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上部 ------------ 第一章 七月,骄阳似火。 陆以纯一张脸被晒得通红,离学校还有半个小时的路程,地上的石子像放在火里烧过一样,热度一直从脚心传到鞋底。那四块钱一双的凉鞋这样走两下就像要化掉一般,软软的没个着落。 身边又一辆车驶过,陆以纯翻翻口袋里的钱,只有一张整二十的,那是她补课这一个月里的生活费,绝对不能动,还有一张五毛的,那是过河的钱,也不能动。 背上一大包书,压得透不过气来。她脸上全是汗,只觉得背上也湿漉漉,像是要滴水,也不知书湿了没有,那些书还是向高三的学姐借的,绝对不能弄坏。她本来极累,心里却更害怕,找了一处阴凉的地方放下书包检查了一遍才放下心来。 这一停下,就不想再动了。迷迷糊糊闭了眼,有小小的风吹来,把暑气冲得淡一些,她更是觉得累得不行,这一停,竟睡了过去。 醒来时太阳已西斜,她收拾好书包没命地朝前跑,希望能赶在太阳下山前赶到江边,那江边的摆渡的船只极少,一入夜就没了。 她运气算不上好,赶到江边,最后一只船已驶出十多米,天渐黑,她穿得暗,挥手船上的人根本看不到,而陆以纯的声音一向被笑话没开发出来,五米开外,她如何的声嘶力竭,也很少有人听得到。 于是绝望,瘫坐在河滩上,眼泪就要掉下。 正在这时,那船上传来了声音,那是平时在村里常听到的山歌开头,其实只是长长的一声“哎……” 现在听到,以纯觉得比天籁还好听。 忙站起来,双手挥舞,声音也放到最大,“哎……” 船渐渐地驶回来,以纯全身已湿透,此时被晚风一吹,生出几下颤抖来。她把书包抱在胸前,汗流得多了,书包上都有了味道。 那鞋,现在已经恢复成硬邦邦的了。 撑篙的老人变成了一个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小伙子,她与那老人已经很熟,几乎每次过河,她都坐这条船,这次没见到,她有点讶异。 那男生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疑惑,笑着解释,“他在船头呢,你声音真小,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听到你声音。” 以纯轻轻一笑,“刚才是你唱的?” 那男人看她上了船,竹篙轻轻一点,船已驶进河中。 快要进入资江的时候,他说话了,“是啊,我似乎听到人叫船了,又不敢确定,所以试试,没想到还真有人。”他上下打量着以纯,“你是新生?” 以纯连连点头。 那男生笑了,“难怪没见过你。” 以纯看不清那男生的表情,但凭她感觉,应该还算舒服。 资江并不如何的宽,加上又是炎夏,江水干得厉害,不过五分钟已到河的对岸,学校笼罩在一片温柔的光线之中,那大门口的校名也显得流光溢彩。 他把以纯扶上岸,“小心点。” 以纯朝他小小声的笑,又付了钱给老人,老人接过钱,“还好他听到了,不然哟……” 后面的话以纯明白,便转了头,朝男生轻声道谢。 江边有家小店,店口有盏灯,灯光昏黄,以纯还是看清楚了男生的样子,一如她感觉的舒服。 回到宿舍,人都去上自习,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放好东西,又冲了个凉,反正是迟到了,多迟到一会儿也没什么大不了,以纯不敢开灯,打开自己的手电筒,趴在床上看书。 她很多时候都情愿一个人,不喜欢那样极致的热闹。 复读机里放着古筝曲,《春江花月夜》如流水一般倾泄下来,连旁边的蚊子都似少了许多,她听得极多,基本上能根本着旋律轻轻合了,她最喜欢《二泉映月》里的一段,每次和的时候,喉结处都会发出些嗡嗡的响声,觉得很好玩。 时间到八点,她开始收拾东西,随手拿了本书在手里,朝教室走去。 第二节晚自修下课,教室的走廊上站满了人,各种姿势的,各种声音混合。以纯觉得头有些晕。太杂的地方,她总容易耳鸣。 若无其事地上四楼,进教室,没人注意她。 她也乐得如此。 回到位置上坐下,桌上摆着一本书,摊开来,上面还作了一些笔记。以纯回头朝秦怀蓉笑了笑表示感激,怀蓉伸手,以纯把书还给她。 她笑着说:“今天怎么这么晚?” 以纯用手支头,“好吵,头晕,在宿舍呆着。” 怀蓉将一本笔记本扔过来,以纯没接到,摔在桌子上,四仰八叉的。怀蓉摇头笑道:“我实在不应该相信你的眼力……你来很久了吗?我上自习的时候还去你们宿舍看过,都说没见到你。” 以纯笑了,“是迟到了,差点没坐上船。”便将发生的事和怀蓉说了,怀蓉叹了口气才道:“坐车过来也才二块钱,生活费不够可以和我一起吃,干嘛这样苛刻自己?” 以纯只笑不答,把桌上的笔记本拾起,“啊,物理讲课了?” “是啊,汪教师在你桌子前转了好几个圈,不过倒是没问你去哪了。” 以纯笑笑表示不在意,“明天没有物理课,不过没关系,反正中午要去找他。” “看来你是铁了心选理科了。” 以纯耸耸肩,“我无所谓,各科都差不多,选理科只是选学校的时候选择面大一些,我想学医,你知道的。” 怀蓉点头,正要说话,铃声就响了,怀蓉将要说的话压住,看着进来的老师,对以纯吐了吐舌头,“又是化学,那些方程式真要命。” 以纯和怀蓉并不坐同桌,也不是前后桌,中间隔着一条走道。其实以以纯的性格,实在很难与人一口气说这样多的话,只是平时怀蓉做事贴心,即使明明是讨好,却也让人心里舒服,况且以纯本就平凡,无所谓讨好之说,只是相对于其他人,她已经能平和地接受怀蓉的帮助了。 以纯的同桌是个男生,叫周晋。班级里的位置是按考试成绩排的,成绩好的人有权先选位置,而以纯和周晋的位置一向是所有人的首选,所以在班上,两人的成绩一直靠前。 两人都不是书呆子类型的,如果说以纯曾经给过周晋这种错觉,那么在与以纯一个学期的同桌之后,周晋已经完全改变了看法。以纯是喜欢看书,但多数时候看的都是些不相干的书,漫画、小说或是古文,甚至还会看到她的抽屉里有成打成打的报纸和杂志,不过都是过期的。 周晋比以纯小两个月,没上过学前班,却绝对聪明。上课多数时候都在玩游戏,老师叫起来一半情况下都是睡眼腥松,但以纯稍一提示,答案就圆满。 教化学的是个年轻的男老师,不过三十岁,指甲很长,双手很白,在灯光下看更是如此,他的手握着书本,通常会产生一种奇异的效果,以纯通常不忍转视线。 今晚的他穿了一身白色的运动服,太热了,以纯看到他的背部已被汗水打湿,被衣服紧贴的部分可以看到他的骨架,很瘦。周晋推了推以纯搁在桌上的手臂,“你知道韩老师多少岁了?” 以纯想了想,“不过三十吧,都这样认为。” 周晋神秘地笑笑,把头靠近以纯,“你们都猜对了,而且他只有二十四岁,我昨天去校长室看到了他的档案,乖乖,他现在在中南大学读博士。”他叹了口气,声音也压得更低,“选理科的话,能考到中南大学,我谢天谢地。” 以纯笑眯眯地转头看周晋。 周晋伸长腿,仰头看着天花板,叹气道:“其实我还是喜欢湖南。外面很好,可以去玩,若是长期,我还是喜欢湖南。” 以纯的笑容扩大了,过了会儿才道:“你说得对,学医,中大不错,有希望进附二医院。”抬头的时候,看到年轻的博士老师若有所思地瞧了她一眼,以纯感觉被抓了包,略有些挂不住脸,忙低头。其实周晋与以纯上课讲话并不新鲜,任课老师也多数已习惯,就当是两个优秀学生在做解题交流,若是不理,效果还更好些。 若是理……周晋和以纯都是倔强固执的孩子,以纯更甚,她从小与一般人不同,对面子尤其看重,被人当面训,她会几节课抬不起头。 老师都是成精的狐狸,很懂得察言观色,若是不出格,他们多半能闭眼不理。 低头听了半节课,以纯头也酸了,周晋又推了推她,“没意思,想睡。” 以纯不敢再说话,写了一行字推到周晋那边,“你总睡不饱。” 周晋伏在桌子上笑,“是课没意思。太容易了。” “小心别人打你。” 以纯回头看怀蓉。 怀蓉正好接收到以纯的目光,苦笑,一脸愁容。 好不容易下课,以纯打了个呵欠,刚站起身就听到周晋的啧啧声,“你也不怎么睡得饱。” 确实是,以纯是那种特别容易累的体质,也许是营养不良的缘故。但她没有时间也没有金钱去证实。 虽然冲过凉,但还是出了一声汗,以纯又冲了一次,凉水在身上流水,再舒爽不过。她放下桶,满足地叹了一声,这样的天气,若能泡在水里,便是幸福了。 回到宿舍,多数都在浴室,她重新打开复读机,美妙的古筝重新流淌,全宿舍的人都爱听,所以理所当然一直放,直到全部睡着,磁带放完。 以纯躺到床上,刚在教室不觉得,现在全身如散了架一般,她用被子压子胸口,缓缓的吐一口气,闭上眼,很快睡去。 ------------ 第二章 一个月若是真正认真学习并不长,只是外面世界无限好,学校风光再美,也抵不过外面的诱惑。怀蓉拿着从班主任那里批的假条邀以纯时,本来想做物理题的以纯还是随着她们出去了。 买了一大堆东西,当然,以纯没有花一分钱,她连生活的钱都得一分掰成两分花。成行的目标是情人岛,资江河上的一个小岛,因夏天的时候开满绿肥花,紫得很漂亮,所以常引学生过去玩,学生本就想像力丰富,便起了个名字叫“情人岛。”除了情人岛之外,离学校不远还有一片竹林,或许是为了平衡友情与爱情这两个年轻最重要的词汇,被人取名为“同鸟林”,估计是用《高中生》杂志上的名字取的。 叫了一艘船,相对于机船,以纯更喜欢划船,不要太大,资江两岸的风光实在太好,坐在船里,慢慢地看着,那是一种读陶渊明的诗也比不上的享受,整个心里都会柔和起来,若是运气好,还能听到两岸的山歌,女声清丽,男声豪壮。挥手叫船的时候,以纯特别注意了一下船只,看到驶过来的正是那位老人的船时,她心跳得很厉害。 她捂住胸口,那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慌乱。 那男生果然在船上,一手撑着篙,看到以纯时怔了怔,而后又自然地招呼着这一群人上船,到以纯的时候,他朝她轻轻眨了眨眼,令以纯忍俊不禁。 以纯不喜欢坐在船里,多数时候都会站在甲板上,但老人一般不许,她便站在船舱口,船在江心,风吹过来,很凉爽。 这次以纯还是站到了甲板上,船上有一个地方是老人用来睡觉的,上面还摆着凉席,此时他正坐在上面,撑篙的还是那男生,以纯迟疑了一下,还是出去了,男生回头看到她,轻轻笑了笑。 以纯习惯性的躲了一下,但很快,又放开了视线,“我叫陆以纯。” 男生轻笑,“陆与名。” 以纯走到他身边,好奇地看着他撑篙,“这样累不累,撑这么长一段时间?” “船头有机器,只是我喜欢撑,在江中心一步一步朝前,感觉很好。” “让我试试?”以纯被他说得跃跃欲试。 陆与名看了看舱内,“下次吧,这次人多,你有空的时候我可以教你撑。”过了会儿,他又道,“陆以纯,高一(1)班,不,现在应该是高二了,对么?我有时间会去找你。” 以纯一脸惊异,“你知道我?” 与名轻笑,“如果你稍微关注一下外面,也许也会认识我。” 以纯低头,过了会儿,才咬唇轻笑,“也许。” 以纯很少与人直视,所以当接触到别人的眼神的时候,她通常会躲避,但是她的眼神清亮,并不如现在的高中生,人人一架眼镜,她很好地保持了一点五的视力,怀蓉时常会因此羡慕她,她便说:“大概是体力劳动做多了,看多了碧绿可爱的世界,大自然回赠的。” 她就那样看着陆与名,陆与名竟一点也不闪避,只是没过几秒,以纯还是闪开了眼,她看了一眼似是没有尽头的资江,“现在绿肥花快没了吧。” “绝对不会,正是繁茂的时候,满地都是。” 以纯叹了口气,“以前家里也会专门种绿肥花,整片田里都是此色小花的感觉,实在太好,每次看到,都觉得爱不释手。” 他一手撑着船,一手伸到以纯的面前。以纯疑惑地望着他,他的手坚定地伸着,以纯迟疑了一下,终于握住。 与名将她拉到他身边,将手中的篙交给她,以纯有一瞬的错愕,与名手把手教以纯,以纯的手被他握着——倒不是尴尬,只是有种异样的感觉在心里淌过,这种感觉令她不敢去他的神情。 以纯撑了几下,到底是做惯活的孩子,一会儿便掌握了要领,不轻不重的朝前撑,只是船速慢了许多。与名适时放开了她,让她自由发挥,看着自己身边的风景眨眼间变换,这种感觉太新鲜,她心里跃雀起来。 撑了一会儿,怀蓉从舱里伸出头来,“吓我一跳,我说船怎么慢了……以纯,你居然会撑篙!” 怀蓉一嚷,舱里的其他几张脸都伸了出来,因为重心一下子转移,船一下子不稳,以纯再聪明,到底心慌,几乎尖叫出声,那舱里的几个人更是杀猪一样叫了起来,“天哪,以纯,快撑住!” 与名没有从以纯手里抢篙,而是直接搂住了以纯,以纯全身一下子僵硬,只觉得一种陌生的气息笼罩了她,令她完全不知所措。她没有动,即使慌乱,她还分得清主次,等与名将船稳住时,以纯已是一身都是汗了。她的手被与名握在手里,她能感觉到与名也不轻松。小小地动了动手指,从里面挣出来,退到一旁,“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 陆与名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没有,只是没有料到她们会出来。全部的人挤在船头,是比较危险。” 以纯不知如何搭话,双方便沉默下来。气氛正尴尬,江旁的山中突然传来山歌,一声长一声短,长得情深,短的突兀,却异常的和谐。 怀蓉和几个女生已将头伸出窗口,对着对面吹口哨了。 以纯也听得入迷,她偏着头,嘴角轻笑,似是无限欢喜。 很多东西都能左右心情,特别是在人心情在某个极端的时候。以纯不用心情在某个极端,她情绪极少波动,波动时也只是不吭声,并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其中一个女生在听完一段之后,从窗口伸出头和起来,那山中的人兴致也很高,女生和完一句,他马上和音,很配,将整个资江都笼罩在一种奇异的气氛之中,和谐、美好而且空灵。 情人岛与学校离得并不远,一般机船也不过半个小时,因为是逆流。这样撑篙,已过去了快一个小时,离小岛还有一段距离,可是谁也没有想加速,旅途很愉快。 山歌声渐渐小了,以纯托腮坐在甲板的一条小竹凳子上,看着前方。 舱里的女生已不敢出来了,这只船实在小,平时也不怎么载人,老人用来捕鱼的,生了一场病,家里不敢再放他一个人去远的地方,他便把船用来渡人。 以纯小声问陆与名:“以前没见你撑过船,你和……”她不知道怎么称呼,便指了指船头的老人,“是亲人?” 陆与名摇头,“我喜欢在江上游,又不喜欢机船,所以一在船上我就要求挣篙,你看到的两次都是如此。”他笑着说,“是我们比较有缘份而已。” “不止吧。”以纯认真地看着他,“你肯定和很多人都比较有缘份。” 陆与名哈哈大笑。 “你也要去情人岛?一个人?” “没有,我是想游资江,不过你们要去情人岛,与我并无冲突。” 以纯点点头,“原来如此。”她抬头看了看越来越近的岛屿,兴奋得站起来,“啊,到了。”回头看着与名,清亮的眼睛里全是笑意,“真的变成紫色岛了,真漂亮。” 深深吸了口气,又道:“如果以洁在,一定会喜欢,她最喜欢紫色了。” “以洁?” 以纯笑着回头看他,“嗯,我妹妹。” 陆与名真诚地说:“你们的名字都取得很美。” 以纯笑得更甜,“我也觉得,我很喜欢。” ------------ 第三章 送一行人到情人岛后,老人与陆与名就离开了。不过,他说好,两个小时之后,过来接她们。 这里的船并不好找,岛又在江中心,更是很难拦到船,一般到岛上玩的人都是直接包下这条船,陆与名没有把船掉头,而是沿着来路重新往前,这一段江比较直,很久以后,船才彻底从视线里消失。 头上的太阳亮得刺眼,以纯躺在紫色的小花上,闻着清新不过的空气,无比幸福。 怀蓉坐在她旁边,“喂,你怎么认识陆与名的?” 本来在摆布的几个女生也凑过来,“对啊,对啊,你怎么会认识陆与名?” “你们干嘛啊?”以纯撑起腰,“你们都认识他?” 怀蓉笑道:“他高三理科班的呀,很有名呢,是学校里最有希望进清华的学生。” 以纯翻身托腮,“原来是这样,怀蓉,你还没想好学文还是学理吗?” 怀蓉尖叫,“以纯你不要躲话题,我们在问你你是怎么认识陆与名的?” 以纯不满地啧了两下,“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这次来学校差点错过船,是他发现掉队的我。” “你又没说那人是他。” 以纯一脸无辜,“那时我也不知道他叫陆与名。” 怀蓉叹气,“服了你了。” 虽然全是女生,却还是玩得有滋有味,等大家把提来的食物全部消灭光时,天边的红霞已躲到的山后,六个人并排躺在小紫花上,等着船来。 船直到八点才过来,大家却很难得地没有着急,不知是信任陆与名还是晚风太舒服了,令人不想离开。 陆与名靠船许久,草地上那六个人都没有一点动静,他不禁失笑。 这样并排躺着六个人,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陆以纯,她微微侧躺着,头枕左手,右手放在微蜷的大腿上,睡得正惬意。 他知道这个女孩子是在期中总结上,好像是因为一则发言稿,她站在台上,代表年级发言,在她之前已有两个人讲过了,她上台的时候,呵欠声彼起此伏。她微微垂眼,脚步不快不慢,走到台上,并不如其他人一般先试音,她看了一下台下,完全是不经意,半秒钟后,她清亮的声音响起,她的演讲稿和别人不一样,没有所谓的歌功颂德,也没有自我表彰,但里面清风、绿草、希望……陆与名想不起其中任何一句话,却记得这些感觉。 会渡她过河是意外,他听觉一向灵敏,她那时一身都汗,书包很大,她抱在胸前,有些滑稽,他没有立刻认出,直到上岸的时候,她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对他说谢谢。 他以为她会认识他。 很奇怪的期待。 他失望了…… 笑了笑,天已完全黑了,以纯的身体动了动,接着小小地“啊”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怀蓉,快起来!” 她没有看到陆与名,陆与名把船上的灯打亮,以纯微微惊叫,“你来了?” 不等他答话,她用力去扯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弄醒,“回校了,又赶不上自习了。” 那些女孩子现在才慌乱起来,忙窜上船,陆以纯上船的时候特意看了他一眼,略带抱歉的问:“你是不是等很久?” 与名轻笑,“没有,是我迟到了。” 与名看到她明显舒了口气,更是觉得好笑,这次没有交涉,与名直接开机船,因为是顺流,到学校门口不过十来分钟,以纯和其他五个女生拨腿就往上跑,竟然忘了给渡资。与名叹了口气,掏了掏口袋,走到舱里睡得正熟的老人,拿了十块钱给他,“她们的渡资。” 老人接过,“谢谢你了。” 与名笑了,“是我谢谢你。” 说完,也下了船,朝学校走去。 ------------ 第四章 还有一个星期就能回家,以纯早已等不及。到高二每个月有一次月考,周晋只有在考试前一个星期才会认真看书,以纯不忍打搅他,在这个星期里,无论上课下课,都会尽量保持沉默。 这天刚下物理课,以纯看着面前一道空间引力的题不知所措,周晋正睡得香,据他自己说,晚上出去上网,回宿舍晚了,正好被辅导员抓到,在楼下喂了两个小时的蚊子。 以纯看着他一双黑眼圈,又看着他一身的红点点,估计真是被蚊子咬的,便主动为他把风,防了老师整整三节课。他居然还没醒! 以纯叹了口气,正在想要不要叫醒她时,门口有人喊:“陆以纯,有人找。” 以纯站起身,伸出身子朝外看——不是看来找她的人,而是想听清楚些,是不是叫自己。以纯平日里很少与人打交道,在这里上学一年多,从来没有别班的人来找过她,她只是觉得奇怪。 那人已冲到了她面前,“看什么呢,找你的人在门外。” 这次她才肯定,忙合上书,放好笔,朝教室外走去。 刚走出一步,那通知她的人拍她的肩膀,“你怎么会认识陆与名?” 以纯的心一动,又是陆与名?她朝那人笑了笑,没有回答。 陆与名一身运动服抱着一个篮球站在门口,与前两次看到他不同,多了些野性,看上去却还是很舒服。看到以纯出来,与名把球扔到楼道另一侧的一个男生手里,笑着迎上来。 “没吓到你吧?”与名笑道。 以纯看着他笑。 与名摸了摸脸,“怎么?” 以纯忙摇头,也觉得自己笑得莫名其妙,“没有,你今天看起来很运动。” “下节体育课。”他叹气,“高三有节体育课不容易,所以一大早就准备好了。中午一起吃饭吧,体育课下课早,我去打饭,不用去挤。” “啊?!” 与名敛眉,自有一种威严,“啊什么?” “为什么?”以纯脑海里的名词很少,她只见过陆与名两次,虽说相处下来感觉不错,但对她来说,还是完全陌生的。 周晋也曾邀她一起吃过饭,被以纯拒绝了,她怕以后还礼,自己没这个能力。 二十块钱,完全不够她请别人吃一顿好的。 与名笑得阳光,衬着满校的桂花香,更是让以纯有种恍惚的幸福,“哪有为什么,就是想和你一起吃饭呗。怎么,不赏脸?” “不——我——”以纯不知道说什么好,整个人都慌了,小脸一下子红了。 与名笑得更灿烂,“呵,其实我找你有事,反正中午要吃饭,所以就约一起了。”他敛住笑,“我有事请你帮忙。” “那我们吃过饭再……” “就这么说定了!”上课铃适时的响了,与名打断以纯要出口的话,“我会在食堂的最左排占位置,你来找我。”不等以纯回过神,他人已如风,吹到楼下了。 以纯迷迷糊糊回到座位,周晋已经醒了,用一种她没见过的眼神看着她,她本就心乱,也没太理睬,双手相缠,只觉得慌乱。 ……这算约会么?以纯从来没有这么没有主意过,她向来分得清别人与自己,界线划得清清楚楚,就如同她的人生,非黑即白,绝对容不下半点灰色。她与陆与名并不熟,直到现在她亦是如此认为,她不知他什么时候就闯入了她的生活中,并且不肯出去,而她对他的闯入,无能为力。 放开手,算了,顺其自然,也许他真有事。 以纯摊开课本,老师在复习上次课的内容,以纯的心跳还没有回复平稳,手微微有些颤抖。周晋冷哼一声,也不知怎么的不小心,手肘撞到以纯,以纯痛得叫出声来。 “怎么了?”讲得正入迷的女老师皱眉看着以纯,“陆以纯?” 以纯放开被周晋撞得发麻的手,“没什么,不小心撞了一下手。” 女老师凤眼一挑,“小心点。” “是,谢谢老师。” 松口气坐下,狠狠地瞪了周晋一眼,正遇上他冷冷的目光,“活该!” 以纯听得心里一震,周晋……怎么了? 偷眼看了看老师,“你怎么了?还没睡饱?” 周晋又是一声冷哼,不理以纯。以纯见他不理自己,也觉得没趣,转回头听课,不过一会儿,一张纸条伸到以纯的面前,“喂,你怎么会认识陆与名?” 以纯皱眉,怎么每个人都关心自己与陆与名?“你问这个做什么?” 一会儿,气呼呼,“我就问。” 以纯也不写了,轻声道:“莫名其妙!” 又过了一会儿,周晋又推来纸条,“他找你作什么?” 以纯不耐烦了,“关你什么事?” 周晋终于安静下来了,但这节课下面的内容以纯一句也没听进去。本来心里就烦,周晋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也学会了胡搅蛮缠……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食堂却不能不去,以纯怕陆与名等,一下课就收拾东西准备去,周晋挡在她面前,“我和你一起去。” “你今天怎么了?”以纯双手撑住桌子,满脸无奈,“到底想怎么样,我手臂现在还痛。” 周晋迟疑了一下,“对不起……但是,我还是要和你一起去。” 以纯不说话,直接从他旁边侧身过去。 周晋跟在后面,以纯回头瞪他,他不说话,低头看地。以纯一走,他又立即跟上。 食堂里很乱,她的头跟着一阵眩晕,定了定神,朝左边走去,食堂里人声鼎沸,她好像听到有人叫她,她又不确定,整个人都迷蒙起来。 正不知所措间,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她听到周晋的声音,“服了你了,跟我走。” 不等她反应,她已被周晋拉到了一张桌子前,桌子上整齐地放着两份饭,陆与名正站在桌子前看着她笑,“你来了?” 以纯迷迷糊糊地点头。 “坐啊。”与名大方地招呼他,看到周晋,微微惊讶了一下,“啊,不要意思,我只打了两份饭……” 周晋耸耸肩,“我只是把她送过来,她迷迷糊糊的,又怕吵怕杂,我怕她没找到你就先晕了。送到了,我走了。”他推了推以纯,“喂,吃完了早点回教室,我也有事。” 以纯觉得气氛怪怪的,却还是不自觉地点头。 周晋若有所思地看了陆与名一眼,才转身离去。 与名体贴地给以纯打开食盒,放到她面前,一切贴切自然,像是两人在一起做过许多次一样,“你到太吵的地方会头晕吗?是不是营养不良?” 以纯看着眼前的饭盒,里面许多东西她只见过,却连价钱也不知道,心中正自惊慌,暗暗地算了算这盒饭值多少钱,吃完这顿饭后要向怀蓉借多少钱,根本没有听到陆与名的问话,眼睛微微垂着,越发的显得她眉目清秀。 陆与名暗暗叹气,觉得这女孩子他越发看不清楚,拿手到她眼前晃动,柔声问,“怎么了?不喜欢?” 以纯忙摇头,“没有。”过了会儿,又道:“谢谢。” 与名轻轻地笑了,“你喜欢就好,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菜,都是些比较清淡的,这日子太热了,我想吃点清淡的会比较好。” 以纯抬头,朝他微笑,“嗯,谢谢。” 两人不再说话,默默的吃饭。以纯发现,与名吃饭并不像别的男生一样狼吞虎咽,而是一口一口的干脆利落,嚼饭的时候嘴不会张开,他嚼的速度不快,有节奏的律动,却吃得并不慢。 与名看着以纯吃完,忙把自己碗里最后一口饭吃了,“吃完了?” 以纯拿手帕擦擦嘴,“嗯。” “那,我们走吧。” 以纯点头。 他们出来时,食堂里的人已少了大半,一路上都是回教室或是回宿舍的成群结队的学生,以纯走在与名的旁边,他换回了T恤裳,应该是洗过澡了,头发还没有干透,有几根直直地立着。 一路上都有人同与名打招呼,与名也微笑着回应,那些人看到以纯,有的会露出惊讶的表情,有的和以纯打招呼,以纯也会微笑着点头。 两人走了十来分钟才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以纯已经脱掉了那种刚见面时的不适,渐渐地开始享受与名温馨的笑意与话语。他说话风趣,又懂得控制说话的节奏,不会让以纯感到难堪。两人走到学校的大榕树下时,以纯已是一脸笑意。 她很少与人这样接近,除了心跳快一点外,当与名坐在她旁边时,她没有任何别的异样。 她想起他说找她有事,“你说,找我有事?” 与名看着她的侧面,她的鼻子小巧,有些微微的上翘,这样看上去竟有种看日本漫画的感觉,不由得想去摸摸到底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他握紧手,暗笑自己的轻浮,慢慢地张开手掌,才轻声说,“是这样的,我现在是校文学社的社长,但高三学习忙,老师让我推荐一个人接位,我知道你作文不错,能不能加入文学社?” 以纯怔住了,她作文说不上好,却也不差,平日考试也仅仅维持在中上水平,不会当范文,却也不会被点名批评。她不知他如何得知,她的作文好。 莫非……她转头看他,眼神里是寻问,与名笑了,他喜欢她迷糊的样子,鼻尖沉下来,眼睛里似是蒙了一层雾,“你是不是在想,我在哪里看过你的作文?” 以纯点头,她的确想知道。 “高一的新生致词,我很喜欢你的文章。” “那个……”以纯不知如何说好,那是她写的不错,她却从未觉得好过,她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被人认可自然是高兴的,但若是没有把握,却又是一块大石头压在心上了,她白皙的脸上很快浮起一层红晕,嗫嚅道:“那个,不算吧。” 与名站在她面前蹲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为什么不算?” 她脸红得更厉害了,她一抬眼连他的眼睫毛都看得清楚,忙垂下眼,用自己都觉得没有力道的声音辩解,“可是我作文成绩一向不好,又没发表过没有……”想了想,又道:“而且我……没有当过干部。” 与名握住她相互纠缠的手,“这一切都不是问题,以纯,我会帮你。” 以纯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答应的,但她回过神时,她确实答应了,回教室的路上,她的心里忐忑不安,她不知自己到底是受了什么盅惑,竟会答应这样的事……她用手捂着脸,又忙放下,手上的温度灼人,她想起他的手,又是一阵慌乱。 ------------ 第五章 过后几天全校都很紧张,是即将到来的月考。与名也没有来找她,她渐渐松下气,把心思回归到学习上。这是上综合课的最后一个学期,那些决定了上文还是上理的人已经是有计划地放弃了一些科目,周晋就是如此,复习时,历史政治地理他翻也没翻。 以纯却不能如此,她要在期末拿奖学金就不得不认真对待每次考试,所以上早自习时,她还得背朝代表,去记鸦片战争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周晋与以纯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开口说话,时间可以追溯到那次午餐。以纯以为他是要认真复习,即使有问题也会忍住,到下课时再去问老师。 考完试就是假期,怀蓉扔掉化学课本,一脸的解脱,“以纯,我还活着?” 以纯微笑看着她,这次的题目不难,即使不复习,以纯也能做个八九不离十,她略放下心来,一个学期的三关,她总算闯过了一关。 整理书包时,周晋突然开口,“周末做什么?” 太久没有交流,四周的气流都有些紧张,过了片刻,以纯才笑道:“还能做什么,帮着家里做事呗。” 周晋嗯了一声,斜挎好包,朝外走去。 以纯不知道周晋吃错了什么药,莫名其妙的,她不大为别人的事担心,周晋一走,她也没有再放在心上,把要看的书一本一本放好,又是满满的一书包,她刚包背上,背上就传来热辣辣的温度,她微微皱眉,把桌子锁好,出门。 校园里已经完全安静下来了,偶尔有一两个人在身边走过,都是步履匆匆。以纯走得不快,正常的速度走到校门口,门卫已微笑地对着她了。 周末来校她晚,周五离校她也晚,所以门卫对这个女孩子印象深刻。 以纯背着大书包,整个背都压弯了,她用力地伸直,却力不从心,看起来分外滑稽。江就在校门口,稀稀疏疏的停着几条木船。以纯习惯性的去找那条小船,望了一圈也没看到,旁边有条船上站了几个人,船主朝以纯挥手,以纯忙跑上去,上了船,但眼睛还在找那条小船。 直到船到对岸了,她也没见到那条船。 上了岸,太阳还热辣辣的晒着,以纯把眼睛眯成一条小线,一边走一边踢脚下的石子,想找首什么歌哼哼,可是以纯在脑袋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一首歌,不禁沮丧。 那天的脚步却异常的快,也许是心里着急的缘故,一路上都没有休息,回到家也不过两个小时之后,外公正在收谷子,妹妹以洁在帮忙。 太阳收起了最后一缕光,只剩下半边红霞供人观赏,夜风渐渐吹起,漫山遍野的竹子被吹得沙沙作响,整个天地都安静下来了,只有田野中牵着老黄牛的老人和扛着锄头赶回家吃饭的男人们。 孩子们都站在自己家的草坪上,把那些干干的草一堆一堆的堆好,点燃了,用来熏蚊子,有些好吃的小孩子拿着没打完的稻穗扔在火堆里,看着谷子一粒一粒的爆开来,变成白色的小小颗粒,然后徒手去火堆里拿,偶尔被大人看见,惹来一阵训斥。 以纯做好饭,在草坪上摆好桌子,以洁端了菜,三个人坐在桌子前吃饭,晚风清凉,又加上白天的活做得差不多了,所以三个人都吃得很慢,一直吃到看不清对面的山丘,以纯才起身收拾饭碗。 洗碗的时候以洁一直站在她旁边,不说话,却一直绞着手指。 “以洁,你怎么了?” 以纯笑看着以洁,以洁向来大大咧咧,说话都比人嗓门大,现在做出这种小儿女的动作来,以纯第一感觉不是不对劲,而是好笑。 以洁依旧绞手指,并不说话,但一张小脸上尽是茫然。以纯这时才发现,或许她的妹妹,那个没心肺通常能将人气个半死的小孩真有心事了,她把洗好的碗摆好,拉着以洁在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态度开始认真:“以洁,你怎么了?” 以洁抬起头,小嘴紧抿着,过了半晌才低声道:“姐,我昨天去拿成绩单了……我不想读书了。” “啊……”始料未及。家里是穷,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上学,以纯是如此,而她也一向以为以洁也是如此,却不曾想到,她竟会提出不想读书。以纯握住以洁的手,“为什么?” 以洁用力抽出手,捂住脸,“姐,我七门功课没有一门上四十分,我不想读了。” 以纯沉默,她成绩一向良好,即使平时的时间都用来忙农活看课外书,她也依旧能保持年级前十,平时里的成绩极少在八十分之下,她实在不能明白,考试只有四十分是一个怎样的概念,只做选择吗? 但是她不能如此表达出来,以洁向来好强,即便她从来没有说过,以纯也知道,她一向是以自己为荣,但学习这种东西并非努力就可以,以纯平时不是没有帮以洁补习,只是打架偷桃的时候,以洁算得很快,但一换到学习上,她就如同瞎子过河。 有一些人,是天生不会书本学习。以纯当然懂,但是,要如何告诉外公与妈妈? 她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道:“那也要上完初中吧,都上了两年了,怎么也得混得毕业证吧。”以纯重新拉住以洁的手,笑道:“大概也只有这件事能让你没辙了,怎么着,你那窝兔子怎么样了,萝卜还吃得习惯吗?” 听到小兔子,以洁马上展开笑颜,以纯和以洁是亲姐妹,但是从模样上看,却大不相同,以纯是圆脸,但鼻子嘴巴都是小小的,看上去分外的柔顺;以洁却是瓜子脸,一双眼睛锐利有神,连嘴角都带着一丝精明气,她的美是张扬且具有侵略性的,走在路上,以洁长发飘起,总能让人产生几分幻想。 “当然好,都养得胖胖的了。”以洁一滞,又说,“前天有人来找我,问我卖不卖,给我十块钱一斤……我听到是斤不是只,就知道他们肯定是想杀了吃,就没有答应,今天他们又来了……” “买兔子吃?”以纯一怔,“为什么?” 以洁耸耸肩,“谁知道,人被我打走了。” 以纯听得哈哈大笑,“赶走就行了,为什么还打?” “谁让他们老盯着我瞧,我又不是摆出来卖的,打还是轻的……” 以纯起身开灯,昏黄的灯光打在以洁的脸上,以纯说不出心里的感觉,她和以洁是外来人,小时候不但被小伙伴瞧不起,连大人们面对她们也是一脸的忌惮,那种目光像是盯着肉上的苍蝇,恨不得把她们给剥了。以纯记得清楚,小时候什么也不能出头,成绩、打架甚至于干活,只要她比别家的孩子厉害那么一点点,必定会有母亲在隔壁打那孩子的屁股,一边打一边说:“让你没用,让你没用,连个野种都比不上。” 那时以洁还在某个以纯所不知道的角落,她一个人坐在床沿边上,看着手上的书本发呆,外公站在她不远的前面,对着她笑,等她抬起头,走过来摸她的头,“看什么书?” 以纯放下手中的课本,捂住脸哭。 她在学校里根本不能上课,座位前后都是因她挨过打的人,她一看书,那些人就扯,简直如同在地狱。她又冷不下脸,不知该怎么办,老师叫她起来回答问题,她本就心情忐忑,根本就没有听清问题,答非所问…… 她不知她怎么得罪那些人,她甚至不敢出门。 那些目光令她害怕。 还好以洁来了,以洁到以纯初二才到,那时的以洁并不如现在清新灵秀,脸上还挂着长长的鼻涕,看到以纯,咧开嘴笑,直到母亲提醒她叫姐姐,以洁才小小声地叫:“姐。” 那也是以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她见惯了村里的妇女,被风吹得皱巴巴的皮肤、凌乱的头发,以及被岁月腐蚀出来的卑微感。但眼前这个女人,却光洁得如同刚煮熟的鸡蛋,那种由里到外散发出来的与村里女人完全不同的感觉让以纯产生了极强的距离感,她无数次在心中描绘自己母亲的样子,田地里头发浸湿的穿着碎花衬衫的母亲;茶山上背着竹篓回头朝她轻笑的女人;还有走在路上,能牵着她的手,带她去买一双花凉鞋的女人。 她茫然地望着顾芷菁,妈妈两个字无论如何也挤不出来,外公顾立锦在旁边提醒了她好几次,她也只是茫然地望着,顾立锦只得笑着为她解围,“这孩子,平日就怕生,过几天就没事了。” 顾芷菁笑笑,并不在意,轻轻牵起以洁的手,跨入房中,房子似乎一下子点亮开来,她的穿着并不名贵,以纯也常在别的女人身上看到,却仿佛一上她身,就显得格外的熨贴,这样一比,那些和她穿同样衣服的人,似是专为衬托她的美丽一般。 她已不年轻,生以纯的时候她二十岁,并不算早生——如果算她离开村子与人私奔的年纪。现在算来已是三十五岁,她却依旧风华正茂。 以纯始终没有见到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始终没有提及那个男人。 三天后,顾芷菁离开,以洁留了下来。以纯始终没能叫她一声妈妈,尽管在以纯心里,排练了无数次。顾芷菁看来并不如何在意,走的时候,很洒脱,连顾立锦给她煮的白鸡蛋她也没拿,分给以纯以洁,笑着对顾立锦说,“外面什么没有,饿了就买嘛。” 以洁的到来,彻底改变了以纯的生活。她开始变得开朗,面对别人渐渐有了笑意,被人欺负时,以洁会像老鹰护小鸡一般挡在她面前,也许是受以洁的影响,她开始反抗,效果虽不明显,却也令以纯的生活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至少,出门的时候,开始有人陪伴。 以洁渐渐长得水灵,连带以纯也从比以前变得好看了许多,以前略显黄色的皮肤渐渐白里透红,一抿嘴,两个小小的梨窝透出来,小巧的鼻子挺挺的,惊讶的时候,小嘴微张,惹人去咬。 在学校被人欺负的时候,也开始有人出头。以纯虽纯真,心里也略略明白原因,她越发觉得外面的人居心叵测,便小心地把自己的心收好,冷眼瞧着众人之间相互倾轧。家里家外,以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她起身搂住以洁,这样热的天,她们贴得这样近,却没有感觉到热。 她们是亲姐妹,以纯每次想到这个关系,她就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那样可爱的以洁,那样漂亮的以洁,是她的妹妹,她恨不得告诉全世界。 以洁拍以纯的背,“怎么了,姐?” “没什么。”以纯放开以洁,“想起第一次见到你,你鼻涕流到这里。”她比了比嘴唇,“现在却落得这样漂亮,有些像做梦。” “姐姐也漂亮。”以洁反手搂住以纯,“姐姐最漂亮了。” “呵,那是你的看法。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个漂亮的小妹,叫以洁。” 以洁站起身,打开门,门外,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散发着柔和的光线。各家的灯都暗着,倒是门外的草坪上,人声鼎沸。以洁转回头,“姐,竹席擦过了吗?” 以纯轻声应了一下,接触到以洁不满的目光,笑道:“去搬吧,搬两张,不然两个人挤在一起,热死了。” 外面星光灿烂,以纯躺在竹席上,思绪纷呈。 脑子里朦朦胧胧,不知怎的,竟然想到陆与名。 陆这个姓在这一带并不多,从这点看陆与名应该也是外地人,至少血统并不那么纯正。她微微笑了,想起陆与名温和的脸,突然想,原来自己与他,也有那么一点点相似。 以纯多数时间都在学校,学校虽然处于江边,四周又是重山,却人气过足,四处的闪亮着的日光灯,还有摇曳不停的人影,这样安静的夜晚,太过不可及。 以纯向来害怕人多的时候,她觉得嘲杂且慌乱,头脑空白。所以多数时候她都情愿一个人静静地看书,或是发呆。她运动不多,干起活来却卖力,即使与那些做惯粗活的人一起,她也不会有半点退缩,一向奉陪到底。 外公说,她这点倒与顾芷菁相似。 以纯小时候常常听外公讲母亲顾芷菁的故事,她八岁过继给她舅舅黄亚强,那时便一个人支撑起四个人的生活,直到她十八岁逃走,以纯经常想,或许她早就想逃走了,只是父亲的到来,给了她一个契机。她或许并不喜欢父亲,他只是她逃脱那时生活的一块跳板。 她们都是隐忍的女子,一个想法一个欲望能长久地搁置在她们的心底,直到她们认为有十足的把握。以纯是这样,顾芷菁也是如此,也许,以洁也将如此。 以纯收回思绪,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她自小没有父母,为此受尽白眼,到头竟连个恨的人也找不着,枉活了十七年,身边连个知心的朋友也没有。她却并不因此而忌恨上天,她的目光触及胸口微微起伏的以洁,她感谢上天,送了她这样的一个妹妹。以洁是她这辈子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她从竹席上慢慢地起身,轻轻走到以洁的身边,以洁的脸在月光越发的柔美,她闭着眼,看来是睡着了,眼下是一层厚厚的翦影,如同扇翅的蝴蝶,她这样安静的躺着,与平时霸道张扬的她完全不同,是一种说不出的甜美。 以纯的手抚上以洁的脸,她想起今天以洁的话,心中涌起一种不知名的痛楚,她知道有些事不能强求,可是以洁,如果不读书,我们怎么走出这里,去创造属于我们的世界? ------------ 第六章 只是高二,确切地说,还不是高二,行程就排得很紧,不过这一次的课只有半个月,学校终于肯放一码,给予他们半个月的休息。 以纯一如既往的来得很晚,这些天持续爆晒,资江已窄了一半,河道两旁都是被河水冲得圆圆滚滚的石头,越发地显得江道宽广。太阳光一照,更是射出几分苍桑感来。 这确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色,以纯长长的舒了口气,心中的浊气吐尽,无比清爽。 小船孤单单地漂在河面上,以纯把凉鞋脱了拿在手里,赤脚走上河道,石头上的热度传到脚心,热得发烫。以纯只得跳跃着朝前,书包太重,她始终不大跳得起来,于是更加专心。跳了不多久,一个阴影挡在前面,以纯迷惑地抬起头,看到陆与名正含笑望着自己,想到自己刚刚笨绌的表情全被他看在眼里,不由得脸上一红。 陆与名伸出手,以纯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便迟疑着伸出自己的手,与名微微一怔,随后与以纯伸出的手轻轻一击掌,笑道:“我只是想要你的书包,你伸手做什么?” 与名只是调侃她,也用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但以纯却被自己傻乎乎的行为感到羞耻,脸越发地红起来,过了会儿才垂着头道:“不用了。” 与名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停止帮助,他的手伸到她背后的背包带上,力度不大却坚决,以纯不知如何是好,正要说拒绝的话语,书包已转移到了与名的手上,他无视以纯的不安,轻笑着拉起以纯的手,像大哥哥一般,“走吧,不然你脚不烫?” 以纯这时才觉得脚下的热度灼人,忙跳开来,却正在跳在一个小水潭里,她自己倒没怎么样,却溅了与名一身,以纯暂时的惊慌过后,才嗫嚅着道歉,“对不起。” 他们的手还相连,与名握着她的手加重了一点力道,“没关系,正好降一下温,今天船上没有别人,我可以教你撑篙,以后你在池塘里可以自己造个小筏玩玩…….你们家应该有池塘吧?” 池塘?以纯从与名的被溅湿的裤脚上回过神,“嗯,有的,不过里面全是荷花。” “那也可以造个竹筏 ,夏季躺在竹筏上,身体躲在荷叶下面,是个不错的体验。” 呃…….我家的荷塘好像长势没这么好。以纯想,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两人很快上了船,正准备走时,看到两个人影朝小船跑来,一边跑一边招手,“等等我们。”那情形赶得上投胎了。 与名身子一顿,反射性地看了以纯一眼,以纯静静坐在船头,托着腮,望着远方,仿佛没有看到正在奋力跑来的两人。 开还是不开,与名觉得从没有这样为难过,他应了以纯教她撑篙,心里又想与她独处,但是,现在已经没有船了,若不渡那两人,她们过不去。 以纯托腮轻轻笑了笑,不知是什么事让她那样高兴,与名的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怎么了?这样高兴。” “没有,发现有比我更狼狈的人,一下子心里平衡了。”她朝与名眨眨眼,表明自己心情畅快。 与名被她这一感染,也笑了,“你就这样寻找平衡?” 以纯没有说话,只是轻轻一笑。 那两人已到了船前,拍着胸脯冲陆与名笑,“还好还好……咦,陆与名?”带着疑问的肯定。 与名轻轻一笑,“上船吧。” 两个女孩子上忙上船,但上了船又不肯进舱,与名好心地提醒她们,她们来时便瞧见坐在船头的以纯,本来没有打算反抗与名的两个人此时心里不平衡起来,其中一个尖锐地问:“为什么她可以坐在前面?” 她们本来没有理由不平衡,以纯比她们早上船,又和与名相识,况且与名叫她们进舱也是为了她们的安全着想,但是她们完全没有想到这些,陆与名长相出色,成绩又好,这样的男生在学校是所有女生追寻的目标,想靠近完全不用理由。 以纯一怔,她向来坐船头,并非和与名在一起才这样,这时脸上竟不由得红起来,忙从船头站起,低头走进船舱。 那两名女生见以纯进舱,不敢再说什么,也跟着进了舱。 与名穿过船舱去开机器,听到机器声响起,以纯迷惑地看了与名一眼,与名耸耸肩,并没有说话,以纯也不说话,趴在窗口看夕阳西下。 船到对岸不过片刻,两人下了船,以纯也准备拿书包下去,却听与名急声唤住她,“以纯,不是说好学撑篙的吗?” 正在下船的两人停住脚步,以纯回头朝与名绽开一个笑颜,“下次吧。” 一种不知名的惆怅在与名的胸口升起,他后悔渡那两个人了,而那两人却还站在原地,他从船头走到以纯面前,轻声道:“现在还早,不用这样急,我同陈伯借了船,说好可以明天还,船上有锅,饿了还可以做饭。” 以纯微微抿嘴,她也不想这样快去学校,每个周日下午都是以纯最痛苦的时候,这天下午,校园里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嘲杂,到处都是热汗淋漓的人,那天的人也比平时都要热情,看到人就要招呼一番,甚至因为时间还多,即使没有话说也要缠出一些话来…… 那两个人仍在原地瞧着,与名见以纯还没开口,不由得有些气馁,眼光触及那两人,带着些冷意,那两人微微一怔,过了片刻才回过神,一个人拿出钱,“给你。” 与名摆手,“我不做生意。” 他说话的语调太冷,令那两人不自觉地慌乱,忙收起身,转身便走。 与名正想再问一次以纯要不要去,却听到以纯问:“真的可以吗?” 这便是答应了,与名哪想得到其他的问题,连连点头,笑道:“我怎么会骗你。” “那九点前要回来。” “好——”与名拖着长长的尾音,像是答应幼稚孩子无理要求的妈妈。 这回终于没开机器,以纯像以前一样坐在船头的小凳子上,披着一身的金光,令她看上去不甚真实。与名一边撑篙一边看着她,以纯不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却有另一种独特的气质,她有时对事物表现出过份的好奇,但有时却又对身边的人和事视若无睹。 与名不知如何去定义眼前这个托腮看日落的女孩,她不同于以往和他交往的任何一个人,她对他不好奇也不艳羡——或者有,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她有不俗的成绩,却低调得让周遭的人完全不注意她的存在,她仿佛生活在与别人平行的世界里,相互望着,却终不相交。 他此刻离得她这样近,却始终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她笑她哭她高兴难过,都与他无关。 与名想到这里,不禁黯然。 以纯认真地看着山的那一边,她小的时候时常疑惑,若真有神仙,他们会住在什么样的地方,是像童话里一般住在山中的小屋里还是住在九天之上?她喜欢听那些山歌,因为她觉得那是神仙教人类唱的,所以才会这般的清丽脱俗。 她微微皱起眉,觉得身后似乎有道东西正瞧着她,让她的后背发凉。她微微侧转身,就那样突兀地同与名的视线相交,与名的视线里有种叫探究的情绪,她呼吸一滞,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瞧着他。忙转开头,再看时,与名已将视线收回,专心撑篙。 划了一个来小时,与名把船停在江中心,任由它自行漂泊,他按照约定去洗米做饭,以纯一向劳动惯了,空手吃白饭不是她的风格,看到与名的动作后,忙洗了手,走到船尾去帮忙。 什么事,两个人做起来效率都比一个人高,不多会儿,饭已煮熟。船上只有一把青菜,与名正在发愁,青菜哪里噎得下饭?以纯却从书包里拿出一罐辣酱,里面夹着一些萝卜丝,切得细细的,看上去金黄明亮,惹得与名直流口水。 “是你做的,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与名跃跃欲试。 以纯笑着洗了双筷子放到与名的手里,“不是我做的,是我妹妹做的,不过很好吃倒是真的。”她轻笑,“喜欢下次我多带点。” 与名吃下一块,辣味很浓,但香味更浓,“下饭就太好了。”说完看着以纯,“我们——不炒菜了吧,就吃这个。” “好啊。”以纯应得很爽快,“盛饭吧,我饿了。” 与名忙拿了碗,每人盛了一大碗,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待到锅底都平了,两人还意犹未尽,以纯吐舌道:“真是饿疯了。竟然吃得这样干净。” 与名也觉得吃得尽兴,两人抢着去洗碗,船此时不知漂到哪里了,四周都是被月亮反射的白茫茫的水,还好江水有逆流和顺流,与名又在这条河上走了不知多少遭,才没有找不着路。等回到学校时,第三节晚自修的下课铃已经响起,以纯和与名相视一笑,时间刚刚好,若再晚,连门也进不了。 与名送以纯到宿舍楼下,两人道了别,以纯正要转身朝里走,听得与名轻轻唤她,“以纯。” “嗯?” “明天,一起吃饭吧?” 以纯的眉头轻轻一皱,即使在月光下,与名也看得清楚,他和以纯在一起的时间还少,并不知晓以纯一思考问题眉头便会结起,他以为她讨厌他,心中不禁沮丧。正要收回原话,却听以纯轻声说:“好,但是,各付各的钱。” 与名一阵疑惑,接着有种无法名状的怒气。不知是因为以纯在意钱还是要与他断得这样干净。 以纯并不解释,微微一笑,朝与名挥手道晚安,随即上楼。 与名盯着以纯的背景瞧了许久,直到她消失在最上面那一层,才转身离开。 ------------ 第七章 以纯没有预料到,一向只画静物的美术课,竟然会带她们去写生,全班同学都很兴奋,连许久未理她的周晋也是一脸的笑意,直问她想去哪里写生? 美术老师是上课后才直接通知的,并没有给大伙高兴太多的时间。以纯走的时候一直望着高三的那一排教室——她并不知道他在哪个班级,也无从通知他。 那节课上得很成功,毕竟是应试教育,向这种课外活动少之又少,在同学的强烈要求下,同学们一并在外面野餐,直弄到下午的课快要开始才往学校赶。以纯整节课都上得不开心,她不知道陆与名没等到她会是怎样的反应,说她不守信用? 他那样聪明,应该很快就知道她不是故意不去,但良心上始终不安。 回程的路上,以纯终于没忍住,推了推正与人谈画画得入迷的怀蓉,“怀蓉,我有事问你。” 怀蓉轻笑:“什么事?” 以纯把她拖到旁边,轻声道,“你知道,陆与名在哪个班级吗?” “陆与名?”怀蓉皱眉,“高三只有一个理科重点班啊,他当然在98班……你不会告诉我,你连哪个班级是重点也不知道?” 听怀蓉这样一说,以纯觉得自己真是罪大恶极,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过了半晌才分辨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几班?” 以纯白她,“无聊。” 怀蓉哈哈大笑,过了片刻拉了以纯低声道:“我听文学社的人说,陆与名推荐你进社,还让你当副社长……有没有这回事?” “啊!” 以纯的脑子完全没有转过来,昨天陆与名没有提这件事,她以为就这样过去了,却不料……“他是问过我要不要进文学社,我没有拒绝。” “呵,这倒不像你。不过也好,让你多出去看看,我们学校的文学社还是不错的,在省的中学社团里还有一些地位。” 以纯惆怅地摆弄衣角,“怎么办,我后悔了。那天不知怎么的,他一说,我却不知怎么拒绝……怀蓉,我不想去。” “你害怕么?”怀蓉轻声问。 以纯茫然,她不参加这些,不与人打交道是不是因为害怕?她从小受尽白眼,便尽力将自己与人隔绝起来——在她还不能确定这个是好是坏之前。是害怕吗?应该是的,怕被伤害。 怀蓉轻柔地拥住她,“不用怕以纯,很多人都不如你,你比很多人都优秀。” 但是,很多时候,当这种优秀侵犯到别人时,优秀却正是别人伤害你的理由。除非你能独树一帜,让别人景仰。以纯很清楚很明白,她没有那种能力。 “谢谢你,怀蓉。”以纯真诚道。 怀蓉松手,认真地看着以纯,“以纯,我一直当你是最好的朋友。” 以纯沉默,过了片刻才道:“怀蓉,在学校里,你也是我最亲近的人。” 怀蓉默然,她不是贪心的人,只是有时候,当你付出了足够多的热情,收效却甚微时,即使时时提醒自己不必在意,心里的惆怅也是难免的。 但是人,总有克星,有某种能吸引自己的人或事物,很可惜,以纯于怀蓉便是如此。她几乎第一眼,就对这个穿着简单,却分外干净自然的女孩子产生了好感,她渴望接近她,让她灵秀的眸子朝自己微笑,每次看到一向待人冷然的以纯对她绽开笑颜,她都分外高兴,那个艰难的过程也仿佛被扔到了身后很远。 如果有一辈子的朋友,她希望她和以纯能成为其中的一对。 “陆以纯,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声音打断两个沉默的人的思绪,以纯抬起头,对上周晋寻问的双眼,“人都走了,你们不回学校?” 以纯这时才意识到,目光所及,已见不到第四个人。 “你怎么也还在这里?”怀蓉问周晋。 周晋脸一红,“还说,一回头,队伍里少了两个人,能不警觉吗?都二点了,还不快点,下节课是老班的课,看你们怎么收拾。” 怀蓉一吐舌头,“什么你们,是我们三个,难道一个人用飞的?” 以纯被怀蓉逗得笑出声来,忙阻断正要反驳的周晋,“快走吧,不然真得用飞的了。” 三人脚步不慢,路上也谈谈说说,怀蓉是调节气氛的好手,一下子就把三人连到一起了,周晋看了一眼明显比平时多些表情的以纯,“喂,你俩刚说什么悄悄话呢,要躲着所有人说?” 怀蓉看了以纯一眼,知道她不想别人知道,便笑着说,“你都说要躲着别人说了,当然也不能告诉你……周晋,你真打算了考中南?” “我说的话算数。” “可惜了,你这成绩。” 周晋冷哼,“有什么可惜,即使上个名气大的学校,要是不学还不是一样。” 怀蓉点头表示同意,周晋问以纯,“你呢?” 以纯茫然,“我?还不知道。” 周晋沉默了一会儿,“陆以纯,如果学医,和我一起考中南吧?” 以纯心里也想过无数次,她想考个好学校读个好专业,却又不想离家太远,那么作为湖南最好的大学,中南大学就是首选,学医是她从小的梦想,又是一个就业比较有保障的专业,但是此刻她却迟疑了,这种迟疑并不是因为要考的学校是中南大学,而是因为,她不想与人有承诺,即使这个承诺是她也要走的路。 但她终究不忍看到周晋哀伤的神情,便含糊着嗯了一声。 这一声里,有不忍,更多的是不愿。 ------------ 第八章 第五节课下课铃刚响,以纯就跑出了教室,她站在98班的门口张望,却不敢说找人。直到陆与名不经意间看到了一脸黯然的她。 “找我?”与名的心里不是不惊讶的,也夹杂着少许的开心。 以纯慌乱地点头,“今天中午——” 与名打断她,“我知道了,你来不及通知我,没关系,吃晚饭一起好不好?” 以纯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轻快地说,“好,不过,我下课可能比较晚。” “我去打饭,你想吃什么菜?” “我——” 与名若有所思地看着以纯,“我听说你经常头晕,可能是贫血,要多吃些补血的东西。我帮你买吧,我家以前开过药店,知道哪些东西补血。” 看着以纯一脸茫然的样子,皱眉道:“不好?” “不是。”以纯忙摇头,她心跳得太快,在陆与名面前,她什么事都不用选择,他的出现,他的要求,还有他的关心。她只要接受就好。但是,心跳得这样快,还这样的慌乱。 “不是就好,快上课了,回去吧。”与名微笑地看着她。 以纯咬着下唇,认命似的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与名不知道,以纯是不安心。她无法像拒绝别人一样去拒绝陆与名的好,所以她只能正面提出来,但这句话,真的吓了陆与名一跳。 不是因为以纯问得突兀,而是——他为什么对她那样好? 与名没有说话,其实前后不到一分钟,但对等答案的以纯却如同一生那样长,她叹了口气,带着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失望招手,“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问的,我先上去了,下午见。” “以纯……” 以纯没有听到,她的整个心思都不在自己身上了,茫然地回到教室,一脚没掌握好,踩在周晋的脚上,周晋学习的时候喜欢将脚分开,会占据以纯很大一部分地方,以纯自小忍耐度极好,加上周晋也不是故意,便一直这样默许,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样的事。 踩了一脚还不够,以纯没有把握好重心,一下子扑到周晋的身上,周晋只觉得脚上一疼,还没回过神来,一个重物已朝他压了过来,等他看清楚那重物是什么,真真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周晋把以纯扶正,“怎么这么不小心?” 以纯在位置上坐好,还没上课,全班已安静得不像话,正在外面的怀蓉也跑进来,拉着以纯问,“没事吧?” 以纯摇头,“只是不小心。”她转头带着歉意对周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周晋摇摇头,脸却在不经意间红了,他想起以纯朝她扑过来时身上的香味,尽管其中也有洗衣粉的味道,但被阳光晒过后更是香甜,她身上更多的是青草的香味,扑天盖地而来,即使此刻以纯已坐得端正,他的鼻尖依旧残留着她的味道,那样干净清爽的青草味。他一向觉得以纯好看,却不是那种耀眼的闪亮,但同桌这样久,他渐渐了解她,她并不是缺少热情与关心,她只是不轻易给予。 年少的情与爱都是不定时萌发的,没有经过计算,也不曾有计划,当周晋意识到自己喜欢看着以纯时,他慌乱了,但是他很快又安慰自己,以纯就坐在他身边,他是她最亲近的人,至少在距离上。所以他安心地与她一起学习,偶尔引她与他订立一样的目标。 她曾说她想学医,他便把自己的目标从设计转到学医,他以为这样以纯总有一天会明白他的心意。有的时候,他也会拿收到的情书给以纯看,以纯从来不拆,也不看,只笑着说:“别人的心意,我怎么能看?” 她深谙四两拨千斤之术,将别人与自己分得清楚明白。 他无可奈何,也不再敢轻易表露心声,他害怕一旦说出来,以纯就会离他更远。 直到那一天,他睡得朦胧,听到有人叫以纯,他才知道,以纯不动声色之时,竟然认识了陆与名。 周晋当然认识陆与名,男生与男生相识总比较快,再加上两人在学校都比较引人注目,周晋打篮球,陆与名也打,两人又都是各自年级的主力,想不认识都不行。周晋是佩服陆与名的,成绩、外形和涵养,周晋都很欣赏。只是,当一个自己佩服的人与自己喜欢的人走得甚近时,这种佩服很容易转化为仇视。 周晋不是小心眼的男孩,他有自己的处世方法,但是,无论如何的豁达,当别人触到自己渴望和不能出让的东西时,小宇宙就会自然地爆发。 还好周晋是沉得住气的人,他始终相信,无论是在地理距离上还是心理距离上,他都会离以纯最近。 ------------ 第九章 晚饭的时候,以纯一节课都魂不守舍,几乎下课铃一响她便离了座位,这与以前的她完全不一样。周晋还没来得及疑惑,以纯已到了门口,再一个转身,已经不见。 周晋扯住正朝往走的怀蓉,无视她的惊讶,把她拉回座位,扔在以纯的位置上,“怀蓉,你告诉我,以纯这几天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怀蓉不解。 周晋抓了抓头,他也不过十七岁,有些话如何能出口,良久才恼怒地说:“她最近比以前要……反正就是不太对劲,她发生什么了?” 怀蓉醒悟过来,“你是说陆与名?今天以纯问我陆与名的班级,还说陆与名请她进文学社,她没有拒绝。” 周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他用力扯住怀蓉的胳膊,“她应了他?” 怀蓉被他扯得生疼,嘴里哼出声来周晋也没有听到,不过还好,周晋马上就松开了手,突地起身,又突地坐下,神情紧张,“秦怀蓉,那刚才陆以纯那样着急,是为了赴约?” 怀蓉揉着手臂,她也不甚确定,以纯的行踪她怎么会清楚,便模糊道:“可能……是吧。” 周晋马上敛了神情,与刚才的着急想比,怀蓉觉得他现在更可怕,她心里定定一动,马上打了个寒颤,却还是忍不住想,以纯最近的桃花这样红。 班里班外,觊觎着周晋的女生不在少数,怀蓉也曾经幻想过,不过她是聪明的女子,不做飞蛾扑火的事,男女关系与朋友不一样,朋友相互陌生了见面还能打个招呼,情人却不一样,如果得不到,会心疼一辈子,如果得到又失去了……怀蓉不愿意承受那样的痛。再说,如果她要男朋友,自然有奉送上门,她犯不着受冷眼害怕被拒绝。 只是,还是意外,周晋喜欢的竟然会是以纯,他们平时相处的模式并没有一点破绽,完全的同学关系,虽说来得比旁人亲密些,也止于同桌关系。却不料…..只能说,不只女人心海底针,一个男人要是有心藏起心思,那就是海底的一粒细沙。 周晋很快消失了在门前,只留下怀蓉一个人,教室里安静得出奇,怀蓉是习惯热闹的人,她终是不明白,为什么以纯能一个人守在某个地方不动弹,只这么一小会儿,窗外阳光依旧,可是怀蓉却觉得寂寞,她理了一下头发,手臂还在火辣辣的疼,她捂了一下,忙站起身,朝门外走。 门外,终于有了人气,三三两两的人,并肩走着。 怀蓉绽开笑颜,心说,这才是我的人生。 在阳光下,与众生一起。 ------------ 第十章 两人默默地吃完饭,中间自然有不少带着疑问的眼光,但以纯是不看别人脸色的人,与名却无所谓,他虚岁已经十九,又是稳重可靠的男子,事情既然做出,便不会怕人知道。 他们一前一后出了食堂大门,以纯走在前面,走了有五分钟,她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脚步一直不停,却不疾不徐。他突然想,如果我停下,她会不会有所察觉,这样一想,他真的停住了脚步。 就在他停的刹那,以纯突然回过头来。那一刻,与名觉得自己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觉得一个小小的停步会让人如此欣喜,然而,他愿意相信他们有心灵感应,更愿意相信,其实以纯是一直注意着他的。 “怎么不走了?”他没有意味到,自己的声音有多温柔。 以纯垂下头,等抬起时,与名已站到了她的面前,伸手拉过她的手,轻轻的问,“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不等她拒绝,已牵起以纯迅速朝前走。 以纯懵懵懂懂地跟着他朝外走,习惯性的朝后瞧一眼,她正看到五米开外,周晋黯然的脸,不知怎的,以纯的心一紧,像有什么呼之欲出,但不知是与名的存在感太强烈,还是风太大,转过身时,以纯的心已装回原位。 她只听见耳旁呼啸而过的风声,如果再认真一点,她会看到周晋那双从来都神采飞扬的眼里,此刻是多么的绝望。毕竟,以纯的眼神那样好,那样清亮,怎能看不到? 与名带她去的地方在十几公里以外,这意味着,她,陆以纯,再一次与这个男生逃课了。以纯并不是乖乖牌,也不屑于做乖乖牌,只是每一次她做出轨的行为,都能极其隐蔽,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这是她自我保护的一种潜能。 与名带她去的是一片一望无涯的荷塘,荷花开得正艳,粉嫩嫩地吐着芳香,在荷塘的下面,还有一片几乎被荷叶遮住的莲花,莲花的花色深一些,躺在水面上,悠闲地看着头顶的那片绿色,自得其乐。 以纯喜欢这样纯净自然的颜色,刚刚被与名塞上车的烦闷也因为这片颜色一扫而光,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以纯平时很少笑,多数时候都是微笑,那是面对别人的御用脸色,像这样灿烂的笑,与名是第一次见到,以纯的气质简约大方,岁月在成长过程中,毫不吝啬地给予了她最好的条件,她在时间的长流中渐渐长成了安静斯文的女子,这样灿烂的笑起来,满天满地的阳光都被她收到了眼里,那样的流光溢彩。 她与她盘腿坐在塘堤上,一直从黄昏坐到月光占据整个天地,这样的月光好是好,也足够浪漫,但是现在正是大热天,你出来浪漫的时候蚊子也不能闲着,还好以纯穿的是长裤,虽被咬了几口,却都不重。饶是如此,她也忍不住了,她家里是穷,可也没被蚊子咬得这样惨过,不由分说站起身,用力跺了两脚,想让身上那几个地方不要那么痒。 “陆……”以纯没有叫过与名的名字,一下子竟不知如何是好,弯了一下,才道,“我们回去吧?” 月光下的荷塘虽美,却也不是非看不可。 与名并不白皙,也不黝黑,是光滑油亮的皮肤,被月光一照,似是涂了一层牛奶,突然就有感觉起来。以纯细细打量他,越发觉得他长得不错。她长期坐在周晋的旁边,对男人的长相有了一定的免疫力,但是月光下的与名,还是让她脸红了。 与名叹了口气,憋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动了。他站起身,笑道:“还以为你不说话呢,怎么,想回去了?” 以纯忙撤开目光,不甚自在地说,“蚊子太多了。” 与名不答她的话,笑眯眯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以纯,叫我一声与名。” “与……与名。”以纯当时只是顺着与名的话往下,直到叫出口才惊觉失策,脸早已红透了,不敢再仰头看与名,与名的心里却如喝了蜜一般甜。以纯回神想想,突然觉得自己害羞实在没有道理,两人认识也有一个多月,叫对方的名字本就理所当然,但想归想,一想自己是在何种情况下叫出的,就觉得脸红心跳。 与名长长的叹了口气,“让你叫个名字也这么不容易……哎,以纯,你以前,有没有过走得特别近的男生?” 以纯没有意会到这句话的深层含义,歪头想想道:“周晋算不算?” 与名先是一怔,而后笑道:“你问我算不算?” “你说走得近的男生,好像除了你,我也只与他接触得多一些。”以纯有些苦恼,她觉得陆与名的话越来越难回答了,可她却没想过拒绝回答。 很久以后,以纯才意识到这是怎样的一个缺口,在她处心积虑地把别人挡在她心门之外的时候,她给了陆与名怎样大的一扇门,那时她不清楚,对着陆与名的点点滴滴,最后汇流成海的时候,她也会如同飞蛾一样,义无返顾的扑过去。 现在,谁也不知道,在这样美好而懵懂的雨季时代,有谁去想明天,明天不过是白着头发,温柔着注视着自己的孩子甚至孙子,那样的日子离他们太遥远。 与名温柔地牵起她的手,“来,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还去?”以纯望着不断西沉的月亮,“再晚就不能回宿舍了。” 与名没有回答她,只是牵着她的手坚定地朝前走,他们没有去别的地方,还是在池塘里,与名让以纯等一会儿,他一个人钻进草丛里,消失不见,不过片刻,他站在草丛中对以纯招手,以纯走过去,看到与名站在一条小小的竹筏上,荷叶就在他的头顶,他正朝她微笑。 以纯想起与名曾同她说过,学会了撑篙,以后可以有荷叶遮蔽的竹筏上睡觉。只是,这样的夜晚,睡得着么? 但她还是依着与名的意思躺下了,这片池塘很广,虽然荷叶茂密,但竹筏行在中间,却没什么阻挡,以纯侧躺着看着身边一朵一朵的莲花,恍若梦中,这样精致的景色。与名撑着篙,像在江中心一样,只是速度要慢一些,走了不过片刻,与名放下篙,站起身折腾了一会儿,才拿着一个熟透的莲子送到以纯的手中,“吃吧。” 很奇怪,明明应该蚊子成群的地方,却出奇的清爽,空气中布满了清香。以纯拿着莲子把玩,莲盘很大,不知是怎样灿烂的一个花朵奉献出来的一颗玲珑剔透心,里面的颗颗粒粒,怕都是她苦苦孕育出来的结果吧。 她终究没舍得吃,只是翻来覆去地瞧着,那样认真的颜色,让与名苦苦压抑着的心思随着这层认真又浮上了水面,并且越长越盛,他坐到以纯的身边,突然开口,“以纯,今天下午你问我,为什么要待你那样好……” 以纯没有说话,只默默听着,她再迟钝,也知道气氛不一样了。 与名见她不说话,也不恼,只接着说,“以纯,你有没有想过,我这样花心思接近你,是因为喜欢你?”他盯着以纯的眼睛,“有没有?” 这个时候,他平时所有的沉稳全部都不见,像一个讨要糖果的小孩,吃掉了母亲给的那一颗,一边添着手指一边迫切地问,“还有没有?”如果母亲说没有,他下一刻就会哭出来。他害怕以纯说没有,所以他的脸绷得紧紧的,只怕一松,眼泪就会掉下来。 以纯只垂头,表面平静,连船身这时也放弃了摇晃,只有以纯知道,那一刻她是多么的惊讶,她不知如何回答,最后嗫嚅了半晌,才轻声道:“与名,我不知道,我只是害怕,因为平日里待我好的人少,我害怕你会一下子消失。” 够了,够了,与名一把拉起以纯,往自己的怀里挤,他没有抱过别人,以纯的两只手被他蜷在胸口也没有觉察到,莲子掉在筏上,滚了几滚掉下池塘,扑通一声,天地再次安静。 以纯伏在他的胸口,这个姿势实在难受,更何况双手像挤豆腐一样被挤在中间,任谁也不好受,但是她不想动,就这样过了许久,与名才渐渐松开她,轻声道:“以纯,我会对你好。” ------------ 第十一章 以后日子似乎翻天覆地,在以纯的眼里,一切变得美好,与名进入高三,功课最是紧张,却还是在每天吃饭的时候占好位置打好饭像小媳妇一般等以纯过来,以纯初时还会觉得不好意思,后来也如同接受怀蓉一样,渐渐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有时,她还会报出自己下顿想吃的菜,吃完饭还有时间,两人也会到人少的地方拉拉小手,却也仅止于此。 然而这半个月却过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以纯第一次觉得学校可亲。与名站在船边朝她挥手,热浪滚滚,与名用手擦了一下鼻子,以纯却红脸垂下头,没人的时候,与名总喜欢去点以纯的鼻子,与名这一点,虽是点在了自己的鼻子,以纯却觉得触感真实。 等她抬起头时,与名已只剩下一个小黑点。 接着便是农忙,以纯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什么事,一大早起床,要趁太阳还没起床之时去割倒那一大片水稻,接着回家擂茶做饭,招呼那一大堆帮忙的邻居,其实以纯家的田不多,不多一少,正好一亩二分地,他家虽然人丁不旺,却也是个三口之家,两天功夫能搞定,但是那些所谓的邻居却一定要帮忙换工,顾立锦不好拒绝,只得应了。 所以接下来的半个月,以纯在各个邻居家往返还工,还好那些人也知道轻重,不要她下水,她便在各个厨房间辗转,半个月之后,以纯开玩笑说:“我闭着眼都能擂茶了。” 最后一天,该还的全还清了,以纯好好的睡了一觉,直睡到中午一点多,其实中间她醒来过无数次,不过每次一看时间都觉得还早还早,便接着睡,她从小作息便严格,这样子处心积虑的睡懒觉是唯一一次,她像对待任何第一次一样,认真严肃。看到手表上已是一点半时,她才心满意足地起身梳洗,此时,以洁已从山里打了个转回来,桌上放着红彤彤的一大篮野草莓。 以纯随手拿了一颗放在嘴里,一如想像中的甜,她脑海中突然泛起陆与名微笑的双眼,如果……她轻轻笑起来,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得意,以洁推门进来,正看到一脸笑意的以纯,便笑道:“多睡就是好,一起来就心情大好。” “以洁,这草莓我带一些去学校好不好?” “带去学校?要给别人吃吗?” 以纯低下头,“嗯。” 以洁笑着说,“可以是可以,但这东西一压就坏,你得找个透气的东西拿着。” 以纯不以为然,“小丫头,这事我还不知道,咱家那个小篓篓放哪了?” “原来你早想好了……姐,你要带给谁吃啊?” 以纯不由得犹豫,她还没有那么大胆,说是男朋友,即使是以洁,她也有顾忌。然而她也不想骗以洁,只说是一个谈得来的朋友。 以洁知道以纯朋友不多,如果合得来,以纯也会掏心挖肺,所以以洁并没有怀疑,再说,她不过一个初二的小女生,对于感情又知道多少?她只忙着给以纯找小篓篓,把大个的草莓一粒一粒轻轻放下,整整装了一篮才停下来。此时的以纯已经整理好了书包,正打算往学校走。 她从来走得都不早,一般都要到不得不走的时候,她才慢悠悠背着大书包乌龟一样朝外爬,以洁通常要护她走好一段路,最近两年,两姐妹总不得安宁,上学的路上,总有些自以为是的男生吹着口哨不肯让路,以纯只会闷不吭声,但以洁不同,冲上去就骂。 日子就这样转,以纯今天出门稍早,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她心情也不由飞扬起来,一个多小时走到江边,几条船并排排着,她选了一条有人的,安安静静的坐在船舱里,等着开船。 等到学校,也不过三点,此时陆与名正在上课,以纯背着个大书包坐在他们教室外面的长廊上,手里抱着那个小篓篓,像个小媳妇。 这节课出奇的长,下课铃明明响了,可那老师却依旧不肯退堂,以纯做事向来有分寸,很少有等得这样着急的时候,她不敢站在门口看,偶尔从惦起脚尖她也找不着与名的具体位置,但如是几次,坐在窗户旁边的人就注意她了,一个男生压低声音问:“你找谁?” 以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朝里看。 那男生倒不依不挠了,“你告诉我,我传纸条给他。” 这次以纯微微摇头,依旧没有说话。 正在这当儿,那老师终于和全班同学说再见了,以纯等那老师出门后,站在门口朝里望,与名的位置偏好,她一眼就看到了,她本想挥手叫他的名字,却见一个女生走到他旁边问他题目,他刚要抬起的头重新低下,以纯的心也坠入谷底。 那男生从里面出来了,上下打量着陆以纯,“你告诉我要找谁,我叫他出来。” 以纯只是摇头,那男生笑道:“没见过你这么倔的女孩子。”说完,转身又折回了教室。他一走,以纯马上就后悔了,让他叫一下有什么,她想转到窗户口请那男生叫与名,又想既然下课了,自己进去也没什么,但是,她终是没有移动脚步。 她正茫然,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越过他直直朝陆与名的位置走去,以纯差点惊叫出声,竟然是周晋!她捂住嘴,他怎么会在这里。 自从那天去荷塘以纯未去上晚自习开始,周晋很少再与以纯说话。以纯每每想要与他说话,都被他清冷的目光挡了回去,她太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因为当她不想与一个人交流时,她便会这样望着那个人。 但是和与名在一起的日子太过幸福,她也不会乎身边偶尔的一个小插曲,只是可惜与周晋这一年来的同桌情谊,她待他,终还是有些不同的。 月考成绩出来,周晋被文科拖累,与以纯的位置隔开来,这样,相处就更少了,他搬到了靠窗的位置,以纯还在原处,两人偶尔不经意的对望,中间也隔了好几排桌子,再不复从前,他手把手教以纯如何做辅助线,以纯一脸紧张地替正在睡觉的他把风。 他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而她正在别班的教室门前,她不知道他看了她多久了,或者刚刚看到,或者……以纯摇摇头,不敢再想,周晋很快出来了,看了以纯一眼,依旧是冷冷的眼神,很快离开。与名笑眯眯地站在以纯的面前,“今天来得早哦,我还想第七节课下课去接你呢。” 以纯微微笑,拉了他的手朝教学楼外走,一直走到没人的地方,才把小篓篓拿出来,“这是我妹妹摘的,你吃点。” 野草莓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因为时间太久而有些发黑,但并不防碍与名的快乐,他轻轻接过,脸上是满足的笑意,“看起来很好吃。” 他先拿了一颗放在自己嘴里,接着又喂了以纯一颗,以纯一张雪白的脸憋得通红,那颗草莓在嘴中溶化了消失了以纯也没敢再张嘴。 那天与名逃了第七节课,他坐在以纯宿舍楼下的长凳上,抚额微笑。 以纯从宿舍楼里出来时,已换上了白色的小裙子,她以前从来不穿裙子,这条裙子是小姨给她买的,她从来舍不得穿。但是今天,她突然很想穿给与名看。 就像小时候,有了新鲜的糖米或是玩具,都会全数抱出来给小伙伴玩,她渴望她的快乐能与他们一起分享,而此时,她希望她所有的一切能和与名分享,包括她的美丽。 时间还早,两人也没去太远的地方,资江还是很干,与名不知从哪里得了一个相机,对着以纯就是一阵猛拍。以纯没有照过相,她自然连自己小时候的样子也不知道,每每想起也有些遗憾,但人的记忆能有多大,有眼前的长远的自然就甩到了一旁,她却一直记得以洁第一次到她面前的样子,长长的鼻涕,朝她笑弯的眉毛,那是她最初的快乐。 空中偶尔飞过一两只鸟,盘旋一阵,又叫着飞远。 而那个拿着相机的少年,却始终都在,以纯一回头,就能看到他笑眯眯的眼。 ------------ 第十二章 不过上了两天课,学校就迎来了新生报道,以纯想起也是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提着一个破包,筋疲力尽,衬衫被汗浸湿,脸上红扑扑的,头发乱乱的沾在脸上,她拿着顾立锦辛苦一年的钱放到收费的老师面前,“我交学费。” 新学期伊始,一切崭新。与名正式进入高三,如果说补习的时候还能任点小性,那么从这一刻开始,他们开始真正进入地狱,晚自修推后一个小时,从六点半持续到十一点,饶是如此,还是有人觉得不满足,所以本来十一点半就要熄灯的教室,在校长的默许下,彻夜明亮。 与名当然不会如此卖力,但以纯见他的时间却是确确实实少了,有时明明约了一起吃饭,可真到那时候与名又有别的事,吃饭的时间都不确定,更何况其他。 以纯的学习也渐渐紧张,高三的模拟过后,老师们纷纷拿着高三的试卷来测试他们,整个年级苦不堪言,尽管知道是高三的试卷,但看到上面可怜巴巴的几个分数,年轻人的心还是被伤害了,一向的年轻与自信也被满目的红叉扯得支离破碎。 与名真正能抽出时间来的日子不过是星期天,星期天也只有一个下午,还是高三学生全体同学校交涉出来的,每到那一天,两人都如同出笼的小鸟,与名带她去许多地方,有竹林,有山中的小屋,有一次,他甚至带她去桃花源,那时并不是桃花盛放的季节,路旁也只有光秃秃的树丫,他们逃了一天的课,甚至当天晚上也不知能不能赶回去,但他们还是来了,与名不知从哪里弄了一辆掉漆掉得很难看的摩托,载着她,在风里奔跑。 她很快爱上这种感觉,当她坐在他的后面,拥紧他,她觉得充实;当她张开双臂,风从她的指缝中流过,她觉得自由。这两种感觉,是她以前、现在也将是未来的追求,她想,没有人能阻挡得了她对自由的向往。 他们有时也会只在学校的周围散步,很多时候会遇上各种各样的人,以纯刚开始还会难堪,渐渐释然。少数时候是男生,有些纯粹是对她好奇,多数时候是女生,说出的话尖酸刻薄,以纯由刚开始不知所措慢慢变得淡定,就如同以往的她,在时间的长河中她慢慢适应身边的一切,她后来甚至庆幸,与名是多么出色的一个男子,却喜欢她。 她不是不骄傲的,这种感觉与她想到以洁是她妹妹时一样,只是以洁作为一个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个体存在,鲜少有人羡慕妒忌,而与名不同,他本不属于任何人,在遇上她之前,他可以遇上任何一个人,也可以与任何一个人发生感情,只是他恰好遇见了她。 她是一个投机者,在最狼狈的时候遇上他,进而还能得到他。 只是与名渐渐的沉默起来,高三的学习太紧张,有点脾气是理所当然,以纯也不说,只静静陪着他,有时两人就坐在一起,看着太阳落下,然后月亮升起,竟也觉得生活美好。 担心了几个月,到这学期进行到第三个月时,文学社的老师终于找上了她,先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翻,最后说:“先当个副社长吧,也不需要做多少事,每个周五过来整理一下稿件,再交到油印室就成了。” 以纯嗯了一声,便再没话。 那老师也不哆嗦,“你高二了,我也知道学习忙,听汪老师说一定要把你拽到理科班,女孩子学理科不容易,这个学期我会在高一里面找个人替你的位置,再过一个学期就行了。” 以纯唯唯诺诺,不反驳,也不附合。 她站在笔直,手也伸直了放在两侧,但就是如此,那老师却觉得这女孩子很累,不是身体,而是由里散发出来的,或者还有别的东西,但他看不清楚。 最后,他只得挥挥手,让她出去。 以纯刚走到门口,那老师心里忽生了一个感觉,并且急剧地想宣之于口,于是他叫住正朝外走的以纯,“等一下。” 以纯停住,转身看着他,眼神依旧淡淡,但明显地有了一丝询问。 “你和陆与名,是什么关系?” 以纯笑了,“朋友。” 老师沉默了,他也知道自己问得突兀,尽管心里疑问层层,却还是笑了,站起身,走到以纯的面前,轻声说:“陆与名是这一届高三学校最看好的学生,学校对他的期望相当的大,我也是,他一进高中就进了文学社,我一直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看待,他也从来没有辜负过我,作文获奖、成绩也好,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知道聪明的孩子,永远知道什么事情应该做,什么事情不应该做,我希望他以后也如此,既然是高三,最重要的事当然是高考,对不对?” 以纯一直在扼制自己的心跳,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只要她一张口就会跳出来,与名,与名,与名是学校的希望。她突然又极想笑,为什么有些人总喜欢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 她不愿退缩,却也不想当面与这个人争执,把压在心里的那一口浊气分几节吐出来了,才挤出一丝笑,“高三最重要的当然是高考,这个问题老师还用问吗?” “你——”那老师几乎气结,他本不想点破,却见眼前这个女孩子没半点自觉,一下子也忍不住开口了,“陆以纯,我听说你最近陆与名走得很近,有些事情也不用说破,学校最近有不少关于你们的风声,我希望那不是真的。” 以纯咬牙,过了会儿才小小声地憋出一句,“老师,我……”说到这里,她眼睛已经有些红了,那老师估计不想让学生在他这里哭,便打断她,“你不用再说了,以后注意一点,你们都还是学生,学生有学生该做的事……” 以纯勇敢地抬起头,对上那老师的眼睛,“老师,我说过了,我和陆与名是朋友。” ------------ 第十三章 从老师办公室出来时,她遇到了很久没有说过话的周晋,他从另一间办公室出来。她敢肯定周晋看到了她,因为关门的时候,他正对着她这个方向,可是下一刻,他却甩头向她的反方向离开,以纯的笑僵在脸上,这大概是在高中里第一次,她愿意理某个人,而那个人对她视若无睹。 晚饭她吃得不痛快,与名也觉察到了,吃了饭,两人同往常一样在学校的足球场边上散步,足球场上的草这阵子疯长,以纯站在里面,整个人都看不见。也因此,成了无数情侣的温床。 偶尔与名也会逃掉一两节晚自习同以纯在这里吹吹风,但是这个晚上不一样,以纯莫名的心慌,不知是不是周晋今天的表现刺痛了她,明明昨天还能谈笑风生的一个人,转眼间就形同陌路,她感到了害怕。 她伏在与名身上,手紧紧抓着他的衬衫,指骨发白,她没有办法冷漠地对待在她生命中曾友好出现的任何一个人,即使如周晋,不过同桌,她也害怕他的冷漠。 闭上眼,她甚至想起了那天她同与名离开学校时,他有些绝望的眼神。 若她以往不知这个眼神的含义,那么在她和与名在一起将近四个月后,她还不明白,那她就太笨了,也枉称女人。她不知周晋何时开始抱有这种感情,她也不想知道,这样决绝的人,是不是那个对任何事都只是懒懒一笑就风轻云淡的周晋。 与名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他的手轻轻抚摸以纯柔软的头发,最近开始理综,以前他也做过这样的卷子,并不觉得难,但这几天他总收不了心,一闭眼就是以纯柔顺的小脸,清亮的眼睛在他的面前闪耀。与名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书呆子,但这样的失控,却让他害怕。 他想起刚刚吃饭前班主任叫他去办公室的情形,似乎他和以纯的关系已是全校皆知了,他并不后悔,却在后怕。今天叫去谈话的是他,他尚可以抵挡,如果叫去的是以纯,她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他的手抚上以纯纯白的小脸,带着一丝满足的叹息。这样的月色,这样的气氛,他本不愿打破,但是—— “以纯?” “嗯。” “今天,班主任叫我去了,问了我们俩的事。” “哦。” “以纯,我喜欢你不是假的。” “嗯。” “你呢,也喜欢我吗?” 年少的心事,并不只是女生才没有安全感。与名问出这句话时,他抚在以纯脸颊上的手已经被汗浸湿了,连一向光滑的脸颊也带着几丝粘意。 以纯轻笑,挣扎着从与名的腿上坐起来,也不说话,只定定看着他,与名比以纯高出许多,两个人都坐着的时候,如果与名不低头,以纯只能看到他的下巴和嘴唇。 而现在,与名不敢看以纯的表情,他微微侧过头,手轻轻颤抖,以纯抓过,另一只手去摸他的脸,把他的目光与自己相平,她咬牙轻笑撑起身子,气息吹在与名的下颌处,低声道:“啊,我看到有人在接吻。” 与名的头被她的话吓得一甩,两个人的嘴唇正好相接。以纯还睁着眼,与名先是一怔,然后几乎本能地用手固定了以纯的头,接着轻轻地她的唇上辗转。 以纯很久以后都形容不出那时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或者她全部的感官和心情全被那不停颤抖的身体给盖住了,她能感觉到与名的热度,却不知应该如何回应,她和与名靠得那样近,能看清楚他闭上的眼睛下那一片翦影,她也能感觉到他的紧张,他的眉不停地皱上又打开,再皱上。 时间很短,如电光火石,但对与名和以纯来说,却像打了一场战。 等两人都气喘吁吁时,与名才放开以纯,他在月光下看着以纯波光潋滟的唇,一下子心旌荡漾,等呼吸回复了,他才说,“以纯,你刚才没闭上眼。” “为什么要闭眼?” 与名被她问得一阵茫然,“我也不知为什么要闭眼,但是闭上眼的感觉不是更好一些吗?” 是吗?以纯又撑起身体,同与名嘴唇对嘴唇,“再来一次,嗯?” 后来的那个嗯字带着明显的诱惑意味,与名甚至没有迟疑,重新吻上了以纯的唇,或许有些事真的要反复练习,当重新出发时,两人都没了刚才了的茫然,以纯闭上眼,全身的感觉都集中到了唇上面,她这次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与名的热度,她紧绷的身体放松,连牙关也松开了,与名的舌随着她的放松侵了进来,以纯生生了地打了个颤。 居然,和杂志小说上写的一样。 与名的唇渐渐离开了以纯的唇,吻上了她的眼睛。以纯那双清亮又带着小迷糊的眼睛一向是他的最爱。他喜欢她不着声色地瞧着周围的人,却在看向他时,里面是惊喜与宽慰。 他喜欢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与别人泾渭分明的情感。 两人分开后,以纯一直低垂着头,与名咬牙轻笑,终于忍不住在以纯的耳边轻声说:“现在才害羞,是不是晚了?” 以纯抬头用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与名,与名心里一动,搂着以纯的手一紧,几乎想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以纯看了与名一会儿,突然把头埋进与名的胸口,沉默了一会儿,她突然笑着说:“听,你的心跳咚咚咚,打鼓一样。”她一边说还一边把手抚上去,与名被她弄得痒痒的,挣扎不过,只得把她整个人都拖开,“你的还不是一样。” 以纯不死心地又趴过去,她没听过别人的心跳,总觉得好玩。 与名怕她的手不安份,只得先抓了她的手,让她伏在胸口。以纯颇为不满,却也不是太在意,又伏头听了一会儿,终于觉得没意思,又趴在与名的腿上抬头看天。 虽说进入秋天了,这天还是一样的热。只有到晚上才有几丝凉风在这草地上低低飞过,以纯这个时候就特别喜欢呆在黑夜里静静地看着星空。秋高气爽,讲的大概就是现在这样的情形,天空黑得跟一块墨死玻璃片儿一般,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星星就像那眨着眼的以纯的眼睛,清亮清亮的。弄得与名每次抬头看天,都似乎在看以纯黑漆漆的眼珠。 以纯后来的记忆里,却只有那满天满天的星星,在城市里不断翻爬滚打的时候,就会忆起,那时的天,离自己好近,几乎触手可及。 ------------ 第十四章 期中考试是在一个下着秋雨的日子进行的,班级的前十名被隔离在教室外面进行考试,以纯坐第一个,监考老师就坐在她的桌子前面。 后面是周晋,以纯好几次想和他说话,都被他刻意的忽视给憋回去了。考试考了两天,那场雨也下了两天,以纯觉得那两天自己完全生活在湿地里,摸摸周身的衣服,都是粘粘的,全身没一个地方舒爽。 所以,一向不提前交卷的以纯破天荒的在每门考试刚进行完半个小时后就交卷了——她实在不能忍受在答题的时候,外面下着倾盆大雨,里面也有微微小雨,答题都不敢用钢笔,会直接导致试卷模糊,她只能即时去买了一只圆珠笔,圆珠笔很滑,她用得不怎么顺手,但比起答案完全看不见,她更情愿分数低一些。 周晋那几天的心情也不好,他的位置比起以纯来说相对要好一些,他旁边有一颗桂花树,雨水大多都挡住了,但身上还是溅得很难受。这两个月来,他与以纯形同陌路,再一句话也没过,这期间,倒是与怀蓉有过几次接触,她除了对成绩担忧外,也会同他讲一些以纯与陆与名的事情,他对以纯,不至于完全不了解。 那场考试对他来说却是一个灾难,或者对所有班级前十名都是一场灾难,但周晋的灾难不只于此,而以纯无时不在的身影,他只消一抬头就能看到以纯的背影。他快要发疯,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她,却又知道,如果他问了,以纯和他,会永远形同陌路。 更要命的是,以纯还会时不时回头看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妈的,周晋恨不得杀人,谁来可怜我?我才是失恋的那个。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那样懦弱,他不敢面对以纯,甚至连她表达意见的机会也剥夺。他终于知道,自己有多小心眼了。他抚着胸口,一直不敢出大气,天知道,他有多紧张。 最后一门考试刚开始,周晋就决定,要与以纯谈一次,所以在考试开始的时候,他趁着考卷往下传的机会将一张纸条塞进了以纯的手里,上面约她晚饭后在教学楼顶见面。那场考试,他答得又快又好,不过二十分钟,他就已答完,也顾不得检查,直接交了卷。老师拿着他的试卷看了半晌,确定写完了而且又不是乱编乱造的后才放他离开,不多时,以纯也交了卷,接着,坐在教室外的十个孩子全部交了卷,那位监考老师一下子傻了眼,难道潜能被这场秋雨一激发,都成神速了? 以纯却顾不得许多,从教学楼出来,先去水房提了一桶热水,全身上下都洗过了,换上干燥的衣服,把身体埋进被子,捂了半天才出来。看看时间,也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她想起周晋的纸条,心中莫名的期待又害怕,到后来,头脑全晕了。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有了这么多的情绪,心想,倒不如放开来,任其自然,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与名这几天去市里参加物理比赛,要到周末才能回来,正好赶上这几天以纯考试,也没余下的心思想他,现在考完了,与名就如影随形地跟着她。以纯叹气撩了撩眼前的发丝,一点食欲也没有。 离了食堂,到教室里拿了本书,晃晃悠悠的到了教学楼的顶层。 顶层一般没人上来,以纯也不过来了两三次,上次上来还是上个学期,当时上面全是瓦砾砖头,现在旁边却摆了两盆植物,上来的楼梯旁有一张小桌子,桌子的旁边还有两条小凳子,那凳子一看就是某人的手工活,做得并不精细,上面的木头屑都没有削干净。不过,也算是心思了,不知那个人是谁。 本以为要等上一会儿,哪知周晋却是好不容易等到吃饭的时间,吃了饭,匆匆往上赶——虽然其中也有一小段的思想斗争,但周晋不是轻易改变主意的人。所以等以纯摊开了书本,正要坐在那作工并不精良的小凳子上看时,周晋一头扎了上来。 周晋先是定定地瞧了以纯一会儿,然后才笑着开口,“我以为我会先上来的。” 以纯耸耸肩,“无所谓。周晋,你最近躲着我。” 周晋怔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的走到另一条凳子上坐下,苦笑,“你知道?” “再不知道我就傻了。”以纯道,“被你忽视得这么彻底。” 周晋张了张口,却不知能说什么,心下闪过无数心思,终无法一一宣之于口,迟疑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以纯,你……” 还是没有办法说出口,他平日不是这样优柔寡断的人,深吸一口气,终于道:“我喜欢你,以纯,在陆与名喜欢你之前。”话匣子一打开,后来的话也容易了,“我以为我们可以读完高中一起上大学,毕竟我们的成绩相近,想读的专业也一样。我以为只要我紧紧跟着你,你就不会走到别人的身边去。你不善于和别人打交道,或者是不屑于,我以前会觉得你很难相处,久了才发觉其实你只是不能轻易相信别人,我睡觉时你给我把风,我不懂的题目你讲解也很耐心。以纯,你实在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除了,你总是下意识地将自己与别人区分得无比清楚之外。那天,看到你因为要和陆与名一起吃饭而急了一节课都不能上好,我就知道,我完了。我没有办法再和你同桌,也没有办法平心静气地与你开口说话,以纯,你能明白吗?”周晋一向同班上的所有人一样叫她陆以纯,现在这几句以纯叫下来,倒先叫以纯的心热了一半,另一半却飘飘荡荡,不知飞去哪里。 以纯整个人摊在凳子上,沉默良久,天地一片暗色,这楼顶没有灯,更是暗得不行,以纯隐隐能看到周晋的神情,她长叹一口气,才道:“对不起……” 世上最没办法讲清楚的就是情了,你爱我,我却未必爱你,别的事可以要求公平,只有情,没有办法,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半点勉强不得。 周晋让自己坐得正一点,“你道什么歉,都是我自愿的…….以纯,你现在快乐么?” “快乐吧……”以纯抿嘴道,“与名对我很好,有些小问题,我都能处理。” “当初刚见到你的时候,很难想像后来与你相处的模样,后来与你相处了,又很难想像你现在的样子,以纯,你真让人惊讶。” 以纯微笑,“人都是在长大的。” 周晋也笑,“那天你从崔老师的办公室出来,一脸的恼色,是不是……” 以纯点头,苦笑,“与名还真是受重视,老班还没找我谈话呢,别的老师倒找上了,我以前看小说杂志,上面总有这样的情节,我当时就想,如果是我,我会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后来又觉得不可能是我,直到真轮到我头上时,我才发现,原来那些自己认为好的表情根本没有办法摆出来,到后来自己说什么话也不由自主了。” “你跟崔老师说什么了?” “我说,我和陆与名是朋友。” 周晋讶异,“只有这一句?” “只有这一句。”以纯笑道,“除了这一句,我还真想不出别的。” 周晋点头,“那老师估计气得不轻。” ------------ 第十五章 考试之后,必有假期。 以纯这次反常地没有背一大包书,原因无他,只放一天假。 陆与名一直送她到对岸才返身回校,两人约好,陆以纯早半天来校,他们两人去一次情人岛。 情人岛上早已光秃秃一片,只剩一地的鹅卵石,个头又大又圆,即便躺在上面也不会觉得硌人。与名来时准备了餐布,他逃了半天的课,在学校外面的市场上买了些肉,馒头还有红薯,带着一大包,美其名曰是野炊。 以纯难得地对他的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一边检视东西一边循着她去野炊时要带的东西问他,“带火机了没?” 与名的船已经撑到了江中心,一听,整个人都呆了,“没。” 以纯叹气,接着问:“岛上好像没有柴火。” “呃……”与名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啊…… “还有盐巴,竹签…….” 与名望着江水,很想跳下去,最后却只是无力地说:“好了,以纯,我们回去把要买的全买上。” “柴火呢?” 与名怔了怔。 以纯笑出声来,“呆会儿去对面的山上捡一些就可以了,还有啊,你不用再回去了,笨!这船不是有火机么?陈伯一直在船上开火的。” “……你故意消遣我?” 以纯笑了,走到与名的身边,“别生气,不过是提醒你一下,下次野炊,可以什么都不带,但是不能不带火啊。”她顿了顿,又说,“不过,你和我在一起,不带火也没关系,如果我们落在原始林中,我负责喂饱你。” 与名放下竹篙,“好大的口气,你怎么喂饱我?” “你不信?”以纯挑了挑眉,“我从小在山里长大,当然知道喂饱你的法子。” 与名笑了,手已经摸上以纯的眉,“以纯,你现在的样子同刚遇见你时,很不相同。” “哪里不同?”以纯笑了,周晋也这样说过,她现在把与名当家人,面孔自然与当初陌生时不一样,以纯的世界简单的很,只分两种人,熟人或生人,偶尔有灰色地带,像同桌的周晋,却极少。现在,她当周晋也不一样。 或者,在每个女孩子心中,都会有这样的区分,爱自己的人和自己爱的人,这两种人,都是不可亏待的,可些人无法回应,但相比陌生人,又是另一种亲切的存在。 “哪里都不一样,你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与名吻了吻她的眼角,“以纯,我喜欢你。” 以纯笑出声来,“好了,快撑船吧,不然,我们得明天才能回去了。” 来到岛上时还早,与名正往地上铺餐布,以纯从后面抱住他,“与名,你说这情人岛是不是专门为我们这样的人设置的,还是资江边上的情人都会来一次?” 与名转身点了点以纯的鼻子,“谁像我们一样没事做。”说着要移动去摆一块,以纯却赖在他身上不下来,他叹了口气,“这么大了,还撒娇。” 以纯从他身上下来,“稀罕,我还没撒过呢,跟你撒一下,就生气。” “你没撒过娇?”与名一脸不信。哪有没撒过娇的女孩子。 以纯见与名不信也不恼,低头整理餐布,又将东西拿出来,到江中捡了几块大石垒了一个炉灶,拾了根木棍上去,等有几分江湖中人打野食的样子后,才回头对与名笑道:“把你的鱼抓出来,烤着吃。” 与名忙从袋子把鱼拿出来,那鱼早就死翘翘了,以纯拿到水里洗干净了,把鳞片刮掉,又细细地洒了一些盐巴,放在洗净了的荷叶上,才去找馒头。 “这馒头也要烤?”与名问。 以纯点点头。 拿东西串了,点了火,细细地翻滚。 与名叹了叹气,“还真麻烦。” “想吃好东西当然麻烦。”以纯看看天,似乎有点不对劲,忙看看手表,才不过四点,却像要入夜一般,她忙推了推与名,“与名,是不是要下雨了,这天黑成这样?” 与名看了看天,“不挺好的,只是太阳落了。” “哪有这么早下山的太阳,肯定是被云朵给遮住了。”以纯不信他,“小雨还好,要是下大雨可怎么办?”以纯皱着眉,当机立断,“快回去吧。” 也不管与名如何的不甘,先赶忙收拾东西,烤了一半的鱼还在架上发出呲呲的响声,火光也很大,与名阻断以纯正要灭火的动作,“以纯,我们吃了再走吧,我好不容易逃一次课……” 以纯看看天,“可是,真的会下雨。”乌云已从那边过来了。 与名把以纯手里的东西都拿下,“下就下吧,以纯,我不想回去。” 这下不知是谁在撒娇了,以纯叹了口气,“好吧,但是一下雨就得上船,这秋雨一阵凉过一阵,很容易着凉的。” 与名嗯了一声,然后抿着嘴朝以纯笑。 以纯被他笑得极不自然,“你笑什么?” 与名一把抱住她,“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爱唠叨。” “现在知道了,不能退货了。”以纯想起杂志里的一句台词,笑着回道。 与名还是抿嘴笑,过了会儿,拿起烤得金黄的鱼咬了一口,点点头,脸上的神情越发的柔和。 两人把所有的食物都消灭了,那雨也没下下来,不过天地倒是一片暗了,乌云盖满了天,与名略略有些小得意,多亏了他才能保住这顿野餐,以纯却一直对野餐这两个字敬谢不敏,在以纯的心里,野炊是什么都不带,东西都是到野炊地点才找的。 但与名还是不敢耽搁,且不说是不是会下雨,这天要再暗下去,能不能找到学校都是问题,两人匆匆忙忙上了船,但船行到半路,雨已从对面的山上直冲下来。与名赶忙去开机船,以纯想起在家的时候,经常是在田里做活做到一半,那雨点就从对面山上一寸一寸的赶过来,自己就和以洁在前面跑,雨在后面追,往往是刚到家,那雨也到家门口。 这次,肯定是躲不过的,雨行的方向与他们不一致,而且,我们距离学校的距离比田地与家的距离要远多了。 以纯趴在窗口看着雨往这边冲,与名开了机船,一只手掌着方向,眼睛半点也不松懈地看着前方。倾盆大雨倾刻就到了眼前,以纯看着远处的烟雨蒙蒙,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小时候总喜欢在这种日子出来玩耍,因为除了她再没有别人出来,出来踩水,溅到身上也无所谓,顾立锦就站在门口看着她笑。里面有一丝心疼,她痛,她只怪她自己没用,如果她有妈妈一半的勇气,就没人敢欺负她了。 到底还是她无能,她一直这样想,懦弱,被人欺负也不敢还手;又没半点志气,那些小孩子刚欺负过她说两句好的她又屁颠屁颠的凑过去,后来倒是学乖了,却时时一张冷脸,半点也不懂长袖善舞,人前人后,喜欢即是喜欢,以纯永远也学不会对不喜欢的东西说喜欢。 与名的全身都湿了,机船得时时控制着前进的方向,那个掌舵的地方不在船舱里,雨被风吹得倾斜,又是秋雨,凉得很。以纯在船里翻了半天,翻到一把断了两根轴的伞,没说什么,只把衣服裹紧了,给与名挡雨。 与名赶了以纯几次,以纯这时却是分外的倔强,她撑伞守在与名的身边,半步也不退让,雨水多半都到了以纯的身上,身上的衣物已全湿,紧贴着身子,她被风吹得几乎挣不开眼。那把本应该夭折的伞却一直在坚守岗位。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成了一色。完全找不到靠岸的地方,与名只能把握着船不要翻了,以纯闭眼撑伞,到后来,身体都缩成了一团。雨不知什么时候停的,在以纯的印象中,这样的急雨一般来的快去的也快,可是这次,却出奇的长。 与名摸索着把船停靠在岸边,回身时,以纯没形象地瘫坐在地上,一张脸上都是雨水,过长的浏海不停地滴着水,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燥的地方。 已经是农历十月中旬,以纯向来怕冷,此时更是冻得牙齿打颤。与名看得心疼,把船一停好就用力搂住她,“笨蛋,让你去船舱你跑出来作什么?” 