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一章 楔子(一) 眼一闭一睁,一天过去了。眼一闭不睁,一辈子过去了。 当魂魄飘在黄泉路上,无论死前那一刻如何的留恋挣扎,其实在这个时候都会有一种解脱的轻松。 生生死死,轮回不息,爱也罢,恨也罢,不过是烟云一场。 琉璃的魂魄聚着一个淡淡的人形,带着阳世留给的一点情绪在黄泉路的岔路处往左飘去。 两边林木葱葱,阴灵鸟唧唧喳喳地叫着,树林的尽头伫立着一座巍峨的大殿。通体黑色理石建成,没有一点杂色,泛着幽幽的冷光。上横一块大匾,匾上有阎君题的字:还阴殿。下方的门开得很阔,两边各有一个鬼使把守。 “两位鬼哥好!”琉璃飘上高高的黑色理石石阶,笑嘻嘻地打了声招呼。 两个鬼使熟悉地回应道。 “是琉璃姑娘啊,任务完成的还顺利吧?” “还好啦!进去了,回头再聊!” “回头聊!” 进入大殿迎面立着一块屏风,上绘锦绣山河,河水滔滔几欲奔泻出来。山川连绵,无限延伸,浓绿的颜色如身临其境一般。除此之外再无他物,空旷的大殿灰雾蒙蒙,看不到边际。不过却并不压抑,反而有说不出的舒服感。 “这不是山河图吗!怎么会在这里?”看到这块屏风琉璃那点阳世留下的情绪不知不觉消散了。 “琉璃姑娘回来了!” 屏风后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随即屏风闪开,露出一景。 黑色的长案后端坐着一个胖乎乎的老人,花白的头发随意垂着,圆圆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身上穿着红色的衣袍,绣着黑色纹饰,坐在那,显得不怒自威。 桌案两边叠着厚厚的文案,发着柔和的光芒。 “鬼叔好!”琉璃甜甜地道。 “呵呵,琉璃也知道这山河图啊。” “以前有幸在庆祝百鬼节见过一次啦。鬼叔,山河图怎么会在我们还阴殿?” “这是阎君特意赏给我们还阴殿的。还阴殿是你们从阳世回来第一站,免不了会带回些阳气,对你们修行无益,山河图正好化解。” “我说呢,进来的时候比以前感到舒服多了。阎君还真是照顾我们!嘻嘻!” “呵呵!”鬼叔从高叠的文案中抽出一份放在案上,又取出一块黑玉放在文案上,“交任务吧,看看这次琉璃能拿多少分。” “嗯!”琉璃模糊地身形缩成一个巴掌大小的光球落在黑玉上,黑玉顿时一亮,持续了一会,光亮黯淡下去,缩成的光球升起再落到地上,一个真实的女子身体显现了出来,十五六岁的摸样,婀婀娜娜,清灵纯净。 “鬼叔,快看看,是满分的吗?”琉璃有些迫不及待。 鬼叔拿起黑玉,下面铺垫的洁白文案布满了字迹,字迹笼着一层纯纯的光晕。 “好!”鬼叔满意地点点头,“满分的!” “耶!”琉璃开心地在原地蹦了蹦。 “快去领奖励吧!” “是!”琉璃对着鬼叔来了个立正,然后欢喜地跑出去了。 “这孩子……”鬼叔笑着摇了摇头。 ------------ 第二章 楔子(二) 琉璃是冥界赏金猎手之一。 冥界赏金猎手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靠接任务赚取灵力分来修炼魂魄升级,以修成正神为目的。而所接的任务就是到某某时空的阳世走一遭,顺应阳世的身份做完早已注定好的事情,直到寿终正寝。 做一次任务满分一百,及格六十。六十到一百之间给的奖励不等,六十以下没有任何奖励,受损的魂魄也只能自己花冥币买药物修复。 因为他们本身是没有属于自己的阳世身体的,在阳世走一遭,无论魂魄级别多高,回来对魂魄也多多少少会有害。这就需要药物治疗,而这种药物通常情况下靠自己买是很贵的。 随着灵力分增加可相应获得部分冥法典,修炼的心法全在冥法典上,这是最重要的。其他奖励包括冥币、药物、法器,及参加三界法师的讲法会等。 刚才琉璃就是通过黑玉将在阳世所经历的一切转移到文案上,这代表着交完任务,成绩分数会自动出来。 一般来说只要不违规,按阳世那个身份顺其自然都会达到及格,不出意外的话甚至能达到满分。 冥界赏金猎手要通过层层考核,还要进入阳世实习一次,只有满分才有继续接任务的机会。 在任务中如果违规,比如泄露身份就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因被听到的那个人不管阳寿尽没尽也会当场身亡,所以这一切罪过将由泄露者承担。 他们或以借尸还魂、或以投胎转世来到阳世,但不管以哪种方式都是带着以往的记忆的。遗忘也就成为一件奢侈的事。因为每一次到阳世都会带去不幸,世间也因他们成为炼狱,背负这样的记忆越多也就越沉重,算是对他们这些违背轮回法则的人,一种变相的惩罚吧。 想退出这一行除了要给冥界免费做指定的任务、达到满分外,曾赚取的灵力分清零、修习得功力也将被化解。 冥界的赏金猎手这条路确切地说是一条不归路。可尽管如此,每年的报名还是人满为患。可能是死了的人们感到活着所犯的错误又将在投胎为人后再犯,而自己却又什么都不知道,就那么傻瓜一样一世世下去永无尽头,绝望了,所以想通过赏金猎手这条路修成正神,清醒地活着。 即使如此,真正名副其实的冥界赏金猎手还是少之又少,出色的几乎还没有。 琉璃是一个资深的赏金猎手,接受的任务大小有七百多,除了最低灵力分九十外其余都是满分,这在赏金猎手圈内极为出名,但同时也落了个无情混蛋之名。毕竟在阳世行走,情爱牵绊不可避免,想完成任务就要当断则断,为此不知伤了多少颗心。 至于琉璃从不屑回望,同行忍不住询问也只是嘻嘻哈哈一笑,大概真实的心境也只有自己知道吧。 交完任务出来琉璃领了奖励,除了一百的灵力分外,还有冥币药物、所休习的冥法典满满的放进空间玉牌里向家走去。 在冥界赏金猎手有属于自己休息的房子,每次出去做任务身体留在鬼叔那里,交完任务再身魂合一。当然这仅限五级灵魂。 冥界主城西面是永久居留的魂魄,靠做生意为生,而她的是一间小小的房子外加一个小院,在巷子里最安静的一个角落。 推入院门进来一个淡淡的人影飞扑上来。 “琉璃姐姐回来了!” 这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名叫小泽,是琉璃的鬼仆。 小泽自小父母双亡,辗转被卖最后被人害死,小小年纪死后却积累了太多对阳世的怨念,不愿再投生,遇上了琉璃就做了琉璃的鬼仆。 在冥界鬼仆的身份是最低的,但存在合法。 小泽由于怨气太重,在冥界的身体有时就会丢掉,而他又是一个记性很差的,往往身体丢了很长时间才能找到。琉璃把他当做自己的弟弟一样对待,这么长时间相处的很好,小泽也越来越依恋琉璃。 冥界的鬼仆是一个没有前途的工作,但幸好可以随时随地去投胎,琉璃没少劝说,可惜小泽像是赖上了她,这叫琉璃很无奈。 “小泽你又把身体丢了?”看着淡淡人影的小泽琉璃无奈地道。 小泽努力地睁大了眼睛,懊恼地道。 “我去找找。”说着飞奔回去,不多时又出来,满院都可以见到小泽寻找身体的影子,“终于找到了!”高兴地地跑了过来,阳光的笑容看上去暖洋洋的。 琉璃摇了摇头。 小泽的厨艺又见长了,准备的甜酥饼外焦里嫩,看上去就很有食欲。 羽翼在阳世累了一世,现在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地歇一歇了,吃着小泽做的甜酥饼很享受地眯起眼睛。 “好吃吗,琉璃姐姐?” “好吃!”琉璃连连点头。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 “琉璃姐姐回来了?” 小泽趴门一看回头道。 “是小何姐姐。” 琉璃一副就知道是她的样子,叹了口气,这个热情的小女孩,每次自己回来她都要和自己絮叨一阵子,也不知道她哪来的那么多话! 琉璃有点忘了,她在小何那个级别的时候也不比小何安静,只不过随着任务做得越来越多、级别升的越来越高话就越来越少了,大有“却道天凉好个秋!”的心境了。 “琉璃姐姐!” 飘进一个淡淡的女孩影像,模模糊糊的看上去很可爱。 小何灵魂二级的赏金猎手,还没有真实的身体,要到灵魂五级才有。小何是个开朗热情的女孩,最喜欢的就是在阳世做完任务回来找琉璃促膝谈心,什么苦水啊、什么值得炫耀的啊,统统倒一遍,只有这样心情才会好受一些。 她个性直爽、感性,从不知道保护自己,每次任务回来在感情上都会把自己弄的很伤,琉璃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做怨女。 小何见琉璃正在吃东西,不客气地跳到琉璃的身边坐下拿起个天酥饼往嘴里送,边含糊地道。 “琉璃姐姐你真会会享受……” 琉璃白了她一眼,打趣地道。 “看来这次任务完成的不错啊,还知道吃啊。记得上次见到我就知道哭!呵呵!” 小何吞咽了几口。 “我想开了,不就是做任务吗,咱是配角中的配角,人家主角旁边的配角都比咱重要,她被甩掉都没伤心,我伤什么心呀!” 听听,这都接的是什么任务,完全是一个多角恋爱!琉璃拍了她一下。 “早该这么想,无论冥界赏金猎手多么出色,到阳世做任务多么重要,影响天下运势最最重要的人,但仍然是那个世界中所有人的配角,甚至有时候就是个跑龙套的,只是这个跑龙套的人选必不可少罢了!” 说起来小何有点倒霉,总是做一些后宫不得宠的妃子,还对着帝王一片痴心,然后为了得到宠爱当坏人,祸害个公主啊,皇子什么的。或者在某某大宅子为了和众多的女人争一个男人像狗一样地掐架,最终还不是成了旧人,几次三番下来像小何这样心热的女孩心也冷了,最终一句道尽:天下皆是负心男啊! 小何喝下一口水。 “我庆幸选中的是赏金猎手这个职业了,不然转世投胎那种错误犯了又犯,想想就挺可怕!” “看不出来你这次任务做的感慨挺多呀。” “是啊!是啊!琉璃姐姐这次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是升级了,现在是灵魂三级!哈哈!” “恭喜!恭喜!不过你还得再接再厉啊!” “我知道!”小何接着又兴奋地道,“琉璃姐姐你灵魂几级了?” “刚升到五级。你问这个干什么?” “是这样的,我来的时候听他们吵吵灵魂五级是要渡劫的,今年灵魂五级的赏金猎手的劫难代号叫情种,一听就挺可怕啊!而且还是封住以往的记忆!” 琉璃一时不语了。 灵魂每升五级都有个渡劫任务,任务圆满灵魂会继续升级,否则永远做着当时那个级别的任务,再也上不去。一般赏金猎手如果有意退出都会在这个时候。 渡劫是避免不了的,这对自己来说才刚刚开始,以后还有十级、十五级……不过那得看自己能不能把眼前的劫难对付过去才有机会尝试啊。琉璃苦中作乐地道。 “小何,我们只有在渡劫的任务中能做一回主角,无论是什么劫难就凭这一点也该高兴才对。”渡劫是做属于自己的任务,大有我的地盘我做主的意思。 “可是没有以往的记忆,就和那个陌生的时空里的人一样了。还有,情种,一听就是傻瓜的别称啊。我讨厌言情!” “……我也是。”琉璃轻轻道。 情种,看来这个渡劫任务是身心具虐啊。 小何又聊了会说了一句,但愿自己将来的五级渡劫运气好些,然后离开了。琉璃气笑不得,就好像自己一去无回似的。接下来闭关,修习冥法典、修复受损的灵魂,九日后出关转世渡劫。 所有的任务只有名称、危险系数和奖励的介绍,具体怎么做没有,唯独渡劫任务没有奖励,当然也没有任务的具体介绍。 这次名为“情种”的劫难危险系数达到了十。 ------------ 第三章 许愿 开天辟地遗有一石,名曰“三生”。此石有洞察天地玄妙之灵,窥探三界众生之目,更改五行命数之能。如遇此石,可求一愿。 人一入冥界,走过黄泉路来到奈何桥就会看到这块三生石,它一直立在奈何桥边,张望着红尘中那些准备喝孟婆汤、轮回投胎的人们。前世的因,今生的果,宿命轮回,缘起缘灭,都重重地刻在了三生石上。千百年来,它见证了芸芸众生的苦与乐、悲与欢、笑与泪。该了的债,该还的情,三生石前,一笔勾销。 可惜,看虽能看到,但想要靠近求得一愿的机缘却是千百年仅限传说。 不过今天三生石前来了位特殊的冥魂——蝴蝶中的蝶王。 冥雾翻开,蝶王挥动着斑斓的双翅,徐徐前行,翩翩的紫色身影落在三生石前,不时回顾,说不出的怅惘。 一个红色的倩影悄然浮生眼底,蝶王心里一阵悲凉。恍惚间,蓦抬首,才注意到了面前的三生石,高约数丈,宽约数丈,质地无瑕,通透似水,屹立迷冥界的虚无中。 蝶王惊讶,细细地打量。许久,石内涌现出蓝天流云、高山白雪、花丛树木、河水鸟兽……种种景物递层展露,看得心醉神怡,这不是我的家吗…… “这是三生石。”一个声音凭空而起,清冷、幽远。 啊!蝶王吓了一跳,石中景色渐次远去,自遥远缓缓飘来三个字,几乎将他覆盖住。“三生石”蝶王看着这三个字感到了窒息。 我见到三生石了?他定定望着,一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蝶王,你是第一个来三生石前许愿的灵物。说吧,你有什么心愿?” 心愿……他一呆,目光闪过一丝痛楚。那个红衣影子与自己戏游百花……千万只蝴蝶前来朝拜……花香袅袅……她嫣然而笑……我只想与她……彼此喜欢……可,她是人类…… “……我可以许愿来生和她在一起吗……” “千辛万险也不悔吗?”三生石已将他的过往一一看清,知道了他的心思。 “不悔!”他坚定的神情多了些渴望。“我,我真的能和她在一起吗?” “三生石应了,叫你来世如愿。以你这双翅膀献祭三生石吧。” “我真的能和她在一起吗?” “缘是天定,份乃心为。一切看你的造化了。” “三生石”三个字渐渐远去,消失于虚无中。先前景物依次化淡,散了,空空如也。蝶王感到了体力不支,身体变得沉重。意识中,翅膀像被什么撕裂开。随着他惨痛的一呼,最后的印象有些疑问,我不是死了吗,怎么还能感到疼痛? 那对有着美妙无比色彩的翅膀,一点点脱离蝶王的身体,向三生石飞去。翅膀,花一般娇美,在三生石上微颤了几下,消失了。蝶王孱弱的残魂凄凉地抽搐了几下便消失了。 ------------ 第四章 今世 两百年后。 东南部,五岭。 遥遥望去,云气缭绕群崖摩天,形若盘龙,有向天长啸之势。这里一河,名曰湘河。汇集大小溪流,瀑布,自西向东横贯山脉奔涌而去。 其中一处,峭拔如刀削斧劈般的崖壁,临水面北而立。崖壁上飞溅下的瀑布群连成薄薄水幕,平展开终年冲洗着崖身。 石滩边缘,地势渐陡,青翠林木,青苔茵茵,花丛烂漫,蜂蝶流转。极目望去,犹如连天接地般,苍绿的天然屏障。 此时虽是午后,阳光的炎热却丝毫未减。湘河的石滩,几十条白狼、灰狼饮水嬉戏。一片片水鸟落下。 三五只小狼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乐颠颠地跑进鸟群,吓得鸟们一轰而散。鸟们飞悬半空,并不离去,啾啾盘旋一会,缓缓落于别处。小狼们又跑了过去。反复几次,小狼倦了这种游戏,去追蝴蝶。 蝴蝶小巧的身影一起一落,这叫小狼的眼珠骨碌碌直转,蹒跚地挨近,颤颤地扑上,跳起多高,一会儿便乐得气喘吁吁。他们的父母不时向这边张望,眼里流露着特有的温情。 石滩边的一个角落,大片的山月季开得正欢。簇簇鲜艳,生机勃然。山月季丛下趴着一条白狼,毛皮脏乱,左脸颊一块显眼的紫色。而那双眼睛极是清亮灵动,此时正羡慕地望着嬉闹的狼们。 那边的鸟群一阵骚动,跑来十多只白鹿、野山驴,一头扎进河里痛快地饮水。忽地,一声惨叫传开,猴子们吱吱吵成一团,狼们逃了,鸟们哗地飞起,白鹿、野山驴仓皇失措。 白狼见石滩上多了两只半大的虎,正撕扯着猎获的白鹿,空气中散发着一种微妙的压抑,浓浓的血腥味刺激了饥肠辘辘的她,口水很快淌下,身体不由自主向前挪动。 两只小虎似乎不太饿,只吃了一半便去饮水,然后满意地向空中吼了几声。虽说稚嫩,但仍不失虎王的威赫。接着,丛林深处传出声雄浑的虎啸。小虎应了几声,跑了。 白狼眼里立时放出光彩,急急向前爬。原来她是条没有前肢的残狼,并不能像同类那样跑动。没爬多远,逃去的那些狼折了回来,围着小虎食剩下的猎物大口咀嚼。白狼仍努力地爬行,快接近了,被三条小狼拦住。他们呲牙咧嘴示威低嚎,时不时互相看看,会心地示意,兴奋地跃去,有意要戏耍一番。 “你们……干什么……” 白狼惊慌地望着扑上的小狼。 “不要……” 一只小狼学着捕猎的样子,抬起爪子将她打到一边。那边正好有一只小狼接住将她打回。白狼苦苦挣扎,也摆脱不了小狼们打来打去。小狼们极为高兴,比起吓鸟、追蝶好玩多了。 “不要……不要……”她痛苦地哀求,引来一片嘲笑。小狼们终于玩累了,不再理会她,跟着父母回家了。 白狼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总算吃到些残渣碎肉。这还是从众多鸟嘴里争抢到的。 她爬近河边饮了口水,开始舔身上的伤口。突然,一呆,那边茫茫的水瀑,闪着一个红影,上下飞驰,似乎还唱着什么,音质清玄悦耳。 白狼立时想起,一条老狼给她说过,世上有一种东西叫“神仙”,能上天入地,长生不死,又法力无边。那一定是神仙,一定是!顿时激动万分,忍耐不住,喊叫道。 “神仙!神仙!神仙!” 红影停下。 白狼依然卖力地大叫。 “神仙!神仙!神仙!” 红影如流星一般,亮芒一闪,向她射来。 “哇——”她惊呼一声,当看清楚眼前的红影不由有些困惑,怎么神仙长的像狐狸呢? 石滩上站着一个像人类十二三岁少年身材的“神仙”。狐狸头、人身、有着三条赤色的红尾。穿着红色华丽的衣衫,三五只蝴蝶前后翩飞。 “你是谁?怎么会说人话?”两只小狐眼盯着她。 “我,我叫琉璃。”她有些害怕,怯怯地问。“你是神仙吧?” 狐狸脸上的眼珠转了转,神气十足。 “我当然是神仙了!我叫空翼,火神里的狐仙!”手掌一摊,一簇火焰出现了,从里面飞出十几只火蝴蝶,吹上口气,火蝴蝶幻化出红色的花朵,再拍拍手,它们消失不见。 琉璃惊愕地看完这一切,嘴张的合不上了。 空翼洋洋得意,轻咳几声装模作样。 “神仙要问你一些事,你如实答来,若有半句谎言……”手一抬在自己脖颈上,做个“杀”的动作“明白吗?” 琉璃似懂非懂,连连点头。 “你有多少年道行了?” 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只好摇摇头。 “我不知道。什么叫道行?我没吃过。我窝里只埋了几只老鼠。” 还没听完,空翼就转过身,不可抑制地暴笑起来:“哈哈——”最后笑得连神仙架子也顾不上端了,双手捧着肚子跳着脚笑“哈哈——” 笑得琉璃莫名其妙,这又是神仙的什么法术?“神仙……” 听到她的叫声,空翼强忍住笑,回过身命令道。 “看着我!” 琉璃听话地与他对视。空翼一连问了七八件事,琉璃傻傻地不知所云,回答得叫他啼笑皆非。他望着那清澈幽深,纯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双眸呆了呆。 “神仙,你教我些捕猎的法术,行吗?”琉璃恭敬地点了三下头,算是下拜。 空翼心里一乐,这只苯狼还真把我当神仙了。 “这个——从长计议。咦!”他抽动着鼻子,发现了什么“你太脏了!也太臭了!多久没洗澡了?” 做神仙也要洗澡?琉璃不得其解。 “我从来没有洗过……” “什么!”空翼身行一动,退了三四步,天啊!“想做我狐仙的徒弟,头一件事就是干净!” “我马上洗!”琉璃未等他说完就滚进河里,一连呛了好几口水。 空翼上去将她拎出来,叹息摇头。 “没想到我的徒弟资质竟是这般的差。罢了!罢了!还是为师帮帮你吧。” 开始,琉璃听他的口气像是对自己不太满意,心慌慌的。接着听他说要帮自己,顿时欢喜,一口水喷出,泼了空翼一脸。“扑——” 空翼又惊又怒瞪着她,琉璃快哭了,吓得说话结结巴巴。 “神,神仙……” “行了!”他抹了一把脸,“谁让我是世上又聪明、又善良、又心胸宽广的狐仙呢!就不与你这小辈计较了!”自夸一番,舒坦极了。 他抱着琉璃涉水而行,到了对面崖壁下,找块突起的平坦石台,将她放上,借流下的水给她冲洗。 琉璃半睁着眼,享受着水的清凉。空翼蹲在她身边,手持一把梳子,一边梳理她身上的毛一边骂。 “脏死了!几百年没洗了!” 琉璃一声也不敢吭。空翼突然停住,愣愣地看着石台上的残狼,我为什么要对她这般好?我空翼自负绝顶聪慧,怎么……他气急败坏地打了她一下,又开始给她梳理毛。 琉璃紧张的很,这个神仙脾气不太好。 这个残狼便是来渡劫的冥界赏金猎手琉璃,也是在三生石许愿的蝶王的今生。而空翼便是蝶王前世所喜欢的人类女子。 自此,琉璃的渡劫开始。 ------------ 第五章 相遇 接下来的日子,每次空翼对琉璃百般的好,都会情不自禁地停下来奇怪一会,因为对她的好是甘心情愿的,也是最快乐的,那种感觉既奇妙又微妙,只是这是为什么呢? 那天是琉璃最幸福的一天,毛皮被空翼梳理得干净光滑,伤口敷了草药。他法术真高!对空翼是神仙一事深信不疑。最主要的是吃到了山鸡、水鸭、草鱼等这些平时想都想不到的东西。空翼还煞有其事地弄来块石板,冲洗干净后摆在子吟洞穴里,放上花草、果子。那晚琉璃睡去,梦里都是笑。 有了空翼的照顾,琉璃再也不用吃那些味道恶心的老鼠了。 山中岁月,弹指之间。数月过去,琉璃并没有从“神仙”那里学到什么法术,而是每日被空翼喂的饱饱的,时间一长,也就把学法术的事渐渐淡忘了。 一日空翼有意在琉璃面前炫耀,伸出两手的食指,另外四指弯曲,凝聚灵力,片刻间,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自食指飘出。 琉璃惊奇地望着那烟丝一般的气息,缓缓散开。虽说周围弥漫着山月季浓郁的香气,但另一种幽幽的暗香毫不气馁地浮升上来,使劲地嗅着。 “真香!” 空翼源源不断将灵力注进食指,琉璃眼里出现出痴迷的神情,只见绿树间、花丛上飞出只只的蝴蝶,跳着轻盈的舞姿,翩翩如仙。 “蝴蝶呀!”琉璃喜欢地摆着头。 空翼的食指上落着一只金斑喙凤蝶,绚丽的双翅轻轻颤动,尾突好象两条细长的彩色飘带,十分可爱,驻足那里,与空翼亲密无间。 “好玩吗?”空翼坐在她身边,把凤蝶放在琉璃的鼻尖上。 琉璃感到一丝轻痒,凤蝶身上特有的香气沁入心脾。正当沉醉蝶香之间,一声清啸赫然而起,空翼立刻跳到半空,全神戒备,如临大敌,琉璃吃了一惊,天空白芒划过,落于眼前。 那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脸庞轮廓清晰,棱角分明,如冰刻一般。肤色略黑,双眉浓重,目光深邃。黑色的长发随意地挽起,一身白袍飘逸出尘。若不是身后有一条粗壮洁白的狼尾,分明就是完完整整的人类。 “你!”琉璃惊恐地望着他。 “我是云飞。你不记得了?”少年俯下身,注视着她的眼睛。“两百年前,也是这里,我给你取的名字‘琉璃’,还猎杀了一头鹿给你。” 琉璃听到鹿,立时,当年鹿肉的味道涌了上来。 “你就是那只白狼?” 云飞点头,伸手轻抚她的头,一脸的无奈。 “两百年了,你还是这个样子。我一直担心,怕你不在……你好吗?” 琉璃傻傻地摇头。 他轻轻叹息。 “你能活到现在,还开口说话就已经不错了,我不该要求太多,毕竟你是残狼,是不是?” “是。”琉璃笨笨地点头。 云飞痴痴望着她清亮的双眸,许久。 “你吃狐狸了?怎么身上到处是臊烘烘的?” “我,我没有……” 他偏过头,见到不远处悬空立着的空翼。 “红狐狸!”云飞冷冷的眼神精光大盛,向他飞去。地上传来琉璃的尖叫。 “他是神仙!他是狐仙!” 云飞悬空而立,面对着空翼厉声喝道。 “臊狐狸!这是我们狼族的地域,你站在这不怕吗?” 空翼翻了个白眼,狐狸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哪里是你们狼族的地域?你叫它,它应吗?再说,怕什么?怕你吃我?” “我吃过狐狸,不过那肉实在难吃,腥臊味!” 空翼仍是不死不活的样子。 “我也吃过狼,又臭又硬,也不怎么样!” 云飞嘴角牵动,一丝冷笑浮上,灵力贯入双臂,双手翻转,须叟间,已拍出三掌。空翼身体一斜,灵活避开,三五只蝴蝶仍绕着他飞。云飞拍过三掌后,十指如钩爪般向他抓去。空翼左闪右滑,总算躲过,手心见了汗,这混蛋狼道行不浅啊! 跑吧!但他表面上,仍大大咧咧,毫无惧色,懒洋洋地笔划着,不动声色地向南退去,张手打出一个又一个火雷。 云飞眉目皆张,一声大喝,激射出十几道白色箭气,顷刻间,火雷一一化解。拦住了空翼的退路,傲然而立,讥笑道。 “想跑吗?” 空翼目光闪烁不定,硬着头与他厮打。 琉璃见那一白一红的身影,在碧蓝的天空争斗不休,早惊愕地呆住。从没有看过如此场面,这要比捕猎惊险刺激得多。有灵性的动物们也都驻足仰望。猴子们不知是害怕还是兴奋,满树的奔跑吱叫,乱哄哄的。 天空上,空翼的火雷不断,东一团西一团地炸开着花,青烟里飞出只只蝴蝶,早已没有了游戏百花的悠闲。云飞冷哼着,双臂激烈地开合,发出的灵力如闪电道道,轮番刺向空翼。空翼苦苦挣扎,手忙脚乱地躲避。他咬牙切齿,三条赤色长尾向云飞扫去。云飞急忙闪开,一股呛鼻的腥臊味扑面而来,忙旋身闪避,只听空翼道。 “哈哈!狐爷爷的屁味道还不错吧!” 云飞恼羞的很,死狐狸!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意念一动,洁白的狼尾向空翼打去。奇怪,空翼站在那一动不动。不好!再要收回已是不及。 “啪!” “咔!” 空翼不见了,狼尾击到的却是一个火雷,洁白的尾稍上冒着丝丝的烟,一缕焦煳味飘出。 崖壁上的另一边,远远传来空翼尖酸的声音。 “死狼!尾巴烧没了吧!省下几百年化狼尾的日子了,感谢你狐仙爷爷吧!” 狼尾虽没伤到,但也够羞辱的了!云飞恨恨地道。 “臊狐狸!不就是幻术吗?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的你回来!” 原来,狐狸的腥臊味一般动物都受不了,何况空翼弄出的臭气,经过了灵力的调配,味道更令对方窒息。他就在云飞掩面时使出幻术,跑了,留着自己的幻影和一个火雷等待云飞。云飞火气一大,自然上了当。 空翼神气活现出现崖那边的半空中,笑着:“哈哈!我可没那本事!你有本事,还是你过来吧!” 云飞知道南边是狐狸的老窝,那里住着几千条狐狸,至于得道的狐狸有多少,他也不知道。 空翼见他迟疑不前,更加放肆了,做着各种取笑的动作。 “刚才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不过,我狐仙生性善良,念你得道不易,上天尚有好生之德,暂且饶你一命!还不拜谢你狐仙爷爷,待日后我与天神说情,叫你早修正果。若不然,哼!哼!哼!”故弄玄虚,摇头摆尾。不过,说的到也有一点实情。刚才,空翼在云飞忍受不了臭气时完全可以偷袭,只是狐狸天性多疑,云飞的道行远胜于他,能溜就溜吧,还是保命要紧。 空翼见云飞怒气冲冲,就是不过去,嬉笑道。 “狼不是天生坚忍的灵物吗?过来呀,这点胆识都没有?修的什么道啊,给你们狼族丢脸吧!”他也对刚才错失偷袭云飞的时机有点后悔,一心想把他激过去。到了狐狸的领地,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哈哈!空翼越想越激动,有些得意忘形。 云飞立在半空,肺都快要气炸了,长这么大,还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被一个狐狸给奚落了,年少气盛,再也忍受不了,身体向南滑去。 哈哈!空翼大喜,风一般溜走。而这时,北面的丛林里传出一声悠长深厚的狼嚎,云飞立时收住了身行,不情愿的样子。那狼嚎声不间断地传来,只得仰天长嚎一声应答,身子折回,但怒气实是难平,见到一头壮实的野猪在河边奔跑,火气更盛,向它疾冲去。右手二指“噗!”的一声,又准又很,戳进了野猪的头部,收回手,血喷出来,野猪惨烈地叫着,倒下。云飞拎着死去的野猪,飘然滑到琉璃面前。 “够你吃三五日了。” 琉璃呆傻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沮丧地道。 “你把神仙赶跑了。” “他是一条狐狸,得了几年道行变得像个怪物。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 “他就是神仙!”琉璃固执地辩解。 “他是红狐狸,你被骗了!”云飞狠狠地将野猪摔在地上。 琉璃吓住,垂下头,再也不敢说什么了。云飞面色缓和了许多。 “子吟,狐狸阴险狡诈,行为不端,我们狼不屑与他为伍。你不要再和他混在一起了,说不定哪日害死你!” 丛林里又传来刚才的狼嚎,云飞一脸的不高兴,低声埋怨。 “我都闭关修了两百年了,刚出来一会就催回去!” “是你爹叫你吗?”琉璃听了一会。 云飞点点头。临走时把野猪埋在琉璃的洞里。 琉璃等云飞消失在丛林里,松了口气,忙去找她的神仙,可举目茫茫,山树重叠,连半个神仙影也不见。 “小白狼!” 她一喜。 “神仙!” 从她窝前的青冈丛里闪出个狐狸脸,眼珠转着。 “他走了?” “走了。” 空翼放下心,蹦了出来,忙着收拾身上沾的烂树叶、草籽、荆棘刺等物,又拿出面小镜照着狐狸头,整理上面的毛。琉璃崇拜地望着他,神仙就是神仙啊! 很快留意到琉璃的目光,空翼更加得意。 “做神仙头一件事就是干净!” “是!是!”琉璃马上转头用舌头去梳理自己身上的毛。 空翼怔怔看了她一会,心里有点难受,转过头去。 “你认识他?” “是。他说两百年前见过我。‘琉璃’就是他取的。” 空翼点头,怪不得她能开口说话,原来活了两百年了。不过像那只混蛋狼两百年就能化成人形,虽然留下一条尾巴,但也算是有些灵性,天资可比这只笨蛋狼强多了。 “你那个云飞道行很深呢。” “你是神仙也打不过他吗?” 空翼一愣,喃喃地道。 “假如我不是神仙呢?假如我是狐狸呢?你还会理我吗?” “不!你就是神仙!”琉璃那不可置辩的神情叫空翼的心猛地一痛,他使出全部的力气向远处大喊。 “我是神仙!我是狐仙!” 惊起满林的鸟,叽喳地飞上了天空。 他似乎仍不满意,一跃而上,蹿上云层,大声嚷嚷。 “我空翼是这世上最聪明的神仙!是这世上最善良的狐仙!”谁也看不见,空翼的双眸满是泪水,倔犟的打转,就是不肯流出。 ------------ 第六章 变故 滂沱的大水挟裹着五岭,天空与大地汪洋一片。轰鸣的闷雷,耀眼的闪电成了这里唯一的主宰。 琉璃趴在洞里,目视着水茫茫的洞外,早在两日前,嗅到空气的异样,凭着狼的天性,就知道要下大雨。洞边的土里埋了许多食物,有云飞猎的那头野猪,还有神仙给的野羊、兔子,足够了,并不愁饿肚子,只是有些想念神仙,他在身边该多好。 世间灰蒙蒙的,树丛山石连个影也不见。大雨不间断地下了十几日,不但没住反而更大了。这日午后,琉璃从土里扒出食物,刚吃了几口,嗅到潮湿的雨气中一股狼的气味逼来,云飞?不!不是!慌忙将没吃完的食物埋好。是只野狼!嗅到一条陌生狼的气味。下这么大的雨,一定是猎不到食物……害怕的发抖了。 随着低低地嚎叫,探进个狼头,目光里流露着凶残。 琉璃见他身体大过自己,骨瘦如柴。想必不是被狼群驱赶出,就是从山外来的流浪狼。野狼凶恶地嚎,叫琉璃滚出去。 尽管心突突直跳,可还是蓄满了势,她决定捍卫自己的家。张开大口露出锋利的牙,呜呜直嚎,想将他吓走。 野狼怔了一下,并没有退去,反而耸了身,如劲弓发箭一般,随时准备将对方至于死地。琉璃大怒,后肢一弹,嚎叫着扑上。野狼一偏身,回头咬住她的狼尾,使劲一甩。 她被摔在石壁上,掉下。野狼这才看清,这是条没有前肢的残狼,抬起头,嚎了几声,满是讥讽。琉璃摔的满眼发花,重新冲上,与野狼厮咬一起…… 不宽敞的石洞更显逼仄,他们在狭小的地方扭缠着。 没多时,琉璃感到身上一处接一处的疼痛,渐渐地失去了攻势,惨叫着逃到了洞口,野狼一个跳跃,爪子扫去,琉璃急忙滚开才没被打倒。 面对着这只野狼,知道饥饿使他的耐性和力气都要高过自己,自己根本不是对手,可是,不甘心,当看到野狼在埋食物的位置停住……不!她又冲了上去。 野狼似乎也知道这里就是食物的埋藏地,立刻精神了许多,蹿跃上,半空咬住了琉璃的后背狠狠一抛,扔出老远。琉璃摔进泥水里,翻身趴着,背上的血瞬间被雨水冲洗掉,一阵阵刺痛。满怀屈辱,眼睁睁看着野狼扒开土,津津有味吃着自己的食物,又痛又恨,却又无可奈何。 野狼吃完食物,慢慢踱出洞穴,示威,要琉璃滚远些。 琉璃真想痛快地和他厮打,不过后果可想而知。最终只好身体一躬一躬向后退,直被逼到离洞口很远很远,野狼才迈着轻快的步子跑回了自己的洞穴了。 运气真好,遇上条残狼,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窝和一大堆食物! 琉璃听着丛自己洞里野狼发出得意的嚎叫,尖刀般刺在心上,气愤地仰天嚎去,还未发声便灌了满口的雨水,呛得好半天才缓过气。眼里湿湿的,说不清是雨还是泪。只得艰难地向前爬着,想找个避雨的地方。 倾尽江海一般的大雨下,琉璃孤独凄凉的身影显得有些可笑。 黄昏时分,起了风,雨势更加凶猛,席卷着丛林,不断地激起浪滔,传出阵阵怒吼。琉璃实在爬不动了,蜷缩在一株黄木兰下,没呆一会就听“咔!”一声雷的脆响,电光霍霍,树冠劈下来来,冒着蓝色的火苗,忽闪不定,最后被雨水浇灭。 树冠借着风势虽没有砸到她,却也震得晕了过去。 湘河水迅速见涨,咆哮着疾冲而去,漫过石滩,灌木丛,滚滚大水和雨相连,风撕扯着雨,肆意地冲撞! 琉璃是被一根冲下的断木挂住,而断木又卡在了两棵树之间才没被冲走。随着风剧烈地摆动,悠悠醒来,咳出口水,半睁开眼望着,我怎么在树上?诧异了好一会才发现,后肢和狼尾全泡在水里,只有一根断木担着她。水在上涨!已没过身下的断木了,得离开这里。琉璃准备跳上高一些的树,尽管这十分危险,但为了活命也顾不了许多了。鼓足勇气,后肢用力一弹,向前方一株古木跃去,想用牙齿咬住上面缠的藤蔓。可能是用力过猛,又过于急切,先是头撞上树干,接着咬断了藤蔓,身体“啪唧!”掉进了水里,挣扎着还是被水冲走了。 琉璃的后肢不停地乱蹬着水,不叫自己沉下。风夹着雨劈打过,水势又大又急,没多久分了岔,一股水流拥着琉璃冲向一个漩流。风和雨扫的眼睛睁不开,等看清楚时已经晚了,无论怎样拼命蹬着水也是徒然,身体打了几个旋沉了下去。意外的是,这股水流竟是一道地下瀑布。 琉璃犹如半空上被抛下一般,结实地摔在下面的水潭里,溅起老高的水花。扑腾了几下,吃力地爬上一个石台,大口大口喘息。身体疲惫地像散了架,跟野狼打斗时留下的伤在剧烈地抽痛,肚子灌满了水,胀得难受。歇息半晌,举目打量。 瀑布下是个半圆形水潭,方圆不过八九丈。水很深却清澈见底,水底铺满了蓝色的石子,水晶一般的闪烁。水潭另一边有个豁口,水源源不断地排出,流入一条地下暗河。河的延伸处是个黝暗、长得不见尽头的石窟,安静得透着诡异。而水潭的另一半圆,也是她身下的石台,则是块如皑皑白雪般的玉石。它温润光洁,散着玉独有的清灵之气。很快,她被玉石台吸引住了,里面有水在涌动,轻轻泛起波纹。波纹浮生出古里古怪的东西,它们方方正正竖排一行,缓缓移着,从右至左。 ------------ 第七章 变人 琉璃看了半天,也不明白这是什么,只觉得那些古怪的东西一个接一个飞进头里,没多久就困乏地睡着了。古怪的东西随即隐去,可当醒来又浮现出来,反复如此。渐渐地,睡得越来越久。而就算在梦里,古怪的东西也不断地涌进头里,真奇怪! 大雨倾盆,久久不止,导致山洪泛滥,吞噬着无数生灵,疯涌一般向下游冲去,行至山腹前,争先恐后嘶吼狂啸,一时激起千层浪,天地已分不清是水还是雨了。五岭冷然地静默着,巍峨耸立着身姿没能撼动半分! 持续一月有余的雨终于慢慢住了。云层散去,天空澄清碧蓝,一望无际,阳光热烈地喷泻而下,即见五岭千峦争秀光彩陆离。 空翼向琉璃住的洞穴飞来,手拎着两只野鸡。 “小白狼……”张大了嘴呆住,面前一片水域。 扔了鸡,一头扎进水里,可寻了半天,尽些断木水草、动物尸体。跃出水面,悬停在空中。 “小白狼!小白狼!”大声呼唤着,急急地在附近来回穿梭,远远地传来几声狼嚎。难道是云飞把她带回狼群了?一定是了!空翼气冲冲回到崖上,恨恨地。当目视到大片的水域时,又忍不住跳出个念头:不会是被水冲走了吧?不!不会!她再笨,也有求生的本能。 长嘘口气,她终究是狼啊!眼前翠绿间,白影闪动。云飞!他来做什么!心念一动,身体已掠过去,悄无声息地落在一株花梨木上。深翠的树冠挂满了淡红色的花朵,正散着微微的清香,正是藏身的好地方。 “琉璃!琉璃!”云飞白袍翩飞,声音急切、嘶哑。 原来他没把小白狼接回去?望着地面上明晃晃的水,空翼心不觉一沉,这个混蛋狼,下这么大雨也不知道把她接回狼群,死了来献殷勤了!死了?下了一跳,目光立时一潮,冰冷的孤独感攫住了他。 世间上的每一种生灵都需要朋友,即使那些性情凶猛、孤僻的生灵也不例外。何况,像空翼这种聪慧、又带些人情世故的狐狸呢。 在狐族,红狐的地位最为低下,这也使天生灵性极高的空翼好强、高傲。一般的狐狸修行,禀赋再高也要三百多年化成人形,而他却用了两百多年。可惜的是,急于求成使化身时出了错,除身体、四肢化成人的模样,头、三条尾巴却留了下来。更无耐的是,连原形也化不回去了,只能不人、不狐地晃来晃去。这件事飞快地传遍了整个狐族,目光异样,议论纷纷,嘲讽多于同情。以空翼的性情哪里受得了,叛逆的他暗里捉弄着每只狐狸,就连地位尊贵的白狐、玄狐、蓝狐也尝过他的恶作剧。 他以这种方式来告诉狐族,自己的聪明和重要,但最终被孤立了。没有朋友,没有伙伴,所有的狐狸见到他都避而远之。空翼无论心里有多难受,表面仍是那种不在乎,不可一世的样子。母亲本来让他闭关修行,可他早已心灰意冷,整日装做快乐高兴地东游西逛。母亲明白他的苦,傲气下藏着自卑。可是空翼嘴太硬,自称是古今异数,天妒英才。 当遇上认为他是神仙的琉璃,被崇拜的目光仰视的时候,便冲动地想,要以最大的努力对她好。空翼也为自己的说谎感到羞愧过,可是为了有一个朋友,即使说上千万次的谎言,也会说。何况,有时想想还不止是朋友那么简单。 空翼并不甘心,怀着仅存的一丝希望没头绪地寻找。大有人类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劲头。 顺着湘河水流寻到山外,一遍又一遍,直到几个月过去,丛林积水不见,石台显现出来,他一面告诉自己,她死了,一面仍再寻找,累了就去崖上发呆。 而密林的身处,云飞失魂落魄的身影也正在四处奔波…… 光阴似水,三百年匆匆而逝。五岭依旧苍翠,湘河依然静默如初。 满月之夜。溶溶的月色泛着寒波游动,袅袅的样子寂寞渺茫。 白雪一般的玉石台上,琉璃仍带着梦熟睡,但不同往日平静,感到身体里有一种异样的东西在涌动。血越流越急,双耳一下子像灌满了风,胸口、头顶被重重地压迫着,骨骼咯咯作响,身体的撕扯之痛正慢慢袭来。 炽热难耐,像是置身火海…… 寒冷打颤,又像是落进冰窑…… 她开始剧烈地颤抖,冲天嚎去,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急切中霍然张开双眼,疼痛之感更加清楚了,再次去嚎,拼进了力,可根本连口也张不开了。 上面是一个圆洞,月光投下,如一蓬蓬的雾,轻轻拢着她。玉石台亮芒大盛,现出一片茫茫的水雾,慢慢与月光交融一起,形成一道光柱,自上到下,自下到上,不断飞扬起雪花样的亮点,萤虫般缓缓舞动。骨骼又一次咯咯裂响,身体烈焰一般炙烤。撕心裂肺的疼痛。一种阴凉的气息自玉石台冲上,贯通她整个身体,穿过头顶与月光接成了点,逐渐成核桃般大小。它幽幽透着清凉的气息,凝出一条细丝,一端连着子吟,另一端连着月亮。 琉璃感到周身的精血被牵动着,身体离了石台悬浮空中。整个玉石台光芒极亮,托着身体,光芒变化成纯的,没有一丝杂质的云气,升腾。 听着骨骼的脆响,经脉的血急剧地流淌,身体像被锋利的刀刃刺着,深深地划开,带出一道血肉来。痛得她昏厥过去,又被折磨醒来……一次又一次。最终,听到了自己发出一声长嚎后,再次昏厥。 东方破晓。 琉璃在一种清凉、温和的气息流转全身的感触下,睁开了眼,有说不出的舒畅和轻松。坐了起来,陡然愕住。 ------------ 第八章 委屈 玉石台上的自己变成了一个人类,十二三岁女孩般的模样,当看到狼尾微微颤动,才知道这是自己。 我变成人了!我变成人了!过了好久她才明白,欣喜地跳着,端详着自己:除了没有双臂,拖着条狼尾外,与人类一般无二。这时,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脚下的玉石台龟裂。 她双足轻点,身体竟然轻盈地悬在了半空,望着玉石台龟裂的细纹,密密的成了网状。又是一声脆响,玉石台化为粉末,飞扬着,围绕上她缓缓凝成无数蛛丝一般的细线,蜿蜒身体各处,一小片的连接,一大片的连起,最后化成洁白如雪的衣裙,清澈如冰,透着莹莹的光泽。 我的衣服!琉璃欢喜地跃上了地面。 五岭沐浴阳光之下,高耸入云的望天树伸长着枝叶,黄白色的花开得正欢。湘河的遥远处,丛林蒙着一层浅蓝的薄雾,那是瀑布的水烟。 琉璃沿着湘河轻快欢喜地跑跳着,白衣黑发就在这美妙、浓妆、淡抹的景色中忽隐忽现。轻轻掠起,向那水烟飞去,耳边的风抚过,惬意的很。这是头一次驭空而行,却没感到半点不适,似乎许久以前就如此过。 找到了石滩,继而找到自己的洞穴,可这里已是面目全非。 怎么会这样……琉璃望着满地开的一朵朵洁白硕大的花,和生满了葱密的枝叶怎么也想不明白。她哪里想到和自己离开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百年了。 想不明白只好向湘河慢慢走去。 石滩被树木草丛挤成一道狭长的岸堤,河像是扩宽了许多,簇生出不少的水竹,枝叶青绿,竿竿挺拔粗实。 望着河对面冷然峭立的崖壁,琉璃想起曾经那红衣翩飞的神仙,长长叹了口气。 “神仙——神仙——”高声喊起。 只只金斑喙凤蝶飞出,它们彩带般的尾突飘展,十分好看,她顿时喜出望外,因为嗅到凤蝶身上有神仙的气味,随着它们前行。 跟着凤蝶们踩过一片草丛,涉过无数条溪流,穿过密密的黄栌,地势渐陡,岩石突立逼拢,前面重重浓阴的山峰闪耀着黄光,上面点缀着一株株冷杉,衬的晴空都抹上淡淡的青绿色了。 琉璃迎风而立,嗅到神仙的气味就在前面,飞快地越过凤蝶们向那边掠去,身边的银杉林直冲云霄,树梢顶挂着片片金色的阳光,叶片随风飘荡,银光烁烁。前面,枝干盘绕下有一小片空地,乱石嶙嶙枝蔓纠缠,随处都可见到开着黄色花的莪术。纷乱的景象中,而她的神仙空翼火红的衣衫、四条赤色的尾巴显得格外醒目。 空翼正背对着子吟,蹲在那摆弄着石头什么。 “神仙!神仙!”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一下子蹦了过去。 空翼双足一滑,避开,两手扬起,暗里凝聚了灵力。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转过头瞪着她,“你是谁?是人是妖?是什么东西?!” 琉璃一点没理会空翼两只手正幻现出火雷。 “我是琉璃!神仙你忘了吗?我是那个小白狼!你还给我洗过澡呢!” “什么!”空翼身子一歪,险些没倒。 琉璃困惑地望着他。 “神仙我是琉璃啊!你看我的狼尾,我化成人形了!”原地转圈叫他看,嫣然笑着。 空翼半信半疑地凑过来,吃力地道。 “你,你真是那条小白狼?” “是!”琉璃想走近他。 “别过来!”他厉声道。 “我化了人形你就不认识我了吗?”琉璃委屈的很。 空翼眨眨眼,手慢慢放下,仍警觉地左看右看。当闻到她狼尾上尚有当年熟悉的气味时,颤声道。 “小白狼!” “神仙……” 空翼忽地翻了脸,扬手甩了她一个耳光,大声吼道。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三百年!我把五岭都翻遍了!你知不知道!啊!你个混蛋!” 琉璃对他突如其来的愤怒吓呆了,不知所措。空翼扯着脖子吼,泪水也涨了出来,那绞痛、思念、烦躁、绝望郁在心里,拆解不开、驱之不散了三百年,此时浓的化成了愤怒,一起爆发了出来! 他一下一下推搡着琉璃。 “我找了你三百年,以为你死了!你却躲起来修行去了!你把我红狐狸当什么了!当什么了!当什么了!你说啊!你这个混蛋!王八蛋!……” 琉璃“哇”的一声哭了。 “神仙……” “闭嘴!”空翼浑身发抖,“我不是什么神仙!我是一条狐狸!红狐狸!你混蛋!你……”他突地住了声。 ------------ 第九章 朋友 琉璃一脸的泪痕:“我,我不知道……” “哼!”他掉头便走。 “神仙……” 空翼转过头吼道。 “我是狐狸!红狐狸!” “红狐狸……”琉璃低低地叫了一声。 “我不认识你,滚开!”他挺着胸,扬起脸,冷冷地道,“我们狐狸天生就爱撒谎!谁找你了?你是谁啊?死活关我屁事啊!当年我也骗你了,世上根本就没有神仙!逗你玩呢!你看的什么什么什么都是我的幻术!我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拿你开心!懂吗?给你洗澡,那是行善积德,有助我修行,懂吗?你这条笨狼,大笨蛋!”大步向前。 头上飞过的鹩哥停留了下来,齐声学道。 “大笨蛋!大笨蛋!” 琉璃依旧紧紧跟随,不停地将那日下雨、与野狼打斗、被水冲走说了一遍又一遍。 “我睡着了……神仙……不,红狐狸……你不要不理我……” “滚开!”空翼挥挥手,身体仍抖着。 “滚开!滚开!”鹩哥饶有兴致地学着,摆动着小脑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兴奋地齐声叫道,“滚开!滚开!”声音齐整而有气势。 在他们的身后,丛林里一个黄色的影子嘀咕着。 “真看不出,臊狐狸挺能装!” 琉璃一急,双足轻点,跃到空翼面前。 “我睡着了,醒了就来找你了…….” 空翼冷笑道。 “你真会睡,一睡就三百年!骗鬼去吧!你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去找你的云飞去吧!”又弄出那种怪声怪气的腔调。 “神仙……”琉璃不小心又吐出那两个字。 “你再说一遍?!”空翼双目圆睁,像要将她吞了似的。 “红狐狸……” …… “红狐狸!红狐狸!红狐狸!”鹩哥们像是得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盘旋着他们飞,高声学叫着。声音富有节奏,高高低低分了几个声部。 空翼气得嘴都快歪了,挽着袖子大骂。 “死鸟,你们再叫,再叫我就拔光你们的毛,烤着吃了!” 鹩哥虽没听懂,但也看得出对自己不利,“呼啦”一下飞走了,遥远处还隐约传来它们响亮的声音。 “红狐狸!红狐狸!” “哼!”空翼不再理会,闷声走着。 “红狐狸,你不要不理我……” “我又不是神仙,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不管你是神仙还是狐狸,我都把你当作我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 空翼忽然收住了脚。 …… “红狐狸……” 空翼猛地抬头瞧去,怔住了。 这是见到琉璃后如此清楚、认真地看她。那是一张美丽极致的脸。眉若轻烟,目朗秋水,左脸颊一只展翅欲飞的紫蝴蝶胎记……目光一痴。风,徐徐而过,扬起琉璃胜雪的白衣,墨色的长发,那出尘飘逸,宛若仙子般的清灵气质,深深缕刻进空翼的心上。 “红狐狸……你怎么了……”琉璃眼波流转,目光清澈纯净,憨傻模样……空翼郁的气不知何时消散了。 一只凤蝶停落到琉璃脸颊的紫蝴蝶胎记上,痒的琉璃一笑,温温柔柔的小模样令空翼怦然心动。 ------------ 第十章 半仙 这时,身后的丛林传出细碎的声音,飘出他熟悉的气味,狐狸脸上显出不悦。 “出来!说你呢,黄皮子!”空翼生气地瞪着树丛里一点黄影。 随着树枝晃悠,草丛分开,一条黄鼬走了出来。抖落身上的杂物,光滑如绸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金黄的光。 “嗨!你好,我的朋友!”声音宽厚悦耳,富有磁性。 琉璃打量了他几眼,这条黄鼬少说也有四五百年的道行。 “狐狸果然就是狐狸!聪明绝世!”黄鼬跃上块石头,蹲下。 空翼乌黑的眼珠转个不停,他怎么知道我在这?狐狸脸却不动声色,咧嘴一笑,牵住琉璃的一只衣袖。 “小白狼,他,黄半仙。” 黄鼬礼貌地略一点头。 “出次见面,请多指教!” 琉璃“扑哧”笑了。 空翼白了他一眼。 “这是小白狼,琉璃,我的……” “哇!”黄半仙没等空翼说完,夸张地叫了一声,啧啧称赞,“哇!好漂亮的一条狼,兄弟你真有福气!比拙荆强多了。” “行了!行了!”空翼不耐烦地摆手,真想踹他几脚,“酸的我牙都掉了!偷了几回人类的鸡,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听着他们说的话很有意思,琉璃忍不住在一边咯咯笑个不停。 黄半仙依旧彬彬有礼。 “拙荆身体小恙家里歇着,不能亲睹姑娘的芳容……” “黄皮子!有屁快放!” 黄半仙暗里捏了一把汗,我容易吗我!自从遇上这条死狐狸,整天得转一百二十个心思。刚才他眼珠转呀转的,不知道又怀疑什么呢! “呵呵!”干笑几声“那个,上次我看的……” “什么!” “就是,那个,你不是,不是从人类那偷了本画书吗?怪好玩的,我想……” “你想什么呀!”空翼轮了他一眼,“丢了!” “丢了?不能吧?那可是好玩意!”黄半仙瞟了一眼琉璃,“不会是想留为己有吧,那可太不够朋友了!想当初……” “什么当初!”空翼忽然火气十足,“黄皮子,你别得寸进尺!不就当初那点破事吗?不至于整天挂在嘴上吧!信不信我把你弄死!” 琉璃看着他们的样子,好奇地很。空翼斜了她一眼,转脸对着黄半仙。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是,是,是鹩哥……” 黄半仙恍然,原来他怀疑的是这个。真该死!我还是说漏了嘴。红狐狸生性多疑又好面子,一定认为我听到他跟那小白狼争吵了。 空翼听到他说出“鹩哥”两个字就明白了,该死的黄皮子!竟敢……想到自己与琉璃争吵时,自己失常的举动,便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小白狼也许不懂,可眼前这条死黄皮子一定能猜得出来,说不定心里怎么取笑我呢! 像是最秘密的心事被偷看了,羞得不敢见阳光似的,不过,空翼语气却缓和了许多。 “那本画书我没带在身上,明日我在这等你,你来拿吧。既然你的拙荆身体不适,就请回吧,我与小白狼还要去蝴蝶巢呢,先行一步!” ------------ 第十一章 上当 “等等!” 黄半仙对空翼的态度感到有些意外,雷鸣过后定是场暴雨,可是却连个雨点都没有,不但答应,还和颜悦色,真是不容易。瞧瞧琉璃,心里一乐,一物降一物,机会难得,我得好好把握。 “我也跟你们去!”心里早已算计好,红狐狸急着要带她去,一定有什么好东西、宝贝之类的,我得沾沾光。 空翼心里冷笑,这可不怪我!谁叫你黄皮子爱占便宜! 琉璃悄声问火翼。 “蝴蝶巢是什么?” 空翼见黄半仙渴望的目光,趴在她耳畔道。 “那里面宝贝……吃的……玩的……” 琉璃脸上不时现出惊喜,点着头。 嗅到她发丝上淡淡的清香,空翼心荡荡悠悠地飘了起来。 黄半仙竖起耳朵听,却只听到只言片语,宝贝、玩的什么,心痒不已,这要弄几件回去给小黄,她一定开心。 “我们走呀!”他急切的样子提醒了空翼。 空翼刚从那醉醉的感觉有了一丝清醒,听黄半仙的口气,深信不疑,心情异常舒畅,紧紧牵了琉璃的袖子。 “走,南边不远就是!” 以黄半仙的道行还不能驭空飞行,为了照顾他,空翼牵着琉璃陪着走路。琉璃脸上洋溢着笑,他终于不生气了,肯理自己了。不知何时,空翼的一只胳膊伸过来搂住了她的肩。 黄半仙跑到空翼身边,小声道。 “哥们,我要是你,当初那个……也值了啊!” “闭嘴!” “……好!好!闭嘴,闭嘴。” 临近黄昏,翻过山顶,面前是一个宽阔青翠的山谷,高处是一片郁葱浓绿的蝴蝶树林,从蝴蝶树林在往上,一个又一个尖耸的岩石仿佛插天而立。黄半仙气喘吁吁,跌坐到地上。 “这是什么鬼地方!你那蝴蝶巢在哪呀?” 空翼眼里浮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他双手拢口喊道。 “喂——” 群山回荡开。 “喂——” 琉璃喜欢地学着他的样子。 “喂——” 与他的那一声一前一后响彻不已。 黄半仙不以为然。 “有病呀!”话音未落,劲风大起,从身后跃出个庞然大物,体态雄伟,四肢强健,头小而圆,耳短吻宽,犬齿锋利。全身橙黄,背面有双形黑色纵纹,尾上头部布满了黑色斑点,嘴上长有长而硬的须子。这是什么东西!虎不像虎!豹不像豹! 黄半仙吓得一动不动,结结巴巴地道。 “你,你是谁……红狐狸,红,红狐狸你死哪去了?!” 空翼的声音飘过来。 “他是獍,叫乌乌,我朋友!” 琉璃听他说是自己朋友,想凑上去看,却被空翼拉住向后退。 “乌乌,上次你要我找个神仙帮你化人形,今日我带来了。你面前就是神仙,他叫黄半仙,上能知天,下能晓地,有什么难事尽管说。他心肠又好,善良,是这世间最难得的神仙!” 黄半仙立时明白,自己上了狐狸的当!挨千刀的死狐狸! 面对着獍他的心直颤,自己就像老鹰眼下的小鸡崽儿一样。 “乌乌……”汗水直流,听狐狸说他叫乌乌,试着叫了一声。 这时,乌乌开口道。 “红狐狸,我可没把你当朋友,少跟我套近乎!他看起来可不像神仙,至多是个黄皮子!” ------------ 第十二章 算卦 黄半仙刚要承认,空翼抢先道。 “他要不是神仙,你就把他吃了吧!” 黄半仙气得险些没背过气去。乌乌不满地看了一眼空翼。 “别以为我吃不了你!” “我可没别的心思。他会算命,能知往生,你若不信便问他。”空翼恭敬地向黄半仙施了一礼,“老神仙,你就发发慈悲救救我们,只有你答应他的要求,我们才会平安无事。你也听到了,他不认我这个朋友,我是走投无路啊……” 他眼泪掉下来,碰碰琉璃,琉璃嘴一咧,眼泪流了一脸。 “你不要吃红狐狸,要吃就吃我吧……” 声音凄惨,黄半仙弄糊涂了,这是玩得哪一出? 乌乌晃晃脑袋。 “别在这烦我了,我和老神仙有事要说!” “是!”空翼拉起琉璃身形一转,掠上天空,急驰而去。 黄半仙望着那一白一红的影子消失,心里怪不是个滋味的。再瞧面前的乌乌,醒悟过来,刚才分明就是狐狸做戏!恨的牙根直疼,都跑了,把他撂这了。 乌乌瞧着他道。 “你是神仙?我不信!狐狸一屁三谎,他的话有一半真的就不错了!不过上次我抓他的时候,他答应过我找个算命先生送来。你虽不是神仙,不过该有点本事,这一点狐狸还不敢骗我。我有些难解的事要你帮忙推算一下,有道理,我放你走,没道理,我就吞了你!” 听的黄半仙头皮直发麻,千刀万剐的死狐狸!忘恩负义的死狐狸!把你黄爷爷骗这来了!他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乌乌,那个,那个狐狸是不是得罪过你?” 乌乌细细瞧了他一会才道。 “那倒没有,只是在我修行的时候大呼小叫,吵着什么小白狼,烦的我只好将他捉住,他才答应给我找算命先生的。” 对,这是狐狸惯用的伎俩,缓兵之计。我黄半仙怎么就这么倒霉!他听到狐狸没有得罪这位爷,多少放了心。 “你要算什么?” 乌乌轻轻叹口气,样子极无奈。 “我在这里修行了八百多年了,可还是这个样子。” 黄半仙有些明白。 “你想算算何时能化成人形?” 他点点头,目光注视远方。 “我们獍并没有这个先例,我却不相信!无论算出什么结果,你都如实相告,我不会怪你,但你不能骗我!” 黄半仙点头。 “这个容易,我自然不会骗你。只是,我没有……” 他刚说到这,乌乌头一摆,一捆蓍草落下。隔空取物!黄半仙哑然,他道行不浅呀! “你还需要什么?” 黄半仙摇摇头。 “这就够了。” 以蓍草行筮法:本着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的规则。 因一三五七九,故二十五。二四六八十,故三十。天二十五,地三十,故五十有五。 故此,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以象闰。五岁再闰故没而后挂。是故四营而成易,十有八变而成卦。 乌乌安静地趴在一边,看着黄半仙完成一变,用木枝在地上标下,再去做二变……黄半仙推演完第一卦,喘了口气,接着推演下去。完成三变后,天黑透了。不知何时,乌乌悄悄准备了野物,目光流露出一丝感激。 黄半仙完全沉浸在里面,一路推演下去,直到最终的一组互卦,停下。 “怎么样?”乌乌赶紧问。 黄半仙面露喜色,指着卦象道。 “天作美者,有正果之象。风行多变,故好事多磨。力尽付水,却有土相配,实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啊!” 乌乌看看卦象,又看看黄半仙,心里虽是欢喜,却又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还要修行多少年?” “这个……不太好说……”黄半仙掐爪一算,“一百多年吧,你会有意外之喜。” 乌乌看不出他是不是在说谎,仍不放心地问。 “真的?” “千真万确。” 乌乌仰头向满天的星星望去,目光湿了。 ------------ 第十三章 不舍 丛林置身于朦胧的暮色中,上面的群峰仍辉映着夕阳的光焰。这是缓坡上的一块凹地,三面由岩石环绕成一个宽敞的石洞。 空翼找到这个石洞,收拾干净,铺上些草。厚厚的,软软的,又将洞口封了一半,只够琉璃进出。 做事时,琉璃跟前跟后欢喜地说话,事情做完,空翼猎些野物、摘来山果,他们并排躺在洞里的草垫上,嘻嘻哈哈吃着,闹着。先前的不愉快烟消云散。 “黄半仙真是神仙吗?” “是个屁!”空翼嘴一张,果核飞出洞口,“逗他们玩吧!” “那个乌乌会吃他吗?” 他嘻嘻笑了。 “没准的事,就看他笨不笨了……”说到这,空翼哈哈大笑起来,琉璃吃惊地看着他。 “那只笨獍!乌乌……哈哈……这还是我取的名呢!他真笨,活了八百多年,连个名都没有,还想做人呢!和他那个远方亲戚一样!”见琉璃投来疑惑的目光,强忍住笑告诉她,“老虎就是他的远方亲戚。传说,我的先祖是个顶顶聪明的红狐狸,一天遇到老虎,老虎要吃他。先祖一想,打?打不过。跑?显得无能。最后对那只老虎说,你不能吃我,我是上天派下来,专管下界百兽的神仙。老虎不信,先祖又说,我们去丛林转转,眼见为实!老虎答应了,跟在先祖后面在丛林里转了一圈。结果,所有百兽望风而逃,有的吓得跑都跑不了了。老虎这才信以为真,放了先祖。” “原来你的先祖真是神仙。” “神仙?哈哈!你真笨!”笑够了才道,“什么神仙啊!那些百兽怕的是先祖身后的老虎!” 琉璃愣愣的,不是太明白。 “我们红狐狸的优良传统就是聪明!不过,先祖的运气还真好,要是碰上不怕老虎的主儿,当场还不挂掉。我才最聪明,遇上獍的时候,三言两语就把他哄骗了!哈哈,先祖也不如我也!”空翼洋洋得意“獍生下来就将他娘吃了,心底狠毒可想而知,也就是我红狐狸能摆平。哈哈……”忽然,生气了,神情冷了下来。 “还不是为了找你!害得我差点把小命送了。还黏上个讨厌的黄皮子!” “我,我……”琉璃垂下了头。 …… 月朗星稀,山崖的边缘银泽闪闪。夜在浓阴重重的丛林中,一寸一寸的缓缓移动。他们出了石洞,空翼转身欲走,琉璃拦住他。 “明日,你来吗?” 空翼微偏着脸,赌气似的。 “不来了!” 她清澈的目光一潮。 “来……”声音轻柔,带着坚决,心念一动,一只袖子绕上他的胳膊,脸,几乎近到他的眼前,“你要来……” 那轻柔、柔和的气息,使空翼全身的血火热而沸腾,颤抖了一下。 “你睡这里吧。”琉璃想起石洞很大,足够他们睡的,自做主张地道。 空翼的身体又颤了一下,直直地望着她,见她确是真心实意,便朝琉璃机灵地眨了下眼睛,乌黑的眼珠在她脸上滴溜溜地转。 “我怕我做错事……” “什么错事?”琉璃清澈的眼眸,没有一丝杂质。 “那,我不走……”空翼感到一种奇特的甜蜜,流向身体各处。 琉璃傻乎乎地笑了,心满意足。空翼也吃吃地笑,投去狡诈的目光。 “你真傻……” 琉璃愣愣的。 “我明日来。”空翼指指月亮,“多吸食些月华,这可助你恢复功力。” “你说你不走了……” 空翼呵呵笑着,在她耳边悄声说完,身行一动,逝向远处。 琉璃不舍的目光追去很远,懵懵懂懂。为何要好好修行呢?望向月亮,百思不得其解。 ------------ 第十四章 爱意 太阳升起,早晨特有的清新湿香的空气,合着雾气包围了五岭。空翼牵了琉璃的袖子,迎着太阳飞行,在天空一次一次划着弧线。晨风拂动发丝、衣衫,叫他们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扶着她的腰,忽而一跃冲天,忽而急急地倒下,忽而翻上几个跟头,忽而又平躺着旋转……惊得琉璃尖叫着,又咯咯笑个不停。最后他拉着她的袖子,立在一株高大挺直的望天树上。 墨绿色的树冠开着黄白的小花,他们像两个小疯子一样,在上面跳跃,一下一下。树冠微微起伏。 “我是神仙了!” “我也是神仙了!” “我变成神仙了!” “我也变成神仙了!” …… “干嘛跟我学?” 空翼歪头瞧着她。亮晶晶的眼珠使琉璃心上,闪出一道亮光,笑起来,清脆悦耳的笑声传出很远,然后学着他的样子道。 “干嘛跟我学?哈哈!”笑得极是开心。 他故意板下脸,狠狠道。 “你竟敢学我,瞧我不打你屁股!” 琉璃笑着,逃开了,空翼紧追不舍……他们一前一后追逐着。一白一红的身影再蓝色的天空下,绿色的丛林间,显得格外好看。琉璃落到地面,转身欲跑,空翼在后面抓住了她。 “抓住了!抓住了!”双手在她腋下抓挠着,琉璃痒的大笑,喘不过气来,连站也站不稳,滚进他的怀里。 “不要了……红,红狐狸……哈哈,不要了……” 空翼见她笑得可爱娇憨,越发不停了,这时,树丛蹦出个黄影。 “臊狐狸,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死狐狸!差点害得我小命丢了!” 空翼一呆,收了手,琉璃边喘着气边看去,正是被空翼骗了的那条黄鼬。 “你这不是活的好好的吗?”空翼很快恢复了满不在乎的样子,“别说对付一只獍,就算十只獍,以你黄半仙的盖世奇才,也是小菜一碟儿!” 黄半仙恼怒地看着他。 “当初若不是我算出你的小白狼尚在人世,你早做鬼了!现在你恩将仇报,没良心!是谁哭哭啼啼去上吊,‘啊,小白狼死了,我也不活了!啊,小白狼死了,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又是谁苦口婆心陪了你一夜,劝你,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是我!那是我!什么红狐狸最重情谊,都是虚的!假的!骗子!大骗子!” 空翼听着他把自己的那点丑事一点点抖出来,目光森然。 琉璃怔怔地望向空翼,两只空空的袖子,轻轻挽住了他的手,垂下了头。 空翼一抖,冷冷地对黄半仙道。 “黄皮子,你敢说你救我没有半点私心吗?” 黄半仙郁愤地道。 “不错,你红狐狸聪明,道行比我深,我是要巴结你,可你也不能往死里整我吧!算我瞎了眼!”转身欲走。 “黄半仙!”空翼从怀里拿出本书扔向他,“我红狐狸向来说话算话,这个给你!” 黄半仙跃起,用嘴接住,看看正是自己要的那本画书,看了空翼一眼,掉头走了。 黄半仙走了空翼感到了一种微妙的拘束,转头向琉璃望去,那温柔如许的眼眸,蒙上一层泪雾,透过泪雾,依然是水般的清澈,单纯如初。 “红狐狸,我再也不会让水冲走了!” 空翼一怔,随即笑了。 风,轻轻地荡着。丛林传出声声狼嚎,是那般的熟悉。云飞!空翼肃然一惊。 “你的云飞来了,还不过去看看?” 琉璃没有觉察到他的不悦,反问道。 “那你呢?” “有我什么事,我又不是狼!” “那我们走吧,不让他看见。” 空翼看着她,阴阳怪气地道。 “人家这三百年,找得你可好辛苦呀,不想见见?” “我们快走吧,他又该打你了……” “我才不怕他呢!”空翼忽然来了气,张大嘴喊。 “云飞——你的小白狼在这里呢——” 琉璃惊愕地望着他,不明白他的红狐狸为何要这么做。 空翼话音未落,一道白影划过天边,向他们逝来。白影落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长身玉立,白袍飘飘,说不出的俊朗。 他是云飞吗?思雨梦嗅到的气味确是云飞的,可是,好象缺点什么。 空翼不由自主退了几步,吃惊地看着,他把狼尾都化去了!云飞的天赋超过了想象。 “又是你——臊狐狸!”云飞瞪了他一眼,视线很快落到琉璃身上。 展露在阳光下的琉璃,那特有的柔美、清纯、脱俗的气质令他感到意外,再见到她的狼尾,禁不住想,狼也能化成这般美丽? “云飞,你不认识她了?”空翼狐嘴咧咧,嘲弄的口气“她是你的琉璃啊!” 什么!琉璃?云飞眼睛映出琉璃左脸颊的紫色蝴蝶,两只空空衣袖……紫色!胎记?……这是当年的那条残狼吗? “……你,你真是琉璃?是琉璃?” 琉璃点点头,心怦怦乱跳,生怕他们再打起来。小声道。 “云飞,我是琉璃,我……”还没说完,云飞兴奋地冲上,将琉璃举了起来,抛上天去。 “啊!”琉璃吓的尖叫。 空翼呆住了,不明白这混蛋狼发的什么疯。云飞上去接住琉璃,欣喜若狂。 “琉璃,你化人形了!你终于化人形了!太好了!太好了!”一次次往上抛着琉璃,一次次接住,弄得琉璃茫然失措。 云飞早忘记了空翼的存在,捧着琉璃的脸瞧,抓住她的双肩打量,最后双臂用力地将她拥进怀里,欢喜地一遍一遍说。 “你终于化人形了,你这个小笨蛋终于化人形了!”心情比自己化人形还要高兴万分。 云飞抱着琉璃好久,才松开,然后细细地端详她,双手抚着她的头发,看得眉眼全是喜色。 “我就知道你不会死!你能修得开口说话,怎么会死呢!琉璃!琉璃!”深深地唤着她,又将她搂住,“这三百年,我好担心……” 琉璃一脸的困惑,三百年?三百年是什么呢…… 云飞的情绪终于平息下来,告诉她自己已把狼尾化去。 琉璃并不关心这个,左顾右盼地找她的红狐狸,可哪还有他的影子,刚要开口问,云飞却道。 “我带你去见我爹!他看你化了人形一定高兴,说不定留你在狼群!”也不等她回答,一手揽住她的腰,向回飞逝。 片刻后,一道红影飘然相随。 琉璃被云飞带着穿过一片又一片的蚬木林,越过屏障似的山脊,边行边问三百年发生的事。琉璃说不出个所以然,多数是听云飞讲他三百年找她的辛苦事迹。琉璃漫不经心地应着,不时回头张望,可什么也没看到。 七转八转,来到一处陡峭的山坡前,远远的是茂密浓黑般的黛绿,近处却是约有万株的珙桐树,株株魁梧、笔直、俊拔。此时正是繁花时节,洁白的花朵开满全树,远远望去如同千万只白鸽子驻足,振翅欲飞,婆姿的绿叶下,风动花舞。 琉璃落进林中,惊喜地望着一树一树的鸽子花,但很快视线定在不远处的那个人身上。 不远处站着个中年人,脸庞轮廓清晰,目光睿智,硕健的身体穿着件干净的白袍。 “飞儿,你回来了。”慈爱的声音带着威严。 “爹!”云飞跃过去,握住中年人的手,一指琉璃,激动异常,“你看,她化人形了!” 中年人望着琉璃略微怔了怔,径直向她走去。 琉璃看到他时,心竟是一抖,中年人的眉宇之间,有着一种威慑。 “琉璃,这是我爹,狼王桐。”云飞的样子很是自豪,“我们这支狼族有两三千条狼呢!” 中年人疼爱地看了云飞一眼,转头望着琉璃:“你叫我狼王桐吧。” 琉璃张了张口,没敢叫,不声不响,拘束得很。 “我听飞儿讲过你,还给你取了名字。” 琉璃点着头,有些想离开这里了。 狼王桐望着她一身清灵的气质,却与她木讷的模样极不相配,脸上闪过一丝不快。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见是妻子小玉。 “来客人了,怎么不请进去啊?” ------------ 第十五章 失算 琉璃见她脚步轻盈,风姿绰约,笑颜中透出亲切,便向她笑了。 小玉过来一只手搭在琉璃的肩上,笑吟吟道。 “这孩子,生得怪俊的,若是没有狼尾,还真看不出是狼呢!” 云飞满心欢喜。 “娘,你要喜欢,就把她留在身边吧。” 小玉瞥了儿子一眼,向狼王桐看去。 “那得看你爹了。” 琉璃茫然地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闷闷地不知说什么好。眼珠转了转,瞧见几只凤蝶在不远处流连往返,喜形于色,红狐狸! 小玉见她偏过脸去,那只紫色的蝴蝶胎记赫然印进眼里,不由眉头一皱。 狼王桐挽住儿子的手,向另一边走去,直到几丈处才停下。 “飞儿,你是不是想把她留下?” 云飞点头。 “她化了人形……” “你不知道狼群不留残狼吗?” “可是……” “爹是狼王,这个规矩不能破!” “爹……” “你刚刚化去狼尾,功力耗损过多,不可有非分之想!” “我没有!”云飞的脸腾的红了,垂下头。 “你要洁身自好,否则前功尽弃!” “是,爹。”云飞声音细弱如蚊。 狼王桐觉得自己责备得有些过重,又温言道。 “这有什么难为情的。你不要急,等过几年,功力恢复了,再想也不迟。你看看她,刚刚化形,狼尾尚未化去,心智也就是十二三岁的孩童,能急得来吗?几百年都过去了,几年就等不了了?” “不是,爹……”云飞喃喃地吐出几个字,“假如她,她化不去狼尾,你,你……” “只要你愿意。” “真的!爹?”云飞目光里全是感激。 “不过,要等五年以后。” “是,爹。那我每日去看她……” “只许半个时辰。” 云飞一呆,半个时辰? “过几个月,我要带你出山。狈先生说,你该去寻件法器了。一来用于防身,二来也可增强功力。”狼王桐面色凝重,“出山前,你至少要恢复五成的功力。世事庞杂,虽然爹随你一起,可有些事还得靠你自己。外面比不得山里,那可是人类的天下。” 云飞肃然。 “爹,你放心。” 狼王桐微笑着道。 “送她回去吧。” 狼飞应了声,转身向琉璃走去。 狼王桐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满眼的温情。小玉缓步走来,依在他的身边,轻轻道。 “桐,你看那孩子怎样?” “资质太差了。” “她左脸颊上有块紫蝴蝶胎记,这是狼化身本不该有的,我总觉得是不祥之兆。” 狼王桐默然半晌,轻轻叹口气,只听妻子又道。 “飞儿那样都好。听话、懂事、天资过人。只是,太过痴心……” 琉璃行到半路就叫云飞回去。云飞惦记着练功,并没有坚持,恋恋不舍地走了。见云飞没影了,琉璃兴冲冲地跃进凤蝶们出没的地方,吃吃地笑着。 “红狐狸!” 空翼从刺灌丛里走出来,故意不满地道。 “烦死我了!” 她扑到他身边,趴在他肩上咯咯地笑。 “我知道,你一直跟着。” 空翼反手搂住她的肩。 “臭美!谁稀罕跟着你!”话音未落,面前闪出几条狼。 琉璃一惊,急道。 “我们快走!” “你还怕你的同类吗?”空翼丝毫没将这几条狼放在眼里,眼珠一转,冷笑浮上嘴角,弄不了云飞,就先拿你们出出气吧!,“孩儿们,有胆识的就跟你狐爷爷来!” 狼们互相看看,跟了上。 空翼牵着琉璃即不向上飞,也不快走,只和众狼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左转右转,离开了狼的势力范围,狼们放慢了脚步,最后,停下,不走了。 琉璃悄声道。 “红狐狸,我们还是走吧。”她嗅到一种陌生、森冷的气味。 此处,草深、树茂,有些阴冷。 空翼也嗅到异样的气息,暗喜,略一沉吟,叫琉璃先走,双手叉腰,摇头晃脑,嬉笑道。 “怕了吧?你们狼是狗屁!再修几千年也是狗屁!哈哈——”取笑完,与狼们在原地兜起了圈子。 空翼看得出,为首的两条大狼已有了百年的修为,虽说还不能开口说话,但自己说的话他们还是明白的。 其实以他的道行,完全可以将众狼轻而易举地解决掉,可他不想这样做,即不好玩也显得没水准。 狼最瞧不起狐狸,此刻却被个半人不人,半狐不狐的东西取笑,为首的两条狼低嚎着,嘴都被气歪了。眼前这是个什么玩意!一时失去理智,扑着追。后面几条狼自然地,不明事理地跟帮。 已是黄昏了,丛林迷漫着大雾,白茫茫中,浓绿依稀可辩。琉璃并没有走,在空中随着空翼。低低地飞掠,感到密林里的杀气越来越浓,惊疑地四下打量。透过浓浓的白雾,隐隐约约有片小空地,周围都是密实的草木,严的不透风。空地中间竖着几株参天的古木,意外的是株株干枯,有条小河横穿而过。奇怪的是,这小片的空地没有一棵草一朵花,光秃秃的。 见到干枯的古木,空翼转过身面对着众狼,嬉笑,停住,不动了。众狼就势一扑,空翼脚下一滑,哈着腰躲开,狼们收势不及,齐整地撞在古木上。上面传来琉璃的惊呼。 “红狐狸快走!” 空翼嘴角的笑容很快僵住,面前的古木——心里一紧,莫非…… “啊——” 草木里霍然疾冲出一条粗壮的蛇尾,缠住了空翼,高高举起,晃动着。紧接着,随着草木的分开,一条黑色巨蟒出现在众对眼睛里。整个身体盘成小山状,高昂着头,冷冷地望着这些不速之客。 空翼叫苦不迭。早知道有条蟒蛇在这里修行,将狼引到此处就是想叫蟒蛇收拾,可万没想到把自自己搭上了…… 狼们撞到古木上摔下,见了巨蟒,惊嚎一声,四散逃了。 蟒蛇缠住空翼像是很知足,歪头瞧着他,一点点缠紧,不慌不忙,悠闲自在。 空翼不敢挣扎,知道越挣扎缠的就越紧,暗里焦急地想着办法。 蟒蛇突然开口道。 “上天真是助我!看我化人形辛苦,正好把你赠给我增补功力。” ------------ 第十六章 空翼看到一双有似人类的眼睛,冷汗淋淋,化人形?蟒蛇化人形,少说也得几千年吧。冒出个大胆的念头,既然能开口说话,不妨用用我这三寸之舌!世上还没有比我红狐狸更聪慧的灵物呢! “那你,你有一千年了吧?”哭丧着脸,装傻卖呆地问。 “哼!”蟒蛇露出不屑的神情,“都说你们狐狸聪明伶俐,我看也不过如此!蟒蛇化人形前,要有千年蛇魄。而千年蛇魄,至少要修行六七千年。比不得你们狐狸呀,修行三百多年就能化人形了。看你四条尾巴,修了五六百年了吧?” 空翼感到蟒蛇没有再往紧了缠,可当他眼角的视线扫了扫后面,吓得心都快蹦了出来,刚才想到的主意也吓得忘了。 琉璃竟然在那卖力地吞食着蟒蛇身上的什么东西,天!她在做什么啊!……天!空翼强做镇定,继续问下去。 “你是个女孩吧?小姑娘?” 此时有些埋怨自己,若是化人形没有出错,自己定是个极美的人,加上媚心术,不怕这蟒蛇不从。可是……上天不助我呀。 蟒蛇古怪地望着空翼,对“女孩”、“姑娘”的称谓感到好奇,便点点头。 “听说你们狐狸化成人形都是美人?” “不!不!我就不是!你看我化了这样,你要吃了我一定会变得奇丑无比,不如我去给你找个美人狐狸,怎么样?” “哼!狡猾的狐狸!别以为我会上你的当!”蟒蛇说翻脸就翻脸,张大口吞去。 空翼尖叫,一道白影自他身后疾冲上,蟒蛇动作一滞——那是什么!是什么!还未等明白过来,便惊愕住,一种它从未感到的酷冷、凶残、却又带着天地的清灵之气袭来! 小白狼! 空翼蒙了,眼见她一口咬住了蟒蛇喉咙的位置,蟒蛇惨呼着,尾巴一甩,将空翼甩了出去。 撞在枯木上,冲力太强,竟把枯木撞成两截。空翼翼翻了个跟头,在半空中稳住了身体。 “走!小白狼!” 可蟒蛇甩出他时,早把琉璃给缠住了。空翼飞身跃上蟒蛇的头,一个火雷一个火雷砸它。 琉璃被死死缠住,本能地狠狠咬着,一股腥冷的血冲进嘴里,直淌进自己体内。血!蟒蛇的血!大口大口吞食,身体不觉一冷。 蟒蛇嗷嗷怪叫,求生的渴望使它整个身体包起了琉璃——狠狠地挤压! 空翼两只眼冒出了火,先将蟒蛇的一只眼珠抠了出来。蟒蛇痛喝着,大头一摆把他给甩掉。空翼未等身体着地,反转回,再次死死砸向蟒蛇的头。 蟒蛇即将化人形,蛇皮退去了一层,此时皮肤光滑易脆,功力早已耗损了八九成。虽说得了些古木的精气,但也是垂死之争了,只不过对生的渴望和坚毅的意志,才让它坚持了这么久。 琉璃感到被缠得越来越紧,喘不上气了,昏昏欲睡。蟒蛇的血源源不断地流进身体,从心里往外的寒。不要睡!不要睡!琉璃不停地对自己说,喝干了它的血!喝干了它的血!念力一强,感到衣裙的鼓动,硬生生地撑开——蟒蛇庞大的身躯! 空翼在蟒蛇头上使出全身解数。咬、撕、扯、挖,手脚并施,该用的都用上了,除了不断地得到蟒蛇的痛苦喊叫,并没奈何得了它。蟒蛇固然脆弱,然而,临死所爆发出的勇猛之力,求生之望也够他们受的了!毕竟是修行了六七千年,若不是即将化人形功力耗损过多,早将他们吞了。 琉璃的意识时而清楚,时而模糊,身体寒冷得像被冻住一样,没有再感到蟒蛇身体的挤压,但仍不停地吸吮,好象周身只有嘴能动。突地,一颗圆滑丸子似的东西滚进自己口里,随着最后的一股血送进身体里,冰冷透心。还没清楚那是什么,便被冻得昏厥过去。 蟒蛇,不动了,轰然倒地。 空翼爬起,奔过去,把琉璃从蟒蛇身体下拉出来。 “小白狼!小白狼!”对着琉璃的嘴呼气,手掌按着她的胸口,将灵力源源不断输进,感到一股冷冷的寒气,在她身体里七上八下地乱窜,眼里流露出惧色,收了手,抱住琉璃的头不停地呼唤。 “小白狼!小白狼!” 琉璃朦胧中听到他的红狐狸的声音,心里一急,睁开了眼睛。 “……红狐狸……快走……” 空翼泪水夺眶而出。 “死了!蟒蛇死了!小白狼,没事了!” 琉璃的视线模糊起来,自己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身体快冻僵了。 “小白狼!小白狼!”空翼呆了呆,抱起她向那片珙桐林的方向飞逝去,一边大喊,“云飞!你出来,云飞——” 他没有能力救琉璃,但云飞能。他爹是狼王,自然有办法。至于自己能否活着走出狼群,空翼一点都没想,只有一个念头——救琉璃,马上找到云飞! 暮色由一片金黄渐见苍茫,天空暗了,丛林映出数点绿莹莹的光。 “云飞——云飞——”空翼冲进珙桐林时,被无数的狼们包围起来,顾不得许多,一声一声喊着云飞。 众狼都神情戒备地盯着长相古怪的空翼,一时并没有行动。 暗蓝的天空,倏地闪过两个白影。 云飞!空翼见来者的其中一个正是云飞,大喜:“快,快救救小白狼!” 云飞一眼就盯住他怀抱着的琉璃,大步上前接了过来,顿感双手如捧寒冰,大怒。 “你把她怎么样了!” “你快救救她,晚了就来不及了!” 云飞急得满脸见了汗,回头急切道。 “爹!” 狼王桐走近,探了一下琉璃的脖颈上的经脉,略皱着眉。 空翼忙道。 “她,她好像喝了蟒蛇的血……” “哦。”狼王桐瞧了瞧他,“飞儿,抱她去找狈先生吧。” 云飞狠狠瞪了火翼一眼,丢下一句话,向山后飞逝去。 他说:“琉璃若有个闪失,我要你的命!” ------------ 第十七章 捉弄 空翼并不理会,盯着狼王桐问。 “她不会死吧?” 狼王桐淡淡一笑。 “不会,她只是吃了千年蛇魄,又喝了蛇血,一时还不能化为己用。你叫什么名字?” 空翼看着黑压压的狼群,老实地道。 “空翼。” “空翼?”狼王桐若有所思,“红狐家族有个叫烈阳的,你认识吗?” “那是家父。你怎么知道?”空翼很是吃惊。 狼王桐目光闪过一丝温暖。 “他好吗?” “家父十六年前就过世了。” 狼王桐一怔,神情黯然。 “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 空翼愣住了,有些意外,只见狼王桐一摆手,狼群无声息地消融在夜色里,迟疑了一下,深深地一躬身,疾飞而去。 狼王桐怔怔地望向天际,不知何时妻子小玉挽住了他的胳膊,轻声道。 “你是对的。我们惹不起人类,烈阳那么深的道行都没有逃过。” 狼王桐泛起一丝苦笑。 夜色下的珙桐花,洁白中带着丝凄清。 琉璃置身于黑暗的寒冷里,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死,一下子蹦了出来,裹紧了她,死死地裹紧了她。死是什么呢?她听见自己在狂嚎,她想活着,想见她的红狐狸。红狐狸? “红狐狸!” 拼出全力喊出了声,撕破了无边际的黑暗和寒冷!猛然地睁开双眼,坐了起来,定了定神,游目望去,青色的四壁,角落堆满了竹简。看到身下是厚厚软软的干草时,只听见有人说。 “你醒了?” 声音显得有些突兀,自她身后走过来一个身着黑袍的人,半遮着脸,只露着双眼。 琉璃望着那双眼眸,感到了温暖,嗅到狼的气味,可又好象不是。 “我是这里狼群的狈。三天前的晚上,云飞送你来的。” 琉璃歪头想想。 “那红狐狸呢?” “红狐狸?”狈奇怪地看着她,摇摇头。 琉璃立刻起身,未等站起便摔倒了,略一错愕,只听狈道。 “你吃了千年蛇魄,又饮了蛇血,以你的道行一时还经受不住它的功力,需调息几日,方可行动自如。” 她沮丧地低下头。 “那,那红狐狸呢……” 狈并没在意她说什么,而是问起琉璃身上的衣服哪里得来的,琉璃如实讲了,狈顿时眼睛一亮,很小心地道。 “……那是块‘意念玉石’。若非此石,以你的资质,活下去尚且困难……”忽然住了声,目光变得深晦起来,像是陷进一个难解的谜中。 琉璃眨着眼睛,一点也不明白。 清晨的天空甜美而湿润,蔚蓝的远处,白云如棉。身体已无大碍的琉璃偷跑了出来,略停在河边嗅着,红狐狸故意留下的气味叫她心里一喜。 “红狐狸——” 看到一群蝴蝶向崖壁上翩飞去,那上面空翼的狐狸头正绕着几只凤蝶。她飞逝而上。 空翼眼睛亮了,漾起阳光般的微笑,身体俯冲下,伸出手牵了她一只袖子,挽起跃回崖顶。 他们彼此相望,一笑。 “你好了吗?” 琉璃点头。 空翼捏捏她的肩,上下打量,却问起云飞。当琉璃说没有见到云飞时,那狐狸的小眼睛流露着异样的神色,想起那日若不是琉璃,自己早成了蟒蛇肚中之物了,空翼显出些感激来。 “我带你去我的蝴蝶巢!” 琉璃小脸上露出无忧的笑容。 “真的有蝴蝶巢吗?可上次……” “那是哄骗黄皮子呢!今日我就带你去见识一下,我真正的蝴蝶巢!” “好!好!”琉璃连连答应,随他掠进丛林。空翼问起蟒蛇的事,琉璃脸上仍留着惧色。 “我想咬断蛇身,可吞下去的是蛇皮。” 空翼恍然,怪不得那日见她奋力咬什么,蟒蛇不理会呢!其实以蟒蛇的灵敏直感,琉璃在后面它是知道的,不过是化人形前的蜕皮耗力过多,无暇顾及罢了。 空翼偷眼瞧着她稚嫩的小脸,嘴一努,宛如鸟鸣的声音自他口里飘出,时而轻柔、时而嘹亮。顿时,吸引来许多能歌的鸟儿在他头上盘旋,争先恐后鸣叫不已,大有一决高低的气势。空翼甚是得意,冲着琉璃眨巴着眼睛,食指的灵力化成花的清香,驱来只只蝴蝶助阵,缤纷色彩,鸣声一片,极是热闹。 琉璃瞧呆了。 空翼更卖力地吹,声音婉转,又如歌唱,比鸟鸣更富有韵律,使得鸟们气愤地来啄他的头。突然,一只蓝翅八色鸫自树上飞出,冷冷地道。 “哪来的死狐狸,敢来戏弄我们!” 空翼愕然,什么世道?鸟也能开口说话?还没等他回过神,蓝翅八色鸫艳丽的尾巴一翘,一堆粪便落在他头上,拍拍双翅飞走了。其他的鸟现学现卖,一会的功夫,空翼的身上到处都是鸟粪。 琉璃哈哈大笑,笑得不得不靠在树边。 空翼又惊又恼,向着飞走的鸟们大骂。 “死鸟!死鸟!”却也不追,也不还手,而是掉头去找水,寻到一个湖,纵身跳进去。 琉璃赶忙跟来,见水里的空翼只露个头,正使劲搓洗着衣服,呵呵笑了。 空翼生性最爱洁净,这次可彻头彻尾脏了一次,心里难消怒气,暗自盘算着如何报复那只死鸟。洗的差不多,跃进另一条清冽的河水里继续搓洗,一遍一遍地搓洗。 琉璃跟着他,站在河畔,看到他火红的狐狸头挂满了水珠,晶晶地闪着亮,微笑着。那只蓝翅八色鸫不知何时又飞了回来,立在枝头。 ------------ 第十八章 收获 “死狐狸,我们女孩子的粪便可比你那臊味干净!” 空翼怒火中烧,起身,伸手,一个火雷一个火雷,一通狂轰烂炸,气哼哼的。 蓝翅八色鸫灵活地跳动闪避,满眼的幸灾乐祸。 “死狐狸修了几百年了?连羞臊都不知道?都说狐狸跟人类沾亲带故,看起来传言真不可信!” 空翼听了,向自己瞧去,大半个身体裸露在外面,脸一热,立刻缩回水里。 奚落完,蓝翅八色鸫消失在浓阴中。空翼闷了半晌,又游到上游冲洗。 岸边的琉璃与凤蝶们嬉戏着,凤蝶时时停落在她的鼻尖、脸颊,痒得她笑个不停。空翼的目光很快被定住,翠色的丛林、翩翩的白衣、舒展的空袖,使得凤蝶们陶醉得忘乎所以,眼里流露出异样的光彩,我是用灵力驭蝶,蝴蝶亲近她却出自本意,这境地可差得太远了。 琉璃脸颊的紫蝴蝶晃得空翼晕晕的,她应该是只蝴蝶呢! “小白狼!” 琉璃闻声冲他嫣然一笑,涉水过去。 “你来洗洗吗?”空翼眼里浮上狡猾的笑意,“我给你洗呀?脱了衣服洗?”怪声怪气。 琉璃欢喜地点头,衣裙一动——空翼立刻拦住。 “别!别!” 他知道她是在用念力宽衣。 琉璃不解地望着他,空翼跃出水面的同时,将湿衣穿起,逃似的跳上岸,找块向阳的石头站在那,吃吃地笑。琉璃身行一转,落到他面前。 “为何不洗了?”那双单纯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眸面对着空翼。 他脸一热。 “五年以后吧。” 琉璃满脸困惑,空翼向她挤挤眼。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心里说不出的甜蜜。 空翼像是忘了刚才的不快,舒服地晒着太阳,身边的琉璃又和凤蝶们戏耍起来,开心的笑荡得空翼心泛着涟漪。 正午的阳光分外热烈,他的衣服晒干后,携着琉璃向蝴蝶巢方向掠去。 穿过树蕨林是块小草坡,琉璃停下了,嗅到一股气味,离自己不远,望向空翼,他会意地眨眨眼,手指做了个不要出声的动作,悄悄挪步。 琉璃小心地跟在后面,不多时,草丛深处传来说话声,听了一会,原来是两只豪猪在吹牛。 …… “我敢跟蛇打架,你能吗?!” “哼!有什么呀!我还杀死一只老虎呢!” “我玩过一条狐狸!最狡猾的狐狸被我玩了!哈哈——” “臊狐狸算什么东西,有胆量的去跟人类比比!” …… 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空翼暗骂着,轻巧地一扑,捉住了它们的尾巴,一手一个拎着看。两只豪猪看样子年纪不大,也就是两三百年的道行。 它们先是呆了呆,便嚷嚷起来。 “是条臊狐狸呀——还有条狼!放下我,我们大战三百回!不敢了吧?求饶吧!猪爷爷心一软,还能放你们条生路!”言语中没有半点惧怕。 琉璃见它们全身竖满的尖刺,怪好玩的。 不知死活的东西,刚学了点人话就吹破了天了!空翼一个坏坏的念头闪过。 “小白狼,转过身去!” 琉璃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听话地背过身,只听后面哗啦哗啦地响,声音不大,有一种浓浓的狐臊味,还有—空翼快活地吹着口哨,两只豪猪痛呼不已。 “臊狐狸你可真缺德——猪爷爷快熏死了!哎呀——我的爹呀!” “臊死了——臊死了!你是世间最坏的——” 嘴像是被什么呛住了,咳嗽着,琉璃耐不住好奇,动了动头,空翼大声道。 “别转过来!” 只好老实地不动了。不久,空翼叫她转过来。琉璃一看,地上的两只豪猪浑身湿漉漉的,散着浓烈的狐臊味,还东倒西歪的。空翼神气活现地抖了抖衣衫,蹲在豪猪身旁,装模作样。 “要不是你狐狸爷爷我善良,早将你们吞了!就这点小道行还敢吹大牛?也不怕风扇了舌头!” “死狐狸!臊死猪爷爷了!你还善良呢,缺德都缺没边了!”其中一只豪猪仍嘴硬地吵吵。 空翼嘻嘻笑着。 “你狐狸爷爷曾帮过蜣螂推过粪蛋,帮过蜘蛛织过网,还为一只母蚊子献出条胳膊!你有这样善良过吗?” 两只小家伙互相看了一眼,摇摇头。一只道。 “我就知道我从没有在狐狸身上撒过尿。” 空翼望着思雨梦投来惊奇崇拜的目光,得意洋洋,起身欲走,豪猪忙道。 “你听过何首乌化人形的故事吗?” 琉璃愣了一下,听空翼说。 “听过。怎么着?” “死狐狸,吃了变人的何首乌,可是白增百年的道行,你不想吗?” 空翼转着他那乌溜溜的眼珠。 “有这样的好事——你怎么不去!” “不信就算——哎呀!死狐狸,你,你又想干什么?” 空翼捉起它们的尾巴,饶有兴致地瞧。 “我饿了,是把你们烤着吃了呢?还是活吞了呢?” “死狐狸,别,别这样!狐狸爷爷,你可是最善良的,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两只豪猪见空翼动了真,心里也害怕了。不过,身上还滴着……应该是空翼的尿滴——他不会就这么吃吧? 空翼沉吟了一会。 “拿什么交换你们的性命?” 豪猪歪头瞧了他一眼,绘声绘色地讲起何首乌。 “原来如此!你是诓骗我去,好被看守何首乌的灵兽吃掉!”空翼冷哼了几声,“谁不知道凡是至宝的东西,身边没有猛禽也有走兽!吃了我正好和了你们的意!对不对?” ------------ 第十九章 狐疑 豪猪见他识破了心思,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壮着胆道。 “你不敢去!胆小鬼!” “不用激我!你们带个路,若是耍我,我叫你们生不如死!” 豪猪连连点头,要求到地方就将它们放了。 上路了,琉璃担忧地问空翼真要去吗?空翼叫她放心,两个豪猪也帮腔助势。 “狐狸多聪明呀!” “是啊!是啊!老虎都上过他的当,可谓天下无敌!” “不对!不对!乌鸦也上过狐狸的当!” “人类!” “乌鸦!” …… 它们被空翼拎着尾巴,头向下游荡着,嘴仍是闲不下。 他们低低掠去,一会便远了。 不时传出琉璃清脆的笑,空翼嘻嘻哈哈的骂声,两只豪猪委屈的尖叫—— “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修了几百年了,应该受到尊重……” “尊重个屁!再罗嗦就吞了你!” …… 琉璃白色的玉衣衬着空翼赤红的四条狐尾,在绿色的浓阴中,在风的轻抚下,真是好看。 夜幕降临,清凉的月徐徐升起。 他们来到壁立的峭崖脚下停住。面前的峭壁像是自天上垂下来,又像是凭空突现一般。冰一般的光滑,缝隙里长着稀疏的草,一小股一小股的泉水冒出来,泻到地面形成无数的溪流,奔向各处。 琉璃极目望去,感到了晕眩。 “就是这里!”两只豪猪显得有些激动,八爪一起地比划,空翼盯着它们的眼睛看。 “放了我们吧!你说话可要算话!” 空翼不动声色地从怀里弄出个盒子,一股脑将里面的东西倒在豪猪身上。 “你要……”豪猪嗅到一股奇特的香气,迷糊了。 琉璃见空翼倒出的粉末状,问他。 “那是什么?” 空翼将两只豪猪尾巴系在一起,挽了个活扣,往树上一挂。 “那是我配的药,嗅到它就会昏睡。”他见琉璃仍疑惑地看着自己,“这种药,只有,哈哈—淋上我的尿才会生效。两个东西还不能放掉,谁知道骗没骗我们。再说,即使没有,回去一吵吵,嘻嘻……这种事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呵呵!” 他又告诉琉璃,两只豪猪天亮自然醒来,若是没说谎就不用去理会,若说了谎,再修理它们。只因它们身上有狐狸的尿味,性命可暂时保住。 他们贴着峭壁飞了上去,仔细小心寻找,片刻的工夫,攀到距顶不过一丈之处,随风飘来丝淡淡的药香。琉璃一喜,空翼翼会意地点点头,顺着药香寻去,终于望见了一团瑞气。 朦胧的月色闪着几只白雕,不住地盘旋、俯冲,却都是无功而返,像是忌讳着什么。悄然滑近,看得又惊又喜,瑞气里隐现着无数细长的茎,叶片翠色繁茂平铺了一大片。在叶片的簇拥下,两个两尺多高的人形首乌搂在一起,面对面,睁着眼睛。它们腰以下的部分还埋在土里。 万年的首乌啊!他们激动异常。 ------------ 第二十章 争夺 白雕又一次疾冲,奔向首乌,还未近到瑞气,那光晕大盛,药香浓烈,砰!其中一只白雕惨叫着掉下去了。 琉璃骇然,那股大力使她和空翼不由得向后退去。空翼扶住她,心怦怦乱跳,听母亲说过,首乌化人形后便出土飞走,接着下一次的修行。它们出土要需三四个时辰,和其他灵物化身一样,将忍受极大的痛苦才能脱离深土。这期间,自身会有种灵力来保护不受侵害,可一旦完全脱离地面,灵力也将耗尽,也只有在它们出土的那一刻才能动手。 透过瑞气,空翼隐约见到首乌不远处的石壁有个石窟,黑黝黝中送着血腥味,被首乌的药香悄然化解了,暗暗称奇。再向上望,洞口的顶端是个简陋的鸟巢,从鸟巢的庞大能想象得出它的主人该是怎样的身体。盘算一番,叫琉璃看住首乌,身行一转,向白雕飘去,击出火雷,将剩下的白雕一一击落。 白雕的惨痛呼叫回荡开,石窟爬出个庞然大物。它约有几十丈之高,腹下长着鸭掌般的脚,身体圆胖,披着绿色的鳞甲,头上长满了尖刺物,两只眼睛血红,张开的大口流淌着腥臭的黏液,一条大尾盘在腰间,跃出石窟,身体下生出一团黑色的云雾,将其托住。 琉璃听到空翼一声惊呼。 “狻猊!” 狻猊向首乌逼近,首乌顿时瑞气大盛,在原有的单一橘红色外,套上一圈淡黄色,色泽艳亮的瑰丽。 “红狐狸!”琉璃大惊失色,倾尽灵力,给空翼身上投下一道通明的光幕。 空翼只觉煞气逼来,不好!凌空转开,瞬息间,飞过一只大鸟,双翅展开竟有六七丈长,黑色的羽背印着骇人的鬼脸,鲜红的诡异,六尺多长的喙挂着斑斑的血。鸷!鸷鸟!虽料到首乌会有灵猛之物虎视,却万没想到是这两位凶神!心底泛起寒意,怪不得那两只小豪猪不动心呢!只见到鸷鸟向狻猊冲去,不由升出一丝希望来。 “小白狼,你在那好好看着首乌就成!” 琉璃迟疑了一下,才收回灵力。 “红狐狸你要小心!” 空翼应着,向两个凶物看去,显然,它们守了许久了,不止一次的争斗。狻猊眼里已出现了人类的情愫,对鸷鸟流露出轻蔑的神气,而转头望着首乌,更是激动万分。鸷鸟一个俯冲,张着长喙去啄它的眼睛。狻猊的身体看上去有些臃肿,但动起来却是灵活自如,腰上盘的大尾猝然出击,正中鸷鸟的一只翅膀,羽毛零星地落下几片,鸷鸟扑打下翅膀转向首乌。狻猊大吼着,大尾再次抽去,正中鸷鸟的头,鸷鸟大怒,惨叫了几声,转身和狻猊斗在了一起。空翼静候着时机。 琉璃忽而盯着首乌,忽而又忍不住望着争斗的两只凶物。 残月已升上了中天,冷冷地注视着他们。夜的丛林并不安静,虫子们的叫声,行猎的豹子、老虎发出阵阵嘶吼,被惊扰起的宿鸟扑打着翅膀远近传开。 首乌的瑞气飘着缕缕药香,带着几丝暖意,琉璃却冷汗淋漓。 砰!一声巨响,两只凶物撞在了一起,鸷鸟的翅膀劈啪地打着狻猊,喙使劲啄着它的头。狻猊奋力反抗,四肢并用,张开大口吞去。它们身下黑雾翻滚沸,传出声声的恶吼、尖叫,震得心惊胆战。 空翼双手蓄满了灵力,紧张地向首乌望去,首乌药香渐浓,光晕由两色变成三色,随着外圈淡红色的光晕出现,它们的腰已出地面,精光立时盛了盛。 上面的凶物已没有了先前的霸气,放弃了身体的相搏,一起冲向首乌。中途,狻猊大头一摆,头上的尖刺戳进鸷鸟的身体,鸷鸟怪叫着,凄厉的声音在夜空下格外可怖。接着它报复似的将长长的喙一次一次刺进狻猊的眼睛,狻猊痛苦嘶叫,挣扎不停,四肢抓紧了鸷鸟不放。就这样又纠缠在了一起,鲜血淅沥沥地滴下,落在首乌的瑞气上,慢慢渗了进去。 空翼惊异住,首乌在喝凶物流下的血! 其实首乌除了吸天地之气、百草精华外,灵兽的精血对它的修行也是极有好处的。 两只凶物不知死活地相搏不止,四个多时辰过去了,鲜血不断地淌下。首乌吸了血,顷刻间黯了下去,但刹时又鲜亮得眩目,淡红色的光晕外又出现了金色的光泽。 两个凶物扭缠着,互相撕咬着,挣命一般向首乌冲去!这时天边露出一线曙光。 空翼见到黑雾里,凶物的身体伤痕累累,血肉模糊,是时候了!利箭般射向黑雾。 两只凶物对空翼的到来愣了一下,马上本能地出击,同时攻来。空翼张开双掌,凝聚的灵力幻化成火雷在它们身上炸响。顿时,火光飞溅! 琉璃听在耳里,惊悸不止,两只眼睛死死盯住那团滚动的黑雾。 空翼不停地投着火雷,可对狻猊这一身硬甲没有一点用处,只好使出最原始的法子,用尖利的牙齿去咬。狻猊一怔神,拼死的挣扎,抱住空翼的一条腿不放,眼里晃过一丝恐惧。先前与鸷鸟的相斗已大伤元气,再让空翼的一折腾,没多久,狻猊就断了气。空翼用力一蹬,将狻猊蹬下去,双手反握住鸷鸟的爪子。鸷鸟顾不上空翼了,拼出最后一丝气力,带着空翼向首乌扑去! 首乌土里只埋着四只脚了,洁白的身体轻轻颤动。金色的光晕外又笼上一层紫色,继而一层绿色莹莹的光散开。 空翼抓住鸷鸟的爪子不放,见不到琉璃,心里大急。 “小白狼!” 话一出口,琉璃从他的身后“嗖”的蹿了出来,骑上鸷鸟,张开大口咬住了它的脖子,血喷涌而出。 男形首乌的双脚已露出地面—— 天空明静,东方金色灿烂,万道光芒射出,俯瞰去望,丛林云气茫茫一片,晨风里有清甜的香味。鸟鸣声阵阵。 女形首乌的双脚露出了地面—— 空翼早已射出了灵力牵住了它们,首乌光晕顿时一暗。 …… ------------ 第二十一章 蝴蝶 空翼大喜,飘身过去一手抓一个。 “小白狼,你吃这个女形首乌!” 琉璃转到他身边,还未从先前的惊惧中回过神,下意识地将女形首乌吞下。 空翼吃着男形首乌,看着琉璃涨红的小脸,汗水、泪痕、血迹尚在,心里一热。 琉璃气喘吁吁,见空翼慢腾腾吃完,忽想到,还不知道首乌的味道呢! “红狐狸,好吃吗?” 空翼一怔,笑了。 “你吃的太急了吧。以后我再给你弄个尝尝,你就知道了。” 琉璃轻轻笑了,喉咙间一股药香味索绕不散,清苦透着香甜。 吃完贴着崖壁休息,空翼无意中触到石壁什么,忙缩回了手,牵着琉璃便后退,小心地移动着身体,惊疑地看去。 “怎么了?红狐狸?”琉璃紧张地跟在他身边。 首乌生长的崖缝处,繁茂的枝叶正在枯萎飘落,露出一只五寸长的短棒。 “那是什么?” 空翼摇摇头,伸手碰了一下马上缩回,见没有什么,再去抚摸它,棒身传出一丝气息,感到了熟悉和亲切。 “红狐狸!”琉璃见他不说话害怕地叫了一声。 空翼表示没事,试着去拔,没想到很容易就将它拔了出来。短棒一尺来长,空心,一端封口,在封口处开半圆孔。通体六孔,前五后一。另一端背面有一孔,孔下隐约有字,定睛去看,“空翼”两字赫然入目! 他大吃一惊,一时呆住。 琉璃紧紧盯着那文字,一脸茫然,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再仔细地嗅嗅,短棒质地非石非玉,也非竹,光洁油亮,有点淡淡的血腥味。 “这是根骨头!” 空翼回过神来,心一沉,把玩着短棒,湿润光滑之感,看上去惨白却是干净。 “才不是呢!这是支玉质的箫。看,和你那衣服相似。” 琉璃半信半疑。 “可它们的气味不一样!” 空翼嘻嘻笑了。 “一定是被那两个该死的凶物给侵染的!”突然想起什么,望向崖壁。首乌所在的四周几十丈内不见一丝绿色,光秃秃一片,想必是被吸去了灵气,那么这支箫呢?再次打量着短棒,首乌化人形可是千百年不曾有过的事。莫非,莫非是吸了这支箫的灵气……一喜,既然上面有我空翼的名字,那定是我的了!就叫你骨箫吧。哈哈!随即将骨箫视若珍宝收回怀里。 “轰!”正当转身欲走,一阵山石崩裂的声音响彻山谷。他们惊愕地大叫,退了几丈。只见插骨箫的石孔处正在龟裂,整个崖壁都随之抖动!又是一声巨响,地上的圆孔不断扩充,崩裂的碎石纷纷而落。许久后,圆孔变成了一个方圆丈许的石窟。 太阳升高了,茫茫的雾气逐渐散去,赫然现出的石窟冒着湿湿的白雾,崖壁恢复了平静。他们相互望了一眼,向石窟口掠去,隐约听到水声,喷出的白雾热气扑面。空翼张手向里面投去几个火雷。脆响后没什么动静,他们才小心地飘进。 里面是个曲折渐低的甬道,靠尽头处有一个热泉眼。白雾便是它散出的热气。穿过热气腾腾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广阔的水域映入眼帘,大小不等的湖泊有长短宽窄不一沙滩、芦苇荡分隔。水上栖息着无数的水鸟,再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脉,一条绿色的大河蜿蜒地环抱着,这片纯净的鸟的世界。热泉流泻在临崖的湖泊中,发着悦耳的水鸣。 空翼满心欢喜,叫琉璃到湖的那边去,他要痛快地洗个澡。琉璃显得委屈似的,怏怏地掠过湖泊,在湖的边缘的空地上躺下。茂密的芦苇中伸出几个育雏的鸟头,对这陌生的来客即好奇又警惕,两只鸟眼睛紧紧盯视着她。 折腾了一夜,琉璃感到了疲惫困倦,就在似睡非睡时,一只墨绿色的凤蝶悄然落在她的鼻尖上。凤蝶纤细的小足轻扰着,翅膀一开一合,痒得睁开了眼睛。凤蝶高兴似的在她面前跳起了舞。墨绿色的小身体上下左右地旋转摆动一会,向远处丛林飞去,又不时停留张望着她。 她明白,它是叫自己跟着去,那边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你看那凤蝶激动兴奋地翻着跟头。起身翩然相随,虽不愿,却不忍拂了它的好意。另外也不由奇怪,自己像是生来就和蝴蝶心意相通,就连能驭蝶的空翼都不如她。 墨绿色的凤蝶激动的微微颤抖,边引着琉璃边跳着舞,和她诉说着。这是一只她从未见过的凤蝶,身上也没有空翼那些蝴蝶的气味,可是却像是与琉璃熟识似的,不厌其烦地跳着舞。琉璃对着它笑了,意念一动,双袖展开,悬空跳起舞,告诉它,你真爱唠叨。凤蝶怔了一下,不满地用触角蹭着她。唉,它不但爱唠叨,还是个小气鬼呢! 随着墨绿色的凤蝶轻盈地飞进了一片合欢树林里,凤蝶那轻盈的体态,飘过满林的细碎阳光,像个小仙女一般。这一刻,琉璃恍惚感到自己也是只蝴蝶,是只没有翅膀的蝴蝶。 穿行合欢树林时,蝴蝶渐多了,灰蝶、碧凤蝶、木兰青凤蝶、粉蝶……还有一些大绢蝶,成群结队飞满了一林。它们缤纷的色彩,散着独有的香气,宛若千万朵娇美的花怒放着。琉璃惊奇地穿行在蝴蝶中,望着它们,蝴蝶们都十分激动,互相跳着舞,说话一般。它们都是雌蝶。 琉璃注视了许久,终于明白,蝴蝶们要赶着去会雄蝶。可这样的重大场面,在蝴蝶中并不常见,应该还有别的什么事吧。去找引自己来的那只墨绿色的凤蝶,寻了半天也没见到,待回身,只见它正伏在自己的狼尾上小憩。琉璃感到又好气又好笑,看来它跳了一路的舞确实累了。 蝴蝶们很快注意到了琉璃,在周围一遍一遍打量着飞,片刻后便无比激动地跳起了舞,指引一般向林中最深处飞去。 ------------ 第二十二章 震惊 琉璃被簇拥中间,轻快地前行。那只墨绿色的凤蝶此时正高高地立在她的头上,扇动着翅膀摇晃,兴奋得快醉了。 越过合欢树林,面前是几十株稀疏的树,如竹子般粗细,但没节,光滑青绿色,高得却直插向天也望不见树冠,更没有分枝。树的通体长满了小片的叶子,紫色的透明,繁密得很。就在这样高细的树木中间,有块开阔的平地,开着朵硕大的花。 花茎短粗,墨绿的大叶铺盖满地。花瓣双层、圆形,外层已展开,紫色的带着金色的脉络。内层合并,像个紫色的巨桃。清风徐徐而过,淡淡的香气由花体散出。 琉璃从未嗅过如此的香气,丝丝缕缕透骨而入,香气中带着轻微的气息,那如一脉流动的水一样的呼吸,轻抚过她的心尖。 蝴蝶们安静了,伏在紫色的树叶上一动不动,但琉璃却能感到它们的心在跳,自己也是一样,心,狂跳不止! 少时,花体的那边,大群的雄蝶铺天盖地般翩飞来,当看到这边无数只雌蝶,欣喜若狂地舞蹈起来,展示着、炫耀着。雌蝶们引起一阵小骚乱,随着花体上花瓣的抖动,蝴蝶们刹时平静了,静得只剩下了呼吸声。 琉璃身体像是僵住了,一动不动,盯住了那抖动的紫色“桃子”,感到断臂处隐隐的疼痛,身体的血哗哗地流淌,曾经化身时的痛苦又一次悄然袭来。 合并的花瓣小心翼翼地,缓缓张开,紫色的花蕊中,赫然立着,一支白色的骨箫,竟然和火翼的那支一模一样。孔下光芒大绽,隐藏的另两字“舞叶”闪动不止。 琉璃对那上面的文字似曾相识,却又迷惑不解。像是忘了些什么,一时间千百种念头交织一起。 蝴蝶们当花瓣完全张开时,翩然起舞。但雌雄之间仍是隔着花体,井然有序,像是在庆祝。琉璃像是明白了,但那念头却一闪而过。 花蕊中的骨箫微微颤动,自开口处飘出几丝清气,很快消散,随即一个蝶蛹慢腾腾地升出。她恍然惊悟,原来蝴蝶聚集此处就为了这个。 蝶蛹完*露出来,有五尺多长,光洁单薄,中间略粗,线轴一般颤颤地立在骨箫上,这是只快要羽化的蝴蝶。 蛹开始动了,传出撕扯的微响,一道细长的裂痕自蛹的中间出现,很快延伸到两端。蝴蝶们不知疲倦地跳着舞,它们在庆祝蝶族的盛事。 蛹的裂痕渐渐扩充,琉璃像是听到血肉的撕扯声,断臂处更是剧烈地痛,张了张嘴,想长嚎一声,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当看到了蛹里面的什么东西在抖,而再也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上,心剧烈地抽搐。 蛹完全地裂开,四翼霍地张开……好美……!琉璃感到了晕眩。 那四翼上涂抹着金绿色的鳞片,后翅的边缘饰着金黄的斑块,还拖着剑似的长尾,高贵而华美,犹如帝王之姿的它,在明灿的阳光下有些虚幻。琉璃站起身,仰视着这只刚刚羽化的蝴蝶,透明的羽翼沾满了亮晶的液体,更为夺目。 蝴蝶们的舞蹈,比先前更加狂热了! 羽化的蝴蝶抖动着翅膀,头摆动着,两只触角颤抖不止。琉璃感到了它的痛苦,从心里面泛出的痛苦,莫非,莫非……触角开始变短,鸟喙一样的头硬是撕出一条缝隙,一个人类的脸现出! 她惊得目瞪口呆! 蝴蝶的外衣慢慢剥落,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立在了眼前。黑发飘逸,一张无比华美的容貌望着她。那少年的右脸颊处,印着一只金绿色的蝴蝶胎记,振翅欲飞。琉璃被这卓异的一幕,完全惊愕住了。 “我叫舞叶,你呢?”少年仍悬在空中,笑意吟吟。 琉璃盯着他却说不出话来,漫天的蝴蝶雌雄相会,欢快地围住少年舞蹈,看得眼花缭乱。 少年轻盈地一旋身,脱落下的蝴蝶外衣幻化成流光异彩的华服罩上身体,伸出手,飘落在琉璃面前。 她的目光紧随着他,呆怔着。 “我们一样,都是蝴蝶。”舞叶碰到思雨梦空空的衣袖,微微愣了,“你的双臂呢?你没有翅膀吗?” “我,我是狼,我还有狼尾呢,我不是蝴蝶……”琉璃喃喃地道,目光中,他脸颊的蝴蝶胎记上,正有两只胖嘟嘟的虫子爬动,一黑一白,精巧剔透,时时地头碰着头,亲密缠绵。 “不,你不是狼。你是蝴蝶,是这世上最美的紫蝶……” 琉璃张大了嘴,惊惧住,那条白色的虫子消失在少年的嘴里,而另一条黑虫向自己飞来。 “虫……”感到口中一丝温热,一个滑滑的东西顺着喉咙进到了体内。 “你是蝴蝶……只有蝴蝶化身后脸颊才有蝴蝶胎记……雄蝶是右脸颊,雌碟是左脸颊……”舞叶固执地道。 琉璃惊恐地望着他的嘴。 “有虫子……”还未说完,远处传来火翼急切的呼唤声。 “小白狼——小白狼——” 是红狐狸!琉璃掉头向那声音方向逝去。 “红狐狸——”绿荫处一角红衣飘动,熟悉的气味飘来,飞快地掠了过去。 空翼满头大汗,眼里焦急,见到她抬手想给个耳光。半空中,手却停住了。 琉璃望望他的手,又望望他。空翼猛地将她搂住,两只手不停地拍打她的背。 “你还要我再找你三百年吗!笨狼!”空翼拍了几下住了手。 琉璃并不在意,将看到的一切讲述一遍,当说到那条虫子时,害怕地道。 “我会死吗?” 空翼怔住了,半晌道。 “你知道什么是死吗?” 琉璃重重地点头。 “死了就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空翼双手捧起她的脸,心疼的很。 “我不会叫你死的。即使有一天你死了,只要肉身不坏,我也有法子把你救回来!” “是什么法子?”琉璃好奇地问。 “不告诉你!”空翼点了点她的鼻尖。 琉璃引着空翼来到舞叶化身处,竟然什么都没有了,连一只蝴蝶的影子也不见,只剩下那朵枯萎的花。 ------------ 第二十三章 和好 琉璃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情景,先前的一幕如同做梦一般,怎么没有了呢? 空翼并不在意,目光落在那些高耸入云的树上,惊喜道。 “这是孟树!” 听母亲说过,有孟树的地方一定有孟鸟,雌鸟鸣叫如同人类的唱歌,可惜十个有九个声音嘶哑难听,偏偏雄鸟最喜声音甜美的雌鸟。只要出现一只会唱歌的雌鸟,所有雄鸟都来争抢,这就免不了大战,最后剩下的那只也就奄奄一息了,故此,世间孟鸟极少,又因孟树靠孟鸟的粪便生长,孟鸟少了,孟树的数量也跟着减少。 空翼想找一只会唱歌的孟鸟送给琉璃,可寻了半日也没寻到,只见了几只声音嘶哑的雌鸟,它们跳跃在紫色的叶片间,一声声呼唤着雄鸟,浅绿色带着粉红斑点的羽色,在紫色的树叶下极为漂亮,可惜一只雄鸟也没有。见天色晚了,只好失望地牵着琉璃回去。 琉璃不时向后张望,迷惑不解,为何连点蝴蝶的气味都没有?明明是看到很多蝴蝶啊? 直到他们消失在远方,舞叶才从茂深的林丛中飘身出来,对着她离去的方向痴痴望着,紫蝶,你是这世间上最美的紫蝴蝶化身!怎么没有双臂呢? 黄昏时分,下起了雨,灰蒙蒙的天际下,群山莽莽,丛林茫茫,河水淼淼,虚幻而飘渺。一夜一日的未归,空翼怕母亲担心先回去了,还机敏地猎了母亲爱吃的各种野物。 看着他拎着大的小的野物远去,琉璃不舍的目光牵去了很久才独自向自己的石洞掠来,还未近前就嗅到了云飞的气味,讶异地落在洞口处,云飞正站在那,脸色憔悴苍白,见到她紧缩的眉头舒展开,微微责怪道。 “身体刚好就到处乱跑!昨日你去哪了?” 琉璃想讲实话,却又怕对红狐狸不好,有些犯难。 云飞见她吭哧半天也没吐出一字,又见她神色疲惫,小模样挺可怜,心里一阵怜惜。 “昨日我去找你,狈先生说你走了,我寻着你的气味找到了这里。你住这?” 琉璃点点头。 “红狐狸……”一不小心将空翼说出来,略怔了怔,闭住了嘴。 云飞何等聪慧,一下猜了出来,琉璃的胆量还不敢去更远的地方,定是那条死狐狸的主意,有些不悦。 “洞里面怎么到处是狐狸的臊味?他也住在这里?” “不是,是他收拾好的。” “我跟你说过不要跟狐狸来往!它们生性狡诈,没个好东西!特别是那条红狐狸!”云飞面色沉郁,怒气冲冲,“上次你在他手上险些丧了命!若不是狈先生救你……” 琉璃一声不吭,暗里对云飞很不满,任由雨落在头上。 “你刚化了人形,元气大伤,不好好恢复功力,却跟着条狐狸瞎跑,别忘了你是狼!”云飞把沉郁在心里的怨忿发泄出来,语气温和了,“你要什么跟我说。石洞我都给你找好了,走,跟我走。”见琉璃不动,伸手拉她,琉璃闪身躲开。 “我不去!这才是我的窝呢!”跑进石洞里再也不肯出来。 云飞愣住了,眼里闪过一丝惶惑,马上回过神,急急地追去,见琉璃坐在厚厚的干草上,眼睛含着泪,惊慌地瞪着他,心猛地一痛,目光温柔起来,轻轻地道。 “别害怕,你想住在这里就住在这里,我不会强迫你。” 琉璃恢复了平静。 云飞走过去,紧挨着她坐下,歪着头深深地望着她,半刻深情地道。 “只要你愿意,做什么都行……”抬手抚着她的头,轻声说,“快点长大吧,等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琉璃清澈的眸子闪着,一点也不懂云飞说的意思。 山里的日子悠长无尽,倏已是秋天。 云飞自上次被琉璃拒绝,对琉璃那坚决的神情每想一次心便沉一次,本来练功就辛苦,再加上这一层,心事重重日渐消瘦。每日若是能找到琉璃,心绪还算缓和,可十次有九次见不到,不久,就折磨得形销骨立。而琉璃却随着空翼畅游山间食尽美果,过着胜似神仙的日子。 金秋下,葱郁的山林多了些颜色,浓绿森然的古木群时时染着褐黄、红灿,一些落叶的树木沾染着金秋的气息,幻变出纷杂的缤纷。远处群山环绕,重叠浓阴,圈圈点点,光彩陆离,枝繁叶茂,遮天蔽日的白果树林金黄炫目,雌树上橙黄如杏子的果实摇曳生姿,秋风拂过,千万片小扇般的叶片沙沙响起,轻柔摆动,隐约间,红白衣一角。红衣微露,一条白色的狼尾卷绕着四条狐尾悠然而荡,琉璃与空翼并歪在枝桠上,品着晶润香香的白果肉,说笑着。 他手抚着她的头,仿佛又回到琉璃没化身的日子。那时她总是伸着脖子,半眯着眼,让他轻轻抓痒,一副极受用舒服的样子。他眼里满是温柔。 “我明日带你去吃野荔枝。” 琉璃呵呵地笑,用脚趾去蹭空翼的腿。 “你还说带我去看蝶巢呢。” 空翼斜过身体,头靠在她头上,嗅着什么。 “你身上什么味?像花蜜,像是蝶香……你不能去蝶巢了!” 琉璃偏过脸,奇怪地望着他。 “你要是去了,我那些蝴蝶还不惭愧地自杀。就这样……”他双眼翻白,故作张牙舞爪摇晃着身体,“啊!啊!小白狼我恨死你了!你是狼,为何比我蝴蝶香!哼!哼!” 琉璃被逗得哈哈大笑,骑上他的身体,继续笑着。树下猛然一个声音响起。 “红狐狸,别来无恙乎?” 空翼闻声一喜,该死的黄皮子,鼻子挺好使!找这来了!但不动声色,阴阳怪气地道。 “原来是半仙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琉璃低头望见叶隙间黄半仙的头,他身边还有个身体略小、胖圆的黄鼬。 “黄半仙!”跃了下去。 黄半仙干笑几声。 “姑娘还是那般的美!”望望身边的黄鼬,“这是内人,小黄。”话音未落,树上传来空翼的声音。 “不拙荆了?改内人了?” 黄半仙并不生气,冲着小黄努努嘴,小黄叫琉璃跟上。琉璃诧异地随她到了五六步外的,一堆乱石前。小黄在石下取出本书放在地上,趴下用前肢翻开。 “过来看看,可好玩了!” 琉璃凑过来望了一眼,觉得挺新鲜,书上画了许多人类,奇怪地扭缠一起,*裸的。 小黄见她一头雾水,便热心地讲解起来。 空翼仍在树上面荡悠着。 “你不是生气了吗?眼儿都瞎了,还来这干什么!不怕把命丢了?” 黄半仙紧走几步,伸长脖子道。 “我是来还书的。再说,我黄半仙的心胸何等宽广,能容纳百川,那点小事——咦!那是什么事来着?我怎么忘了。” “哼!都是些没味的屁!” 空翼闪身飘下,抖了抖衣服。 “你这半仙之体,无事从不轻易驾临,今日有何贵干呀?” “我就知道,咱哥们没说的!”黄半仙眉开眼笑。 空翼瞟了一眼琉璃和小黄,见两个小脑袋挤在一起,唧唧喳喳说着什么……书!那本书!忽然间想起,掠过去一眼认出,正是那日借给黄半仙的那本画书!气愤地伸手抓起,用火雷给燃了。 “黄皮子,你这个败类!” 黄半仙委屈似的。 “我们也是为你好,教教她为人之道……” 琉璃茫然不解地望着他们,只听空翼道。 “放屁!少打小白狼的主意!” 黄半仙见妻子小黄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 “红狐狸,你损不损!我黄半仙乃高洁雅士,怎会有那种苟且之念!你这是诋毁我的名誉!再说,狼天性残忍,我可不像你,敢以身犯险。若找……” 小黄蹿到他面前厉声道。 “怎么?你还有找的心思不成!” 黄半仙赶紧赔礼。 “哪能呢!我发过誓,我们生不离死不弃,任它雨打与风吹!” 琉璃见他的样子十分有趣,笑了。空翼不觉莞尔。 “黄皮子,你有这张嘴不沾点花惹点草,还真可惜了!” “哥们,积点德吧,别老想着拆散人家家庭!” “行了,有屁就快放吧!” 黄半仙嬉笑道。 “红狐狸,前面有一林子的葡萄……呵呵……”说着带着小黄乐颠颠地离去了。 死玩意!空翼撇撇嘴。 “走!我们吃葡萄去!” ------------ 第二十四章 被骗 行不过百丈,密林外,几棵枯死的老树架着屏障般的野生葡萄。紫色、饱满、大颗如珍珠一般的葡萄大串小串,沉甸甸的,胖嘟嘟地挂在密叶繁枝间,散着诱惑的香气。奇怪,都熟透了,怎么一串也不少?空翼正疑惑着,琉璃已吃了一颗,刚咬一下便吞了出来,脸皱在了一起。 空翼忙摘一颗放在嘴里,很快吐了,酸呀!真酸呀!牙都倒了,舌头也木了,虽然大半颗葡萄吐出来,可还有咽下的那点酸汁,直酸得打冷战。 “该死的黄皮子!你竟敢耍我!呸!呸!” “红狐狸,这葡萄不好吃!黄半仙没吃过吗?” “这还用吃吗?若是葡萄甜,不被鸟啄没了,也给那些贪吃果子的家伙摘去了!还能完整地留着,分明就是黄皮子拿我寻开心呢!”接着空翼讲了一个人类关于狐狸的传闻。 从前,有一只狐狸看到一整架的葡萄,却吃不到,就整日守在那,任谁来都对他说,葡萄是酸的。直到葡萄干瘪,那只狐狸才离开。于是就有了“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俗语。空翼转着眼珠道。 “都是人类瞎编的!”两眼望天,突然问。 “你说狐狸好吗?” “好!”琉璃毫不犹豫地道。 空翼高兴了。 明净高远的蓝空,阳光五彩缤纷地穿越着茂密的丛林。琉璃习惯地嗅着,一股狼的气味若有若无地飘忽不定。云飞?顺着气味寻去,一无所获,一连几日都是这样,那淡淡的云飞气味明明有,可就是不见云飞,琉璃想不通便不去想了。 远处,崖壁空蒙的水瀑,扶摇而下,欢腾不已。白茫茫中,疾弛来一道红影,三五只蝴蝶飞绕。琉璃嗅到空翼的气味,欢喜地跃上空中,迎去。 “红狐狸!”空翼已有两日没来了,苦的度日如年似的。 空翼拎着麻布袋子,张着狐狸嘴笑,同琉璃一起落在地上,微怔一下,目光机警地游移四周。 “怎么啦?” 空翼咧嘴一笑,摇头。把袋子里的物件“哗”地一下倒出。头饰、首饰、衣饰、胭脂水粉、小镜子、小梳子、绢花,金的、银的、玉的、玛瑙翡翠的,大的、小的,奇形怪状,零零碎碎散了一地,另外还有两幅轴画。 琉璃惊奇地蹲下,嗅嗅,味道怪怪的,这是什么? “红狐狸,好吃吗?” 空翼愣了愣,暴笑。 “好吃吗?哈哈——你怎么就知道吃!” 琉璃双眸流露出稚气的疑惑,不明白空翼笑什么。 “不能吃!不能吃!吃下去肚子就破了!你就死了!”空翼一本正经的样子。 琉璃望着一地花花彩彩的东西有些发愁,它们怎么会不能吃呢?更不懂空翼弄这些不能吃的东西做什么。 空翼打开两幅轴画,提着画轴上面的细绳,走到一边的树旁,选出合适的枝头挂上,然后狐疑地向林丛深处探探脑袋,乌黑的小眼珠转了几圈,招呼过琉璃。 “小白狼,过来看看!” 琉璃来到他身边,顺着空翼的指点看那两幅画。画上面各有一个女子。一个微微侧身垂头,脚下伸出点点青石,淡淡娇花。整个画面风情有韵,幽幽意远。右上角题了四句话:野有蔓草,零露薄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另一个女子掩口而笑,左下题的字模糊不清。 空翼摇头晃脑讲解一番,评着女子的美丑,画风书写的质劣,也不理会琉璃是否听得懂,便将所知一切大谈特谈。 “这是我花了两个晚上,在人类那里千挑万选偷出来的。以后你要照着她们去做,像个人样。小白狼……小白狼!”偏脸见琉璃目光呆滞,直直盯着那画,惊异地推推她,“小白狼!” 琉璃半天回过神来,认真地道。 “我见过的,可是不一样……”微皱着眉,画上的字迹曾在玉石台上睡觉梦见过,在空翼的那支骨箫上也见过,似是非是,说不太清楚。 这时画后面传出一点轻微的响动,空翼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琉璃想不出来就丢开,走向那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空翼略一迟疑,跟过去,从那些物件里翻出把梳子和小镜儿,给琉璃梳妆打扮起来。 开始的时候,琉璃见到小镜里面的自己有些害怕。空翼安慰着,讲解着,琉璃胆子大了,用念力将小镜悬在面前,挤眉弄眼,嘟嘟嘴觉得极好玩,开心地哈哈大笑。 空翼选几支头花别在她头发上,去拿悬空的小镜,意外的是镜子纹丝不动,用力还是不动,呆了呆,惊诧地望着不停地对着镜子做鬼脸的琉璃,好强的念力! “小白狼,你夜里练功吗?” 琉璃继续玩着,置若罔闻。空翼伸手盖住镜面,又问了一遍。 她怔怔地问。 “练什么功?” 空翼无耐的很,有些正经的东西跟她真的说不清楚。空翼自诩聪明,面对琉璃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对于练功一事,自从吃了首乌后,他曾提醒并教了她些心法,可是琉璃不是忘掉,就是根本记不住,或是听不明白。人类常说,天道酬勤笨鸟先飞,而她却是既笨又懒。空翼轻轻叹口气,伸手摸摸她的头,人类又常说,傻人有傻福,说不定你笨狼有笨命呢!狐狸嘴碰碰她的脸颊。 突地,树丛一阵抖动,白影一闪,向空翼疾射来。空翼虽说有所准备,但还是错愕了一下才飘上空中。那白影风一般追逐而去。 琉璃只觉眼前一花,已嗅到云飞的气味,吓了吓。转脸瞧见云飞白袍素衣,悬空立在五尺开外,忍不住飞身到了空翼身边。 “小白狼,看我如何收拾这条混蛋狼!他刚化去狼尾,功力至多也就恢复一两成!”空翼提高了声音,“是不是?云飞?” ------------ 第二十五章 急了 琉璃的视线正迎上云飞的目光,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怨恨、伤心痛苦地交织一起,锋芒一般刺来,有些畏惧,心怦怦乱跳,转眼瞧着空翼,一脸的关切。 “红狐狸……” 空翼拍拍她的肩,叫她放心,迎着云飞虚空跨前一步,双臂一抱,身体微斜,右脚着力,左脚轻快地一下一下拍打,头梢歪,小眼睛滴溜溜直转,三五只蝴蝶飘然而舞,样子极是张狂。 他来时就已经嗅到云飞的气味,早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此时甚是得意。 “等我,等了很久了吧——”故意拉长音道。 多日的恨意令云飞的双眼几乎喷出火。连续几日,在琉璃洞穴周围的树丛里徘徊,就是想看看,空翼究竟用什么使琉璃着迷一条狐狸,当见到他们亲密的样子,再也忍受不了,这才现身。 空翼看见狼飞瘦削,憔悴的样,想到他对琉璃的那种眼神,不由暗暗地笑了。 “云飞,别恨我呀,怪就怪你自己没本事,留不住人家……哎呀!” 云飞一个旋身,双掌齐翻,一团光环伸着十几道利箭似的气息,直取空翼的面门!劲风中,他猝然变招,十指暴长,抓向空翼。空翼轻巧地一晃,翻手一串火雷行云流水一般掷出。空中立时像绽开灿烂的花朵,娇艳争奇。 琉璃惊呼了一声。 云飞视而不见,穿花拂柳,好似幽风一缕,十指早已接近空翼—— 空翼击出一道火雷,错身飘开,云飞的一只脚向他胸口踢来,脚未到,凌厉的箭气早冲出!空翼怔了一下,箭气距胸口不过半寸反震了回去,半途消散无踪。只差一点点。 云飞略一呆,三百年未曾交手,臊狐狸的道行深了许多。 空翼怔忡之余,忽地一喜,隔衣摸了一下怀里的那支骨箫,深知,若非是它方才那一脚自己不死也伤。真看不出,这混蛋狼功力恢复四五成了,小眼睛转转,有了主意,向琉璃咧嘴一笑。琉璃见他平安无事,也向空翼投去一笑。 云飞再次跃上,当头便击。空火翼并不还手,滑闪开,悬空中猴子一般,上蹿下跳逍遥自在, “你化形不久,功力尚未恢复完全,打得过我吗……这是你的致命处……别一时忘了……慢来,慢来……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岂不便宜我红狐狸了吗?……”闪眼瞧着琉璃,那美丽极至的模样迎风悬立,对自己一脸的关切,半眼也不瞧云飞,心里涌动着甜蜜,得意忘形起来,哈哈笑出了声,“小白狼,你放心观赏,看我红狐狸如何戏耍……呀!” 云飞连劈三掌,凌厉绝伦,空翼弹出一只火蝶,迎上掌风幻出千万只火蝶,纷纷炸开,光芒四射,抵消了攻势。谈笑之间轻松化解。空翼洋洋得意,不忘给琉璃做个鬼脸。 琉璃傻傻一笑,心是悬起又放下,放下又悬起,整个身体都在收紧之中。 云飞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功力至多恢复五成。若不是化形耗损功力过多,臊狐狸怎么是我的对手!但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多日找不见琉璃,无名之火早蹿向各处,特别是嗅到琉璃洞穴里有浓浓的狐狸味,更恨不得一下子剥了空翼的皮! 空翼乐不可支,嘻嘻哈哈念念有词。 “为谁奔波为谁强? 为谁憔悴为谁伤? 采的百花成蜜后, 不知辛苦为谁忙——” 这几句话正中云飞痛处,云飞一窒,脸色大变,攻势住了。 琉璃见狼飞停手,长出口气,只听云飞冷冷道。 “你枉作聪明!功力精进又如何?三百年不见,你不还是这种人不人,狐不狐的样子吗?我若是你早死去了,这点自知都没有,还有脸说三到四?” 空翼整个身体僵住,云飞说的那一个字一个字如同刀子般深刺在心上,他咬牙切齿,森寒地道。 “别以为狐爷爷怕你,今日我就废了你!” 云飞毫无畏惧,满脸嘲弄。 空翼本来只想尽情地戏耍一番云飞,却不想云飞出口太损,这叫他忍无可忍!身体倒立,两臂微曲,十指相触,整个怀心蓄起一团火雷,翻转身形,迸裂出一片火雷雨,满天而舞,围上了云飞! 火雷轰响之即,云飞感到气血翻腾,向要冲出体外一般,而身体周围烈焰熊熊,炙烤难当!长啸一声,旋身而舞,一口气发出百条箭气,白绫相似护住身体,拼力一弹冲上九天,再次暴喝,回转疾冲去,双掌直取空翼!白色的箭气霍然大盛,击破空翼胸前的火,瞬息即至! 空翼恶毒地望着,不闪不躲,一手聚了灵力,一手探到怀里抓住了骨箫,瞧准了云飞的眼睛,留下个空隙,只等那一刻!别怪我,别怪我,这是你自找的! …… ------------ 第二十六章 念力 琉璃却不知情,焦急之下,飞身而去,挡住空翼。 “红狐狸,快跑!”以为她的红狐狸有了危险。至于三百年有多长,空翼修为加深、云飞化形耗损功力之类,以她的心性根本是想不到的。 ……云飞的箭气……空翼的火雷……他们万没料到琉璃会站在这里,眼见就要将她——大呼一声,收手已然不及。 琉璃傻乎乎站在那,坚定中有着一丝茫然。 蓦地,一股大力向他们压来——一道白影千钧之即化开了空翼的火雷和云飞的箭气,抓住琉璃侧飞出两丈有余,方收住身形。 好险!空翼愤然放下已抓紧的骨箫,拿出手,飞逝到琉璃身边,并拉开了她。 “你没事吧?” 琉璃摇头,只听云飞欣喜地唤了声。 “爹!” 化解危机的正是狼王桐。白袍翩动,洒脱异常,此时目光正落在琉璃的玉衣上,意念玉石?她果真如狈先生所讲,是在意念玉石上化的身? 琉璃刚才身形之快连狼王桐都有些惊异,以她的资质,既使再修上几百年,也不可能在空翼、云飞出手后,拦在他们中间,然而,琉璃却做到了。 狼王桐连续几日见云飞心神不宁,一走就是几个时辰,只好暗暗地跟来,今日恰巧遇上云飞与空翼相斗,当听到他们相斗的理由,狼王桐又好气又好笑,又有些担心,可是以他的身份又不便现身,直到云飞上了空翼的当。空翼的小聪明瞒得过云飞却瞒不过狼王桐,正欲起身相阻,琉璃已挡在了他们中间。 这玉衣真的是意念玉石所化?狼王桐虽有疑惑,但表面上并没有显露出来,仍温和地望着他们。 空翼鼻子哼了一声,恨恨地道。 “云飞!躲在老爹的后面算什么本事!” 云飞面色一冷,欲要冲上被狼王桐拉住。 “道行不浅么,能引来天火,只是威力小了些。”呵呵一笑,柔声道,“你天资不错,只是太过浮躁,改过方可以有大成。”转脸对云飞说,“飞儿,我们走吧。” 云飞无奈,望了琉璃一眼,随父亲掠进丛林。路上,狼王桐温言道。 “琉璃心性单纯,你不用太在意。” 云飞脸略一红。 “说起来,你出言也太刻薄了。” 云飞想起空翼的样子,不觉莞尔。狼王桐疼爱地望着儿子,那双仍留着少年稚气的眼眸,真是孩子脾气,本来对云飞的心痴十分担忧,今日想起云飞说的那几句话,又觉得云飞还是个孩子,顿时宽慰了不少。 空翼望着狼王桐和云飞消失在丛林里,暗暗松了口气,伸手抚抚琉璃的头,咧了下嘴。落回地面,一眼便见到偷来的那堆物件上,有只黄鼬大方地挑挑选选。 “黄皮子,死玩意!就知道占便宜,也不怕撑死你!”空翼骂骂咧咧,大步过来。 琉璃见那黄鼬是黄半仙,先前的事丢开了,开心地跃到他身边。 “小黄呢?她怎么没来?” 黄半仙笑意吟吟,望了她几眼。 “内人在家歇着呢!”过去蹭蹭空翼的腿,诡秘地说,“哥们,你把她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放心么?” 空翼狠狠白了他一眼,一屁股坐下,气势汹汹地道。 “葡萄的帐我还没跟你算呢!哼!” 黄半仙讶然。 “葡萄?什么葡萄?” 琉璃走过来,挨着空翼坐下,把那日吃葡萄的事讲了一遍。黄半仙强忍住笑,一副无辜的样子。“我不知道呀,我也摘不到那些葡萄,没尝过。” 空翼抬脚踹去,黄半仙似乎早已料到,蹦出一丈之远,一本正经地道。 “下次哥们一定替你尝尝,酸死之前,爬也爬到你身边告诉你!” 琉璃笑得东倒西歪,半躺在空翼的怀里,空翼自然地摸摸她的头,虽然怒视着黄半仙,心里却一点气也没有,相反极快乐的感觉。黄半仙晃晃脑袋,做个滑稽的鬼脸。 “羡慕呀!”又回到那堆物件上挑选着,“我说哥们,能不能弄点好货,这成色也太差了!你手脚利落,飞远些,到大户人家偷……” 空翼忽然过去揪他的耳朵,黄半仙轻飘飘地跳起多高。 琉璃忽然道。 “你给小黄带些回去吧。” 黄半仙有点受宠若惊,随即笑起来。 “姑娘,你是世上最好看,最好的狼了!”也不理会空翼了,放心大胆地收拾起物件,末了,用空翼带来的麻布袋子装好。 空翼轻拍了下琉璃的头。 “就你好心!” 琉璃冲他笑笑,空翼的心顿时飘荡了起来。 黄半仙临走时把那两张画也取下来,塞进袋子里,兴冲冲地丢下句话,眨眼间跑了。他说。 “哥们,你是世上最好最好的狐狸!云飞哪能跟你比呢!” 空翼光顾沉迷琉璃的笑了,半天才回过味,死黄皮子,原来他早就躲在这看热闹了,怕我收拾他,临走时才告诉我。真是学乖了! 日子悠然,已是晚秋时节。落雨了,雨丝织成一片,丛林置身于烟云雾蒙之中,凄凄迷迷。 空翼两日没来了,琉璃梦闷闷地坐在洞口,吃着空翼采摘的野荔枝肉,吃几颗发一会呆。 灰蒙蒙的天空闪过道白芒,云飞落在她面前,琉璃一惊,自从和空翼拼斗后,云飞这还是头一次来看她。 云飞在她身边坐了,望着一边放的各种野果,不得不佩服那条臊狐狸想的周到,伸手从怀里掏出个荷叶包包,打开,里面是一大块烤熟的鹿腿,给她。 “这比生的要好吃。” 琉璃有点紧张,嗅嗅。一种从未嗅到过的肉香让她彻底放松了,念力一动,把鹿腿悬在嘴前,大口大口撕咬,顿时,嘴巴鼓动起来,眼里全是欢喜的神色。真好吃! 看着她大块朵颐的样子,云飞目光变得温柔了,抚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的,深深注视着她。琉璃把整个鹿腿上的肉啃得干干净净,刚要将骨头埋起,云飞轻声道。 “明日我再给你送几块来。” 她欢喜地点点头,以念力将骨头远远地抛进了树丛。云飞一呆,好强的念力!忽然想起狈先生说的一句话,世间万物,有一失必有一得。琉璃生来没有前肢,上天却照顾她活了下来,化了人形,还给了她最强的念力…… 琉璃见云飞望着自己默声不语,也一眼不眨地看着他,云飞一笑,抬手给她擦擦嘴、脸颊留下的油渍,当手指触到她光滑洁白的肌肤时,轻颤了一下,那只栩栩如生的紫蝴蝶胎记,像是撩动少年春心一般,脸红了红,视线转向洞外,心不在焉地道。 “过两日,我就要与父亲出山了。或许几日,或许几年才能回来。”把脸靠在思雨梦的头上,另一只胳膊环绕过来,把她完全搂进怀里,“我最放心不下你……” 琉璃半歪在他怀里,望着雨雾蒙蒙的外面,仍再回味吃过的鹿肉,真的很好吃哦! 三百年前琉璃被洪水冲走的事,云飞至今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真的不敢想,自己是如何过来的。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一下子兴奋起来——带上琉璃一起走! “出山做什么?”琉璃不经意地问。 云飞又将她搂紧些。 “狈先生说,我该去寻件法器,卦上显示,我与那件法器的机缘在东北部。” 琉璃想起黄半仙来,听红狐狸说,他的卦半准不准的……继而,想到了空翼,呵呵笑了。 见她可爱娇憨的模样,云飞更加坚定要带上思雨梦的决心。 黄昏,云飞起身回去了。 ------------ 第二十七章 来客 琉璃看雨势大了,空翼也没有来,失落的很。次日清晨,被一种细碎的声音惊醒了,警觉地张开眼,惊得坐了起来,因为洞口站着一个人。 他周身黑衣,裹的严严实实,只露着两只眼睛。身上发出的气味是琉璃从未嗅过的,有点近似腐肉的味道。 “你,你!” 对陌生的气味,琉璃感到无比的害怕,惊慌地瞪着那人一步步走近,身体开始剧烈地发抖,本能地长嚎一声,张大嘴疾扑上去。 那人一抬手,拇指和食、中指分别扣住她脖颈两侧的经脉,琉璃只觉一窒,精血像是停滞住了,一动也动不了,一股寒意涌遍了全身,泪水淌了下来。 那人目光在琉璃脸上停留了片刻后,落在玉衣上,显出几丝讶异,将一只空袖托起,玉衣质地流水般光滑,散着玉独有的清灵之气。 “衣服哪里来的?”声音低沉嘶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说话一样。 琉璃费力地吞咽了几下,感到那人卡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稍微松了些,语无伦次地讲了一遍,吓得呆傻地盯着那人的眼睛,转也不转动一下。 那人望望她脸颊的蝴蝶胎记,又望望她的白色狼尾,很是不解,双脚也不见怎么转动,人却到了她的身后,手指依然扣着她的经脉,另一只手将她的衣服退下,露出冰雪一般的肌肤,雪白得刺痛了眼睛,莫名地一抖,忙收住心神,定睛看去。 琉璃后心处有一条趴着的白狼胎记,那是每条狼化身后所留下的原形印记。然而,在狼头处却多了两条黑色的虫子,隐隐约约并排躺在那,如果不是尾端轻轻蠕动,都以为是身上的痣什么的。 他骇然地呆了呆,目光在她后背各处游走,只有两条黑色的虫子,余下没有一丝瑕疵,这怎么可能!松开了手,琉璃摔坐在地上,颤抖了几下,终于吓晕了过去。 那人绕到她面前,注视了琉璃好一会,紫色的蝴蝶胎记,玉质般清灵的气质。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两条……”絮絮自语,离去了。 等琉璃醒来天已经黑透了,面前坐着空翼,嘻嘻笑着,嗔怪着。 “睡的真死!吃了你都不知道!” “红狐狸……”琉璃惊疑地向四周看看,一切像做了一个梦,醒来摸不着头脑似的,渐渐平静,问了一句。 “你没有看到他吗……” “谁呀?”空翼见她问得莫名其妙,随口道,“想云飞了?”脸色变了变,故意生气了,“想他就跟他去呗!睡了一整天梦里都是他吧!” “不是云飞……我,我不知道……”琉璃费力地想了一会,感到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索性不想了。 空翼伸手给她整理整理衣服,忽然看到琉璃脖子经脉上有两块淤青的肿痕,一怔。 “这怎么弄的?!”声音有些发颤。来时就看见琉璃躺在那了,还以为她睡觉呢,便没有打扰。此时才发现,她好象受到了惊吓。 听空翼问她,琉璃恐惧地望着洞外,结结巴巴地道。 “……他进来了,要吃我……后来我就不知道了……还问我衣服的事……” 空翼柔声安慰着她,怕吓着她没有再问,而是从怀里取出个小葫芦。 “这里面有鸩的羽毛配荪、荃调养的蚂蝗。下次再碰见他,你就用念力打开葫芦塞,驱蚂蝗咬他!” 琉璃使劲地点头。 “唉!我就要随我娘出山了……都怪那个死欧阳炎炎……” “你也要走?云飞说他也要走……” “你说云飞也要出山?他去哪?” 琉璃想了一会,告诉他。 “太好了!”空翼上去搂住琉璃,兴奋地咬了她耳朵一下,可能太用力,痛得琉璃叫出了声。 “红狐狸!” 她略一怔,呵呵笑了,说出自己的打算。 琉璃听到他的红狐狸要自己跟着云飞走。 “不,我要跟你在一起!” 空翼心里一热,拍拍她的头。 “小笨笨,我也想带着你,可是不行,我娘还不知道我们……反正不行。你听话呀,我会用幻蝶找你。” 琉璃很不乐意,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空翼想,这次出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叫小白狼跟着云飞走,是对还是错呢?实在没把握,琉璃心智柔软,云飞心机又深,一路走下去……小白狼还能如以前那样对自己吗?望着琉璃的小模样,揪揪她的小耳朵,不管怎么说,小白狼放在云飞身边,总比放在这山里要放心得多。小笨蛋,你能明白我红狐狸的一片苦心吗? 琉璃想起跟云飞在一起,每日都要面对狼王桐,这让她有些不舒服。云飞没什么,她知道云飞对她好。可对狼王桐,只有畏惧,大气都不敢出。把心事跟空翼一讲,空翼却想起另一件事,假如狼王桐不同意呢?狠狠拍了拍自己的头,怎么把这个忘了!狐狸的小眼珠转呀转,片刻后露出得意的喜色。 “过来,小白狼,我教你怎么去跟云飞说……找个僻静的地方……只有你和他……” 琉璃认真地听着。 “你倒在他身上说,‘云飞哥哥,求求你带我出山嘛,求求你了——云飞哥哥,哥——哥……’” 空翼还没等讲完,琉璃哈哈大笑,她的红狐狸,声音变得又尖又细,柔媚的骨肉*,再加上他一扭三晃,那怪怪的样子真是好笑极了! “红狐狸,太好玩了!哈哈——”琉璃笑得没完没了。 空翼手支着脸,咧着狐狸嘴笑,笑得是假若小白狼真的在云飞面前,如他先前那样,那混蛋狼一定把持不住,丑态百出,那该是多有趣的一幕! “哈哈——”忍不住暴笑出来。 笑一会,空翼又耐心细致地教起琉璃,可惜费了半天力,琉璃连话都不会说了。唉!空翼心里长长叹了口气,想我红狐狸聪明一世,怎么会看中这么一条笨狼呢?无论琉璃怎么用心地学,也学不到空翼半点神似,倒把这件事当成了玩笑,一直开心地咯咯笑个不停。最后空翼说,云飞不同意就哭,用泪水来打动他。商议妥当,起身去找云飞。 先前那个黑衣人从灌木丛中走出来,眼睛里露出几分好奇,身形一动,悄然随去。 ------------ 第二十八章 答应 已望见那片珙桐林了,空翼止住,用手指涂点口水涂在自己眼睛上,顺着脸往下一划,琉璃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空翼不舍地望了她一眼,起身向回掠去,有些怅然若失,如果她是狐狸该有多好,我就可以时时把她带在身边了。 树丛后藏的黑衣人看了感到有点好笑。 琉璃呆怔了一会,向珙桐林深处飞逝。 “云飞——云飞——”徐徐而行,没过多久,面前疾驰来一道白影,避开株株树干,飘到琉璃身边。正是云飞。 听到唤声有些不敢相信,此时见到琉璃说不出的欢喜,许久以来悬浮不定的心,忽地着了地,她竟然亲自来找他了! 琉璃看着狼飞,冲口便道。 “我要跟你一起出山!” 云飞怔了一下。 “你一定要带我去!” 琉璃紧接着又说了一句,小脸流露着从未有过的认真和坚决,这倒把云飞弄得愣愣的,琉璃自以为云飞不肯,想想若他不带自己出山,就见不到他的红狐狸,泪水流了出来。云飞立时手忙脚乱。 “琉璃,我带你去,别哭,你别哭!”笨拙地擦去她的泪水,“我去求父亲,他会同意的。”望着她泪珠一串串滚落,心一痛一痛的。 琉璃见他答应,破涕笑了。 暗处的黑衣人见此情景,大感好笑。 珙桐林的尽头是个缓坡,背风干燥处有两排石屋。每排六间,独立而成,以扁刺锥、木荷相隔。石屋间距约有三四丈,前后排相距有十多丈,落于树林灌木草石丛中,极为隐蔽。狼王桐正与妻子小玉商议出山一事。东北部的狼族里有一支狼群,其王名李,与狼王桐是旧识。此次,狼王桐打算去那里落脚。 小玉满面愁容,狼王桐握着她的手安慰着。 “我又不是头一次出山,你不要太担心。” 小玉苦笑。 “狈先生所提的灯笼山离锟吾很近呢!” 狼王桐明白妻子所虑。剑陵宫宫址正处锟吾山脉。而人类多数信仰剑陵宫的剑神,可谓是剑陵宫的弟子、门徒遍及各处。更可惧的是,那里的人类修为极深,不容任何非人的异类。他忽然想起了狼丽。 小玉似乎也有此念,忍不住道。 “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狼王桐涩声道。 “可能这次会遇见她吧。” 小玉的手一颤,他忙道。 “狼丽与我们狼族再没瓜葛了。” 他顿了顿,转开话题。 “狈先生说了,虽是处处险阻,但总能逢凶化吉。有狈先生这句话,你该放心了。” 小玉点了下头,眉头仍没舒展开,这时云飞从外面跑进来。狼王桐一怔,见儿子满面春风、欢喜万分的样子有些惊讶,再看到后面跟着的琉璃,明白了几分。 对云飞直接把琉璃带到这里,小玉心里颇为不悦,脸上却挂着笑,走过去。 “飞儿,遇上什么喜事了?这般高兴?” 云飞一拉琉璃。 “娘,我出山带着琉璃。” 他话音一落,琉璃偷眼瞧瞧狼王桐,紧张地躲到云飞身后去了。 狼王桐和小玉皆是一愣,半晌,狼王桐平静而又带着威压道。 “当下正是十一月份,东北部天寒地冻,暴雪大风几月不绝。再者,此去路途遥远艰辛,琉璃刚化人形不久,恐难支撑,我看就算了吧。” 小玉笑着接下去。 “你爹说的是,等琉璃功力恢复了,再带她出山也不迟。” 琉璃紧靠着云飞,怯怯地小声道。 “我不怕……” 云飞想象到她失望伤心的小模样,跨出一步,勇敢地面对着父亲。 “爹,你曾说过,若我化去狼尾就应我一件事……” 狼王桐面色一沉。 “你要爹应你这件事?” 云飞心有些打突,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腿一软跪下了。 “飞儿!”狼王桐忽地站了起来,这架势谁都吓了一跳,琉璃更怕得退到了门口。 “起来!” 云飞腿一用力站了起来,头深深垂下。 “为了这件事也值得你跪吗?!” 小玉忙过来扯扯狼王桐的衣服,他口气缓和了许多。 “狼的双腿不是随便跪的。” “是,爹。” 云飞站得绷直,一动不动。狼王桐嘘了口气。 “路上的困难,我都跟你说明白了,能不能带她去,你自己拿主意。明日午夜,我们出发,你要早做准备。” 云飞愣了,随即明白,一喜。 “多谢爹!”转身拉起琉璃欢天喜地地跑了。 狼王桐望着他们的背影,怔怔的。 暮色四合,丛林进入了昏暗,空中飘起了雨,风夹着寒意徐徐而过,满眼都是灰蒙的一片。 琉璃不客气地蹦到云飞的床上,躺在软软的干草里,不大功夫便有了鼾声。云飞见她睡得香甜,转身出去,关好门,向后一排的石屋走去。 来到左首一间石屋前,推门而入,室内除了石地上有三只蒲团外,再无它物。狼王桐正坐在中间的那个蒲团上。云飞小心地掩好门,坐在父亲身边。 “爹,你找我有事?” 狼王桐点点头,目光落在石地上,徐徐讲起很久以前的一个故事。 “七百多年前,五岭来了个修为极深的人类,救了两条红狐狸和一条白狼……” 听到着,云飞隐约想到了什么。 “这个人类将平生所学,尽数相传这两条红狐狸和白狼。” 非人类的生灵若想得道,大致只有三种途径。一则机缘巧合,全靠天意。此径太过渺茫,可忽略不计。二则拜高人为师。而高人多数属于人类,在人类眼里,除人外,所有生灵不过任其宰割的牲畜,极少被看中。最后一种是靠自己修行。然而,有意识的修行,至少要活两三百年,还要称得上天赋超群。 云飞从未听父亲说起过这些,在他眼里,天下生灵之首,当属为狼,此时,说不出的是泄气还是不服,狼王桐慈爱地笑道。 “飞儿,夏虫不知冰为何物,这道理你可懂得?” 云飞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 “人类乃万物之首,得此称号可不是虚名。若不然,其他生灵也不会千方百计地去化人形了。化人形更是非人类生灵修行中,最难过的一关。只有化了人形后,才如人类一般功力慢慢增进。幸好,不出意外,它们的寿命总比一般的人类要长久些。”狼王桐继续说道,“那条白狼是我,那两条红狐狸就是你最看不起的,空翼的父母。” ------------ 第二十九章 偷吻 29 云飞吃了一惊,猜到那白狼是父亲,却万万没想到能和那条臊狐狸扯上关系,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爹化形与你一样,只用了四百年。若没有人类的师父,也不会有我的今日。”狼王桐叹了口气,“师父对我极是宠爱,让我知道了天下之大,人类种种,可惜他仅活了四百余岁便去世了。临终时,将我们三个叫到一起叮嘱,好好在五岭修行,莫贪人类的红尘。” 云飞有些不解,狼王桐苦笑。 “当初爹也不是很明白,直到经历了许多事,才知道师父的用心良苦,他是怕我们受到人类的伤害。我们虽化了人形,但终究不是人,永远都不可能溶进人类中去,而人类也决容不下我们。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说着面色肃然,“明日我们就要出山了,山外任何东西都不属于我们,外面即使再好,我们终究是要回来的。” 云飞明白父亲的意思。 父子又谈起有关人类的琐事,直到夜很深了,狼王桐才叫儿子回去休息,云飞想起白天惹父亲生气的事,很是内疚。 “爹……飞儿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狼王桐一怔,继而呵呵笑道。 “多给她备些御寒的衣物。” “多谢爹!”云飞兴冲冲地跑了。 望着儿子的背影,狼王桐目光渐渐湿润,不尽的温情和慈爱。 雨稀稀疏疏地落着,林丛里到处沙沙地响,远处的沟河溪涧传来汩汩的流水声,使夜变得绵绵长长。琉璃正香甜地睡着,小脸红扑扑的,嘴角微微翘着,挂着淡淡的笑意,云飞靠紧她躺下,过了一会,伸手搂住了她的肩。 琉璃偏着头,留给他侧面的脖颈,乌黑的头发下,那雪白、细柔、温润的小耳朵……云飞忍不住凑过去,把脸埋进她的头发里,唇边正好碰到她的耳垂……小心翼翼地探出舌头,舔了舔,又忍不住咬了一下,可能过重,琉璃哼唧了一声,吓得云飞赶紧躺好,心乱跳不止,身体冷一阵热一阵。 琉璃翻过身,面对着云飞,继续睡着,轻柔如水般的呼吸扑在脸上,有了一种微妙异样的感觉,望着她,琉璃一条腿大方地搭上身,心里一紧,不得不闭上眼睛,一动不敢动地躺着,有些喘不过气,却又呼吸得粗重,强迫自己睡去,头脑又无比清晰。不敢想的,潮水一般漫延,一时难受万分,直熬到天微亮,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小觉。 雨不紧不慢地下了整整一天。 云飞给琉璃准备了一堆衣物,用麻布包起,背负身上,小玉看着儿子忙碌的样子很是心疼,却也无奈。天黑雨住,午夜时分,狼王桐带着云飞、琉璃悄然上路。 几千尺的高空上,迷蒙的混沌,浸肌裂骨的寒冷。琉璃被云飞搂着腰跟在狼王桐身后疾飞,开始,还有心思四下顾望,难平激动,这毕竟不同于和空翼一同飞行,快得直觉风呼呼作响,一阵阵的晕眩。没多久便体力不支了,最后完全靠云飞拖着。 一路之上,经过几座人类的村庄、房舍,也遇上不少的人类,每次琉璃既紧张又好奇,还有些害怕。回忆起在玉石台上睡觉时,梦见过的有关人类的样子,和关于他们的一切,原来模糊的印象,此时都无比地清晰起来,好像与人类相处了很久,有点淡淡的亲切。人类,所熟知的人类,由虚幻中跳跃出来,来到身边,是那样的活灵活现,这又让琉璃感到有些惶恐。 而对于云飞,人类并不陌生,虽然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真正的人类,但自小与化了人形的父母在一起早已习以为常。云飞最感兴趣的是有关人类生活的东西,比如马拉车、驴驮草、人类在田间劳作、地里长出的庄稼之类……尽管以前也听父亲、狈先生讲过,但感受毕竟不同,觉得新鲜、也觉得好玩。是不是有一天我们狼也可以这样呢……云飞浮想联翩,并有了向往,这也是他自化人形以来,第一次由狼性激发出,潜藏的一点人性。 两月后,过了大江,行至东北境地,琉璃终于知道什么是寒冷了。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冷,避也避不开,尽管身上穿着云飞备下的所有寒衣,可冷峭的北风,还是不住地灌进身体。也不能飞了,由云飞抱着,吃力地行逝,狼王桐无奈地托着儿子的腰。 高空上,风势极大,冰冷异常,云飞歉意地望着父亲,却丝毫不后悔带上琉璃,特别是当琉璃整个身体有意地紧紧相靠,竟让他冒出一个荒唐念头,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 几日后,风势小了,天空阴沉压抑,开始落雪,他们落回地面,慢慢走着,雪天,地面要比起上空稍稍暖和。 琉璃初次见到雪,从狼王桐口里得知是雪时,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惊奇、惊喜、惊异,撒欢地奔在雪中,大呼小叫。 “雪!雪!”一颗热乎乎的心,快要蹦出来,身体随着热气也不那么冷了。 云飞则对世间之奇惊叹不已,深深地体会到父亲那句,“夏虫不知冰为何物”的含义,仅仅相隔两个多月就领略了两个世间。看那白茫茫的一片,无边无际,雪峰连绵,林木成群,大团大团棉絮一般的雪花纷纷扬扬,景色变得虚幻起来,少年的狂野一下子激出,长嚎一声,冲天而跃,撕开一道雪幕,连连翻转几十次,狂热地卷起雪旋,将自己裹住,不住地旋动。 狼王桐目光灼灼,赞赏不已。 琉璃听见响动,先是一呆,再看云飞,听他暴喝一声,雪旋迸溅出去,悬于半空长嚎数声,激情飞扬!也被他的热烈豪情所感,向天嚎去,雪花入口即化,凉凉的流入体内,欢笑着掠起多高。 云飞意犹未尽,见琉璃兴致极高,追上去,聚雪轻打。琉璃左闪右避,用念力将雪泼洒开,云飞冲过雪帘捉住她,提起多高。琉璃又惊又喜,笑声一片,顿时晕染了寂寞的雪天。 狼王桐见两个孩子互拥着,在雪里打滚、疯闹、互相扑斗,云飞把童年的顽皮显示了出来,一脸的淘气,真不忍心打搅,可看看天色,嗅到不易察觉的气味,不由眉头一皱,今夜有暴风雪。 “飞儿,走了!”不得不唤一声。 云飞正与琉璃玩的起劲,压住她,有意地用双唇碰着她的脸,冰凉光滑的触觉,禁不住偷偷探出舌头舔。琉璃疯玩起来,什么也不知道了,费力地爬到云飞的身上,张口在他脸上咬着。没化人形前,没有谁跟她这般疯,今日终有了机会,叫她忘乎所以,低嚎着调皮地在云飞脸上留下一排又一排的齿痕。云飞故意学她,也在她脸上咬着,不过却有心这样做。傻乎乎的琉璃笑得仰面朝天。 ------------ 第三十章 蓝狐 狼王桐唤了一声,他们无动于衷,不得不加重了语气。 “飞儿!” 云飞、琉璃皆怔了一下,起身追逐地跑向狼王桐。满身满脸都是雪,边走边互相望着吃吃地笑。疯玩了半日,琉璃身体暖暖的,头也见了汗,欢蹦乱跳地踏着雪,唧唧喳喳地说着话。 狼王桐缓缓前行,带路。四百多年前,曾来过这里,当时也是冬天,漫天的大雪断断续续下了十几日。今日故地重游,茫茫大雪中,似乎没看到多少变化。 穿过一大片水曲柳林,掠向高处,株株的红松,落叶松、柏树林立,在大雪下英姿飒爽傲然挺立,展露着抹抹绿意,皑皑的白雪下衬得出尘脱俗。林中积起十几尺厚的积雪,树冠上也压着厚厚的雪,稍碰一下,积雪簌簌而落。狼王桐暗自诧异,怎么一点狼的气味都没有?途中只遇上三五十群游荡的野牛。越往高处,林木越稀少。跃上顶端,面对的是茫茫的一片大雪覆盖的天地,视野开阔了不少。 天色已晚,在雪的映衬下,光线还不算暗,他们勉强寻到了一个避雪的石洞。石洞背靠着掠有些陡峭的山体,山体自上到下被雪盖住,看不出高低,洞口几乎也被雪封死,若不是狼王桐眼力好,还真发现不了。 清除了洞口的积雪,进去。里面方圆二十几丈,碎草、杂木、石块散满了一地。云飞收拾干净,折些树枝、短木生起火,琉璃火惊乍了一番。 一会的功夫,狼王桐猎回一头成年的野牛。 “这几日有暴风雪,我们暂且在这里住下……” 琉璃已经悄然来到野牛身边,张开大口撕下块肉。云飞正与父亲说话,听见声响,转头望见琉璃嘴巴鼓鼓的,忙叫琉璃吐出。 “琉璃,烤熟了吃!” 琉璃不情愿地吐掉,云飞擦去她嘴角的血和口水,回头见父亲望来,脸上没来由的有些红,赶紧过去撕下四条牛腿,十指用力去掉皮,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洒在牛腿上,放在火上烤起来。 狼王桐暗自摇头,飞儿也真够费心的了,不再理会他们,坐在一边闭目养神。 琉璃从没吃过野牛肉,嗅嗅,口水淌了出来,凑过来,抽动着小鼻子。 “云飞,那是什么?” “盐。”云飞把那包东西又放回怀里,“人类吃这个,你先尝尝,习惯了,我带你去吃人类其他好吃的东西。” 听到好吃的琉璃喜的眼前一亮,口水不断涌出,吞咽了几下,对云飞所提的“好吃的”无限向往。肉烤熟后,连骨头带肉一连吃掉三条牛腿,吃得狼王桐眼睛都睁大了。云飞不得不把剩下的半块骨头夺下。 “琉璃,吃多了会撑破肚子的。” 琉璃听话地要了水喝下。 狼王桐见了气笑不得,取出个皮囊给云飞。 “这是野牛的鲜血,你喝些,夜里驱寒。” 云飞接过喝了一口,赶忙送到正眼巴巴望着他的琉璃嘴边,狼王桐叹了口气无奈地闭上眼睛假寐了,耳边传来琉璃欢喜的吞咽声。 夜里,洞外狂风大作,卷得雪劈打喉叫,时时夹杂着刺耳的嗡鸣。火熄了,琉璃与云飞依偎一起,在狼王桐身后入睡。整个洞里响着琉璃的鼾声,听上去睡得极是香甜,一时舒服地仰面展开双腿,冷了便缩成一团,靠紧了云飞,雪白的狼尾也随着身体卷曲着。狼王桐听着思雨梦的鼾声拌着咂嘴,不禁哑然,她是怎么活了几百年的? 风卷着雪直疯吼了一夜,天明风雪住了,上空依然阴晦。 琉璃被一丝凉意惊醒,睁开眼睛感到脸上有些湿,转转眼珠,见石壁上落着一只快要融化的雪蝴蝶,隐隐的透着红色。红狐狸!那是空翼用雪幻化的蝴蝶,唯一不足的是,不过几个时辰便会消散,嗅到蝴蝶上面有空翼的气味,大喜,小心地离开云飞,轻轻掠出洞。 云飞自然知道,不过,她昨晚吃的那么多,早晨该去方便了,何况外面寒冷刺骨,她也不会走远,并没在意。 洞外干冽的寒冷,除了天空是灰白色外,到处都是雪的洁白,银妆素裹直接到天边。几只幻蝶在翩翩飞动,琉璃随着它们前行,低低疾掠着,离石洞越来越远了,进了一片广阔的林丛,蝴蝶们消散了,可不甘心,继续寻找着。雪后的天气更加寒冷,没多久身体就打起了颤,正当想回去时,前面传出一阵沙沙的声响。 琉璃听到声响喜出望外。 “红狐狸!”直奔向声音方向,然而,当看清面前是一个人类用绳子牵着条三尾蓝狐时,吓呆了。 对面的人类一身青袍,袍上绣着只利剑,年近四旬,脸瘦长,目光锐利,身体略胖,手持长剑。腿边的三尾蓝狐,全身毛皮又脏又乱,血迹斑斑,嘴角挂着血痕,脖颈套着绳索,绳索的另一端在人类的手里。蓝狐见到琉璃,眼睛亮了亮。 人类距琉璃五尺外停住,惊异地打量着她。琉璃惶恐地望望蓝狐,又望望人类,最后视线落在蓝狐身上,感到那双眼睛流露出求助的神情,这时心底涌上一种勇敢来。 可能是空翼的关系吧,使她对狐狸有了特殊的好感。 “把蓝狐狸放了!”向前跨了一步,理直气壮地高喝。 人类感到好笑,这是谁家的孩子! “听见没有,把他放了!”再逼近两步。 人类巡视一番周围,没有其他人,琉璃穿的厚重,又在玉石台上化的身,现露不出一丝妖气,自然以为是哪家猎户出走的孩子。 “你再不放他,我就咬死你!”目光里本能地露出凶残之色。 人类吃惊地道。 “你不是人?!” “我是狼!”琉璃跃上便咬。 人类闻言后面色冷了,牵绳的手一掷,将绳索打进一株古松树干里,身行随即转起,长剑出鞘。一股大力向琉璃冲来,琉璃轻巧地避过,喊道。 “蓝狐狸,快跑啊!” 蓝狐狸不动,连声也没吭。 ------------ 第三十一章 毒物 琉璃顾不得他了,瞧准空隙去咬人类的脖子。人类左臂弯曲一挡,琉璃刚好咬上,却给反震了回去。人类大喝一声,长剑数抖,带起道道雪尘,避过株株树干向她逼拢。琉璃不躲不闪,直冲向人类的面门。“砰!”长剑抽打在身上,衣服如碎片般四散溅飞,露出贴身的玉衣。洁白胜雪、水般玉的清灵质地直晃得人类眼睛发花。 她身体晃了晃,感到玉衣的鼓动,替自己化了这一击,见人类呆滞的样子,顿时胆大妄为,上去就是一口,硬是把人类的鼻子咬了下来。 人类痛叫着自空中跌落,压断了几处树干,积雪飞飞扬扬,同时猝然出腿,脚虽未碰到琉璃,但激出的大力把琉璃震飞了。 琉璃一屁股掉到蓝狐狸身边,屁股底下砸出了个雪坑。蓝狐狸满眼关怀地望向她,琉璃急切地道。 “你快跑啊!” 蓝狐狸仍是不动。 起风了,林丛到处都是尖锐的鸣叫。人类一脸的鲜血,琉璃咬的这口把他给激怒了,双掌撑地,连翻数个跟头,点着四围的树干,身行呈曲线般,向她一抓。 琉璃也发了狠,翻转而跃,笨拙地张开大口,双眼满是残忍和冷酷。人类长剑上挑,一手抓她的衣袖。看得出这件玉衣是不可多得的宝贝,然而,触手柔滑,连握都握不住,心下着恼,手腕一转,手掌拍向她的左肋! 琉璃避开掌力,硬挨了长剑上挑的一击。 “啊!”琉璃痛苦地不可抑制地向后冲去,一连撞上几株树干,狠狠地摔进了雪里。 若非玉衣,她算是废了。 琉璃害怕起来,听见远处传来几声狼嚎。是云飞?“哇”的一声哭了。 这倒叫人类身行顿了顿,如果不是她露出狼尾,还真不敢相信,面前这美的精致的小东西是狼。 琉璃背上见了汗,却又感到冷,从未有过的恐惧,眼睛瞟了几下,透过泪水,面前不远的雪地上,躺着个小葫芦,那是空翼送给自己防身的,被人类刚才的一击震了出来。 人类已走到了近前,琉璃念力一动,葫芦塞自动拔出,驱出里面的几条虫子,落在人类的头上。人类的手直取琉璃的喉咙,仅差半寸,陡然停住,感到手臂一阵发麻,紧接着痛呼数声,不得不坐下运功调息。 琉璃仰面长嚎,人类突然起身狂奔而去。她愣了,只听后面响起狼王桐的声音。 “飞儿,别叫他跑了!” 云飞、狼王桐从不同的方向,自林丛深处疾掠来,向人类扑去! 云飞在石洞等不到琉璃,心中大急,出来寻找。狼王桐放心不下儿子,陪着他顺着琉璃的气味找到了林丛里。 人类逃出十几丈远,痛痒难当,猛转身向追来的云飞击出一掌。云飞闪身跃开,二指激出两道箭气,贯入人类的头部。人类呕出一口乌黑的血。 “小心!” 狼王桐一挥衣袖,卷开云飞,随即跃后七八丈远。那口黑血溅到树干上,立时将树干腐蚀了。不多时,人类化成了脓水,一股恶臭散开,相顾愕然,退回。 琉璃哭了一脸泪水,冻的直打颤,招回葫芦,向蓝狐狸走去。 蓝狐狸看她的目光,满是感激。 云飞走过来,解下外衣给她穿上,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当看到蓝狐狸时,有些不快。他天生就厌烦狐狸,自从认识空翼,更对狐狸痛恶不已。不情不愿地去解蓝狐狸颈上的绳索,半天也没解开,讶异地看着,绳索甚是古怪,油黑的光泽,看不出什么材质。 狼王桐迈步过来,接过绳索,看了一眼,悚然,绳索是以桃木枝加主人功力精血淬炼而成,专对付非人类的灵物,这种桃木绳索套在灵物的脖颈上,可以牵制全身的经脉,除了能行走外,连开口说话都不能。 人类的功力有限,狼王桐才得以轻易将它折为数段,蓝狐狸“呀”了一声,大口喘气,半晌才道。 “多谢救命!”目光却只对着琉璃,“我叫冰羽,你呢?”看上去,蓝狐狸对琉璃大有好感。 “我叫琉璃,云飞……”琉璃小心地看了狼王桐一眼。 狼王桐没有多问,深知狐狸天性多疑,未必能相信他们。 他们向石洞方向走去,冰羽自然跟在后面。午后,天更暗了,天空又开始落雪,风极大,怒吼嘶鸣,像过千军万马一般。 也不知道这场暴风雪什么时候能停?狼王桐坐在石洞里忧心忡忡。洞里生起了火,柴禾噼噼啪啪地暴响着,云飞烤着牛肉。 火对面,冰羽趴在那。毛皮已被自己用雪清洗了,露出了本色,此时,被火光一照,如同蓝冰雕琢而成,那汪汪的蓝色显着空灵的宁静。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琉璃,而琉璃却盯着云飞手中的牛肉,眉眼喜笑,不时吞咽着口水,小模样馋相十足。 “琉璃,是你放出的毒物杀死的人类?”狼王桐忽然道。 琉璃一颤,下意识地靠紧了云飞,点点头。 “你哪里得来的毒物?” 她吞吐着。 “是,是红狐狸给的。” “那个空翼?” 她点头,目光怯怯的,这时蓝狐狸的头悄然转向洞口,狼王桐沉声道。 “有人来了。” 从洞外裹着风雪走进三人。前面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袭白衣,外罩白色带帽暖篷,腰系着软剑。俊美的脸上一双黑漆的眸子,气质清雅的很。身后跟着两个壮实的汉子,三十几岁,平实憨厚的脸庞。短衣套着羊皮袄,粗布的裤子,长靴上别着短刀,背后背剑。他们一个手拎着头收拾干净的野猪,另一个拎着两个包袱,夹着些短木树枝。 琉璃好奇地瞧,悄声问云飞。 “他们是人类吗?” 云飞捂住她的嘴,点点头,又摇摇头,示意别出声。 琉璃眼珠骨碌一转,又回到了那三人身上。 他们扫视了一遍洞里,对狼王桐点点头,算是见礼,然后目光几乎同时落在蓝狐狸身上,微露出疑惑。只听冰羽没好气地道。 “有什么好看的!欧阳炎炎,我娘呢?” 少年疑惑尽消,淡淡地道。 “在后面。” 冰羽听完跑了出去。 ------------ 第三十二章 情敌 狼王桐微讶,狐族向来与人类有扯不清的关系,尽管与其他种族一样,严令禁止与异类往来,但千百年仍屡禁不改。曾闻五岭有支狐族里,一条白狐与剑陵宫的欧阳世家有些隐情,莫非是眼前这个被称作欧阳炎炎的少年?可年纪小了些吧。 两个壮汉在石洞的另一个角落,放下野猪,生火。另一个人从包袱里掏出三个蒲团似的厚垫子,一个个靠墙放好,回头招呼少年。 “小公子,歇会吧。”声音瓮声瓮气。 欧阳炎炎依言,走过去坐下。两个壮汉各坐了,烤肉喝酒,给少年,欧阳炎炎摇摇头,他们也不坚持,自顾喝起来。 琉璃抽抽鼻子,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紧紧盯着人家手里的酒葫芦。云飞扳回她的小脸,把烤熟的牛肉送到她嘴边。琉璃吞着牛肉小声说。 “他们喝的什么?” 云飞低声道。 “酒。”他喝过狈先生酿的狼酒,也尝过父亲从山外带回的人类的酒,对飘过来的气味并不陌生。 酒是什么呢?琉璃不明白了。 没多久,又有五人夹着寒气进来。三个女子一蓝、一红、一黑。蓝、红女子有二十几岁,黑衣女子略矮,只有十五六岁,还未脱稚气,身边的蓝衣少年十三四岁的样子,文秀玉立,风致翩翩。最后面的是一个红衣人,打扮得古怪,整个身体裹的严严实实。 狼王桐看得出来,这五个是化了人形的狐狸。蓝衣是蓝狐狸,黑衣是玄狐狸,而那个红衣女子竟是师妹虹彩,不得不起身了。 云飞诧异地望着父亲,也拉着琉璃站了起来。 蓝衣少年一指琉璃。 “娘,是她救了我。”似乎觉得不妥,末了又加了一句,“是他们救了我。” 红衣女子见到狼王桐,惊喜地叫了声。 “师兄!” 狼王桐还未答话,琉璃大呼道。 “红狐狸!”蹦跳到打扮古怪的人跟前。 对方退去衣帽,露出狐狸头,正是空翼,咧咧嘴。 “小白狼,你怎么认出我的?” “你的气味!” 空翼伸手捏捏她的脸,大方地搂住她,还不忘挑衅地轮了云飞一眼,走到另一边絮语喃喃起来。云飞气得郁愤不平,空翼似乎也看得出,靠紧了琉璃,不时对云飞挤眉弄眼一番,故意哈哈大笑,就爱看这条混蛋狼气急败坏的样子,好开心呦!好得意呦! 虹彩奇怪地望着儿子空翼一眼,这孩子发着什么神经?转头对狼王桐道。 “这是蓝狐狸如蓝,玄狐狸云晶,冰羽,那是我儿子空翼。”瞥了一眼欧阳炎炎,没提他。 狼王桐还礼。 “飞儿,见过虹彩师叔,如蓝姑姑,云晶姐姐。”自做主张地按上几个得体的称呼,狐狸是很挑这方面的礼数的。 云飞恭敬地弯腰施礼,如蓝笑笑。 “这是你儿子吧?” 狼王桐点头。 她双手扶起云飞,客气地道。 “真是仪表非凡。”顿了顿又道,“多谢救了小儿冰羽的命,日后定当厚报。”深深施了一礼,并推了下身边的蓝衣少年,冰羽老实地躬身。 云飞多扫了他几眼,真看不出他还能化成人,眼前的冰羽一点也没有先前的唯诺了。 冰羽睥睨着他,向后努努嘴,似笑非笑,云飞自是明白他的意思,那分明就是嘲弄。 他对琉璃微妙的心思,是逃不过这条蓝狐狸狡猾的目光的,狠狠瞪了一眼冰羽,还是忍不住向空翼望去,臊狐狸果然与他的雨梦亲密地头靠着头,咬着耳朵说着什么,不时传出琉璃悦耳的笑声,心下更气。 他们旁若无人的肆意吸引了如蓝。 “狼王桐,她是你女儿?” “不是!”狼王桐干脆的回答,倒使如蓝感到有些意外。 空翼正给琉璃绘声绘色地讲着冰羽。 原来冰羽早想整整空翼,苦于没有机会,此次,出行路上偏巧遇上几个人类布下的伏妖阵,便去哄骗空翼。空翼何等机灵,一对小狐眼转着转着就转清楚了,表面上一副上当的样子,可拐来拐去,把冰羽给拐进伏妖阵里,自己跑了。他没想到冰羽会被捉,等了许久不见回来,心里才害了怕,若是冰羽出了差错,空翼免不了受罚,这两日,如蓝虽没有说什么,但面色冷的直叫他打冷战,硬着头皮苦苦寻找,还好,冰羽除受些皮外伤惊吓外,平安无事。当空翼听到琉璃寻着自己的幻蝶,无意救了冰羽时,没好气地道。 “救他干什么!” 琉璃想也不想,郑重其事地道。 “他是狐狸!” “狐狸?”空翼不太懂,跟琉璃在一起,自己的智慧根本派不上用场。 “你是狐狸嘛!”琉璃又加了一句。 空翼的心猛地痛了一下,热了一下,颤颤的,好感动,紧紧抓住琉璃的肩,半晌,心疼地责怪道。 “傻丫头!”狠狠地捏捏她的脸,“你怎么这么傻呢!” 夜深了,石洞里只有云晶还在说话,声音柔柔的。 “欧阳炎炎,你吃点东西吧……” …… 她几乎自始至终都坐在欧阳炎炎身边,双手托着一木盒肉脯,递上去。欧阳炎炎推开,望着跳跃的火苗,摇摇头。两个壮汉视若不见,吃饱喝足后,靠着石壁睡觉。 距他们不远,虹彩、如蓝盘坐闭目。冰羽依偎在母亲身边,眯着眼,恨恨地瞧着空翼,恶毒地盘算着如何整他。空翼仍与琉璃在洞口一侧的角落里,低声说话,这使云飞的脸色极为难看。 后半夜,风势逐渐停了,洞外出奇的平静,空翼拉着琉璃脚步轻滑,飘出洞去。 眨眼功夫,云飞不见了他们不见,耐着性子等,也不见回来,再也忍不住身子一弹,射出了石洞。他又急又气,弄出了声响,冰羽激灵地坐起,身行一旋跟了上去。 ------------ 第三十三章 往事 如蓝张了张口,儿子却早没了影,虹彩起身道。 “我去看看。” 如蓝想了想,点点头,空翼毕竟是她的儿子,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冰羽被空翼捉弄的事让她难受。还好,虹彩自觉,这一定是趁此机去教训自己的儿子了。 虹彩向洞口走去,并有意地向狼王桐望了一眼,狼王桐微怔,忙移开目光,等她消失在洞口处,不由发起了呆,许久后才缓缓起身向外走去。 洞口外积满了雪,与顶端平齐,如形成了一个天井。他轻轻跃出,行了约有二十几丈,忽地身形一顿。后面飘来一缕淡淡的幽香,若有若无,嘴角不由泛起一丝苦涩,转过头,见虹彩正望着自己。 “师兄……”她走近他,一时语塞。 狼王桐接下去道。 “没想到在这能遇上你。” “是啊,我也没想到。”虹彩从容了一些。 “我们有五百多年没见面了吧……你自从跟小玉成亲后,就不再见我了。”轻轻说道,声音幽怨得狠。 狼王桐一怔,淡淡地道。 “师妹,都过去了。”随即转开话题,“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虹彩略有不快,半晌道。 “十六年前,我们这支狐族,一个叫如云的白狐出山游历,结识了一个人类……那个人类就是,剑陵宫的二公子欧阳余炎。此事你也有耳闻吧?” 狼王桐一愣,点点头。据说他们一见钟心。剑陵宫属天下供奉剑神的首邸,欧阳余炎在宫中地位显赫,自然他与白狐的事传为一时佳话,几乎天下尽知。 虹彩望着阴沉的夜空,幽幽地道。 “这件事给我们狐族带来了耻辱,遭到五岭其他狐族的嘲笑。他们骂我们是,是向人类摇尾乞怜的……众怒难息,如云要么离开那个人类,要么离开狐族……可如云却甘愿为了那个人类而叛族……” 狼王桐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只听虹彩接着道。 “可惜,好景不长,欧阳余炎四处风流,如云苦苦等了他十五年,终是思念成疾,命在旦夕了。”苦苦笑了,“石洞里,那两个壮汉护送的白衣少年,就是他们的孩子,今年正好十五岁……他连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子还没见过呢,如云却给他取名叫欧阳炎炎。若不是如云病危,打发他来五岭,我也不会知道这些。” 狼王桐眸光一颤,既已叛出本族,生死便在也与本族无关,这不单是狐族的族规,也是其他灵物的族规,对于这种族规的事,狐王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呢?事情没这么简单吧?继而,又想起另一件事,探视着问。 “烈阳……是怎么回事?” 虹彩神情立时黯然,颤声道。 “十七年前,他奉狐王之命出山办事……第二年回来……他被打回了原形,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从伤势上看,是剑陵宫的九鼎……”她不愿再谈下去,停了半刻,忽然道,“你也听说圣族要和剑陵宫,在灯笼山开战的事了?” “什么!”狼王桐吃了一惊。 虹彩微微一怔,见他确实不知,奇怪地问。 “你来这里不是为了这件事吗?” 狼王桐摇摇头,只说带云飞出山见见世面,刚好东北部有支狼族的狼王与他是旧识,顺便去看看。 令他惊愕的并非是圣族和剑陵宫之间的争斗。剑陵宫信奉的是剑神,而圣族信奉的是凤神,因为信仰的不同,门下的教徒争斗了两千多年,圣族总教坛设在西部,隔着万里荒漠,气候异常,久居中原的剑陵宫也不敢贸然深入,到是圣族屡挫屡勇,每平静几十年就对剑陵宫发起一波攻势。真不知道,路途遥远且又艰辛的圣族教徒靠的什么样的意志来完成的。吃惊的是,人类争斗的地方竟是他们即将前往的灯笼山。 “又打起来了……”狼王桐自嘲地道,“对我们这些妖精来说,可是好事呢……” 人类只要内战,就再也无暇顾及其他,直拼个你死我活为止,无论谁胜谁负,都是各有损伤,余下的日子休生养息。不然,人类饱食终日,心思很快转到其他生灵身上,弄些精魄炼什么长生不死药、驻颜药、大补药、没事杀妖除怪,扬名天下,作作英雄之类。 其实人类的自残,只是一个残酷的讽刺,伤害的永远都是自己,世上最可贵的是生命吧?可偏偏人类造出许许多多,虚无缥缈的东西为之舍弃生命……狼王桐想到这里,一种迷茫涌上,既然这样,为何还有那么多灵物辛苦地去化人形,想做人呢?看来我们终究不是人啊,这也许就是妖与真正的人类区别吧。待回过神来,见虹彩正注视着自己。 这样的目光叫狼王桐一窒,退了两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直到虹彩轻轻叹息了一声,转开视线。在那转头之际,狼王桐看到一双泪光盈盈的双眸……往事如梦……一时怔住。 天空灰暗沉静,使得夜干冷森寒,无边无际的雪,起伏延绵,白花花的泛着亮光,清清幽幽的样子。 琉璃随着空翼飘进低洼处。背后是如山般高耸的积雪,前面是片平地,厚厚的雪整洁平铺尽头地势渐凸,雪地被风吹成弯曲的纹路,好似春水荡漾。再远些是黑压压的林丛,盖着绵绵大雪,透着幽冷。 空翼选好位置,双脚一旋,尺许见深的雪窝现出,跃开一步,从怀里小心取出一只玉石带盖的小罐,拳头大小。琉璃凑过来看,被他挡在身后。 “你离远一些。” 琉璃听话地跑开七八尺外,站下,望着空翼。 “再远些!” 又走出两尺,听见空翼叫自己停下,赶忙转身睁大眼睛瞧着。 ------------ 第三十四章 雪蛛 空翼轻轻地,慢慢把玉石罐放进雪窝里,盘腿坐好,双臂贯入灵力,一开一合,两个半径约有七寸的圆弧现在胸口位置,大小粗细相等,闪着火焰的色彩。双手食指相触,其余手指微曲,指向圆弧中心。圆弧缓缓移到雪窝上方,弧迹慢慢凝出淡淡的红晕,柔纱相似。它们越聚越浓,彼此连接,至中心处犹现突出,最后幻化出尖顶宽边帽子的形状,分开,一个下沉,一个上浮。沉的直嵌入雪窝,浮的约距五尺处停下,洒下柱般的红色光幕。 琉璃屏息凝神,只见空翼双臂再次的分合,反复三次,喝了一声。 “开!” 玉石罐的盖子,稳稳升起,定在悬浮的圆帽上,没多久如丝如缕的烟雾升腾出,凝而不散,向外稍鼓,直上茫茫空中。 琉璃盯了一会,才看清楚那些烟雾是极细的蛛丝,根根漫连成透明的帘幕,颜色变为枯黄,在雪夜里醒目至极。 空翼挥双掌,一前一后推出,蛛丝平散空中,枯黄透明的莲花模样,顷刻间照亮了方圆七丈之多,随即自下斜蹿上蛛丝织就的莲花,插入云霄。“哗!”的一下迸散成百朵绚丽的光莲,顿时瑞彩千条,豪光万丈!夜的静寂中伴着清明悠远的声声呼哨,一朵接一朵的光莲蹿个不停。 琉璃惊喜地跳起。 “红狐狸!开花了!开花了!” 空翼双臂轮转,十指弹出,无数只色彩鲜亮的幻蝶翩翩而上,围绕着那一朵朵光莲舞动,但仍不满意,身形一转,跃起多高,带起道道雪尘,冲上夜空,飞散开幻化成流光溢彩,缤纷绚丽的花雨,纷纷扬扬漫天舞动。 琉璃开心地咯咯笑个不停,双足轻点,纵身而上,飞进花雨、幻蝶、光莲中悠然舞蹈。 空翼望着小仙女一般的她,心神激荡,目光痴迷,源源不断将灵力激出。他要他的小白狼玩的开心些,再开心些,再再开心些! 琉璃快乐地娇笑,让空翼什么都忘了。 那边的虹彩猛地瞧见天空两个小傻子,一个作法,一个舞蹈,吓地脸色煞白,这孩子真是疯了!急急地疾逝过去。 空翼放出的名叫雪蛛莲花。雪蛛是种剧毒蜘蛛,生性聪慧,喜寒,活到近百年就已有了意识修行,放出来的花,是由激射出来的蛛丝织成,道行越高放出的花也就越漂亮,但也只限雌雪蛛。因通体雪白晶莹,以蛛丝射出的莲状花朵,顾又名雪蛛莲。雪蛛属阴寒灵物,中此毒者,全身寒冷,直到冻成冰块而亡。每放一次花,雪蛛都大耗功力,除了遇强敌外,从不放花,因此很少有谁亲眼目睹雪蛛放花的情景。强行放雪蛛的花,稍有不慎,就会丧命。 空翼背着母亲千辛万苦地寻到一只八百多年道行的雪蛛,幸运加聪明叫他避过九死一生的危险,捉住了。玉石可以驱邪避毒,所以特意从人类那偷来个做工精良、小巧的玉石带盖的罐子用来装雪蛛。他也听过雪蛛毒性的厉害,但为了让他的小白狼看到世间这一奇景,顾不上了。 虹彩距雪蛛莲花一丈处站下,云飞、冰羽也被吸引过来,刚要过去,被虹彩喝住,灵力贯入双掌,硬向雪窝推去。“砰!”的一声,雪窝周围的雪暴起两三丈高,环拢住雪蛛的光幕,疾旋不已。 空翼感到了这股大力,先是一怔,马上感到是母亲来了,赶紧收回灵力,拉住还不知情、仍兴高采烈地玩耍着的琉璃。 “快走!我娘来了!” 他们向石洞逝去,空翼有些不放心母亲,中途身形顿了顿回头张望,见那雪旋越升越高,包住了雪蛛放出的莲花,并压了下去,雪旋散开,那只玉石罐的盖子落下,虹彩伸手把罐子招回。 “快走!”见娘没事空翼拉着琉璃风驰一般,可还未至洞口,虹彩已拦在面前,丢下琉璃转身就跑,却被母亲揪住了耳朵。 琉璃一呆,紧张地看看空翼又看看虹彩,狠狠道。 “放开红狐狸!”母子这种关系她是不明白的。 空翼咧咧嘴,吐吐舌头,叫琉璃回去,琉璃不走,幸好云飞逝过来拉起她的袖子飘进洞里,后面跟上来的冰羽幸灾乐祸地笑着。 虹彩揪着空翼的耳朵,走开十几丈站住,放了手。空翼头一垂,老实规矩地站好。虹彩紧皱着眉,冷着脸,低低地训斥着。 “你行啊,把雪蛛莲的花都放出来了!” 伸手去打头,空翼双膝一曲,欲跪,虹彩微呆,更气,抬脚踢去。空翼身形一转,绕到母亲身后,伸双臂抱住了虹彩,淘气地道。 “娘,孩儿知错了,下次不放八百年的雪蛛花了。” “你……” 空翼忙赔笑,抢先道。 “再没下次了!再没下次了!好娘了,只要你不生气,打孩儿几下都行。” “你过来!”虹彩沉声道。 他抱着母亲绕到前面。 虹彩把了把空翼的经脉,并无异常,放下心来,挥手在他身上拍了几下。 空翼没感到疼,吐吐舌头。 看儿子一副不受教的样子,虹彩叹了口气。 “真不该带你出来!”可转念一想,把他放在五岭一样不放心。再说以空翼的性子,哪肯放掉这么好玩的机会,真是无奈得很,良久道。 “以后别去招惹冰羽了。你不是不知道,蓝狐在狐族的地位。” 空翼异常听话地点点头,暗暗道,那个笨蛋自己蠢,还来怪我!想起冰羽被打回原形,衣服都给剥了,忍不住嘿嘿窃笑。 一缕风吹过虹彩嗅嗅气味,叹了口气,暴风雪又要来了。 天空灰暗,飘起大团的雪花。北风怒吼狂野地袭卷着,扬起漫天雪尘,东撞西撞,混乱一片。 石洞口的积雪堆起七八尺高。天出奇的冷,弱小的动物不是冻死就是饿死,干巴的尸体半掩在雪里,凄惨的很。 这是他们被困的第九日晚上。 ------------ 第三十五章 人类 外面北风猛烈,滴水成冰,石洞里生起的火散着阵阵温暖。为了节省木材,他们聚集石洞靠里的角落,围坐在火堆边。 狼王桐靠墙,依次是云飞、琉璃、空翼、虹彩、如蓝、冰羽、两个壮汉、云晶、欧阳炎炎。两个壮汉一个喝酒,一个烤肉。狼王桐听虹彩讲,他们是人类,兄弟四个,取名阿大、阿二、阿三、阿四,随欧阳炎炎出行的是阿大、阿二,剩下两个兄弟留在杏子箐照顾如云。 阿二烤好肉,拔出短刀割下一块块与大家分食,给欧阳炎炎时,他摇摇头。 琉璃早吞下分到的肉,见欧阳炎炎没吃的意思,念力一动,不客气地把阿二刀尖插的肉招到自己面前,张口要吞,却见所有目光向她投来,再望欧阳炎炎一脸的讶异,记得好像这个少年好几日没吃东西了,便对着悬浮的肉吹了几口气儿,用念力送到欧阳炎炎的嘴边,一副认真诚恳的样子。 “太烫了,我给你吹吹。” 也许见她笨笨的,无意中说出聪明又有点好笑的话,此言一出,大家都忍不住笑了。就连眉头数日不展的欧阳炎炎也难得的一笑,出手接过肉,送进嘴里。 “小妹妹好强的念力。” 大家都有同感,忍不住多打量了琉璃几眼。 阿大、阿二见欧阳炎炎吃了东西,很高兴,又去割下条猪腿来烤,开口聊起天气,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只有云晶闷坐,看琉璃的目光有点冷。 “有人类朝这边来了。”如蓝的声音分外突兀,大家都呆了呆。 “三十多个人……”狼王桐又仔细听了听,“三十八个。” “他们受了伤……”虹彩接下去,“但功力都不弱。” 大家面色凝重。最兴奋激动的是空翼、云飞、冰羽,跃跃欲试。人类的到来使他们的心思意外地统一,可能是出于对超智慧灵物的嫉妒,但更多的是年少气盛,满腔豪情终于有机会施展了,一时摩拳擦掌,惟恐天下不乱的劲头。 琉璃说不出的滋味,忽而害怕,忽而勇敢,心砰砰地乱跳。 狼王桐忽然道。 “若是他们只为避风雪,我们大可不必理会。” 如蓝轻叹一声,合上双目。 “但愿吧。” 少时,洞外传出“呼呼啦啦”的声音,夹杂着剧烈的咳嗽,一行人裹着寒风雪花涌进,彼此一望都愣了一下,一位老者紧走两步,抱拳施礼。 “外面风雪太大,看见这里有火光,我们才辛苦寻来,特借贵地避一避。打搅了。” 狼王桐他们点头还礼。 “请便。” 他们持着不同的兵器,都受了伤,衣衫破烂,血迹斑斑,相互搀扶着靠着石壁坐下。这些人除了四个年长五旬外,多数二三十岁的样子,而四个年长者伤势也较重,咳声不止,样子极为痛苦。 最显眼的是跟在他们后面的,四个青袍人,袍上绣着利剑。为首的已有七旬,面容古拙,花白的发髻高挽,胸前白须如雪,长眉入鬓,双目炯炯,手持长剑。身后两人年近三十左右,面白无须,一身青狍被割得条条缕缕,左边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脸色苍白,奄奄一息的模样。他们的到来,使石洞变得有点拥挤,却也平添了暖意。 一时无话,静得沉闷,只有洞外的寒风卷着雪花,不住地撞击着什么,洞口像有千万个厉鬼,讨债一般的尖啸。 狼王桐他们低头默然。云飞紧紧搂着琉璃,洞内的无声无语使琉璃感到了压抑。 “敢问四位,一路跟随,是何用意?”终于一个咳嗽的老者开了口。 听得出来,他们并不是一起的。 其中一个中年人还礼,答非所问。 “各位可是被封气令所伤?” 浑浊的声音让空翼、冰羽一颤,几乎同时抬头,望见了对方眼里的惊愕。 当日,冰羽困在伏妖阵内,空翼曾被此时讲话的中年人追赶过,靠着他的机灵,又因为那人有事未尽全力才侥幸逃过。 他在追空翼后,另四个青袍人出现,临行时分了开,冰羽被其中一个捉住自行上路,无意中遇到琉璃他们,得了救。这些空翼并不知道,听琉璃讲过追冰羽的那个人类死了,还以为事情了了。 四个青袍人的出现,让他们一改当日的害怕,心里有种难耐的激动。 那老者冷然道。 “你们是什么人?” 另一个中年人淡淡地道。 “封气令乃是师祖太元先生铸成,后有人花重金买走,百年来下落不明。” 老者讶然。 “莫非四位是锟吾山剑陵宫的?” 他点了下头。 “不错。我们正是剑陵宫上官家族的人。这位是家师上元、师兄会玄、师弟会明、在下会智。” 狼王桐闻言,悚然动容。 ------------ 第三十六章 三千多年前,东北部一山脉,有处主峰能聚天地灵气万物精华,是修身养性的宝地。其山体雄浑、粗犷、大气,威压山河之状。山中特产一种东西,非金非石,能铸兵器,一时广为盛传。一个叫锟吾的人,生性喜铸刀剑,在山中历经十年,取山里的灵气铸出把利剑,可此剑至刚至烈,以至锟吾暴死剑下。其徒欧阳锟吾为报师父授技之恩,将此剑重新淬炼,剑气伤身后,剑身毁坏,却得到九个小鼎,这就是后来名扬天下,剑陵宫的护宫之宝——九鼎。 欧阳锟吾也因祸得福,剑气洗涤了经脉,使得功力大进,成了一代有名的宗师,并创下了剑陵宫,信奉剑神,将其信仰广为传颂,成为当时中原最大的教派,与西部信奉凤神的圣族齐名天下。由于欧阳锟吾的胸口有着把倒插的利剑印记,被世人敬为剑神。 据说,欧阳锟吾活了五百多岁,登临仙界,成为剑神。这种带有神话色彩的说法,当时只当笑谈,毕竟没有人亲眼见到。然而,当他的九子、四个亲信的后人将剑陵宫打理得井然有序,门下弟子数以万计,信徒广布天下,欧阳锟吾成为剑神,就在也不是笑谈了。因为剑陵宫的强大实力给了传言十足的真实,欧阳锟吾在世人心中,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剑神。剑陵宫与剑神的声誉扶摇直上,很难说谁借了谁的名气,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也许因为先祖欧阳锟吾成仙的例子,使得欧阳世家子孙多数毕生专注习武清修,可惜得正果没有一人,人丁稀少倒是显而易见。而欧阳锟吾四个亲信的后人,儿孙兴旺,大有盖过欧阳世家之势。 这四个亲信分别是上官、慕容、司徒、南宫四个家族,世代作为守宫人,终身护卫欧阳氏一脉,千百年来从未改变。 狼王桐曾听师父提起过这些,没想到在这遇上了。微皱了下眉。 那老者闻得对方是剑陵宫的人,语气立时恭敬,起身深深施礼。 “老朽有眼无珠,言语冒犯还望见谅。” 上元欠身还礼,淡然道。 “客气了。请问是何人所伤?” 老者恭恭敬敬地叙述道。 “我们是九环门的人,在下杨九成、这位是陈水风、赵示、莫大。”并摇头叹气,“真是惭愧,去了一百多人,剩下就这么多了。” 最后一句话叫大家吃了一惊。 “我们四个人也遭到了重创。那人自称圣族左护使,狂言手持的封气令乃剑陵宫所造之物。我还不信……唉!” 上元脸色一白,与徒弟们对视片刻,接着道。 “这不能怪你们,只要功力深厚,封气令的威力会发挥得霸道无比。实不相瞒,我们在途中遇到了圣族右护使……你也看见了,除了我们师徒三人还能支撑着回去,我这小徒弟怕是命都难保。而大徒弟会能留下的暗记也中断了,看来凶多吉少。”他说的倒也实在,“伤我们的也是剑陵宫铸出的比翼刀。” 自己铸出的兵器最后伤到自己,这确实有点好笑。 莫大迟疑地道。 “圣族左、右护使都来了,那……” 上元替他讲下去。 “圣族女王、擅长巫术的大族长,我所料不错的话,也都来了。” 陈水风皱紧了眉。 “他们来了有二十多次了。” “这次是二十三次。” “他们到底为了什么呢?” 赵示不以为然地道。 “自不量力!听说那个女王是个*,身边男子众多。” 上元缓缓点了点头。 “两个护使,那个大族长据说也是侍奉她的人。” 三个!他们暗暗咋舌。 “这算什么!”会智鄙夷的口气,“圣族有一代女王身边十个男子,人称十大圣者。” 众人目光投向上元,像求证一般。上元道。 “那是她们来的第二十次的时候,十大圣者全部命丧九鼎之下。” “哦!” 众人大大地惊呼了一声,不知是对一个女子拥有十个男子,还是因为九鼎的厉害。 狼王桐他们也是一颤。一边的冰羽早就听出,当日用绳索套住自己的一伙人类里,其中就有他,忍了许久,在也耐不住地“哼”了一声。 他们之间不过几丈,上元耳力极佳,冰羽这声没逃过去,心下惊疑,目光游走,向狼王桐他们细细打量,面色随之凝重起来。缓缓吃力地站起,冷冷地道。 “他们不是人。” 上元的话音一落,会智、会玄互相望了一眼,不约而同扶着会明站起来。 “师父……” “会能被你们杀死了,是不是?” 听着上元的这句话,蓦地站起几位,惊愕地望望上元,又望望狼王桐他们,一脸茫然,嘴唇干动,却谁也没吐出一个字。 狼王桐心一沉,还未等想好如何应付,冰羽霍然起身,孩子一样负气道。 “那个笨蛋就是我杀死的,你能把我怎么着吧!”他双手叉腰盛气凌人,把郁结的气恨都泄了出来。 有母亲撑腰,人类算什么!冰羽不怕! 如蓝先是怔了怔,不得不起身,心知儿子最大的毛病就是心高气傲,脾气急躁,被人类打回原形,又剥了衣服,实在是他的奇耻大辱,能忍到这么久,自己也该知足了吧。 空翼嘲弄地望了冰羽一眼,不屑地冷哼了两声。 “师父,那条红狐狸!”会智失声道,心里明白了几分。 空翼眼珠一转,玩心又起,转脸跳起,抓下遮掩狐狸头的衣服,狠狠地往地上一摔,故意使出很大的声响。 “你狐爷爷在此怎么样吧!” ------------ 第三十七章 激战 冰羽都不怕,他空翼怕什么!今日不同往日,对面的混蛋们受了伤,他们这边大小加起来有十一位。再说,有娘在身边呢! 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狸,拉出的架势,足足使众人惊呼之余,呆了片刻。而这片刻也是他们致命的片刻。 空翼话音稍落,狼王桐念头已转了百次,身子弹起,人们只觉眼睛一花,几乎同时,上元扬手激出长剑!剑光华然,映过狼王桐晃过的身影,只见他各出二指取向会智! 小心! 上元大惊,没想到狼王桐攻势中途会变!更想不到变得这般的快!眨眼间狼王桐二指已伸到会智的面门,会智感到劲风一扑,本能地斜过身子,狼王桐的右手二指擦过他的耳朵,他只觉微痛了一下,身边传来一高一低的惨呼。那是会玄、会明的声音,还未回头,“砰”、“砰”他们相继倒在脚边,头上各有两个洞,*混着血流了一地。 狼王桐身子一折,在会玄、会明倒地之即,又将上官门下的弟子放倒了三个,辗转腾挪,虚空中极尽灵巧地避过尾随上元的长剑,弹了回来,喝了一声。 “守住洞口,不要放走一个!” 从冰羽现身时,他就料定,今日难免一场恶战。人类是决不会放过他们这样的妖精。更何况,先前那个人类的死,上元已认定是他们所为。面对三十二个人类,虽然他们受了伤,但轻重狼王桐不敢下结论,只好攻其不备,先夺声势,避实就虚地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这也是狼群捕猎管用的方式,他是狼王自是深通次道。 狼王桐一去一回,五个人类立即毕命,其余震撼当场。 如蓝闻听,双掌张合,激出无数道冰片,飞至洞口,暴长两丈,将洞口封冻得严丝合缝。 虹彩飞身而上,沾花拈草,拂风分柳一般,放倒了五个人类。 石洞狭小,他们不便使用法术,人类有伤在身,近身肉搏是最佳之策。更重要的是不出多大声响,若被更多的人类知道,死的可能就是他们。 上元、四个老者暗暗叫苦,顾不得伤势,硬着头皮与狼王桐他们激斗一起。其他人失措地招架着。 冰羽跟在母亲身后,一脸的狠样,凶巴巴地在倒地尚有一息的人类,又补上一击。 空翼抱着膀叉着腿,定睛地站在那看,选着时机,要那个上元的命。他可不学冰羽小孩子的把戏。 琉璃糊里糊涂,不太明白怎么就打起来了,只知道,这些人类和要吃自己的先前那个人类是一伙的。她一直以为,人类杀他们是为了吃他们。看得兴奋之余,有了几分害怕,特别是一声声惨呼,鲜血飞溅,让她心悸不已。 云飞尽可能将她挡在身后,目光紧随着父亲,双手已蓄满了势。 上元斗得十分吃力,左手持剑,右手一摆,随即三枚暗钉祭出。它们寸许之长,两端一尖一平,小指头粗细,淬过药物,特用来对付妖怪之类,今日正好派上用场。 三枚暗钉向虹彩飞去,狼王桐见了反手抓住虹彩的手,虚空画了道圆弧。彼此心意相通,空出的手各推出,顺势一挡。 “哧!哧!” 两个人类大叫,一枚暗钉贯胸而过,击在狼王桐的腿上,只觉一麻,推出虹彩,旋身逝开。 上元不愿错失良机,长剑送出光焰与暗钉异色,呈夹击之势围住狼王桐。 “爹!” 云飞箭气激出,挡了挡长剑。虹彩两袖疯长,从中一插,各迎上了两枚暗钉。 狼王桐清楚师妹用的是火袖,但还不足以对付这种暗钉。 “快退下!” 她哪里肯听,一大力挡开狼王桐,飞身迎上!两枚暗钉触到衣袖,一股阴寒之气透臂入体,身体顿时一麻,大惊,撤手已是不及,背后传来空翼的怒骂。 “王八蛋,竟敢伤我娘!” 一团火似的滚到了虹彩衣袖的前端,空翼看出母亲危险,急的狐眼圆睁,伸双手抓住了两枚暗钉。 那股阴寒气息一消失,虹彩惊呼。 “空翼!” 刚要上前,被会智拦下,眼见儿子没事,心稍许放下。 空翼身行一晃,险险摔倒,双臂一木,但很快怀里的骨箫散出一阵气息,流转周身,将那木然之感抵消,立时大喜,果然是宝贝!心里塌实多了,洋洋得意,做出个优雅的动作。 “还你!”手掌推去,两枚暗钉飞向上元。 上元听见暗钉的破空之声,面如土色,怎么专对付妖精的利器今日也失效了?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虚晃一招,收回暗钉,抖手向狼王桐、云飞祭去。狼王桐握住云飞的手,险险避过。 他们是极忌讳这种东西的,只得躲躲闪闪。 “红狐狸,你没事吧?!”琉璃飞了过来,与空翼虚空面对,急得脸都白了。 空翼见母亲与会智激斗得游刃有余,放了心,又想到怀里骨箫的厉害之处,心中实在是畅快之极,不合适宜地抱住琉璃飞快地转了一圈,咬了下她的耳朵。 “看我怎么收拾这帮混蛋!” 琉璃欢喜满怀,紧随空翼身后。 外面的风雪停了,天空蒙蒙发亮,阴云转白,渐渐舒展,露出一小片的蓝空。地面上,脉脉岭岭、起伏森林蔽覆的白雪,凝出的寒气深沉地压迫着各处。冷,干冽的冷。 洞内狠斗的双方都停了手,大口大口喘息。人类这方只剩下了上元、会智,他们带伤直苦撑到天亮。 虹彩、如蓝在与四老交战时,伤了元气,人类手里的兵器实在是厉害,但最终四老还是力竭而亡。 狼王桐、云飞吃了暗钉一击,不得不靠着石壁歇息。 空翼、冰羽、琉璃、云晶他们面色疲惫地坐在地上。 一缕阳光透过密封洞口的冰片,射进丝微弱的光线。 欧阳炎炎缓缓起身,手腕由里向外一转,系在腰间的软剑托出,一抹亮彩,仿佛破出一弯秋虹。 ------------ 第三十八章 妖精 见他出手,空翼大大地鄙视了一番,真会拣便宜! “秋水剑!” 上元认得,这是剑陵宫铸成的。秋水剑,断秋水,人情两处闲……这不是二公子用的吗? 会智愕住,叫道。 “二公子是你什么人?” 上元哑然失笑,秋水,秋水这可是把上乘的软剑,竟在妖精手上出现了。 “好!好!”狂笑数声,看来我今日这条命定是要葬送在剑陵宫的兵器下了,飞身纵跃。 欧阳炎炎弹起,秋水剑华光耀目,剑身蓝汪汪的似透非透,如流动的水,凝而不散,及至的漂亮中夹着肃穆的杀意! 阿大、阿二左右相随,手持长刀逼开会智。上元见两个人类也站在妖精的一方,悲痛得近乎绝望,这世道真是变了呀……奋起余力,做最后的垂死之挣。 交手后,狼王桐他们才知道,欧阳炎炎虽说只有十五岁,但功力修为远远超出了年纪,再配上秋水剑之利,重伤的上元没过七招便被破了胸。 倒下去的那一刻,上元双目仍死死盯住秋水剑,那可是他花了百年的心血铸就成的,万没想到会命丧此剑之下。 “师父!” 会智痛不欲生,阿二一脚将他踢飞,冰羽飞身赶上,二指一并戳入他的心口。 会智临死之余,猛地反握住冰羽的手腕,血红的眼睛瞪着他,又狠又恨地迸出两字! “妖精!” 听到人类诅咒一般说出的那句话,冰羽吓得呆了。如蓝扬手一道冰凌自手心激出,打进会智脖颈的经脉,他头一歪倒下。冰羽这才抽回手,腕上五道深深的青痕。 空翼窃笑,该!你以为你们蓝狐了不起呀! 三十八个人类,没有留下一个活口。离开之时,狼王桐他们合力将洞口用积雪封住,细细看去,如同与山相溶成一个雪坟。 冬日的阳光惨淡,天并没有完全晴,不时有灰白的云层涌过,地面上的皑皑白雪直延绵到天际,东北部,山势雄伟粗野。山体生长着松、杨、柳、榆等树种,绵亘的森林被冬雪覆盖,一眼望去,磅礴而浩大。 入夜,半晴半阴的天空悬着轮满月,清冽的月华稀疏地洒进雪林,积雪泛着幽幽的寒气。林丛遥远的深处,传着一声一声的虎啸,阴冷不止的小风游荡着,到处像寒冷窒息的冰窑。 狼王桐在林缘边选了株古柳。古柳铁干粗壮,虬枝盘结,是处歇息的好地方。跃上,拂去积雪,招呼着云飞。 云飞折些枝条,在三根交错的树干上,搭出个床,脱下外衣平铺上,看了一眼琉璃。这样的好意,琉璃是懂得的,欢喜地跳上去,不过片刻便呼呼睡着了。 云飞怕琉璃冷,紧靠着她,发起呆来。 狼王桐在他身边的枝干上盘坐下,掐指一算,今晚已是十二月十六。 自上次暴风雪一过,与虹彩他们分开后,行了两三日的路程,途经五六个村子,村村散着人类丢弃的尸体、白骨、兵器、衣物,上空更是飘散着血腥味,尸体都是被吸干了精血,扔下的。每一个人类的脖颈上的牙痕都让他心一沉,隐约中猜到了什么,暗暗担忧,偏头见云飞眼睛望着某处,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忽然想到这两日儿子闷声不响,有些不对。 “飞儿?” “爹。” 云飞应着,却不动。 狼王桐一怔,摸摸云飞的头,温言道。 “你病了?” 云飞忙坐好,摇摇头,看了一眼父亲,咬了下唇,欲言又止。 狼王桐慈爱地看着他,握住他的手。 “有心事?” 云飞很不自然,飞快地与父亲对视了一眼,垂下头,喃喃地道。 “爹,孩儿想问你件事……” 狼王桐微微笑着。 “什么事?” 他呆了半晌,吞吐着道。 “爹为何对,那个狐狸那样好?即便是爹的师妹……可……” “狐狸?” 狼王桐一愣,随即明白。 与人类一战,他和虹彩相助互救,儿子少年,难免不生杂念。 “飞儿心里是如何想的,不妨说来听听。” 云飞没料到父亲会问他,良久道。 “爹不想娘吗?” 狼王桐一时语塞,脸微微发热。 “娘在家,一定很担心我们呢。”言外之意十分明了了。 “你想说什么?” 狼王桐见儿子跟自己玩起了捉迷藏,语气一重。云飞头垂得更低,听出父亲不悦,但还是鼓了鼓勇气道。 “心里只能有一个……不是吗?爹……” 狼王桐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你认为爹心里有几个呢?” 对父亲直白的逼问,云飞不吭声了。 狼王桐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 “有些事,你还不懂。”顿了顿,“那个狐狸是爹的师妹,只是师妹。” 云飞抬起头,脸色好多了,追问了一句。 “爹,你,心里有过她吗?” 狼王桐微怔,淡淡地笑了,却讲起了另一件事。 “每种灵物都有严禁与异类通婚的族规,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为了延续纯正的血统。”云飞不加思索地道。 “这是其一。”狼王桐深深地叹了口气,“非人类的灵物即便是化成人形,所生的子女也是父母的原形。这个你是知道的。” 云飞点点头,也奇怪过为何爹娘是人类的模样,自己却仍需要经过修行才能化成人呢? “你想想,若是化人形后的异类结合,会生出什么?” 云飞哑然,实在想不出会是什么。 “你该放心琉璃与空翼了吧。” 云飞脸立刻红了,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们一个狐狸、一个白狼,根本就不能在一起,暗暗欢喜,忙问道。 “那人类怎么回事呢?” 狼王桐苦笑。 “大概这天下,就属人类特别了。他们血统神异奇特,凡化出人形的灵物,无论雌雄与之结合,生出的孩子都是完完整整的人类。” ------------ 第三十九章 遇魔 “那不是更好吗?省去化形了。”话一出口,云飞就知道错了,意外的是父亲并未责备,而是说出另一番话。 凡能化人形的灵物,都是天资聪慧,若全配了人类,其种族自然一代不如一代,最终,不言而喻。大凡灵物完全化人形后,心性如十二三岁的人类孩童,然后如人类一般长大,二十左右岁便有别普通人类了,只要灵力增强,容貌依旧年轻,当灵力不再精进时,便也和人类一般,逐渐衰老死去。而妖精的百年道行,才抵得住人类十年的修为。 