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一、女恨嫁 ------------ 1.游戏的终点 1.游戏的终点还是开始 正午灼人的阳光里,一辆白色轿车从三环的立交桥穿过飞快地向郊区驶去。开车的人似乎喝了酒,车子在别扭地走之字形路,往左冲一下,又猛地向右冲,时快时慢,仿佛驶在颠簸不平的山上。在拐弯处,车子带翻了一排护栏,差点冲进了河里。 车子惊险地驶回平路的同时,里面发出一声尖叫,声音带着一种刺激的亢奋。 如果此时有人往车里面看的话——会面红耳赤,且为车里的人捏一把汗。 女人尖叫着,全身燥热。她紧紧地揽住开车的男人的脖颈,喘着粗气像条蛇一样紧紧地贴着他,颤抖的芳唇在使劲地吮吸他的嘴唇。他的衬衫和领带被扯得七零八落,摸方向盘的手被她不断扭动的身体冲撞得失去力气。他嘴里斥喝她,腹下升起一股抑制不住的热力,意识朝着一种妙不可言的眩晕状态蹒跚而行。车子仍旧歪歪斜斜地行驶着,他知道这很危险。 他记得第一次和她上床时,她绝望地哭喊着说,我完了!此后,她就像重见天日的埋藏许多年的火种,不顾一切地焚烧起来。越堕落越快乐;越快乐越堕落。欲和爱搅在一起,偷的欢愉,也令他沉醉。渐渐地,他嗅到危险的信号,这种信号不是来自外在因素,而是他内心的警戒线。他对事物都保持着一贯平衡观念,这来自于他的职业属性。如同赌博,手握胜券赢了,不遏止住贪心,最后会全盘兼输。所以,在这输赢的平衡线跨出去太远时,他警觉了。 他始终有着一点自私的理智,不愿为任何事沉沦。 他愿意冒险,除了觉得欢愉,还因为他认为浏览遍好风景,才能对生活认命——他必须安定下来了。 唇舌交缠间,呼吸更加急促,女人的柔软的手自腰侧探了下去,眼里却已泪水盈盈……这小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世界末日式的爱欲。 她吻得泪流满脸,也抹湿了他的脸。最后,他分不清他自己是不是也哭了。 他微笑着吻她的眼睛,吻干她脸上的泪——她到底有些孩子气,但也是动了真情。眼前的放荡,也只因为心里的绝望。 这样更好,他们本来就没有希望。 他在隆隆的马达声、她粗重喘息声的间隙里听到她说:“你真的狠得下心?” 他拂开眼前的长发,搂住她的腰,轻声说:“宝贝,听话!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她的大眼睛天真地扑闪了几下,费力地想了想:“最后一次——去日本冲绳岛酒店再聚一次。不会有人看见的!” 他轻抚她的脸:“你还有多少个最后一次?好好回你老公身边去。” 她停了一下,突然狠狠地咬了他的肩膀,竭斯底里地哭喊起来:“我老公!老公!你明知道我恨不得杀死他。你真这么狠得下心?你真和那个女人结婚,你爱她?” 他望着她似安琪儿一样精致面容,叹息道:“爱与不爱,我总要和个女人结婚的。难道我们永远这样下去吗?” 她咬了咬嘴唇,:“你就是想我离婚。你以前说过,你什么都不介意的。” “我现在介意了。” 她身子慢慢瘫软下来:“离婚,我家族会剥夺我的财产继承权。” 他凄凉地笑了笑:“你自己也清楚,放弃豪门大小姐、少奶奶的身份和我过平常日子太荒谬。别闹了——这样很危险。” 他们沉默了,男人漫不经心地盯着前面驶来的一辆载家具的小卡车,上面几个光着胳膊的男人正坐在冰箱上打牌。女人目光痴呆地倚在他怀里,从前从未思考过的问题涌上心头,未来的日子该怎么办?她只要想痛快地爱下去,他是她的整个世界,不管这有没有结果。已尝过温暧,她是不可能再回冰窟里去了。她突然像想通了眼睛一亮,把他的手使劲一摇:“好!我就离婚,大不了什么都不要。”男人摸方向盘的手被她撞歪了,他慌慌张张地‘啊’了一声,却来不及说什么,电光火石间,车子就朝迎面驶来的货车撞了上去。 …… ------------ 2.四年之痒 下班时间了,窗外天色正渐渐黯淡。在景程大厦写字楼18层的弘点装饰公司H室里,依然听得到啪啪的键盘声响。咏恩喝了杯咖啡,伸展胳膊深呼吸,站在窗前焦躁地往楼下眺望。楼下往前一百米是一个十字路口,车流汇集在这里堵成一条长龙,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响个不停。咏恩在这长龙中盲目地寻觅郑南的车的踪迹,他说好下班来接她的。 她旁边的一个秃顶中年客户拿着效果图看了一下午了,还在叨唠:“这个玄关的装置有点添堵。” 咏恩正想辩驳几句,电话铃却响起。“是黎咏恩小姐吗,请速到四医院外科来。” 郑南出车祸了! 挂了电话后,她心里乱了分寸,草草打发了客户,赶去了医院。 她心急如焚走进病房时,差点没认出郑南来。他刚做完手术已昏睡过去了。脑袋包得像个木乃伊,只露出眼睛和鼻孔的一点空隙,一条腿打着厚厚的石膏,吊在半空。 他的脑袋受了重大震荡,右眼视网膜脱落,右腿骨折。但送医院很及时,并也无大碍。 他睡得很沉。咏恩心惊胆颤地俯下身听了听他的心跳,才慢慢握住一点安全感。他的脸颊有不少玻璃扎破的痕迹,嘴唇发白。真是惨不忍睹。 看了他一会,咏恩从未有过的恐慌袭上心头,她在病房里焦躁又心痛地走来走去,又不敢叫醒他。 他要有事,她简直无法想象以后的日子! 黎咏恩和他在师姐结婚的酒席上认识。他是师姐老公的高中同学。酒席上,来喝喜酒的人以大学同学和同事居多,他和咏恩一样,与新郎新娘共同的朋友都不多。当时,亲友们一窝蜂地拥着新娘新郎敬酒,灌得两口子直求饶。他们夸张地拍掌大声笑,合着乐手们弹唱的喜庆的情歌,到处哗喧声一片。 郑南就坐在她对面,安安静静地喝着一杯酒,好像置身于无人的境地一样。 咏恩也没敢去凑热闹,怕被人灌倒。所以这一桌的人来来去去的,就只有他俩没动。咏恩不由地打量他——双目入鬓,一身笔挺的西装,帅得好像偶像剧的明星。不过,他的眼神淡漠像猫一样孤独和自我。 后来,咏恩有点坐不住了。便小心翼翼地对他说:“喂,我想去敬杯酒但有点怕他们,一起去不?这样空坐着也太不够意思了。” 郑南说,好!两人从人群中挤了进去和喝得满面通红的新郎敬酒。果然,认识咏恩的同学起哄了,吵着说啤酒太没诚意,非得要喝白的。咏恩刚毕业,应酬经验不足,只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抢了她的杯子,换了一大杯白酒,差点要哭了。她可怜巴巴地看着郑南把酒一口喝尽,又怯于求救。郑南拿过她的杯子说,我来!那些人又说,哟,你替她喝,那就得喝一整瓶。 郑南也不讨价还价,别人说喝多少就喝多少,也不知替咏恩挡了多少。他勉强走出酒店大门后,就扶不住墙了。咏恩送他回家,上车没多久,他竟歪头靠在她肩膀上睡了——原来他并不善酒。靠得那么近,咏恩瞅着这张陌生的英俊的脸,闻着他的鼻息,莫名的心跳加速。她从来不知道喝醉酒的男人会这样又纯真又性感。她一个多小时胳膊动都没动一下。 他们俩发展的很快。他是证券公司的股票分析师,表达爱意非常冷静、直接。求爱像工作一样讲究效率。认识第三天之后就向咏恩表白了。一个月后他便说:咏恩,和我一起生活,让我照顾你。当晚,郑南看到床上的红色印迹,激动地说,咏恩,我会珍惜你一辈子的。如果负心,天打雷辟! 可惜,他就是不愿意结婚。咏恩旁敲侧击时,他便皱着眉说:“我哥哥还没结婚呢。” 二年之后,哥哥抱侄子豆豆来串门。他无动于衷地说:“现状不好吗,有了小孩很烦人!” 转眼间,他们在一块四年了。热恋的激情已消失,亲情的升华还没来临。郑南回家已一日比一日晚,回家也只斜躺在沙发上看球赛,再无多的交流。但咏恩已成了一个失去自我,依赖心强的小女人,她铁了心一定要嫁给他。 咏恩在病房里坐了好久,郑南终于醒来了。 他看到咏恩时试图笑一下,可惜连笑都会牵痛伤口,便只吃力地唤了声:“咏恩!” 咏恩动情地抱了他的手,也不敢用力——上面有玻璃划破的伤口,说:“你不是去送变形金钢玩具给侄子吗?就变成这样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这时护士走进来了,说:“帮你去看了一下,与你一起进医院的那位小姐,已醒过来了,没有大碍。” “与你一起进医院的小姐?你车上还别的人?怎么回事?”咏恩问。 郑南嘴角动了动,脸上出现很艰难的表情,缓缓地说:“那人你没见过的,以前的朋友。我……有点累了。”咏恩在床边磨蹭了一会,见他把眼睛闭上了,似乎不愿意多说话,就把带来的衣服放床头距,走了出去。 她在走廊上的椅子上坐了一会,觉得这事有点怪,心里越想越不踏实,决定去看一下那位跟他一起进医院来的女人。她找到那刚刚进来的护士,打听了病房位置,去医院门口买了个花果篮,去了病房。 她去了之后,立马就后悔了。 病房门口守着四个穿黑色西装的保镖——好像一丝不苟的警察。他们盘问咏恩,可是她连病人的名字都说不上来,看上去像个图谋不轨的人一样。为首的那个对着耳机说了几句,一会,推门让她进去。 那个病房很大,一进去就有个蓝色的屏风挡住视线。一个佣人模样的妇女接过花篮,放在桌子上——这个小房间礼品堆得快到天花板了。她站了一会,佣人带她进里间。 这时,站在窗口的那个人悠悠地转过身来。他高大的身影几乎要挨到窗顶,前额光亮而气度轩昂,仿佛蕴藏着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典型男人的威严特点,精神抖擞,充满力量。他的外形俊朗大气似欧洲人,像极了欧洲名车广告上的尊贵男人。咏恩与他对视一眼,便生出几分卑微来,心里砰砰直跳。 ------------ 3.初遇霍景 他视线落在咏恩身上时,眼睛里有微妙的光一闪而过。很快,咏恩认为这不是友善的信号,他和床上的病人一齐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她。她只得冲他们点头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郑南的女朋友黎咏恩,我看过郑南,顺便来看看你。” 床上的病人头上也裹着纱布,不过比郑南好一点。眼睛以下都露在外面,无所损伤。咏恩只看见她的脸和手,便知是个长期养尊处优的女人,而且长得很美。她的眼睛却像是长期处于梦游症和抑郁症当中一样飘乎和无力,眼神暗淡,像一汪死黑的深潭。她看到咏恩时,人就像突然活过来一样,紧紧地盯了她一会,又厌恶地闭上了。她的神情里有一种明显敌意:她并不欢迎她来。 他讥诮地笑了笑,看着病人冷淡地说:“哦,他叫郑南!苏宜,你要知道爱惜自己。” 病人的嘴角抽动了几下,好像马上有恶毒的话要跳出来一样,终于是忍住了。她的脸上变得更加地阴沉。他们互相看着,处于一样戒备中,好像赛场上随时准备把对手击倒的选手。 咏恩很尴尬,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似乎因为她到这里,就造成这了这夫妻僵硬局面。这话里他似乎有迁怒郑南的意思……好在他们再无多的交谈,她随他出去,几个保镖跟了在后面。 下楼后,他们站在草坪的过道里,他递给咏恩一张名片:“我现在有急事。下周三,我有三十分钟的空闲。你打这个电话,秘书会安排司机来接,我们谈谈。” 这语气不容拒绝,咏恩有点讷闷:我没说想和你谈什么呀。他说着扫了一眼手表,又看了咏恩一眼,欲言又止。这时,有穿黑色制服的人开来一辆宾利车,躬身替他打开车门,他叹了口气钻进车里,车子飞快消失在了门口。 名片上印着:中江集团总裁——霍景。 咏恩吓了一跳! 中江集团实在是赫赫有名,本城三分之二的摩天大厦都是中江所造。霍景接管中江之后,进行多元化的开发项目的扩展,不惜重金请来了获得普策利建筑奖的建筑师,打造了很多绿色生态国际水准的别墅群,和许多炫目的后现代商业大厦。报刊杂志上经常整版地介绍中江的项目工程和霍景的城市规划理论专题。 咏恩所在的泓点建筑设计公司常参加中江的装潢工程竞标。中江的大手笔装潢工程,设计公司趋之若鹫,竞争异常激烈。每次竞标赛都会让员工紧张得喘不气来。作为公司的装潢设计师跟中江合作那么多次,她都没见过总裁霍景。 这位大神一样的人物邀她下一次见面!天啦!咏恩激动了,一时忘了这背后的逻辑。一会,她才想起,这肯定与郑南和霍太太一同出车祸有关。 ——她自己也是怀疑的。不过,她相信郑南。他虽帅气多金,但不至于狂妄到拆权贵的婚姻。如果真是这样,也是他俩的事,她也不必和情敌的丈夫去商量对策。 那到底去还是不去呢? ------------ 4.结婚还是滚蛋! 她返回郑南的病房时,已接近晚饭时间了。 护士把郑南的床头调高了,忙着换药、输液、检查伤口。咏恩打了开水,只看着他那只上了石膏的腿发怔。护士走了之后,咏恩用勺子喂水给他喝,郑南突然抓住她的手说:“咏恩,嫁给我。” 咏恩手一抖,勺子差点掉到地上,她说:“为……为什么。” 郑南想了想:“我要照顾你一辈子。你说过想二十五岁披婚纱的。等我出院,可以先去拍婚纱照。” 咏恩把杯子放下,在床上坐下,定定地看着他:“我刚刚去看过苏宜了。” 郑南握住她的手说:“霍太太是我客户,她委托我打理她的股票。我和她私底下的交情还不错。那天我在商场买玩具,她打电话给我,她刚好在附近的健身房,就打算一起去附近咖啡馆聊聊,我的车刹车失灵……上午,我太累了,没细说,只怕你胡思乱想。” 咏恩盯着他的眼睛:“真的?” 他不说话,只慢慢抬起手来,在她的手背上印上一吻,然后说:“最后说一次,她是有夫之妇,我和她只是朋友……咏恩,我们结婚吧。” 结婚这两个字让咏恩心里了一阵震荡。毕竟她等了四年!可心里有些隐隐地不安,有些地方不对.脑海里又出现霍风约她谈一谈的情景,恐怕霍太太与郑南的关系没那么单纯。但她总觉得那个霍景心机太重. 咏恩不傻。但男人总有犯错的时候,不是吗?她相信,他和霍太太的事并不严重。她一直都相信他,他也不会傻到会认为和一个有妇之夫会有结果。她的丈夫可不是一般人啊!他肯和她结婚,也就是说愿意把以前的事抹掉,重新开始。 很多事情都经不起细想,但她恨嫁已久了.何况,他俩四年来感情一直不错的。咏恩下定了决心,结婚以后要把他看紧点! 想到这里,她不由地要自我检讨一番,她的生活太封闭了,不爱应酬。郑南的朋友都和她不熟。平常他们去打保龄球或是宴会,她都不参与,只呆在家里看书、上网。她和他的生活脱节了。 晚上,郑南的哥哥郑凡一家三口来了。侄儿豆豆闹哄哄地,几次要去搬叔叔的石膏腿,搬不动,便爬上床去扯上面的绷带。咏恩只好和嫂子带着他去走廊上去洗水果。 郑凡说:“我简直不屑说你!你这是玩火的下场!幸好你的小命没有丢掉。你给我尽快结婚,收心收性。要是父母还在……” 郑南不耐烦地说:“别唠叨地跟个老太太似的。” 父母早逝,长兄为父。虽是两兄弟,但性格却南辕北辙。郑凡老成持重,郑南脾气倔强,好强。被哥哥一直管到大,循规蹈矩的做了很多年优异孩子,内心却总有打破一切的反骨欲望。 咏恩不知从哪弄了一个氢汽球给豆豆,他让汽球飞了,又逮,又放。爬上爬下,兴奋得像过节一样。 他们一家三口走了后,咏恩开心地说:“结婚后,我也要生个这样的宝宝。” 郑南没有接话,只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咏恩心情跃雀起来,回家立马跟父母打了电话说今年要结婚了。黎妈妈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总算有点结果了。下个月我会过来和郑南谈谈。” 咏恩开心了好几天——25岁真的可以出嫁了.她甚至等不及郑南出院就开始谋划婚礼了,她捧着新娘杂志跟他唠叨:“我要穿V字领婚纱,戴有皇冠的头饰,好不好?哎呀!我应该先去订制一套婚纱,我在网上抄了很多名婚纱的图,倒可以自己设计好图纸交给裁缝。” 郑南说:“嗯。” “婚礼白天西式的,晚上中式的。这样累是累了点,但是会让人终生难忘的。” “嗯。” “请乐队唱爵士乐。要让女歌手唱小野丽莎的歌,那首《玫瑰人生》很适合。唉!恐怕很难唱出她的慵懒高贵感觉出来。” “嗯。” 咏恩的眼前仿佛出现一片玫瑰辅成的红色海洋,白色婚纱上撒满了花瓣——有必要可以让婚庆公司捕几百只蝴蝶围着她飞,那是最好的啦.她闭着眼睛忘情地憧憬,说了一通之后,发现郑南在低头发短信。她气愤地把手机抢了过去。郑南过来抢,她没拿稳,手机便掉到痰盂里了。他生气了:“好端端地抢我手机,你有病啊!” 咏恩说:“我在讲最重要的事情,你却在应付我!你在给谁发短信,这么急!” “注意——我们说过不干涉各人自由的。” “是和苏宜发信息吧,你跟她到底什么关系!”咏恩脱口而出,那天的疑惑在心里始终是发了芽。 郑南指着她的鼻子:“你怀疑我?”不知是心虚还是身虚,他气得脸色发白。 “我也不知道——总裁太太竟然坐你的车,在郊区发生车祸。”咏恩看着他。 “好样的,那还结什么婚,分手吧。”郑南扫她一眼,满不在乎地说。 咏恩眼泪夺眶而出:“你这什么态度!一吵架就说分手,今年都说了好多次了。有什么事你也总不屑于解释,你把我当什么?”她知道郑南就吃定她了!她就是太爱他了,他知道赶她都不会走。郑南恼怒地闭上眼睛,不理睬她。 要不是那天霍景派人来找她,咏恩几乎是相信郑南的话了——她从来就没怀疑过他. 那天管弦交待她去看一商业大厦的装修施工效果,然后去了建材市场选吊灯。忙完工事之后,她顺道去看了新进购的壁纸。在瑞典花纹壁纸区转了转,突然觉得不对——身后有个人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她停,他也停下来,并不闪避。 咏恩几乎背脊发冷——他怎么知道包里有公款?她拎紧包,小心地往外面走。还未下台阶,那个人便挡在她前面。这个人他有几分面熟,却又记不起来。这个男人至少有一米八五,黝黑的皮肤,表情古板。他微微躬腰,手往前一摆说:“这边请。” 咏恩汗毛竖起:“抢劫?” 他指了指停在前面的一辆车说:“霍先生要见你。” 咏恩想起来这是那天在病房门口的保镖。她心里不安起来——随他上了车。 ------------ 5.被背叛的诺言 车子七拐八拐顺着蜿蜒小道走上东山的山丘顶部,便看到长长的混凝土墙。往右走穿过这片墙,经由这片墙的端部向左转,便把人带到一长长的、覆满绿荷的大水池。沿水池中央的楼梯往下走,顿时柳暗花明,一个圆形大厅就在这片静谧的水池下面。 有钱人都是狡兔三窟,重在隐密。 咏恩第一次见识这么神秘高贵的建筑,有点类似于日本的宗教建筑。 进室内时,里面的基调为浅灰色和朱红色,阳光从大厅的西侧光庭映入客厅,列柱投下长长的影子,大厅充满红光,给人们以一种静寂神秘和超凡脱俗的深刻体验。 霍景就坐大厅中央,坐到光线的阴影里,像一尊贵不凡的雕塑。整个肃静氛围让咏恩走路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怕声音显得嘈杂。咏恩看不清霍景脸上的表情,只知道他的姿势像教父一样,让她产生畏惧。 他示意她坐。打了个手势,女仆倒了杯茶,就把门关上出去了。 她隔着他老远的地方坐下来。大厅太宽阔了,两人遥遥地向对方投去目光,不动声色,像是重大事件谈判的阵势。 霍景开口说道:“黎小姐,你失约了!难道对你未婚夫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咏恩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相信他!” 霍风沉默下来,慢慢放下茶杯,抬起头来说:“相信他?你要是真的信,也不会冒冒失失的跑来苏宜的病房。我太太坐他的车,在郊区渡假村发生车祸,你觉得意味着什么呢。” “他们真的有一腿?”咏恩并不完全相信,他刚刚向她求婚了呢!她低头用手使劲抠着衣角,这事太没真实感,心里掀起一阵揪心的痛。 霍风看了她一眼。这眼神相当有涵养,没有把觉得她愚蠢的意思表现出来。他说:“事情很清楚了。苏宜已经亲口向我承认她和郑南约会一年了,估计实际时间比她说的更久。一年多的时间,懂吗?要不是这场车祸,他们会继续隐瞒下去,然后再偷偷跑掉!黎小姐,你是心胸太宽广还是看不住你的男人!” 咏恩一瞬间感觉遭受了一股强大像电流似的冲击力,脑袋里一片空白,放在木扶手上的手臂颤抖起来。霍景冷冷的看着她,为她的意外神情露出不屑的神情。咏恩在霍风指责的语气里受到了侮辱!他目的像是要给她难堪或是迁怒于她。 她喃喃自语似地说:“苏宜,郑南……我的天啦,怎么可能!她都结了婚呀为什么要抢别人的老公!你呢,为什么不管好你太太!” 也许是隔得有点远,霍风侧过头,像是没听清似地问:“什么?” 咏恩脑袋里一片混乱:“我说——你应该管好你太太,我和郑南都准备结婚了,她为什么要来破坏我们的感情?”她几乎语无伦次了。 霍风沉下脸,额上青筋暴起。手一动,茶杯啪地一声被拍到墙上:“黎小姐,我不是请你来指责我的。” 他不紧不慢地朝她走近,让咏恩立马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他对牢她,眼睛里生出的寒气就像幽黑海底的鲨鱼一样,让人不由地打个冷颤。咏恩猛地站起,推开椅子吼道:“你又是什么意思?我倒想问问你为什么不管好自己的老婆,明明有这种有钱有势的男人还去勾搭别的男人,无不无耻!难道你找我来是指责我?凭什么!” “住口!”他一拍桌子!看了她一会,看着她那带点可怜的倔强样子,心里叹息着,慢慢收起怒容:“请理智一点。我目的是告诉你真相,因为我们是站在同样的立场。郑南欺骗着你,同时又耸涌苏宜和我离婚,我不懂郑南的女人居然会有天大的包容心……你不应该这么包容这个贪婪的人来破坏我的家庭。” 咏恩有点心惊地看着他,被他眼里的怒气镇住了。感到又一阵痛心,泪水涌上来:“你指望我从你太太身边把我男人拉回来是吗?哼,失败!” 霍景沉默了一会,说:“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我只是想看看这对狗男女都失去了身边人时,会不会醒悟。黎小姐,不要对男人太宽容!” “是,我现在知道了。男人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 咏恩抹把眼泪走了出去。脚像踩在没膝的雪地或沼泽地里,一步一步都很难受。她的心绪太坏了!郑南竟真的背叛了她,他从前发的狠誓呢。不应该呀,他是她第一个男人,自己待他一心一意啊!虽不像一般贤妻良母一样天天洗衣做饭,但也是温柔体贴.她的身材外貌也不错,那个方面也表现不错,一直很美满,她一直以为他生活得很幸福…… 为什么?为什么?她心里愤怒又伤心,手和膝盖发软,仿佛有一个很重的东西压在上面,颤抖着几乎让她站不住。 他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态和她结婚? 咏恩麻木地往外走,走了半天,才发现这是别墅的后门,走错了!她又绕回去,抹了把眼泪,往另一个方向走,结果又走错了。她吃了一惊,这里很难走吗。她是一点认路的耐性和意志力都没有了。折回去,摸准一个方向,终于到了门口,准备下山时,才发现手提包没拿,只好走回去。霍景正拿着她的包站在门口,望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一阵莫名的痛心。她接过包,想再说几句却也没力气了。 霍景说:“我送你。” 她斩钉截铁的说:“不!” 他看着她的泪却像挖开的泉眼一样,止不住。在商场征战多年,每个人都带着面具做人,从不示显自己的软弱的一面,他所处的位置,让他比别人更为冷硬。他和苏宜结婚后,她动不动就觉得委屈,哭不停,让他更厌恶。他以为他已被事业压力,婚姻磨得心比石头硬…… 他说:“有需要,我可以给你任何的帮助。再见。” 咏恩冷笑一声,再见? 霍景站在台阶上,看着咏恩慢慢消失在山顶的拐弯处,慢慢地走进大厅里连喝了三杯茶,随即又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那头的人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用极其慵懒的声音说,什么事? 霍景沉默了一下,忍住不耐说,“所有的事情已经告诉黎咏恩了。” 苏宜大声地笑起来:“真的?” ------------ 6.死活赖上了 苏宜兴奋地说:“好!不错,我亲爱的老公你真听话。她的反应怎么样?” 霍景听着她的怪腔怪调,想象着她那副洋洋自得小人得志的欠揍样子,感到吞了苍蝇一样的恶心,他说:“她快崩了!怎么样,你满意了?要记住我们的协定。” 苏宜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当然!不过现在还没有结果。谁知道他们还会不会结婚,那女人说不定死活都赖上郑南了呢。” 霍景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说:“赖?苏宜,你太不自爱了,你知不知道你自己越来越下贱了!” 苏宜一阵大笑,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又猛地咳嗽了几句才说话:“霍景,是,就你还是那么高雅高贵。去你妈的,你还不是要听我这个贱人的话,你为自己的地位和利益挖空心思什么事都做,比我贱百倍。” 霍景气得暴跳如雷,把电话狠狠地砸在地上,太阳穴的青筋突突地跳动,他一拳擂在墙上,咬牙恨恨地说:“哪天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点烟时生气得手指发抖,老半天才点着,吸完半根烟才平息怒气。他吐了口烟想,这事就暂时放任苏宜吧。 霍景不知道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方深恶痛绝的。这桩三年的婚姻早就烂到骨髓里了,最可笑的是还要维持表面的光鲜。婚姻简直给了他狠狠的一记耳光。 苏宜从一开始嫁给他时,眼睛就总带着那种逼良为娼的无奈样子,就差没有拿把刀护在胸前说,别靠近我!其实利益婚姻不都是这个样子,苏宜如果真有骨气的话,那就放弃苏家的遗产继承权,大胆地去追求自己的自由,没人会强迫她。而不是假惺惺地做出为别人牺牲的姿态出嫁。 而霍景要不是因为初任中江集团总裁想获得大笔投资做出成绩来,获得父亲认可,也不会轻易就答应结婚。野心勃勃的他把事业的成就,长辈的认可看得太重了,以至于婚姻没有仔细想过——他觉得无论如何他是不缺女人的。 显然都是为着自己的利益,而不是为别人牺牲。所以霍景看到苏宜动不动就生出悲凉的样子,他就觉得厌倦不堪。苏宜和他一起最大的乐趣就是冷嘲热讽,激怒他,让他不得不动手抽她,她就把所有恶毒的话骂出来。 ——水深火热的婚姻!以至后来听到她有外遇,他并不觉得特别气愤。 最让霍景气愤的是,他的种种努力并没有完全获得父亲的认可。他刚刚收到消息,父亲又修改了遗嘱——有关中江集团董事长继承人的名字。让他更心惊肉跳的是,父亲的私生子已进入中江集团。而他却不知道这同父异母的弟弟是哪一个! 他打了个手势叫来先前带咏恩过来的人,交待他去查实父亲私生子的事。又皱着眉狠狠抽了几根烟。弹烟灰时,他才发现沙发的角落上有个很小的白色布袋。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黑色的MP4,应该是从黎咏恩包里掉出来的。霍景不自觉地打开了它,屏幕上是一张咏恩背着光微微笑的侧脸图。他盯着画面,手指从上面轻轻地滑过,心里泛起了一点涟漪。这个女人让他有种异样的感觉。从何说起呢?第一次在医院见她,她的眼睛纯净明亮,像山涧的清泉,却带着职业敏锐、老练的目光。霍景在她身上看到别的女人没有的东西——她不虚荣,不像别人一样爱攀附和畏惧权贵。用钱也许不一定能打动她。 他从来都不曾了解女人。对她们的印象来自于母亲和妻子的模板——上流社会的女人穿着高级名牌时装,妆容无可挑剔,掩饰着骨子里的慕虚、贪心、自私。而社交场所认识的女人灵魂更为势利和卑鄙。 黎咏恩应该是个聪明的女子,为什么对身边的人背判一无所知呢?霍景算是知道了这个女人的火爆,也许姓郑的生活会被闹个天翻天覆地。当然,仅仅这样是不够的。 可这样可贵的女人也终究逃不开被控制的命运。他叹了口气。 ------------ 7.面对现实吧 咏恩回家后觉得手脚轻得像纸片一样,没有一点力气,一阵清风就可能把她扬起来抛到随便一个旮旯里无声无响。记得第一次和郑南上床时,他吻着她说,咏恩,我要负你,就天打雷辟。多可笑的誓言啊,她居然相信了。 他们一直是相爱的,只是现在彼此熟悉了,略为冷淡点了.也许他只是经不起诱惑,是不是?像他那样长得帅又有钱的男人确实招女人喜欢.男人一般看到美女都会有欲望的!他向她求婚,也许已经后悔了,最终还是想回到她身边来,是不是? 咏恩拼命地为这事找内在逻辑,但越想越觉得自己无知——就像霍景说的,她对郑南简直有天大的愚蠢的包容心,所以霍景才会看不下去了来找她。 咏恩知道自己不能坐在家里猜答案了,要郑南亲口把所有的事情说清楚.可是郑南的特别护理从医院打来电话说,郑南的眼睛出血,眼前有火花闪现的现象,医生说要再做一次视网膜激光手术。咏恩赶到医院时看到护士正准备把郑南移到那个推床上面去,郑南满面痛苦的看着她。进手术室时还跟她说,我要是瞎了,你是不是愿意嫁给我。 此时的郑南好像已只剩半条命了,咏恩在这个时候和他大吵大闹会要了他的命。 她没等郑南出院,又赶去了公司。因为她的一个家装方案又出了问题。她施工图上的主卧门框尺寸大了,门小了一厘米,结果大家具被卡住,搬不进来。客户跑到办公室来大骂了她一通,要索赔。管弦好说歹说,劝走了他。老板又把她骂了一顿,毫不留情地扣了薪水。 咏恩麻木地听着,她没有任何感觉,像机器断电早就停止运转了。 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思?咏恩的心简直无处着落。 管弦把她叫进办公室说:“是不是照顾病人两头跑太累了?这样吧,你先请假先休息一两天吧。”管弦是咏恩的上司兼师兄,冷峻的事业型男人,处女座,完美主义兼不婚主义者。咏恩一入公司就做了他的助理,他是她的老师。 咏恩点点头。出了公司大门时,她竟不知往哪走。家里,她不想一个人呆。医院不想去,要等郑南拆了纱布再说。她招了辆的士往中江集团大厦去。 她在门口徘徊了一会,看着穿整齐制服的中江员工凝眉敛目、步伐匆忙的进进出出。她在保安处登记了名字,顺便问到了总裁办公室在25楼。 此时,霍景正在办公室里与客户会谈。他听秘书汇报咏恩过来了,也没有问她有什么事,在电话里只简单地交代秘书立即打发咏恩走。 咏恩不肯,一直要守在秘书室等霍景出来。她想,上次他还说可以给我任何帮助呢。这些男人的话也太靠不住了。 咏恩对秘书说,转告他,不见面我坚决不走。 良久,霍景通知咏恩进来。 办公室非常大,纯白色的天花板和墙壁,连壁柜书柜也刷成白色与墙连为一体。青色的玻璃在炯亮的光线里发出清冷凛洌的光,房间里没有任何累赘的东西,装饰得好像医院的病房。只有落地窗前的一盆三色槿盛放的紫色的鬼脸带来一点生气。 咏恩站了几秒,在这异常冷清氛围里感觉像走到了冬天,身体似触碰到了迎面飘来的雪花的冰凉,让自己的头脑突然清醒了下来。 霍景像接待平时的客户一样,吩咐秘书给咏恩倒一杯咖啡,然后静静地看着窗外。 高大的落地窗虽可俯视整个城市的风景,可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压迫似的堵塞了整个天空,纯净的蓝天仿佛被撕裂。 咏恩安安静静地喝完一杯咖啡,然后说:“我知道打扰你了,抱歉!” 霍景转过头来看着她:“现在,我可以答你三个问题,问吧。” 咏恩低头抚着自己的手指,慢慢地说:“只有一个问题,苏宜在哪个医院?” 霍景说:“我不会答你。你为什么要见她?” 咏恩无奈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有很多问题想问她——或者说我想知道她是怎么样一个人。” 霍景慢慢地走到窗口说,“想了解你的情敌?她也不过是一个贪心的女人,你男人出轨也不见不得因为苏宜有多大的能耐。你应该去和郑南谈谈,了解他对你才重要。” 咏恩手指像在抽筋似地紧抠着沙发:“男人会有什么实话吗?再说,他现在只剩半条命了——眼睛被蒙不能睁开,只能仰卧。现在的状况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 “哦,告诉你——苏宜也好不到哪去。这样让你高兴点了吗?”霍景靠着她坐下来,询问似看着她。 “我心里很乱……我就是想和她谈谈,你不懂。” “黎咏恩!面对现实,你见她没用!”霍景截她的话,盯着她的眼睛,抓住她陷进沙发里的手指,慢慢地抚平它:“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想我会想办法找到她的。”咏恩倔强地说,然后站起来往外走。 霍景靠近了,俯身逼视着她,阴影投射在她的眼睛里——仿佛怕她听得不够清似的脸凑近她,对着她的嘴唇,说:“你还想知道什么?郑南和苏宜在一起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你难道还想听她讲他们的浪漫爱情故事?” 霍景唇边的气息扑到了她的脸,说的话更浇了她一盆冷水.咏恩打了个寒颤。 他慢慢松开手,两人僵视着。咏恩拧开门——门又被他摁死了。 霍景冷冷地说:“你的MP4忘在我家了,我会再找你。听着,黎咏恩,不要乱来!” “放心,我不会再找你!”咏恩打开门走了出去。 霍景看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黎咏恩!“ ------------ 8.穿不上婚纱又如何 出了中江大厦后,咏恩在街上漫无目的乱走.目光在人群里,街边的橱柜里搜寻什么似的,眼睛却一点焦距都没有.她不停地走着,最后在婚纱摄影店门口停下来. 橱窗的模特上穿了一袭淡紫色的婚纱,配了铂金的项琏,顶上三盏银质小灯的光连带站在旁边看的人身上也生了光. 咏恩仰头看着,把手放到冰冷的玻璃上,哑然失笑:是想要婚礼还是婚姻?她来看过好多次,最终还是穿不上它。 其实她知道婚姻是怎么回事,知道这种世俗的东西不一定能让人幸福,就算开始幸福也不一定长久,但她就是恨嫁!26岁想嫁人,要披上婚纱有那么难吗? 她掏出电话,拨通号码说:“芝芝,我失恋了,来!喝酒庆祝一下!” 芝芝是她的大学同寝室友.唯一毕了业还密切联系的人。典型的湖南女子特点,泼辣,豪爽直接,有点男人婆的味道。毕业后三年就在设计界混得风声水起,与人合伙开了设计事务所。 二十分钟后,芝芝赶来了。她刚从美容院里做脸部护理出来,脸上水嫩嫩地,心情也大好。一见面就给了咏恩一个大大的拥抱和香吻说:“宝啊,贝啊,好久不见啊。你的样子咋整得像个难产妇啊!话说过回来,虽然失恋,但喝酒——你买单啊。” 咏恩苦笑:“你忍心剥削失恋的人?” 芝芝捏了她的脸:“失恋了不起了?我和男朋友分手之后,我就奋发图强,去了中央美院的设计进修班苦心学习,考了高级资格证。在公司里一路过关斩将,把一堆男人踩在脚底下,当了总监,累次获得国际设计大奖……” “行了,你的丰功伟绩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女强人一个。我又没有怎么样,只是……唉,觉得郁闷啊。凭啥男人要负我呢?” “因为你太依赖男人。去,别给咱装什么可怜小样,你要在我面前掉眼泪,小心我一巴掌打得你眼冒金星啊。你应该混好点找个更好的,气死那姓郑的。” “好,以后我眼观八方找好男人!你呢,都单身贵族了,有事业又有样貌,为什么还没把自己嫁出去?” 芝芝猛摇头:“我的合伙人说我性格太强悍了,控制欲也太强,一般的男人看了都避而远之了。他懂个屁,在工作场合当然要这样,我平时还是很温柔娴慧的。现在我又不图个啥,一般的男人难入我的法眼啊。” 咏恩想,得了吧,还娴慧。她的男人婆性格缺点不但没有变,而且在社会发扬光大了。记得有一次班里搞烧烤活动,那些要做搬运工的男生起晚了。芝芝二话不说,就冲进男寝室把他们一个个拉起来,甚至愿意到男厕所去揪人——吓坏他们了。她做什么就有股什么都不顾地往前冲的劲。 后来有男生说:“去追芝姐?饶了我吧。” 咏恩和芝芝在酒吧喝了不少酒,一晚上听着芝芝讲她的宏图大计,只抱着酒瓶吃吃地傻笑,心里空空落落的。出来时时间已经很晚,芝芝说:“是去我那儿住,还是找个男人陪你过夜?” 咏恩笑着掐了她一下:“我的天没有塌下来,放心。” 芝芝突然严肃起来:“你不要做什么傻事,出了事也没知道,没人看到,姓郑的还在医院。” 咏恩耸耸肩,拦了的士回家。 站在卧室里,看到床上两人一起选的红色的床单抱枕、小熊情侣睡衣、性感胸衣,床头和郑南的抱在一起面贴面的合影照片,她从胃里涌起一阵膻味,感到晕眩,要吐了。郑南跟也说过,爱她,要照顾她一辈子。他说话总是那么好听,每一句甜言蜜语她都相信了。 睡不着,她爬上窗台,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酒。抽一口烟,猛灌几口酒,仰望夜景。此时,对面窗口的暧黄色的灯光里剪出一对老夫妻的身影,他们似乎在逗孙子,又是笑又是唱歌的,把电视机的声音也盖住了。他们这种平平淡淡,也许不会幸福但也稳实的生活,让咏恩妒忌得想哭。打开窗角的收音机,音乐之声正在播张学友的歌: 如何能将工作当恋爱进了又退 从早午晚都拉锯那有乐趣 何不躲进浴缸里痛快地流泪 如何能将恋爱当工作奋斗下去 如早午晚找不到半个伴侣 何不休假像清水一般空虚 ——林夕《楼上来的声音》 如此看来林夕对于爱情也是相当悲观地,她想道.罢了,罢了,大不了就像楼下那天经常一个人搂着吉米娃娃散步女人一样,寂寞孤独的生活着,像清水一样地空虚。以后她恐后对男人再也没有信心和信任了,这样的生活活得实在没什么意思。 此刻,风像情人的手一样拂过她的身体,她换了个姿势靠着墙,差点把倒在地上的酒瓶子给碰了下去。烟也抽完了,酒也喝完了,两眼迷蒙的咏恩恍恍惚惚望着人行道上在风中微微摆动的树枝,好像在朝她招手似的,绿色的枝蔓间像编织一个温暧的怀抱。 咏恩笑起来。心里念叨着:怎么这样呢,怎么这样呢。 这时电话铃偏偏响起,她捂上耳朵忽视它。 电话响了好久,手机又响了起来——铃声非常倔强,非要她接不可。她突然泪如泉涌,郑南没见到她,肯定是不放心就打过来了。无论如何,四年的感情啊! ------------ 9.疯完了,散伙? 她拿起手机一看,竟是妈妈的号码。 “咏恩,怎么这么久没接电话?害得我急死了.最近怎么样?“ 妈妈那尖声细气的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女高音,让咏恩瞬间清醒不少。 她笑着说:“很好,好极了!” “你怎么在家里,不去医院陪郑南?要知道体贴人啊!” 咏恩头昏脑涨地应付了妈妈几句.她爬下窗户,为了让自己更清醒点又往自己的腰侧狠狠掐了一把。解释说:“哦……我有点不舒服,这几天在家里睡觉呢.“ “啊!“妈妈突然提高了音调,像发现了什么惊奇东西:“呀!你……你请假休息,你是不是有了?难怪你们要结婚了.死丫头,什么事都瞒着我!“电话那头一阵骚乱,好像腿脚不利索的爸爸也跑过来了,叽叽咕咕地说了几句. “没——有!你们烦不烦啊.“咏恩说. “行了,再过两个礼拜我和你爸就过来了啊.我未来女婿住院不来瞅瞅也说不过去啊.嗳,不行,老头子你还是别来了,别添乱.“妈妈兴奋地挂了电话. 咏恩知道老妈说是来看病人实质上来探虚实,顺便商量婚事了.真是够麻烦啊! 如果老妈抱着做外婆,做丈母娘的喜念,一来就看到两人要散伙的情景,会受得了这打击? 咏恩坐在地上抽了根烟,觉得身子轻飘飘地像张纸,气若游丝,像快要死了一样。到时候该如何向妈妈解释前因后果呢? 四五年了没有抓牢一个男人,够失败的。这些事情要解释起来肯定让人头痛。 无论如何,还是要先振作. 她站起身来煮了包方便面吃了,有一点精力便洗了所有被子,洗了马桶,厕所,洗了厨房,把所有最脏的地方全都清扫了一遍,擦得一尘不染.累得她要趴在地上了.她从没有这样干过,打扫做饭都是请钟点工做的.可惜这样并没有让她好受点。 她把抹布一丢,想,算了,明天还是去上班吧. 咏恩爬到床上衣服也没脱就睡了.第二天去公司时,同事惊讶地说:“你的眼袋肿得像个灯泡一样,两眼无神,去拍鬼片都不用化妆了!咏恩,你怎么了?“ 其实咏恩早上已经用柠檬加冰敷过了,她无奈地说:“我这几天没睡好,老是做被人追杀的梦.睡着比醒着还累.“ 去倒茶时,看到办公室那一头,许俏的位置是空的。 旁边的人说:“许俏请了几天假了,还没有来上班呢.听说,病了.“ 又一个遭受感情打击的女人。 当时,许俏跟咏恩说:“我在第一眼见到程诚时,全身的神经都好像烧起来了,好像上辈子和他恋爱过一样。我现在才懂得什么叫什么来电,什么叫爱情。” 咏恩知道这是屁话,还不是因为程城的皮相好!那男人还长着一双带电的眼睛——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有点近视,总爱侧着脸眯眼看人,看上去还有真点深情款款。 许俏却是睁着一双琼瑶剧中女主才有的天真天知的充满梦幻的眼睛,因程城对她的一个微笑冲昏了头脑,和男友分了手,开始做起美梦。 因为程城,许俏和咏恩闹得非常不愉快。 程城是中江集团的项目总监.弘点公司参加中江集团的竞标赛必须拉拢的一个人.攀上中江这样的高层人物,弘点老总也是费了很多时间和金钱. 咏恩先于许俏认识程城——在公司的一次饭局上。 咏恩赴过很多那样的饭局,那些项目负责人大多是些满面油光,肥头大耳,啤酒肚比孕妇还大,睁着一双只有脚缝宽的贪婪的眼睛的乏味的中年男人.没办法,这职位实在是个肥差. 所以看到程城时,咏恩着实很惊讶. 当时,他坐在分枝形的水晶吊灯下正中间的位置,笑得很灿烂。咏恩感觉周围的人全都暗淡了下来,仿佛只为烘托他一个人。他的面容俊秀,五官精致,特别是眼睛温温润润有水晶的光泽,电力十足。身上散发出很飘逸和张扬的自信气质,显露出这男人早被很多女人宠坏了。 之前,咏恩在竞标会上听过他的名字。他是海归派青年才俊,三十出头便爬到集团的重要部门要职。据说是总裁得力助手。 当时人太多了,咏恩也只是来凑个数——她在公司也勉强算中层吧,设计总监管弦的助理。 还未动筷,大家一齐站起举杯喝酒。幸好咏恩在家里吃了点心垫底。她防醉方法是,吃饱,多喝汤,含着酒吐在毛巾里或杯子里。大家频频向程诚敬酒,他豪爽地一口喝尽。喝了很多瓶,依旧神采奕奕。后来,程城与管弦碰杯时,他就注意到了咏恩…… ------------ 10.眩晕 程诚说:“咦,管弦,你的助理挺像我前女友的。”说话间,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咏恩。 真老套!咏恩笑了笑举杯:“长得像你前女友的一定不少吧。” 他也笑了:“她把嘴里的酒吐进茶杯的动作和你一样老练,我就迷迷糊糊地醉倒她手里,上了大当。酒品即人品,你太狡滑了!” 咏恩脸红了。 这次饭局后,程城给弘点带来了不少项目,让老板见了他高兴得点头哈腰的。他就与公司的人熟络起来了,一来,就把所有女人的目光都吸引住了,特别是许俏。那些女人装模作样地以拿文件、倒咖啡的借口在他旁边走动,眼睛朝他身上滴溜溜地转。 还好他来的并不多,也只爱待在设计部门,和管弦、咏恩他们打交道多。那一次,许俏拿彩墨给咏恩时,刚好看到程城从管弦的办公室里出来,两人对视了一眼。许俏当时中了爱情的毒箭——手里的墨盒就失手抖在了地上,小脸蛋绯红。 她羞答答地托咏恩去约程城喝咖啡。咏恩一口答应下来,程城也答应得很爽快。许俏精心妆扮一番充满期待地去约会。结果程诚来了之后,她才知道程城以为约的是咏恩,看到她大所失望,借口有事就走了。她追了上去,他竟然对说她说,小姐,请自重!你难道不知道我和咏恩的关系吗? 这一句略带侮辱的话,简直把许俏从梦幻的天堂打入地狱。原来她会错意了,她以为程城也喜欢她呢。她一声不吭地在咖啡馆坐了一个晚上,觉得好像满世界的人都在嘲笑她。 上班时,她在QQ上把那天的事告诉给咏恩:“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和程城在一起了,为什么要瞒着我?你耍我啊。” 网速太慢,又重发了一遍。之后才发现发错人了。 结果事情被同事都知道了。 那天咏恩在厕所听到有人在谈论她:“黎咏恩真是风骚,老公在医院里躺着,自己就勾搭上了别的男人。” 咏恩气得咬牙切齿手指发抖,忍住了没有出声。她打算去找许俏算帐,结果发现她脸上已是一副失恋的悲惨表情……第二天许俏就请假了。这事让别人觉得像八点档的剧情:两女争一男,有人占了上风还要玩手段。 以至于后来那些同事看咏恩就是刮目相看的意思了。咏恩跟客户打交道只有低调,再低调,怕哪天背上狐狸精的骂名就真的混不下去了。怪就怪程诚瞎说。 程城在电话里理直气壮地说:“黎咏恩,谁叫你浪费我的时间!你放心,我们会发生关系的。”气得她掷了电话。 同事悄悄地问咏恩:“你和他到底……?” 咏恩打了个停的手势,她心里已经够乱了的!再想细一点,真不要人活了。她在心里默念——吸气——呼气——集中精神,然后拼命地投入到工作中去,下班的时间过了她也一点感觉到没有。 直到九点钟的时候她才感觉肚子饿了,一抬头就觉得头昏眼花了。她从抽屉里找到一点巧克力脆饼合着一点冷茶,胡乱地咽了下去。不吃倒好,一会她就觉得胃更加难受了。刺痛的感觉慢慢地蔓延了全身,简直像有个钻子一阵一阵地在里面乱搅,嘴里吐出酸水来。她扶着柱子的手都颤抖起来,觉得眼前天眩地转…… 咏恩这才后悔这段日子太虐待自己了,一个月来几乎没吃过饭。明明是别人的错,却是她自己在受罪。 公司的人几乎都下班了,只有趁快晕倒之前打个电话。 咏恩挣扎着向电话摸去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的肩膀。强有力的手臂把她从地上一下子扶起。她全身的重量一下全压在了那个人身上…… ------------ 11.给他戴顶绿帽子? 他稳稳地拥住了她,扶着她靠到沙发上问:“你怎么了?” 咏恩咬牙说:“胃疼。” 程城低头看了一下表说:“你撑一下,我送你去医院。” 咏恩摇摇头:“不用,躺躺就好了。”其实她不太想麻烦他。 程城走到门口把灯打开,看到她脸色发白,嘴唇没有一点颜色,满头大汗地好像说话也没什么力气了,便说:“行了,我去帮你买点药。” 二十分钟后,程城提着一袋子药进来了,说:“我不知道你属哪种胃病,就买了好多种,你自己看着吃吧。” “给我止痛片,谢谢。你怎么这个时候还来公司?” “我来跟管弦约好拿资料的,晚了点,他走了。” 吃了药,又喝了点水后,咏恩身子慢慢缓过劲来了。她从抽屉里拿出镜子,理顺了头发。转身发现程城正盯着她看。办公室里安安静静地,听得到楼下不时掀起的阵阵汽车喇叭的噪声。程城站在窗前,似笑非笑,整个人沐浴在一层蓝色中,夜景中摩天大楼里细细碎碎的璀璨的灯火在他背后辅开,把他衬托得像电影中的男主角正在回忆初恋情人的情景。 咏恩说:“好了,我该回去了,谢谢你的药。” “我也该走了,我送你。” “不用。” “顺路。” “不——用!” “怎么了你怕我……?”程城笑道。 咏恩笑笑说:“上次你和许俏说的那句话,害得我差点在这里混不下去,还是我自己自重一点好了。” 程城走近了,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像是在琢磨着她的心思。他说:“咏恩,得了吧。你约了我又让许俏过来赴约,还不是想试探我。我第一次看见你,就知道你不是个老实的人。我知道你怎么想的。” “程总,你魅力无限,我都是拖家带口的人了哪有那么多心思。” 咏恩不想和他在空寂无人的办公室逗留下去了,便一齐下楼,上了他的车。 程城在车上开了浪漫的萨克斯曲子,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车子驶上了江畔大道时,天空中起了迷蒙的雾,江边的风车还在悠悠地转着。咏恩记得和郑南第一次约会完后,就这里话别。当时郑南拉她在风车底下说话。她仰望风扇时,他突然就抱她——她早知道他的用意,他好几次假装听不清她的话,靠过来想要吻她。但在他抱起她的时候,她还是吓了一跳,那飞快转动的纯厚的木扇简直快靠近她的鼻间了——她尖叫地挣扎起来。这时,有个小孩子冲过来。他们在闪避间,一齐跌倒在旁边的灌木上,滚到了草坪斜坡上。郑南捧住她沾了杂草的脸,忘情地吻了她——以非常撩人的姿势,他的身体半压在她身上。看得那个小孩目瞪口呆。 咏恩从没想过吻可以这么刺激。从这里开始她就被郑南征服了,郑南身上就有这种百折不挠,沉稳的激情澎湃的大海气质。他说,做我女人好吗?她点头。他说,晚上留下来吧。她点头。他解掉她的衣服时说,我会照顾你一辈子。她幸福得几乎要掉眼泪…… ——海誓蜃楼。 咏恩问程城:“你们爱一个女人可以多久?” 程城说:“说不好。有些女人可以让人爱一辈子,有些也许一两个晚上就完了。你也听过‘审美疲劳’这个词,时间久了,双方都会厌倦对方。不过,男人会早一点点。” “看来你很有体会。喂,你看我像哪一种?” 程城笑着说:“一个晚上就烦的那种。很显然,你不懂照顾自己,也不太了解男人的人。如果让我说实话——你是那种不温柔不可爱,胸衣不超过三种样式的没女人味的女人……” “我们不算太熟吧,用得着你这样不遗余力地贬低我?怎么不说你们有的男人天生花心、好色、下流,所以对女人的感情不长久。”咏恩要生气了。 “喂,你生什么气?碰到这样的男人,你不会给他戴顶绿帽子,然后离开他啊。” “戴绿帽子?”咏恩琢磨着入了神,被侧过头来的程诚吓了一跳——他的脸凑近了,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他向她伸过手来——然后,把安全带解开。 她为刚刚的误会羞愧得满脸通红。 程城在她耳边小声地说:“你真的很不老实。” 咏恩的耳朵被他的唇边的热气吹得全身汗毛竖起。 晚上咏恩躺在被子里想:我是不是该报复郑南一下? 十一点时,郑南打来了电话:“咏恩,你最近很忙?有好多天没来医院了,你的电话也老关机,怎么了?” 其实才半个月而已。咏恩说:“你的眼睛拆了纱布吗?” “没有。” “等你拆了纱布时能睁开眼睛了,我再来找你,我有事跟你说。”咏恩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拆了纱布一个星期后,黎妈妈也赶过来了! ------------ 12.散伙吧 黎妈妈和她一见面就大骂。骂她打电话少,她几年都没回家没把父母放心上。骂她生了黑眼圈容貌憔悴不知爱惜自己。她们也是两年没见面了——咏恩几年都没有回家过年,怕父母逼婚,会让郑南很尴尬,两人难免会闹得不愉快。末了,妈妈朝她肚子看了看说,怀了多久了? 咏恩解释了半天,妈妈才信,说,她连孕妇用的避邪的铜镜都带来了——她一向性急! 咏恩和妈妈一起去了医院。郑南的哥哥嫂嫂都在。黎妈妈便热心地应酬起来,弄得好像是家人久未团聚一样,病房里相当热闹。郑南被嫂子半逼着喊了一声妈。黎妈妈兴奋得皱纹开花。 郑南的嫂子觉得她的样子不太对劲,只说:“咏恩,最近很少看到你来医院哦。你的公司这么忙啊?” 咏恩冷冷地嗯了一声。 黎妈妈趁机教育了她一番,说女人家工作再忙,也得以老公为中心。 咏恩哭笑不得。 黎妈妈问:“日子还没订好啊。我翻了老黄历,找半仙算了一卦,觉得十月三日三点最好。连孩子叫什么名也算好了,那字占了卜,相当吉利!” “妈!”咏恩制止了她。 黎妈妈转而对着郑凡:“亲家怎么看呢。”郑南的一切由哥哥作主。 郑凡思忖着说:“您老做主好了。我觉得十月份也不错,刚好有假……至于礼金……” 郑南听着他们的话似乎陷入了沉思。两个家长越谈越热乎,好像一切都早在谋划之中了,眉梢里都带着点喜庆。咏恩的视线越过妈妈正兴高彩烈比划着的双手,冷冷地打量着郑南——他似乎知道她的打算了,却还是平平静静。 郑欺骗了所有人。等他一出院,他俩就散伙了。到时妈妈会空欢喜一场,对她彻底失望,骂得她抬不起头。但有什么办法呢? 他们已在谈结婚时买多少床的被子,喜糖,包多少红包了,商量酒席菜单菜式了。 咏恩听不下去了,跑出病房,到厕所里抽了根烟才冷静下来。 一会儿听到黎妈妈在喊她。妈妈从家里带来了大师开过光的玉戒指,和绕了红线的平安符,给他俩带上。郑南又说,谢谢——妈! 黎妈妈当场抹了眼泪。事情都谈好了,结婚的事就算铁板上的钉,一板一眼了。 忙乎了半天,咏恩催妈妈和哥哥嫂嫂一起去楼下吃晚饭。她陪郑南吃了饭,再和妈妈一起回去。咏恩焦虑地关上门,坐在郑南的对面。郑南脑袋上的纱布已拆掉了一半,苍白无血色的脸已露了出来。手术后的眼睛里显得暗淡,一点神采也没有。咏恩看着他,想了很久的恶毒话却什么说不出口了。 郑南抓过她的手说:“咏恩,是我对不起你,你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我知道这阵子你难受,我比你更难受。我每天打电话你都不接,你怎么不听我解释啊。那天我是去和苏宜分手的,我从来没想过要放弃我们的感情。经过这么多事,我只想留在你身边……” 郑南没说完,脸上重重地已挨了咏恩几大巴掌。郑南咳嗽着喘不过气来,低头吐出了大口带血的痰。 “不想放弃我们的感情你还跟苏宜混在一起?你是不是觉得你做什么事,我都会原谅你?我都二十五了,在你身上白白耗了四年。你可以不爱我,但不应该欺骗我。我不会赖着你,你贪心、无耻,我不会原谅你。”咏恩甩开他的手,冷冷地看着他。 郑南忧伤地看着她:“咏恩,对不起。” “对不起又有什么用,没什么好说的,分手。”咏恩重重说出‘分手’这两个词时心里又涌起一阵尖刻的刺痛。 她觉得自己一个人伤心了那么久想了那么多,应该没什么感觉了。可面对郑南,面对非要了结的感情,还是流出了眼泪,因为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想结束这段感情。——这段日子,大概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她把头埋进被子里,声音让被子蒙住了,听起来像小动物被掐住喉管濒死时发出的凄惨的喊叫声。这时门敲了一下,被推开——黎妈妈的手袋忘了拿了。 她一进来,便看到泪流满面的咏恩,便问:“怎么了。” 郑南抱住咏恩说:“这丫头说等了太久了!要结婚了——喜极而泣啊。你看茶杯都掉了,咏恩,是不是啊。”咏恩没顾得擦掉眼泪,狼狈地咧嘴便笑,娇嗔地打了郑南的手:“哎呀呀,谁说我喜极而泣,我只是觉得事情太出乎意料了。讨嫌!对着妈说些干嘛。”郑南又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两人相视傻乎乎地笑了起来,相当的幸福。 黎妈妈看了他们一眼,没吭声带上了门。 ------------ 13.留点余地 两人的演技简直可以得奥斯卡。要不是这样,郑南怎么可以骗了她两年都不露痕迹呢? 可戏还得演一阵子。咏恩心里乱得很——其实事情迟早会折穿的,现在说还是等妈妈回去在电话里跟她解释?看着妈妈笑得满面春风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对她当头一棒。弄不好,坏脾气的妈妈会揪着郑南闹起来。这事情的变化也未免太大了!就是电视剧里的狗血情节也没发展这么快的。都怪自己一时高兴就宣布了婚讯! 咏恩和郑南沉默地看着对方,坐了好久。已是晚饭时间,外面走廊响起一阵密实的脚步声,下班时特有的细碎的欢快的交谈声,一个护士嘻笑着,手里勺子‘咚’地掉在饭盒里,不锈钢碰撞的滋滋的响声,像在广廊的墙上游走,一根丝突地一下子钻到咏恩的心里来。咏恩不由地颤抖了一下,觉得身体空虚得很,像有个巨大的洞在心里扩张着,空荡的可怕。 她轻声地问:“南,你告诉我,我们的问题出在哪?” 郑南手抠着被子,抬头望着惨白的天花板,摇头说:“我只是累了,倦了。男人都活在平静的绝望中,你懂么?” “你爱上苏宜是因为对我厌倦了?” “刻板的生活,我对自己都厌了。我没有爱上苏宜,我们一开始就知道各自有各自的归宿和家庭——各取所需。我也从来没想过要放弃你,想和她在一起。就好像我一直吃清淡合宜的口味,某天却不小心沾到了一点辣椒,让它破我了口味的一点平衡。给我额外的一点体验和感觉。无论如何它只是一场意外,我不小心放纵了一下自己。但我的原点始终在那里!我的原点,你、我们的生活、我们的感情,我没有想过放弃。出车祸,也是因为我和她谈分手。” 咏恩站起身来,理顺头发:“各取所需?我没办法接受这么时髦的概念,我不会原谅你。” 郑南很平静地说:“咏恩,你现在不理智。” 咏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走了。 回到家,黎妈妈在房间里四处察看。最后点点头说:“嗯,房子地段好,够大,装修得也很有档次,添个一小孩子也不会嫌小。郑南人有财有貌,又没有公婆要伺候,这点倒是好的。咏恩,你要嫁得好,我和你爸也放心了。” 咏恩孝顺地点头:“是啊,是啊。” “郑南让我和你爸搬来,说大家住一起热热闹闹。有了小孩也就方便看。” “我的天啦,不要。” 黎妈妈突然叹了口气:“你爸最近血压血糖偏高,有糖尿病并发症危险。他的脾气老是很暴躁,一听你要结婚了,一高兴,气色好了很多。我们也没啥指望,只要你过得好,我们就安心了。你们年轻人很多事我们也不太懂,要结婚或者怎么样也是看你自己。我和你爸一直在催你,是看你年龄老大不小了却一直像小孩子一样老犯糊涂,也不懂怎么照顾自己。” “我和郑南的话你都听到了?”咏恩听着妈妈话语中忧心的感觉,觉得她话有所指。心里又难过起来——四年的时间在家乡当地早已是几个孩子的妈了,而她一直未婚同居。父母当初痛骂她,后来也妥协。现在却得到这样一个结果! “没听到,你不是个喜极而泣的人。”黎妈妈淡淡地说。 咏恩要哭出来了,差点脱口而出:“妈,这次结不了婚了。”还是咽回去了,觉得妈妈知道他们有问题,但眼里还是有那一点点希望——她的话里还是有些余地。咏恩不敢把话说绝。 黎妈妈住了些日子,天天为郑南炖补汤送饭,像照顾亲生儿子一样。咏恩跟在妈妈身后去医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觉得很累。 郑南身体也一日日好转,面色也红润起来。黎妈妈也是时候回去了。 一晃便几个月过去,郑南恢复得很快,还有半个月就要出院了。在他临出院的前半个月,咏恩就开始找房子了。 ------------ 17.酸楚 霍景打来电话叫她过来取MP4。咏恩这才记起来她丢的东西:那个MP4是IPOD的限量版,价钱昂贵的小东西。这一阵子她情绪低落到谷底,许久事情都丢三落四的,也好久没听歌了。她觉得霍景大可以大方一点,给送过来的。可见,他应该有话跟她说。 咏恩对上次的事耿耿于怀——她毫无理智地跑到他办公室去闹腾,实在太丢人了。 不知为何,霍景叫她去,她就去了。 这一次霍景约的地方是一家酒店顶楼的咖啡厅。咏恩上电梯的时候,心里有点紧张。 进去时,霍景正轻弹着面前的空玻璃杯,盯着咖啡从侍者的手中缓缓填满玻璃杯的空虚。他那紧锁的眉、紧抿成一条线的薄唇,总给一种精神抖擞的感觉,好像随时准备打一场仗一样。 咏恩一坐下来就问:“我的东西呢。” 霍景打个手势,侍者将咖啡递了上来:“喝了咖啡再说。” 咏恩眼睛直直地望着杯子说:“谢谢!如果有事直接说好了。” 霍景淡淡地笑了笑:“只想请你喝杯咖啡,顺便把东西还给你,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我倒是想问你对于男人出轨到底是怎么处理的?” 咏恩把咖啡搅了搅,冒出的热汽让她的眼睛湿润了,她慢慢地说:“能怎样,只有分手。”这句话仿佛把那些事都一一阵列在了眼前:怀着厚望到失望,再到心力交悴都发生这两个月,仿佛把这一生的挫折都浓缩这个短短的时期了。刻骨的痛苦之后,只觉得乏力,对任何事没有一点兴趣的麻木无力。霍景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把尝到失败的滋味?咏恩不想表现得太酸楚,又说:“你呢?” 霍景没有回答——他是绝对不会与苏宜离婚的。他对苏宜的失望与愤怒的时期早过了,现在平平静静。咏恩才知道,他并没有和她交流被人背叛的感觉的意思,也没有和她友善交谈由此成朋友的意图——他们非敌非友。他却希望她坐在这里,这种感觉很怪。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霍景突然递了一块手帕给她,她很惊讶。他指了指她的眼睛。她才知道眼泪流了出来。也许是不小心揩在脸上的水吧,她刚洗过手,反正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她接过手帕,边擦着眼角,边笑着道谢。 霍景把MP4递给她:“我听了里面一首歌《Ghost city》很特别。” 咏恩茫茫然地接口:“是,宿命——很宿命的死亡感觉。《攻壳机动队》的电影原声。谢谢你的咖啡,我走了。” “如有需要,我可以帮助你。” “到此为止了,我们不会再见。” 霍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咏恩,我敢担保,以后绝对会再见。” 这句话让咏恩心惊肉跳。难道霍景有什么意图?突然想到,中江集团的招标书已经公布了,弘点公司上下已经开始忙活起来了,准备迎战了。那也是公司的事,上面有精明的老板、中有骨干精英管弦他们接招,相比而言她只是个虾兵小将而已,不会和霍景有直接的利益瓜葛。她更不会有什么去求霍景。 咏恩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家里接到房产中介的电话,讲了半天,价格、地段都不合适。她又烦起来——她的房子还没有着落。 她一毕业就攀上郑南这条富裕的船,自己又有稳定工作,以至于她养成了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把郑南的信用卡一丢,基本上她没有什么积蓄。凑不齐买房的首付,只能先租个房。住三环以内好一点的房,也只能和人合租。合租的人又很难找。总之,要达到以前的生活水准是不可能的了。 所以说,同居分手是个尴尬局面。咏恩在租房网上摘了很多条租房信息,一个个电话打过去问,都没找到合适的,心里烦得很。回家看着住了四年的大房子,心里有很多不舍。女人都是虚荣的。 不过决心已定,不能多想了。晚上,她吃了碗方便面,清理自己的东西。自己的书就收了四个箱子,累得喘不过气来。心里更累,有种被驱逐出自己故乡的感觉。 从头开始吧——以后对男人对自己还有信心? 她想起朋友说过的一句话:我现在都不敢谈恋爱了,怕像上次一样。反正最后是失败的,何必又要开始呢。 想着想着,她就在沙发躺了躺,电视也没关,就睡了过去。 郑南进门的时候,她一点感觉都没有。郑南猜她可能会走,就提前出院了。他要挽留她!也许到失去的时候,才知道是最好的。他看着她像猫一样蜷缩在沙发上,睡着很沉,没有叫醒她。他凑近脸看她,发现她的瘦了很多,下巴都尖了——心力交瘁的结果。心里一阵内疚。他抱起她,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盖上被子后,又记起应该给她换上睡衣。 他解睡衣扣子的手有些发抖,让他有种异样的感觉。他有很久没有碰过她了! ------------ 18.痛 咏恩就在这一瞬间睁开了眼睛,看到漆黑的卧室里一个男人俯身颤抖着解她的衣服。她尖叫一声捂紧了胸口,坐了起来。 “咏恩,别怕!是我。”郑南按住她的颤抖的肩膀。 咏恩拉拢睡衣,手忙脚乱地扣上,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才一会,你睡着了。”郑南俯下身来拥她入怀里,就像从前一样。“我怕你走了,就提前出院了!” 咏恩像触电似的闪过一边,爬下床:“原来,吓我一跳!我……去睡书房。” 她的动作刺痛了郑南的心,他拉住她的手,看着她:“咏恩,你真的下定决心要分开?” 咏恩反问道:“你现在后悔了?” 郑南倔强地拉着她的手:“我不答应你离开我。” 咏恩逼视着他:“放手!” 郑南看她那么坚决又痛苦的表情,凄凉地笑了笑:“你已经把我当仇人了?” 还是不放手。咏恩没有说话,只伸出手来端住被他握住的右手,然后狠狠地咬下去。他依旧不松手,她猛地加重牙齿的力度咬下去。咬得那么痛,他还是不松手,一动也没动,只傻傻地像孩子一样看着她。末了,咏恩感觉到唇边的一点腥味,松了手,跌坐在地上。她瞅着郑南那张惨白的脸,那溢出血的手,却是痛在自己心上,仿佛咬伤的是自己。 这一刻,她用尽了爱他的力气去恨他。这种恨意又融化在自己身上,让她觉得有错,她和郑南也是一起错了,郑南的痛苦与矛盾感受,她也一并吸收了过来。 不管原不原谅,她依然是爱他。 她依然爱他。 郑南蹲下身来,把右手晃到她面前,说:“你要是难受,继续。” 咏恩绝望地摇摇头。 郑南从地上抱起她,像抱了一个抽空了灵魂的木偶。黑暗中,她的眸子里有阴冷的一点光,像一点冰霜只寒到他心里去。他慢慢地,探索着去吻她的头发,吻她的脖子,沉默无言地试图用身体接触打开她纠结的心,建起两人之间的感情的桥梁,直到冰凉的手指触到一行热泪时,他终于绝望了。 他把她抱到床上盖上被子,然后关上门出去。 一整夜,他们俩都没有睡着。咏恩听到书房里的他不断翻身,她自己又泪流满面了。他的拥抱和吻触到了她心的最底层,最软弱的地方。她能敏感地感受到这种软弱,以致于她猛地惊醒,抓紧拳头想——一定要趁早搬出去,搬得远远的。 一起渡过了很多快乐日子。如果以这些天发生的事来想,那以前大概也是错的。 两人在一起生活那么久,已养成了一种生活习惯。她习惯每晚勾着他的手睡,听着他重重的吸气声入眠;习惯他沉默时,会突然袭来的深情款款的吻。习惯每天刷牙时看到他在一旁刮胡子涂着满脸泡泡,两人对着镜子像孩子一样嘻闹。 那样安逸的幸福,渐渐麻痹了她对男人的警惕,对世事的敏锐,眼睛甚至已经变得混沌。所以面对变故,现在才会措手不及。 咏恩有点不愿接受即将失去郑南的现实。不过,她觉得她早失去他了。他若爱她,就不会有夫之妇鬼混。 咏恩打电话给芝芝:“你现在还是一个人住吗?在找到房子之前我想住你那,愿意否?” 芝芝说:“好,随时欢迎你。我那里有两个房间,要想和我同枕同眠都行。” 咏恩说:“我要过几天才能搬,因为东西还没清完。” 咏恩下了班去看芝芝的房子。 碧福园偏市郊,环境不错。香樟树交织成荫,草坪似小豆腐块一样整齐干净。芝芝住的楼房不远处还有个以小荷花池为中心的小花园,正开了几朵睡莲,有淡淡清香。 房子有一百多平,装修得简洁大方。正中央挂着芝芝的婚纱照——一个人的。咏恩突然想,不管生活多好,没有爱情,孤单的生活始终不是幸福的。 住这里唯一的缺点就是坐车不方便。芝芝:“早上,我可以开车送你一程。” 咏恩没有说话,只叹息了一声。 芝芝知道她又为自己的现状感到遗憾了,便笑着说:“这房子贷款还没还清呢,只是个房奴啦。我那会和大头分手时,就是因为他不努力不实在。现在社会爱情婚姻的变数太大了,靠自己努力打拼更实在稳实点。” 咏恩笑着说:“是啊——你收获很大。四年了,我又回到了原点。” 芝芝拿了钥匙给咏恩,约好下周日搬过来。 其实这两天就可以搬家。咏恩觉得芝芝的家对自己而言是个陌生地方,从自己的家里搬出来再到一个新地方,还要在心理上做点准备。她总是这样的,不轻易接受一个人一个地方,一接受就全盘陷进去,难以全身而退。比如,从毕业到现在就在弘点做了五年,外面也不是没有更好的,但她就是眷恋这种熟悉的感觉。 咏恩回去了一趟,把要搬东西又提了一些到客厅,走了几圈,突然脑袋瞬间短路似的一片空白,不知该做什么了。倚在门前,望着眼前这一堆乱七八糟的行李,感觉跨出这道门就像要跨过万重山似的沉重,心口有颗钻子钻了起来,她觉得痛心——哭了出来。 她觉得踌躇。正如那一次搬进来时,她边清东西边忧心冲冲地说:“唉,要是和你分手了,岂不是又要搬很多东西走?” 郑南说:“不准悲观!你进来了就别想走!” ------------ 19.纠缠 进来就不会再离开。咏恩很天真地跟他拉了勾,希望一百年不变。 咏恩抹干眼泪,拣起最轻的衣服箱子出了门。下楼后,发现睡衣、化妆品都没拿,还有一些重要的证件——但究竟先带走哪样,哪样才是重要的? 东西一下子搬不完的,他们同住了四年,她屯积起来的东西至少要搬家公司跑一趟。或者,她应该连同这四年的记忆一起丢掉,孓然一身潇洒地离开。 所幸的是,郑南还没有回来。他没料到她第二次就会离开,他对自己太有把握了。 这样也好,他俩不用像电视剧里一样,在门口悲天恸地撕心裂肺地拉扯上半天,让隔壁邻居看上热闹。 安静地离开,大家带一点尊严。 咏恩决定留张条子。才写了‘我走了’三个字,后面就写下去了,因为眼泪落得比笔划快。 芝芝把房间收拾好了,给她一个拥抱:“欢迎加入女光棍行列。”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郑南像发了疯一样地打电话给她。 郑南说:“咏恩,你竟然悄悄地搬走!昨天晚上的事让你一天都不愿多留?没告诉我一声你就搬走了!!你真的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咏恩说:“再说也没有意义了!” 郑南咆哮:“你搬到哪去了?!” 咏恩毫不犹豫地把电话挂掉,关机。 关了手机,却关不住脑中里的思绪。她吞了口浓茶,决定把桌上堆成小山的书清理一番。把那几本精装硬开本的图集放进资料柜里去。蹲下身去移柜子底层的东西时,听到有人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压低声音对邻桌说:“呀,他来了!”声音里有压不住的惊喜。 咏恩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程城来了。只有他来了,她们才会有加薪一样的喜悦。 自从咏恩和许俏那次“争男人”风波后,那些喜欢八卦的女人四处打听终于知道了程城那一句:难道你不知道我和咏恩的关系?其实不过是要给咏恩难堪而已,他最厌恶人家拉红线。 所以程城一来,她们的眼睛又闪起希望的光芒。 一会,咏恩在她们艳羡的目光中被管弦叫进办公室。程城坐在沙发上看资料,没有抬眼看她。管弦交给她程城带来的中江集团的一项目:佳莱大厦的一号中厅的展示设计。 咏恩说:“老大,我想……请假!” 管弦一本正经问:“理由?多久?” 咏恩支唔说:“我,不舒服……唉,算了!我失恋了,实在集中不了精神做事。我想回家乡休养一段时间。两周吧。” “我的师妹!”管弦说:“不要沉溺于个人情绪。几个月了还没恢复过来?” 咏恩看到程城已饶有兴趣地抬起眼来了——没见人失恋!?她补充说:“我得回家跟父母解释结不了婚的原因。” “公司没有这么长的假,并且中江——”管弦说。 “等等!”程城打断管弦的话:“这个方案非她做不可——我可以等。” 管弦批了她七天的假。 咏恩瞅了程城一眼,他像是怜悯又像是取笑似地接过她的目光,嘴角轻轻往上一扬。 咏恩心情郁闷地走出去。离下班还有一点时间,她漫不经心地打一个很蠢的小游戏。她不想回去芝芝家里,不想一人个对着墙。 不知不觉办公室的人都走光了,她游戏中的小鸟还在笨拙地躲着迎面而来的小飞机,飞得出奇地慢,最终还是不可幸免地撞死在一幢楼上。好在血还有一点,她赶紧从地上爬起,加足马力往上飞。 这时,她闻到一股古龙水的清香,来人磕了一下她的椅背。咏恩心里莫名的一紧张,摁鼠标的手指松了下来,小鸟又猛地摔了下来。 咏恩看到程城正悠悠地站在身后,盯着屏幕上那只正在吐血的鸟。他惋惜地说:“可怜。”不知道说鸟还是说她。 “程总,还没走?” “手机忘拿了。” 咏恩把电脑关掉。 两人一齐走到外厅,前台文员刚好出门。门打开的一瞬间,咏恩惊了一跳!她看到郑南正站到走廊上东张西望。这层楼有并排的三间设计公司,走廊只开着小灯,估计他是找不到地方了。 他想干嘛? 咏恩气愤不已:男人到底怎么回事?在他身边吧,他又要招惹别的女人。离开他,他又舍不得。 程城问:“怎么了?” 咏恩摇摇头。 程城站到她面前,炯炯地盯着她的眼睛,眼眸里多了一丝温柔:“小师妹!出嫁不成功,再努努力了。不讨男人喜欢不是你错。” “谁是你的小师妹?”咏恩横起眉,心烦气燥地抓了一下头发,有气无力地说道:“喂,你是不是喜欢我?所以欲罢不能地花那么多心思惹恼我?” “你觉得呢?”程城凑过前来,饶有兴趣地问。 ------------ 20.摧毁 终于——敲门声响了起来。只一下,好像不太肯定。虽然已有预料,咏恩还是感到惊慌。她不想见郑南,至少现在不想。她不知道经不经得起郑南一而再的劝导。显然,他是想在她的心还没有建立起强大的保垒的时候攻破它。她的心思怎么逃过他的掌握? 咏恩在这一刻手足无措只想逃走,就像游戏中那只对攻来的战机无处躲闪的鸟。她抬起头来正好迎上程城好奇的目光。思绪混乱中,她才发现两人隔着那么近,那么安静的房间里,连对方的鼻息声都听得到。 “你是不是喜欢我?”她靠近了一点,扬起下巴天真地问他,眼睛里已泪水盈盈。 “嗯?”程城觉得好笑:她装楚楚可怜,一定有名堂。她向来就是不是个老实女人。但这种距离让他喉头发紧。 “程城,听着!我要向你借个肩膀!”咏恩迎上去,他们的嘴唇只有一根牙签的距离。他的眼睛微微地眯着打量她,眼眸幽黑,摄人心魂。他不排斥她,但有几分犹豫。咏恩决定不再给他考虑的机会,凑近了——扑进他的怀里。程诚不太明白——他的意识被一种诡异的温存给包围了,他甚至不能肯定这—— 她吻了他。 她竟然吻了他。 她好像疯了。 这时,门已推开了。郑南铁青着脸,抵住门的手在发抖。 刚刚好。 他们的拥抱是一种相当美好的姿势,像是一对身材相衬的舞伴站在舞池中央,再合衬不过了。她吻着他,却又是他在眷恋着她的唇。如果程城能再把她的腰搂紧一点,再紧一点,就完美了。程城甚至惊讶——他怎么会伸手搂她?完全无意识的动作。 郑南三步并两并,走上前狠狠地一把拽过咏恩的手,把她拖向门口:“跟我走。” “你刚刚没看清?”咏恩停下来,甩开他的手,嘲笑着看着他:“真的不懂?看到这个男人没有,我们公司的人全都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我爱上他了,早都上床了,你懂吗?你真的还想挽回?” “咏恩,你说真的?”郑南抓住她的肩膀的手上青筋陡地暴起,他脸上出现扭曲的费解的神情:“不可能!” 咏恩大声地斥骂他:“留点尊严给自己!我一点都不会为背叛了觉得内疚。不要再问原因,和你一样,只是需要新鲜的刺激。覆水难收,你知道的。我不但不爱你了,而且厌恶你,可怜你,四年所谓的感情想起来也会让人恶心,像踏在狗屎上一样。别再拿感情说事。我留在家里的东西,麻烦你丢掉。” 郑南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房间里沉默得出奇。 “咏恩!”郑南还想说什么,这时一直在旁边看的程城,走上前来,拂开郑南的手,大刺刺地挽过咏恩的肩膀,咏恩看了郑南一眼,两人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电梯一直等了五分钟才下来。这五分钟里,咏恩发现程城蹙着眉,脸色比冬天的雪更让人觉得寒冷。他没有再看她一眼,但这种寒气却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 21.一团糟 咏恩呆呆地看着电梯里随数字亮起的蓝光徐徐往下,没有在意这种氛围是否太过冷清。意识已飘到了另一空间里去了。痛骂了郑南一顿心里并没有觉得痛快,只有种情绪贲张过头之后的空虚无力感,她觉得凄凉难受。真的把这四年的感情当狗屎吗。不,不,只是想让郑南难受。真的想背叛他?只是为了伤他自尊。他一向那么骄傲,那么有把握。 这是想要的结果? 咏恩笑了——笑自己奔三的人了还是幼稚。成熟独立的女人应该会平静地把悲伤埋心里,挥手爽快地说再见亦是朋友。不会像她一样演这么鳖足的戏,两败俱伤。 程城扬起眉,讥诮地说:“满意了?” 咏恩不知摇头还是点头,只怔怔地看了他几秒。看见他手里的烟,便走过去抽出一根问:“打火机?”烟刚到嘴里,便被程城一把抽下来丢到地上。咏恩淡淡地说:“我要谢谢你的配合,也希望你不要介意刚才的事。” 程城没有说话,看牢她的眼睛,目光里有种不耐厌的同情和不屑一顾。 咏恩又说:“当时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喜欢上了你,以至于给你当小丑都觉得荣幸?” “我没有这样想,只是……” 程城粗鲁地打断她的话:“告诉你——别自以为是,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 咏恩没想到程城会这么生气,好像被伤了自尊似的。这个男人板着脸说话时挺吓人的。她到底有些看轻了他,认为像他这种花花公子,平时身边女人不少,给人亲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呵,一夜之间得罪两个男人。 每个人都有软肋,她是不应该利用他,不过,好像还有点别的原因…… 临走时,程城咬根烟边点火,边含糊不清地说:“既然那么在乎他,还演什么戏。” 咏恩心情郁闷地看着他猛踩油门,飞驰而去。 在街上走了一会,便招了辆的士往碧福园去。 进门便听到猫叫声。芝芝正半蹲在地上对付着一只看上去毛有些湿的孱弱的白猫。她左手拿着一块芝士饼干,右手把小白猫的头往装牛奶的小碟子摁。小猫呜呜地叫着,前爪死死地往前撑着,倔强地昂起头,就是不肯就范。芝芝比它更倔强,摩拳擦掌地说:“你就是不肯吃,是吧。咏恩,过来,帮我把它的嘴扳开!” 咏恩把包往沙发上一丢,说:“你们湖南人做事就是霸得蛮!你这动作简直像后妈一样!你今天买的猫?” 芝芝神神秘秘地说:“拣的。我摆弄了半天它都不吃不喝的。” 咏恩说:“你去贴张广告让人领吧。” “为什么,我要养它。这下好了,一家三口啊。对了,刚刚郑南打电话给我了。” “找你干嘛?” “他知道你搬我这儿了。他叫我要多照顾你,说你情绪不稳定,也不会照顾自己。要有什么事叫我一定打电话给他。” 咏恩说:“哼!假惺惺。我还用着他关心!”便把刚刚的事都告诉了她。芝芝揉揉她的头发说:“你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你和郑南的事掺上程城干嘛,我觉得你简直混帐。你这样对郑南好像太绝了点。程城这样的男人什么女人没见过,他爱逗你,未必真见得喜欢你。” 咏恩越想心里越乱,聊了几句便去洗澡了。出来时,发现客厅里多了一个人。 那男人穿简单的白衬衫,身材高大削瘦,脸色有些苍白,目光深邃,是个清俊儒雅的男人。只听他慢条斯理地说:“我住在超市斜对门的楼的一层,我当时在给蛋糕添草霉,这猫就从厨房的窗口爬出去了。” 芝芝跷起二郎腿,笑眯眯地看着他:“那也不见得是这一只啊。” 那男人顿了顿:“有人看见你从排水沟里把它捞出来,我就找到这里来了。” 咏恩捅捅芝芝的胳膊,小声地说,这不更好,广告也省得写了。 芝芝换了个姿势说:“我是对猫负责啊,怕把猫随便送人转眼它就成了火锅菜了。我听说佛山人很爱吃猫肉。” 男人笑了,笑容像春风拂面一般令人舒服和温暧:“我不是佛山人。我家的猫生一窝,有三只和这只一模一样的,不信你来看看。” 芝芝站起身来:“你叫啥名,住几栋几单元,猫给你之后我一定会看看的。” “苏海安,107栋3单元,欢迎你来看。” 芝芝把猫抱起来递给他,送他出去。进门后,她猛地扑倒在沙发上,哈哈大笑,说:“咏恩,你别想啊,这男人是我的。” “去,什么你的。你了解他?” “苏海安一个人住,养了三只哈士奇,一只可卡,二只猫,那只肥猫生了四只小猫。老天助我,那只猫跑了出来,我费了大劲才把它引到了水沟里,名正言地拿走了它。” 咏恩看着她笑得花枝乱颤,坐了一会,才想起,公司的一份工程材料预算的文件留在郑南的家里,明天她得回去一趟。 ------------ 22.再见 整晚上都没睡好,她想了一整夜,满脑子都是郑南伤心表情。记忆中,郑南很少生气,他的情绪总是控制得很好。他到底是在乎她的。 咏恩六点多就回到了家里。 推开房门,闻到满屋子的烟味。客厅一片凌乱,一地的烟灰和报纸。加上自己遗留下的四个整理未完箱子——散伙的凄凉意味。郑南弓着腰坐在沙发上,手夹着烟搭在膝盖上,低垂着脑袋。听到脚步声,便抬起头来看着咏恩,眼睛里带着宿夜未眠的疲惫,状态颓废。 “你回来了?” “还有一份文件非拿不可,得送回公司。” 他看着她,像一个丢失心爱玩具的孩子。而他平日总是一副胜券在握,毫不犹豫的大男人沉着神情。咏恩就是被这种他的成熟明朗的气质俘掳的,此刻为他的脆弱心软了。 他说:“在这里,帮你收好了。” 咏恩客气地说:“谢谢。” 郑南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烟灰,把烟摁碎。走到阳台把窗帘掀开。时间还不到七点钟,阳光还未出来,光线依旧灰蒙蒙的,他像是站在一层雾中一样。咏恩从包里把钥匙掏出来递给他。 郑南看着她的眼睛接过去。接住钥匙的时候,握住了她的手。他一用力,她便跌到他的怀里。他双手捧住她的脸,吻住她的唇,满带烟味的温润的舌轻轻地启开她的唇,他轻柔地吻着她,带出一种旧日的温存。末了,他松开她说:“保重!” 咏恩从倚着的他的肩膀上轻轻抬起头,已泪流满面。她说:“你也是。” 搬家公司来揿门铃了,咏恩站到门口看着他们把东西一件件搬到卡车,动作麻利,脸上既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搬家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 咏恩随车到了碧福园。半天的功夫,所有的事情都搞定了。 中午随意煮了个面吃,便拿着文件到了公司。明天她就可以正式休假了。她觉得相当疲倦。 管弦拿文件拍拍她的头:“上帝创造世界也只需7天。师兄也不懂安慰人,反正7天的假,希望你能恢复好心态。” 咏恩问:“老大,你有没有为女人伤心得要死要活的时候。” 管弦说:“有——我妈拿我的一百万买了垃圾股全赔进去的时候,我那个伤心……” 他简直是一异类。他样子古板但还是帅哥一枚,但女人缘稀薄。在公司无论多漂亮的同事还是女客户,他都是刚着脸没有多看过一眼,说话也是三字经。要不是咏恩有一次用他的电脑看到里面的性感写真,以为他是同性恋哩。 咏恩想,他肯定也是吃过感情的苦吧,才会对女人冷淡。不知郑南受这个打击后,会变成什么样。 管弦说:“对了,晚上聚个餐,吃潮洲菜。” 一出管弦办公室,咏恩就被同事拉住商量买什么礼物送管弦,原来是他的生日。咏恩不禁汗颜,她竟然不知道。最后,决定大家凑钱买一个索尼铁三角的耳麦给他。 咏恩为耳麦去逛商场,看到新一季的美宝莲的粉底霜广告。突然想起昨晚芝芝洗脸时说过自己的粉底霜快用完了的话。不知买哪种效果的,便打电话给芝芝。芝芝在电话里呜咽着说:“咏恩,我被狗咬了。大腿上面咬了好大一个印,流了好多血。” 咏恩把耳麦送回公司,赶到家里,看到芝芝正趟在沙发上抚着腿。其实伤口并不大,只破了点皮,流得血也不多。她脸上露出很痛苦的表情——借机撒起娇来了。苏海安正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愧疚之色。 原来,芝芝真到苏海安家里去看猫了。她对着一堆的动物爱心大发,摸摸猫的脸啊又抚抚狗的背,笑容满面地逗着这些东西。哈士奇从阳台里跑出来时,她也充满爱心的摸了它的头——结果那狗不领情地给了她一口。苏海安那会还厨房里给她调一杯鲜榨果汁呢。 芝芝说:“狗真打过疫苗了?我怎么还觉得身体特难受呢——就好像发烧了一样,浑身无力。” 咏恩指了指墙上的钟:“现在六点多了,你应该是饿了吧。” 芝芝白了她一眼说:“也许吧。海安,谢谢你背我回来。要是腿走路不痛,我倒想下厨请你吃饭呢。” 咏恩说:“你好像只会煮方便面哩。” 海安说:“今天的事实在抱歉。这样吧,我来给你们做顿晚餐。” 这个男人居然会做菜,真是太难得了。芝芝真是有眼光。咏恩打电话给管弦说有事聚餐来不了了。 随海安去超市买了菜,做菜时她打下手。海安从一盘切好的黄瓜片里捞出两根长发,温和地笑笑:“长发不太适合进厨房呢。” 咏恩把头发高高束起,挽起袖子说:“那我就来剥蒜吧。” 咏恩边剥蒜边看着海安烧菜——她从来没想到男人烧菜时也会这么优雅好看的。动作娴熟,麻利,不紧不慢。有点像一场表演。厨房的香气四溢,每一道菜的颜色的颜色搭配也很有趣,像笋丝汤里,红胡萝卜和青椒的细丝缠了朵小花放在中央,美极了。 ------------ 23.意外 咏恩问:“你不会是厨师吧?” “像吗?”海安微笑着说:“我是教书匠。烧菜是逼出来的,以前留学时厌恶吃面包,只好照菜谱自己做。做菜能让人减压,放松。” 咏恩瞅着他,手腕没留神被锅里溅出的油给烫了一下。海安大方地牵过她的手,在水笼头下冲洗说:“咦,小心点。” 他说话的神态语气,总是让人感觉到很温暧很舒服。笑容也是很干净,整个人仿佛不掺一点杂质的纯净。 咏恩第一次觉得生活里有清新的风吹进来的感觉,好像心里面滋生了一些微妙的力量。