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郡主傲 ------------ 001 永华遇刺劫难生 元德十九年,深秋,金陵,豫章王府,千馥轩。 “七妹,七妹……” 我停下手中的剑,入鞘,收步,敛眉望着向我跑来的黄衫女子。 见她脚步虚浮无章,我已预料她会跌倒,抿嘴微笑,迅速移步接住了扑向大地的那抹鹅黄。 “六姐,当心了!教母妃瞧见,你又得挨训了。” 六姐不好意思地笑笑,从我怀中离开,却眼珠一转,嗔道:“偏生叫你个小丫头训了?” “呵……”我掩嘴嗤笑,睨了六姐一眼,问,“小妹我恭请赐教,六姐芳龄几何?七妹我又怎生成了六姐口中的小丫头?” “文绉绉的,跟二哥似的!”六姐不耐烦地挥手,截了我的话,“自小我们六个便不能奈你何,今儿个我也辩不过你,不同你闹。” “七妹,来……”六姐故作神秘地贴在我耳旁,说,“我有正事同你说呢!” “何事?”我收起戏颜,严肃地问。 “七妹……”六姐很不高兴地围着我绕了一圈,用手轻拍我的脸埋怨,“你就跟父王一样,一说有事就板着脸。” “六姐是又在哪里惹了事,跟七妹说了吧!”我无奈地叹口气,缓下脸来,拉开六姐还停留在我脸上揩油的手,说,“我定会同父王母妃求得宽恕轻罚你。” “喂,你六姐我有这样爱惹麻烦吗?”六姐愤慨地跳起来冲我大叫。我只扫了她一眼,想告诉她她就是个惹祸精。 “好吧!”六姐想是明白我的眼神,只得无奈承认,“我把管家的猫弄丢了!”六姐边说边心虚地抬头看我,见我不信,又说:“我承认我威胁花匠家的哑丫头让她不找到猫不准出现在我面前。” “好了,六姐!”我赶紧打断她的话,“你不是来说这些的,说你所谓的正事吧。” 六姐是个名副其实的惹祸精,不过万幸,她小错不断却大错不犯。府里的丫头小厮、管家侍卫对她是又爱又怕,喜欢她活泼不端小姐架子,又怕他太活泼砸场子,而我这个她唯一的妹妹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帮她收拾残局的人。 今日六姐来得风风火火,绝不是这让大家习以为常都懒得跟她计较的小闹剧。 “知我者七妹也。”六姐再次附到我耳边,道,“今日淮水边有诗会,大姐与姐夫要同去,你陪我同去可好?” “几位哥哥呢?”我蹙了蹙眉,这事定是母妃不高兴的。豫章王府虽然风气开放,但还没有允许女子单独抛头露面的先例。 “二哥就知道他的商行,三哥、四哥和五哥同父王去了军营。” “母妃应了你去?你私自出府回来又免不了一顿责罚的。”我抚了抚腰间的软剑,耳却注意着四方动静。 “母妃应我你去我才能随。”六姐可爱地嘟囔着嘴,一个劲儿绞着自己的衣角,看得我发笑。母妃应了她定是因为她这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再加上她的死缠烂打,母妃定是招架不住的。 其实六姐算我们七兄妹中最得母妃宠的了,或许就是因为她直率的性子吧,虽然表面是她老是被母妃训,可是大家都知道母妃宠她。 母妃刚嫁进王府时,几位兄长和姊姊的身生母亲都已被逐放出了府。我只隐约地知道当年皇帝舅舅很疼母妃,所以母妃下嫁以前便下圣旨逐了父王所有侍妾。大姐当时已经是豆蔻年华,几位哥哥也是记事的年龄,对身生母亲离开却多了一个必须叫母妃女人很不能接受。只有六姐当时尚在襁褓中,也算是母妃一手拉扯大的,对母妃尤其亲近。我出生以后母妃大概是更体会了为人母的心情,对几位兄长和姊姊更是关怀得无微不至,才得以现在的母慈子孝。 只是……想到母妃自小对自己的严厉,我低了头,我一直不甚明白母妃对我的不同。对他们温和的母妃只有面对我的时候才有作为母亲的严厉之色。我知道母亲是不想外界传闲话,但是每每思及此我还是黯然神伤。 “六姐,帮我拿了这剑。”我利落地把手中的剑扔给六姐,手附在腰间,望向声音来源,轻笑,心中却想,“还是我的柳纫好使。” “呵……不愧是京城文武双全的永华郡主,”清脆如黄莺般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我却看不见任何可疑人物。我暗暗地警醒,此人能通过豫章王府严密的守卫进得府来,并潜伏这么久未让人发现定是武功高强。思及此,我提高警惕,眼搜寻着各个可能藏人的角落却不得结果。 “六姐,速速离开!”我低头小声对六姐说,见六姐慌忙转身跑离千馥轩,我沉声大喝,“来者何人,既然来了,就现身吧。” “呵……”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一紫衫女子从天而降,带着浓烈的醉仙芙蓉香。 待女子站定,我才看清楚来人的相貌。这是一个极其可爱而漂亮的女子,跟我年龄相仿,看起来就像不问世事的仙子,一点也不像私闯王府的贼人。 “你这性子像极了姐姐,嘻嘻……我喜欢!”紫衫女子掩嘴笑却笑出了声。我不自觉地放松警惕,看着她灿烂的笑容竟有些失神。这时却听另外一种冰凉而沉重的女声传来:“柳丝丝,你玩得过火了。” 我立即惊醒,重新警惕起来。我没有想到来人竟然是两位。 “姐姐,我喜欢她,你就放弃这个任务吧!”叫丝丝的女子有些恳求地对着某个人说,我却还是寻觅不到另外一人的藏身处。 “柳丝丝,你故意制造声响提醒她,别告诉就是因为这可笑的喜欢。”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我看见了,看见一白衣女子从对面的墙中走出来。 “姐姐,你吓到她了。”丝丝娇嗔道,“你不要老是以这些奇怪的方式出现好不好嘛。” 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我不知道紫杉女子是不是无害的,但我知道眼前这位跟紫衫女子长得一模一样的白衣女子一定是敌人。我屏气冷静地看了两人一眼,从腰间抽出软剑,准备迎战。 “柳纫……”紫杉女子惊呼出声,我明显看到白衣女子那深得似海的眼一闪而过的波澜。 她们识得柳纫,这倒是我意料之外的。柳纫是我的随身佩剑,是师父临走前留给我的。这把剑在江湖上很有名气,却甚少有人见过。对于她们能一眼认出来我真的有些吃惊。 “姐姐,是柳纫,是柳纫。”紫杉女子拉住白衣女子的手兴奋地叫着,“我们终于找到柳纫了。“ “嗯!”白衣女子只是微微发声,却死死拉着紫衫女子的手,恭敬地跪下,深深地福了福身子。 我愣了,这是怎么回事? “谁派你们来的?”我收回神,正经地问。 “我不知嫏嬛帝姬何以把柳纫予你,但我无须听命于你。你的命我自是不会再取,但要你性命的人还会再寻人来杀你。”白衣女子冷冷地应了我的话。 柳丝丝笑嘻嘻地取笑:“姐姐第一次这么多话呢。” 白衣女子睨了柳丝丝一眼,虽带着宠溺,声音却依旧冰冷地说:“是你话太多了。”说着便拉着丝丝一跃身消失不见,最后只听得柳丝丝黄莺般的声音:“郡主,你要小心提防……”要提防什么,却没来的及说出口。 我敛眉,把柳纫送回腰间。 ------------ 002 城北诗会 六姐带着大队侍卫风风火火赶到,连母妃都来了。 我走上前,盈盈叩拜:“母妃安好!” “快给母妃看看,可有伤到?”母妃焦急地拉着我看了又看,我忽然鼻头一酸,强忍着泪水安慰母妃,“女儿无恙,母妃宽心。” 母妃看了良久,我以为她要恢复平常的严肃时,突然抱了我,说了一句:“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才让我不省心。”我好不容易忍住的泪在听到母妃的话时悄悄地滑落。 “母妃,我真的没事,我同六姐送你回去休息吧。”我迅速地偷抹掉泪痕,笑着扶着母妃的手,作势欲走,眼却不断示意六姐配合我。 “瞧我这大惊小怪的,以七妹的身手我还瞎担心,弄得大家都不安宁还惊了母妃。小缇跟大家陪个不是,给母妃陪个不是。”边说六姐还施起礼来,逗得大家都笑起来才作罢,搀住母妃另一只手说,“母妃,我跟七妹送你回去吧。” “善。” 送母妃回到她与父王同住的纵览阁,聊了一会儿,母妃乏了我跟六姐才离开。 回千馥轩的路上,六姐突然拉住我,难得严肃地问我:“七妹,刚才是什么人?比你身手如何?” “我自是处于下风。”我无奈地笑笑,“她们二人进得府中,如不是故意制造声响我是不可能知道的。除了师父,我再也没见过武功如此高深莫测的人了。” “怎么会这样?”六姐抓紧我的手,“一定要禀报父王,万一她们回来,七妹你不能应付岂不是……”说着,六姐已经开始抽泣。 “六姐安心。”我嗤笑开来,抚着六姐的背安慰,“她们是认识师父的人,不会伤害我。” “真的?”听我这么说,六姐还有些不信,我郑重地点点头后,她才笑逐颜开。 “诗会!”突然六姐大叫起来,着实吓我一跳,“诗会,七妹,诗会……” “呵……”我掩嘴,不能让六姐听到我笑出声,对后知后觉却又咋咋呼呼的六姐我实在是拿她没了法子,只得忍了笑说,“六姐快些回去准备准备,我看大姐跟姐夫只怕是要到了,我们这就赶去吧。” 金陵城北,聚贤楼。 “到了,七妹,我们上去吧。”马车尚未停稳,六姐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探头下车,仿佛有什么等不及要做的事情,这倒让我留了心。 “慢!”我忙拉住急于下车的六姐,吩咐车夫,“祥叔,去知会大小姐一声。” “是,郡主。”祥叔应声离开,六姐见我未动,也只得安静下来等回应。 我是希望大姐下来迎六姐上去的,我也免了露面的麻烦。但祥叔上楼没多久,我便听见一阵朝马车涌来的脚步声,我无奈地摇摇头,只得撩开帘子,对六姐说:“六姐,下车吧!” 待我跟六姐站稳当,大姐跟姐夫已经下得楼来,一大群同来的文人骚客也围了上来。 “各位仁兄,这是内人的六妹,王府的六小姐。”大姐夫有礼地介绍了六姐,然后有些为难地看了我一眼,介绍到,“这位是永华郡主。” “参见郡主!”一群人等听得大姐夫的话,全都叩拜了下去,原本闹腾的街也静了下来。 “各位有礼了,永华今日叨扰了。”我小心地回着礼,示意大家起身。 “永华郡主果然惊为天人,我等今日有幸在此见得郡主一面,真是终身莫忘了。”只见从人群中走出一白衣男子,翩翩风度,举止投足间充满书生气,一看便是书香世家的后裔。他客气有礼、不卑不亢,到让我有些刮目。 “哦,戟兄到了!”大姐夫笑着迎上去,“郡主,这位就是京城中闻名的第一鬼才戟翼戟兄。” 我听到这个消息,不自禁地挑了挑眉,上下打量起眼前这位才子。 戟翼,京城第一鬼才,据说他的诗画是京城一绝,但是他作画吟诗时必须要有美人陪伴,常年出入烟花之地,却没有跟任何女子有多余的瓜葛。 这倒是我今天到诗会来的收获,我倒想看看这位鬼才要交出怎样的惊人作品。 “戟兄,今天我们可都有幸了,有郡主这样的国色天香,你定是能发挥你所有的才华了。”人群中突然有人调侃道。我蹙了蹙眉头,想来今日回去这调侃之言已传到父王耳里,又免不了一顿责骂。而且这次还害了大姐跟姐夫,六姐怕是更脱不了干系了。 “嗯……各位,诗会该开始了,我们上去吧!”大姐夫大概也是想到这点,催促着大家上了楼。大姐走过来握了我的手,让我安心,也跟着上去了。 “祥叔,你先回王府吧,待诗会结束我自会同大姐他们回王府的。” “郡主,这……”祥叔有些犹豫,但还是领了吩咐回去了。 “七妹,我们快上去吧!“六姐有些着急了,催促个不停。 我无奈地笑了笑,顺着大家一起上了聚贤楼。 聚贤楼上,各位怀才之士相继拿出了自己的本领,作画赋诗,乐在其中。我有些闲乏,靠在椅上看着大姐夫游走在诗会中。大姐坐在我旁边盈盈微笑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很是安慰和自豪。倒是六姐才一会儿功夫便与众人熟稔起来,时不时地送上一首她自觉不错的打油诗,惹得众人一番欢笑。 “小缇这性子,哎,怕是难改了。”大姐掩嘴嗤笑,倒是很有一番妩媚之姿。我很是无奈地用余光追踪着六姐的身影,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又做了出格的事而我来不及阻止。 我这才发现六姐一直在戟翼周围游走,我疑惑地看着她,想看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 突然觉得,热闹是他们的,我只是个过客。回过神来却只见六姐一招揽月无痕接住了已掉下来的茶碗,众人也是大叫着好捧着六姐,而六姐脸上尽是得意之色。 “呵……想不到七妹你教小缇这两招还有用武之地呢。”大姐笑得更是欢愉,掩着嘴却掩不住眼睑间的笑意,“母妃同意你们同来倒是稀罕,六妹怕是又费了不少嘴上功夫吧。” “母妃哪里受得住六姐的死缠呢!”我无谓地应着大姐,闲散地喝了一口茶,突然而至地两道目光让我如芒刺在背。我快速回望,却什么也没能捕捉到。 我警觉地环视了四周,还是没发现什么可疑,但那种感觉却一直挥之不去。 到底是谁?柳家姐妹自是不会再来,难道是她们口中想要取我性命之人? “戟兄,该你让我们开开眼界了。”人群中有人提议,免不了有人附和,霎时所有人开始催促鬼才戟翼一展才华。而于我,那不自在地目光也离我远去。 “承让!”戟翼拱手客气地回礼,“恭敬不如从命,各位仁兄,戟翼献丑了。”说完戟翼拨开人群,端着酒杯朝我与大姐的方位而来。 大姐忙站了起来,微微施礼。 “郡主,戟翼斗胆请郡主为戟翼画中人。”戟翼不卑不亢地在我面前站着,我根本无从推脱。 他看上去不像是失礼之人,也许只是单纯地想让我同意他作画。但他画中之人多为风尘女子,我要是应下来,王府颜面何在?我抬眼看了看姐夫,他一脸为难之色,大姐也甚是担忧。 “戟公子,永华僭越了!”我福了福身,接过戟翼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微笑地说,“戟公子的提议自是好,但永华有个请求还请戟公子应下。” “郡主请讲,戟翼恭候。” “永华望献丑为自己的画像题字!且请戟公子把画作留于我。”我依旧冷静地要求着,我猜想,戟翼定是不满官宦之人才放荡不羁地游历于各地烟花之地,那他找我作画便是想试探于我。 “永华郡主请!”他欣赏地看了我,客气地应了我的要求。我也自是不再扭捏,让他作画。 我可以自己题词也就算半个作者,自然与他那些红颜作了区分。就算还是有人谣传,画我已收回,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不到一盏茶时间,戟翼便洋洋洒洒地完成了他的画作。他的画洗练流畅,笔精墨妙,一支画笔与他浑然天成。鬼才不愧为鬼才,看着画中的自己,倒是让我有些惭愧。他笔下的女子可算是云一涡,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我若照画题词定有人言我浮华自夸,我若是自谦了去,怕又有人笑话我自不量力。 “戟公子,永华若为此画题词怕是有愧。”我收了画作,微微一笑,“戟公子,永华献丑为此画留个名便作罢,你意下如何?” “是郡主过谦了。郡主名冠京华,今日愿为戟翼的画留名也是对戟翼一番安慰,郡主请!” 我得到他的应许,稍作沉吟,突然我看到画中那片耀眼的桃花,我心中一动:“桃之夭夭。” “好!甚是好!”戟翼听了,再次欣赏地看了我,带头叫好起来。我对众人回着礼,却发现六姐不见了。 我确实着了急,忙跟众人告了辞,拿了画交予大姐,便出了聚贤楼寻人。 ------------ 003 山雨欲来风满楼 六姐素日里虽是调皮,但绝不会无故失踪。 我着急地寻遍了整个金陵城,却毫无所获。忽然那束让我甚感寒意的目光又从身后投射过来,我顿时慌了神,四处搜寻目光的来源。 “难道……出了城?”考虑到这个可能,现下城门已关,我只好动身回府,望父王动用兵力寻找。 “永华郡主,有礼。”戟翼地突然出现,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戟公子。”我礼貌地回着礼,眼却依旧着急地寻着,想看见六姐熟悉的身影。 “郡主在寻人?”戟翼突然笑了,“郡主,天晚了,你还是早点回府吧,告辞!” 说完,戟翼真的离开了。我疑惑地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心中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奇怪的感觉,想不通,猜不透。 戟翼,好奇怪的人,我总觉得他有着秘密,而这个秘密,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好奇。 豫章王府。 “六姐!”刚回到王府,我就看见寻了半天的六姐,我急忙走到她身边,问,“六姐这是去了哪里,害七妹苦寻了你。” “七妹,对不起。”六姐有些恍惚,只是道了歉,却忽然拉了我的手,表情很奇怪的望着我。 “六姐,你有事瞒着我?”我真的担心了,这种忧虑的表情不该属于六姐的。 “七妹……”六姐依然很奇怪,但却不回我的追问,只是问了我,“揽月无痕不是只有你会,对吧?” “嗯!”六姐怎会突然问起这个?我教六姐的揽月无痕确实不是独一无二,但是我的揽月无痕却有很浓重的嫏嬛帝姬的色彩,换句话说,这是师父的独门,而师父只有我一个弟子。 “那就好,那就好……”六姐听了我的回答,仿佛松了一口气,离魂地念叨着,“我就说啊,不可能的。虽然这招式使起来很好看,但不可能只有七妹会啊。” 好看?我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六姐偷看过我练功?不然她不可能会觉得我教她的揽月无痕好看。 “六姐!”我急忙追上六姐,拉住她,“六姐看过我练功?” “啊!”六姐像是突然被我抓了小辫子,有些不好意思又带些撒娇地说,“不小心看到。” “六姐有偷偷学?”我不由得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看见六姐眉头蹙了蹙,只得迅速放了手。 “我是觉得好看嘛!哪像你教我的武功,一点也不漂亮。”说着,六姐还示范似的把她偷学到的武功使了出来。 我看着六姐生嫩的比划眉头蹙得更深,六姐虽然没有掌握到真正的要领,再加上武功底子弱身子有些不稳,但是很明显,她把招式倒是学了个全。 师父的武功最大的特色就是繁复华丽,也正是因为这样,江湖人才会送她嫏嬛帝姬这个称号。 柳家姐妹,柳纫,戟翼,还有那道不知名让我心神不宁的目光,到底怎么回事?我感觉像是掉到海中,一个个谜像大浪四面八方向我袭来,包围着我让我不得抽身。 “六姐方才见过谁?” “戟公子啊。”六姐突然两眼闪闪发亮,兴奋地跳起来,“七妹,七妹,戟翼真的好才气,我好喜欢他,不枉我求了母妃这么久去聚贤楼看看名满京城的鬼才。” 戟翼?难怪方才我见他时他让我早点回府。他定是在诗会上见六姐使了揽月无痕,才邀了六姐出去。 “他同六姐说过什么?” “他只是问我有没有认识什么帝姬,还说只有这个帝姬才会这种武功。”六姐笑着挥挥手,大咧咧地说,“七妹不用担心嘛,我说不认识啊,我就说怎么可能只有她会。” 他找师父。戟翼找师父?是敌是友?他跟柳家姐妹有关吗? “郡主,六小姐,王爷唤你们前去书房。”我正陷在这些谜语中,不能解答时,一直跟在父王身边的王管事找到了我们。 “父王?”六姐有些害怕地打了哆嗦,躲到我身后,小心翼翼地问王管事,“父王找我们何事?” “六小姐,请恕属下无礼。”王管事对六姐施了礼,言外之意就是不能告诉也不知道,示意我们同他去书房。 “麻烦王管事了。”我不想他为难,对他笑了笑,让他在前领了路,握了握六姐的手让她宽心,然后拉着她跟在了后面。 “郡主,六小姐,王爷在里面,请!”王管事为我们开了书房的门,待我们进了屋,又合上了门。 “父王安好!”我上前行了礼,六姐也慌张地福了身子。 “七妹。”父王从一堆公务中抬起头,多少有些严厉地扫了我跟六姐几眼,但很快收了眼中的严厉,装作云淡风轻地问我,“今日可是同小缇出了府,还胡闹了。” “父王责罚!”我跪了下来,六姐见我跪下,都快哭出来了,立马扑通一声跪下。 “父王,今日之事,七妹知道有失了王府的礼数,请父王责罚七妹一人,免了六姐同大姐、大姐夫的罪责。”我笔挺地跪在地上,向父王陈诉着我的请求。 “父王,是小缇的错。”出乎意料的,六姐竟然开口认错了。以往六姐被责骂或者我替她受过时,她一向只是流泪或者死死地护着我,她从不敢在父王追究过错时开口的。 其实父王不会真的责怪我的,我最了解父王,他既是掩下了眼中的严厉,自然认为我今日处事还算圆润,只怕是另有事找我才会叫我们来书房,这件事只是顺便过问而已。 “这件事就这样过了,小缇,今日的认错态度倒是让为父的很满意。”父王笑了起来,“快起来吧,父王有事同你们说。” 我扶着六姐站起来,我就知道六姐刚才跪得急,定是伤了膝盖。 “父王唤七妹来有何事?” “是你母妃。”父王大概也瞧见了六姐痛得有些呲牙咧嘴,走过来同我一起扶了六姐坐下,“你这丫头,老是莽撞。琅琊那边来信,你外祖母念想女儿,让你母妃回去探亲。” “父王是要我同母妃一起?往年七妹都回了琅琊,今年自是会跟在母妃身边的,父王安心。” “小缇也去琅琊吧,老夫人信上说要见见她。” 见六姐?外祖母怎会想见六姐?外祖母为何来信要母妃回琅琊?离历年探亲的日子还有一段时日,真的是因为太想母妃吗? 其实我称作外祖母的老夫人不是母妃真正的母亲,据母妃说,她跟舅舅是外祖母一手拉拔大的,算是母妃兄妹的乳娘,舅舅做了帝王原是要接了外祖母到金陵城的,但外祖母怎么都不肯离开琅琊。 如今,外祖母突然要六姐前去,难道是六姐同母妃的关系让她想到自己同母妃吗? 从父王书房出来,我直接回了千馥轩。今日有太多的事情,我需要时间一一想个明白。我讨厌这种未知的感觉,讨厌极了。 推开门进了屋,看到桌上的画,展开来,果然是戟翼那幅桃之夭夭。 我坐了下来,这才仔细看起画来。不得不说,戟翼的画工确是了得,画的是女子,线条柔美却不乏刚劲的力道。他把这两种可说是极端的画风很好地糅合在一起,让人觉得一点也不突兀,反而觉得女子原本的柔美中多了一些巾帼的刚毅,而他特意加在画中的那片粉红花海又再次把女子的娇柔体现得淋漓尽致。 “不愧为鬼才!”我抿嘴微笑,对门外唤道,“墨儿,进来吧。” “郡主!”墨儿应声而入,微微施礼。 墨儿是我的贴身丫头,也是我唯一的丫头,我不习惯有人跟在身边,所以回了父王派到千馥轩所有的丫鬟。 墨儿原本跟在师父身边的,师父临走时硬是留下了她。不过,我倒是挺喜欢墨儿这丫头,安静懂事,我不叫她她便不会扰了我,但我叫她时她总是会及时出现。 “墨儿,师父可有仇家?”我收了画,问。 “回郡主的话,帝姬的事墨儿从不过问。”墨儿不卑不亢却不失恭敬地应着我的疑问,这倒是让我想起了戟翼,他也是这样不卑不亢,与众人因我郡主身份惧怕或者讨好很是不同。 “是我多问了。”我更是笑了,明知道墨儿的清淡还多此一问,“墨儿,以后别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不喜欢。算起来,你该是我师姐的。” “是,郡主!”依旧是清淡的声音,倒是让我有些哭笑不得。 “你……”我有些无奈,“这性子倒是跟我相像,师父难道就喜欢这种性子?” “郡主谬赞了。”墨儿稍微抬了头,直视我的眼,“墨儿既是跟了郡主,便会一直在郡主身边。” 她这是说到哪里了?我真的是想要哭出来了,我终于明白六姐为何在见到三哥时总哭丧着脸了。根本无法交流嘛!想到三哥老是让六姐吃鳖的语气,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墨儿!”我连忙装作严肃地唤了墨儿的名字,“我当你是师姐的,不是丫鬟,师父让你留在我身边不是要你照顾我,是要我们相互照应。” “墨儿知道。” “这几日母妃要回琅琊,六姐要同去,路上还要你多帮忙照应。”我边说边起身走向书案旁,展开手中的画,提笔也画了起来。 墨儿也很自然地走到身边帮我研墨。 “画自己还真有些别扭。”我失笑地丢了笔,看着自己刚才兴起摹的画,恶作剧地问墨儿,“墨儿,你说谁画得好?” “郡主为难墨儿了。”嘴上虽是这样说,墨儿却很认真的看起画来,“郡主,这张画的手笔好熟悉,墨儿在哪里见过的。” ------------ 004 探亲琅嬛 翌日一早,皇帝舅舅许是知道母妃要回琅琊,遣了宫里的公公送了许多奇珍异宝到府上,让母妃顺带给外祖母。 原本我与母妃商量了简装便行,被皇帝舅舅这么一捣乱,府中不得不又忙着准备出行用品及护卫队,就这样耽搁了些时日,待一切准备妥当,已是初冬时节,随行的衣物也不得不增加。 好不容易出了城,我撩开马车的帘,看到车前车后的一辆辆马车和一大队护卫,长叹了一口气,我们得走到什么时候才到琅琊啊? “七妹,风大,小心着了凉。”我回头看了母妃,笑着把帘子放下。再看六姐蹙着眉,像是深思着什么似的,便问:“六姐这是怎么了?” 六姐抬起头,看看我,又看看母妃,满脸不解,终于开口问:“母妃,小缇是不是又犯错了?为何老夫人要见我?” “小缇何出此问呢?”母妃失笑,拉了六姐的手,“瞧这小手冰的,不怕,有母妃在。” 我看着母妃捂着六姐的手,突然有些心酸,母妃从不曾跟我如此亲近过。 意识到自己胡思乱想,我忙收了情绪,安慰六姐:“六姐休要乱想,外祖母许是听说你性子好动,让你去陪陪她老人家解解闷吧。” “真的?”六姐盯着我的眼,才一会儿便又活跃起来,喜笑颜开地说,“也对,如果让七妹陪,她老人家肯定会闷得慌。” “我这算是自找的吗?”我无奈地笑起来,对六姐真是没辙。 从金陵一路走来平安无事,没有遇到六姐所期待的趣事倒是闷坏了她。终于我们一大队人马在琅琊下着初雪的日子到达建国夫人府邸。 才刚下了马车,便有人迎上来施礼:“公主万福,郡主安,六小姐。”来人是外祖母的贴身嬷嬷,跟在外祖母身边四十多年了,一直云英未嫁,原因无从得知。她算是长辈,唤母妃为公主,从未改过口。 “音嬷嬷。”母妃颔首应了来人。 我拉了拉六姐的衣袖,她有些迷茫地抬头看我,我眼神示意她跟我一起问安。她想是明白了我的意图,同我一起轻轻福了福身子,问安道:“音嬷嬷安。” 音嬷嬷微笑地颔了首,略显恭敬地对母妃说:“公主,且随奴婢,老夫人在大厅候了些时辰了。” “有劳音嬷嬷了。”说着母妃便带着我们跟着嬷嬷进了建国夫人府。 为了让外祖母开心,皇帝舅舅费尽了心思,集合天下巧工能将为她在琅琊修建了这座府邸。比起皇宫大内来,精巧却不失豪华气派。 六姐许是第一次来琅琊澹台府,又或是第一次见外祖母,她显得非常紧张。我迟缓了脚步等她,待她跟上来,抓住她的手,表示安慰。六姐抬起头看我,那双充满灵气的眼睛满是感激。我微微一笑,附上六姐的耳轻声说:“七妹在!” 我们一行经过兜兜转转总算到了大厅,只见一位老妇人端坐在大厅正位,脸上挂着一般老人的慈祥笑容,眼睛却深邃而不见底,完全看不出她心中在想什么,但很明显她的目光一直游离在我和六姐之间。六姐握着我的手一紧,更是紧张起来。 母妃淡淡地笑着,迎上前轻轻叩拜:“母后。” 外祖母虽然一直没有去金陵,也未正式授位,但母妃和皇帝舅舅都称她母后。 “艺儿起身吧,过来坐。”母妃顺从地走到外祖母身边坐下,示意我可以行大礼了。 我带着六姐,屈膝跪下,双手重叠抬至额间,深深地叩拜下去。每一年我到琅琊,这大礼是必不可少的,母妃说我一年才只能见外祖母一次,应该的。 “七妹长得是越发丰容盛鬋了。”外祖母颇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这话却是对着母妃说的。我轻轻蹙眉,不知道外祖母的言外之意,只得福了身子,应着:“谢外祖母谬夸。” “起了,起了!”外祖母哈哈一笑,一改刚才的威严,但我却看不到任何亲近的神色。 墨儿上前掺我,我顺着她的手起了身,却见六姐依旧咬着牙跪在那里。我知道六姐的腿受不得寒,有些担忧地看了眼母妃和外祖母。 “六丫头也起了吧,别第一次见我这个孤寡老人就暗地里厌了我。” “小缇不敢……”六姐更是慌乱,可能因为腿疼,眉蹙得更紧,我看了都心疼。 “小缇,起来吧,老夫人跟你说笑呢。”母妃忙去扶六姐起来,一边还吩咐婢女为六姐准备暖炉和被衾。 外祖母这才发现有些异样,略有关心地问道:“六丫头这是怎么了?” 母妃为六姐的腿盖上被衾,把暖炉拉近她的身边,然后回了话:“这丫头怕寒,特别是这腿。琅琊虽才是初冬,但比起金陵还是寒了些。” “让大夫来看看吧。”外祖母想了很久,最终淡淡地开口。 我还是有些诧异的,外祖母是个生分的人,不轻易开口关心人的。每年回琅琊探亲,在我看来都只是走了形式。我性子本就淡漠,外祖母不亲近我,我也乐得清闲。母妃跟外祖母之间,总是怪怪的,特别是她们提起我时看我的眼神,让我总是不得其意。 母妃安顿好六姐,便跟着外祖母去了书房,每年都是如此,谈什么,我无从得知。 我一个人坐在走廊上,百无聊赖。凛风中飘飞的雪花伴着瑟缩的枯叶轻扬慢舞,我闭上双眼,伸出冰冷的手掬起略寒的雪花,寒瞬间从掌心传来,我的身子轻轻一震,忙把手中未融的雪扔了老远。 心,却因这一丝寒冷静了下来。我摸了摸腰间的柳韧,又想到柳丝丝及她姐姐那清淡的白色背影。她们跟师父到底什么关系?还有戟翼,为什么他这么关心揽月无痕?还有外祖母,她为什么要母妃提前回琅琊? 我感觉一个个谜团像海水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让我的呼吸有些困难。我使劲地甩甩头,让自己不要乱想。 ------------ 005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一个女婢惊慌失措地声音彻底把我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 太子?我瘪瘪嘴,不想理会这种主仆游戏,无非就是主子仗势欺人,奴婢诚惶诚恐。我起身拍拍衣裙上的碎雪,准备去六姐房里看看,突然那道熟悉的目光又在我背后出现,如芒在刺。 难道那日聚贤楼也是太子?不可能,他那般不学无术,不可能是他。 “七妹,你何事走得这么急?”说着人已经拦在了我面前,那双桃花眼挑了挑,我看到了调戏的成分。 我不得不福了福身子,有些敷衍的问安:“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七妹……”他哀怨地看着,拉着我的衣角,“我是你哥哥。” 我淡漠地看着他拉我衣角的手,我承认很漂亮,但很讨厌。更讨厌的是,他唤着我的乳名我却不能驳斥。 “永华不敢僭越,请太子殿下自重。”我冷淡地回了他,顺手解救出我的衣角,侧身拉开了我们的距离。 对这个太子,我是没有好感的。不学无术,夜夜笙歌,就他那东宫,都不知有多少歌舞姬,侍妾更是数不胜数。在宫中我都是能避则避,不想他竟然也来了建国夫人府。 太子站在我对面,颇有些无赖地打量着我。我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正不知道怎么脱身,便扫眼看到依旧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丫头,开口:“太子殿下向来是怜香惜玉的,怎个今日舍得这么个水灵的人了?” “那是,可惜在七妹面前,莺莺燕燕都是浮华一片。”太子调笑道,但不知为何,我觉得他眼中竟然有了一份认真。 “起了吧,看着郡主面上,本宫不计较了。本宫乏了,找人给我把郡主旁边的厢房清扫了。”他突然一脸媚笑地看着我,话却是跟刚刚那个丫头说的。 “是,殿下。”那丫头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应该去找管家安排了。 我突然失笑,起初只是扯着嘴角,之后却是笑得肚子微疼。我是愚钝了么?方才竟然觉得这个浪荡的败家子眼中有认真,而且还怀疑那日在聚贤楼的人是他。我想我是疯了。 他见我笑,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像鹰隼,却只有那么一瞬间一闪而过,让我都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之后他也笑了,笑得还很暧昧,我确定是我看错了。 “殿下,永华告退了。”我突然收了笑,施礼告退,礼数还是要有的。 他只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丝毫没变。人却率先转身走了,他穿着一身白衣,再也看不出刚才的浪荡不羁,我迷茫地看着他的背影湮灭在茫茫一片白雪中。 我忽然觉得,这个太子有些耐人寻味,或许他并不是表面上这般荒唐。 “七妹,等我。”大雪中,这声音显得很单薄,但以我的功力,不想听到很难。我怔了怔,慌乱起来,手足无措已经不足以描述现在的我。 我敛了神,当作是玩笑一笑置之。 “六姐,你可有好些?”推门进到六姐的房间,便看见她抱着手炉坐在床上冲我笑。我想我这句话也算是白问了,于是也笑着坐到她身边,顺手摸了摸六姐的额,看有没有受寒引起发热。 “七妹……”六姐抓住我的手,颇有怨气地埋怨我,“我无恙了,别把我当病秧子似的。” 知道跟六姐理论纯属我无聊,我也就懒得辩驳,只是倒了茶水给她喝。 “小六。”门应声而开,太子又带着他那张可恶的脸闯进了我的视线。我想我现在不是蹙眉了,是寒着脸了。刚刚那句话浮上我的脑海,我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棣腾哥哥,你怎么在?”六姐许是见我脸色不好,也明白我厌恶太子,率先开了口打破僵局。 “哟,七妹别这样嘛,哥哥心疼啊,你是哪里不舒服脸黑成这样?”听了他的话我才察觉到自己失了礼数,忙收了脸色恢复平日里的淡漠。 “棣腾哥哥,你不要再逗七妹了。”六姐赶紧解围。 “小六,你怎么样,没事吧?”太子没有再看我,夸张地扑到六姐身边,问这问那的。 我冷眼看着,六姐倒是很开心,不时的掩嘴笑。我弄不懂,六姐跟他为何能亲近起来。 好像是六姐7岁的时候陪我进宫后他们便熟稔起来了,不过以六姐活泼的性子加上太子的不羁,不熟稔怕也是很难的事情。 “太子殿下,您怎么在这儿?”一个侍从急急忙忙地扑了进来,跪在地上,抬眼看到我同六姐,只得问安,“郡主,六小姐。” 我微微颔首,挑眉等着太子自行离开。 “说吧,又怎么了?”可气的是,他竟然懒懒地睨了我一眼,慵散地靠在床边,丝毫没有自觉离开的意思。 “殿下,是……是先生。”侍从艰难地开口。 “走。”太子一个箭步跨出房门,嘴里还在念叨,“又来查我功课。”侍从赶紧爬起来跟上去。 我嗤笑着上去关了房门,还真是不务正业。 “七妹,你生气了?”见我没说话,六姐小心翼翼地问我,“其实棣腾哥哥不是那么讨厌的。” “六姐,我不喜欢。”我冷淡的驳了六姐说的好话,“我先回房了,晚膳我让人给你送来,你好好休息。” ------------ 006 巧遇戟翼 翌日,六姐终是闲不住了,闹着要出门。母妃实在是拗不过她,吩咐她穿了厚厚的御寒衣准了她出门。我自是要同去的,墨儿也为我准备了狐裘,我嫌过于赘重,她便只好拿着跟了出来。 “小六……”我们一行三人才踏出建国夫人府,太子那令人厌烦的声音便从身后响起。 我冷着脸转身,只见太子一脸讪笑地冲过来,夸张的表情几乎掩去了他那原本妖娆狐媚的面容。更夸张的是,这家伙竟是着了一身火红的水貂,与身后的银装素裹映衬起来显得突兀之极,却又使本就妖冶如女子的五官更添了一份艳丽。我这才抬眼仔细地打量了这位华歆王朝未来的君王,一直萦绕在脑海中的想法仿佛又清晰了一分,澹台棣腾绝不简单。 “七妹,本宫的姿色让你垂涎如此,看你这般入神着迷,我就委屈一点下嫁于你,如何?”调侃的话自耳边响起,我回了神,见他离我过近,蹙着眉稍稍挪了两步,这才有心思想了他方才的话,便使劲瞪着他。 他似是很满意我的反应,明知我有些气了,还作没事一般又跟六姐胡闹起来。 最终,在他们二人孩子气的吵闹不休中,我们成功的游逛完了街市。天稍稍暗了,已是过了申时,我打算回程,可六姐偏拗着去城郊玩耍。无可奈何,我只得打消回府的念头,跟去了城郊。 “郡主,寒了,穿上吧!”墨儿沉静的声音总能给我难以察觉的暖意,我笑着颔首,接了狐裘披在肩上,轻轻拢了拢,却无论怎样也系不上。 墨儿许是见我低头专心与狐裘作战,掩嘴笑得甚是欢快,我抬眼略带娇嗔地斥道:“墨儿!” 墨儿见我恼了,只得收了笑,上前为我系上狐裘。身上的寒意似乎瞬间消退,也不知是因为狐裘还是墨儿。 突然,那道熟悉的目光又一次让我胆颤,我慌忙抓紧墨儿的手,四处寻望。我承认,我真的慌了,相较前两次而言,这次的目光,侵略的意味儿更浓更强。 “戟公子……”六姐惊呼地指向我们前方不远的十里亭。我顺着她的手看过去,便看到戟翼一袭白衣胜雪,风度翩翩。 他似乎也看到我们,抿着嘴角颔首微笑算作是问好。待我们一行走进十里亭,戟翼早已备好杯盏候了多时。 看见石桌上的四只翠玉酒杯,我挑了挑眉,未作言语。 他应是知道我们会来,连酒杯都备得不多不少。可不论是我们一行的人数,还是来此地玩耍都只是一时兴起,他是如何知晓?难道派了人跟着我们?跟着我们又是为何? 我冥想不出答案来,只有以不变应万变,应了他的请坐了下来。 “戟公子,你为何会在此?”六姐显得很兴奋,脸有羞色,只敢快速地看一眼戟翼又迅速低了头。 “在下听闻蓬莱仙境万人向往景仰,特来见识一番,这回程途中便来琅琊看看,不想有幸与六小姐和郡主相遇。”戟翼答得落落大方,字字在理,我看不出有何不妥,便收了心神,只当做自己想多了,偶遇而已。 “郡主,上次聚贤楼相助,戟翼未作答谢,今在此以酒谢礼。”戟翼举起自己的酒杯,我不能推拒,正准备举杯,太子却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酒,仰头饮尽。 我无奈地看着戟翼笑了笑,算是答谢敬酒,又迷惑地看着太子哂笑。 太子的脸有一丝铁青,抬头见我看他,忽然换了一张令人厌恶的笑脸,大赞:“好酒!” 我哭笑不得,戟翼先是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笑了,又为太子斟满了酒。 天色在我们的觥筹交错及谈笑间晚了下来,我见戟翼举杯饮尽最后的酒,笑着告辞:“戟公子,天色已晚,我等该回了,你今次也喝了不少,尽早歇了吧!” “郡主有礼了!”戟翼洒脱地朗声笑起来,颇有深意地看我,又转头看了已有醉意的六姐,眼中竟有愧疚。 我猜想是内疚六姐醉了,便给他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安慰:“戟公子放心,我会带六姐平安回府的,我今儿可是滴酒未能沾到。” 我说的是事实,不知太子发了什么疯,硬是夺了我的酒杯,不准许我喝一口,嘴里还张扬着说我喝酒有损皇家女子礼仪。 “那戟某先行辞了,还真有醉意了。”说完戟翼便在家仆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上了自己的马车,扬长而去,只留两位婢女收着残局。 “倒是走得急!”太子低着头理着自己的衣袖,语气是那么的清醒,听起来甚是不满, 我以为是他的尊卑新作祟,见不得人失礼于他,便不作理会,径直上前与墨儿扶了六姐,往回建国夫人府方向离开。 ------------ 007 回京 接下来的十几天都只是随母妃见了些或许重要或许无关紧要的人,却是再未见过太子。之后听六姐说,十里亭那晚后他便未再回来,跟来琅琊的侍从和婢女也在第二日启程回了京。我也未在意,未作他想,毕竟他是一国储君,不宜离京时日过长。 琅琊的天气越发冷了,六姐的腿反反覆覆,折腾得六姐的性子都沉静了许多。可外祖母硬是不松口放行,只遣来她的御用太医日夜守着,生怕六姐出了事。如此这般,我心中的疑惑一天比一天重,又苦于无人倾诉,终是在某天我又外出遇上了戟翼,这才有了商量的对象。 他总是带着微笑听我絮絮叨叨,再安慰我道是外祖母舍不得六姐和我,更许是想留母妃陪着她一个孤寡老人。 他的笑总是让我心安,渐渐的我们的话题也多了,从六姐到母妃,再到文学、生活,倒很是投缘。 他的学识渊博,才高八斗,不愧鬼才之称。我陪他看雪玩雪,看他画山画雪,听他吟诗作诗,仿佛觉得生活就该这般宁静自然。 他总是有意无意地问到六姐,我想他是有一些欣赏六姐的性子的,毕竟连我都不免为六姐莞尔,于是我也时不时地显露出早已收藏已久的小性子,总会令他双眼发亮,新奇称叹。 到外祖母终于不忍见六姐受苦,松口让我们收拾回京时,已是快要入深冬的时节。离开前一晚,外祖母找了六姐说话,但没说几句便离开了,我们都被遣了出来,谈话内容当然不可能听到。 回程路上,我避开母妃问过一次六姐,六姐支吾了很久,终是未能说出口,只对我说了一句:“七妹,对不起!” 我不知她何出此言,抱了她的肩,宽慰:“六姐,七妹永远不会跟你计较的,七妹的便是你的。” 她只缩在我怀里,默默不语,我也再找不到话说,安静下来。 倒是戟翼,我未想到他会跟在我们辇车后面回京。初始我没有注意,是墨儿告知我后面有人跟来,我才特别注意到车后不远的马蹄声。 戟翼习武,怕不止是我,整个金陵城应该都会诧异。他说是年幼时体弱多病,父亲逼着练出来的,也没什么成就,我信了。几年之后,当他的剑架在澹台棣腾的脖子上时,我流着泪,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辇车驶进金陵城的日子,已是腊月的最后几日,全城百姓不论富贵与否,不管有无权贵都喜气洋洋地准备着过年。这一年一度的节日,宫里也是不会忽视的,我们的辇车才到豫章王府,未作安顿,宫里就来了旨,宣父王及母妃带我们兄妹入宫庆贺新春。 父王领了旨,打赏了传旨的公公,应了过两日入宫。于是,王府上下更是忙了起来,我倒是偷了空子睡了一次懒觉。六姐也是越发的静了,让全府上下的家仆更是崩了一根弦,不知何时会断。 我着实是怕六姐出事,回府第二天下午便去纵览阁找母妃。 才到纵览阁院子里,我就听到父王的声音,很是严肃:“七妹再有几月便是及笄大典,我甚是担忧。”在母妃面前,父王从不自称本王的。 我蹙了眉,怎生又同我的及笄大典有了关联? “崇功,不如这次入宫我探探皇兄的口风吧?”母妃慈爱的声线也显露丝丝担忧。 “也罢!”父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安慰母妃,“皇上不会胡乱为七妹点选郡马的。” “崇功,我是怕……”母妃的话断了,旋即也重重叹气,“皇命难违!” 我淡淡地抿嘴笑了,父王和母妃的担心让我心里很是愉悦,也未对指婚一事过多担心。毕竟我们皇家儿女本就是不能自主婚姻的,不和亲已是最为幸运的了。 等父王离开纵览阁,我才慢慢从藏身的假山石后挪了出来,上前去敲了母妃房间的门。 过了良久,母妃才唤我进去,脸上无异样,眼却在见到我时红了。泪被强忍下去,我平定了心情,坐到母妃旁。 “小缇……”母妃失了会神,对着我笑,说,“她该长大了,她已过及笄,嫁人后总不能也这样任性吧!” “可是……”我正欲反驳六姐还未有夫家,母妃拍了拍我的手,阻止了我的话:“去吧!明日还要入宫,再几月你皇帝舅舅要替你举行及笄大典,授予公主封号,你也该准备一份大礼了。” “是!母妃,七妹先行退了,你好生休息!”我无奈地退出了房间,带上门后就一直寻思着入宫的新春贺礼。 ------------ 008 赠瑶琴 第二天一早,宫里就遣了凤辇来迎母妃。母妃是华歆皇朝唯一的长公主,身份高贵无比,在百姓心中甚至高于现在母仪天下的秦皇后。虽然母妃同父王大婚后一再以豫章王妃身份示外,但新春国宴是何等的大事,按澹台家族祖例是必须以澹台家女儿身份出现的。 母妃率先乘了凤辇入宫,看着浩浩荡荡地明黄渐行渐远,我恍若隔世,惊觉母妃平日里的低调行事其实只是一种自欺。身为皇家长公主是母妃既定的命运,摆脱不了,挥洒不去。 母妃入宫后一个时辰,按照礼制由宫中较低等级的内命妇前来王府迎我,并由礼官引领入宫,父王及其他兄长次之,大姐、大姐夫和六姐再次之。 三重华服覆于身,丝履着于足。我在墨儿的搀扶下缓缓步出王府,头上的金玉琉步摇也随之起舞。 “永华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府外一众人等屈膝跪于地,高声唱礼。 “起安!”我轻启朱唇,颔首微笑,“入宫吧!”说完,我踩上引车人送上的踏凳乘上了辇车,车外跪作一片的人都相继起了身,又开始各自忙碌起来,大约一炷香时间,便听得内侍公公那尖细的声音:“永华郡主、豫章王起驾入宫!” 为准备贺礼我一夜未寝,现如今在辇车颇有节奏的骨碌碌声中竟有些昏睡之意。我狠着心掐着自己的手臂,手中紧紧攥着我亲手画的千里江山图。 手臂上传来钻心的疼痛,我猜自己的手臂该已青紫。但我必须打起精神来,为了博得皇帝舅舅的欢心,我画了这幅千里江山图,我是在赌,赌皇帝舅舅的野心。 辇车驶至宫门,我与父王一行便分开择不同宫门入宫。我是皇上钦封的郡主,及笄之后便是皇家公主,我的辇车是要从德华门经过的,但由于我还未及笄,一众命妇引了我的辇车由侧门入内。 “永华郡主到,迎!”听得内侍尖细的嗓音,辇车外便有了不甚整齐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齐齐跪拜问安:“恭迎永华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吧!”我话音刚落,便有宫女为我开了辇车门,由墨儿扶了我,盈盈地下了辇车。素日里入宫是得先面见皇后的,但今日为除夕,皇后与皇上要到了晚宴才接受一并朝贺,我便来此宫中与一众外命妇及臣女候着。 在一干人等簇拥下,我于殿中正位落座,其余人等依次落座在两侧,大姐与六姐自是在其中。 殿内有瑶琴之音响起,初为叮叮咚咚淡而清澈,突然琴音一转,气势磅礴,让人如临高山海河,但却听来毫不显突兀。我挑了挑眉,未想这弹琴之人有这般造诣。 “郡主,可要召见这抚琴之人?”墨儿附在我耳边轻声问。 我嘴角含着笑,轻轻颔首,眼却快速逡巡了殿中所有人。这抚琴之人可算是内力深厚,绝不是宫中女眷,一定是有人领了来的。既是特地领来的,我见见也无妨,不要费了人家的心思。 “郡主,已备妥,请移驾!”墨儿回转时,殿中的各位已消退起初的不自在,开始拉起了家常。我悄然退至内殿,便见一袭白衣立于殿中,见到我只是微微福了身子,身边的紫衣女子倒是满眼的笑意,冲我深深拜下。 待她们抬起脸来,我倒是有了惊诧,竟是柳家姐妹。我心中顿时生了戒备之心,面上却无任何变化,依旧抿着笑看她们。 柳丝丝见我一直不言语,扯了扯她姐姐的衣角,低声提醒:“姐姐……” 白衣女子蹙了蹙眉,看了自己妹妹一眼,终是下定决心一般淡淡地开口:“柳丝絮奉了主上的命令特来为郡主送上礼物的,并希望郡主原谅我们姐妹上次的莽撞。” 我心中的讶异又深了一分,怎的会为上次刺杀我致歉?她的主上又是谁? “无妨!”我倒真是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柳纫在手她们自是不会再来,“不知两位姑娘的主上差你们为本宫送了何物?” 柳丝絮眼神很淡地看了我,但我还是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诧异。不知何时,一把瑶琴出现在她手中,此琴通体白玉,晶莹透亮,显然是一块整玉精心雕琢而成,琴弦竟是锤炼得很细腻轻薄的银丝。 我看着这把玉琴入了迷,手轻轻地抚上琴弦,那种柔软的触感、冰凉的温度激荡了我的心灵。这把琴仿佛跟我是灵性相通一般,第一次让我有了对物质的贪念。 “郡主,这把瑶琴有个很美的名字,玥光。”柳丝丝开口,“主上请郡主定要收下。” 我这才回过神来,悠悠地收回手,问:“敢问贵主是?” “主上吩咐,这也是送与郡主的,望郡主今晚能如愿。”柳丝絮把手上的丝绢放于瑶琴之上,递给了墨儿,“郡主该去外殿了。” 如愿?我晃了神,直直地盯着墨儿手上的琴,墨儿见我有异,却并未唤我,只站着陪我。 等我整理好自己的思绪,柳家俩姐妹已经没了踪影。这俩姐妹的武功着实怪异,总是来去无声息,难以琢磨。我只得无奈默许了瑶琴,伸手掇拾了白绢,绢上竟是一曲,名逐鹿。 “墨儿,试琴!”墨儿听得吩咐,将琴置于殿内文案,立于一旁。 我心里殷殷期待着,手还微有颤抖地抚上琴弦,一声清澈叮咚入耳,延绵不绝。再看了那白绢上的曲,我的心又陡然沉了一沉,这曲是新谱的,我从未听过,看来很有用意。我收了担忧,专注地抚起这逐鹿来。恢弘霸气盈满内殿,空气中仿佛弥漫了战场的嘶吼,夹带着血腥之气。我的手抖得更为厉害,仿佛心事被看穿一般,一丝凉气自心底深起,从内至外扩散开来。 曲风一转,血腥气淡去,花香鸟语迎来,婉转而自然。我再也沉不住气了,心中一紧,想到聚贤楼那两道深邃的目光,手不自觉地在琴弦上划开,直到连心的刺痛传来,我才低头,看到血已滴落在白玉瑶琴上,慢慢晕开。 “郡主……”墨儿慌乱地拾过我的手,利落地掏出随身的金疮药为我敷上。见血止住了,墨儿才有心思去擦瑶琴上的血迹,可那血竟然有大半已然融入了琴中,晕成了一朵梅。 ------------ 009 新春国宴 入夜,国宴,灯火辉煌。 殿内,皇上皇后还未入席,因此主位悬空。母妃落座于正位右侧下,而左侧下则是太子,再两侧则是我与众公主及皇子。殿外,则是一干大臣依官品高低落座,再外便是外命妇和臣女。 太子坐在我的斜对面,只淡淡地扫了我一眼,再也没有将目光投来我这个方向。我抿着嘴,不知怎的,心中升起一股烦躁。我的手下意识地捏紧手中那谱了曲的白绢,脸上却装作毫无异样地环视了周围。我总感觉我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知晓着,连昨晚作画之事也未逃过那人的眼。 “皇上驾到!皇后凤驾!”内侍的声音自内殿传来,之后便见得皇上在皇后的搀扶下走上主位落座。皇帝舅舅今年身子越发虚了,太医说是当年征战时落下的病根。 殿内外所有人齐齐跪拜,唱诺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万福金安!” “免!”皇上抬抬手,示意大家起身落座,“今日国宴,众卿家勿要拘谨,安乐便是。” “谢皇上!”皇上金口已开,众人自是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此时,皇上身边的安公公已清点完各大臣贺礼,向皇上做了回禀。皇帝舅舅淡然地听着,忽然抬了眼看我。 我立起身来,缓步走至殿中,大礼朝贺。 “永华起身来回话。” 我站起身,含笑看着皇帝舅舅,贺道:“皇上龙体安康,天下大兴。” “永华,顾德安跟朕讲你有准备贺礼未交予他清点。”皇上看起来并不如看着我的眼那般满是欢喜和期待。我自是知道皇帝舅舅宠我的,比宠自己的女儿还甚,但这个反应还是出乎我的意料。 “安公公说得是,这礼是永华自己准备的,并不如其他礼物来得贵重,永华不想交予安公公作了对比。” “哦?那呈上来朕瞧瞧,天下珍宝朕见多了,永华这般有心思的礼物朕自是要看看。“ 我向皇帝舅舅轻轻俯身叩拜,坐回自己的席位,此时桌上已然多了那把玥光白玉瑶琴。我抬眼示意墨儿呈上画卷,墨儿颔首,将画卷交给安公公,安公公恭敬地呈给皇帝舅舅。 皇帝舅舅缓缓地展开画卷,我的手也适时地抚上瑶琴,那曲逐鹿即时弥漫在整个大殿中。皇帝舅舅看着画卷入了神,眼如鹰隼一般含着光彩。 随着曲风转缓,皇帝舅舅脸上缓缓地带上了微笑,再之后是大笑。我暗自地向琴中注入内力,使得殿外的人都能听闻逐鹿中这片祥和之音。 那幅画我是做了小戏法的,初始在逐鹿的恢弘磅礴中展现在皇帝舅舅眼前的是千里江山,那块版图中有华歆王朝自有的城池,亦有华歆王朝尚未收复的南疆和北漠大地。之后逐鹿之曲隐隐转为祥和,画便开始慢慢变成风景优美的瀑布,瀑布下是鸟语花香,春意盎然。 一曲弹奏完毕,我迅速收了音,那声叮咚由于内力的撑持在殿内激荡绕梁。 我再次起身俯身叩拜,笑意盈盈。皇帝舅舅也收了笑,眼有深意地盯了我良久,这才开口道:“永华要何赏赐?” “皇上,永华一番心意不敢要赏,还望皇上应了永华一个请求便是。” “这丫头……”皇帝舅舅失笑,“说来朕听听!” “永华旋即便是及笄年,只望皇上将婚姻大事交给永华自己做主。”母妃既是担心皇帝舅舅为我指婚,那我先求了圣谕让她安心。 “大胆!”秦皇后一听,脸色骤变,大喝,“寻常百姓家尚且是父母之命,你身为皇家女儿,婚姻大事岂能是你自己能做主的?” 我并未理会皇后的怒喝,只静静立于殿上,不做言语。内殿外殿一片寂静,大家都不敢有任何动作,仿佛是一片落叶也能敲击出惊天雷。 “好,朕答应你!”皇帝舅舅良久才开口。 我欣喜地抬头,看见皇帝舅舅的眼淡淡地扫过母妃的面容,好似我没有听见一般,重复:“朕答应你!” 母妃神色动了动,没有动作,盯着我谢了恩,才扯着嘴角笑开来。皇帝舅舅捕捉到了母妃的笑,竟然大笑起来,朗声吩咐:“顾德海!” “是!”安公公恭顺地应着,唱诺,“歌舞起!” 一众绝色舞姬应声而出,瞬间调动了殿内外的热情,大家似是忘了刚才所发生的事,又其乐融融起来,觥筹交错。 我如愿以偿,抿着嘴,笑得有些不怀好意,皇帝舅舅果然还是好哄的。既然事情告一段落,那这殿中所有都不再能激起我的兴趣,我懒散地以手撑着头,悠哉悠哉地用起膳来。 余光扫到太子,他正沉浸在歌舞之中,或者可以说是沉浸在舞姬的美色中。我懒得管他作甚,只自顾自地想起了柳家姐妹。她们到底是听命于谁?她们口中的主上似乎并不知道她们前来刺杀我,否则今日不会遣了她们来致歉。还有这玥光和逐鹿,我再一次轻抚上那张琴,又探手捏住袖口中的白绢,迷惑。 ------------ 010 六姐病愈 国宴之后,父王和母妃倒是未对我当众求圣谕的事多做责问,或许是他们也安了心,又或许是他们过于忙碌。新年伊始,父王便奉了皇命远赴南疆边境巡查军情、慰问边疆战士和百姓。母妃跟随着皇帝舅舅、皇后、太子一行跟往年一样前去泰山祭天,顺道在回转时拜访建国夫人府。 母妃还是担心六姐的,吩咐我不用跟去,留在府中照顾六姐。 母妃离开第二天,我就带着墨儿去了六姐的院子。 “郡主!”六姐院子的管事嬷嬷见了我,俯身问安。 我颔首示意,逡巡了院子一圈,问:“这院子怎生也冷清了?” “回郡主的话,老奴怕院中的丫头小厮吵到六小姐歇息,让他们都在后院候着。” “嗯,下去吧!”我冲她摆摆手,很是无奈地盯着六姐的房间。最后终是深深叹了一口气,前去推开了房门。房中弥漫着微苦的中药味,六姐的贴身影丫头正给六姐喂药,见我进来忙放下手中的药碗唱礼:“郡主安!” “影丫头,起吧!”我走到床边坐下,接了药碗喂六姐,“把药喝了,等你身子好了,七妹悄悄带你出府去玩。”父王和母妃都不在京城,带六姐出府也不困难。 六姐脸色苍白,难看地挤出笑来应我:“七妹,我自己来……”六姐说完强忍着苦味把药牛饮下去,影丫头忙递上早已准备好的蜜饯。六姐含了蜜饯这才舒展开了一直紧皱的眉头。 “墨儿,你带影丫头出去。”我摸了摸六姐的手,很冰凉,又吩咐,“把手炉换来。”影丫头接过六姐手中的手炉,去暖炉那里换了炭火,又交回六姐手上后便跟着墨儿带上房门出去了。 我心疼地为六姐掩好腿,抬头却见六姐咬着牙哭了。我心瞬间慌了,一边急着为六姐擦泪,一边安慰:“六姐,疼吗?莫哭,你哭七妹也想哭了。” “七妹……”六姐扑到我的怀里,开始嚎啕大哭。过了良久,六姐才从我怀中抬起头,冲我笑着说,“七妹,我没事了,天气也要转暖了,我这腿寒的毛病也没事了。” 我知道六姐有心事,从琅琊回程那一晚开始就有了,但是六姐不开口,我也不便过问。 “六姐,你总嫌七妹闷得慌,七妹也没办法能逗你开心。” “七妹,听说你得了一把玉琴?”六姐见我自责,连忙转移话题,可我一想到那把被我束之高阁的玥光,脸色又暗了一分。六姐这下懵了,也不敢乱说话,她知道我不高兴了。 我忙笑开来,替六姐按着腿,说:“琴倒是绝世好琴,可七妹至今都不知琴来至何人。” “想那定是有人倾慕七妹,赠予七妹的。”六姐的活泼性子又开始作怪,我心中的大石也落了下去。 “六姐你就以我为乐吧!”我嗔叫到,“不过也值了!” 六姐听了我的话明显一愣,之后大笑起来,抱着我一个劲嚷嚷:“七妹,你对我最好了。” 对于六姐的直白,我不适应,拉开她的手,祥怒道:“这话叫母妃听见,母妃要伤心了。” “呵……”六姐掩嘴嗤笑,那双圆溜溜的大眼滴溜溜地转着,又充满了调皮的神采。 我同墨儿辞别了六姐回千馥轩,竟见到了素来不在府中的二哥。我同二哥一向亲厚,只是自二哥弱冠之后经营商行,便很少回王府。 “二公子安好!”墨儿跟二哥问了安,便先行离开。二哥只身一人,就省了那些礼数,我微笑地打量了愈发俊朗的二哥,玩笑一般问道:“七妹可有二嫂了?” 二哥睨我一眼,伸手作势要敲我脑门,我也不闪躲,果然二哥收手,却顺势刮了我的鼻梁,笑骂道:“你这丫头……” 我咯咯地笑个不停,二哥宠我宠得王府上下人尽皆知,快要人神共愤了。幼时我还未习武,三哥四哥五哥老是欺负我,虽只是闹着玩,但第二天一早他们三兄弟必然会遭到二哥所谓的“天谴”。 “二哥,今日怎生想得回王府了?”我依旧一副调笑的面容问。 “父王带着三弟他们去了边疆,母妃也前去祭天,我这个当二哥的不回来你跟小缇还不闹翻天。”二哥说着拉了我悄声问,“听说大姐跟大姐夫也回了姐夫的家乡,老实交代你跟小缇什么计划?我好做个防备。” “六姐的腿还未痊愈,我们能做什么嘛!”我嗔怪二哥,心思一动,撒娇道,“不如二哥带七妹出去转转,见识见识二哥的生意?” “胡闹!”二哥失笑,“听说你在聚贤楼出了名,你二哥我可拦不住你那些倾慕者。” “二哥……”我继续撒娇,把收敛已久的小性子全使了出来,二哥终是受不住了,恨恨地说:“好,带你出去,但是你得扮男装。” “好!”我雀跃起来,抱着二哥大笑。 二哥被我晃得站不稳,拎着我远离他的身子,问道:“七妹你干嘛只对我使性子?待你出阁,怕是未来妹夫都见不着你这可爱的一面。” 我对二哥的话未作理会,自顾自地往千馥轩走,只留了一句:“二哥,记得唤七妹。”脸却刷地红透了,热乎乎的。 其实二哥的话没错,我自小就是性子淡薄的。在所有人看来,我一直很冷淡理智,对什么事都不做过多的关心。但是在二哥面前,那份信任让我不得不卸下这份伪装,只想做一个让人疼爱的妹妹。 ------------ 011 上元佳节 临近上元节,二哥跟王府管家一直忙着诸如丫鬟小厮告假、发饷银等事情,一直到十五才腾了时间陪我。 我遣墨儿去照顾六姐,自己换了男装出府。今儿一大早二哥便因有事去了商行,吩咐管家给我带了口信,让我去城中麒麟银号等他。麒麟银号是金陵城最大的银号,生意遍布全国,我自是好寻过去。 我才到了银号门口,就有一个大概十一二岁很机灵的小孩凑上来问:“这位可是七公子?”见我颔首,他满脸笑容,“可让小的等着您了,爷让您内堂等候,请!”说完便在前带路,引领我进了银号内堂。 刚进内堂,我眼尖地发现一抹熟悉的身影从后门闪出,分明是太子。之后我又兀自甩了甩头,失笑,怎么可能是他,他还在泰山祭天未归。再者那身影消失得如此迅速,轻功定是不弱,太子怎可能有这般武艺,歌舞升平都忙不过来呢。 “七公子,请喝茶!”脑中思绪万千,却依旧跟着进了房间,“七公子,爷在书房处理些事物,候一会儿就来。” “嗯!”我掇了茶杯,倒是真口渴了,“小哥叫什么?” “七公子,小的可不敢当。小的是齐瞳,有事尽管吩咐小的。”我勾着嘴角轻轻点头,倒是没想到二哥身边还有这等机灵的小厮。 “七妹!”二哥爽朗地声音传来,齐瞳却是冲我跪了下来,说道:“郡主安康!请郡主宽恕,小的不知是郡主驾临,怠慢了。”可那态度却着实是不卑不亢,没有一点奴性。 眼见我嘴角的笑越发明显,二哥又是轻刮了我的鼻梁,冲齐瞳笑道:“齐瞳起吧,不知者无罪。” “谢谢爷!多谢郡主!”齐瞳跐溜地爬了起来,站在二哥的身旁。 “还是叫七公子吧!”我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敢问大忙人二哥我们可行否?” 二哥带我去了他的米铺、绸缎庄、药铺、当铺,我这才知道原来二哥商行生意这么大,单单是刚才的麒麟银号都足以让我震撼了。 待我们一行三人逛完,准确的是说二哥巡视完他的店铺,已近酉时,二哥领我进了聚贤楼雅间。 “七……”二哥见我睨他,很别扭地停住喊我,变更过来,“七弟!先用饭菜,待天黑,我带你去逛上元灯会。” “爷!”我们才坐下点好菜,就有小厮慌慌张张扑进来,附在二哥耳边禀报。我明显看到二哥的脸沉下去,事情似乎很严重,来人我没见过,应该是商行出了什么事。 “七弟……”二哥为难地看着我,很是内疚。我微微笑着,说:“二哥去忙吧,无妨。” 二哥点头,没再说什么,带着齐瞳和刚才的小厮急急忙忙地赶回去。我百无聊赖地倚在雅间窗前,看着二哥远去的急冲冲地背影,勾着嘴角。二哥这般忙碌,未来嫂嫂可怎生承受。 用完了饭菜,我径直出了聚贤楼。走在热闹的街道,感受着寻常百姓的幸福。看着他们灿烂的笑容,我忽然也想只做一个普通的女子,找一片安静之地,跟自己喜欢的人男耕女织,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 我自嘲地笑了,可惜身在帝王家。 “这位兄台,在下是否有幸能邀你共赏上元灯?”温文尔雅的声线自身后传来,听起来是那么让人心情舒畅。 我转过身,淡淡地开口:“戟公子有这个兴致是在下的荣幸。” 戟翼一挑眉,盯着我哂笑。我被他盯得不甚自在,嗔叫道:“走了!”戟翼这才朗声大笑着迈开了步子,追到我身旁与我并肩而行。 脸陡然升温,心中有些被发现秘密的窘迫,我抬手捂了脸颊,直到心情平静下来。 戟翼带着我一会儿逛灯会、猜灯谜,一会儿看杂耍,玩得不亦乐乎。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戟翼忽然停下自己的脚步,神秘地对我说。 我迟疑了一下,紧接着颔首同意。他见我同意,明媚地笑开来,如阳光一般温暖。我愣了神,他却兀自走到前面的店铺。我小跑几步跟上,已见他买了糕点出来。 “我们去哪儿?”我问。 “到了就知道了!”他答。 我只得跟着他走,不多久我们出了城。今日是上元佳节,出城和进城探亲的人甚多,城门也不像往常一样早早地掩了。 “戟哥哥……”一群小乞丐远远地看到我们,扑了过来。 我些微诧异,不明白戟翼为何跟乞丐有关联,只得站在那里看戟翼将糕点散发给他们。等手上的糕点派完,戟翼温柔地揉了揉一个小妹妹的头,问:“小苑,爷爷他们呢?” “他们在破庙里。”小苑嚼着手里的糕点,口齿不清的答应着,“爷爷在清点派送今日戟哥哥送来的物资,让我们在外面候着您呢!” “那我们过去吧!”戟翼替小女孩擦掉嘴角的残屑,冲我点点头示意我跟他过去。 没有走多远,就到了破庙,里面熙熙攘攘聚了挺多的乞丐,男女老少一见戟翼到了,都热情的出来迎他。 “戟公子,老朽恭候多时了。”为首的老人走到戟翼面前恭敬又感激地说,“这些年多亏戟公子的接济,除夕日您已经送来这么多物资,今日又再送,真不知如何报答。” “贺老先生言重了,您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里面说吧。”戟翼搀扶着老人进了破庙才介绍,“各位,这是戟某的朋友。” 后来的交谈中我才得知,这位贺老先生竟是前朝丞相,因为不归顺朝廷被贬全族为乞。我没料想戟翼竟然跟前朝遗臣有关系,但对于他接济贺家的事情很为佩服。这位孤傲绝世的鬼才,如此浪荡不羁、万事不重,对老弱倒是仁至义尽。 时辰渐晚,戟翼跟我向贺家辞行,要赶在城门紧闭之前入城。 我们踩着不算着急的步子,走在稍有春意的城郊。夜是那般静谧,仿佛能听见我们俩呼吸的声音。迎着月光我偷偷地瞄着戟翼侧脸,心中竟有一丝甜蜜袭上心头。 “戟公子带我来这里,不怕我御前状告你吗?”我生怕打破这夜的祥和,轻声开口询问。 “我相信你。”戟翼说得自信满满。 乍听他如此信任我,我不知为何慌乱了,可紧接着心口划过一丝暖流,感动盈满心间。 ------------ 012 南疆战起 回到千馥轩已过亥时,二哥好像还没有回来,看来事情挺棘手。 墨儿早已帮我备好浴汤,我也承情地沐浴完毕换回女装,倚在铺了貂裘的软榻上假寐。 “墨儿,六姐身子可有好些?”听见墨儿推门进来,我懒懒地半眯着眼问。 “天暖了,六小姐的病差不多痊愈了,心情也开朗了不少。”墨儿语气淡淡地回答。 墨儿没有退出去也没再说话,屋子里安静了良久。我没出声,静等着墨儿把未说完的话讲完。 果然,墨儿深深叹了一口气,又说:“今日墨儿听二公子院中人说,南疆叛变,王爷和几位公子都上了战场。” 我的身子震了一下,难道今日二哥就是为了此事回转?那他现在去了何处? “我知道了,出去吧。”我扬扬手,强自镇定,安慰自己父王英勇善战,更何况还有几位哥哥在。 接下来一个月日子里,我再也没了风花雪月的心情,每日一睁眼便遣墨儿出去打听南疆战报。大姐和大姐夫连日赶了回来,二哥再也没在王府出现过,皇上一行也因战事提前回转往京城赶。 “还是没消息吗?”我着急了,拉着墨儿问,“可有去右丞相府打听?” “郡主莫急。”墨儿安慰我,“这个时候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 是是是,墨儿说得对,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咬着牙,静静地坐在软榻上,随手拾来一本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又问:“皇上那边可有消息?” “皇上还有两日才到达京城,前去支援王爷的李云成将军不日就能抵达蜀地,过了蜀地就是边疆榕城了。勇战侯也带兵前往北漠边境了。”墨儿答。 听到李云成的十万精兵即将赶到榕城,我才松了一口气。李云成是父王一手提携起来的,作战迅猛,算得上是年轻将领中的佼佼者。 “郡主,用膳吧,你这一个月寝食不安的,王妃回来看见会心疼的。”墨儿边为我布菜边念叨着,“六小姐也挺担心你的。” “嗯,你也盛碗饭坐下跟我一起吃,你也累了。”墨儿没有推脱,默默地盛了饭陪我。 “七妹,七妹……”才吃完饭放下手中的碗筷,六姐高兴地冲进千馥轩,还未上得楼来我已知道了。 墨儿忙去开门,六姐一进门就大声道:“七妹,母妃回来了。” “真的!”我站起来,拉着六姐出门,“我们去迎。”只剩下还在收拾碗筷的墨儿。 我小跑着到龙渊阁,母妃风尘仆仆地刚坐下来。我收了步子,向母妃行了问安礼,忙问:“母妃怎的先回了?可是有父王的消息?” “怕你们在府中担心,我跟皇上禀了,先行快步赶了回来。”母妃略显疲惫,看来是连夜赶回来的。六姐走到母妃身边为母妃捏起肩,笑眯眯地问:“那父王就是安好了,七妹该安心了。” 母妃拍拍六姐的手,温柔地笑着,说:“没事,你们父王身经百战,自是不会有事。”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母妃的话带着很大成分的自我安慰,许是我多了心。 那一晚,我安安稳稳地入了寝,一夜无梦。翌日快到晌午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在墨儿的伺候下洗漱梳妆完毕已是未时。 “郡主,午膳怕是没了,墨儿去厨房给你准备一份。” 我颔首赞同说:“我良久未出千馥轩了,一起过去吧。” 我自小喜静,父王特地把千馥轩建在王府最深处,此去厨房可算是逛了整个王府。 “听说皇上被人行刺了。” 我隐隐听见有婢女在小声说话,循声望去,迎面走来两个丫头,是母妃院里的。她俩走近见到我,跪地问安:“郡主!” “方才可是你二人说话?”我冷着声音问,“皇上出了何事?” 或是平日里见惯我清清淡淡,从未见过我这般严厉,两个婢女抖着声音应我:“回郡主的话,奴婢是听嬷嬷说今早院里有信来报,皇上……皇上在城外遇刺,至今昏迷未醒。” “王妃呢?”墨儿见我震惊未说话,帮我问。 “回墨儿姐姐,王妃娘娘今早进了宫。” “起了,回去嘱咐院子里的人闭紧嘴。”我的声线又冷了一分,“别再让我听见有人讨论此事。” “是!谢郡主!”她们俩惶惶恐恐地站起身来,大步往自己院子里跑去。 “郡主,还去厨房?”墨儿问。 “去,吃饱了才有力气应付。” 越是这种时候我倒是越发冷静,南疆叛变,父王定是不得抽身回京,皇帝舅舅怕北漠乘机作乱,遣了魏将军镇守,李云成和十万精兵相继离京,皇帝舅舅遇刺,所有事情仿佛安排好了一样,连连发生。我感觉到一个策划已久的巨大阴谋慢慢逼近。 我不知道对方下一步计划是什么,父王和几位兄长都在战场上,二哥又不见踪影。如今皇上遇刺,太子监国,右丞相辅政,一个纨绔子弟,一个文弱老臣,纵是陆丞相心思百转千移也斗不过兵权在握。 母妃身为长公主,卷入这场阴谋已是必不可免了,却又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脑中的思绪逐渐清晰,却越想越可怕。 “墨儿,备车入宫。” 我要去瞧瞧皇帝舅舅的伤势。 ------------ 013 及笄大典 乘着辇车,才入宫门就感受到皇宫中的沉闷。每个人都惶恐着,怕听到皇帝舅舅寝宫中传来噩耗。 辇车到了玉麟宫,我跟墨儿下车往里走。正殿是皇帝舅舅理政的朝阳殿,右偏殿便是寝宫。 “郡主,您怎么入宫来了?”安公公守在寝宫门口,见着我们便拦住了,“御医们在为皇上诊断,郡主候一会儿。” “安公公,皇上无妨吧?”我问。 “方才御医为皇上止住了血,性命无忧。”听了安公公的话,我松了一口气,静候在寝宫外。 几柱香功夫,宫门洞开,一溜儿的御医摇着头从里面走出来,三三俩俩地讨论着皇上的病情。我的心陡然沉下去,心中疑惑,不是说皇上已是性命无忧吗?怎的这班御医都皱着眉头? 跟在后面出来的是秦皇后,她面色不善,恐怕是受了惊吓。 “皇后娘娘福!”我做了问安礼,担忧地说,“皇后您脸色不好,先行回寝宫歇着吧。” 皇后看也没看我一眼,径直离开了。 我权当做是皇后心情不佳,没做他想,进了寝宫。我竟然在寝宫中看到了外祖母和音嬷嬷。 我正欲行礼问安,外祖母做了让我免去的手势,说:“七妹,你母妃这些日子要住在宫里,你也来陪着吧。”说完外祖母招了音嬷嬷,“顾德安,我累了,带我去休息会儿。” 恭送走外祖母,我看了一眼躺在龙床上仍然昏迷的皇上,走到母妃跟前,安慰母妃:“母妃,莫要太过担心,皇帝舅舅会没事的。” 日子转眼就进了三月晚春,母妃每日衣不解带地照看着,可皇帝舅舅还是一直昏昏沉沉的。 朝中的众位大臣虽然对皇上的病甚为担忧,但在陆丞相的引领下还是把国事治理得井井有条,国泰民安。南疆的战事不断,却多为我军捷报。朝廷上下都还算是安了心,并没有多大的动荡,可大家表面上对太子监国未作言语,私底下都喝着茶备着酒菜准备看太子笑话。 这位天才太子也不负众望,先是因为喝醉酒碰了灯火,把大臣的上表全烧了,之后在早朝上睡觉,再后来索性窝在东宫不出来,把国事全权交给了陆丞相。 大臣们每每下了早朝,都摇着头赶出宫,生怕遇见了久居东宫的太子。 元德二十年,三月中。 再有几日便是我的及笄大典,我原以为皇帝舅舅病重,皇后不会有心思为我筹备,还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当皇后身边的婢女捧着及笄大典的五重华服站在我面前时,我着实很诧异。皇后说,及笄大典是一件喜事,皇上喜闻乐见,定会对皇上的病有帮助。 辰时,地坤殿,及笄大典。 皇后高坐在地坤殿正位,母妃立于一旁,两侧下便是依等级站着的众内命妇。我身着五重华服于地坤殿外静候着,及腰的青丝随着风飘扬起来,迷蒙了我的双眼。墨儿见我没动作,体贴地抬手为我顺了发,勾到耳后。 “宣豫章王府永华郡主王瓛玥!”礼官严肃的声音传来,墨儿搀了我一步一步踏进殿内,之后墨儿放开手,侧身在内命妇队列最后垂首而立。我知道,剩下的路,该由我一个人走。 我迈着步子向前走,在接近正位之时,双膝跪地,叠手举至眉间,深深叩拜在地,起身再叩拜,三叩拜。 行过大礼,我再次前行,踏着汉白玉筑的台阶缓步走到皇后面前,再叩礼。皇后娘娘为我绾了发,插上宫廷御制的鎏金琉璃八宝簪,母妃上前微笑着扶我起身,面向众位内命妇。礼官高声唱诺:“礼成!皇上御旨,钦封王瓛玥为永华公主,自由出入宫廷,公主俸禄伺候!”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清冷的声音在大殿响起,紧接而来的是殿内所有内命妇唱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永华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受封之后是繁复无尽的听礼,待我回到王府已近黄昏。今夜,按礼我同母妃回王府就寝,明日午时之后进宫谢礼。 可翌日一早,宫中来了外祖母的懿旨,称皇上已然舒醒,令母妃不必入宫探病了。母妃领旨,打赏了传旨的公公。得了好处的公公活络起来,堆着笑小声说:“王妃娘娘,奴才听玉麟宫中的说,今儿三更时南疆战场来了快报,据说战事严峻。” 母妃原本淡定的身形微震,忙扶着我问:“可有说王爷?” “这奴才就不知了。”公公说,“王妃等等消息吧!” 传旨的公公走后,母妃一言不发地回了纵览阁。待父王在榕城中箭昏迷的消息传进府中,已是两三日过去了,母妃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就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太医说母妃劳累过度,心病成疾。 所谓病来如山倒,母妃的病一日重过一日,甚至还咳出了血,我跟大姐、六姐轮番守在母妃床前,心情沉重抑郁。母妃彻夜彻夜地梦呓,睡得不安稳,却又醒不过来。 正当我们几姐妹手足无措的时候,屋漏偏逢连夜雨,宫中竟然传来圣旨。 我们几姐妹慌忙从母妃的纵览阁赶出来,跪在王府正厅,静候着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疆战事急迫,朕顾念豫章王身染重症依旧坚守榕城,特遣豫章王妃前往驻地照应,太子同行监军,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替母妃接了御旨,心中疑惑更深。 “母妃如今这样怎么能远赴边疆?”六姐担忧地问,“皇上想是病糊涂了。” 大姐忙一步上前捂住六姐的嘴,祥喝道:“小缇,祸从口出!”六姐讪讪地扒开大姐的手,小声应着:“知道了!” 我突然想通什么一般,箭步赶往纵览阁。 ------------ 014 出京赴榕城 一踏进母妃房间便招呼所有侍婢出去,关了门。我小心翼翼地走近母妃,印证我的猜想,未等我唤她,母妃悠悠地睁开眼,空洞无神地盯着上方。 “母妃,圣旨到了!”我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最终轻声开口。 “嗯!”母妃的眼动了动,稍微有了神色,“七妹,你都猜到了?” “母妃,七妹也只猜到朝中有人祸乱,您身子是因为父王受伤虚了不少,但昏昏沉沉是乔装的吧?”我小心地问。 “我所知道的也不多,皇上是中了毒,应是没有醒转的。母后怕是也被有心人挟持了,现在是要把皇上身边的人一个个遣走。” “母妃,那我们作何回应?”我同母妃冷静地商量,“让七妹替你去驻地吧,留大姐和六姐照顾你。” “七妹,母妃很担心你,但是为了你父王,只有你才是去驻地的最佳人选。”母妃拉过我的手,力气虚无难应,说,“让墨儿扮作我,你随行,王府这边你不用担心。如果京城叛变难平,你便不要回来了,带你父王离是非越远越好。” 听了母妃的话,眼泪不自觉地滑落,我紧紧握着母妃的手,良久才思路清晰冷静下来,说:“我会唤大姐六姐进来,王府保密的事,要多承情她们了。” “七妹……”我转身要离开,母妃叫住我,“你要小心。” 离京那天,一向风调雨顺富饶民安的金陵城狂风大作。墨儿乔装成母妃,称病躲在辇车里,我站在辇车上,迎风而立。望着跪作一片,却不知心中作何打算的大臣们,犹感凄凉。太子依旧是那般没心肺地大笑着,跟要好的几个纨绔子弟打闹嬉笑,丝毫没有感到国祸降至。 我冷眼环视着眼前的一切,不作言语。依旧是那一袭白衣闯入我的眼帘,不远处的角落里,戟翼站在那里勾着唇微微笑着,目光从未从我身上移开。我回视,心中对这冷漠而混乱的京城竟有了不舍,我轻启朱唇,用内力灌注入声线,淡淡地跟戟翼说:“等我回京。”戟翼显然听到了,神色一凝,又轻松笑开,点了头。 那抹目光再次袭来,我没有再惊诧,多的却是好奇,到底是谁一直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又意欲何为? 太子终于笑闹够了,转身却不上自己的辇车,侧身钻进了我和墨儿的车,大臣们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咬牙憋着,恭送我们出城。 我不敢有意见,毕竟他是太子,只得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发,推开辇车门躬着身子走了进去。 辇车缓缓驶出金陵城,车内也是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辇车轱辘的声音。太子闭着眼假寐,墨儿生怕被他发现有异也不敢动作。 约莫出了城两个时辰,太子蓦然睁开双眼,眼中淡然却带着鹰隼般的凌厉。 “起来吧,别装了!”他开口。 墨儿只些微挪了挪,没有动身起来。我知道太子已经发现墨儿,拍了拍被衾,示意她起身不必再乔装了。 墨儿迅速起身,正欲行礼请罪,见太子做出噤声的动作后略显僵硬地坐回到我身边。我早猜到太子有养精蓄锐深藏不露之嫌,但对于他的敏锐心中还是诧异不已,脸上却还是不变的沉静。 “七妹,此去榕城行程艰难,无以为乐,你可是带了玥光而来。”太子的话明显是肯定而非疑问。 我确实带了玥光出来,收拾行囊时,不经意间看到玥光琴,眼光便再也挪不开了。 “永华还要多谢太子的赠予。”我淡漠地应着。 只有我知道,不管我表面上是如何粉饰太平,内心的波动是没有办法忽视的。玥光琴是柳家姐妹送来的,那太子就是她们口中的主上,那我在琅琊时猜得就无错,那道目光确是太子。 “七妹,务必收好玥光。”太子的脸色带着铁青,眼神凌厉地看一眼墨儿,道,“顾好你的主子,今日之事勿传。” 见墨儿诺了,太子起身掀起被衾往墨儿身上盖住,推开辇车门大喝:“停车!” 辇车应声停下,太子故作生气地跃下辇车,辇车门顺势被带上。墨儿从被衾中钻出头来,露着一双眼平静地看着我。我们的视线被辇车门隔绝,却听到太子在外怒喝:“为何随行不带太医,豫章王妃这病恹恹的样子影响本宫跟七妹说笑。” 之后外面便是诚惶诚恐地杂乱脚步,不知过了多久才安静下来,又是太子的声音传来:“全部不许叨扰王妃歇息,王妃好了就是七妹好,七妹好了就是本宫好,本宫好了你们自是都好。”再之后就又只剩下骨碌碌地行车声。 墨儿扑哧一声笑开,小声说:“太子这戏演得真好。” 天色渐晚,辇车依旧行驶在郊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无奈之下,我们只能停下前行,就地歇息,等明天天明再走。我撩起辇车侧边的帘子观望,没有异常,大家生火准备食物,忙忙碌碌地。 不多久就有人来敲我们的辇车门,在外说道:“公主,王妃娘娘的药煎好了。” 墨儿再次快速钻进被衾乔装,我打开辇车门,接过药碗,温声说:“晚膳送点简单清淡的就是了。” “是,公主。”婢女垂首答应了。 我端着药碗进了辇车,墨儿忙下得榻来,接过药倒在辇车一角的花泥中。这车是太子安排来王府接我们的,设置有软榻方便母妃歇息,还有一盆盆的花草让人赏心悦目。 用过晚膳,墨儿为我铺了软榻让我歇息,自己坐在一旁捣鼓着案上的碗筷,不知怎么处理。果然是不出我们所料的,晚膳并不干净。我和墨儿在暗格中取了干粮和水就着吃了,没有用婢女送来的饭。 “墨儿,别愁了,放那儿吧!”我懒散地翻了身,眯着眼呓语。墨儿得了我的话,走到辇车另一边和衣靠着睡了。 大约一刻时间,辇车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猛然睁开眼。墨儿也已转醒,手中握着剑。 ------------ 015 太子受伤【今日二更、准备签约】 刀剑刺入血肉之躯的声音越发清晰,我静静地等着,缓慢地闭了眼又睁开。是怎样的残忍才能做到如此,外面的人早已中毒身亡,他们竟还要动刀剑确保。 “砰……”辇车门被踹开来,对付我们的人似是早已想到我跟墨儿的清醒。 “永华郡主。”为首的杀手蒙着面,但那丝讽刺的意味儿却是挡不住的,“哦不,该是永华公主,在下来送你一程,跟那倒霉太子继续同行吧。” 天很黑,没有月光,看来他没有发现母妃不在辇车上。我松了一口气,寒着脸心想,亏你没有洞察力,否则活不了了。这杀手我是要放他回去领赏的,要让他把消息带回去。 我冷冷地笑了,说:“你杀不了我,见好就收,回去向你主子复命吧!” 那黑衣人愣住,良久才反应过来,大笑:“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娇娇公主,何以这么大口气?你还真以为你那三脚猫功夫带着王妃这个病秧子能逃过我们的追杀?” “是吗?”我嘴角的笑渐渐扩大,身形一闪带上门出了辇车,立在这群黑衣人后面,问,“现在如何?” 为首的黑衣人还是没有动静,只其中一个黑衣人轻声唤一声:“头儿……” “闭嘴!”为首的黑衣人冲他喝道,然后转过脸来,“公主要走我拦不住,但回去我们交不了差依旧是死。” “呵呵……”我掩嘴嗤笑,“你们上头要杀的好像是太子吧!” 一众黑衣人都松动了身形,看来都是些怕死之辈,我也不管他们,径直走回辇车上,说:“你们该走了!” 那群人踌躇着,最后为首的黑衣人终是心一横,下令:“撤!为了你们的小命儿,都给我缝好嘴巴。” 听到外面的黑衣人散去,我才有心思打量着辇车中多出来的人。车内灯火早已燃尽,只隐隐有夜光珠薄弱的光。他妖冶地扯着嘴角,却不是在笑,高深莫测的。 “不是中了毒,还中了刀么?”我问。 “毒发作过了,刀伤愈了。”他答。 我没再理会他,侧身躺回软榻。墨儿也未作言语,依旧靠着辇车闭了眼。第二天我睁开双眼时,天才朦朦亮,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我皱着眉,滑下软榻,这才看清太子身上全是血迹。他满面疲惫,脸色苍白,身上伤口很多,血定是好不容易才止住的。 我慌了一下,忙唤醒墨儿同我把他扶上软榻。他悠悠地睁开那双魅惑众生的眼,安慰我道:“没事,血止住了。” 我怒喝:“昨晚不是问了,为何不说?” 他仍是那样无所谓地扯扯嘴角,没说话。我遣了墨儿把所有我们出行带的饮水拿来,仔细地帮他清理伤口。每每一碰到他,他都会吸着冷气却硬是咬牙不出声。他身上中了五刀三剑,有一剑离心脏的位置只有指甲头的距离,怕是他为了诈死只稍稍挪了一点保住了心脏。 我难以想象他是怎样忍受着这撕心裂肺般的疼痛熬过来的。 等我给他每个伤口上好金创药时,他已是满头冷汗。我拎干手中的细绢,为他擦了,他说:“谢谢!昨夜你也累了,我不想吵到你,莫气。” 我的鼻头猛地泛酸,意识到自己失态,我赶紧转移话题:“为何不躲?就算不会武功也会呼救。” “躲也无用,下次还会再来,不如搏一回。”还是那无所谓的口气,仿佛生命于他并不是那么重要。 我点头,不能不同意他的话有理,说:“你这伤要养段时日,特别是胸口那一剑。” “往前行两个时辰就有小集镇,这里荒郊野岭的你也不好休息。”他说。 我不知道为何他万事都把我考虑在先,但心中些微感动,对他已不再有厌恶。我迟疑地看了看他的伤口,担忧道:“你的伤口……” “无妨,撑得住。”他截了我的话,说完就闭上眼,“赶路吧!” 我拗不过他,唤回在外查看并收拾有用物品的墨儿,赶路。辇车接近小城城门,太子叫墨儿停了车,挣扎着要从软榻上起来。我忙扶了他,他只说:“弃车,墨儿看看有什么要带的,我们走进城去。” 墨儿领了命令钻进车厢收拾,我扶着他下车,寻了一棵树让他靠着,问他:“你这身子如何走进城去?” “这样的小城,难得会有辇车经过,目标太大容易暴露。”他冷静地分析给我听,“就我们这身衣着,走进城不引来注意都很困难,还得让墨儿先进城买来衣物,打点打点。” 等墨儿买回三套寻常百姓家的男装,打点好客栈已是一个时辰过去。我跟墨儿在辇车中麻利地换好男装,出来便见太子吃力地拉扯着自己的衣服。我心一横,反正清洗伤口时不该看的都看过了,便一步上前,夺了他手上的衣服迅速地帮他套上。好在他只需换掉外套而已。 我烫着脸给他系扣锁却怎么都系不上,他轻笑着从我手上接过,自行系好,说:“七妹,你这不会栓系的小毛病改不掉了。” 我嗔怒地昵了他一眼,开口:“七弟!” 他大笑开来,发自内心的那种笑,看起来真真切切。 “嘶……”他好像扯到了伤口,倒吸一口冷气,收了笑说,“那以后我就叫萧逸尘。” 我不理他,只过去搀扶他。太子身上有伤,我不敢疾步快走,等我们一行三人赶到城里早已过了午饭时间。 “三位客官里面请!”我们到达墨儿打点好的客栈,小二热情地迎了出来,“三位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墨儿应下,“方才我姐姐应该来打点过了,姓王。” “是是是!”小二顿悟,“三位爷这边请,王姑娘为三位定了三间上房。” 领我们上楼,机灵的小二许是看出太子行动不便,也跟着慢下脚步,嘴里还在念叨:“刚才那位王姑娘看着是大户人家出身,您几位爷是?” “我们是她的弟兄,她嫁到有钱人家,邀我们过来混个差事儿。”墨儿答。 “爷是好福气。”小二说着推开第一间房,“几位爷请进,这挨着两间房也是你们的,酒菜一会儿就来。”说完小二边利落地下了楼去。 墨儿掩了门,同我一起扶着太子躺下。他的伤口裂开了,血汩汩地又流了出来,只是还没侵到外衣来。我替他封了穴道止血,又上了些药,小二就端着饭菜上来了。 “客官,您请用!”小二一眼瞟到了太子苍白的脸,忙问,“这位爷是受了伤吧,可要小的替您请了郎中?” 我正要开口道好,却见太子摇摇手,虚弱地说:“不用了,休息一会就好。”看小二讪讪地带着门出去,我问:“让郎中看看,你这伤得不轻。” “玥光呢?”太子突然不着调地问。 “墨儿包袱里,没掉。”我摸着头脑,答应着。 “七弟闲来无事抚抚琴吧。”他淡淡地说,“我想听。” 我一听甚是气恼,我担心他的伤,他当我闲来无事。可见他那般面无血色,我心有不忍,他想听那便抚琴吧,也不是刁难。 ------------ 016 皇后掌权【求鲜花~】 我从墨儿包袱里取出玥光琴,见桌案已被饭菜占用,索性直接坐下来,将琴置于腿上抚起来。 我不想引起客栈的人注意,正在想哪曲较为安静轻灵一点,太子却开口了:“奏逐鹿后半段吧。” 我无奈,他是太子,还是病患,只能迁就他。我用内力压抑着瑶琴音,使之不传出房间,默默地弹奏着那曲逐鹿。逐鹿的后半段柔和安灵,并没有消耗我多大的内力。 一曲将尽,见他没有要我停下的意思,只是合着双眼静养,我不得不重复。 一盏茶时间过去,他才慢慢睁开合着的双眼,说:“七弟,吃饭吧!” 我忿忿地扔了琴,转过身端着碗开始用膳,心中却想,我劳心劳力的,都快成他的贴身婢女了。 他撑着身子下床,拾起玥光,交给墨儿收好,坐到我身边,也端了碗。我悄悄抬眼瞥他,脸还是没有血色,精神却明显比刚才好了。我偷偷瘪嘴,收回视线,跟已收好琴的墨儿说:“墨儿,坐下吃饭。” 吃完饭,太子又自己回到床上躺下,身形还有一些趔趄,但也还算正常。 我好奇地盯了他好久,终是忍不住问:“你怎生好得这么快?” 他愣了神,哭笑不得地说:“墨儿这药效本就好,方才只是走了长路。” 我点点头,口中称诺,又问:“那过两日我们就可以动身了?” “嗯!也该动身了。”他抿着嘴,心不在焉地应着我,心中不知在思虑什么。 休息了两日,太子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但还是不宜过多活动。他这超常的复原能力倒让我刮目相看了。墨儿在城中买了辆小马车,打点了干粮和水。 我扶着太子下楼时,那个机灵的小二哥也跟上前来,送我们到客栈门口说:“几位爷小心慢走!” 墨儿见他殷勤,留了点散碎银子,交待:“小二哥,这两日多谢照应,我家姐姐遣了车接我们,你也不必送了。” “谢谢爷!谢谢爷!”小二笑得合不拢嘴,手里捧着钱回了客栈。 墨儿赶着车出城,我跟太子坐在车内。我看他偶尔皱紧眉头抽气,颇为担忧,便撩起车帘跟墨儿说:“墨儿,慢点。” 太子吃力地扯着嘴角,说:“七弟,这马车行得慢,待我伤势好些,买三匹马吧。” “好!”我点头,拿了装着衣物的包袱放到他身边,“靠着躺会儿,你这样伤口又该裂开了。” 他顺从地斜躺下来,颇有深意地凝望着我,问:“七弟,如若让你行军作战,会怕吗?” 我茫然地摇摇头,说:“不是不怕,是不知道!” 接下来半月有余,我们一行三人在官道上走走停停。等我们走到楚地境内,太子的伤已好了大半,行动自如。 这日行至楚地锦城,天色渐晚,我们赶着马车在关闭城门前进了城。 “几位客官里边请!”我们就近找了客栈,刚进门小二哥就招呼着。 