以纯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心里倒不委屈,知道与名是关心她。但她不喜欢那样的关心,如果发生事情,她更希望一起面对。所以,不管她是不是可以躲在船舱里保持干燥,她都要出来,即使是一直淋雨,她也情愿。 会这样,并不因为眼前这个人是与名,换作任何一个人,以纯都会如此。 两个人全身都是湿的,也不能生火,现在更是连学校在哪个方向也不知道,只能静静地等天亮。天知道天亮还得多久。与名紧紧搂着以纯,两人也是累得很,渐渐的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满天满地的阳光,以纯眯了好一会儿的眼才睁开,与名的头抵在她的额头,睡得正香。以纯没敢动,一晚上都维持一个动作实在太辛苦,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还好,正在她醒了,不能动实在是要命。 这样过了二十来分钟的样子,以纯终于忍不住动了动,太阳照在身上,一股不太好闻的气味从衣服内散发出来,身上像是有虫子在爬一样难受。这一动,倒还真把与名给吵醒了,与名睁开眼,就看到一头软软的头发,再往下,是以纯的湖绿色外套,他轻轻笑了,手搂得更紧了一些,“以纯?” 以纯松了一口气,醒了就好了。几下把与名推开,挣扎着起身,也许是坐太久,刚站起来又倒了下去。与名一把接住,“太猛了吧。” 以纯红着脸站起身,头还是昏昏沉沉的,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景物,但她没敢让与名看出来,睁大眼睛看着某一个地方,大概过了有一分钟,前面的物事渐渐清晰了,以纯才挪动脚步。走了两步,又是一个趔趄,她忙扶住了船壁才没有倒下去。 抬眼看四周,还是在资江上,资江旁边的景色差不多,却明显的不是学校旁边的景色。她们在江上漂了一大半夜,现在到哪也不知道,但是不用说,肯定是在学校的下游。 她先去陈伯一向吃住的地方瞧了瞧,还好,有米,虽然被水浸湿了。没有菜就熬点粥。以纯催着与名开船,自己做粥,与名全身酸痛,此时就想坐着不动,肚子也叫个不停,那粥还没熟,但透着一股香气,与名更是不想动,只想吃饱了再好好休息。 以纯熬了粥出来,与名已躺在炕上睡着了,那炕上还是湿的,与名的身子旁边就是一滩一滩的水,手一划,水就滴滴地往下流。 昨天那场雨真的很大。 以纯迟疑着要不要叫与名起床,他睡得这样香。 想想,还是叫醒了他。不说上课已经迟到了,就说现在一身湿湿的睡,还不如洗了澡回到床上舒舒服服的睡。以纯几下推醒与名,盛了粥给他喝过,也不等他去开船,自己先去了。 这个时候,以纯才知道,与名也是有些惰性的。如果她不动,他一定会坐在船舱里发呆。虽然,昨晚的确很累。 他一听到机器声,再累也被吓醒了,忙起身去夺过以纯手里的舵手,“你去休息,我来。” 以纯当然乐得如此,这本来就是她所要的结果,不过她没有去船舱休息,而是把船头的小凳子搬了过来,陪与名坐着。 她不是不累,只是觉得与名也很累,她不应该一个人休息。 船行了一个多小时,以纯才渐渐地觉得眼前的景物熟悉起来,吊着的心也渐渐放下来。与名眼睛正瞧着前面,一眨也不眨。船终于靠了岸,以纯只觉得天地都不一样了,忙上了岸,东西也不要了,船就放在岸边,只能等下午的时候才还给陈伯了。 进去的时候正是上课时间,也不知是不是他们运气好,门卫室居然没有人,与名拉着以纯一阵猛跑,两人在以纯的楼下停住了,以纯挣脱与名的手,“快洗洗休息一下,下午要去上课。” 与名点点头,心中泛起一阵暖流。 以纯也不哆嗦,衣服干了却还粘在身上的感觉太难受。她转身就上楼。 冲了澡,像刚刚解放出来的农奴,以纯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 第十六章 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以纯竟是逃了一天的课。晚上拿着书去教室,几个人看到她都露出了讶异的颜色,“陆以纯,你病好了?” 以纯心里奇怪,面上却没有表现出现,心想可能是一上午没来上课,怀蓉给她报的假病假,也不太在意。几步走到桌旁,却见上面坐着一个人,看到以纯,一直没有表情的脸渐渐笑开来,周晋抬起头,“你来了?” 以纯笑着朝他点头,在前面的位置上坐下,与周晋相对。周晋有明显的黑眼圈,看来昨晚并没有睡好,以纯心里奇怪,却识趣的没有问。只是笑道:“你怎么在这里。” 周晋笑了一下,很轻,“谁让你位置这么好。” 以纯哑然失笑,以纯的位置好是一定的,有能力选位置的时候谁都会选最好的,以纯一直占着最中间一排的第二个位置,不会像第一个位置一样吃粉笔灰,又离黑板近。且不用担心眼睛会因此而斜视。 周晋把手肘拿起来,下面放着几本笔记本,“这是今天的笔记,你抄一下。”说完,站起身,就要离开。 以纯也没有拦,千种心思翻过,脸上,还是一样的平静。 ------------ 第十七章 与名病了,这场病来得并不意外,淋了半夜的雨,又穿着湿衣过了半夜,铁打的人也有权利在这样的情况下生病。 奇怪的是,以纯还是生龙活虎,一点生病的迹象都没有。 以纯请了两天假,在医院里照顾与名。假条还是周晋写的。 中午的时候,怀蓉给以纯送饭,与名躺在桌子,眼睛闭着,手上还插着输液管,以纯在旁边看书,脸上带着微微笑意,那是近十年来最红的一本小说,路遥的《平凡的世界》。 怀蓉看过这本书,那是她看的课外小说里面唯一一本非言情的书,却看得热泪盈眶。后来,她找了许多路遥别的书看,却再没有看完过一本,无论是短篇的还是长篇的,散文还是别的。 以纯看得入神,怀蓉没有打扰她。拿了水壶去打开水,在房门外意外的看到了周晋,周晋看到出来的怀蓉明显的吃了一惊,怀蓉笑笑,从他面前走过。 怀蓉有些理解周晋了,在她看过无数言情小说后,十七八岁的女子,总会将看到的与经历的相结合,再自以为聪明的放在一起,然后笑着看发展。 她是同情周晋的,也觉得周晋是个不可多得的男生,即使以纯并没有回应什么,他依旧能默默的守在身边,这样的男生不多,在这样浮燥的年代。但是,以纯不喜欢,又有什么用呢,怀蓉是看得清楚的,以纯是个认死理的人,她并不会主动去喜欢某个人,但某个人若进入了她的生命,就很难再抹掉。 当初,自已那样决然地闯进去,大概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若是朋友了,就是一辈子的朋友。怀蓉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进来时以纯已经放下书,正对着怀蓉微笑。 怀蓉放下水,“饭拿来了,吃点吧。他怎么样?” “感冒。”以纯的话简洁得要命。其实陆与名一回校就烧到三十九度,把本来要去兴师问罪的班主任吓了一跳,赶忙在班上叫了几个人送到医院,那已经是那天下午的事了。以纯知道是当天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在怀蓉的指点下,她才知道,外面那个身材高挑,一身火红衣服的女生是找她的。 她很有些眼熟,以纯搜肠刮肚想了好久才想起那次给与名送野草莓,拖住与名的就是她。怀蓉告诉她女生叫徐柔,是学校的团支部副书记,在这所全是平民子弟的学校,徐柔长是有来历的,她父亲是副县长,母亲在民政局工作,家里的亲戚更是全国各地都有,至于她为什么会来这所学校,据怀蓉说是因为他父亲希望她认真读书,而是在花花世界乱逛。 以纯听后一笑置之,她知道怀蓉真正要说的话还在后头。 怀蓉先是仔细地观察了以纯的脸色,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但是我听说实情不是这样的,陆与名和徐柔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陆与名的父母也是国家公务员,只是级别要低多了。他们小时候就在一个大院长大,一直到初中,中考后,陆与名放弃进市一中的机会到了这里,而徐柔也跟着来了。” “可是……”怀蓉不无担心地看着以纯,“陆与名为什么要放弃去市一中的机会呢?” 以纯却是轻轻一笑,“管他为什么,反正现在他是在二中了。” 以纯对这个问题是真的不关心,如果他不放弃市一中,两人无法遇到。更重要的是,以纯当初拿到的也是市一中的录取通知书,不去市一中,对她来说理由有很多,所以她觉得打破沙锅问到底并无必要,重要的是结果。 若说担心,她比较担心徐柔,有一个副县长的爸爸,徐柔即使成绩很差,也不应该被流放到这里来,以纯极少接触到官,这样带长字的关衔她听得头皮有些发麻,却也只是淡笑,她看着眼前徐柔的脸,白皙而漂亮,从外形上看,她更像一个北方女孩,有着张扬的脸孔。与她相比,以纯就像一个打着标签的南方女孩,个子不高,一米五八,当然,她还要长,圆脸,脸颊上有两个小小的却很深的梨窝,一笑起来,仿若纷纷下坠的桃花,再可爱空灵不过。 但很快,以纯就把这个学姐抛到了脑后,她见到与名时,与名古铜色的皮肤蒙上了一层细汗,皮肤颜色也变成了黑红色,那是高烧发到极致的表现。以纯没说什么,先给与名擦了汗,才细细的问了医生情况。 整整一个晚上,以纯都不断地给与名擦着汗,到凌晨四点时,与名终于退烧了。有人发烧里喜欢说胡话,但与名不,一个晚上眼睛闭得死紧,只有那似乎永远也擦不干的汗和过高的体温才证明他活着。医生说烧退的时候,以纯觉得自己的双臂就要断掉了。 医生对这个小女生有着一种超乎常人的敬意,这所学校从来就不是最好的学校,加上这里交通闭塞,有那么一点世外桃源的样子,成双成对的出来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整条街上只有他一家诊所,学校里的人他认识不少,这样的小情侣他也见过不少。倒不为了这个小女生过来照顾而生的敬佩,而是看着她一晚上的服侍,就这么一晚上,一直换着毛巾,几乎没停地。那位年轻的医生想,就是再亲的人只怕也受不了。 看着退了烧睡得正香的与名,以纯渐渐入下心来,她心里觉得愧疚,如果她早些叫与名回家,也不至于在路上遇到大雨,与名在县城长大,对气候不了解是一定的,自己做了十来年的农活,却还犯这种错误,她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早上不过七点,徐柔就过来了,换了一身衣服,是浅绿色的毛衣,比昨天倒是更精神了一点,昨天,她肯定是吓坏了。 与名是七点十多分的时候醒的,以纯与徐柔相对无言,徐柔拿着手机按个不停,以纯刚出去打开水了。与名醒来的时候只看到陪在床前的徐柔,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失望,等看到提着暖瓶进来的以纯时,才重重的吐了口气。 以纯放下暖瓶,看到与名醒了,绽放出甜甜的笑容,没等与名开口,凉凉的手就抚上了与名的额头,也许是两者间温差太大,以纯又把自己的额头抵过去比较,这个动作,不但徐柔吓了一跳,与名也吓得不轻。但是以纯却像没事人一样,抬起头,松口气,“不烧了。” 笑着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徐柔,“你喝什么茶。”她一边说话一边翻着茶叶,“有铁观音和龙井,龙井我家自己种的。” “给我一杯你家种的茶。”与名抬抬手臂,对手上那一根输液管看来很不满,但此时他的心情真的不错。 徐柔再也呆不下去了,她匆匆忙忙起身告辞,连水也没喝一口。 以纯看着她出去,眼里闪动着丝丝光芒。与名无声的笑了。 三个人,谁也不是笨蛋。与名不是,徐柔不是,以纯也不是。以纯那个动作看来正常,只要有点思想的人都知道,在徐柔面前,这样做,无异于就是宣告这个人是她的。与名喜欢她这样的动作,也乐意成全她这样的小心思,所以他的脸在高烧的第二天再次小小的红了一下。以纯不是救世主,她从小得到的少,所以任何一点过她的手的东西她都用力地抓着,不让其溜走,比家世她比不上徐柔,比美貌她也许也差一些,但是有一点她占上风,现在和他陆与名在一起的是她陆以纯,而不是她徐柔。世界上的事,占一点上风就有无限成功的可能。 以纯太过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她一本正经地当徐柔是个对手,徐柔却连招也没接一下直接逃走,连以纯这样不好斗的人,也觉得胜之不武。以纯渐渐明白,那个副县长为什么会让徐柔来这里了。 ------------ 第十八章 时间就在这样的轮回了慢慢转走,早晨出门时,外面的世界已是一片洁白。 以纯喜欢踩在有小水滩的泥巴路上,那些结了霜的地方会脆脆的,以纯在人前人模人样,保持着此许神秘与高傲,但一个人时,她绝对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在房间里,她喜欢听着音乐起舞,尽管不伦不类,她却兴味十足;无人走的小道上,她喜欢像个小丫头一样蹦蹦跳跳,喜欢玩水,喜欢笑。 她时常会一个人偷笑,有时原因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自从陆与名的病好了之后,也不管高三的课是不是更紧了,倒是他和以纯在一起的时间明显多了起来,以前没时间一起吃饭,现在吃饭甚至上晚自修都在一起。以纯班上有好几个空位置,每天还没上晚自修,陆与名就同以纯一起抱着书上来了,开始时,老有人往他们的身上瞧,后来日子久了,大家习以为常,有一次,来占晚自习为已课的化学教师来到课上,还疑惑了一下,眯着小眼睛问班上的同学,“来新同学了吗?” 大家哄堂大笑,那可怜的中南大学硕士生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还专门问了与名一个问题,以考核这个同学的化学水平。后来这件事传遍全校,韩老师才拍着头对以纯说,“真是丢脸大了。” 他到这个学校也不过一年,准确地说还不到一年,他是学师范的,先是分配在长沙的一所实验中学,学校里竞争太大,他也知道,以后教师的职位竞争会更大,便起了在职考研的想法,那所学校是没有办法考研的,所以他选了这一所学校,来这里一来是看上了这里的环境,二来也是这里的开放度,这所学校名气虽不大,但校长尊重人才,也不来所谓的凭职称抓人,基本上是聘任制。他教的第一个班,据说在他来之前,前一个化学老师是被学生轰走的。 他年纪轻,不会老腔调,这是学生喜欢他的原因,再加上他长相清秀,这所学校百分之九十都是农村里的孩子,看到这样清清爽爽的老师,那是打从心底尊敬。 后来韩老师每次遇到以纯都会笑着问,“那位同学呢?” 以纯也大大方方,“在教室里吧,我不知道。” 随着这件事,本来只在小范围流传的两人的关系也传遍了全校,不少女孩子都跑到以纯的班上去看以纯,以纯对她们的这种行为采取了完全漠视的态度。心里既不觉得安慰也不会觉得烦,她当那是一群与她完全无关的人。 以纯在与名到班上上第一个自习就作好了被拉上台当着全校批斗的准备,可是快半个学期过去了,期末考试也将到来,却一点风声也没有。这个学期其实过得还算平静,只是快到期末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着实让以纯忙了一阵子。 ------------ 第十九章 顾止菁回来了。 这次回来的不止她一个人,还带着一个男人。 说带其实也不对,那男人的老家就在邻县,只是以纯是真吃了一惊。 那男人名叫向树民,名字很普通,经历却不一定。他刚在村里露面,村里就有人认出了他,过后不久,镇里不断有人上门,都是些二十几三十岁在以纯的眼里不太务正业的年轻人,半个月以后,以纯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向树民,在离开家之前,是某一个帮会的头头。 在十年前,或者更久远一些,资江是最主要的运输通道,而向树民所在的县,有好几个码头,每天货物往来,好不繁荣。向树民便成立一个帮派,名字在以纯看来俗气得再不能俗气,叫青龙帮,他手下有一大帮混混,每天就守在这几个码头前,收保护费。 向树民不是一般人,以纯第一眼见到时就这样觉得。他比顾止菁要年轻好几岁,嘴唇很薄,面相很不错,将近四十岁的人一点也不显老,当然,整张脸上最让以纯印象深刻的是那一双眼睛,向树民的眼睛有点内凹,但他的鼻梁很高,这样一看,很有种肃杀的味道,顾立锦就对以纯说过,这种人心很硬,惹不起。 他是正宗的高中毕业生,在那个年代,能读到高中算是件了不起的事情,他头脑是极聪明的,只是心太野,再加上父母去世得早,更是无法无天,他有两个哥哥,一个在北京,另一个在长沙,都在衙门里做事。他将青龙帮结束之后,他在北京的哥哥将他安排在了公安局,他安安份份地在公安局呆了二个月,而后不知所踪。 他离开的原因至今都让以纯觉得不可思议,竟是因为他所抓的犯人所说的一句话,那人说:你干得有什么意思,我吃一顿饭花的钱比你一个月的工资都多。他想不通,便离开了,南下到了广州,从此就一直在那里。 后来以纯才知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而最大的一个原因是当时他所在的公安局局长看上了他,想招他为女婿,可不巧的是那局长有两个女儿,局长想嫁大女儿,那大女儿也喜欢他,可他喜欢的是小女儿。 这是一场没法打的战,所以他明智的选择了离开。以后的那些年,他也一直在外面混,在酒吧里唱过歌,作过厨师,甚至给人当过保镖,反正轻松的不用太用力的活他都做过,却都做不长久,遇上顾止菁的时候,他也是在混,没有工作。以纯一直不知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碰到一起的,她一直觉得,向树民不简单,顾止菁也不见得弱! 以纯见到他的时候,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叔叔”。并一直这样保持着这个称呼,她到底还是没有像以洁一样,不过两天就围着人叫“爸爸”了。 看得出来,以洁很喜欢他,以纯虽还保留着自己的意见,却也是发自心底的高兴,电视里演过太多继父继母不好的例子,有幸的是看到以洁没有半点心结,而向树民也很喜欢以洁。看到他们很要好的样子,以纯有时也会酸酸的想,不用费任何力气就捡一个天仙似的女儿,不高兴就是笨蛋。 顾止菁这次回来就没有打算在短时间内出去,以纯很有些心惊胆颤,她不懂得如何和这位妈妈相处,甚至看到她,心里都万分的慌乱。 不过幸好,以纯一个月才回一次家,即使是快要到来的寒假,据往年的经验,也只是从腊月二十八放到大年初七。算来也不过十来天,以纯只是在想,在那十天里,她如何面对她的母亲。这个问题,从以纯得知顾止菁回来的那天,就开始担心了。 ------------ 第二十章 以纯没有想到,她会那么快见到顾止菁。 她吃过晚饭回教室,刚到教室楼下,楼上就有人叫以纯,以纯抬头,没听清那人说什么,她也不在意,快到教室所在那一层楼时,平时里并不怎么说话的人却一脸激动地看着她,她吐了口气,这个学期之后,她渐渐习惯被人瞩目的感觉,所以那人激动也没影响到她什么。她所奇怪的是,为什么她一出现,走廊上的人自动分成了两队。 人群分到一定程度,前面站着一对男女,以纯倒吸了口气,过了半晌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妈妈。” 顾止菁倒是满面春风,打量了以纯半天,嘴角的笑有扩大的趋势,才在哈哈大笑之前向向树民介绍了以纯,“这是我大女儿,几年不见,越来越漂亮了。” 不可否认,顾止菁第一次见到以纯并不如何欢喜,她自己是风风火火的人,而这个女儿见到她半天一句妈妈也没有叫,人看上去又有些木讷,更是不喜欢。那时她就想,还好以洁一直跟着自己,不然也养成这样,那还不完了?! 但今天见到以纯倒让她吃了一惊,虽然还是一副不太理人的样子,但看得出来,以纯在学校还是有一些地位的——看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了。以纯现在的样子也长出来了,在人群中,基本上一眼就能看到她的女儿,并不如何耀眼,但即使是顾止菁这样在外面闯荡了大半辈子,什么都见过的人,也觉得这样的女孩子看着万分舒服。而现在,明明白白的,这个看着万分舒服的女孩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女儿,能不高兴么。 三个人在下楼的时候遇上了正捧着书本往楼上赶的与名,看到以纯,与名自动忽略了别人,“以纯,你去哪里?” 以纯本来就一直在对与名使眼色,哪知这个人平时聪明得要命,现在却是半点眼色也没有,叹了口气才轻声道:“我妈妈来了,我出去一会儿。” 一听到妈妈两个字,与名全身都紧绷了,憋了半天才憋出伯母两个字,顾止菁笑着应了,连向树民深邃的眼眸中也露出了一丝亮光。 吃饭的时候顾止菁旁敲侧击地问刚才的男生与以纯是什么关系,以纯一面小口小口的吃着东西,一边面不改色地回着朋友两个字,与那次被文学社质问时一样的表情。 她没打算瞒着别人,却也没有到大张旗鼓的地步。她更不认为,她和顾止菁成了无话不谈的母女,她心里敬畏着这个女人,却不代表自己的生活从此就透明在了她面前。 她与顾止菁,始终存在着不小的鸿沟。 三人吃过饭,她如顾止菁之愿叫了向树民一声叔叔后,他们离开了,离开时,向树民抽了五张一百给以纯,以纯收下了,放在口袋里时候心里有着小小的满足——除了第一次进这个学校,交了五百块钱之外,以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而这五张钱是归她所有,并不会只抓一下就会消失。 回班上时,第一节晚自习还没有下课,以纯面无表情地回到位置上,与名坐在后排,这是上自习时以纯与他的约定,她不想因为她的缘故而令与名分心。今天她刚坐下,一直没说过话的她后面的那位同学就小小地拍她的背,以纯迟疑着回头,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哪知他只兴奋地说了一句:“陆以纯,那真的是你妈妈吗,那么年轻。” 对于这句话,以纯有不屑,但更多的还是骄傲。和她差不多大的那些人的父母差不多都一个样,皮肤粗糙,如果是女人的话肚子已经起来了,头发很乱,一看就是长年在地里做活的人。顾止菁却是保养得极好,衣着不光鲜,可却出奇的合身,再加上她实在有一张让人无法忽视的脸,当被告知是她陆以纯的母亲时,会造成这样的轰动效应是不难理解的。 她没有告诉过别人,顾止菁第一次回来时,也去以纯的学校看过,那时以纯的班主任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从顾止菁进门起,那个三十多岁的老师眼睛就没有错开过。这甚至导致了过后的一年多,以纯的被重视。 所以会有这样的问话,以纯是一点也不奇怪的。 她轻轻一笑,没有打算回答,倒是那个同学不依不挠起来,“不过和你长得不像,陆以纯,那不是你妈吧,我觉得是你姐。” 以纯想,不是我妈?哪天我把以洁带来你就知道是不是了,但是,如果以洁真的来了,这些人不会就说,她和以洁不是亲姐妹吧。这个打击对以纯比较重。她想了想,否决了让以洁来学校的念头。 没等那人说第三句话,下课铃就响了,以纯还没抬头呢,怀蓉的一双爪子就扑上了她的肩膀,“以纯,你妈好漂亮。” 以纯笑笑,“怀蓉,明天我请你吃饭。” “呃……”怀蓉呆了一呆,认真看了看以纯,确定她没有开玩笑。以纯每个月有多少钱她再清楚不过,看到以纯清爽的笑,又想到今天看到的那个漂亮的女人那个还算帅气的男人,怀蓉笑了,轻快地说,“好。” 以纯抬起头还想说什么,眼睛在朝怀蓉看的过程中接触到周晋的目光,他坐在她的左下方,两人很久没有交谈了,这次的视线也只是轻轻一触,很快就分开了,但以纯没有忽视掉周晋眼中的关心。 所有的人表现出来的都是对顾止菁外表的关注,只有周晋,关心的是自己。 意识到这点的以纯心底有着淡淡的苦涩,以纯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小女生,认为别人的爱慕理所当然,以纯珍惜每一个对她好的人,她珍惜也心疼周晋,尽管与周晋所希望的方式不一样。 ------------ 第二十一章 期末考试很快就考完了,以纯的感觉还不错,对于这一学期最后一场考验的顺利过关,以纯是高兴的。下个学期的学费就这么搞定了,她也舒了一口气。 学校很配合地在期末考试后补了半个月的课,果然一直持续到腊月二十八。关于这个假期高二和高三是一样的,高三再怎么忙再怎么急,年还是要过的。所以二十八的下午,全校都清空了。以纯是和与名手牵手出校门的。 但一出校门,以纯眼尖地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然后是那个高大身影旁边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美丽女人。以纯没有挣掉与名手的打算,却被与名先松开了。 他的表情很慌张,只一瞬间,他离以纯已有了三步远。 以纯脸上的表情没有变,也没有回头去看陆与名,她静静地走到顾止菁的面前,顾止菁的脸色也铁青,她扯过以纯的手,只说了一句话:“他不配你。”然后把以纯夹到中间在摩托上坐好,扬长而去。 而刚回过神来的陆与名,只看到一地的尾气。 坐在摩托上的以纯头脑出现了暂时的迷糊,她不明白,为什么与名要把手分开。很久很久以后,她也没有明白。 后背是顾止菁的怀抱,那是她有生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如此近地靠着自己的母亲,这一刻,没有害怕,心里却满满溢着柔情,她闭上眼,风如刀割,但顾止菁却把她藏得好好的,连头都压在向树民的后背上。腊月里那样刺骨的寒风她一点也没有吹着。 在腊月天里,以纯就这样被呵护着。 车还没家里的坪子,以洁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姐姐,姐姐”的声叫不绝于耳,以纯一下车,以洁就抱过来了,以洁今天的打扮很好看,身上穿着一件棕色的小棉衣,看上去很轻,鞋子也是新买的运动鞋,鞋跟后面还闪着红光,以纯看着觉得挺幼稚,但看到以洁这样高兴心里也暖暖的。 刚进屋,家里倒是一片繁荣之像,连一直没有往来的舅舅姑姑之类的人也在心里,瞧见以纯,都露出一脸的笑意,以纯心里觉得万分好笑,脸上倒没表露半分,嘴里和和气气地叫着他们,却也是基本上的客套,以纯对他们完全就像陌生人。 以纯与那些人没有话说,她不像以洁,和谁都能笑眯眯,所以打过招呼她就回房了,《平凡的世界》她只看了一半,后来期末考,哪有时间看?现在倒是可以拿出来看了。她摊开书,心里有着浓浓的满足感,顾止菁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进来的时候给以纯带了一个小火盆,以纯也没拒绝,只是心里到底别扭。 顾止菁把火盆放到以纯的脚下,顺便看了一下以纯手里书,以纯心里发了发毛,眼里有着很强烈的戒备——如果顾止菁看到她看的是小说,会不会把火盆抽掉? 事实证明,是以纯想太多了。顾止菁只瞧了一眼,半句话也没有说就出去了。以纯看了十来页的样子,就传来了以洁兴奋的叫声:“姐姐,吃饭啦。” 以纯的思绪飘得老远,夏天,天黑很晚,顾立锦一做活就忘了时间,以纯在厨房里做饭,以洁就站在自家的坪子上,对着田野里劳作的外公,用手当作传话筒,也是这样,眼睛里闪着精光,用力地叫:“外分,吃饭吧。” 那个时候的以纯,特别喜欢这样的黄昏。天上的彩霞依旧在,而田里的人们已扛着锄头回家。以纯很少会想自己的父母,但夏天的傍晚,她总比别人多一层期盼,想着哪一天,自己背着书包回家,妈妈坐在厨房里,爸爸就像外公一样,扛着锄头欢快地回家。 现在她却知道,这样的想法,一辈子也不可能实现。现在的她也明白,这种生活并不意味着幸福,只是以往,在她面前的人都是这样的生活,所以她以此为参照来定自己的幸福生活。不能说错或对,人在某一个时段就只能接触到某些事,思想也会停留在接触到的这些事物上,或许幼稚,不可思议。说到此,是不是真的幸福,除了当事人,没人知道。 以纯站起身,无论如何不喜欢外面的人,饭还是要吃的,以纯还没有到为难自己的地步。吃饭是在火堆旁,一口大锅,里面煮着各式的东西。这是冬天吃饭的方式,又热乎,还不麻烦,吃什么扔进去就行。后来,以纯知道,这样的吃法叫火锅。 这是在南方很流行的一种吃法。 火堆并不大,一大堆人也围了个水泄不通,特别又是严冬,大家都挤着推着往火堆里挤,更是小得可怜。以纯看着那一堆的人,心里就发毛,火旁一点空隙也没有,她上哪吃饭? 正犹豫着,顾止菁已从火堆旁站起来了,“以纯,你坐这里。” 没等以纯应下,她已经站起来,跑到放柴的角落里坐下,以纯迟疑,向树民朝她招手,“坐着吧,你妈还要放菜呢。”以纯瞧了那里一眼,果然青菜都放在那里。顾止菁朝她笑笑,以纯没说话,默默的坐好。 以洁倚在向树民的旁边,她眼睛瞧着什么向树民就夹什么放到她碗里,好有眼色的人,以纯想。当然更可贵的不是眼色,而是行动。要说以纯也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但过早的人世冷暖将她练得眼睛比同龄人要毒一些,看到某个接近她生活的人,她会不自觉地评估这个人会给她生活带来什么样的改变,这个改变是好处多还是坏处多,如果这个人不可能从她的生活中消失,她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评估值变得最优。 她佩服向树民,同时也充满戒心,她现在还不知道这个人会给她和以洁带来什么,她要护着的从头到尾都只是以洁,以后可能还会有别的人,但是现在,还只有以洁。 以纯不紧不慢的吃着,她嗜辣,很厉害。但是这样的大家吃饭,总会照顾一下不吃辣的人,以纯觉得吃什么到嘴里都一样,也就不急。顾止菁给她夹了两次菜,由于两人距离太远而没有继续,以纯也无所谓,顾止菁今天的举动够让她心里不舒服的了,如果再来些别的,她真觉得这十天也没法与她一起呆。 ------------ 第二十二章 这是个千禧年,一向冷清的家突然间热闹,顾立锦认为是好的开头,以纯这次考试竟是全年级第一,通知书到家里的时候,也是炸开了锅。原本以为最高兴的会是以纯,她听到这个消息时只轻轻动了动嘴角,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第一名就意味着下个学期的学费全免再加上每个月一百的生活费。 每月一百的生活费这个条件是班主任提出来的,如果班上的同学能抢到年级第一,他愿意每个月奖励一百块。以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小心思就动了,她以前一个月才二十,如果加上班主任奖励的一百,那基本上每两个月都能给自己和以洁添点新行头了。 她这样盘算着,学习也确实比以前努力了些,这不,为了期末考她可是把看了一半的小说都停了下来,若是以往,她只要保证在年级前十名,学费就全免,进前十名对她来说太容易,也不怎么担心,基本上是只要每次发挥正常就没问题。 经过考虑,她没有把这一百块钱的事告诉顾止菁和顾立锦,关于这个她是有考虑的,学费全免告诉他们是想自己为家尽一份力,但这一百块,她想留着,她已经满了十七岁,应该有自己的一点私房钱,起码不能每次出去玩都让陆与名掏钱,以洁虽然才初二,但女孩子毕竟是女孩子,以纯那个时候不知道,走了好多弯路,现在她经历过了。作为姐姐,应该提醒妹妹的,她都会放在心上。 湖南虽处南方,冬天却是一点也不留情,雪照下,风照吹。以纯难得有几天假期,陆与名给她留了电话,她也没有出去打,去打电话要跑到几里以外的地方,她怕冷。 如果没有离校时与名突然放开手的那一刻,以纯不会迟疑,这几天顾止菁没提起那件事,以纯却一直记得顾止菁拉过她突然空出来的手,在她耳边说的话:“他不配你。”她可以认为这是一个母亲对自己女儿的偏爱,却也可以看作顾止菁四十多年生命对一个人行为作出的评价,端只看以纯自己怎么看。以纯心里也清楚,如果遇着的是与名的父母,她也会放开手,原因只是不想与名难做,可轮到她时,她迟疑了,到底是受到了伤害。 况且,同一种行为却有无数种可能,与名放开她的手,是不是因为怕自己难做她不敢肯定,所以她一直拖延着给他打电话的时间。 除开这点,以纯的这个年过得还算可以,电视里铺天盖地的fa lun 功没有了,澳门回归了,处处都是对新千年的祝愿,更重要的是,以纯第一次在过年的时候接到了压岁钱,五个大大的红包,她拿在手里,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小孩子盼望过年的心情。 向树民的依旧最大,里面有两张大红的毛爷爷,接下来是顾止菁的,一百块。另外几个是舅舅和一向看她们不顺眼的二个姑姑的,里面是二十到五十不等。以洁拿到红包就跑来给以纯看,以洁的一个红包里有五百,以纯知道,那是向树民给的。不甘心是有的,却也安慰,以纯觉得自己已经长大,她一定会考上大学,再过二年,她就会离开,大学之后她就工作,要和向树民生活在一起只有以洁,向树民偏着她,以纯不眼红,相反觉得安心。 尽管不想出门,大年初五的那天,顾止菁还是拉着以纯以洁上了一趟街,本来置办行头这样的事应该是年前就做的,只是年前太冷,以纯放假又晚,顾止菁不知道以纯喜欢什么样的衣服,所以一直拖着,到大年初五,觉得实在不能等了,便拉着在火堆旁嗑瓜子嗑得正起劲的两姐妹出来,向树民把以洁放到摩托的油箱上放着,以纯还是被压在向树民和顾止菁的中间,一路飞奔至镇上。 选衣服的时候以纯一直没有说话,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机会开口,顾止菁按她自己的喜好给她选了一堆大红的衣服,她只要一换上顾止菁就拍板,末了还不忘对那服装的老板炫耀,“我家以纯(以洁)穿什么都好看。”看得以纯一头的汗。 倒是向树民,提着几个袋子还要在顾止菁看到某件衣服的时候放下所有的袋子去发表意见,末了还要掏钱,以纯都替他累,心中泛起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情,窝心得很。 每看一家,顾止菁都恨不得把店里的衣服都搬回家才好,以纯和以洁以前就很羡慕能上街买东西的人,今天出门的时候以洁还很激动,但被顾止菁这一番折腾下来,两人都是一脸的无奈,太可怕了,她们从早晨九点就出门了,现在已经下午三点,顾止菁却兴趣正浓,太可怕了,还有完没完! 这次的事件导致的一个后果就是,以纯一直不喜欢逛街,她后来择友的标准里有一条,不和喜欢逛街的做朋友,她觉得摊上一个那样的朋友是一场恶梦。 此时的顾止菁不知道她一个无心的行为会给自家孩子带来这么糟的后果,依旧兴致勃勃,不停地讨价还价,忘了说了,顾止菁其实不会讨价还价,她讨半天,通常都是向树民一句话搞定。以纯看着手中大大的服装袋,觉得几年都不用再买衣服了,光外套顾止菁就给她买了三套,冬天即将过去,没多少日子穿了,说真的,以纯觉得很心痛。 这些日子以纯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奢侈的生活,一年也吃不上一次的肉大串大串的挂在火堆旁,明晃晃地滴着油,向树民做过厨师,天天换着花样做菜,顿顿不重样,菜里加糖,那是以纯没有吃过的味道,不过她不喜欢,情愿辣椒拌饭,她也不吃那甜腻了的东西。关于这一点,顾止菁的评价很简单——“天生的穷命!”这些天当中,最扬眉吐气的算是顾立锦了,从他接了以纯来那天起就没少被人说闲话,儿子不理解其他女儿不服气,现在他一身新衣几百块,还是顾止菁从香港买回来的,再加上以纯年级第一的辅料,一和不喜欢串门的他现在几乎一大早就出门了。自然,他接手以纯以洁也不是因为什么高尚的想法,一是因为对顾止菁的愧疚,二是虽然顾止菁穷,但应该给他的钱却是一分也没短过。 这是后来以纯才知道的,以纯一直以为她一个月二十块钱,一年到头吃不上肉是因为顾止菁没有寄钱回家,后来她才知道,并不是这样,钱顾立锦都拿着,只是没用到她们身上而已。这是后话,略过不提。 回到家,以洁一脸兴奋地试着衣服,虽然都是大红色,但以纯还选了两件放进了行李包,她一向偏爱素色,却也明白顾止菁的眼光不差,她只觉得十几岁的年纪要穿得朝气一些。以纯看着以洁换上新衣服,不得不赞叹,虽然也只是几十块钱一件的衣服,可换上就是不一样。以洁这个年龄应该有的朝气全出来了。 以纯过了有生以来最为奢华的十天,初七下午,她整理好东西,背着书包和家里的人道别,哪知向树民叫住她,一定要送她。以纯心里别扭,却还是和气地说不用了。她话刚出口,顾止菁已经穿戴好出来了,推了以纯就出门。 送到校门口,以纯决绝地和她们挥手道别,顾止菁叫住她,问了她要在学校呆多久,以纯回说一个月,顾止菁就转头去问向树民,“一个月要多少钱生活费?” 向树民不说话。 顾止菁转回头问以纯,“你一个月花多少钱生活费?” 以纯伸出两个手指。 “二百?”顾止菁笑了,“树民,拿三百给以纯。” 以纯怔住了,她两根手指一伸,生活费就翻了十五倍,一个月三百,她心里觉得跃耀。 向树民拿出三张钱毛爷爷给她,以纯接过,过了会儿才轻轻道:“不是二百,是二十。”她的手还在半空中,有着顾止菁听到她的话后随时会拿回去的觉悟。 “二十?!”这次吃惊的是顾止菁,“我一个月寄那么多钱,他给你二十!”她回身看向树民,向树民已经露出了笑意,一只手扯住顾止菁,另一只手对着以纯摆动,“快上课了吧,快进去吧。”说完,不等以纯说再见,顾止菁已被他拉上了摩托,钥匙一转,车已离去。 以纯看着手中的钞票,说不高兴是假的,这是钱,以前一直用着不够,让她没有底气的原因!以纯抓着钱,不由得感慨万千。 她心中有个小声音,一直往外冒。这份小心情令她澎湃不已,平日里最为沉静的心如同浇开了水,就想着冒泡,她想见与名,很想! ------------ 第二十三章 与名带以纯进网吧时,是周末的晚自习时分。时间刚过六点,万家灯火已亮,从五点半开始,天空就飘起了小雪,与名和以纯走到网吧门口时,全身已披了一层白雪。 这是新世纪的第一场雪,全校里像炸开了的锅,各班的教室到了第一节晚自修还没人开灯,走廊上站满了人,以纯站在围墙外面微笑,与名拉着她的手,网吧离学校不过五分钟的路程,却是以纯第一次注意到。 倒不是隐蔽的地方,只是牌子很难注意到,是一块木头立的小牌子,上面书着网吧的名字,有点像水果成熟的时候,大卡车拖着去村里,临时写价钱的牌子。以纯心里咚咚的跳,她第一次进这样时尚的地方,不免有些兴奋。 与名紧紧拉着她的手,推开门时,那屋里的灯完全是暗的,只剩下屏幕亮着,以纯好奇的四处看,可屋子里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外面雪花飞舞,一片洁净,里面却是云雾缭绕,极像民国戏里的大烟馆。 各式各样的坐相都有,有脚搭在桌子上的,也有叉开大腿随意坐着的,还有女生坐在男生腿上的……以纯头有些晕,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与名在楼上要了一台机,拉了以纯上去,与名轻车熟路地打开电脑,首先就点到了一个小小的企鹅,以纯听周晋说过,这叫QQ,是一种聊天工具,可以像电话一样跟千里之外的人联系,以纯看着那小小的图标,也不知与名点了哪里,上面的头像竟自动跳了跳,她看到与名双击图像,一个小小的对话框便跳了出来。 上面有字,不过三个:你来了。 很久以后,以纯都对这种聊天工具感到不理解,即使在她用了QQ,MSN以及飞信以后,她还是觉得这样的发明不可思议,就像她所期盼的相处方式一样,看到对方的图像亮着,心里便温暖,并不需要说什么,偶尔牵挂,也只要一句:你来了。这样的平常。 与名给以纯也申请了一个QQ号,自己便成了她的第一个好友,他心里为这个第一而欢欣。刚开始与名还耐心十足地教以纯如何玩,但他一上线,窗口跳动个不停,再没时间理以纯,以纯那个晚上就一直看着与名聊天,与名的朋友很多,却都是以纯所不熟悉的。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就拿着耳机听歌,她把头藏在与名的怀里,静静听崔健的歌,那首《一无所有》她听了不下二十遍,醒来的时候,已是黎明。 与名还在敲健盘,一脸专注。以纯上高一才接触到电脑,背过五笔字根,却鲜少有机会试验,看到与名的手指那样灵活地舞动,觉得无比羡慕。 又静静地等了一会儿,与名才注意到以纯已经醒了,微笑看着她,“醒了,回去吗?” 以纯点点头,这里的空气太差,她几乎透不过气。 与名结了帐,看到以纯迷迷糊糊一步三摇的样子,失笑道:“怎么,还对这里感兴趣吗?” 以纯偏头想了想,过了会儿才叹气,“要是自己有电脑就好了。” 这是她的真话,她心里觉得电脑这东西好,却又不喜欢这样的环境,所出的结论就只能是如果自己有就好了,但看在与名眼里,又是另一种滋味。 两人都下意识地没有提及那次的分手事件,以纯想问,心里却明白,问了答案不一定是自己想要的,即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谁又不能保证真是与名的初衷?当时那样的情况,与名松开自己的手,只是一瞬间,自己便上了车,接着扬长而去,过后更是十天没有联系,如果自己是与名,也必会想些借口来掩饰,既然如此,还不如不问。人与人相处,别的难说,真好与假好经过时间的洗礼,心中总有些明白。 以纯将一切交与时间,她还年轻,若是输了,她也能重来。 更何况她从没想过她会输。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终究不过薄薄一层,好多年没有下过厚雪了,年前更是滴雪不见,偶尔下些雪雹子,也是一会儿就停。但四野望去也还算是有些银装素裹的感觉,河面水雾缭绕,恍若仙境。 以纯和与名静静地站在河边,还算平整的雪上被他们踩出一条长长的脚印,一眼望去似是没有尽头,河的对面,是长长的河堤,再往后是一些精致的小楼房,再往后就是一条回家的路,以纯走这条路,走了一年。 清晨的风有若刀割,与名穿得不多,又刚从人多的屋子里出来,此时已受不了了,拉了以纯的手,静静地朝学校走,路旁有些光秃秃的小树,树上结着长长的冰凌,直直垂下来,玲珑剔透,以纯随手扯下一根,放进嘴里,与名看她明明冻得一缩一缩的,却还往里塞觉得好笑,“太冰了就不要吃了。” 以纯笑着仰头看他,“才不。” 如果现在不吃,以纯就不知道夏天冰棍的味道。即使很冰,吃不下去,也是要吃的。 她闭眼让嘴里的冰溶化,其实也没有那么冰,如果有耐心在嘴里多包裹一下子。她轻轻一笑,把手从与名手里挣扎出来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她手上长了冻疮,本来白白细细的手指肿得像个大馒头,被与名握在手里舒服是舒服,却不能动,可憋坏了。现在挣扎出来,虽然与名的脸色不太好看,以纯却是松了一口气,想拉开话题,便笑道:“打算考哪里?” 与名低头不说话。 以纯用手肘推了推他,“你考哪里?” “清华。” “嗯?”以纯略略吃了一惊,这几个月的交往她知道与名成绩是好的,但考清华……毕竟清华北大一年在县里也只招一二人。 “嗯,清华。” “没有第二选择?” 与名微笑看着以纯,一双眼睛闪闪发亮,“你不相信我?” 以纯轻轻一笑,“我相信你,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还是保险点好。” 与名轻轻叹气,过了会儿才道:“如真考不上才好,那样我就再陪你读一年。” 以纯嗤一声笑出来,“说胡话吧,看来通宵真是不好。你没又发高烧吧?” 回到学校时校门刚打开不久,却有不少同学都起来了,走廊楼下全是人,不知谁先走的一路小道,别的人都沿着那小道走,两旁的雪依旧洁白平整,有些有相机的人早已拿了出来,几个人一起都在花园的小道上摆着各种姿势。 这样的清晨,滋味别样美好。 与名最终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以纯的手紧紧握着,以纯这次没有挣扎,只是淡笑着看他,上课铃快响的时候,以纯轻轻的说:“与名,我相信你,加油。” 与名的眼神慢慢地亮起来,以纯又道:“不过,也不要太累了,不要每次拿第一,眼光集中到自己身上,是一件太累的事。”注意到与名惊讶的眼光,又道:“反正,实力自己清楚就行,高考的时候发挥出来就好了。” 与名静静地看着她,“你一直是这样想的吗?” 以纯疑惑地看着他。 与名握紧以纯的手,“以纯,你也考清华好不好?”见以纯要拒绝,与名忙说,“我知道你一定考得上,对不对?” 以纯半晌不语。 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与名仍是一脸渴望地看着她,以纯硬了硬心肠,低低地嗯了一声,她抬起头,看到周晋站在走廊上,正望着她的方向,接触到她的目光又立刻转开,以纯突然觉得自己和与名交握的手无比刺眼,不动声色地挣扎出来,轻轻道:“上课了,进教室吧。” ------------ 第二十四章 过后两天是高三的模拟考,令老师们大跌眼镜的是,一向稳坐第一的陆与名一下子退到年级第五,更有趣的是,他都是前面的选择题空着,而且越容易的越不填,后面的难题他一个不落地填满,老师们算过,如果加上每门功课他空下的选择题,他的成绩比第一名要高上好几十分,老师挨个叫他去谈话,他只笑眯眯地应对,并不辩解。 这样一直到高一开学,高一一开学,虽然只增加了一个年级,整个校园都觉得生气盎然,校园角落里的几株桃花也开了粉嫩嫩的小朵小花,在枝头巍巍颤颤地立着,无论风如何吹,它们依旧坚守岗位。再过不久,河旁几株梨树更是一片雪白,以纯站在桃花树下,身着一身粉红的外套,看上去,真像九天下凡的仙女。 与名爱死了这个时候的以纯,梨花盛开的那阵子,他天天拉着以纯出来,以纯三件外套都是红色,极其耀眼,又加上以纯本身的肤色白皙,更是衬得灿若桃李,她一笑,与名就想起一个词语:灿如春花。不禁感叹,春天真的来了。 只是春天来了,夏天还会远吗?高三的日子一天天紧起来,学校的宣传栏里也贴上高考倒记时,连一向主张给学生空间的副校长也天天在高三的教室外面转,当百天倒计时在宣传栏上写上时,连以纯都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压力。 和别的高三学生相比,与名的状态可以说是完全放松,他周末照样带着以纯四处游玩,晚自习能逃就逃,一到吃饭比谁都跑得快,到一周一节的体育课,他不玩到不得不回教室绝对不回。别人都说他被爱情滋润得太好了,他听了也只不语。 冰心的诗写得好:成功的花,人们只惊慕她现时的明艳!然而当初她的芽儿,浸透了奋斗的泪泉,洒遍了牺牲的血雨。 以纯觉得,这样的话用在与名的身上再对不过了,别人都道他们你侬我侬,不可分割,其实多数时候,两人都在讨论题目,以纯已经决定了选理科,大半精力便放在上面,加上她和教物理的汪老师的交情好,正好与名的物理是理科里较弱的科目,两人有小部分时候都在汪老师的住所,只是汪老师进校晚,学校的宿舍楼没有分到,住在外面。 汪老师的家就在邻镇,所以家人都不住在这里,虽是外面的房子,可也是一室一厅,十分方便,以纯和与名有时下午来,就买了菜过来,正好做饭,吃了晚上接着做题目。 汪老师不会做饭,每天都是吃快餐,以纯和与名肯天天来,他也高兴。 三人多数时候在讲题目,有时与名和汪老师也会下棋,以纯就洗了东西擂茶,用温水,又不放糖,做得极浓,几乎可以当饭。汪老师时常赞叹,这样的擂茶,家里也喝不到。 擂茶一般是夏天才喝的,以纯家里没有冰箱,就到山下井里去提泉水,泉水冰凉,又香甜,夏天喝的多,擂茶就淡了,况且夏季天天喝,芝麻要四块一斤,花生也是二块多,怎么吃得起,又不能不喝,只能做淡了喝。 与名不太喜欢这种味道,经常只喝半碗,以纯看在眼里也不说,仍旧是每天都做,有时明明看到与名不愿意,却还要强灌,她便觉得分外好玩。 有一次,与名去买东西,只剩下汪老师和以纯,汪老师就说:“以纯,他不喜欢喝擂茶,你就给他泡杯别的茶吧。” 以纯不语,只是笑。 过了会儿,汪老师叹气道:“年轻人的世界啊。” 以纯知道汪老师以为是两人的情趣,以纯也不说破,她有时性子十分的恶劣,虽然嘴上一直没说,却一直记得那次与名松开她手的事,她平时里不好明着找他的不是,但是有机会她却不会放过。只是她这性子藏得极深,极少有人知道。 若说出来,只怕连她自己也不信。 这天,讲完题目之后已是十点,必须回校了,只是那天晚上不知怎么回事,两人都不太想回去,与名就拉了以纯,去找那条小船。 小船拴在江边,与名把牵绊给松了,挽了裤腿把船推到江中。 以纯坐在船头,看着与名裤腿高挽,极力推船的样子,她心中泛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柔情,月光下的人并不清楚,况且还是春天的晚上,风吹轻却也凉,他当与名抬头朝她笑时,她还是看得一清二楚,连脸上的笑纹都异样的清晰起来。 那天晚上两人也没有去特定的地方,把船撑到江心之后,就任船摆动,只在偏得离谱的时候,与名才又把船拉回原位。 以纯把老人用来躲的板子拿出来放在船头,和与名并排坐着看远处,远山只剩下重影,连水面也暗黑一片,偶尔有些地方因为光线折射而亮起来,却也只是一瞬。这个夜晚,安静得令人恐惧。 与名开始讲小时候的事,很小很小的时候。 ------------ 第二十五章 小到他还不能记事,他小时候长得不好,一生下来就是带着一根脐带的,出娘胎的时候,脐带还连着他的身体,不过连的不是肚脐,而是左脸太阳穴的地方,接生的人不敢剪,只直直地看着,陆妈妈被逼得没法子,明明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却还是拿起剪刀剪断了。刚剪断的与名很难看,本来婴儿就不好看,他脸上托着一根带子更是难看。妈妈带他去了好多医院,医院都觉得奇怪,也没有想到办法,陆妈妈一急,就齐根儿剪下。剪掉以下,伤口慢慢愈合,竟是一点儿伤疤也没有留下,陆家人都极高兴。到与名三岁的时候,后遗症才显了出来,每到夏天或是冬天,极冷或极热的时候,那个被剪断的地方就会化脓,一直要半个月才会消下去,消完以后又完全看不出伤疤,很奇怪的一件事。 后来,陆妈妈每到这个时候就向学校里请满半个月的假,半步门也不让他出,医生请到家里,他那时小,并不懂得父母的心思,只想着不能出去玩,十分的不满。有一次,他被关了一个星期,实在忍不住,就从窗口爬了出去,他人小,太久没出来,憋得厉害,现在出来了,自然玩得不知所以,他抬头起来的时候,看到眼前一大群孩子看着他哈哈大笑。 他开始并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那口子虽然好的时候会无隐无踪,但在的时候还是会疼,平时里这里的孩子都是分成两派的,与名领导一派,正好今天还是他的闭关期,孩子们都不在这一带玩,只剩下另外一派,另一派就是由徐柔领导的。徐柔小时候很强悍,父亲那时是组织部副部长,不过三十岁,年轻有为,同一届的领导里他最年轻,不管面上如何谦虚,总有些飞扬跋扈的味道,陆与名的父亲也在组织部,只是一个小科员,母亲在统计局,每日为了数字而奔波,是很明显吃力不讨好的活儿——比别的政府部门比起来。徐柔小时候就生得好,粉嫩粉嫩的,身材又高挑,很多大她很多的男孩子都乐意跟在她后面,她也喜欢后面有一群大她几岁的小跟班,可偏偏陆与名不吃她这一套,她教训过陆与名几次,小孩子的玩意,无外乎打啊骂啊,她从不用出手,只用看。与名是倔强的,不管几个男孩子上场,那些男孩子比他大多少,他都照打不误,打不过就咬就踢,那些男孩子都是干部子弟,有几个能架得住他这样的架式,渐渐的,与名的后面也跟着一郡孩子,但多数都是大院外面的孩子,从此,与名就与大院里的孩子隔离开来。 他没有想到会遇到徐柔,他只是想出来透透气,在父母下班前再从窗口爬进自已家里,那一次的意外却成了陆与名一生最惨烈的回忆,那些人平时对与名积怨已久,这样的一次机会几乎是天赐的,没有人跟着,他又如此丑陋,所有的人都很高兴,特别是徐柔,她趾高气扬,平时一心想把这个一直忤逆她男孩收归自己的石榴裙下,但现在,与名脸上的脓明显刺激到了她,她这样的孩子,一直被捧在手心里,父母哪舍得让她见半点不干净的东西,当时看到与名的脸,她就满心的不舒服,过了会儿,终于捂着胸口呕吐起来。 与名永远也不会忘记她当初的样子,碧绿色的碎花长裙,她扎着一个高马尾,她的手很细,捂着胸口的时候甚至让人觉得心疼——如果不是因为与名的脸,与名几乎认为这是一个天使,一个漂亮的天使。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后面那群男孩子就围了上来,一边踢他一边骂,“丑八怪,叫你出来吓人……” 在与名的记忆里,这是唯一一次有人打他他没有还手,他任那些人踢,直到嘴角溢鲜血,直到身上的衣服破了几个洞,直到徐柔分开人群狠狠地踢了他几下,再扬长而去…… 他满身是血回到家,全身都如针刺般痛,他已没有力气爬窗进门,只能坐在门口等母亲回家,活该是他倒霉,那天县委要求学习什么纲领性文件,干部一律要去学习,父母一直到晚上十点才回家,那时,与名靠在门边睡着了…… 与名在医院里躺了差不多半年,虽然那位年轻的组织部副部长亲自来看过他,与名却还是很久以后才和徐柔说话,可是那次出院后,与名的脸神奇般的好了,再也没有复发过,他越长越好,在班上在学校鹤立鸡群,渐渐的成为瞩目的焦点,自然,徐柔对他,也不一样了。 “你们成绩都很好,为什么会来这里?”以纯第一次觉得徐柔是个障碍,当一个人讲往事的时候,围着某一个人,那么那个人的位置必定是最高的,只是当事人没有发觉而已。以纯心思灵敏,平时她对别人的事情并不在意,因为觉得与她无关,但是此刻…… 与名低了低头,“徐柔的成绩并不算好,她父亲本来是让她去北京学音乐,还要求我与他一起去,他说只要我与她一起去,以后的教育费用都由他出。我的父母只是小公务员,没有权力,却还是气不过,他们想了很久,决定让我来这里,那天晚上,父母拉着我的手,几乎咬牙切齿,说我们不要他的帮忙,我们也要考到最好的学校。”与名转过头,“以纯,所以我必须得考上清华,无论如何。” 以纯轻轻笑了笑,她对他们的这种行为有些不屑,人生是自己的,何苦去为了别人呕气?过了会儿,她才轻轻道:“你是有把握的。” “我必须让自己有把握。”与名的声音无比坚决。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以纯的内心翻江倒海,即使是对着这样安静的夜幕,她还是觉得愤怒无法抑制,她不知道她在愤怒什么,心中烦燥异常,特别是与名那无比坚决的样子,或者他是为了父母……以纯在心里笑自己,怎么可能,这个世上说是有在乎的人,但若不是自己真正想证明,又怎么会这么坚决。 她可以确定,徐柔在与名的心中是不一样的。 年少的男孩子,总想向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证明什么,以引起她的注意,与名,只是自己没有注意到而已。 ------------ 第二十六章 从那天之后,以纯渐渐开始注意徐柔,她觉得她真的是一个大美女,身材高挑,眉目深秀,连举止都是一般人没有的高雅大方,以纯想,也许这才是证明她与别人不同的地方。 到三月份,徐柔离校了,这件事几乎全校皆知,因为一直默默无闻的二中竟出了一个北京电影学院的学生,在二月那一个月里,她过五关斩六将,终于进了那个美女帅哥集中营。 横幅从学校打到了县城,连以纯所在的那个小乡镇里面也是横幅,有次,顾止菁送以纯上学,看到这满天满地的横幅,直问以纯,“什么样的程度可以打横幅?” 以纯没有答话,她心中却是沸腾了,也暗暗下了决心,明年,这满头的横幅要换成她陆以纯的名字! 高三进入了全县统一的模拟考,陆与名不负众望,拿下了全县第二的名次,理综更是突飞猛进,拿了298的高分,只有一个化学选择题错了。他的这个分数,让二中本来淡下来的荣誉感又一下升华到了最高,直接惊动了省教育部的人,四月中旬,教育部下来视察,二中成了第一个点名的学校。 为了迎接教育部的视察,学校进行了大范围的整修,文学社接下了宣传栏和文艺晚会发言稿的活儿。以纯因为负着文学社副社长的名头,也忙得焦头烂额,每天都在设计黑板报,看各个班级不过改动的节目单,再写发言稿以串联起来。 那半个月,与名和以纯几乎见不着面。与名忙着入党,被各式各样的人调查谈话,写材料,应付各种老师的嘱托。总之,他完全被放在一个新的高度上,学校里的这一场大浩劫,是为他而引起。 那些日子,倒是以纯和周晋,来往明显多了起来。 周晋写得一手好字,不管是毛笔还是硬笔,都是很有风骨的,倒不是以纯的字写的不好,以纯惯于写行书,别的书体她完全不懂,而周晋正好填补了这一空白,怀蓉画画很好,这三人重新凑到了一堆,看着周晋和怀蓉埋头苦干的样子,以纯有种时光回流的感觉。 黑板报很快通过,连对联都是周晋所写,里面的文章倒有一半是文学社的稿子,以纯挑选出来的。怀蓉的画虽然线条简单,却也朴素大方,正合以纯的心思,当宣传栏重新展示在学生老师面前时,连对以纯很不屑的文学社老师也不禁叫好。 这个四月很忙碌,教育部没来时准备得忙碌,来了更是忙碌,明明一切照常,上课下课吃饭再上课,但是学生心里总觉得有些不一样,心里被胀得满满的,上课的时候坐得笔直,生怕有什么不对,一向嘲杂的食堂也安静下来,就连下课,打闹的人也少了。 这场视察,是一场洗礼,二中的名字从些响起来,省电视台还专门过来制作了专题,准备放到电视里宣传,以纯和周晋都被叫去出镜,两个人坐在教学楼前面的花栏里,青石板的桌子,黄昏时候冰凉,以纯摊开书,身后是凤尾竹,周晋一身暗蓝色的外套,脚上是白球鞋,物理课本合着放在眼前,认真地看着以纯指的地方,听得极认真。 因为这次视察,教育部的拨款比往年多了一倍,学校给每个教室装了一台电视,那天晚上,这个宣传片播放了三次,许多人对以纯和周晋的这个镜头分外青睬,以纯穿的那件红外套在电视里分外显眼,她和周晋坐在一起,只觉得再配不过。一蓝一红,仿若天成。 他们的这段不是最长的,却在电视台播放的时候,本来不过十秒的镜头被拉长到二十秒,周晋的眉目越发清晰起来,以纯盯着电视,觉得周晋长得比与名还要精致一些,敛眉思考的样子尤其动人。 这场戏一直闹到五月中旬,对于高一高二来说,不过是时间的流逝,但对高三来说,却是一天天接近判决,本来一向沉稳的高三学生开始浮燥起来,学校外面的网吧高三学生越来越多,连下江游泳的人也有了。 五月的湖南,江水还很凉。 学校的全幅心思都放到了高三的身上,每天晚上都有老师轮流值岗,去网吧抓人,去江边查看,甚至还有老师专门跑到镇上的网吧、游戏厅和桌球室,抓到一个就在第二天的早操上公示……这一些还好,最让老师头痛还是情侣问题,不知是对于判决的恐惧还是分离前的不舍,原来只是眉目传情的男生女生都明目张胆起来,学校的花园里、足球场、江边、甚至垃圾堆旁,都能看到成双成对,密不可分的情侣们。学校的教导主任一个晚上的凌晨二点抓到七对情侣,地点都不一样。即使抓到了人,老师还是对这些孩子们没有办法,不能批评,只能语重心长,十七八岁孩子的,正是叛逆期,老师也知道他们的压力,能表示理解,却不能纵容,即使不纵容,这种势头也一直在蔓延。 五月的模拟考,与名拿到了全县第一,高第二名十几分,学校再一次疯狂起来,所有的老师都觉得,只要与名发挥不失常,考清华不是问题,毕竟清华每年在本县的招生有一到两个。与名的成绩已经有足够的把握。 与名和以纯还是只要有时间就会去汪老师在外面的房子,却不再是为了问题目,而是放松,与名通常一到这里就打开电视找动画片,看得分外的认真,看到好笑的地方就哈哈大笑,汪老师就和以纯在外面下棋,以纯以前完全不会下棋,经过这几个月的熏陶,倒是进步了不少,但要打过汪老师这样的老手,却还太早太早。她一盘一盘的接着输,却还是兴致不减,有时动画放完,与名就出来看着他们下,他这个时候就是极有修养的君子,手里拿着一支小竹条,只看不说,有时以纯下到瓶颈向他求救,他却笑眯眯的回一句:“观棋不语真君子。”气死以纯也。 这样的日子过得快,也快活,六月来的时候,与名已经把书本上的题目认认真真的做了三遍,英语课本也读了不下二遍。高考说到底还是考基础,与名深知这一点,所以钻研奥赛的精神消失殆尽,虽然他成了预备党员,也是学校里唯一个省三好学生,还曾在全国的数学和化学竞赛中获过奖,但与名算分时,还是没有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加分加进去,他知道,像清华这样的学校,这样的加分无疑不起作用的。 六月的模拟考,与名考出了701这样的分数,理科仍旧保持二百九十一这样的高分,数学满分,英语拿一百三十六,语文最差也是一百二十四。因为这次是省里联考,与名的名次已次排到省里第十七,与第一名相差也不过二十三分,考清华,已是有十分的把握。 到四号时,学校给高三放了三天的大假,与名没有回家,与名那部旧摩托又出现了,那三天,以纯逃课了,和与名一起,去了凤凰。 ------------ 第二十七章 这个学期下来,以纯已有了自己的小金库,里面有一千多块钱。 以纯也没有存起来,只是放在汪老师那里,这次去凤凰,她全取了出来。 零零年,连丽江古城也没有火起来,更遑论凤凰,凤凰直到01年才被国务院特批成为国家的历史文化名城。 与名骑车回了一趟家,那是以纯第一次看到县委大楼,并不十分的宏伟气派,相反旁边的许多楼都更金光闪闪一些,但威严却是有的。 以纯等了不过十分钟,与名就出来了,他背着一个小背包,换了一身休闲装,戴上了太阳帽,有那么一点要去旅游的意思。看到以纯正看着县委大楼发呆,就笑了,“要不要上去看看?” “可以吗?” 与名笑了,“当然可以,政府本来就是谁都可以进的。我们只在外面看看,不碍事的。” 以纯点点头,她实在惊讶,里面会是一种怎样的情形。 与名拉住以纯的手,首先进入的是大厅,大厅里挂着一幅徐悲鸿的奔马图,另一侧的墙则是一年来的重点项目,以纯随便看了几下,心中还在跳啊跳的,却也觉得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正想问与名要不要走时,从二楼下来一个人,看上去四十岁的样子,见到与名马上露出笑容,“与名,什么时候回来的?” 与名略略欠身,气氛有说不出的怪异,“刚回来。” 那男人点点头,眼睛瞟到了以纯,却还是视而不见,接着问与名,“来看你父亲?你父亲昨天出差了,出差的时候我还说,与名就要高考了,他怎么敢?他只是笑。”他笑了笑,“说来也是,与名这次考试可是为县里大大争光了,上次看到成绩我还吓了一跳。” 与名轻声说:“是徐叔太夸奖了。” 真是客气,这种客气让以纯都觉得无比疏离和冷淡,那人却全然不在意,仍旧不停的说,与名大概是习惯了,竟然动也未动一下,说了差不多有十来分钟,二楼又下来一个人,看到那人就叫,“徐县,原来你在这里,刚才郑主任打电话来,说就你一个人没到了。” 徐县回头朝那人一笑,“一会儿去。”又转头对与名,一幅依依不舍的样子,“与名,回来了记得去徐叔家玩,明天柔柔也回来。” 与名轻轻嗯了一声,“徐叔慢走。” 徐县走了,与名很久才回过神来,朝以纯倦倦一笑,“这是徐柔父亲。” 以纯轻轻点头,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已经有感觉了,她并没有接他的话,只是问道:“还去凤凰么?” 与名听以凤凰两个字,瞬间就精神起来,“当然去。” 以纯不知与名如何知晓凤凰这个地方,因为六月六号就是端午,而端午的第二天就要上课,以纯心中疑惑与名为何选在端午的时刻去凤凰,她也没问,只是顺从地跟在与名的后面,车一直驶了七个小时,才到达美丽的沱江河旁。 在以纯看来,资江河已极富神韵,到了凤凰以后,她才知道,原来一条河看起来竟可以那样秀丽典雅,几乎神圣。她坐在船上,与名不知从哪里租来一只小船,他撑着一支长篙,沿着沱江河也是沿着城墙朝前漫溯,到河床较直的地方,与名就放下长篙,与以纯比肩而坐,任船顺流而下,旁边有时会经过一两条行得比较快的乌蓬船,船上的人看到与名和以纯,亲切地招呼,不过片刻,就会不见,两岸是土家族的吊脚楼,与资江两旁精致的小楼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韵味。沿着河往下,穿过虹桥,以纯一路往下看,有万寿宫、万名塔、夺翠楼……一幅江南水乡的画卷缓缓地铺开在你的面前,南岸的古城墙是用紫红的沙石砌成,以纯站在船头上,看着远远离去的虹桥,那样细脚伶仃地立在那里,一种逝者如斯夫的感觉油然而生。 晚上,与名和以纯在一家江边的小客栈里住下,在以纯的坚持下,两人住在沱江的北边,以纯认为,沱江的北边建筑虽没有南边那样有特色,却便于观赏。与名本想亲自四处走走,见以纯这样的坚持,也就从了。 坐了那样久的车,以纯早就累了,趴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夜景,眼睛已眯上了。与名不知去了哪里,再晚一些,以纯醒来,却见与名坐在她旁边,眼睛看着外面,轻声道:“以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么?” 以纯轻轻摇头。 与名叹了口气,“凤凰城的农历端午过得极有特色,我想来见识一下……”过了会儿,他又道:“……后天你就知道了。” 以纯有话要问,却终是没有说。她随着与名的视线看向远方,夜晚的沱江更是漂亮,虽有不同的清浊度,但江水濯吾缨不算以俭,江水濯吾足不算以奢,洗洗自身却还是有余的。被灯光攀缘的对岸的吊脚楼,在潮湿青郁的夜色下,即使在光线明亮的地方也是浅酌低唱,在稀薄昏黄处则是凝眉吟哦,以纯觉得,在以前,以后,她都不可能再见到这样的夜色,那样摇曳的温软咏叹,只有湘西才有,只有今晚才有。 他们住的吊脚楼是分四层的,为了观看到夜色,与名特地要了第四层,到很久以后,凤凰古城名满天下之时,以纯才知道,这样纯正的吊脚楼却是极少见的了,后来的吊脚楼多办半是为了迎合需要而特制出来的,虽然勾栏雕花,虽然墙翅垂立,虽然楼体袭河,间或也有吊脚入水,但已没有此时的内容,只不过是空袭了个壳子罢了,就如同红楼梦里的宁荣二府,外表光鲜,里面却早已是一团糟了。 晚上十点的时候,老板娘上来,对着正看夜景的两人道:“下面放许愿灯呢,要不要下去看看?”老板娘的声音又细又软,像刚从这沱江水里涝出来的水草一般,细细滑滑。 以纯去看与名,与名也正看着以纯,两人相对一笑,“去呀。”说完,就跟着老板娘下去,河边的船上或是码头上有三三两两的人,多数是情侣,手里都拿着一个小灯,有的已经放远了,却还在观望;有的刚放,灯不走,那人小心的拂着水;有的捧灯在手里许愿……老板娘把他们领到客栈下面的小桥上,给他们每天一个许愿灯,以纯的灯是心形的,上面还有连环的花状,极为精致,与名的是很平常的莲花状,里面小小的一截蜡烛,与名拿着那灯发呆,倒是以纯,轻轻道:“希望与名高考顺利。” 与名一怔,以纯淡笑看着他,并不躲闪,过了会儿,与名也轻轻笑起来,“嗯,希望我高考顺利。”蹲下身子,同以纯的许愿放成一排,慢慢地随着水流远去。 ------------ 第二十八章 早晨两人告别老板娘,又坐上了沱江的乌蓬船,这次与名没有自己划,租的是一个四十岁的汉子的船,以纯见到他时,他正在唱山歌:“山歌那个好唱,口难开;白米那个好吃,田难造。吆哦喂……” 与名告诉他,他们想去桃花岛,那汉子满口答应,以纯如过资江一样,静静地坐在船头,出门时太阳还未升起,此时半个太阳已从山的那边浮出,金灿灿的铺满了整条河,以纯抱着腿,分外自怜。 与名跟着汉子撑篙,两人不时地换一把手,那汉子极通山歌,一路唱来没有停歇,与名也算略懂一些,跟着一路学,倒学了好几首,以纯托腮看着这重重叠叠的山峦,耳边是久违的原始山曲,听来心旷神怡,觉得这一趟来得真是值。想到这里,她回头瞧了一眼与名,与名也朝着她望,两人的目光一下子碰到一起,以纯下意识想扯出一个灿烂笑脸,却被与名突然收回的眼神所止住。 与名把篙扔到汉子手里,直走了几步到以纯的面前,也不说话,握住以纯的手就扯起来,也不管以纯是否站稳,一路扯到舱内,刚进舱,那舱帘也随着他的身体的进入而被放下,以纯还没回过神,就被与名扳过脸,狠狠的吻了上去。 那样大的力气,紧紧箍着她,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与名从来不是这样子,连他们的初吻都是以纯主动,后来再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有时握一下手,他的脸也会红一会儿。而以纯,自从那次松手事件后,她表面没什么,实际上心中已将与名划为观察期,她认定他是守礼的男子,不会强迫自己做什么,所以他叫她出来,她没有一丝犹豫。但她终是忘了,与名到底不过十八岁,高考的压力已足够大,更何况他唤她来这里,在高考前这样大张旗鼓的旅游,本就不合常理。 以纯没有用力挣,她习惯了做事三思,并迅速在发生事情的时候作出最好的决策,目前的情况下,她最好不要惹恼他,所以她顺从地由他吻,但眼泪却是止不住,她到底只有十七岁,也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事。 与名的唇离开以纯的,手却没有,依旧紧箍。以纯悄悄用过几次力,完全挣不开,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流,与名终于放开了手,不知所措地看着以纯的泪水,手伸上又放下,伸上又放下,只差没有陪以纯哭。 以纯慢慢地蹲下,很久以后与名都记得她那时的姿势,双手抱着头,不是太长的头发被挤成一堆,她低头,肩膀微耸。他与她相识以来,她发呆沉默不说话见过不少,像这般,有些撕心裂肺的感觉却是头一遭,他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不是容易生气的人,只是此刻,她真觉得委屈。 所以她哭,伏在地上,最好能大哭三声,眼泪流尽,然后朝与名轻轻一笑,刚才的一切随沱江水远逝,再与已无干。 终于累了,以纯本来就贫血,蹲了这样久,睁眼时,眼睛一片白光,她睁大眼睛瞧着前面,与名的脸慢慢成形,有些憔悴。她不知他为什么这样憔悴,出来时,两人应该还是兴高采烈的。她站起身,慢慢地站起,坐在舱内,从舱内的窗子往外看,是一片又一片的林子,船行虽慢,以纯却觉得自己是在过尽千帆,那些小楼在丛林中轻轻拂过,仿佛她十七年的人生,不过一眼,她却当是永恒。 与名的声音遥远而轻微,“以纯,对不起。” 她的鼻子又发酸,她尽力将身体往外推,让自己不要去听那些声音,一只耳朵却直直地竖着,她听见他慢慢地靠近自己,慢慢地搂住了她的腰,“以纯,对不起。” 他扳正以纯的身体,两人面对面,以纯这次没有再躲,“与名,事情如果不能告诉我,就不要在我面前痛苦,如果与我有关,就告诉我。” 她声音极轻,听在与名的耳边却似千斤重,他终于开口,声音仿佛来自远古,他的耳朵里是水流的潺潺声,就像你在KTV里面唱歌,伴唱的声音太大了,你无论如果努力也找不着自己的声音。 ------------ 第二十九章 县里进行公务员改革,住房福利由分配改为政府补贴买房,与名的父亲陆时政看上了一个小区里的房子,要二十几万,但存款只有十来万,那笔钱还是留给与名当学费用的。当时陆时政也不知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在清理单位帐目的时候,划了二十万到自己的帐上,他当时没有想贪,只想先买房,钱以后慢慢的补上。 不知是不是巧合,正是这种时候,纪委提出要查帐,一查陆时政所在的单位,竟无缘无故不见了二十万,一时间整个政府人人自危,而徐柔的父亲徐天启却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他一查就查到了陆时政的头上。 钱已经拿出去,房子也已付了款,陆时政再能耐也不能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变出二十万来,只能去找徐天启,两家因为与名被打的事,多多少少有些疙瘩,这时过去找他,让陆时政觉得有翻旧帐的感觉,实在心情忐忑。 哪知徐天启的态度极好,拍着陆时政的肩,只道:“哎呀,老徐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要是急用钱,可以向单位打借条,现在可好了,惹出这样的事。要是平时还好,你说这严打的时候,就是去请书记,他也为难哪。” 这话里话外,都是难处,陆时政当然听得明白,只是现在明摆着是自己理亏,又要有求于人家,不得不低声下气,陆时政连连点头,他心中也确有苦处难处,想了想,才道:“徐县,你也知道与名就考大学了,政府现在这套房子又要收回,我们虽有些积蓄却怎么也凑不够二十万啊,与名成绩又那样好……” 徐天启打断他,眼睛一亮,道:“老陆啊,你一说到与名啊,我也觉得骄傲,第三次考试了吧,都稳拿县里第一,在省里的名次也排得那样靠前,不简单啊。”他叹了口气,“我从小就看着这孩子长大,觉得他不是一般人,当然,我们小柔也不错,进了北电,那一边身子已经是公众人物了,我打小就觉得他们特别配,小柔打小谁也不提,只提老陆家的那个小子,这不,上个高中,还赶集儿似的放着市一中不读,陪与名去那小地方。”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家小柔虽然一直没有说过,但知女莫若父,她那点小心思我还是明白的,与名呢,我敢打赌,就是去了北京,上了清华,也很难找到我家小柔这样的,不是我自夸,小柔要相貌有相貌,才艺也不差,从小到大,身边的男孩子都是围成一圈一圈儿的……不过有什么办法呢,她就看上与名了……” 陆时政的脸都绿了,“徐县,这……孩子还小……” “不小啦!”徐天启哈哈大笑,拍了拍陆时政的肩膀,“与名满十八了吧,要是再往前十几年,十八岁都当爸爸了,再说,孩子们的事,现在订了也不是坏事,等两人一毕业,不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么?” …… 一直沉默的以纯突然开口,“所以,你父亲与徐天启订了条件,那条件是你?” 与名摇摇头,“与徐天启订条件的是我。”他抬起头,一只鸟从头顶飞过,盘旋几下,又远去,船夫还在唱歌,“哥哥有话说哟,口难开……” 以纯挣开与名的手,千种情绪从心头涌起,脸上却只是平静地笑意,“所以,你带我来凤凰,是为了谈分手?” “不。”与名急忙否认,“以纯,我怎么会想和你分手?这不可能?” 以纯轻笑,“那……是私奔?”以纯站起来,太阳光金灿灿,整条河都被照得银光闪闪,以纯只觉得头晕目眩,她看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千万别跟我开这种国际玩笑,这是生活的好地方,却不适合私奔。” 与名拉起她的手,“以纯,我没有要和你私奔,我要和你来这里,只是想告诉你,清华我一定能考上,我希望明年你也能考清华,我们在一起。” “凭什么?”以纯闭上眼,太阳光太厉害,竟刺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以纯,我喜欢你。” 以纯蹲在地上,将头埋下,“所以……” “我不喜欢徐柔,以纯,我是迫不得已,我不能看着我爸爸去坐牢。” 以纯闷闷的应了一声,“我明白。” 与名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以纯,我想和你在一起,你考清华,好不好?” “清华不是我想考就能考的。” 与名摇头,“我知道你一直想上中南学医,但是以纯,就当是为我,成不?我知道你可以,你语文数学外语都极好,你物理又一直有人辅导,你一定可以。” 以纯想大笑,为了与名的幼稚。她是喜欢他,却没有到可以奋不顾身,他不明白以纯,她受了太多的不公平待遇,她决定的事不会因为别人而改变,哪怕她喜欢这个人。 他不明白她。以纯想。 那天的日光很烈,桃花岛上果实累累,却没有一颗成熟。 ------------ 第三十章 端午,是中国人的传统节日。这日的湘西,更是热闹非凡。 到处都是穿着苗服的苗民,女的一身新衣,三五成群一堆走着,男的坦胸露背,一脸精干。有的唱着精致的情歌,隐密地表达着爱意;有的认真打量过往的姑娘,试图从中找一个中意的。 以纯走在前面,一脸好奇的瞧着,觉得那些穿苗服的姑娘说不出的水灵,她看着姑娘们朝一个方向走,忙拉住一个问去哪里。 那姑娘大方得很,一手指了远处那一座庙,一手扯着以纯,“你是外地的吧,我们这是去求姻缘呢。” “求姻缘?” “嗯,你也一起来吧,很灵的。” 以纯迟疑,“可是……” “没关系的,来吧。” 以纯想想,去看看也没什么不好,便和与名打了个招呼,随着那姑娘去了。那姑娘叫崔田田,和沈从文《边城》里的翠翠一样,起的是叠名儿,面目很清秀,一笑一侧有个酒窝儿,长得又甜又美。她打量了以纯一番,小声地附在以纯的耳边问,“刚才那人,是你男人?” 以纯听到男人两个字,脸红得如同洛川的苹果,过了会儿才道:“说什么呢…..” “不是?”田田笑起来,“不是就好了,我看上了,呆会儿我把荷包给他!” “荷包?” 田田点头,“如果他接了,就是说他看上我了。” 以纯恍然大悟,笑道:“他不会接的,就是接了也不是因为看上你了。” “为什么?我不好吗?” “不是你不好,而是他有爱人了。” 田田皱眉,“谁,你吗?” 以纯摇头,“不是我。” “那是谁?” 以纯觉得这田田不是一点好玩,便笑道:“你不认识。” 田田不依了,“她长得比我好?” 以纯想了想,问道:“你觉得我好看吗?” “好看。” “她比我要好看多了。” 田田撅起嘴,“她一定没我贤惠。” 以纯大笑,如果刚才她对田田还有一点生疏,此时对她就是有十分的相信加喜爱了,她拍拍田田的肩膀,“我也觉得你比她好。” 田田大喜,“真的?” “真的。” “那我可以把荷包给他了,他会接受吗?” 以纯一脸婉惜,“不会。” 田田急得跺脚,“你说我比她好。” “你是比她好,但并不是所有比她好的人他都喜欢啊……”以纯语重心长,即使他喜欢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得她徐柔才行。 她们一路聊聊走走,这半天已足够她了解这里的风俗了,原来年满十八的女子都要过来求姻缘,据说相当的灵验。田田实岁还没有十八,只是小丫头想嫁,瞒着年岁就跟着过来了,还比谁都积极,一双桃花眼四处乱射,听说一会儿的龙舟大赛才是重头戏,得到第一名的小伙,会将得到的奖品送给他心仪的女孩,这是湘西一年中最为美满的一段姻缘。能够得到一份这样的定情信物,是每个湘西女孩的梦想。 到达屈子庙时,已是上午茶时分,田田拉着以纯的手,排在一大队苗服女孩的后面,烈日当头,那些女孩穿着厚厚的腊染布衣,却是一点也不嫌热,一个个都站得极为规整,竟没一个喊累喊热的。连刚刚还叽叽喳喳个不停的田田,此时也一脸肃然。 终于轮到她们,田田如同电视里拜大神一般的姿势在香案前面的老人前跪下,腰身挺得笔直,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再拿着抽签筒摇了一根签交给那老人。 老人微微一笑,拿起一看,以纯也不知他说了句什么话,只见田田一脸笑意,比恭比敬地退下了,正当她也要跟着退下时,那老人开口了,“姑娘你不算算吗?” 以纯指了指自己,“我?” 老人点头。 以纯走到老人的身前,学着刚才田田的样子,轻轻跪下,叩了三个头,摇了一根签,交给老人,老人看了一下签,又看了以纯一眼,才道:“姑娘姻缘是上等,只是要经些曲折。” “哦?” “姑娘的命定之人比姑娘要略小。” 以纯心中一动,小?与名比自己要大一些啊?这个想法却只是一闪而过,她并不如何信这种东西,刚才没有拒绝只是入乡随俗,也并不在意。 老神在在地听老人讲完,也学着田田的样子,慢慢地退出去。刚出门就被田田拉住,“怎么样,怎么样,老人怎么说?” 以纯耸耸肩,“没什么特别的,你呢?” 田田一脸兴奋地抓住以纯的衣服,“老人说我今天能得到自己的姻缘。” 以纯笑笑,并不如何在意,“那真好。” ------------ 第三十一章 到十一点的时候,锣鼓响彻了天,田田拖着以纯,随着人流走到沱江边,江边此时已如待嫁的新娘一般,满头满脸的喜色,河中央并列着十多支船,里面的人整齐待发,这样的阵势,让以纯这种本来只是来看热闹的人都有了几分紧张,神经紧绷着等着发号施令。 以纯隔对岸的主席远,并不知道那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那枪声才响起,那十几只船如同离弦的箭,一路前冲,田田有自己支持的队伍,所以一直叫得极卖力,四周中的人群都像爆发了一样大叫,以纯只觉得耳朵里是全是人的叫声,一直不能在嘲杂环境中生活的她,这一次却意外地没有头晕,只是分不太清楚,大家叫的都是哪支。 以纯视力好,船走远了她也能看到船上的人挥汗如雨,前面击鼓的人阵天响,路程过半,鼓点越来越响,船也越来越快,最后,终于只剩一个小黑点。 人声慢慢的息下来。 过了不过三分钟,那一头的人先叫起来,接着慢慢地传到这边,田田打听到消息,先笑开了,搂住以纯的脖子就跳,“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以纯虽不知道田田所谓的我们是哪些人,却也由衷的为田田感到高兴,把快乐到不得所谓的田田安抚下来,拉了她的手,“我们去看看?” 一路走下来,完全是在人肉中摸索,终于走到对岸的主席台前,只见胜利的那一队舞起了龙狮,田田看到舞狮的那人,先叫起来,“宋哥宋哥,我在这里。” 正在指挥狮子队的男子看到田田,先笑开了,朝那些人挥了挥手,舞狮队马上停了下来,他把本来就只有一件坎肩的衣服脱下,露出精干的腹肌,径直朝田田走去。 人群自动分成两排,那被田田唤作宋哥的男子在田田面前伸出手,“你荷包呢?” 田田红了脸,小声应道:“在这里呢。”一只手抚在腰间,她腰间正挂着一只别致的绣花荷包。 宋哥的手依旧没有放下,“给我。” 田田低了头,轻声道:“真的要给你?” 宋哥没有答话,反问道:“你不愿意。” 田田咬住下唇,不知谁开了头,人群中一阵一阵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给他!给他!”不绝于耳。田田轻轻解下荷包,放到宋哥手里,然后拖起以纯的手,飞快地隐入人群。 身后,是宋哥无比豪迈的笑声。 这一切多么新鲜,以纯觉得自己完全进入了一个不同的世界,这个世界与她原来所在的地方是完全分隔开来的,她觉得头晕,不知是真还是作梦…… 她跟着田田一路朝前走,也没注意到到底走到哪儿了,只听见前面的山谷里传来一阵歌声,这里唱歌都是用土话,湖南的土话有千万种,只有一种是以纯听得懂的。 她只是觉得好听,听了半晌,声音渐渐低了,她才回过神想拉起田田的手朝前走,哪知一伸手,却只摸到一摊空气,她一下就慌了,“田田,田田……” 一道银铃般的笑声从山谷里传出,“我在这儿呢……”田田正站在山顶上朝以纯朝手。 以纯松了口气,无奈地看着田田笑。 “我这里还有人呢,想知道是谁不?” “不想。”以纯想也不想拒绝。 田田撇撇嘴,朝后面那人道:“她不想见你。” 与名从田田的后面走出来,有些无奈地看着以纯,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过了会儿,才道:“以纯,我们应该回去了。” &&&&&&&&&&&&&&&&&&&&& 一路无话。 以纯是不想说,而与名,是不知如何开口。 等车的时候耗了些时间,到县城时已是晚上八点,陆与名迟疑了半晌,终于开口:“到我家住一晚吧。” 以纯本能地想拒绝,也知道自己应该拒绝,但她抬起头时,却扯出了一个无比清澈的笑脸,“好啊。” 陆与名的家很大,三室两厅,二十几万的房子不是骗人的,和以纯家的三间茅草屋相比,简直天上地下。与名一直在学校,还没有这所房子的钥匙,门铃响了许久之后,才有人来开门。 “与名?”出来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眉眼很普通,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衣长裤,看到与名,怔了一下,“你怎么……”话还没完,以纯就站到了与名的身侧,妇人更是惊讶了,“这位是……” 与名没有答话,他的表情很疲惫。默默的推开门,让以纯先进。 以纯朝妇人笑了笑,也没推辞,提着行李进了屋。 陆时政坐在沙发上,看到与名也是微微惊讶了一下,但马上,又笑了,“与名,怎么没有回学校?” 与名摇摇头,指了指以纯,“我同学,她过来县城玩,没车回去了。” 陆时政看了看以纯,没怎么在意,轻轻点了下头,又回头问与名,“这两天你在哪里,我听徐县说你回来了,怎么没见到你人?” 与名依旧没有答话,把行李提到房间,出来时看到以纯还站着,忙去接了她的行李,轻声道:“洗洗睡吧。” 妇人回厨房热菜了,客厅里只剩下以纯与名和陆时政,陆时政依旧是那个姿势,以纯微微侧身坐到了他对面,陆时政抬头时,她轻轻的笑了笑,陆时政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与名放好水,让以纯先洗,以纯没有客气,同与名进房整理了下东西,就独自进浴室了,浴室里浴缸,很大,可以躺下两个以纯。她试了试水,温度刚好。 冲完凉才发现没有拿牙刷,想起牙刷应该是放在与名的包里,她迟疑了下,却还是打开门,想看看与名在不在。 厨房里,还有锅铲相撞的声音,以纯轻轻走到客厅,与名坐在刚才以纯的位置,低着头,手里拿着一个话筒,在和什么人通电话。以纯想了想,又转回了浴室。 洗好脸,一身打扮整齐才出来。 与名看到她,笑了笑,“好了?吃饭吧。” 桌上的摆着三个菜,座位前还放着两个碟子,里面是两个剥好的小粽子,以纯这才想起今天是端午,想起上午在凤凰发生的那些事,竟有些恍若隔世。 妇人笑了笑,“没什么吃的,随便吃一点。” 以纯笑着点头,“已经很好了。” 两人吃完饭,妇人也已将床铺好了,领了以纯过去,以纯第一次睡那么软的席梦思,竟然一直到十二点也没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只觉得难受。又感到口渴,约摸着与名他们都睡了,她就偷偷起床,去找水喝。 不敢开客厅的灯,还好房子在比较热闹的地带,外面的灯光打进来,也能看到个轮廓,以纯转了一圈,却没有找到任何装水的东西,本来也没那么渴,只是越没有找到,就越觉得嘴里如同火烧,她坐在沙发上,不知怎的,竟觉得无比委屈。 以纯没有去过别的同学家,但她心里明白,去了,绝对不会是这种气氛。 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感觉心里如猫在抓一般难受。与名的母亲还好些,看上去是个实在的妇人,不善言辞,但陆时政却是在漠视她,很明显的漠视。 坐了也不知多久,在以纯快要睡着的人时候,一道门开了。以纯进门的时候看过这屋子的布局,这一声响,她大体知道了是谁,所以并没有多惊讶,依旧坐着,没有出声。 接着听到一阵脚步声,很轻。然后是轻轻的敲门声,还有呼唤声,“以纯?以纯?” 说实话,以纯不想回应,但与名的叫声越来越大,敲门声也越来越急,以纯叹了口气,轻声道:“与名,我在这里。” 黑暗中看不清楚,以纯不知与名是如何走到自己的旁边的,她很累,很想睡,所以眼睛一直半眯着,与名的手握上她的时,她才睁开眼。 “怎么了?” 与名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放松,以纯又叹口气,轻声道:“有些事如果不得不做,就放开了去做,何必让自己不情不愿,自已要痛苦,事情还是要做,何必?” 握着她的手动了动,过了会儿,与名才道:“以纯,考清华,好不好?” 以纯不作声。 “以纯……” 以纯挣开与名的手,起身欲走。她不是好脾气的人,特别是当一件事她重复了许多遍而别人还不当回事的时候,她就会如同变了一个人。这个话题与名已经提过许多次,以纯认为不需要再议,她不会去北京,因为太远。 手被紧紧抓住,不知是不是握得太紧,竟少了肌肉相触时的那种柔软,只觉得与名的手烫得吓人,以纯吓了一跳,忙反握住,“你发烧了?” 与名不说话,只看着以纯,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似是发光,以纯吓得直跳,上次陆与名生病的情景还在眼前,那可真是吓死人,也顾不得吓不吓着陆与名的父母,以纯扬声就喊,“伯伯伯母,与名发烧了。” 灯很快亮了,与名的母亲陈丽丽走在前面,陆时政还在披衣服,与名已经端坐在沙发上,一张脸通红,也不是烧的还是憋的,一双眼睛直直地瞧着以纯,以纯站在旁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陈丽丽探了探与名的额头,也惊了一跳,探头对陆时政说:“要赶紧送医院,很烫手啊。” 陆时政披好衣服,拿起电话,“喂,小李吗?现在开车来我家一趟。”说完,挂了电话。 以纯心里冷笑,这样拿公物不当回事,就算你有十个陆与名,也保不了你。 不过五分钟,车就在下面按喇叭了,陈丽丽扶起与名,回头对以纯说:“你先睡着,我们送他去医院。” “我也一起去。”说着,以纯扶住了与名的另一侧。 与名本来垂下的头重新抬起来,朝以纯轻轻一笑,“以纯……” 陈丽丽看了看他俩,才尴尬地说:“那…麻烦你了。”走了几步,看后面没声响,回头又问:“老陆,你不去?” “去,你们先下去,我再打个电话。” 陈丽丽哦了一声,对以纯笑笑,“那我们先下去吧。” ------------ 第三十二章 一直到早晨六点,陆时政才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保温桶,递到守在床前的陈丽丽,才转头去看陆与名。与名的烧已经退了,这时睡得正熟,半个头都埋在被子里,一只手露在外面,还在打着点滴。 陆时政在旁边坐在会儿,叹了口气。 以纯打水过来,正遇到要离开的陆时政,陈丽丽满脸都是泪,看到以纯进来,忙擦了擦,指了指桌子上的保温桶,强笑道:“吃点吧,你也忙了一晚上。” “不了。”以纯摇头,“我要回学校了。”看了一脸床上的与名,又道:“我会替学长请假,伯母不用担心。” 陈丽丽连连点头,“那就谢谢你了,你看与名好不容易带个同学回家,你连顿像样的饭也没吃到,真是不好意思。” “没有。”以纯不会安慰人,说出这两个字后就不知说什么了。 陈丽丽没在意,握住以纯的手道:“下次来县里一定要来玩。” 以纯笑着点点头,转身出门,刚走到楼下,想起东西还在陆家,想回转身去拿,却听到一个极好听的声音,“是你?” 转身,看到一双好看的眼睛,以纯心里动了动,轻笑道:“你好,徐学姐。” 来人正是徐柔,以纯以为昨天晚上她就会来,她甚至以为陆时政当时推掉不一起上医院就是要去徐家,哪知,一直从凌晨一点半等到六点也没有看到人,以纯当时就一阵心疼,她自小就跟着外公长大,身边无父无母,知道生病了难过了没有父母在身边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所以心痛。与名的脸色宁静,他并不知道他的父亲并没有来。 徐柔去了一趟北京,回来后,似是又变了一个人,原本齐腰的直发烫成了大波浪,皮肤看起来比以前更为光滑白皙了,一双眼睛有若秋水,妆也化得恰到好处,只是以纯不明白,来医院看一个人而已,何必化妆?更何况这两人自小相互看到大,难道还能看出别的花样? “你怎么也在这里?”她皱了皱眉,“今天不是上课么?” 以纯笑笑,“这就回学校。” 本来想回头去问陈丽丽要钥匙拿包的心情也没了,一摸身上钱还在,心也就放回了,不过两件衣服,都还好好的放在包里,与名来时自然会带给她。她再回头看了一眼,注意到徐柔探究的目光,朝她笑了笑,转身便走。 ——看什么呢,反正,什么也看不到。 *********************** 两天后以纯才见到陆与名,他似乎瘦了一圈,眼睛陷下去了不少,果然是病去如抽丝。 下午的课完了之后,俩人还是如以往一样去汪老师家,汪老师的妻子手艺不错,包的粽子又香又软,好吃得不得了,以纯和与名把端午没吃到的都补回来了。汪老师看着那一地的尸体,悔不当初,只叹引了两只黄鼠狼。 又是擂茶,又是冲蛋,又是下棋,日子又回复到了从前,似乎,凤凰没有去过,陆时政没有挪用公款,陆与名没有要求以纯去清华。 高三几乎三天就是一模拟,与名一直保持着绝对的优势,与名有时也会拿试题也以纯做,以纯也想知道自己的水平,看着时间做完了,把卷子一起交上去请老师阅。 数学物理都还不错,唯有那生物和英语,以纯觉得实在力不从心。 而她想学医,首要学好的就是生物。 不久之后,高二也举行了正式的分班考试,以纯和周晋都选了理科,怀蓉选了文科,离开教室的那天,怀蓉一脸解脱的笑容,对以纯说:“终于不用再在脑海中划线了。” 周晋和以纯又坐回了同桌,这次不是排名的缘故,是基于一帮一,相互提高的需要。以纯善物理和数学,英语和语文也算顶尖,周晋哪科都好,唯有语文,怎么也提不上来。以纯做过几个学期的语文课代表,虽只是收发一下作业,但她语文功底好却是公认的事实。 以纯好几次从繁重的功课中抬起头,都有片刻的失神,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最初。 她与所有人陌生的日子。 只是后面,不再有怀蓉。 在与名高考前,高一高二放了一次假,以纯没有回家,她跟在与名的教室上课,同与名坐同桌。学校似乎对他们的亲密已经习惯了,连授课的老师也没有阻止。 桌底下,是两只相互纠缠的手。 与名朝她微笑,她回以一笑,她原以为,离别不过是离开,只是某个人走了,她不会在意,原来,也会痛。她看着与名,想着以后,没有人再陪她在竹林中念书,渡河时她迟到了再无人撑篙等她,她的心便一阵一阵的抽痛。 时间一天一天接近高考,原来紧张的学习气氛渐渐被烦躁所替代,教室里多的是睡觉的说话、整天纠结着眉头的人。他们不是不知道,最后几天如同千里之行的最后几米,不坚持就走不完,但他们还是自我放纵了。 以纯一进高三教室,心里就有种被压得透不可气的感觉,她看着满桌子的书本,挡在眼睛连脸也看不到,她试着去找与名,与名的头埋在书堆后面,只看见几缕头发。 这时,时间已到六月二十四。 六月二十四日,以纯毕生也不会忘记这一天。 以纯家里没有装电话,所以她从不打电话回家,顾止菁回来后,把家里的几间茅草房改成了砖碗房,又买了一整套的电器,其中也包括电话,电话号码还专门多花了二百弄了个带八字的,顾止菁没事打过几次电话到学校,因为学校电话要定时间、要转,麻烦!后来,就没再打过了。 以纯没有打电话的习惯,即使家里装了电话,电话那昂贵的费用也让她望之却步,她竟是从未打过电话回家。 二十三号晚上十点,门卫室接到电话,要找陆以纯。学校对住宿生的要求很严格,九点半下晚自习,十点准时熄灯睡觉,所以接电话的时间定到了二十四号。 第二节课下课,学校的喇叭就响起了,“请高二的陆以纯同学来门卫室一趟,有电话。”一直重复了三遍,以纯才从一片迷糊中反应过来,撒腿往门卫室跑。 以纯对电话这玩意儿一直有种隐深的恐惧,她看了片刻才拿起电话,电话那头不是顾止菁也不是陆以洁,而是一位邻居阿姨,她只是要告诉以纯,以洁跟着顾止菁下广州了,本来昨天要来学校跟她说的,时间没来得及,晚上接电话她又睡了,才拖到现在。 “那以洁现在哪?”以纯赶紧问。 阿姨想了想才道:“早晨六点就出门了,现在应该走出去很远了。” 以纯不知自己是怎么挂的电话,离开门卫室,她甚至忘了付钱,要不是周晋正好路过替她付了钱,估计喇叭里的喊话就变成了“高二的陆以纯同学,请付电话钱。” 也不知是门卫忘了她还是怎的,她没有拿假条也没有通学生证,就一路出了校门,到了江边,周晋一路跟过去,以纯时常走山路,脚力劲儿好,周晋硬是走了好远才追上她。 ------------ 第三十三章 以纯木然地朝前走,完全不知道自已走到了哪里,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以洁的时候,她流着两条长长的鼻涕,小心的躲在顾止菁的身后,伸出个小头悄悄的瞧自己,像个小猴子一样,两只眼睛圆圆的。 刚来的时候,顾立锦还说以洁这孩子不定是顾止菁的亲骨肉,顾止菁在外十多年,天南海北的闯,没少捡过孩子,乡里有家没有孩子,就是她从外面捡一个回来给养的。顾立锦后来老笑自己,说没命,亲生的没捡的金贵,那送到乡里的孩子日子过得好着呢。 一想就会想起好多好多的事儿,小时候没钱买新衣服,顾立锦就拿外婆的衣服改,都是青灰色黑色的,夏天的时候,以洁就剪着小短发,穿着件无袖的黑色棉布T恤,就能嘣哒一整季,那时的天热就会有许多的虱子,顾立锦一生气就把以洁剃成光头,她又喜欢成天在男孩堆里玩,一根棍子指着一大群人,她们上山找野果的时候,以纯就躲在竹子下看书,以洁做完事,从后面吓她,每次都能吓到。以洁老拿这事笑她,以纯还记得,她当时深深陷下的两只小酒窝。 一切,不复存在了。 以纯的世界单纯得只剩下以洁,现在以洁走了,她竟一片茫然,不知所措。 她手心渐渐发湿,有什么沾在上面,无比难受,她本能地低下头去看,竟是一张已经湿透的五毛,她茫然地想着,为什么手里会握着五毛钱?是买东西吗?不对啊,自己没有要买的,那要做什么呢,没事她从不带钱在身上的。 她隐隐觉得有事,却又想不起来,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搅得痛,她朝远望,青山翠竹,一切依旧,她想不起自己有什么事没做。 对了,她刚才接了一个电话,这钱是要给门卫的,她慢慢的转回身,又朝四周望了一圈,终于选定了来时的路,想朝前走。路太窄了,她以前从不觉得这种田间小道窄,今天头脑空白,路竟自己动了起来,她抬脚,觉得踩不到实处,她不收下脚,重心失衡…… 周晋看得吓了一跳,忙从后面抱住她,两人靠得那样紧,以纯竟一点也没感觉到,仍旧慢慢落脚,周晋心中大骇,平日时,上课时在桌上碰她一下,她也会惊得跳起来,现在却这样平静。 好久好久,以纯的脚抬起,落下,反复。走回大路,她轻轻的笑起来,周晋放开她,走到她面前,她缓缓抬头,盯着周晋瞧了好久,才笑出声,“周晋?你怎么在这里?”她说话的速度竟是比平时慢了好几倍,像是初学说话的婴儿一般。 周晋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扶住以纯,压下那些疑问,轻声道:“我跟着你出来的呀,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没有感觉到,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将说话的速度放慢了。 以纯茫然地看着周晋,过了会儿,才笑道:“我接电话,然后就出来了,忘了给钱了。” 周晋扶住她的肩,“我给了,我替你给了。” 以纯睁着大眼睛看他,“我怎么不知道。” “你没有注意。”周晋笑笑,“你刚才接谁的电话呢?” 以纯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她说是我的邻居,我跟那些邻居不太熟。” “那就不要想了。”周晋叹口气,“一会儿要物理小测验,我们回教室吧。” “对啊,差点忘了。”以纯的声音轻快起来,“那快进去吧。” 两人穿过校门,穿过球场,穿过花圃,以纯的脸上一直没有表情,周晋不敢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他只是跟在她后面,沉默,然后继续跟着。 快到教室的时候,以纯突然转身,朝周晋笑,“哦,我忘了。”她伸出手,掌心里握着湿透的五毛钱,“给你。” 周晋接过,甩甩,回她微笑,“谢谢。” 以纯没有再接话,转身回自己的位置。 物理测验周晋心不在焉,做个题就偷偷看一眼以纯,一直到下课,以纯的状态都良好,周晋偷偷看以纯的试卷,答得很满,他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后面完全空着的题目。 一直到晚自修结束,周晋都没有觉得以纯与以前有什么不一样,他甚至怀疑,刚刚那一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他摸摸口袋,那五毛钱已经干了,却好好的躺在他的口袋里。他抬眼看以纯,以纯也正看他,他迟疑了下,然后露出一个轻轻的笑意,“怎么了?” 以纯抿抿嘴,“刚才,谢谢你。” 周晋顺竿上爬,“那,刚才你是怎么了?” “没事。”以纯轻轻一笑,“以洁走了。” 周晋自然是知道以洁的,在以纯交往不大的圈子里,都知道以洁是她的宝贝妹妹,她爱以洁胜于生命,没人怀疑。但周晋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道:“她总会离开的。” 以纯抬起头,“是啊,总会离开的。” 周晋从她的话里似乎听出了悲怆的味道,忙解释道:“不是,我是说人与人不可能永远在一起,她会组建她的家庭……” “我当然明白。”以纯打断他,笑道:“我刚才只是一时接受不了。” 周晋笑着转头。 ------------ 第三十四章 以洁离开只是一个小插曲,可是以洁却如同消失一般,完全退出了以纯的视线。原本以为,一到广州她就会打电话报平安,时间一直到七月,高三都放假了,以洁还是没有音信。 以纯试着找过顾止菁,顾止菁只道将以洁送去学理发了,不过她到理发店后两天就不见了,她也心急心焚,一直在找。 时间一直朝前,7月7号终于到了。 高一高二放假,高三到县里考试。 以纯最终没有拗过与名,她收拾了东西,一道陪他去。 那天,艳阳高照,整个资江像着披着一层光浪,与名给以纯买了太阳帽,以纯的汗还是如水一样往下流,与名握了握以纯的手,挤进了人山人海中。 铁门很快关上,以纯和那些来送孩子考试的父母一样,只呆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她不常来县城,这会儿,她打定了主意要好好的逛逛。 十一点半她准时出现在铁门口,外面已经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了,她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站着,密切注视着从里面出来的人,与名走在最前面,脸上的神情很放松,看来发挥得不错。他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人群之外的以纯,以纯一身白衣静静地站在那里,朝与名轻轻微笑,与名刹时觉得,那浓烈的太阳光消失,一切光芒都聚到了以纯白皙的脸上,那样光彩夺目,他不及错眼。 拨开人群,他用尽平生的速度跑去拥抱她,他不能让她离开。 以纯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都说高考的考场是一场坐心理城,与名虽然有把握,但那里的气氛一定很压抑,他会受不了也可以理解。这样想了,以纯觉得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刺痛,忙又拍了拍。 好一会儿与名才放开她,“去哪里吃?” 以纯轻笑,“你在家门口考试不回家吃饭还想到哪里吃?你妈应该都做好了在等你吧。” 与名神情一黯,闷声道:“不想回家。” “不想回也得回啊。”以纯从后面推他,“你考试你父母肯定比你还急,快去吧。” “你呢?” “我?”以纯笑道,“我还不容易,随便吃点就成了。” “你跟我去?” 以纯想起陆时政那不冷不热的样子,心里已经否决了,“不了吧。” 与名这时闹起别扭了,“你不去我也不去。”抓着以纯的手乱摇,活像八九岁的孩子跟妈妈要糖,逗得以纯直笑。 不用怀疑,以纯不想去。但是今天不是普通的日子,以纯不想在这两天让与名不高兴。