咏恩有点喜欢他。 他应该是个结婚的好对象。咏恩想,天下好男人何其多,不能老想着自己与幸福无缘了。不过,这个男人好像真的无缘呢。 吃饭的时候,芝芝喝着汤,鬼鬼地说了句:“海安,你做的菜真的一流,你的女朋友真是有福。” 海安愣了一秒,脸色突然变了,说:“她从来都没有这样觉得。” 啊?原来他真的有女朋友啊? 芝芝面不改色地说:“她生在福中不知福啊。” 之后,海安再没说话了,淡淡然的脸上出现一点忧伤之色。芝芝和咏恩不知哪里说错了话。到底认识还不到三天不了解这人男人啊。 正想着,海安轻轻地说了句:“她是模特,天天节食,不爱吃饭。” 芝芝当即就想把他的私事抛根究底地问出来(她一向很拿手)。又看海安埋头吃饭,似乎一点都不愿提起的样子。一直到吃完饭,他也没有再提和女朋友相关的事。海安走的时候说:“芝芝,要再有什么不舒服的,打电话给我。” 芝芝死皮赖脸地说:“我还可以去看那只小猫吗。” “我送那只给你。” 海安欠欠身子说了再见。 两个女人沉默了好久。 芝芝说,“好男人总是在别人手里啊。” 咏恩说是啊是啊,又加了一句:“他要是没女朋友,说不定我会和你竞争呢。” “好,那就是你死我活了!” 两个女人又拍掌大笑起来。 晚上睡觉时,芝芝钻到咏恩的被子来问她,七天假打算怎么打发。咏恩无奈地叹气说:“我想回家陪陪父母的,顺便把分手的事解释一下。” 芝芝说:“得了吧,你父母看你嫁不出去又这样失神落魄地回去,还不更担心。我后天打算去香港看一个饰材展,你就当渡假和我一起去。” 咏恩点头,也好。想了想,还是打电话回家。黎妈妈并没有想象中的失望,继而凶巴巴地骂人,只说了句:“你自己就看开点。下个月三号记得回家,你爸生日。他好久没见你了。” 咏恩怀疑妈妈是对她失望透顶了,所以连骂也省了。不管如何,了却一桩事情。 咏恩和芝芝一起去了香港。 下了飞机,芝芝居然接到苏海安的短信。他问:腿没事了吧。 芝芝说:有事,严重得很!我还是头晕脑涨,走路有点发抖。 苏海安说:过两天我来看你。 芝芝捧着手机狠狠地亲了一口。 咏恩说:“你忘了他有女朋友了。” 芝芝说:“抢过来先。就跟我们接工装的单子一样的道理,你以为客户生意都是在摆那里现成的吗,都是一堆的公司在竞争!弱肉强食。我喜欢这样。你瞧瞧那天提起他女朋友,他一脸受伤的表情。” 芝芝永远比咏恩积极和乐观,也不然也不会修成女强人。 芝芝参观了饰材展后,接下来就是一堆的应酬活动。和饰材商谈价格,签合作合同,参加他们答谢客户的酒会。每天喝得醉熏熏地被人送回来。咏恩不愿陪她去应酬,每天一个人去逛街,可语言又不通,让她觉得很乏味。 她没有料到的是,竟然在湾仔海滨花园碰见苏宜! ------------ 24.争吵 当时咏恩在中环大厦广场拍照。广场上一拨拨的人走过,喧闹不已。咏恩着举着相机各个角度取景。中环大厦是香港最高的摩天大楼之一,列于世界最高建筑物前10名之列。厦顶部有金字塔形状坡顶和银色的桅杆,在阳光下闪闪光亮。咏恩觉得实景比书上看得震憾多了。仰着头一直到脖子都酸了,便散步去了海滨花园,几乎花了一个半小时才到。靠着栏杆享受着徐徐的风,望着碧绿的海水和对岸的尖沙咀海岸景观,美轮美奂,咏恩的心情也爽朗起来。 这时,一个着白色小礼服的女人款款而来。她的身材高桃纤瘦,低胸的领口里露出好看的蝴蝶肋骨,灼眼的钻石项链在脖子上轻快地跃动。精致的不规则裙摆的裁剪,衬出一双修长的美腿。 但瞧她的表情天真中带着愤懑,笑起来都有点咬牙切齿的邪恶。好像随时会从衣服里掏出一把手枪来击中你。 她站在那里,没有人的目光不会被她吸引。 咏恩感叹,郑南爱上她也是有道理的。 谁不会喜欢美丽的东西。 苏宜笑着说:“我们挺有缘。”其实在中环城市广场大厦苏宜便发现她了,一直开着车慢慢地跟了过来。 咏恩不太想理她,轻声说:“幸会”。扬扬手里的相机说:“拍紫荆花去,再见。” 一转身,苏宜的手已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她像是很有交谈的兴趣似地,轻蔑地说:“咦,别急嘛。第一次来香港?像你们这种乡下女人是应该多来开开眼界。” 咏恩冷笑一声:“霍太太,我并没有冒犯你。” 苏宜侧过头,打量她:“呦,还挺傲的呢。听说,你和阿南散伙了。” 咏恩说:“没错,那样的贱男人还是留给你好了。” “你说什么?”苏宜方才的高贵气刹时褪去,她叉着腰,眼睛因愤怒瞪着老大,她扬起手中的镶满钻石的手袋,对准咏恩的脸“啪!”的一声狠狠地打去。她恶狠狠地说:“你竟敢这样骂阿南!!瞧你这样子,难怪他不要你。” 咏恩的脸上立马被划了几道红印,火辣辣的痛。咏恩准备还击时,被苏宜身后的保镖拉住了。保镖说:“大小姐,时间到了,老爷在等了。”方才劝住她。 苏宜不解恨似的又是一袋抽过来,把她推倒在地。 咏恩简直眼冒金星,她坐起来,摸到脸上一道重重地被划伤的痕迹,边上已肿起来,搞不好毁容了!——她从来没有给女人这样欺负过。 可恶之极! 还好相机没坏。 咏恩把相机收好,决定早点回酒店去。在路边拦了辆的士,跟司机说回港丽酒店。那老头居然听不懂国语。咏恩放慢语速,边说边比划,结果还是白费劲。正气结之时,那边有辆车停了,有人用标准的普通话说:“过来这边。” 咏恩一骨碌跑过去,钻进车里。不对呀,这是的士吗?有这么豪华的的士吗。旁边还坐了穿笔挺的正装的男人——居然是霍景! 霍景用标准的粤语跟司机交待了一句,车子便发动了。 他转过头来,看着咏恩惊慌失色的脸,说:“我送你回去。” 咏恩说:“你怎么……在这里?” 霍景说:“刚好经过。” 咏恩坐在他旁边感觉很怪,不由地冷笑一声。霍景有没有看到刚刚的事?但看他阴沉着脸,冷峻的样子似乎是知道的——他到底是站在一个什么立场?他可情她? 他们居然没有分手,这对夫妻真的很奇怪。 其实,他和苏宜是一同来香港参加从美国归来的叔伯的生日宴会。宴会之前,他先去中环城市广场大厦24楼与客户洽谈,签下了一笔合同。他与逛完街的苏宜在大厦下会合。没想到却看到在门口拍照的咏恩!她穿着黑色的低调的衣服,专注地举着相见,经历一场波折,眼神里淡然、坚定了许多。看上去精神很不错。 他以为苏宜没有看到。当苏宜说要有条钻石项链忘了拿,要调头回去时。他便知道有问题,便跟在了后面。 他远远地看着苏宜向咏恩走去——女人妒忌起来就像一条发疯的狗一样。 看着苏宜张牙舞爪地对付咏恩时,他竟然有点紧张,手上的青筋慢慢暴起了——终有一天他会狠狠地治她!但不是现在。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惹恼苏宜。 可恨又可怜的女人。 车子在一家医院后门停下来。霍景说:“来。”咏恩跟着他进了里面,医生毕恭毕敬地唤了声:“霍总。”便端着早准备好的药瓶和棉签走了上来,给咏恩的肿了的脸慢慢涂上药水。 车子就一路开到了丽港酒店停下。下车时,咏恩只看了霍景一眼,无奈地笑笑。 霍景没说话,摆摆手。车子便飞驰而去。 霍景又叹息了一声。 ------------ 25.迷茫 芝芝拍着桌子说:“你不会拿那相机砸晕她!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这一万块。那奸商又在旁边装起好人了。”芝芝气得咬牙切齿,愤慨得好像自己受了委屈一样。 咏恩若有所思地摇头:“霍景倒不像个坏人。” 芝芝用手指擢了一下她的脑袋:“瞅上他了?你和姓郑的真有趣,他看上人家老婆,你……” “胡说八道!” “急啥?爱瞅谁瞅谁,我要给我的小安安打电话了。” 咏恩被她的肉麻表情酸得腮帮子疼。一会,芝芝又唉声叹气了:“他没接!”又过了一会,她很惶恐地说:“他居然关机了!”芝芝望着电话发起呆来。 咏恩说:“海安还没有打上‘芝芝专属’的标签呢。” 两人没有再说话。忙活了一天到底疲惫了,倒下枕头就睡着了。其实都没有睡着。咏恩脑袋里挥之不去霍景的影子。和他见面总夹杂着一些糟糕的事,让她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咏恩对他好奇。他总是一脸凝眉敛目的冷酷样子,但对她还不错,或多或少给了她一些帮助。咏恩想,霍大总裁会有自己的生活有交集也许是证明自己够倒霉。 下了飞机后,天色才蒙蒙亮。到了小区,芝芝非得要去海安的窗口去瞧瞧。 两个女人贼头贼脑去窥人家后窗。芝芝恨不得去找根竹竿捅进去把海安卧室的窗帘掀开。什么动静也没有,只有猫偶尔叫唤两声,只好悻悻然地离开了。下午海安的电话接通了,他早在前一天就到了外地。 礼拜天海安回来了,邀请她俩吃饭。咏恩心里有点遗憾——要回家赴爸爸生日宴了。 刚下车便下起淅淅泣泣的小雨,咏恩背着行礼包站在烟雨迷蒙的大江桥边,踏着这鲜有的青石板路,看着匆匆忙忙收摊的算命先生们和一些正在雨中追逐的小孩子,一些记忆嗖地一声飞进脑海里。小时候,总喜欢缠着妈妈这里买糖人和汽球。有次只顾吃糖,汽球飞了。妈妈就骂她是个顾东不顾西的糊涂虫。 到如今,她还是这样,糊里湖涂地什么都丢了。 酒宴上,亲戚们都约好了封口似的,没有人像前几年一样提:“咏恩,定下来了么?啥时结婚啊?”咏恩觉得惭愧。说结婚突然又不结了,不用解释人家就能猜出原因来。大家是同情她。 咏恩讨厌被人看做弱者。 不过,还是不可避免地听到,有人和老妈低咕:“我有个外侄,公务员呢,小伙子挺精神……” 咏恩装作没听到。 从酒店里吃完寿宴回到家里,听着妈妈唠唠叨叨,一起整理了红包和一堆的礼品,忙了几个钟头。累得腰酸腿痛了。才八点多,她洗了个澡便上床睡觉了.因为酒席上喝了不少饮料,九点多的时候,她又爬起来上厕所.因眼睛又干又涩,怕跌倒,她又坐了一会. 这时,她听到外面有人在轻声说话.那个声音是那么的熟悉. 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打开门的一条缝,看到他坐在爸爸身边木讷地笑着,认真地听爸爸的教诲.做老师的老爸总这样,老认为年轻人需要他的宝贵经验。妈妈倒安安静静地坐到旁边给他添着茶,像朋友在一起喝茶一样. 咏恩不由地吓一跳:郑南什么时候来的? 这么说他是特意等酒宴吃完了才来的。是想避着她么? 咏恩再仔细瞅了一瞅,发现桌上有一堆礼盒.好像是专治高血压的保健药吧.这时郑南是第二次参加爸爸的生日宴.第一次送了块名牌手表给爸爸,乐得老人家笑得胡子一颤一颤的.那次,爸爸就半开玩笑的逼婚了.弄得郑南再也不愿陪她回去了. 一会,郑南就朝她的房间走来了。 咏恩赶紧钻进被子里,不知为何紧张起来。 ------------ 26.再次求婚 原来只不过是错觉,郑南是去上洗手间。他实在没什么理由来敲她的门吧。咏恩悻悻然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声响,郑南似乎没有再坐下来了,已有开门的声音响了起来。爸爸和妈妈似乎拉他又交待了几句,一会就听到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咏恩突然心慌起来,披件衣服,赶紧追了出去喊:"郑南!" 郑南站在车边,正掏出钥匙来.听到声音便转过身来看着她:"咏恩,还没睡着?我其实是出差经过,知道你爸的生日顺便带点礼物。” 咏恩觉得自己有点冒失.低头用手指卷了卷睡衣的衣角,慢慢地说:"你最近……好吗?"颤颤微微地说出一句老套的话来,像应付似地问候一个不熟的朋友。 郑南宽容地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好。”一会,又摇摇头说:“不好。” 两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相互看着,傻傻地站在那里。 她知道郑南跑那么远不过是找借口看她。 她跑出来也是想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解释。 在对视中,往事一骨脑地涌上来,爱也好恨也好,一切似乎都风淡云轻了。不过,站在他身边,却依旧有种熟悉的眷念的感觉。 郑南把她的衣服拢了拢,说:“进去吧,别着凉了。” 咏恩看着他披星戴月的回去,在月光下站了许久,思绪如潮.直到妈妈喊她进去。 咏恩坐到他们的对面,有点怕面对两老的眼睛,只管漫不经心地挑着桌子上的一根牙签。手指搅着,心里却老想着郑南坐在这里的情景。 黎妈妈叹口气说:“这么晚了还要走夜路!我有留他住下来的,他不肯。” 咏恩把牙签一折说:“非亲非故的,也不好吧。” 爸爸看了她一眼,弯腰从茶几的抽屉里拿药,慢慢地拱起身来,都似费了很大的劲,好差点磕到玻璃。他说:“咏恩,不要胡思乱想了,郑南是我叫过来的。生日的前一天,他就打过电话给我,还问你会不会回来。” “咏恩!”妈妈:“还不去睡。你发什么呆!往常你爸过生日,郑南没来也总有个电话的。今年并没有多特别。他也算有心了。” “你们说了什么。” “你爸那脾气,叫人家来吃饭又训了人家一顿。他要不是为了你,也不会半夜三更坐这里听话,又不敢见你。他说,近五年都不会结婚。我倒觉得人知错能改也是好的。” 咏恩一夜都没睡好。爸妈似乎很期待他们能合好,而郑南一直都没有放弃!没想到他居然先过了父母这一关了。事情过好久了,咏恩对他的恨始终抵不过爱,毕竟是四年的感情。只是一切已经来的太突然了,让人无法接受。但真要合好,她没有产生破镜重圆的动力和感情。 如果他真能坚持下去,自己是不是会原谅他呢? 随他去吧!她心里一点想法都没有。 咏恩第二天回碧福园时,芝芝抱着一只小猫在逗乐了,脸上挂着幸福的表情。有了这只小猫,海安以后会来得更勤快些。芝芝说:“大不了,我时不时弄点泻药给小猫吃!” 咏恩冒冷汗,为了男人她真是什么都做得出!坐下来跟她细说了郑南的事。 芝芝抓着了猫的小耳说:“郑南还真的来浪子回头了这一招??别理他!” 咏恩没想太多,郑南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进行下一步——亲自来求她原谅了。或许就到此为止了。毕竟,他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她拒绝了。 又过了两月,咏恩接到郑凡的电话。 原来是小豆豆的生日,想请她来吃饭。 咏恩是看着小豆豆出生的,就像自己的儿子一样亲密。一连几年都有送礼物给他。特别豆豆满3岁后见了她都会便嚷着,婶婶抱抱。但是,今时也不同往日,咏恩摇摇头说:“我有事呢。” 郑凡笑道:“你知道他最喜欢你了。昨天还在提你呢,也是按以前的习惯一起吃个饭。嗯,我们也是算朋友,对吧?真没别的意思。” 咏恩犹豫了。 郑凡又说:“咏恩,郑南的事跟我们没关系呢。” 豆豆被抱过来,在电话里,奶声奶气地喊了句:“婶婶,来哦。” 咏恩觉得无法拒绝。 或许说她根本不想费力去想他们这饭局中埋了什么心机。 郑南在餐厅的门口等她。卡其色的风衣,里配浅蓝条纹衬衫,着灰色牛仔裤整个人看起来轻松了许多,一如既往的英俊逼人。他有些客套,有些亲昵地说:“看到你我很高兴。” 豆豆看到她,兴奋地立刻就跳到她身上,满嘴巧克力就给了她一个香吻。 大伙儿都笑了,一齐入座切蛋糕。豆豆硬要爬到桌子上吹蜡烛,差点把蛋糕顶翻了。咏恩看他胖乎乎,忙得不亦乐乎的样子不由笑起来。 领桌的人正好一齐站起来举杯,然后推着、追着让一对情侣喝交杯酒,喧哗声一片。在吵吵嚷嚷声,郑凡对郑南眨了眨眼睛。 郑南便离座,往餐厅的隔间走去。 餐厅里的音乐声突然响起——郑南微笑着抱着一大束火红的玫瑰花向咏恩走来。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注视着郑南庄重地跪在咏恩面前,打开的黑色锦盒里露出一枚闪闪发亮的戒指,他笑得很灿烂,大声地说:“咏恩,嫁给我。” ------------ 27.用一辈子来偿还 他又重复了一遍:咏恩,嫁给我! 餐厅里很配合地安静下来了!咏恩主马成为视觉的焦点。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行动吓了一跳,耳朵嗡嗡地响起来。那么多双眼睛齐刷刷地好奇地盯着她,让她觉得非常的诡异。她定了定神,可嘴里的酒还未吞进去,就咳了出来。她站起来慌忙地用纸巾捂住口,把喉咙的刺味咽进去,反倒而咳得更厉害了,难受得连眼泪都出来了。实在是不知道该怎做出怎样合适的拒绝动作,只好没力气似地摆摆手——既不像拒绝也不像接受。 那些看客的眼睛里露出谅解又好笑的眼神,好像这个准新娘出现这么蹩脚的反应,完全是因为紧张。 郑南看着她平静下来,依旧是跪着举高花和戒指说:“咏恩嫁给我,让我照顾你一辈子。”然后小声说,别让我这么没面子啦,好多人在看呢。咏恩给我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经历了那么多的事绕了那么多弯,却又走到了今天,像有种永远也猜不透看不穿的天机,早已在埋伏着,让她乍喜乍悲。 咏恩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只使劲摇摇头。 有人轻轻地‘咦’了一声。 这时,在嫂子怀里的豆豆突然猛地推了咏恩一把——这样的力气不对,是别人借着小孩的手推的。她往前一跌到了郑南的怀里。人群中一阵欢呼和口哨声,甚至有人拍照。 等她反应过来,众目睽睽下,郑南毫不犹豫地一把拥住她,吻住她的唇,又熟练地捉住她的右手把戒指已套上手指。 咏恩简直陷入一种混乱之中,像是溺水者突然失足掉入水中一样茫然失措。她心里突然产生一种微妙惰性,她再也不想与自己的意识,感情和郑南的偏执做斗争了。咏恩知道这肯定是郑南和郑凡一早谋划好的。但他肯挖空心思来挽回爱情,多少让人有些安慰。她低头看到大钻戒心里又一阵震荡,她对这俗气东西居然很有感觉。 看客们很应景似地又哗哩哗啦地鼓起掌来。 咏恩在闹哄哄中,冷静地把戒指脱下来放郑南手里,顾不得背后惊异的眼神,迅速地拿过包推门往外走。 郑南追了上来。 咏恩停下脚步,向他摆摆手说:“我的意思你还不够明白吗?” 郑南捏住她的肩头,看牢她的眼睛,像是要看到她心里去说:“咏恩,你看着我,告诉我,我们依然有深厚的感情,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们还是觉得对方最重要,彼此是相伴一辈子的人。你并不是真的拒绝我。你只是因为矛盾,觉得不真实。我是认真的!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向你求婚,用一辈子来补偿你。我有点语无伦次了,总之,我给你时间考虑!” 咏恩犹豫了:“我……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不会拒绝嫁给我。你可以考虑很长的时间,一年两年我都可以等。” 咏恩淡淡地说道:“这样有意义吗?” “只要你愿意相信我。以前的错误我无法改变,但以后我可以有把握让你幸福。另外,在你没有明确答复之前,我是不是可以送你回家,经常来看看你?” 咏恩点点头。不管如何,以前水深火热的状况已过去了。 郑南拂开她额前的发,像个孩子一样的开心地笑了起来。 郑南开车送咏恩到小区的楼下,一路上再没说话什么。她瞅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晃晃荡荡地心里一片茫然。 郑南没有再送咏恩上楼,只在门口亲昵地拉着她的手话别,有点依依不舍的感觉。他对这样的进展感到很满意。 咏恩转头便看到海安提一个蓝色的小箱子走了过来,似乎老远就在看着她了。咏恩冲他笑笑,突然觉得有几分不自在。 咏恩和他一起赶上电梯问:“大半夜,你提着药箱干嘛?” 海安拍拍箱子说:“芝芝说小猫上吐下泻。” 咏恩心里狂骂芝芝心狠手辣,小猫来这里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才满月不久的猫哪经得起这样折腾!为了海安,芝芝不会害死它!倒是没想到海安还懂一点医术,还有成套的药品和设备。这个男人真是让人有安全感。 上楼后,咏恩和芝芝一齐到厨房里给海安做水果沙拉。芝芝左顾右盼地,一会把裙角往下扯,一下又整整自己的背心,一会竟拿着刀照镜子。她埋怨道:“你咋回来这么早——破坏姑娘我的好事。” 咏恩笑道:“我现在可以马上回避!” 芝芝掐了她的腰一把说:“我知道你想回郑南那儿了!没志气的女人!人家一求婚你就乱了心智了,姐姐我光棍了这么多年都不急!你急个啥?” 咏恩把头低下去说:“我这么多年来,只爱过这个男人。” ------------ 28.这才叫公平! 芝芝咦了一声,尖酸地说,“前阵子你就不是和程城打得火热吗?还投怀送抱的。你要是少了姓郑的,不是还有个程城吗,急什么。”芝芝最瞧不起女人的卑微态度,比如说些:我就喜欢他,我一辈子就爱这个男人之类的话——那样不顾劝告地要吊死在一棵树上的女人,最让她讨厌。对她来说,爱就爱得痛快,不爱就不要牵扯不清。 咏恩没听进去,只是用勺子一遍遍地搅得沙拉酱,嘴角边上带点涩涩的笑,不作声。 芝芝觉得话好像有点过份,便拉着她的袖子:“你瞧我这套衣服怎么样。” 咏恩回答说:“什么怎么样?好像有点太短了!” 芝芝小声地说:“我今天精心打扮一番,打算表白来着,你就来了。” 咏恩说:“你说啊,我等会躲房里去了,什么都听不着。” 芝芝端起水果盘子,叉上牙签说:“我倒都无所谓,是怕海安害羞呢。” 到客厅时,海安已给猫灌了点药。小猫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半睁着眼睛惨兮兮的样子。芝芝抱过猫说,海安,你真厉害,小猫今天都站不稳了呢,吓死我了! 海安说,你记得不要给它吃太凉的东西。不要吃太饱! 芝芝挠了挠猫的耳朵,向咏恩努努嘴。 咏恩立马站起来说:“海安,你们先聊,我要睡了。”用牙签叉了块草霉含在嘴里,看着海安,突然冒出个问题,不加思索地问道:“海安,我想问你个问题,和你分手的女朋友回来,你还会原谅她吗?” 海安抱着胳膊,偏着头,认真地想了想:“这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了。感情已经事过境迁,不可能回到从前了,没感觉了。”海安坐在灯下,稀郎朗的漆黑的睫毛动了动,天真得像个孩子。 咏恩不再说话,淡淡一笑,进了卧室。 合上门之前,看见芝芝已笑吟吟地挨着海安坐近了…… 咏恩戴上耳机,打开那本《我的名字叫红》,断断续续地看了很多次,一直都没有看完。看到十二年后,黑坐在马背后,透过积雪的枝丫,看到谢库瑞倚在窗前的容颜,分不清她在哀伤还是微笑。咏恩心里也涌起一些热烈的爱恋的感觉,不知为何,今天所有的事都能一一引申到和郑南的感情身上来。 是原谅他了还是被旧情所折服? 咏恩笑笑不再想它,无论如何心里轻松多了。 第二天清晨起床时,咏恩看见芝芝起得很早,挂着大眼袋在涮牙,一脸惨淡无光的样子。问她:“昨晚,怎么样?” 她摇摇头:“糟透了!不说了,免得影响一天的心情和办事效率。” 咏恩琢磨着她受挫了,只可惜早上时间太紧没有仔细问她。坐了她的便车赶到公司。管弦叫她拿上次带回来的那份材料预算报告给程城送过去,因为刚好公司的专车从那里经过。 咏恩说:“只是送份报告,干嘛叫我去。”反正她就是怕去中江集团。 管弦说:“程城交待的。那个展示的单子不是你负责的吗,可能还有点别的事交待吧。” 去程城办公室时,竟然让她等了老半天。见了面,也是板着个脸。敢情他是借公来报私了。他们俩人就那张表聊了一会,程城说地板的材料不够高档不够奢华,要换一样。 咏恩睁大眼睛:“都是按预算来的,这已是进口的地板了,如果按你说的换,肯定会超支!到时候你们财务部会不会不签字!” 程城把表丢到一边:“我说了算!对了,我买了本图集,你可以参观一下那章北欧日光酒店的风格。” 内线电话进来,他接电话的档儿,她便把资料拿出来,低头翻书,长发慢慢从肩膀滑下,露出白净的脖子,他看着脖子那一点柔腻的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突然像站在一个美丽的深潭旁边,有点心悸,觉得喉咙发紧。 她便翻到日光酒店那一页,书太厚,她的手指没压稳。他伸手过,大手掌压住了她的手,牢的。她没有挣脱开来,觉点有点尴尬。抬起头来,又迎上他灼人的目光。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她看到他露出猎人看到猎物时眼睛发亮的目光。 她正欲说话,他拂开手边的资料,书,日历……一骨脑儿全扫在地上,他的眼睛里烧起了火,靠近前来,敏捷地挽过她的腰,身子把她顶在书桌上,嘴唇堵了上来。他的吻带一股有大力的野性,咏恩的身子几乎承受不住,往下坠,一直往下坠。 他抽出手来,老练地绕过她的脖子,把她压到了办公桌上。他的嘴唇、身体似脱缰的野马,狂野放肆地把她缠得昏天暗地,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要窒息了。 他是久经情场的老狐狸。这样的吻简直摄人心魂,男人浓郁的兽性气息一瞬间吞没她。在茫茫的海洋中,她吃力地抓住了一丝理智。定了神,抬起右腿使劲往前一顶。他狡猾地笑了,手肘一弯便挡住了进攻。手却顺着她的腿,慢慢往前探索……像一条认路的贪婪的蛇。 突然就停下来了。 不知为何,他就停下来了。 这人又疯狂,又像神经病一样反复无常! 咏恩气喘吁吁半天,才红着脸一巴掌打过去。谁知,被他稳稳地挡住了! 程城眯着眼睛打量她:“你可别误会。我只想告诉你,无缘无故无感情地被人强吻是什么滋味!现在明白了?我说过,女人不要太自以为是!” 咏恩抄起那本书狠狠砸到他身上:“这个无耻的理由不错!无缘无故,敢情你是突然发春了!今天叫我来拿报表实质就是想办法来欺负我来了!” 程城捉住她的手,嘿嘿地笑道:“发春?骂得好。生气了?你那天装可怜利用我,把我当男公关来使,我可没有咒骂你。这叫以牙还牙。我从不欠人,也不喜欢人家欠我。” “OK,扯平了!互不相欠!”咏恩拂了拂头发,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样好的功夫,真应该去某个夜总会当当兼职。”看他无所谓的样,咏恩还是不解气,拿起桌上的一杯茶朝他泼了过去。 “好!”程城捞起另外一杯茶,泼到了她肩膀:“瞧——公平!” “你!”咏恩气得双脚直跳。 程城一点也不在意笔挺的名牌西装给浇上了茶水,看着咏恩,觉得有趣极了!他走过来说:“喂,傻女,要不要听我的实话?” ------------ 29.别惹我! “你给我闭嘴,说什么我都不想听。” 咏恩瞅着他抹了抹脸上的水,额前的几缕头发也是湿了一些搭了下来,脸上却依旧像个大男孩似地顽谑地跟她理论他所恪守的道理,觉得好笑——这男人记仇!那天她不过象征性地用嘴碰了他一下,他倒像个失去初吻的人一样认真计较起来了。而且要人加倍偿还,到底骨子里强势的流氓习性露出来了。 咏恩有点后悔那天的事了——事实上她早就后悔了,也道过歉了。 没用——惹不起我还躲不起? 咏恩白了他一眼,便转头往外走。要是让人看到了现在的情况,不误会才怪! 程城说:“你现在出这间办公室绝对会后悔!” 走出第一步,他说:“你的丝袜往下翻了。” 走出第二步,他说:“衣服都湿了,你喜欢*?” 她停住了,低头一看,从左肩膀到小腹这一大部分面积是湿的。衣服是白色的,胸衣的样式真的清清楚楚的。难怪刚刚他眼睛里射出光来,就差没有啧啧地称赏了。 咏恩在心里诅咒他长针眼! 程城说:“你出去的话,保准每个中江集团的人都注意你,会欣赏到你美丽的BRA。求我——或许我可以帮你。” 咏恩啐了他一口,站在原地想了一会。突然转过身来,下巴酷酷地一抬,噔噔噔地几步走上前,麻利地拣起地上那本北欧装饰图集拍了拍,抱在胸前——大16K的书本把她胸前拦得严严实实,如果架上一副眼镜,还有老师的范儿呢。 咏恩风姿绰约地走到程城身边,露出愉快的微笑。程城不由地咦了一声,这女人的情绪变得真快!两人深情对视着,房间有丝丝浪漫的风拂过。程城抱起胳膊注视着她的脸,突地惨叫了一声。 咏恩狠狠地一脚踏下去,高跟鞋的尖跟像钉子一样扎中了他的脚,整个人刺痛得要弯下腰去。 美人计来着!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咏恩哼了一声,便大刺剌地走出门去。 管弦问她:“事情办得怎么样?” 咏恩微笑着,干脆地回答:“非常好。程总非常满意!” 管弦小声地问道:“他不会在追你吧?”他早就瞧出端倪来了,上次生日请程城吃饭,程城一听说咏恩不会来就推辞掉了。工作上的事也是什么都会跟咏恩挂上钩。不过,在他看来,这事利弊各占一半,乍乍呼呼的咏恩要是没有处理的好,他们就损失一大客户了。 咏恩觉得这个问题相当有趣,几乎是脱口而出:“他不会杀了我就好了。” 管弦沉吟了一会说:“虽说跟客户搞好关系很重要,但不能私事乱了公事。老板对你跟的中江几个单子都挺满意的,今年有望升职加薪。” 升职加薪?咏恩瞪大眼睛,她八成快得罪这位程总了!光听他今天惨叫的分贝,就知他饶不了自己了。 招惹工作场上的男人是不成熟的表现。 管他呢。 咏恩临下班的时候,接到郑南的电话,约她一起吃晚饭。咏恩突然想到不会又来求婚这一招了吧。不由地好笑,三年以前千方百计说服郑南结婚。三年后,又是提心吊胆地怕他设计求婚。 男人做错事还真不是一件单纯的坏事。 谁知,郑南只字未提结婚的事。只是精心地把自己收拾了一番,风度翩翩,笑容满面地站在她面前,像是个第一次和女孩子约会的男人一样。郑南总是这样,他们同居了那么久,咏恩从未见他不修边幅的时候,总是从从容容,衣饰一丝不苟,无可挑剔。倒是咏恩在家里是完完全全的平装版,一套小熊睡衣和一双拖鞋,从厨房穿到卧室。还有,就像程城说的——胸衣不超过三种样式。 也许,存在于这感情中的一些暗涌才是感情婚姻致命的杀手,可惜她一直没有真正认识到过。 ------------ 30.欲 这顿饭吃得是潮洲菜。咏恩一向喜欢潮洲菜中的煲汤,味道清淡,却是鲜美可口。郑南点了明炉烧荸、红参、甜皱炒肉、清炖乌耳鳗汤,又加了道好看的锦绣雀巢甜食。咏恩放开肚皮吃了一会,发现郑南正微笑地看着她。她伸手在他眼前拂了一下:“被我吃相吓倒了?” 郑南说:“第一次在婚宴上看到你的时候,别人去敬酒,逗新娘,再热闹你都在认真地吃着东西,光吃最甜最油腻的,那盘芙蓉鸡差不多是你一个吃完的。我没见过比你更贪吃不怕胖的女孩了。” 咏恩说:“红包四百啊,不吃回来怎么行!原来你一直都在偷偷看我啊。” 郑南说:“你不也一直在打量我吗?当时桌上也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是看你到底能吃下多少东西。” 咏恩喝了口汤:“我妈就说过我吃相很难看!你说,吃食堂吃了那么多年难吃的菜,难得吃宴会上的大餐,就大吃大喝了。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帮我喝酒?” 郑南拿纸巾擦了一下嘴角,说:“其实是那帮人太会闹腾了,我当时只想回去看球赛,喝醉了就可早脱身了。” 咏恩放下筷子,歪着头想了一下:“会不会新娘是你初恋,你坐在那里闷闷的。我一直没有想到过呢!” 郑南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手,笑道:“老套!电视剧看多了。来来,我们今天来喝几杯。” 咏恩撇撇嘴说:“得了吧。就你这点酒量,都喝不过我——等会儿我又不会开车,也不想送你回去。” 郑南举杯:“为了庆祝——我大难不死,我们没有成为陌路,或许不久的将来会成为夫妻,这几个理由够吗?” 这次喝的酒并不多,开了一瓶红酒。像老朋友一样,边喝边聊着以前的事,餐厅里有些幽暗的灯光飘乎乎,伴着爵士乐,记忆好像突地往后推了几年,不知不觉中喝下不少酒,懒懒的温存的感觉浮上来。 郑南说:“头真的犯晕了。” 这顿饭倒是吃得开开心心的。上了车后,她打了哈欠,垂下眼睛。到底是有些疲惫——回忆得太多,说得太多,伤神了。渐渐地,只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思绪缓缓地飞到了很远的地方,沉到了很深很深的海底里。郑南还在说着什么,她靠着椅背慢慢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床上了。 这床是陌生的。 不对,应该是很熟悉的——离家太久了。 咏恩揉了揉眼睛——这个男人到底是耍心计,又把她带回来了。不过,郑南不在房间里。她爬下床,穿上鞋子,看到包就放在梳妆台上。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来了。 芝芝问她在哪。咏恩看了一下时间,快十一点了,难怪她会打电话过来。她支支唔唔地说:“加班呢,在路边等车了。” 还没说完,电话已经被人伸手夺了过去。郑南一本正经地说:“不用等她了,她今晚回不去了。” 电话就挂了。 咏恩急得伸手去夺:“你疯了,芝芝会担心的。” 郑南把手机往沙发的角落里一丢,趋近她,俯身温柔地笑道:“在你自己家里,她担什么心?” 咏恩这才发现郑南从浴室里出来,只随意地披着浴袍,肩上的水渍未干。他把灯关掉,只留出一盏橙色的幽暗的小夜灯,水晶的外壳下像裹着一团正烧起来的火苗, 蓄势待发,影影绰绰地野心勃勃地似要冲破这种黑暗,在整个房间里弥漫开来。 他趋近她,眼睛里的光对牢了她,也似在这盏灯壳里的火,有着灼热的光芒。 “我——”她紧张地居然不知说什么,窗前的一点光泼洒在郑南削挺的肩上,亮的地方是一点淡淡的蓝色,往前再暗点是紫色。这些颜色像在暗自浮动,撩起一些微妙的意念,诱惑却又是一张天罗地网地扑了过来。 咏恩下意识地把包放在胸前,从他身边闪身而过。如果不回去的话,至少应该睡在隔壁书房。不!不!一定要回去,芝芝在等她。 郑南紧紧地堵住门,轻轻抽走她手里的包,微笑地看着她的眼睛,把包扔在地上。他靠近了一些,拂开她额前的发,吻下来。她几乎是恍惚了。正欲张口,热唇便严严实实地堵了上来。合着一股早已经混乱的急促的粗犷的气息。 他一边急切地探进她的唇里,一边拦腰抱起她。她在他怀里,像一只胆小的小鹿落入了陷井中,这种感觉有些许惶恐和迷茫,却不令她害怕。 好热! 身体随着他的意念起了变化。 他感觉到了。 她也感觉到了。 他甩开身上的浴袍,甩开所有的负担与阻隔…… ------------ 32.不依不饶 郑南侧过脸,看了咏恩好一会。把她的手轻轻地抽开,然后坐起身来,走出房间。把打来的那个电话摁断,关机. 他打开窗子,点燃一根烟狠狠地抽了几口。晚上的风把窗帘拂起,越过他的脸庞,让他的脑袋变得清醒些了。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不是吗?咏恩一定会嫁给他。他将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一个忠诚的妻子,再过一年会有一个像豆豆那样吵吵闹闹的孩子。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就会心安理得了。 最近他开始频繁地梦到他的母亲,令他心里不安。 母亲脸上挂着泪,搓着衣角,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哀怨地看着他。就像从前看着父亲的目光一样。他小时候的印象历历在目。那一次,他在街上看到父亲牵着一个女人的手散步,他跟了上去,透过餐厅的玻璃窗,看着他亲吻她的脸。他气愤地回家告诉母亲,母亲只搂着他掉眼泪。他和哥哥说了,结果父亲知道后两人都挨了打。母亲来劝,他狠狠地给了她几耳光骂道:光知道教孩子嚼舌头!她不出声,只哀哀地看着父亲。 那时他对这一切很不解,为什么人和人的相处是这样的?既然是像牢狱一样的生活,为什么又要在一起要结婚?妈妈总在他耳边叨:和在一个女人在一起,就要对她好,一定要对她好! 结果,没想到长大后自己居然和他混蛋父亲一样。抵不住诱惑,对身边的人脾气暴躁。母亲总出现在梦里肯定是对他很失望。可是,哥哥生活得不错啊,不可能每个人都朝一个方向前进的。 他在平淡的生活几乎要窒息,可刺激冒险的生活总让他内心不安。始终没的握住一个平衡线。以后会怎么样?他心里一片迷茫。他抖了抖烟灰,心里异常的烦燥。 烟抽完了,窗外的城市依旧是灯火通明,他还是不想去睡,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放烟盒时,碰到了自己的手机—— 打开手机时,他犹豫了一下,想着也许可以换一个号码了。一开机,信息的响声响个没完,居然把信箱都放满了。全是苏宜发的。他看了第一条和最后一条。 “南,我想你想得全发狂了。你为什么要关机!我每天打你电话无数次,都快疯了。亲爱的,你是想特意躲着我吗?” “南,我一定会跟他离婚,你等我,给我一点时间。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的。我求求你,不要结婚!要是不能看见你,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车祸的时候,我想,我们要是一起死了,也值得,我一点也不会遗憾。我的命和命运就掌握在你手里,南,求求你,别离开我。” 几乎在看完短信的一瞬间,电话就响起来了。 郑南走进书房里,按接听键。 苏宜在里面大声地哭:“郑南,我恨你!你为什么不接电话。都两个月了,我睡不着觉,每隔五分钟打一次电话,眼巴巴地指望着你打给我。你心怎么就这么狠哪!” 郑南轻声说:“宜,别这样。经过这次车祸,你还没有想通吗。我们必须回到原来的生活了,我不可能再和你在一起了。” “不!”苏宜大声地说:“我不能接受!你等我,我会尽快和他离婚,啊……”说着,她突然尖叫了一声。 郑南问道:“怎么了。”她说:“旁边有人在追一只猫,吓我一跳。” “你在哪里?” “在你家附近的那个小公园的竹亭子里。” “你疯了,半夜三更跑这里干什么?” “我想你想得快发疯了!” 郑南冷淡地说:“即使是这样,我也不会再见你的。” 苏宜笑了:“你不来是你的事,我等是我的事。我会在这里坐到天亮。” 那个花园很小,也无人管理。时常有乞丐、流浪汉在那里的草地过夜。现在城市的那么乱,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郑南回到床上躺下,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入睡。可总是心里不安,翻来覆去地心里更加的烦燥。她怎么就这么傻呢? 他从一开始认识她的时候,就知道她是个难缠的人。 她第一次到他办公室来的时候,穿白色的长裙配粉色的坎肩。蔷薇色的皮肤,两只眼睛像芭比娃娃一样精致,像山间的清泉一样的光泽,那粉嘟的红唇简直让人想吻上一口。集清纯与性感与一身的女人。他看到她时,心里忍不住要赞一声好。 可她一坐下来,眼睛也不看人就架起二郎腿,点燃了一根烟。办公室里并没有开窗,被她弄得乌烟瘴气。郑南说:“这里不准抽烟。” 她天真地笑了,扬了扬手里的烟说:“我喜欢!” 郑南对有钱有势的美女并不买帐,且被她的傲慢惹怒了,一把夺过她的烟,丢到垃圾桶里黑着脸打开门说:“那请你出去。” 她生气了,大声地说:“喂!我可是你的大客户,你老板叫我来找你,可是看得起你。你不怕我投诉你?” “随你的便!”郑南看也不看她,把门一推:“请!” 她鼻子都快气歪了,叉着腰站在那里。他要她出去,她就偏不出去,她苏大小姐还第一次受到这样的礼遇。 这时,郑南办公室的座机响起,苏宜眼珠子一转,抢过去接了电话,大声说:“喂!找谁?找郑南啊!唉呀呀,他刚刚死了,你不知道吗。” 这下子把郑南脸都气红了,他伸手过来抢电话,她干脆就把电话线给取下来了。郑南第一次和一个女人在办公室里闹上了,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对方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他平静下来,看着她把电话线一道一道地缠在兰花指上,好像很好玩似的。然后坐在他的椅子上,哼着歌儿,摆弄他桌上的兰花。她是辣手催花——竟把花骨头儿都给掐下来抹指甲。 ------------ 33.左右为难 玩了半天,她的助理面色难堪地说:“霍太太,我们是来找股票经济人的。” 她掐住助理的耳朵说:“你耳朵打蚊子去了吗,我说过不要叫我霍太太,听了让我恶心。对呀,是来找经济人。喂,那个谁,我是找你做我股票经济人。” 郑南说:“我郑重地拒绝你。” 她瞪大眼睛看着他,仿佛不相信似地说:“你居然敢拒绝我!你们公司将流失一个有几千万资金投入的大客户,你懂不懂?” “请!” 郑南没有再看她一眼。 她惊讶了半天。这个男人稳重得像冬天阳光下的乔木,什么风都动摇不了的样子。也许自己还是小看他了,他和那些只会逢迎,献媚她的人不一样。同时,她恼怒地想抽他几耳光,她苏大小姐这么令人不待见吗!因为他皮相不错,有点能力就可以这么嚣张? 她从此就卯上他了!他要拒绝,她就非得要他答应。 三天两头地坐在他的办公室里搞破坏。老板也不敢得罪她,她系苏家大小姐,又是霍太太。她并不是在意这件事,而是穷极无聊.不然以她的权势地位,挥挥手会有大把的股票经理人主动为她服务,完全用不着亲自上门.她乐意在这里消遣——今天把花掐死了,明天就买盆新的摆在那里。郑南越不理她,她就越要在他眼前晃悠。 她不只在他的办公室里出没。他与客户应酬吃饭,同老板打高尔夫,在俱乐部与朋友打牌喝酒,她总会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旁边。他们莫名其妙地熟起来。她总会想尽办法和他说上话,然后极尽尖酸刻薄,挖苦讽刺能力试图去惹恼他。结果,她总是自己沉不住气,自己先输了,气不过就独自走了。 好似他们结了半辈子仇了一样。 有一次,在一客户的饭局上,苏宜又莫名其妙地发了火了。因为郑南对她的挑衅,只淡淡地说了句:“我根本没在听你说什么。”苏宜当场泼了一杯红酒过来,把他身边的女伴洒得满脸都是,还一脸傲然。郑南抓住苏宜的手,把她拉出去,狠狠地塞到车里。开车把她丢到江边,凶恶地对她说:“给我冷静点!” 苏宜推了他一把,说:“姓郑的,你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可以这样漠视我给我难堪?” 郑南捏死她的肩头,冷冷地说:“你别自持着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别人也需要尊重,需要自己安静的空间,没人会满世界围着你一个人转,关心说的话,对不对你胃。” 其实郑南知道,她不过是寂寞——再耍心机,再尖酸刻薄,也不过是小孩子心思,她惶恐和缺乏安全感。她要引起人的注意。 然后,郑南就丢下她独自开车走了。在车后镜里,看到她站在水边,瑟瑟地缩着身子。 半夜接到她从酒吧打来的电话。她在电话里意识模糊,只是唤着他的名字。傻笑了一会,电话又被另外一个人夺过去,啪地一声,挂了。模模糊糊地听到旁边有人说,喝!醉了哥哥陪你。郑南把她从酒吧里拖出来时,她已醉了,只一个劲地朝他傻笑,在他的领口上乱抓。他竟然不知道该送她去哪。 只好带她开了房间,粗鲁地把她丢到水蓬头下,用冷水冲她的脸。 她坐在地上,湿漉漉的,长发披散,意识慢慢地清醒过来,那一刻,眼睛像在涮去了尘埃似的,长眼睫毛缓慢地扑闪着,像只失去法力的水妖。 她有气无力地笑:“你喜欢我。” 慢慢地走起来,又重复了一遍:“你喜欢我。” 然后,似水一样柔弱无力地倒在他身上。 他们俩就在莫名其妙的碰撞中走到了一起。 以至于后来他爱上她的时候,连自己也搞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她是一个以飞奔的姿态追求爱情的女人,有狂热、躁动、不顾一切的灵魂。让中规中矩墨守成规很多年的郑南感染到热血沸腾的感觉。他时常会让人错觉她只是一个刚毕业的单身女孩。她大学未毕业就嫁给了霍景,那一年才19岁。两人相差十岁,走在一起,像父亲带着女儿一样。她的时光、性格、快乐也就在这里卡住了,未成熟已戴上太太的头衔,冷漠空洞的婚姻没教她成长、成熟,她“水土不服”地无聊地活着像个孩子一样,始终自娱自乐。 郑南想象着她一个人缩着身子坐在花园里抽烟的样子,她曾经说过坐在花园竹亭的角落位置一抬头就可以看到他家里的窗户。即使是他家的灯光也会给她兴奋的感觉。他不肯见她时,她就坐在亭子里给他个电话,抽完一包烟,再偷偷回去。 不过,苏宜从来没有待过这么晚。她那么柔弱,要是有坏人来了她一定不懂得保护自己。 郑南终于忍不住了,翻身下床。时间又过两点了!他赶紧下楼,飞奔去了小花园。苏宜抱着膝盖坐在竹亭上,手里夹着烟,可怜巴巴地样子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他在她背后站了一会,想了想,转身往街角跑去。在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买了几杯咖啡。然后又打电话给苏宜,求她回家。她回了信息:我一直没有家,你知道的,我其实无处可去。 他连喝了三杯咖啡,拿出烟来抽,坐在离那个小花园两百米的林荫大道的石椅子上。他侧身坐着,遥遥地望着凉亭里的那一点点抖动的烟火和苏宜淹在夜色中的剪影,心里觉得非常的难受。 他看了看表——他只能在这里待到六点钟。咏恩会在七点一刻起床,她醒来一睁眼就可以看他。他会给她一个完美的深情的吻,顺便告诉她,今天要去选拍结婚照的影楼。六点钟之后,这里会有晨练的老大爷聚集在一起,放着音乐练剑。同时也会有遛狗的几个妇人从这里过,她就不会有危险了。 现在还有三个小时,他要看着她,保护她。不想让她出任何的危险。 ------------ 34.预感 他对于爱情,永远不可能像她一样疯狂,可这也是他喜欢她的地方。他不知道她这种疯狂与偏执会坚持到什么时候,他是不可能陪她玩下去了。他有理智,非常自私的理智。 他就这样侧身坐在石凳上,觉得累了,就站五分钟。抽烟抽到口干舌燥,咳嗽的时候,肺里喉咙里的痛痒会让他喘着气弯下腰去。长夜漫漫,他没有觉得特别煎熬,电话五分钟就会响一次。只要他不关机,苏宜就会拨个不停。她从始至终都在撩拨他的意志,他完全可以关机或是掐掉电话,但他没有,只把手机揣在怀里压住声音. 当东方露出微熹的白光时,他轻轻地吐了口气,慢慢地向家里走去。这一夜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只有他们俩隔着两百米傻坐着。经过亭子时,竟听到她在抽泣,他毫不犹豫地放快脚步地从她背后绕过去了。 七点一刻,咏恩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起床,而是赖床到八点,因为昨晚实在太累了。他轻轻地捏着她的鼻子说,喂,懒猪该起床了。 咏恩睁开眼,打了个哈欠说:“也许我可以请个假。嗯,我累着了。” “累着了?” 咏恩眨了眼睛,指指自己的腰说:“腰啦、屁股啦,都又酸又痛!” 郑南说:“你是好久没有剧烈运动了!这样还不够,要让它更伤一点才有借口。”他说着掀开被子,做势要搂她。 咏恩尖叫:“大清早的,你……咦,你嘴边怎么这么重的烟味?身上也是?” 郑南怔了一下,便说:“我整晚都没睡,你不知道吗。两三钟就起来看公司的文件了。还下去买了咖啡和烟。” 咏恩坐起身来,拍了郑南的脸说:"唉,我一个人睡了大半年习惯了,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我都不知道。” “好啦,别顾说话了,赶紧起床,我送你去上班。” “叫我起床还不开放我……不用,你休息吧,你的样子很累呢。” 咏恩翻过身来,把郑南按在床上盖上被子,看了他一会,很认真地问道:“南,你爱不爱我?” “我昨晚最热烈的行动表明了我的态度。” “不!男人爱不爱一个女人都可以跟她上床。结婚以前你的那些荒唐事,我通通都可以原谅。结了婚就是要绑在一起了,双方都要负起责任,我不想半途而废,不想离婚。还有一点,你要对我诚恳.我不喜欢什么事都到最后才知道.” “放心!咏恩,我会一直爱你。” “哎呀呀!”涮牙的时候,咏恩嘴上的牙膏沫还没抹尽就尖叫起来:“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了!惨了!” 郑南从后面抱着她说:“怎么了。” 咏恩从架子上扯了块毛巾下来,擦了擦脸说:“你赶紧去买紧急避孕药,超过十二个小时就迟了。” 郑南搂着她的手,从胸口慢慢移到腹部,微笑着说:“你想让我白劳动一场?” 咏恩推开他的手,嗔怪道:“我还在事业的上升期,管弦说今年可能升职呢,你以为我身心加经济全依赖你啊。不努力工作,要是你以后不要我了,我怎么办?”感情的裂缝虽修补好了,但安全感还是大大地缺失。咏恩也觉得后面这句话有点冒失了——破坏刚才的和谐气氛,又讷讷地说:“你想做爸爸?” 郑南温柔地吻她的面颊说:“听着,不准吃药!我们是时候有个宝宝了。” 咏恩笑起来,用指头点了点他的鼻子说:“你想得倒美啊,还不一定呢。” 郑南把她抱起来旋转了一圈,问她:“这次不成,明晚再努力!” 咏恩笑了一阵,便拿了包,下楼了。 郑南目送着她上的士才回房里睡觉。他的病假还有三天就休完了。 睡到中午十二点,他打开手机又收到一条短信。又是苏宜发来的。他以为整晚对她的电话她这个人置之不理,她总会对他绝望,记恨他,不会再和他联系的。显然,她倔强不改。 短信上写着:郑南:我想了一整夜,还是打算放弃这段感情。这么久以来,我们都背负了太多的压力。我知道自己对感情没理智、容易冲动,给你添不少麻烦,请原谅——主要还是因为太爱你。我决定去维也那学音乐学小提琴,去圆少女时期的梦想,将重新开始生活的旅程。我想把你随时带在身上的那块玉带到身边,可以吗?我在海景酒店301房等你送玉来。爱你的宜。 郑南长叹一口气:苏宜的话里带着伤痕累累的悔悟,他终于令她绝望了。 有时候,在厌恶平淡,贬味时,有个眨着芭比娃娃眼睛的女人精心地梳着妆等待着他,这种样的感觉真的令男人很有成就感。 郑南又欣慰又失落。 他摸了摸脖子上的玉,去浴室洗了个澡,便奔赴海景酒店去了。 他心里茫茫然觉得有些危险,心里清楚她并非真是为了那块玉。但她始终会再见他一面的。终究是要走了,感情也是要终止了,他有理由见她。 他对会发生什么一点预感都没有。 当然咏恩也没有预感。 在去公司的路上,她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虽然天气有些阴沉,偶尔卷起一阵大风和沙尘暴,但并不影响她的好心情。要重新接受他,也不是那么的难。也许以后生活就稳实了,结了婚,郑南还想让她马上生个宝宝——到底是收心了。四五年已成生活习惯的感情,又一次拣了回来。 一回到公司,芝芝便打电话过来了,口气中带一点恼怒,好像是自己女儿彻夜不归。 咏恩小声地说:“我昨晚在郑南家里过夜,你说呢。” 芝芝恨铁不成钢地说:“喂,你不会就向他投降了吧。昨晚姓郑的在电话里说你回不来了,我还差点过来救人!后来想想你能出现他房里,肯定就是被他说软心了。咏恩,你真没出息啊!男人出轨也是因为……” “芝芝,”咏恩想了一会,温吞吞地打断他的话:“我愿意相信他一次。” “我的老天,”芝芝愤恨地说:“我不管你了!要我男人偷人,我不打得他的鸟鸟打瞌睡都算好了,还会跟他和好,我呸!” 咏恩听着她气冲冲地骂了自己一通,才小心翼翼地说:“芝芝,过两天我就会搬回去。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再受欺骗,你放心了,郑南和我都打算尽快结婚了,他以前的事早后悔了,也受了惩罚了,不会再有什么变故的啦。”想了想,又故作轻松地说道:“我走了,这样你可以放心地带海安到家里胡作非为,我也不会碍事啦!” “别提了,海安跟我闹翻了。”芝芝长叹一口气:“我现在突然觉得好像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凄凉啊。那天小猫拉肚子叫海安来看,他去检查猫粮时看到我买的泄药了。他什么也没说,就抱走了猫,不理人了。” ------------ 35.今晚有麻烦 海安跟芝芝的事恐怕也悬了。海安是个温淳、纯粹的人,不会喜欢耍心机和手段的女人。 咏恩工作了一会,心里有点坐立不安的感觉。想了想,发现自己是忘了吃早餐了——只是胃里的空虚而不是别的.又掂记郑南来。咏恩拨了他的电话,他关机了。到了中午再拨,仍然是关机的。 咏恩有了不好的预感,满脑子疑问:他在干什么呢? 她当然不知道郑南已坐在了海景酒店301房的窗台上,手里是一杯淡棕色的Carta Blanca。这个房间可俯看江边的风景,返航的船只正发出悠长的汽笛声,在江中划出一道银白长沟,水哗啦啦地向两边翻滚,泼洒向岸边疯长的野草,水声一直绵绵地涌进房间里来,勾出郑南怀旧的心潮。身边一袭白裙的女人不停地啜泣着…… 咏恩看着手机,觉得没有安全感。 下午五点时,郑南打电话过来了:“我在哥哥家里,一直没开机,没想到你找我这么急。” 咏恩咬住笔头,脸红了——想起来大半年都躲着防着他,经过亲密的一晚,转变性情,恢复到从前的依附于男人的感觉了。 郑南看她没出声,以为她又是胡思乱思了,赶紧解释说:“我和哥哥商量办婚礼的事呢。我什么经验也没有,晚上还得打个电话问你妈。” “不要着急说吧!一会分手,一会儿结婚,人家会不会认为我们俩发神经?” “这次不会有任何偏差,结婚结定了!咏恩,真正要结婚你反倒而惆怅了!” 咏恩停下手里的笔,仰着天花板,莫名的有些紧张,像总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结婚就近在眼前,好像已经失去期待的心情了。 她说:“我们应该去拍婚纱照的,公司附近有家不错的影楼。” 郑南听到她的笑,便放下心来,只说:“过两天再说。今天真的太累了!” 咏恩听他的有点疲惫的嘶哑的声音,又想到昨天晚上的情景,想起他的张狂和激动,不由地偷笑了。 挂了电话后,管弦已经站到了她背后。他听到了“婚纱照”三个字,揶揄地说:“恭喜!真是出其不意。” 咏恩估计在他心里,自己就是一瞎折腾的孩子。管弦一向对女人兜兜转转的感情纠葛的感到头痛的,也是看不懂她了。 管弦没有继续开玩笑,只说:“今天早点下班,晚上有应酬活动。公司参加中江集团的标书已批下来,通过了。中江的竞标委员会的几个人会来一起吃饭。”我们部门我和你要作陪,你做点准备。”所谓的准备,吃饱喝足,应付好那几个酒桶。 咏恩发短信给郑南,叫他不要等她吃晚饭,她晚上也不一定回来。 打车去了碧福园,芝芝也在家。咏恩想了想,决定打个电话给海安。此时,海安也在家里看书。他说:“你真的要搬走?” 咏恩有点羞愧地说:“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海安说:“不要想太多了,决定了就走下去。” “来聊聊?我有离别情结,离开某个地方之前总心里不安,喜欢找个人唠叨一阵。”其实一下子走不了,搬家还要分好多趟。她不想找搬家公司搬,那样浩浩荡荡的,会让自己惭愧。 海安很爽快地答应了。 咏恩不过是在帮芝芝的忙。海安即使没有生气了,他也不是主动向人靠拢的人。 他们在楼下碰面。他一身浅色的衣服,从从容容地站过来,微笑的样子依旧让人如春风拂面,咏恩心里不住叹息:也许和海安这样的安静,单纯的男人恋爱,才可感情一世安稳。 在电梯里时,海安看着她的眼睛说:“现在你的样子比刚来的时候轻松些了。” 咏恩不敢与他对视,微微低头说:“是吗?我刚来是什么样子,很颓废?” 海安说:“像那只受伤找不到家的猫。你们的眼睛里都有几分类似的感觉,都是等待圈养和招领的小动物。” 咏恩没想到他有这么注意过她,不由地讶异。 电梯很快就到了,咏恩觉得心里还有很多的话想跟他说,又觉得该到此为止了。 看到他们进来,芝芝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眼睛瞪得很大——没想到海安会来。 咏恩没有多停留,只聊了两句就出门了。走时,她瞅了海安一眼,海安接过她的目光,淡淡地一笑。他知道咏恩叫他来的目的,但表情里倒没有任何的心结。 咏恩心里叹息着,到了酒店。 这次的宴席分为两桌。咏恩陪管弦坐到一个肚子像圆桶、长着牛一样粗厚的大鼻子,呼吸声盖过说话声的老男人身边,这男人门缝一样的小眼睛里都射出精光来.这种光扫射在咏恩身上,涎笑着很贪婪,让她起了鸡皮疙瘩. 咏恩往那一桌看了看,程城依然是坐在席正中,一身DIOR的西装,端着酒杯从容自如地应酬着,在人群中一样很英俊很扎眼。咏恩才想坐在那边该多好啊。至少要喝酒,她敢他讨价还价。 开始喝时,咏恩还是依着老办法,偷偷叫服务员把白酒倒掉,兑了很多的白开水。可惜那个牛鼻子精明的很,跟咏恩碰杯时,他笑道:“咱们来换着喝怎么样?你的酒明显多了很多,免得给他们说,我欺负女人啊。” 咏恩说:“不用,我只喝一半好了。” 牛鼻子大手一挥,来夺她的杯子:“咦,今天都是一口干的。来,不用客气,换!”牛鼻子装做不小心地摸住了她的手,他顺着抓着的手往上移,呼吸声逼到咏恩的脸上:“要不来交杯?” 管弦来劝:"李总,别喝醉了,今晚还有别的节目." 咏恩注意到程城已投过视线来,皱着眉头,点了根烟叼在嘴里,抽一口,吐一口,眼睛里有若有若无的嘲笑之意. 咏恩想,今晚有麻烦了. ------------ 36.为我死,你怕不怕? 郑南想,今晚会不会有麻烦? Carta Blanca已喝了三杯,他把杯子晃了晃,头有点晕了。其实酒的口感香淳柔软,带些甜味,并不是很烈。身后,轮船的汽笛声悠悠地拉长,伴着从江边刮来的带有青草香甜气息的风,房里似有些摇晃了。轮船过后,有条打渔的乌蓬小船,在水边摇摇晃晃的缓慢地向前驶,没有方向感,不知是归来还是要离去。 他又喝了一杯。反正是一些离愁涌上心头。 苏宜抹掉脸上的眼泪,拿走他手边的烟,狠狠地吸了一口。房间里又多了一层雾,白得让人失去方向的分辩能力。 她手指夹着烟,看向郑南:“你现在有没有罪恶感?” 郑南从窗外转过头来,眯着眼睛看着她:“什么?” 苏宜往他脸上喷了口烟,哈哈大笑:“你和我一样撒谎成性了。坐在我这里还能理直气壮地跟她谈结婚的事。” 郑南的手粗鲁地掐住她的下巴,把烟从她口里抽出来,好像是做父亲的在教训不听话的女儿一样。他沉默着转过头,把烟狠狠地摁碎。 苏宜喃喃自语道:“我还记得你对我说的那句:我最讨厌你这种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大小姐,丢人现眼还招人烦!你被我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抽我。你这样沉稳的人,能这么痛恨一个人,并且藏都不藏不住。我就知道你爱我,爱定了。我们俩这辈子就是搓在一起的一根灯芯,永远是分不开了。” 郑南不回答。 苏宜仰着头闭着眼睛,在房间里来回轻轻地踱着步子,身上有淡淡的香气,白色的百摺裙更像相枝子花的花瓣一样,轻轻地旋转着。她走到郑南的身后,搂住他的肩膀,像猫一样温柔地舔他的脖子,舔他的耳垂,然后在耳边呵了口诱人的热气,轻声呢喃道:“南,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你猜猜看。” 郑南看她的诱人动作,知道她在想什么,依旧没有回答.只听到背后苏宜阴冷的笑:“我想杀了你!!这是十二层,楼下是水泥地,我只要稍一用点力,就可以杀死你。”她甩力地咬住他的肩膀,说:“我会看着你坠到楼底,然后亲吻自己的双手,离开这个房间。坐今晚的飞机飞到维也纳。” 郑南回过头,看着她的眼睛,说:“哦?” 苏宜把头伏在他的肩膀上,说:“你也不问为什么!因为我恨你更甚于恨霍景。十九岁,我家里人把我嫁给霍景时,就像卖货物一样的简单。我一直都是被人操纵着生活,不听话就会一无所有。嫁人,就等于从一个笼子到另一个笼子。结婚的那一晚上,霍景甩了我一巴掌说,你是自愿的,不是逼良为娼。除了离婚,你怎么样都行。然后,他就看着我婚外恋,放任我,不闻不问,只在我爱你爱得死去活来时,然后,我把我的丑事传给家里人,自己装受害者,拯救者。跟我谈跟苏家合作的条件,让我在这笼子里愧疚着等死。我无所谓啊,反正是地狱了,从来没有出口,也没有深浅之分。只有你——” 郑南说:“我不应该和你在一起.“ “最可恨的是你!让我尝到希望,为笼子打开了一条缝,我在尝试追求自己的幸福,自己的方向时,你就要关上。一个人在笼子里待久了,习惯了寒冷也能活下去,可是我尝到了温暧的感觉,又回去是什么滋味,你知道吗。尝过希望之后的绝望,这才叫真正的绝望。我爱你,所以恨你,恨不得杀死你。” 郑南接着说道:“然后你就逼霍景把这些事捅过咏恩听?” “这些知道其中发生了多事吗?“苏宜把手上的一条钻石手琏褪下来,把手腕伸给他看。腕上有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边上的几条线都是细的,不知是没划准方向还是狠下心来,划了好几道,只有中间那条又黑又粗,像一条蚯蚓紧紧地附在上面,这条线表明她完全是痛下决心了。 她淡淡地说:“这是在医院时的事。车祸之后,我也很绝望了。因为恨你自私——几句话就想剥离我们的感情!我没办法像你理智,能这样全身而退。但是霍景偏偏救了我!他不让我死!我要死了,他以后和苏家也没办法合作。我才发觉我的命原来有点价值,至少可以对他造成威胁,所以,他就答应了我两年后离婚,并且亲自捅开这事.” 郑南抚着她的伤痕,痛惜地说:“你真是傻!” 苏宜用手缠住他的脖子,缠得郑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咬牙切齿地说:“南,我算是为你死过两次,所以我爱你,更恨你。南,要是让你为我死一次,你怕不怕?“ 她又重复了一遍,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似咒语在他的耳边回荡:“死——你怕不怕?“ 天色慢慢地暗下去,此时已是鸟儿归巢的时分.城市的高楼大厦的灯光已零零碎碎的亮起,和没有完全黑下来的天空相衬,灯火显得十分暗淡。像褐色的土堆中一点被压住的火星子,奄奄一息。 只是,这城市的喧嚣声更为清晰,把这江水的波涛汹涌给吞没,某个角落里冰冷刺骨的痛苦、*被浪花打到岸上,了无痕迹,而对岸,要放纵的人已开始狂欢。 “你怕?”他的这话似咒语,咏恩不由地心里一惊,耐着性子挡开牛鼻子的酒说:“我怕,再喝我就要吐了。” 牛鼻子说:“吐了,我保准扶你上洗手间。”略施压力地说:“黎小姐,给点面子。” 程城端起酒杯,绕到这一桌和管弦碰了一杯后,皱着眉对牛鼻子说:“胖子,就喝高了?敬酒多少要分辈份来吧。您老喝酒都老油条了,倒先和为个小丫头较上劲了,人家弘点的老总还坐在那边呢。” 牛鼻子往那边一看,发现弘点的老总正和那一桌人聊得火热的,根本没注意这里。他和程城在中江的职位是同级,但是在头头面前份量就是不一样,他多少有点畏惧他,便放下咏恩的杯子,赔笑着说:“呦,我还没开始呢。看黎小姐坐我旁边,和我那么谈得来,也就随便虽喝喝呗,喝酒不就图个开心嘛,急啥?倒是程总不改风流本色,总爱怜香惜玉。” ------------ 38.调戏 程城皮笑肉不笑地说:“得了吧!坐了好一会,只顾看着漂亮女人流口水,人家在等你敬酒呢。您老才是今天的主角,别乱了分寸。” 牛鼻子也没敢跟他计较,拿着酒,堆着笑去那一桌了。 程城坐了牛鼻子的位置,对管弦说:“阿弦,你的小助理咋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管弦笑道:“什么长进?” 程城拿起咏恩的酒杯,漫不经心地晃了晃,说:“这明明是白开水,是人都看得出,还用来糊弄人。咏小姐也太白了!” 说她白痴呢!八成是记恨上次的事了。咏恩被他讥讽的话,气得红了脸。当那么多人的面,又不好发作。 好在程城也不是一门心思来和她作对的。他倒了酒,逐一和这一桌人敬酒。每一次都是一口喝尽。越喝脸上越精神,还泛出光来。天生的酒虫。 咏恩想,好酒的人,一般都好色。 果然,听到程城问管弦接下来会有什么节目。管弦意味深长地说:“反正是你们喜欢的。” 咏恩跟管弦说:“酒我也喝了,等会儿男人的节目我就闪了啊。” 管弦摇头:“那是后面的事,等会儿去唱K。没你们几个女人是没气氛的。你撑着点吧。” 咏恩从包里拿出清凉油抹到太阳穴上,使劲揉了揉。 到了KTV时,他们又继续接着喝。先前喝白的,现在喝红的。大瓶红酒灌到一个大瓶子里,唏哩哗啦地放里面丢碎冰。每个人都分得一大杯。大包厢里的灯一关,头顶璀璨的水晶灯旋转着,在每个人身上划去一道红绿交错的诡异的艳光。让每个人看上去都很正在状态,酒杯交错中,眼波流转,笑语声不断。一会,放了轻音乐,喝高了的人便搂着公司里的漂亮的业务小姐开始跳舞。尤其是那个牛鼻子,动作放荡,趁着暧昧的灯光摸业务小姐的臂部。 程城趁这个时候,走到咏恩的身边,优雅地伸出手来:“请!” 咏恩白了他一眼说:“我不是来陪跳舞的!” 程城说:“瞧你这口气!高傲得居淤泥而不染,好像第一次进入社会进入这个行业一样!你大可以拒绝。不接受我自然会有人来邀你的。” 咏恩想想,管弦那样专业技术水平过硬的人,到这个职位还不得应酬客户!这年头要做女强人也太难了!不由地心里一凉,冷笑道:“敢情你是来救我了!” 程城在她旁边坐下来,喝了口酒说道:“哪敢!只是告诉你,在社会上混,要不吃亏,要么够强撑得住,要不还是圆滑点。像你这样不识风向不胜应酬的傲骨还是有点难。” 咏恩听着他带点嘲讽却曾经沧海的口气,突然对自己有点懊恼。但嘴上还是不服气的说:“程总所言甚是,多谢您的教诲。” 程城仰头把酒一口喝尽:“谁愿教训你了,你瞧瞧你坐在这里一点都不合群的样子,还不如不来。” 咏恩刚想说,你以为我想啊。但看到老板正坐在这不远处。想想既来之,则安之,说这样的话岂不前功尽弃?便站起身来说:“你不是要跳舞么,来呀。” 程城转个方向看着大屏幕说,冷笑着说:“傲骨这么容易被我说动?要是我叫做那个,你是不是也愿意了?” 咏恩被他尖酸的话弄得忍无可忍,一气之下把酒泼到了他的脸上。 酒不多,只是程城没躲闪,从头扑到脸的冰凉的水。他甩甩头,抹掉眼睛里的水,把搭下前额的湿发捋上去。此刻,水晶灯的旋转速慢了下来,一束紫色的圆点的灯扫过他的身上——他半靠着沙发,手懒懒洋地搭在靠背上,衬衫的领口漫不经心敞开着,胸前垂下一条银色的项琏,闪似出针一样利落的光来。呼应着他眼睛里一点亮晶晶的光芒。他没有说话,只拣起咏恩杯里的一小块冰,扔到嘴里,用舌头慢慢地搅着,眼睛却紧紧盯着咏恩——在这暗色的灯线里,这的目光带着一点上去有些放纵不羁的性感味道。 这男人帅得有点妖气!咏恩的脚被他的目光给锁住了似的,停了几秒,才转身走人。没走出一步就被他拉住了,程城端着酒在她身上比划了一下,戏谑地说:“我最爱公平了!你想想看,你身上哪一个地方想喝酒?”咏恩瞪着他:“你敢!”程城笑道:“你瞧我的身上,我找你老板赔件衬衣他应该会愿意吧?”咏恩立即气短,用力甩开他的手说:“算了,我跟你道歉。” 他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 程城拉紧了她的手站起来,潇洒的一个大转身,另一只手已优雅地托住了她的腰,已是一个漂亮的跳舞姿势。咏恩还在犹豫之中,已被他半拉半拖地带到了舞池中央。程城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以为我专爱收你道歉了。你不跳得好点儿,小心我不饶你。” 咏恩恨恨道:“我的鞋子是六厘米尖跟,你小心自己的脚。” 程城温柔地笑道:“我们能不能和平相处?”他托住她腰的手动了动,把她的腰掐了一把,痒得她想笑。 跳了几分钟,咏恩步子乱七八糟的,走了几步便踩到程城的脚,转弯时老撞到别人。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故意的,他们俩坐就下来了。 程城说:“跳舞老低着头,你长得不丑,身材也不差,怎么一副自卑的样子。” 中江的几个老男人跳舞跳累了,纷纷坐下来。都把酒都添满了,干起杯来了。咏恩看到管弦已经被中江的一个中年女人灌得晕头转向,快醉了。她赶紧走过去,扶了他。她本来就是要替管弦挡酒的,光顾着和程城吵嘴去了。 ------------ 39.醉酒 那个大婶睥了咏恩一眼,问管弦:“不要紧吧,我们的话题还没完呢。来,继续喝!” 管弦吃力地说:“咏恩,替我弄杯浓茶过来。” 他的脸色已经通红了。咏恩小声说:“你先养养神吧,不是接下来还有节目不?也犯不着拼了命喝吧。” 一会,又有人端酒过来和管弦碰杯了。咏恩一一替他挡过,喝酒时,斜眼看到程城在那边嘲讽地笑,他要看着她喝倒,好来救她,以便对她挖苦一番。咏恩很不服气——等着瞧吧,我用不着你帮忙的! 不知不觉喝多了,加之先前喝了不少,她觉得相当难受。捧起管弦喝过的茶,一口喝尽。头顶还是旋转得很厉害,身边旁边的喧哗声好像隔了很远似的,听得很费劲了。 她觉得自己快不行了。好在包厢里打开了大灯,音乐也停止了,酒也喝完了。那些人依旧精神奕奕的准备下一个活动:去房间里打麻将——都是习惯夜生活的人。管弦说:“就别回去了,我也没办法送你了,都在酒店里歇着吧。”管弦摇摇晃晃地去跟老板说了几句,便扶起咏恩往外走。 那个牛鼻子跑了过来,不由分说扶住了咏恩说:“瞧你们醉得,来,我来送。”那个大婶也跑过来扶住管弦。人都往门口涌,一齐向电梯走去。也有人醉了,扶的扶,聊天的继续聊,谁也没注意那么多。 咏恩有那么一点意识觉得自己危险,已没有了推开他的力气了。一会就靠在牛鼻子的肩膀上睡了过去。 程城从洗手间洗了把脸,擦干净水出来时,发现包厢里的人都走光了。只留有弘点的一业务小姐拿着他的包,在等他说:“都上去了,打牌在1208房间。” 其实,打牌才是他们的重头戏。没有条目的礼金都得以这样的方式送来,这样很自然,而且让人感觉爽快。 程城拿过包,皱起了眉,心里觉得相当厌烦。他翻出车钥匙,犹豫了一下,不知是回去还是继续往上走。快到十二点了!他每天都到深夜才回去,而且总是醉醺醺的,老妈每次来开门时虽没说什么却总忧心冲冲的。 “跟他们说,我有事,不去了。”他推开门径直向停车场走去。 咏恩被丢到床上的时候,头磕到厚厚的枕头又滑下来时,有了一点模糊的意识。她打了个哈欠,脚上早已松脱的鞋子掉了下来。脑袋沉甸甸,沉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身子软绵绵的,像被抽掉了筋似的使不上一点力来。只模识地感觉到这好像是在家里,软软的床垫,舒服的枕头,唯一难受的地方是喉咙干渴难耐。 牛鼻子已脱掉了上衣,听到咏恩嘴里正咿咿呀呀地哼着,像个婴儿一样,手不时地动着,嘴角还有一点甜甜的笑容。他喝得太多了,皮带死死地勒住了肚子,有点解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像烈火焚身似的迫不及待!他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找把剪刀把皮带剪烂。他只好移开视线不去看床上尤物,闭着眼睛深呼吸一口气,收紧腹,狠狠地把皮带褪了下来。气急败坏地把裤子脱掉,丢出去老远。 灯光照着他如圆桶一样黑色的大肚子,粗短的腿,像只肥硕的蝌蚪。他笨拙地爬上床,边把内裤滚下来。他流着口水,弓着身子,从咏恩的腿一直吻到嘴唇,喘着粗气,把肥大的舌头塞到她的唇里。令他满意的是,她醉了,任他摆布,像个洋娃娃似的却始终带一点甜甜的笑。估计也是做春梦了。 牛鼻子打开了她的衣领,打开的裙子,完全不费一点力气。这种比艳遇还刺激的意外,让他心跳猛地加速,汗如雨下,气喘如牛。 把她剥得只剩最后一层时,他正想进行下一步,听到背后一点声响。估计是隔壁的开门声,他没在意。谁知,牛鼻子刚骑到她的身上,脑袋就被人从后面揪住,倒着往下扣,像正待割喉的鸡一样脖子被拧得老直,快断了。然后,一记闷拳狠狠地砸到他的脑侧,他像个罐子一样跌落到了床下,眼冒金眼,摔得直不起腰来——太突然了!刚一抬头,程城已经一脚狠狠地踏下来,压死了他的背。 他头上冒出汗来,支唔着说:“程、程总……有话好好说。” 程城把脚移到他脸上,像踩泥巴似的搓了搓,然后照准他的肚子踢了一脚,听着牛鼻子杀猪般的叫声,低吼道:“滚!” 牛鼻子摸上衣服,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关上门后,程城站在门边思考该怎么办。咏恩这个蠢女人,喝不得酒还要替人挡酒,真是活该遭人非礼。要不是他在停车场看到管弦的车,知道她还没走,他担心她出状况来找她。她早就被那肥猪污辱了。眼下,是抱着这个醉女人上车,送她回家还是让她继续待在这个地方过一晚。都十二点多了,送她回家,恐怕会让她老公觉得关系暧昧,说不清了。这女人少不了又要埋怨他一番。 他想了想,决定把她留在这里。走之前还是给她盖好被子吧。程城走到床边,俯身看了她一会。闻着她唇舌里发出来的酒气,身上带有的牛奶一样清新的体香,这女人睡相并不好看,但这样自然、庸懒的半侧身的睡姿,看上去相当性感。不由地暗自发笑了——其实自己跟那肥猪有什么区别呢。他在意念中蠢蠢欲动了。不过,他克制得住自己!程城眯着眼睛,捞起手边一条白色的薄褥盖在她身上。不知为何,事情已经完了,他该走了。但他脚像被钉住了似的,迈不开步子,连眼睛都舍不得离开床上的人了。 咏恩翻了个身,把褥子拂到了腰下。 程城轻轻地把它抽出来,又给她盖上。觉得很好玩,干脆就把褥子给她从头盖到脚,像盖死人一样。咏恩本来就热,哼了一声,把褥子踢到了地上。 程城拣起来,俯身对着咏恩的唇说:“再踢被子,我真的想欺负你了!” ------------ 40.你到底有没有碰过我? 他觉得很热,松了松衬衫的领口。咏恩还在动着,好像睡得极不舒服,嘴里不时地发出一点声响。她的脸红扑扑的,粉色的小巧的舌头在如花瓣一样好看的唇边吐了吐。微卷的长发如海藻一样展开地白色的床单上,把她的脸衬得像暗夜的蔷薇一样纯真无邪,却又迷人。 程城捧着她的手,像嗅一朵花似的,在唇边闻了闻,亲了亲。他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她,以至于不敢坦然地掀开被子钻进去,实施他脑袋里正在想的事。他并不是很在意与漂亮女人发生性关系,但面对真正爱的女人,反而是不敢为所欲为了。 他盯着她的花瓣唇,决定一亲芳泽便走人。 只想亲一亲吧,舌头便忍不住探了进去。且吻到里面的芳香与甘甜,便有点收不心了。到底,情欲被心里的爱慕情感支配着,兴奋不已。他和咏恩两人平时吵吵嚷嚷,也有过亲密的举动,距离时近时远,此刻这样的距离,又陌生又亲密,这种感觉大大地刺激了他。身体蠢蠢欲动,只想继续下去。特别是酒精已在起作用了,让他的身体猛地蓄进了热力。 他决定对自己残忍一点,慢慢收住唇。 令他吃了一惊的是,这女人的唇已缠了过来,极其干渴似的,带着一种绵绵无力的喘息和*。 也许是错觉。 他喃喃地说,我只是个正常的男人而已。 他伸手一带,被子轻飘飘地像张纸一样,掀开来。 …… 酒店的清晨与白天差不多,静悄悄地。训练有素的服务员们,即使是来收房,推着车子走路,也是安安静静地,声音全被厚重的红色花纹的地毯给收下去了。睡在床上,落地的海蓝色的大窗帘把外面的喧闹和光线隔开来,房间里只有一层灰蒙蒙的蓝色的灰光,分不清黑夜还是白天,更何况咏恩睡得是朝北的房间,光线更加的暗。微睁开眼,只有床和被子的白让她知道是在酒店而不是在家里。 她醒得很早,还是没什么力气,脑袋清醒时,想的第一件事是,管弦是不是也留在了酒店里,被那大婶给非礼了。大婶是她昨晚最后的印象了,看她来扶管弦,一脸不悦,虎视眈眈地候在一边。看来,男人长得帅了也不是件好事。 咏恩笑了笑,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只感觉自己的脖子有点不舒服,脖子下枕了个东西,而且肯定枕了一晚。她睁开眼睛侧过身子,发现自己睡在一男人的手上,这个男人侧着身子,与她面对面。以这个姿势来看,他应该是抱了睡了她一夜的。而且他睡得很香,发出很好听的鼻息声。 我的天!程城怎么在这里。 再掀开被子一看,她身上只余最后一层。 如果咏恩现在有心情的看的话,会发现光着身子的程城的身材真的很不错。身材修长,均匀。双肩削挺,宽阔。胸腔肌肉饱满有力,富有弹性,很明显是长期健身的结果。简直可以上花花公子去拍X照片。 咏恩在这一刻已经惊呆了!他们俩居然会睡在一个床上,明明昨晚是和管弦搀扶着出门的,怎么会落到了程城的手里。这个色狼!这个色狼!她又气又急,却手足无措。 正在想着,程城的大手掌盖在她胸上,身体像座大山似的半覆在了她身上。他的身体很热,鼻子的气把咏恩脖子的碎发吹起来一下,又吹起一下。简直像个贪婪的孩子! 咏恩已经气得不行了,伸双手来推开他,简直纹丝不动。 她咬牙切齿地喊:“程城!” 没人回答。 她又加大音量喊:“程城!” 依旧没人回答。 咏恩拉起他的手臂使劲地咬了下去,咬到这人睁开眼睛,哎哟地喊疼为止。 程城缩回了手臂,坐起身来看着她。这一坐,被子又全掉了下去。咏恩赶紧把被子拢到身上,卷成一团,退到床的角落里坐着,凶狠地瞪着程城,什么也说不出来。程城也回应地看着她:“你昨晚太热情了,我只是个正常的男人而已。说吧!是要我负责,还是要杀了我。” 咏恩没说话,一个巴掌打过去。 程城没有躲闪,伸手揪住了她的双手,顺便把她包在外面的被子又卷了两层,卷紧了,咏恩就像一棵圆圆鼓鼓的包菜一样躺在他怀里,脸上气得一阵红一阵白的。他悠悠地抱着这个有趣的人,大笑起来。看了一会,敛住笑,松开了手,温柔地说:“咏恩,我爱你。” 咏恩从被子把手解放出来,咬牙切齿地又一个巴掌打过去。 程城没有动,轻声说:“我爱你。” 咏恩被他从没有过的诚恳的深情表情,弄得有点心慌,懵住了——好像在这样的情境里迷惘了。一会,她回过神来,愤怒地骂道:“色狼!骗子!”然后,把被子盖到脑顶,在里面悉悉唆唆地穿好了衣服。把被子丢开时,一套蓝色的套装裙已经穿上,她找到分开好远的鞋子穿上,然后去厕所洗脸,涮牙,对着镜子梳头,化妆。好一会,才回过身来对着程城。 她冷笑着说:“你竟然跟我表白,你想让我觉得以爱之名来强X,是件很艺术很合情合理的事?我呸!” 程城半躺在床上,点燃了一根烟,吞云吐雾,狡诈地笑道:“如果我告诉你,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呢?” 咏恩不可置信,心里不是很有把握:“什么都没发生过,是真的?你到底没有碰过我?” 程城又吐了口烟:“就算发生了。我们都不是第一次和人上床,何必这么紧张。” 咏恩觉得他的话迷迷糊糊地,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想起早上醒来时,衣服虽没有脱光,但自己确实是被他抱着睡的。以他这种人的性格难道会光抱着,不碰她?她说:“我知道你开放,风流倜傥。不把*放在眼里,幸亏我也不想赖你负责,你放心,不要说些恶心的谎话来骗我。” 程城拿过烟灰罐,把烟搌碎,认真地问道:“我在你心里就是一色狼,一禽兽?咏恩,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咏恩叉着腰,笑道:“喜欢你,怎么可能?!你程总会和女人谈感情?哎呀,你可别告诉我,你还相信爱情?!别逗了。” 程城的脸沉下去,逼视着她:“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喜欢过我?” 咏恩失去了耐性,像连珠炮一样地说:“一点都没有!我早看穿了你们这种花花公子了!花心、玩世不恭,自视矜贵!以为自己皮相好就可以动不动调戏女人,女人要真的爱上你,或者被你们这种人爱,才叫真的叫倒霉!你在我眼里,就是一闷骚的跳蚤。” 咏恩不知道为什么会说些这么难听的话来。不过,在她的想象中,程城那类精英贵族大概也就是这样。平时他还不是有事没事就故意戏弄她。在她认为的好男人,应该是苏海安那种正正紧紧,安安份份的纯粹男人。比起来,程城就是一妖精!可能是自己觉得受到了程城的侵犯,出于本能地保护自己,拣了最难听最伤人的话就说了。 ------------ 41.神秘的彩信 -果然,程城脸上像罩了乌去似的,黑的吓人。那眼睛还是盯着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好像不相信这话就是她说的——平时有点傻愣的女人说出来的。自个在她心里就是这样的一个混蛋。程城收回目光,点了根烟,狠吸了一口,哈哈大笑起来——好久没有尝试过用刀扎到心的感觉了,真他妈爽。 咏恩觉得他笑得阴森恐怖,想:有什么好笑的! 她郑重地跟程城说:“这事就当没发生过,谁也不要提起了,好么?” 程城边穿衣边点头。 咏恩聂手聂脚地走出去。 程城喊住了她:“你从哪走?” 咏恩说:“从楼梯下去啊。” “大家都起床了,你想在门口碰到你们公司的人?” “那该怎么办?” “再晚一小时吧,他们会在餐厅里吃完早餐才走的。” “你呢?” 程城冷笑道:“我马上就走。难道在这里陪你,让你防狼一样防着我?” 咏恩回家时,郑南正在卧室里弯着腰一门心思地找东西。 她坐到床上,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觉得身体乏力,便鞋也没脱,一头倒了下去:“你在找什么?” 郑南手中握了一堆的资料袋说:“户口本啊。” 咏恩说,“找它做什么?” 郑南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回过头来说:“办证啊。结婚证。” 咏恩猛地从床上蹦起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办?” “尽快吧——把你的本本也交出来。”郑南把资料推到一边,抱住咏恩,亲了亲她的脖子。咏恩听到他的鼻子用力地嗅了嗅说:“你身上的味道很怪。” 咏恩心里陡地一沉。 和程城的事要是被郑南知道了会怎么样?没想到自己也有对不起他的时候! 但这纯属意外,不由自己控制。她心里充满旁徨——人这一生要面临多少困惑,诱惑,意外?不光是对郑南,对自己的心,守住一份爱情,都要长期的严阵以待。 对程城,自己敢说没动过一点心吗。还有海安、霍景。都是她生活中很隐约的期待,就像半路上突然闪现的绚丽烟火,让她几乎流连忘返,一整夜都难以入眠。曾经那么苛责郑南的出轨花心,觉得不可原谅,可自己也并非情圣和天使。 但人总得尘埃落定,看清自己的归宿,守住自己的职责——做单纯的妻子,做安份的自己。 咏恩解释道:“昨天累死了,那老男人在包厢狂喝酒,狂吸烟,侃个没完,我回房间没洗澡一趴在床上就睡着了。哦,对了。我的户口本放在芝芝那里,没拿回来了。” 呵,原自己也擅长撒谎——顺畅得似随手拈来。 郑南敲敲咏恩的脑袋说:“下次,喝醉之前记得打电话给我,让我来接。郑太太,以后不要那么拼命了。结了婚之后,你可以去学钢琴,练练俞伽,学烹饪……” 咏恩一连说了几个好,好像怕迟了几秒,郑南就会改变结婚的主意似的:“我马上去芝芝家拿户口本。今天影楼的人已经打来电话说,排好日期了,周六就行。” 一切都有上章程了。还能什么意外! 咏恩跟芝芝说:“你做我伴娘如何?” 芝芝摇头说:“不行了,我做过两次伴娘了,再做真的嫁不出去了。” 咏恩说:“你和海安怎么样?” 芝芝坐在沙发上盘着腿说:“海安呀。那天你走了之后,他坐了没几分钟就要走,我一急,就拉着他表白了。我说:我怀着激动的心情郑重地向你申请成为你的女朋友。你是我前进的方向,理想的归宿,最光明的道路……他被我逗乐了,说我这是入党申请书。然后,他说要考虑一下。大概是觉得我没爱心……” 咏恩看着自己穿蓝拖鞋的脚,把一只鞋轻轻踢开说:“接下来呢。” 芝芝说:“我充满悔恨地说:早知道我把包泻药给自己吃下去也不给猫吃。我不过是一两天没见你就快抓狂了而已。海安说,你应该学学咏恩,什么事在心里藏得很严实,不要急于表达。晕,我本来就是个直接的人。然后,我又表现了一番,做了顿让他吃了快吐的晚饭,我们差不多合好了。经过我的狂追猛打,这周已经通过申请了。未来的苏太太非我莫属。” 咏恩听她说了一番,半天才回过神来拍拍她的肩说:“好!希望大家都幸福,美满。” 周六时,咏恩和郑南去拍婚纱照。一天拍室内的景,一天去海边和山上拍外景。时间上安排得非常地紧。 咏恩换上白色的婚纱,化好妆从化妆间里出来时,自己都觉得有点震憾。她在整面墙高的镜子前看着自己——这厚厚实实绣了花纹的白色婚纱裙摆把女人的幸福和虚荣实实在在的烘托了起来。咏恩穿得是新到的简单的抹胸婚纱,配了条很轻的铂金项莲,亭亭玉立如天使安琪儿,白色很耀眼,像洗去世间所有的尘埃似的。 她觉得,不管如何,女人都应该嫁一次。 化妆师给咏恩补腮红时,说:“哎,你真幸福,你看你老公,真的帅呆了!”郑南也是穿了礼服走了出来。