云无涯下令给众侠解了蛊虫,还了兵器信物,而在洺空的安抚下,众侠也按捺下心中怨愤,不再提报仇一事,东溟与皇朝之间暂算是平和的解决了, 与洺空等人会合后,宇文洛忙拉着宁朗递过从云无涯那得來的解药,而明二则与洺空等人商议,片刻后,洺空领着众侠先去北阙几里外的一个小镇安顿,明二则再次上南峰去了, 他与云无涯见面后说了些什么,无人知道,只是那日傍晚明二公子回去后,给众侠带了个好消息,他们回东溟的船只行装全部由东溟无条件提供, 于是众侠便暂且在小镇住下,一边等待东溟准备好回皇朝的船,一边等北阙宫里兰七的伤好, 这一日,秋横波与花扶疏结伴去街上逛了逛,也算看看东溟的风土人情,逛了半天,眼见午时快到了,两人便回了客栈, 因为人多,小镇上的几家客栈全住满了,所以也不可能一人一间或是一家一个院子,她们此刻住着的那家客栈算是小镇上最大的,住了约莫近五十人,而最大的一个院子里,东厢住着秋长天与洺空,北厢住着宇文父子,南厢住着南卧风师徒,西厢则她俩及柳陌、容月四人住了, 刚进小院,便猛地听得一声暴喝“滚出去,” 接着便见北厢一扇门哐啷打开,然后宇文洛被推了出來,脚下踉跄,显见被推得很急,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了, 宇文洛有些颓然的看看合上的门板,转身,见到秋横波、花扶疏,便笑了笑, “洛世兄,宇文世伯他还是那样吗,”花扶疏看看紧闭的门板, “嗯,”宇文洛点点头, 他们在小镇安顿后,宇文沨的尸身便由明家属下从幽谷运來了,见到尸身的那一刻,宇文临东一声惨叫当场便昏死了过去,尔后,便与爱子尸身一起关着,不吃不喝的,谁的劝说也不听,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秋横波看着宇文洛脸上五道很显眼的紫红指痕,不由伸出手去,“这是世伯弄的,痛吗,”手伸到一半,忽地忆起,忙红了脸收回, 宇文洛抬手碰碰脸,顿时咝咝吸着冷气,“痛,真痛,” “痛你干么不躲,”秋横波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这个回去敷上,隔日便会消了,” “多谢,”宇文洛也不推辞的接过, 花扶疏看着宇文洛脸上的指痕,道:“宇文世伯自小便格外的疼沨世兄,现在沨世兄去了,唉,也怪不得他对你如此了,” 花家与宇文家素有往來,两家儿女也多有接触,是以花扶疏约莫知道些宇文家情形, 宇文洛闻言却摇摇头,道:“爹爹心中自也有我这个儿子,对该给儿子的东西他也都给我了,或许比不上大哥多,但相对而言,大哥比我们也承担、付出得多,而且大哥那么聪明能干,爹爹看重他更喜欢他也是理所当然的,爹爹他不单只是我们的爹爹,他还是宇文世家的家主,他的责任令他更看重大哥,他把所有的一切都寄托在大哥身上,此刻大哥忽然沒了,爹爹等于沒了希望,他的伤痛之重非他人能懂,他此刻依然能认得我是他儿子就已很不错了,” 这一番话听得花扶疏大为惊讶,片刻后才道:“洛世兄,以前是扶疏看错了你,” 而秋横波却只是微微一笑, 宇文洛被花扶疏这样一说反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道:“我去找宁朗一起用午饭,”向两人又是笑笑,然后离开了, “这位洛世兄虽武功胆识算不得一流,但胸怀却是一流的,”花扶疏看着宇文洛的背影道, 秋横波明眸中闪过一丝柔波,然后道:“妹妹,你先回去,我去找爹爹一起用饭,” “喔,”花扶疏点点头,沒有多言,便回房去了, 秋横波则往东厢去, 那天,宇文洛与宁朗一起用过饭后,便坐在一起闲聊, 宁朗关心着北阙宫里的兰七,有些闷闷的, 宇文洛自己也满怀愁绪,便也有些闷闷的, 两人躺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说着, 正是无聊着时,房门砰的一声猛然被推开了,然后一阵风刮过,等反应过來,宇文洛已被宇文临东从床上揪了起來了, “洛儿,喜事,真是大喜事,”只听得宇文临东兴奋的叫着, “痛痛痛……”宇文洛却伸手去拔宇文临东抓着他肩膀的手,肩都快被抓断了, 