云飞听完父亲一席话,百味涌集,酸酸涩涩,好半天却道。 “爹,什么是活着呢?” 狼王桐脸色一变,伸臂搂住儿子,极是疼爱地道。 “爹跟你说了这么多,只是要你懂得天地之宽,世间之大,匆匆数载,我们过客而已。活着就是活着,是生灵的本能和天性,你不必思虑太多。” 云飞目光一潮,紧紧依偎父亲怀里,这一刻,感到自己仍是个孩子,只有在父亲身边才塌实。许久,趴在父亲怀里睡着了。 狼王桐一动不动,手臂紧紧拥着儿子,久久注视着那轮满月。 夜深了,寒冷透骨入髓。北风一起,满林充斥着尖嚎、呜咽之音。狼王桐仍半卧着,右手掌贴在云飞后心上,将灵力源源不断注入儿子体内,为他抵寒。蓦地,一声凄厉的长嚎,破雪断风地穿来,直插心窝一般。 云飞警觉地一抖,睁开眼,见父亲示意别出声,点了点头,再看琉璃,她不知何时蜷曲在自己双腿上,睡得正香,心里不觉一甜。 那长嚎过后,跟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惶恐至极的嘶喊,自林外由远渐近传来,还伴着不间断的惨叫,血腥味顿时笼罩了上空。 狼王桐骇然,向云飞招手,身子弹了出去。 云飞会意地抱起琉璃,足尖轻点,随着父亲无声息地飘逝。 父子轻得半丝雪尘也未带起,闪到一株古松冠后,悬空伫立。 云散去多时,满月的清辉映得雪地格外清亮,到处冒着寒气。林缘外,方圆百里生长着片片的低矮灌木,均被厚雪覆盖,露出星星点点的头,白雪一衬,像撒了层稀疏的黑豆。 大群的人类正在雪上狂奔,撕心裂肺的喊,可怖得啊啊怪叫,紧随其后的是一个披散头发的女子,白衣黑发,鲜血淋漓。她长啸中夹杂着疯笑,吆喝着赶着人群,时不时头一摆,一个人类自动送到她嘴边, “嗤!” 一口下去,极轻微的声音却似乎响着骨肉分离的撕裂声音,那人类就像泻了气的球飞快地瘪了下去,薄的像张纸,风吹得飘飘忽忽,女子松口,被吹扬到后面去了。 像他这样下场的人类,女子身后稀稀拉拉散了一地,雪地上像给打上了补丁。 狼王桐感到了窒息,由心往外的寒。 云飞抱紧了琉璃,手脚冰冷地抽了几抽。 女子像驱赶着羊群一般,吆喝漫骂,狂笑疯癫,长发衣袖猎猎而响,张牙舞爪。人数逐渐减少,直到狼王桐他们面前,仅剩了三个人,其中一人不知哪来的勇敢,猛地回头击出一拳,女子愣神之际,面门被打中。 那人呆了呆,没想到能打中,一时欣喜若狂,双臂风车般轮转起,飞快地打去。 女子像是见到了好玩的东西,甜甜地笑了,嘴角的鲜血欲滴又止,突地双手一并,抓住那人一点一点地撕啃。 那人痛苦、凄凉无助地叫了几声,住了,扭动挣扎的身体也随着血流的喷涌停止。 云飞见了一阵阵恶心,怀里的琉璃忽然大叫了一声,忙低头,见她满脸都是汗水,目光茫然、焦灼,又无比的惶恐。失声道。 “琉璃,你怎么了!” 琉璃连连疾呼。 “痛啊!胸口痛啊!”她只觉温热的气息在胸口处一顿乱搅,时汇时分,像要冲出来一般!脸色煞白,身体如同在水里捞出,全是汗水。 “琉璃,怎么了!怎么了!” 云飞顾不得躲藏,翻身落到雪地上给她输灵力,琉璃却飞起两丈多高,狠狠地摔进雪里,痛苦地翻滚着。 “琉璃!” 云飞欲要奔过去,被狼王桐一手拉住。他半眼也没有瞧琉璃,目光紧紧盯着那食人的女子。 女子甩手把未啃完的人扔掉,怪异地望着狼王桐,忽然哈哈大笑,笑得诡异至极,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 云飞眼里全是琉璃,只见她在雪地里翻身打滚,痛不欲生,心疼地一遍一遍哀求着父亲。 “爹,求求你了,放手啊……” 狼王桐反而将儿子抓得更紧了,面色沉重,步步后退,双眸从未有过的森寒。 “痛啊!痛啊!”琉璃叫得嘶哑无力。 女子斜瞥了一下琉璃,目光闪过一丝惊异,但很快视线定在云飞身上。 “狼王桐,你儿子长大了?” 云飞像被这句话狠敲了一棒,愕然地,硬硬地转过脸看着女子,她,她认识爹…… 狼王桐抓云飞的胳膊又紧了紧,艰难地吞咽着,张了张口没说出半个字。 “哈哈——”女子仰面纵声狂笑,“你不认识我了吗?狼王桐!我是月魔!我是月魔!哈哈——十四年了,十四年了!你儿子长大了!长大了!” “狼丽!”狼王桐涩声地吐出了个名字。 女子一震,冷哼道。 “好!好!你还记得,我也没忘!我什么都没忘!”双手一招,剩下的人类飞似的退到了她的身边。 那几个人类见女子与狼王桐讲话,只顾着拼命地跑,可在几尺厚的积雪上,跑是极费劲的,没多远又给弄了回来。 “我是月魔!我是月魔!”女子疯傻地大笑,当着他们的面吸光了人类的血。 狼王桐眉头皱了皱,额头渗出了汗。 女子吸完血,大笑着飞驰而去,很远还听见她的声音。 “狼王桐,我什么都没有,没忘……” 狼王桐虚弱地松开云飞,身体微微发抖,云飞扶住父亲,轻轻地问。 “爹,爹,你没事吧?” 狼王桐微微摇摇头。 云飞稍稍一迟疑,掠到琉璃身边,琉璃直挺挺地躺在那一动不动。 “琉璃!琉璃!” ------------ 第四十章 绞缠 云飞心慌意乱地抱起她,边摇边喊,琉璃终于“呀”的一声睁开眼,云飞欢喜地用袖子擦去她脸上的雪,琉璃忍不住低低地啜泣起来。 “不哭,好琉璃,乖,不哭……”云飞安慰着。 一边的狼王桐厌恶地看了琉璃一眼,沉声道。 “我们走吧!” 经过一番的折腾,琉璃全身乏力,软软的站着直晃,云飞索性抱起她跟在父亲后面,问怎么一回事。琉璃一脸茫然,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温热的东西冲击着胸口。 云飞不明所以,快步来到父亲身边,求狼王桐瞧瞧,狼王桐眼也不抬,手探过来,在琉璃脖颈上停了半刻。 “不碍事!”继续走路。 云飞看得出,父亲厌恶琉璃,也知道琉璃确实笨傻些,可从第一眼见到她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眸时,就再也无法放下了,想到这双臂抱紧了琉璃,目光坚定,他不在乎谁厌不厌恶她,他是一定要和她在一起的。 琉璃从未有过的乏累,云飞抱着没走多远,便闭上眼睛谁着了,不时响起了鼾声。 狼王桐紧缩着眉头,止住脚步,回头看了看。云飞紧张地望着父亲,结巴地道。 “爹,她,她累了。” 狼王桐无奈至极地苦笑笑。 “她可真是幸福,能吃又能睡。我们也歇歇吧。”实在是心疼儿子,找了株半卧的枯树干,拂去积雪,坐了。 云飞挨着父亲半倚着,一时无话。 东方破晓,一缕晨曦迸射出来,天边红晕生着暖意。没有风,干干巴巴的寒冷,雪都快冻僵了似的。不多时他们继续上路。 云飞见父亲面色稍缓便问起那噬人的女子时,狼王桐轻轻叹了口气,简略地讲了。 那女子名叫狼丽,是狼王桐所在狼群中道行最深的一条雌狼,出山游历后,钟情上一个人类,身心相许,后被逐出狼族,一年后成为月魔,遭到那人类的遗弃。说到这身行一顿,疲惫地道。 “月魔是种淬炼的珠子,已有了两千多年,其中的情景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它仅能寄生于纯正的狼的血统体内。一旦有了它,每月月满前、中、后三日发狂噬血,功力猛增,又偏喜人类的血。月魔无药可解,反噬力也大,唯一的途径就是找一个修为深厚的狼,将月魔珠移进对方体内,自己才可以解脱。但那时也几乎被反噬得奄奄一息了,再加寻仇、除妖的人类,下场可想而知。”目及远方,索然,“狼若成为月魔,活着也与死也没什么分别了。” 云飞小心地问了一句。 “爹伤害过她吗?看她那样子像是极恨我们的。” 狼王桐沉重地道。 “狼丽和那人类有了孩子。” “那孩子是人?”云飞惊讶地道。 狼王桐点头。 “确实是完整的人类婴儿。当时狼丽已成为月魔,被无数人类追杀。听说月魔珠刚进体内还发挥不出多大的威力,是追杀的最好时机,偏偏这个时候,狼丽来五岭找我,要把那孩子留在狼族抚养。我没有答应她,她怀恨在心……若是普通人类的孩子也就罢了,可这孩子的父亲是个身份、地位极高的人类,我不能给狼族带来祸端,更何况狼丽在怀那孩子时就已经是月魔了,孩子自然也继承一部分月魔的法力。据狼丽说,孩子生下来被他父亲砍了一剑,虽未送命却也伤的不轻……孩子的父亲都不想留下,我又如何敢将他收在狼族中。狼丽临别时恶狠狠对我说,‘你也有儿子!’……”说到这里,停住了。 以后狼丽再没有踏进五岭半步,狼王桐也只是从出山的小狼们听到些关于她的一些事。 如今意外地相遇,当年狼丽那句话又一次响在耳边,狼王桐也不太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若把它当作狼丽的一时气话,可又直冒寒气。 无疑,狼丽的那句话诅咒一般,深植于狼王桐的心里了。 “那人类是谁?” 云飞一脸的好奇。 “他就是当今剑陵宫的大公子,欧阳余子。” 云飞没有多少惊异,还没感觉到剑陵宫的声望、名气多么多么的大,尽管父亲多次提过剑陵宫,也刚刚遇过剑陵宫的人,但在他的印象中,这些还是比不上父亲的狼群。倒是对那个孩子,显出了热情。 “爹,昨夜没看见她带着孩子,不会死了吧。” 狼王桐迈着步子,不经意地答道。 “那孩子算起来该有十四岁了,至于狼丽月魔发作时吃不吃自己的孩子,谁知道呢。” 云飞意犹未尽,少年的猎奇心思迫使他追问着父亲,可还有这样类似的事吗? 狼王桐随口把欧阳炎炎的事略讲了,云飞大感有趣,特别听到欧阳炎炎的父亲是剑陵宫的二公子时,忍俊不禁,取笑一番,兄弟两个,一个跟狼一个跟狐狸,弄得不明不白,唉!唉! 听到他如此的感叹,狼王桐诧异地看了儿子一眼,被他的那种孩子气感染,展颜,温和道。 “放她下来走走吧,前面有座城镇,我们去品品人类的美食。” 云飞见父亲来了兴致,大喜,唤醒琉璃。 琉璃没精打采的样子,可当听到云飞说起去吃没见过的人类食物时,立时双眼亮了,渴望的小脸红扑扑的。狼王桐见了直摇头,也不理会,大步向前走去。 前面的城镇名为赤城,背面三百里外是红山。它两面环林,一面临水。 晌午时分,天气晴朗,阳光明丽。虽有北风,但行人熙嚷,叫卖喧哗,增添的生气硬是驱走了寒意。 城内街面打扫得洁净,不见一丝积雪。人们喜树,杨柳居多,房前屋后,角角落落,参差林立。虽是冬季,挺着光秃秃的树冠,但从那勃然的繁枝中,也能浮想出夏日的婆姿油绿来。 树影之后,座北朝南的房舍屋檐展露着头角。它们由土、木、石混合筑成,高大、质朴、简易。 街面上,一些大小长短的摊位布满,货物繁杂。 狼王桐他们进城,随人流行至街上。 ------------ 第四十一章 住店 琉璃对摊位上的货色并不陌生,空翼都曾给她偷过,只对那些横横竖竖匾额上的字有兴趣,恍惚如在哪见过。很快,被飘散四处的不同香气吸引住,两只眼睛不停地转着,寻着,小鼻子抽动,贪婪地嗅着,香味很杂,嗅不出什么是什么。 狼王桐引着他们穿来走去,来到一条密集着酒家、饭庄的街上。 两边露天摆着各式的小吃,圆的、扁的、鼓的,五花八门。这里行人最多,男女老少,成群接对,行商猎户,富贵公子,平民百姓。高矮胖瘦,摩肩接踵,看得琉璃晕忽忽的,紧靠着云飞,既惊奇又害怕,这就是人间?人类的世界? 云飞时常听父母说起人类种种,但万没想到是这个样子,热闹不说,单是人类吃的东西的新鲜花样,就叫他暗暗乍舌,这也让他萌生一种念头,回去一定要父亲在五岭也弄出个这样的地方,让所有的狼如人类一般地生活。他被自己伟大的想法弄得激动异常,目光满是兴奋,恨不得立时将此地的一切搬回五岭。 他们路过一个摊位,脚步慢了下来。摊位上摆着的锅状物体里,盛着一个个白胖的东西,巧模巧样,一些人正热气腾腾地吃着,边吃边浇些水状不同颜色的东西。 琉璃连连吞咽了几口口水,双脚生生地定住,云飞瞧出她的心思,指指那些白胖的东西。 “这是什么?” 摊主怔了一下,暗自好笑。 “饺子,来几碗?” 狼王桐忙道。 “麻烦你来三碗。” “好咧!”摊主麻利地捞出三碗饺子,摆上蒜泥、酱油、醋、辣椒油等物,“三位慢用。”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琉璃见那三只碗、碟们漂亮干净,亮亮的还有花,它们放在案上深深地诱惑着她。 狼王桐坐在长条板凳上,招呼他俩来吃,夹起一个饺子吹了吹,蘸蘸调料,小心地放进嘴里。云飞学着父亲的样子,先给琉璃夹了一个饺子。 在城外,狼王桐叮嘱过他们不许用念力来驱任何东西,他们的身份只是从南方过来寻亲的。 琉璃咬了一口饺子,味道有点怪,和以前吃的食物一点都不一样,饺子里面似乎包着一汪水,水裹着香气,是一种占据满口的香气,顺着喉咙直奔到肚子里,立时,周身说不出的舒服,笑了,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狼王桐品着饺子的味道,无限的感慨,想当年师父带着他和虹彩、烈阳游览天下,何等畅意!六百多年了,重回故地,早已物是人非……心里叹了口气。 吃过饺子,他们随意逛着,琉璃仍对那饺子流连不舍,走出很远,还忍不住回头张望。 云飞已经知道了银子的用途,和父亲要了一些,见到那些希奇古怪的东西买下,什么冰糖葫芦、豆糕、夹饼、肉串、豆腐干、咸豆、烤鸡脖之类,一路之上,琉璃的嘴就没有空过,渐渐的把饺子给忘了,人类的食物味道虽怪,却也是好吃的很,吃得一脸都是油汪汪的。 冬日昼短夜长,夜幕初落,四野已是苍茫一片。狼王桐带着他们来到一处气派十足的客店前站下。匾上名曰“喜来客”,店外两边各有一株古梅,花开如雪,淡淡的粉蕊送着暗香,给这里平添了不少雅意。 店内大堂宽敞整洁,左边二十几张桌子,坐满了食客。中间是通楼上的木梯,右边是一个长方形的木质柜台,掌柜的站在里面只露半个身体,正在拨弄着算盘。身后一人多高的木架排满了方格子,格子里摆满了酒坛。东面墙上挂着张水墨画,画上之人长衫、俊逸、翩然,眉宇间一团英气,右上角竖书着:剑神欧阳锟吾。画的前方摆着一张小桌,桌上香火旺盛。 狼王桐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那画上之人,径直来到柜前,取出银子给掌柜的,要了两间带院的客房。 自从剑陵宫与圣族在灯笼山开战这一消息传出,灯笼山附近的居民、猎户早早迁移别处,而赤城又属这一带最大的城镇,于是纷纷前来投奔避祸,客店都是人满为患,掌柜的婉言道。 “真正的客房没有了,只有几间简陋的屋子带着座院落,客官愿意的话这就叫伙计带你们过去,价钱给一半就是了。 狼王桐只是想有个落脚处,没什么太高的要求就点头答应了,付了钱跟着小伙计去了。 殷勤的小伙计边给他们引路,边絮絮叨叨地讲着。 这条街面的北边是处树林,每家各有划分,种了不同的树种,狼王桐他们走进的是座梅林。白梅红梅各占一半,白梅洁如冰雪,俏立枝头,红梅如火,星点缀满树干,梅林积雪未除,使得梅香带着冷寒。梅林间新扫出的一条曲径通向两间土,一窗一门,挂着灯笼。 推门进去,收拾得倒也干净,一张大床靠北墙摆放,床边木桌、小椅、茶壶、茶碗、脸盆应有尽有。地中央一个大火盆,炭火正旺,散着阵阵的温暖。 所谓简陋是没有土炕、没有炉子,这在东北这样的屋子是没人愿意住的,何况还是在冬天。 狼王桐来到里间,除了墙上挂了一幅与大堂中一模一样剑神欧阳锟吾的画像外,陈设与外间相同,取出些散碎的银子给伙计。 “还请烦劳伙计一日三餐送到这来。” 伙计接过银子,连连点头。 “这个就包在小的身上,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下去备饭了。 ------------ 第四十二章 偷酒 狼王桐很满意,这里清净,无人打搅,正好歇息,顺便打听剑陵宫与圣族开战一事。 琉璃一直站在里屋那幅画前,不过不是看人,而是看那画上的字,呆立许久,轻轻道。 “天涯孤影寒门行, 五百岁月蹉跎轻。 至酒黄昏折月桂, 天地悲悯世人心。” 云飞又惊又喜,一下子把琉璃抱起。 “琉璃,你识字?你识字!”激动的声音直发颤,不敢相信似的,催促她再读一遍。 琉璃目光茫然,不明白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她却不知道,世间上有多少化人形的灵物不认识人类的文字,也许这也是人类又高一等吧。狼王桐是位得道的高人教导出来的,学识也非一般,加上狈先生的教诲,云飞从小受益,自然知道识人类的文字是何等大事。 琉璃心性单纯,又是独处,如今能通畅地读出画上的文字怎不叫他欣喜若狂,比之当年她化人形更为兴奋。 当琉璃重复读了许多遍,云飞终忍耐不住,抱起她原地转起圈来,又向上抛着,忘情地咬着她的脸。 “琉璃,原来你识字!你识字!你识字啊!” 琉璃被他抛上又抱紧,连连咬了几口,吓得傻呆呆的,挣扎都忘了,云飞似乎没尽兴,抱着她欢喜地在床上滚动。 “啊!”琉璃尖叫了一声,被云飞咬疼了。 狼王桐闻声赶来。 “飞儿!” 云飞一呆,慌得从琉璃身上翻下,站在床边,低低地叫了一声。 “爹。”脸一红。 琉璃迷惘地坐起身,一张美丽的小脸布满了排排的齿痕,笨笨地转动着目光。 狼王桐见儿子的衣衫还算整齐,看得出两个孩子在玩闹,转身欲走,云飞跳过去抓住父亲的手,喜形于色。 “爹!琉璃识字!琉璃识上面的字!”也不待父亲答话,便要求琉璃再读一遍。 琉璃闷闷地读了。 “爹,你看,她读得一点都没错!” 狼王桐惊异地望了琉璃一眼,修行别的尚可好说,而人类的文字对于他们这些非人类的灵物可谓是天书一般,不是努力勤奋就能做到的,何况像琉璃这样差的资质。 当问起琉璃何处学来的,琉璃把自己在玉石台上化身一事说了,狼王桐微合双目,感叹地道。 “你在玉石台上读了三百年人类的文字,这是上天的眷顾啊……”终于明白狈先生的用意之深了,望着画上的人和文字,怔了一会道,“你们认得这是谁吗?” 云飞指了指。 “店里大堂也供了一幅。” “你明白这些字的意思吗?”狼王桐的目光却转向琉璃。 琉璃一头雾水,望望画,飞快地看了狼王桐几眼,讷讷说不出话来。 狼王桐不在理会她,只是望着那画上的人。 剑神欧阳锟吾意气风发,立于山颠之上,俯视茫茫云海,大有睥睨众生之意,只是身影太过于寞然,所题之字也透着苍凉。 “天涯孤影寒门行, 五百岁月蹉跎轻。 至酒黄昏折月桂, 天地悲悯世人心……” 天地悲悯世人心?难道这世间只有人类值得悲悯?其他万物生灵就可以任其践踏?狼王桐一阵酸楚,到底是人类呀,何时我狼族能如人类一般呢? 深夜,云飞与父亲在外间睡了。 琉璃独自躺在里屋的大床上,白日吃得太多人类的食物,几乎没种食物都有盐,口渴得醒来,嗅到外面清凉的雪,念力一动,窗子张开,身形轻盈地跃出,进了梅林伏在雪地上大口大口地吃着雪。冬雪寒意一激,清醒了许多。 梅林上方的月亮半掩着脸,浮云舒展不止。冷厉的北风吹过,满林的梅香浮动,迎合着白雪,沁入心脾。 琉璃眼巴巴地望着来时的路,见过的食物清晰地一一闪过,口水不自觉地淌出来……嘴馋的使胆子忽地大了,悄悄向前掠去,兴奋之余略带着几分害怕。穿出梅林,紧张的满脸都是汗水,正欲翻过面前的界墙时,两个人类的气味飘来,吓得赶紧躲进梅树后。 不大功夫,顺着界墙西边走来两个店里的伙计,各托着酒坛,行色匆忙。他们一前一后走了,等听不见脚步声,琉璃才出来,使劲地抽抽鼻子。一股特别的醇香绵绵不绝地从两个伙计来的方向飘来,好奇地疾驰过去,找到了一个带盖子的地窖,醇香更浓了,用念力推开盖子,惊疑地望望,嗅嗅,跳下。 这里是“喜来客”的酒窖,藏着几半坛的好酒。 琉璃嗅着嗅着,被酒香熏得发晕,以念力拔去坛坛的酒塞,伸脖子喝了几口,呛得坐到了地上,咳嗽不停,口舌、心腹、经脉、热血火烧火燎一般,一种异样的陌生的畅快迅速流转周身,晃晃脑袋,灵光闪动,像是明白了一些事,可刹那间又回到了混沌。舔着唇试着饮第二口酒,品出丝酒香的醇厚,接着半坛下肚,少了辛辣,更多的是绵软不尽的余香。 她大喜,开怀畅饮,喝水一般饮尽,渐有了醉意,但仍感到不过瘾,又将下坛饮尽,一连二十几坛下肚,肚子迅速地鼓了起来,有些发呆地看着满窖的酒坛,身体像是要飘到天上去,又好像在半空悬着,被风吹得一会东一会西,体内仿佛着起了熊熊烈焰,一浪高过一浪。惊慌地四顾一圈,吃力地一点双足,急急地逃出了酒窖。 这一动酒劲更猛了,出了酒窖就扑进了雪里,脑袋一抖,奇怪的是,先前清醒的地方也着起了火,呼啦一下烧成了一片,那种轻飘浮动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好象还跟着一种勇敢。 冬日的夜风极其冷冽,那些梅花们就在这冷冽的风中开得正欢,淡淡的冷香荡成了烟波,围着琉璃转着,钻进她的鼻子里,使劲地打了一个喷嚏,小脸涨红,笑容如花,穿窗入室,连滚带爬地上了床,嘻嘻笑着,哼哼唧唧。 “红狐狸,我知道如何变成神仙了……”倒头呼呼大睡。 ------------ 第四十三章 夜遇 清晨,云飞嗅到一股浓浓的异味,慌着赶紧过来看她,见琉璃斜躺在床上,脸上红晕未退,身下的被褥尿得湿漉漉的,酒气熏天,一呆,不知该如何是好。 狼王桐过来一见此情景。 “她喝酒了,没事。”淡淡地道,转身出去。不屑再说什么,也不便做什么,心里气不得笑不得,别看她又傻又笨,却知道偷酒喝。 云飞发了一会愣,然后,极快地扯下尿湿的被褥和她的御寒棉衣。没敢脱琉璃贴身的玉衣,瞧着她粉白的脸颊,紫蝴蝶的胎记,忽想起了什么,脸一红,转身坐在火盆前烤起了琉璃的衣服。 两日过去,琉璃仍沉睡不醒。 狼王桐听送饭的伙计讲,酒窖有二十五坛酒空了,不知是妖还是人所为,店里的人都称奇不已。虽知道是琉璃偷喝了,却也忍不住暗暗称奇她的酒量。 这天夜里,狼王桐心烦意乱,掠出城去,漫无目的地在雪地上走。越过一片杨树林,是处方圆三四十丈的空地,雪积得六七丈高,月下绵软光洁。 前面半环的林子,树种繁杂,果木较多,长势不高,枝干密集,黝暗中托起少许的积雪,黑白分明,森冷的很,他身行一顿,微皱了下眉,偏回头不悦地道。 “阁下是谁?何故一路跟随?” 话音犹落,林里闪出二十几个身影,无声息地落到了对面。身着青色长衫,胸口绣剑,剑柄处两字“上官”,多半四十几岁的年纪,手持利剑,斜背长刀,一团杀气。 剑陵宫上官世家的人!狼王桐退了退,背脊一凉。正欲问话,背后有人呵呵笑道。 “狼王桐,他们跟的不是你。” 众人如临大敌,骇然。 狼王桐闻声似曾相识,再看来人,是位黄袍男子。长发束起,乌黑光洁的头发沾满了晶亮的雪花。年纪约有三十六七岁,容貌俊冷,身体魁健,深晦的双眸俯视着众人,满是戏弄嘲讽。 “圣族凤君有礼了。狈先生可好?”黄袍男子躬身施礼。 先前狼王桐嗅到有熟悉的人类的气味,只是一时想不起,又迫于后面人类的跟随,不得已才停下。 “有劳大族长挂念,狈先生安康。”狼王桐还礼,万没想到会遇上一百多年前,仅有一面之缘的圣族大族长凤君。有意地瞥了眼一边的树林,原来他们也来了。 狼的灵敏嗅觉,人类是望尘莫及的。 凤君似乎也知道,淡然一笑,转脸望向上官世家的人们。 “这不是上官引吗?年长四十六,掌中连理剑居上官世家四十八位。身边弟子尹一松,年三十六,惯用短刃,居外姓弟子七十七位。汪入成,年四十四……”悠然地将起身份名讳一一道出,使得上官引等人脸色一白,“剑陵宫派出十八路,每路二十六人。”别有意味地深深瞧了他们半刻,“你们是最后一路。” 十七路都……都……上官引他们皆是一窒。 狼王桐怦然一惊,随着熟悉的人类气味再次飘来,左右两边林子轻轻走出两人。 一人略瘦,生得极其俊秀,风度魅人。年纪三十三四岁的样子。另一个丰神如玉,年纪稍轻,二十六七岁的样子,面带俏皮。他们都是身着黄袍,长发束起。距他三尺外站下 狼王桐一一施礼。 “见过圣族左、右护使。” 年纪稍轻的正是左护使念卓,另一个自然是右护使摘烟了。 “好记性,一面之缘百年不忘,摘烟佩服。” 狼王桐谦恭地笑笑。 “两位护使过奖了。” 念卓故作幽默,嘻嘻一笑。 “狼王桐,此次偶遇还望做个见证,我们可不是以少欺多呀。呵呵!” “久闻大族长、两位护使功力了得,今日我倒要见识见识!”上官引连理双剑各托于手,跨出一大步。他对念卓的讽刺恼羞成怒,凛然喝道。 念卓哼了一声,击掌三下。随即,自丛林行出两个一黑一白的女子,手持长鞭,足不沾地,鞭不带雪,后面各引着十三人,说不出的鬼气怪异。两名女子相貌清丽,脸色苍白,不失人样,但后面的就称不上人了。 他们双目被挖,黑洞洞的淌着血。衣衫残破污秽,身体瘦得像张薄纸,鱼贯地徐徐飘动。狼王桐愕然,莫非,莫非这就是圣族有名的巫术——尸人? 传闻,尸人是圣族巫术的绝密之一,在人死后两个时辰内举行复生仪式,重铸血脉,灭寂心性,可供操控。其人名曰尸人。 两名女子左右分开,长鞭甩了几甩,尸人们鬼魅般掠去,与上官引他们一对一地厮斗一起。 …… 不过一个时辰,上官一众二十六人身首分家,喷出一腔腔热血,血腥味顿时散开。两名女子挥鞭一阵脆响,尸人们飘然行至她们身后,如先前一般排好。左、右护使神情肃穆,盘坐闭目,双臂微曲于胸前,结成古怪的手印。 凤君向狼王桐淡淡望去。 “雕虫小技,献丑了!” 狼王桐躬身一敬。 “大族长过谦了,圣族巫术天地之绝,尸人更可谓鬼神之作。” “狼王桐说话真是中听。”凤君似笑非笑。 此时念卓、摘烟周身凝成一团雾气,在狼王桐惊异的目光中,凤君弹起,悄然悬于他们头上的五尺处,盘膝坐好,双掌合十,高举,念出一串冗长的法咒,包围两个护使的雾气,舒开笼上雪地里二十六具尸体。 雪,开始流动,一小股,一小股,慢慢汇集一大股缓缓而涌,不过半个时辰便形成一幅暗红、荒诞的图案。血色如火海相似,二十六双眼睛显着异样的神采,热切地期待着。他们不停地浮动,明暗不定,透出彻骨的寒意。 ------------ 第四十四章 子君 凤君口中的咒语骤然加快,二十六具尸体上的雾气凝成一只巨眼,朱红色的瞳孔幽深,泛着噬人的魔光。巨眼影影绰绰,虚幻飘渺,扭曲不定,无声息地浮沉。二十六具尸体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涌出,直到枯竭。 “着!”凤君一声大喝。 左右护使同时虚推双掌,拼出大力,巨眼飞快地旋转,下面血海中的二十六双眼睛吸着汹涌的血流,飘落在每具尸体的胸口上。凤君双掌分开,向上托去,仰面吟唱。语调极为悲凉,几曲不知弯,半旋上去,幻生出一阵玄奇怪异的空灵之音。 狼王桐面前,恍惚微摇出火烛光影,妻儿向他微笑……一晃间,渐去渐远,凤君歌声嘎然而止,继而连续吐出三个字。 “起!起!起!” 一声比一声高,狼王桐猝然惊觉,竟然掉进了幻觉里,怅然心叹,圣族的巫术,狈先生恐怕也不及。再见凤君掌中,陡然生出一束明灿的金光。 金光平铺而出,盖过巨眼,分出二十六缕,分别击在二十六具尸体的心口中,尸体颤抖着,悠悠站起,安静地寻到自己的头,戴帽似的端放自己的颈腔之上,分毫不差。 狼王桐哑然,心底泛起苦意,生与死眨眼间,阴与阳一步之遥啊! 尸人们胸口闪着一团血光,逐渐隐去。凤君徐徐收回金光,巨眼消失,一切如初,皑皑的白雪上没有留下一丝血迹。 左、右护使调息良久,起身,张眼,见大族长已落到地面,脸上显出几分疲惫。 两个女子挥鞭一舞,二十六个尸人加入到他们身后尸人的行列中,缓步消失在树林之中。 狼王桐谦卑地躬身。 “多谢大族长手下留情,十分清楚,方才自己落入幻境中,在场随便是谁,都能置他于死地。 左、右护使奇怪的眼神投向凤君,显然他们并不知道。 凤君一笑。 “过虑了。当年圣族向狈先生许诺过,圣族决不碰五岭的狼族。”语气一顿,玩笑般淡淡地道,“我只是想知道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狼王桐一窘。 “见笑了。” 凤君拍拍他的肩,半真半假地道。 “有情有意,人类不如也!”说罢逝向天际。 左右二使紧随去。 狼王桐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片刻后,又有二十几道亮芒激向空中,禁不住想,他们敢在这郊外举行尸人仪式,原来早有安排。随即又想,自己直感嗅觉极是灵敏,却未察觉到林丛深处的人类,世上高人能把杀气,呼吸收敛无形,却做不到消除天生的气味,而他们却将气味也隐藏了……不愧是万物之主呀。 步行出树林,前面是林间大道,依旧是白雪茫茫,无边无际,忽听到簌簌声响,丝毫不加遮掩,随即,有两个一高一低的身影向他走来。 夜色淡了,东方灰白,天明前的黑暗已过去,只等喷涌而出的太阳。大雾迷漫,徐徐翻动,雾中的林海更是虚幻。 他静静地站着,对面两尺外的狼丽和一个少年并肩而立。怎么也想不到,再次与狼丽相遇。 狼丽一改那夜的疯癫,出奇的安静,一袭整洁的白衣,清丽的容貌,一双眼眸略显呆滞。身边的少年刚过狼丽的肩,黑衣相衬下,有着女孩子的柔弱纤瘦。乌黑的长发随意束起,面孔苍白无血,却俊秀得精致。眼睛夜空一般深邃,闪烁着凶残与冷杀。最醒目的是一道疤痕自整个脸斜斜穿过。那是由极凌厉的剑气所伤,一招挥就,暗红丑陋的碍眼地留在那。 他与狼丽一样,周身散着浓浓的血腥味。 “我是月魔!这是我儿子子君!欧阳子君!”狼丽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少年微皱了下眉,显然有点不乐意。 狼王桐深吸了口气,目光定在少年身上,打量不停,这就是月魔与人类的孩子?比起欧阳炎炎他更像个小邪魔。 “哈哈——” 狼丽纵声大笑,少年伸手轻抚着母亲的背,无比温柔地安慰着。 “娘,别怕,有子君在,谁也伤不了你……” 听着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稚声细气地说出这样的话,狼王桐一震,再瞧狼丽笑过后目光痴迷。 “狼王桐,你连同类的情份都不念,你还算什么狼王!没有狼群,我照样活着!我照样把儿子养大!我是月魔,谁敢杀我!” 狼王桐一阵酸楚,他感到十五年来的月魔珠反噬和被追杀的日子,早已把狼丽折磨得心智失常了,张了张口,却又无话可说。 狼丽沉迷往事陡然醒来,古怪地看着狼王桐,嘻嘻一笑。 “你也有儿子吧,我们比比看,谁的最好?” 狼王桐背脊一寒。 “子君!”狼丽面色突地变得阴沉可怕。 “娘……” “天下不容我们,你长大了就把他们全杀光,一个不留!” “是!娘!” 少年坚毅的目光,使狼王桐打了个寒战。 “还有他!”狼丽一指狼王桐,咬牙切齿。 “是,娘,我都把他们杀光!” 狼丽大笑,身行一转,掠向空中。子君向他阴阴的一笑,追逐而去。 狼王桐呆愕了许久。 ------------ 第四十五章 黑衣 琉璃大醉三日,于四日清晨醒来,随狼王桐、云飞上路。 五、六日的路程,离了人类的聚集地,他们进入了茫茫的深山里,低低掠飞,途中猎杀了两头野牛,准备作为礼物送给狼王李。 傍晚,前面的树林稀朗,古松参天,浓郁的绿意衬着积雪,极是醒目,狼王桐嗅嗅气味,仰天长嚎,悠长的狼嚎声久久回荡在山林间,震得树枝雪尘纷纷散落。 一声一声地嚎着,以狼特有的方式唤出百年不见的老友。 片刻后,遥远处有狼嚎回应。先是一声,接着数十声。 琉璃与云飞早已忍耐不住,张口嚎叫,憋闷了许多日,终于可以痛快地嚎叫了。 狼嚎声渐近,十几条人影穿林涉雪而来,多数后面还带着条灰色的狼尾,为首一个与狼王桐年纪相仿,瘦削的脸上满是喜色,远远就打招呼。 “桐老弟,昨日喜鹊蹬枝,原来是为你报喜呀!”说话间已到狼王桐跟前,“六百多年不见,你这是娶妻忘友啊!” 狼王桐见到老友狼王李,爽朗一笑。 “六百多年不见,你功力精进不少,这人气也沾了不少呀!” “哈哈!” 寒暄数语,狼王桐将野物奉上,狼王李请他们家中歇息。 狼王李所管的狼群,约有两三千条狼,共同生活在一个山腹里。山腹外有密林围拢,十分隐蔽,山腹内遍布大小石室、通道,足够狼生活的了。 当夜,狼王李摆下数种野物、干果,取出沉埋地下千年的狼酒,来招待狼王桐他们。这可把琉璃乐坏了,左一坛右一坛,喝得众狼大眼瞪小眼,狼王李豪爽大笑,拍拍琉璃稚嫩的肩膀,由衷赞道。 “好孩子!有血性,像条狼!” 狼王桐气笑不得,这琉璃的酒量让他诧异不已,见她喝酒如同喝水,而酒入口中,小脸又满是幸福陶醉之色,似尝到世间最美之物,眉头皱起,照这样喝下去,狼王李的那点佳酿还不够她解馋呢! 云飞似乎早看出父亲所虑,低声劝琉璃不要再喝了,拉她去休息。难得的是,琉璃胆小,虽喝了几坛酒,并没有醉,怯怯地望了狼王桐一眼,听话地跟云飞走了。 狼王桐暗里长舒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与好友把酒言欢,当问起何故一路走来,少见狼的踪迹时,狼王李露出沉痛之色。 原来,人类深受月魔之害,却又不能根除,便使仇恨泄向整个狼族,剑陵宫也曾放出话,只有诛尽天下狼,才可切断月魔寄身之源,只因圣族几次举进中原,剑陵宫为保声誉才不得一放再放。既使如此,东北部的人类尚武重修行,高人且不计,单是周边的猎户就足够狼族吃大苦头了,毕竟不是所有的狼都能修化人形,善法力,绝大多数只是普通的狼,其智其勇用在猎食自保还可以,而面对强大的整个人类,是万万不能敌的。 狼王李轻轻叹口气。 “想当年,整个琨吾山脉,林海茫茫,到处有我群狼身影,那是何等的气魄啊!自从人类的剑陵宫建在琨吾峰上,狼日益减少。东北部的狼族算是完了……” 狼王桐微垂着头,想起来时见到的人类村庄,横尸四处,想必是月魔所为吧?一时心绪千头万结,一个月魔给人类带来灾难的同时,也给狼族引来了灭族的祸端。东北部的狼族,命运尚且如此,五岭呢?何况现今的月魔狼丽还是五岭的狼,剑陵宫会不会……似乎看到未知的凶险,背上全是冷汗。 清晨,狼王李带着狼王桐父子外出转转,琉璃还在呼呼睡觉,谁也没有叫她,日上三竿,琉璃从睡梦中醒来,找不到云飞便偷偷地溜走了,嗅了嗅来时留下的气味,掠进山林深处。一直惦记着空翼,上次临别时,空翼答应过她来找她。 她边行边寻找,留意周围有没有幻蝶,稍有动静,便急忙过去,但多数是失望。 冬日的太阳惨白,山林中筛下少许的阳光,北风一吹,阴冷森寒,寻了一圈,禁不住张口喊道。 “红狐狸——”清脆稚嫩的声音,冰雪一般透彻,久久的回荡着。 听着不散的回声,她有些害怕,想回去了,等转过头,吓得尖叫起来。 “啊——” 面前站的竟是在五岭遇见的那个黑衣人,紧裹着的黑衣中,露着双清亮明澈的眼睛,往雪地上那么一站,高高壮壮却又飘摇不定,看起来怪怪的。 琉璃身体开始冷却,缓缓退着,突地转身就跑!可身形未动,黑衣人已将她脖颈的两侧经脉扣住了,她一震,结结巴巴地道。 “你,你要吃我吗?呜呜……” 黑衣人显然不耐烦,手指一紧,硬把哭声掐住,琉璃两眼一白,险些断气,幸好黑衣人的手指及时松开了。 “我带你去找你那个红狐狸!”低低的沙哑声,冷冷冰冰。 琉璃惊愣着,早被黑衣人夹起,风一般疾驰而去,只觉眼前浑浊一片,头晕目眩。 东北部的山势雄浑大气,林莽更是苍茫无际,覆盖山脉原野历尽沧桑的千年、万年的古木,松、柏、杨、柳、榆随处可见,巍巍峨峨,成就了这里的霸野之气。除此之外,另一种树种则显得婀娜,大雪下的青松、柏林,拥抱了一处平坦的原地,生长着方圆几百里的杏子。纤纤秀枝,俏俏树干,株株勃勃生机,形成了座杏子林,此地也得名为杏子箐。 杏子林的正南,视野开阔,大小河流几十条,左右分别是十几处的小湖泊,茂盛的干枯芦苇,坚韧地仰首向天,远远去望,冰雪上的点点鸟爪、兽迹更像杏子的花季,似乎淡淡的杏花香混着冰雪的清爽就能扑面而来。 往南的更远处,是此地最有名的胜景——黑水白山。 ------------ 第四十六章 偷血 杏子林的深处,依林傍水建了十几间茅舍,前后散落有致地圈在木栅栏里,小小的院落只有一条窄窄的青石路。黑衣人将琉璃丢在这里,便不知去向了。 琉璃见黑衣人没有伤害她,放心大胆地东嗅嗅西嗅嗅,空翼的气味从那十几间茅舍里飘出,欢喜地顾不得别的,奔进了院落,脚步却忽地止住,最近的一间茅舍,溢出缕缕异样的气味,使劲地抽抽鼻子,是蝴蝶的气味,可是又不同于蝴蝶,像是不由自主地走近了那间茅舍,气味渐浓了。 木门半掩,念力一动,把整个门打开,琉璃迈步进去立时惊呆住! 满屋子系着红丝,交错穿插,丝上垂挂着只只的蝴蝶尸体,斑斓的翅膀张开,风下轻轻颤抖,像盛放的朵朵蝶花。 昔日的光华还在,只是没了生气。 ……那翩飞的舞姿,花丛的徜徉都已尘封深埋,遥远的记忆潮水一般涌来,破裂的心,随即横冲直撞,所有的影象模糊不清,只剩下了大块的花团锦绣,红红绿绿,刺眼至极…… 蝴蝶,只只的蝴蝶犹如声声的叹息…… 片片的残花断断的美,零零碎碎纷纷扬扬,随着那风消逝,留下的香鳞,痛楚的像一道一道的刻痕,深深地,深深地逼来,逼来…… 为谁而伤?为谁而累? …… 千百年后谁又会记得你呢? …… 琉璃愕然退了退,背抵着墙,身体轻轻抖着,泪珠滑落,溅在地上,清脆的一响……惊呼一声,那颗泪珠像是滴在眼前的影象中间,荡起漪澜的波纹,顿时所有的东西烟消云散,只有满屋的蝴蝶尸体轻轻地摇摆。定定神,断臂处隐隐传来痛苦,像是被一帘幽凉的梦裹紧了又放开一样,只是梦境太虚幻了,真实的只有感触到蝴蝶的悲辛。 …… “谁带你来这里的?!” 她怔怔地回过头,看去,清淡的阳光下,衬着杏林的底色,欧阳炎炎站在门口,白衣清雅,俊逸的脸上挂着几分憔悴。 “……沧海桑田,什么也留不下……”像是走了太长的路,经过太多的风景,目光中带着份豁然。 欧阳炎炎皱起的眉舒展开了,惊诧地望着她。 琉璃目光落到蝴蝶的尸体上,念力一动,衣袖轻拂,抚过它们,极怜惜的样子。 “……只有活着才会最美……”声音清清脆脆,略略的悲叹。 欧阳炎炎一震,惊讶地再次打量着她,极至的美丽,轻盈的气质,不染凡尘的纯洁,却拥有世间的悲悯……目光闪过一丝异样。 “欧阳炎炎——咦,小白狼!你怎么在这里?!” 红衣、狐狸头、四条赤尾的空翼,来寻欧阳炎炎却没想到见到了琉璃梦,一下子冲了过来,把她抱住转了几圈,笑着。光顾高兴了,没感到琉璃有什么不同。 琉璃怔了半天,笑了,又恢复了原来的憨态。 “红狐狸,我找到你了!” 空翼使劲地抱抱她,眼角扫过欧阳炎炎,见他漠然地望来,干笑笑。 “我们去别处说话吧。” 他对琉璃说,其实是说给欧阳炎炎听。 杏子箐是欧阳炎炎与他母亲的家,空翼他们一行也是暂时在此落脚,住了几日,也多少了解欧阳炎炎的脾气古怪,尤其是这间蝶房不许谁踏进半步,再加他的母亲病重,对谁都是挂着脸,空翼可不想招惹他。紧紧牵了琉璃的袖子,逝向远处。 他们边行边说着话,琉璃把路上的所见细细地讲了,当说到喝酒尿床一事,空翼顿住身形,将头向后一仰,笑了个没死没活的,都忘了问她是如何找到自己的了。 夕阳西落,余辉洒满了半空,玫瑰色的断云舒卷绚丽,群群的麻雀唧唧喳喳,喧哗地铺散开,给蓝色的空际蕴藉出几分画境。 听完琉璃喝酒尿床的事迹,空翼突发奇想要带她去尝尝人类的羊血。听到吃喝之类,琉璃自然高兴,忙不迭地点头。 “不许嚎叫。” “好,好,不嚎叫!不嚎叫!” 冬日的夜空下,清冷的月光泻了一地,朦胧中,人类的房舍隐约可见,这是个大村落,靠着山弯,稀稀拉拉分布得很散,各家的院落用木栅栏围着,粗糙而简单。院外另围个圈,养着羊,多则上百,少则上十,每个养圈口守着两三只家犬。 两个不知深浅的小疯子,在人类的羊圈上空盘旋着,最后,空翼选了一家远离其他人家的院落,让琉璃等着,自己轻巧地徐徐下落,从怀里摸出只鸡来。这还是在欧阳炎炎家里拿到的呢,嗅嗅,挺香!够犬兄弟睡上一觉的了,早给鸡调好了上百种*、迷酒,自然是香了。 羊圈口趴着的那两只家犬,警觉地起身,仰头嗅着,一只喷喷香的鸡掉下,乐颠颠地跑过去,嗅嗅,撒娇似的低低地呜咽着,摇起尾巴,蹲着不动,小脑袋相面般对着静静躺着的鸡,左歪歪右歪歪地看着。 不吃?空翼惊异地看着,它们不会也有了道行了吧? 可能是空翼给鸡加的香料太重,两只家犬心里虽是清楚,但最终还是没有抵挡住美味的诱惑,只用了少许的功夫便把鸡给分食得干干净净了,当然也进入了梦乡。 空翼嘴角一扬,笑意浮上,招招手,琉璃飞过来,一起落在养圈外。 “你进去喝血,我在这望风。” “它们死了?” 琉璃好奇地盯着两只家犬。 “我红狐狸是世上最善良的狐狸了,哪能连累无辜呢!它们做梦去了。”催促她快些。 琉璃依言飘身进了羊圈。 她的到来引起羊们一阵骚动,九十多只羊挤在一起,琉璃不知从何下口。空翼焦急地道。 “喝呀!你以为这是选美呢。你是它们的天敌,只管喝!” 琉璃猛地往前冲,羊们忽而挤到那边,忽而又挤到这边,瞧准了一只,张嘴狂扑,死死咬住羊的喉管,腥甜膻腻的羊血汩汩入口,如美酒佳酿,极是陶醉。喝完,那只羊叫也没叫,无声息地倒下。其他的羊四散开,睁着白瓷的眼睛呆滞地望着,颤抖着,一副任其宰割的样子。 ------------ 第四十七章 大祸 琉璃顿觉畅快淋漓,刚想向天长嚎,忽见空翼紧张地瞪着她,嚎声硬是咽了下去,接着,向另一只羊扑去,咬住喉管……越喝越上瘾,动作也熟练了,一会的功夫就放倒了六只羊。 空翼见她如蝶采花蜜一般,飞来飞去不停地忙活,暗道羊血真的有这么好喝吗?心里痒痒的,也跳进羊圈,在琉璃放倒下的羊颈上,舔舔残存的血,晃晃狐狸头,什么味呀!真难喝!再看向琉璃,身体悬空一横,头探到羊颈的喉咙处,张嘴咬紧,吸奶一般将血吸进口,咽下,听着那“咕咚咕咚”的吞咽声,禁不住打个寒颤。 他第一次见到琉璃露出狼的天性,尽管知道她不会伤害自己,但那一瞬间,心底也有点不自在。 “小白狼,我们走吧。” “不!”当九十八只羊全部放倒时,琉璃只觉全身的血液流得飞快,身体微热,和喝了人类的酒差不多,“红狐狸,我们去把那边的羊血也喝了吧。”嗅到附近还有更多的羊呢。 空翼吓了一跳,退开半步。 “小白狼,这是人类的地方,天快亮了,我们要是碰到道行深的人类,可就走不了了!” 琉璃想起遇过的人类,脸色一白。 “那我们快走吧。”纵身一跃,却软软地趴下了。 “你怎么了!”空翼抢步扶起她,吃惊地道。 “我,我飞不起来了。”她两颊嫣红,醉眼朦胧,声音娇弱。 空翼忽然想起什么,该死!狼是不能喝太多羊血的,喝多了会醉得一步也走不了,这可比喝酒厉害得多了!只好过去把她负在肩上,纵身掠向天空,急急地向山林的那边逝去。 本以为琉璃能吃能喝,身体不知道有多重,可这时才感到,琉璃轻得很,软绵绵的那种。空翼心神激荡,琉璃的头在颈下晃悠着,发丝撩着脸,眼前浮现出琉璃笨笨傻傻的小模样,紫蝴蝶胎记的美丽…… “小白狼……”空翼汗流满面,身体炙热难当,筋骨酥软,虚空中踉踉跄跄,只得飘落到地面上,靠着株古木歇息。 琉璃躺在积雪里哼唧着。 今晚是怎么了!总忍不住胡思乱想!他伸手把琉璃拉起来,用积雪净了她的脸、头发、衣服的血迹,从怀里摸出自配的花粉,洒在她的身上,嗅嗅,羊血的味道淡了。 “红狐狸!”琉璃嫣然笑着,头一歪倒进他的怀里。娇艳的脸朝霞一般的灿烂,“我要跟你在一起,红狐狸!” 空翼一窒,双手颤抖,迷迷糊糊地问。 “你,你跟我在一起做什么……” “不知道……”她平躺在他的怀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空翼。那目光仿佛凝固了。 空翼手臂一紧,把她完全搂住,也以同样的神情注视着她。 两双眸光蒙上层水雾,透过去是完整的一个世间。再多的纷纷扰扰也挡不住彼此,他们感到仿佛有根无形的弦,“啪”的将心紧紧系在了一起。 空翼陡然一痛,颤声道。 “小白狼,你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都会给你!哪怕是我红狐狸的性命!” “我只要跟你在一起!” 空翼紧紧拥住她,会的,我们会在一起的,什么异类不可通婚,什么种族规矩,统统见鬼去吧!抱着琉璃温软的身体,体内再次袭上一股热浪,冲动强烈地击着他的头,直向腹下冲去。 北风卷着雪花呜呜不已,在林丛中打着旋。那个带琉璃来找空翼的黑衣人正立在阴影里,定定地望着他们,目光里有点期待,又有点好奇。 “小白狼……”空翼通身是汗,激动地发抖,可要紧之时,山里深处传出声声的狼嚎,久久地回荡开,猛然清醒,云飞! 黄昏前,云飞随父亲跟着狼王李,去拜访另一支狼群的的狼王,因放心不下琉璃,没坐多久就提前回来了,回来没见到琉璃又急又怕,在狼王李部下的狼们帮助下,将丛林里里外外折腾了四、五个时辰,终于寻到了琉璃的气味。 把琉璃抱起时,云飞的心也跟着一沉,尽管空翼洒了不少花粉,但还是散着淡淡的羊血气味,嗅觉灵敏的云飞近身的那一刻,就已辨出那气味是人类的羊血,再看琉璃的小脸红扑扑的娇媚,醉态十足,心里越发不安了。 天寒地冻,多数的羊是人类所养,所以琉璃只要喝羊血就是人类养的羊。狼自古便有严训,万不得已决不碰人类的东西,这也从有了人类那天起,成了整个狼族世代的族规,这要是被狼发现了琉璃……幸好今夜父亲不会回来,云飞心存侥幸地抱琉璃回去了。 直到他们与其余众狼完全溶入了夜色,空翼才飘身出来,站了半晌,发了会呆,小白狼你若是狐狸该多好……有点沮丧地回去了。 少年的背影看起来落寞。 黑衣人一直目送着空翼,低低地自语道,可惜了,好好的被条狼搅了……难道那一个,是那条狼的…… 次日午时,云飞守着熟睡的琉璃,嗅着她身上还未消退的羊血气味,眉头在也舒展不开了,不久,听到外面狼们的异样动静,警觉起来,快步走了出去。 山腹前,白雪铺成的小小场地上,站满了几百条狼,他们簇拥着几个化人形尚留着狼尾,和完全是人类模样的狼们。为首的四十几岁的样子,高大威猛,粗犷的脸庞阴沉铁青,一身灰袍,无风自鼓,怀抱大刀,凶神一般屹立不动,此时正与狼王李的儿子狼大、狼二争辩着什么。 云飞仔细一听,明白了,自己担忧父亲知道一事没发生,而另一件更为麻烦的事来了。 昨夜有狼将一个人类的羊群全吸了血,整整九十八只羊,那人类找了许多同伴进山杀狼。他们都是猎户出身,箭法极准,家犬极厉,已有五十多条狼命丧人类手中,他们几乎都出自一个狼群。 抱大刀的就是被害狼群的狼王,名青,他们的狼群离人类最近。 云飞悚然一惊,琉璃她,她喝了九十八只羊的血?!以她的功力,怎么可能…… ------------ 第四十八章 惩罚 更为窝囊的是,狼王青还不敢把那些杀浪的猎户怎么样,一个月魔就已使人类对狼痛恨入骨了,再要闹出事端,人类怕是真的要斩草除根了。毕竟整个人类是强大的,他们的狼也只有少数得了点道行。 在狼族里,主动招惹人类是为大罪,因招惹人类给狼群引来祸端更是不可饶恕,必施以酷刑。狼族的等级极其森严,而这森严的等级也是靠种种的族规来维护的,一旦触犯决没有逃脱的机会。身为狼王的儿子云飞自然清楚,眼见狼大召集众狼排成一队,准备验气味,喝了人类羊血的狼会留下人类和羊气味,刚过一夜,凭狼的嗅觉是很容易嗅出的,到那个时候,琉璃她…… “是我喝了羊血!” 云飞清朗的声音传开,众狼先是无声,随即哗然,这是勇敢呢?还是疯了呢? 狼王青摆手叫狼们安静,云飞足尖轻点已跃到狼王青面前。 “我就是你要找的那条狼!” 狼王青嗅嗅,招来云飞一阵冷笑。 “你以为喝了羊血会留下气味?就这点见识,不配做狼王!”如此挑衅的话语,众狼皆是愕住。 未等狼王青开口,一边蹿出个人影,伸手朝云飞面门抓来。 劲风击面,云飞身体横斜着飘开,双足一划,带起一帘雪尘,涉雪而笨,徒手舞出串串的箭气!众狼惊呼,纷纷退避四丈。 原地未动的狼王青一脸惊讶,从没见过云飞,但已猜到眼前这条狼,决不是东北部的。 偷袭云飞的那条人影,左突右转,穿出云飞的箭气,悬空立身,圆脸上目光森然。 “我叫狼才!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云飞傲然而视。 “狼是人类所杀,不去找人类理论,却在这里相残!配做狼王么?!”目光对着狼王青,一脸的不屑。 狼才咬咬牙。 云飞藐视他们的狼王,跟藐视他没什么两样,立时怒气大盛,一挥衣袖,祭出片柳叶,绿莹莹的色泽带着抹杀气! 单薄的柳叶幻出道柔软的长波,直荡向云飞,云飞以灵力激起层层雪浪,与那绿色长波绞于一起,一时争执不下。只见绿波、雪尘,茫茫中狼才来往穿行,却不见云飞的影子。 风声乍起,一道亮芒凭空而现,云飞十指钩爪状,凄迷的爪影探向那层绿波!长发飞扬,容貌俊朗,身手潇洒至极,世无其匹! “开!”云飞暴喝,绿波化为乌有。 狼才嘴角牵动,泛起冷笑,灵力贯臂,双手一前一后相继推出,柳叶顺势一扑,裹着疾风向云飞胸口撞去。眼见避无可避,云飞倔强地迎风接下。 “啪!”柳叶旋起布屑,血花飞落,狼才疾逝过来,反手扣住云飞两腕的经脉,随后封住他周身几处大穴。 经血受制,云飞使不出半点功力,又气又苦,喉咙一甜,一口血呕了出来。 狼才面上阴冷,目光凶狠,望向狼王青。狼王青虽有疑惑,但先前云飞言语相讥,再加上死了众多的狼,心中实在是羞愤难平,对仍在呆楞的狼们,指指云飞高声道。 “他喝了人类的羊血,给我们狼族带来了灾难,我们要带他回去,为死去的狼们祭奠!”转身引着众狼扬长而去。 狼大、狼二见云飞被带走,面面相觑,半晌,颤声道。 “快去找爹!” 太阳一落,冬日的山林寒冷异常,在积雪的反衬下,夜幕迟来了许多,离山林边缘不过百丈,有条大河通向人类的聚集地。 大河早已冰封雪盖,如一条白练伸向遥远。河上游的两岸是个缓坡,林木多数被人类砍伐,留下片方圆十几丈的空地,稀疏立着截断的树干,积雪一埋,只露出两三尺高,孤零零的,不尽的荒冷,赤身的云飞,双臂就缚在两根相近的树干上,面对着狼王青及众狼们。他命脉被封住,使不出半点功力御寒,冻得通身青紫,可神情仍是不卑不亢。 背后三尺外,狼才手持着一只特殊的长鞭,静待着狼王示下。狼王青长嚎一声,众狼齐声仰天长嚎,不尽的悲凉,狼才长鞭狠狠地甩下! “啪!”的一声脆响,云飞背上的白狼胎记多了道血痕。 鞭子由牛皮虽拧,鞭梢带着由兽骨磨成的弯钩。钩尖无比锋利,以众多腐肉药材泡之,一鞭下去骨肉分割,任你再强的修为,鞭痕也终身不退。 云飞皱紧了眉,咬住双唇,丝丝缕缕的血渗出,忍下了痛呼。紧接着第二鞭落下和第一鞭留下的血痕叠在一起,鲜血飞溅,血肉模糊。火辣的疼痛,让僵冷的身体有了知觉,这种知觉也直到体无完肤。 随着一鞭一鞭的呼啸而下,狼才的目光充满了暴戾,蓄以每鞭更强的力道,泄出对人类无比的仇恨!疯狂地抽打,在晕飞的血肉绽开中,享受着淋漓的畅快! 云飞嘴角淌着血,昏死过去,早有狼掘开冰层,取出大桶的冰水泼到他的身上,数九寒天,被冰冷刺骨的河水一激,立时醒了,肉体的疼痛在寒冷下,变得又麻又木,目光涣散,头歪着,一阵阵地抽搐。 狼才弃鞭持棍,站在云飞的侧面,高高举起,毫不留情地向他的腰瞄去。 这棍要是下去,云飞算是彻底地废了! “喀嚓!”断木的闷响。 狼才只觉手臂一麻,随即,钻心的痛苦袭上全身。 “啊——”痛呼不止,“我的胳膊!”手上的木棍碎屑飞溅! 狼王青大惊,抢步将他抱回,手触到狼才的双臂时,他的臂骨已被震碎,只听有人大叫。 “飞儿!” ------------ 第四十九章 承认 云飞身边站了两人,其中一个早把云飞解下。 来的正是狼王桐和狼王李。 狼大、狼二找到父亲说明原委,狼王桐顿时面如土色,急催狼王李带路寻了来。幸亏狼王李对山林熟悉,没费功夫便寻到了云飞的气味。 狼王桐见儿子被打,迎身接了这棍,并反震回去,狼才发了全力,臂骨自然碎裂了。 看到儿子鲜血淋漓,气息微弱,狼王桐心疼得乱了方寸,浑身发抖,欲要和狼王青他们拼命,狼王李赶紧拉住。 “桐老弟,快带云飞回去!” 狼王桐猛然醒悟的样子,颤声道。 “若飞儿有什么……我……我……”目光凶残,没说完便衣袍一掩云飞,抱起向回逝去。 变故来得太突然了,狼王青他们一时呆住,等狼王桐带着狼飞没了影儿才回过神来。 狼王李与他们认识,怕事情闹大,留了下来。 夜色重了。 琉璃被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惊醒,定定神,走出去,径直向隔壁云飞的住处,行至门口,呆住了。 一些化了人形的狼们端着木盆,忙碌着从外面往回运着冰雪。室内,大木盆里,云飞背对着她赤身坐于冷水中,运来的冰雪层层覆在他的身上,狼王桐席地盘膝而坐,双掌推出,将功力源源不断地注入云飞的体内,脸上布满了汗珠,背上的衣服也被汗浸透了。 琉璃惊惶地看着,透过冰雪隐约见到,云飞皮肉绽开的红色,血腥味传了出来,心突突地乱跳,迟疑地挪步,走进去,倚着墙壁愣愣的。 没有谁理会她,除了急促的脚步,冰雪的消融,再无声息,压抑的发窒。 由于云飞经脉受制后,赤身冻得太久,只能一面用冰雪缓解,一面由狼王桐以功力打通他的经脉,帮助精血流转,自内驱寒。 足足三个多时辰,覆在云飞身上的冰雪才完全融化,露出血肉鲜红的一片,狼王桐缓缓收回双掌,顾不得拭汗,抱起他放到石床上。 云飞趴在干草中,*几声,张开眼,无力地道。 “爹……” 狼王桐身体一震。 “没事了!没事了!你忍着点,爹给你敷药。” 云飞像是应了一声。 狼王桐双目血红,双手剧烈地发抖,把备好的上等草药,层层糊在云飞的背上,又取出自配的丹药,给他喂下。 琉璃莫名地感到了害怕,望见云飞坐过的木盆,里面的水变成了暗红色,这时狼王李匆匆赶回,奔到狼王桐身边小声地说着什么,狼王桐身体一晃,狼王李赶紧搀住他。 狼王桐摇摇头,推开他,缓缓地转过身,对视着琉璃,一步一顿地走去。 琉璃想离开了,快喘不过气了,可是望着狼王桐,双腿就是不敢动,受不了狼王桐威压的气势,身体绷得紧紧的,吓得都忘记转开视线了,就那么迎着狼王桐的目光,越是害怕就越是挪不开。 “昨夜,是不是你喝了人类的羊血?”狼王桐的声音极是有力,每个字像是有千斤重。 琉璃老老实实地点头。 “是,是我喝了羊血……” 狼王桐已嗅到她身上有淡淡的羊血气味,郁结的愤怒火一般的蹿上,扬手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琉璃随着这一巴掌的声响飞了出去,“砰!”的撞到了一边的墙上,歪倒在地上,顿时,左脸肿了起来。嘴扁了扁,没敢哭出声,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 “琉璃……” 云飞飞心疼的竭力一呼,见父亲走过去,起掌要解决琉璃,再也顾不得疼痛了,奋力一跃,跪到父亲的腿前,抓住狼王桐的腿苦苦哀求。 “爹,她是孤狼,她不懂狼族的规矩,饶了她吧,求你了!孩儿求你了!……” 一边的狼王李张了张口,也没说出些什么,摆摆手,引着其余狼快步走出去了。 狼王桐僵立不动,深知这一掌下去,琉璃没命不说,狼飞呢…… 云飞见父亲手掌仍举着,生怕这一掌下来,扑到琉璃的身上,护住她,急得伤口开裂,痛得血从口中喷溅了出来。 “爹,不要杀她……她不懂……” 狼王桐双手拉开了他。 琉璃恐惧到了极点,似乎也意识到是自己喝人类的羊血才招来杀身之祸。 她再也忍不下去了,“哇”的一声哭了,大叫起来。 “不喝羊血了……我不喝羊血了……啊……啊……” ------------ 第五十章 邂逅 三日后,据出山的狼们回来说,猎杀狼的那几个猎户回去了。剑陵宫和圣族在灯笼山正打的激烈,没有谁顾及到这边的事。 人类的退走,狼王青那里也没了动静。羊血引起的一事,不了了之。 狼王桐一面留意灯笼山那边的战事,一面细心照料儿子,心里虽急,但表面上仍平平静静的。 狼王桐的平静,加上狼飞的百般抚慰,琉璃慢慢又回到原来没心没肺的样子,这日,再一次偷跑出来。 她已有了主意,找到空翼就跟着他,她的红狐狸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再也不回来了,再也不要看到狼王桐了! 天空蓝汪汪的,阳光明媚,风不大,抚着云朵和大地的积雪,耐寒的麻雀穿过遥远的炊烟,徐徐散向天际。前面是片空阔的原野,白雪覆盖,衬着冬日的明静与空远。 琉璃轻盈地落回地面,念力一动,煞有介事地整理整理衣服,盖好狼尾,一副人类小女孩离家出走的模样,带着份激动,少许的怕怕,寒意袭来,打着冷战兴兴地向前走去。 脚上穿的是云飞缝制的靴子,隔着厚厚的靴底,琉璃仍能感到一脚踩下雪的绵软,心里很受用这种感觉。 她没发现身后不远的天际,一直有个小黑影保持距离地跟着自己。 前面飘来缕陌生的气味,有些紧张,飞快地奔跑起来,望见前面雪白的原野上堆着很多雪人,雪人的鼻眼栩栩如生,一个黑衣的少年在雪人中间,一会站起,一会趴下,一会跃起多高,一会又在雪地里打滚。从没见过雪堆成的人类,也没有见过像少年这样不停折腾的人类,歪着头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好奇地又警觉地一点点走近,最后在离少年五六步远处停下了,那少年已停止了折腾,正直挺挺地躺在雪地上。 少年十三四岁的样子,瘦弱单薄,一袭黑衣沾满了雪花,脸色苍白的像笼上了一层冷霜。最显眼的是有道暗红的疤痕自脸上斜斜穿过,本来清俊的容貌多了份狰狞。 琉璃小心又小心地抽抽鼻子,嗅嗅少年散出的气味,有人类的,也有狼的,很不理解。转身去看那些雪人了,照样东嗅嗅,西嗅嗅,极惊奇地看着这些人模人样的东西,一脸的傻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醒转来,看到琉璃背对着他一副欣赏雪人的情景,目光一寒,转了转眼珠,瞧瞧周围没有其他人,涌上的杀意退去,吃力地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近了琉璃。 琉璃感到了的异样猛然回头,正对着少年默然的眼神,有些害怕,退了退。 少年莽撞的目光打量了她几遍,最后停在她脸颊上的紫蝴蝶胎记上,那半边脸肿着。狼王桐打的那一巴掌到现在也没消肿。 “你是狼?”声音清清冷冷。 琉璃点点头,还没说什么,少年抢先道。 “我也是狼!我叫子君,你呢?” “琉璃……” “琉璃?真难听!”子君走到雪人前,用手指在上面戳了几个洞,漫不经意地问,“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琉璃怔了怔,不太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一脸的茫然。 子君见她又呆又傻的样儿,高傲地瞥了一眼。 “你见过神仙吗?” 琉璃摇摇头,子君看了她一眼,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疤痕扭曲,邪气十足。当笑声嘎然而止,听上去,琉璃很不舒服,可又说不出哪里不舒服。 “跟我来!” 琉璃犹疑着,还没等决定去还是不去,子君手臂一伸,揽住她的腰纵身逝向天空,向南疾驰去。 片刻的工夫,跟随琉璃的那个黑影落地,正是那个黑衣人。略一沉吟也跟了上去。 ------------ 第五十二章 搞怪 午夜,子君半挟持着琉璃来到个突立的石峰上。 这里地势极高,二十四个时辰罡风不断,冬日更是寒冷,前面是陡坡,并与不远处的狭长山谷相连。谷底不尽的荒芜,琉璃摇晃着,站立不住,子君按她坐下,认真地道。 “呆会谷里有神仙出现,你等着吧!”拧身逝去了。 子君急急飞掠,一想到琉璃此时在峰顶上等着神仙,就忍不住大笑,即使她在自己走后离开,以那里的风势,仅凭她那点道行也够受的了。傻瓜!笑完了,骂了一句。 峰顶罡风刀刮一般,琉璃刚要起身,被风裹进了谷底,谷底虽然没有风,却阴冷至极。 天空异常的冷清,月华如水,狭长的谷底里,琉璃独立在寒冷中瑟瑟发抖,就这样直到天亮。 “……你——啊!”琉璃再次见到那个黑衣人,正挺挺地立在河冰上,冰雪一衬极是醒目。 琉璃吓了吓,不过黑衣人几次都没有伤害她,也就不太怕了,还向他走了过去,愣愣地道。 “你能带我去找红狐狸吗?” 黑衣人一震,眼神一动,由北向南一红一蓝的两道亮芒不远不近地飞逝着,淡淡地道。 “你的红狐狸来了。”伸手平稳地将她推向那红色的亮芒。 琉璃眼睁睁见他身影逐渐变淡,变淡,消溶在虚空里,自己不可抑制地飞去,直落到那点红色的亮芒前。 那红色的亮芒扩大,现出个人来,见到琉璃梦先是一惊,接着大喜,抱住了她,撩开头上的衣巾,火红的狐狸头正张着狐狸嘴笑呢,正是空翼。 “红狐狸!” 琉璃见到空翼欢喜地笑起来。 空翼抱紧她,望向紧随自己不舍的那点蓝芒,小狐眼转了几转,扬手在面前布下道透明的光幕,嬉笑着。 “小白狼,知道是谁来了吗?” 琉璃透过光幕,见那蓝芒直向他们逝来,抽抽鼻子。 “是狐狸。” 空翼狐嘴一歪,故意拉长音道。 “是我们,尊贵的蓝狐、冰羽小屁狐狸到喽——” 蓝芒撞在光幕上弹了回去,一顿,冰羽文秀的样子闪了出来,当看到琉璃时,眼睛一亮,转而对着空翼道。 “你以为我过不去吗?” “你试试?”空翼鼓励着他。 冰羽迟疑不前,忽地笑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欧阳炎炎母亲房里看到了什么!” 空翼打了声口哨。 “知道你又能把我怎么样?是不是呀?小白狼?呵呵!”吐了吐舌头,向琉璃做了个鬼脸,琉璃哈哈笑了。 冰羽着恼地大声道。 “我爹来了,我告诉我爹去!” 空翼望着思雨梦,语重心长地,一本正经地说道。 “小白狼,你总是说冰羽如何如何地英勇,如何如何地坚强,如何如何地好……” 琉璃听得雾水一头,直愣愣的。 空翼继续。 “让你失望了吧?冰羽只是小屁狐狸一个!丁大点事就‘我告诉我爹去’!”连屁股带腰一扭,学着冰羽的口气,夸张地道。 ------------ 第五十三章 心机 琉璃又一次被他的怪样逗得大笑不止,冰羽气得满脸涨红。 “死空翼!你,你……我告诉……” “看!看!”空翼摊摊手,“他又要告诉他娘去了。唉!再修几百年他也是这副德行!” 冰羽气得全身发抖,泪眼婆娑。 “你,你混蛋!欧阳炎炎的娘刚死,你就看人家的东西!你不是不知道,那是欧阳炎炎的娘给狐王的,你算什么玩意!” 琉璃看着冰羽的样子,像是要吃了他们,吓得往空翼的怀里缩了缩。 空翼拍拍她,挥手撤去光幕,心里飞快地算计着,正色道。 “冰羽,你不想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吗?” “不想!”冰羽疑惑地看着他,接着理气直壮地道,“我是来捉你回去的!你放心去狐王那里,我会给你求情的。”完全以为空翼会害怕的。 空翼暗里冷笑不止,不疾不缓地道。 “你刚化人形不久,功力几乎尽失,若是有件趁手的法器,便可助你早日恢复,也可使你道行精进几倍。”接着话锋一转,“传说,蛮荒留有神异之宝,若有缘得来……” “什么传说!十有八九都是假的!”冰羽暗里信了几分,可嘴上还挺硬。 空翼笑吟吟的,娓娓道来。 “传说剑陵宫的九鼎,秉承天地灵气,能通神,否则欧阳琨吾也不会成为剑神了。传说圣族信仰凤神,才使得巫术贯绝天下。这样的传说,你信呢还是不信呢?” “哼!人类就会撒谎!谁知道有几份真几份假!”冰羽感觉空翼在讨好他,也为自己能看破这一点,有了小小的得意。 空翼呵呵一笑,小蓝狐,跟我玩你还嫩了点。继续道。 “假若你站在普通人类的面前,跟他说,你是蓝狐化身,你猜他相信吗?他会骂你有病!我们本是异类,却偏偏能修成人形,这比传说还要匪夷所思吧?试想,再过上几千年几万年,我们是不是也成了传说?这里面又有几份真几份假呢?” 冰羽眼一瞪,说不出话来。 “先不管是真是假,试试再说。”空翼上前搂住冰羽的肩。 冰羽有些不适应这种亲密,身体扭动,但听到他小声说了一番话,怔住了。空翼告诉他,自己在欧阳炎炎的母亲房中,偷看了一张地图,上面绘的是黑水白山,里面传说有宝贝神物之类。 “我只是偷看了一遍,都记这了。”空翼指指脑袋,“去不去?找到什么先给你,找不到算我的。” “真的?你可不要骗我!”冰羽禁不住诱惑了。 空翼马上喊冤。 “我红狐狸长这么大都不知道骗是什么!” 冰羽哧的冷笑了,虽说将信将疑,明白他没安什么好心,不过,有一点是清楚的,黑水白山肯定有秘密,因为亲眼目睹到,欧阳炎炎的母亲将那个东西郑重其事地交到父亲手中,并一再叮嘱给狐王。当时好奇心一起,痒痒的难受,又不敢去看,恰好见空翼趁着大家忙着料理欧阳炎炎母亲的后事偷看了,接着空翼就风风火火往黑水白山的方向赶,便也急切地跟来了。眼下听空翼一说,心里多半认可,只是表面上矜持罢了。 ------------ 第五十四章 开门 空翼悄声告诉琉璃什么,琉璃一向对他的话言听计从,不假思索地按着空翼教的说道。 “冰羽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冰羽一怔,虽然知道是空翼的主意,却也点点头。 “好。” 空翼暗骂,死蓝狐狸,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了,让你再说三道四!找到宝物给你?美的吧! 他们向黑水白山飞逝去。 空翼搂着琉璃在前飞快地前行,很快把冰羽落下了,问起琉璃的脸怎么肿了,琉璃如实一说。 空翼在心里大骂了自己一通,真该死!怎么就忘了狼族的规矩了呢!当琉璃说起以后就跟着他时,空翼手臂一紧,眼圈一热,有些感动又有些幸福。 黑水白山隐于林海深处,千万株白杨树合围怀抱中,连绵的山脉有两峰斜出,大有力拔群山独秀的气魄,它们通体柱状,相依相靠,看似摇摇欲坠,却不知立了多少年月。山石在冰雪覆盖下裸露着怪貌,迎着朔漠苍茫的风雪,构筑着峰峰岭岭,或峻厚、或奇异、或浑穆、或跳跃、或雄强、或飞动……展现着石头的坚硬和嶙峋。这便是白山最有名的奇石。 往柱峰顶一站,俯瞰着无际的林莽,风声一凛,树浪层层叠叠直涌向视线的尽头,隐约中,一条宽阔的大河,白色素锦一般迎风招展,那便是黑水。 奇石给白山镀上了荒古,黑水则给这荒古中镀上了彻骨的苍凉。 琉璃迎风而立,目视着这山、这水、这林、这天地中的大美,如同看透世间三味,久久不能言语。 天空澄澈,午后的阳光略有些妩媚,给白山柱峰上挥抹出耀眼的白光。空翼无心观景,见琉璃穿的单薄,脱下外衣给她裹上,这才叉着腰虚空漫步,审视起两座柱峰来。 冰羽也随着他的视线去看,半天不见结果,不耐烦地道。 “到底在哪呢!你不是看地图了吗!” 空翼瞪他一眼,无奈地道。 “图上说这有两个峰,一个生门一个死门,我看得太匆忙了,忘了哪个是生门哪个是死门了。” “什么!”冰羽一窒,再次打量两个模样几乎相同的两峰,气急败坏地道。 “红狐狸,你玩呢!生门死门都没记住!完了!” 空翼狐狸脸上沉郁了一会,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就这个了!飘身过去,对着其中一个,距峰顶三丈处,挥掌上下左右一划,两条极亮的红芒瞬息闪过,山体留下了两道交叉的直线。 冰羽吓得一哆嗦。 空翼灵力贯入手臂,食指再一点交叉线上的点,只听轰轰几响,冰雪土石纷纷而落,露出个黑洞来。 “好了!”兴奋地挥挥双臂。 “我虽然忘了生死门,可我却记得开门的位置!” 冰羽大大地翻白眼,但还是探头探脑,看了看那黑洞,除了灰土飞扬什么也没有。 琉璃梦听见动静,也往洞口凑,被空翼拉了回来。往洞里投了几个火雷,无声无息。 “你头前走。”推推冰羽。 冰羽惊恼地向他瞪眼。 “为什么是我?” “我走前面,你就不怕我遇上什么宝贝独吞了?”空翼咧咧嘴,佯作上前,冰羽哼了声抢先进去。 随后,空翼护着琉璃不远不近地跟上。 ------------ 第五十五章 命数 地面很滑,凹凸不平,里面的黑暗似乎没有尽头,冰羽不敢快行,只是一小步一小步往前挪。他开始有些后悔来了,忽地空翼叫了一声。 “停!” 吓得冰羽心忽悠一下儿,冷汗冒上,立时收紧了身体,颤声问。 “怎么了?” “你听……” 琉璃嗅嗅,仔细倾听。 “是水。” 冰羽回头恨恨地看了空翼一眼,继续前行。空翼见他满脸淌汗,嘿嘿地偷笑了。 前面的黑暗终于淡了,当最后一点黑暗退逝在身后时,身前变得宽阔,宽阔得有点空荡荡的,他们站住,皆是一呆。 窒息的虚无下,展开着一幅巨大无比的画卷,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像是衬着遥遥的夜空。画卷由不同的颜色块组成,百色斑斓,色泽光耀,深远的看不见底,颜色块徐徐翻动,漾出层透明朦胧的白光,柔和而幽静。虚幻飘渺中,极富有气势,犹如团团熊熊燃烧的烈火,横跨苍穹。 那睥睨众生的狂妄汹涌逼来,琉璃愕然退步,空翼吃惊地伸手抓住她的肩。 “小白狼,你怎么了?” “我,我看见,看见……”她脸色煞白,一时觉得见到的景物太过模糊,不知如何开口,再瞧那画卷,依然斑斓的颜色块,像是什么也没变,感到了不安,这种幻觉似乎曾经有过,像是一样,又像是不一样。 空翼擦去她头上的汗,安慰着。 “没事,就是一幅画,乱七八糟的,没什么好怕的!”偏头见冰羽呆呆立着,嘴里喃喃念着什么,如同梦呓,“冰羽!”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摇,冰羽身子晃了晃,回过头,立时悚然,冰羽呆滞的双眸充满了惊恐,大颗大颗的汗珠滴下,“冰羽!你怎么了!” 许久,冰羽吐出口气,眼睛灵动地转了转,涩声道。 “我知道了,这是什么门了。这是生门与死门的结界,被称之路门……” 空翼一惊,只听他低低地自顾说道。 自从人类强大到掌管世间时,就有一个传说,叫“命运之神”,人类也称它为“天命”。 每个人类都有自己的天命,它掌握你从生到死的一切,你来到这个世间之上的种种早已被注定,被安排好,没有谁能逃脱得掉。 冰羽讲的有气无力,虚弱的声音轻飘飘的回旋。 “我父亲曾提过,有个地方能窥视到自己的命数,这个地方就叫路门,他当时描述的就是这个样子。”小心地指了指画卷,“我只当它是故事,却不曾想竟是真的!唉!”最后一声叹息,像个老人面对夕阳西下的无奈。 空翼黑漆漆的眼睛转了一圈,再向那画卷望去,除了一大堆花里胡哨的颜色,什么也没有,没好气地问。 “你见到你的命数了?” 冰羽怔怔的,不解地望着他。 “你命数是什么样子?说来听听!”空翼紧追了一句。 冰羽还未开口,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能窥视到命数的人是没有命数的。” ------------ 第五十六章 夜扬 “谁!”空翼冷喝道,机警地环顾四周,探手抓住怀里的骨箫。 冰羽也是略一错愕,闪身退了退,禁不住流露出惊惧,看来这人藏身很久了,自己却没有察觉到半点。 从黑暗中迎面缓缓走出一人,在巨大画卷的反光投视下,他的轮廓镀上层不真实的微芒。 “我叫夜扬,是狸子化身。”距他们三尺处站住。 夜扬年纪十三四岁的样子,圆鼓鼓的脸,一副平安喜乐相,亮晶晶的双眼炯炯闪烁,嘴角挂着丝淡淡的稚气的微笑。乌发束于脑后,随意地披洒,宽松的灰袍印着狸纹的图饰,罩在身上显得很散漫,张了张右手,手心上狸子形的胎记栩栩如生。 “你们好,空翼、冰羽……”微侧了下头,目光投向空翼的身后,笑吟吟地道,“还有你,美丽的小白狼……咦,你叫什么?” 他们一窒,随即惊异、困惑、羞恼地盯着他。 夜扬微笑着,笑的十分好看,像五月的阳光,明丽而温和,晶莹的眸子坦诚中略带着调皮。 “我没恶意,只是比你们早到了两百年。说起来我们还是老乡呢,我也是五岭的。” “五岭?两百年?”他们惊呼。 “我很早就听过黑水白山的传说,可我找不到进来的门,也怕误入死门,我就住在山外附近的林子里。”夜扬快活地道,“我每年都去杏子箐赏杏花,知道那里住这一条白狐,她的儿子欧阳炎炎,还有四个人类。对吗?” 一个狸子还赏杏花,真是臭美到家了!空翼没来由地想到黄半仙那副德行来。 “你认识他们?”冰羽诧异地问。 “我和欧阳炎炎是朋友。大约十六年前吧,一个人类在柱峰上封住一条玄狐,他们就定居在杏子箐了。” “你一直偷偷摸摸跟着我们,是不是?”空翼暗骂自己太大意了。 夜扬又是一个美好的微笑。 “我相信那个传说是真的,我曾跟那个人类进来过。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 冰羽急问。 “什么!” 夜扬的神情有些异样,接下来,神神道道地道。 “这地方挺神的,所谓生门与死门是互换的,这个时辰是生门,下个时辰可能就是死门,这个时辰是死门,下个时辰也许就是生门了,你永远都不知道它什么时辰换……”边讲边比划,极是可怖。 冰羽吞咽了几口,空翼虽是惊疑,却冷笑道。 “这般的可怕,你怎么又进来了?” 夜扬微怔了一下,高深莫测地笑了,赖皮地道。 “我不告诉你!” 空翼又好气又好笑。 一直沉默的琉璃突然道。 “我们不是人类,看了命数会怎么样呢?”从空翼身后走出来,俏生生地立在夜扬的面前,明澈纯净的双眸带着不解的神情,洁白的脸颊上的紫蝴蝶胎记,泛起神秘梦幻的光晕,乌发蓬松衬着极至的娇憨。 ------------ 第五十七章 异变 夜扬惊叹不已,禁不住走近几步,淘气地笑了,嘴角微翘,弯成美丽的半弧,词不答意地道。 “你叫什么,小白狼?” “我叫琉璃。”眨眨眼睛,好奇地抽动着小鼻子,嗅着从他身上散出的气味。 “琉璃,哦!多好听的名字!”夜扬一脸心醉神迷的样儿,伸手想拉她的手,却将那只空袖拎了起来,没胳膊?怔住了,被空翼推开。 “不得无礼!” 夜扬定定神,挑眼皮撩了几眼,再去打量琉璃,别有意味地一笑。 “差距真大!” “什么!” 冰羽忍俊不禁。 空翼似乎隐约明白,夜扬忙指指琉璃的袖子,和她身上围的空翼的红衣。 “这两种颜色差距真大,不过,配上去也挺好看。是不是,美丽的小白狼?噢,该死!是琉璃。”向她挤挤眼。 琉璃莞尔。 空翼不再理会,搂着琉璃径直向画卷走去。 “红狐狸,我害怕……”想起先前画卷浮出的一幕,心仍抽搐着。 空翼手臂一紧,低低道。 “别怕,有我呢!” 夜扬那不温不火的声音又响了。 “你能代替她什么呢?” 空翼恼怒地猛转回头,冷冷地瞪视着他,夜扬施施然地走过来,从容地道。 “你能代替她活着吗?”无错不跳字。也不等他回答,直直地望着琉璃,一脸的郑重,“世间万物各自都有命数,但你是看不到的,你先前所见的只是幻觉,可是……”一指巨画,“你走进去,就会遇到你的天命!” “放屁!”空翼不屑一顾,“什么天命,自欺而已!不知为何,面对巨画,一股无名的火气窜上,“小白狼,你留下,我进画里看看,什么狗屁东西!” “不,我要跟你一起去!”琉璃两只空袖绕上他的胳膊,声音轻轻柔柔,无比的坚定。 空翼目光一潮,深深凝望了她半刻,不再言语,祭出骨箫,意外的是,一股无匹的大力贯冲体内,迫使他猝然出击,巨画触箫的刹那,光辉绽开,虚空立时亮如白昼一般! “啊——”冰羽、夜扬本能地抬起手臂挡住了眼睛。 阵阵的鸣响,呼啸的风声,茫茫的一片白,不知过了多久,如光如电般转瞬即逝半晌,他们放下胳膊,张开眼,惊呆住! 巨画上的颜色块飞快地旋转,翻动,游移,重新对合组成,令他们目不暇接,顷刻间,以红白颜色块将空翼、琉璃拼出来,在画卷上疾驰,脚下是熊熊的烈焰。 火舌疯狂暴躁地舞动,像一条条无数狰狞的胳膊,挥动着双手,愤怒地撕扯着每一寸的虚空,他们在那无烟的大火里时隐时现,虚幻的扭曲了身影,模糊了表情。 冰羽、夜扬颤颤巍巍,几乎窒息。 …… 而巨画里的空翼和琉璃感到完全置身另一个天地,脚下,赤焰万里,到处塞满了浓烈的肃杀。 空翼一只手紧紧搂住琉璃的肩,紧的有点僵硬。另一只手驱箫横悬胸前,骨箫散着幽幽平和的光芒,笼着他们。 “怕吗?小白狼。”目光略停在她的脸上。 琉璃本来是害怕的,但抬起头看见他那淡定的神情,竟然塌实了,摇摇头。 空翼扬起狐狸头,纵声大笑,极是猖狂。 “什么天命,能奈我何!红狐狸、小白狼的命数只会自己掌握!” 琉璃一时激情涌上,放开喉咙大嚎。 …… 看着、听着,冰羽脸色一白,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感觉,真实得就像身临其境,可那情景却又在巨画里,是不同,不能逾越的两个世界,微微颤抖着,背上的汗浸透了衣服。 不远处的夜扬死死盯着巨画,神情有点扭曲。 …… 琉璃嚎声落下,另一个声音骤然响起,那是撕裂天地的长吼,随即,万里的赤焰掀起大浪,暴长十丈火墙,眨眼间,幻化成个巨口、巨掌,窒息的炎热铺天盖地。 空翼手臂一挥,骨箫迎去,幽幽平和的光幕飞快地延伸,抵住了火的攻势。 琉璃念力一起,围身的红衣尽数迸碎,化进热浪之中,粉末都未见便消失了,玉衣飞扬,点点晶莹的亮芒,雪花一般的飘舞。 狂吼之声远远荡回,巨掌霍然翻转越过骨箫,簇簇烈焰自他们头上的光幕,硬是扯出了道空隙,直直探了进去! …… “啊——”冰羽惊叫着,跌倒在地上,嘴张得大大的,汗顺着脸往下淌。 夜扬也是剧烈地一抖,似乎感到了那烈焰爆发出的滔天洪潮的强势,口干舌燥阵阵晕眩,可不解的是,为何空翼、琉璃梦能进巨画里,而他却做不到。 …… 巨掌罩住琉璃,并往下压,空翼反手一扬,骨箫拖出一抹亮彩,疾如风雷,直贯入巨掌掌心之中,玄幻的白、红色彩瞬间将其吞没! “走!”拉着琉璃倒退三丈。 “砰!”千万条火焰纷纷溅落,如同朵朵的红云缤纷散去,惨白的骨箫立于虚空,傲意十足,硬是将巨掌绞碎了。 空翼大喜,信心倍增,飘身相迎,托起骨箫洋洋洒洒,点出数道光华,只觉气息悠长,即使再炙烈的猛击也能应付自如。激斗之余并不忘回眸,关切地望向琉璃,见她安然无恙,心底涌上无限豪勇,清笑数声! …… 夜扬神情变幻不定,盯着那支骨箫,突如其来的一股躁热,随着血流奔涌,逐渐疯狂,目光显出兴奋,狂躁的兴奋!他低低地喘息着…… …… 突然,那巨掌散去,复又聚成一只鹰爪,锋利、尖锐地指尖倒勾,闪烁着诡异刺目的红芒,直向空翼的胸口抓去……再想闪避已是不及。 空翼惊骇莫名,紧接着,眼前一片模糊,似有琉璃的声音飘来。 “红狐狸!”见到她的红狐狸被拖进一个火红的巨洞,大惊失色,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 火焰般的颜色块翻涌滚动,顷刻间吞没了所有,冰羽、夜扬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似的,两双眼睛紧紧盯着,盯着,大红的底色下,一支骨箫缓缓现出,惨白的箫身镀了层幽蓝,在幽蓝中隐约闪烁着两个字——夜扬。 ------------ 第五十八章 生死与共 那支骨箫竟然跟空翼的那支骨箫一模一样。 先前看得清楚,骨箫的灵性威力超绝。它是那般的诱惑你,叫你迷乱、狂热,恨不得占为己有。 骨箫完全脱离火海,向他们飞来,冰羽、夜扬的双眼血红,几乎同时跃起来,冲上去接,那如此亲切、熟悉的气息,如同身体的一部分。 夜扬心神激荡,望着骨箫,眸光闪烁,心底涌起,寻找了千年万年终于如愿已偿的心愿,那是我的,属于我的,属于我的啊……张开手的那刻,骨箫轻轻落在掌心,紧紧握住,暖流流来,平平缓缓地流转周身的经脉,说不出的舒畅。 冰羽怔住,折身来夺,这时巨画轰鸣作响,愣了,夜扬已返身逝去,消失在茫茫的雾气中。 巨画上的颜色块风云急涌般剥落不已,嘶吼之声充斥满耳,石洞也随之摇晃。 冰羽方回过神来,目光血红退去,惊恐地大叫。不知哪里来了股大力卷起了他,狠狠地抛了出去! …… 落雪了,灰沉沉的云,寒风萧萧,杏子箐的万株杏子树隐约不定,模模糊糊,近处的一条宽阔的大河穿过杏子林,消失在大雪的尽头。河上结着厚厚的冰,岸两边乱石堆起的矮堤积了很高的雪,放眼望去,空茫、荒寂。 虹彩在周围转了三四个时辰了,心烦意乱,这孩子跑哪去了!禁不住隐隐地担心起来,有些后悔带空翼出来,可把他留在五岭一样不放心。做母亲难,做空翼的母亲更难呀!自从空翼化人形出了错,便天不在乎地不在乎的样子,主意更是越来越大,整日吊儿郎当,游手好闲。 她挥手抓了一下风,嗅嗅,没有一点儿子的气味。掐指算了几遍,也没有算出结果,这时对面如蓝、蓝顺夫妇飘来,一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冰羽也没找到。下这么大的雪,他们去哪了呢? 如云一死,先是欧阳炎炎、云晶不见了,那四个人类去找,一去不回,如今空翼和冰羽又不见了!虹彩好不气恼,暗暗决定,等找到空翼一定要好好惩罚他一下不可! 如蓝、蓝顺落在虹彩旁边,他们互相望望,极无奈地望着茫茫大雪,一时无话。 风住了,雪势更大,白花花的没了边际,忽然,虚空的雪有了异样,如同徐徐分开一道清明的路来,在这清明的路上站了一个人,三十几岁的样子,一袭黑衣,风神绝俊。 蓝顺他们愣了愣,齐齐施礼。 “见过王。” 来人正是他们的狐王。 狐王摆了下手。 “如云呢?” 蓝顺立刻回明,并将如云留下的那张图递了上去。 “这是她的亲笔信。” 狐王接过一块折叠整齐的方形丝绢,迟疑了一下,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如云清秀的字迹: 王,一别一十六载有余,如云自知祸及狐族,罪孽深重,更有愧小玄…… ……当年,小玄与欧阳余炎白山一战,被毁影身…… …… ……奉上黑水白山之图……进峰者,大阵自转,小心血劫…… …… 狐王断断续续看完,几次终止,最后紧捏着丝绢,半晌无语。 他与信中所提的小玄同是玄狐,也是亲兄弟。玄狐有分身秘术。所谓一玄狐两条命,而另一条命也称影身。欧阳余炎破了小玄的影身后,又将其封在白山的血阵中便不知去向,此后,如云多次施法破阵都未能如愿,只留下了一张进白山血阵的地图。 十六年未果,十六年心力交瘁,一面对小玄愧疚,一面为欧阳余炎的负心而伤痛,日夜折磨,年月一久,再也支撑不住了。她本想凭着自己的法力救出小玄以求心安,却没料到欧阳余炎布下的血阵如此霸道,进了几次连小玄的影子都未见到。 …… 苦酒自酿,也当自食,只望王念及同类情份,放过如云的孩儿一命,如云九泉之下感激不尽…… …… 狐王微合双目,半刻。 “去黑水白山!” …… 狂乱的颜色块纷乱地压过来,一个淡淡的白影闪烁不停,空翼的心陡然一痛!真切的痛苦像要撕开了身体,大口呼喊着,猛地坐了起来,嘴角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流,伸手一擦是血,左右寻着,不远处,琉璃静静地趴在那一动不动。 “小白狼!”吃力地爬过去,抱起她。 琉璃的额角有道创口,不断地冒着血,他慌忙取出怀里的小盒子,取出几种药敷在上面,撕下衣服给她抱扎好。当手滑过她苍白冰凉的小脸时,心痛得快要碎了。 “小白狼……”声音低下去,泪光朦胧。 琉璃的身体微抖了一下,轻轻睁开眼睛,映入双目的是火红的狐狸头,笑了,欢喜地道。 “红狐狸……”声音那般的轻柔,不尽的欢喜。 “疼吗?”无错不跳字。 “疼……” 空翼的嘴凑过去,吹吹,再吹吹,琉璃感到有点痒,又笑了,空翼怔了怔,也笑了,抱紧她,四下打量,心顿时一沉。 他们置身在一块不过丈许的圆石台上,四围是深红色的水,视线的尽头是浓浓的暗红色的雾气。深红色的水荡起弧线,仿佛自遥远处涌来,越来越近,顷刻要将他们淹没似的。蓦地,石台近处的红色的水,一荡一荡地涌上,石台摇晃了,先是轻微地摆动,渐渐地变成了剧烈地颠簸。 空翼大惊,搂住琉璃飘然上升,只见水汹涌翻腾,现出金红色的旋流,瞬息亮了周围,琉璃惊恐地尖叫起来。 “啊——” 金红色的光芒突起,涌起滔天大浪,刺痛了他们的双目,空翼祭出骨箫,一道幽白色的光幕震慑下去,金红色的大浪急转跌下,再次旋起,直冲他们的身体,暴喝一声,侧身、扬手,骨箫被灵力激射得豁开大浪!水花纷纷溅落,血腥味逼来。 琉璃以念力驱使玉衣,散出扬扬雪花似的芒点,围裹住他们的身体,随着空翼踏浪而行,迷漫的大雾突地暴射出,红色藤蔓似的水触之物,空翼恼怒得狐眼圆睁,骨箫光芒再盛,水触之物粉碎如粉。琉璃摇晃了几下,掉向水里。 “别下去!”空翼伸手抓住了她的一只袖子。 暗红色的水中伸出无数条胳膊,胡乱地向上抓来,搅起大片的水帘,幽幽暗红,十丈之长! 空翼反手将琉璃向上一抛,骨箫斜斜一斩,众多的胳膊齐齐割断,带起一抹抹鲜血,如下雨一般,恶心得快要吐了,却管不了这许多,蹿上水帘,手臂一开,硬是将水帘劈为两半,张手抱住琉璃,一咧狐狸嘴。 “小白狼,我红狐狸厉不厉害!” 琉璃吓得小脸苍白无色,说不出话来。 水帘落下,四面八方激起大风,掀翻了一池的血水,眼见那一池的血水,直高到快要盖过他们,空翼拧身飞上,但很快被压了下来,再次以骨箫开道,“砰!”血水以最强的力道击在他的胸口上,空翼口里一热,呕出的血溅满了琉璃的玉衣。 “红狐狸!”琉璃转身挡住袭来的血水。 “没事!”空翼艰难地笑了笑,目光依然张扬,反手使出骨箫,幽幽的光幕起舞不停,但已感到体力不支,幽白的光幕淡了。 琉璃心突突乱跳,空空的衣袖甩去,冰雪般的扬花物溶进幽白的光幕里,光幕立时大盛,终将那波的血水压了下去,努力地叫空翼靠着自己的肩,虚空站好,并以念力给空翼擦了擦他嘴角的血。 “红狐狸,我们会死吗?”无错不跳字。喃喃地说道,望着他,眸光蒙了一层泪雾,马上又道,“我不要你死,红狐狸!” 空翼一怔,见她头发散乱,满脸污迹,伸手擦擦,笑得呵呵的,咳了几声,捏捏她的脸,然后极怜惜地拥她入怀,轻轻道。 “我们谁也不会死,我还要给你造一个最大的蝶巢呢,我们住在里面吃着荔枝,然后再……”像是想起什么,吃吃地笑,“再弄几坛好酒,你喝了接着尿床,好不好玩?呵呵!”笑得又咳了起来,嘴边的血淌了更多了。 琉璃见他笑得开心,也跟着笑,可见到他流血了,哭了。 “红狐狸,别笑了,流血了……” 空翼微歪着狐狸脸,深深地凝望着她,许久。 “小白狼,跟我在一起,好吗?”无错不跳字。 “好!”琉璃想都不想地干脆地道。 空翼笑了,心里却没来由地感到了不安。 “我不相信命数,你相信吗?”无错不跳字。 琉璃费尽心思地想了一会,还是不太明白命数是什么,摇摇头。 “我不知道。” “傻丫头!还好,你没问那是不是能吃。呵呵!” 空翼眼里又浮生出与琉璃初相识的情景,那双单纯清澈的眼眸,傻乎乎、笨笨的样子,心底涌上了无限的温柔……呀!不对,怀里的琉璃在发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红色的大雾,深红色的水,浓烈的血腥味一波一波地泛上,翻滚出无数的胳膊,它们伸展出来,舞动着,搅破了水面,竟弄出了大半个身体,淌着血浆,长长藤蔓状的头发披散下来,非人非兽地睁着红通空洞的大口向他们吼来! 琉璃害怕地不敢看,可又不敢不看,空翼颤巍巍地举起骨箫,但那薄薄微弱的光脆弱的可怜。 “你呆在这!”为了他的小白狼,他以舍弃性命般的豪勇向那无数的胳膊冲去! 无数的胳膊,无数怪物的身体挤了上来,直把他逼回了石台上,忽地身体一软,跪倒了。 琉璃不顾一切地飞过去,尽管害怕、恐惧,可这一切都能够为她的红狐狸而不顾,就那么睁大了眼睛,带着惊惧,也带着从容,带着慌乱,也带着勇敢,以念力挥舞着衣袖置身于怪群中,不过半刻,便被怪群淹没了,直到最后一角玉衣沉没,都没有来得及说出一个字。 空翼眼瞧着,后悔了,后悔不该冒然地来这里,他还没有本事保护他的琉璃,当当明白了这一点也晚了,一口血喷出身体向后一仰,倒在了石台上,怪物们围住了石台,纷纷上去,把红森森的双手伸向他的身体。突然一道红芒自他的胸口冲起,紧接着,手中的骨箫发出幽白的光圈围绕上了这道红芒,怪物像是十分畏惧这幽白的光圈,在光圈每扩展一次,便向后退一次,直退到血池里。 幽白的光圈越扩越大,飞快地转了起来,当转到极快时,迸散去,将整个红雾驱散,撞开雾后的石壁,随着一阵哗哗的流水声,几十道热泉汇成的地下河拥着石台向下游奔去,怪们顿如沙土尘埃被河水消融了,而那光圈也随着水声,和腾腾的热气,越化越淡,最终不见。 …… 黑水白山立在雪中,别有一番凄美,茫茫的大雪银色满目,不尽的空旷寥落,除了雪还是雪。 狐王一行虚空立于柱峰前,都是一怔,银装素裹的两峰虚虚幻幻,虚幻间有点异样,双手向其中一峰拂去,雪尘纷乱退出几尺,露出一个黑漆的洞口,愕然。 虹彩嗅嗅,吃了一惊,怎么会有空翼的气味?!蓝顺和如蓝也是神情一肃,自然嗅到冰羽的气味了。 狐王目光闪烁不已,看来血阵已经启动了,嗅到缕狐狸的气味,还挺熟悉,眉头一皱,身形逝进洞口,洞里地势陡峭,土石混乱,像经过一场极大的浩劫似的,挥手一划,一蓬蓬翠色的光晕漂浮身前。 虹彩紧走了几步,空翼的气味却消失了,回头看蓝顺夫妇,他们也是一脸的疑惑。 前行三四丈处,狐王顿住身形,前面是一道断崖。翠色的光中升腾着朦胧的白烟,飘渺、索绕、缠绵,浓浓的阴湿气味。 “这是魂烟,妖精的魂烟。”狐王平静地道,虹彩失声叫了出来,看了她一眼接着道,“如云信中提过,白山一直流传生死门之说,当年欧阳余炎可能也因此才来布下血阵。”略略向下望去,缓缓道来,“其实白山只是剑陵宫遗弃了几百年的坟场,血阵正是取众妖灵之怨,采山石之精来运转的。” ------------ 第五十九章 小玄 蓝顺略一沉吟。 “精通此道的该是人类的圣族,剑陵宫也会?” 狐王冷冷笑了。 “人类法术皆源于巫术,剑陵宫与圣族所修本属一脉,至于弄得如今这地步,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其中的原由吧。信仰,欺人欺世罢了。人类?”抬头,目光伸向黑暗的某处,似讽刺又似苦涩,“他们最善说谎,骗得上天都来眷顾。”纵身一跳,飞下断崖下面。 蓝顺他们听了也流露出清苦之色,紧随狐王溶进断崖的漆黑中。 狐王一行不疾不徐地前行着,脚下是亮晶晶的水,似深似浅,到处索绕着烟雾,淡淡的蓝色,飘忽不定,发出着风中草茎般的**,像是驻足在你心底最深的伤痛上,透过去,总能看见遥远的曾经……风雨中,迢迢之路……好重的阴气!抬手注去法力,漂浮身前的翠色光晕变得十分的亮,而那些蓝色的烟雾显得越发的鲜亮,幻成了更深的幽蓝色。又行了十几丈,他们停下了,感到了窒闷,胸口像是重重地压上千斤的大石,前面空空没有一物,拦住他们的是,从左至右一条石台,高两尺三寸,宽三尺,两端不见尽头。 他们点上石台,不知何时周围垂下了大雾,茫茫无际,自遥远处传来人类的歌声,音涩调尖,隐隐加着低诵。逐渐大雾里现出另一个空间,人影幢幢,漂浮空中,却又非是人影了,千奇百怪,变化不定。 “收住心神!” 狐王大呼,并驱翠光斩破万象,露出虚空来,一阵尖啸破空传出,凶恶的嘶吼密密而起。就在他们拔高之即,另一种鬼哭厉嚎之音猛地蹿上,似汹涌急流一般撞击着。 他们神情紧绷,打量各处。石台两侧的空地瞬间涨满了烈焰,无数的怪物纷纷站在焰尖上舞蹈,张牙舞爪,震怖之声压过先前一切的气势!随着一声怒吼平地响起,由石台另一端闪出个庞大的身躯,高有六七丈,宽有两丈有余,周身森森的白骨,流转着鲜红的血汁!除了大口,五官皆无,每进一步,大口便吐出滚滚的红雾。更可怕的是,随着它的近前,后面的石台不断地坍塌,发着轰轰的声响,引起烈焰上的怪物又一次疯嚎。 他们缓缓被逼退,而另一方也传来相同的吼叫。一模一样的怪物拦住了他们的退路。 “你们小心!”狐忘叮嘱一句,纵身而起,翠色的光亮幻出五彩,旋身舞动,手掌紧翻,一柄黑色的大剑直劈向怪物。大剑无锋无刃,却带着股凌厉的杀气! 蓝顺、如蓝胸口各聚出个蓝色的光球,虹彩在他们左侧绽开一颗鲜艳的火雷花,一时蓝、红两团光芒同时向怪物击去。 “啪!” “轰——” 连连巨响,怪物少了半边头,它咆哮着,晃头摆身,吐出一口红雾,蓝顺他们各投下一道光幕,两蓝一红向怪物压来。 那边的狐王一击未成,冲天一跃,猛地俯冲下,黑色大剑幻变出几道锋刃,贯入怪物的天灵之处,怪物双臂举起,硬是握住了那道道锋刃,“咔!”刺耳的割骨之声,怪物周身血红,亮得透明,只见血流急剧地打着旋。 狐王只觉一股诡异的力道贯入身体,大惊,眼睛所到之处,是那怪物颈后的血囊,那血囊像包袱一样,被怪物背负在身上,一个念头闪过,还来不及去想,张口喷出一口血来,鲜红的凝于半空,然后,一滴一滴积在那血囊之上,沉闷的声音像是击在心上。 “嘶——”锦缎的裂声一般,怪物的嘴张到了极限。 它嘶吼着,颈背接处暴开,鲜血迸飞,而那血囊也像是找到了出口,以一泻千里之势冲出,森森的白骨也摇摇欲坠,最后一声惨呼响过,落进石台下的火焰中,那些焰尖上的怪物,蜂拥而至,给分食了。 狐王这舍命的一拼,几乎耗尽心力,气血顿时翻涌,张口又喷出一口血,脚下的怪物们为分到美食而欢舞。 它们像一群残忍的食客,静静地等候着那真实的美味的血肉。 狐王稳住身形,向蓝顺他们看去,大叫一声。 “击它血囊!” 狐王的那声大喝未落,蓝顺他们面前的怪物像听到什么在召唤,刹时,全身暴涨,抱住了蓝顺的蓝色光球,双掌只揉了一下,扔于一边,伸臂把还在怔愣的蓝顺抓住,往怀里一带。如蓝不顾安危地奔了上来! “不可!”狐王再想拦,脚下的血水翻滚不已,眼前划过一道红影,虹彩张臂过去抓住了如蓝的衣袖。 “放手!” 如蓝紧抱着蓝顺往回扯。 狐王情急之下,不得不斩断如蓝的衣袖,拉起虹彩跃开,水波再次翻滚淹没了如蓝和蓝顺,众怪物又是一场疯狂的嘶吼,如同闷雷一般翻滚着,一波一波地涌上。 狐王激了,分化出原身,把影身放了出来,那与狐王一模一样的影身衣衫全无,赤条条迎着发疯的怪物,把一束束金黑色的光平展去,与怪们相抵抗着。 虹彩呆呆地看着,颤声道。 “王,蓝顺、如蓝他们……” “他们回不来了……”狐王叹了一声,沉吟道,“血阵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给破了,这是血阵最后,也是最厉的运转,若是影身挡不住,我……我也无能为力了……” 虹彩身体晃了晃。 没过多久,影身的光束现出了颓势,消散了,随着最后一次众怪的嘶吼,影身血肉分裂,飞扬各处。 狐王与虹彩惊愕地望着这一切,令他们意外的是前面的雾气徐徐散开,露出一面石壁来。壁上布满着无数的小孔,从那小孔们流出缕缕细泉,泉水像是热的,飘着暖暖的白气。渐渐的,整面的石壁动摇,最后剧烈地一抖,坍塌了,热泉欢快地奔泻过来,一会的功夫就占满了他们脚下的土地,而那些怪物们消失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狐王诧异地看着,嘴角早流下了血,影身的被毁还是重创了他。长舒口气,发现虹彩的神情有些不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竟也是一呆。 热泉汇成的河水在水面上织了一层白气,河水平缓,白气变淡,随水冲来的两物清楚地顺流飘着,一红一白,浮浮沉沉。 空翼!冰羽! 他们身上横着支骨箫,骨箫射下层微薄的光晕包着他们的身体。 狐王的双眼定在了那骨箫上面,难道人类那个传说是真的? 虹彩早已冲下,一手托起儿子,一手拉起冰羽。他们看上去并无大碍,像是疲倦至极,睡着了似的。狐王过来,把了把他们的经脉,摇摇头。 “他们没事。血阵破了,你先走吧。” “王……” 狐王一摆手。 “我嗅到了小玄的气味!” 虹彩还想说什么,狐王身形忽地飘去,不见了。 前行十丈,狐王顿觉冷风拂面,对面又是一道石壁随之摇晃,有水声响起,无数的亮点晶莹地晃动,仿佛漫天的星雨划过眼睛,恍惚间,石壁大开,露出道冰梯。洁白纯净,奢华的光彩,上面隐约听到潺潺的流水,宛若天河之音。稍一迟疑,轻轻地顺着冰梯向上掠去。 冰梯百丈之高,尽头是座开阔的冰场,冰场光滑如镜,中间凹起半尺多高的冰台,冰台外丈许宽的黑河围绕一周向后流去。流水声,鱼跃不停,与冰相击极是悦耳。就在这冰台上面,静静地趴着一条墨黑的玄狐,六条狐尾安静地排在冰台上,微合着双目,神情平静。 狐王落到冰场上,缓缓向冰台走去,行止黑河岸边停下。 那六尾的玄狐听到动静,张开眼一望,立刻瞪大了,惊异地、困惑地盯住了狐王,身体也随之立起,凝住了。 狐王望了他好久,胸口起伏不平,哽咽着、生涩着,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小玄……” 那玄狐四肢向后退了退,巡视了一下他的身后,颤颤地、低低地道。 “哥……” 狐王一震,缓缓道。 “我是来接你回家的。”他很诧异自己的平静。憋闷在心里十六年斥责的话,一时竟然只说了这么一句。 当年小玄一味想从欧阳余炎手里夺回如云,他极力反对阻拦,最终兄弟两个大吵一架闹翻了。小玄离开五岭,一走就是十六年,直到欧阳炎炎到五岭送信,狐王才知道弟弟被人类封印了十六年。 小玄蹲下,苦涩的一抹笑意浮上嘴角。 “我是走不了的,冰台被欧阳余炎结下了血印。” “什么!”狐王如被重棒狠击了一下,立时一呆,血印是剑陵宫封妖的绝技,破血印唯一的途径,就是取结印者本人的鲜血来解封,小玄的血印除了欧阳余炎能破,再无它法。 狐王万没想到自己历尽辛苦,失了蓝顺、如蓝的性命,到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一时怔在那,不知如何是好。 小玄见狐王一身血迹,散发下疲惫憔悴的脸,目光像被灼伤了一般,偏过头去。冷硬地道。 “你回去吧!” 狐王没理他,右手一弹,欲要强行过河,反被一股无形的大力,震了回来,忽觉心口大痛,反震之力击到后心上,喉咙一甜,鲜血喷了出来,洁白的冰场上落败了一片的残红。 小玄颤声厉喝。 “欧阳余炎困住了我,你也要留下吗!”目光随即一冷,“你是狐王吗?你是我那个哥哥吗?你若是,就快些离开这里,去找另一半钥匙!”他异常激动,声音拔高了许多,“那虽然只有半片钥匙,可也是剑陵宫的命!”见狐王望着自己的眼睛,有泪光在闪,不耐烦地道,“别婆婆妈妈了!我在这过的挺好,饿了吃鱼渴了喝水!你回去吧!” 狐王转过身去,泪水溢出,滑过脸颊,滴滴滴在冰台上。 “我会去找欧阳余炎……” “哥!”小玄迅速打断他,前肢不断地拍踏着冰台,眼里大颗大颗的泪珠掉下,周围清晰地传出泪水的溅落声,“我不要你救!我要剑陵宫的人日夜不得安宁!我要欧阳余炎知道,我小玄即使被封在这里,也能让他不得安生!他不杀我,其实就是想让我交出那半片钥匙!因为,另半片他们早就弄丢了!” 狐王一颤,吃力地道。 “丢了?” “哥,拿到完整的钥匙,我们就能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许久之后,他小声道,“只是,只是苦了如云,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好吗?是她叫你来的吧……她怎么没来……” 狐王叹息了一声,犹豫着,但还是取出如云写给自己的信,展开,悬在空中。 “你自己看吧。” 小玄目光一掠,立时被吸在了那丝绢上。 