墨儿赏了些碎银子,吩咐:“帮爷几位把马车变卖了,找三匹马来。” “好嘞!客官您先看看要点什么吃的,小的这就去给你们办。”小二跟掌柜的说了声就要出去,墨儿还不忘提醒:“把马给我喂好了!” “爷放心吧!”小二应着出去,掌柜的亲自来为我们点了饭菜,唤另一位小二为我们备了房间。 饭菜上齐,吃了半月干粮的我们端起碗就大块朵颐起来,也顾不得礼仪。 “听说了吗,陆丞相被查造反,气得才醒过来的皇上又昏迷过去,被皇后下旨打入了死牢。”邻桌两个人小声地讨论,还喝着小酒。 “据说皇后娘娘如今掌管着朝政呢!”其中一个人举杯饮了手中的酒接着说,“你说皇后一个女人能管得住这天下吗?” 另一个人无奈地摇摇头,说:“谁让那太子命薄,监军路上一出金陵城就丧命了呢?”他重重地叹口气,又说,“来来,喝酒,只要不碍着咋老百姓的日子,管他是谁掌着天下。” “是了是了!”起先说话的人朗声笑了,举杯饮酒。 我收回视线,分明看到太子拿着筷子的手捏的死死的,面上却表现得毫无异常,动作自然地吃着饭菜。 吃完饭,小二领我们进了各自的房间。我和衣躺在床上,想着方才在大厅听的话,翻来覆去不能入睡。太子应该也是辗转难眠担心皇帝舅舅的,那是对他百般宠爱的父皇啊。不管他过去的十几年表现得是多么的不学无术,荒诞不羁,皇帝舅舅总是痛心地叹着气,和气地对他谆谆教诲。 想到这些,我从床上爬起来,走去太子的房间。他房间的灯火未灭,显然还没有睡,我抬手轻轻叩门。 “进来。”太子平淡的声音传来。 我推门进去,见太子背对着我站在窗边,那抹身影是那样的孤寂落寞。这半个月他因为受伤得不到好的调养消瘦了不少,再加上一直吃没有营养的干粮,让他看起来犹是清减。 他扬着脸,双眼微合,风扬起他凌乱散落的发,月光照在那苍白的脸上,看得我的心微微疼了下。 我走到他身边,替他合上窗,温软地说:“太子,当心染上风寒。” 他这才睁开眼看我,眸中的脆弱一闪而过,依然平淡地应我:“谢谢!” 我一时语噎,竟不知为何要站在这里接受他的疏离。 静谧,沉默。 我终是深深叹了一口气,开口问道:“今日听说的事,你打算怎么做?” “日夜赶往榕城。”他简单地说。 我点点头,说:“不知父王伤势如何?跟他商量一下京中的事再做打算也好。”我见他又不说话,也不好再扰了他,嘱咐,“你早点歇息吧。”转身欲走。 他突然从后面抱住我,手臂越收越紧。我竟然没有条件般推开他,还陡然红了脸,不知道是呼吸困难还是其他。过了良久,见他没有松开我的意思,我艰难地呼吸着,开口:“太子……” “叫我逸尘。我是萧逸尘。”他低沉的声音伴随着呼吸传入我的耳中,隐隐发痒。 我不开口,又僵持了大概一炷香时间。我实在是拗不过他,无奈地叫道:“逸尘。” ------------ 017 初到榕城 他这才松手放开我,认真地盯着我的眼,道歉:“七妹,对不起,有些事情我必须瞒你。”道歉却不是因为抱了我。 我淡笑着摇摇手,低头掩饰自己的心境,说:“你是太子,应该的。”说完我抬眼瞧他,没反应,又说,“我要去睡了。” 这次他没再反常地拦我,我得以顺利回了自己的房间。我轻轻掩上门,迅速钻进被衾里,摸着自己发烫的脸,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次日依稀五更天,我们三人就马不停蹄地向榕城进发,途中除了更换马匹再没有耽搁。这样赶了十来天的路,我们进入蜀地,到达榕城。南疆叛变,榕城戒备森严,进出关卡都需要经过严密的检查。 当我们牵着马进城时,守城的士卒叫住了我们。 “你们三个是外地来的吧?”坐在城门边上,看起来是士卒的头儿,冲我们喝道,“过来这边。” 我们依言走过去,墨儿笑着问:“官爷,可是有事?” “打哪儿来?”那人连正眼也不瞧墨儿,低着头直接问。 还没等墨儿回答,一边就开始骚动起来,原来是有将巡查。那人一见将军,谄媚地跑上前去,说:“杨副将,城门没有异动,请副将安心。” 那位被称作杨副将的人只颔首不说话,眼睛逡巡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我轻微地摇头,示意他不要暴露我的身份。他心领神会,只问那士卒的头领:“那他们三个?” 那首领显然已经忘了我们的存在,懵了,转头看见我们才向杨副将解释:“没事,没事,按照惯例盘查而已。”又对我们说,“你们仨可以走了!” 我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笑,拉着马进城。墨儿和太子跟了上来,太子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张白玉面具,适时地套上。那张面具做工很是细腻,跟玥光一样是由一块整玉雕琢打磨而成。面具遮了他的上半边脸,却挡不住那双魅惑却淡然冷漠的眼。 锦城客栈那晚过后,太子全身散发出来的不再只是淡漠如烟,是一种超乎常人的安静和冷漠,让人不寒而栗。 “七公子,可需要我打点客栈?”墨儿问。 “不用,会有人接应我们。”我答。 果然当我们转过街角,一直跟在我们身后的人快步小跑追上来,叫道:“几位公子,留步!”见我们停下脚步,又开口,“杨副将让我带你们去榕城行辕。” 来人引领我们从偏门入内,住进榕城行辕。 “几位稍作歇息,杨副将巡城即刻就回来。”他安排婢女为我们上了茶水,又说,“几位还要什么吩咐就是。” “不用了,你去忙吧!” 杨副将是父王身边的人,是以认识我。他遣人带我来行辕,父王想必也在此养伤,不知可有好转。赶来榕城的途中我还没有过多担忧,现在离父王如此之近,心倒悬了起来。 如坐针毡地候了半个时辰,杨副将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他打发所有人退下,才跪下叩礼:“公主千岁!” “杨副将快快起来!”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扶他,“永华的身份还需保密,以后见了别讲究这些礼节了。” “是!”杨副将应着,又看见不远处坐着的太子,问我,“这位?” 太子起身,说:“萧某叨扰,将军有礼。” 杨副将神色僵了僵,我赶紧打起圆场:“这是我朋友,性子就这样。杨副将快快带我去见父王吧。” 我见到父王的时候,他仍然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我忧心忡忡地走到床边坐下,强忍下已在眼眶打转的泪,拉着父王的手。这双大手牵着我入宫、亲自教过我习武射箭、抱过我给我温暖,可那个伟岸的父亲,现在却面无血色、气若游丝地躺在床榻上。 “七公子……”墨儿站到我身边陪着我。 “杨副将,父王他伤势如何?”我晦涩地开口问。 “王爷的箭伤早已经结痂愈合,可任随行太医如何诊断也找不出王爷昏迷的原因。”杨副将说,“说来也奇怪,王爷受伤后不久,南疆就没再发动大战役,总是派小队士卒祥攻,见好就收。” 听了杨副将的话,我暗觉抓到了一丝线索,仔细打量了父王昏迷的状况,竟是跟皇帝舅舅无异。 这样看来,南疆叛变是计划好的,京城中有人通敌叛国。那到底会是谁? 我在父王榻前坐了几个时辰,墨儿也一直陪我,只是太子不知去了何处,这时候杨副将来叫我:“七公子,你们的厢房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先去休息吧,王爷这边明日再来。”见我颔首起身,为父王掩了被衾,他又说,“晚膳已经准备好了,送到房间了。” “萧公子呢?”我问。 “一个时辰前出行辕去了。” 太子出去了,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他去了哪里? “他可有留话给我?”我再问。 “没有,但萧公子交待了,戌时会回转,让你别担心。” 我不再作问,带着墨儿在杨副将的引领中到了离父王房间很近的院子。才刚刚坐定,就见一个士卒匆忙扑进来,口中大声禀报:“不好了,副将!” 杨副将浓眉一凌,喝道:“何事慌慌张张?” “回副将的话,京……京城来了消……消息,说……说太子薨逝了。”来人惊慌失措,断断续续地说完。 我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事儿。 “什么!”杨副将没有心理准备,咋听这个消息,震惊得身形不稳,一个趔趄坐到椅子上。 我见来人还没离开,便打发他:“还有事儿要禀?” “副将,皇……皇上也崩了。”来人说。 杨副将发着呆坐在椅子上,我也被听来的消息震惊到,心中想到第一件事是赶快找到太子,先瞒着这件事。想到锦城客栈那晚,又想到现在的太子,不知为何,我冷得打了一个激灵。 我快步奔出行辕,却在门口收了步子。我要去何处找他? ------------ 018 噩耗 墨儿喘着气追上来,抚着胸口,说:“公子,你在行辕附近找找,墨儿出去寻萧公子。” “好,好!”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再也不像平日遇事时那样安之若素,根本冷静不下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找到太子。 我疾走在行辕附近的街道,眸光搜寻着那抹清减的身影,着急万分。 找了两个时辰,天已经黑尽了。他分明说过戌时回来,可现在已是亥时。初夏的榕城,月光晴朗,虫鸣阵阵,可我的心却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我放弃盲目寻找,回到行辕大门静静地等他。此时行辕中已是夜深人静,没有因为京中传来的噩耗而闹得天翻地覆,该是杨副将及时地做了应对。 墨儿也回了,未果。我朝墨儿苦笑,虚弱无力地说:“墨儿,帮我守着行辕偏门,定要等到萧公子。” 墨儿点头,没有说话,静静地往行辕偏门走。 我软软地靠在墙上,守在门口的侍卫像两塑雕像,并没有感染到我的着急和担心,笔挺地屹立在那里,尽职尽责。 忽然,我仿佛感应到太子的气息,抬头,看见他缓缓向我走来。我默默地立直身子,举步也向他靠拢。待我能真真切切感受他存在的时候,我才敢抬眼看他。他铁青着脸,牙紧紧地咬着唇,唇边已然出血。面具虽是遮了大半张脸,但我轻易地在他眼中捕捉到了恨、痛楚以及难过。 我的心猛地揪紧,自然地拉过他的手。冰凉从我手心传来,这初夏的天气,他竟然全身冰冷。 “逸尘……”我不敢说话,只轻轻开口唤他名字。 他的身子震了一下,眸光这才移到我身上,直直地盯着我。在我以为他就要这样盯着我到天明地时候,他突然身形不稳,倒在了我身上。我趔步靠内力才能站稳,扶住他颀长的身躯,却发现他竟是晕过去了。 我赶紧招呼门口的一个侍卫帮忙扶他进行辕,吩咐另一个侍卫:“去偏门通知那位公子,让他回房休息吧。” 侍卫领命去了,我忙跟上扶着太子的侍卫,兜兜转转终于把他送到房间。侍卫把太子放到床上就退出去了,可能忙着去门口守夜。我只得自己走到早准备在房间的水盆边,拎了帕子,为太子擦脸和手。 我很能理解太子现在的痛楚,方才见到父王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时,我心中的痛已是难以承受,更何况他是丧父,接下来还可能是丧国。 我守在他的床榻边不敢离开,怕他醒过来一个人面对丧父之痛。三更天的时候,苦寻奔走了两个时辰的我意识渐渐模糊,靠在床榻上入了眠。 次日我是被墨儿唤醒的,我浑浑噩噩地睁开眼,忙看了床榻上的人,见他还在睡,勾着嘴角笑了。 “公子,都快到晌午了,萧公子他还没醒,有点奇怪。”墨儿说。 “他许是太累了,潜意识不想醒过来,让他多睡会吧。”我说着站起身来活动活动酸软的身子,墨儿走上榻前为太子拢了拢被衾。 “公子,萧公子不太对劲,你快看看。”墨儿大叫道。 我忙一大步奔到床边,看到太子那原本因受伤没好好调养而苍白无血色的脸通红着,心下喊了声糟糕。 太子身上其余伤都已痊愈,可胸口上这道剑伤虽然没伤到心脏,却刺得很深,加之一路奔波劳累,伤口总是裂开,一直难以愈合。他近一月来定是靠心智强撑下来的,昨日得了噩耗,精神都要垮了,抵抗力减弱,伤口便开始发起炎症来。他现在的情况我不敢乱用药物,只好吩咐墨儿去请太医:“墨儿,快去找杨副将请太医来瞧瞧,怕是胸口上那道一直未好的伤发了炎症。” 太医赶来时已过了一盏茶时间,我一直忧心忡忡,见太医来,忙收了脸上的焦急,淡淡地说:“快瞧瞧,怎么样了?” 太医为他把脉,之后轻轻将他的手放入被衾,对我说:“身子虚,又劳累,是发了炎症,老夫开个方子,抓了药熬干,捣碎,敷在伤口上,等他醒了补补身子。” 太医写好药方交给墨儿,又说:“伤口休要再裂开了,不要见风。” 我安然颔首,吩咐墨儿:“送太医出去,顺道找杨副将照方子抓了药来。” 太子昏睡了五日才醒过来,这几日又是照看父王又是担忧他,弄得我心力交瘁。看到他睁开眼睛,欣喜在我心里油然而生。 “醒了?”我淡淡地问。 他空洞无神地望着上方,不回答我,一会儿他又颤抖着合上双眼。我以为他想一个人静一静,就站起来离开,为他留一方静瑜。哪知我才站起身,他咻地睁开眼,眸中满是深沉,像深秋的湖水,没有一丝波澜。 “你的伤口不能再裂开。”我气他不自惜,又拿他没法子,只有冷冷地警示他。 他又兀自躺了回去,合着双眼,一动不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很配合的休养身体,墨儿每次送来的补血养气的药汤不管有多难喝,他都眉头都不皱一下饮尽。 他的伤口一天天见好,可脾性却一天天的冷硬起来。如果当初的太子是在养精蓄锐,收敛锋芒,那么一场大病蜕变了他,还是那般淡漠如烟,冷静异常,却如即将展翅腾飞的巨龙,难掩霸气凌厉,好似世间万物都该臣服在他的脚下。 我坐在院子里,远远地望着床上躺着的太子,心中感慨,这就是华歆未来的主宰,未来的天。 专心静养了半月,太子伤势痊愈。当他带着掩不住的凌厉踏出房门,行辕中一干人等无一不胆战心寒。 “公子,行辕外来了两位姑娘,找你。”这日,我正悠闲地躺在院中看书,杨副将来传话。 “哦?”我轻挑眉头,好奇,“叫她们进来。” 说罢,我顺手将手中的书交予墨儿,抿着嘴笑着等来人。我在榕城没有熟识,京城中应该也没人寻我,难道是大姐和六姐? 当杨副将领着一白一紫两位姑娘到我院儿里的时候,我嘴角噙着笑,竟是她们。 ------------ 019 仙医毒妖 那抹白衣仍旧孤冷绝傲,平淡无波的眸子仿佛什么都投掷不出波澜。 那抹紫衣依然俏皮亮丽,水灵灵的大眼睛盈满生动,天地为之失色。 她们并肩走来,稍微福了身子问礼。我敛了笑,懒散地躺着,问:“两位姑娘怕不是找我吧?” 紫衣姑娘如空谷黄莺般的声线入耳:“公主还是这样敏锐。”她的声音好像经过深山水涧的洗涤,仿佛撞击到心灵,所有罪恶都无所遁形。 “他在房间。”我重新拿回墨儿手上的书,展开,又问,“墨儿带你们进去?” “不用了,主上来了。”白衣姑娘清冷地说。 果然,太子一张玉面、一袭玄衣走了过来。柳氏姐妹旋即盈盈下拜,唱诺:“主上!属下来迟。” 我眯着眼看他,从没有见过他穿玄色的衣裳,在宫中他总是择耀眼夸张的衣料,来榕城这一路上也只是粗布麻衣。 “不迟,你们主上身上的伤刚好,你们就到了,这是来得准。”我懒懒地玩笑。 太子蹙眉,又展开,说:“七弟,让她们去瞧瞧王爷的病。” 我心下诧异,面不改色地起身,打量了柳氏姐妹一番,才微微颔首:“嗯。”见我答应,太子带着柳丝絮走在前面,柳丝丝回头俏皮地冲我眨眨眼,说:“主上为此特地召我们来的!” 我愣了一下,跟墨儿快步追上去。 柳丝絮走到父王沉睡的床榻前,仔细检查了父王的身体,然后对柳丝丝招手让她上前。柳丝丝笑嘻嘻地走过去,脸色忽然变得不好看了。 她们俩对视一眼,各自点头,柳丝絮才回禀:“主上,是巫术。” 南疆巫术?我心微微一凉,这可如何是好? “能解吗?”这次太子却是冲着柳丝丝问。 “主上,丝丝无用,要花些时日才能让王爷醒过来,且不能彻底清除巫术。”第一次见柳丝丝这般严肃,她接着说,“要彻底清除,只有一个办法。” “是何法子?”我急忙问出口。 柳丝丝颇有为难的看我一眼,说:“王爷中的巫术道行很深,需搅了南疆巫术神坛,毁掉巫母。” 夜,榕城已入盛夏,迎面而来的风都夹带着热气。我站在榕城城楼上,眺望着远方,那里有南疆的部族,还有他们的帝姬宫。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慢慢向我靠拢,我知道那是太子。他站到我身边,陪我站着,淡淡地说:“现在让你行军作战,会怕吗?” 我摇头,镇定而坚决地答:“不怕。” “甚好!”他转过头看我,隐隐有了笑意。 时隔这么久,又在他脸上看到了真切的笑,我看得竟有些痴了。 “逸尘,能告诉我柳家姐妹的身份吗?”我小心地问,仍记得他说过有些事情不得不瞒着我。 “她们都是江湖中人,丝絮是仙医,丝丝是毒妖。”他答。 这个消息倒来得诧异,柳丝絮是有一丝仙医的脱俗和清冷,但活泼好动的柳丝丝竟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毒妖。 “柳丝絮如此孤傲,怎会跟你?”我又问。 “九年前,我救过她们。”他淡淡地开口,回忆起来,“那个时候她们柳家全家上百口人被灭门,不知为何她们逃了出来,还被全江湖的人追杀。有一次被追杀的途中情急钻进了我的辇车。我发现她们的时候,追杀她们的人已经追了过来,被侍卫拦下了。后来我知道她们要去蓬莱投靠一位世外高人,怕她们还没走出金陵城就已被杀掉,就同父皇谎称去琅琊送了她们。” “还好你的太子头衔和贴身侍卫能唬住他们。”我开玩笑。 “是啊。”他叹了一口气,又抬眼看出去,不再言语。眸中有我读不出来的深意。 翌日才过五更天,墨儿就来唤醒了我。我懒懒地睁开眼,问:“何事?” “萧公子吩咐杨副将召集了各位将军在厅内。”墨儿垂首回答。 “嗯!”我滑下床榻,睡眼朦胧地接过墨儿递上来已经拎干的帕子擦脸,问,“他要我怎么做?” “恢复豫章王女儿的身份,替豫章王讨伐南疆,取巫术神坛。” “墨儿,梳妆绾髻。”我择了女装换上,径直坐下等墨儿为我妆扮。 待我收拾妥当,迈着轻快的步子赶到大厅的时候,厅中早已坐满各位将军。他们见我出现,忙俯身唱诺:“公主千岁!” 我恬淡地笑开,站在主位边上,说:“各位将军不必多礼,你们跟在父王身边出生入死,按辈分算来该是永华的叔父,可别折煞了永华。” 将军们闻言都轻松活络起来,赶紧谦礼:“是公主高看末将等人。” 我笑看着一众将军,轻声有礼的说:“这次永华为救父王无奈攻打南疆,还仰仗着各位将军帮忙。” “公主,王爷平日待我等不薄,为王爷卖命甘之如饴。”说话的人我认识,跟在父王身边时间也不短了,对父王很是恭敬。 “永华不懂得行军作战,对军中事务也不甚熟悉,各位将军为永华讲讲大概情况,可好?” 那一个上午我都微笑着听各位将军对战事及攻城的看法,对现在的军况基本了解。军中现有十五万士卒,一直是守城容易攻城难。南疆界内多是高山和草原,我军才踏进他们的地界就会被发现。我军大多士卒长年驻守金陵,不善骑射,草原作战因此多败少胜。 经过多番探讨未果,各位将军只得先行回到军营集训骑射,以免不时之需。 这日,我正坐在院儿里,拿着书,脑中正苦思冥想如何解决我军的困境,太子坐到我身边,倒茶给我。 我放下书,接过杯盏,吹凉。 这盛夏的时节,天空瓦蓝瓦蓝的,万里无云。这庭院建得也极为别致,我正坐在院中古木下,一本书,一杯茶,是多美丽的画卷,却硬是被战事扰了心绪,不得安宁。 “七妹可有想出良策?”太子仍是大病初愈后的脾性,城楼那晚虚无的笑意却一直萦绕在我心头。 我摇头,饮茶。 “我有。”太子像是痛下决心,皱着眉头说,“但你需知道,攻陷南疆只是我复国的第一步,是在利用你,利用你父王。你可还要这计策?” 柳家姐妹带来的消息,秦皇后立皇帝舅舅年仅五岁的小皇子为帝,垂帘听政。 ------------ 020 出征 明明知道是这样,但听他说出口,我的心还是揪了一下。旋即我漾开笑容,伸手抚平他的眉,温软地说:“要!” 他握住我抚在他额上的手,轻微颤抖,眸却死死地盯着我。 我生怕他没有听到似的,再次开口:“我要!” 他松开我的手,沉默。良久,他竟语带柔和地问:“我带你远离是非,可好?” 泪,挣脱束缚一般滑过脸颊。他竟为了我想放弃属于他的大好河山。我怎可这样自私,为了我的幸福,不要了他的江山,不要了全天下百姓的福祉? “不好。”我摇着头,又怕他自责,解释道,“我定要彻底除掉父王身上的巫术。” 他的脸色沉了一下,又恢复如常地替我拭了泪水,说:“好吧,我们出征!” 盛夏,华歆榕城,点将台。 我身着沉重的铠甲,望着点将台下一众将士。太子站在我的身边冷眼逡巡着,冰冷的铁甲穿在他身上,更添一丝寒气。 今日,我和太子要带着五千精兵先行,突袭南疆摩尔哈斯城。此城位于榕城西南方,虽然此去需绕行几个南疆城池,但土地贫瘠,人烟稀少,一向是南疆不甚重视的城池,因此少有派兵驻守,也不会想到我军会从后方进攻。城内外少兵就理所当然多贼,再者此城毗邻南疆富庶之地裹鲁尧城,因此是山贼匪类的聚集之地。 眼见一个个山寨贼窝崛起,南疆莎娜帝姬却安然放任,每年总是从裹鲁尧城税收中拨款犒劳各山寨大王。前两年莎娜帝姬仙逝,其女古丽娜即位,骤减招安银两,闹得两城甚不安宁。 点将台宣誓。 我虽然时常跟着父王身边进出军营,学到不少战术和兵法,但从没有试过沙场作战,对行军打仗甚是陌生,因此众将军决议,让李云成将军陪同我先行,其余各位将军练兵待命,杨副将镇守榕城。 柳丝絮擅长医术,太子带了她在身边,柳丝丝则留在榕城行辕,为父王调制药物,望早日救得父王舒醒,对战事也有一定帮助。 我和太子翻身上马,跟在李将军之后,引领出城。 我军为避免暴露,一路行军都是多择山路而行,穿山越岭。 这日我们绕过南疆几个城池,进入一座深山。斥候来报,前行不远便是摩尔哈斯城。 “停!”李云成将军勒马下令,“扎营!” 士卒得令,纷纷忙开。 太子跃下马背,静静地站着。我走上前去,问:“摩尔哈斯城甚好攻下,匪类却当如何?” 他神色平静,丝毫没有近几日的行军该带有的疲倦之意,开口:“我自是有法,等等吧!” 我不知他说的法子是什么,但心莫名地安稳了。 主将营中,几位小将正在与李云成讨论下一步计划,见我进账,施礼迎我:“公主!” “李将军不必多礼!”我说,“将军等可是已有作战方案?” “公主,此去摩尔哈斯城二十余里,却有十里路是草原平地,四面又是山贼遍布,很难不暴露目标。”李云成嘴中虽是说的对我军不利之处,却脸色镇静。 我想到太子的话,淡淡一笑,说:“李将军,等等吧!让大家歇息几日,养精蓄锐。” 李将军称诺,又问:“公主可是已有主意?” 当初我提出进攻南疆后方,大多数将军都以劳师力竭,远主备之极力反对,只有李将军微微一笑,站出来支持我,一句南疆国境域几何,问得其他人哑口无言。自那以后,每每行军商议,李将军都问过我的意见。 我摇摇头,苦笑:“将军错爱,永华犹是走不出这个死结。” 李将军毕竟是久经沙场,安慰我:“郡主也勿需担心,我等也已备好下下之计。这摩尔哈斯城易攻难守,实无良策硬攻无妨,只是伤亡难记。” 我心情沉重地点着头,心下想,太子究竟有何策略? 我军在深山中静待了两三日,这日一早,墨儿便来唤我,太子找我。 我赶到太子帐内,只有他一人在,正疑惑,他便开口说:“七妹坐下,等会儿让你见一个人。” 我没有异议,自己寻了椅子坐下,墨儿给我斟了茶。 “哈哈……”一阵爽朗地笑声自帐外传来。 我蹙着眉,犹自怀疑着这笑声的熟悉,却见军帐帘子被柳丝絮撩起,应声迈步进来的竟然是二哥。 我手一颤,茶水洒了出来,落在我手背上,起了一片丹红。 “公主……”墨儿疾呼,夺了我手上的茶碗,慌忙用细绢为我擦拭。 太子一个箭步跨来,拾起我的手,声音沉静又略显责怪地说:“丝絮,上药。” 我见他语气不好,讪讪地收回手,瘪着嘴任柳丝絮摆弄。二哥含笑走来,宠溺地揉揉我的发,责怪:“这丫头,这么不愿见到二哥?” 许久不见二哥,二哥显得更为成熟硬朗。我不管是否有其他人在,甜甜一笑,唤道:“二哥!” 太子的脸咻的沉下去,原本因见到二哥而挂在嘴角的笑也敛了去,沉声道:“王昰!” 二哥依然笑着转过身,向太子抱拳行礼:“主上!” 我更是吃惊,手紧紧抓着椅子,抬眼望着二哥和太子。这个消息任是我如何处变不惊,都难以不诧异。 太子的脸色缓了缓,问二哥:“我吩咐的事办好了?” “回主上,我已按照计划找人假扮南疆帝姬的人,往各山寨派发了数量不一的银两。”二哥收了嬉笑严肃地回禀,之后又兀自一笑,说,“他们现在正各自斗得厉害,对南疆帝姬也存了更深的芥蒂。” “甚好,避免事情有变,速战速决。”太子说,“七妹,让李将军准备拔营前行,今夜突袭摩尔哈斯!” 他的语气听起来可有可无,仿佛胜败都跟他没有了关系一般。 “主上,那原计划是否执行?”柳丝絮这时悠然问道,语气跟太子是那般相似,相似到我心里竟然有些堵得慌。 ------------ 021 月下突袭 “不变。”太子淡淡地说,“王昰,其余银两可在途中?” “是了!”二哥答。 太子轻微颔首,说:“散了吧!墨儿,为你家二公子安排休息。” 墨儿领了二哥出去,我见柳丝絮迈着盈盈小步跟上去,也起身作势欲走,太子却留我:“七妹,还有事。” 我停下脚步,问:“太子还有何事吩咐?” 太子瞪我一眼,又无奈地叹口气,问我:“生气了?” 我摇摇头,坐回椅子上,等他开口。 “今夜虽不是满月,但月光下我军行动多有不变,入夜后你带墨儿素衣前来见我。”太子吩咐。 “好!”没问缘由。 入夜,月光洋洋洒洒,能见度不高。 我军已然拔营行至山口,我下令停下静待。 我同墨儿去见太子,他一袭黑衣站在那里,风撩起他的衣角,表情肃然,让人不寒而栗。柳丝絮同样黑衣立于一旁,神情淡漠而清冷,月光洒在她的身上,犹如找到了最好的归宿。 太子见到我们,眯着眼盯了我良久,才把眼光从我身上移开,说:“走!” 我不知道他盯我干嘛,也不知道接下来他意欲何为,只能跟着走。一行四人潜行到摩尔哈斯城墙之下,太子率先跃上城墙迅速扭断一个守城将士的脖子,那人都未来得及出声。柳丝絮紧跟而上,我来不及诧异太子的武功,不得不跟上。 不到一炷香时间,我们便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守在城楼上的士兵。我从袖中掏出信号烟,释放,等待李将军带人攻城。 “你会武?”我平淡而轻声地问。 “嗯。”他答,“总要保住性命。” 一句话如石子抛入我的心湖,荡起一圈圈涟漪。他虽自小身为太子,但母后早逝,身在宫中勾心斗角、步步为营,到底是怎样的经历让他不惜乔装,又是何事让他有如今这般冷静和成就。 “你穿素裙很好看。”他忽然一句。 “嗯?”我抬眼,明白过来后不觉失笑,又面带腆意地说,“哦!” 不多时,李将军带着五千精兵赶来,兵临城下。太子侧身走下城楼,一路上的士兵已然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柳丝絮站在城楼下,看来这都是她的杰作,也只有她那缥缈如仙灵的武功能做到。不知何时她换回了那一身白衣飘飘,跟月光更为契合,宛若月亮女神。 在我记忆中她确实只着白色。 下得城楼,太子朝柳丝絮点头,拉了我到城门,示意我开城门。 我这时候竟略微紧张起来,不知是激动此战役大捷,还是这才忆起方才自己杀了人。 我颤抖着手,抚上城门,深吸了几口气稳下心情,才吱呀一声拉开城门。 城门洞开,我军将士个个喜上眉梢,却依旧默不作声,悄然潜进城内。 李将军一见我,爽朗笑开,赞道:“公主好身手,好计策!” 我心中有愧,只得敷衍地笑:“将军谬赞。” “公主,现下我等入城,接下来?”另一位副将问。 “此城驻兵稀少,且大多留守在将帅府,你等就地扎营歇息,待斥候回报。”我吩咐道,“去吧!” “是!”副将应命而去,招呼着一干人等忙碌开来。 一个时辰,斥候来报,将帅府守兵一千有余。我嗤笑,看来这将帅府那位主儿,不过是个怕死之徒,为保护自己不被山贼掠夺,把所有兵力都放在自己府中驻守了。 “公主,可要墨儿去领了那府中人来?”墨儿垂手问。 “好。”墨儿的武功我是清楚的,不会有危险。 墨儿施展轻功向将帅府而去,我闲散地靠在树上,懒懒地看着大家忙碌。不经意间看到柳丝絮同太子并肩而立,一人白衣如仙,一人黑衣如神。我瘪嘴移开视线,心下揪紧,轻骂道:“甚为讨厌。” “何为讨厌?”二哥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又是宠溺地揉我的发。 我嗔怪地拉下他捣乱的手,又睨了他一眼,道:“你甚为讨厌。” “哈哈……”二哥朗声笑开,刮了我的鼻梁,好笑地说,“你这丫头……” 我躲开他再次伸来的手,敛去笑意,埋怨:“二哥怎么认识他的?”我朝太子努努嘴,示意二哥看过去。我不知二哥是否知道那是太子,不得明说。 太子脸色怏悒,抬眼瞥我一眼便转开了眸光。 “商行多是他的。”二哥怏怏地说,“我只对外而已。” “你可知他是谁?”我语带幸灾乐祸地问。 “江湖中人。”二哥不明所以地答。 “呵……”我掩嘴嗤笑,但我知道笑意早已传到眼中,流露出来。心中却只有一个想法,无奸不商地二哥被耍了! 二哥不知我作何而笑,懵懂地疑惑着,也不问我。 待墨儿推搡着将帅府那位回到城楼时,大家已忙完扎营,生着篝火吃喝。那人看到素衣的我们,再转眼看到一身铠甲的李将军,眼神慢慢由诧异转变成绝望,双膝一软,慌忙跪下:“将军饶命!” 众将士见他如此贪生怕死,饮着酒、吃着肉哈哈大笑。 自此,这摩尔哈斯城算是不攻而破,落入我军行囊。现在急需解决的问题便是那群匪类无疑。 翌日一早,太子撩帘进入我的房间。昨夜,我等一行已经住进了将帅府,下令我军照常驻守,不得扰民。 “有事?”墨儿正在为我梳洗,从铜镜中我看到他进来。 “同我上山。”他简单地说。 “好!”我应道,“柳姑娘呢?” “她另有任务!”太子挑眉,隐隐带着笑意,移开话题,“先用早膳。” 我颔首,表现得云淡风轻,丝毫不愿把自己的不快表现出来。 将帅府,正厅,早膳时间。 两人默默无言,鸦雀无声。传膳的婢女个个如履薄冰,生怕不小心做错事惹恼了我们。 墨儿不知还在忙什么,到现在还没过来。 到底还是我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放下手中的碗筷,凝望着太子。他优雅地夹着菜,不疾不徐,看得我忿忿不平,轻哼一声。 ------------ 022 山寨交锋 他仿佛这才察觉到我看他,眸光轻扫,慢条斯理地为我夹了一著菜,平静地说:“多吃点。” 我心中蹭地蹿上来一簇火,却依旧恬淡地看一眼碗中的菜,掇拾起碗筷,吃饭。 忽然他嘴角扯开,邪魅的笑爬上他的脸,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金陵城人尽皆知的浪荡之人。 我愣愣地看着,不知他为何发笑,拳头却捏得死死的,有被人耍的感觉。 一顿早饭下来,肚子里的火是不断往上升腾,快要喷出来似的。 我捏捏拳头,再松开,再捏,再松开,蓦地发现,他总是能轻易挑起我的情绪,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二哥回来了,还带着镖师和十几个大箱子。 “主上,准备妥当,可以成行了。”二哥笑着禀报。 “嗯!”太子率先走在前面。 我恨恨地瞪他一样,动作虽然细微,却还是被二哥逮到。二哥不怀好意地笑着,问我:“七妹,他惹你生气了?” 我装作冷静地答:“没有!” “二哥看他对你挺好!”二哥说,“我一直想不明白他为何要派我带这么多银两,看来是为了博得七妹一笑。” 我不解释,只问:“二哥失踪这些日子,可是筹备银两去了?” “是啊。”二哥答。 我的心骤然冷下去,原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不是无奈,包括利用我。他早就知道是谁要谋朝篡位,早知道敌人的一步步计划,我和父王却不知不觉成了棋子,二哥也是。 他想要的不是除掉敌人,而是要连根拔起。现在他要的就是兵权,实实在在的兵权,而现下我能做的,能帮他的,能值得他利用的就是帮他拿到兵权,让他复国。 此次叫我同行去各山寨送银两,定是又打了我的名头。 满怀心事,一路走来,访过了几个山头的寨子,那些寨子的当家多是贪钱之人,又或者是为了兄弟们生计,爽快地收了银两,答应了太子的要求。 “公主,萧公子怎生这么容易相信他们的承诺?万一他们反悔可如何是好?”墨儿附在我耳边轻声问。 我收回脑中的思绪,答:“南疆以前年年拨税款,他们都能相安无事,自是讲求江湖规矩的。” 敛了思绪的我跟着走在山路上,发现走过的很多地方都有重复,太子上各个山寨好似早已排了次序,并不是按远近的。 “他安排了次序?”我问二哥。 因为方才的事,我一直跟太子走得很远,二哥也咧着嘴跟过来,只留太子同护镖的镖师一起。他一直沉着脸,隐隐有些铁青色。 “嗯!”二哥点头,“主上早派人打探了各个寨子的情况,这些个寨子中间甚有猫腻,势力小的看着势力大的做事,或是拉帮结派、私下交好。” 见我明白,二哥也停了话,一路上又静下来。夏末无风,只有林中传来那悦耳的虫鸣和潺潺的溪流声,犹如琴瑟和鸣,叮咚作响。 这一次我们走得较久,停在了山林深处。 面前是一条不算太宽也不算太窄的小河,却刚好把我们挡在了一处名为追风寨的寨门之外。守着寨门的汉子看见我们,语气甚是不好,大吼:“来者何人?” 太子不喜不怒,平静地道:“萧某人前来拜见追风寨大当家的。” “我家大当家的岂是你说见就见。”那汉子继续吼,“找大当家何事?” “见了你家当家,萧某自会说。”太子语气稍变,却犹是千斤重鼎压下的气势,震得那汉子不敢多言,忙去禀报。 二哥再附在我耳边解释:“追风寨是所有寨子里面最难搞定的,势力大,孤立而不与人为伍,清高得紧。” 不多时,那汉子领着一人走了出来。此人星眉剑目,眸光温润如玉,一袭青灰色的素衣穿在他不太宽厚的身上,让他带了些许书生气,一点也没有山寨大当家的样子。 我当然没想到这山寨的大当家竟是这幅模样,心下诧异,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他感觉到我的目光,视线撞入我的眼与我对视,一闪而过的锐利阴鸷却让我毛骨悚然。 “在下秦苍,敢问?”他的声音也很书生,温温软软的。 “萧逸尘。”太子的声音不变,“秦大当家的不请我等进寨坐坐吗?” “这寨子里着实闷得慌,你瞧秦某不也出来跟各位聊着嘛!”一两拨千金,秦苍一句话驳回了太子进寨的要求,“不知萧公子来所为何事?” 太子依然不恼,说:“来给秦大当家的送点礼。” “哈哈……”秦苍斯文地笑起来,笑声却震耳,“秦某无功不受禄,不知萧公子认为秦某有何功?” 太子这时把眼光转向我,说:“这位是华歆王朝豫章王的女儿,他为父寻药攻打南疆,还望秦公子助她一臂之力。” 我身子一颤,他此次竟要追风寨帮忙,前面的寨子却只是稳住而已。 秦苍的眸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逡巡良久,嘴角勾笑,爽朗地说:“秦某何德何能?再者江湖人不管庙堂事,秦某还是在这寨子里快活。” “秦大当家的说笑,江湖人谁不知你追风寨人人绝技在怀,要不怎能觅得如此佳境逍遥自在,不被打扰?” 秦苍的笑从没有消失过,相比太子的沉稳冷静,分毫不在下风。 “秦某帮忙可有好处?”秦苍的眼再没离开过我。 太子脸色又带了铁青,定是不耐与他唇枪舌战,冷冷地问:“秦大当家的要何好处?保你寨子用度可好?” “不好!”秦苍这次不再用迂回战术,直接否决,又抬手指了我,说,“她留下!” 太子的脸色终是挂不住了,声音已经完全没有了温度:“她不行!” 我高高悬起的心落了下来,手微微颤抖着。可是太子下一句话彻底把我打入了冰窟,他敛了慌乱,恢复了平日的声调说:“她要领军作战,只有她才能名正言顺。” 秦苍没再说话,只盯着我,笑得高深莫测。 ------------ 023 疏离 “好,我留下!”我艰涩地动了动唇,冷静地说。 既然太子认为秦苍对南疆战事有利,那就是对父王有利,留下便是,就算用我一生换父王痊愈,我认了,何况又有谁在乎? “公主……” “七妹……” 二哥与墨儿几乎同时疾呼出口,紧张而慌乱地看我。我朝他们点头示意,表示自己很冷静,悠悠开口对秦苍说:“我留下可以,等救了我父王我自会随你回来。” “好!还是公主爽快!”秦苍朗声说,并挥了挥手,放下寨门作桥,迎我们进去。 太子的脸彻底黑下去,站在那里不动,不说进还是不进。二哥见他不动自是也不进去,墨儿拉着我,让我好好考虑。 我拉下墨儿的手,径直走进去,也不管有没有人跟来。 “上茶!”走到寨子正厅,秦苍语气温和地吩咐婢女为我沏茶。 这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这样温婉如玉的人,怎会成为追风寨的大当家?再想到方才他第一次看我的眼神,我又不再奇怪了。 墨儿跟进来的时候,我正悠闲自在地坐在椅子上,垂着眼睑,掇饮着茶水。秦苍去安排寨子里的事物,好带人同我下山。见墨儿一人进来,我没问太子他们去了哪里,也没有必要问。 倒是墨儿沉不住气了,小声说:“萧公子气得拂袖便走,二公子跟上去看看。秦大当家的也不客气,收了镖,打发镖师下山了。” “嗯!”我应一声,只表示听到了。 墨儿急了,拉着我的衣角,唤道:“公主!” 墨儿跟在我身边五年,这是我第一次见她着急。我忽然感动起来,原来还是有人在乎的。 是夜,我歇在秦苍为我安排的房间。 我辗转难眠,每每想到太子今日的态度,心里就跟针扎似的疼。我捂着胸口,犹自想不明白自己的难过源自何处。 我轻轻喟叹一口气,从床榻上滑下来,推门出了房间。月光懒懒地洒下来,我心情也稍微舒畅一些,手抚在腰间的柳纫上,灌入内力,腕一动,柳纫剑出鞘。 身形浮动,我开始不知倦意地舞剑,不敢使出师傅的琅嬛剑谱,只得挑了最平常的的剑法,当做练练剑气。 “啪啪啪……”掌声从身后传来,我持剑转身,迅速像来人攻去。来人只是笑笑,侧身躲开我的剑势,朗声叫好:“想不到公主的剑使得这样好。” “不及秦大当家的。”我说的是实话,秦苍刚才躲剑的矫健,至少轻功是顶好的。 “公主客气。”秦苍抱拳,“是秦苍眼拙。” 我不想再与他辩论,转开话题问:“不知秦大当家的这么晚过来有何事?” “一切都备妥了,只需再等两位兄弟回来,大概明日午时就能动身下山。” “好!”我答应着,见他转身要离开,又开口,“谢谢!” 他背对着我怔忪在那里,僵直地站着,好久好久才沙哑着声音,说:“我是要报酬的,公主别忘了。” 我扯着嘴角,真心地笑了出来。这个秦苍,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不知是练剑耗了力气,还是秦苍让我安心,我带些疲乏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房间里早有人等我,他一袭玄色,长身而立。到这时候我才发现,他真的是适合玄色的,红色之于他太过张扬跋扈,黑色之于他太过阴鸷黑暗,只有玄色恰恰把他的霸气、沉稳、冷漠、深藏不露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我却没有了见到他的激动,安之若素地坐到小几前,静等他出声。 我们僵持着,没有人愿意先认输。过了一个多时辰,他终是不耐地走到我身边,竟揭了长久带着的白玉面具,脸色很难看。他嘴角扯了扯,硬是逼不出笑颜,艰涩地问我:“跟我走?” 我眼中定有软弱心痛划过,却强装漠然地摇头,淡漠的说:“我要留下。”不是说我们需要秦苍,也不是说我要守诺,而是残忍地直言要留下。 他的眉深深地皱紧着,舒展不开。 我的手直觉想要去抚平,又被我强自压下。 气氛又僵持下来,这次更多的是寒冷,像身在冰窟。 “珍重。”他语气恢复了素日的若有若无,侧身从窗跃出去,留了这句。 夜瞬间从静谧变成了死寂,我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身子早已僵直得麻木,手兀自地颤抖着,按也按不住。我想要喝口水冷静下来,一触到茶碗便觉冰冷之意传遍全身。这明明是夏末,可那种寒比深冬来得厉害,我不由得瑟缩回手指,捂在怀中。 一夜无眠。 第二日晌午刚过,秦苍就派人来传话,可以下山了。 一路从追风寨下来,我装作泰然自若,心却忐忑不安,手死死地攥着,只有指甲嵌入血肉的疼痛才能让我保持清醒。 回到将帅府时,二哥和众位将军迎了出来。 我免了他们的唱礼,一同回正厅,准备与秦苍一起讨论下一步攻城计划。摩尔哈斯城易攻难守,长久呆在此城不是办法,我们必须趁南疆还未曾察觉之时,攻下南疆经济重城裹鲁尧。 李将军仔细同秦苍探讨了裹鲁尧的行政驻军情况,还绘制了裹鲁尧城大致地形图。 “那接下来我们要派人乔装进城打探消息?”李将军显然对秦苍很是佩服和欣赏,问着他的意见。 “你们的人不懂南疆语,相貌也有异,我的人去。”秦苍还是那样温柔地笑着,跟李将军恭恭敬敬。 随后秦苍安排了自己带下山的手下,分别乔装混入裹鲁尧。 至始至终,太子都没出现。二哥或是逮到我注意不集中,邪气地笑着跟我说:“别找了,他早混进城了。” 我睨二哥一眼,明知不该问却还是问出口:“柳姑娘呢?” 二哥嘴角边的邪笑慢慢扩大,看我的眼神透着琢磨,回答:“自是跟着去了。” 我自嘲地笑开,对啊,自是跟着去了,形影不离。 秦苍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二哥一见他就拉下脸,伸长双臂护在我面前。秦苍都不理会他,温软地问我:“公主可要进城瞧瞧?” ------------ 024 红衣女子 “好!”我爽快地答应下来。 我要跟秦苍进城,墨儿跟二哥自然黏在我身边不让秦苍靠近我。我同他对望一眼,同时苦笑。 我不知道秦苍当初留我的理由是什么,帮我的理由又是什么,但是我清楚地感觉到,秦苍不会强我所难。 秦苍引我们进了酒家,找了个靠街的位置坐下。 酒家的下酒菜都是些羊肉、牛肉,还有一种果干,酒是米白色的,闻上去夹着着一股奶香,上面还飘着些许油腥。我抿嘴尝了尝,味道不难喝,酒不烈却后劲充足。 二哥同墨儿跟两根柱子似的端坐在那里,一个盯着秦苍不放,一个盯着我。 秦苍当他们不存在似的,为我夹了牛肉放在碗里,语气温柔地说:“这是南疆出名的酥油茶,要配了这肉干才好吃。” 我微笑点头,拾起筷子夹了放入嘴里。没想到这肉干看起来风得干干咧咧的,却入口即溶,配了酥油茶又是另一番口味。 墨儿见我吃得津津有味,不免被我感染,身形动了动。我知道她在动摇,笑得更欢,拾起她面前的筷,递给她。 墨儿良久才僵硬着手接过筷,夹了肉干配茶吃起来。 “叮铃叮铃……”一阵悦耳的铃铛声传来,我抬眸便见一位红衣姑娘坐在我们邻桌。这位姑娘约莫十三四岁,是南疆女子,高鼻梁,唇红齿白,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可身形却生得比平常南疆女子娇小。 她见我们一桌人看她,也不怕生,大眼睛滴溜溜一转,走到我们桌,坐到墨儿身边开口就直接问:“几位可是来自华歆中原?”她说着别扭而生疏的汉语,却丝毫不会让人感觉怪异。 “嗯!”我淡淡地答,“我们从琅琊来。” “呵……”她笑起来,不似中原女子一般掩嘴掩饰,而是大大咧咧地笑,任笑容爬满那张精致的面孔。 我看着她笑,也不扰她,她主动找我们说话,自有用意。 果然,她似是笑够了,又问我:“你们中原人真好玩,刚才那位玄衣公子跟白衣姑娘也跟你们一样,含蓄得紧。” 玄衣?白衣?莫不是太子和柳丝絮? “姑娘说笑了,在下向来不含蓄的。”秦苍这时候接过了话,跟着红衣姑娘坦然地笑。 “那我可以坐下来吗?”红衣姑娘似乎对秦苍有了探究的意思,问他。 秦苍也不拂了她的意,神色不变地点头。可这桌子只有四方,我们四人一人便占去一方,哪还有这姑娘坐的地儿。 我正想让墨儿挪出空间与她同坐了,却不想红衣女子跟翩翩蝴蝶似的径直走到秦苍那方,紧挨着秦苍坐了下来。我眼尖地看到秦苍身躯一僵,背挺得笔直,往旁边挪了挪,那姑娘也毫不客气,随着挪了挪,脸上还挂着大大的笑。 二哥手中的茶碗被惊得洒了些茶出来,墨儿愣愣地盯着那位姑娘,我眼中带着看热闹的笑意不动声色。 “咳……”秦苍不自在地瞥了我们几眼,见我们实在不开口,只得自己说道,“这位姑娘,男女授受不亲。”边说边掇拾了茶碗饮了一大口酥油茶。 谁知那姑娘双眸一转,笑道:“方才是你说自己向来不含蓄的。” 秦苍一口茶含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险些呛到自己。最终他还是咕噜一下吞了茶,求助地看着我。 我斜斜眼,装作没有看到,把视线投到大街来来往往的人上。 温软如秦苍,现在我都能听到他咬牙的声音,虽神色自若,心里却笑得肚子疼。早该让他试试束手无策,免得他以为万事皆在掌控之中。 “咳……”秦苍再咳,我认为玩得够了,才转回眸来,看了那红衣姑娘,问道:“姑娘芳名?” “古……”那红衣姑娘原本爽朗的声音停顿,又接了下去,“古娜。” 我没有去追问为何停顿,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只轻声说:“王七妹。”接着指了墨儿和二哥分别介绍道,“墨儿,我二哥王昰。” 她睁着那双传神的大眼看着我,眼中殷殷期盼之色尽显,又勾起了我的玩心。我没再介绍秦苍,低头喝茶,掩饰我嘴角和眸中的玩笑。 她见我始终不再开口介绍,耐不住了,转过头自己问秦苍:“你叫什么?”眼中真挚,逼得秦苍一步步往后挪,她又一步步紧跟。终于秦苍拿她没法,怏怏地回答:“秦苍。”却已然坐到椅子最末端,两人一个不稳全摔在地上。 秦苍下意识地保护她,将她搂住,按住她的头以防飞起的凳子砸了她的头。 我们三人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全酒家的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跟着起哄,不像我们三人扑哧作笑,而是朗声大笑着。 酒家的伙计也被逗笑,慌忙赶过来扶正凳子,把两人从地上扶起来。 我第一次看见秦苍卸下千年不变的微笑,脸色微红,看着已经扶正的凳子,却再也不敢坐上去。古娜也不好意思起来,可她看秦苍的眸中不再是刚才的探究,早已变成了深究。 秦苍一直站着,我也玩笑够了,愧疚心油然而生,只得站起身来,说:“该回了,秦苍结账。”说完带着墨儿和二哥飞奔出酒家,二哥都还未来得及敛去笑。 秦苍走出酒家与我们会合时,脸色不太好,我以为他还是生了气,正准备安慰他,却见娇小玲珑的古娜从他身后钻了出来,笑道:“我要跟你们一起。” 我懵了一下,没想到这姑娘这般率性。但秦苍脸色已然不好,我也不敢做主答应,只得站在那里等秦苍自己决定。 秦苍踌躇,深蹙着眉头,也不看古娜。古娜脸上的笑挂不住了,眸间已有水汽氤氲,让人心生怜爱。 我几欲冲动想答应她留下,却还是顾虑了秦苍。 秦苍考虑了好久,咬咬牙下定决心的扭头看了古娜,我心中咯噔一响,他要拒绝。可让秦苍没想到的是,他才转过头,一看见古娜梨花带雨的脸,神色一愣,嘴不受控制地说:“好吧!” 如是说完,古娜脸上旋即又挂上了大大的笑容,淘气地撩起衣袖就开始擦眼泪。秦苍却是恨自己恨得直咬牙,忿忿地跟自个过不去。 ------------ 025 烟芸苑 古娜是兴高采烈地跟我们回到将帅府的,一路上唧唧咋咋,逗得一向喜静的墨儿都喜笑颜开。在她身上,我像是看到了六姐的影子,不免跟她感觉亲近很多。 太子已经带着柳丝絮回了,我一踏进行辕大门便看到他倚在正厅正位上,眸光深邃。 “公主……”有婢女见了我福身作礼。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大大的错。我竟然把一个刚认识的南疆族人带回将帅府。 我的眸光从方才的笑意转变成锐利,扫过古娜。古娜仿佛也被我是华歆公主的身份吓到,眨了眨那双大眼,懵懵懂懂,问我:“七妹姐姐是公主?” 我敛去眸光,颔首:“来南疆游玩,暂住在将帅府中。”说完我自己都想抽自己耳光,如今谁都知道南疆与华歆战事紧急,怎么可能会有将帅府敢接待我住下。 古娜是个不会掩饰的人,她脸上带着怀疑,却没有接下去问。 “你跟我过来。”太子不知何时站在我们旁边,这句话竟是同古娜说的。 古娜疑惑,我更是疑惑。但古娜还是跟着太子走了,秦苍不自觉地举步想要跟上去,被太子回头一眼瞪在原地。 太子带着古娜去了自己的院子,柳丝絮也跟去了。 秦苍心中蹿火,忿忿地骂自己道:“我怎会带她回来?”语气中隐隐藏着担心。秦苍在追风寨跟太子交锋时已经知道太子的手段,不担心古娜是不可能的。 我捏着衣角,手心出汗。如今的太子不是我能掌握的,我也不知道他要对古娜做什么。要是害了古娜,全是怪我做事不周全。 秦苍在正厅如坐针毡,焦躁不安,几次想要向我看口,又为难地收了回去。 我第一次看见他这般着急的模样,在追风寨上那样的不疾不徐早已不见踪影。他站起身,来回走了两趟,还是忍不住问我:“萧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 二哥看我心情也甚是不好,替我回答:“是我商行真正的老板。” 秦苍又问:“既然只是个商人,公主为何不能去领了古娜出来?” 二哥再答:“方才跟进去的姑娘,是烟芸苑的烟姑娘。” 秦苍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略带狼狈地问:“烟姑娘?” 我挑眉,心下疑惑,怎么又跟烟芸苑有了关系?柳丝絮不是仙医吗? 烟芸苑是近两年江湖上名声迅速高涨的杀手组织,同时也是搜集情报的能手。它崛起的速度让很多江湖老派深为不服,加之掌舵的只是个柔柔弱弱的姑娘,便成群结派去找茬,却全都铩羽而归。这无疑给烟芸苑披上了神秘的面纱,江湖中人又敬又怕,烟芸苑的烟姑娘自然也成了让人闻风而逃的人物。 烟芸苑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出得起银两,不管接到的死亡名单上写的谁,第二日一定会在墓碑上看到这个名字。同样,只要出得起银两,皇家秘史都能为你一一揭开。至于这银两的多少,还得烟姑娘说了算。 想到我与柳丝絮的初见,她当时是拿人钱财前来杀我,因为柳纫才没能下手,那又是怎样跟雇主交代的呢?随后在宫中相赠玥光才不情愿地致歉,那太子是不知道烟芸苑的事务了?那我在金陵城时的一举一动是被烟芸苑的人盯着了? 秦苍来回疾走,比方才更添了一份着急。 我瞧瞧天色,他们进去一个时辰了,还未出来,难道古娜真是凶多吉少?想到这里,我站起身来,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古娜有事。 我快步往太子的院子赶,心里上下忐忑。怎知我才到院儿门口,就见柳丝絮拉开门,太子和古娜走了出来。我停在那里,看古娜笑意缱绻,完全没有损伤,眼眸还更为闪亮动人。 “古娜,跟她去吧。”太子淡淡地开口吩咐,“切记!” 古娜欢快的应他,翩然小跑到我身边,撒娇:“七妹姐姐,以后我跟你同住。” 这个结果无疑是出乎我的预料的,连后来跑来的墨儿、二哥、秦苍都愣在原地。太子也不解释,冷然地转身回房,又是虚无缥缈的声音:“丝絮,送他们出去!” 柳丝絮神情自如地走到院门,做出请的手势。我完全不能在她身上捕捉到一丝信息,只得作罢,举步离开。秦苍似乎还有些气想撒撒,因看见柳丝絮才闭了嘴。我想,他也是对这位烟姑娘胆颤的,毕竟是江湖人。 墨儿在我院里为古娜收拾了我旁边的房间,安排古娜住进去。我倚着门框,看着墨儿和古娜忙里忙外,甚是无奈。我原是要帮忙的,墨儿说什么也不让我动手,古娜瘪着小嘴,好似我帮忙她就要哭。 “古娜,刚才萧公子为何叫你去?”墨儿边为古娜换上新的被衾,边问。 “他……”古娜吞吞吐吐,犹豫不决地说,“他让我以后都必须跟你们呆在一起,不许单独一个人。” 太子是怕她泄露秘密,但如果古娜是故意接近我们,就算不是单独一个人,总会有办法把消息传出去,他怎会想不到? “古娜是特意在酒家等我们的吗?”我悠悠开口,语气冷淡而深邃探究。 古娜不知是被吓到还是没想到我问得直接,怔忪在那里,之后又瘪着嘴咬着唇,很久才歉意地说道:“对不起。” 墨儿停下手里的活儿,带着不可思议地厉声问古娜:“因何而接近我们?” 古娜快要哭出来了,隐约能看见她咬着唇的牙更用力,都快要出血了。我走上前去,伸手轻轻抚上她的唇,语气温和了一些:“快松开。” 豆大的泪水缓缓划过古娜那张精致而细腻的脸颊,她倔强地用袖口抹了泪水,可怎么也止不住。我从衣袖里掏出细绢,默默地为她拭泪,温和地安慰她:“不说便是了。” 古娜破涕而笑,抱住我,语带愧疚:“七妹姐姐,对不起,古娜不能说,但是古娜绝不会害姐姐。” 我僵直着背,她是除了太子第二个抱我的人。对于这种亲近,我还没能习惯。 ------------ 027 攻城 过了几日,秦苍的人飞鸽来报,穆拉帝力西提把自己的兵力分派出城,好像是寻人去了。 再过几日,飞鸽来报,裹鲁尧私政也派兵出城寻人。 “这会不会是圈套?”李将军召集临时探讨军情,一名小将质疑。 秦苍思虑一会儿,分析说:“我的人不会露出破绽,毕竟在南疆生活了这么多年。如果这是圈套必定是有人泄了摩尔哈斯城被攻陷的秘密。” 其余人一听这话,全都向我看来。我知道,他们在怀疑古娜。 我摇头,否定:“不会是她。再者我们也难保各大山寨的人不会不守道义。” 古娜这几日一直跟在我身边,要不然则是被太子召见。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俩见面密谈了什么,但古娜绝不是泄密的人。 “各大山寨的有我追风寨的人看着,不会有人告密。”秦苍自信满满,又分析,“那到底是何人值得他们如此兴师动众地寻找?” 这倒是我心中的疑惑,看来这个丢了的人很是重要。如果只是一个普通官家中人,私政去找无可厚非,可现如今连穆拉帝力西提也出动兵力,此人身份绝不简单。 “不管他们找的是何人,我们不能再坐守摩尔哈斯了,如果寻人的士兵找来这里,我们的行踪就暴露了。”李将军沉着冷静地分析,“当务之急,趁裹鲁尧兵力中空,攻下城池。待那两批人马回来,我们守城也比攻城来得容易。” “是了!”我当机立断,“集兵点将,出战!” “是!”大小将跪地领命,气宇轩昂地走出将帅府。 我又吩咐李将军:“李将军通知榕城将士,让他们领兵前来应援。” 毕竟我们只有五千精兵,难以抵挡更大的攻势。再者如若摩尔哈斯被攻下,我们岂不是腹背受敌。定要在攻打裹鲁尧的同时守住摩尔哈斯城。 兵临城下。 要速战速决。 我军呈扇形摆阵,最前面的是防御兵,其后是弓箭手,之后是攻城兵,再后是骑兵,最后是机动兵。我打马立于骑兵中,各位将军和太子,还有秦苍和他的人都在其中。墨儿没有来,她要留在摩尔哈斯城镇守,还要保护二哥和古娜。 城内城主迟迟不应战,大概是想拖到另外两股兵力回城。我们哪里等得,李将军一挥手,喝道:“弓箭手准备!”声如洪钟,城楼上的守城士卒神色都吓变了。如果射箭,第一批赴死的便是他们。 “开弓!”李将军见城主依旧没有应战的意思,下令,“射!” 箭矢如乌云密集于城池上空,惨叫声不绝于耳。但我丝毫不敢放松心绪,略显紧张。太子默默地伸过手,抓了我的手,捏了捏,是在安慰我。 李将军再次指挥作战:“停!攻城兵何在?” 在李将军的军令下,队形开始变换,前排的防御兵和弓箭手两两分开,留出一人间隔,攻城兵举着破城门的圆木,一队一队穿过间隙,冲至城门,齐力攻击城门。另外几对攻城兵拿了扶梯,于城墙各处,打算攀爬上城楼。 城主被迫应战,吹响军号角,打开城门派兵应战。 全力攻打城门的士兵趁机用圆木卡住城门,不让城门再次闭合。 “杀!”李将军最后一声令,所有骑兵和机动兵一拥而上,分别与敌人砍杀起来。 柳纫剑出鞘,见血方还。内力注入柳纫,宛若丝带的柳纫刹拉间锋利无比,剑气凌人。 相比南疆骑士,我骑术占了下风,好在对方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对付起来也还是绰绰有余。 今日,我才真正见识到秦苍手下的威力。他们各个善骑善战,下刀快狠准,还有精准的暗器功夫,不论远近的敌人都几步丧命。难怪当初太子要秦苍帮忙,不仅是仗仰了秦苍对南疆的熟悉,还仗仰了这班汉子的武功。 城主的兵力负隅顽抗地与我军厮杀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们的兵力始终占了上风。我军虽已有人攻入城内,但并不足以制服城内士兵。我打马入城,相助于孤军奋战的他们。擒贼必先擒王,要抓住城主方能制胜。 太子想是也考虑到我方弱势,与柳丝絮打马跟来,吩咐柳丝絮:“丝絮,你去找。” “是,主上!”柳丝絮弃马,在我眼前消失不见。 我苦笑,她这功夫,还是让我摸不着头脑。怎知一闪神的时间,便有刀招呼我而来,太子奋力一剑打下对方的刀,顺势刺死敌人。眸中阴鸷,狠狠地瞪着已经断气的人,却是厉声喝我:“应战!” “谢谢!”我冲他甜甜一笑,他愣住,阴鸷转为狼狈,移开视线,与其他骑兵砍杀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看他这样生气,素日都是淡漠得仿佛世间万物都与他无关。 战场肃杀之气渐渐升腾,各位将士都杀红了眼,拿着刀不管章法地砍。我心有不忍,合了双眼,旋即又睁开来,充满厉色,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些都是我的敌人,我要救我父王,我要帮太子夺回皇位。 柳丝絮提着城主的尸首站在城楼的时候,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刀,怔忪地仰望着她。她白衣纤纤,面容素净,一双眼仿佛在睥睨这人世间所有一切。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出现的,也没有人知道她为何如此轻巧地提着一具虎背熊腰的尸体。他们只知道,这场仗不用打了。 没有人出声打扰这么美的画面,好似方才的一切血腥都不再存在。 “入城!”太子淡淡地开口,拉回了大家的思绪。 该欢呼的欢呼起来,该逃窜的逃窜离开,该弃械投降的弃械投降。再抬首,柳丝絮早已没了踪影。 当之无愧的烟姑娘。当之无愧的仙医。 我生了佩服和敬仰之意。 ------------ 028 古娜身份 李将军和秦苍留在裹鲁尧守城,柳丝絮被太子留下为受伤的士卒配药,没有跟回摩尔哈斯城。 我跟太子一同回到将帅府,墨儿和二哥一见到我们就笑逐颜开地迎上来。 “墨儿,古娜呢?”没有看见鬼机灵古娜,我问。 “在房里,好像哪里不太舒服,今儿个一天都没出门。”墨儿也挺担心的,继续说,“还不让我照顾她,不知道这丫头怎么了。” “我去看看。”太子说。 我挑眉看着他向我和古娜住的院子去,疑惑,他会主动关心人了。 “公主,榕城来了王爷的信函。”墨儿开心的说,“王爷像是醒过来了,谢天谢地。” “真的?”我再也没有心思管太子的异常,拉着墨儿的手,不敢相信地问,“父王真的来信函了?” “你看七妹高兴傻了。”二哥嬉笑地揉揉我的头,“信未发,双鲤鱼上是父王的笔迹,信函要你来拆。” “嗯。”我接了墨儿递来的信,拆开,取出信笺,细读起来。 二哥和墨儿也不扰我,立在一旁,含笑看我,略有满足。 可我嘴角的笑慢慢消失,脸色沉下来。父王来信上说,南疆巫族长将古丽娜帝姬逐出帝姬宫,并私下追杀,至今古丽娜帝姬下落不明。 南疆巫族长地位高崇,在南疆人看来他们代表天地之神与人间的唯一联系,连帝姬都会让他们几分。如今莎拉帝姬仙逝,古丽娜年幼,巫族长竟公然赶她出帝姬宫,看来是有理由的。但追杀不敢明目张胆,定是怕担上谋朝篡位之名,毁了清白,失了民心。 古娜,古丽娜。 那日穆拉帝力西提和私政带兵寻的也是古丽娜帝姬。 太子那晚用南疆语写得是信函,应该是给穆拉帝力西提和私政的,那他一早就知道古娜的身份,又瞒了我。 “七妹,怎么了?”二哥见我脸色不对,忙问我。 “没事,二哥,父王安好,只是心里介绍了一些南疆情况,我难免严肃了。”我答,并不想二哥知道真相。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太子明明说过有些事必须瞒我,我还是郁结于心。上次利用的事儿是这样,这次古娜的事儿也是这样,就连我问起柳家姐妹,他也没有全部据实以告。我希望我们之间没有不能说的秘密,我希望成为他信任的人。 我到太子房间坐下的时候,他还没有回来,应该是要安慰古娜。我不知道他跟古娜有什么秘密,是为何古娜会让他攻打自己的国家。 他回房间看到我是有诧异的,很快掩去,神色自若地问我:“你累了,怎么不去休息?”却是关心我的话语,并不以为我是有事找他。 “古娜为何会来接近我?直接找你不就行了?”我语气平淡地问。 我再一次选择原谅他,是我不该无理取闹。国家政事,我原就不该过问。 现下我要的,只是他能告诉我事实,至少是我该知道的事实。 “看来王爷是醒过来了。”太子苦笑,小心问我,“又要气我瞒你?” 我心里咯噔一响,他知道我生气的原因,还不止这次?想到这里,心中五味杂陈,我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他见我不理会他,再次苦笑,关了门走到我身边,蹲下身来,认真地跟我说:“七妹,如果你气这个,我很抱歉,但再选一次,我还是会瞒你。” 我缓缓地摇着头,解释说:“没生气,你说过有些事不得不瞒我。父王来信提起,我想知道罢了。” 他学着二哥揉我的头,动作却着实别扭,口中念叨:“王昰以后不准揉。” 我失笑,他竟是跟二哥攀比起来。 气氛轻松闲散起来,他才敢跟我解释古娜的事:“父皇跟莎娜帝姬都赞成两邦交好,因此古丽娜自小就常随莎娜帝姬来宫中。在裹鲁尧看见古娜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是她,古娜应该也认出我,但我带着玉面,她不敢贸然暴露身份。聪慧如她,她竟是找到你们硬是跟来将帅府。” “那古娜因何被赶出帝姬宫?”我好奇道。 “攻打我榕城的事是巫族长执意派出的兵,他向莎娜帝姬投了慢性毒药,莎娜帝姬也挡不住他出兵,只告诉古娜要她想办法混出帝姬宫找我。帝姬宫戒备深严,哪是古娜一个小丫头能逃出来的,她便想法子彻底惹怒巫族长,就说要除去巫术神坛。”太子答道。 “你帮她复国,她帮你复国。我懂了。”我站起身,要离开他的房间。 “七妹……”太子很无奈的语气唤我。 我拉下他的手,恬淡地说:“放心,我只是乏了,要回屋歇息一会儿。用膳的时候让墨儿叫我。” 他盯了我很久,许是确实没看出我有恼意,才颔首同意我走。 说我不恼,还是牵强了些。不过,我生气也没有用,该来的还是要来。再者之于古娜,我是怜惜的,她还小,尚未及笄,就要面对谋权者的阴谋陷害,确实是不易的。 回房前,我停在古娜房间的门口站了良久,抬着手一直不敢敲门。是怕见到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和那双水灵得会说话的眼,还是其他理由,我自己都想不明白。 终究我还是叹着气,垂下手,回自己房间安寝。昨夜忙着部署战事,没睡好。 我是在一片混乱声中醒过来的,离我睡下不过一个时辰。 睁开眼没见着墨儿倒是有点不习惯,我收拾好衣着,昏昏沉沉地打开门,竟然看到秦苍焦急的脸。 那张脸出现过各种笑容,就是没出现过焦急。我的睡意褪去一半,彻底睁开了方才还半眯着的眼,问秦苍:“你为何回来?” 秦苍好像是这才看见我,焦急不褪,却拉着我的问:“可有看见古娜?” 我迷惘地摇摇头,古娜不是在房间吗?他找古娜作甚? 他甩开我,不客气地走出院子,头也不回。我彻底懵了,这是因何开罪了他? 慢悠悠地晃到正厅,一路上婢女家仆人仰马翻的,总算让我逮着墨儿,问她:“到底何事?混乱成这样?” ------------ 029 古娜失踪 “公主……”墨儿眼中都禽上了泪水,瘪着嘴,半天才支吾着说,“古娜不见了!” “什么?”这下,我全身的闲散都褪下去,担忧浮了上来,问,“将帅府里可都找遍了?那丫头调皮得紧,说不定藏哪儿了。” “萧公子派人把将帅府都找遍了,连秦大当家的都惊动了。”墨儿泫然欲泣,担忧地说,“萧公子好像有些气着了,公主快去看看,墨儿再去找找。” “好。”我应了墨儿,快步向太子走去。 太子阴沉着脸,坐在正厅,柳丝絮竟然没在旁边,想是去找古娜了。 “柳姑娘去找了。”我虽是在问,却有肯定的语气。心中倒不担心古娜了,有烟姑娘在,没有找不到的人。 “嗯,她带人去寻了。”太子语气很是平淡,听不出一丝着急,看来对柳丝絮的能力是了若指掌。那他气的怕是古娜不听话乱跑了。 “你跟古娜说了攻城的事儿?”我问他。 “攻城的事儿她早已知晓,怕是为了她妹妹的事儿。”太子悠然开口说,“昨晚柳丝絮来报,巫族长收押了古娜的妹妹,扬言古娜不回宫接受制裁,就让她代替。” “原来是这样。”我叹一口气,也寻了椅子坐下,说,“古娜毕竟还小,怎么能想到她回去一样救不了妹妹。” 太子点点头,脸色并没有因为柳丝絮出去寻人而缓下来,问我:“榕城的援兵还有几日到达?” “根据信号烟推断,还有三日。”我答。 “让李将军联系援军,日夜兼程赶来,我怕穆拉帝力西提得到消息回转。私政尚好对付,可这元帅……”太子解释,“他忠于莎娜帝姬,宠爱古娜,希望古娜早日回来,以免交战。” 我们俩坐在正厅里,看着慌慌张张找里找外的婢女小厮,沉默着,都希望一抬头就能看见古娜那张灿烂的笑脸。 柳丝絮拎着哭得已经虚弱的古娜踏进将帅府的时候,已过子时。我同太子坐得都已经略感麻木,竟忘记了用午膳和晚膳。 “古娜。”墨儿上前去从柳丝絮手里接过了古娜。 古娜已经脱力地昏迷过去,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我心疼地看着古娜,却好奇为啥柳丝絮总喜欢拎人。 烟芸苑寻人的本领,确实无人能及。 “墨儿,带她回房歇息,看着她。”太子站起身,脸色稍缓,“丝絮回裹鲁尧。” “是!”柳丝絮的脸色从没有变化过。 从我认识她开始,她给我的感觉就是漠视世间一切,万物都与她无关,只要太子吩咐,她便照办。 墨儿带着古娜回房,我担心古娜也去了古娜房间。 墨儿帮古娜掩好被子,问我:“公主,古娜这是怎么了?” “她有心事,你这几日好好照顾她,多跟她说说话,其他的就别多问了。”我看着熟睡的古娜,都能感同身受她心里的难受。如果是我,我也会拼命回去救人,果然还是旁观者清。 忽然我想到了秦苍,想到他今早担忧的脸色,有没有人通知他古娜已经回来了?他这么担心古娜,应该也是喜欢古娜的开朗活泼的吧。 战事并没有因为古娜的怏怏不乐而有什么改变,反倒是穆拉帝力西提归顺了古娜,打败了私政。原来私政是巫族长的人,他那日派兵离城,是奉了巫族长的命去找古娜,杀之而后快。 古娜有几日都没有出门,各位将军已经做好计划攻打下一个城池,我们要从将帅府搬出去了。我得去看看古娜。 轻推开古娜房间的门,我蹙了蹙眉,强含了笑,走到古娜床榻前,拍拍被衾,唤她:“古娜……” 她身子一僵,没动。我叹气,自言自语:“古娜,我知道你担心妹妹,可是你还没明白吗。只有你不出现,你妹妹才是真的安全。” 古娜探出头来,露出那双滴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点头。 “那你为何还整日呆着不开心?”我摸了摸古娜的头,对她笑笑。 “七妹姐姐不怪我接近太子哥哥么?”她睁着大大的眼,认真地问我。 我失笑,这是何理论,我怪她作甚。我摇摇头,嘴角的笑明显起来,这丫头真的可爱得紧。 “古娜,我们要打进帝姬宫了,很快就能救出你妹妹,你准备好了吗?”我问。 “嗯!”古娜使劲儿点头,抹抹眼角未曾干过的泪水,下定决心地说,“古娜要救妹妹,古娜要帮太子哥哥复国。” 我吃惊,看着古娜问她:“他跟你说过要借兵?” “说过。”古娜说,“但古娜尚未亲政,借兵一事儿古娜也不能一人说了算。” 接下去的两个月日子里,我军在李将军的带领下,秦苍以及追风寨的合力,攻下了南疆一个个城池。为了避免穆拉帝力西提自己人打自己人难堪,我们留他在裹鲁尧镇守,让我军免去后顾之忧。 古娜是个聪明的姑娘,跟着我们行军作战,竟也懂了些行军之道。太子总是很欣慰的看她,鼓励他,把古娜当成了自己妹妹一般。 终于到最后,我们打到了帝姬宫门。 巫族长早已派兵于宫外防御,古娜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看着帝姬宫,抽泣起来。 我分明看见秦苍神色动了动,又恢复常态。秦苍跟古娜的事儿,我总是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他们俩都怪异得紧。 “古丽娜,快快弃械成擒!”帝姬宫上,巫族长高声喊道,“你诬蔑我巫族神灵,勾结华歆,通敌叛国,罢黜南疆帝姬之位,理应处斩。” 巫族长的人跟着高声吼着处斩,忠于莎娜帝姬的人,各个低着头,默不作声。 古娜高昂着头,倔强地擦了泪水,大喝:“你身为巫族长,下毒毒害我母后,将我逐出帝姬宫,以巫术祸害忠良,你才该死。今日,我就要罢黜巫族,毁了巫术神坛,往后我南疆再不信巫术。” 巫族长的脸色铁青,古娜这话也说得太绝,这话出口会失去很多信巫术的臣民之心。可话已出口,古娜再无后退之路。 巫族长阴着脸,眼神阴鸷地扫过古娜,挥手示意自己的手下上前。不久便见两士卒驾着一位姑娘出现在巫族长身边,那姑娘有一张同古娜相似的脸,却沉着安静,一点也没有慌乱之色。 “妹妹……”古娜喃喃唤道,气势下去了一大半。 原来那被架着的姑娘就是古娜日日夜夜担忧的妹妹。 ------------ 030 太子借兵 突然,柳丝絮掩着嘴很妖媚的笑起来,声音很小,却不知为何每个人都有注意到。我从没见过她笑,甚至是见过她除了淡漠以外任何表情,吃惊是一定的。 她为何会发笑?这应该是每个人想问的,除了太子。他丝毫不为所动,明明那么美的脸庞,他也没舍得多看一眼。见此,我的兴致消了大半,无谓地挪开了眸光,没意思。 待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巫族长身边的两个手下早已丧命,而古娜的妹妹端坐在柳丝絮的马背上,神色自若。 这位姑娘,年纪比古娜还小,怎生这样沉着冷静,令人佩服。 再之后又是战争,打打杀杀,我都有些乏了。看来我还是不适应这种过于刺激的生活,我只想过得平平淡淡,和和乐乐而已。 脑海中浮上那张温文尔雅的脸,淡淡地笑了,戟翼,我是有多久没有想过他了。他还在金陵等我回去,金陵城还有那一丝的牵绊。 “七妹!”怒喝,绝对是怒喝声,迎面的是大刀和挡住刀的剑,还有太子震怒的颜。 古娜终于坐回了南疆帝姬的位置。 她把毁掉巫术神坛,杀掉巫母的事交给我亲手处理。 我知道,她有顾虑的,南疆国民大多信奉巫母,如果她动手,将会大失民心。单纯如古娜,也有了自己的心思和算计。不过,我乐意帮她,也是在帮父王,帮自己。 我一直以为古娜的妹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住在帝姬宫的几日彻底证实了我的想法。她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从她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确实只能看到漠然。跟柳丝絮很像的眼神,像得让人不寒而栗。同时她又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帮助古娜处理巫族余党,毫不手软,斩草除根。 那个站在帝姬宫高处临危不乱的女子,莎娜帝姬不可能没有看到,却是为何遗诏古娜即位。 那个女子叫古丽娇,如果我知道她是后来赫赫有名的古丽娇帝姬,我定会多看她几眼。多看看这个聪明,善战,稳重,又孝义两全的女子。 太子借兵的事儿并不顺利,自从我意识到自己不喜欢这行军的生活,我也懒于过问。 我带着墨儿每日赏花,饮茶。闲来无事翻翻书,打发着日子。我是想要请辞回榕城看看父王的,父王的巫术早该解除了。可是顾虑到太子,我不敢离开。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帝姬宫因借兵而应付所有南疆大臣,我终究于心不忍。虽然我不能帮忙,但能在他身边默默支持,我就觉得心安。 古娜是站在太子这边的,柳丝絮同我一样没有选择立场的资格。古娜尚未亲政,这军事大权掌握在她手里,但议政大权依然在臣下手中。 古娜这帝姬宫修得精致无双,是在一片茫茫草原中拔地而起。因此这草场赛马便成了我最大的乐趣。我骑术不佳,正好趁此机会好好习了这骑术,艺多不压身。 这日我在草场,嘴角含笑,细心地喂养马儿。这匹马陪了我这些天,我甚是喜欢,性格不骄不躁,跑起来从容不迫。 太子走来,抚了抚马背,问我:“七妹何时对这马术染上了这般兴趣?” 我笑笑,回答他:“太子何时对七妹喜欢什么染上了这般兴趣?” 他在南疆帝姬宫已然公示他的太子身份,我也不再以逸尘相称。想到二哥得知这个消息时那扭曲的表情,我扑哧笑出声来,都没来得及掩住嘴,笑泄露出来。 “七妹,借兵不太顺利。”太子直言。 我帮马儿顺着毛,扯开话题:“我给这马取个名儿如何?”表示自己不想再参与战事,救父王的使命我已完成。 “七妹,我不值得你站在身边辅助我吗?”太子脸色平静,那双深邃的眼望向我身后的远方。 我有点不满他与我说话同时,眸光放在别处,故意说:“永华何德何能?” 我原以为他是要同我争的,我已经习惯了他面对我时表露的霸道和无奈。但是他没有,那深得似海的眼眸依旧没有看我,仿佛看我一眼我就会消失一般,静静地站在那里。 我好像又看到那个不悲不喜的太子,看到那个跟柳丝絮,跟古丽娇一样的身影。他们三个人叠合在一起,我竟分不出谁是谁。心口骤然揪紧,我蹙眉,伸手抚着胸口,有些话想要冲口而出,我却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 “七妹,你答应要回追风寨的,我带你走,可以吗?”他的语气软软的,飘渺而不现实,好似我不抓住就再也不可能抓住了。 秦苍。追风寨我定是要去的,我要等他撵我走的。如今他心心念念地把心思全放在古娜那里,我一定要把当初他要我留在追风寨的这口恶气挣回来。 是谁说,女子报仇十年不晚。 又是谁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不怀好意地开口说:“回,自是要回。” 太子那张平静的脸有了变化,铁青浮上他那精致而妖冶的脸,一双魅惑苍生的桃花眼,这次总算放在了我身上。 他语气带着挫败,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微不可闻地最后问我:“他放你走,回京后你要回到戟翼身边。”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我不知为何上火,瞪了他一眼,赌气似的回答:“戟翼在金陵等我。” 他恢复了素日的颜,在我面前慢慢地带上那张冰冷的白玉面具,盯了我良久,决绝地转身,走出草场。 那抹背影不知为何多了决绝与孤寂。 我以为,他只是生气了。方才说到戟翼,他肯定会生气。他的人在我身边这么久,他是知道我与戟翼的关系的。戟翼,我真的忘了这个名字好久,好久。 我追出草场的时候,早已不见了他的身影。想到琅琊大雪中的白色身影,和那一句“七妹,等我”,泪水竟爬满了脸庞。心中有一个声音叫嚣着,这是诀别。以后他不属于我,我不属于他。 终于,在帝姬宫呆着的美好安宁的日子被打碎了,为了来自南疆庙堂的消息。 ------------ 031 联姻 这消息来得在我意料之中,又在预想之外。 我颤抖着手,几乎拿不稳手中这卷红色帖子。 他要与古娜联姻,这就有了借兵的最佳理由。 我浑身失力,跌坐在地上,磕了碰了的痛,全然不觉。怪不得,怪不得那日他那样决绝。是我,是我亲手把他推出了我的世界,送给别人。 我不知道古娜为何会答应联姻,也不知道秦苍此时的感受。我只知道,寒冷,从未有过的寒冷,在这秋高气爽的日子里,突兀地向我袭来,抵挡不住,防御不及。 “公主。”墨儿担忧地蹲下身,想扶我起来,“地上凉。” 我兀自坐在地上,任墨儿怎么拉扯,不动分毫。此时此刻,我才明白,为何我会觉得柳丝絮在他身边让我堵心,为何对明知道他会瞒我的事生气。 人是会情不自禁的,当初那个自己受伤却为了不扰我休息,咬牙撑了一夜的萧逸尘,那个万事都以我为先的萧逸尘,那个外表淡薄却细心为我洗去左手墨迹的萧逸尘,那个锐利沉稳却因我而勾起情绪波动的萧逸尘,早已刻在我心头最深处。 我捏紧手中的帖子,微微颤抖,连身子都发起抖来,却不知是因为地上的凉气还是,心上的寒。 墨儿安静地陪我坐在地上,任由我发愣。是的,我竟是哭不出来,眼是干涸的,仿佛以后都不可能再有眼泪流出来。 “墨儿,请玥光。”我压抑着声音的沙哑,艰涩的开口,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 墨儿掩不住担心,却也不说什么,转身去包袱里取出玥光,置于桌案上。 微颤颤地抚上玥光,它像是能感受到我的情绪,铮宗声中都带有低沉抑郁。我正色,抚起琴来,一曲秋月,婉转而出,悲凉冷清。 我不知疲倦地弹奏着,手上的速度越来越急,把曲子都变了,指尖也磨出了血,方才停下来。 墨儿不知何时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我不管她,负气地蹬掉脚上的缎鞋,上床,用被子掩住自己,却掩不住瑟瑟寒意。 帝姬宫里的人都忙里忙外的筹备着大婚。随处都是触目惊心的红,还有刺耳的嬉笑声。 再见到秦苍时,他看上去精神不太好,本来单薄的身板变得更为清减消瘦,大概也是为了古娜大婚的事儿。 “秦大当家的。”远远看见他坐在草场边,我犹疑后还是上前同他打了招呼。 他抿着嘴苦笑着,颔首表示礼节。我侧身坐下,不顾草场干净与否,想学着秦苍洒脱利落点。墨儿褪出几步远,垂手立在不远处,她知道我跟秦苍都不要人打扰。 “古娜没事吧?”我艰难地问。 “我看见她笑得很幸福。”秦苍的声音像从远方飘来一样空洞无力,“我要回追风寨了,早说过,庙堂之事不是我等莽夫管得了的。” “秦苍,我可否问你一件事?”这次,我直呼了他的名字,把他当做朋友。 秦苍再笑,很难看的笑容,说:“有何不可?” “当初,为何想要我留在追风寨?你看我的眼神,我现在想来都怕。”想要问清楚这件事,至少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派人来查寨子时我察觉到了,那日看他意气风发,万物不足以为惧,试试他而已。”秦苍说,“却不想你会答应,那时我就欣赏你,果断、睿智。” “原来,我成了你眼中的猎物。”难怪他鹰隼一样的眸光。 “公主,他在乎你,却娶了古娜。”秦苍的语气带着恨恨咬牙的意思,该是为古娜抱不平。 我笑了,大笑开来,笑得眼泪顺着眼角滑下,笑得肚子生疼。秦苍担忧又奇怪地看着我,想说什么,动动唇,终究是没说出口。 我迅速站起身,拔腿就往草场外跑,去找太子。 我是在帝姬宫主殿找到他的,他跟李将军在商量如何打回京师复国的事儿。李将军先抬起眼看见我,忙问礼退出去,顺带屏退了所有婢女和侍卫。 “你要娶古娜?”我语气温软地问,“理由。” “驸马借兵复国。”他连眼都没有抬起来,研究着手里的地形图,冷静地解释。 我走上前,抢了地形图,冷声问他:“只为复国,害了古娜一生?” 他淡淡地瞟我一眼,接着死盯着我手里的地形图,说:“我会对她好。” 他说得轻巧,殊不知这一句“我会对她好”像利剑一般,深深地扎在我的喉咙,无论如何努力,我再也挤不出一丝声音。 我蹙着眉头,却不敢抬起头来,不愿他看见我眸中的脆弱,也不想看到他眼中的决绝。 我深呼吸几次,才找回声线,哑着嗓问:“值得吗?” 他径直夺回我手中的地形图,声音不知为何冷到极致:“那你告诉我,还有何物是值得?”手上的力道毫不留情,我没有稳住被他大力带动的身形。 他没有出手帮我,扶着桌案我才站稳。我这才发现他的力气好大,即使不用内力,也可以大得惊人。他的武功我没有真正见识过,我断言,绝对不在我之下,看柳丝絮就能知道。 “我要回榕城了。父王在等我。”我自问,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阻挡他的复国之路。我没有古娜的倾尽一国之兵,也没有柳丝絮的默默追随。 古娜,那个聪明活泼的女子,至此失去自己真正爱的人。秦苍回追风寨,是既定之事,他怕是也没有自信能带古娜走的。 “好,我派人送你。”他说。 不在乎的语气激得我窝火不已。 “不!”我敛去所有心中的思绪,固执地抬头,强忍着泪水笑看他,下定决心说,“我自己回去榕城。你何时大婚,我会再回来,带父王和柳丝丝来为你恭贺。” 他怔忪在那里,纹丝不动,连我离开都没有引起他任何反应。 是的,他的大婚我怎能不参加,不但要参加,我还要搅和。他要以驸马借兵,我让他做驸马。他要跟古娜大婚,我让他大婚。我还送一份大礼。 打定主意,又匆匆赶往草场,我要拦住秦苍。他要是走了,好戏就演不成了。 ------------ 032 榕城计划 回榕城的一路,墨儿都不敢说话,气氛压抑再压抑。 我勾起嘴角,笑问道:“墨儿这是怎么了?还舍不得帝姬宫的生活?” “公主。”墨儿欲言又止,最后咬咬牙,狠下心问,“你真的要让萧公子,不,是太子,要让太子娶古丽娜帝姬?” 我无奈地叹气:“那又能怎么办?论武,我们俩加起来也打不过那烟姑娘,何况太子的武功,我们现在都没有底,抢婚是行不通了。” “公主!”墨儿急了,又实在是拿我没办法。 “我们这次去榕城,替太子接了柳丝丝和父王,当做送给他的大婚之礼如何?”我笑得更欢快,近几日的沉闷,一扫而空。 “公主,你心中早有了打算,害得墨儿白担心。”墨儿眯着眼,语带埋怨。 我缓缓地合上双眼,颇有深意地解释:“有些事,错了,就让我亲手来拨弄回原样。” 榕城行辕。 我几乎是小跑着冲进行辕的。父王笑脸盈盈地站在他住的院子里,跟杨副将在谈些什么。 “父王……”泪水不争气地噙上眼眶,我生怕说话太大声父王会消失一般,唤得很轻很轻。 “七妹。”父王见到我更是开心,走过来,拉着我边打量边问,“七妹没受伤吧?” “父王小看七妹了。”我笑笑,安慰父王,“父王安心,七妹好得很。” “公主安好!”杨副将问礼,疑惑地望望外面,只看到墨儿就问我,“萧公子一行呢?” “他,留在帝姬宫里准备大婚呢。”说到这个,我不免还有些气,忿忿地答道。 “什么?”柳丝丝不知何时端了捣药盅出来,听到这个消息,险些把手里的药全洒出来。她疾步走到我这里,盯着我,满是不可思议地问,“公主,你说主上娶南疆帝姬?” “是!”我带着忿忿之气,睨了偷笑的墨儿一眼,补上一句,“他开心的呢!” “不可能!”柳丝丝反应很是强烈,到引了我的注意,她满眼疑惑,喃喃自语,“主上不可能娶别人的,他连玥光都送了。” 我耳尖地听到玥光二字,拉住柳丝丝问:“关玥光何事?” “啊?”柳丝丝想得入神,被我吓到,忙推脱说,“没事,没事,我胡说的。” 我怀疑地看着她,她躲躲散散的眼神告诉我,玥光背后一定有故事,不是一把琴这么简单。可我还想再问时,父王打断了我们的对话,问:“萧公子是谁?” 我掩嘴笑起来,神神秘秘地对父王眨眨眼,说:“父王猜猜?” “你这丫头,何时学得性子皮了?”父王宠溺地假意责怪我,还不忘催促,“快给父王说说。” “父王也认识的。”我正了正神色说,“金陵城那个荒唐到吃饭要换衣服,出门要换衣服,睡觉要换衣服,连上厕所都要换衣服的人。” 太子这换衣服的怪癖是在金陵城出了名的,坊间茶余饭后谈笑的大多是这个事儿。他永远都可以变成金陵百姓的焦点,虽然不是什么值得赞叹的好事儿让人谈论。 “他?”父王也被吓着了,疑虑皆现在眼中。 “他可不简单。”我说,“这次回来榕城,是接你跟柳姑娘去参加大婚的。” “姐姐呢?”柳丝丝不知在考虑什么,突然问我。 “在帮他筹备大婚。”我平淡地说。 “不对,不对!”柳丝丝摸不着头脑一样地叫起来,“姐姐怎么也跟着胡闹。” “柳姑娘,永华还得请你帮个忙。”我不怀好意地看她一眼,又跟父王说,“父王,你的伤刚好,进屋歇会儿,我找人备车。” “好好!”父王欣慰地拍着我的手,朗声笑起来,“七妹长大了。” 我扶着父王进房间,见父王歇下,才轻手轻脚地出门,带上房门。柳丝丝跟墨儿在门外等我。我邪魅地笑一笑,抬脚径直向院子外走。 一路沉默,柳丝丝沉不住气了,问我:“公主要我帮什么?” 我神秘地瞥她一样,淡淡地说:“跟我来就是了。” 柳丝丝不好再说话,瘪瘪嘴跟着我的脚步走,嘴里咕噜着:“跟主上一个性子。” 等柳丝丝办好我交代的事情,杨副将已然准备好了父王出行要用的行囊。父王大病初愈,光是药材就带了不少,不知道会不会延缓我们赶路的进度。 此次榕城之行,来去匆匆。 要不是为了怕太子怀疑我回榕城的动机,我才不会多此一举带父王和柳丝丝前去帝姬宫,怕多一个人扰乱我的计划。 澹台棣腾,不管你是要做太子,还是古娜的驸马,还是萧逸尘,我都不会放过你,你跑不掉。 我们的马车是在古娜和太子大婚当日骨碌碌地驶进帝姬宫的。柳丝丝坐立不安,我睨她一眼,祥骂道:“沉不住气!” 她脸色一红,憋屈地说:“我怕主上责罚。” “堂堂烟芸苑中人,也有怕的?”我开玩笑地说。 “可他是烟芸苑的主上,难道不怕?”柳丝丝是个掩不住心事的人,甚是单纯,让我不得不怀疑她毒妖的来历。 原来太子还是烟芸苑的主子,他总是能给我发现新奇的感觉,还以为他是不熟悉烟芸苑事务的。 “玥光的事你没告诉我,这件事如果不办好,我总能想到办法去查。”我装作漫不经心地说。 其实,烟芸苑办事的能力我是见识过了,我就算有心去查,也不见得查得到。但是他定是会知道我在查这件事,知道我查柳丝丝就脱不了身。 柳丝丝耷拉下脸来,泫然欲泣,委屈地应我:“我知道了,姐姐就交给我来挡。” 我满意地点头,心中却在思虑,不知秦苍和二哥可有准备妥当。 “墨儿,你带丝丝去我寝宫。”我吩咐。 柳丝丝好奇地盯着我,问我:“公主要去做什么?” “自是有要做的事,把东西给我。”我摊开手,朝柳丝絮努努嘴。 柳丝丝犹犹豫豫地拿出一小包东西,停顿在途中。我也不着急,等着她权衡利弊。她蹙着眉头,狠狠心,把东西交到我手中,扭头不再看过来。 可爱至极。 ------------ 033 抢婚 二哥和秦苍呆在一块儿,最近他俩还真是走得近。我把柳丝丝给的东西交给二哥,强调说:“别出纰漏。” 二哥也是哭丧着脸,连连称是说:“我可不敢,主上追杀我就够了,再加上你,我躲无可躲。” “知道就好。”我邪气地笑道,“你该走了。” “遵命!七妹!”二哥无奈地答应,闪身离开。 秦苍叹气,有些担忧地问我:“能行吗?” “这个你不用担心,他生气也是找我。你只需要搞定你家的古娜便是。”我豪气干云地说。 不担心是假的,他要是真的气了,也是好事,至少我救了古娜,让她可以跟秦苍在一起。心中的不确定摇曳着我的决心,事到临头了,我竟有了一丝动摇。 我握了拳,下定决心,至少要争取这么一次,输了,我就死心。我是性子淡漠,但一旦我认定了的东西,就要去努力得到。 大婚还有一个时辰,我斜靠在古娜寝宫上方的椽木上,悠闲地看着下面忙碌的婢女和喜婆。古娜已然梳妆完,坐在床沿,双手绞着喜服的衣角。这南疆的喜服跟华歆的凤冠霞帔不太一样,但还是光彩亮人。特别是古娜红彤彤的脸蛋,水灵灵的大眼睛,怎么看怎么可爱漂亮。 古丽娇进来,为姐姐送嫁。她招呼婆子和婢女们出去,自己坐到古娜旁边。她拉起古娜的手,温柔地说:“姐姐,不愿意就不嫁了吧。” “我要帮太子哥哥。”古娜固执地说,“何况,嫁与不嫁,他又何曾关心过?”古娜口中的他,是秦苍,我知道。 秦苍那别扭的闷葫芦,原来到现在都还没来见过古娜。我恨恨地咬着牙,手死死地掐着自己所坐的椽木,仿佛是秦苍变的。 古丽娇沉默不语,坚强如她,我也在烛光中隐隐看到泛光的泪水。终是舍不得唯一的姐姐出嫁的,还嫁了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姐姐,古丽娇替你嫁吧。”古丽娇深深叹了一口气说,“我也没什么牵挂的,除了你。” “不行!”古娜厉声阻止,接着声音又软下去,对古丽娇说,“姐姐希望你能幸福,姐姐答应过母妃照顾你。虽然你比我聪明,比我能干,但是姐姐就是姐姐,还是要保护你。” 我看着房中这对儿煽情的姐妹,心里硬是把秦苍埋怨了几遍。他再不出现,我就来硬的,抢新娘,现下还要抢新娘的妹妹,真是变数难料,变数难料。 我看看房间中的沙漏,几欲跃下身去执行强掳计划。为了给秦苍留个机会,我抑住了这个冲动,心静下来等待。 我总算是把秦苍盼来了。他推门的劲儿大得惊人,吓住了古娜和古丽娇。古丽娇虽是见过秦苍,却不知道这个男人就是她姐姐爱着的人,沉声大喝:“放肆!我南疆帝姬寝宫,岂容你等贼人擅闯?”这古丽娇的汉语说得清晰流畅。 “妹妹。”古娜唤她,“他不是坏人。” 