可宇文临东此刻显然听不进去了,“洛儿,你秋世伯刚才來找为父,是为了你和横波侄女的亲事,为父已经答应了,还有洺掌门作证,洛儿,你要娶亲了,”说着,他便将一个雕着龙纹的金环套上宇文洛的手,“洛儿,这是秋家订亲的信物,你可要好好保管,真想不到,横波侄女竟然中意的是你,真想不到,你竟然会要赶在你的哥哥们前面成亲了……”说到这,又想起了爱子的死,那兴奋之情便黯了几分,默然了片刻,才道,“若是沨儿在……唉,算了,今日有喜,不要提,”抬手抹了抹眼角,“等回了家去,先办了你大哥的丧事,然后再给你办亲事,放心吧,为父一定不会屈了你们,”说着,沉沉叹息一声,便转身走了, 屋里,宇文洛看着手腕上金光灿灿的龙环,半晌后,将手伸到宁朗面前,道:“宁朗,你咬咬,看痛不痛,” 宁朗想了想,然后重重一掐, “啊,”宇文洛一声惨叫惊动了整个客栈,“原來不是梦,” 然后,很快,所有人都知道秋家与宇文家联姻了,虽然许多人都妒忌的认为这是一桩不相匹配的姻缘,但都还是向两家祝贺着, 秋长天笑得含蓄有礼, 宇文临东笑得合不拢嘴, 宇文洛每日笑得傻乎乎的, 秋横波,无论笑,还是不笑,那都是美不可言的, 明二嘛,明二公子去了北阙宫,未归, 而知道长天山庄里題诗赠衣一事的几人,在知晓这消息后,虽有片刻的疑惑,但很快都释然一笑,然后都很有风度的向两家祝贺, “真想不到宇文洛这傻小子竟这么有福气,”容月是如此感慨着,接着又想起了死去的宇文沨,想起自己,心头便有些黯然, “横波姐姐不会看错人的,”花扶疏则道,“我们去街上看看有沒好东西,也好买來送给她以示贺意,” 于是两人便出了门,才步出客栈,便见旁边客栈里走出了梅鸿冥,梅鸿冥一见她们,马上转身回走, “站住,”花扶疏轻轻柔柔的吐出两字,却令得身旁的容月一抖,暗想小姐在生什么气, 似乎自东溟海中那一“抱”之后,梅鸿冥但凡见着花扶疏的身影皆是避得远远的,现今同住了一个院子,却似乎这还是头一次碰面, 梅鸿冥只有停步了,重转过身來,低眸看着脚下, “梅世兄,”花扶疏莲步轻移,神态语气都是纤柔如水,“你不是和我们住一家客栈吗,怎的却从那边出來,” 梅鸿冥的眼睛依旧望着地上,答道:“在下刚才去找列大侠了,” “哦,”花扶疏有些惊讶, 自列炽枫南峰顶上那一番话后,众侠虽未怎样,但心中显然是颇多微词,是以,往昔那敬仰之情淡了一大半,而这梅鸿冥可是当日亲口反驳他的人,倒实想不到他竟然还会主动去找他, 梅鸿冥虽沒看着花扶疏,但似乎知道花扶疏此刻心中所想,道:“列大侠当日所言也并非全然无理,每人都有每人的想法,能如列大侠那样一心忠于自己忠于武道,那是令人敬佩的事,而且列大侠武学之上的成就,便是我师傅也有许多不及的地方,在下向他请教,也是理所当然的,” “哦,”花扶疏又是一声诧异, “扶疏姑娘唤住在下有何事,”梅鸿冥抱抱拳问道, “无事,”花扶疏倒是答得很坦白, 呃,梅鸿冥惊鄂抬首,目光与花扶疏相触,清秀的脸上顿时涌出一丝红意,便又低下头了, 花扶疏看着他那窘迫的模样,不知怎的,数月來的郁结此刻忽的解了,全身都是一松, “容月,我们走吧,还要去挑礼物给横波姐姐呢,” “好,” 于是,花扶疏携着容月袅袅而去,只余下一缕淡淡幽香, 梅鸿冥原地怔愣了半晌,似乎有些想不通这扶疏姑娘干么平白无故的唤住他,想不明白便丢开了,抬步回了客栈,打算好好练习一下刚才列炽枫指点的几招, 不过,自那以后,倒是常能碰到了,但凡碰着了,花扶疏便原地站着,一直等到梅鸿冥期期艾艾的上前向她招呼一声“扶疏姑娘”后,她才离去, 次数多了,花家大哥花清和便看出了一点眉目,于是和妹妹说:“我看桃落门的那小子便不错,容貌不错,人品不错,武功也不错,妹妹可不要错过了,” 花扶疏听得,先是一愣,然后瞪兄长一眼,跺跺脚走了, 于是花清和便想着,是现在就去找南卧风前辈说说这事好呢,还是等回家了跟父母说了后再由他们亲自去桃落门说的好, ------------ 三十二、相忘与相念(下) 三↑五↑中↑文↑网 .,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小镇上,如此这般的日子,一下也就过去了十来日。 众侠虽是归心似箭,虽对东溟余怨未消,可想想兰七少对他们大恩,便也只有等着,压抑着。再则,东溟这些日子对他们还算有礼,招待也周到,是以心底里稍稍好过些,只盼着北阙宫里兰七少的伤快点好。 而宇文洛看宁朗老是魂不守舍的模样,便是那柳陌姑娘对他虚寒问暖的都没啥反应,想想便明白了原因。于是,这天,他提议两人上北阙宫去看看兰七。其实,他自己也是很想去看看那屹立山顶的壮丽王宫。 这话马上得到了宁朗的响应。 于是,两人便离了小镇往北阙而来,只是到了北峰下却被侍卫挡住了。