他颀长、匀称的身材是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脸部线条削挺,阳刚之气十足。就是表情稍显刻板、僵硬了点。但却又是另外一种优点。成熟男人的老成持重,带点酷劲。 郑南拉过咏恩的手,轻轻一吻,两人相视一笑。 咏恩不知为何脸上出现红潮,反正是因为幸福。 场景,灯光都已经布好。摄影师站在镜头前,做了个手势说:“要开始了!” 摄影师的助理来协助他们站位,摆POSE. 折腾了一会,郑南的手机响起来。他说:“不要紧,是彩信。” 拍完一张照片都花了很长的时间,咏恩已经被那银色的大反光灯弄得头昏眼花了。闪光灯一闪,她的眼睛总是不自觉就眯上了,让她很恼火。休息时,化妆师过来补妆。 郑南站到一边看短信了。 五条短信他看了很久,而且看得目瞪口呆。连摄影师喊了他半天,他都没有一点反应。他抬起头时,脸色铁青,额间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好像发生了什么让人愤怒的大事一样。 摄影棚里的工作人员面面相觑,没敢作声,不知发生了什么。 咏恩捞起婚纱的裙摆,跑过去问他:“怎么了?” 郑南睥了她一眼,把手机塞给她:“你自己看。” 咏恩才瞅了一眼,手一抖,手机“咚”地一声掉到地上,便觉得天旋地转起来。像婚纱太沉重让身体稳不住了重心了,她赶紧扶住墙,看着怒气冲冲的郑南,颤颤微微地用央求一样的口吻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你听我的解释。” ------------ 42.永远也不会恨她 郑南扫了咏恩一眼,把手机拣起来塞到口袋里,径直走进换衣服的化妆间把白礼服换成黑衣服,他的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寡言而冷漠,仿佛再没有耐心听什么解释的话了。事实上确实如此,照片清清楚楚地显示着,咏恩和程城*裸的一夜之情。当初咏恩和这个男搂抱在一起,装模作样给他看时,他太自信了,只认为是咏恩这个傻女人单纯的做戏。 郑南并不怪她,只是太意外了。自己到底小瞧了她!咏恩生活的可能性竟早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围!对即将到来的婚姻,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这一切一切,还得重新去界定和考虑——好像丢在角落里的一只小蜘蛛,竟然无声无消地长大且了爬出了他赐予的角落。他要花点时间来估量它,好让它适应自己的生活或把它完全剔除掉。当然,这样多发事的感情频频令人绊倒,让他太心灰了——他从来就不是乐观积极的人,特别是对感情。 郑南拿过外套,二话不说地开了门走人了。 摄影棚里鸦雀无声,工作人员都愣在原地同情地看着咏恩。咏恩还处在一种不真实的震惊中:这照片是谁发来的?谁拍的?她思绪一片混乱,颤颤粟粟地站起来,踢掉厚脚的高跟鞋,换了衣服之后也顾不得上和工作人员交代什么,就往外面跑去。 咏恩并不是追郑南——他当然会加足码力驶出这条街或者这座城市。如果他真想走,她绝对追不上。猛烈的阳光在街上的柏油马路的当头照出白花花的一片,晃得她头晕乏力。她茫然地跑了几条街后,就气喘吁吁地蹲了下来。那样子像个流离失所的凄凉女人一样。她蹲了几分钟后,去路口便利商店买了包烟,站在街边焦燥地抽了几根,呛得胸口辣辣的痛。 如果郑南要抛弃她,她不会怪他的。也不指望他能有多大的容忍心和宽容心。曾经做为被背叛者,她用尽力气去指责郑南不齿的背叛,慢慢地把自我拔高、粉饰成一个绝对的痴情的人——忘了自己的感情原来也有条缝。这样的觉悟让她羞愧得无地自容。 咏恩在街边抽了一包又一包的烟,看着太阳慢慢地落山。然后,拦了辆的士,说了地点后,便掏出口香烟来嚼。在回家之前,还是希望把嘴里的烟味去掉,因为郑南不会喜欢她抽烟。虽然她并没有把握他会不会回来。 他没有回来。 咏恩往卧室里瞥了一眼,那两个户口本整整齐齐地摆在卧室的梳妆台上,非常地扎眼。 结婚? 分手? 反正是不可能再维持现状了。 咏恩打开电视,拿着遥控器,把所有的台都摁遍,还是没有看到郑南回来。 十二点钟以后,她终于觉得乏力了。她不愿打电话给郑南,怕在电话里激得恼火的郑南对他们的感情划划下个了断。无论如何还是怀着一点希望的。 二点钟的时候,郑南开门进来了。 他不紧不慢地换了鞋,换了衣服。然后坐到沙发上,推了推在熟睡中的咏恩。咏恩一醒过来,便抓住了他的手。揪紧了,才慢慢地坐起身来。她知道自己表现得太孩子气,太心虚了,但也顾不了那么多。 两人相互静静地看着。 咏恩就流了眼泪,灯没开,也看得见泪光挂在眼角,亮晶晶地。 咏恩把自己的软弱控制下来,哽咽着解释起来。关于那天如何替管弦挡酒,如何被人灌,如何被人扶到酒店房里去。按照自己的猜测和推断,把整个事情解释了一通——大概就是酒后的混帐事,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做出轨的事。 郑南安静地听完,表情就和往常一样。并没有做出相信或者不相信的判断结果来。也没有愤怒、惊讶的表情。 也许他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好像这些解释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要紧的。 他在心里叹息着,皱了眉,有点疲倦的样子,拍了拍咏恩的脸,同往常一样的催促她:“去睡吧。” 咏恩吃惊地看了他一会——如果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更不应该说下去了。她说:“那你呢?” 郑南说:“我也累了。” 咏恩心烦意乱地在浴室里闭着眼当头淋着水——郑南到底怎么想? 洗完澡上了床后,发现郑南已经在床上睡着了,发现了轻微的呼噜声。咏恩躺在他身边,慢慢地抓过他的手,十指交叉。这样的动作都小心翼翼的,她有愧疚感。 她没有睡着。 郑南也是。 苏宜的话似一阵阵浪花地袭进他的脑海里,把他的思路打乱、搅碎,让他头昏脑涨。在梦中,苏宜的那个问题还是直指他的内心:你是宁可蒙在鼓里都不想收到照片? 郑南摇头说,如果我需要人来修正我的感情我的婚姻,那个人绝对不会是你。 苏宜笑道:我没想做善事,也不想搞破坏——因为知道你们会走不下去。你们的感情并不是没有裂缝,为什么你就不肯承认。这事你现在知道了责任不全在你女人身上,是一场意外。但话又说回来了,黎咏恩也是一枚惹眼的蠢蠢欲动的鸡蛋。哈哈……其实,我们每个人管不住自己!现在你知道了,她也不是圣女,天使。别老拿这个来麻痹你自己了。 郑南说,咏恩不应该在这个漩涡里。 苏宜说,你知道霍景一直监视的是程城,而不是你女人。只要程城的身份一天没有确定,这样的跟踪是少不了的。让你女人离他俩越远越好。其实,没有什么躲不开的麻烦,只要她自己愿意。你也知道问题的关键是,你女人喜欢和他来往。麻烦都是自找的。郑南,你的感情真复杂,前一刻,你不是在恨黎咏恩,现在又…… 郑南截住她的话,我永远不会恨她。 苏宜放肆地笑道,你也不会爱她。 ------------ 43.平静的绝望 天未亮时,咏恩就起床了。她在沙发上抱着膝盖发了一会呆,随后,郑南也起床了。 两人背靠背坐着,沉默了许久后,郑南转过身来,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照片我删了,忘了这事吧。” 咏恩没有表现得太惊讶,慢慢地绞着双手,低声说:“你不想找那发照片的人……” 她以为照片是程城发的,因为当时确实没有第三个人在现场。 郑南的手圈过她的肩膀垂下来,淡淡地说:“你希望我去找苏宜吗。” 咏恩很讶异地转过身来看着郑南。 郑南盯着她的眼睛说:“其实,你可以有选择的,如果你真喜欢那个男人的话——我绝对不会怪你。” 咏恩用拥抱紧紧地封住他的话:“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从窗外看,天边已露出微熹的曙光,但城市的上空还是死一般的灰色。无论是多大的争吵,矛盾全都会揉碎在里面。而在另一个高高的落地窗里,有着极耀眼的光芒,却仍然让人看不到希望。 霍景站在窗前,高大的黑色身影像座山一样让苏宜觉得非常压抑,他说:“你要敢乱来,协议立即取消。” 苏宜把下巴一抬,重重地哼出一声:“你的保镖很能干!可惜照片视频都在我手上,不高兴我就把它删了。” 霍景转身看着她,目光似针,冷笑道:“删啊。你以为是总统性丑闻资料?” 苏宜也笑,有几分得意:“我要——现在——离婚。” 霍景居高临下,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好像在听一个笑话。 苏宜说:“别以为我不知道。董事长近年与温哥华的一个疗养院的C.L女士有联系,他有发过三封紧急电报给她。这女人去年在国外过世,天教主的教友主持的葬礼。据她们说,她有个儿子,一岁就被她送人收养了,现在应该有三十来岁。这人进中江集团有五年了,很有可能就是程城——他年龄和妹妹相差十岁,与父母长得一点都不像,而且有留学加拿大的经历,有去过温哥华工作过一年。所以,你一直派人去查程城的底细,跟踪他。我没说错吧。” “你怎么知道的?” “知已知彼!何况你是我老公呢。知道未来的董事长位置有人跟你争了,我也替你急呢。” “你高估了照片的重要性。” “这照片当然还有别的用途。涉及到集团竞标赛的公正性,程城是竞标委员会里的人,可以做为受贿的证据——如果弘点的标书通过了的话。董事局的老头们太古板。名誉、为人处事都是董事长候选人的参考条件。” 霍景说:“说的不错,但你威胁不了我。你拿到的只是备份,我不过想看你玩什么花样。我最恨女人不安份不听话。我提醒你,这三年你别妄想离婚。你尽可以再玩一次自杀!离了婚以后,你不但会身败名裂,并且一分钱也拿不到。” 苏宜站起来,平静地说:“你会后悔。” …… 下班后,咏恩去芝芝家里噌饭。芝芝这次没有像以前一样,用方便面加两个卤蛋来招待她,而是做了香喷喷的咖哩牛肉饭,加一道好看的蒜粉丝容蒸娃娃菜,弄得咏恩大吃一惊。 咏恩说:“你咋变成这样了——往家庭主妇的方向发展了。” 芝芝用筷子得意地点了点她的盘子说:“我乐意这样。我每次吃方便面都被海安鄙视了。他就教了我几道简单的菜式,不学说过不去啊。” 咏恩笑:“选什么男人就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也好,你是往好的方面发展。不过,小心别吃成肥猪了。” 芝芝俨然一副幸福小女人模样,说:“去你的,我是在学着跟海安的生活方式接近一点……以后嫁给他就容易了。” 咏恩说:“果真不改恨嫁本色。” 芝芝白她一眼:“惊讶什么,还不跟你一样。不冲着结婚,谈什么爱。我时间有多啊?” 咏恩心里涌起一些莫名的伤感情绪。 两人又沉默起来。饭也吃完了,咏恩去洗碗。在水笼头的哗哗的水声里,她看着盘子里的黄黄的残渍,小声地说:“我下个礼拜一结婚。” 芝芝吃了一惊,把水关小了些说:“这么快!?怎么办婚礼?” 咏恩淡淡地笑着;“郑南说来简单的,在教堂里举行。叫亲近的亲戚朋友都来观礼。大概像电视剧里面一样老套的宣誓,交互戒指啦,然后大家一起吃顿饭,就OK了。我明天会去买礼服。要两套。一套婚纱,一套宴席上的裙子。” 芝芝点头说:“结婚好啊,我陪你去买。”她看到咏恩凝着眉,有股淡淡的忧愁之色,她又问道:“你不开心?” 咏恩摇摇头:“我觉得郑南已经不信任我了——但还是要和我结婚。我怕,怕明天一醒来,事情又变了。我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可还是不了解他心里到底怎么想。我真的很失败!” 芝芝搂紧咏恩的肩膀:“宝啊,贝啊,你真的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呢。你们在一起经历了太多的事,总有些妨碍因素在扰乱你们的计划,意外的事也太多了,但走到这一步,郑南还是要结婚,说明他还是个负责任的男人。别怕,结了婚了,像苏宜,程城这种牛鬼蛇神通通都会走开的。以后的事,还是由你们自己来掌握。” 咏恩点头:“我是愿意和他过一辈子的,只是心里有点悲凉。为什么*那样的事会没知觉地落在自己身上。而且郑南没有骂我,没怪我,这让我更加地觉得恐怖,觉得不安。” 芝芝说:“照片真的是苏宜发来的?” 咏恩苦笑:“是。苏宜打电话把事情全告诉了郑南。呵,原来她比当事人我更清楚事情的经过。那一晚全程都被拍下来了。——说起来,程城还是来救我的。这事真是荒谬!” 芝芝瞪大眼:“这个女人神经病么?” 咏恩说:“她从霍景那里偷拿了照片,又发给郑南,再告诉他——我是被人灌醉了。其实她做的也很公道,也不是无理的挑拨,她想看看郑南如何处理我们的感情。” 芝芝猛拍桌子:“公道?那是郑南的看法。他对她到底是旧情难忘!” 咏恩自嘲地笑道:“但关键还是我自己出了错,被人捉住痛脚。我和郑南的感情已经千疮百孔,连我自己对以后都没信心了。但郑南还是决定结婚。我内疚、自责、自卑、还有恐惧。但也没什么退路了。” 芝芝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他妈的,真复杂。” 咏恩说:“也许结了婚会平静了。” “明天买婚纱的话,我可以介绍个不错的礼服裁缝给你。” 咏恩说:“订制怕来不及吧。才一个礼拜的时间,我过三天就回娘家了。礼服修修改改地麻烦,不如买现成的。” “回娘家?还是按老习俗接亲吗?” 咏恩说:“对呀,我和郑南是希望一切从简,但也得让爸爸妈妈大张旗鼓的喜庆一把。老女儿要终于要出嫁了,很不容易。酒席也不用两头办,一场就够了。反正,婚礼的琐事都由长辈去办了。郑凡对我和郑南的婚礼程序早就计划好了的,好在男方的亲友也不多。我妈也是闲着,这两三天也够她忙活的了。尘埃落定啊。” 这话让她伤感得想掉眼泪了。 ------------ 二.契约之痛 ------------ 45.最后的婚礼(1) 咏恩花了三天的时间买好了两件价值不菲的嫁衣,为了在结婚的时候给郑南惊喜,婚纱的款式都是对他绝对保密的。郑南又陪她去挑了整套的钻石佩饰。在选款式时,营业员殷切地拿了许多价格昂贵的新品种出来,忙不迭地恭维她:“郑太太人漂亮,戴哪一种都合适。”郑太太来,郑太太去的,弄得咏恩心里也乐起来。郑南眼里蕴着温柔地笑,耐着性子陪她挑了一个晚上。 璀璨的钻石,配着高贵又不失性感的婚纱,让咏恩心里敞亮了很多。所有的都准备齐了。订酒席、选菜式、找专人设计请柬,婚车等等都由郑凡策划好了。反正是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缺了。但她还是没什么真实感,有一点忑忐不安,好像里面有只蚂蚁在身体里钻来钻去,细细地咬着她,有一点刺痛,却不足以让人难受。 婚礼的前一天她就先回了娘家。哪知道家里已经是忙乱得成一锅粥了。很多贴了喜字的嫁妆已经堆满了屋。一些家电因为包装盒子太大,提早拆了封,堆到了屋外,三姑六婆在她家聚集起来了,几个姑婆在笑嘻嘻地清点嫁妆,小一点几个姨娘坐在旁边嗑着瓜子谈天说地,黎妈妈叉着腰站在房子中央大声呦喝着指挥搬运工人抬东西,忙得满头大汗。这种情形好像一个大型超市开张了一样热闹。 咏恩提着行礼包进门时,姨婆们把她团团围住。大家轮流把她的嫁衣和钻石手饰看了又看后,啧啧地赞扬起咏恩嫁了个有钱又帅姑爷。吃饭时,又追忆起往日来。说起,她们是看着咏恩如何粉嫩嫩出生,长大,读书,眨眼间就嫁人了,简直太吓人了。都各自忆起做女孩时的珍贵岁月了。然后话题又扯回到咏恩的老公身上,又胡乱地赞了一通。咏恩就是怕了她们了。她的一点点事可以在家里传个遍,然后再每个人来问她一次。要是以后不幸福,咏恩都不敢回来面对她们呢。 咏恩借着邻居小孩问她要糖吃时,从姨婆的重重包围中逃开了。在厨房拉住妈妈说:“这次你花了多少钱办嫁妆!都说了不用,我们什么都有。” 黎妈妈在围裙上把手搓了一把,生怕外面的人听不到似地大声说:“郑南给我的彩礼钱买了嫁妆还有很多剩,你放心,咱家不会吃亏的。” 妈妈到底是精打细算的人。咏恩说:“我是怕麻烦,这么多东西哪放得下!” “面子!”黎妈妈放下手里的活,正色道:“面子懂吗?你这孩子光会怕麻烦。咱们家头一回嫁人,这么多嫁妆哗啦啦地一拉上车,街坊邻居都看着哪,不能失了面子,娘家有丰厚嫁妆,郑家的人才会看得起你啊。” 咏恩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她办婚礼只想低调,她妈妈的想法刚好相反。 一会,黎妈妈又探过头来小声地说:“结了婚后,你要把郑南看紧点。郑南这孩子人长得俊,又有钱,招女人喜欢是肯定难免的。他没有和那个女人再来往了吧。” 咏恩说:“他们早断了吧。”说完这话,她吃了一惊,发现自己说这句话时,有点不肯定,力不从心的感觉。其实,对郑南她还是没什么把握的。 黎妈妈又语重心长地说:“不是我要唠叨你。你们这一辈的女孩子,太让人操心了。不温柔也不娴慧,连饭菜都不会做。你要听我的话,今年赶紧怀个宝宝,把厨艺学好一点,这样才能守住老公。” 咏恩嘴上老实地应着,心想:你们那一套早过时了。但守得住,守不住,婚总是要结的。 在这各种长辈的唠唠叨叨的交待中,闹哄哄地过了一天,咏恩晚上一碰到枕头就睡着了。早上一起来,发现手机有三个未接电话。分别是郑南、芝芝、程城打来的。 不知程城打电话来是不是来贺喜她结婚?她想了想,回电话还是没必要了。以后连见面都没必要!他是个麻烦精。 咏恩先打了郑南的电话,结果是忙音。她想,他那边一堆的朋友,同事要接待,还要安排接亲的队伍,现在应该在忙乎着装饰婚车了。咏恩在床上翻了个身,托着腮,想象着郑南穿着礼服的样子——那肯定是再英俊不过的。 打芝芝的电话时,她接得很快,说:“做新娘子感觉怎么样?昨晚是打算和你聊一聊告别单身,嫁作他人妇的最后一晚的心情状况的,你居然不接。” 咏恩说:“你又不过来陪我。” 芝芝笑嘻嘻地说:“我不能老做陪嫁娘啊。下午来吃酒席时,我会和海安一起来的。搞不好我会趁机求婚。” 黎妈妈在急切地敲门了,叫咏恩赶紧起床吃了饭,去化妆。老太太五点就起床了,早上要先开足五桌酒席来招待送亲的亲戚朋友,吃过饭,再坐接亲的车过去观礼,喝喜酒,黎爸爸腿脚不方便,所以她一个人忙得喘不过气来,但脸上因为欢喜而精神洋溢。 咏恩跟芝芝说:“不跟你说了,预祝你求婚成功。我要去化妆了。想到要穿那套礼服,我心里还真有点激动呢,好像要上台了。” 挂了电话后,咏恩赶紧出去洗脸涮牙,一走出去,才发现家里上上下下都坐满了人,电视的声音开得好大,好像过年一样喜庆。黎妈妈口袋里装满了红包,准备招呼亲戚落座吃饭了。咏恩怕吃饱了,穿不进婚纱,勉强吃了一碗莲子粥就去做头发,化妆。 折腾了三个钟头,她回来时已经是很正板的新娘模样了。漂亮宜人的妆,洁白耀眼的婚纱,闪闪发亮的钻石,高跟鞋的每一步踏下去都好像与平常不一样。亲戚们都笑吟吟地盯着她看不停,那些小孩子在她身边穿来穿去,嘻嘻哈哈地扯她的裙子,咏恩娇羞的一笑低头抱着一这团漂亮的白,像飘一样地进了里面的房间,一切只等郑南来接了。 ------------ 46.最后的婚礼(2) 在这个时候,咏恩真的有了结婚的感觉了。很奇异地,她心里被刷新了一番,充满了期待,充满了展开双臂去拥抱新生活的勇气。虽然这一切仍然是旧的。这大概还是虚荣的缘故。矫情一点想,就是为了装扮得靓丽动人,披上婚纱,众星捧月般地走向心爱的人,也要勇敢地结一次婚。 现在已经到了九点一刻了,郑南跟她说好是七点出发的,十一点钟之前应该可以到这里。到时候,婚车浩浩荡荡开过来,会把家门前这条长长的街道堵满。附近的街坊邻居都会出来看热闹的,看新娘新郎,对她的嫁妆进行讨论。嫁人是件热闹好玩的事儿。 咏恩坐到床上,耸肩仰着脑袋,心里喜滋滋地胡思乱想,嘴里哼着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小调儿。婚纱的裙摆下的漂亮修长的小腿轻轻地摆着,把白纱裙摆踢起来一点,又踢起来一点,裙摆每动一下,都像是带起了一点雾,她深深地陷入了一种静谧庄重的诗意梦境里。 外面的人还在边吃边聊,黎爸爸就进来了。他坐到咏恩身旁,慈祥地摸摸她的头。咏恩眨了眨眼睛,声音清脆地喊道:“爸爸。” 黎爸爸缓缓地把眼镜擦了擦,仔细地打量咏恩说:“咏丫头穿婚纱挺好看的。你知道么,昨天你妈清书房的时,居然找到你小时候玩的乒乓球拍,你读小学的时候总爱玩球到天黑才回家,有次连书包和准考证都丢了,挨了一顿打。那一次,爸爸居然把你的嘴角打出血来,把你妈吓坏了……” 咏恩抓着爸爸的手摇了摇说:“这,你这记得。” 爸爸说:“那时候对你特严厉,是觉得你太野了,尽玩些男孩子爱玩的东西,不像个女孩子。担心你以后没人要哩。” 咏恩笑着说:“所以,现在看到我嫁人了,终于放心了?” 爸爸微笑地摸着她的头:“近年来我身体不好,最担心的是看不到这一天。” 咏恩想安慰爸爸几句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讪笑着一低头,眼泪轻轻地落到膝盖上。 这时,黎妈妈跑进来,焦急地说:“哎,外面下雨了。真是的!这一连几天都出太阳了,唯独今天天气坏!真讨厌!” 咏恩打开窗一看,雨淅泣泣地下起来,也不是很大,但天空中好像起了薄纱一样的雾,路面上都灰蒙蒙的了。有什么关系呢,婚车照样会热热闹闹地来,这也并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黎妈妈有点忧心冲冲地,看了一下墙上的钟说:“丫头,新娘出嫁那天下雨,你知道代表什么吗?” 咏恩说:“什么?会不幸福?” 黎妈妈嗔责地看她一眼:“乌鸦嘴!代表新娘不娴慧,没操持能力。” 咏恩哈哈大笑:“这还用下雨来说吗,我本来就是个不娴慧的人。” 黎妈妈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铜镜来了。按她们老家的习俗,新娘出嫁一要戴铜镜来避邪,也挡孕妇的煞气。咏恩看着这传了好几代人的古旧玩意儿,有点排斥。看着妈妈庄重地替她系在肚子上,嘴里还小声地念着什么。她想,结婚还真不是一个人的事!但这个时代,未必会一婚到底呀。反正她是没有什么安全感。 那些吃了饭的姨婆们都跑到了房里来凑热闹,大家都挤到床边坐着,拿咏恩来调侃。几个小孩子在床上滚来滚去,拿枕头打架,任由大人呵斥着喊也不喊住,热闹得不行。 过了十点半后,咏恩干脆就盯着大钟了,突然觉得每一秒钟都过得相当地慢。黎妈妈看出了她的心思说:“下雨了,在路上会慢一点,别急。” 大伙儿一齐笑起来,咏恩羞答答地说:“谁急呢。” 到了十一点了,婚车还是没有出现。亲戚们坐得太久,有点无聊了,小声地低咕说,他们怎么还没到呢。黎妈妈叹口气,笑道:“这讨厌的天气!” 到了十二点时,大家更加地坐不住了,说,虽说是下雨了,怎么说也应该到了呀。来那么迟了,到时候酒席岂不推到很晚?头一天就和他们说好是十一点钟的。黎妈妈心里也是在抱怨着,只好硬着头皮解释了一番,她就到门外走了一圈,回来时摊开双手:还没到——我去打个电话催催看。 咏恩赶紧打郑南的电话——竟然关机了!! 她心里开始惶恐起来,难道出了什么事了?雨不大呀,应该不会有事的。应该不会有事的。也许车半路坏了,也是有可能的。她在心里不安地祈祷着。 一会,黎妈妈皱着眉头进来说,怎么回事,打郑凡的电话是忙音! 那些女宾们都齐唰唰地看着黎妈妈和咏恩,而且外面打牌的男客们也进来询问了。咏恩开始紧张了,心狂跳不已。 一会,咏恩的手机响起来了,是郑凡打来的。房间里太吵了,她只好走出去,到妈妈的卧房去接。 这个电话就接了半个钟头。 屋里的人全走了出来,都站在走廊上伸长脖子朝车来的方向张望。黎妈妈心里又急又燥,发现咏恩还没出来,只好走进去催:“到底到哪了?怎么电话讲这么久!”一进去,她就吓了一跳。咏恩侧着身子,低垂着头看着手机。裹着婚纱的娇弱身子倚着墙,却像承受不了重量似的缓缓地往下坠。黎妈妈扶住她的肩,看到她抓着手机的手在不住地发抖:“怎么了?” 咏恩转过身来,眼睛无神,直直地看着天花板,一言不发,只缓缓地摇摇头。 黎妈妈又问了一遍。她脸色惨白,仍然像失了魂一样地摇头。 黎妈妈心动一震,有了不详的预感。究竟是发生什么了,难道是……车祸?怎么问咏恩都不答。她一急,火大了,没耐心地抓着她的肩膀摇了摇:“我的老祖宗!到底怎么了,你说句话呀,不要像个哑巴一样摇头摇个没完。” 咏恩跌坐在地上,突然抱着脑袋,竭斯底里地尖叫了一声,声音几乎要揿翻屋顶,她绝望地喊道:“走了!郑南走了!婚结不成了!!” 外面走廊上的宾客仍然挤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聊着天,等着登上接客的婚车。虽然已带了几分焦躁的神色,但还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咏恩的尖叫他们没有听到,因为这时,有两小孩因为争夺一颗心形巧克力糖打架滚到了地上,被大人打之后,干嚎似的哭了起来。 黎妈妈看到黑压压的人,和咏恩婚纱刺目惊心的白,心口剧烈地起伏,只觉眼前一黑…… ------------ 47.霍景的契约 雨还是没有停。 密密匝匝的雨越下越大,在大风的袭击下,雨珠像疯狂的破坏者不停在碰撞着撕裂着地面,别墅周围的树木像被拉扯着往一个方向倒,模糊糊中好像露出有一种狞狰的面目!路上的雨水汇积成许多条线四处乱流,把所有人脚步的印迹都洗得的干干净净。 霍景在窗前站了许久,一直神情专注地看着雨中的风景。 他一只手夹着一支烟,火星只有半点,兀自在手里燃烧着;一只手悠然地插在口袋里。他微昂着头,深邃坚毅的眉眼中,依然像平时一样蕴含着巨大的精神力量,仿佛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事能让他这个像山一样沉默伟岸的男人动容,没什么事能轻易打倒他。 他身后两米远处站一个身材槐梧高大的男人,着一身仿佛要把人都隐没的黑色,背着手,微微向霍景倾着头,沉默地保持着一个严谨的请示姿势,这个姿势也保持半个钟头了。 窗前的白色丝绸窗帘不时的拂起,温柔的像女人的手一样。 在这白得一尘不染,耀眼敞亮的充满女人细腻柔情味道的房间里,两个高大沉默的黑色背影,一前一后一直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散发着破坏者的气息,像是唐突又强势的入侵者,与这房间的风格毫不搭调。 只是这房间里再无女主人留下的片言片语,房间里的东西依然在原位置,却因为主人的离开,像是失去了似生命力的磁场,空空荡荡,像一座寒冷的监狱——苏宜走得很绝决。 一会,霍景转过身来,把烟压碎,象牙白的窗台“哧”的一响,烫出一个洞来。他像是自说自话:“康木,猜他们去哪了?”他看着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嘴角掠过一丝笑意——这女人终究有一点和他像,都喜欢白色。冷酷的白,高贵的白、直白的白。认准目的,不论任何手段都会将向目标进攻到底的偏执的单纯色。 康木知道他并不是要人回答,只把头低下去一些。霍景抬起头来扫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往一勾,眼神里仿佛又充满了一些新的东西。康木小心地答到:“机场那边三天之内就会有消息。” 霍景微微点头,双手插进口袋,说:“好!我要的暂时只是——消息。” 康木说:“明白。” 霍景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苏宜说,“你会后悔”这句话时,表情那么平静。原来这一切她早计划好了。所以这一段时间,她安安静静、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以为还为她是听到郑南和咏恩结婚的事,心就死了。这女人在他的磨练下,已经不是那只会发疯的人。女人学坏,学聪明都很快,只要她尝试过什么叫妒忌和绝望,也许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他叹了口气,当一只狗突然把尖利的牙齿收起来,学得聪明与收敛,而变成一只羊时,那肯定是有点问题的。他居然没察觉出来! 在他眼皮底下逃走还是要有一点本事的。霍景瞅到躺在烟灰缸里的结婚戒指,那颗硕大的钻石在一撮死灰中抬起一点诡异的光来。在这一刻,霍景甚至有点欣赏她了。 但他绝饶不了她! 他深深地知道,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并不是要了她的命。 好戏自然在后头。 霍景又重新点燃了一根烟,他慢慢地吸上一口,悠悠地吐出一口烟来。他沉思了一分钟后,又问:“人到了吗?” 康木点头。 霍景满意地颌首,爽利地把烟掐碎说:“走!” …… 咏恩在又一次走入这山丘顶部长长的混凝土墙时,心里仍然觉得讶异。为什么建筑是这样的,往右跟着一扇有半弧度的墙走一段长路,再经由这片墙向左转,居然让人走着重复的路。房间入口却是一片覆满荷花的水池。灰灰的素水泥,简单的水池。周围没有任何的装饰。长长的一段路的沉默,让她却觉得心里的急躁舒缓了一些。这日式建筑透着一股让人安静的禅意。 谁需要时常保持冷静,住在像庙一样寂静的房子里呢。霍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惜这些问题通通没有意义,他们要做为感情的失败者要再一次见面。她心里猜不透霍景会跟她说什么,谈补救的措拖?事到如今,这事不是失败,不是挫折,而是一种耻辱了! 这辈子——她再没有颜面回家乡了。家里已经闹得人仰马翻,妈妈的昏厥、宾客的纷纷扬扬的诧异与议论,那些善良的姨婆们的同情、怜悯的眼神通通像翻起巨浪的海水一样几乎淹死她。她的事迹也许已经在当地邻居嘴里搅起泡沫星子了,津津乐道,带着一种传奇色彩飞快地传遍全城——新郎当日就拉着情妇跑了。 她自己倒也无所谓了。现在心里没有一丁点感觉。当最痛最利的东西击中你后,伤口上洒不洒盐已经没有感觉了。还有什么可以让她惊讶的呢。 咏恩在回城的路上,不停歇地接了几十个电话。无一例外的是,“婚礼开始了么?你们在哪里?” 她微笑着回答:“哦,对不起。婚不结了,取消了。”没等人问原因,她就掐断电话。其实,对方多半已经噎住,什么也问不出来了。掐断一个电话,不到二秒钟又会有下一个电话来,她仍然耐着性子,开口就是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父母亲友的期待与祝福,对不起那张精心设计的漂亮请柬,对不起洁白的抹胸婚纱…… 唯一错误的只有自己。自我欺骗,明明清清楚楚地看到两人关系的裂缝,知道郑南已经不相信她,不再有感觉,仍然执意要结婚。 霍景仍然坐在那张大厅的中央等她,阳光从西厅里撒进来,在朱红的列柱下投下长长的影子,整个大厅充满红光。有种贲张却又宿命的无力感觉。 咏恩在佣人安排好的椅子上坐下来,喝了一口茶,准备开启话题。 霍景遥遥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悲伤、失望或是气愤的表情,没有任何一丝有关情绪的表情。他说:“你应该把你的新娘妆洗了再来。” 咏恩耸耸肩,没心没肺地笑了。她从家里跑出来后回到郑南的家里时,看到郑南写的诀别两个字时,就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睡了一整夜。清晨接到他的电话立马就过来了,哪还记得洗妆。她不知道,这新娘的残妆会让人看上去像个低俗的妓女。 “我不喜欢这样!”霍景冷冷地看着咏恩,——她嘴角里带着诡异的笑,这种笑像凝结在了脸上似的,止也止不住。他挥挥手,叫来女佣人把咏恩带进了洗浴室。 三十分钟后,咏恩素颜,披着长发坐了他面前。她静静地抽出一根薄荷烟来,慢慢地吞云吐雾。在烟雾围绕着她苍白的面容,慢慢地,她镇定下来了,眼睛忽闪着透出一点寒星来。 霍景有耐心地等她抽完一根烟,说:“郑南和苏宜走了,我们要谈的是另外一个问题。我问你,你在婚礼前,已经和他登记结婚了吧。” 咏恩说:“是。” 霍景也微微点头:“这么说也是具有法定关系的夫妻。” 咏恩看着他,等着他下一步的话题。 霍景说:“那么说郑南欠下的债也是由他的妻子偿还。郑南带走苏宜,而且耸涌她卷走了中江集团的一千万美金。这是苏家用来投资中江集团开发美式联排式别墅的资金,已成功地转入郑南的帐户上了。” 咏恩讶异地看着他。 霍景手一摆,佣人递过一个文件夹。他慢慢地撕开,抽出一份有十来页的合同来说:“你必须签了它。我想,郑南欠下的债将由他的妻子来偿还。当然,如果你能和他签上离婚协议,或者我们找到郑南和苏宜了,这个合同的条款就可以立即终止。” ------------ 48.霍景的契约2 咏恩接过合同,看了一眼,把垂落下来的长发大力往肩上一拂,冷笑道:“好个一千万!你明明知道,我就是几辈子不吃不喝都还不清。你这个合同有意义吗?难道,因为我老公拐走了你老婆,你让我背一辈子债来压迫我,你能获得快感?能泄恨?” 咏恩发出像一只受重伤的动物因濒临死亡而誓死保护自己的气势,愤恨地盯着霍景。债,又是债!她欠下的人情债已经够她受的了。这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毁灭性的打击。她处在一种不真实的震荡中,实在没想到郑南那么贪婪,人和钱都一同带走,没有给人留一点余地。四五年的感情,他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有没有一丝一毫为她考虑过? 霍景面无表情看着合同从咏恩的手里无力地落下,她躬着纤瘦的身子,手不停地去抹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长发垂落下,慢慢遮住脸颊,透过黑发丝,看到她眉眼里的沉沉的疲惫,嘴角边仍然是带着笑,可笑容僵硬得像刻在脸上的一样,这样强撑的笑比哭还难看。她在他面前始终是倔强的。 霍景在心里叹了口气,慢慢地踱步过来,站在她背后停了几分钟,他背着手俯下身低声说:“咏恩,别激我发火!我曾经劝过你的。到今天这样的局面,你完全是咎由自取!如果当初你下决心离开郑南,就不会卷进这个旋涡里来。在一个地方摔倒两次的人实在是蠢!现在当然说这些没意义,你要替他背债是无法推脱的责任,不管这合同对我来说有没有意义。” 咏恩沉默了一会,霍地站起身来,直直地看着他:“也许到今天这样的下场也还是拜霍总你所赐,我得感谢你拍的裸照。” 霍景面对咏恩的咬牙切齿,淡然一笑。两人面对面站着,气氛就像一根拉得很紧的弦,随时可能崩裂。他不紧不慢地说:“照片?没有人逼你和程城走近。那还是因为你内心不安份、对感情现状不满足——才能让破坏者趁虚而入。咏恩,找找自己的原因。别装无辜,装天真!其实,你自己也知道有没有照片结果还是一样。你不先放弃他,就等着被他抛弃。” 咏恩脑袋里乱成了一团,霍景的话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只无意识似的摇摇头。她望着列柱下的阴影发怔,自言自语似地说:“不管怎么样,钱我还不起。” 霍景喝了口茶,对牢她的眼睛,淡淡地说:“还不起也有抵债的办法。当然,我绝不会逼你,怎么样都由你选。” 咏恩知道再挑脱也没有意义,如果还有更坏更糟糕的事在后头就让它来吧,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她闭上眼,重重地吸口气,看着他:“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 霍景沉吟了一会,郑重地说:“这份合同签三年,也就是说你要待在我身边三年。你要无条件地答应我的任何事任何要求,不容拒绝。” 咏恩心里吃了一惊,睁开眼睛,嘲讽地大笑起来:“哦,卖身契!我的卖身契能值一千万?霍总真瞧得起我!听起来还挺为我着想的。任何要求,任何事?包括和你上床吗?其实,你去养个漂亮听话的情妇绝对花不了这个钱的百分之一。还是,你想折磨我三年,把戴绿帽的失去的尊严感觉找回来?” “现在惹恼我对你没好处!”霍景沉下脸说:“我不会逼你的。你还有第二条路可以选,你可以去把他们找回来。” “把他们找回来?”咏恩敛去脸上的笑,语速飞快,愤怒得像把机关枪似扫射似地说:“为什么要把他们找回来。一切都变了!一切都变了!回来又有什么意义,能怎么样。我宁愿他们跑到天涯海角,让我一辈子都听不到他们的名字,见不到他们的人!” 霍景把手放到她的肩膀,敲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你恨不得杀了他们。难道你就愿意替他背一辈子债?” “你给的选择,我就知道不会让人好受。”咏恩冷冷地拂开他的手:“别装出同情的恶心情样来,我一样也厌恶你。” 霍景踱了两步,简单地说道:“二选一。” 咏恩沉默了良久,抬起头来说:“签吧,我把自己卖给你。你不怕从此身边多了一重危险和祸害?我并不比苏宜善良到哪里去。”佣人递笔给她,咏恩抿起嘴,倔强地在纸上重重地划上自己的名字。霍景看了一眼合同,说:“好,爽快!” 咏恩丢掉笔,嘲讽地笑道:“字也签了,霍总现在有什么要求?要不要我立即脱衣,看看样品?” 霍景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咏恩上前几步,带着浅笑,倚近他,那一刻眼睛里射出炙热而毒辣的气焰来:“要吗?来啊!你挖空心思不就是想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吗,霍总!” 霍景在她身上看到一股玉石俱焚的危险气息,她有点竭斯底里了。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脸色铁青地说:“很好!”在咏恩愤怒地向他逼近的时候,他冷静地一把掌打在她的脸上,几乎要把她脆弱的身子掀翻在地。 她的身子轻飘飘地像根稻草一样,摇摇欲坠。 霍景犹豫了一下,拉住了她的手腕,另一手扶住她的肩膀,便利落地抱住了她。他扳着咏恩的肩膀,垂下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咬牙低声说:“你要作贱自己没人同情你。你不是第一次被人背叛,无须做楚楚可怜状。自我振作是你唯一的出路,因为你还要有很大的精力来对付我。你已经跟我签了卖身契了。你放心,我要的不是你的身体,它值不了那么多的钱。除了听我的命令之外,你仍然是个自由人,蠢女人,你懂不懂!” 咏恩没一点抵抗力,心里的脆弱像撕开一个出口似的,趴在霍景的肩膀上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她哽咽着说:“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霍景说:“做什么我还没有想好。还有一点,你回家收拾好,搬到我指定的那个房子里去,会有人安排好一切。” 咏恩不知道这是不是软禁的意思,不过再没什么让她吃惊的了。她说:“合同我是签了,说不定哪天也会跑掉。” “你还是可以过原来的生活。”霍景淡淡一笑:“逃的话,你尽可以一试。” ------------ 49.怀孕了吗? 咏恩感觉得到霍景笑里的运筹帷握。她想,就算是要逃跑她能跑到哪里去?终究是欠人债的,内心也觉得气短。她没有郑南和苏宜那样不顾一切的亡命天涯的勇气。自己只是个平常人,内心的平静与安宁比什么都重要。如果觉得亏欠别人一辈子,而自我驱逐出故乡,一辈子活在阴影中有什么意义呢。 咏恩想,现在倒好了,什么都清楚了。该还的都要还上,该失去的都已经失去。彻彻底底地像一潭被捞得空空荡荡的池子,浩劫过后,也算是清澈了!不用再猜来猜去,她完全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咏恩在车后镜里,瞅到自己的脸。眼角隐隐有一些的皱纹,鼻子两侧的线也有了痕迹。就在这几天,她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咏恩突然想起苏宜来,虽然只见过她两次,但对她那双眼睛印象特别深刻,如芭比娃娃一样稚气漂亮的眼睛,像长期处于梦游症和抑郁症一样飘乎。像她这样的人,爱或恨都会用上全身的力气,有一种病态的偏执力气。而郑南也是偏执的人,内心里总充满着不安定。咏恩听他说过,他是在父亲满嘴酒气,粗鲁的骂骂咧咧和母亲的哭泣中长大的,又亲眼目睹车祸后双亲的去世。养成了他对于恶劣的事消积适应,而在某一天突然爆发的性格。奇怪的是哥哥郑凡刚刚相反,才毕业就结婚生子,很乐于平淡生活。 咏恩猜想,也许郑南知道要自己安定下来,只有结婚——逼着自己前进。而在最后一刻又看清了自己,后退了。这么看来,他终究是要逃的。平淡的生活不适合他。如果这是一场赌局,咏恩无论如何都是会输的。 因为她爱他。 他和苏宜两人都是不快乐的人,私奔在一起了会不会生活得快乐? 咏恩轻轻闭上眼睛—— 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既然这次自己没有因为失婚而疯掉,也没有被气得死掉,就该重新规划自己生活了。她要振作起来!毕竟不是只为自己而活,爸妈的失望还须她去努力填补。 三年,就三年吧。霍景能拿她怎么办?霍大总裁会有什么需要她做的?她需在是想不到。也许就是商人的那一套,欠债就要还钱,不可白白地吃了亏。 就要快到家门口了,这时芝芝打来了电话。一接通,她就噼哩啪啦地说了一通,问咏恩:“你在哪呀?我打了一上午的电话给你,你都不接,吓死我了!上你家找你,你也不开门。我真以为你自杀了,准备找个锁匠来撬你门的。” 咏恩静静地听她说完,把和霍景谈话的事轻描淡写地说了一番,一字也没有提到卖身契的事。她实在不想让别人来一起分担这种悲哀又荒谬的事。她说道:“我在回去的路上了,别担心我,受大打击不是第一次。” 芝芝没把‘郑南这个天杀的混蛋,不想负责为什么糟踏人家!’这句话骂出来。为咏恩的不寻常的冷静有点讶异,琢磨着咏恩也许最难过是在众目睽睽下把面子丢绝了,对那些安慰的话都敏感了,更不会希望别人像对待弱者一样对待她。以后郑南,还有结婚那事儿还是少提的好。芝芝想了想:“那你就别留在这个‘家’了,以后住到我这边来。你搬走之后,我一直有点不习惯呢。” 咏恩听到电话那头有猫欢快地叫了几声,又想在那边住的日子,想起像起温淳宽容的海安。辣辣的痛猛地呛上胸口,她一口拒绝:“不了,我很快会搬!现在得收拾东西。芝芝,你的意思我全明白。说不伤心不难受肯定是骗人的,但我绝对不会做什么傻事。我想一个人安静地生活,重新开始,没什么过不去的。” 芝芝也料到咏恩会拒绝的——也许她需要一段时间自我平复。芝芝叹口气说道:“好吧,你搬了新家一家要把地址告诉我。”沉默了一会,芝芝又说:“对了!我今天上你家时,看到有个男人站你门口,好像等你好久了,不知现在走了没有。这男人皮相真的不错,奶奶的,长得比女人还靓。” 长得比女人还靓,还有谁?肯定是麻烦精程城。 挂了电话后,咏恩觉得下腹隐隐的痛,头也沉得厉害。也许胃又要闹毛病了,除了昨天早晨吃了一碗莲子粥之外,再没吃过丁点东西。到了小区门口,下了车后,脚像踩在绵花堆上一样,轻飘飘的。她捂着肚子,强撑着身体,穿过花园的铺满碎石的过道,向住宅楼走去。她往入口的楼梯仔细地看了看,没有发现有人站在那里。也许程城早就走了!咏恩觉得心踏实了,她实在不想再费什么力气去驱赶这个人走。额上的汗滴了下来,嘴唇干燥,她觉得自己好像在烈日下的沙漠中行走一样,就是说话也没什么力气了,只希望一口气爬上楼,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咏恩费力地按了按太阳穴,看到前头有几个男孩抱着篮球在草地上追逐打闹着,正朝她这边跑来。她停下来,小心地闪避到了一边。岂料身后的一个男孩猛地冲过来,他的头像块硬石头一样砸到她的肩膀上,她轻飘飘地就像片叶子似的倒在了地上。脸触到冰凉的石头上,她尚有意识的时候,只感觉到结婚戒指磕到了石头上,斜斜地箍在她手指上。硌得她有点痛…… 再醒来时,咏恩睁开眼就看到了白色的天花板,白色微蓝的圆灯,房间里有重的消毒水的味道。她的意识不太清楚,只觉得手很痛,一动,便牵动了一根线,晃得挂旁边的输液瓶子的水微微地响了一下。她看了看输液管,视线一移,便看到一个男人忧心冲冲的眼睛,他躬着身子,交叉着双手放在膝盖上,定定地看着她,像是守卫她很久了。 咏恩把头转过去,闭上眼睛,冷淡地说:“你来干什么!” 程城温暧的手盖上她的额头,轻轻地说:“咏恩,不要对我太苛责。我在花园里等了你一天,只是想见见你。难道让我放任你晕倒,也不管你?” “好!”咏恩睁开眼睛看着他,大声地说:“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你现在可以走了。快点走,我不想看见你。” “程太太,”有拿登记本的医生推开门走进来,抬头看了看输液瓶,站在她床边严肃地说:“孕妇不宜动怒……” “程太太,孕妇?”咏恩惊呆了,她喃喃地重复这两个词。她瞪着在旁边抱着双臂,正微笑的程城,老半天才怒气冲冲地喝道:“神经病!谁是程太太了!程城,你不要过分引起我的厌恶!” 医生看着她,一直到她静下来才说:“你怀孕有一个多月了,但严重的营养不良又有胃病,气血两虚,还得好好的调养身体。” 医生走了之后,咏恩气得说不出话来,背对着程城,当他是空气。她又一次陷入震惊之中了,怎么会怀孕?如果这样的话,孩子是谁的?自和程城*之后,郑南之后也没有碰她。而且那两次,她算过日期那都是安全期呀。真是太怪了! 程城把双手撑在她的肩两侧,俯下身,悠悠地吹开她额前的刘海,在她耳边温柔地笑道:“你别想了,那孩子是我的!你自己推算一下日期吧。我送你住院,当然以我的名义登记了。放心,老婆孩子,我一并收了。” 咏恩脑袋嗡嗡作响,心里陡地一沉,想:完了!她在心里推算了一下日期——好像真的是他的。怎么办?结婚没结成,倒怀上个孩子,老天真的再一次戏弄她!咏恩干脆什么都不想了,咬牙骂道:“滚!就算是你的,也跟你没关系。” ------------ 50.感情和孩子 程城丝毫都不恼怒,只打了个电话给秘书说:“我下午不去公司了,有事你替我推到明天。”挂电话后,他说:“要去找个营养师来给你设计养胎的餐饮计划。” 咏恩心乱如麻地打了电话给芝芝。在等她来的档儿,她坐起身来,绞着双手,有气无力地看着程城说:“别开玩笑了!郑南虽然逃婚了,但我和他签过字,也算是合法夫妻。你为什么非得纠缠我?” 程城坐在床前,把她的手捧住,双手合十:“咏恩,看着我的眼睛,如果你在里面看到我对你有一丝一毫的玩笑,不认真,我宁愿从这二楼跳下去。我并不是因为你肚里的宝宝而想对你负责,而是因为想和你在一起,才要对这个宝宝负责。你应该有个人在你旁边给你依靠。” 依靠?如今她的身心像是躺泥沼里了,身体里的力气一丝丝被抽走了,要多久才能爬起来?咏恩一字一顿地说:“我不相信你,也不需要依靠。”其实她根本没有什么精神去衡量程城感的真伪。真的又怎样?对于男人,对于爱情,她几乎是有点绝望了。几年的信誓旦旦的感情都可以背叛,都可以义无反顾地跑掉,还有什么是不变的,是稳定的?而程城凭啥让人相信?这个男人口舌弹簧,皮相更是比一般男人都好,经济实力条件也不一般。他身上总有不安份因子在时刻活跃着,让人更本就没有安全感。 她承认,内心对于这个英俊又邪气的男人有一点爱慕,但即使是*之后,也压根儿没想过要嫁给他。 咏恩觉得前面那话份量不够,又说:“我们根本没感情,用不着你来负责。” 程城笃定地说:“你早爱上了我,你自己不承认罢了。你说,深厚的感情是怎么样的?”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就是:难道像你和郑南一样?她脸一沉,说道:“这近三年,我都不想恋爱,更不可跟谁结婚。” 看着她虚弱的样子,程城觉得很心疼:“咏恩,结不结婚倒随你。但想你念在孩子的分上接受孩子他爸。”他又扬扬眉补充道:“前面这话是请求。其实啊,你是我的女人,逃不掉的!” 咏恩茫茫然想起郑南写的“诀别”。前面的伤痕太明显、太沉重了,以至于遇到任何的一点阳光,会让它有了腐烂一样的痛。她连眼泪都没有力气了,说:“你走吧,芝芝来了。” 程城说:“那我得和宝宝亲近一下。” “少来!”咏恩说。 程城趋近她,一把掀开被子,展开双臂,很强势地把她瘦弱的身子圈在怀里。他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双指温柔地穿过她的黑发。咏恩在他怀里扑腾着,像只刚落水的小鸭子。程城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可不可以吻吻我的宝宝?”不等咏恩回答,他的唇已经凑了过来,鼻子轻轻地抵在了咏思的脸上,浓密的睫毛调皮地扑闪着。 咏恩瞪他一眼:“宝宝可没长在我的嘴上。” 程城在她唇上呵一口温暧的气:“咏恩,你色得要命!要我亲那个地方也不要这么直接吧!” 咏恩打了个颤,往他身上嗅了一下。他问:“什么?” 她说:“走开!透过你古龙水的香气,还是闻得到一点人渣的味道。” 程城手往上一移,往她腰上最痒的地方掐上一把,吻住了她的唇。温柔湿润的暧唇才一触碰,咏恩飞快地闪开,推开了他,钻进被子里说:“送——客!” 程城就大笑着出去了。 芝芝到了。她看了好咏恩一会说:“你真的怀上了?” 咏恩失神地望着地面说:“有烟么?” 芝芝差点要给她一记爆栗,说:“你想生个兔唇啊。” 咏恩倦缩在床上,缓缓地摇头:“我还没决定要不要生下来。” 芝芝说:“你是喊我来讨论孩子的生死问题啊!要我的话,就生下来。” 这时,程城手捧鲜花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保姆模样的大婶,手里提着两个不锈钢保温盒。保姆把保温盒拆开了,让咏恩喝了药后,把乌鸡枸杞汤端给她。 芝芝是第二次看见程城了,问:“他是……?” 程城接口道:“孩子他爸。” 芝芝心里一惊,程城原来是这个帅哥啊。这种男人有点漂亮得过分了!怪不得一直把咏恩搅得心神不宁。 这时,敲门声响了。来人着一身酷酷的黑色,抱一束很大的玫瑰花送到咏恩的床边,二话不说就走了。 咏恩认得他,他是霍景的助理兼保镖康木。每次都由他带着去见霍景的。这束花不用说是霍景送来的。咏恩心里有点紧张——霍景是什么态度?看样子是知道她怀孕晕倒的事了,按他们的协定,会不会要她把孩子打掉?霍景虽然没有出现,但这种威严的气场好像时时压在她的心里一样。咏恩叹口气,她自由的感觉已经是失去了。 康木送花出了医院后,立即打电话给霍景说:“霍总,黎小姐没事,醒了。” 此时霍景已远在法国,他手里端着一杯马蒂尼,凝眉盯着远处浓郁的绿阴下车轱辘压出的痕迹,问道:“程城还在那里?” “他没离开过。” 霍景抬起下巴,眉头轻轻舒展,摇了摇手中的酒说,说:“温度差不多了!” “明白。您的秘书排了一下,多伦多那边有一桩建筑合同压了几天了,必须有人去洽谈,签约。” 咏恩第二天就出院了。实质上也没有多大的问题,医生无非是开些补血补气的调养性的中药。末了,还略带警告地说:“你的身子弱,要是打胎的话,以后恐怕会有麻烦。” 程城把咏恩塞进车子里,送她回家。保姆已经在门口等着报道来了。 程城说:“我会天天来看你。要不,搬到我家来吧?” 咏恩说:“我都不答应。” 程城一本正经地说:“你敢不答应,我会隆重向大家宣布我要当爸爸的好消息。” 咏恩拂了拂头发,眼角有淡淡的泪光:“程城,感情和孩子我都无力接受。” 程城拉住她的手说:“但它们都来了。这个孩子注定我们非绑在一起不可。我给你时间让你慢慢接受我。我只希望你照顾好自己,不要为那个男人糟蹋自己。你现在25岁却是40岁的身体,你懂不懂?” 不管如何,程城还是关心她的。 咏恩想了一整夜,还是决定去堕胎。趁早! ------------ 52.程城的用心 做了决定后,咏恩磕上了眼,强迫自己睡过去。做了长长的一个梦:梦见自己赤着脚走到一条长长的邃道里。里面是一片晃眼的白,人好像处在重重的浓雾中,白雾比黑暗更沉重,让人迷向方向,连自己的身体都看不清。她不停地往前走着,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重量,轻飘飘地像浮在水面上一样。这种感觉让她很惶恐不安,好像失去了自己,因着一种强劲的外力,灵魂堕入没有尽头的海底了一样。可是她什么都看不到。 醒来的时候,发现枕边已经湿透了。居然在睡梦里哭了,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伤心? 咏恩觉得心悸得难受。开了灯,在床上傻坐了好久后,爬下床,从柜子抽屉里拿出一盒补心丸,吃了几颗。以前失眠,在梦中突然醒来的时候她就吃这个药。那时郑南觉得药吃多了不好,每次她吃到一半,药盒就被他扔了。她睡不着的时候,他就搂着她,轻轻地拍她的背一直到她睡着。从医院回来时,就顺便买了几盒放包里了。她知道这半年不失眠是不可能的。 清晨的阳光已透过窗子,洒出细针一样的光到地板上。一切好像与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咏恩的目光缓缓地掠过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郑南的文件夹、专用的金笔、他养的西施草都在原来的位置,真的和往常一模一样。可是人走了。人真的走了! 而这个静谧的清晨,阳光很好,房间里溢满像果冻一样清新的空气。她撑着胳膊,歪歪斜斜地坐在被子里,目光像被定住了似的,痴痴傻傻地盯着沙发上的一件白衬衫。郑南肯定是走得很急,连最喜欢的那件衬衫也丢下来,不要了。咏恩捞起那件衬衫放到鼻子边嗅嗅,闻到一股熟悉的柠檬味道。“郑南最喜欢柠檬味道。”她念叨着,把衬衫轻轻地放到一边。脑子这一刻空白:该去做什么?是不是去上班? 其实她早请了假了。 这一刻,她的时钟好像突然停止了似的,仿佛天地之间只余她一个人。她喃喃地念到:“郑南。”无意识地笑了笑,低头一转身,眼泪却啪啪地砸到她的手上,砸得她颤颤栗栗的痛。昨天为怀孕的事心力交谇,现在心上密密匝匝的伤口像洪水猛兽一样醒过来了。 朝气蓬勃的清晨,咏恩被一种旧日的情愫纠缠得撕心裂肺,透不过气来。 她泪流满腮,倔强地死死咬住唇,在心里骂自己:为什么这么没出息,为什么又要掉眼泪!为什么!都说好了要坚强的。郑南已经走了!他不要你了,已经和你无关了,你还想怎么样! 咏恩放弃了抗争,抱着膝盖,倦缩在椅子上:为什么?我真的有那么不好吗?你宁可背井离乡都不愿意跟我结婚!我真的让一个男人害怕得只想逃?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咏恩麻木地摁了接听,脑袋昏昏沉沉,意识却没恢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电话那头的人“喂”了一声,还是没有听到人说话,又喂了一声。 咏恩这才回过神,擦掉眼角的泪,轻声地问:“谁?” “我。” 霍景握着电话筒的手,听着她透着鼻音,哽咽疲惫的声音透过电波清晰的传过来,他的手微微地颤动了一下,问:“你在哭?” 咏恩吸了口气,清了清嗓子,带一点微笑地说:“霍总清晨打电话来,就是问这个小事?有劳您的费心了。我因为这一点小情绪,迟了些接您的电话,很抱歉!” 霍景想象得到咏恩说话时带着的礼貌又嘲讽的刻薄脸色。他问的这句话是有点冒失了,如果他告诉她,知道她晕倒之后,他有担心过她。咏恩肯定会哈哈大笑,笑他恶心。 霍景挑起浓眉,紧眯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微愠说:“如果收拾好了你的情绪,我有事要说。” 咏恩耸耸肩说:“我在早上心情不是太好。没问题了,请说。” “听着,你今天得搬家。”霍景冷冷的语气,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他补充一句:“康木会来接。晚上,我要见你!” “好啊。”咏恩语气懒散地说。 其实好不好,都得听这个人的命令。不过,她根本不去考虑晚上他又会跟她说些什么,而她又应该用什么来应对他。其实她是应该早早搬离了这里,她不能老活在旧景里像一摊烂泥一样软弱。 早点去医院吧,趁肚里的宝宝还只有一点点,还没有占据到她的感情。 她在医院黑压压的人群里有些彷徨。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说,对不起,你来的不是时候,我现在还无力开始新的生活。 主治医生是那个昨天替她治病的梁医生。咏恩简单地说:“我要堕胎。” 梁医生说:“为什么?” 咏恩说:“你们替人看病,还要过问人家感情问题么。” 梁医生叹了口气,把她的病历打开一页,指着上面一个数字说:“你看到没有,你的子*宫内膜0.72.正常是0.8,你的已经很薄了。你以后可能会习惯性流产。你以前的医生没告诉过你?” 咏恩说:“你不用管,那是我的事。” 梁医生合上病历,说:“我得对你负责。你先等一下,我先把后面的几个看完再说。” 咏恩觉得她有点奇怪。一个小时后,梁医生关上了诊室的门。她倒了杯水给咏恩,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你不用堕胎了,你根本就没怀孕。” 咏恩差点被水呛了一口,她目瞪口呆地问:“为什么?” 梁医生说:“我是程城的阿姨。那天他抱你到医院来,叫我为你好好诊治。我跟程城说,你年纪轻轻,身体却弱得像四十岁的女人一样,心理状态也非常差,不好好调养,人会垮掉。程城想了很久,决定骗你说怀孕。一来,他想让你以安胎的方式好好休养半年。二来,他想,你认为怀了他的孩子,可以顺理成章地接受他。” 咏恩简直是难以相信程城居然会串通医生骗她!!我的天!她愤怒地拍着桌子说:“他真蠢!我这个月底不就知道实情了。简直无聊透顶!神经病!” 梁医生说:“他说,他给你吃了推迟月经的药。推迟一两个月是没问题的。等你身体好些了,再给你说实话。或者,在这一两个月内,真的让你怀孕。我觉得这个也是对你好啊。你瞧瞧你进医院时的样子,虚弱得吓人。调养个半年是非常有好处的。黎小姐,你是不懂得爱惜自己。但程城看你昏迷不醒地躺床上,心疼得要命!那天他忙上忙下,还去找保姆替你熬汤,累了一整天饭都没吃,你知道么。在我这个旁人看来,他用心良苦,他真是心疼你爱你才这样做。” ------------ 53.往前还是往后 “他简直神经病!”咏恩依旧怒得不可竭,梁医生说什么也听不进去。为什么身边的男人一个个都爱耍心机? 是自己太蠢么,这些男人老爱骗她。 梁医生心里也觉得程城的办法太激进了些。要安慰一个受伤的女人,还得慢慢地来。先得医治好心病啊。这个女人很明显神经脆弱,敏感多疑,像只受伤的惊恐的鸟。 如果她想病下去,谁又能救她呢? 她又叹了口气,怜悯地看着她:“别这样!不要轻易就大动肝火……” “够了!”咏恩冷冷地打断她,大力地推开门,走了出去。她因为愤怒而脚步飞快,在走廊的拐弯处,差点和一个护士推着的空药瓶的车迎面撞上。她回过神来,猛地刹住了自己的脚步,赶紧一个侧身让出一条道来,肩膀就磕到了墙上,心脏立马好像漏了几拍似的,又一次心悸得难受了。头也是混混沌沌的,有点头重脚轻的虚弱。身上又一次流了汗,冰冷的虚汗。咏恩气喘吁吁地扶住了墙,稳住了身体。 看着有点幼稚气的护士小姐怒气冲冲地剜了她一眼,骂骂咧咧地过去了。她边喘着气,边嘲讽地笑起来:25岁却是40岁的体质!她终于是感觉到了,身体软弱无力,隐隐地感觉到身体某些器官已经在发出警告的信号了。 她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某个信念垮了的缘故,以致于她的免疫能力也失掉了。这几年她的念想就是——嫁人!嫁人!——嫁给郑南。可耻又可恨的念头,随着郑南的逃婚,好像把她身体的类似脊柱的东西给抽走了。她现在像带着一种耻辱在空洞地活着,身体是软弱的,而心上负载的担子却是重上好几百倍,这种重量压着她,折磨人的同时,又让她有一点活着的清醒意识。 咏恩跌跌撞撞地走下楼梯去。去哪?不知道,只想好好地睡一觉,什么都不想去思考了。 她在门口四处张望,准备招辆的士进来,好让自己少走一点路。中午的烈日照着她的头顶,让她又一次对头晕乏力的脆弱身体感到厌恶。 “咏恩!”程城在老远的地方,边呼唤她的名字边急急地走了过来。他在接到梁医生的电话后,就立马赶过来了。 咏恩用手背遮住额头,理都懒得理他。转身飞快地往另一个出口走去。程城几步就追上了她,拦在她面前。咏恩低声说:“滚开!” 程城张开双臂,围住她,有点急躁地说:“你真的生气了?我是不该骗你!是,我是自私,无耻。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打动你,没办法让你心甘情愿地让我照顾。我对这个固执、封闭的女人没一点办法,我是认栽了。只好想这个办法来骗你。给我一点机会,一点时间对你来说就是这么难吗?” “你们通通都是骗子!”咏恩说:“你再纠缠我也没用,我只会更厌恶你!” 程城趋近一步说:“咏恩,别这样,骗你是因为我爱你!这个理由我不想多解释,我只希望能对你好,帮你忘掉以前不愉快的事。我太心急了,所以才想出这样一个办法。我觉得你没理由去拒绝一个诚恳地爱着你的人的。” 他进一步,咏恩就退后一步。说什么话她都听不进去。她后退着,踩在一块小石子上,身子一歪,差点又摔了一跤。程城趁机拉住她的手,抱住了她。咏恩大力地推了他一掌,拼命地挣脱开了。 没走几步,她突然就停了下来,吃惊地停了下来。 她的面前站一个人,高耸挺拔的修长身影,一身笔挺利落的西装,好像直接从名流的宴会走出来的。他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优雅地垂着。阳光下,他刚毅的脸部线条也多了温和的暖调,但幽漆的黑眸,冷洌地不带任何的笑意。霍景的出现,让空气间仿佛多了一道强势且充满压迫感的骇人气息。 他的目光紧紧地落在咏恩的身上,凝视着她的眼睛,命令式地说:“过来!” 他们之间只有五步之遥,他命令她过来。这话分明又是对咏恩身后的程城警示。 程城的目光正穿过咏恩的肩膀,与霍景对上了。 而程城和咏恩也只隔着五步,咏恩意识到她刚好站在两个人的中间了。刚刚吵吵闹的场面安静下来,静得令人感受到气氛中的诡异。咏恩感觉到霍景冷漠的眼眸中,含着深不可测的情绪,幽眸闪动着令人费解的内容——和她和程城在一起有关? 咏恩对霍景的命令有点恼怒。她是与他签了欠债合同,但她并不是他的奴隶。她住院出院,霍景都知道,可见,他肯定叫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了。 这时候,程城也在背后,不紧不慢,毫不畏惧地说:“咏恩,跟我走。” 咏恩有点烦这两个男人。 她站在他们中间——她不知该往哪边走。她侧过身来,看看程城,又看看霍景。视线停留在自己的尾指上,她坚定地摇摇头说:“不!”这个否定语气是同时对他们两人说的。她是自由的,两边都不去!她心里清楚这样说了,霍景今天肯定饶不了她。 霍景幽暗的目光又沉下去几分——暂时不跟她计较。他浓眉一挑,他对程城不悦地说:“程城,按集团的安排,你今天应该去多伦多了。” 程城微微一笑,语气里丝毫没有一点卑微和退让:“真巧,霍总!我已经跟对方公司负责人已经约好,下午茶的时间谈。在此之前,我还有点私事要处理。同时,我的辞职信已经准备好,你下礼拜一立马会收到。” 辞呈?霍景有点惊讶。按理来说,程城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更应该留在这里才对。他已经有了强有力的后台,而且凭着自己的努力已爬到上层了,发展前景非常可观!霍景甚至为此做好了种种打算,真没料到他会主动放弃!难道跟这个女人有关? 霍景转向咏恩说:“你应该早告诉别人,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不应该引得别人浪费时间!” 咏恩不知道这句——你是我的女人,是什么意思。她更本就不知道这两人背后的纠葛。她觉得有点愕然,大概是提醒她合同的事吧。霍景交待过,他提的任何事,任何要求,她都必须答应。咏恩不知道,她往前五步或往后五步,会对他们俩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程城走到她身边来,温柔地挽住她的手说:“我来接你,也是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愿不愿离开这里,搬离那个旧地方,忘记过去,跟我一起去加拿大。办完公事,我会留在那里。” 咏恩心乱了。 他想带她走,带她离开伤心的往事。她觉得这个男人有些疯狂,她连对他的感情都不会承认,又怎么会跟他走?他太傻了。傻得那么偏执,始终不依不饶着。可惜,咏恩感情旧伤还在心头,新的只会扰乱她的心绪。她分不清自己对程城是否有感情——她也不想去弄明白。 “咏恩!”霍景看着咏恩,用眼神压迫着她,说:“跟他说清楚。” 程城没想到,霍景会和咏恩扯到一起。而且他竟然表现出很露骨的占有欲!他是真的在乎这个女人,还是特意要跟他争夺?现在他们俩摆在台面上的还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 程城微皱着眉,嘴角带着嘲讽:“原来霍总来跟我抢女人?” 恐怕,他们之间将来要争夺的,不止是女人。 ------------ 55 程城的离开 程城知道咏恩有点愤怒了。他没有要挑起事端的意思,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霍景——争夺,多么愚蠢的事!咏恩又不是货物!如果她由得他争,抢的话,他早抱得美人归了。他早过了春情萌动的热血时期——会为了争夺一个女孩子和人斗得头破血流,而觉得无上的光荣。他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带咏恩走。 这句:她是我的女人,听了实在让他心里难受。咏恩虽然没有回答,不动声色,这其中也包含了默认的成分。显然,霍景要与他针相对。霍景似乎对于他和咏恩的感情清楚得很。在他说要提交辞呈时,霍景的眼睛甚至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在猜测是不是因为咏恩的原因。 当然,程城离开中江集团并不是为了咏恩。 他三十余年素未谋面的父亲兼中江集团董事长,在上个礼拜突然找到他,告诉他的身世,为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而感到遗憾和歉意。 就像所有蒙在鼓里而对现实生活习以为常的私生子一样,程城对这句遗憾和歉意觉得很嘲讽,就像是安慰死了亲人的遗孤一样。 程城从十岁起就知道自己是私生子,而养父母待他如亲生儿子,和他有感情深刻,他在亲情方面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缺撼。这样突然的认亲方式让他觉得很怪。五年前,他在温哥华与母亲相认时,一直母亲去世,这个父亲为什么就没有出现?在那时,他的亲情缺失的感觉慢慢地复苏时,却找不到父亲。 董事长不愿意多解释,只语重心长说:那是为了保护你。 似乎以往的事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前。他话中“遗憾和歉意”并不是一句表情绪的虚词,而是有分量的——程城可以在中江集团下的一个建筑公司里谋得一个很高的职位,且获得遗产的继承权。董事长歉意是那么的矜贵,由此他可以获得想象不到的权力和金钱! 程城站在董事长的轮椅旁边笑了,看到银色的轮椅在阳光下的冷洌的反光,看到老头子脸上即使满怀着王者之气,却依旧显得苍老和疲惫的皱纹,他的嘲笑与嘲讽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他当然并不是怀着怨恨去看这件事,而是愿意保持这种不拖不欠无干系的状态。他更加不愿接受这位父亲的补偿,所以下决心离开这里。 刚好要去多伦多公干,他就想在那边待一段时间。那里就算是他的第二故乡了。他希望能带着咏恩一起去。 结果,霍景在这时适时地说了句,她是我的女人。让他震惊无比!虽然不想作愚蠢的争夺,却也不愿意示弱。 他看到咏恩的苍白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真的是惹恼她了。 灼人的阳光罩在咏恩的头顶,像一只无形的大手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她的全身,她觉得胸口再一次闷得厉害,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了,要晕倒了。她只想找个氧气足够的,敞亮的地方好好呼吸一下。 不断有走过的路人,好奇地看着他们仨。这两个男人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沉默之中发出来的气势,实在有点吓人,好像狂风暴雨之前的隐忍的宁静。特别是霍景冷脸看人的幽深目光,简直可以让人着凉。 咏恩重重地吸了口气,不再看他们一眼——她不喜欢被人逼着做选择,虽然她心里早有答案。 如果要争的话,由他们去争吧。 她把颊边的长发拂到脑后,欠欠身子,毫不犹豫地从这三角形的阵势中抽身而出。鼓足力气,穿过医院的广场和马路,拦准一辆的士,飞快地钻了进去。靠在车后座的椅背上时,她才发现背后已经湿透,全身已经没什么力气。 这算逃跑吗? 这事也许会导致一个更麻烦更复杂的结果。她得罪了霍景,也得罪了程城。当然,他们俩一齐让她很失望。 “去哪?”司机连问了三遍,咏恩才听到。 “碧福园。”她想,先去芝芝家里睡一觉吧。 到了碧福园后,她不想立即上去。便去小区的超市里买了一杯咖啡和一包烟,去了小区后面的那个荷花池。在石凳子上静静地坐着,抽完一根烟,看着眼前满池子被虫子啄得千疮千孔的绿荷,脑袋空空荡荡的。 一根烟抽完,她拨电话给程城,电话响了很久才接。听到她打来电话却不说话,程城知道她不想提刚才的事了,只轻声说:“咏恩,我七点坐去多伦多的飞机。” 咏恩弹掉膝盖上的一点烟灰,淡淡地说:“一路顺风。”电话那头听得到呼呼的风声刮过。 程城沉默了一下,终于忍不住提高声调,有点生气说:“咏恩!你也不跟我解释一下和霍景的事吗?我就算输,也想明白点!” 咏恩说:“其实,你犯不着为了我,去得罪霍大总裁。” “我们不要说些拐着弯的废话,好不好。”程城说道:“咏恩,告诉我,你真的和霍景在一起?” 咏恩轻声说:“没错!”她不想提那份契约的事,就让这事变得简单一点吧。并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她——和霍景在一起三年,未必会让她走上绝路。如果真的因为她,气盛的程城和霍景对着干的话,她实在不愿意看到这个纷争的局面。今晚七点,程城就飞去多伦多了,不用再过问她的烦恼事。 她不会怪这个爱他爱那么傻的男人的。 程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又问道:“我再问一次,你愿不愿跟我走。” 咏恩闭上眼睛,微微一笑:“程城,别无谓执着。” 程城说:“我心里有个强烈的声音告诉我,应该带你走,应该让我来照顾你爱护你保护你。我坚持自己应该坚持的东西。” “可是我不愿意!”咏恩大声地说道:“我不愿意,你懂吗。我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你,没有爱过你,没有想过要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就不死心呢,你死皮赖脸地抓着我不放,就是在坚持自己该坚持的信念吗。这未免太荒谬了。” “咏恩,你很残忍。” 啪地一声,程城没有说再见,便挂断了电话。 他想给予咏恩的爱情,她不要。 父亲想给予他的东西,他不要。 拒绝与被拒绝都让他心情沉重,那就义无反顾地离开。 而今晚七点他便会头也不回地登上飞往多伦多的飞机,后会无期!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咏恩在挂断电话后,下一秒便接到霍景的电话. 霍景没有出声,电话那头听得到隐忍暴怒而发出的呼吸声. 咏恩说:"放心,我记得按霍景的命令——今晚是要见面,搬家的。" 霍景淡淡地说道:"那你也不妨猜猜今晚,我会怎么惩罚你。" ------------ 56.今晚他会杀了我? 咏恩接完这个电话后,人已经到了芝芝的楼下。她又打电话叫芝芝下来开门。 等了好一会,看见芝芝穿着睡衣,趿着拖鞋跑过来了。咏恩被她拉着往广场方向走,有点奇怪:“你不上去?” 芝芝笑嘻嘻地低下头去,像个害羞小丫头:“我搬家了,现在住海安那。” 咏恩打量似地看了芝芝的一眼,发现她挺认真的样子。她说:“好像才一两个月的事,你们发展挺快啊,结婚了没有?” 芝芝抬起头:“没有,怎么?” 咏恩脚步放慢,目光茫然地落到远处像两片叶子一样的路灯上,说:“看到我没有?你身边最典型的失败例子,为爱同居,还没走到婚姻,爱情就已经埋到坟堆子了。” 芝芝淡淡地说,“海安和郑南不同。” 每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都会相信,他和那些负心男人不一样。 郑南!郑南!咏恩像感冒似的吸了一下鼻子。 这个名字,这个音一到耳边,让咏恩心里埋得很深的一根刺又突然探出头来了,痛的感觉却很迟钝。她缓缓地抬头看着天空中迷迷蒙蒙的惨淡月光、近在身边的楼房里每个窗口都透出的一小格灯光,觉得自己像是飘浮在半空的孤魂野鬼似的,就连哭都找不到坟头的方向。沉默了一会,她说:“在对一个男人没什么把握的时候,不要付出太多。” 芝芝耸耸肩说:“没什么,我不怕失去什么!我不以感情做为依靠,我有自己的事业和追求,男人不会是我全部的寄托。失败了,再找一个咯。像歌词里的——痛快去爱,痛快去感受,做人要痛快!” 咏恩淡淡一笑。 往前一看,海安的房子已在前面,门敞开着,房间的光是暖暖的黄色,光线充足,远远地都让人觉得很温暖。咏恩看到海安的高大的背影,也是穿着睡衣的——他和芝芝的睡衣款式一样。旁边有只像团绵花似的哈土奇,倚在他的脚边。 明明这情景很温暖,咏恩却心里觉得很冷,傻傻地笑起来。 芝芝说:“笑什么。” 咏恩停住脚步说:“没什么,我想到我明明有事,却还赖你来开门——我得走了。” 芝芝惊讶地看着她:“你没事吧,脸色很难看。不进去坐坐?海安最近有问起你,好久没看到你了!” 咏恩像思路转到别的地方去了似地,喃喃地说:“你家的狗真的很漂亮……我走了,你进去吧。” 芝芝突然像明白过来了,转身给她一个拥抱:“咏恩——听姐姐我的话,对自己好一点,重新开始。” 咏恩嗯了一声,笑着推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咏恩在小区门口停下了脚步,她看到对面马路上停着康木的那辆黑色的车。他下了车,远远地看着她,很礼貌地做了个请的姿势,看样子他等了很久了。 依霍景的脾气,为什么不吩咐保镖直接押了她回去,而在这里等她跟别人唠叨老半天?甚至,在她跑掉的半路就可以把她拦截住——可霍总没有这么做。 咏恩以一种赴死的心态,不惊不乍,不慌不忙地走了过去。好像是对这种被监控的生活习惯了已久的神态。 咏恩在家里拿了点东西,便跟康木到了湾水花园。 那是酒店式公寓的高级社区,门口封得很严实,防守严密。进去之后,发现都是统一的浅色别墅,每栋楼之间相隔很远,树木生得密密麻麻。车子进了大门开了一会后,从大林荫道上拐了几个弯,又从一个有白色围栏,边上有长长的木廊的大湖边绕了过去,到了湖的对岸往坡上走一段,就停下了。 这栋三层的白色的别墅正对着湖面,在小山坡的丛丛树木中探出头来一撮白色,像童话中的城堡一样。车子在门口打弯,准备驶进地下车库时,门前的灯亮起来,把咏恩吓一跳。 房间里依旧是像雪花一样冷冽的白色,装修简洁高雅,天花板很高,咏恩站在房中央,仰头看着水晶灯发出碎碎的湿润的光来,心里觉得很讶异。如果这里是牢房的话,至少是座漂亮的牢房。 咏恩走进房间里时,并没有看见霍景。 保姆把她引到二楼,带她去卧室。 咏恩心里砰砰直跳——难道霍景就在卧室里等她,等着惩罚她,这也太……虽然她心里做了种种的很糟糕的设想,但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推开卧室的门,依旧没有看到他。咏恩心里正打着鼓,端详着这间放了女人梳妆台,雕花大衣柜,设了紫色碎花纹地铺的卧室——若卧室还是白色,不跟躺在太平间里一样,半夜醒来多吓人!看来是有特别布置过的,白色里又是蕴含了些生机。为她吗?以后她会住在这里? 保姆推开浴室的门,浴缸里已经放好了温热的水。 咏恩觉得这跟妃子去陪皇帝侍寝前的准备工作一样——一进门就叫人洗澡,等会儿肯定会叫她化妆,换上漂亮衣服的。这霍景装模作样,装腔作势,终于是露出好色的本性来了。 咏恩站在门口,扶着半透明的玻璃门,说:“不。” 保姆什么都不说,只退出去轻轻地合上了门。 咏恩在这种陌生的冷清房间里,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莫名其妙地洗了个澡。一躺进浴缸里,心里猛地又怀疑这浴室里安装了摄像头!她觉得霍景总归是想害她的!于是,她在浴缸里头坐立不安地转来转去,总感觉旁边有人盯着她看,令她头皮发麻。一会,又闪闪缩缩地爬了出来。 熏衣草的香精油倒是让她的脑袋清醒了不少,身体也觉得舒服一些了。 咏恩裹着雪白的浴巾,在镜前慢慢地拂着她的肩上的头发,心想——我到底在做什么呀? 霍景,你到底想怎么样! 出了浴室后,她心里又狂跳起来——如果他要对她做什么的话,现在应该是在她卧室的床上了。她紧张着,忘了穿拖鞋了。上身的粒粒水渍一直从身上滑到脚底,凉得很诡异。卧室里的灯很灼人,她几乎有点怕睁开眼睛了。 咏恩慢慢地睁开眼睛,小心地瞅向房间的床,在卧室的床上看到——只看到一套海蓝色的裙子。 保姆上前来,把她带来的箱子放在她跟前,拿起那条裙子说,黎小姐,请换衣服。 咏恩终于是忍不住了,伸手把裙子拂到地上,几乎是愤怒地问道:“为什么?” 保姆讷讷地,有些无辜,害怕的样子说道:“霍先生吩咐的。” 咏恩抱着胳膊说:“我不穿。” 保姆小心翼翼地央求道:“对不起,请换上吧。” 听上去,好像只是穿件裙子这么一件简单的事。保姆依旧保持一个请求的姿势,似乎咏恩要拒绝,她会永远保持下去。 咏恩要发疯了。对这些莫名其妙,又看上去好像很庄重的事,要发疯了。 好吧,让我把裙子穿上吧,看到底他要怎么样。 咏恩把裙子拽过去,怒气冲冲地套上身。并不算很性感的衣服,很舒服的真丝面料,裁剪刚好合身,好像礼服一样飘逸。咏恩干脆就很敬业地化了个妆,把长发随意地盘上去——好像要去招待外宾似的,真是可笑。 整个人倒是像精神焕发,病人的样子完全不见了。咏恩自己也震了一震。 保姆引她去三楼。 推开门,咏恩吓一跳。房间里没有开灯,四处空荡荡的,正门对着的那面墙像在跃动着,震动着……人的身影影绰绰堆积在一起,乍一看,像是到了一个奇异的世界。咏恩定定神,原来墙上装了整面墙的投影仪。屏幕上射出像无数根尖一样的光线,钢琴的清脆悠扬的声音伴着海风,跃入人的耳朵里。 只是个电影院而已。 咏恩在门口犹豫着,转身已发现保姆已经悄悄地离开了。 听到霍景的沉稳、冷酷的声音传了过来,他说:“进来。” 他坐在沙发椅子里,专心致致地盯着屏幕,并没有转过头来。 咏恩像是要走进深不见底的地狱一样,每一步都惊惊战战。肩上的水渍未干,从手臂上淌了一点下来,她觉得很冷。她朝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霍景不动声色地坐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与脸色。只觉得他的声音和平常一样冷冽,不带一点温度。 钢琴声依旧是响着,贴身的裙子轻轻地摩擦着她的身子,裙摆在摇拽着,咏恩觉得自己怕了。 - ------------ 57.侵蚀你的心 霍景在钢琴声中,低声说,坐。 简单吐出的这个字,就是绝对的命令,从不容许旁人拒绝。 电影中,8岁的1900在夜里偷偷溜进舞厅,弹起自己即兴发挥的曲子。如天籁般的音乐中飘荡在船舱里。音乐停下来时,船长说,“1900,你不可以弹琴,这完全不合规矩。”年幼的1900任性的回答说:“fuck the regulations。”(让规矩全都滚蛋。) 咏恩迟疑了一下,坐在了他旁边。 屏幕上的光线照在在霍景的侧面,明明灭灭的明暗光影在他脸上浮动,像人的心思一样微妙,转瞬即逝。他的左手边摆着厚重的威士忌酒杯,黑眸盯着萤幕,长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杯身。 咏恩看不清他的表情,索性不去猜想他在想什么,他将要做什么。 霍景说:“电影才刚刚开始。” 咏恩说,“我看过了。” 但没看明白——男主角1900这个天才的钢琴师,居然到死都没下过这艘船。没想到霍景会喜欢这部电影。1900敏感、懦弱,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是一艘太大的船。对此,他怀着幻想、好奇与极大的恐惧。维珍尼亚号要炸掉时,他随船一起毁没没了。霍景与他的性格刚好相反,任何事他都试图去掌控。他是个永远保持着强烈野心的男人。 咏恩倚在沙发上,把裙子拂平,让它严严实实地盖住自己的膝盖。舒缓的钢琴音乐,海浪声,厚绒的椅子舒服得让她想睡觉。确切地说,待在霍景身边与她想象中的大不一样,她以为她会全身绷得紧紧的,每一个毛孔都会竖起来,时刻地紧张地戒备着的。就像进入一间潜伏着饥饿、暴怒的狮子的笼子里。 这部诗意旅程的电影, 咏恩鼓起勇气地说,“你就是要我陪你看电影?” 霍景挑起浓眉,紧眯的黑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你想要做什么?” “今晚你要我做的事,太容易让人产生误会了。我不喜欢在家里穿裙子。”咏恩觉得眼皮有些重了,盘的紧紧的发让她不舒服。木簪一拆,发丝似流泉地披垂下来。一抬头,发现那霍景那双冷凝的寒芒望着她。 说霍景喝了口酒,把杯子放下说:“你以为我想强迫你上床——可你还是照做了。你没我想象中那么有胆子。” 咏恩叹息一声,慢慢拂开肩上的头发说:“说白了,我很怕你。怕你怕得要命。” 他陡然伸出手,端起她的下颚,冷冽的目光望着她:“你可以像中午那样跑掉。” “我知道我跑不掉。”咏恩说:“可不可以回答我,我在你家里洗澡,然后换上这条裙子是什么回事。” “我喜欢女人,而不是病人。”霍景松了手,淡淡地说:“今晚你很漂亮。记住!别在我面前表现得颓废,软弱,我不会同情弱者。” 咏恩对他赞美她的动机和意图猜想了几秒,引开话题:“1900也是弱者。” 霍景说,“我不认为他是弱者。他追求生活存在的意义,大海是就是他的世界,钢琴就是他的人生,维多利亚号就是他的世界。离开这任何一项,他无法正常呼吸。” 咏恩说,“你能不能放我正常的呼吸,不要让康木再跟着我。” “你已搬进来了,他不会再跟着你。” 咏恩原以为霍景会要说你要答应我些什么要求之类的。听到他简单的一句话,她松了口气。或者钢琴师1900平息了霍景的愤怒,或许他因为寂寞,希望一个女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陪他看一场电影。 两人没有再说话,沉默地盯着屏幕。听着海风中的钢琴声,咏恩的眼皮越来越重,她慢慢地睡了过去。 在睡梦里,她好像是睡在在船上,身体随着海浪摇摇晃晃的。她睡得非常的不舒服,头很痛。她做了个梦,梦见她窝在郑南的怀里看足球赛,郑南像才开始恋爱时那样细细地亲吻着她,吻得她心跳飞快加速,面红耳赤。 她醒来时,才发现自己还是坐在这电影间的椅子上。鼻间闻到一股很令人舒服的气味——是男人衬衫上发出的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味。她身子歪歪地倚靠在霍景的身上,头竟枕在了他的肩膀上。就像以前她靠着郑南一样。 刹那间,咏恩紧张地汗毛竖起,像触了电似地一麻,立马坐直身子,把被撩上大腿的裙子拂下去,手指用力地理了理头发,她摸了一下嘴角,心里在觉得非常恐怖——她居然靠着他肩膀睡了! 