古丽娇好奇地看了秦苍几眼,对古娜说:“姐姐,我先去正殿筹备,有事唤我。” 古娜点点头,眸光却一直放在秦苍身上,期待之心殷殷切切。 可秦苍那别扭的傻子,嗫嚅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气得我想从椽木上跳下来。他说:“古娜,我想你幸福。” 古娜的脸已经不知作何表情,见到秦苍的兴奋还没缓过劲来,现在全是失望凝上心头。她光彩照人的眼神暗下去,没有活力地应着秦苍:“嗯,太子哥哥会对我很好。” 我的手再次死死地抓着椽木,太子对她好,这句话听得我满心窝火。犹记得那日在正厅太子也说过同样地话。 秦苍又是沉默,沉默,沉默。古娜早已坐回铜镜边,安静地抹着胭脂,再为自己添了几只精致的珠钗。 “古娜,你不嫁他,我什么都答应你。”秦苍放弃僵持,轻声细语,语气中透着难以察觉的惶恐。 “此话可当真?”古娜的眸瞬间点亮,唇角带着欣喜,“不许再骗我。” “绝不骗你。”秦苍言辞凿凿地答应。 古娜欣喜若狂,跳起来,小跑着冲进秦苍怀里,倒把秦苍撞了个趔趄。欣喜之后,古娜像是考虑到自己联姻的事儿,软软糯糯地问秦苍:“那太子哥哥借兵怎么办?” 秦苍爽朗地笑起来,我从来没有见他笑得这样真实过,手中抱着古娜的力道加重,像要把古娜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带走。他良久才停下笑来,说:“有永华在,他这大婚也办不成。今日你随我走便是,明日回来便知了。” 我抿着笑,闲散地靠着,眯眼假寐。秦苍这话,倒是极为了解我,我的倔强,没几个人能看得懂。 三更天了,正殿中的喜宴早已散了。新娘新郎拜过帝姬陵后,我便被喜婆搀扶进寝宫,坐了两三个时辰。我吩咐了婢女和婆子离开,有些好戏不是她们该看的。 我也不急,越是不来,越表示他还有犹豫,那我抢婚的目的成功几率就越大。忙了一天,肚子都空了。我干脆一把撩起喜帕,扔到一边,走到桌案边吃起喜饼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却没听到该有的脚步声,只有熟悉而厚重的急促呼吸。他都走到门口了,还在彳亍彷徨。 我嘴角的笑慢慢扩大,放下手中的喜饼,身形一闪,出房间,抓人,关门,一气呵成。他被二哥喂了软筋散,武功再高也没有还手的余地。柳丝絮被丝丝不知骗去何处,终是没守住自己的主子。 他本就喝了酒,又浑身绵软无力,好不容易站稳身形,抬头眸光锐利地扫过来,硬生生地停在我脸上。 我知道我笑得有多么璀璨,看着他那万年不变的脸上写满诧异和震惊,我想憋住笑都不可能。 “怎么,太子殿下不想看到我?”我挑眉戏弄,“我记得我同你说过我要回来。” “七妹。”他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紧紧地盯着我,仿佛一不小心我就会消失不见。 “想要娶古娜,你问过我了么?”我不理他的表情,径直问,掩不住气愤。 他无奈地叹气,挫败地说:“草场。” 他一句话把我所有话噎了回去,我只得耍赖地问:“那样就算问了?” ------------ 034 洞房花烛夜 太子看着我,好气又好笑地说:“解药。”也不与我争辩方才的话题。 我忿忿地扭过头,不去看他,兀自去到铜镜前卸了这一身行头,沉得慌。慢条斯理地整理好各种首饰,我故意在太子面前转悠几圈才和衣上床假寐。侧耳听着他的动静,嘴角的笑怎么也消不了。 可没过一会儿,我就再也笑不出来。我躺在床上,夜是那般静谧,让我有些后悔遣了所有人在寝宫正殿之外,这内殿没余下一个人。太子的呼吸越发急促和沉重,他每一次吸气呼气都能引得我身子瑟瑟发抖,却不是害怕。 我急了,不知道出了何事,慌忙滑下床榻去看他。 他绵软地靠着桌案,喜烛燃烧的噼里啪啦声听来那么清晰。我以为丝丝给的药分量过多,再加上二哥也不知混在什么里面给他喂了,怕他出事,忙小跑上去扶着他问:“你怎么了?” 怎知他嘴角邪魅勾出幅度,单手环住我,把我死命拉进怀中,眼神暧昧地问:“七妹以为这药能控制我几时?” 我脸腾地发起热来,才知道他早已消除了药力,在耍我。可这软筋散最忌讳用内力逼毒,他是怎么解掉的?疑惑再次袭上心来。 见我红着不回答,他邪魅的笑扩大,凑近我道:“七妹,现下知道羞涩了?” 他这一说,我赶紧推开他,离他几步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才说:“你别得意,你至少还是没防范到这软筋散的。” “七妹,你把我新娘藏哪儿了?”他眼角挑得很高,那双桃花眼满是不怀好意,让我深深有被算计的感觉。本该是我算计了他的,怎会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谁藏你新娘了?”我被抓包,但还是狡辩。 “嗯!”他点点头,散漫地走到床榻坐下来,说,“是没藏。我倒忘了,跟我拜帝姬陵的新娘不就是在这儿。” 这下我快沉不住气了,每次面对他,奈我藏得再好的性子,都能被他挖掘出来。丝丝不敢泄露我的计划,二哥和秦苍应该不可能,墨儿更是不会。难道我身边一直有他的人?烟芸苑的人? 哼,他根本没打算放我回榕城,也没打算让我去见戟翼。这人不免太过霸道。 我忿忿拿起本该是装合卺酒的杯盏,饮尽酒方敢问他:“她在哪儿?”据说烟芸苑的杀手全是女子。 “出来吧!”太子淡淡开口,应声而出一位水蓝色衣衫女子,她蒙着脸,我看不清长什么样,但从眉眼间依稀能辨出是个貌美的花样女子。 这烟芸苑的武功怎生都这般神出鬼没?我竟不知她从何处来,也不知她素日是怎样藏在我身边的。那他应该是能从这女子口中得知我向丝丝寻了药,还有我安排的计划的。难道这就是将计就计? “蓝叶见过主上,见过夫人。”她声音轻轻巧巧,甚是好听,可那夫人二字,差点害我被刚吞下的酒给呛到。 我轻拍着胸口缓气,眼恨恨地瞪太子一眼。 他不太善于在属下面前表露情绪,脸色早已恢复如常,对那叫蓝叶的女子说:“去找丝絮,这里不用你了。” 他话音才落,我只见到寝宫大门一开一合,早已没了那抹水蓝色的身影。 “夫人,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太子痞痞地笑道。 “永华可消受不起夫人二字。”我别扭地转身,负气地想要离开寝宫。 他喜服未褪,一抹红色身影出现在我眼前,接着我就只能感觉到口中的酥酥麻麻,手连门都没碰到。我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距离颇近的妖艳的颜,竟忘记了挣扎的动作。 他松手放开我的时候,我还眩晕着,脑中一片混乱,不知该做何反应。他抿着笑,揉揉我的头,这次的动作做起来自然了很多,邪气地夸我:“这才乖。” 我犹自不自在起来,抬手化掌向他攻去,希望减掉这份羞怒。他不动,眼见着我的掌力越来越近,我赶紧偏了方向,以免伤了他。怎知我才于他擦身而过,他便迅速出手点了我的穴道。 我就保持着出掌的姿势动弹不得,他笑着拉下我的手,埋怨:“七妹,你总是让我不安心。”说完寝宫外有打更的小太监经过,他又说,“五更天了,睡吧!累。” 我怒瞪着他,他这是要把方才我说的话全部还与我。这男人,着实小气。 可他竟然抱我上床躺下,替掩好被衾,抚着我的脸温柔地说:“七妹,睡吧,今晚我为你守夜。” 一泓暖流划过心头,我只是个寻常女子,面对他只给我的温柔,感动盈满心房。他就这样靠在床榻边闭眼小憩,紧紧握着我的左手。 左手是个离心脏很近的地方,他的手不像以往一样寒得沁人,掌心的温度传到我心底最深处。这个男人,给了我太多惊奇,太多感动,太多情绪,太多一反常态,多得我都有些习以为常、理所当然。 睁开眼醒来,看见太子保持昨晚的姿势睡着,忽然觉得自己幸福起来。不同于父王的宠爱,不同于母妃不经意流露出的关心,这种幸福甜甜的,让人欲罢不能。 我的左手还握在他的手里,怕吵醒他,不敢动弹。他为了借兵的事儿该是累着了,眉眼深蹙着不能舒展开。连睡觉都不能安稳么?怕不是这几日养成的习惯,是在宫里带出来的。我心疼地看着他的脸,如若没有那张玉面,没有那蹙着的眉,该是多美的一幅画。 当日在草场,他决绝地当着我亲手带上玉面的画面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当时是真的对我失望了吧,想要用那张冰冷的玉面掩盖住他所有情绪,不再让任何人看见。 难以想象当他知道我抢婚计划时的表情,是欣喜呢,还是错愕。 不过,是什么都不要紧了。我恬淡地笑起来。 ------------ 035 复国之战 古娜银铃一般地笑着小跑进寝宫时,我正痴痴地看着太子。他听见声响,眉头蹙得更紧,鹰隼似的猛然睁开眼,对上了我望着他的眸。 我脸又红了,隐隐发着烫。我羞怒地甩掉他的手,拉起被衾蒙住头,感应到他站起来离开床榻,才敢把被衾拉下一点,偷偷看着寝宫中的动静。 古娜是跟秦苍一起回来的,寝宫外没有其他人声,该是用轻功进来的。秦苍没安好心地瞥了我一眼,邪邪地笑。古娜没有那么多心思,只是开口说:“太子哥哥,我们该去理政殿了,他们该是候了些时候了。” 太子轻轻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转身向床榻走来,我忙再次拉起被衾盖住自己。他温柔地替我拉下来,说:“我先出去,你再睡会,睡得晚。” “嗯。”听着他的话,我都快要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了。 太子跟古娜去理政殿,秦苍自是不用跟去,坐在桌案前,看着我哂笑。 我强压下所有心绪,恢复了平常的性子,冷声说:“你答应了古娜什么?” 他被我说中心事一样,脸色沉下去,不过旋即又勾起笑,无所谓的答道:“带她去追风寨。” 我倒是被吓了一跳,古娜想弃了这帝姬之位同秦苍在一起? “初始是不答应的么?”我掀了被子,起身,昨晚本就是和衣睡的,不过这喜服着实红得眨眼。见秦苍点头,我又问,“是以古娜才答应联姻的吧!”却带有肯定的语气。 秦苍再颔首同意我的说法,淡淡地说:“不过,要等你的太子复国,还要等古丽娇及笄。” 秦苍毕竟大了古娜几个年头,考虑的事情确实比古娜要多。他喜欢古娜,顺带着喜欢了古娜的一切,所以就算要带古娜走,也要为古娜安排好她的国、她的民。 “不考虑去金陵?”我问,带有期盼。 “游玩可以,古娜怕是也想去。”秦苍淡笑着说,“终究还是要回追风寨的,那里才真的适合我。” “嗯。那是个隐世的好地方。”我赞同道。 复国之战打响,古娜以太子妃的身份陪同太子复国,古丽娇留南疆理政,巩固后方。 父王遣了心腹乔装前去北漠边疆送信勇战侯魏起,望他派遣部分兵力应和我军。 我发了书函给大姐,让她遣人在京城散布太子未亡的消息。 太子毕竟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虽是品行不端,但与这些地方官吏无忧,更何况是父王带兵赶赴京城,因此一路行军走来顺顺利利,没有人出兵阻扰。 我们到达金陵城郊驻军,据大姐书信回报,金陵城内人心惶惶,各位大臣分作两派,唇枪舌战得不亦乐乎。没有人赞成驻军城郊,都保守提议在金陵城毗邻的小镇驻守。可太子坚持,理由只有一个,他要宫中那叛变的人惶恐不安。 金陵城被禁卫军守得严严实实,我们才扎营,宫里的人应该就已经知道太子归来。太子并不攻城,每日悠闲地在自己的军帐中翻翻兵法。父王有几次都想开口问我,最终把话都咽了回去。 我知道他还是不太能相信素日里那个一事无成的太子能做出什么正确的决定。李云成将军率先提出异议,要求举兵入城,打进皇宫。 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叛变,隐隐觉得皇后很是可疑,却始终不能肯定。如果是皇后,太子驻军在城郊就可以解释了。太子早就识破了秦皇后及秦氏外戚一族的野心,却没有足够的表面证据,这样公然入宫,夺回皇位是天命所归,却不能将秦氏连根拔起。太子若是把秦氏灭族,必然招来一些无谓的流言。 他在等,他在等着秦氏一族行动。 秦氏一族想必像热锅上的蚂蚁,进退不得,守城则是阻扰太子复国,暴露叛变之意,不守城则丢掉好不容易得来的政权。再加上京城中流言遍布,必定使得他们坐立不安、茶饭不思。 想通这来龙去脉,我不得不佩服太子深谋远虑,安抚父王焦躁的时候也不免多了底气。只能说,父王和一众将军长年征战沙场,对宫中的尔虞我诈还是不甚熟悉,多了些浮躁之气。 这日,我到太子帐中。 才撩起帘子,就看到古娜也坐在军帐里,不知为何,我顿生了局促,放下帘子打算转身离开。 太子应是看到我了,唤我道:“七妹,进来。” 我稳了心绪,若无其事地走近帐中,寻椅子坐下,开口问:“何事?” 古娜扑哧笑开,朗声说:“七妹姐姐,是你来找太子哥哥的。” 我一时不知作何答,睨了太子一眼,看他眉眼中也有了笑意,更是局促不已。 “古娜去找秦苍。”古娜像是玩笑够了,活泼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小跑出去。 看着古娜活泼的样子,我心中轻松不少,想到当初自己那个大胆的抢婚决定,换回古娜的幸福,也不免抿嘴笑起来。 “来找我有事?”从大婚那晚之后,每当只有我和太子,他说话的语气总是温柔得让我以为是产生了幻觉。 我脸颊发烫,低着头喃喃地说:“没事,就来看看你。” 他扯开嘴角,笑意到达眼底,褪下自己的狐裘,细心地为我披上系好,才说:“深秋了,多穿一点,别落下小六那毛病。” “好。”我含笑轻声答应。 “七妹不问我何时进宫吗?”他问。 “不问。”我摇摇头说,“只要带着我就行。” 这是我第一次说出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我想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 他眼神一闪而过的欣喜怎样都掩藏不住,那双魅惑的眼紧盯着我的脸,带着不可思议和震撼。 我伸手抚上他的脸,玉面早已被他取下来。当初这张美得过分的脸让我厌恶不已、闪躲不及,而如今,不管是他那略带邪气的桃花眼,还是微挺的鼻梁,亦或是那总是紧抿着的薄唇,都让我深深眷恋。他媚得神秘,美得静谧,却莫名带了帝王之气。 ------------ 036 入宫即位【求鲜花~】 小轩今天才无意间发现学校的网是今天到期,那接下来两三天就要很不厚道地断更了,嘿嘿……小轩保证国庆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更文。 ********************************************************** 双方这样耗着,终究是在深秋过完,进入初冬的日子,秦氏一族耐不住了。接二连三有杀手前来军帐中,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闯,刺杀父王,刺杀我,刺杀古娜,刺杀太子。 古娜有秦苍护着,太子有柳家姐妹,没人能伤到他,我解决掉刺杀我的刺客,忙带着墨儿赶往父王的军帐。这批刺客是江湖中人,身手不凡,我怕父王抵挡不住。 还未到父王军帐,便听到刀剑交错的声音,脚上的速度加快,却在见到与黑衣刺客厮打在一起的身影时顿住脚步。那繁复的剑术,风韵犹存的身形,不是师父是谁?墨儿也认出师父,举剑上前帮忙对付刺客。 我这才觉得不对,师父的武功跟柳丝絮比来不差,高深莫测,可如今脚步虚浮,身形不稳,与这刺客斗在一块儿,像是在用命拼搏,明显处于下风。 可我还没来得及跟师父说上话,她见墨儿对付刺客有余,转身跑开。我跨步正要去追,父王这才出账来,迷迷糊糊地,像是中了迷魂散。我只好放弃追师父,扶着父王进账,留墨儿在外对付刺客。 “父王,你这是怎么了?”我扶父王坐在榻上,替他倒了水。 父王饮尽杯中的茶水,才说:“用过膳后就昏昏沉沉的,早早睡了,才被你们一阵打闹吵醒。” 我心下怀疑,父王中了迷魂散,不是刺客做的,要不然我们不会没事儿。那是师父么?师父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何要给父王下迷魂散,却拼死要从刺客手上救下父王?还有师父的武功? 一个个谜团等我去解开,我却毫无头绪,乱糟糟的。 “父王认识嫏嬛帝姬吗?”我试探着问。 “不认识,倒是听江湖中人说过。”父王说,并无闪躲隐瞒。 父王知道我有个江湖中人做师父,却不知道是嫏嬛帝姬。不认识是理所当然的。 我想不明白,只得甩甩头,扶父王躺下,笑着说:“父王你身子不舒服,歇了吧。” 带着对师父满心的疑问,我自是没有心思过问刺客的事情。太子来找过我一趟,见我无妨,松一口气才去处理事务。看到他,我心静下来不少。 “公主,方才那是?”墨儿很疑惑地问我。 “墨儿,你也觉得是师父?”我见她提起,就干脆把事情拿出来探讨,“可师父的武功那么高,怎会连个刺客都打不过?” 墨儿摇头,沉默。 翌日,太子便吩咐大军拔营入城,直闯皇宫,应该是在刺客身上抓到了秦氏的把柄。 秦氏外戚一族本就大多是文官,几个武将也少有兵权。太子未进城时,宫中禁卫军还能听命于皇后,可太子打进城去,禁卫军统领皆是忠心之人,见到父王还有勇战侯的大军,便归附了太子。 皇后兵败如山倒,秦氏一族和他们的家将在战争中几乎灭族。 太子高高地站在祭地坛上,玄衣被风撩起,青丝如瀑。他睥睨着一干臣下和命妇,缓缓开口,声线冰冷霸气:“带上来。” 站在他身边的安公公,眉眼喜悦,尖声尖气地唱道:“带罪后秦氏。”让人有错觉,这不是一场皇室处死祭。 应声而来的是押着秦皇后等人的禁卫军,领头的竟是右丞相陆礼世。看来他并未在狱中遇害,太子一进皇宫就把他从天牢救了出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元德帝后秦氏,勾结外戚,通敌叛国,毒害先帝,赐一尺白绫,其余人等诛。念在幼帝年幼,系被奸人操控,特罢黜免罪,于寝宫中幽闭一月。”安公公念过诏书,垂手侧身立于一旁。 太子赦免小皇子一事引得朝中大臣纷纷赞叹,相信了这深宫大院中人也是知道亲情的。 至此,复国之战全胜,太子即位,年号太岁,为太岁元年。 大赦天下。 朝中大臣习惯了太子以往的行径,如今面对这个沉着冷静,喜怒不表的皇上,甚是惶恐。 坊间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从太子的衣裳、太子惹出的笑话变成太子即位后雷风厉行、颇有成效的政绩。 整个华歆王朝的人,这才发现,这个太子,养精蓄锐这么多年,是时候大展拳脚了。 二哥自然是回他的商行,继续为他这个主上挣钱充实国库。柳氏姐妹以烟芸苑匿迹在江湖,为他们的主上探听各方消息。 古娜留在了宫中,毕竟她是名义上的太子妃,理所应当地该留在宫中封后。秦苍找了个理由,让皇上赐了他带刀侍卫的职务,跟在古娜前后进进出出,心情甚好。 南疆的士卒和榕城的将士们打道各回各处,勇战侯派来的兵力也回了北漠边疆,各行各事,尽忠职守。 那日我担心母妃,直接从祭地坛出宫回了豫章王府,连太子的面也没见。这些日子他忙着即位和政事,我虽然能自由出入皇宫,却免了去打扰他。 回王府几日,没有见到六姐,我甚为好奇。这日用过早膳,我就去六姐院儿里寻六姐。可迎接我的不再是六姐盈盈的笑脸,而是冷冷清清的庭院,只有几个婢女打扫着院子,这院子才不至于萧瑟杂乱。 几个丫头见到我,忙俯身叩拜:“给公主请安!” “起吧!”我淡淡地问,“六小姐呢?”这院子冷清得厉害,难道六姐搬了院子,怎没有听母妃说起过。 “回公主的话,六小姐出阁了。”一个为首的丫头恭敬地回禀。 “出阁?”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六姐出阁,是嫁到了谁家?母妃为何提也不提? “是。六小姐出阁有些时日了,算起来有三月有余。”那丫头答。 “可知道姑爷家?”我又问。 这下那丫头犯了难,咬着唇,憋屈地不说话。我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六姐难道是被皇后指婚,嫁了个不正经的人家?要不,怎么六姐的院子没有同大姐院儿里一样,收拾得妥妥当当,时常回来住着。 我疾步跨出六姐院子,赶去纵览阁。 ------------ 037 夜潜皇宫 呃……小轩好不容易找到网更新,见谅见谅! ******************************************************* 母妃的身子还是羸弱着,不知是怎么回事。父王在房间里,看着母妃苍白无血色的脸,眼角含泪,拉着母妃的手,强装笑颜在跟母妃讲这一路战事。 我不忍打扰他们,父王和母妃的恩爱是我自小欣羡不已的。我带着墨儿悄悄退了出来,刚好撞见大姐。 “大姐,去七妹的千馥轩坐坐,父王和母妃还有得说呢。”我神色自若地招呼大姐。 大姐灿烂地笑开,上前拉着我的手,很是欣喜地说:“七妹,大姐许久不见你,你越发漂亮了。” “多谢大姐谬赞!”我笑着说,“这就走吧。” “好,大姐正好想听听七妹这一路的故事。”大姐说着拉了我一同回千馥轩。 千馥轩里,墨儿端来茶点与蜜茶,退了出去。 大姐笑眯眯地拾掇了茶点放入口中,赞道:“这墨儿的手艺是越发好了。” 我点头微笑,问:“七妹听说六姐出阁了,这六姐夫是何方人士,为何府中人都不敢提?” 大姐的笑容僵在脸上,手一抖,茶点屑洒上衣裙。她强装镇定地拍了拍衣裙,恢复了笑容,说:“六妹嫁了好人家,是七妹多心而已。” “是么?”我掩嘴嗤笑,顺便掩去眼底的疑惑。这事儿我是要查明白的。 “当然是。过几日我让六妹回府同你聚一聚,你就看她过得好了。”大姐笑道。 大姐走时已是傍晚,我倚在贵妃榻上,合眼假寐。心中却在思虑,这神秘的六姑爷,我要如何才能查到线索? 墨儿以为我累得睡了,轻手轻脚地走进屋来,为我熄灭了烛火,自己去外屋睡了。 仔细听了会儿,没有声响,我翻身从榻上起来,换了一件青裙,从侧窗翻出,踮脚跃出王府。 我站在皇宫宫墙上,看到朝阳殿依旧是灯火辉煌,勾着嘴角笑了。他越发勤勉了,对政事一丝不苟,颠覆了自己在所有臣民心中的形象。 我躲过巡夜的侍卫,迅速跃到朝阳殿门前,就听得里面的声音:“进来吧。”声音里带了温柔和笑意,他的功力果然不弱,不,该是深不可测。 我推开殿门,闪身钻了进去,却撞到他怀里。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后。 我红着脸,埋在他怀里不敢抬起脸来,他失笑地抱住我道:“我把你接进宫吧。” “母妃身体不太好,六姐出阁,身边只有我。”我言外之意很明显,就是现在还不想入宫。母妃的身子是一个顾虑,最重要的是,我不想他才稳定政局就为了我入宫的事儿让大臣们以为他本性难移。 他神色暗下去,却装作没事地放开我,拉着我的手穿过正殿,到内殿中的御书房,坐在他的椅子上。我立马站起来,局促不安。他微笑着按着我的肩,让我坐下,说:“我的就是你的,不怕。” 这个时候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竟然没有对我自称朕。 有些感动来得措手不及,连泪水都来不及涌上眼眶。我主动伸手抱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胸前,阻止自己落泪。 他揉揉我的发,温柔地问我:“这么久都不来找我,今儿进宫是有事儿吧?” 我从他怀里抬起头,看着他金线龙袍胸口处褶皱的那一块儿,扑哧笑出来,伸手给他整理。他抓了我的手,眼中含情,柔柔地说:“留着,赶明儿让人再赶制一件,这件我要好好留着。” 我脸上的笑容更明显,这才想起进宫的事儿,说:“我来借蓝叶用用。”蓝叶已经跟了我这么久,我也不在乎多被她跟两天,至少不会让我不自在。 “那时候闹得凶,不是不让人跟了么?”他问我。 “嗯。”我解释说,“方才不是说了,六姐出阁了,可府里的人都瞒着我,不告诉我谁是六姐夫,我要蓝叶帮我查查。” 他眼中闪过许久没见的锐利,随后淡淡地说:“好,明日蓝叶就来见你。” 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见我吃痛地蹙眉,才松开,带着悔意。我察觉他的异常,却没放在心上,舒展开眉头,微笑着说:“你要多歇息,不要太累。” “好。”他恢复方才的温文尔雅,再次揉了我的发应着。 我甜甜一笑,抓住他的手,嗔道:“二哥不准揉了,你倒是习惯了。” 他伸手抱着我,不再言语。 “蓝叶见过夫人。”依然是那身水蓝色的衣衫,飘飘若仙。 我挑眉看她,没想到这么早蓝叶就赶到王府了。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动,他还是这样万事以我为先,就算是做了这万人之上的帝王,对我的事儿都放在了心上。不过这夫人二字,也不知蓝叶是怎生想的。 “蓝姑娘,此次是永华有求于你,该永华有礼了。”我礼貌地说,“还有这夫人二字,永华怕是担不起。” “夫人过谦了。”蓝叶不卑不亢地驳回我的话,“夫人二字,只有你当得起,有些事迟早你会知晓。” 我也懒得跟她辩,夫人就夫人吧,对方是他就行了。 “蓝姑娘,替我找出我们家六姑爷,我倒要看看这神秘的主儿。”我吩咐。 “是。”蓝叶福身,一闪不见了踪影。如今,我对烟芸苑这隐藏身形的功夫已然见怪不怪了,若无其事地拾起手边的书册,看起来。 这日,我闲散无聊地在院里用柳纫修剪着花木,墨儿急冲冲地跑进来,大声道:“公主,公主……” 我等她喘完气,才问:“何事?”这墨儿少有这么不镇定的时候。 “宫里来了消息,说南疆来了书函,希望皇上封了古娜,不,是古丽娜帝姬为后。”墨儿禀报说。 我手里的柳纫陡然软了下去,成了一条普通的绸带。古娜封后虽是在我预料中的,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快得我都还没来得及入宫。皇后这个位置于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妻子的身份,他身边的位置。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欲念这么强烈,以往那些淡泊名利,原来只是没有遇到想要的东西。 ------------ 038 六姑爷 小轩躲过了挤车风波,据说学校那边上千人等车,偷笑啊…… *********************************************** 蓝叶站在我面前,不疾不徐地汇报着这几日探查的消息。我怎么都没想到,那个王府中人忌讳莫深的六姑爷,竟然是戟翼。对于六姐倾心于戟翼的事儿,我多少有些察觉,但一直自私地没放在心上。 当日出京时,那长身而立、白衣胜雪的男子,那为我送行、愿意等我的男子,如今却娶了六姐为妻。 府中的人不敢告诉我,怕是得了令,否则他们并不知我和戟翼来往,又何必瞒我。那下令的人非当今的皇上莫属了。难怪那日找他要蓝叶时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锐利,他还是防着戟翼的,防着我去找戟翼。 心中对于他的不信任,总有些别扭难受。他不让我去找戟翼,我就偏去,我和戟翼的事情说清楚的好。这样对六姐公平,对戟翼也公平,当然对我更公平,我就要气一气那个自以为什么事情都在他掌握中的皇帝。 金陵城,戟府。 我没想到戟翼家竟算得上是乡绅豪贵,衣食无忧。原本以为他一介书生,就算是鬼才,也不会有殷实丰厚的家底。 六姐见到我的时候,眼神中带些欣喜,带些抱歉,又带些幽怨。 “公主安好。”六姐生疏地向我问安。才半年不见,我再也不能在她身上看到往日的活泼,倒是多了份为*室的丰韵和沉稳。 “六姐。”我心疼地抚起六姐,苍白无力的声音,在我听来都害怕。我的手抖得厉害,不知为何,我觉得六姐变成如今这般,我要占大半责任。 “公主折煞我了。”六姐淡淡地说,“多谢公主来府上看我。” 六姐的话一字一字刺痛我的心,我蹙眉紧盯着六姐,多想要看见她忽然一笑,大叫,七妹,逗你玩呢。可是,六姐没有,她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我这才注意到,这季节虽是深秋来临,可六姐穿得跟深冬一样厚实,让她看起来胖了许多。 我晦涩地吞了婢女端上的茶,无话找话地问:“六姐这寒病越发厉害了么?” 六姐眼中一闪而过的脆弱无助被我及时地捕捉到,一向喜怒形于色的六姐,也学会掩藏自己的情绪,回答我:“习惯了。” 我心情越发压抑起来,六姐嫁给戟翼,并不开心。 我觉得喉咙像被尖锐的刀锋划过一样难受,最终还是问了:“六姐,嫁给他你开心吗?” 六姐身子猛地一震,眼中的哀怨更深。那双我最熟悉不过的眸子,那个我最熟悉不过的人,现在,我全然看不出想要表达的意思。 “墨儿。”我受不了这么沉闷的气氛,唤墨儿拿了我带给六姐的礼物。 那是一幅百子图,是我吩咐蓝叶帮我请了一对百年恩爱的老画师画的,想祝福六姐早日与戟翼有一个完整的家。 墨儿把画交到六姐手上时,六姐扫了一眼画,脸色倏变,愤然打落画卷,站起身来,颤抖着身子,笑起来,却笑得眼泪直流。 我跨步扶住快要倒下的六姐,急问:“六姐,你怎么了?” 她才站稳,一把推开我,我没有防备,被推了一个趔趄,听得她说:“七妹,不,公主这是来示威么?一对连同床异梦也做不到的夫妻,承受得起这百子图么?” 我怔忪在那里,耳边不停回响着六姐的话。心中只想,不能这样,不管怎么样,我也不能让六姐受伤。 我找回心神,艰难地问:“六姐,他在哪儿?” “公主终是承认你们余情未了了吗?”六姐苦笑着,整个人脱力地跌坐到椅子上,喃喃地说,“他在他院子里,我是去不了的。” “墨儿,照看六小姐。”我迅速留话离开,身后传来六姐撕心裂肺般地大笑,听得我眉头再也舒展不开。 戟翼在院子里舞剑,那神情看起来那般轻松自然,看得我怒火中烧。我抽出柳纫,注入内力,举剑向他刺去。他反应很快,侧身躲过我的剑,回身打算还招,却见到是我,剑立即偏了方向,擦着我的肩头过去。 我就想教训他,再次举剑攻向他。他想是看出我带着愤怒,故意要和他纠缠,勾着嘴角与我比起武来。我这才知道,原来我果真是没有看人的眼光的,不光错看了皇上,还错看了戟翼。他的武功绝不是他所说的防身而已,不然绝不能轻松的接了我的招数。 我愤怒更甚,忘了戟翼要找师父的事儿,反手扣剑,使出琅嬛剑谱。他眼底的讶异全数透漏出来,分了神,手上也不再井井有条、应付自如。几次过招之后,柳纫就抵在的胸口上,我若再稍微用力,定能听到剑划开血肉之躯的声音。 他早已收了讶异,微笑着看我,眼神全是温柔,却略带痛苦地开口说:“找了这么久终还是找错了。” “找什么?”我才意识到自己使出了嫏嬛剑谱,感觉自己离困扰已久的谜团答案越发近了。 “公主。”他虚弱无力地答。 我不太确定他是在回答还是在唤我,疑惑地看着他,等他再次开口。 他伸手抚开柳纫,一步步靠近我,揽着我的腰抱住,沉闷地说:“早知道是你,我就不用痛苦这么久。” “啪……”树枝被折断的声响传来,戟翼背对着院儿门没看到,我却看到了,六姐满脸爬满泪水,跌坐在门口,手中攥着一根折断的树枝,已经出了血。 我慌乱地推开戟翼,心中有了极不好的预感。那阵再熟悉不过的呼吸,那种再熟悉不过的龙涎香,是他,但是已经慢慢远去了,方才太专注于戟翼的话,竟没有发觉。 六姐爬起来,哭着跑开,墨儿追了去。 我彻底失措了,不顾六姐,拉住戟翼,再问:“找什么?” 戟翼颇有深意地看着我,缓缓地开口解释:“前朝公主,被嫏嬛帝姬带走的前朝公主。” 我震惊得退后一步,不可置信地问:“你们以为是六姐?” 戟翼吃力地点点头,盯着我,眼中有太多的意思,最后一句话彻底把我打入冰窖:“父亲要我娶公主,利用公主夺得皇位。” ------------ 039 远走洛阳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却不自觉地晃进了宫,没有人拦我,没有人问我为何这么晚入宫。 我无力地靠在朝阳殿宫门上,朝阳殿还是灯火辉煌,却再也没有那个难得温柔的声音唤我进去。 我举起手想要推开那道阻隔我们的门,却犹豫不决。如果真如戟翼所说,我是前朝公主,戟翼的父亲要是知道我跟皇上的关系,一定会改变计划,利用我对付他。 我决不能成为他的软肋,不能害他。当务之急,我要先找出师父,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总有那样的冲动,推开门跑进他怀里,把一切事情都交给烟芸苑的人,可是不能,还不能告诉他这件事,他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 师父,还是由我去找。 他肯定知道我来,没有迎我,我也没有进去。我能想象他此刻的心情,他该是生气的。 逸尘,多久没这样叫过你,再等等我,我很快回来。 我回到千馥轩,墨儿已经回来,着急地拉住我问:“公主,你没事吧?” “墨儿,收拾行囊,我们连夜赶去洛阳。”我忙吩咐,“我们去找师父。” 洛阳,是师父的家乡,听师父说,她喜欢那里的牡丹。师父说,洛阳城的牡丹像怒放的生命,让她感觉到了生命的意义。如今虽不是牡丹花开季节,但最有可能找到师父的地方就是那里。 我换了男装跟墨儿匆匆出府,只留了书信给父王,说我要出去逛逛,不多日就回来。才出了金陵城,墨儿拉了拉我的衣角,轻声提醒我:“公子,是戟公子。” 果真是他,他长身而立,杵在路中。我无奈上前客气地询问:“有事?” 他幽怨地看我,又收了这奇怪的眼神,淡笑地说:“我要跟你去。” 我失笑,又问他:“你知道我们去哪儿?” “找嫏嬛帝姬。”他点点头,解释,“我要在父亲他们行动前弄清楚事情来龙去脉。” 我低头思忖,戟翼跟我去了洛阳,我对他父亲就有了掣肘之物,对六姐、对皇上有利。思及此,我颔首同意他的同行。 “我听说前不久嫏嬛帝姬出现在金陵城郊,我遣了人在金陵城内打听,有消息我们立马赶回来。”戟翼说。 戟翼确实比我考虑得周全,我嗯了一声,牵出墨儿早准备在城郊的马匹,策马扬鞭,疾赶洛阳。 不出几日,我们便落脚洛阳城内一个小客栈。 戟翼考虑到要打探消息,饭菜就没有叫进房间,在大厅中落座用膳。我们三人围坐一桌,端着碗低头安静地吃饭,没有心思闲聊。 “听京中来的消息,皇上御旨钦封了勇战侯家的小姐为皇贵妃,那可是仅比皇后低一级的位置啊。还听说,连陆丞相家的侄女儿也封了妃,择日入宫。”看来京中的消息比我们的马来得快。 听到邻桌的对话,我手上一软,筷子掉落到地上。墨儿和戟翼担忧地看着我,我装作镇定,笑着捡起筷子,叫了小二哥为我换一副来。 邻桌几个人奇怪地盯了我一阵子,看我自然地拿着筷子夹菜,其中一人又继续说道:“听说这魏小姐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皇上才登基就有如此美人相伴,真是羡煞旁人。” 我低着头死命吃饭,泪水隐忍不落。从何时开始,我也有了这么多情绪,变得这般多愁善感。 戟翼终是看不下去,夺下我的碗筷,拉着我回到房间。墨儿没敢跟上来,可能怕扰到我和戟翼谈话。 “永华。”戟翼颤抖着声音,犹豫着叫我。 我不敢抬头,怕眼中噙着的泪水落下,低着头不回他的话。现在想起来,皇上从来都唤我七妹,不论以往我有多么厌恶他。 一想到皇上,我深吸一口气,想要放松自己,不再让身子颤栗。可什么都失去了作用,眼中的泪越聚越多,泪珠划过脸颊到嘴角,除了咸咸的,还有心酸的味道。 “永华,你在乎。”戟翼像是在问我,却带着肯定的语气。 我的头垂得越来越低,不想让戟翼看到我情绪失控。 不过就是看到我去见戟翼,他就迫不及待地封妃,如今我们之间多了的不仅仅是一个女子,而是不再互相信任。 “永华,说话。”戟翼着急了,举起手想要推我,却僵直在半空,颓然地说,“你这样怎么找嫏嬛帝姬,找到她你才能尽快回京。” “出去。”我已然浑身乏力,有被抽空的感觉,虚弱无力地对戟翼说,“我想一个人静静。” 戟翼重重叹了一口气说:“你好好歇一会,有事叫我。”说完转身出了房间,带上门。 门关上那一刹那,我无力跌坐在地上,心中的痛比之前他与古娜联姻来得厉害得多。但不知为何,我的唇角噙着一丝讥讽的笑意,没有了上次的寒冷沁入心房。 原来,什么迁就,什么感动,什么温柔,一旦失去了信任这根脊梁柱,想起来会变得这般可笑。 又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是在骗我,为了让我死心塌地被他利用,所以他派蓝叶一直跟在我左右。现在他上位做了皇帝,需要勇战侯,需要陆丞相,我什么都不是了。 澹台棣腾,原来你给我的一切都只是梦境呓语,梦一旦醒来,痛彻心扉。 我抬起袖口,缓缓地擦干眼泪,眼神寒冷凌厉。我告诉自己,当务之急是找到师父,弄清戟翼所说的前朝公主一事儿,儿女情长不该是现在计较的,回京再说。 我没日没夜地奔波在洛阳城各处,一心想要找到师父。除了关心自己身世问题,其实我是很担心师父的身体的。上次见到师父时的疑虑,到现在都萦绕在心头。师父的仇家不少,全都是江湖恶人,不满师父碍着他们发财,我怕师父遇到他们。 但是,任我翻遍洛阳城,连师父一点踪迹也没有。墨儿跟师父在洛阳住过,她带我去找过师父的住处,可那里早已是一片荒芜,没有人住过的迹象,害得墨儿不得不怀疑自己记错。 ------------ 040 再入宫人是非 柳丝絮出现在洛阳城中时,我正打算放弃洛阳回京。这次那素淡的白衣身边没有紫色的身影,越发清冷孤单。 “公主,主上让我来接你回去。”她说。 我唇角勾着讥讽地笑容,问道:“为何要回去?” “公主,你不跟我回去,主上还是会想办法让你回京。” “跟你回去无妨。”我淡笑着说,“一件事情交换,无关你主上。” “请说。” “帮我找到师父,不能惊动烟芸苑和他。”我都不知道为何到这时候我还要为他考虑,依然不想要扰到他的心绪。 我是有把握让柳丝絮答应我的,她和丝丝对柳纫的恭敬告诉我,师父于她们来说是重要的。但对于师父和皇上在她心中的分量高低我没有太大把握,因此我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静候着她的回答。 “于主上无妨?”柳丝絮迟疑地问我,见我点头才答应,“好。” “烟姑娘果然爽快,我同你回京便是。”我大笑起来,看得柳丝絮深深蹙眉。 柳丝絮带我回京后,直接引着我入宫。戟翼甚是担忧我,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跟去。我噙着笑拂开他的手,说:“不用担心。你继续寻师父的踪迹,墨儿会与你联系。” 柳丝絮不是宫里的人,自是不能自由从宫门出入,素日怕都是墙上来墙上去的,宫里这些侍卫没有人能发现她。她站到我身后,让我走在前面。 进得宫来,我抬脚准备往玉麟宫去。柳丝絮跨步上前,拦了我的去路:“公主,去凤华宫。” “为何?”我停下脚步,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儿。凤华宫是皇后寝宫,古娜住在那里,皇上没理由会让自己过去,更没有理由去凤华宫。 “主上在等你。”柳丝絮不管我的怀疑。 我隐隐感觉出了事情,捏着拳头亦步亦趋地跟着柳丝絮赶往凤华宫。凤华宫外一切如常,并没有太大的异常,只有安公公带着几个宫女和内侍静静地候在宫外。柳丝絮把我送到宫门便闪身不见了踪影。我忐忑地走进宫去,偌大的宫中,没有宫女太监,安静得诡异。 我的第一反应是,古娜不在。可这深宫大院的,难道秦苍还能带着古娜跑了?该是不可能的啊,皇宫中的侍卫防不住秦苍,皇上的暗卫不可能防不住他。 我穿过正殿,就看见了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的皇帝。他一身明黄,威严自若,背对着我。 “你回来了。”他漠然地说。可那句寒暄,听起来像我不是回京,而是回了家。 “嗯!”再见到他我是有激动的,但我敛去这份情绪,问他,“古娜呢?” 他转过身来,眼光灼灼,声音平静:“我让秦苍带她出宫了。” “哦。”我应声表示知道了。并不问为何让秦苍带古娜走,也不问古娜走后该如何跟南疆交代。 “以后,你留在这宫里。”他说,“知道你喜欢清静,我已吩咐遣走了宫女和内侍。” 我本是低着头,不想去看他的,一听到这句话,我立即抬头,紧紧盯着他说:“我承受不起。”想到新进宫的妃嫔,我又迅速低头不言不语。 他低声叹气,走向我,语气肯定地说:“先留下,等处理好古娜的事情,我定会封你为后。” 他竟然以为我是在为名不正言不顺住在这凤华宫而烦恼。我在他心中就这么在乎名利,或者他想用皇后之位套住我。 “如果我说不呢?”我正色严肃地问。 铁青色浮上他的脸,很是难看。他隐忍已久的怒气表现出来,喝我道:“这由不得你,日后你便是宸妃,留在玉华宫。” “你会后悔的。”我淡漠地说,不管他多么生气,觅了软榻侧躺下来,这近半月的奔波,累了。 他的怒气愈发升腾,跨步到软榻来,拉起我继续喝道:“我有何后悔?后悔是你吧!” 我淡定地瞥他一眼,手臂处有些吃痛,却没有表现出来,只默默与他对峙:“那我又有何后悔?” “戟翼不可能混进宫,你死心吧。”提到戟翼,他脸色更难看了。 我笑起来,全是讥讽之意。他在乎我跟戟翼见面,在乎我跟戟翼去了洛阳,却不知我会在意他那后宫佳丽。当初那个什么都为我着想的人,好像已经忘记了帮我想想,或者是根本不愿意再为我考虑。 “这凤华宫日后将是冷宫了么?”我笑够了,笑得眼睛里都弥漫了一层薄雾,才嘲讽道,“真是可惜了华丽的宫殿。” “啪……”一声巨响,他一掌拍碎了身边的桌案,有碎片划伤了他的手,血汩汩地流出来,他却没有反应。 我偏过头不去看他,顺便遮掩了自己的担忧之色。心中暗想,真是不争气,这样就难受了。 “宸妃,朕如你所愿。”他拖着疲惫的身子缓步离开,手上的血一路滴下来,汇成一条线。 不是七妹,是宸妃么?不是我,是朕么? 那刺眼的血红色,一路延长到宫门。宫门外候着皇上的安公公,一见他满手的血,尖着声音大叫:“快传御医,快!” “顾德安,不用了,我要记住这伤。”声音明明离得那么远,在我听来却那么的近,近得一字一句敲击在我心上。 就这样我成了宸妃,身居皇后的凤华宫。让百姓街头小巷津津乐道的是,我一入宫门,繁华如斯的凤华宫就变成了冷宫,没有宫女,没有内侍,只有我墨儿长随左右。 墨儿时常眼神忧伤地看我,我却淡笑着回视她。在凤华宫中这清雅安静的日子,倒是像极了当初在古娜的帝姬宫中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宫外不久就传来皇上独宠熙妃的消息,我莞尔,看来熙妃是个厉害的角色,不过是陆丞相的侄女,却能击败高高在上的皇贵妃魏妃娘娘,得以独宠。 我的性子再次回归淡漠无欲,该争的我争过了,连关系两国邦交、两国百姓安危的抢婚我都做了,结果证明我败了而已,高估了自己而已。 ------------ 041 前朝公主 柳丝絮来凤华宫找我,那已是我让她探查师父下落的一月有余。她又是一个人而来,看来确实没有把这件事情惊动他人。这可能是烟姑娘探查消息耗时最长的一次,毕竟是她一个人,还要不能被其他人特别是她那精明的主上察觉。 我坐在凤华宫后院,掇饮着墨儿为我沏的枣子蜜茶。这香味儿,我爱到了极致。这一个多月来,墨儿也没了其余事,每日窝在凤华宫的御膳房,研制各式各样的美食。我倒是没发现墨儿原来还有这个爱好,不过她的手艺确实不敢恭维,除了这茶,其余的都散发给了偶尔来宫中清扫的几个宫女。那些丫头年岁尚小,都是穷人家送来,入宫不久,对墨儿做的饭菜还喜爱得紧,害我以为自己从小养尊处优,吃惯山珍海味,甚是汗颜。 “墨儿,给柳姑娘搬了椅子来。”我说,“再洗了杯盏,新沏茶来。” 墨儿应声退下,为柳丝絮搬来矮凳,放到我旁边。我伸手示意柳丝絮坐下,柳丝絮也不谦让,径直坐下来。 “柳姑娘,可找到我师父?” “嗯。”柳丝絮的声音带着疲乏,“宸妃娘娘真要知道?” “说吧。” 柳丝絮迟疑良久才说:“回王府就能见到嫏嬛帝姬了。” “王府?” “是王妃。”柳丝絮垂眼轻声说,“王妃现下身子不好。” 柳丝絮强调了母妃身子不好,让我想到师父那日趔趄的身形。而且那日师父明明就不敌黑衣人,却拼死救父王,真的可能是母妃。我靠上软椅,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我是前朝公主的可能性少了一分,六姐是母妃带大的,而且跟前朝公主一样比我大了三个年头。 不过母妃就是嫏嬛帝姬还是让我出乎意料的。素日里母妃都是文文弱弱的,一点都看不出是有武功底子的人。 “宸妃娘娘是要回王府吗?”柳丝絮见我从软椅上站起,问我说,“这件事真的不跟主上说?” “我跟母妃的事,他没兴趣知道。” “可是你出宫,主上……”柳丝絮的话没说完。 “你们主上忙着荣宠熙妃娘娘,哪有时间管我。”我说。 柳丝絮没再说话,消失不见。我看着不远处走来的墨儿,惋惜地说:“走得这般快,可惜了墨儿的茶。” “主子,柳姑娘走了?”墨儿端来茶,没见到柳丝絮,有些失望。 宸妃这个身份是皇上强加给我的,我决不允许墨儿唤我宸妃娘娘,她只得改口叫主子。这深宫中尔虞我诈,她若是再叫我公主必会引来杀身之祸。 我笑着问:“不舍得?” “主子这话说得。”墨儿嗔叫,“墨儿想让柳姑娘试试这茶,她看起来舌头就比较挑。” “就是说我舌头不挑了。”我故意曲解墨儿的意思,蹙着眉说。 墨儿辩不过我,为了斟了茶,负气地递给我:“主子喝茶。” 我接过杯盏,嘴角勾着笑,品尝着墨儿的手艺,还不忘调侃她:“墨儿,你的菜肴什么时候才能上桌给我尝尝。” 墨儿局促地支吾着,脸红着,娇滴滴地说:“我的汤能拿出手了。” “哦?”我挑眉假装惊讶,“何时给我尝尝?” “主子想喝,墨儿便煮给你。”墨儿笑着答应。 我好奇了很久墨儿进厨房的缘由,这时终于忍不住玩笑着问出口:“墨儿怎生想起来洗手作羹汤?” “主子。”墨儿这下急了,忙辩解道,“主子莫要开墨儿玩笑,什么洗手作羹汤,墨儿只是想这宫里连个御厨都没有,想给主子补一补。” 这话倒是让我愣住了,墨儿竟是为了我才甘愿带着御膳房里忙碌不堪。这凤华宫的吃食确实是每餐有宫女送来的。但宫中这种复杂而仗势欺人的地方,当然是得宠者得天下,像我这种冷宫中人,送来的膳食自然不会好。 “墨儿。”我说,“以后我们一起去御膳房,你教我。” 墨儿惊慌地说:“主子,你怎么能做这些?” 我失笑祥骂道:“你主子我习武都不怕累,还怕这等小事不成?” 墨儿扑哧一声笑出来,答应着:“好好,主子什么都会。” 当晚,我交代了墨儿留在宫中,自己踩着轻功回了豫章王府。母妃生病后,父王怕晚上打扰母妃休息,坚持搬到外屋睡,且又方便照顾母妃。母妃拗不过他,只得由着他搬到外屋。 我从窗户翻身进屋,蹲下身藏在青花屏风后。见父王并没有察觉到里屋的动静,才走出来,到了母妃床前。 母妃老了很多,才不过几月,白发间杂在整头的青丝间,更是明显刺眼。我颤抖着手拢了拢母妃的发,母妃悠悠转醒过来,见到是我,泪水立马出现在眼眶。 她伸手握住我的手,嘶哑着嗓子问:“七妹,你回来了?” “母妃,是七妹。是七妹。”我的声音发起战栗来,回握母妃的手。 “七妹,母妃的事你都知道了。”母妃说,“丝絮找过我。” “母妃,柳丝絮有件事不知道,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才来扰你。” “何事?”母妃的声音越发虚弱。 “前朝公主。”我只提了这四个字,就见到母妃的身躯明显僵硬了,只得劝慰母妃,“母妃告诉七妹,七妹是你和父王的孩子吗?” 母妃身体发抖,握着我的手也抖得厉害。她闭上眼,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才缓缓睁开,如释重负地说:“你还是知道了。” “母妃。”我有些动摇,想要阻止母妃告诉我事实,我怕事实是我难以承受的。 “七妹。”母妃无力地拍拍我的手,继续说,“这件事只有我和母后知道,要是我不在了,你得提防着母后。” “不是真的。”我摇着头,强抑着泪水说,“我明明就小前朝公主三岁。” “那是母妃瞒了先皇,瞒了你父王。”母妃跟我解释,“当年我把你抱回洛阳后,一直让墨儿的母亲帮忙照顾你。母妃是有一个女儿的,可在她一岁那年调皮从树上摔下来,当场身亡。我骗你父王说带孩子去找江湖仙医,就是丝絮的母亲。过了两三年我才领你回了王府,称你就是治愈的孩子。” “不会这样,父王怎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孩子?” “他有怀疑过,我跟他说小孩子两三年不见是容易认不得的。”母妃伸手擦泪,该是在伤心自己亲生女儿的死。 ------------ 042 往事烟云 房间里满是寂静,静谧得可怕,连烛火燃烧的噼里啪啦声都清晰可闻。 我沉默,良久再问:“母妃何以教我习武?” “你要学会保护自己的。”母妃说,“我知道迟早一日,你会离开我身边。” “不会。”我抓紧母妃的手,安慰她,“七妹就是母妃的女儿。” “七妹,母妃的身子越发虚了,今日既是你问起,母妃便全告诉你,以免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母妃猛烈地咳嗽起来,我赶紧轻拍着她的背,想减轻病痛折磨。 母妃用手掩着嘴,生怕咳嗽声吵醒外屋的父王,看得我心疼极了。 “七妹,你要小心母后。如果母后知道你已知晓自己身世,定会加害于你。” 母后虚软无力地给我讲述了藏在她心中十多年的秘密。 皇帝舅舅是在洛阳牡丹花怒放的季节见到母妃的,跟在他身边的是父王和陆丞相。皇帝舅舅爱慕母妃,母妃倾心父王。 老夫人原是皇帝舅舅生身母亲的陪嫁婆子,后来皇帝舅舅出生,母亲难产身亡,她便成了乳母。因为皇帝舅舅是正房独子,老夫人顺理成章地成了澹台家族德高望重的长辈。她听说皇帝舅舅不顾军中决策,流连洛阳,只为一位江湖女子,当机立断从琅琊赶赴洛阳。 老夫人跟母妃达成的协议,母妃帮助皇帝舅舅打下江山,老夫人帮助母妃与父王成婚。 战争纷乱,母妃凭借着老夫人给的承诺和绝世的武功,加之父王行军之策,为皇帝舅舅打下一片大好河山。老夫人果真守了诺言,不顾皇帝舅舅反对,认了母妃做女儿,懿旨下嫁豫章王。 原本所有事都很顺利,相安无事,老夫人很满意母妃的表现。可老夫人探到母妃在战乱中捡到我,命母妃将我杀死,以避免有心人士危害华歆江山。母妃不忍对尚在襁褓中的我下手,想了很多理由说服老夫人,最后终于以自己亲手带大我,监视我不得与前朝遗臣接触,并能以我为质制衡前朝遗臣为由说动了老夫人。 母妃亲生女儿的死,也是老夫人一手安排的,目的就是找到机会让母妃把我带在身边。 为了掩盖一切事实,母妃前脚离开仙医柳府,她后脚就遣人灭了柳府一家。柳家姐妹的母亲早料到自己有祸将至,将柳纫赠与母妃,临终前告诉两个女儿,见到柳纫就是见到救命恩人。她知道母妃事后如果知晓柳家全门为自己而死,定要对柳家姐妹伸出援手,这就是赠与柳纫的缘由,是个救命的信物。 柳家姐妹逃出柳府,是要找母妃送她们去蓬莱的,却遇到一路追杀也没见到母妃。万幸的是他们碰到太子,老夫人疼太子如命,有太子护航,杀手都不敢对柳家姐妹动手。就这样,老夫人错过了诛杀柳家姐妹最好的时机。蓬莱那位高人,老夫人派去的杀手连院子都进不去。 母妃的武功是被老夫人逼着废了的,因为被老夫人知道母妃教我习武。就是因为如此,母妃的身子一病不起,到现在已经是奄奄一息。 对于老夫人的一切行为我还是能理解,如果不是如此也没有现如今的华歆王朝。但她废了母妃的武功,害得母妃整日只能躺在床榻上,把汤药当做饭一样吃,这是让我愤恨不已。 “七妹,你跟皇上……”母妃讲完这段秘密,轻松了很多,关心起我来,“你过得开心吗?” “母妃安心,我同他只是闹了别扭,无妨,不是坊间传的那样。”我安慰道。 “听你父王说,皇上对你甚好,你就别跟他闹了。”母妃劝我,“有皇上在,母后至少能收敛些。” “嗯!”我哭着不停地点头。 “傻丫头,从小到大都不哭的,怎么哭起来了?”母妃笑着说,她那苍白的脸色,毫无血色的唇,看起来让人心疼。 “七妹悲怜柳家姐妹而已。”我撒谎道。 从王府出来,我并没有直接回宫,去了戟府。 六姐跟老夫人那晚密谈一直浮上我的脑海,六姐在那之后忧郁这么久,该是同样被老夫人利用。那她的这场婚姻除了利用和阴谋还剩下什么,我必须带六姐走出黑暗。活泼如她,不该承受这些痛,这些原本该由我来承受的痛,一切都是她在为我承担。 我没有候人禀报,直接踩着轻功跃过墙,径直找到六姐的院子,因为我知道,六姐可能不愿意见我。 见到六姐才发现她愈发消瘦下去,圆润的脸颊带着可爱一起消失了。 我心疼地拉住六姐的手,艰涩地说:“六姐,你瘦了。” 六姐冷漠地抽出自己的手,盈盈下拜问安:“宸妃娘娘安。” 我气极,却又不敢对六姐大声,满心都是对不起六姐。我问六姐:“六姐,我带你走好不好?” “走?走去哪儿?”六姐讥笑道,“走了好让你嫁进来?你不要忘了,你现在可是皇上的宸妃。” “六姐!”我怒喝,“你怪七妹,七妹不怪你。七妹从没想过破坏六姐的幸福,可是六姐,你现在不幸福,你是在被利用,你知道吗?” “利用?”六姐讥讽不变,却有了一丝忧伤痛楚,“我不在乎的,我要留在他身边而已,可他连这么简单的愿望都不满足我。” “我懂了,六姐放心,七妹跟你一样有在乎如此的人,却不是戟翼。”我淡淡地说,独独咽下了下半句话,仍然一样的是,那个人不再在乎我了。 六姐盯着我,好久才低沉着声音,宛如回到从前一样亲近地问我:“七妹,棣腾哥哥等到你了么?”一句话问得我不知所云。 她扯着惨淡的笑容,兀自转身往自己房间去了,脚步虚浮趔趄。 我蹙眉,犹是想不明白她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连六姐都发现了,我的心早不在我这里了,给了别人,却被别人弃如敝屣。他宠爱他的熙妃娘娘,我过我的冷宫生活,如今只能这样,只有这样,不见他才不会揭开我痛得麻木的伤疤。 ------------ 妃子泪 ------------ 043 侍寝 又是除夕。 宫里到处张灯结彩,分外热闹。这一年宫中物是人非,世事万变,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就又到了这忙碌的节日。 凤华宫没有沾染到外面的喜气。偌大的宫中只有我和墨儿,那些清扫的丫头是要回杂役房跟嬷嬷们一起过节的。 我跟墨儿在御膳房内打理着晚膳,我原是想简简单单地弄点膳食,吃过后早点歇下,免得听着外面的嬉笑声炮竹声,惹得我心烦。墨儿却坚持要做得丰盛一点,说至少要有过节的氛围。 这几月来我的厨艺大进,连墨儿都摇着头玩笑说我青出于蓝。 “主子,你瞧这桌子菜肴,几乎都是你做出来的。你这样能干,叫墨儿往后做什么。”墨儿嗔叫着开玩笑。 我微微笑开,柔柔地说:“主子懒得紧,墨儿还是每日下厨做来我吃的好。” 墨儿见我比以往开朗许多,高兴得掩嘴笑个不停。 我拾掇起碗筷,迫不及待地夹了菜放到嘴里,自夸道:“想不到我的手艺还不赖。” “哪有主子这样夸自己的。”墨儿也跟着坐下来吃饭。 自从住进这凤华宫,墨儿跟我更是亲近,早已没了主仆区别,就差没改口叫我七妹了。 皇上脸色肃穆,走进宫来的时候,我才咽下第一口饭。这除夕日,他不该在忙着与众妃共度佳节,怎会出现在这里? 墨儿慌乱地扔了碗站起身,紧接着跪拜下去,唱诺:“皇上!” 我目不斜视地嚼着饭菜,并不因为他的到来有其他动作。他是皇上,就算我不是他的妃,我本也应该施礼迎接,但我体内像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拉住我的脚一般,动弹不得。 他孑然一身,没有穿着明黄的龙袍,竟是穿回了日常的玄衣,简单地在腰间绑了青玉环佩。 他请嗯一声,吩咐墨儿:“加副碗筷就退下吧!” 我放下碗筷,恬淡地望着他说:“墨儿还没用膳。”不管是不是会激怒他,或者我就是想要激怒他。 墨儿扯着我的衣角,示意我不要再说,忙转身摆了碗筷,迅速退下,只留下我和他。 他在我对面坐下,脸色没有变化,肃穆威严,清冷无情。我讥讽地勾着嘴角,暗骂自己,何时习惯了他的温柔,竟对他的冷淡有了悲哀之情。 他心情不好,这是肯定的。不知他的熙妃是如何惹怒了他,害他负气地跑来凤华宫折磨她。我不理睬他,又拾起碗筷吃饭。这桌饭菜是我跟墨儿忙了一天做出来的,不吃浪费了心血。 想到墨儿还没有用膳便被皇上打发走了,我拿起墨儿置于一旁的碗筷,为她留饭菜,免得她饿肚子。 皇上看着我的一举一动,半响,突然抓住我的手,冷声问我:“墨儿那丫头不过就是帮你跟戟翼联系,你就这么心疼她了?” 虽是知道他的消息来源又准又快,心中的火气还是一下子窜上来,躲开他的手,声线也冷下去:“这次不是蓝叶,又是派了谁跟着我?” 上次在南疆被我发现蓝叶跟在我身边时,我跟他做过约法三章,他答应过我绝不再派烟芸苑的人跟着我,现在什么承诺都被他置之度外了么? 他清冷却又无奈地说:“我没派人跟你。” 那就是跟着戟翼了。在他心中信任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的拳越捏越紧,恨不得直接一拳打在他脸上。这几月好不容易平静淡漠的性子再次被挑起熊熊烈火。 我问他:“皇上今日来这凤华宫,就是来兴师问罪的么?永华已经身处冷宫,皇上是要因我的不忠处死我么?” 他愤然而立,脸色铁青,怒喝道:“你是朕的宸妃,就算死也出不得这宫门半步。”我知道,他这句话一出,从此以后,我连回豫章王府都不可能了。 “好。”我无所谓地应着,却挑起他更胜的怒火,他拂袖走到我面前,脸色阴暗。 我感到慌乱,无比的慌乱。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害怕恐惧就这样油然而生。 “既是朕的宸妃,侍寝吧。”一句话如惊雷袭来,我连坐都坐不稳。 我的第一反应,慌乱地起来,一步一步后退,险些被绊倒。随着我的步子,他的眼越来越嗜血,嘴角勾着残忍的笑容,让我觉得他是得不到就要毁了我。 心底划过一丝苦涩,哪里得不到,早就得到了,如今只是躯壳而已,他要便拿去吧。我放弃了后退般的挣扎,僵直着站在那里。他并没有因为我的放弃而动容,一把扯过我,拦腰抱住。他的愤怒通过起伏的胸口传达到我的手心,再传达到我的脑海。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生气,出奇的愤怒。 他的脸紧逼我而来,我想起大婚那个晚上的吻,红着脸立马偏开头去。他手上的力道愈发加紧,怒气一阵强过一阵。 沉默半响,他打横抱起我,疾步往内殿走去。我没再挣扎,怕他更生气,现下的他已经够让我惶恐不安了。 他是把我摔倒床榻上的,绝对是。我呲牙咧嘴地扶着腰立起身来,刚要埋怨他,身边的床榻明显凹下去,是他跟上床来了。 “皇上。”我疾呼,阻止他拉扯我衣衫的手。可他毫不怜惜,用力扯碎我的衣衫,力气很大,破碎的布条勒得我手臂泛红,连亵衣都被扯动了。 他听到我唤他,血红色的眼如鹰隼一般扫过来,让我不得不禁嘴。 这一夜,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屈辱,还是在痛苦中度过的。他不断地汲取着我,在我身上发泄着怒气。我的泪没有停过,伴随着疼痛的尖叫,没有撩动他一丝一毫的怜惜之意。 我昏昏沉沉地任他予取予求,心都快死了。这个男人,到底把我当成什么,难道过往种种真的如烟云飘过,在他脑海中没有记忆吗?对我温柔如斯的他怎么能这样折磨我,连我哭都不再让他动容了。 三更天的时候,他翻身而起,头也不回地离开凤华宫。快要早朝了,他定是不想让人知道昨夜留宿在我宫中,要赶回玉麟宫去更衣上朝。 ------------ 044 熙妃娘娘 我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毫无生机地躺在床榻之上,眼神空洞无力地望着上方的承尘。昨夜的一切像是一场噩梦,我多么希望醒来之后,是他笑脸盈盈地跟我说:“七妹,对不起。” 是的,不管有多痛,只要一句对不起,就能让我干涸枯竭的心重新跳动起来。可是我的眼睛合上又睁开,再合上,没有睡意,也没有那张熟悉的脸。 澹台棣腾,你还是把我逼迫到了死角,让我恨你了。你怎能知道那些云淡风轻,那些晏然自若,面对你时都如同被拨开的云雾,消失殆尽。 你可知道,我有多希望自己没有为了气你去见戟翼。 你可知道,我有多希望自己没有去探查前朝公主的秘密。 你可知道,我有多希望自己在你说接我进宫的时候答应你。 如果我希望的希望都实现,也不会有现在这些闹剧。 如果我希望的希望都实现,也不会有你独宠别的女人。 可是,没有如果。我选的路,后悔不得,走不回去了。 墨儿端水进来时见到我,吓得手一软,铜质的盆哐当掉落在地,水全洒了出来,让我想到覆水难收。 “墨儿,赐浴。”我不忍看着墨儿噙着泪水发抖,动了动干涩的嘴唇,艰难地说。 墨儿默默地流着泪帮我准备好了洗浴,又哭着伺候我洗完澡,一滴一滴的泪低落在我背上,尚且带着温热,仿佛灼伤了我的背一样刺疼。 她一言不发,替我穿好衣衫,扶我睡回床榻上躺好,掩好被衾,才柔柔地说:“主子睡会,墨儿给你准备些清粥。” “墨儿。”我死命攥着她的衣角,不让她走,虚软地哀求,“陪我一会儿,我怕。” 隐忍良久的墨儿嘴一瘪,扑在我身上,嚎啕大哭。我没有力气劝慰她,只跟着流泪不止,滴在玉枕上,一片冰凉。 宫门外传来吵杂的声响,凤华宫堪比冷宫,除了宫门外地侍卫,就只有一个杂役房的丫头时不时来清扫,这般吵闹倒是稀奇。 漫骂声逼近,墨儿早已抹泪肃颜,跑出去看是谁闯了进来。 我吃力地挪动着身体,强迫自己从床榻上滑下来,站稳身形,走了出去。 撞入我眼帘的是一张相貌娇美,眉眼如画,肤色白腻的脸,更让我诧异的是,这张脸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了,是跟我三分形似,七分神似的。 来人一身大红宫装,金丝衬边,繁复华丽,看样子该是宫中的妃嫔。 她一见到我,快步上前,举起掌要掴我。墨儿反应迅速,抓住她的手腕,凌厉地喝道:“不得无礼。” 她再用劲儿动了动,力气拗不过墨儿,愤然抽回手,比墨儿更大声地怒喝:“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对我无礼。” 从她愤恨的言行中,我大概知道她的来意。面前的这该是大名鼎鼎独宠后宫的熙妃娘娘无疑。这位品级并不算高的熙妃娘娘定然是听闻了皇上留宿凤华宫,特地赶过来找我算账的。 据说魏妃娘娘端庄得体,是众位大臣继古娜之后一致推崇的皇后最佳人选,绝不会做出这等有损身份、折损身价儿的事儿。 熙妃瞪着一双眼上下打量我,眸光扫过我的脸时,明显一震。她不屑地撇撇嘴,笑道:“我道是怎么个妖精勾了皇上除夕夜留宿在你宫里,原来是个跟本宫如此相似狐媚子,怕是皇上一时情迷,心急得来不及赶回本宫的承欢宫。” 墨儿听了这话,气极:“休得胡言,是你生了一张与我家主子相似的脸,我家主子怎生看怎生都比你来得出尘脱俗。” 熙妃见我一直不言语,确实墨儿一个丫头辱了她,气得面红耳赤,身子发抖。可她方才见识过墨儿的厉害,又不敢再动手,只得在嘴上占些便宜:“不过靠个宫婢出头。” 我本来没有心思也没有力气与她吵闹,听她这话是低瞧了墨儿,怒从中来,冷冷地说:“熙妃娘娘,你撒泼的样儿要是被皇上看到,你说他会觉得你性情洒脱豪爽,还是乏了修养不成体统?” 她没想到我猜出她的身份,愣神半响,却不知作何回答,只得生气拂袖,咬牙切齿地警告我:“皇上不过临幸你一次,休要得意,这后宫还是我的天下。”这句话说得底气不足,怕还是忌于魏妃娘娘的,应该在那宫中吃过亏。 “我无意与你争抢,拿去便是。”我施舍一样的口气,气得她使劲跺脚,快步跑出宫门,略带狼狈。 凤华宫的门才刚掩上,我浑身失力,趔趄不稳。墨儿忙扶了我,怜惜地说:“主子,你还是用些清粥补补力气吧。” 我淡笑开,不想让她担心,附和道:“你一说,主子我还真有些饿了,我同你去御膳房,陪你煮点粥品。” 墨儿没有阻拦我,扶着我缓步往御膳房去。她该是知道,我现在不敢单独呆着,这陪她是借口,要她陪我才是。 一路来,熙妃那张与我相似的脸总是浮上脑海,一种种奢念也紧随而来。熙妃是因为长得像我才得宠的吗?皇上昨夜是气过了头吧,是我不该老是言语激怒他。 我懊恼地甩甩头,掐着自己的腿,暗骂自己,胡乱想些什么,他这么伤害我,我还把罪责怪到自个儿头上,是走火入魔了么。 墨儿煮好清粥,就着御膳房的桌案让我喝下去。我拿着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捣鼓着碗里的米粒,真的没有什么胃口,一心想着熙妃的事儿。 “主子,都洒出来了。”墨儿无奈地唤回游神已久的我,叹着气抹干净桌子,免去了汤水弄脏我的衣衫。 “哦。”我嘟囔着,声音小得像蚊子一般,“吃不下了。” 我没吃几口,墨儿是看见的,但她只是笑笑,收了碗,倒掉碗里残留地大半碗粥,洗干净,动作没有停留。她背对着我,不算柔弱的双肩微微抖动着,像是在哭。 我也不扰她,怕叫了她转身,会看见她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 ------------ 045 为食而忧 接着几日夜里,我都不敢入睡,怕皇上再到凤华宫里,却在内心深处又隐隐有些许期待不已。对于熙妃的事,我想当面问问他。可他就像失踪了一般,再也没有踏进过凤华宫一步。熙妃那句一时情迷来不及时不时地响彻耳边,揪心地疼。 杂役房的丫头们带了凤华宫外的消息,皇上又接连迎了十几个妃子,对熙妃若即若离、不咸不淡。熙妃像是处心积虑地在想办法勾起皇帝的注意,也没再来凤华宫找茬。 可人不来,不代表祸事不来。素日里那几个给凤华宫送膳食的宫人,来得越来越少,送来的食物也越来越难烹煮,到最后索性不再送任何东西过来。 我不知道熙妃这样明目张胆的挑衅里面有没有皇上的默许,我只知道,再不想法子,我跟墨儿迟早要饿死在凤华宫中,到腐烂发臭怕是都没人发现。 我想过直接去找皇上的,即时我不去找他,只要我踏出这凤华宫一步,我相信他就会立马来找我。身边该是没有烟芸苑的人了,但他的影卫一定要在凤华宫附近溜达的。 “主子,御膳房的存粮不多了。”墨儿担忧地说,“还有大多都不能吃了。” 我淡定自若地点头:“嗯。” “主子,要不我去其他宫里偷些回来?”墨儿耷拉着脑袋,出馊主意。 我摇头:“宫里的侍卫不是你对手,皇上藏着的人,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皇上总不能每个宫里都派影卫守着吧。”墨儿憋着嘴,口齿不清地嘟囔抱怨。 我神秘地笑笑,勾着嘴不怀好意。凤华宫又来客人了。 宫门在半响后被推开,吱呀声响,墨儿才注意到。我点头示意她沏茶,自己单手支撑着脑袋,等着来人走进殿来,并不去迎。 不同于二哥每次的出现,他再也没有爽朗的笑声传来,但那清冷的身形我是何等熟悉。令我诧异的是,二哥身边站着的那抹白衣翩然,冰若寒霜的脸庞竟然让我有了柔和的错觉。他们,怎么会走在一起,又怎么会一起来我凤华宫。 “二哥。”习惯性地见到二哥便甜甜笑着扑上去,二哥稳稳地接住我,脸上才有了笑意。 “七妹。”二哥拉开我,抬手想冲着我的头发而来,却又戛然止住,尴尬地笑笑,“差点忘了主上不准。” 听到皇上,我脸色僵了一瞬,旋即恢复如常笑颜如花:“二哥今日是专程来看七妹的么?” “许久不见,二哥甚是想你,当然要进宫看看。” 我低头,委屈地喃呢:“再晚两天七妹就见不到二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二哥听得清清楚楚。 “七妹这话从何说来?”二哥皱眉问我。 “无妨。”我故意扯开话题,“母妃还好吗?” “母妃的身体始终不见起色。”二哥重重地叹口气,又绕回方才的话题问,“七妹在这宫里受了委屈?” “二公子,柳姑娘。”墨儿适时地端着新沏好的茶。 “二哥尝尝墨儿的枣子蜜茶,赶明儿就没有了。”我笑道,“上次丝絮来没来得及尝尝,现在试一试,看合不合口味。”丝絮知道母妃是嫏嬛帝姬后,跟我亲近了许多,我已不再唤她柳姑娘。 二哥憋不住了,问我:“七妹这些话有言外意吧。” 我诚实地回答:“是。” “七妹要我做什么?”二哥又问。 “送点银两我花花。”我答。 二哥对于给银两的事没有表示任何异议,爽朗地答应了。之后他一直在给我讲述宫外的事,特别是母妃的病情、父王的担忧。对于我入宫为妃的,豫章王府的人都不奇怪,可我一入宫门就遭冷遇,皇上还接二连三地选妃入宫,让他们很疑虑。 我安慰二哥,表示我跟皇上没什么,借口说有些事总要做给大家看的,并一再嘱咐不得让母妃知晓此事。 柳丝絮一直恬淡地坐在二哥身旁,脸色柔和,一点也不想她素日的作风。就连我跟二哥的话题一再聚焦在她主上的身上,她也有任何不高兴的举动。可能是觉得我们并没有说到什么要害,说的都是我和皇上的纠葛,不便她插嘴多说。 有了二哥的银两,我在宫里办事方便多了。虽然我不得踏出风华宫门,但墨儿可以,那几个杂役丫头可以。她们拿着银两在宫中通融,那些个管御膳房的公公嬷嬷官品不高,都是贪小利的人,拿了钱自然要选好的食材送来凤华宫。熙妃忙着跟新进妃嫔争宠,也没太在意我这边宫里的事儿。 生活再次回归到平静,每日跟墨儿窝在御膳房研发些新的菜谱,或者跟杂役丫头们嬉笑玩闹,这凤华宫早已是没有主仆之分了。 这日几个小丫头从杂役房来,一路上唧唧咋咋的。 我心情甚好地坐在院子里享受太阳倾洒下来的感觉,见她们开心也莞尔一笑,问:“你们几个丫头兴奋什么呢?” “回宸妃娘娘的话,听老嬷嬷们提起,右丞相家的娘娘惹恼了皇上,被降为熙嫔了。”其中一个丫头说得眉飞色舞的。 “做事吧,不要再探讨这事了,小心掉了性命。”我嘱咐。 “是,娘娘。”她们很知趣,很机灵,即使我不交代,她们出了这风华宫门,应该也是不敢多嘴讨论熙嫔的事情的。即便她现在被降作熙嫔,但怎么算也比她们高出不知多少阶的品级。 她们退下后,我倒是好奇起来熙嫔被降的原因。她仗着独宠,连身为皇贵妃的魏妃都敢招惹,到底是动了皇帝哪根脊梁骨,让他狠心这样一个美人垂泪哭泣。 突然我自嘲地笑笑,人啊,真的是不能闲下来的动物。前几日一心为生存考虑,一点都没关心宫外的事务,现下一旦吃饱穿暖,便有了心思思虑人家的事情了。作孽! 我那以为熙嫔是因为跟我相似而受宠的幻想彻底湮灭在心头,自个真是不量力。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即使他以前对你是在乎的,经过那样的伤害,你怎么可以在对他心存侥幸。 ------------ 046 临幸凤华宫 事情却总是不如我所愿,第二日一早睁开眼,墨儿就疾步跨进我房间来禀告:“主子快换了衣裳到外殿看看,皇上派安公公赏了好些东西过来。” 他怎么想起赏东西来?我蹙眉,滑下床,利落地穿好衣衫,顺手绾了一个简单的云髻,赶去外殿。 安公公见我出来,笑逐颜开,领了一溜儿内侍和婢女冲我施礼:“宸妃娘娘安!” “起吧!”我淡淡地开口,问安公公,“这些个是什么东西?” “回宸妃娘娘,这是皇上几日一早吩咐奴才们准备着送来的,还遣了一批宫婢任娘娘吩咐。”安公公笑着说。 “哦?”我挑高眉头,他怎么会想起送宫婢过来,明知道我最不喜欢一院子的人到处晃荡。 “娘娘放心,皇上特意跟奴才说了,送来凤华宫的宫婢都是些不爱说话会做事的,娘娘不遣她们,她们就不会出来,不会扰到娘娘的。”安公公看穿我心思一样地回答我。难怪他能跟在两朝皇帝左右荣宠不衰,安公公这察言观色、揣摩心思的本领,确实厉害。 “公公哪里的话。我收下就是了,有劳安公公跑这一趟了。” “娘娘有礼了。”安公公不卑不亢,笑着说,“皇上交代了,今日处理完朝政便过凤华宫来,望娘娘做了准备迎着。” 他要来凤华宫? 我身子不自主地缩了缩,打着寒战。安公公带着一大票人放下东西撤了,留我和墨儿站在殿中,一个发抖,一个担忧。 从何时起,我会怕那个给我一次次温暖和感动的人了,果真是世事瞬息万变的,人心亦是如此。 “主子。”墨儿唤我,“这些东西要怎么处理?” “放着。”我说。 我并没有因为安公公留下的话多做什么准备,依旧是跟墨儿做了晚膳,两个人围着桌子互夸对方手艺,还毫不自谦。 却不想皇上又是这时候来了凤华宫,他依旧一袭日常玄衣,身边没有跟着安公公,是一人进来的,宫外嘈杂的脚步声我早就听到了。 墨儿慌乱地行礼问安,生怕一个做错惹怒皇上,迁怒到我身上。 但今日的皇上心情甚好,面容上云淡风轻,证明没有烦心的事滋扰着他。他颔首示意墨儿退下,坐到墨儿的位置,端起墨儿早准备好的碗筷安静地吃饭。 那副碗筷我起初是不准墨儿拿上桌来的,可墨儿坚持,怕皇上借故说明知他要来,却没有准备。我无奈,细心如墨儿,我又怎能辩得过她。 安静,他不言语,于礼于情我都不该说话,没有福身问安本就是有罪了。 他悠闲地夹菜,放入口中,微眯着双眼,像是在细心品尝。我心间竟然有暖流划过,对于亲手下厨为他煮一桌子菜肴感到幸福。 我咬着牙,死命地掐自个儿的大腿,阻止自己胡思乱想,是他给的伤害还不够吗? 他像是在品尝生命一样,对每一道菜都细心的咀嚼,我见不得他这动作的优美,三两下狼吞了饭菜,放下碗筷欲走。 他动作比我更快,拉住我的衣袖,沙哑着声音说:“七妹,至少陪我吃完饭。” 他的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哀求,我不争气地心软,又坐回去,嘟囔道:“那你快吃,吃完快走。” 听了我的话,他没有阴沉下脸不高兴,眼神闪烁而过的失望却轻而易举地被捕捉。我于心不忍,见到他难受就像是忘记了自己那夜的痛苦和眼泪,淡漠地叹气说:“皇上还是早些离开这凤华宫吧,免得惹了各位娘娘不高兴。” “嗯。”他回应我,声若蚊蝇。 我们就这样坐着,他在用膳,我在看他用膳。 有几次我都想移开目光,眼睛却不听使唤,聚焦在他的一举一动,像要一次把他看个够,谁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又能见到他。 我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是个前后矛盾的人,明明那么气他的不信任,那么痛心他的妃嫔成群,那么绝望他的伤害,甚至于听到他要来凤华宫都会缩脖子恐惧,却在见到他时眼神眷恋着他清减的身躯,交织在他的身上,注视着他的举动。 我深思,在内心不停地问自己,到底我跟他之间隔着什么? 他没说过喜欢我,只是时常为了戟翼和我的关系生气。 他没说过我对于他重要与否,只是宠爱着我,时不时给我小小的感动。 他没说过要娶我,许我一生一世,只是说了接我入宫,等待时机封我为后。 我也没说过他在我心中的重要性,没说过我有多么在意他的后宫群芳,没说过我对他强迫我侍寝的事有多么绝望。 原来,隔在我们之间的,不是戟翼,不是他的嫔妃,是我们俩互相不够坦诚,打不开心门。 原来,是我们彼此不够信任对方,磨难不够,怕先开口的人成为受伤的一方。 我似乎能理解这几月来他的举动了。 他气我跟戟翼去了洛阳,在大臣的鼓吹下封了妃。 他不按原计划地让秦苍带走古娜,留了凤华宫给我,我却不在乎地称之为冷宫,他更气,强要了我。 熙妃娘娘来凤华宫闹事,他气极,却不想让我以为是为了我罚熙妃,便又迎了妃嫔入宫。熙妃后来因何事惹他发火,降了品阶倒是真不得而知了。 兜兜转转地,他还是回了凤华宫向我示弱。 这个男人,该说他小孩子脾气,还是太过霸道。他跟我一样,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不以物喜的性子,其实是个想要的东西就定然去争取的人。只是争取以后是否能得到,那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范围。 这复国一路上,他都在用他的细心争取着我,却以为我放弃了他。 “笨蛋!”我低低开口埋怨。 他从碗里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灼烧着我的脸颊。 ------------ 047 玉麟宫 他在我宫里呆了不过一个多时辰,皇上临幸凤华宫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众所周知。 我无奈地散坐在贵妃榻上,暗想,明日,不知又是哪些曾经得宠的妃嫔要找上门来。 我们俩很默契地没有提以往的事,都不想让气氛尴尬下去,也不想揭开这层在乎对方的薄纱,因为留着必要时还能自保。 让我意外的是,他是带着奏折来的,该是等不及处理完朝政就跑过来了,又或是这院里藏在某处的影卫告诉他,我亲自下厨做了晚膳。 我无聊得有些乏了,靠倒在贵妃榻上,目光依然不自觉地聚焦到他身上。烛火在偶尔吹来的微风中跳动着波澜的舞蹈,印在他肃穆认真的脸上,长长的眼睫毛随着眼睛的一翕一合,扇动出美丽的暗影。 他一心专注在奏章中,时不时皱眉思考,再提笔点上朱墨,时不时舒展情绪,勾着若有若无的笑,满意地微微颔首。 这份祥和,让我沉醉。我多么希望沉沉的沙漏停止下来,伴随着时间的停止,只留这一刻,这么安静而幸福,来得比花言巧语踏实,比山盟海誓真实。 不知是不是我看出了神,他处理完事务,扔了笔走过来抱住我,我才发现自己视线的聚焦处,早已没了他的踪影。我侧躺在他的怀里,汲取着来之不易的温暖。我们这样相互地小心翼翼,生怕对方伤害自己,让我不确定什么时候这份温暖消失殆尽,只留回忆。 我伸手反抱住他,他的身子僵住,好久才习惯我的双臂,微叹一声:“朕都不习惯了。”我的手停在他的腰上,没有用力去抱他。他不习惯我的拥抱,倒是习惯了自称为朕了。这算是一步一步地疏离么?那此刻的一切都是在为以后更痛做铺垫么? 我讥讽地轻笑,何时我学会不珍惜自己,学会凌虐自己。明知道前面是一个跳下去再也不能爬起来的坑洞,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往前奔跑,只为了他在那坑洞的另一头。只是不知是在等我跨过去,还是在等着看我掉下去。 “笑什么?”他问,语气轻柔。像是把我当成了易碎的陶瓷娃娃,语气一重,我就裂开成碎片似的。 “没有。”我收紧了他腰间的手,应着,“再想你这样奔波,挺累的,还要点灯批阅奏折。” “那明日一早,你搬去玉麟宫吧。”他说,“朕下了早朝要看见你。”语气温软,表达的意思却很霸道,不是想,是要。 “好。”我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个舒适的角度靠着,答应他的邀请。 如果这些时光是我偷来的,那让我离幸福更近一点吧,至少离开时伤痛一样,却多了些值得的回忆。那时候,他若真是无情,可以剥夺任何我们之间相关的东西,却抢不走回忆,因为它在我脑海里。 “你这丫头,假意关心朕。”他用下颚点点我的额头,笑道,“就想朕接你去玉麟宫。” “是啊,皇上还是跳到陷阱里。”我说,语气平静,隐隐带着笑意,心却因为他几次自称朕而揪紧。他似乎真的习惯了,或者说习惯了用这个自称隔开我们的距离,除了方才在用膳时不经意间那句我,他再也没有失态过。 我们就像两只刺猬,起初拼命地拔掉保护自己的刺,相互靠拢,却在受伤后扶着好不容易重新长起来的刺,再次靠拢,却不愿再拔掉,只得保持距离。 那个晚上,他温柔地吻我,对我怜惜不已。 “皇上,该上早朝了。”安公公的声音传来。 快五更天乐,他懒懒地从我床榻上爬起来,揉揉惺忪地睡眼,回应安公公。安公公体贴地轻推开门,始终低着头把朝服放到门口,又退出去,没敢抬眼看我们。 我滑下床,取了他的朝服,替他更衣。明明没有人教过我这些事,但做起来却分外麻利。好像只要对方是他,我都能做得理所当然,虽然难免有些羞恼之意。 他伸手抱抱我,附在我耳边轻柔地说:“去玉麟宫等我,你的物品我再遣人来拿就是。” 我微笑颔首,理平他的衣领,拍拍说:“好了,大臣们在等了。” 他宠溺地揉过我的发,才转身离开。 我甜腻地笑着,知道他那抹明黄得金灿灿的背影消失,才收回弯得僵硬的唇,恢复常色。有时候笑容也可以是一种掩饰情绪的面具。 他既是让我去玉麟宫,我又何必推迟,至少在那里可以躲开太多的后宫女人来找茬。 “墨儿,我们去玉麟宫。” 才跟墨儿提起,她替我更衣的手顿了顿,皱眉。她考虑很久才说:“主子,此去玉麟宫你就卷入这后宫争斗,尔虞我诈,步步为营,再无宁静之日了。” “我自是知道的。”我轻叹一口气,淡淡地说,“皇上下令让我去,我不得不去,再者,离他近一些,哪怕只有几日,也够我回忆一生了。” “主子。”墨儿僵着手,脸色肃穆,“你可考虑清楚了,你跟墨儿说过,他是皇上,不再是萧公子了。” 我忽然换上一张灿烂的笑脸,冲墨儿眨眼点头:“我决定了,不怕。” 凤华宫到玉麟宫原就是不远的,这凤华宫是皇后寝宫,与皇上的玉麟宫两座宫墙之隔而已,却不知隔断了历代多少结发夫妻情。 是玉麟宫中的掌事嬷嬷遣了宫婢与软轿来凤华宫中接的,闹得有些沸沸扬扬,想是早已经传到各宫主子耳中。刚失宠的熙嫔该是捶足顿胸、苦闷不堪了,但短时间内应该翻不起什么浪潮。我要防的另有其人,或许是新进宫的妃嫔,又或者是那位看起来事不关己的魏贵妃。 这一切都比不上防皇上。 他明知道独宠的后果必定是我成为众矢之的,更何况是住进玉麟宫。他没有给我提高品阶,仍让我处于低于贵妃娘娘的位置,不知作何打算。他接我进玉麟宫绝不是想接我这么简单,我还不至于被感情蒙了理智。 ------------ 048 获赠香囊【求票~】 时间总是在飞逝,不管是我难过还是开心。很快皇上就下了早朝,对朝中的事我当然不会关心,但我还是听话地等在从昭阳殿回寝宫必经的廊亭中。 只为了他那句,下了早朝想在玉麟宫见到我。 到如今这样的形势,我连自己的心哪里是真哪里是假都快要分不清楚,更何况是皇上的心思。他要考虑得太多,江山社稷,黎明百姓,朝中大臣,后宫佳丽,许是最后一个才能考虑到我。墨儿提醒得对,他不再是萧逸尘了。 才下朝的他一脸轻松,在不远处就看到了我,遣了侍卫留在原处,只身朝我走过来。墨儿知趣地退开几步远,垂手而立。 “宸妃,乍暖还寒,小心着凉。”他抱着我的肩笑着说。他已经习惯叫我宸妃了,那声七妹,好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 “还真把我当瓷器娃娃了。”我含笑抱怨,“是皇上让臣妾等的。”他既是习惯宸妃,那我便以宸妃的面目面对他就是。 他脸色几不可见地僵持一会儿,才恢复如常拉着我回寝殿:“回吧,以免真的染了风寒。” “好。”我听话地答应,敛去自己所有脾性。 这事儿我以往做得习惯,可自从被他挖掘了小脾气出来,如今再敛回去还是要费些心思和时日的。撒娇发脾气,我已是没了资本,或者说我是没了资格。现在的我,不过是后宫佳丽三千中的宸妃而已,上有未来的皇后和皇贵妃娘娘,下有更多年轻貌美的妃嫔美人。 苦笑,不免会浮上脸去,好在没被他发现。 携手回到寝殿,至少我把这当做携手的,虽然只是他牵着我的手,一路拉着我,不顾我能不能跟上他的步伐,到最后为了跟上他,我只能暗暗施用轻功。 “皇上安康!宸妃娘娘安!”一路上所遇到的内侍和宫婢慌忙匍匐在地问安,他连瞧也不瞧。 墨儿自然没有追上来的,该是带着一众宫婢慢慢走回寝殿来。 “皇上,这么急着带臣妾回寝殿可是有事相商?”我明知不是却还要问,已经看不清自己在期盼什么。 如今的他高高在上,我就算站在他身边,他也不会再跟我商量政事,后宫不得干政。 “宸妃,朕有好物件予你。”他说。 他招招手,跟在他身边的顾德安会意颔首,尖声传唤:“宣。” 应声走入殿内的是个中年婆子,不似宫中人。只见她匍匐在地,唱礼:“民妇叩见皇上,拜见宸妃娘娘。” “起吧!”皇上抬手免了她的礼,“快呈来。” 婆子领命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乍看并没有什么特别,让我对皇上的急迫真有些摸不着头脑。 顾德安从婆子手中接过香囊,没有给皇上却传到我手中。我这才细看了这香囊,做工确实精美无双,绸缎是江南上等蚕丝,天然桃红色,一丝一线竟然是纯金绣制出来,透着一股扑鼻而来的清香,沁人心脾,心旷神怡。 我拿着香囊入神这个空当,顾德安带了那位婆子和宫婢都退出了寝殿外候着。 皇上拉着我进入内殿,温柔无双。 “这香囊名曰缠绵,朕特意派人去江南请了这位夫人来宫中赶制的。”皇上说,“据说得到这位夫人所制的缠绵,便能缠绵爱恋一生。” 他的眸光炯炯,仿佛是想从我这里得到承诺。我的唇一翕一合,却始终发不出声来。 他垂眼,再抬起来时,眼神平淡,微笑地跟我说:“宸妃往后带着它吧。”说完转身出了寝殿,该是回昭阳殿御书房批阅奏折去了。 我捏着香囊,想叫住他,依然发不出声。 看来我的心还是光亮如明镜的,明知道他给的一切说不定那一日就成了虚幻,索性不信了他的承诺,不愿意给他任何承诺。反正最终的结局,猜不到,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我叹息着顺手把香囊挂在腰间,他让我带着就带着吧,况且这香囊之气我着实喜欢。 宫外有内侍提着烛火打了三更,他仍是没回来。 我独自坐在寝殿中良久,心一横站起身来:“墨儿!” “主子。”墨儿应声而入。 “去御膳房。” 我跟墨儿都不熟悉玉麟宫地形,随意抓了个宫婢带着我们到御膳房。厨子们没见过我,但见我一身宫装,跪拜请安:“娘娘。”聪明地避开了封号品阶。 “起吧。”我淡淡地说,“本宫来给皇上做些宵夜,你们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几个厨子为难地相互看一眼,不敢擅自决定。我知道他们是怕失职,于是退让一步说:“那你们候着吧。” 厨子们应着退到一边。我挽起衣袖,清洗了双手,动手开始忙碌起来。 端着亲手做的清粥和糕点到昭阳殿,顾德安正站在殿门外急得团团转,一见我就扑过来,小声而焦急地禀告:“娘娘,皇上把奴才们全撵出来,自个儿在御书房里呆了几个时辰了,你快进去看看。” “他发脾气了?”我是勾着笑问的,搞得顾德安愣着神点头。 我腾出一只手,示意墨儿在外候着,单手轻轻地把朝阳宫殿门推开一条小缝,侧身钻了进去,其实是知道他肯定察觉了的,就是想做得小心让他开心一点。 “不是让你们出去么?”他背对着我坐着,声音懒懒地。 明明知道是我,不然这声线怎么会慵懒下去,不见素日的严厉肃穆。 我笑道:“送了些宵夜,看皇上还要忙很久的样子,臣妾退下了。”放下宵夜在他的梨花木小案上,故意抬脚欲走。 “回来。”他站起身,迅速移步到我面前挡了去路,脸色没有缓和,“朕可没让你退下。” 我扑哧笑出声来:“小孩儿脾气。”伸手抱住他,在他怀里蹭了蹭,对于让他消气,我早已掌握了太多的法子。 果然他脸色柔和了许多,回抱我,埋怨:“敢说朕小孩儿脾性的,怕也只有宸妃你了。” “好。”我附和说,并没有理所应当,只是回了好而已。 ------------ 049 再遇熙嫔 我好气又好笑,没想到这次下厨哄他开心的结果,就是以后他都要吃我下厨做的饭菜了。我祥怒地问:“那臣妾要是不高兴,不做了,皇上怎么办?” 他无所谓的笑笑,答应我:“朕负责让宸妃高兴就是,这天下珍宝,要什么朕都给你。” 苦涩不已。我要什么珍宝,要的只是他而已,可他要的却是天下。 午夜梦回,梦境中隐隐透出的那句“我带你远离是非,可好?”,让我泪流不止。有时候竟然会后悔,后悔当初没有自私地答应让他带我离开,那又将是另一番情景。 或许,我们俩有了几亩地,男耕女织,有了一双儿女,其乐融融。什么江山社稷,什么黎民百姓,都与他们无关。 可那毕竟是自私的幸福,只是如果。 在玉麟宫过了几天清闲的日子,每天最多是为皇上做做膳食,弄得御膳房的几位厨子胆战心惊,不知何时皇上会不要了他们,遣他们去其他宫里还好,遣他们回老家可就没了差事。 墨儿说我近来看起来气色红润不少,过来这玉麟宫是对的。 我就只当听听,一笑而过。来玉麟宫的决定对与错,谁都不知道。 我跟皇上虽然仍是皇上宸妃相称,但我们之间的气氛明显融合不少,粉饰太平。 玉麟宫外传言,宸妃独宠,日日承恩。 后宫中的女人有多少垂泪自怜,又有多少焦躁不安,还有多少磨拳擦掌我不得而知。心中却锃亮地明白,这样的日子不可能过一辈子。如果我抱着这样的幻想,那真的是小瞧了后宫中这群女人了。 我不笨。从不低估别人。除了皇上和戟翼。 终于,麻烦还是找上门来了。或许可以说,是我自作自受,去找了麻烦上门。 皇上上朝未归,我闲散着无聊,带了墨儿去御花园走走。这御花园是用来隔着玉麟宫和后宫的,最近的就是我以前住的凤华宫,紧邻的是魏皇贵妃的昭沐宫。我以为,这御花园中少有后宫中人来,却失算了有人就想在御花园里跟皇上来个完美邂逅。 碰到熙嫔,她依旧那样花枝招展,却面有疲惫,精力不济。 如今她被降了嫔,算品阶自是低我一级,见到我不情愿地俯身,敷衍地问礼:“宸妃娘娘安。” 面对着那张同我近似的脸庞,看着她的憔悴,不安袭上心头。