要知那可是王家重地,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入的。两人正望峰兴叹时,却见到了刚好从南峰下来要回北阙宫的屈怀柳,屈怀柳对宁朗可是印象极深,听他们说要去探望兰七少,便欣然允了,有他带着,侍卫自然放行了。 两人跟着他一路而上,只见每隔一丈便有一名守卫,每隔百米便有宫楼,而且青松翠柏点缀,简单中透着古朴庄重。最后抵达峰顶,从下往上近距离的仰望北阙宫,但见宫宇层层叠起,仿似接天连云,碧瓦琉璃朱窗沉艳,雕栏玉阶奇花异草,重重宫门前无数的英武侍卫矗守,显得无比的壮丽华美威严富贵。 “王宫果然就是不同凡响。”宇文洛赞叹道。 屈怀柳领着他们前往云瞑宫,不巧得很,到了云瞑宫,宫里的人说,七少被北王请去海微宫喝茶了。 兰七、明二与北王、云无涯虽原来都是极欲置对方于死地,但此刻暂泯恩怨抛开过往,以个人而论,却都是极为欣赏对方的,一个个都是风流俊赏之人,棋盘上一方厮杀那是棋逢对手,酒杯间一席畅谈那是志趣相投,刀剑间一番比试那是尽情尽兴,是以,这些天北阙宫里过得颇是融恰。 于是屈怀柳又领着他俩往最顶峰的海微宫而去,爬过一层层台阶,穿过一重重宫门,终于到了最富丽堂皇的北王居住的海微宫。 宫前,屈怀柳将两人交与一位宫人,自己便退下了,宫人将他们带至偏殿,请他们在殿前稍候,自己先进去禀报。 两人立于宫门前,清楚听得里头传出一阵笑语声。 “七少,既然你可以是女子,那不如嫁给本少主,也算是英雄美人相匹。”只听得云无涯道。 宇文洛一听马上掏出纸笔记下,一边道:“这云少主定是不死心,还图谋着皇朝武林呢,要知兰家而今在武林拥有的势力可是无法估量的。” 接着又听到一人道:“女的?那不如嫁给本王,算是两国联姻增进情谊。”这是北王的声音。 “你已有数位王妃了。”云无涯道。 “本王还可以立一位王后。”北王反驳道。 “呵呵……当王后啊,似乎是不错的事。”只听得兰七妖魅的笑道,“只不过本少有一个条件,若你们允了,本少同时嫁给你们两个都没问题。” 门外宇文洛听得直冒汗,暗想不愧是兰七少,这等话也只她能说得这般从容自如。 “哦,什么条件?”云无涯、北王同时问道。 “将你们东溟的国玺送本少当聘礼。”兰七笑吟吟的声音。 “果然是兰七少!”宇文洛再赞,“竟然想将东溟握在手里,真是一点也不肯吃亏啊。” “七少要嫁的人还真多。”却又听得明二公子温雅的声音。 “呵,二公子,若是你以明家为聘礼,本少再多嫁你一个也无妨啊。”兰七又笑道。 大冬天里,宇文洛忍不住又冒汗了。 而宁朗听着,心头一时酸涩无比,沉沉的十分不舒服。 正在这时,宫人请两人入内。 宁朗呆呆站着,极想进去,脚下却迈不动。 “宁朗?”宇文洛推他。 宁朗却忽然掉头就走了。 “欸!宁朗,你怎么啦?”宇文洛喊道。 宁朗却没有回头,只是一直往前冲去。宇文洛见之,没得法,只有放qì 参观北王宫殿的原意,转身追着宁朗去了。 北阙宫里宫殿繁多,道路屈屈折折,宁朗又是一头乱冲,是以很快两人便在这重重宫宇中迷了路。 “宁朗!”宇文洛好不容易抓住了宁朗,“你停下来,你要去哪里?” 宁朗被拉住便不走了,低着头不言语。 宇文洛扳着他的肩膀想将他转过身来面对面的说话,谁知宁朗却死也不肯转身,于是他便跳到了宁朗面前,哪知宁朗又低着头转过身去,如此这般的转了几回,宇文洛忽然明白了,静静的站在宁朗身后,半晌后,他拉着宁朗在近处一座亭子里坐下,也不说话,只是望着天外的白云。 日朗天青,只是山风沁凉,暖日洒在身上的那点暖意瞬即便叫山风吹走了,只余一阵阵冰凉。 那天,也不知坐了多久,他们才被屈怀柳找着了,然后将他们送到了云瞑宫。云瞑宫中,他们见到了早已回来的兰七、明二、凤裔。 看着兰七,宁朗张口几次,最后只是问:“你的伤好了没?” “嗯,差不多了。”兰七答道。 “喔。”然后宁朗便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这样沉闷的宁朗是从未见过的,是以几人都有些稀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望向宇文洛。 宇文洛却将目光移向兰七,也没有说话。 “你们还未用饭吧,还是先去用饭吧。”还是明二公子较为善解人意。 于是唤了宫人服侍他俩去用饭,宁朗走在前头,宇文洛走在后头,走出门后,他特意放轻放慢了脚步。 “少年初识愁滋味。