如云字迹清楚,他却看着看着眼睛有些发花,头晕晕的,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才看完整,他起来又蹲下,蹲下又起来,扫了几眼狐王,又定在了信上面。 狐王深深吸了口气,缓缓讲起欧阳炎炎去了五岭,直到此时,其中的情形细细地讲述了一遍,小玄愣在那直发呆,许久也不动一下。 “小玄……”狐王张了张口,小玄却道。 “那个孩子叫什么?” 狐王打量着他,狠了狠心。 “欧阳炎炎,他叫欧阳炎炎。” “呵呵!”他笑了。 狐王一怔。 小玄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整个冰场上空都回荡着他那癫狂的大笑,癫狂中有着无法宣泄的悲怆与愤慨,然后泪水四溢,来回地奔走,突然停下,凝视着狐王,急促地喘息。狐王顿觉寒意袭来,看见一种别样的神情,那是一种无边的狂躁混杂着仇恨,接着小玄又笑了,彻骨抵心的笑啊,干涩的嘴唇哆嗦着,凶狠的咄咄逼人,狠巴巴地道。 “呵!呵!呵!”小玄嘴里发着含糊的声音,继而,就是长久的沉默,目光落在冰台上,像是要穿透了一样。 狐王望着疯疯癫癫的弟弟,极是心痛,轻轻地道。 “我会救你出去的……” 默然许久的小玄,坚定地道。 “如果为我好,你就走吧,留着那半片钥匙……”趴在了冰台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直到狐王转身时,忽然道,“我想见见那个孩子……” 狐王身形一顿,没再说什么,离开了。 ------------ 第六十章 献身 夜出奇的静。苍穹如黑缎,缀点着星辰。缺了半边的月亮,挥洒着清辉,雪也像笼了一层冷芒,莽莽林海,森森的寒意透着些许的诡秘。 这是一个简陋的山窟,虹彩暂且将空翼和冰羽安放在此处。她守着火堆,眉头紧锁,两个孩子仍不见醒转,看上去倒睡得十分香甜。 狐王坐于对面,神情极倦,目光却始终没离开空翼手中的那支骨箫,气氛有些压抑,虹彩忍不住开口道。 “王,他们都睡了两日了,还不醒来……你看……” “他们没事。”狐王简短道,“明日一早,你带着他们回五岭吧。” 虹彩一愣,马上道。 “那,王你呢?” 狐王半合双目,许久。 “对烈阳的事,我始终抱愧于心,如今蓝顺夫妇又惨死白山之中,前番此次皆由我弟小玄引起,不过……”狐王面色一凝,低低地讲述出另一番话来。 狐狸自古以来就有半神之称,人类崇尚神明,尊狐为仙,顶礼膜拜,人与狐走的很近,千万年从未改变。大约两千年前,突然成百上千的狐狸失踪,其中,五岭最惨,几乎一族一族的消失,两年之后才止住势头,对此,历代狐王都曾出山查探,结果一无所获。 狐王讲到这里,神情一肃,目光定定地落在虹彩的脸上。 “直到上代的老狐王,终于探听到这件事与人类的剑陵宫有关,可惜的是也到此为止了。小玄出山后拿回了半片钥匙,据他猜测这件事与这半片钥匙有着脱不开的干系,并且,远在海外的二十四桥在寻找一把钥匙。听说,和剑陵宫有关系,我想他们要找的可能就是小玄拿回的这半片钥匙,可见,当年狐狸失踪一事,并非像我们想的那般简单。” “这便是那半片钥匙。” 狐王摊开手掌,一团淡淡的云气散出,徐徐翻转不已。虹彩惊异地望着,只见灰色的云气分开,一枚青绿色的玉环悬浮空中,不动了。那是一枚样式轻巧的绿环,环身浮雕着工整的纹饰,比普通的绿镯要小上两圈。 狐王轻轻一弹,绿环落入虹彩的手中。 “王……”她一惊。 狐王目光蒙上一层不易察觉的温情,默默地望了一会空翼,伸手抚了抚他的狐狸头,以目光示意了一下骨箫。 “我猜得不错的话,这可是罕见的一件神器,神器有识主的灵性,想必它认的主人也非是寻常之辈。狐族能不能洗耻,就看他了。” 虹彩终于明白狐王的意思了,他是要空翼替他,也是替整个狐族查下去。 红狐在狐族中地位虽然最低,但身为红狐的虹彩和烈阳因为是人类师傅**出来的,便较其他红狐高上一等,并深受狐王的信赖。不然狐王也不会叫虹彩出山了。 明白了这一点,虹彩却有着说不出的沉重。 距灯笼山六百里外的红山,在月色下被浓浓的大雾所笼盖,和积雪相映,白茫茫的不见一物。十几道亮芒停在虚空,遥遥望来,一人叹服道。 “圣族巫术果然名不虚传!” 另一人接道。 “聚天地灵气随意结界,布下的法阵玄妙古拙。剑陵宫有的罪受了!” 先前那人轻轻笑笑。 “你希望哪一方胜呢?” “你呢?” 他们相视笑了。 “走吧,选个高处看看热闹,也不枉来中原一回。”一行十五人向大雾南边的莽林掠去。 迷茫的大雾下列着圣族的营帐,二十八个按方位扎好,中间拥着金红色的大帐,众星捧月一般,帐前两名黄衣女子手托长刀,两边各立,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左、右护使一前一后奔来,只飘然地晃了几晃便到了帐前。两名女子立时用长刀拦住。 “王有令……” 还没说完,念卓不耐烦地一挥手,开口讲话的女子只觉大力逼来,颤声道。 “我们也是奉命……右护使……” 摘烟鬼魅一般闪了进去,念卓面一沉。 “你们奉的什么命,看!都把人放进去了!” “左护使,这里可是王的寝帐……” 念卓冷冷笑道。 “用你说!”脚步一错,越过她们也溜了进去。 两名女子又惊又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念卓快行几步,见摘烟离他不过几步,在那站着,略略转头,暗暗笑了,看来这是等我了,挨骂也好找个做伴的,果然,摘烟看到念卓才缓缓前行。 前面是四道厚厚的帘帐,道道相隔两丈。走过两道帘帐,他们几乎并肩了。这并非是念卓走的快,实在是摘烟太慢了,微垂着头,脸上露着复杂的神情,目光冷厉而凶狠,念卓吓了一跳,不时偷眼看着他。挑开第三道帘帐时,摘烟僵住了。 前面的帘帐后响起圣王和凤君的欢愉之声,及其放肆,听得念卓耳热心跳,周身热血激荡,然而很快被身边的摘烟散发出的杀气逼退,紧张地盯着他,摘烟的手青筋暴起,握得帘帐化为粉碎。 摘烟是第一个被圣王收进寝帐的男子,无论是圣族的大小事还是床塌之上都竭尽全力,忠贞无异。摘烟是真心实意地花费着心思,一直以为自己会是圣王寝帐下的唯一,没过多久,圣王收了念卓,虽是恼火,可日子一长还是无耐地容下了。对于念卓,并没有太多的恨意,论功力、论容貌自恃都比对方强,直到凤君的出现。 第一眼见到凤君时,就震住了,凤君的阳刚和些许的阴柔,相配得是那般的和谐,最受挫的是凤君的灵力、功力几乎与圣王平齐,摘烟为此感到有些自惭形秽,更受不了的是圣王对凤君的殷勤,那是发自心底没有半点虚假,就像他对圣王一样,这也是他最想要的。 圣王拥有任何男子,他也许都能容忍,只有凤君,他容不下,为此,愤恨地发誓,不再踏进圣王的寝帐半步。 念卓清楚这里面的微妙,他倒不在意凤君,这并不是因为他知道圣王与凤君的不寻常的过去,而是只要与圣王偶尔共处几晚,就已经知足了。 帘帐内暧昧的声音终于低下去,传出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摘烟火冒三丈,连日来自己辛苦地做事,为得什么!此次大战在即,生死难料,为得什么!越想越气,越气越窝火,大踏步踏进去,一把将最后一道帘帐扯下。 念卓惊呼一声,映入眼帘的是一派春意盎然。 大红色四指厚的毛垫上,圣王半倚着秀枕,长发倾泻,隐约露出圆润的两肩,年纪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肌肤盛雪,清丽至极的柔美中带着几分英气和威仪。此时正与凤君拥在锦被之内,两颊绯红,气息微乱,一副痴醉的媚态。 念卓顿时心底一荡,古怪地望着,不过耳边响起摘烟森冷的声音,立刻清醒了。 “在这个时候,大族长还来诱惑王,该点天灯!”他那两道冷厉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射向凤君。 凤君并不在意,看也未看他,笑意吟吟地轻轻托起圣王的发丝,悄声说着什么。 圣王吃吃地笑着,忽地收起笑容,抬眼向摘烟和念卓望去,淡淡地道。 “有事吗?”无错不跳字。 “……有!”念卓急忙抢先开口,“二十四桥的人正在阵外窥探!” “哦?”圣王颇感兴趣的样子。 凤君微微笑道。 “对于二十四桥,王大可放心,他们非友非敌,只是瞧个热闹罢了。” “没那么简单吧……”略一沉吟,神情逐渐凝重,掀被起身,美丽的侗体,万种的风情,脚趾一勾,地上的一件袍子随即旋起,围裹身上。宽宽松松,黑缎底,鲜亮得花团锦绣,镏着金边,高贵而富丽,雍容而华贵,衬着她绝世的气质,令人微微的窒息,“交给你们的事做好了吗?”无错不跳字。目光略略停在了摘烟身上。 “好了!”摘烟不情愿,也没好气地冷冷道。 圣王歪头脉脉含情地望向凤君,一字一顿地道。 “凤君,你曾经对我说,愿意为我去死,说的话可还算吗?”无错不跳字。 凤君一怔,似乎有些明白,但他仍温柔地道。 “凤君应过你的事,能做到的都会去做的。” 圣王送上嫣然的笑意,轻声道。 “拿你祭奠凤神,你愿意吗?”无错不跳字。 此言一出,三个人大震,这可真应了摘烟的那句话,点天灯,将活人生生烧死。 凤君眉尖一跳,半晌,缓缓点头,念卓、摘烟皆是一呆,只听凤君柔声道。 “凤君的命是王给的,今世能遇上王,凤君再也无憾了。”久久地凝视着圣王,笑了,笑得十分好看。 圣王点点头。 “那么,准备吧!”转身匆匆离去。 念卓和摘烟略一迟疑,也走了。 凤君仰面望着帐顶,目光几欲穿过伸向无尽的苍穹,低低地吟唱道。 “这世上的夜晚啊……”目光湿了。 十天前这里还是片平地,如今已立起一座冰雪铸成的祭坛。高九丈九尺,底座呈正方,上铸圆锥形状。祭坛周身浮刻着纹饰,泛着神秘的光泽,更像是添上几分阴森之气。 清冷的寒风下,左、右二使面对着祭坛,分两边退去,九尺开外,单膝跪地,右手食指向天,口里念起古老的咒语……远处有歌声响起。 怪异、高亢、尖锐,男女声音相合,一股强大的撕扯之力,拔开笼在上空的浓雾。丝丝缕缕的月华泻下,夜空逐渐明晰明朗,当雾气完全散去,祭坛沐浴在月光之下,给人一种错觉,祭坛通体的每个角落都在吸着月的精华。 圣王退去长袍,**的身体在两位护使身前,深深地跪了下去,双手撑地,头昂向苍天,虔诚地祈福。 “无比之上的凤神啊,请赐给圣族王的力量,以我血肉之躯,来洗圣族的血耻!无比尊贵的凤神啊,请赐给圣族王的智慧,以我万劫不复的牺牲,来换取圣族门徒永久的安宁!” 接下来是一连长串的法咒,细细密密地响在天地之间,圣王的长发随之高高飞扬…… 远远前来偷窥的人们,见到此情景惊奇不已。圣族供奉凤神,天下尽知,但祭奠凤神这一大事,还是头一次看到,更令他们意外的是,圣族举行这么大的仪式竟然没有任何结界,没有任何法阵,他们就不怕偷袭吗? 只见圣王整个身体罩上层幽幽的光华,法咒越念越急,如长河决堤一般,祭坛上幻出七彩的金线,上下环绕不停,这时,东、西、南、北四面各有两队人跳着怪异的舞蹈,唱着最古老的歌谣,蹒跚而来。 他们一队男子九人,另一队女子九人,披着长发,**着身体,手上飞快而灵巧地结着不同的印记,或仰天、或伏地,脚下的雪却没有一片被带起,被踏乱,连一丝痕迹也没留下。 丛林里藏匿着四十几个人中,一人低低骂道。 “什么东西,赤身裸体!圣族就是个淫窝!” 另一个看得津津有味。 “这世道,神都堕落了,何况人呢!老哥哥不妨学着欣赏欣赏,人体么,可是世间最美的。你看你看,那个头前的女孩,美不胜收,要穿着衣服,哪能看到呢!” “放屁!” …… 那些舞蹈的男女们动作一致,表情带着欢悦,长发飘飘,一路歌着行到祭坛前站住,单膝跪下行礼,再起身,围着祭坛舞蹈高歌。左、右二使立起,身子向后仰去,双臂张开,拥天地之势,错落着法咒忽高忽低,在众多的歌谣、法咒的声音中,突然,圣王一句极古怪的、艰涩的音节拔上,如凤的清鸣!清鸣之音连连拔起,一人自夜空中飘来,长发飘逸,容貌俊冷,**着身体,几许刚毅。 “王,凤君去了!”含情淡笑,飘向祭坛的最顶端,伫立在那,双臂合拢伸向苍穹跪下,仰天长长地清啸了一声,那竟然是一声狼嚎!凄厉而悲苍。 听着那声狼嚎,他们都是一哆嗦,凤君是狼?怎么圣族的大族长竟然是狼?紧接着,凤君发出第二声狼嚎,一连九声。他们还是听清楚了,那是不同于狼嚎,可也不是人,怎么这么古怪! 先前被称做老哥哥的人,显得忧心忡忡,转脸向剑陵宫的方向望去。 ------------ 第六十一章 凤凰 他们本是南宫世家的外姓弟子,特被派来暗察圣族动静的。自从圣族步入中原以来,剑神信徒与凤神信徒火拼了不知多少次,但还是没能抵住圣族的猛进势头,如今圣族信徒已到红山,再过六百里便是剑陵宫的门户,灯笼山。灯笼山若是保不住,后果不堪设想!然而,圣族的圣王却在红山处止步了,剑陵宫为此预感到这是最烈一次攻势的前兆,不好啊! 他眉心皱成个疙瘩,见到圣族祭神心里有些明白,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夜幕,天明前的黑暗格外的浓,看来剑陵宫那边忙着备战,已经顾不了这边了,深深地吸了口气,摸出枚雪珠,想试着偷袭一次,也许借着圣族祭神的仪式能成功,尽管希望渺茫些,但还是决定试试。 可当雪珠激出时,令他意外的是周身的精血也跟着冲去!惨呼之声还没喊出来,身体就不由自主地飞逝而去。其余人都傻了,眼睁睁地看着他和那枚雪珠一起射向祭坛的顶端,落在凤君脚下不见。 就那么不见了,无声无息,无影无踪,什么都没看清,一眨眼,就不见了。另一个人“哎呀”一声,倒在地上,脸色吓人。他一直瞧不起圣族装模作样,而眼下,吓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空有一双惊恐的眼睛,呆滞地仰望着天空。 圣族像是什么也没发现,仪式一切如旧地进行着。圣王起身向祭坛顶端走去,虚空迈着步子,如同脚下和祭坛顶端有路相连一般,缓缓地优雅而行,双手在胸前不断地结着不同的印记,嘴里念着咒语,并以密音传于左、右二使。 “今晚所有目睹者一个不留!” 南边莽林的那一行人,狠狠地打了一个冷战。 “走吧!” “怎么了?一个仪式也能把我们吃了?” “圣族巫术夺天地造化,这其中的奥妙……唉,我已感到了杀气,很浓的杀气,那个王可不是什么好若的主!” “她也敢与我们二十四桥为敌?” 另一个人不以为然。 “往日也许不会,今日就不得而知了。你没看见她把自己的老相好都献给神了,心情大坏!” “那个叫什么凤君的大族长深得圣王的宠信,这次竟然拿他祭神,真是古怪!” “圣族压上血本了!” “谁知道呢!哪次都是有来无回,哪次又能卷土再战,奇迹呀,真是奇迹!” “主人回二十四桥了吧?无错不少字” “应该是,我们还是先回鸽林吧,还看什么呀!走啊!” 一行人直向南疾逝去。 冷冽的夜陷入了诡秘的气氛中,风骤然而熄,月色变得异样的清澈,像凝成一汪水,透明地印着众生景象。 圣王站在凤君面前,微微俯下身,双手捧起他的头,柔声道。 “凤君,你要记着,好好活下去……” 凤君一怔。 “记着,好好活下去……”圣王声音渐低了,轻轻以双唇触着他的额头,手摸到他的后颈处,将一股极阴寒的大力贯入。 凤君全身抽搐,半刻后,不动了。 她将他放好,虚空中,一步一顿地退去,双掌一合一击,凤君的胸口处冒出淡蓝色的火苗,一簇簇越燃越旺,终将整个身体熊熊地燃烧起来,照亮了整个月亮的周围,呈现出一个淡蓝色的光柱。 圣王退回地面,高声吟唱,围祭坛舞蹈的男女们,忽地停住,双臂交叉胸前,两腕处经脉齐整地断开,三十六股鲜艳的血,清泉一般喷溅在祭坛的底座上,不着痕迹地消失了。左、右二使双臂伏地,头埋进雪里,顶礼膜拜的样子。 圣王双手起落,长发飞扬,掠起缕缕的幽风,藏匿的人们一时发不出任何声息,纷纷向燃烧的蓝色火焰冲去。好大的一片蓝色的辉煌! 圣王的吟唱逐渐高昂,舞蹈的男女们血尽倒地,缓缓溶入血中。圣王席地而坐,左、右二使随着念诵的咒语,结出古怪奇特的印记,向天空探去,月华更盛,蓝色的火光暗淡下去,光柱分裂,幻化出株株金色的梧桐。冰雪质地的祭坛,清晰地裸露着梧桐的根…… “大鸿之主, 凤神当战。 月星华曦, 开辟荒古。 以身献之, 引为天地。 风雪雷电, 任其取之!” …… 光洁无比的祭坛,激射出无数股鲜血,扶摇而上,直冲虚无,瞬间地绽放,幻化出一只血色、绕有金丝的凤凰,清鸣一声,辗转不已。 “风雪雷电,任其取之!任其取之!” 圣王低诵之声渐渐急促,身后的左、右二使汗流满面,身体晃动不止,三人的长发根根竖起,血凤凰在天空中留连往返,最后落在祭坛上的梧桐树上,引颈高歌起来! 东方变白,浓浓的大雾弥漫上来,血色的凤凰鲜亮得夺了天地的颜色,立于梧桐之上,歌唱着,歌唱着,直到朝阳破云,灿烂的阳光尽染了半边的天幕,才展翅飞起,圣王血气上涌,一口血向它喷去,血凤凰更加鲜亮绚丽,扑打着翅膀向她飞来,吐出一口口金色的光球,笼上圣王的整个身体,圣王脸色红润,目光却痛苦不堪,身体急剧地扭曲,勉强地跪拜下去。 随着太阳的越升越高,冰雪铸成的祭坛化为了一滩净水。血凤凰也融化在了其中,沉静,死一样的沉静,刹时,有风在动,左、右二使依旧拜伏在那,任由身体颤抖却不敢动半分。圣王微合双目,急剧地念出一句简短的咒语,身体蹿起,双臂一抬,前面的积雪被驱向天空,如两道雪做的帘幕,直拔向最高处,阳光投射过来,圣王双臂挥舞,两道雪幕不断地交错,如两条长长的彩虹,给雪地镀上了一层七彩的光华,就在这七彩的光华中,大地的积雪纷纷向两边退去,现出条宽阔的大路来,红山的密林深处传出沉着的,闷雷一般的声响,接着露出一排人,再接着露出另一排人……无数的人们带着杀伐之气,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走向宽阔的大路。他们衣色纷杂,却都绣着相同颜色的血凤凰。 他们都是信仰凤神的门徒,约有万计! 圣王一旋身披上长袍,落到人们前面,带领着门徒们,双臂随意划去,脚下的积雪纷纷逼开,使这条宽阔的大路越伸越长,直逼向东面的灯笼山! “大鸿之主, 凤神当战。 月星华曦, 开辟荒古。 以身献之, 引为天地。 风雪雷电, 任其取之!” 圣王领头喊完,门徒们跟着高呼下去。万人之多的声音配上万人之多的脚步声,天地都为之变色! …… 风大了,西北有阴云涌上,北风像是挥舞着无数把锋刃,割得丛林满目的凋零,积雪深有九十尺,望不见尽头,到处冒着寒意,幽幽的直冷到心底。 欧阳炎炎缓缓地在雪地上行着,若不是风扬起他的黑发,那一袭的白衣几乎使他溶进大雪的颜色里,寒风尖锐地呼啸,直感到掉进了深渊,不断地下沉。 与母亲相依为命了十五年,生命中唯一的至亲就这般地去了,去了一个他再也无法找回的地方。转眼间,他就变得孤苦无依,像是世间上只剩下了他自己。干涸的眼睛被血丝布满,再也流不出泪水,只是木然地映着无边无际的茫茫大雪。 白雪的底色下,云晶的视线里,耐心地勾勒着那个她从不厌倦的身影。 她一言不发地跟在他的后面,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像是望着自己整个的世界,眉眼中刻着心痛,雪花扑打在脸上,冰冰凉凉,好冷!打了个寒战,身形略一顿,微微仰脸向上望去,天空,黑云布满,细碎的雪花随风乱舞,带着股淡淡的血腥味,不由好生奇怪,见欧阳炎炎的身影远了,急逝了过去,欧阳炎炎却站住了,眼睛定定地视向前方。 纷扬的雪花,迷蒙之中,圣族的大批信徒正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一起,高呼着圣歌,大步向灯笼山的方向挺进。黑压压的人们,只见了一片无数的脑袋铺向雪地,甚是壮观,也甚是滑稽,可没有谁能笑得出来,那淡淡的血腥味正从这些人的身上散发出来,重重地向四围压去! “圣族的祭神仪式,才刚刚开始呀!” 欧阳炎炎猛地一震,转头瞧去,身边立了一人,风势极大,吹得那人的衣服猎猎作响,还未等开口,云晶已疾身挡在他的身前,颤声道。 “云晶见过王!” 来的正是狐王。 狐王看也未看她,目光从落到欧阳炎炎的身上就没有离开过,淡淡地道。 “你来灯笼山是想见你爹,欧阳余炎吧?无错不少字” “我没爹!”欧阳炎炎阴冷的声音一落,继续走路。 狐王依旧是一脸的淡然,轻描淡写了一句。 “你若对欧阳余炎的事感兴趣,不妨去问问我弟弟小玄,他就在白山里。” 欧阳炎炎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还如先前一样,不疾也不徐地前行。 “王……”云晶不安地看了狐王一眼。 狐王望着欧阳炎炎渐去的背影,半晌,对云晶道。 “回五岭吧。” …… ------------ 第六十二章 含情 阴云沉沉的天,窒闷压抑。凛冽的北风夹裹着雪,寒冷刺骨,灯笼山笼在这寒风大雪里,显得有些猥琐,别看这样不起眼的小山,却是唯一一处进入剑陵宫的门户,整个锟吾山脉主峰的周围,方圆百里内结着护宫法阵,灯笼山正是位于法阵的至关处。除此之外,它还有一个神乎其神的传说。 据传,上古年代,这里属蛮荒之地,在一个月满之夜,山石大开,奔出匹红马,烈火一样的颜色,顷刻间照耀了天地,昂首长嘶,千里之外的马群听到呼唤,齐奔而来,尊它为王。它们围山绕了九九八十一圈,共同嬉闹了七七四十九天,所到之处,涌生泉水集成大河,河如羊肠,曲曲弯弯,上接黑水,下连众湖,孕育出两岸的青草繁花,树丛生灵。而分开的那两片山门,各挂了一串红灯笼,夜夜通明,因此得名灯笼山。 期间,一位游历的人类恰好经过,当见到那匹红马山里山外奔驰,四蹄踏出璀璨的火花,却又不伤草木。马是骏马,剽悍异常,四肢健硕,散着龙一般的灵气,周身的火红流淌着奢靡的宝光,身前身后围拢的马匹也都是难得的良驹,他顿起贪爱之念,欲占己有,可用尽心思也未能如愿,一时恨之入骨,扬言天下,妖马祸人,世道不安,立时招来无数修为高深的人类,将马群尽数屠杀。当日,马血染红了羊肠河,血气染着灯笼山上空都是红色,挂着的红灯笼瞬息迸碎,化成金玉珍珠堆满山中,引得人们争先拥上哄抢。这个时候,分开的两山门“轰”的一声合拢,硬是入地九十九丈。屠马的人们万没料到,竟成了马的陪葬品了。 故事传到剑神欧阳锟吾这一代时,他正伏了一匹得道的马妖封印山里,那夜,红灯笼再次现出,亮了天幕。 是天意还是人为给了这个传说一份真实,谁也说不清楚,但无论传说怎样,灯笼山、羊肠河依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静默,并没有因传说而改变什么。 河水多源于黑水,而黑水是由白山地下暗河汇成。琉璃也因此得福,被水流送到下游的灯笼山附近,河上结着冰,河底的水却有些热。 天色将晚,有雪的反光,视线并不是很暗,冰下的河水剧烈地震荡,把琉璃给晃醒了,玉衣散出的点点光芒织成个通明的蝶蛹,她在这蝶蛹里面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一时还不太明白,只记得被怪物拖进水里,红色的水滚烫得几乎都能融化石头,昏沉中见到玉衣鼓动,带着她艰难地游着,再后来她便睡着了。正想着感到水有点烫,不少鱼随着一波波的水流向水面上冲,或是逆流游去……呀!红狐狸呢! 她忽然想起她的红狐狸,惊慌地左右寻找,哪里还有空翼的影子,一急,通明的蝶蛹散去,跃出水面。她这一冲劲,带的河冰龟裂开,直延伸到很远,清脆声不绝,如同初春消融冰雪一般的容易,然而,北风刮的雪却还是又急又猛,冷到了骨头里,踉踉跄跄地勉力站住,迎风抽动着鼻子,嗅到缕狐狸的气味,虽然不是空翼的,可也有几分熟悉,欢喜地顺着气味顶风冒雪飞去。 雪下得有些猖狂了,密密的雪花被寒风急剧地织成了无数匹白绫,漫天中,这些无数的白绫纠缠着,绞在了一起,像是要把万物给挤压粉碎,并揉进白绫里。雪真大!风也真大!琉璃以念力不住地挥舞开眼前的纷乱的雪花,疾驰着,艰难地疾驰着。 尖锐、轰鸣、嘶吼,集了世间最恐怖的声音,和大雪的咆哮,像是马上要将她撕裂了似的,她哪见过这种气势。来东北部跟着云飞和狼王桐,还有依靠,如今就剩下了她自己,张口嚎叫起来,泪水涌出,立刻满脸都是细细的冰凌,又吓又冻,不顾一切地长嚎着,大哭着,呜呜哇哇地连滚带爬,终于见到散出狐狸气味的两个人。 高高的大雪堆上,一白一黑的两人站在那一动不动,几乎成了半个雪人,若不是风掀起他们的长发衣衫,琉璃能嗅到他们的气味,还真发现不了。 红,红狐狸……她一下子就扑了过去,使了半天劲也没说出来,浑身直打颤,摇摇晃晃,像是随时都能被风吹起来。 那两个人回过头,却是欧阳炎炎和云晶。 琉璃泄气似地望着他们,此时才感到,除了眼睛能动,身上什么地方都不能动了,看了云晶一眼,对方神情冷漠,立刻将视线转到欧阳炎炎身上,以念力对他说,红狐狸呢?他哪去了? 欧阳炎炎大震,吃惊地看着她。曾听人说过,最高的修为境界便是以念力一争长短,驭剑、驭空、驭气,可这驭心、以念力说话,却是从来都没有听过的,更何况琉璃这般的资质了。 琉璃又以念力问了他一遍,欧阳炎炎不知为什么,心像是漫开一脉温水,连日来的冷硬在不知不觉中给软化了,缓缓解开身外的暖篷,走过去给琉璃披上并系好带子。 琉璃紧抽了下鼻子,欧阳炎炎身上仅有的一点狐狸气味让她感到很舒服,于是笑了,冻得僵硬的脸笑得挺难看。 欧阳炎炎虽然板着脸,目光却变得越来越柔和。伸手给她擦着脸,内息调动,运至手心,使得那手异常的温暖,片刻后,把琉璃脸上的冰凌给融化了。 云晶看着看着,眼睛像是被狠刺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守望的世界正在远离自己,她与欧阳炎炎之间有什么东西断了,满眼都是泪水。 欧阳炎炎的另一只手正贴在琉璃的后心上,暗中运至内息化成暖流,源源不断地贯入她的体内。 琉璃感到身上说不出的舒服,欧阳炎炎的内息平和温顺,一点一点流转经脉,恍惚地觉得像是沐浴在五岭的熏风下,空翼给她抓着痒,那是一种极受用的感觉。 “真好!”感激又感激地看着欧阳炎炎,“你真好!”并把头靠在欧阳炎炎的怀里,还拱了几下,“我们去找红狐狸吧,太冷了,我找不着……”突然打了个激灵,一脸的惊骇。 欧阳炎炎一怔,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先是看到了云晶委屈的神情,不满地望过来,带着强压的怨愤,一皱眉,目光冷了,这时,云晶的身后传来一声极亮极刺耳的声响。 尽管风雪很大,但那声响还是尖利的像是要把风雪给拔开,直直刺进你心里去似的,随着声响不断地有相同的声响加入,使得那尖利变成了呼啸,有着席卷一切的猛烈。 “哗——”大雪大风分开,现出两个持鞭而舞的女子,玄衣黑发,后面跟着一大队干尸,约有千人之多。干尸**,头发凌乱得像枯黄的乱草,干瘦得像薄薄的纸片,最醒目也是最诡异的是,那胸口上的一只只巨眼,空洞却又流露着噬人的魔光。 两个女子不停地舞动着长鞭,干尸们鱼贯地落到雪地上,飘飘荡荡没进了风雪里。 “那,那……”琉璃缩着身体,惊惧地盯着干尸消失的方向。 云晶把视线投向空中舞蹈的女子,悚然。 “圣族的尸人!圣族的尸人!欧阳炎炎,我们快走!”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恐惧得使整个脸都快扭曲了,飞身过来抓住了欧阳炎炎的手。 欧阳炎炎身体一闪,右手一挥,秋水剑托在了掌上。 “不要!”云晶急忙地拦在他的身前,结结巴巴地道,“我听,听王讲过,圣族祭神中,有一个‘万人之血’的毒咒,就是以,以那些干尸来布阵,凡入阵者,必,必……” “形神俱灭,万劫不复!”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王……”云晶回头见是狐王。 大风寒雪中,狐王审视似的看着欧阳炎炎,不经意地道。 “不过,圣族的毒咒并不可怕,剑陵宫的九鼎才是厉害中的厉害呢!是不是,欧阳炎炎?” 欧阳炎炎并没看他,双目望着横跨灯笼山前的那条羊肠河。 数九寒天,河竟然化冻了,水流推动着少许还未融化的薄冰涌向下游,河面上蒸腾着白气,像垂下一帘大雾。大地有了轻微的抖动,而这轻微的抖动谁也没感觉到,他们的目光全被灯笼山的方向牵去了。 那里闪出了一片又一片的脑袋,那些脑袋在各类兵器和法宝的映衬下极是夺目,像一大堆黑枣投放在万缕彩色的光芒中。他们都是剑陵宫的人,一些人在空中飞逝着,而另一些人在地上奔跑着,一起冲向羊肠河,紧接着,圣王突现羊肠河的上空,周身都是风雪,像是风雪凝出的人儿。 她抚掌大笑,娇俏的笑声在这风雪之夜别有一种味道,笑声过后,从她后方涌出无数的人来,真是万头攒动,顿时羊肠河两岸形成了两个乌压压的人团,并且这人团随着更多人的加入而扩大、膨胀,一会就铺天盖地了。 两个人团没有等太久,就同时扑向对方,厮打一起!一时,人声如潮,前拥后进,操持着各类兵器,长棍短棒、刀子、斧头、大剑……挥舞着,舞动着,每个人都像是在为自己劈斩出片天空似的,不留余地、不留怜悯,极刚猛、极坚定,极快速地奋争、拼搏…… 血,一蓬蓬喷向了天空,使得雪花都变成了红色,使得北风都变成了暖风,喷着喷着,冰雪悄然融化了,原来人类的热血,滚烫得都能使冬天变的柔软。 圣王仍在哈哈大笑,剑陵宫飞逝来的人们已经顾不得地面上的人了,齐齐向她冲来,可惜,半途被几百具干尸拦住。鞭子的呼啸声一起,干尸们魅影一般冲向剑陵宫的人,剑陵宫的人出手更快,未等干尸近身,兵刃早已抹出亮彩,贯入尸人们的心窝,手腕齐齐反抖,“咔!”骨骼一声脆响,兵刃横切而出。干尸们晃了晃,倒下去二十几个,可那鞭子呼啸声在起,节节拔高,倒下去的干尸们身体开始颤动,轻飘飘地立起,跃回虚空向剑陵宫的人发起二次的攻势。剑陵宫的人们根本来不及惊骇,就又被纠缠上上。 自始至终,圣王都在笑,目光越过灯笼山,投向黑苍苍,白茫茫的山的那边,剑陵宫是望不见的,而从那发出的震慑却像穿越过寸寸的虚空,向这边压来,就像是蓄势已满的猛兽,只等时机一到,便将她碎尸万段。 好,我等着,圣王像是明白这一点。 干尸的疯狂和永不疲惫,使剑陵宫的人们感到了绝望,这些死尸们专攻人们的眼目,杀杀不死,砍砍不动,倒下去再起来,直到缠死你为止。 雪虽然还像先前一样大,可风却变得柔和了,琉璃感到了暖和些,发了会呆,盘算着去找空翼,抽着鼻子,嗅到的只有人类鲜血的气味,没有来由地一阵恐惧,晃晃脑袋,缩缩身体,欲要离去,脚下的雪被什么翻开了,一个东西一点点钻了出来。 她开始还对钻出来的东西还有点好奇,等蹲下身体那个东西的脑袋完全露出来,吓得瘫软在地上了。 那个东西吃力地从雪里蹦了出来,赤条条地立在琉璃面前,歪着脑袋,睁大了眼睛看她,目光既好奇又害怕。 他长得实在不怎么样,虽说四肢俱全,五官清晰如人类,但满身满脸都长着一层绒绒的红毛,身高不过四尺,一颗血亮光秃的小脑袋冒着血泡泡。最为滑稽的是,手里紧紧抓了几件又脏又破的衣服。 他似乎对琉璃极感兴趣,看了又看,神情变得灵动了,伸出毛茸茸的小手摸了摸琉璃的脸,琉璃的脸上顿时留下了几道血印,琉璃吓得一动不敢动,这倒不是因为他的相貌。 琉璃虽说化了人形,可还没认识到人类所指的美丑,依然靠气味辨别,而眼前这个东西正散发着一股浓浓的人类鲜血味道,这才吓到了。 ------------ 第六十三章 舍身 “我叫星空……”他坐在了琉璃的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又说了一遍,“我叫星空……” “我叫琉璃……”琉璃吭哧出这几个字后,感到身下的雪地有些热,嗅到人类鲜血味中多了一种怪味,不知什么地方的地底下传来一声轰鸣,但很快又被人类的嘶吼和拼斗声淹没了。 “哈哈!星空,原来你在这!” 雪地又是被什么拱了拱,徐徐升出个人来,周身围拢着一层薄薄的白气,他样子有十六七岁,白袍整洁透着儒雅的气质,一张近乎完美的脸上,眉宇间魅心的妖美,一看便知绝非人类。 琉璃抽抽鼻子嗅嗅,气味挺熟悉,突然想起曾见过一面的狈,脱口而出。 “你是狈?” 那人微怔,呵呵一笑。 “我叫雪狈,你呢?” “我是狼,我叫琉璃……” 雪狈眸光闪过一丝讶然,转向星空,半硬半软地道。 “我刚救了你,你就乱跑,也不怕你的主人抓你回去祭神!” 星空像是对他十分忌惮,不情愿地起身,忽然道。 “我要她和我玩……好看,真好看……”指指琉璃。 雪狈一愣,古怪地笑了。 “一个血炼之物还知道好看,简直好笑!”悠然闲适的样子,衣袖一卷,将星空拥住,沉没雪地里。 琉璃呆滞地看了一会,这时,大地剧烈地抖动,前面飞奔出无数的人类和百具的干尸,正混战在一起,人类像是不愿恋战,畏惧着什么,只是苦于摆脱不了干尸的纠缠。 她吓的一跃,窜上了虚空,正有三四个干尸向她抓来,长嚎一声,突觉胸口大痛,重重地摔了下去,只感到有两股温热的气息在胸口里扭缠着、兴奋着、冲撞着,直把她痛得在雪地上来回滚动,一声接一声的哀嚎。 追她的那几个干尸转回扑来,一道白影迅捷地一闪,欧阳炎炎的秋水剑晃出猎猎的白光,四具干尸拦腰被斩!回头看了一眼痛苦的琉璃,这时断腰的干尸再次愈合冲上。 欧阳炎炎冷硬的目光逼向空中舞鞭的那两个玄衣女子,折身划出半弧,一串秋水似的波光缠了过去。 来势极快!两个女子长鞭舞动全力应付。由于所有的干尸全靠她们施法驱动,如此,干尸们便绵软地倒下了。 欧阳炎炎掌中秋水,一泓似梦,顺着对方长鞭的方向,几次翻花,将两鞭绞于一起。两个女子凌空虚划,张口吐出几口口黑雾,腥臭难闻,欧阳炎炎挥剑一挡,前胸暴露出,衣服尽数腐蚀,裸出他的上身,**的胸口亮出道金色的光芒,直刺得两个女子向后退了三尺。 剑! 那是柄倒插着的剑形胎记。 两个女子挥鞭再攻,忽觉背后一股大力击来,看都没来得及看一眼,整个身体就被这股大力给绞碎了。 欧阳炎炎感到风骤然一顿,一人停在面前,蓝衣黑发,眉目竟如同年长后的自己,一个念头闪过,再也无法放开。 “你,你……” “他就是剑陵宫的二公子,你的父亲,欧阳余炎。”狐王虚空缓步而来,淡然道。 欧阳余炎死死盯了一会欧阳炎炎胸口上的剑形胎记,和他手中的秋水剑,许久后,才如同梦醒一般。 “你,是谁?!” 听到他的如此一问,欧阳炎炎愣了,片刻将脸微扬起,目光直逼了过去,冷笑道。 “胸口剑形胎记只有欧阳世家嫡系子孙才会拥有,你说,我应该是谁?我母亲叫如云,给我取名欧阳炎炎,你说,我应该是谁?” 欧阳余炎大震,一时喃喃说不出话来,惊愕、疑惑,木呆呆地站在那。 …… 轰隆隆数声巨响,灯笼山下的土地开始龟裂,并逐步下陷。琉璃突然不痛了,翻身坐起,望着灯笼山。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她。 灯笼山的整个山体缓缓拔高,每长一寸,大地便抖一次,土地龟裂得更厉害了,又是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灯笼山竟暴长成巍峨耸立的高山,峰顶直拔云霄,大地土石翻动,四散迸裂,雪尘飞扬。天地之间除了轰隆隆的声音,还夹杂着各类怪啸,像怒涛澎湃,又像困了千年的百兽猛烈撞击,即将冲出一般! 人们的厮斗并没有因异样突生而停手,反而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激得更加热血沸腾,身上的力量似乎成倍地暴长,也把上天赐予的这种力量成倍地回报给对方。打啊!杀啊!杀啊!打啊!困兽们没有出来,人类自己倒成了困兽,凶残地屠着同类。 圣王高高在上,俯视着这一切,笑面如花,连声道。 “好!好!好!” 灯笼山停住了长势,山体如刀削似的锋利,由无数剑形的石头拼对而成,每块锋芒向上,闪着森冷的白光,在漆黑的夜幕里显得格外刺目。最奇异的是石尖闪烁着白光,可石头的通体却像被火淬炼过,红透晶莹,散着炙热的火气,如同一波波的热浪滚动,烤的周围积雪融化,山体越来越红,红得像浓烈的烈焰,熊熊之火疯狂到要燃烧掉一切似的,雪水四溢,到处传着哗哗的流水声,山体里再次的剧烈轰鸣、嘶吼、凶狠地撞击,一次高过一次,灯笼山几乎在燃烧中飞了起来! 琉璃显出既痛苦又困惑的神情,胸口那两股温热的气息又一次扭缠起来,如同两个顽童不断地翻跟头,闹腾,这种痛苦曾经遇见狼丽时也有过,不同的是,当日那股气息是一种愤怒,而此时却是兴奋,兴奋得似乎也要燃烧了。 灯笼山依旧轰鸣作响,顶峰像是有股大力不断地撞击,土石飞溅,终于霍然张开了大口,炙烈的火浪映红了天幕,随即滚烫的水状之物喷涌射去,直蹿向虚空,那水状之物蹿有两丈之高,停顿瞬间,突地绽开,花雨一般各划半弧向四下轰然泻下,如同展开了千万条大小瀑布一般,肆意淌下。暗红的颜色裹着火一样的烈焰,更红!更亮!那是岩浆。 好大的气势! 岩浆喷了许久才慢慢住歇,片刻后的默然,山体里发出一声冲天的清啸,那是马的嘶鸣声,直逼向天际,火焰般的山口处,飞出一个接一个的红灯笼,共有九只,各悬于山的周围,马的嘶鸣更加欢快了,使得每只红灯笼如浴火重生一般,各幻化出一串九只小灯笼,自天至地竖排一行,闪着九行璀璨的光芒。空气骤然冷却,寒冷瞬息降至,到处都能听到冰封冻结的声音。 琉璃被胸口的疼痛折磨得不断地出现幻觉。 灯笼山的火红色淡下去,现出莹莹无暇的冰雪般的亮,红灯笼一映,红白相衬分外的壮美,忽然,一道红芒自山口冲出,伴着阵阵嘶鸣之音,红芒化出匹火样的马,舒展着腰身,四肢,抖着鬃毛,撒欢地奔跑不住,四蹄踏出簇簇的火花!那如许健硕优雅的身姿,令人神往不已。 虚空中,红马昂首欢快地长嘶着,奔向南去,可没跑多远被什么挡了回来,一张漫天的血色大网在虚空中展开,每个网孔都缀着一颗跳动的心,那是活人的心。 圣族摆下的凤神阵,骇然地突现了出来! 左、右二使虚空现身,结印施法,口中念诵不停。九千颗心整齐地跳动,它们似乎也感到了未知的大力自剑陵宫方向潜来。 圣王神情肃然,该来了,是时候了。 …… 火红的马横冲直撞,心的跳动震得它气血不断地翻涌,发着声声的哀嘶。 琉璃被红马的哀嘶搅得烦躁不安,心神恍惚,抬眼看去,那烈日一般的颜色顷刻间燃烧了她,使她胸口的温热激荡开去,红狐狸!红狐狸在那! 红马哀嘶后,一口血喷了出来,却被身边无数颗心吸去了,没有剩一滴。 红狐狸!琉璃心底疾呼着,长嚎一声,冲天而上!如一支迅捷无比的利箭,直奔那匹红马。 没有风,只有雪,纷扬的大雪像是被琉璃这声狼嚎撕开一般,直荡出很远。 大雪之中两道亮芒一前一后疾驰来,前面的亮芒忽明忽暗,极快速地射向琉璃。 “琉璃,不要!” 来的正是云飞和他的父亲狼王桐。自从发觉琉璃不见,云飞就拖着伤痛的身体,山里山外地奔走寻找。今日终于听见琉璃害怕的嚎叫,便不顾一切地寻来。狼王桐几次想把他拦下,可见到儿子疯狂痴迷的样子,犹豫了。 大雪迷茫,永不见尽头,玉衣翩然,如同雪凝的白蝴蝶,竟把这雪的洁白给盖过了……欧阳炎炎被琉璃那一瞬间飞逝的情景,定住了目光。 “红狐狸,我来了!”琉璃半眯着眼,极力地在大雪中寻找那抹红色,从未有过的坚定,向缀满人心的大网冲去。 不怕,她什么都不怕,为了她的红狐狸,什么都不怕! 大网霸道无比,琉璃气急败坏地张嘴咬着…… 红马呆愣愣地看着她,目光一片迷茫。 “琉璃,快走!”云飞疾逝到她身边,强行抱住了她,“走,快走!” “不!” 琉璃话音一落,整个网上的心跃动起来,他们都是一愕,云飞很快明白,这种阵进来容易出去难,耳边传来狼王桐的呼喊,转头见父亲奔来,还没靠近,喷射岩浆的山口袭来股热浆,狼王桐一声惨呼,左臂飞了出去,一蓬血喷出,在大雪中格外的耀眼。 “爹——” 狼王桐消失在视线里,云飞话音还未落,热浆向他们击来,只击了一下就将大网击出一个缺口,琉璃大喜。 “快跑!” 红马撒开四蹄逃了。 热浆像是冲着他们来的,一带一回,将他们卷了去,直没入火山口,灯笼山再次轰鸣,山口猛然合上。 天,顿时起了大风,寒风猎猎,雪花乱飞,冬天又回来了! 圣王望着那网上的缺口,陡然一惊,随即微合双目,神情索然,天不灭剑陵宫啊……她轻轻摆手,以密音传于左、右二使。 “放出小怪,你们走吧!” 左、右二使掌印虚击,大网四面八方各个位置现出一怪,血亮光滑的小脑袋,周身长满了红色的绒毛,四肢显得血淋淋的,每个腰间、琵琶骨分别系着玄黑骨链,共八个,当圣王视线落到第九个小怪的位置时,悚然,那个位置竟然是空的,只留了半截玄黑骨链,而那里也是岩浆冲破的缺口,眉头一皱,飞跃过去。这时,天空传来吟唱之音,立即大喝。 “走!剑陵宫的九鼎开启了!” 左、右二使不动。 圣王冷冽的眼神直逼向他们。 “来时的血誓忘了吗?!” 左、右二使的目光柔软下去,缓缓躬身,几乎同时道。 “王……” “你们是圣族的护使,一切以圣族的安危为重!” 他们一凛,深深地拜了下去。 摘烟眸光颤抖。 “王,是生是死,摘烟都会陪你!”一咬牙疾驰而去。 念卓泪流满面,哽咽着。 “王,你一定要活着呀……” 圣王凄然一笑。 “走吧!” 念卓一步三回头,最终消失在风雪中。 北风呼啸着大雪,雪地上厮斗的人们渐渐安静了。滚热的身躯深埋进雪里,上面洁白一片。 雪太大了…… 天际云涌激烈,墨绿色的光芒盘旋着,由剑陵宫方向扩开,越过灯笼山,那最盛最亮的光心直向圣王罩来! 圣王环视一遍八只张牙舞爪的小怪,又柔柔地望了一遍脚下的雪地,深知,若不是进行万人血咒的的仪式,九鼎早来了,原来,剑陵宫也有害怕的东西,好,真好!满意地立在第九只小怪空缺的位置上,一手握住了半截骨链,一手置头顶结印,念动法咒。 墨绿色的辉光逼开风雪,铺了整整一空,光心置有一鼎,三足两耳,鼎身绿锈布满,鼎口源源不断地涌出光焰,距鼎三尺五,坐有四人,蓝衣缎绣利剑,正是剑陵宫欧阳氏四老,欧阳云镜、欧阳云崖、欧阳云风、欧阳云逐。其中欧阳云逐乃现任的剑陵宫宫主,坐于主阵位置上,一手持剑一手结印,源源不断将功力运至鼎内。 ------------ 第六十四章 血色 欧阳余炎目光由那辉光转到狐王身上,淡然道。 “你是来找我的吧?无错不少字” 狐王冷冷地打量着他,点点头。 “我可以等。” “不必。”欧阳余炎偏头深深看了一眼欧阳炎炎道,“九鼎开启了,你还是快离开吧!”口气很淡,却充满了关切。 欧阳炎炎死死盯着他,一边向后退去,忽然大声唱道。 “秋水剑断秋水,人情两处闲。三尺剑五更风,送我杏子箐。残灯不见暖,孤枕不见眠。断不了,意寒寒。”接着又以更大的声音嘶吼,“秋水剑断秋水,春光也无限。红楼帐,软罗轻,好梦到天明。花烛烛烛欢,美人絮语喃。断不了,夜绵绵!”吼完,仰面大叫,“娘——他听到了,孩儿终于让他听到了!”然后,放声痛哭,踉踉跄跄奔逝而去。 云晶惊愕了半天,匆匆瞥了一眼狐王,转身追去。 欧阳余炎一眼不眨地看着那少年消失在大风大雪里,身子僵住了,只有心底无数遍地念着,不是这样的,如,如云,不是这样的,你不可能知道,他也不可能知道…… 狐王微微仰面,笑意更深。 “二公子风流天下,人妖尽知。只是可惜了,可惜了。” 欧阳余炎眸光一寒,转视去,冷冷道。 “可惜什么?” 狐王正视着他。 “红颜不再是红颜,年轻不再是年轻,岁月催老,二公子虽说容貌依旧,可这心境恐怕早已有别于当年了吧?无错不少字”话锋一转,坦然道,“今日一战,也是你我最后一战,你若输了,放了我弟弟小玄。” “原来小玄是你弟弟?”欧阳余炎漠然半刻,“这么说,你破了血阵,你们兄弟见面了?”嘘出口气,语气一沉,“他应该告诉你了,我要的只是那把钥匙。” “你若胜了,就是你的。” 欧阳余炎一凛,衣袍鼓起,微微抬手。 …… 风雪似乎一顿,几声清鸣破空窜上,圣王托着骨链旋舞,八只小怪听到清鸣开始全身扭动,滚天而转的墨绿色光芒起了波澜,每往外溢一次,剑陵宫的四老身体就会通明一次。而每透明一次,骨骼经脉就会急剧地震荡一次。 九鼎反噬的前兆! 灰莽莽的雪夜,寒风开始向凤神阵聚拢,八只小怪手掌推去,掌心镂有一孔,血,泉水一般喷射出!八股血泉几乎把寒风都染红了,整个凤神阵隐幻在血光之中! 九鼎的光辉沉沉地向凤神阵的血光压来,欧阳云逐给三位兄长使了个眼色,他们几乎同时撤手,欧阳云逐广袖一翻,一柄两尺三寸的青玉剑直切而下,贯入了血光。欧阳云镜十指并发,剑气如虹,随着青玉剑的方向劈斩去! “哗——”“噼——啪——”烈火燎原之势! 血光大开,圣王一声长笑,托着骨链优雅地旋上,宛若游鱼,周身外旋转着那支青玉剑,和欧阳云镜如虹的剑气,圣王化起无数道虚影,以合围之势旋转,旋转……蓦地,暴烈般的巨响,由大鼎化出八个小鼎,它们大小相同,激射出的墨绿色光芒转换成青色,连接中间的鼎口,随着光芒大盛,中间的鼎身渐大,围拢的八只鼎缩小,光辉化成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漩涡,分散着向圣王各个方向围来。 圣王张开衣袍,骨链一抖,八只小怪掌心向天,血泉直冲向那无数的墨绿色漩涡,并在撞击时微溅出些鲜血,鲜血迸飞竟然凝成一只只血凤凰,数以千计的血凤凰向大鼎攻去,欧阳云逐周身围上剑气,却仍挡不住血凤凰阴厉的侵袭,没过半刻体内的气血就已混乱了。 “砰!”其中一只小鼎碎裂开,如雪片一般飞散出去。 欧阳云镜离的最近,这也使他没有发出任何惨呼便一头栽下。 另一方正与狐王激斗的欧阳余炎,见到此情景,悚然一惊。 狐王右手反划,半片翠亮的光刃斜斜向他左臂斩去!听到风声,欧阳余炎虚空中脚步错开,掌风如剑,连连旋切数次,搅得雪花更乱了! “你输了!”狐王瞥了眼不远处那八只鼎,又加了一句,“你们剑陵宫也输了!” “那可未必!”欧阳余炎虽然心急如焚,脸上却淡定得无事一般,双臂挥动,发出一连串的暴响,冲破层层风雪将炙烈的气息向狐王烧来。 狐王略有一丝惊讶,左右两掌半划,翠亮的光刃各分出半弧,并对成一个圆,由圆心射出一枚细如发丝的针芒。 …… 风雪远远避开,八只鼎散出的墨绿色光芒稳住,逼退了攻来的血凤凰,圣王不断地结着法印,高声唱道。 “大鸿之主,凤神当战。月星华曦,开辟荒古。以身献之,引为天地。风雪雷电,任其取之!任其取之!” 短促急切的念诵,重重地敲击着每一只血凤凰!以她那无比的灵力,至上的巫术来驱使血凤凰们向八只鼎撞去。 刺耳可怖的声响,响彻了方圆百里。 欧阳云逐一身的精血翻涌不已,知道对方抗争的力量越强,九鼎所需的功力也就越强,先前已对圣族的万人血咒暗抵了一个多时辰,此番仅以他们三人的修为是万万抵不住的,想到这里,心底涌上一阵悲壮,眼见血凤凰有盖过九鼎之势,顾不了太多,逼出一身的精血,泼在大鼎的身上。 欧阳云崖、欧阳云风心神领会,也学着他的样子,将自身的精血尽数喷向大鼎。三具肉身很快被两股大力绞碎了。 “父亲!”欧阳余炎见到父亲欧阳云逐以命祭鼎,一时心神大乱。 狐王翠色的光刃趁机自他左肋切过!光刃离体一顿,血涌了出来,欧阳余炎像是没感到似的,拧身向圣王飞去。牵动伤口,鲜血点点缀亮了夜空。 狐王身形几晃已追赶了上去,两道光刃一正一反劈下,欧阳余炎身体突地在空中一弯,手脚相抱,虚虚一划,借九鼎的一股大力,狐王骇然,自己的两道光刃竟然向自己劈来…… 他却笑了,意味深长的笑,再次去望欧阳余炎,欧阳余炎没有心思来看他,便直直奔向圣王。 心结比起圣族的万人血咒对你欧阳余炎来说,更毒吧,狐王最后对着黑水白山方向,两道光刃没入身体……一切都结束了。 欧阳余炎奋不顾身地击向圣王,中途却一一被挡回,不甘心地再次冲上,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我来!” 眼前一晃,大哥欧阳余子蓝衣掠过,祭出子吟剑阴带着风雷,击向中间的大鼎。 “大哥!”欧阳余炎只觉一股热浪袭来,将他逼退两丈余外,重创的肋骨齐齐折断,强撑着才没有倒下。 欧阳余子单臂托上,驱使其中一鼎向圣王撞去!子吟剑旋于周身上下,散着深蓝色的光彩,小鼎向圣王胸口撞击,一次、两次、三次……每击一次,圣王脸色的血便骤退。 她右手五指一划,连同一只血凤凰将小鼎止住,“铮”的一声,小鼎断为两半。 七鼎,还剩下七鼎! 欧阳余子没有过多的惊讶,再驱一只上去。 圣王冷冷笑了,袍袖一卷,带起雪尘围裹住周身,双足一点,虚空点出道圆弧,一团光焰由圆弧击出,笼上了攻来的小鼎! “砰!” 它们撞于一起,溅出万点火花和光点,小鼎裂开了。 欧阳余子长衫飘展,神情冷然,左手一扬,子吟剑疾逝过去,穿过小鼎裂开的缝隙,直刺进圣王的胸口。 “哧!” 断裂的小鼎分开露出圣王苍白至极的脸,她的胸口多了个血洞,可血并没有流出。子吟剑贯穿过圣王的胸口后,回转到主人的手上。 圣王并没有看欧阳余子,神情肃然,默默扫过血凤凰和剩下的六鼎,目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欧阳余子并没有好受多少,那一剑几乎用了他十成的内息,再加上六鼎的反噬,血凤凰的重击,使他此时握剑几乎都成困难。他定定地盯着圣王的眼睛,那炙亮得让他遍体生寒。 天空变得灰白,雪小了,东方射出道暗光,她在等太阳!欧阳余子明白了这一点后,再次祭出子吟。 圣王一笑,笑容如花一般绽放在脸上,右手轻巧地一握,剑身在手中寸寸挺进,割肉、割骨的声响。 “还你!”狠狠的一抖,子吟剑倒飞回去。 欧阳余子下意识地去接,一股无匹的大力荡开他的双手,剑柄硬是透过身体,身前只留了两寸的剑身。 “噗!” 欧阳余子弯下腰去,一个人影斜着掠上,将气息逼入了圣王胸口上的血洞。 …… 天亮了,千山重叠,万树延绵,一望无际的大雪展到了天边,血凤凰高唱鸣歌,六鼎如同千万万的磐石重重压住了虚空。 欧阳余子见来人是弟弟欧阳余炎,精神一振。 “驱鼎!”双臂贯入功力,驱使六鼎光芒更盛!更广,自己却虚弱了下去。 上千只血凤凰扭曲的虚幻,汇成一只巨大的血凤凰!圣王厉喝一声,身体裂开,溶进了凤凰里,血色的红芒顷刻亮了天际,宛如一道霹雳撕破了云层,轰然掀开了万丈的朝阳。 暴响不断,一连三只鼎破成了碎片,欧阳余炎尽力一争,撑开鼎的大力,反身抱住欧阳余子,艰难地退去。 “轰——” 雷霆万钧的一击,方圆几百丈内震起雪尘!接着,拼斗而亡的人们,无数的鲜血像是融化活了过来,齐整地向另三鼎击去,一时,如红色的帘幕连起虚空地下,大雪之上,红得鲜亮!艳得哀绝! 八只小怪扶着血流游上,三鼎剧转、剧溶,绞得血帘跌荡不已,小怪渐渐淹没在鼎中,上空传来凤凰的清鸣和圣王的大笑,一声声的怨愤如毒咒一般刺进欧阳氏兄弟的耳朵。 “一百年之后,就是你们剑陵宫灭绝之时!哈哈……” 血帘和鼎同时暴开,洁白的雪地上一片鲜艳。 …… 寒风卷着纷乱的雪花呼啸而至,万籁俱静的天地,一只只舞蹈的蝴蝶不知厌倦地旋飞,疯狂地燃烧着热情,直到生命的尽头,猝然而终……沉寂,死一般的沉寂!随即,浓重的阴影汹涌而来,淹没了最后一线残光。 那是什么?如此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如此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情景纠缠不休,任由你怎样的挣扎,终不能摆脱。 ……山崩地裂的巨响!你猛地惊退……一个声音呼唤着你,另一个声音呼唤着你,千万个声音呼唤着你……不,嘶厉的长嚎…… 琉璃霍然地张开双眼,一身的冷汗,定定心神,四下望去,青色的石壁起伏凹凸,弥漫着烟雾,这是哪里?努力地回忆着,喊道。 “红狐狸!红狐狸——”数十声的呼唤后,离她不远,趴在地上的云飞轻微地动了动,喘息声低沉而急促。 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映出琉璃,吃力地道。 “琉璃……”没想到刚吐出两个字,周身便是一阵剧烈的抽痛,伸手摸了摸左右肋下,原来肋骨一边各断了三根,气血也到处乱窜,喉咙一热,血喷了出来,“来,琉璃,到这来……”强忍着痛,招呼着琉璃。 看到云飞,琉璃一脸的困惑,抽抽鼻子,没有空翼的气味,小声嘀咕着。 “红狐狸呢?他去哪了呢……”起身到云飞身边,见他呕出的血,吓了一跳。 云飞强笑笑。 “没事……” 琉璃围着他转了几圈,惊疑地不停地嗅着,云飞不想叫她害怕,强忍住痛,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琉璃转着眼睛,抽着鼻子,紧紧贴着云飞。 越往前走,云飞的心越沉重,想起他们掉进的是个火山口,可怎么没有一点炙热? “你看见红狐狸了吗?”无错不跳字。琉璃憋了半天,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虽然也感到云飞讨厌她的红狐狸,甚至还有些痛恨,可就是忍不住。 云飞身形略一顿,忽然想起琉璃先前喊的也是红狐狸,而不是他,立时有些伤心难过,含糊地道。 “他,挺好……没事……” ------------ 第六十五章 梦境 遥远处隐约透出星点的亮光,云飞激动地拉着琉璃奔过去,行了段崎岖不平的路,亮光越来越盛,直到近前才看清,那是面石壁,光滑的像镜面,映着他们的影子。 石壁中间极显眼地横悬着一只白惨的骨箫,更令奇异的是骨箫两端各有一线亮芒,斜垂下面聚集一个点,呈一扇形光幕,光幕半黑半白,边缘各不侵犯,却又互相连接,雾蒙蒙的样子。黑白光幕相交的点上,停着一黑一白的两条虫子,蚕蛹一般大小,胖滚滚的身体精巧可爱,正沿着与自己相同颜色的光幕,爬上爬下,每爬完一次便相会一次,互相厮缠一起,拥抱一会,极是亲密的样子,然后再分开,各自爬去。 琉璃呆住了,胸口的温热窜出来,兴奋地扭动,撕裂一般的疼痛,看到这两条虫子,忽然想起遇见舞叶时的那黑白颜色的虫子,它们简直是一模一样! 云飞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此时眸光满是狂喜,周身的气血沸腾了,感到了一种熟悉亲切的东西在望着他,无比怜惜地望着他,如同多年未见的至亲一般,我找的就是它,辛苦地从五岭来到这里,为的就是它……心底朦胧的意识像被唤醒了,手掌微微摊开,骨箫颤动着,徐徐飞落到他的手上。 刹那间,一片绚烂的霞光向他展开,霞光轻轻变幻,有四个重叠字忽闪了一下,正当他目光颤动时,眼前除了那支白惨惨的骨箫,什么也没有。但他还是看清了那两个字,云飞。 光幕随即消失,白虫子直接撞进云飞的胸口上不见了,琉璃惊呆地望着他,云飞眼里只有那支骨箫,一脸的痴迷,什么也没感觉到。 “云飞……”刚吐出两个字,那黑色的虫子飞进口中,“啊——”吓得坐到了地上,只觉舌尖一滑,虫子溜进胸口,先前的那温热气息大盛,三股扭打在一起,痛苦地趴在地上,好半天温热的气息终于慢慢平息,潜伏在那不动了。再抬头去看云飞僵立在那,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停。 “云飞!”身下的土地突然一阵晃动,炙热顷刻铺面而来! 云飞如大梦初醒,土地又是一阵剧烈地摇晃,跌倒了。 山呼海啸的厉声由地底深处传来,地面上开始出现裂缝,并从裂缝中隐隐透出耀眼的火红,顿时热气翻腾,那镜面一般的石壁龟裂开,纷纷散落。 琉璃惊恐地看着,爬起来向来时的路跑去,身后传来一阵激流澎湃的巨大声响,炙烈的热浪让她感到虚空扭曲了!蓦地回首,云飞的身影逐渐被吞没,烈焰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撕扯着他的身体。火,如此壮烈霸气的火! 云飞…… 琉璃怔住。 曾经的种种,他对自己的好瞬间浮上心底……感激,心痛…… “云飞!”几乎哭喊着奔跑回云飞的身边,并挡住了烈焰。 云飞呆了,凌乱的虚空,她美丽娇弱的身体衬在烈焰之下,目光一阵阵的迷乱。 “琉璃……” 琉璃念力一动,用两只空袖围住了云飞,几乎同时,云飞伸出双臂搂住了她,一起低低地掠退。先前站过的地方崩塌陷下,海水涨潮似的岩浆一浪高过一浪,无尽的烈焰汇成了火海,熊熊燃烧,疯狂地轰响,沛不可当的岩浆形成道火红的光箭迅捷地向上刺去,他们被这股岩浆发出霸道的巨力直直送了出去,雪、土、石,一片混乱,混乱后便是刺骨入髓的寒冷…… ……没有喧哗的岩浆,没有炙烈的火焰,没有隆隆的轰响,只有轻雾游荡的林丛,山崖上的飞瀑……还有那亲切熟悉的身影,花间草丛,笑声是来自心底最深处的幸福…… 惊鸿一瞥,望见了你。 你是谁?一个转身,曾经竟然悄然改变。仓皇间,再也看不到来时的路…… …… “琉璃……” …… 唤你的声音由耳边响起,却遥远的仿佛从另一个世间传来。 你真的要走吗?你若走了,丢下的我该去哪里…… “琉璃,醒醒!醒醒!” …… 真切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胸口好痛!温热的气息分了三路,又开始拼斗不止,像是要把对方杀出去才肯罢休。 你是谁?怎么越行越远……被杀出去的那股温热的气息罢手了,伏在那竟然呜呜地哭了…… 听不到哭泣声,却能感觉到泪水,滚烫得流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混沌的虚空,她听到自己笑了,无尽的温柔,更是无尽的苍凉。 温热的气息渐渐沉寂。 …… “琉璃!琉璃!” 琉璃睫毛颤抖,微微张开眼,看清了自己被云飞搂在他怀里,周围只有无尽的大雪。 “云飞……” “琉璃,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晕过去了?” 琉璃疲倦地把头靠在云飞的肩上,柔弱无助,轻轻地道。 “我做梦了。” “你做的什么梦?”云飞垂下头,侧着脸凝视着她。 “我不知道……”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梦,甚至连一个清楚的片刻也没有,“我没做过梦,可是出了五岭就做梦了……”琉璃像是一个涉世不久的人类小女孩,讲述着她的心事,“梦里面有五岭,有树、有水……” 她多数是笨的,不过也有聪明的时候,比如,她知道做梦了,这可能与认识人类的文字有关吧。云飞捧起她的脸,抚着,很心疼。 “你是想家了。” “我回去还做梦吗?”无错不跳字。琉璃扬起脸与他对视着,云飞的目光无限的温柔。 “不会了。” 她点了下头,笑笑。 “我不愿意做梦。”声音低落下去,“云飞,我们能回去吗?”无错不跳字。 云飞手停下了,掌间感到她脸颊的温润,酸涩突如其来,眸光有晶亮的东西在闪。 寒风,凌厉的杀气一般,刮骨割肉,冷得几欲窒息,琉璃瑟瑟发抖,身上的什么像是冻掉了,融化了。半眯着眼,看见那大雪纷乱地窜上三四丈高,天马行空一般骄傲地盘旋,呼呼啦啦地抖向各处。 “云飞,冷啊!冷啊!火呢?那火怎么没了?”一把鼻涕一把泪水,满脸都是冰花,昏昏沉沉。 “我们从火山里出来了……”云飞使劲地摇着她,“别睡!别睡!琉璃,你快走,去找我爹!醒醒!” 琉璃迷迷糊糊地道。 “我不能走,我一走,你就哭了……”口气多了几分兴奋,“我想起我做的什么梦了!我梦见你哭了。” 云飞一怔,心里又一次酸酸楚楚,真的快被她弄哭了。 琉璃极认真地道。 “你别哭,我没走……” 云飞望着她凌乱的头发,憔悴的面孔,泪水不可抑制地涌了出来,心里说不明白的清甜和苦涩,扬面嚎去,大雪寒风灌了满满一口,痛苦地弯着身,剧烈地咳着。 浓浓的寒冷充斥着每一寸虚空,雪大得在天地之间如惊起的惊涛骇浪,交错着迷乱地疯狂舞动,他们显得如此渺小而卑微。 “琉璃,醒醒!别睡!醒醒!” 琉璃没有回应,云飞狠狠地在她的肩上咬了一口。琉璃轻微地呼出声,睁开了眼。 “来,我们走!我们离开这里!……去找我爹……”云飞不停地说着话,像是对她,也像是对自己,身上的痛苦显得有些麻木,拖着快要僵硬的身体,抱着琉璃行走在风雪中。 飞是飞不起来了,风势大得使他们滚一段爬一会,没走几步又趴下了,几番折腾,黑色的头发都快被雪染成了白色。他们像两片最大的雪花,在众多雪花中时轻时重地飘,笨拙而可笑的被寒风随意地丢弃。 “琉璃,我们就快到家了……回家了,我爹快来了……一点都不冷,不冷……”云飞莫名地感到不再像原来那样寒冷了,反而越来越暖和,停下脚步,勉力地站着,举目望去,雪,除了雪还是雪,连棵树都看不到,也分辨不清这是白天还黑夜,浑浑噩噩,苍苍茫茫。从没有看过这么大的雪,就像从天上垂下道道的白幕,千层、万层、万万层向他压来,裹来,透不过气! 这是哪里?哪里?琉璃!琉璃!他使劲地摇着琉璃,撕咧地喊,咬着她,把她的两肩都咬的血肉模糊了,可琉璃却没有再睁开眼…… 纷扬的大雪,两个一黑一白的人影缓缓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云飞眼前一黑,栽倒了。 …… 路,漫长的路……世间的路都是如此的吗? 猛烈的寒风,旋起了迷天大雪,没有方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气势磅礴的大雪明亮得刺眼,刺骨的侵蚀。她与狼飞相互依偎地走着,就像两个孤独的影子,投在了荒冷的犹如混沌初辟的世间。 云飞伸手指向不远处的雪山,快活地道。 “过了这座雪山,我们就到家了。” 琉璃欢喜地又蹦又跳。 “云飞,还是家好,那不冷!” 云飞笑笑,抚着她的头,忽然有种愿望,真想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没有结束,拥着她娇弱的身体,看着她傻傻的笑……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无错不跳字。期待的目光火热热的。 琉璃愣住了,裹在寒风里的大雪显得格外的苍白,那是一种饱含着忧郁与悲凉的苍白,一时的心绪也犹如这雪的苍白,茫茫然,见不到其他的颜色。 “我,我不知道……”低下头,声音也随之低下去,心底的深处生出个欲罢不能的影子,那带着异彩似的影子骄傲热烈地使她猛地抬起头,泪水涨满了双眼,“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转身跑了,拼力地狂奔…… 云飞呆呆地站在那里,任由寒风吹乱了头发,任由寒冷笼上了冰霜……忽然发现身上已被雪裹的不能动了,大惊失色,张了张口,发不出任何声音,目光视向周围,连绵不尽的雪似乎刻着无数的生灵,无声无死,孤独地立在雪里…… 没有尽头的岁月,该是怎样的寂寞…… 她那最后一点白色的背影也溶进了大雪之中了…… 寂静无声。 琉璃一路奔跑,心里感到一滴一滴落着泪,很痛,真的很痛,云飞哭了吗?他又哭了……脚步一滑,趴在了雪地上,细碎的声音,冷却的身体被突如其来的灼热蚀得彻骨的痛,放声痛哭!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跌跌撞撞起身,跌跌撞撞往回跑,任由泪水肆意。 看到了,她看到了雪裹着的云飞,还有——红狐狸! 那火红置身在大雪之中,极其的夺目。 …… “红狐狸!”琉璃大叫一声,醒了。 风雪依旧,云飞倒在自己的身边,面前站了两个人,一黑一白,却是欧阳炎炎和云晶,再看前方一时忘了寒冷,因为在他们一丈外的地上,血红一片。那是一种鲜艳透明的红,是一种如冰如雪般冷的红,被寒风吹着,四面八方地扩展,每片雪落在上面都会变成红色,一层层堆砌,越叠越高。 上空凛冽的寒风嘶吼不住,不知在哪里掀起的房舍树木连同雪一起迸溅四处,发出割骨的煞气,整个天地中的大雪似乎同时席卷而上,行成巨大的雪旋,隆隆轰响,咆哮着绞杀着世间的一切。 这是千百年来,东北部迎来的最大的一场暴风雪。 琉璃几次欲被风扯上空中,都被欧阳炎炎的秋水剑气护住,她紧紧趴在云飞的身上,似乎忘了自己此时的处境,比起来,眼前诡异的情景更让她感到惧怕。 冰冷透明的血红停止了扩散,像是在雪地上印下了一个古怪奇异的符咒,就在符咒中间的位置上,伴随着落雪寒风的尖啸,堆垒出一个五尺多高的红柱。透明、冰冷、娟秀,很玲珑的样子。 红柱停止了长势,开始自行剥落,一片片碎屑如同晶花一样飘落迷离,纷乱的雪有了它们的缀点,真如绵绵飞絮春花嫣然。当无数红色的碎屑不再剥离,红柱显出本来的模样,一个人类的女子裸像俏生生地立在那,像是由红玉雕琢而成,被置放在猩红的地毯上,说不出的典雅,却又在典雅中透着森然的奢华。 ------------ 第六十六章 回家 大雪几欲将她覆盖,可当寒风每一次鼓劲地吹来时,雪退去,红色暗淡,上面,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直垂到脚下。 长发或飘或扬,**的身体红润而丰盈,她整个人动起来别有一番说不出的韵味,那是一种秉承自然,树木山石精华的一种美,来自世间,却没有俗气,胜似仙人,却又有不尽的烟火色。 琉璃和云晶同时向女子望去,除了一脸的愕然,就是深深的惊惧,女子身上散出的气息,压得他们喘气都有些困难。 而欧阳炎炎则是满面通红,第一次见到裸身的女子,除了那飞扬的黑发有意无意地掩盖一点,一切隐秘的所在都暴露无已,这令他的头昏昏的,直到目光落到女子的脸上,清醒了。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呢?好像不是一张脸,是由千千万万的脸堆积而成,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却又能让你看到另外那些脸的本相。或美或丑,或善或恶……千千万万的脸一起幻出不同的表情,喜怒哀乐,悲苦怨憎,生死别离……欧阳炎炎像是在世间走了一圈,看得不是轮回却胜似轮回,那些脸、那些表情何止千何止万,几乎包罗了世间所有的荣与枯,最终又一次化成了一张脸一种表情,望着他,看似平淡,看似清澈,不过是历经出世与入世,闲看云卷云舒罢了。 他微合了双目,有种东西像是在心底打破了,却又没破彻底,让他有点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 这时,琉璃长长嚎了一声,一下子把他惊醒,先前像是做了一场梦。 那女子上上下下打量了琉璃十几眼,忽道。 “你是狼?” 琉璃受不了女子身上的气息,若不再嚎出来就快窒息死了,吃力地点点头,灌进口里的风雪叫她咳了半天才缓过气。 “你,你是谁?” “我是山鬼……” “山鬼!”欧阳炎炎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传说,山鬼能知天意,能晓往生,能料生死,能转阴阳…… 山鬼手抚着长发,目光露出复杂的神情,视线略一抬,淡淡地道。 “圣族的怨气好大呀……给剑陵宫种下如此狠的血咒……凤神……”目光再次定在琉璃的身上,嘴角抹上一丝笑意。 “一百年,一百年以后就看你的了……” 欧阳炎炎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向前跨了一步。 “你真的是山鬼?” 山鬼好像才看到他似的,不过却愣住了。 欧阳炎炎直视着她的眼睛,恭敬地道。 “听传闻山鬼拥有天地法力,更改阴阳之术……”忽然跪下,“欧阳炎炎请求,请求以命换命,换回我的母亲!” 听到这话,云晶吃了一惊,失声道。 “不可呀!” 漫天的飞雪中,突然传来一声声凄厉的狼嚎。 是狼王桐!琉璃看着昏迷的云飞,张口嚎去,不顾风雪几次地灌来,不停地嚎叫,倒把云飞唤醒了。 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一只手拄着骨箫坐了起来。 “琉璃……” 琉璃见到云飞没事一样,欢喜地咬了他几下。经历了生死艰难的情景涌上心头,化成一串串泪珠自她脸上滚下。 云飞紧紧拥住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山鬼看到云飞手上的骨箫,轻轻地叹了口气。 “天意呀,天意真是难测……”转脸对着欧阳炎炎,肃然道,“生死皆有定数,此乃世间大理,怎可随意更改!不过,我可应你一件事。” 欧阳炎炎像是最后一线希望破灭陷入了绝地一般,整个人颓败了下去,喃喃地道。 “我只要我娘活着……” “怎么?刚才你在我脸上看到的世情还不够你参悟本源吗?”无错不跳字。 欧阳炎炎一愣,随即起身,冷笑道。 “本源?何为本源?无物无我,无天无地,这是你的大理,可什么都没有了,这大理又说给谁听!”恼怒中带着讥嘲。 山鬼眸光闪烁,隔着迷离的飞雪,显得高深莫测。 “日后若有在你心里同你母亲一样重要的人需要你去救,你可来黑水白山找我。切记!” 欧阳炎炎被她的肃然打动,惊异地道。 “为什么?” 风雪中再次传来狼王桐的嚎声,山鬼定定地望着欧阳炎炎,绽出个别有意味的微笑。 “因为,下一个就是你。” 狂风席卷了乱雪,视野一片模糊,狼王桐苦苦寻找了三日,终于找到了儿子。父子抱住久久没有松开,狼王桐虽然失去了一只胳膊,但见到儿子平安无事,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忘了。 随着狼王桐的到来,山鬼消失了,那片冰冷透明的红退变成了大雪的颜色,欧阳炎炎愣愣的,一脸的茫然。 东北部这次数年罕见的大雪,足足下了四个月。大雪封山,人兽多数被冻死,春末,狼王桐他们随着冰雪融化踏上了返家的行程。由于狼飞伤势过重,途中一再滞留,直到第二年五月初才回到五岭。 此次出山整整历经一年零六个月,遗憾的是,狈先生没能亲眼见到狼飞带回的法器骨箫,就在半年前去世了,这也使骨箫成了狼王桐的一块心病。虽见过骨箫的威力,更明白狼飞寻得的骨箫绝非平常之物。可这其中的联系来历,并不知晓。 五月的五岭清绿养目,连绵几日的细雨更给这清绿带上了几分亮翠,太阳一早出来,五岭如同出浴的仙子,散着水气的芳香。 匍匐横走的石菖蒲占据了水边的阴湿之地,迎向它是高处的猫尾木,树干高耸,枝繁叶茂。从芙蓉菊素雅别致的叶片中,探出数朵的桔梗花,紫蓝、桃红、洁白、姿色优美而华丽。地势低洼处,雨水积满成溪,蛇行一般绕林而流。途中汇聚山泉,一路叮咚欢快地奔去,蛙声、鱼跃,片片都是歌唱,山风拂来,送入鸟鸣之音,使得整个五岭就像舒展自若,闲散的白云,清虚而淡远。 午时,阳光热烈奔放,丛林到处闪烁着金色的光点,鸟飞兽走,热闹喧哗,生机无限。琉璃立在洞口,遥望南边的瀑布群,轰轰的水流,激起腾腾水雾,像要把湘河都给激扬起来。 这已是回五岭的第六日了,她还没有看到空翼的影子,云飞一回来就闭了关,剩下的她整日闷闷的。回想起一同与空翼在石台上,周围的那些狰狞的怪物,还有灯笼山上窜起火红的身影,被困的情景……不由得浑身冰冷,汗水涔涔。红狐狸……云飞说你没事,可你在哪呢?越想越糊涂,就在她无所适从的等待中,空翼终于出现了。 他们彼此地相望着,树叶们在风的捉弄下,嬉笑着,潺潺的流水自脚边淌过,小虫们尽兴地高歌……阳光温温柔柔地像是捧着他们,让他们忽然心底有些犯酸,眼睛红了,喉咙堵了,好久好久,几乎是同时喊着对方“哇”的一声哭了,嘴能咧多大咧多大,在泪水的汹涌下,在使劲地哭声中,拥在了一起! 从母亲那里得知,狼王桐他们已经回到了五岭。空翼不敢想象琉璃成了什么样子,急急火火地来找她,当看到琉璃完好无缺的刹那,感到整个心像翻了个个,平平实实地着了地。 “小白狼,我以为你死了呢……呜呜……” “红狐狸,你说话不算数,你没来找我……呜呜……” 他们哭了一会,忽然笑了,空翼有些不好意思,给她擦擦泪水,又抹了几把自己脸上的泪水。琉璃见他笑了,嘴一扁,想笑,可泪水涌的更厉害了。 “红狐狸,你说话不算数,你没来找我……” 空翼一呆,搂住她,安慰着,抚抚头,又拍拍她的背,言不由衷地道。 “这次出山真没白去,你学会说话了,是不是?小白狼。” “你说话不算数,你没来找我……”琉璃边说还不忘跺了跺脚。 空翼眼露惊讶之色,这样的动作似乎只有人类的小女孩发脾气撒娇才会使,难道……难道小白狼懂了……是!是!她懂了!她长大了……哈哈……她终于明白了!高兴得合不拢嘴,在她脸上、耳朵上连连咬着,梦语一般。 “你长大了,你终于长大了!你懂了,你终于懂了!” 琉璃倒吓住了,一动不动,看着近乎疯癫的空翼。 空翼逐渐平息,左看看她右看看她,说起话来,问她什么时候回五岭的,琉璃将事情讲了一遍,听得他时惊时惧,特别是琉璃讲到在灯笼山上看到空翼被困时,摇摇头,喃喃道。 “那不是我。”眼里露出疑惑和茫然。 自从空翼看到琉璃被群怪拖进血池里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醒来时已经在五岭了,母亲告诉他,他足足睡了九个月。 九个月,不算长,可也不算短,令空翼不解的是自己睡了九个月竟连梦也没做一个,何况,还不吃不喝,要知道还没到入定修为的境界啊。再者,狐狸家族更没有冬眠的先例。尽管百般不解,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也将此事淡忘了。 六月,空翼开始忙碌起来,整日拉着琉璃漫山遍林地奔走,要为琉璃建一个最大的蝶巢,而选一处风水好地便成了头等大事。两个多月,足迹几乎遍布了五岭的每个角落,最终看中了地处五岭西面、面临南海的一座山峰。 山峰高的像插入了九天,站在峰顶,只能看见飘飘的大雾蓝蓝的天。山下的万株望天树在云气里露着一点点翠色的树冠,将这一点点的翠色连接起来,就像虚空中生了一片茵茵的绿草被朦胧的月光笼着,蓝空映衬的阳光,变得华彩纷呈,如同在绿草中缀上蓝晶晶的雪片,雪片又化成小彩虹,东一会,西一会,顽皮的很。 峰顶的风极大,大得好像石头都会飞起来。站得久了,感到整个山峰也会吹上天。 空翼面东而立,张开手臂,半合双眼,心胸好像被风敞开了,山川河流齐齐涌进,那种感觉真好,好的有点奇妙。感受着模糊的一片远方、模糊的海水撞击岩石的声音、模糊的永不疲倦的风,高天远地中就会有了一种莫名的激动、莫名的意气风发、莫名的神采激昂,整个身心随之飞翔,自由自在溶进了天地间。 琉璃左右四下看着,山峰上除了长满粗硬挺直的野草外,就是石头、石岩,凹的、凸的、奇形怪状。石头中流淌出的泉水汇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浅潭,碧清蓝澈。峰顶很宽敞,方圆四五百丈,周围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南面的悬崖下,风声中夹带着水声,一波又一波,闷闷的。其余三面只有风声了。大雾完全将这座山峰分为两截,看上去,雾气上面什么都没有,雾气下面才是世间。 空翼告诉她,这里这里建一个两层高的石楼,上面他和她、母亲一起住,下面用来养蝶……这里这里弄个大花丘,种上千种的花卉……这里这里栽上不同种类的果树…… 琉璃终于听到有吃的东西,隐隐的两眼发光,急急地问那是什么时候,空翼认真地想了想说,大概需要五六年吧。琉璃对五六年不是很清楚,以为睡一觉就可以了,一时满心欢喜,高兴地蹦跳着,几阵山风吹来,猛烈得差点把她吹跑了,有点担心地说。 “这里的风太大了。” 空翼刮了刮她的鼻子。 “小笨蛋,我们得靠这里的风来布阵……”然后顾弄玄虚地深深地吸了一下,“我要的就是这风啊……” 接下来的日子,他就像筑巢的小燕子,不辞辛苦地飞来飞去。不同的是,小燕子运的是泥巴,他运的却是各种各样的石头、五颜六色的树种子、花种子。比小燕子要飞地远,为了寻一块满意的石料,有时七天七夜都飞不回来。 空翼在外面奔波着,琉璃则坐守峰顶看着他运回的这些东西。 山峰周围有空翼结的法阵,在外面看雾蒙蒙的一团,近到跟前,山风凛冽得像锋刃,她孤零零的守着不能吃的石头,愁眉苦脸,不明白,她的红狐狸大老远的弄回这些啃不动的石头干什么,蝶巢需要石头吗?不过还是很听话地按空翼的吩咐去做,老实地在这里守着。 ------------ 第六十七章 暧昧 只有空翼不去太远的地方,才会带上她。经历了太多的离奇危险,空翼再不敢冒失了,他知道,靠自己眼下微末的道行,还不足以保护得了琉璃。 蝶巢筑了一半,不知哪里走漏了消息,这件事让黄半仙知道了,随即冰羽也知道了。 两个不是无赖胜似无赖的家伙同时要挟空翼,要么让他们加入,要么不过几日五岭谁都会知道空翼在建蝶巢。空翼当然不愿意这件事传出去了,很头疼,又很歉然地道。 “你看,这事弄的,本来我还打算请你们两个哥们帮忙呢,又不好开口,毕竟这是个苦差事,怕累着你们,我还跟小白狼说呢,完工的时候,把你们两个请来一同庆祝庆祝,看看,这事弄的……” 黄半仙、冰羽谁也不傻,听了他这番肺腑之言,一个晃晃脑袋,见竿爬了上去。 “哥们,咱们谁跟谁,有事你就吱声,我和小黄随叫随到,帮哥们这可是份内的事,客气什么!说吧,什么时候带我们上山?” 空翼暗骂,死黄皮子!爬,爬,你就知道往上爬,也不怕摔死你! 而冰羽的目光则游离着,溜到琉璃身上不动了,琉璃傻傻地对他笑了一下,那木然的神情像是一下子生动起来,淡淡地道。 “空翼,你放心,你母亲和其他狐狸并不知道这件事,我也是听黄半仙说你有个蝶巢什么的,只想看看,才暗暗跟了你几日,你别在意,我们就想帮帮你。”难得地给了空翼一个笑,眼睛却始终留在琉璃身上,又加了一句,“我也有点好奇。” 空翼乌溜溜的小狐眼在冰羽身上转着,一年多不见,冰羽像是变了。冰羽同空翼一样,睡了整整九个月,醒来得知父母永远留在了白山后便不再说话了,看谁眼神都有点发愣。听不少小狐狸讲,冰羽有时一坐就是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也不动,这样持续半年,忽然没日没夜地练起功来,那勤奋劲叫小狐狸们都有点害怕。这些林林总总的小事,是空翼近来回家探望母亲无意听到的。 母亲在破血阵时元气大伤,闭了几个月的关才逐渐好转,空翼暗舒了口气,听了这几句闲话,那些刚修得会说人话的狐狸,是很爱拉家常的,你不听也会往你耳朵里钻。 冰羽在空翼的眼里还是一副文秀的样子,只是比以前长高了,脸庞越发得俊秀,目光中多了几份成熟。他长大了,空翼在心里面得出了这个结论后,捏紧了琉璃的袖子,干笑几声。 “冰羽,我们也算是患难之交吧,没那么多说道,帮我建蝶巢,我求之不得!走,我带你们去!”故做轻松,一手抱起黄半仙,一手抱起小黄,招呼着琉璃逝向虚空。冰羽身形一转,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一边飞行,空翼一边低低地对黄半仙道。 “你这个死黄皮子,就知道搅我的好事!说,你怎么跟他勾搭上的?” “什么叫勾搭呀!哥们,别说得那么损,好不好?” “放屁!” 黄半仙感慨万分呀。 “人类不长说吗?多个朋友多条路,我是多认个哥们多份道……啊,死狐狸你干什么!” 空翼双手一扬,把他们夫妇俩扔了下去,冷笑道。 “你不多份道吗?道在哪呢!” 琉璃惊住了,冰羽也是一愣,收住身形冷眼瞧着,千尺的高空,黄半仙和小黄一样受不了,掉下去必死无疑! 空翼只停了一停,一头扎下去,不过半刻一手抱一个飞了上来。小黄还好些,黄半仙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小黄气得要跟空翼拼命,黄半仙这才有了活气,呀的叫出声,顿时痛哭流涕。 “死狐狸,谋杀呀!害死我你算什么朋友!呜呜……我黄半仙怎么这么倒霉……呜呜!” 空翼呵呵笑了。 “你这不是好好活着么!刚才给你点颜色看看,以后看你还敢不敢舌头长了!” 黄半仙气得干瞪眼。 在三位朋友的帮助下,五年后,空翼将蝶巢建好。 山峰本来就高,而在这么高的山峰上突起出这么高的一个石楼,缀点着这么多的繁花树木,真的如同天上的阆苑一般。 石楼完全按空翼的意思修建的,占据了峰顶中间三四百丈的面积,由红白两色的石头砌成,还不是杂色的那种,而是一半纯白色和一半纯红色紧紧对接着。石楼也不是常见的方形,而是曲形,乍一望,像一面水帘泛着波澜,再一望,像凝成了几面水帘。这些看似水帘的,是用带有弧度的石头一点点拼出来的,石头的弧度是靠天然水浸风蚀形成,表面虽然粗糙,弧度却是圆润。 这样特别的石楼,无论是外面还是里面,没有一处是直的、方的,到处充满着动作的曲线,看上去大巧无工朴而不拙。 今日的夕阳分外绚烂,余辉几乎平铺在峰顶上,石楼沐浴着辉光,楼顶的“波纹”泛起,楼外的“波纹”泛起,风一吹,云霞在动,“波纹”也在动,像是千万种色彩静静地舞蹈,舞着舞着,便只剩下了最后两种颜色,一白一红,相依着,相靠着,云淡风也轻。 石楼周围,花丘无数,布阵一般分方位栽植着不同种类的花卉、树木,它们大而娇美,枝叶茂盛挺拔,一派欣欣向荣的面貌。 太阳沉没了,天色暗淡,他们从震惊中转为欢喜,琉璃最为开心,不停地蹦跳着,空翼也兴奋地说着,明日就把他的旧蝶巢里的蝶蛹搬过来,明年的这个时候,千万只蝴蝶将从这里飞出飞进,这里会成为名副其实的蝶巢。 黄半仙左看右看,眉眼喜笑,不停地说。 “真好!真好!” 小黄用脑袋拱拱他,不满地道。 “好也是人家的,有本事的你也给我造一个!” 黄半仙不以为然,嘴咧着笑。 “我黄半仙也是出过力的,你看,那几块石头就是我砌上去的……”忽然,笑容僵在脸上,目光停在石楼正中的两行字上。 石楼分两层,每层一门一窗,在上面和下面的门中间,竖着两块突起的石条,跟其他石头的弧度弯的方向不一样,显得极其醒目,就在这两块醒目的石条上,随着弧弯刻了八个字: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无疑,这是空翼的手笔。 “这字取的不好!”黄半仙连摇头带叹气。 “怎么不好!我看好,天荒地老,海枯石烂,长长久久的,多好!”小黄白了他一眼。 黄半仙怔怔说道。 “天、地乃大而空之物;海、石乃冰冷之体。我们卑微之小,血肉之躯,担不起呀!何况人类常常以这类的东西骗己、骗人,红狐狸聪明灵慧,应该知道。可他取什么不好,单单取了这八个字!” “就你事多!眼红的吧!” 黄半仙像是没听见似的,招呼过空翼,叫他抱着自己飞到空中看看山势走向。 空翼明白这个哥们对看风水颇为自得,他是不信这些,不过今日心情高兴,咧着狐狸嘴欣然应着,抱起黄半仙升上虚空,按着指引,围着山峰徐徐飞逝。 黄半仙越看越心惊,悚然道。 “大凶!大凶之地!”说完这句话后,就紧紧闭上了嘴巴。 空翼好奇地问,他又露出痛苦之色,空翼懒得理会他了。 当夜,空翼带着琉璃看了石楼的几个石室。 石楼底层两边各有一个屋子,中间夹个大厅。这是空翼预备养蝶的巢。 石楼的顶层分了四个屋子,左边一大一小,右边一大一小,中间隔着一个室内的小花园,左边一大一小的屋子是留给母亲住的。空翼早想过了,他和琉璃在一起一定会被逐族,母亲势必受到牵累,本来红狐狸在狐族的地位就低,他也从不被看中,他一直想离开,只是碍于母亲。至于母亲能否同意他与琉璃的事,空翼自有主意,人类不常说,生米做成熟饭,大罗神仙也没着吗?先将事办了,日后在慢慢告诉母亲。把母亲往身边一接,他、琉璃、母亲,三个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空翼美滋滋笑了,逐族是肯定的,挨骂也是躲不过的,不过看看琉璃围在身前身后,顿时觉得一切都值了。 右边一大一小的屋子是属于他和琉璃的,一间用来睡觉,一间用来炼丹。炼丹的屋子自然不必说了,除了盆盆罐罐、草药堆积、炼丹小炉,简单凌乱,而睡觉的屋子可就讲究多了,空翼不但花费了心思,还狠狠地下了一番苦功。单是正中放的一块红白两色的圆玉,就用去了他两年的时间。玉容易找,可纯白纯红的两色,又是完整的一块,世上实数罕见,更何况还是块暖玉,抚上去温润怡心,细腻柔滑,凉热适宜。 暖玉做床,水晶为地,若说红白两色的暖玉稀有,铺在地上的紫水晶可就属于神仙洞府的东西了,方圆二三十丈的紫水晶泛着奢侈的光泽,使整个石室看起来高贵而梦幻。 窗帘、门幔、床帐皆是从人类那里偷来的上好白色的蝉翼纱,颜色纯正、洁白、明亮,质地轻密,软厚,远远地看,好似烟雾,风一吹,这烟雾就开始荡。 除了这蝉翼纱外,空翼又给它们配上了一匹匹红色的长绸。拖地几尺,红白反衬,极是夺目。 门窗皆由藤蔓编织而成,半开半掩,外面山峰虽被布了阵,风比以前小多了,可夜里仍有清风溜入,拂起窗、拂起门、拂起红色的长绸、拂起白色的纱幔……琉璃呆住了,她的紫蝴蝶色、她的白衣色、她红狐狸的红色,这里应有尽有。 “红狐狸……”感到自己像化成了一脉水流,静静地在这石室里流淌着,“真好,红狐狸,这里真好……”目光湿润了,感到有什么东西无形中撞了她一下,使自己沉睡在心中的什么渐渐苏醒,她也随着这种苏醒明白了、懂得了一些。 空翼牵着她的衣袖,搂着她的肩径直走到门口,遥远的夜空,星星又大又亮,像嵌满了一天的眼睛,神气得很,他突发奇想,紧紧拥住她,飞逝上虚空,越拔越高,直到手一伸好像就能摘到星星的地方,停下。 “你想要他们吗?我摘给你!” 琉璃仰脸看着,星星们像是在对她笑,连连点头。 “好,我要!” 空翼身形轻轻向上飘了个半弧,双手一拢,返回时,两手捧着无数亮晶晶的东西,送到她的面前。 “看,星星,我给你摘到了。” 琉璃惊喜地把脸埋进亮晶晶中,激动地叫着。 “红狐狸,星星!看,星星,还亮着呢!你真的摘到了!” 空翼双手一扬,手捧的亮晶晶的东西落了琉璃一身。 琉璃快乐地看着,转着圈,咿咿呀呀地唱起来,空翼歪着头,望着她,痴痴地望着她,眸光一潮。 “小白狼,那不是星星,那是我的幻术。” “不,是星星,你看它们还亮呢!” 空翼张臂抱住了她。 “傻丫头……” 琉璃靠在他的肩上,望着她与他的身上都是亮晶晶的,像是溶在了星光里,甜甜地笑了,真好,这样真好…… 空翼抱着她,抱着抱着便生出一个念头,顿觉全身都有些发颤,强制压下去,可那念头好像更加坚定地在心上不动了。 “小白狼……我们……我给你洗澡好不好……” …… 从琉璃化人形后,空翼还没有再给她洗过澡,只是经常给她梳妆打扮。 今晚,星光灿烂,月华轻柔,风儿絮语,虫儿低吟……到处弥漫着迷醉的气息,也使他激荡涌动了。 石楼前一弯潭水,里面植了几株白荷。稀疏的荷叶,顶着含苞的小荷。尖尖的小脑袋顶着朦朦的月光点,点点宛若清露。 琉璃除去玉衣,跳进水里,弄碎了水面上的月光,像是打破了一池的琼屑碎玉,身体随水游荡,像条秀美的鱼。 “来呀,红狐狸!” ------------ 第六十八章 诱情 水的清凉让她感到无限的惬意,笑着,双腿打出水花,对着空翼快活地笑着。 空翼望着水里的她,目不转睛,这是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到没有玉衣的她,有点奇怪的感觉。 琉璃像一支会涌动的白荷,长长的黑发平散在水面上像荷叶,笑容明灿的脸像绽放的白荷,那上面滚动着圆润的水珠,像遗落的星光。 五年了,琉璃长成人类十**岁少女的样子,窈窕的身影晃动在水里,散着一种不知名的香气,像荷香,像水草,又像是由各种香料调出最纯、最淡、最清的那种,可又好像不是。从琉璃身上发出的香气是具体的,却不可琢磨,是看得见的,却又说不清楚。那香气有点杨柳依依的感觉,索绕着空翼,使他一阵阵的晕眩,琉璃在眼里一会变得朦胧,一会变得明晃晃,他吃力地喘息着,整个身体滚动着股热流,一波波冲上又冲下。 琉璃没有发现空翼发呆的眼睛,半张的嘴,只顾在水里玩了,刚下水,好像还感到水有点凉,现在好多了,水轻柔地抚动着肌肤,风徐徐吹过,像是在飘。这种飘的感觉痒痒的,让她忍不住咯咯地笑。 “红狐狸!快来呀,可好玩了!”对他喊着,扑腾出一片水花。 透过水花,空翼恍惚中像看到了什么,双腿一软,掉进了水里。琉璃以为他在逗她,游过来,不停地向他踢着水。 空翼歪着头看着她,热烈而大胆,似乎已经适应过来了,双手解开衣服,随便一抛,向她一扑,琉璃哈哈大笑,空翼也笑了,拥着她在水里游动。 他们的肌肤无间地亲密着,划开的水漾出一圈圈美丽的波纹,不断地扩散。 空翼双臂极有力地在她身后搂着她,咬了咬她的耳朵,琉璃偏头望见他乌黑的眼睛,不尽的温柔,在里面看到了一天的星光,和自己的样子,对他送上一个极美好的笑,头靠上去,学着他的样子,咬咬空翼的脸颊,毛茸茸的狐脸贴上去,有种奇妙的温暖。 “红狐狸……”把整个脸都贴在空翼的脸上,空翼身体颤抖着,轻咬着,低而含糊地说着什么。 琉璃被空翼传出火热的气息迷乱了,也感到有一种东西在体内逐渐炙热、奔涌,胸口那其中一股温热的气息乱蹦乱跳的,迷迷糊糊,轻飘飘地被空翼抱着飞出了水里。空翼一招手,驱过自己的衣服和琉璃的玉衣胡乱地往身上一裹,飞快地逝进石楼的顶层。 星光流泻了一地,花影树阴中走出了冰羽。站在水边看了一会,琉璃和空翼留下的残余气息尚在,紧紧地握住了拳头,猛地望向石楼的顶层,眸光中尽是恨意和痛苦,这种恨意和痛苦把脸弄得有点扭曲可怕,你这个不人不狐的东西,凭什么要她! 可惜,进不去石楼,破不了石楼外面空翼布下的法阵,他就像被囚住的小兽,可怜地望着外面的世界,忽然,笑了,因为看到一个黑衣的身影,轻松地跃进了石楼的顶层。虽然他不知那是谁,不过,肯定的是黑影绝没有伤害空翼他们的意思,更肯定的是他帮了自己的忙……想到这,双手拢口夸张地大叫道。 “快来呀,不好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空翼抱着琉璃倒在床上,随意划去,帘帐包起暖玉床将他们挡在了里面。 琉璃安静地躺在空翼的怀里,安静地看着他的眼睛,感到她的红狐狸今晚的眼神很特别,里面的神采把她弄得周身都是软绵绵的,不过她愿意这样软绵绵的,望了一眼白色的纱帐,顿觉像是又一次融化了。 “红狐狸……”喃喃地叫着他。 空翼压住了她,粗重地喘息着。 “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我和你在一起……我愿意……”琉璃觉得自己像条被拦住的河,河水想要冲出去,却找不到出口。 空翼双手用力地搂紧她,心突突地跳,心底竟涌出兴奋和骄傲……可是,突然感到有双眼睛正无遮无掩地看着他们! 这双眼睛好像一直存在,只不过他才意识到,像蜂芒一样,刺在背上不是很痛,却十分的难受。顷刻,热情如潮水一般从身体里退去,望着对他向有期待的琉璃歉疚极了,但没办法在一双旁不相干的眼睛下,去做他认为最神圣的事。 空翼恼怒得很,右手一弹,衣服里的骨箫祭去! 这是他用了八成的灵力激出的一击。帘帐外传出微呀的一声,他随手抖出一个又一个火雷,帐帘哗地分开,一个黑衣的人影立在窗前的一角。 琉璃听到那陌生的微呀声,惊得一抬头,呼道。 “是你!” 正是那个把她吓晕、带她去找空翼的黑衣人。 空翼驱回骨箫,紧紧握着,看到黑衣人整个身体被一层透明的清气围裹着,那是一种连自己气味都能裹住的法力。一见到这种法力,空翼立时明白,对方比自己的道行要深得多,他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这时,外面传来冰羽的叫喊。 “不好了,出大事了!” 黑衣人目光停在空翼的骨箫上,露出复杂的神情,古怪地念着。 “怪不得,怪不得……”念叨着,飞逝出去。 空翼眼睁睁看着人家在自己的法阵下来去自如,心里别提有多懊恼了,转脸问琉璃。 “你认识他?” 琉璃摇头,把遇见黑衣人的几次都说了,外面的冰羽还是一声比一声高的喊叫。 空翼目光露出厌烦之色,穿衣飞出石楼,见冰羽在一株花树下站着。 见他出来,冰羽大方地道。 “我看见一个黑衣人影进石楼顶层了,你,你们没事吧?无错不少字”说着抽起一脸的怪笑。 空翼淡淡一笑。 “当然没事,不过是一个朋友过来坐坐,忽然又有急事走了。” “哦,那我就放心了。”转脸瞧瞧东边。天空变得灰白,太阳正努力地升着,星星们光泽暗了,目光又很快溜向石楼那敞开的绿窗,一副云淡风轻的口气,“该多布几道法阵,这样朋友来了,也好有准备的时间。” 空翼眼珠在他脸上转了几转,淡淡地道。 “是呀,是该多布几道……” 冰羽笑笑,满意地转身走了,看得出来空翼什么也没做成。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空翼对自己说,冰羽再也不是五年前那个小屁狐狸了,在经历了父母过世的不幸,冰羽近乎可怕的长大。闭着眼睛想了一会,琉璃来到他的身边道。 “红狐狸,你睡着了吗?”无错不跳字。 空翼睁开眼,看到她,伸手抚着琉璃的头发,暗道,一定得把冰羽赶走。 他还没等把冰羽赶走,小黄却失踪了。 一连几日都是阴雨连绵。最初,雨稀稀疏疏,淡得如轻烟,轻轻随风飘荡,仿佛天地间漫不经心地拉上一道纱帘。树木、山石、花鸟绣在其中,看上去有了微熏之意。渐渐地,雨点变得有力了,“噼噼啪啪”地连续砸在林丛里的万物上,蒸腾出一片水雾,白茫茫不见天际。这样的雨并没有持续多久,不过一夜的功夫,就变地有声有色起来,好像天上的万千河水化成一小股一小股的泉水,欢快地往地面上奔流,不疾也不徐的样子,涓涓的,很纯净、很顽皮,有鸟飞过,巧巧的翅膀,巧巧的小脚,踩出一朵朵细碎的雨花。一路飞过一路踩去,一瞬间,背后的雨依旧,前面传出它快活的叫声。 琉璃在水潭边玩耍着,一会看看天,一会有力地嗅嗅,到处都是水气,空翼离开蝶巢三日了。 当黄半仙发现小黄不见,连气味也嗅不到,一下慌了神,空翼也总觉得不太对劲,莫名的心烦意燥,答应他帮忙找小黄。临行前在石楼外布下几十道法阵,告诉琉璃不要出去。 从出山回来,琉璃梦变得比以前乖巧听话多了,老实地点头,尽管眼里流露出委屈。还是愿意空翼带着她走,空翼装做看不见,抱起黄半仙掉头飞逝进雨里。琉璃眼巴巴地望着,望着望着,就觉得眼睛湿湿的。 空翼一走,冰羽便出现了,靠在法阵外的一株橙树下。 橙树移植过来还不到两年,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橙树的左右栽种了两溜满山红,翠叶鲜亮,花繁色艳,远远一看,如同飘浮在雨雾中的霞云,冰羽背衬着着霞云似的花朵,显得似真似幻。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琉璃,琉璃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笑一下,再埋头玩。 冰羽自然也以最好看的笑容给她。笑完,就耐心地等待着下一次琉璃对他笑。 这是一个漫长的等待,似乎又是一个意味无穷的等待。冰羽有时走动几步,也只是在橙树周围,似乎没打算进阵里面去,也没打算叫琉璃出来。 法阵,他破不了,进不去。至于琉璃能否出来,他不愿意去想。 琉璃玩一会水,玩一会泥,整张脸像个泥猴,一会又被雨水冲洗干净了,再重复着,继续着。玩累了,便坐下吃东西,荔枝、龙眼、杨梅……吃着吃着,想起鹿肉、牛肉来,凡跟肉有关的都想起来了,变得两眼发直,口水一串串从嘴角两边流下,吃着嘴里的果子,成了一件痛苦的事。其实琉璃还是愿意吃肉,可空翼说了,吃野果能补脑子,会像他一样聪明。琉璃隐隐地明白,却又不完全明白。 雨下得很起劲,冰羽周身湿漉漉的,却浑然不觉。琉璃不看他、不对他笑时,除了等待就是发呆,望着她傻乎乎玩的脏样,目光显出些怜惜,嘴角浮上丝微笑。 一个女孩,一个少年,隔着看不见的法阵,在雨中……显出种美好的和谐来。直到黑衣人的再次出现,和谐像是打破了,又像是没有,只多了一点有趣的东西。 琉璃见了那黑衣人,神色惶恐了一下,但很快便平静了,只是好奇地望着,歪着头,灵动的眼睛在黑衣人身上打量。 黑衣人径直走近冰羽。 冰羽头都没回,表面上显得十分平静,心却七上八下。不知道黑衣人的来历,虽然感觉不到对方有伤害他们的意图,但对陌生的,出于本能,还是有些害怕,可又不能跑,也不能显出软弱,琉璃可在那边看着他呢。 “西南角是法阵的破解门户,你只要把那堆乱石搬开,就可以进去了。” 冰羽一震,惊愕地看了黑衣人一眼,神情迅速转为淡定,懒懒地道。 “我为什么要进去?”很意外,没想到黑衣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拿不准对方是什么意思。 黑衣人“哧”的一声,像是笑了,冰羽一皱眉,那笑声听起来像磨牙,难听至极。 “他不在,这可是你的好机会。” 冰羽的心像一根绷得很紧的弦被用力地拨弄了一下,“他不在,这可是你的好机会。”好机会?神情变得复杂起来,什么意思?忽想到那夜琉璃被空翼抱进石楼里……立时,眼前,星光下,琉璃……水潭中……咬咬嘴唇,一声吭不出来,只觉得脸微微地发烧。 黑衣人饶有兴致地望着面前这个蓝衣少年,雨水的冲洗下,冰羽苍白、憔悴的样子看上去有点可怜,只有那双眼睛火辣辣的,神采奕奕地望向琉璃,视线也不由转到一直看着他们的琉璃身上。 “她长大了,虽没有化去狼尾,可有些事并不妨碍去做。”语气带着怂恿、蛊惑。 冰羽脚下一滑,险险摔倒,只听黑衣人道。 “阴阳交合本是世间大美,你们都已化为人形,所谓本性不关乎身体。” 冰羽恼恨地转头瞪视着他,冷冷地道。 “那你呢?你是什么?”不知是生气还是什么,说得有点词不达意。 黑衣人目光落到某处,淡淡地道。 “我在这看着。” 什么!冰羽一晃,快气晕了,什么叫你在那看着!定定神。 “你是不是经常去看人家,人家的,的……”到底没说出口。 ------------ 第六十九章 惊呆 黑衣人摇摇头。 “她不一样……很特别……” 黑衣人的神情变得肃穆,这使冰羽一呆,随后望向琉璃。 琉璃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好像跟自己有关,不过,除了对空翼、对好吃的以外,一概不关心,见他们没完没了地说也就不理会了,又自顾地玩起来。 冰羽仔细看了半天,也没发现琉璃的特别之处。一条狼尾、一件玉衣,头发弄得乱糟糟的,一缕一缕贴在小脸上。要说特别,那也只是琉璃好像耐看些,身上有种清灵之气,但这些都不是吸引冰羽的地方。 自从琉璃从人类手里救了他后,便莫名地感到,琉璃骨子里有种东西,让他一阵阵地冲动,那是种幸福的冲动。也许是琉璃的自然、干净的心性,做什么都毫无雕琢有意为之,只出于本意吧。 冰羽想不太清楚,也从未想过。呆怔了片刻,目光穿过无际的雨,轻轻舒了口气,很坚定地走向西南角的那堆乱石。 黑衣人的目光追随着雨中那瘦弱的少年身影,一点点拉长。 这似乎是一个神圣的时刻,雨水给这样的时刻营造出了几分绵长。 