以洁离开了她,她似丢了一个依靠,也丢了一个寄托,她不知如何存放这些感情,她心里只是单纯的不想让与名不开心,却不知道,这一去,又似一场小战。 多年后,以纯想,如果知道有这么一天,她应该不会去,又或者,如果以洁没有离开,她也不会去,她甚至不会陪与名来高考。 但是,谁又说得准了,真实的如果是她来了,而且遇上了那一场在她看来不应该发生的战争。 ------------ 第三十五章 考场离县委大楼不远,与名没有先去大楼,而且直接回了大楼对面的住宅区。 这是以纯第二次进这里,但她却对这里没有半点儿印象。她方向感向来不好,更何况那天她晚上过来,凌晨离开,真正睡觉休息的时间不够半个小时。 与名一路不肯放开她的手,握得很紧,以纯几次想让他松开,现在是夏季最热的时候,即使不这样握着手也如火在烧一样,现在两只手紧握,手心里似是有水往外流。 她小小的挣扎了几次,每次挣扎的结果都是更紧。她渐渐的放弃了。 以纯看着咫尺天涯的脸容紧绷的与名,她本能地以为他是紧张,所以她反手去握他的手,她的步伐越发的坚定,她们朝着与名的家里去。 家门大开着,里面是欢声笑语,看来人数不少。 以纯迟疑,拖住与名的手不肯进去。 与名完全漠视,走到门口就叫,“妈,爸,我回来啦。” “与名,你回来啦。”一个清脆如黄莺出谷的声音渐渐靠近,“咦,陆以纯,你怎么也来了?” 以纯看着眼前徐柔近在眼前的漂亮的脸蛋,“是啊,你也在这。” 与名甚至没有看徐柔一眼,他牵着以纯的手进门,客厅里沙发上整齐地坐着三个人,徐副县和陆时政以纯见过,另外还有一个妇人,妇人的面容与徐柔和七分相似——其实,除了他们还会有谁,以纯早应该想到,高考这样大的日子,徐柔不可能不在。 她只是没想到,阵容竟这样大。 微微垂了垂头,又抬起,朝陆时政打招呼,“陆叔叔。”又看向徐天启和她的夫人曾菊清,轻轻点头,“徐县,徐阿姨。” 陆时政一动不动,连脸色也没变一下,倒是徐天启站起来,热情地招呼,“来,坐,是与名的同学吧?” 以纯轻轻点头,“比他低一级。” “哦,那还是小孩嘛,才十七岁吧。”又看了看直挺挺站着的与名和靠在门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以纯的徐柔,“哎呀,你们这两个孩子,还不坐,都认识吧。” 与名走到以纯的旁边坐下,“是,都认识。” 徐天启上下打量以纯,“小姑娘,我们是不是见过?” 以纯刚要说话,与名就抢过去了,“上次,端午的前一天,遇到徐叔,在我旁边的就是她。” “哦,想起来。”徐天启一拍脑袋,对曾菊清说,“我当时就想啊,这女孩儿长得可真干净,还以为是政府哪个人的女儿,没想到是和与名一起的。不过,当时你们好像站得挺远的啊。” 与名只是笑。 徐天启又问以纯,“家是县城的吧?” 以纯说了她家的地址。徐天启脸色先是变了变,但只是一刹那,又回复了笑脸,“那就更不容易,竟然养出这么好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啊?” “陆以纯。”以纯轻声道。 徐天启哈哈大笑,回头对陆时政说:“老陆啊,不是你远方亲戚吧,竟然也姓陆,我们县姓陆的可不多啊。” 陆时政轻轻一笑,“不是。” “那可惜了。”徐天启说,“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说话间,陈丽丽的菜就做好了,今天的菜色很好,比上次那四个重新热过的菜,简直天上地下。徐柔眼劲儿特好,忙进屋去屋陈丽丽布菜,以纯也想起身,虽然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但她觉得她不能不如徐柔。 所以她去厨房了,徐柔的手里端着一盘鱼,红烧的。她本能地对她笑了笑,徐柔皱眉看着她,“你来干什么?” 以纯看着案台上的菜,“我来帮忙。” “不用了。”徐柔冷冷道,“这里的东西你不熟悉。” 以纯不知怎的生出一种怒气,这股怒气从她进个房子开始就有了,从徐天启状似热络的笑容里,从陆时政爱理不理的冷漠里,从徐柔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视线里……她冷冷一笑,“不动手怎么会熟悉,多进来几次就熟悉了。” 她现在像是护住小鸡的母鸡,她张开双臂要守住与名,挡住老鹰的袭击。她知道这个比喻并不恰当,但是她看不惯徐柔的样子,以为与名的身上已经打了她标签的样子。她从不以为与名是她的,她们彼此有好感,与名对她好,她愿意用自己的心去回复,这就够了,她不企图占与名多久,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也不会反对。 毕竟,她是喜欢与名的。 但是,徐柔让她觉得愤怒,而且会冒起那种打从心底泛起的寒意,这么个女孩子外貌一流前途大好,为什么就那么一心一意地去堵一个人的路呢,她不明白,她真不明白。 徐柔的目光多数是不屑和审视,还有一些仇恨,以纯想到了世界上所有人不耻的目光,她联想到在家里时别人的窃窃私语和背后的指指点点。以纯几乎看到小学的课堂里她站在人群中,所有人的仇恨目光,她在人群中瑟瑟发抖,她甚至觉得自己考试得第一是一种真真正正的罪恶。就像现在,与名对她的好就是别人伤害她仇视她的理由!她从来不配得到什么,以洁走了,只剩与名,也被人如此围攻。 记忆的锁一旦打开,以前的事历历在目,她的心在叫嚣:离开这里,离开这里!不要再呆在这里被人看不起了。本能的,她的脚就要朝外走,但是,有一股力在她心的另一端拉住她,说:不能走,以纯你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任人欺负,你要反击!! 她站定,深呼吸,她的心跳得厉害,她知道。她在别人的家里,反客为主这种事她还没有学会。她甚至连窜亲戚最基本的礼仪她也不知道。她耸耸肩,尽量让自己的笑容自然,但不知在徐柔的眼里是不是如此,她一只手压住自己的另一只手,她甚至能感觉到声音的颤抖,“呵,我去端菜。” 从这里到案台不过七岁之远,但七岁却如同天涯之远,她的头晕晕的,地板碎成一片一片,她不知要踩在哪里,但她不能停,她看着案台上的那一盘西红柿,眼也不眨,径直走去,天在转,地也在转,她觉得整个人都在摇晃。 “以纯,要喝水吗?” 以纯茫然地转头,她想分辨声音的来源和归属,还没等她分辨清楚,与名已经上来了,他扶住她的手,“怎么了?” 也许是有了支持的缘故,以纯闭眼休息了会,再睁眼时,已经正常,她看着案台上的菜,笑道说,“我来帮忙端菜。” “不用你帮。”与名拉住她的手,“我们出去吧。” 两人手牵手从厨房出来,正碰上进来端菜的徐柔和陈丽丽,徐柔的脸由白变青,再由青变白,最后最后青灰灰的空。陈丽丽却惊道:“与名,你!”她侧身问徐柔,“这是怎么回事?” 徐柔死死地盯着与名,不发一言。 陈丽丽去拽与名,“与名,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眼睛一跳一跳,死死盯着,以纯觉得自己手上生了一堆火,不是凡火,是孙悟空被放在炼丹炉里烤时的三味真火,陈丽丽的眼光让她透不气来,她本能地去挣脱与名的手,可与名却说什么也不放。 “妈,怎么回事你心里清楚不是吗?” “那…那你为什么要答应徐家,四年后成亲?!”陈丽丽声竭力吼,“与名,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与名脸色一冷,“我不喜欢徐柔你应该知道。” 陈丽丽看了一眼脸色青灰的徐柔,哎了口气,“与名,你这是怎么了?小柔哪里不好,你怎么就……” “她哪里都好,但我不喜欢。”与名冷声道:“妈,菜凉了先吃饭吧,我下午还要考试。” 以纯随着与名出门,坐到餐桌前,餐桌呈长方形,陆时政徐天启曾菊清已经坐好了,但脸上一个个都发青,刚才陈丽丽的声音那么大,他们应该是听到了。 到现在也只能装作不知了,以纯坐在与名的下首,陈丽丽让徐柔坐到与名的对面,与名抬头朝徐柔点了点头,然后自顾自的给以纯布菜。 这便太明显了。以纯从桌底下去推与名,与名却半分也不理。 这顿饭没有一个人吃好,本来开开心心的一顿饭吃得半点声息也无,以纯悄悄打量四周,连混惯了官场的徐天启也埋着头吃饭,这实在很不正常。 与名依旧不停地给以纯夹菜,布菜,连以纯都觉得这气氛太不正常,与名是待他好,可却从未如此过,这倒像是一个小孩子很想要一件东西,父母不给,然后拼命引起父母的样子。 “够了没有!”陆时政把筷子一甩,“还要不要吃饭了,与名,你给我安生点,不要让我在你高考的时候发怒。” 与名没有理他,依旧为以纯布菜。 陆时政气得站起来,被徐天启一拦,“老陆,你气什么,与名可是我半个儿子了,你开吓坏了他我可不依。”他轻轻一笑,“与名,你这次考到北京,就和小柔在外面租个房子一起住吧,我听说大学校园里都是好几个人一间房,又吵又杂的,怎么好学习?租金就不用担心了,我来付就好。” 与名冷冷一哼,“八字还没一撇呢,还不知考不考得上。” 曾菊清笑道:“与名还用怕吗?去年我们县考了七个清华北大生,与名前几次的分数教育局的人可都跟我们报过了,比第二名可高出不少,你考不上估计我们县今年就没一个可以考上了。” “这种事还是要靠运气的。”这次开口的是陈丽丽,“大家吃菜啊,吃菜。”她瞧了与名一眼,“也给小柔夹点,别只顾着自己吃。” 与名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尖着筷子给徐柔夹了一筷子,徐柔连头也没有抬,闷声道了声歉。 徐天启笑道:“小柔这孩子就是面嫩,与名夹了一筷菜就脸红了。” 徐柔皱眉,“爸,胡说什么呢。” “你们看,你们看,还让说。”徐天启哈哈大笑。“我家小柔啊,就是这点,怕人说好。” 陆时政轻轻一笑,“小柔是个好孩子,我们与名好福气。” 徐柔忽地站起来,“爸,你别说了好不好,丢不丢人哪。” “我有什么好丢人的?”徐天启道:“与名可是当着我的面对我说要娶你的,不是我逼他的。与名,你说是不是?” 与名咬咬牙,“是。但是……” “听见了吧,是他自愿的,再说了,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比别人来得深,在一起也是水到渠成的事儿。老陆,你说是吧?” 陆时政看着碗不说话,陈丽丽忙接过话,“那还用说,小柔这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当然知道。” 曾菊清也笑,“与名这孩子啊,我可一直喜欢着呢。”她看了看以纯,然后对与名说:“与名啊,刚才你徐叔提的意见怎么样?虽然你们才十八岁,但你曾姨我十八岁的时候和你徐叔已经在一起了。现在十八岁还不到婚姻规定的年龄,但是可以先住在一起,也好先培养培养默契,以后一起生活啊,就更有底了。” 与名听得火起,什么叫可以先住到一起,还有脸没脸了,他气得一甩筷子,“我吃饱了,还要考试,我先走了。”他一把拉起以纯的手,“以纯,我们走!” “站住!”陆时政终于火了,一把掌拍在桌子上,所以有的碟碗都跟着弹了一弹,以纯的心重重的一跳,整个人都僵住了,小时候她就怕,就怕顾立锦突然间就发起彪来,顾立锦的脸一横,她就吓得直哆嗦,以洁也会怕,但怎么怕也会大声和他吵,他拿起扫帚打她的时候她会满村跑。但是以纯不敢,她只会站在原地流泪。 再后来,舅舅娶了舅母,虽然不住在一起,但也离得很近。顾立锦会和舅母一直吵,她就开始怕回家,一回家就是舅母仇视的目光。所以她一回家就先在隔壁的小圆家呆一会儿,没有吵声才敢悄悄的回去。 她从来都是那样,在学校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是清高,是不可一世。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害怕,她甚至害怕所有的人,对她好的、坏的、伤害的,她都害怕。她反手握住陆与名的手,她能感受到那样的热度,她微微颤了一颤,才回过神,与名却已开始说话了,“还有什么事儿吗?我已经吃好饭了,还要考试,先走。”握以纯的手紧了紧,以纯低头随着与名迈动步子,但脚还刚动,陆时政又开口了,声音已经趋于平静,“站住,时间还早,我和你徐叔叔有事要和你谈。” 陆与晚皱了皱眉,“什么事不能考完再说吗?” “我们知道你考试没问题。”陆时政看了一眼徐天启,“还是你刚才徐叔叔提的问题,我们也问过小柔了,她也答应,她这次回来就是为了你的高考,后天她就要走了,所以事情今天我们必须说清楚。” “什么事?”与名问。 “哦。”徐天启笑道:“徐叔刚才说过了,就是你到北京上学以后的事儿,小柔呢现在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离清华很近,我想你过去上学之后,就和小柔一起住,房子是二室一厅的,你们既然毕业后就要在一起,现在住在一起也算是培养感情……如果……” 与名重复:“如果?” “按你以前的意思,如果在这四年间,小柔真的自动放弃与你在一起的心思,你们可以分手,四年后不用结婚。” “真的?” 徐天启笑道:“当然是真的,我堂堂一个副县长,还会骗你。” 陆与名冷冷一哼,用只有他和以纯听得见的声音道:“那可不一定。”抬了头,他笑着对徐天启说:“那好,徐叔既然这样说话了,那为什么还要我们住在一起?” “叫你住就住,哪那么多废话。”陆时政吼道:“还有,既然和小柔在一起了,自己的行为就收敛一点,呆会儿你先让这位姑娘回家,让小柔陪你去考试。” “凭什么?” “凭她是你女朋友!”陈丽丽说话了,“与名,我是从小看着小柔长大的,你也不讨厌她,再说了,不管四年后小柔愿不愿意人,你的责任你还是要尽,一会儿就让小柔陪你去考试,然后再陪小柔在城里转转,看要不要带什么去北京。” 以纯冷笑,看了看与名,被与名握紧的手突然变得刺眼,她用力挣脱。但很快又被与名握住了,直到徐天启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以纯才停止挣扎。 徐柔站起来,“陆叔叔,陆阿姨,爸,妈,我吃饱了,我也先走了。” “那正好。”徐天启道:“送与名去考场。” “不用了。”与名道,“徐柔以后要回来一趟也要半年,多陪陪徐叔叔徐阿姨吧,我先走了。”低声对以纯说,“我们走!” “陆以纯!”徐柔从走出来,一字一句:“你们可以放开手吗?能不能不要握得那么紧?” 以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笑出来,她只是觉得好笑,她就笑了,她拿起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笑着问徐柔,“徐柔,是谁握谁,你看清楚了,你觉得有意思吗?逼着与名和你在一起?” “那是我的事!” “我知道是你的事。”以纯挣开手,“我放开了,先走一步,徐柔,好好送与名去考场。”侧头笑着对与名说:“考试顺利。”她想了想,又说:“与名,如果明年高考时,以洁还没有回湖南,我考清华。” 与名笑了,“真的?” “真的。” ------------ 第三十六章 这场考试耗了不过两天,与名却如同一辈子那样长。他年少时那次事件之后,虽与徐柔日日相见,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尴尬,见了,想起她竟然是自己名义上的女朋友,又想起到了北京后要朝见夕见,心中就觉得慌张。 以纯本来想在县城里等与名考完试后再回去,但在县城里过夜要住宾馆,以纯想了想咬咬牙回了家,走到村口里,她心里一直盼着以洁能出现,可是她在家里转了好几圈也没看到以洁,才相信她是真的走了。她一个人坐在布满星光的夜幕下,旁边熏蚊子的烟雾将远处的重峦衬得有如仙境,日子却仿佛回到了小学三年级以前,只有她和顾立锦。 高考最后一天,以纯一直守在电话机旁,她跟与名说过家里的电话号码,与名也说过考完会给她电话。一直到晚上七点,电话还是一点声响了没有。而她却不得不去学校了。 出了村口,她还一直惦记着那个电话。在她心里,觉得那是一个仪式,以前两人在一个学校,自然能天天相见,打不打电话也无所谓。但他从高场的考场上走出来,他就不再是二中的学生,如果他不来找以纯,那么两人,基本上就分开了。 这便是年少轻狂的代价么? 这便是纯洁美好的爱情么? 以纯不知道,过河船肯定是没有了,她只能沿着大路走,转好大一个弯,中间要经过两个镇,还好那条路是高速路段,路灯一直都亮着,也不害怕,她走得很快,一路几乎慢跑。路上虽然安全,但夜风吹来,总有几分恐惧,那步伐更是快。 以前三四个小时的路,这次只用了二个多小时,到学校时,晚自习正好下课。她直接回宿舍,正看到怀蓉抱着一个脸盆出来,睡眼腥忪的,便问:“你没去上晚自习?” “上什么呀,今天玩了一天,累死了。”怀蓉打了个呵欠,“你呢,怎么这么晚才来,听说你去县里陪陆与名高考了,他考得怎么样?” 以纯不解地笑,“你怎么知道的?” “全校都知道。”怀蓉道,“你上车的时候,被我们年级几个人看到了,说你和陆与名一起上的车,样子还很亲密,现在全校都传开了。” 以纯一惊,不知道怎么自己就这么出名了。正想问,却听得怀蓉又说,“端午的时候你和陆与名也在一起吧?” “也有人看到我们了?” “那倒不是。”怀蓉笑道:“哪那么巧,只是陆与名第一次生病几天没来,你却很平静,我料想你是知道的。而且放假之后,你也是第二天才来校,而且我看着你下的车,我猜想你就不是从家里来。” 以纯冷笑,“你倒是很了解我。你们那么了解我和陆与名之间的事,那也应该知道,陆与名和徐柔早就有了婚约吧!” 怀蓉听得一惊,“以纯,你说什么?!” 以纯道:“吃惊了?我还真以前你们什么都知道!”说完,冷冷一笑,就回宿舍了。留下怀蓉在原地目瞪口呆。 以纯知道自己不应该把气撒在怀蓉身上,但她控制不住,她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是火,从脚上窜到脚下,从左手爬到右手,没个安歇。她想压下,心里却总有一处地方觉得不对劲,引领着全身上下的火在乱烧。 她想大叫,想哭。 但最后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拿起桶,到浴室,淋了几桶冷水。 日子还要继续,不能为了别的什么人,而断了自己眼前的路。 那样,多蠢! 回到宿舍,怀蓉抱着枕头坐在以纯的床上,以纯见了也没说话,放了桶,把洗了的衣服掠好,回来时,怀蓉已经躺下了,脸朝内,全身都缩成一团,看上去,既委屈又可怜。 把怀蓉朝里推一些,以纯躺下,压低声音轻声道:“这么热,你来烤红薯啊?” 怀蓉被以纯逗得扑哧一笑,翻身过来,“去你的,喂,你刚才说陆与名和徐柔要结婚了?” “是有婚约了。”以纯笑道:“你过来就是问这个问题?” 怀蓉揉揉眼,“那,你们,分手了?” “不知道,也许吧。” “什么意思?” 以纯躺下,看着天花板,“就是这意思。” 学校的期末考试前,高三的班级一起举行了联欢会,以纯还记得,那天是星期天,她没有回家,她以为与名会来。 联欢的那天下午,阳光很灿烂,以纯站在教学楼的四楼看着下面,觉得资江水就在耳边流动,她觉得她看到与名了,所以她匆匆下楼,走到下面时,他已不见。 以纯后来经常回想那个片段,她可以肯定她看到了陆与名,她甚至记得清楚那天下午他穿着白色的衬衫,站在教学楼学校的那棵大榕树后面,全身上下都是清爽的味道。他的背靠在榕树上,低头看着脚上的球鞋。以纯闭上眼的时候,会想像与名的鞋是黑色的,有金色的标志,他一只脚搭在另一只脚上面,脚底下,还有一片枯黄的树叶。 细节那样清晰,可是她下去时,他却不在。 她后来也问过高三的许多人,他们都没有看到他。 怀蓉说,那是幻觉,你太想他的幻觉。 以纯只是一笑置之。 她只是迷惑,真的迷惑,与名真的没有来吗?但她坚信他来过。 等能查高考分数的时候,以纯偷打电话查过与名的分数,她送他去考场时,她看过他的准考证号,她记下了。 成绩比她想像中的还要好,702,高考的考场上能考出这个分数,他能进中国的任何一所学校。他终于能进清华。以纯放下话筒时,耳边还是那个报分数的声音。好长好长的时间,以纯才回过神——与名并不在身边。 可是,为什么她心里总觉得,与名还会来找她,她总是这样觉得。 但是一直到期末考试考完,与名也没有出现。 期末考试一完,农村里的双抢也来了。今年家里没什么事儿,以往顾立锦总要租几亩田种,现在女儿顾止菁回来了,好吃好穿供着,他自然也不用那么辛劳。 倒是以纯,回到家,冷冷清清,有时一个人发呆也能从早发到黑。所幸,学校还是一个黑洞,打着高考的旗帜,这个暑假只能他们放了十天的假,天上太阳毒得能晒晕两个人的时候,以纯背着书包又过河了。 周晋家里出了点事,一个星期后才来,怀蓉不知在哪里知道了消息,就跑来跟以纯说周晋家里可能会把他的学籍转到长沙去。以纯怔了一怔,完全没有转过来。在她看来,这样穷乡僻壤的地方,能在县里混个名额就不错,他还能混到省里? 这也不能怪以纯,这个县的教育不错,全省都有名,每年都能出几个清华北大上,但是要上市一中,却是难上加难。中考八百多分,以纯记得那年她考了八百二十几,离总分相差不过二十分,硬是没有上市一中的线。这种情况据学校的老师讲就像湖南人和北京人考北大似的,你拼死拼活也考不上,他们北京人,四百多分随便上。 所以以纯半天没有转过弯来,看着怀蓉还问,“去长沙做什么?” 怀蓉笑道:“你是真笨还是假笨,我是说周晋转学了,转到长沙了。他表舅听说是市里教育局的,在湖南师大附中有个老同学,向他那同学说了下周晋的情况,那里答应接受了。再加上周晋的爷爷奶奶去年在长沙买了套房子,以后是打算在那里长住的,周晋转去那里,也是为了好照顾。毕竟高三嘛,营养什么的都要跟上。” 以纯这才明白过来,她说,“那也是好事儿,不过,,周晋肯吗?” “他有什么不肯,求之不得呢,你以前师大附中谁都能进?我听说啊,周晋转去那里时,校长都去送,师大附中的资料比这里可全,校长也是希望模拟冲刺的时候周晋能提供一些资料。” 以纯点头,“是啊,这种好事遇也不上,周晋也算是走运了。这样,他离中南更近,信心应该也更足。” 怀蓉笑道:“还要什么信心,就凭周晋那成绩,就是不去师大附中,中南还不是手到擒来?”停了停,又问,“不过以纯,你呢,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以纯难得地开了玩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为祖国四化做英献啊。” 怀蓉笑出声来,“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陆与名就一直没有找你?” 过去两个月日子如洪水一般涌了过来,自从陆与名家出来后,整整六十七天,她天天等着与名来学校,或者是她在家里与名打个电话给她,但是没有,无论她怎么等,学校里一样没有陆与名,电话里也从来不会传出陆与名的声音。 很多个晚上,她睁着眼,想是不是明天早晨一起来陆与名就会出现在学校里朝她微笑,她总这样一天天充满希望,然后又失望,走到绝望。在今天之前,她都不明白,她会如此地将心放在某一个人身上,她以前一直以为,即使与名走了,她依旧还是她。 事实上,很多事情都是会成为习惯的,她已经习惯了陆与名,连呼吸里都是他的味道,她忽然后悔了,如果她早知道她已经习惯他了,她会对他更好,不会爱理不理,以为没有他她的日子还一样过。如果知道这场爱情这样短暂,她会让它更耀眼夺目一些,至少她在徐柔面前也应该赢得漂亮一些,至少不像现在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以纯不好战,她甚至不愿意和别人战,所以在陆与名家的时候,即使所有人都将矛头指向她了,她还是可以不发一言,她可以隐忍,因为她觉得陆与名喜欢的是她,她占了上风,没必要和他们一般见识。她们那样待她不过是因为委屈和不服,她没必要计较。现在她才知道,她有多可笑,如果她坚持一下,一定要陪与名高考,高考完后,她可以和与名商量以后的事情,还可以…… 对了,她说了,说可能会考清华。但是现在,即使考了清华,又有什么用?难道会有一个陆与名站在那里等你? 陆以纯,别幼稚了。她笑着朝怀蓉摇头,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那双平时最最明亮的眼睛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蓄满了泪水,正沿着脸颊往下流。 “那,怎么办?”怀蓉小心的问。 以纯抬起头,“怀蓉,与名高考的那天,我跟他说如果以洁在我高考时还没有回来,我就考清华。你说,我应不应该遵守诺言?” “以纯!”怀蓉惊叫,“如果是诺言,当然应该遵守,但是陆与名,他遵守了他的诺言吗?” 以纯摇头,“有些事,你不明白。” “我明白。”怀蓉的眼泪也流下来,“我全明白,真的。” 高三,仿佛总是阴霾的,所以以纯的高三在眼泪中开始。以洁走了,陆与名走了,周晋也走了,一时之间,人去楼空。一切仿佛回到了起点,那一年的夏天,傍晚过去,她一个人走在山间小道上,迷路。她连哭也哭不出来,在山里坐了一夜,有好几次,她都看到光了,可是那光却一次也没有接近过她。 现在,也是这样,明明快到眼睛前了,在她以前快到照到她的时候,又离开了。 路,还是要自己走出去。 以纯擦干眼泪,是的,所有的东西还是要自己去争取。 学校张榜出这一届高考成绩,陆与名的横幅从校门口一直挂到了镇上,他如愿以偿考上了清华大学的土木工程系,听老师说,志愿是他填好请人带来的,考完试后,他没有再来过学校。 韩老师明里暗里问过以纯几次,以纯只是打马虎眼。韩老师以为她是脸嬾,不好说,便语重心长,“这种事也是男大当婚,以前在学校不能明目张胆,现在他考上了大学,不用有那么多顾忌了。” 以纯抬头迎向这位年轻老师的脸,“韩老师,你觉得我和陆与名配吗?” 韩老师笑了,“虽然这不是老师应该说的话,不过,学校里的老师私下都认为,你们真是一对金童玉女。”叹了口气,“还记得上个学期么,教导主任抓了那么多对,怎么就抓不到你们,你以为还真是你们手段高?不是,是他有意放你们一马,要不然,就你们缺的晚自习,就足够开除你们几次了。” 以纯笑出声来,认真地、真诚地说:“韩老师,谢谢你。”但是,一切结束了。 ------------ 第三十七章 人所有的牵挂放下专心于一件事,这就事就能事倍功半。以纯现在就是这种情形,刚分到理科班,以纯的成绩并不突出,顶多中等偏上,班上四十几个人,她顶多能排得八名左右,后来与周晋同桌,成绩明显上来,这功劳多半归于周晋,他讲题目很仔细,每一个可能牵涉到的知识点他都能讲得很透彻,但是周晋走后,一切都要靠自己,很多时候一个题目她要解上半天,连头不抬一下,等做完了,放松时,才发现肚子僵了。 但就是这样的生活,将她的心思彻底挖了出去,她每天都拖着疲惫的身体去睡觉,睡梦里有时还在背元素周期表,陆与名,早被抛到脑外了。 冬天到来的时候,以洁有了消息。 村里有人在广州看到她,说在一家酒吧里唱歌,脸上化着妆,很多人上去献花,但当顾止菁找过去了,以洁又不在了。 虽然以纯一直没有说过,但是她心里知道,以洁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不然,她不会躲着我们。但她也没有想过要问顾止菁原因。打从心里,她还不信任这个被她唤做母亲的女人。 以纯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去了一趟广州,她找了大半个广州才找到村里人说的那家酒吧,很小,里面的灯是黄色的,不过还算干净,没有电视里常看到的那样嘲杂,一个男歌手在前面抱着吉他唱情歌,倒是挺好听。 她去找这家酒吧的老板,老板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打扮很时尚,操着一口广东普通话,听到她要找陆以洁,先是怔了一下,尔后笑道:“我这里没有一个歌手陆以洁。” 以纯急得想哭,她已经在广州呆了四天了,她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以洁,不然她这趟就白来了。是这家酒吧没错,她问过这里的人,前些日子是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在这里唱歌,但唱了不到一星期就走了,所以她接着问老板,“大概半个月前,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半个月前?”老板拍了拍脑袋,“你是说林林?她唱了一个星期就走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说实话,如果能找到她我也想找,她走了后我这酒吧的生意明显下来了,我听说她被一个什么娱乐公司的人看上去,可能要包装她。” “包装?”以纯不懂。 “就是当明星。”那老板真当以纯是土包子了,“刘德华,那英,这些人你懂不?” 以纯点头。 “就是包装她当这样的人,出唱片,演电视……” 以纯打断他,“我知道这些,但是你能告诉我,那个公司的名字吗?” 老板终于反应过来,“你是林林什么人?” 以纯急得心里像火一样烧,“我是她姐!” “姐?骗人的吧。”那老板大笑,“亲姐?” 以纯木着脸点头。 老板上下打量着以纯,笑道:“你骗人的吧,林林和你长得可不像。” 以纯恨不得一拳打上去,像不像关你屁事,老子不找你!但她还是压住了,接着问,“您能不能告诉我,那家公司的名字。她真的是我妹妹,她离家快一年了,家里人都急死了。” 老板想了想,道:“我问问吧,具体我也不知道,她走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我也是听人说的。“ 以纯点头,“那麻烦你了。” 老板走到门口了,又转回身问,“你们真是亲姐妹啊?” “你——”以纯气得说不出话来…… 那老板举起手,笑起来,“好,是亲姐妹。我去问问,你等着哈。” 等了将近一个小时,那老板回来了,看了以纯还背着没放下过的大包说:“来,我带你去。” “你找到她了?” “没有。” “没有你带我去哪儿啊?”以纯在后面喊。 那老板这时的普通话变得无比流利,“你跟着我走就是了。” 上了车许久,以纯才意识过来,自己似乎不应该上陌生人的车,但事已至此,她又实在想见到以洁,所以咬咬牙,让自己不要那么紧张。 老板看出了以纯的紧张,笑道:“现在才紧张,是不是晚了?” 以纯不说话。 老板又笑道:“我叫崔明泽,你叫什么名字?” “陆以纯。” 崔明泽点点头,“你刚说林林的真名是陆以洁?这个名字很好听,不过,她为什么会离家出走?” 以纯心急火燎,哪有心情理他的户口调查,皱了皱眉,“还有多久可以到?” 崔明泽倒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好笑,“你不怕被我买了?” 以纯眼睛盯着远方,恨不得能盯出一个以洁来,咬牙道:“我值不了几个钱。” 崔明泽这时倒不好再逗她了,加大马力,连超了好几辆车,最后将车停在一家大的夜总会门口,以纯看着那不断闪着光的霓虹灯,第一次觉得她真的已经到了大城市,以往那些只能在电视里见到的东西真真实实的摆在她面前,可她一下子迷糊了。 ------------ 第三十八章 夜总会很大,中央是一个圆形的舞台,上面有两个女人在跳舞,身上穿得很少,以纯不知道这就是脱衣舞,只是觉得这种舞让人脸红,但眼睛却移不开。 她看着舞台,崔明泽看着她,夜总会里的灯光忽明忽暗,气氛暧昧,但崔明泽却不知怎的,觉得看着这个女孩子时心里无比的澄净,他好像不是站在夜总会里,而是站在某一个山谷的小潭边,身边是树、是微风、是阳光。 以纯满脸通红,她感觉到崔明泽的眼光在她身上,她以为他看出了她的羞愧,心里还觉得不好意思,低下头不敢再看。她哪知道,此时的崔明泽心内也是翻江倒海,还好在这明明灭灭的灯光下,所有人都可以隐藏掉本来的心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总会发出一阵欢呼声,原来是舞已经跳完了,观众正朝舞台上扔钱,一些男人不停地吹口哨,以纯怕低了头不敢再看,这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场合,她只觉得全身上下都不自然,想找个地方躲进去。正当她不知所措时,崔明泽一把拉住她,“走。” 他声音很轻,却是靠着她的耳朵说的,以纯只觉得一阵热所在耳根年升起,心中隐隐觉得有些麻,脸上本来已经缓缓消退的红霞重新升起,她暗暗掐了自己一下:今天是怎么了,这么不正常! 不等她回过神,崔明泽已拉她进了后面了的包厢,刚刚外面还是热闹万分,吵得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一进里面,仿佛进入了另一层天地。 她们到的那间包厢有点像电视里日式的茶道馆,要脱鞋进去,早间摆着一张长方形的桌子,没有凳子,进门靠墙的那一侧放着许多放着一个大柜子,柜子上是各式各样的酒。两人进了屋,等以纯坐好,崔明泽才开口,“一会儿就有人来。” 以纯心里七上八下,又不知自己到了一个怎样的地方,总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所以然,只得呆呆点点头,垂头看桌面。 房门打开,进来的是一个穿着中国旗袍的女人,“先生、小姐,我来泡茶。” 以纯一回头,才发现她后面跟着好几个人,有男有女,手上都拿着各式的器皿,以纯想这就是茶道用的东西了。跟进来的几个人将东西放好,摆满一桌,就走了,屋子里,只有以纯崔明泽和那个穿旗袍的女人。 女人的一双手修长白皙,抚在一堆紫砂器皿与暗红色的桌台之间极为魅惑,以纯看得目不转睛,心里只想这比刚才在外面看到的那一幕还让人动心。她的眼睛一直跟着那双不断运动的手,洗手,温壶,放茶……以纯根本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只是看着,直到那双修长白皙的手端着一杯茶递到她面前,她才醒悟过来,忙接住,脸上露出微微的潮红,略为羞涩地道:“谢谢。” 女人起身,朝以纯和崔明泽微一欠身,“我先出去,两位慢用。” 以纯看着茶,房间里再次沉寂无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以纯终于按捺不住,“以洁什么时候来?” 崔明泽正品茶,听后微微一笑,“等我们把这壶茶品完了,自然会有人来。” 以纯皱皱眉,轻轻地哦了一声。 想了想,忙端起那杯从到她手里以后就没有动过的茶,全部喝完。以纯哪里品过什么茶,那样一小杯,对她来说连润口还不够,她忙又倒了一杯,喝完,又倒…… 到第五杯时,崔明泽出手拦住她再次倒茶的手,苦笑,“你这样喝茶?” 以纯挑挑眉,“你不是说喝完了以洁就会来么?” “我什么时候说过喝完以洁会来?” 以纯微微一怔,随即说:“刚才……” “我说,喝完会有人来。” 以纯何等聪明,他一点她就明白了,她瞬间白了脸色,过了会儿才道:“你骗我?” 崔明泽不说话,淡然笑笑,依旧饮茶。 以纯已是说不出话来,她只觉得心内翻江倒海,来广州时她信誓旦旦,一定要找到以洁,到了这里才发现,真的不容易。从长沙到广州,她站了一路,等到了广州,本以为可以好好休息,她方向感本来就不强,在广州这样的大城市找一家酒吧谈何容易,哪个区,哪条路,哪个网点,她只能拿着地图一个一个地方地找。她不敢问人,从下火车起,就不断有人搭讪,弄得她看到人上来就本能地躲。一直找了四天,才找到以洁唱歌的酒吧,她又徘徊良久,才鼓起勇气进去。 好不容易跟人说上话,找到老板,她以为这样就能找到以洁了,心差点就从胸腔里跳出来,连跟崔明泽说话都带着颤音儿,她小心翼翼,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不害怕。她跟着他来这里,也只是想找到以洁,可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她在村里时听到过许多这样的事情,村里有许多女孩子出来打工,有好多就再也没有音讯。她不知道崔明泽算不算好人,但开酒吧的人如果要说他有多正派以纯是不信的,她怎样就上他的车,怎样又进了这个地方……以纯的头已成一片浆糊,说有多乱就有多乱。她不会就这样回不去了吧?她不知道! 顾止菁那时又是如何做的呢?以纯想,顾止莆十七岁出来,在三十多年,生下她和以洁,又是如何过来的呢? 以纯突然热泪盈眶,不是为自己未知的命运,而是因为顾止菁。她不知道顾止菁曾经吃过什么苦,不知道自己在家里怨天尤人的时候,顾止菁是如何在这样的地方摸爬滚打。她又想到以洁,她刚满十六的妹妹,在她受欺负的时候会护在前面的妹妹。她不知道她们曾经在这里受过什么苦,以洁出来快一年,她却将全身心都放在陆与名身上,满心里想的都是儿女情长。以纯突然觉得自己完全不够格做一个姐姐,以洁走后,她想念过,却远远没有自己所认为的情深意重。 眼泪滴下来,正好落在倒了还未喝的第七杯茶水里,溅起小小的水花,声音不大,很轻,却吓了崔明泽一跳。 按理说,陆以洁即使在他的酒吧里唱过歌,他没有义务也没有权利去了解她的行踪,他们只是雇主与雇员的关系,双方有一方不满意,只要银货两讫,两人便再无瓜葛。 崔明泽也自认为不是多事之人,与他无关的事他一向不管,这次他却接连着管了两件与他无半点关系的事,一件是林林,另一件就今天的陆以纯。他心里告诉自己不要管,但行为上他却管了。他还记得半个多月前第一次见到林林,也就是陆以纯口中的陆以洁,那时她满身是伤,手臂上、背上、小腿上……只要是看得见的地方,都是青紫一片——只除了那张脸。 崔明泽出来混了多少年,什么样的美女都见过,陆以洁这样儿他也见过不少,只是那天,他确实被那个女孩子的那双眼睛给震住了。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只瞧着他,她的后面还跟着一群人,她闯进来时他正在和一群朋友垒长城,赌兴正浓。她闯进来,瞧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在他身上,后来,所有人都看着他。他开始只是玩味地瞧着这一切,等他回过神时,才发现他已经成了这场戏的主角。后来有人问他,当时的感觉是什么,他说:“莫名其妙。” 他是真的莫名其妙,相信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莫名其妙。他不得不承认,就因为这份莫名其妙,他被利用了,并且利用得莫名其妙。 他把那些人打发走,陆以洁还站在那里,连姿势也没有变一下,对他也没有感激,看到他回来,转头瞧了瞧外面,然后道:“这是酒吧。” 崔明泽听得出来,是陈述,不是问句。 所以他不说话,只看着她,等她下一句。 “我要在这里唱歌。”她看着他,“工资你看着给一点。” “叫什么名字?”崔明泽问。 这次她眨了眨眼,过了会儿才道:“就叫我林林吧。” 崔明泽点头,“好,林林,今天晚上开始吗?” 林林斜挑眉,一直没有表情的脸露出一点笑,崔明泽这时才觉得惊艳,她淡淡的笑,笑容稚气未脱,满满的纯真。她说:“你这个老板也太抠了吧,我全身都是伤,衣服也撕烂了,你是不是先带我去买几套衣服?” 崔明泽打量她,“你几岁?” “十九。” 崔明泽不信,把手伸到她面前,“身份证。” 林林一掌拍在他手上,“我连行李也没有,哪来身份证,丢了。”她表情跳跃,向一个孩子般在与你调皮捣蛋。 “真丢了?” “真丢了。”林林轻笑,“要不明天你带我去领个临时的。” 崔明泽没有理他,与那群朋友道别,拉她出来买衣服。 林林是个美女,而且一眼看上去就眩目,这点崔明泽承认,但他对她的感觉,至多只是佩服。娱乐这一行,外人看来眩目,又多人觉得其中内幕重重,崔明泽从大二起就开了这家酒吧,不说元老,但在广州城,他还是可以说得起话的。 ------------ 第三十九章 广州的娱乐,说乱那是抬举,简直就是胡作非为。简直就是胡作非为。但是他在林林身上就能看到娱乐两个字,她似乎天生有一种吸引人目光的力量,站在那里,即使不说话,也能吸引眼球。 这,与美貌无关。 他站在镜子前等着林林试衣服,一套,两套,几乎只要拿下架,就没有不好看的。崔明泽经历过许多女人,林林身材不算最好,好的是她身上的那股气质,不是张扬,也不是媚惑,是一种说不出的空灵感。 林林很守信用,当晚就唱歌了。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感觉,唱摇滚的女生都有一种天生的媚惑感,当林林站在舞台上,仰头,吼得声嘶力竭,最后唱不出来,蹲在台上唤气,最后朝众生轻轻一笑,会不会也有人为此疯狂。 崔明泽亲眼见过这种疯狂。 他的酒吧唱的一向是安静的歌,他不喜欢将一个地方弄得乱糟糟,他喜欢安静,即使是酒吧,他也希望能安静如咖啡馆。 但同样的,他也见过林林唱安静的歌,她的目光望着远方,听林林轻唱:“我的满哥哥唉……”那是用湖南方言唱的,那个时候,酒吧里是最安静的时候,整个场地只有林林空灵的声音,她眼睛一直朝着某个地方望,崔明泽知道,她没有看任何实物,看的是她过去的某一段时光。 他抬起头,正对上陆以纯湿润了的睫毛,他轻轻叹了口气,“好吧,我带你去。” 说着,先站起身,离开。 出了夜总会,时间已是凌晨,花花世界依旧忙碌。以纯深深吸了口气,广东的冬季空气湿冷,像有万千条虫子粘住然后噬咬。以纯低头进入崔明泽拉开的车门,闭上眼,心想,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见到以洁。 这次的终点是别墅。 崔明泽停好车,嘱咐她在外面等一会儿,他把钥匙扔到以纯手里,甩甩手说是人质,免得你以为我是人贩子。 以纯摸了摸鼻子,她心里真不怎么放心来着。 等了不过二十分钟,来了一个穿着白衬衫的高挑女人,说请她进去。 以纯小心地锁了车门,随那女人进去,房子纯白色,里面有很淡的桂花香,进得大厅,崔明泽正翘着二郎腿朝她微笑,他旁边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得很随意,但全身都散发出强烈的存在感,以纯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他也正看着以纯,以纯的视线投过去时,他朝她微笑点头。 “你要找林林?”他问她。 以纯微微张嘴,心中满满的慌张,她还站在厅中央,本来在朝沙发上走的脚也停住了,她甚至不知道接下去应该迈哪一只脚——她那样害怕。 但她还是说话了,不知怎么扯出来的微笑,“她是我妹妹。” 他点点头,右手拍了拍没有任何灰尘的衣角,“哦,可是她现在不在广州。” 以纯一怔,反射性的问,“那她在哪里?” “北京。”男人看着她,认真地说,“我是真心想培养她的,她有这方面的潜质。” 以纯的心急急抽动,她不动声色地捂住了胸口,带着救助般的确认:“北京?!” 那人点头,“这次去只是考试,考试合格还要培训,短时间回不来。” 以纯喃喃:“我见不到她了?” “暂时见不到。” 以纯点点头,“谢谢。” 她捂胸的手紧了紧,往后退了几步,眼看就要离开,崔明泽急急唤道:“以纯,我送你。”说着,也要跟着起身。 那人对领以纯进来的女人道:“拨个电话到北京,让陆以洁听电话。” 以纯听到以洁的名字定住了脚步,几乎同时,转过身来,脸上是不信的颜色。但她还是对那人道了谢。 “我叫迟瑞。”他朝以纯伸出手,终于露出笑意。 电话很快接通,迟瑞朝那边说了几句话后,就示意以纯过去,以纯接过电话,似是不敢相信,话筒拿在手里,一时失神,直到话筒那边传来急切的“喂喂”声,她才回过神。 “迟瑞,有事?”那边的声音空灵自然,不是以洁是谁?以纯眼眶一热,差点就掉下泪来,哪里还说得出半个字。 那边又重复了一遍,以纯才吸吸鼻子恢复面容,低声道:“以洁,是我。” 只要是认真听她说话的人,都能听到她声音里的颤抖。 那边沉默了好一阵,才叹气似的唤了一声,“姐。” 时间似是跳到年前,以洁穿着顾止菁新衣,朝她灿烂的笑,一叠声地问:“漂不漂亮,漂不漂亮。”当然漂亮,在以纯的眼里,以洁永远是最漂亮的。 以纯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外面寒气湿重,眨眼又是一年,以洁会变成什么样?她循着以洁的声音去描摹,应该变成熟了些,听声音就知道,比起以前稚气清脆的声音,音色明显低了些,听着却又舒服了许多。 “嗯嗯。”以纯连连应了两声,“听迟瑞说,你在北京考试,还好吗?” 以洁笑出声来,“他说考试?” “嗯。” “他骗你的。”以洁清脆的笑声从千里之外传来,“我只是来拍一支MV。拍完就回去。” “回哪儿?” “广州啊。”以洁叹了口气,“姐,我长大了,你不要担心我。” 本来有许多话要问的以纯一下子被堵得不知问什么好了,她怔怔地看着放电话的台几,竟不知下一句要问什么,那头的以洁也不再说话,也不知沉默了多久,以纯才憋着脸说:“以洁,我就要高考了,那时你会回来吗?” 她竟是充满期望。 那头又是许久的沉默,在以纯都认为那头是不是还有人的时候,以洁笑了,“当然会去,那是姐的大日子,我一定会回去。” 以纯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敢相信,便问:“真的?” “嗯,真的。” 挂了电话,以纯在站在原地许久,如果不是崔明泽叫她,她可能忘了她还在别人家里,她带着歉意看了崔明泽一眼,然后向迟瑞道谢,“谢谢你。” 迟瑞笑笑,不说话。 以纯抿抿嘴,“我可以提个要求吗?” 迟瑞好整以暇,“你说。” “我想要你的联系方式。”以纯深吸一口气,迟疑了一下才说出口。 迟瑞笑笑,对一直站在沙发前面的女人点点头,女人转身从茶几上拿了一张名片递给以纯,以纯摇摇头,“我要可以联系到你的,不是那种有人拦截的。” 迟瑞看了一眼崔明泽,崔明泽笑了,“给她吧,她不会无故骚扰你。” 女人看着迟瑞,迟瑞点点头,女人很快拿出纸笔写了一串数字,迟瑞看以纯接住,才道:“这是我的私人手机,不过你最好在下午五点以后打,这个手机我不常带。” 以纯点头,鞠躬道谢。 崔明泽看着以纯,犹如看着一朵慢慢开放的水仙花,他颇为惊讶地问:“你今年才高考,那陆以洁几岁?” “十六。”以纯道。 “十六岁!”崔明泽想起以洁说‘十九’时的神情,抱头叹息,“她竟然才十六岁!” 迟瑞皱眉,“怎么了?” 崔明泽一脸苦相,“被骗了,她说她十九。” “你信了?”迟瑞问。 “本来是不信的……” 迟瑞打断他,“最后还是信了?”他好笑不笑地说,“笨蛋!” 崔明泽跳起来,“少来,我最讨厌笨蛋说我笨。” 以纯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正好引来两个男人的目光,以纯的脸毫无征兆地红了,她咳了声,原先的恐惧少了许多,她轻笑道:“没事,我第一次听这句话,觉得有点意思。” 崔明泽看着脸上多了一层红潮的以纯,突然开口,“你呢,比林林大多少?” 以纯想了想,“一岁多,差不多两岁。” “那你也才十八。”崔明泽回头看迟瑞,“这两姐妹。” 迟瑞轻笑,“晚了,订宾馆了吗?” 以纯摇摇头,“我本来是打算晚上回去的。” 崔明泽怔了怔,“这么晚还回去,回湖南?” “嗯。”以纯轻声道:“我只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明天就是周末了。” “坐什么回去,现在没有火车了吧?” 以纯苦笑,“本来十点有一趟班车,我来时就是坐那辆车过来的,我不知道会这么晚,所以……” 迟瑞想了想,对女人说,“收拾一间客户,订一张明天回长沙的机票。” “是。” “迟瑞。”以纯急声叫道,“你……” “以纯,他当你是朋友。”崔明泽打断她,“你不用放在心上。” ------------ 第四十章 那是以纯平生第一次坐飞机,她甚至觉得庆幸,还好来时拿到了新办的身份证,这时倒直作用了,迟瑞早晨有事,很早就出门了,走时还嘱咐以纯有事可以找他,以纯点点头,心里有许多感谢的话想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最后只憋出一句,“帮我好好照顾以洁。”还被崔明泽笑,说陆以洁不用人照顾,精着呢。 迟瑞轻笑,“我会尽力。” 最后是崔明泽送她去的,话说那辆车她坐过来坐过来,竟然没有晕,她一向是坐什么车晕什么车。崔明泽送她进大厅,以纯来时只带着两套衣服,所以东西都随身带着,还有一个多小时才上车,崔明泽给以纯办好登机卡,两人就在大厅里百无聊赖地等着。 以纯第一次坐飞机,难免有点紧张,问了崔明泽好几次登机程序,不但没有调节好紧张的心理,反而觉得越来越紧张。崔明泽看着以纯有点好笑,当时上他车跟他走时一脸坦然,这时怎么就像个小孩了。 看着她不停搓手的样子真难受,崔明泽看了看手表,还有一个小时,带她去吹吹风吧,不由分说拉住以纯的手,“我带你去逛逛。” “哎——逛什么呀,飞机起飞了怎么办!”以纯在后面尖叫。 崔明泽轻笑,“飞机向来只会迟飞不会提前的,还有一个小时,足够了。” 以纯心里着急,多半也是因为从来没有坐过飞机,她平时不露声色,其实实在是个急性子,皱眉看着崔明泽,似是在问,“真的吗?” 崔明泽拉着她上车,替她把安全带系好,安抚似的道:“如果赶不上,我开车送你回去。” 以纯笑出声来,“你以为一里两里?” “你不信?”崔明泽发动机器,“我和迟瑞大学时,开车环游过中国的中南七省。” 以纯不甚在意,“那是没有时间限制,可以开一阵休息一阵。” 崔明泽立马急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样急,倒有点像十八岁情初开的小毛孩儿,急于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表现一般,恨不得让她相信自己任何方面都是最优秀的。 活回去了,他苦笑着摇头。 两人倒也没去什么地方,路上看到一个大商场,以纯想第一次出省总得买点什么回去,便要崔明泽停了车,自己在商场里乱逛。 对特产这东西以纯一向没什么概念,别人要问她湖南有什么特产,她肯定张大眼睛回答不出来,她在广州这么多天,并没有觉得不适应,湖南能买到广州一样不缺,所以哪有特产一说,所以当崔明泽指着这样那样的东西说是特产的时候,以纯只皱眉不理。 所以她什么也没有买到。不是没有看上什么东西,而是看上的买不起,买得起的看不上。 时间差不多了,崔明泽开车一路狂奔,到达大厅时,里面已经在叫以纯这班机准备登机的提示了,以纯匆匆去排队,崔明泽拉住她,往她手里塞了一包东西,以纯还没反应过来,崔明泽已退到了线条之外,他站在分割线的外面,朝以纯招手,以纯甚至没来及跟他说再见,就已轮到她了。 把手上的东西都拿去过检,包括钱包。 那包东西随着以纯的背包一起出现,以纯拿起,不大。以纯回头去看他,发现他已经离开了,整理了下情绪,以纯朝着自己所在的登机口前进。 飞机停下时以纯已经被折腾得不成人样了,才一个多小时的机程,她吐了三次,跟人换了三次位置,最后坐到了最前排。这趟机人好像不多,以纯最后坐的那个位置是三个人一排的,却只坐了她一个人。 照顾她的那个空姐长着一对小小的梨涡,她吐成那样那张娃娃脸也没见半点不耐烦,反而一双手不停地拍打着以纯的后背,以纯难受得连抬手指的力气也没有,自然也没有道谢。以纯最后一个下机,下机时整个人迷迷糊糊,还好身上的包一直没有离过身,下了飞机,被冷风一吹,整个人清醒不少。 总觉得忘了什么,却又想不起来,心里像有什么在动一样难受。她自动归结于晕机的后遗症,出了机场,随便坐了一辆机场大巴进入市区。 在车上,她才记起,崔明泽给自己的那包东西忘了,她几次换位置,那包东西却还在第一次坐的位置上。 坏了,她捂住脸,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以后还人情也没了标准。上面没名没姓,又没有记号,即使有心人拾到想还也不可能,她不禁埋怨崔明泽没事买什么东西给她,她根本就不需要。当然,这种埋怨毫无道理,别人买给你未见得就一定得让你还,这只是以纯一个人的逻辑。 湖南哪里都黑,一个机场巴士坐到市区十五块,当得上她从长沙坐到市里的路费,她可以从家到县城两次了,悻悻了付了钱,大概是付钱付得肉疼,晕得快到低到地下的头又清醒了些,抬起头,发现所在地的前面就是火车站。 整个头都轰起来了,难受得不得了,她隐约记得回县里要去西站坐车,背包不重,但背几个小时之后,就是羽毛也能涨几斤,她动了动背带,还是觉得难受。却找到了一个站台。 以纯是路痴,这点毋容置疑,所以她看了三遍,确定能到西站并且没有错方向之后她才拿钱上车。既然是在火车站上车,车上便有位置,她拖着身体往后走,在最后一个位置坐下。 旁边坐着一个人,耳朵里塞着什么,双手抱着腿,看上去似是睡着了。 以纯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越看越眼熟,喉咙里一阵热流呼地出来,她从来没有这么迫不及待:“……周晋!” ------------ 第四十一章 就是周晋,转学转到了长沙的周晋,两人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遇见,真是神了。 以纯虽然认出了他,但整个脑子还处于茫然状态,周晋也一幅没睡醒的样子,等两人都清醒了那么一点点之后,反倒沉默了。 周晋拨下耳机,脸上闪过一丝狂喜,“以纯,你怎么在这里?!” “嗯。”以纯还是觉得眼前的景物不*稳,老是乱动,“我去广州找以洁。” “以洁在广州?找到了吗?” 以纯点点头,“找到了,她去了北京。” 周晋怔了怔,突然笑了,“那不正好,你考到北京,以洁在,陆与名也在。” 以纯的头嗡嗡地叫了两声,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陆与名这个名字了,这时听来,竟有些茫然,仿佛记不起这个人,又觉得曾经那样亲密过,像一个小物件,平日里一直带着,今天没带,没有多大关系,心里却总觉得别扭。 心里生生地痉挛了几下,然后茫然地看着周晋,似是不认识,周晋叹了口气,放开的手又抱住了膝盖,头顶在膝盖上,在深呼吸。 车停了又开开了又停,一直朝前,以纯坐机场大巴时就觉得喉咙里堵得慌,干呕了一阵没呕出任何东西来,以为肚子里那点东西已经被炸干了,哪知这车突然的一个刹车倒把以纯压在喉咙里的东西都弄了出来,以纯本能用手去捂,车拐弯,以纯的身子朝周晋那边一侧,全部吐在了周晋的身上。 “停车,停车!”周晋有点气急败坏,一只手手扶着以纯,另一只手替她拍着后背,“怎么了,要不要上医院?” 以纯这时哪里还能说话,从飞机起飞开始,这肠这胃就没有消停过,吐到现在,胃里完全空了,她从早上起就没有吃东西,折腾到现在,全身都在颤抖,比起普通的晕车人,她算是进入一种境界了。 司机没有理他,倒是前面的人拿了几个塑料带递过来,周晋说了声谢谢又返回去伺候以纯了,车子蜗牛一样的爬行,好不容易到下一站,周晋拉着以纯就下了车,打了个车,不由分说把以纯塞进去,走了十几分钟,以纯其中又吐了两次。 把以纯拖进房间,以纯整个人完全没有知觉了,周晋把她放在沙发上,她自动地躺好,不停地喘粗气。 换了身衣服出来,周晋才有力气继续收拾以纯,打了个电话,打了点水,在以纯无意识的情况下灌了点,以纯似是累坏了,竟就那样睡了过去。 鼻息很热,周晋探了探她的额头,应该是发烧了。(这丫终于病了一次了) 心没来由的紧了紧,周晋扶着沙发发呆,好一会儿,才想起应该送医院。 但是她睡得这样的熟,经过认真的思考,他决定自己去买药,当初决定考中南学医,对医学最基本的知道,周晋还是懂得的,不多时,就提了一堆药回来,他不知道以纯能不能吃药,就耐心地把那些白色的棕色的看上去很苦的笑捣碎了加糖冲水,扶了以纯,学电视里的样子一勺一勺的喂给她。 还在睡梦中的以纯皱了皱眉,也许是渴了,她皱一次眉头后就没有再反抗,全喝完了。 周晋想,还真好伺候。 拿了条被子给以纯盖上,早累得不成了。在沙发边上坐了会儿,以纯又睡了,整张脸都潮红,像是喝醉酒的人,可能是刚喝过水的缘故,嘴唇散着淡淡的光泽,很好看。 周晋甩甩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想了想,又拿条毛巾给以纯敷上,才跌跌擅擅的出了门。 以纯是被电话吵醒的,她模模糊糊的起身,转了一圈,发现四周都是黑的,摸着从沙发上起来,她头脑虽迷糊,听力却是出奇的好,一听就知道了电话的方位,也没有多想,就接起了,“周晋,你个死小子,不是约好了去玩吗,都天黑了还没见影子,想死啊!” 以纯被这个大声音震得有些懵,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带着点迷糊道:“周晋?!” “啊,你不是周晋?”那头一阵兵慌马乱,“你是谁?” 以纯迷迷糊糊的,“陆以纯。” “陆以纯?没听说过,喂,你让周晋接电话。” 以纯眯着眼看了四周一圈,“他不在啊…..” “不在啊……”那头一阵唏哆声,过了好半天,换了个声音,道:“谢谢啊,如果他回来了,让他拨个电话给我。” “呃……”以纯终于一点神智,“请留下你的姓名。” “哦。”那头笑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那头轻轻柔柔的声音才又响起,“嗯,你告诉周晋,说莹莹找他他就知道了。” “莹莹?嗯,好的。” 放下电话,以纯找了好半天才找到灯,房子很大,但摆设凌乱,桌子摆在角落里,电视却摆在沙发前面,还有一些零碎的小物件,乱七八糟的四处放着,像搞展览一样。 肚子里的东西全吐光了,以纯只觉得饿得厉害,想起包里应该还有几个面包,忙翻出来吃了,哪知越吃越饿,吃饱喝足后,没事可干,想开电视,发现找不到遥控。 屋子都找遍了,也没见到。 算了,以纯摊摊手,又看了一圈屋子,揉了揉头发,想视而不见,但没办法,以纯就是个爱干净的孩子,虽然不想,手脚却不受限制的动起来了。 打扫完,还在想屋里的摆设是不是应该换换,心里纠结,不知是应该还是不应该,但屋子里实在太乱了,一不小心就会踢到四处乱放的桌子啊凳子什么的。终于决定了,以纯动起手来……. 打扫到一半,门开了,周晋换了鞋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嘴角有残留的笑意,“你醒啦,吃饭。” 以纯接过饭盒,“刚才有人打电话找你,她说她叫蓉蓉,你回来给她回个电话。” “蓉蓉?” “嗯。”以纯打开饭盒,好饿,“你吃过了没?” “哦,吃过了,你先吃,我打个电话。”朝以纯扬扬手,进了大概是所谓的卧室吧。 活动了那么久,以纯也确是饿了,加上周晋的盒饭菜色不错,以纯吃得还蛮高兴。……但周晋这个电话好像打得还蛮久的,以纯都吃完了,他还没出来。 ……要走了,以纯看着手表,现在还会不会有车? 估计没有了,都八点了。 正发呆呢,周晋出来了,放下电话,“呃……还烧不,要不要上医院?” 以纯甩甩手,“怎么了,我没病啊。” 周晋伸起的手停在半空中,“我扶你回来的时候,发现你有点发烧……那个,你明天上课吗?” 以纯一下子焉了,什么叫命,这就是,陆以纯就是天生的穷命,好不容易坐次飞机,竟然坐到晕机误车,真是丢脸到家了,还好遇到周晋,不然还不知道会弄出什么漏子来。 眯眯眼对周晋道谢,周晋笑了出来,“那你怎么办,今天肯定没车了,到县城的车都是最晚六点半的,只能明天回去了。” “那只能在你这里打扰一晚上了,方便不,有没有别人来?” “你看这里像会有别人来的样子吗?”周晋在以纯旁边坐下来,“你呀,不能坐车还去那么远,幸好遇上我,不然,哼哼!” 以纯笑得眼眯眯,客厅的灯很亮,仿佛那些光只照以纯的睫毛一般,照得以纯的睫毛闪闪烁烁,以纯以前在学校从不这样笑,即使有人夸赞了她,说了笑话,她为了不冷场,也只是抿嘴轻轻笑笑,断不会笑得像现在这样自然大方,周晋的嘴角也不由得勾了起来,划出一个小小的弧度,觉得今天不去上晚修被老师骂也蛮值得的。 “哦。”周晋似是想起了什么,跑到卧室,又一下子冲出来,“这是附中的资料,你拿回去看看,或许有用。” 以纯翻了翻,“都是白的,你还没做过?” 周晋抓抓头,“是新发的,你拿回去多印几份,发给同学,也许会有用,我再到老师那里拿一份就好了。” 以纯笑笑,扬扬手里的考卷,“谢谢。” 周晋轻笑,“快洗洗睡吧,明天还要回去。” 以纯点点头,“那我去洗了。”伸了个懒腰,“累死了……哦,对了,我把你房间的格局改了,没关系吧?” “没…这样挺好的。” 以纯洗了澡出来,周晋已经把房间收拾出来了,床上竟然还有一个半人高的洋娃娃,以纯拿起来抱住,看着周晋笑,“这个不会是你的吧?” 周晋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没回答,只道:“早点睡吧,明天我送你去。” “不用了。”以纯放下娃娃,“你还要上课。” 已经走到门口的周晋回过头,淡淡的看了以纯一眼,“长沙你不熟……再说,你又晕车又是路痴,我不太放心。” 以纯想道谢,却总觉得怪怪的,是刚才周晋的态度还是……她不知道,反正,心里怪怪的。以纯在床上躺下,床单上还有青气,应该是新换的,以纯重新抱起娃娃,心里的失落感一下子就少了许多,她美美的闭上眼,眼前还是胡乱闪烁的星光。 晕车晕到一定的境界了,以纯苦笑,每次一坐完车,基本上就现在这样,一闭上眼就是星光,四处闪耀,然后就是头脑里一阵一阵的涟漪,麻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今晚,又不知何时才能睡着了。 又睁了一阵眼,下午开始就一直在睡,现在反倒睡不着了,以纯起身,悄悄地开门,看了一圈,确定客厅里没人,才走出来轻轻朝阳台走。 阳台上种了几颗铁树,枝繁叶茂得很。周晋住的地方很安静,下面极少有行人,只有几盏路灯昏黄昏黄的照着,加上天气冷,气流阻滞,灯光更是暗。以纯几下跳上阳台,寒风吹进来,以纯没觉得冷,反倒觉得这阳台怎么这么小,连脚也伸不直。 其实周晋的这套房子还蛮大,只是以纯在农村长大,哪家不是七八间房,所以没有觉得。周晋的房子是三室一厅的,厅很大,还有厨房,主卧还带浴卫,就是以纯现在睡的房间。以纯现在四肢八叉坐的地方是这所房子的小阳,大阳台在后面,以纯还没有把房子走遍,所以不知道。 坐了会儿,觉得是有点冷了,才跳下来。跳的时候动静大了点儿,忙收了声,小心地朝房间走,哪知以纯是个天生的路盲,三间房的房门长得一样,她竟不知自己是从哪间房子里出来的了,托腮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门道,想起自己出来时门没锁,心里一亮,推推看嘛…… 第一间,推不开,嘿嘿,淘汰! 第二间,轻轻一推就开了,以纯心里一喜,就是这间了,以纯小时候就听顾立锦说过,开门的时候身子要侧着进去,因为房子里一直没人呆,会有一些瘴气,侧身进可以避免瘴气扑面而来,在这种小事上,以纯一向记得清楚,所以她推开门之后才看到房间里那点小小的亮光。门大开了,她才发现,不是自己的房间。 周晋正坐在台灯下,看书看得入神。 听到响声,第一反应就是把手里吸了一半的烟灭掉,看到以纯,有点惊讶,但表面还是一派平静。 以纯皱皱眉,忘了自己进来的目的,“吸烟了?”以纯家里没有人吸烟,从小接触的人里也极少有人吸烟,这种味道很陌生,她坐车时闻过几次,每次闻到都会咳半天,所以对这种味道极端厌恶,也因此,对这种味道极端的敏感。 周晋嗯了一声,“还不睡?” “睡不着。”以纯见周晋不想提,她便也识趣的不说,“你呢,怎么也不睡?” “哦,还有些作业没做完。” “哦。” 话说到这里,仿佛没话说了。以纯也觉得尴尬,到底是自己闯到别人房间里来的。顿了顿,以纯鼓起勇气,轻声道:“那,你看书,我去睡了。” “嗯。”周晋的眼睛重新回到课本上,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厨房里有牛奶,要是睡不着,先喝一杯。” “哦,谢谢。” 带上门,外面似是要冷许多,以纯打了个寒颤。 ------------ 第四十二章 第二天,以纯是被周晋叫起来的,以纯很晚睡,却睡得出奇的好,都不带作梦,她以为她会睡得很惊醒,哪知太阳都从窗口爬进来了,她一点也没有醒的迹象。 周晋还要上课,他昨天没去上晚修,足够让那个秃老头儿发一阵彪了,如果再加上半天的课,后果不堪设想。但是,周晋又实在不放心以纯,这个路痴,这个晕车王! 说实话,他看到她睡得这样的熟的时候,心里一万个不情愿把她叫起,他第一次看她睡觉,她睡觉时侧着身子,一只手枕在头下面,另一只手放在大腿上。她身材本就不高,这样一踡着,更小了,像一个小点点。以纯的头发比他离开时长长了许多,她睡觉的时候把头发堆到了一旁,滑滑一溜儿朝外,不是太黑,棕色的,看上去光滑又柔顺,周晋的手动了动,想摸一下那头发……他想起以前在二中上学的时候,前面一个女生的头发特长,一直长到膝盖处,她后面是一个男生,那时一个班里五六十个人,教室小,所以位置也小,那女生一坐好,头发就堆到那男生的桌子上了,一上课,那男生就眼也不眨地瞧着那堆头发,偶尔趁人不注意就摸一下,轻轻的,生怕这点触感会随着头发的末梢神经传到女生的大脑里,周晋那时特皮,一看到就用笔敲以纯的手臂,笑得前气不接后气,“…看…看……”以纯总是淡淡地看一眼,然后再认真听讲。这种事多几次之后,以纯看也懒得看,直道他无聊。 周晋叹了口气,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还不知道陆与名和徐柔的事,但是他知道,以后和以纯连见面的机会也少了。 他会答应转学到附中,不是为了躲以纯,也不是像别人所说的那样,为了离中南大学近一些,他心里觉得这两个原因都有,但是最大的那个,还是在他心里,找不出来的理由才是最大的理由。 他没有想到会在公车上遇到以纯,就像以纯到了长沙压根就没想起周晋也在这个城市一样,完全是巧合,因为这个巧合,周晋错过了一次重要的聚会,一次晚自习,半天的课还有可能是半个月或者更长时间的脑子里挥不去的以纯的资料。 离开后,他觉得他是真的喜欢她。或者真像别人所说的,男生只有有喜欢的人了,才会长大。周晋长大了,在这几个月里,用一种别人意想不到的方式。 他的手落下了,不是落在头发上,而是落在被子上,以纯微微皱眉,嘴小小的扁了扁,意犹未尽。但下一刻,她就睁开了眼,看到床前的周晋,脑子一下子清醒了,重重吁了口气,“睡死了,对不起啊。” 周晋脸上的表情平平淡淡,声音也是,“快点吧,现在去西站。” 以纯这几天总看不出周晋脸上别的表情,没有笑容,却也不是苦大仇深,只是没有表情,却又似乎能感觉到他的喜怒哀乐,神了……以纯抓抓头发,总觉得眼前的周晋和以前认识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来。这种感觉就像以纯上山采果子,明明记得这在这片山上,上去了没见到,总觉得是,却总找不到。感觉很奇怪,却又觉得理所当然。山上没果子了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有果子也理所当然。 两人的动作都很快,不过二十分钟,他们已经在等公车了。 以纯看着站台,“谢谢你啊。” 周晋似是没有听到,并没有答话,他耳朵里塞着耳机,连睫毛也没动。 车来了,周晋拉着以纯的手上车,坐到最后。 以纯闻到汽油味本能地一阵恶心,手一捂上嘴巴,周晋就递了一个塑料袋过来,以纯其实只是干呕,这不是晕车,这已经是种本能反应了。 接过塑料袋,以纯想道谢,可刚一张嘴,又是一阵干呕。 长沙很大,这是以纯的印象,因为光是坐公车,她就坐了一个多小时,下车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蔫了,脸色苍白,周晋捂她的额头,似是又发烧了。 周晋皱眉,真是不知道她是怎么一个人到广东,又安全从广东回来的。 把她安置在座位上,先去买了票,票只有到县里,他看着票,觉得不放心,又买了一张,得了,送佛送到西。架起以纯去找到县里的车,车上已坐了几个人了。 周晋自从转学后就再没有回去过,偶尔听到熟悉的语调声,心里竟有些不一样的情绪。他遇到以纯起,两人相谈的语言甚少,以纯也许是刚从广东回来,有时竟不自觉地用上普通话,周晋在长沙呆久了,也没怎么发现,现在一到回县城的车上,时光仿佛一下子倒回去了,清澈又明朗。 他扶着以纯,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有些东西,时光夺不走,别人也碰不到。感觉就是这东西。 人与人的相遇,然后相知,最后爱上某个人,周晋一直认为,是一种叫气味的东西在作怪,就比如他和以纯,以纯刚到二中,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身上的衣服是灰色的,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还称得上水灵,皮肤不错,被那样的衣服称着完全显不出来,但他就是错不开眼,无法把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他那时以为只是好奇,现在什么时代了还有她那样的穿着,仿佛是用男人的衣服改的,面料不错,但穿在她身上,只能用怪异两个字形容。 那时的以纯,除了还过得去的成绩,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值得炫耀的了。 周晋离开二中,脑海里总会时不时的想起以纯的一些小片段,他自此之后,开始相信缘份。如果不是因为去二中,他遇不着以纯,他常这样想。 他从思绪中回来,以纯伏在他身上干呕,呕了一阵,睡过去了。周晋拍打了她几下,没什么反应,他疑心她是昏过去了。 到县城二个小时,车不大,里面不时有人吸烟,以纯虽然睡着了,一闻到烟味便皱着眉头,周晋叹口气,已经和四个人打过招呼了,那些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 好不容易捱到县城,又去找到镇上的车子,镇上的车子不多,一个时段只有一辆,要等下一辆到了这一辆才能走。以纯他们出门挺早,到县城也不过八点半,但等车走,就到了九点二十,以纯途中醒来过几次,但一醒来就是干呕,周晋反倒情愿她不醒来了,又想还好自己过来了,不然不知她会怎么样。 其实能怎么样,就是因为他跟来了,以纯没有戒心,所以睡得分外安心,如果他没来,脑子里的弦不断,还是可以撑过去的。 千辛万苦把以纯弄到学校已是十一点半,守门的大爷认识他,也认识以纯,所以很快就进去了,以纯一路上昏昏沉沉,这时也没有全部醒来,看着前面,倒似痴了一般。 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以纯和周晋坐在学校的花圃的亭子里,以纯半个身子趴在上面,脸色苍白,周晋打量着四周。 这个学校实在小,他用几眼就看了个全乎,教学楼只有一栋,也不过四层楼十六间教室,但人数不少,大概也是因为高考扩招惹的祸,他记得他进这所学校的时候,每个班级不过三十几个人,而宣布高考扩招之后,人数几乎翻了一倍。 但独木桥依旧是独木桥,不会因为去独木桥的路多了,独木桥就成高速路。学校扩招了,扩招的一般都是三流学校,好的学校不会受政策影响,这点周晋想得清楚。他心里也明明白白的知道,读书只是人生的一条路,人生有许多条路,这条路只是其中的一小段,但并不代表不用认真。 他认定的目标,一定会实现。 在人生的途中,有很多人会因为有更好的选择而放弃初时的,周晋对这种人不屑一顾,如果自己只喜欢吃桔子,即使苹果再贵,给自己又有什么用?! 周晋要做某件事,不会因为手中的资本多少,他有考上最好学校的资本,他却只认准他看中的。 两人坐了会儿,太阳爬出来了,冬天的太阳别样的温暖,一会儿,照得周晋也软软的想睡。但下课铃很快响了,教室里一阵大闹,然后便是人流朝外泄,一会儿,满校园都是人了。 以纯朦朦胧胧的睁开眼,朝周晋甜甜一笑,“下课啦?” 周晋嗯了一声,“你在这里坐着,我去找秦怀蓉。” 不等以纯答应,周晋已经走出花圃了。 ------------ 第四十三章 秦怀蓉这几天的心情都不好,几次考试她的成绩都不理想,政治地理像另一个魔咒,把她压得透不过气来,再加上以纯已经一个星期没出现了,她更是烦躁。 好像有点厌食,肚子里不是不饿,但看着吃的东西,喉咙里总像堵着什么似的没法下咽,所以下课后,她并没有像别的同学一样,数着秒钟往外冲,而是坐了一会儿才往外走。 周晋站在怀蓉的教室外,很多同学都认出了他,他微笑着点头,淡漠又疏远,所以虽然同学都认出了他,却没人上来和他说话。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秦怀蓉意识到周晋已经是五分钟之后,教室里只有她一个人,托腮看着窗外。 周晋在她面前坐下,挥了挥手,“入定了?” 秦怀蓉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但一转眼看到竟是周晋,惊吓声变成了惊喜,“周晋,怎么是你!” 周晋淡淡笑了,“不只是我,以纯在下面。她晕车晕得厉害,我正好遇到她,就送她回来了。” 怀蓉一听以纯回来了,更是高兴,“在哪里?”又听到以纯晕车,心里也有些担心,“晕得厉害不?” 周晋带她下楼,以纯的身边围着几个人,看到周晋都自动的让开了,倒是以纯看到怀蓉,笑着打招呼,“怀蓉,好久不见了。” 以纯的脸色还是不好,苍白苍白的,却脸上的表情却已阳光灿烂,周晋看了一会儿,才道:“以纯,怀蓉来了,那我先回去了。你要是还不舒服,记得去看看医生,昨天你有点发烧。” 以纯看着周晋,没有说话。 怀蓉“啊”的一声凑进来,“以纯,你昨天跟周晋在一起啊?” 以纯把昨天遇到周晋的事跟她大体说了一下,怀蓉惊叹真是好运气,长沙那么多公车,竟然也能遇上,实在是缘份。以纯只抿着嘴笑,她也知道昨天如果没有遇到周晋,估计自己也够呛。 所以她一直想着要好好谢谢周晋,但每次这两字到嘴边,总觉得怪怪的,她倒也不是纠缠于小事的人,人情这东西能不欠当然好,但欠上了记在心里就成,没必要束住自己。 她和怀蓉谈完抬头时,周晋已经离开了。怀蓉代她去老师那里请了假,又去医院里看了下,主要还是要休息,以纯在宿舍睡了一下午,晚饭是怀蓉送上来的。 晚上以纯去上了自习,看到班主任时,把周晋给的试卷交给了他,班主任很兴奋,毕竟是附中的题目,这小县城里穷乡僻壤的,题目都只能去书店里买,根本拿不到最新题型,高考题型或是考点有什么变化,也通常要迟一二个星期才能知道。虽然高考考的是基础,但提前去熟悉题型什么的也很重要。 接下来的日子就那样过呗,做题,上课,做题,就这么循环。周晋没有再回来过,陆与名也依旧没有消息,到这个冬天第一场雪的时候,以纯的高三第一学期就过完了,怀蓉送以纯到江边,神情中有明显的不舍,怀蓉分到文科班也混得不好,怕是凶多吉少。 以纯想不出什么安慰她的话,只能拍拍她的肩,笑道:“下个学期你跟我一起学习。” 怀蓉点点头,寒风吹过来,她那头不长的头发吹向一边,她用手拂了拂,指着正开过来的船,“船来了,快上吧。” 船快到面前的时候,怀蓉问:“陆与名,还是没有和你联系吗?” 以纯看着烟雾缭绕的江面,没有说话。 空气湿冷湿冷,一阵阵浮躁沉淀又上来,江边的几棵树枝头光丫丫的横亘在眼前,谁也没有再说话,整个天地仿佛只有船行来的轰隆隆声,以纯看着远处,去年的今天,与名还在眼前,仿佛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那天,仿佛是顾止菁来接的她,陆与名抓着她的手,然后突然放开,顾止菁很生气。 以纯笑了笑,依旧沉默。 船靠到了面前,怀蓉推了推她,“上船吧。” 以纯笑笑,转身上船,船上客人少,以纯站在船头,朝怀蓉挥手。 怀蓉追上来几步,脸色因为运动而微微有些泛红,“以纯,我……我刚不是故意提与名的,你……” 以纯低下头,没有说话。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笑道:“没什么。记得给我打电话。” 怀蓉傻傻地点点头,等她抬起头时,船已到了江中心。 今年的年过很冷清,顾止菁没有回来,放假后,以纯打过一次电话给到陆与名家里,电话铃响了三声,一个温柔的女色接了电话,以纯吓得马上扔了电话。 她捂脸坐在电话前,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她向来冷漠,即使心里在如何想某个人,也不会主动先开口,今天她竟拨了电话。若是陆与名接的电话还好,听那声音,明明就是徐柔。 所谓人遂人愿,果然是幻想。 陆与名,最后还和徐柔在一起了。 徐柔那么多年的爱恋一朝成真,在别人眼里也算是个青梅竹马值得歌颂的故事,哪天回忆起这段恋情,会想起高中时曾经出现过第三者。徐柔在跟孩子讲故事的时候,会说当年母亲是如何捍卫住了这段爱情,不然就没有你们。 真是好笑啊,一向思维懒惰的陆以纯竟然会想那么远,竟想到陆与名的后代上面去了,而且那后代还与已无关,这算不算是身为女性的多愁善感? 以纯苦苦一笑,放下电话。 外面已是一片大黑,虽然空气湿冷,山上还是亮着不少小小的灯,还有白色的冥纸随风飘荡。今天下午跟着顾立菁去给黄亚贤挂了纸,连个鞭炮也没有放。(黄亚贤,女,顾立锦之妻,顾止菁之母,陆以纯之外婆) 黄亚贤的坟这些年一直没人打理,草长得很深,因为年月太久,那坟缩小得厉害,今天顾立锦除了草,发现只不过一个小小的土堆,早看不出往年的形状,不管以前两夫妻的感情如何脆弱,这个时候,顾立锦的心还是沉重的,去挑了几担土堆上,看得满意了,才点了灯挂了纸回家。 当天晚上,又煮了饭送了黄亚贤,那碗白花花的米饭就放在草坪上,上面燃着几根香。以纯想,应该差不多了吧,可以收回来了。 外面寒风凛冽,以纯虽然穿得多,也不禁打了几个寒颤。 这样的晚上,虽然接近过年,看起来也挺凄凉的。以纯搓着手,把被寒风吹凉了的饭菜拿进来,刚进门,就听顾立锦大着声音叫:“以纯,你电话。” 以纯把碗筷随手放在桌上,从顾立锦手中接过电话,“喂……” “以纯……” 以纯整个人都怔住了,过了会儿才试探性的问:“与名……” 那头轻轻的笑了一下,“还好吗?” 想像过许多次和与名再次见面时的情形,却是没有一种和现在相符,应该说什么,不是应该先讽刺几句吗?现在怎么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以纯动了动唇,最后笑了笑,“还好。” 他也似笑了笑,“以纯,我们见面吧,明天好不好,在二中。”他不等以纯回答,又自顾自的说,“我现在在家里,怕是到下午才能到,你能不能在二中等我?” “……好。”以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那明天见吧。” 连再见也没有说,以纯先挂了电话,整个一晚上,她都辗转反恻,似是睡着了又似一直醒着,反正脑海里的电影没有停止过播放,一个画面接着一个画面,却没有一个接得上,耳朵有情节,然后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对白……以纯抓了抓头发,拿起手边的闹钟,才四点多,见鬼了,竟再也睡不着。 起床看窗外,外面飘起了小雪,脆脆的,有轻微的声音,以纯披上外衣,衣服冰冷冰冷的,以纯缩了缩脖子,等适应衣服的温度了,才伸直。打开门,外面已经铺了一小层雪了,湖南好多年没有下过大雪了,每年都是年前或是年后下一晚上的雪,第二天不到中午雪就融了,就给冬天应应景。以纯走到雪地里,脚下立即传来冰冷的触觉,她脚上穿的是布鞋,一沾雪就湿,但以纯没管那么多,从屋里搬了条小板凳,就那样坐在雪中央。 手里捧着雪花,雪实在是薄,脚一踩上,马上就变成了泥水地,以纯干脆不动了,雪还在缓缓的下,屋檐上是晶莹剔透的冰棱,有的很长,还在水缸里,上面一层薄薄的冰,还有没来得及结成冰的雪。 天地都似洁净了。 屋前有几棵桔树,桔叶上结着一层,以纯小心的把冰弄下来,冰块上面还有桔叶上的纹角,很漂亮。 也不知坐了多久,起身的时候,以纯只觉得脚已完全僵了,但回到屋里,显示的时间才五点多。重新回到被窝,又是冰凉冰凉的。她捂住脸,心里跳得厉害。 ……终于要见与名了…… ------------ 第四十四章 吃过早饭她就和顾立锦打了招呼,说要去同学家去一趟,中午不回家吃饭。顾立锦一向不太管她们在外面的交友情况,什么也没问就任以纯出了门。 反正也不急,以纯一路慢走,雪早就停了,路上都是小孩,穿着靴子出来踏雪,一个人脸上像阳光堆积似的灿烂。以纯一路看一路走,各家各户都添上了对联和门神,还有挂着灯笼儿的,显示着快过年了。 江边没有船,以纯只要去找人,出了五块钱那人才肯渡她过去。她付了钱,学校的铁门只开了一小扇,她钻了进去,教室门全锁着,她完全进不去,找了半天,只能食堂的门是开着的,但食堂里面太暗,一个人呆着和呆在坟场没两样,实在恐惧得很。 她不知与名何时会来,也不敢轻易的离开,只得在学校的各个地方转悠。转到中午,感觉过了好久,太阳微微露了个脸,雪也化得差不多了,以纯才在花圃找了个位置,坐下趴着睡觉。 等待,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折磨,但有的时候,这折磨,却是甜蜜的。 以纯不知如何去形容自己当下的心情,就如同吃黄瓜的时候,因为面前摆着许多,别人问她时,她不知道是答好吃还是可以吃,这是想太多的缘故。以纯的心是兴奋的,尽管她对与名仍有怨言,但不防碍她对见到他的渴望。 太阳仍旧照着,以纯觉得时间过了很久,但她不确定。小的时候回家,顾立锦总是照着太阳的阴影来判断时间,以纯望了望教学楼的台阶,太阳光依旧灿烂,而且有越来越灿烂之势,以纯向来分不清楚方向,这时更是疑惑了。 肚子隐隐有些饿,等到急切的时候,以纯总去校门口等,冷清地、孤单的站在那里,犹如一尊雕塑。不是不委屈的,当等到手脚都冰冷的时候。 与名没有来…… 太阳暗下来的时候,与名还是没有影子。 以纯站在路口看着经过的每一个人,都不是与名。 ……没有来。 天暗下来时,与名还是没有出现。 以纯终于蹲在校门口哭了,眼泪从指尖流出,带着体温的指过手指,然后在手上变得冰冷。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以纯一个人在校园里号啕大哭。 接下来的春节,以纯和顾立锦只是随便应付了一下,顾止菁打了钱回家,以纯从顾立锦手里接过那张带着寒气的票子时,泪水如决堤的河,说什么也止不住。 尽管以纯不承认,却不防碍她成长为一个感性的女子。十月份时,她在报纸上看到一组图片,上面有几个孩子,没吃吃住,没书读,呼吁救助。以纯当下就给其中一个孩子写了封信,并且从那之后每个月固定打一百块钱过去,钱虽少,却也是以纯的心意。 这是与那孩子通信的第二个月,孩子在信中说,家中用她寄过去的钱买了几斤肉,又买了一袋白米,可以过个温暖的年。 以纯害怕孩子没衣服穿,想将以洁留在家里的衣服打包过去,却又害怕以洁随时会回来,心想还是先打个电话说一声比较好。 以纯从广州回来之后,学习一直很忙,只打过两次电话给迟瑞,都是不痛不痒的说几句,以洁的状况还算不错,被迟瑞安排先学习,有时也有些小演出,用以增加经验。 以纯觉得没什么不好,最近事情多,心又乱,算算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打电话给迟瑞了。她再次拨电话给迟瑞,是崔明泽接的,以纯还没有自报姓名那人就猜出是她了,“是以纯啊,怎么现在才打电话过来?” 以纯吐了吐舌头,其中不乏惊讶,“我打过一次,没人接。” “哦。”崔明泽笑了,“现在怎么样?要不要我把电话打过去,这个号码是你家的吗?” “不用了,我还好。我就是想问问以洁现在在忙什么?她一直没打电话回家。” “你说林林啊,这个问题还是要问迟瑞。”他迟疑了一下,“我不是太清楚,你期末考完了,打算报哪里的学校?” 以纯皱皱眉,“还没想好,能不能帮我找一下以洁,我想和她说话。” 那头似是被人捂住了什么,好一会儿才有声音,以纯小心地喂了一下,那头换了声音,是迟瑞的,与上次相比,却有些冷淡,“陆以洁不在我这里了。” “不在?”以纯急急问:“那她去哪了?” 迟瑞冷冷一笑,“我哪知道,她是自由身,想去哪去哪。” 以纯皱眉,到底发生什么了?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与人甚少打交道,迟瑞一句冷话就把她打到地狱,她完全不知如何回复,只得不停问:“那什么时候走的,走的时候有没有说去哪儿?”根本没弄清重点在哪。 迟瑞似是很不耐烦,只冷冷哼了一声,根本不答话。 以纯快要哭出来了。 那边又是一阵吵闹,一会儿过后,话筒又回到了崔明泽的手里,“以纯,以洁离开公司了,不过你放心,她不会有事的。” 以纯的眼泪应声流下,“她也没打过电话回家,谁知道她是好是坏?如果知道出了事还好,这样一点音讯也没有,才叫人担心。”她眼前浮现以洁那张花容月貌的脸,不出事才怪。 “她不会有事的。”崔明泽说得很肯定,“以洁绝对有自保能力。” 以纯一怔,还没接上话,崔明泽又说:“她亏是会吃一点,但是你相信我,像她那样敢闯敢做的人,不会出事的。” “这样没音没讯的,就是知道她不会出事,心里也会担心。再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以纯听崔明泽那样一说,心里好受了些,但到底放心不下,便央了崔明泽帮忙找,崔明泽笑道:“就是你不说,我也会找,有些线索,再过些天就能找到了……这是你家里的电话么?有消息了,我打这个电话给你。” 以纯咬了咬牙,等他找到时自己也不知在不在家,她不太想让顾立锦知道以洁的行踪,她轻轻吐了口气,“我不常在家,这样吧,我把学校的电话给你,你告诉门卫,我再回打给你,你看成吗?” 那头沉默了一会,才笑道:“你说成就成,把号码给我吧……以纯,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一下。” 以纯心里一动,“你说。” “……上飞机前,我给过你一个小包,里面的东西你看了没?” 半晌,以纯才挤出几个字,“晕机,丢了。” 崔明泽似是松了口气,“原来是丢了,我还以为……没事了,把号码给我吧。” 以纯急急问道:“里面是什么?” “没什么……一点小东西。”崔明泽笑了笑,“说号码吧。” 以纯心里总觉得不对劲,不是什么重要东西的话崔明泽不会特意提起,一定是什么重要东西……她又小心地问了两次,但崔明泽狠了心什么也不说,以纯没法,只得说了学校的号码,两人又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以纯只觉得一阵恍惚,迟瑞的态度一向算好,今天这样生气,一定是以洁任性了,以纯知道,以洁虽然生活贫穷,但因为面目姣好,再加上在性格上随了顾止菁,霸道又好强,心里想什么便什么,行动比思维快,会得罪人也不奇怪。 但是,到底是什么事,让迟瑞这样生气呢? 以纯甩甩头,只觉得这新世纪的第一年,落得这样一个结尾,真是倒霉。 她等了陆与名一天,陆与名没到,以纯以为至少他也会打个电话来说明一下原因,哪知初七都过了,年味渐淡,她也未接到他一个电话。 一个人若是薄情至此,还有什么可说? 如果说那天被人拦着来不了,这七八都过去了,总不会找一个打电话的时间都找不到吧……以纯冷冷一笑,看来真是无心啊。 但是他无心,自己能不能就此罢休呢? 以纯不断地问自己,能不能?是能还是不能? 以纯大概自己也想不到,有一天竟会牵挂一个人到这个地步,即使那人忽视自己到惨了,自己还是不愿完全忘记他,甚至事实明明是他错,自己还是不断给他找理由,为什么?当真爱惨了么?还是因为,这么些年来,他是第一个待自己好的人? 她摇摇头不让自己想太多,倒头就躺在床上,自己对自己催眠,睡吧睡吧,睡完了什么都忘了。 ------------ 第四十五章 初五那天,顾止菁打电话回家,问以纯什么时候高考,到时候她会回来。 以纯咬着牙说不用了,顾止菁在那头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问题,只道:“钱只管花,营养要跟上。” 以纯吱唔了一阵,顾止菁听得有些不对劲,便问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以纯心里讶异,顾止菁怎么会知道有事?但这些天,以纯遇到这么多的事,心里本就难过,先前没人说起倒不觉得,顾止菁一问便觉得万般委屈一下子堆积着掉落下来,压得她透不过气,泪珠儿说着就下来了。 她跟顾止菁之间,有些像弹簧,顾止菁前进一步,以纯不自觉地就会后退,顾止菁后退,以纯又想着去探究。但说到底,在以纯的心中,顾止菁是个又敬又畏的存在,她不敢接近,却在想到顾止菁是自己的母亲时感到甜蜜。 她不肯说,顾止菁更是着急,“到底怎么了,哭个什么劲,被人欺负就欺负回来,哭有什么用?!”顾止菁平时嗓门就不小,这一通脾气下来,更是让人招架不住,以纯一张脸红得有如蕃茄,但心里,却莫名的温暖起来。 或许,这就是母女天性。 她抽抽泣泣地讲了陆与名的事,然后又小心地讲了她去广州找以洁的事儿,顾止菁在那边安静地听着,一句话也没有插,一直到她说完,才道:“以洁你不用担心,她不会出事的,至于那个男孩子的事,以纯,你记住我一句话,你现在才十七岁,连十八也不到,做事分清轻重缓急,我不反对你谈恋爱,但是你自己要搞清楚,现在你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还有,那个男的这样丢下你,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谈恋爱要找个好对象,不能单方面的付出,知道吗?” 以纯静静听着,听了上一句,心里害怕听到下一句,但是又期待,直到顾止菁讲完了,以纯才小小声的嗯了一句。 顾止菁在那边似是叹了口气,跟谁说了句什么话,才回头又说:“以纯,你叔叔要和你说话,方便吗?” “嗯。” 过了会儿,向树民的声音在那头轻轻响起,“以纯?” “向叔叔。”以纯声音里还带着轻轻的鼻音。 “你的事刚才我听到了。” “嗯。” “愿意听听我的意见么?” 以纯静默了会,才小小声的应了声,“嗯。” 向树民笑了笑,“关于以洁,我和你妈妈的意见一样,不用管她,她在外面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别人万万欺负不到她;我要讲的是第二件事。” 以纯静静听着,没有说话。心里却涌起一阵从来没有过的暖流,小的时候,就被别人叫野孩子,因为她跟着外公长大,身边没有父母,一直受人欺负。自己受了委屈也只能一个人受,虽然有外公,但感觉不一样,有些事,自己说不出口。 像今天这样,母亲细细地听自己的烦心事,然后告诉自己她的看法——虽然有些粗鲁,但是对以纯来说,够了,真的够了……那是她以前在梦里想也不敢想的。 想着想着,心里被陆与名挑起的委屈竟少了许多,她收了思绪,静静地听向树民说话。 向树民说话的声音很轻,基本上是说一句问一句,像是在细细寻问以纯的意见,以纯抿着嘴,偶尔回一句,说话的语气也软软的。 向树民说:“十七八的年纪很容易对一件事认真,谁都有这样一段往事,所以你不用觉得有什么不对,知道吗?” 以纯细细地应了一声,心想,我没有觉得不对。 向树民接着说,“我知道你看过不少书,应该知道这个年龄的爱情,结尾一般都是血淋淋的,那是成长必须付出的代价,我不知道你和那个少年之间有什么样的故事,有些东西过去了,就留在记忆里,不要再想,知道吗?” 以纯听得心惊,眼泪又似要往外流。 “关于你们这个年龄恋爱的坏处,你们老师说得够多了,以纯,你可以不当他一回事,但是你一定要记住,你们心性还没有完全成熟,老师会反对也是为了你们着想,因为后果并不是你们能承担起来的,就如同你喜欢的那个少年,他有来自家庭的压力?为什么会有,不是因为他真的要履行什么家庭责任,而是他还不能独立,一个人一旦不能独立,他的行为就受别人限制,就不能自主,即使是自己顶顶喜欢的东西,也会因为别人的逼迫而放弃。我相信那少年是喜欢你的,只是他不能自主而已……” “喂,你乱说什么呢!”顾止菁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你别误导以纯,好不容易讲得她不想这档子事,你还挑起!” 以纯在这头听得嘴角弯起。 语筒被捂住了,应该是顾止菁和向树民在交涉,以纯没有挂电话,深深地呼了口气,透过窗子看了看外面,外面太阳正灿烂,连天空也蓝得没边儿了。 真是好天气啊,冬日暖阳。 屋前的几棵竹子都越发的清翠起来,偶尔风起,伴着沙沙的响声,真是欢快。 又过了一会儿,顾止菁的声音才又响起,“以纯,你别听你叔叔乱说,你高三了,最主要是学习,考个好学校,知道吗?” 顾止菁说话说得气喘吁吁,想来是刚才争得厉害。想到这里,以纯又轻轻的笑了。 顾止菁又叮嘱了几句,以纯都应了,那头才挂了电话,以纯放下电话,拿了几本书,搬了张桌子到坪里,认真地看起书来。 一定要考上好学校,以纯想。 高三开学早,初九,以纯就收拾了东西去学校。 那天的黄昏的太阳很漂亮,红红的铺了半边天,她一边看一边走,心中无限欢喜,竟不觉得腻,想起那年,也是这样的冬日,彩霞染红了半边天,在离彩霞不远的地方,有一道五彩的门,她细细看着,不久,门里出来一位身着彩衣的姑娘,手里提着个篮子,像个要出门的小姐。 虽然不过片刻,却是以纯这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景色。后来,她偶然向人提起这回事,却没有一人肯信她。 如今她也不是想重新看到那般景色,只是觉得,那样的景色怎么就自己一个人见着了?真是可惜。 从船上下来正好看到怀蓉,一脸的倦色,不过看不去脸色红润了好多,看来这个年过年不错。以纯笑着与搭上怀蓉的手,将冰凉的手放到她的口袋里。 “怀蓉,陆与名给我打过电话。”以纯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前方,语气平静。 怀蓉的手紧了一下,“然后呢?” “他说来找我,让我在二中等他,我等了他一天,他没有来。” 怀蓉像被冰雪突然冻住一下突然停止了不动。以纯表面平静,心里却着实难受,怀蓉不动了,她也没什么反应,直到她走出去好几步了,怀蓉还一下也没动她才回过头,“怀蓉,怎么不走了?” 怀蓉还是不说话,只看着前面。 以纯觉得奇怪,循着她的目光朝前看,也一下子怔住了。 陆与名站在校门口,焦急地朝外看。 怀蓉吐了吐舌头,用肩膀蹭了蹭以纯的,“想不想报复?” “嗯?” “我说,那人让你等了一天,想不想还回来?”怀蓉一手放在口袋里,吊着眼睛瞧陆与名,真像一个女流氓。 以纯冷冷一笑,“怎么报复,他不一定是找我。” 怀蓉说:“他一定是来找你。” 以纯撇嘴,“你打算怎么做?” 怀蓉看着陆与名的影子,“还能怎样,让他找不到呗。” “这没用。”以纯轻笑,“我何必为了赌气而误课?如果说报复,怀蓉,我觉得我现在出现在他面前比任何方式更能报复他。” 怀蓉想了想,也笑了,“那就去吧。” 以纯紧走几步,在怀蓉看不见的地方轻轻的吐了口气,然后笑了笑,朝与名走去。 “与名,你在等我?”以纯站在陆与名的身后,轻声问。 天气很冷,以纯的手完全放在口袋里,她尽量让自己的眼神装得不经意些,但口袋里的手却一直在颤抖,她笑着看着直直瞧着她的与名,“怎么,不认识了?” 与名的手放到了她的胳膊上,带着男性力道的手,有些硌人,以纯静静瞧着,嘴角始终带着一丝笑,却不再说话。 怀蓉一把打下与名缠上以纯的手,“干什么呢,大庭广众之下。” 以纯笑出声来,抬头问与名,“是找我吗?” 与名点头,眼里全是急切,以纯叹了口气,转头对怀蓉说,“怀蓉,你先回教室,我和与名谈谈。” “谈什么?”怀蓉的语气里全是不屑,“他又没说是来找你。” “我是来找以纯的。”与名急道。 怀蓉白了与名一眼,又看了看以纯,才似是很不甘心道:“好,我走行了吧,重色轻友的家伙。” 以纯一脚踢过去,“胡说什么呢你。” “好好好!”怀蓉举手,“我走了,你们慢慢聊。” 以纯看着怀蓉走远,转回头朝与名轻轻一笑,“找个地方吧,随便走走?” 陆与名没有说话,两人沿着街道往回走。 这样安静的同行,很久都没有过了,与名走后,以纯做什么都行色匆匆,生怕落于人后,她本来朋友就不多,分班后与怀蓉联系减少,周晋又离开,以纯成了孤家寡人。 转过弯,就是一栋大楼,从大门往上走,七楼,左手边第二道门,在去年下半年和今年上半年,他们来过无数次。 以纯看了一眼,笑道:“好久没来了,像时光回流。” 与名走在后面,一直安静,听了以纯的话,沉默片刻,才道:“以纯,二十九那天……” “算了。”以纯挥手,“我也没等多久……” “不是。”与名激烈起来,“你根本就不知道!” “与名?”以纯疑惑地看着他。 与名抱头,退了几步,一直退到田梗边,坐在尚还青着的小草上,“这半年,我……以纯,我试着联系过你,打过许多电话给学校,但是……”与名摇头,“但不知怎么回事,门卫总不传达,说高三不接听电话。我也给你写过信,我以为是你不想回了……原来……” 以纯本来不想争吵,这时却不由得冷笑,“你以为我会信?好吧,就算电话被拦住,那么信呢,怎么可能也会不到?” “以纯!”与名急了,“我怎么会骗你,我几乎每天都往学校打电话,每个星期一封信,我怎么会骗你!刚放假我就飞回来了,但是,家里出了点事,我二十八号才有空给你打个电话,然后约你见面……” 以纯打断他,“还失约了。”以纯越听觉得越可笑,平复下来的心痛一下子恢复,好似五脏六腑都到了一起,“与名,你可以和徐柔在一起,也可以让我在下着雪的日子一个人在学校等上一天,但你不能骗人,你知道吗?我痛恨别人骗我,痛恨!” 与名抱头,完全不知所措,他从未见过以纯这样,歇斯底里,他想去拥抱她,让她安静下来,告诉她他真的没有骗她。 但是他不敢,面前眼前这个以纯他不敢。 以纯走近他,“与名,关于这样那样的话我不想听了,我相信你,但我保留一半的信任。”叹口气,“算了,争得实在没意思,你在那样的学校压力大,不常联系我也情有可愿,我现在忙着高考,也需要安静,与名,到此为止,成吗?” “以纯……” 以纯提高声音,“你听我说完!你带我去凤凰,是早就想说分手的对吗?是我不知好歹,一直不主动提出,后来在你让我陪你去高考,我鬼迷心窍,真的去了。与名,你知道吗,在你家,你说的那些话让我很感动,所以一直傻下去。就在除夕前天,我还在学校一个人等了你一天,天黑的时候,我感到的不是害怕,是痛心,你知道吗?我等了一天,我以为你至少会在当天晚上或第二天打个电话给我,就是再忙也应该。”以纯顿了顿,“当然,这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就在前几天,我妈妈打电话给我,我才觉得我像个傻瓜一样……与名,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其实我看到你的时候想过,平平静静的陪你一会儿,然后若无其事,不用说分手就已经分手……我……与名,你应该知道,能够平静过渡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弄得争吵,真的,不想。” 与名怔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以纯,“你说……分手?” “那还能怎样?你已经有未婚妻了。”以纯苦笑。 “我说过……” “你不爱她。我知道,但是你不能不要她,对吧?”以纯叹息,“与名,做人不能太贪心。” 拍拍身上没有的灰尘,“我回教室了,与名,你也早点回去,以后……就不要再联系了。” ------------ 第四十六章 下半个学期意外的顺畅,周晋的模拟试卷源源不断地来,连文科班的份也有,学校用从来没有过的势头来迎战,虽然不比去年热闹,有考上北影的,还有一上来就有拿全县第一的,但这一届的总体水平比较平均,如果不出意外,这将是重点本科最多的一届。 以纯毫无疑问是其中的一个,付出就会有回报,如以纯这般,每天五点起床,十一点睡觉,无论阴天雨天放假上课,雷打不动,在四月的模拟考上考了县里第九谁也不会觉得奇怪。当然,不如周晋,那孩子连续二次模拟都在七百分以上,超人一般。 这一阵以洁都没有消息,以纯也来不及去管,偶尔拨一下迟瑞的电话,几乎是一听是以纯的声音就挂,真是邪了门了,崔明泽的电话也一直没有来,倒是顾止菁,四月份的时候真的回来了,每个星期都会和向树民来学校一次,如果放假就来接以纯回来,如果不放假,他们就会带很多东西过来,牛奶啊,炒菜啊……一大堆,送得以纯心里暖暖的。 零一年五月的湖南阴雨连绵,学校好不容易挤了两天来放假,顾止菁第六节课就到了学校,坐在门卫室跟老师们唠嗑。 总的来说,各科老师对以纯的表现都挺满意的,特别是汪老师和韩老师,简直是赞不绝口,基本上,像以纯这样的发挥稳定,又能一步一个台阶的人,学校都很重视,顾止菁听得眼睛眯眯,只差点没朝天狂笑。 她不时睨一眼向树民,那意思明显着呢:瞧见没,我女儿! 老师也说不出太建设性的意见,无疑就是营养跟上,心情尽量放松。以纯其实很不上道,特别是高三的时候,表面上老师希望所有的同学乖乖听话,实际上这只包括成绩一般和成绩不好的学生,成绩好的,老师一般都希望能在高考的前几天出一点事,用以安心,如果真到高考那天出事,那才叫麻烦!可以纯偏偏表现得再正常不过,老师一看到她端坐在位置上,认真地翻着书,既安慰又担忧。 出点事儿吧,一点点小事也好……可以纯出奇的安静,连咳嗽也没有。 顾止菁接了以纯,笑眯眯地老师说再见,三天上了摩托,顾止菁就开始问:“以纯,你可以考个什么样的学校?” “啊!” “我听你老师说,你这成绩可以考个很好很好的学校了,但是我太不了解,到底怎么个好法,大概能考哪里?” 以纯还没来得及回答,顾止菁又问,“能不能考那种满世界都能挂红幅的学校?什么清华北大复旦中山之类的?” 以纯不知如何回答,正犹豫着,向树民说,“别理你妈,在发神经。考什么学校不要紧,尽力了就成。” “叫你胡说!”隔着以纯,顾止菁一把掌打在向树的腰上,惹得以纯咯咯直笑。 连续下雨,一直不停,屋子的地板本来就是泥土,湿气很重,布鞋踩在地上,都是粘粘的,以纯干脆换上凉鞋,但凉鞋底滑,以纯家的后院又是菜园,长满了苔藓,以纯一脚没踩稳,从上面滑了下去,左脚的小腿正好撞在一块尖尖的石头上,划出了长长的一道口。 顾止菁正在屋子里陪顾立锦看电视,双方在说些什么很热烈,据说顾立锦以前很威风过,六七十年代,村里人连饭也吃不饭时候,顾止菁和她的兄弟姐妹们就爬在顾立锦的裁衣服的案板上吃荔枝,一到新年,每人都有好几套新衣……以纯走进房间里,那里演着演了许多遍的《还珠格格》,紫薇漂亮的笑容似是感染到了她,那条长长的口子被她随意处理了一下之后,竟没那么痛了。 但是血在持续留,她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告诉他们,那痛不怎么明显,却一直持续。 屋子里还是笑声不断,以纯渐渐觉得迷糊了…… 醒来的时候在三姨顾止菲隔壁的诊所里,一大群人围,顾止菁气得在以纯身上拍了一巴掌,“你白痴啊,都这样了也不说,你知道不知道,占医生说再迟一小时发现,你就流血过多而死了……”顾止菁越说越气,到最后,眼泪跟着流下。 向树民站在旁边一直不说话。 伤口只是草草的处理了一下,还没有打疤,占医生那张肉肉的脸挤到前面,对以纯笑笑,“就等你醒了,没麻药了,只能这样缝,怕不怕痛?” 疯了啊,这样缝?以纯本来想骂两句争取一下权益,但抬头的时候,她正好看到顾止菁那张流着泪的脸……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躁,只得吐了口气,道:“骗谁呢,医院怎么会没有麻药?” 占医生耸耸肩,“我这只是一个小诊所,虽然也是政府出资,但一直拨不下来款,药物匮乏。” “你跟我说有什么用?”