你造孽不小。”果然,听得明二道。 “唉……”难得的听到了兰七幽幽的叹息声,接着听她道,“本少做的坏事实在是不少,可向来视若等闲,只有对着他……却似乎总是有些不忍。” 却听凤裔轻声道:“宁朗是少有的纯善之人,你嫁与他也未尝不是佳事。” 门外宇文洛闻言心中一动,然后快走几步赶上宁朗。所以他没有听到后面的话。 “哥哥,那种东西,我们在五岁那年就知dào 我们都不需yào 不是吗?”兰七道,说着这话时她转头往明二看去。 明二揭开茶杯,一股热气顿时弥漫上脸,表情便有些模糊,只是唇角微微勾起。 那一日,宁朗、宇文洛便在云瞑宫住下了。 云瞑宫本是云无涯居住的宫殿,不过自兰七来此疗伤后,他便搬到了其它宫。尔后明二来了,明婴、明落、兰昽、兰曈也来了,于是这里倒成了明、兰两家的居处了。 那一晚,宁朗辗转难眠。 第二天,一大早,用过早饭后,宇文洛便拉着宁朗游赏北阙宫,眼见青峰白云伸手可及,碧海蓝天无比壮阔,宫宇重叠奇丽壮美,看得宇文洛悦目又怡心,可宁朗依不见开颜。 于是,宇文洛也没了兴趣,看看他那神色,便拉他到一处阁楼前坐下。两人静静的坐了半晌后,宇文洛忽然道:“宁朗,七少肯定是个女子。” 本以为这话一说出,宁朗定会欣喜若狂的,谁知半晌不见有反应。 “宁朗?”宇文洛推推他。 “我知dào 。”宁朗轻轻道。 “呃?”这回轮到宇文洛吃惊了。暗想,这傻小子什么时候看出来的?他也是昨日听到凤裔那话才肯定下来的。 “心里就是觉得她是女子。”宁朗喃喃答道。 “喔。”宇文洛看着他,却见他只是怔怔的看着一个地方不动,顺着目光看去,却是一丛紫色的小花,这寒天里也开得分外的绚丽。看着他,想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宁朗,你……喜欢七少对吧?” 宁朗却没有答话,只是看着紫花出神。 宇文洛看他那模样,根本不用回答也知他是情根深种了,然后倏忽间不知怎的想起了兄长,心中黯然,于是下定了决心,道:“宁朗,回皇朝后你就立该去找你爹娘、你师父,然后告sù 他们你今生非兰残音不娶,然后你便敲锣打鼓的抬着花轿直奔云州兰家去,只要七少肯和你拜堂,那么她今生今世便是你的妻子,永远都属于你。” “啊?”宁朗不再发呆了,转头瞪大眼睛惊讶无比的看着宇文洛。 宇文洛却以从未有过的严肃正经的模样对他道:“七少虽然妖邪任性,她视天下人如草芥,但是……你在她心中是不同的。宁朗,她自己亲口承认的,她对你不忍心,只这天下唯一的一份不同,宁朗这便是你的胜算!她再不屑承诺,可是只要她嫁了你,她就绝不会反悔,她就会一生做你的妻子。所以,宁朗,你要快,赶在一切都未发生转变,赶在你们的婚约还未解除前,和她拜堂成亲!” 宁朗,虽然她的不忍心不见得就是钟情,但是,她既可视你不同,那么天长日久自然也就会有感情。娶到了她,终好过你娶不到她而一生抑郁。这些话宇文洛却没有说了。 可是宇文洛也并不知dào ,那一日幽谷中宁朗对兰七说的话,他不知dào ,兰七那一刻的惊慌与畏缩。 宁朗却是听得呆住了,怔怔的坐着,半天动不了。那予他来说,是遥不可及却日夜梦寐着的事。 而他们却也不知dào ,在阁楼之上,有人倚窗而坐,本只是沐着冬阳看一本闲书,谁知却听到了这么一段话。听完了后,那个从来万事不予心的人,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心头有些不舒服。 这天下唯一的一份不同吗?明二勾起唇,起身,从后窗飞身而下,离开了阁楼。 阁楼前,宁朗依然痴坐着,宇文洛静静的陪着他。 明二悠然穿行于北阙宫中。 迎面,远远的两道人影上来了,明二看着,眸光一转,抬手往胸前一按,然后唇角慢慢溢出一缕鲜血。他抬步继xù 前行。 “二公子。”兰曈、兰昽见着他皆抱拳施礼。却见明二完全没反应,脸色苍白如纸,唇边挂着血,就这样从他们中间穿行而过。两人奇怪,回头看去,却见他脚下轻浮,仿似随时会倒。 两人面面相覤,然后兰昽道:“看他这模样似乎受了重伤。” “难道他与云少主比试受创?”兰曈猜测。这些日子里,云无涯多次找明二印证武功,两人功力不相伯仲,互有胜负,难道这次两人都尽了全力,所以弄得个两俱败伤?那…… 两人互看一眼。 “他此刻……”兰昽眼睛一亮。 “七少曾经说过,必要杀明二,无论用什么手段。”兰曈则道。 “所以何不试试,便是败了,那也只是开个玩笑,他堂堂明家公子也不能与我等下属较真嘛。”