霍景像是没有察觉她醒过来,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手里那杯威士忌已经喝空了。镜头上,*引线点燃,火光亮起,六吨半的*埋葬了伟大而又无人知晓的1900。 霍景还是没有动。 咏恩想,这电影是导演剪辑版,三个小时,这么说她有二个小时睡在他的肩膀上。他一直没有动?她悄悄地盯着霍景的侧面——他的脸型立体如刀削,五官硬朗俊美,坚毅的气质如罗马角斗士,有着强烈的如男人处于战场当中的冷酷、英挺邪魁的感觉,是让女人臣服的气质,它无言地慢慢地侵入身边人的心。 咏恩觉得自己处于一种微妙的危险当中。 以后,如果有得选的话,她宁愿找个戴着厚眼镜,样子平常,像初中数学老师一样的男人一起生活下去。 如果,有得选的话。 电影完了,屏幕完全黑掉后,咏恩双臂圈围住轻颤的身子,还在椅子上发着呆。直至霍景把电影室里的灯完全打开时,在刺目的灯光里才回过神来。 灯光下,海蓝色的长裙,凌乱的长发,茫然的眼神更增添了她的悠然美感,有如海水中钻出的精灵,如梦似幻。诗意旅程电影,海上钢琴师,海蓝色的女人,霍景觉得很贴切,很舒服。 咏恩站起身看着门口:“你应该告诉我,我要在这里住多久。” “三个月或三年。”霍景淡然地挑起眉,趋近了她。 咏恩望着他深邃阴鸷的眸子,后退一步。 “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霍景说:“郑南和苏宜现在罗马。” ------------ 58.花落谁之手? “你找到郑南和苏宜了?”咏恩吃了一惊,张圆的嘴半晌才合拢。她讶异地抬首看着霍景,视线呆呆地停在他笔挺的肩侧。待心情平复下来之后,她急切地问:“他们会回来吗?” “你想和郑南见面?” 咏恩垂下眼眸,淡淡地说“他还欠我一些解释。”她的背后,便是隔着落地窗纱的室外,隐约看得到午夜沉寂的夜色,静谧的月光大片大片地扑进来,像一团在水里晕染开的钴蓝。咏恩这身纤纤的海蓝色便是这幅画的视觉中心,脸上是大病过后的月光白,冷冽的眼神、总是微抬的红唇,让倔强之气更明显了。月光白的肌肤极衬海蓝色的裙子,她的美有点像1900爱上的那个女人。清纯、任性、颓然,像一株濒临枯萎的莲。 夜色好像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美好过。 霍景看着她,眸光微微往下移,定在咏恩纤瘦的腮边,说道:“我不打算抓他们回来。” 咏恩说:“你打算怎么做?”她因担心这个问题额上已泌出细细的汗。 咏恩清清浅浅的呼吸仿佛就萦绕在他周围,霍景问她:“换做你,会怎么做。” 咏恩幽幽的双眸对上他,神色变得微微黯淡,半晌说不出话来,苦笑一声:“我又不是你。其实找到他们没有意义,不如放手。” 霍景惯常清冷的眼眸依然不显山不露水,说:“他们的日子过得还不赖。” 咏恩看着他这无情绝然如铁石的神情,心里又是一震:“你……你是不是打算杀了他们?” 霍景不置可否。 咏恩摸不准他的意思,终究是找到他们了!霍景无论如何不会让他们好过的,她反倒而莫名地忧心起来。旧爱如梦,她也不愿接受什么意外的事件发生。她说:“如果钱拿回来了,你也不会放过他们吗?” “你为什么不问,你是不是快获得自由了?” 咏恩疲倦地呵口气:“我不担心,你总不能囚我一辈子。” 霍景淡幽的薄唇弯出浅弧,侧过身:“如果郑南的命和你的自由二选一,你选哪样?” 咏恩睁大眼睛,这个问题让她相当恼怒:“我为什么要在你的手里做这样的选择?!是,郑南背信弃义,我恨他,恨苏宜,但没有恨到要让他们死。你不应该太狠毒!” “恰恰相反,我打算放任他们。”霍景视线无声无息在她脸上停留,低声说:“戏,才刚刚开始。” 咏恩看着他,愣住了,半晌才接着问:“那……” 霍景凝眉,做了个停的手势:“话题到此为止!” “我想知道你会……” “咏恩!”霍景微微转身,语气十分薄冷地说:“适可而止!” 这一再的追问让他不耐烦了,咏恩被他的话堵得哑口了。她处事总是这样不懂得圆融。 咏恩不再作声,只垂首随着这个高大冷酷的背影走出电影室。 下了楼后,已在保姆在前头等候。在一条缀了细长的灯的长廊前,咏恩往左,霍景往右。地毯消融了走路的声音,咏恩心里有种很虚妄的感觉——居然会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一下!进门时,她心里犹豫了一下,禁不住回头往霍景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霍景也是立在门边,转身目光淡淡地掠向她——这眼波不意被他逮个正着。 咏恩赫然别开视线,飞快地走进房间里去。她边卸妆,边心慌心乱地问保姆:“怎么称呼你?” “黎小姐,你可以叫我阿平。” “阿平,霍景天天住这里吗?” “不,有时连续一礼拜在这里,有时一个月才来一两次。” “这里还有别的女人住吗?” “没有女人来过。霍先生一直一个人住。” 咏恩吁了口气,说:“谢谢!好了,你去休息吧。” 洗涮完毕,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霍景就住在走廊的另一头,和陌生人同居,这种感觉真的很怪,很怪!他……晚上会不会突然闯进来?想了许久,她嘲笑自己,霍景有身份有地位有英俊不凡的外表,身边有大把女人候着,会绕这么个大圈子来夜袭她? 事实上,睡了一整晚,门外连脚步声都不曾响起过。 她一觉睡到十点钟才起床。醒来时,阿平唤她去餐厅吃早餐。她拿起一块三明治时,才发现这漂亮的早餐中居然有一盅深褐色的汤。 她问阿平:“这是什么?” 阿平:“早上煎好的中药。” 那次咏恩昏倒,梁医生给开的中药,喝过一次她就搁家的厨房角落里了,并没有带过来呀。她讶异地合不拢嘴:“霍景交待的?” 阿平点头。 咏恩吃过早餐,皱眉把这可憎的药推一边,“先放着吧。” 阿平面露为难之色。 “这个他也要管?” 罢了!她也不愿叫阿平为难。谁叫现在非自由之身!咏恩无奈地捏住鼻子,深呼吸,一口喝尽。喝完药,她赶紧换了外出的衣服,拎上包,往外走。谁知,阿平又在门口唤住她:“黎小姐,霍先生说你现在不能出门,最多在花园里走走。” 咏恩又愣在那里了:“为什么?他真的打算把我关起来?” 阿平说:“霍先生是这样的吩咐的。你不能出小区的大门。” 难怪他说,她住进来后,康木就不会跟着她了。她都被关起来了,还用得着跟么。可恶的霍景! 她要打电话时,阿平又告诉她,霍景飞欧洲出差了。 咏恩气得要命!一个星期后,终于打通了霍景的电话,她大声地抗议:“我都按你的做了,你为什么非得把我关起来!我签了卖身契就不能见阳光了吗?你干脆找人杀了我好了!” 霍景静静地听她咕咕囔囔地说完,然后说:“如果你在外面昏倒,我还得找人送你去医院,劳民伤财!你签了卖身契,我不能让你病死。” “你要关我多久?” “把你的中药喝完。”霍景略为停顿,冷淡地说:“听着!好好待着,别给我找麻烦!” 不待她回答,霍景毫不犹豫地把电话挂断了。 此刻,他在香气缭绕的茶馆里,聚精会神地对付着另外一件事。身边穿红色旗袍的漂亮的茶艺小姐,洁白细腻的手指优雅地动着,把茶杯轻巧地倒扣在闻香杯上,连同闻香杯一同翻转过来。一会,一壶功夫茶泡好了。她双手捧了一小杯递给他,微笑着说,请! 霍景冷冷地接过,把杯子放下,头也不抬地说了声谢谢。 茶艺小姐瞅着他的侧脸,觉得自己心软的没力气跳了——这男人身上股让女人崇拜,甘心臣服的尊贵气质。她小心地掩饰着内心那股心潮澎湃的爱慕,不敢看他——这男人的神情实在太冷淡了,拒人千里之外。 她深呼吸,定定神,俯身端起另一杯,递给坐在他对面的一个男人。 这男人要亲和得多,接杯时,冲她微微一笑。她大胆地回应笑了一下。呼,白马王子。这个男人简直漂亮得有妖气,这一笑几乎把她的魂都给勾走了。 她合上门出去时,心还在狂跳。老天!一下子遇到这两个极品帅哥,这简直像中了头奖一样难得! 待茶艺小姐出去之后,半晌,霍景才开口说:“你不是说要在多伦多待几年么?” 程城喝口茶,看上去心情很愉快:“抱歉!让你失望了!我改变主意了。你也知道是谁召我回来的。我想,其实属于我的东西我为什么要拒绝呢。” 霍景的目光比先前疏离三分,修长有力的手指掐住杯子说:“有些东西并不属于你。” 程城停住,直白地说:“卖身契的事应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很好!你打算怎么做?” ------------ 59.情感与身体禁区 程城慢慢地喝了口茶,浓烈的功夫茶的苦味在舌尖打着转儿,待茶完全咽下喉咙之后,它又慢慢地化为丝丝的甘甜,只是在万般的苦涩中透出那么一点甜来,愈发显得难得。 他慢慢地理着思路说:“你这样对咏恩更本就不合理!钱本来自于苏家,现在又由苏家的人拿走,虽然郑南有份,也不应该由咏恩来担。你既没有让苏家的人去解决,也不让警方介入,去通辑他们。这不光是感情问题……” 霍景手指抚着杯身,止住他的话:“让苏家解决或警方介入?这是你说的解决办法?如果你想到的就是这些,谈话可以结束了!” 他觉得程城完全没有理解到重点。 苏宜嫁入霍景后,子女众多的苏家根本就不闻不问了。那笔投资已是划入中江集团的帐户上的资金,他们根本没义务插手,更何况肇事者是苏家的女儿。让警方解决会让两家陷入僵局。 苏宜也是猜到一点,所以才会大胆地携款而逃。 当然,他早已有了很好的解决办法——这笔钱对他来说本来就不是大问题。 霍景放下杯子,又提醒道:“我们问题的关键是——咏恩的自由。合不合理,她还是签了。在钱没找回来之前,她就得受合同的受束。” “既然这样,”程城沉默半晌,回答:“我来替她还。” “你确定?你清楚那笔钱有多少?” 程城微微耸肩,洒脱一笑,盯着霍景说:“我用董事长遗嘱里属于我的资产来换!咏恩根本就是个局外人,她既还不了钱,也帮不了你任何的忙。我想,你无非是想利用她来威胁我。你很厉害,这场赌局你轻松就赢了!其实,你未免太没安全感了!我并不希罕这些。” 霍景说:“为一个女人,值吗?” 事情当然没有那纯粹。 程城觉得如果接受父亲的资产,以后继续待在中江集团,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件好事。以后势必面临着与霍景一场长久的较量。而且,与霍家的人打交道,复杂的权益关系网也会令人疲于应付。 豪门纠纷多,他宁愿生活安静点。 放弃这些,他也不会有失去什么的感觉。这么多年来,靠自己的努力,该拥有的都拥有了,无所缺撼。他并没有要攀上福布尔斯排行榜的野心。只想带着心爱的人去多伦多,看雪,数每天在窗前跳跃的松鼠,过无压力的惬意轻松的生活。 -“那是我的事。”程城眼睛里的光灿若星辰,笑道:“我做事全凭自己兴趣,什么事都计较值不值得,太辛苦了!为个女人放弃那么多,是有点吃亏。嗯,……你信不信命里注定?我从认识咏恩开始,她就不停地出问题出事,一次一次,像非得要让我来救她——我的心和她牵到一起了。她结婚当天被抛弃,在我眼前昏倒,我就下定决心,照看她一辈子,不让她遭受任何的伤害。” “很有趣!她让你产生了虚妄的救世主的慈悲感觉?”霍景说。 “我带咏恩离开这里之后,以后也不会再回来。”程诚说:“你觉得这样条件互换可以的话,今天我就要见咏恩,带她走!” “条件可以。”霍景冷凝的黑眸盯着他,淡淡地说:“但现在不行!” “为什么。” “你现在不能离开。”霍景睥他一眼:“刚见过老爷子就走,他交待你的事,你多少要了结得圆圆满满的才能离开。其次,我现在不能让你把咏恩带走。对于一个受伤的女人,暂时接受不了你博大如救世主一样的爱情。你要带她走,还需要一段时间。等机会合适,我一定会放了她。” 程城觉得霍景想得很周到——他刚回来就闪人,老爷子很容易怀疑到霍景头上来。 当然,纵然他和老爷子虽没感情,但无论如何是他父亲。就算顾及病中的老人家的感觉,不能立即就走。 只是对于咏恩,他感觉有太久、太久没见她了。以上次的状况来看,他确实不能追咏恩太紧!他问道:“什么是机会合适?” 霍景说:“至少是,三个月之后。” “我至少该和她见面!” “OK,会有安排。”说完这句话,他把茶一口喝尽,放下杯子,便迈开大步出了茶室。 已经到下午六点了。 去常去的私家厨房用过晚餐之后,他照例去喝几杯。端着酒灯透过酒店的顶楼的景观窗台的弧形玻离前,俯看城市如星星点点的粲烂的灯火,喧闹的夜色,不由地心潮澎湃。他觉得本可以立即送走咏恩,但不知为何他不想这么做。这种拖泥带水的做法,不符他做事的风格。 喝完三杯酒之后,助手轻轻上身,俯身说道:“霍先生,今晚回湖边别墅吗?” 咏恩已经在湖边别墅囚了有一个多礼拜了。想起她今天在电话里冲他大声喊,你不如找个人杀了我算了!他的唇边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 他略为思忖,微微一摆手。 助手低头看了一下表说,那:“那么,3024房已经准备好了,正候着。” 霍景满意地点头。 助手退下,霍景在大玻璃前舒一口气,仰头把酒喝尽,转身出门。电梯在30层停下,他往右转。他总是习惯往右转,惯性地好像他的呼吸一样,他们给他安排的房间也总是往右的方向。往前第三个房间,那个3024的银色门牌号被走廊的灯照得流光溢彩,似女人楚楚的眼波。 门没有上锁,他不费力便推开了。酒的劲头慢慢地上来了,头脑清醒依然,胸口却已产生了不多的,一点即燃的兴奋。 进门时,那个斜坐在床沿边的女人抬起了头。 他走过去,女人抬睫看着他,手微微一动,披在外面的衣服慢慢地滑下肩,露出光洁的脖子、透明如白纸的绸缎睡裙。身材依然是他喜欢的那种,有极饱满的胸脯和修长的大腿。 女人站起来,掂起脚尖,手慢慢攀上霍景的胸口,妩媚地勾住他的脖子,闭上眼睛,吻了上去。虽然她表现得主动大方,但发抖的手,小鹿一样的眼,揭露出她是个准备不太足的新手。 霍景在她的唇凑过来时,手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薄冷地把吻生生掐断。 他从来不和这些只是发泄生理需求的女人接吻。唇对他来说是个身体禁区,他固执地认为只有自己心爱的女人才可以触碰。如今还没有哪个女人踏入到这一步——虽然有时候他自己也认为这其实是可笑的。 他浓眉一挑,眸子依然清冷如冰,不悦地把女人的脸推开,伸手贴住她的腰,把她身体打横抱住,粗鲁地扔到床上。 霍景一向在床上如野兽! 他大手一挥,哗地一声,女人的睡衣立即在他手中撕裂! 在她的尖叫声中,把这柔软的身体粗暴地覆在身下时,他发现一个奇怪的问题。腹下的热力在逐渐爆发,他的意念和感觉却不在这个女人身体上,眼睛总是无意识地往外看,有点在寻觅的感觉。在找什么,他却不清楚。 女人在半推半就的挣扎中,发现身上如狂风暴雨的动作慢下来了,不由地睁开眼睛,手抚上他的胸膛——霍景的眸子凝成幽幻之色,目光冷硬如铁石,其中却缠绕了些微妙的柔软情愫,却很深,很远。 这时,手机的铃声突兀地响起。 他凝眉往铃声的方向看去,脑袋里叮地一声响,终于知道心里在牵扯些什么。 女人慌慌张张地说,对不起!忘了关机!霍景从她身上下来,扔给她一张卡,简单地命令道:“出去!” 女人急了:他……他们付过钱了,可我什么都没做……我第一次不懂,求你,给我个机会! 霍景再没有说话的耐心,穿上衣服,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出了电梯,助手跟在他背后唯唯诺诺地道歉。 霍景抬腕看了一下表,淡然扬眉:是我没心情。 一上车,他交待司机:回湖边别墅。 车子飞快地打了个弯,从这忽明忽暗的霓虹照亮的马路上飞快地驶了过去。路无疑是对的,他烦燥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了。 一进门,阿平就迎了上来。时间已经是十点。 霍景问:“咏恩睡了吗?” 阿平回答:“没有,在房里,她一直在等你。” 一直在等? 他倒没觉得太惊讶。迈步往右转,朝卧室里走去时,心里略为犹豫了一下,然后吩咐道:“叫她过来。” ------------ 60.动人的一夜之情 霍景走进卧室里,推开青色的落地玻璃门,走到了可以俯看整个浅水湖的如白玉的阳台上。夜晚的风徐徐地吹上来,吹着阳台顶的白色网格支架上的藤叶漱漱作响,空气中溢满湿濡的水汽和水草的芬芳。他点燃一根烟,双肘撑在栏杆上,半阖着眼睛,注视着闪耀在树丛里的灯光。 咏恩进来了。走入玻璃门内,在霍景的背后停住,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算是和他打招呼。 霍景说,你有事? 咏恩顿了顿,语气坚定地说:“礼拜六,我一定要出去!” 霍景仿佛没听清楚似地,仰头吐了口烟,半晌,语气放轻了些:“过来说。” 咏恩觉得他依旧是不可靠近的,但心里没那么抗拒了。她在心里掂量着,走了过去。栏杆边上的风似乎大了一些。她觉得冷,抱着胳膊缩着肩膀站在风里,身子虚虚软软的,心里也忐忑着。她知道霍景要求的事,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他的话就是命令。但她还是抱着希望。但看他如平常一样冷冽的神色,她有点心灰了,交叉着手指,意兴阑珊地攀住栏杆,往下看着。 霍景侧过头看着她:“出去?理由?”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打转,语句简洁利落,严威似审判官。 咏恩说:“我最好的朋友要订婚了。我想过去待两天。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让康木跟着我。”芝芝下午打来电话亲口告诉她这个喜讯。不管如何,她实在是想出去走走了。 黑暗中,他瞅见她如白莲子一样光滑的侧面,似散发出温柔的光芒来。霍景凝视了一会说,去吧。 原本,咏恩准备再竭尽全力劝说他一番。听到他首肯,怔住了,几乎是脱口而出:啊? 霍景的眸光里浮动一抹深幽的笑意:“你是不是又要问为什么?” 大概是自己被奴役惯了!咏恩垂眸咬着唇角,不知是心凉还是身凉,交叉在胸前的双臂又收紧了些。 “你在发抖,”霍景凝视他的视线逐渐变得专注,问道:“你冷?” 咏恩点头。 霍景朝她一摆手,回房去! 咏恩走出房间里时,没回头,但知道背后那道目光一直在追随着她的脚步。 她睡不着,不知为何,觉得肚子有点隐隐的痛。 ——霍景就睡在这长廊另一头。这栋房子依旧安静,与平时没有不一样的地方。但霍景一回来,微妙地改变了这里的磁场。她心里像颗水面的浮萍,被一点点风吹,牵着,动荡不安。 却又不是害怕。 其实霍景一整晚都在二楼,看一部很老的公路电影《中央车站》。电影的节奏慢得惊人,在中央车站写信为生的中年女人和失去父母小男孩,两个互相憎恶的人且完全不相干的人,不停在穿梭在公路上搭便车寻找男孩不知方位的父亲…… 看完电影已快一点钟。他下楼时,便看到咏恩脚步匆匆地往厨房里走。他唤住她问:“做什么?”她转头身来,回答:“我……倒开水。” 霍景看她的样子不对,面无血色,依旧是缩着肩膀,手伏在小腹上,额角都出汗了。他微皱着眉,问道:“你怎么了?有事你可以叫阿平的。” 她连忙摇头:“没事,只是觉得有点冷,有点渴。” 她站在阳台上的时候也是缩着肩膀的。他朝她走过去,发现她全身抖得厉害,紧咬着嘴唇,像在压抑着什么似的。他立马跨上前,握住她的手臂,把手探到她的额头,发现她的手、额头都是相当地凉,并且冷汗连连。 “谢谢!没事,我去睡了。”咏恩迟疑了一下,低头缩回了手,拿着杯子往房间里走去。 一进门,她把杯子放在桌子上,觉得自己不行了,捂着肚子缩在了地毯上。肚子里像有个钻子在绞着,翻着,痛得全身都要痉挛了。胃里的酸水涌出来,她想吐却吐不出来。最难受得她觉得冷!像坐在冰箱里一样,冷得她不得不全身缩起来!她撑着身子,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手颤抖着,没端稳,滚烫的水差点烫到嘴,手一松,水杯便掉在地上。 门被打开了,霍景走了进来。一进门便看到她坐在地板上,浑身抖得更厉害了。呼吸声很重,她死咬着嘴唇,却硬不肯*出声。他为她的倔强感到有点恼怒。 霍景立马走上前,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她却尖叫一声! 他眉头微皱,拉着她的手臂,俯身把她身子打横抱住:“撑着点,跟我去医院。” “霍景,不要动我,疼!好疼!”咏恩捂紧肚子,在他怀里有气无力地说:“我不要去医院。” “为什么?放心,我不会吃了你!” “不,”咏恩长长地呼吸一下,胸口剧烈起伏,痛觉好像让她呼吸不畅了,缓缓地补充道:“痛经!去医院没用,我经常这样的。” 霍景抱着她,感觉到她还在他怀里瑟瑟地发抖,他在门口停住:“你确定?” “嗯……我只要喝开水就好了。” 霍景凝视着她,说:“还需要什么?我不至于让你在这里病死。” “如果有的话……我要捂肚子的热水袋。”咏恩的脸靠着他的胸膛,觉得这样的温暧很诡异,很不安。她不想给这个不太相干的人添麻烦。 霍景一个转身,把她轻轻地放到在床上,掀起被子把她裹紧。咏恩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果然像医生说的气血两亏,月经时会气滞、血淤,所以会腹痛。她在被子里蜷缩着身子,还是冷得发抖。 一会,霍景把她从被子里扶起来,让她喝了点开水。咏恩头枕着他的肩,倚在他臂弯里,微睁着眼睛,觉得自己身上一丝一毫的力气都全被抽走了——也没精力去计较他们这样的距离是不是太亲密。 此刻,她气喘连连,意识已经涣散,说话时只剩下鼻子在单薄地发着音,喃喃地说:“好冷……” 明明是火热的夏天,她居然这么冷!“等等。”霍景低语的声音轻轻地拂在她耳边。咏恩半睁着眼睛,感觉到霍景掀开被子上了床。他半躺着抱紧了她,在被子里摸到她的冰凉的腿,将它们收到自己的腿中。同时,他握紧了她的手,在他的手掌里捂着。右手慢慢地探进她的睡衣里,把衣服拂开来。渐渐地,她感觉到了一阵暧意——他宽大温暧的手掌合上了她的腹部。 她软软地窝在他怀里,头侧着枕在他的肩侧,全身被他裹住。这个宽阔的怀抱有着男人特有的厚实温暧,他身上淡淡的烟味萦绕在她的身边,这种气味泌入她的心脾,慢慢地侵蚀着她的意识。 她几乎是没有力气挣扎了。但困惑却一波一波在敲打着她的心——这样不对,不对…… 霍景没想到怀里的女人这么瘦,这么小,柔弱的像只受了伤的小猫一样楚楚可怜。他把下巴轻轻地抵在她的头顶,只觉得自己胸膛全都热辣辣地发着烫,手中的热力在她腹部稳稳地,感受着她的细腻与光滑,指尖的感觉咻一下直窜心房。 她咻咻的吸着鼻子,渐渐地感到一种安定,在他臂弯里沉沉地睡去。 这种感觉他很久都没有了。 咏恩清晨醒来时,额前的头发都湿了。身上压了三床被子,总算是过了难熬的一关!她睁开眼睛,打个哈欠,小心地往枕头边看了一眼——霍景不在。 或者,昨晚是一场梦?她朦胧地记着霍景好像在这里抱了她一整夜。 阿平敲门进来唤她吃早餐。她坐在餐桌边,慢慢喝一杯温热的牛奶,眼睛总有意无意地朝门口看,霍景还是没有出现。 犹豫了好久,她问道:“霍景出去了?” 阿平回答:“很早就走了。” 吃过早餐,咏恩去泡了个热水澡,觉得身体已经舒服很多了。她在床上躺着,手无意识地把被角掀了掀,突然一点似曾相识的气味钻到鼻子里,她把鼻子抵在被子上嗅一下,敏感地意识到这点清爽的淡淡烟草气味,好像是霍景身上的气味! 昨晚……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 她在被子上翻了个身,决定不去想它。起身下楼,走在湖边时,掏出手机来把里面的号码翻了一遍又一遍,翻到霍景的号码,停了一下,又把菜单飞快地关掉了。 阿平问她,今天要不要画画? 这些天,她太无聊了。所以托阿平弄了盒水粉颜料和画板,在山上画画来打发时间。她学得是装潢,很擅长水粉环艺景观画。不过,今天她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看着湖边亭子边怡人的垂杨柳,都觉得心神不宁。 又一礼拜过去,霍景没有再回来。 到礼拜天,咏恩终于跃雀起来,她可以出去了!她先打了电话给芝芝,然后出门去买了礼物。看了半天,只买了个装饰用的音乐盒。她想,芝芝能和海安那样好的男人订婚,倒给礼物都是应该的。 芝芝在小区门口接她,见面就跳着给了她一个熊抱。她痛心疾首地说:“你这个死没良心的,和霍大总裁签了卖身契也不跟我商量一下!怎么样,他没有天天作死地折磨你吧?” 咏恩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芝芝眼一瞪,掐了她屁股一把:“你那个冤家程城告诉我的。你那些天也不接电话!要不是上周,我在饰材展上看到他,跟他聊了起来。你的事我还一点都不知道。你重色轻友啊!” “够了,够了。”咏恩揽起她的手说,“就订婚了。你也不怕在我伤口洒盐!” 芝芝有点心虚地说:“我总不能不告诉你吧。其实,你身边不摆着一个程城吗。他追你追得像发了疯一样的,那姓郑的走了反而是件好事。” “我非自由人了。现在像囚犯一样,安安静静的,无人打扰,也是件好事。” 芝芝推了她一把,问道:“可怜的女人,如果你自由了呢。” “不知道,还远。霍景也没我想象中的那么恐怖!” 芝芝思忖着说,他会不会因为爱上你了,所以…… “别瞎说啦!老说我的事,”咏恩说:“海安呢,你们订婚怎么安排活动。” 芝芝说:“没什么啦,就我们四个人一起吃顿饭啦。都奔三的人了,订婚难道还大张旗鼓啊。你的红包我还是得收一下的啦。来,咱姐俩去那边聊聊再上去。” 她俩已走到了小区中心的那个雕塑喷泉处了。已经近中午,烈日当空,阳光洒在空气中,有如流动的火焰。铜雕塑上碧福园四个银色闪闪发光,刺得咏恩眼睛睁不开。 咏恩用手遮住眼睛,停下来说:“四个人。你,我,海安,还有……?” 芝芝没有回答。 咏恩再一转身时,芝芝哧哧地笑了几声,然后趿着拖鞋从她身边噼哩啪啦地溜了。 咏恩觉得莫名其妙!她的手抵在额头,在灼人的光线里眯着眼往芝芝奔跑的方向看着,正准备喊她时,就听到背后突突的脚步声,有人她的身后停住了。大白天的,她也没在意,只大声地喊,芝芝!去哪? 那人轻声说:“你踩到了我的脚了。” 无聊的搭讪者!咏恩没回头,冷冷地说:“看清楚点。” 他提高声调,语气中带着轻笑:“我是说,如果你往后一步就踩到我的脚了。” 这样的油腔滑调她再熟悉不过了!咏恩猛地回过头来,愣住了,看到程城就站在她的面前——真的是近在咫尺。他在她身后不远处好一会了,好像专等着吓她一跳的,可还是没忍下心来。 十二点钟,喷泉的开头准时打开了。他们互相看着,突听见旁边的水池中央哧地一声响,水中扬一条长长的水线,水花悠悠地飞出来,飞在半空中又纷纷散落,水滴细细地吻在人的脸上,像在咏恩和程城之间中间开出一朵花来。 ------------ 61.两个男人的斗争 咏恩讶异地抬首,看着阳光洒在喷泉上,顶上的碎碎的水光闪耀着,好像升起了朦胧的彩虹。这一切好像来的刚刚好。她吓了一跳,几乎有点张惶失措。 程城站在阳光中,笑容融到阳光里,俊朗得令人无法忽视。修长结实的身型,柔软的褐发,像水晶一样温润的眼睛,引得路过的女人纷纷侧目。他微微俯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眼眸。 他的白衣雪亮,灼得她简直不敢睁开眼,咏恩微眯着眼睛,只盯着他洁白的领口,淡淡地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在这里?” “我爸病了,我不得不回来。”程城回答道。 咏恩不知道这其中又有许多波折。程城的老爸中江集团的董事长对程城的离开非常恼火。其实,希望把他提升为中江集团之中一公司的行政总裁,不仅仅因为他是董事长儿子的身份。他从一个普通建筑绘图员爬到工程总监的职位,成绩有目共睹。霍家家族企业向第二代进行权力移交,将会以信托基金的方式由两个儿子共同管理。岂料,他却一声不吭地走掉了。 最终董事长与他沟通多次,终于让他叫回来了。 程城想到这些事有些心烦,只认真地凑近咏恩,低下头去吻她的唇。 咏恩头一侧,他只吻到她的头发。 咏恩抬起头来,推他一掌说:“大白天的,站在在马路上……你也不怕被人看,被人笑。” 程城挑挑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赶紧去酒店订个房” “滚!”咏恩气得擂拳打他:“你用什么收买了芝芝!她跑哪去了?” 程城敲了她的脑袋一记说:“是啊,我送了一份超级大礼给她,让她把你给骗了,卖给我!咏恩,我要是不回来,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的,做事糊里糊涂的。” 咏恩撇撇嘴,装傻:“我不知道你指什么。” 程城抱住双臂看着她:“我还真以为你和霍景在一起!你签霸王条约不应该一个人做主。” 咏恩苦涩地笑笑:“这事跟别人没有关系。” “咏恩,”程城蹙着眉说:“无论如何,我们是朋友。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走到悬崖边上去。” 咏恩耸耸肩:“那你闭上眼睛好了。” “在我面前总是这么嘴硬!我已经跟霍景商量,要把你给买了。别惊讶,你在那里不经看,不经吃的,他要把你打折卖给我。”程城一本正经地继续瞎掰:“你太贵了!我只能按竭,首付十万,月供二千。然后,我们结婚生一个足球队的孩子,像愚公移山一样的还债下去。” 咏恩瞪大眼睛:“愚公移山一样的还债?哎……谁要跟你结婚,生孩子了!” “不愿意?” “少来!” 这时,芝芝打来电话来催他们上去。 咏恩把她拉进卧室里,问道:“你什么时候和程城混这么熟了?”一抬眼,便瞅到芝芝和海安的婚纱照,芝芝嘴大大地咧着,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幸福。 芝芝讪笑:“上次在饰材展上和程城一聊,嘿嘿,他居然帮我在一澳商那多拿到了一个百分点的折扣!太神了!我不知用啥大礼贿赂他……他想见你,这个忙我也得帮一帮啊。这不算卖友求荣吧,我是真的订婚啊。” 咏恩掐她一把。 芝芝接着说:“哎,咏恩,程城是只大金龟啊。最近,中江有大动作。中江的董事长一回来,就大手笔收购了新建股份,注入中江,重组合并成中江门下一公司,由程城任总裁啊。怪不得我第一次在医院看见程总时,就觉得他眉目敞亮,额带紫色,贵不可言……美貌与智慧并重的好人呐!” 咏恩嗤之以鼻:“他没在跟前,你不用这么狗腿。” 芝芝乐不可支地倒床上:“这下子好了,我的设计事务所攀上这么棵大树!以后做工装的单我就源源不断了!啊,咏恩,我真恨不得把你绑起来嫁给程总!” 咏恩淡淡一笑。有时她笑起来不像是真的在笑,里面有太多的苦涩,很沉重。 芝芝终于意识到什么,又蹦起来:“你跟霍景怎么办?” “什么叫我跟他?” 芝芝啧啧地摇摇头:“我终于知道——命里犯桃花劫是啥样的了。” 程城来敲门。 芝芝开了门,大声揶揄道:“我们才聊了一会你就不放心了。小别胜新婚啊……” 程城站在门边,直直地看着咏恩说:“我有事,要先走了。” 芝芝赶紧挽留:“不行,我还没来得及答谢程总呀,晚上赏脸吃个饭如何?”看他笑而不答的样子,她推了咏恩一把:“去送客啦。” “我也是客吧?”咏恩还是随程城下楼,觉得他总有意无意地皱着眉,与以前轻佻、开朗的样子相去甚远了。这反倒而激起她一点好奇心了。在电梯里时,她问道:“赶着去见女朋友?” 程城的手臂倏然贴着她耳际撑上电梯壁,俯身把她圈在小小的空间里,盯着她的眼睛。咏恩不惧,亦看着他。 程城突然对她恼怒起来。他们见面,她总是说些很浮面的话,将内心守得严严实实。他觉得她有些变了,眼睛里升起了一些光彩,像是内心触到了一些新的东西似的激发了她一点活力。莫非和霍景有关? 但他是骄傲的,他绝不会开口问道,你对霍景怎么看?你和他有没有…… 他的目光一转,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你每天在做什么呢?管弦的新助理画的效果图实在没有你的好。” 咏恩说:“新任助理是谁?” “许俏。” 咏恩突然想起这个时候,弘点做的竞标方案应该完成大半了。可惜,她错过了这次机会。参于大工程,做得好的话也许能在行内获个设计奖什么的——这也是个剂升的好机会啊。管弦说她今年可能升职的。 咏恩禁不住有些痛心疾首了,她说:“我想回去工作。上次做的那个酒店的一号厅效果怎么样?” 程城回答:“完美的斯堪的那维亚风格,灵动,时尚。他们都很满意。当然,我们俩的配合肯定不会差的。” 咏恩很有成就感:“真的?”她皎洁的双眸对上他,程城赞许地点头,与她相视一笑,从前的冤家式的默契感好像又渗了进来。他凝视她的目光逐渐变得专注,灼热,伸过手来,捧着她的脸狠狠地吻了下来,这动作带着霸道的掠夺力量。在咏恩大力的抗挣中,他几乎是陶醉着加深了这个吻。 “啪”地一声,幸亏他早有防备,这一次差点又挨了咏恩尖高跟鞋之吻。 “又来这招!你是没长进还是舍不得?”程城慢慢地松开手,觉得咏恩并不是那么拒绝他。看着她眸子中漾过浅浅水波,有种动人的迷朦,嗔怪地嚅着唇,蔷薇脸色浮上红潮,他禁不住心潮澎湃。 还要等她三个月未免太长了!现在麻烦的是,咏恩尚未自由,他自己也被中江工作上的麻烦事缠上了身。今天本来想趁着咏恩回来,带她出去喝杯咖啡好好聊一聊的。聊什么都不要紧,或者什么都不要聊,只要静静地看着她就好。他不知道自己内心烧着一团17岁发情期才有的爱情的妒忌火焰——大概是也因为霍景。有人非得把他心爱的东西藏起来,让他看不到,触不到,这简直让人发狂! 他们在大楼门口告别。 程城小声地说:“你没发觉路边的人都在看你?” “什么?” “咦,真没发现?在电梯里时,你胸口的扣子被我打开了一颗。” 咏恩一低头,脸上又被吻了一记。 调戏女人是他的专长……程城大笑着走了。 车发动之后,他的笑容才慢慢地敛去——他得去一个不想去,却又不得不去的地方,霍家的家宴。豪门夜宴。踏入豪门,除了专心任职做事之外,还得把里面的关系网一点点都拨清楚,认清哪些是警戒区——他怀疑自己的厚黑学修得还不够好。 饭局上,董事长霍老爷子话题一引,轻松揭晓程城本属霍家的一员,亦宣布他加入中江集团担任要职,然后领他一一介绍给霍家的叔伯长辈。这种阵势令他们很为吃惊,但霍老爷子久居美国才归来,大家才聚在一团,在觥筹交错中,也只审时度势地说些一语双关的漂亮话,表面看上去倒也挺客气得很。 霍景那双深邃阴鸷的眸子淡淡地盯着他,不动声色。他担心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他反而很镇定。霍老爷子和程城走到他面前时,倒是很注意地看着他的表情。霍景淡淡地说,我和程城一向很熟。 霍老爷子说,让董事局更有信心就靠你们了。 意指,家和万事兴。 程城和霍景听了教诲后,站在一起,相互举杯一敬,眉眼中的冷笑在这热闹的氛围中,不显山不露水。 第二日,董事长去中江巡视。 父子三人在办公室里进行非正式的会谈。 老爷子问起最近中江的地产投资情况——霍景下半年负责洽商及买入超过10个内地楼盘,全部地价近100亿,远超过公司所应做的投资规划,他对霍景的投资不置可否,转而问:“程城,你怎么看?” 程城看了霍景一眼:“我其实只专长于建筑的设计和工程建造。既然您问起的话,我就坦白说吧,我觉得08年以来的宏调、紧缩信贷的情况和扑面而来的金融危机,这样的大投资面临巨大的系统性风险……” 霍老爷子微微颌首。 程城看到霍景处变不惊,甚至微微一笑,可这笑时,面上的肌肉是颤了颤的。程城觉得这样的表情显然是一种警示。但有双方约定,但他不愿把脑袋缩起来,给他推着走。昨日见过咏恩后,他反倒有种不想退让不想妥协的雄心了。 好在老爷子没有再说什么,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俩一眼。两个人都有能力,有魄力,这一点令他很满意。他了解霍景的性格——他做事相当拼命,敢担一切风险!但太骄傲,好大喜功,急功进利。如果以后有人能稍微钳制住他,也未必不是件好事,集团的风险自然许多。 只是这争斗就在所难免。 当然,天秤的称砣还在他手中,总是有办法的。 老爷子走后,霍景与程城又一次陷入冷僵的沉默之中。 霍景的眸光比先前更疏离三分,语气十分薄冷地说:“进霍家未立足,就急着表现,未免也太早了点。” 程城咧嘴一笑:“立不立足无所谓,我只是实话实说。放心,以后你策划的项目,我会有所保留地发表我的意见。” 霍景冷哼一声:“不错,无知者无畏!支持我计划的人董事局里多数有份,你想以一对十?” 程城算是刚扶正的新人,背后支持者恐恐廖廖可数。他心里突然意识到,老爷子这不就是想把他架到火炉上烤?这霍景的挑战也太能激发人了。程城依旧是嘻皮笑脸的样子,却丝毫不退让:“在其位谋其职,这是公事公办。你的投资计划太过风险的话,我可以亲自上阵与省市官员摊牌,否决你的项目。”他在中江五年,对集团里面运作程序的要点知道的清清楚楚。又补充道:“我们可以好好协商一下,互惠互利。比如,咏恩的契约可以三个月甚至四个月后作废,但现在我要求让咏恩立即搬出来。” 霍景觉得有点小看他了,以为他只是纸上谈兵,用激进的话来引老爷的注意,原来心里自有一套。他盯着程城,说道:“有件事我想提醒你,有人投诉你关于在竞标赛中受贿于弘点公司。” “受贿?” “你和弘点总监助理上床被拍下来了。竞标赛即将开场,如果移交董事会,你也知道会怎么样?” “咏恩算是我女朋友,简直胡扯!那可是标书公布没多久的事。” “我可以完全不考虑时间,视频在我手中。” “不错,证据都捏造好了。“程城摊开双手:“我大不了退出竞标委员会。” “没那么简单,建议你先安份点!把对我的愚蠢建议收起来。” “我会坚持我的立场!”程城说道。 “决定权在我手里,”霍景冷冷地说:“别顾着自己作秀,别忘了那女人还在我手里,你惹我不高兴了,程城。会对她很不利!” 想到咏恩,程城心头一紧,随即笑道:“我猜你不敢动她,不然会激起你对手的野心——我绝不怕和你竞争。过两天我会让咏恩搬出来的。” “搬也来,可以。”霍景脸沉下去:“我会保证——你再也见不到她!” ------------ 62.只谈契约不谈爱 话题又一次陷入僵局中。 “别惊慌,我并没意思要杀了她。”霍景语气平淡,听起来却张狂至极。 程城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不必危言耸听!你要敢这么做,我不会放过你的。” “危言耸听?如果你不识时务的话,”霍景冷淡地说:“我乐意你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待身边一辈子。” 程城皱了眉,缓缓地吞了口茶,握着茶杯的手突然就僵住了。 他敏感地从霍景的话里又听出另外一层意思。 昨天见到咏恩,觉得她精神状态好了很多。她的样子从容、恬静,眼眸中也恢复了一点神采,没有了失婚后的歇斯底里,怨恨和愤懑的神情。说话时思路有点慢,像从一个幽闭的环境里,安静自省,休养归来的样子。之前,他以为她处在了一种水热火热,令人忧心的境地里,所以他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要见她,要帮助她。 现在看来,霍景并没有亏待咏恩,甚至有特意照料的感觉。 程城终于觉得自己是妒忌了——这份让人看上去不太诚恳却始终宿命地牵引他的感情,原来一直让他有种隐隐的挫败感。以至于在不太合适的时候他竟不加犹豫地去挑战霍景。 程城逼视着他,说:“我知道你是爱上她了。” 霍景站起身来,夹起一根烟,冷冷地发出一声嗤笑:“爱?笑话!……放心,只要按我们的协定办事,我会把她还给你的。” 霍景的智慧,从来只是逼人就范、让步或者顺从。爱情这个平常的词,早被他屏闭掉了,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爱的意识。但话题突然卷到这里,他心里也微微震了一下。他在心里从来没有好好梳理过与咏恩之间的事,对待她却是凭着一种本能的感觉。这感觉是什么样的他就没想过了。 程城沉吟片刻,把手边的一本工程预算报表卷了卷:“其实,今天爸爸之所以问我的看法,是因为之前看过我的新投资计划表。如果你肯稍微放低架子的话,我们的方案可整合一下,这样可避免两败俱伤。” 他终于是决定妥协了。 霍景转身,睥视他一眼,说道:“另外,下周在董事会的地产投资商议会议,你也可以休息。”他停了一下,补充道:“你尽管料理好新并入的公司,三个月之后,你知道该怎么做,才对大家都有好处些。” …… 谈话完毕,已是接近中午了。 午后的阳光,照得湖边那排木栏杆一片雪白,风掠过水面,泛起鱼鳞片一样的银色的光芒。远处,丛丛郁郁的樟树与只露出一点尖儿的别墅的白顶,投射在湖中,倒影在微微摇曳着,又被均匀地扶上一层绿色,像是存在于另一个世界里的光景。 咏恩坐在湖边亭子里,架了画板,以湖面的倒影为主体,用水粉笔细心地描绘它的光和色。她的背后站着一个推婴儿车的女人和两个小孩,正兴致勃勃地盯着她动着手中的画笔——大概,在这里画画的人很罕有。 一会,小一点的男孩蹲下身来,指着咏恩的颜料盒说:“阿姨,用这个红色。” 大一点男孩伸手把他打了一下:“不好,用绿色。” “别争,两种色都用。”咏恩冲他们笑笑,眯着眼比划了一下,往画上添了两笔。这一连几天,每次她一画画,这两个小孩都会过来看。 男孩的妈妈——那个推婴儿车的女人和咏恩聊起来,说:“画得不错呀,我看你在这里画了几天了,能不能教两个孩子画画?” 两个小男孩一听,赶紧推推搡搡地挤到画板前,充满期待说:“好吧,阿姨我画给你看。” “她没时间。”背后有稳实的脚步停下,声音在她耳际响起——掷地有声。听起来这语气似乎又比平常温和一点。咏恩一回头,就看到了霍景站在了她身侧。他总是说走就走,说来就来,让人摸不到任何的规律。她看着他,傻傻地愣了几秒。亦察觉,霍景那双冷然的眼眸深处,暗波中浮动着一丝柔和的色泽。 霍景又趋近了些,她心里莫名地一紧,手中的笔差点没握紧,掉下来。 此刻,咏恩站在他身边,就像站在月球上一样,空气稀薄。 一会,她讷讷地回过神来,回到刚刚的事上来——他怎么说她没时间呢,她简直无聊得快发疯了!她赶紧对男孩的妈妈说:“嗯,我可以……” 这时,霍景抬眸,这威严霸道的眼风一扫过来,她只好把话又压回去了。 “遗憾。”那女人推着婴儿车离开时,笑道:“嗳,你先生真关心你。” 先生?咏恩望着女人愣了一下:我和他……像吗?她很留神地看了霍景一眼,他居然对这种误会不予否认。 咏恩说:“教小孩子有什么不好的,我时间太多了,在这里快要发霉了!” 霍景对待小孩子似的,不理她的抱怨,只在亭子的石凳上坐下,静静地点然一根烟。 咏恩无奈地“唉”了一声,把目光收回到画板上,侧着头继续往上面涂色。可这心境又完不一样了,她觉得旁边的目光在笼罩着她。 半晌,霍景说:“这个色彩不够透明,蓝色的阴影还很浑浊。你的色调得有点脏了。” 居然没一句赞美的话。咏恩的笔停住,甩了甩笔上的颜料水,问道:“咦,你懂画画?我好久没动笔了,手疏了。” 霍景吐口烟,眯起眼睛说:“我修了西洋美术史的学位。” “我最头疼的就是美术理论了——你会画画么?”咏恩说着,把刚刚画好的取下,手中的透明胶一扯,咬下一块贴在一张新的水粉纸上。 “学过一段时间。”没想到,霍景竟然站起身来,从她手中拿过笔说:“我来试试。” 咏恩站在后面,看他着手调色,觉得相当吃惊——他直接在画板上调色。用得是点彩派的技法,没有大致构图,居然从局部开始落笔,景物的也没有画出轮廓线条,画出点状的小笔触来随意排列画面。呵,手法娴熟。笔触的点又是镙旋状落笔的,树木的阴影也被扭动起来了一样,由此而产生了一种光影的动力感。 他绝对不止画过一段时间。 咏恩很吃惊,权势欲重的霍总裁居然有艺术的一面!当然,艺术青年所有的毛病(偏执与孤傲)在他身上有过之无不及。认识到这一点,她觉得无端地跟他亲近了几分,而且此刻的情景也让人心情愉快。 咏恩说:“你是不是临幕摹过修拉的画,像极了。” 霍景盯着画板,淡淡地说:“你的意思是,我没个性?” 咏恩想,说你像大师也够赞美你了。你霍大总裁要求可真高!她说:“那岂不是所有新印象派风格的人都没有个性,嗯,你能抓住色彩微妙的层次变化,很大师。” 霍景停住笔,回过头对着她皎洁的双眸,唇角轻轻往上一勾:“咏恩,不用拍我马屁。”咏恩想辩驳几句,却发现没词了。缩着肩膀,脸就红了。霍景又看了她一眼,说道:“抓住色彩的层次是很基本的,不是大师也可以做得到。我临马蒂斯,德兰的比较多。” “野兽派?” 霍景说道:“用直率,粗犷的线条色彩表现裸女,画很强烈的画面感觉,我很喜欢。” 咏恩看着霍景的侧面,耳边的重点还是落在“裸女”这两个字——他内心的事仿佛又向她露出了一分半毫。以前上美术课时,老师爱说,画如其人,画如其人。无端地,她总想去窥探霍景的内心世界——她觉得自己变了。 霍景转头来时,发现咏恩半垂着眸子,睫毛颤动着,揉着鼻子掩饰嘴角的嘲笑。他心里微微一动,想起程城说的话,你是不是爱上她了…… 画完画,两人便静静就这样在亭子里坐着,一起吹着来自沾着青草味湖边的风,看着太阳的光线慢慢褪下去,一直到鸟儿归巢的时分。 咏恩轻声说道:“上次的事,谢谢你。” 霍景好像早就忘了,问道:“什么事?” 咏恩慢慢地绞着双手说:“谢谢你上次……其实有些事我想不明白,我根本帮不了你任何的忙,反而你是在照顾我。我不知道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霍景感觉得这句“谢谢”是在心里酝酿了很久的,甚至能感受这个字带出的内心怯羞的颤抖——咏恩对他的态度慢慢软化了。他很讶异的是,自己居然敏感到感受到这些。这是不应该的! 他带着恼怒,冷淡的语气说:“还不明白?这一切都是在卖身契的前提下!等到用得着你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把推过去,绝不会顾念你的死活。” 咏恩神色黯淡,微笑道:“这话虽然残酷,但好歹真实!其实,我希望这一天早点到来。”其实生活在这里,她始终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霍景为什么对她是这么一种暧昧不清的态度?! “你不会等太久,大概就在三个月内。”霍景断然把话说绝,断掉她一些念想,一些认为他对她存着善念的念想,(事实上,他认为自己也没安过好心。)也断掉自己的一些想法。三个月之后,他会按照协定放她去程城身边。 咏恩保持着笑,咬着嘴唇,声音渐渐变得凄楚:“霍景,你可以再清楚点告诉我——你恨我。” “恨?你以为我会对一个只是契约关系的人动恨,讨厌之类的感情?” 这些话很实在,确实应该是这样才正常。她想要听到的也是这样的直白话,就好像老在梦游需要有人狠掐一把一样。她说:“很好,这样我对自己的处境就会体会更清楚,更真实了。”说完,她站起身来飞快地走出亭子里。 才走出几步,她的手就被霍景抓住了。两人虽靠得很近。可惜暮色沉沉,霍景看不清她的神情,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只是对她突然爆发又飞快压抑住的情绪感到一种惶恐。这种不踏实的感觉,让他有股想抱住她的冲动,他握着她的手臂,轻轻地绾住她的一缕头发,低语,如呢喃:“咏恩,等等。” 咏恩轻声说:“怎么了?” 霍景犹豫了一下,随即松开了手,指着画板说:“你的画。” “哦。” 就在松手的瞬间,他感觉有颗眼泪砸落到了他的手臂上。没有一点声音,却重重的,灼热的,落下来时这种细微的像蜜蜂尾后的刺扎中一样的痛,绵绵地,嗖地一下钻到他心里去了。 她居然哭了…… ------------ 63.让我们狠狠相爱 霍景来生以来说的最违心的话,莫过于这三个字:你的画。他心里想的那三个字,在脑袋里清清楚楚,可到了嘴边,却突然闪电般地打了个弯,吐出了变成了风牛马不相及的词。他把放口袋里的拳头收紧了些,这似乎是一种内心的理智对此时此刻冲动的感情一种警示似的:他和咏恩就应该是清清楚楚的契约关系。 此刻,他看到暮色中咏恩眼角的泪光,湖水的蓝色映了一点在上面,像一颗海蓝的尖利的碎石,狠狠地击中了他心隐蔽极深的柔软的一处。 他为心里的悸动感到恼怒,后退一步,绝然地放开她的手臂,毫不犹地转身就走。 同时,他发现,原来他的感情并没有残废,并没有彻底失去爱一个人的能力! 他心绪有点虚空,为了弥补他方才的不理智(他一向认为自己是个理智、冷血超出一般人的男人)决定去找点什么来填补一下——去常去的那个酒店顶楼喝一杯,找个漂亮的女人过一夜。 出了别墅区后,车刚驶上大街半个小时,天空就卷起一阵大风,刮得路边的车漱漱的响,一会,就淅淅泣泣地下起雨了。雨并不大,但那撒豆子的声音斜斜地打在车窗上,有一阵没一阵地像在无序地扣着他的心门,让他觉得格外的刺耳。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夜特别难以忍受刮风和下雨这种的小事!他只好调头开回家。无端地湖边绕了几圈。看着湖边已升起一层迷朦的水雾来,他怔了怔,又想起咏恩那双闪着泪光的眼睛。 回到家里,他闭着眼睛躺在浴缸里,狠狠地抽了几根烟,终于觉得心安一些了。披上浴袍走上阳台,发现雨还是没有停。远处的樟树在雨中摇曳着,像在抚摸着树丛中的路灯,小小的光源看上去像一碗中搅散的蛋黄。风吹得阳台呜呜地响,虽然这是夏天,但这样的风吹在身上还是有点凉。霍景又抽了根烟,决定去看场电影:大卫林奇《记忆碎片》。 上楼的时候,他对阿平说:“把咏恩叫来。” 阿平说:“咏恩小姐没上来啊。” “她去哪了?” 阿平有点惊讶的样子,他们俩明明一起在湖边画画的,为什么反而问她去哪了呢。她只得回答:“我不知道,她一直没上楼。” 如果她跑出小区,门口的保安肯定会来报告的。想必她只是不愿上楼。 外面可是在下着雨!她难道喜欢雨中散步?这个女人真不让人省心。霍景眉头一皱,脸沉下去,斥责道:“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你们在一起。”阿平扁着嘴,害怕地低头。 其实,本来在是一起的。霍景被她的几句话弄得心烦意乱,倒先走了,回了家径直开了车出来。没想到他走了之后,咏恩会跑到别的地方去——大概是闹脾气了。居然敢和他闹脾气,她大概是发疯了! 霍景怒气冲冲地换了件衣服,匆忙地跑下了楼。站在山坡的草坪上,他四处张望——这个小区那么宽,四处又被那么多树木掩得严严实实,她会在哪?天又那么黑,要他到哪里去找?——她一定知道他会出来找的。下那么大的雨,又无处躲雨,估计她想淋出大病来,存心给他添麻烦。 霍景撑着伞,飞快地走下了草坡,拿着手电筒往树林的深处,四处扫射着。他绕着小区的那条圆形大道走了一圈,除了跑过的两条白色的小狗,路上连半个人影子都没有。他又往最角落的别墅区的树林那几条小路上走了一趟,依旧没有看到人。 他从来没有这样费心费力去找过人。 他怀疑她是故意躲起来了。他恼怒地拿出烟来抽,愤愤地想,黎咏恩,别让我找到你! 又重新回到湖边时,他心里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莫非她跳湖自杀?这湖的边上水很浅,才淹到膝盖,只有湖心有一米八深,要走上很久才能走到中心,那也是很难淹死人的。 自杀?因为恨他? 霍景在心里飞速地理着思路——他还是不能确定她的伤心,脆弱到底是落在哪一层意思上。她对契约与现状的存在一直是知道得很清楚的,他从来没有误导过她。 显然,有什么事情变了。 正想着,他突然看到湖边闪了一点蓝色的光。仔细一看,这点蓝色的光照亮了一个女人的脸。霍景把手电筒扫过去,看到咏恩躬着身子,一只手托着腮,呆呆地坐在亭子的柱子后面,手里正按着手机,是手机荧屏的蓝光照亮了她的脸。 霍景走了过去,看到两只白色的鞋子歪歪放在扶手上。咏恩把裤脚撂高了,光着脚裸伸出亭子的屋檐,脚丫子浸在了湖水里面。雨已经小了很多,檐上的水滴滴答答地敲打在她的白晰的小腿上。白色的衣服,黑色的裤子,她披散的长发湿了一半,湿糯糯地凌乱地缠在她的额角和腮边,掩盖了她的面容,只露出一双蒙了水雾的晶莹的眼睛,她就像从湖里钓上岸,却被搁浅在岸边的一条鱼一样,茫茫然,无处可依。 霍景走到她的身后的同时,她也一下子回过头来,吓了一跳!他眼里的凝重的冷冽,令她打了个寒颤,险些跌到湖里去。她一手挽住亭子的栏杆,把泡在水里的脚丫子收回来,站稳了身子后,仰起头如常的露出一抹微笑。整个湖面在她身后铺成一片闪烁不定的深蓝背景,她的眸光漾过浅浅水波,有种动人的迷朦,浑身散发着水气,笑容似有些邪气。 咏恩慢慢地敛去笑,侧着头憨态可掬地问:“你很着急,是不是认为我会自杀?” 无边的黑暗衬得霍景眸内星光如闪,他冷冷地命令道:“过来。” 咏恩用手攀住栏杆,把身子荡了荡,蔑视地眨了下眼睛:“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霍景手电筒的光直刷刷地往她身上从头扫到脚,问道:“你打算在这个亭子过夜?是惩罚你自己,博取我的同情心?”她光着脚站在那里,双手环在胸前,瑟瑟发抖。霍景把手中光源移开一点,感觉到她裸着的小腿似夜里淡淡发光的白玉,仿佛在引诱他的心。 “我没打算虐待自己,不要自以为是。我会上去的,但不是现在。”其实咏恩知道这样的抗拒没有任何意义。不知为何,她心里涌起一起奇特之感。特别想放纵,就是想和他作对!他说的命令,她一概都不想听。 咏恩换了一只手挽着栏杆,垂眸看着沉寂的湖面。四周安静得她能听见耳际不适的嗡嗡声 霍景失去耐性了,不再说什么,飞快地欺身到她身后,速度之快让她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冷着脸趋近她,陡然伸出手,一手粗鲁地绾住她的头发,强迫她的下颚抬起。他倾身向前,锐利的目光对上她的清瞳——看到她的眼里,不同于柔弱外表的倔强和傲气。他吸口气,有力的双手牢牢地扣住她的肩头,轻而易举地把她从栏杆边拎了过来。他像对付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式的,狠狠地环住她的手臂往家里走。 “放手!”咏恩用力地推他的手,凶恶地喊道:“放手!” “你最好闭嘴!” “你为什么总是要莫名其妙地招惹我?莫名其妙地照顾我,我们是契约关系,你那么关心我干什么?”咏恩被他的冷酷的霸道的沉默激怒了——他对她做什么的,只要由得他高兴。做的任何事情不屑于解释,任由人去胡思乱想! 咏恩心里对他的彷徨和猜度,像一张大网似的勒得她喘不过气来了。 如果他们只是一板一眼的契约关系,他不应该对她那么好,在她肚子痛的那晚抱她,用他的体温来温暧她,依偎她入眠。在她感情有所变化时,狠狠地伤害她。 她觉得这一切都是阴谋,霍景就是想她爱上他,然后再把她甩得远远的,报复她。 她不能让他这么肆意。 她的心不是一道电梯,任由人上上下下。 这一刻,咏恩竭斯底里的握紧了拳头,用尽力气拼命地捶打霍景。他简直像棵戈壁边的乔木一样,怎么也撼不动。咏恩的手臂还是被牢牢地抓在手里。他终是不耐烦了,低吼一声,把她打横锁进怀里,任由她在怀里挣扎,把她拖回了家里。 她依旧是不冷静,像真的发了疯一样。他的脖子上已多了几道爪痕。 霍景沉默了一下,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把她拖进房间里。 拖进他的房间。 锁上了门,霍景狠狠地将她拖入怀里,惩罚性地吻住了她。她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他的唇侵略地覆了上来。他深深地看着她,就像要看到她灵魂里去。他在她耳畔说,咏恩,是你要招惹我的!他的沉重的呼吸扑在她腮边,语气轻柔,却有不可抗拒的力量,全身带着狂妄之气! 他的吻十分强悍,不接受她的拒绝,严严实实地堵住她的逃避。他闭上眼,滚烫的舌探入她口中,翻搅柔嫩的舌,汲取她的香甜。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吻一个女人了。 他的眼睛烧着小团火焰,深情而冷酷。 挟着男性优势,他狠狠地将她压到了床上。热烫的男性肌肤贴上来,坚实的双臂搂住她纤细的腰 她觉得呼吸困难,感到一阵头昏眼花…… ------------ 65.你是彼岸的烟火 房间里暗昏昏的,窗户缝里漏了风进来,窗帘动了,把整个房间铺了一层微颤的光,从绿色的窗帘底下瞅见一点天色.咏恩醒来时意识浑浑噩噩,只是觉得浑身疼! 回想起昨夜,她都不知道怎么到床上来的,似乎一挨着枕头,她就睡了过去。全身像被卡车碾过了一样没一点力气。她坐起身来,手里无意识地一点点地绞着被单,怔怔地看着桌上的那盆植物。过了好一会,她才感觉他的手指在背后轻轻地绕着她的发梢。霍景躺在被子里,手枕着头,微眯着眼睛看着咏恩半遮住的雪白嫩腴的身体,手慵懒地伸手抚上她的腰。咏恩的身上淡淡的体香咻地一下又钻到他鼻子里,直窜心房,他禁不住胸膛一烫。 咏恩想——霍景竟然在这里睡到天亮。 大概也是累极了。 这算什么?对于霍景,昨晚的事大概是用下半身作了思考,对于一个女人裹着浴巾站在他面前,他难以自制——她完全抵挡不住这种汹涌的侵占!咏恩也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地躺在他的怀里睡到天亮。并且自己醒来后,竟完全没有按常理把他恨得咬牙切齿,这简直是一种该死的堕落! 咏恩长久都没有作声,久到他只好揽住她的腰,手一带,让她再一次跌落到他的怀里来。他的胸膛宽广温暧,两人的体温又重新合在一起,融融的暧意一下子又攀上咏恩的身体,这种温度其实可以让人心安下来——假如可以不用考虑前面的纠葛和后面要走的路。可是,谁可以抛开一切,只是闭上眼睛沉沦? 其实,这场突如其来的*是美好又忧伤的,两个人的身体仿佛就像一个人的。疼痛着,痛快着去感受,只需去感受,去倾听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可这真实的想法难免让她更伤痛!这终究是不应该的。于是,这像一场华丽的烟火,轰轰隆隆地从她眼前腾起美丽的烟雾,熄灭之后,人的心里就像饱食过后的胃,无比的空虚。现实的裂缝躲也躲不开。像是目的明确的火车头意外地拐错了方向,出轨了,但终究是回到原来的路上来。 他们在被窝中这柔软沁心的洁白包裹中,凝视不语。 良久,霍景的唇蹭过她的耳边,轻声说:“在看什么?” 咏恩半垂的长睫定了几秒,问道:“那盆植物叫什么名字?” “玲珑冷水花,别名婴儿的眼泪。” 这盆花的叶子碧绿晶莹,小巧玲珑,每片如一粒粒滚圆的葡萄。那么生机勃勃的叶儿,却偏偏柔柔弱弱地往下垂着,像人揣着心事时的幽幽地耷着眸。婴儿的眼泪花语是——爱的别离。 咏恩不可避免地想起郑南来。心上那道伤口又被拉开了,细细地,十分绵长的。这第一个跟她上床的男人,在她心里身体里留的痕迹永远无法抹掉。第一次和郑南上床时,他抚着她的脸,叫她看着他的眼睛。用一种她至今难忘的深情语调告诉她,他爱她……永远!就像一注甜蜜的麻醉剂,她处在爱情的震荡中好一会才感觉到身下被撕裂的疼痛。看着那朵得触目惊的血色的花,她只是在他怀里傻傻地哭……那种痛也是带着感动的,那一刻,仿佛自己不再是自己,身心已全然拴在这个男人身上,人生从此也变了。 可竟然是一种结果。 咏恩深深地叹息一声……从霍景怀里挣扎出来,伸手拣起身旁最近的一件衣服披上,下了床。穿的是霍景的白衬衫,太大了,从她身上直罩到大腿——她不想光着身子从他视线中过去。她缩着肩膀,双手环在胸前把衣服收紧,赤着脚走到浴室里去。在关上浴室的门时,她注意到霍景的微微地勾起唇角,注视着她衬衣下露出的长腿,眸光深浓,蕴着一丝笑意。 咏恩在浴缸里坐了许久。竭力用水冲去霍景留在她身上的味道,只怕是味道是停驻在了心里…… 洗完澡出来后,霍景已经离开了。咏恩心里期期艾艾,总觉得他还应该对她说点什么的。 一想,又觉得累,又躺在床上睡了一上午,直到被手机的电话铃响吵醒。一看,居然是妈妈打来的。这几个月来,咏恩只往家里打过三次电话,每次都不知说什么。妈妈一个劲地叹气,安慰她看开一点,她唯唯诺诺地应着,却是越听越难受,到后面反倒而是她去安慰妈妈。每一次谈话,都让她的愧疚感特别重。所以后来,她爸爸便制止了妈妈老打电话给她。想让她静一静。 这次黎妈妈又照例问起她的近况,咏恩简洁地说:很好。黎妈妈又说:“咏恩,我把郑南给的那笔礼金打到你帐号上来了,你自己处理吧。我们不要这个钱。另外,你姨妈的一个远房外侄从过来了,会到你们这边来办点事,我把你的号码告诉了他。” “外侄?我不认识呀,也没时间。” 黎妈妈说:“见过面不就认识了!那小伙子不错。各方面都合适,年龄比你大一岁,硕士学历,带编的大学哲学老师,性格也本分老实。最主要这人是爸妈都知根知底的,靠得住!” “妈,我有男朋友了。”咏恩信口胡说。 黎妈妈很惊讶,声音带着惊喜:“真的?是会结婚的那种吗?现在和你住在一起?”她到现在依旧认为咏恩就是吃同居的亏——三四年,男人占够便宜说甩就甩了。她不免格外担心这个问题。 “现在我……我一个人住,和男朋友只是一般的交往。”男朋友这三个字,让她有点痛心。或许,就像芝芝说的,程城也许算得上——她动过心,但始终觉得不爱他。而现在她却和霍景住一起,又什么都发生了……跟这两个男人之间什么关系都不是。 “知道,他是路过办点事,也不是专门冲着你去……说来也沾亲带故的,你就当交个朋友作东招待一下吧。”其实还是半相亲性质,黎妈妈和姨妈在背地里谋划了一番,跟那男人家人也郑重地通了气,让他们年轻人自己来碰面。 咏恩只好答应了。 挂了电话,一转头目光又无意识地落到沙发上霍景的衬衫。透着衬衫染上的烟的刮辣气味,他身上的独有的清香轻而易举地入了她的鼻子,很久她都记得这股味道,在浴室里嗅时,竟然颤抖了一下。 霍景、霍景,咏恩心里轻轻地念了两下。手里不断地拨弄着手机,一遍遍地翻着里面的电话本,第三次翻到霍景的号码时,她像被手机烫到了手似地,扔到了一边,心神不定。她想,她如果爱上他了,那绝对是可耻的! 两个星期后,那个远亲和咏恩约了在咖啡馆见面。 霍景已不再阻止她出门。 他对她的态度又有些许不一样。 这些天,霍景天天待在这边,却总是早出晚归,像是故意避着她似的。咏恩总在睡梦里听到他的车开进地下车库的声音,她就会醒过来。然后听着他上楼,踏着大步走过走廊里的声音,这声音却始终没有在她门口停下来。 那次咏恩起得极早,去厨房倒开水喝。房间里太宽敞了,她习惯了趿着拖鞋走路飞快。一拐弯,差点和起床去餐厅里吃早餐的霍景差点撞了个满怀,差点把开水拨到他身上。霍景眼疾手快地托住了她的肩,待她站定后,动作不带一丝感情,像陌路人似地一言不发冷冷地擦肩而过。 咏恩看着这高大冷漠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傻站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又恢复原状了。 她多心了…… 咏恩坐车去和远亲见面的途中,下了车去超市买瓶水,顺便打了个电话给芝芝。两人聊来聊去,话题又扯到程城身上。咏恩说:“行了,你又他收了什么好处!完事后,你陪我去逛逛如何?” 挂了电话后,咏恩站在马路边上看没有的士经过。刚一挥手,一辆黑色的摩托车驶到她身边,她还没反应过来,车后座那个戴头盔的黑衣男子飞快地伸手抽过了她肩的包,随后车子飞驰而去。 她的手一直握着包的肩带,包被拖走时,冷不防,身子被车带着摔在地上! 车子停下到抢包最多一分钟,快得让人咋舌。咏恩抚着摔青的膝盖站起来,感觉辣辣的痛。气得要命,东西都抢了,身上连一毛钱都没有了!她想了半天,便跑到报刊亭的公用电话跟芝芝打了个电话,然后红着脸,等她来付这五毛钱的话费。尴尬得要命! 十五分钟后,咏恩看到一辆银色的车开了过来,停在马路边上。程城下了车,隔老远微笑着朝她比了个手势。他奔跑过来,烈日当空,强烈的光线照在他额角的一撮头发上,像一只金色的蒲公英在上面跳跃一样。他微笑的样子就像阳光一样明朗,纯净得没一点杂质。 咏恩在心里痛骂芝芝——她简直挖空心思卖友求荣了。 她不希望什么事都要劳程城来打救,他帮她的也够多的了,她在程城面前总是要强的。 程城拉起她的手,俯身检查着她的膝盖说:好事都被你赶上了。走,先去涂点药。 看到他们走,背后电话亭的老板急了,说,小姐,你还没给钱。 咏恩硬着头皮说:“带了钱吧,给我五毛。” “五毛?”程城拍着头:“糟了,出来太急,忘了带钱了。咏恩,看来你还得押在这里一会了。” “真的假的,那你来干嘛?” “真寒心!原来,我的价值就是带五毛钱过来。” 咏恩着急了:“别贫嘴了,快去拿吧。” 程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一元硬巾,往上抛了一抛接住,递过去说:“又欠我的了,给你记上。” 咏恩随他上了车后,拿他的电话给妈妈打了电话,把抢包的事大概说了一下,叫她把电话的事给推了。黎妈妈很着急的样子说:“没事吧?要不叫他来找你?” “妈,算了!”咏恩重重地唉一声:“其实你们真的不要老想着给我介绍对象,我自己的事自己会想办法的。”把电话挂断之后,想到妈妈那忧心的口气,她心里有点烦,不住地把手机摁来摁去的,翻到相册,她打来一看,上面第一张居然是她的照片!她问道:“你什么时候偷拍了我?” “你那次喝醉了,躺床上时……” 提起那次的事她就觉得悲哀!没被牛鼻子侮辱,倒被程城占了个便宜,没想到还拍了照片!她恼怒地骂道:“变态!把照片给我。” “才拍了你两张大头照,我用来避邪的。”程城把另外一张照片翻给她看,也是她熟睡中的样子,他竟然把她的头发揉得像个鸡窝,放下来一半整整齐齐地遮住她一只眼睛,只开了床头的灯,看上去很诡异——他很有恶搞的天份。 “无聊!” “确实!长夜漫漫啊……” “你还对我做了些什么?” 程城凑近她,唇角往上轻轻一勾,调皮地笑道:“你知道的,还要我详详细细地告诉你?不就跟限制级的电影里一样,不过,比《色诫》还是差点。” 咏恩皱着眉头把手机扔给他。 程城看着她说:“该我问你了。你今天是不是去相亲的?”看她点头了,他板起脸:“黎咏恩,你再去相亲试试看!” 咏恩把眼一瞪:“相了又怎样。” 程城凝视着她半晌,微弯唇角,轻声道:“是不是要我向你求了婚,才能算你男朋友?” 咏恩抿抿嘴,不答他,只转过脸去看窗外的街景。阳光热辣辣得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晴天的风像鸽子似地钻到她衣服里来,让人一阵热又一阵凉。 程城带她去医院给膝盖清洗了伤口,涂了些消炎药。摔青的地方有些发肿了,疼得她直皱眉。出了医院后,程城带她去吃饭。餐厅的地板有点滑,她穿着高跟鞋走路的时候也小心翼翼地不敢弯膝盖,程城笑道:“你走起路简直像个孕妇一样。你不挽住我的手,想我背你啊?”咏恩只好挽住程城的胳膊——这倒也是头一回,看上去亲密像情侣。 服务生在前面引着他们往雅间去。 才走了几步,咏恩就迎面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们一共有四个人一起从雅间出来,咏恩一眼就看到了他,像镜头对准了焦一样。没想到在这里遇见霍景!说遇见,其实他们每天都见的,只是她挽着程城的胳膊和他见面,确实有些不一样。 他这冷冽的眼神中,她也察觉出这导致的结果绝对会很不一样! ------------ 66.爱与恨终须散场 霍景的锋利冷凝的眼眸动了动,隔着那么远,视线落在她脸上,面无表情。咏恩觉得相当讶异,居然在这里碰上他。她不知道这里酒店的顶楼餐厅因为离中江集团近,中江的高层都习惯在这里吃午餐。这间餐厅设有霍景的专用餐具,他在公司没有应酬时,大多时候在这里吃午餐。程城带她来这里,也是就近去公司,下午还有个会议。他接到芝芝的电话,立马放下手中的事来接咏恩了——这也是他和霍景不一样的地方。霍景绝不会为一个女人而对手头的事分心的。霍景对事业的野心和热心程度远远超于他。 -看着霍景的眼睛,咏恩挽着程城胳膊的手有点颤抖了,似做贼心虚的紧张,她不知道自己要害怕什么!霍景是她什么人?她跟谁在一起,挽谁的手,为什么要在意他的想法?当然她担心还有一方面:那一次在医院里,她亲眼目睹霍景与程城针锋相对的情景,实在怕他们又会做出什么举动,令她夹在中间为难。 -咏恩还是没有放开挽着程城的手——不想让霍景觉得她心虚。因为她确实心虚了,虽然这挽手完全跟亲密无关。在霍景的视线之内,她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像走在黑暗的楼梯上怕会踏空了一样。程城凑近她的耳边,小声地说:“没人抓你呢,别紧张,小心一点走。”就像在说悄悄话一样,咏恩不知他怎么想的,当着众人的面,他的动作反而更亲昵一些。 -这时,旁边有朋友跟程城打招呼了:“哟,快1点了,程总还没吃午饭,果真比以前更忙了。”话语中有揶揄他最近升高职的意思。 -程城随口道:“是的,忙着陪女朋友。” 来人便笑着认真地打量咏恩,咏恩见他有拿她开玩笑的意思,勉强一笑,慢慢地放开了手,眼睛望往前一看——视线又是落在霍景身上。他一出现在这里,这里便有着特殊的磁场。令她的感觉绝对无法忽略的磁场。程城轻声说:“还害羞呢。”说着手又不依不饶地放在她的肩上,又跟她耳语了几句。咏恩往他的手上瞅了一眼,只觉得程城这些小动作,此刻都格外地让她不自在!不舒服!她耸耸肩,低声说,放手! 程城搂得更紧些了。 咏恩不好再打他的手——已走到了霍景的跟前。程城握着咏恩肩上的手指动了动,跟霍景打招呼:“咦,就走了?”他们还有摆在台面上的同事关系。在公司范围内,大家即使私底下斗得很厉害,却还是打招呼的。 霍景停下来,注视着他们。三人面对面站着,霍景的视线慢慢集中在咏恩的脸上,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情绪。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恼怒,仍然是陌路人的表情。咏恩与他对视一眼,只觉得耳朵在嗡嗡作响,她有不好的预感。 -身后的人也正在候着。幸而,霍景只抬腕看了一眼表,淡淡地像是在跟自己说话:“时间到了。”像想起什么事似地,毫不犹豫加快步伐往前走,身后的人便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浩浩荡荡地跟在他背后。霍景昂首阔步,沈稳的步伐触地无声,就像带兵出征的将军一样气势惊人,头也不回,走路特别的快,在前面的老远的人都自动让开了道。 在雅间里坐下来时,咏恩沉着脸一言不发。程城拿桌上的湿手帕敲了一下她的手说:“怎么又不高兴了?” 咏恩垂着眼睛,一手托着下腭,一手拨弄着眼前的一只镶青花的小碟子,说:“你又在高兴什么!” “我知道你在怪我刚刚举动太亲密。” 咏恩抬起眼睛,疑心地看着他:“你是不是知道会在这里碰上霍景?” -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你是怕他,还是在意他?” “我担心会像上次一样,你们把我拉在中间……你和霍景站在一起,让我觉得紧张。” 程城说,“上次的事说起来真有点后悔!和他争来争去,把事情弄糟了,又匆匆忙忙地去了多伦多,没有留在你身边,不然现在你也不会这么麻烦。” “你没有义务要帮我的!”咏恩说:“事情快过去了,霍景说,我很快就自由了……郑南走了后,这一切都莫名其妙的。我过了这么长一段混沌的日子,也该醒过来了。以后得好好地过下去了。我要像芝芝一样自强自立才行。” 程城问:“你已经有了计划了?” “我想,我会先去读一段时间的书。”她在经济上并没有太大压力。郑南给妈妈的那笔不菲的礼金,妈妈已转了过来,她不想再还过去了。 -想到这大数目的钱,她猛地想起——这钱,会不会是郑南用来补偿她的?礼金与他之前说的那个数目完全不一样……一定是的。他做事一向慎密!善后都做好了,于是走得义无反顾,连片言片语都没留下。出走的决定并不是冲动的!(她曾经想过,因为从小受破碎家庭的影响,他对婚姻有恐惧症。在临结婚时承受不了恐惧带来的压力,又加上苏宜的撩拨,所以冲动之下逃了——自然,这也是咏恩自我疗伤的一种想法。) -原来他很理智,早想到她会伤心、会绝望,甚至会死。清楚地知道这一刀的捅下去的分量,可还是做了。用钱来偿还感情的债!?咏恩往深处一想,又一次被伤到了!最令她痛心的还是自己的后知后觉。 -程城注意到咏恩双手慢慢地绞着,紧抿着唇,眼圈已经微微地发红了。咏恩失婚之后,他看多了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一伤心,他总会特别紧张!程城握住她的手臂,问道:“好好的怎么又难过了?我说错什么了?” -是啊,难过什么。咏恩讷讷地摇摇头,似要把那些想法抹去似地,胡乱地刮了一下头发,仍然觉得胸口被堵住似的很闷。她垂眸,像是感冒似地吸了吸鼻子,停了一会,又吸了口气。程城静静地看着她,看见她眼角泪光一闪,在鼻息声中又飞快地隐去了。他双手握住她的苍白的手指,磕了一下她的鼻子,轻声说:“我可以借你个肩膀。” -咏恩不自在的讪笑道:“谁说我要哭呢。”莽莽撞撞地触碰到这些事,心情莫名地糟糕到了极点,是不是伤心她也不知道。她站起身说:“我去一下洗手间。”脑袋里全然一片空白,推开椅子,才走了一步,又记起了要拿包里的纸巾(忘了包早被抢了)。她猛地一转身,便“嘣”地一声,碰上那把拉在一边的椅子。淤青的膝盖撞到了厚厚的原木椅子上,这痛从腿上一直钻到了心里。她咬着唇,没有作声,只蹲下身去搓揉着伤口,越揉越觉得痛得让人难受。 - 程城赶紧过来扶她。咏恩低着头,声音哽咽着,像蚊子一样小声地说:“别管我,我只是膝盖疼。”鼻子又吸了一下,脸上早已经犁花带雨,却倔强地怎么也不肯抬起头来。 -他轻轻拥住她的肩膀,抽出纸币给她擦眼泪,顺着她的话,淡淡地说:“我知道你疼,膝盖已经涂了药了,就别去揉了。” - 咏恩的眼泪对程城极具杀伤力。但他即使再揪心,也不敢表现出太在意,因为知道咏恩不愿意得到他的同情——她从来就不愿意在他面前示弱。他只好一言不发地听着她咻咻的鼻息,替她一点一点地擦掉。雅间里静极了,整个世界都似静下来了,他眼中只有她。她的眼泪无声无息的掉着,却怎么也不愿倚靠身边人的肩膀。 -半晌,咏恩止住了眼泪,说:“好了——以后不再想这些蠢事了。” -程城凝视着她,不再问什么,只吩咐侍者上餐。沉默着吃完一顿饭后,程城跟咏恩说:“你等我一个小时,我还要回去开个会。” “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 “我没打算送你回去!”程城突然愠怒地打断她的话:“这么久了,你该离开那里了。” “你别管好吗,放心,霍景已经说好的。” 说着,芝芝也来了。咏恩和她去街上逛了逛,在咖啡馆坐了许久,一直到晚八九点才回湖边别墅,心里不免有点忐忑。 -霍景没有回来。 -咏恩觉得自己未免把餐厅的事看得太重了。她拿起一张报纸在沙发上坐着看了一会,便听到楼下汽车进车库的声音。一会,便看到霍景推开了大厅的门,走了进来。咏恩放下报纸便往走廊上走。 -这时,霍景低声唤道:“咏恩!” -他的手撑着墙,宽阔的额上有些发红,微眯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她,眼眸里的锋利褪去了不少。咏恩只觉得奇怪,待他脚步蹒跚地走近前来时,才闻到满身的酒气。他至少已是半醉了!阿平应付这种情况很熟,已到厨房里端醒酒茶去了。 - 霍景的双手放到咏恩的肩膀上,全身的重量都撑上来了,他侧着头,有些口齿不清地说:“怎么……看到我就走?” -他唇边热辣的酒气喷到她脸上,俯身向前,双眸对上她抬起的清瞳,突然低头便要吻下来。咏恩头一偏,看到阿平的醒酒汤已经端过来了。便推开霍景压在她肩膀的手,闪到一边,拔足往房间里走去。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啪”地一声响。她心里一惊,往后一看,醒酒汤的瓷碗已经被霍景揿到了地上,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咏恩看着阿平手忙脚乱地搀着霍景往走廊那头走,她犹豫了一下,便走了过去。 -她们俩一齐把他搀到卧室里。阿平问她:“要不要再去端醒酒汤。” -咏恩说:“算了,你去睡吧。” -阿平走了。咏恩站在床头,看着霍景半躺在床上,把领口松了松,眼睛慢慢地翕动着。醉了的样子果然比平时温和多了——就让他就这么和衣躺着吧。她准备把床头的灯关掉时,突然发现床头柜上搁着一个信封,照片从里露出一个角来了。 - 咏恩忍不住好奇,把照片从里面抽出来一看,只有三张。这一看,却让她头顶如惊雷辟过,半天都合不拢嘴了!照片非常的清晰,但从角度来看,很明显是偷拍的。拍得相当专业。 第一张是,郑南和苏宜手挽手停在欧洲一市中心的手饰店门口,苏宜面部浮肿,整个人胖一大圈,却带微笑,穿着碎花的孕妇装,腹部已高高隆起,看样子肚中的孩子至少也有五个月以上了。而郑南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正往人行横道张望着——他瘦了许多,眼睛中透着焦虑,眉头皱得很紧,神情像以前在书房里通宵检查财务报表数字时,因彻夜未眠,疲惫不堪! -第二张是郑南站在银行门口取钱。 第三张是在昏暗的一个酒吧里,郑南与一神情鬼崇的金发男人坐在角落里,正低头交谈什么。 咏恩把照片反反复复地看了又看,因太惊讶,各种思绪冲撞过来,脑袋反而一片空白。 -过了这么久,又清晰地看到郑南的样子,看到他和苏宜生活片断——天,他们竟然有了孩子了!他们的亡命天涯路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不堪!咏恩只觉得脑袋里有巨大的轰隆声,像身边突然驶过一辆火车似地,被巨大的噪声给笼罩住了。抓着照片的手,猛地颤抖起来。 -半晌,咏恩的脑袋才恢复思路——一定是霍景找专业侦探跟踪了他们——偷拍照片——送回国内。 下一步他会做什么? 她不知道照片已是两个月之前拍的,这一切——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 -咏恩抓着照片,往床上看了一眼。这时,霍景也微微睁开了眼睛,像是因为头顶的灯太刺了,令他很不舒服。他揉了揉眼睛,慢慢地靠着床的靠背坐了起来,没有什么焦距地看着她——不知道脑袋是不是也清醒了。 -咏恩急得推了他一把:“霍景!快起来!!告诉我……” 霍景顺势捉住了她的手,虽是醉了,但手却像钳子一样力道很猛。他的手一抽,咏恩便跌到床上来。他轻而易举地抱住了她,像没听到或是完全不理会她的问题,他只喃喃似自语:咏恩,别走…… - ------------ 67.爱与恨终须散场(2) 霍景迷迷糊糊的,酒的后劲慢慢上来了,身体和脑袋里像有把火在烧灼着,热血已涌上身,令他燥动不安。他只是喃喃地呼唤她的名字,茫茫地抱紧了,便不再放手,带着热辣辣的酒气寻着她的唇,粗鲁地覆上去。他的动作和姿势带着一股血气方刚的彪悍劲,抓住她的双手,一把反剪在身后,牢牢地压住。下一秒,“刷”地一声,她衣服被他手一揉,一下子扯下,一整排扣子啪啪啦啦地打在墙壁上,柜子上,像豆子一样脆生生地响着。 咏恩被霍景凶猛的气势,惊得全身汗毛粒粒竖起。她知道他即将做什么,她脑袋里想的却是另外一码事:照片!郑南!这倒是怎么一回事呀!她要知道答案。她不想他伤害郑南!而霍景几日的郁郁的情绪埋藏在心里像枚*,只等待着爆裂。 两人的思路却完全不对路。越是抗拒,越是渴求!于是两人都盲目地往各自的目的追赶着。身体便纠缠在一起,拼命地搏斗着。 咏恩像只脆弱的刺猬,用尽全身力气挣扎。把被他压在身后的手抽出来,紧握拳头疯狂捶打他的肩,打他的脸。那些动作完全不得要领,没有一点效果——他的身子像座铁塔似的覆在她身上,把她箍得那么紧——好像有人跟他抢似的。任何动作都撼动不了他。咏恩这软弱无力的动作,和嘴里那几声无意义的呐喊一样没有意义:霍景你这个混蛋,快放开我!没有用,尽管她已经完全拼尽全身的力气了。 咏恩的声音兀自在霍景耳边响着,一声迭一声,可他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听不进去。她不知道男人在这个时候却也是顽固的像个孩子,想要的东西,天塌下来了,也什么都不管只顾紧紧地握在手里的。下午时,程城的事情逼得更紧些了,他一向是个心急的人。他终于向董事长老头子摊牌表明,决意要离开了,中江集团的财产他一概拒绝接受,把父亲和霍家的人惊讶得一塌糊涂的。霍景觉得自己是时候该放了咏恩了。 ……他该放手了。这一整天他都在想这件事,看到任何事都觉得厌烦。在看到咏恩挽着程城的手臂时,他几乎想杀了她。此刻,脑袋里有一层相当直接的意识传达到身体里来:他爱她,他要她。他一直是个自私的男人,越觉得爱她,越防备得越紧。那像是身体和意识的一种矛盾,他不是不难受的。只有要这个时候,两者才能统一到一起来。 在床上纠缠在一起的两人,都不知彼此心里的想法,更没办法去了解彼此。心上都蒙着一份悲凉,完全没办法沟通的——也只有用身体来沟通。 咏恩尖叫着,挣扎着,眼泪颤颤微微地流了一脸——挣扎越来越机械,她意识始终在混乱中,满脑子都是郑南和苏宜。照片带给她的震荡,还在心里留着回响——他们生活得不错,郑南都快要当爸爸了,也许要真的安定下来,她不能给的,苏宜竟然做到了。而她还活在旧事中,与苏宜的丈夫纠缠不清。 咏恩的眼泪落得越来越快,更是悲从心中来。身上的人的动作却是越来越凶,已撕断了她腰间的拉链,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解得乱七八糟了。简直就像一个扯碎的布娃娃。这整个世界简直疯狂了!郑南,苏宜,霍景……她脑子里是一场混乱的电影,所有的情节的场景是一幕叠上一幕,一层叠上一层,人影来来去去奔跑,在她泪眼朦胧的眼里穿梭。她的脑袋像要迸裂了!这一刻,她恨不得死了算了。 咏恩的手犹在捶打着,挣扎着,已声嘶力竭,在他的大汗漓淋的俯身下来时,她哭着抵在他的肩窝,咬住他肩膀,用尽所有的力气狠狠地咬上去。她恨霍景。这种咬牙切齿的恨,已离她恨他的原因越来越远,反正如同爱一样浓烈。她觉得自己也是疯了!一直感觉唇间里有了血腥味,血腥味中又掺杂着眼泪的咸味——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滋味啊。霍景的肩膀也只是承受着,丝毫没有躲闪。咏恩听到他在粗重的喘息的间隙中像低声唤:咏恩!别走!喃喃地重复着,像藏在心底里一句不可告人的咒语。 房间里没关灯,她清清楚楚地瞅见这深深的红色牙印,只觉得触目惊心,反而像瞅见自己的伤口似的,只觉得自己痛到了极点,密密匝匝地,心上撕了个口子…… …… 咏恩从房间里走出来时,走廊上没有开灯,只有下楼梯的中间那一截开了个小灯。照得楼梯的白色的扶手,幽幽的像女人的藕色的手臂。走廊长得似没有尽头,她房间的那头已是隐沉在黑色中,白色的壁沿伸过去,在那里突地暗下去,乍一看,却像人张着大嘴,等着吞噬人似的。咏恩心里一阵寒,把衣服裹了裹了,在楼梯口坐了下来。 这一夜肯定是睡不着的。 她的脑袋倚着楼梯,双手抱着膝盖,茫然地看着客厅里迷糊的剪影。坐了很久后,听到阿平在身后小声地唤道:“黎小姐,别着凉了。” 她在身后不远处,不敢近前来。咏恩说:“还没睡?” 阿平嗯了一声,停在那里,又没有走开的意思。咏恩就唤她过来。 她在咏恩身旁坐了下来。阿平一向睡得晚,收拾那个碎碗时又割到手了,一直都待在客厅里,把所有该关的灯关好后,刚打算去睡时,看到咏恩坐在了楼梯上,觉得奇怪,便过来搭话。 阿平问道:黎小姐,要不要杯喝茶? 大概也是知道她累,咏恩苦笑着摇头:不用。 阿平的声音突然低下去:霍先生今天心情不太好哦。 咏恩没料到她会对霍景发表评论,她平时都是一副小心翼翼,说话谨慎的样子,大概也是这些日子以来两人熟稔了。咏恩转过头来,你知道? 阿平说,我听康木说过,他心情很坏时才会喝得大醉。 “你和康木很熟?” “我是康木表姑的亲戚,他介绍我到这里。” “那他肯定有对你说过霍景和我的事吧。” “没有。”阿平有些鬼崇地说:“不用他说,我也看得出来,霍先生很在乎黎小姐。他以前一个两月都难得来一回,而且待不到一小时,你来了之后,他几乎天天在这里。没在这里的时候,还时时要过问你在这里的情况。你看病的中医,都叫康木去换了好几个了。你的气色比来的时候好了很多,不是吗。” 阿平大概还是把咏恩当霍景的情妇了。她没把所想的话说完——霍先生那么疼爱你,黎小姐绝对有扶正的可能。她认为他们俩是相爱的。 可这两人的心里都掺杂了太多别的东西,大概是爱,但爱得又不纯粹。 ——旁观者清,可当局者一直到分开都是糊涂的。 “在乎?”咏恩一愣,觉得很讽刺,随即有气无力地笑起来。 她不想再说什么,心里无端地恼怒起来,头昏脑涨地站起来,拖着步子往房间里走。她知道这一睡,明早再醒来,大概霍景又会离开了。一离开又是一两个礼拜。她发觉,每次他觉得和她太亲近,又会避远些。他们之间的界线实在不够清楚。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又要靠近她呢。 