以纯越来越烦躁,伤口很疼,疼到发麻。 “现在是那缝你的伤口,不跟你说跟谁说?” “妈的。”以纯站起来,好不容易止血的伤口一下子扯到,痛叫出声,嘴中却还倔着,“我不缝了成吗?” “成啊,那就等着明天伤口发炎,或者伤口裂开流血到死吧。” “你——” “吵什么吵!”顾止菁一把扯住以纯,看着向树民,“压住她,拿块包给她咬着,占医生,现在就缝。” 占医生弯下腰朝以纯眨了一下眼,“我去拿工具。”说完,吹了下口哨,喃喃自语道:“从学校出来后,就没有再对着没打麻药的生物动过手了,嘿嘿,上次还是只青蛙……” 以纯一阵恶寒……极力挣扎,但是顾止菁的手劲太大了,再加上一个向树民…… 占医生再来的时候,顾止菁恶狠狠地瞧着占医生,“你再吓她,我打断你一条腿,让你给自己缝!” 占医生撇撇嘴,不再言语。 不再麻药缝针其实也不是那么可怕,在以纯被缝了第一针之后,也许是从受伤到现在,脚一直处于疼痛当中,疼痛神经已经麻木,虽然针刺到时候,以纯下意识的扯紧了顾止菁的衣服,没感到太多的疼痛,但刺缝完之后,以纯从嘴中吐出布条时,已经完全断了。 ……牙齿将布条全部咬断了。 一共缝了十四针,一条中等蜈蚣一样的长度。 以纯的身体瑟瑟发抖,顾止菁紧紧搂着,想替她磨掉一些疼痛,却终是不能。许久之后,以纯才回过神,脚上已经包扎好了。但那些疼痛一直从脚上传来,像武林高手的内功一般,精细绵长,她抱住头,猛吞口水。 占医生拍她的肩膀,“不错嘛,都没听到你叫。” 以纯吞了吞口水,反击道:“下次让你叫。” 他无所谓的耸耸肩,“希望你能做到。” ------------ 第四十七章 这个伤口一直折腾到了凌晨四点,以纯才被安置回家睡觉,拿了一大堆的药,还被勒令每天必须打两小时的吊瓶,换一次绷带。 以纯只睡了一小会儿,就被痛醒了,打开灯看了看闹钟,才五点,外面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以纯摸索着爬到窗口,坐下,把窗子打开些,外面的冷风吹进来,雨丝的清爽打在脸上,脸上的燥热去掉了好多,一时间竟有些神经错乱。 第二天下午以纯没有去学校,晚上依旧去打吊瓶,打到凌晨两点,星期一早晨,以纯五点多就把顾止菁给吵醒要去学校,顾止菁何曾这么早起过,昨天晚上打麻将打到凌晨,再加上天气实在冷,被窝里多舒服啊……以纯磨了半个小时才和向树民一起将顾止菁从被子里挖出来。 到了学校,顾止菁先找好了医院打针和换药,一切办妥,上楼的时候,以纯坐在摩托车上没动——不是不想,而是痛得没法动,不是酷暑,而是九五寒天,以纯的伤疤不过两天竟然自行发炎了,小腿肿得像大腿一样,根本无法动,平时里动一下只能用另一只腿跳跃着前进,这四楼,她再强也跃不上去…… 顾止菁扶着以纯下车,身体挡在以纯的前面,“来,我背你。” 很多人都不会相信,那一刻以纯真的流泪了,就像许多年前,以洁第一次挺身站在她面前一样,她流泪了。她趴在顾止菁的背上,想让自己变得更轻一点,她希望路再长一些,又希望再短一些,但她心里想得更多的是,希望自己没有那么重。因为,上三楼的时候,顾止菁的脚步明显地有些蹒跚了。 到教室门口,被正往下走的怀蓉看到了,她忙过来扶住以纯,大叫,“啊,祖宗,你这是怎么了?” “摔了一跤,缝了几针。”以纯看了一眼顾止菁,道:“这是我朋友,秦怀蓉。” 怀蓉早就笑着灿若春花,对顾止菁甜甜道:“阿姨好。” 以纯冷冷地想,平时也没见她这么能装。 顾止菁见有人主动过来,别提多高兴,拉了怀蓉就说:“以纯脚不大能走,还要麻烦你照顾了…….平时上楼下楼的帮忙扶一下…….” 以纯撇撇嘴,心里觉得不屑,却又感动。 顾止菁把她不在时以纯的照顾任务全权交与了秦怀蓉,秦怀蓉在这样漂亮的阿姨面前表现得无比英勇,拍拍胸脯表示愿意用她单薄的肩膀一力承担下来,以纯听得直笑,怀蓉平时是热心,但到底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可以精神上受压迫,体力上绝对不行。 以纯也没指望她。 哪知事情却是完全的出乎意料之外,顾止菁走后,秦怀蓉忙上忙下,吃饭的时候打饭,一下课就过来问以纯要不要上厕所,一向喜欢赖床的她还每天起来扶以纯去教室……更不可思议的是,晚自习后她还会陪以纯去打吊瓶,说到打吊瓶,一向在外人面前情绪不怎么起伏的以纯也是郁闷得不得了,在占医生的诊所里四十块钱一个晚上的药物到了这里——镇医院,一下子涨到九十块钱一个晚上,换个包扎五块钱,以纯记得在诊所里才一块钱,以纯起码得坚持打半个月,半个月一天五十块,就是七百多块,心纯心疼死了,作文课上,以纯拿起笔,写了一篇《吊瓶赋》,被老师打了六十八分,以纯写作以来的最低分。 怀蓉拿到她的作文捂着肚子笑了半天,以纯正烦着呢,她明显是火上加油,一把夺过作文,用非常郁闷的声音道:“我写的是事实!” 怀蓉撇撇嘴,“事实你只是个人,人家是医院,你总得去。如果说得黑暗一点,人家有权有势,你凭什么和人家斗,再说了,虽然是社会主义民主,你见到哪里民主了?口号是用来喊的,可不是执行的。” 以纯明知怀蓉说得有理,心里却还是不肯服气,“他怎么就有权有势了?” “哈!”怀蓉笑道:“医生还不有权有势,你敢惹他吗?这就像学生不敢惹老师一样,你的小命儿在人家手里拽着呢,敢不听话你!” “那我就任他坑啊?”以纯的声音闷闷的,她生活一向贫苦,能不用的钱她绝对不会用,如果不是先在诊所里用了药,她也不会冤,但在只觉得不解气。 “那你就在家里养好伤再来啊。”怀蓉似是想到了什么,笑了出来,“你呀,真是笨蛋,脚被割成这样,居然不说话,你那时脚不痛吗?” “怎么可能不痛,我只是……怕妈妈觉得麻烦。” “哪有你这样想的。”怀蓉觉得自己无语了,“你不说她才担心呢,这么冷的天,为什么发炎你知道吗?就是你用那红布包着,感染了细菌,你还真以为被捂出来的呀……” 怀蓉一眼憋到以纯的裤子,哈哈笑出声来……以纯这条裤子是顾立锦改的,肥大得不行,以纯又戴着帽子,如果她再合作点,将两手笼在袖子里,完全就是一小老头。怀蓉还真没见过以纯这样滑稽的样子,一时间竟笑得不能自已。 以纯任她笑,她正愁着呢。今天顾止菁又会来,她基本上是隔天就来,带很多吃的用的东西来,以纯真觉得没有必要,浪费钱。她不喜欢零食,那些用的她也用不着,但是看到顾止菁她又说不出来。 锉了,真锉了。 更让以纯觉得不好意思的是,以纯的脚可以走了,只是速度慢点,但顾止菁依旧坚持背她上楼,当然,以纯很想顾止菁多背几次,心里却又隐隐不安,她觉得自己有越来越重的趋势——这也许是腿所产生的幻觉,脚一升空,重量全出来了。 半个月间,以纯回去过两次,占医生还是恶言恶语,以纯渐渐知道那人只是嘴巴不饶人了,她有心学医,占医生虽是小诊所的医生,但很多病,镇医院也诊不出来的他都治好,以纯对他的感觉改观很快,到她拆线那天,两人已经很熟了。 “好了,留条小蜈蚣。”占医生拆掉最后一针,笑道:“不过,我真是佩服你,没打麻药,你竟然叫也没叫一声,这孩子不错,能忍。”后面一句是对顾止菁和顾止菲说的,顾止菁听得眼睛弯弯,顾止菲也是一脸笑意。 以纯打小就喜欢顾止菲,顾止菲未出嫁前,以纯就到了顾立锦这里,顾止菲长得漂亮,可以说,面目上,以纯与顾止菲更相像一些,温和宁静的美。顾止菲待以纯是真的好,逢年过节,或是平时做什么东西,都会给她留一份。每年能记得以纯生日的,也只有她一个。虽然每次生日只有两个鸡蛋,但对以纯来说,就是莫大的恩宠。 顾止菲在家里不怎么能作主,农村的女人也没什么经济来源,平时想帮以纯一点什么,也只是有心无力,所以,以纯向来不给顾止菲添麻烦,但她与顾止菲的相处,比与顾止菁要自然得多,在以纯的心里,或者顾止菲更像一个母亲。 以纯红了红脸,想起那块被她咬断的布包,不禁想,平时缝东西连根小线也咬不断,那时怎么就将一个布包给咬断了……还真值得研究。 脚一拆线,以纯就活了,回家的路上说什么也不坐摩托,一定要自己走,顾止菁怎么说她也不听,没法,只得让向树民先回家做饭,自己陪着以纯走。 农历二月,还很冷,风吹在脸上,刺骨的冷。 路上没什么人,都在家里烤火呢。顾止菁去拉以纯的手,以纯的心里抽了抽,感觉自己不怎么能呼吸了,咬了咬嘴唇,才轻轻的笑了出来。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以纯觉得心里满满的,偶尔深呼吸一下,呼出一些但一想到手还在顾止菁的手里,一下子就被填满,再呼吸,再填满,以纯觉得眼睛很热。 路不长,平日里往返,也不过二十分钟,但以纯希望路再长些再长些…… ------------ 第四十八章 以纯受伤的消息周晋不知怎么知道了,以纯拆线后回到学校的第一天,就听学校的喇叭里面叫:“高三的陆以纯同学请来门卫室接电话。” 周晋的声音一如平常,以纯想起上次见周晋时,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周晋也没说什么废话,只问一下伤势,说寄了些东西过来,收到了让她回电话,又给了以纯一个电话号码。 果然第二天,以纯就收到了包裹,这是以纯第一次收到这种东西,有些好奇。里面也没什么,不过一些吃的东西,还有几盒营养液,但被怀蓉一看到,马上叫了出来,“天哪,这个好贵的,上次我妈想给我买,就被价钱给吓住了。” “啊,那多少钱?”以纯问。 怀蓉想了想,“大概一千多吧。” 以纯也吓一跳,一千多就是一学期的学费了,果然太贵了。 怀蓉扶着下巴,“不过,据说对提高记忆力很有用。” 以纯没听她后面那句话,人已经离开了,这时学校已经有插卡电话了,以纯马上奔小买部买了一张卡,就给周晋打电话,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以纯这才想起,自己在上课,他也肯定在上课,真是慌了神了。 自嘲地笑笑,垂头丧气地回了教室,好不容易捱到下晚自习,马上奔去给周晋打电话,握着话筒,以纯的手心一层汗,她也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只是红跳得极快,电话响一声,心就跳快一点,在以纯的心跳出来之前,电话被人接起了。 “喂。”是周晋的声音。 “是我,陆以纯。那个……包裹收到了。”以纯的声音湿湿的,像刚从资江河里捞出来的一样。 “哦,那就好。那个小瓶装的看到了吧,一天喝两支,早晚一支。你有点低血压,喝这个好。”他顿了顿,又道,“喝了效果好,我再给你寄。” “周晋!”以纯截住,“我听怀蓉说,那个好贵。” 周晋轻笑地了一下,“她跟你说的?不贵,真的。” “可是她说要一千多。”以纯的声音也在变小。 那头沉默了一下,“以纯,贵是相对的,这个是我妈买的,我身体那么好用不着,所以给你寄了,你不嫌是我不要的就好了,其他的别多想,就当是替我喝,成吗?” “可是……”以纯的声音急起来,“我……” “九点五十了,快回宿舍吧,不然回不了了。”周晋笑了笑,“还有,你脚虽然好了,平时还是要注意,我听说这种伤就像风湿一样,一到天气变的时候就会隐隐作痛,天气湿的时候多穿点衣服。” “嗯。”以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好了,回去吧,过两天这个月的模拟卷就到了,记得做做,把分数报给我。” “嗯。” “回去吧。” “哦。” 放下电话,以纯转身,看到不远处一个人两手放在口袋里朝她微笑。以纯心里一暖,走上去拍了拍怀蓉的肩膀,“你怎么还没回宿舍?” “成习惯了。”怀蓉耸耸肩,“都扶了你半个月了,不知不觉就跟你过来了。刚给周晋打电话了?” “嗯。” “他怎么说?” “他说是他妈给他买的,他不想喝。” “骗鬼。”怀蓉嘀咕一声,看到以纯正认真地看着她,她忙改口,“他身体很好,也不用喝。” “他也这么说。” 两人并肩走着,走了几步,怀蓉突然开口,“以纯……我觉得周晋不比陆与名差。” ……气氛一下子僵住,以纯的脸变得苍白,还好天色黑暗,怀蓉看不到。 怀蓉接着道:“周晋的用心很明显,以纯,他一直很关心你。我没有把你受伤的消息告诉任何人,周晋会知道我也觉得奇怪。但后来一想,周晋到底在二中呆了那么久,如果有心,知道也不奇怪。但你算算,你拆线第二天就收到了包裹,一个包裹到这里,少说也要一个星期,说明他早就知道了……或者他知道得更早,只是他不想让你困扰,所以一直等到你好了才给你打电话。”怀蓉直视以纯的眼睛,“你同意吗?” 以纯闭嘴不答,但内心翻江倒海,却是毋容置疑的。 怀蓉也不逼她,怀蓉把以纯送到宿舍门口,拍拍她的肩,转身去自己宿舍。 以纯躲在床上,思绪万千,万种镜头在眼前飞过,却终组不成一个片断,她打开复读机,温和的古筝声从里面流出来,以纯闭上眼,慢慢地睡去。 时间很快朝前推,四月的模拟考过去,提前报考的军校政治类学院的体检已在学校登陆,汪老师找了以纯几次,意思是觉得她应该去试着报一下。 学校的老师里,了解以纯的无疑是汪老师,他希望她能去报,一来学费全免,最重要的是出来后就能工作,不能自己去找。以纯的性子不适合社会,汪老师深知这一点,才会不断地找她谈。 开始以纯不在意,她一心所想是学医,后来了解到上军校也可以学医,心里便有些想法了,特别是得知上军校可以学费全免时……到体检那天,汪老师又找她谈了谈,说你先体检,离报学校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可以慢慢想,到时不想去还可以反悔,以纯觉得有理,就去了。 以纯这两年长得很快,高一时才一米五二的个子两年间以五厘米的速度递增,这次量,竟然已经一米六四。顾止菁不过一米六,还是挨边儿擦,以纯的亲生父亲也是矮个子,她怎么就这么高,她也觉得迷茫。(所以,大家知道当时顾止菁背着以纯有多艰难了吧……母爱是伟大滴……大家都要疼爱自己的妈妈^-^) 不过体检很顺利,以纯除了低血压以外,一切正常。特别是视力,依旧是清亮有神。 这次的体检顺利,但半个月后在高考报考的体检中,以纯却发现了除低血压之外另一病情——以纯的左耳完全没有听力。 其实发现的很蹊跷,以纯检查身体的时候是朝内侧躲的,右耳朝着墙壁,所以医生跟她说什么时候,她听得不清楚,两只大大的眼睛一片迷茫,医生马上发现了不对,拉着以纯去侧耳力,竟然发现,以纯的左耳完全没有耳力。 以纯左耳没耳力,她在小学三年级就已经知道,只是这并不影响她平时的生活,所以也没什么在意,这时被点出来,才感觉到了害怕。 其后几天,她都觉得左耳有异,好似觉得里面堵着什么……三天后,右耳开始痛,到下午时,里面开始流黄色的水出来,后来越流越多,耳朵也越来越痛……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能听到声音。 ……这时以纯才慌了,忙打电话给顾止菁,顾止菁带她到医院,医院给了些药,以纯的耳朵越来越痛,声音却是半点也听不到了。占医生说,“最好去长沙看看。” 其时,离高考不过一个多月。以纯犹豫。 以纯拿了占医生开的药,耳朵里流的脓水渐渐少了,一个星期后,右耳恢复了些许正常,能隐隐听到些声音,以纯想继续回学校上课,却被占医生拦住了,“耳朵是一辈子的事,先去长沙看看比较好,你左耳应该是耳膜破了,所以才会完全没有听力,我也不是很确定,你还是去长沙确定一下,如果能治好,尽快治好。” 顾止菁觉得占医生说的有道理,以纯想了想,也同意了。 第二天两人就去了长沙,顾止菁直接带她去附二医院,这是以纯一直梦想到的地方,大堂里人流如赀,顾止菁好不容易挂了号,到了耳科发现,外面的队排得长长的。 两人等了将近两小时,才轮到以纯。顾止菁拉着以纯进去,医生先让以纯做了个测试,又等了几分钟,医生摇头,“耳膜破了,只能好好保护另一只耳朵的听力。” 顾止菁急了,“没有别的办法了?” 医生斜眼看了一眼顾止菁,冷哼一声,“现在后悔有什么用,耳膜是震破的,平时也不注意,不过从只有一边破的情况来看,最大的破损可能是被打破的,恕我不客气。”医生直视顾止菁,“你们平时不对孩子体罚吧?” “体罚?” “就是打耳光什么的。”医生说,“我觉得她的耳朵是打耳光打破的。” 顾止菁的身体一顿,抓着以纯道:“平时有人打你?” 以纯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三年级那年,她第一次知道左耳没听力是因为在邻居家里看电视,那时耳机是个新鲜东西,而邻居家的电视是有耳机的,小孩子觉得好玩,便拿着耳机看电视,当以纯拿耳机放到耳朵里时,完全没有声音,但一放到右耳,就有声音,以纯奇怪地说:“怎么左耳没声音?” 邻居的阿姨说,“那是你耳朵听不到。” 怎么会,以纯只觉得奇怪,又听那阿姨说,“平时你外公打得太厉害了……” 以纯回忆起来,只觉得像个恶梦……她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从医院出来,医生还特意叮嘱,“不能任意对孩子体罚,孩子不听话,最好动之以理,孩子的各种器官都还在成长,很容易就造成终身遗憾……要注意左耳的听力保护,不能用激素,不能用耳过度…..” 回到家顾止菁先找到顾立锦,直接就问,“以纯小时候你打过她没有?” 顾立锦只觉得奇怪。 顾止菁两行眼泪已经流下来,“你打坏了大姐的脑袋,又把以纯的耳朵打聋……”她看着以纯流泪,“是我对不起你……” 顾立锦一阵茫然。顾止菲从后面抱住以纯,也在流泪。 顾立锦性格暴躁,顾止菁的大姐顾止莀现在脑袋常痛,就是那时候顾立锦生气时打的,顾止菁还记得清楚,因为顾止莀不肯下田,他提着她的腿一路从家里拖到田里。脑袋在路上磕得一路都是血,从那之后顾止莀的脑袋时不时就痛得只能在墙上撞。 顾止菁没被打是因为六岁就被黄亚贤送给了她弟弟,他管不着。顾止菲没被打是因为黄亚贤最疼爱她,处处护着。顾止菁一阵恶寒,顾立锦还算喜欢陆以纯,因为以纯打小就成绩好,能让他有面子,但是以洁……顾立锦一向不喜欢她,以洁不像以纯,性格顺从,不知受过怎么样的虐待。 天哪!顾止菁想,我作了什么孽…… ------------ 第四十九章 以纯的右耳好后,生活已经恢复正常。但是生活又似不一样了,也许是这些年来,她一向忽视的事情一下子被人重视,觉得不习惯,又似本来无所谓的事情,一下子让她委屈了,她不知道,心里的感觉很奇怪,她无法用言语描述出来。 离高考最后一个月的时候,周晋回来了,据说他那里没把学籍迁走,这件事家里人并不知道。他当时提这个要求时,学校自然求之不得。多一个考上重点的,学校有奖励,对来年的招生也有好处。 两人依旧是同桌,以纯最近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每次作完题目抬头看到旁边的周晋时,她都一阵恍惚,通常要想很久,才能想起原来周晋已经回来了。 通常做题做到累的时候,以纯就四处望望,这时周晋也会抬起头,朝以纯微微一笑,每次两人的视线相交,以纯总会不自觉的低头,最后一次模拟考,周晋考了712,以纯却退步了许多,才考了568分,这个分数重本是够了,但和以纯前几次名次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老师们都表示可以理解,毕竟这两个月,她被折腾得够呛。 提前报考的学校已经开始报了,以纯自从听力有缺陷的问题暴露出来后,许多专业都不能再报,其中包括医学。顾止菁知道以纯不能报考军校甚至不能上医学时,眼睛也是一暗,但很快,她就安慰以纯,“不能上也好,听说学医很脏。” 其实汪老师和副校长找过以纯,汪老师说:“如果你真想学医或是上军校只管报,体检报告学校会想办法改掉,虽然你成绩下降了不少,但上提前批不会有问题,只要报学校的时候估得保守点。提前批的学校都不错,即使是专科也比一般的本科好。” 副校长也保证,体检不是问题。 以纯却问,“以后呢?发现了怎么办?” 副校长笑了,“那个时候,也不能回头了对不对,再说,你右耳听力完好,不会造实质性的障碍,到你工作几年后,说不定那时已能更换耳膜,所以你完全不能担心。” 以纯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我相信我能学好,但是我听力真的不太好,现在我可以放手去学,但到实践的时候就不成了,我不能拿人的生命开玩笑。”以纯站起来,朝汪老师和副校长鞠了几躬,“谢谢你们。” 提前报考中,以纯果然没有报学校,汪老师觉得很遗憾,一看到以纯就叹气,说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倔呢……以纯也只是笑,她怎么能告诉汪老师,她不去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害怕?她总记得,小时候每次回家她都躲在小堤下面,听个十来分钟,如果家里没有争吵声,她才敢回家?每次考试她都不知是应该考好还是考坏,考好了小伙伴恨她,考坏了顾立锦恨她……这也使得以纯偏爱第二这个位置,她能向顾立锦交代,小伙伴们也不会太恨她。 这么长久以来,她很害怕看到别人失望的目光,似乎从她懂事起,她就在不断的满足顾立锦对她的期望,她表面冷漠对事情无所谓,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害怕顾立锦变脸。 现在她也害怕顾止菁失望,顾止菁透露一点什么期望,以纯都会记在心里,尽力地去满足,推而广之,以纯不想让所有人失望。 现在拒绝,总比以后学了医却不能拿执照好……至少,都不会对她有期待。 最后一个月,基本上都是在做题,周晋从师大附中拿了许多没有公开的试卷,两人通常一讨论就到深夜,临近高考,学校对教室的管理制度也不再那么严,教室通宵亮灯的事情时有发生。 与前一届不同的是,这一届的同学都很沉得住气,并没有因为高考即将到来而放松学习,很多年后,以纯到学校去看汪老师,他还回忆说,“还是你们那届给人的印象最深刻,直到最后一刻,你们都没有放松。也是我教高中以来唯一看到一届能那样同心协力。”他笑了笑,又叹气,“你那时怎么就那么顽固,死活不肯作假。” …… 有的时候,人能够为了某件事拼尽全力,是一种幸福。所以现在很多人都说,高中毕业,即使明知自己考不上大学,也会去拼一拼,这也算是人生的一种体验。 而那时,以纯无疑是拼尽了全力的。 现在回忆起来,陆以纯都仍旧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细胞都绷得死紧。 考试的前二天放假,这是学校为了给学生缓解压力,七月四号下午,大家都忙着收拾书包,周晋问以纯,“要不要去玩玩?” 以纯问,“去哪里?” 周晋笑了笑,“陶渊明,《桃花源记》,我们去常德。” “可是现在……”以纯不解,“没有桃花了呀。” 周晋摊摊手,“有没什么关系。二天后,我们是去高考,当然要找个宁静的地方,不是为了去看桃花,只是想去休息休息。”周晋看着以纯,认真地说,“以纯,你累了。” 以纯被他瞧了不自在,忙垂下头,“我晕车。” 周晋拉住她的手,以纯像被触电一般抬头,想将手从周晋的手中抽出,哪知周晋的力气很大,她根本抽不出来,只得任他拉着,心跳得老高。周晋等她不挣扎了,才轻声道:“常德离得不远,我骑摩托带你,明天上午去,后天上午就回来了,还有半天你可以休息。” “要在那里睡一晚?” “嗯。”周晋的笑容扩得更大了,知道以纯这样问就是答应了,“你今天先收拾下东西,明天我去你家接你……” “别!”不知怎么的,以纯的脑海突然弹出与名拉她的手被顾止菁瞧见的画面,“你来学校接我就行了。” 周晋似是了解以纯心里的想法,也没坚持,“好,那今天早点回去。” “没关系,我妈来接我。” “你明天不用着急,我不回去,就住学校。你什么时候来我们什么时候走。” “嗯。” 周晋收拾好自己的,从以纯的肩上将书包拿下来,背上,“你书包还是这么重。” 以纯想起那时候,自己总是背一书包杂志和报纸,不禁也笑了,“是啊,都习惯了,要轻了还觉得不对劲呢。” “受罪的命。”周晋笑她。 学校安静得出静,走道上只有他们两人,太阳光狠狠地释放着热量,风沙沙地吹着头上的大榕树,一切都如同做梦。 “我说……”周晋突然开口,“耳朵还痛吗?” “啊!”以纯没听到。 “我说,耳朵还痛吗?”周晋放低了声音。 以纯摇摇头,“好了。” 周晋吞了吞口水,“我听说,你左耳没听力了……” “嗯。” “会不会难过?” 以纯看着天空,难过吗?“习惯了……”可心里还是苦涩的。 周晋转头看着以纯,眼睛对着眼睛,这次以纯没有躲,她听到周晋说,“一定可以治好的。”周晋狠狠地说,“会治好的。” 以纯心里暖暖的,轻轻的笑,“谁知道呢,反正也不影响生活,顺其自然吧。” 周晋重复,“一定可以治好的。” 以纯的笑容扩大了。 周晋也笑了,朝前呶了呶嘴,以纯顺着方向看,顾止菁站在和向树民正站在摩托前朝她微笑,周晋把书包递给她,“明天啊……” 以纯点点头。 周晋想了想,又道:“我晚上再给你打个电话吧……” “为什么?”以纯不解。 周晋笑了,“如果你家里人认为这两天应该好好休息不让你去,你明天就不用来学校了,不然你还是白跑一趟。” “周晋……”以纯抬头看他,他的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以纯拍了拍脑袋,怎么老出现陆与名?为什么周晋这么说的时候,她脑海里首先浮起的是自己等陆与名一天的情景呢? “快去吧,你妈手里的冰淇淋要溶没了。” 以纯这时才看到,顾止菁的手里拿着一个冰淇淋,她又笑了,心里满满的被幸福包围,把书包背好,几步跑过去,接过顾止菁递过来的冰淇淋,忙把正在往下滴的地方舔了一下,才抬起头朝顾止菁笑。 上摩托的时候,以纯转身朝周晋挥手。 周晋斜挎着包,两手插在口袋里,穿着白色的格子衬衫,灰色的裤子,简约而考究,清清爽爽得让人错不开眼。看到以纯挥手,他笑了,与今天的阳光一起,无比灿烂。 回去的路上,顾止菁对以纯说,“这个男孩子不错。” 以纯奇怪了,转头问她,“你怎么知道?” 顾止菁洋洋得意,“我当然知道,也不想想你妈是个什么人,在外面闯了那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人好人坏一眼就看出来了。” 以纯也没注意顾止菁话里炫耀,听她对周晋的印象还好,觉得是个机会,马上说,“妈,我和他约了,明天去常德,成吗?” “去常德干嘛?” “玩。” “马上就考试了,不要休息一样么?” “他的意思是,就是想放松一下才去常德,我也答应了,妈,我们后天上午就回来。他骑车去。” 骑车的向树民开口了,“他骑摩托吗?” “嗯。”以纯低下对,有点不好意思,“我晕车……” 向树民和顾止菁都没有再说话,以纯也不好意思开口问,觉得遗憾却又更加佩服周晋——他真的是什么都想到了。 ……算了,不能去就不去吧。她想。 车开得很快,仿佛只是几分钟,以纯就到家了。她拿下头盔,动了动脖子,朝顾止菁吐吐舌头,“脖子都压弯了。” 顾止菁笑着接过,扔到向树民的手里,拉着以纯进了内室,拿了一张小纸条,笑着说:“我和你叔叔昨天去求了支签,是上上签,签文也好,你放心去考,一定可以考好的。” ……这算不算是变相减压?以纯想。 以纯笑笑,轻声应道:“我不紧张,也不怯场,所以不用担心。” 顾止菁点头轻笑。 ------------ 第五十章 当天晚上,以纯就守在电话旁不动。顾止菁觉得奇怪,“你等谁电话?” 以纯本来觉得没什么,被顾止菁一问马上就变得委屈,“等周晋的电话,告诉他明天不去了。” 顾止菁一脸茫然,“为什么不去?” “哈!”以纯皱眉,“不是你不让我去吗?” 顾止菁更是奇怪,“我怎么不让你去了?” 以纯这才知道,原来顾止菁并没有反对,但她还是说道:“我问你,你都不说话。” “傻瓜。”顾止菁大笑,“那是因为我答应了啊,不是说沉默就默认吗?”说完,朝向树民眨眼睛,以纯这才知道,被耍了。但耍她的是自己的妈妈,也只得作罢。 九点多的时候,周晋的电话终于来了,他说了一句“我找以纯”后就一直在喘气,以纯拿着话筒想,这人去做什么剧烈运动了? “是我。”说了这一句,以纯也不再说话,等他喘喘气再说。 那头终于顺了,“以纯,不好意思,刚出去了一趟,不会等急了吧。” “没有,正好。我想告诉你,我妈妈答应了,你要早点准备好东西,吃的喝的啊反正旅游用得着的东西你都要准备好……”以纯轻轻笑着,其实之前她还没有想这么多,这些话是临时想起的,她只是突然想逗逗周晋。 周晋静静地等她说完,“嗯,一切包在我身上。” 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以纯转了转脑子,又道:“多买点水果,我喜欢吃苹果。” “好的。”周晋又是满口答应。 “我还要……”以纯的眼睛朝房间转了一圈,想不起自己还要什么,她甚少向别人开口,在周晋面前提那么多要求已经很不符合常规了,她实在想不起自己还有什么需要的。 “你还要什么?”周晋在那头柔和地问。 “啊,没有了。”以纯吐了吐舌头,“这些就够了。” 周晋笑了笑,“那,明天见。” “嗯,明天见。” 以纯拿着话筒没动,也没有听到意料中的嘟嘟声,以纯试着又喂了一声。听到周晋带笑的声音,“怎么还不挂?” “你也没挂。”以纯说,“你先挂。” “为什么?” “呃……”以纯也说不出为什么,便道:“好吧,我先挂。” “等一下!” “呃……还有事?” “没…”周晋叹了口气,“挂吧。” 以纯笑道,“有什么就说咯。” “没有。呵呵,挂吧。” “那我真挂了?” “嗯。” 以纯放下电话,心里还留着淡淡的不舍,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吓了她一跳,她拿起电话还惊魂未定,过了半晌,才道:“喂……” 那头只有呼吸声,以纯等了一会儿,又道:“喂……”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应答,以纯皱了皱眉,会不会是有人打骚扰电话?村里电话刚装,不少小孩子都喜欢打电话去骗,以纯直觉就是一些小孩子在捣蛋。又等了两秒,见还没人说话,她生气了,却不敢肯定,便说:“喂,还不说话,我挂了哈?” “别。”那头终于出声,过了会儿才叹气道:“以纯,是我,与名。” “哦。”刚刚满腔的兴奋一下子被冰冻,以纯动了动唇,“你还好吗?” “嗯……以纯,再过两天你就要高考了,我……想见一见你。” 以纯垂头,觉得嘴唇无比干燥,“……还有必要吗?” “以纯!”陆与名急了,“我……我和徐柔分开了,真的,以纯。我开发了一个程序,被一间公司看上了,除了研究费,其他的钱他们答应借给我,我和公司签约了。把爸爸欠的钱都补上了……我可以不和徐柔在一起了。” 以纯觉得自己不应该生,但是她就是生气了,所以她冷笑,说的话连自己都感到不耻,她说:“又把自己卖了?” “以纯……” “与名,我们不要再相互折磨了……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知道,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见一次成不成?我……我知道你高考,特意请假回来的……以纯……” 以纯心跳得厉害,完全不知应该如何做,半晌,她轻轻地问,“什么时候?” 陆与名一听以纯应了,声音立刻高兴起来,“明天,中午十二点,在二中,成吗?” “我等到十二点一刻。” “我明天一定准时到。”与名说。 以纯心内翻江倒海,却尽量让自己用冷淡的口吻,“那和我无关。” 那头又是一阵沉默,在以纯以为没人的时候,与名开口了,“不管怎么样,谢谢你肯再给我次机会,谢谢,真的。” “你不用谢我。”以纯看着天花板,“也许我仅仅是想给自己机会。” “无论如何,谢谢你。”与名真诚道。 以纯放下电话,整个人一下子摊在椅子上,顾止菁正好进屋,“你还不睡?” “刚接了个电话。”以纯被顾止菁一说,觉得倦意席卷而来,“就去睡了。” 顾止菁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递给以纯,“这是给你明天在路上吃的,当然,也可以去店里吃,路程比较远,带着吃的比较好。” 以纯接过袋子,“可是……我让周晋买了。” “那也带着。”顾止菁道:“你叔叔开车到镇上去买的,你知道小卖部里东西不多。” “嗯。”以纯抬头,“我一定吃光光。” “快点去睡吧。”顾止菁伸手拍了拍以纯的肩膀——她本来是想摸头的,但是伸到一半发现够着有难度,才改为拍肩,心中感叹,果然是长大了啊。 以纯笑了笑,往房间里走去。 过了会儿,顾止菁也进来了,“以纯,刚刚…和你打电话的不是周晋吧?” “你怎么知道?” 顾止菁拿起梳子,“我是你妈妈,刚才你接电话的神情很无奈,我想如果是周晋,大概不会这样……”顾止菁停止梳头,看向以纯,“毕竟你们明天要去玩,讨论的应该都是比较好玩的事。” 以纯玩着手指,不说话。 顾止菁坐到她旁边,“告诉我,是不是你以前喜欢的那个男孩子?” “妈……” 顾止菁点头,“好吧,你的事你自己解决,我不管。但是前提是不能影响高考,能做到吗?” 以纯吞了吞口水,点头。 顾止菁一拍床铺,“睡吧,大女儿明天不是还要去玩吗?养好精神才能应付所有的事啊。” 以纯觉得,顾止菁知道所有的事,甚至还有许多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楚的事情。 向树民和顾止菁起了个大早,不到六点就把以纯从床上逮起来,以纯昨晚根本就没睡好,脑子一直出现一些乱七八糟的镜头,到鸡叫二遍时她才模模糊糊的闭眼,所以此时根本就没法睁眼,顾止菁给以纯套好衣服,又将她抱上摩托坐好,以纯被挤在两人中间,前面是向树民的背,以纯也没管许多,趴在上面接着睡。 被晨风吹了一路,到学校门口时,以纯的脑子总算清醒了,当时时间也都不过六点四十,以纯打了呵欠,“妈,这么早来干嘛?” 顾止菁看了看手表,“早点就不用晒太阳了,你去叫周晋起来吧,我们回去了。” 以纯猛翻眼皮,哪有这样的,却又不敢违逆,只得接过顾止菁递过来的大包背上,一步一步朝学校走,她走到学校花坛处的时候,摩托车响了,渐行渐远。 走了……以纯又打了个呵欠,找了个位置,趴下想继续睡。 天此时已经大亮,以纯睡觉前习惯性的伸懒腰,正看到前面一人穿着一身运动衫朝自己笑,见自己看到他了,轻声道:“怎么这么早来了,也不叫我?” “啊。”以纯没想到这么早就能看到周晋,忙解释,“……我妈……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周晋在她对面坐下,“我听到车响了,还有两声喇叭。所以下来看看。” “哦……我妈说早点去可以免晒太阳。”以纯解释。 周晋站起身,“那我先去买早餐,我们吃了再走。”说着,就要往校外去。 以纯急了……“周晋!”以纯吐了口气,看到周晋慢慢地回转身,以纯闭了眼,轻声道:“不用这么急,我十二点以后才能走……”迎上周晋不解的目光,以纯也不知自己的心怎么跳得这么快,“与名昨天打电话给我,说想找我谈谈,他十二点到,我说等他到十二点一刻。” 周晋的脸色变了变,然后笑了,摊摊手,“那也得吃早餐啊,你去我宿舍睡吧,你昨晚没怎么睡吧?我住在一个校长家里,是单间的。”说着,也不等以纯反对,拉起她的手就走,这栋楼是学校去年才建好的,很安静,偶尔听到几声锅勺相撞的声音,还有小孩的吵闹声,一路到三楼,周晋打开门,里面空无一人,周晋直接带她到其中一间卧室,“睡吧。十一点我叫你。” “周晋……” 周晋回头朝她微笑,“这时不会有人来,放心睡吧。” “哦。”以纯坐在床上发呆。 周晋叹了一口气,走过来把以纯推倒,又拿了一场小毯子搭在她胸口上,看到以纯的眼睛还是滴溜溜地朝自己转,不由得笑了,“睡吧……” 以纯马上闭上了眼,周晋站着没动,一会儿,就听到以纯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周晋蹑手蹑脚地关上门,拿上钥匙,下楼。 走到学校的花坛,他坐在以纯刚坐过的位置,抬头看天。东边的天空已被光亮取代,周晋摸摸身上,拿出一根烟点上,吸了两口,不知想到了什么,马上灭了。起身往外走。 走到校门口听到一身惊呼,“周晋?” 周晋也很意外,“陆与名?”他意外是在想他怎么这么早。 ------------ 第五十一章 陆与名与先前相比要瘦了一些,却似又长高了,穿着一件白色衬衫,看上去清爽考究。他见周晋要出校门,问道:“今天怎么还在学校?” “嗯。”周晋道,“我学籍在这里,和学校一起行动。” 陆与名轻轻一笑,而后低头,轻声问,“以纯…还好吗?” “嗯?哪方面?” 陆与名将头抬高一点,与周晋平视,“哪方面都行。” 周晋笑笑,“那就没必要问我了,以纯在学校,我先去买早餐,一会儿带你去。” “她在学校?”与名有些惊讶。 “嗯,也刚到,昨晚没睡好,我让她到我那里睡去了。”周晋说,“你等一下,我买了早餐就带你去。” “我和你一起去。” 迈开了几步的周晋回头,“也好。” 路上周晋问了陆与名一些学校的事情,与名在学校混得不错,他弄了一个课题,被一个导师看上了,正带着他一起做……周晋觉得很棒,与名自己也觉得骄傲,实际上是他这一年过得很辛苦,徐天启在外面租了房子,让他和徐柔一起住,学校里没有宿舍,他为了躲避徐柔,才开始课题,会得到教授的认可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不过倒是让他有理由可以不回住处。 也算是因祸得福,哪知那个课题越做越好,让一个公司看上了,花钱买了这个项目,还提前同陆与名签了合约,周晋笑着问他,“那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就有工作了?” 陆与名点头,“就是这样。” “恭喜你。” 与名笑笑,“但是,以纯一直不肯理我。” 周晋没说话,买了早餐,两人往回去,一路沉默,直到来到老师宿舍楼下,周晋带与名上楼,开门,带他进自己的房间。以纯的睡姿从来没有变过,与名说:“我以前见过一次她的睡姿,在情人岛上,满地都是绿肥花,紫色的,在资江河中央,当时的黄昏,她也这样,一手枕着头,一手放在大腿上,她们去了四个人,但是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与名轻轻笑着,“去年高考的前一个月,端午,我带她去凤凰,我本来想在端午的时候在桃花岛上唱一首苗族的山歌给她听……可是……”与名摇头,“被我搞砸了。” 周晋笑笑,“八点半了,要不要叫她起来,还是让她再睡会儿?” 与名转过头,“啊…我叫她吧。” 周晋点点头,放下早餐,“我先出去。” 陆与名叫住周晋,“谢谢你。” 周晋笑笑,点点头,在门带上之前,他说:“记得让她吃早餐,她低血压。” 以纯和陆与名十一点半才出来,其间有过一些小的争吵,周晋一直坐在客厅里,电视频道换了又换,始终觉得心神不宁。 以纯看到他,勉强笑了笑,“…对不起,周晋,我很累,不去常德了好不好?” 周晋看了陆与名一眼,“你确定?” 以纯点头。 “那好,那你是继续休息还是回家?” “回家。” 周晋从茶几上拿起钥匙,“我送你。” “不用了!”以纯拦住他,“与名会送我。周晋,对不起。” 周晋低头笑笑,“……后天考场见,一切顺利。” “嗯,一切顺利。” 出门的时候,与名拍了拍周晋的肩膀,说了句,“谢谢,还有考试顺利。” 刚出门,以纯甩开与名缠上她手臂的手,“你放开我!我不想再见到你。” “以纯…以纯…为什么我说的你一句也不信?我说的都是事实!” 两人的动静越来越大,一个房间打开门,对着以纯道:“这么早,吵什么吵。” 以纯忙道歉,与名跟在后面不敢再声张,两人一个跑一个追,一直到江边,以纯拦船,与名不肯,两人在江边争执了起来。 以纯叹气,“与名,我从来就没有答应过你,要考去北京。我就是考去了又能做什么,我成绩没你想的那么好,我最后一次模拟考才五百多分。远远达不到你的标准。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想学医,留在湖南。” “但是现在你不能学医了。” “是,我是不能学医了,但我的选择范围更广了,不是只有北京才有好学校,我为什么一定要去哪里?我想过去西藏,去青海,去新疆,去上海,我想过去很我地方,但从来没有想过去北京。” “为什么?”与名不懂。 以纯摇头,“北京不是我这种人能去的地方。” “为什么?什么叫你这种人?你是哪种人?”与名追问。 “反正…..和你不一样……”以纯的气势明显弱了。 “你哪里和我不一样,多一只手,还是少长一只耳朵?” 以纯用力甩开以纯抓得死紧的手,大声道:“我就是少长了一只耳朵,你不是早知道了吗?我就是因为少长了一只耳朵所以不能学医,你满意了?啊!” “以纯……”与名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以纯从来就没有这么激烈过,他明明清楚以纯的理想是当一名医生……与名觉得自己真应该去死。 “放手!”以纯声音低了,但是每个字都似充满了力道,“我说,放手!” “我不放,以纯,是我说错了。”与名扶着以纯的肩,“我没有那个意思……” 以纯闭眼,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了,耳朵听不见不是与名的错,她为什么会……“我知道你不是那意思,对不起。”以纯睁开眼,“与名,什么事等我高考完再说,成吗?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说,我就想回家。” 与名点点头,“我送你。” “不用了,我想自己回去。” 与名正要替她拦船,她似想到了什么,又往学校走,与名叫住她,“你还要去哪里?” 以纯回头,“我书包放在周晋那里了,我去拿。” “我……”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成,你回去吧。” 以纯逃一般离开与名的身边,她觉得筋疲力尽,停在周晋的门口时,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每一声都惶然失措。 陆与名为什么还要回来找她,要跟她说那样一番话? 她本来已差不多忘了他。 门毫无预警地开了,以纯记得自己还没有敲门,她甚至没有弄出一点声响,除了她自己以感觉到的震天的心跳声外。 “周晋……”她跑得满脸通红,半天才挤出这两个字。 周晋站在门口,朝她眨眼,“你不热么?还站在门口。” 客厅里的吊扇,周晋又从房里搬了台台扇,对着以纯吹,等以纯的脸上的红潮渐渐褪去,周晋才开口说话,“你饿吗?好像没吃早餐。” 不说还不觉得,周晋一说以纯就觉得肚子里空无一物,忙点头。 周晋拿出一个大包,里面装的全是吃的,打开放在以纯面前,“既然不去了,就当午餐吃了吧,我不会做饭,家里也没有做饭的食材。” “你买这么多!”以纯翻开包,多数她都没吃过。四个真有四个大大的苹果。 周晋耸耸肩,“反正有摩托,就多买了点,反正也不会坏,吃不完你带回家。” 以纯做出一副苦脸,“我看上去就这么好吃吗?你看,我妈准备的。”以纯从沙发上拿过她带来的包,里面也是满满的。 周晋抓抓头,“既然吃的这么多……我们为什么不去呢?”他看看天,“反正现在还来及,而且在机车也不会热,有风。” 在车上的时候以纯想,一趟旅行如果可以随心随意,没有约束,没有目的,那是多么的不可求。她不想再去想去年的凤凰之旅,但是她又不能不想,那是第一次长途旅行,而且去的是那样一个漂亮的地方。出发的时候她有多感激与名,回来的时候她就有多不知所措,曾经她想过,就那样,按与名说的等他几年,同他一起奋斗,反正他心里爱的是她,就是不能相处,又如何?但她到底不是圣人,他一个学期不理她,联系她一次换来的又是等待,她等了他整整一天,她本来满怀期待……最后绝望。那天的小雪埋了她对他的心。 但是,她到底没办法狠心拒绝他,无论他说什么,她明明知道这是安慰,他是在哄她,但她就是没有办法狠心去拒绝。 她后知后觉,什么事情她总要过很久才能想明白,等明白时,她发现自己一直在上当,往后看,竟然已没有回头路。 人当然都是会变的,以纯也是。她自己能感觉到,她的生活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有了妈妈,有了名义上的父亲,她不再需要独自去面对困难,她不高兴时,也有了倾诉的对象,妈妈会告诉她,怎么做才是对的。 她累的时候,能趴在妈妈的背上休息。 她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有可以依靠的人,不需要心怀恐惧,可以心安的依靠。 周晋的车开得快,技术也很棒,他们走的很长一段路都是土公路,上面并不平坦,石头、小水沟……但是车一点也不会颠簸,依旧平稳,以纯一闭上眼,甚至可以睡着。 中间停下来过两次,都在树荫处,一路上都是农田,有收割完了的也有正在收割的,这个时候人们都在家里乘凉,以纯说:“大概也只有我们两个笨蛋,这么热的天气还在外面奔波。” 周晋用带来的矿泉水洗了个苹果递给以纯,“笨蛋就笨蛋,反正我们做笨蛋的机会也不多。” 以纯笑了,眼睛弯弯,“你车骑得不错啊……以前怎么没见你骑过?” “是你没见过,不是我骑过。”周晋说,“你没注意而已,每个周末,我都骑车过来。” “是吗,我还真没注意。” 两人赶到常德已经是下午四点,太阳依旧很毒,但以纯看到了桃树上的果实,还没来得及采摘的红得鲜艳的桃子,挂在树上,像努力成功后的笑脸,那样耀人。 以纯眯眼,想起顾止菁说:我给你求签了,一切OK。 ------------ 第五十二章 这个时候不是旅游的旺季,旅馆里的客人很少,晚上以纯和周晋出去,回来的时候老板娘一家人正在吃饭,看到两人,忙问,“吃过饭了吗?” 以纯笑笑,然后点头。 “再吃点吧。”老板娘站起身,“我家那口子昨天打了一只狗,煮了一大祸。” 以纯看看周晋,周晋站着没动。 老板娘拉以纯坐下,“不要客气,很难得看到这个季节还来旅游的,你们是哪里人?” 以纯说了自己的县名,老板恍然大悟,“原来就在旁边啊,难怪。我看到你们的摩托的时候还想,现在的小孩子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骑着摩托旅游……你们不用上学吗?怎么……” 以纯从老板娘手里接过碗筷,接过话,“我们明天就回去,就是……突然想来看看。” 老板娘看看以纯,又看看周晋,笑得了然,“呵呵,是小男女朋友出来约会吧,我了解的,每到三四月份的时候,很多对你们这样的,还有很多比你们年纪还小……”说着又摇摇头,“现在的世界,我们看不懂啰。” 以纯听得脸色变了几变,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夹一块狗肉放在嘴边装没听见。 周晋看着以纯急得掩饰的样子,嘴唇勾了勾。 吃了饭,两人又在老板娘的介绍下去了一个湖边,白天天气好,晚上的月亮也亮,倒映在湖面上,如同一副画。 吹来的风带着桃子的香气,他们所在的湖边有一个桃园,这批桃子可能熟得比较晚,还没有开摘,以纯想起小的时候,舅母还没进门,以洁也还没有来,那时舅舅顾止荀很疼她,以纯所在的村子周围,有很多桔园,一到九月桔子成熟,顾止荀就带着以纯骑着那辆吱呀吱呀的老自行车去偷桔子。以纯把风,顾止荀就拿着麻袋猛装,装满了两人就抬着往自行车上搬,然后又一路吱呀吱呀地开回去,没事的时候两个人就躺在铺着草席的地上吃桔子,吃到腹泻才放手,吃完了,又拿着麻袋去偷…… 反正,那些年,以纯没有少吃过桔子,她想起时候,心里总是感叹,那时,天真蓝啊。 她把这事当故事一样说给周晋听,周晋笑着说:“没想到你也做过这种事。” 以纯感叹,“那是找的师父好啊……”舅舅一直很顽皮,即使现在,也还是和小孩子差不多。 周晋靠近以纯,“要不要再试试?” “嗯?” 周晋指了指不远处的桃园,“这个。就几个。” “……不好吧。”以纯心里其实也在蠢蠢欲动,但到底有顾忌,“这又不是在家里。抓住了怎么办?” 周晋无所谓,“抓住了就跑,跑不掉就给钱。” “成吗?”以纯还是觉得不太好。 周晋笑笑,“不试怎么知道行不行?”拉起以纯的手,“走吧,和以前一样,你把风,我当主谋。” 以纯推他,“去,你又不是我舅舅,什么和以前一样,我以前和你当过小偷?” “这不就当了吗?” 以纯还要反驳,周晋竖着手指让以纯噤声,“你站着别动,我进去了。” 这里大概民风淳朴,一个这么大的果园竟然连栅栏也没有,周晋一弯腰就钻进去了,桃树不比桔树,桔子躺在地上就能摘着,桃子要摘到好的非得爬上树不可,所以也增加了难度,因为一爬树就难免会弄出声音,一弄出声音就容易被人发现……所以,偷桃子其实比偷桔子难。 这个是后来以纯总结出来的经验,周晋刚开始很顺利——爬树很顺利。他选的那颗树很高,他在行动前先锁定了目标,那颗树上有两个很大的桃子,正好被月光照着,分外诱人,周晋一下子就看中这两颗,但这两颗又离树干远,周晋爬上了树,还得上不太粗的枝丫,那两颗桃子就在那上面。 弄一点点声响可以认为是风,再大一点声响也可以认为是狗啊蛇啊之类的动物,但从树下摔下来,再加上一声惨叫,就不得不引人来瞧了……周晋的手在离桃子零点零五分米的时候脚滑了,从树下摔下来。 别误会,叫的人不是周晋,是以纯。 更搞笑的是,那颗周晋碰都没碰到的桃子竟然在他摔下来以后也跟着掉下来了,正好掉在周晋的身旁,周晋当时先是不急不缓的捡桃子,再去捂以纯的嘴,然后逃跑。 一气呵成。 手电筒光从以纯和周晋的头上照过,两人趴在地上,周晋的一只手还捂着以纯的嘴,活像战争片里的被人发现的进攻者,只差头上没插几根草了。一会儿之后,照的那人郁闷了,“怎么不见人了?跑得真快。” 另一个人说,“肯定是小孩子,算了吧。” “你怎么觉得是小孩子?” “要是小偷会那么容易掉下树?偷桃子会带工具,哪有徒手爬树的,而且摔了还叫得那么大声,哪有那么笨的小偷?” “说得有道理。那声是女孩子叫的吧,现在的女孩子没一点样子,比男孩子还野……” 声音已经渐行渐远,周晋和以纯面面相窥,最后还是以纯先开口,“真的那么失败吗?” “嗯?” “我说我们真那么失败吗?” 周晋摇头,拿出掉下来的那个桃子,对以纯说,“还是有战利品的。” 以纯故作不屑,“以前我都是用麻袋装的。” 周晋说,“我们没有带麻袋。” “那起码也要偷两个,一个怎么吃?” 周晋笑了笑,拿过以纯手里的桃子,桃子很大,周晋稍一用力,桃子就从中间那条凹线分成了两半,周晋把带籽的那半给以纯,“皮可以剥掉的,吃吧。” 两人坐在湖边吃赃物,不过几口,就被吞进肚子里了,只留下一粒籽和一堆皮。走的时候以纯突发奇想,“要不我们把籽带着吧,拿个盆养着,说不定能长棵小桃树。” 周晋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把籽包好,递给以纯。 以纯犹豫不决,想了会儿道:“还是你留着吧,我这人没什么耐心,怕会养死。” 周晋没答应也没反对,顺手放进了口袋。 两人跑了一通,白天又走了很多地方,能量消耗是一定的,所以一回旅馆,两人就冲凉睡觉,只一会儿,就一个床上一个地上睡着了。 月光从窗子里洒进来,一室的清辉。 周晋说话算话,第二天一早,结清房租,整理东西就往回走,早晨不同于下午,风又凉又湿,吹得人通体舒畅,时间还早,两人也没那么急,速度比昨天慢多了。 以纯坐在车上无聊,车上又不好聊天,以纯便拆东西吃,自己吃一片喂周晋一片,周晋反对过许多次,但都在以纯的执意下执行了。 快到家时,袋子里的东西已经消灭得差不多了。周晋先送以纯回家,刚到村口,就遇到了正在进村的顾止菲,顾止菲手里提着很多菜,以纯让顾止菲上车,二人行变成三人行。 顾止菁早等在门口了,看到以纯笑得眼睛眯眯,“我还以为会下午才回来。” 以纯简单介绍了一下众人,周晋打过招呼后要走,被顾止菁拦住了,“吃过饭再走吧。” “这……”周晋看以纯。 以纯还没来得及开口,顾止菁就说:“反正下午以纯也要去学校,你们可以一起去。还是…你下午有事要做?” “没有。” 顾止菁一拍手,当作惊堂木,“那就成了,下午我和以纯她叔叔有点事,怕没时间送她,吃过午饭,你让以纯带你四处走走,或者休息一下,再一起回学校?” 周晋点点头,“那就麻烦了。” 午餐是向树民做的,宾馆厨师级的人手艺就是不错,很多菜样都是以纯没见过的,倒是周晋个个都能道出菜名。向树民喜欢喝点小酒,周晋陪他喝了两杯,一顿饭,也算宾主尽欢。 饭后,周晋陪向树民下棋,顾止菁拉了以纯出来,“昨晚以洁打电话回家了,她祝你考试顺利。” “以洁打电话回来了?她有没有说她在哪里?” 顾止菁摇头,“她好像很忙,说了两句就挂了。” “那有没有电话?” “她用公用电话打的。我根据来电显示打了好几个,只有一个被人接了,他说那是公用电话。” “号码呢?”以纯不信,她还要再打。 顾止菁似是知道她会问她,指了指电话旁边的纸条。 以纯连拨了几遍,果然如顾止菁所说,没有人接。她坐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 顾止菁安慰她,“她没事的,以洁的适应能力很强。” 以纯的声音闷闷的,“她都不愿告诉我她在哪里。” “她想做出点什么来,现在她还没有成功。”顾止菁拍拍以纯的肩膀,“起码她还记得你高考,不是吗?而且你也知道她平安,还不够?” “当然不够,妈妈,我一直想守着她的。” 顾止菁摇头,“她有她的一片天,你也你的人生。她不能一直陪着你,你也不能一直守着她。”顾止菁抬头看着天花板,“就像我,我也不能一直守着你们,我也要放你们走。你们长大了,我就要放你们走。” ------------ 第五十三章 对于以纯来说,高考无所谓好或不好,和平时一样,考完就出来。向树民给她买了好几盒葡萄糖,她全扔在外面了……考完第一科出来,人山人海,和去年陆与名考试一样,等了半天才走出大铁门。 周晋和她在一个考区,不在同一栋楼,怀蓉在另一个考场,中午是没有办法会合了。出考场的时候,以纯几乎是下意识的去找周晋,看了半天,只看到陌生的面孔,看得头都晕了,都没见周晋。快到大门口的时候,肩膀被人轻轻的拍了一下,以纯本能地吓了一跳,她很怕别人碰她,几乎反射性的她就回头,正好看到周晋微笑的脸。 以纯笑了,“还以为你出去了呢……我妈妈来了,一起吃饭吧,她们应该在外面。” “好啊。”周晋应得很爽快。 其实学校是统一行动的,一起在饭店里用餐,顾止菁专门同以纯的班主任请了假,把周晋和以纯带到一个野味店吃的饭,蛇羹和炸鳝,都是补血的,还有一些什么,以纯平时野味吃的种类蛮多,也没有见过,整整齐齐的摆了一桌。 一直吃到一点多,顾止菁又租了一间房给两人休息,到二点半的时候才送两人去考试,下午热得不行,以纯整个人的都是晕的,到了教室才好一点,伏着休息了一会,喇叭就响了。 除了热,以纯再没有别的感觉了,等两天熬完,她都觉得自己将近虚脱。第二天中午出来的时候,她似乎看到了陆与名,站在去年她站着等她的地方,但她出来再看时,那时竟然一个人也没有,以纯回头看了好几次,顾止菁问她,“看什么呢?” 以纯赶紧收回视线,“没有。” “那赶紧回去吧,正好去学校里里把东西都搬了,对了,成绩什么时候出来?” 以纯摇头,“学校会通知的吧。”咬咬牙,“还得填志愿,妈,你说考哪里好?” 顾止菁笑,“那随便你自己了,这种事我不太懂。” 以纯咬咬唇,“北京呢,北京好不好?” “可以啊。”顾止菁说,“我去过不少地方,还没去过北京。北京哪所学校?” 以纯抬起头,声音很响,“清华大学。” 顾止菁和向树民都是一怔,过了会儿,向树民问,“有把握吗?” 以纯看着远方,“差不多吧,发挥挺好的。” 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发挥挺好的,考得不错这样的字眼来回话了。她看着顾止菁,学她的样子,微微眯眼,“妈妈,去年的时候我听你说如果我也可以挂一路该有多好,我就下定了决心,也要把我的横幅挂一路,我一定可以做到。” 顾止菁轻笑,拍拍她的肩,“但是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了。能上哪就上哪,能上个大学就是我家祖坟开光了……” 晚上回家周晋就将附中老师做的答案跟以纯对了一遍,越对答案以纯越有信心,她知道自己考得不错,因为一向拖后腿的数学她也做得很顺利,后面那道题做完她心里一点疑问也没有,甚至不想再回头检查,那是以往考试中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对完答案,她抑制住狂喜,跟周晋说:“我这次考得很好,说不定不会比你差哦。” 周晋轻笑,笑着带着宠溺,“你一到重要考试就发挥超常,比我好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不是开玩笑。”以纯说,“我的答案和你老师做的差不多,特别是数学,如果那是正确答案的话,我觉得我能打一百四十五以上。” “当然是正确答案。”周晋的声音里有掩饰着的喜悦,“恭喜你。” “嗯……周晋,你还是读中南大学么?” “嗯,一早就决定的,怎么?” “没有。”以纯摇头,“只是觉得你的成绩有点可惜,你本来可以读更好的学校。” 周晋的声音极淡,他顿了顿,一声叹息几不可闻,“那有什么关系,如果肯努力在哪个学校都是一样。以纯,你呢,考哪里?” “清华。”以纯说,“我要考清华。” 长久的沉默,周晋不知何时挂的电话,以纯按着以前周晋留的电话号码拨了好多个,都没人接。倒是第三天下午,以纯从田里回来,接到了陆与名的电话。 陆与名约她出去,以纯想了想,应了。 还在二中上学的时候,两人约会,都是以纯比较早到。以纯总不喜欢别人等自己,所以她情愿等别人,每次与名都会提前约定时间五分钟左右到,看到以纯,一二次会惊讶,后来就释然了,只是劝她不用太紧张。 真的不用太紧张,但是以纯没有办法做到,她总害怕途中会遇到自己事,所以时间上她算了又算,如果去年冬天的那场约会,与名明明告诉她,会晚到,她硬是等了一天。 她太患得患失了,没有得到过什么东西,一旦有东西到手,她便抓得死紧……其实她希望自己轻松一点的。她总是过于紧张,没办法释然。 以纯坐在茶馆里半个小时后,陆与名才出现。你无法不承认,陆与名的出色,即使你知道他性格中的弱点,但当他站在你面前时,只是站时,你就会觉得,这个人,绝对是个人上人。就像现在,他只穿了一件白色T恤,一条浅色牛仔裤,你眼光就是没办法忽略他,就像这茶馆里的厚重窗帘,明明拦去了外面的灿烂阳光,而他一出现,就似阳光全都到了他的身上,你没法不觉得惊艳。 与周晋不一样,周晋是有着这个年龄里没有的成熟,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不像他那个年龄所有的,深沉内敛,所以很多人都不敢接近。 陆与名身上,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 每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都曾对一个男生有过愿望,这个男生或者成为过自己的男友,或者只是在课后偶然遇到过,但无一例外,他都是自己最初心动的人,在他的身上,都寄托着少女对未来世界的感观,或者激烈、或者温和、或者成熟。以纯不知自己是属于哪一种,但曾经在校园的操场上,在情人岛上,在竹林里……她也曾想过,与眼前这个人一生一世,也曾经在等他的时候,羞涩狂喜过。 这个人,曾在某一段时间,主宰过她。 她看着他坐下,以往的时光如电影般在她面前闪过,她微微笑,语气尽量平静,“志愿我会填清华,专业还没有定。” 与名的眼中闪过一丝狂喜,手伸出来又收回,过了会儿才轻声道:“真的?有……把握吗?”以纯跟他说过她成绩,后来他也找老师求证过,五百多分在湖南连个次一流学校也上不了,更不用说清华了。 不禁有些担心。 以纯从他的眼神中猜到了他的想法,给他倒好茶水,也不辩驳,只轻声道,“我自己心里有数。” “那好。”与名从身上拿出几页纸,“这是我弄到的答案,你对对。” 以纯看了一眼,推开,“我对过了,周晋给我答案了。”抬头直视与名的眼睛,“比想像还要好。” 与名呼了口气,“那太好了。”似乎还是不敢太确定,一下子扣住以纯放在桌子上的手,叹了口气,“真的,以纯,我不是做梦。” 以纯不知道与名到底是怎么扣上她手的,也记不起陆与名到底是什么从她的对面坐到她旁边的,甚至对他带她去玩,又似男女朋友一样出去玩了半天的原因没有印象……她只知道,那天她很高兴,就像这一年来,她一直等着这一天一样。 ------------ 第五十四章 这个暑假似乎长得没有尽头,家里的田承包出去了,她除了每天无聊时上山摘野果之外,甚至找不到事情做。有时候,坐在房间里无聊,一抬头就会看到码得很高的书本,却不想动手去拿,也许每一位参与过高考的人都有这样的感觉,书本能不碰的时候不要再碰。 与名早赶回北京了,但他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候打电话过来,天南海北地聊,有时电话挂了,以纯甚至忆不起他们聊了什么,只是拿起话筒的时候,心里是高兴的,放下,有淡淡的不舍与怅然。 她已经完全迷失了,她的理智告诉她这样下去不行,但每次接到陆与名的电话舍不得放下,顾止菁已经明里暗里说了许多次了,她心里记着下次一定不要接,要当机立断地挂掉,但一到那个时间,她又不由自主地期盼。她现在都怀疑,为什么她一定要去清华,如果要挂红幅,还有很多学校可以让她挂。 疯了……她只能如此理解。 但到底,感觉没有骗她,以纯的高考考得出奇的好,学校的老师知道成绩都啧啧称奇,他们见过超常发挥的,那都是低中等成绩,像以纯这样,能一下子从五百多分在高考考场上打到六百九十七,几乎不可想象。 这下好了,哪里都能填了。 周晋英语作文没写好,拉了一点分,七百零四分,全县第一。 填志愿的那天,以纯很早就去了学校,在填什么专业上,她还要和汪老师讨论一下,她觉得,在适合什么专业这方面,汪老师可能比她自己还了解自己。 到底这个分数可以找好学校,也得要找个适合自己的专业。 汪老师的意思是找比较安静的专业,比如文学、广告、土木、设计或者美术这一类,以纯也知道汪老师的意思,她不善长与人打交道,更不喜欢和陌生打交道,性格比较独立,学这一些学科,能够避开这些缺陷,以纯再三思考,清华在湖南招生的专业就那么几个,她最终是选择了土木工程系。 “确定吗?”汪老师看着她,“女生学这个专业可能会有点吃力,不过如果毕业后能直接进事业单位,那还差不多,不然,天天在工地上跑……” 以纯抿抿嘴,说实话,清华在湖南抬生的所有专业她都研究过,觉得这个最适合了,但听汪老师这样一说,又有些退缩,最后咬咬牙,“就这个了。”一拍案,定了。 学校专业都选好了,以纯才去拿表填志愿,高考过后,相互间都没有再见面,以纯刚进教室就被怀蓉拉住,“行啊你,居然考了将近七百分,你填哪?” 以纯看到怀蓉心里也高兴,“你呢,去哪里上学?” 以纯的脸垮下来,“我只能上二本,文科能选的学校又不多,我妈是希望我去北京啊上海这样的大城市,我自己还没有决定好。” “去北京吧。”以纯的声音很小,“我填清华。” “清华…你…”怀蓉看着以纯,眼里尽是担忧。 以纯点点头,“是,我又见陆与名……”以纯撇开脸,“怀蓉,我没有办法……” “你填清华?”怀蓉将话题引开,强笑道。 “嗯,已经先好专业了,土木工程。你呢?” “我想学广告。”说到专业,怀蓉便有了想法,“比较感兴趣。” “只怕你不是感兴趣吧,是觉得有趣才对。”以纯笑她。 “那还不是一样。”怀蓉看了一眼以纯的教室,“咦,怎么没看到周晋?他不来填志愿么?” 以纯也注意到,周晋没有来。 班主任拿着一大堆表过来,看到以纯,笑眯了眼,“陆以纯,考得不错啊。” 以纯轻笑。 “打算填哪里?” “清华大学。” 班主任一怔,随即笑了,“没想到你会填那里,我以为…你会留在省内。” 以纯也怅然,心想,我以前也是这样认为的。 “这样也好,清华到底不是谁都能进去的,以后就业会好一点。”顿了顿,“选了什么专业?” “土木工程。” “啊!”班主任有些惊讶,“土木工程?你确定?” “我已经决定了。”以纯微笑。 班主任点点头,“女孩子学这个可能会有点辛苦啊……” 以纯轻声道:“没关系。” 填专业很快,大家来时心里都有了一个底,所以填起来也容易,以纯填完第一志愿就交了表,班主任微微皱眉,“不填个第二志愿么?保险一点。” 以纯摇头,“不了,我填了可以调剂,应该差不多了。” 到解散的时候,以纯思考再三,还是决定问问。班主任在核对志愿表,看到以纯,笑了笑,“有事?” “嗯……”以纯应道:“怎么没看到周晋?” “周晋啊,哦,他志愿是我代填的,他今天没来。” “填哪里?”以纯其实心里知道,却还是想确认一下。 “中南大学,医学。” 以纯的心刺痛了一下,中南,医学。这两个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活跃在她的梦想中,她和周晋曾经在这个教室里放下承诺,要一起考中南大学的医学院,而今,周晋实现了当初的诺言,自己却是越离越远了。 她点点头,很用力才挤出一点笑,“我知道了,谢谢。” 天气还是很热,资江河的水已经干得差不多了,河道变得很宽广,怀蓉走在她后面,走到有水的地方,以纯脱下鞋子,石子很烫,连水都带着温度。 “报哪里了?”以纯问。 “啊?”怀蓉正忙着捡石头,抬头用眼神寻问以纯。 “我说你报哪里了?” “我啊,上海。”怀蓉轻笑,“现代化都市,你要觉得北京的沙尘吃够了,来上海,我当导游。” 以纯认真看着怀蓉,笑道:“你说北京和上海不知道报哪的时候,我以为我说我报清华,你一定会报北京的学校。哎……怀蓉,我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以纯知道自己,如果太过在意一个人,总会有不合常理的期待。她叹口气,接着说:“我刚刚听班主任说,周晋没来填志愿……我就觉得,好像都离开了……”她看着怀蓉,“你明白这种感觉吗?” 怀蓉看着她,眼中尽是担忧。 “很痛。”以纯望着远处的重山,“我本来应该很高兴,却好像除了分数,我都失去了。”难道有的时候,得到太多也是一种折磨?还是她要求得太多。 她记得周晋挂断的电话,记得怀蓉毫不在意说填上海的眼神……她完全是无理取闹,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明白,周晋和陆与名,只能选其中一个,就像星星和太阳,你只能择一一般。她太贪心,所以周晋连电话也不再接。 她吐口气,眼泪流下来,在这个本应该高兴的日子里。 怀蓉站起来,搂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以纯,我们都也没有想抛弃你或是不要你,只是,我们有各自的路,你有要陪的人,我们也有我们的梦。” 这些她都清楚,却没有办法释然。 以纯抱紧怀蓉,刚进学校的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认不出这个天天对她笑的女孩子,不知不觉,三年就过去了,以纯的泪滴在她的肩膀上,“道理我懂,真的。”但是没法做到,她已经被宠得越来越贪心了。 “哦,对了。”怀蓉从书包里拿出一封信,“有一封你的信,从湘西写来的。” 湘西?以纯一怔,而后笑了,对了,她告诉过那个孩子,她七月份要高考。 她打开信,里面的字迹很稚嫩,信只写了四五行,却有好几处改正,以纯匆匆看完,笑道:“这孩子,问我考得好不好,说考得好有奖励。” 怀蓉也笑,“他能给你什么奖励?” “他说保密。” “哪学的,还保密。”怀蓉笑出声来,“不过也有意思……以纯,你哪里找的这孩子,让我也认一个吧。” “什么认一个?”以纯微哂,“你以为认儿子呢,还认一个。不过……倒可以试试,那边像他这样的孩子很多,嗯,我帮你问问。” 怀蓉急忙点头。 以纯看她小鸡啄米似的表情就觉得好笑,也不顾滩上温度高,一屁股就坐了下去,“以后见面就难了。”竟无端地带出了几丝愁绪。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良久,怀蓉才开口问她,“欢送会,你来吗?” “也许吧,不知道。” “哦。” “你呢?”以纯问。 “也许吧,不知道。”怀蓉看着以纯笑。 然后两个人一起笑。 原本以为自己不需要朋友……原来只是因为自己从来没有接触过个东西。 无所事事地在家里呆了一个夏天,收到录取通知书是在一个月之后,之前,向树民曾在电话里求证过,清华大学土木工程系。村子里像炸开了的窝,清华大学,乡里也只出了这一个。 如以纯所愿,红幅从家门口挂到学校,但是通知书来后一段日子,顾止菁带着以纯回了向树民的老家,顾止菁感叹说:“看别人挂红幅,多羡慕,到自己时,真恨不得永远也没有这回事。”被人奉承太过也是折磨。 坐在沙发上,以纯轻笑,“很多想这种折磨都想不到。” “那你干嘛看到人就跑?”顾止菁在她旁边坐下,笑道。 以纯撇撇嘴,“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那些女人,你对付得得心应手了……而我……”以纯眼神一暗,“她们以前从来都不正眼看我的,而且如果我考得太好了,她们还会拐着弯儿骂我,现在突然变得看到你像看到了金子一样,妈妈,你不觉得可怕吗?” 客厅里刹时变得很安静,向树民打开电视,又关掉,顾止菁站起来出去,又进来……以纯一直在想,哪里错了?似乎哪里都没有错。只是她受过伤害,顾止菁觉得内疚。 八月中旬开始以纯准备上学事宜,其实也不必准备什么,顶多是在等日子而已,贫困证、户籍证等向树民都在录取通知书刚来时就给他去相关部门开好了,每天就是在家里大吃大喝,以纯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准会变成一只猪。 顾止菁常常瞧着以纯笑,过了一会儿就道:“我家竟然出了一个清华生,真是祖宗显灵了。” 有时,陆以纯也会问自己父亲的情况,顾止菁总是只说:“你父亲也很会学习,他会写各种字体,都写得和书上一个样。他会很多手艺,木工、雕刻、焊工、电工……反正他接触得到的他都学,但是他很懒。”顾止菁抬头笑道:“刚认识他的时候不知道啊,因为他总在工程队里,不知道他原来是那么懒的人。后来和他成家了,有了你,后来又有了以洁,日子过不下去,所以才分的。” 过了半晌,顾止菁接着说,“以纯,我和你父亲是性格不和,不是别的原因。你要记住,我们没有谁伤害谁,谁先对不起谁。” 以纯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她何尝不是在心里想过千百遍父亲的样子,何尝没有渴望过见到他?也许正如母亲所说,有些人天生无牵挂,他们牵绊一个事物要不就抓得死紧,要不就干脆松手,顾止菁说,你父亲就是那样的人,他并不是不爱你们,他心里一个时段只能装下一件事,还没有轮到你们。 “什么时候会轮到我们?”以纯问。 顾止菁抬头,“不知道,或许明天,或许明年,或许他在等你们去找他,谁知道?” “妈妈。”以纯叫住顾止菁,认真的问,“你爱过爸爸吗?” 顾止菁转头瞧以纯,精致的脸上露出一点点的笑,渐渐散开来,化成一个无奈的符号,“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啊。”顾止菁叹气,“我前二十几年生活就像一场梦,后来有了你和以洁,你们就是重心。我和陆录,不知道是不是爱情,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我甚至不知道,我这辈子有没有过爱情。” “那…..叔叔……” “以纯,你到了妈妈这个年纪你就知道,其实就想要一个人陪着,无爱无关,只要性格合得来。”顾止菁在以纯的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人都会孤单,我也一样。” “嗯。”以纯盈着泪重重点头。 她的母亲,她的母亲……以纯只觉得两人的心再没这么近过。 她站起来去抱顾止菁,把顾止菁的头按在自己的怀里,她能感觉到顾止菁的眼泪流了出来,以纯也渐渐流出了泪,一颗一颗的,落在刷着红漆的木头椅子上,滴的一声,然后滚落下去。 接下来的十来天,以纯接到好几个同学的电话,多是摆酒庆贺的,还有些人问她什么时候摆酒,她茫然一片。顾止菁的意思是也要摆一摆酒,以纯却不想,她不想与人有过多的牵绊,这些人……她不想和这些曾经歧视她的人有过多的牵绊。 但到底,以纯是村里第一个考入清华这样的一级学府的人,不办不成样,最后折中了一下,不请别人,就自家几个人,摆一桌。这次以纯倒是应了。 说是一桌,那天还是来了好多人,还好向树民有在酒店里做厨师的经验,不然一桌折腾成七桌,怎么也招呼不过来,以纯从来没觉得那样累过,那些人一个一个,像走马灯一样,都过来和她说教一番,刚开始她还笑脸相迎,回复几句,后来人越来越多,她的脸都笑得僵了,人还不停的来。 她想,我什么时候这么讨人喜欢了? 好不容易折腾到半夜,人终于走光了,以纯偎在顾止菁的怀里早已睡着,眼睛却不停地眨着,一下一下,可见睡得很惊醒。 顾止菁的心一波一波儿的痛,自己女儿竟然敏感成这样,她无法想像,以前那些人态度给她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睡梦中也不能安稳。她小心地把她抱到床上,头刚一沾上,以纯就醒来了,揉了揉眼睛,声音闷闷的,“都走啦?” “都走了。” 以纯倒在床上,侧身躺着,“真好。”随手拿起一个枕头抱在怀里,半勾起嘴角,带着笑意睡了。 ------------ 第五十五章 时间一转就到了八月二十六,到了要去学校报道的日子,以纯特意提前两天,用来好好逛逛校园和北京城。那头的事情陆与名早就打理好了,她东西也不多,顾止菁给她办了一张卡,钱都存在里面了,需要什么就卖,所以去北京时,以纯就背着自己平时的那个大书包,里面一双鞋子,两套衣服,然后是一些生活必需品。 顾止菁送她上火车,火车有很长一段路都是站的,一直到武汉才有了座位,以纯早被挤得满头是汗,还好她带的东西少,无论怎么挤包都在。坐到位置上,她人就晕晕乎乎的,一直闭眼睡觉,偶尔醒来,也只看到车上的人们或醒或睡的脸,她眼一闭,再次睡过去。 完全不知道过了多久,旁边的人推了推她,“到终点站了。” 以纯揉揉眼睛,“到北京啦?” “是啊,到了,快点吧,都下了。” 以纯拿起一直抱在怀里的书包,跟着人群往外走。她并不知道怎么走,只觉得出站的路弯曲而漫长,她被挤在人堆里,一路被挤出去的。 过道里都很暗,出了过道才知道,原来太阳光那样刺眼,以纯扯了扯书包的带子,一路张望,她得先去买一张地图,然后坐车去学校。 她刚走几步,就听到一声呼喊,“以纯!” 是与名,以纯急急转身,果然看到与名站在铁栏外朝她微笑,以纯的笑容渐渐显出来,但一半,又立刻凝住了,陆与名的旁边,徐柔也在,她穿着一袭紫色的长裙,像刚从某部偶像剧里出来的女主角,全身上下都是高贵优雅的气息。 以纯走到与名的身边,“与名,徐姐姐。” 与名接过以纯手里的书包,以纯的眼睛触及到徐柔拿在手里的精致小包上,上面缀着几条漂亮的珠花。以纯看了看自己的大书包,觉得真是土气啊。 与名先带以纯去吃饭,徐柔也跟着,去的是很高贵的餐厅,与名给她点了一客牛排,问她要几分熟,以纯眨了眨眼,“十分。”其实她心里觉得奇怪,东西当然要吃全熟的,为什么还要问。 徐柔坐在边上轻笑。与名瞪了她一眼,又问,“要不要喝点什么汤?” 以纯摇头,“我不饿。” 其实以纯从上火车起就没有吃过东西,顾止菁买了些水果给她带着,用塑料带装着,以纯在半路就扔了,以后就一直睡觉,连白天黑夜也分不清,哪里还能吃东西。她是真的不饿,肚子里饱饱的,看着桌上的水,也没有半点想喝的心。 她动了动,抿嘴想了想,想开口,又停了。 与名看她一副坐不住的样子,便问:“怎么 了?” 她的脸刹那间就红了,看了一眼徐柔,才期期艾艾地说要去洗手间,与名被她脸红的样子逗笑。抬手要叫服务员徐柔先一步站起来,“我正好也想去,我带她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洗手间。 洗手间里安静得很,只有她们两个人,以纯随便进了一间,出来的时候,看到徐柔倚地门边儿上,一身华装,和这里的氛围实在不和,但她脸上带着懒懒的笑,却也不突兀。 以纯打开水龙头,倒了点洗手液,清香迷漫开来,她小心的搓着手。 徐柔打个呵欠,然后轻轻的笑,“没想到你真考到北京了。” 以纯搓手的动作顿了一下。 过了会儿,以纯才低声说:“你想说什么?” 徐柔笑了笑,像花开般灿烂,“我只是想告诉你,陆与名是我的。” 以纯回过头,心跳得很快,连声音都颤抖,“凭什么?” “不凭什么。”徐柔伸出手看着做得很好的指甲,声音很平缓,“你以为与名的课题为什么会选上,他为什么才大一就能和知名的企业签约,仅仅凭他那点知识?那些东西唬弄唬弄他的导师还成,你知道为什么吗?是我,我给那个企业免费拍了一个广告,并且承诺了会在任何情况下宣传他们公司。” “为什么?”以纯的手还滑滑的,她双手交叠,觉得什么都握不住。 徐柔叹了一口气,苦笑,“陆以纯,你以为你和陆与名在一起快快乐乐的就是爱吗?不是,爱是要替他着想。我这样帮他,只是希望他以后的路好走一些,他的起点比别人高一些。他不必背着包袱。所以我不在乎他心里有你,也不介意让他陪你玩玩,反正他是我的,最后,他总会回到我身边,中间偶尔离开一下,没关系。” 以纯打开水龙头,清清凉凉的水打在手上,徐柔的声音还在继续,“其实与名不适合你,不论你承不承认,与名自己就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大孩子,他还没有学会承担事情,虽然他了他父亲与我订了婚约,但陆以纯你心里明白,这根本就是最坏的解决办法。但他偏这样做了。你也是,陆以纯,你表面上看无比温顺,待人不冷不热,其实你比谁都敏感,陆与名以往做的那些事,平日你不会计较,但你一点一滴都放在心上,哪一天爆发出来,就是大战。你们在一起,总会分的……” 以纯关掉水龙头,冷冷地呵止徐柔,“行了。”她是什么样的人,还不必别人来说,她和陆与名将来会怎样,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由不得别人说。她扯了几张纸擦干手,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出去吧,我们来够久了。” 这顿饭吃得极不是滋味,以纯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说十分熟的牛排时,服务员有些扭曲的脸,看起来很贵的东西,嚼在口里和嚼木头没什么两样,以纯吃了两口就没吃了,与名也跟着放下刀叉,“要不要再点别的东西?” “不用,我不饿。”她捂住嘴,觉得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挥挥手,把服务员唤来,偏了头,轻声道:“请给我一杯开水。” “怎么了?”与名去握她的手,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是不是不舒服?” 以纯摇头,眼角窥到徐柔带笑的脸。她心里难受,却又不能表现出来。一会儿,水来了,以纯地端起来,有点烫,她一只手扶着杯沿,另一只手小心地让杯子歪一点儿,嘴放在杯沿上,小心地吹着气,吹了好几下才喝了一口。 开水一下肚,胃里都暖和起来,觉得真是舒服。 徐柔吃东西,仪态万方,身板挺得笔直,整个人基本呈现一个直角,一顿饭吃下来,基本连头也没偏半寸。以纯感叹,这样的女人,真是极品。 当初在二中,徐柔也是一个神话般的存在,不说那在二中那种小地方看起来无比显赦的身世,就她这一身的气质,是那些乡下人怎么仿也仿不过来的。这就是差别,无论国家如何地想要缩小城乡差,这种从骨子里带出来的东西,怎么也一个距离的所在,起点决定了大半的成败。连城里人都怕自己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而那些已经输了几千米的农村孩子,到底拿什么和他们比? 即使自己能考入高等学府,到了学校呢,还是一个笑话。 以纯突然觉得自己选择是不是错得离谱? 如果在中南,只是说如果......至少周晋在,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以纯可以肯定,周晋不会让自己受半点委曲,即便有委屈,他也会安慰。 不错,这里是有陆与名,陆与名是一个什么样存在,以纯从来都说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和他在一起很开心,她记得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除此之外呢,再没半点记忆......她甚至觉得,与名是不是真的了解她。 她之于他,或许也只是另一种存在,徐柔是个任性大家小姐,而以纯温顺(至少表面如此),漂亮,气质大方,但是以纯心里的想法,他又知道多少? 以纯不敢想像,也不能去想像。她害怕一想,想得多了,她就会后悔,她是不打算后悔的。 ------------ 第五十六章 与名在外面租了一套小房子,二室一厅,有卫生间,还有厨房。以纯暂时就和他住在这里。 新生报道从一号开始。与名也刚开学,没什么事,便带着以纯一路儿的逛,頣和园、长城、故宫、圆明园.....这些平时只有在书本和电视上才能看到的东西突然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以纯还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与名特意租了一个相机,第一天出去的时候徐柔也陪了半天,中午吃饭时接了一个电话才走,偶尔听与名提起才知道徐柔改了新名字,在娱乐圈里叫艺名,叫徐晓然,名字是不大气,却是很有小家碧玉的感觉,还是她的导师改的。以纯一听这名字,隐隐有些印象,她想起来的时候顾止菁给她买了瓶饮料,上面的名字就叫徐晓然,只是她天生对潮流不敏感,也没有注意到上面的人,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她了。 “她很红了么?”以纯问。 与名笑着去揉她的头发,“也算吧,在国内,也算是一颗新星.....她拍了两部电视剧了。” “广告呢?” “广告?”与名笑起来,“她基本上每个星期都有广告,我不知道你问哪个。” 原来这样红了。她去广东找以洁,在电话里听说她在拍MTV就觉得了不起,没想到徐柔竟然拍了这么多东西了。 不知道以洁怎么样了,她知道自己考上清华了吗? 以纯怔怔地想,以洁要在北京多好。 明天就是九月一号,下午便不再去玩,与名带以纯去买了一些日用品,还有一些生活必需品,北京空气不好,又买了一些防沙的东西,买的时候觉得都是小物件,提回家时,才发现原来买了这么大一堆。 晚上打电话回家,向树民接的,顾止菁出去打麻将还没回来。以纯把情况短短的交代了下,就觉得没什么话好说,向树民大概也觉得尴尬,只嘱咐以纯好好保重身体,钱不用太省,也就挂了。 以纯拿着电话发呆。 “想什么呢?”与名刚洗完头,擦着头发出来。 以纯摇头。 与名在她旁边坐下,“想家啦?” “不是。” “那是发什么呆?” 以纯迟疑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说。她总不能说,她突然想起了周晋的号码,正挣扎着要不要问问他的情况?她到底还是没有学会彻底的放开自己,有些事,她还是无法说出口。 吃过饭,以纯在客厅里看电视,与名在房间里写程序,好似和谐,又好像各不相干。 报道时,基本上都是与名在办,以纯只需在后面跟着,走过的地方,偶尔在人吹口哨,后来以纯才知道,土木系极少有女生,即使有,长得也不怎么样。以纯一米六四的个子,在北方虽不突出,但她却长了一张典型的南方女子的脸,若穿起旗袍来,又比那些纤细柔弱的南方女子多几分意味,她也算是高挑修长,皮肤又好,偶尔笑笑,好似满天满地的阳光都收在她的眼里,再夺目不过。 只是以纯向来都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在路上被人多瞧几眼,刚开始会觉得奇怪,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反正各活各的,没什么相干。 倒是与名那边,送了以纯之后,就被几路人马打听以纯的情况,与名一脸骄傲说是自己的女朋友,大多数人都不信,只骂他胡扯,谁不知他有北影的漂亮女朋友。 完全是剪不断,理还乱。 以纯习惯了住宿生活,也没什么不习惯。宿舍里的人第二天就到齐,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睡在她上铺的是湖北的理科状元,一个戴眼镜的小巧女生,名字叫韩欣。对面的是广西的,一双眼睛水灵灵的,但皮肤微黑,人又壮壮实实,看起来倒像个小伙,刚搬进来,就和大家都闹熟了,她是少数民族,听说是有加分的,名字倒是汉人名字,叫李苗苗,和她人完全是两种风格。还有一个是北京本地的,个人很高,大概有一米七左右,宿舍里只过一趟,看了看又走了,东西也没有搬进来。 苗苗一进来就扑到以纯的床上,扒拉一下把自己的大书包拿来,倒出一大堆吃的,给以纯分了一堆,又给韩欣倒了一堆,大眼睛眯起来,“这都是我家里做的,好吃着哩。” 以纯放了一根在嘴里,倒是没尝出好吃来,只觉味道怪怪的。 韩欣抬了抬下巴,指着她对面的床问:“听说那个是北京的?” “是啊。”苗苗吃了嘴里鼓鼓的,“所以她可能不怎么在宿舍。” “哼。”韩欣的鼻子冷哼一声,“早听说北京人看不起外地人了,瞧她今天进来时那样,多嫌弃似的。” 以纯笑笑,没有搭话。 这时宿舍的电话响了。 以纯刚到这里,还不知宿舍的电话号码呢,正想起身去接,苗苗一下子蹦起来,“呀,我的,我刚跟妈妈说宿舍有电话呢。”说完一窜就过去了。 韩欣被她的举动逗得笑起来,“野猴子。” 刚说完,就见苗苗脸垮垮的看着以纯,“你电话。” “我的?”以纯怔了怔。 苗苗捂住话筒,放低声音,“一男的,声音还蛮好听。谁啊?” 以纯心里猜到是谁了,也不急,把嘴里的东西嚼完了才慢悠悠的过去,拿起话筒,果然,是与名的声音,“怎么样,宿舍里的人都到齐了吧,还习惯么?” “嗯,还好。” “人都在么?” “有一个不在,是北京人。” “哦。”与名沉默了一下,然后笑道:“把你们宿舍的人都叫出来吧,今天我请吃饭,算是庆贺你们正入迈入大学校门。” “这样好么?” “当然好。”与名压低声音,“我得打好关系,以后有风吹草动也有消息来源。”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以纯抿抿嘴,“那...我问问她们?”说着,捂了话筒,对正在吃东西的两人说:“苗苗,韩欣,我...我男朋友想请你们吃晚饭,成吗?”以纯第一次拿男朋友三个字套在一个男生头上,觉得有点头皮发麻,也不知道另外两个有什么看法,会不会觉得她这么早就交男朋友了...不太好? 她自然是多想了,苗苗听到有人请吃饭,一下子蹦得老高,“去,当然去,我也去帮你把把关。”相比之下,韩欣要矜持得多,她倒没有拒绝,只是问道:“这样好么?” 以纯笑着回答,“他说他要拉拢你们。” 韩欣也笑了,“那,去吧。” 三个女生好好的打扮了一番才出门,以纯穿了一件绿色的带着白花的连衣裙,裙子不长,只到膝盖。不过以纯的腿长且白,腿的形状也漂亮,衬着她微有些圆的脸,倒是分外的讨喜。 刚出宿舍门,就看到正微笑注视着她的与名,他还是一件白衬衫,一条黑裤子,头发减短了些,倒是精神了许多。 苗苗推推以纯,“你男朋友哦?” 以纯红脸点点头。 “真帅。” 初到北京,请吃饭当然要去吃烤鸭,全聚德的烤鸭既然闻名全国,是一定要去尝尝的。 与名落落大方,虽然一个大男生带着三个女生,倒完全没有局促之感,苗苗又关于活跃气氛,韩欣话虽不多,却可以看到她是个聪慧的女子,这顿话吃得还算畅快。 吃到大半,苗苗突然叫起来,“你们都姓陆哦。” 韩欣一筷子敲在她头上,“这么大动静,以为你什么重大发现,原来是这个。” 苗苗噘着嘴,“我是才发现嘛。那与名,你在哪里读书?” “和你们一个学校啊。” “大一?” 与名摇头,“我大二了。” “那...读什么专业?” “计算机。” “哦。”苗苗点头,“原来是学长。” “你们不要把我当学长,把我当以纯的男朋友就行了。”与名笑着说,“你们要叫我学长,我可不干,叫老了,以纯不要我了怎么办?”把苗苗逗得哈哈大笑,以纯却是涨红了一张脸。 “不会,不会。”苗苗连声道:“我一定替你看住她,不让她有出轨的机会。” 以纯忍无可忍,一筷子敲在苗苗的手臂上,“说什么呢你.....” 韩欣也说,“该打,乱说话。” 只有与名,连声道谢,“那以后就麻烦你了。” 苗苗拍着胸脯保证,“包在我身上。哎哟...”原来脚被人同时踢了两下。 吃了饭,与名又提议去唱歌,苗苗是满脸的跃跃欲试,但韩欣说明天要上课,第一天上课不要迟到,就不去了。 与名也不坚持,送三人到宿舍门口,韩欣和苗苗先上去,以纯和与名再走了会儿。 夜晚的校园分外的安静,路灯下两个长长的剪影,一路拖下去,好似无穷尽,以纯叹了口气,说不清楚是幸福还是怅然。 与名握住她的手,在小道上行走,都没有说话。 一直到田径场。场上有很多人跑步,但中间的足球场上却没几个人,足球场上的绿茵长得极好,有几个人在躺在上面做仰卧起坐。与名拉了她,往场上走去。 广场上的灯,根本照不到中央。 与名先躺下,看着天上。 明明是晴天,却看不到半颗星星。天上,灰蒙蒙的,和家里,实在相差甚远。 有几道灯光是远射的,红红的,照过半边天,更显得天空的杂乱。 本来两人都是仰躺的,与名突然转过身,看着以纯。 以纯侧头朝他笑笑,“怎么了?” 与名只看着她,不说话。 以纯又笑了笑,也侧过身看着与名,两人静静相望,听着对方的呼吸声,谁也没有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田径场上的声音渐渐小了,与名突然伸出手抱住以纯,以纯被与名抱在怀里,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害怕,却不敢动。 良久,与名才在以纯的额上落下一个吻,似轻叹,又似满足。 他放开以纯,先坐起来,然后去拿以纯,“回去吧,晚了。” 以纯借与名的力站起来,与名突然一个用力,以纯没有把持住,直直扑进与名的怀里,与名环抱着她,轻笑,“真好。” 不知怎么,以纯突然想哭。 回去的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倒是回来时,觉得路很短,仿佛只一眨眼,就到了宿舍门口。与名吻了吻以纯的额头,轻声道:“去吧。” 以纯转身回宿舍。 宿舍的楼道在两侧,以纯走的那一侧可以看到楼下的情况,她上到第一楼的拐弯处,往下瞧,与名正仰着头看她,她忙埋了头,急急往下走;第二楼时,她想不往下看,但到那里,又忍不住,看到与名时,心里竟无法满足;第三楼拐弯,她趴在那栏杆上朝与名挥手,与名也朝她挥,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转身上楼。 终于进了宿舍。 苗苗去冲凉了,韩欣看到她回来笑了笑,“约会完了。” 以纯脸上的红晕本来就没有消退下去,韩欣这一问,又迅速地红了。 拿了东西去冲凉,回来时正好电话响。 以纯见没人接,忙去拿起,那头响起一个轻快的声音,“姐姐。” 是以洁! 以纯屏住呼吸,“以洁?” “是我啊姐姐。”以洁欢快地笑着,“姐姐,你考到清华了哦。真好。” “你...”以纯感觉自己有无数的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半天,她也只说出一个你字。 以洁在那头嘿嘿笑,“姐姐你一定觉得奇怪吧,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电话,是徐晓然姐姐告诉我的哦。” 徐晓然?徐柔!“你怎么会认识她?” “迟瑞介绍的呗,徐晓然姐姐说她在二中读过书,所以....” “你现在在哪里?” “广东啊姐姐。”以洁咯咯直笑,“我还在广东啊,我又回到迟瑞这里了...唔,他还让我向你问好。” “也问他好。崔明泽呢?” “你说明泽哥啊。他也在啊,你要不要和他说说话?”以洁问。 “不,不用了,我只是问问,你代我问他们好。” “好的啊姐姐。”以洁不知跟谁笑了两声才转过头继续说,“姐姐,我再打电话给你,你早点休息。” “哦,以洁再见。” “姐姐再见。” 放下电话,良久,以纯才微微地笑了一下,轻轻的,如果不仔细完全瞧不出来的笑容。 是以洁。 这大概便是生活的极致了吧,有男朋友陪在身边,自己最爱的妹妹也有了消息。以纯整个人都有些晕陶陶的,仿佛自己在做梦。 正想起身,电话又响了。她拿起,轻轻的喂了一声,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她的声音有多温柔。 “以纯,睡了吗?”是与名的声音。 “还,还没,正打算睡。” 与名在那头轻笑,“我没事,就是想跟你说晚安。” “嗯,晚安。” 晚上睡在床上,苗苗还拉着以纯问与名的事情,以纯多半都只嗯呀之类的给混过去,苗苗也不追问,反正她就是想说话,在也不乎别人答不答。到是韩欣,问了以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她说,“以纯,我昨天报道的时候经过计算机系,看到一个长得很像陆与名的人和一个很漂亮的女生走在一起...我不知道是不是他。”顿了顿,韩欣又说,“我不是要多嘴,也不是要反对你们,我只是想问问,陆与名独自在北京这一年,真没有交别的女朋友吗?”这话,韩欣是避开苗苗问的。 以纯咬咬牙,不用想,那个漂亮的女生一定是徐柔。她几次张嘴,都没有说出话来。 不久之后,苗苗轻微的呼声响起。那孩子,心事少睡得也快。 这时韩欣才轻声开口道:“反正有些事,你自己想清楚一点。男生不同于女生,女生对于一个男生,是由烦到爱,他们却是由爱到烦。陆与名很出色,我看得出来,越是出色的男生越危险,以纯,我不想你吃亏。” 话说到这头上,已没有再往下拉的必要。以纯很感激韩欣,不说两人才认识一天,即使是几年的朋友,又有几人能说出这些话来?但是,有些事,并不是几个道理几句话说得清楚的,感情这东西,谁能说得明白? ------------ 第五十七章 接下来就是军训,其实不光是男生,女生也曾有过军人梦。以纯领到军服时,被自己突然间爆涨的激情所吓到,小个子苗苗拿到最小号的军装穿上还像个大水桶,韩欣也是,三十六码的鞋子还长很多,以纯就没这种烦恼。 不过三人都很兴奋就对了。 衣服不合身,丝毫不影响苗苗的战斗激情,那一身一脸,全是对组织的信任,大概是少数民族的孩子,站得笔直直的,还能雄纠纠的歌唱,所以土木系的这只女排,都以她为首,她在哪,乐趣就在哪。 刚开始都是站军姿,站个一两分钟是体验,但教官一下令就是半个小时,这便是折磨了,九月份日头削减了不少,却还是很热,而训练是完全顶着日头晒,或者顶着雨淋,有时天气不对,刚刚还晴空万里一下子就暴雨袭来,也得坚持挺住。 以纯在家倒是习惯了淋雨,夏季时,往往是家里晒着谷子,以纯在那边山上干活,风雨突然就来了,不过那雨和北京不一样,北京是突然袭击,而家里,刚更像一个和谋略的将军,领着他的兵从一面迅速地向另一面推进,这时以纯和以洁在田间小道撒欢儿地跑,雨就在后面追。往往来不及,谷物还是要淋着,便只能用东西盖着,以洁爱玩,雨下大了也不肯进屋,以纯就陪着她在雨里淋。家里的环境多好啊,四面都是山,一下完雨,无数的蜻蜓燕子在空中盘旋,整个天空像洗过一般,太阳刚从哪里隐去,现在就在离刚才不远的地方出来,散着金光,四周都被它照得亮堂堂的。竹叶被洗得光亮,小小的叶子上还滴着水珠,犹如清晨的露珠,风一吹,头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食。 北京却不一样,雨是酸雨,被工业污染过的。每次这样一折腾,都能扑腾倒一片。可是小个子苗苗和以纯总能坚守岗位,与名偶尔来查看情况,以纯也是一脸认真地学着步法站着军姿,半点也不分神,完全就是一个合格女兵。 半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完了之后,便是选班干部,发课表,然后是迎新会。 以纯对这些都没兴趣,她初中高中做过团支书,那也是班主任赶鸭子上架。哪知班会一开,竟被刚选上来的班长聘任为团支书,她只觉莫名其妙。 刚想拒绝,被韩欣压住了手,韩欣摇了摇头,在她耳边轻声道:“他第一天走马上任,别当面说不,过后再找他。” 以纯想想,觉得也是。 班长叫蒋居清,是个皮肤微黑,身材却不错的男生,脸以纯没看清楚,不过给人感觉不错,清清爽爽的,是个运动型的男生。 班长竞争很激烈,不过还好,也仅仅是这个位置。班上的其他干部都是聘任,由班长出面,组成一套领导班子,这倒是很像西方民主。蒋居清在军训时表现不俗,大概这是他能成功当上班长的原因,毕竟刚进大学谁也不了解谁。 散了会,以纯完全忘了自己已经团支书这个职位的在任者,蒋居清说班干部留下时,她竟一点反应也没有,随着苗苗就往外蹦,还是韩欣叹了口气,拉住她,“干部开会呢。” 韩欣刚被指定为生活委员,管理班级开支。 班上女生不多,班干部的男女比例却超出了班上的男女比例,除了以纯和韩欣外,文体委员也是一个女生。 以纯吐吐舌头,忙和苗苗打手势,已经走到走廊中央的苗苗也折回,“啊,你们都开会啊,我等你们不?” 韩欣挥手,“不用了。” “哦。”苗苗被抛弃了心里不太舒服,鼻子里哼一声,“好嘛,那我给你们打饭。” 以纯拉着她的手摇了摇。 苗苗甜甜地笑了。 苗苗下楼时碰到正上楼的陆与名,与名看到苗苗,笑容马上堆满脸庞,“苗苗?” “啊,与名。” “以纯呢?” “在开会呢,她班干部。” 与名皱了皱眉,“班干部?” 苗苗点点头,“团支书,班长任命的。你找她得等会儿。” 与名笑了,“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她在哪个教室?” 苗苗指了位置,看了与名笑,与名被她笑得发毛,以为自己哪里不对劲,检查了下,觉得都还好,便问,“怎么了?” 苗苗摇摇头,没说话,撒腿儿就跑了。 与名站在教室外等以纯。 以纯坐得笔直,眼睛一直看着前面的桌子,飘都没朝别处飘一下。 与名倚地门边,轻轻笑了。 那男生说得不多,只几句稍微交代了下事情就散会了。 与名走到以纯的后面,想捉弄她一下。哪知那个男生先他一步到了以纯的身边,以纯抬头笑笑,那男生在她旁边坐下。 与名怔了怔,却是站定了,没上前。韩欣瞧见他,要唤以纯,他摆摆手,示意不要。 蒋居清坐下,笑了笑,“你有话要说。”是个肯定句。 以纯还没说话,倒是韩欣奇了,“你怎么知道?” “我在上面讲话时,以纯...不介意我叫你以纯吧?”看到以纯摇头,他又接着说,“就是我请你作团支书时,你看了我好几眼,我想你大概是有话说。” 以纯点点头,声音平静,“我不想作团支书。” “为什么?” “我没有做过班干部,对那些事生疏。” “可是我查过资料,你在中学阶段曾一直都是团支书。” “那个...”以纯苦笑,“都只是挂个名,不要做事的。我不善于交道,这种我做不来。” “做不来可以学。”蒋居清不以为然的笑笑,“没有人生来就会。” 以纯也笑,“是啊,做不来可以学,但若是不感兴趣,又怎么说?” 蒋居清怔了怔,随即笑了,“兴趣是可以培养的嘛。” 以纯不说话,只是笑。 蒋居清接着道:“大学和中学不一样,特别是像清华这样的学校,大家进来时程度都差不多,成绩不再是唯一的标准,相反,课外活动才能评价一个人的真实能力。以后,不管是在学校的地位还在以后毕业,都很重要。你确定你要当这个团支书,即使这和中学一样,只是挂个名。” 以纯轻笑,“我挂了这个名,各种会总得参加,有些必须了解的我还得了解,何必?” 蒋居清点点头,“我明白了。” 他正要起身离开,却听得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声音里带着些笑意,说:“以纯,我觉得班长说得很对,有时候,有些东西是必要的。” 以纯转过身,欣喜地唤着,“与名。” 与名在以纯另一侧坐下,韩欣坐在前面,整个人转过来趴在以纯前面的桌子上,点点头,“我觉得也是。” 以纯失笑,“那你们这是,三票对一票?” 蒋居清含笑看着她,“当然还是以你这一票为准。” 三双眼睛都注视着以纯,以纯被他们盯得发毛,失笑道:“怎么这么像审问犯人。” 蒋居清笑,“我们只是在等你答案。” 以纯抿抿嘴,“明天,明天好吗?” “可以。”蒋居清站起来,“不过,今天团委有个会议,你得先去一次....嗯,也算是先给你个体验,让你明天有更多的发言权。” 以纯立刻后悔了。 因为她发现自己找不到会议室,而离会议开始,只有五分钟了。 关于是不是低血压倒致没有方向感这回事,以纯一直处在怀疑阶段,因为每次迷路她头也会痛,看着四处很熟悉却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建筑物,她就觉得头晕。在过道中转了好几次,始终觉得迷茫。 刚开学,都还没怎么上课,所以下午三点这样热的时候没什么人,以纯走了好几层竟不见一个人,真是见了鬼了。 快要急疯了的时候,一个人匆匆拿着一大堆文件的人上来了,以纯顾不得许多,忙拦住,“那个,请问会议室在哪?” 那人看了以纯一眼,“我也正要去,一起吧。” 以纯松了口气,“谢谢。” 以纯不知道,这次的邂逅几乎改变了她整个的大学生活。她那时只是庆幸,没有迟到,没有缺席那次会议,其实更重要的是,没有让蒋居清觉得失望。 第一次会议就是一些事项的交待,以纯细细听了摘抄下来,基本上整个会议室都很安静。以纯的眼睛一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前面那个人的身上,那人学校学生处的辅导员,也是大四的学生。大概将来是要留校的。 会后他叫住了以纯,把手里的材料分了一半给以纯,“帮我一下。” “哦。”以纯模模糊糊地就跟他走了。 到了办公室才知道,那人说学生处少个人,问她平时有没有空,有时间就过来,一个月也能挣些钱。 以纯见能挣钱,心下就活泛了起来。 后来以纯问及蒋居清,才知道原来那人叫于杰,原来是院学生会主席,后来才到学生处的。 以纯辞了班上团支书的职务,专心在学生处做事。 于杰待人不甚热情,却实在是个好人。虽然冷言冷面,却颇得人好感。以纯初时觉得奇怪,但与他相处久了,以纯开始明白,一个人会受欢迎绝对不会毫无缘由,于杰极少会对人展开笑颜,但同学都麻烦基本上都会找他,他初时会批评,哪里不对,但出了事,他总会无声无息的解决。所以学生们都说,事情落到于杰手里,是再幸福不过的事。再者,于杰长得不错,至少在以纯看来是如此,虽然不比与名清俊、周晋的稳重,他身上,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气质,不用他对你展现好颜色,你总不会觉得不妥,也不会不安。 以纯刚进学生处,许多东西都没有接触过,比如打字机复印机,她电脑也不熟,甚至打字也是从头学起。于杰不厌其烦,只要以纯问及,他都细细解释给她听,甚至连字体转换这样细小的事,于杰也反复教以纯许多次。 一个学期,竟是这样不紧不慢地过去了。 与名的课题渐渐紧凑,大二的课程安排也不轻松,来找以纯的时间相对较少,倒也使得以纯有更多时间接触新东西。 相比之下,以纯和于杰相处的时间倒更多。 于杰工作很忙,以纯每次去学生处都会见到他,每次离开他还在,若不是于杰给她看过他女朋友的照片,以纯几乎认为他完全没有私生活。 之后便是寒假,顾止菁早早就把回家的钱给以纯打过来了,但在那之前,与名已经替她订好了飞机票,两人坐同一班机。本来徐柔也要一起回去的,突然接到一个广告,又推迟了几天。反正以纯也不想和她一起,正好。 飞机在长沙落地,以纯想起去年在这里的一些事情,也是冬天,她一个人在公车上,突然遇到周晋,那时他真是救星啊。 突然有点想,再次遇到他。 抬头看着天,整整一个学期啊,都没有同他联系过了。但某些日子,似在眼前。 ------------ 第五十八章 整个寒假以纯都窝在家里,与名基本上都没找过她,以纯竟也不觉得难过。倒是于杰,寒假时给以纯打过几个电话,无非就是问好什么的。 有人组织了同学聚会,也给以纯打了电话,但那天下好大的雨,一下到下午才停,以纯回家后就住在向树民那边,离二中远,便没去。后来听怀蓉说,那天周晋去了,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快开学的时候,以纯才接到与名的电话。只是说家里有些事,就不和她一道去学校了,以纯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失望,却也没多说。 第二次去北京,还是一个人。 出站时正好看到于杰,两人都怔了一下,最后还是于杰先开口说话,“我,来这里送人,没想到你今天过来。” 以纯点头微笑,“是啊,你呢,没回家。” 于杰有点惊讶,“难道我没告诉过你我是北京人?” “当然没有!”说到北京人,以纯的第一印象就是宿舍那个神龙见首不见的舍友,“我以为,北京人不会像这样好打交道。” 于杰抬了一下眉毛,“北京人不好打交道,为什么?谁让你有这种想法?” 以纯笑笑,“你们太有优越感了。” “不见得每个人都是。” “是。”以纯笑道:“起码我知道,现在你不是。” 于杰接过以纯手里的东西,“住学校吗?” “不然住哪?” ”会做饭吗?” “嗯?” 于杰抚抚额头,“我缺一个做饭的人,有没有兴趣和我做几天伴?” “你缺人陪啊?” “你怎么知道?!”于杰故作惊讶,然后两人同时大笑。 两人真去了于杰的住处,房子很大,四室二厅。不过真的很乱。以纯抚着头说,“你让我住在垃圾堆里?” 于杰大概也觉得不好意思,不过他还辩解道:“一个男生住的地方,你能期望他怎样?” 以纯耸耸肩,“说得也是。” 等两人收拾完,已是晚上八点。于杰下去买吃的,以纯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房间里开着暖气,倒比在湖南更好过一些。 以纯真在这里住了下来。不过两人的日子过得好像不一样,于杰白天忙学校的事情,晚上一般十点才回来,那时以纯已梳洗完毕准备上床睡觉了,不过她通常都给他留好饭,除了在学校,两人难得见一次面。 于杰给以纯的房间有电脑,也有电视,物品一应俱全,甚至化妆品都有。以纯从来不用那东西,所以都好好地摆放在上面。于杰从来不进这房间,偶尔有事也只是站在门口在以纯说话,第二个学期过了一个多月的时候,于杰向学生处提交了辞呈,他被一家公司录用了,准备下个星期就过去。 从那个电话到此时,陆与名都没有和以纯联系。以纯试着去计算机系找过他,系里的人只道他这个学期没有来学校,其他的都不知道。 韩欣知道后,什么都没说,只拍了拍她的肩膀。连一向粗神经的苗苗,也觉察到了什么,偶尔会问以纯:陆与名呢,陆与名呢? 以纯只是笑。但韩欣知道,这笑里多数都是无奈。 头一次,以纯在这个城市里,感到了刺骨的孤单与寂寞。感到了被抛弃。她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夜,还好第二天是周末,不然她没法出去见人。 周末还是会去于杰那里瞧瞧,给他打扫下房间,做顿饭什么的。于杰开始一点辣椒都不能吃,后来吃多了,相反地说外面的菜没味道。看到除了川湘菜系以外的菜都吃得没味道。他现在在一家企业里作企划,工资不错,更重要的是,时间很随意,于杰偶尔也会回次学校,但以纯很少遇到。 他私下还读着一个研究班,据说也快毕业了。 以纯在学生处做久了,学会处的老师有意让她干脆到学生处来做干部,以纯倒不想那么累,做干部得承担些什么,她觉得这样就好。 天气热起来的时候,陆与名出现了,站在以纯的教室外,一脸淡然的笑意。 以纯看着他,隐隐有些模糊,仿佛这个人离她很远。她伸出手,却发现,他的脸并不朝她这边。 两人并肩走着,以纯没有问他为什么消失这么久,他也没有解释。 一起去吃饭,然后去图书馆,像从前一样。 其实日子从来没有变过,变的是他们。 徐柔主演的一部电影在全国上映,因为她先前拍过几部电视剧,又给几个很有名的企业拍过广告,她本身又长得甜美,一下子成为媒体热追的对象,自然私生活也成了媒体关注的焦点。 一个很有名的谈话节目找到她,她应了。 播放的那天晚上,正好是周末,以纯在于杰家。于杰在房间里做企划,以纯就在客厅里看电视。 徐柔身着一条黑色的丝质裙子,配着一对金色的耳环,光芒四射。 应对起主持人咄咄逼人的追问来,她明显游刃有余,脸上的微笑始终没有掉下过。当问及情感问题时,徐柔更大方,承认自己有一个已经谈及婚姻的男友。 以纯听得全身冰冷,谈及婚姻,那不就是,天哪! 主持人问她:为什么别人都把恋爱瞒起来,你却不在意呢,难道不怕因此而影响你的前途吗? 徐柔笑了笑,我爱他,不必隐瞒。我也很相信我的影迷,他们更爱一个有担当的人,而不是连自己所爱都不敢承认的人。 这话将主持人堵得很死,但到底是知名节目的主持人,只是怔了一下,随即就顺杆上爬了:那你男友的意思呢,他不会因为你的事业而感到困拢吗? 徐柔道:一点点自然是有的。但他很支持我的事业,就像我支持他一样。 主持人:我看过这部电影,你的戏分都很难,我听剧组里的人说你所有的动作都是自己完成的,是真的吗? 徐柔神情间有着一惯的高傲:当然。 主持人:为什么呢?我们听说,在你吊威亚伤到的那段时间,有一个人一直在旁照顾你,有人报料是个很帅的男生,你能透露一下他的身份吗? 徐柔不说话,但脸上露出了与刚才全然不同的笑容,满脸都是幸福。相信就算她不开口,看节目的人都知道了那个人的身份。 以纯的脑子一片空白,与名、威亚、失踪...... 于杰出来喝水,看到以纯呆呆的坐着一动不动,电视里播着饮料广告,声音开得很大,他端着水站在电视机旁观察了她半天,连半小时新闻都放了大半了,她竟给眼皮也没动一下,于杰这才觉得不对劲,五个手指在她面前拂动了几道,她还是没动静。 “喂!”于杰大叫。 “怎么了?”以纯从沙发上一弹而起,看着于杰的脸一阵惊诧,“怎么了?” 于杰把水放到茶几上,“我说你怎么了才对,你说你发了多久的呆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竟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遇到什么了,同学长说说?” 以纯白了他一点,不理。 于杰绕到后面,“说真的,怎么了?” 以纯抬头看天花板,心里像被人撕了一块,刚刚只是疼,现在竟是连呼吸也不能。眼泪在眼眶里,可就是掉不下来。 于杰看得难受,干脆用手把她的头按下来,眼珠一下子掉在沙发上,很快,就溶入其中,看不出什么了。 于杰蹲到她面前,“到底怎么了?” 以纯吸了吸鼻子,把她和陆与名之间的事草草的说了下,其实她并不期待于杰能给她什么建议,私心里,她只是想理一遍,她和陆与名,在她自己心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是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还是台湾言情的王子与灰姑娘,或者她是其中的第三者? 于杰果然什么也没说,只拍了拍她的肩,然后回房。 这个时候,都需要安静。 凌晨时分,风雨大作,以纯睡觉时喜欢开着窗,她睡觉又容易惊醒,所以她时常半夜醒来,这夜以纯却没有被吵醒,一直到早晨,以纯看到屋子里一片狼籍,才知道昨晚下了场大雨。 于杰和她一起收拾,无意间问道:“打算怎么做?” “嗯?”以纯不解。 于杰将那些被风吹到地上碎了的瓶子捡起来用箱子装好,“你和陆与名,分手吗?” 以纯怔了怔,嘴角勾了一下,“不知道。” 如果要分手,早分了几千遍了,为什么还会在一起?以纯也茫然。 若说爱,她并不和小说的女主人公一样,天天想着心里念着见不着就心慌,陆与名好几个星期不来找她,她想到他的时候也只是偶尔。生活没了他,也一样转。 若说不爱,为什么自己要这样委屈求全? 她是真的不懂了。 还是她,性子本就淡,爱与不爱其实就一层纸,而陆与名在她心里的位置,正好在那张纸上,不左也不右? 扯淡! 既然不清楚,就随他吧,反正陆与名也不见得还会找他。再说,爱情这种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捱,他来找自己时,自己也是快乐的,世上万物求仁得仁,自己只付出了这么些,也只配得到这么些。 所以以纯对于杰说:“就这么着吧,哪天有更好的男生再甩他。” 和于杰在一起,以纯会特别的放松。说话做事从不需有顾忌。只是这么久来,以纯从没见他的女友,甚至他谈都没谈起过,为什么?她记得他曾对她说过他是有女朋友的。 在以纯眼里,于杰像个魔法瓶,你不知道他里面有什么,但是你的事,他都知道。而奇怪的是,你并不会觉得不安全,相反的会很安心。 于杰拍拍她的头,“你呀。”尾音拖着,以纯听在耳里,心中泛起一种被宠腻的感觉,暖暖地浮过心间,她一甩刚刚的难过,缓缓笑了。 ------------ 第五十九章 宿舍有个成文的规矩,谁有男朋友谁的男朋友请吃饭。当以纯收到苗苗的邀请时,她完全没有意识到,竟是这个原因。 苗苗平时完全就是一个孩子,天真、单纯。 当以纯知道请吃饭的人是蒋居清时,她更是惊得闭不上嘴。 如果是韩欣,她还可以接受。 而现在,苗苗一身白色运动装挎着蒋居清的手臂,站在以纯面前,面带羞怯,小鸟依人!惊得以纯不敢眨眼。 “你们,什么时候?”以纯眨着眼睛问。眼睛里闪着小小的求知火花。 苗苗白了她一眼,“你还关心我吗?平时一回宿舍就睡觉,周末也不在宿舍,想找你咨询一下都找不着,还好意思问。” 哈,还是我错了?以纯不可置信地看着不像请吃饭,反而似寻碴的苗苗,笑道:“找我咨询什么?蒋班长的血型、爱好还是三围?” “你!”苗苗气得伸手要打她,“胡说!” 以纯哈哈大笑。 韩欣拉过以纯的手,“好啦,别逗她了,她装成这样很不容易,别破她相。” 苗苗伸手脚来要踢韩欣,被韩欣挡住。 一直没说话的蒋居清开口了,“以纯,韩欣,你们想吃什么?” 韩欣当真认真想起来,有些苦恼,“还真不知道呢,以纯,你想吃什么?” “啊。”不等别人说话,韩欣又叫起来,“居清,去你家吧,我听人说你厨艺不错。” 以纯去拉韩欣的手,意思是怎么好意思要求去别人家。 倒是蒋居清笑了,“如果你们不觉得便宜了我的话,当然可以。” “你家在北京?”以纯问。 “是啊。”蒋居清看着她微笑,“你不知道?” 以纯没说知道也没说不知道,只是笑道:“北京人还真多。” “当然,这是在北京嘛。”苗苗接过话,一径儿问蒋居清,“去你家好吗?我要不要换身衣服......”小鸭子一样说个不停,以纯和韩欣相互笑着摇摇头,看着耐着性子一个问题一个问题解答她问题的大班长,觉得小鸭子真幸福。 韩欣握以纯的手紧了紧,抿抿嘴轻声道:“以纯,有件事我想应该跟你说说。” “你说呀。” 韩欣吞了吞口水,“关于陆与名的。” 以纯笑了笑,心中也不知是何味道,不想听是真的,心里又疑惑,到底他又做了什么事? 真的是很奇怪呀,他,到底能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 韩欣看着以纯,心里很担忧。过了会儿,才轻声道:“你知道我上个学期进了校学生会,陆与名也是校学生会的......上个星期,我在学生会办公室时,听人说......他已经订婚了.....以纯,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以纯闭眼,“是真的。” “啊,以纯......” 以纯点点头表示自己没事,轻轻地笑了笑,“韩欣,你知道徐晓然吧。” “嗯。” “陆与名的未婚妻就是她。” “是个明星?” “他们订婚的时候她还不是。” 韩欣怔了,“你的意思是,你早就知道他们在一起了,而且......” 以纯不说话,她完全不知如何解释。 难道说因为陆与名他爹挪用公款,陆与名为了救他将自己卖了?现在怎么看,都是自己是第三者,徐柔能当着全国观众的面承认陆与名是他的未婚夫,自己呢? 半点立场都没了。最重要的是,以纯现在根本不知道陆与名心里怎么想。 “以纯。”韩欣认真地看着以纯,“到底怎么回事?我不相信你明知道陆与名有女朋友,你还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以纯苦笑,“我能怎么说,你看到的都是真的。我当然不认为自己是第三者,但别人怎么看我怎么能左右,别人怎么看没关系,我也不在乎。现在的问题是我不知道陆与名的想法。”顿了顿,“韩欣,你不要问我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和你一样,很迷茫。我甚至不知道,我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 韩欣冷哼,“怎么办,分手呗。你还想和他这样拖着?别人怎么看你?” 以纯心情也被搅混了,冷笑,“你当我是第三者我没有异议,别人怎么看我也管不着,这种事是我想拖就能拖得了的?我怎么知道陆与名怎么想?!” “还能怎么想!”韩欣走到以纯面前,“大家都知道陆与名有未婚妻,都知道那个人不是你!他还能怎么想?!” “可是我怎么办?”以纯烦了,真烦了,是她的事,是她的事呀,你们追着问什么! “以纯,你怎么了?”走在前面的苗苗忽然回头,“韩欣,你脸怎么这么红?” 以纯平静了下情绪,挤出一丝笑,“没事,和韩欣闹着玩呢,你们快带路吧,要照这速度,今天别想吃到饭了。” 苗苗吐了吐舌头。 蒋居清若有所思地看了以纯一眼,才拉了苗苗继续前进。 韩欣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激烈了,平了下气,轻声对以纯说:“对不起,以纯,我只是......” “我知道。应该是我说对不起。”以纯看了看天,灰蒙蒙的。心里像被什么抓住一样,很痛很痛。“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是我......” 韩欣握住以纯的手,不说话。 以纯叹口气,“道理我也知道,但是韩欣,感情和道理不是一回事。” 蒋居清的家境非常好,别墅、保姆、花园,他家都有。 苗苗看得嘴巴都合不上,以纯进过一次迟瑞的别墅,所以这次没有太过失态,但当她看到后院那个大花园时,也和苗苗一样手足舞蹈。 “啊,真是漂亮。”苗苗坐在花园里的草地上,感叹。 以纯噜了噜她的头发,轻笑。 蒋居清让保姆在草地上搭上了煮火锅的台子,又把东西都摆好,锅底是买的,所以只要等水开,往里面放东西就好了。 以纯在家里经常做饭,所以洗菜放菜这些活就落到了她的肩上。菜还没熟,苗苗和韩欣在客厅里玩游戏,花园里便只剩下以纯和蒋居清,以纯一边准备菜一边去调火,蒋居清看得很有意思,笑道:“没想到你还会这些事。” 以纯看了他一眼,答道:“有什么可奇怪的,不会做饭哪有的吃。” “我没那样想。”蒋居清哑然失笑,“我只是没想到你会。” 以纯听得兴起,“为什么我不会?” “我第一次看到你就注意到你的手,很白,当然,你皮肤很好。但我总不觉得这是一双适合做事的手。” “这你就错了。”以纯笑了,“我六岁就开始做饭,那时家里用的是大灶,我身高不够,站在凳子上炒菜。做了十几年了,还不就那样。” 蒋居清还是笑。 以纯往里面加菜,蒋居清又说:“计算机系的陆与名是你男朋友?” “嗯?啊。” “是还是不是?” 以纯停下手,颓然,“我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谁都关注到了这件事。 “你别误会。”蒋居清看到以纯连脸色都变了,有些觉得不好意思,解释道:“是有人托我问的,你平时在班上也不怎么说话,上完课就走,很多人想认识你又不敢.....你懂我意思吗?” “啊?” 蒋居清苦笑,“我的意思是,有人想追你,所以打听你的情况。” “哦。”以纯垂下头。 “哦什么哦。”蒋居清哭笑不得,“我问陆与名是不是你男朋友,如果是我就答复他们别凑热闹,如果不是就给他们一个机会呗。” 以纯怔住了,是不是?她现在还真不知道,笑了笑,还是答道:“我真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蒋居清郁闷了,“自己有没有男朋友还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以纯半开玩笑道,“要不,你问问陆与名,他要说是就是,他说不是就不是。” 蒋居清颓了,“哪有你这么答话的。真是。” 这顿饭吃得郁闷,四个人都三个心情不好,只有苗苗胃口贼好,一个人扫了大半的东西,蒋居清在旁不停地给他夹菜,还不停拿着水在旁说,“慢点儿慢点儿......” 期间,韩欣和以纯交换了一个笑脸,同时想道:真是傻人傻福。 回去时已是十点半,以纯平时睡得早,所以基本上都是一路呵欠回的家,刚进屋,以纯就扑到床上,对韩欣说:“我今天不洗了,你别跟别人说。” 韩欣鼻子里哼出口气,“你爱怎么就怎么。” 以纯将脸埋在枕头里,蹭了蹭,“韩欣,我就知道你最好。” 韩欣哭笑不得。 第二天早晨有课,以纯起了个大早,晨跑了一圈,又给在床上做美梦的苗苗和晨读的韩欣带了早餐,哼着小调儿准备去上课。 时间差不多了,以纯正准备书本,在走廊上晨读的韩欣突然闯进来,看了以纯一眼,声音有些冷意,“以纯,陆与名在下面。” 以纯转过头看韩欣,笑了,“在就在呗,你这么大脾气干嘛。” 韩欣把书扔到床上,“别不知好歹,我是关心你。” “谢你啦。”以纯把包挎上,“韩欣,我都想好了,顺其自然。” 韩欣拿起的书又放下,“以纯,你这又是何苦。” 以纯笑了笑,“你觉得我苦吗?可是我觉得这是最好的路了。” 以纯以为自己看到陆与名时,会尴尬,起码心里会有疙瘩。但很奇怪,以纯基本上是在看到陆与名时就露出了笑意,昨天谈及的那些东西仿佛一阵风,半点痕迹也找不着。 与名像往常一样接过以纯手里的书,才道:“明天周末,我们去玩玩吧。” “去哪?” 与名看着她,面带微笑,“你说呢?” “那就去逛逛吧,我来北京还没有好好逛过街呢。” “好啊。” 可是第二天以纯等到十二点也没等到人,甚至连个电话也没有。 以纯坐在床上,书本的页数还和早晨七点起床时一样,韩欣从外面回来,看到以纯这个样子吓了一跳,“你怎么穿得这么整齐坐床上?吃饭没?” 以纯抬起头勉强笑了笑,“没呢,这不正要去吗?” “那你还不快去,今天是周末,再不去就没的吃了。” “哦。”以纯从床上起来,站在宿舍中央,四周看了看,总觉得有什么没带,她看了一圈,又没少什么,但脚怎么也动不了。 “你怎么了?”韩欣从卫生间出来,见以纯还没动,茫茫然站在宿舍中央,觉得奇怪,“忘什么了?” “哦,没有,我就去。” 以纯走到楼梯口,又觉得自已忘了东西,折回宿舍。在宿舍里站了一下,看到桌子上的电脑,终于想起自己要干嘛了,打开电脑,在百度里打入徐晓然三个字,里面都是一些图片啊新闻什么的,她看了一下,觉得自己真无聊,又关掉。 站起来,又准备出去。 还是不放心,又坐下来,重新打开百度,这次键入的是陆与名三个字。 她松了一口气,没有看到这两个名字在一起。 打完电话的韩欣看到以纯还在宿舍,心里觉得不对劲,“你怎么还在?” 以纯看了韩欣一眼,“哦,不想吃了。” 韩欣的眼睛瞄到屏幕上,百度的搜索页面上,都是红红的与名啊名啊与啊陆什么的,她心里就有些明白了,却又不知说什么,只叹了口气,坐到自己床上。 以纯站起身,依旧回床上。 靠墙坐着,两眼笔直看着天花板。 下午三点时,与名才来电话。 两人约在学校外面的肯德基见面。 徐柔也在。戴着一副大大的墨镜,唇色涂得很张扬,与平日样子完全两样。 要摊牌了吧,以纯想。心里竟有一丝期待。 ------------ 第六十章 学生处最近很忙,清华每年的留学人数都很多,第二个学期过去二个多月了,一般要出国的人都已经开始了准备,来开证明啊什么的人越来越多,以纯每天一上完课就过来,通常要忙到很晚才能回去。 三月的时候,学校接收了一批其他学校的学生,是为了同一个课题而围到一起的各个学校的尖子生。本来这事由后勤准备,但因为这个课题的时间比较长,来的学生要统一管理,又不能落下课程,所以学校教导处决定单独为他们设立一个班级。这个事情又落到学生处的头上。 以纯忙得昏天暗地。同时学生会也不轻松,陆与名和韩欣也是难得见一次面,一见面就都是一脸疲相。 四月的时候,那些学生的名单到了以纯的手里,她草草瞄了一眼,注意到都是医学专业的人,而且来的都是全国较好的偏理科类学校的学生。她下意识地去找中南这两个字,心中抖得厉害,终于在第二页的第四行看到了周晋的名字。 他竟也要来了.....以纯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激动,竟半天都说不出话。 时间在以纯的期期艾艾中过去。 周晋所以学生的那批学生是四月七号的下午到的,虽然以纯极力想争取去接机,但由于学生处实在忙不过来,再说这事本就由后勤负责,以纯只能盼着九号的欢迎会了。 学生会的文艺部组织了一台晚会用来迎接这批学生,以纯作为后勤人员也在其列,当然,与名和韩欣也在。 周晋是第四组到场的,虽然将近一年不见,以纯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北京的天气还冷,但周晋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套,头发减得很短,他一进屋就看到了正在调音的以纯,嘴角动了动,勾起一个别人看不到的微笑,跟着大队坐下。 这是一个关于眼睛的课题,周晋本来的学习意向并不在此,但因为他才大一,方向还没确定,因他平时成绩确实优秀,导师还是征求了他的意见。经过几番甄选,终于选上。 上飞机的时候,心中还想反悔。当初会参加这个课题的选拨,大概也是因为集训的地在清华,那个有一个人叫陆以纯。当以纯决定报北京时,周晋就打算放手,但这一年,他无数次想问以纯的地址电话,终是没有。当他看到台上那个穿着白色外套的长发女子时,先前的一切迟疑都不再见,心中还庆幸,幸好来了。 周晋当然也看到了陆与名。陆与名是个无论在哪里,都能让你一脸看到的人。陆与名也看到了他,两人微微点头致意,然后各自转头。 晚会开始时,以纯终于能松口气,顾不得喝水,偷偷摸到周晋所在的地方,不知是不是默契,以纯的脚步刚停下,周晋就回头,脸上还带着笑意。 以纯竖根手指让他噤声,两人偷偷摸出会场。 “我以为会过一段时间才能看到你。”周晋躺在足球场的草地上说。 以纯笑了,“是啊,我也没想到会看到你的名字。那时真吓了一我跳,周晋,听说这个课题很受上面的人重视。”以纯发自内心地说,“你真强。” 周晋看着天空,“我早说过,在哪里上学根本不重要,主要是自己努力。”顿了顿,又问,“你还好吗?” “还好吧,刚到学校就进了学生处,你不要误会,不是当干部,就是跑跑腿什么,相当于打打小工,我贫穷生嘛。” 周晋笑了笑,“这样也好啊。” “是啊,我很满足了。” 风吹乱了以纯的发丝,周晋抬手拂了拂,轻声道:“这一年也没见你联系我,我电话都没有改。本来想问你母亲你的电话,又觉得突兀。” 周晋说得这么直白,以纯的脸一下子红了,心里又觉得不好意思,过年自己回家了,起码也应该和他打个招呼,但那时自己根本想也没想到这事儿,只得红着脸道:“本来想打,我也怕你觉得唐突,欢送会和填志愿你都没去,我们最后一个电话又...又是那样挂的,所以......” “傻!”周晋坐起来弹了弹身上的草屑,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我刚才看到陆学长了,他还好吧?” “嗯,还好。”以纯回过神,说起陆与名就不由得想到徐柔,苦笑道:“他怎么会不好,当然好。” 周晋直觉以纯不高兴,便打趣她道:“你说一个我就知道他好了,不用反复强调。” 以纯笑笑,不说话。 周晋低下头,“那,你们怎么样?” 以纯抬头,“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以纯将来北京后发生的事情跟周晋讲了一遍,讲得很细,包括徐柔在洗手间里和她说的那些话,她都告诉了周晋,然后道:“我现在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到最后,到是我成了第三者了。而且最搞笑的是,前些日子,陆与名约我去逛街,我从早晨开始等他,他下午三点才给我电话,还是带徐柔一起出来的。徐柔跟我说她要去新加坡进修一年,让我好好照顾陆与名。周晋,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拖孤啊?” 周晋垂着头,手趴拉着草地,“那...你怎么回答的。” “陆与名有手有脚,要我照顾作甚。” 周晋笑了,“你这样答的?” 以纯摇头,“我那时气糊涂了,我没有想到她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所以口不择言。” “这怎么能算口不择言,你应该再说重一点。” 以纯苦笑,“你就别笑我了,我现在完全烧糊了,不知道怎么办。” 周晋突然沉默。 草皮虽然厚,坐得久了,地下的湿气也一阵一阵儿往身上袭,两人出来很久,晚会快到尾声,以纯拉着周晋回会场,到会场门口时,正好遇上陆与名,也不知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了,整个背部都倚地门框上,以纯极少见到他这样没形象的时候,所以微有些惊讶,“与名?” 与名看到以纯,轻轻笑了,“你们回来了。” 周晋笑了笑,“陆学长好。” 与名看着他,若有所指,“想不到你也来了。” 周晋笑笑,不急不缓地答道:“到底机会难得。” “是啊,全国的精英都在了。”又笑笑,“不过,再好的机会也比不上某些东西吧。” “彼此彼此。” 与名看了一下舞台,“最后一个节目了,还是回坐位吧,可能过一会儿还有自由节目。” 周晋点头,“那我回去了。”又看了以纯一眼,“我怎么找你?” 以纯把宿舍电话抄给周晋,周晋笑着接过,“我再给你电话。” 晚会完后,已是十点半,学生处考虑到时间已晚,便把本来安排好的一个自由节目取消了,会场的人走完,以纯还在,她还得收拾这里的东西,韩欣本来可以早走,见以纯还在,便也跟着留了下来,中间找了个缝儿问道:“以纯,中间和你出去的男生,哪个学校的,你怎么认识?” 以纯把麦克风收进盒子里,“你眼儿够毒啊,这你都看到了。” “我不是关心你么。” 以纯笑了,“他是我以前的高中同学,他高考分数只比你差一点。” “嗯?那他在哪个学校?” “中南大学。” “哦,他是学医的。” “废话,这次来的学生都是学医的。” 韩欣看着以纯,突然道:“你们那里山水真好,一个两个都那么出色。” 以纯惊讶地看着她,带着一点不解,“怎么这么说?” 韩欣开始数手指,“你看,我认识的四个人:你、陆与名、徐晓然还有刚才那个,哪个站在人群里,都能一眼看出来。真是神了。刚才那位,可是一点也不比陆与名弱啊,叫什么名字?” “周晋,怎么?”以纯打趣她,“看上了?” 韩欣撇嘴,“我倒是想看上,也得人家看得上我啊。” 以纯看着她笑了,过了会儿,推了推韩欣,“你觉得周晋很帅吗?” 韩欣点头,“是啊,其实外表次要,主要他给人的感觉,神采飞扬,和陆与名给你的温文尔雅不同,不过...也差不多啦,他更青春飞扬一点。” 以纯把屏幕收起来,“我倒是觉得,周晋给人的感觉更成熟一点。” 东西花了半个多小时才收好,正打算关灯走人,陆与名进来了,“两位小姐,辛苦了,吃点东西吧。”他手里接着几个便当。 韩欣看了他一点,不说话。自知道他和徐晓然的关系后,韩欣便没给过他好脸色。 陆与名可能也有感觉,尴尬地笑笑,“吃点吧,饿肚子睡觉不好。” 以纯接过,笑了,“我们知道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先送你们。” 以纯看了一眼韩欣,“不用了,我们两个人,你们系离这里比较远,你还是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陆与名见她们态度坚决,也不坚持,便说:“那好吧,我明天再给你电话。” “哼。”韩欣不冷不热地说:“别让人等一天就行。” 以纯顿时觉得尴尬,“那个...与名,我们先走了,谢谢你的便当。” 快走到门口时,以纯听到与名在后面说:“以纯,对不起。”但声音很小,以纯也不确定与名是不是真的开口了,所以她没有回头。 途中,韩欣问以纯,“他向你道歉呢,你怎么没半点反应?” “有吗?”以纯打了个呵欠,“我没听到。” 两人继续往前,快到宿舍楼时,韩欣开口,“以纯,对不起。” 以纯停下脚步,笑道:“你说什么呢,说什么对不起,真是。” “刚才。”韩欣说,“我不应该说那句话。” “傻瓜!”以纯去摸她的头,“我知道你是关心我。” 韩欣握紧拳头,“我性子就是直,看到什么一定得说。” “我知道。所以我根本没怪你,而且我也很想说,但是又不敢。” 这次韩欣不明白,“为什么不敢?” 以纯叹气,“不知道,看到他就说不出来。因为每次一看到他,我都会觉得,他才是最痛苦的那个。很奇怪的感觉吧,可我心里就是这么觉得。” 韩欣拉着以纯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良久,才说:“高三的时候,我和一个女生在外面合租,晚自习我们一般都不回学校上,所以晚饭都是在家里吃。合租的房子要搞卫生,吃的饭一般都是在外面买。每次回家我都会带饭回家,然后扫地,擦东西什么的。那个女生什么也不做。后来有一次我回来很晚,以为她吃过饭了,没带她的,她很生气,而当时很奇怪的,我也觉得是我不对。可是明明我不欠她的,在这件事里头,从头到尾都是她理亏,吃了半个学期我带的饭,她不但没有付过一分钱,甚至一句谢谢也没有说过,最后我偶尔一次没有给她带饭,她觉得委屈,我竟然也觉得她真的委屈。后来,更过分的是,学校模拟考的时候,我有一天没有打扫卫生,她也吵翻了天,最后退了房回校了事。”韩欣看着以纯,“很多事情,都是被我们自己宠坏的,宠成习惯了,你就会奇怪,明明不是自己错,为什么在别人看来,错的就是你?我觉得你和陆与名就是这样,你心里认定他很难做,你顺着他,希望能让他好受,其实你一直都在逼你自己。最后,你松一点儿,全世界都认为是你错,你对他一点点不好了,你还会觉得愧疚。”韩欣把手搭在以纯的肩膀上,“你再从头把事情想想,他的、你的还有徐晓然的,你从头再想想,你对他到底是爱还是习惯,或者还是另一种你曾经极少得到的感情,理清了,以纯,你才能继续前进。” “那,你是怎么处理你和她的关系?” 韩欣冷笑,“还能怎么处理,女生和男生不一样,有点疙瘩就能一辈子不说话,我和她吵成那样,还能怎么样,老死不相往来呗。”叹口气,又道:“我考到北方,她考到南方,也算是分道扬镳了。” ------------ 第六十一章 可能是因为徐柔不在的缘故,陆与名找以纯的时间明显多了,基本上以纯一下课就能看到门口淡笑着等她的与名。 每次约会完回来,韩欣也不说话,只看着她叹气。 完全一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架势。 以纯也懒得理她,反正快乐与不快乐,高兴与不高兴只有自己才知道。和陆与名在一起,或许不会和大多数的情侣一样,可以享受极致的快乐,却是舒服的,一起吹吹风,一起去图书馆逛逛,中间偶然侧头、抬头,便能看到对方含笑的眼,有的时候,以纯真能从里面看到天长地久。 每次和与名在一起,以纯都很容易忘记时间。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有些事,她真的可以去忽视,正如她自己说的,万物求仁得仁,付出也是相互的,既然我和他在一起快乐,又何苦去看他是不是背叛了自己。 其实陆与名,还寄托着以纯对爱情最初的幻想。 十七岁那年,那个轻轻的吻;初次会面时那句山歌;黄昏时他坐在船头等她们睡醒的笑意;与夕阳一起舞动的发丝.....这些,都是她以后爱情中不能走出的时刻。 感觉幸福的时候,时间往往过得很快,身边的很多事情也很容易忽视,等到半个月之后接到周晋的电话,以纯才想起,周晋已经从长沙转战到北京了,而自己,作为半个东道主,竟连问也没问起过。 周晋打电话的那天,正是“五一”的前几天,虽然课题的时间很紧,但“五一”还是给他们放了一个星期的假,教授们知道这里的孩子多数都没有到过北京,就给他们组了一个团,由北京的同学带着他们玩,登记名字的时候,周晋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周五晚上正好有空,便拨了个电话给以纯。 接电话的是苗苗,以纯和与名去了图书馆还没有回来。韩欣在自习室里学习,苗苗也是刚和蒋居清约会回来。 周晋等了一会儿电话才接起,接电话的声音是个陌生的,便敛了笑道:“我想找陆以纯。” “以纯啊。”苗苗嘴里还嘎吱嘎吱地嚼着苹果,“跟男朋友出去了,还没回来。” 周晋静了静,“谢谢。”本想挂电话,又觉得不甘心,便道:“我叫周晋,你告诉她她就知道,她回来后请她给我回一个电话,成吗?” “嗯嗯。”苗苗一边嚼苹果一边想,这男生声音挺好听的,“她知道你的电话吗?” “麻烦你记一下。”周晋到北京,家里就给他配了一个手机,刚到北京那几天没来及得买卡,这张卡还是前天,一起住的一个男生给他买的,还没用过,第一个就想告诉以纯,他报了一串数字,随后道:“你是以纯的室友吧,麻烦你了。” “没事没事。”苗苗随口应着,“是手机啊。” “嗯。” “好的好的,她回来我就告诉她。” “谢谢你。” 苗苗连连摆手,虽然周晋看不到,“不用不用。” 以纯回到宿舍时已经十一点,苗苗正抱着电话在和蒋居清道晚安,举着手和以纯打了个招呼,以纯微微一笑,拿东西去梳洗。 明天是周末,下周三开始又是五一,与名和她约好,明天去爬长城,以纯很久没出过校门了,自然满口答应。“五一”时,与名说如果他课题不忙,他们可以去天津,以纯没去过天津,也应了。 这样一来,她的时间空缺都填满了。 洗完回来,苗苗的电话还没放,不知道在小声地说些什么,韩欣呶了呶嘴,道:“晚安都道了半个多小时了。” 以纯笑了笑,没有答话。 等苗苗打完电话,指针已经指向十二点,以纯一向早睡,今天回来的晚,有些累,所以头一沾枕头就睡了。韩欣还躺在床上看书,一页一页的在这安静的夜里分外的明显,苗苗放下电话,撑了个懒腰,视线瞄到桌上的一张小纸条,她惊得一跳,一下子没刹住车,“啊”的一声叫出声。 韩欣被她吓了一跳,放下书,冷声道:“干嘛呢你,三更半夜的。” 苗苗拿起那纸条,“糟了糟了,以纯睡了吗?” 以纯睡觉向来惊醒,苗苗刚才那一声大叫她就醒了,只是不想睁眼,听到苗苗提到她,轻轻的嗯了一声,“苗苗,有事?” “有事,有事。”苗苗一听以纯还醒着,马上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大概九点的时候一个叫周晋的人给你打电话了,你不在我接的,他留了个号码,叫你回来就打给他。”苗苗低下头,“那个...不好意思,我忘了。” “那个,你现在要不要打电话?”苗苗把号码给以纯,殷切地问,“如果打,我把电话拿过来。” 以纯笑笑,“我明天打吧,这么晚了,应该早睡了。” 苗苗吐吐舌头,保证:“我明天一定不抢电话。”说完,折身去洗脸,走到半路,苗苗又嘿嘿地笑两声,“那男生声音真好听。” 周晋的声音好听吗?以纯暗想,大概是听习惯了,没什么感觉。 她打开纸条,上面是一串长长的数字,是手机号码吧,向树民也有一个。 睡着的时候她想,明天早点给他打,还可以一起去玩。 第二天以纯起得比较晚,起来时韩欣已经提着早餐出来了,看到以纯,忙说:“以纯,你那个中南大学的同学在宿舍楼下面。” “啊!”以纯怔了怔,才想起昨天晚上的电话,吐吐舌头,如果周晋不出现,她还真可能忘了这档子事,以纯匆匆换了套衣服,忙下楼。 一到楼下,以纯抬眼看了一下四周,竟然没看到周晋,又转头看了一遍,还真没看到人,她想会不会是韩欣认错人了,毕竟她也只见过周晋一次。正想要不要还看看时,听到身后一句带笑的轻呼,“以纯。” 以纯松了口气,“我还以为韩欣蒙我呢。怎么这么早?” 周晋笑笑,把手里的早餐递给以纯,“...我正要给你打电话,没想到你下来了。” 呃...原来周晋不知道有人认识她,并偷偷地报告了他的行踪。 心底暗暗笑了笑,以纯道:“那可不,我算了算,知道有人给我送早餐...你吃过了没?” “吃过了才来找你的。”周晋看了看四周,“找个地方坐坐?” 以纯提着早餐不动,似有难处,周晋皱了皱眉,“怎么了?” 以纯摊了摊手,“我...约了与名今天去玩,他一会儿就到了,你要不要一起?” 周晋怔了怔,刚刚涌起的高兴被这一句吹得无影无踪,他定了定神,心里似有些恍惚,过了会儿,他才笑道:“好啊,我昨天打电话也是想请你招待招待,去哪儿?” 不知怎的,看到周晋笑了,以纯终于轻了口气,也顾不得陆与名的意思了,忙笑道:“爬长城,你还没去过吧。” 周晋笑笑。没有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你还没去过吗?” “去过啦。”以纯扯了扯衣服,“刚到北京的时候,与名带我去过,不过是和徐柔一起去的。” 周晋静默了一下,笑道:“那可真不好意思,这次又得加我一个。” 以纯一怔,随便明白过来,知道周晋误会了她的意思,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以纯想了想,终没想出那三人与这三人有什么不同之处,当然,在她心里是完全不一样的,但是理由却也找不出来,难道让她告诉周晋,因为徐柔是她的情敌?苦笑了下,只得道:“我不是那意思,真的。” 周晋笑了笑,眼底泛过一丝苦涩。看了看表,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们约了什么时候?” “啊!哦,十点。” “那还有时间。”周晋看着以纯手中的早餐,道:“你先找个地方把东西吃了吧。” 以纯笑了笑,“好。” 等以纯解决完早餐,已经九点半,周晋途中回去了一趟,衣服换成了浅灰色的外套,又系了条同色系的围巾,衬着他剪得短短的发,看上去清爽又干净。 与名不知从哪里找了辆自行车,北京的交通秩序不太好,坐车有时还不如骑自行车,与名借到自行车的时候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以前他用摩托载以纯的日子,真觉得时光如箭,岁月如梭,不过幸好,以纯还在他身边。 ------------ 第六十二章 他轻轻的笑了笑。知道以纯不喜欢被人等,势必要早一点,他便也提高了十来分钟出门,到以纯楼下时,果然看到以纯站在那儿。 “嗨。”与名朝以纯挥手,“在这儿。” 以纯清清浅浅的微笑对着他,几岁就弹到他面前。 “哪来的自行车?”以纯问。 “借的,我们骑这个去。” 以纯先是一喜,接着又摇头,“不行啊,周晋今天有空,我也请他一起了,一辆车怎么够?” 与名一怔,“周晋也去?” “嗯,今天早晨时才确定的,我刚给你打电话来着,你室友说你出门了,我就想当面跟你说也一样,周晋刚才北京,只认识我们,又好不容易放假,当然得我带着他了。” 与名勉强笑笑,“那,坐公车去?” 以纯看着自行车,也甚可惜,“也只能这样了。”远远的,她就看到周晋来了,“哦,他来了。”以纯推了推与名,“你先把车存了吧,我和周晋在校门口等你。” “哦。”不等与名回答,以纯已朝周晋那边走去。 周晋笑着和陆与名打招呼,与名也笑着和他点点头。快速得连当事人都觉察不到,这个招呼到底对方接收到了没有。 今天虽是周末,人却不多,大概是因为中午的缘故,四月底北京的天气不算热,可日头却极烈,目光所及,外国人比中国人多得多,以纯发现,外国人似乎都喜欢背个大大的包,然后拿着相机四处拍。 周晋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迷你相机,对着远处拍了几张,见以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笑道:“要不要拍一张?” 以纯笑了,“好啊。”也摆了个自己认为还蛮好的姿势等着周晋拍。可是等了会儿,周晋却没反应,她抬起头,“干嘛呢?” 周晋笑道:“随便点儿吧,不用这么紧张。” “我怕浪费胶卷。” 周晋摇头,“这不用胶卷。” 与名也道:“数码相机,不用胶卷,只管照就成。” 以纯吐了吐舌头,“嗯。”放开了身体,周晋照了一张给以纯看,照片上的以纯淡淡笑着,看着远方,她的一只手扶在城墙上。连与名也不得不承认,周晋的角度抓得极好,虽只拍了以纯的侧面,但神韵却是完全拍出来了。 三人一路往上走,将近二点时,与名身上有什么响了,以纯皱眉去看,原来是call机在响,以纯怔了怔,这么久,她竟然不知道陆与名有call机。 与名看了看,带着歉意对以纯说:“我的课题出了点问题,要回去了,你们...” 城墙只走了一半,而且时间还早,若是以往,以纯一定会随他一起回去,但是今天不知怎的,她心里沉沉的觉得难受。他既然有call机,为什么不告诉我? 心里难过,脸上也表现得极为明显,苍白苍白的,与名看着以纯,心里略略动了动,“以纯,不好意思。” 以纯摆摆手,“你去吧,我和周晋再逛逛。” “哦。”与名看了看周晋,“那我走了。” 与名走了,以纯也似抽了气的充气娃娃,整个人都没半点力气。周晋也不说话,只默默跟着他。 两人跟着人流朝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以纯突然回头问周晋,“你饿了没?” 这一句话不着头脑,周晋不解地嗯了一声。 以纯笑了起来,“饿了吧,饿了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做饭吃。”说着,也不等周晋说话,就拉着周晋往下跑。 走到城区,看到插卡电话,以纯插了卡,给于杰打电话。 到于杰的住处时已是晚上七点。 以纯和周晋都提了满手的菜,于杰的身后跟着一个小巧玲珑的女生,以纯先是吃了一惊,而后笑了。 “没有打扰到你吧。”经过于杰身边的时候以纯轻声问。 于杰给了她一个白眼,“胡说吧你就。” 听说女生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暴饮暴食——周晋看到以纯狂吃东西的时候如是想。 只有四个人,以纯做了满满的一桌菜,不等别人动筷,以纯就已经不住地往自己碗里夹菜了,于杰跟以纯一起吃了很多次饭,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像个饿死鬼投胎,那个小巧玲珑的女生看得嘴巴张得老大,三人都是看得忘了动筷。 放下筷子的时候周晋想:以纯是真的心情不好。 三人在客厅里吃水果,只有以纯一个人在厨房里捣鼓,一下一声脆响让于杰有自己的厨房要分崩离析的感觉,那女生拉了拉于杰的袖子,小声地问:“她,没事吧?” 于杰摇头,苦笑,“我怎么知道。” 周晋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看了看于杰,于杰点点头,接着又道:“去阳台吧。” 周晋点点头,走到阳台,阳台的门大开着,风吹进来,倒是说不出的清爽。 于杰站在他身后,“她怎么了?” 周晋吐了个烟圈,才道:“陆与名。” 于杰的眉毛动了动,有些惊讶,“分手啦?” 周晋摇了摇头,“没有。” 于杰也拿了一根烟点燃,有点认同,“她有点死心眼。” 周晋苦笑,不说话。 于杰大概没吸过烟,吸一口就咳了好几下,把烟一扔,就骂道:“靠,这玩意儿,你什么时候开始吸的?” “这个?”周晋弹了弹手中的烟,动作娴熟优雅,“只是偶尔。” 于杰轻笑,“心情不好的时候?” 周晋笑笑,不说话。 “她,跟我讲过她和陆与名的故事。说句心理话,我觉得她应该离开陆与名。不过,这到底是她的事。我也不好乱说。”于杰笑了笑,“她刚进这所学校我就认识了她,她看上去对什么也不上心,让她做干部不做,只愿意跑跑腿。其实她工作做得很好,虽然刚进时,什么都不懂,不过她学东西快,交代的事件多半都能提前超额完成。但她就是不愿担更大的担子,你可以说她怕担责任,也可以说她没野心。不过,这大概也是她性格的吃亏之处,不轻易让人进入,进入了就难以出来。”叹了口气,看了看沉默的周晋,于杰继续说:“陆与名的优势就在于,他在别人之前入了她的心。” 周晋低头不语。 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明白。难的,是他没办法把陆与名赶出她的心。 于杰一撑手坐到阳台上,“你打算怎么办?” 周晋灭了手中的烟,抬头看天,小声又坚定地说:“慢慢来。” 于杰拍拍他的肩,笑了,“那就交给你了,我这个小学妹,可不好搞定。” 周晋笑笑,“你对我就放心?” 于杰大笑,“你别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以纯没在我面前少提你。她带你进来时,我就知道你是谁了。” 周晋目光炯炯地看着于杰,于杰拍拍他,不再多说,“进去吧,厨房大概也差不多应该安静了。” 进入客厅,那女生已经走了,以纯正在拖地,看到于杰,嘴里哼哼地两声,“那女生谁啊,都不介绍一下。” 于杰过去抢过拖把,“你也没把周晋介绍给我。” 以纯怔了怔,过后叫起来,“你不是知道了。我可还不知道那女生的名字呢?” “陈薇。”于杰看着以纯一脸诧色,“她名字。” “就这样?” “就这样。” 以纯不死心,“就没有别的身份?” 于杰当然懂她的意思,不过他故意打趣她,“还要什么身份?” 以纯坐到沙发上,哼哼两声,“比如女朋友啊,情妹妹啊什么的。” 于杰失笑,“说来说去还不是一个意思,你就是想逼我承认她和我有关系。” “没关系吗?”以纯靠近他,“我可没见你带别的女生来过这里。” 周晋也微笑看着于杰。 于杰不以为然,“那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你的下属啊,兼厨师。” 于杰把拖把拿到角落里放好,坐在以纯身边,笑了笑,“她也是我下属。” “真的?” 于杰拿了一苹果,递给周晋,周晋摇头不语。 “她刚进公司,哦,好像也是湖南人,新人嘛,心里负担比较重,怕误事。本来下星期可以做的事,她一定得这个星期做完,我作为主管,不能打击人,所以......” 以纯满脸不信,“真的?” “我骗你干嘛。” 以纯笑笑,不再言语。 又坐了会儿,以纯才和周晋一起道别,于杰送他们下去的时候,周晋压低声问于杰,“以纯在你面前提及我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对我都有些什么评价?” 于杰听得笑出声来,把周晋拉得更近一些,以纯被于杰的笑声吓了一跳,转回头看这两人干嘛,正看到于杰把周晋的头扶到跟他相撞了。 说悄悄话。以纯自觉地往前走几步,目不斜视。 于杰轻声说:“你不要去想你在她心里怎么样的,她就一个迷糊,很多事她自己也弄不清楚。我听她讲过她小时候的事,她没什么安全感,就像我先前说的,不轻易让人进来,因为怕被伤害,但一旦进去了,也很难让她放手。”压着嗓子说话不舒服,清了清嗓子他又说,“陆与名我虽没接触过,却也知道这号人,在这样的学校能够脱颖而出,他不是一般人。周晋,陆与名在以纯心里,是很特别的。” 放开周晋,于杰叫住前面时不时停下来看看他们的人,“以纯,我就送到这里了,你们慢慢走。” 以纯朝他吐吐舌头。 周晋笑笑,“谢谢。”目光真诚。 于杰拍拍他的肩膀,没说话。 从于杰这里回宿舍,以前一直是以纯一个人的路。周晋快走几步跟上她,侧头笑笑,去拦车。 其实这里离学校不远,以纯一向都是走路回去,但是今天,是真累了,虽然说不上是身体还是心里。 叹口气,回头时,周晋已经把车门打开了,以纯先进去。 车里的空气似乎明显地比较稀薄,以纯仰头坐着,显得很难受。 “怎么了?”周晋问。 以纯抚抚头,“有点晕。” 周晋跟司机报了地址,看了看以纯,又道:“尽量快点。” 一手握着以纯的手,一边去抚她的额。说来奇怪,以纯向来讨厌与别人肢体接触,平时在宿舍,苗苗一高兴就扑到她身上,她到现在也没有习惯。倒是周晋,她却从来没有觉得尴尬过,以纯微微一笑,想起两人刚同桌时,周晋还很皮,遇到不想上的课就想逗以纯说话,以纯不理他,他就用小尺子去撮她的手臂,一下一下,直到她含怒看他,他才嘻嘻地停手,很无赖地说:“你不懂我教你嘛,他讲得又不好。” 弄得以纯哭笑不得。 转眼,已经是三年过去了,周晋变得成熟又稳重,以纯也不再是以前那个坐得笔直,连眼珠也不转一下的陆以纯了。 时间真如冰底的水,你感觉不到,而他却是真真正正的远去了。 “没烧。”周晋看着以纯眼睛动也不动,心里着急,“还是晕车?” 以纯点点头,“汽油味,难闻。心里堵得慌。” 周晋把以纯的头压到他的膝盖上,“一会儿就到了,你先休息一下。” 以纯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 果然,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学校,周晋看了看连眼睛都睁不开的以纯,“还可以走吗?” 以纯睁眼笑了,“你当我三岁小孩啊,就是头有点晕,可能一会儿会吐,要快点走。” 周晋叹气,“你怎么就这个身体,坐个出租也会晕。” “出租才晕得厉害。”以纯的一只手由周晋扶着,笑道:“这是我第二次在你面前晕车了...说来也奇怪,我一个人去广东,然后从长沙回来,也晕,却都没这么累,好像一看到你,我的毛病就重一些。” 周晋哭笑不得,“是我让你不正常了?” “我没那意思,就是说说。”以纯的胃里翻江倒海,终于没忍住,就着周晋的手吐在了路旁,晚上在于杰家里吃了那么多东西,竟连吐了几次才暂时休止。以纯吐得全身都没有一点力气,周晋只得蹲下来,让以纯的半个身子都伏在他身上。周晋身体向来好,感冒也极少得,上次以纯虽然也难受,也不见吐成这样,周晋看得心都痛了,偏又不能做什么,只得一下一下地拍她的背,只想能让她好过一点。 路边偶尔有行人走过,都是一脸厌恶地走开,以纯的脸在路灯下涨得通红,呼吸急促,吐过的嘴里味道不好闻,以纯将脸转向另一边,断断续续,“说了...要快点回去。”话刚说完,又吐了。 周晋拍她的背更加急促,“不要说话。慢慢来,吐完就好了。” 以纯想应下声,肚子里的东西吐光了,现在吐的全是苦水,嘴里苦苦的,她只是摇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以纯终于抬起头,“不好意思...可以了。” 周晋的腿也蹲麻了,“没关系。”扶住以纯站起来,“我送你回去。” “嗯。” 走到宿舍楼下,周晋问,“可以上去吗?” “成的。” 周晋拉着她的手,不肯松,以纯看着他,过了会儿周晋才道:“明天可以给你打电话吧。” “可以。” “那我明天再联系你,如果不舒服给我打电话,我送你去医院。” 以纯笑了,“好的。” 周晋终于走了,走得有点不舍。这次不像以前,以前他每一次离开,都以为再也见不着她,即使见着了,以纯已不再是他心中的以纯。第一次离开二中去附中,他想像以后见面,或许在人群中突然遇到,然后说一句:这是我的高中同学。或者干脆忘了他,他也只当她是生命中一个小小的插曲,他错过了一个略有好感的女生。许多年后,对他,对她,都只是如此。 他没想过再遇到她,更没有想过会在公车上的遇到她,她脸色苍白,背着的包上有点细小的泥点,他想装得更自然些,偶遇,只是偶遇。但看到她那样柔弱的样子,他听到自己脑中的某些弦断了,也许这辈子都办法接上。 再次离开,是高三。那次算不上离开,他只听到她说,考清华。他便知道,自己输了。 强迫自己不来找她,不打电话给她。但参加这个课题的时候,他突然想,或者我可以单单只做她的朋友。 舞台上穿着白色外套的她,面目依旧,眉间依稀可以看到些自信的影子,不再像以前一样遇到事只微微皱眉,不言不语的样子。有这么一种感觉,看到即是幸福,时隔一年,他看到她,只一眼,他就觉得如此幸福。 他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以纯离开。他想,以后每次离开都会是为了再次相聚,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放手。 ------------ 第六十三章 那次登长城之后,与名再次失去联系。以纯打过电话到他宿舍,宿舍里的人说他这几天都没回去。他似乎跟宿舍里的人关系不大好,那里的人对以纯的态度简直可以用粗鲁来形容。 四月三十号晚上,以纯再次打电话到与名的宿舍,那边几乎咆哮,“说了他不在,还打什么?” 以纯的话筒被那人的声音震得直哆嗦,以纯的心也狠狠地抽痛了一下,“对不起,我是...他女朋友,他这几天都没消息,所以我...” “女朋友?”那人的声音回复了正常,略带着疑惑,“你不是去新加坡了吗?怎么来电显示是本市?” 新加城...以纯拿话筒的手颤抖起来,连声音也带着哭音,“他跟你们说他女朋友去新加坡了?” 那人“切”了一声,“还用说,全院谁不知道他女朋友是个大明星?哎,你不会...你不是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以纯简直快哭出来,“没,没事。谢谢你。” “他骗了你吗?那小子,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基本上都不回宿舍,通常几个星期不上课,拿着个课题就自以为了不起...没想到他竟然做这种事,你怎么了,没什么事吧?”那人连连问了一大串,见以纯不说话,又连喂了好几声。 以纯压下眼中的泪,“我没事,他经常这样好几天不见吗?” “...也不是。”那人道,“以前他都不住宿舍,从大二起不知怎的又搬回来了,偶尔回来住住,他后来才进来,跟我们也不熟,不过他那女朋友经常过来找他,一来二去的就知道了。” “他...承认过吗?”以纯哽咽着声音。 那人思索了一会,“好像...我们倒是打趣过他,不过他只是笑笑,也不言语,刚搬到这里时那女生过来找他,他脸色不大好,后来...两人关系好了许多,小两口吵架而已,所以大家也都一笑置之,咦...你这样一问,倒真有那么点意思,他还真没有亲口承认过。”一会儿又笑道:“不过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又都是成年人。承认不承认有什么关系。” “是,是吗?” 那人似是想起了什么,忙道:“对不起...我忘了,那个,你没事吧?” 以纯苦笑,原来是这样...那么,陆与名一开始并没有骗她了。这能不能算安慰?她摇摇头,顿了顿,才道:“我没事,你不要告诉陆与名我打过电话,谢谢。” “哎,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问道。 以纯笑笑,“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以后见面,不是让我尴尬吗?” “以纯,你叫以纯,对不对,对不对?” 以纯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那人兴奋了,“这个名字我听陆与名叫过,他刚搬进来时天天都会给你打电话对不对,我听他叫以纯,我那时还以为是他那个女朋友的名字,后来看了电影才知道那女的叫徐晓然。不过,你们谁才是他女朋友?” “不要问我。”以纯苦笑,“我也不知道。” “哦。” “谢谢你。”以纯说。 那人嘿嘿笑了两声,“你是哪个学院的?” “啊?” “我看号码是校内的,你是哪个学院哪个专业的?” 以纯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那头却已催促好几次了。 以纯苦笑,“我是土木工程系的。” “土木工程。”那人笑了,“说不定以后有机会见面哦。” 以纯嗯了一声,“谢谢,那我挂了。” 放下电话,以纯看着自己的手,突然问道:“韩欣,我是个笨蛋,是不是?” “是。”韩欣放下书,从床上下来坐到以纯的面前,“你何必这样委屈呢,他根本就不值你这样。他说消失就消失,有事也不和你说一声,完全就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如果他心里有你,哪怕一分一寸,也不会这样经常消失,他就吃定了,你一定会站在原地,随时等他回来。” 以纯吞了吞口水,不知如何措辞,“听说,他们全院的人都知道他有个女朋友,是个大明星。韩欣,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 “你可以主动。”韩欣握住她的手,“你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为什么不按你的想法去做?” “我的想法?”以纯茫然地抬起头,“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韩欣坚定地说,“你心里知道,只是你不想这样做。” “或许,或许...”以纯用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间流出来,“我不想,我真的不想,韩欣你知道,我长那么大,从小到大,他是第一个向我伸出手的人,我差点误了船,过不了河,是他发现了我,然后伸手把我拉上船。我没有办法先放手,也许你会说我傻,但是我就没办法。” 韩欣讶然,“难道,你要等他先跟你说分手。” “我不知道。”以纯剧烈地摇头,“我有时希望他会跟我说清楚,说陆以纯我回不去了,我不喜欢你了,我要和徐柔在一起。”以纯把手拿开,明明只流了几滴泪,但双眼都红肿起来,平时那样清新灵动的双眼突然变得黯淡无光,韩欣还真有些不习惯。她眨眨眼,听到以纯继续说:“但是更多的时候,我希望他说,以纯,我和徐柔真的分了,是彻彻底底的分了。我时常做梦,上半夜梦见他要和我分手,下半夜就梦见他说他和徐柔分了。我几近崩溃。” “你爱他吗?” 以纯抬起头,因为她听见韩欣问:你爱他吗? 她被这个问题震了一下,似乎哪天也有人问过她一个同样的问题,是顾止菁吗?应该不是,这一年来,顾止菁虽然不止一次旁敲侧击地问过她和陆与名的情况,因怕以纯反感,从不问及这种问题。还是周晋,周晋向来稳重内敛,他心里或许什么都清楚,却不会付诸于言语,是怀蓉吗?好像是,在陆与名第一次消失半个多月的那次,以纯让怀蓉看徐柔的那期采访节目,过后怀蓉是这样问她的。那时她是怎么回答的?她抱着头,怀想那时的状态,是无奈?还是肯定? 她忘了,她已经忘了...会如此,是因为她对他的感觉已经模糊了,不肯定了吗? 眼泪流得越来越凶,她努力想止住,却止不住。她本来就爱哭,小时候遇到点什么事她就会哭鼻子,所以鼻子老是红红的,后来以洁来了,一直护在她前面,渐渐流泪流得少了,只是看书看电视看到感动的时候,她还是最容易流泪的那个。她平时声音不大,但哭泣的时候却是惊天动地,偶尔不听话被顾立锦打,她几乎能哭得整个村子都听得到。 现在流泪...竟然都可以没有声音。只有泪不停地流,像坏了的水龙头。 心里某个地方痛得抽起来,她身体不好,虽然常下田劳动,但身体里的器官,似乎没有一个好的,她痛得踡成一团,韩欣吓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一手扶了以纯问,“你怎么了?” 以纯还在流泪,捂着肚子的手越抓越紧,有想将自己拆骨入腹的狠意。 “去医院,上医院,我打电话。”韩欣松了以纯的手,去拿电话。 以纯把身体支起来,指着属于她的那张桌子,“盒子里有...周晋的电话。”一句话似是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韩欣听了她的话,忙去拿号码,手一直在颤抖,好不容易按全所有数字,韩欣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喂,周晋吗?以纯生病了,你能不能来一趟...好...尽量快点...嗯,有点严重...再见。” 韩欣打完电话,扶着以纯下楼,以纯的身子完全不听使唤,一个劲地往下滑,韩欣个子本来就不高,以纯虽然瘦,个子却比韩欣高了不少,再加上她下滑的力道带着她本身的力量,韩欣扶得很吃力,几乎走两步又要重新扶正,还好时间还不晚,楼道上遇到两个人,帮了把手,合三人之力才把以纯弄到楼下,刚到楼下,韩欣就倒在了草地上,以纯的半个身子也趴在地上。 周晋赶到时,韩欣已经把以纯扶正了,一只手抚着她的背,看她痛得满头是汗,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看到周晋仿佛看到了救星,“快,她痛得受不了,身体都也不听使唤,我真怕出什么事。” “没事,有我在。”周晋不多说,一把抱起以纯,朝学校的医院跑去。周晋抱着一个人,而韩欣一个人在外面跟着,竟然落后许多。等韩欣赶到医院,以纯已经送到房间里检查了。 韩欣坐在椅子上直喘气,“还好你在,不然真不知道怎么办。” 周晋不说话,眼睛只盯着那扇门。 不一会儿,医生出来了,拿下听诊器,目无表情地道:“没有大事,胃出血,吃点药就成,不过要注意休息,也要注意饮食。相关的事情我都交代患者了,等她出来,付了款就可以离开。” 周晋松了口气,“谢谢你,医生。” 医生点点头离开。周晋摸到韩欣的身边坐下,双手捂住脸,半天才露出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韩欣叹口气,“幸好没事,吓死我了...不过,以纯怎么会有胃病,都没见她胃痛过。” 周晋看着天花板,“她从来都是那样,永远不会让自己暴露在别人面前,但是这样,才更让人心疼啊...” 韩欣没有说话,已经是夜间十点多,很安静,偶尔有脚步声也是一会儿就消失,韩欣盯着周晋的侧面,有时候看着以纯,韩欣也会比较,陆与名和周晋,到底谁更出色一点,或者说谁更适合以纯一些。陆与名的头发很柔软,他虽剪着短短的头发,却每根头发都很熨贴,周晋却不一样,头发很黑,却直直的,像要去战斗。 若要比脸,周晋较黑,陆与名虽不白却也不黑,介于其中。周晋的五官深刻,而陆与名却是更精致一些。周晋这样的男子,如果去演戏,戏份也必是银屏硬汉一类,是只肯流血不肯流泪的那种,韩欣想不到,他竟会用那样哀伤的声音说一句话。 门开了,以纯拿着单出来,脸色明显好了许多,可能是吃了止痛药的缘故。看到周晋,扯开一个笑,又扭头看韩欣,“不好意思,吓着你了吧。” 韩欣吐舌头,“你还知道吓人呀,好点了没?” “嗯,没事了,回去吧。” 周晋过去扶她,“能走吗?” 以纯笑着点头。 虽然已五月,夜间的风还是微凉。三人出来都匆忙,都只穿了件长袖,夜风吹来,凉凉的。周晋本来想打车,又想到以纯晕车的样子,终是没有,三人走了一阵,以纯不知是喉咙里不舒服还是怎么,咳了几声。周晋叹了口气,走到以纯面前,“我背你吧。” 以纯的脸胀得通红,不是因为周晋的动作,而是因为身边还有一个韩欣。 周晋见以纯没反应,又道:“上来呀,你不想刚从医院出来又进去吧。” 以纯还在犹豫,旁边的韩欣却已受不了了,把以纯推到周晋的背后,“上去吧,大小姐,你不冷我还冷呢。” 以纯趴到周晋的身上,不知是不是男子的身体比女生要热些,以纯感到身下的热一阵一阵传来,她本来冰冷的身子一下子暖暖的。她的手本来只是松松地圈着周晋的脖子,走了几步,大概周晋觉得这样难受,说了一句,不想掉下去就圈紧点。以纯马上将手圈紧,周晋的脚步并不慢,但给以纯的感觉就是安稳,就像坐周晋的摩托,明明走在满是石子的路上,车子却不见一点颠簸。 以纯虽然甚少遇到待她好的人,却也和她的性子有关。她看上去有些凉薄,即使两人足够熟了,别人不提起,她绝不会问及别人的私事。她能放开了放肆的人,说来也只有以洁、周晋和于杰。以洁是妹妹,也是第一个拯救她的人,至于于杰,大概在学生处时,亲眼看到他为那么多人解决难题,心中早已将他当成了可以信赖的人,于杰待她又似妹妹,在她心里,又何尝不是拿他当哥哥一样尊重着。只有周晋,以纯不当他是哥哥,也不是弟弟,却不知为何,就是能放开,她在顾止菁面前也不敢使的小性子,总能在周晋面前使出来,有时她自己都没有感觉到,原来她撒娇了。 以纯不是娇生惯养的女子,相反,经历得太多让她早就看透人世的真伪,别人待她好与不好,真与不真,她一眼即可看出,也大概也能找到让自己脱身的最好的办法。她不善与人交道,或者说屑更合适,一个人若看别人看得太清楚,而那人正好又是自尊心强的人,怎么可能折下腰来与自己看不起的人交道? 她身边的人,莫不都是她千挑万选留下来,至今很成功,怀蓉、韩欣、于杰、苗苗、周晋,一个一个都是真正关心她的。她自私,有时也任性,她需要别人的关心来证实自己存在。 搂周晋脖子的手更紧了些,不知为何,很安心。比当初趴在顾止菁的背上更安心,不用担心周晋背不动,以纯甚至还恶作剧地将身体用力往下压,周晋应该感觉到了,却不动声色,直到宿舍门口要告别时,才小声在以纯的耳边道:“你真是奇怪,时重时轻,不会病没好吧,明天再去医院检查检查?” 以纯拿眼瞪他。 周晋笑了,“会不会是一种怪病,我学医的,还没听说过这种症状。” 以纯狠狠地看着他,周晋笑了会儿,看着以纯摇摇晃晃的身体,终于沉下脸来,“休息吧,折腾了一晚上。” “嗯。”说着向后退了一步。 韩欣早已回宿舍了,周晋皱着眉,“没事了吧,能上去么?” “能。”以纯朝宿舍走,“明天见。” 周晋皱紧的眉舒展开来,“明天见。” ------------ 第六十四章 五一那天,陆与名突然出现了在以纯的楼下,电话打来时,以纯还有些诧异,直到走到楼下,看到了那抹熟悉的微笑,才确认,他真的回来了。 以纯还站在楼里,与名站在楼外,两两相望着,与名见以纯半天没动,不禁笑道:“怎么,不认识了?” 以纯深吸口气,才让自己的声音没那么悲哀,“你,怎么来了?” “忘了?”与名笑道:“不是约好了去天津吗?” 是啊,他们约好了五一去天津,他竟然还记得。以纯苦笑,这几天你又去了哪里?你找我时我总在,我找你时你在哪里?昨天晚上如果周晋不在这个城市,我能找谁?以纯从来没觉得这般委屈,吸了吸鼻子,只要一个松懈,她的泪就会流下来,但终是没有了,长大了不是吗?她压下心里的悲哀,朝与名走去,淡淡笑笑,“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不去了。” “不是早说好了吗?”与名皱眉,“你不舒服,怎么了?” 以纯笑笑,不知怎么,她不想告诉他,仿佛一告诉他,他对自己的关心就会是假的,她只是笑笑,轻轻的笑,然后不甚在意地答道:“没什么,不怎么想动,对不起。” “是不是心情不太好,过两天去也行,反正有五天假。” 以纯低下头,想起韩欣的话:其实你心里知道应该怎么做,只是你不去做。心里想如果我做了,结果会怎么样? 试一试?要不要试一试? 但自己经受得住失去他吗? 光是想,她的头就一阵抽痛,连想都不能想,更何况是去实践。她终于摇头,声音听起来飘渺而虚无,“不去了,我很累。” 与名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忧伤,以纯以为自己眼睛花了,毕竟她头痛。她无法勉强自己开口与他说再见,也无法勉强自己不愿意还和他在一起。 这一次,有什么,在悄无声息地改变。与以前都不同。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与名轻声问。 以纯摇头,“没出什么事,一切都好。” “那...” 以纯打断他的话,“只是累了。” 与名点点头,也不勉强,“那你休息吧,中午一起吃饭吗?” 到底不能做得太过太明显,以纯点头,“好,十一点半见。” 很精致的餐厅,看来陆与名是花了心思的,很讲究的情侣桌,上面摆着一瓶红酒,桌子中央还插着几支玫瑰,服务员过来,点餐。 以纯不再是那个牛排几分熟都不知道的女生了,这一年来,于杰教了她不少,无论是待人处世还是社交礼仪,她点餐到用餐几乎一气呵成,她身上的衣着朴素,但动作绝对高雅,连陆与名都怔了怔,仿佛眼前这个不是陆以纯,而是某个他不认识的人。 以纯注意到与名的视线,拿刀叉的手顿了顿,“怎么了?” 与名回过神,忙道:“没什么。” “你不说我也知道。”以纯抬了抬眼皮,“你在想,去年还要十分熟牛排的人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对不对?” 与名怔了怔,然后笑了。 他永远都是如此,温润如玉。 但如他所见,以纯已不是先前的以纯,她切了一小块牛排放到嘴里,轻轻嚼着,嚼完了才笑了笑,“人都是会变的。这一年里,你没看到我的变化,我却看到你的变化了。” 与名的手顿了顿,笑道:“哦,我变什么了?” 以纯笑笑,“你心里清楚。” 与名放下刀叉,叹了口气,“以纯,这几天到底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你说话的语气这么...生疏。是不是听到什么流言了?” “什么流言?”以纯也放下刀叉,眼睛定定地看着与名,“什么样的话是流言?” 与名不语。 以纯轻轻笑起来,“流言听多了,我会当成真的。三人市虎,我只是个平凡人。” 与名放下手中的刀叉,手扶着额头,还是沉默。 磁场却已在悄然改变。 以纯叉牛排的手在微微颤抖,但声音却平淡,脸上还带着笑意,“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是流言,流言止于智者,对不对?” 与名扶着头,依旧沉默。 以纯笑了笑,只觉鼻子里有千种阻碍,难受、阻塞、炙热。 桌上,只有以纯刀叉与碟子相撞的声音,与名一直保持那个姿势没有变。以纯笑了笑,也不知自己的笑意里藏的是什么,只觉得刺骨,拿湿毛巾擦了擦嘴,才轻声道:“与名,我吃饱了。” 她竟然还可以如此平静。 与名放开手,眉头皱成一堆,不敢抬头看以纯,只嗯了一声。 以纯先站起身,刚站起,就听与名叫了一声,“以纯。” 以纯心中猛地跳了一下,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有半个头都是昏的,她希望此刻他别说话,因为无论他说什么,他们的关系都无法再回到从前。 即使只是保留一份虚伪,以纯也想维持。 坐下,手挡额头的人变成以纯,她虚虚一笑,尽力让声音平稳,“怎么?” “我...”与名似是花了大力气,“对不起,以纯,我...” 以纯屏住呼吸,听他说。 “我和徐柔,以纯,我们,发生关系了。”与名说完,整个身子都摊在椅子上,他皱着眉,眼睛眉毛挤成一团,“那次,她去拍戏,伤了骨头,打电话给我,我赶过去照顾她...那天晚上,我不知道怎么了,鬼使神差的就...以纯...我不知怎么办好,所以一直不敢告诉你。” 以纯张大嘴说不出话来,她想过无数种可能,比如日久生情,比如因为愧疚,再进一步,他觉得她陆以纯不够好,都成。却从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真是晴天霹雳!以纯只觉得口干舌燥,整个脑子都成了一团浆糊,一个字一个角落,粘啊粘啊就粘不成一句话,只看着与名,眼睛瞪得大大的。 平时那是怎样清亮的一双眼睛,光芒四射,每次一看见他眼睛都微眯着,那里藏着另一个他,小小的影子,清晰可见。与名只觉得呼吸一滞,心想也许他再也见不到那样的以纯了。心中莫名地慌了起来。 他握住桌面上以纯颤抖的手,柔滑的雪白的小手,在他的手心里微微颤抖,像颗跳得极快的心,“以纯,我...那次我躲了很久,一直不敢来见你,我害怕我一出现在你面前,就没有办法自制...我不想失去你。” 以纯笑起来,皱着眉头在笑,整个脸都挤成一团,平时那么温娴可人的脸这时皱成一团,她缓缓的一个一个字的说:“我早应该知道,卖出去的东西怎么可能赎得回来,即使赎回来,价值也不可能与初时相等。是我幼稚。”她用力地呼了一口气,继续说,“我来北京之前以为,我可以忍受你和徐柔,我妈妈几次劝我是不是改学校,即使不能改也没关系,她让我再复读一年,考个离北京远的学校...我没听,我以为没关系,你说你抛开了徐柔,我相信你了。我那时怎么还能相信你,你骗了我多少次了,啊,多少次了?”她仰起头,眼珠在眼眶里转,她没让它们流下来,她让自己微笑。她让自己微笑。 可是这种笑,就像用刀在剜她的心。 “昨天晚上我打电话到你宿舍,你室友说谁都知道你陆与名有个女朋友是大明星,我本来想装作不知道,因为与名,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快乐。你一走就是几天半个月没有消息,你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在北京只你一个熟人,我有事时找不到你,怎么也找不到。你想过我的心情吗?有事找不到你的时候我就想,人都是独立的,你有你的事,我不能缠着你。然后我在电视看到徐柔,她高贵优雅地说:他很支持我。我也只是一笑置之,当她在敷衍媒体,原来是因为她拿到了护身符啊。”以纯吸了吸鼻子,叹口气,“也好,说开了。我找不到你的时候,不用想你是不是又去照顾徐柔了,也好。”最后,似叹息般,以纯连说了好几个也好。 与名不说话,只是捂着脸,肩膀一耸一耸的。 他在哭泣,以纯想,他在哭泣。 她多想过去搂住他,多想。可是她比他更痛,不,也许他更痛,但是怎么办呢?他有徐柔了,也许再也摆脱不掉。而以纯,已经不是以前的以纯了。 她以为她可以包容,其实她对感情比谁都执著,平日里她把事压在心里,什么也不提起,仿若无事,一旦事发,她桩桩件件都能从箱底拿出来,她不是不记得,她只是不想去算。 餐厅里静得连针掉的声音都听得到。中间的那几朵玫瑰散发着幽香,以纯感觉到自己的胸口一阵一阵抽痛,心中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不想让与名知道,轻声道:“与名,好聚好散。” 与名抬眼看她,眼眶泛红,一片茫然。 “我走了。”以纯尽量让身子撑直一些,“你不用送了。” 走出来,太阳灿烂,旁边是一个公园,即使时间正值中午,旁边还是有许多小孩子在玩耍,以纯笑了笑,拿出磁卡,走到旁边的公用电话旁,给周晋打电话。 她痛得受不了了。 讲完最后一句话,她瘫在电话亭里。几经挪动,才由电话亭挪到旁边的草地上。身体刚触到草地,就支撑不住而闭眼,醒来时她人已经在医院,一左一右坐着陆与名和周晋,周晋先看到她醒来,“醒了,还痛么?” 以纯摇摇头,然后转向陆与名,“你怎么来了?” 与名低着头,“我从餐厅出来碰到周晋,他说找不到你,所以...” 周晋耸耸肩。 以纯小声问周晋,“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大事,还是胃出血,晚上再检查一次,没事就能出院。” “哦。”以纯松了口气,看向与名,轻笑,“与名,谢谢你。” 与的脸涨得通红,却偏偏半句话也回不了。 以纯又看周晋,“医药费一会儿给你。” 周晋不动声色,“一定要把帐算得那么清楚吗?即使发生了些什么,我们也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相互帮扶本就应该。”他的眼睛深深地看着以纯,似要看到她心里去,“为什么一定要划清界线。”周晋若有所思地看了与名一眼,又道:“有些事的发生既然避免不了,为什么就不能让结果轻松一点?” 周晋的声音很平静,可以纯就是知道,他生气了。本来看到与名时她还觉得尴尬,或者说难堪,她不想让与名看到她生病脆弱的样子,偏偏看见了,她抹杀不了,所以她只能赶他走,她却并不是真的把周晋的钱放在心上,她那样说也只是想让与名的心里平衡些,让他觉得她并非针对他。现在听周晋这样说来,她觉得自己真是小气到家了,他说得对,无论发生什么,在北京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够找到同一个地方的人不容易,何苦要相互仇视,弄得相互都尴尬? “你说得对。”她看着周晋笑了,“那,麻烦你们了?” 周晋也笑了,摸着她的头,“傻瓜。” 以纯躲开,鼓起脸,“不傻也被你摸傻了,当我小狗啊,摸头。”说完,就要拿手去拍。与名见状,心中一阵抽痛,失神地笑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以纯,好好养病,我再去看你。周晋,好好照顾以纯。” 周晋看着他,眼中隐隐有些担忧,“真要走吗?” “嗯。” “我送送你。” 与名先是不解,而后想想,笑了。 两人坐在医院外的长凳上,引得行人阵阵侧目,两个不同风格却同样出色的男子坐在街边,怎么着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周晋伸伸了长腿,先开口,“你一定很奇怪,以纯怎么就胃出血了。” 与名看着他,等答案。 “昨天晚上,我接到韩欣的电话,也是这个样子。我看到她时,她痛得倒在地上,韩欣怎么扶也扶不起,整个身体踡成一团。和今天你看到的情形一样,我想我们都不知道她是第几次这样,或者是第一次,或者不是。”周晋笑笑,“她昨天晚上应该给你打过电话,你回家可以问问。” 与名低着头,想起她在餐厅里说:我有事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你,心里一阵阵地抽痛。是悔是恨已经不重要了,她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已经足够把他踢出局了。 “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也不会打听。但是与名,和以纯在一起一天,就好好待她,她对你,是付出了全身心的。也许你平时感觉不到,那与她性格有关,你和她相处比我时间长,应该更清楚。” “不会了...”与名闷闷地开口。 “嗯?”周晋皱眉。 与名抬起头,看着天上。刚刚还是太阳,现在却又灰蒙蒙,就像他的心情,“不会了...她不会再给我机会了,我们...分开了。” 周晋看着他,半晌才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与名摇头,“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是我一直不想放手。也好,放她走,她会更好。是我一直拖着她。” “也不是。”周晋也抬头看天,“她与你在一起,她也是快乐的。” “但更多时候是痛苦。”与名接道:“你知道吗?刚刚你摸她的头,她向你撒娇,我看得一怔,她从来没有向我撒过娇,无论你信不信。从来没有。” 周晋苦笑,“那是因为,她不想把这样幼稚的一面展现在你面前,她害怕你会不喜欢。” “可是我情愿她没有顾忌。”与名双手交握在一起,青筋突起,他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她来北京,我去接她,徐柔也去了。当时我很尴尬,真的。但是她是最平静的,我那时简直奢望她能瞪我几眼。可是她看也没看我。然后我想,独处的时候她会提一提吧,她也没有,她就像和我无关的人一样,什么也不说,她那样你知道我有多心疼,我情愿她大哭大闹。”与名的泪流下来,滴在他深色的裤子上,这是他今天第二次流泪,男儿有流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今天,他却伤心了两次。 周晋苦笑,他没有看与名流泪,或者是潜意识让他不去看,“如果她会大哭大闹,她就不是以纯了。你跟她在一起那么久,竟不了解她,她总是付出她认为应该付出的,然后默默承受,她总以为世上什么都是对等的,所以她等着你自己离开徐柔,而不是靠她大哭大闹。” 与名咬咬牙,注视周晋良久,才叹息道:“是啊,我不了解她。”说出这话,对他来说,需要多大的力气。 如果说周晋不想与名和以纯分手,那是慌话,他不是圣人,无法忽视自己的欲望。他爱以纯,如果说在二中时,只是有些好感,那从长沙追到北京就不再是好感能解释了,以纯已经像是他骨血里的毒,要拨掉,只能让骨肉生生分离。 然而此刻,陆与名那么悲哀,他终于相信,眼前这个男人,也是喜欢以纯的,不管他用的方式对不对,也不管他曾经怎样的伤害了以纯,他都相信,眼前这个男人是真喜欢以纯的。他居然有些羡慕他,他们曾经相互喜欢,虽然现在他那样的悲哀。 ------------ 下部 ------------ 第一章 就在这样反反复复的闹剧中,期末考试悄然而至。作为一个学年的总结,这个院校和全国其他院校一样,平日里专注于自己事情的同学们都收了心,认认真真听完最后几堂课,再开几个通宵,好好通过那为期半个月的考试期。 以纯平时上课就认真,虽然学生处的工作很紧,但因为她对设计有兴趣,平日的作业里于杰也总给予她帮助,这半个月她过得并不紧张,倒是周晋,因为毕竟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期末考试还得回自己的学校考,那个临时组成的班级只能暂时解散,但培训并没有完,明年开学,那些学生还会聚集在这里,继续课题。 周晋走的那天,以纯没有去送机。因为周晋知道她易晕车,怕送了他走,他还担心从机场回校她又会晕车,倒还不如不要去送,还省了他担心。以纯也知自己的毛病严重,也不争辩,只前天晚上请周晋吃了顿饭,两人又一起去散了散步,直到十一点半才回宿舍。 周晋走了,陆与名分手了。整个世界空空荡荡,自周晋来后,以纯也少去找于杰,于杰的工作刚开始还能随意支配时间,越到后来就越是忙,现在几乎一个月总有十天在外面出差,偶尔打个电话也是匆匆忙忙,连让以纯做饭的时候也没了。 考试最后一门考完的当天晚上,以纯接到与名的电话,问她要不要回家,他正要订机票,可以一起。 她本想开口拒绝,后来又想起周晋说的在这样大的城市里,能找到一个地方的人不容易,何苦让彼此尴尬,便愉快的答应了。倒是那头的与名沉默了半晌,才轻声道:“我以为你会拒绝。” 以纯轻轻咬牙笑了,然后用轻快的声音说,“我们还是朋友。” 说完这句,旁边整理东西的韩欣朝她伸出一个大拇指,她笑得更灿烂了,心里满满溢着快乐。或许放开就是这样,她终于知道,其实放开也会幸福。 与名轻轻叹道:“是啊,我们永远是朋友。” “不过说好,机票钱我要还你的。”以纯笑道:“我可不习惯占人便宜。” 与名想起在二中时和以纯一起去玩,她总抢着付钱的情景,也笑了。“成。” 机票很快订好,与名认识旅行社的人,订的票是旅游的票价,才三折,从北京飞长沙的机票并不如何贵,以纯跟顾止菁说了回家的具体时间后,顾止菁便自告奋勇要来接她,她觉得麻烦几次说不要,但下飞机时,她还是看到了摩托车旁那两人熟悉的身影。 这两人,以纯无语了,竟一路骑着摩托到长沙。 顾止菁也看到随着以纯一起出来的与名,脸色微微变了变,却很快又正常了,笑了笑,从以纯手里接过包,“就算准了你这时候回来,走吧,我们定好了房间,住一晚再走。” 与名优雅得体,“阿姨,叔叔。” 向树民微笑点头。 以纯却为难了,摩托坐三人就超载了,现在四个人,怎么好。不过话还是要说,便笑道:“现在还有车回家吗?要不让叔叔送你到车站?” 与名摇头,“我跟同学约了在长沙玩几天,以纯,你们先回去吧。” 以纯担忧地看着他,想从他的眼神里辨出事情的真伪,但与名只是微微笑着,根本看不出什么,以纯只得道,“真的吗?” 与名微笑,“当然,早就约好了,可能过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接的,飞机早到了一会儿。” 飞机倒是早到了十几分钟,但以纯还是有些怀疑。 “再见。”与名说。 以纯被推到车上,与名朝以纯招手。行出很远之后,以纯似乎还能看到面带微笑站在路口挥手的与名。和当年挣篙等她时一样,微风拂面,微笑驻立。 顾止菁和向树民在向树民的家那边建了一所房子,所以这次以纯直接回了那个家。以纯回家的消息本来只有顾止菁知道,不知顾立锦从哪里知道她回来的消息,一路从那边闹到这边,走到家门口指着以纯骂,说她不知好歹,回家了也不知道去看他,是他一路拉扯她长大的如此种种。 以纯向来怕他,这时更是吓得不能动弹。坐在沙发上,全身发抖。 顾止菁没见过她这样害怕的样子,脸上的血色褪尽,连唇色也成了空白,一向性子暴躁的她竟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心里隐隐抽痛,一时之间竟忘了反驳。 向树民先是把顾立锦拉进屋,才小声地解释,“以纯也是刚到,刚想下去,你就上来了...” 顾立锦眼光如刀一般看着向树民,“没你说话的份!她是我孙女,是我养大的,有家不回回这里就不对,还在这里一呆就是几天,我骂她怎么了,她就是忘恩负义!” 以纯的泪流下来,顺着脸颊。说不清是委屈还是害怕,忘恩负义这四个字几乎伴着她成长,她从小听到大,就像以洁小学三年级写作文,写了一句:我家的粮食是外公、姐姐和我一颗一颗收回来,来之不易。顾立锦就四处炫耀,说以洁如果疼爱他这个外公,他又是如何劳苦功高,如何在众人反对之下还坚持抚养她们。自从那次之后,以洁再也不敢给顾立锦看任何东西了。以纯也一样,忘恩负义四个字从顾立锦的妹妹顾立英的嘴里说出来后,顾立锦只要有空,就会对她进行再教育,说自己是如何从你妈妈手里接过只有一岁多的你,村里人都认为你养不活,他又是如何四处求医将你救活的,你舅母进门后天天要赶你们走,是他硬是和他们分了家抚养你们的.....这四个字就像魔咒,总能将以纯心里最深的恐惧生生引出来。 这四个字总能成功地让她觉得她被抛弃、被鄙视、被仇恨、被厌恶过!他还试图告诉她,这种情绪一直在持续。 他让她觉得她的出生是错误,而这个错误只有他认为不是错误。全世界只有他在包容她,在爱护她,在疼惜她。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一种人,你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感情去对待他,你感激他,却也仇恨他。然后你想避开他,你明知那样不应该,还是忍不住这样去做,因为只要靠近他,你和他,都会一起爆炸。他想把你变成他的什么东西,只听他一个人的,他将所有的希望所有的爱都放在你身上,你担不住,他就会崩溃,然后拉你同归于尽。 这样的爱太重,以纯只能背。可有时,她情愿她一岁多的时候他将她埋了,那以后的事情不会再有。 他救过她不只一次。六岁时,舅舅顾止荀在永州那边开了个饭店,以纯放假去那里玩,不熟悉路,走丢了。是他,走了一天一夜,一路寻找才找到躲在角落里的她!那时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小小的眼珠看着外面的世界,身上堆着一堆草,脚上的凉鞋掉了一只,全身都是因过敏而起的红点,他看着她,一向坚毅的他竟然流了泪,一路把她抱回来,回到家许久都没有放开。回去后,才知道,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找不回,都放弃了,九十年代,正值全国大规模地实行计划生育,四处都是被弃的女婴,她不是命贵之人,被扔了也不过觉得可惜,没人会觉得痛心。 是他,坚持不放弃,不然现在陆以纯,没人知道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以纯已经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面目去对他,她想对他好,却在看到他的时候,心里重得压得她透不气的愧疚让她无所适从。她怕他,打从心底里恐惧。 顾止菁抱住她,温柔小声地问,“怎么了?” 他的声音又高高响起,“又哭,除了哭你还会什么?!我又没打你,我说的是实话,你家在下面,到这里来做什么!”他总觉得以纯是他的所有物,以纯能上学,能上初中,能上高中,甚至都上大学,都是他的功劳。他每天早晨五点半起床给以纯炒好饭,十年如一日,上课的桌子都是他亲手做的,因为没钱请木匠。那张桌子至今还被摆在家门,作工很丑,以纯在学校没少被人笑过。但以纯不觉得羞耻,她只是穷。学校里有桌子可以买,不过28块钱,但是她拿不出来。 他们曾经那样相依为命过,在她这一生中,他占据了差不多十分之九,可是以纯竟然无法让自己自然地对他,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他对她期待太重,她已无法承担。 向树民也不说话了,顾止菁几次想开口,都让以纯拦住了,顾止菁也不动了,一只手搂着以纯,不知怎的,竟也哭了,两母女的泪流到了一处。 这个世界上不求回报的爱,大概只有母爱。 以纯紧紧搂住顾止菁,无声地哭泣。 最后还是下去了,以纯坐在那张睡了十七年的床上,心绪万千。 顾止菲进来,坐在她旁边,温和地说:“不要放在心上,他就是这样的人,总是觉得他对每个人都有恩,觉得每个人都应该听他的话。按他规定的方式生活,你不放在心上就好了。” 以纯点点头。若说贴心,以纯和顾止菲要更近一些。在以纯八岁前,她的生活起居差不多都由顾止菲打理,身上穿的、嘴里吃的,都是顾止菲负责的。就是在顾止菲嫁人了以后,她若身上着的是新衣,必是顾止菲做的。 她终于还是没忍住,伏在顾止菲的身上哭泣。 顾止菲抱着她,抬头叹气。 从来都乌烟瘴气的一个家,没有一天安宁过。这一家人,无论哪一个放到外面,都比一般人要强,但只要凑到一堆,就永无宁日。 以纯突然想,如果以洁在,肯定又是一场大战。 以洁刚来时,顾立锦多喜欢她,以洁勤快,只是性格强悍,顾立锦怎能忍受权威受到挑战,渐渐不喜欢以洁,以洁淘气时,顾立锦追着她满村跑,而以洁还在前面朝他作鬼脸。 以纯永远没有办法像以洁那样,顾立锦若生气,她只能静静立着,他骂他打,她都只能由着他,她对他愧疚,她无法不听他的话,但每次都觉得委屈。她很羡慕以洁,顾立锦没有救过她的命,她来时已经十一岁,顾止菁已经寄钱回来,她只是寄住在这里,顾止菁还给了他工钱,她完全不欠他。不像以纯,以前就欠了他一大堆,是一辈子也还不清的债。 而且,她那么怕他说“忘恩负义”这四个字。 以纯哭着哭着,终于累了,慢慢的也就睡着。顾止菲把她放在床上躺好,顾止菁正好进来,两人相互叹气。以洁和以纯两姐妹,简直就是止菁和止菲的翻版,只是姐姐妹妹倒了而已,以纯像止菲,以洁更像止菁。 以洁半夜两点多以纯醒来,外面下大雨,夏季的雨总是这样说来就来,电闪雷鸣。以纯坐在床上,只觉得空虚,心里记挂着什么事,又想不起来,就那样怔怔地坐着。 顾立锦就睡在旁边的床上,此时睡得正熟,外面的风雨大作对他半点影响也没有,甚至回到家后,他也一切正常,对以纯嘘寒问暖,脸色也不变一下。好像昨天下午那个大吵大闹的人不是他。就是这样,以纯才觉得更可怕,她情愿他继续生气,而不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这样倒显得是她小气、斤斤计较。 他的蚊帐还是许多年前的那种硬硬的帐子,即使外面不热,人在里面也会闷出一身汗来。他总舍不得换,说这种面料的蚊帐找也找不到了,他也活不了很久,不能浪费了。 他总是这样,让人明知他有错,也不忍忤逆他。 但有时,却又期待自己永远没有见过他。 以纯叹口气,心中万分怅然。她只要一回到这个家,心里就立时压上了万斤大石,那时回来还有以洁,现在她回来,只有惆怅。 如果可以,她永远不想再踏入这里。 打开门,风吹进来,本来闷热的屋子立时清爽。以纯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些,深深地呼了几口新鲜的空气,踏到外面,飘洒的雨星星点点的就洒到了以纯的身上,清清凉凉的很舒服。以纯不禁贪恋着不想进屋。 也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全身湿透的时候她才想起要回屋,但腿已有些麻了,她扶着墙进屋,换了身衣服,又坐了会儿,天竟有些微微亮了,不过片刻,就听到鸡的第一遍打鸣。 已经天亮了。若一直天黑,那该多好。 顾立锦一直这样安详地睡着,她也不会害怕,黑暗中,什么都可以藏住,即使是眼泪也可以。黑暗里无声的流泪便不会有人知道。 以纯坐在书桌旁,摆开纸,砚台毛笔都整齐地放着。顾立锦不是一字不识的白丁,他字写得极好,《三国演义》几乎可以来回熟背,《*选集》、《*文选》这样的书都整齐地放在书桌里,顾立锦什么都吝啬,但以纯写字用的毛笔却是最好的,在这方面,顾立锦永远舍得花钱。 雨已经停了,外面有了微弱的光。以纯铺开纸,磨了点墨,拿起笔,只看见白色的纸,她在上面写了个大大的“家”字,那是顾立锦教她写的第一个字。 以纯能写一手好钢笔字,顾止菁一直以为这是遗传至陆录,但以纯心里明白,遗传这东西不如顾立锦手把手的教靠得住,而且以纯的字更像顾立锦的一些,看上去散乱,里面却总有东西连着,越看越好看。 而陆录,以纯见过他写的信,他能写任何一种字体。他给以纯写过信,也给顾立锦写过信,给以纯的是宋体,一字一字方方正正。给顾立锦写的是小楷,微有些草,却是字字分明,如同画上了格子一样。而以纯的字,却是字字相连的。 陆录的字,更适合当字贴。 而以纯的字,别人无法模仿。 连写了好几个,以纯越写越急,一笔写成,竟是字不成字。 她已经弄不清楚这个字,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明明是别人眼里的避风港,而对她,怎么就成了避之不及的所在? ------------ 第二章 以洁不在,暑假成了磨人的时段。以纯一个人在房间里,连门也不敢出,不知顾立锦从哪里弄来一大箱武侠,以纯便一本一本地看。 看到第七天,竟让她全部啃完了。 连向树民都惊讶于她的速度,她却只喊无聊。 这时,周晋来电话了。 他请她去长沙玩。 顾止菁满口答应,倒是顾立锦,盘问了个遍,在电话里连周晋祖宗八代都盘问了个遍,才极不情愿地同意让以纯去。 顾止菁在旁边直皱眉头,大概觉得丢脸,又不是以纯要嫁人,问别人祖宗八代干嘛做什么,再说,现在也没人管你什么阶级成份了。 周晋来接她的那天,怀蓉也来了。手里抱着一个大号的熊,塞到以纯手里,“送你的,小屁孩。” 以纯一年没见怀蓉,突然见到,说不高兴那是假的。怀蓉长高了些,差不多和以纯等高,头发剪短了,她的脸型本来就小,现在看来更是显得小小的一枚瓜子脸,说不出的动人。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像个洋娃娃。 周晋穿着深色裤子,一件淡绿色的T恤,斜挎着个包,微笑看着以纯。以纯想起顾立锦问的那些问题,脸一下红到脖子根,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倒是顾立锦,看到周晋本人,没说什么就准了他的要求,直到她垮上周晋的摩托,才觉得松了口气,不然她真害怕顾立锦会问出什么更难堪的问题来。 以纯悄声问怀蓉,“你怎么来了?” 怀蓉嘿嘿两声,“秘密!” 周晋车开得不快,所以以纯小声问他,“我不是说了自己去吗?你怎么还是来了?” 周晋回头朝她笑笑,却没有答话。 后面的怀蓉却笑了,笑得无比夸张。以纯朝后面挥掌,“你笑什么笑,难听死了。” 怀蓉又哈哈两声,“某人说某人晕车,所以一定要用摩托亲自来接。”接着又是两声大笑,“而且某人不敢一个人来,说怕某人觉得不好意思,硬要拖我一起来。不然我现在应该在家里吹空调,哪会顶着大太阳来这里保养皮肤啊。” 本来匀速的车一下子加速,怀蓉吓得大叫一声,以纯也吓了一跳,以纯还没反应过来,怀蓉已经大叫了,“谋杀啊,谋杀证人啦!” 周晋转过头狠狠地瞪怀蓉,“再叫,再叫把你甩下去。” “你敢!”怀蓉虽然嘴里逞强,手却是抓紧了周晋的衣服,以纯在两人中间挤成了肉饼,连话也说不出来。“你这过河拆桥的家伙!” 周晋再次加油,车再一次提速,像是在回答怀蓉敢与不敢的问题。 不过几分钟,以纯觉得自己的脚都震麻了,摩托已经超了好几辆大车了,怀蓉终于受不了的大叫,“好啦好啦,你敢你敢!你快慢下来,你真想我死啊。” 周晋这才慢慢减速,嘴里冷笑了声。 以纯也松了口气,拍拍胸口,“吓死我了,怀蓉你没事吧。” 怀蓉不敢松开周晋的衣服,怕他突然再快起来,“没事才怪,你坐到后面来试试。连肠子都震出来了。” 以纯心里跳得厉害,不知是刚才的余韵还是别的,脸堆在周晋后面不敢看后视里的自己。肯定整张脸都红了。 周晋感到以纯整个身子都趴到了自己的后背,以为是自己车开得太猛,她又难受了,忙问,“以纯,你怎么了,是不是太快了晕?” 以纯在想自己的事,根本没听到。 周晋让车再慢一点,对怀蓉说,“看看以纯,是不是又晕了。” 怀蓉也觉得不对劲,忙伸了拉住周晋衣服的手,拍拍以纯的脸,“以纯,怎么了?” 以纯被怀容拍得一下就弹起来,怀蓉手没有拉住东西,人往后面一仰,还好周晋一直注意里后面的情况,眼疾手快,一只手拖住了怀蓉的衣服,才没掉下去。以纯这时才清醒过来,也伸手反抱住怀蓉,三人都吓得不轻。 周晋停下摩托,抚着额头叹息。 以纯站在怀蓉面前忏悔。怀蓉还惊魂未定,抚着胸口吸气呼气。 以纯自觉对不住怀蓉,自动建议让怀蓉坐中间,自己坐后面。 周晋担忧地看着她,“不会晕车吧?” 以纯摇头,“我不晕摩托,开多快都没有关系。” “那...”周晋注意到怀蓉可以射死人的目光,才勉强同意,“你拉紧我衣服。” 以纯轻轻微笑,“没事,我扶紧怀蓉是一样的。” 三人重新上路,中间无论怀蓉如何撩拨周晋,他的速度都不曾增加。只是以纯,听着怀蓉那些胡言乱语,脸竟一路红到长沙,下了车吹了风才稍稍好点。她偷眼看周晋,却见他也正望着自己,以纯忙收回自己的视线...心跳得好快。 周晋一直那样看她,但是今天,以纯不知怎的,就是会脸红。 倒是怀蓉,唯恐天下不乱一般,摇着头说:“这个市一级赛车手,竟然花了四个小时才到长沙,哎,丢长沙市赛车手的脸啊。”周晋拿眼瞪她,她只作不见,连连摇头。 以纯不解地看着怀蓉,怀蓉诡笑道:“是啊,周晋是赛车手。在长沙很有名的哦。” “你怎么知道?”以纯问她。 怀蓉一下哑住了。周晋却笑了,替她答道:“怀蓉看上了某一个赛车手,为了了解情况主动出击,就去看那人赛车,不巧遇见了我。” “咳,咳。”怀蓉突然咳起来,“没有的事,以纯别听他的。” 以纯却满脸兴趣地看着周晋,“是吗?叫什么名字,人好吗?” 周晋满脸笑意地看着怀蓉,“当然好了,怀蓉的眼光能错得了吗?” 以纯点点头,“就是就是。”说着抓住周晋的手,“带我去看,带我去看看。” “咳、咳...”怀蓉咳得更厉害了,朝周晋连连使眼色,“适可而止啊。” 周晋却温柔地注意着以纯,轻声道:“当然可以。” 时间就定在周三,周三是那人比赛的日子。 那人的名字周晋始终没说,以纯从怀蓉的嘴里也撬不出来,干脆就不问了,到那天看到了不就知道了。 到了那里以纯就后悔了,每个人都包得那么严实,根本就看不清谁是谁,周晋本来早就没有再比赛了,但那天正好缺一个人,问周晋愿不愿意参加。周晋征求了一下以纯的意见,以纯皱着眉问,“会不会有危险?” 周晋摇头,“比赛是正规的。而且...我只是凑个数,没必要拼命。”其实他想说的是,我要让你坐在后面,怎么肯让你涉险。却终是没说。 “那...好吧,小心点。”以纯嘱咐道。 旁边的怀蓉老毛病又犯了,在一旁哈哈笑道:“真像妻子送丈夫出门啊,羡煞旁人啊。” “怀蓉,你羡慕谁?”怀蓉的话刚完,一个痞痞的声音就插了进来,怀蓉一见那人,先是惊喜,然后便是脸色苍白,一张脸七变八变,又见那人盯着她要答案,才小声道:“周晋呗,还有谁。” 那人笑了,看着以纯,“陆以纯?” 以纯怔了怔,“你认识我?” 那人着一身蓝色和比赛服装,手里抱着头盔,只一只头露出来,头发有些长,打得碎碎的,是时下流行的发式,一只眼睛被浏海挡住,微笑看着以纯。 “认识啊,怀蓉和周晋都经常提起你。”他说得漫不经心,不过眼睛却没有离开过以纯,像是在评估什么一样,以纯被他看得有些发毛。 怀蓉一掌拍在那人身上,“阮朗,你有点礼貌好不好,哪有人像你这样盯着人看的。再说,以纯是你能看的吗?”怀蓉前几句话都很好,但后一句,以纯生生打了个颤,还不如前面的几句都不用说了。 阮朗回身打量怀蓉,“关你什么事,又不看你。” “你!”怀蓉几乎咬牙切齿,话冲口而出,“有种你永远别看。” 阮朗伸手楷楷鼻子,不再说话。 正这时,电铃响了,阮朗回身看着怀蓉,“给我压车尾吧。” 怀蓉冷哼。 “好啦,姑奶奶,我说错话了成吧,请您上车吧。” 怀蓉这才不情不愿地坐到他的车后,在戴上头盔前,怀蓉对以纯说:“小心点。” 以纯微笑。 周晋也准备上车,以纯坐在周晋后面,本来中间隔着些隙,周晋无声地把她拉近了些,让她的手臂圈住他的腰。开始以纯还觉得不好意思,车一启动以纯就知道了原因,车子像箭一样朝前冲,如果以纯没有圈紧周晋,她不知自己能不能完好地坐在车上。 但这种感觉又似毒药,身体与气流相撞,从来没有那样激烈过,以纯紧紧地贴在周晋的后面,路中有几道弯路,周晋都是一弯而过;还有好几次,周晋的车差点与另一辆相撞,但以纯没有担心过,她将头抵在周晋的肩膀上,觉得无比安心。 即使他的速度并没有如他先前所说的,慢慢的、不急。她也不担心。 手圈着他,知道自己的怀里不是空空无物,这种感觉即为充实。 她甚至忍不住发出满足的叹息声,身边的景物快速切换,周晋迅速地超过一辆又一辆的车,她圈住周晋的身体更紧了些,周晋似是有了感觉,转头朝以纯轻轻笑了笑。两人都戴着厚重的头盔,可以纯就是感觉到了这个笑。她趴在周晋背上的脸,也露出了笑意。 最后一段路很窄,只能容二辆车过去。进入小路路口时,周晋名列第三,前面两辆差不多并排,一辆只比另一辆快并个轮子。以纯认识怀蓉的衣服,最前面那辆就是阮朗的。周晋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知道挤不进去,也没有必要再挤。 第三,已经足够了。他只是来凑数。 反正第一是阮朗的,对周晋来说,和自己得第一没什么两样。 他只是有意识地给另一辆车造一些麻烦,另一辆车前有阮朗的挡道,后又有周晋捣乱,他前不得,也不能往后退一些再往前冲。进退不得,一时被卡在中央。 但最后这段路不短,差不多两公里,对于高手来说,这段路要翻名次绝对有戏。阮朗趁周晋拖住那辆车里先行离去,那辆车见阮朗的车一走,前面失了阻碍,也飞腾起来。周晋不敢示弱,怕后来居上,也是一路追赶。 只是一眨眼,以纯就听到震耳的呼声,下一秒,以纯看到刺眼的亮光——到站了。以纯看到怀蓉脱了头盔朝她跑来,兴奋地报告,“阮朗第一。” 意料之中,以纯只是轻轻微笑。 周晋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却还是给以纯解了头盔才去脱这身累赘,他笑着看着以纯,“怎么样,害怕吗?” 以纯笑着摇头。 周晋拍了拍她的头。才开始慢慢地脱去那身衣物。 刚弄完,就见阮朗搬了一箱酒过来,扔了一瓶给周晋,“不醉不归。” 周晋接过,拿眼去看以纯,以纯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阮朗在那头哈哈大笑,和众人一起,把啤酒洒得满地都是,放肆庆贺。 另一队,垂头丧气,周晋打开啤酒喝了一口,靠近以纯。 “喝么?”周晋递给以纯。 以纯连连摇头,她甚至愿意喝白酒,也不愿意碰这玩意儿,像喂猪的水一样,难闻又难喝。周晋见她避之如蛇蝎,不禁笑了。 “累吗?”周晋抚着以纯湿遍的额角,把湿湿的头发往旁边拂。 以纯先是由着他,也不是太在意,但周晋的手拂动角度越来越大,从她的额头一路拂到下巴,以纯渐渐觉得不对劲,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周晋,周晋的嘴角盈着一丝笑,看着周晋的笑,以纯的脸渐渐变红,心跳加速,连呼吸也变得急促,她看着周晋,不知所措。 周晋直视以纯的眼睛,这双眼睛以往是那么的清亮有神,就是此时,在这样暗的灯光下,他也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投影。