兰昽笑得甚是狡滑,不愧是兰七少带出的人。 “有理。” 兰曈话音未落,人已掠向明二,那真真是快如闪电迅若疾风,眨眼间兰曈已到明二身后,手一递,寒光一闪,没入背中。 手中传来剑刃刺入皮肉的实实在在的感觉,可兰曈却有些傻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一击成功。拨出短剑,血顿时涌出,而明二则闷哼一声,一头栽倒于地,再无声响。 “你……你真的偷袭成功了?”兰昽走过来瞪大眼睛看着倒在地上的明二,实是不敢相信。要知dào 这可是兰家煞魂都无法杀的人,兰七少都屡屡不能得手的人!凭他的身手,竟然……她都做好了偷袭失败要摆什么表情说什么话了!“他……真的被你刺中了?” 兰曈愣了一下,然后蹲身,先用指尖触了下明二背上的血,温的。再奏到鼻前闻了闻,是人血的味道。于是转头看着兰昽,无比惊讶的道:“我真的刺中了他!” “那快看看死了没,没死再补上十剑八剑的。”兰昽再道。 于是,兰曈先探了探明二的鼻息,再探了探他颈侧的脉膊,最后又摸了摸胸口,然后他真傻了眼了。“真的没气了,真的死了。” “啊?”兰昽不信,亲自一探,然后她也傻了,望着兰曈,“我们杀了明二公子?!” “怎么办?”兰曈问她。 “怎么办?”兰昽问他。 两人齐齐傻愣住了。 此刻,杀了这名传天下武功惊人的明二公子,他们却感觉不到一点兴奋,只有无比的恐慌。 “先去告sù 七少。”两人异口同声,然后迅速起身,顾不得地上的明二,飞身直奔云瞑宫而去。 云瞑宫里,兰七刚从暖玉床上起来,正捧着一杯热茶,就着几盘精致的点心。 “七少!七少!明二公子死了!” 兰昽、兰曈一奔入云瞑宫便慌慌张张的喊道。 嚓!杯身与杯盖擦出刺耳的声响。 “嗯?”兰七抬眸看向他们,似没听清。 “明二公子死了!”兰昽、兰曈再次齐声道。 嚓!又是一声刺耳的声响。 “嗯?”兰七碧眸眨眨,似没听懂。 “七少,二公子被我们杀了!”兰昽、兰曈这次的声音已小了许多。 “你们说什么?”兰七碧眸中神色很是奇异。 “他……刚才我们看他的样子,似乎是受了重伤,我们猜是与云少主比武的结果,所以……”兰曈道。 “七少,我们刚才……也只是想试试,我们本没当真的,可谁知……谁知明二公子竟然没能躲开那一剑,也不知dào 怎么的……真的给我们刺死了。”兰昽接着道。 两人此刻不知怎的,心底里一股凉气直渗。按理说,他们能杀了那么厉害的人物应该很有成就感,而且他们也做成了七少一直未能做成的事,怎么都该高兴才是,可是,他们提不起一点兴奋的心情。 “凭你们的身手……杀了他?”兰七似乎无比疑惑。 “是真的!”兰昽道,心慌得乱跳。 “刚才属下亲自探过了,真的……死了!”兰曈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哦。”兰七轻轻淡淡的应了一声,过得半晌后,她蓦地放声大笑起来,道:“好!好!好!哈哈哈……那太好了!你们有功,回去兰家后重赏!先下去吧。” “是。”兰曈、兰昽战战兢兢的逃命似的退下了。 房内,兰七端着杯,却叮叮的响个不停。抬起左手按住不住抖动的右手,喃喃道:“我一定是因为太高兴了。” 却不止右手在抖,左手也在抖,无法抑止的抖动着,砰!杯终于摔落在地,瞬即四分五裂。 兰七看着地上碎裂的茶杯,蓦地觉得心头一痛,仿佛那一下摔裂的是自己的心。 怎么回事?兰七按住胸口。这样的感觉……仿佛是多年前,知dào 哥哥永远也不会回来时那一刻的感觉。 “怎么回事?”兰七喃喃问着,畏冷似的抱住身子慢慢的蹲在了地上。 “不对……不对……那假仙那么喜欢骗人,我得亲自去确认才是……” 口里如此说着,人却怎么也动不了。 “假仙……我……要去……”伸手捡一块碎瓷紧紧握于掌心,血瞬即渗出,却借着那痛让脑子清醒,再使劲摇摇脑袋,摇去脑中所有的纷杂,环视四周,寻找着殿门…… 忽然,她猛地起身,瞅向窗门,厉声喝道:“出来!” 然后,窗门打开,便见明二公子优雅从容的飞身飘落。 “你!”兰七碧眸中刹那间闪现耀目光华,但转眼间,她冷下了脸,“你这假仙怎么还不死!” 明二却不以为忤,只是笑看着她,道:“明白了?” “哼!”兰七冷哼一声。 “你也终于明白了。”明二公子的仪容神色此刻却是无比的雅逸安宁,一双眸子从未有过的清透空明,缓缓的微笑着道,“我们都不能杀死对方。” 兰七闻言眼光一闪,然后咬牙一字一顿的吐出:“谁说不可以。”话未完,人已欺近,手中玉扇抵上了明二颈脖,“本少亲自动手!” “哦?”