雨惬意地敲打着五岭,五岭像是被它的惬意给融化了,化成无数的溪流、无数的小河、无数的泉水,它们汇集着,分散着,再汇集着,奔向不知名处,原来不是很昏暗的天空,涌过黑糊糊的云,悄然拢住了天,雨下得更有劲了。 空翼抱着黄半仙低低在丛林间掠着。这已经是第四日了,仍然嗅不到小黄的气味,该找的地方翻遍了,不该找的地方也察看了,过了前面的深谷,连空翼都从未踏足过。 黄半仙两只眼睛血红,刚开始,还和空翼斗斗嘴,可越来越没兴致,此时,话都懒得说了。 没有,没有,小黄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她怎么会消失呢?她飞都飞不起来呀……黄半仙有气无力地道。 “放我下来吧。” 空翼四下寻了寻,落在一块青石上,把他放下,见了他的样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随便地望去。 五岭的山山树树裹在雨中,像是浮在云气里,若有若无地抹着清淡的绿色,却又时时被雨水化没,迎风站着,雨水扑了满头满脸,他手轻轻一抓,往鼻端送来,怔住。 “奇怪,怎么有人类的气味?” 千百年很少有人类进过五岭的深处,即使来,也只是涉足周边,不认识路、或是和这里的异类没有渊源的,没有谁敢轻易冒险进山。巍峨雄伟的五岭盘亘东南部数千里,草茂密林,飞禽走兽,人类只会对它敬畏有加。 黄半仙趴在那,掰着两只前爪费力地算着,半天也没算出什么,不灰心,接着算。 空翼看了看黄半仙快成半疯了,伸手抚着他的头,湿漉漉的毛皮入手冰冷,漫不经心地看着离他们好像很遥远的地方,那里正有一道有形有状的白气往虚空中升腾,升着升着便化没了。 “黄皮子,你看那是什么?” 黄半仙敷衍似的看了一眼,低下头去,忽然僵住了,再次抬头,神情由惊愕转为恐惧。 “抱我上去看看!”颤声道。 空翼略一迟疑,看出些不寻常,双手一拢,抱住黄半仙蹿上高空。 那道白气位于东南角,从高空上去望,因为黑云的缘故,反衬的白气十分清晰,使得它整个的样子尽映眼底。它下半部像条白龙的形状,龙头朝上,龙尾蜿蜒着左右来回摆动,吃力地艰难地往虚空爬,当完整的龙出来,又散了,化成极亮的白气消失在雨中,直到龙尾完全消失,下一条白龙的龙头开始出现…… 静静地看了十几条白龙消散,空翼感到怀里的黄半仙,目光瞪得贼亮,身体软的像一滩泥水。 天色一暗,雨下得大了,又起了风,风卷着雨,天地间像奔涌着几条大河,骄横地撞击着,而东南角的白龙仍不知疲倦地向上蜿蜒、消散。 空翼的目光向深谷垂望去,雨的迷漫中生出一团白雾,浓得什么也看不清,心里充满了疑惑,这时只听黄半仙失魂落魄地念叨着。 “龙气泻了,龙气泻了,五岭算是完了……” 空翼打断他。 “你看看,那深谷里是不是人类结的法阵?” 黄半仙瞧了半晌,忽然激动起来。 “是,是!人类结的法阵……小黄在那里……在里面!” 直觉告诉他,妻子小黄一定在法阵里面,黄半仙挣扎着要蹦下去。 连日来的焦虑、疲惫终于有了结果,空翼的心绪一畅,拍了他一下。 “怎么,想跳下去?让你的小黄守空房啊!”身形一动,向深谷逝去。 黄半仙没有像往日那样接他的话,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喃喃道。 “小黄怎么一点生气也没有,气味也不对……” 深谷狭长,两边都是耸立的峭壁,迷漫其中的雨雾显得有些古怪,浓浓的,透不过气,黄半仙游目四望告诉空翼,这是一个挺简单的法阵,一看就知道布阵人没怎么用心,只是借地势与大雨稍做了方位上的改动。 很快寻到进阵的门户,一面光滑的石壁,裸露着几个小孔,他们贴着石壁行了六尺,转身跳入浓雾中,果然,越往下只有雨水,而浓雾如凝聚的云气只是锁住了上方和周围,中间空出的谷地有百丈之长,散落了几座油布帐篷,雨水击在上面,碰撞出蒙蒙的一片水气和白烟,帐篷里隐约传出人类的说话声,不过他们的目光却齐齐定在了离他们左边的地上。 那里到处是动物的残肢断躯、剥下的皮毛,几乎都被开膛破肚没了精魄。白狼、狐狸、狸子、虎、豹、天鹅、野鸡……从那血肉模糊上看,刚死去不久,它们看上去少说也修了三四百年了…… 人类常说,天地造万物,万物皆有灵性,生百年者,与人无异,天地有德,尚存一息,何况人类? 人类又说,取之为果腹,有理也,过之,称之贪也,贪即罪也,天理难容。 那么眼前算什么呢?空翼整个身体像是被抽干了,又像是什么在里面绞缠着,透不过气来。 ------------ 第七十章 报仇 黄半仙跑到那堆血肉模糊上,翻着、嗅着,泪水早模糊了双眼,不敢也不愿在这里看到小黄,可心里那该死的念头却固执地不肯离去,小黄,小黄的气味似乎只剩下了阴寒的气息,紧紧地掐住了他的脖子,使他快要窒息了……但还是看到了泥水里浸泡着小黄的尸体,从喉咙到腹部被豁为两半,里面空空的,头骨被敲出两个大洞,里面的脑髓不见了。 小黄……黄半仙嗅到妻子熟悉的气味,往日相处的一幕幕浮上,眼前一会黑一会白,突然像想到了什么,大叫道。 “红狐狸!红狐狸!你死哪去了?!” “我在这……”空翼不知何时蹲在了他的身后。 “救救她,救救她,你能救她的,是不是……”黄半仙两眼冒着火。 空翼黯然地摇摇头。 “你撒谎!”黄半仙跳了跳,溅了空翼一身的泥水,“你不是要臭魄吗?我给你!我命也给你……” 空翼一下将他抱住,哽咽地道。 “小黄她,她肉身残缺,我救不了,我真的救不了……” 黄半仙泪水汹涌而出,孩子一般哭诉道。 “小黄她不会死,不会死……她还想住你的蝶巢呢……” 空翼无声地笑了笑,用手抚着他的头。 “黄皮子,坐在这等着,我要这里的人类为小黄陪葬。” “什么?” 空翼咧咧嘴,拍拍他。 “我们不是哥们吗?”无错不跳字。 “可是人类……” 空翼站起身,冷冷笑了。 不远处早有两个人类站在那,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们,满眼都是戏弄的神情。 空翼轻轻抚摩着黄半仙的头,轻轻地道。 “以前,我瞧不起黄皮子……其实在我的心里面,一直把你当作我的朋友……我只是不想承认……” “死狐狸……”黄半仙狠狠地说了一句,又颤颤地道,“别傻了,快跑吧,这的人类太多,你打不过……”看看那两个人类,怔怔地道,“小黄死了,我要留下陪她,那两个人类就交给我吧。” 空翼丢下一句话给他,径直朝人类走去。 空翼说。 “当我是朋友,就别说这种话。” 听了空翼的这句话,黄半仙一呆,咬了咬牙,掉头向另一方向蹿去。身形刚动,其中一个人类张手祭出一柄短刃。 “那条狐狸就交给你了!” 空翼哼了一声,灵力一指,骨箫从怀里斜斜飞出,正碰上短刃,伴着清脆的一响,短刃闪电一般转了回去。 “哧!”正刺入那人的眉心,几乎同时,另一个人类扑了上来。空翼脚步错开,手臂狠狠一划,雨水向人类冲去,随即,招回骨箫,贯入对方的胸口。带起的一脸血花,顷刻间被雨水冲得干干静静。 空翼看也未看,轻飘飘向前逝去,当他的身影没入大雨中,两个呆立的人类才扑倒在泥水里。 前方两尺外是一座帐篷,风雨来往,帐篷发出声声的嘶鸣,空翼眼前一花,三条人影由帐篷里一闪即出,三道光刃整齐地指来,大雨劈开,只见寒芒。空翼随风而起,半空中,骨箫散出一扇幽红的光晕,此刻感到体内的灵力与骨箫从未有过的亲密。 自从他大睡九个月后醒来,对骨箫有了份比过去更深的依恋,骨箫似乎真正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雨水溅在光晕上,三道寒刃破光而入。 空翼避开两道,直取中间,骨箫狠狠一抖,幽红的光晕集成一束长芒刺入寒刃,一路驰去。惨呼响过,虚空中大雨送下一个人类,肚腹被穿开大洞,半仰着面躺下了。 另外两道寒刃略迟了一下,空翼挥臂大开,扇形的幽红光晕一分为二,向两边切去,寒刃挫回,又有两个人类拦腰而断,跌落,很快被地上的积水淹没。 空翼手腕一抬抓住骨箫,向帐篷望去,里面没有一丝活物的气息,纵身一跃,骨箫用力下劈,帐篷随着红光大现,碎成四片,四散飞去。 天还没有完全黑透,雨越来越大,听不到雷声,也看不到闪电,只有雨,天地间仿佛也只剩下了这雨声,听得久了,雨声变得沉闷,重重地逼压着。 空翼虚空而立,一个灰袍的中年人类正站在对面,扫了一眼空翼的身后,眉头深锁,像是想说点什么,可空翼已经出手了。 雨水翻腾,聚在他的周身环绕,骨箫暴长十尺红芒,带着七分刚烈三分怒意,迅捷无匹地击去。 破空锐啸,剑光一摇,人类的神情更冷,无声的拼斗又一次开始。 空翼嗅到还有十个人类的气味在五十丈外,他们的气息隐藏得若有若无,应该算是一等一的修为高手。 速战速决!空翼狐眼一翻,凌厉的目光投视去,眼前人类的那柄长剑如渴望嗜血一般,低低嘶吼,专挑他的经脉。空翼身体弹起,落到人类的后面,骨箫带着风雨,厉鬼哭嚎,幽幽的红芒哗然大盛,像是倾尽所有,掀了过去。 人类长剑触及红芒,“铮”的脆响,断为两截,还来不及惊讶,就被一股大力逼出了全身的精血,身体软软地掉下去了,空翼随手一个火雷炸开了他的胸口,头也不回地向五十丈外人类气息处飘去。 大雨犹如连绵的江河倒泻,黑透了的天空森然冷冽,整个世间汪洋一片! 十个人类各持法宝,法宝的豪光亮了头顶上一方天际,雨水飘扬在光芒中闪闪发亮,就像天幕垂挂下的上等丝绸被阳光晃出万道光彩一样。 空翼立在中间,骨箫的红芒乱窜不停,显得很是兴奋的样子,这让他没来由地想起当日与琉璃置身小小石台,四周群魔乱舞的情景,目光一暖,小白狼在等着他,这一战,一定要活着!想罢,冲天跃去,骨箫直取西南方位的人类,气势雄浑,一路披靡! ------------ 第七十一章 相生 另九个人类同时将法宝祭出,然而,谁也挡不下骨箫这一击。就见骨箫如一个红色的光轮直直碾压过去,人类的所有法宝立时如萤火一般脆弱不堪。 “万万不能叫这条狐狸跑了!” 也许先前人类尚存一丝怜悯,而此时再也没有了。骨箫的威力让他们感到了寒意,彻骨的寒意。 西南角的人类也只是还了一下手,便从空中栽了下去。血污涂满骨箫,赤红一片,但很快被雨水冲洗干净,只剩了白惨惨的颜色散着红芒,这似乎更让人打冷战。 空翼翻身一过,灵力驭箫一回,狠狠地向一个人类斩去,对方法宝迸为碎片,纷纷而落,惊骇之余,头早已滚下。 其余人类大惊失措,一人道。 “布阵!” 话音未落,只听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 “红狐狸你放心地杀吧,阵我已经破了,谷中的灵气也让我泄了,靠他们人为还布不成伤你的法阵!” 大雨之中,黄半仙蹲坐在一块青石上,半抬着头,半眯着眼望着虚空中的空翼,身边躺着小黄的尸身。 空翼默默望了他一眼,眸光一潮,高喝一声,骨箫又一次劈斩! 人影如电,红光如刃,长空血洒,惨呼连声!七个人类身首分家,伴着黄半仙疯狂泄恨的大笑四散而去。 剩下的两个人类早被骨箫诡异的法力彻底击溃,惊恐、害怕、诧异、愤怒!身形一错,法宝汇于一起,空翼丝毫不留余地地将骨箫祭出,随手划出几串火雷围住了两个人类,一股浓烈的臭气散了出来,火雷裂开,熊熊烈焰燃烧大雨之中,煞是壮观。很快,两个人类连最后一点灰烬也没留下。 “好!好!死狐狸,够哥们!你用我的臭魄杀了他们,也算我给小黄报仇了!哈哈!哈哈——”黄半仙大笑之余,喷出口血。 …… 雨水不断地奔泻流淌,弄得水气如那烟雾一般到处飘散,冰羽就是披着一身这样的烟雾,站在了琉璃的面前。 琉璃双脚正踩着泥巴,发着“啪叽啪叽”的动静,冰羽站在面前等了很久,琉璃才抬头看他。 对冰羽的到来她并没感到意外,对布阵之类还不是很明白,只是听空翼的话,老实地呆在这里不乱走,至于冰羽能不能进来空翼没告诉她。 “琉璃……”冰羽深深地望着她。 “你也来玩呀!”琉璃热情地招呼着他。 “我想跟你说点事……”冰羽认认真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吐给她。 琉璃一脸茫然,还没有谁这样跟自己说过话,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冰羽笑了一下,抬眼不见了那个黑衣人,虽然知道黑衣人没走,但看不见心里还是舒服多了,想了想,拉起琉璃的袖子进了石楼底层的大厅。 厅里盆盆、罐罐、桌桌、椅椅,应有尽有,四周的石壁上挂满了还没破茧的蝶蛹。 冰羽打了两盆干净的水放在地上,让琉璃坐下,把她的一只沾满泥水的脚放入水里洗着。握着琉璃的脚,冰羽感到非常的奇妙,琉璃的脚柔软异常,十分秀气,泥污洗去,雪白的晶莹,手变得忽轻忽重了。 两只脚洗完了,冰羽仍旧一手一个地握着,抬起头,眼睛多了几分朦胧,犹疑着问。 “你为什么愿意和空翼在一起?” “好!”琉璃极痛快地回答,抽回脚,双腿弯曲着,头伸过去去嗅,嗅完这只嗅那只,然后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两只脚,笑眯眯的样子。 “那,我好吗?”无错不跳字。冰羽朦胧的目光透出些热烈。 “不知道。” “那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无错不跳字。 “不愿意。”琉璃想也不想地道。 冰羽呆了半晌,喃喃地道。 “你会愿意的。”端过另一盆水,开始给她洗脸,洗头发。 琉璃半躺着,盯了门口一会,抽抽鼻子,没有空翼的气味,失望地对冰羽说。 “红狐狸怎么还不回来?” 冰羽的手停顿了一刻,没吭声,继续耐心地给她洗干净,洗完用块干布包起打了个结。 琉璃光洁精致的小脸直看得他心痛。 “我们做个仪式好吗?”无错不跳字。当看到琉璃疑惑的神情,故做轻松地笑道,“很好玩的。” 琉璃愣愣地瞧着他,摇摇头。 冰羽一怔,失望、尴尬,最后变得恼羞,恨恨地道。 “空翼有什么好的,人不人的!狐不狐的!” 琉璃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转身就跑!冰羽反手扣住了她颈上两侧的经脉,琉璃脸色一白,吓得泪水溢了出来,冰羽心软了,轻声哄着她。 “别怕,琉璃,一会就不疼了。”说着,以灵力封住了她的要穴,琉璃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恐惧地看着他,泪水一串串地滚下。 冰羽将她双腿盘起,然后双膝跪地,除去湿漉漉的蓝衣,裸出胸口,上面的三条尾巴的蓝狐胎记赫然映进琉璃的眼里,灵力一凝,食指如锋,割开了胸口。 琉璃呆了,那蓝狐胎记竟然活了,甩着三条蓝尾,抖着毛向她望来。 鲜红的血顺着冰羽的肌肤淌下,额头布满了冷汗,痛苦地念着。 “蓝狐冰羽,以血为盟,与白狼琉璃种下同心蛊,生死不弃!若有悔意,形神俱灭,万劫不复!” 琉璃张大了眼睛,没听清冰羽在念叨什么,只盯着他的胸口看。 在她惊骇的目光下,冰羽右手摊开,一声狐狸尖利的啸音响起,胸口前的蓝狐分裂成两个! 血肉、经脉、骨骼的撕裂……冰羽实在忍不住痛苦,大叫起来,面色苍白的透明,分裂出的蓝狐跳到掌上,蓝蓝的带着晶莹的液体,全身湿湿的,转动着精灵古怪的眼睛,张着嘴向琉璃叫了几声,声音稚嫩得很,冰羽汗如雨下,双手一合,掌上的蓝狐缓缓缩小,最终形成一枚桃核大小的蓝色圆珠,里面的小蓝狐甩着三条尾巴,晃悠悠地趴下,头枕着两只前爪,闭上眼睛睡了。 冰羽颤巍巍地站起,走近琉璃,身前已被鲜血染红了。 “琉璃,别害怕,一会就不疼了……” 琉璃见他满身的鲜血,吓得泪水涌的更厉害了。想喊,喊不出,想动,动不了,憋闷的她大口大口地呼吸。 冰羽抖着手退去她的玉衣,拇指在掌心一弹,那蓝色的圆珠扑向琉璃的胸口,滴溜溜直转,双掌虚空中推去,掌心射出两道幽蓝色的光束,透在圆珠上汇成一个点,圆珠转得更快了,琉璃直觉到圆珠在自己的胸口上钻洞一样,刀绞血肉的痛苦。 啊—— 在心里面叫起来,豆大的汗珠顺着脸淌下,滴滴答答摔到地上,滞闷的气氛使它的动静大得夸张,仿佛一声一声有力地砸着他们。 圆珠被冰羽逼迫得转个不停,渐渐地,转得越来越不情愿,冰羽用愤怒凶狠的目光盯着琉璃,恨恨地道。 “为什么打不进去?为什么打不进去……” 琉璃曾有一时被他狰狞的神情忘了疼痛,但很快,剜心割骨的痛苦袭了上来。 “不要——”终于以念力冲破了被封住的穴位,嚎叫着,好像好受多了,又好像痛得更厉! “为什么,打不进去……”冰羽满口涌出鲜红的血,容貌顿时苍老了许多,“为什么打不进去……”嘶哑的声音在吼,对琉璃,也是对自己。 “因为她心里没你。” 黑衣人的声音一响起,冰羽听了气血翻腾,几乎就要断经绝脉了,但丝毫没有理会,一味地对那圆珠发力。 琉璃梦痛得惨呼不断,一声声喊着红狐狸,每一声,每一声的那三个字都如同在冰羽的心底上插上了三把利刃,让他又痛又恨。 黑衣人站在冰羽的身后,见他后背的肌肤鼓胀起来,欲要暴裂开,右手一转,青灰色的光芒迸射在冰羽的后心上。 冰羽已感到自己周身的骨骼、血肉在撕裂,忽然,两股浑厚的阴阳气息贯入经脉中,不但平息了翻腾的精血,还极凌厉霸道地逼近手臂,冲开掌心,注向他投射圆珠的两道幽蓝色的光束中,蓝色的圆珠瞬间转得飞快,伴着琉璃更惨的呼叫没入了琉璃的胸口,与肌肤平齐,又缓缓地消失了。 琉璃无力地嚎叫出最后一声,仰面倒下,昏死过去。 冰羽手臂仍僵在空中,好半天才收回,垂在身体的两侧,摇晃着转过头,目光愣愣地落在黑衣人身上,显得很木然。 黑衣人平淡无奇地打量他,半晌说道。 “你这又何必呢?” 冰羽的脸微微扬起,神情空洞得没有起一丝波澜。 “我爹死了,我娘死了,我什么都没了,在这世上,我只有她了……” 黑衣人眉头一皱,有些困惑。 “同心蛊呀……”摇摇头向外走去。 冰羽忽然问。 “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救我?” 黑衣人身形顿了顿,又是摇摇头,当走到门口时,转身望了冰羽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终没有说什么,哗哗的雨很快淹没了他的身影。 雨,不知节制地倾泻着,千千万万的水流汇成世间最大的一条江河垂挂在天地间,汹涌着却不澎湃,它们喧嚷着却不急噪,把五岭弄得到处是繁华的水花。水花怒放着,五岭袒露出从未有过的柔软。 简陋的石木,临时粗略地搭建起的棚子里,空翼和黄半仙依偎在一小火堆边,小黄的尸身静静地躺在一旁,对此,黄半仙的情绪平静多了。 他们已经离开人类呆过的那个山谷,本来急急地往回赶,可黄半仙破阵导致了经脉错乱,只剩下一口气撑着,一再要求歇息,空翼只好停下。 “你放心,小黄我救不了,你,我能救……”空翼反复念叨着这句话。 黄半仙感激地望着空翼,换了个姿势,使自己躺得更舒服,笑眯眯地道。 “你病了吧,病得还不轻呢。” 空翼诧异地看着他,黄半仙咧咧嘴。 “杀了那么多人类,你别说你没受伤,我黄半仙可不信!” 空翼一怔,手抓抓他半干半湿的脑袋,笑了一下,涩涩的。 “你哥们是谁呀?红狐狸呀!红狐狸是谁呀?阴阳逆转且不说,留条小黄鼬的命还是绰绰有余的!” “吹吧,牛牛都给你吹上天去了!”黄半仙说笑着,咳上口血,却硬是咽了下去,一转话题。 “我算过你和那小白狼的命理,按五行去推,你们还属相生呢。” 空翼哧的一笑,低低地喘息一会,黄半仙说得没错,他确实受了很重的内伤,体内如同着起了火,火苗乱窜,血脉滚烫,说不出的难受痛苦。 杀完人类,也感到乐一阵阵的后怕,其实当时一鼓作气的情形,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望着黄半仙涣散的眼神,他的心沉的很厉害,以他此时的功力,不但救不了黄半仙,弄不好还得把自己搭进去,可不愿让黄半仙失望,拍拍他。 “就知道瞎算,能准到哪去!” 黄半仙不理他,自顾地讲。 “虽说相生为吉,但相生也有个别,这个个别却是隐而难明,无法破解的。”轻轻叹了口气,“你建蝶巢一址,乃属气散风冲之地,西、北主白、黑,直指你的蝶巢。” 空翼被他的语气一惊,黄半仙沉缓、肃然,还带着几许阴森,只听他接着道。 “而黑、白是鬼祟、丧事的前兆,它们的气息最盛,唯一能化解的东方青气,又被东海阻隔,你将有血光之灾。” 空翼深吸了口气,笑出声来。 “黄皮子,你别总给我神神道道的,你是知道的,我不信这些。” “你怎么能不信呢?万物生长皆有道理,世事虽无常,却暗含定数,即使千变万化也不离其宗,所谓百川河流终归大海,无论妖精还是人类,都难逃它的法则。” 空翼摇摇头。 “我只信我自己,你不觉得天也是欺软怕硬的吗!” 黄半仙目光一下变得炯炯有神,蹲坐起来,一副智者的口气。 “只有有软硬,世间才得以平衡。” 空翼奇怪地看了他一会。 “说罢,你想告诉我什么?” ------------ 第七十二章 情蛊 黄半仙正色地望着他的眼睛。 “本来我找出了一种破解方法,只要寻到五岭的龙脉要穴之处,结下一个法阵,使得灵气转对你的蝶巢,借此斩断凶煞……” “五岭的龙脉?” 空翼的口气充满了好笑。 “红狐狸,你只要稍加留意就能看得出来,五岭山脉、河流走向是条盘龙,有上天长啸之势。若不然能出这么多妖精吗?”无错不跳字。 空翼一愣,看他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不过,自己不愿以妖精自称,说他是狐狸、是人都可以,只是这妖精,没来由的感到别扭。 “我们不都是靠山川、日月之精华修成今日这等模样吗?山川、日月若无灵,可还有我们吗?”无错不跳字。黄半仙的目光变得忧郁,“可不知为什么,五岭的龙气泻了。” “泻了?” “是,先前我们一起看到的白龙消散的方位,就是五岭龙穴的所在,那一条条白龙消散,其实是龙气在泻,看那样子,已不是泻一日两日了。” “它,它怎么能泻呢?”空翼的口气还是有点嘲弄。 “不是天作怪,便是人作祟。” 空翼一凛,想起惨死在自己骨箫下的那些人类。人类来五岭做什么?难道……泻龙气?感到自己被黄半仙影响了,冒出这个念头,十分的好笑,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只听黄半仙说。 “龙气泻了,这个法子显然不行了,你也只有离开琉璃,才能化去眼前的灾难。” 空翼古怪地瞧着他,古怪地道。 “你早算出来了?为何不早说呢?” 黄半仙却反问道。 “你可知道我为何迟迟化不了人形?驭空不得?” 空翼怔住,还真的没想过,黄半仙神情悲伤。 “我和小黄已经活了八百余年,有意识地修行,算算也有四百年。” 空翼愕住,看他们夫妇的样子实在不象。 “有道是福祸相依,求得太多反遭天嫉,如果不是小黄死了,我决定陪她,也不会跟你说这些。我曾听小黄讲过你那小白狼化形的情景,我若猜得不错,她是在玉石台上化身为人。你也知道,她在玉石台上躺了三百年,玉的灵气早将她的经脉淬炼一新,更何况化身一刻,血肉筋骨重铸。玉石本是驱邪避毒之物,常言,天上世间,灵丹妙药,莫不带有三分毒性,她无病无灾还好,若是……世上无药可救。” 空翼一呆。 黄半仙说完这席话,虚弱地趴下了,苦笑道。 “你与她的往生,命里没有,我只能测出你眼下的祸事,这是我的最后一卦,也是我最得意、最用心的一卦。听哥们一言,离开她,越远越好。” 空翼呆呆的,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心里却一遍遍说给黄半仙听,也说给自己听,她早已种在我的心上,怎么能离开呢…… 黄半仙一口血喷溅出来,整个身体抽搐不停。 空翼慌忙抱起他,给他贯入灵力,可黄半仙此时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空翼泪水再也克制不住地涌出。 “你,黄皮子……” “红狐狸,谢谢你,不用救我,让我去陪小黄吧,她怕冷,没了我,她靠谁取暖……你是明白的,对不对……” 空翼时而摇头,时而点头,抱着他不放手,源源不断给他续着气。 “死狐狸,省省吧,我不行了,你还是快走……走……”再也没出声,整个身体软在空翼的怀里。 空翼大喝、大骂、大喊,身体炸开一般,喷出鲜红的血,当血与泪汇集到一起时,吼道。 “黄皮子——” 次日清晨,雨势小了,天空却越发的阴暗,湿漉漉的,石头都像是被雨水泡透了。空翼带着黄半仙、小黄的尸身回到蝶巢,将他们安葬在石楼后的一株花树下。 有雨水的浇灌,花树的绿叶脆生生的,也如凝着一汪水,簇簇的花朵,娇嫩得在风雨里打颤,落着星星点点的胭脂泪,落在中途便叫雨水给溶化了。 空翼默然站了一会,默默地对那微微隆起的土丘说,黄皮子,你和小黄永远都住在蝶巢里了,我听你的,不救你,让你跟小黄做伴,她怕冷……想到了什么,眼睛一热,视线投向远方,喃喃地道。 “你的小黄怕冷,你去陪她,我的小白狼也怕冷,你却让我离开她……黄皮子,我做不到……做不到……”转身向石楼走去。 风雨裹着他,使他的身体越发的显得单薄。 雨落着,不打,却也不小,给石楼真正地披上了水衣,石楼波纹起伏的曲线在水衣里无声地波动,空翼穿过层层的雨幕,迈进石楼底层的大厅,愣住了,就像一只夜宿的鸟正在熟睡,突然被道闪电击了一下,击了个半死,醒转来,除了感到疼以外什么又不知道,完全蒙了。 大厅里,琉璃**裸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玉衣丢在一边。不远站着冰羽,也是赤条条的,他们中间隔着一件皱巴巴的蓝衣和老大一滩暗红色血渍。 空翼的双腿激烈地打着颤,走出两步,一软,打了个趔趄,碰翻了身边一个木盆。 听到动静,冰羽扭头看了看他,异常平静地弯腰拣起衣服,还未等穿上,空翼已歪歪斜斜地扑了过来,冲劲极大,一下子就把冰羽撞倒了,随后压住了他,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大吼。 “你对她做什么了!做什么了!” 冰羽被他掐得喘不过气,但还是艰难地挤出些微笑给他,动了动嘴唇。 空翼翻身站起,并拉起了他,指着他的鼻子冷冷地问。 “说,你对她做什么了?” 冰羽毫无惧色,面上的微笑更深,一字一顿地道。 “我,要,她,了。” 空翼像没听清,依然瞪着他,重复着那句。 “说,你对她做什么了?” “我要她了。”冰羽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见空翼还在那瞪着他,又笑了一下,轻松地道。 “我要她了,她已经是我的了。” 空翼突然冷笑了一声。 “做梦呢吧?无错不少字!”反手抖出骨箫,抵在他的脖子上,“我让你的梦永远都醒不了!” 话音未落,冰羽不可抑制地哈哈大笑,笑得流出了眼泪,笑得弯下了腰,笑得咳嗽着,手指点着空翼。 “我做梦?哈哈——空翼,我做梦?是你做梦吧!”平息了一下情绪,一本正经地道,“你该找面镜子好好照照自己,她现在不懂,不在乎你这个样子,可总有一天她会懂,她会在乎,她会想我怎么能跟一个人不人,狐不狐的东西在一起呢?你杀了我,还有云飞呢!反正她迟早会离开你!哈哈——” “是吗?”无错不跳字。空翼听完反而平静了,收回骨箫,“好啊,那你就等着那一天吧。”大步走到琉璃身边,抓过玉衣给她一围,抱起,向楼上走去。 冰羽又道。 “我要她了,她已经是我的了。” 空翼身形一顿,背脊绷得极直,没在理他。 冰羽咬着唇,恨恨地望着空翼消失在楼梯口处,当听到狠狠的关门声时,冷冷地笑了。 “同心蛊,我的同心蛊……” 听着外面的雨声,空翼拥着琉璃在暖玉床上沉沉地睡去,梦里面感到脸上湿湿凉凉,一惊,睁开眼。面前的琉璃望着他不停地啜泣,泪水流了自己一脸。 “红狐狸呀……”看到空翼醒了,琉璃委屈地哭得更厉害了,“我胸口疼,我疼……” 空翼忙扶住她,察看了她胸口,见上面有一块肌肤像是在鼓动,想起冰羽,心不觉一沉。 琉璃边哭边讲,空翼抱紧她,听完事情的经过,低声自语道。 “他动真的了……” 空翼听过蓝狐一族有同心蛊的秘传,同心蛊只有雄狐拥有,还要有修化人形的修为方可使出。同心蛊是雄狐的一半精魄,为的是雌狐死心塌地一心对他,才把一半的精魄打入对方胸口内,以后每长一份道行定会无形中分给对方半份,这也是一种长期耗损灵力的事。 一旦种下同心蛊,生死难忘,倘若一方背叛,将永世遭到诅咒。蓝狐的怨气极重,而那同心蛊就是由最阴最纯的精髓所凝,因而同心蛊极难种上,光种的过程就要耗损百年的功力,万不得已,蓝狐谁也不愿去尝试。如今,冰羽给琉璃种上同心蛊,算是赌上了血本,这让空翼更加恼恨。 他轻轻给琉璃揉着胸口,手掌下的那个同心蛊像根刺一样无形地扎在心上,当想到这根刺永远也拔不出来的时候,恨得咬牙切齿,卑鄙!卑鄙! 琉璃不断地喊着疼,感到胸口火烧得快要裂成两半了。 “小白狼,忍着点,过,过几日就不疼了……你不去想它就不疼了……” 琉璃听话地点头,可疼痛并没有减轻。 空翼忧心忡忡,知道琉璃胸口疼是容不下这颗同心蛊,她心里没有冰羽,硬是被迫种上,照这样下去迟早会疼死。如果把冰羽杀了,琉璃不会疼死也会因同心蛊之间的思念折磨死。唯一的办法,就是找样什么东西抵制住她的疼痛,可能找什么东西呢……把她平放在怀里,柔声哄着她。 “等我给你炼几个药丸,吃了就不疼了……”说到这,想起黄半仙的那句“无药可救!”立时像被狠击了一下,小白狼是玉石台上化得身,无药可救,无药可救…… 琉璃见空翼突然不说话了,再看他狐狸头上沾满了泥点,干结在上面,两只狐眼血丝布满,心疼地坐起,去舔他的脸颊,用舌头给他梳理毛发。 “红狐狸……” 空翼捧住她的脸,深深地看着,琉璃的唇上还留着他的几根狐毛,心里一阵阵感动,双臂紧紧拥住她。 琉璃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呆,身体像是化成了水,流淌在空翼的怀里。 眼角里,雨落如珠,风扑来,拂起满室的纱帐。空山云雨,丝丝都是凉意。 两日后,阴沉的天空,雨声依旧,风绵长而悠远。石楼前水潭的水早已溢出,到处流淌出一片片水花。 虹彩立在石楼前久久打量,一语未发。 空翼在母亲身后几步外站着,微垂着头,注视着地上的水,雨落满了衣衫,湿湿的,风一吹,寒气袭上。 琉璃紧张地望望空翼,又望望虹彩,他们母子两个红衣如火,可映在眼里,却敌不过这急来的风雨。 虹彩终于转过身望着空翼,面色苍白无色,两只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 空翼镇静地看着母亲。 “孩儿接娘来,想让娘与我们同住。” 虹彩望着已高过自己的儿子,心底一酸,又是一痛,满腹的斥责之话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儿子长大了…… “你想过以后吗?”无错不跳字。 空翼点头。 “只要娘答应与我们同住,我什么也不怕。” 虹彩抬起手,犹疑地摸了摸儿子的狐狸头,悠然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坚决地道。 “你不能!”转身向回逝去。 空翼满眼都是泪水,追上去,喊道。 “娘!” 虹彩止住身形,转脸勉强一笑。 “别忘了狐王对你的期望,那也是,也是整个红狐一族的期望……娘不能,你更不能!” “娘……” 虹彩轻轻摇头,半晌,看见跟上来的琉璃,又是一叹,转身去了。 空翼呆呆地立在虚空,母亲的两声叹息,让他心如刀绞般的痛苦,知道母亲为他好,可是,可是小白狼他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了。 琉璃小心地将衣袖绕上他的手腕。 “红狐狸,你娘生气了?是,是因为我吗?”无错不跳字。 空翼的手一抖,抓住了她的袖子。 “不是……我娘受了伤,她要闭关养病……你,你的胸口还疼吗?”无错不跳字。 琉璃点点头。 空翼伸臂搂住了她,无言地抚着她的头。 风雨飘摇。 雨下得时大时小,湘河急剧上涨,五岭被雨水浸泡着,暗潮汹涌。 空翼与琉璃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狐族,又一次的逐族仪式即将举行。前番是白狐如云为了一个人类,今番是狐族里最低贱的红狐为了一条残狼,一时流言四起,关于空翼的种种成了狐狸们的笑料。 ------------ 第七十三章 疯狂 空翼明白,这定是那冰羽说出去的,不过,躲是躲不过的,只有逐族仪式举行完,自己才真正与狐族断了关连,以后的生与死,一切的一切再与狐族无关。不然,无论你逃到哪,狐族也会找到你,给以更狠的惩罚。 这一去一回,自己就断了根了,空翼遥望狐族所在的方向,怔怔的。 那边正在放一束束的烟火,特有的气味并没有因为大雨的缘故而消散,而是穿雨避风地荡向四处,告诉每一条狐狸——逐族仪式开始了。 琉璃不知道空翼去做什么,今日一早,冰羽找到空翼诡秘地说了几句。空翼尖尖地打量着他,在打量之际,冰羽始终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就那么随便地,却又很有意味地看着空翼。空翼什么也没说,跟着冰羽走了。 她守着偌大的石楼,胸口裂开般的疼痛丝毫未减。楼外的雨激越的浓郁,一时的心境也随着这一片雨声飞扬着。 疼痛的感触好像有枝有节,柔软地缠上身体,把她拉向黑暗,试着看了一下这黑暗,黑暗竟然摇曳着,摇曳出两点亮晶晶的东西,呼喊着、哭泣着,胸口的疼痛固执地缠着她,她怎么做也逃不开。 “红狐狸……我疼……”痛苦地扬起脸,一惊,冰羽正站在面前,原来黑暗中那两点亮晶晶的东西是冰羽的眼睛。 冰羽手捧着荷叶,上面放着一块烧熟的肉和一些野果,递给她。 琉璃吓地向后躲了躲。 冰羽柔声道。 “你吃了它们,胸口就不疼了。”撕下块肉送到她嘴边。 琉璃第一次对好吃的食物视而不见,而是转身向石楼外逃去,喊道。 “红狐狸!”顾不上风雨,一头冲向茫茫的雨夜。 冰羽也只是僵了一会,恼怒地一脚踢翻了食物,飞射出去,只需半刻就将她捉住了,抓住她的肩,用力地摇,嘶吼着。 “我哪里比不上那条红狐狸!我哪里比不上!” 琉璃只是使劲地哭喊着。 “红狐狸……” 大雨劲暴在他们身上,却也盖不住冰羽近乎仇恨一般的嘶吼。 “你说!你说呀!” 琉璃忽然张嘴在冰羽的胳膊上咬了一口。 冰羽颤抖着,抓得更紧,琉璃用力将那块肉给撕下来了,顿时鲜血如注,雨水冲洗的还没有血涌的快。冰羽整张脸铁青着,没有理会伤痛的胳膊,抱住她向下冲去! “死,我也要你和我死在一起!” 琉璃又咬又踢,被他抓着一起摔进河里。 水流湍急,雨水急猛,冰羽感到一阵阵的虚脱,几次心灰意冷,想放手又不甘心,受伤的手臂沾上水,钻心的裂痛。 琉璃挣扎着,扑腾着水,极力地想摆脱冰羽。 当冰羽想到自己一片痴心地对她,不惜耗费百年的功力与她种上同心蛊,还险险葬送性命,而她却如此地对他……痛苦的极限便是仇恨吧?无错不少字身体打着摆,阴阴地道。 “你听着,我们已经种上了同心蛊,我冰羽在你心里永远都不会抹去!你要是敢背叛我,蓝狐的怨气可是世上最重的怨气,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琉璃一僵,哆嗦着,上牙打着下牙。 冰羽的脸被雨水冲洗着,显出不真实的神情,急剧地喘息,良久,颤抖着道。 “琉璃,只要你和我好,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琉璃一眼不眨地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忽然大声道。 “你哪里都比不上红狐狸!”喊完,再次冲进茫茫的大雨中,一股风突地过来托起她,电驰一般去了。 冰羽木住,心,像是碎了,失措又茫然地望着雨幕。 哗哗的雨声,有风在逡巡,像一道烟痕飞荡、飘摇,时而聚合,时而消散,旋生旋灭着,琉璃竭力地飞逝,那股风托着她高高低低地在雨中穿行,不知何时又放下了。 雨水中扑来一丝怪异的气味,这让她打了个突,身体陡然一紧,停了下来,举目去望,远方和眼前的景物变得有些苍茫浑黄,天边渐渐生出一个漏斗状的东西,上端一条白龙艰难地摆动盘旋,像是无声地跟“漏斗”做着争斗。感到“漏斗”每增厚一层,身边的风就被吸去一些,随即,四面八方不知哪里来的风齐齐涌去,她也被包围其中。 琉璃周身软绵绵的,念力也敌不过这风势,就在离那“漏斗”还有三尺多远的地方,感到风势一松,双袖趁机卷住了望天树伸出来的枝干,惊魂还未定,三道人影闪电一般打开了苍茫浑黄的颜色,更紧地贴住了枝干,动也不敢动,喊也不敢喊,骇然地盯着那三道人影。 他们在“漏斗”四周转了一圈又一圈,“漏斗”骤然搅动起来,起起浮浮摇摇摆摆,似乎整个天幕都在动荡,雨像是变得格外沉重,如同千尺的瀑布群在下跌,击到风聚的那一点上,暴出沉闷的轰响。 白龙最后一线升腾的淡影也不见了,“漏斗”怒放的花朵一样绽开,那风是有颜色,青碧得能映出水的倒影,它不但有颜色,而且还有十分打眼的质地,雨水弹上去,生出串串的五彩泡泡,就如同悬浮虚空中淼淼的湖水,又如同一片闲适的云,在那一刻,谁都不认为它是风,可它确实是风,怪异的气氛弥漫开了。 三道人影在那风展身之际,止住了身形同向琉璃这边退来。 千万尺的高空上,惟有望天树的树冠雄风依然,而琉璃容身的这株望天树就如同天地的屏障阻隔着风雨。 当三条人影清楚地映入眼里,琉璃一惊,其中一个人她认识,是子君。 另两个人手中亮芒时长时短,以合围之势将子君包起。他们脸上都是一团怒气,在冒着无数道精光带着恨意射向子君。 子君不屑的神情露出一抹邪邪的微笑,脸上的那道伤疤更给他平添上了异常的狰狞,周身散出的凶煞使他彻底成了一个小魔头。 他们就这样对峙着,一寸寸退到距琉璃不过两尺处,突然,那像湖水又像云一般的风清脆的一响,被雨水击出了九个孔,孔洞华彩大放,瑞气蒸腾,上面,祥云笼来,远处,有仙乐齐鸣。九天之音,众乐之下,风上雨水大开,云层也被硬撕了去! 这样的景象持续了半刻,除了留了九孔外便消失了,这幕世间奇异、诡异之景让他们都是一呆,这时茫茫群山之中传来声声的狼嚎。 是母亲!子君眼神一动,嘴角牵出一抹冷杀,从怀里摸出一物,红芒展去。还在呆楞的另外两个人只觉一匹大力围搅而来,气血顿时一翻,还没等张口喷出,身子不可抑制地倒飞了出去,当望见了琉璃,连血带字一起出口。 “救我……” 琉璃吓得身子剧烈地颤抖,哪还有心思救他,眼睁睁地看着风之子飞到不知名的地方,在眼里向下划了一个垂线,不见了。耳边响起子君阴邪的大笑,眼角的余光里看到他手里的那物随着主人漂亮地破开一线天一般,将另一个人横带了过来。 那人惊怒、愕然,手里亮芒大展,光帘舞动,子君身形一拔,戏弄地双脚向他胸口踏去,那人一呆,脚下虚空一错,但还是被子君手中之物挡回,惊骇至极,子君的双脚已在胸口悬踏起来,数十步后,狠狠一踏,那人整个身体飞进了怪风中,瞬息间便被淹没了。 子君冷冷道。 “就凭你们两个小妖精也来千里追杀我?做梦去吧!”目光一转,寒芒一般刺在琉璃身上。 琉璃感到子君的目光扎来,惊恐地望向他,但很快就被子君手中的那物吸引住了,骨箫!他,他也有骨箫?! 子君握得那支骨箫和空翼、舞叶、云飞他们的骨箫一模一样,白惨惨,勾人魂魄!她吃惊地盯着,子君三晃两晃已来到她的身边。 雨下得分外起劲,丛林远处又传来阵阵狼嚎,听上去像被雨水泡得湿漉漉的,子君向狼嚎声的方向望去,仰面也嚎了一声。声音又尖又细,听起来有点怪怪的,琉璃打了个寒战。 “那日那么大的风都没吹死你,好大的命呀!”子君阴阳怪气地道,伸手抓住了她的头发。 琉璃尖叫了一声,子君想了想又放下了,望着天际黑烟般翻滚的云,拍拍琉璃的肩。 “好好看吧。”转身飘然而去,半刻的功夫便消失在雨幕里。 琉璃定定心神,刚想离开,那个被子君扔进风旋的人像被什么给抛了上来又叫身下的风旋给扯住,他痛苦地惨叫,吓得琉璃一动不敢动。 那个人双手胡乱地抓着,几次三番使出的灵力都如同泥牛入海,无声无息地化掉了,不由撕裂痛恨地大喊。 “我莲青究竟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悲愤难平。 自从化人形后,天灾人祸九死一生,不知多少次了,本想寻件护身的法器却又叫子君夺去,他恨,他真的恨呀……千百个念头转过,只觉得身体周围无数的水流暗涌向他割来,求生惧死的本能使他全力抗争! 他本是五岭水池莲花化身,自命名为莲青,秉山水之灵,受日月之精,累岁月之积方修得人形得些道行,其中不尽的辛酸与艰难。 莲青热泪涌上,满怀愤愤,双手再次探出风面,像是抓到了一物。 琉璃看到他两只手臂被雨水冲洗得越来越瘦薄,逐渐透明,而风眼中缓缓生出的那物让她吃惊得连呼吸都忘了。 莲青手握着一样东西信心大增,奋起余力,身体竟然窜出风旋,借力旋身向高空拔去。而风像道不透水的帘布,左右上下围裹出一方池子,盛了满满的雨水,更有不断地雨水注入,却没有一处出口。池水大小风旋密集无数,急剧回荡,巧妙地飞点,涉水疾步,轻盈地将风力一点点卸开,风势一散,夹击着万点的雨珠罩上全身。 他大惊,身体横飞撞去,无奈四面皆被风裹死,又将他弹了回来,收势不及,眼见雨珠劈头盖脸,只好向下滑去,落入雨水里。 琉璃望着那风时而将雨迸飞,时而聚雨为水发着呼呼呜呜,又夹杂着清越的音响,莲青几欲挣脱都未能如愿,又一次被风没了身影,看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莲青生长于水,本该喜水,然而此时却对风兜的这池水怀有深深的惧意,落水不过半刻,再次拧身跃出。风化成万点的风眼,裹着雨珠水流铮然鸣叫,如同柔软的细蔓疯长,缠住了双足,心一沉,弯腰探出,大喝鼓劲,双足急抖。“细蔓”柔韧无比,弹性、粘性非他所能摆脱的,越是急切摆脱,缠地就越紧,都快缠到腰身了……挥动着手中那物不停地劈斩,气急败坏,头上汗水淋漓,一阵阵晕眩。 “哗!”水面暴长!没过他的小腿、绕上他的肩,寸寸向下吸扯。风呼啸着,兜着雨水迫使他又失望到绝望,死的意识冷了全身,手仍不停歇地击打,十几道“细蔓”缠住臂腕和手中的那物,命脉也遭到一击,再也发不出力来。当抬起被恐惧和痛苦折磨的有些扭曲的脸时,一眼见到了不远处的琉璃,眼里顿时生出希望,变得有光彩了。 “救我!救……”被拉进水里。 琉璃以念力使衣袖死死地缠住望天树的枝干,身体早变得僵硬了,听到那声呼救,嘴唇哆哆嗦嗦。 “我,我救不了,我,怕,怕呀……” 其实就算莲青没被拖进水里,也听不到琉璃说的话,琉璃声音小的被风雨一衬,连自己都听不见自己再说什么了。 她简直吓坏了。 不!莲青痛苦地叫着,整个身体慢慢分离,衣服被风割成一条条一缕缕,絮絮抖落融化,肌肤也龟裂开,荡出一圈圈鲜红的血……曾经那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再次袭来。 他清楚自己快被逼出原形了,也许血流至尽,功力皆失,但最可怕的还是形神俱灭! ------------ 第七十四章 少年 莲花从来没有得道化人的先例,难道是违背了天地法则……莲青眼前一片黑暗,两耳寂静,视觉、听觉完全丧失,只有触觉尚能感知风与水的流动,还有的就是先前抓的那物,此时不知为什么,它像生长于风中,与风溶为一体了,很久之前的那一夜化人形的痛苦,尽数涌来,肉体刀刮细剁一般。 他感到自己不住地惨叫,却又听不到声音,那种冰冷的恐惧、孤独、黑暗让他只觉得心脆弱如薄冰,啪的碎了,纷纷揉进了风中,最后晕过去,一动不动地浮在风面上。 琉璃见那风趋于平静,还没等舒出憋闷在心里的那口气,风的四面张开的九孔霍然现出九束华彩的光芒,汇成一点,透到莲青的身上。 “啊——”琉璃终于惊呼出来,嘴没有再合上。 莲青现出原形,脆色的莲叶簇拥的中央,一朵粉色的莲花含苞待放,俏生生地立着,而那光彩芒点正落在莲苞的尖角上。莲叶周围,风呈鲜红色环绕而流,渐渐成透明的风柱,颜色变淡,莲苞微微地颤抖,九孔华彩更盛,风柱飞速地旋转,莲苞虚幻中绽放,香气四溢。 风柱越旋越快,已呈水青色,飞溅着雨珠,漫空而散,缤纷花雨,朝霞晚辉一般,乐声又起,风柱逐渐变得单薄,终化成一缕清风向上一扬,优雅飘落,九孔华彩如一双大手一般拢起莲叶,朦朦的雾气随之升起,隐约间,莲叶莲花摇曳不停,恍惚中,它们聚成一个人形,飘飘忽忽,正是莲青!眉心的粉色莲花胎记异常夺目。 琉璃张大的嘴,口水流出。 雾气散去,华彩消失,乐声渐远……莲青长长的“啊”了一声,张开双眸,依然是人形,没有半点改变……怔住了。许久后,转转头,试着调息灵力,只觉周身的经脉畅通无阻,说不出的舒服,即惊又喜,手中抓着那物清凉无比,亲切熟悉的气息和着淡淡的莲香注入体内,目光迟疑地移向手中之物,愕住。 琉璃也愕住了。 风退去,雨水恢复原来的样子,天空的苍茫浑黄沉入群山丛林里,依然是漫无边际的大雨,灰白的天空唯一显眼的只有莲青手中的那支,惨白的骨箫。 雨不管不顾地下着,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一种颜色。雨水狂放疾涌,大小河流同时暴涨。地上是水,天上是水,中间还是水,树木、山石变得异常的温顺遥远的尽头传着海浪的咆哮…… 琉璃盯着莲青的骨箫,犹疑着想过去看看,这时雨水中传过一声尖锐的哨音,耳朵像是穿破了,随即身边感到有什么轻点了一下树干,有两个人从望天树的树冠里窜出,带起一股劲雨淋了个琉璃满头满脸,还没等眨眼,后面接着掠过五六条白影,轻盈如风,迅捷无比,转眼把先前的两个人围住,一人大喝。 “抓活的!” “那两条蛇都有骨箫!” ……. 琉璃听到这话,吓得刚要叫出口,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捂住了她的嘴。 那声音一起,她嗅到了人类的气味,当听他们提到“骨箫”两个字,立刻想到了空翼,又急又怕,一时心思大乱,要不是身后有谁紧紧抱住了她,她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嗅着身边熟悉的气味,她愣愣的转过头去,舞叶……一张无比华美的脸映进了眼底,那右脸颊金绿色的蝴蝶胎记颇为生动。 舞叶轻轻摇着头,叫她别出声,抱着她一点一点小心地退到最茂密的林冠里,身体一斜,双足在雨幕中顺着风势滑了几滑,已飘出两三丈远,再一拔,稳稳地坐在了一株望天树的一处树干上,上有铺展开的叶冠,如撑开的巨伞,挡住了雨水,难得的遮蔽出一块干松的地方。将她放到宽宽的树干上,挨她坐了。 望天树的主干粗得如同一堵堵墙,分干虽然稍细了些,却也比普通板凳宽得多,坐上十几个人都不觉得拥挤。 琉璃看到与他们同坐的还有四个漂亮的少年,十**岁的样子,舞叶指着最近的一个道。 “他叫戏水,蜻蜓化身。追月,鬼蛾化身。蝉音,秋蝉化身。听风,豺的化身。都是我的朋友。”然后给伙伴们介绍琉璃,“琉璃,紫蝴蝶化身。” “我是狼,白狼。”琉璃不满意舞叶的说法,小声地更正着,并把狼尾摆了摆,证明一下,又道,“我是狼。”声音仍有点怯。本来昨天晚上被冰羽吓得不轻,今日又遇上古怪惊奇之事,还没想明白就被舞叶带到了这里,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惊惧又警觉地望着他们。 琉璃认真的样子显得很可爱,使少年们低低地笑了。 追月好奇地凑过来,看着她左脸颊的紫蝴蝶胎记,又看看她的狼尾,抬眼对舞叶道。 “她是狼还是蝴蝶?” “当然是蝴蝶了!”舞叶没等他再问,抢先道,“狼尾可能是化身出了错留下的。” 追月黑漆漆的双眸由舞叶的身上转到琉璃的身上,再由琉璃的身上转到舞叶的身上,捅捅一边的戏水和蝉音,眨巴眨巴眼,两个少年会意地捂着嘴笑了,笑得四只肩一颤一颤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像是极力地压制着。 舞叶白了他们一眼,很快轻松的气氛被听风打破。 听风比他们稍瘦,穿着一件很旧的黄褐色长衣,黑发整齐地束于脑后,露出一张冷削的面孔,眉锋挺厉,双唇孤傲,眼窝较深。特别是那双眼睛,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幽幽地清冷。 “二十四桥的羽人!” 少年们的目光忙伸出去,舞叶忽然道。 “听风,他们能过界吗?”无错不跳字。 听风露出抹淡淡的笑意。 “他们不敢,剑陵宫、圣族哪一个不比他们早来。再说了,还有白国呢!” 舞叶沉吟了一会,叹道。 “可惜了五岭。” “看!看!那两条蛇!”追月急指去。 琉璃探头一望,是淋了她一头一脸的雨水的那两个人。 “他们一个叫紫羽寒,一个叫画睛,都是蛇化身。”舞叶对琉璃解释道。 紫羽寒和画睛从树冠飞出去被后来的二十四桥的羽人围住,便一头扎进了丛林里。 此时,雨真成了泛滥的长河,上接虚空下接大地,被风鼓动的晃晃荡荡,视线虽有些模糊,但羽人背上漂亮的双翅还是无遮无掩地投入眼里,衣服或白或青碧色,双翅忽闪着分开着雨水,一声紧一声的尖哨汇于一起,刺向紫羽寒和画睛的藏身之地,他们被逼迫得几次窜出又跌落。 二十四桥的人也是羽人。 追月恨恨道。 “好狠!” 蝉音冷冷笑了。 “别忘了羽人也是人类,是人类的没一个好东西!” “他们用这种阴毒的手段来消耗两条蛇的灵力,用不了半个时辰,非得被逼出原形不可。” 追月东张西望一会。 “那莲花呢,那莲花化的人哪去了?” “跑了。”戏水简短道。 舞叶接下去。 “莲花生于水中,下这么大的雨,倒帮了他一个大忙。” “他能遁水逃命,我们却不能。”追月神情一紧,“千万别叫人类发现了我们。” 舞叶面色一寒,抄出骨箫。 “真不知道人类盯着他们干什么!” 骨箫立时把琉璃的目光吸引过去,那日一黑一白的虫子飞进她与舞叶口中的情景又一次浮现上来,缩了缩脖子,嘴巴紧紧地闭住,生怕再飞出个虫子什么的。然而惊讶的是,听风、戏水、追月、蝉音他们手上都有一支惨白的骨箫,一模一样! 琉璃使劲抽着鼻子,转着眼睛,在五支骨箫上来来回回不知转了多少遍,可它们除了气味不一样外,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没有半点不同。他们也有骨箫?他们怎么会有骨箫呢?想不明白了。 “人类的心思,我们这些妖精哪能懂啊!”听风手一紧,骨箫闪出丝若有若无的的红芒。 “杀出去吗?我还没跟羽人交过手呢!”追月满眼都是兴奋。 舞叶摇摇头。 “先看看再说,他们不犯我们,我们也犯不着惹这大麻烦,毕竟二十四桥可不是好对付的。” 羽人的呼哨比先前更厉害了,溶入风中,说不出的阴森与酷冷。这种哨声是专门对付蛇类的,仿鹰的啸鸣加之逆风呼去,内息越长,哨声刺入得更深。 “妈的!二十四桥逼蛇太甚!”再次落入水中的紫羽寒狠狠骂道,两眼快折磨得流出血来,探到嘴角的蝙蝠蛇胎记也几欲飞出。 画睛的双眸从没有过的森寒。 “杀?” “杀!一个都不留,这是他们逼的!” 两条蛇被二十四桥的人从五岭追到东北,从东北又追到现在的难部,都快被追疯了。 “我有个办法,不留任何痕迹。”画睛向他一扬眉,紫羽寒心神领会。 哨音又起,漫天的雨呼啸着袭上。 羽人们正围成一圈,地上的水流哗然而起,这一冲就是三丈多高,顿时,风雨自振,惊沙作飞,三尺多高的水流,冲力一滞,四面泻开,雨水却又反拖了上去,一条扁颈蛇和另一条蝙蝠蛇窜上虚空,雨水汇集成流云一朵在蛇山上来回盘绕…… …… “他们现原形了!”追月惊道。 琉璃结巴地道。 “尾巴,尾巴真长……” 五个少年才看到两条蛇的上身虽在空中,而下身仍在地上的水里扭动拍打。 “蛇舞,这是蛇舞!”舞叶盯着两条蛇的摆动,那是一种富有节奏的摆动,合着雨声、风流、水乐,显得异常的激动,“都说这世上最美最肃杀的当属蛇舞了,没想到在这能看到。” “你的蝶舞也不错。”追月紧跟了一句。 舞叶没言语,而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两条蛇接下来的动作。 琉璃睁大眼,转到那些羽人的翅膀上,喃喃道。 “他们不是鸟吗?怎么会是人类呢?” 听风见两条蛇在风雨中极力地寻找着舞蹈的节奏,无奈天公不作美,节拍虽也称得上自然,却有些散,竟也被百年不遇的蛇舞打动,意气地大喝。 “就让听风助你们一臂之力吧!”箫声顿起。 琉璃浑身一震,急转头向他瞧去,听风十指瘦长,富有骨感,白皙的手指优雅地、随意地抚弄着骨箫的洞孔,一按一起,索绕着一种灵气,余音袅袅,瞬息在这灵气中荡开。 琉璃痴痴望着那手指,和手指中的骨箫,从没有听过如此的妙音,仿佛雨水都为此绚烂地盛开,山风都为此容颜一改…… 一梦翩翩至,最是贪欢时。 她心里一片恍然,被那声音紧紧地扯着,曲曲折折低吟浅叹……前面青峰数点,江波浩浩……远有高山白雪,近有花丛树木……望不尽的蓝天流云,看不透的红尘十丈…… ……回家了,琉璃轻轻地对自己说,再去望那风雨中的蛇的舞姿,他们交叉着幻出两条、四条、八条……无数的蛇身惊鸿渡影一般围上羽人们,合着箫音如痴如醉地起舞。 风雨飘摇,舞姿飘摇,心也飘摇,一切皆化入这一曲一舞之中。 …… “收住心神,闭上眼睛!” 羽人们互相提醒,弯弓上箭,羽箭流淌出一抹夺目的亮芒…… …… 琉璃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身处何地,曾经的幻觉再次袭来,使她轻轻飘逝出去,后面传来舞叶的惊呼。 “紫蝶回来!” 她回眸一笑,倒退着舞起,直溶进蛇群的舞蹈中。 舞叶痴然… 只见她袅袅婷婷,轻移雨中,双足打湿,玉衣婉约,步步生姿,韵致合宜……蝴蝶之中,紫蝶最美,舞蹈最飘,出尘入世,不只是容貌,还有步履。琉璃的舞姿清淡悠远,片饰不沾,那惊怯的空空衣袖,让舞叶顿生怜惜,华衣一展,飞了出去,穿过雨幕与琉璃舞在了一起。 追月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两只蝴蝶好有雅兴,我不妨也来凑凑趣!”说着张开双臂逝向他们。 ------------ 第七十五章 相助 他穿了件花衣,背后印有鬼蛾的黑白鬼脸,再缀有不同颜色的饰纹,在雨中一行,风鼓起衣衫,就如同拥着一簇眼花缭乱的细碎小花,极是抢眼。 “乱了,全乱了!”戏水皱了皱眉头。 “还说不插手呢,现在倒好!”一边的蝉音嘻嘻笑了,“你也去吧!”伸手一推他。 戏水就势飘向雨中,急问。 “那你呢?小蝉虫!” 蝉音露出个脑袋,“我和听风观战。”又道,“我给你们唱歌鼓劲,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戏水脚下踩了几个雨花,悠悠然然荡向舞叶他们。 蝉音见妖精这边阵容强大,与羽人们对峙不下,兴奋开心地手舞足蹈,亮开了嗓子。 “哟嗬——少年郎哎——哟嗬嗬——少年去求仙,单程**天。饿食松百籽,渴饮空山泉。闷来山前看虎斗,闲里静听百鸟言……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哟嗬——哟嗬——少年郎哎——去求仙哎……” …… 天空在颤抖,雨水在沸腾,听风的箫声有力地如那千丝万缕的风儿,踏着世间的喧哗陶然吟咏。而蝉音的歌儿就像风中的帆,昂首挺胸地前进着。 有了他们给的节奏,紫羽寒与画睛的舞步变得洒脱从容多了,众多的幻身与真身平展开,蛇尾拍出一串串光彩绚丽的红彩,蛇喉发出一行如泪的鸣叫。 羽人们被围拢中间,四下雨水宛若高墙一般耸立,那墙外的虚空中,琉璃、舞叶、戏水、追月舞蹈得浑然忘我。疯了!都疯了!羽人们怎么也不明白,柔弱不经意的舞蹈竟使他们烦躁不安,心志涣散,齐齐搭上弓箭,一箭五发,百支的羽箭射向蛇群。寒光齐闪,迎风见长,狠刺而去! 雨声、水声、风声、箫声、歌声好像都被截了一截,阵阵怪异的蛇啸冲天一起,整个蛇群扭动着细细的蛇身,交错着穿插而行,将那百支的羽箭死死缠住,迎着风雨弄散了。 积水成河的大地,随即发出一声闷闷的轰鸣,方圆百丈之内的雨幕剧烈地颠簸起来! “放箭!” 羽人们大喝着,比先前多五倍的羽箭射了出来!带着股股的激流布成了道道的箭屏向蛇群挤压去,雨烟暴起,风声凛冽,一抹血光溅上空中,惊愕之中,羽人们似乎听到一声轻微的惨呼,等明白过来皆露喜色。 “射中了!射中了!” 他们其中的一支羽箭正中紫羽寒的真身。 紫羽寒顾不得疼痛,调动所有的幻影呼啸着离开了地面,带起颗颗的血珠,直拔向羽人们的头顶,与地面的画睛遥遥呼应。两队的蛇群既攻又守,诡异地扭动。 羽人们背靠着背,一边望着上面,一边望着下边。一人咬牙骂道。 “若不是主人有命抓活的,还有你们两个妖精的今天!” “放箭!我就不信人斗不过两条蛇!” 此言一出,人们立时大振,又是一波的羽箭迸发!当箭的呼哨一停,迎出鲜红色来,羽人们狂叫。 “中了!另一条蛇也中箭了!” 画睛真身、幻身溶入一起,咆哮着,如长虹贯日一般,划破雨水,绕了上去,当他与紫羽寒在虚空中交汇的刹那,无数的羽箭猛地向他们刺去,这次是用上了羽人所有的羽箭。 蛇群向天际升去,逆风逆雨,和着箫音与歌声,雨水云层似乎被他们撕裂开,两支骨箫升了起来,并排立在虚空,散出的红光形成一个巨大的光圆。在光圆中拖出道乳白色痕迹,“紫羽寒”、“画睛”几个字不断地变换着,激烈地震荡着雨水,狂卷鼓动着旋风,如同一只巨大的手掌随意地捏出一个又一个的水漩,不断地吸着羽人们的身体。 他们每一条蛇身看起来都显得亮晶晶的,向沐浴在朝阳之下,金芒乱点。 蛇步铿锵有力,令羽人们震愕的舞步铺满了长天,羽箭用尽了,羽人们抽出一尺长的短剑豪勇地冲进蛇群,挥臂力斩! …… 如山岳,似深渊,每一个动作迎来的像牵扯出千钧的力道,一种无奈的困倦袭上心头。 “收住心神!收住心神!” 他们互相提醒着,发出声声的冷吒,背靠着背肩并着肩飞旋着,一下一下劈斩飞来的水漩。骨箫绽出一朵又一朵妖冶的红花,他们重新汇聚的一刻,气势磅礴而浩大,大大小小的水漩布成了一道又一道圆形的水墙,向羽人们深深地压来。突然,群蛇之中反窜出一阵阵的歌声,和着蛇啸的节拍! “……沧海一现,巫山几度眠。莫怨春风道匆忙,自古寂寞是人间……” …… 听到这里,琉璃的心像被什么狠狠抓了一下,一个倩倩的红影断断续续地向她扑来……冰凉的雨水,火焰烧灼般的身体,琉璃尽情地舞蹈,满脸都是沉醉。脚下的风嬉戏互逐,头上的云翻滚不止,听似遥远,却又近在耳边的箫音引领着曾经一个熟悉的地方走去。 万花丛中,绿荫苍石,一只蝴蝶向你张开翅膀,你为她跳起生命最后一曲,舞罢远去,经那世世轮回,只为在回家的路上等她…… 我是谁…… 琉璃眼前混沌一片,只有曾经为那只蝴蝶而歌的语音索绕悠悠。 “你的香颜,飞霞中的绵,沉静花间笑嫣然。 日出的倦,衣裳清风沾,谁与我合欢树上诉合欢。 云醉翩翩,芳菲意流恋,一泓春水绕歌浓舞也酣。 香丘无岸,多少蝶魂断,千回百转总难全。 欲理还乱,绸雨声两三,只无奈世间情债最难还! ……” 她抬眼,混沌中的舞叶牵着自己空空的衣袖雨中而舞,他口中的歌声深深地刻在了心间,仿佛听到另一个声音发出一声叹息,还没听清便被舞叶的歌舞淹没…… 蛇群节奏快了,箫音含着苍苍的杀伐,却在不尽的杀伐之间流出一脉温柔,向琉璃的舞蹈抚去。 听风的眼眸一颤,箫音如心曲,莫道你不知呀…… …… 蝉音怔住,听风吹的曲子怎么变了呢? …… 紫羽寒拧起身体随着曲声舞着舞着,向一个羽人的利剑冲去,狂啸的雨水四溅迸飞,他卷起那只利剑几经翻转划向另一个羽人的手腕,画睛劲暴出两尺厚的雨墙,压住其余羽人的利剑,紫羽寒再反身一纵,贯穿整个羽人的身体,风雨中的惨呼荡起跌下,鲜血蓬蓬开放,血光乍现,逼开了风雨,一道道圆环的蛇身层层叠叠依然在舞。大雨被逼的显然不服,一波波互相聚拢飞起更大的水花! 羽人们在众蛇身围拢之下骨肉碎裂,羽翼凋落…… 风雨尖鸣起来,欲纵欲放,张力极大,最终“砰”的一声撞于一起,顿时天地间像发起一片汪洋,怒涛一般的雨水撕着什么! 琉璃眼前一片无际的雨水,惊愕中,清醒来,失常地大叫一声。 “我要回家!”一头栽了下去。 “紫蝶!”舞叶反手抱住了她。 一波的雨水狠狠击来,追月、戏水护住他们,步步退回,后面的雨水大得让他们觉得天快塌了。 雨下得很顺,没有一点停歇的迹象,白茫茫中,一个清丽绿衣的女子匆匆忙忙往山林深处行逝,当来到一面峭壁前时,回头张望着,神情有些惊慌,可能太过于紧张,嘴唇都快咬破了。没有什么跟着,多少放了心,手掌结着印记,口里念诵不停,不多时峭壁出现一个人形的裂隙,又向后张望了一下才飞快地进去。背后裂隙合上,如先前一样。 里面是一个幽暗曲折的石窟,长长的望不见尽头似的,两边的石壁布满了绿苔,滑腻浑噩,地上无数条交叉的河流发着哗哗的声音。出了石窟雨势缓多了,前面是一个大湖,湖水清澈透明,水荷泛光如金,弥覆满满,淡红色的花争露头角,遥遥一望,宛如星光熠熠耀目。湖的四围草丛、岩石,水流蜿蜒出没,一望无尽的方形竹林,新绿浩瀚,雨水打在密集的竹叶上,顺着节节的竹干望下淌,淋在地上开满黄绿色的小花、张着紫色花穗的莪篙和获草上,明晃晃地发亮。女子略停了一下,喘了口气,掠进竹林。 不急不躁的雨笼着南部这片广阔的崇山峻岭,到处向腾起了浓雾,千万年的山崖和千万年的树木花草显得死气沉沉,地面上汇集着水流在巨石之间粗野地激荡,山里的一切淹没在啸声中,而在这啸声中反衬着昏暗的森林旷古的寂静,浓密的丛林里,一对象群稳稳地向前走来。金毛狗、巢蕨、铁树两边延伸去,中间不远处有晃动的紫色,虽然只有浅浅的一线,但在茫茫的雨幕里仍是很爽眼。 那便是南部最富有神秘色彩的蝶族领地——香丘。 香丘四面成长着紫竹林和合欢树,在它们的簇拥下是一个巨大的河谷,南部山里的大河几乎都在这里汇集。河底铺着层厚厚的紫水晶,使得流淌到此处的水都泛着紫色,清澈幽香。 河面上天然形成了一道紫水晶宫,全长八十一里。宫身浮雕着八十一幅图画,另有文字八十一种,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幽亮,使得图画和文字似隐似现,不尽的虚幻。 香丘不但是蝶族的家,也是蛾、蜻蜓、蝉的栖息地。 此时正是午后。 听风、追月、戏水、蝉音他们围坐一起,中间放着一只精巧别致的暖炉,上面温有淡酒,一边放着几盘小菜,竹筷。 “舞叶呢?他怎么还不出来?” 自从今日一早,他们结伴巡山带回琉璃后,舞叶说要医治昏迷的琉璃,竟一去不见出来。 听风似乎有点不满,向对面一条幽深的走廊望去。 “我去看看他。” 追月低低地笑了一下,听风起身抖抖衣服向那幽深的走廊走去,还没迈出几步后面的蝉音咯咯笑个不停,追月接着嘻嘻哈哈道。 “人家两只蝴蝶在里面呢喃呢,你去算什么呀?嘻嘻……” 听风抬起的脚显得挺尴尬,微偏了下头,像是在听走廊尽头的动静,过了一会淡淡地对伙伴们说。 “我先走了。”匆匆地离开。 蝉音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 “好怪!听风他怎么了?” 追月拍拍他,不怀好意地道。 “失落了,呵呵。” 蝉音推了他一下,笑骂道。 “蛾子,死蛾子,我看你哪点都不像人样,还学人呢!”闹在了一起。 戏水白了他们一眼,喝口酒、吃口菜,乐得逍遥自在,忽然问道。 “你们说那琉璃是狼呢还是蝴蝶呢?” 追月好不容易摆脱掉蝉音,呼呼地喘着气。 “舞叶不说她是蝴蝶吗?还有蝴蝶胎记,错不了!” “可她还有狼尾呢!”蝉音抢白了他一句,不再闹了,坐在戏水身边灌了几口酒,不知是想到什么开心事,乐得呛住了,咳个不停。 戏水显得忧虑重重。 “那两条蛇算是完了。” 听得追月和蝉音皆是一愣,一起望着他。 “你担心这事跟我们有关?”蝉音忍不住道。 戏水苦笑,追月打断他。 “不是有白国吗?到时候他们顶着就是了!” “你相信人类吗?”无错不跳字。戏水眉目如一抹远山,口方鼻直,整个无官清晰明朗,极是生动。此时看起来,神情晦涩难明,深深地逼迫着追月,这使追月打了个突,吞咽道。 “你是说……可……白国一直这样保着我们……” “那是一直平安无事,如今……”摇摇头,“五岭的龙气泻了,这不是个好兆头……” 追月刚想说什么,外面一声刺耳的嗡鸣,蝉音尖叫道。 “铃——” 那是警示危险的香铃在响,这是第一次响起,响得心乱如麻,惊心动魄,宫外无数只蝴蝶跳起了舞,向他们诉说着什么,戏水箭一般射出去,动作太快了,将两盘菜打翻。 “真的出事了……”追月喃喃道,愣愣的。 蝉音推了他一把。 “快,快去找舞叶!”蝉音说着话,身子早已弹了出去。 追月掉头飞向幽长的走廊,大声喊道。 “舞叶,出事了!出事了——” ------------ 第七十六章 求爱 紫水晶宫是由三十个附室和二十五个主室构成,共有五十五个房间。其中,附室地处阴,主室地处阳,所谓“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数二十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而附室主室的排列是即上南下北,左西右东,一与六共宗居乎北、二与七为朋而居乎南、三与八同道而居乎东、四与九为友而居乎西、五与十相守而居乎中。它们尖尖相连廊廊相扣,每一处都别有洞天。 靠东有一间主室,屋顶高而阔,紫水晶的颜色格外的深,雕琢着华美的蝴蝶图画。屋内只有一池溢着蝶香的清水,在池水中间一个方圆三四丈许的隆起土丘,土丘呈斑斓五彩的颜色,散着袅袅的烟雾,这是由无数的蝴蝶尸体数万年来层层叠叠堆砌而成的,形成了这飘香的蝴蝶泉,形成了这香气四溢的香丘。 何处有香丘,惟有天尽头!无疑,这是一种生命终结的凄美。 琉璃静静地躺在水中,头枕着土丘,一动不动。舞叶静静地盘坐在土丘中间,将灵力源源不断地逼进土丘,使得幽雅的蝶香更盛。睡得很熟的琉璃感到身体像围着温暖的锦被,把带着香气的温暖渗进她的体内,说不出的舒畅和亲切。 ……回家了,我终于回家了…… …… 当睁开眼睛的时候,胸口的温热平息下去,就连冰羽种下的同心蛊的疼痛似乎也消失了。坐起来,转头见舞叶正微笑地看着她,满脸都是亮晶晶的汗水。 “你觉得怎么样?好些了吧?无错不少字” 琉璃点点头,打量着他和身边的事物,怔怔地道。 “这是哪里?” “香丘,蝶族的香丘。”舞叶拭拭汗水,过去把她扶起,关切地道,“你好象太累了,舞蹈的时候晕倒了,是我把你带到这里来的……你,不记得了?” 琉璃摇摇头,努力地回忆着,可脑海里只有风和雨,还有冰羽狰狞的脸…想到冰羽,害怕地道。 “红狐狸呢?他在哪?” 舞叶一愣。 “我没看见他呀。”片刻后,指了指池水,“这是蝴蝶泉,是每一只蝴蝶生死必来的地方。” 琉璃本来为红狐狸不在而着急,但听到舞叶说道“蝴蝶泉”,顿时冷静了,定定地望着水。 水里的她,影子俏生生的,如同凌波的仙子,那只紫蝴蝶的胎记颤颤巍巍,像是要飞起来,她迷惑了,一时纷纷杂杂的影象看也看不明白。 “紫蝶,你在这水里泡了六个时辰了,这蝴蝶泉可是只容蝴蝶的……” 琉璃抬头望着他。 “我是紫蝶?”声音轻飘飘。 “你是紫蝶,你是这蝶族最美的紫蝶。” 琉璃看着他的华衣,俊美近乎虚幻的容貌,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垂下头,低低地自语。 “香丘,紫蝴蝶……”这时,水底浮雕的一幅幅图画跳进了她的眼睛里。 舞叶见她对水底的图画很感兴趣,手掌摊开,将图画以灵力印在虚空,这更方便看了,图画也更清楚,指着那一幅幅图画,讲解着。 混沌初开时,蝴蝶的生命期限最短,大约也就二十几天的样子。传说有一代蝶王拥有了不世出的聪慧,梦想着自己的种族生命延长,想了许多办法却都未能如愿,直到他死去。 蝶王的不甘与怨气,使他再次转世轮回为蝶王,又开始踏上延续蝴蝶生命办法的路程……几次三番的轮回,怨气越来越重,后来有了人类。 蝶王转世为一只紫蝶,与一个人类女子结交最深,并甘心让她驱使,那女子让他迷恋得忘记了初衷,整日沉醉在花丛舞蹈中,而这个时候,对他倾心的雌蝶来找他。 舞叶指指那只奄奄一息的雌蝶却还在为蝶王跳舞,痛惜地道。 “她快死了,蝶王感动之余跳着舞唱了一首名为《情情》的歌给她,并发誓倘若能有来世,无论转为什么,都会与她生死相依,厮守终老。”接着,唱起了当年蝶王唱的那首歌,“你的香颜,飞霞中的绵,沉静花间笑嫣然。日出的倦,衣裳清风沾,谁与我合欢树上诉合欢。云醉翩翩,芳菲意流恋,一泓春水绕歌浓舞也酣。香丘无岸,多少蝶魂断,千回百转总难全。欲理还乱,绸雨声两三,只无奈世间情债最难还……” 琉璃猛地一痛。 其实,当年雌蝶还给蝶王的这首歌合了一首: 杨柳堆烟,你渐行渐远,落花流水夜阑珊。 蝶泉潺潺,往事已不堪,空留下乱红飞度百花鲜。 春光灿烂,谁在荡秋千,闻得你笑里人间千万欢。 心各成半,香鳞早不见,月下起舞拜神仙。 世路弯弯,莫忘许的愿,此去良辰美景共婵娟! “……后来蝶王也死了,后面的故事也没了,可不知为什么,蝴蝶的寿命竟然长了起来,才有了今天蝴蝶化人形的事。” 琉璃似乎还沉醉在故事里,轻轻地说。 “你不该发这样的誓,你不该……” 舞叶望着她专注的神情,怦然心动,柔声道。 “紫蝶,你说什么呢?” 琉璃以眼神示意他。 “你看,他已为人类的女子跳了这样的舞蹈,又怎么能对雌蝶发这样的誓……”神情严肃极了。 舞叶视线一掠那蝶王为人类女子跳的舞,悄悄伏在她的耳边道。 “你懂得他舞蹈的意思吗?”无错不跳字。 琉璃庄重地点头,转脸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问。 舞叶眸光有些激动,挥去虚空的影象,翩然起舞。 ——不要!琉璃愕然地退后,然而舞叶的眼神、身影却无处不在!跳得正是蝶王为那人类的女子和雌蝶跳的舞。 也许那人类的女子不懂,可琉璃与蝴蝶心意相通,对蝴蝶的舞姿心领神会,完全懂得!那是雄蝶对雌蝶求爱的舞蹈。 舞叶双手张合,华衣犹如翅膀一样展开,向琉璃展示着上面美丽的图案,然后身体有节奏地摇晃,随着华衣的颤抖围着她亲热地旋转,双足掠起美丽的水花,水花像一连串的音符溅在琉璃的衣裙上殷勤地鸣响。在这鸣响的节拍下,舞叶忽然停下了,在琉璃的面前优雅地一腿微向前跨了半步,深深地躬身,并低下头去,缓缓地单膝跪地,展开的华衣将琉璃半身给裹住。 琉璃被他这个动作弄得很是失措,反反复复地道。 “不,不是……不是……”就像被关在一间黑屋子里突见到一束光亮,但也只是一束光亮,仍然看不清外面是什么。 舞叶的华衣紧紧地拥着琉璃,痴痴地道。 “记得吗?七年前……你见到我化身的情景……从那时起,我就记住了你……” …… 琉璃嗅到一种让她无比陶醉的香气,目光无意地扫向屋顶、四壁,才看清,原来这满室的图画都是蝴蝶交尾的情景,它们的姿势千奇百怪,每一种都是欢喜的一瞬。 …… 白国在南部属于最大的人类聚集地,临山面林,其中上万年的铁树成了天然的隐蔽屏障。铁树生性强健,古朴苍劲得浓枝繁叶连同其他茂草,绿压压的直延伸到山林的深处。 在白国有一座神圣古老的祭坛,听老人们讲,这里还没有人类的时候,祭坛就已经有了。还有一种说法,像这样的祭坛,世间上还有两座,如果谁能找到这三座祭坛就可以参透生死之迷,可惜的是,谁也不知道另外那两座祭坛在哪里。 此时正值午时,这座神圣古老的祭坛聚集了白国的老老少少。 祭坛方圆有二三十丈的样子,如同太阳形状,中间由暗红色的石头分三层叠起个同心圆,周围铺着长短不一的石条,远远一望,就像太阳射出的一道道光芒。在圆心处刻画着人类、花、鸟、虫、鱼、兽等各种各样的图案,图案一圈圈向外扩展,组成一幅更大的图案平铺了整个石台。周围是长短不一的石条,密密排列着大小不一的圆孔,黑洞洞的朝天而望,像一只只眼睛,流露着怪异与诡气。 祭坛的四面,仅距了**尺外,搭建了无数的石棚。石棚高两丈,宽有六丈,每隔八尺便立有一根石柱,刻着密密麻麻的字符,看起来古老而神秘。 外面下着雨,人们在石棚里静静地默立着,目光都显得小心翼翼,对面,有两个头戴高冠、身着长衣、赤脚的老人正在激烈地争吵。 离老人不远,子君正抱着头痛苦凄厉地哀叫,满身满脸都是泥水,脸上那道丑陋的疤痕像是要将他撕开似的。 狼丽站在一边,对此似乎见怪不怪,目光只是直直地盯着祭坛,雨雾里的祭坛像是披上了一层纱缦,显出几分的不真实,又好像隐约地轻轻晃动。也许就是这种不真实使狼丽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坛上的那些图案随着祭坛的晃动,慢慢地生动灵活,并立了起来。狼丽惊愕住,因为,因为当那些图案立起时,竟然是一条欲要飞上天的狼! 她情不自禁地在喉咙里低低地嚎了一声,眸光颤动之际,一切恢复最初,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不过,留在她心里面的震撼,却是真实的。目光仔细地扫视了一遍祭坛,又一次从心里面涌出一种冲动,这里的人类,信仰的却是狼神!那么,那么这些字符会不会……会不会是狼的文字?冥冥之中,像是有一种心灵的感应,让她恍惚有些明白。 狼丽喃喃道。 “子君,娘不会让你再头疼了,狼神也不会让你再头疼了!”说着,挥手射出一道灵力,将子君周身的几处穴位封住,并俯身把儿子抱起来,缓缓地向庄严的祭坛走去。 白国的人们很快发现了狼丽的意图,不知是敬畏祭坛的圣地还是什么,无一例外都以眼神愤怒地制止,却无一人上前。这座神圣的祭坛是不允许外人靠近半步的,狼丽的举动无疑冒犯了、也亵渎了白国的神。 争吵的两个老人是白国最高的祭官,名叫上界和上井,其中上界还是白国的族长。当他们感到族人的异常时,马上顺着族人的视线看到狼丽抱着儿子已走到了祭坛前,身形一动,在狼丽还距祭坛半尺处,拦下了她。 “站住!”老人们异口同声道。 狼丽冷冷地看着他们,一个字一个字地迸出来。 “你们答应给我儿子医好头疼病的!” 上井缓了缓气,正色道。 “这座圣坛灵气极盛,传言,它连着冥界,如果举行仪式,怕是……”面露难色。 一边的上界开口道。 “我看你是多虑了,那不过是传言,我们怎可当真,眼前要以白国的族人为重!” 上井愤然,毫不相让。 “难道我就不为白国族人着想吗!弄出事来如何收场!” 狼丽忽然插言。 “我会帮你们夺到蝶族的香丘,有了那座紫水晶宫,你们白国一族将永久昌盛!” 上界眼里闪过一抹喜色,冲口道。 “你还不如一条狼!” 上井一愕。 “你,你……”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气得瞪视着他。 上界大踏步从他身边走过,上了祭坛。狼丽神情一肃,抱紧了子君随了去。 许久,上井掩面而泣。 “我的神啊,非是上井之错!非是上井之错!……” 狼丽把子君放在祭坛中心靠左的一个位置。不知是不是因为祭坛太过庄严神秘还是什么,子君身体刚刚触地,头竟然奇迹般不疼了。 “娘,孩儿不疼了。”子君希望母亲解开他的穴道。 可狼丽轻轻抚着他的头,温言道。 “别怕,娘就在下边看着,等仪式一完,你以后再也不会头疼了。”顿了顿,闪眼扫过上界,阴毒地道,“他们若敢起歹心,我就杀光了他们!”说着口气又变得和蔼了,“子君,别怕,娘就在下边看着你,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去找你爹,子君,听话,听话……”絮絮叨叨地说着,起身下坛。转身的那一刻,向子君笑笑,坚决地道,“你会好的,娘不会再让你头疼了……”声音很轻。 ------------ 第七十七章 冥煞 子君两眼热辣辣的,对母亲点点头,喃喃道。 “娘,子君很乖的,子君听话……”有一种大哭的冲动。 想起这许多年里,母子相依为命的情景,想起母亲不顾天下人类的追杀,带着他到处求医问药,只为了他不再头疼,想起母亲月魔珠一发作,反噬得咬破她自己身上的一处处,痛苦得声声惨叫……子君两眼望着灰蒙蒙的天际,雨水冲着眼、冲着脸,想到母亲受了这么多年的痛苦只因为他的头疼,而这头疼却是那个该死的人类,也是他的父亲……我出世不过一个时辰,他就想要了我的命……这是父亲吗? 这些事都是狼丽神志失常时告诉他的,他每想一次就会下一次决心,杀了他!总有一天,他要亲手杀了他!他要让他用死来偿还母亲受到的所有的苦难…… 这种恨意随着子君的长大而加深。可是每每想到自己杀了那个人类的那一刻,子君就想哭,眼泪会不知觉地涌出来…… 母亲说过,无论怎么样,他都是你的父亲,血脉的相连,世上任何的东西都斩不断,哪怕是恨得再深。 ……是真的吗……子君心境时而混乱,时而清明。这时,听到祭官上界在唱祭歌。 “天之无形者视为风,地之成形者视为木,风木同气,东方之化。天之无形者视为热,地之成形者视为火,热火同气,南方之化。天之无形者视为湿,地之成形者视为土,湿土同气,中央之画。天之无形者视为燥,地之成形者视为金,燥金同气,西方之化。天之无形者视为寒,地之成形者视为水,寒水同气,北方之化……” 接下来,上界在祭坛中心舞蹈起来,动作极是夸张、怪诞,身体轻飘飘的,几欲飞起,口里低一声高一声地念诵着艰涩的音节,犹如狼在轻嚎。 狼丽听到这,心念一动,默默记诵上界发出的十几组音节,心里抑制不住的狂喜,虽然上界发出十几组音节后便一遍遍地重复,但对狼丽来说,像打开了一扇大门,那里面有一条虚无的路,直通向狼族的源头。 世间之上,万物之中,只有人类创出了文字,并发出了复杂的语言,这对其他生灵来说是一个不可跨越的距离。狼丽生性聪慧,尽管被月魔珠折磨得神志有些失常,但多数是清醒的,当听完上界发出的音节,试着在心里念着,感到了一种久违的亲切,比上界还要熟练。 狼丽忍不住暗道,狼族的语言绝非简单,而狼族的文字似乎比人类还要早!只是不知哪一环出了错,以至于这方面的传说都没有留下,否则今日怎么可能轮到人类成为万物之主! 看着上界在祭坛之上,虔诚地顶礼膜拜的样子,不由联想到先前看到飞狼的一幕,这让她由衷地感到了一种自豪,即使狼族失去了本族的文字,号称强大的人类不还是以我们狼为神吗! 事实却是,白国信奉的是山神。至于祭坛上古怪的图符,白国的几代祭官都未能解开,久而久之也就放弃了,自然,他们谁也没看到过飞狼,更想不到祖祖辈辈供奉的其实是狼。 上界的舞蹈越来越夸张,表情也越来越变形,在狼丽的眼里逐步演变成了狼在捕食、示威、对月长嚎…… 在上界全神贯注地进行仪式时,上井担忧地望着天空。 雨小了,西北方向涌来一大团黑云,黑云所过之处,推动着雨幕前行,直到整个祭坛的上方,形成了两扇紧紧闭合的乌金色大门,大门隐隐泛着波纹,将整个祭坛截成两半,人们不约而同地扑倒下拜,嘴唇哆嗦着,却吐不出一个字。 上井突然双臂向上高举,抖着两只手,哈哈大笑。 “冥煞!冥煞!哈哈——完了!白国完了!”连连地在原地蹦跳。 而祭坛上的上界早已停下了动作,五官凝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带着几分不相信,也带着几分自得,一动不动地立在那。 他们一个疯癫,另一个木呆,这让狼丽的身体绷起,两眼紧紧地盯着儿子,不时瞄一下乌金的大门,终觉得不妥,想飞身上祭坛,然而,身体像被什么禁锢住,动也动不了,急得冷汗冒出。 忽然,祭坛上的子君坐了起来,站了起来。 子君!狼丽一惊,看到儿子的神情有些呆滞。 子君双足一点,冲上虚空,直打了个旋,来到那乌金色的大门前,两扇门的对隙有一段凹槽,凹槽发红,幽幽的样子。他像是对着凹槽笑了一下,手腕一转,一支骨箫赫然现在身前,骨箫红芒四射,子君二字转幻不停。手指一弹,骨箫落进那段凹槽里,不偏不倚,刚刚好。 狼丽随着子君的这一动作,吃惊地瞪大了眼。身边的上井看到这里,整个人都木住了,反复地念叨着。 “开了,开了……” 子君闪退一边,周身绕上了一层红丝,刹那,天空炸开了一个闷雷,两扇乌金的大门缓缓打开,只有骨箫悬在原处滚动。 大门一开,里面清明的一片天地,在这清明中隐约闪现着座座的山石,越是遥远越是混沌。 “这就是冥界,冥界的大门开了,世上乱了,乱了……”上井痴痴地望着大门内。 子君脸上挂着一抹邪笑,发出阵阵的呼哨,只见那清明中飞逝出一个又一个类似毛蚴的东西,身体丝一般的细,半个指头长短,左右两边密密长着长短不一的毛刺,一眼望上去就有种毛骨悚然、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感觉。它们排队地发着尖鸣飞出来,每飞过子君身边一个,子君就会朗声数道。 “一、二、三、四……” 每数一下,狼丽的胸口便痛一下,诧异的是身边的上井也跟着数。另外,还发现,这些东西飞出来后多数向四面八方散去,还有一些直接进入到白国人们的体内,也只是过了片刻,这些先前还在诚惶诚恐的人们便换了个模样,一个个纷纷起身,头同时向那敞开的门伸去,并专心地跟着子君数。 “……八十……九十……一百零一……” 慢慢地,汇集的声音越来越大,说成惊天动地一点也不为过。 狼丽说不出这种怪异,顾不得去想,费力地去冲禁锢自己的那股大力。 夜深了,当子君数完最后一个数字,大声道。 “幽冥之界,十八层地狱,共放出八百万厉鬼,祸乱人性,世间大劫就此开始!” 轰的一声,狼丽只觉身体一轻,不由自主地眨了下眼,再睁开时,哪里还有什么乌金大门,只有儿子站在虚空无声地告诉她,先前那绝不是幻觉。 “子君!”飞逝上去拉住儿子。 子君睁着一双茫然的双眼看着母亲,低低地道。 “世间大劫就此开始……” “子君!” 子君脸色一白,眸光逐渐澄澈,许久唤道。 “娘……” 狼丽抱住他,才发觉子君死死地抓着骨箫,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头上的阴云压来,下面传来白国人们的惊慌喊叫。 “水!水!啊——”他们边喊边跑,夜很快被一种汹涌的声音给淹没了。 狼丽只觉得水气狠狠地撞来,抬头望去黑漆漆的夜空下,洪水像一座座移动的大山小山迅捷地滚滚而下! …… 香丘。 那个绿衣少女侧卧在紫水晶宫的地上,不断地咳嗽,戏水、蝉音一边一个,急切地问着什么。 绿衣女子本是白国祭官上井的女儿,名唤月儿,与舞叶他们是要好的朋友,对香丘的结界也相当熟悉。此次冒险前来一定有什么事。 月儿断断续续地告诉他们。 “月魔来白国了,她和我爹还有族长正商量着怎么对付你们,他们要夺响丘和紫水晶宫……你们香丘的结界早被月魔打开了……” 戏水、蝉音面面相觑。 “月魔?她,她怎么会帮你们人类?!” “她儿子头疼,让我爹举行什么仪式给她儿子治病,你们还是快跑吧……” “香铃响就是因为这个吗?”无错不跳字。蝉音问戏水。 戏水摇头。 “不是。连日下大雨,山体有些地方塌了,香铃警示我们尽快离开。” “那白国会不会有事?”月儿急问道。 “这个……”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追月、舞叶、琉璃他们快步奔来。 “舞叶……” “还愣着干什么,快离开这里!洪水马上就要来了!” 月儿想起白国可能还不知道此事,担心父亲的安危,一急之下昏了过去。 “这,她怎么办?”蝉音忙扶住了她。 “快送她回去!”舞叶刚说到这里,几只蝴蝶从外面飞进来跳起了舞,脑袋嗡的一下,一片空白,“这不可能!怎么会……这世上真有冥界?”一把抓住琉璃的衣袖,“紫蝶,跟着我,千万别乱跑!戏水跟我走,和我去结下护界!” 琉璃被他们紧张的表情弄得呆呆的,晕头转向地被舞叶牵着疾逝出去。 大雨倾盆! 舞叶他们结完往北延伸的无雨通道,无数的蝴蝶、蜻蜓、蝉、蛾子纷纷秩序井然地退去。一边给护界贯入法力,一边留意山洪的水势。 大地上,成群的象乌压压地铺了半个山野,没有一个发出嘶鸣,闷闷的,由头象领着呼哧呼哧地快速地前行,所过之处,草木一片残败。后面紧随的是豹,连窜带跑,旋风一样冲击着雨水。接着,虎、黄羊、野驴、野猪、白狸、山猫……各种各样的生灵洪潮泛浪一样向北方奔驰。上空,大群的鸟拖家带口不断地飞过,雨水搅得混乱一片。 大地上沸腾着,天空上也沸腾着,整个山林陷入了疯狂的境地。 琉璃第一次见到这种壮观的情景,震撼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那边逝过来一群妖精,多数化了人形,只有极少数半人半妖,或穿衣或**,不断地大声嚷嚷着,吆喝着,人语中也夹杂着本族的语言,即紧张又热闹。 “笨蛋呀!命都快没了,还背着果子!”一脚下去,发出声闷哼,另一个声音大叫。 “我的果子!那是一年的收成!” ……. 一片争吵之声。 另一边找不到孩子的父母连哭带嚎、更又调皮捣蛋者踩着众多脑袋点了过去、也有闲情雅致的卖弄起法术,将雨分开一朵花、一条路,最后扑了自己一身一脸…… 追月感慨万分。 “这么多修化人形的妖精,怎么以前没有看到。” “五岭多出妖精,他们几乎都是五岭过来的。”听风不声不响地站在了他的身边。 “可是,他们从五岭直接去北部不就可以了吗,如何绕得这么远?”话音刚落,戏水飞来,气喘吁吁地说了一句令他们惊呆的话。 “剑陵宫在五岭杀狼呢!人类来了几千人,到处杀狼!还有狐狸!” “狐狸?”琉璃清醒过来,急问道,“你看见红狐狸了吗?”无错不跳字。 雨水一阵劲暴,蝉音疾逝过来,脸色惨白。 “白国出事了!” “什么!” “人类正向北逃,现在那全是水!月儿她爹也疯了,说什么放出了冥界八百万厉鬼……” 舞叶他们愣住了。 琉璃眼前现出一景,遥远处,一大团红色的火焰在跳跃,几乎燃烧了大半个天空,随着火焰的渐近,才看清,原来那是由五岭迁徙过来的狐狸群。它们身体轻快矫捷地纵跃着,扑腾出一片又一片的水花,漂亮的狐狸脸高昂着,神情在雨中模模糊糊,再也忍不住,纵身飞去。 舞叶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她,因为在高处的山体上、顺着象群过来的方向,一股股水柱正在拔起,发着震耳欲聋的轰鸣,一共有九十多股,并列在天边,连着雨和地上的积水。就在这九十多股水柱的下面,大群的豺正拼命地奔跑,水柱左右立着几个化人形的豺妖正在吃力地以法力顶着。 听风双足一踏,带起一抹雨烟,身子早已射了过去。舞叶他们刚想过去帮忙,身后传出山崩地裂的巨响,等回头看去,愕住,好端端的一个山峰被洪水劈成了两半!眼看冲毁了他们结的护界,慌忙地注入更多的灵力。 ------------ 第七十八章 月下 听风长衣展开,像一只大鸟,轻巧地落在了那水柱的前面,吃了一惊。 洪水混着沙石树木很快地就要追上了豺群,豺妖们合力地将水阻成九十多股水柱,强逼迫水向天冲去,好使豺群逃过。听风随手一划,惨白的骨箫悬上虚空,顺着水流向上,身子横插而入,骨箫搅得水流四散崩溃,强大的一波波水的余力冲击着。借着骨箫卸开了水流的冲力,引导它们向另一个方向。 其余豺妖领会他的意思,齐心合力终于把九十多股水柱放下,看着水流飞湍奔泻,他们都长出了一口气。 豺妖们作别了听风,向豺群追去,听风留下以便盯着水势。 山洪宏阔磅礴的气势让他感到一阵阵的心悸,混沌的浊流小山一般的拱动,又互相撞击,正当他看着,水面上突然像烧开的水一样沸腾起来,冒出了迷雾般的水气,从浓浓的水气中呼啦啦地立起一个又一个庞大的身躯。它们身体像鱼,面部类似于人类,只是嘴巴大到了极点,占了半张脸,一个个呜呜地发着含糊的嘶吼,身体扭动着,搅得整个洪水波涛翻滚不停。 海妖!山洪里怎么能有海妖呢!听风百思不解。 洪水里一连冒出接近百个海妖,搅得洪流的方向快要改变了,他持箫跃上,瞧准了一个个头比较大的,一击而下! 尖利的惨声传开,其余海妖嗷嗷乱叫,发着恐惧的哀鸣,然而,它们几乎同时向听风冲去,张开大嘴,射出一柱柱带着奇异光芒的水流,水流五颜六色,分外的美丽,把听风照得全身透亮。听风本能地以骨箫一挡,可意外的事发生了,水流竟然将骨箫的光芒反射了回来,只觉双眼一亮即暗,整个头灼热得令他痛苦不堪,身体一窜多高,然后重重地摔了下去。 天忽然暗了,浓黑的乌云像是压到了地面,这使雨与地的距离近了,水流大了,遥远处像是在撞击着什么。 琉璃冲进狐狸群寻找着空翼,苦苦地追问着,可没有一条狐狸理会她,都在没命地往北奔跑,无声地前行,眼里满是惊恐,像是每条狐狸都绷成了一根弦,越是使劲地跑弦绷的也就越紧,一旦停下就再也跑不动了。 她在这里嗅不到空翼的气味,只好向狐狸群的后方寻去。 浓黑的乌云涌动翻腾,发着轻微的咝咝声,有点像蛇的吐信,慢慢地竟然散开了,露出一小片清亮的夜空。 琉璃愣愣的,狐狸群过去了,一大队白狼正浩浩荡荡地过来,一眼望去,不见边际,闪身到一块突起的巨石边,看着群狼涌动,很快目光被露出的那小片的夜空吸引去。 琉璃发现那清亮的夜空是会动的,正向自己这边移来,等渐渐近了,才看清那下面有一个白衣人影正低声吆喝着群狼快速前进。云飞!急忙飞过去。 七年多不见了,云飞长高了许多,显得很瘦削,头发湿漉漉的乱蓬蓬一团,衣服又脏又破,脸色难看至极,眼睛布满了血丝。 “云飞……”琉璃一呆,云飞身上散着浓浓的杀气,叫她感到很害怕。 狼群跑得本来够快的了,云飞还是低低地命令着,再快些,再快些! “云飞……”琉璃又怯怯地叫了一声。 云飞浑身一颤,抬起头,凶狠的神情一缓,张了张口,涩声道。 “琉璃……”声音嘶哑,听上去很难受。 琉璃怔怔地看着他。 “你,你……”本来想说你看没看见红狐狸,可不知为什么却没说出口。 云飞眼里满是喜色,上前将她抓住。 “琉璃,你跑哪去了!我一直在找你!剑陵宫来五岭杀狼了,在这个时候你还乱跑,不要命了!”这是第一次对她大声地斥责。 琉璃一副嗫嚅的样子。 “我,我……” 原来云飞出关后,正准备去找琉璃,偏巧这个时候,大批的人类进入了五岭,狼王桐与其他的狼王们不得不一边与人类周旋,一边分批护送狼群出山,云飞与父母分别护送着两群近千条的狼分两条路向南部去。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五岭此时几面都被人类封锁住,都在等着狼群落网。 可没想到的是南部山洪爆发,各类的生灵都在往北迁徙,这使云飞心急如焚,路上遇上几股围猎的人类,从交手上来看他们绝不是普通的猎户,这也更给他平舔了烦恼,何况琉璃生死未知,在这紧要关头他又不能弃了狼群去找,急、怕、担心,快疯了。 “琉璃,别乱跑了,跟我走!”不容分说紧紧抓着琉璃再也不肯放手了。 “可是,可是,红狐狸呢?”还是忍不住问道。 这一问,云飞的目光直直刺向她,琉璃一窒,她还从没看过云飞神情这样冷冽过。 “云飞……” 云飞刚想说什么,前面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是人类!警觉的目光投去,极快地扫了一圈周围,左、右、前、后突现出二十几个人类挡住了狼的去路!他们衣服上清一色绣着剑形。 狼群迅速地退回来,又有百十个的人类持着兵器逼来。云飞发出一声狼嚎,丛林一阵晃动,狼群迅速地左右穿插来回奔走,使劲地长嚎,嚎声如同凶悍的洪流在狂飙,使得雨水都跟着卷起汹涌的水浪。 人们持着兵器全神戒备,谁也没有先冲上去,他们都听过狼嚎,但像今日这般的气势还是头一次遇上,那里面透着霸狂、仇恨,以及高傲、蔑视。突然一声长啸从众多狼嚎声中窜出,呆楞之即,云飞一啸冲天,骨箫斩出灿烂的一线!骨箫红刃锋利,斩过之后,旋旋地一切,人们中间一片雨水横飞!群狼趁机而扑,伴着惨呼和长嚎,鲜血喷溅。 血腥味大大刺激了众狼,它们看上去异常地亢奋、凶残!这波上去,下波纵跃,更令人们吃惊的是,狼们虽都没有化成人形,却一窜几丈之高,落地背脊一滚,爬起来,猛地后肢一弹,向另一个人类窜去,可当见你有所防范,前肢、后肢空中一踏,向另一个人斜射去。 群狼专攻面目、心口,咬上一口就狠狠地给撕下来,疯狂!残暴!泄恨! 人们不敢轻敌了,终于明白自己对付的是狼。 云飞紧抿双唇,将捕杀的冲劲和灵力汇于一起,左突右击,让人们永远不知道他下一个取的是谁。 群狼以云飞为中心,狼借着他的长处,云飞给群狼制造机会,配合得可谓天衣无缝,淋漓畅快。从五岭到南部,一路之上,云飞带着这群狼以这种方式不知逃过了多少人类的追杀。 活也好,死也好,总得一搏!云飞对自己说。 琉璃吓得躲到了一棵树后,缩着脖子,很害怕,怕血,更怕人类。 对于人类,琉璃有一种矛盾,一面想去接近,一面又害怕得不行,那是从心底冒寒气的害怕,空翼曾经笑过她,一点都不像狼。琉璃不知道像狼该是什么样子,但此时看见云飞带领群狼无比豪勇地与人类周旋,勇敢而强悍,机智而狂傲,这也使她涌动的激动兴奋被血刺激得沸腾躁动,可就是不敢上前,冷汗顺着背脊往下淌,不敢挪动脚步,只将视线抬上去,云飞头上的那小片清凉的夜空悬着轮满月,大好的月光显得有几分癫狂。 云飞对天上的月亮浑然不觉,只是不停地劈杀。 人类越打心里越是震撼,本来觉得普通的狼群没什么,可没料到这群狼的凶残、狡猾、灵动都让他们有点失措,不过,他们是人类,人类是万物之主! “撒夹子!” 随着一声吆喝,一个又一个的狼夹子排成一道螺旋式,众人同时以内息注入,快速地推向狼群。云飞眼前劲风割面,狼夹子转得眼前渐花,厉嚎一声,骨箫向狼夹子插去。突地,狼夹子在人们分力下散开,分不同的方向击向狼群,旋起的血肉残骨如雨而落,重创的狼们痛苦地连连哭嚎。 云飞被骨箫之力平推出几尺,稳了稳身形才看清,周身上下全是狼血。地上躺下了四十几个人类,狼群折损大半,仅剩了两百多条。 琉璃再也站不住了,腿一软,瘫坐在地上,雨水汇集着鲜血很快淌到了身前,本来想嚎叫,可出口的却是一声。 “红狐狸——” 血水、雨水乱搅得迷茫一片。 人类围上了狼群,狼夹子又一次发出了威力,云飞眼睁睁看着自己护送的这群狼快要葬送在人类的手上了,又痛又恨,豁出命去了!骨箫横在虚空,如一道长长的雪亮的红绸搅得雨水惊涛骇浪…… 狼夹子卷起更强烈的旋风,人们错步窜上,使得旋风鼓涌而出…… 两股大力刹那间碰撞在一起,轰然鸣响,嚣张的肃杀张狂至极! “啊——” 云飞以一己之力破了二十几人,而自己也摔到了地上。 狼夹子略略一迟疑,一起向他夹来……千钧之即,一声凄厉悠长的狼嚎默然传来。 人们不知为何,心像是被抓了一把似的,狼嚎声一过,一个身影由南疾驰而来,洒下无数的血点。 “月魔!” 其中一个人失声喊出,众人才注意到云飞头上那一小片无云的夜空,月满的妖媚。 今日正好是七月十五,月满中天的时候。 月魔狼丽白衣上血迹斑斑,飘然地立在人类的面前。 月魔的传闻令人类闻风丧胆,此时咫尺之隔,人类都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冷颤。 狼夹子没了人驱使,哗的一声落到了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人们受了一惊,忽然发现,狼丽的目光异常地冷静,向他们射来更厉的寒芒。 “今晚的月色真美。”狼丽静静地望着云飞头上的那轮满月。 云飞没有看她,目光死死盯在地上死去的人类,没有看见狼丽如何动作,人类便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了。 月魔,这就是月魔。 云飞忍不住想起初次见狼丽吸食人类鲜血时的情景,一口一个,吸完随意地一丢,飘飘地一来一回,不知有多少人类丧命,十四、十五、十六,每个月的这三天都是人类的灾难日……满脑子胡思乱想,只听狼丽道。 “我恨人类,同样,我也恨狼。”她清丽、柔婉,乌黑的长发随着风雨微微扬起,沾满血迹的衣袍猎猎风中,如同羽化的仙子,说着柔柔的目光望着云飞,轻轻地道,“云飞,你长大了。” 云飞只觉背脊阵阵发凉,颤声道。 “你,你想做什么?” 狼丽展开了做月魔以来最开心的笑容,再次望向满月。 “从今晚起,我狼丽便不再是月魔了,为此,我整整等了二十二年。”望着云飞,像猎人欣赏自己即将猎到的猎物一样,“你来替我继承月魔。” 云飞听了这话,整个身体僵住了,父亲的话断断续续响在耳边……月魔无药可解,反噬力也大……唯一的途径就是找一个修为深厚的狼,将月魔珠移到他的体内,自己才可以解脱……但那时人类的追杀……不敢想下去,脸色苍白,成了月魔比死还要可怕。 “……你为何要选中我?” “去问你父亲吧!” 狼丽说罢双臂展开,云飞顿觉身体软绵无力,一股大力向上吸扯着他,他拼命地抵制,手中的骨箫发着明暗不定的光芒。 狼丽身体遥遥向月亮飞去,嘴边依然挂着一抹笑意。 一边的琉璃痛苦地弯下腰去,胸口那温热的气息正袭上来,牵制住了全身的经脉,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上升,当纤纤的身影进入到那小片无云的夜空时,异变突生! 这小片的夜空是一个直径三丈多的圆形,圆形外面下着雨,此时,雨下垂的方向变了,雨丝们划了半弧,将狼丽和琉璃包裹起来,形成了一个透明的大鸡蛋。 云飞背上一轻,抬头看到了另一种情景,狼丽在月亮下面以平躺的姿势悬浮着,幽幽地转动,月辉像是将她融化了,闪烁着星星一般的光芒。而另一个身影以趴的姿势悬浮在狼丽的身上,旋转着。只是一个正转一个逆转,面对面如同两朵开放的莲花。 ------------ 第七十九章 痛苦 琉璃?那不是琉璃吗?是!就是琉璃!云飞终于看清狼丽上面趴的是琉璃,大叫一声,身子弹起,射向琉璃。 “鸡蛋”开始转动,外面的雨水在它转动之即劲爆出千万颗雨点,几欲把他打成筛子,他艰难地挣扎着…… 琉璃意识变得异常的清醒,看着狼丽,狼丽也看着她,眼里都满是怒意,反复地道。 “我要的不是你,我要的不是你这条笨狼……” 琉璃不知说什么好,胸口的温热七上八下,渐渐地,看不见狼丽了,眼前的狼丽变成了一轮满月,满得盈盈欲滴,它的光芒越来越盛,照耀着自己,沐浴着整个的身体。 狼丽已被撞出了“鸡蛋”外,木呆呆地自语。 “这不可能,不可能,以她的道行,月魔珠不可能选中她……” 狼丽本要报复当年狼王桐不留子君的怨恨,才苦等了二十二年,只为了云飞长大功力能容下月魔珠,使他成为下一个月魔,以此让狼王桐痛苦,却没想到全被琉璃给搅乱了。 天上的月亮暗了许多,琉璃身前的“月亮”渐渐缩小,很快地溶进了胸口中,顿觉心内烦躁不安,体内寒冷的使她强烈地渴望着鲜血,瞬间便爆发出惊骇的灵力,双袖一展,鸡蛋裂为两半,飞溅而去。 上方的夜空乌云聚合,雨声哗然。 “琉璃……”云飞一呆。 