只是她的身体小小的颤抖着,周晋把酒瓶扔了,然后用手扶住以纯的腰,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 他的吻印在她额头上,他还不想吓着她。 这里又吵又杂,以纯刚从车上下来,虽然没晕车,头也还有些晕沉,刚被周晋那样一吓,神智更是模糊了七八分,再加上这里的氛围,以纯完全糊了。周晋很高,即使以纯一米六四,也只到他的肩膀,以纯被周晋搂着,整张脸贴在他的胸口,那里传来阵阵热气,以纯只觉得自己昏昏欲睡。 “喂。”阮郎朝周晋喊,“走啰!” 周晋松开以纯一些,发现她正模糊着睁开眼,不禁微笑,“累么?他们要去庆贺,你可以撑吗?不然我们先回去?” 以纯离开周晋的怀抱,看了看四周,“怀蓉呢?” 周晋低笑,“你不用管她,她跟这里的人都熟,这时肯定去准备庆贺的东西了,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以纯想了想,“好吧。” 周晋给以纯戴好头盔,回头朝她笑了笑,“扶紧一点。” 以纯从善如流,果然搂得周晋紧紧的,周晋心里一热,恨不得把以纯就此抱在怀里,本来已经加好油门的手忽然松开了,他转回头看以纯,轻声问:“能不能去,不去也可以的。”那里的环境嘲杂,他有些害怕了。 以纯的额头抵在他背上,摇头,“没关系,既然赢了大家都高兴,就一起去吧,不要扫大家的兴。” 周晋看了以纯一会儿,才轻笑道:“好,我带你去。” 以纯搂紧他的腰,又将脸放到他的背后,闭上眼,享受这难得的安静。 ------------ 第三章 长沙有一条街是地下酒吧,地下酒吧唱的是地下摇滚,这是长沙夜晚最热闹的地区。 周晋对这一带了若指掌,轻车熟路地将车停在其中一家的门前,没等他开口,就有服务员上来接他的头盔,周晋小心地给以纯拿下头盔,才笑道:“到了。” 以纯茫然地看着四周,到底都是闪耀着的霓虹灯,还有各种呼声喊声金属撞击声,她抬头朝周晋笑笑,朝头往周晋身上靠了靠,又闭上眼。 ......她是真累了,周晋想。 低血压的人本来就容易累,以纯跟着摩托走了那么一路,周围环境又嘲杂至此,周晋心疼地把她搂得更紧一些。 倒是以纯,一会儿之后又抬起头,“嗯,进去吧。”她挣开周晋的怀抱,慢慢地朝里走。 周晋赶上去拉她的手,以纯朝他轻轻一笑,周晋心中被什么重重一击,握得更紧了。 里面更乱,阮朗*着上身抱着吉他站在舞台上,像是在调音,后面的大鼓敲得震天响,还在贝斯健盘,都不按章程地乱弹。 此时人还不多,周晋拉以纯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去吧台拿了一杯果汁给以纯,笑道在她耳边道:“阮朗组了一个乐队,有空时才会来演出。他是吉他兼主唱,现在还早,他们在试音。” 以纯听得似懂非懂,但她还是习惯性的去看了一下手表,指针指向十一点,还早?她皱皱眉,那什么时候算晚。 周晋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在她耳边道:“这里的夜生活都始于十二点,越晚越疯狂。这里都是玩通宵的。”周晋如愿感觉到以纯的身体轻轻抖了一抖,他继续道:“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们可以现在离开的。” 以纯观望四周,“怀蓉呢?” 赛完车后,就不见她了。以纯很担心。 周晋笑着看她,并不言语。 以纯把果汁捧在手里,在这个黑暗的角落,其实什么也看不清楚,就是近在咫尺的周晋,脸也模糊,唯一清晰的地方,只有那个舞台,以纯看向台上,发现不知何时,怀蓉已经站到了阮朗的后面,手里也拿了一把吉他。 周晋的唇角勾起,眼睛静静地看着一脸惊诧的以纯,心中轻轻叹道:每个人都有另一面,只有你,以纯,单纯得如同白纸。 十一点半,音乐声响起,吧里人越来越多,音乐一响,整个吧台像个要爆炸的坟场,所有的人都站立起来,阮朗双手举起手中的吉他,示意大家安静。 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怀蓉将头抬起头,以纯这时才注意到,她化了极浓的妆,也许是被舞台灯光渲染的缘故,看起来竟有些妖媚。衣服还是来时的衣服,只是被她变换了下装束,风格完全不一样。她和阮朗站在一起,并肩而立,阮朗古铜色的皮肤在灯光下散着光亮,两人一起,竟是一种油画也渲染不出的神奇效果。 这是一个以纯完全陌生的怀蓉,白天与黑夜,原来真可以将人生生分为两面。 以纯一向知道怀蓉的嗓音条件不错,今天这样听起来才叫震撼,他们唱的歌其实并没有那么吵,就像现在这首,只有两把吉他,两人对唱,下面倒也安静,偶尔在*处有人起哄,时间都持续不长,最后一个音,怀蓉唱不上去,下面的人哄成一团,都帮着她吼,反正配乐的也是他们自己,怀蓉和阮朗连试了几次,才终于唱上去,但一唱上去就松不下来,怀蓉的最后一句足足唱了二十几秒,以纯的嘴巴张得老大,觉得她比唱《青藏高原》的那人还强。 真是完全被她震住了。 唱完后,由乐队别的人顶场,阮朗和怀蓉都下来了,周晋把酒递给阮朗,笑道:“今天吼得还尽兴?” 阮朗接过酒,没往嘴里灌,直接倒在光着的膀子上了,听了周晋的话,哈哈一笑,“还行。”看了看正往嘴里倒酒的怀蓉,“这后面一个音硬是叫她给吼出来了,我以为她吼不上去的。” 怀蓉哼哼两声,以纯虽看不清楚她的神情,也知道那神情有多得意。 “阮朗在哪里上学?”以纯开口问道。 沉默了一小会会,还是阮朗开的口,“靠,周晋没告诉你,我是社会人士了?” 以纯茫然地摇头。 周晋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点酒,“有什么关系,以纯不需要那么了解你。” “哈哈。”阮朗哈哈大笑,“你小子也有今天!” 周晋小小的抿了一口酒,“阮朗,今天第二的那小子可小看不得,你下次要小心了,下次和他赛,一定要搞好全副武装,他有点不地道。” 阮朗靠近周晋,“你都看到啦?” 周晋冷哼一声。 怀蓉坐到以纯的旁边,轻声道:“没吓着你吧。” “还真吓了一跳。”以纯老实说,“你和平时相差太多了。” 怀蓉推推以纯,看了一眼阮朗,“怎么样,这人。” 以纯拖着腮,想了想,才道:“不知道。” 怀蓉气得拍以纯的腿,小声在她耳边道:“你怎么能说不知道。” “我本来就不知道。第一次见他,能有什么好意见。”以纯怪了。 “嗯。” 这两人在咬耳朵,那两人也是,怀蓉抬头看着对面的阮朗,神情间是说不出的温柔。以纯喝了口果汁,觉得头有些发胀,便拉了怀蓉问,“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怀蓉听了,没答,手往周晋的眼前挥了一下,大声道:“周晋,以纯累了,送她回去。” 以纯疑惑地看着怀蓉,“你不回去么?” 怀蓉笑道,“还早呢,我还有演出。” 出了酒吧门,以纯像是出了一个大牢笼,马上便迫不及待地呼吸新鲜空气,半个身子趴在周晋的机车上不肯动。 周晋看得微笑,伸手去拂以纯的头发,“走吧,回去休息。” 以纯听话地戴好头盔,搂紧周晋的腰,把头趴在上面。今天大大的打乱了以纯的生物钟,实在是困得不行,她头一粘上周晋的背,就睡着了。 周晋小心地把她抱上床,把空调打好,又关了灯,正打算退出来,听到以纯小小的*了一声,她转了一下身子,把身子朝右侧睡着,一只手枕在头下,别一只手随意地搁在大腿上...月亮光从窗口照进来,正好照在她搁在大腿上的那只手上,以纯的皮肤是极好的,此时被月光披了一层,更是漂亮。 他着了魔似的抬起手,去触摸那只手的温度,也许是一直放在外面的缘故,以纯的手很凉,他握在手里小心将他们温暖,一只又一只,然后十指相扣,将以纯的手彻底包在他的手中时,他叹息着闭上了眼。 第二天以纯醒来时,周晋已经买好了早餐,看着以纯的眼里似是落满了星光,满满的全是笑意。不知怎的,本来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表情,以纯却是不自禁的红了脸,她忙别过脸,去浴室里洗涮。 吃了早餐,两人看了会儿电视,到十一时,以纯给怀蓉打电话,那头的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起,却是个男声,听起来很恼火,“谁啊,大清早的。” 以纯吓了一跳,手中握着的话筒似是着了火,她看了一遍号码,没有错,便小心翼翼地问:“请问,我想找秦怀蓉,在吗?” “以纯?”那头清醒了点,“靠,你不睡啊,这么早就醒了,蓉丫头在睡呢。” “啊,还在睡。那好吧,谢谢你。” “谢个屁啊,你不记得我了?” 以纯笑了,“阮朗。” 那头哈哈大笑,“记得就好。她起来了我让她找你,不过估计也得天黑时分,我们一直闹到早晨八点,她刚睡不久。” “哦。” “哦什么呀,周晋呢?” “在旁边呢,你要和他说话?” “叫那小子来。” 以纯把话筒递给周晋。周晋接过话筒,听了有好几分钟,却一句话也没说,不过挂电话的时候他看了以纯一眼,眼中微带着笑意,放好电话周晋问,“要不要出去走走?” 以纯手里抱着抱枕,微微抬眼,“去哪里?” 周晋拉起她的手,“带你去一个特别的地方。” ------------ 第四章 周晋说的特别的地方是一个小公园,周晋驱车也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到时已是十二点,太阳正烈。 这是一片很安静的地方,有少量的几栋别墅,路过的地方还有一个游乐场,周晋将摩托停在小路的旁边,拉着以纯七拐八拐,才到了一块草地上。 以纯张望四周,觉得并没有什么好看的,草地不是四处都有么?正想着,周晋拉着他到了那块草地的边缘,周晋指着边缘的那棵不过半米高的小树,笑道:“认识这是什么树么?” 以纯蹲下身子研究了会,因为是夏天,树虽小却也长出了小小的几片叶子,以纯从小在农村长大,多数的草木心里都有数,只看了一眼,她便清楚了,不过她想到刚才周晋兴奋的样子,还是看了会儿才抬头,带着不确定的声音问:“桃树?” 周晋抿嘴笑了,徐徐的缓缓的不轻不重地笑了,以纯发现,这些年来,再没见过周晋调皮的笑容,也没见他放肆大笑过,每次笑,他都是轻轻的不着痕迹地微微一抿,你察觉得到,也很舒服,只是以纯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正疑惑着,周晋在她身边蹲下,“一年了,才长了这么一点点。”他认真地瞧着她,“我种的时候以为,带你来时,说不定他已经开花结果了,或者已经不能开花结果了。没想到,会这么快。” 以纯还没有想明白怎么回事,周晋已握住了她的手,她微微一怔,心中恍然大悟,惊讶道:“这是我们去常德时偷的那棵桃子?你真的让它发芽啦?” 周晋轻轻一笑,看着以纯,认真的,直视的看着以纯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以纯,我种下这棵树的时候就想,带你来时,一定是你回到我身边的时候。”他握住以纯的手,很紧很紧,以纯的心不受限制地狂跳起来。 该死,脸也红了。 ...似乎只有在周晋面前,才会那么容易脸红心跳,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几乎反射性的,她挣扎着去挣脱周晋的手,周晋的力道不大却用得巧,他一手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抓住她另一只手的手臂,以纯的整个人便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以纯干脆不动了,也直直的盯着周晋。 两双眼睛,相互看着对方。里面是千丝万缕的关系,以纯到底性子较为柔弱,半分钟不到便已受不住,挣扎着别开眼,周晋扶正她的身体,伸开被他握得通红的手腕,几乎垂头丧气,他叹息道:“以纯,你懂我的意思。” 以纯抚着手腕,不语。 在来之前,甚至更早,以纯就感觉到了,或者说猜到这种结果,那个时候只是隐隐觉得的结果,这时便清晰起来。以纯只感到恐慌,还有怎么也压不住的脸红心跳。她刚和与名分手,时间上没有半点缓冲,她心里感到无比恐惧。 她说不清楚对周晋的感觉,她依赖他,这是勿容置疑的,也信任他,不然她不会跟他四处玩,但这其中有多少是男女之间的感情,以纯不敢肯定。 周晋干脆在地上坐下,以纯依旧只是怔怔地看着草地,许久以后,她才叹了口气,道:“周晋,给我点时间,好吗?” 周晋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轻轻的,仿若羽毛。这个过程,以纯一直没有动作,像是一个玩偶,任由他,好一会儿,周晋大概觉得尴尬,终于要撤离,却在离开之前,手被以纯握住,将其贴在她的脸上,周晋的手盖住的地方,有一滴泪在悄悄的滴落。 “对不起....”以纯轻轻地说。 周晋的鼻子也酸,却还是按捺住了,笑道:“傻瓜。” 以纯被他的这句傻瓜叫了一阵心酸,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她靠近周晋,在他的唇轻轻啄了一下,本想马上退开,却被周晋的另一只手按住了头,周晋看了她一眼,终于闭上眼吻下去。 这个吻从浅尝辄止到渐渐深入,周晋另一只手抽出去环以纯的腰,让吻更加深入,以纯由错鄂到投入,只觉得呼吸里全是周晋的清爽的味道,这其中还有另一种奇异的味道,以纯已没有办法再细想,她渐渐闭上眼,周晋放开她时,她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手已环上了周晋的颈。 周晋伸手去描摹她的眉,细长的没有经过加工的眉,中间有细小的汗毛,周晋伸过头轻轻吻了吻,然后轻轻地朝以纯笑了。 他拉起以纯的手,两人并肩坐着,都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以纯的头小鸡啄米似的动了起来,周晋看得一笑,把她的头搁在自己的肩膀上,让她睡。 《Sleepless in Seattle》 以纯在长沙呆了一个星期才回去,依旧是周晋送她回去的。车子驶进村口时,以纯的心跳得比任何时候都快,她搂周晋腰的手松了些,周晋回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她将头躲到周晋的背后,直到到了家门口才似只乌龟一样伸了半个出来。 顾止菁听到摩托声就出来了,看到周晋先是笑笑,然后道:“以纯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周晋笑着摇头。 本来周晋送完以纯就要走的,但抵不住顾止菁的热闹招呼,再则,打从心里,周晋也是想留下来的,他想瞧瞧,以纯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地方,是怎么样的。 从头至尾,以纯都低着头,没有发表看法。就是周晋笑眯眯地答应住一晚再走,她也没有抬头。 晚上,天上繁星点点,以纯搬了几张竹椅放到外面,又点了一堆干草熏蚊子,才把正在屋在陪着大人们聊天的周晋解救出来。周晋躺在以纯已经用水擦过的凉席上,看着夜空,笑道:“这样真舒服,晚上我就在这里睡了。” 以纯扇扇子的手顿了一下,“不行,晚上会有露水,会着凉。” “真舒服。”周晋枕着头,“这天真漂亮。” 以纯嗯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和怀蓉是早就认识的吗?” “没有。”周晋道:“也是二中以后才认识的,怎么了?” “我是想,她怎么会认识阮朗。” 周晋笑道:“这你就错了,阮朗跟她不是我介绍的,他们青梅竹马长大,我是到长沙后,参加赛车才认识他的。后来秦怀蓉经常去看他,才知道原来他们是男女朋友。” “哦。”以纯的脸小小的红了一下,她还以为怀蓉和周晋早就认识... 周晋笑了笑,以纯什么心思他怎么不知道,却因为这样才显得以纯更可爱,心中一动,从凉席上下来,搬了条凳子坐到以纯面前,笑道:“冤枉我了,怎么赔?” 以纯心中大惊,“我哪里有冤枉你?” “没有吗?”周晋靠近以纯,“真的没有?” 以纯推开周晋,“热,别靠这么近。” 周晋果然离开了些,但两人靠得仍然很近,如果从别人的角度上看,就是以纯躺着,周晋低头认真地看她。这个姿势很暧昧,但以纯不敢乱动,她要起身,势必要把身体往下退一点,或者她的头与周晋的头相撞。 “以纯。”周晋的声音就在以纯的耳边,完全不受控制,以纯的脸又红了,“答应我吧。” “答应你什么?”以纯的脑子一片迷糊,这句话只是反射性的问出。 周晋伸手去拂她的头发,“做我的女朋友。” 以纯惊诧着想躲开,但周晋更快,另一只手已经挡到她的另一侧,她急得挥舞起手脚来,周晋没有压制她,只是不动。她的手挥得快,有好几下都打到了周晋的脸上,他还是不动。以纯手都痛了,他连半点声响也没有,以纯不禁急了,低声吼道:“你怎么不让开!”话中有几分气急败坏。 周晋不说话,只看着以纯的眼睛。 他是真爱这双眼睛,仿若黑暗中的星子,亮亮的,满是灵气。 以纯被他盯急了,只得道:“到底要怎样?周晋,我说了给我时间。” 周晋听后果然松开了双手,在椅子上坐得笔直,以纯瞧着心中竟出几分不忍,想说些什么,却终是没有开口。 不远处的黄瓜藤架下,有几只飞舞着的萤火虫,周晋没见过,只觉得新奇,看了会儿,才问以纯,“那就是流萤么?” 以纯的心思还在刚才的事情上,一时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道:“啊...是。” 周晋笑笑,没有再说话。 以纯却想起了以洁,他们家没有电视,这样夏天的夜里,都是在外面度过的。别家的孩子围在一起捉迷藏,她们却不能,以洁就拉着她的手四处乱窜,去田里捉青蛙,或者提个小玻璃瓶抓萤火虫,抓到了,就放到蚊帐里,明明晚上亮堂堂的,可以一到白天,连个虫儿的踪迹都没有,以洁常常会说是她把虫子放出去的,因为以纯的睡相不好。被以洁说得多了,以纯便练就了只用一个姿势睡觉的习惯。 想到这里,她轻轻笑了。 周晋转过头,怔怔地瞧着以纯的笑颜,他的世界百花齐放,原来只为这样的一个绝世笑颜。 “笑什么?”周晋只觉得自己内心有千种柔肠,都为眼前这个女子。 以纯笑了一笑,“在想小时候的事情。” 周晋温柔地看着以纯,“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想知道你是怎么长大的。” “为什么?”以纯问。 周晋摇头,“不知道,就是很想知道。你刚进学校的时候,穿的用的都很土,却偏偏生了一双明亮的眼睛,你坐在我旁边的时候,刚开始我怎么你逗你你都不说话,但我只要一碰到你,你反应就很大,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很奇特。” 以纯笑了,“不是奇特,是奇怪吧。”她坐起来,把两条腿放到竹席的下面,像荡秋千似的摇了两下,才接着说,“我那时很怕生,第一次见你你就用尺子撮我,总觉得你不太友善,所以不敢多说话。你一动尺子我的神经先紧绷起来,所以几乎你一动,我就会有反应,只是你没发现而已......只是,你那时为什么要撮我,我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和你说话。” 周晋慢慢的伸出手,去握以纯的手,轻声道:“你那时一定不知道,男孩子为了吸引女孩子注意,都会使用一些小手段,我也是其中一个。” “是么?”以纯似是松了口气,“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我,所以那样对待我。” 周晋的心中像被人塞了几块石头,重重的压得他透不过气。原来年少时的轻狂给她带来了那样多的心事,所以一转身,陆与名友好的朝她伸出手时,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周晋看着两两纠缠的手,心中既难过又轻松,原来以纯选择陆与名,只因为他向她伸出的,是一只不带重量只有友好的手。 他终于放下心来,看以纯的眼益发的柔和,以纯被她盯得有些发毛,终于开口道:“怎么了?” 周晋拉着她的手,“讲讲你小时候的故事。” 以纯看着远处,对面的山峦重重叠叠,因为是夜晚的缘故,只看见大体的轮廓,以纯说:“小时候,很喜欢上山。平时就割猪草、打柴。到夏天,就挖草药、捡茶籽拿去买。以洁最喜欢采茶,我们总是翻山越岭去找那些没人打理的野龙井,茶树上是如碗口粗大的荆棘,我们拿着大大的柴刀,在上面乱砍,砍出一条小路,以洁就在小路上拿石头作记号,说以后过来,就知道是她开的路。” 有一片茶地,要翻四坐山才能找到,每次去都是新鲜没人采过的茶叶,以纯和以洁两年要去三次,清明时节去采一遍新茶,过后半个月再采一次二茶,二茶采得很粗,因为不好吃。歌也是这样唱的:新茶好呷(qa);二茶好摘(za);三茶好呷(qa)不好摘(za)。用湖南话说来是极压韵的。第二遍茶的时候,两人就拿着镰刀去割,然后几分钱一斤地去卖,等第三遍能采时候,两个人再去采一叶一心的毛尖茶,如果炒得好,一斤可以卖好几十块钱。 只是每次把茶晒在外面,到晚上放学回家收回来时,发现茶叶晒一天也干不了多少,或者里面被人扔了石子泥土,每到这个时候,以纯就细心地把茶叶与那些脏物分离出来,以纯就拿根大棍子在去找目击证人。但是,谁理你,以洁一出门,大伙也跟着出门了,站在旁边看着笑,只谁也不说话,明摆着就是欺负她。以纯收拾完就拉以洁回家,两个人在小小的房间里,有时候叹息,有时候唱歌,被欺负惨了的时候,也会哭。 周晋静静地听她说,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直到她讲完,他也没有开口,只将她的手握得更加紧,仿佛想把自己所有的温度都传递过去。以纯吸了吸鼻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那样爱哭,一点小事就会哭鼻子,她转过头,不想让周晋看到她滚落下来的泪水。 一只手伸过来替她擦掉泪,她眼前一片迷雾,吸着鼻子朝周晋笑,周晋拍她的头,带着点宠腻的笑,“傻瓜,这样笑很难看啦。” 以纯吸吸鼻子,扑过去抓他的手。 周晋不动,任由她抓了他的手去擦泪,周晋走到她的身边坐下,这样一来,倒成了相依相偎的情景了。周晋将另一只手伸到她的后面,半搂着她。就是这样坐着,单纯地坐着,他也觉得心安。 房间里始终没人出来,以纯渐渐听到麻将的响声,双手捂着脸笑道:“真不懂他们,有什么意思,一玩就是通宵。” 周晋不由抬起头,天上的星星依旧闪耀,月亮划了个半弧,从周晋的角度看,依旧在头顶不远。 ------------ 第五章 开学的前两天,以纯接到与名的电话,客气的语调,问要不要一起去北京,如果一起,他就订票了。从市里到北京的火车票。 以纯有瞬间的疑惑,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坐火车。 不过,她还是应了,因为听人说,一个人旅游最好坐火车,那里风光最好。第一次去北京,因为没座位,站了半路,全是人,哪里有半分心情? 既然是火车,就要提前走,顾止菁向树民送她到市火车站,陆与名浅色上衣深色裤子,正笑眯眯地瞧着以纯。 以纯和顾止菁说再见,大大的书包随着她的动作甩动。 与名习惯性的接过,拿到手里,两人同时笑了。 那样熟悉的感觉。 火车来得不及时,晚到了半个小时,陆与名拿出手机来让以纯记号码,以纯怔了怔,还是从书包里拿出记事本来认真地记下,只是写字的时候手在微微颤抖。 终于没忍住,她的唇角动了一下,轻声道:“你买手机了呀?” “嗯。”与名收好手机,笑了笑,“上星期我生日。” 以纯眉眼一动,略略有些尴尬,但马上,她就笑了,“恭喜你了......那,这个是别人送你的生日礼物?” 与名点头,带着一丝幸福的喜悦。 车来的时候,他脸上还带着这个梦幻般的笑容。 以纯不知心里是什么感觉,也无心去探究这个手机到底是谁送的,她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让自己不随意丢失。 终于挤上车,与名买的是卧铺,他将她安置在上铺,说这样比较干净。以纯打开那个小小的窗帘,果然能看到外面的田野,她侧着身子去看与名,与名已经在床上躺好了,只是床不够长,他的脚伸在床后面的栏杆上,他手里拿着手机,在按着什么。不多时,车就动起来,再过一会儿,平静下来,除了一点点的声音外,几乎像在平地上。以纯渐渐闭上眼睡了,再醒来的时候看手表已经是下午八点,车厢里黄色光线的灯,静静地流淌着。 “醒了?”与名从床上起来,看着以纯微笑,“要不要吃点东西?” 以纯像只小狗一样趴在床上看与名,“有什么吃的?” “八宝粥,要不要?” 以纯想了想,“要。” 与名笑她,“吃个东西还想那么久。” 以纯从床上一跃而起,“我洗洗再吃。” 这个时段用厕所和洗手间的人很多,以纯拿着东西排了很久的队才轮到她,百无聊赖,她便看墙上的座位号,座位号看完了,她就看车舱里的人。 有个床上睡着两个人,她心中略略惊异了下,因为她注意到下铺上没人。心中乱乱地跳了跳,但只是片刻,因为轮到她了。 洗完了回到铺位,与名已经将八宝粥打开了,看到以纯回来,笑了笑,递给她。 以纯接过,对面铺的人看过来,眼神迷糊地看了以纯一眼,道:“哟,天亮啦。”说着就要起来。 以纯忙止住他,“不是,是晚上八点,您再睡会。” “哦。”那人一听,又闭上眼,沉沉睡去。 以纯不由得笑出声来,转头时,眼角的视线看到与名也微抿起了唇角,他感觉到以纯的视线,不由抬起头,两人相视一笑。 与名拍拍他身边的空位,笑道:“坐着吃吧。” “嗯。”以纯从善如流,坐下后道:“上次去北京我也和他一样,因为一直站着,到武汉才有位置,基本上坐下就睡着了,中间醒来好几次,都是问‘到了吗?’别人说没到,我又睡着了。”说完后,以纯轻轻笑了。 与名看着她,半晌才接话,“那应该是明明很累,却还神经紧绷吧。” 以纯笑笑,没有说话,只打开粥来喝。 一时间,除了车厢里偶尔有人低声交谈,一直很安静。以纯很快吃完又回了床上,她几次打开窗户看外面,都是黑漆漆一片,听与名说,应该是到快到河南境内了,白天睡太多,现在倒睡不着了,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听着火车小小的声音,头虽然晕沉沉的,却没有要晕车的迹像——难道,不晕火车? 对啊,以纯想起上次去北京,也只是累,根本没有吐。 她抿嘴笑笑,拉上窗帘,闭眼睡去。 醒来时天已经大亮,离北京却还有几个小时,不过车里的人少了很多,来时满满的车厢现在只有零星几个人,与名大概醒来很久了,拿了本书躺在床上看,听到上铺的声响,抬起身体朝上望,正好与以纯往下的视线相遇,两人同时笑出笑,最后还是与名先问出声,“洗脸吃东西?” 以纯先是点头,又摇头。见与名一脸茫然,忙解释道:“我是说去洗脸,但是不饿,先不吃了。” “也要吃点,上次胃出血忘了?不饿也要吃点的。”与名道。 以纯从床上下来,听到这句话微微顿了一下,心中冷冷一笑,却没有答话,低头朝车尾走去。到了镜子面前,以纯才抬起头,她是那种很奇怪的肤质,刚睡完脸上会有一层油;但是熬夜或是干活的时候,皮肤反而散发光泽。这时又镜子里看,有一个淡淡的黑眼圈,皮肤看着却很舒服。这说明,昨晚她睡得并不好。她笑笑,这趟出来,虽然表面平静,她也说过两人还会是好朋友,但是确是有什么不一样了,比如眼神,或是语气,或者两人相处的氛围..... 以纯甩甩头,总之感觉很奇怪,变得异常的生疏、异常的客气。只是一句话越过界,两人的气氛就会变得敏感而暧昧.....就像刚才,与名无意的一句话,以纯就觉得全身僵硬,这种感觉...以纯苦笑,怎么看怎么难过。 洗好回去,发现与名把书盖在脸上睡了。床铺前面的小桌上,放着一个苹果、一瓶牛奶和几片面包,以纯在与名的旁边坐下,尽量不发出声响吃完这些东西,期间她将窗帘打开,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她生于南方长于南方,到处是山青水秀的景色,眼睛望不到百米远就是山岗,突然见到这样视野开阔的景色,竟也心旷神怡起来。 托着腮看外面,这样的景色似是怎么看也看不厌。 以纯终于转头叹息时看到对面铺上的男生正怔怔地看着她,以纯皱眉,那人却一张笑脸迎了上来,主动打招呼,“你好,是去北京吗?” 以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不打算说话。 那人笑了一下,略为尴尬,才又道:“你刚才...呃,就是,刚才你托腮的样子很漂亮,所以...”他抓抓头,很不好意思。 人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以纯再不理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她轻轻笑了笑,却还是没有答话——这种话,让她怎么答? 正不知怎么办时,身后传来笑声,以纯回头,发现与名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了,书盖在胸口,正笑眯眯地看着以纯。 “很好笑?”以纯没好气。 与名脸上还是那种笑,只是温柔沉淀许多,“不是好笑,是认可。” 他向那人点点头,才又再看向以纯,“你认真的样子很好看。” ...这算不算调戏? 以纯皱着眉想。 但三人倒无话不谈了,那人是青海人,说到青海的风光简直恨不得把整个青海搬到两人面前,生怕以纯与名听不真切,一直在手舞足蹈,以纯听得津津有味,她极少去别的地方,但是人都会有环游世界的理想,以纯也不例外,所以听得格外认真。 知道了哪里人,去哪里,去做什么,却终不知道名字,这大概就是邂逅与认识的区别,他与她,都只是人生中某一站某一时刻的过客,匆匆相遇匆匆离开,以后,再不相见。但就是这样的遇见,也是在佛前求了五百年的结果,那么,那些生命不能忽视的存在,又是多少个五百年的结果? 面前,仿佛出现了周晋的笑脸,站在桃林中央,静静地微笑。 ------------ 第六章 上学期的成绩其实在考后两周就知道了,只是以纯懒得问。大学的成绩也不过求个不挂,至于多好,在这样高手如云的学校里,以纯是不求的。 但成绩出来却出乎意料,竟排在系里第五,以纯拿着成绩还不肯信,除却期末考试成绩,平时的成绩以纯竟个个拿高分。这让她惊讶,她不是很强的学生,上课也会看小说看报纸,平时的功课多半都是于杰帮忙才能完成...只能说,拖于杰的福了。 当晚接到周晋的电话,以纯就报告了这个在她看来碜了假的好消息,周晋在那头轻轻地笑,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以纯也知道,他很高兴。 竟有些期盼他过来了..... 韩欣系里第一,但脸上的神情半点高兴也没有,以纯不由忧心。 苗苗挂了两科,却幸福依然,一到学校就忙着和蒋居清约会,竟半点也不担忧。以纯看着她的背影,说不出的羡慕。 “怎么了?”以纯将身子倚在桌子边上,问韩欣。 韩欣抬起头,似是不了解以纯的意思,微微讶然。 “你不开心....是家里出了事?” 韩欣低着头,半天没有说话。以纯感受到空气无处不在的压抑,不由心痛,走到她旁边,轻声道:“有什么可以跟我说。”她语调轻柔,全然没有平时的事不关已。 韩欣低低哭泣,她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间流过,顺着手指流到手背,再到手臂,到手肘处掉到床上,深色的床单立刻开出一朵小花,却不过片刻又不见。以纯叹口气,恨不得抱住她一起流泪,却终是什么也没做。 她不会安慰人,只能这样的陪着她,在一旁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以纯肚子在咕咕地叫,韩欣却还在哭,甚至连姿势也没变过,终于站累了,以纯坐到韩欣身边,微微地叹息。韩欣转过头,本来小巧的脸哭得红肿,泪痕遍布,看着以纯一会儿,韩欣张了张口,却因为哭太久而发不出声音。 以纯忙倒了一杯水递给韩欣,韩欣接过喝了,打了一个哭嗝,才重新开口,一开口,发现声音低沉得不行,她挤出一丝苦笑,“以纯...我...” 想说的,到底还是没说话出来。 有些事情,不是不想说,而是恰恰,不知怎么说。 以纯拍拍她的肩,站起来拿盆去水房打水,又拧了干净的毛巾递到韩欣面前,“洗把脸,休息一下,别想太多。” “...谢谢。”韩欣睡之前如是说。 苗苗回来时已十一点,以纯还坐在桌子面前发呆,没有开灯。苗苗打开灯吓了一跳,“以纯,你不睡在这里作什么?!” 以纯抬眼看苗苗,“没有,坐了一会儿,你回来啦。” “嗯。”苗苗拍了拍胸口,试探着问,“你没事吧?” 以纯笑着摇头,在苗苗紧盯的视线下回到自己的床上,她笑着跟苗苗说晚安。 果然还是晚上好,所有一切都看不到,好的坏的、伤口或是欣喜,都看不到。受到伤害的人可以等着自我痊愈,如苗苗这般,幸福安康,也能在黑暗中做着幸福的美梦。 韩欣睡觉向来安静,除了苗苗偶尔发出几下吓人的笑声外,这个夜晚安静得让人害怕。以纯却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一下子想到以洁,一下子想到顾止菁第一次看到她厌恶的表情,又一下子看到与名在船头微笑伸出的手,还有周晋轻轻落在她眼睛上的吻.....一个一个画面如幻灯片般闪过,都只是一瞬,抓也来不及抓,却异常的清晰明亮。她渐渐在这些画面中睡去,却还是不安稳,早晨韩欣叫她时,她还在做着一个什么梦,梦中有什么她却全然忘了。 昨天哭得太厉害,韩欣的脸还是很肿,以纯试过哭过就睡醒来的时的味道,整张脸像是被泥土包了一层,紧绷得不能有表情,她想今天韩欣连笑也会觉得困难,不由难过。 迷迷糊糊地去洗了脸,刚开学,还没什么课,以纯乐得这几天在宿舍里养神。上午十点钟的样子,以纯正在看小说,接到徐柔的电话,那头徐柔的口气很轻松,说她从新加坡回来了,想请以纯吃饭。 是炫耀吧,她是最终胜利者。 韩欣疑惑地问以纯,“真去?” “当然要去。”以纯笑着答,“总有这么一天的。” 她抬起头,窗外雾朦朦的,心想自己怎么到这个地方,一年到头难得见到几天蓝天,晚上连颗星子都瞧不见,要见青山绿水更是奢望,而当初,自己竟还巴巴地过来。那时真是撞了邪了,果然,繁华背后,都是不能用手指去戳的纸糊的真相,那背后,血淋淋的真实只会嘲笑与刺伤你昨日的疯狂。 换好衣服,以纯走到门口突然转回头问韩欣,“会不会化妆?” 韩欣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以纯笑笑,“我那天看你有那套工具,能不能帮我随意描描?” “当然可以。”韩欣从床上跳下来,忙去拿那套工具,“你等等。” 找到了,韩欣坐到以纯面前,倒不知从哪里下手了,她垂了手,丧气道:“以纯,我不敢画。” “为什么?” “...我技术不好,怕越画越坏。”韩欣显得很沮丧。 在以纯的要求下,韩欣还是给以纯稍微抹了点颜影,本来想擦口红,但韩欣的口红都是偏深色的,以纯的皮肤太白,涂了怕会显得突兀,终于还是什么也没做。但即使只涂了点颜影,还是显得以纯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或者真是别人说的眉间的风情? 以纯赶到约会地点时,迟到了十分钟。徐柔却一派轻松地等着她,没有半点不耐。今天的徐柔穿了一件高领的立体衫,没有化妆,是在二中时看到的那种素颜青鬓,却更显得她的柔美。她能在大三就能取得如此成绩,不是没有资本的。以纯看着眼前她,觉得比在电视里的各种妆扮更加动人。 以纯在服务员的服侍下坐好,微笑着道歉。 徐柔把菜单递到她面前,请她点单。 以纯略略瞧了一眼,随手点了一个餐。她不饿,而且她不喜欢西餐。 不过像徐柔这样时髦的人,约人自然是选这样高贵的地方,若是去湘菜馆那种吵杂的地方,与她气质也不符。 菜还没上,以纯先开口,“不是说一年吗?怎么提前了?” 徐柔把一张红色的请柬放到她面前,“请赏光。” 她拿出的那一刻,以纯的心就止不住的剧跳,像是整个心都会跟着出来。她虽然知道这只是习惯——在这个女人面前随时不自觉竖起的防护,却还是感到难堪,心中也隐隐害怕会是徐柔和陆与名的请柬。当时她到北京时,徐柔和她说的话还历历在目,今日再聚,却成了预言成真之际,这让她如何想? 她到底还是面皮薄的。心中还想着要不要接,她和徐柔并不如何熟,她的请柬自己并不一定要去... “只是一个普通宴会。”徐柔轻柔地微笑,“我找不到别的朋友,就想起了你。”她认真地瞧着以纯,眼睛写满了期待,“你会来吧。” 以纯抿抿嘴,不知如何作答。 徐柔叹口气,“上次...是我过分了。”她吞吞口水,“我...” “不要说了。”以纯打断她,迅速拿起桌上的请柬,“我去。” 徐柔又缓缓笑了,“谢谢。” 以纯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陷阱里,四周都是花香,唯独她所处的地方是一片沼泽,她处在其中不能自拨。越是挣扎陷得越深,所以她索性顺其自然,其实也不过是死得好看一点,起码面孔不会扭曲。 一直到宿舍,她才打开请柬,果然如徐柔所说,只是一个普通宴会,并无特殊意义。她沉沉的心松下来,但答应了徐柔,却还是要去。宴会穿的衣服以纯都没有,终于到假日,拉了韩欣出来逛街,半天后终于看中一条紫色的长裙,她穿习惯棉布,这种呢绒的料子还觉得不适应,不过,很合身倒是真的。 ------------ 第七章 周六晚上,徐柔亲自过来接,是一辆黑色的北京现代,那天徐柔穿了一条白色的丝质裙子,和那辆黑车正好相得益彰,以纯下去时,车的旁边围了不少人。以纯尽量低着头不引人注意,但她刚出来,徐柔就朝她扬手,“以纯,这里!” 竟然叫上‘以纯’了,以纯心里想,我们什么时候这么熟的? 却还是要朝她那个方向走,而且不能露出不耐烦,走到离徐柔还有两步远的时候,车门开了,陆与名一身灰色西装从车里出来,说不出的高贵优雅,看到以纯,眯眼微微笑着向她打招呼,“以纯。” 四周倒吸了口气,因为同时,后车门开了,一身休闲装的周晋出来了,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悠闲地朝以纯微笑,以纯有瞬间的眩晕——这叫什么?老乡聚会? 还真是,这个宴会的名称就叫“老乡聚会”。以纯在KTV大包厢前看到这条横幅,很想大声笑,早知道这样,她随便穿身衣服就得了,打扮得那么隆重作什么。头发还是韩欣给弄的,弄了整整一个小时。 贱!以纯给自己一个评价,别人不当你一回事,你却偏偏严阵以待。 来的人还挺多,听说都是一个市的,而且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以纯一进来就坐到了角落里,她这一身打扮在别人看来平常,但她从来没这么盛装过,还是觉得别扭。 刚坐下,就感觉到一个人影在自己前面坐下了,周晋歪着头看她,“怎么?这位置你订啦?” 以纯哭笑不得,想不到周晋也会同他们一起胡闹。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以纯气急败坏,“弄得我像个傻瓜一样。” 周晋耸耸肩,“我也才知道,我今天才到北京,本来一下车就要去找你,却在来的路上遇到了他们,所以...” 这么巧?以纯满脸不信。 “你不信也没法子,不然,陆与名西装革履,我就这么寒碜?”周晋叹气,“是真的。” “那你也不给我电话。”以纯还是不肯全信。 “我打过电话了,昨天晚上,但是没人接,早晨飞机又飞得早,到北京后想直接给你一个惊喜,哪知...我真没想到...”周晋抚着下巴笑,“以纯,你这样穿真好看。” 以纯的脸刷地红了,喃喃道:“因为徐柔给我发请柬,我以为是什么重要宴会,所以...”越说越懊恼,“反正,就是上当啦。” 周晋却是吃吃地笑起来。 徐柔端了两杯果汁过来,笑着坐在以纯的对面,给两人一人一杯,“不唱歌吗?” “怎么敢班门弄斧。”周晋笑道,“听说陆学长的歌唱得一流,不请他亮亮歌喉?” 徐柔摇头,“他只对民间小调感兴趣,你问他《忘情水》谁唱的,估计他也一头雾水。” 周晋低头笑笑,没有接话。 以纯却想起了那一声长啸,他们相隔超过五十米,就是这一声,将两人拉到一起...后来,去凤凰时,他跟梢公学的“山歌好听,口难开...” 他的声音确是极好的。 正说着,一个声音响起,正是那首唱遍大江南北的歌《山歌好比春江水》,以纯一听就知道是与名的声音,他还是唱了。 徐柔急急起身,朝两人笑道:“我去和和声。” 周晋靠近以纯,“他们一个唱一个和,我们干嘛?” 以纯白他,“你想干嘛?” 周晋将头靠在以纯的肩膀上,闷声轻笑,半晌,才道:“真好闻。”以纯气得一把掌打在他背上,低声警告,“别乱说!” 爱情,能让人快速地成熟;也能让人从大人变回孩子。 周晋眯起眼,瞧着以纯白皙的颈部,轻轻笑了。 接下来的这个学期,以纯基本上都是和周晋混在一起,韩欣自那次之后就在系里交了个男朋友,以纯见过两次,个子不太高,皮肤白皙,典型的南方人形象,后来证实也是真的,韩欣的男朋友姓崔,单名一个超。笑起来有两颗小小的门牙露出,倒是极儒雅的样子。 韩欣依以前的约定请苗苗和以纯吃饭,就定在学校前面的街上,以纯平时鲜少在外面吃,以前是在于杰的家里做饭,后来和周晋一起两人都不挑食,食堂正好。所以她一路走,跟着韩欣七拐八拐,拐到一家湖北饭馆时,已经惊讶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因为她完全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头脑里慢慢回想,但一想到关键处即头晕,前面想到的路洗牌重来,想了几次,以纯终于放弃,安安心心地和苗苗对坐着等菜上来。 席间,崔超举起酒杯向以纯和苗苗敬酒,“谢谢你们一路照顾欣欣。” 崔超举起酒杯时苗苗的杯就放到了自己的嘴边,此时听到这一句话,一大口酒立马吐了出来,正在吐在前面一大盆菜里面,吐完后,她自己还没自觉,竟兀自哈哈大笑起来,等笑够了,才指着崔超对韩欣说:“...谢谢我们...照顾你?”她话说得慢,又口齿不清,惹得韩欣几乎咬牙切齿。 崔超小心地陪着笑,低声吩咐侍者换一盘,还要去接苗苗的话,“是啊,我听欣欣说你们三个感情很好的。” 以纯偷偷瞧了韩欣一眼,韩欣果然也在看她。两人相视一笑,竟是说不出的默契。 以纯笑着看崔超,“学年初的时候就见你和韩欣在一起,我以为那时...不过总算革命成功了。”以纯举了举手中的茶,笑着敬他,“我不会喝酒,以茶代酒,恭喜你革命胜利。韩欣很难得接受一个人,以后好好待她。” “当然,当然。”崔超马上一饮而尽,举了举自己手中空了的酒杯,“一定一定。”说完,还看了韩欣一眼,眼里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 开学时韩欣那样痛苦的哭,即使不说,以纯也知道是感情问题。女子与女子之间不能说的,不能开口的也只有这一个问题了,与某个男生,曾经那样荒唐那样无知过,到头来自己什么都没有。也只有这样的故事,才无法启口。所以当韩欣把崔超带过来时,以纯只有祝福。谁说的要忘记一段恋情必须要建立一段新的恋情。以纯希望,韩欣能在这段感情里找到她所需要的。 苗苗和蒋居清依旧是蜜里调油,连韩欣都有了男朋友。不知怎么的,以纯突然想到了周晋,这一学年,周晋时常神出鬼没,以纯的课程表他基本上以纯自己还熟,去图书馆一趟也多半能遇上他,通常见面,以周晋微笑着的“又遇见了”开始,然后以他送她回宿舍为终。如果这算约会,他们的约会早突破百次。但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周晋再没问过她那个问题——你能不能做我的女朋友?从来没有,到北京之后,周晋偶尔也会拉拉以纯的小手,有时高兴了也会把她搂在怀里低声喟叹,却从来没有再说过,做我的女朋友吧。 这算不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放弃? 还是,另一种形式的默认? 以纯不知道,当初她和陆与名,没有谁说过男女朋友这样的字眼,却异常的顺畅。今天换了周晋,却不知为何,以纯总执著于那样的字面意思,仿佛他不说出口,两人的关系就像是水底的冰,不知不觉中就会化掉不见。 ------------ 第八章 第二天上完课看到站在门口的周晋时,以纯心里还有异样,心中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又想不起来,于是她总是不断的皱着眉头看周晋,两人走了一段路之后,周晋轻叹了口气,开口笑道:“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为什么这样说?”眉头松开了的以纯不解地问。 明明是她表现得不对劲,这一问倒让周晋觉得是自己在没事找事儿,不由盯紧了以纯,闷声道:“没事,随便问问。” 周晋下星期就走了,课题到此告一段落。以纯没有问成果如何,因为问了也白问,她不懂,倒白添了一块心病——虽然过去很久,但想到学医这两个字心里还是有微微的刺痛,就像一个伤口,明明愈合了,可想起当初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依旧在记忆中游荡。周晋也明白这个道理,关于学业,他从不在以纯面前多说。 除了时间,他们都给彼此足够多的自由。不干涉对方的任何一步行动。 周晋离开确切时间不知陆与名从哪里知道了,便和徐柔一起要请周晋吃饭,陆与名打电话给以纯的时候,以纯正在宿舍里赶作业,听到陆与名的声音微微怔了怔,这个学期,两人鲜少打电话或是见面,仿佛是两条线,相交过后又越来越远了。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当时到北京时,陆与名也是一失踪就是几个星期,这次时间不过长了些,而且以纯是说到做到的人,既然和陆与名说开了,心中便也不再记挂他的事,他好或是他坏,只要没有他的消息她必然不会刻意打听,所以这半年,也算是相安无事。 倒是徐柔,电视里的身影依旧,后来两人又见过几次面,少了陆与名这层牵绊,两人的关系好许多,以纯也越发的了解其实徐柔真的是个不错的人,且不论她到底有没有心计,或是背地里有没有坏心眼,但当她在你面前时,她给你的感觉真的是如沐春风。当然有时以纯也想,这是因为自已于她,已经没了利害关系的缘故。 但这个世界上,与你和利害关系的人能有几人?所以徐柔在外面,一定是一个风生水起的人。这点,倒和徐天启相象。无论怎样的境地,都能用微笑去化解。 以纯对徐柔和陆与名的小资情结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所以当她知道订的又是西餐厅里,她没有半点惊讶。 原本以为会尴尬的画面,却意外的和谐。陆与名像个真正的学长一样问了以纯和周晋的学习情况,又报告了一下他当前的情况,那家的企业的工作基本上是定了,毕业后就能去,现在也在那里兼职,工资很可观。以纯不知道北京工资的平均水平,不过她知道于杰每个人的工资数,两相对比发现陆与名的工资要更高一些,才知道陆与名果然不是池中物,是注定要飞上天的。不过,这助他飞天的人到底不是自己。 想到这层时,以纯习惯性的看了看周晋的脸色,却不料他也正瞧着自己,心中一阵颤抖,其中也夹杂着几丝甜意,以纯微微低头,其后很久都不敢抬头。还好陆与名没有注意到,只抬了头来问周晋,“就要回去了,有没有想说的?” 周晋马上移开了目光,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想说的一般都是之于特定的人。”他看了看正埋头切牛排的以纯,接着说,“却不知那个人愿不愿意听。” 与名听得手顿了顿,却是马上就开口笑道:“倒是应该问问。” 以纯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反正是五味杂呈,什么味道都有。牛排吃到嘴里,也不知变成了什么,怎么嚼也嚼不烂,她索性和水往下吞,那肉正好卡在喉咙中间,她只得不断喝水,一大杯水被她咕噜咕噜地喝下去,喝完还觉得少,举着杯看服务员,服务员拿走杯,以纯又要割牛排,却听徐柔问:“以纯,你很渴么?” 此时已是阳历的十二月,初冬的早晨,水又早已冷却,温度极低,这样不要命的喝,是会冻坏肠胃的。 以纯“啊”了一声,才道:“也不是,就是喜欢喝水。”她笑了笑,继续割牛排。 陆与名笑道说:“喜欢喝也不能这样喝,要不,叫杯牛奶或是果汁吧?” 以纯忙摇头,抬头之际,注意到周晋眼中一闪而逝的嘲讽和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吃完饭,两两分工,陆与名和徐柔一组,以纯说不得只能和周晋一组了。这里离学校虽不近却也不远,再加上这条道是难得的较为清静的小街,时间也还早,两人不急,便一路慢慢地走着。 走了好一路,中间有两个小公园,有些年老的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并排坐着,虽然头发花白却十指相扣,两人相望时也能相视微笑,以纯看着心中竟是说不出的安静,中间好几次静静地叹息都被周晋注意到,所以,当经过第三个公园,再次看到那样一对夫妇时,周晋执起了以纯的手。 以纯心中微微怔了一下,随即脸悄悄红了,却没有说话,也没有挣扎,任由他牵着。 这几天的天气都不太好,一路阴沉,今天黄昏的时候竟意外的在大厦的背后看到了一缕残阳,红得如血。晚上更是看到了一颗星子,亮亮的垂在天边,以纯抬头瞧着,心中在怀疑那是不是幻觉,因为城市灯光太亮,即使真有星子,那点星星之光早就城市的燎原之光给挡住了。 快走过那个公园时,周晋突然停住脚步。以纯抬头不解地瞧着他,“怎么了?” 周晋轻笑着,“我们也坐坐吧,走了挺远了。” 以纯想很远了吗?不远啊。不过她还是随着周晋坐下来了。 这是个社区的小公园,所以除了周围民居里的灯光和路灯之外,还是蛮暗的。这里也没有市中心的那种喧哗感,两人一坐下,倒觉得全世界都安静下来。听说低血压的人容易累容易睡着,这话用在以纯身上再对不过,周围昏黄的小灯光,身边暗得可以藏人的夜色,她的眼睛不自觉的就闭上了。 周晋的手从后面搂住她,让她睡得更舒服一点。然后抬头看天。 以纯微微睁开眼,朝周晋笑笑,又闭上眼。那表情,像只满足的小猫,令周晋的心里一阵乱抓。他的手拂到她的唇畔,又放开,如是几次,终于垂下苦笑,“睡得这样安稳,我后天就走了。” “我知道。”声音低低闷闷的,周晋没有听错,确是以纯说的。以纯说完,没有睁眼,眼睛依旧闭着,声音里有淡淡的愁绪,“你走了,我真找个想说话的人都没了。”她想着韩欣苗苗陆与名于杰都有自己的事情,以后就剩她孤单一人,一种从心里生发的无助感萌生出来,让她有想流泪的冲动。 当她发现身边终于热闹的时候,下一刻,又让她知道,她总还是一个人。 周晋低低喟叹,嘴唇动了动,却终是什么也没说。 其实他想问的是,他在她的心里,到底是特别的还是只是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可当他鼓起勇气时,才发现自己真正怯弱,竟然问不出口。 以纯的睫毛扑闪扑闪,其实并不长,却自然弯曲,很有型。周晋看着天,过了好久,他才低下头,轻轻的问以纯,“以纯,有件事我还是得问问。” “嗯?”以纯的心重重的抖了抖,表面却依旧平静。 周晋叹了口气,才道:“所谓事不过三,以纯,我第三次问你,愿意作我女朋友吗?”他声音本就好听,这样轻轻问来,简直魅惑。以纯平时看到一对一对浓情蜜偶就会希望听到这句话,却当自己真正听到时她又不知所措,她的手紧紧握着周晋的衣服,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她问:“如果答应,周晋,这算不算承诺?” 周晋问,“什么样的承诺?” 以纯摇头,却道:“一对一的承诺。”她睁开眼,眼里带着乞求。 周晋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心疼地把她搂进怀里,轻声道:“傻瓜,所谓男女朋友当然是一对一的。我没有青梅竹马,也没有指腹为婚,你放心。” 以纯把头挤到周晋的怀里,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她以为她和陆与名到此为止,却不知在无形当中,当日种种依旧历历在目,她原先以为她不在乎,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却在无意识当中扯到伤口,流血不止。 她到底是太迟钝,过去的伤口总到再次扯到时才会感觉到当日有多疼。 周晋一直没有动,有些情绪要宣泄,所以他任由她发泄。他有时真害怕她憋坏了,什么事发生了她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而且无论你如何试探,她都不痛不痒,看向你时,还会迷茫,这样的以纯总让周晋的心不可抑止的痛。她实在需要一个人好好呵护,周晋摸着她的头发,心中暗暗起誓,无论如何都会好好的保护她。 她是刷了漆的玻璃瓶,看似坚强,实则脆弱。 不知过了多久,周晋都觉得自己要石化的时候,他听到一声轻微的叹息,如果他再神游一会儿,他就不能听到她后面的一句话,因为那句话实在太轻,像是微风一吹就要消融似的,但周晋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因为他听到以纯说:“咱们这样只有男女朋友才能做的吧。” 周晋心里一直认定以纯是他的,问她只是确认,是让她无论是从心里还是嘴里都承认自己,如果他继续呆在北京,他并不在乎这个形式,但他要离开了,这个形式就变得无比重要,他要拿了才能安心离开。 这句话就像钥匙,周晋拿到了进入以纯心门的最后一道钥匙,无论陆与名是不是还停驻在以纯的心里,他——周晋,都已是主要的占领者。 ------------ 第九章 认定了关系,好像时光隧道突然在两人面前打开了一扇通往天堂的门,白色的光将两人囊括其中,无数心形在空气中飞舞,以纯悄悄抬眼,面前站得笔直的周晋静静地笑着,她看到他的表情一点一点柔和下来,最后眼中化为全数喜悦,他静静驻立,不动,仿佛已万年。 周晋走的那天,以纯想微笑,却还是不争气地哭了,她执意送他到机场,再打车回家,周晋见她心意已决,虽然担忧,却也因她的固执而高兴。 那天的天气一如既往的阴沉,以纯完全不知那天是上午还是下午了,周晋登机之前说了很多话,以纯一句也没听清楚,只不停的点头说嗯,她第一次感觉分别这样可怕,她拉着周晋的手,只觉恐慌。 周晋离开她登机时,她的心像被生生撕裂,那样痛楚。 到底还是走了。以纯从机场出来,本来想打车,后来想想,竟想坐公车逛逛这个城市。来这个城市一年半,除了刚来时与名带她出来逛过两天外,除了以前课本上学的,她对这个城市一无所知,她似乎从来没有试图去真正了解过这个城市,天安门什么时候升国旗,中南海是什么样儿的,圆明园是不是还是如课本上那样只有几根柱子.....以纯都不知道。这个城市只是她的一个过站,她终要离开。 转了三趟车,才回到学校,其时,天已大黑。 韩欣在宿舍复习,画图画得正认真,苗苗一如既往的不在。以纯瘫坐在床上,韩欣头也没有地问道:“走啦?” “嗯?啊,是。”以纯开始抬手换衣服,全身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屋子里开着暖气,空气中有呛人的成分,以纯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没关系,反正就放假了。放假就能见到了。”韩欣笑了笑,摆正手里的尺子,认真划线。 以纯没说话,只楞楞地空洞地没有焦点地看着前面。 以后的日子过得很快,仿佛无声无息。圣诞、元旦然后就是期末考试,再往后,就是放假。 以纯专业的考试最后一个考完,看着别人都提着包走了,以纯心里也着急起来,韩欣早早就收拾了东西,她和崔超是同一个省,所以可以同路,只有苗苗,唉声叹气的。苗苗家是传统的少数民族家庭,对节日极其重视,除夕夜是一定要在一起过的,不能不回,便磨蹭着能不能推迟几天回去。 早在考试几天前顾止菁就打电话问过以纯的归期,她七月就下广东了,过年也不打算回去,问问以纯愿不愿意去广东过年。她的意思是夏天回湖南,冬天还是广东比较好,不冷。湖南的冬天简直恐怖,没有暖气,又冷得要命。 以纯咬嘴唇,倒没有直接拒绝,只是说考虑。 她很久以前就想去广州看以洁了,但若是去了广州,周晋怎么办? 所以还是决定先去长沙,至于广州有时间再去。 飞机落地时已是晚上十一点,以纯心里隐隐有些担心,因为飞机迟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不知道周晋还在不在。 行李出来得很慢,以纯踮着脚尖等,却不见一个包出来。 后来包终于出来了,却看了半天也没她的。 她提前三个小时到机场,到机场无聊就办了登机牌,早早进了登机室,行李被压在最低层,自然最后一个出来。这趟飞机又坐得满.....以纯等得头发都白了才见自己那个小小的手提包慢悠悠地甩了出来,早知道就不拖运了,自已拿着多好。 终于通过检查出了大厅门,就见周晋站在栏杆外朝自己微笑,虽是冬天,周晋看上去也依旧清爽,一件合身的蓝色外套,一件淡色的牛仔裤,不过头发长了些,他打成了小碎发,额头被浏海挡住了,显得既清俊又儒雅。 以纯几步一跳就蹦出了那条栏杆,周晋接过以纯手中没什么重量的包,抬了抬手臂,“累么?晚了一个多小时。” 以纯像是回答周晋问题似的打了个呵欠,接着就摇头,逗得周晋一阵好笑。 周晋把以纯的包放到自己的身前,再耐心地等以纯上车,以纯看到周晋的摩托,心中突然就清爽起来——终于不用坐机场大巴。她还记得那次从广州回来时坐这车的感觉。 接过周晋递过来的头盔戴上,然后极其自然地搂住了周晋的腰,周晋的嘴咧开了点,但很快就发动了车子,车子如离弦的箭一样朝前飞奔着。以纯累得紧,其实坐飞机比坐火车要难过得多,不过飞机真的很快。她趴在周晋的背上,闭眼慢慢地睡了。 到周晋家时才迷糊着睁开眼,看了半天,似是终于发现前面站着的是周晋,脸上慢慢地扯出一个笑容,伸出手,像个孩子一样笑着,“周晋。”说着踮着脚尖环住了周晋的脖子,神态自然,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就这么做过,这些年一直这么做,已成习惯。 周晋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然后将自已的脸贴向她的。脱掉了头盔的脸很凉,嘴唇还带着紫色,脸也是不正常的红色,以纯感觉到热热的触感,自觉地贴得更近,牙齿却还因为太冷而颤抖着。 周晋叹口气,将她推开些,再抱起,直接上楼。 房间已经坐着两个人了,怀蓉悠闲地嗑着瓜子,阮朗靠在沙发上无聊地看电视,听到门响,眼睛首先亮起来,然后打了个呵欠,“终于回来了,累死了。” 怀蓉朝天翻了个白眼,“又没人让你等。” 阮朗更是没好气,“又没等你。” “你!”怀蓉手中一把瓜子全数朝阮朗飞过去,阮朗斜斜眼,连躲也懒得躲,看着怀蓉的幼稚行为,只觉得无奈。 周晋抱着以纯进来,一进屋,大概是空调的缘故,以纯觉得进了暖库,外面那层衣服上的冷空气完全融化,以纯觉得身上的衣服穿得太多,竟在了不自在感,怀蓉忙伸出手,朝以纯道:“把外衣脱了吧,我们开了差不多十个小时的暖风空调了。” 以纯从善如流,把外套扔到怀蓉手里,瘫到沙发上,看着电视发呆。 “怎么这么晚?”怀蓉一边挂衣服一边碎碎念,“还以为你们出事儿了呢。” “飞机晚点了。”以纯闭着眼靠在沙发上,其实不是累,是飞机给带晕的。 以前以纯每次去镇上都是步行去,回来时实在走不动才会走路,然后一睡就是一个下午。她和车天生不对盘。 怀蓉却以为她病了,伸手去探,却被以纯一巴掌打下来,“干什么?”眼睛仍旧闭着,连睫毛都没动,声音懒懒的,完全没什么力道,但怀蓉的手却很痛。 怀蓉去掐以纯的脖子,“你是断掌啊,你还拍我,痛死了....” 以纯翻个身,不理她。 阮朗在小沙发上没形象的大笑。周晋已经把以纯的房间收拾出来了,看到在沙发上睡得正熟的以纯,皱了皱眉,没理正在对峙的两人,抱起以纯进房间,中间,以纯睁开了一次眼睛,见是周晋又闭上了。 周晋低头亲了亲以纯的唇,嘴角慢慢勾起,把以纯轻轻放到床上。 以纯挣扎着又睁了一次眼,朝周晋笑笑,终于把头埋到枕头里,沉沉睡去。但不过片刻,以纯的头就出来了,翻个身,将一只手枕到头下,另一只手放到被子盖着的大腿上,甜甜睡着。 冬天天亮得晚,以纯中间醒了好几次,却见天仍旧黑黑的,也就继续睡,这一觉竟一直睡到十点半,怀蓉在门外看了好几次,才终于等到这道门打开,阮朗坐在茶几前吃早餐,周晋则刚从洗手间出来,看到以纯几乎是习惯性的露出笑意。 “醒啦?”他伸手去揉以纯的头发。 以纯迷糊地嗯一声,然后汲着周晋给她准备的毛拖鞋去洗手间,一阵水声之后,以纯顶着一脸的水出来了。 怀蓉一见,当即就崩溃,“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白痴,大冬天你你缺水啊,也不知道擦干.....” 洗涮完,以纯的脑子已经回复正常了,她打断怀蓉的念叨,淡淡地道:“我毛巾在房间里,正要去拿。” 阮朗抱着肚子倒在沙发上笑,以纯没理那莫名的笑声,直接回自己房间,周晋倚在厨房门口,脸上也没表情,怀蓉的气只能冲向阮朗,周晋看着朝阮朗冲过去的某个身影,叹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饭后四人出门,周晋带以纯去买衣服,她只穿一套带一套回来,根本不够穿。阮朗回自己家,说是是晚上要演出,必须练习,怀蓉追在后面跑了。 以纯身上套着周晋的外套,捞了几下才把躲在袖子里的手捞出来,将手环住周晋的腰,慢慢地将脸贴在周晋的后背。这次她没有戴头盔,长长的头发随风飘着,周晋的脸还可以感受到发丝的柔软。 车停在商场门口,周晋随便放着,拖着以纯的手就往里走。 商场里冷清得吓人,除了几个营业员,也只有以纯和周晋这样的人才会舍了屋里的温暖来外面吹寒风,以纯打了个呵欠,看着琳琅满目的外套和棉衣,早不知选什么,便一双眼只看着周晋。 ------------ 第十章 周晋直接来到女装区,上下打量了以纯一眼,然后就是随手拿,由里到外,一会儿购物用的篮子就满了,跟着服务的营业也睁大了眼睛,毕竟衣服不是别的东西,一定要试试看看才会买,像他们这样捡马铃暑似的买衣方法营业员也是第一次见到。 大冬天,没什么好玩,天阴沉沉的像是随时要压下来,周晋虽然戴着皮手套,却还是可以感受到刺骨的寒冷,结了帐,周晋几乎是狂奔至家。 冬天还是呆在家里的好。 以纯去洗澡,周晋就在客厅里看电视,湖南卫视依旧在播《还珠格格》,他无聊地换台;经济卫视讲美食,也觉得没意思;文体频道倒是热火朝天,可惜周晋不感兴趣。洗手间里水声依旧,像是没完没了的二重唱,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周晋想水声大的时候应该是以纯没有在水下,水声小应该是以纯在冲水。冲完水应该完了吧,每次水声停他都盯着那道门,想像着以纯穿着他给她新买的粉蓝色的新睡衣,软软的头发垂直地散落在肩上,她白皙的皮肤由于热水雾气而熏得通红,一双眼睛晶亮亮地望着自己,不需要笑,就那样看着自己就好。 ......也不知是第几次停水了,周晋心中希望的火种不但没灭,反而更顽强地生长起来,北方是腊月二十三的小年,今天正好是二十三,周晋也不知自己换到了哪个台,里面传来那些台湾香港明星不着调没力气地哼唱声,下面是举着萤光棒的疯狂的观众,周晋想自己也在等一个明星,是一个他心里希望只为自己表演的明星。这样想着,心情竟也如那些疯狂的观众一样,心中亮起了一根小小的萤光棒,只待以纯出来时闪着红光,照在那张白皙而端正的脸上。 电话突兀地响了,周晋烦躁地揉了揉头发,站起身去接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并不大,但周晋隐隐感觉到什么,所以虽然拿起了电话,却隐忍着没什么出声。 “小晋。”声音低低的,但周晋的耳里像被人装了扩音器,每个字都震得他发麻。他依旧没有说话,等着那人的下一句。“李教授来电话了,关于交换生的事,小晋,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家里说,就这样瞒下来了。要不是李教授感觉到不对劲打电话到家里求证,这个大好的机会你就放弃了?” 果然是这事。周晋的眼睛还望着浴室的门,里面的水声停了,周晋直觉下一刻门就会打开,他心里默念着三二一,二字还在心里落下,门就开了,以纯带着一头的湿发出来,头发还乱着,胡乱的散在肩上,脸果然带着淡淡的红晕,感觉到周晋的注视,她反射性的回以一笑,周晋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光,心绪也平静下来,朝以纯点点头,淡淡地道:“妈,我不想去。所以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你们。” “为什么不想去?”赵莺的声音抬高了些,比起刚来的平缓来,这时多了些情绪,“多好的机会,你不是一直想学新知识吗?为什么要放弃?” 以纯已经回房拿吹风机吹头发了,周晋坐在沙发上,静静地说:“这所学校的背景我查过了,我想学的那个方向这所学校根本不会比中大好多少,何必舍近求远。再说,中大我混熟了,教授老师都愿意帮我,到了那时我一切都得重新适应,而且只去一年,等我适应完就回来了,难道不是白白浪费一年的时间?” “怎么会是浪费一年时间?”赵莺急了,“这次出国一年,护照什么都是学校替你办,出国这样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不管你学没学到东西,在别人眼里出过国的人和没出过国的人就是不一样。小晋,妈妈知道你不需要这层东西来证明自己,但是你也应该为以后想想,有了这一次,以后你不管是出国还是工作,都要更顺利。” 周晋抿嘴不说话。 赵莺叹口气,又道:“你再想想,妈妈也不逼你。李教授说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在三月份前都可以打电话给他。妈妈的话你也好好想想,这不是小事,还是认真地思考一下比较好。你爸爸明天就从云南回来了,你什么时候过来?” 周晋正要回答,却见以纯已经吹好头发出来了,周晋低了头,小声说:“我明天再打电话给你吧,这两天这边有点冷,我不太想出门。” “好吧。那你明天打电话过来,你爸爸大概中午就到家了,你打个电话顺便慰问一下。” “嗯。” “交换生的事好好想想。” 周晋皱眉想说什么,却听到以纯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周晋敷衍地“嗯”一声,不等那边再说话,就挂了电话。回过头,以纯坐在长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正专心地调台。 周晋坐到她旁边,以纯刚洗过澡,全身上下都散发了清爽的香气,头发并没有完全吹干,还滴着小水滴,周晋看到淡色的沙发有一瘫小小的深色痕迹,便知道是这丫头又偷懒了,无奈,只得起身去拿毛巾。 手刚放到以纯的头上,就被以纯躲开了,周晋拿着巾怔在那里。 以纯大概也觉得过意不去,本来红晕就没有完全消去,此时更红了,她解释道:“听说吹风机吹多了,头发容易枯。”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周晋并不反对,相反很赞成。但是,他看着手中的毛巾,冲着以纯笑道:“我没有要用吹风机吹,只是想用毛巾擦干而已。” 以纯的脸刷地红了,却还是听话地在沙发上坐好,周晋拿着包住以纯的头,轻轻地擦着,以纯手里还抓着遥控,欣赏着林心如的鼻子一动就出来的眼泪,但周晋擦头轻则轻矣,却总让以纯的头跟着他的手动,以纯觉得电视里紫薇的头一个两个一个两个地变换着,终于觉得没意思,闭上眼,任由他擦。 周晋一边擦一边轻声问:“以纯,过年回家么?” “嗯。”以纯被他晃得头晕晕的,“但还不知道去哪里,妈妈让我广东找她,我也想去看看以洁...”以纯打断周晋的擦头动作抬头,“你呢,一个人过吗?还是...”以纯咬咬牙,没有说下去。 “去广东吗?”周晋问。 “还不知道。” 周晋笑着坐到以纯身边,“那就去广东吧,我父母也在那边,一起去还可以一起回。”他笑了笑,又加了一句,“我也想见见以洁到底是什么样子,能让你这样魂不守舍。” 以纯被他说得脸一红,“别乱说,她是我妹妹。” 周晋本是静静地瞧着她,她脸这一红,把周晋心中的某根弦给扯断了,他长叹一口气,伸手去抱以纯,以纯没有反抗,脸比刚才更红,她小心地将头埋在周晋的怀里,湿湿的头发带着冰冷的寒气,但两个人谁也没在意。半晌,周晋把以纯的头从怀里捞出来,失神地瞧着她的脸,最后慢慢地将自己的唇压上她的。 周晋的吻又急又快,他一只手固定住以纯的头,另一只手摸索着去解她的睡衣,以纯只觉得自己的心像周晋的吻一样,又快又急,她想把周晋的手拿开,但双手都被压在两人交叠的胸口,根本拿不出来。但就是这样,以纯的扣子还是一粒一粒解开了。她的脸红得像要滴血,身子却软软的使不出半点力气,等回过神来,她的手已经自由了,身子却被周晋压在沙发上,肩上是凉凉的空气,周晋还在吻她,但嘴唇已换了地方。 以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说不清心里的感觉,身体里一阵一阵不熟悉的感觉涌上来,把她的思绪冲得四处飞舞,她的嘴无意识地张着,电视里小燕子的大嗓门仍旧在吼,但以纯已听不到,周晋炙热的身体与她微凉的身子重合,她重重地呼气,周晋的呼吸在她的身上游走,她终于伸出手,抱住周晋的头,眼泪沿着她美好的肌肤,一路流到沙发上。 周晋低声*,他曾经无数次的想像过以纯温驯地伏在他怀里的情景,当真正成为现实,他却有了不真实之感。灯下以纯的肌肤白得透明,但经他膜拜过的地方却泛着淡淡的粉红,美丽得超乎想像。他的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响声,将自己的头埋在以纯身体的柔软处,耐着性子一处一处地点着以纯身上的火,到最后不能隐忍时,他终于一鼓作气,攻陷城池。 进入以纯时,两人都倒吸了口气,抱住周晋头的以纯痛得扯住了周晋的头发,喉咙里不断吞着口水,一声一声。周晋已经完全疯狂,哪里还注意得到,他埋首感受着在以纯身体里的感觉,再抬起头,进行下一轮的进攻。 同样青涩的身体,同样浓烈的感情。以纯不知道这场情事到底是何时结束的,只知道她睁开眼时,周晋在她的旁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外面客厅的电视依旧开着,小小的对话声传进来,从没有关紧的门缝里能看到忽明忽暗的光线,以纯侧头静静地注视着熟睡的周晋,手指伸出来,点在他微薄却性感的唇上。 周晋皱了皱眉,周晋握住以纯欲收回的手,闭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轻声呢喃,“以纯.....” ------------ 第十一章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四,湖南的小年。两人虽然商量着一起去广东,却也知道,年肯定是不是能一起过的了,因为都要陪自己的家人,索性两人都还没满二十,还算小孩子,周晋便提议,一起过小年。 在以纯的印象里,过年就是穿新棉衣,然后煮一大锅猪肉,如果家里还算富有,就买一些烟花,大家一起围在炉火旁边嗑瓜子看春晚等十二点的钟声。再说年货这东西一般是从腊月开始就准备,周晋说过就过,一时之间以纯还真手足无措。 周晋骑着摩托带着以纯大街小巷的窜,买剪纸,买对联,甚至连门神也不放过。以纯看着那一大撂红纸,头痛得很,周晋的房子虽不小,却还不用这么多,而且...剪纸不是结婚时才贴的么? 不过,对于在城市中过年,周晋确是比以纯要懂很多,不过半天时间,他就买了半间房的东西,两棵金桔,一棵在客厅一棵在阳台。还有烟花爆竹什么的一堆一堆往家里搬,到中午时,家里已经收拾得差不多,随处可见的福字,还有门口那幅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的对联。两人在外面吃了午饭,周晋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心中也打算这年夜饭从饭店里买了了事,可以纯却不想这样草率,到菜市场细细地选了些菜,考虑到人不多,很多除夕夜必备的菜色以纯都放弃了。但就是这样,到下午六点开饭时,以纯还是准备了七个菜一个汤,看得周晋眼花缭乱,拿起筷子一试,味道极好。周晋绕过半边桌子去抱以纯,直道自己真真捡了个宝。 下午就有打电话给阮朗和怀蓉,但两人很有默契地同时关机。吃饭前,以纯又打电话给怀蓉,那头才传来小小声的呵欠声,“谁啊?” 以纯好笑地道:“现在什么时候呢,竟然在睡觉。有空么,现在到周晋这里来,一起吃个饭,明天我和周晋就要去广东了。” “啊!”那头的床被摇得吱吱响,接着是怀蓉气急败坏的声音,“怎么不早说,我...喂,阮朗,起来啦,去周晋家。我们马上来。” 以纯笑开了,点点头,“快点,菜做好了,只等你们了。” “嗯,二十分钟后见。” 以纯在客厅里悠闲地嗑瓜子,周晋时不时就站起来在桌子边上转,以纯怕菜失温,就用东西盖着,严严实实,周晋趴在桌子旁看着那些菜,那眼神就像一只没有吃饱饭的小猫的眼神。以纯觉得好笑,却也没理他,任由他不停地在饭桌和茶几之间转。 门铃一声还没有响完,周晋就汲着拖鞋跑过去开门了,一只手拉着阮朗一只手扶着门,“快进来,快进来,我都饿死了。” 怀蓉也是个怕冷的,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一进门就扑到以纯的身上,把两只冻得通红的手往以纯的怀里钻,一边钻一边叫,“冷死啦冷死啦。” 以纯被她挤到沙发的角落里去了,以纯手里抓的半把瓜子也在被挤的过程中散落在了沙发上,怀蓉一边取暖一边还不忘吸鼻子,“好香,饭好啦?” 以纯好笑地将她与自己推开一段距离,“早好了,吃了饭再捂吧。” 怀蓉还在挣扎,到底是吃饭重要还是取暖重要时,周晋已经拉开椅子拿碗开吃了,阮朗去洗手间洗手,出来也直接坐下,拿起碗就吃,怀蓉终于被诱得放下了身子,吃惊地看着周晋一盆一盆地显示它们的真面目,“是自己做的吗?” 周晋白了她一眼,不语。 怀蓉也不在意,几步走到桌前,“天天吃快餐,能吃到这种饭菜太幸福了。”也不用筷子,直接就用手拿了块鸡肉放到嘴里。 以纯从后面拍她的肩,“去洗手。” 阮朗和周晋也看着她,她无奈地起身,“好嘛。” 吃到一半,怀蓉口出惊人之语,抬头问以纯,“周晋会做饭?” 这句话把以纯、周晋和阮朗都逗笑了。以纯笑道给怀蓉夹了一筷子菜,低声道:“我做的,喜欢吃就多吃点。”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一直从六点半吃到八点,小年夜虽然没有央视春晚,不过省台的春晚也还不错。吃完后,都吃得太饱,谁也不想动,便两两依偎着看春晚,怀蓉将整个身体都趴在阮朗身上,阮朗几乎是横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周晋一只手搂着以纯,两人的头挤在一起,闻着对方的呼吸,说不出的温暖。等节目进行到一半,以纯才起身去收拾东西,她刚起来不久,周晋也跟着起来了,以纯收拾好桌子,洗碗时周晋说什么也要帮忙,以纯便让周晋洗第二遍碗,周晋细心地搓洗着每个碗,因为都是从以纯手里的递过来的,递一个两人就相视一笑,然后只听见水流的声音..... 洗完碗已是十一点,以纯去房间里拿烟花。周晋在房子在市中心,是不许放烟花的,以纯细心地分为两包,拿到客厅,问周晋:“去那里要多久?” 周晋这时才想起还要放烟花,忙推着老神已不在另外两人,“阮朗,醒醒,去放烟花了。” 阮朗抹了一把脸,“干嘛?” “放烟花。” 阮朗看到以纯手里提的东西,嘴巴张得老大,“这么多?” “放就放个够。”周晋接过以纯手中的东西,“去不去,不去我们走了。” 怀蓉弹起来,“去,当然去。” “去就起来,不然赶不及了。” 两人的车开得飞快,以纯将整个身体趴在周晋的身子还是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冷,她的衣服不大,却仍旧被风吹得鼓起来,她搂着周晋腰的手越来越紧,生怕一个不紧,就随风飘远了。 终于赶在十二点前到了目的地,地点竟是上次周晋带以纯来看桃树的地方,以纯虽不认识路,但景物依旧,心中还是有数的。她抬起头,周晋正笑盈盈地看着她,她一下子明白,他是故意的。 那棵桃树是他们的爱情的见证,这样的时刻,他怎么能不来? 桃树长高了点,不过枝丫光着,又干枯枯的,以纯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死了。周晋却是半点也不担心,“掉叶是自然现像,它根是活的就行了。” 周晋从后面搂住以纯,咬住她的耳垂,轻笑着说:“不过,它还是需要我们呵护的。” 周晋的言下之意,以纯怎么会听不出来,不光是树,爱情也是,是需要呵护的。以纯正想转身安慰周晋,却听到周晋的手机响了,他马上放开以纯,跑到摩托旁起那两大包烟花,朝以纯飞快地挥手,“快摆好,十一点五十五了,一会儿就是十二点了。” 正在远处查看地形的阮朗和怀蓉听到周晋的声音也赶过来帮忙,四个人一阵手忙脚乱,终于把带来的烟花排成了一队,只等着十二点钟声一响,就一齐点响。 最后几秒意外地长,连一向沉稳的周晋都把手里的火机翻天覆地打了十几下了,手机却还没有报时,以纯蹲在地上一笔一笔划着,划到最后一笔,她站起身,同时,周晋的手机唱起了歌,周晋忙打开火去点*,怀蓉早就躲到远处了,阮朗抱膝看着天空,等着烟花腾飞的那一刻。 周晋和以纯相视一笑,以纯抓住了周晋要正点火的手,轻声道:“一起吧。” 烟花腾空的那一刹时,以纯和周晋紧紧相拥。烟花在半空中发散开来,开出无数美丽的花朵,以纯倒吸了口气,心中有个地方被憋着,极需出口。她仰头看正认真看烟花的周晋,敲敲地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她想告诉他,不管未来怎么样,这一刻,她是最幸福的。而这幸福的时刻,是你带给我的。 ------------ 第十二章 两人匆匆下广东,经过以纯认真抗议,周晋终于同意去挤火车。正是春运时期,火车挤得不行,周晋花了大力气才买了两张坐票,位置还离得很远。一上火车,周晋就忙着换座位。以纯本来想说算了吧就这样吧,但看到周晋认真的表情,她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以纯旁边的两个位置也是一对情侣,周晋嘴都说烂也他们也不肯换,大概是被周晋的认真感染了,以纯对面那个男生特帅地背上自己的包,站起来对周晋说:“哥们,坐这儿吧,换下票。” 周晋还没回过神来呢,就被那男生推到他位置上了,中间的过道人挤人,那男生换过票去找周晋的位置,只一会,就不见人影了,以纯拿水给周晋喝,周晋才笑着回头:“呆会儿一定得谢谢人家。” 旁边那对情侣听了,竟都脸红了。 以纯叹气,“干嘛一定要换到一起,有位置坐不就好了。” 周晋不说话,只看着以纯微笑。 虽说换到一起了,但两人也仅止于能握握手,对于刚刚确立关系又正值情浓的时刻,这怎么够?以纯也不知怎么回事,自己提议一定要坐火车,却一上车就打起了盹儿,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坐的是硬座,又一直趴着睡,到晚上时,以纯发现自己的腰已经完全直不起来了,肚子里像有气泡一样咕咕地叫着,一动,就带动着砖头一样的肚子,绵里藏针的痛。 以为是吃错了东西,一路上以纯都不敢再吃东西,周晋劝了几次,见她怎么也不肯吃,便也罢了,只是一路上都用特别担心的眼光看着她。 从长沙到广州的时间不长,他们下午上车,凌晨时分就到了。以纯抱着个不能动的肚子,一路上都由周晋拉扯着走,凌晨的广州依旧灯火辉煌,周晋带着以纯七拐八拐,到了一家小旅馆开了间房,两人窝到了天亮。 然后,各自回家。 周晋还要转车,他父母在番禺,把以纯送到家门口后,他就去车站坐车,以纯虽然来过一次广州,却是一个人,没有找顾止菁,这次也一样,顾止菁告诉过她地址,她却依旧没舍得打扰她。 顾止菁租的房子在一个小市场的后面,六层楼的房子,一个大铁门。大概是还早,铁门锁得死紧,以纯把包放下,在台阶上站了会儿,虽是冬天,天气也够阴沉,却不是太冷,大概是以纯穿得够多的缘故。 也不知站了多久,铁门呼啦一声就开了,以纯忙回头,却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揉着眼睛出来了,看到以纯怔了怔,然后懒洋洋地说:“你谁啊,在人大门外站着。”他大概也是外地人,竟没有一点客家腔。 以纯笑了笑,“我来找我妈妈,她在这里租房子。” “你是陆以纯?”小伙子立马变得精神了,“前几天顾阿姨一直念叨她大女儿要过来....你怎么不敲门啊?” 以纯不说话,只是笑。 那小伙子提起以纯的行李,“来,来,我带你去见顾阿姨。”也不管以纯有没有跟上,先走了。 顾止菁住三楼,这房子的布局不太合理,整个楼道都是黑漆漆的,而且楼道很窄,可能主人家建楼的时候就是用来租的,而且是租给穷人的。小伙子一路往上一路开灯,灯光也还是以前的那种灯泡,昏黄昏黄的,虽然有窗户,却让以纯觉得现在是黄昏而不是清晨。 一层楼一排过去有五道门,小伙子在第三道门前停住了,他回头以纯说:“顾阿姨就住在这里,要我替你叫么?” 以纯摇头,“谢谢你了,我自己来就行。” 小伙子点点头,把行李递给我,“那成,我先走啦。” “谢谢。”以纯由衷地说。 以纯等了会儿才敲门,也不知是兴奋还是慌张,心竟跳得很快。敲过后一直在等开门,以纯隐隐听到里面有开灯的声音,然后是起床的声音,再然后是脚步声,近一点再近一点,以纯的心也跳得快一点更快一点。 终于听到锁扭动的声音,以纯本来木木的脸忙挤出灿烂的笑容,等着看到熟悉的脸,果然,她还没有抬头,就听到向树民的声音,“以纯?”说着一只手接过以纯手里的包,另一手扶着以纯的肩把她推进来。 以纯一下子全身僵硬,有心躲过那只手,却不敢动弹,正不知所措之际,向树民对着还在床上睡觉的顾止菁说:“止菁,以纯来了。” 顾止菁一听以纯来了,一下子就从床上爬起来了,一边套衣服一边说:“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我们去接你。”她上下打量着以纯,“还没吃饭吧,让你叔叔给你弄吃的。” 以纯刚想说不饿,向树民已经进厨房了。 她呆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竟手足无措。 大概顾止菁也看出来了,忙打开电视。正是年底,各大电视台的连续剧都是一天十几集的连播,顾止菁调到一个战争片,大概是看了一些的片子,连自顾自的看上了。以纯也将眼光调到电视上,认真地瞧着。 向树民的手脚一向很快,不过十分钟就端着一碗粉条出来,广东人喜欢吃猪脚粉,大概顾止菁和向树民在广东呆久了,也染上了广东人的口味,一碗粉里竟全是以纯所不喜欢的奇怪的味道,猪脚味,还有各种胡椒。她逼迫着自己吃了两口,终于没办法下咽,收拾了,把碗洗干净,再回到房间端端正正的坐着。 只有一间房子,厨房也只是一条小小的过道,洗手间里黑得如同夜里,不开灯什么也看不到。顾止菁回家一向大方,不说别的,就新建的那栋房子就是三层楼高,里面装修得如同别墅,以纯没想到,她在外面住的,竟如同贫民。 她四周打量,房间不大,除了一张床外,就是一张掉了角的桌子,然后是一张看上去很旧的沙发,用布包着。床上摊着两床被子,顾止菁就坐在上面看电视。电视很小,十几英寸的小彩电,放在一张木质的书桌上,书桌大概是被谁淘汰下来的,四处都是被老鼠咬过的破洞。床的另一侧,放着一个简易的布衣柜,不过,也很旧了,看得出岁月留下的斑迹。 房间里静得出奇,只有电视里的枪声不断地响着,顾止菁看电视的时候很认真,小巧的嘴巴张着,眼睛一动不动,特别的出神。 电视放到一半出广告,向树民去抢遥控,顾止菁却护着不肯,向树民无奈,只得说:“不是广告么,先让我看看有什么不对?” “才不要。”顾止菁把遥控收好,“你一拿到就看你的,新闻有什么好看,我才不上当。”竟像极了一个撒娇的小女生。 顾止菁本来人就生得美,即使四十多岁了,在外人看来也不过二十七八,她作这种小女生的动作,不但不让人觉得扮嬾,反而让人另有一种妩媚的感觉。向树民还苦口婆心地劝说,但顾止菁是死了心不给他,两人抢了几分钟,电视又开始了,顾止菁便干脆不理他,自己看。 以纯觉得无聊,想问问以洁的事,却又不好打断他们。从她进门起,就觉得自己是多出来的一个人,顾止菁存在的磁场太强,她竟连说话的勇气也没有。后来觉得急也没用,便跟着顾止菁看电视,偶尔顾止菁也会回头跟她说说剧情,她看得兴起了也问问,除此之外,相安无事。 中午向树民出去买菜,房间里便只有顾止菁和陆以纯两个人,以纯还是坐在沙发上,广东虽没有湖南冷,但以纯的脚一到秋天就冻得如冰块,到了这里也是一样,她干脆脱了鞋,拿一条小毯子盖子腿上,却还是觉得冷。 顾止菁瞧了以纯一眼,穿鞋下床,在纯还在弄那个小毯子时,手被人一双温暖的带点薄茧的手握住了,以纯飞快的抬起头,听到顾止菁说:“跟我上床。”说着,另一只手握上以纯的脚,“冻得跟冰似的。” 以纯默默地跟着顾止菁爬上床,顾止菁从被子下面拿出一个水袋递给以纯,示意她抱在怀里。以纯接过,果然抱住。其实袋已不热,但以纯却不想放手,怔怔的抱在手里,听着电视里热血沸腾的台词。 其实以洁一个月也会给以纯打个电话,只是电话太短,经常以纯还没有问到自己想问的问题,以洁就叫着要挂电话,后来每次到以洁打电话给自己的时候,她就列个表,一二三四地写着要问以洁的问题,却每次都被以洁几句话带过去,然后是一阵嘟嘟声。以纯每次都要恼半天,她从小就比不过以洁,这种时候更是衬出自己的无能。 以纯在火车上没睡好,抱着肚子在车上挺了半天的尸,现在还酸着,此时一到床上,身上盖着暖暖的被子,睡意就袭了上来。她偷眼瞧了瞧顾止菁,果然,她看电视看得正认真。以纯也不管那么多,闭上眼,抱着腿睡觉。 也不知是怎么睡的,醒来的时候她又恢复成了她的那个经典睡姿,朝一侧躺着,一手枕头一手放在被子上,不过这次,不知是不是有人帮忙,以纯的手被进了被子里,却仍是搁在大腿上。 她打个呵欠起来,天已经黑了,揉揉眼,发现屋里就自己一个人,四处查看仍是如此。房间里黑得吓人,她摸索着找到开灯按钮,灯光大亮,她好一会儿才让眼睛适应过来,看了一圈,发现明明三楼,地上却湿得很,看得人心里烦得要命,以纯本来在床上,暖和得很,一看到这湿气重重的房子,不知怎的,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套好不知什么时候脱下的外套,在房间里找钥匙。 果然,钥匙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同时,桌子上还有饭菜。以纯没心吃饭,拿起钥匙就出了门。市场一到晚上就黑黑的,以纯仗着眼睛还算清亮就冲了出去,出去后才知道有多可怕,又不像村子里,虽是黑却是走了无数次的。以纯抚着自己的胸口冲出去,走了大概五分钟才看到道路,然后是闪烁着的霓虹灯。 以纯沿着路往下走,这一片不是繁华区,楼层都不高,也不似崔明泽酒吧所在地那样隐蔽,倒更似一个比较繁华的小镇,路上流窜的都是各类轿车小巴,偶尔汽笛声大响,就是一辆长途大巴经过,带起一些细不可见的灰尘,转瞬不见。 在以纯少有的认知里,知道市场出来不远,就应该有各类小店,小店里都有电话,以纯出来就是想给周晋打个电话,但她出来半晌,四处都是酒店或是饭店,那种印象中的小店却是一间也没见到。正沮丧间,看到对面有一家写着话吧的小店,灯火分明,里面是玻璃隔成的小屋,以纯想,应该就是了。 又走了一会儿才看到斑马线,晚上车子不多,却也没有间断,以纯站在路中不知怎的就觉得慌张,因为天太黑,不知何时车子会来,心中更是恐惧,不敢跑,只能慢慢过去,这样安静的夜晚,汽笛声一响就似警报,震得人的内脏都麻起来。以纯好不容易走到对岸,找到那家小话吧,以纯走进一间小屋子里,就开始按周晋的号码。 电话滴滴地响着,以纯抿着嘴等,白皙的手在灯下更是显得透明,以纯静静地看着,本来清冷的夜竟似一下子温暖,她想起火车上时,周晋在那个小桌子下握住自己手一直不放的情形,虽是难过却也心安。以纯的手指修长,不知谁说过,看她的手就知道她命并不好,只是手指生得长,在外面不至于吃苦,总能遇到贵人。但家里人是帮不了她分毫的。 每每想起这句话,她第一个想到的总是于杰,然后是周晋。后来想想,其实两人在她心里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却总是能让她感到温暖。 电话响了四声就被接起,其实不久,但以纯总觉得一秒都如此难过。 她等着周晋说:“你好。” 周晋笑了,却没有说话。 以纯等着,也不说话。 最后还是周晋先妥协,“怎么不说话?” “你怎么不说话?”以纯气呼呼的。她走了很远才找到打电话的地方,竟然一句话也不说。 “你不说话我不知道是你。”周晋浅笑。 以纯抿抿嘴,心想你还有理了。便干脆不说话。 周晋无奈,只得又说:“怎么这么晚才打电话过来,我本来想打给你,后来想起你没有电话....以纯,新年我买个手机给你,好不好?” 以纯默然,好一会儿才说:“我自己买。” 周晋笑了,“你在哪里打电话,现在很晚了吧,我看你妈妈住的地方很偏,你能回去吗?” 这小屋子由玻璃隔开,但隔音效果却不好,旁边那个女孩子不知道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直咯咯地笑个不停,一只手还不停地拍着那放电话机的木台子,以纯最恨人吵,眉头皱得很紧,本想开口阻止,但她又怕麻烦,一开口,说不得又是一番争论,实在没必要。 听了周晋的话,转头瞧瞧外面,天越发的黑。她回想着来时的路,心里觉得走回去没什么问题,心中顿时放下大石头,转回头和周晋说起来到这里后的事情。 她与顾止菁之间仍旧有一堵墙,其实两人都想靠近,但谁也没法靠近。两人心里都有解不开的疙瘩。 周晋静静听着,一直没有开口打断,以纯说到自己睡着醒来后屋里只有一个人时,周晋才道:“他们都不在么?” 以纯摇头,“起来就不见人。屋子黑漆漆的,怪吓人。” “害怕吗?”周晋轻声道。 说当时不害怕是假的,只是周晋这样温柔地问起,那一点点惧意也消失了,以纯笑着摇头,“还好。就是觉得不习惯。” 周晋便不再问她到广州后的事。周晋下午才到番禺,然后便是父母的一大通逼问——关于交换生的事。然后就是吃饭,吃完饭就看电话,话题还是离不了学校和交换生。 不过,和以纯比,是不是又要好些,和自己的母亲在一起,一句话也不能说,这才真正的磨人。周晋也不知自己和以纯说了些什么,只是一直一直说,小时候的事情,后来到长沙之后的事情,再后来赛车,再后来......就是和她在一起了。 ------------ 第十三章 挂电话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以纯握的话筒上有了湿湿的汗迹,却仍是舍不得放下,话吧里的指钟指向了十点,以纯心中紧了紧,知道已晚,却又不想打断周晋的说话,心中煎熬。周晋却似感觉到了以纯的焦灼,放低了声音,轻声问:“以纯,你要回去了吧,省得妈妈担心。” 以纯嗯了一声,犹豫着报给周晋一串数字,那串数字是向树民的手机号码,“这是叔叔的号码,有事可以打到上面。”但是不要太常打,也不要说太久。 以纯小心地通过斑马线,再往回走,然后走到市场的入口,再往里走.....她走几圈,竟还在原地,心中不由大急,天色又暗,以纯完全没法分辨建筑物的特征,只得不断地转,越转却越急,越急就越转不出去,这情节就像是农村里的人遇到了鬼火,转来转去都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以纯听到一个急促的叫唤,她定神听了听,没错,是叫她的,她寻着声音的方向走去,走几步,声音又似小了,她才蓦然想起自己只有一个耳朵听见,无论哪方的声音在她听来都来自一处,她站在原地不动,小心地转动着身体用以辩明声音来的方向,但她无论怎么转,声音都是样大小。她心中急得想哭,却突然灵机一动,大声地叫着:“妈妈。” 叫她的就是顾止菁,以纯的耳朵不好并不代表顾止菁的听力也差,以纯只一声她便听到了,不肖片刻,顾止菁已到了以纯的面前,喘着粗气,以纯意识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只静静站着,什么也不说。 顾止菁性格暴躁,以纯早就知道。 她颤颤巍巍地等着,最后只听到顾止菁长长地叹气,“吓死我了....” 以纯想起顾止菁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顾立锦讲起以纯六岁失踪时的事,那时的顾止菁一脸不屑,甩着到腰的头发,不以为然地道:“丢了就丢了,她那么没用,这么点地方都能走丢,还找回来做什么。” 与此时的紧张形成鲜明的对比。 以纯也不知是什么心情,心中隐隐觉得难受,又觉得满足。手被顾止菁握在手里,上面有些老茧,与她光鲜的外表其实不符,却让人莫名的心安。她随着顾止菁往住的地方走,走到房间里,饭菜摆得整整齐齐,与下午以纯看到的有些不同,大概是新做的,不过不热了,向树民见两人进来,什么也没有说,端着菜进了厨房。 以纯仍旧坐在沙发上,双手绞着,完全不知说什么。 接着是饭菜端上桌的声音,然后电视打开了,然后是电话的响声。 顾止菁接起,嗯了几句,就递到以纯的耳边,以纯微怔,顾止菁叹口气,“周晋。” 以纯忙接过电话,看了一眼顾止菁,轻声道:“这么晚......” “急死我了....”周晋的声音里有着急切的懊恼,“你怎么这么会迷路啊....吓死我了。” 以纯心中一动,迅速明白了怎么回事,扶着话筒的手也颤抖起来,心中却庆幸,幸好自己告诉这个号码给周晋...但是,以纯也想知道,如果不是周晋问及,顾止菁会不会去找她,会不会? 谁说过,扭曲的记忆,有罪。 而所有她和顾止菁的记忆,都被她人为的篡改过,她甚至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要说抛弃,陆录才是第一人,可是以纯却不见得恨他,在她的世界里,甚至不曾有这个人的存在。可是对顾止菁,她却总以一种审视的眼光观察着。 吃了饭,以纯抱着被子睡在沙发上,她望着天花板,发现这房子真的很黑。黑得让以纯觉得可以从其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她本是过来过年,却半点过年的感觉也没有,阴湿的房子,可以整天不说一句话的家人,然后就是没有一点过年气味的地方。 第二天,以纯提出要找以洁。 顾止菁没有说话,向树民顿了顿才说:“可我们并不知道她在哪里。” “我可以找。”以纯有点激动,说话的声音比平时大,“我知道她老板的电话,我可以先问问。” “是吗,你真的知道?”顾止菁的眼睛都亮起来。 不等以纯回答,向树民已经将手机递到以纯的面前了,以纯无声地接过,然后开始翻找迟瑞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以纯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她默默等着。其实她不喜欢给人打电话,每次打电话,她心里都有种莫名的恐惧,不论打给谁,都是如此。 “哪位?”声音很轻,以纯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是迟瑞。以纯抿抿嘴,压下自己的惶恐,“我是陆以纯。迟瑞,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你想找以洁吧?” “呃...也想给你拜个年。” 迟瑞轻笑,“以洁,现在不在,哦,有件事要告诉你,她的第一首歌要发行了,大概情人节的时候就会在各大电台播出。”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找到她?”以纯问。 “她会联系你的。” 以纯叹气,以洁总是这样。 “那...好吧,谢谢你。代我向崔明泽问好。” 迟瑞的电话挂得又快又狠,以纯的话还没完全说完,他那边已经掐断了。以纯拿着手机看顾止菁,顾止菁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以纯看了看外面,已经腊月二十六了,再过三天,就是除夕。 中午吃过饭,顾止菁带以纯去买年货。说是年货也不过称一两斤糖果、两买几斤苹果桔子放在家里。湖南吃喜吃腊肉,腊月二十七,顾止菁就提了一大串腊肉进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家里做的腌菜之类,用塑料袋装着,看得出来是家里做的。 顾止菁把各种菜用一个小坛子放好,才道:“是你三姨(顾止菲)捎过来的。” 以纯点点头,其实想想也知道,能将腊肉的颜色烤得那样好,也只有她。 过年添新衣,大概也是新年新气象。 顾止菁带着以纯一个一个地逛,以纯对衣服的要求不高,颜色不能太艳,也不能太紧。总之一句话,舒服就行。她喜欢的都是最简单的东西。 这次顾止菁没有硬逼着她穿红色,只站在旁边给她提一些意见。即使顾止菁不说话,以纯也知道,顾止菁的审美观很好,顾止菁只给她买过一次衣服,那些外套她现在还在穿,她自己后来买的许多衣服都没法穿了,而顾止菁给她买的几件衣服,却还很合适,而且越穿越舒服。 最后还是选了两套衣服,回到以纯就被顾止菁逼着换上了一套,向树民到照相店里买了一个三卷胶卷送一个相机的相机,骑着他那辆大摩托开始在广州城里逛。 向树民曾经做过厨师,在酒吧驻过唱,做过传销,当过老师,当然也当过摩托车司机。对广州城再熟悉不过,以纯只来过一次,还迷迷糊糊。向树民带以去逛中山大学、中山陵、六榕寺...二十九那天,还骑着摩托带以纯去了一趟深圳,深圳的街道比广州要更干净和宽广,却不曾想到,在深圳南山时,向树民接到周晋的电话。 这几天周晋天天都会打个电话来问候一下,顾止菁和向树民已经默认周晋和陆以纯的关系,有时在电话还会调侃他几句。但周晋的电话一般都是晚上八点左右,像现在这样,中午十一点却没有过。 以纯在书店,向树民拉着她到大堂才把电话给她。 “以纯,我今天去找你。” “啊!” 周晋的声音满是兴奋,“我跟妈说了我和你的事,我妈说除夕让我和你一起在这边过,但是初二要陪她。” 以纯眼睛刹那睁大,她揉着自己的手臂,半晌后才轻声问:“你,你妈答应了?” “嗯。”周晋看起来很快乐,“我今天就去广州,以纯,我和你一起过年。” 以纯心中微微一动,轻声嗯了一下,却不知为何,心中隐隐的很担心,事情太过顺利了...可能以纯还没有作好准备。 终于在下午四点前赶回了广州,家里太小,向树民先在旁边的小旅馆给周晋租了一间房子,快五点的时候,接到周晋的电话,他已经到了家门口了。 等以纯回到家,周晋已经端着顾止菁泡的芝麻豆子茶在喝了。 看到以纯,周晋的眼睛亮了亮,然后便是调皮的眨眼,以纯笑笑,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道:“我们这里小,叔叔给你租了间房子,吃过晚饭我送你过去。” 周晋在以纯耳边轻声问,“你跟我一起吗?” 以纯被他说得红了脸,小小声道:“别乱说。” 周晋轻轻笑起来,对正坐在床上看着他俩的顾止菁说:“阿姨,这两天就麻烦你了,初二我带以纯去番禺,我妈妈想见见她。” 顾止菁脸上不露声色,但以纯感觉到她并不是那样放心,因为迟疑了一下她才笑着说:“初二去可以,但以纯年纪还小,有些事如果你母亲不同意,你们也别太坚持...”她的手被向树民握了握,顾止菁笑了笑,忙换口道:“反正,以纯就拜托你了,她没见过什么生人,可能会不知所措,你多教她一点。” 周晋微笑看着以纯,声音里全是温柔,“我知道。” 以纯长长的吁了口气,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感觉有一块石头,怎么也挥不去。 ------------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家中多个人,似是多了一台舞会。真正热闹起来了。 周晋学着以纯在长沙过小年的样子,买了许多剪纸对联一类的东西,把那间房子弄得不知所谓,又买了几盆花,摆放在四个角落。家中的床单什么的全都换了,连灯管都换了新的,整间房子看上去亮堂多了。 打扫的过程中,周晋对以纯说:“下次起床就不会暗了,我买了个小灯放在床头,灯光是蓝色的,不会刺眼。不过这房子很潮,还是应该注意一下。你的腿上有条长的伤疤,太潮的环境也会痛吧。” 的确是,以纯觉得这几天伤口处就有些隐隐作痛。 广州城外三十里处,有一间寺庙,不大。但是顾止菁说,每次出门,她都会去拜拜。连她高考那次,她也来求过一次签。 周晋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机车,和向树民一起,就年三十的下午,四个人一起去给佛祖进了几柱香。以纯本来也想求个签,后来想想,发现没什么想提的要求,也就罢了。周晋是个从头至尾的无信仰者,来这里不过是为了陪以纯父母,逛了一圈,觉得没意思,就跟在顾止菁的后面上上香,拜拜菩萨。 以纯本来在外间,正要往里走,就看到从里面冲出来的周晋拉住了手,拉着以纯往另一个方向跑。原来那头有一颗大榕树,树上挂满了各式的绸布,红的绿的黄的紫的,周晋解释,这是许愿树,有什么愿望就写在上面,然后绑个小石,扔到树上挂起来。 以纯听得一笑,这种小片断在电视里也时常看到,看来都是取材于现实的。她看着树上的那些七彩的绸布,问:“这些颜色代表什么?” 周晋抚着下巴,略作沉思,然后走到发绸布的和尚面前,问:“师父,这里许愿布的颜色有讲究吗?” 师父双手合十,先诵了一句佛号,“回施主,没什么讲究,只是个人喜好。各人有各人喜欢的颜色。” 周晋点点头,转回头问以纯,“你喜欢什么颜色?” 以纯想想,“绿色吧,紫色也可以。” 还没说完,周晋手里已经抓了两块绸布了,“那,你绿色,我紫色。” 以纯接过,周晋从师父的手里接过笔,问以纯,“许什么愿?” “你先许。”以纯没接笔,抬头看着随风飘荡的彩带,不肯先写。 她心里一片茫然,不知道是没有愿望还是愿望太多,好像有些呼之欲出的愿望,又似一片空白,她突然想到那次和与名一起,她那么自然地说:愿你考试成功。就觉得那时真是单纯啊…… 甩甩头,也不知到底在想什么,当回过神时,周晋已经写好了,他把笔递给以纯,脸上微微有些潮红。这些天,不,确切地说,是两人有了那种关系之后,周晋似乎小了不少,以纯有时仿佛看到二中头两年的时光,上课时不停骚扰自己的周晋,不过这也是种幸福,毕竟太过成熟稳重的周晋让以纯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写了什么?”以纯忍不住问。 周晋嘿嘿笑着,一脸得意,“不告诉你。” 以纯送了他一个白眼,“稀罕。”说完,拿起笔,在绸布上写了几个字,然后学周晋的样子绑好了,用力往上一甩。 以纯手劲儿不行,甩了几次才甩上去。也许是力量聚集到了一块儿,竟让她甩到了最大的那个树叉上,以纯心里不满意,因为如果哪个小孩顽皮爬上树,第一个拿下的就是她的。虽然没有留名,心里却觉得那是她的隐私,不应该让人看到。 周晋一下子就扔到了顶上,挂在一根刚发芽的小树尖儿上,飘啊飘的,看得周晋很担忧,他跑到师父的面前,郑重其事地问会不会掉下来风飘走? 