明二垂眸看她一眼,不动,笑容恬静神色淡定。 颈上慢慢渗出血来,顺着扇骨流下。扇柄上也染有鲜血,那是兰七刚才握着碎瓷而流出的血。扇骨上的血汩汩而下,在扇面上划下缕缕艳痕,最终与扇柄上的血相融,再一滴一滴落于地上。 兰七握着玉扇的手越握越紧,碧眸中却已万千思绪转瞬而过。 血流得更多,在地上漾开一朵绮艳的朱花。 明二抬手,握住了兰七握扇的手,握住了那一手温热的血,指尖抚摸着那手背上凹凸不平的疤,目光锁住那双盈润如浸水碧玉般的眸子,道:“其实,那一日没有放手便该明白了。” 兰七闻言一呆,怔怔的看着他。 片刻后,她手一收,道:“该死的!”碧眸恨恨的盯着明二,“该千刀万剐的假仙!” “彼此彼此。”明二神色间一派谪仙的出尘雅逸,无丝毫不快之意。 彼此盯视着,久久不语,眼中神色变幻,似是愤,似是恨,又似是无可奈何的认命。 也许,还有一丝谁也不会承认也没有发xiàn 的窃喜。 “唉!”良久后,兰七终只得重重叹一口气,“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哪里知dào 。”明二收起笑,摇头,“我也不想,可惜……”眼眸看着兰七,“似乎都由不得我们自己左右,这算不算是天命?” “唉,算了。”兰七认命似的坐下。 明二又笑了,道:“知dào 么,刚才我听到了一些话,然后心里有些不舒服。” “所以也要弄得我不舒服。”兰七碧眸睨着他嗤一声。 明二笑着默认了,然后又道了一句:“现在我倒是挺舒服的了。”说完后身子一晃,一阵晕眩袭来,令得他赶忙扶住了桌子,这刻兰七才发xiàn 他背上大片的嫣红。 “你这该死的假仙!”兰七怒叱一声,可心头的慌乱却是无比真实的确认着刚才的认知,令她再无从否认与反悔。 “呵呵……”明二笑笑。谪仙的脸上终于冒出冷汗,折损了几分仙容,只是神色间依是悠然,甚至是有些高兴的。 门外,给兰七送药来的凤裔悄悄离开。 兰七寒气化去后又在北阙宫里多住了几天,因为明二的伤。 那时,已是年尾了。 于是,皇朝众侠未能在过年前离开东溟。 北阙宫里,明二与凤裔曾有过一段对话。 那一日,明二醒来后,便见凤裔在为他上药。上完药后,凤裔也没离去,站在窗前许久,窗外碧空如洗絮云飘游。 明二倚在床头,看他良久后,似有些慢不经心的道:“这么多年,她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着一个答案。而你……似乎没有说的打算,令我都有些奇怪了。” 窗前凤裔身子一震,却未说话。 明二也不急,静静的等待。 终于,凤裔开口:“昨日,你能以自伤得一份认知,便该明白了。” 明二闻言心头一跳,奇异的望向凤裔。 “况且……”凤裔目光怅怅的望着天际浮云,“那日她醒来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此生永不相见,你我相忘江湖’有这句话,又何必再说。我为何离去,她或许知dào ,或许永远不知dào 。可无论哪样,就如此结果罢,我永远都不需再说。” 明二看着他,看了许久,最后淡去惊异的神色,也不知是佩服还是讥诮的笑笑。 “你认为你如此做是最好?” 凤裔默然不语。 “你很欣赏宁朗吧?”明二眸子看着窗边的背影,“可当年若你不离开,或许她也是一个宁朗。今日的‘碧妖’可说是你一手造就。” 窗边的身影又是一颤。 明二看着,空濛的眸子里深深的空空的。“若是可以选择,是和你一生相伴终生为乞,还是如今的孤身一人风光尊荣,我想当年的她,一定选和你一起,便是冻死饿死被人打死,她也选和你在一起,她甘之如怡。” 凤裔面向窗外的脸上那一层漠然终现裂纹,刻骨烙心的痛一丝一缕的慢慢浮印。 良久后,凤裔才开口:“二公子知dào 了吧?” “嗯?” “二公子一定也查过我与音音的身世吧。”凤裔缓缓转身面对他,“既然你知晓那一段往事,那自该清楚一切悲难的开端。” 明二默认。 凤裔重又转身望着窗外,不让明二窥得他一丝一毫的情绪。 “我与音音……从娘肚中开始,便彼此相守相伴,我们没有别人,牵绊得太深,而能无视罪孽,能一生做到不悔不怨的太少太少。所以……我与音音……这样就可以了。至少,她知dào 我在雾山一生安然,我知dào 她于江湖呼风唤雨,或许这算不得最好。可是……”他顿了顿,然后转回头看着明二,黑漆漆的藏着无尽痛苦的眸子中闪着一丝微弱的亮芒,“不是出现了一个你吗?而且还有宁朗。