也许明早他醒了后,都不会记得今晚的疯狂事。 第二日,霍景睡到很晚才醒来。一转身,便发觉肩膀上那个红肿的牙印还在隐隐作痛。大概被泪水沾湿过,所以才会有特别的痛。他的胸膛上也留下了不少的手抓破的痕迹。记起昨晚的事,记得咏恩在他臂弯里的泪,她声嘶力竭的尖叫。 也好,在各自身上留下深刻的痕迹,不管是心上,还是身上。 他在心里深深地叹息一声。 这一走,又会是大半月。 咏恩站在阳台上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车飞快地驶过湖边,没入树林,驶出了她的视线范围,她也只是凄凉的皱了皱眉。等了一个早上,她想冲过去质问他的。可她什么也没做,连房间的门都没有出。 她明明听到他的脚步声到了门边,停了两秒,又转身走了。 她有很多问题要问他。也许只有一个问题,他是不是爱她?为什么?昨晚,她在他臂弯里好像听到了零零星星的一句话,我爱你……咏恩,你是我的。 虽然说了两遍,可又不清楚。像梦里无意识的呓语。 她想,这个世界全疯了。 霍景走后几天,咏恩做了个极恐怖的梦。梦见她一个人在雨夜里,在山脚下的一条林荫道上走着。雨下得特别大,雨珠几乎砸得人睁不开眼睛。她走到一个拐弯的地方,看到山坡塌了一块,露出一个黑色棺材的一个角。她几乎是本能的扑过去,用手拼命地挖掘着。雨水打在棺材的土上,土变得很湿润了。咏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棺材挖出来的,像是棺材非得要她来打开来似的,自己就出来了。一揭开盖子,她便看到一具正在腐烂的骇人的男人尸体躺在里面。她不敢近前,却朦胧地感觉这是个熟人,是个相当亲近的人!她有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她害怕得尖叫起来,一挣扎,便醒了过来。全身大汗淋漓的,像真淋了场雨似的!她发了好久的呆,梦中的事几乎是历历在目!一下床,整个人哆哆嗦嗦的。 出去吃早餐时,和阿平谈起这个梦。 阿平安慰她说:“别怕,我听我老人家说过,梦见棺材是极好的事,以前的人认为棺材的意思就是升官发财,再加上梦见挖土,更有迁徙的意思,往高处迁徙啊。” 咏恩的预感很不好! 结果,迁徙倒是被阿平说中了。 霍景终于回来了。 咏恩是在湖边碰到他的。她在亭子里头教那个小孩子画画。小孩子嘴里都含着棒棒糖,呼哧呼哧地舔着糖,专心地看着咏恩拿着油画棒把房子涂成红色。咏恩嘴里也咬着一根桔子味的棒棒糖,画得很专心。霍景走过来时,她又是惊了一跳。 霍景问:“你教了多久了?” 咏恩赶紧把棒棒糖吐出来,舔了一下嘴唇说:“断断续续的,有一个月吧。”花瓣嘴唇红红的,油汪汪的,这动作真像个贪吃好玩的小女孩。她把油画棒递给他们,站在霍景身边,两人静静对视着,这汪湖水的碧绿光泽映在身后,咏恩有点恍惚。 霍景看上去依旧精神奕奕的,气宇轩昂,他好像从来不允许自己消极——那天醉醺醺,意识模糊,只是唯一放纵的一次。他好像随时可以出发奔赴战场,与对手来一次战斗。他伸过手来绾住她的一缕头发,说:“我说过,你不能去教画的。”语气带点责备,却没有不高兴的样子。或者是湖水原因,他的眸子透着一点漂亮清新的蓝色,惯常清冷的眼神竟然蕴着淡淡的温柔。 咏恩看着棒棒糖:“我不想在这里发霉。” 霍景沉默了一会,修长的手指从她的发梢间慢慢滑下来,像有点惋惜地说:“我那天醉得厉害了……” 或许是因为湖边风在吹的缘故,说的话听起来断断续续的,总是接不上。 不知道他要解释什么!咏恩抬起头:“哦?你现在觉得内疚?”她知道霍景从来不会对做过的事内疚的,但他的语气中竟有几分歉意。那夜所有的发生完整的回忆全部倒流进脑海,她说:“我是欠你的。既然你做什么都是理由气壮的,你为什么总是要躲着我,你在怕什么……”话停止了,因为发觉两个小孩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她,听她在正解开这内心扭曲的心结。她顿了顿,轻声说:“走,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我也有话跟你说。”霍景拉过她的手:“咏恩,先陪我看场电影。” 语气中罕有的带一点请求,可这本质还是命令的。他补了一句:“穿上那条海蓝色的裙子,我希望看见你漂漂亮亮的样子。” 两人的背影俨然像一对亲密情侣。小孩子在后面笑嘻嘻地说,黎老师谈爱去咯。 却不知已是他们分别的时候了。 正如咏恩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她专为他而打扮得漂漂亮亮,满身诱人的香气走进电影室,坐在他旁边。当时,在飘雨的甲板上,1900踌躇着望着心爱的女人始终不敢上前,而他心爱的女人却近在咫尺,倚他肩膀上睡着了。听着她的清清浅浅的呼吸,那一刻,他的心从来就没有这样柔软过……以一场电影开始,再以一场电影结束,一切都是圆满的。 咏恩要把所有心事都说给他听。 霍景知道已是该摊牌的时候了。 一个小时后,当电影屏幕上出现“END!谢谢观赏!”时,他会告诉她,所有的事仅仅是一场交易,结束了! 是有点残酷…… 就像一本小说,终于有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不管他们愿不愿意。 ------------ 三.心之迷墙 ------------ 68.唯一能做的是逃 程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和衣歪着身子躺在床上,连鞋子都没拖,趴在一团白色的被上。整个人头昏脑涨,酸软无力。可见醉得有多厉害!他揉了揉眼睛,慢慢地翻了个身,继续躺着,望着天花板,挨个地数着头顶圆形吊灯第三层缀的银色小灯泡。他有起床气,醒后五分钟,脑袋就会像钟摆快要停止了一样迟钝,心情会莫名的烦躁。何况,宿醉让他感觉非常不好。 他一向酒量非常的好。醉的次数基本上数得清。第一次醉倒,是大一时一哥们过生日,哥们的妹妹用啤酒兑了茶水,哄他喝了不少白酒。结果醉了,她扶他去开了房间,他酒力发作,真的开始为所欲为时,那女人反而后悔得不行,躲在厕所里不敢出来了。结果俩人隔着厕所门,交流了一晚上,在地板上睡着了。然后就谈了场恋爱,结果还是分手了。原因他都记不太清了,好像与他桃花运太好有关。 因着旧事,他认为在酒里掺水的女人很耐人寻味。这种有点坏心思,胆子又小,不敢坏到底的女人让他觉得相当有趣。后来看到咏恩鬼崇的也这么做,不由地勾起他那些糊里糊涂的青春往事。从酒联想到青春是一件相当矫情的事,不过这也是为数不多的自认为的美好记忆,好歹曾经清纯过——他升到中江高层时,一度放纵得厉害。他由咏恩的小动作中,看出她世故中还有带一点青春女生的懵懂,娇羞,着实让他很动心。这跟咏恩本人没关系,而是他心里已铺了一层怀旧的底,咏恩这与旧女友相似的笑语,小动作一映在上面,立马让他捕捉到,就合成了一张勾人心弦的画面。 昨夜里,咏恩让他喝得不省人事。如果不是他愿意醉,她再耍名堂也没用——他实在是心情好。在酒吧里,他一整晚都在看着她的脸,这近在咫尺的脸,这笑语如嫣,那一刻觉得她已不同于往日了——其实是他自己的心态变了。这件事完成了,让他觉得极爽——他逼着霍景放她自由了。他觉得很满意,心里感触良多!他们面对面坐在一起不受任何的约束,这似乎也不太容易。以往,咏恩跟他在一起时,眼睛里总有一份惶恐,仿佛是背着丈夫在偷情一样。在与霍景的较量中,他发现自己慢慢地变了,他也可以为爱情傻头傻脑。他的朋友说,这是什么年代?为女人放弃了那么多,简直是一件很傻X的事。 程城从床上坐了起来,去洗手间里洗了把脸。抬起头来时,看到镜子的一角,用口红涂了一句英文:GOODBYE!斜斜地涂在上面,第一笔划得很用力,后面像没有力似的,就淡了。字迹已经很干了,看样子是昨晚上就写上去的。程城用手抹了一下,放在鼻间嗅了一下,不由地笑起来。这样几个字有几分性感的味道,让人觉得好像*对象在天亮分手时的依依不舍。他觉得她留这样一句话,实在是怪。 他去服务台退了房,出了门,看到外头艳阳高照,照得停车场对门的花店的米色招牌上一片雪亮。他吹着口哨,在车里打开了收音机,电台里放的是小野丽莎的《MOONRIVER》,慵懒,随意,舒适的唱腔,让人听起来非常惬意。他打了哈欠,想起应该打个电话问一下咏恩,现在哪。估计她应该是在芝芝家里,她说过以后会搬去和芝芝同住的。如果下午与合伙人会谈会结束的早的话,晚上大家可以聚个餐,庆祝一下。 他赶紧把手机打开了,里面立马跳出好多条短信,是咏恩发来的,每一条都是特别的长。他没看,直接打了电话过去,可里面提示:用户已关机。他刚一挂线,有人就打电话进来了。是芝芝打来的。她问:“咏恩在你身边吧?程总你真心急啊,一见面就粘她不放了。害我昨晚等了她好久。她今天打算什么时候过来啊,打电话又是关机。” 程城有点诧异:“她没有过去你那边?” 说了一通,他们都不知道咏恩到哪去了。 挂了电话,他把短信打开了,是咏恩早上7点10分发来的。 才看了前面几句,程城就怔住了。他觉得自己头还是有些晕,手有点拿不稳手机,便把车停在路边,点了根烟,抽了几口后,才慢慢地把短信看完。 咏恩说:“醒了吗?我现在觉得头昏脑胀,很难受。我起床后就去把头发剪了,理发师说我的短发比长发好看,人看上去清爽,快乐多了。我在理发店只花了十五分钟,刘海没剪薄,头发也没有吹干就走掉了。实在是因为时间不够了,我得赶紧上8点10的飞机。 我剪了头发后,突然想去有海的地方看一看。我打电话去查了一下,知道有8点多的一趟去那个地方的飞机,所以立马就去了。这个决定是突然钻进脑袋的,反正我也是孑然一身了。 昨晚,我扶你进房间时,你问我可以不以嫁给你,我说不行。所有的事我只能对你说一声:谢谢!——只有这两个字,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轻率,很无情?你对我的感情一直在坚持,按芝芝的话——如果是块石头,也给捂热了。我真的是感激你的,仔细想起来,我欠你的真的很多,也许是永远都还不清了。只能再次说,谢谢! 呵,我现在是自由了。你不知道,在摁下“自由”这两个字时,我笑着笑着就哭出来了。把理发师吓了一跳,还以为他的剪刀剪到我的耳朵了。 我自由了!所以,我特意邀你去喝酒,因为我实在需要酒,也需要大哭一场,但我完全哭不出来,一点眼泪都没有,心里像灌了满肚的煤油,而有人往里扔了根火柴,烧得我火辣辣的痛,别人没办法看出来。从霍景把所有的事情告诉我后,我就一直在笑,好像有人在使劲胳肢我一样,停也停不住。他告诉我,你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为了保持他在中江不可撼动的地位,他才把我做为一张牌捏在手里。对于我本人,他根本就没当过一回事。他等得就是交易成功的一天!他说,我如果对我和他之间的亲密行为有什么特别想法的话,还是早死了这条心为好。而你居然真的花这么多的钱把我的自由身给买了回来,呵……我真的笑得岔不过气来了。 程城,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觉得好笑。但对于我这样一个一直长期蒙在鼓里活得自以为是,接受了失婚的打击,又突然间对未来充满一点希望的蠢蛋,知道真相,感觉完全会不一样的。因为——你知道么,我爱霍景。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耻辱。简直值得你和芝芝狠狠地抽我两个耳朵。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爱他,反正是爱上了。就在和他一起的这段日子。在知道事情真相之前,我以为他是想报复郑南。所以他待我不错,设了这个圈套,让我待他身边,慢慢地爱上他。这样他就很容易毁掉我了。显然,这果然比任何一种摧残人的方式都有效。 告诉我,知道了我心里话,你后悔了吗?程城,我想,你一定很后悔!你费尽心思为了救我出地狱,默默付出了那么多,结果我却眷念那里!而且,我和霍景所有的事情我都守口如瓶,还对你拼命撒谎。 可是,你也骗过我两次。霍景把那卷拍了我和你在酒店*的视频给我看了。你根本就没有碰过我,我们更本就没有发生过什么。你不过是抱着我睡了一晚,我看了之后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了。为什么你还要承认,难道真的就像霍景说的,你完全是因为爱我?正如你说骗我怀孕的事,其实是为了照顾好我。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你是完全无功利的去爱一个人。那一天,在酒店醒来时,我愤怒地抽了你两个耳光,你对我说了两次:我爱你。我只以为你是占尽便宜后开的玩笑话,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后来我竟然恨过你…… 如果当时我相信了,现在会不会结果不一样,我的命运也会改变?我信了,是不是会放弃和郑南结婚?不草率结婚,郑南也不会跑掉,我也不会又落到霍景手里来。那也是假设,你看到这段话时,我已坐到了飞机上,看着窗外层层叠叠的大团白云,咬着手指哭得一塌糊涂,在心里发誓——要忘记过去。 毕竟知道真相也太晚了。还有一个原因让我想哭:为什么,你那么好的男人我偏偏不爱!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幸福。那么,我受伤就算痛苦死去,也是活该! 离别的前一晚,我和霍景看了场电影《空房间》。全戏没有一句对白,他喜欢金基德的电影。喜欢男主角那畸形的恋爱。最后,男主角从监狱里逃出来,变成一个隐形人,与在老公怀抱中的女主角亲吻时,我小心地问他:是不是爱我。那一刻我是卑微到了极点。我打算在得到答覆之后,告诉他一件事情。这件事现在也许会成为我下半辈子赖以支撑的东西、继续存活下去的动力。我想,我怀孕了。如果,验孕棒上同时显示两根线是代表怀孕的话。如果验孕棒验得准的话。我在看到结果的时候,充满了一点可怜的希望。 然后,我从他冷酷不带感情的嘴里得到一个,让我只能笑,一直笑到和你见面的答案。我就把孩子的事咽进喉咙里了,这已全然没有意义。昨晚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只顾拼命地喝酒,就是想一觉醒来后,肚子的东西化作一滩血水——用酒精杀死他。就可以当所有的事就像一场梦一样。所以,你抓着我的酒瓶问我,为什么喝这么凶,而且总是在笑。我没脸把这件事说出来,只好说:我太开心了,我要重新开始了。并且芝芝和海安都快要结婚了,这也是件开心的事。 - 程城,你不要怪霍景。无论如何你们是兄弟,请不要为了我去和他作对,那不值得。他从来没有欺骗我什么,我心甘情愿的。我也知道爱上霍景,根本就是一种自残的行为!这些我明明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地知道的——他一开始就没安好心的,我和他是绝对没有希望的。可我还是陷进去了。到现在这样的地步,也是我活该。 忘了我吧。那么久以来,你一直前面等我,你是那么好,那么优秀,这辈子没有一个男人肯为我付出那么多,是我要自寻死路。没办法,我爱他——这恐怕以也没办法再改变。原谅我的语无伦次……所以,我想我还是走掉好了。换句话说,我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跑掉了。我这辈子唯一学会就是——逃,跟郑南一样。 我想我要学着向前看,往前闯,闭上眼睛遇见什么是什么了。好吧,就这样吧,你是个好男人,不用我老套地祝福,也会过得幸福的。至于孩子事,我现在还没主意。肚子里有了新生命,但他的妈妈和妈妈的自我意志都快要死掉了,恐怕难以支撑起一个新生命……我很担忧!这很矛盾,我没有办法。程城,希望还有机会可以再见。对不起!谢谢!” 程城看完了短信,他不敢相信,又重头看了一遍。手中的烟一直在燃着,直烫到他的手指头,他都没有感觉…… ------------ 70.远离过去的日子 咏恩住的房子,离海边只有十分钟路程。房子的方位面朝大海,但站在顶楼还是看不到海。因为这一带的房子布得密密麻麻,高低交错。去海边,出了她所在的巷子后,会走到一条卖饰品、海鲜特产的小街,走到底拐个弯,经过几家疗养院宾馆与海鲜餐馆,从沿路有白色法式别墅的大道的出口往下,就到了。 房子大概五十平方,装修雅致、干净。墙上铺了黄绿色的花纹墙纸,有大大软软的布质条纹沙发,米色的木地板,就是光线不够亮。楼下有棵银杏树,繁茂的枝叶一直伸展到她的窗口来,她喜欢的就是这点。反正,她一个人住是够了。 这里的生活节奏极慢,咏恩每日听着婴儿的啼哭和房东太太不成调的哄孩子的歌声醒来。 房东太太是个愁眉苦脸的瘦小中年妇女,丈夫是个观念相当传统的揭阳人,整天忙炒股,她的任务是做租楼生意和生儿子,生了三个女儿还在继续奋斗。 咏恩有时候也帮着抱抱婴儿。 她抱得小心翼翼,因为只有四个月大的婴儿软得似面团,一双眼睛透明清新,总爱瞅着她,一只小手紧抠着她胸前的扣子,有时还伊伊呀呀的笑着。 咏恩抱过几次后,便决定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 以前抱婴儿,她是没什么特别感觉的。她一向觉得像郑南的侄儿豆豆,这三岁以上蹦蹦跳跳的孩子才有趣。房东太太的女儿实在太招人爱了,粉兜兜的抱着总让她欢喜。她想,大概是自己快三十岁了,有老去的感觉了所以喜欢婴童。 自然,她有犹豫过。把孩子生下来,这可能对她软弱的意志是一种挑战。她离开生活多年的城市,是为了什么?为了忘记以前的事,重新开始。这孩子会是她和过去唯一的枢带。如果,孩子跟霍景长得一模一样,她将看着另一个他,在她荒芜的生命里捣鼓一辈子,时时提醒她以前的错误和耻辱——她不该爱上霍景。 爱他,亦恨他。 思考了许久,她还是决定生下来——她太寂寞了,知道自己不会再有信心重新开始,那几个男人已经把她的心全掏空了。 一个人住,一个人行走,一个人去看海。趿着拖鞋,戴着海边买的手织草帽,听着《春逝》的电影原声音乐,坐在海边高高的礁石上看着远方的海天一色。时间如同停顿了,世界如同死了一般沉寂。在来之前,她一直以为大海会让人心胸开阔,豁达,也许会让她快乐起来。 可蓝色的海是忧郁的,有人说海是地球一滴眼泪。对一个寂寞的人来尤其忧郁。让咏恩觉得压抑得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似的堵。人的心却茫茫然无处着落,像被隔绝到了时间之外。 海边又是热闹的。基本上每天都有人拍婚纱照,有时摄影公司开来的车子一停,一子下来十多个准新娘,提着婚纱,扶着丈夫的手,从沙里笑嘻嘻地趿过去。咏恩坐在石头上,并拢膝盖,双手托着腮,看着她们在骄阳下摆着各种各样漂亮的姿势。摄影师都喜欢叫新娘站在浅水滩里,高高举起一片很长的白纱,白纱在她身后悠悠地飘起,这一片白,绵长如雪如雾。在大片大片澄静的湛蓝中,如飞起了天使的翅膀。 她曾和她们一样笑得很幸福。 咏恩总爱看新娘的笑脸,看久了,自己又会突然哭起来。海边总是有许许多多的欢声笑语,她坐在无人的礁石上,海风呜呜地响,把她的声音都掩盖住了。唯有风、唯有海浪在不停地涌动着,她觉得自己所有的动作和想法都是无意义的,人像张纸似的轻飘飘的,可以随意刮到任何一个角落里去。 看人拍婚纱越看越悲凉,有一阵子,她只在黄昏时才到海边走走。 后来天气逐渐转了,她披件衣服也觉得冷得厉害,便成天待在家里不出门了。 还好肚子里的宝宝没给她找多少麻烦。她的孕吐反应很轻,呕吐的次数不多,怀孕三个月了,身材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个孕妇。除了脸有点肿,她依旧是瘦瘦的,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刮走,脸色苍白无血色,却什么东西都吃不进去。要想吃东西时候,却只想吃口味干辣的。按房东太太的话,她没补充营养,肚子里羊水少,以后生孩子会吃大苦的。咏恩不以为然——如果生孩子要了我的命,那倒更好。 偶尔,房东太太煮了乌鸡汤,就给她送一碗上来。两人坐着喝着汤,聊上一阵子。两个女人都同样寂寞。房东太太一天到晚哄孩子,做家务,管理房子忙得团团转,丈夫却没给过好脸色,没生儿子就像犯了大罪一样不可饶恕。她跟咏恩叨叨絮絮的抱怨,咏恩只听着,回答些嗯、对呀、没错之类的机械的话。她讲自己的事倦了后,看着咏恩的肚子问:“你老公呢?” 咏恩回答:“跑了。” 房东太太没想到有人的婚姻比她还惨,这对她倒也是个安慰。她对咏恩同情起来:“唉,可怜,你还这么年轻又漂亮,不如把孩子打掉,再嫁人,照样可以找个好男人。” 咏恩凄凉地笑笑,摇摇头。 “你既然想把孩子生下来,为什么还跑到外面来呢。应该回家,让人照顾着,好好养胎呀。” 回家?她也想过。可是,以她那样愁容满面,骨瘦如柴的样子回家,反倒而让父母担心。郑南在结婚当天跑掉之后,她早在亲戚邻里间抬不起头来。回了家,二十五的剩女了,妈妈省不了又要给她张罗对象。可她连自己不爱了,根本没办法去接受别人,免不了又让妈妈失望。这种心理压力可想而知!而且她又想把孩子生下来,父母都是爱面子的知识分子,怎么跟人解释她的事呢? 她想在外面孩子生下来,再去告诉父母。在外面无非是吃些苦罢了,比起看人异样的目光,这也算不了什么。 咏恩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到了肚子里的宝宝身上,脸上总不自觉地浮现一点笑意,笑容虽惨淡,却也是在微笑。 这三个月过得很缓慢,却也平平静静的。 她深入简出,待在房间里听歌看书,只黄昏时才到海边走走。她全然不知道,那边的有人已经在到处搜寻她了,找她找得快疯了。 她不知道这事对程城和霍景造成了怎样的影响。她离开的那一个月,两兄弟为一个女人闹翻了的事传遍了中江集团。之前,他们还没有为任何的事在公司里这么直白地撕破脸。程城也太冲动了。 她离开的那天,程城收到短信后,便立马调头去找霍景了。 他气得要命!他是想把咏恩从卖身契里解脱出来的,却没想到反倒而把她推到苦海里去了。他实在是没想到咏恩爱上了霍景!这么说来,他一而再的催促霍景,反而让霍景痛下决心了。可毕竟咏恩还怀上了他的孩子啊,一切都是可以商量的,他怎么就狠得下心来呢。 程城读着短信,想象着咏恩推着行礼箱,一个人倦着身子在飞机上哭的样子,他简直心都碎了。她一直身体不好,现在怀了孕,孤身一人跑到外面去,要出了事怎么办?他怎么能放得下心!一直以为,只要合同作废,她的生活从此会幸福的!他要她幸福! 如果她早说她爱的是霍景,他绝对不会让她为难的。那晚借着酒盖着脸,他跟她求起婚来了。这肯定对她来说,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也许这也是让她出走的原因之一。 咏恩怎么就这么傻呢。 霍景怎么可以这样对咏恩!? 程城觉得他和霍景简直把咏恩当成了一个玩具,抢来抢去,不顾她的想法,终于是逼到她无路可退了。她要出了什么事,他也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程城把烟掐灭,握着拳头的手青茎暴起。 当时,他不顾秘书室的人阻挡,火冒三丈地冲到霍景办公室里,没待霍景反应过来,他几乎像阵风似地冲过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推到墙上,狠狠一拳砸了过去。他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办公桌上的东西一片哗啦啦的响,霍景的咖啡杯啪地一声掉到地上,把那个高个子的秘书吓坏了。她急忙过来拉程城,劝道:“程总……别急,有话好好说。” 霍景把嘴角的血擦了一下,低声说:“出去!” 秘书依旧说:“霍总,这……”此时,候在门外的两个保镖也闻声走了进来。 霍景冷静地下了道命令:“把关门上,都出去。”他知道程城是为咏恩的事来找他了。 程城看着他那种冷酷无情,不掺杂一点情绪的脸就觉得愤怒——霍景这人在任何一种情况下表情和衣服从来都不会乱,对任何事都冷血的像机器人。他揪着霍景的衣领,怒吼道:“你知道不知道,咏恩走了!我跟你说过的,不要把那件事告诉她!你是不是特意要伤害她?” “你像个泼妇,程城。”霍景听到这个消息依然面无表情,只冷冷地推开他的手,整了整衣领,浓眉一挑,斥道:“你再动手,别怪我不客气。我把她还给你了,她走了,是你的事,与我没有干系!” 程城眼睛里冒出火来,逼视着他:“你他妈的把咏恩当什么了!你既然知道这一天,为什么还要染指她!为了自己的利益,你连自己喜欢的女人,孩子都舍得放掉,霍景,你禽兽不如。她要是有什么事,我豁出命来,也不会放过你!” “孩子……?”霍景听到这个字眼相当惊讶,一思忖,他的脸色变了,大声地问道:“什么孩子?说清楚点!” 他不知道咏恩怀孕了?程城被霍景这莫明其妙的神情弄得恼怒不已,他居然不知道!程城往他腹上砸了一拳说道:“你他妈真的不知道?她怀孕了!现在觉得后悔了?以这傻女人的脾气,肯定早在堕胎的手术台上躺过了!” 她要堕了胎,以她的体质,身边又无人照顾。这女人多半会毁掉自己。 霍景惊呆在那里,耳朵嗡的一声响,什么也听不见了。以至于程城砸在腹部上的硬拳头,大声的斥骂,他都完全没有一点感觉。脑海里只一个问题:咏恩居然瞒他! 那晚,他跟咏恩说出那些无情的话,无非是想断了她的念想,也断了自己的念想。当时,他居然犹豫了。他霍景一向自问冷酷无情,任何女人都不在他眼里,做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冷血动物居然对一个女人犹豫了,连他自己都吃惊。 当时,如果咏恩在他面前掉眼泪,或者靠过来——只要一个小小的动作,他心绝对就软掉了。可咏恩只是笑,大声的笑,笑了一会,很爽利地说:“好啊,我可以走了。——我马上就走。” 他为她不寻常的冷静感到吃惊,要求她过了一夜再走。 她也答应了。 那一夜极安静。 他没有睡着,想了一整夜,还是没有去敲她的门。毕竟这事进行了这么久,而且程城已经如约离开了中江集团,并和父亲说得清清楚楚。一切都很清楚了,箭在弦上。利益和女人,他还是把前者看得重些。 但是,如果咏恩肯向他低头——一切总有回旋的余地。 可惜在走的时候,他看着咏恩不紧不慢地提着来时的那只箱子,头也不回地下楼了。那样子好像真的是飞出笼的鸟儿,迫不及待地奔向外面的自由。他有点伤感,以为她会回头的,以为她会突然流着眼泪说,我想留下来,好不好? 只要她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他其实惧怕她的脆弱。 但他习惯了别人求他,就连爱一个女人也是不肯放低姿态。 她知道他在后面看着她,但还是不加犹豫地走了。那条海蓝色的裙子放在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归还给了他,她还跟阿平客气地道了谢。就像一个合同到期的租房客一样,不加留恋,那样的坚强让他觉得她简直极冷酷。 其实,咏恩知道自己爱上了霍景。 霍景也清楚自己爱她。 他们却对彼此都没有把握。 这些日子他们靠得足够的近,对待彼此却总不够诚恳。有足够的隔阂,让这两人难以相爱。离开前那一晚的沟通,谁也没办法把心清清楚楚地剖白出来。 彼此的时间完全错位了,在咏恩想倾吐时,霍景就说一些冷酷的话来剪断她的话题。在霍景心软的时候,咏恩已因为他的伤害已构起了坚强的保垒,在离去的时候这种坚强近似于冷血——他不爱她,她更不应该在他面前软弱了。 只有在离开时,彼此在心里狠狠地怨恨着对方。 如果当时他知道她怀孕了,那情况绝对会不一样了。他本来就是不愿意放手的。霍景听到程城亲口说,他的孩子……他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全身的血液直往脸上涌,天,他和她有孩子了!她居然敢故意不告诉他!这个女人太狠了,怀着孩子一声不吭地跑掉,然后找个地方堕胎把孩子毁掉,惩罚自己,来报复他,让他心痛,后悔。 霍景相当恼怒。 他用颤抖的手打电话把康木叫过来,他要确定两件事:咏恩在哪?孩子还在不在?她要敢堕胎,他饶不了她。 他一定要把他们找回来! ------------ 71.我一定要找到你 咏恩又开始做恶梦了。 梦中的内容大多都是,棺材、死人、枯骨、泥土,追杀。这些元素无序地组织着一个又一个零乱不安的故事袭进梦里来,让人的脑袋一整夜都 处在一种类似于发烧的焦燥之中。她总突然被吓醒,头疼愈裂。要花很久的时间才会睡过去。她不敢吃安眠药,补心丸,怕药物对孩子不好。 现在连得个感冒,她都小心翼翼的。爱护自己的身体完全是为了孩子。 有时,一整夜反反复复地醒过来,又睡过去,又醒来,几乎要让人竭斯底里的抓狂了。她手指紧紧抠着被子,咬着唇,蜷缩在被子里,淌下几 滴泪来——不是伤心也不是害怕,而是一种隐隐的不详的预感让她很难受。她觉得自己最亲近的人出事了,而她却躲得远远的。 她发现自己不适合逃离,寡居。夜里醒来时,她侧躺着身子看着窗台的玉兰树,猜想,虽远离了熟悉的人,潜意识里却总在忧心着他们的事。 总担心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是最后一个知晓。所以,总做这样的惊恐的梦。说到底,可能还是思乡了。 她最思念最担心的还是父母。甚至猜想,是不是爸爸出了什么事了。郑南跑掉之后,爸爸气得病过一阵子的,差点糖尿病并发症发作。这几个 月来,她没有再打过电话回家,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联系。这样的日子平静归平静,她心里终究是不安的。她有点恨自己自私了。要家里有什么 事,妈妈又联系不到她,会不会急得发疯? 第二天,她赶紧打了个电话回家。 妈妈在电话里果然很着急,问咏恩发生什么事了,有好几个朋友打电话到家里来问她的消息。后来,妈妈打了电话给芝芝,芝芝告诉她说,咏恩一个人出去散心了,叫她别担心。 芝芝果然是善解人意。咏恩隔了这么长时间,听到妈妈忧心的声音,怆然泪下,便说,郑南走了这么久了,但自己还是心烦意乱睡不着觉,就特意跑到外地散心了。 妈妈猜想也是因为郑南的缘故,这个人的名字她都不想再提了!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长叹一声,说道:“咏恩,你爸最近突然视力严重下降,有青光眼的迹像,我一个人有点应付不来,你回来住一段日子好不好。” 咏恩犹豫了,回去的话怀孕的事就藏不住了。 妈妈轻声说:“这么久了,我们也怪担心你的。你爸最近老在念叨着你,怕你过不好。我们就你一个女儿,你成天在外面飘泊,电话老是不通,以后爸妈要出个事都找不到你。你回来陪陪我们好不好?” 咏恩还是决定回去一趟,孩子的事反正他们是要知道的,她也没打算长久的隐瞒下去。父母不是很反对这个孩子的话,或者可以在家里长久地住下来.其实,躲着把自己封闭又有什么意义呢。躲不了一辈子。 咏恩答应下来了。 黄昏时,她特意去海边待了很久。秋末之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待在房间没出门。此刻,海滩上一个人也没有。风很大,海水开始涨潮了,一声迭一声地拍在海岸上。她裹紧了衣服慢慢地走着,远远地看着苍茫的海天一线,心里想起霍景,想起湖边别墅的往事……模模糊糊的被揉成 一团置在心的角落里,已经没那么明显了。爱情的伤也是一种病,医生说,要学会和自己的病相处。她猜想她和它已经相处得很好了,没有再去抗争,去怨恨,但就是不能释怀。 她在一个没有风的阴天,离开了海边。 那天,天色昏昏暗暗,好像要下了雨了。隔壁的那条街上有煎烤尤鱼的香气飘到门前来,她裹着风衣,提一个很简单的蓝色行李袋在门口停了 停。房东太太抱了女儿跟了出来,她熟稔地伸手抱了过去,闻闻她的香气,亲吻她的额头说:宝贝,再见!房东太太说,你的儿子出生了记得寄张照片给我。咏恩笑,你怎么知道是儿子?房东太太眼一眨,预感。 咏恩听着小红霉的,在飞机上沉沉地睡了一觉。飞机升入天空时,团团的云朵白得相当耀眼,在窗外盛开如娇艳的花朵。她对于未来有些许期待。 下了飞机后,她拦了辆的士准备直接去火车站。从机场去火车站要三个小时。车子一路飞快地驶过大片的荒野和田野,来到小镇上时,也才一个多小时,她觉得自己胸闷得难受,呕又呕不出来,晕车了——怀孕以后体力更加的差了。如果再坐一个半小时的火车,恐怕会在车上晕倒。她决定在这城市里休息一夜再走。 她撑着身子,在车上挨了两个钟头——好几次,半途下车呼吸新鲜空气,又呕吐了四次,终于在市中心下车了。这个地方距她工作的地方弘点装潢公司不远 ,离中江集团也很近。离他们都很近,终于是又回来了。她在绿化广场上站了一会,然后穿过立交桥,朝最近的那间咖啡馆走去。她记得那里 有宽大舒服的沙发椅子,可以在那里休息一下,再去找间酒店住一晚——她的体力快耗尽了。 霍景和程城怎么也想不到,派去的人还在海滨城市找,她人已经到了他们身边。 咏恩喝了咖啡之后,找了间酒店睡了一下午。黄昏时,又觉得很闷,决定出去走走——在海边养成的生活规律。她很容易疲倦,总会睡上一整天,黄昏时,才有走动的念头。在市中心走了一会,她觉得空气太浊,便搭车去了江边,那个有大风车在转的江边。怀旧的念头愈发得寸进 尺了,她想去郑南的房子看看,毕竟生活了四五年了。……以后再也不会来这个城市了。 这一去,便发生了一件让她终生难忘的事。 咏恩没有上楼。虽然,霍景并没有按他说的,把房子拍卖掉。她手里的钥匙仍然可以打开这间房门。她走到了小区的花园中心,在那个竹亭子 里坐下来,远远地看着那个黑着灯的窗台。以前郑南总喜欢站在这里抽烟,眺望远方。 她的旁边坐着一个人。 两人的视线非常一致地盯着那个窗口,内心都有种别人看不出的感伤。园中依旧有小孩子踩着滑板叫喊着,追逐着。有遛狗的妇人笑着交谈着经过,一切如热闹如往常。亭子边上的竹子长高了,里头的四盏灯坏了两盏,光线昏暗,显得特别的静谧。 咏恩觉得累了,起身准备走时,才注意到旁边的人——她依旧傻傻地望着窗子,那呆滞痴傻的神情像个石雕,仿佛已经看了一百年,还会继续看下去。 她戴着黑色的帽子,黑色的耳罩,黑色的围巾把脸遮了大半,身上穿一套蓝色的棉服,身材有点臃肿。整个人装备得严严实实的,好像是十二月份下雪的寒冷天。咏恩觉得她太夸张了,南方最冷的冬天还不至于要穿成这样。当然,她之所以会被这个女人吸引,还有一点——看她的眼睛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个女人没有理会她的目光,还是一动不动地张望着,眼里再无别的事物。咏恩出亭子时,却听到背后一句话,喃喃地似自言自语:“郑南!郑南!” 郑南?咏恩相当诧异!立马调过头来,看着那个女人,问道:“你是谁?你认识郑南?” 那个女人双手捂着围巾,缩成一团,身子慢慢往后退着,紧紧地贴着亭子的木柱子,脸藏在柱子后,只露一只眼睛看咏恩。她的身后是一丛人高的竹子,黑色身影与这团竹子的黑溶到了一起,咏恩看不出她的样子,却感觉得出她很害怕。 咏恩觉得很奇怪,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她依旧没有回答,只拼命地摇摇,惶恐不安的摇头。身子一而再地往里缩。过了半晌,咏恩听到她浑身打着颤说:“你来杀我的,你来杀我的 ……不,不要过来。” 咏恩猜想她和郑南以前认识,或者来过他们家,虽然她从来没见过。也说不定是他的情人。显然,她神智不清了,倒还记得郑南这个人。咏恩不禁有几分感伤,虽明知道她是疯子,也真诚地劝道:“郑南走了,不住这儿了,你以后别来了。” 那女人脑袋往前探了一点,竟有几分激动,恶狠狠地冲她喊道:“谁说的,郑南他就住这里,我要等他回来。你……你是谁。”声音又干又涩,像只撕破了的锣鼓,是宿醉又有很长烟龄的老女人的苍老声音。有这样恐怖声音的人肯定接受了大打击,或者大惊吓。只有经常竭斯底里的尖叫,才会这样把 喉咙喊得这样破的。 真可怜!但听这话,她又还是有几分清醒的——竟然惦记着郑南这个人,咏恩叹了口气,说:“我是他的前妻。” 前妻?那女人又开始摇头了。好像摇头是她思考问题的唯一方式一样,她眼睛睁得老大,死死地盯着咏恩看。好像在费力地消化“前妻”这两 个字。 咏恩很同情她,便靠近了一些,温和地说道:“回去吧,别等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那个女人一动不动地,只看着她——她不再惊恐了,渐渐地目光里像渗了一些别的东西,竟有几分疑惑。咏恩打量了她一会,觉得她的眼睛像夜里捕杀猎物的鹰眼,机警、敏感、暴戾。让人莫名的觉得惊恐!她把手插进口袋里,决定早点回去。 这时,那女人突然喊道:黎咏恩! 咏恩还在犹豫中,又听到她重复了一遍:黎咏恩! 她是? 咏恩的记忆中实在没有这样一号人物。 那女人便飞快地站了起来。好像瞬间复活了似的,变成了完全另外一个人。她一下子窜到咏恩面前,抓着她的肩膀,像抓了狂似地喊道:“黎咏恩,郑南在哪里?他到底在哪里?你快告诉我,你们是不是把他藏起来了。你们都是坏人……快把他还给我啊……” 咏恩被她摇得头昏眼花,快要呕吐了。她终于想到了一个人了。但也不敢肯定,趁她说话时,便伸手把她的围巾往下一扒——天啦!果然是苏宜。 天啦!她居然疯了。 咏恩脑中辟过一道惊雷。一连串的疑问让她惊讶地合不拢嘴了——她为什么疯了,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在找郑南,他们不是在一起的吗?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咏恩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会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变化那么大! 她五官因激动扭曲着,分外挣狞,眼窝深深地陷了进去,整张脸苍白,衰老,脸型的骨格特别的突显。仿佛只剩着一张皮挂在上面了一样。鼻子却像发炎了,异常肿大,有个伤口还未愈合。手却像只干枯的树枝搭在咏恩身上,抽筋似地发抖,又干又黑。可身材偏偏却臃肿得很诡异!只有被关过地下室的人才有这样的惊恐,却又发着寒气的暴戾眼睛。 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以前那位漂亮如芭比娃娃的苏宜,她是那种即使是站在人群中也令人无法忽视的女人,美的很张扬。可现在,整个人像从牢里跑出来的黑老鼠。 霍景到底对她做过些什么?毫无疑问,这个人从身到心,全都毁了! 那郑南又哪里去了? 近距离地看苏宜,更让人觉得可怖,咏恩打了个冷颤。听她还在问着:“郑南在哪,郑南在哪?”声音像夜里的地狱里传出来的。咏恩试着推开她,说道:“苏宜,郑南在哪,我不知道。” 苏宜沉默了一秒,好像抓到了一丝希望,抓紧了她的肩膀,略带惊喜地说道:“那我们去找好不好?去找郑南找回来。”在她那双冷冷的,发着死亡气息的眼神里,咏恩终于意识到了危险。在她发痴的这一秒,赶紧推开了她,往花园的小径上跑去。 才跑了几步,便被苏宜追上了。咏恩不知道这几个月来,苏宜不停地跑,不停地四处逃窜,身手已比平常女人敏捷得多。她一把抓住咏恩的肩膀,把她的身子扳过来,狠狠地掐住她的喉咙,像下诅咒似地说道:“没找到郑南休想走,你们都是凶手。” 咏恩快要窒息了,绝对无法再跑了。 苏宜右手中的洛洛克-26手枪抵住了她的胸口,那小巧玲珑的银色枪身发出一股生生的寒气,直窜到她心上来。 ------------ 72.今夜请将我遗忘 今夜的月色很特别。 夜凉如水,寒意渐渐渗透到人的脸上,令咏恩打了个冷颤。昏黄的月亮挂在半空中,在高楼大厦后只露出小半个脸,好像在小心翼翼地窥视着人间的一切。而周围的星光,暗淡得像女人腮边的一颗痣。这个残破的景像,不由地让人觉得伤感。 咏恩和苏宜沉默着手挽手走在一条林荫道上。这条相当的窄,枝叶把头顶的天空都遮住了。路上行人廖廖,不时有汽车经过时,车灯扫过她们眼前,给人一种雪白的光亮,下一秒,又让人陷入深深的黑暗中。苏宜挽紧了她的手,她们倚靠在一起,就像一对逛街归来的亲密姐妹。而苏宜抵在她胸口的枪,被厚厚的围巾巧妙地遮挡住了。 这明明是咏恩熟悉的地方,呆了四年的城市,这时走上去的感觉已经全然不一样了,一种踏上末路的感觉。她已经全身乏力了,吸了口气,不由地抬头往天空看了一眼,有种凄楚的宿命感觉。这么久来,老是做些不吉利的梦,总怀疑最亲密的人会出事。原来,会出事是自己! 苏宜跟她说:“我不恨你,只是不在乎你的生死。” 这次会不会死? 咏恩被挟持着推进黑洞洞的房间里时,又往窗外看了一眼。苏宜在耳边小声地提醒她,如果她再东张西望或者与宾馆前台的人,路过的人说话或者求救,即使是向人看上一眼,她绝对会扣动板机杀了她。苏宜对任何事情都没有耐心了,心里像揣着一头发狂的野兽,随时随地要跳出来疯狂地发泄一通。她在这个时候碰到了咏恩,从心底里感到高兴。她孤单无助害怕很久了,很需要个帮手在身边。而且如果要死了也有人陪着死,多好。 房间里没开窗——所有的窗子都没开,厚重的窗帘放了下来,把外面世界隔绝得干干净净。窗子已经关了一个月了,自苏宜住过来之后,她恨不得把所有的门窗都用木板钉上。房间里有一股让人胸口发闷的馊味,好像是久未开放的地下室发了霉的气味。这本来就是一楼最阴暗最小的房间,窗口长年照不到阳光。房间里的摆设很破落,生了绣的水龙头,斑迹点点的电视柜与衣柜。墙上的壁纸已经明显有些松动。那把颜色浑浊的有布坐垫的椅子上已经很多透露着多任房客的痕迹。 当然,这个宾馆最好的房间也不过如此。这是家庭住宅改造的宾馆,可时租、日租、也可长期租住。苏宜看中的也是地点隐秘,且来往的人都很底层的人,可以说鱼龙混杂。家里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住到这种地方来。 房间里唯一的光亮,只有厕所有一盏20瓦的小灯泡,歪歪的固定在一角,光线非常暗淡。很多时候,苏宜都缩在厕所的壁柜下那张放衣服的有靠背椅子上睡觉。她在半夜里经常会突然尖叫着醒来,所以关在厕所里睡觉能让她安心。 苏宜把咏恩推进了里面的卧室,顺手把床边的台灯打开了。床边靠墙的角落里有成堆的酒瓶、烟盒,发出相当难闻的刺鼻气味。苏宜一把拿过她身上的包,两手一翻,把所有的东西都倒在被子上,每一样都拿在手上仔细地看。咏恩提议让她打个电话回家,被苏宜冷冷地拒绝了。 苏宜把东西检查完后,点燃了一根烟,一口咬开一瓶酒的盖儿,猛地灌了半瓶酒后,指着咏恩说:“你别想着跑,只要你一跨出这房间的门,我一枪毙了你。” 咏恩倚着墙,坐上床上,看着她:“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了,郑南在哪里?” 苏宜把围巾放了下来,却依旧带着帽子和耳罩。她搬了凳子跷着二郎腿,守在了门口。嘴里歪歪地叼着烟,把咏恩的手机翻过去掉过去的玩着。 她说:“他们在追杀我们,不要我们见面,不要我们在一起。他们狡猾啊!我听到他们讨论如何给我下毒,如何杀我和郑南!可惜,我都听得到!我戴着帽子,往里放了保鲜膜,还用了一些铅涂料,来阻止他们追踪的信号。可是,只要我一摘下帽子,他们就会找到我。” 咏恩什么听不懂,便顺着话问:“你戴耳罩也是这个原因?” “耳罩可以帮助我对监视我的人以及所有发生的事情保持警惕。”她继续喃喃自语地说:“他总在耳边骂我,日夜不停地骂,说我知道他们的阴谋。说我不过是个蠢货,一个爱说谎的杂种。没人关心我的死活。……人们应该学会一件事,就是不要惹我,我很强大。” 咏恩问道:“你说的他们是谁?霍景?” 苏宜听到这个名字便觉得头皮发麻,犹如感觉魔鬼近到身边。她打了个寒颤,手中的烟不住地抖着,低吼道:“对,没错,那个混蛋就叫这个名字。没错,他妒忌我和郑南在一起很幸福。他在我们生活中,随时随地都会出现。他是魔鬼!他把郑南抓走了,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霍景把郑南给抓了吗?那苏宜什么跑出来了呢?咏恩想继续问深一点,苏宜却像说梦话似的,来来去去只有那几句话,咏恩跟她完全没办法交流。 她的意识很混乱,眼神涣散,好像好久没有跟人说过话了。声音时高时低,一会对着天花板喃喃自语,一会冲着咏恩大声的说话。有时说话却异常的清楚,比如她问咏恩:“你为什么会在那里?你从哪里回来?”分不清她什么是精神混乱的,什么时候是清醒的。 咏恩并不害怕,却对苏宜生出了一种怜悯。 她的凶狠的眼神中,最多的透着一种绝望——这种感觉咏恩也体会过。看起来苏宜还存留着往日的脆弱。这种脆弱却因为仇恨,因为爱情,虚虚的膨胀起来,让她脑子里的意念疯狂起来。她更像个可怜的孩子,一个精神早已崩离,如行尸走肉,已分不清现实和意识的可怜的孩子。 可她念念不忘的只有——郑南。而现在存活下去的唯一支撑也是因为这个男人。 咏恩后悔了,当初她真应该放手的。或者在看到霍景房里的那些照片时,应该拼命求霍景放过他们的。可自己什么都没做! 她在想问题时,总会把错误全揽在自己身上。总觉得一切错误的源头还是在自己身上。 可是这一切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不,郑南不能死…… 咏恩心里沉下去,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凉意。 苏宜拼命地抽着烟,与咏恩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到快凌晨了。每当咏恩要睡着的时候,她便冲她着大喊大叫,或抓着她的肩膀拼命的摇晃。要是咏恩睁不开眼睛的时候,她便给她响亮的一记耳光或是掐紧她的脖子,让她不得不清醒。 才一个晚上,咏恩好像是在接受警察的彻夜盘问,已觉得疲惫不堪,快要虚脱了。头重脚轻地像从摩天轮上晃了好多圈一样。特别是胃空虚得厉害,干呕了好多次,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到2点多钟时,咏恩开始觉得肚子隐隐作痛,不知道是不是肚子里的孩子出问题了。 也许,她再这样不吃不喝的熬上几日,肚子里的孩子就保不住了。 咏恩不住地抚摸着肚子,在黑夜中悽楚的笑着——她的要求并不高,只想安安静静地过完下半辈子,为什么就这么难? 苏宜的视线停在咏恩的脸上,慢慢地下移,落在她的腹部。苏宜像突然醒了神似地,问道:“你怀孕了。谁的?” 咏恩摇摇头,不回答。 苏宜却没有在意她的反应,仿佛又勾起了她的一些惨痛的回忆。她把瓶子子举起来,猛地往嘴里灌,直剩下最后一滴。砰的一声,她把瓶子在墙上砸碎,愤怒指着她说道:“你知道么,我有孩子的!我有孩子的!可我们的宝宝在我肚子只活了四个月!在出国之前,我就怀了他的孩子,我和郑南拿着化验单时,多开心啊。郑南他很爱我,为了我,抛弃所有的东西陪我去国外,要给我一个幸福的家。” 她放声大哭起来:“可是全没了!那一晚,好多的血啊,顺着我的腿一股一股得流出来,像放开的水龙头,满屋子都是!我从梯楼上摔下来,不敢想象,孩子一点声音都没有就成了地上的一滩血。我很害怕,我只会哭,哭得祈求上帝把孩子还给我。不是的!郑南一定被霍景洗了脑了,不然他是不会推我下去的……” “郑南把你推下去?”咏恩又一次觉得毛骨悚然!为什么,郑南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世界真的疯了!咏恩闻着满屋子蔓延着且永远散不去的香烟雾,酒味,还有角落里的方便面的馊味,喉咙似被掐住了,不住地咳嗽着,也快要崩溃了。 郑南和苏宜是怎么一种生活状况?霍景又在如何操纵他们的生活?老天! 咏恩抚着自己的肚子——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还活得成吗?因为他的爸爸霍景,他也会接受诅咒和报应的,他根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而她爱上了霍景,怀上了他的孩子,所以活该让这个疯女人拿枪对准她的胸口。这也许就是宿命吧。 苏宜哭喊了许久,渐渐地在椅子上睡着了,手中的枪还牢牢抓在手里,但是已垂到自己怀里了。一回想起往事,那些痛苦就像一头黑色的巨大的猛兽朝她扑过来,把她给完全吞噬了。她疼得全身痉挛,整个人都缩成一团,不住的发抖。她到底遭受了怎样沉重的打击啊。 咏恩在四点钟的时候决定冒险逃走。那确实是冒险,如果苏宜正巧醒来,她铁定没命!离开这间宾馆后,她会直接去找霍景。求他,或者逼他,看在自己孩子的份上,把郑南放了——如果郑南还活着的话。并且放过苏宜。弄到这种地步,他们已经接受到了翻倍的惩罚了。 咏恩从自己的那堆被扔得七零八落的行李中,翻出了一瓶纯净水,还有一小瓶桔子罐头吃了一点。休息了一下,便朝门口走过去。她试着在苏宜面前走了几步,脚步声不小,但她还是没有醒过来。咏恩放心一些了,从她怀里把手机拣起来,放在口袋里。然后把鞋子脱下来拿在手里,轻轻地,轻轻地从椅子的边上跨了过去。这其实是很费力的。她要掂起脚尖,从苏宜的腿上跨过去。 她还是没有醒过来。 咏恩终于放心了。可惜自己的行李还放在床上,钱包也找不到了。这样出去也是身无分文,可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慢慢地穿过客厅。只能慢慢地扶着墙走,房间里漆黑一片,又不能开灯。又怕不小心踏到地上的东西发出响声。半晌,她才摸到了门边,握住了锁的把。她用力一拧,锁发出一声钝钝的响声,一拉,可门还是没有打开。奇怪!她再用力一拉,便听到一声链子撞到锁的声音。这门还有第二道锁的,要把链子的栓子从锁道上抽出来,门才能打开。 可这时,已经晚了。 苏宜猛地从椅子上弹坐起来,径直朝她奔了过来。她非常习惯黑暗,三步并两步便到了门边。一掌便把咏恩推到墙上。咏恩还没有反应过来,苏宜的手便死死揪住了她的头发,收紧,往后一扣,咏恩仰着脖子,身子倾斜着直往后面倒。苏宜咬牙切齿地说:“你是去给霍景报信,是吧?啊?走啊,你走啊!你这个臭女人!你们通通都不是好人!” 她又有一种遭受背叛,出卖的感觉。越说越愤怒,边骂边扣紧了咏恩的脑袋,对准了门,笔直往门上磕。沉重的木门发出钝闷的响声,一声迭一声,一声比一声重! 咏恩觉得自己快不行了。每一次撞击,都像是一块砖头狠狠地砸上来,昏天暗地,天旋地转,疼痛猛地一下子噌到心藏,揪到全身,渐渐的人几乎是要麻木了。只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巨大如锣鼓的响声。她浑身像被抽去了筋,只一下一下的承受着。只机械地一手护着肚子,一手在脑袋碰上门的时候能够垫一下。 她气若游丝的睁着眼睛,觉得自己的灵魂快要被抽离了。恍恍惚惚间,这一生的遭遇如快进的电影般飞快地晃过眼前。黑暗中,她听着苏宜把手枪的保险拴打开的声音,枪管在漆黑中发出一点寒星,逼迫着人的视线,声音利落有力,脆响。 在即将晕厥时,咏恩闭上眼睛,微笑着问自己:快要死了,还有什么遗憾? 嗯……如果孩子能出生长大,多好。 霍景,如果我可以再见到你,多好。 我曾经想过,要带着宝宝与你见一次面的,毕竟这一辈子与你无缘。 我以为三个月之后,宝宝将拥有一个很好的名字,字中一定会有个善字——他一定要善良!不论男孩女孩,都可以叫善铭。霍善铭。 霍景,为什么你似魔鬼。我恨你,亦爱你。 …… 就在这万念俱灰的时候,咏恩脚下的手机响了起来。它震动着,在地板上轻轻旋转,发出蓝荧荧的光。带出一点点希望……手机的铃声是《海上钢琴师》里的钢琴曲。 苏宜把电话拣了起来,打开…… ------------ 73.你的手染满鲜血 苏宜不加犹豫地按了接听键,凝着神听着那端的声音,却不说话。此刻,咏恩获得了暂时的安全。方才巨大的撞门余音还在脑子里回荡着,冲击着,死亡的恐惧紧紧地抓住了她的心,她扶着门,慢慢地蹲下身来坐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地缓缓地喘着粗气,仿佛窒息已久,现在才呼吸到空气。她一手撑在地板上,一手小心地捂着肚子,歪倒着坐在地上,整个人像从高空中突然失重,落进了水里了一样,整个人晕头转向,脑袋一片空白。 她慢慢地、颤抖着往腿下摸了一把,看是不是湿的,是不是被血湿透了。她已经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护着腹部,保护孩子不要受震荡。她在电视里看过,孕妇受了大震荡后,很容易就小产,血水立马会顺着大腿飞快地流下来…… 咏恩心里很害怕,觉得,仿佛冰霜钻了身体里来了一样,却哭也哭不出来——如果她和孩子一起死了倒好!如果她还活着,孩子却没了,怎么办?她整个人不就是一张无意义的躯壳。她刚刚才对未来充满着一点希望!这点希望也是因孩子而起的。 所幸,腿下没有什么特别的痕迹。她甚至往内裤里摸了一把,还好,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可怕的结果。苏宜伤的只是她的额头。此刻已不能触碰了,慢慢地肿了起来,手指轻轻一触上去,便像一根粗针直接扎进神经里一样,刺骨的痛。额角靠近太阳穴的地方,擦破了一处,因为抵抗时撞上了铁锁。血流得并不多,但依旧感觉到这液体像蚯蚓一样慢慢地爬下她的腮,滴落在她的肩上。 她凄凉的笑了笑——谢天谢地,腹部没有特别感觉,孩子应该是没事的。此刻,她的眼泪才因为放心,哗啦啦地流了出来。 她的脑袋倚在木门上,眯着眼睛,望着这厚重的窗帘后透出的如一根线一样细的光,不知道天是不是亮了。之前打算赶7点10那一趟班车回家的。 这个电话不会是妈妈打来的吧。这个号码是新换的,并没有告诉过她。只有房东太太在她的电话薄上记下来了。因为她住在海边时,足不出户,经常托房东太太去菜市场买条鱼或者带点鲜花回来。偶尔要在电话里协商一下。 难道是房东太太打来的?咏恩觉得不太可能。 苏宜握着电话还是不说话,只静静地听着里面那男人不住地急切地说:“咏恩,你说话呀,现在在哪?快回答我!你妈说,你昨天早该到家了,你又去哪里了?别以为躲着我,我就永远找不到你!你打算骗我到什么时候!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那个房东说,你打算把孩子生下来……听着,我希望你回到我身边来,你必须回来!我不惜任何方式,任何手段都要让你回来。我要当孩子的父亲!” 苏宜听着听着就笑起来,发狂似地大笑,又干又破的嗓子就像一把锋利的据子在割人的耳膜,在黑洞洞的房间里回荡着,令人毛骨悚然。她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动着,手指一点点收拢,指甲深深地掐入自己的掌心。好久没听到这个如恶梦一样的声音了,她浑身一个激灵,大梦初醒,就如断电的风扇突然接上电,开始飞速运转起来了一样。她已失去秩序感的大脑思维,很多丢失的零乱记忆,回忆,又很幸运地拣了一些回来。越来越接近真实,可更让她痛苦又痛快。 苏宜心里燃起一种要毁灭一切的熊熊火焰! “当父亲?哈哈哈……”她断然停住笑,一字一句地说道:“很好。霍景,黎咏恩怀的孩子居然是你的。呀呀呀,世界真奇妙!我就知道,你们这对狗男女会合起来谋害我和郑南。你着急见她是吧,求我啊,这个女人现在在我手里。” 电话那头久未出声,一出声便是这样一个声音。霍景禁不住惊了一跳,咏恩竟然和苏宜在一起!?她竟然已经到了他的身边!只怪那些人办事效率太低了,找到咏恩住的地方时已经晚了,只得到一个电话号码。她没有回家,原来是和苏宜在一起。他一整夜都没有睡着,五分钟就打一次这个号码。可惜,在凌晨时才接通。他不知道,电话是被苏宜关掉了,咏恩走的时候才开机。 只是他这一番话,让处于危险中的咏恩更麻烦。 霍景站在窗前,想象着咏恩顶着大着肚子和这个疯子在一起,那会出什么疯狂的事?简直让人惶恐不安。他定了定神,知道现在绝不能惹恼苏宜。便像往常一样用平静而冷淡的口吻说道:“苏宜,你应该待在家里的,你父母在到处找你。你知道,你根本就走不远。我想,你一点也不想再关进地下室或者进精神病院。你别紧张,我可以帮助你。” 苏宜毛燥地抓了抓头发,吼道:“让他们去见鬼。霍景,你少来这套!听着,把郑南还给我。不然这个女人活不过今晚,哦,她还有了你的孩子呢。多好啊,我很乐意看到他们万分痛苦地死在我面前。” 她吼了一通之后,又冷静了一些。听到霍景问咏恩怎么样了,突然又意识到自己已经占了上风,不由地心情愉快起来。她用很得意的语气说:“你好像很着急哦,别急,就算死,我保准让她慢慢地死。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勾搭上她的?还把她搞大了肚子。说呀,说呀,你一定是为了这个贱女人所以要害死我和郑南。” 她悲愤的又补上一句:“霍景,你这种狗娘养的杂种居然会有孩子!我的孩子呢,没了!全没了!”她说着,说着,涣散的目光渐渐在咏恩的身上聚拢,发出一股如狼一样的毒辣的光来。仿佛一切错误的源头都是在咏恩身上。 她一手抓着电话,一手把咏恩从地上拎起来,用尽力气一巴掌狠狠地抽过去,一下还不解恨,又抽了两下。打得自己也气喘不停,嘴里骂骂咧咧地说:“你这个贱女人!祸害!你怎么不去死!霍景,你听到没有,我在打她!哦,她头上都流血了!我满手都是血呀,真恶心。告诉你,你快点把郑南带过来,我一刻也不能等了!不然我拿刀把孩子从她肚子里一点点挖出来送给你!你这种人就该断子绝孙!” 听着那边啪啪的声响,霍景丝毫不怀疑一个疯子所用的力气,简直心如刀割。他的双手握得紧紧的,拳头上的青筋猛地暴起。在电话里阻止不了她,求她也没用。这个疯子!他尽量冷静地说:“苏宜,你完全不记得7月8日那天在厨房里所发生的事了?郑南在哪里,你真的没一点印象了?” 苏宜疑惑了,7月8日,厨房?她喃喃地念着这个词,一种遥远又熟悉的隐约,不安的信号突然窜进她心上。像十二点的钟摆在脑袋里叮咚地敲了一下。 她侧着头,木然地盯着自己的右手,在眼前慢慢翻转着——指头染上了咏恩的血,渗到了指甲里。她细细地看着,渐渐地眼前出现一片模糊的景像——大片的鲜血从在料理台上漫下来,流在她的膝盖上,耳边的哀嚎,哭喊……她打了个寒颤,胃里涌起一种恶心的膻味,脑袋里嗡嗡地响起来,像是被撕裂了般疼痛。 她捂着耳朵尖叫了一声,然后吼道:“别跟我废话,是你把他抓走了。……你的意思是,他死了?你已经杀了他?” 她完全神智不清了!霍景犹豫了,脑子飞快地运转着,权衡着利与弊,终于一咬牙,冷静地回答道:“不,他还活着。” 苏宜放心了,把咏恩推到一边,说道:“带他来见我。” 霍景一口答应下来,他屏住呼吸,紧张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却根本丝毫没听到咏恩说话。他说:“你把电话给咏恩,我要听到她的声音,知道她没事,才能按你说的去做。” 苏宜满不在乎地推了咏恩一把:“没死就过来接电话。” 咏恩缓缓伸手,接过电话,轻轻的喂了一声。 霍景听到咏恩的有气无力的说话声时,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揪得死死的。大半年了,终于听到她的声音了。虽然是隔着电话线,但他还是因为激动、紧张而手都颤抖动起来,他紧紧地撑住栏杆,望着那绿色的湖面,轻声问:“咏恩,你怎么样,很疼……是不是?” 听到霍景的声音,听到他呼唤她的名字,不由得百感交集,咏恩动了动干涩的嘴唇,说道:“……还好。你放了郑南,好不好?” 自己都这样了,还担心别人。霍景说:“咏恩,答应我一定要挺住!我很快就来救你了。” 咏恩抹掉腮边的血,强打起精神说:“麻烦你叫芝芝跟我家里打个电话,说我有点事耽搁了。如果这次我出什么事了,一定要等我爸爸手术3个月之后再跟他们说……” 显然,这些话是遗言。 霍景越听越难受,打断了她的话:“咏恩,别说了!听我的话,不要怕,不要和这疯子争吵,不要听她说什么。我会来救你的,不会让你有事的。撑住!……我们要一起看我们的孩子出生。以后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我爱你,一直都是!你给我一个恕罪的机会,好不好?” 我爱你,她终究是得到他亲口承认了,会不会太晚了? 此情此景不由地让人伤感和绝望,这些话深深地刺激了她的泪腺,她低下头,泪如泉涌。 话还没有说完,苏宜就把电话抢了过去。 霍景咬着牙,气得一拳砸在栏干上,他强忍住自己的愤怒对苏宜说:“告诉我地址,我带郑南来见你。你要是动了咏恩,你也别想再见到郑南了。” 苏宜站直了身子,哼了一声,说道:“你当我是傻子!我告诉你地址,下一秒你就派人,派你的走狗康木过来把这里围了,好杀掉我。我是不会上你的当的。听着,你带着郑南,去郑南家花园里的那个电话亭里等我的电话。到时我会告诉你怎么走。我所在的地方可以清楚的看到你,如果你带了第三个人,或者我发现附近有什么可疑的人,只要感觉情况不对,我立马杀了这个女人。” 霍景觉得问题相当棘手,郑南早已经死了。他怎么死的,苏宜应该知道的很清楚。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人带去见苏宜?这个女人精神分裂之后,事情在她脑袋里都颠三倒四的了。这疯女人还狡猾的很,各方面不利她的因素都想到了。指定地面的地点在郑南家门口,她肯定是躲在隐密的某一处,要清楚地看着他把郑南带来,才会同他见面,他才能看到咏恩。这无疑是个很大的难题! 如果早一小时知道苏宜在郑南家附近的话,事情就会好办的多。或许可以拖一拖,让康木去那边侦查一番,然后把所有人马不动声色地部署好,一举把苏宜擒住,直接往精神病院送,不管苏家同不同意。但现在不能等了,咏恩有危险。他怕再晚一些,咏恩会被苏宜折腾死。她怀有身孕,人是那么脆弱……想到她就让人痛心,他急得要发疯了!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可受苦的为什么是咏恩! 霍景抽着烟,踌躇着在阳台上踱着步,看着远处逐渐发白的天空。终于发现了现在的有利条件:天还没有完全亮。冬日的清晨一般都是这样,七点钟之前天色都灰蒙蒙的,起着浓浓的雾,人走在在雾里很模糊,根本就看不清楚。 这样一想,霍景就有了主意了。 ------------ 74.你的手染满鲜血2 康木在楼下等他。自咏恩走后,霍景一直就住在湖边别墅,夜夜睡在咏恩住过的房间里。咏恩遗落了几本书,唯那本《我的名字叫红》里插了一张腰封裁成的书签。他知道她喜欢的就是细密画家黑与谢库瑞的爱情。十六年后的相遇那三章,她翻了很多遍。那一段日子,也许她对爱情抱有很大的期望。所以,他也翻了很多遍,甚至感觉到书里渗透了她指尖的香气。 睡在她的床,闻着枕间遗落的秀发的香气——回忆起他曾经是如何热烈的吻她。她曾在他臂弯里,泪光闪闪地仰望着他,眉宇间有微微的痛苦,有绵长的忧愁……这种情愫萦绕在他脑海里,让他整夜都睡不着觉。 明明知道她是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他却把她伤害得遍体鳞伤……得到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他后悔了,这一次,他要让所有的事都还原。他要照顾、爱护她一辈,不能让她再受任何的伤害。 苏宜挂了电话后,心里异常地兴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在逃出来后,思路一直很混乱,虽说知道要找郑南,却不知从哪开始。现在所有的道路都清楚了。她 在门边把要快要晕厥的咏恩抓起来,说道:“走,跟我出去。” 咏恩费力地挣开眼睛,问道:“去哪?” 苏宜叉着腰,冷冷地说道:“去哪由得你选么!我很快可以见到郑南了。坦白跟你说吧,等我见到郑南之后,我就会杀了你。霍景以为可以救你,哈哈……这次他自己也活不成了。我一定会要了他的命!别怨我,你和霍景勾搭成奸,都该死!” 咏恩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狰狞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脸,开始为霍景担心起来——他也是该接受惩罚的,但不该死。但他明知有危险,还是要亲自来救她,她感到一种荒诞的安慰。 看来,这一切要往更疯狂的方向发展了。 苏宜挽住她的胳膊,把枪抵在她的胸口,一边利落地打开了锁。就像来时一样,威胁她不要东张西望,不要开口说话,两人安静地出了宾馆的大门。时钟才走到六点钟,通霄值班的服务员在宾馆的大厅里打着瞌睡。四周静悄悄的,所有人还处在沉沉的睡眠当中,连脚步声都听不到。咏恩精疲力竭,麻木地拖着步子像个木偶似的被苏宜挟持着在马路上走着。只要苏宜一松手,她绝对会晕倒在马路上,简直是生不如死的煎熬感觉。 十分钟后,她俩走到了郑南家对面的那条大马路,来到路边的一幢大楼前停下。面前是一间20平方米的台式面包店,还未营业,隔壁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苏宜要了杯速溶的雀巢咖啡和两块火腿三明治,塞给咏恩一块。狼吞虎咽地吃完后,便从面包店旁边的楼梯上去。二楼和三楼是家台球馆,从厚厚的门帘里传出“砰砰”撞球的声音和男人大声骂粗话的嘻笑声。四楼便是家网络会所,大门敞开着,三个营业员正戴着耳塞在柜台上哼着歌儿。咏恩就算要呼救,恐怕他们也听不到。 苏宜把她拉到顶楼。 顶楼原本是锁着的,早在两天前,苏宜就用枪把锁打开了。这里原先是个浪漫的露天茶馆。顶上搭着的仿草棚蓑草的顶还在,颜色也未褪去,只是底下的檀香桌椅全搬空了。中心渔翁的木质雕塑也搬走了,还遗着底座。围着白色栏杆串着的彩灯还遗留了一两根。靠墙的大片如藤蔓的密密麻麻的蔷薇花,已经干得像女人的头发。咏恩和郑南在这里喝过一次茶。那一天,因为咏恩由茶叶扯到结婚的事上,弄得郑南把茶杯一掷,便走了。他最反感女人逼婚。 苏宜把门锁紧,熟稔地找了个破椅子靠着栏杆坐着。她来过不止一次了,站在阳台下,远远地可以看到郑南家客厅的窗口,可以轻松地盯着花园里的一举一动。路上行人非常少,只偶尔有汽车过去。她对这一切极满意,得意地点燃了一根烟,悠悠地吞云吐雾起来。 苏宜看着咏恩低垂着头,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坐在雕塑底座上,便朝她扔了根烟过去:“振作点。反正你等会儿要死了,不就是一分钟的事,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咏恩说:“既然郑南还活着,你为什么要杀霍景?你就这么恨我们?” 苏宜叼着烟,冷冷地睥睨了她一眼:“我们过得很惨,你知道么?我从嫁给霍景开始,他就没给过好日子给我过。我和郑南不逃到国外去,只有死路一条!郑南要留下来,他绝对会要了郑南的命。……我们在国外生活得一点都不好,时时刻刻在提防霍景找来。他不敢杀我,跟我们玩猫鼠游戏,派私家侦探时不时来威胁我们,害得我们三四天就要搬一次家……在我流产时,他又把郑南给抓走了!至于你么,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别跟我装可怜!以前,一天到晚要逼着郑南和你结婚,一转眼,就搭上了霍景!当然,我早看你不顺眼了。你死了,也是活该!” 咏恩冷笑道:“你以为杀了人,报了仇,就可以一世无忧么?” 苏宜此时的思路异常清楚,精神比任何时候都好。她大手一挥,把烟狠狠地搌碎,扔到楼下:“只要杀了霍景我就安心了,我做梦都梦见这个狗娘养的拿枪指着我。我被他关在地下室里,活得简直半人半鬼。都死过一次了,我还怕什么,别的我什么都不管。”她看着咏恩:“我倒想问你,他这样一个禽兽,王八蛋,你怎么会和他搞到一起去的,你爱他?” 咏恩茫茫然地望着空中的雾,说道:“我是爱他。” 苏宜哈哈大笑,全身都在发着抖:“爱?我操!所以呀,你真该死!这句遗言,等会儿留着跟那个狗娘养的讲吧!” 说着她站起来,扶着栏杆往下眺望。看着看着,身子慢慢挺直了,握在手枪上的手指越收越紧,因为太用力而令指关节发白。她回过身来,神色冷峻地扫了咏恩一眼,不动声色地把手枪的保险拴打开。里面的子弹只有三颗了,她从妈妈的保镖手里偷到这把枪时,开心得吻了吻枪。除了一颗子弹用于开锁,其它的都没舍得用,太珍贵了!这全要留给霍景的。可惜,今天还要分一颗给黎咏恩。但要见到郑南了,她不介意慷慨一点。 ------------ 75.楼顶天台的枪声 他们已经来了! 苏宜站起身来,愤恨地咬住唇,屏住气息扶住手腕把枪放平,眯起眼睛,一点点瞄准了远处那个黑色风衣的男人。错不了的,他们已经站在了郑南家门口花园中心的那个电话亭。果然只有两个人前来。花园四周还没有行人,安静地可以听到树上枯叶扑籁着地掉下来的声音。 苏宜只放了三次空枪,因为这不在她的射程之内,而且她分不清哪个是郑南。隔那么远,在浓雾中,他们俩的样子都很模糊,依稀可以看到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黑色大风衣,风衣的领子很高,竖起来,遮住了半张脸,更何况还戴着一顶压到眉心的帽子。 郑南同她在国外生活时,穿的就是这样的衣服。他也是从那时候喜欢戴黑帽子的。他说过,这样让他有安全感一点。她便笑话他,你再拿个烟斗,就像个神秘侦探一样。 霍景也穿成这样是让她分辨不清吧。他果然爱耍名堂,但她姑且不计较这么多了,反正等会儿会让他死得很惨烈的。如果时间合适的话,她会乐意把他的头割下来一点点擦她的鞋。 咏恩坐在双手抱着膝盖,闭着眼睛打瞌睡。耳边里依稀听到:霍景来了!他真的来救她了。知道他很在乎她,咏恩心里有种凄楚的满足。 苏宜又认真地盯了咏恩一眼,像在确认她还有没有体力跑掉——她不想在关键时候出问题。接着她拨通了花园中心公用电话亭的电话。用的是一个新号码,咏恩的手机已被她丢到马桶里去了——她知道霍景怕会给手机定位。 电话通了。霍景不紧不慢地摘下话筒,说:“你在哪里?” 苏宜说:“雾太大,又隔那么远,我怎么知道你身边站着的是不是郑南,让他接电话,快!”霍景拿着话筒,视线往四周的高楼看去,希望可以早发现她们的一点踪迹。他知道这也是徒劳,而且自己也许已落入苏宜的射程之内了。他历经不少大风大浪,为许多重要事在一瞬间做出过决策,早磨练成了处变不惊的沉稳个性,他此刻也能很好地保持冷静。他说:“好,等着。” 一分钟后,苏宜在嘶嘶的电话里听到郑南略带鼻音的声音,语速很快:“苏宜,你在哪……”一句话没说完,话筒就被人抢过去了。霍景接着说:“你们可以见面再细聊。” 这是先前剪辑好的录音。霍景派人一直对他们有跟踪,录音,视频一应俱全。其实别说是声音,就连郑南信用卡的签名,他也让人模仿出来了。不然怎么能把他们的钱一点点拿掉呢。 郑南!?苏宜的脑袋又开始疼,像有个钻子往里打洞。又猛地钻进郑南的一些事来,零零碎碎的。在昏暗的楼梯口,郑南凶神恶煞地冲她大叫:“疯子,你去死,别烦我!”他也说过:“我们要一起走下去,我要爱你一辈子。”记忆又开始混乱地交叠,脑袋里头有此起彼伏的杂音不停地吵着,闹着,让她相当地难受。 苏宜猛拍脑袋,大吼一声:“别吵了!”她拿起电话,怒气冲冲地说道:“别耍花样,带郑南上来。听着,从花园的小径往前一直走,走到马路的尽头。少废话,先走——!” 那是一条相反的路,并不通往这顶楼的茶馆。 她指示着他们从这附近绕出去,又折回来,走重复的路,走了近二十分钟,就是不到目的地来。她是想耗时间,耗他们的体力,且看一下是否真的有人跟踪。霍景对她说:“我无所谓,时间拖得越久,对你就越不利。你家人很快就会找到你,把你送进疯人院,医生们会给你这种危险病人穿背后双排扣的紧身衣成天捆在床上,任他们宰割。” 苏宜被他的话吓到了,没有接话。 霍景接着说:“我已经跟他们打了电话,你的时间有限!你自己权衡一下!”他顿了顿:“给你1分钟时间考虑:现在会面,不然我带他马上走。我犯不着为一个女人受你摆布!你真敢杀她就动手——我阻止不了,但绝对会让你们俩给她陪葬。” 苏宜开始惶恐不安了。半晌,她说:“照原路返回。” 霍景松了口气。 十分钟后,他们已按照指示到了那家便利店的门口。踏上楼梯时,霍景有点紧张了,他身旁的这个人,除衣服之外,与郑南没一点相似之处,一见面就会拆穿。他们只有一秒钟的机会,就是在苏宜开门的一瞬间,一枪就击中她。 在霍景敲响茶馆的大门时,苏宜又改变主意了:“你让郑南下楼,直到看到他站到草坪里,我才会开门。” 铁门钝厚的锁开始转动了。霍景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咏恩。苏宜贴在咏恩身后,把她作为人肉盾牌——左手紧紧地箍住她的脖子,右手握枪顶着她的太阳穴,整个人小心翼翼地藏在她背后,只在她脖子间露出一双狡诈的小眼睛。 霍景把帽子摘下来,看着咏恩。 这算是大半年后的第一次见面了,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内心汹涌澎湃,却什么也没说,只平静地看着她……她的未来,他们的孩子。他可以用任何代价去换。 ——咏恩的脸色惨白,无一点神采,就像从重症病房中强硬拖出来的一个正在梦游的病人。特别是在露天的天台中,她整个人拢在一层白雾中,脸犹其白的可怕,顺着额角有一条暗红血迹直爬到腮边,让他觉得触目惊心。 他的眸光定在她的脸庞,心里绞痛,却只用坚定的目光暗暗鼓励她坚持住。咏恩能读懂他的眼神,回应地点了点头。 苏宜抵住咏恩太阳穴的手动了动,朝霍景喝道:“那个人根本就不是郑南,你以为能骗过我?他站在楼下时,我就发现了。” 霍景说:“你还没记起来?” 苏宜又感觉到脑袋的杂音了,她愤恨地截住他的话:“够了!听着,把外套脱下来放地上,衣服口袋里鼓鼓的是什么?把手机拿过来!还有枪!所有东西都要拿出来,还有,把门锁上。对,第二道铁栓也要锁上。好,面朝我,举起双手!” 苏宜命令咏恩蹲下去,把霍景放地上的东西拣起来,所有对她有威胁的东西都给清除掉了。手机被砸碎了,枪也丢到那个蔷薇花的枯枝丛中去了。这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说:“霍景没想到你也有今天!我们旧帐新帐一并算!现在门也锁死了,我姑且陪你们玩玩!”她举起枪,瞄了瞄霍景,又戳了戳咏恩的脑袋:“我不想多废话。说吧,你们俩谁先死?或者一起?当然啦,结果都一样,反正都会死的,我只是不想让你们太痛快,也想瞧瞧你们这狗男女有多少感情。你们大可以骟情一点。” 霍景平静地说:“所有的事都应该我一个人来承担,跟咏恩无关。我拿我的命来让你解恨,你放了她。” 苏宜哈哈大笑:“说得不错呀。可是,你就死一次还解不了恨呢!看你这么有担当——这样吧,从这个楼上头朝下跳下去,要是死状不错,让我觉得爽的话,我再考虑一下要不要放了她。” 咏恩在苏宜的手中挣扎起来,大声疾呼:“不要!霍景你不要这样做!” 苏宜一手揪住咏恩的头发,往后狠狠地一扯,咬牙切齿地说:“不舍得?好,那你上吧。走啊,我会推你一把的。别哭哭啼啼,没用!你先前不是说爱他吗,有多爱?证明一下。” 霍景怒斥道:“够了!别为难她,让我来。” 咏恩忍不住哭了:“霍景……”霍景对她轻轻地打了个停的手势,说:“咏恩,不要哭……对不起,我连累你了。我欠你的很多,这辈子可能也没办法补偿你了。记住,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说完,他不紧不慢往栏杆走去。栏杆很近,这个高大冷峻的男人平静地站在那里,就如平常一样镇定,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不,霍景,不要!……要死,我们一起。”眼睁睁地看着霍景要跳楼了,这种巨大的震荡几乎要超出她的承受力!不可以,绝对不可以看着他在她面前死去!她全身的血液哗啦啦地涌上脑袋来,就像喝了烈酒似的,情绪汹涌澎湃,几乎让人发疯了。他肯为了她死,她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这一刻,她真的发了疯了,尖叫起来制止霍景,然后拼尽全身力气挣扎起来。疯狂的人爆发力也是很可怕的,尽管她全身乏力,且脖子被苏宜勒得死死的,但她似被人猛地激活了求生欲望——其实,这是求死的念头。她奋力地挣扎起来,手脚并用,用脚猛踩苏宜的脚,转身,抓住她的枪,迎着黑洞洞的枪口,吼道:“你开枪啊!开啊,我不怕!你这疯子!” 苏宜觉得咏恩突然像鬼附身了似的,握枪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她咬牙说:“好!” 电光火石间,霍景已冲了过来。他的肩膀猛地朝苏宜的手上一撞……砰地一声,苏宜开了枪,终于开了,她等了多日了!在这寂静的天台间像发了个大炸弹似的,仿佛整栋楼都在轰轰作响,在雾中更有着绵长的尾音。远处的那棵梧桐树下的鸡爪子一样的枯叶就猛地掉了两片下来。 声音过后,咏恩只觉得身子一歪,几乎快要晕倒了。 所幸,枪被一撞,打偏了一点,打中的是栏杆。声音震耳欲聋,咏恩几乎吓晕了。刚刚顶着枪口的勇气也散去了,她害怕地全身都是汗,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霍景和苏宜犹在搏斗。苏宜再厉害,毕竟女人的力气有限,更何况霍景已近在她身边来了。他很快就制住了苏宜的手腕,全身的力气集中在手上,几乎把她的骨头捏到要碎裂。苏宜嘴上咬出血来,脸上的肌肉抽动着,越来越吃不住这种痛。那把可怕的手枪在她的手里一点、一点地偏下去,最后终于“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霍景利落地拣起了枪,下一秒已顶住了苏宜的额头——局势终于反转过来了。 苏宜冷笑道:“你不敢杀我的,苏家的人不会放过你。” 霍景目光里射出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自卫杀人!夫妻一场,你闭眼吧。” 他慢慢地扣动了扳机……咏恩急得从地上爬起来,说道:“霍景,放手!你不要伤害她!”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不松手。咏恩双手抱住他的手摇了摇,哽咽着说:“她杀你,你再来杀她,你们俩又有什么区别?放手!霍景,她都已经疯了!你杀了她有什么意义?你就算替我们的孩子积点德好吗?……听着,你要敢杀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霍景看着咏恩痛心疾首的样子,手终于松了下来。咏恩把他的手一点点压下去,顺势把枪抽了出来放在手里,轻声说:“带我走,好不好?我很累、很累了!天,不知道宝宝会不会有事,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带我走!”霍景怜惜地拥她入怀,感觉身体轻得像羽毛,而且一直在发抖,恐怕就要晕倒了。他才发现自己也很冷,但全身上下全被汗湿透了。 “苏宜,看在咏恩的份上,我饶你一次。”霍景为刚刚的愤怒与失控感到有点内疚——他应该先安抚好咏恩。他抱紧了咏恩,说道:“宝宝不会有事的,我们走。”他弯腰拣起地上的黑色风衣,披上。就在转身的一瞬间,呆若木鸡的苏宜便扑了上来。她双手把咏恩手边的枪抢了过去。咏恩是把枪倒拿在手里的,只握住了枪管的一头,根本就没用什么力握住。她根本没想到苏宜事到如今还是不死心。但现在却晚了,苏宜这次不再犹豫,枪一到手里,她顺势瞄准了咏恩,说道:“可怜我是吧?你去死。”她恶狠狠地扣动了扳机……就在这关键的时候,霍景没有多一秒的思考,便冲上去,往前一拦,展开双臂,把咏恩掩在身后,结结实实地堵住了枪口……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这一切仿佛是不真实的。虽然是站在霍景的后面,咏恩仍然能感觉到子弹穿透人身体带来的强大震撼力,震得人仿佛魂飞魄散了。霍景也没承受得住,猛地退后了几步,直往后倒,像座大山似的倒了下来。咏恩和他一起扑倒在地,她像被吓傻了,竭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声音未消失之前,又是一声巨响。只不过,这一次声音却是来自门外。已经有人来了…… ------------ 76.告诉我他会死吗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咏恩全没感觉了:在这紧急的时刻,他们怎么打开门冲进来,在苏宜在发狂的嘶叫声中扼住她的手腕,把她制服在地上,从而控制住这灾难性的局面,已全都没感觉了。她的脑袋受了巨大的震荡与冲击,眼前所有的事物全都自动模糊掉,只有霍景——他在她身旁,手捂着胸口,半睁着眼睛看着她,嘴唇微张,却气若游丝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的眼皮每动一下都要费上很大的力气,呼吸声沉重得就像胸口压了块巨石,一次比一次拖得长。脸色苍白如同打了白蜡,嘴唇已经完全失去了颜色。事情才发生不到三分钟,这一刻他躺在地上,已经有了濒临死亡的迹相。那样一个终日强毅如角斗士一样的男人此刻都已没办法握住她的手了。 “霍景!” 咏恩心乱如麻地跪在地上,头中“嗡”的一响,似乎全部的血液都涌进了大脑里。她悲恸地摇着头,对着霍景反反复复地说:“不可能的……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这是不真实的……一定是在梦里!她颤抖着握住他冰冷的手,抽出的脖子上的围巾盲目地去堵去擦拭那个伤口——骇人的伤口似刚挖开的泉眼,汩汩地从他的胸口涌出来,把她的围巾染得鲜红,把她手指的白色一点点吞掉。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机械地动着,只觉得着手指越来越粘,越堵心里越慌张,越恐惧。因为他的鼻子里、嘴角边也涌出血来。她从来没有触过这么多的血,那么触目惊心的红色。只眼睁睁地看着、触着这粘上手指的血,却没有一点办法去阻止……霍景的轻微的声音回旋在她耳畔:“咏恩……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雾已经散去一些了。阳光从云层中透出一点光线来,慢慢爬上这白色的屋顶,在天台的素水泥地面投下淡淡的白光。樟树的零落的几片树叶在阳光的映照下片片闪烁,可温度依然寒冷,每呼吸一下都有白汽。楼下已是人声鼎沸,四面八方看热闹的人已经汇集在楼下,仰头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这楼顶剧烈的枪声是如何的不寻常,伴着慢慢从远处而来的救护车鸣笛声——现场已混乱、嘈杂、无序得如同发生了大地震。 咏恩是被人强硬地拖起来的。她几乎是崩溃了,霍景已经渐渐失去了知觉了,她还像疯了似地还在扑在他身上,不让任何人靠近。康木用双臂奋力地锁住她的肩膀,把她拉到后面来:“黎小姐,冷静点!”穿白色制服的急护人员已经赶上楼来了,围着霍景做了急救措施,咏恩听到他们低声说:脉搏:120次/分, 血压:6KPa。血压低,脉搏微弱,周围血管损失,极重度休克……他们做了初步的防通气障碍,止血包扎,便用担架把他抬下楼去了。咏恩挣扎要追上去,却被康木拉得死死地,看着霍景眼睛紧闭躺在担架上,却也不知道他是生是死! 康木脱下大衣裹在咏恩身上,搀扶她下楼。她摇着他的手臂哭着问:“告诉我,霍景他会不会死?都是我的错,他要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这样……”;“不可以的,不可以的!他要当爸爸了,我不能让他死!万一……我怎么办?我的孩子怎么办?”康木说什么安慰的话她都听不进去,所有的声音,她都听不到了,只是踉踉跄跄追着担架往楼梯下走,盲目地往前追赶。康木几乎拉不住她了!她一定要赶上救护车,和霍景一起。康木也不敢用力拉她,看她的脚步越来越迟钝,神智越来越迷糊,握紧了她的手:“黎小姐,你怎么样?” “我没事,霍景他……”话还没有说完,咏恩已经开始全身发抖,头直冒冷汗,脚已经完全软得没有一丝力气,眼前的东西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暗,她的手没什么方向的向前一伸,身子软了,再也撑不住,晕过去了。 