不知道是何时,我也可能会变成这样,如今的熙嫔不过是在映照将来的我,老天爷安排了这么相似的一张脸,用意难道就在于此吗? “熙嫔起吧。”我淡淡地说。 熙嫔本就不愿意同我问礼,自然迅速站直身子,斜眼瞟过墨儿的脸,竟然没看我。 墨儿也注意到了,顿时怒起,喝道:“熙嫔休得无礼。” 熙嫔讥讽地笑着,知道墨儿身怀武艺,不敢动手,只好骂道:“不知是哪个宫里的贱婢,无礼的又是谁?” 墨儿一时雨塞。那是自然的,墨儿对宫中的争斗只听闻未见得,哪想到自己护主的一句话反过来被人利用。 我不忍苛责墨儿,就算是让熙嫔回后宫里传言说我仗着独宠唆使自家丫头无礼于其余主子,我也不怕。反正,这宫里,皇上说了算,只要我现在还在玉麟宫住着,后宫的女人又能耐我何。 我并不像为自己留什么后路,离开玉麟宫的日子大概是我绝望心死的日子。哀莫大于心死,那又何惧有人上门秋后算账。 “我的丫头容不得你管教。”见墨儿憋红了脸,满脸愧疚,我冷声帮腔。 墨儿一愣,抬眼看我,有水光在眸中闪动。她可能是没想到我帮她,她许是觉得我不责怪就是极限了。 可墨儿你怎能知道,有多少次是你在我身边给我温暖让我汲取,有多少次因为皇上受伤时是你陪在我的身边。就连那架玥光琴,虽然至今我都不知道它藏着什么秘密,却是你一直应着皇上当初的吩咐,我到哪里你都带在了身边。 熙嫔大怒道:“宸妃娘娘不要以为独宠就能放肆了身边的人,你瞧瞧我,你最终也逃不过我的路,自古君王多薄情而已。” 我淡笑着,冷静自若,相较于熙嫔的焦躁暴走,显得我游刃有余得多。我说:“这还不劳烦熙嫔为我担心,熙嫔只需记得,现在是我住在玉麟宫,而以往没有后宫妃嫔住进去过。”这话不是炫耀,只是熙嫔的弱点,我负责抨击而已。 果真,她怏怏地收了话,娇媚的脸庞上平添了一丝哀愁与怨愤。 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不是一个善良的人,我不懂得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再次冷声抨击在熙嫔的软肋上:“这御花园,今后别来了,皇上没有闲暇过来。” 这一次,熙嫔面如死灰。她知道我这句话的分量,至少放在现如今的分量是不轻的。在他看来,是我缠住了皇上,这御花园来不来,是我说了算。 她清冷的眸子扫过我的脸,声线像是被冻住似的:“望宸妃娘娘长久荣宠天恩,万万不得失宠失势,怕到时,魏皇贵妃就能掌控你的生死,又何况谁知道她是不是未来的皇后娘娘。” 她这句话,言外有意,揣摩得之。 我心下诧异,怎么,一贯恬淡漠然的皇贵妃娘娘跟着躁动了。这后宫中的女人到底是以为我在皇上心中有多特殊,值得她们这样不安,当初熙嫔不也独享圣恩。 我感觉,自己无意间树敌无数,明暗皆是。 晃神走回寝宫,墨儿一直沉默,或许是刚才被熙嫔的反驳吓着了。她是江湖中人,跟着母妃活在江湖,之后就算跟了我在王府,也没见过这样的激烈矛盾。 今日皇上要处理的政务好像尤其多,到现在还未回来。 我只身坐在床榻上,抱着双腿,把头埋在其间,瑟瑟发抖。我料错了那位皇贵妃娘娘,原来,她是在乎皇上的,至少她是在乎她的权位的,甚至是皇后之位。那我独宠于玉麟宫中,于她而言,就是障碍,是绊脚石。 ------------ 050 魏皇贵妃 后花园巧遇熙嫔不出三日,昭沐宫来了旨意,要我去昭沐宫坐坐。原本我住在玉麟宫,这昭沐宫的那位主子于情于礼都不该传旨来的,毕竟她还不是皇后。 可皇上好像默认了她传旨入宫,不知道是不好拂了他这位皇贵妃的意,还是有其他掣肘。 接了旨意,我自然是必须去昭沐宫的,因为她是皇贵妃,品阶比我高了去。皇上不在寝宫,我留了话给寝宫伺候在内殿的宫婢,带着墨儿赶过去。 昭沐宫门。 我已经在这道宫门外站了将近一个时辰,传话的宫婢一去不回。我知道是这位皇贵妃娘娘刻意刁难,想要给我一个下马威。 已是入夏,宫中繁复在身,虽算不上炎炎烈日,汗还是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湿了衣襟。墨儿扯扯我的衣角,没有言语。我知道她是想让我离开,但这位皇贵妃既然有意为难我,我走了怕是要掀起更大的风浪。 又是半个时辰,一位宫装女子在众位宫婢和内侍的簇拥下从昭沐宫里赶出来,满脸笑意,是魏皇贵妃无疑了。 她一张瓜子脸,一双柳叶眉,竟是生了一对儿跟皇上极为相似的桃花眼,却没有他眸中的深邃。 “宸妃妹妹。”她上前来拉住我的手,表现得甚为亲切,“让宸妃妹妹久等了,都怪姐姐宫中琐事繁多,耽搁了。” 自称了姐姐,不知到底是年岁几何。这是在向我示威,就算我的年龄比她大了去,从宫中地位上来讲,她在我之上。 她要了姐姐的身份,我自是要顺着她的意思,于是恬淡地笑着,福身施礼:“皇贵妃姐姐安!”这礼,我都从未跟皇上行过,每次见他,我总是不愿意施礼问安的。 “妹妹快快免了!”她爽朗地笑出声来阻了我,清澈洪亮。 我暗叹,不愧是勇战侯魏起家的千金,这份豪气干云,难有人敌。 魏皇贵妃表面上是客气有礼的,亲自引了我进入昭沐宫,于正殿坐了。即时就有宫婢上茶和点心,魏妃谈笑:“妹妹尝尝我这宫中的一盒酥,还有这茉莉露。” 我淡笑颔首,伸手拾掇了一小块一盒酥放入嘴里,入口即化,一阵清香从口腔中扑鼻而去,别是一番滋味。原来这一盒酥的内陷,竟是同样用茉莉花瓣和饴糖碾磨而来的。再者那茉莉露,比之一般茶水来得浓稠却清亮,喝道嘴里像是有冰凉划过咽喉,沁人心脾,真真适合了这初夏的天气。 品尝了这美味,对于夸赞我当然不会吝啬,我开口赞道:“姐姐这茉莉用得恰到好处,花了些功夫,琢磨了些时候吧。” “闲来无事,整日在这昭沐宫没个事儿打发时日,就跟身边的宫婢研究研究。”她解释说,“听说妹妹在那凤华宫中也是这般闲散打发,不过如今去了玉麟宫怕是没了这个闲情逸致了。” 话里有话。 我小心翼翼地应道:“姐姐哪里话,我们姊妹都是承了皇恩,妹妹不过运气了,跟熙嫔娘娘有几分神似,才得了宠。”其实我拿不稳她可否知晓我跟皇上的纠葛,也不知道她对于我住在凤华宫却变成冷宫作何想法,不过现在只有这个由头能化开她方才的话中意。 “想当日熙嫔那样得宠,也不知犯了什么事儿,皇上就不去她宫里走了。”魏妃不知是信了我的说辞没有,接着我的话说下来了,“现在是哪个宫都不走了。” 我尴尬不已,她这话是要我劝着皇上去其他宫里走走吗?还别说我愿不愿意开口劝,怕是我一开口,皇上见了苗头,都会黑着脸耗费我好些功夫才能哄得高兴了。 “姐姐这话。”我故作无奈地说,“姐姐想必知道,当今皇上对后宫干政一向反感,妹妹若是相劝,虽是不及干政来得严重,但干预皇上思想决策的罪过,妹妹同样担不起的。” “妹妹这话不假。”魏妃没想到我轻易驳回了她的话,没有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指了我腰间的缠绵,问我,“妹妹这香囊是个稀罕物,香味与众不同,可否于姐姐瞧瞧。” 方才才驳了她的话,我当然不好再拂她的意思,旋即取下缠绵,命墨儿送到她手上。她把玩一会儿,想是觉得无趣,只淡淡地赞了手工精湛,金线价值不菲,便还了回来。 之后闲聊了一阵子,内容我都记得模糊不清,但她邀我一同去接太皇太后回靖安宫这个事儿我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从我进宫,我的那位外祖母就一直在皇觐寺里为先皇守佛,为天下祈福,掐指一算,该要回来了,只是不知这次她是回宫长住还是先歇歇脚,再转回琅琊建国夫人府。 向魏皇贵妃告辞回玉麟宫的时候,魏妃假意赠我一盒酥和茉莉露,该是想让我带回玉麟宫让皇帝尝尝,最好是一吃上瘾,从此只往她那昭沐宫中去,晾着我这位宸妃为好,打发回凤华宫最好。 于情于礼,我都是含笑满腔谢意地收了,再拜出了昭沐宫。 墨儿这才适时地接过我手中的食龛,疑惑地问:“主子,魏妃娘娘传你来不会就为了为难为难你,又给了这些个东西慰劳慰劳吧。” 我轻轻笑道:“我们这位皇贵妃娘娘可不简单。” “是不简单。”墨儿接话,“墨儿都弄不懂她的心思。” “她冲着我来,你自然是不能懂的。”我说。 接太皇太后的话从她口中传达出来,无非就是要警告我,认清自己在宫中的地位,就算我是太皇太后的外孙女,先得了她要回宫的消息的人仍然不是我,而是她魏皇贵妃。 罢了罢了,母妃让我小心太皇太后的,由魏妃出头,我也省了很多麻烦。不过魏妃邀了我一起去迎,我不能怠慢,一定得处处小心、步步为营。 这位名义上的外祖母,是个铁血手腕的人,母妃要我防着,我就要好好地仔细地防着,不能等闲视之。 ------------ 051 宠溺 回到玉麟宫寝殿,皇上已然回了,悠闲地坐在正殿等我。见我回来,眸光含笑地瞥我,却面不改色。我早已经习惯了他这种奇怪的性子,猜想他初党政权,想用肃穆的面孔在大臣和宫中各人看来不怒自威。 “去哪儿闲逛了?”他淡淡地问。 我暗骂,明明知道,非要我说,真是任性过了度,抑或是又在试探我。想到这些,再加上在昭沐宫受了闲气,我心中抑郁,闷闷地回了话:“皇贵妃差人寻我,岂有不去之理?” “她寻你是知会过朕的,不过是闲来无事罢了。”他说,无视我的忧郁。 “还真是闲来无事了。”我咬着牙,心中忿恨,招手让墨儿拿来食龛,“这是魏妃娘娘让臣妾替皇上带来的,一片痴心。” “瞧这脾气。”皇上啧啧开口,打发了殿中的各人,这才笑道,“气什么呢?” “无妨。”我答。 他沉声闷笑,好不正经:“怕是有人心里疙瘩了。” “谁疙瘩?”我不自觉反驳,“吃了这茶和一盒酥,让臣妾好跟魏妃娘娘交代了去。” “瞧瞧,瞧瞧,还道不是,嘴硬。”他起身上前环过我的腰,正色问,“你道是我大还是魏妃大,怕了她倒不惧我。” 我不知他这问何意,又来自何处,从他脸上也瞧不出丝毫破绽,只得冷静地搏一回:“要是这皇贵妃一气之下能下令要了我的性命,可你不会,舍不得不是?” “你……”皇上好气又好笑地收紧手臂,继续笑道,“偏生让你给瞧破了,我道是难怪从不跟我以礼相待。” “那是自然。”我笑得更欢,有真情亦有假意。 他怎知,我是不愿意给他行君王之礼,一旦跪了,他是君,我是妃。 他放开自己的手臂,脸色骤冷,淡漠地开口:“顾德安!”吓了我一身虚汗,以为自己哪里又惹恼了他,好在喊的是安公公。 安公公显然也是被他的声线吓到的,慌张地匍匐进来,还趁机睨了我一眼,寻思着我帮他说话。我几不可见地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安公公胆战心惊地趴在地上,我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情,结果皇上却只一句话:“把食龛送回去。”安公公倒是松了一口气,我一口气提上来。这食龛要是送了回去还得了,那位皇贵妃娘娘还不得找我撒泼拼命。 我忙拦住安公公的动作,语气亲和:“皇上赏了我吧,我爱吃。” 安公公僵持着身子,不能驳我,也不敢不听命皇上,两头为难。 皇上垂着眼睑,半响不语,弄得我跟安公公如坐针毡,终是松口说话:“顾德安,送去给宫婢门分了,不要言传。”他还是顾了我的处境。 女人真的是容易感动的,不论之前他如何罔顾我,就这一次小小地考虑到我,我竟是有了些许感动,但嘴里还不免抱怨:“挺好吃的,浪费了。” 安公公倒吸一口凉气,忙从桌上夺过食龛,准备应了命出去分发。皇上又开口叫住他:“顾德安!” 安公公的背脊瞬间僵直,五官有些扭曲,可能是想不明白为何要替我受这罪过。皇上直接无视安公公不太正常的脸,吩咐:“送去御膳房里,命厨子研制了来再分发了。” 这次安公公学得聪明机警了,见皇上说完,不得我开口,嘴里忙应了嗻,举着食龛脚步不稳地退出去。 我装作疑惑,纳闷地问:“安公公这么慌张作甚,一点也不似素日里的稳重。” 皇上失笑睨我,问道:“你这性子何时开朗了,会玩笑了?” 我差一点不经思考脱口而出:“还不是为你。”但话到嘴边我咽了回去,有些话三思再言,更有些话还是不说的好。 “听魏妃娘娘说来,外祖母要回了,是吗?”我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不愿意透露出自己的不安。 皇上无所谓地笑笑,安慰我:“祖母的性子你最是清楚,回了大家跟平日一样便是。”他倒是听出些我的不安,却以为是我住在玉麟宫怕惹了外祖母不快。 外祖母的性子我倒还真是清楚了,就算是不清楚从母妃口中诉来我也略知一二了。前朝公主一事到现在虽然还没有掀起波澜,但也并没有有个了断。 接下来几日,皇上都耽于政务,夜宿昭阳殿御书房。住在寝殿的我乐得清闲,整日同墨儿琢磨琢磨事情也就过了。 这日,御膳房的厨子们一溜烟儿地叩拜过来。墨儿进内殿禀报时,我正在跟衣衫纠缠不休。墨儿掩嘴嗤笑,嘴里祥怪道:“主子何时才能学会挽扣?” “墨儿在,不学也罢!”我笑笑,“外殿何事这般吵闹?” “墨儿正要禀了,御膳房的厨子们来了。”墨儿说着,手中麻利地为我系好衣衫。 我挑眉惊奇,这班厨子寻我何事? 收拾妥当,我还是挪步去了外殿,可不能让这些厨子久等,人家好歹借过我御膳房用用。 “宸妃娘娘安!”一众人等行叩拜行礼。 我免了他们的礼数,其中一人出列回话:“宸妃主子,我御膳房众人日夜研制,终是不负皇恩,做了相似于昭沐宫的一盒酥和茉莉露,还望娘娘喜欢。”此人我识得,是御膳房的总管公公。 我愣神,还以为皇上只是玩笑话,没曾想,还真让人仿了魏妃的糕点和茶,真让我哭笑不得。这要让魏妃知道,我岂不是被恨到骨子里了。不过食龛被扔的事儿都没传出这玉麟宫,这事儿该是无妨的。 想到这些,心中稍稳,我伸手取了一块儿一盒酥来,味道是相似了,可总差了一丝感觉,不知从何说起。 当然我不想与这班厨子为难,轻声赞道:“极为相似了,辛苦各位。” “不敢!”嘴里这么说,却没有诚惶诚恐,知道我是真心,毕竟我在御膳房呆的时间不短,跟他们接触颇多。 其实,我还是更喜欢墨儿的手艺,不想当初跟魏妃的一句客套和跟皇上的一句玩笑,苦了御膳房的一干人等。 ------------ 052 太皇太后 再过了些清闲的时日,昭沐宫里那位主儿,竟亲自找来了玉麟宫,出乎我的意料。 “魏妃姐姐安好!”对她,我还是姐姐相称,目前没有必要跟她闹得不愉快。 她挂着高贵优雅地笑容,看上去贤良淑德,是后宫中贤惠的典范,扶我起身:“妹妹快起,托了妹妹的福,姐姐才能来这玉麟宫走一遭,妹妹你这样岂不折煞了姐姐。” 我故作好奇地问:“姐姐这话从何说起?” “妹妹忘了吗?”她解释道,“太皇太后今日回了,姐姐经皇上的准奏,来带妹妹去迎的,否则怎能进了这玉麟宫来。” 原来如此,难怪了,还以为皇上真把她视作了未来皇后,准许了她自由进出玉麟宫了。 我只得跟魏妃匆忙赶到德华门正门迎太皇太后。我们到的时候,已有一溜儿内外命妇站着队列。这阵势,还不难让人知道太皇太后的地位有多么位高权重。 我们一干人在宫门处等了将近一个时辰,那载着太皇太后的明黄色辇车才驶进德华门。紧接而来的是我们的齐齐跪拜,高呼:“太皇太后千岁!” 辇车停下来,有宫婢上前去打开辇车门,一双白皙却略显苍老的手撩开了车帘,是音嬷嬷,身后端坐在正中央的人才是太皇太后。 音嬷嬷钻出辇车,微笑着说:“起吧!太皇太后吩咐,魏皇贵妃和宸妃娘娘跟来。”话音才落,人已经坐回辇车中,放下了车帘。有宫婢恭敬地走上去关上辇车门,侧身一边,辇车又开始行进,朝安宁宫而去。 安宁宫是先皇特地为太皇太后建造的,可无奈的是太皇太后只愿意留在琅琊建国夫人府,一直空置着,如今总算派上了用场。 太皇太后的辇车刚过,就有内侍领了两顶软轿过来。我看向魏妃,她朝我微微颔首,坐进了软轿。我失笑,这动作什么意思,是在安慰我不要紧张,还是在示意我该坐上轿去跟到安宁宫。 这位太皇太后怎么算从名义上也是我的外祖母,我见她虽然每次都是客客气气,一个大礼就作罢,却由不得她来显示亲近。 心里千回百转,我却面不改色地钻进软轿,死捏着双手。这位皇贵妃娘娘果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无害,她心里到底作何打算?是要拉拢我,让我在皇上面前说尽好话,以博得皇上的欢心,还是要假意亲近我,找机会把我赶出玉麟宫? 这软轿一路行来,没有太多颠簸,是抬轿的人走得稳当。有内侍声音响起,软轿停下来,落轿。 “宸妃娘娘,请!”宫婢替我掀了帘子,示意我安宁宫到了。 我点头微笑,在墨儿的搀扶下下轿。我瞧着这安宁宫大门,才真正地感受到一入宫门深似海的意思。这道宫门,我进去了,不知会发生些什么,又会改变些什么。 我站在宫门前,深呼吸,再吐气。余光里看到魏妃朝我走来,才恢复了素日的样子。 “宸妃妹妹,进去吧,太皇太后等着呢!”魏妃亲和地笑道。 我也拉着嘴角笑开,说:“是了!姐姐在前面。” 太皇太后没有让我们在外殿候着,让我们俩直接进到内殿去面见她,出乎我的意料。以往在琅琊建国夫人府中,她一向都不与我亲近的,难道她对这位勇战侯家的皇贵妃是另眼相看了? “坐吧,礼就免了。”太皇太后身边的婢女听她赦免了我和魏妃该行的大礼,忙招呼其他婢女一起引领我们俩人坐了,上来茶水糕点。 我同魏妃虽然领命不做大礼,却都福身问安。太皇太后像是很满意我们的礼数周到,笑脸盈盈的。 “宸妃腰间的香囊倒是别致。”太皇太后忽然一句话,说得我楞了一下神。 我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香囊,本来藏得还算隐蔽,可方才一阵折腾,跟太皇太后福身的时候竟然露了出来,叫太皇太后看到了。又或许,她早就知道皇上送了这么个香囊给我。 我微笑着取下香囊,没有交给音嬷嬷,而是直接递到太皇太后身边,亲近地说:“外祖母瞧瞧,要是喜欢,七妹给外祖母制备一个。”唤她外祖母是想让她想起我是母妃的女儿,自称七妹,是不能让她察觉我知道自己的身世。 太皇太后眼中明显有凌厉之色一闪而过,却面色依旧地接过香囊,仔细端倪着说:“瞧这做工精细,图案鲜明,哀家还真是欢喜。” 我正准备接话,有婢女撩开门帘进来,恭恭敬敬又怯怯懦懦地跪地禀报:“太皇太后,尚衣局公公奉了皇上的命来,送了些料子,说让娘娘们帮太皇太后挑匹喜庆的给您做套宫装。” “难得皇帝还有这心思。”太皇太后这番是真的开心极了,毕竟她对皇上的疼爱是到心里了,她又同魏妃和我说,“七妹,我看这香囊哀家就不让你闹心了,跟魏妃去为哀家好好挑挑,哀家就欢喜了。” 魏妃笑道:“太皇太后,宸妃妹妹的眼光您还信不过么,定能挑匹您最满意的。” 太皇太后倚着端了茶,送到嘴边掇了一口,懒懒地说:“去吧,哀家等着呢。” 我跟魏妃又福身后才缓步走出内殿,去为太皇太后挑料子。 这差事儿轻松简单,料子是皇上送来的,本来就是上乘中的上乘,我不过需要挑匹颜色亮丽却不过分的,贵气而不艳俗的就行了。 可魏妃像是故意跟我作对似的,我挑哪一样她都能说出一堆不好来,硬是耗费了一个时辰,她才松口指着一匹方才被她批得一无是处的料子笑着说:“看了这么多,现在想想,还是宸妃妹妹看的这个好,都怪我不该胡乱给意见。” 我自然不能跟她发火,淡淡地回应:“姐姐这是认真细心,哪里像我,看什么都好看。” 捧着好不容易挑选出来的料子回到内殿的时候,音嬷嬷站在内殿门边拦住我们,轻声说:“太皇太后歇了,留话说,她相信两位娘娘的眼光,让我接了。”之后又掏出我的香囊交还到我手上。 我没做他想,顺手把香囊放回原处,然后辞行回玉麟宫。魏妃也从安宁宫出来,没有多余的客套话,只相互作礼,分道扬镳。 ------------ 053 小产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一天一天暖和起来,我人越发懒散起来。终日呆在寝殿不想动弹,身子却越来越虚弱。皇上挺担忧的,几次说要找太医来给我瞧瞧。我自以为是个习武之人,没有这么单薄娇弱,也就借口是自己懒阻拦了他。 每次因为请太医的事情被耽搁,他都担忧地揉着我的头问:“真没事么,你瞧你脸白得都没有血色了。”实在不放心的时候,他就运功帮我查看,确实查不出什么毛病,虽然担忧也拿我没有办法。 接下来小半月里,朝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皇上很少回寝殿来,都是寝在御书房里。魏妃没有再来过玉麟宫里,太皇太后也没有来借机找我茬。 我以为,该是风平浪静了。 可当我捂着小腹,疼得全身冒冷汗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一切的安静都只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该来的还是要来,来得让我痛彻心扉。 我几乎处于半昏迷状态了,墨儿这才从外殿进来,端着我最喜欢的糕点。她见我混混沌沌地,慌张地扑到我身边,大喊着叫太医。 我紧握着腰间的香囊,死命得像要把它揉进我的身体里。太医陆续地来看了,凑在一起讨论了些什么,听不太真切。 墨儿见我伸长脖子都要听那群太医的诊断,忙跑过来扶住我,让我又睡下,声音有些哽咽:“娘娘,你要好好休息。” 我虚弱地抓住她的手,脑袋还是昏昏沉沉地,只说了一句:“我要见皇上。” 墨儿点头,安慰我:“墨儿这就去昭阳殿请皇上。”说完就赶紧离开了寝殿。 虽然我很疲乏,但却一直不敢闭眼睛,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殿门外。 这时候有太医又走上前来,面色犹豫,语气却很恭敬:“宸妃娘娘,请节哀,臣等无能保不住小皇子。” 泪,一瞬间像是从心口出汹涌而来,溢出眼眶。我有孩子了,可是他还没能来到这世上,就被我剥夺了生存的权利。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早一点找太医,为什么我要硬撑。我捏着香囊的手越发紧了,汗水渗进去,发出一阵浓烈的香气。 “皇上……”站在远处的几位太医慌张地闪身跪到一旁为皇上让路。 我双眼含泪,抬头看他,朦胧中依然能清晰地看到他冷冽的脸庞和那双凌厉寒冷的眸。他盯着我,良久没有开口,身边的太医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我伸手去拉他的衣角,不想看到他眼中的几近绝望。他没有生气,没有迁怒他人,只冷眼看着我,让我觉得身边这个男人,我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 终于他的神色稍微动了,却是伸手拂去我拉着他衣角的手,淡淡地吩咐墨儿:“送宸妃回凤华宫。” 如果说我是僵在了远处,一直举着手来不及反应,那墨儿就是震惊了,扑通跪倒地上求他:“皇上,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娘娘,求皇上莫要怪娘娘。” 他没有再说话,径直往外走,只中途停下来吩咐跟在身边的安公公:“顾德安,派人把凤华宫打点好了再接宸妃过去吧。” 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出去,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揪紧,他以为是我不要孩子,以为是我故意拖延看太医才会导致小产。我多么想喊出来,告诉他我有多么心痛,但我已经无力到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落泪。 他走之后,我彻底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身在凤华宫中,一片凄凉。 我双眼无神而空洞,他真的把我赶出玉麟宫了。我动了动身子,这才感觉到一直捏在手里的香囊。那香囊已经满是我的汗水了,那股浓烈而诡异的香味因为香囊的凑近更清晰了。 味道有些熟悉,熟悉得我的心渐渐沉下去。是麝香的味道。澹台棣腾,原来并不是我不要这个孩子,不要他的是你,你不过是拿孩子找了一个借口把我赶出玉麟宫。 是后悔了吧,后悔宠幸我,后悔让我搬进玉麟宫。可无论如何,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拿我们的孩子做筹码,怎么可以…… 恨,铺天盖地。 澹台棣腾,你那绝望的眼神是装给谁看? 指甲快要嵌到手心里,但我丝毫没有放松手中的力气。孩子的仇,我一定要报。 我运足功力,举起右手一掌拍向左肩,咯吱一声,肩骨应声而碎。墨儿正端了补血养气的汤进来,来不及放下手里的碗,直接扔到地上,扑到我身边哭道:“娘娘,你别这样。” 我冷笑地说:“放心,死不了,不过左肩离心近,我要让这痛记到心里去,誓死不忘。” “娘娘……”墨儿好像是被我决绝的表情吓到,说不出劝慰的话来。 “汤洒了,你去再端一碗来。”我吩咐。 墨儿虽然还很担心我,但听说我要吃东西了,双手抹了把脸,站起来就往御膳房去。 现在我的首要任务就是养好身体,其他的从长计议。 墨儿每天变着花样儿地给我补身子,我恢复的速度惊人的快,很快就面色红润起来。肩骨上的伤我没有特意去料理,也不准墨儿为我上药包扎,我要让它自然愈合,不管多痛,都咬着牙撑过来。 可能是没有上药的原因,肩头的伤好得很慢,每到阴雨天气,就有像从骨头里面散发出来的抽痛,疼得我龇牙咧嘴的。 每每这个时候,墨儿总是坐在我身边陪着我。她是个坚强的女子,强忍着不哭,双眼却不受她控制地红了。是在心疼我的倔强吧。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这一病去了半年,终日躺在床上,偶尔下来走动走动,都是吊着膀子,动作很不自在,连练剑的动作都会经常因为左肩头的疼痛而缓慢下来。 我不顾那钻心的疼,坚持每日练剑,任冷汗侵透衣裳。起初墨儿还会上来阻止,但每次都在还没靠近我的时候被我攻击,最后她放弃了劝阻,站在一旁为我拿了细绢擦汗。 ------------ 054 故人来访 我知道论武,对付皇上我还不够格,就连柳家姐妹我都打不过。那我要替那可怜的尚未出世的孩子报仇,只有智取。 要智取,唯一的筹码就是我自己。他不要我的孩子,把我赶出玉麟宫,却没有把我打入冷宫而是送回凤华宫,足以证明,他对我还留了后路。 这日清早,我刚练完剑,身子甚是疲惫,左肩也隐隐作痛。 “娘娘,右丞相夫人和礼部尚书夫人求见。”我倚在贵妃榻上,懒懒地活动这自己的左手,墨儿进来禀报说。 我挑眉,好奇不已。这位右丞相夫人是何人?在凤华宫静养这半年来,没有任何人来看过我,或许是皇上下了令禁止任何人的探望,又或许是没有人愿意来看我。 那今时今日又是谁来,又为什么而来。 “请进来。”我淡淡地吩咐,拖着疲乏的身子起身,也不收拾自己,就着贵妃榻坐着等来访者进来。 现如今,我不过是个如处在冷宫无异的人,只不过宸妃这头衔还没有被剥夺而已。 跟着墨儿进来的人,远远看来那番眼熟。我愣愣地盯着进来的人,竟然是柳丝絮和六姐。六姐没有太多变化,少了调皮可爱,越发稳重起来。柳丝絮虽然已经嫁做人妇,头发绾成髻看上去少了很多以往的拒人千里之外,却依然清冷孤傲。 方才墨儿说来人是右丞相夫人和礼部尚书夫人,不知柳丝絮是嫁了谁,谁又是右丞相,谁又是礼部尚书。看来这段时日,朝中的变化很大,皇上是把丞相权利分开了交由左右丞相,以便互相掣肘么? “臣妇参见宸妃娘娘。”两人恭敬地对我行了跪拜之礼,这才把我的思绪拉回来。 “起吧。”半年来,我的声音早已被我练得没有起伏,让人听不出我任何情绪。这边让两人起来,那边我又吩咐墨儿,“墨儿,端茶来。”凤华宫里只墨儿跟我,这些事情当然是墨儿做了。 犹记得洛阳之行前,六姐同我的疏离和冷漠。我揪着心,不敢招呼六姐,对于柳丝絮我认为只是泛泛之交,更何况她还是皇上的人,于是我没有再搭理两人。她们来找我,自然有她们的事,她们迟早会开口。 “七妹……”六姐嗫嚅,声如细蚊,但听在我耳里还是让我身体微颤。这句久违的七妹,不光是六姐,从我进宫开始,没有人再叫过我七妹。 我微微一笑,客气地说:“戟夫人,本宫虽不得宠,却还身在后宫中。” 一句话,回绝了这亲近的称呼,不知道六姐心中作何感想,不过她脸色明显暗下去,咬着唇不再说话。 令我意外的是,柳丝絮竟然伸手握住六姐的手,安慰似的拍了拍,这才跟我说:“宸妃娘娘,我跟尚书夫人来看看你。”戟翼竟然做了礼部尚书,皇上竟然能容下他。 这代表着戟翼背后的一党人离他们所谓的复国,实则是抢夺皇位更近一步了么? “哦。”我语气平缓,没有一丝惊讶地说,“本宫过得好,不送。” 六姐那脾气是压抑了多久,见我这样冷淡终于爆发了。她霍地站起来,一把拉住我的手臂,大叫:“七妹,你是要这样多久?” 我淡笑着拂去六姐的手,安静地整理被她抓过的衣袖,一言不发。 六姐更激动了,几乎是要整个人扑过来。我条件反射地要躲,却又怕六姐摔倒地上,只得站在原地,眼神凌厉地扫过她的脸。 六姐僵在那里,脚像灌了铅一样重得动不了。柳丝絮不愧是一贯冷静,她拉着六姐坐下,又拍着六姐的肩让她不要冲动。 她安慰好六姐,嘴角勾着难得的笑对我说:“宸妃娘娘的肩伤拖了这么久,何不让丝絮替你看看。” 我并不奇怪她知道我的肩伤,一来皇上说不定派什么人跟在我身边,就像蓝叶一样,二来柳丝絮本就是江湖有名的仙医,这点伤不可能瞒过她。 说到左肩的伤,我心头又像是被人插了一把刀一样生疼,恨恨地咬牙,半天情绪才平复,淡漠地回绝:“快好了。” 六姐听说我有伤,着急地看着我,想到刚才她拉住的就是我的左手,手足无措地盯着我又盯着柳丝絮。半响后,她竟然语气带着哀求地说:“七妹,让丝絮帮你看看吧。” 丝絮么?她们两人何时变得这么亲近了。 那倒是,皇上怎么可能放心戟翼,他能放心的永远只有柳丝絮和柳丝丝而已。 “墨儿,送客。”我懒得跟她们纠缠,直接转身进内殿里,不再理会两人。特别是看到柳丝絮我就想到皇上,想到我的孩子,想到自己的武功根本无力与他们抗衡。 过了很久很久,墨儿才跟进内殿来,悄然站在我床榻边。她有事要说,明知道我并没有睡过去,却也没有吵我。 我等了很久没见她说话,终是失笑暗骂自己,墨儿的性格我难道还不熟,她又怎么会主动来烦我? 我收起嘴角的笑意,并没有坐起身来,保持着背对着墨儿侧躺的姿势问:“她们走的时候留了什么话?” “右丞相夫人留话说,娘娘如果想赏牡丹,尽管往右丞相府去。”墨儿答。 牡丹?为何忽然说到牡丹。我是不喜欢牡丹的,母妃喜欢。她是想告诉我母妃在右丞相府里,如果我想见母妃就去找她? 那母妃又怎会不在豫章王府而去了右丞相府,是要用母妃要挟我?我又有什么值得她要挟? “墨儿,去外面打听一下最近朝堂上的事,小心一点。” “是。” 墨儿回来报,原来那位让我疑惑这么久的右丞相竟然是二哥,柳丝絮嫁的那个人是我二哥王昰。 “墨儿,你近日来多在宫里走走,透透气,别闷在我凤华宫里憋出病来。”我听完墨儿打听回来的消息才说。 墨儿点头答应。 ------------ 055 玥光情 六姐和柳丝絮来过以后,凤华宫像是被解禁了,不时有婢女被派进来,是谁派来的无从得知,反正大不了有人监视着我,我也因为蓝叶对被盯着一举一动习惯了。 想到蓝叶,我不由得又捏紧手里的香囊。这个香囊跟在我身边这么久,被我蹂躏得不成样子,香囊里面的麝香一次次被我捏得粉碎,又被我手心的汗水凝结在一起,早已失去的本身的作用,却总是在提醒着我那个孩子曾经的存在。 “墨儿,请玥光。”我说。 我想是时候了,皇上既然准了六姐和柳丝絮来看我,那就是对我放松了警惕,虽然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警惕什么。 到如今,我都不知道这玥光琴对皇上来说有何重要之处,但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告诉我要把它带在身边,没想到带在身边的唯一用处成了吸引皇上来我风华宫中走一趟而已。 手抚上琴弦,竟然有一丝冰凉得我指尖隐隐作痛。它仿佛是感受到了我心中的悲凉,散发着阴冷的气息伴我常在。 一曲逐鹿悠然而出,我特意择了逐鹿前半曲,加了九成的内力在里面,就为了让这声音送到玉麟宫中人的耳里。 果不其然,不出三个时辰,他还是拗不过我来了凤华宫。不过来得不是笑脸盈盈,也不是得意忘形,而是怒气冲冲,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他冲进内殿,一把抓住我的手,夺下玥光,双眼微微发红地怒瞪着我。 我不管他的怒气,缓缓福身问礼:“臣妾不知皇上来,有失远迎。”语气平静。 他更为火大,摔开我的手,冷声问:“用这样的招数不过是为了让朕来凤华宫,朕如你愿来了,说吧,何事?” 招数?用玥光琴弹一曲逐鹿叫招数? “皇上是自己走来的,试问关臣妾何事?”我问,也不管他还站着,自己安然地坐着,一手端着清香的茉莉露。 他对于我耍赖的事好像已经见怪不怪了,颓然地又抓了我的手,仔细看了看,语气责怪:“近三个时辰,任你内力充足,这手指怕是也受不了吧。” 我身体微颤,对于他久违的温柔与关怀,竟然不习惯起来。努力地稳住颤抖,我漠然地抽回自己的手,说:“皇上多虑了。” 他总是轻易地被我挑起怒气,任他在别人面前如何的面冷沉稳。他瞪我一眼,转身要走。我端起另一杯茉莉露说:“墨儿亲手酿制的,皇上可要尝一尝?” 他背对着我,站在原地迟疑。 我想他也是矛盾的吧,明明那么希望我在他的生命力消失,可怎么也抹不掉我的存在。我嘴角勾着阴沉的笑意,安静地等他走回来。方才弹奏逐鹿用了几个时辰,他该是在玉麟宫里就挣扎了很久,最终才决定过来,那他自然不会轻易就走。 他别扭地转回身来,走回我身边坐下,拿了茉莉露一口饮尽。 我笑着问:“皇上这样牛饮,哪里能喝出墨儿的心意?” 他抬头撞进我的眼里,充满探究之意。看了半响,他才问:“后悔吗?” 我这倒是真的愣神了,后悔什么?我好像没做过什么让我后悔的事情,除了跟他入宫。我迷茫地冲他摇摇头,甜甜地笑开。 看见我摇头,他眼中凌厉再现,沉声喝道:“果真不后悔,朕是看错你。” 我冷笑地问:“那皇上可有后悔?” “我何来后悔?”他答。 心猛然揪紧,他不后悔,他竟然说他不后悔。 气氛再一次僵持下来,我们俩人都不愿意先开口。顾德安这时候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禀报:“皇上,豫章王在昭阳殿候了些时间了。” “摆驾。”皇上没看我一眼,回了玉麟宫,剩下我一人在凤华宫里胡思乱想。 父王进宫来是有什么事呢?还有柳丝絮说的赏牡丹到底是何意? 谜团像海浪一般朝我打过来,包围了我,脑海中一片混乱,理不清头绪。父王明明在皇上初登基时就辞去了一切朝中事务,不过顶着豫章王的头衔悠闲的陪母妃养病,怎的又会再进宫来。到底这大半年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连父王都被卷进来了。 “墨儿!” 墨儿应声进来,情绪不太对劲儿地站在那里,等我说话。 “我不是让你多出去走走,怎么还闷在凤华宫里?”我问。 墨儿慢慢地跪下来,吓了我一跳,要去扶她,她却挡住我的手轻声说:“娘娘,让墨儿跪着,墨儿应该跪帝姬的。” 母妃,怎么又跟母妃扯上关系了?但是我不敢问,明知道这凤华宫里到处都是各宫的眼线,更何况还有大名鼎鼎的烟芸苑蓝叶在,我一句话不对,就可能让蓝叶起疑去查母妃。 我也跟着墨儿跪下去,一只手握住墨儿的手,陪她默默地跪着。 心里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起来。 当天晚上,皇上竟然不请自来,慌了凤华宫里每个宫婢和嬷嬷。我跟墨儿一言不发,她站在我身边,我坐在皇上身边。 皇上终于还是受不了这么沉闷的气氛,挥手招呼墨儿退下,墨儿当然领命。墨儿退出去,我也站起身来,想要钻进被窝里静下心来理清头绪。可我才站起身来,皇上就从背后抱住我,挣扎不开。 我真的累了,既然挣脱不了,就不在白费力气,更何况左肩的伤还没有痊愈,不能再挣裂开,不然就真废了。我就着他的怀抱,任命地闭上双眼,不知不觉真的睡过去了。 之后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可能知道了,只隐隐约约在睡梦里听到皇上低沉的声音传来:“七妹……” 就这七妹二字像是具有无穷的穿透力,深深地打在我的心上,扰了我原本该有的一夜无梦。 ------------ 056 右丞相府 睁开双眼醒来的时候,墨儿站在我身边,说皇上五更的时候就更衣上早朝了。 我懒得理会,他的行踪确实于我无关的。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我更衣完毕,墨儿帮我挽好发髻后去传膳的时候,蓝叶轻轻跪拜在地,温柔地说:“夫人,主上交代,让蓝叶陪夫人去烟姑娘府上。”蓝叶还是不改口,一直叫我夫人,执拗得很。 去柳丝絮府邸?皇上该不会真以为我喜欢牡丹,柳丝絮一句邀请,他就让蓝叶陪我去吧。真是哭笑不得。 不过,既然他愿意让我出宫,我又何乐而不为?去外面转转,总比一直呆着这牢笼一样的宫里来得好。 “恭迎宸妃娘娘。”宫里应该是早有消息传出来,我的软件刚到右丞相府大门,便有人在府门迎我,声音听来甚是熟悉。 有宫婢为我撩起软轿门帘,我低头躬身而出,再抬头才发现站在我面前迎接我的人是二哥和柳丝絮。 我没有表现得很吃惊,微微颔首跟二哥招呼:“二哥。” 二哥笑着,习惯性地想要伸手揉我的头,手却僵在半空里,放下来也不是,收回去也不是。我静静地站在,看他要怎样收场。二哥这么听皇上的命令,肯定是想到了当初皇上明言规定过他不许再揉我的发,可若是立马收回去,定又怕我误会他不再疼我了。 我正要看好戏,没想到柳丝絮倒是个聪明而会化解尴尬的主儿。她一掌拍下二哥的手臂,力道很轻,妖媚地笑道:“昰,你这般宠妹妹,我可是要生气的哦。”这好像是我第二次看见柳丝絮笑,第一次是在南疆帝姬宫救古丽娇的时候。 我深深地以为,柳丝絮素日里不笑是个正确的决定,她的笑太过娇媚妖艳,不笑的时候本就是清冷淡雅招人迷恋,一笑起来连女人或许都会沉溺进去。 她跟二哥这样亲昵而不做作,看来她是真的嫁给二哥了。只是不知二哥这右丞相之位是实力所致,还是皇上牵制豫章王府或者我的筹码。 二哥会意地笑,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 “快进去吧,站在外面做什么?”柳丝絮说,“宸妃娘娘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我们可要招呼好了。” 一群人正往右丞相府里去,有小厮急着跑上来,附在二哥耳边说了一阵子的话,二哥的脸色变得有些铁青,犹豫地看我一眼,挥手让那小厮先下去。 “二哥忙正事要紧,七妹这里有二嫂陪着,你不用担心。”我淡淡地说,不忍心为难一向宠我疼我的二哥。 二哥松一口气,没说其他的话,转身就走了。我想应该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不然他才不会舍得丢下近一年都没见面的我。 柳丝絮亲自为我端了我喜欢的绿豆糕,眼神里有掩藏不住的担忧。 我捡了一块绿豆糕咬一口,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还真是没想到竟然有事情能让柳丝絮这位烟姑娘担心。好奇心倒是跟着跑出来,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二嫂。”我轻轻地开口。 柳丝絮可能没想到我会承认她叫她二嫂,愣了一下,半响才反应过来:“娘娘请说。” “上次在凤华宫里,二嫂说要帮我看看左肩的伤,现在还算数么?”我问。 “算。”柳丝絮答,眼神里的笑意变得明显起来,“娘娘要我帮你看么?” “疼了些时日,够了。”我淡淡地说,“记得刻骨铭心了。” 其实左肩的伤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虽然肩骨一直隐隐抽疼,但并不至于难以忍受,除了阴雨天气有些承受不起。我让柳丝絮帮我看看,并不是期盼她能帮我治好,只是如今她我身份不同,我不能任性地拒绝,免得她多心让二哥也烦心。 柳丝絮带我进了一间屋子,让我挨着桌案坐下,自己掏出了随身的银针摆在作案上。 我缓缓地剥下肩头的衣衫,任柳丝絮查看。 柳丝絮冰凉的手触碰到我左肩的时候,我有些微颤抖,她冲我微笑,像是在安慰我放轻松。我倒是真的很相信她地放松下来,没有来由地相信了。 “娘娘,你这伤拖了太久,要痊愈没有后患只有重新折断上药愈合。”柳丝絮不一会儿就得出结论。 我淡漠地说:“不用了。” “我帮你施针,至少能帮你治好平日里的疼痛,阴雨天气那钻心的疼,娘娘怕是要跟着娘娘一生了。” “嗯!”我点头,“施针吧。” 柳丝絮没有劝我,很体贴地理解了我的固执。她取出银针,一根一根地插在我肩头,疼得我冷汗直流。我咬紧牙关,不允许自己发出任何叫疼的声响,嘴唇都被我咬出血来。 抬眼看柳丝絮时,发现她的额头也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我想或许这是她第一次面对一个她要救助的人表现紧张,不知是因为我是她丈夫的妹妹,还是她主上的女人。 她主上的女人,不过女人而已。 折腾了半天,柳丝絮又带我在右丞相府里走走。看到后花园里怒放的牡丹,我才想起柳丝絮的邀请,问她:“我不爱牡丹,二哥是知晓的,你又何必特意来凤华宫里走一趟邀我来。” 柳丝絮脸色有一瞬间的不好看,旋即恢复如常地说:“原是小缇求我带你出宫,牡丹不过是个借口。小缇说母妃爱牡丹,你一定会因为母妃而来。” “带我出宫,然后呢?”我追问。 柳丝絮面色如常地答道:“小缇要送你离开。” 我冷声问道:“二嫂也不怕你主上怪罪,六姐又不怕我带走她深爱的丈夫戟翼么?” “娘娘……”柳丝絮犹豫不决,最终还是决心说出口来,“小缇跟你事儿我不便多嘴,但如果娘娘有一天执意要离开主上,离开皇宫,我希望能尽一点绵薄之力。” “然后再告诉你主上我在何处?”我冷笑。 “只是不愿你和主上再互相伤害而已。”柳丝絮的声音听起来虚无缥缈,像是参透人生的仙女一般,“你们之间的爱恨情仇,连一个无辜的孩子都赔上了,还不如分开来。” ------------ 057 逼问 回宫的路上,我耳边一直回响着柳丝絮最后的话。不自觉地手摸向腰间的香囊,可是香囊不见了,我找遍全身都没有踪影。 我颓然地笑笑,懒散地靠在软轿上,它是在用失踪告诉我,我真的该离开吗? 软轿一路抬进后宫,忽然停下来,抬轿人放下我,只听得作礼的声响:“魏皇贵妃安。”原来是魏妃,难怪抬轿人会放下我来问礼,论资排辈魏妃在后宫的地位远比我这位被晾在一边的宸妃来得尊贵。 我面色平静,不愠不怒地走下软轿,连抬眼看魏妃的力气都没有,径直福身:“姐姐。” “妹妹身体不好,快免了。”魏妃和蔼亲近地拉起我,我瘪嘴心想,早时候为什么不说,都收了礼数才说这些客套话。 顺着魏妃的手站直身子,眼睛扫过对面才发现魏妃不是一人,身后跟了几位宫装女子,总不能告诉我是宫婢穿成这样。 魏妃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微笑着介绍:“妹妹病了这些日子定然不知的,本宫介绍介绍。”说着冲几位宫装女子说,“这位是凤华宫的宸妃娘娘。”明显特意强调了我是凤华宫的,用意显而易见。 果然几位宫装女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却碍于魏妃在场,点头算作招呼:“宸妃娘娘。” 魏妃很满意她们的表现,跟我介绍道:“妹妹,这几位是近来入宫的,不懂礼数还望妹妹莫要见怪。”说完一一介绍了几位女子,到头来我只记得兵部尚书家的静妃和镇远大将军家的宛妃。原因很简单,只有她们俩跟我是一个品阶上的,其余几位不过是嫔级以下。 我仔细打量着静妃和宛妃,静妃人如其名,看上去安安静静地,嘴角勾着淡淡的笑。那位宛妃就不同了,真不愧是疆场上的女儿,她一副精明干练,眼光囧囧,瞧着魏妃的眼神都充满侵略,更何况看我。 看着她,不知怎的,我想到了那位曾经宠冠后宫的熙嫔娘娘。一样的傲慢无礼,一样的恃宠而骄,却是不一样的心机,她懂得先拉拢魏妃,而熙嫔不懂,相比之下熙嫔竟能算作是性情中人了。 “妹妹这是出宫才回么?”魏妃明知故问,让我警惕心骤起。 我微微颔首,答道:“胡乱逛了。” “真是多亏了宸妃娘娘还有心思胡乱逛。”宫装女子中有人阴阳怪气地说,我循声望去,虽然魏妃刚介绍过,我还真是没有印象。 “灵嫔!”魏妃大声喝止那女子,“不得多言。” 我知道肯定有事情发生了,还是不能让我知道的事情。头突然痛起来,我抚住额头,眉心紧皱。静妃或许是看我疼得厉害,主动过来搀住我,轻声说:“宸妃有话还是问皇上的好,我们都是得了令的。” 我感激地向静妃点点头,等头痛稍微缓一些才跟魏妃告辞:“姐姐不告知我何事,我不想为难姐姐,只得自行打探去,先行回宫了。” 魏妃看似很担心地说:“妹妹还是不问的好,节哀便是。” 辞去魏妃一行,我并没有回凤华宫,而是吩咐抬轿人往玉麟宫去。抬轿人没有皇上的吩咐自是不敢去玉麟宫那边,但是又不好拂了我的意,挺在原处左右为难。 “你们回吧。”软轿外有娇嫩的女声传来,抬轿人放下软轿,不一会儿各自散去。 我不得不走下来,还真是没想到,皇上派来送我去右丞相府的人都是烟芸苑的,还真怕我跑了不成,监视得这样紧。 我冷笑,就算让我离开,也要等我做完该做的事。 “夫人,蓝叶送你回凤华宫吧。”蓝叶一身水蓝色的长衫,在皇宫里到处是宫装看来显得有些突兀,却不知比那后宫多少女子漂亮了许多。 我根本不想理会她,全都是皇上的人,我看着心烦。但她没打算放过我,我走一步她就跟来。我干脆放弃跟她纠缠,直接冷声问她:“他在哪里?” 蓝叶可能是没想到我这么直接,愣住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的问题,为难地说:“夫人,主上不在宫里。” “所以我问……”我已经没有耐性跟她耗下去,一字一顿地问,“他人在哪儿?” 蓝叶咬着牙,就是不肯松口说话,看得我肝火旺盛。我知道烟芸苑的人嘴很严,更何况是皇上这么信任的蓝叶。但这不代表我没办法从蓝叶口中逼出皇上的行踪来。 蓝叶武功底子我根本摸不到,怕是我一运功她就能发现,但我还是暗自运功,一掌往她送去。她迅速闪身躲过,不敢回手,我快她一步一掌贴在自己心口上,大喝:“不说我就让你没办法跟你主上交代。”她躲我掌力的时候分了神,根本来不及阻止我这一招。 “夫人……”蓝叶疾呼,条件反射要上前挡住我的动作,她一动,我就在手掌上再加一成功力,吓得她不敢再靠近一步,只好试图说服我,“夫人,蓝叶先送你回凤华宫,立马让主上回来见你,可好?” 我哪能这么轻易放过她,淡淡地说:“不好。” 蓝叶真的拿我没有办法了,颓然跪下,轻声求我:“夫人,蓝叶并不是怕主上怪罪,只是怕你真的伤害到自己。” 她一句话说得我有些心软动容,我是不是不该管皇上去了何处,是不是不该这么为难蓝叶。但是刚才那位什么灵嫔的话明显是针对我说的,一定是发生了跟我相关的事。想到这,我狠下心来开口:“说!” 蓝叶见我坚持,拗不过我,先朝着玉麟宫方向行了大礼谢罪:“主上,蓝叶瞒不住了。”之后站起身来,无奈地跟我说,“主上在豫章王府。” ------------ 058 母妃之死 我急匆匆地出宫,有人拦我就有蓝叶打点。 我站在缟素的豫章王府大门,豫章王妃澹台氏殇几个大字刺得我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心也绞痛起来。扑通一声跪下去,几乎能听见膝盖骨着地的声音。 蓝叶要拉我起来,被我无声地挣脱了。我的嗓子像是被堵住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守门的侍卫认出是我,忙进去禀报。 我几乎是跪着爬进豫章王府大门的。父王带着一大群人冲出来,看着哭得体力不支的我,父王上前一把抱住我,安慰:“七妹,莫哭,你母妃定然最不想看到你哭。” 我靠在父王的怀里,泪水还是止不住,朦胧里看到皇上的身影,拳头捏得手骨都快碎了。恨铺天盖地,都是因为他的隐瞒,我连母妃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七妹,我们进去吧。”父王看我稍微平静一下,扶我站起来往灵堂里走。我一步一趔趄,身上绵软无力,完全靠着父王的力气好不容易把我扶到灵堂。 灵堂里都是王府里的人,几位哥哥嫂嫂,大姐还有六姐和六姐夫戟翼,自然皇上也在,身边跟着顾德安和柳丝丝。 大姐忙腾出椅子我坐,我当然不肯坐下,挣扎着扑到母妃的棺木钱跪下,任谁都拉不起来。 几位哥哥和父王都站在我身后,呼吸急促,该是很担心我。大姐跟六姐拗不过我,默默地走到我身边陪我跪下,一言不发。 皇上看不下去了,冷声吩咐蓝叶和柳丝丝:“送宸妃去休息。” 蓝叶和柳丝丝为难地看我一眼,最终还是不得不听命,所谓的送,不过是架起来走的意思。 我自问打不过蓝叶和柳丝丝,没有反抗,站起身的同时听到身边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经过皇上身边的时候,我忽然用尽全身力气挣脱蓝叶和柳丝丝,她们俩人根本来不及防备,轻而易举地被我甩开。我冲到皇上面前,双手掐住他的双臂,终是大声哭喊出来:“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 他的脸色铁青,却没有推开我,他身边的人自然也不敢动作。我一个劲儿捶打着他,大骂:“害死孩子还不够么?为什么不让我见母妃最后一面?” 说到孩子,他脸色更难看了,一把甩开我,大喝:“害死孩子的是你!”我被他推开没有站稳,一下子跌到在地,头刚好撞到母妃的棺木角上,瞬间血流满面。 视线渐渐模糊起来,脑海的意识也渐渐变得浅薄,只能记得自己彻底昏过去前,灵堂的人脚步凌乱,声音吵杂,还有人一把抱住我冲出去。 我感觉自己置身在一间黑屋里,四面无光。我都已经适应了这种黑暗,一道强光打下来,刺得我眼睛生疼。我努力睁开眼,分辨清楚眼前站着的人。 “母妃……”我喃喃地开口,伸手想要去触碰。 母妃慈祥地笑着说:“七妹,不要难过,母妃替你去照顾那可怜的孩子,你要幸福地活着。” “王瓛玥,你给朕醒过来。”我正要追上去抓住母妃,另一道满是威严却带着沙哑的声音传来,硬生生地把我拉了回来。 我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被摇散架了,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我吃力地尝试睁开双眼,手动了动,想要扒开那双抓着我的手。 “皇上,皇上,娘娘动了,快放下娘娘。”墨儿欣喜的叫起来。 皇上轻轻地把我放回被窝里,温柔得我都觉得是幻觉了。他轻抚着我的脸,语气柔和:“七妹,睡醒了?” 我微微点头,额角有钻心的疼痛。真是讽刺,我今年是跟病痛和伤害结缘了,才离开病床,又躺回来了。 我没有再理会皇上,挪动着身子侧过脸去,不想看他。他轻叹一口气说:“你歇着吧,我在旁边,有什么事叫我。” 我合上双眼,眼皮却在隐隐跳动,掩饰不了心里的震惊。他没有自称朕,没有离开,竟然打算一直守着我。他还是那个我几乎认定为无情冷血的皇上么? 时光仿佛回到了他尚未登基以前,那时候的他站在皑皑白雪中让我等他,那时候的他明明身负重伤却怕吵着我睡觉一声不吭撑了一个晚上,那时候的他事事为我着想,万事以我为先,那时候的他我并没有珍惜…… 现如今的他登基了,高高在上做了皇上,天下苍生的命运都握在他手里,我也不例外。 他可以轻易地派人把我从洛阳送回皇宫,像只金丝雀,享尽繁华却不得自由。他可以夺去我们尚未出生的孩子生存的权利,任我恨他入骨也不在乎。他可以瞒着我母妃的死,让我遗憾终生。 这个男人,我越来越看不懂他,越来越不能理解他。 可当我冷情绝爱地把他当成复仇对象时,当初单纯地对我好的那个男人,仿佛在这一刻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心中凌乱起来,犹疑不定。有声音跟我说他一直在乎我,只是身份地位不同,自然有些做法不同。另一个声音又跳出来告诉我,他一直在利用我,起初是让父王帮我复国,之后是利用我来牵制魏妃,以免大臣压力力荐魏妃为后。 好累。 身子疲乏,心也累了。 好想离开这金丝雀牢笼一般的皇宫,再也不回来。什么江山社稷,什么前朝公主,我都不想管了。 母妃,你已经离开了,太皇太后岂能再容下我的存在。 更何况,皇上又再对我用了心,太皇太后定然会想办法对付我,我该怎么办?母妃,为什么你不带我离开? ------------ 059 遗忘 柳丝絮和柳丝丝每天都会到凤华宫来替我查看伤情,风雨无阻。 皇上没回过玉麟宫,终日守在我的床榻边,照顾我一切寝食,抢了墨儿的事情,害得墨儿只好去外殿带一群小丫头宫婢。 凤华宫的人都被大肆地换过,换进来的全都是今年才送进宫来的秀女和宫婢,我寝殿里的人全是烟芸苑的人,以蓝叶为首,直接听命于皇上,闲杂人根本靠近不来。 我醒来发现自己身在皇宫里也很吃惊,在我记忆里我明明带着墨儿和戟翼去了洛阳找师父的,是怎么会在宫里? 我问墨儿,墨儿好像被吓到了一样,见鬼一样地大叫着皇上冲出去。不一会儿皇上就冲进内殿来,见到我的时候明显松了一口气,虽然脸色一直没有缓下来。 我感觉自己好久都没看到他了,一见到那张令我迷恋而爱慕的脸,泪水顺着脸颊留下来,高兴得身子有些颤抖。就算明知道自己有可能是前朝公主,就算明知道自己有可能害他失去辛苦打下的江山,但我还是忍不住抱住他。 对于我受伤这件事我毫无印象,柳丝絮说是撞到了头,忘了些事情。我没有在意,唯一在意的是皇上和烟芸苑的人形影不离,搞得我挺不自在的。 “这算是软禁么?”内殿没有了其他人,我忍不住问皇上。 他手里拿着干净地衣衫走过来,淡笑而温柔地说:“不算。”然后伸手就要来脱我身上的衣服。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吓了一跳,条件性地一脚跳开,大叫:“你干嘛?” 他不怀好意地笑道:“自然是帮你换衣服,你那一身穿了有三天了,满是药味,还舍不得换?” 我疑虑地看着他妖媚的笑脸,他这是怎么了,中邪了吗?眼睛再次扫过他的笑脸,我的脸咻地红了起来,烧得像着了的油锅。 我扯着自己的衣服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皱着眉扔开,确实一股难闻的药味。于是我试探着往他的方向走,在隔了很远的地方伸手去抓他手上的衣服。 他侧身,我抓了一个空,差点跌倒,吓得他忙扶住我问:“没事吧!” 我尴尬地挣脱他的怀抱,跑了老远才忙摇头说:“我没事。” 他看我戒心很重,脸色有些不好看,却没有生气,只是深深地叹一口气,放下衣衫说:“我放这里,记得换,小心一点,不要扯到肩头的伤,还有别碰到额角。” “哦……”我低着头闷声答应,看他要走出去又慌张地叫住他怯生生地问,“可不可以让墨儿帮我准备沐浴用的水?” “好。”他说,“我先出去,立马就让墨儿进来。” 我抱着衣服傻笑,心里甜滋滋的。这就是幸福么?既然老天都不让我得知什么前朝公主的事情,我又何必丢掉这么美好的生活去追询根源呢? 墨儿一走进内殿就看见我傻笑,心情也不错地走到我身边说:“娘娘,皇上派了宫女去御膳房取水,等一会儿就能沐浴更衣了。” 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接受封妃,不过所有人都这样叫我,我也乐得接受。我所住的凤华宫历代都是皇后寝宫,看来他一直打算封我为后的,封妃是过渡阶段吧。 虽然记不得大婚的场景挺难受,但有皇上在身边就够了。再过些日子我们最好再有几个孩子,就这样甜甜美美地过下去。 我沐浴完,换好衣服,墨儿就端了一大碗人参鸡汤来,说要看着我喝完。 我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抱怨似的说:“整天都在吃这吃那,胖了好多。” “娘娘,皇上说你大伤初愈,一定要多补补。”墨儿又拿皇上压我,明知道每次提到他我都会乖乖地吃东西。 没办法,我端起碗来,皱着眉一口气喝下去,啪地一声把碗搁在桌案上,以表示自己以及肚子的不满。 墨儿扑哧地笑开,说:“娘娘的性子变了挺多。” “是么?”我尴尬地扯开话题,“他去哪里了?”到处没见他,真难得他还能在我眼前消失一炷香功夫以上。 “皇上回玉麟宫,好像有重要的事儿要办,娘娘可要墨儿遣人去请?”墨儿问。 我忙出声阻止:“别!他几乎都黏在我宫里,好不容易走了,让我多透会儿气。”说着,我突然想到凤华宫外去逛逛,于是挑眉跟墨儿说,“憋在凤华宫几天了,我们出去走走?” 墨儿眼神中有一丝地慌乱,好久才说:“娘娘身体刚好,还是再养几天,等皇上允许。” “怎么?他真的打算软禁我?”我笑着问,知道这是关心我的伤势,可我无聊不能出去,只能逗一逗墨儿消遣。 墨儿忙打圆场说:“娘娘莫要胡思乱想,皇上也是为了娘娘好嘛!” “瞧你帮腔这么快,被他收买了?”我又为难墨儿。 墨儿局促不安地,接不上话来。这倒让我起疑,以前我跟墨儿玩笑不止一次,她从没有这样慌过,是怎么了? “我逗你玩的。”我挥挥手宽慰墨儿。可能是我伤刚好,墨儿怕我身体不舒服会胡乱猜疑才这样慌乱吧。 “娘娘……”墨儿偷偷嘘了一口气,却被我看到了。 墨儿都不能逗了,不好玩。我嘟着嘴,脑海里盘算着要怎么打发时间,钻到被窝里去,对墨儿说:“我睡会儿,晚膳的时候叫我。” “是,娘娘。”墨儿走来给我掩好被子,轻手轻脚地走出内殿。 我闭着双眼,坏坏地勾起唇角,既然墨儿不敢陪我玩,那我就让皇上陪我玩。 ------------ 060 米虫生活(一) 没有人叫醒我,我第二天早上是被饿醒的。 我霍地坐起身来,墨儿不在旁边,倒是皇上悠闲地坐在桌案边上喝茶。 “我饿……”第一句话不是问安,也不是问他什么时候过来的,而是毫不客气地说出事实。 他本来双眼炯炯地看着我睡眼朦胧地样子,听我一句话,嘴里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他搁下茶碗,随性地用衣袖擦擦嘴角,哭笑不得地走出去吩咐:“摆膳。” 外殿有人领吩咐去了,他走到我身边,伸手揉着我本就凌乱的发,语气宠溺地说:“七妹,我要拿你怎么办?” “陪我用膳。”我生生地克制住想要闪开他手的冲动,甜甜地笑道。 从我醒过来开始,我好像对于他亲昵地触碰都有产生排斥,会条件性地要躲开他的触碰,难道是伤到脑子的后遗症,哪天得好好找柳丝絮问问。 说到柳丝絮,当我听说她嫁给二哥这件事的时候吓了我一大跳,怎么都弄不明白,她跟二哥平时话都没几句,怎么救凑一块了。上次他们一起来看我的时候,看起来感情着实不错,真是瞎了我的眼,当初就没看出来她有做我二嫂的可能,害我看到她跟皇上一唱一搭地,白白吃味这么久。 “好。”他捏了一把我的脸说,“快穿一件外衫,身体刚好又想染上风寒吗?” “不想。”我果断地抓过衣服披在身上,无意间扯到左肩的伤口,疼得我龇牙咧嘴。 他好气地夺下我手里的衣服,责骂我:“让你不小心,来,我给你披上。” 我愣愣地点头,任他摆弄。刚才左肩上传来的那钻心的疼好熟悉,一阵一阵地好像在提醒着我忘记了什么要紧的事儿。 还没等我想到底是什么事情,蓝叶带着一众留在外殿的烟芸苑女子鱼贯而入,为我们布好菜,福身说:“主上,夫人,请用膳。”说完就又带着一群人退出去,真是干净利落。 “啧啧啧……”我摇晃着脑袋调侃,“真不愧是烟芸苑的人,动作真快。” 皇上轻轻敲了我脑袋一下,可气又可笑地说:“不是饿了,还有力气酸腐我。” 我吐吐舌头,懒懒地从床上滑下来,像饿死鬼一样毫无形象地冲过去端起碗就开始不停往嘴里塞东西吃。让人看来感觉像是我饿了几天,天知道我昨天睡前还撑得不想走动。 皇上笑着看我像抢东西吃一样,问我:“有饿成这样么?跟了你这么久的郡主和公主礼仪去哪儿了?” “还不都怪你。”我嘴里塞满东西,含糊其词地抱怨,“每天给我吃那么多东西,胃口都撑大了,现在好了,才不过一顿晚膳没吃,饿死了都。” 他脸色一黑,喝道:“不许动不动就说死字,不吉利。” 看他脸色这样严肃,我不敢违背,吐舌头答应着:“知道了!”一筷子的美味又被我无情地塞进自己嘴里。 “对了,我都好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可以走出凤华宫啊,闷得我慌。”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东西我才问。 他原本在斯文地用膳,被我一问筷子顿住,半响才说:“再过几天,刚好我处理完手头的政事陪你。” “哦!”我爽朗地应着。 等皇上忙完带我出去透气的这段时间里,我当然只能呆在凤华宫里,没事的时候逗一逗墨儿,整一整烟芸苑那群女人。 好在柳丝丝总往凤华宫跑,打发了我不少时间。她就像个说书先生一样,滔滔不绝地给我讲着朝堂之外的江湖。有武功高强、惩强扶弱的绿林好汉,也有阴险狡诈、贪图名利的奸佞小人。 她口中的江湖,不是我熟悉的,在我狭隘的定义里,江湖只是师父相关的。这次去洛阳并没有达成目的,也不知道师父到底在哪里。 “娘娘,该用午膳了。”柳丝丝正讲得激动,蓝叶一声平淡清冷的声音插进来,还真是有点别扭。 我掩嘴笑问起来:“你们烟芸苑一票儿语气相同的人,怎的偏生丝丝这样活泼?” 蓝叶看我心情不错,也勾着唇角不回答。倒是柳丝丝自己憋不住叫冤:“她们都是跟姐姐学的,怪姐姐啦,娘娘说得对,就该跟我多学学,瞧我多讨喜。” 蓝叶看不过她得瑟的样子,只轻轻开口回了一句:“你那些药可不讨喜。”一句话噎得柳丝丝连顶嘴都找不到话,憋屈支吾着。 我扑哧一声笑开,劝慰柳丝丝:“好了,好了,丝丝讨喜得紧。”反正你的药也用不到我身上。后面一句当然要咽回肚子里。 柳丝丝笑逐颜开地跟蓝叶得瑟:“娘娘饿了,快传膳,我也饿了。”柳丝丝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我宫里的人。 她来得勤,又经常陪我一整天,我也乐意她陪我吃饭。最近皇上好像很忙,很少从玉麟宫过来,但每次好不容易抽出时间过来他都宠着我,快要把我宠上天去了。 其实,我一直觉得身边所有人跟我相处都或多或少带有一点小心翼翼,说话的时候总是避开很多事情。好奇心我肯定是有的,刚开始也会用探究的眼光看每个人,后来没看出什么破绽,累了,就懒得管她们,我自己觉得幸福就好。 ------------ 061 米虫生活(二) 皇上可能是怕我一个人在宫里无聊,他竟然安排大姐、二哥他们陆续来看我,就连父王都有来宫里,完全无视了男人不得入后宫这条宫规。 我觉得自己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以前在豫章王府虽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进进出出都有伺候着,但总要注意到行为举止,不能有失礼节。现在的我每天睡到日晒三杆自然醒,睁开双眼就有人送吃的喝的来。然后吃饱喝足,随手抓起几本书来,胡乱地翻,才不管自己有没有看进去。 “娘娘……”墨儿隐忍着笑意叫我,我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我朦朦胧胧地,言语模糊地问:“什么时辰了?”才忽然想起自己是躺在贵妃榻上剥葡萄的,怎么睡着了?每天睡这么久还能睡着,我都有些佩服我自己了。看来人果真是闲不得的,一闲下来瞌睡虫就找上你。 “过了酉时了。”墨儿答应着,边用沾了水的细绢给我擦干净手上粘着的葡萄皮,嘴里还调侃我,“娘娘这是越来越小了。” 我的脸一下就烧红起来,真是的,人懒了都会被人笑了。我忙扯开话题问:“午时玉麟宫来的人说什么了?” “说今日皇上要过来,请娘娘给皇上留门。”墨儿微笑。 我瘪瘪嘴,骂道:“明明自己霸道得能把宫门给拆了,还说什么让我留门。” 墨儿笑着摇摇头,继续给我擦干净另一双手。外殿传来爽朗的问话声:“七妹这是在说我霸道?”边说人已经走进内殿来。 墨儿丢了手里的细绢,跪在地上问安:“皇上万福。” 皇上笑笑,挥手让她起身出去。墨儿听命地端着刚才为我洗手的水盆去了外殿,只留我们两个人。 我哼一声,呛声道:“就是说你。也不知道是谁说要带我出去走走,结果几天都不见人影,谁晓得上哪位姐姐宫里去快活了,留我一人在此期期艾艾。” 他笑着走到我身后,双手环住我的腰身,脑袋耷拉在我肩上。他知道我左肩的伤还没有痊愈,体贴地靠在右肩,力道温柔。 好半响,他柔柔地说:“我带你出宫,可好?” 我眼睛一亮,欣喜极了。忙问:“去哪儿?去哪儿?” “这么久没看到古娜,你肯定想念得紧,我带你去找古娜,你高兴吗?”他依然靠着我,声音很温柔,有暖暖的气息吹进我的耳蜗里。 我明明雀跃得都快掩饰不住了,嘴里却逗他说:“想见古娜的是你吧?觉得放过这个皇后娘娘后悔了?” 皇上环着我腰的手臂收紧,又用手轻轻地在我腰间掐了一把,笑骂我:“你个丫头什么时候成醋坛子了?” “我就是个醋坛子,我不是丫头。”我不满地嘟嘴埋怨。 他盯了我良久,忽然凑过脑袋在我唇上蜻蜓点水一般地划过,说道:“在我看来就是个小丫头。” 我红着脸,又拗不过她,只好使出百试不爽地转移话题一招,问他:“你是如何跟南疆国和你那些宝贝大臣交代古娜失踪的事的?” 他帅气地一把横抱起我来,坐在椅子上,捏一把我的脸回答:“南疆那里古娜和秦苍自会回去交代,至于大臣们……”他顿住要说出口的话,不怀好意地看我,好奇得我着急,一个劲儿撒娇要他快说。 他总算扛不住我耍无赖,伸出双手说:“你晃得我手酸,捶捶我就告诉你。” 我第一次发现我骨子里有谄媚的潜质,听他这样一说,我立马挤出一脸媚笑,掏出自己的芊芊小手就开始给他捶手,嘴里还一边念叨:“爷,舒服么?” 他脸色一沉,喝道:“我只允许你跟我说话时用这种语气。” 我讪讪地笑着点头,这男人,我这不是好奇心害死猫,才会讨好他嘛,怎么跟其他人扯上关系了。 还没等我想明白,他又换了一脸颇为受用的表情说:“舒服。” 我觉得自己的笑脸都要挂不住了,都忍不住想要揍他的冲动了。可是不能揍,他是皇上,他是宠我纵容我,但我不能恃宠而骄地忘掉君臣礼仪。 好吧,我忍。 有一句话叫山水轮流转,现在轮到我手酸了,他还是紧咬着金口不说话,恨得我牙痒痒。冲动之下,张开嘴就咬上他的手臂去。 他皱眉条件地要甩开我,可眼神一落到我脸上,只好颓废地放弃挣扎,求饶:“七妹,我告诉你还不成么?” 我爽快地放开他的手,用衣袖擦擦嘴,说:“这还差不多。” 他哭笑不得,无奈地问我:“七妹,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学会这样耍无赖了?还真是有吓到我。” “还不快说?”我睨他一眼,抓起他的手作势又要咬下去,他慌忙收回手,背到自己身后往后退一步。 我紧迫地跟上去,他可能是被盯得心里发毛了,吞了几次口水才说:“我只说这是朕的家事,轮不到他们管。” “好有魄力……”我装得很崇拜他似的看他,他竟然脸红了,不好意思地动了动喉结。 我看他不论怎么都弄都是脸红不好意思一个反应,无聊地收回崇拜的眼神,无谓地说:“一点都不好玩,你那些宝贝大臣当然不敢过问你的家事了,可在他们看来这是政事。” 他知道我在拿他玩笑,脸色又不好看起来,忿忿不平地质问我:“我也不知道是为了谁?现在还被人责怪。” “我给你捶得手都酸了,你就只给了我这样一个答案,我是失望嘛。”我撒娇着说。 “好了,我怕了你。”皇上再一次面露无奈认输。 这日子,过得叫一个幸福美满。我都快忘了我们是身在皇宫,也忘了他是皇上,而我只是众多妃嫔中的一个,更是忘了我还有一段缺失的记忆。 ------------ 062 童秋扇 笑笑说小轩的书更新慢,实在抱歉,小轩最近在准备考试,码字的时间不多,慢慢地会多起来的。 ******************************************************************************* 第二天,皇上一下早朝就过来了凤华宫。 他来凤华宫不过一个时辰,安公公就安排好了出宫的一切事宜,动作那叫一个快。 安公公这样有办事效率,最高兴的当然非我莫属。好久没有出去透气的我,在宫婢和公公们忙于搬运行囊的时候,已经忍不住磨拳擦掌地要往马车里钻。身边伺候着的宫婢们掩着嘴,想笑又不敢笑。 “别憋出病来。”我淡淡地说,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即将成行的车队。 那些宫婢们一脸错愕,咬着嘴唇垂首局促不安,然后扑通一下跪下去。她们一直在我寝殿外伺候,不知道我的脾气,以为我生气了。这些宫婢我都没见过,看久了烟芸苑那些人,看她们分外可爱,再说我现在心情大好,又怎会跟她们生气呢。 我无奈地笑笑,冲跪着的宫婢们努嘴,对皇上调侃:“你瞧你挑来我凤华宫的人,都是些胆小怕事儿的主儿。” “娘娘饶命。”有领头的宫婢开口求我。 我微微蹙眉,瞥了那宫婢一眼,悠悠地说:“我有说过要你们命吗?” 皇上看我皱眉,不耐烦地斥责那宫婢:“退下吧,以后不用往凤华宫来伺候了。” 那宫婢没有再求饶,竟然冷静地拜谢了皇上,站起来弓着身子往后退几步再站直转身要离开。我见事情闹大了,无辜地害了人家丢了差事儿,忙叫住她:“回来。” 她依然不卑不亢地走回来,双手提起裙角又跪下去:“娘娘吩咐。” 这倒是出乎我意料,没想到新来我凤华宫的宫婢里还有这么个有意思的人。都怪平时皇上只准我在寝殿活动,看到的都是烟芸苑那些个刻板得一成不变的人。 “你叫什么?”我问,语气里已经有了探究的意思。 “回娘娘的话。”那宫婢俯身磕头再答我,“奴婢是秋扇。” “秋扇?”我咀嚼着这个名字,确实是个好名字,看来不是一般的宫婢,该是哪家秀女出生的,于是我再问,“是哪家的?” 还没等秋扇自己回话,墨儿就接过话去:“娘娘,她是内阁大学士童家的秀女,我在秀女宫里见过她。” 墨儿平时不是个随便接话的人,这次开口介绍这丫头,应该是挺喜欢她。我懒懒地问墨儿:“墨儿你要她跟你?” 墨儿也不急,缓缓地说:“确实是个讨喜的,娘娘让她跟在身边也无妨。” 我点点头,看了看被自己晾在一边有些时候的皇上,甜甜地问:“我家墨儿要她可好?” 皇上对我的喜好摸不着头脑,无奈地点了我的鼻头,宠溺地说:“七妹又何必问我,这后宫中人,你开口便送来凤华宫。” 在场听到皇上说的话的所有人都在原地愣了一下。他登基这么久,后宫有几位妃子,属魏皇贵妃品阶高,家世好,却一直没有被封后,后宫也一直无人掌管,都是各管各宫,现在他一句话的意思,几乎是告诉所有人,我有权掌管后宫。 我不想在后宫树敌,要是那群女人每天来一个烦我,我岂不是要被烦死。想到这个我浑身一颤,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忙傻笑着打哈哈:“皇上这话不对,这童秋扇本就是我凤华宫里的人,我要她理所当然,问皇上意见是怕皇上不肯而已。” 他很有深意地盯着我的眼,很久才说:“是朕口误了,凤华宫里的人该随你差遣。” “那是自然。”我略显夸张地笑道,“你们起来吧,我可不是个坏脾气主子,以后在凤华宫里想笑就笑,别憋着,看得我闷得慌。” “谢皇上,谢娘娘恩泽。”宫婢们行了大礼站起来,有微微福身跟秋扇道谢,“承蒙秋扇姐姐费心了。”说完全都该做事的做事散去了。 秋扇还跪在原处,我瞧墨儿一眼,墨儿会意地上前扶她起来,嘴里还说:“起吧,别跟娘娘气,她是逗你。” “谢皇上娘娘。”秋扇谢完才应着墨儿的手站起来,跟墨儿笑着说,“秋扇不敢,多谢墨儿姑姑。” 她叫墨儿姑姑,听得我一口气差点噎着,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有好久都没有笑得这样开怀了,都快站不稳了。 皇上扶住我,哀怨地说:“何事又笑成这样?七妹你这性子我是越来越摸不到了。” 我借着皇上站稳,笑得还有些接不上气儿地解释:“秋扇不过比墨儿小几个年头,乍听姑姑两字,我道是墨儿有多大年龄呢。” 墨儿完全无奈了,不顾我笑,只跟秋扇说:“日后叫姐姐便是,免得娘娘每次都笑成这样,万一哪天摔了,皇上还不摘了我们凤华宫所有人的脑袋。” 皇上突然被提到,一愣,然后轻敲在我头上,埋怨我:“瞧你教出来的墨儿,倒怪到我身上了。” “关我何事?那是墨儿旁观者清,知道你是个坏脾气的主子。”我不怕死地呛声。 这时候安公公走来,恭敬地作礼禀告:“启禀皇上,可以启程了。” “朕知道了。”皇上挥手道,安公公侧身站到一边,皇上带着我上马车,墨儿和安公公应该是要上后面一辆马车的,秋扇刚跟了墨儿,应该也要随行。 马车缓缓驶出皇宫,金陵城凡是我们马车经过的街道都有禁卫军守护,百姓们跪拜在街道两侧恭送。我这才知道原来这次出行是天下皆知的。 “找了个什么借口?”我贸然地问皇上一句。 起初他没反应过来,一脸迷茫,之后才明了一些,不怀好意地勾着唇角说:“这还多亏七妹提醒我,古娜还是我那群宝贝大臣众望所归的皇后。” 我没有做出他想要的生气表情,只淡淡地瞟他一眼:“我会跟秦苍说。” 他没想到我会打他小报告,脸色都不太对劲儿了。他虽是一国之君,但是他的权利只限于华歆王朝,到了南疆,就是秦苍的天下,不论江湖还是朝堂,他都管不住秦苍。 ------------ 063 病痛 我们一行人走近南疆境内时,已经是离宫两月有余。主要是我好久没有离开皇宫,看哪里都稀奇,一路上走走停停,嘴也没有得空,把一路的小吃吃了个遍。我吃东西的时候,皇上总是一副嫌弃的样子看着我,还老说不干净。 我总是回一句,你哪里懂得百姓的乐趣。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挺虚的,因为我也不懂,只是单纯的觉得好吃而已。 古丽娇亲自率了一大批南疆文臣武将在帝姬宫前迎接我们,当年那个冷静却掩不住生涩的小姑娘,经过几年朝政历练,摇身一变成了一位风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的南疆一代帝姬。 犹记得古娜是多么疼爱这个小姑娘,明明无心朝政,却扛下南疆,就是为了保护这个妹妹的。看来古丽娇真的是使出浑身解数才让古娜放心地把南疆帝姬之位交给她,让她自己来撑开一片天。 古丽娇也不负众望,刚上位不久就大改朝政,废除巫术,不过几年时间,南疆国已经不再是那个百姓皆信巫蛊之术的物资匮乏之地了。 为了迎接华歆王朝皇帝的到来,帝姬宫里着实费了些心思,又是安排寝宫,又是歌姬舞姬,还安排了夜宴。 我打着哈欠看着一个劲儿转悠的舞姬们,不耐烦地吐着葡萄皮。 真是的,明明不会跳我们华歆王朝的舞就不要学了,这倒好,学得四不像。最可恶的是,澹台棣腾那个男人竟然还像没见过美女一样,一双眼死盯着她们不放,气死我了。 看得忍无可忍了,我只好扭头到另外一个方向,蓝叶和柳丝丝偏偏又坐在那边,看得我更是闷得慌。说到她们俩我的气也不打一处来,柳丝絮嫁给了二哥,蓝叶就开始出现在阳光下,柳丝丝带着她每天对我跟进跟出的,弄得我像个犯人似的。 墨儿拍拍我的肩头,轻声附在我耳边说:“娘娘,古娜和秦大当家的来了。” 我忙坐正身子,果然看到古娜挺着个肚子,笑嘻嘻地坐到我的对面,秦苍一脸小心翼翼,双手自始自终都没离开过古娜的腰。 我忽然心绞痛起来,冷汗涔涔地留。墨儿慌了,扶住我叫起来:“娘娘,你怎么了?” 皇上也注意到我有些不对劲儿,伸手过来抱我,我条件反射地躲开,然后自己愣住,他也愣在原处,眼睛上下地打量我。 我为什么会这么大反应要躲他,好奇怪。但是为了不让他多想,我勉强挤出笑来安慰他:“我身上全是汗,打湿你的衣裳你还得换一件来赴宴。” 他明显松了一口气,一把抱过我,嘴里骂我:“少逞能,一件衣裳而已。”他又抱起我,冲古娜询问,“太医在哪儿?”原来柳丝絮没来还真不方便,我可是不敢让柳丝丝帮我看病的。 古娜也有一丝慌乱,可能是没遇到过这样的事。秦苍十指相扣地握住古娜的手,让古娜镇定了很多才吩咐身边的人:“去帮宸妃看看。” “是。”一直站在秦苍身边的人听命走过来,跪下来自报家门,“微臣是跟在将军夫人身边的随行太医。” 我伸手让太医号脉,那太医半响之后得出结论:“从脉象上看宸妃娘娘并无大碍,应该是一路舟车劳顿,微臣开一副安神药。” 我也确实好了不少,只是冷汗被风一吹过,不禁让我打起冷战来,肩头又开始疼起来。肩头这个伤,任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到底是怎样弄来的,可是那疼痛,来得那样熟悉,仿佛有什么本该是刻骨铭心的东西被一沉迷雾掩盖住了,而每当它疼起来的时候,就是在提醒我该动手去掀开来,不要再被蒙蔽。 真的好害怕。我缩在皇上怀里,眼睛却不受我控制地始终离不开古娜的肚子。 皇上看我发抖得厉害,站起身来拦腰抱起我,往寝宫里去。这只是一场招待的歌舞表演而已,古丽娇也没有到场,他并不需要跟谁辞行。 倒是古娜一看我们走,忙借着秦苍的力站起来,要追上我们:“我去陪陪七妹姐姐。” 秦苍拗不过她,扶着她跟在我们后面。墨儿看我有皇上抱着,并不是很担心我,帮着秦苍扶着古娜亦步亦趋地跟过来。 主上都走了,柳丝丝跟蓝叶自然不敢久留。 皇上一脸冷凝地推开寝宫大门,吓了一直守在寝宫的秋扇一跳。他把我放到床上,坐在我身边,沉声冷喝:“秋扇,还不打些热水。” 秋扇慌乱地回应,赶紧出去找热水。冲出去的时候差点撞到跟来的古娜一行,墨儿机灵地挡住她,还好没撞到大腹便便的古娜。可秦苍斜着眼睛,脸色铁青,想开口责怪秋扇,是古娜笑笑安慰他说没事他才作罢。 我看皇上紧张得过头了,拍拍他的手背,略带虚弱地说:“放心,太医都说是累着了,我休息会儿就没事了。” 他咬着牙不说话,脸色并没有因为我的安慰而放缓下来。寝宫里的气氛很不好,古娜看皇上心情不好,不敢来招惹他,于是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仿佛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到。 压抑了好久,秋扇瑟瑟发抖地端着热水进来,步子都走不稳了。墨儿怜惜她才跟到我身边就碰到这样的事,接过她手里的盆,示意她退下。 墨儿拧干细绢,递到皇上身边。我抽了一口气,这丫头胆子何时变得这么大,偷懒偷到皇上头上,她站着却要皇上帮我擦。 我挣扎着要坐起来去夺下细绢,皇上一把将我压回床上,接下墨儿手里的细绢,细心地为我一一擦拭额角已经有些风干的汗。眼神是那样的专注,像是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心里有暖暖的细流划过,再一次扯动了心头的疼痛。 不是很厉害,我不想他担心,默默地忍下来。 ------------ 064 重得香囊 皇上借口让墨儿去领药出去,看起来两人有什么瞒着我。但也有可能是要让我跟古娜单独说说体己话,因为连把古娜当做婴儿一样照顾的秦苍都主动退到外殿去了。 “他对你很好不是么?”古娜坐在床沿上,眼睛里都含着泪水了。 我淡淡地说:“是很好。” 古娜抓住我的手,略显激动地说:“七妹姐姐,为什么不能打开心扉?” 我怔忪,古娜还是看出来我躲他了。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忍不住躲他,但是身不由己控制不了。 我暖暖地笑:“古娜,我跟他很好,你不用担心。”为了不让古娜再继续这个话题,我伸手摸着古娜的肚子问,“孩子有几个月了?” 古娜甜甜而又幸福地笑着说:“快要临盆了,所以秦苍最近特别小心我。”看着古娜幸福的样子,我觉得好刺眼,刺得眼睛生疼。这算是嫉妒么?那我又在嫉妒什么?孩子而已,我跟皇上肯定会有。 心口又开始绞痛,左肩有像蚂蚁啃噬一样的痒痛。古娜正要大喊叫太医再来看看,我拉住她,痛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古娜,别,一会儿就好了,别让他担心。” 古娜挂在眼睛里的泪水终于落下来,小声地说:“七妹姐姐,好,我不叫。”她握住我的手又说,“七妹姐姐,你歇一会儿,古娜在这里陪你,不要痛,不要痛。” 我也实在被折腾得疲乏,点点头闭上眼睛真的睡过去。 梦境里又是那片迷雾,这一次我有用手去撩开那层阻挡了我好久的迷雾。慢慢拨开,有婴儿的啼哭声传来,还有母妃那张亲切的脸,那双温暖的手不时地出现在我身边。 “七妹,七妹……”我还没有走近去看,就有皇上的声音在喊我。我吓一跳,回过身发现他站在我身后,微笑着向我招手,让我去他身边。我笑着冲过去抱住他,他却突然消失。 我吓醒过来,再一次全身冷汗,睁开眼看到的不是古娜,而是皇上。他温柔地解释说:“古娜怀着孩子,秦苍怕她也劳累,先接她回去了,等你好了你们俩姐妹再好好叙叙。” “好。”我呆呆地答,脑海里想到的全是那个奇怪的梦境。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有一种预感,在我记不得的那段记忆里,有很痛苦的回忆,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选择忘记。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这个梦境,但每当午夜梦回,额角渗着汗喘着粗气的时候,看一眼睡在身边的皇上,心里总是隐隐作痛。 他这两天应该是有累到,白日里成天跟着古丽娇呆在朝堂上,回来寝宫还要不离不弃地照顾我。所以我被梦吓醒动作这么大并没有吵醒他,以他的武功这完全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伸手抚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当年那张娇媚如女子的颜,经过岁月的磨练变得愈发坚毅,少了几分妖娆,多了几分凌然霸气。 这个男人睡得这么熟,是有多信任同睡在一张床榻上的我。 历代帝王是不会宿夜留在妃嫔宫中的,他们认为即使自己再宠爱的妃子都有可能怀着叛逆之心,随时可能有杀生之祸。可是我已经数不清他有多少日子留在我凤华宫里,现在就算远在南疆也坚持跟我同床而眠。 眼角不自觉有泪滑过,我轻轻地开口问:“万一……万一哪天我伤害了你……”我的手不停地发抖,却不知道为何会不自觉说出这样的话,仿佛是发自内心的,我隐藏很久的内心。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紧闭的眼睛并没有睁开,漂亮得让我嫉妒的睫毛扇了扇,终于还是没有张开。 “七妹,对不起。”他的声音小得我差点听不见,就算听见了也不知道他为何道歉。 我们俩人都沉默,他伸手到腰间摸了好久才掏出一个崭新而又做工精致的香囊来,看起来像是鼓起了勇气才敢放到我手上,悠悠地说了一句:“收好,就算再恨我也不要扔。” 我纳闷地看着手上的香囊,第一感觉是好精致的香囊,第二感觉就是好熟悉。我一把掐住他的手臂恨恨地说:“这个香囊这么眼熟,说,是不是以前送给别人让我看到过?” 他无奈地叹息,被迫睁开双眼,伸长手宠溺地揉揉我的头,笑骂:“你这丫头,老跟我胡闹,小心我也掐你。” “你敢!”我傲慢地低头俯视他,双眼充满威胁。 他笑着刮过我的鼻,答应:“不敢,我只敢让你掐。”说着双手环上了我的腰,眼神暧昧地看着我,不怀好意。 “你这皇上坐得还真是没威严。”我得了便宜还卖乖,硬是要再讨些好处。 他这次没再让我便宜得逞,翻身压住我,顺利地制住我准备反抗的双手,继续笑骂:“我就让你看看我的威严。”说完俯下身靠在我耳朵附近不再动作,唯有轻轻地朝我耳蜗里吹气,暖暖的,痒痒的。 我还是有些不习惯,排斥他主动的靠近,双手抵在胸前要推开他。他抓住我乱动的手,小声说:“别动,七妹。”他的声音低沉磁性,让我不自禁地放松下来,陷入他的温柔里,再不愿意想其他。 第二天一早,我睁开眼就看到他满脸笑意地看着我,大脑充血一样,脸轰地烧起来,特别是想到昨天晚上那香艳的一幕,我的头都快埋到被衾里面了。 他扯着被衾,动作轻柔,劝我:“七妹,快出来,等会儿憋坏了。” “你先出去。”我捂在被窝里,怎样都不承认钻出来,他没办法只好同意先出去,留我一个人整理心情。 我听见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钻出来大喘气。还没等我缓过劲儿来,墨儿端了洗漱用的热水进来,红光满面的。 我慌乱地又钻进被子里,墨儿笑得都出声了:“娘娘,皇上让墨儿来伺候你更衣。” “墨儿……”我实在受不了墨儿那高兴的劲儿,冲动之下撂下被子,冲她嗔叫。 墨儿拧干细绢淡定地走过来给我擦脸,嘴里却说了一句差点让我噎着的话:“也不是第一次了,娘娘不必害羞。” 我分明看到她嘴角压抑不住的笑意。 ------------ 065 潜逃出宫 等会儿小轩有课,所以今天早一点更新。 ************************************************* 因为墨儿早上笑我,而皇上是害得墨儿笑我的人,我一上午都没有给过他们俩笑容,爱理不理地。他们俩倒是很有默契地跟在我身边一个劲儿地叹气摇头,又不开口抱怨。 在听到皇上地无数次叹气以后,我终是忍无可忍,狠狠地瞪他一眼说道:“不许叹气了,听得我心烦。” 这下可好,他们俩不再叹气了,真的是很听话的不叹气了。可是我更想哭了,他们来跟前跟后地一脸僵硬的傻笑,看得我想一拳揍上去。 于是,我下午扛不住了,只好讨好地跟皇上说:“七妹求你,你还是不要笑了,七妹喜欢严肃一点的皇上,有威严。” 他奸计得逞,自然迅速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笑得高深莫测地单手环着我的腰,下午古丽娇带我们在帝姬宫里转悠的时候像是在宣誓他的主权。 通过这件事情,我算是弄明白了,墨儿已经被他收买了。什么权力,什么金钱的肯定打不动墨儿,不知道说了什么甜言蜜语。 这次来南疆本来就是为了让我开心一些,所以我们在帝姬宫里呆了几天,就收拾行囊要准备回金陵,毕竟他一国之君。 这段时间里来,在南疆这段时间应该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每天皇上都陪着我,古娜也会挺着肚子来跟我聊天。时间仿佛回到了以前,让我无比怀恋的以前。可是时间是不能倒流的,我偷来的幸福迟早会离开,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回到金陵,第一感觉是黑云压城。我心里阴测测的,有不好的预感。 我们的马车才到了宫门,就有昭阳殿的公公慌慌张张地赶来。皇上虽然面色如常,但我还是能看出来发生了些大事,他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镇定。 他嘱咐蓝叶送我回凤华宫,深情地牵起我的手,认真地说:“七妹,在凤华宫等我,不要乱跑。” “嗯!”我爽快地点头答应他,看他带着柳丝丝匆匆离开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颇有深意的笑容。我放下马车帘,淡漠地说:“回宫。” 我安静地坐在寝殿内殿里,手里无聊地摆弄着桌案上的茶碗,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烟芸苑的人很规矩,基本上除了蓝叶不会进到内殿来,平时只有我跟墨儿在内殿里。 现在的情况对我来说是好事,烟芸苑的人武功个个高深莫测,我没有信心能在她们的眼前溜出宫。 “墨儿,我乏了。”我站起来淡淡地说,“你灭了烛火,出去吧。” 墨儿没有怀疑我,毕竟舟车劳顿的,她应该也被累到了。她习惯性地说:“娘娘,墨儿就在外殿候着。” 我僵直地躺在床上,手心的汗越来越多,脚底的温度却一点一点降下去直到冰冷。在外殿来回巡走的烟芸苑的人该都以为我睡着了,手脚越来越轻,怕吵到我。 我见时机差不多成熟,利落地翻身起床,在床头抓了我早就偷偷放在那里的青色薄衫,从内殿里的侧窗跳出,先躲在角落里静等。 自从皇上登基,皇宫里多了很多隐卫,这些人可比那群废物御林军来得强劲难对付。我养伤的大半年时间里,多次趁夜摸出来,就为了打探躲开隐卫出宫的路子,如今终于派上用处了。 我靠着宫墙墙根,蹲着身子快速走出凤华宫,好在除了我寝宫附近,凤华宫其他地方的戒备松懈很多,我又选了临近杂役房的小道走,没有被人发现。 出了凤华宫,就要考虑出皇宫的办法。由玉麟宫绕道宫门肯定不可能,玉麟宫的守卫不知道比凤华宫严密了多少倍。 我忽然想到魏皇贵妃所在的昭沐宫之后有一片小树林,据说当初不知道是前朝哪一位帝王为了讨当年住在昭沐宫里的主儿特意栽种的,就为了让那位主儿能在宫里享受狩猎的乐趣。 