日子过去久了,她终有一天会淡忘了以往,毕竟,往后她还有未知的数十年岁月。” 明二讶然,看着他,一时未能言语。 凤裔走回床边,在离得很近的地方看着他,似乎要看透他这个人,一直看到他的心里去。良久后,他道:“你与她,相守相伴又相斗相忌,也算世间少有。若有一日,你们能去了这份相斗相忌,或许就是‘白风黑息’那样的神仙眷侣。” 明二闻言失笑,那笑含着淡淡的嘲意,却不似对着凤裔,仿佛是对着自己。他抬眸迎视凤裔那双漆黑如渊的眼睛,他的眼中那一刻褪去了迷雾,将那一双无情的眼睛展现于凤裔眼前。 “我与她是一样的人,所以我知dào ,我们这样的人,一生都不能拥有常人所能拥有的一切简单的东西。我们……虽有牵绊,但一生最好也不过相伴相斗。” 凤裔闻言却摇头,伸手从怀中取过一样东西放于他手中,在明二的惊异中,合上了他的手,道:“你与她还有未知的数十年,有许多的可能。”他转身,抬步离开,门开启时,淡淡幽幽的飘落一句,“而我与她……皇朝归去后,我与她永不相见,这一生,许是相忘,许是相念。” 房中,明二怔怔看着手中的东西。 三●五●中●文●网 .,更新快、无弹窗! ------------ 尾声 三↑五↑中↑文↑网 .,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一月六日,皇朝众侠终于登上了回去的船。 晴朗而清凉的早晨,两艘大船缓缓离开东溟海岸,载着数百豪杰与数千英魂的骨灰,迎风破浪,驶向茫茫大海。还有一些,留在了东溟,也许此生都再无机会踏上皇朝故土。 立于船头,回头看向越来越远的东溟岛,宇文洛感叹:“我们三千多豪杰为‘兰因璧月’而来,最后却只余得这数百人黯然而归。” 宁朗闻言默然了半晌,才道:“若是当初随前辈不把‘璧月花’送回守令宫,或许我们就不必来东溟。” 宇文洛摇摇头,“东溟既存了念想,总会想尽一切办法得到‘兰因璧月’的。” “也是。”宁朗想想点头,“只是,随前辈他武功高强,人也正当壮年,却为何要将‘璧月花’送回守令宫?” 宇文洛闻言失笑摇头,道:“这么简单的理由都想不到吗?他之所以如此,当然是为了让洺空前辈不好过。”当日梨花冢里他便想明白了,静了片刻,他又道:“七少那一日,之所以出手夺‘兰因璧月’,或许她并不只是为着武林令主之位吧。因为当今武林中她已是万众拜服之人,其权势地位可比者寥寥可数。所以,她……或许真的只是如她自己所说的,只是很喜欢、很想要‘兰因璧月’这朵花吧。” “嗯?”宁朗疑惑的看着他。 宇文洛眯起眼,看着东溟岛变成一个小黑点,在这辽阔的大海之中,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渺小。 “‘兰因璧月’不但代表着武林至尊之位,它还代表着另一样东西,你知dào 吗?” 宁朗摇头。 宇文洛倒也没想他能答出,道:“‘兰因璧月’之所以为天下所知是因为‘白风黑息’,它是丰兰息为风惜云种了八年才种出的绝世奇花。他两人少时相识于江湖,十年同行;青年时缔结婚盟征战天下同进同出;而于半壁江山到手之时两人却双双弃位让鼎浪迹天涯;后两人一统江湖共为武林至尊;最终他们却又隐遁山林做一对神仙眷侣。所以这‘兰因璧月’还代表着一份完美无缺的情!它代表着‘白风黑息’之间那种不离不弃、不悔不变、生死相守、相伴以终的令得百世倾叹的情谊!七少如此想要得到‘兰因璧月’,或许她真zhèng 想要的其实是……”说到这,他打住了话头,没有往下再说下去,转身回头,望向前方,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海水碧蓝,深不可测,也如人的心思一般,非可估量。 宁朗听着,然后,眼前豁然开朗,隐约明白了,也似乎知dào 了以后要做什么了。 这一番话叫刚刚步出船舱的洺空也听到了。那刻,他不由也有些神思恍惚起来。 世间真有这么完美的情谊吗?他与未明,昔日何曾不是两情相悦生死相许,可最终他们却是人离情散相忘江湖。“白风黑息”他们十年江湖数载征战,那么长的岁月里,真的不曾有过异心,不曾有过分歧,不曾有过遗憾吗? 若真如此,那也是好的。 他缓缓踱步走到船尾,却见秋长天已在那里。 “洺兄,我们这一番算是空手而归一事无成吧?”秋长天回首看着他道。 “这已算是不幸中大幸了。”洺空却沉沉叹息道。 “也是。”秋长天点头,“那一日,若丰家后人未现身,我们或许真的要尽亡于此。” 