咏恩晕倒后,立马被送进了医院抢救。 她的脉动血压只有9千帕,是急性低血压——因休克、晕厥引起的血压突然下降。更令人担心的是,她又是怀孕中期,医生在一连串的检查后,怀疑她的低血压造成了胎儿缺血缺氧的宫内窘迫缩合症…… 她躺在手术台上,这简直恍惚的似个梦。医生来来回回地走过她跟前,晃来晃去的白影让她愈发迷糊。极端混乱的头脑中只回荡着霍景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却怎么睁不开眼睛,只茫目地寻找他所在的方向—— 尽管说来,对承受不了打击,精神脆弱的人来说,昏迷是一件好事。她可以暂时不用面对痛苦椎心的事,完全紧绷的精神可以稍微松弛一下,躲避一下心理的重压。天台的毁没性打击,痛苦得要让她的灵魂与肉体撕裂开来。即使在昏睡中,她也是抿紧了唇的,苍白的手指紧紧地抠着床单,脸上还有斑斑的泪痕,单薄瘦弱得让人心疼。 不知她在梦里是否舒服一点。 程城坐在她的床头,听着她咻咻,细细的鼻息,端详着咏恩苍白令人心碎的面容,把她的手指一点点抚平,握在手里,然后轻轻地放进被子里去。她睡了有两个多小时了,他怕惊醒她,在旁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觉得她是那样地轻柔,那样地脆弱、飘乎,就像风中的一片柳叶似的,真怕自己闭上眼一秒钟,她就凭空无故地被风吹走,消失不见了。 自在酒吧分别之后,他有半年多没有见到她了,再一次见面居然是在医院。这个女人已经承受了这么多可怕的伤害,而他只能看着。那一次,咏恩在他面前晕倒时,他就发誓要照顾她一辈子,不要让她受一点伤害。而现在,他却没有为她分担到一点痛苦。在这一场风暴中都来不及赶回来,只看着她静静地躺在医院里,面容憔悴。 医生跟程城谈咏恩的病情说:“她是因为过度疲劳和饥饿引起血糖低。经过胎心监护检查发现,胎心基数高,胎儿宫内缺氧。” 程城皱紧了眉,往房间里看了一眼,说道:“她在怀孕之前就好像也是低血糖的。现在会不会……流产?” 医生扶了扶眼镜,没有正面回答,只说:“让她连续吸氧一周,看能不能改善情况。但即使不会自动流产,低血糖会影响胎儿的脑发育。” 程城听了觉得难受——他听说过,胎儿如果严重脑缺氧,可能会导致脑瘫,那就只能选择提前终止妊娠。 真是祸不单行! 如果真要放弃孩子,咏恩就完了!他也没敢多想,只有急切地跟医生说,请无论如何要保住孩子安全健康! 医生走后,芝芝就跑到医院来了。她急躁地要命,一进门就扯住程城问咏恩的情况。程城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把她从病房里拉出来,大致说了一下病情。芝芝跺着脚说:“她妈妈已经过来这边了。她一下车就打电话给我,说要到医院来,我就把她带到我家里安顿着了,自己先来看看情况。咏恩这个样子不害家人担心死。” 程城说:“她妈妈怎么知道的?” 芝芝叹了口气,往走廊上看去:“这么大的事,都上新闻了!谁不知道!”她想到另外的事,突然又提高声调:“霍景呢,怎么样?听说他胸口中了一枪,伤了大动脉,现在……?” 程城手插进口袋里,惆怅地踱了几步说:“大姐,你是不是打算扯开嗓子喊得满世界都听得到,这么大声!一来就缠着我问个没停!……他还在抢救之中,我还不知道情况。” 芝芝伤感地摇头:“真是冤孽!好人没好报,咏恩为什么会遭这样的罪!那个苏宜人呢?” 程城说:“这女人……抓到警察局了,现在应该在做精神鉴定。据说,她还牵涉到另外一桩命案,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芝芝愤怒地说:“还会怎么样?就是进精神病院吧。疯子对危害行为不负任何刑事责任。这他妈的真不公道!咏恩和她什么仇啊,抢了咏恩的老公不止,还要……” 程城挥手制止住她的话。这些事一想起来就让人心情恶劣,他不愿意再继续讨论下去,说道:“我进去看咏恩了。她妈妈那边,你等明天早上咏恩状态好一点了,再带她来看。如果今天来,咏恩本来就累,难免还要费脑伤神去解释,去安慰妈妈。” 这男人果然是了解咏恩的。芝芝在咏恩床边趴了一会,见她还没有醒,便和程城告别说:“咏恩就拜托你照顾了,我到晚上再来看她。我现在赶紧回去安顿她妈妈去。” 程城心烦意乱地在楼梯口抽了一会烟,空荡荡的楼梯口连咳漱一声都有回声,如死一般沉寂。一会,听到哒哒的脚步声飞快地朝这边过来,来人站到他面前,低声说:“董事长已经过来了!” ------------ 77.被人遗忘的角落 爸爸来了。可霍景那边还没有结果!情况非常不容乐观!如果清楚地听到霍景的病情,自己还一直在养病的老爷子绝对会担心得心脏病发。医生说,子弹没有射中霍景的心脏,伤的是左前胸锁骨中三肋骨处,弹孔为直径5CM,为创伤性胸部气伤,心脏大血管损伤,随着呼吸就会溢血。并且心音遥远,左侧呼吸音消失,情况相当地危急! 所谓气胸就是,空气进入胸膜腔,引起肺脏压缩。发生气胸,一般死亡率在百分之七十。现霍景的肺部压缩了百分之五十,正在做胸部穿刺抽气手术,手术之后还要持续闭式引流72小时,直至胸膜裂口闭合,胸膜腔空气不能再进入,萎陷的肺组织重新膨胀,恢复换气功能之后,才能算恢复安全。 如今,谁也不知道霍景会不会醒过来,这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程城禁不住为他捏一把汗,心里希望一向坚强的他能挺过这一关。霍景为保护咏恩不顾一切的血性实在让他折服。 程城端详着咏恩,爱怜地拨开她额头的发丝,轻抚她的脸,看了一会,他便忍不住俯身去亲吻她的花瓣唇,可他的热唇还未触到她的脸,便想起什么似地停住了。他讷讷地抬起头来,看到窗口对面有只麻雀停在了一棵皂荚树上,嘶嘶地孤独地啼叫了一声,凄凉地展翅飞走了。他心里无端地伤感起来——终究是无缘啊,她不属于他。 他没再多想,抬脚大步往霍景的病房里走。 今儿真是一团糟啊。 他徒步穿过一段白得刺眼的空荡走廊,拐个弯,下了楼。这个民国时期建成的外资医院是依山而建的,空气中扑着清新的气息,窗外看得到院内起伏的小山坡,上面爬着一些绿茵茵的植物,生机勃勃的不似冬季的景色。住院部的格局很奇怪。特别是楼梯,呈笔直的之字形,长长的一段斜坡,没有阶梯直捅下去。到第二层,又猛地一个拐弯,又是一段斜坡。脚步声突突地在整个楼道里回响,回声让人心里犯困。 程城觉得很孤单。 还未到霍景的病房,已看到走廊上黑压压的一群人,一眼望去,走廊上一字排开全是穿黑西装的随行人员,连第二层也有人在候着。保镖们却格外的安静,每个人都面无表情,严阵以待,好像等着首长来阅兵似的。程城往窗外一看,楼下停车场里停了十多辆黑色汽车,有七八个保镖模样的人在广场里走动着,熟稔地四处察看。这栋楼已经被封锁了,不知道是为抵挡媒体采访还是保护霍家人。 也不知道霍家来了多少人,但看这排场很大,气氛让人觉得压抑。 程城走过时,不住地有人殷切地打着招呼。他心里有些反感,病人正在危难时候,这么多的人站在病房门口走来走去,这不是增加人的压力么!他冷着脸一直走到专用的病人家属休息室,发现里面坐得满满的,果真是霍家人几乎都来齐了。大家都在小声地说着话,百无聊赖的样子,却也不敢大声。只见老爷子抄着手,静静地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地眺望着远方。 程城一进来,便有人问:“那个女人怎么样,醒过来么?”那是霍景的伯母,一个肥脸的浑身珠光宝气的女人。 女人们对咏恩相当的好奇。霍家近二十年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大事了!霍家这第二代子弟,荒淫,不学无术的居多,他们一直认为成熟稳重的霍景算是最有能力最靠谱的家族继承人了,哪知做出的事更加荒唐无知——居然为一个女人去堵枪眼。要不是那个女人还在昏迷中,他们铁定当天就把她锁了,扔到西欧小国,一辈子不能回乡——她的命几斤几两?居然把霍家继承人祸害成这样!她跟苏宜一样应该罪该万死。 看程城不回答,伯母又问道:“她几时出院?” 这时,一直沉默无言的老爷子回过头来,手一挥:“该干嘛的干嘛去!现在他还没有醒过来,你们别在这里添乱,都回去!”他的声音低沉,粗犷,喉节抖动得很厉害。语气稍加重一点,说话就像在咆哮一样。 这时,伯母又说:“我要在这里守着,万一……” 老爷子没说话,只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的寒意吓得她大气都不敢出。休息室里的人全都鱼贯而出。房间里安静下来时,程城听见老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程城走过去,唤了一声:爸!”老爷子的样子苍老许多了,威严犹在,浑身上下却是抖不去的疲惫。 程城有三个多月没有同他见面了。那一次,他单刀直入地跟老爷子讲:他一定要离开中江集团,回加拿大。当时,老爷子气得浑身发抖,拿起边上的高尔夫曲棍打算狠揍他一顿,被身边的秘书给拉住了。他的心脏病跟性子暴躁是分不开,即使因病昏倒过几次还是脾气不改。结果,程城按照和霍景的协议,还是辞去了总裁职位,把百分之三十的中江股票全抛售出去,与中江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害得父亲又气了一场,他没回加拿大,但一直不敢同父亲见面。 老爷子抬头看着程城,问道:“你的新公司怎么样了?” 程城一时不知道他的用意是什么,只老实的回答:“已步入正轨。现在正同新加坡的AK……” 老爷子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简单地说:“早结业或者并入中江。我需要你回来。集团很多的事需要人去打理。今早这个消息一传出去,股市都有震荡。” 程城只觉得霍家人冷酷至极,人还未死,却已在安排后事了。他还在犹豫着,老爷子已猛地一掌拍在茶几上,震得那几只水杯都要飞了起来。他吓了一跳,发现老爷子的眼角有潮气,却愤怒地涨红了脸,紧盯着他:“原先还指望你们能把集团的事业扩大起来,结果一个个都不成器!为个女人,两兄弟闹足一年,现在居然还躺进了医院!你们都想气死我不成!” 原来他都知道。程城安慰道:“爸!霍景没事的。子弹又没有打中心脏。” 这话似乎让老爷子更痛心了,他的眼角的潮气扩散开去,喉节动了动,半晌,才慢慢地说:“我知道他一定会醒过来的!他是我霍应台的儿子,什么风波没见过!我交代的很多事他还没有替我去办,他敢死?!”他顿了顿:“听着,你先替你哥把集团的事担一担!” 程城答应下来了。老爷子又想起一回事来:“那个女人怎么样?” 听这口气不对,程城怀疑老爷子会迁怒咏恩,便说道:“她还没醒,但是肚子里的孩子应该可以保住。” 老爷子的语气略有惊奇:“她怀的真是你哥的孩子?” 得到程城肯定的答覆,老爷子到底是觉得有孙子抱了,果然宽心了很多。思忖了一会,郑重地交待:“去请几个专门护理孕妇的护士来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千万不要让孩子有什么闪失!”他意味深长地盯着程城:“你就不必老在那里转悠了,免得惹人说闲话!……你也不小了,你们兄弟俩纠缠了一年的蠢事该结束了!你要是稍有点孝心的话,就早点找个女人结婚成家。老这样糊里糊涂的,先别说我,你妈在下面怎么放得下心?” 妈妈也确实担心过这方面。她认为男人太过英俊是件坏事,容易骄傲、放纵自己。在温哥华时初次见面时,她就交待他:以后结了婚要对身边的人负责,不要像你爸爸那样三妻四妾,毁人一生。 程城孝顺地点头应好。 一转身,他又去了咏恩的病房。 刚到门口,就接到管弦的电话,他说在住院部门口被保安给拦住了,楼下简直戒备森严。程城给保安部打了个电话,一会就看到管弦带着许俏上来了。程城开了新公司后,与弘点公司合作依旧密切,唯一不同的是,许俏代替了咏恩的职位。 咏恩还没有睡醒。他们仨站在走廊上聊了几句,程城也没什么心情应酬人。管弦推说有事先走了。许俏不肯走:“我想等咏恩醒来再走。” 程城看她一眼,觉得她有点殷切过头了。咏恩离开弘点很久了,和她关系不见得很亲密。当初,她让咏恩来约他,结果误会一场,两人还差点闹翻了。许俏被他看得脸红了,楚楚地垂着眸,伸手抽出床头的一枝玫瑰,一点点剥着叶子。一会,她没话找话:“如果,要是霍景也好了,孩子也出生了——他们俩会不会结婚?” “也许会——我不知道。” 许俏轻轻地‘唉’了一声:“那你和她……网上新闻的留言上都在祈祷他们俩能平安,终成眷属,他们的事很感人!其实,我希望咏恩能和你在一起。听管弦说过,你很爱很爱咏恩。” 程城不以为然:“你该走了。” 许俏把外间的一个保温壶提了进来:“你守了一天了,中饭还没有吃吧,我替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虾饺,那个饭店要先预订哩,还排了好长的队……” “许俏——节省时间做有回报的事。” 许俏不在意地笑笑:“我和你一样,有时候明知道投入是零回报,也义无反顾。” “要我再把那天的话重复一次?” “你拒绝我一千次,我还是同样的话。没关系的——我清楚你爱她,我会坚持到自己坚持不下去的一天。我只想待在你身边,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程城面无表情地把门打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时,病床上已经有了响动,咏恩醒了,一睁开眼就大声喊:“霍景!霍景在哪?带我去见他!”护士小姐急忙地制止她:“黎小姐,你还在输葡萄糖,不要乱动!”又听得“啪”的一声响,床头茶几上的花瓶杯子都给她扫了下来。碎玻璃的声音哗啦啦地一片响,护士小姐吓得直叫,病房里一片忙乱。程城走进去,看到咏恩正掀开了被子,咬着牙忍痛把腕上的针头给拔了出来,往床上一扔,正披头散发地爬下床。睡得太久了,走路都有点不稳,她从床上一脚踏空,幸亏他眼急手快抱住了她。 程城气坏了,把她抱到床上:“黎咏恩,你疯了!现在这个样子你打算去哪?” 咏恩气喘吁吁地挣扎着:“霍景!我要去找霍景!告诉我,他现在怎么样了?” 程城摇头:“他在做闭式引流,现在还在昏迷中。你别急,他醒过来了,他们会来告诉我们的。” 咏恩看着程城,泪水涟涟的央求:“闭式引流是什么?还在昏迷?这么久了呀。那我去看看好不好,带我去!求求你了!没看到他,我根本睡不着,没心思作别的事。” 程城掐住她的手腕,把她强硬的按在床上躺下,生气地说:“那你就连孩子都不顾了么?听着,医生说孩子有点缺氧,要你吸氧一周,你别说去看霍景,就是连床都不可以下。” 咏恩这才怔住,好像才想起孩子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情绪相当激动:“缺氧?宝宝还能保住么?” 程城略带威胁地说:“你要真关心霍景,就好好养胎!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就是要保你们母子的安全。你要是瞎折腾,连孩子都没保住,你怎么对得起他。躺下,快点。听话,把这瓶水吊完,说不定他就醒过来了。护士,麻烦你把加热的汤端过来。” 咏恩很听话地安静把汤喝完又躺下了,汤有点苦,但她还是喝得一滴不剩。程城又替她找来一个MP4,让她听歌久石让的钢琴曲入眠,总算把她安抚下来了。 睡了一小时之后,咏恩睁开眼发现程城已不在房间里,听得见隔间有人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音。他们在商量着什么,那男人粗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 一会,听到关门的声音,程城就走进来了。咏恩问道:“是不是郑凡?” 自郑南逃婚的那天起,咏恩与郑凡通过一次电话后就再无联络。而后,她的包被抢了,手机也丢了,郑凡想找她也没找到。 程城点头说:“关于郑南的事。我想,他现在来找你不合适,就没让他进来。” 咏恩睁大眼睛:“郑南……怎么了?” 程城摇摇头,手指在她额上轻轻地弹了一下,示意她闭上眼:“他的事等过两天再和你细说,好好睡一觉……什么也别想。” 他实在不愿意咏恩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很惊讶——郑南死了。早在三四个月以前就死了。但尸体在上个月才发现。因为住的是在美国租的别墅,租约半年,到中介公司来收房时打开房门时,才发现他死在厨房的料理台旁边。他中了两刀,一刀中了胃,第二刀准确无误地刺穿了心脏,痛苦没有在他身上拖太长时间。刀叉上的指纹跟苏宜的完全吻合。基本上结案了——郑南是被苏宜杀死的。尸检结果发现,他有吸毒一年……” ------------ 78.不被祝福的未来 咏恩闭上眼,睫毛像把小扇子似地盖在苍白的脸上,她喃喃地说:“他肯定出事了。不然郑凡也不会这个时候来找我。你告诉我吧——” 程城握住她的手说道:“我以为这么久了,你该忘了这个男人了。他实在不值得人去挂念。” 咏恩说:“我爱过他,恨过他,除去这些恩和怨,我们还有四五年的情分,我们还有些类似于亲情的东西,他永远不会是我仇人。其实,他所犯的错也是我们两个人共同产生的错。我所遭遇的困境也并不由他一手造成,我有选择的机会的,但没有对自己认真负责过,没有看清楚自己需要什么,一直以弱者的心态在盲目地被推着走。抱歉,我好像说远了。事到如今,我还是希望郑南好好的。可是……那种不好的预感已经在我心里很久了。他是不是……” 说完她心里一沉,又落泪了,这两天的眼泪仿佛流不尽似的。这种哭泣又是无声的,悲哀却透彻心扉。 程城见瞒不住她,便把郑南的事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可说得再淡,也是她的前夫过世了呀。苏宜杀死了郑南?!这世界真的疯了。咏恩想起苏宜在宾馆说的话:“我也有孩子的。郑南一定是被霍景洗脑了,所以才会把我从楼梯上推下去。我的孩子化作一滩血水,没了,全没了……” 他们私奔之后,竟是这样互相残忍地伤害对方?相爱的人竟然变成了仇人!那当初又何苦在一起呢?郑南,你这样做值不值得?咏恩目光呆滞,神情麻木——大概是因为这一周被苏宜挟持,又亲眼看见霍景胸口中枪,也算是从鬼门关边走了一遭,狠狠地受了一把生离死别的刺激。也对郑南的事也早有心理准备了。早在三个月以前,她就不断地梦到棺材,尸体。……郑南是不是有话跟她说? 程城跟她说什么,她也没有回答,只是眼角泛着泪光。她悲哀地想,人对于命运是不是真的难以左右?郑南真不应该是这样一个结局的,他有后悔过吗? 程城只觉得霍景的这一枪中的真冤枉。苏宜这个疯子亲手杀了郑南了,居然还问霍景来要人。郑南根本不在他手上,霍景还是硬着头皮去了。这两口子的恩怨结的可真深。 郑南和苏宜闹到今天的下场,由一对爱到不分彼此的情侣到一对互相残杀的怨偶,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自然,知情人少不了——霍景。作为一个局外人,一个精心布局的人,站在高处冷眼看着两只棋子的矛盾慢慢地升级、互相猜忌、关系由亲昵至水深火热,互相伤害。霍景为此嗤之以鼻,他们把夫妻一辈子俗气的争斗戏码在一年之内就演足了。他们的爱情,信任建立在什么东西上面? 这两个人其实如赌徒。那点感情比纸还脆弱,心却坚韧似铁,有一股无畏的勇气,竟然因一点无把握的爱豁出去了——亡命天涯。两人的共同点是冲动,好强,够狠。没有安全感,对人没有信任感。所以,伤害起对方来,也是势均力敌,谁也不会输谁。他们关系的崩溃,内在原因早已经够了,只需一点外在因素。 这一点外在因素,霍景也花了好几个月的功夫。他设了一个局,牢牢地困住了他们。他犹如一个知晓孩子们宿命的上帝,他乐意看着他们落入不见底的深渊。 当然,他却不知自己也处在一道迷惘的高墙之前。却是越走越远,远到永不可挽回! 霍景的意志力和影响力是很强大的。他这辈子的智慧很多的时候用在让人怎么屈服,怎么向他彻底投降。也许,到后来他会发觉赢了全世界,却永远失掉了自己最重的东西。当然,这个最重要的东西,不是指——他的命。 他在第二日的中午醒过来了。 医生说,胸部因火器伤而气胸,肺部压百分之五十,存活率只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他竟然是活过来了,他那可怜的肺组织重新膨胀起来,慢慢地恢复了换气功能。尽管脉搏非常微弱,整个人只余了一点点气息支撑着。那一日,亲戚们做起办后事的准备,也已经在谋划着财产的重新分配问题。可他还是醒过来了。后来回想起这一刻,他自嘲地跟咏恩说:“我醒来之前在梦里看到一道白光。或许,上帝是觉得我受得惩罚还不够。” 重症监护室打来电话时,程城还在陪咏恩说话。 她喃喃地讲郑南讲到哽咽,他抬手塞给她一颗糖。 甜得发腻的那种口味。她的血糖低,头晕现象明显。药又太苦,喝一点就反胃,一下子全呕出来,要难受许久。所以,他给她吃奶糖补充血糖,就像哄小孩似的,说话时随时往她嘴里塞一颗。奶糖腻了,换水果糖。有进来清理病房的护工误以为程城是咏恩老公,那么疼爱,那么细心,总以艳羡的目光看咏恩。 咏恩唉气叹气地看着糖,人参粥,直摇头:乱七八糟的东西要吃到什么时候去?孩子要是保住了,我的牙齿也完了。 程城也作唉叹状:“我听孕妇唠叨前夫,抱怨药太苦,糖难吃,要到什么时候?” 咏恩怔住,突然自省,一向忽视程城的感受,他的付出。所有的好却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半晌,缓缓道:“对不起……谢谢你。” 程城浅笑,笑容有些许落寞:“当初我向你求婚时,你也是这两句话答我。”他们之间发生的所有故事仿佛都可以用这两句话轻轻带过。她不是残忍,只是不爱他。可对感情无动于衷就是让人觉得残忍。看她内疚了,他又装若无其事:“你呀,说谢谢还不如给我省点事。” 这个男人的失落有点牵动她。咏恩默然。 程城抚过她的长发,调侃道:“你要谢我这个大善人的地方还很多。感情的事都是愿打愿挨。别这样愁眉苦脸,我没有向你追债。不过,你现在最大的债主不是我了。当然,我替你感到安慰。” 债主,霍景。想到他,全身都觉得疼痛。——他冷酷地伤害过她。他豪不犹豫不惜用生命来保护她。不论好的,坏的,给的通通是她生命中最沉甸最刻骨铭心的东西。叫她怎么能不爱他?如果没有这次险境,如果没有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呢,现在又会怎么样?其实,在海边的日子,她想过程城的问题——他很好,真的很好。 咏恩抬眸看着程城。 两人互相静静地看着。桌上玫瑰花的花香随着风在房间里游走,香味有点刺鼻了,让人难受得想把花扔掉。 这时,电话就在这时适时地插了进来。 程城说了一通之后挂断电话,看着咏恩:“他醒了。” 雨过天晴了。咏恩只觉得眼前倏地一亮,仿佛已经看到湿漉漉的天空里亮出彩虹来。她嘴角掀了揿,但什么都没说出来。欣喜却已经映在脸上了。样子却显得相当笨拙,揿开被子,迷迷糊糊地不知该先在床上站起来,还是先往床下找到鞋子,或是应该先披件外套。房间里暧气太足,她又太急躁,额上手心里直出冒汗来。 程城捉住她的手臂,说道:“他才刚醒,你不能去看他。”看咏恩有点困惑,依旧在急躁着,他耐心地解释道:“他刚脱离危险期,但不是太稳定。现在身体非常弱,不能动弹,更不宜激动。你要为他好,就先呆着。” 咏恩坐立不安,急切地问:“你现在就过去吗?”有些吞吐地加了一句:“……告诉他,我很好。” 程城说会的。然后打了个手势叫护士上前来,让她照顾咏恩喝药,便离开了。其实,去霍景的病房根本没机会交谈。他的醒来不过是心电图上恢复了稳定的波浪线,有了正常的呼吸,人却还是像在冬眠状态一样昏昏沉沉的。身体状态好的时候,他微微睁开眼睛,眨了眨,片刻又睡了过去。但父亲一直守在那里,程城怕他太疲劳,又情绪过于激动,不放心他,得时不时过去陪他说说话。 老爷果然是很激动,在病房里走来走去,把一帮护士,保姆支使得团团转,不亦乐乎。笑容满面时,威严犹在。他的脸上中依旧可以看出年轻时的一点漂亮。程城以前听妈妈说过,他的眉眼很像他爸,尤其是眼睛。眼睛轮廓很深,有点往上挑,聪慧狡黠带点桃花味,一动起气来,眼睛就像两片锋利的刀片,很吓人。 程城唤了声爸,在他身旁站定。老爷子略有些得意地说,我说过,他一定会醒来的!已是中饭时间,便吩咐保姆把中午送到病房里来。全是素菜,老爷子自嘲,一场病后过得像和尚一样了。两父子边吃边聊,从公司的运转,又扯到了程城的婚姻大事上来。大概老爷子真的老了,有些话重复了好几遍,在程城看来有些唠叨了。他说:“世伯家的小女儿,在上次家宴上见了你,很喜欢。你们可以交往一下,门当户对,合适的话,今年结婚了。” 他对她没什么印象,长辈们一谈就谈到结婚去了。他不适应豪门规则,也不想适应。沉默了一下,便拒绝。老爷子又重复地说起那个女孩的好。 他忍不住提醒道:“您倒忘了霍景的失败婚姻了。” 老爷子握住茶杯的手顿住,倒没有太生气:“你们一见长辈介绍对象就想到利益联姻!我有这么龌龊?当初,霍景才任总裁,我总有点不放心,明里暗里关键时候给他提个醒儿。他毕竟年纪轻,董事会那般人也有点起哄。所以他压力大,但又急功近利,要做点成绩出来。所以,苏家一提出合作入股,联姻,他就答应了。没想到会弄成今天这样。得了,你们爱谁谁谁,省得到头来又怪在我头上,我还想晚年安宁点。”说着,他的神色暗黯下来:“我只怕哪天眼一闭就过去了,还没有看你成家。我这一辈子已经够对不起你妈了!” 语气甚是伤感。提到婚姻,提到未来。不禁想起霍景和咏恩的未来,一切都已经很明朗了,几乎是定局了。他始终是个局外人。他能体会父亲的苦心,心里却异常的烦闷,说道:“放心,结婚有什么难!” 咏恩一整天都很开心。 程城还是陪着她。坐在旁边嘴上咬一根烟,握着打火机,打开,关掉又打开,看着蓝色如豆的火苗窜出来又消失,始终没有点燃烟。不能在病房里抽烟,对孕妇的影响很大。但心里仿佛罩着一重阴影,里头关着只鸽子似的,没完没了地扑腾扑腾的拍着翅膀,却没有方向没有着落的扰得人坐立不安,郁闷之极。 咏恩在三天后才见到霍景。 她对着镜子细心地把头发梳了又梳,用一根紫色的缎带束起来。在离开霍景的那一次,她把头发剪得极短,到如今终于又长成原来的模样。她的长发很美,发泽黑亮,柔顺,在灯光映出细腻的高光,头发软软地垂到肩边,衬着月光白的皮肤,这水灵的眼眸,柔弱中带点倔气,非常惹人爱。她对着镜子兀自笑了笑:三千烦恼丝!这一辈子都剪不断这爱的烦恼。 霍景见到她时,握紧了她的手,久久地凝望着。病房里极静,静得连心跳都听到到。清晨有些淡淡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落到霍景的身上,像一道道细微的金色光斑,像是蝴蝶的翅膀。冬季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霍景淡淡地笑着,眼神却清澈宁静,暧暧的呼吸拂动了她腮边的发。她的手还搁在他手里,温暧柔软。她脸色紽红,也微微笑着,慢慢地低下头去。 其实不过是平常的见面罢了,给当事人的感觉却是如梦如幻,如痴如醉。就像是跋山涉水,跨越荒漠,飘洋过海来会上这么珍贵的一面。 那的确是珍贵的。 所以看着她的笑颜,他心里又隐隐的生出疼来。 疼惜。 他拥她入怀,想讲句无创意的俗气话——从今以后,我们要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那样还不够,还有加上许多许多的约定: 妳不许偷偷地跑掉。 你绝不能再离开我。 妳只能爱我一个人。 你有事不能总藏着。 …… 咏恩的心里像细细密密地像绽开了大朵的烟花,如此地绚烂和幸福,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如今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美好,她甚至忘了询问有关于郑南的死的问题,霍景到底有知晓多少,还是有参与呢? ------------ 80.一生一世的诺言 结婚?咏恩心里咯了一下,淡淡地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理由?” 咏恩低头,手指在他的腕上把红绳子挑了挑,回答:“郑南才过世,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结婚。” 霍景顿了顿,不悦地问道:“为他戴孝三年?” “不,结婚的事明年再说。”咏恩想转移话题,柔声道:“你看——外面的雪多漂亮。” 霍景微蹙着眉,握住她的手稍用力了些:“他那样忘恩负义!再说,现在什么时代了,你这样做未免太可笑了。” 咏恩抬眸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坚决:“他还是有我值得尊重他的地方,并且我认为现在结婚太快了……霍景……别这样看着我,其实结不结婚对我来说,真的无所谓。上次的婚礼闹的笑话让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重新昭告亲友,我又结婚了,我实在还提不起这个勇气来……特别是前夫刚去世。” 霍景的眸光扫过她的脸,说道:“我以为结了婚会让你有安全感一点。” 咏恩淡淡一笑:“这么说其实是你缺乏安全感。你发现没有——结婚证,对我们没有一点约束力。” 她说的我们,除了指她和霍景,还有郑南,苏宜。大家照样正儿八紧地领了证,结了婚,可丝毫不影响各人的出轨,背叛和私奔。那样脆弱不堪的东西,又要让人大张旗鼓地去办,让许多不相干的人来热闹,她委实提不起兴致来。 她变了。不知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释然的,简直让人觉得有几分冷酷。霍景想起来,他毕竟还是深深地伤过她,伤口永远是摆在那里的。他略一沉思,语气放缓了些:“傻瓜!孩子都要生了,你卡着不结婚有什么意义?你回来了,不管发生什么,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未来会发生什么不可预知,但毕竟此刻还拥有他的怜惜与疼爱,爱情。未来再艰难,也值得拔山涉水一回。话题扯到宝宝上就变得轻松起来,她说:“我还真没想特意替你生宝宝呢——真是个意外。怀上了之后,又舍不得拿掉。” 意外,大概意指那日因为他喝醉了乱来,又忘记安全措施。霍景朗声而笑:“意外?我故意的!那天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咏恩讪讪地:“我说的意外是,医生说我营养不良气血不足,怀孕机率低,身体至少要调养许久才能怀上。” 霍景更是笑:“我懂了!你的意思是指我很厉害。”不能怀都怀上了,他岂不是很强?看咏恩笑红了脸,他揉揉她的长发,说道:“你也太自信了,不怕明年我改变主意不娶你了?现在是小别胜新婚,过蜜月期,你要抓紧机会。” 咏恩歪着脑袋看他,大眼睛微微一眨:“我恨嫁时期已经过了!你要那么快就改变主意,我更不能应该急了。” 霍景咦了一声,嘲笑她:“以前那个哭着说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的幽怨女人现在变滑头了,现在还懂在男人面前以退为进。” “霍景……你对我们的婚姻有信心吗?朝夕相对,两三年之后,两人互相看厌对方的面孔,生出厌恶,在不知不觉互相伤害,然后互相痛恨……”就如同郑南和苏宜一样,浓情渐变成火深火热的仇敌。 霍景剪断她的话,抚上她的额头:“咏恩,平常夫妻遇到的问题我们都会遇到。但我会尽力,因为我爱你,我这辈子不可能、也再没精力这样去爱一个女人。就像一艘船总要找个停驻的港口,我想停下来了。” 停下来——执子之手,与之携老。 咏恩终于拗不过霍景,元旦过后与他注册结婚。霍景依她的要求——没有婚礼,没有宴会,整个过程只有他们俩,只是电话告之亲近的亲友。那个红色印章”啪“地一声利索地盖下来,把两个人一辈子联系在了一起。她戴上霍景送的婚戒,聆听他一字一句说出关于一生一世的诺言。在教堂的十字架前,古老的钟声里深深地、深深地长吻。那一刻,犹如史诗般神圣。毕竟,他们走到一起是很不容易的。她心里酸酸地想哭,却没有哭出来,她想,大概自己是老了。 三月,天气乍寒还暧之际,医院住院部后花园的几株桃树上,粉色花瓣轻盈地盛开在枝头,风一吹,落下许多细碎的花瓣,像一阵细雨。 四号时,她腹疼,破水了。在待产房里睡了一天,肚子却没什么动静。医生检查说,羊水少点,但还算正常,可以顺产。第二日凌晨五点钟,又是剧烈的腹痛,20分钟疼一次。胎心监护结果却有些不正常了。医生问她,宝宝平时这个时候运动吗。她摇头说没有,也没意识到有什么危险。医生和霍景谈了一会儿。回来时,霍景面色有些凝重,握着她的手说:“咏恩,坚强点,你要上手术台了。”医生解释说:“必须剖腹产。羊水流掉的太多,宝宝可能有危险了……” 宝宝有危险!她听了当即就哭了。 不一会,护士把她脱了衣服抬到担架车上,推走了。霍景一直推着她,她躺在上面哭着过了一道又一道门,直到最后一道门,眼睁睁地看着霍景被挡在了门外。 剖腹手术。虽打了麻醉药,但她仍然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幸好,母子平安。 果真是个男孩,有六斤重,也不算太瘦。身上还沾着血污,一出来便哇哇大哭,哭声非常的响亮。咏恩筋皮力尽地躺在床上,微微抬眸看了宝宝一眼,便沉沉地睡过去了。累极了! 宝宝注册的名字就叫霍善铭。 一出生就有人在估算他的身价了。虽咏恩不一定会获得霍家上下的认可,但这个宝宝在爸爸霍景的护航下,拥有霍氏家族的继承权是不容置疑的,媒体笑称:这小孩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投胎真需要大技巧!而且宝宝对于霍家的兆头极好,头天中江的股价便涨了一倍。中江董事长霍应台在接受采访时,喜不自胜地说:“这小子——福星来到。” 霍景在产房里学着抱小孩,直抱出一身汗来,让咏恩笑了好久。他太紧张了,左抱,右抱,换了几次手,都觉得姿势不对,宝宝那么柔弱,生怕抱痛了他。黎妈妈在一旁耐心地指点他:“不要不敢抱,他比你想象中的要结实得多。但你格外小心的是,要扶起孩子的脑袋。先将一只手插入他的颈后,支撑脑袋,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背和臀部,撑起下半身。还有一种方法,把他放到肘弯处……” 霍景抱了一会终于是悟得要领了,十分欣喜,低头对着宝宝说:“宝宝快点叫爸爸……”宝宝抱起来很轻,额头宽阔,天平高,眼睛狭长,轮廓大方。两腮肥兜兜的像塞了两小鸡蛋,十分可爱。看眉眼就知道,以后长大了便是霍景的翻版。 宝宝看着他溜溜转,清新的眼睛像颗黑琉璃,微往上翘的嘴巴动了动。 霍景陶醉似地低头看了好一会,问道:“他好像想跟我说什么。” 咏恩说:“你把手指放到他的嘴边——” 霍景伸手一点宝宝的唇,一沾上,宝宝湿濡的舌头一探一探地开始舔,口水也流了一些出来,他很是困惑地问:“要给他舔手指?” “哎,说明他饿了!抱过来,给他喂奶了。” 霍景拿手绢悉心地替宝宝擦掉口水,递到咏恩身边,说道:“你真聪明。” 咏恩扑哧一笑:“是你有点笨——还要好好学学。” 宝宝还在怀里滋滋地咂巴着嘴吸着奶,很香甜的样子。 初次喂奶时,咏恩觉得很别扭,*涨得很大,宝宝在吸吮时一双眼睛瞅着她,那滋味甜丝丝的。吸了几天了,奶头就被宝宝吸得痛得不行,黎妈妈说都是这样的,要吸掉一层皮就不痛了! 房间里很安静,霍景和咏恩一齐认真地瞅着宝宝,初为父母,这种喜悦感觉哗啦啦全涌进心里来,心里就像鼓满风的帆,满满都是幸福。霍景说道:“他吃得挺贪的。” 咏恩抚着宝宝的脑袋,弯眉笑着调侃他:“当爸爸的感觉怎么样?” 霍景捏捏她的脸颊:“妙不可言!但刚刚挨了你骂——太笨了。” 那次霍景的婶婶来看咏恩,告诉她:“知道么,那天,霍景抱着襁袍里的孩子都掉眼泪了,你进手术室后,他紧了很久。他什么场面都见过了,就是没当过爸爸。可惜淑雯过世早啊,不然看看孙子多好。”淑雯是指霍景的妈妈,自他读高中时就因病过世了。家里的姨婆敏感得很,大概是听到家里的风声,知道咏恩以后的地位不可小觑,所以和她套套近乎。 咏恩笑霍景有点矫情:“才开始当然新鲜,等闻腻小孩的尿酸味就知道了!” 霍景抓住她的手,吻了吻:“咏恩,你给了我这么多,我应该用什么感谢你呢。” “说什么呢……我和善铭的命都是你救的!”咏恩垂眸看着粉嫩的宝宝,轻声说:“……善铭宝宝,你说是不是啊?你爸爸也付出很多呢,他把我们保护得很好。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和你爸爸一起照顾着你成长,看你如何学走路,学说话,长大……我们要一辈子都在一起。” 要一辈子都在一起。 现在是一家三口。 霍景从来没觉得生活这么宁静美好过。 咏恩在坐月子时,芝芝来看她。看着她每天吃五千块一剂的冬虫夏草补身,笑道:“嫁给资本家就是这样奢侈啊。”其实,除了喂奶,她并不算太辛苦。孩子有五个专业通中医护理的保姆日夜轮流照顾,霍家的长孙不容得任何闪失,孩子被呵护得像王子一样。 咏恩说:“唉,我差点命都没了。要不要给你瞧瞧我的剖腹伤口,吓死你!” 芝芝说:“哼!害得我和海安饨的老母鸡汤都拿不出手了。你的气色还真不错!” 咏恩笑了:“是么?医生说,一个月就可以回去了。我得赶紧订个瘦身计划才行。” 芝芝眨眨眼:“就想到瘦身?那是!赶紧变漂亮点守紧你们家霍景。” 霍景已出院去中江集团坐镇。养病大半年,整个人精神焕发,又恢复了以前那雄纠纠气昂昂的角斗士气势。棱角分明的脸中又因为带着一点笑容,显得刚柔并济,格外的有男人魅力。他每天来医院陪咏恩,病房里总是笑语声不断,夹着宝宝的燎亮的哭闹。霍景眼睛总是胶在咏恩身上,为了喂奶,她胸衣都没穿,丰满似桃,霍景在想入非非时,抱孩子也不太留神,经常会突然站起来:“坏了!衣服又被尿湿了!” 琐屑的生活也让人快乐。 善铭满月了。 咏恩跟霍景商量给孩子办满月酒一定要低调,再低调,所以只在霍家办了简单的宴会,只宴请少数的亲友。咏恩在这一天才看到程城。有三个月没有看到他了,他在喜气洋洋的氛围中,显得那样沉默寡言,格格不入。手还是喜欢插在口袋里,却没有了以前那样洒脱、不羁。眉眼紧簇着,像藏着重重的心事。这一次见面,程城只简单地跟她寒暄说:“恭喜!”眼睛却躲开她,只顾盯着她怀里的宝宝,拉起宝宝的小手在唇边亲了亲,笑着说:“善铭宝宝,笑一个给叔叔看呀。” 叔叔。 他对自己的称呼与位置非常的自觉。 咏恩讪讪地笑道:“你最近很忙?” 他点点头:是啊。 今时今日,谈话竟然有些别扭。然后他就抬起头来看她,静静地看着,有那么一秒失神。咏恩要跟他说什么,他像不愿意听似地,立马扭转了头走了。其实,咏恩也不知道说什么,说谢谢?对不起?语言竟那样苍白无力,找不到别的话来说。 喂过奶后,咏恩把宝宝交给保姆,一转身便又看程城。他递给她一杯纯牛奶。 霍家的家宴再简单,也不会太寒掺,来来去去的人也不少,亲戚们一聚头,端上一杯酒,咣当地一碰杯,相谈甚欢。话题毫不例外总会谈到中江的股价,新投资发展。近来,程城与霍景合力起来,把集团的业务打理得蒸蒸日上,令长辈信心大增。那一头,霍景已被董事老头们团团围住,正在眉飞色舞地讲着什么。 咏恩喝了一口牛奶,说道:“谢谢。” 程城与她站在阳台边上,背靠着栏杆,吹着傍晚徐徐的冷风。月亮已经出来了,轮廓有些模糊,身畔跟着一颗小小的星星。小时候,咏恩听爸爸说,这是伴月星。只要月亮在,它就一直在。小小的她也觉得奇妙,浪漫。现在看到星星,心里不由地生出很多感触来。 程城朝她趋近了一些,轻声问道:“咏恩,你现在觉得快乐吗?” 咏恩点头:“一切很理想。” 程城点燃一根烟,表情拢在了一层烟雾之中:“我猜——也是的。”说完,他咬着烟走了。 霍景来找咏恩。他熟稔地搂着她的腰,在她脸上吻了一下,问道:“发什么呆?程城跟你说什么?” 他明明坐在一堆人中做演讲的,却什么都看得很分明。这话倒也问得直接,不像是猜疑的样子。咏恩看着他说:“你呀——能说什么?你紧张什么?” 霍景眸中含笑,唇角微弯,把她的头发拂到肩后,说道:“我紧张什么!程城没有告诉你,他要结婚了。” 咏恩很是惊讶:“结婚?跟谁?” 霍景说:“好像姓许吧,以前跟你一个公司的。” 咏恩明白了,应该是许俏。许俏的背景也不简单,她父亲是开大型饰料材连锁超市的,各大城市都有他的品牌店。许俏满脑子浪漫思想,不愿受管束,不愿直接继承家业,反而在装潢公司里从画手绘图开始,自己打拼。 她一度追程城追得很疯狂。 程城终于是要结婚了。 ------------ 82.若真的想我幸福 放在鼠标上的手指猛地收紧了。显示屏上鼠标的箭头不受控制似地乱滑动起来,啪啪啪地弹出好多个广告窗口来,IE陷入一片混乱中。她突然觉得头痛,机械地把手慢慢松懈,抚上自己的额头,垂头,又慢慢地把自己的眼睛也捂上。 苏宜自杀了。 她应该觉得解恨才对。 她现在拥有的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差点毁在她手上。 她的QQ好友上线提示音也叫起来,是咚咚的敲门声。好一会,她摸索着腾出一只手来,直接把笔记本的电源关掉了。善铭又在那边哭闹起来。这小子每每哭起来都像卯足了劲似的,大概是扯开嗓子在唤人。四五个月了,这音色中慢慢掺了点沙哑,一哭,便吵得让整层楼的人坐立不安。这在霍景看来倒是个优点。声音响亮,中气十足,证明这小身体好得没话说。事实上,他确实连个咳嗽都很少有。倒也还让人省心,哭也不也是胡乱哭,只有饿了,渴了,要尿尿了才会哭。大体上也是个听话的宝宝。 保姆把善铭抱了过来。这胖兜兜的小脑袋一倚着妈妈的胸口,瞅着妈妈的脸,小嘴巴往里抿了抿,便收了声了。咏恩把他含在嘴里的手指轻轻地抽出来,用手绢擦掉下巴的口水和手,凝视着他这如硫离的黑眼睛。小孩子的眼神清澈,清新,无经俗事污染的眼睛所看到的世界大概也是这么清澈,干净。 她在他的小小瞳孔里看到自己不安的样子。 苏宜自杀了。 用一根牙刷捅穿了自己的喉咙。 梦里的郑南,也是那么惨烈。从眼角里慢慢地一点点地流出血来,滴到衣服上,那件她从前反复替他烫熨过的白衬衫。满身的血。脸上,身上,鞋子,血就像缠人的蛇把他粘着紧紧的,绕上他的手指。他向她伸手说:我很后悔。 怀里的善铭小嘴飞快地吸着奶,发出啧啧的声音。咏恩低头看他时,他眨了眨,嘴又抿了一下,腮边鼓得像吹了个泡泡,在对妈妈微笑。他再饿,喝奶却是极慢的。大概因为不太专心,他有点调皮,手总是不停地挠人,脚也时不时蹬着。那样可爱样子,令妈妈不忍打断他的不专心。 郑南也死了。 如果说这是报应的话,惩罚也太重了点。 咏恩很同情他们。但这些能称之为孽缘的事早应该在她脑海里斩个一干二净。他们的悲剧下场完全由自己造成,她和霍景并没有亏欠他们。但这些事莫名其妙涌进她的梦里,她的心里,仿佛与现在她的生活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总之令她心里不安。 咏恩一直怔怔地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直到善铭喝饱了,在她怀里捣起乱来,又挠又咬的,扰乱她的思路。善铭吃饱喝足了就不愿老坐在一个地方,非得抱着他到处走走。有时连婴儿车也不愿坐,就是喜欢妈妈抱着。咏恩把衣服整了整站起身,吻吻他的小脸蛋,抱紧了些,往阳台上走。 阿平端了碗百合海参汤出来:“霍太太你该吃点东西了!” 咏恩回头说道:“先放着。”想了一下,又笑道:“又忘了,叫我咏恩。” 阿平挠了挠头,有些受宠地哦了一声,看着咏恩和这正在呀呀学语,胡乱发音的宝宝愣了神。她早就知道咏恩能转正的。这其中怕是费了不少周折。他们结了婚,有了孩子,成了其乐融融的一家人。之前,他们似仇人又似恋人,那样纠结的关系,令她觉得自己的脑瓜子不太好使,理解不了现在有钱人的感情。 咏恩抱着善铭在阳台上看花网上的绿藤萝,就看到一辆银灰的车打了个弯从湖边驶到山上来了。那样快的速度,归家似迫不及待。善铭也像是看习惯了,眼睛瞪圆了瞅着车子,视线随之移动,嘴里啊啊呀呀地叫着。咏恩抓着善铭的小手朝楼下挥挥:“善铭,看,你爸爸回来咯。” 霍景忙得不可交,但坚持每周四天回家晚饭。一家人得有一家人的样子。 保姆过来说,晚餐准备妥当,可以开饭了。霍景说等等,从咏恩手里接过善铭,先要跟小宝宝亲热一番。咏恩看他的西装都没换,善铭抓着他的领带,鞋子还在他身上噌着,便说道:“你的阿玛尼沾上一身奶味可不好,他快要尿尿了……” 霍景和颜悦色:“不要紧。”便耐着性子逗善铭喊爸爸,善铭只是啊呜地啊呜地发着音,小嘴倒是咧开了在笑。霍景呵口气挠他的脖子,他笑得更欢了。好活泼的小人儿!霍景注意到咏恩在发呆,问她:“怎么了?” “我看到苏宜的新闻了。” 霍景把善铭举过了头顶,仰头两父子对着嘻嘻笑:“一个月前我托人送了花圈过去。” 从火化尸体到开追悼会,苏家人办事效果极高。送瘟神嘛。追悼会这种事在他看来很扯蛋。但他的礼数做得简直没话说,连苏家人看见他都面有愧色。他又说:“咏恩,你真像个佛教徒,总悲天悯人。”这两人已化成灰了,这些事对他们来说无关痛痒。总结一句就是:自做孽,不可活! 苏宜这个人是不值得怜悯的。自杀对她来说很痛快。谁若是天天被打镇定剂,像个痴呆一样成天绑在床上,待在只留有一小孔可以看到外面的房间里,是人都会自杀。 不久后,咏恩买了束菊花去给郑南扫墓。 据说从国外运尸体过来,手续极其麻烦,光是费大笔钱都了不了事。郑凡这个大男人竟然跟她在电话里哭了一通,说,阿南客死异乡,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最后他去美国把骨灰带了回来。 咏恩蹲在墓前,对着郑南的照片,轻声问:“你说后悔——后悔不应该走?” 无人应答。天色不太好,天空的颜色是像烟烧完后抖下的烟灰色,拢着一层薄雾,似在无目的地在飘着,有几只黑色的鸟拍翅掠过上空,静得可怕。不一会下起小雨来。咏恩在一重重青灰的墓碑前走过,只朝着门回不回头地往前走,心里有点凄然。以后不想再来了。 出墓园后,她吩咐司机在市中心停。徒步去热闹的步行街,在喧闹的人群中深呼吸一口气:人还是要珍惜现在。 善铭顺利断奶后,去老李的陶艺坊报到。 看老李在速写本上勾画草图,他的灵感像水龙头似地源源不断,两个小时头都未抬起头来。勾出很多设计样式雏形,再挑出一两个,仔细修改。咏恩按他的小草图画出色彩效果图。学装潢出身的她,轻车熟路,手绘效果图相当娴熟。在这种严谨的工作氛围中,慢慢地排除掉了那些忧心事。 晚饭和老周他们去川菜馆聚餐,没想到在附近碰见程城。陶艺坊在老展览馆里的一栋民国时期建的旧楼里,那已是政府保护的文物建筑了。展馆出口的对面便是一家德式的三层红砖楼,像个碉堡似地杵在那里,有六十来年了。沾着文艺馆的艺术氛围,砖楼改成了一家有古董展览的高级私人会所。 咏恩出门就看到程城从会所里出来。 程城喝了几个小时的酒,脑袋有些云里雾里,但也没有醉,全身上下处于一种半醉的兴奋当中。看到咏恩,只觉得惊喜。——她变样了,有着内敛又媚气的少妇之美。长发束起来,用一根簪子定住,耳边垂下几缕温柔的发丝。穿大尺码的白衬衫,黑裤子,平底鞋,腕上戴黑色cartier,身上没多余的装饰,利落大方。 咏恩闻到浓浓的酒气,问:“又喝多了?” 程城半开玩笑:“看到你,酒醒了。” 咏恩微微一笑:“是啊,我的样子除了避邪还能醒酒。” 那边几辆车在使劲地按喇叭,车前灯一亮,白晃晃的光刺在两个人身上。突兀地像捉奸似地,程城转身骂:“滚!” 咏恩说:“得了,忙你的去。我也去吃饭了。” 程城点燃一根烟,悠悠地吐了口烟:“忙什么,这般孙子赶着叫我去打牌。走,一起吃饭去。” 咏恩摇头:“下次吧。”又觉得这样太疏离,寒喧了几句,又问道:“对了,你几时结婚?” 程城咧嘴一笑:“你很关心?”借着酒盖着脸,这笑有点邪气,带点试探和挑逗。 咏恩突然觉得他的心思不太纯良,怕在一起会惹出点麻烦来。又聊了几句,抬腕看了一表:“时间差不多了,走了。” 程城也不挽留,只是呵呵一笑。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但不点破。 咏恩被他瞅着心虚起来,没有立即走:“他们在等我呢。” “倒忘了问你了,你在文化馆上班?” “里面的陶艺坊。有空你来参观啊。” “倒还近,我经常和朋友约在这家古董会所喝酒。”程城咬住烟,眯了眼:“我可不敢去参观。你看,请吃顿晚饭,还被怀疑意图不轨。” 咏恩和他去附近的川菜馆吃了晚饭,他说话时总有些轻挑,话里的意思游荡在暧昧与玩笑之间,分不清真假。这倒是他平常的风格,说明他对往事释怀了。话题又扯到他结婚的事上面来。咏恩说:“突然就听到你结婚了。” 程城无可奈何:“老爷子老在念叨对不起我死去的老妈,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咏恩说:“你不像是为孝顺长辈而结婚的人。” 程城点头:“没错,我都气病他几次了。反正,结不结都一样,索性娶个老婆早了事,耳朵图个清净。” 咏恩说:“你不爱许俏?” 程城手里把玩着打火机,懒懒地说:“爱——啊。她够乖!我身上有女人的口红印,她也不会多问,很适合结婚。” 咏恩皱眉道:“程城!” “嗯?” 这些话极不负责。他这态度,许俏嫁给他会幸福吗?咏恩起了责任心,谆谆地教导他:“对女人负责点。我知道俏俏很爱你,你要好好地待她。我觉得你们很相配呢。” 程城的手顿住一秒,随即放下打火机,认真地看着咏恩。深邃的眼眸里慵懒气散去,渐渐地拢上了一层冰冷的霜。他冷笑一声:“比跟你还配么?”这一晚,他努力地想在她面前表现得释然,潇洒一点。风度对男人很重要。可她说的话,实在让他觉得刺耳。刺心。 咏恩愕然。程城根本就没有释怀。她轻声说:“我只是希望你幸福。”多俗套的话呀,可又能怎么说。 这句话更让他恼火。程城走近来,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在耳边一字一句地说:“希望我幸福是吧?真是个善良得惹人爱的女人!那好——你离开霍景嫁给我,如何?” 热辣的酒气喷在她的脖颈,激起全身汗毛敏感地竖起,实在让人惊心。咏恩瞪大眼睛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回应他。 程城张狂地笑了笑,这话仍是半真半假,眼里却有掩不住的失意。敛去笑后,脸上又恢复了正儿八紧的神色,轻拍她的肩:“开个玩笑,别怕!该回去了——大嫂!” 咏恩猜他大概是醉了。 若真说醉了,他还清楚地记得她是他大嫂。 他真的很危险。 咏恩拿起桌上的包,推开门迅速往外走。 一转身,手腕被人从后面拉住了,拉得紧紧地,挣都挣不开。回过身来,程城有些酒味的气息欺近前来,手越过她的肩,抵在门上,把她牢牢地困在门和他的胸膛之间。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心跳狂加速,面红耳赤却冷着眼警告他:你疯了!程城趋近了些,对着她的唇说:“大嫂,你忘了手机。” ------------ 83.不想知道的秘密 距离近到咏恩不得不抬起头来看着他。渐渐地,他眼里的火苗竟窜出几分狠劲来,想唤醒什么东西似的跃跃欲试。彼此已是再熟悉不过了,她会说什么,会做什么动作他全都想得到。这一切都是徒劳,结果已经写在那里了,所以他愈发要任性,个孩子似地不甘心——他永远把握不了时机,于她总是早了一步或晚了一步。 咏恩站在他罩下的阴影中,皱了眉带着几分怜悯看他。她仿佛能够理解他的荒唐似地,只说:“别傻了!”他把手机塞在她手里,从齿间轻微地只迸出一个音:“拜。” 手一松,门开了,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穿得是平底布鞋,触地无声。这抹白色的身影随即步入长廊,也似消溶在了灯光里。 她来了走了,一点痕迹也不想留。他背靠着门,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抽出一根烟来点燃,样子有点颓废。 自此以后,程城和咏恩更加疏远了。 后来想起来,他觉得自己那晚有点邪乎了。聪明的男人对待末了之缘,留点暧昧余地才好。这几年来,他为她动了罕有的真情,耗尽了心血心力,却以一死缠烂打的孩子气印象划了句号。 三个月后,咏恩的善铭宝宝开始发音准确地叫妈妈。程城和许俏开始扯证结婚办喜宴。 按他的说法,反正是迟早要结婚的,不如早结了,省得老爷子嗑叨。 喜宴上,霍景与咏恩款款而至——他们非来不可,兄嫂都是要坐在上席的。霍景的黑色西装配咏恩纯白单肩礼服,是一对羡煞旁人的壁人。咏恩尤其光彩照人。裙子是霍景替她挑的——唯美的白,精致的单肩带,柔美的美人鱼裙摆。紧致的裙身缀了粒粒碎钻,如一尊跃出海面美人鱼。 霍景一手端握杯,一手揽了娇妻的腰,站在缀了层层流苏的窗前,两人不时亲密地咬耳朵,笑得灿烂无比。两口子真是恩爱。程城拉着新娘子四处敬酒时,在纷扰的人群里总有意无意地往那抹白色高挑身影扫过去。时不时有咔咔的闪光灯在身畔闪,来来去去的应酬与周旋,令他有种恍惚的错觉,好像是在参加别人的婚礼,自己永远是局外人。也许是酒精作崇,心里面关于感情的遗憾与缺失矫情地涌来,令他疲倦。 喜宴下半场即将开始舞会,陪许俏去化妆间换第二套礼服出来。也是白色裸肩礼服,层层繁复的海蓝钻石项莲系上脖子,倒也美丽纯真如天使——纯真的天分多点。 许俏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的模样问:“好不好看?” 她仍旧带着少女青春模样,眼神里闪着梦幻的晶莹色彩,期期艾艾的希望将寄托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从此以后,你的姓氏我的名字连在一起,要依恋一辈子的。 程城趁这个空档大口大口的抽烟,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她拿着妆盒悉心地补妆,半晌,哎了一声:“腮红有点重了,大厅里的灯光又偏红,我岂不是画了个娃娃妆?” 三个化妆师为她忙了五个钟头,她都不满意,最后由自己化的妆。还是不满意。程城吐着烟圈说:“吹毛求疪!” 许俏斜睨他一眼:“婚礼一辈子一次,我能力范围的事,当然要做到完美!” 大概是两人在工作上合作得太久了,许俏说话总带点做事时惯用的调调。 这一年,咏恩走后,许俏成了管弦的助理设计师,工作上与程城来往多了。程城总觉得她带着别的意图来的,因此待她更严格。交来的效果图稍不如意,就不留情面地训她。她被训得差点哭脸,好强地说:“我会做到让你觉得完美的!”暗地里猛下功夫,一个项目做出四五套出色的方案出来,那效率和态度令他惊讶。慢慢地,他也消除了成见——她是喜欢他,但工作上做到无可挑剔。来往多了,她就像他助理一样,替他打印文件,订餐,买烟,任劳任怨,他的喜好也记得清清楚楚。 她喝酒很有能耐,一端杯男人似地豪气冲天。经常管弦喝趴了,她还在脸色不改稳撑场面,是个靠得住的人才。所以,管弦和程城喝酒吃饭时常叫上她,喝酒也就喝出了交情。她对他的爱慕也毫不遮掩,他不留余地的拒绝,她嘻嘻一笑:“我下次再努力!” 后来,许俏在酒吧里被人调戏,程城来解围。那男人特横:你是她谁啊?程城挑眉:怎么着,她是我老婆!许俏瞪圆了眼睛,很惊喜:“没想到你说得这么顺口。” 那是因为他平时与女人打情骂俏多了,程城说:“你胡思乱想什么!” 许俏没好气:“我又没指什么!你是个没心没肺,心硬得能划开玻璃的男人。” 程城表示赞同:“知道你还浪费时间。” 许俏说:“我偏执狂!就喜欢对你好,咋了!” 有时程城心情好,就跟她细聊起他的情史。讲到咏恩:“你说,咏恩有没有爱过我?” 许俏说:“肯定有的!你程城一表人材玉树临风,哪个女人不动心呢。” 程城很感触,“那女人就是不愿嫁给我。” 许俏说:“安全感呐。你瞧你那双桃花眼,我第一次见你就给勾了魂了,你却说压根儿不认识我,你就是一风流浪子啊,大哥!咏恩是个重安全感的人!” 程城笑起来:“这么说,我不招良家妇女待见咯。” 许俏说,“我待见!跟我求婚吧,保准答应你。” 程城说,“你这孩子够拗啊,你在这里我碰钉子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吧。” 许俏昂头,“切!碰钉子而已,谁叫我是宇宙超级美少女!” 程城觉得这孩子还是蛮可爱的。 她仍旧是示好,他不加犹豫的拒绝,没有一点内疚感。 他挽了新欢与她面对面经过,她无所动容。在他加班到深夜时,依旧能吃到她买的热气腾腾的饺子。替他买烟时,还是笑嘻嘻的,她反正不图回报。有次他喝醉了,她送他回去。他一倒在床上就吐得乱七八糟的,害她忙乎了一整晚,换床单、洗被子、拖地、替他洗澡,换衣服。 天亮以后他醒了,看到窝在沙发上的她,想起她说的爱情偏执狂那个词。她真是发挥得淋漓尽致,无可救药。他把她抱到床上,坐在旁边吸了一根烟,在烟雾里认真思考起未来这个问题。两个偏执狂在一起也未尝不好。他折腾够了,累了。结婚也许会给他心灰意冷的生活稍稍转个弯。再没有许俏更合适结婚了,这个女人有担当,能容忍他这样放纵,懒散,不负责任。 在化妆间里磨噌了老久,许俏才出去。 程城一转身,就看到她和咏恩在聊天。两人都穿白色,笑面如花,亲昵如同姐妹。他走过去,三人咣当一碰杯。咏恩说道:“祝你们百年好合!” 程城对她的百年好合说不出话来。 许俏笑嘻嘻地说:“谢谢大嫂!”又问:“善铭怎么没抱过来?” 咏恩说:“人一多,他准又哭又闹,就让在家里待着了,省得添乱。”又对她眨眨眼:“有孩子真的不一样呢,赶紧生一个呀。” 许俏娇羞地看向程城:“哎,也许明年吧。” 程城只当没听见转过头去,他不想就咏恩抛出的该死的孩子问题,顺许俏的意点个头,答应明年造个人。他觉得咏恩的心眼坏透了,是在引导许俏把他抓牢点不?自己朝结婚生子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怕是也填补不了感情缺憾。 许俏对他说过:“我知道你最爱的女人是咏恩,因为得不到的是最好的。你退而求其次跟我结婚,我能理解。你要是始终不喜欢我,我最终也会勉强找个人嫁了。没人会因为爱一个人而苦等到老。我知道你并不爱我,但这结婚对我来说是千载难缝的机会,我愿意用一辈子去拼搏。” 豪言壮语没让他觉得感动,对于两人的未来既不积极,也不消极,心已经荒芜了,只顺着感觉走下去。 咏恩转身把空杯子递给侍者,旁边有人擦身经过,撞到她的肩膀。她身子一歪,他眼急手快地扶住了她的肩。她还是这么弱不经风,他缓缓松开手:“大嫂,小心点。”往前一看,霍景那千年冷眼已经透过层层人群杀了过来。要是身体抵抗力弱一点的,绝对会因为这股寒气得感冒。 程城与他的关系一直停留在工作合作伙伴上,非公事说话就像打电报似地简短。看他那样地在乎咏恩,倒令程城心里有些宽慰。 咏恩与霍景早早地离场了。 咏恩喝酒喝得脸红扑扑的,直呼头晕,在车上倚着霍景肩。看他一言不发,问:“嘿,不高兴啊。” “没有。” 咏恩抬头弯眉一笑:“小心眼的男人……。” 程城扶她的时候,眼神太炙热,令他很不爽。霍景抚她的脸:“瞎说。好了,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车子打了个弯,上了高架桥,绕了个大圈下来,霍景拍拍她的脑袋说:“看到那栋楼没有,上个月峻工的。” 咏恩说:“那栋蓝色的大楼?是中江新开发的写字楼吗。哎,这个城市多的是高楼大厦。” 霍景说:“这栋写字楼叫咏爱大夏。” 咏恩哧哧地笑:“够恶俗的啊。写字楼一般叫什么宏图,远程,盛世大厦。” 霍景拉了她的手说:“一般钢筋混泥土的寿命70年。这楼采用的是多层螺纹钢布筋,整体桥梁式结构,钢材是由卢森堡进口的Q460规格的,厚度达100毫米。寿命应该会达100年。也许到我们长满白发的时候,还可以看到这个纪念性建筑。” 100毫米的钢材,100年的建筑,要是那地产商建房子都是为了诗情画意地纪念与爱人的感情,世界就无豆腐渣工程了。咏恩趴在车窗上抬头看建筑上的字母LOVE YONG,笑着在霍景手里画圈:“够矫情啊。” 到白发苍苍的时候再来这里看爱情纪念,多浪漫。 在一起久了,肉麻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咏恩与霍景只相互默契地微微一笑。 这辈子被深深深地爱过,也不枉费绕了那么弯,吃了那么多苦。 回到家里,保姆正在躬身清理地上的玩具,善铭还在玩积木。扔在地上的布娃娃连里头的绵花都掏出来了。散了架的小装甲车扔到鱼缸里,墙纸上涂的蜡笔画、都是善铭的手笔,咏恩对霍景说:“你儿子简直是个破坏之王。” 善铭已在学着走路了,非常淘气。坐在学步车里呼呼地在房间里穿来穿去,手挨得到的东西都抓下来,不一会儿就扔掉,扔得到处都是。霍景很护短:“有破坏欲的人才有创造力。”抱了善铭问:“今天乖不乖?”小家伙奶声奶气地答:“乖!”霍景又问:“让妈妈给你再生个弟弟,好不好?”善铭抱着霍景的脖子嘻嘻笑。 咏恩也笑:“不好,我反对。” 霍景抓着善铭的手举起来:“父子同心,二票对一票,你反对无效!” 今晚又没得歇息,咏恩怕了他了。 周末时,咏恩在家里陪着善铭。实在是累得够呛,他跑来跑去,没一刻消停。 她找出一本杂志翻了几页,小家伙就跑霍景的书房去了。她一进去,就看到善铭手里拿着个小东西放在嘴里咬着。咏恩吓坏了,慌忙把东西掏出来。是张存储卡。也不知他从哪里找出来的。一看,书柜底层抽屉打开了。霍景拿东西忘了锁了。咏恩把卡放抽屉里,把善铭带出去,把关门上。 一会,又想存储卡会不会被善铭咬坏了?她不放心,把存储卡放到读卡器里,又插到电脑里试了试。可以读取,顺道就把里面的文件打开了。里面有一个有个400兆的视频文件。她的播放器过期了,赶紧去了下了个新的REALONE。文件就打开了。善铭在旁边不停地抽她手下的小狗鼠标垫,她说:“别捣乱,你爸回来打你屁股!” 视频开始播了,可黑糊糊的不清楚,是傍晚的天色。镜头不太稳,有点摇晃,慢慢地就固定下来了,镜头拉远,一个满地都是破碗碎片的厨房出现在镜头里。 厨房有什么好拍的? 镜头还在拉远—— 一个着碎花裙的身材臃肿的女人回过头来,脸上挂着眼泪,发泄似地砸着东西—— 她竟然是苏宜! 善铭又把旁边的水杯弄倒了,哗哗啦一片响。咏恩只好把他从学步车里抱出来,搂紧在怀里:“乖啊,宝宝,安静一会啦。”善铭不听话,在她怀里摇来摇去的,咏恩拿了个小熊玩具哄住他,继续看视频。 视频继续播着,声音越来越嘈杂,渐渐地咏恩眼睛瞪大,嘴里足以塞进一枚鸡蛋。到关键处,她捂着嘴忍不住要尖叫起来。善铭也在看,喊了声:“妈妈。”她颤抖的手把善铭的眼睛捂住。心像握紧的拳头在拼命地捶着鼓,不敢再看下去了。 血,全是血…… 那一刀捅到郑南的腹上时,苏宜握着刀不住地在颤抖,脸上的肌肉因愤怒已扭曲:“你对得起我!?你对得起我!?你想带着所有的钱一声不响地走掉,抛弃我是不是?告诉我,你到底要我怎么样?这么不快乐,那我们一起死好了!” 刀利落地抽出来,血随刀而喷薄出,哧地一声,在空中划出一道红弧,溅了人满脸…… 触目惊心。 善铭要下地来,使劲地挠她的膝盖,见无人应答便哭了起来:“妈妈……” 咏恩像没听到,整个人僵在那里,无动于衷。 霍景有惨案现场的录像,他不是说是通过警方才知道的吗?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 84.不想知道的秘密2 善铭被遮住眼睛的同时,视频里——那把沾血的刀尖已经利索地捅进同一个身体。 不到三分钟,那已经是具死尸。 刀尖直穿透喉咙。 血腥的场面当然不能让小孩子看到。善铭不懂,只知道眼睛被妈妈蒙得死死的,很不舒服。旁边的音响里发出古怪的声音,滋地一声,什么东西破了。就像老鼠吱地一声踩在脚底,慢慢地搌着、搌着、呼吸声在逐渐微弱,直至化成一滩无声的血肉。那人跌跌撞撞几步,再也发出不声音来,“砰”一声,人像块门板似地跌落在地上,喉管里发出的声音似最后的*,似呼吸,绵长而痛苦,一会就断得干干净净。 有人咭咭地在笑着,笑声渐渐慢慢扩大,震着人的耳朵。 善铭觉得气氛很奇怪,心里也蒙上一层恐惧,虽知道身边是最亲的人,却只想逃离。他奋力挣扎,手抓着妈妈的手,蹬着腿要下来,要离开,以他的语言能力却表达不出来。 只好哭。 使劲地哭:“妈妈!” 遮眼的手移开了,咏恩把善铭转过身,面对着自己搂在怀里。他哭得哂里哗啦地,撇着嘴,漆黑的眸子里溜溜地闪着水光,非常委屈的样子。 咏恩觉得鼻子里有膻味,胸口很闷,快要呕吐出来了,耐着性子轻拍善铭的背:“善铭乖啊,不哭,不哭。”妈妈一呵护,他看在眼里,哭得更伤心了。咏恩哄着哄着,在这愈演愈烈的哭声中更加心慌意乱,惭惭失去耐烦心。这边在哭,视频里的人站在血泊中笑,她脑袋里像有个尖锐的锯子在使劲地一下一下地割着,意识混乱,分不清现实与虚境。冷着一张脸朝善铭吼道:“闭嘴!哭什么!男孩子不要老是哭!” 善铭被吓到了,眼睛直盯着她,声音停了。 从出生到现在,几乎没人和善铭讲过重话,更没有被凶过。那样来之不易的一个宝宝,像小王子一样矜贵,是全家心头的肉,骂一句都舍不得。 可惜,停三秒钟,他嘴往下一拉,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咏恩捂着脑袋,觉得整个世界都混乱了…… 想吐,始终没吐出来。 她恢复理智,茫茫然地抱住善铭起身,往阳台上面走。往前一步,“砰”地一声,膝盖猛地撞到木椅子上。她一点也不觉得疼,踢开椅子,推门往外面走。手机械地拍着善铭的背,无意识地胡乱哄他:“善铭乖宝宝,别哭啊,等会儿给糖糖给你吃。” 大风把阳台上的窗帘掀了起来,抖得窗子呜呜作声。风中带着湖边的水汽,刮到人脸上湿湿凉凉地,好像全世界都在伤心地呜咽。咏恩摸起窗台上的一只白兔,递到善铭的眼前,拌了拌兔子的长耳朵,强颜哄道:“兔宝宝在看着你哦,再哭,他不跟你玩了。” 哭声渐渐小些了,咏恩抱着善铭一点点地摇着,拍着。他倚在她怀抱里,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只觉得妈妈太奇怪了,从来没有这么凶过的。小孩子的眼睛真是干净,因为什么都不懂。咏恩抚着他的眼睛,喃喃地说:“宝宝,知道么,你爸爸一直在骗我。他到底瞒了我多少事啊。我真是傻,郑南的事怎么会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呢。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不想知道……要平静的生活,真的有那么难么?” 视频仍在播着,咏恩胸口不断泛上来酸水,她喉咙抖动着,怎么也吐不出来。 苏宜咭咭咯咯地笑着,她伸出两个手指往在郑南身边的血泊里蘸了蘸,然后放进嘴里尝了尝。 苏宜尝到了血腥。 苏宜举起两根血淋淋的手指,血爬上她的齿缝,血从她手指滑下来,流过手腕,穿过一个钻石手镯,到了胳膊肘,最后滴下来。 苏宜挨着郑南的尸体跪在地板上。那摊血泊越来越宽,直至触到她的裙摆。 她说:“郑南?” 血爬上她的裙摆。 她说:“郑南,够了,别再装死了。” 血一丝丝浸湿她的裙摆。 苏宜尖叫起来。 郑南成了地上一具冰冷的尸体。 咏恩的怀里是善铭温热的身子。 她想了十个理由去恨霍景。又想了十个理由去原谅他。 为什么去恨?恨他没良知。他派人去监视郑南和苏宜的生活,早预见到了事情的严重后果,宁可让人拍下凶案现场,却没有良知把郑南从危难中救下来,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她杀死。 良知。 良知——在这种情境下可真是个复杂的问题。 霍景的良知? 他的妻子卷了他的巨款带着情夫一声不吭地逃跑了,留下一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和绿帽子的名声,他恨不得将他们俩挫骨扬灰,碎尸万断。 而妻子与情夫因生活的磨擦产生内讧,继而互相残忍地伤害。目睹这对自私的亡命夫妻争斗,霍景会慈悲到不计前嫌地去救人么?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的冷酷与无情,对他的良知与慈悲绝不会抱任何幻想。他说过:自作孽,不可活!她是他的妻子,更了解他的脾气,根本不能以一个圣人的道德标准来要求这个男人。 可他的欺骗让她觉得难以忍受。 这段血淋淋的视频实在令人搌转难安,过目难忘,成了塞在她心口的一块硬石头,上不去也下不来。她又开始恶梦,在梦里勒着自己的脖子喘不过气来,最后尖叫着醒来。 霍景起身抚住她满腮的汗,说道:“咏恩,怎么了?” 一连三天她都在半夜里尖叫着醒来。 咏恩不说话,摸黑爬下床,从抽屉里摸出一瓶舒乐安定片,摇下一把放在手里。霍景疑心是安眠药,那也吃得太多了。一把抓过她的手,掰开,把药一颗颗拿出来,呵斥:“吃这么多,你想自杀吗?” 水杯咣当一声摆在柜子上,咏恩冷冷地挣脱他的手,走到窗边说道:“不用你管!” 这句话听得霍景心里竖起了刺。拧开床头桔色的灯,在灯下看了看药瓶上的说明,说道:“这是精神类药品,没有医生的处方不能买的。” 咏恩盘着手不回答,站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霍景很不悦:“你在哪买的?” 肯定是在私人诊所买的,那个医生怕是不想活了。 咏恩不理睬:“把药给我!” 霍景拿起那瓶药直接往窗外扔,咏恩伸手阻止,他利落地扣住她的手腕,她始终挣扎,奋力地又推又撞。他于她的体力根本就是压倒性的优势,霍景不动,任她像个孩子似地胡乱抗拒。失眠的人也许都竭斯底里,他本能地抽她一个耳光,却还是不舍得。 咏恩转开脸去,不理不睬,往门口走。 霍景很恼火,截住她,打横抱在怀里低头审视她:“黎咏恩,够了啊,别惹我生气!”把她扔到床上,搂紧了,在她耳边低声一字一句地警告:“听好了!再乱吃药,我不会饶了你!再去那个诊所买安定,那个医生铁定完了!” 咏恩静默。这种乖僻的静默却让霍景很生气,他说道:“你有气就撒出来,不要闷在心里。我隐瞒视频的事,是怕你知道了伤心。我只是想保护你,你明不明白。你把郑南的死嫁接到我身上,满意了吗?” “你做得那么周到,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咏恩咬牙说道:“你能不能离我远点儿?” 咏恩已经有三天冷着脸没和他好好说过话了,一开口,话锋利地伤人。 她在和他冷战。她一不高兴,这栋楼里的空气急骤降温,霍景觉得非常不适。他们的幸福生活过了多久?从去年的元旦到现在,也不过一年多。他习惯了她笑意盈盈地样子迎接他回家,这三天她却把他当空气一样。由热转冷太快了! 那天,她不说话只把那张存储卡扔在他面前。 派去美国的私人侦探隔一个月都会交给他一张存储卡,那半年,已收到了五六张。每张都差不多,放在一起分不清根本哪张是凶杀片断,哪张是郑南吸毒片断——在他看来,就跟看低贱的盗版光盘一样让人倒胃。看完就扔掉了,没想到遗落了一张在抽屉里。最关键的一张!早上他拿文件时,并没意识到这张盘的重要性。 这张盘竟会对他们的婚姻生活产生影响。 他又气又恼。 他女人的悲天悯人与敏感完全超出他的想象。 她觉得他太过冷血,其实她知道他绝不可救郑南! 她觉得他太爱欺骗。他爱她,只希望给她一个单纯的世界。 霍景是个固执的立场坚定的人,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错。 但在婚姻生活中,遇到摩擦,总要有人坦白承认自己是错的。特别是在他连续睡了三天客房时,更深深地明白了这一点。他跟她承认过错误后,咏恩总算允许他回房睡了,但依旧是冷着脸不开心。 前夫的死对她影响很大。他知道是视频上血淋淋的场面让她受刺激了,估计过几天就会好。 没想到她反而一天比一天抑郁,开始失眠,还瞒着他偷偷吃安定片。 霍景觉得他辛辛苦苦建立的一切又开始动摇了,实在拿这个女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只硬着头皮好跟咏恩道歉说:“是我不对,我不该欺骗你。我只是不想你不开心。你想,他们只是负责监视郑南的生活,偷拍下来,根本没想到会发生命案!这是我能阻止得了的吗?” 咏恩很上火:“变态!为什么要偷拍?” 霍景不急不徐:“这不仅仅是个人恩怨。我将来要上法院起诉苏宜卷公款逃跑的时候用得着。咏恩,这事情涉及到集团股东的利益,我要没处理好,没挽回声誉,以后叫人家怎么放心投资进来,我坐在总裁的位置如何服众!你有没有为我想过?我是不该欺骗你,应该把视频拿出来交给你——好,现在你看到了视频,夜夜做恶梦,对你有什么好处吗?你老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他们说苏宜和郑南天天吵闹,我也没想过她会杀人。我要能预测到她的行为,就会在她逃跑前,一枪毙了她,我就不会有幸受她一枪了。” ------------ 85.知道秘密又怎样 霍景这掏心窝的一番话,让咏恩愣了一愣。在天台上他为她挡的那一枪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在她生命中是永不可磨灭的一笔。他待她是情深义重,这辈子两人的婚姻产生再恶劣的矛盾,她对他也不会有大恨。可没人会受得了亲眼目睹亲密的人那样惨烈地死去。霍景是最早的知情人,却把事情瞒得那样密不透风,对她加以欺骗。最主要是他那种面对别人生死而无动于衷的薄冷,让她心寒。 那些事从头扯起是非对错,永远也扯不清。霍景也有他的难处。 她觉得头痛,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来。轻叹一声,翻了个身,说道:“睡吧。” 霍景把咏恩搂到臂弯里,下巴搁到她的脖子边,呼呼地吹着气:“别生气了,老婆。” 咏恩想推开他,没成功。半晌,哑着声音呢喃:“我梦到郑南坐在满屋子血里,他向我伸手,叫我救他,说他很痛很痛……我想他的灵魂一直没有安息,所以总托梦给我。” 霍景不相信鬼魂这回事,知道咏恩被那段暴力血腥的视频吓到了。若真要他发表对郑南的死的看法,只有两个字评价:活该!为照顾咏恩的情绪,他安慰说:“他总该安息了,凶手也自惩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不要老记挂着这事。过去的让它过去。” “但是……” “没有但是!你对于前夫已经仁至义尽了!”霍景为咏恩的宽容和慈悲感到有些恼火。那也许是他们唯一的分歧之处。她能轻易原谅人的错误,而他则相反——犯错必受严惩,让人永远后悔余地。 自此,咏恩没有再提这件事,也没冲霍景发脾气了。 这次小风波似乎过去了。 霍景为把存储卡遗落在抽屉里的失误非常懊恼,又为老婆的精神状况很担忧,在百忙之中抽空带了她去渡了假。在覆满绿色荷叶的湖泊中,划着小竹排上同她一起画画,采荷叶,摘莲子,千方百计要排解她心中的郁气。知道做恶梦这种事是心理作用,他本来不信神,也带她一起去了寺庙,烧香祈福,替她正儿八紧地求了一道开光的玉菩萨系在脖子上,能够想到的宽她的心的事都做了,简直费尽心力。 忙乎了一阵,霍景要去国外出差,问她:“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法国?带你出去走走。”他恨不得天天把她带在身边。 咏恩替他整理行李箱里的衣服说道:“不用。这阵子你陪我太多了,好像我真的得了精神病一样。只是恶梦而已,现在好多了。我不能老请假了,得去陶艺坊按时上班了。” 霍景挑起她的下巴,连绵地吻着:“一个人睡,不会怕么?” 咏恩的睫毛在他脸上扇动如蝴蝶展翅,呵得他痒痒的。她被吻得头晕,慢慢推开他:“别担心。我不会一个人睡的,有男人陪。” 霍景怒:“谁!” 咏恩微微一笑:“也姓霍,霍善铭。” 她刚洗过澡,素面朝天,笑容轻轻漾开在净若白瓷的脸上,清新似雨后的莲。霍景觉得非常暧心,整个世界都要明亮起来。他实在是又惧怕又心疼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他抚弄她的长发,赞道:“这个样子漂亮极了!真不跟我一起去?” “不去。” “你放心我一个人在异国他乡?” 咏恩仰头静静地看他,目光闪烁:“霍景,我突然想知道——你会不会还有事情瞒着我?” 霍景说:“好,我坦白——我在法国有个旧情人,长得像苏菲玛索。” 咏恩低头把行李箱慢慢合上,说道:“不和你贫了,时间差不多了。” 霍景觉得她的表情很微妙:“你又在忧心什么?”咏恩不说话,他捉住她的手,声音低沉温柔:“除了视频的事,我没有任何事情瞒你。” “没怀疑你,只是有时候……突然没底。”咏恩抽出手来,看看表:“老公,该走啦。” 霍景看看她,没有再多说,怕越抹越黑。 霍景走后,咏恩闲着无事把房间里都整理了一番。书房里也收拾了一下,她敏感地发现,所有的书柜都已清理过了,上了锁的抽屉全都打开了。这种整理的痕迹并不太明显,但她感觉得到。书没有动,抽屉里的纸片,信封,U盘等零碎的东西都清掉了。因为以前她的《我的名字叫红》在书柜放着,她去拿一次,只觉得里头信封很多,在书和柜顶之间乱塞着。她那时并无好奇心,没有特意翻过。她想,是自己太敏感了么? 正想着,听到保姆在又急又恼地喊:“善铭!”走到客厅一看,保姆挡在案几的兰花前,正从善铭手里夺过一只玻璃杯。善铭嘟着嘴很不高兴,掂起脚去拿别的杯子。 保姆对咏恩说:“哎,他给兰花浇了牛奶!” 那是霍景从大理买的大唐凤语莲瓣兰,蝶叶红白相间,开了似凤凰羽毛似的花朵,非常漂亮 。善铭爱折腾,霍景的宝贝花怕是要毁他手里。咏恩打他屁股:“你能不能少犯点事啊?上午把你爸的领带扔马桶,还没训你!” 善铭吃痛,哇地一声哭起来。一边呜咽一边嗲气地喊:“妈妈!” 一岁多的小孩会说的话不多,对事情也是半懂事不懂的,训得重了咏恩也心疼。他眼泪流了满腮,一哭脸就红了。咏恩蹲下来拿手绢给他擦眼泪说:“别哭了。要乖一点,好好听阿姨给你讲故事。跟妈妈说说,上午听了什么故事?” 善铭转身从沙发上拿起一本画册,指着封面说:“猫咪……玩儿……” 咏恩说:“嗯,认得猫咪了。小鸭子在哪?” 善铭很快地把画册翻了几页,指了指。咏恩竖起拇指:“宝宝好聪明!来,妈妈给你亲一下。” 他掂起脚尖响亮地亲了她一下,泪水未干,又笑嘻嘻的了。 咏恩凝神看着善铭在阳光下蹦蹦跳跳的样子,心里涌进许多感触。小家伙走路稳了,个子比同龄小孩高。长眉秀目,敞亮饱满的额头像极了霍景,将来一定是个高大英俊的男子。他第一次喊妈妈,第一次摔倒,第一次感冒她都记得很清楚。要看着他长大、读书、恋爱、生子,要过十年,二十年……和霍景的婚姻,感情能否像现在这样持续下去? 吃晚饭的时候,康木把霍景在百货公司给善铭订的玩具送过来。善铭的玩具折损速度极高,布偶到手不到半小时,就被他给拆散了,要不扔得不知去向。每次作势要训他,他却指着自己的脸,很无辜:“乖,妈妈。”意思是他乖的很,不应该挨打。 咏恩留康木吃饭,他说:“不,我着急回去。”把装玩具的袋子放到善铭的房间里就走了。康木的性子跟霍景有几分相似,脸上从来不露一分一毫感*彩来,沉默寡言,连带着背影都让人觉得有距离感。 第二天,咏恩让康木陪同着带善铭去商场顶层的儿童乐园挑点益智类的玩具。霍景与她带着孩子外出时,都是由康木陪护在旁边的。在车上,康木说:“善铭挺活泼的。” “他呀,活泼过头了。有时不挨打不知收敛。”咏恩低头整整善铭的衣领,说道:“说起来,那次在天台也多亏了你拉着我……” 康木觉得惭愧:“我并没有做到什么。” “那天的事想想都觉得怕。”咏恩说:“……苏宜的事你怎么看?” 不知她问的是哪个层面的看法,问题复杂了去。他慬慎道:“我并无个人看法。” 周六晚上,咏恩一个人去酒吧喝酒,到十点钟时,她打电话给康木。她所在的酒吧在东五环以外,已经是市郊很远的地方了。康木开了五十分钟的车才到。一进去,咏恩却递给他一杯伏特加,说:“陪我喝一杯吧。” 康木觉得不安:“霍太太,我送你回去。” 咏恩不说话,嘴里只静静地嚼着柠檬。他不敢催她,一直陪她待到十二点,她说:“太晚了点。对面有家酒店,就住这里吧。” 康木立即拒绝。 咏恩淡淡一笑,眼神中有几分醉意了:“这一带治安很差。我找你来保护我的,你觉得不妥打电话给霍景。” 在酒店里订下两间房。康木对她的行为觉得匪夷所思。躺在床上完全睡不着,整夜都提着颗心忧患起来:难道霍太太对他有意?这念头让他浑身冒冷汗。 一夜静悄悄地,相安无事。第二天清早,咏恩唤他一起下来喝咖啡。 康木忍不住了:“霍太太,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咏恩用勺子慢慢地搅着咖啡,尖起嘴来小心吹散热气:“我只是想和你聊聊。” “霍太太有话请直说。” 她扬眉,决定把事情问到底了:“我要知道关于你们监控苏宜和郑南的细节。” 果真就知道没那么简单,他说:“你指的细节是什么?” 咏恩算了算,从看到苏宜怀孕的照片到杀人视频推算时间,起码有五个月以上,如果真要为起诉苏宜,犯不着花那么长的时间。霍景的解释,她将信将疑。她问:“你们监控是怎么安排的?苏宜杀人的那一晚,为什么情绪激动,她受了什么刺激?” “我不知道。”康木不想惹麻烦——霍景没告诉她的事,他更不能说。 “你太谦虚了!安排人去找他们,实施监控都是你经手的。” 康木口气密不透风:“抱歉,做我们这行的该忘的绝对要忘掉。” 咏恩紧追不放:“你也承认这种行为是犯法的?” 康木不知道她指的犯法是监控,只说:“背叛霍先生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咏恩愣住了。 结果已经出来了。她手握紧了压在胸口,深深呼吸,觉得一阵阵令人发虚汗的心悸,就像半夜恶梦里突然醒来一样,半梦半醒之中,人的灵魂都好像被生生抽离。她定了定神,可声音还是止不住发颤:“你的意思果真是……霍景……害死他们的?” “没人害他们。结果你都是知道的,命案与别人毫无关系!”康木脸上不动声色,却为自己的失言后悔不已:“我有事,先走。” “等等。”她盯着他的背影,咬牙说道:“别着急走。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背叛了霍景会怎么样?” 这句话又让康木提了神:“死无葬身之地。” “你跟了霍景六年应该了解他的性格。他觉得他对我的感情怎么样?” “他把你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那,他如果知道我和你有一腿,他会怎么做?” 康木脸色发白,转过身来:“什么意思?” “他在感情方面心眼儿更小,占有欲很强。他的弟弟程城多看我一眼,他都会生气。你陪了我几天,而且昨晚跟我在酒店里住了一夜,这事恐怕说不清。我可以说,我喝醉了跟你发生过什么。”咏恩盯着他开始变色的脸,问道:“你能解释清楚吗?能吗?哦,对了,我好像怀孕了。霍景一直还想要个孩子,男孩女孩都无所谓。如果这个时候出了这么一件事,你说他会怎么做?” 康木心直沉下去,终于明白被她算计了。 咏恩放软口气:“抱歉!我没想害你。霍景是我老公,我要做什么自然也不是要害他,只是不想被蒙在鼓里。你把事情告诉我,我听过了,心里有个数就行了,这事不对我和他产生什么影响。我也不会跟他是你说的。” 并非危言耸听,她确实可以轻松陷害他,后果不堪设想。霍景对她的感情,他是见识过的,连命都可以豁出去!所以她才会这么笃定。他不敢冒这个险,犹豫了。 咏恩睥睨他一眼,丢根烟给他:“不如坐下来,我们慢慢谈。” 打火机啪地一声,手中就拢住了一团蓝色火焰,她先替自己点了一根薄荷烟,把打火机也递过去:“你可以从苏宜杀人那天开始说起,她为什么那样神智不清。他们为了什么争吵。” 康木冷着脸也把烟点着了,回答到:“她在进门之前,喝了一杯茶,里面放了乱人心智的迷迭香。” 咏恩打起精神来:“在哪喝的?” “她有个相处得不错的邻居,就住在他们的正对面。苏宜没事的时候就去邻居家坐坐,看看她养的花草,波丝猫。她是个漂亮又聪明的单身中国女人,苏宜信任她。” “那是你们安排的?” “为了找个合适的女人,我们算是千里挑一。其实,迷失香只是一个引子,在此之前他们的关系已汲汲可危了。” 咏恩觉得心寒,黑咖啡的滋味从喉咙里直苦到心里:“这么说,美女邻居专门负责下毒?” “她让苏宜的抑郁症慢慢加重,并且勾引郑南。” ------------ 86.完全无回头余地 他们俩会经得起这种考验?!世间又哪一对情侣经得起?霍景和她又可以吗?咏恩冷笑:“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们没觉得这样很费事?霍景为什么不直接派人杀掉他们?” “霍太,这是法制社会。”