没等师父答话,以纯就说:“飘走了岂不好,别人把愿望写在风筝上或是放在许愿瓶里,不也是期望飘远,有能感应到的人么?” 周晋并没有因为以纯的调侃而高兴,反而更是愁眉苦脸,“我希望感应的人在旁边,还让别人看做什么?” 以纯一下子失了声,周晋一心记挂着那个许愿布,得了师父的再三保证才放心一点,到了要捐香火钱的时候,周晋想也没想,就放了三张大红的票子,以纯惊得抬眼,周晋笑道:“就算买个心安。”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又加了一句,“这点钱不算什么。” 两人出来时,顾止菁和向树民已经在外面等了。虽然是下午,但天渐渐晴朗开来,太阳露了一下小脸,顾止菁站在向光处,她又穿着黑色的外衣,站在阳光下,倒似披了一层金光,看到以纯出来,笑着问,“干什么去了,这么久?” “没有,随便逛逛。”以纯怕周晋开口,先开口。 顾止菁眼神一黯,没有再说话。周晋站在原地,双手插在口袋里,认真打量着以纯和顾止菁,以纯叹了口气,心中也极懊恼,想道歉,却又觉得会越抹越黑,便站着,再不开口。 最后还是向树民,招呼大家上车,回到家已是六点多,大家忙里忙地准备吃的,广州城内不许放烟花,所以没有买,不过可以出去看。 但除夕夜,以纯实在不想动,吃过饭后,就倒在床上看春晚。周晋坐在旁边嗑瓜子,十点之后,又拿着手机不停地按,不停地拜年。以纯看了一眼顾止菁,有些踌躇地说:“给外公打个电话吧。” 顾止菁看了以纯一眼,才慢慢说道:“家里一般是兴初一打的,而且这么晚了,你外公早就睡了,明天早点起给他打才是正经。” 以纯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进入十一点,周晋的电话响完又响,向树民的手机也一样,不停地响。三个人不停地讲电话,以纯觉得这个世界,仿佛只有自己是孤单的,无论如何溶也融不进去。 十一点四十,有人敲门,三人接电话接得没时间管,以纯嘀咕着从被窝里钻出来去开门,一看,竟是那天给她开门的小伙子,他的手里端着一个小盆,看到以纯,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我想你们没有做夜宵吧,我是北方人,我们兴吃饺子,多做了点,给你们也尝尝。我妈妈包的,味道好着呢。” 以纯正迟疑着应不应该接,就听顾止菁的声音又后面传来,“那就谢谢你们啦。” 小伙子笑了,“都是邻居,顾阿姨向叔叔新年快乐。” 向树民嘴得了空,也和他道新年快乐。 以纯接过饺子,果然还热乎着,应该是刚煮好就送下来的,便笑着道:“谢谢。” 小伙子挺腼腆,摸摸头,露出浅浅的笑,仿佛站在老师面前,被表扬而觉得不大好意思的孩子。 小伙子把盆给以纯就告辞了,以纯端着盆进去,其实除夕夜怎么会饿,就是图个新鲜,以纯拿了四个碗,都只盛了几个,意思意思尝尝,但周晋吃过后,觉得实在好吃,连吃了两碗。以纯向来不爱吃面食,在北京时就因为伙食品味而苦恼,不过看到周晋吃得这么高兴,她心情也不错。 十二点的钟声一响,周晋的手机就响了。 周晋拿起来一看,就笑了,冲以纯说:“阮朗那家伙!” 以纯也笑了,终于是遇上一个熟人了。 周晋说了不过两句话就将电话递给以纯,眨眨眼道:“秦怀蓉这丫头也在,那两东西终于是修成正果了。” 以纯笑笑,刚接过,就听到怀蓉在那头骂,“周晋你说什么呢你!”以纯扑哧一声笑出来,无奈地道:“怀蓉,是我。” “以纯。”怀蓉在那头奸笑,“实话实说,你怎么和周晋在一起?嘿嘿...” 以纯叹口气,“我们一起下广东,在一起不奇怪。” “胡说!你在广州他在番禺,怎么也有十几块钱的路费,哪能说在一起就能在一起的。” 这家伙,连这都调查清楚了。 同时,屋外响起了冲天巨吶,有人的呐喊声,也有电视里的尖叫声,还在很远很远地方的烟花冲天的影像。 周晋一把拉起以纯,两个人趴在窗口,看着远处飞舞的烟花,周晋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些黯然,以纯摸着去握他的手,轻声道:“以后我还们还是可以自己放的。”周晋听了,眼神一亮,四周转着看了看,见顾止菁和向树民没看这边,就悄悄地凑过去,在以纯的脸上偷偷的亲了一下。 以纯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 第十五章 顾止菁在这个城市里有些朋友,所以初一基本上就是和向树民马不停蹄地去拜年,以纯见过几个,他们看到以纯就塞红包,弄得以纯特不好意思,去了两家,也就不去了。 除夕那晚,顾止菁和向树民都给以纯周晋发了红包,周晋没的推辞,接过很老成地道谢,倒是以纯红了个大脸,心中既高兴又慌张。 以纯和周晋跑到话吧给家里打话,顾立锦年纪大了听力不大好,以纯说很大声他也听不清几句,以纯只得速战速决,然后是顾止菲、顾止荀。以纯想了想,又翻出抄电话的小本本,给于杰打了个电话。 打电话的时候于杰估计刚醒,声音懒懒的不耐烦。 以纯先笑了,骂道:“懒猪!” “以纯,你丫怎么这么久没打电话给我?”于杰操着一口北京腔,呵呵就笑起来,“新年过得怎么样,我前些天在街上遇到陆与名了,不过,他似乎换女朋友了....” 以纯抿着嘴,过了会儿才道:“我到广东了,自己没有手机,打个电话还得跑出来老远,你新年第一天就睡到这么晚,想睡一年哪?”以纯故意略过陆与名那一段,轻笑着质问他。 于杰当即哈哈大笑,“能睡一年就好了,我就赶着这几天好好睡睡,初三过我就上班了,你什么时候来学校?” 以纯看了一眼旁边小屋的周晋,心里不知所以的烦躁起来,扯了扯没来及扎的头发,道:“开学前的最后一天。” 于杰哈哈大笑,接着压低声音道:“舍不得周晋了吧。” 以纯想否认,脸上的温度却不自觉地升高,叹口气,自怨自艾,舍不得就舍不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却说不出口。 于杰也不逼她,两人又聊了会儿,末了于杰像想了什么不经意的事情的一样,对以纯说:“我交女朋友了,就上次你看到的那个女孩子,还是你们湖南岳阳的。回来一起吃饭。听韩欣说你们宿舍有不成文的规矩啊。” 以纯心里也高兴,当初看他们就像一对儿,没想到真成了,便调侃道:“其实你不用遵守的。” 于杰呃了一声,知道自已说错话了,但下一刻就笑起来,“我是没那个荣幸啊。” 放下电话,以纯支着头不知道做什么,她不知道韩欣苗苗家里的电话,心里虽惦记着却也只能如此。一转头,看到周晋仍在眉飞色舞地说话,便觉得了无生趣,随手翻了翻自己的小本本,像恶作剧一般,拨通了周晋的号。周晋一阵忙乱,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一看到屏幕,皱了皱眉头,对正在通话的那边的说了句:“等下,接个电话。”就翻开盖接手机。 也许是因为今天是初一,是新年第一天,什么都不一样,所以在周晋拿起手机咧开嘴笑着说“你好”的时候,以纯竟毫不犹豫地说了一句:“周晋,我喜欢你。”然后脸上一片通红,匆匆挂了电话,不敢再抬头看旁边周晋在干嘛。 也许很久,也许只有几秒钟,以纯感觉到有人将手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她直觉是周晋,便低着头不说话,心头不是不懊恼的,同样是主动,和主动吻陆与名相比,那时更多的竟像是好奇,而此时,以纯只想钻个洞,心中很慌张,她知道周晋喜欢她,心中却还是害怕。心中隐隐地担忧,整个心都跳到嗓子眼。 然后感觉到那人在慢慢地靠近,呼吸渐渐地靠近她,她缩了缩脖子,便听到轻轻的笑声,热气在颈项铺开来,像是蔓延的火苗,让以纯动弹不得,周晋温柔的声音轻轻响起,“以纯...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新年礼物。”以纯听得心里酥酥软软的,刚才的懊恼不禁退了不少,她反手去握周晋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轻轻揉着。 以纯迷迷糊糊被周晋拉出话吧,向树民给周晋租的房间就在对面,以纯来过几次,不过因为只在这里睡,所以也没有注意这里的环境。 周晋带以纯进去,房间整理过了,看上去很干净,不似家里那般潮湿,看着特别顺眼。周晋打开电视,电视也比较大,以纯看着就舒服。脸上虽还红着,神情却正常了,从话吧出来开始,周晋的手就一直握紧以纯的。这时也没有放开。 以纯以为,两人会一直这样握着手,直到天荒地老。 初二一大早,以纯和周晋就买了车票去番禺。顾止菁塞了一千来块钱给以纯,让她到了番禺买点补品进去。周晋在旁边听了,忙说不用不用,妈妈就想见见以纯。 以纯红了个大脸,却终说不出一句话来。 向树民抚了抚以纯的头发,嘱咐道:“少说话,多做事。” 以纯认真地点点头,感激地看了向树民一眼,道:“我会注意的。” 向树民呵呵笑道:“也不用太在意,你毕竟是晚辈,不用装得太成熟。凡事自然些。” 去番禺的路上,以纯又晕了一路。周晋依旧是手忙脚乱。 下得长途车来,周晋不敢再让以纯坐公车,怕她又晕,便打了个电话给家里,不过十分钟,就有一辆小轿车过来接,周晋把以纯扶上车,才笑着对前面的人说:“她晕车,不好意思。” 那人笑笑,没说话。 以纯扯了扯周晋的袖子,轻轻问,“他是谁?” 周晋靠近以纯,笑道:“我妈单位的司机。” 以纯眨眨眼,好一会儿才将脑筋转过来,问道:“你妈是当官的啊?” 周晋被她这一句话逗得哈哈大笑。 以纯对当官的没有好感觉,这要感谢徐天启。所以她在听到周晋的母亲的是当官的人后,心中一阵颤栗,周晋似是感觉到了,皱着眉问,“怎么了?” 以纯摇摇头。没有说话。 但心里却对这次会面充满了悲观之感。 周晋父母还是住在单位分的房子里,周晋的父亲周世全是个工程师,一年里有八个月不在家,母亲是审计局的副局长,平时出差也很多,所以也就没有再置新家。 周晋的户口在湖南,周世全几次要迁过来,周晋的爷爷奶奶怎么也不同意。周晋的母亲赵莺是广东人,在嫁给周世永之前就在审计局上班,两人的结婚证都是广东领的,但周晋出生时,周晋的爷爷奶奶死活不肯把周晋的户口登记在广东,后来周晋长到六岁,因为户口不在广东,读书也不方便,便一直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而周世永,在周晋七岁的时候,就将户口迁到广东了。 所以周晋和父母的感情,也并不怎么深。一年见两次面,每个星期通个电话,维持个不生疏而已。 房子应该是八十年代的,墙面还是水泥打的,上面排满了班点,旁边的爬山虎爬到顶楼,长得十分的茂盛。赵莺分的房子在四楼,司机送他们到楼下后就离开了,连句道别的话也没说。 以纯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却又不知哪里不对劲。只是握紧了周晋的手,周晋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担忧,回头对她笑了笑,意在安抚。 门铃响起时,以纯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超过两百了。 开门的是赵莺,短头发,穿着套装,打扮得很干练。看到周晋和以纯,笑了,“刚想给小吴电话呢。快进来,外面冷。” 一边关门一边说:“世全在做饭了,你们先坐坐,换身衣服。饭菜马上就好了。” 周晋拉住母亲,咧嘴笑笑,才道:“妈,这是以纯。” 赵莺笑靥如花,“她一进门我就知道啦。我儿子选中的女孩我还不满意?”说着,看着以纯,认真道:“以纯,不要客气,就当是自己家。” 以纯腼腆地笑笑,手心全是汗,尽量让声音平稳,“谢谢阿姨。” 刚说完,就听到厨房里传来声音,“小晋回来了吗?” 周晋在外面应道:“是啊,我回来啦。” 周世全在厨房里哈哈大笑,“好啊,以纯也来啦。” 以纯看了周晋一眼,周晋眼神示意一下,以纯忙接话,“周叔叔,我也来啦。” 这房子虽老,里面的布置却一点也不过时,客厅很大,一个电视足足占了一面墙,电视上面挂着周世全夫妇的黑白画像,屋子里虽然布置得较为古典,但以纯看着屋子的红木家具,知道都价值不菲。 像是电影回放一样,她不自觉地想起了在陆与名家的感觉。两个人差距太大,顾止菁住的一间小黑房子与这四屋两厅的大房子,以纯怎么看怎么心酸。 周晋带以纯去房间里换衣服,又放好水让她洗脸,以纯笑着阻止他要给她挤牙膏的行为,“我又不是小孩,被阿姨看到就不好了。” 周晋低笑,“你刚晕车,全身没有力气,况且我也没什么事。” 以纯轻声道:“你这样会把我宠得什么也不会做的。” 周晋扶住以纯的肩,低低的笑,“那样才好,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你——”以纯被他说得气恼,心中又夹杂着一丝甜蜜,“好啦,别开玩笑啦,我收拾好就出去,周叔叔一个人在厨房里忙不过来吧。” 周晋将头搁在以纯的肩上,吃吃笑着,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轻声道:“以纯,你真的很可爱。”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以纯,“真的很可爱。” 以纯一把推开他,转头不让周晋看到红得如同蕃茄的脸,低声吼道:“你快点出去,我收拾完就出来了。” ------------ 第十六章 以纯出来时,周世全夫妇和周晋正忙着让菜上桌,以纯有心帮忙,却让周世全拦住了,“听周晋说你晕车,先坐坐,马上就好。” 以纯见自己真帮不上忙,便坐在沙发上看大家忙。这种滋味并不好受。以纯一个人时候可以无止境的偷懒,但只要和别人在一起,别人忙时她闲,她就觉得全身不舒服之极,现在就是这种情形,虽然别人没有说什么,但她心里如同有万只蚂蚁噬咬,浑身不舒服,直到那一家三口把菜上好了招呼以纯上桌,以纯才松了一口气。 在吃饭之前,赵莺先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辞,以纯一下子怔住了,村子里有信教的人多是佛教,其实那也不算信教,拜拜菩萨和土地爷是一向的传统,所以以纯在这之前虽然知道有很多人信基督教,却还没见过信教的人会在吃饭前先祷告。 以纯看着双手合十的周世全夫妇,又看周晋,不知所措。 周晋拍拍她,示意她别紧张。 赵莺也就随便说几句,说完后,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看到以纯一副没见过的样子,便笑着解释道:“我信基督。” 以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周晋忍不住大笑起来。周世全也是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样子。 赵莺咳了声,声音微冷,“吃饭吧。”她信教这回事没少被周晋父子俩嘲笑,说她身为一个共产党人,不信仰马克思主义却信仰基督,简直是对党的背叛。不过赵家信教的历史比较悠远,当初鸦片在广东登陆,随之而来的也有基督教。广东人多有信基督教者,赵莺一家即是如此,她的父母早年是国民党内跟着高级将领的秘书,外语水平很高。国民党高层有一批人信仰基督教,赵莺的父母也跟着信仰,后来赵莺也跟着信仰。所以周晋一直很奇怪,为什么赵莺还会加入共产党。 周世全是后来跟着赵莺参加过几次礼拜后,觉得信基督也挺有意思的,有时也跟着她祷告一下。而且...基督教的有些教义,确是很有道理。 但周晋一直看不习惯,每次赵莺吃饭时念念有辞,他都觉得莫名其妙。虽说宗教信仰自由,但这种行为还是略为怪异。今天看到以纯一片茫然,周晋觉得终于找到同盟了。有了他来调节气氛,这顿饭也算吃得有声有色。 初二在湖南,是回娘家拜年的日子。可能广东人没这习惯,因为赵莺半点也没提及要回家。倒是不断地有人敲门,每次都是赵莺主动去开门,然后也不让人进门,就在门口说几句就打发人走。周晋对以纯说那是来送礼的。 以纯这次明白了,自古以来行贿受贿就没有停止过。以纯对官员的认识是不受贿的少,不过见到赵莺这样严密的防护,心中还是有些欢喜。 本来绷得极紧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了些。 到晚上,周晋和周世全被派去采购,屋子里只剩下赵莺和以纯。 不知怎的,以纯生生打了个寒颤。 也许是和顾止菁关系并不如何接近关系,以纯很害怕和这个年龄段的女人共处,所以当客厅里只剩下她和赵莺时,她的心跳得很厉害。 赵莺削了个苹果给以纯,以纯接过,道了谢,又将目光放到电视上。 赵莺又拿起一个苹果,一边削一边状似无意地问,“听小晋说以纯在清华上学?” 以纯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赵莺笑了笑,“果然是聪明的孩子。”顿了顿,又道:“我听小晋说,以纯本来想学医,后来改的...对吗?”她停下手中的活,看着以纯。 以纯点头,觉得赵莺的功课作得很足,实在没有必要这样一项一项地问她,心中也知道,赵莺重要的话在后面,便坐正了身子,等她的问话。 赵莺却不急,削完一个,又切成小块,插上牙签,放在盆子里摆好,才慢悠悠地开口,“小晋小时候很调皮,他成绩明明很好,可是道德分一踏糊涂,他学人打架,初中时还学人去勒索比他小的孩子...我们把他送到二中,是因为那个学校看起来比较孤立,管人也比较好管一些。但是高中之后,特别是上了高二以后,他就变得很听话,不打架、不惹事,而且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接他回长沙时,我们犹豫了很久,怕一回到城市他又故计重施,但那时他出奇地听话,连老师都觉得这孩子前途无量,我们自然也高兴。当时我们想的是既然他想学医,就希望他能到广州来上学,离我们近,但他无论如何也要留在长沙。小晋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撞到了南墙他拐个弯儿还往南走,就是一根筋到底。后来,他如愿留在长沙,本应高兴,他却着实低沉了一阵子......”赵莺停了停,接着道:“原因后来我多少也知道些。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只要他自己愿意,我和世全也不想多管。但是就前几天,他的导师打电话给我,说学校有三个交换生名额,给一个给小晋却被他拒绝了,我跟他沟通过几次,他都说不想去....” 以纯的头一阵一阵儿的晕,却仍坚持着听赵莺说完。 “其实我心里明白他为什么不想去,他是不想离开你。”赵莺叹口气,抬起头苦笑,“你好不容易答应和他在一起,他心中害怕再有什么变故。但是以纯,他这一去只有一年,却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我虽是公务员,但是要送儿子出去并不容易,这次出国全程都是由学校负责,而且我查过他要去的学校,是国外一流的医科大学.....他若放弃了,以后会后悔的。” 以纯手中削了皮的苹果在慢慢变黑,她看着自己手,轻声道:“阿姨是想让我劝劝周晋吗?” “现在只有你能说服他。”赵莺的话里有不容置疑的坚决。 “如果他也不听呢?” “他会听的。” “如果他不听呢?”以纯固执的重复。 “他会听的。” 以纯叹口气,“我会和他说的。但是阿姨,我并不是很有把握。” 赵莺却似松了口气,笑道:“他会听的。” 以纯仰头看天花板,她心里情愿周晋不听她的。但是出国的机会实在难得,以纯也不想周晋失去。 她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所以周晋和周世全回来,她也还坐在沙发上思考,半点也没感觉到。 当天晚上睡觉周晋送以纯回房睡觉时,以纯叫住了周晋。 她扯出一个笑,带着丝甜意,“听阿姨说,你们学校有个交换生名额要给你?” 周晋楞了下,很快就笑了,“我已经拒绝了。” 以纯笑笑,轻声问,“为什么要拒绝,很难得的机会,不是吗?” 周晋把对付赵莺的理由又对以纯说一遍,以纯静静听着,并没有反驳。等周晋说完,以纯才说:“其实作交换生,其价值并不在你学了多少知识,而在于你是交换生,而且你出了一次国。”以纯走近周晋,轻声道:“为什么不去呢?反正只有一年,放寒暑假你也可以回来。这和我们相隔两地读书并没有什么不同。” “才不是。”周晋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我在长沙,一想你一飞机就坐过去了,我去了国外,可不是想回来就能回来的。而且...我听说这次的交换的时间只是暂时定一年,如果双方合作愉快,时间会延长。” 以纯轻声道:“延长也没关系,总不会超过三年吧。我还有三年才能毕业。” “以纯!”周晋急道,“我不想去外国,不想只能在网上才能偶尔看看你,你...不懂吗?” “我懂的,我懂的。可是周晋,你的前程也很重要。” 周晋喃喃道:“前程的实现不只一条路。” “可是这条路无疑最近。”以纯苦口婆心,“周晋,答应了吧,我知道你舍不得国内的一切,我也是,也很舍不得你。但是不是只有一年吗?眨眨眼就过去了。”以纯咬咬牙,道:“我...我会等你的。” 周晋颓然地坐在床上,“我真的不想去,为什么你们都不懂。” 以纯望着天花板不语。 周晋站起身,转头去看以纯,只见她黑葡萄般的眼睛里湿湿的,不禁叹了口气,弯腰吻了吻她的唇,轻声道:“好吧,我去。” 以纯慢慢地低下头,抱住腿的手去环周晋的腰,眼泪珠子一样往下掉,嘴里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后屋外有什么被拌到了,重重地响了一声音,很快就归于平静。周晋把以纯抱在怀里,闷闷地说:“早知道她让你来是为这事,我倒情愿你不来。以纯,对不起。” 以纯摇头,“她也是为你好。” “我知道。可是我真的不想去。” ------------ 第十七章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等以纯脸上的眼泪干了周晋才回房睡觉。第二天一早,赵莺来敲门叫以纯起床,以纯睡得迷迷糊糊的,一看时间,不过六点半,心想怎么这么早,就听赵莺急切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以纯,以纯,小晋在不在你房里?” 以纯心里觉得奇怪,周晋怎么会在我房里?心神一凝,知道坏了,赵莺这么早找周晋,应该是周晋不见了,忙起了床,连外衣也来不及套,几步并作一步去开门,急急问道:“周晋不在他自己房里?” 赵莺急得双眼都红了,“我不知道,我敲半天门也没人应。” 以纯的心稍微放下了点,安慰赵莺道:“阿姨,可能他起得早,出去了。或者他没有听见,我们再去看看。” 赵莺和周晋长期不在一起生活,双方的生活习惯都不了解,昨晚以纯和周晋的谈话她都在屋外偷听到了,周晋虽然答应去出国,但心里的不愿她是了解的。所以心里总像塞了块大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地,昨晚也没睡好,六点就醒了,起床一敲周晋的房门,里面半点声响也没有,不由得着急。 以纯走到周晋的门前,见房门紧闭着,并没有半点打开的意像,不由回头对赵莺说:“他房门没开,你怎么知道他不在?” 赵莺一下子红了脸,“我敲了半天的门他也没应,我...” 以纯轻轻叹了口气,知道赵莺是神经太紧张了,便笑道:“阿姨不用急,他应该还在睡。” 被吵醒了,再也睡不着,以纯便忙着帮赵莺弄早餐。赵莺没怎么说话,估计还在为刚才自己的行为懊恼,她二十二岁就考进公务员队伍,一直到现在爬到审计局副局长这个位置,一介女流,实为不易。这么多年的领导经验,早把她锻炼得在人前不轻易显露性情,却料不到儿子的女朋友来的第二天就丢了这样大一个脸,一时觉得懊恼也无可厚非。女人,在儿子和爱人面前,总容易冲动和失衡。 以纯也不看她,只认真做事。等赵莺的气色好一点,以纯才轻声道:“昨天周晋答应去作交换生了。” 赵莺怔了怔,这结论她早知道,后来一恍神,才明白过来以纯并不知道她知道。定定神,恢复了原先的脸色,脸上带着盈盈笑意,道:“我就知道以纯能说服小晋。” 以纯笑笑,继续忙手中的活。 赵莺做饭的手艺比起周世全,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以纯尝了赵莺做的粉汤,只觉得半点味道都没有,心想难怪她来的那天是由周世全下厨。 两人把早餐弄好端上桌,周世全已经拿着报纸坐在沙发上看了,周晋窝在沙发里,拿着摇控无聊地转着频道。 桌上,赵莺问周晋,“准备出国啦。” 周晋看了以纯一眼,鼻子里嗯了一声。然后理头接着吃。 赵莺却是笑开了花,“呆会儿先给你导师打个电话,听他说开学就要准备了,签证什么的也挺麻烦,估计就是学校出面,也要半个多月才能搞定,我想我们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周晋脸色冷峻,依旧沉默。周世全沉吟了一下,见周晋和以纯两个脸色都不好,笑道:“这初七还没过呢,急什么,再说了,又不止小晋一个交换生,大家统一行动就可以了,不必那样着急。” 赵莺撇撇嘴,不再说什么。 ------------ 第十八章 又住了两天,初六晚上,顾止菁终于想起要来慰问一下了,以纯像是得了特赦,忙和赵副局告辞,出门前赵莺和周世全每人拿了个大大的红包给以纯,以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最后还是周晋替她接了。 顾止菁其实没有叫她回去,只是问一下情况,不过周晋和以纯都故意忽略了。这两天赵莺对以纯越发的好,以纯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觉越来越烦。再者,以纯到底还是不习惯别人对她太好,总让她有亏欠的感觉。 总让她觉得,赵莺待她的好是她用周晋的意愿换的。虽然她心里明白,出国对周晋,百利而无一害。她却总无法忘记周晋闷闷的眼神。 到了车站,两人踌躇了,不想回顾止菁那里是没有分歧的,问题是以纯是想去找以洁,而周晋想带以纯回长沙,两人在汽车站相持不下。 最后周晋退一步,“要不,你先打个电话给迟瑞,看以洁在不在,不在不是白跑了吗?” 以纯想想,觉得有理,伸手要周晋的手机,周晋却闲闲道:“我来打。” “为什么?” “我来打。”周晋脸上挂着松松的笑,也学以纯伸出手。 以纯懒得跟他争,把迟瑞的电话翻出来给他,周晋抬头看了她一眼,很快就拨通了,拨通的时候,以纯才想起,迟瑞说过最好下午五点之后打给他的,周晋电话已经拨通了,再挂来不及,只得祈祷没有打搅到迟瑞。 “喂,我想找陆以洁。”那边接电话了,以纯的心里微微一紧。 “嗯,我是以纯的男朋友...以洁不在?...哦...那什么时候可以...我知道啦...嗯,谢谢啦...再见。”说完,摊摊手,一脸笑意地对以纯说:“以洁不在,可以跟我回长沙了吧。” 以纯脸色不好,她来广州一多半原因是为以洁,这样空着手回去心里并不好受。但以洁确是不在,她也不好勉强,只得道:“回去也不能在长沙在呆几天,我回湖南了,一个寒假总不能不回去看看外公。”拿起包,叹口气,“走吧,回湖南。” 直接就买了长途汽车票,卧铺的。 车应该是私家的,虽然车的四壁都写了“请勿吸烟”这样的字样,但车上就一直有人不停地吸烟,以纯的后面是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半个脑袋躲在被子里,时不时就伸出头来吸一口,以纯觉得特烦,本来车里空气就不能流通,她还熏肉一样不停地吸,实在忍无可忍,回头就冲着那女人道:“不好意思,请不要吸烟好吗?” 那女人的手抖了抖,露出一双小老鼠般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盯着以纯打量了会儿,然后别过头,接着抽。 以纯彻底火了,她加大音量,“请你不要吸烟行吗?这是车上不是你家里。” 那女人依旧把半个头埋在被子里,手上的烟依旧燃着,没半点反应。 天还早,不过五点多,大多数人都没睡,车上放着周星弛的电影,声音开得很小,估计也只有挨着的人听得到。所以以纯一加大音量,车里大多数人都看向了这边,以纯还像个斗士一般盯着那女人,那女人却没事人一般,吸一口就埋进去一会儿,权当没以纯这个人。 周晋睡下铺,迷迷糊糊地抬起头,见以纯一脸不悦地盯着后面那个女人,心道怎么了?以纯向来是看到麻烦绕道走,绝不会让麻烦惹上身,今天这是怎么了。他站起身,一看到那枭枭升起的烟雾心里就明白了,他走到那女人面前,拍拍床铺,轻声笑道:“对不起,小姐,车内不许吸烟。” 周晋人长得帅,一笑起来更是阳光。那女人盯着他瞧了会儿,没说话,默默地从旁边拿了一个烟盒,把烟给灭了。周晋笑着向她道谢,那女人竟然还客气了几句。 周晋回头去看以纯,以纯还是一脸火大地瞧着那女人,周晋觉得特好玩。拍拍以纯的手,笑道:“没事啦,休息吧。” 以纯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嘴里冷哼一声甩开周晋的手,朝着窗户那头躺下了,也没瞧周晋一眼。她气呼呼地看着窗外飞闪而过的夜色,心里也别扭着,明知道不关周晋的事,可心里就是气不过,凭什么周晋说她就听?凭什么周晋要笑给她看,还给她道谢,本来就是她错! 以纯发现自己越来越无理取闹,又想着刚才甩周晋那一下,实在是丢人,便用双手捂住脸,真想直接从这窗口跳下去才好。 六点半时,车在一处饭馆停下来,周晋带着以纯去吃饭。以纯心里还记挂着下午的事,脸一直绷着。两人每人打了份快餐,周晋先打好去占位置,以纯便在后面慢慢地选菜。 哪知当以纯端着菜去找周晋时,周晋面前竟坐了个人。以纯定晴一看,竟然是下午抽烟的那个女人,心中的无名火也不知从哪里升起,再也没有半点胃口,把饭盒一扔,就朝车上走,直接往床上一躺,只觉得累。 她这个位置还要死不活地正好能看到周晋和那女人的位置,以纯看到周晋东张西望了一下,然后朝那女人笑了笑,说了句什么,又四处望。知道周晋是在找自己,心里微微也起了些愧疚,正想着要不要下去,就见周晋站起来了,可能要去找以纯,但他刚站起,那女人就拉住了他的手,周晋笑着说了句什么,想甩开,可那女人拉得太紧..... 后来怎么样以纯没兴趣看了,拿了鞋换上,几步飞奔到周晋那里,一把扯住周晋的手,没理会周晋和那女人的表情,拉了周晋就走。 “以纯,你刚才去哪里了?” 以纯见走了够远了,放开周晋,一声不吭朝前走。 周晋追上来,笑道:“生气啦?” 以纯仍旧是不说话。 “好啦。”周晋去拉以纯的手,“没事啦,别生气了。” 以纯哼了一声,大概觉得自己生周晋的气生得没有道理,也就不生了,但脸上还是不怎么过得去,红着一张小粉脸,对周晋说:“以后不要理这种女人。”语气依旧硬邦邦的。 周晋马上答应。 以纯叹了口气,心中隐隐就觉得担心,这种车上都有人勾周晋,他能是自己的么?不想还好,一想以纯越来越觉得没信心。 周晋见以纯还垂着头,心里似乎明白以纯为什么生气,隐隐的觉得高兴。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车上的人都在外面抽烟聊天,周晋就站在以纯的后面,等着她缓过气来。 再次上车,天已经全黑,从窗户往外看只能看到车上的影像,以纯睁了眼发了会儿呆,就闭上睡了。醒来时也不知什么时候,车上的灯都已经关掉了,只在头上的自助灯还有几盏亮着,以纯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去看周晋,周晋仰头躺着,眼睛闭得紧紧的,以纯瞧了会儿,越看越欢喜,也不知看了多久,就那样趴着睡着了。 ------------ 第十九章 到长沙汽车站是凌晨两点,以纯迷迷糊糊地起、穿鞋。下了车,被寒风一吹,整个人清醒不少。周晋拉着以纯的手,急急往外走,刚走到车站外,就见阮朗朝这边大力挥手,“怎么又晚了?” 周晋撇撇嘴,“谁知道,等很久了?” 阮朗耸耸肩。 周晋看四周,“秦怀蓉呢?” “她说你们应该快到了,去买热咖啡了。”阮朗把钥匙给周晋,“给你,等她回来了再一起回去吧。” 周晋点点头。 以纯冻得直发抖,周晋赶紧从包里拉出一件大衣给以纯套上,正套着衣服,一辆摩托停在三人面前,秦怀蓉把头盔拿下,朝以纯微笑,“回来了啊。”说着把挂在扶手上的袋子递给阮朗,又转头对以纯说:“冷吧,喝杯热咖啡。” 从阮朗手里接过咖啡,果然有热量的东西就是好。以纯抱在手里先暖暖手,再暖暖脸,等喝完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了。 四个人都没什么睡意。阮朗眯着眼笑,“要不要活动一下?” 周晋抬眼,“去哪里?” “酒吧啊,去唱几首?”阮朗问。 以纯啊了一声抬头,对上周晋询问的目光,无所谓的道:“你们安排吧。” 连家也没回,直接奔向那条街,可能是过了三点的缘故,虽然还没有打烊,但街上的行人已经极少了,进到里面,才发现这个城市的夜生活这样疯狂。以纯一进这种地方就满身不舒服,先挑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然后看着台上唱歌的人。 周晋不知被阮朗拉到哪里去了,以纯转了一圈,只看到重重叠叠的人影,舞台上的灯光是暗的,除了几个黑影什么也看不到。路上听周晋说今天是周三,会有一场钢管舞,一直表演到天亮。 一直到天亮呢…以纯想想就觉得可怕,偏偏周晋他们三个都是一脸兴奋,仿佛很多年没看过一样,特别是怀蓉,还说要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的学习一下,一脸的跃跃欲试。刚进酒吧,三个人就齐齐不见了,以纯抬并没有想看看有没有他们的影子,却见一个服务员端了一杯饮料过来,笑道:“请问是陆以纯小姐吗?” 以纯傻傻点头。 服务员朝吧台那边一指,“我们老板请你喝的。” 以纯暗暗皱眉,她没有得陌生人好处的习惯,所以绝对不能接受,便笑道:“帮我谢谢你们老板,但是我不喝酒。” 服务员似是早料到她会这样说,忙道:“老板知道陆小姐不喝酒,这是几种果汁调成的,只加了一些些红酒,和一般的饮料没有区别。” “那也不用,我要喝自然会去买。现在不渴。”以纯打定主意不喝。 服务员回头朝吧台耸耸肩,那边似乎有个什么人向他打了个手势,服务员回头又笑道:“老板说,可不可以请你移驾?有人找你。” “谁?” 服务员摇头,“这个我不知道,老板交代的,并没有说谁找。” “不去行吗?”以纯问。 服务员微笑摇头。 以纯站起来,“那走吧。” 服务员在前面带路,那杯饮料还好好的放在托盘,动也未动过,依旧是娇艳欲滴的颜色,像朵未完全盛开却让人有无限遐想的花骨朵,没到她完全怒放的那一天,你并不了解这将会是一朵怎样倾城的幻想。一路上都是狂欢的人们,以纯偶尔抬头,发现前面似乎换了主唱,现在正歇斯底里地吼着窦唯的《无地自容》,以纯一边走一边笑,歌词里的许多话想起来其实也挺有意思的:“……慢慢的靠近,慢慢的分离,同样仍是并不在意……不必计较太多,自己清楚,你我到底想要做些什么……”以纯低低一笑,心想,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的人,似乎还真不多。 以纯只来这酒吧两次,吧台的位置是离舞台最近的,她怕吵,所以从来没有靠近过,吧台上的人一向最多,此刻却空空如也,只有两个调酒师站在吧台前,也没有做事,眼睛盯在舞台上。 服务员带她到吧台前,笑道:“穿黑色风衣的那个就是老板。” 以纯点点头,正欲过去,被服务员拉住。 以纯皱眉询问。 服务员低低一笑,拿起托盘里据说是果汁的东西,“一起带过去吧。” 以纯不置可否,一只手接过。 走到吧台前,看了看那两人,心中已断定哪个是老板,却还是询问:“打扰,请问哪位是老板?” 两个人同时转过头,以纯刚才说话声音太大,一时咳不过来,那个穿黑色风衣的人摊摊手,“陆以纯,这边。” 其实老板只看了她一眼,但她却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的饮料,顺着老板指的方向走,等意识过来时,她已经快到后台了,后台显然没有外间那么吵,秦怀蓉的笑声还是老远就能听到。 周晋在以纯拐弯的时候就看到了,挥着手打招呼,“以纯,这里。” 老板跟在以纯的后面,笑道:“我叫丁鲸,是阮朗的朋友,间接也算是周晋的朋友。” 丁鲸见以纯不太理解,又解释,“阮朗是我初中的同学,我和他一起来长沙,我做酒吧他做乐队,也算是发小了。” 以纯点点头,想起了什么,忙轻声问道:“那,怀蓉呢,你以前也认识?” “认识,她比我们小两届,和阮朗是隔壁。” 以纯绽开一抹笑颜,“谢谢。” 丁鲸点头,“那我回吧台了,你自己过去。” “谢谢你的饮料,不过我还没喝,你还可以卖钱。” 丁鲸哈哈大笑,“来酒吧没几个人会点饮料。不过,即使你不喝我也不亏,反正我已经把帐记到了阮朗的头上。” ------------ 第二十章 (接上章)以纯迷惑,“你不是说请我喝吗?” 丁鲸摆手,一脸无辜,“是请你喝啊,不过是阮朗请。” _______________ 周晋站在光影处,阮朗抱着吉他在调音,旁边的秦怀蓉换了一身紧身衣,以纯抖了抖,走到怀蓉面前,道:“你不冷啊。” 怀蓉神秘地说:“一会儿就要大流汗了。” 以纯头一懵,“跳钢管舞的是你?!” 没等怀蓉开口回答,阮朗先笑开了,怀蓉一个铁砂掌打过去,“笑个屁啊,我本来就准备上台,不过不是跳,只是跑个小腿儿。”讲到后面,越来越小声。 这下不只阮朗,连周晋和以纯也不禁微笑。周晋拉住以纯,低低道:“你刚在哪儿呢,我一回头没见到你,吓我一跳。” “我以为你们有事要商量,所以先找个位置等你们。” 周晋叹气在以纯的头上拍了拍,“傻瓜。” 将近四点跳钢管舞的女郎才到,她穿了一件镂空的白色羽毛装,以纯看不清楚她的样子,倒是她脸上贴的亮片,极为闪光。 以纯第一次看这样的舞蹈,就两根钢管,一个人在其中的翻滚跳跃,姿态无比娇媚华美,似乎那人身上每个细胞都会动,连头发都像有了生命。以纯看得眼睛都不会眨了,一直盯着台上那个不断飞舞的人影,直到她跳完一段下台,以纯才松了口气,看着周晋道:“好强啊…..” 周晋伸手揉揉以纯的头发,轻笑。 “她叫什么名字?”以纯问。 周晋皱皱眉,“好像叫苏苏。不过都是化名,真名没人知道。” “哦。”以纯想起以洁在酒吧驻唱时用的也是化名,便见怪不怪,接着感叹,“她跳得真好。” 周晋轻笑,“她是有真本事。不过,她只是临时的。” “啊?” “她只是替人跳一个月,所以见到的机会不多。” 以纯先是皱着眉,后来却又笑道:“她这样的舞技在这里跳也太浪费了,而且这种地方……”以纯打量四周,“不太适合她。” 周晋笑笑,抬手抚了抚她的额头,温和地问:“还不困吗?要不要回家?” “……她还跳吗?”以纯迟疑地问。 “不跳了,她每次来都是凌晨离开。”周晋看看手表,“现在将近六点了。” 以纯听她不跳了,像怕来不及说明自己很困一般,急忙打了个呵欠,把自己半个身体趴到周晋的腿上,“困了,困了,回吧。” 周晋轻轻笑了,拍拍以纯的背,“起来吧。” 以纯极少熬夜,能撑那么久完全是苏苏的舞蹈太吸引人,并不表示她不累。所以她一爬上车,脸一靠上那个熟悉的背部,闭上眼不过几分钟就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下午,周晋正靠在窗台边上喝水,也许是刚下过雪的关系,天竟放出一丝晴,微风吹着薄薄的窗帘,周晋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尔低低一笑,灿烂光彩染得眼底眉梢处处皆是,竟似是比外面的阳光还要夺目几分。 以纯静静瞧着,心中某个地方被触动,温柔得连心都有了几分酸意。 “喂,我饿啦。”她趴在床上对坐在窗台旁的人说。 “早知道你醒了。”周晋站起身,在以纯的脸上轻轻吻了吻,“想吃什么?” 以纯翻个身,“唔,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没睡?”这一大句话说出来,以纯才觉得不对劲,声音像被车碾过一样,破碎干枯。 “怎么了?口渴?”周晋忙去倒水。 以纯连着吞了几次口水,觉得喉咙里像什么穿透过一样难受,“不是口渴,喉咙痛,可能是吸多了烟后来又受了点凉。没事儿,睡一觉就好了。” 周晋把水递给她,又抚了抚她的额头,皱眉,“好像有点烫……要不要去医院?”觉得还是不行,一定得去医院才行,把以纯的外套扔到床上,“跟我去医院。” 以纯皱眉,“不用吧,这点小病。” 周晋眼一横,“你什么时候得过小病!耳朵,脚伤,后来胃出血……哪次是小病?起来,跟我去医院。” “真的是小病,我不过有点香烟过敏,吸过二手烟后第二天喉咙就会痛,真没什么大事……” 周晋打断她,“过敏也有大小,还是去看看吧,而且你还发烧。快起来。多穿件外套。”周晋又从衣橱里拿了件大大的外套扔到床上,“我到外面等你,今天要好好检查一下,看你有多不爱护自己。” 其实以纯哪里有这么娇贵,平时生个病什么的乡下孩子也都是挨挨就过去,不是大病根本没人上医院,但如果真是大病也不见得有钱进医院,所以在大家眼里,医院就是一个和教堂一样的地方,感觉很圣洁,教堂是没有信仰进了觉得唐突,而医院却因为没有钱而不敢进。 以纯大概就是在汽车上时被熏了,当时没发现,后来又整整闹了一夜,后来坐那么远的摩托吹了风,回家后累得不行,倒床就睡,那点不舒服早被忽略过去了,睡一觉起来开口,才发现喉咙竟是说不出的难受,似有千万条小虫在爬,吸着她喉咙里面所有的液体,很干,却又咳不出来。 喉咙一痛,以纯就想起那双老鼠似的小眼睛,不由得想起她对周晋的谄媚,握住外套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指骨突出来,指甲因为手太用力而泛出不正常的粉红…… “咚咚咚……”周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还不快点。” “哦,就来。”以纯回过神,忙应道。 她抬起刚才握得死紧的手,手心有几点指甲的痕迹,不由苦笑——人都不认识,怎么记得那么清晰。 ------------ 第二十一章 检查出来,也无非以前就知道的那些毛病,胃病,低血压。都不是太大不了的病,平时注意点,以纯这身体也算是顶呱呱。 从医院出来,也不过晚上九点多,雪虽然都化没了,但气息还留存着,连平时繁华拥挤的街道也透出几丝清凉。以纯搂紧周晋的腰,两人就骑着车在长沙的街道上慢慢地逛。 往前十年,长沙不过是一个中等城市,武汉人现在还喜欢说以前的长沙只有武汉的三分之一,但是这几年,这个城市看着就起来了,街道变得宽广,连那几条街:五一路、解放路、黄兴路也因为湖南电视业的兴起而让全国的观众熟知,成了名符其实的“星城”。 以纯很小的时候总向往这些大城市,顾立锦会说许多关于顾止菁的事情给她听,顾止菁到了哪里,又到了哪里,那些地名,在她一岁到十五的这些时间内,只能从顾立锦的讲述中听到。而在她十五岁之前,她甚至连县城也没进过。 到上大学时,同学们都喜欢问她:“你家里都有什么特产,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说实话,她是一个也说不上来的,她甚至不知道岳麓书院就在湖南大学,洞庭银鱼很有名,湖南有美丽的“潇湘八景”,十大名茶中,有一种在湖南,叫君山银针…… 她其实是一个完全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女孩子,脑海中心里面翻来覆去的都是自己的事情。谁进入了她的世界,谁就能露一露脸,就像以前的陆与名,现在的周晋,她的心像是上了锁的小房子,只有进去了,她才能看得到。 然而,她这所房子异常坚固,却也隐忍易伤。来过,去过,走过,留下的,是那些悄无声息的关怀。她以往所思的细水长流,总是来得轻盈没有声音,毫无征兆,回头微笑时,她不知何时已经趴在那人的背后。 回头想想,当初追求与名时的勇气,竟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竟真的是生生从湖南追到了北京。 “想什么?”周晋感觉以纯越搂越紧的手,笑着问。 以纯不说话,只将头埋在周晋的背上,轻轻摇头。 周晋又带以纯转了两圈,因为天气实在冷,周晋害怕以纯吹风感冒,在半路时就将外套脱下给她披上,以纯向来害怕雍肿,以往过冬,棉衣还是那种厚重的并不保暖的旧棉花时,她也只肯穿两件衣服,倒不是为了形象,而是她一穿得多,全身上下没一处不痒,她又是极怕麻烦的人,所以一直不肯穿多。 两人又走了一路,经过黄兴广场,虽已是晚上,天气也不好,可偏偏步行街的气氛热烈得很,步行街的两侧都是一些牌子的服装屋,不能骑车,周晋将车子停好,拉着以纯去逛街。 步行街的中间过去,有条更小的街,路上全是小吃。周晋拉着以纯挤了进去,两人刚挤到麻辣摊前要拿东西吃,周晋的肩上就被人拍了一掌。 以纯回头一看,见是一件穿蓝色外套的男生,打着碎发,一只眼晴被前面的浏海挡住了,比周晋略矮,但站在人群中,也极注目,他拍完周晋,就双手插在牛仔裤里,淡笑看着周晋和以纯,棕色的围巾随意搭着,看上去干净又清爽。 “敬樟,怎么是你?”周晋笑着在他胸前挥一拳,“你一个人吗?” 被周晋叫敬樟的男子还是淡笑,“是啊,我来买两件衣服,你呢?”又看看以纯,“不介绍一下?” 以纯刚从摊上拿的豆腐还握在手里,有些觉得不好意思,想放下又觉得刻意,最后只得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听到那男子说到她,她习惯性地朝人笑,那男子又朝她点点头,“我叫肖敬樟,你呢?” 周晋笑:“我还在这呢,怎么能你们自己交流?” “我刚问你你不说,现在倒急起来了,那你说,这个漂亮的姑娘叫什么名字?”肖敬樟打趣周晋。 周晋接过以纯手中的豆腐,把它重新丢进去,拉拉以纯的手,对肖敬樟说:“好久不见了,找个地方坐坐吧。” 肖敬樟看看手表,笑道:“好吧。” 三人在楼上找了个馆子坐下,叫了个火锅,在等上菜的期间,周晋问:“敬樟,我听人说你出车祸了,怎么……” 肖敬樟抚了抚手,“是前一阵,昨天出院了。” 周晋拍拍他,“摔得厉害吗?” “还好,现在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我昨天跟同学通电话才知道,正想去看你,没事就好。”周晋看肖敬樟还抚着臂,便问:“还痛吗?伤口愈合怎样?” 肖敬樟轻笑,“已经没事了。” 菜上来时,肖敬樟一点也没吃,只不断地看手腕上的手表,以纯拉周晋的衣袖,“他不会有急事吧,一直在看手表。” 周晋问肖敬樟,“你有急事吗?” 肖敬樟忙摇头,“没有。” “你一直看手表。” 他这时才显出一点尴尬,过了会儿才道:“我想去见见木雪。” 周晋一怔,“英语系的苏木雪?” “嗯。” 周晋想了想,才道:“苏木雪我见过,挺文静的一个女孩子,我想她做事都是真心真意的,你不管做什么决定,都要考虑考虑她的感觉。” 肖敬樟垂着头,闷闷地“嗯”了一声,低声道:“她今晚在丁鲸的酒吧跳舞,我还在想要不要去……今天白天,我……”他吞了吞口水,才似下定决定,急急道:“我打了她一耳光,我以为…罗云一直不去看我,是她故意瞒着她的,所以我……” 周晋皱眉,连不明就理的以纯也觉得气氛凝重,心里有种淡然的失落和心痛,她不认识苏木雪,却在听到她名字的时候有很轻的熟悉感。心里总觉得那应该不是一个讨人厌恶的女子。 “你怎么能动手打她?”周晋轻声斥道,“怎么说她也是女孩子……不对,你说她在丁鲸的酒吧跳舞?她跳什么舞?” “钢管舞吧,她顶林月白的场,月月回家了。” 以纯与周晋对视,心中一动,原来是她……原来那个跳舞让人惊艳的女子,就是苏木雪…… 周晋的眉头锁得更紧,“可是我听说她去跳舞是为了筹医药款,难道是为了你?!我前天晚上回来就去酒吧,正好看到她跳舞,以纯当时也在。在后台的时候还听阮朗说,这个女孩子来跳舞是为了给男朋友凑医药费,原来那个男朋友是你……”周晋看着以纯,道:“这世界还真小。” 这个场地是几个馆子分区合在一起的,周晋一个同学周末在这里打工,平时也来过几次,而他就是在这里认识的肖敬樟,后来才偶然知道,他也骑机车,所以活动的时候也会叫上他。 而周晋的那个同学,就是罗云。 罗云是个长相甜美,第一眼就能抓住你眼球的人。周晋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服务员送的可乐,“你怎么知道是苏木雪故意不告诉罗云呢,现在还没有开学。” 肖敬樟依旧垂头,如果不是他刚才自己承认自己打了苏木雪,以纯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样一个干净羞涩的男子,竟会动手打人。她望着他,隔着火锅的雾气,他看上去真像一个童话中忧郁的王子。良久,他才抬起头,“我昨晚见到罗云了,她说她根本不知道我受伤了。” “然后你就觉得是苏木雪是故意不告诉她?”周晋问。 “我现在知道错了。” 以纯已经无语了,初见他时的好印象也无影无踪,只为那晚看到的在舞台上晚了半夜舞的女孩不值,她并没有看清楚那个女孩的样子,在此刻之前,也不知道那个女孩的名字,然而,她却为她难过。 肖敬樟说:“所以我想给她道歉,但是又怕见到她。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只想着有半个多月没见到罗云,都是因为苏木雪的缘故……”他苦笑,“早晨又见到了罗云,罗云说她从一个同学嘴中才知道我受伤的消息,我当时就很气愤,因为我受伤时就拜托木雪找过她,今天我问木雪,她说找不到罗云,我就火了,煽了她一个耳光,我当时真没想那么多……” 因为楼层上除了馆子还有店铺,所以旁边的灯五颜六色,照在肖敬樟的脸上,也似多了许多的迷团。从上桌起,以纯都没怎么说话,她听了肖敬樟的话,想了想道:“你做错了事,道歉是应该的。” “万一她不接受呢?”肖敬樟问。 以纯冷笑,“如果她不接受,是不是你就觉得不用道歉了?” “不是,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办好。” 他的声音有微微的颤抖,但以纯只为苏木雪难过。 周晋听出以纯话中的责怪意味,忙道:“歉还是要道的,她接不接受是她的事,你说呢?” 肖敬樟抿抿嘴,没有说话。 周晋问以纯,“吃饱了吗?饱了回家吧。” 以纯点头,然后冲肖敬樟道:“让周晋送你过去吧,这么晚很难打到车。” 肖敬樟还在犹豫,周晋笑道:“我们也想去看看,苏木雪的舞蹈跳得很精彩,我和以纯也想再看看。” 三人一起到酒吧,一下车就看到丁鲸笑着站在门口,看到周晋说道:“阮朗那家伙说你今晚肯定会来,我就出来瞧瞧,没想到真等到了……咦,这位哥们是?”他看着肖敬樟问。 “肖敬樟,我同学。敬樟,这是酒吧老板丁鲸。”周晋拍拍丁鲸的肩,“他来找苏苏的,苏苏在哪?” 丁鲸看着肖敬樟,“你认识苏苏?” 肖敬樟抿着嘴,“嗯,高中我们在同一个班级。” “跟我进来吧。”丁鲸走在前面,进门时还回头看了丁鲸一眼,以纯的手很冰,周晋握得紧紧的,三个人穿过狂欢的人群往里走,台上是一支以纯没有见过的乐队,主唱是个女孩子,唱着深情的歌。 肖敬樟一直低着头,走到吧台时,正好一曲刚完,人群发出喝彩,以纯明显看到他的脖子抖了抖,他抬眼看了看台上的女歌手,只瞧了一眼,就低下了头。依旧跟在丁鲸后面,往后台移动。 ------------ 第二十二章 以纯后来经常会想到这幕,在苏木雪死了之后,她还经常会想到这一幕。 乃至后来她再一次遇到肖敬樟,她眼前都还是那晚苏木雪化好的妆因双目含泪而花了整张脸,她容貌姣好的脸上全是震惊和受伤的表情,罗云站在肖敬樟的后面,脸上青紫一片...... 那个画面,在周晋离开后很长一段日子,都时常在梦中将她惊醒,她相信周晋,打从心眼里相信,但那种不知不觉中的害怕还是会时常袭上心来,就像本来平缓的沙滩上偶尔滑过一两颗尖利的石子,明明是一滑而过就被流水冲走,但那疼痛,却清新如初地刻在那里,因为一直平滑,所以那些尖利的记忆才更加清晰。 以纯离开长沙的那天天气并不好,几米外的景物就已看不清,以纯人还没上车,周晋已看不到她的背影,连长长的列车也模糊不清,以纯隔着厚厚的玻璃往外看,只看到空旷的云雾缭绕的长廊和铁道。 到了北京下车时她才想起,那天是二月十四,情人节。 然而那个情人间的节目两人谁也没有顾到,以纯到北京后不久,广东那边就传来“非典”消息,那时还不叫“非典”,但在广州香港一带蔓延很快。 而那几天,以纯打电话给周晋,也一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以纯是宿舍里第一个到的,接着是韩欣,最后苗苗才杀进来,她一进门就带着一身寒气往以纯的床上钻,抱着以纯就说:“你知道火车上有多恐怖吗?只要有人咳,就会被乘务人员带走…….你们说,不就是一场大规模的流感吗?犯得着这么大张旗鼓吗?” 韩欣抱着新领的书扔在桌上,“哪有你说得那么简单,总还是小心点好,我可说了啊,你要是有个咳嗽流鼻涕的症状,可得马上去医院,别传染了我们。” 苗苗从床上一跃而起,“你这人怎么这样,谁没有头疼脑热的,都像你这样,我们还要不要活?” 以纯也说:“是啊,可能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儿,被人这样的一闹,小事也变大了。” 韩欣叹气,“你们是不是知道,我来学校之前,家里就听了不少消息,广东那边都翻了天了,醋啊板糖根一类的东西都被炒成天价了,无风不起浪,还是小心点好。” 苗苗还是不信,皱眉道,“这样炒没事也炒出事来了。哎呀,不管了,反正到了北京就没事儿了,北京连流言都还没有呢。” 韩欣道:“幸好还没到北京,不然不知会传染多少人。” “就你想的多。”苗苗拿出包,“给你们带吃的了,还有手绣的少数民族头巾和腰带,你们自己选吧,一人一样,谁先看上谁先拿哈。” 韩欣一边选一边问,“都是你自己绣的吗?都挺好看的啊。” 苗苗撇嘴,“我哪有这功力啊,都是买的。” “咦,这套衣服是谁的呀,挺漂亮的。”以纯打开来,在身上比了比,“挺大的,是男生的呀?” 苗苗走过来从以纯手里夺过,“我给居清带的,还成吧?” 韩欣笑道:“你还带了一套吧,不可能只给他带,把你的给我瞧瞧。” “说什么呢,我哪有?”苗苗把衣服小心叠好放进包里,“你们眼红了?韩欣,你家那位呢,没有一起来吗?” 韩欣最终选定要那条腰带,黑色的腊染麻布,上面是红色的绣花图案,穿连衣裙的时候配着正好。韩欣选了腰带,以纯就只能拿头巾了,她平时头发就没怎么保养,热着扎个马尾,平时就任它散着,这头巾也没什么用,不过,这样民族的东西,倒是可以留着收藏。 分了东西,三人正商量着去外面吃饭,宿舍的电话就响了,苗苗几下蹦到电话机旁,拿着话筒说了几句,就冲以纯叫,“以纯,找你的。” 以纯以为是周晋,几乎是快步奔过去接的电话,到了才知道原来是丁杰,丁杰知道以纯回校,要请她吃饭,顺便给她介绍他新交的女朋友陈薇。女孩子以纯见过一次,长得很小巧,特典型的南方女生,瓜子脸,长发及腰,喜欢布衣。 回到宿舍,是铺天盖地的黑暗,虽已是初春,但北京还是冷得出奇,以纯不敢回自己冰冷冷的被窝,也不太敢钻韩欣的被窝,一咬牙,就钻进了苗苗的被子里,那丫头睡得太熟,竟连被子里多了一个人也没发觉。 第二天起来时,就看到苗苗带笑的眼,“你醒来啦。” “唔……”以纯睡眼惺松,“你这么早起来干吗?” “还说!我早晨一翻身,发现身旁还有一团热东西,吓死我了,人见过人吓过后还能好好的睡吗?” “啊!”以纯惊得一弹而起,却因力度过大,引得头一阵晕厥,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我在你床上?”她抚抚头,“对了,昨晚太冷了……你还要睡么?” 苗苗朝以纯抛冷眼,“现在知道心虚啦,都什么时候了还叫我睡,好啦,快起床,你再躺在上面,让我连想把腿伸进去了,这鬼天气,冷死了。” 两人都是南方人,特别是苗苗,家就在北回归线附近,冬季是颇为温暖的。初到这里时,便被这里的冬季吓住了,她人本就不高,一入冬就要穿羽绒服,整个人裹得像个小球,和以纯韩欣在走在一起,像三只企鹅。 起床梳洗好,还没有坐稳,就看到苗苗接个电话喜滋滋地下楼了,以纯从窗口往下看,果然看到蒋居清一身灰色羽绒服站在下面的草坪上,大概是习惯这样寒冷的天,他站得颇为挺拔,眼睛先是看着远处,后来不知是感觉到了以纯的注视还是怎么,他抬起头朝这个窗口望了一眼,以纯习惯性的想躲,却没有来得及。与蒋居清的视线一触及,她扯出一个很牵强的微笑。 蒋居清挥手和她打招呼。 她也笑着挥手。 苗苗很快就下去了,冲着蒋居清就扑过去,以纯会心一笑,轻轻的关上了窗。 十二点,她给周晋打电话。 周晋的声音里有着浓浓的累意,以纯听得万般不是滋味,想起刚才看到苗苗与蒋居清的相处,心中不禁懊恼,当初为何一定要来这里。 周晋是生病了,本来只是普通小感冒,但因为周晋极少生病,刚开始只是头痛,接着是咳嗽,后来竟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到以纯打电话给他时,他正发烧39度,躺在床上打吊瓶。加之,从二月份起就不断传出的“不明原因”肺炎的特征之一也是高烧,周晋自有发烧迹象起就被强制留在医院检查,接到这纯的电话时已是在医院的第三天。 周晋手机放在家里,今天才托人带过来,正想给以纯打个电话,电话就响了,让周晋本来阴郁的心情瞬间光芒万丈,他没打算告诉以纯,但心情实在太好,没有预计到自己咳到半哑的嗓子在电话里会如此明显,也没有想到,本来高兴的声音从他喉咙里出来,竟是疲惫万分。 “以纯……”见以纯半天没有动静,他不由紧张起来,“你说话呀。” “你生病了。”以纯的声音里没有半分疑问,而是肯定。握着电话指骨已泛白,“生病多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周晋心中又喜又慌,静了一静,才轻声道:“只是小感冒,现在有点发烧,医生说退了烧就可以了。” “嗯……” “你到北京啦?” “嗯……” “那边比家里还冷,记得多穿点,不要步我后尘。” “嗯……” 周晋不由失笑,“你别老是嗯啊嗯啊,说话啊。” “嗯……” 周晋叹了口气,“好吧,以纯,我真的没事。” “嗯……” 周晋已经哭笑不得了,心中虽知道以纯是心里难过,却也无奈,只得威胁她道:“你还不说话,我就挂了啊。” “嗯。” 周晋崩溃了。 正想要说什么,就听以纯轻轻的说了一句:“好好养病。”就听到手机里一声轻响,周晋拿着手机目瞪口呆——她竟然当了真! 不由苦笑。 话说主动挂电话的以纯,她倚在桌旁站了一会儿,外面寒风肆虐,也不想出门,回身从柜子里拿出包泡面,趁着烧水的当儿,又发起呆来。 脚冻得没得知觉,坐久了,脚也麻起来,壶里的水咕噜咕噜地叫着,以纯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在烧水,手忙脚乱地把电源关了,泡了面,小心地捧着,汲取那一点点的热量。 苗苗回来时以纯倚在桌子上看书,捧着书的手正在抖,桌上放着一杯水,里面漂着几片茶叶,茶水早就冰凉,低下那一层已经变了色,以纯显然没有注意到,全身心都在书上面。 “以纯?”苗苗在桌子上重重一拍,气势十足,“你呆啦,叫你半天都不应声!” 以纯叹气抬起头来,“你不能温柔一点吗?” “我气!我都叫你半天儿了。” “你叫我了吗?”以纯疑惑。 苗苗朝天花板作了个白眼,“是,没有,我怎么会叫你?”看以纯的眼睛还是一片茫然,撇撇嘴,走到开关处打开暖气,“真不知你魂被谁给勾走了。” 以纯放下杯子,叹口气,“苗苗,周晋发高烧,送进医院了,怀疑是那个什么肺炎,连着好几天都不让通话。” “啊!”苗苗惊跳起来,“还真有这事儿啊,我还以为……那,周晋还好吧?” “嗯,没事儿了。” 苗苗拍拍胸脯,“那就好,那就好,他不是要出国了吗?这事儿不会影响到他吧?” “应该不会吧。”以纯站起身,跺跺已冻得僵硬的脚,“他又不是那什么肺炎。” “嗯。希望如此。”苗苗小狗一样吸了吸鼻子,接着控拆道:“你又吃泡面,忘了上次胃出血啦?” 以纯低笑不语,脚却还是跳得不停。 也许是运动得够了,渐渐有了热意,以纯把羽绒服脱了,露出细长白皙的脖子,看着苗苗笑,“去山西玩得还开心吗?”去年放假前,蒋居清带苗苗去山西转了一圈。 苗苗打开被子整个人埋进去,“去平遥了,看了张艺谋拍的《大红灯笼高高挂》的那地儿,其实也就那么回事,还是电影看着震撼。” 以纯摇头,心里特别同情蒋居清,摊上这么一只不解风情的家伙。停了停脚,问苗苗,“那你认为哪里好玩?” 苗苗把手伸出被子,放在一旁荡啊荡的,半晌才道:“哪里都不要去,和居清静静呆着就好了。” 以纯站在原处,心脏似是停跳了。她不敢相信,这样感性的话竟是从这个蹦蹦跳跳似乎一直长不大的女孩子嘴里说出的。以纯整个人都怔住了,呆呆看着她,苗苗却似没有感觉,又道:“以纯,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有的时候你像拥有了全世界,你很想把时间就定在那个时刻再不往前。我和居清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这样想,希望时间永不推前,即使只是坐着,也没关系。”她叹口气,“以前我都不知道自己会这样。” 以纯在苗苗的床边坐下,伸手去握她的,轻笑,“傻瓜,这说明你长大啦。” “是吗?”苗苗看着以纯。 以纯点头,“长大了就会烦恼,你以前总是没心没肺,天蹋下来你也不着急,但是现在你会害怕了……说明你长大了。” 苗苗听得眼泪掉下来,笑道:“是啊,快乐的时候怕时光溜走,恨不得一直都过那一段日子。”过了会儿,苗苗又笑,这次的声音很大,“哼,我就不信,我李苗苗还不能创造出比现在更好的生活!蒋居清你给我等着,我以后一定让你天天对着我,逃也不敢逃!”说得激动,倒在床上的身上翻身起来,半床被子打在以纯的身上,苗苗像个斗士一样宣誓。 以纯被她逗得笑了,帮她把被子放好,“我知道你厉害,这话你给蒋居清说,跟我说有什么用?” 苗苗眨眨眼,“我不是也给你打气么。” 以纯一怔,“为什么要给我打气?” 苗苗撇撇嘴,“你这两天心情都不怎么好,呃……”她嘿嘿直笑,“其实是蒋居清说的,说你可能心情不好。” “那你刚才是逗我开心?” “说什么呢。”苗苗不满,“我刚才是有感而发,好不容易文艺一次还让你打击,让不让人活?” “苗苗,你是开心果。”难怪蒋居清舍了那样多的美女选你。 ------------ 第二十三章 周晋在医院里观察了差不多一个星期,确定是平常的小感冒后才将他放出院,他一出来就忙着办各种证件,一直忙了十多天,出国的时间定在四月五号,已经是学校推了半个月了,因为同去的三个人里有个人的户口还在农村,比较麻烦。 周晋还好,户口家庭方面都比其他两个比较便利。再加上爷爷在长沙市政府做过领导,更是容易。办证的那半个月,赵莺把年假休了来长沙陪他,知道周晋这一去就不容易回来,所以抓紧聚一下。其实周晋从小到大和赵莺也没怎么在一起过,小时候也没见赵莺有多舍不得他,这个时候倒是上演母子情深了。周晋冷眼瞧着,也没说什么。 周世全匆匆回来过一趟,但因为工程的工期实在紧,当晚就坐飞机离开了,周晋一向冷清的屋子依旧冷清,两母子相对坐着,却无言。 赵莺以为周晋还在为出国的事恼她,其实周晋早就不这么想了,都板上钉钉的事了,他不想再去怪哪个人。他不说话,是因为觉得无话可说。 看了会儿电视,周晋放下摇控,说了句“我回房了”就转身走开。赵莺的眼睛还在电视上,中央九台全英语,赵莺听不懂,却也没有换,她只是在想,儿子果然长大了,而她,竟连他喜欢什么,平时什么习惯也不知道。 周晋一回房,就拨通了以纯的电话,以纯正在那里画图,学院老师布置一个设计课题,是分组的。其实组里还没有开始讨论,以纯闲着没事儿,就自己先做着看看。以纯拿起手边的手机,看到号码,展开笑颜,“周晋。” 周晋长叹了口气,不知怎么,心中一口吐不出的郁闷之气,在听到以纯的声音后有了外溢的渴望,“以纯,好想你。” 以纯白皙的脸一下子红透,轻轻的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我妈来了。”周晋说。 “哦。”以纯和顾止菁单独在一起向来无语,自然也不能为周晋支什么招,在她看来,周晋和赵莺的关系应该比她和顾止菁好多了。 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周晋和赵莺倒不是尴尬,而是实在的无话可说,赵莺的工作现状周晋不了解,甚至赵莺的亲朋好友周晋认识的也没几个。周晋从小到大的学习生活赵莺也没管过,甚至上学的费用都是爷爷付的,赵莺对周晋,顶多就是挂着一个妈妈的空名。 但他不恨赵莺。而以纯,从心底来说,应该是恨过顾止菁的。 女生的感情本就比男生丰富细腻。 两人又谈了些别的问题,以纯突然想起前几天在网上看到的一刚关于湖南女生的文章,说湖南女生大胆泼辣,讲起话来就是戾气十足,“你想我不?”“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撒”…… 以纯突然兴起一个小小的恶作剧,她听周晋讲完签证的事,轻笑着问:“你想我不?” 周晋果然怔了怔,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当然想了……” 以纯心里甜滋滋的,然后轻声道:“我也想你……” 周晋握住电话的手顿住了。以纯对于感情一向羞涩,你如果不千百次的逼问,别想从她口中说出一个与肉麻有关的字眼,她突然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然后再顺着这个问题来个表白,周晋还真一进没反应过来。 屋里暖气开得大了,便有些呛意,以纯打开窗,寒风像争着看偶像似的往里挤,将以纯的长头拉扯得四面八方飞舞。以纯和周晋都好一会儿没有说话,觉得即使是听着彼此的呼吸也是好的。周晋侧着脸,闹钟就在头顶,在桌子上,摆着一张小小的照片,以纯站在长城上,侧着脸,朝着远处微笑。大概以纯和陆与名都忘了还有这张照片的存在。 以纯听到那头周晋的笑声,也笑了。心中温暖如有温水从身体上流过,以纯心里全被柔情挤压。她想,她是真爱他,这种感觉和与名完全不同,和与名在一起时,极易想到天荒地老,因为太过平和安静,觉得生活就是如此再不会变化,即使与名不在,她也不会担心,亦不会挂心;但和周晋在一起,她却恨不得时时和他在一起,她渴望被燃烧,渴望被他抱在怀里揉成碎片……她闭上眼,看着远处迷雾缭绕的夜空,她怎么会这么爱这个人呢……从来,从来没有人,那么重视过自己,他总是把自己捧在手心里,嘴还不断呵着气,生怕伤着自己。他对自己的好,总是不求回报……在一个人这样护着你的时候,你怎么能不爱他呢…… 周晋轻轻地呼口气,“以纯,你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 “做什么?” “看你的照片,那次登长城里陆与名照的。” 以纯笑了,“原来照片在你那里。” 周晋把照片放在胸前,“是啊……你现在就在我怀里。” 以纯被风吹得冰冷的脸一下子变得滚烫,她急道:“胡说什么呢……” 周晋在那头呵呵大笑。 以纯抿抿嘴,正想说什么,门被推开来,韩欣带着一身寒气冲进门,看到以纯竟然对着窗口吹冷风,气不打一处,骂道:“你白痴啊,这么冷你站在窗口,是生病不舒服是不是?” 以纯忙去关窗。韩欣见她还拿着电话,没好气地说:“你接电话吧,我来关。” 什么气氛都被韩欣破坏了,以纯和周晋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把手机往桌上一放,也来了气,“一直关门,屋里闷得不行,我开窗放放风都不行?” 韩欣也不示弱,“那你站在窗口干嘛?” 以纯撇撇嘴不再反驳,“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崔超呢?” “回宿舍了。”韩欣从柜子里拿了一个面包,有滋有味的嚼着,“这么冷的天,约会也会被冻没的。” 以纯呵呵一笑,“那有什么,爱不是能融化一切么?” “哟哟。”韩欣似是发现了新大陆,“这是陆以纯吗?被谁的爱融化得这么彻底啊?” 以纯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一红,挥手去打韩欣,“去!” 韩欣只当她害羞,笑笑也不说什么了。随手拿了本杂志在手里翻着。以纯没有再看书,依旧站在窗前看外面,北京市区的夜景极好,以纯只看过一次,但从这里往外看,却是什么好也找不着。 如果……以纯闭眼,如果当初,不是那样认定陆与名,留在湖南,该有多好…… ------------ 第二十四章 午后的阳光斜穿过茂密的树冠,好不容易出现的金色光线闪烁在暗绿的枝叶间。以纯抱着一大堆书往图书馆走,现在是下午的上课时间,行人很少。以纯戴着厚厚的手套,捧的书总往下滑,以纯干脆找了个地方把书放下,再重新一本一本码好抱起。正要抬头,却看到一双鞋到了自己面前,她抬头去看,看清楚那个人的脸后,以纯的心瞬间收紧,呼吸也不自觉屏住,目不转睛的,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周晋看着以纯轻笑,“怎么,不认识?” 以纯刚搬起的书撒落一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以纯终于回过神,不是做梦,是真的周晋,她一把搂住周晋的脖子,心中被狂喜压住,竟不能成言。 周晋反手抱住这个投怀送抱的人,轻叹一口气,自己挤了这两天飞过来,果然是应该的。 抱书的人变成了周晋,以纯挽着周晋的手,脸上布满了幸福的笑。她边走边问,“怎么穿得这么酷,你平时不这么穿的。” 周晋穿了一件长长的黑色风衣,脚下穿的又是皮鞋,看起来,有几分电视里黑社会的样子。以纯又道:“如果加条白围巾,你也可以演上海滩了。” 周晋不屑一顾,“许文强哪有我帅。” 以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刚才那话是周晋说出来的,挑了一边的眉毛,道:“你也不怕风大扇了舌头。” 周晋靠近以纯,放低声音道:“其实别人怎么说就怎么说,你要这么说我可真心寒了……”他一脸苦相,“难道在你心里,我长得比周润发差?” “根本不具有可比性好不好?”以纯白他,“你能跟人家比吗?” 周晋挑眉,“为什么不能比,演戏我是比不过他,但是行医赛车他就未必就能强过我。” 以纯摇头,从来没有觉得周晋这么不要脸过,但因为周晋这样孩子气的表情,以纯又觉得万分幸福。她圈着周晋的手更紧了些,周晋似是感觉到了,侧头朝她微笑。 阳光都变得温柔了。以纯看着远处温柔摆动身躯的树枝想。 周晋在以纯的学校外面租了间房子,他只能在这里呆两天,后天一早就得走。所以从来不逃课的以纯逃了两天的课。学校因为“非典”已经象征性闭校,虽只是表面功夫,但出去还是要凭证。韩欣知道周晋来了,二话不说就利用她的官位替以纯打掩护,到学校弄了两张特许证。 周晋租的房子很小,摆张床,前面就是柜子,然后电视,进来两个人就觉得拥挤。以纯摆弄着那电视,找湖南经济频道看,周晋笑她,“假装爱什么省,经视没上星,这里收不到的。” 以纯茫然,“那为什么能收到卫视?” “卫视是省台。”周晋从后面搂住以纯,“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不能表示表示?” 以纯扔下摇控,反身去看周晋,“表示?是请你吃饭还是送你什么礼物?” 周晋转转眼睛,“吃饭就免了,礼物就行。” “你要什么礼物?”以纯问。 周晋又转了转眼睛,“我要个大美女。” 以纯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一会儿脸就白了,周晋笑得特别贼,头搁在以纯的肩膀上,轻轻地道:“陪我逛街吃饭,游北京城。” 以纯将头埋在周晋的怀里,半天才抬起来,“那……我算不算?” 周晋哈哈大笑,“你以为呢?” 以纯知道周晋是开玩笑,她却没办法把这当成玩笑,周晋再过几天就要去美国,什么时候能回来还不定,这一去也不知要几年。她支起身子,伸手去搂周晋的脖子,脸埋在周晋的颈边,眼泪双流,流到周晋脖子里的时候已经凉了。 周晋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搂着她,任她哭。 心里却在想,她怎么还是这么爱哭啊……又想,以后她哭的时候自己不在旁边,她要多伤心。 以纯一个人从长沙坐车时,就以为这几年再也见不着周晋。所以当周晋站在她面前,她先是狂喜,而后是更深的绝望,人总是无比贪心,没有得到时有没有都没有关系,得到了总觉得怎么都不够,天天看着还不够,一生一世也不够,生生世世还觉得不够。 周晋抱着以纯坐在床头,以纯哭过后,眼睛必是会痛会肿的,这个样子也不能出去见人,两人就在房子里看着时钟一秒一秒时。以前看电视时,里面的人拿着花瓣数着,数一片流一滴泪,以纯总觉得矫情,世上哪有这么无聊的人。现在她觉得,那还是不夸张的,她此时就是这样,看着秒钟按着平时的速度往前推进,她心里却在想,又少了一秒,她和周晋相拥的日子又少了一秒。 这是多么难过的事情! 晚上两人去吃饭,一家普通的酸辣米线馆,以纯没事的时候经常过来。只是她不大说话,也谈不上熟,只是看到以纯进来,那老板就会问:“还是特辣?” 以纯点头。 老板又转头问周晋。 周晋笑着说:“和她一样就好了。” 老板去布置粉条了,这家店面不大,也没有旁人帮忙,老板和老板娘,老板娘在里面做粉条,老板就招呼客人。北京喜欢吃辣也不是太多,客人不多也不少,却都是熟客,不是湖南人就是四川人,偶尔有江西人。 周晋第一次来,四处打量。其实不管多么光鲜的城市都有与此不相符的东西,而这些,才是这些城市真正的底蕴和文化,可那些高高在上的城里人总不明白,将这些看作是毁坏市容,然后给他们安上一大堆的罪名,认为自己高高在上,不可侵犯。可往往在外敌入侵时,他们往往最先投降。 以纯看着周晋四处打量的侧脸,笑着问,“是不是说我吝啬,带你来这种地方吃东西?” 周晋的手直接敲上了以纯的头,“说什么呢……我只是奇怪,你怎么会找到这地方的,我以为你一直躲在学校里都不出来呢。” 以纯笑笑,“我也得觅食啊。” “学校里的吃不习惯?” 以纯撇撇嘴,“太淡了。” 周晋叹气,“你啊,明知身体不好,还吃这么刺激的食物。” 以纯睁大眼看着周晋,“上次说谁的,低血压要多吃能刺激食欲的东西?” 周晋不可置地看着以纯,摇着头道:“亏了亏了…….” 以纯不解,“什么亏了?” “当初见你时,安安静静,逗你你也只红着脸,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现在变得这样伶牙利齿,我不是亏了么?”周晋一本正经,以纯的脸却变得极难看。干脆转过头不理他。 人总是会变的,以纯再不是以前的以纯。她有了爱的人,亦有了爱她的人,她再不是孤独一人。即使这人就要飞走,但是心灵之处即是家乡,现在分开都只是为了以后不再分开,那又有什么关系,从前错过十九年,再等三年,她也不过二十三四岁,还年轻,他们还有大把的青春可以支配。 酸辣粉上来时热气腾腾,上面一层全是红红的辣椒,以纯看得眼睛发光,这个月到学校因为冷,一直没舍得出来。看到久违的食物,整个人都精神了。 周晋看得心里软软的,心想,怎么以纯就是他的了呢,那样好的女孩子,和她在一起总觉得幸福。她对感情从不徘徊,不能答应你时,断得干净;和你在一起后,就满心满眼里,全是你。 看着她大口吃粉的样子,心道,真是好养啊,三块钱一份的东西就是一顿了。勾起唇角笑笑,看着被薄雾环绕的以纯的面容,竟是那般沉静。 ------------ 第二十五章 晚上以纯和周晋去看北京的夜景,两人一班一班的公车围着北京城转,没有想要去哪里,亦或是在某一个特别漂亮的地方停下来,都没有。 以纯还是晕公车,晚上公车上人少,而且这些天“非典”的问题越闹越重,大家都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以纯和周晋并肩坐在最后,长长的一排就他们俩个人,以纯就靠在周晋的身上,周晋紧握着以纯的手,难受的时候以纯就反手去掐周晋,周晋的手上青一块红一块都是她的杰作。 直到最后一班车都没,周晋才拉着以纯去吃夜宵,再打的回租的小房间。 以纯从计程车上下来,整个人都抖着,刚吃了东西,在车上都被挤出来了,吐得脸色苍白。周晋在一旁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一手抚她的背一手搂她的腰。以纯一口气吐完一堆,心中的闷气好了许多,拿纸巾擦了擦嘴,低声道:“走,回去吧,我没事了。” 以纯一进房间就倒在床上,周晋花了好大力气才把她从床上挖起来去漱口冲凉。房间没有浴室,旅馆一层楼只有一个浴室,以纯又没有带多余的衣服,所以只草草冲了一下就出来了,走廊上没有暖气,以纯几乎是跑着回房间的,周晋看着像斗牛一样冲到自己怀里的以纯,不禁失笑。发现她周身冰冷,又忙抱住,手还不住地去以纯的手指,一个一个地捂热…… 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 以纯挤在周晋的怀里发抖,其实已经不冷了,但这颤抖却怎么也停不下来,周晋极力压制着,以纯还是没法停下来,反倒幅度越来越大。周晋的手臂也越来越紧,以纯把头从周晋的怀里伸出来,断断续续地问:“你…后天…就走吗?” 周晋无声地点头。 以纯将头搁在周晋的身上,将被周晋握在手里的手挣扎出来,撑起身体,去吻周晋的唇。两人的唇都很凉,以纯还在抖,吻了半天也只是断断续续地点在周晋的唇上,周晋叹气似的闭上眼,抬手去固定以纯的头,变被动为主动。 即使后来情热时,周晋依旧很温和,看着以纯的泛着白光的身体几近膜拜,温柔地膜拜着以纯的每一寸,像捧着世上绝无仅有的珠宝一般。以纯抬头看天花板,眼泪沿着眼角往下流,掉在白色的枕套上,消失不见。 早晨醒来时,房间里还一片漆黑,周晋将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了,以纯只能模糊地看到周晋坚毅的眉眼,她的手轻轻描摹上去,用心地,一寸一寸。 也不知看了多久,直到她昏昏沉沉地再次睡去。醒来时,已经是下午,阳光从左面照进来,正好照在以纯旁边的空位上,她抬头去寻周晋,周晋并不在,以纯在枕头上蹭了蹭,才起床梳洗。 周晋的外套还摊在床上,以纯想他应该没有出门。虽然时间已经是三月底,天气还是很冷,以纯把手藏在被子里,一边看电视一边等周晋。 周晋半个小时后才回来,“你醒啦?” 以纯瞧了瞧外面,“你怎么不穿外套啊,外面不冷?” “今天太阳大。”周晋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喏,好不容易找的家湘菜馆,厥菜炒腊肉,难得吧。” 以纯看着渐渐下沉的太阳,看着周晋,无比认真,“明天,你就要走了。” 周晋唔了一声,没有说话,转身去布置饭菜,有好几个菜,都是以纯爱吃的,分小碟装着,看起来十分漂亮。周晋把饭递给她,轻声道:“吃饭吧。” “嗯。”以纯接过饭,夹了一块腊肉,嚼了会儿道:“又是太阳晒的,一点也不正宗。” 周晋一筷子打在她头上,“知足吧你。” 以纯笑笑,终究还是没有吞下去。不是她喜欢的,再好,她也接受不了。她的世界太单纯,一是一,二是二,爱上了便是爱上了,改变不了。但她到底应该知足,有的吃就不错了。 她放下筷子,看着周晋吃饭,周晋吃饭很快,形象也不算优雅,不似陆与名,总能把握住节奏,与对方同步进食。但以纯却觉得无比亲切,因为这才是周晋,不依附任何人的周晋。 周晋被以纯瞧得无奈,“你吃不吃?” 以纯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拿筷子敲桌子,“你买的什么东西,难吃死了。” 周晋白她,“那你要吃什么?” 以纯摇头。 “那你要做什么?” 以纯嘿嘿直笑。盯着周晋道:“我要你就给?” 周晋顿了顿,没有说话。 以纯过去从后面搂住周晋,轻声道:“到了国外记得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被外国人欺负了。” 周晋放下碗,反手去抱以纯,“你这样,我怎么走?” 以纯一巴掌拍在周晋的肩上,“其实没什么关系啦,我不会想你的。” 周晋定定地看着以纯,好一会儿才叹气道:“你存心不让我去。” 以纯垂下眼睫,静默。好一会儿,她才抬眼微笑,“你怎么能这么聪明,我心里想什么你都知道……我早就想甩了你了……找个更帅的。” 周晋挑眉,样子不可一世,“有比我更帅的么?” 以纯睁大眼睛,“天哪,天上有一只牛在飞啊飞。” 周晋伸手去抓以纯的耳朵,被以纯躲开。周晋干脆站起来去抓她,房间太小,以纯忙一个跨步迈上床,能躲的地方就更少了,周晋一扑就将以纯扑倒在床。以纯开始还挣扎,后来动作渐渐小了。两个人对视着,都不言语。 桌上的饭菜开始还冒着淡淡的热气,一会儿就没反应了。那个厥菜炒腊肉因为有猪油,上面已有白色的冻油痕迹。阳光也慢慢变了方向,最后悄悄地退出了房间。 周晋每次离开北京,天气都不好。这次更是卷起了漫天的黄沙,但两人出门时天色还算好,视野也不错,到了路中才发现,四处都是卷起的狂沙,连计程车的车窗上,也被蒙上了厚厚的一层。当天的气温比前些天高出好几度,以纯换了一件白色的小袄,一下车就变了色,脸上虽有周晋护着,却也是变了颜色。 航班推迟,一推再推,本来九点半的飞机一直到下午二点才起飞。以纯和周晋一直坐在机场外面的大厅里,机场里有空调,也不冷,只是带着一身黄沙,极不舒服。 周晋拿到登机牌,进入候机室许久,以纯都没有回过神,只静静地看着。 谁也没有开口说再见,周晋的背一向很直,那天也是。通过安检时,他回头朝以纯笑了笑,然后拐弯,消失。 其实以纯和周晋都没有注意到,周晋离开的那天,是四月一号,正是愚人节。所以老天给他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因为那天以纯回到宿舍,就接到赵莺的电话,说已经确定,这次的交流,是三年。 有的时候,人真是一种不可理喻的动物。就像以纯当初所说的,周晋离开三年,情形和现在他们分隔两地读书并没有不同,中间放假周晋可以回来,不会有区别。但以纯只要想到,周晋在另一个国家,接受着和她完全不同的教育,她就觉得难过,因为环境的变化总会不知不觉地影响一个人,以纯不知道,再次见到的周晋,会不会还是现在这一个。 一直到四月底,以纯才接到周晋的越洋电话,听到周晋声音的那一刻,以纯的泪毫无征兆的掉了下来。周晋听着电话那头的抽泣声,他仿佛可以看到此时的以纯一手捂着嘴一手拿话筒的情景。 周晋到美国后,虽是作为交换生学费全免,但其他的事情都还是要自己准备。带队的老师送他们到达后就离开了。找房子、选课程、熟悉环境。最难的还是语言问题,虽然在国内进行了两个月的特训,但真正和美国人开口,三个人都闹了不少的笑话,主谓语的位置以及美国人的一些口语习惯,他们都经常弄错。这些都还是小事,最要命的是,上课的问题。美国的课程是自由选的,三个人到时,那边学校已经开学,学生所修课程都是在上学期就选好,这个学期一开学学校就会将课程表反馈给学生,但周晋他们是开学差不多一个月才到那里,只能一次一次地跑教务处,有时候为一个课程三个人就要跑好几次,几个单位之间轮流着跑……周晋天天神经紧绷,经常一回到屋子里,就已经是十二点凌晨了,心里既想念以纯,又害怕将她吵醒,只得忍着。直到此刻,他才将事情安排好,便迫不及待地打电话给以纯。 在周晋稳重耐心的讲解下,以纯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虽然周晋所说不过寥寥数语,但在异乡所吃的苦却不是她现在可以体会,一时之间,除了心疼,她已找不到别样的情绪。 “你呢,这一个月还好吧。”周晋见以纯长久没出声,轻轻问道。 “嗯,老样子。不过……” 周晋挑挑眉,等着以纯的下文,以纯说完不过之后却不再出声,所以他又问道:“不过?” 以纯轻轻笑了笑,“不过,我前天遇到与名了。” “那怎样?” 以纯迟疑了一下,却还是说了,“他看上去很难过。” 周晋轻轻笑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以纯皱皱眉,“我怎么知道怎么做,只是觉得他很难过。他当然是否认的。” “哦。”周晋觉得这话题没必要再延续下去,便笑道:“我们不说这个了,我跟你说,我在这里发现有一个湘菜馆,里面的菜很正宗,辣椒很辣,而且老板是湖南人。我现在经常在这里吃饭。” “是吗?”以纯也高兴,“你那里华人多么?” “这一片不多,不过听说市的东头是华人区,我现在还没去过。” “学校里华人不多吗?” “嗯。倒是有黄皮肤黑头发的人,不过看上去都是日本韩国人。” 其实周晋刚到学校不久,很多亚洲人就知道中国来了几个交换生,其中还举行了一个小小的欢迎会,其中以日韩为多,还有几个印度人。但因为彼此间文化背景生活习惯都不一样,周晋和他们来往也不多,而且日韩人的名字也怪,遇到了,周晋能认出来,却极难叫出名字。 后来那些人又来约过他几次,当时三人都忙得焦头烂额,哪里时间用来应酬,后来也就渐渐疏远了。 所以,以纯问及,他只是说有,却不能说认识。 “哦。”以纯笑道,“在外面,还是多交几个朋友比较好。” “这个我知道,你不用担心。”周晋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问,“我这里确定了三年,我让妈妈告诉你,她跟你说了吗?” “嗯。” “我会尽快回来的。以纯。” 以纯抿嘴笑笑,“学好,多久都没关系。” 周晋长长的呵了一口气,两人又聊了一些别的事情,直到电话那头传来“滴滴”的声音,以纯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周晋却道:“我换的硬币少了……以纯,我再打给你吧。” 以纯看了看通话时间,竟已一小时四十三分钟,吓了一跳。国内长途本就贵得可以杀人了,更何况国际,以纯吐了吐舌头,问:“有没有别的联系方法,这样打电话太贵了。” “有。”周晋笑道,“上网或者发短信。” 以纯笑了,“对啊,你手机号码呢?” “现在还没办,不过没关系,我办了就发给你。” 以纯本来在静静地听周晋说话,电话那头再一次滴滴地响起,以纯只觉得失望像洪水一点一点地淹没过头顶,自周晋走后,北京的局势益发的不好,周晋走的第三天,就传出国务院副总理吴仪前往中国传预防控制中心调研的新闻,接着是一些学者确认“非典”在中国肆虐;不到几天,各大报纸头版都出现了“非典”,许多报纸还开辟了“非典专版”,20日后,“非典”的报道铺天盖地,北京的所有的学校由刚开始的象征性封锁到完全封锁,即使是走在学校里,也随处可见戴着白色口罩疾步行走的人,口号也由积极救治到紧急启动,再到严防死守,以致于到最后,竟出现了“众志成城”这样的字眼,足见情况的严重。 即使在这样严密的防守下,广东香港也还是不断传来病人救治无效死亡的消息,香港一位35的年轻女医生的过世更是将这种恐慌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一时间,全国上下,人人自危。 以纯每天都在上课时才会出去,食堂里经过整治,饭菜都干净了许多,她却偏偏没了胃口。以洁和顾止菁都还在广东,这是以纯最担心的。除此之外,周世全和赵莺也都还在广东,虽然都通过电话,没有太大的问题,一切安好,但依据广东的形势,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染上,总归不放心。 4月30日,周晋挂掉电话不久,就传出北京地坛医院一名重症病人救治无效死亡。全校哗然。 韩欣和苗苗也都没有出宿舍,明天就是“五一”,就是黄金周,却没办法约会。蒋居清在“非典”在北京出现之初就申请去当志愿者了,每天也只有在十二点的时候才能给苗苗打个电话,到现在,苗苗已经半个多月没有见到他了。平时苗苗是极爽利的性格,一累趴下就睡,哪里管时间,现在却在半夜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电话,盼着那电话快点响。 有一次,蒋居清的电话晚了二十分钟,苗苗就吓得直哭,生怕他是被人传染上了病,虽然心里明白不会那么快,但这种一传十十传百有无数先例在眼前的情况,让另外两人也吓得不敢出声,只得陪着苗苗一直等。 电话响起的时候,不只是苗苗,连韩欣和以纯都流出了泪水。 有惊无险的生离死别。 自那以后,蒋居清不管多忙,也不敢晚打电话了,每天晚上乖乖地在十二点打电话过来。虽然每天都只是匆匆几句话,但起码知道对方是安全的,就已足够。 ------------ 第二十六章 以纯四月后见到过陆与名一次,在校学生会的办公室,送一份文件。算算两人的确已很久没见面。他坐在办公桌前整理文件,以纯进来他也没注意到,仍旧埋着头。直到以纯将文件将到他面前,他才抬起头,看清以纯的脸之后,先是惊讶,尔后笑了,“以纯,是你。” 依旧是一张温文尔雅的脸。 以纯万没想到会遇上他,心中本就惊讶,但不知是心里已平静下来还是与名的平静感染了她,她也微微一笑,“你在看文件啊,我送份材料。” 与名站起身,倒了一杯水给以纯,“坐吧,我们好久没见了。” 以纯笑笑接过,没有说上次在信息楼外面看到过他。阳光从窗*在办公桌的一角上,带着点嚣张的无赖,以纯别过脸,微微皱眉。其实阳光再耀眼也比不过与名脸上的笑容,从以纯坐下开始,他就再没移开过。 “听说周晋出国了?”与名终于错开眼,看了眼桌上的材料,淡笑道。 “嗯。”以纯不知如何接话,只轻声地应了一句。 “去多久?” “定了三年,现在还说不清楚,行程可能会随时修改。” 与名点点头,“医学是一门系统的学科,和别人的科目不一样,交换半年一年的没什么大的用处。三年比较合理。” 以纯以前倒没想到这一层,听与名这么一说,本来有些郁闷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下来,又想到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周晋出国也未尝不是好事,起码不用担心被传染,这样想着,嘴角便盈出了一丝笑。轻轻勾着,要下不下的样子。 与名朝窗户的方向淡淡扫了一眼,“快五点了,一起吃饭吧。” 以纯迟疑了下,但抬头时便触及到与名期待的目光,心中一阵不忍,又想起上次在信息楼外面见他时他那一脸的悲伤,便点头道好。 不准出校,与名还是带以纯去了学校的西餐厅,学校的留学生多,所以西餐厅的布置并不比外面一般的餐厅差,特别是经过“非典”的洗礼,全校各处都特别干净,西餐厅的每个桌子上都有一朵玫瑰花,桌子与桌子间还有帘子隔着,影影绰绰,是适合情侣来的地方。 与名绅士一般地先替以纯拉了椅子才回自己座位上,他做得顺手,以纯却满脸通红,这些餐桌礼仪于杰教过她,在别人面前她也可以轻易做出来。只是面对一个曾经那样亲密的人,突然这样……奇怪,她实在觉得有点不可接受。 这里的菜式比较简单,有饭,再搭上一点点菜,比如一个蛋,几片茄子,一般会再配一杯果汁。以纯吃饭最怕口味淡,这里的饭菜真可以说是淡出鸟来,上菜又慢,差不多二十分钟才上了与名那一份,两人盯了一会儿,双双笑了,以纯道:“你先吃吧。” “还是你的上了再一起吃吧。”与名耸耸肩,“徐柔每次来都是来这里,这里的饭份量少,比较好控制身材。所以……一时忘了你或许不喜欢西餐。” …或许…以纯暗暗觉得好笑,转头看了看没有几个人的餐厅,坐在邻边儿的是一对外国人,正相互咬着耳朵。以纯想,与名和徐柔是不是也曾这样亲密过?在这样好情调的餐厅里,点了一盘份量不算多的餐点,说一些不能与别人分享的秘密? 心中微微一动,却并不见得难过,只是奇怪,当时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那么义无反顾就往北边儿来了,而与名又是为了什么,一定要拒绝徐柔,说不喜欢她呢? 不过,年轻的感情本就是莫名其妙的。若不是经过这些懵懂的年华,又怎么能到来别人一个眼神便知其中的感情是什么?这些都是成长的代价。 “没关系。这些天哪里吃得下东西。”以纯的餐也上来了,服务员把盖拿走,说了句请慢用便离开,以纯继续说:“徐学姐呢?还忙着拍戏吗?” 与名顿了顿,然后笑道:“没有,现在不是非典吗?演出什么的都取消了。” “哦。”以纯了然地点点头,“那也被关在学校了?” 与名拿勺子的手停了一下,“她……前两天发烧,送到医院隔离了。” “啊!”以纯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什么时候的事?” 与名扯了扯嘴唇,“快一个星期了,却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和她相熟的同学都被隔离观察了,到现在也没有放出来。” 这么严重!以纯知道有症状的人都会被隔离治疗,并不知严重成这样,连相熟的人都要隔离,而且这都一个多星期,症状没显现应该就是没什么问题,怎么还不放人出来,难道要观察到老么? 以纯小心地观察着与名的脸色,轻声问:“那学校呢,是个什么态度?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她手机呢,不能联系?” 与名摇头,“学校无能为力,毕竟这不是小事,全国死了这么多人了,都害怕。而且这东西的潜伏期又长,所以隔离的时间也相对较长一些。” 以纯轻轻叹气,没有再说话。一直到结完帐,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并肩走着,时间进入五月,天气也越加的明朗起来,报纸也变了些调儿,毕竟夏天气温高,一些细菌什么的都难以生存,所以报纸都预料着,夏天一到,“非典”这股潮是不是就能慢慢减退。还原大家本来的生活。 大概是习惯了,五月过后,大家的生活都在非典的侵淫下适应过来,每天按时去测温度,出门时也记得戴个口罩,以前的很多不卫生习惯也慢慢改了过来,最明显的改变就是公共厕所里的洗手液,以前大家虽然也用,却都是个人行为,现在这些事都交给了清洁工,连学校的厕所里也有。 六月过去,又到了一个学期的尽头。 原本不敢出门的同学们因为考试的压力又开始泡图书馆,几个人挤在一起讨论课题,互相抄笔记。大概是受天气的影响,大家的心情都不再像过去几个月那样阴沉,看到人笑眯眯地打招呼,不再躲着怕传染上。学校里渐渐热闹起来,随着病情的控制以及疫苗的出现,一些公共场所也开始解禁,被关了一个多月的同学们终于可以出去了,宣布消息的那天,苗苗一整天都不见人,韩欣也在跟崔超褒电话粥,不久也出去了。整个宿舍只有以纯一人,她倒是想出去,又觉得一个人没意思,这样僵持着,一直到下午五点,她还坐在宿舍的位置上,半点也没挪动。 将近七点时,以纯接到陆与名的电话,他几乎是高兴的向她宣布徐柔出院的消息。以纯也特高兴,问了好些关于徐柔的问题才挂电话。原来徐柔并不是一进去就有人替她治的,全国基本上就体温偏高就弄进去隔离了,医生根本就不够,徐柔的情况不够严重,连摆了几天都没理,她身体本来不错,但天天搁一个地方呆着也着实郁闷,皆之心中又害怕——怕自己真有“非典”,也怕这些和自己一起隔离的人中间有。一害怕体温就降不下来,进去一个星期后,体温不但没降,反而还上升了零点五度。这时,医院才重视起她来。 测体温,吃药,检查。每天如此。到体温正常时已是九天之后,然后又是一段观察期,连她都忘了自己到底被观察了多久,日子完全糊涂了,她那时还真以为自己会关在里面一辈子,所以后来医院宣布解禁时,一起去的好多人都哭了。徐柔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陆与名打电话,她没有跟家里说她隔离的事,她也相信与名有替她好好瞒着,她并不担心家里。 其实这种心情就像一个判了死刑的犯人突然遇到一个极好的律师,突然就给她翻供了,她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蓝天绿水一下子蹦到她面前,她完全不敢相信。徐柔见到陆与名的时候,就是这种心情,后来这事被媒体知道,在小报上大肆宣传,在这样艰难的时候,她被人这样提一笔,虽不是头版头条,却是让她人气又上升不少,她想,这些追捧她的人中间其中肯定不乏同病相怜者。 徐柔庆祝她死里逃生,请了她认识的一干老乡吃饭。这次倒没有到西餐厅,大伙儿一起吼着要去吃火锅,要了个特辣,上面红红的一层全是辣椒,其中一个男的吼道:“妈的,多吃辣椒多出汗,看还发烧不。这些天憋死了。” 以纯甩头笑笑,徐柔正在招呼旁边那桌的人,二锅头就往杯子里倒,以纯看得一愣,却见徐柔刚满上就被与名抢走了,二话不说就倒进了自己的嘴里。那桌的人得了话头,一齐起哄,一定要与名喝三杯,与名心里高兴,也没有推辞,倒多少喝多少,半点也不忸怩。 以纯和与名在一起那样久,从来不知道他竟然那样会喝酒。与名在以纯面前,向来是温文尔雅的,即使是笑,也只是嘴角轻轻抿起。以纯一直以为,与名向来只喝红酒,高脚杯,他用两根手指轻轻托起,带着笑意摇一摇,小小的抿一口,再放回原位,然后拿起刀叉,把牛排切成小块,一块一块斯文优雅地吃着。 原来,他还能这样率性豪爽。一时之间,以纯觉得以往的那些片断渐渐模糊,甚至觉得那些都不曾真实出现一般。她带着有些疑惑的眼神看着与名喝下第六杯酒,与名也似感觉到什么似的回头看了看以纯,两目相交,却又很快的分开,与名从容不迫喝下那杯酒,以纯也收心去夹菜。 虽然六月吃火锅有点不伦不类,不过,也许吃了真不容易犯混。 之后生活基本恢复正常,以洁的第一张专辑本来定于四月份发,但四月爆发了这场史无前例的灾难,一直推迟到八月份,以洁的第二期宣传就在北京,以纯知道这个消息是在七月中旬,那时以洁的专辑还没有正式发行。 以纯暑假没有回去,于杰认识的一个建筑公司正好要一个小工,要有一点专业基础的,但工资不高,基本上就相当于专业文员那一类。于杰无意间跟以纯提了提,以纯想反正八月份以洁要过来,一来一去的车费也实在贵,便问于杰自己行不行。 于杰连声说当然行,当下拨了个电话给公司,把这个工作给敲定下来。以纯得了这工作,心中快活。做事积极,工作虽不难,只是些琐碎的小事,但做到事事妥贴也不容易,以纯却一五一十地做到实处,她做得周到,完全不像一个没有上过班的人,她本来气质就大方文静,加上心情好,见谁都是一脸阳光般的笑容,在公司里混得极好,上司很是喜欢她,当下把她的工资调高了两百块,并且还希望她能在上学期间也兼职。 学生处的工作她还继续做着,大三的功课一向是最忙的,以纯没有马上答应,却也没有拒绝,只说考虑。 以洁的新专辑终于发行了,主打歌不是以纯想像中的摇滚,竟是带着一点民歌风味的流行曲目,谈不上如何的惊艳,却也算朗朗上口。 第一遍听到时,以纯就想起了初中有段时间,以洁天天哼的《王七拜年》的一个片断,里面的副歌有一段和那个曲调很像,一个女人丢了鸡,然后泼妇骂街一般指着一堆人骂,最后无人应答,她心里难过,带着哽咽地唱:除了丈夫就是它啊……以洁的歌里就有这么一种绝望,让以纯措手不及。 以洁刚下飞机,就匆匆去电台做通告,没来得及告诉以纯。以纯却算准了以洁要来,早早就同公司请了假,一直在学校等以洁来电话,一直等到晚上十点,以洁还没有消息。以纯急了,一个电话就拨到迟瑞那里,迟瑞出国手机关机,以纯更是急得满屋子乱转。 平时电话都是以洁打过来,她要联系以洁都是通过迟瑞,现在中间线断了,以洁又没有消息,以纯只能干等。 以洁来电话的时候,以纯双手托腮撑在桌子上看着手机的屏幕。 屏幕一亮,以纯也没管是不是以洁,拿起来就问:“现在哪里?” 以洁刚赶完通告,连气也没顺过来,听以纯这么一急,忙道:“姐,对不起,我到北京了,刚赶完一场通告,没来得及跟你说。” 以纯长长地舒了口气,脸色由白到青,嘴里却道:“没事就好。” 以洁被公司安排在酒店里,因为在宣传期,又是第一张专辑,不容出一丝差错,所以要求特别严格,以纯问清楚了以洁第二天的宣传地点,又请了一天假,在以洁录制节目的现场外面站了半天的岗,才远远了见了她一眼。 这是以洁出去这么些年,以纯第一次见到她,头发比以前长了,笔直笔直,一副墨镜戴着,一身丝质的长裙。个子比以前长高了不少,身边跟着几个人,她站在人群中,果然鹤立鸡群,以洁出来时,以纯一眼就认出。 什么时候泪流满面的,以纯已经记不起了,只知道她看着以洁上车,连头也没回,一直到以洁的车不见踪影。她一侧头,发现好多人看着自己,她一抹脸,全是水,才知道自己哭了。 八月的太阳很毒,以纯平日也没有打伞或是戴帽子的习惯,这个酒店在郊外,是个五星级的度假村。以纯一坐出租就晕车,来时怕错过见以洁的时间,急匆匆的没感觉。现在却是一想到出租车上的汽油味心里就难受,便一个人沿着小道,慢慢地回头走。 还好的北京的交通路线比较简单,只要方向对了,基本上不会错得太离谱。以纯一路走着,倒也没走出原来的范围。北京申奥成功以来,在环境方面下了重金,以纯虽不大出门,初来时,陆与名也带她四处逛过,那时的感觉与现在相比, 不说天翻地覆,也可以说是日新月异。以纯一边走一边打量着旁边的店面,以前以纯上街就像喜欢去看人家的招牌,以纯看着就会想,为什么老板会取这么一个招牌名呢,或者如果招牌上的字体改一下效果会不会更好之类。其实以纯是个再单纯不过的人,一看这些东西,心思就完全被占住,刚刚没跟以洁正面相认的惆怅也就去了大半。 越看越觉得有趣儿,她小时候练过毛笔,不过练的时间短,基础不好,写的字架子没出来,总觉得少点什么。她又是喜欢写字的,没事的时候就用手指四处乱划,这里看着招牌,她的手就没闲着,一直在裤子上乱划,越划还越起劲,脸上不知不觉堆起了笑容。 如果以纯这个样子在上海香港深圳,别人最多看你一脸,皱皱眉,立刻就会把你甩到脑后。可这是在北京,一个大老爷们呆的地儿,闲着没事儿的人太多了,所以以纯这副样子一出现,立刻就有很多人眼睛也不错地盯着她,以纯当时心情就在招牌上了,也没上心,一直到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她一低头,才发现身边大大小小的眼睛已经凑满了十几双。 她转转身,后面还有,她皱皱眉,某种不祥的感觉一下子冒出,她向来是行动比脑袋快,一看到那么多的眼睛盯着她,也没分清楚是什么样的眼神,第一感觉就是躲,她走惯山路,速度本来就快,加上心里害怕,几乎一路小跑。 走到几十米之后,她才打开手机,气喘吁吁地开口说喂。 “姐,你在哪呢,怎么这么累?”以洁清脆的声音传过来。 以纯一听是以洁的声音,心中放下大半的心来,笑道:“没事,你现在哪呢?” “我刚录完节目,姐我出来没见到你啊,你现在哪里,我让助理去接你。” 以纯四处看,心想对啊我这是在哪啊,她皱皱眉,这里都是小地方,连招牌也没个大的,都一样大小,标志性的建筑物也找不着,“我看到你了,你的车和我现在所处的地是相反的方向,我一直走路呢,现在不知道在哪。” 以洁和身边的人嘀咕了几句,才跟以纯说,“你是相反方向,一直没有换方向吗?” “没有。”这点以纯可以肯定。 “那你站着别动。我们马上过来。” 那天以纯穿得很简单,素色的牛仔裤,一件白色的大T恤,她人瘦脚长,T恤穿在身上倒有几句飘逸的感觉,头发也长,扎了个高高的马尾,一直垂到腰部,清新得像朵刚出水的莲花似的,虽然不顶惊艳,却给人的感觉特别舒服。 她没真乖乖等,一来干等不是她的风格,二来这样站着让人盯着瞧实在不舒服,所以她又折回身,慢慢朝前走。 刚走了几步,就听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问:“小姑娘,你是不是找什么地方啊,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了,告诉我,我指给你。” 以纯一怔,心中为刚才的猜忌感到愧疚,忙道:“我不是找什么地方,我只是随便走走。” “是吗?”