洺空却是淡不可察的摇摇头,脸上有着一份很深的忧虑。 “洺兄?”秋长天看着他,“你为何忧思?” 洺空沉默着,忽然转首望向数丈外的另一艘大船,明二、兰七便在那艘船上,而明、兰两家的属下却依如来时般无迹可寻。 “洺兄?” 洺空回首,缓缓道:“洛贤侄曾经告sù 过我,东溟的‘云门九幽’尽毙于明二公子与兰七少之手。” “啊?!”秋长天闻言一惊。他是与那九幽交过手的,自然知晓其功底,连他都不是对手,那两人却能杀尽……九幽!这武功…… “明二公子与兰七少武功之高确是当世少有,但九幽合力绝不会比他两人联手低,而最后却是九人死予两人之手,那绝非只是武功的问题。”洺空语重心长的道。 “那是?”秋长天惊疑不定。 “曾经,在二十年前我见一人独战六名一流高手,那人的武功,其中两名高手联手便可与他旗鼓相当,可到最后,却是六名高手毙命。”洺空目光落向海天相接之处,显得隐晦难则,“而那人虽深受重伤,却依然活了下来。我与那人齐名,向来也是相争惯了,自问武功绝不比他低,可若要我一人独战六名高手,却绝无必胜的把握。所以,那时我甘愿向那人认输,可那人却是哈哈一笑,道并非他的武功比我高,而是他自小长于杀戮,早已习惯于杀戮,不论武,只论杀人,他可以杀比他武功强很多倍的人。” 这一番话,秋长天怔了半晌,蓦然明白过来,顿时心惊肉跳起来。 “武林到了此代,该说是全盛之时,门派之多,高手之众,以往都不可比。可此刻,还余下多少呢?”洺空转头看着秋长天,“东溟岛上的一切,那两人自始至终都尽握于掌。长天兄,那两个孩子太不简单了。” “你是说……”秋长天此刻已是心寒胆颤。 洺空默然。 许久后,秋长天回神,然后深深感慨:“我们……竟然不知不觉中老了。” “嗯。”洺空默然了半晌,然后沉沉叹息起来,“那样的人物,数十年也不见得有一个,而当代却一下子出了两个,唉,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回去后,江湖又会是一番什么模样?”秋长天仰首,望向碧空,“只希望莫有大祸大劫。” 洺空却移目看向船头的宁朗,碧海上,晴空下,那个穿着一身蓝衣的少年的身影是如此相衬相融,清旷而明暖。 “若是能给这孩子一些时间就好了,他日必能蜚声九天。” 船一路向西,往着皇朝进发。 那些日子,天气十分的好,日日晴朗,未有风雨。 而在般行茫茫大海的那些晴朗悠然的日子里,兰七与明二曾经有过这么一段话。 “假仙,武林在你我手中会是什么样,似乎可以一眼看到。” “端看你想看到的是什么。” “可若是在宁朗那样的人手中,你说会是什么样?” “哦?” “你我不信仁善不信侠义,可我们并不怀疑宁朗有这样的东西,不是吗?” “他是这世间的异数,少有。” “我们看过太多丑陋的东西了,可是难道你不好奇他会带来一些什么东西?你我也曾遇见过,世人中有些无论受了多少不公多少苦难,心中依旧存着一丝希望,希望会看到美的好的东西,甚至相信着那从没见过的总有一天能见到。那时,我们总嘲笑那些人愚蠢。可是,你我此刻既然能看到他,那为什么不试试呢?” “你很想看?” “既然你我都没法杀死对方,这似乎也是一个解决之法,不是吗?” “未尝不可。” 那一日,两人轻描淡写的决定了日后的武林之主,只是那轻描淡写间也带有淡淡的遗憾。遗憾的是什么,却只有那两人清楚。 于是,在某一日,兰七于船头看到对面船头的宁朗时,她浅淡的却是清晰无比的声音传入了宁朗耳中。 “宁朗,我给你五年的时间。五年后你若有本事当上武林令主,那我们便放手。若你没本事当,这武林我们便拿下了。” “啊?”船头的宁朗呆住了,几疑是梦。 可兰七没有再说,她只是转过头,与身旁的明二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便见明二微微点头,神色淡雅如昔。 碧海上,晴空下,船头迎风玉立的那一青一紫的身影,是如此的绮丽如画。 后来,东溟海还见证了这样的几句话。 “假仙,你也给我种一株‘兰因璧月’吧。” “我为什么要种?” “因为我喜欢。” “不种。我要种也只种‘碧妖花’,‘碧眸花’,又或是‘碧莲花’。” ………… “兰因璧月”随着丰家后人归去了,也永远的消失于武林,“白风黑息”的传说或许也将远去,武林新的传奇已经掀开了第一页。 (完) 三●五●中●文●网 .,更新快、无弹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