这时丛林掀起了一阵巨大的波动,空翼、虹彩引着群狐狸出现在面前。 原来,狐族还没来得及举行逐族仪式,海啸突然爆发,劲爆的海水,高达百丈的浪头,卷着山石以巨大的力道汹涌地、迅速地盖上了五岭,众狐狸惊慌失措纷纷出山奔逃,没想到人类堵住了各个出山的路口,大肆抓捕狐狸,特别是一些能言人语的狐狸。混乱之际,空翼急急地去找琉璃,然而蝶巢那里早已是汪洋一片,不但没有看见琉璃,就连冰羽也不见了,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云飞身上,随着母亲护着狐狸群去了南部,寻到云飞护送的狼群路径,这才一路追来。 当见到琉璃平安无事地立在虚空时,空翼连日来的劳累、焦虑一扫而光,飞身上去抱住了她。 “小白狼……”忽然感到琉璃的身体冰冷森寒,一愣,放开手,低头柔声地问,“怎么了?”想到了冰羽,难道…… 琉璃剧烈地喘息着,心底热烈地渴望着鲜血,嗅到空翼身上活生生的气息,那是血肉的气味,目光冷冽地盯住了他的脖颈,张开嘴两排森白的牙齿闪闪发亮。 空翼怔了怔,有种荒唐的感觉,琉璃不见了,只剩下两排白森森的牙齿,还有当年她喝羊血的情景……却没注意到琉璃两排锋利的牙齿已经贴了上来…… 虹彩急切地喊了一声,不见空翼躲开,纵身过来推开了儿子,再想走周身的精血却剧烈地向上翻涌,被琉璃那两只绿莹莹的眼睛给牵制住了,没来得及喊出来,就觉得脖颈的经脉一痛,身体一空…… 空翼忽然间被推了一把,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眼睛瞬间睁得极大! 琉璃正咬住虹彩的脖颈狠狠地戏吮…… 娘……他头脑一片空白,茫然地去拉母亲…… 奔跑的狐群停下了脚步,前后左右,几百号的人类围追堵截包抄了上来,狐狸的吱吱叫声和人类的喝骂乱成了一团。 琉璃嗅到了人类的气味,身上的血沸腾着跟着欢喜丢下虹彩疾向人类…… 空翼抱着母亲仍在茫然中没有醒来。 “走……走……走……”虹彩瞪大的眼睛,重重地说着这个字。 空翼感到怀里的母亲身体有了异样,好像明白了什么,迅速地抱紧,慌慌地点头。 “好,走,好,走……”抱着母亲很快消失在风雨中。 雨大了,在混乱的夜里,听上去像是在哭,天亮了,雨大得像大地在冒白烟。 月魔的再现招来了更多的人类,约有上千,齐齐地上去又齐齐地倒下,狼丽只能看见人类,却看不见琉璃的身影,她被人潮、雨潮给淹没了。 而这边,狼王桐夫妇正与子君拼得正烈。 子君放出冥煞后,听说人类正在杀狼,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便去找狼王桐,当听到这边有狼的惨叫,急匆匆地赶来,不但碰见了狼王桐夫妇,连云飞也在,大喜。 狼王桐夫妇拼力周旋,但最终还是死在了子君的骨箫下。 云飞见父母摔进了泥水里现出了原形,大怒,拼命击去,子君正欲迎上,耳边忽飘来狼丽的声音。 “你还我的月魔珠……” 子君掉头向狼丽的方向疾逝,云飞紧追不舍,半路上子君阴阴地一笑,猛回头,骨箫刺去。 雨水被他发出的大力推了过来,云飞眼前一阵恍惚,雨水撞到胸口,身子歪了歪,子君本欲再给他补上一击,但云飞手上的骨箫突然迸发出一道红芒,裹进了主人向后拖去,子君惊异地看了一眼,没有再追,转头向母亲飞去。 狼丽神志不清楚,原本乌黑的发丝一夜之间变成了灰白,满脸憔悴,口里不断地念叨。 “还我的月魔珠,还我的月魔珠……”眼巴巴地望着,琉璃把最后一个欲要逃跑的人类吸干了血,癫狂地大笑着去了。 这时由东逝来无数的亮芒,其中有两道亮芒向狼丽逝来。 他们正是欧阳余子和欧阳余炎兄弟两个。 看到狼丽都是一愣,再看到地上躺着一片人类的尸身,都是干瘪的只剩下了一具皮囊,欧阳余子的眉头皱紧了,抬起手掌毫不犹豫地向狼丽拍去,狼丽的眼睛睁得极大,却……笑了…… 是的,她笑了,她笑得心满意足。 …… 雨水虽然模糊了视线,可子君还是看到了,看到了母亲倒下的那一刻。 娘……子君呆住,双目发胀,猛然地大叫道。 “娘——”飞身过去,手臂乱舞,雨幕被他撕开又合上,合上又撕开……娘……娘……扑过去抱起狼丽的原身,放声痛哭着狂奔而去…… 阴暗的天幕重重地压迫着大地,雨水仿佛卷起了滔天巨浪。琉璃柔弱的身体在巨浪上滑动,感到胸口温热的气息正与体内一种阴寒作着争斗,很多时候阴寒的气息占了上风,每当它四处乱窜,嗅觉就会变得异常的灵敏,百里之外的人类,一切一切的活物的气味都能嗅到,对鲜血,特别是对人类鲜血的渴望迫使飞逝过去,饱吸个痛快。 随着一声天崩地裂地轰响,南海、东海长起了百丈的浪头,扑进了丛林,嘶吼着与汹涌的洪流汇合,咆哮着奔腾,一泻千里! 琉璃身形不由拔高了,随着水流前行,体内争斗的两股一温一寒的气息终于平静了,可是随之而来的是迷茫。看到的只有浑浊的大浪,铺天盖地的大雨,忽然身体一阵抽离的痛苦,长长地嚎叫一声,栽了下去。 一个浪头打过来,把她给托住,她哀号着,在浪尖上打着滚,头、双腿、湿漉漉的狼尾上下乱摆,像一条离水的鱼。眼前仿佛看到锋利的寒芒在晃动,扎满了全身,再次痛呼一声,昏厥了过去,水裹着她向下游推去。 她的玉衣被风雨掀起,湿漉漉的狼尾逐渐变短,变没。 从此时起,琉璃化去了狼尾,成了一个真正的人形,这也给化人形的狼族史上创下了一个奇迹,只用了一晚上,就将狼尾化去了。 天空大团大团黑漆的铅云仿佛是浑浊的洪流腾上了天空,风推着它们猛然地高扬着向前急涌,汹涌沆漭的大海好像汇集了无数远古传说的巨人,巨人们闹腾着,一排又一排的巨浪连续着,不间歇地掀着更大的风浪,发出一片心惊胆寒的澎湃之声。风暴下,百丈之高的浪脊巍然耸起,形成了无数道浑浊的拱墙,压过来,轰然摔向大地,劈向大山,海水、江水、洪水四面八方汇成了不可匹敌的巨流横冲直撞,骄横放肆,飞扬跋扈,下面是水,上面也是水,雨大得天好像要倾泻下来。 与此同时,江北各处水灾泛滥,人类及其他灵物死伤不计其数,剑陵宫的欧阳余子与欧阳余炎放弃了杀狼带着剩下的人退回了锟吾山脉,开始着手安排救助前来投奔的灾民。 今年东北部的冬天来的特别早,在南方的大雨持续八月初慢慢住歇的时候,这里已迎来了第一场小雪。气温骤然下降,粮食变得奇缺起来,没办法,为了活命,人类大批猎杀其他生灵。 对于人类,水灾已过,而对于逃命来的其他灵物又迎来了更大的人灾,一时,东北部再次掀起了血腥。 两年后,江北。 春光万里,月色如水,满月妖媚,处处现出一派微熏。 洪水肆虐过后的土地,有那么几处倒成了沃野,土壤肥美,庄稼长势喜人。此处地势偏高,几个村落,百十几户人家,房舍都是重返故里的人们兴建起的,周围尚存着洪水退去的残痕。 夜很静,小虫们低低地吟唱,池塘边的蛙声喧哗不停。月色很美,朦胧得像新鲜的乳汁,笼着这恬美的春夜。劳作一整日的人们在家中睡得正香。 东边村头往远处延伸出一条小土径,往来的人们踩的挺结实,在月色下光滑得像月光碾出的月痕,土径的两边长着过腰的草和小灌木,再往那边是几片庄稼地,绿盈盈的像披上了一层透明的白色水雾,柔柔的样子。 从径上缓缓行来两个人影,一黑一白,月光沐浴着他们,很是美好的样子。他们来到村前,白衣是个女子,双袖空空,左脸颊上有块紫蝴蝶胎记。黑衣人是个少年,十**岁,整张脸被一道丑陋的疤痕穿过。 来的正是琉璃和子君。 琉璃与往日不同,神情木讷,双眼绿莹莹的射着森冷的杀气。 “去吧,那里住的都是人类,小心别弄出动静。”子君斜了一眼升上中天的满月,轻轻推了琉璃一下,琉璃便逝进了最近的一户人家。 子君望着那户人家,仔细地听,像是听到了吸吮鲜血的声音,和吞咽的畅快声,于是,笑了。当感觉不到那户人家的生气时,琉璃也飞了出来,片草不沾地进入了下一户人家。 四个人类,子君笑意更深,粗略地算了一下,这里约有六百五十口人,此时到天明,琉璃可以吸完两百多人的血……进步多了。 想起初次带她吸人血时,琉璃连喊带叫,把人类吓跑了不说,还招惹上一批修为深的高手,不但没吸到几个人类,头上身上还弄得血淋淋的,要多败兴有多败兴。两年多了这小月魔做得蛮不错的,子君忍不住哧哧地笑出了声。 自从母亲死后,子君发誓要找到月魔珠来毁掉整个人类,让剑陵宫那个杀母亲的人好好看看,让那个人痛悔一辈子,他不是自称为神吗?没费功夫就找到了琉璃,从此形影不离,带着她由南往北一路吸下去。除了时常有人类来追杀外,琉璃的无能更让他恼怒,不知为什么,琉璃月魔发作时凶猛异常,可平常的时候只能飞逝,半点功力都没有,一个稍有力气的人类也能至于她死地。 琉璃是子君见过的最差劲的月魔。 月亮偏西了,东方发白,琉璃吸了两百六十八口人,身上仍然干干净净的。不知谁家的鸡开始鸣叫,琉璃虚弱地倒在地上,子君过去将她往肩上一扛逝去。 他知道不过半个时辰,村里的人们就会发现……然后恐慌、大叫……再然后剑陵宫的一干人开始来了吧……哈哈…… 子君的心情大好。 他们走后,空翼从虚空中闪了出来,满眼火红,交织着痛苦和仇恨,曾在母亲的尸身前发誓,一定要杀了琉璃!可,两年来,看到琉璃被折磨得神志失常,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小白狼了,下定的决心一再动摇…… …… ------------ 第八十章 悲惨 每一个月,子君带着琉璃都要换一个地方,而每换一个地方,也预示着附近有人类的聚集地,满月的那三日,那里的人类都要遭殃。这次子君找的是一堆乱石拼凑的小窝,里面放着水、食物。 完事后,他们都会歇息几日,一为躲躲人类望风来杀的势头,另一个是想趁机戏耍戏耍人类。想着他们兴冲冲地来杀月魔争做英雄,又败兴而归一无所获,子君少年的心里就会得到片刻的满足。他知道来杀他们的多数是剑陵宫的人,是那个人派来的。 子君早听说了,欧阳余子已是剑陵宫的宫主,想到欧阳余子杀不了月魔,给不了人类一个交待,会是什么样子呢?气急败坏?疯狂至极?哈哈——每想到这里,都要好好地痛快地大笑一场。 神,狗屁!子君喝了一大口水,把水袋扔在琉璃身上,琉璃缩在一个角落里,眼睛里的绿光隐去了,流露出的只有对子君的惧怕和呆滞。子君习以为常,过去揉乱她的头发,还活了些泥巴抹在她的脸上和衣服上,看着她被自己弄得又脏又丑的样子,十分满意。 每个月也只有月满的前后三天,子君才给她打扮的像是去赴豪华的宴会。在子君看来,再也没有比吸食人类鲜血的事更盛大了。 他半靠着石头,撕扯着干肉吃起来,一面含糊地说。 “昨晚上你吸了两百六十八个人类,下个月要再加一倍!知道吧?无错不少字说话!”伸出腿,踹了琉璃一脚。 琉璃又将身体缩了缩,子君不再理她了,吃饱喝足后,倒头呼呼大睡。 太阳出来了,温暖的春阳照在身上让人一阵阵地发困。琉璃见子君睡熟了,悄悄站起来,跃出石窝,一步步小心地后退,等离石窝很远了,转身就逃!却撞上了一个人,抬眼见是子君,嘴里叼了根草,戏弄地看着她,慌张地向另一个方向逃,子君又站在那里,像是等候了多时,仍不死心……但无论让哪个方向跑,子君都像事先知道似的,在那里恭候着她。 琉璃还是没有放弃的意思,只是子君烦了,上去捉住了她,把她提了起来,冷冷地道。 “我早就跟你说过,把月魔珠给我吐出来,你想去哪就去哪!吐不出来就老实地给我呆着!” “我要回家!”琉璃小声地抗议。 “回家?”子君嘲弄地一笑,舌头翻动,嘴里叼的草扫扫她的鼻子,拎着她向石窝走去,一面道,“小月魔,这世上除了我子君能要你,谁还会要你!家?你是月魔,月魔是没家的!” 琉璃老实地叫他拎着,但她并不灰心,盘算着下一次如何逃走,一偏头,三十几个人类持剑将他们拦住。 近两年,人类一直忙于重建家园没闲心理会月魔,才使子君和琉璃逍遥快活了几日,如今人类安定下来,除掉月魔成了头等大事。 子君忽地一笑。 琉璃感到他那笑从耳边一过,凉飕飕的,然后,子君出手了,他向来这样,懒得说一句话,特别是对人类。 骨箫又一次在琉璃的眼里大展神威,寂寂荒野响彻一片锐啸,暗劲汹涌,层层涌去。子君长发高扬,衣衫猎猎,骨箫的红芒丝丝环绕,九天之上,九地之下,惟他独尊的样子。 来的三十八个人类是剑陵宫欧阳氏的外姓弟子:柳长风、柳长水、赵无名、花越、吴元等。他们已跟了子君多日,昨晚上亲眼所见琉璃吸血的情景,本想出手,可又忌惮月魔之利,只好忍下,选在白天动手。这样一来,只对付子君一个,至于琉璃,连续多日的暗察,感到琉璃只有月魔的时候才可怕,满月一过,琉璃像个待宰的羔羊,不足为惧。 柳长风年近五旬,惯用双剑,率先冲上,双剑一开一合,竟然能对天狂啸。子君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原来这就是啸剑,剑陵宫的得意之作,称之双啸剑,正想其间,柳长风反手一弹,双啸剑祭出,直向他的脖颈旋来。 柳长风的弟弟柳长水在兄长祭剑之后,两片半寸长的小刀抖出,直取琉璃的后心。琉璃本能地闪避,可那两片小刀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再一次刺来。 子君一双眼眸,异光闪过,手臂抖开,骨箫的红芒旋斩而去,诡异而凶狠。双啸剑啸声不断,与红芒寸寸相争,两片小刀趁势刺入红芒中,再取琉璃的面门。 “啊——”琉璃惊恐地把头向后扬去,子君的身体已弯下,侧来,以嘴接住了两片小刀。 柳长水惊讶之际,一身的精血早被牵动,只见子君眉目一展,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两片小刀向自己飞来。寒芒两道在阳光下亮得刺眼,柳长水手掌一转,想以内息粘住,可寒芒中途飞快地转开,直向吴元刺去,这让他一呆。 子君纵身狂笑,身行飘上虚空,手指点一二,两道寒芒与双啸剑碰撞一起,发出清越的声响,寒芒颤动,啸声一乱,震怖的红芒越展越宽。柳长风挥臂,其余人纷纷祭出兵器,锋刃如密雨一般,瞬息盖住了子君。 琉璃见半空血肉横飞,哀号不止,人类杀红了眼,拼得勇猛至极,也只能听见几声子君狂妄的大笑,就地一滚,滚进乱草中,一路滚去,喊杀声远了,才跃上空中,急急疾逝。 子君正与人们斗得紧要之时,一人喊道。 “快,快去杀了月魔!” 另有几人反身去找琉璃,子君心下大急,却又被纠缠得脱不开身,忽听有人大叫起来。 “跑了!月魔跑了!” 子君微怔,咬牙切齿,小月魔,到底还是让你跑了!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月魔没了,众人无心恋战,毕竟此次为了斩除人类大患月魔而来,月魔不见,英雄做不成了,一个个都想收手。 子君看出他们的意思,哪里容得,恨巴巴地想,这可是你们自己找的,今日我就让你们给我母亲陪葬!琉璃跑了,再不用顾及什么,索性大开杀戒。 …… 天空清碧如洗,下面是浩瀚壮阔的大海,成群的海鸟自由自在地飞翔着。 半个多月,琉璃一直在海面上一次次地盘旋。这里就是五岭的所在,两年前的浩劫,使五岭的低谷深埋海底,最高的山峰成了岛屿,点缀在浩淼的烟波中。 天空与海面汇成了一线,海水平静的像在做着温馨的梦,她愣愣地悬浮空中,痴痴地俯视着大海,阳光给大海穿了一件金衣,海水起伏不定,就像海在呼吸……红狐狸…… 琉璃忽然回忆起了许多事,那是两年来一直不愿想的,也想不完整的,如今如此清晰地一幕幕出现在心底。 大雨的夜晚,癫狂的月光,两个月亮…… 另一个月亮比真正的月亮还要圆,还要满,还要大,像一颗饱满的泪珠,里面像有什么要将它压落,可最终它还是一颗还要迷人的泪珠…… 伤到最深处,泪珠也无从滑落了吧?无错不少字 琉璃大口呼吸了一下,海水的腥味混着潮湿的空气让她干涩的喉咙有了缓解…… 那是月魔珠……她明白了,她明白了那泪珠一般美丽的满月就是令世间人类深恶痛绝、天下共诛之的月魔珠…… 而这颗月魔珠寄生在自己体内两年多了……每月的月满,体内的寒冷气息折磨着她……她对人类鲜血无限的渴望……她早犯下了人类所说的——滔天罪恶! 那天晚上,疯狂之夜……她竟然把红狐狸的母亲给吸了……想起来了,两年中发生的种种,她一瞬间全明白了…… 琉璃仰面向天嚎去。 “红狐狸——红狐狸——” 浑浑噩噩的两年,被月魔珠反噬的让她仿佛游荡在梦中。 梦总会醒来的,当醒来的那一刻——痛不欲生! “红狐狸——红狐狸——” 琉璃一遍一遍地哀号。 天空真美,大海真美,无数的海鸟也真美……对于她来说,曾经最美,最快乐的时光从此一去不回。结束了,葬送了,是她自己亲自结束的,葬送的,尽管她无心、无意,可说那些还有什么用! 红狐狸…… 琉璃血泪齐齐向天冲去!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头栽了下去…… 她的红狐狸没了,家没了,在这一刻,她长大了,这是一次痛苦的长大。 空翼呆呆地隐在虚空,跟了这么久,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月魔,以月魔的威力,琉璃单纯的心性如何能抗拒得了……忽然,他的心一痛…… …… 面前深深的水像是竖立了起来,仔细看去,原来是冰凉凉的雨,里面有两颗黑亮亮的石子,发着幽幽的光泽……光泽印在眼底——红狐狸……然后,她哭了。 …… 琉璃抽抽搭搭地哭醒,耳边传来海浪的拍打声,睁开了眼睛。 “醒了?”子君拎着一条尚在挣扎的鱼,细细地盯着她,“想跳海自杀呀?没那么容易!” 琉璃嗅到他身上有股浓浓的人类鲜血的气味,起身走开,径直走到海边,海水一次次冲洗着双脚。 子君忽然觉得琉璃情绪有些不对,两年来,琉璃多数傻呆呆的,除了一次次想逃走还看得出她未傻透,再没别的了,轻移脚步,站到她的身边,一边活吞着鱼,一边阴阳怪气地道。 “是我把你从海里捞出来的,以后你给我好好地听话,乖一点。”说到这,斜斜地澄着她,“小狼崽子,吃我的,喝我的,还想逃,没良心!以后你再逃我就剥了你的皮!”吃剩下半块鱼扔给她,“吃吧,吃完了好上路!” “我要去找红狐狸!”琉璃双足一点,逝上空中。 子君怔了怔,反身追上,将她捉了回来压在身下,一顿拳打脚踢。 琉璃惊恐地睁大了眼,望着他,都忘了喊叫了。 子君打够了,眼里冒出凶狠,拎起她吼道。 “说,还跑不跑了!”一脚踢去,“说,还跑不跑了!”又是一脚。 琉璃忍不住了,连哭带叫。 “我要找红狐狸!我要找红狐狸!” “住口!” 琉璃打了个冷战,住了声,嘴巴一扁。 子君指着她的鼻子骂道。 “蠢狼!你给我听着,要不是你我娘也不会死!红狐狸?什么红狐狸!你老老实实地跟着我,给我把天下的人类都吸光!吸光!”整张脸扭曲得快变形了,“小月魔,哼!没良心的狼崽子!”抓着她往北逝去。 这日夜里,他们歇息在一个石洞中。 石洞离前面一个人类的村落约有一百多里,子君盘算着,本月的满月,将那里的人类处理了,照这样下去,年末可到东北部,那么他们走的这一路,基本上就没有人类了。背倚着墙,叉着两条腿往那一坐,两只脚中间燃着堆火,另一边散落着些果子和一头死野驴,靠石洞里面的角落,上面有从石缝渗下来的水。 子君在这呆到月满,那意思是饿了吃驴肉,渴了喝滴下的水。 琉璃又渴又饿,看着驴肉和水,肚子叫得更厉害了,可身体被子君禁锢住,一动不能动。 “想吃吗?”无错不跳字。子君撕下块血淋淋的驴肉,拿到她面前来回摆动。 “只要你不再跑,我就给你吃。” 琉璃看着那驴肉,又看看子君,吞咽了几口。 “想吃,吃完我还跑。” 子君一窒,竟然气笑了。 “好啊,那我就饿着你!”只用了几口就将手中的驴肉吞下去了。 琉璃垂下了头。 “还想吃吗?”无错不跳字。子君扳过她的脸,凶巴巴地道,“说,不跑了,从此以后再也不跑了,我就给你吃!” 琉璃终于点了点头。 “哈哈!”子君笑得极是开心,“你不是狼吗?狼不是有骨气吗?哈哈!我还不给你吃了呢!”推开她的脸,气哼哼的,过了一会又道,“求求我,求我就给你吃!”邪邪的目光在她脸上身上瞟着。 也许是饿得太久了,琉璃头昏眼花,身体越来越空,神志有些不清,含含糊糊地道。 “红狐狸……红狐狸……” ------------ 第八十一章 心动 “饿死了?呵呵!小月魔竟然让我饿死了,呵呵!”子君神经兮兮地说,把肉塞到她嘴里。 琉璃吃下东西,缓过劲来,可是还不如不吃了,肚子里有食物没吃饱反而觉得更饿,子君像是知道似的,故意为之,耍笑着她,直到自己累了,才倒下睡觉。 琉璃头靠着石壁看着那火,火苗纯净而欢乐,像是从久远的日子里细细燃烧出的,像是暖暖的阳光抚着风儿,那多像他的颜色,火红的狐狸头,火红的大尾巴,摆呀摆的,神气十足…… 红狐狸……她想着想着就想到了那日的夜里,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她吸了红狐狸的母亲……想着想着——她想哭,想哭呀……夜,她从没感觉到它是如此的漫长,黑漆漆的泛着冷意,有些害怕,睁大了眼睛害怕地转着。 洞外,一股人类的气味正在迅速地接近,这让她闪过许多的念头,她吸光了人类的血,人类把她剁碎……那火红的颜色多像红狐狸,多像鲜血,红的让她的心惊颤着。她忽然很怕死,她想活着,活着找到她的红狐狸,她缩在那里,那般的无助,那般的柔弱,暗里怕到了极点,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除了能哭出声什么也做不了。 洞外人类的气息近了,近了——突然,子君的身体弹起,一抹幽红的光晕随着他逝向洞外,接着便是一声惨呼,子君已退回洞里,手里的骨箫挂着一缕缕血,伸舌头舔了舔,满足地笑了,低低地道。 “……十个、二十个、三十个,不,三十一,哦,四十,四十八,五十一,哈哈!来的挺多呀!五十一个……” 琉璃抬眼看去,洞外飘飘忽忽地立了许多人类,他们的兵器泛着寒森森的光,相比之下,子君手中的骨箫发出的红晕,带着丝忧郁和悲凉。 这次人类的围攻,是远近的猎户临时凑成的,人数虽多,却也只有几个称得上有修为的高人,他们把子君诱出洞,团团围住,剩下的人潜入石洞里。 子君大战几个高人,说不出的悲壮! 琉璃坐在那,看到许多人类向她扑来,他们的神情说不出的恐怖!忽然大哭,喊道。 “子君——” 那是一声撕裂的声音,子君一愣,背上几把刀逼来,旋身躲开,可刀气还是伤到了他,带起一抹血花,顾不得伤势,以身撞开人类的兵器射进了洞里,手中的骨箫祭出,红光一盛,扫出一条通道,人类或死或伤倒下十几个。 “走!”向琉璃吼了一声,转身荡开刺来的长剑。 琉璃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原来子君在她睡觉前早解开了她的禁锢,琉璃过于害怕竟然没有感觉到。 起身时,子君为她扫出一条血路,她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可刚到洞外,四面八方的人类蜂拥而来。他们举着无数只火把,各类的兵器,就连农用的锄头、镐把都上来了,可见人类对月魔杀心之决,背后传来人类闷闷的倒地声,刀光剑影的撞击声,不断的惨呼声……琉璃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那些人类向自己扑来,他们举着火把,举着寒光闪闪的大刀、斧头扑来,他们的两眼喷出愤怒和仇恨,他们大声嚷嚷。 “杀掉月魔,为人类除害……” 他们是一群势不可挡的高人…… 他们是来杀她的……因为她是月魔。 琉璃忽然像是疯了,嘶喊道。 “我不是月魔!我不是月魔!我不是……” 一遍一遍地喊,像是只有这样,她才会回到原来的日子里,像是只有这样,她才会回到原来那个小白狼。 “我不是——” 琉璃喊得自己好像都相信了她不是月魔。 可是再怎么喊,她的声音只能被上百个人类、呐喊声盖住,她那满脸的泪水没有谁理会,没有谁而迟疑,几乎不约而同地举起手中的家伙什,狠狠地挥下。 琉璃忘记了躲闪,紧要之时,血人一般的子君过来抱起她拔上了虚空,疾驰而去,后面的几个人类飞逝着紧追…… 第二日黄昏,落霞在西边的天空弥漫开,呈现出一种宁静的美。 子君带着琉璃为了摆脱掉人类的追杀,不得不专挑荒僻的山野丛林,当看不见人类的影子,子君才止住身形,把琉璃往地上一丢,看她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抡胳臂欲要揍她,奇怪的是只在虚空狠狠地挥了挥。 “笨蛋!蠢狼!”不出声了。 傍晚的山风有些凉,琉璃缩紧了身体,不安地四下去望。树林深处响着沙沙的响声,尽管很轻微,但还是听到了,目光向子君望去。 子君看起来懒洋洋的样子,不停地舔着嘴唇,双手却早早扣了两枚石子,眼珠斜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突然!一个起跃,弹出石子的同时,抱起琉璃倒退着掠去。 紧接着,数十条人影从丛林的四面包抄上来。他们手里的法宝寒光霍霍,亮彩纷呈,不到片刻的功夫便把子君和琉璃围住了。 子君退到一株古木下停住,来的人类除了昨天追他们的,还有十几个从没见过,看样子修为极高,他不想交战,眼睛向上转去,只听一人道。 “逃是逃不了了,天上地下都结了法阵。子君,我们不难为你,只要把月魔放下,你尽管走你的。” 子君听到对方道出自己的名字,心中大震。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抬头向那人看去。 他身着绿衣,衣上绣剑,年近五十,身材魁梧,满面红光。 “我叫南宫卓,受你父亲,哦,是宫主之托来带月魔回去的。” 本来子君打算逃的,可当他听到对方这句话时,平静了,放下琉璃,冷冷一笑。 “南宫卓,剑陵宫终于派出条大鱼!” 南宫卓脸色一沉,他身边比他小一辈的上官秋眠低声道。 “叔,这小子好歹不分,什么东西!”使了一个眼色,手指暗暗一划。 南宫卓眸光寒意一闪而过,不悦道。 “子君,你也知道月魔对人类的危害,若不早除,必定后患无穷,这不但是剑陵宫的心愿,也是天下人类的心愿,不管怎么,你也算是人类,迟早要回到人类中来,再说,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你父亲欧阳……”故意放慢了语速。 子君大声道。 “住口!我没有父亲!” 南宫卓唇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但还是让子君看到了,子君哈哈大笑,骂了一句脏话。 上官秋眠再也忍不住叫道。 “叔,跟一个疯子废什么话,宫主有命,杀了就是了!” 南宫卓双手一摆,众人一起拥上。 “大家听着,月魔死活都要抓回去的,你们千万不要伤了小公子!”南宫卓朗声说完,向上官秋眠摆了下头,上官秋眠会意,纵身飞上。 子君只觉眼前一花,人们法宝的冷芒向他身边的琉璃刺来! 子君目光露出凶狠,祭出骨箫,拦住了道道冷芒,单臂托起琉璃,大喝。 “走!”飞身蹿上,硬是用身体在虚空的法阵中撑出一个缺口。 这一战极是艰难。 在子君冲出法阵的缺口后,一口血喷溅了出来。琉璃虽被他托出,可还没等逃就又被人类逼回了法阵里。 天上地下,无形得法阵就像看不见的牢笼,牢牢地囚住了他们。 “你得活着!”子君劈开一个人类大声对琉璃喊。 琉璃既不言语也不点头,全身颤抖着。 子君恨不得咬她几口,可此时不容他这样,人类的每一次狠击都冲着琉璃,他左右前后拦下一波又一波,血与汗让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了,只剩了一个念头,杀!杀!骨箫的红芒时长时短,乍明乍暗,被人类的法宝逼迫得像个受气的孩子。 眼看人类攻进护住的三尺之内,子君看了一眼琉璃,忽然涌出了泪水。 “小月魔,你得活着,活着吸光他们人类的血……”恍惚中似乎看到了母亲在腥风血雨中如入无人之境…… 最高的拼杀境界是什么呢?母亲告诉过他,不怕死!不怕死…… 子君决绝地身随箫走,拼出了所有灵力。骨箫幽光流转,暴怒地长啸,默然扩张开去,强行冲进了人类中。 光芒如刀如剑,化作千万,旋斩而去。 南宫卓急急抽身退去,前面二十多个同伴的血淋了他全身,目光露出惊骇,盯着骨箫,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好厉害! “叔,救我!” 上官秋眠抓住了南宫卓,他身体横飘了起来,像是被什么吸住似的,往骨箫那边扯。南宫卓刚想将他拉住,可那股力量实在是惊人,自己险险被带进,吓得他挥臂断了上官秋眠的胳膊,眼睁睁看着他与其他人溶进了红光中。 这倾命的一击,几乎耗尽了子君的功力。他收回骨箫,冷眼瞧着唯一一个活人——南宫卓。 南宫卓也只是在他稍停时,身子飘然而起,祭出一支短箭,短箭闪了一下,直奔琉璃。 子君想用箫去荡开,可情急之下,身体侧飞过去接下了这支短箭。 “噗!”短箭正中左肩! 琉璃惊愕住,睁大了眼睛望着子君,她不明白经常打骂她的子君为何要舍命救她。 这时,南宫卓手一扬,又是一支短箭,子君以骨箫接下,并狠狠地甩向南宫卓。 南宫卓见短箭来,惊得窜上虚空疾逝去了。 子君忍住疼痛,扛起琉璃飞快地掠进丛林深处。经过一条溪流前,再也撑不住了,仰面倒下,看了一下肩上的伤口,伤口处涌着浓浓的黑血,狠狠地骂了一句,知道是南宫卓对他下了狠手,对琉璃道。 “我中毒了,快死了,你走吧,千万别落到人类的手里。”艰难地说完,周身又痛又麻,眼皮沉沉地合上,神志不清了。 琉璃躺在他不远处,愣愣地瞧着他。 天上挂着一弯月亮,淡淡地亮着,安静的月华洒在他们的身上。 琉璃对子君中的毒并不陌生,空翼是个炼丹用毒的行家,那些年的相处,经常与她寻找各式各样的毒药来炼这个那个的。 子君的肩黑糊糊的一片,流出的浓血散着股腥气,他的脸透着青紫色。琉璃舔舔发干的嘴唇,那上面还残留着子君的血,慢慢挪到他的身前,低下头去伏在他的伤口上吸吮起来。 子君从一阵酸麻中醒来,先是怔了怔,当看见琉璃在吸他肩上的血,大惊失色,一把推开她,呼地坐起。 “你疯了,蠢狼!” 琉璃吓得一哆嗦,听到子君吼道。 “那是人类专用来对付妖精的毒药,吸食后毒侵入血脉,用不了两个时辰就会毙命!” 琉璃又吓得晃了晃脑袋,愣愣地道。 “我,我不怕毒……” 子君还想要骂什么,张了张嘴却没出口,转头看了看肩上的伤口已没了黑血,所中的毒都让琉璃给吸净了,除了疼痛外再没有别的不适,最终地无力地躺下,面向夜空,夜空朦朦胧胧地,小小的月亮显得挺孤单,这使子君想到了自己……视线不由透向琉璃,琉璃像是一直都在看他,当他们的视线碰到一起,琉璃把目光转开了,而子君眼里也有点特别。 子君的毒虽然清净,但最后拼出的致命一击还是伤到了身体,怕再遇上人类,带着琉璃又换了个方向行去。 次日傍晚时分,后面追杀月魔的人类寻到了他们的踪迹,同时,一个裹着面巾的人尾随着他们。 山野的深处,一幅鸟语花明的太平景象。子君找了块平整的石板,放下琉璃。 “今晚我们在这过夜。”说着转身找吃的去了。 琉璃坐在石板上,太阳的余辉透过树叶们筛到她的脸上、身上,山风吹过,树叶们一阵摇晃,光点叶影纷纷地错动,心境也随着光点叶影错动起来,时真时幻。 这些日子,对她来说都是时真时幻的,她固执地想,我不是月魔,我不是月魔…… ------------ 第八十二章 我不会丢下你 “小月魔,吃果子了!”子君大步走来,前衣兜着洗好的野果,声音比往日多了几分欢快。 琉璃怔怔地道。 “我不是月魔……” 子君一愣,嬉笑着坐到她面前,歪着头瞧她。 “你不是月魔,那是什么?哼,又不是我说你是。吃吧!”说着把一个果子塞到她嘴里。 果子有些涩,不是很好吃,琉璃满怀心事,只嚼了嚼便吞下去了,想到了空翼,呜呜地哭了。 “我不是月魔……我不要做月魔……” 子君心情本来挺好,被她一哭,又烦又乱,厉声道。 “你就是月魔!就是!就是!就是!” 琉璃仰面嚎了一声,大叫道。 “红狐狸——” …… 隐身的空翼痛苦地抱住了狐狸头,那一声“红狐狸”叫得心像是狠狠地揉了一把!真想冲出去抱住琉璃,像过去一样,可是,还有过去吗?他的冲动被子君一声声的嘶吼压住了。 “月魔!月魔!……” 曾经琉璃吸食母亲的情景又一次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底,空翼木住,那个玉衣翩翩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了…… 次日清晨,寻踪追迹的人类将琉璃和子君团团围住! 子君望着百十来个的人类,心底虚了,若是往日,半点也瞧不在眼里,可如今功力损耗过多,何况还有一个又笨又蠢的月魔靠着他的保护。看了看琉璃,在这个时候,他是不能把她丢在这里的,想到这里,脱去外衣把自己和她缚在一起,大声道。 “小月魔,你好好听着,他们要杀我们,想活命就老实点!”说着单臂紧紧搂住琉璃,挥手祭出骨箫。骨箫随着他的长啸直贯入人类,“哈哈——想杀月魔,做梦吧!” 人们蜂拥而上,寒芒利刃,风声呼啸,血肉飞扬……不多时,子君抱着琉璃拔上虚空,哈哈大笑。 琉璃看着他满头都是鲜红,不由地道。 “他们要杀的是我,你自己走吧!” “放屁!”子君说完诧异了一刻,目光在她脸上匆匆转了一转,“我不会让你死的,有我子君在谁也杀不了你!”说话间,人们已追到空中,又是一顿劈斩。 子君将骨箫驭到身前,靠着骨箫发出的微弱光芒来护着他们,低下头,把脸埋在琉璃的头发里,喃喃地说着什么,就这么死了?原来死也是很容易的,一瞬间,回忆起了许多事,心里说不出的酸楚。 人们的寒光利刃毫不留情地向他们击出,琉璃的心恐惧到了极点,惊恐的大眼看着无形的杀气向自己压来,昏了过去。 蓦地,一个黑衣人闪现,双手侧劈出一柄利剑!利剑的光芒哗然展开,人们眼睛一痛,黑衣人已栖身到子君身边抱住了他,反手想把琉璃从他怀里拉出,可子君抬头茫然望着他时,双手死死地搂住琉璃,怎么也不放手,形势急迫,黑衣人只好连子君带琉璃抱住疾驰而去。 人们被那利剑的灿光虽不致死,却也伤得不轻,等回过神来都是一脸的困惑,对先前的一剑心有余悸。 黑衣人抱着他们飞快地飞逝着,来到一个平坦的山谷里停下,四下看看没人才放下他们。 子君抱着琉璃连退了几步,愣愣地瞧着黑衣人。 “放下她吧。” 子君听了这话很是惊恼。 黑衣人将面巾摘下,子君惊呼道。 “二叔叔!” 原来黑衣人竟是欧阳余炎。 “我听,听你父亲召集天下人来追杀月魔,我一直在找你。” “二叔叔……”子君低下了头。 欧阳余炎想上前,可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温和责怪地道。 “当年你就不该逃出剑陵宫的。” 子君咬了咬唇没吭声,泪水直在眼里打转,欧阳余炎继续说道。 “子君,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不用二叔叔给你明说,你父亲不容易,他心里也很苦,当年我把你偷接到剑陵宫,他是知道的,可是,他不好说什么……” 想当年,欧阳余子与月魔狼丽的事可谓人妖尽知,后来狼丽生下“小月魔”又弄得沸沸扬扬,子君是听着各种各样的传闻长大的。 早在狼丽生下子君后,欧阳余炎就千方百计想保住这个孩子,终于在子君七岁的时候被他遇见并抱回了剑陵宫。那时子君的年纪还小,对母亲的所为不是很懂,不安定的日子与人类的追杀也让他感到害怕,在欧阳余炎的关怀下使他很欢喜地进了剑陵宫,直到有一次无意中见到父亲欧阳余子时,看到父亲那冷漠的目光中夹杂着厌恶,使子君一下子明白了,悄悄地回到了母亲身边。 欧阳余炎的话让子君回忆起回到母亲身边,母亲欣喜若狂的样子,他才知道自己犯了个大错…… 他抬起头,泪光中的他看起来很委屈。 “二叔叔,她在你们心中是月魔,可在子君的心里,她是娘。在这世上,我只有这一个娘亲,你们都不要她,都要杀她,可我子君要,我只知道她是我娘!她已没了月魔珠,可他还要杀,还要杀……我只有一个娘啊……”语无伦次。 欧阳余炎眸光一痛,这孩子从小在狼丽身边长大,母子情深非比寻常。 “子君,都过去了……你还是个孩子,跟二叔叔回去,好吧?无错不少字”说着就要上前。 “不!”子君又退了退,“我永远都不回剑陵宫!他要杀就让他来杀吧,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什么宫主,什么剑神,都是骗人的!” “住口!”欧阳余炎厉声道,“不管怎样,他都是你的父亲!” “我没有父亲!”子君抹了把泪水。 欧阳余炎缓了缓口气,平静地道。 “过去,你跟着你娘那不是你的错,可现在她算你什么?”指指昏过去的琉璃,“听二叔叔的话,别和月魔绞在一起,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她会毁了你的。” 子君转头看看琉璃苍白的脸,对欧阳余炎摇摇头。 “她不是你娘!”欧阳余炎看着子君异样的神情,忍不住想,难道这些年狼丽的疯癫影响了子君的心性?可仔细看又不像,子君确实与别的孩子不同,脾气暴躁,性情乖戾,可本质并不坏,弄成今日这个样子,并非是子君的错,“她不是你娘,子君,你娘不在了,你解脱了,跟二叔叔回去吧。”欧阳余炎一边温言道,一边向他走去。 子君就是摇头,后退着。 欧阳余炎无意中扫了一眼琉璃,琉璃虽然脏兮兮的,可仍不能掩饰她那惊世的美丽,他的心咯噔了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再看到子君的双手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目光关切至极溢于言表,随即联想月魔珠即使到了体内,以琉璃的功力,若没有子君可能早被人类给除了……莫非,莫非…… 他是过来人,对少年的心性并不陌生,如果子君对她……如果是那样的话,还真不如子君神志失常呢……一时心里转了七八个念头,不知如何是好了。 子君见二叔叔阴晴不定,抱着琉璃飞上虚空急急地往北逝去。 欧阳余炎痛苦地微合双目,子君这孩子,唉!什么事都好挽回,就是这种事……想到这,感到了眼前的树木一动,大惊,身子飘了过去,一个白衣人影迅速地闪着,看样子,这个人在这呆了好一会了。 欧阳余炎出了一身冷汗,暗暗责怪自己太过大意。他来救子君,就连欧阳余子也是不知道的,对于子君的事,他知道哥哥很是为难,但无论怎样,子君都是欧阳氏的一脉,他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可又不便明着出手。试想,剑陵宫的二公子帮助月魔,人们将如何看他?如何看剑陵宫?如今救子君的事若被人说了出去……人言可畏呀!越想越怕,紧追不舍,前面的白影身飘如风,与他始终保持十几步的距离,心中微讶,看着那闪闪烁烁的身影怎么那么熟悉,突然想到了什么,低低地喝道。 “你是炎炎吧!” 话一出口,前面的人身形一顿,欧阳余炎已飘身落到了那人的前面,一望,真的是欧阳炎炎,顿时一呆。 欧阳炎炎看了看他,目光的幽怨一闪而过,默然相望,只是一刻转身便走。 “炎炎……”欧阳余炎叫住了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半晌,欧阳炎炎冷冷道。 “你快走吧,人类就快追来了。”说着疾逝而去。 听了他的话,欧阳余炎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子君带着琉璃七转八转行了半日,来到片荒草滩上,忽然,将她丢下,双手抱住了头倒在了地上,来回翻滚,整个脸痛苦地扭曲着。头疼病又犯了,上次在白国举行的仪式不但没治好他的头疼,相反还比过去痛得厉害了。 琉璃被他一摔清醒过来,看到子君痛苦地窜上跳下,一时吓住。 子君双手抱紧了头,凄惨地叫道。 “我的头!我的头!……好疼!……”感到头快要爆裂了。 琉璃连连后退,退到离他很远才缩着身体望着他,迟疑地想逃走,可又有些害怕,这时背后有人拍了她一下,回头见是欧阳炎炎。欧阳炎炎平易而温和,身上还有种狐狸的气味,这使琉璃对他极有好感。 “欧阳炎炎!” 他微笑了一下,斜了一眼痛得死去活来的子君,拉起琉璃的衣袖。 “来,我带你走。” 琉璃回头看看子君。 “那他呢……” “不用管他。”欧阳炎炎匆匆说完带着琉璃飞掠去了。 子君虽然头疼得厉害,但还是看见了欧阳炎炎带走了琉璃,又痛又恨却又无可奈何。 欧阳炎炎并非特意来寻琉璃的,自从上次他与父亲见了一面后,一直在锟吾山一带转悠。 在他心里一直有一个身藏着很久的秘密,那就是虽然恨父亲,但另一面却又渴望着这个父亲,父亲对他讲像是一种依靠。不知为什么,一想到欧阳余炎,他心里面就会莫名地塌实,这也是他悄悄跟着欧阳余炎的原因。然而,少年的孤傲加上过去的心结让他总是逃避。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人们疯传的新月魔竟然是琉璃。对琉璃他一直怀有一份很特别的东西,说不出那是什么,只是没事的时候想想,心里便会涌出甜蜜来。这次无意撞见欧阳余炎救子君和琉璃,使他对父亲无形中多了份感激。 欧阳炎炎高高兴兴地把琉璃带回了杏子箐,正好赶上杏子的花季。 “好看吗?”无错不跳字。他指着开得欢欢喜喜的杏花问她。 只见那浩瀚无际的花海到处芳菲,白得像焰火一样炽烈,天和地都亮得耀眼,琉璃使劲地点头,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望着轰轰烈烈开的杏花,阴晦两年的心一下子敞亮了,开心地蹦跳起来,两只空空的衣袖以念力不停地甩着,泪眼汪汪。 这世上无论是妖还是人,凡是女子都爱花吧?无错不少字 欧阳炎炎被琉璃的欢乐感染得心底热乎乎的。 阿氏四兄弟站在他的身边,都是笑眯眯的样子。 “我们杏子箐的杏花是最好看的,哪里也比不得!” “是啊,连月魔都爱看呢。” 欧阳炎炎心一沉,转头低声道。 “四位叔叔,我把她带回来,你们还是……躲躲吧。” 阿大忙道。 “小公子你多心了,当年若没有你夫人,哪还有我们四兄弟的性命,如今夫人去了,我们生死都是要随着小公子的。” 欧阳炎炎听他提到母亲,眼圈一红,紧紧握着阿大的手。 阿二憨憨笑了。 “往年这个时候,那个狸妖天天来赏杏花,花一落就偷吃杏子,我还追打过他呢,近两年怎么不见了,还挺想他。” 他的话一落,一个清雅的声音接了下去。 “谁想我了?我说呢,这几日耳朵总发热!” 欧阳炎炎一愣,喜道。 “夜扬!” 眼前的杏花一颤,跳下一人,宽松印有狸纹的灰袍使他看起来很慵懒,乌发飘飘极是潇洒,圆鼓鼓的脸永远都挂着笑意,像是从不知道忧愁为何物。正是夜扬。 夜扬的到来引起了琉璃的注意,迟疑地走近他,惊讶道。 “夜扬!” 夜扬长高了,眉目多了几分成熟,但气味不会变,琉璃一嗅就知道是谁了。 ------------ 第八十三章 只要你开心就好 夜扬歪头对她一笑。 “你还记得我,美丽的小白狼?” 琉璃傻傻地笑了。 阿氏兄弟忙着去张罗饭菜,夜扬大方地喊道。 “阿叔叔,可别忘了把你们的杏子酒搬上几坛来!” 阿二嘻嘻笑道。 “都让老鼠偷喝了,没你的份了!” “真小气!”夜扬呵呵笑了。 欧阳炎炎抢白了几句。 “再不小气点,你把杏林都啃光了!” “哈哈!” 欧阳炎炎一手拉着琉璃,一手拉着夜扬在一株古杏树下坐了。 说话间,阿氏四兄弟摆上小菜,荤素各两盘,一大碗汤外加三坛杏子酒,安排妥当都坐了,琉璃恢复了往日的馋样,连连以念力驱过几块熟肉吞了。夜扬拍拍欧阳炎炎,嘻嘻哈哈。 “欧阳,你可要费点心,好好**她做人的样子……” 欧阳炎炎推了他一下,笑骂着,夜扬嘿嘿笑个不停。 琉璃也不理会他们所说,只顾吃喝,特别对杏子酒,左一坛右一坛,一连两坛下肚,若不是欧阳炎炎劝说,另一坛也早喝了。 当天夜里,夜洋与欧阳炎炎赏着杏花。天空十分晴朗,月色朦朦胧胧,他们说了会闲话,跃上分枝较多的杏树上,面对面坐在枝桠间,身边的杏花香气浓郁,索绕鼻端。 “我要走了。”夜扬冷不丁道,末了又加了一句,“我想了很久了。”抬眼望着欧阳炎炎,微笑着,“我这次向你来辞行的。” 欧阳炎炎先是怔了怔,不由得神情一暗。 “你要去哪?五岭的水好像退不去了。” 夜扬从怀里取出一物递了上去。 “你看这是什么?” 欧阳炎炎接过一看,不过是一支箫,再仔细看去,目光渐露惊异,它像是一根骨头,夜扬把当年得到骨箫时的情景说了一遍。 “我曾经跟你说过,从五岭大老远跑到这就是为了那个传说。你还不信。” 欧阳炎炎半开玩笑道。 “世间所传神界、冥界、妖界,我只信妖界,因为我看到了你。” 夜扬呵呵笑了。 “欧阳,你最好信。没听说吗,两年前,一个叫子君的,跟你有些渊源的那个人,放出了八百万厉鬼,厉鬼在哪?不是在冥界吗?”无错不跳字。 “谣传罢了。” “可我信。”夜扬神情一肃。 “这世上有三座古老的祭坛,传说分别通向神界、冥界、妖界的最高境地,如今那个子君不是打开冥界吗,而传言是在南部的白国,这与传说提到的一样。你可知道另外两处在哪吗?”无错不跳字。 欧阳炎炎担忧地看着他。 “你说的什么神之类的,只不过是人类的一种向往,长生、不死、得道、成仙,你不觉得很荒唐吗……”可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当年遇的那个山鬼,那算不算是神仙呢? “是很荒唐,可是我却知道了通向神界的那座祭坛,它和传说一样,就在二十四桥。” “你想去二十四桥?”欧阳炎炎愕住,“二十四桥,就连人类都不敢去的……” 夜扬故作轻松。 “不是不敢,是他们根本去不了。” “你真的就那么想成神?” 夜扬想了一会,忽而神秘地一笑。 “我这里还有一样东西,很有趣。”手掌一挥,一簇蓝色的火焰现在虚空。 欧阳炎炎看去,哑然失笑。只见火焰里面有两条一黑一白的小虫正在互相拥着睡觉,身体还有节奏地起伏。 夜扬一本正经地道。 “这是从骨箫里得到的……” 欧阳炎炎禁不住取笑道。 “别告诉我你养了两条虫子也是神物……” “当然是神物!” 欧阳炎炎哈哈大笑。 夜扬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小心地收回小虫,气哼哼地道。 “这可不是我说它是神物,是山鬼告诉我的!山鬼你听说过吗?”无错不跳字。 欧阳炎炎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山鬼,自己遇上的那个山鬼? “是不是一个头发垂到地上,面有千变的赤身女子?” 夜扬略一怔,点头。 “你也见过?” 欧阳炎炎将当年遇见山鬼的事说了,夜扬很久不能言语。 以前他只是听过山鬼的传说,当那一年得到骨箫后真的遇到山鬼才知道,世间上有些传说并非虚妄,再听到欧阳炎炎提到山鬼,这也更坚定他去二十四桥的信心。 他们又说了些话,天快亮了,夜扬临别时叮嘱欧阳炎炎,还是小心琉璃的月魔,欧阳炎炎答应着,送出他很远,心念不由一动,也许山鬼能根除琉璃的月魔呢。 两日后琉璃病倒了,浑身滚烫,满嘴胡话,两年多的月魔珠折磨的身体异常虚弱,再加上跟子君东奔西走前次今番的大悲大喜,如今再也撑不住了。欧阳炎炎再一次想到了山鬼。 他带着琉璃来到了白山,没想到山鬼早已等候多时了。 “你终于来了。”山鬼看了一眼欧阳炎炎怀里的琉璃。 “跟我走。”飘然进了莽林。 欧阳炎炎诧异地道。 “你知道我所求何事?” 山鬼脚步不停,说了句没头脑的话。 “我们的命本系在一起,我自然知道。” “什么命?!”欧阳炎炎紧问道。 山鬼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他们来到一个湖泊前,湖中间生长着一株树。树长的很奇怪,无叶无枝,只有一个主干,树皮一白一黑两色,泛着耀眼的黑白两种光芒。 “你带着她到树里面去吧。”山鬼指指那株奇怪的树。 欧阳炎炎看着昏迷之中的琉璃,手臂一紧,涉开湖水来到树前,只觉黑白光芒交错的刹那,他的名字“欧阳炎炎”闪了闪,已到了树的里面。 树里面白的亮如白昼,黑的暗如夜空,仔细看去,黑白交界悬有一物,似箫的形状,如同白骨做成。骨箫!欧阳炎炎大震,他心里面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将琉璃放下,径直向它走去。 那像是有什么在召唤着他,恍惚之中,真真幻幻,一幕幕情景逼来,却又看不清楚…… 欧阳炎炎抬手握住了它,骨箫触及手中的刹那,体内猛地一荡,一股温暖的气息流转了全身,眼前的光芒霍然亮了亮,白光裹住了他,黑光裹住了琉璃,瞬间一闪,消失不见了,有些茫然地看到了天空,湖水哪里还有那棵奇怪的树。过了少许转头见琉璃正浮在湖水上,面红如潮,眉头紧皱,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念头一转即逝。 山鬼飘飘忽忽来到琉璃身边,手臂挥动,将琉璃身体转过去露出后背,玉衣宽开,雪白的肌肤上,一个狼形胎记中有五条蠕动的小虫,大惊失色。 “不可能,怎么是……应该是四条……” 欧阳炎炎疑惑地看着她,又看看琉璃背上的一条条黑色的小虫,不远不近地并排在那,如果不是轻轻蠕动,都不知道它们是活的,眼前突然闪过夜扬给他看过那两条虫子,其中一条黑虫和思雨梦背心上的黑虫一模一样! “那是什么?” 山鬼好半天才舒出口气,神色一颓。 “这到底是什么?”欧阳炎炎又紧问了一句,像是猜到了什么。 “是不是一条虫子……”山鬼神色一厉,瞪视着他,“知道就好了。” 欧阳炎炎一苦。 “她只是暂时抵住了月魔珠的反噬,以后,以后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遥望着远方,“……命也,运也……神又当如何呢……”说着飘然而去。 琉璃回到杏子箐后,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夜里常常惊醒,叫喊着。 “我不是月魔,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欧阳炎炎把她整个抱在怀里,用被子裹住,柔声道。 “琉璃,你不是月魔,没有人杀你……” 还没等他说完,琉璃使劲地抬着头,泪眼朦胧,在他脸上舔着,咬着,泪水口水弄了他一脸。 “红狐狸……我喝了你娘的血,你会吃我吗……” 看着她两颊绯红,惊恐地睁大的眼睛,欧阳炎炎愣愣地道。 “不会……我怎么,会吃你呢……”动情地道,“我,我不会!”双臂不由一紧。 琉璃呜呜地哭了。 “你不是红狐狸……红狐狸再也不理我了,你为何不是红狐狸呀……” 欧阳炎炎看着她哭得伤心的样子,心一痛一痛的,试着用舌头舔她,故作开心地道。 “再看看我,是不是红狐狸?你嗅嗅……” 琉璃茫然地看着他,胸口的那五股温热斗了起来,打的不可开交,只觉闷得透不过气,恍恍惚惚,空翼那火红的狐狸头晃呀晃……破涕笑了,往欧阳炎炎怀里拱了拱。 “红狐狸……呜呜……” “不哭了,不哭了……”欧阳炎炎低着头,喃喃絮语,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琉璃缠着欧阳炎炎不叫他走开,欧阳炎炎也真是好性,寸步不离地日夜守着她,声音总是又轻又柔。以后的日子里,他们更是同衾而眠,同枕而卧,彼此亲密得非比寻常了。 杏子箐的杏花开始落了,纷扬的残红下露出指丁大小的青杏,也有少数仍在欢喜地开着。远处,弯弯绕绕的绿水,两岸翠色的山林,白鹤、天鹅、大片的芦苇荡……春天正悄然离去。 琉璃这几日好了起来,常站在未落的杏花下发呆。那斜下的一枝刚好伸过她的脸庞,上面开着十几朵杏花散着清香探到她的鼻端。花映着她的美丽,她的美丽衬着花的娇柔,说不出的生动。 此情景被欧阳炎炎撞见,眼睛顿时一亮。 琉璃白衣黑发,飘然地伫立在满林的落花飞舞中,真如仙子临世,这使欧阳炎炎想起初时见到她那一刻的憨傻,当时琉璃以念力把烤熟的肉送到他的嘴边,傻傻地却又精灵古怪地说,我给你吹吹……继而又想起,她见到蝶房里众多的蝴蝶尸体神情的睿智、风雪之中给她取暖,她一脸的欢喜、灯笼山上她冲天一跃,不顾生死地去救那匹红马……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琉璃有一天会站在他的杏子箐赏杏花…… 欧阳炎炎的心一荡一荡,在心里一遍一遍对她说,只要你开心,即使把我当作了他的影子,我也愿意,只要你开心…… 琉璃痴呆着,一动不动,一只鸟落在她的肩上,梳理着羽毛,她偏过头,鸟飞走了,抬眼见到了欧阳炎炎,笑笑,跑到他的身边。 “欧阳炎炎,我的病好了,你可以带我去找红狐狸!” 欧阳炎炎曾说过等她身体一好,就带她去找空翼。当时说的也只是安慰的话,没有想到琉璃竟当真了,勉强笑笑,心里有些发酸。 “在过几日,我出去帮你打听打听,等找到他,让他来接你,好吧?无错不少字” 琉璃连连点头,忽而神情转为忧伤。 “你说他还会理我吗?我吸了他娘的血,他娘一定死了,他还会理我吗?”无错不跳字。 琉璃还想说下去,欧阳炎炎怕她再想起以前做月魔的事,忙道。 “他娘不会死的,他也不会,不会不理你的,过几日,也许他就来,就来找你了。” 琉璃点了点头。 “我真的不是月魔……” “不是,你不是……”欧阳炎炎手抚着她的头发,泪光闪闪,“傻丫头……”心里又是一阵痛。 琉璃在杏子箐的日子过得很是悠闲。 这里地势较高,加上大小河流四通八达,两年前的洪水只淹掉了半个杏子箐,不过留下的水泽早成了各类水鸟坐窝生蛋的好去处。 欧阳炎炎常常带着琉璃在那水上驭着木筏徜游,钓钓鱼捉捉虾,两个白衣飘飘的身影投在碧水蓝天下,多了几分神仙眷侣的味道。 这日,他们又来到这里玩耍,琉璃忽然道。 “是子君!子君!” 欧阳炎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边的芦苇荡里站了一个孤零零的人,正是子君,很扫兴。 “别理他,疯子!” 琉璃不太明白疯子是什么,欧阳炎炎给她解释着,口气带着些调皮,不再理会,折根芦管吹了起来,芦音飘飘悠悠绕上了天空。 琉璃听着芦音,陶醉地望了一眼子君,子君站在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没有过来的意思,等他们回去的时候子君已经走了。 ------------ 第八十四章 月下魔影 月满之日很快到了,之前的一两天,琉璃梦开始烦躁不安。 她知道阿氏四兄弟是人类,欧阳炎炎身上也有人类的气息,他们对自己那么好,假如吸了他们谁的血……这是她不敢想的,可离开她又不愿。 琉璃愿意住在这里的,愿意和欧阳炎炎在一起,还要等着空翼来呢,可是又害怕,夜里不敢入睡,睁大眼睛盯着外面的月亮,月亮在眼里好像马上就要变圆了似的。 “你把我捆起来吧。” 琉璃白天对欧阳炎炎说。 她能克制住月魔发作的寒冷,却克制不住对人类鲜血的那种渴望。 欧阳炎炎见她几日都是惶恐不安的样子,轻声问。 “你是怕吸了我们的血吗?”无错不跳字。 琉璃点点头,痛苦地道。 “我不要吸你和阿叔叔们的血……可我……你还是把我捆起来吧……” 欧阳炎炎半晌没言语,许久缓缓点头。 第二日,欧阳炎炎打发走了阿氏兄弟,把琉璃关进一间小木屋里。 木屋有扇小窗,用粗木条一格一格地拦着。其实别说是琉璃月魔发作,就连稍有力气的普通人,这间简陋的小木屋也是关不住的,欧阳炎炎这样做只是为了安慰她。欧阳炎炎记得山鬼说过,琉璃暂时抵住了月魔,他想试试,因怕伤了无辜的阿氏兄弟,才将他们打发了,自己留下陪她。 琉璃对这间小木屋很满意,安静多了,站在窗前隔着那些木条和欧阳炎炎说着话。欧阳炎炎站在窗外望着她,一边微笑着听,一边想,即使她真把我吸了,我也不会怪她吧?无错不少字 五月十四这天晚上,阿氏兄弟还是回来了,即便是死也不愿离开欧阳炎炎,这让欧阳炎炎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月升上了中天,琉璃畏惧地缩到一堆木柴后,任由欧阳炎炎在外面怎么叫,也不吭声,体内哪怕细微的一点变化都叫她冒出冷汗。 “……欧阳炎炎说,我再也不是月魔了,再也不用吸血了……欧阳炎炎说,山鬼医好了我,我不是月魔了……”琉璃蜷缩着,紧紧闭着眼睛,小声地念叨给自己听,“我不是月魔,再也不是……红狐狸就要来了,他理我了……” 欧阳炎炎听不到木屋里琉璃的动静,急得来回走,不时抬头看看月亮,满满的月亮微微向西偏去,他大喜喊道。 “琉璃,快来看,月亮落了,你没事了!快来看!” 琉璃仍不答话。 他几次想进木屋看看,都让阿氏兄弟们拦住。 月亮没了,天光大亮,他进了木屋在木柴堆找到了琉璃,此时的琉璃双唇发乌,脸色惨白,浑身都在颤抖,但仍在念着。 “我不是月魔,不是月魔……” 欧阳炎炎看她折磨成这个样子,好不心痛,抱起她,摇着她。 “琉璃,睁开眼睛!天亮了,没事了!” 琉璃的月魔这次没有发作,是被自己吓成了这个样子。 五月十五这天夜里,欧阳炎炎说什么也不肯把她关起来,而是陪着她一同看着十五的月亮缓缓升起。阿氏四兄弟站在他们身后,心绷得紧紧的。 “琉璃,别怕,没事了!” 琉璃把头藏进欧阳炎炎的怀里,一动不动,此时已感到体内一股阴寒的气息正在跃跃欲试,这是月魔发作的前兆,再熟悉不过了。 “不,不要,不要……” 琉璃极力地克制着,奇怪的是当阴寒气息势头将盛时,胸口窜出五股温热溶入了一起,同时与阴寒的气息进行了一场无声的激斗,似乎都能感觉到它们斗得惊心动魄!终于,阴寒的气息被压制下去,那五股温热像是高唱凯歌兴奋一阵,逐渐平静了。不多时,阴寒的气息再次上来,五股温热愤怒地冲上,不过这次阴寒的气息只是稍稍交了交手便缩了回去。之后再也没冒出来。 她睁开眼见满月仍悬在那,吓地赶紧把双眼闭上。欧阳炎炎鼓励着她。 “琉璃,看看月亮吧,没事的,你已经不是月魔了。” 琉璃小心又小心地张开眼,抬起视线望了一眼满月,月芒直直射了过来,像是直冷到心里面去,狠狠地打了个寒战,欧阳炎炎张开双臂拥住了她。 “你看,没事了吧?无错不少字” 是没事,月魔没有发作,可是琉璃却觉得体内有种怪异的感觉,那股阴寒的气息像是伏在某处,无声无息地吸着月华。 这一夜,他们直站到天亮。五月十六,欧阳炎炎仍陪着她看月亮,琉璃没坚持到天亮,在满月升到中天时,倚着欧阳炎炎睡着了。 琉璃一连两个月月魔没有发作,便开始吵着要找空翼了,欧阳炎炎不忍拂了她的心意,答应下来,让她留在杏子箐等着,自己出去打探。 随着夏季的到来,雨水勤了,又是一个满月的日子,天空沉沉地阴了一整天,没有风,窒息地压抑。傍晚时分,天边隐约滚着雷声,不时划过道闪电。 欧阳炎炎不在的日子,由阿氏兄弟照顾琉璃的饮食起居。没事时,坐在一起说话聊天,琉璃懂了许多,以前做狼所不知道的,这使她对人类越来越着迷,有时都感到自己好像就是一个人类了。 雷声打的很响,天完全黑透了,阿氏兄弟们回屋休息去了,琉璃意犹未尽,坐在门口前的小木凳上,看着外面。 杏林慢慢地摆动,乌云浓得化不开,激烈地翻腾。不知过了多久,她胸口那温热的气息突然窜了上来,这使她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几乎快遗忘的阴寒冒出来与温热的气息拼斗着,痛苦地哀号着,闻声而出的阿氏兄弟过来扶起她,急问着。 琉璃大颗大颗的汗珠滴下,两只眼睛随着阴寒的气息的势头,绿莹莹的闪亮——人类的鲜血,对人类气息无比的渴望瞬息袭上全身!温热的气息仍在极力地压制着阴寒,可是琉璃感到了它的吃力,眼看就要败了,艰难地喘息,大声道。 “走,快走……” 阿氏兄弟们还有些惊讶,阿大突然想起什么,惶惶地大叫。 “十五!今日是十五!”几乎同时放开了琉璃,犹疑着。 阿大吼了一声。 “走啊!” 他们才反应过来,踉踉跄跄地逝上空中。 “咔!”雷声炸响,两道闪电劈开,黑夜一亮即暗,豆大的雨点狠狠砸下,阿氏兄弟疾逝而去,还没行出多远,大风忽起,打着无数的旋子,卷着雨点疯狂地嘶吼,他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风雨围住了,身形一慢,数十道闪电从眼前打过,一个白衣人睁着两只绿莹莹的眼睛,宛若厉鬼一般扑来。 “月……” “魔”还没出口,阿大只觉身体空了,其余三人抽出兵器喊道。 “琉璃!” 来的正是月魔发作的琉璃。 然而,琉璃停都没停便吸光了他们的血,四具尸身掉了下去…… 血,血,人类的血……琉璃失去了理智,雨水浇下来浑然不觉,两只绿莹莹的眼睛,扫视着一切活物的气息,嗅着一切人类的血肉气味,一溜烟地奔向不远处的人类聚集地…… 天亮了,雨声不断,雷声轰响…… 琉璃从一堆人类的尸身中爬起来,望着一地横七竖八躺的人类,眼里的绿光隐去,露出惊恐,连连向后退。 “不,不……” 体内涌上一阵恶心,人类鲜血反了上来,她忘记了吐,疯了一般奔跑! “啊——啊——” 泪水也如这雨水一样汹涌…… ——大雨,无边无际,犹如那黑暗一般…… “啊——” 琉璃再也跑不动了,双膝一软,跪在了泥水里,头向后扬去。 “啊——啊——” …… 风雨中晃出一个人影,向她走来,行到近处,竟然是子君。 …… 风雨里的白山摇出了一天的水光,广阔的林丛铺开着凝而不化的绿意。 欧阳炎炎没有打听到空翼的下落,赶回杏子箐时,路过白山,不由得身形一顿,等他在想离开,眼前一道亮芒射向了丛林。 是他!欧阳炎炎一愣,那身影让他看了涌上种激动,激动之余,悄然尾随去。 两年前这里也曾被山洪洗劫过,冲出了无数条河道,此时都注满了水,纵横交错着延伸而去。河道两边奇石断木堆在那,又生了许多草。 亮芒落在石上显出一人,左右环顾了一下,缓缓上了柱峰,欧阳炎炎猜得没错,那人正是欧阳余炎。 他来这里做什么?欧阳炎炎奇怪地望着那个背影进了柱峰,小心地飘身逝过去,分雨避风轻巧地跟了上。 柱峰里的血阵已破,里面一片荒芜,欧阳余炎没有过多的停顿,径直逝向禁锢小玄的冰场。 欧阳炎炎见父亲消失在一道冰梯上,略一迟疑,滑了上去,无声地贴在左边光滑的冰壁。真是古怪,大夏天的,这里的冰还没融化,寒气逼人。闪眼瞧着里边,一条六尾的玄狐进入了视线,心念一动,脑海里忽闪出当年狐王的话,“你若是对欧阳余炎的事感兴趣,不妨去问问我弟弟小玄。他就住在白山里。”莫非他就是小玄? 欧阳余炎背对着欧阳炎炎,腰拔得很直,从背后看,显得很潇洒,这让欧阳炎炎心里一热,只听父亲道。 “我早该来看你了,只是忙得脱不开身。”声音很冷。 ------------ 第八十五章 父子决裂 小玄头也没抬,不耐烦地道。 “我有什么好看的!道行不如你,生死都是你的了,你还想怎样!” 欧阳余炎一笑。 “有些事你不知道就太可惜了。”话锋一转,“你们兄弟两个见面谈得还好吧?无错不少字” 小玄猛地抬起头,目光射出道冷杀。 欧阳余炎紧盯着他。 “怎么了?很紧张?” “你见过我哥哥?”小玄定了定心神。 欧阳余炎目光扫视了他一会,再次转开了话题。 “两年前,这里的山洪爆发,我还担心淹死你……” 小玄惊疑地打量着他,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可是,实在太忙了,东南部、南部发生了海啸……唉,可惜了,盛产妖精的五岭到现在还沉埋在海底呢……” “什么!”小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 “这个你还不知道吧?无错不少字我就知道你不知道,不过,别担心,五岭的狐狸聪明得很,怎么会心甘情愿投海呢,于是……”欧阳余炎微笑着,“我们剑陵宫一向好客,地方大,锟吾山的灵气也不比你们五岭差,这心一软,就统统地请去了。你听了,高兴吧?无错不少字” 小玄冷笑道。 “那好啊,我在这里该谢谢你剑陵宫的二公子了。” “不用谢,应该的。对了,你哥哥也在那,说不定过几年他还能修出九尾呢。”放慢了语气,“只是我担心,人类并不都像我这样好心,他们老想着长生不死,成仙之类,就免不了对你们狐族的精魄打主意。谁让世上的灵物就属你们狐狸最聪明了呢?狡猾呀,狡猾可是聪明的至极。是吧?无错不少字呵呵!” 小玄咬着牙,往死里咬着牙。 欧阳炎炎听了父亲这些话,说不出的滋味。 “五岭虽没了,可天下这么大,有的是狐狸去的地方,剑陵宫也愿意成人之美。” 小玄冷哼着。 “你不就想要那片钥匙吗?自己找啊!” 欧阳余炎眼里闪过一丝冷意。 “好,既然你这么说,我回去跟你哥哥说一声。他的道行挺深吧?无错不少字日后有什么三长两短……” “住口!我哥哥遇上你还会有命在吗!欧阳余炎你好无耻!” “剑陵宫从来都是善待狐狸的,你若这么说,那些狐狸的下场……我只怕,这世上再没有狐狸了……” “无耻!无耻!”小玄忽然四肢弹起,向欧阳余炎扑来。 欧阳炎炎见父亲丝毫没有防备,心中大急,飞身而上挡在了父亲的身前。 他这一出现令谁都是一惊。 小玄刚跃到空中,无形中碰到股大力被撞下去,丝丝缕缕的血从嘴角淌下。 欧阳炎炎怔住,并不知道小玄有欧阳余炎禁锢的血印。 欧阳余炎略一错愕,马上明白,刚才欧阳炎炎不顾安危地护住他,可见心意,一喜,抓住了儿子的手。 欧阳炎炎还不习惯与父亲这样亲昵,想把手抽回来,而欧阳余炎却用双手抓住了他再不肯放开,抬头正迎上父亲的目光,一下子呆住,目光很复杂,既有喜悦又有悲伤,既有幽怨又有宽容,但更多的是温情和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慈爱,这让欧阳炎炎心底涌上股暖流,“爹”这个字险险叫出口,这时忽听到小玄的大笑。 小玄一看他们两人的相貌就明白了。 “哈哈——好感人的一幕啊!父子?哈哈——欧阳余炎你好虚伪!”笑声伴着咳嗽,欧阳余炎猛地望向他,小玄感到无形的大力压来,但毫不畏惧地喊道,“你想知道你父亲为什么弃你母子而不顾吗?我告诉你……” 欧阳炎炎心里一阵刺痛,收回手,瞧着小玄,小玄很痛苦的样子,目光仇视着逼向欧阳余炎。 “你,怕什么……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你为何不让我说……” 欧阳炎炎才明白父亲在对小玄施着法力,叫道。 “你让他说!我想知道!” “炎炎!” “你让他说!” “炎炎……” “我要知道!”欧阳炎炎直视着父亲,“他说的对,你怕什么?你到底怕什么?!” “炎炎……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是父亲我对不起你,和你母亲……” “一定还有别的事!让他说,你在这里,他不会胡说八道,你怕什么……” “炎炎,给我,给我一个做父亲的机会……” 欧阳炎炎见到父亲眸光上一层泪水,他有些不想听小玄说了,可母亲的样子浮生在眼前,他终于下了狠心。 “……我想听,你让他说……” 见到欧阳炎炎坚决的口气,欧阳余炎明白了在坚持下去只能叫欧阳炎炎疑心,沉沉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神情颓废下去,收回法力,背过身。 小玄喘息了好一会,欧阳炎炎狠狠地对他道。 “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小玄细细地看了他一眼,却盯着欧阳余炎的背影质问道。 “当年我和如云好过,你把我们想成了不清不白,是不是?当年如云怀有身孕,你怀疑那孩子不是你的,是不是?后来如云去了杏子箐与四个人类住在了一起,你说那孩子决不会是你的。是不是?……” “够了!”欧阳炎炎脑袋嗡了一声,体内的气血翻腾,又几欲冷却,几乎是嘶吼着道。 “他说的是真的吗!” “炎炎……” “是真的吗!” “……” 小玄接下道。 “欧阳余炎,你生性风流,身边女子无数,对谁都是逢场作戏,你说过那孩子可能是我小玄的,你又说过那孩子是那四个人类的,你从没想过那孩子是你的,其实在你眼里,那孩子不过是个野种……” “住口!”欧阳炎炎厉声道,那神情像是要把小玄给吞了。 “他说的是真的吗……”欧阳炎炎的泪水直在眼里打转。 “是……” 欧阳余炎重重地说出了这个字,深深地看着欧阳炎炎,当欧阳炎炎的目光越来越冷,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欧阳炎炎浑身都在剧烈地发抖,嘴唇哆嗦着,泪水流了满面,突然迸出一句。 “我没爹!永远都没有!”急急地疾逝而去。 他走后,半晌,小玄暴出一阵大笑。 “欧阳余炎,你儿子这辈子恐怕都不会认你了!哈哈——”笑完,玩味似地看着欧阳余炎,“你风流半生,我就奇了怪了,怎么只会有一个儿子?哈哈——” 欧阳余炎双眸寒光一闪,双掌齐发,透过无形的封印击向小玄。 小玄痛苦地凄厉一嚎,倒在了地上,断气之前勉力地向欧阳余炎一笑。 “我想,你永远也只有这一个儿子了……” 欧阳余炎仍不解恨,挥手又是一掌。可怜的小玄被打的血肉模糊。 他离开白山,想了想还是向杏子箐的方向飞去。行了大半个时辰,前面像是走动着许多人,隔着雨幕看不太清楚,等从人们中认出一个,欧阳余子,顿觉得出事了。 “大哥!” “小二……”欧阳余子眼圈有些发黑,“你来得正好,看看吧。” 欧阳余炎一抬眼,人们给他让出了视线,层层叠叠的人类尸身干干瘪瘪地堆放在那,竟有几百具之多,倒吸了口冷气,只听欧阳余子痛声道。 “埋了吧。” 人们愤恨地小声咒骂着,挖坑埋人。 欧阳余子拉着欧阳余炎来到僻静之处,告诉他已有了对付月魔的法子了。 都知道月魔是种淬炼的珠子,杀了寄体,它会找下一个,唯一的途径就是将它根除。 “我想把新的月魔封进九渊里。” “九渊?” 欧阳余炎吃了一惊,欧阳余子接着道。 “九渊一百年开一次,如今算来两日后就是它启动之时,我们只要把月魔赶进去,世间至少太平一百年。至于百年之后,也许月魔珠会被九渊吞噬。” 欧阳余炎知道,月魔珠再厉害,可它的寄体终究是血肉之躯,九渊只容不下活物的。 “可是九渊每次大开大合都不在同一个地方,大哥是如何知道?” 欧阳余子勉强一笑。 “能人还是有的,我已和他们在那里布下了阵。”一指前面的杏林,雨中的杏林隐隐约约的淡绿,淡绿上笼着层朦胧的金粉,“杏林的那边你是她们母子的住处吧?无错不少字我去了没人,九渊门户开启前你再去看看,别伤了她们娘俩。” 欧阳余炎气色很不好,只是点点头,转开话题。 “大哥知道月魔在哪吗?”无错不跳字。 欧阳余子略一怔。 “小二,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子君,但这次……” 欧阳余炎忙道。 “这不关子君的事,只要把月魔封进了九渊,子君迟早会改好。大哥,子君可是我们欧阳氏的一脉啊!” 欧阳余子刚要开口,欧阳余炎紧接着道。 “我去把月魔带来,满月刚过,那月魔容易对付。 欧阳余子缓缓地点了点头,告诉他月魔在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叫过几个人,吩咐他们跟上,忽又觉得不妥。 “还是我自己去吧。” “宫主……” 欧阳余子摆摆手,逝向虚空。 傍晚,雨停了,灰白的云走的很急,西边的天空留有余辉,最后的晚霞胭脂一般,妩媚得很。 琉璃与子君对峙着,后退一步,子君逼近一步,停下,他还是逼近。 “你是月魔,只有跟着我子君,才能保住你这条小命!” “我不是月魔!”琉璃气急败坏地大声喊,转身欲跑。 子君上来就将她按倒了。 “你就是月魔!就是!这辈子都是!” 琉璃双腿乱蹬,子君哪里容得,死死将她压住,恶狠狠地吼道。 “你就是月魔!你永远都是月魔!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月魔!” 他的话彻底地激怒了琉璃,张口乱咬,而她这一举动使子君惊呆了半刻,可也只是半刻,便伸出手封住了她所有的经脉,琉璃动不了了,只好使劲又使劲地长嚎。 子君看了看手臂的牙齿痕迹渗出的血,反正给她两耳光。 “狼崽子!我让你咬!”在她身上狠狠地喘息着。 琉璃紧紧地闭着眼就是嚎个不停。 她外面穿的是欧阳炎炎给她买的布衣裙,子君那日在芦苇荡也看到了,此时这件衣裙在他眼里晃着,晃着晃着就晃出了一团邪火,不由想到琉璃与欧阳炎炎亲昵地靠在一起……豁出命去护她,她却千方百计地想逃,还咬自己……子君越想越气,双唇咬出道血痕,伸手把她布衣裙扯得粉碎。 琉璃吓住了,子君似乎不解气,把她里面的玉衣扯开了,这一扯不要紧,只觉眼睛再也无法自拔,有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他一下…… ——云彩走过,天空一派空灵明静,归巢的麻雀落了一树又一树,唧唧喳喳地叫着。 ——溪水潺潺,河水淙淙,蛙声片片。 最后一线的晚辉投在琉璃那布满泪痕的脸上,生动而怜人。 子君趴在她的身上,久久没有起来,朦朦胧胧地感到自己好像对她做了什么,先前瞬间奇妙的感觉让他恍如梦中,忽地脸一红,慌慌地起来,慌慌地给她整理好玉衣,愣愣地看着琉璃,心中竟然涌动种莫名的东西。 她已是我的了,想了半天,子君似乎想清楚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了,眼里生出些许的笑意,忍住胳膊的疼痛,把琉璃抱了起来,仔细地端详着,这小月魔生得还真是怪好看的! 这时,琉璃止住了哭声,因为看到了一个人类,眼里流露出恐惧。 子君光顾着看她,头也没抬,解开她被封的经脉,絮絮叨叨。 “别跑啊,也别咬我啊,听话一点,乖一点……” 琉璃瘫软在那,对自己满月那夜做的事记得很清楚,隐隐地预感到眼前那个人类是冲着自己来的…… 子君见她不动,身体还颤抖着,以为是被自己吓住,抱着她站起来,一抬眼见到了前面的那个人类。 “二叔叔……” 来的正是欧阳余炎,皱着眉,重重地喝道。 “放下她!”并向他走来。 子君转身就逃,欧阳余炎手掌反转,一股大力罩上子君。 子君动弹不得,只好苦苦哀求。 “二叔叔,你不能带走!” “子君,你太让二叔叔失望了!” 子君不理,叫道。 “小月魔快跑!” ------------ 第八十六章 黑暗中 琉璃早吓得不行,欧阳余炎张手散开一张网,网住了她,拎在手中。 “二叔叔,她是我的了……” “胡说!” 子君哭道。 “是真的,她如今怀有我的小狼,你宽限几日,让她生下来,好不好?二叔叔……我求你,那孩子是无辜的……”情急之下,语无伦次。 欧阳余炎听了气怒不得,不再答话,狠狠心丢下他飞逝而去。 远远看着他们的欧阳余子,叹息着摇摇头,悄然回去。 九渊开启的这日,杏子林层层布满了法阵,欧阳余子请来的十几位修为高深的人类把住法阵的各个关口、门户。琉璃被网兜着,悬在阵眼上方,下面周围画满了阵符,一道道的暗力汹涌澎湃,既禁锢了她也形成了法障,任谁都进不去的。 欧阳余子不住地看天,掐算着时辰。欧阳余炎也是心急如焚,来回在阵外查看一圈又一圈,生怕有什么纰漏。 困在网里的琉璃怔怔地看着那些为她忙碌的人类,都是全身戒备的神情。向上望去,夏日的天空分外的蓝,阳光热烈地倾泻着,大地上山川秀美,忽然感到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了,想到这里就努力地去看,直看得眼睛发酸。 杏子箐的杏子熟了,黄澄澄的挂在翠生生的绿叶间,像一盏盏小灯笼在阳光下闪闪烁烁。真好看!琉璃心底一热,百年里的时光剪影一般从眼前一幕幕地上演,红狐狸牵着她的衣袖尽情吃着数不清样式的果子……黄半仙和小黄摇头晃脑地走在花间草丛……越过众多人类的脑袋,极目去望,绿水在杏林闪动,芦苇荡里无数只水鸟尽兴高歌,一阵阵的鹤鸣清雅缭绕…… 真好啊,活着真好琉璃心底一点点生动起来,温润的目光多了对世间的留恋……本来活得很好的,可从什么时候变了呢? ——出山后,她的记忆里只有雪、冷,好像从那时候变的吧,红狐狸说我长大了,可长大是什么? ——洪水的肆虐,月魔珠进入身体,吸了红狐狸的母亲,遇见子君,人类无休止的追杀,无休止地吸食人血……如今就连这样的日子也将结束了。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红狐狸……曾嗅到过空翼的气味,但再也找不到了,后来空翼的气味消失了遇上了欧阳炎炎,日子好起来。本以为月魔珠不会犯了,却把阿氏兄弟给吸了。欧阳炎炎再也不会理她了吧,那仅能嗅到的狐狸气味也嗅不到了……还嗅什么呢?快死了……突然眼睛里霍然闪过一道白芒,接着一团白光! 众人眼里突现出一个庞然大物,白晃晃的像从地里冒出来一样,摇得眼晕。大物上方系着根丝,另一头牵着个瘦小枯干的少年,只听那少年大呼小叫。 “我是小蛛啊!救我呀,人类!人类哥哥们救我啊!” 欧阳余子心一紧,欧阳余炎快步奔来。 “大哥,那是雪蛛莲!” “那两个都是!” 欧阳余炎很是震惊。 杏林虽不密,可那庞大的雪蛛莲扭动起来还是不太宽余,竟将那一棵棵杏树连根拔起向人类这边抛来。 欧阳余子大声道。 “守住法阵,千万别叫月魔跑了!”飞身上去一一接下抛来的树木。 欧阳余炎指挥众人,在法阵的各个方位又围了一层。杏林里被清扫出一个地方,那庞然大物立了起来,竟是一个白花花的八脚蜘蛛,两只突出的眼睛大而明亮,灵动地瞪视着周围的人类,其中一只脚扯着一条蛛丝,蛛丝那边缚着叫喊的小蛛,像放风筝一样悠闲自得。 小蛛两只手臂不断地挥舞着。 “人类哥哥们救救我小蛛啊!呜呜,它刚与我同完房就要吃我,呜呜……” 八脚雪蛛发出冷笑。 “我在这里修了千儿八百年了,洪水都没敢毁了我的窝,你们这些小小的人类竟敢在这里吵吵闹闹!” 小蛛又是一阵挥臂。 “人类哥哥们啊,可不关我的事啊!我刚化人形,辛苦了几百年不容易呀!我对人类绝对的忠诚,人类哥哥们可怜可怜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欧阳余子万没想到两只雪蛛莲在这上演了场闹剧,不想节外生枝,听那雪蛛莲能言人语,便温言道。 “打扰了你,是我们不对,可实在是不得已,等完事后再向你赔罪。九渊即要开启,要活命的话还是先离开这里。” 众人皆是一愣,他们的宫主几时对妖精这般客气了? 只听那八脚雪蛛气哼哼地道。 “骗子!人类都是骗子!别看我没化人形,可我什么都知道!” 听了这话,人类忍不住大发感慨,什么世道啊,连妖精都成人精了! 欧阳余子苦笑不得,别看这八脚雪蛛还没化人形,涉世倒挺深呢。 八脚雪蛛很快注意到琉璃,欢喜雀跃。 “这就是月魔吗?哈哈!生得好好看!”一副喜滋滋的模样,牵蛛丝的脚一松,把那小蛛挂到一边的杏树上,笨拙地爬向琉璃。 小蛛望着思雨梦,嘴角流下两串口水。 “好美哟!” 欧阳余炎一愣。 “它要做什么?” 欧阳余子还没回答,八脚雪蛛嚷嚷开了。 “我要做月魔,也化个和她一样的人形!” “这……” 欧阳余子打个手势,看看天,已到了正午,九渊就要开了。 欧阳余炎会意,紧紧盯着,若是雪蛛莲带着琉璃入地,立刻会告诉大家,将方圆百里地下封死,万不能让月魔跑了。 琉璃只见了那白花花的蛛丝,千丝万缕一样扑来,刹时,如同暴开的焰火,整个杏林笼上一层诡异神秘的色彩。 将她用越来越多的蛛丝缚紧,雪蛛莲并不准备马上吃,只是用丝一点点吸干她的精血。 琉璃只觉的胸口五股温热的气息拧在了一起,奋力地抗争,雪蛛莲略一怔,随即蛛丝又紧了紧。这两种大力互不相让,互相撕扯,把琉璃折磨得死去活来。头一偏咬住了雪蛛莲的某处,一阵刺骨彻心的寒冷直贯全身,眸光颤动,一道白影疾逝来,嘶哑地对她喊道。 “琉璃,别怕!我来救你!” 来人正是匆匆赶回的欧阳炎炎。可还未近前,就叫欧阳余炎拦住了。 “炎炎!” 欧阳炎炎对他露出仇视的目光。 “放开她!” 欧阳余炎不便解释,只是淡淡地道。 “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 欧阳炎炎逼视着他。 “你害死了我娘,还想再害死她吗?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 欧阳余炎一窒,也不答话,抬起手掌将他击晕。 琉璃梦意识模糊起来,仿佛听到遥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天地瞬间转动,有人尖叫了一声。 “九渊开启了!” …… 她慢慢清醒,感到有种东西包裹着全身,很柔软,层层叠叠地压在身上……猛地睁开眼,一愣。 面前空寂的黑暗,她在这样的黑暗中下沉着,身体缠的蛛丝依旧闪着光亮,白花花的衬得周围更黑更暗。打量了很久才发现,这里的黑暗像扯不完的黑絮,撕不开的黑云,混混沌沌,而且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 琉璃挣扎了几下,身上缚的蛛丝渐渐单薄,光亮也在变浅,再仔细去瞧,吃了一惊,原来是自己的玉衣不断地吸着那细小的蛛丝,蛛丝每渗进玉衣一层,玉衣就越发地显得光鲜洁白,质地看上去也显得极有贵气,终于最后一层蛛丝不见了,活动一下身体,没有任何伤害。 身体仍在下沉,她突然感到了害怕,这种害怕是这里的无穷无尽的黑暗给她带来的,让她从心里面涌出无力的恐惧来,看不见一棵草,半块石头,找不到方向,甚至嗅不到一丝气味。试着飞逝着,试着想找出点什么。不知飞逝了多久,也不知道飞逝出多远,别说没有找到什么,最后连自己在哪都弄不清了,最后,她悲哀地感到,自己早晚会死在这片黑暗里。即使不死,也会疯掉! 黑暗逼迫的琉璃大叫不止,直叫得声嘶力竭,累了,就立在那任其下沉。其实也不知道这是在沉还是在飘。 绝望的她哭了,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黑暗在眼中像是越涨越大,汇成了无声无息的恐惧,受不了了,再次地长嚎,大哭,她觉得自己像被这黑暗给挤碎了。 原来,原来这世间上最可怕的却是你一个人孤单地在黑暗里,什么也看不到。 琉璃终于倦了,身体感到越来越空,像是溶进了这黑暗中,快要死了,也许在这里,死是惟一的解脱吧?无错不少字 她睡了。 黑暗中飘来个黑衣人影,如果不是那双眼睛有别于黑暗,亮晶晶的,几乎看不出是活的。 黑衣人手一抬,掌心几缕亮芒将琉璃拉到自己身前,亮亮的双眸颤动着,颤动出一丝异样,稍稍迟疑,把左手腕伸到琉璃的唇边,右手食指凝出一道锋刃划开了左手腕上的经脉,一滴滴透明红色的液体滴进了琉璃的口中。数十滴后,收回手腕封住了伤口,一边抚平腕上的疤痕,一边凝视着琉璃,琉璃像朵世间最罕见的花一样,美丽得惊人。 那眉、那眼、那唇、那紫色的蝴蝶胎记无不生动,无不精致……黑衣人合了双目,轻轻叹了口气,给她宽去了玉衣,手指触到她的胸口处,喃喃道。 “躲,也躲不过去……同心蛊呀……” “……红狐狸……” 琉璃像做着一场梦,嘴角溢出些许的微笑,这让黑衣人一呆。 …… 琉璃睡了很久才醒来,眸光流转,望见了对面不远的黑衣人,只望了一眼便认了出来,是曾经一直跟着自己、还帮自己找到红狐狸的那个黑衣人。 她贪婪地嗅着从黑衣人身上散出的气味,这是黑暗中惟一的生气,这种生气让她一阵阵激动,一阵阵感动,兴冲冲地奔了过去,不知是哭了还是笑了,怔怔地瞧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说不出话来,黑暗了这么久,害怕了这么久,终于见到了一个依靠。 黑衣人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她身上已被自己整理好的玉衣,嘶哑的声音响起。 “这里是九渊……” 琉璃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 “我要出去!这里太黑了!这里什么也没有!我要出去!” 黑衣人看了她一眼,接下去道。 “九渊一百年一开一合,你想出去等一百年以后吧!” “一百年?以后?” 琉璃在欧阳炎炎那里大概明白了年、月、日的长短,一百年听起来好像很长,更好像长的没了边……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黑衣人看了她一眼,突然厉声道。 “你是狼吗!狼是世间上最刚硬最坚忍的生灵!你配做狼吗!” 琉璃被他的痛责吓住了,睁大眼睛委屈地看着他。 黑衣人转身欲走。 琉璃疯了一样,双袖缠上了他,看着身边的黑暗,惶恐地大叫。 “你不要走!不要走!” 黑衣人默默地牵住了她的衣袖向前逝去,琉璃紧紧地贴着他,生怕被丢下。 他带着她行了很长时间,来到三条白骨链前站下。 三条白骨链是从深不见底的幽暗中伸上来的,在黑暗中摇摆不停,发着脆脆的声响。 黑衣人淡淡地道。 “这是九渊的玄骨链,连着九渊最盛的地灵之气。地灵之气属阴,正适合你修炼。”停了停又道,“月魔珠在你体内早将你的功力反噬干净,若不是你体内有一颗千年蛇魄和同心蛊,还有……” “这里有月亮吗?”无错不跳字。 “没有,可你无论在哪,满月的日子月魔珠都会发作,你只有好好修炼才能抵制住它的魔力,然后……” 琉璃忽然高兴了。 “你说我好好修炼月魔珠就不会发作了?我再也不喝人血了?是不是?是不是!” 黑衣人略一怔,琉璃眼里充满着无限的希望,看着他,热切地等着他的肯定回答,这使他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是……等你能撑断玄骨链,你也就能抵制住月魔珠了。” “我真不是月魔了,红狐狸!红狐狸,我真不是月魔了” 耳边突然传来黑衣人冷冷的声音。 “没有谁会陪你一辈子,要想活着就得靠你自己!想要活着不受伤害,就得把自己变强!” 琉璃愣住了,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无形中定在了心底。 她被黑衣人缚在了三条玄骨链上,一条缚腰,另两条缚腿。 琉璃老实地听从黑衣人的话,认真地引地灵之气来修炼,然而,月满之日的临近还是狂躁不安,两只眼睛冒着绿莹莹的光,张着嘴凄厉地长嚎,虽撑不开玄骨链,可月魔的大力撕扯着身体,痛苦地跃上又摔下,在虚空的黑暗里扭曲着身体。 听着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狼嚎,背对着她、站在不远处的黑衣人紧抿着双唇,身体在轻微地颤抖,但极力地克制着。 琉璃哭嚎的声音撞击着他的心,再也忍不住,回身望去,那个玉衣翩然的身体痛苦到了极点,他也跟着摇晃着。 琉璃闹腾了很久昏死在玄骨链上。 黑衣人走近她,宽去玉衣,呆住了,她身上的各处能咬到的都咬遍了,抚着那些齿痕下的血迹,喃喃道。 “月魔……”像是才知道月魔的威力,寄体不听它的,它连寄体的血也要喝啊……再一次划开了左腕,一滴滴通明的红色液体滴进了琉璃的口里。这次要比上次滴的还要多。 在他封自己腕上的伤口时,目光一阵朦胧,有什么落了下来,张手接住,看去,掌心多了一颗泪珠。 黑衣人愣住,石头也会流泪吗? ------------ 第八十七章 无题 月魔被剑陵宫宫主封进九渊这一消息传出,天下人类无不欢颜。而此时剑陵宫又迎来了另一件喜事。秋末,宫主欧阳余子准备与一位普通的女子成婚,一时上上下下喜气洋洋,剑陵宫的四家族忙碌了半月有余,才将喜事风风光光地办完。 新婚之夜,众宾朋在前庭尽情饮酒作乐,新郎欧阳余子已有了微醉,非拉着弟弟要单独敬他酒喝。欧阳余炎拗不过他,扶着哥哥来到后山一片空地上坐了。 他看着欧阳余子醉眼朦胧,虽然始终都呵呵笑着,可那笑却说不出的清苦。 “大哥,今日可是你的好事,不要太贪酒。” “好事?呵呵,好事!是好事!”欧阳余子歪在一块断石前,望着空中未满的月亮,怔怔的。 秋末的夜晚在北方已是寒意浸骨,月光冷冷淡淡。夜风呜呜地吹着,衰败的树木花草在风中瑟瑟发抖。欧阳余子忽然道。 “你我兄弟好久没这样畅饮了,今日是你大哥的好事,等这好事一过,我便给你把婚事办了。” “大哥别为我费心了,我早打消了这个念头。” 欧阳余子起来单臂搂住他,半醉半醒地道。 “小二,你到处风流,就得了这么一个孩子,还是妖精给你生的,你是可以的,大不了再给你娶个妖精。能嫁给你,也算是她的福份。” 欧阳余炎想起了如云和儿子,心一冷。 “大哥,我还是扶你回去吧,新人还等着呢。” 欧阳余子推开他,抱着酒坛喝尽,大笑,歪歪斜斜起身,退去外衣,狂歌纵舞。 “风风雨雨,天南地北去!常自得,世人皆醉我独醒,今番看来,人人皆醒我独醉!一路狂歌,声声慢回首,半生付,青丝成雪,顿上心头。天台高高九万丈,拔剑四顾心茫茫,此生何必?大江之水,千里奔流不复回,风起处,年华凭谁数?细思量,百年风尘,常作他乡是故乡……”唱罢又是大笑。 欧阳余炎心里一酸,扶着他,连拉带劝往新房的方向行去,行到半路,新娘迎来,轻轻地道。 “我来吧。”她过来扶住欧阳余子。 新娘一身红装,月光下光彩照人,欧阳余子傻傻一笑,含糊地道。 “小狼……” 新娘温柔地安慰着他,低低地劝解着,欧阳余子听话地由她搀扶着缓缓行去。 欧阳余炎仔细瞧去,震住,那新娘竟有几分狼丽的影子。 一年后,那女子生下一男孩,可惜血尽而亡。欧阳余子未能将妻子救回,病倒在床上,这一病勾起了当年与圣王拼斗时留下的旧疾,再也没能彻底地好起来。 养病期间由欧阳余炎打理,欧阳余子安心地抚养起儿子。 他给儿子取名为向天,小名天儿。宫中人时时看到欧阳余子抱着儿子白日漫步山野丛林中,有说不完的话,夜里同睡一起,孩子好哭,他一哄就是半宿。那样子真像是俗语所说的,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摔,供起来又恐吓着,疼爱得不知再怎么疼爱了,以至于孩子五岁才会走路,七八岁才会跑。剑陵宫人都知道,这位小公子是在父亲怀里长大的,是被父亲当宝一样焐大的。 欧阳向天长得像个小棉花包,白白胖胖,羞羞涩涩,扭扭捏捏,一点都没有男孩子气,但这一点也不妨碍欧阳余子对孩子的喜爱。 欧阳余炎常看见哥哥和他的小向天和着泥、搬着石头、栽着花花草草,心里越发的酸痛,自从孩子的母亲死后,欧阳余子性情大变,再没有了当年那翻转风云的气魄,更没有了胸怀天下的伟心,每日除了和孩子一样嘻嘻哈哈地过家家,像是什么都不想。 他曾对欧阳余炎说过,他这辈子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快乐过、轻松过,他只想和儿子这样过下去。 听了这话欧阳余炎想起了如狼丽一般的新娘,在那场追杀月魔中,他的哥哥受到了怎样的煎熬,他想象得出。 欧阳向天十岁了,他不再满足与父亲的玩耍,欧阳余子亲自从宫外选来一对无父母的兄妹,哥哥十五岁,名为寒野,妹妹十二岁,名为衣衣,作为欧阳向天的玩伴。另外加以教导,成为欧阳向天终身的护从。 欧阳向天得到了这两个伙伴,如同长上了翅膀,胆子越来越大,经常离开剑陵宫去探秘。十二岁那年,遇见了一件异事,险些丧命。 夏天对欧阳向天来说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锟吾山莽莽林海,绿得浓郁,蓝天、和风、泉水、花香、鸟语、走兽……更是探秘的好时节,他带着寒野和衣衣走向林丛的深处。 这里是锟吾山脉的一个旁支,幽谷居多,山泉清澈甘甜,溪水滋润着花草,各种各样的小鸟、虫儿们嬉戏玩耍。三个人兴致很高,找了块地势较高的石头,坐下,吃着摘来的野果,说笑着,三张小脸红扑扑的。 欧阳向天边吃着,边喝着脚边流过的泉水,泉水的前面立着几只正在梳理羽毛的小鸟,毛色鲜亮,好象也不怕人,想捉来玩玩,向前一耸身,鸟们飞走了,还不忘回头嘲弄似地叫几声。 他并不着恼,因为看到了奇异的一幕。 不远处是一个水潭,水潭的上方交缠着许多藤蔓,像给水潭搭了个天棚。就在棚顶趴着一个庞大的獍,面前立着一支白惨惨的箫。 欧阳向天对獍并不陌生,却对那支像骨头一样的箫有了兴趣,箫的下面,透过藤蔓有道彩芒源源不断从水潭里射出,注入箫身。 “那獍在修炼呢。”寒野悄悄来到欧阳向天身边道。 衣衣也凑过来,神神秘秘的。 “它是在化人形吗?”无错不跳字。 “我还没看过化人形的妖精呢。”欧阳向天目光转回獍的身上,“我们等它化完人形,带它回剑陵宫吧。” “宫主知道会骂我们的,我们还是回去吧……” 寒野担心地道。 欧阳向天摆了摆手叫他小声点自己向前挪动着身体,衣衣也贴了过去。 寒野知道欧阳向天对稀奇古怪的事特别着迷,并不满足远远地看着,还想过去,对此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跟在后面,紧张地留意周围的动静。 欧阳向天低声对衣衣道。 “呆会我跟它说,让它跟我们一起玩。” “好!好!”衣衣对他这个建议很是高兴。 快要接近水潭时,感到无形中一股大力以藤蔓为中心一波波往外涌,他们都站下了。 欧阳向天奇怪地盯着那道彩芒,此时的彩芒已发生了变化,从骨箫另一头溢了出来,并围上了獍,像千丝万缕的彩线迎风飞舞一样,獍看上去更痛苦了,**着,浑身都在抽搐。 “它怎么了?”欧阳向天关心地问。 寒野看了半天道。 “它好像在吸那支箫的灵气……” “是要化人形吗?哥哥?”衣衣的声音有点大,使那藤上的獍突然向他们望来,神情惶恐惊愕,但更多的是愤怒。 “它发现我们了……”寒野伸手拉住欧阳向天,“快走!” 欧阳向天满不在乎,躲开他的手大声道。 “你要化人形吗?要不要我们帮你?我们都是人类,可以帮你的!” 寒野愣住,急道。 “小公子,别喊了!” 衣衣一脸天真烂漫。 “你化男孩还是女孩?化完人形和我们玩啊!” 那獍不知是痛苦的,还是想回答他们,哀号了一声。 彩芒流动得更迅速了,并将獍包了起来,驭着它围着那支筱转动着,由慢至快!獍每转完一圈,身上就会包上一层厚厚的光芒,忽然衣衣喊道。 “看,人脸!” 欧阳向天也惊呼起来。 “人头!它出人头了!” 獍每次正面转回他们的视线都会有不小的变化,人类的面孔,人类的长发……当它转动九九八十一圈时,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呈现在他们面前,转动的速度也慢了下来,终于停下,那獍先是怔了一下,忽然发出人语。 “我化人形了!哈哈!我没用一百年就化人形了!我乌乌从此也是人形了!”开心地手舞足蹈。 然而,一边立着的那支骨箫发出轰的响声,像是被什么大力拔起,直劈向他,他呆住了,一动不动地看着那箫劈过来。 “快闪开!”欧阳向天激了,身子射了过去。 “小公子快回来!” 寒野再想去拦,整个水潭周围涌出一股暗力把他和衣衣推出去狠狠一击,两人倒下昏了过去。奇怪的是欧阳向天却冲过了那股大力,伸手抓住了那支骨箫,箫入手一震,震得全身的精血都跟着翻腾,吃力地道。 “快跑……” 獍当然想跑,可体内像有什么在割着,让他痛不欲生,像是明白了什么,跪了下去,凄惨地叫道。 “天啊!一定要等一百年吗!黄半仙你的卦,好准……” 扑倒在地,刚化出的人类身体尽数退去,露出本来的样子。他虚弱地爬起来,抬眼看着欧阳向天,欧阳向天已经抓不住那支箫了,跌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握着骨箫,身体尽力向后仰去,样子很是吃力,身上的衣服被箫发出的彩芒割得粉碎,露出他胸前那柄剑形胎记,骨箫忽然停顿了一下,剑形胎记像是活了一样,迸出一道剑气斩向骨箫! 骨箫被剑气一分为二,破开了两支,其中一支很快溶进了剑气中,收回剑形胎记里,而另一支则落在獍的旁边。 欧阳向天痛苦地大叫,栽进水潭里。 獍愣了很久,忽然明白过来,掉头跳下了藤蔓撒腿就逃,可不到半刻又折了回来,把遗落在他身边的那支骨箫衔住,窜进密林不见了。 三日后,欧阳向天被清醒过来的寒野背回了剑陵宫。寒野知道如果小公子有什么不测,他和妹妹都不会活命,不过,从始至终也没起过逃走的念头。 回到剑令宫后,欧阳向天已经醒过来了,欧阳余子问清他们的遭遇,解开儿子的衣服,发现儿子胸口剑形胎记上嵌着一支骨箫,欧阳向天不疼也不痒,也就把这件事放下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细心的欧阳余子感到儿子变化着,再也不是小时候的那个天儿了。欧阳向天的肤色被山风吹阳光晒,成了古铜色,身体又高又壮,十三岁时已到了寒野的肩,那时寒野都是十八岁了。欧阳向天的脾气性情变得开朗豪爽,惟一没变的是与欧阳余子的感情。 父子两个还像以前那样要好,坐在一张桌上对饮谈笑,互相打趣,为修为上的一些事争得面红而赤。欧阳余炎常笑他们没大没小没老没少。 欧阳余子叫他把欧阳炎炎接回剑陵宫,欧阳余炎只是苦笑,他知道此时的欧阳炎炎正疯疯癫癫地寻找着下一次九渊在哪里开启。欧阳炎炎始终相信一百年之后琉璃能从九渊回来。 欧阳向天十五岁那年,父亲选了一个灵气极盛的山峰给他,在这里完全是他自己挑选的人,欧阳向天给山峰去名,摘天。第二年,结识了一个化成人形的雪蛛,并留在了摘天峰上,还亲切地称她姐姐。 这件事欧阳向天本想告诉父亲的,可还没等说,欧阳余子就知道了,大发雷霆,亲自带着人捉住了这个雪蛛精,为此欧阳向天与父亲翻了脸,少年血气一冲说了许多决裂的话,最后抽出长剑就要动武。 当日,欧阳余炎在外还没回来,四家族的人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劝阻,都清楚,宫主对妖精深恶痛绝。 很好的父子,一个在房里紧闭着房门,一个在院中抽剑一身杀气,而那个妖精在院中不远处被法宝的光镇压着,气氛极是扣人心弦。 欧阳向天不时看看雪蛛,她求助地看着他,他更坚定自己一定要救她的决心,朗声道。 “你不喜欢妖精那是你的事,她只在我的山峰上,永远不会踏进你们剑陵宫半步!人类怎么了?妖精怎么了?在我欧阳向天眼里,有些人类还不如妖精呢!今日,要么你放了她,要么你杀了我,看我们都不顺眼,我带着她走好了!” 寒野、衣衣在他身后一边一个护着。对这件事,他们都站在了欧阳向天这边,对于妖精,好奇中有那么几分喜爱。不过此时他们也很害怕,真要动起手来他们该怎么办,紧张的汗水满脸地淌。 父子这样对峙了三日之久,欧阳余炎回来了,听完宫人讲完事情经过,上去把欧阳向天的剑夺下。 “跪下!” 欧阳向天脖子一挺。 “只要你让他放了蛛姐姐,怎么着都行!” “怎么,你父亲养你一回还没个妖精重要吗?!” 看着二叔叔气得煞白的脸,欧阳向天腿一软跪下了,仍说道。 “反正他不能杀了蛛姐姐!” 欧阳余炎又是气又是恨,无奈地进了欧阳余子的房里,两三个时辰才出来,放开了雪蛛,让寒野、衣衣带她回摘天峰,然后对欧阳向天道。 “你父亲叫你进去呢。” 欧阳向天看他的蛛姐姐安然无恙地放了,心里仍有些不安。 “二叔叔,他真的答应放了蛛姐姐吗?他说话算数吗?”无错不跳字。 “去问你父亲!”欧阳余炎没好气地道。 欧阳向天起身大步进了父亲的房里,屋里的陈设在熟悉不过了,往日没觉得怎么,可今日进来感到脊背有点压,心不由得虚了,有些后悔不该与父亲闹得那么僵。可我又有什么错!少年的倔劲又上来了,转到里屋见父亲在那站着,背对着自己。 欧阳向天偷瞄了父亲一眼,呆住,欧阳余子满头的灰白!动动嘴唇,心里翻腾得不是滋味,又愧又疚,慢慢跪下,垂着头。 欧阳余子转过身,舒了口气。 “起来吧。”口气很是沉重。 欧阳向天想想,没有起来,直直跪在那没吭声。 “起来吧,看好她别去害人。”见欧阳向天没有起来的意思,又道,“妖精和人不一样,即使化了人形,本性也难改,做事从不计后果的。你回去吧。” 欧阳向天迟疑了一下起身,轻手轻脚走出,等出了房门,心里不知怎么沉甸甸的,回头看看,顿觉自己与这里有了些许的陌生,忽想起与父亲往日相处的情景,温馨平安的一幕幕,怎么像是过去了呢?欧阳向天心里十分难受,失措地站在那。 欧阳余炎把他拉开,欧阳向天小声地问。 “我爹他跟你说什么了?” 欧阳余炎看了他一眼,半晌道。 “他说你长大了。” “还有呢?” “没有了。” 欧阳余炎叹了口气。 “你父亲很伤心……” 欧阳向天头垂得更低了。 “你不该气他的,他不会怪你,可是,伤心……你懂吗?”无错不跳字。 欧阳向天眼瞧着地面,又感到背上沉重了。 欧阳余炎给他略讲了狼丽与子君的事,欧阳向天愕然地抬起头,一脸的不相信。 “你父亲的那个儿子已经那样了,你又……他能不伤心吗?好好想想吧。”转身走开。 欧阳向天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回头去看父亲的房门,暗暗发誓,父亲,孩儿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再也不会了! 不久后,欧阳余子一病不起,欧阳向天寸步不离地陪着父亲。谈起那个雪蛛的事,欧阳余子问他为何要那么做。欧阳向天很是兴奋地告诉父亲。 “我要这天下没有杀戮、没有争斗,不管是人类还是妖精都和睦相处!” 欧阳余子听完呆愣好一会,搂住儿子,紧紧地。 “好!真是好孩子!” 当夜叫来欧阳余炎料理他的后事,并把宫主之位传给弟弟。 “小二,你来坐吧,天儿他太小,心底又太善良,想的和现实毕竟是两会事……” “大哥,不要说这些……” “记得吧,圣王当年诅咒我们一百年之后……全靠你了……” “大哥……”紧紧抓住他的手,“你放心,有我呢,天儿会是个好宫主……” “宫主不是好就能当的……小二,记着,一定要把那两片钥匙找回来,这关系到我们剑陵宫千年的声誉……” “是,我一定会找回的……” 欧阳余子目光涣散,紧紧抓住弟弟的手,颤颤地道。 “……子君……” “子君怎么了?” “……杀了他吧……活着也是受罪……” “大哥……” “我不该劈那一剑,不该……” …… 次日清晨,欧阳余子病逝,令欧阳氏没有想到的是,为争剑陵宫宫主之位,四家族联手反叛欧阳世家,而挑头的正是南宫卓,立时血溅宫中,拼得极是激烈。 自然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谁也不愿透漏出去,毕竟他们在芸芸众生的眼里可是神呢,神能为这种事相残,传出去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更让四家族没料到的是,欧阳向天一人之力对付他们百人,拼杀得又狠又烈,四个时辰,面不改色,越杀越勇,脚下血流成河,身上身下全是血,胸口那柄剑形胎记和不伦不类的骨箫在一起,射出万道光亮,刺得人们眼睛都睁不开。他高声断喝。 “愿意走出剑陵宫的决不强留!想争剑陵宫宫主之位,下辈子都没有这种可能!” 四家族人步步后退。 对峙了十日,死者两千多人,伤者四千多人,四家族南宫、上官、司徒、慕容叛出剑陵宫,从此剑陵宫由四家族护卫欧阳一氏族训而告终。 那次宫变,还是被一枝一节地传出宫外,虽然欧阳氏势单力薄,四家族叛出,但欧阳向天在人们的心中成了另一位剑神。 传言,他双掌驭气为剑,一招下去百人横卧,身形一转,千人侧目,胸口剑箫合一,光芒大展,众生伏首!而他只有十六岁,十六岁的少年成为剑陵宫史上最年轻的宫主,也成为继欧阳锟吾后最受世人尊崇的剑神。 ------------ 第八十八章 云飞 身体忽然像火烧一般灼热起来,仿佛就要被火舌撕碎,面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而扭曲……无边无际的大水,明亮刺眼的月亮下,一个雪白的身影,就那么溶入诡异的月光里……无边无际的大水,父母双亲、血红光晕、纷乱的人类身影……无不撕裂着他,让他无处可逃、可避…… “醒醒!醒醒!云飞!”一阵急促的声音响在耳边。 云飞?是叫我吗?云飞心里一阵抽紧,我没死吗?感到身体太沉重了,动动手指都很费力,听见自己像在叫着什么——啊!云飞猛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心乱跳不止,汗水滴滴答答地淌。 “醒了!云飞,你醒了!” 云飞茫然地顺着声音寻去,床边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孩子正拍着手欢喜地叫着,依稀中,她的眉眼竟有似琉璃,禁不住伸手扯住了她,喃喃道。 “琉璃,你是琉璃吧……” 女孩愣了愣,爬进他的怀里一本正经地道。 “我叫乌丹,我不叫琉璃,云飞,你真的是狼吗?”无错不跳字。 云飞定了定心神,推开她翻身下床,可还没等站稳,就觉头晕目眩,结结实实趴在了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叫乌丹的女孩叹了口气,很无奈的样子。 “这就是狼吗?”无错不跳字。 话音刚落,从外面走进个女子,约有二十几岁,容貌极是秀美,长长的黑发直拖到腰下,一双幽黑沉沉的眼眸像是包罗了整个星空。身上穿的大红袍子,把她那高贵高雅的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相比之下,床上的乌丹倒显得一副清纯柔嫩。 “姐姐!”乌丹跳下床拉住了女子的衣袖,“云飞真是狼吗?”无错不跳字。 女子爱抚地摸摸她的头,另一只手臂挥动,云飞稳稳地翻了个身飘起,轻轻落到床上。 “你最好离他远点。” “为什么?姐姐?你怕他吃了我吗?”无错不跳字。 女子微微低头,似有深意地看着乌丹,忽然道。 “小丹,云飞在这里躺了半年了,你在这里又陪了多久?” “半年!”乌丹想也没想。 “你为何要这样陪着他?” “我,我——”乌丹挠挠头,半天没说出话,女子又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十六岁……”乌丹好像意识到姐姐的意思了,脸微微一红,“姐姐,你想什么呢!” 女子抬头向云飞望去,云飞虽然面色憔悴不堪,可掩不住那逼人的俊朗,更何况他身上那种天生自然的帅气,很能使乌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着迷,可是,他是狼啊。 “我想什么,你会不知道吗?听姐姐的话,离他远点,免得你日后吃苦。” 乌丹噘起了嘴。 “什么呀!你让我离他远点,爹爹为何还要带他回来?再说母亲不也和凤君叔叔很好嘛!姐姐,莫非……呵呵.…”乌丹不怀好意地笑了。 女子面无表情。 “爹爹带他回来自然有道理,至于母亲和凤君叔叔,那不一样。唉,狼,狼——”没再说下去转身走了,行到门外丢了一句,“等他醒了,带他去见爹爹。” 乌丹哼了一声,一边走近云飞,一边不满地嘟哝。 “还让我离他远点呢!离他远点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醒,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又怎么带他去见爹爹!”坐在云飞身边,小心地给他擦拭着汗。 神志不清的云飞紧皱着双眉,坚忍的神情尤其令乌丹着迷,这半年来只见到云飞痛苦的浑身抽搐,汗水淋淋,也从没有听他哼一声,最多他只是反复叫着爹,娘一类的梦语,除此之外,便是“琉璃”这两个字出现的最多了。 琉璃?他也是一条狼吗?乌丹陷入了沉思。 云飞昏迷了三天,第四天下午才完全醒过来,拖着虚弱的身体被这个叫乌丹的人类女孩带到一个屋子里。 屋子很昏暗,只放了一张矮榻,上面躺着个人类。乌丹轻轻走上去俯身说了几句,那人类偏过头,吃力地坐起身。 “让他过来吧。” 乌丹转头喊道。 “云飞,我爹让你过来呢!” 云飞喘息了一会,缓缓走进,吃了一惊,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类,瘦得皮包着骨头,看上去有些透明,除了眼睛还有些神彩外,其余都是灰暗色,跟这间屋子差不多。 乌丹看着父亲又看看云飞,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云飞漠然地望了他一眼。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我叫念卓,是圣族的左护使。” “念卓?圣族的左护使?”云飞愣住了,立刻意识到什么,“这里是……” “这里是圣族总坛,西部的黄沙口。” 云飞听到这里,眼前一阵发黑,圣族是继剑陵宫后人类第二个聚集地,听父亲说过圣族信仰凤神,以活物祭神……自己怎么会到了圣族?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无力地道。 “我怎么会在圣族……” …… 云飞不知道是怎么离开念卓那间屋子的,等出来时身上像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念卓告诉他,圣族的人救了他的性命,希望他能知恩图报,留在圣族为圣族效力。如今的圣王就是念卓的大女儿乌兰,而狼投靠圣族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圣族大族长凤君就是一个例子。 随着身体渐渐好转,云飞想的事情也就多起来。 近几日由于圣族的左护使念卓病故。圣族人忙着发丧,再加上圣王举行什么大小仪式,就连常来看他的乌丹也很少见到,这样,反倒合了云飞的心意,手摸着怀里的骨箫,心里踏实一些,来回走着,把念卓的话反复想了几遍。 当年圣族败给剑陵宫到自己遇难相隔了整整六年之多,圣族为何没有马上回家反而去了五岭,就为了六年后等自己遇难?救他为圣族效力?云飞苦笑,他知道自己只是条狼,在人类眼里还没那么重要,可那到底为了什么呢? 云飞又想到念卓怎么那么肯定自己会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狼是什么性格,他不会不知道吧?无错不少字莫非……他想到这,脊背冒出冷汗,他听闻人类有很多方法用来操控对方,是不是给自己……目光露出凶残之色,如果是那样,就来个鱼死网破好了!我云飞决不会屈辱地活着的! 半个月后,圣王也就是乌丹的姐姐乌兰单独和云飞谈了一次,只是圣王选的地方有些古怪。 云飞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还从没有好好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样,因为对人类的一切根本没兴趣,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这,回五岭去,回狼族去。 这次他被带进一个地下广场里,从没见过地下还能建起这么一座恢弘的广场。由黄色的金、白色的银、绿色的玉组成的,颜色和整体浑然天成,没有丝毫的刻意雕琢之意。 圣王带着云飞走在广场上,云飞无意中低头看去,吃了一惊,地面上开着大小不一的奇异花朵,它们都是一个样子、一个颜色,亮晶晶的,像是星星!是的,像无数个星星,满眼望去都是这种像星星的花朵,可它们确实又是花,云飞还能嗅到淡淡的香气。 圣王似乎注意到他的神情,平静地道。 “你看出什么来了吗?”无错不跳字。 云飞略一怔,感到圣王像是令有所指,认真而专注地望着,好久,他终于知道了圣王指的是什么了。在这些星星一般的花连成几朵,几片竟然组成了一行行不知名的字符,云飞认识人类的文字,知道这些字符不属于人类,可是到底是什么,一时没有看出来,只觉得给他一种莫名的亲切、相溶的感觉。 圣王怔怔打量着那些开放的花,怔怔地道。 “你真的看不出什么吗?”无错不跳字。 云飞抬眼看向圣王,那大红的袍子优雅地展在眼前,幽黑的双眸也像是绽放着两朵星星般的花,接下来圣王的话更让云飞呆愕住。 “这是你们狼族的文字啊!” 什么!云飞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圣王轻叹一声。 “你到底不如凤君叔叔,他一眼就看出这是狼族的文字,可惜,也只是看出来,却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云飞暗想,难道圣族救我,留下我就为了读懂这些狼族文字?没那么简单吧?无错不少字 圣王两道冷厉的目光扫了几眼云飞,像是看出他所想的。 “云飞,我知道你生性聪慧……” “你从没见过我又怎么知道我聪慧!”云飞冷冷地推掉这顶高帽。 “狼王桐的儿子,又有五岭最好的狈先生**自然是不会错的。” 云飞怔住,不明白,她说的怎么好像圣族和他父亲有什么渊源似的。 圣王的目光伸向远处,悠然道。 “我凤君叔叔本就是五岭的白狼,修了人形后出山时与我母亲相识,他们便在一起了。那时我母亲还不是圣王,也不想做圣王,只想和凤君叔叔去五岭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云飞不明白圣王给他说这些什么意思,这似乎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只听她接着道。 “后来凤君遭了天劫,幸好有我母亲在身边没形神俱灭,可也很惨,只剩下一把骨头和魂魄,母亲为了救他做了圣王,因为只有做了圣王才可以练圣族的所有法术,凤君叔叔再次化成人形后一直陪伴在母亲身边。大约一百多年前吧,我母亲、凤君叔叔、我父亲还有摘烟叔叔回了一次五岭,那时你父亲狼王桐已是狼王而你好象在闭关修炼。” 云飞眉毛一动,圣王声音暗淡了很多。 “他们去五岭就是想找狈先生算一算圣族的运势,而最好的狈先生正是在你父亲的狼群里。听我母亲说,狈先生共算了九卦,卦卦主凶。其实都知道,成败在天,强求不得,可我母亲还是求狈先生强行改一下圣族的运势,狈先生答应了,条件是圣族信徒永世不但不杀五岭的狼,如果有难还要出手相救,若是违背,圣族两百年内必亡。我母亲她们都发了誓,狈先生给了圣族一次转机,为此狈先生也损了五百年的寿命!” 云飞心里一阵酸楚,父亲和狈先生亲密如知己朋友,狈先生这样做,完全为了父亲的狼群,可是也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圣族才在五岭等了六年来救自己,难道圣族的人算定六年后自己一定有难? “狈先生说圣族要灭剑陵宫分两步走:一步毁了剑陵宫的九鼎,等一百年后再大举进攻,剑陵宫必亡。可是代价也很大,我母亲死了,我父亲死了,凤君叔叔封在红山里,不死不活,摘烟叔叔下落不明,圣族信徒死伤不计其数。东北部圣族的人几乎全部葬送……这是惨重的代价!”圣王声音有些颤抖。 云飞默然望着她,也感到很惨,可这是人类的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听了也只是听了。云飞在等着圣王下面的话,直觉告诉自己下面的话一定跟自己有关。果然猜的一点没错。 圣王在广场上走了几步,平息一下情绪忽然问道。 “你听过三座祭坛的传说吗?”无错不跳字。 云飞点点头。 “传说世间上有三座祭坛分别是神坛、妖坛、冥坛,谁要是找到这三座祭坛就可参透生死之迷,其中的冥坛已被一个叫子君的人在南部的白国打开了,还放出了八百万厉鬼,你信吗?”无错不跳字。 云飞没有回答,目光转向脚下的广场,圣王目光露出一丝赞许之色。 “不错,你、我脚下的就是三座祭坛中的一座——妖坛。” 云飞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没想到人类世代相传的三座祭坛中的妖坛能有狼的文字,这使他一下子骄傲起来。 圣王没有注意到云飞的神情自顾地说下去。 “而另一座神坛传言在南海外的二十四桥,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祭坛上记载着狼的文字。” 云飞又是一愕,吃惊地看着她,圣王脸上有一些得意。 “普天之下,没有我圣族的耳目实在是太少了。” “圣族留下我就是想让我参透这些狼的文字?”云飞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然后为了留下我就用某种手段操控,是不是?” ------------ 第八十九章 一百年长吗 圣王露出一个美好的笑容意。 “操控?你觉得我用什么手段操控你了?” 云飞心里一寒颤声道。 “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吃什么?”圣王呵呵笑了,摇头道,“云飞,你的聪明真让我失望,那些蛊药、毒虫之类圣族还不屑为之。” 听到这云飞心稍稍安了,以圣王的身份,还不至于无聊到叫自己来编个谎。 “云飞感激圣族人的救命之恩,待日后再报。” “你想走?” “是。” “你走不了了。” 云飞一窒。 “第一,这里是黄风口,离你的五岭除了隔着万水千山还隔着万里的沙漠,你走不过去。第二,你也不会走。”圣王冷不丁地道,“琉璃是谁?” 云飞身体猛地一紧,难道琉璃也被他们抓来了?可看样子又不像。 圣王看着他,深深地看着他,暗里不由叹口气,其实有些东西,人、妖是没有分别的,自己才一提这个名字,本来镇定的云飞立刻方寸大乱,狼,这条狼满痴心的呀! 她堆上一脸的微笑。 “这半年,我可听过不少关于琉璃的事。” “她,她怎么了?”云飞忍不住跨前一步,满脸都是关切。 “听说她为了一个朋友不惜做了月魔被人类追杀,都说这个月魔貌胜天仙,美的天下美物都成了她的陪衬,唉,可惜却是月魔。” 云飞呆住,圣王的话一字不漏地进了耳朵。 “听说月魔发作时不狼不人,连鬼都不如,而等发作后,反噬力又大,功力全无,人类共诛,真是生不如死……” “别说了!别说了!” “都知道她是为了你才成了月魔的,如果不是她,如今痛苦的就是你云飞了。”圣王温言道,“在这个时候你应该想想怎样救她,怎样解除她身上的月魔。” 云飞抬起头盯着她,目光森寒入骨,圣忘依旧微笑道。 “这妖坛上记载着月魔的根除法术,你相不相信?愿不愿意留下,全凭你自己,圣族决不强迫。” 云飞呆了半晌,冷冷道。 “你就那么相信我?就不怕我说个假的给你?可见你还有别的事!” 圣王笑了,笑如一朵春花绽放。 “是,我当然有别的事,还是最重要的,你要是想知道就留下来吧。”圣王又道,“我可以派人把那个叫琉璃的接来,等你根除了她身上的月魔,再带她走,也是行的。” “不用!”云飞冷冷地拒绝了,即使一万个希望琉璃能在自己的身边,也不愿她来到人类的聚集地。可是那边琉璃又遭到人类的追杀,以她的心性怎么能应付得了,一时真是左右为难。 圣王像是看出来似的,宽慰道。 “她那么美,人类舍不得杀,神仙也舍不得,放心吧,她身边还有个叫子君的在保护着呢,一时半会是死不了的。你慢慢想,我走了。”姗姗而去。 云飞木然。 圣王出了地下广场一眼就看见个影子飘过,低喝道。 “站住!” 那影子怯怯地,还是迟疑地过来了,圣王伸手扯住,快步走出几丈停下。 “小丹,你也太大胆了!”手里扯的正是乌丹。 乌丹刚想和姐姐撒娇,可偷眼看了看又老老实实地低下了头。 “你都听见了?” “是。” “把你心里想的都说出来!” “我不明白姐姐的意思,那重要的事是什么?” 圣王语气透着寒意。 “你记住了,自己是圣族的人!自己的母亲、父亲和千千万万圣族的信徒是怎么死的!你不想报仇可以,但你要以圣族为重!” 乌丹从没有见姐姐这样严肃过,吓地说不出话来。 圣王感到自己语气有些重了,缓缓地道。 “把云飞留住是因为他手上的那支骨箫。一百年后,我们一定要把剑陵宫灭了,一定!” 乌丹的心也随着姐姐的口气一凛。 云飞一个人站在广场上显得孤零零的,微垂着头像是陷进了沉思,这时,背后传来缕缕陌生的气味。 “谁!”云飞回头见一个灰衣人,乱发下一张瘦脸,小眼、短眉,尖嘴腮陷、目光锐利十足。 “我叫鼠忌,是从五岭跟你来的。” “鼠忌?你是五岭来的?” 云飞嗅的出对面这个家伙是老鼠化身,虽然他讨厌老鼠,可听对方是五岭的,竟有了一丝亲切。 鼠忌淡淡地望着他,语气一转。 “其实也不是跟着你,而是……”从怀里拿出一物。 云飞一惊,那竟是一支骨箫!而且和自己的骨箫一模一样!禁不住也从怀里把骨箫取出,两支骨箫意外地呼应出一圈圈红晕和模糊的图,看得云飞有些困惑,只听鼠忌道。 “这世上有十二对骨箫,人类传说它们有两个秘密,我只知道其中一个,也就是圣族留你的原因。” 云飞微怔没有打断他,对于老鼠讨厌归讨厌,可也不得不佩服他们对人类消息的灵通,在这一点上世上任何灵物都是不及老鼠的。 “圣王不是说了吗,世间上有三座祭坛,神、妖、冥,而其中秘密就是,持骨箫者只要对应上就能打开任何一座祭坛。” “你是说,圣王是要我把妖坛打开?”云飞忍不住道。 鼠忌看了他一眼。 “没有这么简单,人类传说十二对骨箫聚齐能打来神坛。” “打开神坛?”云飞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是说神坛一开就等于打开了神界的大门?” “是!而打开神界大门就意味着能成仙得道,长生不死,这也是人类一直梦寐以求的事。”鼠忌轻吁口气接着道,“如今冥坛已被持骨箫的子君开启,放出了八百万厉鬼。”轻笑着,“这也是人类永世逃脱不开的大劫,我们老鼠传言,厉鬼只附在人类身上,把人类的贪念发挥到极致,这将影响到人类的后世子孙,直到灭族。” 云飞对人类灭不灭族没兴趣,想的只是那十二对骨箫和神坛道。 “圣王说神坛在南海外的二十四桥,这可是真的?” 鼠忌冷冷笑了,语气有些得意。 “不是!这件事二十四桥几乎瞒过了所有人,其实真正的神坛在北部一个叫雪原的地方。听说那里有二十四桥建的风月场所鸽林,真正的神坛其实是在那里。”鼠忌斜了一眼云飞自得地问道,“你可知道当今天下出现了几支骨箫吗?”无错不跳字。 “几支?” “我说给你听,你自己算,五岭的红狐里有个叫空翼的,你该认识,他是一个。” 云飞默然,鼠忌没注意到他的神情接着道。 “你,云飞,我,鼠忌,还有画睛、紫羽寒。他们是蛇的化身。另外南部蝴蝶化身名为舞叶的、鬼蛾化身的追月、蝉化身的蝉音、豺化身的听风、蜻蜓化身的戏水、莲花化身的莲青、豹子化身的风之子。还有那个子君和他叔伯兄弟欧阳炎炎,加上与欧阳炎炎的一个好友狸子化身的夜扬。你算算?” “十四个,七对”云飞不解地道,“你又如何知道你我的骨箫是一对?” 鼠忌目光流露出茫然。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就是,就是一种直觉!” 云飞感到有点好笑,直觉,如今老鼠也讲究直觉了!吓了一跳,因为忽然感到自己对鼠忌除了一丝同乡外的亲切,还有一种说不清的信任。 鼠忌指指广场。 “我的直觉告诉我,凭你我两支骨箫可以把妖坛打开,也许就知道另外一个秘密了。” 云飞想起圣王说可以找到根除月魔的办法,他答应了。 他们并排站在一起,两支骨箫祭出,悬浮在身外的三尺处,红晕的光幕投射在地面上,随着灵力的不断加强,光幕闪烁之余隐约有丝状物透出,就像织就着什么似的,把整个广场的原来光彩调到了最亮! 云飞忽然看到那些字符一样的图文生动起来,他一瞬间竟不知不觉读懂了“月魔”,当看到这两个字,莫名失声道。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鼠忌连忙问看到了什么,云飞告诉他是关于月魔,鼠忌不由得很失望,本以为开启了妖坛就能把三座祭坛中的另一秘密找到,没想到……莫非在神坛? 第二日早晨,云飞由于读懂了妖坛上的狼文心情好多了,更何况还有关月魔的记载呢,也许不出几日,就能找到破解月魔的方法了。 乌丹来找他出去转转,云飞想想答应了。 云飞跟着乌丹出来,才看清自己一直住的地方是用黄土砌成宫殿式的大房子,周围围拢着一些黄土建造的小屋,人们出出进进,这里看到最多的就是沙漠、骆驼。 云飞似乎明白了圣王说的那句话,你走不了。这万里无边的沙漠还真令人胆怯。 遥远的天边,有一行人赶着骆驼正一点点消失。他们好像有很多人,乌丹用暗淡的声音道。 “他们去取水了。”说着看了一眼云飞,口气变得温柔了,“姐姐说你会偷跑掉的,云飞,你不要跑,在圣族这里以你的功力飞上一两个月都不会找到水,你也不会不喝水能活到一月两月的,是不是?” 云飞目视着天边,没言语,只听乌丹又道。 “只要你老实地呆在这里,我保证谁也不会伤害你!” “没有水,你们干嘛还要呆在这里?你们又喝什么?”过了一会,云飞冷冷地道。 “还不是为了那座祭坛。”乌丹沉重地道,“我们喝的水要从西部的冰川取,每一次取水来去十年。不过快了,一百年之后,我们打败了剑陵宫,这里的人们迁到锟吾山那边,就不再这么辛苦了。”她的声音透出一丝快活。 “可到那时,除了你和你姐姐活着,其他普通的人类还能有几个。” “不是呀!”乌丹认真地道,“他们有子孙,这辈人苦,就是为了下辈人不再苦!” 云飞默然,天边那些人完全消失了。 一百年,一百年不会很长吧。 ------------ 第九十章 出来了 北方的冬天来的特别早,一入冬,小北风凄厉地吹着,大地上一片衰败。这是道荒芜的山梁,昨夜下了场小雪,一整日背阴处冰花花的。 午后,山梁剧烈地开始抖动,像是里面有什么在拉着,终于山梁撑不住了暴裂开来,露出一个黑黝黝的黑洞,突然,两条一白一黑的人影从黑洞里疾逝出来,盘旋了一会稳稳地止在了虚空。黑洞翻滚着转动,不过半刻轰然合上。 落雪了,雪花扑在脸上冰凉凉的,风吹动着衣袖,很惬意的感觉,白衣人双袖空空,左脸颊的紫蝴蝶胎记给这雪增添了一抹生气,她闭着眼,嗅着活着的气味,像是沉醉在里面似的。后面站着一个黑衣人,默然不语。 他们正是在九渊里呆了一百年出来的琉璃和那个神秘的黑衣人。 在黑暗里呆的太久,还不能睁开眼睛,琉璃直闭到天黑才睁开眼睛。黑衣人在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把头转开了,淡淡地道。 “往北去,有个地方叫雪原,一百年前那是狼的聚集地,你去那里吧。”说着转身欲走。 琉璃叫住了他。 “等等!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黑衣人略一怔,冷冷地道。 “九渊之下,你知道有我,九渊之上,你未必记得。”说着转身逝去。 黑衣人走了很久琉璃才回过神来,举目四望,荒寂的原野一望无际,长舒了口气,落回地面缓缓向北行去。 一百年了,没有嗅到活的气息了,这一出来,就连寒峭的北风吹过脸庞都觉得好了,她感到自己活了过来……九渊里一百年,无日无夜,无春无夏……她苦笑笑。 越往北,千里平原纵深的样子展现在她的面前,一片片小树林、几条冻结的大河无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雪花淡淡地飘着,使一切的景物看起来显得凄迷和彷徨。 琉璃进了一片稀疏的杨树林,纵身跃上树冠,坐在枝干上歇了,心很乱,又有些无所适从,闭了眼。远处传来几声寂寥的狼嚎,那是条孤狼。 风吹着雪花把发丝扬起,并送来一缕熟悉的气息,黑衣人,这是他的气味,琉璃感到他就在身后,怔了怔,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在九渊相处了一百年,黑衣人性情古怪,很少说话,可想到九渊的那种黑暗,她心里还是涌上了温暖。琉璃没有动。 黑衣人无声息地立在她的身后,望着那个美好的背影,任由她的发丝撩在脸上,是一种惬意的痒,伸出手,抚了抚那飞舞的长发,身体不由得一阵微抖。 琉璃一愣,这时传来一声低低的箫音。 他们都是一怔,接着琉璃一喜,是听风…… 那是一首她从没有听过的曲子,仿佛像一条奔涌而来的清流,难以抵挡的欢畅,又好像融融的阳光布满了角角落落,阳光下,一树树的小鸟唱呀唱,就连处处飘落的雪花都沾染上芬香之气了。喜气的曲子让空灵凄婉的箫音传出,很容易让泪水不知觉地流出,是欢喜,也是一种对欢喜永远留不住的哀叹。 一曲终了,背后传来一声叹息,琉璃慢慢转过头,见黑衣人的目光闪烁不定。 “找到了,也是时候了……”他口气很是落寞。 琉璃一怔,箫音再次飘起。 这是一首处处洋溢着悲凉的曲子,它随着风在动,在流,潜行在冬夜里,把你深埋的心伤觅到,再说给你听。它像是一轮满月,温柔地投在你的目光里,你看到了缤纷,嗅到了百味,它深情地回应着你,你却只感到彻骨的痛楚。 试问,这世间之上最美、最能打动心的曲子是什么?只有那悲尽无从再悲,愁尽无从再愁,还说什么,什么也无从说起了吧…… 琉璃热泪盈眶,一百多年前听他吹曲时的心事袭上,一种通心意的门悄然打开…… 我站在此岸,你站在彼岸,我望着你那边双排的青山,你望着我这边荡漾的春水,天上的云映在河水里就像你我的身影,真想重合再重合……是因为我们太过孤独,还是这世间本就孤独? ……琉璃想到了九渊…… 当第三支曲子扬上夜空,雪花也像是随之舞蹈。箫音飞旋着,忧郁地环绕着一圈又一圈……黑衣人忽然问道。 “你认识吹曲的?” 琉璃点头。 “他叫听风,是豺的化身,一百多年前我在南部见过,听过他的箫声……”忽然想到了那支骨箫,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 黑衣人道。 “那就好……”说着转头离去。 琉璃仍沉醉在那痴缠的箫音中…… 曲终音寂,雪飞雪落,一夜的功夫,大地上一片洁白。 听风最恨自己吹箫时被打搅,面前的怪味尤其让他受不了,那是曾和思雨梦在一起的黑衣人。 他站在听风面前好半天了,盯着听风的一双盲眼,一动不动。 南部的那场大水,听风为救豺群眼睛被海妖伤害就再也没有好,已在雪原上呆了百年了。 “二十四桥的传说你听过吧?无错不少字”黑衣人低低地道。 听风愣住,只听黑衣人又道。 “听风,名副其实的天籁之音啊……” “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从怀里拿出一物,这一刻,听风忽然感到眼前晃过一道白光,看到了,看到了漆黑中黑衣人手中的骨箫,而那支骨箫除了和自己的骨箫一模一样外,还有一种相同的东西……听风愕然。 …… 第二日,琉璃继续北行。 前面是片灌木丛,还没走几步,突然一道影子窜了出来,一惊,头上迅速飞逝过几点亮芒,向前面那个影子追去,是人类!琉璃很奇怪,黑衣人说这边是狼的聚集地,怎么还会有人类?只听前面吵吵开了,双足一点掠了过去,没多远就见到十几个人类大人围着一个人类小孩。 小孩有**岁的样子,手里握了一件让琉璃惊得险些叫出来的东西,那竟然是支骨箫! “小崽子,还想跑!” 小孩目光流转,即害怕又倔强,当他看到了琉璃,一线希望生了出来,突地虚空一滑,后背不知什么忽闪了一下,飞到了琉璃的身边,那些人类叫嚷起来。 “打断他的翅子!” 琉璃才望见小孩背上的短翅,上面零星的羽毛飘荡着,只是一闪短翅不见了。 这时只听那小孩稚喝一声,后背的小短翅展了开,手持的骨箫狠劈而下,那些人哪里容得,同时祭出兵器向小孩压来。 琉璃目光一厉,念力驭动着双袖,激射出无数根雪蛛丝,缠上了那些人的手臂,旋身而舞,整个玉衣飘开,煞是好看。 自从一百年前,她被雪蛛丝缠上落入九渊,玉衣将雪蛛吸得干干净净,也从那时起,只要以念力驱动衣袖,玉衣便会放出蛛丝,这种蛛丝阴寒气息极浓,刀锋般锐利,韧性又强,倒成了她最好的法宝。 那些人先是一呆,接着手臂一痛,细细的血流飞溅了出来,他们痛得大叫,更狠更恶地向琉璃扑来!琉璃万道雪蛛丝飘散开,在雪花的映衬下,晃出耀眼的光。对方的兵器幻出迷天的凄影,罩上了琉璃。琉璃双袖大开,蛛丝平铺延伸去,再一震,将那些人类卷住狠狠地甩了出去,只听见几声闷哼,便无声无息了。定定神,收回双袖,回身见那小孩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 琉璃再次把目光投在小孩手里的那支骨箫上,风吹扬着雪花,骨箫泛着幽幽的白芒,以衣袖卷住了小孩,落回了地面。 小孩打量着琉璃,目光停在琉璃的一双赤脚上。 “你没有穿鞋!” 琉璃衣袖抚过他手中的骨箫,困惑地道。 “这支骨箫,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小孩并没认为手中拿的是稀罕之物,递给她。 “我娘说我生下来就有了。我叫蓝云,你叫什么?” 琉璃看了看他的身后,那双短翅不见了。 “我?我叫琉璃。” 蓝云怔怔看了一眼她脸上的紫蝴蝶胎记,笑了。 “蝴蝶!紫色的蝴蝶!”又看了看她空空的衣袖,惊道,“你没有双臂!” 正说着,飞逝过来几个人,都是长了翅膀如同鸟一样。 “蓝云!” 蓝云欢喜地飞过去。 琉璃才看清只见他纵身跳起时,背后会凝出两片短翅,迎风长出一些,扇动着,带着蓝云的身体飞逝,看上去有点怪,但很优雅,忽然想起一百多年前在南部见过的那些长着翅膀的人类。 他们围着蓝云停在虚空,每人的身上都是血迹斑斑,神情也显得疲惫。他们疑惑地看了一眼琉璃,带着蓝云去了,很远了,琉璃仍听到蓝云的呼喊声。 “蝴蝶姐姐……”声音终听不见了,回过神,却是愣住了。 雪花飞扬中站了一人,穿了件花衣,被风鼓了起来,将他整个人吹得眼花缭乱。 “追月……”琉璃万没想到在这荒寒之地能见到南部鬼蛾化身的追月,“你怎么在这里?” 追月呵呵一笑。 “怎么,我不是舞叶,很失望?” “失望?”琉璃摇摇头,四下看看。 “不用看了,只有我。” 琉璃目光落在他脸上,追月的容貌未改,只是眼角眉梢不尽的苦意,刚想开口,前面传来一声声狼的惨呼,眉头一皱,只听追月道。 “人类又开始围猎了。” 琉璃眉一皱,身子一弹,疾射了出去。 追月一呆,实在不敢相信这是琉璃所为,怔了怔,追了上去。 混乱的雪花夹着疾风扑来,琉璃双袖一摆,分开风势,使身形飞得更快。前面是连绵起伏的旷野,视线尽头,大地翻滚起大片大片的雪尘,如同会移动的拱墙,不由想起当年山洪爆发的情形,只不过那是水,如今是雪。 雪尘随着风的冲劲直拔上虚空,丈许之高,随着雪尘的推进,一大队人类显现出来,都骑着上好的骏马,挽弓搭箭,挥刀持棒,气势汹汹。在离他们前面几尺处是三十几条狼,还有几个赤身的女子,嘴里都发着撕心裂肺的喊叫,拼命的奔跑。 “哈哈……” 马声嘶鸣,一串串利箭激出,前面几条狼倒在地上,几个人类打马上去长棒一戳,将其洞穿高高扬起。 琉璃倒吸了口冷气,不由得大怒,好像人类木棒上挂的就是自己,身形疾逝过去,早进了人类中间。 刚开始,风大,扑起的雪花也大,人们只觉得白影一闪而过,接着身边的同伴莫名其妙地倒下,才明白过来,大声吆喝着,把琉璃团团围住。风雪之中,琉璃与人类周旋得游刃有余,只见了一抹抹雪花飞溅,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开。 远远地,黑衣人站在虚空,默默地看着这里的一切,心里知道,琉璃对付的只不过是寻常的猎户,以她现在的道行并不用担心,可是以后呢?定然会是整个人类,隐隐地有些担忧,当初不该让她来这里,但又一想,雪原算是大江南北中最的狼群聚集地,她是狼,不来这里,又能去哪里? 无论你是谁,有多强大,化人形还是原形,都该回到你的同类中去。不然,你又算什么呢?这是万物生长最基本的常识。 琉璃确实没费力气便把一队猎户全部解决掉了。那些被救下的狼们,嚎叫着折回身撕扯着人类的尸身,泄恨一样咀嚼。琉璃扫视着她们,女子背心上都有条狼形的胎记,在她们脖颈处有一枚相同的金红色印记,那是什么? 其中有两个赤身的女子走近她,一个道。 “你是什么?” 琉璃见她满头满身都是血污,淡淡地道。 “我是狼。” 女子一惊,随即大喜,回身招呼同伴。 “她是狼!” 狼们都抬起茫然的目光,看着琉璃,几乎同时扬天长嚎。嚎罢,规规矩矩地过来排成一列,敬畏地看着琉璃。 “我叫水蓝,这是我妹妹水其,我们是北部海王湖的狼群。”倒身下拜。 琉璃愣了愣。 “我叫思雨梦,你们这是……” 水蓝气愤地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水其道。 “我们化了人形被人类捉住,他们封住了我们的灵力,我们成了人类的奴仆,还要遭到猎杀……” ------------ 第九十一章 再见故人 琉璃震住,水蓝、水其把脖颈探来,看那上面的金红色印记,琉璃明白了。这时追月逝了过来,急道。 “这里是人类的猎场,快离开吧……” “怕什么!”水蓝狠狠瞪了他一眼。 “琉璃道行这么深,来多少人类都会把他们杀死!”水其马上接口道,“你救了我们,我们敬你为王!” 众狼互相看看,又是一阵长嚎。追月愣住了。 琉璃垂着眼,一脸的肃然,半晌,舒出口气。 “他们来了。” 飞雪中,一簇红在跳跃,仿佛燃烧的火,行至近前竟是匹红马,四蹄如飞,奔跑在雪野上,健硕优雅的身体抖动出一路的灵光! 旷野的大风浩荡而过,夹带着冬雪的凌厉和冷峻,大地从轻微的颤抖到剧烈的颠簸,红马后面数以万计的野马宛若天降一般,奔腾过去,翻腾出了气势磅礴的雪浪。 “那不是人类猎获的神马吗?”无错不跳字。 水蓝瞧着野马群前面那簇生动的红,显然那匹红马是野马群的马王。 琉璃箭一样射了过去,立在虚空,野马群过去另一幕闯进了视线。 野马群是从北向西划着弧线奔驰过去的,此时东、南两边地上的雪纷纷翻动,一条接着一条的狼连贯地跃出,跑向马群的后方兜画出了一个圈子,领头的是一条极高大威猛的灰色苍狼,它纵跃之间由三四条青壮的大狼左右护着。它们踩出了一个大大的圆圈,远远一望,像一条银色的光环嵌在了大地上。 琉璃感到奇怪,还从没有见过画圈子的狼群。 狼群画完圈子散开,又是一阵雪尘混乱,大批的人类现出,一条狼纵身跃进圈子扬面长嚎。 冬日昼短夜长,天色很快暗了。雪停了,风势极大,卷着地上的雪就像卷着千万柄锋刃一样,很快天上的云被吹散,露出半个月亮,皎洁的月光映入雪尘显得有些凄迷。 人类是追杀野马群的,没想到遇上了狼。狼是世上最难缠的灵物,特别是群狼! 这支由上百条狼组成的狼群,三步一条、四步两条,把两百多个人类包围在圆圈的附近,并一步步逼近着。 人类都亮出了兵刃,对狼群他们早已见怪不怪了,但今日总感到有些怪异,心悬的慌。 “亮火把!” 他们一手高举着燃烧的火把,一手紧紧地持着兵刃挥舞!火光与寒刃一反衬,更使气氛显得诡异了。 人类拿着火把使劲地舞动,狼们一时蹲下不动了。 琉璃看到狼们很忌惮人类的火把,长袖转动,丝丝缕缕的蛛丝飞射过去打灭了火把,狼们愣了半刻飞扑了上去。 而人类的错愕要比狼长了那么一点,虽然只长了那么一点,却也足够让狼们把握时机地多咬死几个人类。人类顿时慌作一团,踏进狼们画的圆圈里,狼群围住了这个圆圈,一点点进攻。 人类并没有绝望,他们都是北部最强悍的猎户,很快知道了狼们的意图,纷纷从怀里拿出一只木管放在嘴边吹起来。两百多只木管汇成的声音直拔上夜空,向四外扩散去。 狼们警觉地耸起身,对这声音有些畏惧。 琉璃遥见天边闪过道道亮芒,暗道了一声不好! 灰色的苍狼低低一嚎,所有的狼猛烈地向圈子里的人类撕咬,鲜血的泼溅,惊心动魄。 天边的亮芒极快地逝来,琉璃迎身而上,心里涌出一种豪勇,当年云飞率众狼大战人类的情景闪现在眼前,今日终于找到了做狼的感觉,自信、果敢! 来的人类共有七个,手上的兵器都是一柄弯形的刀,刀脊厚重,宽刃,流淌着幽蓝的一线,琉璃望了一眼,便觉冬日的寒意全被这七线的幽蓝给逼退了。 她看到七人对她露出惊讶之色,双袖一展,万丈的雪蛛丝喷涌而出,直铺向夜空,耀眼的白如银河倾泻。 七人一愣纷纷错开身形,虚空中祭出七柄刀。七线的寒刃拖出流水般的幽蓝一截一截力斩雪蛛丝,激烈沉郁的杀气笼了上来。 琉璃念力一震,雪蛛丝泛起滔天一般的大浪,杀意被它绞得粉碎,再一卷将七柄刀绞在了一起。七个人类反手一扬,七柄刀发出清越的一响飞出雪蛛丝的围裹直取琉璃。刀刃向上,并排而来,带无无匹的大力! 就在离琉璃不过一尺,幽蓝突涨,琉璃坚毅的神情多了嘲讽,双袖护住胸前向前一震,只听撕裂的声响一过,七柄刀带着嗡鸣插入了衣袖,狠狠一推,漫天划出迷影。 七个人类驱来的大力已被绞碎,蛛丝绕上他们的身体,阴寒侵入,不过一会都冻成了干尸。 她收回念力,蛛丝不见,七具干尸落地,七柄刀分别贯入了他们的胸口。 天亮了,刮了一夜的风停了,天空晴朗,太阳喷涌而出,琉璃迎着朝阳把最后围攻狼的一百多猎户尽数放倒。 琉璃往群狼面前一站,长发如云,玉衣胜雪,双袖空空,紫色的蝴蝶胎记使她整张脸熠熠生辉!那集了世间美丽于一身的琉璃,无际的白雪和碧蓝的天空成了她的陪衬。 那是一种惊世骇俗的美丽,是一种由天地灵气成就的风华,在这种美丽风华下,众狼的目光被震撼了,随即跑来的水蓝、水其跪伏在地,长长地嚎了一声。 “王!” 众狼像是反应过来扬天长嚎,纷纷对琉璃下拜。 琉璃一呆。 追月缓步走来,轻唤了一声。 “王……” 琉璃眸光颤动,神情一肃,回应地长嚎一声,孤傲清越的狼嚎久久索绕不散。 众狼大欢。 当夜,在狼的老巢不死山下大摆酒宴,来庆贺琉璃成为新的狼王。 追月坐在琉璃的身边,敬了她一坛酒,见她一口饮尽,吃了一惊。 “好酒量!” 琉璃嘴角牵动,算是一笑,半刻道。 “追月,你有事吧?无错不少字” 追月又是一惊,细细看去,琉璃虽然容颜未改,可眉宇之间带着挥不去的沧桑,想起一百多年前听说的新月魔也是她这个样子,没有双臂,左脸颊一块紫色的蝴蝶胎记,惊世一样的美丽……如果是她的话……涩声道。 “你变了……” 琉璃微扬起头,未满的月亮悬在空中,洒着淡淡的清辉,一时曾经人类的追杀、九渊一百年的黑暗……涌上心头,怔怔道。 “一百年了,再好的月亮看上去也有点凄凉了,是不是?说吧,什么事?” 雪原灵气最盛的所在是一个叫海王湖的地方。追月早在百年前南部发生水灾时,为救蛾族遭到了重创,功力几乎丧失,来雪原也是听说海王湖的灵气最盛,特来恢复功力的,没想到此时的海王湖被北部的天尊门霸占,并在海王湖的周边结下了护界,对他们这些妖精厌恶的同时又起玩弄之心,要想在海王湖修炼就要为他们劳役。 他们几个听风双目失明,沦落雪原只是捱日子了,舞叶、戏水伤的最重,几乎显了原形,为了活命也不得不投靠了人类。 “可是,听说海王湖是以一个叫混天绫的宝物结下的护界,极为厉害,我怕……” 追月想起琉璃与舞叶很是要好,如今看她的道行又极为高深,希望她能打开人类的护界,夺回海王湖。然而,可想到混天绫的威力时,又有些后悔跟她说这些了,如果她去了,万一……不愿也不愿想下去。 听完,琉璃愕然半晌,刚要说什么,水蓝、水其跑过来,欢喜地道。 “王!你看谁来了!” 琉璃抬眼一瞧,醉意十足的狼们自觉地闪出道视线。 月光下,走来一个男子,白衣洒然,透着儒雅的气质,极其俊气的脸上,眉宇间才气逼人。 好熟悉……琉璃嗅到那气味,似曾相识。 “在下雪狈,狈的化身,特来投靠王。”说着优雅地一跪。 琉璃转头看向水蓝、水其,只听她们道。 “王,这可是雪原最富盛名的雪狈!” 在狼群里,狈有献策权,狼王有决策权,众狼尊崇狈却听命于狼王。无狈有狼王,狼群在,反之,狼群不复存。其间微妙的关系、权限的分明,在狈、狼王身上世代相传,但也仅限几千条的大狼群。 “起来吧!” 琉璃走过去,以念力驱过两坛狼酒,将其中一坛递上。 雪狈起身,恭敬地接过,互相望了一眼,琉璃忽道。 “我见过你。” 雪狈略一怔,随即笑了,点点头。 夜深了,一缕箫音随风潜来。冷月凄雪,配上这孤独的箫音,琉璃心念一动。 “来,喝酒……”双袖捧住酒坛,一饮而尽。 第二日晚上,箫音再次响起,琉璃顺着箫音逝来。 她身上特有的味道绕上听风的鼻端,心砰然一跳,真的是她吗? 琉璃距他两尺处站下,注视着他的双眸,好一会儿,那双已盲的双眼依然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幽幽地泛着清冷。 一曲而终,随即又一曲而起—— 那瘦长白皙的手指优雅地抚弄着骨箫的洞孔,一按一起,仿佛把她送回了那遥远的岁月中…… 吹罢,听风放下骨箫,听了半刻道。 “是你吗……” 琉璃蹲下身,看着他,像是还沉醉在他的箫声中。 “……你吹得真好,真好听……”说着看看天色道,“今晚我有事,先走了,明晚我来听。” “你若想听,什么时候来我什么时候吹给你听……” “好。”她走了。 听风手捂住胸口,剧烈地一咳,呕出口血,面色顿白了,她体内那股大力好不厉害,我究竟能撑多久…… 清寒的苍穹下,北风凛冽。 琉璃迎风而立,面对着竟是万里寒光、千层积雪!一团雾气蒸腾一般的彩光映入视线,看看周围,是了,前面的彩光便是追月所说的海王湖了。面对着雪和寒光,深知,这是人类布下的护界,念力一动,双袖疾射出一匹匹雪蛛丝织就的华锦护住身体,足尖一点,飞向护界。 那蒸腾出来的彩光迸出无数的光环,流转瞬间,琉璃被一个耀目的透明的光球包起。 琉璃怔了怔,挥动着蛛丝力斩,金光跳跃,使得光球越来越小,一皱眉,双袖大开,华锦一般的蛛丝铺展开去,硬是将光球寸寸撑开。球内涌动的炽热一顿,突地将所有的气息凝聚一起,结成一支锐利的箭气向胸口刺来! 她只觉胸口如压过千斤巨石,扬面长嚎,一跃冲天! 那光球竟也展了开,幻成了一道红色的长绫,发着清啸之声旋舞着绕上了琉璃的身体。琉璃以念力驱动着雪蛛丝与红绫激斗一起。 白色的蛛丝与焰火一样的红绫绞的虚空中流光翻转,光影迷离,极为壮美! 琉璃长发飞扬,紫色的蝴蝶胎记幻化出只只的紫色蝴蝶的影子,一时夜空下,点点如星光坠落…… …… “啊——” 琉璃痛呼一声,绝世的容颜罩上了一层微微的红芒,红绫死死地缠上了腰身。 …… 远远地,一人立在黑暗,一身华贵的红衣和长长的乌发随着风猎猎而舞。 他目光印着琉璃与红绫拼斗的情景,双眉紧皱,极力地克制着内心的痛苦。 ……混天绫,你竟也敢一试其锋?小白狼,你真的变了…… …… 琉璃被红绫的大力压制着从虚空中掉了下来,整个身体笼上了明暗不定的红光,雪蛛丝凌乱不堪,终被压进了红芒中,消散开……顽强地抵抗着,倾尽了所有的灵力! 红绫势头一盛,向她的经脉冲去—— 琉璃最后以念力驱动着半缕蛛丝抵住它的这一击…… 蝶影迷漫,紫色的光晕笼着她,她的神情望之心碎,红衣人再也忍不住就要出手,这时天边划过一人裹着道寒芒锐不可挡地疾向红绫! 是他……红衣人的身形顿住了。 那人落到琉璃的身边,正是与她在九渊呆了一百年的黑衣人。 黑衣人挥双手抓住了红绫,红绫狠狠一甩,把黑衣人带了起来,再狠狠地往地上一摔!黑衣人低哼了一声,遮脸的面巾顿时湿了,显出浅浅的红,但仍死死地抓住红绫不放,不惜让它绕上自己的身体。 ------------ 第九十二章 红绫 琉璃看到他身体几乎被红绫缠扁,隐约中听到骨骼的碎裂声,又急又惊,以身体扯过红绫就地一滚,喝了一声。 “快走!” 黑衣人一呆,回头去望她,琉璃已被红绫包裹得严丝合缝,心痛的大叫。 “不要!” 驱出一股暗力将琉璃拉到自己的身边,抓住红绫的一端,入手火烫,体内的气血齐齐翻涌,身子向后一仰倒在了地上。 红衣人大骇,双手蓄满了力,欲要上前,可是,却有种奇怪的感觉,目光一片混乱,身体空空,耳边有无数的声音响起,嘈杂嗡鸣,却又听不清在说什么。 琉璃在红绫封住脖颈两侧经脉的瞬间,眼前铺开了一条光雾朦朦的大道直伸向遥远,看到自己在这条路上前行着,而视线并没有因“自己”走远而模糊,却是光雾朦朦的大道越缩越短,景物也越来越清晰,当前面最后一层光雾散去,一块巨石现出,它质地无瑕,通透似水,像是屹立在整个虚无中。 “这是什么?” 琉璃听见石前那个自己在说话,声音很是清楚,是从遥远飘来的那种清楚。 “这是三生石。蝶王,你来了。” 不过一会,石内涌出蓝天流云,高山白雪,花丛树木,河水鸟兽……种种景物递层展露,又过片刻,石中景物渐次远去,自极其遥远的地方缓缓飘来三个字,三生石,几乎将整个天地都覆盖住。 琉璃见那巨石前的自己在“三生石”三个字下,显得极是卑小。 “蝶王,你曾在这里许过愿。” 琉璃感到石前的自己想要说什么,石头却传出另一句话。 “如今还不是你还愿的时候,回去吧!” 光雾猛地一聚拢,她的头痛得几欲裂开,大叫一声,坐了起来,夜色依旧,身上的红绫不见了,耳边响起梦语一般的声音。 “蝶王,念你与三生石有缘,劝你一句,好自为之!” 三生石?琉璃茫然不解,身边传来咳嗽的声音,转头见黑衣人伏在地上,身体弯曲着剧烈地抽搐,慌忙过去,以空空的衣袖缠上他的肩,把他拉起,急问。 “怎么了!你怎么了!”另一只衣袖铺在他的胸前,要给他输灵力。 黑衣人像是明白,厉声制止道。 “不要!” 琉璃愣住。 黑衣人喘息一会接着道。 “玉衣本属寒物,它吸了雪蛛的精血更是寒上加阴,你早与玉衣气息相连,所修的九渊地灵之气又是世间级阴寒的灵力……咳咳……不可用来救谁……这世上恐怕没谁受得了你的灵力……咳咳……” 琉璃明白了,她的灵力再高,却是谁也救不了,愕然半刻急道。 “那你怎么办?!” 黑衣人一怔,见琉璃确实是一脸真心的关切,眸光一颤,挣扎着起身,走出几步停下,半转过头,淡淡地道。 “我叫丑石……”艰难地逝向虚空。 “丑石……”琉璃发了好一会呆才离开。 那个红衣人恍恍惚惚,再仔细瞧去面前什么也没有,耳边也只剩下了风声,诧异良久,转身,愣了愣,一个白衣人抱肩叉腿立在不远处,黑夜里他的白衣十分抢眼,两道冷冷的目光更是锋利。 红衣人向他行去,与他擦肩而过,很快溶进了黑暗里。 “冰羽……” 一个娇稚的声音轻微地飘起,白衣人目光变得一柔,懒懒地应了一声。 话音未落,从虚空黑暗中伸出个扎着许多小辫辫的头,头上在众多小辫辫中别着一个青碧色鸟形的发夹。 头伸出左右看看,双手由黑暗里拿出,身体几经扭动,大半个身子出来,双腿再一蹬,黑暗像是被子一样蹬在脚下,人摔在了地上,竟是个身高不过五尺的女孩。 她穿着墨绿色的小袄长裤。裤管挽起露着纤秀的小腿和脚丫,周身透着明澈清灵之气。女孩看着白衣人娇娇地笑,神秘地道。 “空翼好像对那条狼很有意思!” 白衣人哼了一声,没言语。 “红绫……” 女孩花一般好看的手扶着下巴。 “那可是妖的克星。按理说,道行再高,只要是妖都难过红绫,可她怎么会没事呢……冰羽,你说呢!” 白衣人像是没听见,目光伸向遥远。 女孩不满地推他一下,他才低头看了看她,凝视的片刻,女孩身上的清灵之气让他恍如看到了谁,有些疲惫地道。 “回去吧……” 女孩忽然嘻嘻笑了,神神秘秘地道。 “她是不是空翼当年的那个小白狼?” 白衣人沉声道。 “谁说的!” “云晶呀!她是不是那个小白狼!” 白衣人语气冷了。 “不知道!”飘逝而去。 女孩哧哧地笑起来,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别以为我青鸟什么也不知道!”说着回头望着琉璃与红绫激斗的地方,神情变的既认真又严肃,琉璃?小白狼?原来他心里的小白狼就是这个样子,没有双臂、紫蝴蝶胎记、美的绝世独立……可惜呀,目光一寒,你让他有多不快乐,我就让你加倍偿还! …… 那红衣人正是空翼,而那白衣人自然是冰羽了。 琉璃这次独闯海王湖的护界遭到了重创,回到不死山调息了十几日方恢复过来。这日,叫来雪狈,直接问他怎样破海王湖的护界。问得雪狈半晌没语。 “怎么了?” 雪狈笑了一下。 “没什么,雪狈只是被王的胆识震住了。只是……” “什么?” “只是这件事牵扯太多。” “哦!狈先生指的是?” 雪狈深深看了她一眼,问道。 “王,你怕人类吗?”无错不跳字。 琉璃微怔。 “王若怕人类,这件事还是不做为好。” 琉璃来回踱步,沉吟道。 “你指的是天尊门?” “不,而是天下整个人类。” 琉璃一震,猛地抬头看他,雪狈的目光露出复杂的神情。 “是,王,确实牵扯到整个人类。” 半天,琉璃舒出口气,将那晚独闯海王湖的事说了一遍。 “狈先生,以你看该怎样破呢?”但有意地把“三生石”一段略去了。 雪狈吃惊地看着琉璃,实不敢相信遇上红绫还能活着回来、回来调息十几日就无事一样面对他,心平气和地讲破海王湖护界之法……她的道行究竟有多深?!越来越看不透他这个王了。 “海王湖的护界是靠两条一红、一白的绫布下的,名为混天绫。混天绫本是天尊门的人类从剑陵宫带出来的……” “剑陵宫?” “怎么?王难道不知道,今日的天尊门就是一百年前从剑陵宫叛出的四大家族?” 琉璃摇摇头。 “我怎么会知道,我在九渊呆了一百年,怎么能知道呢……”这才意识到这一百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 雪狈这次完全被琉璃的这句话震呆住。 “王是说,你在九渊里呆了一百年?” “是。” 雪狈半天反应过来,暗暗称奇,九渊,别说一百年,就算半日,任你灵力再高,道行再深,也是不可能活的,毕竟这世上妖、人都是血肉之躯,即使是月魔也不例外。怎么可能在九渊呆了一百年呢?见思雨梦不像在说谎,又想到月魔一百年杳无踪迹如果躲起来,月魔发作也不会一点风声不露……怪不得!长出口气。 “王一百年没在,在世间上行走,这说起来可就话长了。” 雪狈从欧阳余子娶妻生子到病逝、从四家族为争宫主之位与欧阳氏大拼到欧阳向天击退反叛、坐上剑陵宫宫主之位,从解除四家族守护欧阳氏的族训到四家族来到雪原创下天尊门……直听得琉璃目瞪口呆,剑陵宫百年沧桑巨变足以让她感慨万千了。 “当年四家族就是依仗着混天绫才敢与欧阳氏一争的。王也知道,剑陵宫的护宫之物九鼎被当年圣族女王毁掉,欧阳氏子孙又少,欧阳余子在世时勉强维持,他一死四家族的人自然按耐不住。说来也怪,混天绫是南宫世家之物,欧阳氏并不知晓,这件事竟瞒了两千多年,好像南宫一家早预料到两千多年后会依仗混天绫似的。直到南宫率其他三家族创下天尊门,此时才传扬开,更像是向剑陵宫示威。最怪的是,如今剑陵宫宫主欧阳向天和天尊门不但素有来往,而且还好的不得了。”雪狈接着道,“混天绫已有两千多年,它的威力决不次于当年的九鼎,想破海王湖的护界,单是打开它的门户就是艰险中的艰险。”语气一顿,“敢问王,破海王湖的护界是为了狼族还是为了王的那个朋友,追月?” 琉璃一愣,不明白他为何有如此一问。 雪狈似笑非笑,别有意味地道。 “王虽然是狼的化身,但拿人类的话来说,王可算是性情中人。不过,毕竟你是王,身系几千条狼的性命……” 琉璃转过头去,望着远方的某处,一动不动。雪原的皑皑白雪一展就是千里,极为壮观,忽然道。 “如果是为了狼族呢?” “雪狈定当倾尽所有!” “其实这也没什么分别。”琉璃说得极为平淡。 “王想过没有,收复了混天绫天尊门会怎样?王会怎样?整个人类又会怎样?” 琉璃注视着他,反问道。 “你觉得会怎样?” “要么狼族胜,要么狼族灭。” “你说会胜还是会灭呢?” “这要看王你了。” 琉璃扬头望去,忽然觉得天好大,大得让她涌上种激越和豪气。 “说吧,怎么做?” …… 雪狈讲完,琉璃玩味似的看了他一会,淡淡地道。 “你知道的可真清楚。”说完离去。 他望着她的背影,嘴角浮上不易察觉的微笑,这是狼的天性还是月魔的天性?月魔,也不知道月魔做上狼王对狼族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这都不关他的事,如果狼族强大了,对他来说不也是好事吗? 梦想,也许我的梦想将由她帮着完成了……雪狈想到这,内心禁不住涌动着激动和亢奋,但表面上却十分平静。 神女,正如雪狈所讲,只能从虚空往下俯瞰才能看清全貌,像是以自然为底,以大地为纸,鬼斧神工一般勾勒出的一幅图画。 神女地势较周围要高上两三尺,由无数的沟壑连成的巨型女子全身像,面南背北半侧着,左手高高举着欲出未出的“太阳”,右手半弯,怀抱着“月亮”。女子所举的“太阳”是一个叫聚宝盆的草泽,而怀抱的“月亮”便是海王湖了。女子的头发是无数纵横交错的河道,在这些河道傍依的鸽林与海王湖遥遥相望。 “红楼纵横九百里,春宫上下梨花飞。试问古今有几地?天下风流数第一!” 琉璃徐徐飘下,落到了结满了冰雪的河上,鸽林离她不过百丈,想起雪狈形容鸽林的红楼春宫这四句歌谣,多少能想象出一些。 越往前行,人类越多,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看得出,他们都是奔鸽林去的。 当琉璃走在人群中,人们无不驻足侧望,这世上竟还有这等绝妙的女子,那双袖空空,白衣黑发,紫色的蝴蝶胎记像是给人类的目光送去一朵神话般美的云……寒风瑟瑟,扬起她那如水一样的发丝与衣裙,淡淡的蝶香漫上了虚空,让人心醉神迷…… 琉璃一脸的淡漠,径直走过人群,一直尾随她的一个少年紧跑几步。 “等等!等等!”见琉璃没有理会的意思,大胆地牵住了她的衣袖,入手一寒,吓得结结巴巴道,“你是去鸽林吗?!” 琉璃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少年枯干瘦小,鸡眉鼠目,尖嘴猴腮,裹着一身雪蛛的气味。 “你是雪蛛?” “呵呵!是,我叫小蛛……”他看着思雨梦,两眼发直,嘴角流下两串口水,“我带你去鸽林,我常去!你是找人还是什么,我都能帮得上!” 琉璃想了想,环视下周围,所有往来的人们像是定在了原地,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盯得她很不舒服。 “好!” ------------ 第九十三章 小蛛 小蛛高兴得一蹦多高,伸手想拉她的衣袖又不敢,讪笑道。 “这边!”体贴地把琉璃引到一处荒僻的小路,七转八转,拐了三拐,左右没人了,站下道,“我知道你是谁,你还记得我吗?”无错不跳字。 琉璃摇头,小蛛有些急了,提醒着她。 “一百年前,杏子箐、九渊开启,你还救过我的命呢!” 救过他的命?琉璃糊涂了。 其实小蛛说得没错,当年那只雌雪蛛若不是看上了琉璃才抛下小蛛,小蛛也不会活到今日。 小蛛见琉璃对他所讲毫无兴趣,很是懊恼。 “我帮了你,你也要帮我。” 琉璃微怔了一会,淡淡地道。 “什么?” 小蛛小眼睛晶晶地亮,在心里打起了主意,她是狼,又是月魔,道行自然是没的说了,可是传言狼太过凶残,又好翻脸,看她这么好看,该不会哪天吃了我吧?无错不少字该不会…… 琉璃见他想个没完,转身向一片树林走去,她嗅到树林的那边有浓浓的人类气味。 “慢走!” 小蛛大叫,吓了琉璃一跳,小蛛掠过去陪笑道。 “雪,我叫你雪行吧?无错不少字” “我叫琉璃。” “琉璃?太麻烦了!还是叫雪吧。雪,我小蛛什么事都知道,你需要什么只要说出来,我小蛛都能给你办到!但是,你也要帮我。” “你既然什么都做得到,还用我帮你?” 小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是说,是说我的道行太浅了,想找个,找个帮手,先前找的那个老欺负我……你看,行吗?”无错不跳字。 “你怎么知道我能做你的帮手?” “你一看就知道啦!一百年前什么样,一百年后还是那个样,道行不深的话,早就难看了!” “你也不错。” “雪,你到底还是想起我了,哈哈……”小蛛神经似的笑了起来。 “雪,你去鸽林做什么?该不是寻快活去吧?无错不少字” 片刻,琉璃道。 “你知道含羞泉在鸽林的什么地方?” “知道,红楼和春宫的交界。怎么啦?你去含羞泉干嘛?” 琉璃转身欲走,小蛛突然道。 “你知道鸽林有多大吗?你知道鸽林都什么人吗?它像一个迷宫,进去就很难再出来!” 琉璃疑惑地转身望着他,小蛛摆摆手。 “我带你进去,你就知道了!” 琉璃随着他行了约有半个时辰,也没见到鸽林。小蛛见琉璃眉头越皱越紧,卖弄地告诉她,他们走的是鸽林护界的通道。 鸽林有八条护界通道,分别通往鸽林的东、西、南、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八个门。 “我们走的是西门,我算了,那里有运。” 琉璃当然知道这是护界,只是惊异这种独特的护界,可以进,可以出,却又无形中布着阵法。 她能感到通道两边的虚无中涌动着一**的暗力,若不是有什么制约着,他们可能早被这种暗力挤碎了。 “到了!”小蛛得意地一指。 鸽林一下子扑进琉璃的眼底,惊愕住。 遥遥望去,二十四座玉石拱桥围成一圈,组成一个奇怪而庞大的天台。在这天台下,碧水连天、轻舟点点、楼台屋阁、玉树琼花,天然地浑为一体,甚是壮观。这气势,还是头一次见到,再仔细看那奇怪而庞大的天台,有种奇怪的感觉,冥冥之中似曾相识。 他们来到西门前,门两边是红色的水磨墙。紧闭的黑色单扇大门上书——西正门。门上浮雕着两个素衣欲飞的男、女,两人都是美目流盼,神采飞扬,中间竖写着:千金难买一乐,六个金字。左右开着两个小门。 琉璃多看了几眼紧闭的大门,心里顿时明白,这便是护界通道的阵眼所在了,阵眼虽然找到,可这破解……苦思一会毫无结果。 小蛛已在里面催了,琉璃快步入了小门,又是禁不住一呆。 脚下是褐色卵石铺成的无数小径。每径宽约一尺,径与径之间隔着寸宽的青草,修剪得整齐悦目。这可是冬天啊,是北部最寒冷的时节……琉璃惊叹良久方回过神。 走了一箭之遥,穿堂横在面前。白玉石矶白玉石矶摆放着盆盆花草。穿堂正中书着——西门堂女紫娴。两边雕梁画栋,古朴雅致。檐上半落着青纱幔,雾蒙蒙的,更给这如画的景致舔了几分飘逸。 步入穿堂,淡青色毛毯铺地,右边斜放着书案,一个三十几岁的丽人坐于案前正持笔书写。 “紫娴姐姐好啊!” 丽人抬眼,斜斜地瞟了一眼琉璃,堆上笑容。 “小蛛眼光越来越尖了,这么好的货色出个价吧。” 小蛛偷眼看了看琉璃,见她没什么反应,小声对丽人道。 “姐姐呀,这回你可错了,人家是客!”伸手捏了捏她的手背。 “哦!”丽人娇娇地一笑,拿出一本画册,“男、女都在这,画红的有主了,还是老规矩,先交定银。” 小蛛把画册往怀里一塞。 “姐姐,记在寒的帐上吧!” “哟,小蛛今日胆可变大了,什么时候也敢占寒的便宜了?” 小蛛眉眼喜笑。 “谁说这是占便宜?我们可是好哥们,好朋友!”说着乐颠颠地叫着琉璃向后堂走去,仍不忘喊道,“姐姐,别忘了告诉寒一声,小蛛要在这住上一阵子,他有事尽管来找我好了!”说完,大大地呼出口气,寒,你死定了! “含羞泉在哪?” 小蛛乐得魂都快飞了出来,忘了忌讳,双手抓住琉璃的一只袖子。 “雪,先别忙,今日我小蛛请客,让你好好见识见识,什么是快活!哈哈!”一想到那个倒霉的寒,见到自己帐上辛苦赚来的银子被他挥霍一空,一定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琉璃莫名其妙。 他们走了一程,面前又是另一番景象。暖红色的方石铺成的小径、半月形的池水、几支清荷、鸟语声声……转过楼台,到了一个设有舒适的床榻和艳丽的帏帐的花厅。 早有女子奉上茶来,琉璃见小蛛装模作样地喝上几口,咂咂嘴。 “好舒服呀,这才叫人的日子呢!”又伸手捏了捏女子的下巴,“茶不能冷,菜不能隔夜。每顿十菜、十五汤,汤要鲜,更要端上来,你的园大,我小蛛走的累……” 女子笑了。 “哥哥的肚子好能装哟……”伸手抚了他肚子一下。 奇怪的是小蛛非但没有受用的意思,反而吓的躲开了,定定神喝道。 “没见我小蛛饿了吗!快去拿吃的!” 女子笑着快步走了。 琉璃摇摇头,转过身去,念力一动拂开帏帐,外面繁花似锦,渐闻歌语之音,恍如梦中。 一会的功夫,女子摆上酒菜,小蛛狼吞虎咽,眼睛都快吃出来了。 琉璃怔怔地望着他的吃相,不由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心底生出一丝暖意。 饭罢,琉璃随着小蛛离开花厅,一路走去,花墙无数,游廊重重,转过几道紫藤萝墙壁,眼前豁然一朗,二十四座玉石拱桥尽收眼底,每个桥身都裂有半寸,点着红斑,胭脂泪一般。桥头各立着一个玉琮,琮身雕刻着古老的字符。 桥下湍急的河水清澈见底,几只漂亮的水鸟展着美丽的翅膀掠水而起。两岸绿树环绕,花草萋萋,红楼簇簇。 “这边……”小蛛引着琉璃沿河向西行,经过几处花坞柳屏,绕了半圈来到临河的一个大花园前。岸上是半弧形的红楼,外围游廊花厅,四面奇花异草,疏林如画。 花厅里坐满了人,觥筹交错。两侧分立着吹拉弹唱的女子,河畔十几个美丽的女子正翩翩起舞,河里六七人提着彩灯裸身而舞……舞姿婀娜,天空月朗星稀。 琉璃默立在一株花树下,听着小蛛指指点点。 那舞来舞去的女子不知换了几次,容貌却个个秀美,年纪也只在十五六岁。这可是集了天下最美的女子了。 小蛛正说着,名叫紫娴的那个丽人拎着坛酒走到他们身边,笑笑,除去外衣铺在地上。 “来,我们说说话,喝喝酒。” “姐姐的酒可好喝。”小蛛**地看着她。 “你们早就认识了?”琉璃不经意地问。 “他,可是鸽林的常客!”紫娴呵呵一笑,定定地看着琉璃。 琉璃见她对自己像是饶有兴趣,与她面对面坐了。 “听说姐姐善饮,小妹特取出这鸽林的梨花酒,还望赏脸。” “你怎么知道我善饮?” 紫娴笑道。 “姐姐白狼化身,家住五岭,一百年前曾为月魔,一百年后成为狼王。没有双臂、一身玉衣、紫蝴蝶胎记,绝代风华,人妖皆不及也。” 琉璃淡然。 “你知道的可真清楚。” “姐姐错了,姐姐的事人人尽知,今日小妹有幸亲自为姐姐敬酒,实在是几世修的福份。”说着从怀里小心地取出两只玉石杯,分别放在思雨梦与自己的面前,斟满酒,“小妹先干了。”说罢喝尽。 琉璃念力一动,驱酒杯放置口边,一饮而尽。 紫娴再次斟满酒,叹了一声。 “这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就这么几年,不乐一乐可就亏了。来鸽林的,男男女女,人人妖妖,也都冲着这一乐来的……红楼纵横九百里,春宫上下梨花飞,试问古今有几地,天下风流数第一……听听这阵势,自古以来,哪个风月场能比?” 琉璃一怔,默默地喝酒,这时花园有位女子操琴自唱起,那娇怯之态、温软之音竟使听客们慢慢安静了,只听她唱道。 “春色枉然,桃红柳绿又如何?韶华易逝,棱花镜里人将老。说什么风花雪月续前盟,红罗帐里生死情,到头来一场空!只见了落花飞天人呜咽,琴断音绝弦伤怀,芳草萋萋遮艳骨,断桥之下送风流……” 断桥之下送风流……琉璃回想到那断开的二十四座拱桥颇有感触。 那曲声哀哀怨怨,绵绵交织,起起又回回,让她不觉一痴。 …… 夜深了,一阵迷乱的气息弥漫上来,紫娴似有深意地对她一笑,起身走向众宾客,高声道。 “为了天尊门门主南宫卓完成的升天宏愿,众位可以尽情地欢乐,所有花费天尊门包了!” 接下来,琉璃禁不住站了起来,这是一个蔚为壮观、超出她想象的场面,而她也完全被这种场面震住! 那些突然从草丛楼阁涌出的无数女子赤着身体冲向宾客,而宾客也迅速地冲向赤身的女子,他们很快地交融在一起,既惊慌失措又满怀希望,既羞怯又饥渴,既…… 这是琉璃第一次见到衣冠楚楚的人类进行的极荒唐的癫狂。 在那些挣扎颤抖的众多身体们,上演着激情万丈的一幕幕、叫喊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声,无数汹涌澎湃交欢的身体仿佛是蛮荒的再现,野性的重逢!直看的心惊肉跳,冷汗淋漓。 紫娴缓步走近她,笑道。 “这才是真正的活着,只有这样才能体会到升天的滋味,你不想试一试吗?”无错不跳字。 琉璃看看她又向花园的那些身体们望去,众鲜花似乎都被人类的这种升天行为弄得消魂荡魄,死去活来了,更不用说那些纵情的男女。 紫娴笑着把坛里的酒喝尽,飘向夜色,不时传来她的歌声。 “……人生短,人生短,行乐难,行乐难,不过是烟飞烟灭一瞬间……” 琉璃半靠着花树,半圆的月亮洒着似水的月光,竟有些心乱神迷。 小蛛半梦半醒含糊道。 “做人真好……” 琉璃心底涌上疲惫。 “带我去含羞泉吧。” 小蛛诧异地看着她。 “雪,你不想试试吗?那,那可是真正升天的感觉。” 琉璃略怔了片刻。 “带路……” 小蛛还想说什么,可见到琉璃神情冷漠没敢再开口,引着她向另一条路行去。 琉璃跟在他后面,再次回望一眼那月光下的红楼,那情景真像幻觉一般。 他们涉过一条河,来到一片葱郁的杨柳树林里,春宫就在前面,楼阁伸展,一望竟也是无际。小蛛指了指一座华丽的的水榭。 “就那。” ------------ 第九十四章 含羞泉 他们飘到水榭上,琉璃记见三面都是水,植满了清荷,而另一面是一个**的半卧女子玉石像,雕琢得珠圆玉润,神态平和,双腿间流出一脉清泉,叮咚作响,在夜里极是悦耳。 “就这里?” “是,这就是含羞泉!” 琉璃仔细打量,丝毫没有感觉到法阵的存在,暗自不解,雪狈讲过,含羞泉是海王湖护界的门户,怎么会这样?正想着,几缕熟悉的气息飘了过来,只听小蛛尖叫了一声,琉璃下意识地展开了雪蛛丝,抬眼不由得一愣,面前站的竟是戏水,正卡着小蛛的脖子,雪蛛丝离他的面门不过寸许。好险!收回了雪蛛丝。 “是你?” 戏水愣住了,小蛛趁机身子一缩溜了出来,紧走到琉璃的身边,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双手不断地抚着自己的胸口,深呼吸着。 “舞叶呢?” 琉璃望望他后面。 “他……”戏水面露难色,“你怎么会在这?怎么跟他在一起?”指指小蛛,满眼的厌恶。 小蛛狠狠地瞪着他,忙对琉璃道。 “雪,我们说好的,我帮你,你也要帮我!” 琉璃没理他,把来意简短地对戏水讲了。 戏水微微一沉吟。 “没错,含羞泉确实是海王湖护界的门户,因为它的地气连着海王湖。只是……” “只是什么?” 这时的红楼的上方烟火起放,绚烂而耀目,他一喜。 “真是天助我们!走!”说罢低低地掠了过去。 琉璃愣了下,跟上去,只听后面的小蛛气急败坏地道。 “等等我,该死!雪,说话不算数!”小小的身体急得在虚空滚成了一个球。 焰火是二十四桥组成的天台放出的,琉璃立在虚空见那上面的情景一愕。 所有人披头散发地跟着一个白须白眉白头发的老头,在天台上乱跑一气,吵吵着升天成仙之类。另外,无数的女子在玉琮下跳起了夸张的神舞,她们的脸上身上涂抹着各种各样的颜色,嘴里呜呜呀呀地说着什。还有那些交欢的男女更加疯狂、更加放纵。 “他们在做什么?” 戏水忍不住笑了,闪眼见小蛛快要跟上来,扬手布下了个迷惑视线的法阵,引着琉璃往一团黑暗中逝去。 果然,小蛛在虚空中寻了半天也没见到琉璃、戏水的影子,气得大骂,可当看到天台那个疯狂的老头,安静了,忍不住想,难道真的能升天?见了那些人类要多疯有多疯,要多狂有多狂,不知不觉看入了迷。 琉璃和戏水进了一团黑暗,往前行了几尺,脚下出现一条小径,两边各生长着一荣一枯的野草。 这样的法阵让琉璃惊诧不已,戏水边走边说,真正的含羞泉地气其实是在二十四桥的天台下,可是二十四桥的天台有人类布下的结界,结界只有人类才能打开。 天台上的那个老头本是天尊门创始人南宫卓,不知从哪里得到个升天成仙的偏方,便也效仿着当年欧阳锟吾操练起来。 正式操练一次就要举行一次盛大的人类交欢仪式,来拉开他升天成仙的序幕,而二十四桥的结界也要打开,好使充沛的灵力源源不断地供给那些为此献身的男女。 这一操练就是七十多年。每次失败后,南宫卓都能重新爬起,再次坚定他那雄伟的梦想和决心。这也幸亏鸽林有众多的女子供他操练,天尊门也有数不清的财富供他折腾。 琉璃听着哭笑不得。 戏水笑道。 “这次南宫卓若不是要操练升天,我们也没有机会进到这结界里。我和舞叶曾经来过几次,都是无功而返。这里的灵力极其强大,你到时可要小心。” 琉璃点头应着,问起舞叶,戏水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琉璃疑惑地看了看他,戏水把头别了过去。 走出小径,面前生出一个巨大的光环,琉璃感到雪狈说的海王湖护界门户指的就是这里,是小蛛弄错了。 光环缓缓地抖动,漂浮着一个个模糊不清的影象,他们跟着也莫名其妙地感到颤抖,像是那些影象进入了体内,戏水神情一肃,缓缓从怀里拿出他的那支骨箫。 “我先进去。” “不,我来!”琉璃忍不住多望了几眼他手中的骨箫,飞身进入了光环。 身体刚触到光环,就像是和光环溶为了一体,光环给她带来一种迷醉又灿烂的幻觉,那是种闪着烧灼的光彩的幻觉,她看到了两条一红一白的长绫带着波光荡漾的太阳光和月亮光伸向极目的高处,左右两边的光点向无数的流星在滑行。克制着心潮的涌动,顺着红、白二绫向上飞升,终于,见到了一个活泼喷涌的泉眼。 阳光温柔,微风带着潮湿的香气,泉水仿佛醉了一般,尽兴地喷洒,草地上花儿一片鲜亮。按着雪狈所说,驱出道道的雪蛛丝把泉眼给冻结住,顿时,红、白二绫越飞越远,很快飞出视线,而那光环试图将她包起。 琉璃的玉衣鼓动,雪蛛丝再次大放光彩,一朵朵光莲瑞彩千条豪光万丈,声声清啸直拔虚空,挥动着一双衣袖的蛛丝倾力地一斩,光环硬生生地被劈成了两半。琉璃见到了惊呆的戏水,纵身向他跃去,蓦地,光环迅速地并上。 “不要!” 戏水反手祭出手中的骨箫,在那一刻,恍惚看到了自己的归宿,不觉怔住。 骨箫直贯入光环,撑开了一个空隙,琉璃旋身一闪,骨箫向她飞来,在离玉衣不过寸许,一白一黑的虫子从光环中飞出,愕然。 关于两条虫子的种种情形纷纷涌现眼底,她本能地一躲,但那条黑虫还是撞进了她的胸口,而那条白虫向身后的戏水飞去。 光环霍然暴出瞬间的光彩,琉璃闭上了双目,身后传来戏水的惨呼,忙回头看去,射出了蛛丝卷住了戏水轻轻往旁边一抛,那光环撞在了自己的身上,消失了。只觉气血一顿翻涌,不由得向前冲出了几步才稳住。 此时的戏水半跪在地上,以手撑地,汗如雨下,半天才道。 “多谢你了……” 琉璃衣袖挽上他的手臂,把他拉了起来。 “你,你没事吧……” “没,你呢?” 琉璃摇摇头,骨箫从另一边滚到戏水的脚边。 戏水似有所悟。 “海王湖的护界门户已破,我先走了,后面的事……” “你真的没事吗?”无错不跳字。 戏水对她勉强地一笑,伸手拭去她嘴角粘连的几缕头发,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们,全靠你了……”说罢,脸色一白,急逝了去。 琉璃回味着戏水的话似有所指,但一时又想不明白,怔了许久转头向光环升起的地方看去。 雪狈说过,若是海王湖护界门户一破,混天绫自会现身,不过,却听说还有一道名为“神迹”的小法阵,据传,神迹是当年混天绫成型时自带的。大凡至上的灵物、宝物都有护己的灵性,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琉璃只是奇怪为何南宫世家能驱使,而且还是两千多年。另外,混天绫是从剑陵宫带出的,那么这其中……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惊天的迷。 眼前是块平坦的空地,空地上寸草不生,光滑洁净,琉璃凝神踏上,奇异的事发生了,像是踩到了水,只不过这“水”很坚硬,但它确实是水,又湿又凉,水气很重,没感到不适,来回走了几步,再去看,呆住。 脚下的这片空地竖了起来,像块幕布一样垂挂在天地之间,而她就定在这片空地上,身子在半空横悬着,可是却一点没感觉到。错愕了一下,念力一动,双袖拂着水,波纹一层层漾开,露出无数的字符。字符多数像是一个个小图,这些小图又组成了一个大图,心底莫名地涌上股激动,那是一种久别重逢的激动,视线顺着字符延伸,那波纹也像知趣似的漾开,给了她更大的视觉空间。 刹那间,她灵光一闪,全明白了,忍不住长长地嚎了一声,在玉石台上看的三百年的那些文字纷纷分解、重组、变化,便成了眼前的这些字符。 这是狼族的文字啊!还是狼族语言的源头! 面前这些狼族的文字给她讲了一个古老而又漫长的故事。 说是在千万年以前,世间的所有万物生灵都用肢体动作交流,直到后来有了语言,其中狼和人类发展的最快,由简单到了复杂,并有了文字,但他们却走上了两条路。 狼仍与自然相溶,发现了天地灵气,混沌之规,创下了无尽的法术。而人类却离自然越来越远,他们以己为重,以猎取天下为荣,这样,人类成倍地增长,成倍地强大,数千年不知与多少异类发动了战事,其中与狼族发生的战事最多,主要因为狼不受驯服引起的。 许多灵物成了人类的家畜,任其猎杀,任其宰割,只有狼仍与强大的人类殊死地搏斗着,人类为此深恶痛绝,更狠更猛地来灭狼,但狼族的强大与豪勇使人类一时也没办法。 狼与人类这样的战事大约持续了几万年,后来世间分出了一界,名为神界,所有人类臣服其下,并成为神界的终生信徒。只有狼族不屑一顾。 又是几千年过去,多数的人类成了神界中的神,于是大批的人类、神来灭狼。狼族奋勇抵抗,在抵抗中,将多数的语言、文字简化来传给小狼。可惜,狼族惨败,狼族的文字、语言星点迹象只留在了狼们的记忆中。 在这其间,世间又分出了两界,冥界与妖界。从此世间三界制约,使得人类不在依仗神界为所欲为,狼族有幸留于后世。 但狼们仍旧是孤傲坚硬的性子,对三界永远都是漠然视之,不信神,怕死,却又宁死不屈。 琉璃看罢,久久不能平静,这洋洋不过千字,却记载了狼族千万年的血泪,强忍住激荡的情绪再往下看去,后面记载的是狼族顶尖的法术。 琉璃长叹一声,原来如今人类所用的不过是狼族法术的皮毛,随便拿出一样都能与人类所指的神仙有得一拼,不由流着泪笑了,想起自己两百年能言人语,三百年化人形,一夜之间化去狼尾……人类无休止地追杀,失去了最在意的红狐狸,月魔非狼非人的折磨,一百年来九渊无日无夜的黑暗,无日无夜的修炼……苦苦地支撑……这其中的辛酸只有自己知道。 那是她一个人的黑暗啊,黑夜里的孤寂无边无际……没有路,也不知道往哪里走,前面茫茫,后面茫茫,她抛弃了她的红狐狸,红狐狸也抛弃了她…… 多少个无助、绝望的夜晚,独跪床前,长夜当哭!……真难啊!生生死死,历尽波折……面对着狼的文字,面对着先祖留下的法术如同见了母亲,琉璃终忍不住放声大哭! 她像是一个走失了很久终于回家的孩子,想把不尽的委屈诉给母亲听,可开口的仍是那一声最简单的狼嚎。 我是狼啊,狼所做的永远都是昂首悲嚎,把这千千万万的委屈只化成一嚎,不需要谁懂。 狼永远是狼。 双膝跪下,头靠着那些字符,那一刻,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为了狼族,世代延续下去,她不惜与人类为敌。 也许,狼族此时成了她心目中另一个在意的红狐狸了。 琉璃在这个称之为神迹的法阵中足足呆了九年零六个月。 如痴如醉,专心修炼先祖留下的法术,她心性本就单纯,没有丝毫的杂念干扰,再加上一百在九渊里修的地灵之气打下了最好的根基,再加上意念玉石的灵气重铸了她的经脉,这使她的修为飞似的增长。当她出来时,北部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 琉璃腰间多了两条长绫,一红一白,随着春风舞动,煞是好看。双袖一展,将两绫收进袖管中,正欲起身离开,草地上闪过一片冰冷通明的红,眨眼间一个裸身的女子现出,瀑一般的长发直垂到脚下,千万张脸堆积出的面容笑意嫣然——却是山鬼。 ------------ 第九十五章 爱人 “恭喜你找到了狼族的源头。”山鬼道。 琉璃微怔,淡淡地道。 “多谢。你该是人类所称的神吧?无错不少字” “我像吗?”无错不跳字。山鬼的笑容有些调皮。 琉璃目光一柔。 “我刚化人形整日想着见神仙。” “见神仙做什么?” 琉璃怔了怔,没想到山鬼会这样问,如实道。 “想学点法术,弄些好吃的。” 山鬼呵呵笑了。 “如今你如愿已偿了,学到了最厉害的法术,我想这天下好吃的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得不到的。” 琉璃舒出口气,望着碧蓝的天空。 “在这世上什么是最厉害的法术呢?往小了说,保命,往大了说,能使本族世代延续。” 山鬼欣赏似的望着她。 “人类有句话说,吃为了活着,活着却不是为了吃。” 琉璃摇摇头。 “其实活着何尝不是为了吃呢。” 山鬼目光一暗。 “可惜人类无论为了什么都太过贪了。” “贪?” 琉璃转头望着鸽林的方向,想起所见的荒唐一幕,冷嘲道。 “人类还不配这个‘贪’字,他们只是……” “只是什么?”山鬼紧问道。 “茫然。”琉璃简短地道。 山鬼重复着这两个字。 “茫然?怎么会是茫然呢?” “因为茫然他们才会迷失自己,若不然强大的人类为何要信仰神。” 山鬼惊讶住,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一个化了人形的狼妖口里说出的,忍不住道。 “那么你呢?” 琉璃苦笑,涩声道。 “迷惘。” 山鬼理解似地点点头,替她说下去。 “是呀,你怎么会不迷惘呢,天性、人性、本性,能到你此时境地的就算是神也会迷惘的。”动情似的打量着她,忽然问,“你相信天道吗?”无错不跳字。 琉璃略一愣,想了想,摇摇头。 “天道便是世事的无常。” 山鬼张口吐出颗冷红色透明的圆石,递给她。 “这是颗泪石,混沌初开之物,有定魂收魄的灵力,大凡得道的无论是人还是妖都怕万劫不复,这颗泪石能助你入轮回之道,即使你不愿,形灭神也会存在的。” “给我?” “它本来就是你的。” “我的?” “是。”山鬼注视着泪石,长叹一声,自语道,“天意,洪荒之时,你算定有今日,我此时之举,你怕是没算到吧?无错不少字”说着轻轻一弹,泪石没入了琉璃的口中,“日后你会知道的。”话音未落,冷冷透明的红漫过琉璃的视线,山鬼消失了。 她的话像一个结一样打在了琉璃的心上。 徐徐而过的暖风拂来,琉璃抽抽鼻子,先是愣住,随即又惊又喜,狐狸的气味!是红狐狸的气味! 不错,是空翼的气味,就算再过几个百年,琉璃也不会忘记。 琉璃发了好一会呆,忽然感到胸口涌出股温热,这股温热很激动,像是迫使她转过身去,几缕再熟悉不过的气味飘了过来,可是…… 不远处一个红衣人静静地站在月光下,淡淡的月华轻轻浅浅地勾勒出他完美的轮廓:乌黑的长发微微扬起,一双黑漆漆的双眸神采流转之即像带着压抑的伤痛,双唇欲语又止…… 好熟悉呀,他的气味好熟悉……琉璃不由自主地向他走过去,还差三四步就到他身边时,站住了,低低,又低低地嗅道。 “红狐狸……” 红衣人身子一晃,垂下了头,闭着双目,好半天才挣扎出一句。 “是!” 真的是她的红狐狸,真的是那个空翼……他的话音一落,琉璃胸口大痛,身体像是忽然有两种一冷一热的东西撕扯着,许多的事纷纷呈现,带着奇异的光浮在眼前。 多少黑暗的岁月,拖着如此孤单如此柔弱的身体,艰辛地活在这世上,忍受着煎熬,不就是为了此时的这一刻吗? 月光如花瓣一般的飞舞,那是那一夜最后一次飞舞,它美丽的占有了生命里的全部,从此便断开了。黑暗、生死……穿过它们,不就是为了寻找那曾经的美丽和曾经的你吗? ……你给了我这世间所有的快乐…… 可是一百多年了,什么都改变了,惟有对你的思念从没有改变过。 “红狐狸……”琉璃再次鼓起勇气迈近了一步。 空翼一抖,猛地抬起头,清澈的双眸有了晶莹的东西,那小白狼三个字怎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看着她,有点傻、有点呆、更多的是痛! “红狐狸……”琉璃喃喃地轻轻叫着,一直走到他的身边,微扬起脸,神情有点傻、有点呆、更多的是痛! 空翼双臂抬起,真的就好想好想拥住她,再也不放开,一百多年的思念那该是怎样的痛苦,可是……母亲的样子悄然滑过,粗鲁地推开琉璃,嘶哑着迸出一句。 “我不会忘记我母亲的!”踉踉跄跄地走开了。 他离开好一段距离,琉璃胸口大痛呕出口血,而身后,空翼的前胸也早被他吐出的血染红了。 ——当我们穿过黑暗和生死的时候,是否还能抛开恩怨去重复那美好的日子? 其实真的很想对你说,曾经的我们为了彼此付出了毕生的快乐…… 琉璃直直站了一夜,第一缕晨光洒在脸上,天空的鸟飞过,像沉睡了千年醒来看到满眼的物是人非一样,一种挥不去的苍凉笼上了眉目间,带替了原来的哀伤。抬起头,一怔。 白衣飘动,清雅的气质略带了岁月的痕迹仍俊美依旧的容貌,长发微扬……那温暖的怀抱也许还留着你残存的蝶香…… “欧阳炎炎……”琉璃怔怔的,有些失神。 “你站了一夜……”欧阳炎炎轻轻走过来,伸手给她整理一下头发。 琉璃精神一愕,你陪我站了一夜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有意地退开一步。 欧阳炎炎目光闪过一丝失望,无论他怎样对她,在她心中他始终是最重要的,无论自己怎样对她,在她心中,自己始终都是他的影子。从前她还愿意亲近自己,如今,他出现了,自己连影子也做不成了吧?无错不少字这种感觉很酸,是压抑中的伤心。 欧阳炎炎看着琉璃,绝尘独世般立在面前,却如镜中花水中月一样可望而不可及,尽管他们曾经有过那一段亲密无间的日夜。心里泛起苦意。 “我在找你……一直在找你……” 想起百年来寻遍大江南北,只为了知道九渊下一次在哪开启,为了琉璃能从九渊活着出来这一渺茫的希望。如今真的听到她活着、还做了狼王,他欧阳炎炎该是怎样的欣喜若狂啊。此时终于见到了,他忽然感到自己不过是一个影子,过去也许不在乎,可这百年里心力交瘁,难道只为做个影子吗? 琉璃见他久久没言语,一件往事忽闪过心底,万分愧疚地道。 “欧阳炎炎,阿氏叔叔,是我害死的……我……”垂下了头。 欧阳炎炎略一愣怔,轻轻走近她。 “……我知道……可那不怪你……我也从没有怪过你……”声音依旧是那般的温柔。 琉璃眸光颤动,感激地望着他,带着几分酸痛道。 “……我不再是月魔了……” 欧阳炎炎一怔,恍惚中,面对的还是当年那个傻傻的琉璃——杏花开了,杏花落了,漫天的飞花中,那个柔弱无助的女孩向他跑来…… “……琉璃……”伸臂抱住了她。 一时,琉璃心一热,杏子箐的那段时光纷纷涌现,心底叹息了一声,真如隔世一般啊…… 树丛里传出阵阵的沙沙声,一个熟悉的笑声跟着响起,琉璃身体一紧,欧阳炎炎放开她柔声道。 “是夜扬。” “夜扬,他跟你在一起?” 欧阳炎炎神情一黯,苦苦道。 “他疯了……” “疯了!”琉璃惊得睁大了眼睛,这时,夜扬从树丛手舞足蹈蹦跳着出来,当看到琉璃愣了愣,哈哈大笑。 “我找到神坛了,我知道了升天的秘密,总有一天我们都会走的,都会回去的,我是神呢!哈哈!” 夜扬一本正经地对他们说。 琉璃看他穿着还算干净,头发也梳理的一丝不苟,就是表情有点夸张。 “他说的那可是真的?”琉璃看向欧阳炎炎。欧阳炎炎摇摇头。 “从我看到他那日起,他就一直说这些话,其他的什么都问不出来。” 原来欧阳炎炎听到九渊要在雪原开启便来到这里找琉璃,没想到却遇上了疯疯癫癫的夜扬,于是将夜扬留在了身边。 “大多数他是安静的。” “他认得你吗?”无错不跳字。 “有时候认得,有时候就不认得了。” 琉璃走近夜扬轻声道。 “夜扬你还认得我吗?”无错不跳字。 夜扬对着远处正在发呆,琉璃叫了他好几声才回头看了看她,给了她一个极美好灿烂的笑容。 “小白狼,美丽的小白狼……” 琉璃惊愕住,欧阳炎炎也是一呆,只见夜扬抬起手抚着琉璃左脸颊上的那紫蝴蝶胎记轻柔地道。 “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已经把你记在我的心里了,不管你记不记住我夜扬,不管你心里有没有我夜扬……小白狼,美丽的小白狼……” “夜扬,你……”琉璃愕然退了一步,实在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夜扬口里说出的,他这是怎么了,真的疯了吗? 欧阳炎炎露出复杂的神情,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好。 正在呆愕之际,天空涌过了一大团乌云,在琉璃破阵眼处凭空现出二十四座石拱桥,霞光万道,瑞彩千条,一时乐声渐渐传进耳朵。 “这不是鸽林的那二十四座石拱桥吗?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一定是幻象,是幻象……” 然而夜扬却高兴得手舞足蹈。 “神坛!那就是神坛!我找到了!”身形一动早向幻象疾驰过去。 “夜扬!” 琉璃和欧阳炎炎几乎同时喊道,飞身去抓他,可是夜扬像被一股无匹的大力吸过去一样,他们只看见夜扬的那支骨箫绽放出一朵妖异的花朵,把夜扬完全裹在了其中…… “夜扬!” 一起发出大力想要将那股无匹的大力劈开,遗憾的是晚了,二十四桥幻象不断地扩大,铺天盖地一般压来,欧阳炎炎反身把琉璃抱住在虚空中平退了十丈之多,再次抬眼看去,天上的乌云里雷声轰鸣,“咔”“咔”十几声后,幻象渐渐淡去,夜扬的身体重重地掉了下来。 夜扬……他们一呆,随即冲上去接住了夜扬。 “我找到神坛了……”夜扬露出一个极美好而灿烂的微笑,闭上了双目。 “夜扬!”欧阳炎炎摇着他,夜扬的那支骨箫由天上落下,滚到了琉璃的脚边。 琉璃木然。 就地埋了夜扬,他们在夜扬的墓前守着,谁也没动,谁也没说,直到第二日的午后,突然传来一声冷笑,同时转头望去。 阳光下,一个黑衣的女子正对他们投来恨意的目光,竟然是云晶。 云晶冷傲地对欧阳炎炎道。 “你父亲被困在白狐阵里了,快跟我来!”说完疾逝去。 白狐阵是空翼专布下对付欧阳余炎的,这也因为与白狐如云的关系。 云晶简略地讲了讲,忍不住看了看欧阳炎炎,此时的欧阳炎炎面似铁青,一语不发。一起随来的琉璃道。 “欧阳余炎怎么会进了白狐阵?” 对欧阳余炎与如云那段隐事,欧阳炎炎曾跟她说过,何况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了。 欧阳炎炎恨恨地道。 “都是那个欧阳向天!他明知道……还派,他去夺什么钥匙!” 琉璃心念一动,隐隐地感到,欧阳向天多半是有意这么做的。 他们来到一片乱石滩上,都是一呆,八十条的白狐的原身摆成了一个法阵,同时施法,把欧阳余炎活活困在里面。奇怪的是,欧阳余炎并没有反抗,剑斜斜地插在一边,人半跪在那,呕出的血把前衣襟浸红了。 琉璃虽站在阵外,但仍能感到阵里的暗力割肉刮骨一般,欧阳余炎在里面的痛苦可想而知了。 欧阳炎炎身子急冲向前,险险倒下,顺着这种冲劲逝进了白狐阵,张手祭出骨箫,随即就是一抹血花!两条白狐被斩成了身首异处。 ------------ 第九十六章 情伤 只听欧阳余炎急喝道。 “不要!” 琉璃肃然动容,不是白狐困住了欧阳余炎,而是欧阳余炎根本就没有还手,以他的功力,这样一个白狐阵怎么能困住他?他这是……赎罪! 云晶急的哭叫道。 “欧阳炎炎,不要杀了……不要杀狐狸了……” 飞身过去想拦住欧阳炎炎,没想到欧阳炎炎疯了一般推出股大力,将云晶掀了出去,情急之下,琉璃展开了雪蛛丝接下了她,纵身跃去,另一只衣袖挡下了欲刺的骨箫。 “住手!” 欧阳炎炎驱回骨箫,望着她。 琉璃一窒,他的双目充血,神情十分可怕。 “听我一句,别杀了,你会后悔的……” 欧阳炎炎势力一颓,掉头抱起了倒在血泊中的欧阳余炎,艰难地喊道。 “……你,你没事吧……” …… 琉璃转头厉声对剩下的白狐道。 “白狐阵已破,你们还是快快回去吧!” 白狐们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依旧作法。 琉璃讶然,人类不要命有情可原,可什么时候狐狸也变得如此固执了?不管了,展开雪蛛丝,将白狐们的法力一一化去。 白狐们惊得瞪视着琉璃,终于明白面前这位美的如天人一般的女子道行深不可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悄然退去。 琉璃长出口气,回头一望,见欧阳炎炎正为欧阳余炎续内息,情知自己帮不上什么,正欲走开,忽听到欧阳炎炎嘶叫道。 “……你不能死!不能死啊!” 溜溜看得出,欧阳余炎目光涣散,身上各处经脉没有一处完好,若不是苦撑着,早就咽下那口气了。 “……你死了,我怎么办……”欧阳炎炎痛呼不已。 欧阳余炎使出最后一丝力气握住了儿子的手。 “……我愧对你们母子……” 欧阳炎炎大震,头垂下,反复道。 “……你没事,你不会死……你没事,你不会死……” “……炎炎……不管你认不认我……你都是我的儿子……离开这里……这是非之地……听话……离开……” 欧阳余炎再也说不出话来,目光渴求一般望着儿子。 不但欧阳炎炎能感到他渴求什么,就连琉璃也明白那目光的深意,然而,欧阳炎炎在心底反复地叫着那个字,千千万万遍,就是出不了口,最终欧阳余炎也未能如愿,带着毕生最大的遗憾断了气。 至死他的眼睛都在睁着,目光的渴求深深的刻在了欧阳炎炎的眼底,他知道欧阳余炎要的是什么,父亲是想亲耳听到儿子唤他一声——爹! 欧阳炎炎把头埋在父亲的背上,紧紧地抱着父亲,紧紧地,紧紧地……无声无息,只听见泪水在汹涌。 琉璃望着欧阳炎炎的背影,能感觉到他在忍受着怎样大的痛苦,想起山鬼说的那句话,世事无常。唉,这起落之间,再多的怨恨,也终会烟消云散,最后能留下什么呢?又想到了人类的信仰,极灵慧的人类也许是因为心底有说不出的痛苦才会信神吧?无错不少字那么神呢?高处不胜寒意,神会不会感到无助呢? 阳光随着风在流动,压抑的气氛被逝来一道亮芒打破,亮芒现身竟是冰羽,当看到思雨梦,呆了半刻,马上装作很平静的样子对云晶道。 “王让你回去见他。”故意把那个“王”字叫得很响。 云晶没有看他,径直向欧阳炎炎走去,想对他说点什么,可看到一边风采夺目的琉璃,想到欧阳炎炎对琉璃的心思,眼圈不由得一红,嘴唇紧抿了抿急逝而去。 冰羽漫不经心地上下打量了几眼琉璃,对她一笑,冷冷道。 “你的红狐狸如今是北部最大狐狸群的王了……” 琉璃感到那笑带着一种怨毒,深吸了口气,没说什么。 冰羽又道。 “他化成了完整的人形……”死盯着琉璃的神情,“他就在鸽林的红楼。不去见见吗?”无错不跳字。 琉璃张了张口,还是没说出什么,眼前飘着关于冰羽的种种情景,感到有点酸楚。 冰羽像是不想听到她的回答,走近欧阳炎炎身边,先是看了看被欧阳炎炎杀死的白狐,再看看他抱着的欧阳余炎,骂了一句。 “猪狗不如的东西!”转身离去。 欧阳炎炎像是被他这句话猛击了一下,抬起布满泪痕的脸,茫然地望着那些白狐的尸身,心底一凉,这与亲手杀了母亲又有什么分别!想到这里,猛地抽出腰系的秋水剑,手腕一转,秋水剑贯入胸口。 “欧阳炎炎……”琉璃步子错乱,不知是怎样扑到了他的身边,“欧阳炎炎……” 欧阳炎炎无力地躺在她的怀里,口角淌下了血。 “欧阳炎炎你这是干什么呀!你这是干什么呀!啊……啊!”琉璃的双袖捧住他的头,泪水汹涌而出,刚刚相见就要生死别离,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欧阳炎炎!” 看着琉璃的伤心欲绝的样子,欧阳炎炎勉力地笑了,伸手摸着她的脸,轻轻地说。 “傻丫头……我好累……” “我也很累啊,我也很累呀!……”琉璃再也顾不得许多,强行将灵力注入他的身体。 欧阳炎炎没有阻拦,也没力气阻拦了,只是颤颤地把他的那支骨箫向她轻轻地挥了挥,便闭上了眼睛。 “啊!……”琉璃仰面嚎去,那声音像是撕开了天空一般。 …… 琉璃回到不死山见到雪狈、水蓝、水其等,才知道自己这一去竟然九年之多。 在这段时间里,狼群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天尊门发生了一件奇事。据说,南宫卓成功地升天成仙了,天尊门上上下下每年都要举行更大的狂欢仪式,为全门升天成仙做准备,鸽林为此又是选美女又是选美男,忙得不可开交。 琉璃收复混天绫、破海王湖护界竟没有一个人类知道,或是知道也懒得理会,天尊门就要升天了,就要做神仙了,狼还能蹦达几日呢?到时,大手一挥,别说拍灭狼族了,就算拍灭了整个世间,也是轻而易举的事,至多再拍一下。借助人类的这种心思,琉璃的狼群才有幸蹦达了九年多,蹦达到它们的王回来。 回到不死山后,琉璃解除了人类给狼封灵力的封印,并且用了七日便将狼族的法术一一刻在了石壁上,以便供狼们研习。 这日,皓月当空,她召集众狼讲述起狼族千万年的兴衰荣辱,听得狼们无不动容。 “……我们狼跟人类一样,有自己的语言,有自己的文字,甚至比人类还要聪慧,还要强大!他们相信神,把自己的命挂在神的身上,而我们狼不信,我们只信自己……” 众狼认同一般低嚎不语,水蓝、水其忙嚎了一声制止。 琉璃环顾一下,接着道。 “……以前,我们只有牙齿跟人类搏斗,如今我们有了先祖留下来的这些法术,这等于给了我们更锋利的牙齿!为了狼族不再受人类的欺辱,为了狼族的血统世代流传,我们要变得强大,比人类、比世间万物都要强大!” 众狼扬首向天嚎去。 从此,琉璃这个王在狼们的心中如同神灵一般:貌美惊世,修为夺天,成了历代狼王中最富有感召力的狼王,可谓长嚎一呼,群狼涌动,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它们从琉璃的身上看到了狼族强大的希望,看到了狼族重振雄风的那一天。 