华歆王朝建立以后,皇帝舅舅多次有废掉这片小树林的意思,因为它直通宫外,虽然有派御林军守卫,还请江湖高人设立了一些难解的五行八卦阵,可废除这件事却在之后不了了之。 我偷笑着赶往小树林去,御林军对我来说好对付,五行八卦师父有教过一些,再加上之前我研究了一段时间,正好试试。 偷偷摸进小树林,一一解开一路上设置的路障,闪躲着巡逻的御林军,终于走到了小树林的出口。可明明看着一丛灌木以外就是皇宫之外,我却无论如何走不出去了,想往回走也不可能,身后不知何时变成了荆棘林。 我急得额角都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我要快点离开这里,不管是出宫或者回凤华宫,都比在这里久留好,要是被皇上知道我要偷偷出宫,下次就会防备我了。 看着天边泛着鱼肚白,我心里就像是被蚂蚁爬过一样,麻麻痒痒的。 我心里一紧,眼前有些模糊不清。这才意识到,我应该是触碰到什么机关,这片灌木林弥漫了毒瘴气,我中毒了。要是我猜得没错,我要是出不去的话,被人发现尸体的几率都很小。 意识越来越模糊,我体力不支就快要倒下去了,眼睛也没有力气睁开,脑海里竟然浮上了皇上那张脸。我咬着牙,一个劲儿告诉自己,我不能死,我还没有报仇,不能死。 苍天总是弄人。明明一步之遥的地方就是平民百姓家,我却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瘴气毒折磨死。 我不服气,不想认输。 我吃力地拔出缠在腰间的柳韧,真气灌入柳韧,柳韧摇身一变剑气凌人。我举剑刺向自己的手臂,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再环顾四周,缓缓闭上双眼回忆刚才走进来的时候我周围的景象。 脑海里像浆糊一样,但隐隐约约还是有方才的景象划过,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拔出柳韧做支撑物,一步一步朝宫外走去。 ------------ 066 女人闹剧 此行,我是要去戟翼府上。 可这片小树林走出来是金陵城郊,城门已关,我根本没有多余的体力和功力进城。看着手臂上汩汩流血的伤口,我就着已经失去真气的柳韧,使劲儿地拴在手上,还是止住了部分血。 看来今晚是不可能找到戟翼了,就当作是熟悉出宫的路子,明晚再来。我冷笑作罢,算了,这么久都没着急,急不来。 或许是我心里松懈了,只觉得天旋地转,体力一点点在流失,终于失去意识,昏了过去,最后看到的是朦朦亮的天色和一张亲切的男人脸,挂着让人放松舒心的笑容,那样自然而好看。 “你醒了?”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又看见那个男人的脸。 我慌忙闭上眼睛,暗自安慰自己看错了,做好了心里准备才怯懦地睁开眼来问:“这是哪里?” “你的寝宫。”他的笑容像温暖的风。 我不可置信地再问:“你怎么进来的?”我记得我明明是已经走出宫了才晕倒的,那是这个男人把我送回宫的。 “当然是走进来的。”那男人爽朗一笑,接着说,“你中的瘴毒已经解了,多歇息着,下次要出宫我来接你,何必硬闯。” 我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听他的语气,他进出皇宫如入无人之境,也就是说那些影卫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你是谁?”我问。 “很快你就知道了。”他微笑着说,牵过我的手,放了一只细小的竹笛在我手里说,“吹响它我就来接你。那瘴毒灌木林阵变化多端,下次切勿硬闯,这次算你运气。” 我呆愣地看着手上的竹笛,这哪是笛子,不过小手指长短,不知道能发出何种声响能让在宫外的他听到。再者,他为何要帮我,到底是谁? “娘娘……”墨儿可能听到内殿有响动,试探地叫我,“娘娘是醒了么?” 那男人在墨儿发出声音的一瞬间已经闪身不见了,快如闪电,我根本来不及看清。 “什么时辰了?”我装作刚睡醒一样,含含糊糊地问。 墨儿答道:“娘娘,刚过破晓,你要起了吗?” “我再睡会儿,还早。”我答。 墨儿没有再多说话,寝宫里又恢复安静。静下来我才有心思想,刚才那人的轻功好厉害,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我还真的睡着了,可能也是累过头了,这一睡睡成日上三杆,墨儿并没有来叫我,都习惯了我最近越起越晚了。 更衣的时候才发现手臂上的剑伤有上过上好的金创药,止住血,已经有结痂的趋势了。脑海中又闪过那男人一张温和的脸,他是敌是友,是恶是善我尚且不知,但他为我上药,送我回宫,没让我被暴露,说明暂时他是站在我这边的。 见戟翼的事因为这次失误被我押了下来,不着急,慢慢来,小不忍则乱大谋。 皇上这几日都在玉麟宫里,根本没时间过来凤华宫,让我喘了好大一口气。不知算不算心有灵犀,皇帝不来烦我,自然有人帮他来烦我。 我基本都睡到日中才舍得离开暖暖的被窝,冬日越来越近,我也就越来越懒散,反正就算起来也没事做,完全一个闲人。 所以就在我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睁着一双毫无睡意的大眼就是不愿意起来的时候,昭沐宫那位主儿带着静妃和宛妃毫不客气地就到了我凤华宫里,径直不顾烟芸苑人的阻拦,进了我寝殿内殿里。 我咬牙恨恨地咒骂,烟芸苑那群人,平时我要走出凤华宫那个脸色僵硬,现在人家都上门撒泼了,你们不敢把她赶出去了。 不过这位魏皇贵妃还真的是个有权的主儿,烟芸苑的人拦她不敢动武,瞧她怒气冲冲的来,是沉不住气,终于要来怪我霸占了皇帝吗?这次倒是学聪明了,甩了那些品阶低的女人,只带了静妃和宛妃,摆明了就是要找我算账来了。 我现在已经不想跟她客客气气地了,最好是她能有本事搅乱整个后宫。于是我依然躺在床上,斜眼睨着她们,问:“魏皇贵妃来势冲冲,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她也该是听出来我挑衅一样的语气,虽然压抑着,但明显能听出愤怒地说:“妹妹,你这样整天躲在凤华宫里,想来还没听说皇上要废黜后宫的事儿。” 我真的吃了一惊,废黜后宫,他有没有搞错,难怪这几个女人气成这样。 “是没听说。”我如实奉告,气得魏妃脸色铁青。 最终没沉住气的还是那位不简单的宛妃,她怒喝:“你算什么,不就是豫章王府的人,凭什么要皇上废黜我们?” 我淡淡地笑了,语气平静地重复她的话:“我算什么,我确实什么都不算。” 宛妃这次是真的被我的话噎到,顺手抽出随身的虎皮鞭,啪一声抽上来。好在我也有武功傍身,眼疾手快地躲过去。 看魏妃的反应,明明是暗地里支持的,却假意要来拉她,倒是静妃真的冲到宛妃面前,挡住下一鞭子。那虎皮鞭一看质地都不差,静妃挡了这一鞭,立马冷汗直流,呼吸里都能听出抽疼的感觉。 墨儿比我反应快一步,大叫着扶住静妃喝止这场闹剧:“几位娘娘不要在凤华宫里闹,要闹找皇上闹去。”语气明显已经不客气了。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宛妃已经失去控制,就算刚才没有抽到我,而是伤了无辜的人,但是毫无歉意,抬手又要甩出鞭子,手却硬生生地僵在半空中。 出手的人不是我,不是墨儿,是蓝叶。我摇头笑笑,从床上滑下来,跟墨儿一起扶起已经疼得晕过去的静妃,放到床上,吩咐墨儿:“找太医来。再让秋扇打热水过来照顾着。” 墨儿应声出去,宛妃看我从容不迫,眼睛都气红了,大叫:“不过是个靠贱婢保护的。” 我淡笑着走到宛妃身边,运足气力一巴掌甩了过去,冷笑:“你没有资格说人家贱婢,因为你比她们更低下。” ------------ 067 圆谎 静妃的伤太医来看过,伤得不轻,宛妃一直和蓝叶僵持着,嘴角挂着方才我一巴掌掴出来的血,双眼含恨地瞪着我。 魏妃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受了伤的静妃,却没有一点关心的意思。 人情冷漠,特别是在这皇宫里,更甚的是在这后宫里各个女人之间,只是相互利用而已。 今日静妃帮我挡着一鞭,是真的实在看不下去宛妃的跋扈,又或者是真心诚意地要护着我,一时着急根本没想到自己更是文弱,再或者是苦肉计博得我的信任,谁都说不清楚。 静妃背部受了伤,趴在我的床上,秋扇拧干细绢帮她细心的擦汗,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静妃疼得抽气的声响。我镇定地找地方坐下,才不管魏妃是不是站着。 “蓝叶。”我淡淡地开口,“放开宛妃。” 蓝叶为难地看我,又不能违抗我的吩咐,负气地放开宛妃的手,却一个手刀砍在宛妃的手腕上,宛妃手腕一疼,捏不紧手里的皮鞭,蓝叶伺机夺下来后才走到我身边。 宛妃对于自己的技不如人应该是生气的,脸色绯红,额角出汗,但没有幼稚得东张西望哀求魏妃救她。 魏妃站了好久,微笑着走到我身边坐下,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说:“妹妹可有听说灵嫔被充作军妓的消息?”一句话好像是在问我,更像是在好心告诉我我不知道的事。 这个消息我倒还真是没听说过,皇上应该是听说是灵嫔多嘴说了母妃的事情,害得我大闹灵堂,最后还失忆的吧。 我冷笑地答:“也没有人跟我说说,我不清楚。”淡定地喝了一口茶,“姐姐方才说皇上要废黜后宫,皇贵妃娘娘不多放点心思担忧往后却担忧一个小小的灵嫔,真是煞费好心。” 魏妃的脸色本来就不好看,不知道是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才来我凤华宫里,装成面色如常的跟我说话的,可我的话明显说到了她的痛处,脸色一下变得铁青,额角都能看到青筋暴起了,真是有损素日里温文尔雅、端庄贤淑的形象。 “太皇太后驾到!”我跟魏妃心里打着各自的算盘,这时候太皇太后竟来了,该是听说了几位娘娘过来找我理论的事儿了。不过这理论,是用手在理论,只是被理论的不是我而已。 我恭敬地福身问安:“太皇太后安!”站起身来,审时度势,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让太皇太后觉得我有任何不妥,于是假装亲热地靠过去扶她,“外祖母这趟过来是有事找七妹吗?”说着寻了我寝殿内殿的正位让她坐了,侧身规规矩矩地站在她身边。 墨儿已经请了太医在帮静妃查看伤势,静妃又有秋扇照顾着,墨儿自然又跟在我身边,蓝叶怕宛妃再有动作,也不敢离开我半步。 “静妃这是怎么了?”太皇太后一坐下就问我,脸上有些笑意,眼神却犀利地扫视殿内一圈,分明是客套地关心。 静妃在床上动了动,宠辱不惊地回答:“回太皇太后的话,臣妾不小心撞伤了,还望太皇太后宽恕臣妾未能起身问礼。” 太皇太后挑眉道:“哦?到这凤华宫里撞了,真是奇了,你们几姐妹笑笑哈哈地聚一聚都能伤一两个。” 面对太皇太后的质疑,魏妃忙打圆场:“太皇太后有所不知,静妃妹妹是前几日撞了的,没成想今天来凤华宫找宸妃妹妹叙叙,跟宛妃动作大了些,拉到旧伤。瞧,教训就来了,现在又动弹不得了。” 我勾着笑,对于魏妃的话不做与否。她这圆谎的本领还挺精湛,一句话把自己集众来我凤华宫闹事的罪带过去了,还把宛妃又牵扯进去。 本来她不提宛妃,可以说大家玩得疯了些。她点名道姓地,明显就是要把宛妃放在前面挡箭,最后一句话又替宛妃挽回来,怪静妃自己不注意。 这是在提醒静妃,是她不识时务帮我挡住宛妃的鞭子,休要怪任何人。 高手!真是高手。 太皇太后好像对这件事也兴趣贫乏,并没有深入追究,只是交代了静妃小心些养着什么什么的。 我蹙眉看着床前做作的关怀戏码,心里却在盘算,魏皇贵妃公然撒谎,如果不是太皇太后早知道她此行的目的,并且还在背后帮她,那就是她对太皇太后的心思摸得八九不离十了,竟然能猜到太皇太后并不是来追究这件事的。 “七妹,毕竟是在你宫里闹出的事儿,对静妃上心一点,多往她宫里走走,快点把伤养好了。”太皇太后要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吩咐我。 这是关心静妃?不太像。 那是让我多从凤华宫里出去,多一点不被烟芸苑的人包围的日子,她们好对我下手? 那静妃在这里面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是单纯的被利用,还是演技太高不惜做出苦肉计来博取我的信任? 当然,这些心思我只能放在心里,表面上还是微微笑着答应,表现出对于静妃替我挨鞭子这事儿充满感激的意思。 太皇太后是带着魏妃和宛妃走的,唯独扔下受伤正重的静妃,说让我派人传讯到静妃宫里,让她宫里的人来接。 这群女人的心思,真难猜。 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的心思,也难猜。 他赶回凤华宫里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他还好意思紧握着我的手,借机对我上下其手,嘴里一个劲儿问我有没有伤到。 “我没事,静妃伤得挺重。”我淡淡地说。 他以为是今天几个女人来我宫里闹,我不高兴了,忙安慰我说:“过几天宫里就清净了,再忍忍。” 看来他要废黜后宫的事儿是真的了。这几天都没来得及回凤华宫,应该就是忙着安抚他那些宝贝大臣吧。 我还真的好奇,那些大臣会怎么刁难皇上。他们眼巴巴地把女儿送进宫来,女儿不得宠就罢了,现在皇上还要把他们的掌上明珠遣出宫去,情何以堪。 ------------ 068 谨和宫(一) 太皇太后都开了金口,让我多去静妃那里看看,我不去岂不是太不尊重。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爬起来了,对于平时睡到日中才起来的我,墨儿掩不住一脸的惊讶。 “墨儿,帮我梳妆,我们去静妃那边看看。”我坐到梳妆铜镜前说,“找些简单素雅的衣物,别出去张扬。” 静妃住在谨和宫,离凤华宫不远,所以我并没有遣人抬软轿过来,只是带着墨儿徒步走过去,也顺便活动活动筋骨。 谨和宫冷冷清清的,来去不过那么几个人,看来并不受太皇太后和魏皇贵妃的待见,再加上皇帝不宠不爱的,宫婢内侍们也聪明的跟着冷落她。 “静妃娘娘在何处?”墨儿拉住一个宫婢问。 这宫婢上下打量了我跟墨儿几眼,或许是看我们俩穿着平常,看来只是比她身份高些而已,于是语气敷衍地说:“两位姑姑找静妃娘娘何事?娘娘伤着呢,不方便见。” 墨儿像前一步,正要开口教训那宫婢,我伸手挡住,冲她点点头,客气有礼跟那宫婢说:“听说静妃娘娘伤了,我来看看她。” 这宫婢不满地看我一样,可能是嫌我给她找了麻烦事儿。不远处有另外的宫婢喊她,她高声应着,拔腿要往喊她那人的方向去。那喊她的人眼挺尖,应该是见过我,仔细看了我,就小跑过来跪下行礼:“宸妃娘娘安。” 方才的那个宫婢一听说我的身份,吓得哆嗦着跪下去求饶,语气从不满敷衍变成了抽泣卑微:“求宸妃娘娘饶命,宸妃娘娘饶命。” 我冷哼一声,真是个贱婢。不过这宫里又有几个人不是这样趋炎附势,欺善怕恶,也不单单就她一个人。我淡淡地说:“起吧,别让我看着碍眼。” 那宫婢完全是哭着爬起来的,迅速地从我眼前消失了。认出我的宫婢依然跪在地上,我问她:“怎么认出我的,我鲜少走出凤华宫。” “回娘娘的话,奴婢在凤华宫伺候过,有幸见过娘娘一面。”她答。 原来在凤华宫呆过,应该是皇帝上次清理凤华宫的人时把她遣了出来,之后被分配到谨和宫来的。 “起来,带我去静妃寝殿里。”我说。 “是。”她恭敬地应着,走在前面引领我和墨儿往静妃寝宫走。 静妃看来真的不怎么讨那位皇贵妃娘娘的喜,连寝殿都是简简单单的布置着,可能连灵嫔的宫里摆设都比谨和宫好上太多。 寝殿外殿只有三三俩俩的宫婢聚在一起闲聊,完全没有规矩。无意间瞟到带我们来的宫婢,才禁住嘴,点头招呼:“紫檀姑姑。” 紫檀回应般地点头,问:“紫鸿一直在内殿伺候着?” 几个宫婢不约而同地点头,其中一个回答说:“刚才紫鸿姑姑出来过,说是娘娘被疼醒了,这不,才去御膳房拿药离开一会儿。” 紫檀这才想起我和墨儿的存在,有些慌乱,忙介绍:“这位是宸妃娘娘,问安。” 我想紫檀这是太担心静妃的伤势,都把我给遗漏了。墨儿对她的行为很能感同身受,微笑着替我说:“我家娘娘不用那么多礼数,只是来看看静妃而已。” 紫檀松一口气,更能断定她刚才绝对不是故意给我下马威和脸色的。我淡淡地笑着安抚她:“我先进内殿去瞧瞧,你去催催药,别让你家娘娘疼得受不了。” 紫檀感激地点头,转身走出寝殿。我收了笑,面色肃然,冷声跟站在寝殿这几个宫婢训斥:“谨和宫没了规矩,要本宫亲自教教?” 几个宫婢慌忙跪下,语气一致地求饶:“宸妃娘娘恕罪,奴婢们再不敢没规矩闲扯了。” 我满意地点头,好在这几个宫婢还不笨,知道我训的是她们呆在外殿闲扯都没人进去看着静妃这件事。 “起来吧。”我淡淡地说完,径直走进内殿,才没管那几个宫婢接下来要怎样。 静妃趴在床上,微微蹙眉,双眼紧紧闭着,额头上全是冷汗,死命地咬着牙不让自己疼得发出*。那一瞬间,我有些心疼这位妙龄女子。平时看她安静得不争不怒,以为她是没有脾气,没想到也是这么倔强一个人。 我走上前去,关切地问:“疼得厉害?” 她这才睁开双眼,眼神悠悠的,苦笑道:“还好,还能受得住。” 我心疼极了,语气也软下来,问她:“你又何必帮我挡呢?” “宸妃别多想,我不过是求个免死金牌而已。”她无所谓地笑笑,唇角勾着笑,却有些讽刺的意味儿。 我好奇地又问:“何来免死金牌?” “宸妃娘娘独宠后宫,整个华歆谁人不知,我救了你,总能在皇上面前卖个人情。”她说,眉头蹙得很紧,应该是说话带动背上的伤口,疼得更厉害了。 我看不下去了,冲墨儿招手。墨儿默契地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青玉瓶,通体透亮的,在阳光下就能看清里面流淌着的液体。这是我们出来之前我叫墨儿准备的,本来是说静妃替我挨了这么一鞭子,那我还她一瓶良药,虽抵不了人情也不会相欠太多。 静妃话里说着是利用我,但我却感受不到这层意思。可你要说她是真心救我,那我只能说我们来没这个交情。 我把青玉瓶递给静妃,冷冷地说:“我不喜欢欠人情,这药算是还了,免死金牌之类的怕是你高估了我。” 静妃竟忽然泪如雨下,哭道:“自古皇家多薄情,是我傻,还真以为救了宸妃可以帮他,却忘了宸妃也逃不过一日恩宠百日冷。”她的话没有讽刺我会失宠的意思,我不但没有生气,还觉得她的话让人听来悲凉心冷。 我怜惜地打开青玉瓶盖,吩咐墨儿替静妃解开衣衫,亲自为她上了药。上药的过程应该会痛的,但静妃还是没有吭一声,虽然满脸挂着泪水。 我洗了手,胡乱抓了细绢擦干,淡淡地问:“他是谁?” ------------ 069 谨和宫(二) 内殿里静谧无声,仿佛一颗银针掉在地上我都能听到声响。静妃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虽然问出口,却并没有真的好奇太多。 这样的故事,不要静妃讲,我也能猜个一二。这样一个花样女子身在皇宫,众多后宫嫔妃每日以取悦皇帝为己任,她却不争不抢的,如果不是太淡泊名利,那就是不情不愿地进宫,为了保住些值得用一生幸福保住的人。 紫檀和紫鸿回来了,紫檀手里端着一碗药。紫檀应该是已经跟紫鸿提过我了,紫鸿一见到我就福身拜下来。 “起吧。”我淡然,“伺候你家娘娘把药喝了,小心别扯到伤口。” 紫鸿领命,接过紫檀手里的药,细心地吹凉,正要喂静妃,静妃虚弱地笑笑,阻止了她,挣扎着要坐起来。墨儿忙上前扶住,小心安置好了静妃,静妃端过药碗,仰首一口把药全吞了下去。 我探究地看静妃,真没看出来平时柔柔弱弱的静妃也有这么洒脱豪爽的时候。 我会心一笑,对静妃的好感骤增,拿着青玉瓶递到紫檀手上交待她:“这药对静妃的伤势很有帮助,记得每日上一次,伤口切莫沾水,过几日就该结痂痊愈了。” 紫檀感激地谢道:“多谢宸妃娘娘赐药。” “静妃是为了我挨了这一鞭子,送药来是应该的。”我说,“我瞧你们谨和宫的人个个没规没距,没人主事么?” “都是些趋炎附势的小人!”紫鸿一听我问,忿恨不满地抱怨,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被静妃一把拉住,示意不要多嘴。 我微微一笑,坐到静妃床沿边,劝解着说:“让她说来我听听。” 静妃低头垂首,不再阻拦,紫鸿的怨愤立即像是决了堤的洪水,汹涌而来:“宸妃娘娘有所不知,静妃娘娘刚住进谨和宫的时候,虽然不得皇上宠,但这些个奴才都还恭恭敬敬的不敢造次的。后来娘娘回绝了魏皇贵妃的邀宴,他们一个个的都跑去其他宫里勤快了,就连谨和宫里的总管普公公都跑去昭沐宫里闲逛。” 我听着紫鸿的话,嘴角勾着邪气的笑,又是魏皇贵妃。 “魏皇贵妃在宫里位高权重,静妃初进宫,去聚聚是应该的,回了皇贵妃,奴才们可能是觉得跟着静妃拿不到赏赐出去捞点打赏吧。”我猜测地帮谨和宫的人找借口。 紫鸿哪里听得进去,骂道:“我看他们都觉得娘娘安静不争,还开罪了皇贵妃娘娘,不敢伺候了,趋炎附势。” 静妃听紫鸿说话没了分寸,竟难得地大声喝止:“紫鸿,休得胡说。我不过身体不适才未去赴宴,高高在上的皇贵妃娘娘哪有这么小家子气,何况也没工夫跟我气。” 紫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闭紧嘴站到一旁,有些委屈。 紫檀应该是进宫时日长些,看脸色揣摩主子心思的本领高得多,招呼紫鸿说:“御膳房里有刚做出来的紫米糕,本来是娘娘这两天胃口不大好做来打零嘴儿的,也端来宸妃娘娘尝尝,要是喜欢我多做一些送去凤华宫,当做宸妃娘娘给咱家娘娘送药的谢礼。” 紫鸿高兴地往御膳房去了,我很满意紫檀的机灵懂事,问她:“你跟紫鸿这名儿倒是别致,是静妃给赐的?” 紫檀答道:“是静妃娘娘给的,紫檀和紫鸿感激得紧,定然对静妃娘娘更为尽心尽力。” 我满意地笑着点头,静妃日子过得惨淡,却有了这两个护主儿的丫头跟在身边,还算不错了。 从谨和宫回到凤华宫里的时候,皇上已经下了早朝在凤华宫里等我了。蓝叶看我回来,高兴得像是见到亲娘一样扑上来说:“我的夫人,你可回来了,主子发了老大的脾气,丝丝都劝不住,你快进去瞧瞧。” 我拳头捏紧,心里拔凉拔凉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忙提起衣裙,小跑进寝宫内殿。 他背对着我站在窗前,有冷风吹过,凉飕飕的,他却一动不动的。那消瘦清减的背影让我想到了多年前在客栈的那个夜晚,那时候皇帝舅舅还未驾崩,深度昏迷,秦氏一族谋权篡位。 我几乎抛开了所有的恩怨仇恨,不自觉地走上前去,从身后轻轻抱住他,软软地叫了一声:“逸尘……” 他身体一震,沉默了好久才转回身来,温柔地问我:“回来了,天凉得很,穿这么单薄到处乱跑。”说完宠溺地揉了我的发。 我双眼含泪,是有多久我没有感受到他这发自内心深处的关怀,或许我们都回不去了,就让我贪心一点,享受这一刻的幸福。 我甜甜地笑,语气娇柔地回答:“我去谨和宫看静妃了,她受了伤。” 他笑着抱住我,脑袋靠在我的肩头,懒懒地说:“朕听蓝叶说了,你多去她宫里走走也好,多个人陪你,省得你老说我让蓝叶看着你。” “是啊,我就该去多走走,要不那些奴才都不认识我,说话都是应付我。”我撒娇一般地说,“还好紫檀紫鸿两个丫头有礼,不然我还找不到静妃在哪里,扑个空呢。” 我知道,我这句话一说出来,明天谨和宫那些奴才就该被全部换掉了,也算是真正还了静妃一个人情吧。 “我累了,陪我待会儿。”皇上说。 我抱住他的手收紧,又在他背上抚了抚,小心地问:“听蓝叶说你发了很大的脾气,难道是我回来晚了,等得不太耐烦?” “别胡思乱想,就是有些事儿比较难处理,没事。”他摸着我的头安慰我,“过几天就处理好了。你有些日子没见小缇了吧,我下旨接她进宫陪你几天可好?” 我没做他想,点头答应:“好,反正我也闲得无聊。” 如果我知道,他接六姐进宫并不止是为了陪我,我绝对不会答应,也不会让事情变成后来的一发不可收拾。 可这世界上什么东西都能用钱买到,任何东西都能靠着皇帝的权力得到,唯独没有后悔药。 ------------ 070 六姐入宫 一晚上皇上都没有碰过我,只是一直抱着我沉沉入睡,像是把我当成了安神药一样。 不过我确实很长一段时间没见他这么熟睡过了,第二天一早安公公在外面叫他上早朝的时候,他充耳未闻,直到我使劲儿推搡他他才舍得起来。 果然不出我所料,等我收拾妥当又去谨和宫里的时候,谨和宫的奴才早就换了,没再见到昨天的人。 紫鸿开心得都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说皇上开始关心静妃了。 我哂笑着不说话,静妃看着我会心地笑。 紫檀毕竟在凤华宫呆过,知道皇上宠我,看紫鸿这么说生怕我生气,死劲儿去扯紫鸿的衣袖,可紫鸿高兴得根本没空管她。我冲紫檀摆摆手,示意她不用担心,我没有在乎这些。 “对了,紫檀,你昨天那紫米糕味道不错,你可是答应过送些我解馋的。”我玩笑着说。 紫檀笑着回应我:“宸妃娘娘喜欢,紫檀当成荣幸,哪有不送的道理。” 静妃还是只能趴在床上,但听着我和紫檀的话,笑得阳光明媚的。连着来了两天,我发现静妃话也多起来了,笑容也挺灿烂的,不像平时笑起来像挂着一张面具。 陪着静妃说了说话,又在谨和宫用了午膳,打包了老大一食盒的紫米糕带回凤华宫。 一踏进凤华宫门,又见到蓝叶一张漂亮得过分的脸,我恨得牙痒痒,多想冲上去揍她一拳,每天跟个望夫石似的,只是这被望的夫是我。 我哀怨地瞟蓝叶一眼,问她:“又怎么了,惊惊咋咋的?” 蓝叶也和无奈,对于我不待见她这件事只能当不知道,自顾自地说:“尚书夫人到了。” “六姐到了?”我惊喜地叫起来,加快脚上的步子。 六姐想是听到我的声音,已经走出来站在寝殿大门外,笑脸盈盈地伸手拉过我:“七妹,可回来了。” 我越发觉得六姐的成熟,从她身上已经看不出来她是当年那个大祸不闯小祸不断的惹祸精,现在看来是个懂得进退,知书达理的贵妇人。 好久没有跟六姐这样亲近了,我感动得鼻头酸酸的,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涌上来。 “六姐,你可是好口福,七妹才去其他宫里讨了些吃的,六姐快尝尝。”墨儿顺着我的话利落地摆上刚刚从谨和宫带回来的食盒,一层一层地铺开来。 蓝叶这时候已经跟着进来,无奈地扫我一眼,哀怨异常。 我心里好笑,也实在是觉得自己对蓝叶太苛刻,她跟着我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而且是奉了皇上的命。我气的不过是以前她悄悄跟在我身边的事儿,其实她是个安静讨喜的人。 心里过意不去,我招呼她:“蓝叶,过来一起尝尝吧,瞧你不高兴那样儿,不知道的还道是我欺负你了。” 蓝叶声若细纹,却还是被我听到:“明明就是。”原来烟芸苑的人也有可爱的一面。 “对了,蓝叶,你可有给六姐安排住处?”我问。 蓝叶一口紫米糕刚放进嘴里,差点被我的问话给噎着,咳嗽了半天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回答:“让秋扇收拾了屋子,待会儿带尚书夫人去瞧瞧看。”蓝叶说完,喝了一大口水这才把嘴里的东西完全咽下去,又说,“主上吩咐了,今夜不过凤华宫来了,请夫人不必为他留灯。” 我不知为何忽然想到昨晚他抱着我的画面,脸色一红,低下头去抱怨:“谁要替他留灯了。” 六姐看我娇羞的样子,掩嘴笑起来。我不好意思地抬头,局促地跟蓝叶说:“今夜皇上不来,我去陪六姐睡,行不?”蓝叶什么都顺着我,但是一旦离开了她的视线范围,她就不再那么好说话了,所以我的语气软软的,不敢太大声。 蓝叶为难地咬着唇,墨儿应该是看不下去蓝叶老被我刁难,开口建议:“今天让尚书夫人住娘娘寝宫里吧,我替尚书夫人找些被褥来。” 蓝叶感激地点头说:“主上说过不来,应该无妨,再说寝宫外有人候着,主上如果来了,自会有人禀报,那就让尚书夫人留下吧。” 我开心地抓住六姐的手,对蓝叶终于摆出一张好看一点的脸色。蓝叶看我孩子气,哪里还记得我老是刁难她,又抓了一块紫米糕吃起来。 晚上,我跟六姐两人躺在床上,我犹豫了很久,小声地说了句:“六姐,对不起。” 我想,我欠六姐这声对不起好久,上次不但让六姐看到戟翼抱着我,后来戟翼还跟我洛阳之行,六姐应该伤心了很久。看得出来,六姐对戟翼是全心全意地爱着。 六姐握住我的手,在隐隐地月光中看到她真心的笑容,安慰我说:“七妹,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六姐当初也没有对到哪里去。” “他对你好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六姐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笑意不减:“他对我很好,是真的有在试着接受我。” 六姐嘴里说的只是戟翼在试着接受她,却听起来很幸福,看来戟翼对六姐确实不错。想到自己跟皇上的关系,我突然觉得眼睛涩涩的,苦笑都很为难。 我收起心里的委屈,强装笑颜又问:“父王呢,六姐可有常回豫章王府看看?” “父王很好,只是老了许多,几位哥哥为了朝廷的事儿也挺忙,但时常回去陪着,更何况大姐和姐夫一直在王府照顾着,哪能不好。”六姐说。过了很久,六姐别扭地接了一句,“父王跟母妃日子过得挺滋润的,七妹莫要担心了。” 提到母妃,我心里一疼,六姐并不知道我想起来了,应该说所有人都不知道我想起来了,竟然还在我面前祥装母妃还活着,粉饰太平。 为了不露出破绽,打乱我的计划,我淡淡地接了一句:“能跟母妃一起,父王肯定很开心。” ------------ 071 圣旨 六姐在凤华宫里几天,皇上都没来过。六姐以为是自己睡在我寝殿里,皇上不方便过来,说了几次要去秋扇为她准备的屋里,都被我拦住了。 皇上要不要过来不是六姐能控制的,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应该是玉麟宫里朝政事务太多,他抽不出时间而已,难怪他召六姐入宫陪我,原来是料到了这几天我要一个人,怕我闲得发慌又乱跑吧。 六姐被我劝了几次也不再胡思乱想,再加上我常带她一起去谨和宫里走走,她也没了心思想这想那,只顾着听静妃讲了些稀奇的事情。 静妃嘴里的故事个个都惊险离奇,让人像是身临其境,分不清到底是静妃亲身经历过还是道听途说得来的。 日子就这样安安静静、和和乐乐地过了几天,静妃背上的伤也差不多好了,亲自带了紫檀和紫鸿两个丫头,又捎了些紫米糕来我风华宫里。 我听蓝叶说静妃来访,心里倒是不舒服起来,但还是迎出去,笑着说:“我去谨和宫便是,静妃的伤还没痊愈,做什么这样折腾一趟。” 静妃有紫檀扶着,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淡淡地笑着说:“宸妃,我躺了这么久,你竟是不许我活动活动,哪天痊愈了却不能走了,宸妃要作何打算?” 听她这话,我心情也开朗了许多,至少知道她并不是跟我客气才来凤华宫里做什么回礼。我接过话来:“那我可担当不起。”说着把她迎进了寝宫外殿。 六姐跟静妃已经熟络起来,忙招呼秋扇上茶。秋扇高兴地应着,上了墨儿的拿手好茶玫瑰露。 “今儿静妃过来凤华宫是有事吗?”六姐坐下问静妃。 静妃莞尔笑着说:“就来坐坐,宸妃跟尚书夫人每天往我宫里走,也该我出来走走了。”说完静妃犹豫了很久再开口,“顺便来辞行,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我震惊,看静妃的目光多了些探究。她话里的意思是要离开皇宫吧,身为后宫中人,她难道想逃出去?那又为何来跟我说,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四周还有烟芸苑的人。 “静妃是什么意思?”我直接问她,不想再考虑多久。 仍然是我习以为常的笑,她语气平静,仿佛什么都跟她没有关系一样说:“今儿一早,玉麟宫里来了圣旨,我想可能除了宸妃宫里,每个宫都有接到吧,皇上确实要废黜后宫了。” 我手上原本端着茶碗在鼻前晃晃,想要闻够香味再喝,听了静妃的话,手里一抖,玫瑰露洒了些出来。 墨儿忙拿开我手上的茶碗,用细绢帮我擦干净。墨儿的手微微颤抖,六姐脸上也布满震惊,应该也跟我一样不是知情人。 我看一眼蓝叶平静的脸,看来她事先就是知道了这一天会来的。 皇上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他要废黜后宫,表面上是为了我,却无形地把我放在了风尖浪口上,他那些大臣还不拼了命的阻拦? “他要遣你们出宫?”我装作若无其事,开玩笑地说,“那敢情好,静妃也可以回家,免得你念得紧。” 静妃脸色不好,笑容僵在脸上,很久才化开,语气却明显低沉下去:“太皇太后跟皇上争执不下,随着皇上圣旨来的是懿旨,说如果皇上执意废黜后宫,她就带着后宫所有嫔妃去祈佛寺修行。” “什么?”我吓了一跳,太皇太后这动作做得太大了吧。 皇上是敬重太皇太后,但是他最不喜欢就是有人干涉他的事,从古娜没有被封为皇后这件事都能看出来。照皇上的脾气,她这样过激的反对只会更快促成废黜后宫这件事。 六姐的心思还是挺单纯,并没有因为这段时间的历练学会多考虑点事情。她对于这件事还挺开心的,轻松地说:“皇上对七妹真是情深意重,只可惜苦了一众嫔妃年纪轻轻的。” 我扯了扯六姐的衣角,让她不要再说了,才安慰静妃说:“我会想办法的,你别担心。” 静妃像是想开了一样,无所谓地笑笑说:“当初进宫的时候就做了最坏打算,现如今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看来我是过了几天好日子,心里竟是起了贪念。” 静妃真的是一个豁达的人,一旦自己想开了,根本不需要人家为她再担心些什么,态度转变快得我都有点适应不过来。 好在相处久了已经习惯了静妃这奇怪的性子,我们几个人又热热闹闹地聊起来,直到用过晚膳,蓝叶来说皇上今天要过来,静妃才带着紫檀紫鸿回谨和宫去了,秋扇带着六姐去早就给她安排好的住处了。 没过多久,皇上果真来了凤华宫。明明是从玉麟宫过来,看起来却一脸风尘仆仆的,我走上前去替他脱了外套递给墨儿。墨儿知趣地接过衣服退出去,秋扇跟六姐去伺候了,我只好自己给皇上倒了水让他暖暖手。 “近来朝政很多吗?”估摸着他也暖够了,我替他拧了细绢,让他擦脸。 他微笑着放下手里的杯子,接过细绢胡乱地抹了一把。我怨艾地剜了他一眼,自己拿起细绢帮他擦起来。 他温柔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竟然有些发烫起来。他轻轻地说:“差不多处理完了。” “嗯。”我收回细绢,放回原处,拉他坐下来,问他,“听说你今儿往后宫来了圣旨,怎的凤华宫没有?” 皇上并没有奇怪我知道圣旨的事情,还心情颇好地开玩笑说:“你想接到我都不会给。” 我耍赖地说:“我才不要。” 皇上好笑地刮了我鼻头一下,宠溺地说:“说吧,你话还没说完。” 好吧,我承认,这么多年的相处,我没有摸清楚他想什么,但是他对我的脾性倒是摸得一清二楚,不过我也不是刻意瞒他,要是想瞒住他怕是也猜不透的。 ------------ 072 劝解无效 我思虑了半天要怎么开口,他一把拉过我坐到他腿上,鼓励我说:“说吧,反正你气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 他这话说得我不干了,最近我明明都很听话,于是我又耍无赖:“我可没有,皇上不知道是在哪个宫里受了气,非要赖到我头上。” 皇上好气又好笑,伸手就朝我脸上捏来,口里笑骂:“你这丫头,何时才学得乖,你现在不是在气我是在干什么?” 我使劲儿拍下他的手,忿恨地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埋怨:“捏疼了,肯定有红了一块,你要怎么赔偿我?” “你要怎么赔?”他手上用了劲儿,揽住我的腰,我的脸向他靠近了很大一段距离,感觉鼻尖都快贴到他的鼻尖了。 我沉迷地盯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努力吞了吞口水,回过神来挣扎开一段距离,才想起要说的正事儿,忙问:“废黜后宫的事儿没商量了?” “你不是很不高兴我封妃这件事吗?现在罢黜,正和你意。”他说得漫不经心。 我听得牙痒痒,一掌拍在他的肩上,怨愤不已:“连你都觉得和我意,那些个臣子嫔妃还不当是我在你身边吹枕边风,帐都算到我头上来了。” 他皱眉,我以为他终于考虑到我的危险处境了,结果他说了一句:“你这个丫头什么时候力气变大了,好疼。” 我当时只有一种感觉,就是鸡同鸭讲,牛头不对马嘴。我真的生气闷气来,掐他一把,站起来抓一本书自顾自地翻起来。 “好了。”他笑着跟过来,劝慰我,“放心,有我在。” 有泪水涌上来,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考虑到我,只是现在我的心境不一样了。当初默默地感动、默默地接受,现在却是不停的挣扎,有些心里本来坚定的信念总是一再被动摇。 “这件事作罢,好不好?”我拉住他的手,认真地跟他说,“就算不考虑到我,你也要考虑太皇太后的。” “不行,绝不能轻易放过魏妃,太皇太后实在要阻拦,她来找我便是,我倒要好好问问她。”皇上说,听口气是魏妃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可我怎么没有听说。 我问他:“魏妃怎么了?” 皇上像是惊觉自己说错话,赶紧闭嘴摇头,转开话题:“听说你这几天跟静妃处得不错,是舍不得她?” 我点点头说:“这后宫的女人在我看来有跟没有一样,我也懒得嫌烦,不过我还真的是担心静妃,她要真的出家修行,是一种遗憾。” “真这么想得开?”他挑眉不怀好意地笑,“当初我册封魏妃和熙嫔的时候,是谁在洛阳不高兴来着?” 我像是被人揭开了心事,热血冲上脑海,脸上发烫,不好意思地说:“那时候是那时候,现在是现在。” 皇上知道再说我估计不是冲他发脾气就是要找个洞钻下去了,也不再调侃我,摸摸我的头,想要我安心:“别担心了,我自会处理。” 我拗不过他,既然于事无补,我也不再纠缠,只求他最后一件事:“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不再管罢黜后宫的事了,可好?” 他点点头,爽快地说:“说吧,我能做的都答应。” 我伸手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胸膛上,含糊不清地说:“给静妃换个身份,成全她的幸福。”之所以不敢口齿清晰地面对他说出口,还是有些怕他生气的,虽然他对静妃不上心,但要是听说静妃进宫不情不愿也是有可能震怒的。男人的心思,不能用常理来解释。 他抱着我的手明显紧了,直到我都快透不过气了,他才松开我,挫败地跟我说:“你这丫头,就那么多心思担心别人,多一点担心自己和我就好了。” 我惊讶极了,他竟然不是气得静妃被迫入宫这件事。为了奖励他的通情达理,我甜甜地笑开,温柔如水又带着兴奋地问:“那你是答应了?” 他哈哈大笑,一把又抱紧我说:“我说过能做到就做,这点事我不能不答应,好歹静妃替你挨了一鞭子,又陪了你这么长时间。” 说到静妃替我挨的那一鞭子,我忽然想通了所有事情,惊叫:“你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才说不放过魏妃的吧?” 皇上看我又把话题绕了回去,无奈地睨我一眼,为难地说:“她伤了你,自然不能放过她。”语气晦涩,好像还有其他的原因,我就猜想可能是朝廷上有些事,没太在意。 我失笑说:“没伤到我,伤了静妃而已,而且还是宛妃动的手。如果不是静妃挡了那一下,说不定挨鞭子的会是宛妃自己,你太小看我了。” “是,我还小看了墨儿和蓝叶是吧?”皇上无奈地说,“若是你真的回了手,我照样会跟她们算好这笔账。我只是容不得她刁难你,就算指使别人动手也不行。” “我都不气了,你还计较。”我口是心非地说,心里又是乱感动了一番。 皇上真的拿我没办法了,再懒得跟我胡扯,喊了墨儿进来伺候我睡。安公公也跟着进来,手上抱着一大叠奏折。看他瑟瑟发抖地手,应该是抱了很久了,不知道是不是犯了小错,皇上故意整他。 我看安公公一脸狼狈,掩嘴嗤笑。安公公颇为无奈地看我,我见他实在可怜,忙说:“替皇上放下出去歇着吧,年纪也不轻了,记得找个贴心的人儿帮你揉揉手臂。” 安公公瞬间脸上堆满笑容,好不容易把一摞奏折放到桌案上,满心欢喜地嘴里答应着:“谢皇上,谢宸妃娘娘。” “安公公咋了,你要这样折腾他一把老骨头?”我躺在床上,看着灯火下他的认真批阅奏折的侧脸,忍不住要跟他搭讪。 他眼睛从奏折上移开,看过来说:“跟太皇太后多了几句嘴,只不过让他记得个教训。在宫里呆了几十年了还失误,你说该不该罚?” “该!”我使劲儿点头,赞同他。安公公这次确实该罚。 ------------ 073 谈判 皇上三更时分才上床来睡,我迷迷糊糊地只觉得有人环住我的腰,然后宫外有打更的声音。 五更不到,他又起身更衣早朝。他经常宿在我宫里,所以蓝叶在宫里帮她备了朝服,为了这件事我还语气酸酸地夸蓝叶周到,被皇上狠狠瞪了两眼。 人果然是懒不得的,习惯了这种睡到自然醒的生活,早已经忘了当初习武时候每天五更起来的心情。 我躺在床上硬是耍赖到日晒三杆后才愿意爬起来更衣梳妆,连早膳都是墨儿端来床前,我闭着眼睛稀里糊涂往嘴里填的。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外殿的吵杂声吵到了。我不耐烦地在床上辗转几次,最终气不过坐起来,穿了鞋冲出去:“吵死了,都给我闭嘴。” 等我完全睁开了双眼,看清楚站在外殿里的人,石化了,有一瞬间我有一种想要逃走的念头。因为站在那里的人不是别人,是太皇太后和魏皇贵妃加上一众妃嫔。 好在她们被我的衣冠不整和撒泼气势吓到,愣在原地没说话,我迅速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回内殿,气喘吁吁的。 墨儿跟进来,端了洗漱用的水。 我抱怨她:“她们来了,你怎么不叫我起来?刚才这么失礼,待会儿要怎么去面对。” 墨儿解释说:“蓝叶拦着娘娘们,我以为能打发走的。” 也是,蓝叶的脾气我还不清楚,除了她的主上没人能说动她,她不让她们见我,那就是铁了心的,太皇太后也不会例外。难怪昨晚上皇上那样自信满满地说有他在,我当时还没有想到烟芸苑这群人的不畏不惧。 怪只怪我没弄清楚情况自己冲动之下丢了面子,怪不得他人。 如果我没出去过还好,说不定蓝叶过一会儿就把她们打发走了,太皇太后怪也怪的是皇上,其他妃嫔最多说我傲慢无礼,教出来的宫婢也无礼。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我不得不出去。 深吸气,呼气。 我走到外殿,深深叩拜谢罪:“太皇太后恕罪,臣妾无礼。” “宸妃,起来吧。”令我惊讶的是,太皇太后没有生气,而是和和气气地扶起我。 蓝叶看我已经醒了,也不再拦着她们,侧身站到一旁,让一众妃嫔自行寻坐处。烟芸苑的人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蛊惑,竟然全部都站在那里不动,没人给这些女人上茶。 我有些尴尬,瞧瞧扯了扯墨儿的衣角,墨儿明白我的意思,退进内殿端出百花茶,可只给太皇太后斟了,不再管其他人。我脸上挂不住了,料不到墨儿和蓝叶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怎的不给各位娘娘上茶?”我沉声问。 蓝叶淡笑着垂首回答:“回娘娘的话,御膳房的宫婢偷了懒,还没能送来,要各位娘娘再候些时候。” 这也算借口?我冷汗都出来了,蓝叶这是摆明了给她们难堪,她是不怕得罪人,可我怕啊,怎么不为我想一想。 不能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我果断地转移话题:“今儿太皇太后带了各位姐姐妹妹来凤华宫里,是有何事找臣妾?” “宸妃,皇帝要罢黜后宫的事儿,你应该听说了。”太皇太后语气沉重地说。 我扫了一眼所有人,静妃没来,那她们应该不知道静妃告诉过我这件事。我装傻地问:“一直听到有谣传,臣妾也没太在意。” “昨儿个,各宫里都接了圣旨,皇帝这次是来真的。”太皇太后无奈地叹气,但很明显一双眼睛一直在我身上逡巡,大概是想借此看出来是不是我在背后给皇上吹枕边风。 我吃惊地瞪大双眼,不相信地说:“臣妾每日呆在凤华宫里,很少外出,宫外的消息更是少,还真是没听说。”我的语气跟表情差得太远,表情看来是镇静,语气却是平稳无奇,聪明如太皇太后和魏皇贵妃,怎会不知道我心里另外做了打算。 说到底,我就是要让她们以为我有另作打算,这样才能得到我想要的。我一直养尊处优、韬光养晦,这一次皇上是自己送了机会给我,不把握住岂不是对不起他一片苦心。 太皇太后的表情僵硬,变得有些难看,但还是做足了台面上的功夫,笑着说:“那也是,哀家倒没有考虑到宸妃因为丢了小皇子伤心过度,极少出宫的事儿。” 太皇太后突然提到孩子的事,我心口上像被刺了一刀的疼,皱着眉头,难受极了。我抱住头,表情应该很难看、很挣扎。 蓝叶见情况不对,上前扶住我,冷冷地跟太皇太后说:“太皇太后,宸妃娘娘有些事记不得了,还是莫要刺激她的好。” 太皇太后瞥我一眼,又瞪蓝叶。蓝叶才不怕她,回瞪过去。 太皇太后脸上变幻莫测,调整了好久才恢复平时的慈祥面具,笑笑说:“瞧哀家这记性,真是老糊涂了。不过宸妃既然已经没了孩子,皇帝再罢黜了后宫,岂不是无后?百善孝为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宸妃也该为皇帝考虑考虑。” 我放下双手,假装慢慢恢复正常,回话:“太皇太后这话说得臣妾罪过大了,既然是皇家后代,跟皇上说说应该比跟我说有效果吧。” “宸妃独宠后宫,皇帝更听你劝。”太皇太后叹气,“朝中大臣觐见,皇帝全给回绝了,毫不例外,哀家也是没了法子才来烦宸妃的。” “太皇太后也说了毫不例外,臣妾自问没这个本领让皇上改变圣谕。”我看自己跟她们纠缠也够久了,还没有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不惜来了一剂猛药。 魏皇贵妃也真是有本领,沉得住气,太皇太后此番前来不管是真心想要找我帮忙,还是想假借我的手先阻止这件事发生,但真正算起来赢面最大的是魏皇贵妃。 出面的是太皇太后,皇上怪罪下来跟她没关系,最多是参与了今天的事来凤华宫坐了坐。要是皇上真的改变主意,不用罢黜后宫,那她依然是后宫里高高在上的皇贵妃娘娘,皇后最佳人选。 ------------ 074 惊现虎符 我一句话说出口,沉不住气的还是那位封号温婉,性格却爽利的宛妃娘娘。她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来,冲我吼:“宸妃,你不要太过分,若不是为了你和那短命的小皇子,皇上也不会罢黜后宫。” 宛妃这话在我听来有些意思,为了我还能说过去,为了孩子,他亲手害死了孩子也算是为了孩子? 太皇太后大声喝道:“宛妃,闭嘴,上次误伤了静妃的教训没够?” 我明显看到宛妃肩头一抖,眼睛迅速瞟向蓝叶所在的方向,脸上出现无比惊惧的表情,跌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我好奇起来,到底宛妃鞭笞我,误伤静妃这件事皇上对宛妃做了什么?她并没有像熙嫔一样被降低品阶,但她表现出来的绝对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我转过头看蓝叶,她不过是没有表情地站着,没有恐吓。 “宸妃,今儿个哀家带了皇帝所有妃嫔过来,就是要向你讨个承诺,若是你保得住后宫,后宫凤印就是你的。”太后终于狠下心跟我交换条件,“哀家虽然不能做主封你为后,可这凤印归属本就该哀家说了算。” 我推脱:“太皇太后说笑了,臣妾何德何能统管后宫,再者皇上的心思又岂是我等能揣摩的。” “宸妃,我华歆王朝江山得来不易,你也深有感悟。豫章王戎马半生,生死边缘走了无数遭,你该不希望就拜送在皇帝无后继承上吧。”太皇太后权利诱惑以后,又晓之大义,说得慷慨。 我点头称是,知道已经是时候应承下请求,假装为难地说:“太皇太后的话让臣妾思虑颇多,臣妾帮忙劝解皇上一番,若是皇上执意,臣妾也无能为力。” 太皇太后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这才有心思喝了一口手边的百花茶,应该早就凉了,她却没有介意。 太皇太后带着一群女人风风火火地来,又带着一群女人风风火火地去。 静妃倒像是故意躲着她们,她们一走,她就带着紫檀紫鸿出现了。我刚打了一场硬仗,看到静妃平静美丽的脸,心里莫名地冷静下来。 我这身子也不知怎么了,才刚起床没多久,不过应付了太皇太后一行人,又疲乏得不行,只好让蓝叶带静妃去寻六姐解闷,自己又缩回床上。 我把手探到枕头下摸了几下,拿出那个香囊来。自从这个香囊又回到我这里,我就把它压在枕头之下,闻着它散发出来的丝丝香气,时刻提醒着我不能动摇的仇恨。 刚才宛妃一席话,让我开始正视孩子这件事。现在我手上的香囊里装的早不是麝香,同一个香囊,我记得明明是掉了,怎么又回到了皇上的手里?如果不是香囊上有我的血迹,我都以为这不过是他重新找人做的。 那血迹是我亲手染上去的,为了让我记忆犹新。 想到我没出世的孩子,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捏紧手里的香囊。香囊里有什么东西磕得我手疼,我疑惑地再捏了捏,确定了里面有东西。 沿着针脚拆开香囊,果然在香料和风干的花瓣中找到了一样东西。我掏出来一看,吓得险些把它从手上扔出去。竟然是虎符,是能调动禁军的虎符。 禁军是有皇上直接统领的精英部队,宫里的御林军只是一部分而已。 皇上是把虎符交给我是什么意思?是在告诉我,他把自己的权力交到我手上了吗?又或者他把虎符缝在香囊里,是在用另一种方式赎罪,为了杀了我的孩子赎罪?如果他真的是在以这种方式赎罪,未免太过天真了。 我把虎符摊放在手上,左瞧瞧右瞧瞧,还是没弄懂它要替他的主人传达的意思。不过我心里是窃喜的,有了这调动禁军的虎符在手,我又多了一分胜算。 皇上应该怎么都不会想到,他给我的,最终会成为掣肘他的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把虎符装回香囊里,一针一线地把香囊补好,塞回了枕头下,嘴角勾起了笑容。等我拿到凤印,就该是我开始计划的时候了。 “墨儿。”弄妥当一切,我躺回床上喊墨儿进来。 墨儿应声而入,问我:“娘娘还没歇着啊,方才不是说累了?” 我莞尔一笑说:“是累了,不过想到宛妃刚才的表情睡不着,你想法子打探打探,皇上到底对宛妃做了什么,把她吓成那样。” 墨儿哀怨地说:“娘娘还有心思关心别人,要不是静妃挡着,宛妃娘娘的鞭子招呼的可是娘娘你。” “她那三脚猫功夫能伤到我?”我失笑地说,“墨儿你太小看我了吧。” “是了,娘娘最厉害。”墨儿替我掩好被衾,见我闭上眼睛才退出去。 墨儿要从蓝叶那里探到消息不能说基本上不可能,应该说绝对不可能,所以她一定要去其他宫里打探,要用些时间,我应该能睡一觉。 用晚膳的时候,蓝叶来叫我起床。最近我对蓝叶倒生出些好感来,她不论如何都护着我的行为,让我还是很感动的。 秋扇进来伺候我起床,那六姐应该已经在外殿准备用膳了。 “墨儿呢?”我问秋扇。 秋扇答:“静妃娘娘身体不适,两个时辰前墨儿姐姐说要送静妃娘娘回谨和宫,还没回呢。” 我明知道墨儿是借口出去凤华宫了,也配合着墨儿假装:“静妃不是有带了紫檀和紫鸿过来,何必墨儿走一趟?” “姐姐说静妃是在凤华宫里生的病,还是要由凤华宫里的人送回去,就让紫鸿去请太医了,自己跟紫檀扶着静妃回了。” “墨儿考虑的是,再说静妃万一是背上的旧伤复发,墨儿跟去也好照应。”我点头说道。 ------------ 075 表露心机(一) 晚膳过后,墨儿回了,跟我交换了一个眼神,由秋扇引去用膳,看来有些收获。 不过现在不是时候问墨儿,蓝叶在晚膳的时候就说了,皇上今晚又要过来。六姐本打算回房的,我硬拉住她陪我。也不知道她在躲什么,她跟皇上的关系不是挺好嘛。难道是在怕杵在我跟皇上中间,皇上暗地里怪她? “小缇也在。”皇上来了,一见到六姐就亲近地叫了六姐的乳名。 六姐局促不安地,最终站起来问安:“皇上安康!”毕竟他是君,她是臣。 皇上无所谓地笑着说:“还不快起来,像以前一样相处就好。”说着坐到我身边,温柔地问,“我这么晚才过来,你可有闷得慌?” 想到大白天里发生的事情,我挑高眉头,就不信他没有听说,故意装傻:“有六姐陪着我,哪能闷到。” 他爽朗地笑开:“是啊,小缇那性子就能逗你开心。” 六姐还是不能适应皇上对她的亲近,毕竟这已经不是以前了,再加上六姐自从出阁性格也变得沉稳许多。她微微福身请辞:“既然皇上都来了,臣妇就不打扰皇上和娘娘歇着了,退下去了。” 皇上今天看起来很好说话,脸上一直挂着笑容,摆手算作同意。六姐提着裙角正要出去,又被皇上喊住:“小缇,戟翼今儿下早朝的时候来问,你打算何时出宫回戟府?” 六姐身形一滞,肩头微微发抖,我正要起身去查看,她就用开朗的声音说:“不过进宫两天,他倒是担心得众人皆知了。” 六姐退出去以后,我亲手为皇上泡了一壶百花茶,替她斟了一杯,他端起来放在鼻间闻闻:“最近喝玫瑰露和茉莉露腻了?” “皇上为什么这么说?”我放下手里的百花茶壶问。 说到这个茶壶倒是个新鲜玩意儿,通体透明的,又不是白玉或者青玉,只知道是从邻国进贡来的,仅此一只,皇上收到的第一时间就送来了凤华宫。 “瞧你最近都喝这个了。”皇上说。 我微微一笑,撒娇一样地解释:“我不是喜欢这个壶嘛。”我看他心情不错,好奇道,“六姐跟六姐夫怎么了?” 皇上手上的动作停下来,脸色也在慢慢阴沉下去。我暗自心惊,虽然猜到了他可能要生气,还特意避开的戟翼的名字喊的六姐夫。 “知道他们夫妻有什么,你要怎样做?”他冷淡地问我。 我知道自己不该好奇这件事情,但话已出口,没法挽回。我讨好地抓住他的手握紧,有一刹那他想要甩开,却被我固执地抓住了。我一字一句地说:“我担心六姐而已,是你想多了。” 这一刻我倒是说的心里话,并不是怕他生气打乱我长久以来步步为营安排下的计划,要是怕这个我肯定不会问出口,明知道戟翼是我跟他之间的死穴。我怕的竟然是他胡思乱想,心里殷殷切切地期待着他相信我。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我吓了一跳,才发现自己认为坚定的心,动摇得越发厉害了。特别是在宛妃嘴里听到关于孩子的事情以后,心竟然慢慢地在像皇上靠拢。 我慌了,手上一抖,带动着身子发颤起来。他以为我是在害怕他伤害我,终究是看不下去我如弹弓之鸟的样子,深叹一口气单手环住我,另一只手有节奏地拍打着我的后背安慰:“别怕,别怕,我相信你。” 我埋在他的胸口上,听着强健有力的心跳声,觉得很心安,舒适地闭上眼睛,全身戒备都因为他那句相信溃散得无影无踪,最后还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皇上舍不得叫醒我,照着我们俩原本的姿势抱我上床,就这样抱着我就寝。 睡得早自然醒得早,我一睁开眼睛就看到皇上离我颇近的那张脸,看来是还没到早朝时间。他看起来睡得很熟,双眼紧闭,偶尔微微动一动,带着他那长长的扇形睫毛刷一刷。 我最终没忍住自己的冲动,从他怀里慢慢抽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他那张深刻的脸。我想,在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男人可以拥有这么一张把娇媚和坚毅融合得如此恰到好处,天衣无缝。 我几乎已经痴迷,手贴在他稍显冰凉的脸颊上,像是有被胶黏在他的脸上,舍不得移开。 他舒服地用脸蹭了蹭我的手,或许是觉得暖和了。 我咯咯地笑起来,透着孩子气地拨弄着他的睫毛,又怕把他吵醒,立即用迅速抽出另一只手捂住嘴。 他依然闭着眼睛,那令人魅惑地薄唇却动了起来:“想笑就笑吧。” 我吓了一跳,要缩回自己放在他脸上的手,却被他一把抓住贴在脸上,已经能感觉到他脸上的温度了,比刚才暖和了很多。他暧昧地笑着说:“看够了,摸够了就想跑?” 我像偷了糖果被抓包的孩子,虽然不好意思,却用尽浑身解数抵赖:“哪有看,哪有摸,看你脸脏替你擦擦而已。” 他眼角都包含着暖暖的笑,放开了我贴在他脸上的手,十字相扣,含情脉脉的。 是有多久了,是有多久我没在他的眼里看到笑容了。这段时间来,他面对着我的时候偶尔会露出笑容,却都没有到达眼底深处。 “逸尘,我有事要问你。”我的声音轻微得自己都觉得听不见了。 皇上可能想到了我昨天晚上的反应,生怕我又会怕得发抖,微笑着鼓励我说:“问吧,我保证不生气。” 我收紧了跟他十指相扣的手,鼓起很大的勇气问他:“还记得那年琅琊大雪中,你让我等你吗?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 076 表露心机(二) 他没有回答我,气氛陡然变得静谧诡异起来。我越来越心虚,眼看就要自己打圆场放弃这个疑问了,他忽然邪魅地笑着回答:“是了,早就知道了,虽然皇祖母一直以为只有她和姑姑知道这件事,却还是让我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我急着问。 这次换他伸出另一只手抚摸我的脸庞,语气平静地跟我解释:“起初是不小心听到姑姑说话,后来长了些年岁慢慢想通了很多,又让丝絮和丝丝帮我查了。” 这么说柳丝絮早就知道母妃就是师父,当初我叫她查的时候,她这么久才来跟我汇报结果,不是花时间探查,而是花了时间挣扎吧。 “为什么等我?”我追问,“那时候我根本就不想搭理你,你何必对我这样好。” 他抱紧我,附在我耳边轻声说:“因为我爱你。” 这一刻,我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积存已久的泪水,只想嚎啕大哭。谁也不会想到,他对我明明确确表明心意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会是在我心里堆满仇恨和报复,是在我以为自己完成报仇就该下地狱的时候。 他对于我突如其来的哭声完全不能应付,只能拍着我的背,无言地安慰我。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早一点坦诚? 为什么,为什么我当初得知自己身份的时候不多给他一点信任? 为什么,为什么幸福总是与我失之交臂? 我自由的那只手捏紧了拳头,指甲都快掐进掌心里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我掌握中了,只要我指挥动手,他或许就会失去江山社稷。但是我心软了,或者说我爱了。 我一直哭,一直哭,哭到精疲力尽,哭到全身乏力。他很担心我,上早朝之前特意吩咐蓝叶和墨儿站在床前看着我,怕我出什么事蓝叶来不及阻止。 蓝叶去给我准备午膳的时候,墨儿坐到我床前拍拍我盖着的被子,只说了一句话:“不关皇上的事,都是魏皇贵妃和太皇太后做的。皇上不知道怎么查出来了,大发雷霆,听说皇上要废黜后宫就是为了这个。” 墨儿跟我说话的时候,我手里攥紧了那个香囊。他是怎么知道的,那还用问吗?这个香囊都回到他手上了,肯定是我掉了被捡到,又阴差阳错到了他手里。 难怪他突然转变的态度。难怪从母妃灵堂回来后他几乎可以算是把我宠上了天。难怪他对我的保护这么严,寝殿里怎个都是烟芸苑的人。 我哭得越发厉害,蓝叶嘴里喊着夫人,焦急地劝不住。墨儿知道我为了什么哭成这样,只是叹气,默默地坐在我身边。 他回来得很早,应该是草草地结束了早朝赶过来的。他回来的时候,我还躲在被窝里抽泣,感觉一床被子都已经被我的眼泪打湿了。 他遣了蓝叶和墨儿退下,心疼地抱起我搂在怀里,像哄小孩子一样哄我:“七妹,别哭……到底是怎么了,别哭了。” 我吸吸鼻子,靠到他肩上,带着哭腔地说:“我还会有孩子吗?” 他脸上的表情紧张起来,抱着我的手也收紧了,不敢确定地问我:“你都想起来了?”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的失望也越来越明显。 我点头,他松开我,站起来,声线也冷下去:“应该是早想起来了,那是在试探我吗?” 我跟着他站起来,从身后抱住他,不回答他的问题,重复自己的话:“我们还会有孩子吗?” “应该不会有了。”他声音平静了下来。听到他的回答,我的心沉下去,却不知道原因,固执地不愿意放开他,他转过身来,温柔地掰开我的手,苦笑道,“你不会愿意有我的孩子的,不是吗?再说了,一个连自己孩子都保护不了的男人不配让你有我的孩子。” 我的心像针扎一样的疼,再一次抱住他,执拗地不让他离开。 他的声音听来微微也透着哭腔:“你左肩骨的伤,到现在还疼着吧。” 我再忍不住,又哭起来:“疼……” 他再次转身,双手抓着我的手臂,心一横,狠心地说:“既然想起来了,是恨我了。放心吧,我以后不会再到凤华宫烦你了,只求你不要赶走蓝叶她们,没有她们,我不放心。” 看着一向自信满满的他自暴自弃,顺便加上胡乱猜测我的心思,我气不打一处来,抽出腰间的柳韧就冲他而去。 那家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嘴角带着微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我来不及收势,好在机灵地收回些内力,柳韧也就散了下来,到他胸口的时候完全变成了一根普通的绸带而已。 我气愤地把柳韧栓回腰间,骂他:“怎么笨得不躲?” 他还是没睁开眼,淡淡地说:“我该受的而已,躲不掉。既然已经恨我入骨,恨不得杀我,我不会再来了。” “你要敢走出去一步,我就把玥光琴毁了。”我气得够呛。 这男人还自称了解我,可惜在他的自卑面前,对我所有的了解都变成了虚无缥缈。倏尔,我嘴角又重新勾起了笑容,或许这是他第一次自卑,也是唯一会自卑的事了。 果然,他的脚步停下来,也不知道是因为我的挽留,还是那玥光琴真的这么重要。早知道刚才问他的时候就该把这个也问了,好奇了好久的,下次有机会一定要问。 他僵在那里很久,最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定似的说:“毁了吧,毁了一切关于我的。” 这下我着急了,他连玥光琴都不要了。我再也找不到借口要留他,兔子急了都要咬人,一个箭步冲上去站在他面前,眼睛一闭吼道:“非要我承认我愿意。” 安静,安静得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我以为他不顾我的话已经走了,期期艾艾地睁开一只眼,还好,他还在,只是一脸震惊和不可信地问:“愿意什么?” 我翻一次白眼,干脆一次说清楚:“我说我愿意有我们的孩子,行了吧,还走吗?” ------------ 077 后宫之事 我看他那严肃的表情都快看困了,他才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傻傻地笑。 “我错过了太多,不想再错过了。”我淡淡地说。 他抱住我,欣喜若狂:“七妹,七妹!” 我安心地呆在他怀里,汲取着熟悉的味道。我想到造成我们俩这一年多时间纠葛的愿意,使劲儿掐住他肚子上一块肉来,骂道:“以后再有事情瞒着我,我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的。”不过这肚子上的肉真紧,太难掐起来了。 他爽快地答应:“好,绝不瞒你。” “那你告诉我,香囊怎么会回到你手里?”我依偎在他怀里问。 他叹气:“丝絮遣人送进宫来的。”脸上有着明显的玩笑之意,“因为孩子的事儿,丝絮气得不愿意见我,也不知道你这丫头给她下了什么*。” 原来是掉在了二哥府上,应该是那日去看牡丹的时候掉了的。 我挑高眉轻笑:“我可没这个本领。”对于柳丝絮的维护,又想到了当时她说要接我出宫的话,意外肯定是有的,感动也不少。 他笑着刮我鼻梁:“连蓝叶都站在你那边,我瞧再过些时日,我的人全都被你收买了。” “怕了?”我掩嘴嘻嘻嗤笑,“那就别让你的人整天跟着我,跟着你不就得了。” 他忽然抱紧我,像是我要消失一样,喃喃地说:“收买就收买吧,总比你不在的好。” 听到他的话,眼泪又顺着刚才还没有干的泪痕落下来,一滴一滴地浸入他的衣服,打湿了背上那一块儿。 “我以为你不要孩子,你以为我不要孩子……”自从流产,这是第一次我为了那可怜的孩子大哭出来,刚才还只是抽泣,一想到孩子我又忍不住大哭起来。 这一次,他没有再劝我,默默地坐在我身边,眼角散发着晶莹的光。 之后几天,除了上朝,其他时间他都形影不离地陪在我身边,我们过了些安静闲散的日子。或许就是因为他跟得紧,太皇太后一行人没有机会来烦我。 我一直犹豫不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劝他放弃罢黜后宫的事儿。 谁不是自私的,特别是已经从他嘴里听到了爱我的话,我越发自私起来。看着偌大的后宫,想着后宫里那群以前觉得可有可无的女人,我心里就闷得慌。 可要是他罢黜了后宫,且不说所有人会不会把罪归到我头上,光是太皇太后那关我就难以通过,也不知那精明狠厉的老太太什么时候会对我下手。 考虑了几天,我还是决定不怕死地继续劝皇上,至少对我来说,应付他比应付老太太来得容易多了。 “逸尘。”我们单独呆在一块儿的时候,我就喜欢叫他这个名字,因为这样我才是特殊的。 “说出来吧,你憋了这几天,我都快看不下去了。”他眼睛盯着奏折,连扫都没扫我一眼。 我有求于他,不敢放肆胡闹,更不敢借他不看我的事撒泼,反而往后退了一步,做了要逃跑的姿势,才放心地问他:“罢黜后宫的事儿,真的没得商量了?” 本来以为他可能又要生气的,应该没有人会劝自己的男人保留一屋子女人,除了我。可是他很平静地放下手里的奏折,这才舍得看我,探究地问:“想要后宫?” 我拼命地点头:“我就是想要。” “那我下旨封你为后便是。”他说。 我气急了,冲到他面前大声地说:“你明知道就算你封我为皇后,有太皇太后在,后宫照样不是我的,我要的是高高在上的权力,这样才能保护我想要保护的。” 他剜了我一眼骂道:“我不傻也不聋,丫头你不用这么大声解释。” 我委屈地低头,双手绞着衣角,腹诽了他周身。 他又捡起奏折来看,对刚才我说的话置之不理。我咬咬牙,一把抢下来他手里的奏折,大喝一声:“出去!” 他抬眼看我,不忧不怒,慢腾腾地站起来,还真的走了出去,平静地说:“麻烦把我的东西扔出来。” 我忿然抱起桌上的奏折扔出去,他看都没看一眼散落一地儿的奏折,语气依然平静:“还有。” 我转身小跑到床边,抓过他的衣服又扔出去。他还是那副样子靠在墙上:“还有。” 我咬着嘴唇,表情纠结,举步维艰,僵持了约莫半柱香时间。他也不着急,不去捡自己的东西,眸光锁定在我身上:“怎么的,七妹是要留着我的东西做念想吗?” 我气得跺脚,一步跨出门去,不情不愿地说:“好吧,我也是你的,这下满意了。” 他奸计得逞,笑得开怀,一把环过我的腰,邪魅地说:“这才乖。” 我不甘愿地再跺脚,扭着身子要躲开他的手,他稍微用了力,又笑了:“我的东西都扔出来了,我要走了。” 知道自己被他摆了一道,我恨得牙痒痒,恨恨地问:“去哪儿?我就不走,难不成你还把我强行掳走不成?” “回玉麟宫草拟圣旨啊。”他说,“你不是不准我废黜后宫嘛。” 我惊喜地看他,抓住他的领口,兴奋地问:“你答应了?” “只有答应啊,要不然这凤华宫都不让我进,我带着自个儿的东西不是很难回玉麟宫嘛,更何况还有需要强行掳走的。”他装作无奈地说。 我才懒得管他这么多借口,只抓到了重点,结论就是我成功地劝说了他,后宫保住了,我统管后宫的事儿成了。 ------------ 078 结果 圣旨已下,废黜后宫的事情暂缓,却不是作罢。 勒令魏皇贵妃前去祈佛寺带发修行三月,宛妃软禁宫中,不得擅自出入。宸妃王氏晋升为皇贵妃,皇后未立,暂为后宫之首。 太皇太后言出必行,亲手把凤印交到我手上,放弃了后宫所有权力。 宸皇贵妃成了皇后最佳人选,朝廷上下皆知。不但因为原本属于皇后的凤印在我手上,还因为我拿到了掌管后宫的实权。 在祖制上,后宫实权一向掌握在太后或者太皇太后之辈手中,皇后掌着凤印,为的就是相互制衡,避免外戚乱权。而我,打破了这个不成文的规矩。 也因为这样,朝廷中有保守固执的老一辈大臣,冒死觐见皇上,一口一句外戚祸国,希望皇上三思。 皇上哪里肯理会他们,他本来就想借这次机会削掉太皇太后一部分权力,为的就是不受她的掣肘。 我这才知道,当初皇上说什么也要接太皇太后入宫封号,孝顺只是其一,很大部分原因是想把太皇太后留在自己势力范围之内,不要让她回琅琊建国夫人府邸去继续培植势力。 听皇上说来,烟芸苑查出太皇太后私自在琅琊培养了神秘的势力,虽然从她进宫以后皇上悄无声息地打压了不少,但实力依然深不可测。皇上没有赶尽杀绝,因为太皇太后对他至少没起杀心,那股力量或许只是用来保护华歆王朝的备用军而已。 但身为帝王是不会放任那股力量自由发展的,该压则压,该用则用。 果然身在帝王之家,亲情可淡。 我恍惚记起那张温暖自然的笑脸,那个在宫外为我报仇做了那么多准备的男人,要是听到我的决定,是会作何感想。 我承认自己的懦弱,竟然不敢也不想去面对。那个叫司马如的男人,救了我一命,解开我的瘴毒,送我回宫让我没有暴露,还一心一意地帮我布下局报仇。而我能给他的,什么都没有。 我不止一次怀疑他接近我其实是有目的的,可不论他目的何在,至少到现在他对我的好事不能被磨灭的。 我暗下决定,等宫里的事情安分下来,一定要出宫一趟。 现在皇上基本上都跟我在一起,偷偷出宫这个办法直接被我舍弃,还不如借口去二哥府上也好,回豫章王府看父王都好。 皇上的那几位宝贝老臣还乐此不疲地跟皇上就我掌管后宫的事儿较劲儿。我乐呵呵地捡着蜜饯往嘴里扔,看着皇上皱眉叹气地看着那些觐见的奏折。那神情,活像摆在他面前的是血书。 他哀怨地瞪我一眼,埋怨:“你倒好,乐得清闲,苦了我帮你挡了所有事儿。” 我洒脱地耸耸肩,装作无奈地摊开双手说:“没办法,他们总不能亲自来跟我说,让我把凤印或者实权交出来吧。” “要不是为了你的安全,瞧我不直接下令,让你端端正正地做皇后去吧。”皇上咬牙切齿地说,“如今错都到我身上了,到底是谁不要我罢黜后宫的?” 我懒懒地呛声回去:“那不就得了,你那群老爷子罢黜后宫也闹,我掌管后宫还闹,你让他们二选其一吧。” 皇上扑哧笑出来,完全无奈了:“选什么你都有好处,你这丫头倒是精明。” “那是。”我自信满满地说,“也不瞧瞧我是谁,京华百姓家喻户晓的永华郡主是也。” “好好好,你厉害!”皇上附和我,“我看你这两天心思不在后宫这件事儿上,又要干嘛?” 我讪讪地笑了,竟被他看出来我心里有事儿。我正要随便扯个谎话瞒过去,又想到以前那沉痛的教训,就不敢撒谎,于是走到他身边,取下他手中的奏折,握住他的手,认真地确认:“我说了,你不能生气。” “说吧。”他微笑着鼓励我。 我嗫嚅半天,心一横勇敢地开口:“有个男人在宫外等我,我要去见他。” 皇上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却没有发怒。我看他深吸了几口气,脸色稍微缓了一些,声音还是低沉着:“他是谁?” 他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以他以前的脾气,本该又大发雷霆的。他的相信和隐忍让我鼻头发酸,忍不住解释了自己偷偷出宫以及跟司马如相识的经过。 听我说完,他轻轻拉过我的手,撩起衣袖,抚摸着那道早已愈合的剑伤,酥*痒的,嘴里说:“还好他救了你。” 我安慰他:“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又想到自己相当于出卖了司马如帮我准备叛变的事,紧张地问,“你会放过他吗?” “只要他活在江湖,不乱朝政,就凭救你一命,足以让他免死万次。”他回答,“我让丝丝去查查他的底细,能人则用。” 我猛地抱住他,吓得他差点重心不稳倒下去。我哽咽地谢谢他:“还是你最好。”冷静下来又问,“他是江湖中人,你不怕掌握不住?” “朝廷不行,烟芸苑总可以。”皇上信心满满。 我点头附和,心里小幸福弥漫。我就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如果我一念之差隐瞒,被他发现之后,我是如何结果很好猜,司马如他们是何结果更好猜了,一生一死而已。 要是司马如真的进到烟芸苑,那可有好玩的了。偌大的烟芸苑只有女子,他一个男人,还温文尔雅、满面春风如斯,还真是值得期待。 不知从何时起,我想事情也学会了往简单里去,自欺欺人。司马如的事情并不像我想得那么顺利。 柳丝丝来报,司马如身为武林盟主,身世复杂,跟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她断定,司马如接近我一定是知道我的身份,为的就是所谓的复国。而我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烟芸苑的实力,果真名不虚传,司马如一直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的秘密,不过这几天就被烟姑娘手下的人摸得一清二楚,浑然不觉。 ------------ 079 司马祖宅 皇上当机立断,将计就计。他让柳丝丝易容乔装成我,借此接近司马如,继续我以前的复仇计划。 司马如是个精明的人,既然敢接近我,必定是打探好了我所有的消息,柳丝丝这一去很容易露出破绽来。我一再坚持自己亲自去一次,至少目前司马如还不敢对我下手,而且还有戟翼在。 皇上一再严令我不准再提这个要求,或许是真怕我危险,又或许一听我要去见戟翼,心里慌了。 我笑着安慰他:“放心吧,你说要相信我的。” 这件事我一定要亲自去解决的,戟翼是被我硬扯进去的。他父亲谋划复国的事,他是知晓,但是他一直处在圈外,帮忙打探打探消息,可我自私地报仇计划把他拉进了圈内。 皇上拿我的执拗没办法,只好放任我亲自去见司马如,前提条件是要墨儿跟着去。墨儿一直在我身边伺候,司马如如果真的调查了我应该很清楚,应该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当我真正站在司马如面前的时候,免不了矛盾,心里有歉疚又有怨愤。歉疚的是他帮我,现在我却要对他不利,怨愤的是我把他当朋友,他却是带着目的接近我、利用我。 我们见面的地方是一池湖畔,风景颇为宜人。他原本静静地坐在湖边大石上,看上去倒有了几分仙风道骨。 “你来了?”他感觉到我的靠近,人并没有转过身来,背对着我。 其实,很难以想象在我面前这个让我感到温暖的男人会是武林盟主。他的武功确实高深莫测,虽然腿脚不便,却能做到来去无踪。第一次他救我回宫的时候,我硬是一点没发现他与常人的不同,或许是因为他一直坐着,之后又迅速消失了。 我一直猜想,或许就是他的腿有问题,才会这么用心地练武,达到如此境界,付出的努力一定比一般人多很多。 “石头凉,你还是坐回自己的木椅上吧。”我推过平时他用来帮助行动的木椅,劝他下来。 他转过脸,暖暖地笑容绽放:“再坐会儿,无妨。”他眼光扫过墨儿的脸,并没有介意我多带一个人来见他。 墨儿规矩地福身问礼:“司马公子。” 司马如像是永远都笑不累一样,面对谁都是一样的表情,对墨儿说:“我一介江湖草莽,要官无官,要文墨也拿不出来,怎敢当公子二字,叫我司马便是。” “是了。”我接过司马如的话,“墨儿不必跟司马客气,他最讨厌人家繁文缛节。” 墨儿微笑点头地说:“墨儿知道了。” 司马如侧身一动,已经坐回自己的木椅,问我:“宸妃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我回豫章王府看看父王,既然都出宫了,自然没理由不过来见见你。”我答。 司马如并不用人家替他推木椅,他自己能掌控自如,现在就是边动着木椅边跟我说话。他的与众不同,一度引起我的好奇心,总觉得这个男人有太多秘密,想要去解开,却无从下手。 他走在前面,我跟墨儿自然跟他走了。不一会儿就到了一处院子的大门。大门上的朱砂稀稀拉拉地掉落了不少,门把上全是铁锈,看来是一处废宅子。 司马如伸手推开大门,吱呀一声传来,伴随着大块大块儿的灰尘掉落下来,雾蒙蒙的。司马如掌控着木椅进去了,我跟墨儿疑惑地对视一眼,抬脚跟进去。 院子里的树木大多枯死了,死气沉沉的,还有些阴冷,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吞吐地问司马如:“这是哪里?” 司马如的声音化开了一些寒气:“司马家的祖宅,多年没人打理,荒废了。” 我不明白他带我来这儿的用意,只能惋惜地说:“可惜了这么好的宅子,要不然你找人收拾了住进来吧。” 司马如千篇一律的笑脸这一次竟然带着一丝苦涩:“闲着吧,有朝一日我够资格住进来,我一定会邀请你来庆贺我乔迁。” 对于他的话,我更是摸不着头脑,究竟要怎样才算是有资格住进司马祖宅?他堂堂武林盟主,难道还不算是为司马家耀祖扬宗了? “走吧,我带你去看练兵。”司马如转开话题,径直往外,好像是没有一丝留恋。 我想他是在强忍吧。这个男人越接触越让人有兴趣想要探究他的生活。 任何人都不会想到会有人在农庄练兵,可是司马如就是这么做了。根据司马如说,这些人很多都是江湖上这几年突然销声匿迹的高手,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方法让这些人归顺到他的旗下。 我笑着问他:“你就不怕我回宫之后立即有人来剿了这个庄子?” 他也笑,不慌不忙:“无妨,随你高兴。” 他这句话成功地噎着我,我一时间竟找不到任何话题跟他说话。他是在告诉我他相信我,还是在告诉我我剿了这里,还有多的是地方让他练兵? “盟主,周老先生来了。”有人来通报司马如。 司马如淡定地点头,又跟我说:“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见见就回来。” 我还想留下来继续打探点消息,他的话正如我意。他见我听话的坐下来,吩咐人给我奉茶,自己去见周老先生了。 那位周老先生据说是司马如的军事,一步一步把司马如推上武林盟主的位置,想当初司马如不过只是个武功高人一等的独行侠而已。 有人奉茶来,我正好走得口渴,招呼墨儿一起坐下来,端了茶牛饮而尽。 有句话是,出门在外还是多个心眼好。我好歹在宫里跟那群女人勾心斗角这么久,也不知是近来一帆风顺,春风得意了还是觉得在司马如的地方没人敢对我不利,我没有一点怀疑地喝了茶,还把墨儿搭了进去。 意识渐渐模糊,我和墨儿才知道自己中了招,真是白白在江湖混了几年。 ------------ 080 囚禁 潮湿的地窖里,我不知道自己是被关了几天,因为一直身处在一片漆黑,没有光亮。 墨儿没在身边,不知被他们弄去哪里了。 起初有人一到时间点就给我送饭来,我也不怕死地吃,反正最坏不过被下毒死掉。可后来我渐渐发现,每当我吃了饭就会昏昏欲睡,脑袋里不清不楚,连最基本的思考能力都没有。 我索性再也不肯吃饭,宁愿饿得没有力气,也比一直昏沉无意识的好。实在饿不下去的时候我也会吃一些填肚子,保证自己不被饿死,也不会因为吃进去的药量过大,彻底昏过去。 原本我这点小伎俩照理说早就该被识破了,送饭的人该直接加大药量,让我吃一口都昏过去,或者直接把我饿死算了。可是他们没有,他们就像猫抓到老鼠一样,把我放在他们的股掌之间玩弄,仿佛要等厌烦了才会给我个痛快。 看透他们的意图,我倒是轻松了,全副身心放在担心墨儿上,连逃出去的想法都很淡。 大费周章抓我来,总会有人玩够了找我做正事儿的。再者司马如肯定会发现我不见了,他一定会发动所有势力找我,我可是他叛变成功的最后一张王牌。 这天我正百无聊奈地抓着身边的稻草编制小玩意儿,一声清冷的女音传来:“不愧是见惯大世面的永华公主,要是一般的女子不是一个劲儿哭就是早吓晕了吧。” 我挑高眉头,瞟了来人一眼,地窖太昏暗,看不大清楚脸,只觉得是位花样年华的姑娘。我语气轻快地说:“姑娘也有胆量得很,彼此彼此而已。” 那女子怒气突起,喝道:“不要拿我跟你对比。” 我是哪里得罪她了,奇怪。既然不让我比,我也就懒得理她,靠在墙边继续胡乱编东西。 那女子有冲动要上前来扇我巴掌,有人拉住了她,冷漠地说:“昭雪,不要冲动。”声音听起来有一定的年纪了。 原来叫昭雪,挺动听一个名字,应该是个美人儿。昭雪甩袖离开,黑暗中刚才拉住昭雪的男人盯着我看了很久,没再说话。 “说吧。”我淡淡地开口。 那男人轻笑,语带讽刺:“永华公主还真是临危不乱,老夫佩服。” “不过生死而已,我经历这么多,早看淡了。”我淡漠地说,“再者,你们抓我来总要利用我,既然都不死了,又有何惧?” “哈哈哈……”那男人大笑起来,“好一个看淡了,就是不知小皇帝有没有看淡你的生死,司马盟主有没有看淡你的生死。” 对付皇上我无话可说,对付司马如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虽然早猜到这群人跟司马如不是一伙儿的,却也没猜到他们跟司马如是敌对。 “墨儿呢?”我问。 那男人的笑戛然而止,阴森森地露出白牙:“是个护主儿的丫头,老夫喜欢得紧,不忍杀她,自然派她回去跟小皇帝通报消息去了。” 我心里的大石落下来,墨儿不在他们手上就好,毕竟她不像我还有利用价值,就怕他们一怒之下取了墨儿的性命。 “你们抓我来怕不止是要挟皇上这么简单吧?”我冷静地问。 那男人又狂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难怪小皇帝宠你这般,确实懂得揣摩心思。”声音一转严厉血腥,“老夫问你,传国玉玺在何处?” 什么东西?传国玉玺?那不是前朝皇帝的物件儿,听说前朝皇帝怀揣传国玉玺*而亡,华歆王朝建立,没了传国玉玺,皇帝舅舅排除众议废除了传国玉玺的制度。那这是唱了哪出戏,我是前朝公主,玉玺就在我这儿吗? 那位传说中的我的父皇,我连面都没见过,又怎么可能会留传国玉玺给我。这群人是想要名正言顺地谋权篡位想疯了吧。 “你该去问我那短命的父皇。”我不变的冷静。 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从何处推断出我说的话不可信,又或者是他不愿意相信失去了找到传国玉玺唯一的线索,阴冷地勾着嘴角:“那还得劳烦永华公主继续想想清楚了。”说完转身离开。 我胆子越来越大,站起来冲着他背影大喊:“总得让我吃饱了才有心思想,那些蒙汗药会让我更想不起来的。” 要走出去的背影明显停滞,考虑了良久才对身边的人咬牙切齿地说:“给公主送上好的饭菜伺候着。” 我的笑容都快达到耳根了,没想到这老头儿挺好对付的。我就拖着,反正烟芸苑的人神通广大,总能找到我,更别说还有司马如的人马,暂时来说,我还安全着。 很快有人送来了可口的饭菜,饿了这么久,我还真是饿极了,拿起碗筷就开始狂吃,才不管什么形象。这地窖黑黢黢的,只隐隐约约有点光亮,我能看清楚面前的饭菜都不错了,谁又能看清楚我的吃相,更何况除了我根本没人。 吃饱喝足,静坐下来,我真的有心思想传国玉玺的事了。这个传说中的东西,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果真的在我这里,就一定是在母妃留给我的东西里,会在哪儿呢? 抓我的人又是谁?怎么会知道玉玺的事情?所有人都以为玉玺跟着我短命的父皇葬于火海,他们凭什么猜想母妃会拿到玉玺放在我这里? 人说饱暖思淫欲,我想着想着睡意朦胧,靠着墙睡过去。这次不是蒙汗药作用,是真的累了困了,饿着的几天哪能睡着,特别是在这安静得恐怖的环境下,听自己肚子饿的声音都能被吵醒。 ------------ 081 被转移 “夫人,夫人……”有人摇醒我。 我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是蓝叶。我高兴地抓住蓝叶:“我就知道你们很快就会来救我。” 蓝叶为难地咬着嘴唇说:“夫人,我还不能带你走。” “什么?”我惊呼,“为什么不能?” “主上知道夫人被抓,大发雷霆,派了烟芸苑所有人出宫来找娘娘。”蓝叶说,“丝絮、丝丝分别带人在江湖里打探,我则是奉命盯着司马如,但我看司马如好像也不知道你所在何处,无意间发现他身边有人鬼鬼祟祟地,就跟着他来了。” “这跟我能不能出去有什么关系?”我问。 蓝叶为难地看我一眼解释:“夫人,这里机关重重,我没有把握能带你出去,主上交代绝对不能让你受伤,我不能逞强害你性命。” 我微笑着拉过蓝叶的手,安慰她:“既然这样,你回去吧,我暂时安全。”或许这是我对蓝叶脸色最好的一次了,以前烦她老是盯梢我,现在才知道她是真的担忧我的安危。 蓝叶点头说:“我这就回去跟主上汇报,夫人一定要等我们。” 我笑得很灿烂,不管蓝叶能不能看到,一下又想到玉玺的问题,就跟蓝叶说:“记得跟你家主上转告我的话,告诉他这帮人要传国玉玺。” 蓝叶走了,又只留下我呆在黑暗中,心却莫名地安顿下来,皇上会找到我,一定会。 “昭雪小姐。”等待皇上来救我的空当,我打了一会儿盹,却被有人叫昭雪的声响吵醒。 我皱着眉头睁开眼睛,地窖里因为昭雪身后的人拿着火把明亮起来。可能是我的眼睛太久没有接触过光亮,张开双眼的那一瞬间,眼睛像针刺一样的疼。我赶紧用手挡住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如常。 我终于看清了昭雪的样子,心狠狠地震惊。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别人,是宛妃,那个我以为爽直、莽撞而被魏妃利用的女子。 我勾着嘴角笑起来,越来越厉害,肚子都疼起来。 昭雪用足劲儿扇了我一巴掌,怒喝:“命都快没了,还能笑出来。” “宛妃娘娘不是被软禁了,还能出宫来行动,真是没看出来。”我讽刺地说。 以宛妃那三脚猫的武功,根本不可能硬闯出来,那肯定是乔装混出宫来的。 宛妃的脸变得扭曲,阴狠地瞪我一眼,冷声说:“宸皇贵妃,你还是先担忧自己吧。就别期望皇上能来救你,司马如更不可能会来救你。” 听宛妃的口气,在皇上和司马如之间,她更不想让司马如先找到我。真是个奇怪的女人,难道是看上司马如了,却进宫成了皇上的妃子? “昭雪小姐,先生吩咐的事儿?”昭雪身边拿火把的人连忙打断昭雪的话,可能生怕昭雪冲动之下杀了我。 昭雪凌厉地扫过说话的人,隐忍下胸口的怒气,冷声吩咐:“带出去!”说着一记手刀砍下来,我一下子就失去了意识。 他们后来送来的饭菜里没有再放蒙汗药,却还是放了些特殊的配料让我动不得内力。真是应了一句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 我是在马车的颠簸中清醒的,偌大的马车中只有我一个人,手边有必备的被衾和干粮。我头疼地揉揉挨了手刀的脖子,疼死了,宛妃的力气可真大,怕是上次没能鞭笞到我如今在借机报复。 最毒妇人心,绝对是最毒妇人心。 我抓起干粮,一口咬下去,完全把它们想象成了宛妃那张可恨的脸。 马车一直走到天色暗下来,停在荒郊野外,所见之处只有一间猎户留下的茅草屋。我皱眉看着那破烂的屋子,瞧这赶车人的意思,今晚要我住在这里了。 有人撩开马车帘:“小姐,下车吧。”声音太熟悉了,我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站在马车外的人。 我勾起嘴角,笑得冷漠至极:“童秋扇,原来你也是他们的人。” 秋扇局促地原地来回几步,语气柔软地说:“小姐,你还是先下来歇息一晚上,茅草屋里先生去打点了,不会让你住不下去的。” “枉费墨儿一番心思。”