老头的眼神带着狐疑,以纯却顾不得那么多了,怕老人再问什么问题,便忙和老人道了谢,匆匆逃走。 以洁的车来得很快,以纯还低着头想心思呢,就听得一个车不停地按喇叭,她抬头瞧着,以洁的脸在车上露出半个,只略略侧过头,没敢真伸出来。 刚刚听到以洁的好心情一下子冲刷得半点也不见,徐柔还不这样儿呢,人家哪次出现不是大大方方,你这样遮遮掩掩的干嘛呢。以纯心里一气,差点就不想上车,但到底和以洁将近三年未见,相见的心思压倒一切,委委屈屈的就上了车。 车上只有两个人,司机和以洁。 以纯一上车,以洁的两只手就缠上来了,以洁的身上有种特别的香气,以纯刚坐上来就闻到了,以纯从来不用香水,所以鼻子相对比较敏感。她拉开以洁的手,“你喷什么香水,味道这么浓。”以纯始终不喜欢与人肌肤相关,若是三年前,以洁给她的别说是一个拥抱,就是再亲密她也甘之如饴。时间是洗牌器,总能将一切归于原位,而人却不自知。 刚刚远看,只看到以洁的半个轮廓,现在就近看,以洁的眉眼没怎么变,但气质却是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看着眼前的以洁,以纯觉得再也找不回以前那个在山里四处蹦跳,像个猴子一样的人儿了。 以洁被以纯拉开,心中不大高兴,又听以纯问香水的问题,只觉得好笑,她身上的香水味不算浓,是化妆师特意要求的,她还特别选了味儿没那么重的。不过听以纯这样问,以洁倒是觉得似乎回到了以前,心想姐姐果然什么也没变。 对一切非自然的物事有着天然的排斥。 原来就是姐妹,血浓于水。聊了几句后都把刚才的生疏感抛到了脑后,以纯跟着以洁回了她现在所住的酒店,晚上还有一个通告,明天就要去陕西,所以以洁要求以纯今天不回家,陪她聊天。 以纯听以洁明天就要走,心里极是舍不得,但以洁能发专辑是值得高兴的事儿,想着倒也不觉得如何难过了。她一个人留在北京,平时也只能去打扰打扰于杰,自然乐意陪着以洁。以洁去赶通告时,以纯就在以洁的房间里滚啊滚啊的,她从来没住过这么好的房间。 ------------ 第二十七章 以纯是在晚上以洁赶通告的时候见到崔明泽的。 以洁的专辑的宣传效果不错,这得益于崔明泽这个自降身价的酒吧大老板,他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宣传的功课不是白学的。再加上迟瑞的公司和各家媒体的关系都好,以洁的主打歌不过一个星期,基本上全国各大音乐电台都在播,以洁上的几个节目也有两个播了,反响都还不错。 当然,以洁的功劳是最大的。声音高亢、音域广,音色亮,再加上形象好,有公司肯下大成本包装,这才是艺人无往不胜的法宝。 崔明泽站在门前,看着来看门的以纯,一脸笑意,“听以洁说你在,来看看。” 以纯忙让他进门,酒店里的东西以纯都不敢动,找了半天找到两瓶矿泉水,崔明泽握在手里,笑道:“别忙了,这不是你家,刮不出什么东西来。” 以纯果然停了手,坐在崔明泽的面前,她刚刚趴在床上看电视,脸上还带着些许潮红,她的瞳孔是褐色的,发丝细软,在灯光的照耀下,整个人如暖色调般温情脉脉。 崔明泽那次在酒吧的感觉又回来了,他似乎穿越时空,看到了一个不属于此时此地的灵魂,以纯微微抬头,带着散发自内心的笑意,真诚地道:“这些年,谢谢你照顾以洁啦。” 崔明泽一向皮粗肉厚的脸没来由的热了一下,“这种事也不是说照顾就成的,以洁自身条件好。迟瑞练了她三年,等的就是这一刻,所以你放心,她的前途不可限量。” 以纯倒不在乎以洁什么前不前途,以洁过得平安幸福她就满足了,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以洁竟会走明星这条路,即使她的身边出了徐柔这样的人物,她也还是觉得明星是只能远远看着的,和她的生活是并排往前驶的,八辈子打不着的关系。 以洁竟然成了歌星,虽然才发了一张专辑,以纯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特别是今天上午以纯看到她从酒店出来,戴着墨镜,旁边有警卫还有助理,才知道原来不是作梦,是真的。她妹妹,竟然成了明星,还是走路都要人护着的那种。 笑了笑,“以后还是要麻烦你。当然,还有迟瑞。” “这倒不必,我说过以洁自身条件好,我们培养她也是互惠互利,以后你就知道了,大陆的歌坛难得有根好苗,迟瑞早年读书时就立志拯救中国歌坛。”以纯听得睁大了眼,崔明泽咳了一声,接着道:“说得夸张了点,不过事实确实如此,以洁还有缺点,但假以时日,她的成就不会小。她天生就有种吸引人目光的特质,迟瑞第一次见到她时,感觉就很好。迟瑞的公司从来没有一个歌星出道时培养的时间花费那么久,因为培养需要成本,所以台湾香港歌坛也多是红一阵就销声匿迹的歌手。迟瑞藏了以洁三年才让她发片,是真正看好她。这三年,以洁什么都做过,迟瑞对她要求很严格,严苛到每天的作息和她的交际,甚至每一个发声。”崔明泽笑笑,摊开手,“严格到你根本不能想像。所以,以纯能挺到发片,说明她的时代到了。” 不知是崔明泽的话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还是以纯本来就信任以洁,她心里开始勾勒那个所谓的以洁的时代,是像张惠妹那样呢还是蔡琴那样……以纯想着以洁站在春晚舞台上的样子,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还是不要那么出名好了,多累啊。 不过,以纯又想,现在上春晚都只能唱几句歌,时间短到观众还不及看清歌星的脸,要真上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一下台谁也不认识谁。 崔明泽看着以纯不断变换的表情,心里暖暖的。他叹口气,又道:“你呢,学习还顺利吧?” “嗯,呀,还好。”以纯的思绪基本上还沉浸在如果以洁真成了大腕怎么办的问题上,所以崔明泽的问话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就那样呗,上课考试。” 崔明泽站起来,从十七楼往下看,北京城的夜景尽收眼底,“我也在这里呆了四年的。那时北京的天气比较糟,现在好多了。” 以纯点头,“会越来越好的。” 崔明泽回头,看着以纯的眼睛里闪闪发光,突然问道:“你知道不知道当年我给你的东西都是什么?” 以纯一惊,想起那落在飞机上的塑料袋,一阵愧疚袭上来,忙摇头。 崔明泽笑,“一个手机。” “啊!”以纯记得那个塑料袋挺大的。 “还有一部复读机和几盒以洁在我酒吧里唱歌的录音带。” “后来我问你时你怎么不说?”以纯问。 “当时以洁和迟瑞闹矛盾,出走了两个月…….怎么还敢提。”崔明泽苦笑,那时以纯在电话里的声音都是颤抖的,谁还敢提这事啊。 以纯怔了怔,忙拉开话题,“那后来,以洁怎么又回去了?” 崔明泽轻笑,“在一个学校躲了一个多月,后来到一家小酒吧驻唱……以洁也是好胆量,明知道广州大大小小的酒吧差不多都是迟瑞的地盘,她还敢往里跑,被迟瑞给揪回来了。” 以纯奇了,“迟瑞揪她她就回来?”以洁的倔脾气以纯再了解不过,既然有心要躲一个人,哪里还有让人捉回去的道理。 崔明泽神秘一笑,“你以后就知道了。” 以纯撇撇嘴,他不说她也不想问。以后应该知道的都会知道,两人又在沙发上坐下,以纯问:“以洁下一站是哪里?” “西安。” “陕西?” “嗯。” 以纯一脸向往,除了北京之外,以纯对中国的大好河山都无比向往,笑道:“当歌手还有这好处啊,四季免费旅游?” 崔明泽笑开了,“哪有时间给你旅行,行程安排得这么紧,连喘口气喝口水都难。你以为歌手都像表面那样光鲜,不付出努力怎么行。” 以纯又撇嘴,看看墙上的钟,“都十点了,这通告赶到什么时候?” “十一点半。”崔明泽道:“是晚间节目,直播的。” “是乱辛苦的。”不禁想,那时怎么会想到,以洁比自己小,现在自己还在学校逍遥呢,她就在社会上混了三四年了。滚得满身是血,成果还待检验。 崔明泽是十点二十五分走的,谈了半天的话,那两瓶矿泉水依旧原装,以纯把它们放回原位,酒店的东西不能动,动了就是天价,这是某位教授在课堂里突然夹杂着提到的。以纯牢记。 十二点过三分,以洁才回家,身上的衣服换了,上身是一件长款的棉布衫,中间搭着一条精细的链,把以洁的小蛮衬得更是引人犯罪。以洁一进门就甩高跟鞋,光着小纤脚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乱蹦,“姐,我今天跳舞了,我跳给你看。” 以纯还没反应过来,以洁就跳开了,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舞蹈,以纯体育课报健美操,其中就有这么一段,但以纯的肢体语言明显不怎么好,学了好半天才学会,跳出来的效果还不如以洁这乱甩乱蹦的。 “怎么突然跳开了,今天不是新歌宣传么,跳什么舞?”以纯问。 “哎,讨好观众呗。跟着乱学的。”以洁扑到以纯身上,“姐,我新专辑里有首快歌,如果拍MV,一定也得跳舞,我还得学。” “哦。”以纯把刚拿出来的衣服塞到以洁手里,“快去洗澡,早点睡。” 以洁嘿嘿一笑,“一会儿唱给你听。” 以纯推她,“快去,明天还要飞西安呢,乱折腾什么。” 周晋没有把握好时间,打来时已经十二点四十五,若在以往,以纯早就和周公合作了,今天以纯一直挣扎着没让自己合眼。 以洁进浴室已经将近半个小时,以纯只等半小时一到就推门叫人,却在二十八分的时候手机响了。 “周晋?”以纯心里夹着欣喜,“怎么这么晚?” 周晋修长的手指有一下不一下地敲着桌子,没有回答以纯的问题,反而道:“今天你没关机。” “以洁来北京宣传新专辑,刚赶完通告。” 周晋哦了一声,然后略有怪罪地道:“那也不能这么晚睡,你明天不是还上班么?” 以纯嘿嘿笑,“我那班很轻松。你呢,现在是上课时间还是自习时间?” 周晋望天,好想好想见以纯。他抿抿嘴,“看书呢,书上出现你的头,就给你拨电话。我平时拨都是那个优美的女声,亲切地告诉我,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今天就换成了一个听不出性别的声音,我寻思谁呢,原来是你。” 以纯笑得直不起腰来,“得,那我关机了,你听优美的女声吧。” 周晋愤怒,“你有了妹妹忘了男朋友。” “我不否认。” 周晋叹气,好一会儿才道:“好想你。” 以纯的心一下子软了,惆怅像《春天的故事》的MV里的那些小草一样,看着就长起来,茂盛了,“我也想你。” 周晋又道:“可能放假回不来了,这边的功课比较重,我来时又落了不少课程……”其实周晋一到那里就懵了,课程跟不上,一来是因为语言障碍,二来是教育方式。刚过来的两个月,一起来的三人天天泡图书馆,参加社团练口语,忙得分身乏术。周晋来时不以为然,认为国内医学这些年发展也好,但到了这里,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尖端化,所用设备和国内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周晋本就好学,在知道自己的弱项后更是勤追不舍。一起来的两人也是学校的尖子生,三个人又住在一起,经常一起讨论到半夜。其实这个学期以来,三人的学业都已经跟上了,只是要学的东西太多,三人都不愿将时间浪费在吃喝玩乐上。 期末论文周晋早就写好了,但三人入了医学院的一个协会,协会利用暑假发起一个实习活动,实习地是戒毒所。周晋知道在美国吸毒很普通,却也极想瞧瞧美国人如何戒毒,心下一狠,就想留下来。而且协会里有不少师兄,都是美国的年轻一代的尖端医师,这样好的机会另外两人也舍不得放弃,三人一舍计,就一起留下了。 这两天周晋一直在想怎么跟以纯说,他想以纯,却又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他有两个时间,手机上是北京时间,手表上是美国时间,他打这个电话的时候,是认为以纯已经睡了,但他想给以纯打电话,所以就拨了。 以纯会接电话不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刚开始还怔了怔,但他很快就想起来了,以纯前几天跟他提过以洁出专辑的事,他昨天上网时还搜了一下以洁的单曲,听起来感觉不错,是她们俩姐妹的风格。 “我知道。”以纯笑了笑,“你放假好几天了,没告诉我买机票的消息,我就猜到了……”以纯耸耸肩,柔声道:“所以我也没有回家。” 周晋沉默了会,才道:“对不起以纯,我……” 以纯笑出声来,“傻子,你又不是为了什么有的没的没回来。”以纯眉头一转,笑道:“每天想想我就是了,下学期我也买个电脑,咱们就可以天天见了。” 周晋听以纯这么说,心里的愧疚大半都散去了,笑着道:“不要太想我就成。” 以纯看了看浴室门,还关着,一边道一边走过去敲门,“如果我太想你你就回来啦?”她笑出声,“还不是赖在美国看金发美女。” 她的声音很清脆,明明是开玩笑,周晋的心里却不住地咚咚打起鼓来,年轻人的想像力联想力总是很丰富,周晋几乎可以看到以纯带着些恶作剧的玩笑,心里止不住就柔情满溢,他有时真希望她能吃一下醋,任性地不信任他。 可是她,连玩笑都开得没一点杀伤力。 以纯敲了好几下门,里面半点反应也没有。以纯又连拍了几下,里面还是没有声响,以纯叹口气,这丫头肯定累坏了,在里面睡着了。 “周晋,以洁可能在浴室里睡着了,我去找人开门,明天再聊吧。” “嗯。” 周晋的话还没完,以纯就扔了手机,虽然没有挂机,脚步声却是远了。周晋挑挑眉,叹气挂上电话,将眼睛调到书本上,正好对上韩运东微笑的目光。 “怎么?”周晋问。 韩运东在他对面坐下来,唇角勾起,“你每次打完电话表情都很有看头。” “是吗?怎么个有看头法?” “不舍,却又觉得欣慰……我也说不清。” 周晋笑笑,看着窗外。 一眨眼,到这个异国他乡已经半年了,这半年来他自己身上发生了许多事,国内也发生了许多事,以纯在电话里提的不多,但那些铺天盖地的新闻不是白报道的,他心里当然清楚。以纯一个人在北京,身体又不好,那几个月,他生怕她会发烧,如果隔离了,她怎么办? 好在都熬过来了,都平安无事。 国内刚刚报道的那些日子,周晋恨不得当即就飞回去,天天看当地的华语台,在网上搜国内的情形,每死一个人,周晋的心里都被针刺一下,北京报道发现有非典病人的那天,周晋连拨了七个电话给以纯。 韩运东也就是在那时候知道周晋在国内有个女朋友,心中自然也了解了为什么当初周晋那么不愿意出国,一有空,他还喜欢拿这件事来取笑周晋,周晋却从来不生气,不只看着他笑,自己也微笑。 他一直很想知道,陆以纯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真的不打算让我们瞧瞧?”韩运东问。 “看什么?” “陆以纯的照片啊。” 周晋的手一顿,然后道:“没有。” “骗鬼!”韩运东才不信,都这么久的男女朋友了,怎么可能没照片,“你舍不得吧。” 周晋笑笑,也不否认,“你知道还要看?” 韩运东耸肩,“好奇。” “好奇杀死猫,猫有九条命,你只有一条。”周晋收回视线,重新看着书本,不再理韩运东,韩运东摸摸鼻子,知道自己又扯到某人的忌讳了,笑笑离开。 ------------ 第二十八章 以洁果然在浴室里睡着了,保安打开门时,她正睡在浴缸的泡沫堆里睡得正香,开门的那个保安是个小青年,看了一眼脸就红了。门一开,以纯就他们扯开,崔明泽负责送他们出门处理善后。 把以洁弄上床上,两人相对苦笑。 “她一直这样吗?”看着睡得正熟的某人,以纯开口问。 崔明泽挤挤眼,“这些事一向有人打理,我不太清楚。” 以纯点头,“听说现在的记者无孔不入,拍到是不是会很麻烦?” 崔明泽认真地看了看以纯,才笑道:“没你说的那么恐怖,大家都要生活,哪有时间天天盯着你。再说,以洁现在最多算个新人,那些记者的镜头还不会落到她身上。” 以纯松了口气,心想真是关心什么什么就乱,吐吐舌,笑道:“但她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以后还是要多看着点。” “这你放心,迟瑞从不让他旗下的人受一点气。” “我当然放心,但我总哆嗦一点,你别见怪就好。” 崔明泽连连挥手,“没有没有,像你们关系这么好的姐妹已经不多了……当然不会见怪。”他轻轻一笑,抚着下巴道:“虽然你们一点也不像是姐妹。” 以纯苦笑,“都这么认为的。我都不知道怎么解释了,不过我们真是姐妹,嫡亲嫡亲的那种。” “明白啦。”崔明泽抚着头叹息,他心里很疑惑所以总忍不住去问,问陆以洁还好,她最多给你个白眼,再狠一点就加附一句无聊,以纯却不一样,一定得解释……用那双特亮的眼睛盯着你,让他觉得问这个问题的人真是个…白痴,呃….虽然他不会承认。“早点休息吧,明天九点以洁要赶飞机。” 第二天以纯醒时以洁已经离开了,她的手机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已经关机。看来以洁起来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早,在闹钟响之前,她就已将它取消了。 开机,套好衣服。正要去洗梳,一阵悦耳的铃声响起。 “姐,你起来啦。我快要登机了。你再休息一会儿,会有人结帐的。” “你怎么不叫我?还把我闹钟关掉。” 以洁在那边嘻嘻笑,“昨天你睡得太晚了,我醒来时你又睡得特别香甜,所以没忍心叫你,没关系啦,下次再来看你。” 以纯只觉得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惆怅,这话以洁在电话里说过无数次,但三年来,两人也只见过这一次。下次见面什么时候,难不成也要三年后,或者更长? 不由拉开窗帘,阳光小孩子一般一下子蹦到眼前,以纯微微眯了眼,外面高楼大厦,即使站在这样高的楼层,看到的也不过一线蓝天。为什么那个时候,竟似逃一般地要到这种地方来? 擦了擦眼角,心想,这么多年没变的就是这哭吧,别人都说长睫毛的人才喜欢哭,偏偏到了自己这里就换了个天地,以洁的睫毛才是长的,以纯还真没见她哭过一次。不过偶尔哭一次,那才叫惊天动地。 不知道在外面这几年,以洁这样哭过没有。 重新把窗帘关上,虽已快入秋,太阳还是竟犹未尽,北京的秋季本就短,像走过场一般,一溜烟儿也就没了。其实家里也一样,只是冬季相对短些,春天总能看到桃李花开,然后就是看着就长起来的新绿,过后便是挂在上面的青青果实,以洁总最喜欢竹子,后山里有几株小小的竹子,上面都被她们擦得滑溜溜了,那是她们平时没事翻筋斗弄的。 原本以为最苦的日子,回头想想,竟还是甜味占多了。 以后,这样的日子就不再有了。 上班和上学时,日子是最好打发的,坐几个小时,就是中午了,再坐几个小时,一天就过去了。 这一晃,又开学了。 大三的功课本就多,以纯在学生处的工作依旧做着,于杰介绍的工作她也没有辞,周末有空就去帮帮忙,她虽然接触不到最实际的东西,但那主管待她也是真好,她不懂的地方同事也都尽心尽力的教,课堂上学到的东西,再到这里的一比对,刹那间便鲜活起来。 于杰前两个月一直出差,回来的那天,以纯前天就拖韩欣请了假,早早就到了公司,哪知来得太早,公司里一个人也没有。以纯便坐在自己平时办公的地方,怔怔地发起呆来。 也不知自己发了多久傻,才听得有人推门,以纯抬头去瞧,却看到了陈薇,陈薇看到以纯,明显地怔了一下,却不过片刻就笑道:“以纯,这么早?” 以纯忙站起来,讪讪地笑道:“来早了。”又笑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陈薇挥挥手中的文件,笑道:“来给你们经理送文件,也来早了。” 以纯咧嘴笑了,二个月没见于杰,之间也没有联系,便问,“于杰还好吧?”以纯以前叫他学长,后来熟了便相互叫名字,反正也相差不过几岁。 “不知道。”不知怎的,以纯听到里面有些硬邦邦的咬牙切齿。 以纯一怔,感觉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问,只是笑笑,问:“喝咖啡吧?”陈薇点头。以纯抬头看看墙上的钟,见快到上班时间了,便去开了饮水机的烧水键,又从柜子里拿了杯子和咖啡,一个一个倒了认真等水开。 这些都是做惯了的,她也喜欢做这些。她就是闲不下来的人,总想做些什么。 开水一开,人也三三两两的来了,于杰进门时看到以纯,还恍了一下神,等以纯回过身来,才笑道:“我还以为花眼了呢,今天不是周三么?怎么来了?” 以纯把咖啡递给他,“咦,你怎么也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刚到,没来得及跟你报告。”于杰接过咖啡,望了望周围,问道:“小薇呢?怎么不见她?” 以纯也四处望,“对啊,刚还在呢,来得挺早的。可能去给经理送文件了吧。” 于杰抿了抿眉,“我去找找。” 以纯还想说什么,那人就直接消失了。 以纯所在的公司比较大,有一栋独立的写字楼,以纯又正好分在一楼,所以一进门就能瞧见,于杰拐进电梯,一会儿就不见了。 办公室里慢慢热闹起来,大家都没想到以纯周三会过来,要安排的事也安排到人,以纯完全无所事事,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又回学校了。 倒把刚上完第二节课回宿舍的韩欣给吓了一跳,“你不是去上班了么?这么快就下班了?” “不是。”以纯懒懒道,“没我什么事,就回来了。” “哦。”韩欣还想说什么,以纯的手机就响了,以纯拿起,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头便先笑了,“以纯,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中午一起吃饭吧。” 以纯闲闲地在身上写字,“好啊,在哪里?” 于杰眯了眼,“我来接你。” 以纯本来说好,但嘴巴刚张开,就想起陈薇有些铁青的脸,便转了话头,带着笑意问道:“怎么一回来就请我吃饭,陈薇呢?” 那头沉默了一小下下,才叹气道:“她有点小误会,回头就好了。” 哦,以纯想,难怪今天陈薇脸色不好。“那好吧,到了给我电话,我得打扮打扮。” 于杰在那头啐道:“你还怕天下不够乱啊,打扮也就那样了,还能扮个白雪公主出来?” 以纯嘿嘿直笑,“那我就把自己打扮成白雪公主……韩欣,你的美白粉呢,借我……” 于杰忍无可忍,啪的一声就将电话挂了。以纯扶着腰直笑,韩欣问你怎么了,中邪啦?以纯说是啊是啊,附上身的那个鬼想做白雪公主,正虎视眈眈地瞧着你新买的美白护肤品呢。 韩欣冷冷哼了好几声,才深呼吸一口道:“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以纯眯眯眼,抿嘴不说话。 韩欣也懒得理她,自从周晋走后,她便如此,一会儿疯得让人恨不得打她一顿,一会儿又安静得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表面上一切如常,上课上班都能井井有条,韩欣却知,有什么不一样了。 至于哪里,她一时也说不好。 她原本以为,陆以纯即使是喜欢某个人,也并不会表现得那样明显,像她对陆与名,平日里仿佛没有那个人,只有将那个人搬到台面时,她才觉得难过或者高兴,才会在脸上露出一点点的颜色让人分辨,但嘴上却总说万事求仁得仁,我求不到也怪不得别人。 她的心事,别人万分之一也猜不着,但从脸色上看,却又一目了然。 韩欣瞧了她一会儿,只觉得脑袋很累,便也不瞧了。想着崔超还在图书馆等自己呢,忙拿了书,匆匆就朝图书馆跑。 十一点接到周晋的电话,他大概刚起床,声音里还夹着一些迷糊,以纯却不知怎的,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书桌,在深红色的书桌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清澈的小点。 周晋被以纯的一声抽泣吓得所仅有的一点迷糊也没了,低沉着声音问:“怎么了?以纯,发生什么了吗?” 以纯摇了摇头,心想哪有什么,只是无事找事哭着玩。 周晋见她不说话,又道:“到底是怎么了?”声音里夹杂着许多不耐烦了。 以纯的心一凛,一阵寒气冲上来,也不知怎么就觉得难过,眼泪更是止不住,不停地往下流,无论周晋怎么问她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就是想哭,再没别的。 周晋又问了几句,以纯还是不说,他见问不出来,便挂了电话,说下午再打来。以纯怔怔瞧着电话,心中如被车辗过一样难受。 中午和于杰吃饭,也是没精打采的。于杰调侃她,她也没半点反应。 于杰没法,急急结了帐,正要出门,叫听一人在后面唤道:“阿杰?” 于杰的身子一僵,笑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扯出一丝笑,道:“蔓琳,你也来吃饭?” 任蔓琳的眼睛放在以纯身上,以纯心思不在这里,被人看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反应,倒是任蔓琳,看了会儿,就笑着问于杰,“这才第二天呢,怎么又换人了,昨天那个小个子女生呢?” 于杰的脸色一白,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容也涣散了,只拧成一个半成的姿态,正要说话,却见一人从后来赶了上来,拉着任蔓琳的手,“蔓琳,走也不说一声,这么急要做什么?” 任蔓琳反手去握那人的手,笑道:“宁恒俭,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于杰,这个……哦对了,于杰,你不介绍一下你身边的小女友?”她挑挑眉,一幅看好戏的样子。 于杰的脸色却回复正常了,淡然笑笑,“陆以纯,我学妹。”说着,扯了扯以纯的衣裳。以纯回过神,也笑道:“你好。” 任蔓琳笑了笑,也朝以纯点点头,“于杰,你的眼光越来越好了,昨天那个虽然长得不错,却还是太矮了。这个就不错。” 以纯一脸不解。于杰皱眉,冷着脸道:“以纯是有男朋友的人,你这样说让人很难堪。任蔓琳,你以前不会这样的,到国外渡了几层金,学会挖苦人了?” 任蔓琳的脸色变了几变,看以纯的眼神也带着几分愧疚,但在听到于杰后面那句话后,脸色变得铁青,怔了怔,最后咬牙道:“我一直都是这样,亏了你现在才看清,不是更好,反正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于杰冷哼一声,不再理她,拉了以纯就走。 两人走了一路,连车也没取。一直走到无人之处,于杰才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抱头发呆。以纯坐在他旁边,也不说话。 其实和以前的事合计起来一起,以纯已经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只是大概于杰也想不到,任蔓琳竟然还会回来。 如果以纯没有猜错,当年,她应该是举家迁往国外的。 果然,于杰抱着头闷声道:“我以为她不会再回来。” 以纯嗯了一声,天高气爽,太阳照到她脚边,但头上有树,阳光却任性也照不进来,以纯不由带着几分得意。但一看到于杰,心情又沉下几分。 “那她又为什么回来?”以纯问。 “我哪知道,我要知道也就不会这么不知所措了。” “你不会问问她?” 于杰摇头,“有些事情,你不去碰它还能维持原样,但若是不识时务地去碰,结果一定不是我们能承受的。 “那你就情愿这么不明不白?” “没办法。”于杰抬头,眼神一派清明,“我有小薇了,我们约好圣诞就成婚。” “昨天,陈薇遇到她了?”以纯问。 “嗯,昨天蔓琳去找我,小薇也在。” 难怪,今天陈薇的脸色那么差。 笑了笑,以纯问,“那你心里,向着谁多一点?” 于杰看着她,似笑非笑,好一会儿才道:“以纯,你总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到了我这个年纪,哪里还只能谈心里的感觉。对我来说,责任才是最重要的。不管我曾经多喜欢蔓琳,她都是过去式了,我的责任,现在是小薇。” ------------ 第二十九章 回到宿舍,以纯又是一阵恍惚,她实在不明白如果不是喜欢只有责任,两个人呆在一起会不会幸福,这对她来说才是个现实问题。如果相互间没有爱来宽容和理解,怎么度过漫长的几十年? 她摇摇头,心中却又不由觉得庆幸,至少,她和周晋与责任无关。 这样一想,心里便又高兴了,哼着曲儿给周晋拨号。 关机。 以纯看看手表,觉得不对啊,现在的是美国也是白天啊…… 接着又拨,还是关机。 以纯又跑到机房,打开电脑登上QQ和邮箱,周晋的QQ头像是灰的,邮箱里也没有信…… 以纯抚了抚头,装孝顺给赵莺打了两个电话,大概平日周晋就少打电话回来,所以半点也没有怀疑,反倒还是以纯在电话里讲了许多关于周晋近况的事,赵莺听得高兴,连连嘱咐以纯多打电话过来。 以纯唯唯喏喏,其实两人间除了周晋,实在找不出别的话题,打过两次后,以纯知道从她那里挖不出什么后,也就不问了。 问她,还不如问阮朗。 以纯一拍脑袋,心道自己真是糊涂了,竟然忘了他。 找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阮朗的号码,只得先拨个电话给怀蓉,问阮朗的电话。 哪知,刚提及周晋,怀蓉就笑了,“他都上飞机了,你当然找不到。” “上飞机了?”以纯脑海中一片空白,“为什么要上飞机?” 怀蓉叹气,“谁知道他发什么神经,突然就说要回来,阮朗打电话给他时,他正在办登机,来不及讲电话,算算时间,明天早晨就该到了。” 以纯的心头一紧,“他有没有说飞哪里?” “这个我倒没问,应该是长沙吧,我想。” “哦。”以纯的心动了动。 怀蓉促狭了笑了几声,“你要不要回长沙?” 以纯没有听见怀蓉的问话,只问,“你确定他明天早晨就能到吗?还是他根本不是回国,或者去了别的地方呢?” “不会的,他虽没说在飞在哪个城市,却说了要回来,回来两个字除了中国还有哪里?!” “哦。”以纯长叹一口气,又问,“那确定是明天了?” 怀蓉在那头大笑,“以纯,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都问我几遍了你。” 以纯没有理她,又道:“我现在去订机票,怀蓉,我上飞机时会给你短信,要来机场接我,我怕迷路。” “可是我不在长沙啊.......”怀蓉在那头大喊,可这边已经挂机了,“我也要上学啊,我在上海啊.......” 怀蓉一个人对着电话哀号,叹口气,只得打电话给阮朗,让他负责搞定。 一切弄好后,她双手支腮,看着夜空发呆,我也好想回长沙啊...... 以纯果然雷厉风行,公司、学生处都请了假,课堂这边还是拜托韩欣,韩欣不无郁闷地说:“我怎么觉得我就是为了你逃课而生的,你想想你这一年逃了多少次课了,而且还都是在重要时刻失踪,我瞒得多苦你知道吗?” 以纯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安慰她,“下次你逃课我一定也尽心尽力帮你。” 韩欣冷哼,“不会有那么一天。” 以纯看着她微笑,“不要把话说得太满,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韩欣不语。以纯继续收拾东西。 过了会儿,韩欣终于忍不住问,“以纯,周晋是说回国,但没说回哪里,你确定他是要回长沙吗?” “那他回哪里?”以纯觉得她这个问题问得没水准。 “或者他会回北京呢?”韩欣试探着问。 以纯的心头一凛,而后笑道:“不会吧,如果是来北京他会告诉我。” “他这次回来没有告诉任何人。”韩欣试图说服以纯,“你不是说他回来的消息是别人打电话给他,他才说的吗?就是说他根本没告诉任何人。” 以纯的手一滞,“你的意思是,他想偷偷回来,谁也不说?” 韩欣不说话,只看着她。 以纯皱眉,“那不对啊,如果他偷偷回来,他没必要跟阮朗说啊。” “那谁知道!”韩欣坐到以纯身边,轻声道:“等他回来了再说吧,不是说明天早晨他就能到,到时你再联系他,只有一个晚上,以纯。” 以纯本来坚定要去的心摇了一摇,“可是.....” “我知道你想早点见到他,但是你并不知他定的机票在哪里下,如果是北京,你们不是相互错过了吗?”韩欣想了想,又道:“在他回国前,他有没有打电话给你,或者有没有什么不平常的事?” 以纯疑惑地看着韩欣,“没有吧,他天天给我打电话,我们一直都是那样的啊。” “是吗?”韩欣明显不信,“你再想想。” 以纯放下手,也一屁股坐下,“我真不知道。”她回想那天情形,确实没什么不对的,但心中又似错过了什么,总觉不安心。 韩欣拍拍她,“那就不要想了,今天好好睡,明天一大早再给他电话,到时不就知道了。如果他在长沙,你再过去也不迟。” 以纯想想也觉得有道理,自己这样一头撞过去,如果周晋是有事回来,岂不丢脸。 还好,不是出事。以纯想到这里,露出了一丝笑意。 第二天不到六点,以纯就醒了,一直睁着眼看手机。 不到十分钟,她就拨了周晋的号码两次。 都是关机提示。 上午被韩欣拉着上了两节课,到九点四十第二节课下课,她再也上不下去了,三四节课在机房上课,老师要点名,以纯写了张假条让韩欣带过去,自己一个人在校园里转。 其实她什么也没做,手机握在手机,几乎握出水来。 十点一刻的时候,手机终于响了,是周晋! 这次以纯不等他先开口,就抢先问:“你在哪里?!” “我在你们学校的门口。”他几乎是咬牙说的,以纯在电话里哭得说不出话来,他问什么她也不说,急得他完全坐不住,买了机票就回国,到了飞机上才觉得自己做得太急了,但心里又实在想她,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因为担心她,也睡不着,到此时,头脑已经处于睡眠状态了。 以纯愣了愣,不禁感激起韩欣来,要不是她劝住自己.....以纯摇头,此时肯定很郁卒。 顾不得她多想,忙应声道:“你等我,我马上过来。” 学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从这里到大门,少说也要十分钟,以纯一路都是跑过去的,她虽然喜欢走路,却极少跑,跑了不到两分钟,腹部有个地方就痛起来,若是平时她早就停下来了,但今天她却半点也没有感觉到,捂着腹部一路小跑。 没有课在路上逛的人,都可以看到从教学楼到学校大门的路上,有一个穿着白色薄外套的美丽女子如风一般跑着。 走到大门口,果然看到周晋斜挎着个包,背靠在大理石的石柱上,低头看着脚。 以纯一下子冲过去,快到他眼前时却又停下。 周晋半点也没变,连着装也是,每次看到他,他都是这样斜挎着一个包,然后嘴角盈笑地望着她。似是千百年过后,他依旧会如此望着她一般。 不知怎么,她又流泪了。 周晋笑着过去搂住她,她在他的怀里流泪。 过了许久,以纯才终于回过神来问问题,她抬起头,脸上因流泪而有些许潮红,但总的来说还算好,只是眼睛变得水汪汪的,“你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 周晋不禁失笑,“也不知道是谁,在电话里哭得话都说不出来,把我吓得马上买了机票就回来了。”他温柔地拥住她,轻声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吧?” 以纯被他问得红了脸,她想了许多周晋回来的理由,却从来没有想过是这个理由,不禁为自己的任性而懊恼,只是嗫嚅着道:“我没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哭了......” 周晋不禁怀疑,“真的没事?”那为什么哭得那么惨? “真的没事。”以纯已得懊恼得想掐自己了,“你以前没发现,我爱哭吗?”讲到这里,以纯咬了咬舌头,又补充道:“我......我不知道你会因为这样回来......对不起啦!” 周晋还能说什么,只得叹口气,“算了,你真没事就好了,吓了我一跳。” 以纯红着脸笑笑,虽然还是很愧疚,但心里却如喝了蜜一样甜。 中午时,两人才将住的地方打点好,怀蓉的电话就像催命一般追了过来,第一句话就是周晋到了没有? 以纯捂着耳朵,好半天才回答,“嗯,和我在一起呢。” “都是孩子,让阮朗昨天都没敢去演出,到了也不知道打个电话,你们乱来的啊。”那头的气一点也没消,没等以纯和周晋回答,她又吼道:“还有你,陆以纯,明明知道周晋是要去北京,你跟我说什么要去长沙,让我给阮朗打了几个电话,你却跟我说不去了.....你们就这样派遣别人的啊。” 以纯苦着脸看着周晋,周晋接过电话,淡笑道:“怀蓉,要骂也是阮朗骂吧,你骂个什么劲?” “哼,阮朗不会骂我才骂的,你就会欺负他。” 周晋笑道:“你关心他是好事,但你这样把错全怪在以纯身上是不是过份了?是谁跟她说我会回长沙的?” “你——”怀蓉在那头急得跺脚,“谁知道你要回哪里?你又不说。” “不知道就不知道,你跟以纯说我会回长沙干嘛?” 怀蓉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得争辩道:“我只是猜,哪知她会相信!” “不知道就别乱说,明知道她在四处找我,你还敢乱说。”周晋也不示弱,他和秦怀蓉是上辈子就结下了仇的,前面是一个陆以纯,后来又夹着一个阮朗,反正一直相互看不顺眼。 旁边的以纯见周晋越说越离谱,皱起了眉头,几次抢手机抢不到后,她只能扯着嗓子道:“怀蓉,别听他胡说,你替我向阮朗道歉,是我任性了。” 归根结底,都是自己的错,没事哭什么哭! 周晋却不悦地挑眉,“以纯,你道什么歉,本来就没事,是她乱说。” 以纯叹口气,趁他不备将手机抢下,跟怀蓉道了歉,挂了电话,才回头对周晋道:“本来就是我的错,没事乱哭才引你回来,后来才会这么乱,周晋,对不起。” “乱说什么呢?”周晋抚着以纯的脸,柔情十足,“我会回来,也是因为我想回来了。”他看着以纯,把她搂在胸前,“一直都想回来......” 是不是每一对热恋的情侣都会如此.....思念成灾..... ------------ 第三十章 周晋依旧在第三天订了机票回了美国,他甚至没来回广州去看一眼自己的父母,也没有回长沙去瞧一瞧养大他的爷爷奶奶。整整三天,他都和以纯在一起,片刻也不曾分离。 三天的相互撕磨,让以纯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感情。 当一个女人看到一个男人,心里便会温暖,就会想着依赖。如果那不是爱,以纯不知道,什么才叫爱了。 想起高中的前两年,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两人竟还会走到这一天。 她那时,应该是有些怕周晋的。就是怕,所以才会躲着他,而她越是躲他,他就越欺负她。 他们像许多情窦初开的少年儿女一般。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竟还能开花结果。 周晋想着小公园里那株长到快人高的小桃树,不禁微笑,等自己从美国学业归来,应该就能开花了吧。 再次在机场分别,两人都没有显露过多的离别之情,虽然彼此心中都如滴血般疼痛。但谁也明白,既然离别无法避免,为什么不洒脱一点? 因为他们现在的分别,是为了以后不再分别啊。 送周晋上了飞机后,以纯第一件事就是磨着于杰一起和她去买了台电脑。 其实那个时候电脑已经普及,只是以纯一直舍不得那几千块钱,但这次周晋离开,她就下了决心,一定要买了电脑。周晋每天都打电话回来,那些个电话费,就足够买台电脑了。(汗....以纯是个守财奴) 买来电脑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摄像头,于杰给她把系统装好,又把网连好,就见她不停摆弄摄像头,不禁笑道:“再照也是这样子,摄像头照出来的人确实不大好看,就凑合着吧。” 以纯嘻嘻一笑,也不在意,“反正我长得也不怎么样。” 于杰笑着反问:“那谁长得好?” “以洁。”以纯想了想,又道:“我可不可以再加上我妈。哎呀,我不是夸自家人啦,是真的觉得她们漂亮。” 于杰没见过以纯的母亲和妹妹,便问道:“那倒不会,我相信你一向实话实说,况且看你就知道你母亲和妹妹不差了。” “不是。”以纯忙挥手,“我和她们长得一点也不像,不信你问周晋好了......不对,周晋也没见过她们。”说着不禁懊恼,过了会儿,她又笑了,“对了,我可以给你看以洁的照片哦.....” 于杰看了看以纯,她极少提及她家里的事,身边也不会带什么照片之类的东西,倒是很好奇她从哪里找出她妹妹的照片来。 以纯打开网页,竟是在百度里直接搜陆以洁的大名。 于杰深吸一口气,上面竟然真的有。 以纯点开其中一张,喜滋滋地看着于杰,“漂亮吧。”口吻中竟是说不出的炫耀。 于杰瞧了以纯一眼,过了片刻才道:“你妹妹是歌手?” “嗯,刚发的唱片。”以纯回头朝于杰笑,“她八月上旬来北京宣传唱片,不过那时你在外地出差,不然可以给你看看。” 以纯的表情,完全就是献宝,像个小孩子,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最得意的东西给自己的小伙伴看。 于杰不禁有些同情陆以洁,让自家姐姐当东西一般四处炫耀。 不过于杰自己是做广告的,自然不会太相信网页上的东西,照片经过处理,什么样的样子做不出来,所以他只淡淡瞧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图片上的陆以洁光芒四射,却总觉得有些假,哪里有面前这个带着无数得意的陆以纯真切,不过,陆以洁的气质和陆以纯却是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陆以洁的这首歌,他也曾听过,一个唱带民歌风格的歌手,没想到拍的照却是狂得没边儿的,倒似她是君王,所有一切都在她的脚下一般。 所以,于杰笑道:“如果看图片,一点也看不出你们姐妹。” 以纯支着腮,苦恼地叹息:“见过她的人都这么说。但她真的是我的亲妹妹。” 于杰笑出声来,“那你母亲,和你像些还是和她像些?” “以洁。我听三姨说,我妈年轻的时候和以洁一模一样。” 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于杰不禁想逗逗她,“那你一定是你妈捡回来的了。听说八十年代的时候,因为计划生育,四处都能捡到别人丢弃的女婴。你妈妈一定是那时捡到你的。” “胡说!”其实以纯心里也怀疑过,不过这种感觉和别人怀疑完全不一样,“我和三姨长得很像,怎么可能是捡的。” “哦,你跟你三姨长得像?”于杰挑眉。 “当然。” 于杰看到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笑道:“傻子,我跟你开玩笑的。别人把女婴丢了,你妈也不见得会捡。” 听到这话的以纯可不乐意了,“胡说,我妈妈以前捡了很多女婴,不过路上遇到有人收养,她就会送人,所以现在没有那时捡到的孩子。我们乡里还有一个呢,不过那个孩子并不知道她是别人捡的。”说到这件事,以纯不禁有些洋洋得意。 于杰本来只是逗逗以纯,倒不知还真有这件事,不禁对她家里的事起了好奇之心。但他的教养又不允许他打听别人的家事,胸口不禁有些难受。 以纯却笑道:“好了,不谈了,你还不回去,都七点了,陈薇该等急了。” 于杰挑挑眉,不再说什么。 他的脚步快跨出门时,以纯问:“任蔓琳的事,搞定了么?” 于杰仰着头,过了会儿才道:“顺其自然吧。” 有些事,如果可以平安过渡,那层纸就不要去撕了吧。 特别是感情,很多时候都是一种恒心和毅力的比较,你坚持得久,就越能打动人。相反,不管你先前有多大的优势,如果任其消磨,也是会失败的。 ———————————— 圣诞到来的时候,以纯果然接到于杰的喜贴。 但她并没有感到喜悦。 喜帖是陈薇亲手交给她的,陈薇的脸上带着将做新娘的女子特有的喜悦,一双眼睛灿如星子,看向以纯的时候,里面还有着一丝感激。 以纯思索良久,终于下定决心,约陈薇一起吃饭。 两人都知道,并不仅仅是吃饭祝贺这么简单。 所以,在菜还没有上时,以纯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大红请帖,沉声问道:“真的决定了?” 陈薇没说话,但一双眼睛里却全是坚定。 看到这样一双眼睛,以纯觉得自己准备的话全部都没用了,因为无论她说什么,陈薇都不会回头。 所以,她只是轻声笑道:“难怪我们湖南人名声越来越大,又一个精英被湖南人拐走了。” 陈薇笑出声来,跟着道:“以纯听过我们株州的一首民歌没,名字叫《思情鬼歌》?” “嗯?” “我们株州的女人,一向都是泼辣大胆的。” 以纯眯了眯眼,“那我一定要听听了。” 陈薇只是笑,过了会儿,她才敛眉道:“其实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事。”她轻声笑道,“不过,我有信心。而且来日方长,他朝夕相处的人会是我,而不是她。” 以纯这时才真正发自内心地笑了,“我就说,你怎么会吃亏。” “我当然吃亏。”陈薇轻声道,“从我认识于杰这个人开始我就一直在吃亏,但是以纯,有时吃亏是福啊。很多时候,人只有退一步才能得到更多。可惜的是,任蔓琳并不了解这个道理,她一看到我就失了所有理智,如果她更耐心一点,结局可能完全不同。因为于杰的心里,一直都是她占上风。” 以纯听后半晌才道:“看来你们株州的女人,不只大胆,还心细聪明。于杰栽在你手里,也不冤枉。” 过了会儿,以纯又道:“不过,我们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心甘情愿栽进来的。毕竟有些事,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陈薇倒茶的手顿了顿,笑道:“那有什么关系,他反正是我的。他心甘情愿是我的,不心甘情愿他也无法逃了。我允许他心里留有别人的份,一个男人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我不会计较。有回忆的男人更可爱,不是吗?”说完,陈薇竟还俏皮地朝她眨眨眼。 以纯发现,自己一直都不了解陈薇。以往所见,她都是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默默地站在于杰的身后,半点情绪也不露,唯一见她失态的那一次,就是那天早晨。就是那天,以纯也不由得怀疑,那是陈薇故意装出来的,于杰不是说过,在这之前,他们就定好了在圣诞成婚,陈薇那一次情绪外露,不过是提醒于杰,你不再是单身一人了。 这样的女人,应该是男人一辈子的想望吧,在外面给足你面子,从不会让你难堪;即使在家里,她也给足你发表意见的机会。看起来她一直站在你的后面,实际上,真正起支配作用的还是她,她的一个小小情绪就能让你溃不成军,这大概就是兵家所说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只是,以纯很想知道,这张喜贴,于杰到底下得甘不甘心。 所以,晚饭她又约了于杰。 到了约定的酒店时,以纯不禁觉得自己和古代的媒婆差不多了,多事又多嘴。 既然约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于杰穿了一件长风衣,进来里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倒是像个要做新郎的人。侍从接过他的外衣,又拉开椅子让他坐下,他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以纯难得见你请一次客,我今天一定要点贵的。” 以纯看着他微笑,“当然可以。”她眨眨眼,“我刚看菜单了,我折算了一下,你点最贵的我的钱也够了。” “是吗?那我点最贵的了。” 以纯又笑,“可最贵的那个菜.....好像你不吃。” 于杰哦了一声,不禁抬头问侍从,“你们最贵的菜是什么?” 侍从说了一个菜名。 于杰的眉头都皱起来了,看着以纯得逞的笑脸,笑道:“看来你都算好了。” 以纯嘿嘿笑了笑,“那也比不上你啊,说结婚就结婚,让我连准备礼物的时间都没有。”说着呵呵一笑,从包里拿出那张描金的喜帖,啧啧几声,“我从没想过,你的喜帖竟是这样俗气的。” 于杰耸耸肩,“没办法,喜帖都是描金的。” 以纯叹了口气,由衷道:“恭喜你。” 于杰看着以纯半晌,才道:“听说,中午你和小薇一起吃饭?” “嗯。”以纯没打算瞒谁,他知道了她并不惊讶。 “怎么,怕我亏待了她?” 以纯停下拿水的手,笑了笑,“说实话,是有点儿。”挑挑眉,“谁让你屁股也擦不干净呢。” 于杰咳了咳,才轻声道:“作为一个淑女,任何时候都应该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以纯,刚才那样的话在这种高级的地方说一遍就行了,千万不要说第二遍。” 以纯吐了吐舌,“我从来都不是淑女。” “我现在相信了。”于杰感叹,“但是前两年,我一直以为你是。” 以纯不禁笑道:“原来我竟这么会伪装,让你也误会了两年。”说到此处,她话锋一转,“但却不知,你在陈微面前伪装了多久,而且是不是还要继续伪装下去。” “以纯,你......” “于杰,我只是想知道,这次的婚姻,到底只是个假像,还是你的真心实意?我不是多事的人,但是于杰,我一向当你是哥哥,所以这次我非弄清楚不可。” 于杰嘴角含笑,“你说呢?” “就是不明白,我才问的。” “那么,我换种问法,你见过小薇,你认为她会和一个心里完全没有她的人成婚吗?” 以纯摇头,“就是因为不敢肯定,所以才会问你。”以纯小心措着词,“你也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在乎别人的人,虽说我和陈薇算是老乡,但我从来没放在心上过,我认识她不过因为她和你的关系,但若是你为了负责这样的借口和她成婚,你不觉得这不但是委屈了她也对不起你自己么?” 虽然以纯指责得激烈,但于杰脸上却是半点脾气也没有,只轻声问道:“以纯,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么?” 以纯一怔,不禁问道:“那任蔓琳呢?” 于杰仍是一派清明,“谁没有一两件往事,以纯,做人太认真太计较很累。你应该学学小薇,放开些。” 以纯摇头,脸上却带着一丝笑,“我还真没办法放开,如果我知道周晋的后面还有另一个女人,他心中有她,我是决计没法和他成婚的。” 于杰挑眉,轻声反驳,“那陆与名在你心中,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你别告诉我,你已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了,如果要计较,也是周晋与你计较。” “你——” 于杰见以纯急了,才柔声道:“以纯,蔓琳在我心中就像陆与名在你心中一样,都是过去式了。我从来不否认我喜欢过蔓琳,但她真的只是过去式。” 以纯一下子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嘴巴几次张合,却终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正在这时,侍从上菜了,以纯感激地看着那个年轻的小侍从,让一直观察着她的于杰笑得合不拢嘴。 看着以纯不断往嘴里塞菜,完全忘了自己学过礼仪,于杰不禁轻声道:“以纯,我和小薇的事,我们自己清楚。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们,所以出门的时候,小薇让我问你,愿不愿作我们的伴娘?” “陈薇让你问的吗?” “嗯。” 以纯苦笑,“我真是多事了,陈薇那么聪明。”思索片刻,才道:“好,反正我也没有作过伴娘,试试也好。” ------------ 第三十一章 到婚礼的前一天,以纯都没有见到伴郎。 她问了于杰几次,于杰只说是还没回来。到婚礼的前一天,以纯终于忍无可忍,“他还不回来,是不想参加了么?” 于杰不由失笑,好一会儿才道:“以纯,没有伴郎,要急的是我吧,你这么急干什么?” 以纯白他一眼,“你一定要这么说么?我不过是担心你,要不我不当了,你让任蔓琳来当吧。”以纯说话时没有避人,所以并没有注意到陈薇正往这里走。 等看到时,才发现话已出口,收之不及。 “呵。”陈薇笑道,“那可不成,以纯当伴娘可是我千挑万选的,怎么能让别人抢了去。” 以纯吐了吐舌头,“我心里急,我第一次作伴娘不知道怎么当好,所以......” 陈薇拍拍她的肩,“我知道,为难你了。”过后又道,“但是你也要体谅一下我这个新娘,弄你这么一个大美女当伴娘已经很吃亏了,你就不要再给我出难题了。反正伴郎明天会出现,你等着就是,就不要再问了,他现在还没来,你再问我和于杰也变不出一个来。” 于杰在一旁笑出声来,“结婚的是我和小薇,我们都没急不知我急什么?” 以纯闭眼,不想再见这一个鼻孔出气的两人,恨恨道:“我多管闲事行吗?” 于杰和陈薇同时笑出声来。 第二天,伴郎是到了,却是和于杰一起来接新娘时出现的。 以纯和陈薇想着各种法子为难新郎,新郎一一化解,后来门开时,先出现的不是于杰,而是一张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脸,以纯的脑袋一嗡,不可置信地看着门口朝她微笑的人,“.....周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晋眯了眯眼,“于杰跟我说,一般伴娘和伴郎都会发生一段故事,我听说你当了伴娘,怕你和别人发生故事,所以只能自己赶回来当伴郎了。” 于杰把脑袋伸出来,“我可以接我的新娘子了吗?” 以纯忙让开路,想到前几天自己逼问伴郎的事,不禁脸红至耳根,气恼道:“送你啦,不用找零钱。” 于杰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当伴娘对以纯来说,是很辛苦的事,因为她不会喝酒。 不是不能喝,而是不会喝。 她从来就没有喝过酒,连吃西餐配的红酒她也没有喝过。 但是作为伴娘,却又不能不喝,只能一杯一杯地灌。以纯不过喝了一小口,脸就红得不像话了,陈薇还吓了一跳,生怕她一个不好就倒下了。但到后来,她喝了七八杯,还是脸红得不像话,除了步子有些虚空外,倒真像一个有海量的人。陈薇紧绷的神经不禁放开了许多。 倒是一旁陪着于杰的周晋,却是以纯喝一杯他就替她捏一把汗。以纯向来不能以常理去推,你根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发作,所以他只能一边替于杰挡酒,一边密切注视着以纯。这场婚宴,怕是再没有人比他更累了。 在以纯喝了第九杯之后,周晋找了个借口,走到她身后,轻声问:“醉了没?” 以纯慢慢地回头瞧了他一眼,又转回头。 周晋皱了皱眉,用手去拉她。 他同陈薇打了个招呼,把以纯拉到主卧的洗手间,让她坐下休息。 以纯一张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但表情却半点变化也没有,周晋拉她,她顺从地跟着走,连眼睑也没有抬一下,直到周晋把以纯拉到洗手台上,打开水龙头,以纯看着哗哗流动的水,才迷茫地抬起头看周晋——她不懂他打开水干什么。 以纯的眼睛本就大,平时又清亮,这时带着迷惑的色彩抬头,眼眸中虽是不解,却让周晋怎么也气不起来,只得拿起旁边的一次性毛巾,打湿了,给以纯擦脸。 看着红,等手贴上去,才知道,烫得厉害。 而且,以纯的颈部以及全身,都是这样要命的红斑。 该死,竟然喝个酒也过敏! 周晋整张脸都气白了。 一把捞起她,要把她往床上带,她看着周晋扶在自己腰上的手,抬头不解地问:“你干什么?”虽然醉得人都认不全,但口齿却依旧清晰。 周晋寒着一张脸,把她搂到旁边的一间客房,认真道:“你醉了,休息一下。” 以纯摇头,“我是伴娘,不能提前离席的。” “于杰不会怪你的。” 以纯依旧摇头,好一会儿才对全焦距,伸手要去摸周晋的脸,周晋也不躲,由着她摸,她摸到鼻梁,笑着轻唤,“周晋!” 她的脸上带着轻微的笑意,眼神又带着些许迷茫,让周晋觉得她此时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的某处,或者是更遥远的在这里根本看不到的地方。 周晋的心没来由的一疼,握住以纯抚摸她脸的手,轻声问:“以纯,累么?” 以纯慢慢的收回视线,轻轻笑了,又唤,“周晋。” 这一声,竟唤得周晋心如刀绞。他轻声应道:“嗯,是我。”把手放到她的脸上,依旧烫得如在烤火,“休息吧。” 以纯又摇头,“还要挡酒。” 周晋想发怒都发不出来,只得道:“那你跟着我,我不说喝你不许喝,知道吗?” 以纯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不能再喝了,再喝会中酒毒的。” “酒毒?” 周晋看着她本来光洁如婴儿的手臂布满了红斑,点头道:“你不能喝酒,少喝点,好吗?” 以纯受蛊惑似的点头。 出来时客厅里的气氛很不一般,刚刚的吵闹没了,安静得像是驶入了死海的小船,死寂一片。陈薇和于杰并肩站着,面前放着两个玻璃杯,杯中倒是清澈如山泉的烈酒。周晋皱眉瞧了瞧,陈薇和于杰面前,站着一个穿了一身冬裙的女人,她面前的桌上放着一瓶二锅头,正挑衅地瞧着陈薇。 皱皱眉,拉着以纯走到于杰身边,轻声问:“怎么回事?” 于杰苦笑,“以前的债。” 周晋惊叹地张大了嘴,不由多看了几眼对面盛气凌人的女人,她长得并不赖,大概在北京这富贵地打滚长大的,眼神中有一般人没有的不屑和高傲,她面前虽有两杯酒,眼睛却只盯着陈薇,陈薇倒没什么反应,脸上还盈着一丝淡笑,怎么看都是一个完美的新娘。 她轻声道:“一定要喝么?” 面前的酒是用喝啤酒的玻璃杯装的,陈薇淡淡扫了一眼,便感觉到任蔓琳不屑的目光。“你不敢?” 陈薇轻轻一笑,依旧风淡云清,仿佛面前的女人针对的不是她,“是不敢,但是.....却又不能不敢。既然是任小姐敬的,我说什么也得喝。”说着,含笑拿起托盘上的酒杯,竟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就全喝下。 喝下后,明明脸色已变得苍白,她却还是镇定地将酒杯倒了一下,示意自己没有作弊才放下杯子,含笑看着任蔓琳。 此时,四周的气氛已不是寂静能形容了,而是很诡异。 任蔓琳的脸色变了几变,但她到底是大家出身,很快便恢复了,笑望着于杰,“于杰,新娘都喝了,你还不喝吗?” 于杰微微叹口气,轻轻握了握陈薇冰冷的手指,笑道:“当然,蔓琳敬的酒我怎么敢不喝?”他淡淡笑着,也不拿托盘上的酒,而是直接拿起桌上的二锅头瓶子,直接灌下去。 整个客厅传来齐声发出一阵抽气声。 任蔓琳的脸色变得惨白,低头沉思了片刻,咬牙道:“好,于杰,你好!” 于杰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正要说什么,却感觉陈薇的手反手握住了他的,于杰转头朝陈薇微笑,轻轻点头,才又看向任蔓琳,轻声道:“蔓琳,你能来参加我的婚礼我很高兴,希望你能尽兴,吃好喝好。”又看了一眼任蔓琳身边的男子,道:“也祝你早日步入婚姻的殿堂。” 任蔓琳咬咬牙,再也顾不得四周看她的眼光,拿起手提包就冲出了大门,那个一直坐在她旁边的男子带着歉意跟于杰道别后,也匆匆离去。 这样,一直困绕大家的奇怪的气氛才终于散尽,陈薇也从强度酒精中回过神来,对着大家又点头又哈腰,把将气氛重新弄得像是婚宴。 尽管如此,却没多少人敢敬新娘新郎酒了。 以纯也闲了下来。 她坐在客厅后面的阳台上,屋子里的气氛热烈,连她开了半边窗在吹寒风也没人注意到。她喝了不少酒,周身都烫得吓人,又因为酒精过敏,不但烫还很难受。被风一吹,似是被什么压住了上面的火一般,虽然冷却也舒服。 大概是被刚才那瓶二锅头吓着了,一直到婚宴散了以纯也没有再派上用场,周晋找到窗帘后面的她时,她倚在阳台的边框上睡着了,淡淡的灯光照在她脸上,带着醉酒的嫣红,竟是说不出的安详。 她似是感觉到了周晋的碰触,睡梦中竟张开手臂,要周晋抱。 周晋不禁微笑,又不禁苦恼,心想还好是我,要是别人怎么办! 但这种感觉也只持续了一会儿,因为他一抱起她,就听到她在他怀里咯咯直笑,然后是她的轻唤,她喃喃低叫,“周晋,周晋......” 周晋抱她的手紧了一些,轻声道:“你没睡着呢?” “嗯,难受。”全身如被东西咬一样,虽然脑袋很晕,却也不是想睡就能睡着。 “你呀,不能喝还喝!” “那我是伴娘嘛。” 周晋不知哪里弄来一辆摩托,载着以纯在寒风中吹了几个回合,才带她回了自己租的地方。 从以纯的表情上看,你根本不知道她醉还是没醉,她只是动作比平时更缓慢一些迟钝一些,但人却是清醒的,本来有些迷蒙的眼被寒风吹过后也回复了清明。她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你,给她洗脸她看着你,给她换衣她看着你,脸上却半点表情也没有。 喝醉酒的人这样,算不算酒品不错?周晋苦中作乐地想。 其实他并没有想到于杰会请他作伴郎,压根就没想到,以纯也只略略地提过于杰要结婚,于杰会找上他,他也一阵愕然。 不过,现在想想,请一个星期的假,看到以纯这样柔顺的样子,也是值得的。 他把以纯拥在怀里,感叹,我家以纯果然是最可爱的。 把她收拾好,又整理了自己一身,周晋才搂着以纯沉沉睡去。 凌晨五点多,以纯的肚子里翻江倒海,整个人都被一阵奇怪的感觉包围,有点像晕车,却又不尽然,头脑里有什么在叫嚣,连肠胃都在造反,全身上下都发烫,她举起手臂,上面是无数的红斑,纵横交错。 她挣扎着要起床,把一直把她护在怀里的周晋惊醒了,“怎么了?” 以纯这时连话也不敢说,生怕一开口会吐出来,只指了指自己的胃,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周晋的脸一黑,两下抱起以纯往浴室走,刚放下以纯,她就哇的一声吐了。 周晋叹了一口气,为什么每次她和以纯相处都会遇到这种情况?不是晕车就是醉酒? 认命地又替以纯重新整理一遍,把她再次抱上床时,两人都累得半个手指也抬不起了。 一觉睡到当天的下午六点,宿醉的头还是痛得厉害,以纯强撑着才张开眼,正值冬季,天黑得早,以纯睡得完全不知白天晚上,只当还刚天亮,扯了扯周晋的手臂,柔柔地笑笑,又沉沉睡去。 周晋早在她抚头的时候就醒了,他只是想瞧瞧她又能做出什么不合常理的事情来,哪知她竟又睡着了。宠溺地吻吻她的额头,把她搂得更紧,也不打算起床。 两个人一直捱到第二天早晨才起来,以纯一睁眼就看到周晋微笑的眼,不由得也笑弯了眉,蹭蹭,轻声道:“你真的回来了,我还以为是作梦。”说完,轻轻一笑。 周晋被她蹭得柔情满溢,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里面满足居多,“那你看到我不惊讶?” 以纯眨眨眼,“我正搂着你啊,怎么还会惊讶?” 周晋吻了吻她的额头,“饿么?” “嗯。”大概是睡太多了,以纯只觉头昏脑胀,“全身都没有力气。” 周晋笑笑,拿起床边的电话叫了早餐。叫好餐,本来想起身梳洗,又似想起了什么,回身去抓以纯的手臂,看到手臂已恢复正常,才松了一口气,笑道:“你还长酒斑,真是丢脸。” 以纯知道他说什么,不由红了脸。 她虽然醉了,但其中发生的事情却还记得,看了周晋一眼,娇嗔道:“你也不帮忙,明知我在出丑。” “出丑吗?我倒没觉得,只觉得这个小傻瓜还挺勇敢的。” 以纯的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真的?” 周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真的,不过还是要感谢陈薇,你的酒度数够低了却还会醉。”周晋摇头,“真不应该对你抱期待。”说完,也不理以纯,径直往浴室走,走到浴室门口,他又回头,轻声笑道:“我们结婚时,一定要找个会喝酒的,不然我不是连洞房也没法了?” 一个枕头飞过来,“胡说什么啊。” 周晋哈哈大笑。 圣诞刚过,整个街道上还是为准备圣诞的各种摆设。昨天晚上又下了一晚上的雪,以纯包裹了好几层都还是觉得冷。她看了看旁边的周晋,虽然穿得也不少,却看起来依然清俊修长,哪像自己,包得像个粽子一般。不禁懊恼。 两人提了许多东西去找于杰,于杰还是住在以前的那套房子里,上次摆酒席的别墅据说是借别人的,以纯反正就没看清楚那别墅长什么样,所以也不在意。 这套房子是以纯经常来的,熟门熟路,在不久前,她还保留着房子的钥匙,不过现在,她要进去,要先按门铃。 陈薇一脸笑意站在门口,“以纯,酒醒啦?” 以纯被她呕得满脸通红,她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去看周晋。 这样软绵绵的眼神让周晋很受用,握她的手也紧了紧,然后皱眉看着陈薇,沉声道:“她是为谁醉酒的?” 他只是轻声一问,陈薇却觉得周围都似结了一层冰,她忍住笑意,轻声道:“我当然知道她是为我,我这样问也是关心她。” 这样一说,周晋的脸色果然好看多了。以纯伸长脖子往里瞧,片刻过后才道:“咦,于杰呢?” “在书房。”陈薇让开门,“进来吧。” 房子以纯是来过无数次的,说哪个角落堆了什么东西她一清二楚一点也不过份,但进门了,以纯的下巴彻底脱了,房子的格局没变,但感觉却和以前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房子重新装修了?”以纯看着似乎变得十分高雅的格局问。 “没有,不过换了些家具,把东西的位置换了换。还成吧?”陈薇道。 以纯抚了抚以前放在角落里现在摆在电视机旁的鱼缸,明明是同一缸鱼,怎么现在看起来是鲜活鲜活的呢,倒让整个屋子都有了流动的感觉。 在房子里参观了个遍,才看到倚在书房门口微笑着的于杰。 周晋坐在沙发上,正喝着陈薇泡的茶。 以纯叹了口气,看着于杰无比羡慕,“真让你捡到宝了,你说我来你这里这么多趟,怎么就没想把家具换换位置呢?” 于杰失笑,“这是我家。” 以纯看着于杰。 于杰又道:“现在是陈薇的家。” 陈薇笑了,一把拉过于杰,“别逗她了,吃点东西吧,我家里寄过来的。” 周晋脸上的神色算不上好看,看到以纯定在那里不动时,他心里有些难受。他不喜欢别人为难她,哪怕是善意的为难,他承认自己护短得厉害。但此时,他又不能出面护着她,只能静静瞧着,拿了一块干干的腊肉放到嘴里,看以纯慢慢回过神。 以纯人情事故通得少,对事情又容易当真,所以在外面总容易让人变着样儿欺负,让周晋放心的是,大事上她还是能把握好的。她有一点很厉害,就是看人,反正她认为对她不益的她都划入黑名单,所以基本上她都在安全范围内。 所谓傻人有傻福,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道理。 ------------ 第三十二章 一个星期过得很快,特别是这种如胶似漆的生活。 回美国的那天,周晋说:“以纯,在学业完成前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嗯。”以纯正在烧水,听到周晋的话,良久才应道。 出国一年多将近两年,回来两次,连家也没有回,都是在北京。以纯应该知足了。 周晋也没有什么行李,他所在的城市气候和北京差不多,冬天很长。周晋死赖白赖,硬是拖到了元旦,其实崔运东催了他不只一次,他们是交换生,身份特殊,出不得一点意外,就像上了绑的肉票,看得比的别的学生都紧。 毕竟三年后,交不出人,可是国际纠纷。 终于捱到元月二号,不得不走,订了机票,把周晋前几个月打工的钱花得差不多了,基本一身空白的回了美国,周晋到的时候,北京这边是凌晨四点,以纯硬是醒了过来,看着手边的电话就拨了一个过去,周晋正好开机。 开始两边都没有说话,以纯把头缩进被子里,她平时最怕冷,被子都是好几层裹着,周晋接起电话时,她被憋得不行,正伸头出来呼吸。 周晋却是听着她呼吸的声音发呆。 良久,以纯呼吸缓和了,才轻声道:“到了?” “嗯,到了。” 以纯点点头,打了个呵欠,“那,早点休息吧。” 周晋笑了,那边还阳光灿烂,照得周晋像蒙了一层灿烂光辉的天使,周围车水马龙,却仍有不少人停下来看他。 只是他没有注意,他的注意力都是大洋那头那人的微小的呼吸上。 接下来的一年,周晋果然收心,一天一个电话变成两天一个,他打了两份工,又提前在一个医院参加了实习,他修的专业是五官科里最不热门的耳科,确也因为如此,导师带的人并不多,所以周晋比起其他人,学得更细些也更精些。 导师是权威的耳科医师,很喜欢周晋的认真,便干脆让他作了助手,在医院帮忙。 这让崔运东好一阵眼红,周晋却只是笑,“谁让你学临床的?” 是啊,现在学医的差不多都学临床,虽然资源多,但人更多,如何分得来? 崔运东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临床到底好就业一些,而且说出去也更体面些,反正都是在医院工作,有什么关系。 不过,听周晋这么说,崔运东的心里倒是好受了不少。 半年后,他也进了周晋所在的医院实习,彼时,周晋已经在医院里混得很开了。 以纯浑浑噩噩地过了大三,又步入大四,大四的第一学期还有些课,她便一边在于杰介绍的公司帮忙一边在学生处工作,时间上也不算忙。 那个公司问过以纯几次,问她愿不愿在公司供职,以纯都只说考虑。 那天,正好是端午,于杰请了以纯去吃饭,饭间,陈薇也问要不要在公司供职,又说公司里的人都熟悉你了,进来的待遇比刚毕业的大学生要好许多。 以纯想了半天,才嗫嚅着道:“这个我要问过周晋。” “为什么?”一直听她们说话的于杰问。 “我毕业后半年,周晋也应该回来了,我要先问问他想在哪里上班。” 于杰愣了愣,“可是周晋即使回国,他的医科也还要接着念,况且他作交换生这么久,学分虽然可以换,但一些公共课还是要补上的,说不定他还是继续读研,他若不能马上工作,你陪他在长沙读书找工作吗?” 以纯听得红到了耳朵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是这样想的。” “他的意思是?” 以纯笑了笑,“他的意思是随我,他说我在哪他就到哪里找工作。” “可是——”于杰皱眉,“以周晋的经历来看,他应该会有分配的,毕竟交换生一年也只有几人,他学的又是绝对专业的东西,一回国就会有医院要订下他,他舍得吗?” 以纯抓了抓头,“所以我想回湖南找工作,但我又想在公司实习。”以纯抬头看于杰,一脸的期盼,“会不会不太好。” 于杰和陈薇同时笑出声来,“你怕找不到实习的地方?” 以纯嗯了一声。 于杰笑着摇头,“你想在公司实习,当然可以,难道你还怕有人不同意?” 以纯连连摇头,“我是怕占了公司的名额,到时又不留下,会给公司带来麻烦。” 于杰沉吟片刻,一本正经地问以纯,“你毕业后想找哪一类的工作?还是做设计么?” “我大概只能做这个。” 于杰点点头,“那你实习单位我来找,下个学期来我就带你去。” 陈薇和以纯同时问,“哪里?” 于杰笑了,看着两个好奇宝宝,慢慢道:“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到时再说。” 于杰给以纯找的实习单位是北京一个区建设局下面的建筑设计室,以纯学的是土木工程,和建筑设计还有些差别,不过能进政府单位实习,以纯也还是很兴奋的。 只是不知于杰是怎么联系上的。 以纯问了他好几次,他都只是说是父母的关系。以纯曾在婚宴上见过于杰父母一次,挺和蔼的一对老人,不过以纯在北京呆了将近四年,对北京遍地是高官的现象还是有些认识的,便也没有问得过细。 单位里的领导都不年轻,局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人,看到于杰很客气,倒是于杰对他并不怎么理睬。以纯虽然不大和外面的人打交道,却也知道局长有事要求于杰,而于杰并不怎么想帮忙。自己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小的交易罢了。 所以出门的时候,以纯小心翼翼地问于杰,自己会不会给他造成困扰。 于杰好笑地看着自己的小学妹,一眨眼四年就过去了,当初那个对人不假辞色的小妹妹现在也变得知道关心人了,不禁有些感叹时光的流逝。他摇头,过了片刻才道:“他是我爸的老部下,那个建筑设计室的位置本来是我爸给我安排的,我嫌在政府上班太无聊,就自己找了公司上班,没你的事,要欠也是他们欠我,和你没关系。” “哦。” “今天见了局长,会不会紧张?”于杰这样问,是以纯有些陌生人恐怖症,虽不至于成病,但以纯在外面还是有些障碍。周晋和于杰都注意到了,周晋倒无所谓,反正他的理论是她不怕自已就好。 以纯抿了抿嘴,轻轻点了点头。 于杰拍拍她的肩,“这很正常,第一次见官嘛。” “嗯。” “在设计室里不用怕,都是年轻人,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以纯抬起头,“我知道。”况且她也不认为别人能为难到她。 回到宿舍,以纯第一件事就是登MSN给周晋留言,周晋这些天越来越忙,每次电话都是两句就完了,偶尔能收到他的邮件,都是美国本地时间的凌晨,以纯几次跟他说太晚就不要写邮件,他却总不听。 相对于写邮件,以纯更愿意他留言。 把实习的事情大概在留言里说了一遍,又问及他回国的时间,周晋一直到晚上七点才回留言,只说了一句话,你开心就好。 以纯不知道自已开不开心,但是一想到以后能和周晋在同一个城市,她的心里就会舒爽,全身的毛孔都发着光儿散浊气。 于杰没有骗他,设计室都是年轻人,人不多,总共也才六个人,加上以纯七个人,三男四女,以纯没去时是阴阳调和,以纯去了阴盛一点。 刚进去时,有两个女孩子不怎么待见她,以纯倒水的时候听到她们在洗手间里议论她是谁弄进来的说法,她当时没在意,因为她确实是于杰弄进来的,让以纯吃惊的是那两人的另外两句话,她们说于杰的父亲是国务委员。 以纯再怎么孤陋寡闻,国务委员这四个大字还是吓得她出了一身汗,她知道于杰家里不简单,却不知竟不简单到这种程度。 让以纯受不了第二句话就是,那个女生说看陆以纯那个样子,装得楚楚可怜,肯定和于杰作了什么交易。以纯从来没有在别人背后说人坏话的习惯,她不知道,原来抵毁别人竟可以这样无法无天的。 她嘴唇都白了。 从里面出来,以纯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那两个女孩子出来,看到她,竟若无其事的打招呼,以纯不由得怀疑刚才的话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惨白着脸跟她们寒喧了几句,其中一个女孩子坐到以纯的对面,带着些讨好的笑问,“听说于杰是你学长?” “嗯。”以纯不想说话,却又不能不说,只得嗯一声。 “他比你高好几届吧?” 以纯认真地瞧着对面的女子,其实她很漂亮,现在是九月,她穿着秋裙配上靴子,很时髦,脸上的妆化得很精致,连眼线看上去都是精心打造的。但这声音以纯不会错认,明明是刚才卫生间里的声音,她不明白,一个人变脸怎么变得这么快。 顿了顿,以纯才轻声道:“是,高三届。”她凝神想了想,虽然心里还堵着什么,却也极想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所以她静静瞧着,她到底还要问什么。 那女人笑了笑,“算算也是啊,那你来北京时他才刚和任蔓琳分手啊。” 以纯眨眨眼,这倒是她所不知道的事情。便认真听着。 女人却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看了以纯一眼,笑道:“我听说任蔓琳回来了?” “嗯。”以纯点头,把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说给那女人听,“于杰结婚的时候,她还参加了。” 女人脸色一变,“于杰结婚了?” “你不知道?!”以纯装作不可置信的样子,“就去年圣诞,在海淀区的一个别墅里。去的人挺多的啊,你不知道啊。” 以纯看到她脸色铁青的样子,不禁笑道:“我看你和他挺熟的。” 另一个倒一直没有说话,以纯抿嘴微笑,觉得真是解气。 以后,那两人倒没有再在背后说她,平时打过招呼也没什么交集,其实在设计室里还不如在于杰的公司,氛围比在这里好多了,这里说得好听是设计室,说得不好听就是安置高干子弟的地方,没设计几张图纸,便拿起回扣来却是一点也不手软。 难怪所有人挤破脑袋都想挤进建设局。 朱老爷子的基础设施建设,在这上面就蹋了一大方了。 周末和于杰见面时,把这件事和于杰说了说,陈薇笑道:“你学长哪里都是红颜知已,你见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别啊。”于杰喊冤,“她们可不是我的红颜知已,是我爸爸手中权力的红颜知己,这也是我不愿进政府单位的原因,肯定半年不到就能升到副局,有意思么?别人一辈子可能也只是一个小科员。”他撇撇嘴,与四年前冷冰冰的样子竟是判若两人。 陈薇叹了口气,轻声道:“你若觉得北京还掣肘,我们可以去南方,深圳广州上海东莞,哪里都成。我们都四肢健全,没什么好放不开的。” 于杰叹口气,“我也想过,但我爹妈年纪都大了,又只有我一个儿子,我要走了,父亲从官位上一卸任,日子过得肯定不会好,北京这地方,就是一个黑洞。” “那,我们在南方打点好,等他们退下,接他们过去?”陈薇看着于杰,充满期待,“南方空气好,也适合养老。” 于杰静默片刻,然后笑道:“先问问他们的意见吧。” “嗯,我们明天就回去看他们。” 两人打定主意,一时也忘了以纯还在旁边,等回过神来,以纯闪着大眼睛看两人,一脸全是羡慕,陈薇给她夹一筷子菜,“怎么了?” 以纯回过神,不无感叹地道:“真羡慕你们啊。” 又瞧瞧于杰,笑道:“没想到有权有势也很郁闷啊。” 于杰笑笑,没有回答她,只是叮嘱道:“以纯,你不要管她们,他们平时上班下班的没事做,无聊得慌。聚会什么的也不要去,这些高干子弟什么事也做得出来,如果他们让你们去,你就说我约了你。还有,你只在那里呆半年,什么事也不要管,我让你去单位实习,只是想让你了解政府的动运作,以后不管你找什么样的工作,都免不了和政府打交道,知道处事方式会有好处。” 叮嘱了这么多,还觉得不放心,又道:“在外面要防着别人一点,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人太多了,有些事知道也不要说出来,看着就行。但千万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以纯笑起来,“你真当我小孩呢。” 于杰一本正经,“我真当你是我妹妹。” 以纯看着于杰,灯光打在他稍为黝黑的脸上,看起来竟是无比温柔。以纯想,很久很久以后,我都一定会记得,于杰这样一本正经地说过:以纯,我真当你是妹妹。她会一直记得,除了陆以洁这个妹妹,她还有一个哥哥,一个教她为人处世、关心她细致入微的哥哥。 ------------ 第三十三章 实习的那几个月,以纯紧记于杰的话,不多话也不多事,该自己做的认真做好,不该自己做的,也不去碰。同事间虽不热络,倒也相安无事。 那次之后,那两女人也不再提起于杰,以纯也省了件事。单位对上班时间的要求不严格,上班的时候经常有人出去,反正也没什么事,以纯还没有学会翘班,每天都会准时去,准时下班,有事的时候就认真做,没事的时候就打开MSN看周晋在不在。 大学四年就这么过去了,班里的同学出国的出国,考研的考研,倒是出来上班的人占少数,以纯就是这少数中的一个。 韩欣已经保送读研,苗苗的工作蒋居清已经搞定了,户口也牵到了北京。这么看来,倒只有以纯一个人是无根的萍了。 毕业设计在导师和于杰的帮助下,早早就通过了,以纯现在只等着发毕业证了。她试着投着几份简历到长沙的几家公司,其中有两家公司回了电话。 以纯将两家公司比较了一下,选了其中一家,双方敲定了上班时间,以纯只待毕业一发,就回长沙。 以纯选的那家公司,离周晋的房子不远。 有公车,而且只需要十五分钟。 以纯在电话中这样告诉周晋,周晋说我还要半年才回来呢。 以纯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会等你的。 其实当时周晋已经在安排回来的事宜了,从以纯告诉他她要回长沙上班起,他就一直在办回国的手续,他的学分早就修满了,论文也过了关,但问题是他是交换生。 交换生回国和留学生不一样,要办的手续太多。 再加上周晋在学校表现出色,三年间有两篇论文出现在权威杂志上,连耳科的专家也说这个学生前途不可限量,周晋一直实习的医院也希望周晋能留下,医院的设备是国际上最先进的,对于一个稍有野心的学生来说,这一切无疑充满诱惑。 连崔运东都说,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 哪知,周晋却连三年也等不及,就要回来。 手续办了一半,卡在导师这一关,导师不签字,周晋就没法回国。 这一个星期,他几乎天天跟在导师后面。 七月,以纯提着行李回了长沙,上班时间敲定在下周一。以纯算着时间去了一趟广州,又回家看了顾立锦,顾立锦知道以纯回长沙上班了,高兴得连连点头。 长沙比起北京来,是不大,但胜在亲切。轰轰烈烈的超女正在星城如火如荼地进行,让以纯也觉得生活多了几分光彩。坐在公车上,连看到人吵架都觉得亲切,长沙普通话,以纯听多少遍也不腻,那些加了后缀的话语也是自己以前常说的。 以纯把周晋的房子彻底打扫了一遍,阮朗中间来过一趟,又火急火燎地走了,只说以后有事找他。走了不到二十分钟,他又挂了一个电话过来,说那棵桃树周晋移到了屋子后面,让以纯平时没事瞧瞧。 屋后?以纯吃了一惊,这市中心的房子都是同顶一片天,同踩一片地,哪里有家后花园这一说,她踩着拖鞋就出去了,围着房子走了一圈,果然在楼层的后面看到一棵小树,长得比以纯高多了,枝上稀稀疏疏地挂了几片叶子,以纯拿起一片,她家屋后有棵桃树,是顾止荀种的,十几岁了,不结桃子,却一直枝繁叶茂。高二的时候,顾立锦砍了在那里种了一颗板栗树。 以纯想,不知道这棵树会不会结果。 认真地瞧了瞧,下面的土还是松的,看来移过来没多久。 以纯打了一桶水烧上,又把土压紧一点,才回房间。 房间里,周晋的MSN亮着。 ——以纯,你现在哪儿? ——在你家啊,我看到那棵桃树了,你怎么把它给移过来了啊? ——离得近些,我们好打理。 以纯怔了怔,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想我啦? ——是啊,不过也只有半年了,到时我养你,哈哈。 周晋看着屏幕笑了,任谁都不相信,现在这个随时都可以开玩笑的女孩子竟是以前那个连话也不敢说的陆以纯,但真的就是她,她或者看到陌生人还会害羞,在别人面前依旧冷漠,但在他周晋面前,以纯却是展示了她最真实的一面。 这就足够了。 刚上班很多事都要准备,这样正式地成为一名员工对以纯来说还是第一次,她不知道穿什么衣服过去好,她衣服一向是够穿就好,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翻箱倒柜半天,也没有半套正装。以纯咬咬牙,穿着唯一的一条裙子去了。 裙子是湖绿色的,挺长,把以纯修长的身形描摹得淋漓尽致。 长沙的女孩子穿衣服一向时髦,以纯这一身却和时髦搭不上半点边,却能撩动人最本真的东西。也许每个女个人,都在年幼时有过这么一个梦想,有一天能穿着洁白的裙子站在山冈上,及腰的长发随风乱舞。 每个女孩子曾经都有过这么纯真的想望。 以纯也一样。 她来得挺早,到办公室里,只有寥寥几个人,总台还没有来,以纯便坐在大厅里等。她的面试什么的都是在网上和电话里搞定的,虽然回长沙时来过一次,却不过在外面远远瞧了一眼,她打量着四周,倒是气派得紧。 总台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子,看到她,轻声问道:“找谁吗?” 以纯摇头,“我是新报到的员工。” 女孩子甜甜一笑,“知道知道,你先跟我去会议室等等,经理还没来,来时我就领你去。” “嗯。” “要不要喝水?”把以纯带到会议室,女孩又问。 会议室里有饮水机,下面有水杯,以纯摇头,“要喝我自己会倒。”看了女孩一眼,轻轻笑道:“以后就是同事了,不要这样客气,不然我会不好意思。” 女孩子吐了吐舌头。 以纯笑道:“我叫陆以纯,你呢?” “季玉。” 以纯点点头,随便拉了个椅子坐下,“那你先去忙吧,我坐坐就好。”说完,随手拿起旁边夹得极好的报纸,翻开最新的,认真看起来。 经理是九点准时到的,季玉来领以纯的时候以纯注意了一下时间,九点零四分。 按理以纯应该先去人事科报到,再由人事科的人带她去见她所在部门的领导,但今天人事科的人都还没到,听说是去人才市场了。所以以纯由季玉领着直接去见项目部的经理。 于杰说她进了最好的部门,对于建筑类企业来说,项目部无疑是最吃香的部门。 但部门再吃香,若混不出名堂,也是没用的。 所以进门时,以纯一再告诫自己,万不能说错话。 经理姓李,年纪不大,三十多岁的样子,据说以前是某国有企业的主管,后来跳到这里当项目部经理,很有些手段。当然,这些都是后来听人说的。 握过手,打过招呼,以纯就在他对面坐下。 他盯着以纯瞧了会儿,以纯没有直接瞧他,却也没有刻意躲,坐在椅子上,脊背却挺得笔直,李经理盯了会儿,也就放开了,起身给以纯倒了一杯水,放下的时候,他问,“你应该有比较多的选择余地,为什么会选择我们公司?” 以纯听得一怔,按理这样的问题应该在面试的时候提出,现在都录取了再问这个问题似乎失去了意义,但以纯还是认真答了,“我想回长沙工作,而且我认真研究过长沙的建筑企业,我们的公司虽然起步较晚,但发展很快。与其他企业相比,我们公司还算是个小孩子,对于一个成长中的公司,我觉得工作起来会更有激情。”虽然都是套话,但以纯却是一字一句认认真真看着李经理的眼睛说的,令她看起来无比真诚。 李经理点点头,“还有别的原因吗?” “有。离家近。”以纯轻笑,“我住的地方离公司很近,这也是我选择这里的缘故。” 李经理哈哈大笑,“有意思。” 他的桌子上放着以纯的简历,他随手翻了翻,抬起头笑道:“陆以纯,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你人没有回长沙,连面试也没有参加,我们还录取了你?” 以纯笑着摇头。 李经理将一份文件递给以纯,以纯一看,竟是自己的毕业设计图,她不知道自己的设计图怎么会在这里,正要问,却听李经理说,“其实今年来应聘的人很多,其中不乏才华横溢的,你的设计很不错,但就创意来说,还不算顶尖。我们会选中你,是因为你的设计里有一种别人没有安静气质,创意不突出但给人的感觉却出奇的宁静,这是我们选你的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你有耐性。我们在学校了解到,你从大一开始一直在学生处工作,一直到大四毕业,我们公司需要这样的人。” 以纯听得张大了嘴,她万想不到,公司竟了解她到这种程度。她原以为,她能成功应聘不过是因为她出身名校,再加上她的两个工作单位。原来竟是如此。 “吓一跳吧。”李经理笑容满面,“我们公司注重的是实际,你虽出身名校,或者你学历再高,若你的设计没有可取之处,我们也是不会录取的。” 以纯点点头,本来准备好的许多话一下子就派不上用场,一个公司令人心服除了金钱还有许多东西,而这位经理无疑做得极成功,上班第一天,他就让你明白你的价值,让你知道你的价值别人无法替代,从而让你认真工作。 不得不说,以纯是真服了。如果说刚来的时候是图离住的地方近,那么现在她是真的想认真在这里上班了。 李经理微微一笑,站起来轻声道:“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以纯点头轻笑,“合作愉快。” 以纯要出去时,李经理叫住她,拿起以纯的设计图在旁边茶几上摊开,看着里面几近透明的设计,带着几丝期许道:“陆以纯,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种风格。安静的风格。” 以纯微微一笑,不卑不亢,“我尽力。” 办公室在四楼,项目部的人不多,以纯是今年招的唯一一个新人,又是女生,刚进办公室,里面就传来欢呼声,以纯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一串彩带就朝她飞过来,她笑着去躲,却还是被喷了满身。 李经理站在门外,朝以纯笑道:“他们准备几天了,一直等你过来。”他拍拍掌,“大家认识一下,这位是我们的新同事,陆以纯。她刚毕业,大家不许欺负她。以纯……”李经理挨个给她介绍了个遍,项目部的人不多,平时都很忙,能像现在这样全部的人集齐不容易,李经理一介绍完就说,“好不容易人齐了,晚上我请客吃饭唱歌,给以纯开欢迎会。” “好啊……”办公室里又是一阵欢呼,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要去哪里来。 以纯对长沙还不算熟悉,他们说的地方她一个也不知道,便不参与意见,任由他们挑选,反正倒时打个车去就成。 把东西收拾好,又打量了下办公室,和以纯想像和见过的办公地方不一样,这里的环境很好,虽然项目部除经理之外的员工都在这里,但仍显宽敞,旁边是一个很大的阳台,阳台上放着两盆绿色植物,房间时有三个角落里都有绿色植物,除了隔着旁边部门的门之外,其他三道墙都是玻璃门,只要往外一看,就能看到下面的车水马龙以及不远处的公园。办公室里的摆设也比较随意,似乎是给你一张桌子,你想摆哪就摆哪一样,各个桌子都乱放着,虽放得没有规则,看上去却一点也不杂乱,反倒有点杂乱美。 项目部的员工每人配一台手提电脑,以纯第一天来,电脑部那边还没来得及安排,以纯便先用办公室里那台公用的台式电脑。第一天主要是熟悉工作程序,所以以纯一直在看文件和看别人工作,刚刚吵成这样,工作的时候人人都很认真,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以纯大概不会相信刚才这里这么热闹过。 ———————————— 晚上先吃饭再唱歌再洗脚,这大概是长沙人特有的消遣方式。 洗脚以纯没有去,要她把脚伸到别人面前,她觉得有些奇怪。所以找了个借口推掉了。 饶是如此,回去时也已是十二点半,周晋打了两通电话,可能因为屋子里吵,以纯没有听到,回到家,她就将电话拨回去。 “怎么样,第一天上班?”周晋问。 以纯将李经理的试探开始,又讲到晚上的聚会,把这一天发生的事事无巨细都告诉了周晋,周晋听完笑笑,只嘱咐好好做。 以纯又翻着手指数,“还有好久才能见到你啊。” 周晋心里说,不用多久了。却只是听着,没有说,有些手续还没有办好,他怕空欢喜一场,便笑道:“一年一眨眼就过去了。” 以纯点头,“是啊,一眨眼就过去了。”她想着两年多都熬过去了,只有半年了,还怕什么,心里便高兴起来,问周晋,“你看超级女声没?” 周晋心想我哪有时间看这些东西,天天都火烧眉毛,证件办不下来,医院又不放人, 我正在抗挣呢,你竟然问我这种无聊的东西。他还没回答以纯又说,“我昨天在世界之窗看到她们了哦,只是远远看见,呵呵,挺有趣的。” 周晋想到以纯小狐狸一样的表情,不由笑了,“有趣什么,你明星还见得少啊,徐柔、以洁,不都是大明星,别人要见到她们可难多了。” 以纯笑笑,想想也是,便不说这个话题了。 又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阵,一直到一点半,以纯连打了三个呵欠,却依旧不肯睡觉,被周晋强制性的挂了电话,收了线,周晋瞄了一眼电脑屏幕,看到以纯挥地爪子在MSN上面朝他微笑,以纯说:周晋,我们上这里聊。 周晋一气,把MSN也给退了。 过了会儿,又不放心,怕她还不去睡觉,又登上去,如愿看到那个头像是灰的,竟是长长的松了口气,不由暗笑,真是越长越回去了,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能缠? 不过,心里却是高兴的。 益发的坚定了周晋要早日回去的心愿。中午吃了饭又去找导师要签名,缠了一下午,导师被缠得没法,终于批了。这下轮到周晋掰手指了,快回家了快回家了。 一个月后以纯接了一个小案子,进公司那么久,她一直在打下手,李经理说首先要多看多学,以纯同意,所以一直勤勤免免地打着杂工。 杂工以纯做了四年,得心应用,项目部往前推四年的文件也让以纯收拾得井井有条,分门别类地用纸盒装着,要找只要看纸盒上的目录即可。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省了大家不少力气,以纯刚进公司半个月,就被大家当个宝一样捧着。 大家接的案子也愿意让以纯看看,大家让她看她就看一眼,不让她看她也不会要求看,反正事事都在分寸之中,大家越发觉得她做事大方,作了图纸也会请她品评一下。她在以前的公司打了那么久的杂,欣赏能力自然是有一些,有时随便一句话便让人毛塞顿开,倒是那人意想不到的效果,所以一个月后,李经理试着让以纯单独接一个小案子。 这已经很了不起了,才一个月。 以纯接到案子的那天下午,兴奋地在办公室里转了半天,材料不多,要求不少,以纯把案子拿回家,一边和周晋聊天一边构思。 案子不难,因为要求提得具体,只要按照上面做便可以了,所以第二天以纯就拿着设计图到了公司,还拿了两张,一张是严格按照要求画的,另一张是以纯加了些自己的想法。其实优劣一眼即可看出,但最后,还是拿严格按要求的那张去交的差。 那天下午,李经理看到以纯失望的眼光,语重心长的说,“有时候,设计师只是一个描摹者,客户说怎么就怎么。但你却不能因此而失去你的创造性,要一直坚持自己的创意和风格,只有坚持,当你画出时,别人才会拿你的当模版,知道吗?” 这几句话一直记在以纯的心中,在后来的设计中,无论时间多么紧要求多么的具体,她都会画两张,一张是按客户要求画一张是按自己的想法设计,有的时候客户会同意她的意见,有时不会,但以纯已经养成了这种习惯,渐渐有了自己的风格,就像李经理第一次同她说的,她图里沉淀下来的安静气质,在后来她的设计中,越发的突出。 不知不觉,将要过中秋。 怀蓉毕业后没有马上找工作,而是陪着阮朗在酒吧里驻唱,以纯后来一个人去过酒吧几趟,有时听怀蓉唱歌,有时却是为了看那个钢管舞去的。不过以纯去了许多次,却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叫苏苏的女孩子。 而台上的钢管舞也越来越色情化。 中秋,以纯请了两天假回了一趟家,给顾立锦买了许多吃的用的,又塞了一个月的工资到他手里,虽然每个月都有给他寄钱,不过最近乡间买六合彩买得厉害,顾立锦平时又没事做,就天天看着那几句不押韵没什么意思的话去猜生肖,每星期三次,估计输掉不少钱。 不过话说回来,顾立锦是聪明人,即使买得厉害也不会输钱,七八期中他总能中那么一二期,收支基本可以平衡。以纯还会不停地塞钱给他不过是希望能堵住他的嘴,让大家的生活都安静些。 但显然,只是以纯的一厢情愿。 迷上了六合彩,他拉住以纯的时候不再回忆,而是指着那几句完全没道理的可言的据说是藏宝图密语之类的诗句拿到以纯面前,一脸的谄媚,“以纯,你书读得多,你看看这句是什么意思。” 这种东西以纯怎么看得懂?所以她随便瞄一眼就不再看,顾立锦不干了,又开始念了,这次不是念她忘恩负义,而是骂她读书不知读到哪里去了,连这都看不懂。 以纯垂着头不说话。 其实她很想反驳,如果读书读的这些诗句的话,只怕没人会读书了,都买六合彩好了,反正读书读得多就看得懂。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因为她知道只要她开口,顾立锦的嘴巴永远也不会停。 罢,他爱说就说吧。以纯拿着单位的手提电脑玩游戏。 晚间吃饭的时候,顾立英来了,顾立英没有参与六合彩的大潮流中,所以对以纯是讨好了又再教育。以纯只是听着,偶尔答一两句,心思完全不在这里。本来想多呆两天,这样下去,根本没法呆,她想明天回去吧。 但是第二天没有回去成,因为顾止菁回来了。 这倒是以纯没有想到的事情,顾止菁一向是想回来就回来,从来不会选什么节目之类的特别回来,对于她来说,根本没有一定要团圆,什么必须回来的日子。 向树民跟在后面,两手都是菜。 看到以纯,顾止菁裂嘴笑了笑,还是原来的样子,漂亮得不像四十多岁的女人,眼睛狭长,鼻子坚挺,长发随便扎了扎,稍微敛了几分野性。 两人又是骑摩托回来的,车后面还有一个旅行袋,以纯拿下,里面随便塞了几件衣服,看来他们洒脱得很,说走就走,也不用带东西。 总算吃了一顿安静的饭,向树民的手艺自然是没得好,更重要的是顾立锦有些怕顾止菁,吃饭的时候基本上不说话。以纯不由得想起当年,每次吃饭,以洁总是挥着爪子讲每天发生的事,顾立锦就拿眼横她,一本正经教育,“食不言,寝不语”,“一千一万,不翘二郎腿吃饭”之类的餐桌礼仪,而他那时也确是做到了,但是人说老小老小,越老越小,他也一样,越来越像小孩子了,总想说些什么惹人注意。 不知不觉中,他老了,而以纯以洁长大了。 ------------ 第三十四章(完结章) 以纯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那么盼着过中秋,月饼甜得腻人,还贵,月亮也不比平时好看或者说大多少。 中秋在以纯的印象里,就是吃板栗。以纯家后面有好几棵板栗树,都是良种的,板栗又大又实,煮起来很好吃。但平时是吃不到的,只有中秋这一天,顾立锦才会买两斤肉炖着板栗吃,再剩下的,他就拿去卖钱了。 那是很穷的时候。以纯一直想,那个时候真的好穷啊,不管是什么,只要值几个钱,都会拿去卖。身上穿的衣服都是用大人的衣服改小的,上面的钮扣都是顾立锦一粒一粒用布条做的。以纯印象中的第一件新衣,是顾止荀娶老婆的时候,那时的嫁妆里面有布料这一项,顾立锦就从里面拿了一匹颜色比较浅的给以纯做了一套那时很流行的七分衣裤,袖子和裤腿上都有漂亮的蝴蝶结,但是以纯只穿了一次,就被收回去了。顾止荀的岳母来女儿这里要布做衣服给她的孙女做衣服,也看上这一匹,但做一套面料不够,争吵了一天后,把以纯的给抢下来,做好的衣服撕成碎布,重新给她的孙女做新衣。 其实以纯的反应挺慢的,晾在太阳下的衣服被拿下时她并不觉得难过,好久以后,顾立锦讲起这件事时,她才觉得很难受。在顾立锦反反复复的强调之前,在以纯的心里,都没有觉得那套衣服真实的属于自己,所以拿走并不意外。 她难受的是,顾立锦一直那么在意。 今年的中秋和往年没什么两样,往年虽说吃的不多,但顾止菲也会回来,做了好吃的顾止荀也会偷偷的给以纯他们送点,东西虽少,但吃得很满足。 现在却是对着满桌子的菜,半点食欲也没有。 周晋又两天没有来电话,以纯试着打过电话,不是关机就是没人接听,她有心去镇上上网,但大过节的,顾止菁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她又不敢。忸怩着,到下午三点她也只是重复拨电话而已。 三点半时,她竟接到赵莺的电话。 这时她才反应过来,中秋节,她竟然忘了给赵莺打电话,心中不禁一阵内疚,心想周晋不在,自己连句问候也忘记,真是该打。所以接电话时,她的声音意外的柔和。 赵莺显然心情很好,以纯还没开口说话,她的笑声主传过来了,“以纯,现在哪呢?” 以纯先是一怔,过了会儿才怔怔地道:“在家里,那个,阿姨,中秋节快乐。” 赵莺哈哈大笑,连声道:“快乐快乐,都快乐。你现在在家里是吧……周晋有没有告诉你,他去找你了?” 以纯的心重重一击,半天没有回过神,直到电话那头再次传来哈哈的大笑声,以纯才迷糊地问:“他……回来了……?” “回来了,昨天到了长沙,他没有对你说吗?” 以纯只觉得天和地都在动,她接电话时就在门外,脑子里像是有一面小鼓在敲,但又不听不真切声响,心中觉得赵莺的声音离自己好近好近,又觉得她说的话是假的不可信的,她怔怔抬起头,耳边泛起小表妹的叫声:“以纯姐姐,有人找你,有人找你。”她挥舞着小手朝自己冲过来,匆忙间还不忘看着后面的人。 感觉上周晋走得不快,一步一步很坚定,却又觉得他似乎只在一眨眼间就到了自己的身前,脸带微笑,就那样看着自己。 以纯觉得自己的脑袋还在没有开天辟地,还是一片混沌,不过,口齿却清晰,她听到自己问:“周晋,你回来怎么不跟我说?” 周晋低头瞧着她,轻轻道:“我一办好手续就买了飞机票,费了好大力气才赶在中秋节回来,上飞机前想要不要告诉你,后来还是忍住了,如果不是看到你,我还不敢相信,我竟然是真的回来了。”他伸出手,把以纯轻轻的搂在怀里,叹息似的说:“手续前天才办好,心中总怕有什么忘了,怕一告诉你又是空欢喜,所以一直没有说。” 他笑着看着以纯还似在梦幻中的脸,笑道:“还好,以后就在一起了。” 中秋节两人还是在家里陪着顾家的人过的,中秋一过,以纯和周晋就回了长沙。周晋一回长沙,阮朗和怀蓉就过来了,同时过来的还有肖敬樟。二年过去,肖敬樟并没有改变多少,依旧是清爽的面容,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但是三个月后,以纯却从他嘴里听到一个骇人的消息,苏木雪因饮酒过多导致胃出血死于医院,时年才二十三岁。 其实以纯知道,肖敬樟在二年前就和苏木雪分手了,但听到这个消息时,以纯还是不可避免地将最难看的脸色留给了肖敬樟。其实,她心里一直记得那一年那天晚上,在酒吧,肖敬樟是如何任罗云羞辱了一个真心对待他的女子。 与她无关,她却始终无法释怀。 苏木雪死在腊月二十七,死时只有二个朋友和父母陪在身边,她的身体一直有病,她又是将爱情当作生命的女子,经受两次背叛的她已力不从心,酒吧一直喝到吐血,到医院时已无力回天。 她是那样美丽却又薄命的女子。在舞台上,艳光四射,再没有比她更漂亮的人,私底下,人大概也是很好,不然,如何能在男朋友抛弃了她之后,她还竭尽全力抛头露面为他治病? 听说,半个月后,她后来的男朋友才收到她在死前发给他的邮件,赶到家里想为她吊唁,但却被她的家人和朋友拒绝了。 这件事一直绕着她过完了05年的春天,周晋如愿被保送在本校读研,以纯的工作转正,并经过努力得到了全公司的认可,成了一名真正的设计师。同时,于杰和陈薇也迁到了深圳,不久之后,陈薇怀了于杰的孩子。除了开头,05年,一切都在欣欣和荣。 连一向不想回家的顾止菁也回了家,利用家里楼下的两间屋子开了一个小小的洗车场,向树民买了一个摄影机,在乡间专门为别人的婚庆喜事拍摄,也过得极好。 05年,最好的是以洁,她的唱腔被人认可,大街小巷都放着她的歌。以纯路过一家服装店,里面放着以洁的《想把自己唱给你听》,驻足听了会儿,就有热泪盈眶的感觉。 周晋在后面推推她,“走吧。” 以纯点点头,想起十年前的春节,以洁和自己站在别人的屋檐,贪婪地听着里面传来的新春歌曲,里面唱“恭喜恭喜恭喜你啊…….”以洁唱“我还是一无所有…….”,不禁觉得岁月如梭,光阴似箭。 周晋握着她的手,温和地和她讨论他在医院的实习情况,就像当时她在政府单位实习一样,有着要接触社会的急切,也有还是学生的清涩。 晚上回家,以纯上网浏览网页,周晋就在研究厚厚的医书,一个在沙发上,一个书桌上,偶尔抬头,看到对方认真研究的模样,或者心有灵犀凝神一笑,以纯发觉从前那种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感觉也能回来。 原来,不是只有在沉静清雅或是有距离的人身上才能看到这种感觉,而是,当繁华落尽,而最初给你爱的人愿意陪你细水长流,才是真正的岁月静好。就像当年情人岛上的绿肥花,年年有,年年开,年年如此。 在所有物是人非的景色里,只有你的容貌,一直在我的岁月中,经久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