雪狈在一边默默地注视着琉璃,月光、狼群及万物似乎在这一刻都成了她的陪衬,玉衣翩然、双袖空空、长发猎猎、紫色的蝴蝶胎记无不给他的王笼上一层神话般的美丽。 琉璃骨子里有股劲,这股劲此时此刻把他弄得心神迷乱,那是种奇妙的感觉,修行了六百多年第一次傻乎乎地瞪着一个化了人形的狼发呆。过后为此羞惭不已,可是从中萌生的一个念头就如同破了土的草芽在春风的摇曳下,一路疯长。疯长期间,他在兴奋和混乱的的缠绕中享受着取之不尽的沉醉,目光随着琉璃的身影不断地闪现出,充满诱惑而又烂漫的憧憬。这使得他每日都显得跃跃欲试、兴致勃勃,甚至还有些不安。但另一方面,又清醒得很。 这是一种痛苦的——幸福! 连续几日几夜给狼们讲解法术的习修方式,琉璃感到有些疲惫。 柔柔的春风略带着冬日未去的寒意,戏弄着衣衫和发丝,琉璃迎着风立在山冈上,面对的是不死山北面广袤的原野,这里的草肥美茂盛,唯一不足的是遍布沼泽,对食草动物来说,一脚踏上再难出来。也许正因为如此,才使得这里的草每年都长的旺盛,又完整的像片绿色的海洋。 望着广阔的大地心胸一朗,长嚎一声。嚎罢,那泛着绿浪的草丛中忽然冒出一簇艳红,只听引颈一鸣,竟然是马嘶,听得她心念一动打了个呼哨,那簇红四蹄踏着草尖旋风一样奔驰而来。 原来是一匹红马。距琉璃两尺处站下,歪着头瞧着琉璃,一双灵动的眼睛蒙上层薄雾。 琉璃看着这火一样的红马,四肢、腰身健硕优雅,气息是如此的熟悉,这样的火红让她想起那个有着火红的狐狸头,四条赤尾晃悠悠的空翼来。 红马原地兜了个圈,再面对她引颈长嘶,前蹄抬起在空中乱踏几下,蹄尖开着一串串火花,看得琉璃满心欢喜,回想起初到雪原与人类大战时看到得那抹生动的红…… “那是你呀……”对他一笑。 红马愣了,迟疑着跳到琉璃身边。 琉璃双袖抚着他的头,脸贴上去,喃喃道。 “你真像他,真像他……”再仔细打量着红马,笑道,“那天是你带得野马群吧?无错不少字你是马王吗?”无错不跳字。 红马忽然盯住了琉璃脸颊的紫蝴蝶胎记,眼里涌动着莫名的东西。 琉璃衣袖缠上他的脖颈。 “叫你火焰吧。” 火焰?空翼?红马暗里笑了,有种直觉,自己最好还是不要显人形了。 琉璃见火焰这一身与空翼一样的红,疲惫一扫而光,翻身骑上,火焰像是懂她的意思,身体一转,向不死山下冲去,四蹄如飞,一路火花一闪即灭。 琉璃坐在马背上,风鼓起她的衣裙,清啸数声,双袖抖出混天绫,红白二绫迎风飘展,蓝空下,无际的大草原像是飞翔着一个仙女。 火焰一路嘶鸣,一路奔驰,不时回头向琉璃望一眼,可惜琉璃完全沉醉在他的火红和风驰电掣般的奔跑中了,没有注意到那灵动的眸光几许温柔,几许深意。 ——曾经我们见过,你不惜性命来救我,你真的不记得了? …… 飞行和坐在马背上跑真是两种感觉,飞是种飘逸,而坐在马背上跑却是一种踏实的飞翔。嗅着青草的气息,感受着风中阳光的轻抚,这天这地似乎都不存在了,只有你自己。 琉璃喜悦地长嚎一声,从没有此时这样痛快,这样酣畅,好像又回到了纯真的过去,无忧无虑地在五岭中尽情地快乐,纵声长笑。 “哈哈——火焰,你这要把我带哪去!” 火焰奔到一条大河前停了停,跳进了河里,琉璃也借势滚进了水里,咯咯地笑着。 大河两岸开着一片片蒲公英,一展宛若涌到天边。它们簇拥着大河,像是簇拥着一条美丽的白色稠带。琉璃的到来,给这大河带来了勃勃生机。 河水清澈,琉璃放纵起自己,除去玉衣和混天绫,丢在火焰身边,在河里打着水花,尽情地大笑。 火焰被琉璃的忘乎所以弄得趴进了水里,玉衣和混天绫顶在头上,像是带上了奇怪的花环,嗅着上面的气息和蝶香竟也感到要飞了起来。 琉璃玩累了,躺在蒲公英的花丛里,身上裹着玉衣,脚边缠着混天绫。 火焰趴在身边,琉璃望着他那双灵动的眼睛想起过去一些事,从第一次见到空翼……几百年的时光从温软细语中流过,渐渐的,历经世事的风霜给她的双眸凝成了两颗泪。 ------------ 第九十七章 伤怀 火焰听入了迷。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琉璃忽然笑了。 “你听得懂吗?我说的可是人语……”说着神情一黯,“只因为你听不懂,我才说给你听……” 火焰看到有两颗泪从琉璃的眼角滚落。 琉璃的目光向天空望去,黄昏的天空显得富有神采,几片闲适的云聚聚散散,叹了口气,喃喃自语。 “也不知道他怎样了……” 夜幕笼盖了四野,一轮满月悄然升起,如雾如纱的月色把一切浸染的如淡淡的清烟,似有似无。那些美丽的蒲公英花都变成了水中的倒影,朦朦胧胧。 琉璃目光印着满月,清亮冷澈的气息流入体内,忽然隐隐地感到,体内的某处有种东西在蠢蠢欲动,禁不住霍然起身,多少个月满之夜没有这种感觉了,一直刻意地遗忘,可是曾经留下的,哪怕一点细微的反应也会心悸不已。 不会的,丑石不是说过吗,只要我每日练功就能抵制住月魔珠之力,琉璃梦自认为这九年多没有一时不再修炼,而月魔珠的大力也确实没有发作的迹象。愣愣地想着,体内的月魔珠阴寒的气息颤颤巍巍地像是在吸食月华。 琉璃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这时,天空划过丝丝的箫音,像是变得有形有质,绕上了她,体内的那股阴寒气息不知何时隐去了,说不出的舒畅,轻轻对火焰道。 “听风在吹箫呢,我们过去看看他……”说着,身形顺着箫音飘去。 火焰四蹄一跃,竟也踏上了虚空,紧随着她。 月光下的听风安静地站在那,双手抚弄着箫孔,明净的箫声脉脉而流,忽然箫音旋动着竟然化出了实物,一只只的紫色蝴蝶随风而舞,就如同满天的星星跳跃着。 琉璃呆了,慢慢向前走去,置身紫色的蝴蝶中,惊叹道。 “听风,太美了,你看呀,太美了,听风……”住了口。她想起了听风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听风像是知道她所想的,放下骨箫微笑着,手微微抬起,幻化的紫蝴蝶落在了他的手指上,真像是那灵动的音符。 “我看得见,我在用心看呢……琉璃,它们和你脸颊的紫蝴蝶一模一样,对吗?”无错不跳字。 “对,听风你说得对……”琉璃声音有些哽咽。 “来,我们一起跳个舞好吗?”无错不跳字。 “好……”琉璃眼睛一热,点了点头。 听风抬手吹起了箫,身形随着箫音飘动,琉璃看了看他把眼睛微微合上,翩然舞起…… 在这箫声中,在这紫蝴蝶漫舞中,他们舞的真好,不用眼睛,只用心,深深地沉浸在这……也许是最后一个美妙的时刻里,曾经的沧桑都化入了这忘情的一舞中了。 天亮,琉璃离去,听风再也撑不住了,倒在了地上,呕出了一大口血。 这时草丛传来簌簌的声音,丑石走了出来。 “你还能撑多久?” 听风顺着声音望去,一双盲眼游移不定,好久,摇摇头。 “恐怕明晚十五的月满都坚持不到……” 丑石悚然。 “真没想到她的修为精进得如此之快。”说着,目光流露出痛苦,“这个,都怪我……” 听风听出其中的厉害,急切道。 “难道没有办法抵制住月魔珠吗?让她把月魔珠移到别的狼身上,以你…….完全能保得住她。” 丑石垂着头,怔怔道。 “她不可以!没了月魔珠她会死的更快。” “什么……”听风惊住。 丑石长叹一声。 “骨箫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难道,她身上有……怎么会这样……” …… 当日,琉璃回到不死山,水蓝、水其来告诉她雪狈等候多时了,琉璃一振,快步进了石室,雪狈见到她迫不及待地讲起。 从她收复混天绫回来就跟雪狈谈起关于狼族的日后,人类虽然暂时没有动静,但不能不防,但毕竟大多数的狼是普通的狼,短时间内不可能有很高的修为,跟人类没法比。这也是琉璃最为担心的事。 雪狈的一席话让琉璃很快忘了昨晚月魔发作的迹象。 雪狈手握着几颗石子,生动形象地讲道。 “……这是剑陵宫……”放下一颗石子,“……这是天尊门,这是鸽林,这是圣族……”把另一枚石子放在代表鸽林石子的旁边,“我们先抛开其他单说鸽林。鸽林是当今二十四桥凤凰二主在两百年前创下的,众所周知,二十四桥远在南海之外,他们为何不远万里来到北部雪原建一个风月场呢?这是个谜。当年他们来雪原时,还没有天尊门,相对而言,海王湖的灵气要胜过神女,以他们之强,占海王湖完全可以,可他们却偏偏选中了神女。对疯迷吸食山川灵气飞升成仙的人类来说,比我们更明白这其中的重要。这是个谜。一百多年前南海海啸爆发,二十四桥听说深陷海底,幸存者携众多羽人来到鸽林安家,又修出了二十四座玉石拱桥,后来天尊门来了,他们用这二十四座玉石拱桥给天尊门举行升天仪式之类,好像早就安排好似的。这是个谜……” 听到这,琉璃回忆起自己看到的那二十四座玉石拱桥的模样,点点头认同了雪狈所讲的谜了。 “还有,关于二十四桥百年前的那场海难,被传得神乎其神,说是羽人中有个妇人误入了二十四桥的禁地,食了一个果子并怀了孕。她的行为冒犯了二十四桥的神灵,天才降下大祸毁掉了二十四桥。那妇人为了逃脱惩罚来到雪原,更离奇的是,传说她怀的那个孩子直到九十二年后才生了出来,是个男孩叫蓝云……” “蓝云?” 琉璃想起来了,那个手持骨箫的男孩,人倒没有记清,只记得那支白惨惨的骨箫了。 雪狈叹了口气。 “这又是个谜,听说天尊门一直想要那个孩子,暗里不知夺了多少次,都被羽人给解决了,可他们彼此表面上又像是没事一样。”望着琉璃忽然笑了一下,“王此次去鸽林见识不少吧?无错不少字” 琉璃被他讲的这几个谜搅得有些乱,点点头,把南宫卓升天种种讲了。 “王可知道是谁告诉南宫卓的这个偏方吗?”无错不跳字。 “谁?” 雪狈深深地注视着琉璃。 “雪原上出现了一支最大的狐狸群,听说他们的王是一百年前从五岭来的,来时还带了些化了人形的狐狸,他叫空翼,不知王认识不认识?”语调有点怪。 琉璃一愕,认识?何止是认识啊。 “我听说了就是这个狐王空翼告诉的南宫卓怎样升天。” 琉璃愣了愣,半天没说出话。 “王,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 琉璃不愿和雪狈在这上面说下去,转开话题。 “就依狈先生所言,先给不死山结下护界,以保狼群不受人类的侵犯。至于鸽林……”想了想道,“等结完护界,我再亲自去一次。”起身往外走,行至石室门口顿住,忽然道,“狈先生对人类的神知道多少?” “人类的神?”雪狈一愣,“王问这个做什么?” 琉璃沉吟良久。 “我总觉得这里面……我也说不清楚。没事了。”快步离开。 不死山由西起,向北弓成半弧,东接聚宝盆,再往下便是神女了。海王湖的护界已破,琉璃想引其灵力至不死山中,这样能在最短的时间中结好不死山的护界,可冒的风险也是极大的,这主要是改地脉灵气。地脉灵气千叉万股,既复杂又庞大,一改一引一接再一截,连人类都不敢尝试,只在灵气盛处顺地脉结界。 琉璃与雪狈在不死山上寻了五、六日,终于选定了护界的门户,借混天绫之力改了一下地势,只等去引海王湖的灵气了。 雪狈见从琉璃的袖中飘展出的混天绫,忍不住道。 “等结完护界,到那时,王,翻手是云,覆手便是雨。” 琉璃一怔,眉目生出睥睨之意,口里却道。 “我只想给狼族一个安定的家园。” 雪狈嘴角牵动,一丝笑意浮上,大凡做王的都是这样自谦的吧。见琉璃走远,快步跟上。 太阳落了,最后一丝余辉消失在天边。琉璃和雪狈结完了护界外的一处灵力通道,暮色里传出听风的箫音,有点像召唤她的意思。琉璃道。 “今日先这样,明日我们在向阳处结个引日精的法阵以备不测。” 雪狈暗自佩服琉璃的远见。 “王先回去歇息,我留在这看一下地势。” “好。” 琉璃侧耳听听那如丝如缕的箫音,奇怪,听风怎么没有往日吹得顺畅了?边想边回去找火焰。 不过五六日的功夫,琉璃越发感到离不开火焰了,今晚准备带他一起去听听风吹箫。当看到火焰时,却见追月在火焰身边像是说着什么,很奇怪,刚想过去,听风的箫音有了一声尖锐的响动,不好!身形一转向听风那边飞去。 这样的箫音比以往都不一样,处处尖啸,尖啸中又夹杂着嘶哑和硬涩,像是被什么来回撕扯着,琉璃有说不出的感觉,见到听风时,这种感觉就像一半冰、一半火地冲击着身体,时而舒服,由时而难受。 今晚的月亮真圆,月色也很美,听风沐浴在月光下,庄严而肃穆,手中抚弄的骨箫也散发着较往日更亮的幽白。 琉璃坐在他的一侧,闭了眼,身心都投入了这奇怪的箫音中,直到天亮也没动一下。箫声一断,睁开双眼,阳光从树上斜斜地射来,全身都是暖融融的。琉璃和平常一样道。 “听风,你吹的什么曲子?听起来有点怪。” 听风不语,琉璃疑惑地过去没感到他有一丝气息,吓得双袖抱住他一摇。 “听风!听风!” 听风在她的双袖中,身体一仰,口角的血流了出来,脸色惨白如雪。 “听风,你怎么了!怎么了!”琉璃本想给他续内息,可想起丑石说的话又停住了,慌得不知该怎样好,只是不停地唤着,“听风!听风!……” 听风手轻轻一松,骨箫掉落在地上,拼出最后一丝余力。 “……琉璃……不管怎样……都要好好活下去……” “听风!听风!” 听风的身体冷了,显出了原形。 琉璃有急又痛,转头见到丑石正站在自己的身边,大喜。 “快救救他!” 丑石并没有看她,也没有看听风,只盯着地上的那支骨箫,目光闪烁不定,忽然想起,一百年前冰羽给琉璃种同心蛊的情形来。 “你快救救他啊!”琉璃大声喊道。 丑石这才看向她。 “他死了,救不了了。” “什么!”琉璃愕然,又听到丑石道。 “月魔珠的大力把他的心绞碎了。” 琉璃身体一晃,“月魔”两个字像两把利刃一样刺进了胸口,脸色瞬间变的苍白。 丑石看在眼里,狠狠心。 “昨晚是十五,月亮最满……” “住口!”琉璃双袖一松,怀里的听风倒在了地上,像是没看见,径直走到丑石的面前,颤抖着大声道,“你不是说只要我好好修炼就能抵住月魔的发作吗!九年多了,月魔没有发作,为何会绞死听风的心脉!” 丑石的视线在她脸上游移着,艰难道。 “功力越强,它的威力越强,反噬力也就越大。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完全抵制住月魔珠。因为在你体内有……” “你骗我!”琉璃再次打断他,“你为何要骗我!”疯了一样,把丑石身边的草木泥土用念力掀上了虚空,声嘶力竭地吼道,“你说过月魔可以抵住的,只要我好好修炼!我那么相信你!你为何要骗我!为何要骗我!” 丑石一动不动,注视着她,任由琉璃驱动着草木泥土打在身上。 琉璃闹了三四个时辰,疲惫地坐在地上,呆滞地看着某处,反复地道。 “你为何要骗我,你为何要骗我……” 丑石看着她,怔怔地道。 “你在这等着,我有个朋友,她会有办法……” ------------ 第九十八章 我知道 “不要骗我了,我永远都是月魔,永远都是……” 丑石痛苦地别过头,决定了,只有那样,也许还能暂时抵制住她的月魔发作,至于以后……长叹一声,转身逝去。 琉璃守着听风的尸身,直到天黑,木然地学着人类把听风埋了。看到那支骨箫,以双袖轻轻抚着,像是在抚听风的箫音,那天籁一般的音质,永远都听不到了……箫音如心曲,莫道你不知……突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双袖紧紧一卷把听风的那支骨箫涌进了怀里,为何百年之后,为何生死相隔,你才让我明白…… 听风…… 琉璃低低地唤了一声,心顿如刀绞。 ——那深不见底潭水一般的眼睛,幽幽地清冷…… ——那瘦长白皙一样的手指,抚着骨箫的洞孔,索绕出曲音的灵气…… 前后百年,相处几刻,不过数语,其中的心思都付在了一曲曲的箫音中,如今箫音已绝,一切惘然…… “你就是琉璃吧?无错不少字” 悲切中的琉璃,寻声怔怔望去,此时已是午后了,一个身高不过五尺的女孩裹着一身清灵之气立在草尖上,正微微笑着,不过那笑有点邪。 “我叫青鸟,是丑石的朋友,他说你月魔今晚会发作,让我来帮你。” 琉璃摇摇头,失魂落魄地向前走去。 青鸟急了,翻身跃到她面前。 “你去哪?丑石在那边为你都快死了,你就这样走了?” 琉璃止步,瞪住她,不知为什么,感到一阵阵地发晕,只听青鸟道。 “你若还有点良心就快跟我来!”说罢冲向虚空。 琉璃呆愣了半刻,急急地追上她。 “丑石他怎么就……就快死了?” 青鸟惊异她的修为之深,忍不住道。 “不怪月魔能绞碎听风的心脉,你功力精进得也太快了吧!”想起那夜在海王湖,琉璃与红绫激斗,如今不过十年,琉璃道行深得她有些看不透了。 “丑石他到底怎么了?” 青鸟挤挤眼,呵呵笑着。 “你这样为他着急,丑石知道了就是为你再死上十次八次,他都不后悔。嘻嘻……” 琉璃愕然半晌,只听她又道。 “丑石为你去死,其实他挺开心的。” “你们不是朋友吗?他快死了你一点也不急?” “不急,不急,急有什么用!我道行又没他深,拦也拦不住,劝也劝不了,救也救不得,急什么!” “你……” 距不死山北,过沼泽,一处乱石岗中有个寒玉洞。这里终年冷冽森寒,里面四壁都是碧色的寒玉。 青鸟自进家门一般飘入。 琉璃刚进洞迎面便感到彻骨的寒意,有些受不了,过了片刻,周身有一股清冷的气息流转,又说不出的舒服了。 青鸟头也不回地道。 “你若不是在玉石台上化身,是受不了这的寒气的。”说着一笑,“狼在玉石台上化身,你可是第一个。” 琉璃脱口道。 “你呢?” 青鸟身形顿住,转脸道。 “看不出来吗?我是玉的化身。” 琉璃惊愕地看了看她,玉?玉也能化身?那是连血肉之躯也称不上啊。 行了段路,转弯,一张长形的玉石条案横在眼前,上面躺着丑石。琉璃忙奔过来,细细地看了看,感觉不到任何活的气息。 “他……” “他死了。” 青鸟简短地道,靠着玉石案望着琉璃又道,“他是为你死的。” 琉璃一窒,微微后退了半步。 青鸟手指抚过丑石的前额,停在他遮面的布巾上。 “想看看他长的什么样吗?”无错不跳字。 琉璃呆滞地望着丑石,像是什么也没听见,只见青鸟一把把那面巾扯下,琉璃讶然,丑石的样子把她惊得清醒了。 那根本算不上一张脸,除了眉目清晰外,剩下什么也没有,黑糊糊的还略带着纹络。 “害怕了吧?无错不少字恶心了吧?无错不少字讨厌了吧?无错不少字”青鸟把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冷冷道,“这样一个怪物为你死了,什么感受?” 琉璃一时没有开口,只是定定地看着那眉目,昔日那亮晶晶的眼神似乎又回到了眼前。 “他,他到底是什么化身?”琉璃吃力地问。 青鸟翻翻眼睛,痛快地道。 “他和我都是石头化身,唯一不同的是,我是玉石,他是九渊里的丑石。”说着声音哀伤起来,“我们化人形可比你们艰难得多……” 世间上,通常称的妖精和人类都有个共同点,血肉之躯,这无形中在修行上也拉近了彼此,难虽然难些,但希望还能看得到。而另一些没有血肉之躯的,比如石头,别说得道的意识,即便是有意识都很难。 “我和丑石是在两万年前认识的……” 两万年!琉璃抬头注视着青鸟,青鸟目光闪现着岁月的沧桑。 “可能比两万年还要长……那时他还没化人形就会飞了,我还不能动。我们都不是血肉之躯,想化人形就要重铸经脉、骨骼。我有玉石的天生灵气,比他容易一些,而他只能靠阴阳二气。九渊阴气虽盛,却没有阳气,为了获取阳气,他每一百年在九渊开启时都要出来,等下一个一百年再回九渊。我们是在寒玉洞认识的,他出来都要先来看看我,然后去找灵气盛的地方。后来听他说东南部的五岭很好,就没再选别的地方。”青鸟想了一会,叹口气,“我忘了我们用了多少年化的人形,只记得他比我快了一百年,再后来每一百年见到他的时候,他的修为都比以前精进数倍。可是……”古怪地看向琉璃,“这次我再见到他时,他的修为还抵不过我的三成!他的修为不但没进,反而失去了三千年的道行。三千年,你知道得需要多少岁月才能得到这三千年的道行吗?!” 琉璃深吸了口气,愣愣的。 青鸟忽然恼怒了。 “那三千年的道行就在你的身上!”抄起丑石的左手腕,“看看吧,你在九渊里呆了一百年,喝了他一百年的血!喝了他三千年的道行!”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彻底击倒了琉璃,她双腿一软,不知怎么就跪在了地上,只听青鸟气急败坏道。 “你以为你是谁?就凭你,再有几百个月魔珠也不可能在九渊活过半日!再好的修为,再深的道行,只要你是血肉之躯,九渊就容不得你!丑石他修行了两万多年,才修了三千五百年的道行,你用了一百年就吸了他三千年!一百年啊……” “我不知道——”琉璃感到有千斤的磐石压上她的背,再也受不了了,大叫了一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琉璃盯着丑石左腕上的那道,因每日割破取血而永远抚不平的疤痕,仿佛有条绳子勒紧了脖子,让她喘不过气来。 青鸟停了半刻平静了。 “你以为一句不知道就可以了吗!啊!看看这个!”说着手一扬,在身后的玉石壁上投下一个光幕,光幕微微颤抖,映出丑石和青鸟的样子,随即传出他们的对话。 “……你不要告诉她,我本来也没有打算让她知道,她也不必知道……这都是我自愿的……”丑石的声音很沙哑。 “她吸了你的血,你还要把命给她,我真没想到一块九渊的石头能做出这种事!” 丑石轻叹了一声。 “当年我只是一时好奇,那样的虫子,她身上怎么能有……我没想到她能来九渊……可我做这些并不后悔……与她在一起的一百年,是我丑石做人以来最快乐的一百年……让我明白了什么是活着……我真的不后悔……”看了看青鸟,近似哀求地道,“别告诉她,看在我们多年的朋友份上,她知道了会痛苦的,何况我这个样子也不配让她记着……” “那以后呢?你剩的这点道行又能抵住几次月魔发作呢?!” “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其实你也不必死,你手上不是有一对……” “什么?你知道那个秘密?青鸟,你当我是朋友的话就不要把它种在她的身上,若不然,我死也不放过你!” 青鸟眨巴着眼睛,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丑石的眼神锐利地投向她。 “你发誓,发最毒的誓!” 许久,青鸟叹了口气。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算了,你想死就死好了。我发誓,万劫不复。好了吧?无错不少字丑石,你这又何必呢?” …… 接着是沉默,再接着—— 琉璃看到丑石熟练地割开了自己的左手腕,一脉透明的红流出,注进了一个奇怪的—— 不对!琉璃睁大眼瞧去,那,那竟然是白惨的骨箫!是的,是一支白惨的骨箫,跌坐在那了。 丑石克制着自己的痛苦,整个身体扭曲到了极点,琉璃仿佛听到丑石血流空后身体抽离的声音,声声细锐,割着自己的心…… “不要——”想闭上眼睛,想从这逃出去,可身体像是定在了那,眼睛也像是定在了那,不容得她不看! 青鸟看在眼里,满足地露出一丝冷笑。 等玉石壁上的影象退去了,琉璃通身都是汗,嘴唇哆嗦着。 “他,他真的死了吗……” 青鸟过来蹲下,很满意地看着她。 “他死不死就看你的了。”说着从怀里取出一物放进她怀里,“这是他留给你的,里面有他的阴阳二气。至于能抵制住你几次月魔发作,我就不知道了。” 琉璃低头看去,青鸟放进她怀里的那物正是那支骨箫,木木地道。 “他,他真的死了吗……” 青鸟手摊开,递到她的唇边。 “这是两条一雌一雄的蛊虫,听说它们不离不弃,你和丑石分别服了,可使丑石的心脉不断。”停了停又道,“我作法暂时封住了他的身体,保住了他的人形,不过也只能挺到八十天。”话锋一转,“听说鸽林的凤凰蛋,有续灵力的灵性,你想救他,八十天后每隔十日给他胸口上放个凤凰蛋,丑石不但不会死,还能像以前那样。”见琉璃不声不响,“话我也说明白了,反正他是为救你死的,救不救他是你自己的事了。” 青鸟小心地看着手心上两条一黑一白的小虫,放在玉石案上,转身往外走,见琉璃仍没动静,突然折身回来对她吼道。 “琉璃,他为了你不惜去死,你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我知道!”琉璃神情有些狰狞,望向丑石,不停地反复道,“我知道,我知道……” 青鸟愣了愣,拍拍她的肩。 “知道就好。”指指那两条虫子,“你是不是怕服了它会痛苦?丑石都为你死了,那点痛苦你都受不了吗?快服了那条黑的,不然的话,丑石的心脉一断……” 琉璃没等她说完,便把那条黑虫驱进口里吞了。而那条白虫被青鸟打入了丑石的胸口,长出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语气也变了。 “琉璃,你可千万别想着把月魔珠打进别的什么狼的体内……”伏到她的耳边,冷笑道,“没了月魔珠,那几条虫子就会咬死你!” 琉璃听到这里,眼前忽然闪现出黑白二虫的样子,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青鸟笑了。 “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不告诉你!”暗里冷笑,琉璃,我让你生不如死!想着怔怔地发起呆来,小狐狸,她不让你过得快乐,我也不会让她舒服! 青鸟想到自己发的誓言,目光泪盈盈的,小狐狸,为了你,我再多的万劫不复又算得了什么呢!唉!反正我也知道不该知道的事…… …… 琉璃不知道怎样离开寒玉洞回到不死山的,也不知道在山冈上坐了多久,喝了多少狼酒,心里一会空荡荡,一会又乱七八糟堵的厉害,想放声好好哭一场,可是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 ------------ 第九十九章 恨我吧 火焰在她身边趴着,灵动的眼睛满是担忧之色。琉璃的一只袖子绕在他的脖子上,对着苍茫的夜色一坛坛地喝着! 北部的狼酒最为醇烈,然而喝下去非但没有醉,不愿想,害怕想起的一幕幕都无比清晰地浮上眼底。这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 不死山下,雪狈、水蓝、水其不声不响地站在那,眉心紧锁,过了好久,水蓝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忍不住道。 “狈先生,快想想办法,王不能再这样喝下去了,都七天了……” 水其叹了一口气道。 “王要是……唉,狼族可怎么办,昨日又有三条狼病死了,我怕,怕……”她还是没说出口。 这几日,一些活蹦乱跳的狼忽然倒地,口吐白沫,全身抽搐,体壮的还能挺六七个时辰,体弱的两个时辰都挺不到。 雪狈心下明了,对狼来说,最大的天敌除了人类就是瘟疫。随着夏天的到来,正是瘟疫蔓延的时候……雪狈想起,曾经有一支上万条狼的大狼群,不到半个月就死的干干净净……他的心越来越沉重。 “王,会好的。”默默地望着山冈上的琉璃,叹息了一声。 “可是……”水蓝吞吐道,“狼酒所剩不多了……没了狼酒,王再要喝怎么办……” 雪狈刚想说,耳边传出哧哧的声音,闪眼一瞧,地面上浮现出一道细微的隆起的土线,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快速地行着,脸色微微一变,目光明暗不定,沉声道,“先不要告诉王狼病死的事,我去去就来!”双臂张开,像只展翅的大鸟,顺着土线逝去。 水蓝、水其只顾着望着琉璃了,没注意雪狈的异样,只是应了一声,长嘘短叹起来。 蓦然,夜空下响起一声声的狼嚎,水蓝、水其一愕,再看琉璃身形早弹了出去,带起一道刺目的白芒,滑过夜空!紧随其后,火焰长长的一嘶,尾随而去。 两姐妹互相一望,既惊又喜,琉璃功力之高让她们如坠梦中。 夜色如绸,月满如泪,广阔的大草原如歌如画。琉璃飞到狼们嚎叫的一个低洼处,几十条狼正蹲伏草丛中半围着三个人,嗅着那飘来的气味,惊愕住,子君、云飞、还有莲青! 云飞与莲青一起围攻着子君,他们的三支骨箫在月色下绞出了雪亮的光环,瞬忽来去,空灵的不可方物。在雪亮的光环映照下,他们的容颜皆变。 子君长发半白,脸上纵横交错着岁月的刻痕,除了那道斜长的疤痕尽现昔日的狰狞外,曾经的那份清秀早被时光抹没,剩下的只有干瘦和衰老。 云飞……琉璃泛上酸痛,百年前的那白袍翩翩、风神俊朗的少年一去不回,留下的——太多的沧桑! 对于莲青,眉心的莲花恍如隔世,那散着淡淡水气的幽香像是提醒着琉璃当年的年少…… 原来,这一切都过了百年了…… 他们激斗得正烈,不将对方至于死地决不罢休的样子,狼们在一边紧张地观瞧,这毕竟是狼族的领地,狼们自然留心了。 琉璃神情瞬息变幻后,纵身跃入光环中,双袖激出万丈的雪蛛丝,化开了骨箫的大力! 她的出现,让这三人大惊,而她以一招化开了他们的三股大力,立时都被震住,不由得收住势头跃开。 子君等云飞、莲青撤手再也站立不住,跪倒在地,双手撑着身体,体内气血翻江蹈海一般,使他头晕目眩,恍惚中听到云飞叫了一声。 “琉璃!” 声音不尽的惊喜!这才勉力抬头望去,琉璃就站在他的身边,白衣玉立,长发飘然,美丽仍如当年那般惊世。 “……小月魔……”低唤了一声,挣扎地想站起来。 琉璃没有看他,眼里紧盯着云飞和莲青手中的骨箫,那两支骨箫杀气腾腾! 云飞欢喜过后,看出琉璃的意思,身子一紧,颤声道。 “琉璃,来,到我身边来,让我杀了这个疯子!” 他依然把琉璃当作了当年那个柔弱无助的琉璃了。 “你不能杀他。” 琉璃这句话一出口,云飞、莲青都吃了一惊,盯住了她。 “琉璃,你说什么呢!我父母可是他杀死的!”云飞急道。 子君冷笑,艰难道。 “他们都该死!” 云飞挥箫而下,莲青咬咬牙,顺势一刺,琉璃双袖绕上了子君,侧身险而又险地避过,淡淡地道。 “我不想和你们动手。”说着,以复杂的眼神看向云飞,“子君与你有什么仇恨,那是你和他之间的事,我不管。但这是雪原,是狼族的领地,我是不会让你杀他的。” 琉璃淡漠的口气让云飞的心顿时凉了,忍不住逼近了一步。 “你为何要护着他?” 琉璃的目光移开,伸向遥远的天边,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半晌。 “没有他,也就没有我的今日。” 子君听完一震,望着这个昔日自己拼死护住的月魔,有了些许的陌生。 半天,云飞忽地冷笑了一声,随即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流了出来。笑罢,似有恨意,又不甘地道。 “好!好!一百年前我比不过一个红狐狸,一百年后我比不过一个疯子,琉璃,在你眼里,我云飞真的就那么差吗?!” 琉璃身子一晃,狠狠地别过头去,什么也没说。 云飞又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冷冷道。 “我迟早会杀了子君!”说完疾逝而去。 琉璃目光生出倦意,看向莲青,莲青正恨恨地瞪视着子君。 这时,子君寞然地笑起道。 “你也想杀我?莲青,枉你化了一百年的人形!” 莲青怔然,子君又道。 “我死了,你还能活吗?”无错不跳字。 “胡说!”莲青怒道。 琉璃惊诧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子君勉力地站直身体,目光变得深不见底。 “问问你手里的骨箫吧。” 话音犹落,莲青坐倒在地上,手中的骨箫滚落在脚边,目光盯在上面,再也不动了。 “子君……”琉璃低低地叫了他一声。 子君这才仔细地看向她,像是要把这一刻永远记住似的,目光深深,深几许? “我快要死了……”子君抚着胸口急剧地喘息着。 琉璃转头对一边的狼们低嚎一声,叫他们去唤雪狈来,狼们飞快地跑了。 “你别动。”琉璃本想亲自带他去找雪狈,可见子君的样子,怕他受不了飞逝的风势,只得用双袖半搀着他的身体,慢慢扶他坐下。 子君好容易喘过口气,苦笑道。 “那个云飞好深的修为,他这次真的要了我的命了……” 从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琉璃知道了自从有了天尊门,人类更是变本加厉地来追杀子君,若不是欧阳余炎多次出手,子君也许早就没命了。 其实以子君的实力,普天之下没有几个是他的对手,可是要命就要命在他的头疼病上。头疼病一犯,谁都可以至于他死地,何况子君也被这头疼折磨得半疯半傻了。 琉璃默然,见过子君头疼病发作,那生不如死的痛苦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我苦撑了这么多年,就是想见见你……跟你说清一些事……” 琉璃怔怔地望着他,不知道他要说的是何事。 子君的目光有些热烈。 “我相信你还活着,就一直苦熬着……” 琉璃轻轻地叹了口气,垂下头。 子君伸出手牵住她的衣袖,十分平静地道。 “我知道你不愿意做月魔,本来你也不会是月魔。唉!当年我母亲恨死了狼王桐,一心想拿他的儿子出气,他挣扎着等云飞长大……其实那晚,我母亲是想把月魔珠打进云飞的体内,而不是你……” 琉璃猛地望向他,顿时百种滋味涌了上来,硬声道。 “别说了!” 子君的声音异常轻柔。 “……可你别恨她,好吗?我母亲她也很难……你要恨,就恨我吧……” “我谁也没恨过……”琉璃的声音有些麻木。恨?如何去恨?人家当年选的不是你,是你自己有幸赶上了。恨子君?没有子君,自己早死在了人类的手上! 这一刻,琉璃明白了子君为何拼死地护着她,这多数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试问,如果他母亲不是月魔,如果她身上没有那颗月魔珠,子君还会那样对她吗?她是谁?也许子君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可如今,说这些还有用吗? 琉璃两眼望向漆黑的夜空,声音空空茫茫。 “我不会恨你母亲,我也不会恨你,已经这样了,一百多年了,我习惯了……”回头凝视着子君,半刻道,“你的头疼会好的,只要你想让它好,它就会好……我来想办法……” 子君愣住了,没想到琉璃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泪水立时夺目而出,感动得颤颤道。 “着世上除了母亲待我是真心的好,就是你了……”手一紧,“……小月魔,当年我要你那次,你怪过我吗?即使你怪我,我也不后悔……” 琉璃忽然疯狂地扑过去,用衣袖死缠住他。 “子君你要活着,你一定要活着!啊——啊!” ——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和听风、丑石的死交错地闪现在她的眼前,像是挥不去的大雾,迷迷茫茫地漫上来,包住了她,她感到心在下沉……下面便是深渊啊! 子君双臂搂住她,嘴角溢着幸福的笑意,轻轻地对她说。 “……一百年了,我找的你好苦……我想的你好苦……能撑到见你这一面,我知足了……”喘了口气又道,“……你要恨就恨我吧,别恨我母亲……你一定要恨,只有这样,你才会好过一些……不是吗……” “你要活着!子君!活着啊!” 子君的双臂落下,最后吐出了几个字。 “回家了……” “子君!”琉璃坐起身,看到子君安祥地闭上了双目,突然莲青惨叫了一声! 琉璃惊得转过头去,只见莲青摇摇晃晃地站起,摇摇晃晃地来到子君的身边,指着死去的子君大叫道。 “我不甘啊!”回眸望向琉璃,眼里流露出热烈的渴望,“你要救我!你一定要救我……”话音刚落,一口血喷了出来,身子一歪倒在了子君的旁边。 他手中的骨箫与子君的骨箫碰了一下,一团清晰的字迅速地闪了一下不见了。 琉璃还是看清了,那是“子君”和“莲青”两个名字,与此同时,一黑一白的小虫互相厮缠着爬出,向琉璃抬起小脑袋笑了一下。 是的,琉璃看清了,却是是对她笑了一下。 笑完,那白虫爬进莲青的体内,黑虫向琉璃爬来,骇然之中的琉璃一动不动地看着它…… …… 琉璃风火一般赶回不死山来找雪狈。 狼们寻了半天也没寻到雪狈的影子,琉璃的脸阴沉的可怕,水蓝、水其吞吐着又畏又惧地像有什么难出口的事。 琉璃两道冷厉的目光投视过去,水蓝、水其再也受不住她的威压,齐齐跪下,哭道。 “王,已经死了一百多条狼了……” “什么!”琉璃震惊住,水蓝水其的话太让她意外了。 “这几日,一些狼患了病,先是吐白沫,然后身体抽搐,几个时辰就,就断气了。我看王没日没夜地喝酒,就没敢说,还以为过几日狼们就没事了,可是……狼死的越来越多,病的也越来越多,又找不到狈先生……”姐妹两个抽抽搭搭,语无伦次地讲着。 琉璃咬紧了下唇,沉声道。 “带我去看那些狼。” 水蓝、水其慌忙带路。 病狼们分了三拨被隔离着。一拨较重,一拨较轻,一拨最重。琉璃听水蓝、水其讲,狼一病就是一片,心里隐约感到可能就是狼族最怕的——瘟疫! ------------ 第一百章 星空 琉璃让水蓝、水其远远等着,自己单独看望病狼,从轻至重,一条都没放过,越看越心惊,这也让她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灭了天尊门和鸽林,把整个狼群迁到海王湖去,用海王湖的灵气驱走狼族的病魔。 病狼一刻耽误不得,而不死山的结界还需要十几日,这期间,引海王湖的灵力还需些周折,她不敢想还会死多少狼,眼下,把狼群迁到海王湖是唯一的办法。 琉璃安抚着病狼,看着它们痛苦的样子,第一次感到自己这个王好无能! 此时天已大亮,草原上的夜露在阳光下滚出一地的光点。雪狈跟着那条会动的土线出了狼族领地,远离了不死山,来到一条奔涌的大河上面,土线停下。雪狈长出口气,半恼怒半平静地道。 “我知道是你,还是自己出来吧。” 土线在原地徘徊成了一个小土包,犹疑地探出了脑袋,又伸出了身体,阳光照着他的赤身,像照着个粉红色的娃娃。光秃秃的脑袋,五官端正,眉目如画,肌肤像孩子一样细腻光滑,此时他正撅着嘴,一副不乐意的样子。 “我不要呆在那里面,那里就是个地狱!” 雪狈一窒。 “你知道什么是地狱吗?星空!”尽力克制着自己的语气平和。 被称作星空的跳了起来,大声道。 “一百年前你就说过,只要我的毛退去,我的头不再冒泡泡,我就能和你一样出去!” “你想去哪?别忘了你每日都要喝上一两个人血,不然怎样?你比我清楚!”雪狈毫不留情地道。 星空咬紧了牙,仇视着他。 “雪狈,我感激你把我从血池救出来,也感激你给我取了名字,可你也不能这么整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给我喝的那些药是什么!” “我从未瞒你,你喝我配的药确实要每日喝人血来维持性命。可是如果不这样,你还会全身长毛,脑袋冒泡泡,更会性命不保,我这是为你好!” “我不管!反正我是不会回去了!我就是不回去!”星空耍赖地挥舞着胳膊。 “你到底想要怎样?”雪狈感到星空不再是一百年前那个听话的血炼之物了。这些年来,他除了灵力见长外,心性也在变,雪狈不得不去想如何顺着他的意思又不能太过格。 星空莫名地激动道。 “我要跟琉璃在一起!” 雪狈愣住。 “你,不可以!” “怎么不可以,你能在她身边,我为何不可以!” “因为你每日喝人血!” “她是月魔她也吸!” “她是月魔,可她如今不吸人血了!” 星空怔了怔。 “我不管!你不答应我就告诉她你干的那些事!” 雪狈脸一白,真没想到一个血炼出来的东西竟要挟上他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听星空又道。 “那些狼喝了你配的药都死了!死了的狼传给其他狼,她要知道了非杀了你不可!” 雪狈目光一寒。 “那些狼根本没吃我配的药!” “哼!”星空一副豁出去的架势,步步紧逼,“你那日在这条河投药时,我都看见了,这条河的下游就是狼们每日饮水的地方!” 雪狈冒出一身的冷汗。 “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忽然抬头盯住了星空,“信不信我先杀了你!” 星空歪着脑袋强作镇定地道。 “你不会杀我,我死了,你配药的血去哪取去?” 雪狈听完,目光杀气尽敛,星空说的没错,这样一个聪慧的血炼之物千百年都遇不到一个,他雪狈是舍不得杀的。 “好,你去她身边我不拦你,可你得听我安排……” 没等雪狈说完,星空跳起老高,迫不及待地道。 “听你的!每日取几次血都成!只要让我在她身边就成!” 雪狈一呆,看了他一会,慢慢道。 “头一件事,你要穿上衣服……” 星空使劲地点头。 “我愿意穿衣服!” “第二件事,别让她看见你吸人血。第三件事,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就闭上嘴!” “不就是不能说你炼的那些药和取我的血吗?不说!我不说就是了!” “还有,每日夜里取你一个时辰的血。” 雪狈不得不多取他半个时辰的血,以此来减弱他的灵力,星空的聪慧让雪狈感到了不安,生怕日后这个血炼之物给自己惹上什么祸事。 星空想也没想就点头答应了。 雪狈又详细周全地计划一番,毕竟让琉璃接受星空这样一个东西是需要一个理由的。 星空美坏了,抓过雪狈给他弄来的长衣短衣、袍子单衫,不管什么颜色都往身上穿,还在河边扭来扭去,不住地问他。 “好看吗?好看吗?”无错不跳字。 足足折腾了几个时辰,也没确定到底穿哪件好,嘴里不住地埋怨雪狈带的衣服太少之类,弄得雪狈哭笑不得。临走之即取了星空的血。 取完血,星空拖着虚弱的身体来到衣服堆穿试着,脸上的高兴早早取代了取血的痛苦,这使雪狈心念一动,走近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轻声道。 “星空,你是不是每日都偷跑出去看琉璃?” “是!”星空痛快地答道,末了又加上一句,“你不是说她做上狼王了吗?我想看看做狼王的她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 “好看!” 雪狈愣住,默默起身走开,后面的星空仍然嘀咕着。 “我到底穿哪件见她呢……” 一百多年了,他还记得她……雪狈想起当年,琉璃缩在风雪里对他说:我是狼,我叫琉璃……那个柔弱化了人形的狼,雪狈何曾想过,今日竟是他的王了…… 琉璃顶着烈日把引日精的法阵结好,并把病狼一一带到法阵里,想借着日精驱走病魔。做完这一切已到了午后,雪狈还是没有踪迹,刚才在见到雪狈标出结日精的地势,本来气消了些,此时又上来了。 终于雪狈在水蓝、水其的陪同下匆匆赶来。 雪狈看到琉璃,心里禁不住打了个突,怎么几日不见,王的目光变得这么锐利,射在身上有种让他发窒的感觉。 “王……”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水蓝、水其紧张地扫视着他们,退到一边。 琉璃紧紧地盯着雪狈,神情越发的冷厉,许久她道。 “狈先生知道狼病死的事吧?无错不少字” 雪狈随着琉璃的开口缓过口气。 “知道,雪狈已配好了药洒在河里了……” “狼们一定能好吗?”无错不跳字。 雪狈又是一窒,缓缓道。 “雪狈尽力就是。不过若是能得到两味药,雪狈以性命担保,狼们很快就能好。” “什么药?” “琨吾山的万灵芝,鸽林的凤凰蛋。” “凤凰蛋!”琉璃神情一变,转开了脸。 雪狈趁机抚了一下头,大汗,半刻只听琉璃道。 “我知道了,还有件事想跟狈先生说一声。”把灭天尊门和鸽林的想法说了一遍,“这样,整个狼群就可以直接迁到海王湖,借海王湖的灵力驱狼们的病魔。” 水蓝、水其露出兴奋的神色,雪狈却惊呼道。 “不可!王,万万不可!不死山的护界没有结上,倘若整个人类来犯,北部的狼就会遭到灭族!” “你就让我眼睁睁地看着狼们一个个倒下吗?”无错不跳字。 “王!”雪狈跨前一步。 “为了狼族的长久大计,王忍忍吧!如今死的狼和将来灭族,何轻何重,王比我更清楚!” “好了!”琉璃不耐烦地道。 “我自己去灭天尊门和鸽林就是了。” “王……”雪狈呆愕住。 “就这样了。”琉璃转身欲走,水蓝、水其冲上来拦住她。 “王,你不能去,那可是人类啊!” 雪狈吞咽了一下,大胆地问。 “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琉璃以目光逼回了他下面的话,冷冷道。 “狈先生,你没感到雪原上的气味有点怪吗?今日能死百条狼,明日就可能死上千条!” “可是,王你一个人去……” “我会活着回来的!”琉璃仰面长嚎数声,以狼语相告群狼,她不在,可听狈先生的安排。然后打了个呼哨,火焰奔来,衣袖爱抚地摸摸马头,叹了一声,“我们走吧。”说着疾逝而去。 那身影就如一道灼亮的流星,在雪狈的目光中一闪即逝。 “王是不是疯了?”水蓝、水其蒙了一般自语。她们从一些狼们那知道王的朋友死了,说给雪狈听,“狈先生,你说王会不会有事?天尊门……鸽林……”姐妹两个想想心都发寒。 雪狈怔了怔,随即镇定道。 “王会活着回来的。水蓝、水其,你们立刻召集雪原上一些狼,在不死山的北面至少要探出一百多条逃跑的小路。还有,立即派出精壮的狼离开雪原,告诉其他地域的狼们做好与人类大战的准备。另外研习狼族法术的那些狼在不死山掘洞,越深越好,越多越好,别忘了通气通水源……看来不死山的护界要放一放了……”对地脉的强大复杂,雪狈自知无力应付,只能等琉璃回来。 不知是被琉璃刚才的话说的,还是被雪狈讲的这番话震的,水蓝、水其都愣怔怔的。 “狈先生,我们真的要跟人类打……” “是呀。跟人类开战本是迟早的事。”雪狈呆呆地望着天空划过的一群飞鸟,“没想到来的竟是这么快……” “这么快……”水蓝、水其怔怔地接道。 雪狈心内波涛汹涌,为狼族前途莫测担心的同时,更多的是对琉璃而忧心忡忡。忽然想起星空,要不要他暗中保护下琉璃呢?经过再三的斟酌,还是放出了星空,反复地叮嘱,星空满怀亢奋,晕晕地上路了。 接下来,雪狈与雪原众狼开辟逃跑大小路,掘洞、设阵、备食物、保水源……忙的日夜不分。然而,琉璃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雪原上的狼一条接一条的死去,即使在引日精阵的狼们也未能幸免,数量已超过了千条,不但没完,还有更多的狼相继病倒。雪原上一场瘟疫爆发,狼族迎来了灭顶之灾。雪狈又急又怕,都快要抓狂了。 草原空阔的天边,晚霞滔滔。风吹来,野草一阵喧哗。 琉璃与火焰沐浴着玫瑰色的霞云向海王湖走来。 海王湖在连绵野草中就向天空滴下的一颗泪,饱满丰盈,其灵气溶着丝丝缕缕的风拂面而过。 琉璃行到湖边停下,嗅嗅,今晚月色一定很好,低首轻轻对火焰道,我们坐在这等吧。坐在湖边,把双足伸进水里,微微闭上眼睛,默默地感受着一波波灵力的外溢,选的没错,这是海王湖灵气的源头,今晚灭天尊门就靠它了。 火焰站在琉璃的身边,望着她缩绕不去的哀痛,很是心酸。 “我若死了,你就自己回不死山吧。”琉璃忽然睁开眼看了下火焰,叹道,再次闭上了眼睛。 清风拂面,拂过几缕气味,琉璃心念一动,望去,微暗的天色中缓缓行来了追月,一怔,待他行到近前道。 “你怎么来了?”淡漠的语气似有不满。 “来帮帮你……”追月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边上的火焰,“你破了海王湖的护界,我可贪尽了这的灵气,功力恢复的差不多了。”坐下自嘲似的道,“何况我还有这个。”手一转,一支骨箫现在掌心上,眼神在火焰身上转了一圈。 火焰忍不住哼了一声,偏过头去吃草。 追月看在眼里微笑着。 “明明是人了,还要装成不是人的样儿,多累呀。” 琉璃没有注意到火焰的表情,也没有留意追月说的什么,眼睛只是盯着那支骨箫发怔,恍惚中,一黑一白的虫子正在拥抱着来回翻滚,忍不住惊呼一声,使劲地眨了下眼睛,那黑白的虫子竟然不见了。 “怎么了?”追月见琉璃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急忙伸手扶住她的肩。 ------------ 第一百零一章 月归去 琉璃紧闭双目停了一刻,睁开,摇头,心下忍不住问自己,这是第几次看到它们?忽又想到,这又是第几支骨箫?口里却道。 “海王湖的护界破了,舞叶他们离开人类了吧?无错不少字” 追月眸光一动,脱口道。 “舞叶真是好福气。” 琉璃不解地看看他,追月又加了一句。 “有你这样牵挂着他。” 琉璃心怦然一跳,不动声色地转开视线,望着浩淼的湖水淡然道。 “你来帮我什么?” 追月目光中一丝隐痛闪过。 “听水蓝、水其说你来海王湖是想灭天尊门和鸽林,你有几成的把握呢?” 琉璃微一沉吟。 “天尊门我有十成的把握,鸽林……”舒了口气,“我还没想过,它太大了,也太复杂了……”说到这,闪过一个念头,二十四桥绝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创下鸽林,雪狈说的谜怕是个惊天的谜了,将雪狈那日的话简单地讲了一遍。不过,略去了空翼告诉南宫卓成仙偏方的一节。 追月被琉璃的自信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以至于没听清琉璃说的什么。灭天尊门十成的把握?那可是从剑陵宫出来的四家族啊! 琉璃看看天,淡淡地道。 “我只是尽我所能,给狼族一个安身之地。” 说得追月愣愣的,眼前不由划过一百多年前那个娇怯、还拉着一条狼尾的小女孩,没有双臂,左脸颊印着紫蝴蝶胎记,长发猎猎,白衣翩翩,舞蹈在风雨中,是怎样的惊世绝伦啊!过去了,过去了一百多年,如今想起,还像昨天发生的事。端详着琉璃,她的容颜未改,只是平添了太多世事的风霜,一时说不出的苍凉压在心底。 “你看,月亮升了。”琉璃淡淡地道。 追月仰望去,今晚缺了半边的月亮格外的亮。 午夜,天空没来由地浮起一片轻烟,冷冷清清的样子,使这诺大的草原生出一派空旷寂寥的意味。 琉璃盘腿坐在海王湖灵气的源头处,施着法,双袖伸展之即,吸食着海王湖的灵气,每吸一次,天空的轻烟就会浓一些。当烟浓得快铺成一块黑缎子时,上边亮起了一点点闪亮的火,火悠然地晃悠着,烟给它们笼上一层晕黄。 追月和火焰在两丈外站着,眼里的琉璃像是月光雕成的冰像。 火焰突然开口道。 “你不该来的。” 追月哼了一声。 “你还想瞒她多久!” 火焰恼怒地道。 “我瞒她什么了!” 追月被琉璃接下来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忘了答话。 “这,这不是幻化实物的法术吗……”终于明白了琉璃对天尊门为何那般的自信了。 火焰禁不住道。 “她的道行怕是这天下没有谁能及了……” 一簇簇的火自由无羁地飞荡飘摇,琉璃给它们源源不断地注进灵力,火们不断地聚合,幻化出一个个有形有质来,竟然是一群群的白狼!长嚎一声,周身的光芒一盛,顷刻间照耀了整个空际…… 天尊门距海王湖南不过百里,大小房屋延绵伸展。 对于狼嚎,天尊门再熟悉不过了,而对于今夜这清越的狼嚎,他们都是心头一麻。 自从尊主南宫卓成功升天,门下弟子多数整日长在了鸽林,只有少数一些弟子或许是心志清醒,或是还轮不到自己,老实地呆在了天尊门。 今夜太不寻常了,狼嚎的邪乎,天象异样的邪乎,人人都从睡梦中惊醒,纷纷跑出来看,功力强的逝上了虚空。 “天啊!那是什么!” 呈现众多人类眼睛里的是一群无边无际的白狼群!这些狼比他们见过的最高最壮的狼还要高还要壮,它们都是身披彩芒、足踏彩云,从虚空中徐徐而降,威猛凛凛的犹如神狼下界一般! 随着声声浪嚎不断地拔上虚空,一股股清刚之气犹如劲风逼得人类连连后退,不知是谁大声喊了一句。 “妖术!妖术!” 众人惊慌失措,纷纷亮出了兵器涌进狼群,虚空中一顿劈斩之声,听上去极是卖力,可实际上犹如泥牛过江,无声无息地被化解了。 人类很快没入了奔腾的狼群中,至死他们才知道,这些狼没有实体,是由巨大的灵力凝聚而成的,临死之前他们只感到一波波气息刮着骨肉,积压着身体,让他们在困惑与绝望中死去。 这类的法术他们从未见过,整个人类也从未见过,都处在了无力的茫然中。 解决完虚空中的人类,狼群秩序井然地落到地面,齐齐向月亮嚎去,声如闷雷,滚滚碾过天空和大地,随即,琉璃飞逝而来,双袖一展,那些何止千、何止万的狼们飞扑向天尊门大小屋舍。 天尊门的人一面示警,一面应敌,一时乱作一团。 琉璃冷冷笑了,看着那些挡她的法阵,一声长嚎,群狼涌动,一起撞上去! 她不怕,那些狼不过是以法术幻化出来的,无生无死,后面海王湖的强大灵力,使大法施展得游刃有余。 追月和火焰追逝过来,看到了一幕奇异的景象:那些身披彩芒的狼铺天盖地地压上了天尊门,无数的人类手臂亮着他们的兵刃晃荡了几下,换成了无数欢快的狼尾…… 琉璃身形拔上虚空,双袖一展,像是展去了千里,虚空中引来熊熊烈焰投到群狼中。奇怪的是,群狼在烈焰落下之即,飞散开去,化成了千万片彩云,地面上就已是火光冲天! 那是一片汪洋大海一般的火红,天尊门淹没在其中,百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都付之一炬。 大火沸腾着,充斥着肃杀的气息,漫无边际地吞噬着大地,这使上面的彩云极其地鲜亮夺目,夺目光耀! 追月叹息一声。 “天尊门就这么完了……” 火焰欢快地嘶鸣一阵,只见琉璃在火和彩云之间飞逝数回,万丈的雪蛛丝直插上了彩云,顷刻,彩云的颜色化淡,变成了乌色,不多时狂风大作,雨落倾盆,珠珠如玉声声彻耳地扑入了大火中。 大火像是在这雨中狂放歌舞,呼啦啦地伸上又落下,直舞到了天明,才慢慢被雨浇灭。 “呼风唤雨,幻化实物……”追月顿觉琉璃越来越遥远了。 琉璃依旧是一脸的淡漠,立于虚空中俯视着地面焦糊湿漉漉的一片,隐约见到未烧尽的白骨,嗅到人类尸体的味道,眸光颤抖着,想自己在玉石台上看了三百年人类的文字,想起众多生灵都在辛苦地化人形……人类,人类……心里反复地念了几声,一种悲凉涌上,念力一动,将海王湖的湖水驱上虚空,泼洒在这片焦糊黑臭的土地上,将其填成了一条河。 她嗅嗅风中的气味,对着狼族领地的方向长长嚎了一声!气脉悠长,这一嚎直传到不死山的那边,告诉狼们,天尊门已灭,狼族即将迁到海王湖。 琉璃转头对着追月和火焰道。 “从此以后,海王湖不但是狼族的领地,也是天下妖精的庇护所。”话音刚落,只听一人笑道。 “好大的口气,还是先问问二十四桥答不答应吧!” 听罢,琉璃漠然道。 “两位不是看了我一夜了吗?”无错不跳字。 追月、火焰只感到脚下的一波大力直冲了上了!那是地脉的灵气,心下大骇。 琉璃也是微微一惊,倒不是对来人掀起的大力吃惊,而是觉察到这股地脉灵气是通往神女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不可能只有这一股地脉灵气通往神女,想破鸽林先从这抽了它的地脉灵气,到那时也就容易多了……想着,心中有了数,洒然地念力一动,将袭来的地脉灵气压制下去。 此时的天空早已云开日出,晴朗的乌云,在春日的暖阳下,两个鲜艳的人影划逝过来,停在琉璃面前两尺开外。他们一个红衣一个绿衣,长发束起,衣衫华丽,最打眼的是红衣上绣着只凤,绿衣上绣着只凰。两人都是清爽开朗的五官,红衣人浓眉如剑,一双眼睛掩饰不住的世事的沧桑,而那绿衣人眉眼多了份柔和和妩媚。 红衣人一笑。 “我们是二十四桥的凤凰二主,我是凤哥,他是我凰弟。” “哦。”琉璃点点头,“二十四桥的凤凰二主,听说过,看起来你们的修为确实不错,两百年未见衰老。” 的确,凤凰二主看起来如同二十**岁的样子。 “动手吧。”琉璃神情平静,双袖张开,道道的雪蛛丝随风张扬。 追月急道。 “不可,昨夜你施法耗费心力……” 琉璃轻轻摇头。 “我灭了天尊门,人类哪会好心到放我走,何况……我还是月魔呢!”口气颇为自嘲。 “不错!”凤凰二主齐齐抬起手臂,宽大的衣袖兜出一片片红芒,怒涛汹涌一般! 琉璃嘴角挂上一丝冷笑,雪蛛丝蓦然冲去,裹着无匹的大力贯入那片片红云中!凤凰二主向天一窜,琉璃紧随其后,雪蛛丝长天漫舞,把那红云斩成无数的碎片…… 追月、火焰不约而同向上仰望,苍凉的天空带着份瑰丽,在这瑰丽中,三条身影来往转回,杀气散布在无边的虚空上! 琉璃旋身之即,蛛丝如虹,亮出一团耀目的光彩,回卷而出,肃杀而霸烈的气势如同一场席卷突至的暴风雨。 凤凰二主讶然,没想到弱不禁风的琉璃竟能使出至刚的劲力,更决定了必杀的决心——琉璃不死,必定是人类的祸害!掠身移位,一片片红云交错着横行,一抹抹红彩贯向琉璃。 这快绝无伦的一击,似柔似刚,琉璃以万丈的雪蛛丝层层挡去,随即,仰面长嚎一声,整个玉衣鼓胀开,朵朵雪蛛的莲花竞相齐放,带着风啸的低喉涌向凤凰二主。凤凰二主的红云舞动,无数片锋芒利刃催金断骨一般将击来的蛛花一一化开。 琉璃念力再起,一波一波海王湖的灵气回旋着卷向虚空,直直包裹向凤凰二主! 凤凰二主对琉璃的念力惊骇莫名,两人伸出右手双双结印,左手虚空一划,一个诡异的阵图现出,落在了旋来的灵力上。阵图碰触灵力后越变越大,逐渐盖过了琉璃的视线。 凤凰二主食指轻轻一弹,丝丝缕缕的血射入了阵图的中心,阵图哗然变化,大网一样欲要吞食了琉璃。 “天道无常阵启!”凤凰二主齐齐喝道。 天道无常?琉璃好像在哪里听过,蛛丝织成了一个网贴上了那图。 “小心!” 一声人语伴着一阵马嘶,这让正在恶战的琉璃恍惚看到她那火焰腾身而起,晃荡几下便成了个人形,手持一支白惨惨的骨箫向凤凰二主指去,大叫道。 “追月!” 追月随声而上,伴着骨箫的红芒,背上的鬼蛾分外的狰狞! 那一刻似乎凝固住,琉璃死死盯着飞来与凤凰二主打斗的红衣人,那抹红深深地狠刺了她一下!红狐狸红狐狸……士气顿时泄了…… 凤凰二主全身心力都付在了阵图上,两支骨箫的夹力压在身上,使得气血一翻,幸亏琉璃弱了下去,才使身前的阵图毫无阻碍地压上了琉璃,使她整个身体向后飞跌。 “琉璃!”火焰翻身贯入阵图,迅速地向琉璃逝去…… 追月厉喝一声,骨箫旋转之即刺入了凤凰二主的身体中。凤凰二主同时转身,顺手一带,把追月推入了阵图里,看着他不可抑制地被阵图淹没,再也忍不住呕出口鲜血,虽然如此,可看到开启运转的阵图,还是露出欣慰的笑容。 琉璃眼前晃过黑白两色,自己置身于黑色中,身体似飘似缈,在白色中冲出两条人影,一个鲜艳异常,一个花衣缤纷,闭目一刻,再睁开,黑白两色已去,在一块荒凉的土地上,追月半卧在那,不停地咳血,而那个红衣鲜艳的人正紧张地盯着自己,飘身掠到追月面前,看着地上殷红的一片,蹲下身久久没说出话。只觉胸口堵的难受,嘴里苦苦的。还是追月说话了,歪在血泊旁,细弱的声音几欲不可闻。 “……凤凰二主吃了骨箫一击……我想……也没几日活的了……鸽林,鸽林也就好灭了……” ------------ 第一百零二章 春宫 琉璃猛地垂下了头,望着地上触目的红,浑身都在发抖。 追月虚弱地望着她,轻轻道。 “琉璃,给我说句话……” 琉璃冷冷的声音迸出来。 “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不会……”头垂的更低。 追月望着她飘扬的长发,眼神定定的,几乎梦语一般。 “……紫蝶……舞叶叫你紫蝶,是吧……舞叶真是好福气……”想对她笑一下,想最后看看她那美的惊世的容颜,可是琉璃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来。咽下最后一口气,目光依然是琉璃那飞扬起的长发…… …… 不知蹲了多久,琉璃才站起,转过身,目光投向不远处,一直盯着她的红衣。 “你是火焰吧?无错不少字”声音漠然。 火焰看着琉璃干涩的眼神,冷漠得像雪原上的雪,嘴唇哆嗦着,刚想说什么,琉璃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是那红马的化身吧?无错不少字”琉璃逼视着他,火焰的目光亮晶晶的灵动,像极了那双狐眼,身上红衣微微飘动,不去看他的容貌,也像极了那个红影……真像啊,连手上拿的骨箫都一模一样。就因为这身火红像极了他,才满心欢喜把他留在身边,就因为他不是他,才无所顾忌地说出埋藏心里百年来隐秘的话……而如今……再也不愿说什么了,掉头慢慢走去。 火焰在后面默默地跟着。 “你走吧。”琉璃身形顿了顿。 火焰对这种沉默压得早不耐烦了,身形一转,跃到她面前,口气极冲。 “为什么要我走!为什么我化了人形就要我走!”像个孩子一样哽咽道,“你不记得了?一百多年前,我在灯笼山出世,你救过我……” “你是来报恩的?”琉璃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空空的眼神投向远处,想起火焰所说的,可是依然将当年被圣族围困的那匹红马当作她的红狐狸,“你不用报恩,当时我看错了,如果知道是你,我也不会救。再说,后来也不是我救的,是你自己运气好,你不用记着,也用不着报恩!” 听得火焰心底一片冰凉,冷笑道。 “是!你把我当作了那个红狐狸空翼,这我知道!可那是你的事,在我心里,你琉璃对我有恩,我永远都会记着!我只问你,为什么我化了人形你就要我走?为什么?” 琉璃看也未看他,正于离开,火焰忽然厉声道。 “你怕什么!你到底怕什么!” 琉璃顿时一颤。 火焰哈哈大笑,笑声悲凉,后退着,身体摇晃着,望着琉璃挺得直直的背影,知道她向来都是说一不二,想起与她纵横草原之上,共伴月光之下,喃喃絮语,絮语喃喃……又一次大声道。 “你到底怕什么!”手臂一挥,掌中的骨箫贯入自己的胸口! “哧”的一声,竟然没有流出一滴血。 …… …… …… 琉璃听着那细微的声音,身体一抖便僵住了,周围的一切刹那间仿佛都没了,一种极度荒凉的感觉从心底涌起,目光如无尽的茫然变得空寂的无奈,由空寂的无奈又变回无尽的茫然。 你到底怕什么——是啊,我到底怕什么?琉璃虚弱地向前走着,好倦呀,从心里往外的倦,这种感觉使她抬脚都懒得抬了,自己也不知靠住了什么,身体顺势往下面一滑,坐在了那。 …… 遥远而清淡的阳光渗入了这片沉寂的土地,几缕缕歌声飘荡过来,没有遮拦,自由自在地送出了很远,正当渺无踪迹时,几行飞鸟飞去。 琉璃愣了愣,歌声越来越清晰,其中有几句几乎是撞进胸口的:沧海一现,巫山几度眠,莫怨春风道匆忙,自古寂寞是人间……不由自主站了起来,眼前像是徐徐拉开了幕布,露出了惊异的一景,并且这一景很快与天地溶为了一体,与她身边的所有溶为了一体,片刻不到,她也成了这一景的一部分了。 天是澄明的蓝,草好柔软,细密的绿中生长着无数株梨树,一树树的梨花迷迷蒙蒙,笼罩着一层飘渺的烟雾。单薄细润的花朵,深深浅浅,衬着青绿的野草,衬着不远处郁绿的森林,衬托的好细致! 当微风扬起,梨香迷离,雪白的梨花瓣缤纷如舞,琉璃的玉衣发丝也随之飞扬,一个声音轻轻地告诉她:欢迎你来到春宫……清新秀美的春日下,一条雨润烟浓的漫漫长路延绵到脚下。 琉璃顺着长路向前慢慢行走,大朵小朵的梨花缀满了枝头,花瓣漫天飘扬,脚下争奇斗艳的鲜花腾腾地燃烧着,就像踏着鲜花织就的彩锦。 前面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缠缠绵绵的曲调,婉转着,婉转着,慢慢从身边绕过去,又绕过来,一种掩不住的哀哀声和一种挡不住的惆怅漂浮在花海上,就像夜里盛开的星星…… 琉璃站住了,不知什么时候又置身了另一景中,纱幔垂挂在梨花枝头上,一串串的珠帘隐约现出画屏,屏上鸳鸯戏水。熊熊而烧的红烛、一面面鸾镜、更有不尽的绮床、锦榻、绣毯、双枕、罗带香衫、随着飘舞的梨花散着暧昧的气息……歌声回旋之即,****的声音低低地肆意漫开。 她震惊住,周围无数对男男女女**着相拥相缠,看起来时而朦胧时而清晰,就那么蓦地展现在蓝天之下,碧草之上,梨花之中了。 “……脱下你那小绣鞋,再将纽扣儿松,解去这缕带儿,宽去这小衣衣……软玉温香抱满怀……花心轻拆,露滴梨花开……鱼水一欢好比升天,嫩蕊娇香蝶恣采更胜那做神仙……” 顺着这歌声一望,琉璃又是一呆,只见一个身着黑色绸衫的男子,乌发飘逸,裹着一身妖美之气正翩翩起舞,很快,被他那纤细柔软的腰肢扭出的一串飘滑、似是而非的律动吸引过去。是他,紫羽寒!愕然。 紫羽寒的容颜没改多少,只是右脸颊那条半盘的蝙蝠蛇更为邪气。他脚步错落有致,如银珠跳动、孤鸟飞掠,既狂热又冷静、既华丽又炫目,既邪恶的神秘又难以捉摸。 他怎么在这里?琉璃疑惑了,我又怎么会在这里?目光游移,这一切的一切到真的还是假的?然而刚刚有了这种念头,那些人类的交欢声就像要渐渐淹没了自己似的,那浓郁的梨花香就像是索绕上自己的心底,其他都沉沦下去,剩下的只有这撩拔她的快乐。 她感到了体内波波的热浪,斜斜地袭上又袭下,既有痛楚又有甜美,这奇妙的感觉令她娇羞难禁……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定定心神才勉强坐稳,再看紫羽寒,止住了舞步望着她似笑非笑,眼媚如丝。顷刻,抬臂潇洒地划了几划,泉水一般叮咚的乐声,合着朵朵梨花欲坠未坠悄然而起……双袖变得好长好宽……云一般走步,盈盈一握的腰肢,翘起的兰花指半遮眉眼,轻移脚尖,就像蝴蝶迟疑不肯落下一样。 “……琉璃、琉、璃,我们又见面了,紫羽寒我好想你哦……” 琉璃刚刚平息下的热浪又袭了上来,紫羽寒的声音犹如他的眼神,勾魂摄魄,让她耳热心跳,身体更为柔软。 “……你看这梨花带雨娇又娇哦!我却怨,这细雨声声惊醒了做梦的梨花一片片!怕又怕哦,香风细细,嫣然百媚,哭起来哦,好心疼……”紫羽寒唱着唱着,双袖铺地,连走了数步,便坐在了琉璃的身边,轻轻拉长调道,“你看这春意盎然哦!良辰美景怎可虚度?来,来,来,让我为你宽去这梨花似的雪衣哦,也算我们今世有缘……” 琉璃大口地喘息,半闭双目,脸上汗水淌个不停,胸口里的那几股温热的气息扭打起来,互不相让,每一股都好霸道。 “……虫子在打架……它们在打架……”似乎看到几条黑虫在群殴,终于再也忍不住痛苦,起身拔足便奔。 琉璃不知奔了多久、多远,当见到前面一池清水时,想都没想就一头扎了进去,等到了水里面才知道,这不是水,是酒,是梨花酒。喝过这种酒,就那么一次,再也难以忘怀:入口涩苦,入喉却干爽醇香,是喝过最特别最好喝的酒。 …… …… 琉璃仰面躺在池水里,瞪视着蓝天,胸口里温热的气息慢慢平静了,留下的那种撕裂的疼痛让她一阵阵心悸,这比月魔发作还厉害,使她都恨不得把自己分割成几块。 那虫子到底是什么?她茫然地问自己。 絮絮的梨花瓣飘在蓝天上煞是好看……琉璃思绪一时烦乱,念叨着,红楼纵横九百里,春宫上下梨花飞,试问古今有几地,天下风流数第一……这里该是春宫吧?无错不少字想起刚才一幕幕,一阵阵心惊,我怎么会在春宫!腾地坐起逝向岸,后面传出几声嬉笑,紫羽寒轻轻走来。 “跑什么呀?难不成我还吃了你?好像蛇吃不了狼吧,呵呵,你怕了?”温软的细语听起来心醉神迷。 琉璃舒出口气,淡淡地问。 “这里真的是春宫吗?”无错不跳字。 紫羽寒愣了愣。 “好强的定力啊,琉璃,琉,璃,我们见过吧,你忘了……” 琉璃不等他说完,迅速地道。 “没有忘,在你对付长翅膀的那些人的时候我见过你。” 紫羽寒一怔,只听她又道。 “那时你手持骨箫和另一条蛇与人类斗得很厉害。” 紫羽寒顺竿爬了上去,嘻嘻一笑。 “是啊,当年的风采的确是惊世骇俗,难得你还记着。这么说来,我们的缘分好深呀!” 琉璃再次问他,这里真的是春宫?紫羽寒呵呵笑了反问道。 “你说的是哪个春宫呢?” “鸽林的春宫。” “鸽林的春宫?” 紫羽寒随手捏住几瓣梨花,探鼻一嗅。 “好香啊,不过,没有你香。”歪头瞧着她,“鸽林的春宫一实一虚,虚中有实,实中有虚,你指哪一个呢?” 琉璃愣了愣。 “这里是哪一个?” “哪一个?哪一个都一样,管它哪一个呢!” 琉璃刚要开口,梨花瓣密密的满空皆是,一阵阵鼓点一般的声音急促地响起来,紫羽寒大喜。 “人类的游戏又开始了,走啊,看看去!” 琉璃微怔,跟着紫羽寒向那咚咚的声音逝去。 面前很快现出一个大大的场地,碧绿色的玉竖起的柱子上,铺着一个莹莹白雪的玉石台子,上面点缀着猫眼、宝石、珍珠、翡翠、金子,阳光射上去,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线,有点金碧辉煌繁华如梦的感觉。一行行彪形汉子手搂着彼此的肩膀在玉石台子上踩着拍子跺脚,就像有人打鼓一般。对面,一行行女子击着彼此的手掌,拍出一串行云流水般的旋律,在这脚踩的鼓点下,在这手掌击出的旋律下,中间诺大的场地上围坐了许许多多的人类正在大声地吆喝着。 他们中间竖起了一根根长短不一的玉石柱子,柱子的下面栓着不同的野兽,野兽们有的头戴花冠,有的脖缠花环,有的身披彩锦,还有的身上绘着彩绘,一个个被阳光照耀的宛若传说中的魔兽,威风凛凛的样子。 在这些野兽的上面,许多的妖精们被缚住了身体,用一根粗壮的牛皮绳子串成了一串,只空出了一只胳膊,两端有几个人各持着,站在最高的玉石柱上像烧烤食物一般。 琉璃不知道这要干什么,只听在场的所有人欢呼起哄,还有更多的脑袋向这边靠拢。 紫羽寒向她眨眨眼睛,漫不经心却又很兴奋地告诉她,很好玩的! 那些汉子脚跺得更厉害了,那些女子巴掌拍的也更响了,一声尖锐的呼哨响起,有人大喝。 “放!” 只见玉石柱上站的那些人同时放下牛皮绳子。绳子颤了几下,野兽们张牙舞爪上窜下跳,来吞食着送到嘴里的妖精们。 ------------ 第一百零三章 谁的鹊桥 琉璃看得出,野兽们都像被饿疯了一样,两眼冒着狠光,把那些妖精们吓得哇哇乱叫,可怜的用那一只手臂胡乱地打着张来的血盆大口。 场上的人们早取出大坛的美酒喝着,哈哈大笑。有的扯开粗犷的嗓子嚎上两句,来个精彩的! 玉石柱上的人们不负众望,在高高低低的玉石柱上来回踏步,手中的绳子游荡的没有规律,这更使绳子上的妖精们发着恐惧的尖叫,而这也更使看客们发出快乐的嚎叫,一时场面热烈无比,气氛达到了**! “……一二三,放!一二三,起!” 似乎这样还不过瘾,在这一起一落间故意让一个野兽咬住一个妖精的头,随着一声惨叫,众人又爆发出新一轮的哄笑,气氛再次达到了至高点! 人们嘴里含着酒,手臂挥动着,给石柱上的人们呐喊助威。妖精们恐惧到了极点,尖叫的、哭嚎着,更多的睁着呆滞的眼睛动也不动一下。 琉璃忍无可忍,双袖激出十丈的雪蛛丝!十丈的雪蛛莲丝托住了绳串上的妖精们,念力再起,将他们送上了虚空,并挂在了石柱上,身体腾空而起,落到台上,双袖一卷,野兽当场击毙。 琉璃听着那鲜血的喷溅声,并没有感觉得太痛快,背上似乎有更大的压力压上,这让她的雪蛛莲丝把玉石柱上的人们干净利落地送给了野兽作了它们的陪藏品! 玉石台上的鲜血纵横四处,盖住了宝石们上的光彩。 琉璃做完这一切,身体颤抖着望着围坐的那些人,令她万分吃惊的是人们只是愣了愣,便发出爆笑声。 “太好了!太精彩了!” “这个妖精真美!敬你一杯!” “下一个怎么不上呀!” …… 乱哄哄的声音一波波袭上又卷下,又是一顿跺脚声和巴掌声,一堆堆化了人形的妖精涌上台来,边舞边脱衣服。 琉璃没想到会这样,怔怔地望着那些妖精踩踏着台上的鲜血舞蹈着,鲜血溅个不停,他们的小腿上沾满了血点,诡异的可怕。这是怎么了?都疯了吗?感到越来越窒息,步步后退,直退出了台上,而众人都是睁着一双醉眼朦胧的眼睛大叫着、大喝着、甚至大梦着……人类,人类真的完了…… …… 琉璃直退到听不见、看不见的人们的地方才停下,面色苍白,不敢想象自己在春宫里继续待下去会是什么样子?当想到离开,忽然意识到,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出去了,这里像是另一个九渊,唯一不同的是,九渊是黑暗的,而这里是疯狂的!这里的妖精、人类都好像被什么无形操控着一样,而且还是那种心甘情愿的**控……转过身,却见到紫羽寒正站在那,依然是笑如春风一般。 “怎么样?这里好玩吧?无错不少字”紫羽寒缓缓向她行来。 琉璃心念一动。 “你没想过要出去吗?”无错不跳字。 紫羽寒一愣。 “出去?这里这么好玩,为何要出去?玩傻了吧你?” “紫羽寒……”琉璃感到好像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想了半天,叹了口气道。 “这里真的就那么好吗?”无错不跳字。 紫羽寒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半晌道。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说着徐徐飞逝去。 琉璃迟疑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前面微山点点,处处都是梨花满飞,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的梨花瓣,随着通幽的曲径弯弯折折,视线也跟着豁朗起来,竟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水域。水面上红楼翠宇、亭台花榭,处处都是歌声、处处都是喜乐。 紫羽寒看着琉璃发呆的神情,得意地一笑,指尖轻弹,一扇雾蒙蒙的大门轻轻打开。 琉璃见那门上凸出一行字:众生皆幻境,幻境也是真。 即便是幻境又何来的真?即便是真又如何称之幻境?琉璃微一皱眉,只听紫羽寒道。 “你听过孟鸟唱歌吗?”无错不跳字。 孟鸟?琉璃略一愣怔,急切道。 “快带我去!” 紫羽寒笑了,终于有了你感兴趣的东西了。 飘上那些楼楼台台,琉璃感到自己宛若进入梦中一般,这里每一件的物什、每一处屋舍都由纯正质地的玉石构成。光洁柔滑的玉石面上浮雕着一幕又一幕****的石刻,他们一些敏感、诱惑的部份线条更为柔和圆润,一看就知道,是经过无数次抚摸而成的效果。 这里有一条长的看不见尽头的廊桥,棚顶和桥面则绘着其他生灵交欢的场景,既惊险又刺激,风扑着梨花在廊桥上嬉戏,阳光在这些梨花上投下千万个光点,使得这些交欢的一刻变得更为迷离,却又在这迷离中现出另一种生动来。 琉璃此时就走在廊桥上,两边水气索绕,缕缕的梨花香无声息地渗进水气里,更生出一股别样的香。 “闭上眼睛……”紫羽寒轻声道。 琉璃略一犹疑,还是闭上了眼睛,半刻,隐约听到一声极悦耳的声音飘忽而来,紧接着这种悦耳的声音多起来,它们唱的哀婉思缠,却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这世上的夜晚啊……睁开眼,廊桥两边的水气上像是飞着同一样的鸟,它们娇小的身体不停地飞动,张着巧巧的嘴唱着、唱着,浅绿色带着粉红斑点的羽色忽忽闪动。 这就是孟鸟中唱歌最好听的雌鸟?琉璃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岁月:孟树下,那个火红的身影为她寻找着会唱歌的孟鸟……心底泛起酸楚。 “这边走。”紫羽寒引着她离开廊桥,向一座紫色的殿堂行去。 琉璃回头望着那不见尽头的廊桥,忍不住想,那边该是什么?紫羽寒像是看出她的意思,淡淡地笑道。 “那边连的是红楼,这座廊桥名叫鹊桥,所有会唱歌的孟鸟都在这里聚集,只要你闭上眼睛用心去听,他们就会出现唱歌给你听,而这座鹊桥也会跟着孟鸟歌声的灵气来化成实物的。” “什么,歌声的灵气也能化为实物?”琉璃讶然地望着紫羽寒。 紫羽寒似乎很爱看她这个样子,痴呆了半晌道。 “在这世间上,歌、舞、曲、字、画,哪一个没有灵气?没有灵气还会有这类的东西吗?你先前不是刚刚借用海王湖的灵气灭了天尊门吗?”无错不跳字。 “你怎么知道?”琉璃惊疑地盯着他。 “鸽林上下没有不知道的。走吧,他在等你呢。” “等我?谁在等我?”琉璃疑惑了。 紫羽寒一推紫色的大门,琉璃顿时震愕当场。 紫色水晶铺地,翠色的玉石墙,大红色的灯笼高高悬挂,满室的春风拂动满室的纱缦,一张宽大的暖玉床时隐时现它的红白两色……一百多年了,蝶巢的情景再次出现在琉璃的面前,这如何不让她惊愕! 琉璃迈着虚浮的双脚走上了紫水晶地,缓步来到暖玉床前,红白两色紧紧相依,可是此时却像在撕扯她的心。 ……红狐狸……嘴唇哆嗦着,自从来到雪原,她和他似乎都有意地躲避着对方……总要见面的,是吧长长舒出口气,何况今日是有人要他们相聚的……鹊桥,喜鹊报喜,好一个鹊桥呀!慢慢转过身望向紫羽寒。 “说吧,谁在等我?” 紫羽寒静静地望着她,人类常说,灯影下的美人,就如那悠悠的远山,月光下的青竹,似有似无的蜃楼,果真不假,琉璃置身与纱缦之后,红灯笼之下,更给了他无穷的回味了……如果不穿衣服就更好了,是吧?无错不少字发呆之即,偷偷地闪过了这个念头,微笑着,可想到一会拥有她的不是自己,情绪一落千丈。 “他来了……”紫羽寒说完转身匆匆离开。 琉璃念力一动,把所有的纱缦挽了起来,只听有人拍着手走出来。 “琉璃,风采依旧啊……”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味,琉璃苦笑,果真是他啊,抬眼,见了冰羽一身蓝衣飘然出世一般走出。 也是,当年蝶巢里的布置冰羽是知道的。 冰羽容貌越发文秀、清俊了,只是目光里的怨毒望上去比之当年不知深了多少,此时更加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他不紧不慢地击掌几下,几个裸身的男女手捧着食物、酒、水、鲜花、衣物,还有一大桶像是洗澡用的水鱼贯而出,一一放下,又来个双膝跪地磕头。 “请王享用。” 琉璃把头偏过去,转身欲走,刚抬起脚,只听冰羽高声道。 “如今琉璃是狼王了,这些小妖精自然瞧不上眼,要不要冰羽亲自下拜啊?”声音很平静,语气里却说不出的怨气。 琉璃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他,冰羽神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接下来的话让她有点难受。 “他是狐王,你是狼王,我冰羽拜完他就拜你,满意了吧。”说完就真的跪下了,给琉璃磕了一个头。 其余妖精们都偷眼看冰羽,奇怪地想,他可是连他的王都不拜呀。 琉璃一窒,只听冰羽高声道。 “请王享用。”声音有些发抖。 琉璃微叹了口气。 “冰羽,我们能不能好好说说话。” 冰羽一怔,起身半天,挤出个字。 “好!”摆手叫众妖精下去。 琉璃把来春宫看到的种种说了一遍。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我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冰羽冷冷地盯着她。 “你想给我说的就是这个?” 琉璃转开视线,冰羽突然道。 “你看我给你布置的蝶巢还好吧?无错不少字他能做的我也能做到,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冰羽……”琉璃张了张口,实在找不出什么话来。 冰羽一步步逼近,难得的一笑。 “一百年前你就是我的了,你不记得,我冰羽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我冰羽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刻……” “你到底想说什么?”琉璃一脸淡漠。 冰羽有些失望,冲动地道。 “我想说我要和你重来一次!我想说你跟空翼根本就不可能!我想说你是我的!我想说你永远都是我的!” 琉璃对他摇了摇头。 冰羽刹那间感到一盆冷水泼头,但仍不死心地道。 “这是我给你的一个机会,以后冰羽不会再随便给你了!” 这句话从自恃高傲的冰羽口里说出来已经很难得了,何况还带着几丝哀求。 琉璃叹了一口气,又一次摇了摇头。 冰羽瞬间僵住,眼神从新回到了冰冷,哼了几声便直勾勾地盯着她,很久才道。 “顺着鹊桥一直走,就是红楼,他在那等着你呢!”说完,突然冲上来把琉璃抱住,在她的左脸颊上狠狠地咬住,直咬出血才松开,双臂急剧地抖着,看也不看她,丢下一句转身走了。 “真恨你!” …… 过了廊桥,琉璃不由放慢了脚步,竟然看见了舞叶站在那里,正注视着自己。 “你……”琉璃看他除了憔悴的样子还如当年那般美的虚幻,想来功力没有减退多少,“还好吧?无错不少字”强作平静地说道。 舞叶点点头,淡淡笑了。 “你这是去见他吧?无错不少字”低下头,“我知道,无论怎样,在你心里还是他最重要……” “舞叶……” “不,你听我说完,紫蝶,我会等的,今世等不到你,就等来世,来世等不到,就等下一世……总有一世,我会等到你……我走了,紫蝶……”舞叶轻轻过来拥住了她,华丽的衣袖紧紧地围裹着她,再无比温柔地道,“无论下一世我们成为什么,我们都要在一起,好吗?答应我……” “好,舞叶……”琉璃哽咽着。 舞叶的身体逐渐变淡,消失不见了。 琉璃怔怔站在那,想问问舞叶要去哪里,可是心底像是有了答案似的。 “他走了,他走了……”忽然想起舞叶给她讲的那个蝴蝶的故事…… …… ------------ 第一百零四章 尘埃落定 当熟悉的气味飘来,抬起头,空翼早在那等候了,乌黑的头发微微扬起,一双黑漆漆的双眸神采流转之即带着压抑的伤痛。他的神情有些复杂,半晌才对她说。 “来了……” 琉璃有些激动,想冲上去,可最终只是站在那,心里堵的好难受。 空翼转开视线,由怀里取出两枚青绿色的玉环。玉环浮雕着工整的纹饰,比普通的玉镯要小上两圈。 “这就是剑陵宫和二十四桥都在找的那两枚钥匙。两千多年前,狐族突然间经历了一次灭顶之灾,成千上百的狐狸失踪,其中五岭最惨,几乎一族一族的消失。两年之后止住势头,对此时历代狐王都曾千方百计暗查,后来才得知,这件事和人类有关,和剑陵宫有关,直到我拿到这两片钥匙……一片是由无数的狐狸性命换来的,另一片是我从天尊门南宫卓那骗来的……” 琉璃想起雪狈给她讲过,南宫卓成仙飞天的秘方是空翼提供的,看来空翼是用这种方法骗来的钥匙了。 “剑陵宫的人知道这件事吗?”无错不跳字。 “知道,我怎么能不让他知道呢?” 空翼手一扬,两妹玉环扔到琉璃的怀里,琉璃下意识地用衣袖接住,惊讶道。 “你给我?” 空翼嘴角一扬。 “我还有,很多!”说着嘴角又浮出那个当年令琉璃熟悉的得意的微笑。 琉璃刚想说什么,只见天边冲起一片红光,那红光在夜色下格外怪异,惊异的是红光中飞出成群的蝴蝶,还有熟悉的蝶香飘来,嗅上去丝丝的凄苦。 空翼眉毛一皱,喃喃道。 “天祭?这世上真有天祭,那么……” 琉璃想到了舞叶,纵身而起,飞了过去。 红光下,二十四座玉石拱桥架出一个祭坛似的天台,整个天台像是浮在了红光中,就在天台中间伸出了二十四根红色的柱子,红色透明,又光滑得能映出人影。它们直插向天,高的看不见顶端。 琉璃看到天台的周围桥上站满了人类、妖精,他们屏息凝神地望着这奇异的一幕,每张脸上都写满了虔诚。 琉璃找不到舞叶,狠了狠心跃进了红光里,后面的空翼大急,叫了一声。 “别进去!”可琉璃已经消失在红光里了,他只好跟了进来。 琉璃进了红光里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里静寂得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看到更多的蝴蝶飞散开,感到了舞叶的气息正在一点点消散,疾呼。 “舞叶!” 没进来的时候只看见二十四根红柱,等进来时才发觉这些红柱的距离好远,有的远的都不能目测。 “舞叶!”琉璃顺着唯一一缕舞叶的气息寻去,终于在其中一根红柱上找到了舞叶。 舞叶全身被包在了红柱中,正艰难地唤着她,他的灵力一点点消散。 “舞叶,别急,我救你!” 舞叶急道。 “紫蝶,听我说……” “舞叶!” “我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真的……” 琉璃垂下了衣袖,感到了一阵阵恐慌,因为舞叶的灵气溢得很快,那是死亡的前兆。 “你说……我听着……” “紫蝶,我给你讲的那个故事,还记得吗?”无错不跳字。 琉璃点头。 “其实那一对的蝴蝶就是我们啊……” 琉璃又是点头,心像撕碎了一般。 舞叶微笑着,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舞叶……”琉璃长嚎一声,像要把整个天空撕裂开。 空翼听见了她的长嚎,收住了身形,只见琉璃那翩翩的白衣身影向虚空中冲去,万丈的雪蛛丝把整个的上空罩住!蓦地,从怀里飞散出八支骨箫以无匹的速度插入了八根红柱中,他立时惊呆住,手紧紧握着他那支骨箫,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撞击着自己的胸口。 琉璃挥舞住雪蛛丝一顿乱搅,红光退去,显示出二十四根透明的白玉柱,紧接着,天雷轰然炸开,电光火石中光芒闪动,一声盖满天地的吼声。 “归位!” 其中十六根白玉柱散出一团耀目的白芒,吞吐不定,没过多久,白芒里现出雾蒙蒙的透明的人影,他们每人身体里都插着一支骨箫。 当琉璃见到空翼也在其中时,疯了一般纵身扑上,而这时,二十四根白玉柱疯狂地旋转,射出千万芒点指向琉璃! “啊——”琉璃仰面厉嚎……一面巨石徐徐而现,为她挡住了所有芒点。 巨石质地无瑕、通透似水,石中“三生石”的字迹出现。 “琉璃,你真是无药可救了。” “三生石!” 刹那间琉璃将前世在三生石前许愿的情形一一记起……原来这样……那一刻翅膀断裂的疼痛再次袭上……咬着唇,恨声道。 “我用双翅献祭与你,你三生石也应了,为何言而无信?!” 三生石静默一刻道。 “非是我言而无信,所谓天道无常,该你遭这一世之劫。再者,凡是强求所得即使如愿,也要付出非常代价,你这又算得了什么。” 琉璃听到此处,想起与她的红狐狸相约两世,虽近在咫尺,却远如天涯……一时泪珠滚滚而下……难道,所有一切不过一梦吗? 三生石轻叹一声。 “你生性单纯,没想到愚钝至极,枉我点拨你一回。如今众神归位,你也难逃,说与你听倒也无妨。” 原来,天道之中,诸神每隔九万九千年都有一次大劫,称之神劫,琉璃在三生石前许愿之时,正是诸神其中的十二星宿和其十二伴星的神大劫开始之日。 神劫,轮回凡世,受尽苦难,然后重返天界。就在受尽苦难后、重返天界前这期间,有了一个天道的秘密,那就是此时天门大开,候迎诸神归位,也是人类所讲的飞升为仙的时候。可惜事实上恰恰相反,不是诸神转世者,即使修为再高、德行再好看到天门秘密也只有一死,如凡人一般重入轮回。 而此时十二星宿与其十二伴星归位的关键所在是他们手里象征身份的骨箫同时由一人插在神坛之上,再以这人永世不得轮回、不得超生作为天祭即可。 “二十四支骨箫,二十四对情种,从来不离不分。那情种就是你所见的蛊虫,黑白两条,黑者为雌,白者为雄。种上此虫,生死相许,就像人类说的那样,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明白了吧?无错不少字” 琉璃忿然。 “不明白!我只知道三生石前许愿是为了和红狐狸在一起,这和什么情种、骨箫何干!” “哼!”三生石冷笑,“我助你在意念石上化形,助你与红狐狸相识,是你和他吃了万年何首乌,何首乌本就是一对情种所化,这合了天意,第一支骨箫认主,你的红狐狸随之成为二十四位神中的头一位。杏子箐你见到蝴蝶尸体、灯笼山里与云飞在一起,我屡屡点化,可你并不听。红狐狸的情种与你种上,不怪你有情可原,舞叶的情种与你种上,那是因为你前世是蝴蝶时对他发的誓言,这也有情可原。那么云飞呢?那是你第三次种情种,如果不是那三颗情种你也不会招来月魔珠,你也不会有今日了。如今,二十四位神归位,你还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如果你甘心情愿以身祭天,二十四位神将重返天界,可他们不会再记起与你在凡世的种种。假如你放弃,二十四位神将永受封印之苦,而你也获永久的自由。” 说完三生石隐去,千万点光芒消失,只剩下了空旷。 琉璃立在空翼所在的那根玉柱前,久久打量着空翼,他像睡着了一样,视线再往其他人身上扫去,他们都像睡着了一样,只是每个人的神情隐约流转着什么。 “琉璃……果然是情种……” 琉璃猛地愣住,不用转身也知身后是谁,低垂下头,索然。 “你是神,高高在上,又怎会明白我……”转头望去,果然山鬼站在那,容貌依然,长长的黑发轻轻飘起,千万张脸同时向自己展出一个微笑。 “我怎会不知?蝴蝶本就是情种的象征,而你生前是蝶王,今世你若不种情种还真说不过去。还记得我给你的那块泪石吗?本来它与情种同根而生,只因十二星宿和他们的伴星转世遭劫,天意算定需要你这位情种以身祭天,使神归位,才让它与泪石分离。” “为什么?” “因为有泪石在,可保情种寄宿之身留有一份遗愿。” 琉璃眼神一亮。 “你要知道,天祭之后,他们、包括你的红狐狸,也不会记得你是谁,不会记得尘世里的一切,就如同一世世的轮回,没有人会记得自己的前世一样。”山鬼淡淡一笑,“你天祭之后,我也会重返天界,在这之前,我陪你看看这十二位星宿和他们的伴星吧。” “你怎么知道我会甘心情愿天祭?”琉璃冷冷地道。 “别说有了泪石保你一份遗愿,即使没有泪石,你也会。” 琉璃望向天空,半刻,冷笑道。 “是啊,没有他们哪有我的今日……还是你们神会算计呀……” “在这之前,你应该看看这个。”山鬼微微笑了,手轻轻拂动,两个玉石柱推到琉璃面前,其中一个里面的人长发飞扬,眉宇中英气逼人,身体里插着一支骨箫,可惜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萧索之意。 “他……”琉璃感到似曾相识。 “他便是当今的剑陵宫的宫主,欧阳向天,而他身边的人就是他的伴星,名叫乌乌,你认识吧。” 乌乌……琉璃见到这个陌生人类的模样,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当年的獍,也想不到自己会和他有关系……乌乌,这还是红狐狸给他取的名字呢……往事真是不堪…… “你一定想知道月魔珠是怎么回事吧,拿出你的绿环钥匙,一切都会明白。” 山鬼退到一边,指间灵力飞绕,一处山崖的幻影出现,山崖中正有两个孔,琉璃迟疑了下扬袖将钥匙嵌入孔中,眼前立时展出一副生动的画卷,再现了当年的情景…… 人类每时每刻都在想着长生不老,特别是修行中的人类,自认为是万物之主,对其他生灵可以随意驱使,于是就有了用异类的精魄来炼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而身受其害的当属狼和狐狸了。 两千多年前,剑陵宫、二十四桥、圣族合力在琨吾山上来炼狼魄和狐魄。在这个时候,欧阳锟吾得以飞升,可事实上是死了,紧接着炼出了月魔珠和红白二绫。月魔珠被一条狼吞食逃走,才有了后来月魔吸食人血的事,红白二绫被一直怀有反叛之心的南宫世家所得。 当时炼药失败,多数知情人都死了,剑陵宫怕丑事外泄,为保声誉架祸给了圣族,于是又有了剑陵宫与圣族两千多年的战事,后来两方都以为是什么信仰之争了。只有二十四桥一直没有放弃寻找长生不老的方法,后来也终于找到了现在的神坛。 只因红白二绫完全是狼的鲜血和智慧所凝,炼炉之中,狼们把所有的狼们的法术和文字寄托在了红白二绫中,希望后世的狼能知道真相,琉璃才有幸看到了狼族的起源和法术。 琉璃看完,千种万种的心酸苦辣,最后只剩下了悲凉。 面无表情地一个个看下去,空翼、冰羽、云飞、舞叶……当看到雪狈和星空时,山鬼拦住。 “你该好好谢谢他,虽说狼族的瘟疫是他带来的,可他却是为了寻找化人形的狼生下来也是人形的办法,如今他实现了,你们狼族如果有辉煌的那一天,他功不可没。” 琉璃定定地凝视着雪狈,山鬼给她画面时,雪狈用人类的鲜血和狼的鲜血来炼丹药,化人形的狼吃了所生的孩子就是人类的模样,这省掉了百年化人形的时间和艰险。可这也给狼族带来了几近灭顶之灾。 后来狼族分出了两支种族,也就是后世人类称之的血狼和狼人。 看着他们每一个,回忆曾经在一起的情景,哪一个好过过呢……真是遭劫呀,这就是活着吗?这就是活着……琉璃轻轻叹了一口气,决定了。 …… 半个时辰后,三生石重现。 琉璃对三生石道。 “我要再许一愿。” 三生石和山鬼皆是一愣。 “你要许什么?” 三生石沉声道。 “我要狼族昌盛,成为万物之主。” 此言一出,三生石和山鬼惊住。 “我身为狼王,却为情种所困,实在是惭愧。既然天意要我献身,令二十四位神归位,我甘心情愿,只望能如我最后一愿。” “好,三生石应了,保你狼族三千年昌盛,三千年大地之主。”三生石清朗的声音悠悠回荡。 琉璃露出欣慰的笑容,双袖舒展,十丈雪蛛丝,千万缕穿透身体,鲜血溅满三生石壁! ……三魂断,七魄飞……烟消云散……一身的千万智慧千万法力化为星星点点,献给了她的狼群…… 天地寂寂。 三生石看见那颗泪石飞落人间。 “你这又何必呢?” 山鬼接下去道。 “留一份希望不是更好吗,再说她的身份可是冥界的赏金猎手啊……”遥望天际,喃喃自语,“琉璃,属于你自己的那个心愿又是什么呢……” 琉璃天祭后不出半月,圣族在红山举行复活仪式,召唤出了大族长凤君,并攻向了剑陵宫,双方拼斗的极是惨烈。 又半月后,北部雪原上的狼族联合十万老鼠、另有五岭的蛇族青竹蛇来加盟向人类全面进攻,战事直到来年六月不见结束…… 七月,蝗虫四起,人类遭到前所未有的蝗灾,士气一泄,天下的狼同时奋起,人类惨败。 六年后,大江南北再不见人类的踪迹,大地之上狼群横行,真正成为万物的霸主,开始了三千年的昌盛和辉煌。 人类从此退出舞台,这个时期,也是后世的人类文明历史的断层。 三千年之后,人类重返这片散尽了先祖们热血的土地,重新开创人类的文明,狼族开始走向衰败,而另一位伟大的狼王将横空出世,力挽狂澜! 对于这位狼王,狼们一致认为是琉璃转世。 琉璃给了狼族一个奇迹,而这位狼王却给了狼族一个神话。 …………. 附录十二星宿和其伴星神谱: 空翼:白羊座,红狐化身。 冰羽:伴星,蓝狐化身。 舞叶:双鱼座,蝴蝶化身。 戏水;伴星,蜻蜓化身。 云飞:金牛座,白狼化身。 鼠忌:伴星,老鼠化身。 子君:双子座,人狼之子。 莲青:伴星,莲花化身。 欧阳炎炎:巨蟹座,人狐之子。 夜扬:伴星,狸子化身。 丑石:魔羯座,石头化身。 听风:伴星,豺的化身。 火焰:天秤座,红马化身。 追月:伴星,鬼蛾化身。 紫羽寒:狮子座,蝙蝠蛇化身。 画睛:伴星,眼镜蛇化身。 小蛛:天蝎座,雪蛛化身。 蝉音:伴星,蝉的化身。 雪狈:处女座,狈的化身。 星空:伴星,血炼之物。 风之子:射手座,豹的化身。 蓝云:伴星,羽人。 欧阳向天:水平座,人类。 乌乌:伴星,獍的化身。 (此排名序以对全文重要为准) ------------ 第一百零五章 尾声(大结局) 当琉璃再次睁开了眼睛感到自己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这个梦说不出的凄美真实,只是想哭。 恢复了意识也恢复了记忆,琉璃此时已站在冥界的入口,抬眼望去,正望见那块三生石,想起自己在阳世结束后许下的最后那个愿望,泪水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红狐狸……红狐狸……无数次的轮回任务,这次爱的最深,难道真的是因为失去了记忆就变的会用心去爱了、去活了吗? “……记忆是沉重的,也能扼杀人的本心,其实有时候学会忘记你会发现更多的美好。” 一个动听的声音传来,琉璃错愕了下,抬眼,泪水朦胧中,身披彩色霞光的地藏王菩萨正站在面前。 “菩萨……”跪了下去,“求菩萨再给琉璃一次爱红狐狸的机会……”这才是心中那个属于自己的愿望吧?无错不少字 地藏王菩萨伸手虚扶了一下,琉璃不得已站了起来。 “琉璃,你难道不知,即使你倾尽所有你所求的也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你们身份特殊,无论在俗世怎样的痴心也终不会有结果,上一世是你的劫,三生石也说过了,世间情种都给你们了却依然如此,放下吧,情海无边,回头便是岸!” “……为什么……为什么……”琉璃怔怔地望着菩萨,“一世的相爱也不可吗?”无错不跳字。 地藏王菩萨微微一笑。 “你当初为何会选中冥界赏金猎手呢?” “我……”还不是对一次次活着的背叛折磨的无望,不再相信还会有爱情这种东西,不想再傻下去了,可…… 地藏王菩萨像是看出她所想的,挥挥手。 “去交任务吧……你已爱过,你也拥有过爱……”渐渐远去。 琉璃猛然惊醒,是啊,自己深爱着红狐狸,红狐狸也深爱过自己,尽管我们没有在一起,可我们都彼此知道心里只有对方,这还不够吗? 想通了这一点琉璃对着地藏王菩萨远去的方向躬身施了一礼。 “多谢菩萨点化!” 琉璃完满地渡过了劫期,继续着她的接任务生涯,在很久很久以后的一次任务中遇上了再次进入俗世渡劫的空翼,也许是冥冥中的宿命安排,叫他们再次为对方动情、动心,即便他们名义上是父女,但琉璃没有放手,不论结果。 不过,那将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全文完) …………. 附录十二星宿和其伴星神谱: 空翼:白羊座,红狐化身。 冰羽:伴星,蓝狐化身。 舞叶:双鱼座,蝴蝶化身。 戏水;伴星,蜻蜓化身。 云飞:金牛座,白狼化身。 鼠忌:伴星,老鼠化身。 子君:双子座,人狼之子。 莲青:伴星,莲花化身。 欧阳炎炎:巨蟹座,人狐之子。 夜扬:伴星,狸子化身。 丑石:魔羯座,石头化身。 听风:伴星,豺的化身。 火焰:天秤座,红马化身。 追月:伴星,鬼蛾化身。 紫羽寒:狮子座,蝙蝠蛇化身。 画睛:伴星,眼镜蛇化身。 小蛛:天蝎座,雪蛛化身。 蝉音:伴星,蝉的化身。 雪狈:处女座,狈的化身。 星空:伴星,血炼之物。 风之子:射手座,豹的化身。 蓝云:伴星,羽人。 欧阳向天:水平座,人类。 乌乌:伴星,獍的化身。 (此排名序以对全文重要为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