我摇头无奈地说,也不跟她执拗,扶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秋扇听到墨儿的名字更愧疚,低头哽咽:“秋扇在宫里多亏了小姐和墨儿姐姐照应,但是先生养育之恩,秋扇还不起。对不起,小姐。” “你们把真正的内阁大学士家的女儿怎么了?”我问。 秋扇眼中闪过失落,淡淡地回答:“我就是真的,不过是他为了让自己的宝贝女儿不用进宫当秀女,迫于无奈才让我认祖归宗。” 我于心不忍,想要安慰一下她,却一句话堵在嘴边说不出来。不远处的茅草屋那边,有中年男人冲秋扇招手,秋扇点点头,对我说:“小姐,已经查看过了,很安全,走吧。” “等等。”我出声阻止秋扇的脚步,疑惑地问她,“你是宛妃的人,还是司马如的人?” 秋扇有些意外地看我,犹豫半天才跟我解释:“小姐,请原谅我不能回答你的问题,不过小姐放心,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我跟着秋扇走去茅草屋,中年男人一直站在门口等我们,直到我和秋扇走进去,他才后退一步走出屋子,带上门。 面对他客气有礼的举动,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已经逃出了宛妃那伙人的魔掌,那就是司马如的人最终救了我,那现在是要带我去哪里?又或者我该问,司马如到底是谁? 谜团一个紧接着一个,我都有些无力解开,再加上只吃了些干粮果腹,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 荒郊野岭的,安静得让人心里寒战,同时也因为安静让秋扇听到了我肚子的动静,掩嘴笑起来:“小姐饿了吧,我让先生给小姐准备吃的。” 我尴尬地笑着,也不拦秋扇。他们限制了我的自由,供我吃饱也算是补偿我了。 ------------ 082 偷听消息 秋扇很快拿了一只烤鸡进来给我,笑眯眯地说:“小姐,刚抓的野鸡,可香了,趁热吃吧。” 看着那只还覆盖着零散草木灰的黑黢黢的烤鸡,我怀疑地用手撕了一小块踌躇着放进嘴里嚼了,眉头一瞬间舒展开了。 别看这烤鸡卖相不好,味道却让人久久不能遗忘。我不过才吃了一小块,满嘴都是油滋滋的香味,馋得我立即抓起整只鸡一一撕开,享受似的一块一块往嘴里放。 这可比那破干粮好吃多了。 秋扇满意地看着我吃完整只烤鸡,递了水让我洗手,又拿了粗布给我擦手,还一个劲儿抱歉:“小姐将就一下,等我们路过小镇的时候,秋扇替你买了绸布做两方细绢,让你用来洗脸和擦手。” 我无所谓地点点头说:“再说,你先出去吧。” 秋扇为我铺了床才出去。我看那床,是青石板做的,磕人得紧,秋扇特地给我铺了两床被衾。 我兴奋地扑到床上,准备好好睡一觉。被囚禁这段时间里,我每天都只能靠在墙上假寐,时不时想过来注意周边的动静,现在看到床完全压抑不住心里的兴奋。 可是,辗转难眠。 我一直在想,蓝叶已经找到地窖,皇上去的时候却发现我已经被转移了会有多么的生气。他们又要怎么来找我。还有秋扇,还有外面那位彬彬有礼的中年男人,他们到底跟司马如什么关系,而司马如跟宛妃又是什么关系。 睡不着,睡不着。我抓了抓本来就凌乱的头发,坐起身来,打算出去透个气儿,就算让秋扇跟着我也认了。 手刚挨上门,还没来得及拉开来,就听到秋扇的声音:“先生,你说周老先生会不会猜到是我们劫走了小姐,若是追上来,只有我们两人在,保不住小姐,主子定然怪罪的。” 那中年男人轻松地说:“放心,先生既然让我们送小姐回北漠,就是有法子引开那姓周的老匹夫。” “也是,主子做事一向有计划,我们是猜不来的。”秋扇肯定地说。 “好了,别管这么多,主子怎么说我们怎么做。”中年男人打断秋扇的话,“你去瞧瞧小姐有没有盖严实,这天冷了,别折腾病了。” 紧接着是沙沙的脚步声,应该是秋扇向屋子走过来。我迅速爬上床,假装睡觉,不能让他们发觉我偷听到他们的谈话。 秋扇走进来为我拉好被衾,见我熟睡,叹一口气说:“如果不是那边打娘娘你的主意,娘娘又何必受苦。” 我翻了一个身,吓到秋扇,站在那里很久,再次确定我并没有醒过来才放心地走出去。 我计谋得逞地笑起来,在脑海里组织了秋扇和中年男子的话,在加上最近发生的事情,真相大概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他们口中的那位周老先生就是在农庄里来找司马如的人,应该也是在地窖里跟我说过话的男人,也就是说昭雪是他安插进皇宫的人。或许他是打算用昭雪勾引皇上,没想到我挡在中间,阻碍了他们的大计,想要处之而后快。 但是我怎么说也是前朝公主,司马如这边的人都愿意拥护我,要利用我前朝公主的身份来名正言顺,所以他们没办法,只好在司马如眼皮底下绑了我,关着我要我交出前朝传国玉玺,得到另外一个名正言顺再除掉我。 又或者,司马如这边的人是真正的前朝忠臣,要让我坐上皇位,一心一意地为我布置复国之路。但是周老先生没有抵抗过那把金灿灿地龙椅诱惑,为了名正言顺地坐上皇位,先要玉玺,后杀掉我。 好吧,怎么算都是聪明人,可惜还是没算过司马如,让司马如把我给弄了出来。我还真的对司马如用了什么办法好奇起来。 不管怎样,那个男人给我的印象一直很好,温暖、温柔、武功高强、待人有礼,如今再加上颇有心计,头脑不错。 第二天天亮,我们一行三人继续坐上马车往前走。我以为他们要躲那位周老先生的人马,就要挑偏僻的路走,没想到走了不一会儿,我们的马车大摇大摆地开进了一个小镇里,停在一家客栈门前。 “小姐,你今早上还没进食,进客栈吃点吧。”秋扇请我下车,接着又说,“我多打包些糕点给小姐,以免小姐路上饿了。” 秋扇的细心照顾,让我对她少了些怨念和责怪,再加上我推算来,她是司马如的人,我也就没有那么讨厌她在身边到处转悠了。 我面无表情地点头,自己走进客栈里。刚找到地方坐下,店小二就热情地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品,招呼我说:“这位小姐,特制的燕窝鱼片粥。” 我就知道那位中年男子已经打点好了,不客气地接过碗,慢慢地品尝起来。 我一双眼逡巡了周围一圈,没觉得有异常,倒是秋扇一步不离地站在我身后,我不耐烦地问她:“跟这么紧,还怕我跑了?一点内力都使不上,想跑也跑不了吧。” 秋扇慌乱地往后退一步,赶紧道歉:“小姐,对不起。” 本来我是懒得管她,但是又好奇他们选官道进小镇的原因,于是缓了缓脸色,漫不经心地问:“你们带着我走官道,堂而皇之的,也不怕朝廷的人拦你们?” 秋扇诺诺地回答:“就是他们以为不走,我们才走。” 好一招反其道而行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再加上司马如还派人专门引开那位神秘的周老先生,选官道确实是最佳选择,看来那位中年男子是个会考虑的人。 用过早膳,秋扇就带我去了客房休息,那位中年男子一直没有现身。瞧他们不慌不忙的样子,并不急着赶路,倒像是在一路等什么人。 难道,是在等司马如追上我们?那我们此去北漠又是为了什么? ------------ 083 猜测目的 我们的马车一直保持着这个速度,走走停停几日。这天正走在官道上,身后传来渐进的马蹄声。我只听得马车外刀剑出鞘的声音,然后就是屏息等候来人。 马蹄声停下,有马儿喘着粗气的声音,还有刀剑还鞘的声音,最后传来秋扇和中年男子齐声问礼:“主子。” 我惊奇地挑眉,司马如这么快就解决了周老先生的纠缠跟过来了?对于司马如骑马而来,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他是双腿残疾,但就他那高深的轻功,来去无踪,能骑马是理所当然的。 司马如用鼻音回了他们俩,撩开马车帘钻进来,坐到我对面,笑眯眯地问:“你没事吧?” 我脸色不好地瞥他一样,负气地说:“有事。” 怎知道司马如笑得刚灿烂,说了一句:“还知道跟我闹脾气,那该是没事了。” “你……”我一时语噎,完全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干脆不理他,让他一个人坐着吧。 司马如放下心,又出了马车,跨上自己的马。我这才好之后觉的发现司马如的脚没事,准确的是健全极了。我抖着手指向他,用不可思议的声音控诉:“你……你的脚……没……没事!” 秋扇或许是第一次见到我失态,掩嘴偷笑,司马如和那中年男子却只是扯着嘴角,仿佛是欺骗到我很高兴一样。 我不干了,想要从马车上跳下来自己走,以示抗议。司马如眼疾手快地拦住我,哭笑不得的说:“好啦,腿脚不便是我装的,你满意了吧?” 我上下打量他一圈,蹙眉瞪他,然后轻哼一声,转过脸去。 司马如无可奈何,只得放下马车帘,吩咐:“赶路吧,天黑尽之前到到下一个小城,找个客栈休息一晚。” 马车骨碌碌地前行,伴随着节奏平稳的马蹄声,我的心莫名地安静下来,或许是确定了自己在司马如手里,至少他绝对不会伤害我。他连药都不可能给我下,凭我这点功力,哪能逃过他,更何况还有追着我跑的秋扇和那位看起来都满腹计谋的中年男人。 我使劲儿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暗骂自己没用,没用就算了,都到现在了还胡乱相信人,更甚的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可是,我好像确实没威风可言了。 你说我好不容易得到了母仪天下的权力,怎么就这么倒霉地决定要出宫找司马如呢?还有烟芸苑的人怎么还没找到这里来啊,平时不是速度老快的嘛。 越想越气,我绞着衣角,腹诽了皇上、柳丝絮、柳丝丝等人无数遍。 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想到时间过得这样快,秋扇的声音响起来:“小姐,到了。” “哦。”我满腹怨气地回应着,自己走下马车,刚好看到司马如潇洒地从马上翻身跃下来,心里又加了一层薄怒,酸涩地说,“司马先生的动作可真算是一气呵成啊。” 司马如听到我的话,一个脚步没能踩稳,差点被自己的左脚绊倒右脚。秋扇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我憋着笑,装作漫不经心地看司马如一眼,抬脚就往客栈里面走,再懒得理他。 那中年男子已经订好了四间上房,小二堆着笑容领着我上楼。 司马如是追上来的,绝对是,他推开门走进我房间的时候都能隐约听到比较微薄的喘气声。 我依旧不死不活地瞟他,当他不存在地做自己的事情。我要倒水喝,他赶紧抢过茶杯替我倒了一杯,我又要去铺床,他也打算跟过来,被我狠狠地瞪在原地不动了。 “大小姐,这样就值得生这么久的闷气啊?”司马如求饶地说。 “你被人骗你不气?”我反问。 司马如老实地点头说:“要。” 看到他的脸,我恍惚记起来自己准备出卖他,帮皇上铲除反派的事儿,愧疚油然而生,再也不好意思生气,于是尴尬地咳嗽一声,转移话题:“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司马如见我肯理他,还是挂着不变的笑容:“秋扇应该告诉过你,去北漠。” 说到重点上了,我就是不知道为啥要去北漠。一旦我进了北漠的境地,那皇上想要救我就要受到很多牵制了,光是华歆跟北漠一直似敌非友的关系就够皇上头疼。 我赶紧问:“去北漠干嘛?” 司马如的眼神变得很深沉,不再是平时假面虎的样子,半响才说:“安全,留在华歆周老一定会想法子把你弄到手。” “我不去!”我干脆地拒绝他,因为我看出来了,他还瞒着我其他原因。 司马如脸色骤变,声音却没有变凌厉,还是温柔地劝我:“别胡闹。”明显有在克制。 我没想到他会发脾气,讪讪地收了刚才的嚣张,却语带疏离,冷冷淡淡地说:“送我回皇宫,我照样安全得很,还不劳司马先生担心。” 司马如没有顺着我的话说下去,霍然站起身来,说了声:“你休息吧,还要赶路。”然后走出我的房间,带上房门,看都没再看我一眼。 我恨得牙痒痒,有一种被人无视的感觉。却又忍不住好奇司马如到底为什么这么坚持要送我去北漠。 难道他跟北漠皇帝商量好了,要送我去做人质,靠着北漠皇帝的兵力来叛变? 我的心像被一阵寒风吹过去,如果事实真是我想的这样,那我哪里是遇人不淑,简直就是有眼无珠嘛。 我甩甩脑袋,不敢相信一向自诩聪明的自己变得这么傻。一边继续腹诽皇上,都怪他把我当金丝雀一样保护了这一年多时间,弄得我在宫外的生存能力骤降,就只会跟宫里那群女人斗一斗增加生活乐趣了。 ------------ 084 北漠皇宫 我这一生何其有幸,不过活了个二十出头,自由进出华歆皇宫,住过南疆帝姬宫,现在还要住在北漠皇宫里。 我撩着马车侧帘,看着自己一步一步靠近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心跟着一点一点沉下去。不是吧,这不是断我后路吗?把我扔在北漠我已经不太可能回华歆了,还要把我扔进北漠皇宫,岂不是连皇上都很难找到我,更别提来救我。 老天,你待我可真不薄! 我心情沉重,郁闷地站在华丽的宫殿里,秋扇跟着傻站在那里。 我东瞧瞧西瞧瞧,所见之处的椅子全都是整块梨花木雕成的,实在不敢坐下去。说到这梨花木应该是华歆特有的,怎么北漠皇宫里出现这么多,还全是整块整块的,工艺上也算是鬼斧神工。 真是个奢侈的皇帝,我迅速下了判定。 站的实在累了,自认没资格去糟蹋那梨花木椅子,又没有人招呼我们坐在哪里。我也不顾什么形象和面子,提着裙角,洒脱地坐到台阶上,舒服地松了一口气。 “小……小姐。”秋扇吓了一跳,赶紧地要扶我起来。 我打开她伸过来的手,故作严肃地说:“别管我,我坐着舒服,站着多累啊。” 秋扇无奈地说:“小姐,你要坐也该坐椅子啊。” 我瘪瘪嘴,酸溜溜地说:“北漠皇帝家的椅子太过贵重,不是你我能坐的,小姐我还是坐台阶舒服。” “哈哈……”豪爽的笑声传到我耳朵里,紧接着见到的就是一身黄袍的北漠皇帝。我打量了一下,年纪不大,大概刚过而立之年,他看我完全不怕他,还不请安问礼,也不发怒,开口说,“果然有趣,看来小司马说得没错。” “小司马?”我耳尖地抓住重点,来了兴趣,“你是指司马如?” 北漠皇帝很快从惊吓中清醒过来,笑得更大声:“是,是,朕说的就是他。” 我哪里还管得了自己如今所处的环境,只觉得小司马三个字完全颠覆了司马如那副武林盟主的样子,笑得肚子都生了疼也停不下来。 司马如穿得人模人样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我一个人笑得就差在地上打滚儿了,秋扇和北漠皇帝完全被我无视,还一脸无可奈何地盯着我看。 “这是什么事儿笑成这样?”司马如疑惑地问。 我看到他就扑上去,抓着他的领口,还绣着三爪蟒,看来跟北漠皇帝确实是可以攀亲戚的。 司马如对于我的投怀送抱没有反应,任由我趴在他的肩头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这才掏出细绢递给我让我擦干净:“快别笑了,我看着头疼。” 我手上用了劲儿,司马如的领口立马变成一堆褶皱。我好不容易敛去笑意问:“他叫你小司马?你到底干什么的?” 司马如哀怨地瞥了北漠皇帝一眼,北漠皇帝惊慌地耸耸肩,摊开手表示自己除了小司马三个字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 司马如脸上有些难堪,一把扶正我,严肃地说:“不许笑了,我还不知道你,又憋着气在心里吧。” 我像发神经一样,听他一说,马上收了笑,表情变得淡漠,完全看不出来一秒钟以前我还笑得像个疯子。我冷冷地说:“我有什么气的。说吧,你把我弄到这里来目的是什么?” 北漠皇帝看气氛一下子冷下来,笑容都挂不住了,赶紧拦在我们俩之间调解:“好了,好了,朕让人即刻摆宴,填饱了肚子再说。” 我很不给面子地冷声说:“还饿不死我,我看司马如那不算单薄的身子,少吃这么一次也死不了的。” 司马如完全拿我没了办法,只好投降地说:“好,我败给你了。我对天发誓,我司马如带你来北漠绝无半点害人之意,行了吧?” 我斜着脑袋看了他良久,没看出来他有说谎的样子。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自然不敢再逼他说出目的,兔子急了都要咬人,更何况是他,于是我又洒脱地坐回台阶上说:“好吧,我饿了。” 北漠皇帝面对情况的突然转变,都快反应不过来了,好气又好笑地跟我说:“朕这殿里的椅子都有长刺还是怎样,你就看上了那台阶了。” 我耍赖:“那是,我走进这里来没个人招呼,就看坐在这台阶上不会掉脑袋,当然对它情有独钟了。” 北漠皇帝像是明白了司马如刚才挫败的原因,颇为同感地看司马如一眼,又对我说:“你随意坐,朕赦免你,保证不要你掉脑袋。” 我假装天真地指着高高在上的正位问:“我去那儿了哦?” 北漠皇帝彻底败阵,司马如看不下去了,打断我们的对话,对北漠皇帝说:“皇兄,摆宴吧,要不然你永远跟她说不清楚。” 我偷笑,算司马如了解我。 其实我都弄不清楚自己的性格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用皇上的话来说就是越活越回去了,完全看不到以前做永华郡主时候的那份优雅沉静,倒是小聪明越来越多。 我每次都会嚣张地回答,刺激受大了,之后又被宠得无法无天,开始肆无忌惮了。 如果说我跟皇上这样胡闹,是仗着他不会取了我的小命儿,那我何处来的胆子跟北漠皇帝开玩笑,难不成我又自顾自地把他定义为好欺负一类人了? 我心虚地怕司马如看出来我心里的想法,偷偷地那眼睛去瞟北漠皇帝,一个人偷偷地傻笑,心里肯定,确实看起来挺好欺负。 “小司马……”我不怀好意地喊司马如。 司马如已经被我练得跟刺猬一样有了条件反射,我一叫他他就竖起浑身的警备,瞪眼看我:“又怎么了?” “你是北漠的破王爷?”我问。 听到破王爷三个字,司马如和北漠皇帝脸上都黑了,司马如轻咳两声,刚好有婢女端了甜点上来,伸手戳了我脑袋一下,骂道:“吃你的东西,哪来这么多废话。” ------------ 085 真心话 司马如失踪了几天,北漠皇帝可能被我吓到了,也没敢来找我,秋扇比起墨儿来沉闷怕事儿了许多,更不可能陪我,留我一个人百无聊奈。 这日我正在御花园里折磨着不知道是第几朵金玉牡丹了,司马如突然出现在我视线里。我兴奋地冲他招手,大声喊:“小司马,小司马……” 本来司马如气色不错的,一听我老远叫他小司马,脸色变得不太好了。他走近来,怨恨地睁大眼瞪我。 我不怕死地问:“小司马,这几天跑哪儿去了?” 司马如懒得跟我计较,回答我的话:“回了华歆,你家皇上正在大刀阔斧地对周老他们穷追猛打,看来丢了皇贵妃龙颜大怒了。” 这一回换我脸色难看了,我紧张地抓住司马如的手臂,问他:“戟翼没出事吧?” 司马如不太高兴地拂去我的手,语气不太对劲儿:“你这女人,杀得红眼那个是你的结发夫君,你还有心思关心其他男人?” “你想哪儿去了?”我一巴掌拍到司马如额头上,解释说,“戟翼被我拉进这件事情里面,我能不担心嘛,再说他还是我六姐夫,他出事六姐岂不是要伤心欲绝了。” “我就知道。”司马如淡淡地说。 我疑惑地接过话来:“知道什么?” 司马如艰涩地说:“你早就忘了报仇的事情,彻底原谅了华歆皇帝。我看出来了,却自欺欺人。” 愧疚之心自然地拨开云雾出现在良心上,我低着头,抱歉地跟司马如说:“对不起,是我错了。” 司马如苦笑着说:“无妨,反正我也对拉华歆皇帝下马没太大兴趣。” “你到底要什么?”忽然想到上次司马如带我去的司马祖宅,我猜测地问,“北漠皇族不是司马家族,你要的是有资格住进司马祖宅?” 司马如或许是太久没见到我有个正经样儿,看我的眼光都变得闪闪发亮。他点点头答道:“所以你大可放心,我带你来北漠不过是借你失踪这件事,让你那位天一样的皇上帮我除掉周老的势力而已。” 我又问:“你装作腿脚不便就是防那位周老先生?但你身为北漠异姓王爷,多的是权力,争的到底是什么?” 司马如叹一口气,眼神望向很远的地方,声音听起来都有些虚无缥缈:“我司马一家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却被周老凭借德高望重欲加之罪,害得我家族落魄,流亡北漠。幸亏得到皇兄相救,还封了我做个异姓王,握有兵力。但北漠的兵力不敢进去华歆,我一个人的力量又斗不过周老巩固的地位,后来遇到你,就想借你打击那帮人,你要报仇,我再帮你一把就是,各有好处,不过真是没想到差点害了你的命。” 我安慰地说:“我不是好好的嘛,不用自责。” 司马如笑笑说:“我知道你急着回去,再等等,我会送你回去。”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司马如表情有些不自然,是我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的,不过我没看到过的应该多了去了。 “我现在可不着急了,好不容易找到这么好玩的地方,有想法多呆段时间。”我开玩笑地说,为了报复他瞒着我利用我的事情,“瞧你皇兄恨得咬牙切齿的样儿真是好玩。” 司马如一脸求饶地说:“宸妃娘娘,算我求你,你再忍忍,实在闲得无聊找我就是,别把皇兄当做你家皇上玩弄,事情搞大了我可救不了你。” 这话说得我不高兴了,谁说我是玩弄皇上了,两个皇帝我都不敢玩的。 我没跟他计较,只是瘪瘪嘴瞟他一眼,接着问他:“你装腿脚不方便是为了降低他们的警惕心,那又何必去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不是适得其反吗?” “不坐在那个位置上,周老又怎么会注意到我的存在,又怎么会找我合作?”司马如斜靠在凉亭抱住上,对于自己的计划很得意,眉飞色舞的,“我装成腿脚不便只是让他们觉得有些事情我总是没有能力参与的,减少些嫌疑而已。” “就你聪明。”我看不惯司马如得瑟的样子,剜了他一眼,说道,“没有我刚好撞到你手上,我看你要挣扎多久。” 司马如神色暗下去,嗫嚅着说:“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我在利用你这件事。” 我大大咧咧地摆手无所谓地说:“没事儿,如今皆大欢喜,我还多了你这么个朋友,岂不妙哉。” “还是小心些好,周老的势力并不大,我总觉得真正叛变的幕后主使并没有浮出水面,周老不过是他手上一颗棋子。”司马如深深叹气,“我的目标只有周老而已,他应该是认为少了这股势力根本无妨,这么久都没有动静。” 我不高兴地皱了眉头,朝廷的事儿我真的不想管,却不知道为何总是把我牵扯进去。说实话,我每天跟后宫那几个女人玩玩心计,玩玩权力就觉得生活丰富多彩,哪还有心思管天下大事。 可我像是注定了跟朝政离不开关系,当年不过及笄之年被派榕城,委以重任,之后起兵帮助皇上夺回皇位皇权,现在又有前朝叛变,前朝公主的身份又成了叛逆之人的借口。 这天夜里,我早早地就睡下了。朦朦胧胧里听到有很轻的脚步声传来,接着刀光一闪,刚好晃到我的眼睛,我索性睁开眼睛,顺势滚到床边靠墙,躲开了砍向我的刀。 我一手扶着墙蹲着,一边冷冷地看着面前的蒙面人,问他:“谁派你来的?” “都快死的人,问清楚何用?”蒙面人虽然压抑着装得很低沉,却明显听得出来是女人的声音,还透着掩饰不住的苍老。 我忽然妖媚地笑起来,指着面前的女人不屑地说:“看我一直死不了,黔驴技穷得连这招都用上了吗?” 蒙面人的眼眸中闪过不可思议,握着刀的手紧了紧,没再理我,又一次像我攻击,招招致命。 ------------ 086 刺杀 我游刃有余地躲着刀,甚至勾着轻蔑至极地笑容:“我该多谢你当年留我一命,让母妃抚养我长大成人吗?” 蒙面人这次换成了震惊,却始终没有停下手边的动作,与我缠打在一起,拼了命一样。毕竟一把年纪了,原本就占下风的她很快地用尽了力气,我看准时机用两根手指夹住刀,稍微用了力道,刀身应声而断。 我的内力震得她后退几步,好不容易用残刀做支撑才稳住了身形。她狠狠地瞪着我骂道:“当年就该杀了你,也不至于如今留下后患。” “怎么?”我挑眉挑衅她,“忍不住了吗?那些慈眉善目终于装不下去了吗?” “我还真没料到艺歆那个吃里扒外的丫头把毕生的武学都传给了你。”蒙面人冷笑,“她以为这样就能保护你吗?” “是吗?”我继续挑衅,“其实我有现在的造诣说起来还是多亏你呢,若不是你让我误以为皇上杀了我的孩子,我日日夜夜练剑为了报仇,却没想到找错了报仇对象。” 蒙面人气得眼睛发红,杀气更重,沉声说:“你以为皇上知道你身在北漠皇宫,还是跟着北漠王爷来的,还会再来找你?” 我的心揪紧,这句话说到我的心坎上了。我跟皇上的关系才刚刚有所改善,这件事情定然会影响,说不定会把我们打回原形,变为僵局。 蒙面人趁我失神的空挡闪身逃出去,留下冷笑:“你就在北漠皇宫终老吧。”她知道打不过我,伤不到我,走为上计。 泪水顺着脸颊落下来,带着灼热的温度,一滴一滴地打在我的手背上,手背仿佛被烧伤一样疼。 我哭不是因为她最后一句话,而是想到了皇上。确实,我是险些丢了性命,但也算是我自找的,但是从司马如救出我的那一刻起,我丢的就是皇上心里那份信任了吧。 我隐隐觉得不对劲儿,烟芸苑的人都没能找到我,为什么太皇太后能快他们一步找到我?还有戟翼的父亲那群前朝遗臣筹备多年,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一网打尽?想到司马如说的幕后主使那句话,寒意不由得从心底传来。 到底是个什么阴谋?又是有哪些人被牵扯进去?太皇太后,戟翼和他背后代表的前朝廷,司马如和北漠皇帝,宛妃昭雪,烟芸苑,皇上。 想到这些,我企图去理清思路,却头痛欲裂。我抱着脑袋坐下,要给自己倒一杯水,没想到手上没有拿稳水杯,啪地一声杯子打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秋扇听到里面有动静,赶紧小跑进来,拦住我要去捡碎片的手说:“小姐,让我来就行,你休息。” 我没有力气跟秋扇计较,肚子也跟着抽搐起来,冷汗已经把背都打湿了。我咬着唇跟秋扇说:“帮我请太医,这里不收拾也罢!” 秋扇抬头才发现我脸色不对,惊慌地又跑出去,大叫:“去御医院请太医来。” 外面应该有宫婢领吩咐去了,秋扇回来扶住我躺回床上。我实在难受得紧,肚子的疼比头疼更难以忍受。秋扇扶着我的手被我死命地抓住,用劲儿不小,应该已经青紫了。我明显看到秋扇担心我而皱起的眉头间多了几分忍耐痛楚的意思。 太医很快赶来,替我施针扎穴,头疼很快缓下来,可肚子里那阵绞痛仿佛是扯到了心一样,疼得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司马如和北漠皇帝赶来的时候,太医已经给我号了脉,结论让我和秋扇瞠目结舌,我又怀孕了,方才是差一点小产了。 我摸着肚子,眼角酸涩,心里默默地哭着说,孩子,为什么你们总是来得不是时候?母妃不想再失去你了,但你的父皇甚至还不知道你的存在。 我手足无措,或者说是无所适从地挣扎着坐起来,抓住司马如的手哀求,完全地哀求:“司马,送我回去,不管有没有危险,求你送我回去。” 司马如脸上挂着笑容,看起来却虚弱无力。他坐到我床边,拍拍我的手,劝我:“你才差点小产,又要赶路,若是再遇到危险,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可是……”我急着要争辩。 司马如像是知道我心里所想,苦笑着说:“来日方长。” 我颓然地垂下头,放松了手里的劲儿,鼻头的酸涩越发难忍。我低落地求司马如和北漠皇帝:“你们让我一个人静静,好不好?” 北漠皇帝平时里老不正经,可关键时刻是个明白人。他拉了拉司马如的衣袖说:“小司马,我们出去吧,让她一个人安静下也好。”又对为我诊断的太医命令,“开好药方子,尽快让御膳房的人熬好了送来,性命的事儿拖不得。” 太医诺诺称是,秋扇轻轻福身向北漠皇帝请命:“皇上,煎药的事儿交给秋扇吧,小姐待秋扇恩重,秋扇要做点事儿回报的。” 北漠皇帝用鼻音嗯了一声,没有表示异议,拉着司马如出去了,太医和秋扇自然也跟着出去。 我钻进被窝里缩成一团,明明盖得严严实实地,却冷得瑟瑟发抖。我发疯似的掩着被子,哪里有光亮透进来,我都会慌张地用手按住漏洞,想要把自己处在一个完全黑暗的环境里。 我以为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只有这样才会让孩子健康地在我肚子里长大。我暗暗发誓,这个孩子,我一定不会让他出事,我一定要让他来到这个世上,要告诉他我爱他,还要告诉他他有一位出众的父皇。 秋扇端着煎好的药进来的时候,我已经有些窒息得呼吸不上来了。秋扇慌乱地喊着小姐,一把掀开覆盖着我的被子,见我蜷缩成一团,脸因为窒息憋得通红,哽咽着说:“小姐,起来把药喝了吧。” 秋扇也哭了,泪水刚好滴落到我的脸上。我迟疑地伸手抹去,左手握着右手替自己大气加油。 王瓛玥,没什么好怕的,什么都阻止不了你当母亲这个事实。 这是我唯一的想法,再无其他。 我动作木讷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秋扇递来蜜饯让我含在嘴里去苦味,我蹙眉拒绝了。这点苦都受不了,往后有得受了。 ------------ 087 华歆使节(一) 吃了几副药,勉强免去了滑胎的危险,我才敢小心地下床来活动活动。 北漠皇帝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了他作为一国帝王宽容大度,自从我住进北漠皇宫,几乎每天都整得他哭笑不得,可他却交代御厨每天变着花样给我进补身体。 司马如每天都会来我这里陪我聊聊,偶尔提到孩子的时候,我总是能在他脸上看到一点不自在,或许是为差点害死一条小生命而愧疚吧。 没过多几天,皇上果真不负众望地知道了我在北漠的消息,却没有像一贯的作风,直接派烟芸苑的人来接我回去。 北漠皇帝撇着一对儿好看的剑眉,递上皇上快马送来的外交拜帖,语气不好捉摸:“瞧吧,找上门来了。”像是对我说的,更像是对司马如说的。 司马如没心没肺地耸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淡定地说:“他找的是你又不是我。”同样像是对我说的,更像是对北漠皇帝说的。 北漠皇帝无奈至极,搭拉着脑袋,完全败给了司马如:“小司马,这好像是你闯的祸吧。你劫走人家的爱妃,却要朕来给你当挡箭牌。” “能挡就挡着呗,谁说不还给他了吗?”司马如耍赖地说,“如果他嫌还得太晚,就让他怪自己还没出生的儿子吧,要不是他拖着,我早送这女人回去了。” 我蹙眉听着司马如这死活不要脸的话,一巴掌拍在司马如后脑勺,骂道:“司马如,你这混蛋。” 以前在华歆的时候,接触了这么久,我从来不知道司马如的性格原来也可以变成这样,当初那个一脸温柔,谦让有礼的翩翩公子形象在我的心里如烟一般消失不见了。 司马如委屈地摸了摸脑袋,闭上嘴不敢乱说话了。北漠皇帝一脸欣赏地看我,赞叹:“如果你愿意留在北漠我欢迎之至,至少多一个人帮我分担这小子的胡言乱语。” 我一脸你没救了的表情看向司马如,痛心疾首地说:“小司马,你可知当初,好歹在我心中你也算是面相不差,性子温和,风度翩翩,可如今你已经变成了市井无赖,纨绔子弟一流了。” 司马如倒是配合我,立即装作哭丧着脸摇着头:“看来我错失了获取芳心的机会了。” 我抬起手又要给他后脑一下,他机灵地躲到北漠皇帝身后,得意地冲我笑起来。 北漠皇帝哪里肯让他这样得瑟,这可是他好不容易能抓到的报仇机会。他嘲笑地玩笑说:“小司马遇到对手了?” 司马如张嘴正要回驳,有宫婢恭恭敬敬地走进来,向北漠皇帝行礼禀报:“皇上,祝公公传话,华歆来的使节已经安排了驿馆,但他们要求见王小姐,确认了小姐安全回去交待。” 北漠皇帝挥手让她退下,征求我的意见说:“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如果不愿意动,我派人回绝了便是。” 我邪气地勾着嘴角说:“去,为何不去?” 华歆王朝上下所有大臣,顶破天地算,我认识的和认识我的都能用双手数过来。这什么使节要见我,让我不得不怀疑皇上在想什么,又在筹划什么。 我开口要见,北漠皇帝自然不会阻拦,只是和司马如一起像监视我一般押着我喝了老大一碗血燕红枣粥,才准许秋扇帮我收拾更衣。 北漠皇帝也真是放心我,他放了华歆使节进来,自己带着司马如跑了,也不怕我其实是个探子,来北漠皇宫就是为了帮助华歆灭掉北漠。 有宫婢引领了华歆使节到我面前,来人一直低着头,我没看清楚他的样子,但他身上那令我熟悉的味道,让我忍不住鼻子发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 为了避免他被秋扇认出来,我赶紧平静了情绪,招呼秋扇她们出去,只留下我们两人。 我紧张地看着他,心里揪紧,又害怕又期待。怕的是看到他凌厉中带着失望的眼神,怕的是看到他决绝的表情,怕的是看到他嗜血一样的笑容。但是我期待着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期待着他的温暖。 在我纠结的情绪里,他缓缓地抬起头来,一脸灿烂而温柔的笑容让我觉得耀眼。我在脑海里想了千万种再见他的可能,或许是大怒,或者是大悲,又或者是像要毁了我,却没想到过他会笑得这样开心。 我不敢相信地站起来靠近他,颤抖着手想去抚摸他的脸,却又担心这只是我的幻象,一触碰到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他看出我的犹豫,温柔地抓过我的手贴在他脸上,淡笑着安慰我:“不怕,我在这里。” 我觉得自己的手灼热得快要融化了,慌忙抽回手来往后退了一步,震惊地看他,泪水却不自觉地滚出来,灼伤了我的脸。我喃喃地说:“你别生气,不是我愿意来北漠的,真的不关我的事。” 他一步跨上来,双手抱住我的腰,还是那张笑脸,轻声重复:“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一边重复一边拍着我的背,直到我平静下来。 我虚软地靠在他怀里,这么久强装出来的坚强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全部垮塌,身体甚至开始不停发抖。 他默默地抱着我,并没有着急问我为何来北漠,又是如何来的。 我终于确定了他是真实地站在我面前,是真实地抱着我,安全感慢慢地回来,心安静下来。我问他:“你没生气?” 他扑哧一笑:“气什么?” “我跟着司马如跑来了北漠啊。”我回答。 他使劲儿刮了我的鼻梁,笑骂:“知道我会生气,你还跟他乱跑。” “又不是我想的。”我委屈地说,“再说了多亏司马救了我,不然我要被你的宛妃折磨死了。” “所以我不生气。”他忽然不着头脑地说,看我疑惑地看他,他才解释,“他救了你,所以我绝不会跟他气,就算他对你有企图,只要不行动,我都能忍着当做不知道。” 我挂着眼泪笑着掐了他手臂一把说:“怎么在你看来谁都对我有企图,就只有你会把我当宝贝了,没眼光。” ------------ 088 华歆使节(二) 他倒吸一口凉气,眉头深深地皱起来。我感觉到不对劲儿,忙抓起他的手臂,拉开衣袖,一道很长的疤痕出现在我眼前,像蜈蚣一样蜿蜒了他整条手臂。 我扶着他手上的伤口,强忍住心疼的泪水,问:“这是怎么回事?还疼吗?” 他淡淡地笑着说:“我还给你左肩的,丝絮绑着我替我缝了伤口,上了药,不疼了。” 我骂他:“你傻了?自己害自己,要不是丝絮敢违抗你的命令,你出了什么事情要我跟孩子怎么办?” 他看我的眼神先是疑惑,迷茫,之后是不可置信,再后来变成了欣喜若狂。他伸手摸着我的肚子,小心翼翼地,生怕自己伤害到我肚子里的那条小生命。 “我马上接你回去。”他最后下了结论。转身要出去见北漠皇帝,向他把我讨回去。 我拉住他,冲他笑着摇摇头:“先前我身体不好,差点滑胎,还要修养些时间。”他担心又紧张,我只好转移话题,“你装成华歆的时节来,是另外有计划吧,不能因为孩子的事儿打乱。” 他为难地说:“我不想再让你冒险。” 我劝他:“我也不想以后孩子出生跟我一样经常冒险。” 他脸色变得不太好,诺诺地说:“怪我。” 就知道他钻了我话里的空子,我微笑着说:“我没怪你,甚至庆幸能跟你共苦患难。” 他看我好久,弄得我脸色开始泛红,他才下定决心地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拉着我坐下来,仔细跟我分析现在的情况,“宛妃的事没掩住,皇祖母已经知道了你得知了自己的身份,我越是想要保你你越危险。” 我点头赞同他的话,想到上次太皇太后竟然潜入北漠皇宫亲自动手要杀我的事,将计就计地建议:“我随你回宫,你借势大发雷霆,将我打入冷宫里便是。” 他握着我的手收紧,我能感觉出来,他也是这么打算的。这一瞬间,心里还是有些失落浮上来,但很快被我压制下去。我不能这么自私,毕竟太皇太后是他的亲亲皇祖母,也是我的挂名外祖母。 再者,如果不躲过太皇太后的目光,我肚子里的孩子就危险了,上一次香囊事件还让我心有余悸。 他看出来我的挣扎,双手握住我的手,笑着跟我说:“放心的等着我,皇祖母的事很快就能解决了。” 我紧张地问他:“你要对太皇太后做什么?她是你的外祖母,不要……”我拼命地摇头,想要阻止他做出让他后悔的事情来。 “皇祖母的势力已经伸到朝政上来了,这是我身为一个皇帝决不允许的。”他说,“原本因为她是长辈,在你和她之间我已经让你受尽了委屈,这一次我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你要想清楚再做决定,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挽回不了。” “放心吧。” 皇上没在我这里呆多久就回了驿馆,怕引起人怀疑。倒是北漠皇帝每天到我这里报道,不为别的,只为了抱怨皇上为什么递来了外交拜帖,却一直不见人影。 我总是微笑着听他说,对于北漠皇帝,我已经不单单是感激这么简单。我对于他而言,不是朋友,不是妃嫔,只因为司马如带我进宫,他就对我照顾得如此周到。这样的没有功利之心,没有权益衡量的照顾,让我有一种家人的感觉,像父王、母妃、大姐他们一样的感觉。 司马如已经好几天不见踪影,问北漠皇帝,他也总是一脸愤慨地说不知道他没良心地躲到哪里去了。 他和司马如的感情真的让我很羡慕,就算是亲兄弟,可能都做不到他们彼此的信任。 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了,问他:“你怎么可以对小司马这么好,因为他连我都敢收留,不怕惹来麻烦,也不怕惹来两国不和?” 他笑得很满足地说:“小司马做事向来有原因和分寸,朕不担心,他能处理好的。” “你这么相信他?”我内心充满好奇和惊奇,“不是皇家无真情吗?” “朕的命是小司马在战场上捡回来的,没有他,没有朕,没有北漠江山,我怎么能忘恩负义不信他?” 又是一个救人性命,感恩图报的故事。我彻底迷茫了,完全弄不清楚司马如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多变的脾性,没人能捉摸透。他做事没有常理,要不是北漠皇帝无条件地信任他,或许他早就是身首异处了。 北漠,我来这一遭印象最深的就要数这对异姓兄弟之间的生死之交情了。在他们身上我才知道,自古帝王最无情这句话不过是众多帝王为自己的薄情寡性、背信弃义找的借口而已。 经过太医的细心调养,加上北漠皇帝的美食伺候,我肚子的孩子终于不再闹腾了。皇上也适时地出现在北漠议政大殿,此时,北漠大臣才知道自家的皇帝偌大的皇宫里不但住了后宫佳丽三千,还有人家华歆皇帝的佳丽一人。 不过他们都以为是自家的皇帝好心收留了不小心走失的华歆宸皇贵妃。 为了这个理由,我跟两个人都闹过,我总觉得这是在侮辱我的智慧。可是一票否决终究顶不过两票肯定,而且还是两票权威一样的肯定。 北漠皇帝很够义气的为我准备了一路上的补药,还为我添置了几件头饰,颇有北漠豪气爽飒的风格。他说是给我留个纪念,我兴匆匆地就收下了,还当宝贝一样藏着。 皇上很不屑地看一样那几件头饰,淡淡地下了命令:“搁箱底压着,别拿出来碍眼。” 我讪讪地听了话,暗地里冲他翻白眼,腹诽。 到了驿馆我才发现,皇上不是一个人来的,是带着一堆漂亮能干的烟芸苑女子来的,柳丝丝和蓝叶自然少不了,连二嫂丝絮都没能跑掉。我几乎能想象二哥听到皇上要召唤他夫人的时候,不敢违抗又满心不愿意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 ------------ 089 华歆使节(三) 大家都不知道我心里想的什么,对于我突如其来的嗤笑都没太在意。 皇上很了解我,他嗔怪地瞧我一样,意思很明显,就是叫我不要拿自家二哥和二嫂开心。 我掩嘴,却掩不住笑意。笑的有二哥和丝絮,还有皇上。 瞧烟芸苑来了这么多帮手,皇上应该是做了最坏打算,北漠皇帝要是不放人的话,她们大概就会无孔不入地潜进皇宫里把我给拎出来。对于一向做事拿捏得当的皇上来说,这次浪费了这么多人,岂不好笑? 墨儿端着我最爱的玫瑰露向我走来,烟芸苑的人自动给她让了一条路,她含着泪水站在我面前,喊了一声娘娘。 我假装洒脱地端起玫瑰露一饮而尽,伸手抱抱她,说:“好久不见。” 墨儿双眼噙着泪,强忍着不流下来。蓝叶走到我面前,深深地福身:“娘娘,对不起,害得你受了这么多苦难。” 我现在是越发觉得蓝叶可爱了,扑哧笑出声来,看得她一愣一愣地。 在我启程回华歆之前,司马如终于舍得现身来见我。我打发了皇上,单独跟他见面。 “舍得出现了?”我坐在驿馆院子里,闲散地泡着百花茶,递了一杯给司马如,“试试?” 司马如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皇宫外救了我的翩翩白衣公子,脸上重新挂上了万年不变的笑容。他淡笑着点头,双手礼貌地接过百花茶:“确实该试一试的。” 他这个样子,我倒还有些不习惯了,可能是实在看了太久他不正经胡闹的样子,忽然接受无能了。 “你们司马家的祖宅,我会找人翻新修建,算是答谢你的救命之恩。”我说,“如果你不高兴让我去碰,你就说,千万别等我一切弄好了再挑这儿挑那儿的。” 他很深沉地低头,像是在考虑我的话,良久之后抬头微微一笑说:“好啊,交给你,我放心。” “嗯!”我高兴得不停地点头,语气里带了些兴奋不已,“我们可说好了,等你的宅子整理好了,你要常回来住的,不然岂不是辜负了我一片苦心。” 司马如缓缓抬头,眼睛在我脸上转了几转,里面有些我看不懂的情绪,却只是淡淡地点头答应:“好。” “只可惜怕是难再见到你皇兄了。”我想到了对我百般好的北漠皇帝,伤感涌上心来。此行回去华歆,怕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面了。他是北漠皇帝,我是华歆皇贵妃,从此不可能再有交集了。 司马如伸手拍了拍我的头,很轻柔,安慰我说:“没关系。” 我眉开眼笑:“司马,记得我们的约定哦。见不到你皇兄也没什么,我会把欺负他那份加到你身上的。” 司马如终于没办法冷静地维持那份笑容,嘴角扯了又扯就是再也勾不出微笑了。我笑得抱着肚子,就差在地上打滚了,嘴里还嚷嚷着:“总算是撕破了你这假面,当初就是它骗了我。” 司马如无奈地双手抱胸,很是淡定地说了一句话:“你不想回去了?” “不,不……”我吓了一跳,赶紧捂住嘴巴,一个劲儿摇头摆手,“我不说了,不说了。” 皇上没有留司马如在驿馆用午膳,司马如也不会死皮赖脸地留下来蹭自家皇兄提供的免费饭菜。这是北漠皇帝送来替我送行的,原本是要在皇宫里摆宴大肆替皇上践行的,但是皇上不知道怎么想的,拒绝了。 折腾了这么久,终于我们一行人在第二日正式启程离开了北漠都城。 走了一月有余,我们就到了北漠与华歆交界的小城,只要马车驶出小城就真正进入华歆的地界儿了。 你别说,烟芸苑的人连赶路都比一般人快上好多,我犹记得当初秋扇和那位中年男子驾着马车送我到北漠的时候用了很长的时间,也许是本来一路上等司马如就慢了,总之就是从入冬不久走到了深冬。 如今虽然已经接近阳春三月,但天色还是黑得挺早,为了不连夜赶路,皇上决定在小城里找个客栈暂住一晚,明天再出城,顺便通知驻守边城的勇战侯派兵来迎皇上回国。 丝絮当即派了蓝叶和丝丝寻了一家干净的客栈,花了大价钱包了整间客栈。皇上身在异国,还是小心为上。 客栈的人都被遣散,烟芸苑的人检查了一番才让皇上和我进去。丝絮引着皇上和我上楼去房间里,之后关上门自行下楼去了,应该还要安排烟芸苑的人守夜等事宜。 我又看到了那位让江湖人称不上闻风丧胆至少也是不敢轻易招惹的烟姑娘。柳丝絮真的是个很容易让我产生好奇心的人,我以为她既然甘于女子宿命嫁给了二哥,就会放手烟芸苑的事务,不论是交给丝丝也好,交给蓝叶也好。没想到,她依然是烟芸苑的主事人。也没想到,她能完美地处理好烟芸苑和二哥府上的事,能在烟姑娘和王夫人的身份上转换自如。 “已经派人通知了勇战侯接应,你安心睡吧。”皇上说,“明儿开始,你要受的委屈可不少,养精蓄锐应付着吧。” 我听出他的语气里浓浓的担心,若无其事地笑笑,坐到他身边,双手环住他那条没有伤痕的手臂,无所谓地说:“委屈不委屈是我说了算的。只要我知道你跟我站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的。” 皇上的担心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而有所减少,他握紧我的手,担忧地说:“连蓝叶都不能跟在你身边了,只有墨儿,我担心她应付不了。” 我笑笑说:“你可别小瞧墨儿,墨儿可是我师姐呢。”说着我靠在他的肩上,抓紧时间汲取着伸手就能得到的温暖,过了今晚,不知何时才能再依偎在他怀里,又不知何时再能拥有他。 皇上像是感受到了我心里隐藏很深的不安,掌心出了一层薄汗,粘合了我们两人的手。 我们两人就这样相依坐着,静等着明天的到来。 ------------ 090 军务府 不知道何时,我靠着他睡着了,他应该是怕吵醒我,一直保持不动坐到了天亮。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自私地没有去管他是否手臂酸麻,脸在他肩上蹭了蹭,软软地说:“真的好舒服,好久没睡得这么安稳了。” 他笑着用手抚摸着我的脸,替我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温柔如水:“那就再睡一会儿,天还没大亮,等会儿再叫你。” 我使劲儿摇头,撒娇地说:“不睡了。烟芸苑的人散了吗?” 他点头,回答我:“散了。丝絮、丝丝和蓝叶还在,跟我们一起回去。” 我凤华宫寝殿里虽然全是烟芸苑的人,但是除了蓝叶,其他都是乔装成普通宫婢,为了隐藏身份的。这次烟芸苑大肆出动,当然不能让人察觉,于是,在我们进入潜在的敌人视线范围之内前,必须让这些人散于人群,自行择不同的路回该回的地方。 而丝絮她们,所有人都道是皇上做太子时候的心腹婢女而已。 “出城的时候,我们就要分开乘马车了。”我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皇上笑笑:“墨儿陪着你,不怕。”他扶着我坐直,又说,“我替你绾发,可好?” 我惊奇地看着他,瞧他不像是在开玩笑,咧开嘴暖暖地笑开说:“好。” 皇上从怀里掏出一把牛角梳,温柔地执起我一缕发梳理起来。我笑得很幸福,前所未有的幸福,问他:“你怎么会绾发?” 他回我:“自小就希望我能为你亲手绾起一头好看的青丝,愿你散发娇媚的样子只让我一人回味便是。” 鼻尖又酸涩起来,眼眶难免湿润起来。我静静地坐在那里,任他一缕一缕发拿在手中帮我绾成髻。 “我答应你。”我说,“我的发只为你而留,只让你为我绾发。” 他已经完成了发髻,亲手替我插上发簪、步摇,从身后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说:“很快,很快我就能为你一生绾发,只为你。” 我幸福得笑靥如花,偎在他怀里。 我们的马车出了城,离勇战侯驻守的边城越来越近。我手心冒汗,额角也染上一层薄汗,抓紧墨儿的手,紧张得手都发抖了。 墨儿冲我微笑点头,让我安心。 我不安地撩起马车侧帘,皇上的马车遥遥领先在前,之后是丝絮她们的马车,之后才是我。这是为了让大家都看到皇上如何冷待我,我连区区宫婢臣妇都比不上。 勇战侯的兵马在不远处跪拜在地,远远的时候我就能听到将士跪拜的时候金属铠甲碰撞所发出来的声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跪拜的将士们齐声问礼,气势恢弘,声如雷霆。 “起吧!”皇上的声音传来,又是齐刷刷一片金属碰撞声。 马车继续往前行,这一次行进速度慢了很多。勇战侯打马在前引路,他手下的将士再后,我们一行三两马车就跟在他们后面。 到勇战侯驻边城所居住的军务府,皇上甚至细心地交代了如何安排丝絮她们三人住处的事情,却偏偏连提都不提我。 好在勇战侯不是个势力的人,他恪守着礼仪,仍然当我是掌权后宫的皇贵妃娘娘,替我安排了一处环境很不错的楼阁,依山傍水,虽然水不过是个人工开凿的小池,但山却是真正的青山。这处楼阁修剪在了军务府最高的地段儿,也算是比较偏远的,刚好避开了“不想见到我”的皇上。 看来,勇战侯真是个体贴的人,身为朝廷开国老臣,不骄不躁,顺着皇上的意思做事儿又不会得罪人。 楼阁里配了几个丫头和婆子,我嫌看着陌生人碍事儿,跟勇战侯回了这几个人,说让她们先回家歇几天,等我走了再让她们回来继续打点着这楼阁。 丫头婆子们以为我在赶她们走,跪在地上又哭又闹的,弄得我哭笑不得之余心生不忍。墨儿帮着我劝了又劝,好不容易才让她们相信了只是给她们几日假。 勇战侯也并不以为我是不满意这几个人的伺候借故要打发她们走,十分相信我不愿看到陌生人的理由,果断地递了些碎银子,放了她们回家里等候。 天晚了,我打发了墨儿去休息,点着油灯翻了几页书,就听到窗边有声响。我勾起嘴角,说道:“既然来了,是外面比较凉爽?” 有推开窗户的吱呀声,接着钻进来一个黑影,迅速地关上窗门。 “听说你把楼阁里丫头婆子都遣了,不就是想我来看你,我如你愿而已。”皇上轻笑着玩笑,夺了我手里的书侧身闪开,看了书名又说,“难怪你这样难训,整日就看这些书。” 我挑高眉头看着他手上那本孙子兵法,耸耸肩问他:“你能从你这位勇战侯府上找出其他书?若是那样可好,送一摞来,刚好给我打发时间。” 他邪魅地笑着接过我的话:“你这是在抱怨我不能陪你吗?” “哪有?”我咯咯地笑出声来,冲他无奈地说,“我还真想找些不费脑筋的书翻翻,只可惜你这位老侯爷府上只有你手里那样的。”我跟他努努嘴,意思很明显,那书实在不是我的风格,我的性格难训无关孙膑。 “明日我让丝絮买几本书来,可别闷坏了你,又想点鬼主意。” “别……别……”我赶紧摆手阻止他这不正常的想法,“你让丝丝买去,我家二嫂的喜好实在不是我能涉及的。”认真算起来,我并不清楚丝絮喜欢什么样的东西,可是她能跟二哥聚在一起,那就绝对不是跟我一个道儿上的。 皇上看我挑得厉害,玩笑地说:“要不要我亲自去给你挑几本,送过来?” “那可要看你的心情,不是?”我顺着他的玩笑说下去,“或者还要看军务府里的人眼睛和脑袋有没有问题?” 他一根手指头戳了我头一下,笑骂:“你这丫头,巴不得你最聪明。” “那是。”我说。 ------------ 091 住进冷宫 我们并没有在军务府做过多的停留,不过准备了些随行口粮,又安排了护送的军队,即刻就往金陵回赶。 临行前,皇上找了匹马,带着我偷偷地从军务府溜了出去。跟他同骑在马背上,驰骋在草原上,我的心情骤然舒畅了许多。 我觉得这是我活了二十载有余,笑得最开朗的时刻。那一刻风从我脸上划过,不像夏天的风一样沉闷,也不像冬天的刺骨,是一种春风得意的感觉,仿佛整个天下都是我的,所有开心快乐都在我身边围绕。 快乐总是短暂的,我坐在马车里,低垂着头,一声不吭。墨儿担心地靠到我身边来,并没有出声打扰我,只是默默地静静地陪着我。 马车骨碌碌地驶进金陵城皇宫的时候,天气已经变得有些热起来,该是进入初夏了。我回到宫里,没见过任何人一面,连凤华宫都没回,径直被送往皇宫南侧的清念宫里。 跟着我的人只有墨儿。 清念宫,顾名思义,清除杂念,是个类似于佛堂的地方,修在皇宫偏南,显然就是冷宫。当年,皇帝舅舅是为名震一时的胡妃娘娘修建的。 清念宫里,冷冷清清的,连打扫的宫婢都没有。墨儿亲自动手收拾起来,宫殿里多年的积尘倒是打扫干净了,却连铺床的棉被之类都找到。 皇上自然不会派人送这些东西来,好在天气也慢慢热起来,只需要随意地铺铺床就能睡下了。 墨儿叹一口气,满脸疑惑,但是忍着不问出口。 我轻松地坐在椅子上,跟墨儿说:“累了就歇一会儿吧,瞧你满头大汗的,很久没做过活儿了懒散了吧。” 墨儿用衣袖擦了一把额头上布得密密麻麻的汗水,笑着说:“不累,娘娘再等会儿,我马上就收拾好了。” “不急。”我淡定地劝她,“这清念宫就咋俩,入夜之前弄好就成,没人会来催促的。” 墨儿没再跟我倔强,坐到我旁边,喘了一口气,舒服地靠着:“还真是有些乏了。”我掩嘴笑她的率性,应该一点也看不出忧郁之色,墨儿又好奇地问我,“墨儿看娘娘对住进清念宫的事儿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娘娘不难过吗?” “没什么好难过的。”我回答。 “可是,娘娘,皇上他……”墨儿想要说什么,但是话说到一半就咽了回去,转移话题说,“娘娘,这清念宫冷冷清清的,还跟佛堂为伴,我们得添点什么热闹热闹。” 我用手撑着脑袋,脑海里转了一圈,提议:“咋自己种点瓜果蔬菜,花花草草可好?顺便打发日子,免得闲着。” 墨儿眼前一亮,兴奋地点头说:“自是好的,也免了其他娘娘们又挡了我们清念宫的膳食,打算饿死我们。”旋即,她的眼神又暗下去,吞吞吐吐地说,“娘娘,这些都要种子,我们从何处找来?” “放心吧,这叫给我,你只需要负责把土地开垦好了。”我肯定地说,让墨儿安心。 种子的事情,我不敢跟皇上开口,倒不是担心他不能躲过太皇太后和后宫众人的眼睛替我找些来,而是担心他听说我又要胡闹来担心我。他要烦的事情够多了,我哪能去给他添堵呢? 好在我身在清念宫里,太皇太后就算再不放心我跟皇上,也不过多派些人在皇上身边盯着防着我,清念宫这边一是没机会让她安插人在我身边,二也是没太大的必要。 我踩着轻功赶到谨和宫静妃寝殿里的时候,只有三三俩俩的宫婢还在走动,紫檀和紫鸿轮流守夜,一人在贵妃榻上睡了,另一个坐在外殿等着伺候。 我轻轻地抬起侧边窗户,迅速钻了进去。静妃一向浅眠,听到声响,坐起身来,正要叫紫檀和紫鸿进来。我赶紧一步跨上前,捂住她的嘴巴摇摇头。 静妃表示明白地冲我点点头,我这才放开了她的嘴。她从被我的惊吓中反应过来,轻拍了几下胸口顺顺气,小声地埋怨我:“宸妃,你可算是回来了,一回来还吓我。” 我无所谓地笑一笑说:“是总算回来了。”语气带着无奈和苦涩。 静妃伸手抚了抚我的背,表示安慰:“没什么大不了的,能活着就迟早有一天能逃出这个牢笼。”她以为我是逃出宫去被抓回来的,“我以为这偌大的皇宫中,至少你是真心地跟皇上在一起,没想到……” “我没事。”我淡淡地笑着说,“不过在冷宫而已,只要跟你一样,什么都不跟她们抢,日子很快就过了,平平淡淡的。” 静妃哭笑不得地抓紧我的手,深叹一口气说:“宸妃,你如何跟我比,皇上对我不上心,她们自然懒得费劲儿对付我,可你不同,皇上全副心思都在你身上的。” “以前在吧。”我说,“我可是皇上亲自抓回来的,他大发雷霆,打我入冷宫,又如何放心思在我身上。她们若还来跟我闹,不免太看得起我。” 静妃又叹气:“那倒也是,不过小心为上。”静妃忽然想起我是半夜来找她,忙问我,“你连夜过来谨和宫,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我欣赏地看着静妃说:“知我者莫若静妃也。我要些瓜果种子,我听说你这两天要出宫省亲,就想托你带一点给我。” “也只有你还有心思想这些了。”静妃无奈地说,“我会记得给你带,你找时间来拿就是。你这是怕连累到我,大半夜爬窗进来,真不怕有人把你当刺客了。” 我咯咯地笑着:“我可没有刺客那么笨。”我收起嬉笑,正色跟静妃说,“真的要感谢你,上次你替我挨鞭子的事情还无以为报,这次还要托你带东西,难为你了。” 静妃的眼不知道何时噙满了眼泪,她哽塞着说:“我谢谢宸妃才是,皇上前几月里派了他镇压前朝势力,升了品阶,算是为他们家光宗耀祖了。” 我看不得静妃这个样子,玩笑地说:“那你是感谢我偷跑出宫了?” 静妃泪中带笑嗔道:“胡说。” ------------ 092 冷宫生活 静妃回家省亲这件事儿,我一直怀疑是皇上故意安排的。上次从静妃口中听说了皇上重用了静妃的那个他,那这次放静妃出宫说不定就是给机会让两人见面,也算是拉拢人才的一种手段吧。 既然上天都给我机会让我复杂的脑袋好好休息,那我何乐而不为。我索性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部抛诸脑后,一心跟墨儿研究起种瓜果这件事情来。 为了腾出地儿来,我跟墨儿几乎铲掉了清念宫里所有的植物,仅仅留了几颗花季时开得灿烂,四处飘香的桂花,不是因为它的花香,而是我喜欢墨儿用新鲜的桂花做出桂花露和桂花糕。 我想最近宫里应该都在传说宫中闹鬼,因为那女鬼就是我和墨儿。我们俩总是半夜靠着轻功到各个宫里去偷些想要的花花草草,当然不敢往昭沐宫之内的去,岂不是自己找死嘛。 折腾了好几天,我跟墨儿总算把花草栽种好,又在另一片地儿上撒了瓜果种子。弄好这些,天都已经暗下来了,我们俩胡乱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就准备要躺倒床上舒展一下筋骨,好好地睡上一觉。 一阵微风吹过,空气中出现了熟悉的香气,慢慢传到我的鼻腔里,萦绕在里面打了几个转儿。 “二夫人。”墨儿冲着空气微微福身问礼。 我跟墨儿对于柳丝絮的突然现身已经见怪不怪了,反正她都已经诡异到能凭空出现了。 果然,柳丝絮的身影慢慢清晰起来,明明就在眼前,却像是从远处慢慢走来的一样。我撇撇嘴巴,不得不承认她这功夫练得是出神入化了,难怪自由进出皇宫别说是魏妃,连太皇太后的人都丝毫察觉不到。 “二嫂。”我抱怨她,“你要不要每次都这样吓我?” 很难得的,丝絮咧开嘴笑得毫无心机:“你不是早习惯了?不习惯我可得真改改,要是吓得你动了胎气,主上非拧了我脑袋不可。” 我目瞪口呆地睁大双眼瞪着丝絮,真心地没想到她竟然也会开玩笑,一向清冷孤傲的柳丝絮开玩笑了。 “二嫂,你该不是被我二哥灌了迷汤吧?”我木讷地问,木讷是吓出来的。 丝絮脸上有一片红云飘过,很快就消失不见,她恢复了平日里清冷的模样,但语气明显变得温和了太多,跟我说:“以后我会常常过来,娘娘肚子里的小皇子可得健健康康地来这世上。” “有二嫂在,我当然放心。”我的手放在肚子上,孩子不大,我的肚子还没有表现出来,但我仿佛能感觉到孩子已经能开口叫我母妃了。 为了孩子能平平安安地生下来,我都甘愿把自己关在冷宫了,绝不能让他再出事。 “二夫人,娘娘,外面风大,还是进屋去吧。”墨儿说,也是,虽然这夏风不凉,但湿气挺重,我怀着身孕还是小心为上。 我笑着迎了丝絮进屋,根本不担心什么隔墙有耳。我跟丝絮还有墨儿都是习武之人,周围的声响瞒不过我们的耳朵。 “墨儿,我是有了身孕,不是受了重伤。”我一脸无奈地在墨儿的搀扶下坐在软椅上。 墨儿讪讪地笑着答我话:“小心为上,小心为上。” “今儿我照样忙了一天,现在才来讲究。”我睨她一眼,埋怨她。 柳丝絮抓着我的手替我号脉,之后点点头接过我的话说:“偶尔运动运动也好,有助于生产,不过你身子虚,多补补比较好。” 墨儿站在我身边,拼命地点头,又提出新的疑问:“丝絮姑娘,咱清念宫里没啥能补的怎么办?”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墨儿这话显然是在像丝絮要些进补食材药材,弄得我都尴尬了。 丝絮看着我尴尬的样子,笑出声来:“你放心,食材和药材我会带些过来,主上自然不会亏了你家娘娘的。” “二嫂,晚了,你回吧,免得二哥担心。”我淡淡地说,感谢是真心的。 丝絮点头,临别前跟我说:“娘娘,蓝叶牵挂你得紧,让我替她转达对娘娘的关心和问礼,说她不能来看你,不能在你身边伺候着很抱歉。” 我感动得鼻子一酸,瘪着嘴,就差哇的一声哭出来了。丝絮看我这样子就是要哭了,吓得忙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我恨恨地捏着拳头,心里暗暗发誓,迟早一天,我也要学会这神出鬼没的功夫。 “墨儿,咱们有穷到这个地步?”我板着脸问墨儿。 墨儿缩缩脖子,不怕死地回答我:“是啊,这清念宫里什么都没有。” 我扑哧笑出声来,拍了墨儿的肩一下,轻骂道:“就你清楚了。” 懒得跟墨儿计较,我也实在疲乏得厉害,肚子也开始咕咕叫起来。自从有了身孕,我是越来越能睡,越来越能吃了。 “娘娘,你先在软榻上躺一会打个盹儿,墨儿去给你做点吃的。”墨儿扶我躺下说。 我点头说:“煮点清粥就成,我想吃点清淡的。” 我躺在软榻上并没有睡着,很快墨儿就端了一碗燕窝清粥给我。我囫囵地吞了整碗,立马从软榻上爬起来,钻到床上就要呼呼大睡,困得不行了。 墨儿好气又好笑地要拉我起来:“娘娘,你得褪了外衣,洗漱了再睡呀。” 我翻一个身不管墨儿,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等我睡醒再说。” 之后我只听到墨儿好笑地叹气,扶着我轻手轻脚地为我褪了外衣,又细心地用细绢为我擦了脸才退出去,之后我就彻底睡了过去,直到日上三竿。 丝絮基本上是每过两三天就来一次,对孩子的事情很上心,也送了很多食材药材过来,偷偷摸摸地弄得像是偷的一样。 皇上一次也没来过,墨儿天天都在嘴上抱怨,倒是我闲着无聊乱翻书,没问皇上最近干什么。墨儿急了,老抓着我问跟皇上到底怎么了,还说什么皇上为了我怎样怎样的,让我不要老跟皇上闹别扭。 天知道我多么想那一块布条封住墨儿的嘴,第一次发现她原来也可以这么多话。 ------------ 093 下马威 我跟皇上对于我怀孕的事情是瞒了又瞒,为的就是尽量不让后宫的人发现。整个炎夏,我都躲在屋子里,偶尔走动也是在清念宫范围内,就怕走出去以后会招来麻烦。 可是有一句话是对的,你不找麻烦,麻烦真的会主动找上门来。只不过这一次找上门来的麻烦让我意想不到,竟然是失宠多时的熙嫔娘娘。 看来又是魏皇贵妃的挡箭牌,没想到魏妃已经黔驴技穷到这个地步,还能把熙嫔再利用一次。 依然是那般趾高气扬,虽然我不知道她到底在高傲些什么。那张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还是让我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我无奈地看着她站在我面前,她震惊地看着我隆起的肚子。 不是我愿意见她,是她自己撒泼着冲进来,清念宫里没有多余的婢女用来把她挡在大门口。 “墨儿,给熙嫔娘娘上茶。”我心里虽是不待见她,但不能失了礼数。 怎知道熙嫔听到我的话还清醒过来,毫不领情地大声说:“不用了。” 我这一次再也没给熙嫔好脸色看,拍案而起,声音严肃中透着冰冷:“大胆熙嫔,你不过小小一个嫔,休得跟本宫无礼。” 熙嫔嘲讽地笑道:“宸皇贵妃,你还真当自己领了个皇贵妃的头衔就能高高在上了,如今还不是呆着冷宫中与神佛为伍。” “墨儿,掌嘴。”我眼神凌厉地扫过她的脸,冷冷地吩咐墨儿。自己坐下来,眯着眼睛看熙嫔满脸的惊诧。 不是我小气与她为难,只是她代表了魏妃,不给她点下马威,熙嫔不知道收敛,而且我越是嚣张跋扈,魏妃越以为她能看透我、了解我。她是个有脑子的女人,我要跟她硬碰硬,心机算心机,只会浪费精力,还不如让她高兴一番,再给她绝地反击。 墨儿听我命令,闪身就到了熙嫔身边,抬手就是一巴掌掌掴下去,熙嫔根本来不及反应,脸都被大力带得偏向一边。 我看她缓缓地抬起头来,人还处于懵懂和不可置信中,脸上有清晰的五指印。过了一会儿,她总算接受了自己被掌掴的事实,红了眼,瞪着墨儿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打我?”说着还要扑到墨儿身上厮打。 “住手!”熙嫔或许又被我吓到,呆愣地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我。我扯着嘴角挤出一丝轻讽而淡漠的笑容,慢慢走向熙嫔,一字一顿地说,“她不敢打你,本宫敢。”说完抄起手又给了她另一边脸一巴掌。 熙嫔的嘴角有鲜红的血流出来,她疼得眼角泛泪,晶莹透亮的,嘴里却不怕死、不服气地说:“不过品阶高一些,皇上连看都不来看你一眼,我又看你能得意多久。” 我并没有因为她的话改变脸色,淡淡地接话:“只要凤印在本宫手里一日,哪怕我是区区一宫婢,地位也比你高出许多。”我捏着她的下颚,扭转她的头看向我,又说,“这张脸跟本宫倒是有几分相似,可惜皇上厌了本宫,又怎会宠幸你?” 熙嫔的脸色骤变,一阵发红一阵青紫,跟开了个染坊似的。她怎会听不出来我话里的意思?任当年她如何得宠,不过是靠了这张跟我长得相似的脸而已。 没几日,墨儿就听了消息,说是熙嫔夜里碰倒烛火,引得宫里着火,人没出事儿,一张脸毁了大半。听到这个消息的当时,我心里五味杂陈。 夜里,我睡得也不安稳,总觉得四周都有熙嫔凄厉的惨叫声。心神不宁的,我只好从被窝里爬起来,缩在角落里。 我没有想过要伤害到熙嫔的,当时的我一心只想给她下马威,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毁了一个女人。其实,大家同为女人,我很能体会熙嫔的心情,她不过是想要得宠和天生的嫉妒而已。 屋子里没有点燃烛火,一片漆黑中有人朝我走来,之后拉过我抱在怀里,手有节奏的拍在我的背上,语气温和:“七妹,睡吧,没事儿的。” 我抱住他的腰,声音中有了哭腔:“是我不好,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没有谁对谁错,这是她自己选的路,与你无关。”他说。 我把头埋在他胸前,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他抱住我轻声说:“好了,好了……”在他温柔而有节奏的拍打下,我渐渐地安下心来,侧脸躺在他的腿上,睁着双眼看着一片漆黑,一言不发。 “逸尘。”我轻声叫他。 “嗯。” “答应我,不要伤害无辜的人。”我说,“我不要跟我一样后悔。” “我答应。” 这个夜晚,我几乎都是睁着眼睛度过的,皇上一直陪在我身边。我很多次叫他离开,不要被太皇太后的人发现,可他倔强地要留下来。我也实在没办法,加上自私心作祟,就没再让他走。 三更天过,我睁开双眼,推了推他:“三更了,回去吧,五更还要上早朝呢。” 他起身来,可能是手被我枕得麻木了,表情龇牙咧嘴的活动了一下,再扶着我的脸说:“你再睡会儿,别多想了,很快,很快我就来接你。” “嗯。”我点头答应。 他转身要走,我拉住他的手,他停住脚,微笑着转过头来问:“怎么了?” “下了早朝,往熙嫔宫里赏些东西吧。”我说。 他握住我的手,勾着嘴角说:“你如果喜欢,我回玉麟宫就让顾德安遣人去打赏,不用等到下朝之后。” 丝絮晨间来的清念宫,丝丝也来了,吓了我一跳。丝絮平时都是大半夜拜访,丝丝是从北漠回宫之后就没照过面了。 丝丝哀怨地剜我一眼,说我傻,不该让皇上走这么一遭棋。 我莞尔笑着,听她一个劲儿的在我耳边念叨,滔滔不绝的。丝絮帮我号脉,一边帮我做些必要的调理,写了近来的食谱单子,一边微笑摇头加叹气地看着自己这个妹妹。 丝丝倒是为了这事儿,跟小偷一样的跑来我这里一趟,难为她了。 ------------ 094 受刺激 熙嫔的事儿过了两月有余,我才慢慢从这件事的阴影中走出来,算起来还多亏了开朗活泼的丝丝常常偷跑过来陪我玩。 要说我们俩玩的东西也特别,全是丝丝那些毒药,还是独家配制的。起初墨儿是死活不让我碰,生怕我伤害到肚子里那条小生命。 我是母亲,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孩子受到伤害,但我对丝丝手上那些瓶瓶罐罐又实在兴趣盎然。之后墨儿没有办法,答应丝丝和丝絮都在的时候可以教我配制方法,但是不让我碰,也只让丝丝教我危险性小的。 丝絮因为我怀有身孕这段时间的接触,跟我亲近了很多。每每说起二哥,她脸上那让人羡慕的幸福笑容,真的有羡煞旁人。 丝丝老是酸溜溜地说她姐姐有了相公就不要妹妹,可当丝絮红着脸瞟她一眼时,她总是第一时间躲到我身后,冲自个儿姐姐吐舌头。 我跟墨儿总是大笑着看丝丝耍宝,不帮她也不帮丝絮。 有那么几天时间,丝絮和丝丝一直没来过我宫里,应该是皇上身边的事情多,没抽出时间来。我跟着墨儿查看了我们种下的瓜果蔬菜,又顺道摘了一些黄花,给墨儿腌制好晒干了泡茶用。 已经是深秋时节,秋风萧瑟,偶尔吹来我身上,倒是添了几分寒意。 我的肚子算起来七月有余,离丝絮所说的产期还要隔些时间。丝絮也让我多补身子多运动,加强我自身的抵抗力才能让孩子健康。 墨儿把丝絮的话当做圣旨一样,每天定时的扶我走出来在清念宫这几次我亲手打理的花圃菜圃里走一遭,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开怀。 我跟墨儿说说笑笑地拎着一小袋子黄花回来,屋子里竟然有人等在哪里多时了。她看见我,笑着站起来,喊了我一声:“宸妃妹妹兴致挺好。”眼神落到我大腹便便的肚子上,一下子凌厉起来,旋即恢复如常。 “姐姐不也挺有兴致的,还有心来这冷宫里看我,真是感激姐姐的厚爱。”我客气的回答。对于她,我现在连假意应承的想法都没有了,能疏离则疏离吧。 一想到惨遭烧毁容颜的熙嫔,我捏紧了拳头,很想要冲口而出问她是不是在幸灾乐祸,可以少看到一张跟我相似的脸。 “我想单独跟宸妃妹妹谈谈。”魏妃说,看向墨儿,意思很明显,就是让墨儿退下。 我思忖了一下,即使墨儿不在,以魏妃的身手不是我的对手。于是,我朝墨儿挥挥手,示意她退出去。墨儿张嘴想说什么,终是没说出口,恭敬地跟魏妃福身退下。 “说吧。”我站在原地,并没有去找椅子坐下,不是我不累,是我以为站着活动自由,不会受到魏妃突然的攻势而来不及闪身躲过去。 魏妃笑笑,四处走走,摸这摸那儿的,过了好一会才说:“宸妃妹妹有了身孕,总不能一直呆在冷宫里吧?” “魏妃姐姐的意思……” “凤印在妹妹手上,后宫的掌权者也是妹妹。我们都知道偌大的后宫是妹妹说了算,但宸妃妹妹却屈居在冷宫下,就算小皇子出生,也落得个名不正言不顺的。” 我无所谓又有些疑惑地接话:“皇上对我不再上心了,魏妃姐姐该高兴才是,怎会来我冷宫替我想法子走出去?” 魏妃哈哈大笑,假装得豪爽:“宸妃妹妹笑话了,瞧我朝后宫中一皇后二皇贵妃祖制,妹妹是最有希望母仪天下的人选。我虽然与妹妹同一个品阶儿,但现在趁着妹妹虎落平阳之时先出手帮一把,才有望往后妹妹拉我一把。” 她说的这些违背自己想法的话听得我烦躁不堪,我不想跟再她纠缠,打算把这些事情都留给皇上自己解决,只想立即马上得到清静,再躲回被窝中大睡一场。 我冷声说:“魏妃姐姐这些话找错人说了,我想这后宫何其之大,一定能找到姐姐的知心人。我有些困乏了,请容许我歇息。”用词用句上还算客气礼貌的。 但是魏妃脸色沉下去,笑得不怀好意。她慢慢地走到我身边,我的警惕性骤起,知道魏妃总算沉不住气了。我右脚微微的向外跨了一小步,稳住重心,以免魏妃一时激动推我一把。 可她何等精明,明知道我的武功,哪还愿意硬碰硬。我只听得她一句话:“妹妹肚子里这孩子应该还有个皇兄的。”我脸色煞白,呼吸收紧不顺起来。 我的左手紧张地抓紧右手,故作冷静地问她:“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只是要妹妹好好想一想那个孩子,同样是生命,同样的爹娘,这个孩子能出世,他却永远也来不了。” 我颤抖着手指着大门,喝道:“你出去,我不要听,你出去!” 她既然已经找到我的弱点,哪里肯罢手,继续说:“怎么样,被自己的外祖母出卖是什么滋味儿?当那个孩子变成一滩黑色血水从你身体里面流出来的时候,绝望吧?” 我脑海里不断闪过当初小产的画面,又闪过母妃去世的时候怀里抱着的孩子那张脸,那张集合了我和皇上眉眼的脸。脚下一软,我跌坐在地上,碰倒了椅子,刚好砸在我的肚子上。 痛,刻骨铭心的痛席卷而来。痛到我发不出任何声响了。 我拼命地爬到魏妃面前,抱着她的脚,抬头动了动嘴唇,虽然还是没发出声音,但她定然看明白了我让她救我,救我的孩子。 她嘲讽的笑着,表情冰冷,踢开我的手,转身走出去,还对外面的墨儿忿恨地说了句:“你们家娘娘脾气倒是大得很,赶我出来,还让你别进去吵她。” 墨儿哪里能经得住她的谎话,当真以为魏妃把我气到想一个人呆着,果然没有进来。 我肚子阵阵生疼,双眼一黑,差一点就要晕过去了。但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脑海里呐喊,我不能晕过去,晕过去孩子就完了,我不能再让他离开我。 ------------ 095 独自分娩 我靠着最后的力气,爬向门口,手都在地上磨出血来,在我面前留下一道道血迹。 才不过爬了很小一段距离,我感觉自己身下一阵温热流出来,吓得我脸色铁青,身子发抖。我努力地用手撑起身子查看,还好,不是血,不是让我触目惊心的血。 丝絮同我讲过,如果我不小心磕到碰到肚子早产,羊水破了就得立即生产,否则孩子会被憋死在我肚子里。 我哪里还有心思爬去门口向墨儿求救,只得靠我自己调整着呼吸,让紊乱无秩序的呼吸变得有节奏起来。配合着呼气吸气,我用尽全身力气,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孩子不要折磨我,赶快出来。 每每筋疲力尽要睡过去的时候,我都用掐自己的手和腿,到最后已经不大管用,眼皮总是要合在一起。我四处望望,看到桌边有墨儿做针线活留下的剪子,慌忙抓了过来,就着剪子的尖插进我的胳膊。 新的疼痛像是覆盖了旧的疼痛,我的精神一下子振作了不少,一个用劲儿,孩子终于顺利地从身下滑了出来。 我大松一口气,拔下手臂上的剪子,用还带着血的剪子,亲手为孩子剪断了脐带。 我虚脱地躺在地上,看着浑身*、皮肤褶皱的孩子,热泪盈眶。这孩子,出生有一炷香时间了,却哭都没哭一声,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只有偶尔动了动嘴,我才敢肯定他是活着的。 我知道孩子才出世,抵抗力很弱,何况还是不足月的早产,绝不能让他这样躺在地上。可是我的声带像是被扯断了一样,奈何怎样都发不出声响,好在我灵机一动,使了最后的力气踢翻了几张椅子,不同寻常的声响终于引得墨儿小跑进来。 看着墨儿焦急地跑进来的身影,我放心的昏死过去。有墨儿在,孩子不会有事的,我也不会有事的。 “皇上……”昏昏沉沉中,听到墨儿小心翼翼的叫着。 我感觉到有人站在我身边,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凝结了,吓得我不太敢睁开双眼。但是那熟悉又温暖的味道,再加上贴在我脸上那双微微颤抖的手,迫使我不得不睁开眼睛。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张疲惫的脸,下颚有些胡茬儿,眼圈黑黑的。他一看见我醒过来,一扫阴郁,欣喜地上下仔细瞧我,问:“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虚弱地微笑摇头,安慰他:“我没事,不用担心。”又想到了刚出生的孩子,问他,“孩子呢?”我没有把孩子定义在皇子上,只希望他开开心心的长大,只做我和他的孩子就好。 “丝丝跟乳娘带着,你昏迷了三天,有没有饿,我让墨儿去给你弄吃的。” “好。”我安心地躺在床上,像是了却了一件大事一般松了一口气。 他坐在我身边,脸色并没有因为我醒过来而变得好看多少,低着头思忖很久终于开口问:“是魏妃吧?” “我自己踢到椅子跌倒,她并没有亲自动手,不过见死不救而已。”我淡淡地说。并不是我想要放过魏妃,只是说了事实而已。 对于那位魏皇贵妃娘娘,她既然差点伤害到我的孩子,我自会找法子让她付出代价,不需要皇上插手这件事。 我并不是一个她想象来这么好欺负的人。 “这几天你都在我这里?”我问。 他莞尔一笑,替我掩了掩被子,笑着说:“放心吧,没有发现我在这里,蓝叶帮忙挡着呢。” 我又想到了蓝叶当日在凤华宫里帮我拦着太皇太后时的样子,扑哧一声笑出来。她在我的印象里,怎么什么得罪人的事儿都被她揽在头上了? 墨儿端着一盅汤品进来,笑脸盈盈地说:“娘娘,这花生猪脚汤可是墨儿炖了一天的,就是等你醒来有吃的,你快尝尝。”说着把手里端着的汤盅放到桌上,揭开盖子给我盛了满满一碗递给我。 我欢快地喝起来,墨儿煲汤的功夫可是一绝。这猪脚汤炖得油而不腻,光是看这都让哦嘴馋得紧,更何况已经送上门来我喝了。 “墨儿,没了你我要怎么办呀?”我感叹地说,“以后谁想要把你娶回家一定得过我这一关,不然他不让你给我做吃的,我到时候后悔来不及。” 皇上伸手轻轻敲在我头上:“说啥傻话?总不能让墨儿跟着你一辈子吧。” “只要皇上和娘娘不嫌弃,墨儿愿意的。”墨儿笑着说,话题转开,“娘娘,你还没看到小皇子吧,粉嘟嘟的,可爱极了。” 我蹙着眉头,想着墨儿说谎话都不眨眼睛,那孩子明明一身皱皮,哪里粉嘟嘟的了。但是,我还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自己的孩子,于是跟墨儿说:“我想看看孩子。” 墨儿高兴地答道:“我去让乳娘把小皇子抱来。” 我抱着怀里的沉睡的孩子,惊喜地看到孩子比刚出生的时候变漂亮了好多。白白嫩嫩的皮肤,粉嘟嘟的小脸,偶尔嘴唇像是吮吸母乳一样地动一动,越看越想捏一捏他的脸蛋。 真是没想到,我不过昏迷了三天,这孩子浑身变了个样儿,现在躺在金黄色的襁褓里幸福地享受美梦。 不对啊,那金黄色的襁褓怎么看着眼熟? 我摸了摸做成襁褓的绸布,抬头看了墨儿和皇上一眼,又摸了摸,失声惊叫起来。皇上被吓了一跳,忙安抚我:“怎么了,又怎么了?” 我结结巴巴地问:“这是什么?这不是你……你的龙袍……” 皇上松一口气,白了我一眼,骂我:“往后别这么大惊小怪的,吓死我了。”他抱过孩子,温柔地抚着孩子说,“我接到墨儿通知就赶过来,看到孩子躺在地上,也就顺手脱了龙袍裹起来了。” “这……这要被太皇太后和魏皇贵妃知道,还不得把后宫给闹翻过来。”我叹口气说,感觉麻烦永远在我周围环绕,绝不肯离我远点。 可皇上只是淡漠地说了一句:“这是我说了算,轮不到她们。”神情冷漠,看来太皇太后的势力已经被皇上削去大半,魏皇贵妃很快也要失势了。 ------------ 096 取名之后 由于我昏迷,孩子出生三天多了,还没有取好名字。皇上怕我醒来责怪他,也不敢擅自做主,现在我已经醒过来,就该给孩子取个像样儿的名字了。 “我看咱们儿子长得这样可爱,再长些年月定然淘气得很,就叫淘淘吧。”我提议说。说实话,我就想让孩子取个简单的名字,别跟我似的取个名儿没人能记住,都只记到乳名儿七妹去了。 皇上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故作嫌弃地说:“堂堂皇子,成何体统,该做陶字还像话一点。” “好吧,好吧!”我点头迎合他,“陶陶就陶陶,好听又好记。” 皇上脸上又出现邪魅的笑容,不怀好意地说:“乳名儿你取的,那该我取一个能填上皇族谱的名儿是吧?瑭,澹台瑭。” 我就知道,他说什么怕我怪他都是假话。不过是表面上让大家都以为他不专制不霸道而已。我扭过头去,气哼哼地说:“谁说我取的乳名,我偏要叫陶陶。” 他宠溺地揉乱我的发,笑得明媚:“我没有不准许你叫陶陶的。”一句话把我所有话都堵在嗓子眼上,憋得心慌。 好,好一招以退为进,不愧是一国之君,哪是我们这些小女子能争辩得过的。我就只有生生闷气,对他不理不睬而已。 我瞪大眼睛盯着他,任他一举一动都落在我眼中,就想让他被我盯得不好意思,主动跟我求和。但是他皱着眉头沉思良久,久到我都以为他对我的无理取闹开始不耐烦了,只好自己低头说:“你怎么了?生气了?” 他苦笑,嗫嚅半天,终于咬牙闭眼心一横地说:“我想把陶陶抱回玉麟宫里。” 他的话一出口,我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就这样僵在了那里。眉头不自觉地聚拢,心也慢慢落下去,冷得我想要拥着被子睡过去。他应该是知道我的心情,忙把孩子递给墨儿,吩咐她们出去,脱掉鞋子爬上床来,抱住我。 我没有动,不反抗他抱我,但也没有对他的拥抱有亲近感。他无奈地叹一口气说:“七妹,你别乱想。我不能把你接到玉麟宫,甚至不能派蓝叶她们过来保护你。我想接走陶陶,是为了让你安心。他是你的软肋,我怕她们用陶陶来要挟你,要是我赶不及来救你们,你让我怎么办?” 我转过身,颤抖着抱住他,诺诺地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我舍不得,好舍不得。你已经不能陪我,连陶陶也不可以吗?” 他轻轻吻在我的额头,安抚我:“我保证,在陶陶满百天以前,一定解决所有事情,接你出去,我跟孩子一直都会陪着你。” “好。”我窝在他怀里,声音透过他的胸膛以后,只有很小一部分传出来,但他还是听到了,手上的加劲儿收紧,像是要把我嵌到他的怀里不拿下来。 当天午时过后,玉麟宫里来了一大批人,安公公领头,蓝叶和一群我看到过的烟芸苑的女子扮成的宫婢在后,传了皇上的圣旨,让我交出小皇子澹台瑭。 我哭喊着让蓝叶抱走了孩子,蓝叶领走前躲开所有人的目光塞给我一张纸条,我迅速地收到怀里,继续大声哭闹。 宫墙转角处,那道明黄色的影子,我看得清清楚楚。看来太皇太后知道了我产下皇子的事儿,毕竟是皇上的亲生子,还是长子,既然已经出生了她也不会忍心害死孩子,但是她一定要亲眼看到孩子不能留在我身边。 我演得越发卖力,再加上要跟陶陶分开我心里真的甚是不舍,眼泪止不住地哗哗流。安公公一行人都已经往玉麟宫回了,我还跌坐在清念宫大门口,满脸爬满了泪水,任由墨儿拉都拉不起来。 太皇太后勾着满意的笑容转身离开,转角处的明黄消失不见,我一个骨碌爬起来,用袖口抹了两把脸上的泪水,冷静自若地说:“墨儿,我饿了。” 墨儿都没反应过来,想不明白刚才哭得要死要活的我怎的就立马翻脸啥都不担心了。但她还是愣愣地点头说:“御膳房里准备了食物,墨儿这就去给娘娘端来。” “等等……”墨儿扶着我走回宫里,转身就要去御膳房,被我叫住,“我嘴里没味道,你弄点不太清淡的给我吃。” “哦……哦!”墨儿懵懂地看我若无其事,飞快地往御膳房走一趟,端来了饭菜为我摆上,递了碗筷给我,犹豫地问,“娘娘,你没事儿吧?该不是刺激受大了吧?” 我笑着轻轻拍了墨儿脑袋一下,笑骂:“胡说,我哪有什么刺激的,还不快坐下陪我用膳。” 墨儿听命拿起碗筷,夹了一柱青菜放到碗里,却没有吃,又问我:“可是娘娘,小皇子被皇上派人抱走,你不伤心吗?” 我吃得欢快,回答墨儿:“昨天皇上都跟我商量过了,是我同意他抱走陶陶的,在清念宫里不安全。” “那娘娘刚才哭得那么卖力,吓得墨儿以为你跟皇上又吵架了。”墨儿委屈地说。 “是吵架了。”我说。 墨儿吓了一跳,就差站起来了,抓住我的胳膊焦急地问:“娘娘又跟皇上闹什么了?” 我忧郁地看了墨儿一眼,死命儿地往嘴里添了老大一口白米饭,把它们都当成墨儿咀嚼起来。这丫头真的是彻头彻尾地被皇上收买了,现在一提到吵架好像都是我在无理取闹,皇上在千百般纵容,所以要是闹大了的话一定是我的错。 墨儿并不打算这么放过我,手里的劲儿加大,晃得我头晕,无奈地拍开她的手说:“好了,好了,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刚才我是演给人家看的,我跟皇上没事儿。” 墨儿将信将疑地坐回位置,眼神中充满疑惑。 我整个人都无奈了,只好放下碗筷,举起右手保证:“我发誓,绝对没有事情了。墨儿姑奶奶,你让我安心地吃个饭如何?” 墨儿点头,这才安静地陪我吃了一顿饭。 ------------ 皇后绝 ------------ 097 受封皇后 皇上没有失信,陶陶满百天的那一天,玉麟宫又来了圣旨。安公公宣读的时候,声音都颤抖了,也不知是不是兴奋的。要是真是兴奋来的,那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他咋对我这么好,就因为皇上喜欢我? 愚忠啊愚忠!不过我喜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宸皇贵妃王氏瓛玥攸德,温婉淑德、娴雅端庄,着,册封为后,为天下之母仪。内驭后宫诸嫔,以兴宗室;外辅朕躬,以明法度、以近贤臣。使四海同遵王化,万方共仰皇朝。” 我跪拜在地,低着头行大礼,没有人看到我脸上的讶异神色。我每日殷殷期盼的不过是接我与陶陶团聚而已,真没有料到皇上会下旨封我为后。 安公公眉开眼笑地收起圣旨,递到我面前说:“宸妃娘娘,还不快接旨?” 我回过神,向安公公微笑,俯身叩拜谢恩:“谢吾皇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举起双手接过那道明黄的旨意。 安公公招手身边的两个小太监走上前来,只见其中一个小太监双手恭敬地举着明黄色刺绣着金凤的八重华服,另一个小太监举着沉重的金灿灿的凤冠。 “娘娘,皇上特地吩咐了,让娘娘换上朝服,由奴才一路迎回凤华宫里。”安公公笑着说,“凤华宫那边早已经派人收拾好了,就等娘娘正式入宫了。” 我点头客气地说:“有劳安公公等了。” 墨儿走上前引领了两个小太监端着东西进去寝殿里,我朝安公公微微作礼,也转身跟进去。 “娘娘,墨儿为你更衣。”两个小太监退出去了,带上了门,墨儿说。 我拉过墨儿的手,严肃认真地跟她说:“墨儿,从踏出清念宫开始,我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这后宫是非太多,做妃嫔的时候不过有太皇太后和后妃的刁难,但皇后的位置全朝上下都盯着我们,一定要谨言慎行。” 墨儿慎重地点点头说:“娘娘,墨儿明白的,往后定当步步为营,万事小心为上。” “更衣梳洗吧。”我淡淡开口。 墨儿没再说话,着手开始按照顺序帮我更衣。 当八重华服穿上身,顶着沉重的凤冠,说不紧张是假的。我捏紧拳头,深呼吸几次,终于鼓起勇气推开了寝殿大门。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殿外一干人等全部跪拜下去,齐声唱礼。 其实,照祖制,册封皇后理应比当年我的及笄大典还要正式浩大,有更多的繁文缛节要遵守,但是今日皇上圣旨刚下,礼部根本来不及准备,因此正式的册封大典被推延到了一个月之后。 我微笑抬手,朗声道:“起身吧。” “谢皇后娘娘。”一干宫婢内侍站起身来,移动了一番,让出一条路来,又高喊起来,“恭迎皇后娘娘移驾。” 我在墨儿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向那代表至高权力的凤辇。阳光打在明黄色的凤辇上,惹得我想缩回手挡在眼前。 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我并不期盼,也不苛求,但如果这个位置所代表的权利能保护陶陶,保护一切我想要保护的人,那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坐上去,用我的力量荫庇一切。 凤辇到达御花园的时候,墨儿掀开了车帘,灯火辉煌立即映入眼帘。顺着我的眼光望到尽头,那个浑身散发着霸气不可侵犯的男人,怀里抱着一小团明黄的襁褓,眼神温柔地与我对视。 我莞尔一笑,被墨儿搀扶着走下来。 原本在御花园中分坐两侧的大臣全部跪地行大礼问礼:“恭迎皇后娘娘。” 我微笑着沿着一路跪拜的大臣朝皇上走去,他的身边只有一个位置,是为我留的。在陶陶满百天的日子里,他封我为后我并没有太多感动,但他身边只为我留了位置,看得我鼻头发酸,热泪盈眶。 他怀里抱着陶陶,却细心地腾出一只手来接过墨儿搀扶着的我。我坐到他身边,他微微一笑,把孩子交给我,轻声说:“你们俩母子分开太久了,好好瞧瞧吧。” 我幸福地点头,抱着孩子逗弄起来,都忘了下面跪作一片的大臣们。 