康木用一惯不带感情的语调说:“再说,霍先生不想这么便宜了他们,直接杀了他们没意义,要陪他们慢慢地玩。……让他们相互叛离,所拥有的,信任的,依靠的东西一一崩离瓦解,比死让人更痛苦。” 目的是让他们万劫不复!所以,迷幻药过后的苏宜面对一具尸体发狂地尖叫,大脑承受不了这种大震荡,产生精神分裂。亲手杀死自己所爱的人,这样的痛苦谁承受得了?咏恩不可置信地抬头——什么才叫真正的恶毒?她最最亲密的丈夫能如此运筹帷握,工于心计。她狠抽一口烟,咬唇:“呵,好完美的谋杀!”包括警方,所有人都毫不怀疑地认定是因家庭纠纷引起的凶杀案,而真正的凶手霍景却是一个无辜受害者的身份。 康木弹弹烟灰,很客观地说:“不太完美。霍先生差点死在苏宜的枪下。当初,把苏宜关在地下室时,没想到苏家的人会找来把她带走,并且让她给跑掉——” 咏恩夹起烟,垂眸看着手上那枚闪闪发亮的结婚戒指,扯扯嘴角:“霍景完全是咎由自取。” 康木说:“霍先生恩怨分明。他们做错事,当然要付出代价。霍先生对你怎样,你自己也清楚。那次,苏宜叫他去天台。为了救你,明知道危险,他都义无反顾地去了。完全是豁出命来救你。” “反过来——我能被苏宜拿枪顶着脑袋,也是拜他所赐。”咏恩摇头,扬了扬夹着烟的手:“行了,偏题了。继续说吧,那个女人是如何让苏宜的抑郁症加重的?” “你一定要听下去?”康木语气诚恳:“知道了这些又怎么样?人和人之间多得是你看不见的战争!他们的死,其实主因还是自己的贪婪和不信任。……你和霍先生拥有让别人羡慕的生活,为什么纠着一些无关的事,和自己过不去?” “用不着你说教。你和他一条船上的,自私,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负我。”咏恩静静地说:“不必废话,说下去。” 康木点头说:“霍太太,他们的故事听了会让你反胃……苏宜流产后得了抑郁症,整夜都睡不着,就去看了医生。医生推荐她服用苯二氮草类的药物,就是常见的安定。这个药可以对抗焦虑,改善睡眠。所以,我们叫他们的邻居莎玲把她的药全部换成了巴比妥类。这种药现在算禁药,很容易慢性中毒,很快就上瘾。时间久了,会出现视幻觉、妄想,记忆缺失。她杀死郑南后,精神分裂症来得比我们想象中的快。” “其实,郑南的精神状况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这一切的根源是什么?没安全感,恐惧。他们以为拿了钱跑到国外,就真的安枕无忧了。他们是逍遥了几天,但做了亏心事,心里有鬼,睡也睡不踏实,长期疑神疑鬼,担惊受怕。这样怎么能安定生活?当然,他们的矛盾还有个关键因素——钱。我们派人仿了郑南信用卡的签名,他在瑞士银行的钱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少一小笔。苏宜把钱放到郑南帐户上,却压根儿信不过他。钱一少,她就认为他生了异心想把钱分期移走再逃跑。为这个事,他们隔三差五地吵闹。 他们的生活糟透了。郑南在这样一种内忧外患的生活中相当苦闷,他对莎玲说过他对不起前妻,很后悔。所以他夜夜泡酒吧,入乡学俗地吸起大麻。你知道的,在美国买大麻很容易,特别是莎玲有帮朋友刚好也好这一口,他们在一起吸毒喝酒让他觉得很放松。你问到莎玲的话,我就说一说吧,她很漂亮,八面珑玲,擅长见风使舵,在男人面前楚楚可怜。 我们给她编造的身世是:孤儿。由酗酒的养父抚养,家庭暴力让她一直有阴影,结婚后而且被出轨的丈夫抛弃,所以一直渴望有个依赖的男人。她让饱受苏宜折磨的郑南得到安慰,他们很快就到一起了……偷偷的。你想知道莎玲怎么和苏宜成为知心姐妹?女人一痛苦绝对需要倾诉,更何况对方是同龄中国女人。苏宜也很失望,费尽心力得到的男人不过如此。莎玲看上去和她的兴趣几乎一致。经常一起逛街购名牌,挑珠宝,偶尔去赌场玩一把。 在苏宜流产的时候,她在身边陪护了三天。还天天煲汤给她,像姐姐一样对她照顾有加。莎玲这一切做得非常稳当,不愧霍先生花了大价钱!她能趁虚而入,只能说他们的生活从里到外烂透了,自私冷酷,只会指责别人的过错。苍蝇叮不了无缝的鸡蛋,霍太太,你应该明白。 他们对未来的生活抱着很大的期望,结果都失望了。他们的感情千疮百孔,矛盾激烈。苏宜怀疑郑南想卷钱走,怀疑他和别的女人上床,厌恶他吸毒,每天把他闹得不得安生。怀孕三个月后脾气更加暴躁,时不时动手打人。郑南觉得苏宜像只会时刻开火的钢炮,令男人疲倦不堪。相比较他的前妻,霍太太你,苏宜简直是一剂砒霜。那次郑南喝醉了,苏宜又干了一架,失手把她从楼梯上推下去了。流产后,她就患上严重的抑郁症! 到事情发展得差不多的时候,莎玲把苏宜叫到家里来谈心,说她早已经和郑南相爱了,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两人打算要去澳洲定居,求她让位。她说她有的是钱,甚至可以打发苏宜一笔钱做散伙费。苏宜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知心朋友竟是第三者,自然大受刺激。她回家找郑南算帐,郑南对她的寻衅早习已为常,厌倦透顶。他坦白承认跟莎玲上床了,但说没想过和她远走高飞。他俩争吵了好久,郑南对她忍无可忍,终于说了句:要不是看到你流产,我早走了!到头了,我们分手吧。这时,苏宜在莎玲那里喝下迷幻药的茶开始起作用,他们从客厅一直推推搡搡闹到厨房,料理台上的刀一应俱全,闪闪发亮,结果……” ——故事就结束了。 咏恩一动不动,眼神呆滞似落在了很远的地方,手中的烟一直兀自燃着,快要烧到手指头上了。她的手微微一颤,一截烟灰悄然无声地掉下来,细细的灰尘散落在在她的戒指上。那颗钻石还是发出熠熠的光芒。 那场义无反顾的私奔,结果疯的疯,死的死,同那段不光彩的出轨往事一并化成了灰。 唯独成全了她和霍景,那栋咏爱大夏在城市里竖起,他说会伫立一百年,如同他俩的爱情。 霍景干了一桩相当漂亮的谋杀案。三天以前,他信誓旦旦地说:老婆,除了视频的事,我再没有瞒你什么。、 康木的描述语调四平八稳,听起来仿佛很客观。不仔细琢磨,会觉得郑南和苏宜的命案似乎完全是由自己的心魔造成,自私、不信任、没安全感、恐惧,外加一点点外力干扰让一对原本可以安心过日子的夫妻互相伤害,一切分崩离析。 一切分崩离析…… 霍景以前也是这样跟她说的——自作孽,不可活。霍景犯了罪,连推脱的借口都理直气壮,心安理得。他看到录下的视频里这两冤家成天打骂不休,是什么感觉?是不是觉得自己像上帝一样掌控人的生活和命运,觉得很痛快?所以,看完随手把存储卡往抽屉里一扔,别人的生死不当一回事。 她想,她最亲爱的丈夫的灵魂早已经卖给魔鬼了,亦或,他根本就没有灵魂的!投毒,换药,诱人吸毒,挑唆矛盾……这些计策就这么生动地装在他脑袋里。只知道仇恨,报复。仇恨!报复!他当自己是威严不可触犯的上帝,他永不能得罪!永不能被辜负! 咏恩只觉得头皮发麻,狠狠地搌碎手里的烟方才抬起头,那股辣味猛地呛了上来,死死地堵了喉咙,她撑着椅子,捂着嘴,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脸在刹那间涨得通红,头发散乱在肩上遮住脸,俯身时眼睛盯着红地毯的地面,上面花团锦簇,一片血红,似张开了汹涌的大口,向她迎面扑来。她继续咳着,眼泪也没知觉地带了出来,这种痛苦好像五藏六腑都要一并碎裂了。 康木俯身递纸巾给她,看她渐渐平静下来,说道:“我送你回去。” 坐车里,咏恩靠在椅身上,极其疲惫地把脸埋进手心。半晌,她睁开眼睛问道:“康木,你信佛吗?” “我没有任何信仰。” 咏恩打开窗子看着倒退着的风景,淡然地说:“你们都不信因果,报应?”喃喃道:“有人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康木在后视镜里不放心地看着咏恩:“霍太太,你在意那些事是因为还忘不了郑南?你同情他?” 咏恩摇头:“我和他如果有感情的话,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郑南不是问题的关键。人总该有良知,良知啊!他凭什么去决定别人的生死!问你,如果你喜欢的女人其实是个杀人凶手,你还会不会娶她?” 这十年来,霍景一手主载着他的沉浮。良知?因果?这是个弱肉强食的社会。良知是权势者糊弄弱者的东西,他不当一回事。“霍先生并没有杀人!他对你——” “情深义重,对吧?”咏恩截住他的话,冷笑:“他极端的唯我主义。哪天我背叛他了,也许下场一样。”下车时,咏恩关上车门,看了康木一眼:“你好自为之,助纣为虐的人迟早会有报应。不过放心,我答应过你,不会告诉霍景是你说的。” 康木愣了愣,随即猛轰油门,决定再去酒吧喝一杯。在转盘路等红绿灯时,他伸手打火点烟,点了三次都没点着,心里焦燥地要冒烟。看咏恩这样的脸色,明白她那句‘他是我老公,这事我听过有个数就行了’是句天大的谎言。她铁定和霍景闹别扭。霍景想不用想就会知道是谁揭的底,他麻烦大了。 现在,霍景还远在法国……康木决定在跑路和主动请罪之间做一个选择。 霍景心绝然如钢铁,唯独咏恩是他的软肋。两人要是闹翻脸了,他最好提早找种利索点的死法。他想了想,还是断定这两口子最多是吵吵嘴,闹不出多大的事!咏恩嫁给霍景,难道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么?霍景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擅长厚黑学的人!杀人不见血,他的血绝对是冷的。 左右一衡量,横竖躲不过一场灾难,他还是硬着头皮打了越洋电话给霍景认错…… 咏恩回到家里,一开门,善铭就跑上来蹦到她怀里,瞪着眼睛委屈地喊:“妈妈!”小家伙有一天一夜没看到她了,分外的粘人。咏恩抱着他点累,弯腰把他抱到沙上坐着,轻声细语道:“善铭,今天有没有调皮捣蛋?” 善铭侧着头大声说:“宝宝——乖!” 咏恩亲他一下,掸了掸他额头柔软的黑发:“让阿姨带你去下面走走,妈妈累了,想睡一下。” 善铭嘴一扁,表情立即晴转阴,又要哭鼻子,紧紧地抱着她的脖子不放,生怕她跑了。 保姆走过来说:“霍太太,善铭昨晚上见不着你哭了好久,怎么哄也不听,老是叫妈妈……” 小孩子的孤单感比大人要敏感得多。咏恩心疼不已,叹口气,捏捏他的鼻子:“老是哭啊,妈妈又不会丢下你不管。好啦,来,我带你下去走走。” 善铭不愿意走路,硬赖在她身上。咏恩只好抱他下楼:“小懒鬼,你现在很重,妈妈快抱不动了。” 到湖边时,有几个小孩正在大声叫嚷着玩遥控轮船模型。白色的小船在湖里呼呼地穿行着,碧绿的水中央划出一条条弧线,嗡嗡声中,湖面似一面搅碎的镜子,天上的云林间的鸽子亭子的影子,一切一切浑浑沌沌地和在一起,湖底似幽黑的深渊欲把一切吸进去。善铭站在亭子里攀着栏杆,视线紧紧追随着开动的船只,看得津津有味。他很欢喜,什么都不懂,妈妈在身边他就有安全感。 咏恩睥见湖水里自己僵直的身影,前尘往事柔肠百转的回忆纷纷涌上心里,一件件如同哗啦啦的水声在脑中乱撞……她那么爱霍景,和他的生命纠缠成团,现在只觉得悲哀。善铭的小手儿紧紧地攥住她的手,手心里渐渐捂出热汗来。 今时今日,已完全无回头的余地。 就算她能离开霍景,也放不下善铭。小家伙离不开她,他太小了,太小了,应该有个完整的家去呵护他的成长。他爸爸非善类,她一早就知道的,却没想到人可以恶毒到这种程度。他的心早已经腐坏了,双手早沾满鲜血—— ------------ 87.昨天已非常遥远 霍景回家时已是晚上十点。客厅里一片漆黑,只余天花板上垂下的花晶灯在幽深的房间里透出一点冷洌的反光柔软昏黄的光泽,如女人眼角边一点点未干的泪滴。 霍景只开了玄灯处的小灯,换了鞋,走上通向卧房的旋转楼梯。卧室长廊的小夜灯还开着,小小的蓝光如一颗小蚕豆,显得更加的静谧。自善铭生出后,家里的作息都变了。咏恩觉得小孩子要从小培养起早睡早起的习惯,所以家里统统十点钟就关灯睡觉了。 卧室里也一片黑暗。他拧开灯,看到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上是空的。他凝神听了听浴室里的声音,里面同样静悄悄的,并没有传来熟悉的水声。他的眉峰微微皱起,静静地站了好一会,许久才记得把一直搭在手上的西装外套扔到沙发扶手上。 她哪里去了? 他还是回来晚了? 他在瞬息万变的股市投资里,在如战场的商业谈判桌上,面对咄咄逼人强劲有力的对手,他从来都不惊不慌有条不紊,能当机立断地又快又狠地做下决策,那样超强的心理素质直让纵横商界的长辈们都直感佩服。如今,只是面对熟悉的空房间,他心里犹地一震,开始紧张、不安。 ……咏恩走了!他早料到会这样。这个女人最擅长的就是逃避。她只会逃避! 若是以后回家面对的是这样空荡的房间,他的生活将彻底失去颜色。这种恐慌如同寒流袭上身。 霍景面对着冷清的房间深呼吸一口气,脑袋开始急速运转,思索咏恩会去哪,该以什么方式来解开她的心结。他绝对不能再一次失去她。 突然间,听到隔壁有椅子推动的声响,只有轻轻地一声,很快又归于平静了。 书房里还有人! 他心急火撩地推开书房的门,一看,咏恩正抱着膝盖窝在沙里,慢慢地啜饮着橙汁,低头翻着一本小说。她刚洗过澡,头发还湿漉漉地披在肩上,水珠子缀在她的眉心,亮晶晶的。睡裙拉得有点高,露出一双光洁白晰的小腿。她还在这里!依旧如同平常一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霍景松了一大口气。 太紧张她了。才五分钟的时间,他的情绪因她已经转了几个大弯,终于绕回了。失而复得。 她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着他,语调如同平常一样温柔:“回来了?” 霍景拉着锁把,愣了一下。老以为进门会看到一张失魂落魄的脸,咬牙切齿,痛心疾首地痛斥他干的好事。他已经做好了挨骂,认错(他丝毫不认为自己有错),坐冷板凳的准备。没想到她这样冷静,神色自若,好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 接了康木的电话后,他一连几天心里就像有猫抓子在使劲挠一样,惶惶不可终日。所以,他提早连夜赶回来,法国合作公司的接待人还以为他家里发生了火烧眉毛的大事。CASE一谈完,签下合同,连合作方的酒会也没参加就回来了。 他有些讶异,但脸上没有表现出来。方才几乎是奔跑着来推书房门的,不知她听见地声音没有,这样的举动着实有些太慌张了,不是他的风格。他摸不准咏恩心里在想什么,回转身把门轻轻关上,朝她走过去:“掂记你,所以就早回来了。” 咏恩竖起手指到唇边,打了个嘘的手虚:“小声点,善铭刚睡着。”然后放下书站起来,动作非常小心,问他:“很晚了。我去替你放水洗澡?” 霍景看着她,不动声色地揣摸着她的脸色,摆手:“不急。”说罢,视线落在那本盖在桌上的书:“怎么还没睡?” 是本希区柯克的恐怖短篇小说集。咏恩呵了口气:“最近睡不好,看书催眠。” 霍景伸手揉揉她的头发,洗发水的清香泌人心脾,他吸吸鼻子:“看样子没效果。什么故事让你这么入迷?” “——关于谋杀!” 咏恩微仰起脸看他,眼睛一眨:“有个男人想杀掉他老婆,又不想因此吃官司,想了很多办法。” “哦?”霍景心里掀起一丝波澜,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咏恩拿起杯子,喝下小口橙汁:“他找了一个中介公司租下一套特别的房子。中介给他一张平面图,上面有些记号,比如,房子地下室的楼梯第三块楼板一踩就蹋,厨房里的一个插头一碰就会触电,叫他把图记清楚,以免把自己害死。” “结果?” 她仰头看窗外,浓墨般的天幕像如死了般黑得密不透气。她压着嗓着说话,让听的人觉得压抑:“结果,中介又找到了他老婆,把她老公的计谋说了出来,把那张图高价卖给了她,并且告诉她一些未标明的机关。他老婆自然很生气,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你猜猜结果?” 霍景顺着她的兴致问下去,佯装好奇:“结果应该是女方赢。不然,故事就太平常了。” 咏恩转过身来:“对。后来,报纸上登了一朴告:杰克在打了蜡的地板上走时,不小心从窗口掉下去了摔死了。中介又成功收到了尾款——其实那栋房子里根本没有杀人的机关,那张图是骗人的。”她微笑:“……人要狠毒起来,比任何机关都有杀伤力!” 霍景略显惊讶地哦了一声,他说:“你要喜欢惊悚故事,倒是可以看看希区柯克的电影《后窗》。” 咏恩盯着他,目光像要刺进他灵魂里面:“他的电影很不错。故事直指人阴暗的内心,人可怕的多重性格!”她说,“希区柯克大概婚姻不幸福。电影里婚姻大多笼罩着阴影,不是充满了秘密就是不幸、欺诈。爱与恨的表现只在一线之间。” 若是在平常他们大概会从希区柯克的惊悚谈到托纳托雷的西西里岛的怀旧情结。他们在电影与绘画之间有很多语题,可以天南地北随意蔓延。这也是霍景喜欢咏恩的地方。她不仅拥有美丽外表,内心有许多对艺术的领悟与沉淀。学艺术的女人心思才会这么敏感与丰富。可惜这一次的话题,不同了。 霍景佯装完全听不出她的话有所指,握住她的双手,放在手心里轻轻地捏着:“恐怖电影的戏剧性因素就在这里。咏恩,你生活观不太积极。看多了以为全世界都充满着算计和阴谋。” “我认为世界没那么黑暗。如果,一个人可以随意要一个人的性命,却完全不犯法,这多可怕。你说是不是?”咏恩浅浅一笑,又把话题风淡云轻地一转:“那些,只是故事而已。” 霍景心里似吞了只苍蝇。 他勾了勾唇,微笑着用温存的目光拢住她,伸手把她的身子扳近,俯身在她唇边烙下炙热的吻。小别胜新婚的心态还在,他的手慢慢地游上她的腰,缠绵地往下探。 亲吻时,咏恩的手放在他的胸前,不知是想推开还是要拥抱他。最后勾住了他的脖子,慢慢地回应了他,不热烈也不冷淡。小别胜新婚的感觉还在,他却吻得有点心灰意冷,慢慢松开她,低声说:“我去洗澡。” 咏恩拉住他,欲言又止,“等一下。” 霍景心一下子绷起:“嗯?” 咏恩仿佛没勇气,双手用力绞了绞:“没……太晚了,别把头发弄得太湿。开吹风机怕吵到善铭。” 霍景半躺在浴缸里,水渐渐淹过他的胸口,寒流一点点袭上全身。他在心里叹息,这次他和咏恩出了大问题了。内心阴暗!可怕的多重性格!她已在心里给他判了刑。 这事她不挑明了,他更不想问。 大家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暂且把风平浪静的假相继续装下去,把那个*先掩着。霍景忍了忍——她的错误思想,他会抓住时机扭转过来的。 他用冷水泼了泼脸,闭上眼睛喊:“咏恩!替我拿块新毛巾。” 咏恩站在浴室门口应了一声好。一会,推开磨砂玻璃门,目不斜视地把毛巾放在浴缸旁边。霍景盯着她的背影,轻声唤她的名字。她含含糊糊地应着。他有点生气,“哗”地一声从水中站起来,从后面紧紧地箍住她。她的挣扎不太明显。他湿漉漉的身体与她紧紧贴在一起,只觉她的真丝睡衣像玻璃一样更冷。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觉得她身子有些僵硬,她在无言地抗拒,却还是什么都不说。 想到她今晚似是而非的话,霍景觉得伤心。 伤心,在他心里渐渐变成一股难以遏止的怒气,此刻他想揍她。这个女人的一切如今已经凌驾于他之上。她放任自己任性,胡思乱想,不过是仗着他爱她。他什么也没说,把她的身子扳过来,直对着他炯炯的目光。她还在微笑,但目光的凛冽很伤人。他一手端起她的下颚,闭起眼睛狠狠地吻下去,半吻半咬地让她疼痛。他不想再做任何的思考,双手上移,哗地一声,她的扣子全弹飞。他剥掉她的睡衣,暴戾地就像撕掉了蝴蝶的翅膀,一甩,在空中飞起来。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她整个人被他捏在手里,随着粗鲁的手势一起一伏。她那样软弱,胸衣被他扯下时,雪白肌肤上立马勒出几条红色痕迹。他的吻狠狠烙下去时,她疼得丝丝地吸着气。 霍景喘着粗气地把她抱到浴缸里,他们在水中如同两尾纠缠的鱼,水花哗啦啦地四处飞溅。他的动作太过张狂,无所忌惮地横冲真撞,她闭着眼睛在他怀里一声迭一声的*,疼得厉害,嘤嘤地就像在哭。意识随衣服丢一边,身体上多余的东西也没有,只有欲望在燃烧,渴求直白而热烈汹涌,令他满意。 霍景还有怒气,用力捏住她的下巴,发号施令:“咏恩,睁开眼睛看着我,跟我说——你爱我!”爱和爱欲那么真实,其它的东西通通都该忘掉!谋杀、罪恶不是她该想的事。那是心魔,是他们的障碍,他要一并扫除掉! “……霍景。”咏恩已软得像团绵花,声音异常艰涩:“是,我爱你。”她侧着头伏在他的肩上,舔了舔被他吮得又红又肿的嘴唇:“我爱你……所以我觉得害怕……我怕会失去你。” 思绪那么混乱,她今晚上诡异的冷静在一点点崩塌。霍景凝视着怀里的她,说道:“还记得我枪伤醒来之后,你跟我说的话吗?——你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你一生一世都不会离开我。” 咏恩说:“如果——” 霍景绝然截断她的话,幽深的眸子显出一股震摄人的魄力:“没有如果。你的话我记得牢牢的。你绝不能食言!像郑南那样的大错,你能原谅能忘记,如果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的话,你对我应该更宽容。” 咏恩只看着他微笑,眼睛里渐渐浮出一丝痛楚,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身体在逐渐加大力度的缘故。 她的*如同哭泣。 浴室里有氤氲的水汽,像浮了层白雾静静地拢罩在里面,从磨砂玻璃里可以看到他们依偎在一起的身影,亲密一同往日。许久都没有说话,浴缸里水的温度渐渐发冷了。咏恩的手指在霍景的腹上画圈:“我在想,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你的。第一次在医院见面。只觉得那站在窗前的男人冷峻傲岸,睥睨一切,远远地让人瞧了都有压迫感。我站在你旁边,就像站在月球表面一样觉得空气稀薄。之前在报纸上看过你的城市环艺建设专题,你喜欢柯布西耶,喜欢安腾忠雄的混水泥建筑,而且很有见解。还以为你是个老头。呵,见了面,才发现你长得这么英武。你是个出色的男人。……没想到,后来你会逼我住在你家里!你对我很凶,说话总是不容反驳,脾气又捉摸不定,时远时近,可你又对我很关心……我怕你。像个谜一样的男人,沉默,微笑,你爱看的电影,我从这些去解读你的内心,可剥开一点了解一点,发现不知道的更多……我被你征服了!被苏宜挟持的那次,我在天台看到你从雾里走来。想起那句台词,我的意中人是个英雄……我就是死了,也值得了。” 她没有再往下说:“芝芝和妈妈都说,我能嫁给你这样出色的男人,真是幸福。善铭有你这样的爸爸,他很幸运。可是……我现在才知道你可怕的阴暗的另一面,那也许才是真正的你。我依然爱你,可你的灵魂已经堕到深渊里,错到无法救赎。对于谋杀的事,我们之间根本用不着辩论,你永远不会认为自己是错的。你一定不会认为人性、怜悯和宽恕是人们身上最好的美德……” ------------ 88.问题究竟出在哪 第二日醒来时,咏恩觉得头像灌了铅一样极沉,昨夜又在睡梦里饱受煎熬。她摁了摁太阳穴,撑着手坐起身来。墙上钟表的秒针在嗒嗒地转着,时间还未过七点,霍景一向起得早。此刻已洗漱完毕,正对着穿衣镜整衣领,闻声转过来:“昨晚听到你说梦话了。” 咏恩趿了拖鞋下床:“说什么了?” 霍景的手停住:“一两句,也听不清。” 咏恩正在掀窗帘,想了一想,说道:“我都记不起都梦到了些什么。”倚着窗子垂眸看着清晨的雾,突然发笑:“你猜这样下去,我会不会由失眠导致神经衰弱,慢慢地精神失常?” 回头看到霍景正拧着眉静静地看她,幽深的眸里分不清是忧心还是悲哀。她开玩笑总没技巧,有意无意流露出一些心灰意冷的迹向,让他听了不舒服。咏恩抿抿唇,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领带,麻利地替他系好:“这周末有空不?” 霍景说:“有事?” 他这一向极忙。咏恩极少过问他的工作和行踪。早些天看了报纸才知道他新近当上了政协委员、商业联合委员会副会长,头衔荣誉一大把。媒体的总结评价他——极有影响力的儒商。她啼笑皆非,他这样业绩斐然,拥有卓越的才干和经营能力不可否认,但这样心狠手辣且不择手段的人会是儒商? 咏恩说:“你这段时间陪善铭的时间太少了。我想周末带着善铭去海底世界里看海豚表演。昨天,善铭翻画册一直吵着让我讲海豚的故事。” 霍景有点歉意:“好。我叫秘书把时间安排妥当,周末一定陪善铭。”低头吻吻她的脸:“再睡会,你的样子看上去很累。” 咏恩点头,盘着双手站在那里怔怔地看他出门。霍景记起了手机没拿,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看到她还托着腮傻站在那里。摸摸她的头,问:“发什么呆?” 咏恩回过神来,声音很轻:“对了,你要少抽点烟。这两天你有咳嗽。你以前肺受过伤的,自己要注意点。” 霍景点头应好,凝神看了她一会,想说点什么又止住了,转身下楼。现在和她谈,还不是时候。他希望她能早点想通。要在心里始终过不了那个坎,没办法接受他做的事,又放不下对他的感情,只一味的为难自己,这样下去怎么行? 咏恩去舆洗室里洗漱。她在镜子里细细地看着自己的脸,皮肤细腻光滑,双颊透出一点微醺的嫣红。不久前与芝芝喝茶,芝芝就开玩笑说,看你的皮肤,就知道你那方面很美满……嗳,蜜里调油吧。她和霍景相处的确实不错。结婚还不到两年,又是初任父母,在一起生活的幸福滋味,清水里都可以咂出甜味来。只是没想到横里杀出这样一些事来,让平静的生活再起波澜。她开始重新认识霍景,重新衡量这段姻缘。现在想起来,她宁愿不知道那些事。他是她的丈夫,他对别人是狠毒,但待她一往情深! 她把脸埋进手心里,深深深呼吸。霍景说,你对于郑南的错都可以忘记可以原谅,对我更应该宽容!他是知道了她逼问了康木的事不?水龙头一扳,哗哗地流出水来,涌出一堆的泡泡。她摁开把堵水孔,想把那些事就像放水一样通通放掉。 这几天,一闭着眼睛却思绪如潮水,睡眠总是很浅,忽睡忽醒,醒来她便转过身去看着霍景。在黑暗中静静地看他的脸——他落差有致的侧面,墨浓的眉,深邃的眼,宽阔削挺的肩。那样英武的男子让人瞅着非常有安全感。人有多重性格,他大气、英勇、痴情、狂妄、邪恶,阴暗,究竟哪一面占了主导?思绪纠结着,她怀疑自己对男人的理解,太过于单纯和理想化。 周六早上下了点细雨,她撑一把雨伞,抱了束菊花去拜祭郑南。 远远地,看到有个戴眼镜的黑衣女人垂首站在那里。衣着简洁,却掩不住出众的贵气。咏恩只觉得有些眼熟。看到人来,那人让了一让,咏恩躬身把花放下去。坟墓上郑南皱着眉看着她们。他的照片没有一张是带笑的。他从来就不是个快乐的人。咏恩站起来时,黑衣女人轻叹了一声,突然问她:“你是郑南的朋友?” 咏恩迟疑了一下,说:“是。” 她哦了一声说:“我是苏宜的堂姐。她在自杀之前,托我把她的戒指埋到这里——这事真荒唐。” 咏恩说:“他们的事我都知道。尊重她的遗愿吧。” 黑衣女人颇为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蹲身掏了个小坑把戒指埋了。 两人一齐往陵园门口走。也许是在陵园里太压抑了,黑衣女人主动牵起话题,“没想到她身上发生这么多可怕的事,她才25岁啊。我们一起练芭蕾,拉小提琴至十五岁才分开。她人活泼聪明,小提琴拉得极棒,四岁开始练习,奖杯堆满了书桌,计划大四时去维也那拜名师。前程似锦的女孩!没想到……人的际遇啊,真的奇妙。” 咏恩淡淡地:“际遇?那都是她自己选的。” 她的声音发酸:“我们都身不由已。她从嫁给霍景开始就堕入地狱了。我想不通大伯为什么逼她嫁给霍景。那个恶魔把她害得那样惨!” 咏恩听了极不舒服:“不能全怪霍景。苏宜可以跟他离婚,为什么偏偏要搞婚外恋,还跟人私奔。” 黑衣女冷笑:“外人怎么知道她的苦!她新婚夜时和我边打电话边哭,她挨了霍景一耳光,被赶出房间。就算是利益联姻,他也应该把她当个人看。她是个正常女人,只不过希望被爱而已。霍景自己也花天酒地,却这样苛责她!” 雨下得大些了,被风卷着刮到脸上,冷嗖嗖地。咏恩倒抽口冷气:“过去很久的事了。” “到死都没人理解她。”黑衣女人取下眼镜擦了把眼泪:“她在精神病院体检时发现,长期误食了一种有毒的禁药,害她精神错乱,行为不受自己控制。有人特意换了她的药来害她,那人肯定是霍景。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操纵的。可是谁相信?苏家的人根本就不管。半年后,她的精神好多了。自杀的前一周我还去看过她,她跟说了很多关于郑南的事,她全记得了。因为霍景派人给她看了她杀死郑南的视频——这段记忆是缺失的,因为精神上承受不了。懂吗?事情超出人的承受能力,大脑只能用精神分裂来保护人。霍景偏偏要刺激她!要让她生不如死!如他所愿,往事让她痛苦不堪。只能用自杀来求解脱。”她有点情绪失控,对着天痛诉:“她这一生有两大错,一是不应该生在苏家,二是不该嫁给霍景。” 陵园沉浸在一片灰霾的雨雾中,空旷得有渺渺的回声。一只燕子似被她的声音惊起,啁啾了一声,惊慌地没入天际。那个错字在咏恩心里震了一震。她如刺梗在喉,完全说不出话来。 那女人凄凉的声音低下去:“我这一次走,再也不回国了,永远离开这个无情无义的地方。”出了门,那个女人头也不回地钻入一辆车里,飞驰而去。 司机把车驶近,替咏恩打开了车门。陵园外的这条马路寂然无声,只有雨中长长的两排杉树静静地守候在这里。咏恩说:“我想先走走。” 司机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不撑伞?” 她垂头一看,伞收在手里竟忘了打开了,头发已没知觉地湿了。 回陶艺坊,看到老李在哼着歌儿画图。他设计了一批有宗教意味的陶器。边沿画了许多古典形式的花纹供选择。详云、似莲花又似手的花纹尤其的多,尤其是螺旋纹,像人的掌纹,变化多端却存在于一种微妙的秩序感中,给人强烈的宿命暗示。宿命,因果,她通通都信。咏恩低头描绘了很久,把设计图画到硫酸纸上的时候,心终于平静下来了。 去休息室泡了杯红茶,喝到一半,她才记起要打个电话给芝芝。 芝芝一接电话就死命地调侃:“咦,霍太太亲自打电话给我,真让我受宠若惊。有何指示?” “少来了。”咏恩啐她一口:“上次你不是与阳光家园签了装修合同不,那边的房子怎么样?” 芝芝永远都很忙,一手接着电话一手还利索地敲着键盘。她说:“他们开的价码还不错。” 咏恩说:“拜托,专心点。我问房子的质量,户型怎么样?” 芝芝唔了一声,想了想:“什么咯,跟你老公开发的豪华楼盘当然没得比。咋了,来探商业机密?” 咏恩沉默了好一会,才低声说:“芝芝,我要买个房子。刚好那个楼盘离陶艺坊不远,你在这方面是专家,替我物色一套。” 敲键盘的啪啪声停了,芝芝像听了个笑话:“宝贝儿,你不是拿我寻开心吧。买房你找我,不怕太侮辱霍总裁?” 笑声震得电话发出轻微的嗡嗡声,那声音让咏恩心里的不安又加深了几分。她咬了咬唇,耐着性子和芝芝大致说了一通,芝芝听着沉默了,不一会又答应下来,说她去买,房子至少还可拿个9.5折。 咏恩知道一切都是时候了。 周日时,霍景果然把所有的事情都推掉,陪她和善铭去看海豚表演。海洋剧场里,整个场馆里拢在一片明亮的蓝中,碧蓝水波的反光浮动在人的身上,整个世界好像纯净了。善铭被霍景抱了坐在前排,欣喜若狂地看到小海豚从水中跳圈,打球,连连拍手叫好。 海豚表演完后,霍景和咏恩带他去跟海豚照相。善铭看有人喂海豚,迫不及待地跑了过去,抓起食物给海豚吃,海豚把嘴一伸过来,他就害怕了,把手猛地缩了回来。霍景抓住他的小手鼓励道:“善铭,不要怕,海豚喜欢你。”小手哆嗦着,海豚的嘴凑过来,飞快地把食物吃掉了。一会,头伸得长长的亲了他一下,善铭啊了一声,蹦到霍景的怀里笑起来。 海豚刺激了善铭说话的欲望,一路跟霍景说个不停。他的活泼,让人一扫几日的阴薶。 咏恩闷头闷脑地拿着相机不停地拍照,步入海底隧道,霍景接过她的相机,“咦,你到这里来光顾着拍照了!”咏恩说:“一直想去影楼给善铭拍套照片的,没时间。小孩子长得快,两三岁最可爱,要多拍点。” 霍景感叹地说:“还是做妈妈的细心。”这时,善铭双手按着圆柱缸的玻璃壁,摸着一种白色的鱼,大叫起来:“爸爸,鱼鱼!”鱼游动时,身上的鳍像手一样张开,如丝一样柔软绵长,霍景摸着他的脑袋说:“叫千手鱼。”善铭慢慢地启齿学着:“千……手鱼。”每说一个字,小脑袋随着还轻轻点一下。霍景指着咏恩说:“你妈妈是——美人鱼。美人鱼记住了吗?”善铭扑闪着大眼睛,理解得很费力,又问:“爸爸——什么鱼?”咏恩吐吐舌头:“你爸爸是大白鲨。吃人不吐骨头的那种。” 从海底世界里出来后,一家三口又乐融融地吃西餐,善铭拿着勺子不停地爬上爬下,害这顿晚饭吃足四个小时。回程的车上,小家伙就累得趴在霍景的怀里睡着了,霍景摸着他绒绒的头发,感叹地说:“时间过得真快,再过两年就真的老了。”咏恩拿出相机来,把照片一张张调出来,挑出一两张说:“看,你们两张脸凑在一起,简直就是一个样子。”霍景笑:“他比我帅。” 车驶进别墅的停车场,咏恩吩咐保姆把善铭抱上去睡了,她还想去湖边散散步。 霍景与她踱步到了湖边的亭子里。湖边碧绿的水池中如在暮蔼四合的幕布中破开一块大圆,随风吹着,蓝色的波鳞不断地闪动,动荡着。亭子里开了一盏暗淡的小灯,咏恩倚着栏面对着湖水,整张脸都埋在阴影里。她在黑暗中轻飘飘地说:“在这里待一会儿,好不好?” 霍景打了打火机,那幽蓝的火舌似舔着黑暗,扑闪着点燃了他手里的烟。咏恩转身说:“今天早上我还交待过你——” 霍景吐了口烟,说道:“咏恩,你觉得这里很适合谈离婚?” 他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发着逼迫人的寒气。咏恩猝不及防,身子一僵,垂着头在黑暗中使劲绞着自己的双手说:“我还没打算离婚。但,我一定要离开你一段时间。”她咬了咬唇,加重了语气:“一定要。” “你思考了两个礼拜,就得出这样的结论?!”霍景字字掷地作金石声:“好。我给你一个说服我的机会。理由!我要知道理由!” 咏恩知道她将要说些话,他全都知道。要和他辩驳,她压根儿就没胜算。沉默了一会,说道:“我只想冷静一下。找个安静的地方,把这些事好好想想。换句话说,我要花点时间说服自己去接受你这个人,你所做的事。” 霍景逼着自己冷静点:“直接点说,就是你要为了两个不相干的人,打算和我分居?” 咏恩说:“你还不明白,问题出在哪?” 霍景气极了,趋近了她,屏着呼息逼问:“我倒想问你我们出了什么问题?嗯?因为我把一对无情无义,自私,贪婪的野鸳鸯害死了?所有的事情你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我并没有杀了他们。没人逼迫他们,真正的凶手是他们自己。好,就算这些是我的错。人已经死了,你就算分居离婚,又有什么用?他们能活过来?” “你到现在还连一点罪恶感都没有?”咏恩吸口气,静静地仰视着他:“你杀了两个人,却无动于衷,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我不是因为被害人是郑南,才这么痛苦。我最痛苦的是你犯了罪!你犯了罪且完全不自知,而且一点反省的心都没有,已经错到无可救药!自己有罪,却直斥别人的罪恶。我爱你才觉得痛苦。霍景,抱歉,我已经不能用以前的目光来看你了。我不知道你今天恨他,明天又恨谁?没有谁可决定谁的生死!我会不会明天成为你的仇人?没错,我是你的老婆。没有谁天生是仇人,都是慢慢转变而来的。由爱到怨,到仇,谁知道呢。抱歉,我现在没办法跟你一起生活。我在心态上完全没办法接受与一个杀人手凶一起生活下去。我不能,善铭也也不能。” 霍景怒极反笑:“善铭?你今天特意安排我们一起出玩,拍了很多照片,就是在做我们父子俩分开的准备?黎咏恩,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让你和善铭离开我。” 咏恩转开脸去,仍旧是发了狠:“我非带他走不可。他不能有你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爸爸。” 霍景终于忍不住了。抓住她的肩膀,狠狠地用了力,手指快要把她的骨头捏碎:“说的好!你是这样做妈妈的!你狠了心让善铭做单亲孩子?啊?” 咏恩也不挣扎,只痛苦地看着他:“你告诉我,他的爸爸能教他什么?教他怎么玩弄权术?诱人吸毒?操纵人互相残杀?成为一个懂钻法律空子,杀人放火也可以逍遥法外的恶徒?可以因为恨一个人,随随便就要了人家的命?他要是那样道德沦丧,毫无人性,我宁愿他做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 手指骨骼轻微作响,她的眸子闪动着冷酷的光芒,这些话像沾了盐水的鞭子一样狠狠地抽在霍景的身上!他的呼吸沉重且紊乱,禁不住扬起手来,狠狠地抽了她一个耳光。 ------------ 89.如何能互相体谅 有人说,如果你不爱这个人,不要和他结婚。如果你爱他,更不要和他结婚。 婚姻也许会把最美好最珍贵的东西一一毁给你看,在不知不觉中感情的船已触了礁。由爱变成怨,并不需要七年的时间。在那台被胁迫那一刻,他们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对方的安全,为了彼此可肝脑涂地,真正生活到一起,还是免不了互相伤害。 听到叭的一声,霍景才意识到那一掌已自咏恩脸上落下。方才她的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小刀在他的心上在绞着,割着,伤口一丝丝地拉长,所以他没能控制自己怒火。恍惚中感觉手如触电般发出咝咝的声音,钝钝麻麻的痛从指尖一直揪到心里。 咏恩脑袋轰隆一声,身子差点没稳住而后趄了一步,半晌,颤颤微微地伸手扶住了凉亭的柱子。 亭子里那盏灯昏暗发黄,幽幽的倒映在池水中,隐秘于暗处的眼眸,一眨不一眨地悄悄地窥视着岸上的一切。黑暗中的世界看上去那么模糊而寒冷。亭顶的小灯静静散发着一小团微弱的黄色,一只飞蛾费力地拍着翅膀绕了灯寻觅温暧,越靠越近,渐渐地消失不见,似已焚烧在火光里。 咏恩背抵着冰凉的柱子,只是惊愕地看着他。霍景伸手去摸她的脸,她头一偏,冷冷地避开了。他的手连她的头发都没触到,停在半空,又收了回来。他低声唤:咏恩。她没有回答,只是僵着身子朝着湖面,肩膀开始微微抖动着,不知道是不是在哭,听得到她在用力地吸着鼻子。 霍景试探着把手放到她肩膀上,见她没有动,便忏悔道:“咏恩,对不起。” 半晌,咏恩才缓缓地转过脸,眼睛涨得通红,嘴角浮着一丝薄冷的笑意。 这个地方果然不适合谈离婚或者分居。夜凉如水,幽暗冰冷,让狠心的人的心渐渐结起冰来。霍景虽颇感歉意,却仍旧觉得她是无理取闹的,搂了她的肩膀低声赔礼道歉:“我今天心绪太坏了,对不起!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不要动不动就说离婚,分居——忙完这一阵,我陪你去国外散散心,把那些事情都忘了。” 咏恩睥睨他一眼——忘了?仿佛他做错的只是让她生气了,当她是小孩子使性子。她麻木地被他拉着,眼睛直直地看着湖面,声音也轻飘飘乎地:“我是不懂你,还是以前把你想的太好?苏宜已半人半鬼受到惩罚了,你非逼她自杀,做事你一定要做绝?……你认为他们都该死。我觉得是你度量太小,太残忍!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我们真的不适合生活在一起。” 霍景也不反驳她,把她的身子扳过来,看着她的眼睛说:“咏恩,离开我,真的是你想要的?” 这句话让她心里蓦地一紧。郑南的死对她震憾太大。前前后后的事拼凑起来,她全然改变对霍景的看法。决定相伴一生的人竟然是这样的可怕!爱之深,恨之切。真要离开他,对自己也是件残忍的事。 咏恩认定他不可理喻。 霍景认定她无理取闹。 谁又能理解谁?那并不是谁错谁对的问题。 霍景早已形成了不能容人忤逆的极端唯我主义,无论咏恩如何痛心疾首,他也很难改变。几十年以来,生活在为权利明争暗斗的环境中,他不计手段地扫清了不少障碍,享受胜者的感觉。胜者为王,心安理得。 他亦不理解——生于中规中矩的教师家庭的咏恩认为设计杀人,只有电影中的变态狂、亡命徒才会做的事。现实中玩蓄意谋杀的人在她看来简直就是怪物,那样的人就如同得传染病的病人,应该退避三舍的。她钟爱的老公不应该是这样! 而许多蹩脚的爱情故事总是强调——爱情之大,大过习惯、文化以至一切。可惜,现实中伴侣的人生观、价值观的分歧会比第三者的破坏力更强大。 咏恩觉得在这些方面和霍景已经无法沟通了,她无可奈何地说:“现在看清了吧,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不要再试图说服我,我想一千遍还是同样的结论:你罪大恶极。要早知道你做了这么多坏事,我根本不会跟你结婚。我现在只想纠正这个错误。我知道离开你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我至少活得安心,坦荡。” 看她犹豫了这么久,霍景还以为她被说动了,岂料说出来的话更让人伤心。他忍了忍:“你的想法不理智,不负责。我不会同意分居的。” 咏恩扶住柱子的手用了力,昂起头:“我不是跟你商量,已经做好决定了!” “黎咏恩!” 霍景看着她脸上的红印子觉得又心疼又懊恼,可她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挟刀带刺地考验他的承受力。他温和地看着她:“咏恩,别闹了。无论如何,分居不行!” 他的话无疑是铁板上的钉子,话语背后代表着百分百的决断力。 咏恩痛恨他的专政,往柱子上锵铿地拍了一掌:“我不是你的犯人。选择什么,是我的自由。” 双方又一次箭拔弩张。霍景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实在不希望两人再次闹僵,稍稍加重语气说:“不理智的事我不会纵容你。你就没替善铭想过?他还不到两岁,就要成为单亲孩子!你真忍得下心?” 儿子是她唯一的软肋,是霍景阻拦她的杀手锏。思前顾后很久了,她已经不这样想了:“我就是替他着想才要离开你,越早越好。让他天天看父母吵架,闹离婚?我们之间的裂缝,永远也修补不了!这样下去,我们迟早成怨偶。” “你可以选择谅解我。大家都退一步好不好?我已经一而再地在请求你的原谅!” “你并没有对不起我!”咏恩涨红了脸:“对不起的是你自己的良心!” “是,我承认我错了!对他们的惩罚是太重了。”霍景决定退一万步,息事宁人:“那样的事,这辈子绝不会有第二次。” 咏恩看着他,脸上又浮起那凄切的笑颜:“我从你眼睛里看不出丝毫后悔的感觉。要真会为他们的死后悔,那个人也不是你霍景。我也不需要你的忏悔,我们就别再勉强对方了,按各自己的方式活着。如果,你要强硬地把我留下来,你会后悔的。” “让你走,我才会后悔。太晚了,我们回去。”霍景拉着她,从湖边绕上山坡,往别墅的方向走。山坡上的樟树丛林辟开了一条鹅卵石小道,曲折地通向别墅,阵阵细风吹得树叶子瑟瑟作响,路旁的路灯静静地俯视着他们,把人的身影拉长,更显得一片静寂。一路沉默无言。走到了别墅花园的绿篱入口,霍景说道:“别的我什么都听你的。分居的事以后不要再提。你好好待着,哪里都不准去!” 说了那么多还是没用。咏恩心里一酸,怆然地落泪:“你是不是非得让我逼你,你才学会尊重我。”她怔怔地盯着绿篱:“我在失眠时候,那种自我厌恶感来得很强烈。有几次想把安定一次吞下去,那是件很容易的事。我有我的自由……不要逼我这么紧,如果不想我死的话。” 霍景身子僵住,这些话无疑似一桶冷水从头浇到脚,直凉到心里去。她总有足够的本事在一瞬间让他的信心崩掉。呆了半晌,他甩开她的手,千万句愤怒的话涌到嘴边,最后只从齿间挤出来一句:“黎咏恩,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他气得呼吸都乱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一定是疯了!你疯了才这么会为难自己,为难我。……你待在我身边,真会要了你的命?” 咏恩不为所动:“你应该学着尊重别人的选择,我不想带着负罪感与你貌合神离地勉强生活在一起。” 霍景对她这样绝情的决心感到震惊和揪心:“要留下来,你真的宁愿吞药自杀?” 咏恩垂首静默不语。 霍景逼视着她,觉得她苍白的面容像尊冰冷的雕塑,那样地陌生,不可理喻。他猝然地后退一步,背抵在藤蔓织成的绿墙,那样郁郁青青的墙还是掩不住里面的细枝,生了刺似地扎得人痛。他心灰意冷。三十余年的光阴,人生得意非凡,什么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唯独这个女人,让他无计可施。她突然之间生了不可触碰的刺,死揪着他的一点错,越来越任性和狂妄,竟然用死来威胁他。 他此时已怒极了,声音却听起来异常的冷静:“你就是想我不好过?一定要惩罚我?好,我成全你!” 语毕,他疲惫地吁出口气,一瞬间做了个决定。不由分说地拉了她的手绕过绿篱,走到后门,三步并两步地上了楼梯。她踉踉跄跄地被他拖到了三楼,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她还未站稳,他已推开了电影放映室隔壁房间,那是他听音乐的地方。房间里是宝蓝和深蓝相间的典雅装修,天鹅绒拼的如巧克力的壁面发出莹莹的反光。中央是一套ISDOMAUDIO,黑中描沽蓝边的低音柱近人高,重量将近半吨。没有开灯,这组厚重的音箱矗立在黑暗之中让人觉得气氛压抑。咏恩听歌宁愿听MP3,因为音箱操作太复杂。霍景把她拖进去扔到沙发上,一手锁上了门。 咏恩看到他推开了隔间的门,里面立即传来急促地开锁拖抽屉的声音。半晌,他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柄枪,他如鹰鸷般锋利的眼神瞅得她心里发毛。 ------------ 90.无非是新的空虚 她一个念头还未转完,他已趋近身,把她从沙发里拉起来,把枪一把塞到她手里。 这柄黑色的枪崭新锃亮,落在她手上沉甸甸的,她吓了一跳,缩着手要挣脱。他不许,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扳开,逼她握住了枪。她使劲地往沙发里缩着身子,惊恐地说:“霍景,你要做什么!”他不答话,想了一想,又把枪拿过来,手腕一转,枪口朝上,咔嚓地一声,利落地把保险打开了。他冷着脸又重新把枪放在她手里,强硬地抓了把她的手扣在板机上,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然后枪口猛地一转,准确无误地抵在了他自己的心脏位置。 他眼神锋利,嘴角边却带一点微笑:“既然你忘不了郑南的事,觉得我罪不可赦,想以离开来惩罚我,干脆替郑南报仇,一枪打死我!保险已经打开了,你只要用一点力——”他的手指慢慢地扣到板机上:“我是害死了郑南!他们害我颜面尽失,差点地位不保,我发过誓,要让他们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我没办法说服你接受这个结果。事情也与你完全没关系,你要因为这件事而害死自己,我会痛苦一辈子。来,干脆点,痛快点把这事解决掉!” “你疯了。”咏恩完全惊慌失措,没想到他来这么极端的方式。避无可避,几乎紧张到站不稳,手指被他死死地按在了枪上,挣也不挣脱,手都快要痉挛了。末了,她放弃了挣扎,哀伤看着他:“霍景,你还是在逼我。为什么我们要用互相逼迫来解决问题?你明明知道我根本没想过报仇这回事。我要离开,只是想选择一种让自己心安的生活。求你放下枪,放下!别做这种两败俱伤的傻事。” 霍景还是不松手,他微凉的手指压在她的手指上,稳稳地停在手枪的扳机上。只要扣下去,他的胸口会轰然一声轻而易举地被打穿,轰出一个血口大洞,那颗心脏会随着血散得到处都是。纵然命再硬,他也是死定了。她不是用死来威胁他么?他也只好豁出去了。 他冷笑:“放手?问题解决不了,我们会继续无意义无休止的争吵,让我比死更难受。还不如来个更好的了断,也省得你拿自杀来要挟我。我没想逼你,也不想干涉你的自由,只是想你留在我身边。这个要求很过分?你真这么恨我的话,就开枪,替郑南报仇,我不会怪你的。” 与魔鬼在一起,还是放弃是非对错吧。要真让她朝霍景开枪,她宁愿自己死掉。他的手指又握紧了几分,咏恩怕他真的会开枪,这下子反被他逼到绝境。她像喘不过气来似地胸口剧烈起伏,吼道:“——我不要报什么仇!你快点松手!”人始终是自私的,霍景即使再罪大恶极到该下地狱,那也是她老公。她记起那次他中枪时身上那个止也止不住的可怕血洞,这辈子绝不愿看到第二次。她知道他想希望听到什么,脸上静静地淌下一行泪:“我明白了……我都听你的,哪儿也不去。你把手松开。” 霍景腾出一只手来抹她的眼泪:“可是,你完全不懂爱惜自己。”咏恩疲惫地接口道:“放心,我再也不会再说自杀之类的蠢话。” 手上一轻,枪“啪”地一声跌落到地上。咏恩的心像根被人握在手里扯得笔直的弹簧,突然又弹回来安全归了原位,悬了这么久,情绪还未归位,眼泪涮涮地不受控制地掉着。她的身子麻木僵硬地被霍景搂着,听到他在耳边说:“我知道你会舍不得。” 他躬身拣了枪,转身步入里间,把枪收到抽屉里原来的位置,悉心地落了锁。其实枪膛里压根儿就没有子弹。他知道咏恩绝不会朝他开枪,他当然也不会犯傻到朝自己开火。不怕死是一回事,枪走火是另外一码事。他做事一向考虑得很细致,风险和收效在心里盘算得很清楚。事情也算解决了大半,但他心里有些烦燥——并不想同咏恩耍计谋,但没别的办法了。若在夫妻之间,也要机关算计,步步为营,做人又有什么意思? 咏恩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地仰视着霍景。像个小孩似地脸上泪痕乱糟糟的,透着泪光的睫毛看起来又黑又重,板在脸上似乎令眼睛承受不住。惊恐未散的眼睛怔怔地看着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初次见到她时,他觉得这个女人清新,澄明,有点世故,却天性中不脱孩子的纯良和执拗。却不知道就是这一点执拗气令他疲于应付,她对世事丝毫不圆融,令他觉得相当疲惫。 这么久以来,他费尽了心思去哄去骗她。本来认为谋害那奸夫*是理所当然的事,可为了她,把那些事情藏着掖着,她问起来,他心里总是惊惶,打起精神来组织严密的说辞来掩饰这些事。那么久的事了,他总怀疑哪天一放松就说漏嘴了出乱子。太在乎她的感受了,就像心虚的小偷时时防着警察来突袭。看她失眠,他也整夜难眠,那些安慰的话令自己都开始厌烦了。 他深爱她。但爱一个人,不应该像打仗一样慬慎,艰难。 爱情真的会让人百折不挠吗?他有点怀疑了。难道真的不适合和咏恩在一起?让她接受他所做的事真的那么难?要在一起生活到厮守到老,难道真的要给这位天真的妻子一点点洗脑?多么浩大的工程啊,他们俩的观念完全截然不同! 这一闹,各自都有元气大伤的感觉。接下来的几日倒也相安无事,好像事情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他的工作又忙起来,新近投资了一个大的渡假村建造计划,边收购大批旧房,边紧锣密鼓地安排拆迁与安置的工程,每日一轮接轮的步署会议开到头昏,到极晚才归家,咏恩总是早早地睡了,两人只有早上匆匆地交谈几句。咏恩对他的亲昵动作的反应很冷淡,但他相信,他们的关系已在一点点恢复了。 清晨,霍景在餐厅里喝咖啡看报纸,特意坐久了些,等咏恩起床一起吃早餐。咏恩坐在他身边沉默无言地喝牛奶,眼睛直直地望着投射在蓝色料理台上的阳光,好一会才注意到他的嘴唇在动,是在跟她说话。她的神情好像刚从另一时空转回来,问:“哦,什么?” 霍景颇有兴致地说:“今天有没有空陪我吃午饭?最近有一家私家菜馆新开张,很不错。” 咏恩淡淡地应着:“嗯。” 霍景抬腕看了一下表,又说:“晚上带善铭一起看电影。是吕克贝松导的第一部儿童科幻片。” 咏恩头也不抬说:“哦。” 以往她都是拒绝的,嫌吃顿午饭太麻烦太费时。霍景对这久违的温顺觉得愉快,用罢早餐,把报纸一折,起身道:“中午等我电话。” 她依旧说好。 一同所有安静而详和的清晨,他在客厅拿公文包时习惯性地转身唤道:“咏恩。” 咏恩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晨曦斜刺进窗台,落在白色的窗棂上雪白的一片似冰霜。默默地相视片刻后,霍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我对未来还有很多期待。我希望你明白,活着总得向新的生路跨出——” 新的生路……她不咸不淡地回答了一句:“反正,我都听你的。” 进陶艺坊时,老李还没有来。要上色的线稿都画完了。咏恩在草稿纸胡乱画着,想了一个主题,关于破碎与束缚。 在转盘上捏起泥巴来。挖了大块泥巴,一点点捏出个篓空歪歪斜斜的围栏。栏杆儿粗犷厚实,又犹如没底的鸟笼,顶上的勾儿挑了一片灰泥软软地罩在上面,样子犹如一块快溶掉的钟表。她又捏了几个钟表,都是柔软,有延展性的东西。好像这些硬物质制成的钟表在太久的时间中疲惫不堪了,松垮下来。她对于这种扭曲的东西上了瘾,捏了一个人头残部,把眼睫毛、鼻子和舌头怪诞地组合在一起。 老李打着口哨着进门时,走过来时瞧了一眼:“嘿,稀奇古怪。” 咏恩曾经笑他,留长发,穿复古大马卦又吹着不成调的口哨,小心被派出所当流氓逮去。他不以为意,做人有我这么潇洒的么?有得你学!说到潇洒,他为人处事就是糊涂和放纵,沉醉于工作,其它皆乱套。无妻无子不为世俗牵绊,穿得像叫花子也信步闲庭。大约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才会这么自信洒脱。对比起来,咏恩发觉得自己跌在俗事泥沼中拔不出脚,不知道是从哪一步开始走错了。总而言之,又是错! 咏恩搓着双手:“我把它们称这为偏执狂臆想状态。” 老李停下来,把那个似目非目的东西接过来擎在手里:“哎,仔细一看,还挺特别的。” 咏恩想了想:“反其道而行,就是突出它的丑和扭曲感。” 有个同事过来凑趣,笑道:“呵,这什么呀,好像车祸现场哦。” 老李摸摸下巴,沉吟片刻:“再琢磨琢磨,最近有加拿大客户要来挑样品,我动员每个人都想一套方案。”她还是半学徒性质,压根儿没那个自信,就不当一回事地把这歪七八扭的作品往堆满半成品的桌子上一扔,便去瞅老李的设计草图了。 司机早早来接她过去吃午饭。咏恩走到餐厅的包厢时,看到霍景立在窗前接电话,听这凛然的神色是在训导下属。他不急不徐地保持领导者的风度与礼貌,可话语间观点睿智又锋利,辟头盖脸地让人毫无后退的余地。看到她进来,眉一舒展,挂断了电话的同时神情已变得颇为轻松。她相信她的丈夫有八面,每一面都足够强大。她这一辈子逃不脱他的五指山。 这一顿饭却吃得不太愉快。时间很多。霍景和她闲谈,故意地引起他们的往事。提及《海上钢琴师》,马友友的小提琴……所有以前在医院里抱着善铭讲过的话题。渐渐地,他发现这些话只是单调地从他的嘴里传到自己的耳里。咏恩还是答应着倾听着,后来便沉默了。他也断断续续地说完了,连余音都消失在空气里。 ------------ 91.无非是新的空虚1 接下来的日子,他终于明白她只是在消极适应。交谈的话题永远是日常生活中的乏味问句:回来了?睡了吗?善铭在哪?他说什么安排什么,她都会说好。无关意愿与否,而是她倦于应对,不愿卷入与他的任何争辩中。在他怀里,她的视线从他的肩侧飞出老远,神情木讷地好像一个大病初愈举止迟钝的孩子。他在逗善铭玩的时候,她在一旁怔怔地微笑。那笑却极其疲乏。那双如水的眸子无声地告诉他——她不快乐。不再快乐了。 貌合神离的生活让人觉得虚空。 问题还是在那里,无言地像一堵绕不开的墙盘横在他们之间。沉重的虚空。 她不快乐,他又何尝是快乐的? 他还是不后悔把她留下来,貌合神离也好过这个家庭支离破碎。 在这座房子里他曾一个人清冷地来来去去。跟咏恩结婚后,房子里的空虚渐渐被填满,变成一个充裕而幸福的世界。新添的大唐凤语正生机勃勃地开着花,郁郁地吐着芬芳。宝贝儿善铭已能轻快满屋子奔跑,绕在他的膝前甜甜地喊爸爸……他虽主载着这一切,可是这个世界的生机与灵魂就是咏恩,他怎么可能放手? 现在即使已变成束缚她的牢笼,他也是陪着她一起锁了进去。 之后,霍景终于对咏恩开始忧心了,因为她接连一个礼拜回家都非常晚,回来时样子疲惫,眼睛却渐渐有了些许光彩,她的个人世界中似乎渗了些新的东西。好在那时已经替善铭请专业的幼儿启蒙教师了。小淘气每日被老师那双能变出无数种花样的巧手吸引住,搞破坏的行为收敛了不少,并且迷上了叠纸飞机,不再过分地依赖妈妈。 霍景才露出一点询问的眼神,她已做出不愿多交谈的倦怠,丢出两个字:“加班。”尔后就是静,静到只有听到墙壁的秒针在走,浴室的水声在哗哗地单调地响。 一日,时针指到十一点半了,咏恩还没回来。 霍景坐在房里把一张报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思索她连日来的行为有点不对劲,心里翻腾着猜测她在工作环境中发生的无数可能。他没敢去催她,毕竟这已是她自由的底线了。他悬着一颗心坐到十二点,终于听见嗒嗒的脚步声到了门边。咏恩推开门便说:“恭喜我吧。我的陶艺作品被老外选中了,现在在考虑批量生产,所以要加班。”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她眉飞色舞,精神洋溢的样子。 霍景问:“什么作品?” 咏恩耸耸肩:“鸟笼子罢了。经老李的修改,变成了达利的超现实主义风格。不过,材料还在想,也许会去找些粗犷些的陶泥,再加点金属材料。我对工艺实在不在行。真的很奇妙,那位金发老太太对我的作品一见倾心!” 霍景好久没有听到她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了,而且那样兴致勃勃。眼睛里亮晶晶灿然若星辰。他指指墙上的钟:“恭喜你,但你也回来太晚了。”他被她感染到好心情,亲昵捏捏她的脸:“晚上多余点时间在家里比较好。” 咏恩借脱外套不露痕迹地避开他的动作,说:“是你回来早了。”又回转身来:“下周会更晚。我在文化馆附近租了一套小公寓,打算晚上住那儿,省得太晚回来吵到你们,中午再回家。” 租房已是办妥的事了,先斩后奏,她似乎并不介意霍景怎么想。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惬意地陷入自我的憧憬中:“先住十几天,忙完这一阵就好了。” 霍景把睡衣递给她,斩钉截铁地说:“不妥。” 咏恩攸地睁大了眼,露出很久未曾有过的期待和渴求:“就十几天……” 霍景伸手把她沾在脸庞的发丝轻轻拈开,皱眉说:“去洗澡,很晚了。” 咏恩眼里燃起的光采逐渐暗黯下去,恢复已往的样子。她抱膝而坐,歪头盯着天花板的枝形吊灯失神许久,继而神经似地发笑:“好吧。我就是这样的命。早认了!” 洗完澡出来后,房间一片昏暗,那盏小夜灯在床头寂寞地圈出一片暧黄色光芒。夜色已深,她却没有丝毫的睡意,盘着手在房间像游魂似地踱着步子。走到第二圈,霍景终忍不住掀被下床,把她打横抱了塞进被子里。他的手臂横在她有腰侧,叹息一声:“我没说不行。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去做。我是怕……” “我走不了!”咏恩急促地截住他的话:“你没点头,我怕是腿跑断也逃不到哪里去!” “我没想囚禁你,是怕你太辛苦。”他的声音轻不可闻,带着一种悲凉:“咏恩,对我宽容一点。” 第二日,咏恩找了钟点工把租的公寓仔细地清扫了一遍。房子是商住两用的高级公寓,家用设施全是新的。她换了新的床单被套,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收柜子里,在客厅里插在一大束百合花。加湿器的水里滴入一两滴薰衣草精油,呼噜噜地打着水泡,空气里全是清新香气,让人精神为之一振。房子里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这种能够一个人独处的自由感觉却很不错。她订了一年的租约,忙完这十天后,她每个月还是会在这里住一两天。 工作也确实很忙。但这样的忙碌让她心里充实了很多。那个方案已经确定下来了,日期追得很紧,而且这作品的装饰艺术性还是在于手工的以拙写巧的味道,所以这一批陶器全由纯手工完成。做手工活动时,每个人伏在案前屏息凝神,静得连刀刻在陶泥上的声音都听得到,头顶三盏黑色银质吊灯离台面很近,人瞅着手中的东西久了,眼睛直发雪花。每日忙到十一点半,她才拖着脚回到公寓里去。 霍景总掐准时间在她进门的时候打电话给她。隔开了,说话倒比以前要放松了一点了,他说:“累不累?进度怎样?” 咏恩掏了钥匙开门:“还好。你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想和你说说话。” 事实上,他们很久都没话题可聊了。 霍景就在她楼下,已待了四十分钟了。看她一个人走进楼洞里,脸上挂着自信、充实的表情——那是他给不了的东西。他一直坐在那里发挥着想象力:这栋楼突然断电或者她的灯泡坏掉(她怕黑);到了门口突然找不到钥匙。她无计可施,只好打电话让他接她回家。 以前她那么依赖他,下了班总是挨迟一些要等他接了一起回家,虽然一点都不顺道。后来有一阵子,他加班晚了,她便跑到他办公室里等他,在他忙得忽略她时,她就在后面挠他脖子:霍总,咱要不要等到时间的尽头?想对你的敬业精神唱赞美诗了。他佯装嗔怪,她笑着从口袋里掏一颗糠剥了塞他嘴里:乖,给儿子的奶糖就先给你吃了,赶紧提高工作效率啊。有红袖添乱,办公室里注入轻快音乐般令让人心情愉悦,他乐不可支地搂了她说,要不来做我秘书吧。她坐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嘿嘿,我只干监工和数钱的活儿。 那是多久的事了?他的目光顺着楼层的灯光一级级地攀上去,再落寞地数下来,可无论如何也不愿走上去。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咏恩虽是为了工作,但多半却是为了避开他。她因为不用与他日夜相对而觉得海阔天空。他不想破坏她的心情,亦不愿得到她的恶言冷语。 咏恩认为他是电话查岗,懒洋洋地说:“我好的很。要洗澡了,你睡吧。” 他沉默了一会,半开玩笑:“你离家四五天了,一点都不想念你老公?” 咏恩正低头拿拖鞋,脑海里一片空白:“想啊——” 虽看不到她的表情,霍景也知道她在说假话。但比他想象中要好一点,他仍感宽慰,难得她肯费心思敷衍他(几个月以来,她带着恹恹的表情多说一个字都不耐烦。)他们的关系似乎要缓和一点了。就这么有一点,也不枉费他这几天来在没有她的房间里对着灯枯坐一整晚。 有时善铭吵得厉害,哭着一定要妈妈抱。他被这小屁孩折腾到坐立不安,心烦意乱。哄孩子又缺天份,还好跟幼师学了一招,耐着性子给他一张接一张地叠船叠青蛙,一边哼歌似地给他希望——你妈妈最不喜欢你哭了,乖一点哦,你明天就见到她了。心里总跳出一些惶恐的念头,像要与他逆着来——要是她不再回家了,你以后如何哄得住善铭?其实,她不是非住外头的公寓不可的。 有次晚上,善铭拿了他的手机乱摁,不小心拨通了咏恩的电话。他平明瞅着霍景接电话瞅多了,有样学样地把电话放到耳边大声地喂!喂!喂! 咏恩认出善铭这有些发粗的稚童声:“哎,善铭?宝贝儿你在做什么?” 善铭听到熟悉的声音也很惊讶,竟然飞快地说了一句:“妈妈快回来,我要妈妈抱抱……”大概是霍景用这句‘你妈妈明天回来抱你’哄他多了,早记到了心上。 话说的很流畅,像在心里练过很多遍了。奶声奶气的声音在电话里听来竟有些陌生,她心里头直发虚。手里的一摊泥巴啪地一声掉下去,心里直泛起一阵愧疚。自由比儿子还重要么?正想说点什么哄他,突然又疑惑起来——两岁小娃会懂拨电话唤她回家? “是爸爸教你说的吧!……宝宝,我明天回来给你带糖糖。听话啊,把电话给爸爸。” 霍景一接过电话,就听到她嘲讽地说:“霍景,你真的够厉害。你应该多教他讲几句。”话语似刀般锋利伤人,不待他反应,里面已是一片嘟嘟声。她误会了他在教唆孩子催她回家。父子俩面面相觑,他对着儿子无奈地微笑——你妈的脾气越来越坏了。他不会怪她。因为她的冷漠、刻薄、疏离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但听她的今晚语气,觉得未来还有令人期待的可能。这场长长的疲惫拉锯战后面,总会看到希望的。他替这婚姻的牢笼打上了锁。没有希望,也要一生一世。 霍景重新燃起一点信心,直至在咏恩的公寓里看到程城。 ------------ 92.原来你还在这里 程城与许俏结婚后,就有个问题在心里打转转——结了婚的女人怎么变化这么快? 结婚前那个闪着楚楚泪光,温柔体贴有担当识大体如琼瑶笔下的娇妻,摇身一变,成为目射精光敏感猜忌咄咄逼人的灭绝师太。许俏在结婚之前就和他说过,我知道你不爱我,但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来赢得你的感情。那样的话听起来他嫌矫情,但好歹也诚意十足。自己仓促地决定终生虽然有点迷糊,但至少不是拉了个仇敌过一辈子吧。他心态还蛮乐观——保不齐以后还真会爱上她呢。 婚后,他慢慢收敛了一些。可天性使然,他喜欢呼朋唤友时常要去酒吧聚聚,工作上的应酬也总是少不了。有时候也不得不请客户到莺莺艳艳的粉红场所消谴玩乐。他自问不清高,但还是竭力洁身自好。出了场子回家后,身上总免不了带着酒气,沾点儿暧昧的脂粉味儿。他是一个人过惯了,也顾不上清理干净了再进门。渐渐地,许俏的脸色就挂不住了。 程城听许俏说过,她那离了婚的哀怨大姐常常叮嘱她——男人啊,一定要看紧点!千万不要给外面小三留下任何空隙。更何况,城仔长得忒俊了一点,一对勾魂的桃花眼,那些女人倒贴也愿意缠上来啊。 起初许俏还懂得含蓄,看他一进门就和颜悦色地催他洗澡,然后把他的衣服逐件地抱出来,一件件仔细地摊在灯下,俯身又翻又嗅。到后来,直接解开他的扣子,检察他的衣领和脖子。理由气壮地查看他手机的通话记录和短信息,在家里不论是谁打来的电话一律由她来先接。有些女性朋友的电话她直接给回绝掉。一看到他稍有怒色,她已先委屈地似要掉下眼泪来:“你总忙!你总是不在家!一打电话里面声音嘈杂,你让我怎么想?我有老公可还是一个人在家孤零零的,有多惨你知道吗?你让我没安全感!” 说得他反而内疚起来。 各有各的难处,可相处总是异常地艰难。 管弦生日时,他们在酒吧包厢里喝酒,唱K。许俏站在屏幕前点了一首老歌《原来你什么都不想要》,唱到那一句:“我知道这样不好,也知道你的爱总是那么少。我只有不停地要,要到你想逃……”唱到声音哽塞,失声痛哭。管弦对他说:“俏俏以前不是这样悲春伤秋的,你没欺负她吧。”程城苦笑,谁知道受欺负反而是他? 回家的路上,他一问她,她就趴在他肩上哭得哂哩哗啦地,深深地反省自己:“对不起,我一直在想不要干涉你的自由。你是这样一个放纵的人,我婚前就知道的,还是管不住自己去做让你不高兴的事。我是太在乎你了。请你原谅我。” 他也反省起来。虽然说是结婚了,但个人的生活方式还是一点未变,丝毫没有把许俏纳入自己的世界里来。还是按一个人的活法在过,喝酒仍然喝到十一点、不回家过夜从不主动打电话回家、很少陪她吃晚饭、一时兴起就与朋友就跑欧洲看球赛去了,她经常急得满世界打电话找他……他更根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许俏还说过一句触他心弦的话:“要是咏恩跟你结婚了,你会这样对她吗?我看哪,幸亏她没有嫁给你,是命好啊。” 他坚信娶了咏恩会不一样。他觉得老爱在外面玩,主要问题还是心没有在这个女人身上,家对他来说只是一栋空荡房子。他试过与许俏一整天呆在一起,可相对无言,乏味到他觉得家里任何一张椅子都坐了不舒服。许俏有洁僻,家里有保姆天天打扫,她都嫌不够干净,总要亲自上场来清理一遍又遍。夫妻两在一起,她总是手脚不停地忙家务,考虑桌布和窗帘的颜色搭配,设计一日三餐营养搭配。闲下来时,就是看让他恶心的韩剧,还有没完没了闹哄哄的选秀节目。 她成了一个踏实而乏味的主妇,把身上不多的灵气磨得干干净净。 他想,要是咏恩就不一样。她身上有似不染尘埃的脱俗气,即使是生了孩子一样那清秀,灵动。她绝不会纠缠于一些生活锁事,而是注重与他的心灵交流。也许根本没什么不一样,最主要是,他爱她。注意力就凝聚在她身上,她的一举一动都令他觉得赏心悦目。他不爱许俏,她所有一切在他看来世俗而无吸引力。 许俏跟他哭着忏悔后不久,又照例开始疑神疑鬼地翻他的衣服、手机、信用卡消费记录。 待他给点怒色看时,她又开始诚心诚意地忏悔,抹着眼泪说:“你真的在外面没女人吗?真的没有?我不信,那你对我发誓啊,说永远不会爱别人,不会跟别的女人上床。” 他就依她的话老实地发了一回誓。 她一细琢磨又愤怒起来:“假!你明明不爱我,发誓怎么可能是真的?像你这样的花心公子的话谁信!” 又可怜又可恨。 有一次,他与朋友在俱乐部打台球时,她突然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绕了一圈检查他身边有没有女伴,陪练小姐。朋友们面面相觑,露出尴尬之色,她却若无其事地说:“哦,你真这么老实?你们继续,我只是顺路进来看看!” 反反复复地猜忌,监视,把他的生活折磨得像被一点点抽干了氧气,快要窒息而死。 他不敢轻易地责骂她,不然她一连几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声不响,瘦得像黄花菜似地给他看。央求她吃碗饭,他要苦苦地求上半天。 这么一来,陷入了恶性循环。她越把他约束得紧,他越不愿回家,宁愿与狐朋友狗友混在一起。所以关系是越来越糟糕。 女人怎么变化就是这么快!婚前她对爱情的偏执,全然转变对他私生活的控制上去了。 结婚真是件大错事,他认为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亏老爷子还当前那些亲戚的面毫不掩饰地夸他:你们瞧,还是结了婚好,这小子现在为人处事稳重多了!我现在就算两眼一闭把担子完全撂开了,也什么都不怕了。 其实他一向做事踏实,更何况把父亲提到董事局里操大盘了,在其位谋其职,不做出点成绩让他面子上挂不住。而且总被拿来和霍景比较,对手太强劲了,他也不想被比下去。 亲戚们通通地附合着点头,是,是,你们有两个能干的儿子。 那一天恰好霍景也在场,远远地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霍景跟程城每个月都要像报到似地来看老爷子几次。霍景主要是带着善铭过来,好让爷孙俩亲近亲近。每次善铭一来,老爷子脸上总笑开花了。这时候,旁人想求他答应什么事情准得好答案。他想尽办法去逗善铭说话,以至在家里预备了很多儿童玩具和零食。一样样变着法术来吸引他的注意力。善铭总笑嘻嘻地爬到爷爷的肩上,拍着手喊:“爷爷,登高高!”老爷子说:“善铭不回家了,住在这里陪爷爷玩好不好?”善铭很乖地回答:“好。”这小屁孩粉兜兜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腿脚敏捷,嘴又甜,着实很讨人喜欢。 程城听到老爷子在问咏恩为什么没来。霍景的脸色看上去有点阴郁:“她的工作很忙。” “她能比你忙!”老爷子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霍家的女人们出去工作的很少。而且现在善铭还这么小,她又不用养家,连家庭聚会都没时间来参加,那么忙于工作做什么? 程城疑心他们感情出了问题了。每次到老爷子这边报到,他们一家三口总会住上两天的,咏恩从来没有缺席过。他心里禁不住唏嘘——谁的婚姻是幸福的?也许不管相不相爱,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产生的问题还是一个样。之后几天,他记起咏恩的时候,就想给她打电话,拿起电话摁到那个号码又断掉了。她是他什么人啊?大嫂! 不久后,他去古董酒吧等一个朋友,车子从市文化馆门口经过,打了个弯,绕进对面的小巷子里停下。他站在那里,望着对面的那栋有水塔房的旧砖楼,很想进去看看。朋友下来后,他收了念头,一起去了一个会所谈合作计划,半途中又接到许俏的查岗电话,说了几句差点吵起来。 没想到竟然接到芝芝电话,说:“程总又在哪哈皮啊,最近老看不您的人,明晚可否赏个光吃饭?” 程城知道她的性格,这女人倒挺现实,从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说:“有啥要我帮忙的说吧。” 芝芝支唔:“呃……我想请花旗的李主任吃个饭,你知道那铁面老头总说很忙。程总你跟他是老交情,能不能在中间人去给我说几句话?” 程城哼了一声:“你这女人倒比男人的野心还大。我知道你最近在玩吞并,别急着一口吃个胖子。现在金融危机对中型企业信货很紧张,你最好谨慎点。” 芝芝笑:“就是要趁低潮的时候多吃进一些呀,我现在举步艰难呢,还有耐程总你多多提携。” 程城想了一下:“后天,后天我约老李去打高尔夫。你也来吧。” 芝芝感激地差点要给他烧高香了,说道:“程总,以后说的好听点,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说的难听点,你就是我的恩公!对了,你现在在哪?” “我在文化馆附近,打算回公司。行了,省了你那些客套。” “哎,太好了。我就在咏恩办公室。你掉头回来行不?刚好,我们仨一起吃个晚饭。” “你在那里做什么?” “好久没见了,来看看她的新工作怎么样呗。这女人有福不享找罪受,成天玩命捏泥巴。” 程城犹豫了一下,就把车子掉头开了回去。是啊,好久不见了。 见面后,芝芝因为程城答应帮她的忙,心情非常好,像只麻雀似兴致致地说个没停,倒显得他和咏恩沉默得厉害。他一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心事重重。而且是在心里郁积了很久,化不开的心结。结果晚餐还是没有吃成,车子刚拐到三环堵住了,焦躁的鸣笛声响一片。咏恩说:“我太累有点撑不住了,你们去吧,我还是回去算了。扫你们的兴了……” 程城在后视镜里看着她,双手撑着下巴,尤其是一双眼睛似撑不开,周围有紫色的血丝。果其是极其疲惫的样子。时不时地揉着太阳穴,额上却冒了细细的虚汗。看就知道熬了一通霄。 芝芝递给她一瓶纯净水:“女人家过了25不要熬夜呀。瞧你的样子。真想不通,嫁了有钱人,还这么拼命。”又有点疑惑:“霍景知道你熬通霄?” 咏恩勉强笑了笑,绕开话题:“哪这么严重,去补一觉就好了。” 程城车子打弯绕上辅路:“我送你回去。” 咏恩毫不犹豫地拒绝:“不用。这里很近,你们不是有公事要谈么,到前面放我下来。” 程城没好气地看她一眼,在路口停车放她下来:“走好。” 门关上,车子飞快地呼啸而去。前面十字路口车子全横七竖八塞成一片了,汇集成一条长河。她插着口袋顺着车流慢慢地走着,在的士停靠站牌下站了好一会,有辆蓝灯的士在她面前停下。打开车门,打算跨进去时,一辆银色的车子同时在不远处停下,响了一声喇叭,远远地听到人喊:“咏恩!” 她还是上了他的车。他是逆行,而且那里不许停车。她才迟疑了一会,后面的车又要堵上了。 程城淡淡地说了一句:“别以为我专程来送你,只是回去拿点东西。” 咏恩哦了一声,又不放心地问:“不会耽误你时间吧。” “我心里有数,用不着你操这个心。” 一路上还是沉默,他时不时在后视镜里朝她瞅一眼。从各自的眼神里落出一点落寞、无奈。还好,无需向他解释什么。路况不好,车子走走停停地,她慢慢地歪倒在后座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时,脑袋下垫了毛绒绒的心形枕头,身上压着程城的外套。车速慢得让人感觉不到有丝毫的震动,里面开了点暧气,玻璃窗透了一丝丝风,混合着柠檬新鲜剂的清香,她睡得很香。此时已华灯初上,霓虹灯在远处熠熠地闪烁着,鳞茨节比的高楼大厦刷刷地闪过眼前。 咏恩把外套还给程城,往窗外一看,疑惑地问:“怎么还在这里?” “我看你睡着了,我不知道该送你去哪。就从三环绕到五环再绕回来。我猜,你是不愿意回家的。”程城想过送她去附近开个房间睡觉,又怕被误会死。而且,他愿意和她多待一会。 咏恩托腮想了一会,说道:“谢谢。”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我居然做梦。梦见到自己躺在海边一艘船上,海浪一点点摇着船,有人在吹口哨,这种感觉身心舒畅。” 像个美梦醒来的孩子。以前她时常露出自吟自唱的天真表情,内心蕴着幻想丰富世界的女人眉楣眼角自带着一种风情。程城看着她微笑。随即开了音乐,罗大佑的老歌,梅艳芳低沉婉约地吟唱《似是故人来》:同是过路/同做过梦/本应是一对/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 ------------ 93.为什么要在一起 程城说:“快七点了,我带你去吃饭。我知道你喜欢吃潮州菜——” “我不饿。”咏恩睡过之后精神好了些,身上温暧,脸上也扑了点淡淡红晕。“不早了,晚上还有工作要做,麻烦拐弯回文化宫吧。” 程城听着皱了眉:“你晚上还加班?” “习惯了,不然一晚上能做什么呢。”咏恩从手袋里拿出化妆镜,对镜麻利地补了补妆,把头发束好,做好了下车准备:“你不方便的话,在这里放我下来。耽误你的时间也够久了。” “咏恩。” 咏恩轻轻地抬起脸在后视镜里看着程城:“俏俏跟我打过电话。她说她过得很痛苦,好像怎么努力也没有用。她问我该怎么办?”顿了顿,视线转向窗外:“我说才上贼船,总该多坚持一会吧!人心总不是石头,是不?” 许俏已似祥林嫂般喋喋不休,凡是能诉苦的人她都打过电话了。程城想,咏恩并不是在劝导,而是在提醒他已经结婚了。 “有意思,你自己都是失败者。”他低头看了一下导航器:“大嫂,你管好自己就行了——我看就你的心就是石头做的。湾水路那边的潮汕人家餐馆离这里不到半公里。” “停车!停车!”咏恩竟然有点着急了:“程城,你明知道我不愿意和你单独在一起。” “真是自作多情,”程城冷冷地睥她一眼,把油门猛地踏下去:“谁愿意跟你单独在一起!我送你过去餐馆就走。记住,你的心是石头,身体不是。” 电话铃声响起来,她从手袋里掏出手机:“哦……是物业公司的人?对,对,没错!是卧室里那台空调有点杂音,晚上很吵。等等啊,我半小时后就过来了。”挂了电话后,对程城说:“先送我回文化馆吧,急。” 程城一直送她到公寓的楼下,觉得奇怪:“你真的搬出来了?” 她低头在掏钥匙,“临时住所而已,最近加班太晚。” “大嫂,你太过了点。如果足够了解霍景的话,会知道这样只会让事情更糟糕。”程城拿出烟盒,漫不经心地在方向盘上磕出一支:“你们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蠢。” “谢了。”咏恩不打算和他解释什么。 下车走了几步,突然记起什么了,转回来躬身敲了敲他的车窗,说道:“程城——” 距离很近,她唇边吐气如兰,香得让人直想吻过去。他手慵懒地搁方向盘上,眯了眼看她,嘴角勾出一抹邪气的微笑:“嗯,在呢,打算邀我上去喝杯咖啡?” 她如秋水般盈盈的眸子微微地闪了闪,似在犹豫,嘴唇轻轻地掀了掀,还是没有将话说出口。 “我知道。”程城慢慢地将烟点着了,吸了一口,咧嘴一笑:“我们以后别再见面了——对吧?” 咏恩郑重地点头,如瀑丝的长发从肩上倾泻下来。程城伸手绾住她的头发,指尖渐渐收紧,她微皱了眉。他随即松了手,很干脆地说:“好!” 好得连说再见也省了。暮色中,银色的车引擎咆哮了一声,奔势如发怒的野兽飞速冲出小区。 把车驶进楼道的车库时,他仰头靠在椅背上静静地吸着烟,懒得动弹。今儿没等许俏质问完,他就把电话给挂了,上楼肯定又省不了没完没了的争吵。他得先轻松了,再上去受罪。把车灯关上了,四下里一片幽静,地下车库里就像巨大深潭开着一张大嘴,空气中全是闭塞过度压抑着的气味,人的胸口又闷又堵,根本无法放松。他伸手从后座把那个心形枕头拿过来,放到唇下,嗅了又嗅。 咏恩睡着的时候,他抱了她一下,下巴轻轻地靠在她温热的额上,刹那间似感动如潮涌。一颗热烈的心咚咚地跳着,像要跃出心房。离她那么近,亲吻可以轻而易举地落下来,他忍住了。轻轻一吻落下来很容易,忘记却不容易。那也是件不堪后果的事。那么美好,他会总会掂记下去,眷念她的好,和许俏的相处会更加难以忍受。 枕头上还有她头发的香气,或者是来自唇边的。他嗅了嗅又把它放下。绒绒的枕头在他手上,依稀回味她柔软娇弱的身子在他怀里。这么近又那么远。枕头放下去,手被一颗硬硬的东西扎了一下。摸起来一看,是她的一只耳环。是梅花形状,中间镶了细细的一粒钻石。在黑暗中也发出烁烁的银白光芒。 程城把耳环放到上衣服口袋里怕引起家庭纠纷,最后收到一只不起眼的烟盒里。 上楼时,看到许俏正在为拖鞋的事和保姆发脾气。她在家里订的规矩非常严格,客厅、厨房、卧室要换三双不同的拖鞋。这天,保姆忙于搞大扫除,不小心穿了客厅的拖鞋进卧室拖地,惹恼了许俏。其实,有时候连程城也搞不清哪双是哪双。 他委实觉得心烦,对保姆说:“没事了,你去休息。”转而皱眉对许俏说:“天天发火,也不怕老得快!” 许俏收起怒容:“我还不是为这个家!家里一弄脏,我就难以忍受。”递拖鞋给他,顺便闻了闻他身上的气味:“咦,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我答应了陪你吃晚饭。” 许俏声音里立马飞进喜悦,挽了他的手:“我今天亲手煮了个河豚汤!等你好久了呢。” 餐桌上,她眉飞色舞地讲河豚复杂的烹饪技巧,他耳边一味地嗡嗡作响,一边还煞有介事的点头。突然停下来,一拍脑袋:“该死,阿玲忘了把阳台的窗帘拿去干洗了。” “不是上个星期才洗么?” “亏你好意思说,都四天了,多脏!最少也要两天一洗呀。”她咕噜道:“这两个保姆都不行,得让家政公司换。这家政公司也很有问题,老推荐些靠不住的人。要不厨艺太差,要么不细心。上次被我发现淘米只淘洗五次。你瞧,这菜味精又放多了!” 主要是她事事挑剔,都换了七八个了。程城听了烦心,不得不打断她:“你能不能不要老要盯着这些细枝末梢的事。” 许俏瞪大眼睛:“你认为这些事很鸡毛蒜皮?味精吃多了会得癌,米没淘干净有农药,这是小事么?” 他不想引争端,“吃饭吧——” “老公,我们要个孩子吧。” 程城差点被饭噎住:“你这是打哪说到哪?” 许俏振振有词地解释:“现在工作上的事也很少,我很闲。书上说,太闲的话,注意力就在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上。要是生了个孩子的话,就不会为小事而烦了。” 以他们现在处在剧烈磨擦期的感情,对小孩子铁定没好处。程城摇头:“不行。还不成熟。” “你倒说说什么不成熟?我们的经济能力养几十个都没问题。” “我们心理不成熟,还没有做父母的准备。” 许俏一双眼睛斜睨过去:“我看,你是给自己留退路吧。” “你什么意思。” “你本来就不打算和我过下去,怕孩子以后会绊住你的脚!” 程城懒得和她争辩,“随你怎么说,反正现在不行。” “早晚有什么区别?”许俏把筷子一放,开始悲悲戚戚:“你就是不想和我过!我很傻,真的。明知道你不爱我,还一门心思地和你结了婚。你宁愿在外面喝酒也不爱回家。你身上有女人的香水味,我也要学着装聋作哑,怕你又说干涉你的自由,没法活了……” 又来了。程城扒着饭,麻木地听着。 越说越带劲:“大姐说的对,我一开始就输了!作贱自己倒贴上去,本来男人就没有靠得住的……” 啪地一声,程城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你继续,我饱了。” “程城!”许俏表情悽悽地仰视着他:“我想要个孩子很过分吗?我觉得寂寞,总是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程城相当无奈:“俏俏,孩子不是玩具,你现在心理很不成熟。” “主要是因为你不爱我。你不爱我,还和我生活在一起。你不觉得别扭吗?” “你后悔得真快。一早就知道的,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许俏冲着他的背影大声说:“可我不甘心。越来越不甘心!” 他心烦意乱地走进书房,为了避开争吵只好集中精神去看书。