皇上自然不会让我受到大臣们的指责,他哈哈笑起来,冲下面所有人说:“都起吧,起吧!今儿个朕高兴,众位卿家随意,少些繁文缛节。” “谢皇上,谢皇后娘娘。”大臣们并不客气,各自起身来,热闹地互相敬酒,觥筹交错。 我逡巡着坐在下面的众人,有很多熟悉的面孔,也有很多没见过的面孔,应该是皇上培植的力量已经慢慢渗入到朝廷里,换掉了一大批老臣。 父王跟三哥、四哥、五哥就坐在右侧离正位最近的地方,而左丞相陆礼世和右丞相王昰坐在左侧离正位近的地方,依次下去还能看到大姐夫和戟翼。 我的眼神诧异地停在戟翼身上几秒时间,没想到皇上还让他留在了朝廷里,对他和六姐的内疚心理少了几分,却对戟家身后代表的前朝势力多了几分忌惮。 在各位大臣席位之后的席位才是女眷,隔得太远,我看不清大姐跟六姐有没有跟进宫来,也不知道我那位精明的二嫂是不是正在女眷席位上盯着各人。 陆续有宫婢开始传菜,正席开始。我眼尖的发现这些宫婢全都眼熟到不行,仔细想来,竟然又是烟芸苑的人,看来皇上并没有对坐在下面的人完全放下心来。 “恭贺皇上皇后喜得皇子,真是我朝之幸。”陆丞相首当其冲地站起来端起酒杯送上祝酒词,“望苍天庇佑皇长子早日长大成人,担起保家卫国的大任。” 皇上开心地举杯:“托陆丞相吉言。” 我瞟了父王一眼,俯在皇上耳边说:“我想让父王看看自己的外孙。”他点了头,我才抱着陶陶走下正位,到了父王的席位上。 几位哥哥从小跟我都亲近,看我到他们身边,聚拢来七嘴八舌地问我近况。父王轻咳了一声,加之我睨了他们几眼,他们才规规矩矩地坐回去。 ------------ 098 父女相聚 我抱着陶陶坐到父王身边,无意间看到父王两鬓的白发,有点想哭。 做了母亲我才明白为人父母的难处,当年母妃对我的严厉,是害怕几位兄长和姊姊们少了亲身母亲的关爱胡思乱想,所以才刻意不太亲近我吧。所以父王一向宠我,也算是平衡我的感受,却没想到我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又或者,父王早就察觉了,只是他太爱母妃,并不想让母妃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秘密被揭穿。 要是以前,我绝不会相信有人会这么傻,宁愿装作不知道也不愿意让别人受伤。现在我信了,是皇上让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会对一个毫无亲缘关系的人付出不求回报的爱,宁愿自己被误解被责怪被咒骂,也要那个人幸福。 很幸运的,我就是皇上的那个人。 二哥坐在我对面,也挺急迫地想要看到他的外甥,不顾礼仪地辞别陆丞相,顺着席位往后走了老长一段距离才穿过各人席位到我们这边来。 “二哥。”看到二哥总是能让我心情愉悦,亲切感倍增。 我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二哥了,就算见到也是匆匆而过,并没有交谈。所以今次看到二哥,就兴匆匆地叫他。其他几位哥哥哪里肯罢休,拧着脸,大叫不公平。 我无奈地看着已经而立之年的哥哥们,聪明地抱起陶陶,跟陶陶说:“陶陶,来,乖,跟几位舅舅笑笑。” 陶陶这孩子不知道是不是继承了皇上的睿智,聪明伶俐地滴溜溜转眼睛,不一会儿咯咯地笑起来,一张小嘴还一动一动地,仿佛真的在叫舅舅一样。 哥哥们心思都转到小外甥的身上,哪还有心思跟我计较没有喊他们的问题。三哥甚至从我手上抱过孩子去,二哥、四哥、五哥就跟上去了,把我扔一边了。 他们抱走了陶陶,我刚好落得清闲,撒娇地抱住父王的手臂,欢快地说:“父王,七妹好想你。” 父王伸出一双长满茧子的手摸着我的脸,我感觉毛毛刺刺的,却是那么温暖,那么温柔,那么熟悉。他一脸怜惜:“七妹,这些年,苦了你了。” 我咧开嘴角,安慰他:“父王,七妹过得很好,倒是父王自母妃去世后,老了太多。”我替父王捋了捋稍有散落的白发,接着说,“七妹不在您身边,父王要好好照顾自己,军营的事儿交给几位哥哥吧,王府有大姐打理,您也不必操心,享受天伦之乐多好。” 我提到母妃,不免让父王想起母妃来,眼神变得深远。他轻轻地拍拍我的手背,语气淡淡的:“七妹,如今你虽贵为皇后,但千万记得当年你母妃的话,切记,切记!” 我重重地点头保证,笑着靠在父王手臂上,陪着他聊了挺多闲杂的小事儿,开心的,不开心的,就像寻常百姓人家慈爱的父亲笑着倾听女儿的心事。 不过,父王提起来,母妃的话犹言在耳:“七妹,你何其不幸生在皇家里。母妃教你宫中处事原则,该争则争,该让则让,权力在手,害人不得,人害不得。” 母妃定是看透了这深宫中的生存规则,才能总结出这些教我。如今自己深处皇宫,每每想到母妃的话,都感同身受。 “父王,待会儿哥哥们抱了陶陶回来,你一定要好好抱抱外孙。”我笑得幸福如花。 父王也开心地说:“好,好!” 我想父王对于陶陶的出生应该很高兴的,当年母妃去世之前,我刚失去第一个孩子不久,父王来看过我一次,那疼惜的眼神,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深。 陶陶的白天宴席过后,我正式住进了凤华宫,皇上依然拨了蓝叶来陪我,再有墨儿,我的日子过得也还算优哉游哉的。 我问蓝叶:“我刁难你如此,为何你还愿意来我宫里?” 蓝叶淡笑着回答:“因为夫人是夫人。” 高深莫测的答案,弄得我摸不着头脑,也再懒得问了。反正现在我看蓝叶已经不会觉得碍眼,想是心里头对她隐藏踪影跟在我身边的事儿产生的结已经成功的解开了。 忙过皇后册封大典,我每日闲乏,这才有心思打听魏皇贵妃和太皇太后的情况。 蓝叶自然继续奉行皇上的话至上的准则,哪里会告诉我真话。不过我也不怕了,因为我再不是被关在凤华宫,也不是被保护在凤华宫。我可以自由行走在后宫各个角落,就算是皇上的玉麟宫,也没人敢拦我。 所以,她不说,我自己去找人跟我说。 打听了一圈,我才知道,那位心机颇深的魏皇贵妃娘娘被软禁在昭沐宫里抄经念佛,每日要交出手抄的经书来。而太皇太后,没有人知道皇上跟她说了什么,只知道她足不出宫地呆在安宁宫里,倒是学会享受天伦了。 我想,如果让太皇太后自己选择的话,她应该更想要回琅琊建国夫人府,毕竟那里是她最多开心记忆的地方。 后来我又听说,我被接出冷宫前不久,太皇太后安宁宫里的音嬷嬷被皇上处死了,一把年龄了,被割了舌头,蒸死的。 在我记忆中,音嬷嬷是个话少谨慎的人,一般跟太皇太后说话也不过禀报事情,不应该会多嘴而被割掉舌头的。看来皇上在用太皇太后身边最信任亲近的人警告她老人家,万万不要把女人的手伸到朝政上,企图左右他的决定。 想到音嬷嬷的死法,我浑身打了一个冷战,是太久没有见到皇上狠着心做事儿了,我都不太习惯听到这么残忍的消息了。 可他是皇上,有些时候也是迫不得已。就那太皇太后的事情来说,他如果不对音嬷嬷狠一点,任由太皇太后发展下去,他就不得不对太皇太后狠下杀手了。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他对魏皇贵妃留了人情,或许是顾忌到远在北漠边疆的魏皇贵妃她亲爹勇战侯吧。 我躺在软榻上伸伸懒腰,不再拼凑这几天打探来的消息。他的心思我又怎么能猜透,也不用猜透,只要知道他对我好,对陶陶疼到心里就够了。 我要的,不过是一个家,就算身在皇宫,有我们三人,我也能臆想出来。 ------------ 099 侄女苏木 这天,皇上下早朝的时间比平时晚了很多。我在凤华宫里等他下朝陪我用早膳等得肚子都饿扁了,皱着眉头抱着肚子蹲在寝殿门口。 我是不敢去凤华宫大门口等的,如今身份不同,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不顾人家的眼光。 “皇后娘娘,你还是先吃一点垫垫肚子再等吧。”蓝叶为难地劝我,“等会儿皇上下朝,见你饿着,挨训的又是我了。” “我不会让他训你的。”我双眼盯着外面,看都没看蓝叶,直接回她的话。 墨儿着急了,拉开蓝叶,蹲到我旁边说:“娘娘,你吃一点吧,待会儿乳娘带小皇子过来,你哪有精力陪小皇子玩。” 想到陶陶,我嘴角不由得上翘。时间过得真快,晃一晃都三年过去了,陶陶都是能走能跑的年龄了。 前几日皇上还跟我提起要替陶陶找太傅教学的事儿,我也没太多挑剔,让皇上自己决定就好了。 “母后!”身后有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我笑着转身,张开双臂,笑脸盈盈地迎接我的宝贝儿子。 陶陶摇摇晃晃地冲到我的怀抱里,紧紧地抱着我的脖子,蹦蹦跳跳地晃得我脑袋都有些晕了。 陶陶好不容易安静了会儿,我偏过头去就看到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乳娘靠在墙边喘气,手边还牵着一个精致得像玉瓷娃娃的小女孩。 只见那小女孩放开乳娘的手,慢慢地朝我走过来,像个小大人似的跪下去向我行大礼:“臣女王苏木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原本蹲得都腿软了,一听她自报家门,吓得差点没跌坐到地上去。这王氏姓,加上特别的名儿,再有这孩子脸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五官,我又怎能猜不出来她是谁? 我颤抖着手指,不是激动的,而是不可思议地问墨儿:“她……她是我侄女儿?” 墨儿点头回答:“娘娘,苏木小姐确实是右丞相家千金。” 不是吧,柳丝絮要不要用这种办法把她的医术发扬光大,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不好,偏偏在药材里面找个名字送自己的女儿。苏木、苏木,也不知道二哥被她灌了多少迷汤,竟然答应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让苏木站起身来,陶陶就放开我赶紧去扶起苏木,细心地苏木拍拍衣裙上的灰尘说:“苏木妹妹,母后收到你的礼数了。” 苏木微微一笑,语气淡淡地说:“苏木该行的礼数,自然要做全的。” 我紧盯着那张脸,一样的笑容,一样的语气,这丫头简直跟她娘亲柳丝絮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大的我都还没能收拾,小的又钻出来了。 还别说,这丫头算起来不过两岁出头,但已经浑身散发着丝絮身上那种清冷的气息,处事也沉稳异常,不太像个两岁的娃娃。 我正在发愣打量苏木,完全没有意思到自己的脚蹲得麻木了,蓝叶端了几盘墨儿的拿手糕点出来放到桌上,冲两个孩子叫道:“小皇子,苏木小姐,来吃东西了。” 陶陶高兴地拍手,拉着苏木就往放糕点的地方去。 “娘娘,既然有小皇子陪着,吃点早膳吧。”墨儿说。 我点头答应,自己要站起来,谁知脚根本没了知觉,站也站不起来了。墨儿笑起来,伸手来扶我。我借着她的手做支撑才站起来,脚麻得路都走不大稳,好不容易走到桌前坐下。 蓝叶招手身边的宫婢撤了已经冷掉的早膳,重新换上热气腾腾的燕窝粥,让我就着糕点吃。 两个孩子已经吃得欢快了,陶陶嘴角还沾着绿豆糕的碎屑。我好笑地伸手替他擦干净了,拍拍他的头,让他继续吃。 苏木是个女孩子,吃得虽然斯文,但肚子不大,很快就吃饱了。她微微福身,礼貌地谢我:“多谢皇后娘娘的美食。” 我一口燕窝粥差点卡在喉咙里,看着苏木就让我想到当年的自己。那个时候我也不过这么大小,每每皇帝舅舅召我入宫,母妃总是忧心匆匆,生怕我在宫里一步走错酿成大祸,进宫前一晚,母妃都会抱着我跟我讲很多在宫里要注意的地方。 丝絮应该也是为苏木进宫废了不少心吧,要不然这么小一个孩子,哪里懂得这么些虚礼。如果方才行的大礼是必要,那这次的谢礼就真的算是小心翼翼了。 我怜惜地拉过苏木的小手,俯下身子亲和地说:“苏木,你过来我身边。” 苏木眼睛里有些惶恐闪过,毕竟只是个两岁的小孩儿,任丝絮怎么教孩子自身的恐惧心理是克服不了的。她这样子看得我倒是心疼,我终于明白了母妃当年忐忑的心情,也很能体会丝絮送苏木进宫的不安。 苏木战战兢兢地站在我旁边,我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背,想让她不再那么害怕。 见她稍微缓了一些,我指着寝殿大门跟她说:“苏木,出了那道门,你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是在皇宫里生存下来必须做的,但是……”我转过苏木小小的身子接着说,“但是,你在姑姑宫里,你就跟陶陶哥哥一样,是个孩子,做什么姑姑都会原谅你,宠着你,明白吗?” 苏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像是还在想我话里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她冲我甜甜一笑,娇滴滴地叫了声:“姑姑。” 我开心地抱住苏木,这孩子这样聪明,不过一会儿就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这声姑姑叫得我心里暖暖的。 这种感觉,就如同当年的皇帝舅舅。当我战战兢兢地站在他面前做着繁复的礼节时,他宠溺地拉过我,告诉我往后叫他舅舅,不用顾这么多的礼数。 我真的打心底儿地疼苏木这小丫头,她跟我有太多的相似,太多的感同身受。我只想把当年我的恐惧从苏木的生活中消除而已。 陶陶边往嘴里塞糕点,边接过我的话跟苏木说:“苏木妹妹,在母后宫里,我能胡闹你也可以的,别担心。” ------------ 100 朝政的事 两个孩子陪我嬉闹了一会儿,皇上才带着他浩浩荡荡的明黄队伍赶来凤华宫。很远的地方都听到安公公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苏木条件反射地要出去跪迎皇上,我一把拉住她,教她说:“在这儿等皇上进来再请安就是了。” 或许是丝絮教得印象太深,孩子又太小,苏木担忧地望着我,好在陶陶紧紧地牵着她的手,才让她稍微少了些局促不安。 寝殿外面响起此起彼伏的唱礼声,只有寝殿里各个宫婢从容不迫地忙着手上该做的事儿。摆茶的摆茶,收拾碗筷的收拾碗筷。 很简单,她们见皇上都司空见惯了不说,她们都是烟芸苑的人,并不是卖身进宫的宫婢,只是尊重她们的主上忠心于皇上。 说到这个,我疑惑地瞟一眼苏木。丝絮自己对皇上都不尽礼节,怎么把自家女儿教成这样,这不故意让我背一个教坏孩子的名儿嘛? 皇上已经走到寝殿来,身边只有安公公还跟着了。安公公停在了外面,只有皇上一个人走进来。 我领头福身迎他:“皇上。” “七妹,让你等了一会儿了吧?”皇上说。 我嗔怒地睨了他一眼,想到自己刚才蹲在寝殿门口等他的样子,恨得磨牙,就不理他。他宠溺地问:“又固执地饿着了吧?”却是向蓝叶和墨儿问的。 蓝叶和墨儿捂着嘴笑得肩膀耸动,倒让我不好意思起来,推了推站在我身边的陶陶。陶陶是个鬼机灵,一下子懂了我拿他做挡箭牌,不过他并不排斥,可爱地走到皇上身边,双手一伸抱住他的腿,喊道:“父皇,陶陶抱,陶陶抱。” 皇上的注意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朗声笑起来,抱起陶陶来,任陶陶在他脸上又亲又摸。他怀里抱着陶陶,瞧见苏木的存在,问我:“小丫头是王昰家的?” “二哥。”我简单明了地回了两个字,还在跟他别扭。 皇上一副我怕了你的表情,附和着我说:“好,好,好,小丫头是二哥家的?” 我这才愿意放过他,重重地点头,拉过苏木在我面前还不忘埋怨:“二嫂捡了个药材名儿,苏木,你能管管她不?” 皇上笑着说:“算起来我也该叫二嫂,又如何管是好?” 我一时语噎,有一种自己搬着石头砸了脚的感觉。他倒好,还是挂着笑容,看起来那样无害,看得我恨不得扑上去撕下来。也不知道平时在其他人面前那一副冰冻了万年的寒冰脸是怎样摆出来的。 “你不知道,苏木这位药,对丝絮和王昰意义重大。”他抱着陶陶坐下,将陶陶放在腿上,说,“丫头叫苏木,就知道丫头是他们俩夫妻的掌上宝,真没想到丝絮舍得放她进宫来。” “是啊,还教了些奇怪的礼数。”我继续埋怨,“刚才苏木跟我作礼的时候,看得我心疼得紧。” 皇上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有些悠远的意味儿:“当年那个小丫头,微颤颤地跪在父皇面前,看得我心疼。” 我心里一紧,有一股暖流划过去。 那个时候在琅琊建国夫人府大雪中的那句“等我”让我一直很好奇,我始终弄不明白他明明知道我那么讨厌他,他为何会喜欢我,对我百般好。 原来,在那么小的时候,我以为只有自己独自承受着恐惧不安的时候,他已经在我身边,默默地在我身边。 “苏木,来,叫皇帝姑丈。”我回神甩掉这些矫情,忙拉过被晾在一边的苏木说。 皇上皱起眉头,嫌弃地说:“什么皇帝姑丈,好难听,叫皇姑父就是了。” 苏木丫头看我们吵吵闹闹地,胆子也变大了挺多,还聪明地知道这是皇上说了算,软软地叫起来:“皇姑父。” 皇上腾出抱着陶陶地一只手,捏了苏木粉嫩的脸蛋儿一把,称赞:“这小丫头真聪明可爱。跟丝絮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肯定是从小被丝丝蹂躏大的,还不把她姐姐老训她的丑报了来。” 苏木我们说起丝丝,笑得欢乐地接话:“丝丝姨母总陪我玩,每次都被娘骂。” “哈哈……”皇上一听这话,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说,“丝丝永远摆脱不了她姐姐骂了。” “今儿朝上事情很多吗,你回来这么晚?”我问。 皇上放下陶陶,轻轻点了一下陶陶的鼻子,跟他说:“陶陶乖,带苏木妹妹去外边玩,别乱跑丢了墨儿姑姑和蓝叶姑姑。” 墨儿和蓝叶一人牵着一个孩子退出去,皇上才跟我商量:“几个老大臣不够安分,又在朝上拿后宫说事儿。” 我无所谓地说:“他们闹就行呗。”我挑着眉头不怀好意地挑衅皇上,“要不?皇上你去其他宫里转转,别一个劲儿地往凤华宫钻,害我被人责骂。” 皇上剜我一眼,笑骂:“别胡说,等我真夜不归宿了,你就知道哭了。”听他嘴里的意思把凤华宫当成我们的家了,我心里偷笑不已。 但我嘴上不示弱:“谁哭了,你去啊。” “别跟我闹。”皇上收了笑脸,;老大不高兴地瞪我一样,“北漠送了拜帖来,近日有北漠使节来华歆交流拜访,我必须得把这些不安分的老臣给安抚好。” 我一听北漠来人,立马就猜到是司马如来看我,当初可是他答应得好好的,三年都不见踪影,我都以为他忘记了。我哪里还管得了朝中老臣的事儿,赶紧问他:“司马如要来吗?我可以接待他吗?” 皇上应该还记得司马如三年前把我掳到北漠的事,脸色不太好,酸溜溜地问我:“司马如来,你这样高兴啊?” “没有,绝对没有。”我自然知道这个时候千万不要惹他不高兴了,要不然我有求必不应,吃亏的只会是我,我赶紧撇清关系,“只是觉得有人送上门来我欺负,我高兴。” 皇上无奈地看我一样,宠溺地揉乱我的头发说:“出去陪陶陶玩吧,再几日太傅教学,就没这么多时间陪你了。” ------------ 101 驯马 司马如带领的北漠使团是在炎炎夏日驶进金陵城的,根据司马如后来跟我的描述,说什么万人空巷,全都在金陵街两边欢迎他。还卯足劲儿夸自己有多么受华歆百姓欢迎,又有多么风流倜傥,迷倒了一路的华歆女子。 我当然不把他的话全部信进去,但是金陵百姓迎接这事儿我还是听说了的。好像是北漠送了一匹罕见的汗血宝马来,说是庆贺陶陶即将要满的四岁诞辰,也庆贺陶陶入学。 我看到司马如讲得滔滔不绝,笑得掩饰不住,心里总想,他要是知道他还不如一匹汗血宝马来得有人气会是什么结果。 为了避免他一剑劈死那匹汗血宝马,我识趣地闭嘴不说,任他一个人沉醉在他编造的故事里面。 司马如带来的汗血宝马还真是引起了我无限的好奇心,死缠了皇上好几天,他才答应带我去试骑。 “七妹,这马野得很,还没有驯服,不要试了吧?”都到了马场,皇上还是一脸担心地要打退堂鼓。 我哪里肯罢休,双手一伸挡在马前,固执地说:“不行,我就要驯服它,在宫里关久了,我得舒展舒展筋骨。” 皇上叹口气,实在拿我没有办法,挥手让牵马人把马缰绳交给我。我牵着马,伸手拍拍马头,顺了顺它的鬃毛,亲近地跟马儿说话:“马儿马儿听话。” 皇上笑起来:“哪有人像你这样驯马的?” 我瞟皇上一眼,不理他,拉着拉着缰绳跃上马背。谁知道我才坐上马鞍,胯下的马就开始嘶鸣起来,双脚离地站起来,差一点就把我甩下来,好在我马缰绳拉得紧,双手紧抱着马脖子。 试过了才知道这马的性子烈得厉害,我趴在马背上良久,它看实在甩我不下来,才安静下来,四脚着地。 我以为自己勉强算是制服了它,得意地问皇上:“它有名字吗?皇上赏个呗!” 皇上小心地守在我身边,看着我摇摇晃晃的样子,骂我:“还有心情闹,你给我小心一点,别摔下来。” “快赏一个。”我利落地吼出来,把马场里所有人吓了一跳,缩着脖子能有多远躲多远,生怕皇上一生气他们成了炮灰。 皇上拗不过我,沉吟一会儿抬头跟我说:“烈血吧!” 我坐在马背上哈哈笑起来,爽朗地说:“好名字,烈血,烈血!”正在我得意的时候,烈血忽然再一次双脚离地,结结实实地把我甩出来。 我吓坏了,在半空中极力地踩着轻功想要稳住身形,但是烈血甩我出来的力道过大,我的内力只能减缓我飞出去的速度,根本不可能停下来。我懒得再挣扎,反正速度已经慢下来,大不了就是摔疼,不会伤到筋骨。 想到这个,我硬是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大地的拥抱。 摔倒是摔了,不过是摔到一个软软地物体上。我仍然闭着眼睛,闻着这熟悉的味道就知道是谁,就是想赖着多躺会儿。 “七妹,七妹……”皇上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声闷哼。 原本打算一直装睡不醒过来的,但听这闷哼声,吓得我忙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皇上抱着我,结结实实地撞在马棚的柱子上,额角渗着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见我醒过来,放心地舒了一口气,身体却乏力地下滑。我忙反抱住他,一下子就摸到了他后腰处粘稠的血,人都吓懵了。 马场的人赶过来,见皇上受了伤,几个人来扶皇上,又有人匆忙去请太医。 我愣在原地盯着马棚柱子上还在滴血的铁钩,还没从皇上为了我的任性而受伤的事情中反应过来。 “娘娘,皇后娘娘……”有宫婢低声喊我,怯怯懦懦地,看我终于回神来看她,她才说,“皇上让您跟过去。” 我回了一声哦,拔腿就跑。今儿个是我缠着皇上过来,连墨儿都不让她来,皇上自然也没带人在身边伺候,我一定要去他身边守着的,那些宫婢哪里知道他要什么。 马场旁边的院子里,皇上躺在床上,失血很多已经呈半昏迷状态了。太医焦急地为皇上止血,扔出来一张一张染满红血的细绢,触目惊心,吓得我手心冒汗,身体越来越冷。 我拉过一个小宫婢,大吼:“快去凤华宫里找蓝叶姑娘,就说皇上受伤了。”丝絮和丝丝都在右丞相府,这偌大的宫里现在也就只有蓝叶知道尽快找到丝絮的办法了。 伤口并不大,主要是伤在了后腰上,就怕铁钩刺进去伤到肾脏,那这普通太医我实在担忧。 没多久丝絮和蓝叶都来了,丝絮还是那副淡淡地神情,蓝叶的脸上却布满了担心。 丝絮只看我一眼,也不问皇上为何会受伤,走上前去。太医虽然不认识她,但被她那清冷的气质吓得退后一步,让出了为皇上诊治的位置。蓝叶走上前来,站在我身边。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丧失了,脚下一软倒下去,蓝叶赶紧接住我,看我并没有晕过去,放下心来关切地问:“娘娘,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应该脸上都没有血色了,因为我感觉到自己嘴唇的干裂,“你去看看皇上,别管我。” 丝絮听到我这边的动静,语气难得有点起伏,安慰似地跟我说话:“皇后娘娘安心,皇上的血止住了,并没有大碍,休息几日就是了,不要再扯到伤口。” 我踉跄地爬起来,冲到皇上躺着的床边,他安静地躺在那里,面无血色,还在昏迷中。 既然丝絮都说他没事了,那我也放心了不少,平时的冷静也找回来,吩咐其他人:“送皇上到凤华宫。” 我不敢送他回玉麟宫,怕看到安公公责怪的眼神,还怕玉麟宫的人照顾不周碰到皇上的伤口。送回凤华宫里,我可以在他身边照顾。 看着他的脸,我满心的并不是歉意,只有感动。 我记得在我刚被甩出去的时候他是准备冲过来接住我,但看到我速度慢下来,应该是想让我摔疼了汲取教训,后来发现马棚上有铁钩才来帮我挡住的。 ------------ 102 批奏折 凤华宫里,皇上侧躺在床上,趾高气扬地指使我做这做那,恨得我巴不得扔掉手上的东西扑过去掐他。可每每想到他是为了我受伤,只好忍气吞声地任他使唤。 “父皇……”我挤眉弄眼地腹诽皇上的时候,一道小小的身影冲进来,直直地往皇上躺着的床榻方向跑去。 皇上养伤这两天,陶陶上学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今儿是他第一天去上书房,没想到这么快就下学过来了。 皇上笑着捏了一把陶陶的脸蛋儿说:“陶陶乖,有没有听太傅的话啊?” 陶陶卖力地点头说:“太傅说陶陶聪明好学。” 看这两父子一来一往把我晾在一边,我不满地开口说:“我生的当然聪明。” 陶陶和皇上相视一笑,又跑到我身边抱住我的双腿,撒娇地喊了一声:“母后,陶陶抱!”一张小脸还在我的衣服上蹭个不停。 我这才不再摆脸色,笑问陶陶:“苏木妹妹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 陶陶抬头说:“苏木妹妹乳娘带着,跑得不如陶陶快,一会儿就来。”说着陶陶摇摇我的衣角,可怜兮兮地盯着我。 “怎么了?我的小皇子。”我蹲下身子哄他。 “陶陶饿了。”他委屈地憋着嘴巴说,“太傅说,上学的时候不能吃东西,除了用膳以外。” 我笑着继续哄他:“以后母后都给陶陶和苏木妹妹准备好多好吃的,等你们下学来吃,但是陶陶上学的时候要听太傅的话不吃东西的哦。” “好。”小孩子的脸果然是六月的天气,说晴就晴,他一听有好吃的,笑得灿烂如花。 我让墨儿和蓝叶去准备吃的,陶陶就又跑到皇上身边陪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今日学了些什么,太傅又让他做了什么。 我探着脑袋看苏木那丫头怎么还没回来,她原本是女孩子,不该跟陶陶一样去上书房上学的,可皇上怕陶陶一个人寂寞,破了规矩把她送进去,还说再找些年龄相仿的大臣之子送进宫来陪着念。 不一会儿,苏木丫头就出现在门口,乳娘没有跟来,她依然是那副小大人的模样,一步一步走稳,不着急不虚浮。她走进来跟我和皇上微微福身问礼:“皇姑父,姑姑,苏木下学回来了。” 皇上笑着跟我调侃说:“你瞧你教了这么久,苏木丫头不听你的?” 我剜一眼皇上,走上去拉过苏木坐下,问她:“苏木,饿不饿?累不累?” 苏木乖巧地摇摇头,看到我摆在桌上还没有完成的刺绣,流连了一圈问我:“姑姑会苏绣?” 我原本在给苏木倒茶的手顿住,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然认识苏绣。那桌上的苏绣哪是我能绣出来的,舞刀弄剑我倒是会,那是皇上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大家手笔,硬要我接着绣下去。 我看他还在养伤中,哪里敢违抗,偶尔拿着做做样子,实际上根本没下几针。 “姑姑哪里会,挺难学的,就是玩玩。”我尴尬地笑着解释。 苏木第一次做事没有过问我的意见,自己拿起绣棚,看了良久竟然拾起针线扎了几针。走针并不成熟,但是针法似模似样的,比我那扭来扭去的蜈蚣好看多了。 我震惊地看着小小苏木,心里大叹,这是怎么回事啊。二哥每天在商行游走,就算做了右丞相分了大部分时间在朝政上,但依然把商行管理得井井有条。二嫂丝絮整日跟烟芸苑的人和各味药材为伍,怎么会生出个女儿在苏绣上这么有天分。 皇上在床上听我们这边没了动静,开口喊我:“七妹,你怎么了?” 我回神,苏木已经把一只蝴蝶绣出了模样,我丢下他到皇上床边,惊奇地说:“苏木丫头一下子就学会苏绣了,比我绣得好看太多了。” 皇上伸出手指,戳着我的脑袋笑骂:“连个三岁不到的孩子都比不过,还母仪天下呢。” 我看他有嫌弃我的意思,立即回嘴:“谁说母仪天下要会绣那玩意儿?” 他只笑不答,让我真想掐他。他可能看我眼神被吓到,赶紧转移话题:“这几天的奏折让顾德安送过来了吗?” 我认命地回答:“是,皇上,安公公送来了。你免了几日的早朝,朝中大臣怕是废了我的心都有了。” 他沉下声音去:“胡说八道,去把奏折拿来,跟我一起批了。” “什么?”我吓得差点在床沿边上没坐稳坐到地上去,慌张地问,“你让我跟你一起批阅奏折,是真想让大臣们联名废了我吧?” “不过让你改几个无关紧要的,什么时候胆子变小了?”他太了解我地挑眉问我,明知道我最受不了激将法。 我咬牙一狠心说:“改就改,谁怕了?”说着就走到书桌上抱了一大摞奏折扔到床上空闲的地方,又去拿了朱砂和笔。 皇上倒好,捡了几个加急快报,还捡了几个从黄河流域和长江边的各为私政送来的折子,其余全扔回给我,留一句:“都是你的了,看清楚了,事有具细。” 我翻翻白眼,对他又借机支使我的事儿表示百般地不愿,却也没办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他抢了我手上的笔,我只好又去书桌旁边选了一支写着顺手的,坐回到床沿,一本一本奏折地翻。 才翻了几本奏折,我就打着哈欠,想要停下这些无聊的工作。我算是明白了皇上的用意了,他平时看这些都看出经验了,知道他捡的那几本是重要的,剩下给我的全是上报些鸡毛蒜皮的事儿,连哪个地里长出个空前大的西瓜都写进去了。 他让我帮他在这些奏折上每一本划上朱砂不过就是让我陪他坐着罢了。 我无聊地抬头看着那边认真坐着刺绣的苏木,商量地跟皇上说:“上次给我绣香囊的婆婆,让她进宫教苏木苏绣吧。” “好。”皇上满口答应,又说,“苏木丫头坐久了,让她去陶陶那里吃点东西吧,该饿了。” 我委屈地回头抱怨:“你怎么不说我坐久了?” “跟小孩子计较!”皇上抬眼瞟我。 ------------ 103 静妃病危(一) 为了改完所有奏折,我都挑灯夜战了。再看皇上低着头,认真地在几个奏折之间来回写上朱批,密密麻麻的,足以体现他有多么认真了。 我右手边上已经垒起来一堆废话奏折了,左手边还有一堆没看的,但他不过就看那十几个,看得也比我认真,到现在都还没批阅完。 我有些体会他的劳累了,平时像我手边这些奏折都是他一本一本改完的,虽然事情不大,但是为了避免有些重要的事情夹杂在这里面被忽略,他一定也是认真看了每一本的。 我有多累,他就有多累,再加上他手上拿十多本重要的奏折,难怪他每天休息的时间这么少了。 我心疼地看他一样,走去桌前倒了一杯桂花露递给他:“还是热的,喝了再看吧。”这桂花还是我跟墨儿回清念宫去摘的。 他头都没抬起来,结果杯子凑到嘴边,眼睛始终没离开手上的折子。 我不敢再扰他,放回他喝完的杯子,又拿起笔开始在废话奏折上划横线。总要把这些做完吧,我尽早改完,他也能早一点歇息,还算划算。 头疼地看着鸡毛蒜皮地小事儿,我耐着性子慢慢看,心里咒骂着这些乱上折子的大臣,害得我连陶陶都没有陪,就浪费在他们的字上了。 这时候墨儿小跑进来,脚步虚浮,难得看到她这个样子。她知道扰到皇上歇息,忙双膝跪倒地上,嘴里念道:“皇上恕罪,娘娘恕罪。” 皇上不喜欢他在做正事的时候有人打扰,就算是我有事儿有尽量等他忙完再说。墨儿伺候在我们身边这么久早就了然在心,这一次肯定是有大事儿。 我接过话,免了她被责怪:“什么事儿慌慌张张地?” “娘娘,静妃……静妃娘娘她……”墨儿眼角含泪,磕磕巴巴地回话,“静妃娘娘撑不住了。” 原本握在我手中的笔滑落下来,沾着朱砂的笔尖在我素裙上画上刺眼的红色。皇上也没想到是这个消息,放下手中的奏折,顺手握住我的手让我冷静。 他知道静妃对我的意义,在这宫里,只有静妃是我的朋友,陪我说话。 一直以来我都想找机会送静妃出宫与她爱的男人在一起,可那个男人迫于家族压力再娶,静妃流着泪水望着明月亲手折断了两人定情的玉佩,不愿意接受我的安排。 她一向温婉如玉,却不曾想性子也有这样刚烈的时候。这段时间我一直不敢去谨和宫找她,怕看到她眼里的绝望和满脸的憔悴。 皇上扫开床边上的奏折,不顾腰上的伤口要下床。我这才从惊吓里醒过来,拦住他问:“你干什么,丝絮说了你的伤口不能裂开。” 皇上挤出让我安心的笑,还紧紧抓着我的手:“七妹,我自己的身子,我拿得稳。我陪你去谨和宫看看静妃吧,也算是我对不住她的。” 强忍在眼眶的泪听到皇上的话之后终于挣脱束缚的眼眶滑落下来,我笑着点头:“好,慢一点,我们过去。” 墨儿站起来,跑了出去,该是通知蓝叶准备软轿去了。 到谨和宫寝殿,紫檀和紫鸿守在门口,焦急地来回走动,看见我们出现,跪下来问安:“皇上万岁,皇后娘娘安。” 我焦虑地抓住紫檀问:“你们怎么不在静妃床前候着,跑出来干什么?” 紫檀被我吓到了,好不容易理清楚思路解释:“皇后娘娘,魏皇贵妃在内殿,我们不敢硬闯进去。” 我一听魏妃在里面,更担心了,丢下皇上不管,一个箭步冲进去。映入眼帘的,魏妃挂着冷笑站在静妃床前,静妃扶着胸口猛烈地咳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 墨儿叫起来:“紫檀,快请太医。” 魏妃冷淡地说:“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她这是积郁成疾。” 我坐在静妃床前轻轻地替她抚着背顺气,接了墨儿递来的茶水喂了两口,静妃才慢慢地缓过气来。 “墨儿,送魏皇贵妃回昭沐宫。”我冷冷地说,“本宫记得不错,魏皇贵妃不该出来的。” 魏妃像是早知道我要用皇上当年软禁她说事,她不屑地笑笑说:“我不过奉了太皇太后的命来看看苦命的静妃妹妹,皇后娘娘要如此这般计较?” “看看?”我有点激动,想到刚才静妃咳得那般厉害心就揪得紧,“魏妃看人的方式挺特别的,让病人这么不舒服。” 静妃虚软无力地扯了扯我的衣角,声音小得都快听不到了:“皇后,让她走吧。” 我不好拂了已经在生死线上徘徊的静妃的意思,不愿再跟魏妃争辩,淡漠地跟墨儿说:“还不送魏妃娘娘回宫?待会儿皇上看到,魏妃娘娘罪就大了。” 魏妃脸色一下子变了,应该是没想到皇上会来看静妃。她是堂堂皇贵妃,当初的皇后人选,现在沦落到软禁在自己的宫里不说,皇上都没正眼瞧她过。 但她还是不敢再作怪,跟着墨儿出去了。我这才忿忿不平地跟静妃说:“你总是这样好欺负,本来就不该放过她。”想到陶陶出生的场景,我手都捏起拳头来。 静妃很虚弱,嘴角只有一点起伏:“她……她不过是个女人,多是被太皇太后利用了。” 看着她这样不争气,我又有些忍不住要落泪了。那个在我面前亲手折断玉佩的女人,好像并不是她了。 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我赶紧转移话题:“皇上来了,在外面,要让他进来?” 她苦笑着摇摇头:“你是知道我并不想见到皇上的。”说着又猛咳了两声,“不见也罢,这辈子不结这个缘,下辈子就不会纠葛了。” “好,好,好!”我顺着她的话说,“让他等着就是,算是对你道歉了。” “不怪皇上,不怪……”静妃的语气越来越虚弱了,“怪只怪我跟他有缘无分,只恨我做了磐石,他成了蒲苇,一时韧罢了。” 静妃说着说着睡了过去,看不到我落下的泪水。 ------------ 104 静妃病危(二) 我恐惧地看着静妃闭上眼睛,心里揪紧,生怕静妃就这样去了。鼓足勇气,我伸出手探了探静妃的鼻息,还好,只是睡着了。 我帮她掩紧被子,轻手轻脚地走到外殿,皇上已经坐在正位上等我。紫檀请了太医过来,太医正在向皇上禀报静妃的病情。 “静妃娘娘近来突然病情加重,一直昏昏沉沉,怕是撑不下去了,就看时间。”太医最后留下一句话,“微臣无能为力。” “下去吧!”皇上冷静地打发太医走,都不让太医瞧一眼静妃,看来静妃确实油尽灯枯。但我不相信她这般花样年华,比我还小了两个年头,怎么可以这么早离开人世? 我情绪失控,扑到皇上面前,跪在他脚边哭喊:“让丝絮来救她,我求你,让丝絮过来。” 皇上哪里受得住我这般可怜兮兮的模样,也不怕扯到伤口,跟着我蹲下身子抱住我,任我在他怀里挣扎哭闹。 蓝叶侧过头去,不忍看我。 “七妹,静妃心里压了太多事儿,忧郁成病,已经是没办法用药了。”皇上温柔地抱着我安慰,“你多陪陪她,走完人生最后一程,那个人不可能陪她了,只有你。” 我在皇上的怀里啜泣不已,含含糊糊地说:“她醒着的时间不多,刚才又睡过去了。” “刚才魏妃来过?”皇上问。 我点头,想到魏妃还是不能消除对她的恨意:“她说来看看静妃,毕竟静妃刚进宫时,都是她带着的。”为了完成静妃不想事情变得麻烦的心愿,我隐藏了魏妃的恶意。 皇上没有再说话,安静地呆在我身边。蓝叶和墨儿很识趣地进去内殿守着静妃,紫檀和紫鸿去御膳房准备写吃食,为了我和皇上,也为了静妃万一醒过来想吃点东西。 静妃的痛,我明白。自从那个人大婚,静妃身子就开始不太好,起初我一直以为是受了风寒,还特地交代紫檀让她注意着,没想到我躲着不见的一个月,静妃就不治了。 紫檀到外殿来说静妃清醒过来说要见我的时候,我已经让蓝叶带皇上回凤华宫了。我在这边等着就好,反正静妃也不想见他。而已他还有那么多政事没处理,不能让他耽搁在这里。 我走到内殿,再一次看到像是风烛残年的静妃心还是揪着疼。细看,静妃的头上都有几缕白发清晰可见了。 这世上,果然情字最伤人。总有人为它愁白了头。 静妃睡了一觉,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她笑着拉过我的手,这也是她第一次跟我僭越了等级礼仪。她声音沙哑地说:“皇后,我的身子撑不了多久了。这后宫的事儿谁也说不清楚,但我一定要跟你说,小心为上。” 我迷惑地问:“怎么说这个?”又想到她平时不争不怒地,没什么实质性的意思,又笑着说,“你别胡思乱想,多休息,会好起来的。” 她还是那副淡笑,像是根本不在乎自己即将离世:“你历经磨难才能和皇上厮守在一起,本来是好事,但总会害到某些人某些计划,你切忌不可掉以轻心。” 她的语气很严肃,不像玩笑,也不像是凭空想出来的,我问她:“你知道什么没有告诉我吗?” 静妃苦笑:“我对不起你,你对我百般信任,我却瞒着你很多事情,到死也不能说,你就当我死了有个解脱吧。” 我语气里又有哭腔,摇头否认:“不许胡说,我允许你瞒着我,我不问,你不要乱说话。” 静妃握紧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但我却没有感受到太大的力道。慢慢地力道渐渐弱下去,直到滑落。 我以为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我以为我已经能接受她的离去。可当她真正咽下最后一口气,带着安静柔和的微笑离开我们生活的世界,我还是忍不住哭出来,可称得上是嚎啕大哭了。 静妃的死,不像母妃死的时候让我痛彻心扉,不像熙嫔死的时候让我心生恐惧和愧疚,她的死让我心疼,让我怜惜。如果可以,我都想抓住那个辜负她的人,亲手揍他几拳。 但是我不能,我知道,静妃那么爱他,就算决绝,也不愿他受到伤害。 静妃的骨灰,我偷偷换了出来。说是偷偷,皇上是知道的,不知道的只有主事丧礼的礼官而已。 在宫里关了一生,她这一生太过短暂,不过区区二十年。我要送她出去,让她自由自在地,下辈子不要再被囚禁。 我跟皇上说了,我要亲自送静妃的骨灰出宫,替她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葬下,希望她下辈子投个好胎,最好是在江湖,不要再生在官家。 皇上从背后抱着我,身子竟然有些微微发抖。我握住他环在我腰间的手,问:“怎么了?” “我怕你出去就不想回来。”他的话说得无奈至极,像个怕丢了糖的孩子。 我转过身来,坚定地冲他笑起来,给他一个保证:“放心,有你的地方,我就会在。”说完给他一个大大的回抱。 “我看得出来,你不爱皇宫。”皇上说,“我像是折断了你的双翼,原本,你可以潇洒在江湖。诚如我嫉妒司马如,因为他能给你朝廷,又能给你江湖。” “你也有给我江湖,蓝叶她们待我如你,何不是江湖?” “等陶陶再长几年,我带你游历江湖可好?”他认真地问。 我妖媚地笑着回答:“好,你我搅它个天翻地覆,再躲回皇宫来,看谁能找着我们。” 他扑哧笑出来,再没有刚才脸上的那份严肃。他的神色一变柔和,脸上的线条就会变得魅惑众生,没了凌厉,倒多了一分娇柔。 “我跟你约好了。”他说。 “当然约好了,不许反悔。”我答,“我要带着玥光踏遍大江南北。” 皇上听我提到玥光,挑着眉头说:“还记得逐鹿?” “记得。”我一下子想起来心中一直解不开的谜团,趁机问,“你说玥光到底对你何用?那香囊里有虎符我知道。” 他淡淡地笑着说:“玥光里有我的命。”明明那么严肃,听起来又那么不在乎。 ------------ 105 御驾亲征 我葬了静妃以后,又回了豫章王府看父王。父王很听我劝,只从陶陶满百天的宴席上我劝他放下朝政给各位哥哥,他真的放心做起他的挂名王爷和将军来。 父王手里没事儿闲下来,唯一打发时间的乐趣变成了整天在母妃灵位前转悠,手里拿张抹布,嘴里念念叨叨地。 我时常在想,若是母妃在世,是安静地笑着聆听,还是玩笑着嫌父王唠叨呢。 “皇后娘娘安。”我一直站在纵览阁外面,不忍打扰到父王的幸福。大姐来纵览阁不知所为何事,看到了我,礼节上问安。 我微笑着转过身来,用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她噤声,拉着她离开。 “七妹,回来怎么不进去?”大姐不再以皇后相称,还是把我当成那个自己宠溺百般的妹妹。 我淡笑着说:“好不容易出宫来,生了不少感触。几十年了,父王对母后如此情深,着实不忍打扰的。” 大姐深有同感地赞同:“母妃这一生也值了。” 静妃的爱情是无奈悲剧,父王母妃的爱情是无法白头厮守,这两件事情让我对感情的事情有点心寒。 脑海里浮上那张熟悉的脸,我又勾着嘴角笑起来,责怪自己乱想。 我一直以为,我回宫以后就能看到他,可以让我失去归宿的心落回去。但事情并不是我想的那样,凤华宫里,没了那道熟悉的身影。他明明说了会等我回来,走的时候还忧心匆匆担心我不回来。 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我第一次毫无理由地失控,发疯似的冲到玉麟宫,迎接我的只有安公公,没有他。 我抓住安公公吼他:“顾德安,皇上呢,皇上呢?”我从来没喊我安公公的全名,一直是那样客气礼貌地叫着安公公。 安公公结巴着说:“娘娘,匈奴作乱,皇上亲赴战场了。” 我脚下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他并不是第一次上战场,当年我还曾与他并肩夺回了华歆江山,可这一次,我心中的不安强烈到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和思维。 静妃临死前的话,不断在我耳边回响。 安宁宫。 我跪在安宁宫外,正值盛夏,汗水打湿了衣服,贴在身上。太皇太后的安宁宫宫门紧闭,丝毫不为我所动。 “娘娘,回吧!”蓝叶劝我,她并不懂我为何会跑来安宁宫。 墨儿扯了扯蓝叶的衣角说:“娘娘要跪,自然有理由,我们陪着就是了。” 蓝叶噤声不再言语,一步跨到我身后,直直地陪我跪下来。 我跪在这里当然有我的用意,太皇太后是不喜欢我,更不喜欢我坐上皇后的位置,更不喜欢皇上为了我反抗她,甚至处死了跟在她身边几十年的音嬷嬷。 但是有一点我能肯定,太皇太后还是当年那样坚定地要守护华歆的江山,不论她有多么恨我讨厌我,都是我们内部的矛盾,对外,她还是懂得大局的。 匈奴一向不与我们为敌,皇上对于他们时而掠夺边境小镇的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他们抢够了,从国库拨了物资过去安抚百姓,近一百年来过得相安无事。 可如今,一直被视为华歆劲敌的南疆有古丽娇,北漠有北漠皇帝和司马如,仿佛不再为患,匈奴却突然杀出来,绝对不是巧合。 皇上离朝,我虽身为皇后,但在大臣中威望尚浅,父王又自卸了兵力,现在唯一能镇住朝野的就只有太皇太后了。 跪了有四个时辰左右,烈日慢慢落山,天气没有日中时候炎热,空气却越发沉闷了。凤华宫里有烟芸苑的人送来吃食,只是很简单的一碗面,端在我手里,却比任何山珍海味更让人垂涎,因为我实在饿得发慌。 我跪在安宁宫求太皇太后,不知道还要跪多久,不吃东西根本不可能。我狼吞虎咽地吃了面,摸摸嘴巴,继续等着太皇太后改变主意。 天色黑尽,接着是晨间的朝阳,闪着耀眼的光从地平面升起来。 一天一天,一夜一夜。 司马如不知道从何处听说了我的事情,擅自闯进皇宫来。他武功高深莫测,岂是御林军能抵挡住的,连皇上剩下的影卫都挡不住他,一路厮打到我面前。 “住手。”我清冷地开口,太久没说话,声音都不像是我的了,沙哑异常。 司马如和影卫都停下来,影卫头领跪拜在地禀报:“皇后娘娘,司马王爷……”我抬手止住他的话,吩咐他下去。 他为难地盯着我,没有动,我沉声一喝:“如何,我的话不能听?” 那头领没再犹豫,站起身来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司马如看事情解决,赶到我身边要扶我起来:“你这是做什么,身体吃不消。” 我淡淡地笑着,拂开他的手,说了一句:“司马,我只拜托你一件事情。” 司马如严肃地看着我,点头率先答应:“说,我都答应。” “等我安排好宫里的事情,送我去匈奴战场。”我冷静地说,“他连丝絮、丝丝都没带走,定然是料到危险性,不愿她们范险。” 司马如动了动嘴唇,有要劝我的意思,但终是没有说出来,又点头:“好,我一定把你安全地送到他身边。” 安宁宫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拉开,走出来两个年轻的宫婢,微微福身:“皇后娘娘,太皇太后请你进去。” 我先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接着是欣喜若狂,忙要站起来,怎知道脚跪得早已经麻木,像不再是我的了一样,不自觉地又弯下去。 “小心点,起得这么着急。”司马如责怪我。 我无所谓地笑笑:“太高兴,无妨,无妨。”又转过身跟墨儿和蓝叶说,“你们快起来吧,伤了腿如何陪我去战场。” 司马如挽住我的手拉我站起来,好半天我才适应了,放开他的手,一个人往安宁宫内走去。 我不知道迎接我的是什么,但是我知道太皇太后既然肯见我,那就是答应出宫主持大局,朝廷的事情就不会混乱起来,那样我就放心了,皇上也不会有后顾之忧。 ------------ 106 再出金陵城 太皇太后还是那样沉着冷静,坐在书桌前,提着笔抄着佛经,仿佛一切事情都打扰不到她。 我不敢打扰到她,安静地站在一边等着。她既然不叫我坐,自然是还要让我受点苦,算作是替音嬷嬷报仇了。 过了半响,太皇太后才放下笔,语气平静得像是讨论天气如何一般:“皇后这趟来我这老妇人宫里,有事儿?” 我恭敬地跪下去,双手叠掌置于眉间,深深拜下去,起身,再拜。行过大礼,我才说明自己的来意:“皇上亲征的事情想必太皇太后听说了,如今朝中无人把持,还望太皇太后出面镇住朝野上下。” 太皇太后轻讽地笑起来:“我一介妇人,何德何能?又何况后宫不得干政。” “太皇太后,华歆的江山社稷有你一份,你肯定不愿意看着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葬送在我一位什么都不懂的皇后手上。” 太皇太后没有直接答应要不要出面,只冷淡地说:“皇后为朝廷这片心,哀家欣赏得很,朝中大臣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刚才行过大礼,我就没有站起来,现在太皇太后侧面答应了我的请求,我又大礼谢她。她的脸色好看了很多,语气也没有了不满和讽刺,平静地说:“你这性子还是这样,从小我就不喜欢你这丫头,但你总是讨喜得紧。” 我疑惑地抬头,从她口中听到我讨喜的话,倒让我惊诧。别说我每年去琅琊见她,很少讨她欢喜,一直都是母妃跟在她身边进出,光拿我性格来说,也不是讨喜的。 “臣妾惶恐。”我接话。 太皇太后挥手说:“哀家乏了,皇后退下吧,该做什么就去,金陵城的事情,你就不要考虑了。” “是。”我应。 知道我要上战场的消息,丝絮和丝丝着急地跑来了。丝絮脸上好不容易出现点表情,倔强地要跟我一起前往。丝丝也不肯放过我,说什么都要去。 皇上都不让她们去,有他的道理,但是他才是主上,他没留话不让这两个人跟去,我哪里拦得住她们。 迫于无奈,我只好拿苏木和陶陶做借口:“二嫂,苏木和陶陶还要你照顾,你走了,我不放心把他们叫到其他人手上。” 丝絮咬着嘴唇,一片忠心让她难以抉择:“可是……” “这样吧,我带丝丝去,你再亲自挑几个烟芸苑的跟着我。”我帮她下定论,“蓝叶和墨儿都在我身边,还有司马如,我和他都不会有事。你的任务就是照顾好陶陶,让我们不用担心。” 丝絮咬咬牙,终于点头答应:“夫人,带上玥光去吧,我不在,或许它能帮主上。”丝絮从没叫过我夫人,我一直认为她是觉得我没有资格,这一次她是认定了烟芸苑主上的夫人唯我了吧。 我让她放心地说:“好。” 我要出宫之前,乳娘特意去上书房跟太傅请了半天假,带着陶陶和苏木回来凤华宫。 寝殿里只有我跟两个孩子,我捧着陶陶的脸,一张跟皇上有七分相似的脸,让我又想起那个宠我疼我到心里的男人。 陶陶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母后,根本没有意识到危机。看着他无忧无虑的脸,又看到苏木沉稳的表情,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错了,彻底做错了。我不该把陶陶当做普通孩子一样,像母鸡保护小鸡让他一直躲在我的羽翼下。 这样他看起来那样无害,我走了,谁能把他裹在羽翼下? “陶陶,母后和父皇都要出京很长一段时间,你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胡闹,要学会步步小心谨慎,万万不要中了坏人的诡计。”我不知道现在说这些迟不迟,或许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又或许早成定局。 陶陶忽然神情严肃,仿若所有可爱、娇气都远离他而去,连声音都不再有平时的稚气:“母后放心,陶陶知道,父皇一直都教我韬光养晦。” 苏木伸手拉住陶陶的手,也不像个孩子,跟我保证:“姑姑,苏木会保护陶陶哥哥。” 这一刻,我觉得皇上和丝絮真的是有预见性的,两个孩子虽然早熟,但是却多了保护自己的能力。我不再觉得自己做错了,既然皇上和丝絮给了两个孩子严肃的教育,那我让他们像普通孩子一样有个快乐的童年,也不妨是件好事情。 这次出京,我没有答应乘马车,那样实在要耽搁太多的时间。我倔强地讨了烈血,司马如拦都拦不住。 司马如说,这匹马是草原上最难训的马,他送来华歆的最初用意是抱着戏弄的心情,可没想到自从我摔了马,皇上伤好之后亲自骑着烈血在马场训了四天四夜,滴水未进,也不进食,好不容易才驯服了。 司马如都崇拜起皇上来了,他没想到他草原猛士都训不了的烈血,却成功地被皇上事在人为了。司马如跟我说,皇上为了怕我下次又要犟着脾气去骑马,他驯马的时候一直穿着我的衣服。 整个马场的人都看到,堂堂华歆皇上,穿着女人的衣服,在马场折腾了四天。 我稳稳地骑在烈血身上,感动盈满心头,却不再有泪,因为我必须得坚强,要坚强到足够成为皇上坚实的后盾。 严格算起来,我们一行十几人,都是江湖中人,还都做了男子打扮,应该都以为我们是哪个派别刚出山的黄毛小子们,急迫地要闯荡江湖而已。 走之前,我还特别交代安公公,让他那些个层出不穷的机灵干儿子帮我盯着昭沐宫里那位主儿,发现异常就禀报给太皇太后。安公公起初很担心太皇太后偏袒,但看她为震慑朝野实施的手段,就放心地答应了。 此行去匈奴战场,生死未卜。我背着玥光,腰间缠着柳韧,怀里揣着虎符香囊,跟着烈血的脚步向匈奴战场奔去。 丝丝终于告诉了我,那把玥光琴和那首逐鹿有什么作用。原来,在那么早以前,皇上就把他的命交到我的手上,是我一直不懂罢了。 ------------ 107 军营事 我们十几个人到了我军驻扎的营地,被人拦在了军营大门前。我们没有军牌,进不去是自然的事情。 南疆和北漠的边城驻军不能往这边调派,表面上两国已经对华歆没有侵犯之意,但谁又能预测。司马如身为北漠王爷,进到我军军营肯定不便,所以在小镇的时候就自己找了客栈住下,让我有事寻他就是了。 “这位军爷,我们想见远征大将军,有重要的战略计策奉上。”我找了个借口让守门的士卒去禀报。我不便表露身份,远征大将军是四哥,只要见到四哥,那见皇上轻而易举。 “去去去去,大将军哪里能说见就见的。”那士卒不耐烦地摆手让我们离开。 烟芸苑的人果然性子都沉静得很,十多个人都低垂着脑袋等着,没有因为这人不耐的态度发火。但是丝丝除外,她的手一扬一落见,刚才还中气百分的士卒一下瘫软下来,惊动了附近所有的人。 我没来得及拦住丝丝,也不可能拦得住这么多人。一小队的士卒围住我们,双眼发红,戾气十足。有人问:“来者是什么人?匈奴的探子?” 我扯着嘴角强挤出笑来:“各位军爷误会了,误会。” “误会?”有领头人讽刺地喝道,“那躺在地上这位兄弟是睡着了吗?” 我尴尬地转过头去看丝丝,丝丝一脸轻松的表情,看得我忍不住想揍她。我看她好像没有打算理我,死命地扯了一下她的衣角,轻声骂她:“快把解药拿出来,想让他们五花大绑着我们去见你主上?” 丝丝吐吐舌头,不情不愿地交出一小包药粉来递给我。我接过来,双手抬到头顶上,慢慢接近那为首的人,表示自己没有恶意,才交到他的手上。 很快躺在地上的士卒转醒过来,为首的才脸色好看一点,问我:“你们是什么人?来我军营里做什么?” 我自知那招什么出谋划策不管用,不能再用那一招,只好老实承认:“我们是从金陵城来的,是豫章王府上的人,有事要求见远征大将军。” 为首的人低头在手下耳边说了几句,那手下往驻军大军帐去,该是去跟四哥禀报了。 不一会儿,常年跟在四哥身边的副将出来确认我们几人,一眼就认出了我,却很机灵地没有揭露我的身份,只恭敬地行礼问安:“七公子。” 好在这些长年驻守在外的士卒并没有心思打听京城里哪家哪家有几位公子,都当我是王府的幺子,散了开去,由副将带我们去见四哥。 四哥见到我的时候吃惊地愣了一下,之后才恢复过来走到我面前问我:“怎么来这里了?”四哥的表情难得严肃,“军营重地,女子不要擅闯。” 明知道四哥的意思不是看不起女子,可我心里窝火,负气地反驳:“那母妃算怎样?” 四哥意识到自己说话重了一些,语气放缓,关切地继续说:“战乱纷飞的,你跑来这里做什么?快回京城去。” 我倔强地自己找了椅子坐下,潇洒而懒散地说:“皇上都亲征了,我还躲在皇宫里成何体统,好歹我也是堂堂豫章王最得意的弟子。” 自小父王都喜欢教哥哥们兵法,二哥自然学得一塌糊涂,脑袋应该都算计银两去了,三哥、四哥、五哥也学得平平无奇,倒是我躲在一边偷听的,无意间被父王发现我。 四哥无奈地叹气:“说到底还是来找皇上,要让皇上知道了,又不知怎的大发雷霆了。” “怎么?”我抓住他话里的意思,“四哥触怒圣颜了?” “是我就罢了。”四哥跟我解释,“昨日匈奴一组十几骑,半夜来袭,烧了我军近半的粮草,你说皇上能不急嘛?” “他人呢?”我又问。 “进镇子去了,粮草的事解决要花些时间,怕是等京城来粮,大家都饿死了。皇上应该是去镇子上看看近两年收成,看能不能暂时补上。” 四哥正跟我说着,军帐外有人来报,皇上回来了。 乍听他回来,我还有点手忙脚乱,想找个地儿躲起来,先别在这事儿头上让他看到,可四哥死活拉着我,说什么我躲了他就躲不掉欺君之罪了。 哎,利益安危在前,连妹妹都给卖了。 皇上神情严肃,面色铁青地掀起军帐帘走进来,起初看到帐中有除了四哥以外的人怔了一下,待看清楚是我,脸上的五官仿佛都要拧在一起了。 四哥抱头鼠窜出去,丝丝都不敢嚣张了,也怕事儿地躲在蓝叶和墨儿身后,悄悄地拉着两人往军帐外走。 我心里骂着这些人不讲义气,来的时候说得信誓旦旦,面对皇上就知道怕了。特别是丝丝,也不知道是谁死皮赖脸地让我把她留下来。 我傻笑了一下,想要缓和一下僵硬的气氛,说:“好久不见。”一句话出口,我差点咬舌自尽,真是被吓得脑袋都不听使唤了。 “你怎么会跟来?”皇上冷声问。 我缩缩脖子,右腿像后面跨了一小步,随时准备逃跑。我结结巴巴地回话:“你临行都没给我留句话,我就来要话了。” “我到匈奴战场去了。”他不着边际地说了一句。 我没弄明白他的话,看进他的眼睛里去,轻声哼出来:“啊?” “话我说了,带着丝丝她们回京,匈奴战场这边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管。”皇上躲开我直视他的眼神,沉声说。 我听着他的话不太对劲儿,手心都冒出薄汗来,又绕到他面前,也跟着严肃起来:“还记得我们说过,不会隐瞒对方什么事情?如果你不说,我就自己走到匈奴去。” 这么多年一起生活下来,我虽然不能完全看清楚他在想些什么,他却对我的脾气可算得上是了如指掌,要不然这一次就不会不辞而别。 我要自己送去匈奴做人质的话都说出口了,他当然会怕我真的送上门去挨宰,只好深叹一口气说:“我知道你会跑来,特意没交代宫里的事情,想拖住你,没想到你还是摆脱了跑出宫。” ------------ 108 乱逛小镇 接连几日,我都跟着皇上在附近几个小镇上逛逛,为了筹集足够的军粮。 但这几个小镇都穷得自己都没有米揭锅,再加之多年战祸,哪还有多少存粮让我们用作军粮。我听四哥说,粮仓的军粮已经只够维持半月不到。 粮草被焚的事情发生后,皇上一早就往京城二哥的商行传了消息,只是要从金陵送来半月时间根本来不及。 “这城中没有大户人家吗?”我走得脚都疼了,抱怨地问。 皇上斜了我一眼,没回话,但还是不忍心让我这样脚步虚浮地走下去,顺手把我扶到路边一个茶摊坐下。 看茶摊的是个大爷,吆喝着端来两碗凉茶,嘴里热情地招呼:“两位爷,尝尝小老头的凉茶,保管两位爷喝了降火。” 我顾不得形象,早已经渴得喉咙冒烟了,端起一碗凉茶牛饮下去,帅气地啪一声把碗搁在桌上,豪爽地说:“再给爷来一碗。” “好嘞!”大爷笑得嘴都何不拢来,赶紧去再盛一碗过来,嘴巴也没闲下来,“这位小爷鲜少出门吧,这样娇气,喝一碗小老头的凉茶,歇歇脚,正好。” 我看他这样健谈,忍不住跟他说起话来,把皇上晾在一边:“老大爷,我看你们城镇生活都不太好啊。” 老大爷像是被我说到了心坎上,无奈地叹一口气,伸长脖子四处张望一圈,悄悄地附在我耳边埋怨:“说起来,咱们的日子该能勉强过活的,以前匈奴常常来掠夺,朝廷都会拨款下来,可自从咱林知县上位,或许是得罪了朝廷,朝廷都拨款了。” “怎么会?哪有官员得罪朝廷的?”我嘻哈地笑开,“得罪了那不早把他给罢免了,还留着干嘛?” “这位爷你就不知道了。”老大爷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也不再东张西望怕被人听了去,说得挺溜儿,“咱们林知县为了朝廷不拨款的事情哭了好几回,都晕在县衙门口了。你说这不是得罪了朝廷,又怎会一分钱粮都看不到?” 我瞧着这里面有猫腻,继续追问:“那这是几年里没拨款了?” “哟,这小老头得仔细算算。”老大爷说着板着手指数起来,好半天才数清楚跟我说,“算起来有近十年了吧。” 我还想再打探点什么消息,皇上却扔了几钱银子在桌上,拉起我就走。我被他拖着,还不忘回身跟老大爷辞别:“老大爷,那桌上的银子除了茶钱,买把蒲扇摇摇,瞧这烈日高照的,一把年纪别中暑。” 老大爷咧着嘴,笑得很欢乐地不停答应,直到我们走得远一些,才去招呼其他桌上喝凉茶的客人。 “怎么,皇上想去教训那个大贪官知县?”我勾着嘴角挑眉问他,一边说一边撩起衣袖,故作粗鲁地玩笑,“这哪用得了您的贵手,小的就能搞定了。” 皇上似笑非笑地怀抱着双手,盯着我不放,看得我毛骨悚然,想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被他单手提着衣领,骂我道:“刚才在茶摊那里爷、爷地自称挺舒服?” 我哪里敢承认,慌忙摆摆手,否认:“没……没有,我不是为了不暴露身份,不着痕迹地打探一点消息嘛。” 皇上看我没再作怪,松开我,脑袋里不知道在思虑些什么,脸色也跟着沉下来。我刚被他教训了一番,不敢去惹他,只得在他身边像只忙碌地蜜蜂乱转悠。 他抓住我,拉到身边,皱着眉头说:“我怎么觉得你自从出宫,性子变得越来越野了?你以前连在豫章王府都步步谨慎、处处小心,怎么年岁越到倒还不懂了?” “那时候怕害到母妃,害到父王,害到豫章王府所有人。”我又安分下来,拖住他一只手,略微有点撒娇的意思,“现在天大的事情有你撑着,我就不怕了。” 皇上无奈地叹气,伸手宠溺地刮了我鼻梁说:“回吧,林知县的事儿,晚上再来查,不宜打草惊蛇。” “好。”我点头答应,忽然看到街边有卖冰糖葫芦的,兴奋地走上去东摸摸西摸摸着说,“我要这个,从小都不让我吃,我一定要尝尝。” 皇上挑了一支给我,我却不满足地又拔了几支,抱在怀里,惹得卖冰糖葫芦的商贩都忍不住要笑出来。 我淡淡地瞟他一眼,开口劝他:“要笑就笑吧,憋出内伤不好医治。” 商贩听着我的话,刚要笑出声来都被我噎回去,讪讪地拿着自己的全家行当往街的另一头去了。 我迫不及待地撕开包在外面那层纸,露出里面红色的糖衣,一口咬下去,整个包在嘴里咀嚼。 我的表情从眉开眼笑,到心满意足,到平淡无奇,最后变成了紧蹙双眉。我嫌弃地吐尽嘴里的东西,把还没有打开过的冰糖葫芦全扔给了皇上,嘴里抱怨:“怎么这么酸,好难吃,难怪母妃从来不让我买,是知道我不爱吃酸的。” 皇上好笑地一只手拿着几支冰糖葫芦,另一只手腾出来替我拍拍背,教训似的说:“你这丫头每次都要上了当才知道回转,我就不拦你,看你爱不爱吃。” 我哼哼地站直身子,手一伸,把手上只咬了一个的冰糖葫芦递到他嘴边,赌气地说:“我就不信你吃过,你说什么味道?” “酸酸甜甜的,没有想象中好吃。”皇上说。 我看他真能说出味道来,瘪瘪嘴,在心里默念,岂止是没有想象中好吃,是难吃死了,也不知道自个儿为啥从小觉得那是美味,看来还真是得不到的就认为是最好的。 一路上因为我到处乱跑废了些时间,我把这紧邻着匈奴的小城镇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瞧了个遍,再加上太阳都落山了,天也慢慢进入黄昏,我跟皇上只好往回走,不能因为玩耍打破了今晚夜探林知县府衙的计划。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好好看看,这位暗地里贪了十年抚恤银、明理上为百姓哭闹请命的大贪官的府衙是怎样的金碧辉煌。 ------------ 109 知县府衙 不得不说,当我穿着夜行衣站在黑黢黢的府衙中,能见范围之内都没有人影,跟皇上之间联系都是靠感觉的时候,我完全以为自己是找错了地方。 这里没有我想象中的金碧辉煌,甚至连多余的灯笼都找不到,只有不远处一间窗户看起来都被大风吹得摇曳的屋子里有微弱的烛光传来。是烛光,不是油灯的光亮,这是要有多穷才能做到这样。 这林知县该不会是贪财成性慢慢演变成了敛财成性了吧,要不这偌大的府衙中怎么就只有那么一点星星之火告诉着我这里是有人住的。 我再一次环顾四周,不敢确定地附在皇上耳边轻声问:“你肯定我们没有走错?” 皇上沉静地瞟一眼烛光传来的地方,跟我说:“过去看看。” 我们俩踩着轻功掠过,迅速到了有烛光的房间。我小心地探头看进去,只见一位大概已经跨入天命之年的男人坐在桌案前,专心致志地在看着手里的东西。那东西看起来像本账簿,他一页一页地翻着,时不时地在手边的算盘上拨弄两下,皱着眉头提笔批注一下。 我转过头去看皇上,想知道他如何处理现在的情况。他正顺着我留出来的缝隙看进去,看到我的眼神,沉吟一会儿,做了一个进去的手势。 我点头,往前走两步到门口,伸手一推,门应声而开,带着残旧的嘎吱声音,听得刺耳。 动静这么大,奈何里面的人再认真也不可能听不到这边的声响,可他连头都没抬起来,只是动了动嘴:“夫人,我说过你先睡,夜里起来小心染风寒。” 或许见我这边久久没有回应,他终于舍得把自己深埋在那类似于账簿的册子里的头抬起来,朝我这边看。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明明看到两个陌生人,神色却没有撩起一丝波澜,平静地跟我们说:“对不起,两位,在下还以为是拙荆。”说着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待客用的座椅旁,做出请的姿势,“不知两位前来所为何事?” 他竟然连我们是谁都不问。我忽然对这位天命之年的男人感兴趣起来,要有怎样的经历,才会让一个人如此淡然无惧。又要怎样的磨练,才会让一个人如此洒脱。 皇上应该跟我的想法差不多,端着他奉上的茶水,没有多考虑,一口饮了。 那男人笑起来,有些苍老的脸庞上透着慈爱:“好勇气,不怕在下在茶水里做手脚?” “怕什么?”皇上爽朗地笑起来说,“不过一条命罢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皇上的话很快博得了那男人的赏识,攀谈起来,才知道原来他真的就是大名鼎鼎的林知县。我上下打量着他,粗布麻衣,面色隐隐有点蜡黄,不像是吃惯大鱼大肉、山珍海味的人。 他应该是被我盯得浑身都不自在了,表情有点僵硬地看着我问:“这位小兄弟在看什么?” 我没有皇上那么多耐心跟他胡侃,径直说明了来意:“看林知县的银两都用哪里去了。我是怎么都看不出你这身粗布麻衣能值几个钱。” 林知县表情尴尬,讪讪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衫说:“原来两位是为了此事来的,此事错综复杂,在下望两位还是不要插手了。” 我冷笑:“任它怎么错综复杂,我们都管定了。怎么,心虚了?” 林知县这一次倒是笑得潇洒地说:“在下何来心虚?不过好心提醒两位,要是两位实在要干涉这件事,在下也拦不住,不是?” 我要厉声反驳,皇上拦住我,淡淡地说:“这事儿牵连到了哪些人,让林知县如此忌惮?” 林知县见皇上听懂他的言外之意,苦笑着摇头说:“牵连甚广,岂是我能数出来的,又岂是两位江湖人士能解决的。我手里有些证据,却不足以送往金陵上奏。” 我看他说话行事坦荡荡,确实不太像奸佞贪赃之人。我说:“证据拿出来就是,不用送去金陵了。” 林知县疑惑地看我一眼,又再看了皇上,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两位不是江湖中人。” 我笑笑:“我算是江湖中人的,至于他……”半句话故意停在喉咙,吊足林知县的胃口,看他都有点着急了,“他是当今圣上。”一句话如平地惊雷炸开,吓得林知县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皇上责怪地睨我一眼,伸手去扶林知县起身,埋怨我:“你没事儿故意吓人,要是林知县有个好歹,我看你咋办。” 我瘪瘪嘴,不敢反驳,知道自己玩过头了,毕竟林知县都是一把年纪了,哪里经得起我这么折腾他。 林知县见我们俩一来一往地,彻底被搞糊涂了,心里不敢确定皇上的真实身份。 “真的是圣上?”他不敢直接问皇上,只好向我求助,连刚才我故意吓他的事儿都不计较。 见我正色点头,他又跪下去,这次没有方才的惊慌失措,沉着冷静地问安:“皇上万岁万万岁。” 我歪着脑袋想,这林知县也真够单纯的,不怕我骗他。 “起吧,这不是在宫里,不用这么多礼数。”皇上说,“跟我说说这城里的事儿吧。” 林知县站起来,走到刚才的桌案旁,拿过那个册子,又在另一堆书里面找了几本递给皇上:“请圣上过目,这些都是近十年来朝廷拨款的账簿,我偷偷记下来的。” 皇上接过几本账簿,慢慢地翻起来,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我好奇地凑过脑袋去看,账簿倒是写得简单明了,不过写了哪些官员聚头吃喝玩乐用度,写了哪些官员私吞了多少银两,总之最后演变为朝廷拨款到百姓这里就变成了没有拨款了。 偶尔我能从账簿上看到几个熟悉的名字,看来这件事确实牵连甚广,想要一锅端是一件难事。不知道皇上打算怎么办?这件事解决了会像预料中一样足够补充军粮吗? 这一瞬间,我只觉得头痛欲裂。这些乱七八糟的贪污事件果然不是我能查清的,还是让皇上自个儿解决吧。 ------------ 110 兄妹情 回军营的一路上,皇上都沉着一张脸不说话。我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不打扰他,不让他离开我的视线范围。我唯一能帮他做的就是不捣乱了。 “夫人,主上这是怎么了?”蓝叶为我找来热水,让我沐浴更衣。 这炎热的天气,就算是在夜里也闷得人透不过气来。身上的夜行衣被汗水沾湿了贴在身上,浑身不舒服。 墨儿把热水倒进沐浴桶里,试了试水温,笑着跟蓝叶说:“蓝叶,我瞧咱们娘娘怕是也不知道皇上想什么呢。” 我讪讪地瞪了墨儿一眼,这丫头越发地喜欢接我短儿了。 “二哥那边可有消息?”我问蓝叶,她跟丝絮有联系,这些事情应该了解一二的。 蓝叶帮我拆下发簪,一头青丝散落下来,一心二用地回答我:“丝絮说右丞相亲自押运了粮食出京,担心得紧,自己又走不开,特别来消息让丝丝去接应。” 我失笑:“二嫂倒是担心了,真难得。” 墨儿做完手里的事情,又去帮我找换洗的衣服,笑道:“这世上怕是只有二公子有这个待遇了。” “照二嫂这个性子,也不知当年被灌了什么*,跟了二哥。”我接过话来调侃。 蓝叶是知道内情的人,她解释说:“丝絮不小心中了毒,丝丝又恰巧被主上派出去查事情,太医们根本就束手无策,右丞相急了,擅自帮丝絮吸了毒素,自己也中了毒。虽然丝絮的毒并没有排尽,但因为右丞相分担了一部分,有命等丝丝回到宫里,才得了救。” 我开玩笑地说:“想不到我家那位嗜钱如命的二哥多了一样比银两重要的宝贝了。” “娘娘,沐浴吧。”墨儿见一切准备妥当,就叫我。 我巴不得快点洗去一身汗,迅速站起身来脱了就快粘在身上的夜行衣,钻进热水里。身在军营里,自然没有在宫里沐浴一般有新鲜花瓣增香,但可能是累的,我觉得比以往的沐浴来得还舒适,通体畅快。 第二天天刚亮不久,我赖在床上不愿意起来,跟墨儿斗智斗勇地闪躲着,四哥的声音在帐外想起来:“七弟,我可以进来吗?” 我麻利地抢过墨儿手里的衣衫套上,胡乱地拢了拢头发,来不及梳洗,只要不乱就行了,反正是自家哥哥。 “四哥,进吧!”我坐在床沿上说。 四哥撩起军帐帘走进来,看我邋遢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你这样子真该让父王看到,瞧他不骂你成何体统。” 我不好意思地说:“不过多睡了一个时辰,四哥不告诉父王就好了。” 四哥宠溺地笑着坐下,大大咧咧地说:“自从你正式受封为皇后,我就没见过你和小皇子了,没想到你变了这么多。” 说到陶陶,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碰到,对儿子的想念就像海水汹涌而来。 “四哥这回凯旋,我一定让陶陶到豫章王府来跟你讨教讨教。”我说。 “皇上亲征,小皇子该像他父皇讨教吧。”四哥说。 我被说到痛处,陶陶是皇上唯一的儿子,日后这皇位就是陶陶来坐。想到皇上这些年受的苦,我实在不忍心陶陶也跟着走一遍。但是没办法,我又怎么能忍受皇上跟其他女人有孩子呢。 四哥像是看出我心里所想,倒了一杯水给我,安慰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生到这世上都有自己该做的事情。你是陶陶的母后,只能想办法保护陶陶的安全,但不能把他拉出自己该走的道路,否则后果谁也不能预料。” 我苦笑:“四哥,我知道的。就跟我一样,我没办法选择自己出生,母妃曾经那么极力地想要改变我人生的道路,终究还是失败了不是吗?” 四哥叹口气说:“明白就好,明白就好。我们七兄妹都选了自己该走的路,不后悔就是了,哪里能计较这么多。” 我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说下去,转移话题地问:“二哥押送的粮饷至少也要月余才能送到,皇上在想法子找米粮,四哥你驻扎多时,可有有用的消息?” 四哥摇摇头回答:“我也没法,你知道我善武不善文,哪有那么多脑筋。我跟军中几位将军商量过,军粮被烧毁已成事实,最怕的是军中将士去抢百姓的吃食,所以让他们一定要管好自己手下的人。” “这是最重要的,失去了民心,哪还用得着匈奴打来。”没看到皇上过来我军帐,我问四哥,“皇上呢,怎么没见到?” “皇上一大早就出去了,特别吩咐不让喊你,说你昨天累了,让你休息。”四哥说。 好吧,我确实累得够呛,再加上今天皇上一定是去找林知县商讨处理贪污案的事情,我帮不上忙,偷偷懒也是好的。 我的心情变好了挺多,拉着四哥欢快地说:“四哥,你可有驯过汗血宝马?七妹让你试试烈血如何?” 四哥眼睛闪亮,透着些许兴奋,嘴里连忙应着:“好好,听说匈奴骑兵都是用汗血宝马做骑,我真想见识一下。” 我生怕四哥拿我的烈血来探讨匈奴骑兵惧怕什么,率先把话说在前面:“只准驯马,不许拿它来研究。” “好。”四哥无奈地看着我说,“听说烈血是北漠朝廷送来的,我要拿它来做文章,不怕皇上摘了我的脑袋也要怕北漠借此起兵吧。” 我想了想,回答:“也是,那我们走吧。” 墨儿站在军帐外,面对我蓬头垢面地抓着四哥要往外跑的样子,耷拉着脑袋拦住我,淡淡地说:“娘娘,四公子,你们俩能不能细心一些。” 四哥迷茫地看向同样迷茫的我,好半天突然大笑起来,手上上下下地指着我,抱着肚子,就差趴在地上打滚儿了。 这时候我才想到自己起床来没来得及梳洗就见了四哥的事儿,哀怨地剜了他一样,娇嗔道:“都怪你,你还好意思笑。” 四哥求饶地说:“怪我,怪我。快让墨儿给你收拾收拾吧。” ------------ 111 司马如讨钱 来军营几天了,我才想起司马如可怜地被我丢在某个客栈里数星星。我没敢跟皇上说司马如在附近的事情,他已经很忙了,要是再为北漠有个王爷在军营附近的事儿烦,不知道有多累。 于是我决定,自己一个人去某个客栈把司马如逮出来,让他先回金陵或者北漠,别跟这儿蹲着让我心生愧疚。 还真别说,司马如这家伙真会享受。我不是在客栈找到他的,是在他所在的城中最有钱的人家府上把他给挖出来的。 “司马如,你老实交代,怎么骗得人家让你住进去的?骗了人家女儿吧!”我骂他。 他一脸不怀好意地笑容,凑到我脑袋旁边问:“吃醋了呀?” 我猛地一掌拍开司马如那颗脑袋,继续骂:“谁吃醋了?让你交代。” 司马如委屈地吸吸鼻子,瞥着嘴说:“人家好歹是个武林盟主,难不成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找不到住吗?” 他说这个倒还真的提醒了我,我都快忘了他武林盟主的身份,只记得他是北漠的挂名王爷了。 我一把拉过他,挑着眉头问:“你跟那苏家老爷很熟?”苏家就是司马如现在寄住的府上。 司马如像是知道我不怀好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矢口否认:“没有,没有。” 我瞪他一眼,威胁着说:“要不我也去苏家府上住两天?” 司马如挫败地认错:“我错了,是很熟,你要做什么?” “苏老爷很有钱吧?”我又问。有了上一句问话的教训,司马如不敢再有隐瞒,老实地点头。我笑得十分灿烂地说,“那我真该去住两天。” 司马如都快哭出来了,拉住我说:“你到底要干嘛,你说,我帮你就是了。” 我有一种奸计得逞的快感,开口要求:“也没什么,咱们军中将士吃得都不好,让你们苏老爷送点肉吃而已。” 我不敢直接说军营缺粮,虽然司马如对我是极好的,北漠皇帝也不像那种趁火打劫的人,但我还是担心消息走漏。 “我跟苏老爷商量商量。”司马如说,却没有什么为难,应该挺有把握的,也不知这位苏老爷到底跟他什么交情,要是真喜欢司马如到把女儿嫁给他就好了。 这样的话司马如抱得美人归,我抱得买粮饷的银两归,那位苏家小姐还能抱得王爷夫人的宝座归,一举三得了。 “司马如,这苏家院子比我的军帐舒服多了,你确定不让我去住两天?”解决了银两的事情,我心情大好,故意开玩笑地问。 司马如一脸铁青色,却不是生气,是尴尬和无奈,直接回我一句:“你要住,成,告诉苏老爷你是盟主夫人,苏老爷定然无比欢迎你。” 没想到司马如回话噎我,我还当真没反应过来,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回去,恨得我咬牙切齿,巴不得把他拍死。 “司马如,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北漠?”我不想再跟他胡闹,直接问他。 司马如的眼神有些落寞,很快恢复正常,嬉皮笑脸地说:“帮你要到银两我就走了,别催嘛,皇兄也每天催,烦死了。”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总不能说“你快走吧”这种话吧。没办法,我只好借口还有事儿,跟他辞别往军营回走。 墨儿跟在我身后,一直没开口说话,一直到离开司马如以后她才跟我说:“娘娘,我总觉得司马王爷怪怪的。” 我笑道:“你才怪怪的呢,叫什么司马王爷。” 墨儿辩解:“不是,娘娘,我是想说他好像是想故意赖在华歆,不想回北漠。” “那还不好解释,他经常给北漠皇帝惹祸,肯定是又闯了祸,借口出使华歆,胡乱揪了烈血就跑出来了,免得北漠皇帝找他麻烦。”我轻松地说。 墨儿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或许她是觉得不管司马如做什么,只要对我没有恶意她也就懒得管了。 司马如没过两天就找人送来信函,让我去苏家大宅后门等他。 我乐呵呵地接过他递给我的银票,感觉捏在手里都在咯吱咯吱响。司马如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一下我的脑袋,骂我:“枉你还是个皇后,这么点银两都笑成这样。” 他哪里知道这些银两有多重要,对于他来说数目不大,但是换成米粮已经足够军中将士再撑上半个月,那个时候二哥的运粮队伍就该到了。 司马如果真把银票交给我之后就跟苏老爷辞别了,因为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收到他的联系,也没见到人影。 我没有太在意这些,以为是北漠皇帝气消了,找人把他接走了。我拿着银票在附近一个小城中转了几圈,把每家米粮店的粮食都买了大半,全部让他们送往军营附近,那里有蓝叶接应。 军中缺粮的消息没有传出来,我自然也不能让这些人知道,只好让他们送去附近,再由蓝叶带着烟芸苑的人负责把这些米粮送回军营去。 米粮店里我都有让他们留下小部分粮食,以方便附近的百姓买。 安排好一切事情,我神清气爽地往回走。才刚迈进我的军帐,就看到皇上坐在书桌旁翻着一个册子,眼熟得很,好像是在林知县那里看到过的。 “买粮食的银两哪里来的?”我还没走进去坐下,皇上头也不抬地开口问,“该不会这两天没盯着你,大半夜地跑去人家官衙里偷的吧?” 不得不承认,没看到司马如之前,这个想法在我脑海里转了几圈。皇上还算了解我,知道我不会去抢寻常百姓家,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我可能拿到银两的地方。 “哪有?”我嗔叫,“人家找人讨的,保证来路光明磊落,才不会做偷偷摸摸地事情。” 皇上将信将疑地抬头来看我:“找谁讨的?” 我捏紧拳头,腹诽蓝叶,肯定是这家伙在报复我不带她上街还要让她做苦力的事情,所以才把我的行踪供出去了。她们烟芸苑的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无所不能。 ------------ 112 谋事 我低着脑袋,就差把脑袋贡献给这片洒满热血的大地了。 从我告诉皇上,银两是在司马如手上讨来的时候开始算起来,我已经这样僵硬地站了接近两个时辰了。 我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心里慢慢腾起一股火来。好歹我也帮了他解决了一件大事儿,他倒好,不感激我就算了,还沉着一张脸继续翻他的册子,根本不理我。 我看他这样认真,猜测他说不定都没看到我,尝试着迈出一小步,打算溜走。谁知道才动这么一下,就听到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去哪儿?” 我深呼吸几口气,掩下胸口的怒气,撒娇地说:“站累了嘛。” 皇上无奈地拍拍他的腿,示意让我过去坐。我心里还在埋怨他,哪里肯过去,于是瞪了他一眼,自己找了椅子坐下,把脸偏到一边不看他。 怎知道皇上霍地站起来,走到我旁边,一把拉起我,另一只手扣在我的腰间,脸一下子凑到我脸旁边,隔得好近地说:“下次不要单独去见司马如。” 他手里的劲儿用得很大,我手腕都有些疼了,还发了红。我别扭地甩开他的手,但扣在我腰间的手任我怎么挣脱都无用。我气得大骂:“放开我啦,疼死了。人家是带着墨儿去见得司马如,什么叫单独去见了?” “单独就是没有我一起。”皇上霸道地说。 这一次我算是看明白了,这男人是生气了,真正地生气了。不过就因为我去见司马如,更何况还是去像司马如要钱,可他却真真实实地吃醋了。 我笑得灿烂,笑靥如花地替他抚平领口,语气温柔:“是不是我见所有男人都要你陪着?” “是。”他老实地回答,一点都不害羞,“特别是见司马如和戟翼。” 我还真没想到他把司马如跟戟翼放在一起比了,当年因为戟翼的事情他有多么介怀我是知道的,这次多了个司马如,他不这样小题大做才怪了。 “好吧。”我假装挫败地应承着他。这么多年了,陶陶都是三岁了,可是这个爱我如斯的男人还是没有安全感,我必须得让他放心。 战场上,刀剑无眼,不知什么时候匈奴就会进攻,所以不能让他有多余的事情分心。 “真的?”皇上没想到我这么爽快地答应,半信半疑地。 我张开双手抱住他,肯定地说:“真的,真的,就算是几位哥哥我也带你一起去,行了吧?”皇上心里放松了些,我腰间的手力道也小了。我瘪着嘴揉揉自己的腰,哀怨,“疼死了,下次再用这么大的力道,你瞧我怎么掐你。” 皇上暖暖地笑笑:“知道了。让蓝叶准备晚膳吧,不早了,你还站了这么久,饿了吧?” 他没说的时候我还没觉得,他一说我还真的饿了,点点头说:“真饿了。” 皇上叫了蓝叶去准备,自己又去翻看账簿。我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懒懒散散地一会儿玩茶碗,一会儿玩自己的手指甲,百无聊赖之下忍无可忍地开口问:“粮饷的问题算是勉强解决了,贪污案查得怎么样了?” “林知县官位不高,接触到的都是些不重要的,账簿上列的名字跟着的银两数目根本不足以定死罪,最多可以降低官位。我要的是斩草除根、杀鸡儆猴,不然只会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你的精力有限,贪污案这边都占了大部分时间,若是匈奴来犯,四哥能独当一面吗?”我担忧地问。 皇上无奈:“豫章王不在,真的挺让我为难的。不过我相信虎父无犬子,既然封了他做远征大将军,就该放手让他去搏一次。” “你放心去查贪污案吧,我在这上面帮不了你,但你刚才也说了虎父无犬子,我可以帮四哥的。” 皇上对于我的带兵能力还是挺信任的,轻松地说:“那倒是,七妹当年帮我复国一仗,打得漂亮。” “你就挖苦我吧,明知道若不是古娜借兵,我们哪有那么顺利。”说到古娜,又是几年不见,不知道她和秦苍过得可好,他们应该都有两三个孩子了吧。 在宫里的时候听说,古丽娇大婚了,嫁给了一位南疆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从此两夫妻共同治国,并肩作战,南疆周边的小国听到古丽娇帝姬的名号就跟当年听到莎娜帝姬一般闻风丧胆。 那位被绑在帝姬宫墙上,面容娇媚却坚强不惧的小姑娘,现在变成了驰骋沙场的女将军,也变成了威慑南疆朝政的帝姬女皇。 皇上看我想事情出神,没有叫我,坐在桌子旁边看墨儿和蓝叶布菜,她们退出去之后才喊我:“七妹,用膳吧。” “哦。”我收回思绪,听话地走过去坐下,拿起碗筷填饱肚子。 后来的几天,皇上都不在军营中。因为得到他的准许,我就从自己的军帐中跑去了将军主帐,四哥和将军们讨论军事策略都在主帐。 可今天主帐很安静,只有四哥一个人站在那里盯着一张华歆疆域图和华歆与匈奴交界地的地形图。 “四哥。”我叫他。 四哥回神惊讶地看着我,问我:“你怎么过来了?” 我淡笑着:“我来帮你商量作战对策啊。” 四哥神色黯淡,喃喃地说:“皇上还是不够信任我,不过我确实不值得信任。” 我知道自己的任性伤害到了四哥,挤出一丝笑来大声说:“哪有,是七妹闲乏无聊,偷偷跑来的,还以为可以帮四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结果还让四哥多想了,真该死。” “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四哥颓废地说,“匈奴骑兵作战迅猛出奇,我军根本没办法应付,再者这两国交界之地全是一马平川,我军没有优势,没有遮蔽。” 我替四哥打气说:“四哥,别急,总会想到计策,现在匈奴人还没从上次战争胜利的沾沾自喜中回过神来,我们还有时间。” 四哥深呼吸几次坐直身子,自信地说:“对,还有时间,咱们两兄妹联手,一定能想出法子让匈奴骑兵挫败。” ------------ 113 赶赴战场(一) 天不从人愿,在我跟四哥愁眉苦脸地商量对策时,匈奴可汗带着他的几万精兵打过来。照理说,他不过几万骑兵,想我华歆十多万的士卒再如何都不该怕他。 可或许是上次败仗而退的阴影还笼罩在整个军队里,我军士气不强,再加上原本是御驾亲征,皇上却去追查贪污案,对方却是可汗亲征,多少让我军战士心有不安。 两军交战,我军节节败退。我看着陆续送回军营的伤者,心中揪紧难受。再这样下去,军中士气只会越来越低。 “墨儿,你留在军营,几位将军都上了战场,你要免除大家的后顾之忧。”我果决地开始安排任务,指着烟芸苑的人对墨儿说,“挑两个人陪你留下,违反军纪的,军法伺候着,不必上奏了。” “是。”墨儿应下,点了两人到她身边,问我,“娘娘你呢?” 我淡笑,下定决心地说:“我带蓝叶和剩下的人亲赴战场,匈奴连可汗都出战了,我们也要礼尚往来地尊重人家。” 军营主帐里,我抚着冰冷而泛着白光的铠甲,嘴角勾起淡淡地笑容。这铠甲是皇上的,原本是该由他穿上,带领着他的军队厮杀战场,大败匈奴。现在,由我接手来。 “逸尘,七妹定然不负你望,沙场再广,于我而言,不若你心上位置的一角。” 帐外有蓝叶的声音响起:“皇后娘娘,可以出发了。”我已经安排好了军营里的事情,也宣布了我的真实身份。 我托起沉重的铠甲,套在身上。我比皇上瘦小了不少,他的铠甲在我身上空空泛泛的,我硬是扎紧了穿在身上,走起路来很是不方便。无奈,我脱下来,挂回原处,看来我是跟皇上这铠甲无缘了。 蓝叶许是见我这么久都没有出去,撩起军帐帘走进来,全身武装,英姿煞爽的。 我嫉妒地看了一眼一身戎装的蓝叶,抱怨:“怎么没有我的铠甲?” 蓝叶嗤笑:“夫人,主上就知道你一定是要闹这个的,早就遣人替你制了。”蓝叶说着绕到刚才挂着皇上的铠甲的地方,从后面的一个木箱子里取出了铺的平整的铠甲递给我。 我眼前一亮,真心的喜欢这副铠甲,看起来跟皇上的材质相似,让我对它很有好感。我兴奋地套在身上,整理了一下,很是合身。 军帐前,我骑在烈血背上,身边是英姿煞爽的蓝叶,身后是整装待发的烟芸苑的人。 我挥手,单手提起马缰,带着一行十几人往前方战场行进。此去,不但是为四哥献上击退匈奴骑兵的计策,还要表明我皇后的身份,为我军战士鼓舞士气,告诉他们虽然皇上临时有事不能亲征,有我在一样可以。 