许俏泡了杯咖啡端了进来,紧挨他坐下来,又开始念叨:“你不爱回家,又不愿意要孩子,我们又没感情,在一起有意义吗?我们不是在浪费时间吗?” 程城沉默。 啪地一声,许俏把双手盖在了他的书上:“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书也没法看了。程城只得抬头,答她一句:“你可以不用浪费时间的。” “你这什么意思!”许俏来火了:“你是在激我离婚吗?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的!你千方百计地冷落我,惹我生气,就是想让我主动提出来离婚,你就不用担这个罪名了。” “许俏!你不要无理取闹!” “说吧,其实你心里想离婚想得要命!”她把他的书抢过来,数落道:“你不离婚只是想拿我当幌子,好在外面玩。现在腻烦了还是又有哪个女人粘上你了?想离婚,只要你说的出口,我立马签字!” 他忍无可忍:“你出去!” 许俏又开始抽泣。俗话说,眼泪流多了不值钱。她哭得浑身发抖,程城坐在旁边只觉得嘈杂,不堪忍受。 渐渐地房间里安静下来了,程城抬头一看,她哭累了正对着墙壁发呆。那双大眼睛像盏灯泡似地发肿,她总是那样闲,身子也虚虚地发起胖来,连那从前那点少女美感也失去了。他觉得惆怅,拍她的手:“俏俏。”她失魂落魄地应了一声:“我是不是让你很厌烦?” “没有。” “呵呵……”许俏虚虚发笑:“有时连我自己都厌烦我自己。总在想,我们为什么要结婚?” “我根本没想离婚。既然结了婚,当然要对彼此负责。为什么你总胡思乱想?” “我总觉得你会走——这种预感很折磨人,你不会懂。” “如果是这样,胡搅蛮缠是留不住人的。” “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的感受。” 他去阳台上抽烟。 在烟雾里着看着房子里的一切。房间是按许俏的喜好装修的,全白色调,细部辅以紫色搭配。橡牙白的英式家具,繁复层叠的细节高贵而精致。一尘不染的台面似镜子,清晰地映出一切倒影。房间里过分整洁,没有世俗的生活痕迹,就像家私城的样板房模型。又过分的白,白的晃眼,就像站在一片冷凛刺骨的雪山中。 这是许俏的骄傲,在她手里,家具永远像新的,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境地。这一切整理得井然有序,无可挑剔,就是没有生机。 程城不再对婚姻的改观抱有任何的期待。他们俩彻头彻尾的不合适。 许俏因为没安全感,总担忧他迟早会离婚,一方面想尽办法去监视他的私生活,保卫婚姻。另一方面却拼了命去试探他、激他,逼得他想离婚,直至应证她的担忧是对的。他不愿主动提出离婚,这一切还是他的错。一时冲动,把她拉进牢笼里来,又始终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让一个充满幻想的少女变成一个无可救药的悍妇。 他那颗钻石耳钉从烟盒中倒出来,放入手心中渐渐握紧。耳钉冰凉又锋利,扎得不知是手痛了,还是心痛。他摇头发笑,又把它放进盒子里去,他在心里说,忘了罢。 而后,这样东西几乎闯出大祸来。 ------------ 94.是否能安静离开 周六上午,他约了花旗银行的老李打高尔夫。芝芝一身英姿飒爽的运动装,一口一句大哥紧跟在他身后。她人倒也聪明,丝毫没有谈到代款的事,只是一手漂亮潇洒的球技,爽朗大方的谈吐给了老李不错的印象。坐电瓶车出来后,老李就约了她下次具体面谈。有他的担保,双方又有意向,这事情也就差不多成了。 芝芝专程请他吃饭,整了两瓶Carignane贿赂他。他不愿来,她就揶揄他:“嘿,咏恩不在,你就不来了。真不仗义。” 酒酣耳热之际,芝芝又满嘴跑火车了,说:“咏恩和霍景最近又僵了。要不是为了善铭,她想离了。” 他听了也不意外:“也许合不来吧。嗳,婚姻,真说不清。” “瞧你们一个个愁得……好像苦处说不尽,我就觉得婚姻很好。我跟海安结了婚一年多了,相处比以前更好。就算闹别扭,不超过一天准合好。” 程城弹掉一截烟灰:“总算看到一对幸福的了,不然真以为全世界的婚姻都是牢笼。……咏恩有没有说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芝芝抿了口酒,说道:“她家那位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的说法和你一样,婚姻是牢笼。” 十二钟时他才回家。许俏坐在客厅里等他:“我拣到一样好东西。要不是收拾烟盒时摇了一下,还不知道里面藏了宝贝儿。” “那是路上拣的。” 许俏举起那只耳环在灯下晃了晃,说:“你不告诉我是吧?我有办法的。明天去移动公司打印你这一个月的通话记录,然后挨个儿打过去问谁丢了一只耳环!或者我把它拍了照片,去电视台登招领启事。嘿,做了啥运动啊,连耳环都能碰掉一只!” 她绝对做得出来。他只好把上个礼拜的事大概说了一遍:“当时芝芝也在的,你可以去问她。咏恩是我大嫂,你不要胡乱猜测。” “哟,你也知道是大嫂。”许俏讥讽地笑:“谁不知道你对大嫂一直念念不忘。每次去看爸爸,见了他们一家三口,你都闷闷不乐好几天,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胡说八道!” “生气?被我说中了吧。我也搞不懂她,有了老公儿子,还要来招惹你!真是犯贱。” 程城脸色越来越难看:“我警告你,骂我就算了,不要随意侮辱咏恩。” “怎么,骂她你心疼了?你跟我离婚去找她啊。她有个老公,再加一小叔,不会嫌多的。” 程城怒火中烧,忍不住朝她抡起掌来:“你给我闭嘴!” 她被吓住,下一秒却凑上前:“打呀。为了咏恩,你打死我呀。我横竖叫你看不顺眼。” 他的肺都快气炸了,转身进了书房,呯地一声关上了门。 第二日,许俏便打了电话给芝芝,听她解释了一遍。末了,许俏把耳环扔给程城说:“我想也是的。就算你有这个心,黎咏恩根本都懒得理你。你为她劳心费力争风吃醋那么久,她还不是想都不想就嫁给了霍景?她多聪明啊,人家霍景是中江未来董事长不二人选!你当初却傻得为了她连中江那百分之三十的股票都给抛了。呵……情种你就摸着这耳环做白日梦,思念到老吧。” 刻薄话挥洒自如,字字剜心。她不遗余力地挖苦他的感情。笑他从头到尾就是愚蠢的白日期梦一场。她就是要让他难受。他要露出这么一点点愤怒或伤感的神情来,她就会从耳环诬谄到他想离婚。 好在事情就此划上句号了,他心里也松了口气。 咏恩打给他的电话说:“给你添麻烦了!没想到耳环会掉……芝芝给我打了电话了,说俏俏很生气。” “不要紧,事情已经过去了。她就那疑神疑鬼的脾气。” 咏恩顿了顿,轻微的咳嗽了一声:“那只耳环,你还是把它还给我吧。这是……霍景给我买的。” 其实她是不太相信程城。那天在车里,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蠢蠢欲动的感情。怕哪一天程城一冲动,拿了她的耳环去跟霍景挑衅说,“其实我和咏恩早……”也许程城不是那样的人,但留只耳环在他那里,她心里不踏实。 程城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他爽快地答应说:“好。” 几天之后,他与朋友再经过文化馆去古董酒吧时,记起这件事来,便拿了那个盒子走到文化馆的门口打电话给咏恩。电话响了很久,咏恩才接听:“你等等啊。我叫同事出来接一下。” “要不,我放台阶上就走,省得被人看见?” 咏恩低声说:“就等三分钟,麻烦你了。” 挂了电话,一个戴帽子的高挑女孩已朝他走过来了。程城把盒子交给她,朝那栋五层的灰黄色楼上看:“你们是在几楼?” “五楼。这老楼没电梯!” 怪不得咏恩只穿平跟鞋。程城微笑:“辛苦你了。” 女孩把盒子一扬:“放心,过两天她回来,我交给她。” “她出差了?” “病了,在挂水呢。” 程城想这女人还真不省事,打电话给她问:“你一个人在医院,霍景知道吗?” 咏恩唉一声:“不知道,你别管了。”那次因善铭误打电话,她对霍景不轻不重地丢了两句冷话后,他有两天没打电话过来了。她自然不会主动跟他说她病了,不然他以后绝不会准她住外面。 此刻她一个人坐在医院里,右手静脉里插着两根针,自己给压着针头,正心烦气燥地仰望着水瓶里的水一点点缓慢地滴着,无聊得想挠墙。 程城问了她的同事,直接找到了医院去。咏恩坐在门诊室休息室里,一手只搭在椅子上,一只手托腮闭着眼,已经睡着有一会了。一护士走过来拔了针,拍醒了她:“水都滴完了!你休息一下,等会儿下去取药。记得明天还有两次。” 咏恩边按着止血的两根棉签,边答应说好。这才注意到了程城,一愣,随即眉皱得更紧了,无可奈何地说:“哎,你——” 程城拍她的肩:“坐着。我替你去取药。” 取了药,程城板了脸把她拎起来:“你怎么搞的!发烧这么严重,被怀疑有甲流。” “那你还不离我远点,小心传染!” “我马上打电话给霍景。” 这句话吓到咏恩了,她气呼呼地抢他的手机,“超过37度都会被怀疑是甲流,我才发烧一天而已。不要给他打电话,他要见到我这个样子……唉!你真想做好事,就送我一趟好了。”她吃过退烧药后全身无力,手机没夺到,倒是头重脚轻气喘吁吁地急出满脸的汗来。 “你跟他怎么闹成这样?” 谈到霍景的事,她一言不发,守口如瓶。 出了医院,外面风有点大。她畏寒,抱着胳膊倦缩着身子慢慢地走路。程城二话不说脱了外套裹在她身上,像个卫士似地不紧不慢地护着她。可她不高兴,他也不高兴,脸都像打了霜似地一路沉默无言。 车里开了很足的暧气,她身上不住地冒汗,连额前的头发都湿透。靠在椅背上,精神还是不济,眯上眼便昏昏欲睡。程城握了握她的手,发现手也有点烫。他一边用纸币给她擦汗,一边生气地骂:“蠢女人!” “我惹你了吗?” 程城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睥她一眼:“我就是见不得你生病,见不得你出一点问题。偏偏每次都让我看到,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 “我要是你,就躲得远远地!我生了病关你什么事!” “是!关我什么事!谁叫我好死不死地就是心疼你。” 刹时间两人又安静了下来,对视了一眼,又各怀心事若无其事地转开去。 咏恩转过头去看夜景。蓝丝绒的天幕,吹了一天的风,云朵被吹散了,化作了天边的绮丽的烟霞。风习习地拂过她的脸,蓦然间,前尘往事也似一一散落在眼前。其实他真是个好男人,他的好她也全都知道。她不是不感动的,记不起是不是对他有过倾慕。那些日子过得太匆匆,有些东西总归是错过了。尔后想起来过,那也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程城,我……” 程城做了个停的手势:“别你你我我的,一开口,总是说些让人不能消化的矫情话。放心,我对你没有任何企图,只是关心你。” “我不知道。我一直觉得你危险。你太能诱惑人,可以把别人惹得一身伤,还可以潇洒转身的人。也许这些也是错觉,但我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我怕惹祸,怕落到陷井里无法自拔,我输不起,所以我就一直防备着,后来就成习惯了……” 程城静默。过了许久,又恢复轻松自在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肩:“醒醒,到了。” 他拎着一袋子的中药送上她上楼,她脑袋依旧昏沉得厉害。在等电梯的档儿,他突然问她:“你就打算这样冷战下去吗?” 她僵了一下表情:“是,就这样下去,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说:“既然要回家的,就早回去。不要一个人闷头闷脑地住在外里,出了事也没人知道。逃避也不是办法……” 她惆怅地一笑:“我能怎么逃避?只是想静一静。我有好几天没见到善铭了,想他了,到下周就住回去。” 进门后,程城把药分门别类地放好,替她烧了开水喝药。又交待道:“你要是明天还是高烧不退,一定要打电话给霍景,我可不会再管你了。” “行,知道。”咏恩一坐到沙发里又想睡了。这一对沙发是她对这房子最满意的,沙发套和窗帘是她新换的淡紫色的棉套装,又大又厚的垫子坐上去可以弹起来,非常舒服。她说:“要不要喝杯咖啡?……我的意思是你帮我去煮壶咖啡如何?” 程城这才想起来:“你吃过晚饭了么?” “没,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想睡。” 他索性好事做到底,煮好了咖啡再替她叫了一份蒸功夫的外卖餐。再一看,她已经抱了小熊抱枕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空调也忘记打开,好糊涂的女人! 开了空调,他拍拍她脑袋:“嘿,咖啡好了。送餐的人也要到了,赶紧起来。” 咏恩老半天才撑开眼皮,一会又闭上:“你怎么还没在这里啊……知道了,你走吧。” 门进的电话嘟嘟地响起来,送餐的人到了一楼了。程城按了开,又决定替她接了餐再走。回头一看她还是在昏睡着。推一下,她就含糊地应一声,像在梦游似地。他忍不住恶作剧地以她额上弹了一下:“赶紧起来,睡在客厅里别着凉了!听见没!” 她觉得额头辣辣的痛,伸手就推他,不耐烦说:“你——” 程城认真地看着——她那样星眸半睁,似醒未醒间地自有一股迷蒙而恍惚的媚态,淡眉间似拢着烟雾,腮边依旧是红着,如水彩吹开一朵微醺的蔷薇。他心里被莫名的柔情撩拨到,一片柔软的心动与心醉。那么暧昧的近,灯光如白天的日光坠在他的身后,炙热地烘烤着拢罩着他。她还在发着烧,他也似被烧到了,脑袋一定有病菌在疯狂作祟,不然怎么有那么多疯狂的念头。 咏恩说:“别闹了。我很累。” 他怔仲,随即微笑。听到他跨出门的声音,咏恩才揉着太阳穴地慢慢回过神,觉得身上热得厉害,注意还披在身上的外套。他忘了拿外套。她拿起衣服追了出去,门一开,便与他撞了个满怀。 今晚总归有点巧。 动作总会有意无意地和对方绊在一起,挤挤挨挨、磕磕碰碰、像是从内心发出的一种信号,一种暗示。这种信号又反过来指引他去做自己想做的。微凉的手指似通了电,一触碰到她,便听得到咝咝地磨出火花的声音。就像一根火柴扑哧一声点燃了一根引线。于是,他的手仿佛已先于自己的意念,拥抱了她。 走廊那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断断续续的,似在寻路。长长的灰色走廊,门户紧闭,光线是青灰色,看不到出口在哪一头。程城拥抱了她——终于是越界了。心里有种豁出去找死的快感,于是抱着更紧,把她的挣扎,抗拒全都融解在怀里。其实,他的心一直是越界的。他一直爱她。靠近了,那些美好的忧伤的错失的该忘记的事全都燃起来。他突然想吻她,那样狠狠地吻下来,她无力抵抗——如果可以忽略她抵触的眼神的话。 他微笑地看着她,渐渐地,那种热烈像大火燃过后的残灰,有火的余温却无力燃烧。他心里寂寞空虚得厉害,一如梦游般虚弱无力。那种挫败感又袭上心头,他缓缓地松开了手,说道:“争点气,过好一点……” 傻话还没有说完,啪啪啦啦的脚步声已到了跟前。 这个家伙穿了一条有小熊图案的牛仔背带裤,扣了顶白色灯笼帽子,两根白色的帽带在腮边荡呀荡。走路蹦蹦跳跳快得像只皮球,带着调皮的笑容,如黑琉璃的眸子好奇地直盯着他们。像发现新大陆似地拉大粗嗓门喊:“妈妈!妈妈!” 善铭这一喊,走廊里的声控灯就无声无息地亮了。光线撒在他们的身上,就像是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来,全身猛地一凉,慌慌张张地,完全避无可避。 而后紧跟着的是霍景。他手抄在背后,步伐不紧不慢。无论什么情况下他都保持着一种骄傲而矜贵的姿态。这种有风度有历练的深厚城府,有时候叫人汗毛倒竖。不知道他看到多少?他深邃的眸子不显山不露水,只有右手逐渐收紧握成拳头,指甲在掌心里刻出一个半月。 善铭对陌生的地方非常好奇,心情跃雀地跑到了咏恩身边,撒娇地嚷嚷起来。 “宝宝……”咏恩面色绯红,说不出话来。 程城与霍景俩面对面站在一起那种山雨欲来的气势,就令咏恩心惊肉跳。也许是因为善铭在场,那样恶形恶状的争吵和大动干戈还是没有发生。霍景说:“你带善铭,先下去。” 咏恩说:“霍景——” “我不想说第二遍!” 程城和霍景之间那半个小时之中说了些什么,咏恩一直不知道。 总之,这一晚让她和霍景僵了很久的矛盾终于解决了。 ------------ 95.终于是半途而废 在车里,霍景和咏恩一直沉默着,看着自己的手指或窗外的风景。窗外也是无风景的,只有刷刷而过的街道模糊的黑色剪影。看见的只是自己的僵硬的表情、一团糟的心事。 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地。回到卧室时,霍景把睡衣递给她,问:“病了几天了?” “两三天吧,只是有点发烧,没什么的。” 看她从包里拿退烧的药片,他默契地递了杯水过去:“告诉我,住在单身公寓里和家里区别有多大?” 咏恩知道这句话势必会引起争端,可脑袋不愿拐弯,干脆回答:“很大。公寓里空气通畅得多,对感冒有好处。” “那又跟着我回来,委屈你了。” 咏恩把两粒药扔进嘴里。霍景站在那里看着她吞药,脸色始终阴沉着。 安静了许久。 他慢慢地握住她的手:“我不知道应该和你离婚还是把你锁起来——” 他的眸光里的阴鸷寒冷让她疑心这手下一秒便会移至脖子。她说:“我看你应该杀了我,背叛你的人不可饶恕。” 果然,霍景的手开始动,慢慢移至她的肩、脖子、脸颊,手指慢慢地描绘她的五官……咏恩索性闭上眼睛,感受他无声的抑住已久的愤怒。他看着她,心里最后一点期望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以为你至少会求我原谅。果然,你什么都不在乎。” 咏恩很消沉地抬头解释了一句:“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他人已步入浴室。话题还是没能继续下去,或者解释已经不重要了,他不想再说什么了。 咏恩在家里待了几天后,老李又打来电话叫她赶紧回去。那批陶艺完成后,刚好赶好温哥华的工艺美术展览会。美协会长来看了陶艺术觉得很有新意,特意发了邀请涵请陶艺坊的人来参加展后的交流会,主要是让老李要在会上做一次作品的演说,还会有视觉媒体杂志会做相关的采访。老李认为这是一次难得对外宣传的机会,便已经开始准备了许多的作品资料和论文。去温市自然想带上爱徒咏恩一起去,时间也只一个月左右。 咏恩对老李说:“我考虑看看。” 她跟霍景一说,霍景倒很爽快地说:“你去。”在此之前,他们已三天没有说过话。 咏恩说:“我们——” 霍景说:“我们——”他顿了顿:“离婚。” 那样简单,好像只是一个普通的字眼。他说的不是气话,语气平平静静,也是酝酿了好些天了。他说:“我留不住你。你的心早飞出去了,一直觉得自己在坐牢,我想——不如让你自由。” 真的是到尽头了,婚姻的支架早已摇摇欲坠,摧枯拉朽只需一指头戳下去。那一晚,咏恩与程城的出轨、对待误会的冷淡便是这摧枯拉朽的最后一指力量。崩塌的时候,无声无息地,只呛得人一鼻子的灰尘,只想从这漫天灰尘中走出去。 咏恩呆住,完全不敢相信:“为什么?” 霍景觉得可笑。她一直想离婚,原因大家当然都知道。由他来主动地要解决这件事——这离婚的理由又要从他嘴里愚蠢地说一遍。 前面已演习的太多了,关于离开的、分居的、离婚的话题讲了那多次,再也不会让人觉得过分震惊,痛彻心扉页的事也已经适应和麻木了。那么久以来,总是争吵、解释、强硬挽回、勉强合好再到争吵……仿佛是无尽头似的,令人疲惫不堪。 程城那天跟他说:“她那样不开心,像个木偶一样,你难道看不出来!——如果你真爱一个人,就应该尊重她的意愿。” 他想了许久,在锁她一辈子和离婚之间很艰难地做了这个选择。很讽刺!他那样爱她,要留住她在身边,这种眷念却被认为是一种枷锁。她现在已是在曲线逃跑——今天是要加班,明天是要去国外参展,心早就不在这里了。她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防备着,嘴里又耐不住时不时对他丢出一两句冰椎子似的真心话,他看到她心里面有无穷尽的不满,消极,就像一个被他关押住的幽怨犯人。 不如各自解脱。 婚姻的晴天和阳光已不会再来了。 那个欠揍的家伙说的:“如果真的爱她,就放她自由!”那天,霍景有狠狠揍他一顿的冲动,揪着他的衣领把他直逼到墙上,郑重地警告他:不要再靠近咏恩!可程城还是不知死活地说教他:“是人都看得出来她过得很痛苦。只有你看不见,或者你视而不见!你就继续由着自己的意志,关她一辈子!她也会恨你一辈子!” 说完“离婚”这两个字,他就觉得累了,像是费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和脑细胞,又像是身上所有的情绪都被抽离了一样麻木。所以他转身就走,也知道用不着问她:你觉得意外吗?离婚,你同意吗?……之类的废话,她铁定是同意的,毕竟盼了那么久。 他走得太急了,没几步,膝盖就砰地一声把墙边的一圆柱玻璃热带植物盆栽给撞倒了。奇怪的是,一丁点痛的感觉都没有。他绕开碎片和一地的水,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而后,他消失了三天。 咏恩到底是大病了一场,在家里睡足了三天。第二天也没有去打点滴,只是睡,昏天暗地的睡。厚厚的窗帘放下来,把外面的光线隔绝得干干净净。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脑袋依旧是发着热,额上的汗得没有停过。醒来便咳嗽,捂着胸口趴在床上,像要把心藏都咳出来了。 善铭时不时地推门进来,总是跑着跳着,手里举着一只模型飞机凑到她面前来,笑眯眯地喊:“妈妈,飞……” 他近来的玩具换新风格了。以前那些布娃娃、卡通玩偶,积木、蹦蹦球全被他晾在一边,现在单迷飞机。模型飞机,纸飞机他都喜欢。听他的幼教老师说,善铭非常聪明,很有创造力,总爱把飞机拆了自己动手拼。拼得不好,很有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试。 咏恩说:“善铭,听妈妈的话,出去玩。” 善铭不听,双手撑着床,反而憋足了劲要爬上来。 “你这个小傻瓜!我有流感,等会儿传染给你怎么办?” 善铭依旧是噘了嘴,可怜巴巴朝她伸手:“妈妈,我要妈妈抱抱。” 咏恩拿手绢擦了额上的汗,轻声说道:“宝宝乖一点,妈妈要睡觉,你出去好不好?去看看你床上的小兔子睡着了没有。” 善铭嘴噘得更高了,提高了声调:“妈妈——” 妈妈这个称谓真的很好听。至少,她到现在还没听厌。咏恩百感交集,心里一酸,突然就唰唰落泪:“善铭!你不能老这样!你知道吗,以后妈妈离开你了,永远不会在你身边了,你怎么办?你不能老是依赖着妈妈啊……” 善铭完全不明白,只怔怔地看着她,不明白她突然就哭起来,只抓着妈妈的手摇了摇说:“宝宝好乖的,妈妈不哭,妈妈不哭。”眼睛天真地扑闪了几下,想一想,就把那只飞机拾起来,小心地放在她手上:“飞机给妈妈。妈妈不哭。” 他什么都不知道。咏恩扭过脸去,擦了一把泪,又大声喊保姆:“快把善铭带出去!” 小小年纪脾气还很倔。保姆来拉他的手,他扭着身子转过去理也不理,说不走就是不走。抄着双手,鼻子哼出一声,那浓眉,狭长的眼往人身上恼怒地一扫,竟有几分威严之色,像极了他爸爸。咏恩使了个眼色,保姆便双手把善铭一提,抱在了怀里往外走。他也不吵不闹,冷静地抓着她的手,不声不响地就狠狠地咬下去,疼得保姆哎呀呀地叫松了手。她一松手,他便跳下来,又利索地跑到了咏恩的身边去了。 咏恩支撑着身子下了床,辟手就在他屁股上重重地打了一下,“你做错事了,你懂不懂?妈妈的话你也不愿意听了?” 善铭小嘴一撇,终于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他抱了咏恩的腿,委屈地呜咽道:“妈妈不走。” 他有好几天没见到咏恩了。好不容易等她回来,她总是躺在床上不说话,与他丝毫不亲近,竟然就叫他出去,他怎么能理解呢?以为妈妈又是像上次一样,他早上一醒来就无声无悄地走了。他觉得害怕,只有抱了她的腿叫她不要走。 咏恩说不出话来。声音嘶哑,还带着浓浓的鼻音。说话还是哭,都好像有一半的气堵在了胸口,闷得难受,就像被人把脑袋按在水池里。她摸着善铭的脑袋,茫茫然地看着这房里的一切。那盆婴儿的眼泪还是摆在原来的位置,叶子脆绿滚圆,似小孩子伤心欲滴的眼泪。让她有想哭的感觉——这可怜的小宝贝儿善铭在他们的生活中,究竟算不算是一个错误? 善铭长大以后,会不会怀着一种怨恨想起他的妈妈?她糊里糊涂地把他带到这个世界来,不理智,不负责,终于半途而废。 她要离开了。 霍景和她感情的问题已经没什么好沟通的了,剩下就是财产的问题。那天,霍景说了一通关于股票,房产和存款的事,大意就是她可以分得一半财产。问她:“你要觉得不清楚,我叫律师列了明细条款的册子给你看,看完就可以签字了。” 咏恩麻木地听着:“不,别的我什么都不要,只要——” 霍景眼神一凛,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郎心似铁。咏恩脸色发白,大声地同他争辩:“善铭离不开我,我不能把他留下!你不能这样自私!” “咏恩,走到今时今日是你盼了很久的。你好好看清了——这就是你期待的好结果。我成全你了,放你自由,你别得寸进尺,妄想两全其美。”霍景冷冷地看着她:“善铭他姓霍,霍家的长孙,我是不可能让他跟着你的。” 一切已无商量的余地。咏恩竭力让自己平静,可还是忍不住激动起来:“他是也我的儿子!你不能这么专横!我不知道他在你手里会变成什么样子……为什么不让他自己来选跟着谁?” “你凭什么跟我讨价还价!他跟着你这个糊涂的女人有什么前途!让他选!?请你把这些蠢话蠢念头给我收起来!”霍景怒气腾腾地一把拎了她的胳膊拽到镜子前,把她的下巴狠狠地端起来:“黎咏恩,你瞧你自己,瞧瞧这病恹恹的样子!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你又怎么把我的儿子养大?就算我肯点头,老爷子也绝不会答应!别跟我说你要去争抚养权,我倒看哪个律师够胆接来这个案子!路都是你自己选的,不要后悔。” 霍景松了手,看着咏恩双手无助地撑在镜子前,头发散乱地遮在两颊,一双眼睛血红,热泪盈眶,失神落魂的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手一垮,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哗啦啦地倒成一片,她扑倒在镜子前无声地啜泣,肩膀剧烈起伏。 还是走到今天……他说过要照顾、爱护她一辈子的。她是他今生今世最爱的女子。可她不愿意。他的誓言也背负不下去了,他不能勉强她一辈子。他的心如刀割,一小片一小片地被人撕成碎片,沾了盐水。他不忍再看,后退着,一步步走出房间。他走到客厅,怒气还是直往脸上涌,心里快要负荷不住地要爆炸了。他咬牙,一拳就打碎了一大块玻璃,碎片渣子深深地扎了他的手里,血汨汨地流着,流得很痛快,两种痛相互碰撞着,他心里稍微好受一点了。 他下楼时,好像听到咏恩在哭着喊:“霍景。”他觉得这声音是幻觉,连这个女人都是幻觉。他产生了翻天覆地没骨气的念头,想求她留下来,咬牙便把拳头又是往墙上一砸,疼得整个人要缩起来了,还是不好受,他便没什么方向感地跌跌撞撞地下了楼。 终于还是走到今天这一步。 ------------ 96.终于是半途而废2 咏恩被善铭的眼泪又勾起得悲恸起来,替了他擦了眼泪说:“妈妈不走,哪里都不会去,每天都陪着善铭。你要学乖一点,不能跟阿姨生气,更不能向她发脾气,听懂了吗?”善铭挠挠脑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咏恩把飞机塞到他手里:“你是个乖孩子,现在就去找阿姨玩,阿姨的手被你咬得好痛,要记得拿糖糖给阿姨吃啊,知道了吧?好,让妈妈睡一会儿。” 善铭抽过她手上的手绢,指了指她的脸。咏恩蹲下身来,善铭小心翼翼地替她把眼角的眼泪擦干净,然后笑眯眯地亲了一下,大模大样地说:“妈妈要乖哦!” 咏恩又要掉泪了。她忍住了,摸摸他这小脑袋,笑了笑:“乖,去吧。” 善铭就听话的走出去了。咏恩听到他抽开了屉子,哗啦啦地掏糖罐子的声音。糖都是霍景买的,牛奶口味的居多,糖分较少。霍景每次只给他装一点点。罐子外壳有善铭喜欢的大白兔咧嘴笑的图案,口子窄,瓶子很深,他的小手儿要一直探下去才能掏到几颗。里面又是由小袋子分装的,所以他要吃颗糖要费不少力气。霍景就是怕他吃糖太多了,特意把他拿糖的程序弄得复杂化。而且每次非得让他自己动手去拿。 他对孩子很细心却又很严格。善铭在他面前跌倒了从来不敢哭,霍景站在那里命令似地说:自己爬起来。自己去洗手。他脸色一变,善铭就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绝不敢造次。咏恩虽然打他屁股多,但其实只有霍景真正才震得住他。她想,也许以后善铭少了她,依旧会过得像小王子一样快乐。她除了生命又能带给他什么呢? 她脑袋昏昏沉沉地正要入梦之际,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到了床边。 是霍景?她睁开眼一看,还真是。不是做梦。 他就在站她身侧,眼睛也直直地望着她。 她从床里坐起来,下意识地微微一笑:“回来了。” 他微微颔首:“回来了。” 这样的对话早已成习惯了,好像一切都没变,在清晨的光里绕了个弯又回来了。在平常,他应该在对着她的梳妆台打领带,下巴微仰着,手指利落地翻动,有镜子里盯着自己。从侧面看,他的动作利落潇洒带着孤傲自赏的味道。她躺在床上盯着这高大颀长的背影,啧啧地赞叹:咦,咦,我怎么就嫁给一型男了。每天早上还能欣赏到好风景!真是好福气呀。 霍景转身看她:应该的,谁叫我每天晚上都在体验好风景! “这么说来,我还是吃亏呀。” “那——晚上换成早上?” 咏恩抱着被子羞赫地傻笑,随即拿了抱枕扔过去砸他:大清早的,正紧一点啊。 两人难免会笑着掐成一团。 霍景已有三天三夜都没有回家了。既然已谈好离婚了,他们似乎同睡一个床也不合适,而分房睡却让人觉得别扭,不好受,索性就住外面。咏恩想,事情都已谈妥,大概今天是来签离婚协议的了。 霍景什么也没说。他的下巴起了粗粗青青的胡渣,眼睛发肿,好像几天几夜没有睡一样。咏恩疑心自己的样子也很难看,刚刚哭过了,又没去洗脸,头发也没梳好,铁定像难产妇一样憔悴。既已夫妻关系不再,这个样子难免被他认为她还在扮楚楚可怜,博取人同情心。 她想了想,赶紧掀开被子下床:“我去洗个脸。”看他没有坐下来的样子——他也许是想过来看看,马上走,竟有点着急了,边绾着头发边仓促地转过身来说:“呃……还有,我想过了,后天就搬走。你不要住外面,多陪陪善铭。”太急了,她睡得太久所以头昏眼花,脚一发软,险些栽倒在地上。 霍景扶住了她的手臂,淡淡地说:“搬什么?你真没记性,这栋房子早在半年前已划到你的名下。” 咏恩不明白:“那你今天……” 霍景松开她,深邃的眼眸平平静静地没有任何情绪。他低声说:“是我搬——我今天是来收拾点东西过去的。” 咏恩完全呆住,胸口像被一记闷拳狠狠打中:“今天……就搬?那善铭……善铭你今天就带他走,是吗?”她喃喃地说着,好像并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又缓缓地点头,脸色一阵阵发白,嘴唇打着哆嗦:“那是对的!迟早要搬……迟早要搬的!呵,那善铭呢?我明天就看不到他了,是吧?他以后会生活得很好的,你是他的爸爸,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我当然放心,天……我明天就看不到他了……善铭……” 霍景看她哭也哭不出来,只是一味地着急、焦虑地转来转去、精神似要崩溃了,他语气依旧十分冷淡:“你冷静点。本来善铭留半个月也没问题,但我想反正是要走的,长痛不如短痛。” “是,长痛不如短痛。”咏恩嚼着他的话,终于想起一些别的事:“你打算安排我们多久见一次?” “你们不会再见。”霍景回答得很干脆,表情就像一般的律师传达给委托人的审案结果,他说:“你陪他半天,又要消失很长的时间,反而对他不好。索性干脆让他忘个一干二净,大家都重新开始。” 他也要重新开始。把她看那么重,爱之深恨之切,再见怎么可能成为朋友!离婚就不要再相见。不能相守到老,他干脆连回忆都不想要。 “可是,我忘不了!他是我唯一的儿子!”她心里涌起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可那样痛楚,霍景只是矜贵地站在那里木然地看着她。光线全挡他身后,他整个人就像一尊面无表情俯看众生苦难的神像。 没用的。他的话就是金科玉律,冷酷无情就是他的本性,又何苦在他面前示出软弱呢。咏恩手撑着墙,惭惭地悽然微笑,两行泪便随着脸颊的颤动淌落下来,分不清在哭还是在笑:“以后善铭要是问妈妈去哪了,你怎么回答?” “我会说他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霍景表情绝然:“或者说她死了。他要问具体一点,我就说车祸死了。搬了家后,所有关于他妈妈的东西都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他还小,很快就会适应妈妈不在身边的。过了八岁我会安排他出国,让他独立生活。” “不不不,八岁就独立生活?他还是个小孩子啊……” “你没资格说不。”霍景把窗帘打开,让冰凉的光线一缕缕刺透玻璃。楼下有小孩在绕着花园的绿篱追逐,欢语声直踏碎四周的静谧。霍景看了一会,缓缓地说:“我也是这么长大的。善铭其实比我幸运一点,我母亲待在我身边的时间根本就没有一年。她与我父亲长期分居,我二岁之后她就去了意大利。我六岁就读寄宿学校,七岁就出国了。我也是孤独长大的,现在不也好好的。” 咏恩摇头:“你并不是成功例子,霍景。你不快乐,敏感多疑,暴戾,冷漠。我不想他重复你的生活。” “多谢你提醒,以后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做好父亲的榜样。善铭是霍家的长孙,肩上压了很重的担子,我不会容许他有任何差错。以后他成什么样,日子还很长——但失败与成功,都跟你没关系了。” “你是在惩罚我?让我生了孩子,却永远失掉做母亲的资格。”她终于悲愤地说:“你太残忍了——你明知道我不能失去善铭。” “凡事有所得必有所失,对吧?咏恩,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得到了想要的。”霍景转过头来,语气变得温和:“别说我残忍。你就没想过,我失去你失去善铭会怎么样?你们早渗入到我的生活我的生命中,突然又抽走,你说会感觉怎么样?互相体谅吧,你的痛苦不会持续多久的,因为你爱自己、爱自由胜过于爱善铭。” 他想,她想要的就是这一天,可这样的结果却承受不起。真正的自由,她恐怕这辈子都享受不了了。因为她会为儿子挂绊一生。现在这悲悲凄凄的感情也仅限于对善铭,而对于两人千辛苦万苦得来的婚姻毁于一旦,却没有丝毫眷念。女人大抵都是冷酷无情的。 霍景的手还扎着绷带,伤口还是在痛着。其实他不是为签离婚协议,也不是为搬家而来,只是想看看她。 他不再停留,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收到霍景快递过来的离婚协议时,咏恩已在准备去温哥华的事宜。离婚协议很明了,没有什么她须睁大眼看仔细的。关于房产证,股票之类的财产处理,霍景的律师已在一周之前已全部办好。里面最重要的一条,关于子女抚养、抚养费及探望权,更是不用看。上面写的再好,霍景不让她见善铭,她想尽办法也没用。 咏恩在第一页签上自己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再翻到最后一页,飞速地写上姓名和日期。 合上文本时,她又瞅了一眼。协议第一条的那行黑字很刺目:男女双方自愿离婚。 ------------ 97.即将要来的旅程 自愿离婚。 先是觉得这字刺眼,而后觉得胸口开始隐隐作痛。那行铅字似化作了一柄利剑朝人的胸口刺了进来。 不知道霍景在看协议时是作何感觉?结婚时,他们也正儿八经地说过执子之手,与之携老之类的傻话。如今,已不拖不欠。她原本对他还有点愧疚之意,可看他利落地斩断她与善铭的关系,恩和怨就此抵消了。就像他说的,大家都重新开始吧。让她感激的是,他最后发了点善心,让善铭多留了一礼拜。 霍景过来接善铭走时,她正好赶着去上班,在玄关处碰了个面。她边穿鞋边和他客气地打招呼:“哦,你来了。善铭还在睡觉。” 他抬腕一看表:“是有点早。反正没事,等一会也无妨。” 她不是没想过带着善铭一声不响地走掉。就算霍景找不到他们,善铭跟着她有什么前途?她自问是一个浑沌、迟钝,幽怨的女人。在霍景眼里,她简直像病人一样不能自理。未来又能有多少智慧和心力正确地发挥在善铭身上?每一个母亲都希望孩子有个光明的前程和将来。显然,孩子的爸爸睿智冷静,能力超群,事业成就显著,栽培好自己的儿子是顺风顺水的事。她也不能自私带着善铭走掉。 前晚,她陪善铭一起吃糖,一起叠纸飞机,说了一晚上的话,在这小耳朵旁唠唠叨叨地只有那一句:“记得一定要听你爸爸的话。记住妈妈很爱你,很爱你……”也不知道善铭有没有听懂,反正听她说什么就点头说:“嗯——妈妈,宝宝最乖了。” 咏恩就笑着抱他。他垂着头一门心思地折着纸片,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厚实浓密的睫毛大概是像她,长长的伸展出来向上翘着,仿佛可以稳稳地托住一只笔。她吻他圆嘟嘟的小脸蛋,柔软的黑发,闻他身上尚未褪去的乳味,心里觉得有密密实实的幸福,所以就笑着哭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下来,然后又偷偷地擦掉。善铭以后的叛逆期、青春期、躁动期……就只能凭着想象了。她抱一点乐观的想法。长大成人后的善铭跟人谈起他的妈妈:“哦,我妈妈人很好。可惜,在我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很多事都记不清了,但记得她很爱我。” 咏恩穿上鞋走了两步,回转身来跟霍景道别。 霍景也客气地说再见,又问了一句:“你几时走?” “下周吧。”咏恩把肩上的发掸了掸,望着他有点踌躇:“我可以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说。” “以后善铭不愿意不喜欢的事你不要强迫他。我知道他跟着你,要什么有什么,但你不要因此而干涉他的意愿。让他能够自由地选择一些对自己很重要的事。” 霍景忽而笑了:“咏恩,你认为我有强迫症?善铭的命运在你看来很悲惨?” 他的笑里抑着一股悲哀的怒气,咏恩觉得自己弄巧成拙了,勉强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这是我最后一次为善铭说话的机会了,虽然我知道未必会起作用,但我不想放弃。” 霍景敛去笑,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你放心,虎毒不食子!善铭是我未来的希望。婚姻关系让你厌倦了,可以做第二次选择,可以斩断、放弃、可以半途而废。可亲情关系无从选择,不可能轻易被斩断!我们父子间不会有隔夜仇的。” 话语间强盛的气焰压得她抬不起头来。她听得出来,霍景对于两人的恩怨仍是耿耿于怀,认为她很早就放弃了他们的感情,放弃了他。可这一切又从哪里说起呢。是非对错,谁又能说得清?咏恩咬牙,拎了包,逃也似地冲下了台阶,一头扎进清晨渺渺而清冷的雾里。 事情安排得紧锣密鼓,她容不得自己有闲下来的空档。离婚协议签好以后,双方便一起去了民政局办了离婚手续。一切都很顺利。木然地签字、拿了离婚证书、解除夫妻关系。走出民政局,两人还是客客气气地道了别,匆匆忙忙地分道扬镳,汇入永远熙熙攘攘的街市人流。 天色很不错,瓦蓝瓦蓝的天上缀着的白云像大颗棉花糖。对街的面包店里飘来杏仁蛋糕的香味,闻着都觉得甜得发腻。咏恩在路上走着,觉得视野中的一切如平常,又似与平常大不一样,画面是拷贝的拷贝的拷贝。 在她怀疑自己是梦游的时候,电话铃响了,里头有个蜡笔小新的声音说:“宝贝儿,恭喜出围城——要哭脸、要骂人,赶紧过来。” 咏恩笑笑:“这么说,我不找个肩膀哭有点对不起观众了。” “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我一直背负着一座山在走路,现在身上突然轻了,整个人虚得像根稻草似地要被风刮走了——” 芝芝觉得安慰不是,打击也不是,只好拣点实在的说:“乐观点,你离个婚都成富婆了,不算最惨的啦。要是觉得空虚的厉害,姐姐我教你选个蓝筹股玩玩。” “算了吧,我打算去读书。不聊了,我去解决午饭。我得赶紧回文化馆了。”所幸还有那一点寄托,不然她现在站在阳光底下真不知该往哪里走。 而后的日子就是忙出国了。陪老李参加完工美研讨会,也许她会找个学校修西方美术史。她听老李说过,那边有个艺术专修班专授EH·贡布里希的艺术理论。她对老贡的《秩序感》很感兴趣。在温哥华安心地待个一年两年,打发时间亦充实自己,都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她带的行李并不多——最重的是善铭厚厚的一本相册。一早就谢绝朋友们的践行或送行。 芝芝在出发前一晚上来看她。两人坐在沙发上一手端杯威士忌加冰,一手夹着烟,聊着刚入大学时候的趣事恣意地大声笑,时光如梭,如今各有各的笑着笑着便觉得苍凉。芝芝说:“你们离婚是不是因为程城那事——” “那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怪不了他。” 芝芝开玩笑说:“你别走了!你跑到那个清冷的地方有什么意思!不如,我帮你介绍个好男人,拾掇拾掇,再嫁!” 虽已喝了几瓶酒,咏恩脑袋倒清醒的很:“我结了两次婚还不够吗?说不定我就跟婚姻犯冲,活该一个人终老。” 芝芝唏嘘:“倒是很难再碰到霍景那样好的男人了。就算遇到了,也不可能有他那样对你好。他奋不顾身替你挡了一枪,你还记得吗?咏恩,你为什么就没抓牢呢。” 当然都记得。她坐在通往机场路上的车上时想。记得的东西太多了,不想记得的也都在郁积心里。开心的和不开心各占一半。她要出发去远方,背负不了那么多重量,要一一放下。霍景说了,大家要重新开始。 她不知道在临行时是不是该给他个电话。 车子行驶在一条两边立着白杨树的马路笔直地通向远方。灰绿的树叶在风中哗啦啦地抖动,就像河边涌起的一阵浪花。这一切静谧而诗意,充满旅途的伤感和希望。咏恩探出车窗外看风景,附近有如小格子的麦田、池塘,远一点是青山,山顶与灰蓝的天溶成一团。她呼吸着新鲜空气,长发如一朵在风中飘动的蒲公英。她望着远方,痛快地落泪:霍景、善铭,我走了…… 电话还是没拨出去。 倒是老李的电话打进来了,问她到哪了。他们俩没有一起出发,因为老李临行前去了参加铁杆朋友的喜宴,因地点离机场近,他坐的车已经快到了。时间还有余,班机是十二点整,还余有一个小时。咏恩离机场还有三十分钟。车子驶过这条直路,拐弯上机场邻郊的转盘路时,车流开始增多了,几辆白色的士大巴迎面驶来。 电话铃声再一次响起。低头一看,居然是霍景打来的。 她摁了接听,因为太意外而有点紧张。她盯着旁边商店的钴蓝色招牌,小声地说:“喂,什么事?” 就在这时候,耳畔响声一声尖利的急刹车,车轮在柏油马路上磨出一阵阵粗钝的声音,随后“砰”地一声巨响,就像平地放了个*似的,地面都要抖动了一下。声音还未落下,咏恩就感到车子猛地一震,她的身子猛地向前一倾,还来不及看清发生什么,她禁不住尖叫了一声,手机就从手中掉下去了……手机电板摔破的声音完全淹没在车辆疯狂的鸣笛声—— 车祸了。 霍景在那头也听到一声巨响,随即手机的通信就断了。刹那间,心里涌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赶紧又拨了一次,里面的提示音是:用户无法接通。他重拨了五次,依然是同样的结果。他急得要命,大声催促司机:“快点!” 他原本不打算去机场送咏恩的。可一个早上坐在会议室里,看着策划总监对着投影仪讲解楼盘的规划模拟图,他总是心神不宁,脑海里全是咏恩的样子。知道她这一走,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他摸着资料翻过来倒过去就是觉得焦躁、坐立不安。末了,他提前结束会议,让司机开车直奔机场。他知道她的航班时间,约摸着她这个时候应该在路上了。也许在上飞机的前半小时,还可以说说话。也许……他心里很乱,无论如何要见上这一面。 司机不敢马虎,猛踩油门。二十分钟后到达机场邻郊转盘路,发现那里已堵得严严实实。他跟路人打听道,一辆的士车转盘路的入口,为闪避一辆运水产的货车,一拐,朝对面的机场巴士车冲了过去。事发突然,巴士车刹车不及,撞了个正着。这一撞,后面的十几辆车发生了连环追尾。那辆的士车的车头几乎被撞得陷了进去了,司机和里头的乘客已送到医院去了,撞得那样猛烈,怕是性命难保!交警正在处理现场,发现那辆水产货车竟然是无牌驾驶…… 霍景后面的听不进去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都颤抖起来。他又一次拨打咏恩的电话,依旧是——无法接通。根据断电前最后发出的那一声音判断,肯定在地上摔破了。他又问:“你知道出车祸的乘客长什么模样?” 那人摇摇头:“没看清。听人说,乘客是个年轻女人,肩上挎了个黄色手袋,大概是赶去机场的。被拉出来的时候没有出一点声,满脸都是碎玻璃扎,全身都是血,怕是骨头都碎了。啧……吓人!” 黄色手袋。霍景猛地想起——咏恩的手袋就是这个颜色!在湘西买的手工缝织的小羊皮手袋,背了有一年多了。她念旧,东西总是越用越有感情。莫非出车祸的真是她?他看着不远处那辆皱得像纸一样的蓝色车,围在旁边看热闹的人流来了一拨又拨,场面喧闹不堪。他越看越觉得恐慌…… 司机见他迟迟不指示车该往前开还是打道回府,就迟疑地喊了一声:“霍总?” 霍景仿佛没听见,那如乌云压顶般沉重脸色是司机三年来第一次看见。他提醒道:“霍总,先别急。我去问一下他们人送到哪家医院去了,再直接去医院看看罢?”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司机把车停在不远处,就下车去了。不到十分钟,他跑了上来说:“在第四人民医院!听说正在紧急联系家属呢。” 那种不详的预感又涌了上来,似块铅石紧紧地压迫着他的胸口。他安慰自己不要胡思乱想,那人不一定是咏恩。就算是,她那样善良如佛教徒的人,不会出事的。去四医院又花了四十五分钟。车速很快,可这个过程漫长得让人饱受煎熬。他不知道该做什么,手指死死地抠着自己的膝盖,始终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那样紧张,他身上像在被火烤着似的,蒸出密密的热汗,那个可怕的念头时不时闪过,身子又是一阵阵发冷。 司机很快就问到了病房号码,迟疑了许久才说:“是的——黎咏恩小姐在4021。” 他的脸上全无血色,身子僵住,没动。司机催促:“4012,护士说快去!” 那个‘快’字,让他脑袋嗡哗作响,觉得一阵阵眩晕。走入白色的病房时,他的双腿沉重地像拖着两条粗重的铁链,如即将接受末日的审判的死刑犯。 ------------ 98.即将要来的旅程2 还是来晚了。病床上已是一块白布从头遮到脚。医生拿着病情记录夹,面无表情地说:“你是她家属吧?她全身多处骨折,颈动脉大出血,在十分钟之前就……办手续……” 霍景半晌才抬起头来,脸上全无血色,嘴唇艰难地动了动:“对不起,请让我和她独处一下。” 一语成箴。他说:“我会告诉善铭,她妈妈死了。要问仔细点,就说她车祸了。”他是疯了才会对自己心爱的女人下这样诅咒!他看着那块白布,慢慢地伸手过去。那样轻的一块布,他完全没有力气去揭。咏恩不可能躺在那块布下。绝对不可能!他在一周之前还看见过她。她的音容笑貌他还记得很清楚。 电话铃声响了。他任它响着,它还是不停地响,在拼命地打扰着他疯乱的思绪。他索性掏出来,看也不看往垃圾桶那边扔过去。他盯着这块白布,费了全身的力气还是不敢去揭开,更没有足够的意志力去看那张脸。他屈膝跪在她的床前,手探进去寻到她的手握住,冰凉冰凉的,他轻轻地说:“咏恩,你……起来!呵,我的女人不会这么脆弱的。” “听见了吗?该回家啦。” 无人应答。他咆哮:“给我起来!” 良久,愤怒化作一股泪水冲了出来。他喃喃地说,“这不公平……该死的是我。是我!如果就像你说的这是报应,该死的是我。他们来报复我了,剥夺我最爱的女人……咏恩,我想我真的错了,你说的对,没人可以随意剥夺别人的生命。我做事真的太绝了……我错了,你苦口婆心地劝我反省,我却一意孤行地认为自己是对的,觉得你像个疯子一样不可理喻。你想离开我,我竟然耍手段逼迫你留下,对你的痛若视而不见。我觉得累了,决定离婚,却把婚姻的失败和错误扣在你头上,让你一辈子不能见善铭……咏恩!你赶紧站起来,说你恨我、说你永远不原谅我、你怎么惩罚我都行,你要去哪里都行,只要你起来……” 霍景麻木地拉着她的手,后悔、内疚、痛心,已快要精神崩溃。这时,门呯地一声像被踢开了。有个络腮胡的肥胖男人冲了过来,没站稳摔倒在地,连跌带爬摸到了床边,哭喊起来:“秀珊!秀珊!你醒醒!醒醒啊……” 两人一起跪倒在床边,互相望了一眼。霍景回过神来:“秀珊?” 络腮胡没理会他,把布一把揭开,趴在床上的人的身上嚎哭起来:“天啦——秀珊,早上还见你好好的……” 认错人了。 “真蠢!”霍景从病房出来时,脚步轻得像在飘,似梦游者从梦境中醒来。悲喜剧的转变太过迅猛,他仍处在惊心动魄的余震中,不晓得该往哪里去。所有的事是一场疯狂的想象,他莫名其妙地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这样的误会真的要人命。他心里有种荒诞的惊喜——咏恩没事!她没事!她那样善良的人怎么会有事?她还活着,真好。 他坐在大厅的椅子里一直对天花板傻笑,像神经病一样地笑,吓得司机要命地道歉:“对不起,怪我太急了!没听清楚病房号就把你带了过去。不过,我明明听到医生说黎咏恩小姐是在4021号病房呀,难道耳朵真的背了?” 霍景语气相当温和:“当然是错的。” 司机过意不去,想了又想还是不踏实,又去细问了护士。回来说:“实在是对不起!原来,霍太太的病房是在4027!我可能是说快了,因车祸来检查的有好几个人,那护士被一堆家属围着,病房号念得快,害得我听错了……” 霍景一惊,差点跳起来:“你说什么!咏恩真的在医院?!” 两人往4027病房奔去。 里面空空如也。前台的护士说:“她额头撞破了个口子,流了点血,暂没查出大问题,医生叫她留院观察三天的。她待不到十分钟就说着急赶飞机,在四十分钟之前就走了!肇事司机的赔偿费都不要了。这人,怪!” 霍景这才记起自己手机,吩咐司机替他找回来。那四个电话全是同一个陌生号码。看时间,是一点四十分的来电。他推算了一下,现在已是两点半,咏恩错过了十二点钟的一趟飞机,应该是改乘了两点钟的。她在登机前二十分钟打了电话给他——可他没接,真的错过了。 也许,他在去医院的途中与她的车子擦肩而过…… 回到湖边别墅时,房间里是异样的寂寞和空虚。他看遍各处,寻找咏恩,寻找她留下的痕迹,房间太干净、清疏,抹去了生活的痕迹。熄灯躺在床上,在合着的眼前,所有的事物都向他挤过来。他被周围所排挤,奔到楼下,有昏黑绕在他的周围,心沉静下来,却感到沉重的压迫。他站在花园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直到天空露出微熹的晨光。 咏恩应该已到达温哥华了。 她打电话给他时,他正在痛彻心扉地忏悔。那会儿,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报应”这两个字——咏恩还是潜移默化的影响了他。从痛失亲人的打击中,他终于地看到了真实的自我:其实内心深处是承认那些事是错的,愧疚之意只是被放逐在了角落。一直以来,唯我意识太强烈了,不肯承认完美的自我会犯错。 天亮时,所有的事情在他心里又洗涮了一遍。他久被尘埃蒙住的心终于在灰暗里透出一丝光线来。对咏恩的怨恨已消失殆尽,他只有深深的内疚和自责。这场车祸的误会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警钟!想起他的罪恶、咏恩的死,心里无比的沉重。又有些庆幸还未走到末路——咏恩还在那里,他还有许多的时间可以把她追回来。 霍景一回到办公室,就叫秘书订了第二天去温哥华的机票。 在去机场的路上,吹着清晨的风,他的心境像雨后的蓝天一样开阔。他知道这些忏悔的话应该当面说给咏恩听。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他很后悔、不仅是以前的错事还有对待身边人的方式……想求得她的原谅。 他踌躇满志地下了车,就像殊途已久的人已决定自我救赎,迎着朝阳,跨向新生。进候机室时,他突然之间又考虑一个问题:咏恩会怎么想? 他是需要向她忏悔——可咏恩需要吗?需要吗?婚姻支离破碎之后迟来的愧疚有用吗?自己是悔悟了,可感情的千疮百孔仍然还在那里,依旧无法弥补。 他自己想她原谅,想她重新回家来。可咏恩痛苦了那么久,迫不及待就是——逃出牢笼,逃出有他的世界,需要的是新鲜的空气和自由。签字离婚后不到一个月,他突然又跑过去求她原谅,她肯定会像看到鬼一样惊奇,惶恐。他知道,咏恩怕他、很怕……带着怨恨。她愿意他们之间隔一片海洋。 他们还能重来?能吗? 他不能又一次以爱的名义去伤害她。她要自由,就自由吧。 霍景心情黯然地把这张代表着希望重生的机票一把撕掉,车窗一开,哗地一声轻响,碎纸片就像白色飞蛾奋力展开翅膀飞向了远方——远方,咏恩那样善良的女人一定可以过得很好的。 离别之后是崭新的生活。 在登机之即,咏恩对那四个霍景未回应的电话觉得充满遗憾,一直猜想霍景已对她不小心断掉的电话已经产生误会,这个误会令这段失败婚姻的结尾仍然蒙上一丝不幸的阴影。 拨电话等他回应的时候,她比任何一个时间都渴望和他说话,虽然自己也不知道会有些什么内容。——大概,人们在面临永久别离永久失去时,易产生一些怀旧的情绪,进而释放一点平时少有的怜悯和宽容。 感情在水深火热中死去得太久了,可这种永远、永远地失去的感觉仍然令她伤痛。婚姻失败了,可感情的本身并没有错。她爱他。这些事将化作回忆苍劲的藤萝,紧紧地附在她的渺渺的余生当中。因此,她此刻心里抽出万般宽容和温情,恍若爱情的回光返照。 所以,她想听到霍景的回应。让爱情的记事薄留下最后一点感动。 他终究是没回应。飞机呼啸着升入三万英尺高空时,看着着蓝天白云,她终于释然于千疮百孔的现状,坦然接受霍景的偏执与冷酷。他也许在考虑如何把她的生活痕迹清除干净,毫不拖泥带水地怒剑斩情丝。 “徒弟儿,想什么事笑这么别扭?”老李正在纸上涂鸦,用他五年前在飞机上因震动而独创的缝纫机线条,勾了一只眦牙大笑的大怪兽。 咏恩托腮思索着:“我在傻笑?天很蓝,云很白,我还活着,所以觉得开心。” “确实值得开心!额头还疼么?其实你应该休息一两个月的。” “去温哥华休息也一样吧,有事照样可以看医生。” 说完这句洒脱的话,她才发觉额头还在隐隐作痛。包上伤口的脸挺难看的,但自己确实算走运,去机场的路上赶上一场车祸却又幸免于难。当时前面发生车祸导致尾随在后的车全都紧急刹车,她所坐的车没有防备,踩刹车时已晚了,便迎头猛地一撞。她坐在附驾驶室上接电话,瘁不及防,脑袋已重重地磕在前面的塑料板上。当时觉得头昏目眩,手一摸,竟流出血来。去医院检查后,发现只是外伤,她就放心了。 当时,老李建议她取消行程,在医院里多待几天。她在病房里待了十分钟,还是决定奔赴机场,让老李退票买了二点钟的一趟班机。刚离了婚,又不小心撞破了额头,她混得要多惨就有多惨,留在医院恐怕更会觉得凄凉。出国计划一搁置,生活节奏一慢下来,她铁定受不了。 或许应该听听医生的劝告,多留院观察几天,说不定已是内伤或脑震荡呢——某天突然两眼一黑,脚一软,倒地不起,自个儿就痛快地拜拜,与人无忧了。说不定,霍景会为她流一两滴眼泪,然后可以大方地告诉善铭,他妈妈千真万确是死了!父子间就从此再无秘密。 无论如何,她爱他们。 以后是属于自己的,要用心过好每一天,重新开始。 也许这辈子不会见了,她双手合十祈祷——希望那些不愉的阴影全过去,霍景和善铭能快乐幸福。 三年之后。 ------------ 99.重逢 三月。一夜轻风细雨过后,街边的树木一骨脑儿全披上新绿叶儿,像拢了一层轻柔的翠烟,空气弥漫着芬芳的湿润气息。雀鸟们啁啾一声,轻快地掠过城市的上空,澄蓝的天,缀着团团簇拥的云朵,让人心情敞亮。 在去机场的途中,霍景远远地看到了池塘边的一园子桃树开花了,在水中投下明艳动人的影子。粉红花朵热热闹闹地在枝头怒放,风起时,花的海洋中掀起一片温柔的波浪。 咏恩生下善铭的那一天,桃花也是开得这样明艳。初为父母的那种喜悦难以言表,那正是他们情最浓的时候,后来也渐渐地凋零了。感情如同花一样开到荼靡花事了。 他对春意盎然的情景却有些莫名的伤感。 上了飞机后,他喝着咖啡,随手翻开了一本红色封面旅游杂志,找图片多的页面看。他是第一次去西藏,坐飞机的时间总觉得很漫长,很枯燥。 忙完公事后,他打算在西藏停留一个月。善恩助学基金会已启动两年了,委托的执行主席已把它打理成了一个公益品牌,具有着国际化的视野与专业管理模式,运作了许多慈善计划和专案。一年内已经成功资助了三个学校。他此行是去参加西藏文化周的活动,之后去藏北一中学学校参加落成仪式,再去考察一个图书馆的建成进展。在此之前刚从每年一次的国际公益慈善论坛上回来。行程安排得密密麻麻。 藏北的学校安排了一位当地向导给霍景。白玛年轻漂亮,有雪域姑娘的轮廓四川人的皮肤、脸颊有只小酒窝,气质淳朴。见到霍景时,一眼便看出他与一般男人的过人之处,冷俊傲岸,让人不敢与其忤视。霍景身上的忧郁、冷漠、骄傲与人保持着一种无形的隔阂。难以靠近。 那两年霍景感觉失去了很多。一向意气风发,睥睨一切的他,突然间开始惧怕。惧怕失去!他仿佛被下了诅咒似的,后来又亲眼目睹了一次车祸。一个女人绊在货车的轮胎下拖了几十米远,一路碾过去,血肉模糊……他竟然联想到咏恩,呕吐到快要眩晕。一次次梦见咏恩出车祸,她被人从压扁的车里拖出来,满脸的玻璃碴子,身体严重变形,无声无息地被扔在太平间。他总想唤醒她,却似哑了般发不出声音。而后,竟然梦到善铭也死去了,小小的身子被一块沾血的白布从头遮到脚。他无能为力,一个人在阴森森的太平间里转来转去,像困兽般挠墙,大声吼叫,疯狂地寻找咏恩与善铭的踪迹……醒来时,泪流满面。 于是,半夜里梦游似地摸到善铭的房间,坐在床边替他挟上被子,看着他睡得香甜的样子,听着他的呼吸声,心里才一点点平静下来。报应那个词时时袭上心头,咏恩和善铭会死去的预感折磨着他,他比听到自己的死期还痛苦难安。 那样悲惨的情景总是反反复复地出现在梦里,就像一种必然会实现的警示,令他惶惶不可终日。 失眠、心理困扰、焦虑、燥动不安让他如同待在地狱。渐渐地,他产生了强烈的自我厌恶。像发疯之前的苏宜一样,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有歇斯底里,毁掉一切,发泄的冲动。有次善铭在地上打起滚来,哭喊:妈妈呢?我要妈妈!他禁不住凶了一句,孩子吓得三天没和他说话。 他预计到事情的可怕性,于是在房间里吊了沙袋,戴着拳击手套像对着一个看不见的敌人似地挥着拳,常常累到躺倒在地上没一点力气。 而后,开始接受心理治疗。定期服用对抗焦虑症和抑郁症的药物,辅以调节脑分泌的药。每个月在心理医生那里待两个小时,接受催眠疗法,在深度催眠中痛苦地解剖自己,检省过往所谓的峥嵘岁月和那些自以为理直气壮的事—— 随白玛去大昭寺,入了释迦牟尼殿,他在佛前倾诉:我错了!总让自己随心所欲,觉得压抑,痛苦。痛苦却随着心灵的触角散布,更多的痛苦也是给别人承受着。我希望可以找到一条弥补的道路,曾经犯下的错,曾经伤害过的人,要如何抹去他们的伤痕? 出来时,看到许多人在转经筒前祈祷。走到广场霍景仰望着着昭的金顶出了神,白玛问他:“你信佛?” 霍景说:“其实,我信仰的是佛教的教义,但对某个具体的人全无个人崇拜。因为宗教的格局不过是几千年来政治斗争的产物,教会既不永恒,也不永生。” 他深知道一点,信佛还是于自修、自省、自我拯救。 白玛很赞成同:“嗯,很睿智。很多人的信仰其实是一种功利。”她从八角街买来酥油茶,三人各端一杯品尝着。霍景并不喜欢这种味道,可雪域的阳光落在杯中的奶黄色上,倒有种别样的温暧。 霍景的助理林宁问道:“听说即使是很穷的藏族人也会把仅有的积蓄捐给佛。那佛拿什么回报他们?” 白玛呵呵一笑,指着蓝天说:“已经给了最珍贵的东西了——阳光。” 在拉萨游览了一天,霍景决定去墨脱。 墨脱,在藏族的传说中,被称为“隐秘的莲花”,是西藏最具神秘的地方,是佛教信徒顶礼膜拜的圣地,也是中国与世隔绝的地方。 第二日便启程,坐了去林芝区的车。 白玛仍旧是陪同。一路上她兴致勃勃地跟霍景讲墨脱的故事,但霍景所言甚少,眼睛总是落在很远的地方。白玛和他的助理林宁熟了,绕到后座与他聊起来,悄悄地问:“霍先生好酷哦,他结婚了没有?” “离婚三年,有个儿子。” “那样好的一个人……”白玛遗憾地哦了一句,说:“他看上去忧郁,自闭。” “几乎三年没看他笑过。”林宁也挺无聊,打趣道:“要不要给你介绍介绍。” 白玛简直不敢想,脸刷地红了:“我?呃……那也太远了……” “开玩笑呢。我老板恐怕不会再结婚了,他是个活在过去的人,对前妻一直念念不忘。” “霍太太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我只见过三次。温柔娴静。人长得挺美,是低调而脱俗的那种。样子柔弱,但眼神冷凛,很忧郁。总之,你在人群里一眼就能注意到她。” 从米林县派镇的松林口进入,翻越海拔4221米喜马拉雅山脉的多雄拉山口。在曲折的山间穿行,林间全为热带阔叶林,高大的芭蕉树成片的生长在山间。行不多时到了老虎嘴,便下车行走。绝壁上状如虎口的狭窄通道,最宽处也只有三尺有余,下临深渊。沿路不时地看到背夫从通道里过。 到达阿尼桥时,在门巴人的店稍作休息。过了二号桥,上了一段小土坡,路面相当泥泞,白玛却不小心扭伤了脚。结果这位本地向导反倒而让霍景和林宁轮流背着,一直到达背崩。 在背崩镇的旅馆住了一天,霍景与林宁继续往前走,白玛未能同行,遗憾得要命。 旅馆正座落在雅鲁赞布江旁边。她搬条板登坐在门口,呆望着翻滚的江水,满脑子都是冷峻傲岸的霍景的样子。她唉了一声,不远处一个正对着江水梳头发的女子回过头来,朝她走过来,温声问道:“你是本地人吗?去墨脱还有多远?” 白玛听出来是南方口音。她着黑色风衣黑色牛仔裤,小羊皮的长靴,颈间绕着皱纱围巾,衬得皮肤雪白细腻,双眸盈盈若秋水,高挑清瘦,身形弱不经风,一人独自上墨脱倒有几分胆量。她答:“30公里。” 黑衣女子客气道谢,思忖说:“看来只好住下了。” 白玛看她缓步入了前面四海旅馆,那背影有种说不出的寂廖。晚饭时候,住客鱼贯而出,又看到她。她点的菜很辣,牛肉炒尖椒、家常豆腐,都放很多红辣椒,却只吃一点点。一个人对着窗户慢慢抽着烟。那一身的黑色,沉静内敛的神情,深深地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白玛直觉她是个寡妇。至少是寡居已久的女人。 白玛回房时,走路仍旧一瘸一拐很费力,那女子便搀了她一把。旅馆很小,她们的房间只错了二个房。白玛无聊了一整天,便去她房间聊天了,说道:“我这几天陪同的客户也是南方人,跟你口音极像。” 女子也不多话。白玛说话,她便认真地听着。那眼神有些冷,有一抹说不出的忧郁,仿佛戴着一层冰冷的面纱,矛盾的是——整个人温柔恬静的气质给人感觉极舒服,情不自禁想靠近她。白玛知道这样的女人身上有很多的故事,她并不好奇,到西藏来的孤独背包客各国各色人种都有,大多人都一些不想说的过去。 那女子泡了咖啡给白玛,边喝边聊很温暧。白玛要回房时,问:“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黎咏恩。” “很好听的名字,一听就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 咏恩淡淡一笑。 白玛说:“为什么都要去墨脱,其实没什么好看的。我的那个客户也非得要去那里。说起来,我觉得你跟他有点像。哪点像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是像。”说到霍景,她用一种近于虔诚的语气:“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有气质的男人!我看见他,就好像看见矗在阳光下的雪峰,冰冷摄人、光芒万丈!近在眼前又距之万里,但仍然让人向往。” 咏恩觉得形容很夸张,女人堕入情网大概都这样有想象力。四年前,她初遇霍景时,也是她这个做梦的年纪。便笑着问她:“你在江边叹气是因为他?” 白玛觉得她思路倒挺敏捷,讪讪一笑:“哎呀,哪有!?人家是一集团大老板,我不过是小导游,哪能这么胡思乱想呢。” “你青春漂亮,我挺羡慕你这样憧憬爱情的年龄。要喜欢,主动一点也没关系。” “他想着前妻,还个儿子。嗨,扯远了……我和他才认识几天呐。不可能的。” 白玛第二天一醒来便觉得脚稍好一点了,想赶上路过的送货马帮一起去墨脱,说不定能追上霍景。可脚还是肿着,她急着跑出去,结果又在坡上摔了一跤。找了根棍子勉强走了几步,又碰上出门的咏恩。这女人真是好,二话不说把她背回了房间,又替了按摩了很久的脚裸。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耽误你的行程了。” 咏恩说:“我打算回程了,想看的风景都看了,再步行30公里怕撑不住。” “什么时候走?” “再到附近拍拍照片,吃过午饭,下午三点就走。” 白玛说:“要不等我一起走?明天早上我的客户回程时会来接我,到时大家一起回去。你想啊,这两天旅行的人多,车子特挤。过了老虎嘴,他们那边有专门的越野车来接的,很方便。再说,他们都是南方人呢。” 咏恩婉言谢绝,下午便背着背包离开了。 第二日清晨,霍景与林宁到了背崩镇。白玛的脚涂上一些消肿的土方药已好些了,但走路依旧有点难受,便找了路经的马帮,租了三匹马骑着,看着沿路的风景倒也惬意。白玛对霍景说:“我昨天碰到一个南方女人,邀她一起走,她不愿意。那样瘦的一个女人,独自来西藏,啧……也不知道现在走到哪了。” 霍景只是唔了一声,丝毫不感兴趣。白玛发觉与他谈话,至多三句,便像触到一无形的铁门似的挡了回去。思索道: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敲开他的心门? 到下午时已开始下雨,已行至多雄曲江边。雨淅淅泣泣的不大,天空中蒙着一层层铅色的雾,令人担心的是——即将过蚂蝗区。因为蚂蝗一到雨天就急剧增多。于是各人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小心谨慎地走着。 白玛突然尖叫。林宁问怎么了。 白玛高兴地指着雨中:“好像是她!叫什么来着?黎什么来着……我走快一点,上去了!” 赶紧策马向前奔,她从小就骑马,技术娴熟。咏恩撑着一柄伞在雨里慢慢地走着,仍旧一身黑衣,一块围巾脸遮得只露出一双眼睛。转眼便追上,白玛勒住马,俯身向她伸手:“真是有缘哦,上来吧!” 从清晨一直走到现在,脚已酸软不已。入蚂蟥区时,她看到这厚肥的东西已从先前的害怕变成麻木,看到它附在腿上就利落地扯下来。有坐马自然是件好事。咏恩道谢,看着她的高头大马问:“我怎么上马?” 白玛因脚伤也下不了马。只好握住她的手,使了劲往上拉。咏恩踩蹬都踏不稳,还是上不来。 后来的人已跟上来了。林宁看着两个女人狼狈不堪的样子与马夫们一起大笑:女人啊……他跳下马来,对咏恩笑道:“来,我帮你。白玛坐的马够小了,要不和我坐一匹吧。” 带头的马夫不客气地嚷道:“马已经够累了,坐两个人怎么行?这样可得加倍加钱。” 咏恩看这一行人全都停下来看着自己,有些尴尬,说:“要不还是算了吧,反正也快出了蚂蟥区。”围巾已湿了一半,她解下来,把水一点点拧干又系上去。 林宁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大吃一惊! 一直在看风景的霍景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这才缓缓扭过头来,按着缰绳,视线停在她身上时,目光一闪,随即惊呆了!手中的伞轻轻地像片叶子似地落下来,被风吹去老远。 雨雾茫茫中,他披着黑色长雨衣,骑在一匹高大的青骢马上,头发湿透了,可气质凛然,眼神锋利得就像一把出销的宝剑,俨然如出征塞外打仗的将军。咏恩仰视着他,疑是错觉时,他终于回过神,一把跃下马背来,动作那样突然那样快,把那马吓得嘶叫了一声。 几乎是抑止不住激动,声音却那样轻:“咏恩。” 他额前滴着雨珠,缀在眉心闪闪发光,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咏恩打伞遮在他的头顶,他一并握住她的手。千言万语在心里像大江掀起巨浪,纷纷地涌到嘴边,最后只低声唤了一声:咏恩,真的是你? 还是觉得不真实。他觉得自己又在梦游了。天上雨水时断时续,脚下流水潺潺作响,身上汗水不停流下。他心里却热得像一坛火熊熊地烧了起来,又是一阵辣辣地痛。也许膝上已有蚂蟥钻了进来,感谢它们这个时候来叮咬,失血的痛,这样真实的痛终于让这个孤独游魂了几年的男人终于在一瞬间又活过来。 白玛瞪大眼睛:“他们认识?” 林宁做了个噤声的表情:“前面的风景不错,咱们先走。她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霍太太。”白玛嘴大得可塞进一枚鸡蛋,手一松,身子一歪,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时光如同魔术师的手,瞬间一转,眼间就幻变出奇迹。 ------------ 100.结局 两人相视,千言万语不知道从何说起。纵然一语不发,在相遇的一瞬间,便已知对方的心意。霍景扶咏恩上马。她的手撑在他掌心,身姿轻盈地跃上马,他扶着她的腰觉得轻得像柳枝似的。那样轻,她又瘦了。下巴也是尖了,显得那双大眼睛更灵动,有令人无法忽视的忧郁和孤独。他百感交集,心里那股重逢的喜悦之情又化作了满腔的愧意。 雨势渐小,沙沙啦啦地像在林中打着欢快的协奏曲。两人远远地落在队伍后面,在林间的雨雾中信马由缰。呢喃似的话语声伴着雨声,此情此景,仍是有种说梦话的恍惚之感。再相遇,恍如隔世。霍景与咏恩靠在一起,她身上这股熟悉的浅香萦在鼻间,如一股暧流,吹开他心里的寒冰,荒凉的尘埃里伸出枝叶开出花来。他魂牵梦萦的女人此刻就真实地在他怀里。 她的发丝时不时拂到他的脸上,香气依旧,他问道:“咏恩,这几年你过得好不好……” 她的语气倒也不失洒脱,带着几分岁月的历练:“哦,还好!走了很多很多的地方,看了很多不同的风景,几本速写都画了好几本,心里挺充实的。其实这样也不错,走走停停,看看与自己不同的生活。” “为什么会来这里?” 咏恩笑一笑:“我去哪没什么目的性的。回国半年后,那天听那首《回到拉萨》突发灵感就来了西藏,朋友都说墨脱最神秘,最有趣,我翻了一下旅游册,就想来看看布达切波雪峰。” 霍景叹口气:“回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怔仲,随即笑道:“有必要吗?” 他说过离婚以后就当她死了的狠话,关系已断得很干净。这句话微微地勾起了一些不愉快的记忆——虽然她并没有翻旧帐的意思。余音如缕,难堪的回忆被拨开了一点,慢慢扩散到绝不能忽视它,重逢的温馨氛围终于回到该有的忧伤与沧海桑田中。他面有愧色,只握紧了她的手。 她轻轻地挣脱了一下没挣开。霍景的声音很低:咏恩,对不起。 咏恩四目远眺,语气淡然:“这里的景色还不错……善铭,他好不好?” “还不错。现在上学前班了。他脾气倔,爱搞破坏,但还算听话。小家伙真的很聪明,拼飞机和船舰模型很快,手工课总是得到老师的红花。五岁生日时,还说长大以后要做飞行员。也爱唱歌,晚上,我经常陪他一起着看卡通节目时,他就把学的儿歌一首首唱给我听……” 咏恩凝神听着,又问:“他现在有多高?” 霍景比划了一下,笑道:“个子在同龄孩子中算最高的啦,不胖不瘦,父母基因好呗。3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喝牛奶,吃饭了,根本不用盯着他,一点都不娇气。” 咏恩听了很高兴,笑着笑着却悲从心来,哭了。霍景柔声安慰了好一阵,她抹干泪说,“谢谢你……只要善铭好,我就安心了!” 不久便进入原始林区。四人下马步行。林间鲜类植物,或覆盖树身或如絮状垂悬,营造出一种诡异的气氛,小路就穿行在这幽暗的林间,像行走在神怪电影中通向魔宫的路上。 霍景拉着咏恩的手也有种很奇异的感觉,阔别的岁月梭地一声消失,她竟然到了他眼前!那样幸福,那样地美,即使是走向末路也没一点遗憾了。 他向她忏悔。把日日夜夜说过无数遍的忏悔话向她一一诉说,祈求她的原谅。 像是往事已抛在了脑后,咏恩微微一笑,眼眸尽里是温暧的宽容。她绕开话题,只说:“你的善恩基金很有名,我听说帮助了不少人。我在西藏去过你赞资建好的学校和图书馆,很不错。” “基金关注的是教育、健康、环保……到明年要做的事更多。” 听到他侃侃而谈慈善计划,咏恩语气中略有赞赏,“你好像变了。” 霍景有些惭愧地说:“我以前是由自我的核心向外看,现在是由外面的圈子向里面看……你说的对,我做的很多事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你走了之后,我想了很多,心里空虚得厉害,有过一个月完全没有睡过觉,整天像在梦游一样。后来,就接触了佛学方面的东西,心里就平静一些了。呵,说来有点矫情。我就想在能力范围为这个社会做点什么。” “真没想到……这些事很好,真的。”咏恩的眼睛渐渐透出欢欣而明亮的神采来:“对了,我听妈妈说,你带了善铭去看他们,爸爸那个新保健医生也是你请来的,谢谢你!” “傻瓜,很多事情还是跟原来一样,不会改变。善铭喜欢外婆家。那天,我和他坐在你的床上,看你小时候的照片和画。你爸爸说你小时候特爱闹,唯画画时很专心,总是得奖……” “可惜,我现在总是让他们失望。他们有我这样一个女儿真是不幸。” “咏恩,你还是这样,对任何人都宽容除了你自己。你知道吗,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咏恩只是微笑,彼此的言语间始终维持在生疏却客气的层面上。 雨停了,天初放晴。不知道不觉已行近老虎嘴,霍景开始恼旅途太近了。谈了这么久,却始终未能触及话题的核心,心里一急,说道:“我的基金会还缺一个有亲和力的发言人,有时去慰问那些学校的孩子,我总是说不出话来,人闷得太久,嘴也笨了。你愿意参加吗?” "我?"咏恩有点惊讶,却表现得很有兴致:“我可以吗?我当然愿意啊。” 霍景感激地握住她的手:“太好了,我们一起回去仔细商量这个事,已经订了明晚的飞机。” “回去?”咏恩思忖了一会,终于意识到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她咬着唇,一点点抽出手来说:“不,我还有别的事。” 霍景目光里露出恳求的意思:“回去吧。” “我们……回不去了……” 记起了不久以前,程城问她的问题:“要是霍景还来找她,你会不会回去?” 她摇头说,回不去了。又笑一笑,霍景那样决绝的离婚,会再来找她吗?不可能。 后来,程城又来看她。怀里的那一百一十朵玫瑰把他整张脸都映得红彤彤的,他看着她的眼睛问:我陪你一起永远待在温哥华,永远……好不好? 当时,他已离婚——许俏先提出来的。她对这段婚姻彻底认输。觉得再走下去,也只是和自己的压力互斗,不值得。不想把自己不多的青春年华葬都送在一个对自己没有感情的男人身上。她说自己就像一株花,放在没有氧气的房里已经快枯萎了。趁自己还有一点点自信的时候,赶快走出去。她想通了,可在签字离婚时,依然哭得像要断气了,弄得工作人员拼命地劝他们想清楚。 最终还是签了字。 程城和咏恩是圣诞节前在一陶艺展上遇到的。在异国他乡遇见,让人感觉是那样地巧,其实不然。温哥华是程城的第二故乡,他的母亲与母校都在这边,每年都要回去一两次的。而这次,他在机场看到有陶艺展的海报就去了,直觉地会碰到她。果真就遇上了。 这大半生兜兜转转,来来去去地总是遇见。确实是有缘份,亦是他心里始终执着,不自觉地往有她的地方走。游遍星辰,他终于又遇见她,遇见无所牵绊的她,可是期待的还是不可能。她对程城说,我永远都活在过去。过去的事如藤萝把全身遮得严严实实,她出走在温哥华不知道是灵魂还是身体,总之是失掉了另一半。 霍景索性不拐弯抹角,直接央求她:“跟我回去……我和善铭都不能没有你!善铭过得再好,还是不能少了妈妈。他总缠着我问你去哪了。我只好说,每个妈妈都是上帝派来照顾孩子的天使,照顾好了,就飞去照顾别的小孩子去了!你猜他怎么着?他晚上睡觉不盖被子,光着脚在地上走,还跑去淋雨!弄得头疼发高烧,我急得要死,他却很高兴地说:我病了,需要照顾了,叫妈妈赶紧飞回来!每次从幼儿园回来,他都对我说,他们都有妈妈接!就我没有!” 咏恩听着撕心裂肺,落泪成线,霍景替她擦泪说:“他就是想念妈妈,这个情结谁也解不开……咏恩,我还是爱你,跟我回去!你自由了这么久,我从你眼睛里看得出,你一点都不开心,你并不享受这样的生活。以前的事你一点都没放下,你需要的并不是自由,而是身边人的尊重和理解。以前我太专横和决断,什么事都替你考虑好,总认为那是为你好。我已经知道自己的错了,给我个机会!” “我是不开心,总是记挂着你们。可并不意味着我又回去重新过那样的生活……我们许多观念不同,根本就没办法生活在一起!” “咏恩,就算是为了孩子,我们再试一次!什么是观念不同?其实,主要是我不好。我有强迫症,不懂尊重你的感受,不懂怎样去爱一个人。这两年我付出代价了,离别的痛苦,失去身边人的痛苦,面对家庭破裂的无能为力的痛,你明白吗?我受到惩罚了。你走后,我所有的错误我都温习了许多遍……咏恩,回到我身边,我们重新开始。” “再受一次那样的挫折,我受不起了。一个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我也是,我输不起了。所以,我会珍惜你,珍惜自己。就算是为了善铭。” “别说了,霍景。”咏恩不愿再听下去,疲倦地闭上眼睛:“我们再见面也是有缘,别破坏这种难得的美好感觉。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霍景一颗心慢慢地直往深渊里坠。咏恩同他一起回到了预订好的林芝宾馆。 咏恩洗完澡出来后,看到霍景坐在沙发上睡着了,林宁敲门走进来说:“霍先生,你的药。”咏恩接过药盒一看,心里一惊:他有焦虑症? 她仔细地端详着霍景。他也瘦多了,脸色苍白,神情悲戚,眼角边竟有了细细的纹路,眉宇间的疲惫很明显。林宁关门时,霍景听到声音就醒了,忽然一伸胳膊就抱住了她。他炙然的吻烙下来,贪婪地吮着她的味道,就像从前一样连绵细密地吻着,一直到她喘不过气来。他的怀抱是那样温暧,遥远而又真切,她心里一酸,突然就想流泪了,然而,还是用力推开了他。 霍景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走了这么远,你还不觉得累吗?告诉我,你还要去哪里?” 咏恩扭转头去:“我也不知道。反正,和你不是同一条路。” 霍景凄然一笑,就松开了,躬身替她把那块掉在地上的毛巾拣起来。低头的瞬间,咏恩发现他后颈的发梢里夹着一根白发。他居然生白发了,她内心恻然。他确实是变了,以前那个冷峻傲岸,意气风发的男人有了一种说不出的苍桑感。她也何尝不是这样,婚姻的决裂太伤人了! 他又一次拥抱她,两凄恻相对:“咏恩,你看到合适的人,就再结婚。以前的事情我无法弥补,只希望你过得好,有人照顾着,而不是一个人孤苦伶丁地往边疆跑。善铭,我就他这个儿子,一定会照顾好他的。你要想念他,随时可以回来看他。” “你为什么不再结婚?” “我想,像我这样的人应该孤独终生。再说,这世界上只有一个黎咏恩。” 她想象得到霍景过得很不快乐。听他的意思,这辈子是绝不愿意再娶了。他担的职务很多,工作那样忙,又患了抑郁症,如何能顾及好善铭?想着这辈子深爱的这两个人孤单的生活,她心又是一阵绞痛。 离别在即。一起沉默无言地吃了一顿早餐,只有刀叉触碰时咣当一声响,默契地对视一眼,又微笑着垂下头去。未必能再相见,不如在最后一点时间里给对方愉快的感觉。回宾馆取行李之时,咏恩顿住,说还要去看个朋友,平平静静地轻声地说了一句:有机会再见! 说完就走了。霍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她已步伐轻快地钻入茫茫的人潮中,瞬间就消失了,消失得那样快,快就好像只有蛟子叮了一口的时间。 他僵着身子站了半小时,人们纷纷的擦着他的肩膀过去,他就像一尊化石一样杵在那里。天依旧瓦蓝,他觉得天像要塌下似的压抑——她就这样走了!他还没有来得及准备好。有机会再见?什么时候会有机会?她会去哪呢?……那已不是他能想象得到的了。 重逢还是要失去。觉得残忍,又觉得幸运——此生还能相遇!可在墨脱的相遇飘渺得就一场梦,终于到了醒来的时候。他心里被刺破了个巨大的洞,灵魂里从里钻出去飞走了——跟着咏恩走了。经不起一场梦的折腾,他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他不能再做多的停留,吩付林宁取了行李,一路匆匆奔赴机场。坐在候机厅时,这才想起来问咏恩的新号码了。不知道她会不会打电话给他。 一个念头未转完,电话铃声已响了起来。白玛打来电话说:“霍先生,我很崇敬你,认识你真的很荣幸——你们的故事我都知道了。”说着竟禁不住呜咽起来,她抹着泪说:“不知道说什么,你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我祝你和咏恩姐姐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电话就断了。霍景苦笑——白头到老,永结同心?很讽刺,咏恩已经走了。 广播里已在提示乘客该检票登机了。 林宁看他还在发呆,提醒道:“霍先生,走吧。” 他麻木地往前走,走入检票处时,回头依依不舍看了一眼,咏恩还在这里吗? 突然听到远远地有人扯着嗓子大声喊:“霍景!” 疑是幻觉。霍景回头,候机厅里所有的人都回过头去——一背着黑色背包的女人像只燕子似地从人群中飞奔而来!也许是跑得太急,脸颊浮起一片红晕,胸口剧烈起伏着,看上去上气不接下气。霍景奔跑过去,颤抖地拥住她:“你来了?” 咏恩额上冒着汗,因喘气而说不出话来。半晌,微笑地看着他:“白玛告诉了我你的航班,抄近路送我到这里。白玛说,我们千里迢迢到西藏来,为的就是相遇,那是佛的指引。再相遇就不要错过。” “我们回家。” “嗯,回家。” 飞机徐徐地升入高空,在云层里像一只羽翼丰满的白鸽,带着圣洁的希望,优雅地飞向远方。往下看,春意盎然的大地一派生机勃勃。万物复苏的春季,枯腐的木头上也会一点点地生出嫩芽。 回家吧!也许真的会白头到老、永结同心。以后的事谁又预料得到?未来的路也许仍需他们披荆斩棘,跋山涉水!痛与乐也总是并行着。 也许,感情总会这样循环地生了、又死,死了再生,因为他们那样眷念与不舍。如同,人脱离不了一趟趟的生死轮回。有时,明知道这一趟仍是劫难,可依然义无反顾——也因为命运无从选择。 她有重逢、重生的喜悦与悲伤,其实对于以后并没有信心。这些年来,远离了迷墙与陷井,她仍然未能得到超脱与快乐。她知道自己即使在爱情里受一千次伤,也仍然是脆弱的凡夫俗子。那就闭着眼睛沉沦,再沉沦一次,因为爱他——这世上只有一个霍景。一个深深忤悔,决定改过自新的霍景。那么,心存相信,携手走下去。 歌词里说,相爱太难,无论是热恋还是失恋中,请记住第一戒:不要睁开双眼。 记住,不要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