赶到战场的时候,两军正厮杀得火热,沙尘飞扬的,除了那两面被风吹得瑟瑟作响的战旗,其余的人和马都混杂在一起分不清楚。兵刃相交的金属碰撞声,声声刺得我耳朵发麻。 蓝叶瞟了一眼战场,迅速辨认出我方战旗所在,打马在前开路,很快我们就接近了四哥所在的地方。 四哥紧皱着眉头看着前方战况,时不时跟几位将军商讨下一步作战方案。 蓝叶用内力高声唱道:“皇后娘娘驾到。” 四哥一惊,立马调转马头朝我而来,大喝:“七妹,你来做什么?快退回军营去!”四哥神色不好,像是预料到了这场仗会落败。他应该是在担心我,我不但跑来战场上,还公布了自己的身份。 我自信地笑着说:“我有办法暂时击退匈奴骑兵。”边说边到了方才四哥所在的地方。 四哥身边的将军们反应过来,有几个在宫中见过我的,正要翻身下马问安,我拦住他们说:“习武之人没这么多礼数,先汇报一下战况。” 四哥见劝我不回,很无奈地开始跟我说起情况来。身边有几位将军应该是一直在前线作战,并不认识我,但对我一个女人来指挥很是不满,礼节性地点头,然后自顾自地去指挥战斗了。 有位老将张力以前在南疆战场上我就见过,复国之战有他一份功劳,他对我的行军能力很了解,抱歉地跟我说:“娘娘,真是抱歉,我去跟他们说说。” 我无所谓地笑起来:“我一个后宫女人来指挥几位将军,他们不满很正常,那我让他们满意就行了。” 没过多久,原本被我遣散开去的烟芸苑的人回来了几个人,各自冲我点头表示自己该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 我嘴角勾着胸有成竹的笑容,跟四哥说:“撤兵。” 四哥一脸惊奇,要说什么,没想到张力倒是无条件地信任我,率先吹响军号,撤退属于他管制下的兵力。四哥无奈,只好示意全部人退兵。 刚才对我不屑的几位将军,现在更是愤怒地策马赶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骂:“你懂什么?士可杀不可辱,不战而逃算什么?” 张力该是年龄比较大,资格老,他并不怕得罪几位年轻将军,大喝:“皇后娘娘这样做自有道理,照做便是了。” “张小佬,我们尊重你在军中年岁最长,经验丰富,没想到你也有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一面。”其中一个将军转向指着张力骂起来。 面对他们的无礼,我只道是他们不服气被我指挥,没想到如今却说到张力身上去了,让我忍无可忍。我冷笑着说:“我是不懂,至少我懂君臣礼仪。” 指着张力骂的那个将军应该是一个火爆性子,其他几个人听我已经拿身份压他们,再不满都放在心里腹诽,可他更来得气,几乎要从马上跳下来了,骂得更大声:“女人,不过头发长见识短,胆小怯懦。” 我捏紧拳头,深呼吸几口都消不下这口气,顺手抽出挂在四哥腰间的佩刀,轻身一跃就向他看过去。 他的反应哪能有我的动作快,等他意识到一把青铁大刀架在他额头上不过一根拇指的距离时,冷汗涔涔地,却倔强地瞪我不放。 ------------ 114 亲赴战场(二) 我并没有如很多人想象地砍下去,轻笑着甩开刀还到四哥手上,跟那将军说:“如何?” 那位将军差不过已经缓过劲儿来,竟然依然不怕死地回嘴:“武功比我强难道就能懂行军打仗?”语气却没有刚才那样的让人够呛的强硬。 蓝叶见不得他的纠缠,上前一步利落地十指翻飞,硬是让那将军住了口,还跟他客气地说:“这位将军,事有轻重缓急,你可知你的废话可能害多少士兵受伤?” 我笑着看他动不了嘴的憋屈样,挑眉斜着眼光示意他看好好看看前方。我军依照我的计划步步后退撤军,匈奴蛮夷,哪里懂得穷寇莫追的道理,兴奋地策马追上来。就在他们的骑兵接近我军已经撤回的大部分兵力的时候,马匹全部前倾倒下,把骑兵都甩了下来。 我抓过四哥手里的号角,鼓足气吹响进攻调。匈奴骑兵没了马匹,哪里还能作战迅猛,手上功夫跟我军比起来甚至还差了一大截。 两军再一次厮杀起来,身后有源源不断的匈奴骑兵敢来,仍旧被抛下来只身作战,有的甚至连兵器都来不及捡起来。 匈奴可汗应该是看出来了我在地上做了手脚,之后再遣骑兵来,每个人都很有经验地跨过了那道陷阱。 我勾着奸计得逞的坏笑,看着后来的骑兵躲过第一道陷阱,顺利地踩到等着他们的第二道陷阱上。 只见所有马匹跟疯了似的乱跑起来,我军却丝毫没有慌乱,解决了第一批匈奴人,继续井然有序地向后撤退。 四哥惊奇地看着前方的场景,回头看了我一眼,满脸疑惑。 匈奴可汗一见情况不对,立马吹响号角带兵向后撤退了十余里,吩咐安营扎寨,两军进入对峙。 退回军营的四哥拉住我,忙问:“七妹……”再看到身边的将军们,不好意思地放开我,改口说,“皇后娘娘,你用了什么办法让匈奴那些骑兵如此挫败?” 我没有胜利地沾沾自喜,而是严肃地蹙眉说:“几位将军,今日本宫不过上演了一些雕虫小技,只能暂时让匈奴退兵,不是长久之计,还望各位将军一起商讨出个良策来。” 张力说:“皇后娘娘还是先跟我们说说今日之事,也让我们的思维开阔一番,说不定能有好的策略。” 我点头解释:“不是多大的法子,本宫不过见杂草接近半人高度,派了身边的人事先布下银丝,马匹速度何其快,尤其是匈奴引以为豪的汗血宝马,它们跑来的时候撞到银丝上就算不被银丝割伤都会跌倒。” “那之后他们跨过银丝之后呢?”四哥迫不及待地问。 “这个说起来更汗颜了。”我笑着说,“不过是本宫跟人学了点小伎俩儿,刚好能让马匹发癫乱窜。为了怕我军将士吸入毒粉,我事先就派人混到将士中,带他们有序地撤离,刚好背开了毒粉散播的方向而已。” 张力豪爽地笑起来,大赞:“皇后娘娘好计策,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还有当年的风范!” 其余将军也舒展开眉头,至少从小聪明上,我救了他们,漂亮地赢了一仗,没有再这么排斥我的率领。 张力趁机指着方才被蓝叶封住穴道硬拉回来的将军教训:“张劲,小佬儿我看你还不服?” 那将军扭曲着一张脸,还是憋不出一个字来,看得其他将军都笑起来。有个将军调侃道:“你们俩兄弟,年龄差这多,性格也差这么多,实在难想象是打一个娘胎出来的。” 我吃惊地看过去,还真是没想到他竟然跟张力是兄弟,看他骂张力小佬儿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有多讨厌张力。 四哥看出我的心思,跟我解释:“你别瞧他们两兄弟性格不合,吵吵闹闹,骂骂咧咧的,谁要出个事儿,另一个还不得发疯一样冲过去。张劲是张力爹娘晚来得子,他出生的时候,张力的大儿子都能走路了。” 我怪笑着点头,心想,这是要放在我身上,长了二十年孩子都大了,忽然冒出个弟弟,还是一个娘亲生的,会疯掉的。 我看张劲不能说话实在憋屈得慌,看向蓝叶示意她解开他的穴道。蓝叶微笑点头,走到张劲身边,才一伸手,张劲条件反射地就想躲。蓝叶忿恨地瞪他一眼,快手抓住他的衣领,三两下解开他的穴道,骂他:“一个大男人,躲什么躲?” 张劲的脸蹭地绯红起来,明明可以说话了,却还是憋屈着挤不出声音。 又有人调侃他:“哟,张将军这是怎么了?真习惯不说话了。” 张劲脾气冲动,愤愤地呛声回一句:“胡说八道什么,你来这么久不说话试试?” 在场所有人都爽朗地大笑起来,声音都快掀了主帐的顶棚了。这时候墨儿跑进来,跟各位将军点头问礼,又转过身来跟我说:“娘娘,今日胜利而归,是否犒劳整军?” 我沉吟一会儿,回答:“匈奴暂时不敢再次进攻,犒赏就是,不过提醒大家,神经绷紧一些,警惕一点,酒之类凯旋之日饮不尽,今天多吃点肉就是。” “是。”墨儿挺忙地,领了我的吩咐就退出去了。 我笑着说:“各位将军也辛苦了,轻松一下也好,不过趁现在的空挡,我们再商讨几个法子出来,我那雕虫小技迟早会被匈奴可汗看穿。” 四哥点头,认真地说:“对,就算我们实在想不出法子永远抵挡住匈奴骑兵,每次用不同的小伎俩儿至少也能拖住他们,他们损失多了自然会退回他们的大漠去。” “暂且先做这个打算吧。”我也没有把握能彻底制服匈奴,只好应承了四哥的建议。 张劲果然比较冲动,大声说:“既然我们都尝到了匈奴兵没了马就任我们宰割的甜头,那还有什么商讨的,把人弄下马来就是了,不管用什么法子。” 张力翻白眼地瞪他,骂道:“还真是笨,你要把他们弄下马,还没接近马,人家一个长矛刺来,还有命让你弄他下马?” ------------ 115 绑架 有人提醒小轩,匈奴是单于,不是可汗,小轩在此解释一下,本来小轩写的就是架空,我怕写匈奴单于很多人会联想到真正的匈奴族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所以小轩很无知的写了匈奴可汗这个称呼。 ************************************************************* 最后,我们商讨出来的结论并没有什么突破性,不过就是让我不断更改药方,每当顺风时候就使用药粉,逆风的时候就在草地上洒满铁钉屑之类的。 我虽然很无奈,但每每一想到这群人平日不过都是靠武力解决事情,让他们想法子,好像实在有点为难他们的意思。 没办法,我只好放过他们,让他们去享受欢乐的犒赏之夜、 我坐在主帐书桌旁,随手捡了一本兵书翻着。好久都不见的皇上却忽然撩开帘子走进来,满脸欣赏般的笑容说:“听说七妹今儿赢了很漂亮的一仗?” “不过凑巧赢了。”我淡淡地说,想到这两天他忙的事情,又问他,“贪污案查得怎么样了?” 皇上脸色不太好,我以为他不高兴我问朝政的事情,忙摇手表示我不想知道了。可他盯着我良久,开口说:“事情扯上豫章王爷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手上的书一松,调回桌上。我迷茫地站起来,像是刚才没听清楚一样,喃喃地问:“你说跟谁有关?” 皇上担心地环住我,轻声说:“没事儿,我相信豫章王。” “不会的。”我发疯似地跺脚摇头,嘴里一个劲儿重复安慰自己,“不会的,父王才不会跟贪污案有关呢。”之后又很不确定地捧着皇上的脸,问他,“你知道父王不会贪污的是不是?” 我期待的,不过是一个肯定的答案而已。皇上知道,所以他冲我点头,很确定地说:“我知道,我知道。” 这一夜,主帐外的人彻夜狂欢,主帐内的我和皇上,相依而眠,他倒是入睡了,我却辗转难眠。 从何时起,我做事不在冷静,跟王府里的人扯上关系,跟皇上扯上关系,我就慌得乱神,不知所措。 我伸手抱紧睡在身边的男人,还好,还好有他。只要有他在,我就能撑下去。 半夜里,帐外有混乱的脚步声传来,皇上一向浅眠,立马起身来。适时的,丝丝的声音传来:“主上,那边有情况了。” “你们先行,我跟着就来。”皇上的面孔严肃,声调刚毅果决。 再有脚步声,确实远行了。我从床上爬起来,替皇上更衣完,捋直他的领角,对他笑着说:“军营这边有我,你放心吧。” 皇上淡笑着,手抚上的我脸庞,温柔地说:“我一定会把事情查清楚,你要小心,匈奴可汗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皇上走之后不久,我反正也睡不着觉,整理了衣服爬起来在军营里到处查看一番。墨儿倒是把军营事务打理得妥妥当当的,处处都是井然有序。 我走到医治伤员的军帐里时,墨儿正在为人包扎,应该是随行的大夫人手不够了。我蹲下身来,替墨儿研磨起草药来。 墨儿抬头见我,微微点头问礼:“娘娘。” 整个军帐的伤员和大夫听了墨儿叫我,慌乱地要跪下作礼,我拦住:“别动了伤口,各自都免了吧。” 大家纷纷谢了恩,又忙碌起来。 “墨儿,军中药材还够用吗?”我关切地问。 墨儿边忙着手上的包扎边回答我:“娘娘不用担心,丝丝昨日回来说,右丞相亲自押运的粮草军需不过还有一日的行程就到了。” 我想起来丝丝已经回到皇上旁边帮忙,那二哥又没有人保护了,于是吩咐一直跟在身边没说话的蓝叶:“你去接应右丞相,切要保证物资的安全到达,不能出差错。” 蓝叶低头,微微躬身退出去,该是领命去了。 倒是墨儿竟开始担心我:“娘娘,蓝叶不跟在你身边,你……” 我轻松地笑起来说:“怎么?你还怕我走丢了?放心,我不是还跟远征大将军他们一起商讨战事,不会一个人的。” 如果我提前就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我或许……不,我还是会让蓝叶去保护二哥,至少在二哥和蓝叶护送下的军需用品在第二天黄昏时候顺利送到了军营里。不过这一切都是他告诉我的,那个阴鸷狠辣的匈奴可汗。 没错,那日我离开墨儿回主帐的途中,被人击晕,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匈奴可汗的帐中。击晕我的人动作之快,任我身怀武功,也没能有丝毫反应。 我仍然记得匈奴可汗那双如鹰隼一般的眼,划过我的脸时候眼中包含了太多的含义,让我忍不住瑟瑟发抖。 那个男人是个特别危险的人物,我的潜意思不断地告诉我。 我以为他是要拿我要挟皇上,让皇上退兵再拨些金银什么的。可是没有,我在他主帐里住了三天,吃得好,住得好,占了他的军帐他也没露面说一句不是。三天之后,不知道他们又给我吃了什么,我再一次昏昏欲睡过去。 这一次,我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绿洲和一张可爱的圆脸。那张圆脸的主人看我悠悠转醒,兴奋地大叫起来:“姐儿,你总算醒了。” 我头痛得双手扶住额头,问她:“你是谁啊?这是哪里?” 圆脸的主人欢乐地回答我:“我叫如其格,这里是匈奴殿,是可汗带你回来的。” 我这才依稀回忆起自己被绑架的事情,一切都已经超出我的想象,匈奴可汗把我带回了匈奴殿,那到底抓我回来是为了什么? “我要见你们可汗。”我冷静地说。 如其格笑得满脸灿烂地回着:“姐儿,你才刚醒过来,吃点东西,待会儿可汗会过来的。” 我不知道她这笑是什么意思,总觉得浑身别扭,特别是对我的称呼,让我很不自在。不过我懒得跟她一个小丫头计较,转过脸从窗户望出去,心情才稍微开朗了一些。 如果,我不是被抓来的,我会从心底感叹这片绿洲的美丽。在这偌大的荒漠中,找到这么一片绿洲建起匈奴殿,怕是也废了不少心思和物资的,难怪总是到华歆来抢东西。 这片绿洲上那条河流大气磅礴的美,是华歆王朝那些涓涓细流永远无法比拟的。我捏紧拳头,站在窗前,一阵清风拂过,让我清新过来,我必须提高警惕,现在是身在敌营。 ------------ 116 匈奴可汗 过了不久,如其格就端来了吃的东西,,满脸笑容地让我试一试。 “姐儿,咱们匈奴不比华歆,要是吃不惯,你先忍耐几天,我禀告可汗替你抓个华歆的厨子伺候着。”如其格这话说得顺其自然,好像抓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 我冷冷地瞟她一眼,开口:“我不想看到你,是否可以叫你们可汗杀了你?” 如其格先是一愣,然后竟然很轻松地说:“如其格的命是可汗的,可汗要杀便杀就是,姐儿你在讨厌我,只要可汗不松口让我走,我还是得伺候着你。” 我觉得自己只能用无奈来形容此刻的心情。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对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女娃说如此的重话,也没想过,这么个女娃对生死看得如此云淡风轻。那就难怪了,对自己的生死都不怎么计较的人,又怎么会在乎别人的生死。 对她来说,人的生命真的像蚂蚁一般。 这匈奴,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能把一个本该单纯的女娃教成魔鬼一般。这匈奴可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把一国的魔鬼统管。 匈奴可汗来的时候都是傍晚时分了,我正站在窗前看夕阳西下,美丽的晚霞让我忍不住发起呆来。 他站在我身后,轻咳了一声,吓了我一大跳。 我拍着胸脯吐气,埋怨而忿恨地发火说:“你做什么?” 他笑得不怀好意地说:“你倒是知道怕了,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是人都会怕好不好?”我不满地回嘴,“让我站在你身后趁你不注意发出点声音试试?” 他好奇地看着我,良久才又开口说:“听说你找我,说吧,什么事儿?” “你抓我来干嘛?”既然他都问了,我就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他笑起来,高深莫测地:“听说华歆皇帝独宠皇后娘娘,我倒好奇是怎样个女人。我听说是你想法子击退我的骑兵时,忍不住就把你抓了来。” 这种借口,这种理由,真的可以气得我手指发颤。难道我这段日子的一切猜测都是白费了? 我懒得理他,自己坐下,无所谓地自言自语:“好奇过了我就能回去了。” 突然,我的手一紧,人被他一把拉起来扣紧在怀里,还是那鹰隼一样的眼神,多了几分凌厉,让我真有些害怕起来。 他的脸凑近我,语气很冷:“你能不能回去,我说了算,不是你。” 我讪讪地咬紧嘴唇,克制着自己冲口而出。没想到他又伸出另一只手扣紧我的下颚,使了劲儿拉开我的双唇,带着血腥一般的笑容满意地说:“这样才好看。” 说完他一把甩开我,径直离开了。 我懵懂地跌坐在地上,没弄明白这个男人多变而突兀的心情。到底是怎么了,我顶嘴他生气,我克制着不说话,他更气。 我每天都像被关在牢笼里,如其格就跟个狱卒一样,除了给我吃好穿好,就是守在门口不让我外出。 我知道自己反正出不去,慢慢地由最初的焦虑不安变成了无所谓的淡定。每天有几本书打发了日子,吃穿无忧的。 又过了几天,不知道匈奴可汗是不是故意的,如其格不再给我安排膳食。我感觉到自己的内力一天一天地恢复过来,等好不容易恢复了九成功力足以躲过如其格逃出去的时候,我已经饿得没了精神,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匈奴可汗又来了,又是嗜血一般的笑容,站在我的床头冷笑和嘲讽:“不是要逃吗?功力恢复了,逃啊!”边说着边把我从床上拖起来,摔在地上。 这一次,我对他有了恨意。就算他把我抓来匈奴殿,就算他让我离开了皇上,让皇上担心、焦急,我都没有恨过他。 但这一次,他把自己当成了渔夫,而把我当成了被训的水鸟,玩弄在掌心上。 这个男人,真的很狠。 我饿得虚脱,趴在地上,地面冰冰凉凉的,让我原本迷迷糊糊的意识清晰了不少。我不想动,一点都不想,免得他以为我故意跟他示威。 如其格看着我,眼神中闪过不忍,但是愚忠告诉她,她不能反驳她的可汗。是啊,一个连可汗让她去死都能毫不犹豫地去照做的女娃,又怎么可能帮她说一句话呢。 我恍然大悟,匈奴骑兵的英勇,不是因为他们不怕死,而是因为他们尚在年少懵懂的时候,被灌输的思想就是,可汗让他死,他不得不死的思想。 好残忍可汗,好残忍的国家。 我闭上眼睛来,觉得自己在匈奴可汗的手上就该像他的子民一样,不挣扎不反抗,不然结果只能是像她现在这样。 在我感觉自己快要睡死过去,看到皇上的脸慢慢接近的时候,只听到匈奴可汗吩咐如其格的声音:“送些吃的来,就算硬塞也给我塞进去,她要是死了,你就跟着陪葬。” 之后我就感觉嘴里不断有食物被塞进来,如其格还算体贴,喂给我的都是些流质食品,流到我喉咙的时候,再没有力气都会忍不住吞咽下去。 渐渐的,我觉得自己有了些力气,虽然身体还很虚弱无力。至少已经有力气张开双眼了。如其格欣喜地扶我坐起来,继续喂我吃东西。 我不想死,我还想要回去华歆,还想要回到皇上身边。所以不管喝了粥活过来是不是又要被匈奴可汗折磨,我都笑着把粥喝了下去。 看着如其格,我心有不忍,但是为了让她清醒过来,丢掉这愚忠,我冷讽地说:“看你们可汗折磨我,心里可开心了吧?畜生,不是人。”如其格还小,应该并没有被完全抹灭了性格。 如其格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停下手里的动作,低着头泫然欲泣。 我继续大声骂:“哭哭哭,哭有什么用?反驳啊!” 如其格吸吸鼻子,硬挤出一丝笑容来,卑微地跟我说:“姐儿,再吃一点吧,小心饿坏身子。”说着又舀了一勺粥放到我嘴边。 我伸出手使劲儿一挥开,如其格手里的碗都被顺势打翻,滚烫的粥正好倒在她细嫩的手臂上,红得想煮熟了的螃蟹。 ------------ 117 逃跑(一) 因为烫伤如其格油然而生的愧疚感一直跟着我,虽然如其格还是一副认命的样儿,但我实在不忍心再骂她。当她不顾手上的烫伤,又一次端了新盛的热粥给我时,我只好低着头听话地都喝了下去。 “去上点药吧。”我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对她的怜惜,但语气却并不善意,“别跟这个站着装可怜博取同情。” 如其格心里应该很委屈,觉得我是在她们可汗那里受了气撒在她身上,眉头微微收拢,但嘴角还是挂着淡淡的微笑回我话:“姐儿,那我去上完药立即回来伺候,你先歇息会儿。” 我偏过头去,不满地说:“我要做什么轮不到你安排,还不快去?” 如其格走出去不久,我依稀能听到微弱的抽泣声,不知道她是躲在哪里哭了。我心里最柔软的一块地方被触动,她不过是个孩子,匈奴大汗已经够残忍了,连我都骂她,虽然是为了她好,但她并不知道我的用意,只会觉得我是在拿她撒气。 我一直在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队如其格态度好一点,放弃自己想要改变她的想法。如其格上完药是小跑回来的,我看她已经怕成这样了,语气缓和不少地说:“着急什么?我又不能逃走。” 如其格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姐儿……姐儿……我刚才去找大夫上药,听说……听说……” “听说什么?”不知为何,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撑着从床上爬起来拉住她问,“快说,你听说什么了?” 如其格担心地看我一眼,又怕我再发脾气,老老实实地说:“我听大夫说,华歆皇帝崩了。” 咋一听这消息,我全身乏力,跌坐到地上,眼睛酸涩地噙着泪水,连摇头否认的力气都没有了。 如其格站在我身边,很知趣地没有来扶我,也没有打扰我,任我一个人坐在冰凉的地上发呆。 不可能,怎么可能,皇上怎么可能会死。 我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呐喊,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说不出否认的话来。昨晚上朦朦胧胧那钻心的疼痛我记忆犹新,我还以为是身子太虚弱,心上出了点毛病。 天色渐渐暗下来,又亮起来,不知不觉,我已经坐在地上两天两夜,滴水未进,滴食未进。我咬着干涩的嘴唇,有血腥的味道在嘴里徘徊,久久不能消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伤心过度,再加上没有吃东西,我的功力又开始渐渐恢复,手脚也开始有劲儿了。 我的手抚上腰间的柳韧,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手背上,险些灼伤我的皮肤。 我咬着牙单手撑着爬起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离开匈奴殿,我要回华歆,就算是死也比被困在这里好。 我抽出柳韧,真气灌入剑身,柳韧顷刻化身利剑。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恐怖,一定是双眼红光,因为如其格看着我一步步走向大门,不敢上前拦我,只有跟着我的步伐往后退。 “姐儿,你要做什么?”如其格惊恐地叫我。 “让开!”我的声音已经完全没有了温度,“我知道你不怕死,不过你照样拦不住我。” 如其格已经退到了台阶旁边,一个趔趄,好不容易稳住身子的时候,我早已经经过她跟一群人高马大的侍卫对打起来。 如其格对着我这边大喊:“可汗吩咐了,不要伤害到王姐儿。” 侍卫不敢使全劲儿,不过跟我纠缠在一块。我知道越拖得久对我虚弱的身体越不利,暗自决定速战速决。 我的功力本就不弱,对付这些侍卫绰绰有余,不足的就是我饿得都堪比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而我面对的却是孔武有力的男人,还是一对多。 不过我倒没想到如其格会吼出刚才的话,不管是不是匈奴可汗的吩咐,都帮了我。 我一剑刺向离我最近的侍卫,他刚要侧身躲过去,我又迅速收回柳韧反手刺入身后的人大腿上。他单膝跪下去,跟他一同的人都慌了手脚。跟他们打斗上百回合,我就看出来了,他们几个人多年相互合作协调,少了一个人一定会自乱阵脚。 事实告诉我,我的判断无误,我趁着几人混乱,突破缺口拔腿儿就冲了出去,好在这匈奴国物资匮乏,修得匈奴殿并不大,很快我就绕出了大门。 面对茫茫一片绿洲,我还真的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一眼望去,一马平川,连躲的地方都没有,我真怕匈奴可汗一会儿接到消息就派人出来找我。 “王小七,这里。”我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响起来,转头过去,竟然看到司马如笑得一脸灿烂地坐在一辆马车上,招呼我过去。 我小跑到马车跟前,惊讶地问:“司马,你怎么会在这里?” 司马没来得及回答我的问题,一把拉起我钻进马车,放下了车帘,并捂住我的嘴。 马车外有整齐的脚步声经过,应该是派兵出动了。更有脚步声靠近马车来,司马如顺手把我扔到马车角落里,从另一边撩起车帘钻出去,冷声问:“有什么事吗?” 外面的人好像认识他,恭敬地禀告说:“司马王爷,刚才匈奴殿里逃出个奴婢,我们正在查找,不知王爷……” 司马如厉声道:“放肆,我堂堂北漠王爷的马车,岂能让你等搜罗,找你们可汗来!” “司马王爷,实在是抱歉!”马车外的人倒是尽忠职守,“我们也是照吩咐做事,还请……” “大胆!”有另外一个声音响起来,又变得谄媚,应该是对司马如说的,“司马王爷,您请,是我们冒昧了!” “将军,可是……”先前的声音响起。 “闭嘴!”后来的人。 司马如没再说话,径直钻进马车来,驾马车的人吆喝着马拉着马车驶离匈奴殿。 “王爷,直接回北漠吗?”驾车的人问。 司马如沉吟半响,说了一句:“不,先回使馆,万万不能引起怀疑。”我紧张地看向他,他拍拍我的手安慰我,“放心,有我在,你一定可以回华歆。” ------------ 118 逃跑(二) 我想想,司马如既然能找到我,并且这么准时的接应我,那他这么自信是应该的。 于是,我安静下来。原本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的结果是,我意识到了自己的饿和困。我懒懒地伸了懒腰,却硬要睁大双眼盯着车外,生怕出现什么意外。 司马如坐到我身边,拍拍自己的肩头,笑着说:“睡会儿吧,肩膀借你用,不过记得还。” 我觉得我都没笑好久了,这一次忍不住笑起来,发自内心的。在司马如身边,总能感受到亲人一般的温暖,让我感觉温馨。 我真的放下所有戒备,靠到司马如肩上,一月有余都没睡过安稳觉的我,真的沉睡了过去。马车到使馆的时候,司马如不敢让我下车,怕被人看到。 多亏了驾车的人机灵,他等司马如下了车,禀报说:“王爷,方才回来的路上经过泥泞的路,怕碍到王爷的眼睛,小的这就去把马车清洗干净,还望王爷恕罪。”演戏演全套,驾车的人甚至声音发颤,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有多害怕。 司马如也严肃着声音大喝:“还不快去,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知道本王最见不得脏东西么?” 驾车人慌忙拉着马车离开了使馆大门。我本来睡得很沉,但司马如一下车我的睡意就全无了,全身再一次竖起刺来。毕竟这里还是匈奴可汗的地方。 驾车人把我送到平时他们下人住的地方,扔了一件粗布麻衣进来,是男装,让我换上先躲在他屋里呆两天。 为了不被匈奴可汗找到,我才不管衣服有多么磕人,磨得我的皮肤发红,照样套进去。我钻出来的时候刚好碰到使馆有人经过,看到突然钻出来的我,一愣。 我正欲出手解决掉他,驾车人使眼色拦我,大骂我道:“还不快点,让你洗个马车动作都这么慢,难怪王爷老是骂你。” 使馆的人就像没看到似的,掉头就走。 驾车人见他离开,冲我谢罪:“还望夫人恕罪,方才小的是迫不得已。” 我无所谓地说:“你是帮我,没关系。” 在驾车人屋里躲了四天有余,每天夜里司马如都会过来看我,跟我说外面的情况。据说匈奴可汗像发疯似的到处找我,除了使馆,其他地方都快被他翻了一番了。 司马如看着我担忧地说:“事情比我想象中严重,使馆保不住你的行踪了,我们得想法子趁夜逃出这片绿洲,在大漠里,我们逃脱的机会可能稍微大一点,毕竟匈奴可汗没这么多的兵力在茫茫大漠里搜寻我们。” “可是,大漠里我们容易迷路,我必须回去。”我担心的说。 司马如按住我发抖的手,第一次叫了我的乳名,冷静地跟我分析:“七妹,你别慌,我一定带你回去,我保证。” 我也想全权相信他,可是心里总是忍不住发抖。除了皇上,没有人能给我想要的安全感,可是皇上他…… 我颤抖着声音,害怕地问:“司马,你告诉我,皇上他没事,告诉我啊!” 司马如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残忍地打破我的幻想:“他真的死了,七妹,华歆发了国丧,你的儿子已经当上了华歆新的皇帝。” “不会的,不会的!”我捂住耳朵,企图隔绝司马如所说的事实真相。没了他,我如何坚持走出匈奴国,如何坚持走出大漠,还不如就让我死了,去陪他。 司马如可能看出来我的想法,狠狠地摇了我几下,大声地想要骂醒我:“你醒醒,没有了他,你也必须回去华歆。那个你跟你母妃,跟他守护了这么久得国家,现在是你的儿子在守护,你必须要回去守护你的儿子。” 我的意识都不太清晰了,被司马如晃了几下,我的头里就像装了浆糊一样,昏昏沉沉。 司马如还不放弃,继续跟我说:“他的死并不是战死这么简单,贪污案的事情就像一个局,故意让他往里跳,让你不得不挑大梁出战。我查过,匈奴可汗的性子暴虐,对所有能胜过他的东西都充满欲望,是有人利用了这一点。” 我听他一个人在唠叨,想要努力打起精神来,可是挣扎无用。实在没了办法,我再一次抽出柳韧,在他没来得及阻止的时候运功一剑插进了我的手臂,靠疼痛来提起精神。 司马如惊呼着撕下自己身上的衣衫替我上了随身的金创药包扎起来,皱着眉头问我:“醒了吗?可以走了吗?”这个时候,他没有过多地问我如何如何,只让我自己决定是不是有能力走。 我倔强地点点头,借着司马如的力站起来,双眼狠绝肯定地说:“我们出发吧,势必要尽快赶回华歆。” 司马如看着我的眼神没有了素日里看不懂的那一丝复杂,只有满心的支持和坚定。 他要扶我出去,我却轻轻拂开他的手,坚强的地说:“我能走,放心,我撑不住一定会告诉你,我不会让自己倒下不起的。” 司马如果真没有再伸手扶我,只是先行两步细心地替我开了门,门外已经有驾车人守着马车在等我们了。 我钻进马车,不小心扯到伤口,并没有觉得有多么难以忍受的痛,反而让我觉得心里掠过一种特殊的感觉,意识又恢复了一成。 静谧的夜里,马车飞快地行驶在这片绿洲的路上,朝着北漠方向行进。本来我是坚持要回华歆的,但是司马如说就算进入华歆境内都不能保证我的安全,必须跟他先回北漠,再让他负责护送回华歆。 再者他们的马车往北漠走,或许会迷惑匈奴可汗一番,拖延一点时间。 事实证明,司马如的决定是正确的。我们的马车都已经跑到接近匈奴和北漠的交界地的时候,一路的盘查才严格起来。说明匈奴可汗事过五天有余才反应过来可能是司马如带走了我。 在边城过境的时候,司马如替我做了易容,我又穿着粗布麻衣,像个矮小无力的小厮,算是混过了匈奴守将的眼睛,顺利地混出城来。 ------------ 119 逃跑(三) 我松了好大一口气,靠在马车边上大笑着喘气。马儿跑了挺远的距离,司马如吩咐驾车人停下歇一会儿,顺便帮我查看伤口,吃点东西再赶路。只要跑过身后一片草都长到一人高的草原地,我们就正式跨入北漠的地界儿了。 在那里,司马如说什么就是什么,因为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时候胡闹起来,只要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北漠皇上都要让他几分。 “喝点水吧。”司马如走到我身边,把羊皮水囊递给我,“就快到了,到了北漠第一件事就是把你的伤给治了,不能拖。” 我知道有些事情急不得,自然不反驳司马如的话,只在心里暗暗祈祷太皇太后能够稳住朝政,万万不要让陶陶受到伤害,等我回去。 我接过司马如手上的水,又接了驾车人刚送上来的干粮,一口粮一口水的就着吃。说实话,这干粮确实硬得我都快咬不动也咽不下去了,可是为了活下去,不能在意这么多的。 司马如看我皱着眉头很艰难地咽下干粮,心有不忍地跟我建议:“用水泡软了再吃吧。” 我笑着摇头说:“不用了,我没关系。”又想起并没有听司马如提起接下来的计划,就问,“等我们到了北漠,我治好伤就直接打道回华歆,就不见皇上了,免了挺多麻烦。” “好,我陪你回去。”司马如说。 我吓了一跳,从来没有见过司马如这样不避嫌,照以往来看,他最多把我送到北漠和华歆交界地儿,这一次竟然会要求送我回皇宫。 司马如看出我的不安,解释道:“我只是送你去金陵,此去金陵路途遥远,我怕有人对你不利。你放心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甚至是愧对司马如的体贴细心。司马如对我如此周到,让我时不时就想到父王母妃以及各位兄长的照顾,心里更觉他亲近几分。 “司马,你像哥哥们一样,总是帮我解决麻烦。”我感动地说,“真的很谢谢你。” 司马如严肃地盯着我的双眼,好半响一字一顿地跟我说:“七妹,答应我一件事。”我点点头,以为他这么认真是要说什么,也跟着正色,没想到他只是说,“永远……永远不要跟我说谢谢,帮你,是我最高兴能为你做的事。” 心里那份感动随着司马如的话蔓延开来,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仿佛是要把他那张时常挂着温暖笑容的脸铭记在心头。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对我好,有的是为了我皇家的身份而讨好我,有的是为了权力,还有的是为了其他的数不尽的原因,但只有我王府里的家人还有皇上是真心地对我好,没有目的,很纯净、干净的,现在多了司马如。 我们停留了不到一个时辰,轻松了不少。司马如帮我再一次检查了伤口愈合情况,确定能继续赶路以后,才让驾车人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我不知道驾车人是否身怀武功,但我敢肯定,司马如跟我一样听到了身后疾驰的马蹄声。我心中一惊,紧张地看向司马如。 司马如竖着耳朵听了良久,该是在辨别追兵的距离和人数,迅速地抱起我钻进马车里,高声吩咐:“驾车,快。” 驾车人并不慌乱,想来是跟着司马如也算见惯了大场面,解开绑在树上的马缰,扬起马鞭啪地一声打在马身上,马车快速地向前移动。 我捏紧拳头,闭着眼睛祈祷。匈奴骑兵的速度我是见识过的,虽然目前离我们还有些距离,但是我并拿不稳我们是否能逃脱。 马车渐渐逼近北漠边城的城门,但身后的匈奴骑兵以更快的速度接近我们。司马如也有点坐不住了,考虑了一会儿,又喊:“停车。” 驾车人面对突如其来的吩咐,虽然预料不及,但还算能冷静应对,勒住马缰绳停下来。司马如没有多做解释,抱起我跃下马车,冲驾车人说:“弃车,快走。” 说完司马如踩着轻功就往城门去,驾车人轻功也不弱,虽然跟不上司马如的步伐,却没有落后多少,总算把匈奴骑兵甩在了身后。 天色还没有暗下来,城楼上的人看到大批的匈奴骑兵来犯,自然早早吩咐关了城门备战。我已经看到城楼上陆续出现弓箭手准备着,蓄势待发。 司马如这一招,实在走得险。他的身手是够快,一个人的话,说不定城楼上的人还没看清他就已经进城了,但他抱着我,身后拖着比他慢的驾车人,速度慢了不少。城楼上的人只要一个着急,来不及看清他的面孔就下令射箭的话,他只有万箭穿心。 我躲在他的怀里,怯懦不已,手紧张得死死抓着他的领角,生怕箭雨来袭。 司马如知道我害怕,收拢手抱紧我,尽量不让我暴露在外面,是在用自己帮我挡住危险。 他身后的驾车人也考虑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王爷为了救我丢了性命。他焦急地搜寻自己的周身,欣喜地掏出一样什么东西,高举起来。 我没看清楚那是什么,看起来大概像是令牌什么的,却不是皇家常用的黄金,而是一块木头一样的物件。 城楼上的将军应该是好不容易才分辨出来驾车人手上的东西,本来已经抬手指挥开弓了,忽然脸色一变,放下手来,冲我们大吼:“来人可是司马王爷?” 驾车人立马回话:“是王爷在此,莫要开弓。” 不过一来一往的对话时间,司马如已经落在刚才那位将军身边,动作轻柔地放下我,直接吩咐那位将军:“叫大夫。” 那位将军愣神,直到驾车人举着令牌追上来,他才反应过来,冲身边一个小兵交待:“去城中找武大夫到将军府。” 城门外的匈奴骑兵守在城下徘徊,城楼上的弓箭手拉着弓随时准备开战。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匈奴骑兵后方有人来报,撤兵。 终于送走了那群瘟神,我心里的大石头这才真正落了地。也是,匈奴可汗还不傻,不可能为了我与北漠交恶,更何况起兵无理,对他而言只有弊没有利。 ------------ 120 回国 或许是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我头有些晕,身子也发虚,脚都站不稳了,双膝一软就要跪下去了。司马如快手接住我,对刚才那位将军大喝:“还不快带路去将军府。” 那位将军挺委屈的,可并没有什么神情变化,恭敬地带我们去将军府。 我倒是从没有见过司马如这么厉声喝过谁,平时的他随时随刻都是挂着无害的笑容的。转念一想,或许司马如本来就有两个以上的性格吧,跟我们相处的时候是一个样子,跟将士们相处是一个样子,跟华歆的武林中人相处的时候又是另外一个样子吧。 总之,他的性格很复杂,我看不透摸不清,诚如他的心思。 将军府里,大夫小心翼翼地撕着我手臂上跟血粘连在一起的布条。刚才一阵折腾,我的伤口又裂开了。 我能感受到大夫的手都在发抖,因为司马如一直冷着一张脸站在我身边。每当我疼得抽冷气的时候,司马如一双凌厉的眼就不客气地扫过大夫吓得发白的脸上。 大夫应该都觉得替我换药包扎像是过了一百年一样的漫长。他包扎完的时候,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跟司马如禀报:“王爷,王姑娘的受伤太久,没有经过太好的照顾,这一次裂开以后更是受了风沙感染。草民已经用药控制住了伤势,切莫再让王姑娘的伤口裂开,也切莫沾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司马如低沉地用鼻音嗯了一声,转头来跟我说:“听到了吧,如果还想回去,就给我好好养着。” 大夫都这么说了,我哪里还敢放肆乱蹦乱跳,不论心里怎么担心陶陶,都不能着急回去,否则只会弄巧成拙。 好在我的恢复能力惊人,再加上司马如整天燕窝鱼翅地把我养着,我的身体还真是一天天好了很多。 武大夫又来替我换了几次药,慢慢地也就跟我熟络起来,偶尔跟我说说药材的事儿打发时间,以免他换药的时候我无聊。 对药材,多亏了我怀有身孕那段时间丝丝老跑来冷宫陪我,这才让我有了几分了解,时不时地能跟武大夫搭上几句话。 大概过了七天左右,武大夫最后为我拆下了包扎用的布条,宣布我的伤已经痊愈,只是要褪去伤疤还要花些时间。 我蠢蠢欲动地摸着腰间的柳韧,时刻挂念着陶陶的安危,就等司马如松口就能成行回华歆了。可任我左等右等,司马如就像是忘了这件事情一样不说带我回去的事情。 我一再忍住脱口而出的疑问,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他:“我身上的伤都好了,我们该回华歆了吧?” 司马如眼神复杂地看我一眼,淡淡地问我:“他已经死了,你的儿子虽小,但却很有帝王气魄,你真的要回去吗?你不是很讨厌那个金笼子吗?” 我被司马如的话问住,一时间竟然答不上话来,无意间又看到司马如见到我吞吐的时候眼角闪过的亮光。 我是不喜欢皇宫那个地方,真心的不喜欢。总觉得是它困住了母妃的一生,困住了我的一生,如果没有它,说不定母妃还是那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琅嬛帝姬,我也不过是个疯疯傻傻的小丫头而已。 但是,我绝不会相信皇上已经死了这件事,我要回去找他。如果……如果真的找不到,我也要站在我们的儿子陶陶身边,看着陶陶长大,看着陶陶成为跟他父王一样的明君。 “司马,陶陶年纪还小,没了父皇已经很可怜了,我不能让他没有母后。”这是我的回答。 司马如眼神暗下去,但却下定决心地说:“好,我们启程吧,马车和行囊已经准备好了。” 我欣喜而感激地看向司马如,激动得张开双手抱住他,软软地说了一声谢谢。 回华歆这一路上很平静,没有敌人,没有打斗。马车的行程也快,不过两月有余的时间,我们的马车已经缓缓地驶进金陵城城门。 我不能直接回宫,宫里应该都已经知道我失踪的事情,说不定还有很多奇怪的传言,所以我让司马如把我送到了右丞相府上。他至始至终没有露面,一直坐在马车里,让我一个人从马车上跳下来。 直到我走进右丞相府大门,身后才有马车离开的声音。司马如的细心,真的让人不能不感动。 原本我是打算回豫章王府的,但考虑到父王一把年岁了,没有心理准备地忽然看到我回来,会吓出病来,只好选了二哥的府上,更何况我还能从丝絮二嫂和丝丝的嘴里知道一点关于皇上的事情。 右丞相府看门的认识我,却不知道我是皇后,自然而然地没有拦着我进去。我抓住管家问二哥行踪的时候,管家只说了二哥进了宫,没再多说什么。再问柳丝絮,说是右丞相夫人也进了宫。 我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不停地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人在会客厅里来回走动,晃得那些丫头婢女眼睛都发花了。 我左等右等,又怕因为二哥太忙,管家根本不愿意禀报我来的事情,就跑到右丞相府大门口去等着。一直到夕阳西下,二哥和二嫂都还没有回来,不过却等到了丝丝急匆匆地跑回右丞相府来。 我眼尖地抓住她,她惊喜地看着我,正要开口叫我,我忙捂住她的嘴把她拖到角落里,焦急地问:“宫里发生什么事了?” 丝丝听我问,情绪有点低落,垂着脑袋不回答。我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又抓住丝丝的双臂摇晃,着急地开口问:“是不是陶陶怎么了?你说啊,你说啊。” 丝丝安慰地抓住我的手,害得我心往下一沉,她却说:“小皇上没事儿,有事儿的是太皇太后,自从主上亲征离京,一直都是太皇太后操持政务,年岁大了,操劳过度。” “什么?”我更急了。太皇太后现在是唯一能镇住朝廷的人,她要是有什么,陶陶更难坐稳那张龙椅了。我的心一横,决定说,“丝丝,送我进宫。”已经顾不得其他什么了。 ------------ 121 母子相聚 原来丝丝回右丞相府只是为了替丝絮来取一味特殊的药引子,是丝絮珍藏已久的西域药材千年雪莲蕊。 我没有公开自己的身份,是扮成婢女跟着丝丝混进宫来的。到安宁宫的时候,气氛一片严肃,感觉都有乌云笼罩在安宁宫上方。 推开太皇太后寝殿大门,就看到丝絮坐在床头,细心地再为昏迷中的太皇太后下银针针灸。丝丝将千年雪莲蕊扔到捣药罐里捣碎,单独放到瓷碗里。 丝絮做完手上的针灸,轻轻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抬起头来正要跟丝丝交待接下来的事,看到我愣住了。等她反应过来,一把拉住我,问我:“你这是去了哪里,怎么这才出现?”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跟丝絮说了一遍,才问:“太皇太后怎么样了?” 丝絮叹口气说:“去了年岁,我也没办法了,能拖多久是多久吧,好在你已经回来,朝廷上的事,是时候交给你了。”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点点头,现在这种情况也不可能问皇上的事情,只能先埋在心底。 “小皇上在玉麟宫,你去看看他吧。”丝絮说,“苏木陪着,但他应该更希望你陪着。只从主上不在了,小皇上为了朝廷的事都没敢哭过。” 既然丝絮都说了,我也忍不住去看陶陶,就自己跑出安宁宫,往玉麟宫的方向去了。途径昭沐宫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这宫里并没有因为皇上驾崩,新皇即位而萧条,倒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我心里一直有一种感觉,这一次北漠事件一定跟昭沐宫里那位曾经的魏皇贵妃,如今的魏太妃有关联。 我甩甩脑袋,抛开这些无凭无据的猜测,还是去见陶陶为重。 到玉麟宫的时候,刚好看到安公公焦急地在宫门来回乱走。我拍了他一下,他吓得转过来,嘴里还在教训:“大胆,我……”一看到我,先是瞳孔放大,然后是欣喜不已,忙拜下去唱礼,“皇太后娘娘安康。” 一下子被人叫做皇太后,还真有那么一点别扭。我不自在地笑了,让他快起来。身边其他的宫婢和内侍见了,都跟着跪下去问安。 “小皇上在哪儿?”我迫不及待地问安公公,“快带我去见他。” 安公公高兴地应了一声,走在前面,还一边说:“小皇上发了脾气,硬是把奴才赶了出来,连苏木姑娘都不让进,奴才正着急呢,还好娘娘回来了。” “小皇上怎么了?”我问。 “还不都是朝中那群老臣,闹着要见太皇太后,皇上哪里肯,他们竟然仗着三代老臣的身份联名上书,让皇上自检自查。”安公公解释说。 果然跟我想得一样,那群老顽固连先皇的话都不听,又怎会听陶陶的话。 在御书房门口看到同样焦急的苏木,一段时间不见,苏木长高了不少,出落得愈发清冷标致,不愧是跟丝絮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苏木看到我没有像安公公那么激动,但还是掩不住眼中的惊喜,微微福身,亲切地喊了一声:“姑姑。” 我疼爱地摸摸苏木的头,这个丫头,越来越讨我喜欢了。我轻声问:“陶陶哥哥还在发火吗?” “皇帝哥哥一直在摔东西,这才安静下来,我不敢进去。”苏木倒是给陶陶换了个称谓,看来她跟陶陶关系好是一回事儿,却不敢逾越君臣礼仪。 “皇上。”我轻轻推开一条门缝钻进去,小声唤她。 陶陶条件反射地一本书甩过来,喝道:“朕说过,不要进来,连你们这些奴才都当朕的话说着玩儿吗?” 陶陶这性子真的有吓到我,这孩子,他是要经历怎样的思想斗争才能磨练成如今的样子啊。我捡起脚边的书,细心的整理好,心疼地说:“你的气还没有消吗?” 陶陶许是听我的声音熟悉,惊异地转过身来,看到是我,都有水汽出现在他明亮的双眸中了,扑上来大喊着:“母后……” 我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鼻头也隐隐有些发酸。他才五岁都没到啊,要如何的残忍才能让他俨然成了一个小大人,刚才他那气魄,任谁都看不出来他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陶陶也长高了不少,比同龄的孩子高了一截,是遗传了他父王吧。 “陶陶乖,要哭就哭出来吧,有母后在,什么都不怕。”我拍着他的背劝他。 陶陶在我怀里摇摇头,喑哑着声音说:“丝絮舅母说过,陶陶是男人,陶陶要撑起一个国家,陶陶要保护所有人,所以陶陶不能哭。” 我气结,丝絮教孩子的方法还真是特殊,老喜欢把小小的孩子往早熟的教,苏木如此,陶陶也如此,不过,陶陶身份不同,或许是应该这么教的。 “好,好,我的陶陶长大了。”我笑着收紧双手,劝他说,“那陶陶长大了,就不能跟老臣发脾气,要学会隐忍,学会让他们自己知难而退。” 陶陶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时间,重重地点头,声音也平静了许多:“母后说得是,陶陶知道了。” 我宠溺地揉揉他的头,笑着说:“苏木妹妹和顾德安担心多时了。” 陶陶明白我的意思,牵着我的手,冲外面喊话:“顾德安,苏木,进来吧。” 顾德安和苏木迅速地钻进来,看陶陶没事,松一口气后才跪下去问安:“皇上。” “起来吧。”陶陶老成地吩咐,“顾德安,皇太后的授位大典交给礼部去办,你跟着多照应照应。” “是,皇上。”安公公恭敬地领命。 这个时候我才真正的觉得,陶陶真的是皇上了,站在了他父皇的位置上,虽然还小,却魄力十足。 而我,已经老了,没了逸尘的陪伴,或许会老得更快。但是,逸尘等等我,等我们的陶陶强大到足以独当一面,我就来找你。你一定要等着我,不要看其他的女子,不要走得太快,要是没了你,我该怎么办? ------------ 122 太皇太后薨 朝中大部分大臣都是逸尘亲手提拔上来的年轻一辈,各个身怀抱负,学富五车,思想开通,纷纷站到我这一边,就只剩下几个当初逸尘没来得及换下来的老臣固步自封,顽固到底,每日早朝缠着陶陶要见太皇太后。 最后是二哥和陆礼世这两位左右丞相,一人唱黑脸一人唱红脸,好不容易才稍微劝退他们。陆礼世是一个难得人,对每一个皇上都忠心耿耿,也不会倚老卖老,是个辅助陶陶的好帮手,在一群老顽固里面也颇有威望。 二哥在朝堂上只说了一句:“众位老臣若是见到太皇太后,就能让太皇太后醒过来的话,皇上还是让他们去见吧,不然他们心里记恨着皇上故意不让太皇太后好转。”气得几个老臣吹胡子瞪眼地,又不敢反驳。 陆礼世也只说了一句:“皇上虽小,但是天之骄子,岂是我们一等老臣猜测心思的,各位老兄还是听皇上的吧。”陆礼世在老臣中的威望这时候起了作用。 他们倒是拦下来了,但是太皇太后的情况并没有因为丝絮这位江湖有名的仙医出面医治而有好转,就连丝絮珍藏已久的千山雪莲蕊让她服进去,也不过让她清醒了一阵子而已。 她清醒的时候听丝絮说了我回来的消息,急召我去了安宁宫。 寝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她颤抖着手叫我过去她身边。我不好拂了她的意思,走上前去,只听她虚弱地说:“你是前朝公主,但你却忠于皇上忠于华歆,我能放心地把一切都交给你,安心地上路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不喜欢这位老妇人,这一刻却有冲动哭出来。我脑海中不断闪过以前所有跟她相关的事情,又想到了母妃,还是没忍住掉下了泪水。 她伸手来替我擦眼泪,触碰到我的皮肤时,那干燥摩挲的触感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了。她笑着说:“不哭,让艺歆看到会以为我欺负你,到时候我到了地下,艺歆会怪我不认我这个娘了。” 我吸吸鼻子,努力地克制住眼泪,抓住她的手握住,默默地看着她。我想,她还是真心疼过母妃和我的吧,抛开母妃的身份,我的身份,她有把我们当过她的孩子,她的外孙看过的吧。只是为了这个国家,她不得不对我们狠一些,这是一种天生的使命。 “七妹……”太皇太后虚弱地唤我,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我手上,“好好保管着,我猜,棣腾那孩子已经把另外一个给你了吧。” 我张开手,才发现她给我的又是一个虎符。我一直以为虎符只有一个,就是在我香囊里藏了这么长时间的那枚,没想到还有一个的存在。 太皇太后看出我的疑惑,跟我解释:“这个跟你有的那一个不一样,棣腾给你的是皇族正统指挥御林军的虎符。我给的,是琅琊建国夫人府所有的权力和兵力,你应该知道的。” 听她这么一说,我一下子觉得手中的虎符滚烫得灼手,有一种冲动扔到。 她抓住我的手,动作有些急,身子不能适应,大喘了几口气,又咳嗽了一番才缓下来跟我说:“你这傻孩子,收好了,这是保护你和陶陶那孩子最后的筹码。” 我点点头,掏出逸尘给的那个香囊,细心的拆开线,把这一个虎符也装了进去,找了针再一次缝好放到胸口,跟太皇太后拍了拍,表示已经放好了。 她慈祥地笑起来,又递了一道明黄色的物件给我,再跟我说:“朝中的几位老臣留着有用,你让陆礼世劝着他们,实在不听,就把我的懿旨发了吧。”这一刻我才觉得她不过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时日不多,当年那些怨恨,自然地都消散了,就连孩子的事情,都懒得计较了。 “陶陶是做皇上的材料,你要好好辅佐他,华歆的江山社稷我正式交到你们母子手上了。”太皇太后这句话说得迷迷糊糊,我辨别好久才听清楚。她的手慢慢落下去,眼睛也缓缓地闭上,仿佛是放开了一切在等死亡的来临。 我替她掩好被子,打开门,跟外面站着的一群人,包括了闹事儿的老臣宣布:“太皇太后薨逝。” 哭声成片,那群老臣竟都老泪纵横起来。 我高举那道懿旨,交给了陆礼世,让他劝着几位老臣一点,小心了身体,毕竟都是一把年纪了,再来一个伤心过度,就该跟着太皇太后去了。 太皇太后的丧事是完全恪守了礼部制定的礼数进行的,之后以太皇太后身份葬入皇陵。 时常,我在凤华宫里捧着那个装了华歆王朝最高旨意的两道虎符发呆,感叹着物是人非。逸尘不在了,太皇太后走了。自从匈奴战役之后,蓝叶和墨儿也失踪了。 想到蓝叶和墨儿,我立即找来丝絮,问她有没有派人找过两人。 丝絮说烟芸苑的势力大多数派出去找我,倒真的把这两个人省略了,以为她们丢了我很快就会回宫来求助。 我赶紧让丝絮派人出去找,这边又联系司马如,让他在江湖中也派人帮我搜寻。蓝叶和墨儿绝对是出了什么事儿了,不然以她们的性格,不会不见了踪影,特别是蓝叶,她应该是要找丝絮的。 听丝絮说来,从我在失踪后,两人都失踪了,是四哥找不到我们三个才通知了逸尘的。之后逸尘拍了烟芸苑的人出来找我,身边只剩了普通的将士,在战场上就失势大败,受伤严重,没等丝絮赶到就崩了。 丝絮最后说了一句话一直回荡在我的耳边:“如果当时你在,不过一张玥光琴和一曲逐鹿就能拖住主上的性命,等我到就好了。” ------------ 123 长江水患(一) 我坐在凤华宫里,抱着玥光琴发呆,手指几次想要弹响它,最终还是作罢了。我承认,我是不敢弹响它,丝絮说,如果当时我在,当时我能弹起逐鹿,逸尘就不会死。 他告诉过我的,玥光琴里有他的命,他告诉过我的,我却没有放在心上。 丝絮跟我说我才知道,逐鹿的前半段可以帮助逸尘提高功力,而后半段可以帮助逸尘疗伤,甚至是维系最后一口真气。难怪了,难怪当初在去榕城的路上他受伤以后,不过听我弹了几次逐鹿后半段,就能勉强下床行走了。 我已经哭不出来了,眼泪仿佛都流干了。他送我玥光琴和逐鹿的时候,我还未到及笄之年,他是在用他的生命向我保证幸福,可是我当时不懂,浪费了我们的这么多年。接近十年后的今天我才明白这两样东西的用意,他却不在了。 我的手轻轻抚摸着玥光琴上那朵鲜血晕染出来的梅花,心疼得像针扎一样。 丝絮说这把琴有灵性的,沾了我的血就只认我一个人,如果当初我没有划伤手指晕染出这夺梅花,或许丝絮赶到之前,丝丝就能弹响它。 都是我,不论怎么算起来,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逸尘,又或者是逸尘对我的信任和宠爱让我骄纵了,害死了我最爱的人。 丝絮不知道听我身边哪个宫婢说了我现在的状态,怕我想不开,让丝丝整天看着我,形影不离地跟着,时不时提醒我一句,陶陶还小,还需要我。 我淡淡地笑着,只能说她们想太多了。我说过,在陶陶长大到有足够的能力独当一面之前,我会好好地当好这个皇太后。我的手上还握着两大虎符,还有烟芸苑的人,又有二哥如今已经称霸华歆的商行。 有了太皇太后薨逝前留下的懿旨,那群老臣老实了不少。陶陶在二哥等人的帮助下慢慢地稳住了朝政,不过他毕竟年岁还小,不能亲政,不少朝廷的大事儿都交到我的手上,让我来做决定。 原本后宫不得干政,但是前有太皇太后做例,加之陶陶不过五岁,尚无完全准确的判断能力,朝廷的大臣们也就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这日,安公公又送了奏折过来凤华宫里,倒是轻车熟路了。 以前是逸尘呆在我这边,现在是陶陶每每下朝就往我宫里跑。 “太后娘娘,奴才告退。”安公公放下东西就作礼准备退下。 “安公公留步。”我忙叫住他问,“记得我的吩咐,多遣几个人去昭沐宫里陪着魏太妃,昭沐宫里的月俸也拨高一成,莫让她以为先皇驾崩,小皇上就刻薄她了。” 安公公恭敬地俯身答应:“太后娘娘吩咐得是,奴才这就去办。” 我知道安公公定然能揣摩到我的心思,毕竟伺候过三代皇帝,也就放心地交给他去办。魏太妃宫里我亲自派人去实在不妥,还容易引起她的怀疑。以皇上的名义送过去人,就能名正言顺地暗地里监视着魏太妃。 陶陶坐在我身边,眨巴着双眼看着我,说不出的可爱。只有在我面前,他才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来,如今的他,就算对着苏木,也免不了寒着一张脸。 我摸摸他的头,问:“陶陶是不是觉得母后做得不好,不应该借你的话去监视魏太妃?” 陶陶果断地摇头,成熟懂事地说:“母后做得对,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事未雨绸缪总比事来手忙脚乱、不知所措来得漂亮。” 我点点头,宠溺地说:“好,陶陶是明君。我们开始批奏折吧。”我把奏折粗略地翻了翻,分成了两份,递了朱砂笔给陶陶。 同样是跟皇上批奏折,上一次是跟逸尘,我做无关紧要的,他做最重要的。而这一次反了,大事儿该由我来做主了,我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这世上有时事情,是你怕什么就来什么。我翻开自己手边一摞奏折上面的第一本,就是让历朝历代君王头疼的长江水患。我蹙紧双眉,看完整本奏折之后唯一的想法就是,棘手。 陶陶许是看到我这副忧愁的样子,伸手抚平我眉间,淡淡地安慰我说:“母后,还是让我自己来看吧。” 我微微叹气,抓住陶陶的手凝视着他。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时候被逸尘教得这样成熟稳重了,我一直对他期盼的欢乐幼年时光仿佛只是个梦境而已。 当年逸尘也是这么小的年纪萧皇后仙逝,被皇帝舅舅交给后来的秦皇后抚养的吧。应该从那时候起,逸尘就在防着所有人,防着萧皇后。同样的年岁,同样的冷静异常,同样的心思稳重,果真是父子。 我微笑着换了自己和陶陶的奏折,还是有些不放心,问他:“陶陶,我这一摞看来很少,却全是关系我华歆存亡的决定,你确定你能自己单独解决吗?” 陶陶胸有成竹地点头:“母后,放心吧,我下决定之前会向左右丞相请教的。” 苦笑,除了苦笑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为了迅速树立起自己君王的威严,陶陶如今叫二哥都从舅舅改叫右丞相了。难道真的逃不过自古君王多薄情的规律吗?这薄情二字还包含了亲情。 如果逸尘没有我,他应该会成为华歆一代明君吧。 “陶陶,长江水患的事儿,跟母后说说你打算怎么做吧。”我见陶陶认真的样子,忍不住问,不仅仅是出于关心,更多的是好奇。 我不善朝政,但我想知道我的儿子有多么的出众。 “长江水患的事儿历朝历代都免不了有官员趁着赈灾大捞一笔。”陶陶跟我商量分析,“我想派右丞相亲自前往灾民聚集的地方,调取民情,准许百姓直接上奏到玉麟宫。再派另外的两位大臣前往监督水坝修建,清查当地官员,发现贪污者可先斩后奏。” 我惊诧地睁大双眼,虽然已经知道这孩子天赋凛然,却没想到他那小小的脑袋里这么快就想出这样双管齐下的对策来。 ------------ 124 长江水患(二) 我满意地笑起来,再问:“那你想选哪两位大臣前往监工?” 陶陶托着小脑袋想了半响,带着商量的语气说:“我想要派个文官再派个武将一同去,只是这人选……” “文官就在那群老臣中选一个,他们有经验,做事顽固不化恰好有利于查处贪污官员。”我建议,“武将就在年轻一批大臣中选,冲动有干劲儿,加上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定能管住他们。” 陶陶开心地笑起来,赞叹我说:“母后英明。” “胡闹。”我笑骂,“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咱娘俩赶紧看剩下的奏折吧,要不今晚就得挑灯夜读了。” 长江水患赈灾的人员安排就如我与陶陶商量的一样调动了起来。当然在圣旨下宣之前,我请来二哥和陆礼世入宫商讨过,二哥对这个计策点头赞成,大夸陶陶将来一定有所作为。 二哥带着一票人走了,丝絮闲下来,又相见苏木,干脆直接住进宫来。我、丝丝和丝絮三个人每天就围着两个孩子转,倒忘了自己身处在如何一个危险的坏境里。 陶陶睡觉的时间越发少起来,每日批阅奏折到子时,不到五更就得起床上早朝,让我尤其心疼,所以一找到机会就催促他去补一会儿觉。 看着陶陶睡着,我轻轻走出寝殿大门,见丝絮正在替苏木梳理头发,顺便问她:“蓝叶和墨儿有消息了吗?” 丝絮手里的动作娴熟,看来平时在右丞相府里照顾苏木的事情都是她亲自打理的。她摇摇头,略显忧愁地回答:“几批人各自回来报,都没见到她们俩,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事。” “不可能的。”我急于否认,“她们俩一定只是被关起来了,再派人找。我会下旨各地官府的人也注意着。” 丝絮知道我着急,劝我:“朝廷的事重要,她们俩交给我,我一定会让烟芸苑的人把她们找出来。” 我稳住心神,点点头,抬头望了天空,心中默念,蓝叶,墨儿,你们在哪里,告诉我,只有找到你们才有机会找到逸尘。 没有人会想到,我是不相信逸尘真的死了,他或许只是受伤太重,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而已,说不定蓝叶和墨儿就跟着他照顾着。 天空中划过一道深蓝色的色彩,我心中一动,知道那是司马如再跟我联络。如今我的身份不同,所处环境更不会允许被人抓到我与司马如有联系的把柄。因此司马如想了这个办法,他用彩烟示意,让我夜里在宫里等他。 他的轻功出神入化,宫里没有人会察觉。 但是,现在宫里多了丝絮,我就不敢确定了。丝絮的武功到现在我都摸不到底,谁都不知道这抹飘渺如仙灵的身形,到底蕴含了多么大的力量。 看来,今晚要见司马如的人不止我一个了,必须跟丝絮提前交代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闹腾整个皇宫。 我拉拉丝絮的衣角,示意她安顿好苏木以后跟我走。 丝絮看出来我有事要说,蹲下身温柔地跟苏木说:“娘跟姑姑说点儿事,苏木乖,去找小姨玩可好?” 苏木乖巧地点头,嘴里回答:“娘放心,苏木一定找小姨陪着,不会乱跑。” 我背对着她们母女怔忪在原地。苏木这孩子,怎可以跟陶陶一样聪明如斯,丝絮让她去找丝丝,她竟能听出丝絮的言外之意。 也是,丝丝那性子,要让她知道我与司马如还有联系,一定会担心这担心那的劝我。反正司马如的武功在她之上,不告诉她也无妨。 “何必为难孩子?”我深深叹一口气问丝絮。 从一开始我都不太赞成丝絮这么教苏木,她不是陶陶,她是有条件得到一个幸福快乐、无忧无虑的童年的。 丝絮明白我的意思,还是那般清淡:“我何尝不希望她无忧无虑,但我和王昰的身份,只能让她从小认清这些真实,以免往后受伤。” 我愣住,是啊,我怎么忘了二哥和丝絮都是逸尘一手培植的势力和财力,如果哪一天华歆动荡,苏木至少还能逃过一劫。 看来,这么多人里面,唯一看不清时事的人,是我。 我领着丝絮到了四周无人的空地,就怕隔墙有耳,特地选了这么个一眼望去毫无遮挡的地方。 丝絮四处张望了一圈,没有看到什么异常,也没有听到不寻常的响动,跟我点点头说:“说吧。” “我跟司马如一直有来往,从匈奴逃亡开始就是他在帮我,现在也在帮我找蓝叶和墨儿。”我抬眼看了看丝絮没有什么异常,继续说,“刚才他来信儿,今夜入宫来跟我说情况,你也来我宫里一起看看。” 丝絮这么聪明,哪能不知道我的想法,点点头说:“也是,蓝叶是烟芸苑的人,要是故意躲开我的人,太容易了,司马王爷的人马方便很多。” 我慌忙解释:“二嫂,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不相信蓝叶,不相信烟芸苑……” 丝絮抬手阻止我的话,淡笑着安抚我:“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早就怀疑蓝叶是故意躲着烟芸苑的人了,不然以她们收集情报的速度,早该找出蓝叶和墨儿了。” “不可能的,蓝叶和墨儿不可能……”我不相信地捂住耳朵,显出一些无助。 她们俩都是我信任的人,要是她们都背叛我,让我情何以堪。我咬着牙,拼命地摇头,否认心中浮现的不信任。绝不可以,绝不可以,蓝叶和墨儿为了我做了这么多,我绝不可以怀疑她们。 丝絮轻柔地拉开我的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怀疑她们躲着我们,可能是在想靠自己的能力找到主上。” 我惊喜地抓住丝絮的手臂,音调不由得拔高:“你也相信逸尘没死吗?” 丝絮忙捂住我的嘴,再一次确认四周没有人偷听,附在我耳边说:“主上的尸首并没有找到,我和丝丝送回来的是一具体型差不多的尸体而已。” ------------ 125 怀疑真相 我欣喜若狂,又觉得眼前充满希望,可想想又不对,丝絮不是替逸尘治伤太晚了吗,应该是亲眼看到逸尘死的啊,当初就是因为这个,我有一段时间是真的相信了逸尘的死的。 “二嫂,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焦急地问。 丝絮叹气解释道:“这件事我跟丝丝商量好了,打算先不告诉你的,等我们确定主上生死再说,免得你多一次失望。可现在你都问了,我不想瞒你。我赶到军营的时候,主上确实重伤难愈,我也无能为力,再者你不在,没人能弹响那张玥光,几乎是绝望了的。可第二日一早,丝丝就发现主上不见了,为了稳住军心和民心,我们才找尸首顶替了。” 我心中的怀疑越来越清晰,聚拢在一起,总算理出一条思路:“你的意思是蓝叶和墨儿是在发现逸尘失踪后不见的?” 丝絮点头:“应该是,我记得我赶到军营的时候还见过她们两人。” 我捏紧拳头,恨得牙痒痒,几乎可以确定逸尘没有死了。他一定是躲在某个地方了,还带着了墨儿和蓝叶,害我担心了这么久,真是可恨。 最可恨的是,他应该是早就打算好了让陶陶这么丁点年纪就独挑大梁,不然绝不会在我的眼皮底下躲着我教了陶陶这么多为君之道。 澹台棣腾,又或者叫你萧逸尘,你瞒得我好苦,让陶陶这么小就坐在那张皇位上,你又于心何忍。 我呆坐在寝殿里,失神地望着天。陶陶还在熟睡,我不忍心吵醒他,让他多睡一会儿也好,难得他能睡得这么安稳。 “母后……”陶陶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外衣都没穿走到我身后喊我。 我身子一僵,赶紧收拾了自己复杂的心情,挤出笑脸来转身笑着跟陶陶说:“醒了?瞧你也不怕着凉,母后看着可心疼了。”边说,我边站起身来替他拿了外衣披上。 陶陶乖巧站在那里,等我帮他整理好才开口问我:“母后,你不开心吗?” “陶陶,如果父皇没死,你会不会怪他把这么重的担子扔给你?”我认真而严肃地问。 陶陶摇摇头:“父皇说过,我是男子汉,应该坐在那个位置上保护所有我在乎的人。” 我察觉出陶陶话里有话,握住他的的双肩,一字一句地问:“陶陶,你父皇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 陶陶的眼神突然变得闪闪躲躲的,扭捏地逃出我的手,倒了一杯水端给我:“母后喝点热茶,父皇哪有跟我说什么?” 绝对不是这样的,我敢肯定陶陶有事情瞒着我。可这孩子跟逸尘一个性子,拗得很,他不愿意说的话,谁也套不出话来。 我不再问,想到司马如反正要带消息进来,陶陶知道的事情总会让我给探出来的。于是我接过陶陶递来的热茶,笑着说:“要回玉麟宫去吗?今儿个的折子看完了?” “没呢。陶陶再陪母妃坐一会儿,要回去了。” 我也没有太多担心他,一般只要折子不多,他都是自己一个人看完的,只有太多了的时候,安公公都会“自作主张”地送来我宫里。 他也是心疼陶陶年纪小的吧。 陶陶吃过晚膳再走的,我一再叮嘱他不要熬夜批阅奏折,最多到子时必须睡觉。他使劲儿地点头,还拉过安公公来承诺:“顾德安,你看着我,过了子时我不睡就来跟母后禀报。” 安公公好笑地俯身回话:“是,皇上。”又抬头跟我保证,“太后娘娘放心,奴才会照顾皇上的。” 我目送着陶陶在一片明黄中离开凤华宫,转身走进寝宫里,丝絮已经坐在那里等我了。 “二嫂怎么这么早?”我笑着问。 丝絮为难地咬咬牙,问我:“你怪主上了?” “没有。”我迅速否认。 “早上我告诉你的时候,你脸色不好,走得也着急。”丝絮直接揭开我的底儿,不允许我狡辩。 我泄气,知道瞒不过丝絮,叹气说:“多少会有些不舒服,不明白他的用意。” “贪污案的事情还没有得到完全解决,这一次王昰赈灾之行,应该就能解决了。”丝絮没有前兆地说了一句话。 我弄不明白怎么又跟贪污案和赈灾搭上了关系,疑惑地看她。她眼角的深意,没人能看懂。 “二嫂,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对吧?”我选了最委婉的方法问出口。 丝絮愣了一下,跟我说:“其实我也不清楚,主上的决定我们从不去过问和质疑,照吩咐做事而已,我没有瞒你。” “二哥可有说什么?”我感觉丝絮不像是在说谎,只好旁敲侧击地看二哥有没有跟丝絮说漏什么。 丝絮回答:“王昰的嘴很严,我只知道这次赈灾与主上一直探查的贪污案有关,其他的真的问不出来了。” “司马如来了。”听到外面依稀可辨的声响,我跟丝絮说,“先不急,等他说说情况。” 我话音刚落,司马如就像一阵风一样飘进来。丝絮没有见识过他的轻功,此刻微微惊诧地看着,赞叹:“好功夫。” 司马如也没料到会多一个人,神色一敛,客气地淡笑:“这位夫人谬赞了。” 我心里着急,哪里容得了他们俩人在这里互相谦让,抓住司马如坐下,忙问:“你找我可是打探到了蓝叶和墨儿的行踪?” 司马如挑高眉头,戏谑:“没见过太后娘娘这么着急过呢。” 我瞪他一眼,轻骂:“司马如,你别跟我卖弄关子,快交代。” 司马如瘪瘪嘴,无奈地说:“你就知道欺负我,枉我辛辛苦苦帮你明察暗访的。”终于他看我有发火的前兆,虽然不知前因,却也明白后果,赶紧收了嬉笑,“我手下来报,在秦淮河畔见过两个跟蓝叶和墨儿相似的女子,可是她们身在花船上,不敢确定身份。” “什么!”我拍案而起。如果真是蓝叶和墨儿,她们俩是如何会沦落到烟花之地。她们身手不凡,不可能被人逼迫,难道是跟我被匈奴人下了药一样制住了内力? ------------ 126 芬芳舫之行 我决定要亲自去蓝叶和墨儿出现的地方走一趟。丝絮劝了几次,都被我驳回了。原因很简单,我是越发觉得逸尘一定跟蓝叶和墨儿有联系的,甚至是跟陶陶有联系。既然从陶陶嘴里套不出消息,那我就去蓝叶和墨儿那里套消息。 “还望太后娘娘三思!”陆礼世听说我要出宫,焦急地赶到我宫里来,开始一次又一次的劝说,听得我耳朵都生疼了。 “左丞相,你勿需再多说,哀家已经决定了,谁都改变不了。”我直接说。 左丞相还要做最后的挣扎,继续跟我陈列利害关系:“太后娘娘,您一走,这朝中无人,老臣也是怕再生事端。” 我笑着驳回去:“左丞相这话说得不是了,皇上年纪虽小,但处理政事方面有条不紊,没有哀家也是一样。” 陆礼世慌张地说:“娘娘,老臣绝没有轻视皇上的意思,老臣……” 我皱着眉头阻止了他的话:“陆丞相,这件事到此为止,我只有分寸,你只要好好辅助皇上就是了,我自然会知道朝中的情况。” 陆礼世想是看出来我决心已下,只好作罢:“太后娘娘,老臣定当不辱使命,辅佐皇上打理朝政,盼娘娘早日归来。” 夜里,皇上闹着要到凤华宫来睡,安公公拗不过他,打着灯把他送过来。陶陶还不知道我打算出宫的事情,我也不打算让他知道,如果他真的是跟逸尘串通好的,说了岂不是打草惊蛇。 不过又要一段时间看不到陶陶,我多少有些舍不得,他要来跟我睡,我高兴还来不及。宫婢打了热水来,我亲自拧干细绢帮陶陶擦脸。陶陶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我,时不时转两圈,不知道脑袋里在打什么主意。 我沉着气,假装没看到,吩咐宫婢端了水退下去,宠溺地笑着揉了揉陶陶的头:“在想什么?” 陶陶捂着嘴笑起来,好半天才敛了笑问我说:“母后从小都这么漂亮吗?” 我一愣,脸上竟然有些烧红,不好意思地撇过头:“哪有漂亮,你苏木妹妹和丝絮舅母才漂亮。” “父皇说,母妃大小就很美,让父皇魂牵梦绕的。”陶陶说,那语气里充满了自豪。 我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的表情,这两父子背着我不知道一天说些什么,真是的。我替陶陶脱了外衣,让他钻到被窝儿里躺着,自己也卸了头饰,脱了外衣躺下。 “陶陶,母后这几日要去祈佛寺为受灾百姓祈福,你要乖乖的照顾自己好不好?”我这才跟陶陶说起要出宫的决定,但并不能让他知道我是去秦淮河畔。、 陶陶信以为真,可能也是觉得我没有必要骗他,听话地点头:“我知道了,我派人保护母后去吗?” 这还了得,我赶紧找借口:“不用了,丝丝姨娘要跟我去,母后不想引起朝中人注意,怕他们知道我不在宫里趁机欺负陶陶。” “好,有丝丝姨娘在,陶陶就不担心了。”陶陶张开双臂抱住我,“母后要早点回来,陶陶会很想很想你的。” 天刚朦朦亮,陶陶就被安公公接去上早朝了。我已经醒了,不想再入睡,就从床上起来收拾两件衣服,带些银两。 好在我这寝殿里依旧是烟芸苑的人,我就算出宫不回来也没人会发现。因为谁也不可能通过她们闯进,我只需借口要在宫中祈福就是了。 我和丝丝趁着天还未大亮,踩着轻功躲着宫中侍卫出了宫。刚停下脚步,丝丝扑哧一笑出声:“没见过夫人穿男装,今儿看来还挺有风流倜傥的味道。” 我低着头左看看右看看,开玩笑地说:“那是当然,昨儿个夜里,小皇上还说我漂亮了。一把年岁被人这么说,多少有些不习惯。” “夫人本来就长得美。”丝丝说,“丝丝第一次见到夫人的时候都被迷住了。” “是啊,迷得故意发出声音提醒我你跟丝絮的存在。”想到当年在豫章王府千馥轩第一次见到柳家这两姐妹,我也忍不住笑起来。 丝丝又问:“夫人,那我们现在从哪里找起呢?” “不急,有人回来接我们。”我话音刚落,就发现不远处有一辆马车缓缓地朝我驶来。仔细一看,不就是上次跟在司马如身边一路把我送回华歆国的驾车人嘛。 “夫人,他是?”丝丝疑惑地问。 我自然不能说是司马如的人,只淡淡地笑着回答:“丝絮早就安排好的人,由他带我们去我们该去的地方。” 听说是丝絮的安排,丝丝也没再过问。 马车到我身边停下来,马车上的驾车人微微向我点头作礼。我回以一笑,拉着丝丝上了马车,吩咐:“走吧!” 马车骨碌碌地向秦淮河去,一路不疾不徐,并没有颠簸得让人不舒服。 秦淮河畔,芬芳舫。 我跟丝丝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举步上船。 “哎哟,两位爷!”脚才一跨进花船,就有老鸨妈妈谄媚地贴过来,“两位爷是有相好的姑娘呢,还是让妈妈我介绍两个?” 驾车人从我们身后走出来,递了一锭金子到老鸨手中,沉声吩咐:“把你们船上的姑娘都叫来咱家两位少爷挑挑,清倌儿也送来。要是咱家两位爷高兴了,你这一辈子就吃穿不愁了。” 老鸨妈妈看到那锭金子眼睛都亮了,但是还是不舍得停了花船的生意来招呼我们两个并不熟的客人。也是,她又如何知道我们是不是会常来,要是得罪了里面快活的老顾主,她哭都来不及。 我从衣袖里掏了一颗成色不菲的夜明珠放到老鸨手上,压低声音说:“我们是麒麟银号家的儿子,妈妈尽管上门找来就是。” 老鸨本来看到夜明珠已经高兴得合不拢嘴,听到我自报名号,心下一横,大喝:“来呀,关船送客,今儿咱这芬芳舫就招待这两位小爷了。让姑娘们都出来给我小心伺候着,别给妈妈我丢脸怠慢了两位爷。” ------------ 127 质问(一) 这老鸨的速度挺快,才不出一盏茶功夫,就有一溜儿的姑娘站到了我和丝丝面前。我快速看过去,没见到熟悉的身影,又看一眼丝丝,丝丝会意,皱着眉头跟老鸨吵闹:“我们哥俩花了一锭金子和一颗珠子,难不成就这些货色,还不如回家抱老婆呢。” 老鸨一听脸色变了,倒不是因为丝丝说她的姑娘难看,应该是怕丝丝开口要把东西要回去。她尴尬地笑笑,大骂身边的人:“还不去把咱们芬芳舫的两位花魁姑娘请来。” “妈妈这么做让我怎生是好?”我跟着起哄,指了指她手上攥得紧的金子和夜明珠,“我抱着如此诚意来找乐子,你却给我找些委屈受。”后一句话免不了语气重了。 老鸨的脸色彻底铁青了,她哪里能得罪得起麒麟银号,忙赔罪地说:“是是是,是我失误了,咱们楼里这两位花魁姑娘是借了我的船挂牌的,一般不露面,瞧我糊涂了。” 我不置可否,安静地坐在那里等着。不一会儿,就有一抹墨黑的身影出现,身后跟着蓝衣女子。 她们看到我的时候明显满脸震惊,甚至墨黑衣衫的姑娘往后退了一步,想要退缩。蓝衣女子却很快收敛了神色,拉了墨黑衣衫的姑娘的衣角,装作不认识地从楼上走下来,对着我福身:“爷。” 我挑起眉来看着她俩,还真是有苦衷,又或者是蹊跷? 丝丝先我开口跟老鸨说:“这两姑娘爷要了。”又怕老鸨不答应,凑到老鸨面前寒着一张脸问,“你应该不会不同意吧?” 老鸨是个势力懦弱的人,丝丝这样看她她哪里受得了,怕得浑身发抖,结结巴巴地回答:“哪……小人哪敢?只是两位姑娘……” 我就知道她做不了主,潇洒地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上的褶子,打断老鸨的话,淡淡地问蓝叶和墨儿:“要跟爷走不?” 墨儿和蓝叶没想到我这么直接,对视一眼,蓝叶又跟丝丝有了一阵眼神交流,低着头嗫嚅:“爷这等人,我们吃罪不起,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我勾着笑容,伸手捏住蓝叶的下巴,调戏地说:“这性子够呛,我就喜欢了。”又转身对老鸨喝道,“还不备房间?” 老鸨还呆愣在那里,一听我语气不佳,点头哈腰地赶紧跑了,脸上捡到宝似的笑容看起来格外刺眼。 芬芳舫的房间里,我跟司马如坐在桌案旁,丝丝站在我身后,蓝叶和墨儿笔直地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喘。 我冷着脸自己斟着茶水,端到鼻尖处闻了闻,泼了出去,语气却很淡然:“什么破茶,哪是给我喝的,还是冷的。” 墨儿小心翼翼地说:“我去替娘娘重新沏一壶来。” “不用了。”我阻止,夺过墨儿手里的茶壶,冷声道,“倒是跟我好好说说你俩的打算,比沏茶来得讨我欢喜得多。” 墨儿是习惯了我不计较,始终跟她笑嘻嘻的日子,乍一见我黑脸,连平时冷静得渗人的性子都丢了,慌张地原地动了几下。 蓝叶这时候却表现出了烟芸苑中人该有的理智,礼貌地再一次福身作礼,淡笑:“夫人,你此次来何不跟蓝叶说一声,让我们俩都没有什么准备。” “准备?”我拔高调子,却不是激动,“让你们准备着跑吗?那我出宫一趟就为了来看那些平平无奇的烟花女子,值得吗?” 蓝叶被我一句话噎得也不知如何应付了。倒是司马如怜香惜玉起来,甚是看不惯我刁难两位漂亮姑娘,出声接了我的话:“两位姑娘怎会流落到芬芳舫这种地方?” 墨儿认识司马如,自然回了话:“我们有些事要处理,还望司马公子先带娘娘离开,事情圆满解决以后,我和蓝叶自会回宫像娘娘请罪。” 说得轻巧,要是只有你们俩真有私事我当然不会亲自来追究。这一次我出来,是下定决心要把萧逸尘那个男人给揪出来的。 “他在哪里?”我不想再跟她们两人绕圈子,直接开口问。 蓝叶和墨儿同时往后退了一步,绝对是心虚的,不可能还有其他原因。我乘胜追击:“不告诉我也可以,我就呆在这芬芳舫上,又或者我也挂个牌儿如何?” “胡闹!”窗外传来怒喝的男声,旋即屋里出现另一个男人,不是萧逸尘那狠心的男人还有谁。 我见他四肢健全,确实完好无缺,担心刚放下,怒气就升腾起来。我激动地站起来,颤抖着手指着萧逸尘破口大骂:“我就胡闹了,我告诉你,我明儿个就换回女装找老鸨去,我看你萧逸尘能把我怎么样?” 蓝叶、墨儿、丝丝、司马如都感觉到了气氛的增温,有向大火蔓延的趋势。讪讪地耷拉着脑袋,瞧瞧地挪动脚步准备退出去。我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壶和茶碗相撞,叮叮当当的响,只听我喝道:“谁敢走?” 几个人硬生生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司马如可能自问没有招惹我,于是开口劝:“你跟他好好谈谈,我们出去守着。我们在这里……” 我凌厉地眼神掠过他的一脸无辜,他就那样张着嘴,声音停在那里。 最后萧逸尘算是看出我真的气得不轻,开口:“你们先出去吧,这里有我。” 几个人听到萧逸尘的话如蒙大赦,风快地打开门冲出去,根本不管我是否同意了。我狠狠地瞪着萧逸尘,眼睛发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来。 萧逸尘扯着笑脸靠近我,张开双臂将我抱个满怀,安慰我说:“七妹,不哭,是我错了。” 我吸吸鼻子,哽咽:“你哪里错了?” “我不该瞒着你做决定,还让你因为我的死讯伤心,还让你背负了朝廷这么重的责任。”他回答我。 我不饶过他,问:“还有呢?只有这些了?我都找上门了,你都不出来,要不是我说要挂牌接客激得你出来,你还打算躲多久?” ------------ 128 质问(二) 逸尘为难地低头,半响抬头盯着我说:“快了,我本来打算这件事解决了就偷偷进宫找你,还能带你出宫到处游玩。”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游玩两个字,我又想到了可怜的陶陶,使劲儿一把推开他,骂道:“你还好意思说,陶陶才不过五岁,你就让他做什么皇上,真不是你经历生死生下来的,你就舍得了是吧?” 逸尘听了我满是刺的话,皱着眉头解释:“我没有,让陶陶当大局是我考虑再三下的决定,再说了他有通过王昰跟我联系的,不用担心。” 难怪了,难怪陶陶这么小的年纪,就懂得处理长江水患的政务。我就说他再怎样天赋异禀,也不可能一颗小脑袋转得这么快的。 “好啊,你们两父子联合起来就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还是二哥,你们……”我话还没说完,逸尘忽然低头吻住我的唇,吞了我下面的抱怨。 有好久,我离开了这个让我熟悉让我迷恋的怀抱有好久了。 我再怎么生气,再怎么不理解,但是看到他的时候还是会担心,还是会高兴得想要痛哭出来,不是委屈,不是埋怨,只是喜极而泣而已。 他抱着我,承诺着说:“我绝不会再瞒着你其他事了,对不起。” 对不起三个字,激荡在我心头。就算他现在不是皇上,但是他的身份是多么的高高在上,既然还向我低头道歉。 我释怀,回抱住他,声音闷闷的:“我不生气了。” 他欣喜地放开我,笑得灿烂:“真的?” 我点点头,开出条件:“但你要告诉我这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蓝叶和墨儿跑到芬芳舫来了?” 逸尘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我以为他又要瞒着我什么不说,别扭地甩开他放在我肩头的手,开始生闷气。 怎知道他开口说:“你先说怎么又跟司马如混在一块儿了,看得我心慌。” 我扑哧一声笑起来,甚至笑得肚子都有些疼,抱着肚子快要滚到地上去了。原来,他竟是吃起司马如的醋来。 看着他的脸色一分一分沉下去,我终于收住了大半的笑,好不容易挤出一句正常的话:“谁让你躲我,丝絮都找不到人,那我就只好让司马如利用他武林盟主的地位帮我找人了。” 逸尘一听,知道是他自己照成了我跟司马如混一堆儿的情况,辩解也不是,不辩解也不是,只好扯开话题:“上次贪污案的事情,我查得有些着急,把牵扯在里面的几个官员逼得狗急跳墙,不惜勾结匈奴打算置我于死地,所以我将计就计,诈死从暗地里去查。” “你连丝絮和丝丝都瞒过了,不只是诈死吧?”我一针见血地挑出他打算用轻描淡写忽略的一部分。 逸尘无奈地叹气,揉揉我的头,笑道:“还真是太了解我,我怕说出来你担心罢了。受了重伤是真的,丝絮都以为我死了。好在我一早跟墨儿商量好了,让她不管我伤势如何一定带我离开,结果无意间被蓝叶发现,只好把她也带走了。” 我抓住他的手,紧张地问:“丝絮说没有玥光琴和逐鹿你才重伤难愈,那墨儿是如何救你的?” 逸尘笑笑,扶着我的手说:“傻丫头,玥光琴是只有你能弹响,但是也还是我的琴啊,我告诉墨儿滴了我的血进去,让她和蓝叶用我的手弹起来的。” 我破涕为笑,大赞一声:“好聪明。” 逸尘满意地笑起来:“那是自然,否则怎么有资格让你为我担心。” “贫嘴!”我笑着回他。 他伸出手抱着我,满足地说:“此生有你,夫复何求。” 三年以后。 “萧逸尘,你别得寸进尺!”我怀里抱着女儿潇潇,怒瞪着身边的男人。 这个男人,自从摆脱了皇位,是越发的不正经、不老实起来。昨儿个跑去邻居顾妈妈家里,非要把潇潇寄放到顾妈妈家里,说要带我出去游山玩水。 顾妈妈来告诉我的时候,我真的有冲动揍这个男人。 “要是你放心,送去王昰那里,又或者送进宫吧?”他继续建议,“你瞧我们俩因为你怀了潇潇都已经一年没出去玩了。” 我懒得理他,撇撇嘴,继续哄着潇潇睡觉,轻声问:“陶陶最近怎么样,我都没能进宫看他,他怪我了吧?” “他臭小子敢。” “你才是臭小子。”我说。 “我是臭老头儿了!”逸尘笑着玩笑。很快有收起嬉笑跟我说,“陶陶到了选皇后的年龄了,让他册立苏木如何?” 我睨他一眼说:“陶陶才八岁,你给他选皇后,小心他和苏木长大了都怪你。” “我看上你的时候还没到八岁呢!”他说。 夕阳下,就我们俩在不停的拌嘴。 皇宫里,年仅八岁的皇上正在挑灯夜战,面对一大摞奏折,苦不堪言。他的心里一直在腹诽着自己那位不负责任的父皇。 当初的时候,他明明答应得好好的,贪污案之后就会回宫,结果是骗他的,骗他的。不但是骗他的,还把他最亲爱的母后也给骗走了。现在可好,皇宫里冷冷清清的,只有苏木偶尔在身边。 可是苏木那个性子看得他真的头疼。 看吧,现在苏木端了血燕粥来给他,明明他心里是乐滋滋的,觉得母后不在还是挺不错的,至少多了一点时间让他和苏木单独呆着。 “皇帝哥哥,吃点东西吧。”苏木的语气清淡得他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了。 他愤愤地盯了苏木一眼,不知道怎么跟苏木说话,真的是越大越不知道怎么跟她相处了。每次都是这样,放他一个人因为她的冷淡气得牙痒痒,人家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皇帝哥哥,我退下了。”苏木说。 陶陶霍地站起来,大声说:“苏木,朕不批阅奏折了,你陪着朕坐会儿。” 苏木神色终于有点变化,或许是好奇陶陶突然的动作,忽然淡笑起来,脆生生地答了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