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一:东风恶,欢情薄 ------------ 引子——凭尔去,忍淹留(1) 那日桃夭自混沌中初醒便觉得身上畅快无比,再睡眼朦胧地环顾了四周后她不由猛地清醒了过来—— 自己所处的这处竟是云雾缭绕,一派祥瑞的模样!而流荆,那个令她百般纠缠地男子如今正端端正正地立在眼前。 只是,他的神色有些愤然,说的话更是愤然。他道:“我从未曾想过你会欢喜我至此,竟为得这上仙之位牺牲了你娘亲的性命,你虽为我而伤也有了上仙之名,可你这般作为定然叫我不会欢喜上你,永远不会!”说罢便不屑的瞥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桃夭因着才将醒过来,此时的脑子还不大灵敏,半晌后才咀嚼出流荆的话中之意。他说,她为得上仙之名而牺牲了娘亲的性命! 顿时胸口处如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搅得她一阵慌闷。桃夭惊慌之际便随手招来流云,也未想这放在平时任她如何使力也招不来的流云如今竟是召之即来,便踏上那云朵,立时往慕山而去。 慕山是她自在娘亲的胎里便居住的地方。自幼娘亲便告诫她,万不可离开慕山一步,便是慕山口也不要去,否则便有离开娘亲的忧患。听了这话,她竟是到了八千岁也未出去过一步。 虽在慕山里只有娘亲陪伴,还有一棵连娘亲都不知道其存在的柳树精能说几句话以外,便无任何有灵性的生物了,但是她自幼便是这样,也不觉得有何不对之处,反倒觉得生活甚是安稳美好。 如今这稳妥的生活竟这样被搅乱了么?当她自半空俯望见绿水青山中那晦暗得似是坟冢的一处,本来尚且有丝清明的心立时被附上了一层厚重的灰尘,感觉憋闷得难受。 立足在这处,望着满目疮痍,望着一夜间韶光不复的慕山,桃夭生平第一次感到了莫大的恐惧。 她不记得昨日发生了何事,不记得自己醒来之时怎会身在仙界,对这慕山的朝夕巨变更是脑中空白。她对着本是万紫千红却忽地灰褐枯竭的慕山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娘亲”,喊着“老柳”,可回复她的只有暗无边际的沉寂,连丝回声也无。 次日,天帝贸然下旨,“顾念圣清上仙于七千年前为护仙界安宁耗尽修为镇住魔物,今其女桃夭助二皇子流荆与念邪大战而身负重伤又丧母失家,如今既得上仙之体特准其居于九天泽熙殿内。” 泽熙殿在流荆的流年殿旁,单是这一条便艳羡了众位仙子仙娥们。 可桃夭初闻这道旨意之时除了知晓自己可以上天庭去询问流荆这一切变故之因外,心底里竟是毫无其余情绪。 不想,当她垂首立在流年殿明晃晃的镀金大门之前时,流荆却狠心地闭门不见。 桃夭原本是个极任性的性子,可如今遭遇这样的变故,竟是沉稳了许多,便就那样在殿外垂首站了整整三天三夜。 第三天一早隐约听得不远处一假山后几个嗓门较大的仙娥传来低低的议论声…… 一个说:“你说这桃夭小妖精竟是这么个不要面皮的,她跟自己的娘亲张口要了丹元飞升成仙不说,如今咱们殿下为了这桩事不愿理会她,她竟还不死心地就这么没日没夜地堵在门口了。” 另一个说:“据说她是在昏迷的时候下意识地跟她娘亲开这个口的,也怪不得她。何况,那日她不也是为了帮助殿下与念邪之战才负伤昏迷不省人事的么?” 又一个声音接过话茬来,道:“可知这丹元是凝结了她娘亲几万年的修为啊,丹元取出便即刻没了性命,难道昏迷了就可以张口要自己娘亲的性命?再说,就是她在二殿下与念邪打得厉害的时候帮了倒忙才导致自己受了伤,连带着殿下也受伤了……” 第一个又道:“可不是吗,幸好水染上仙及时赶到,这才救殿下于水火之中,顺带也便宜了那小妖精。我看呐,咱们二殿下若喜欢也是该喜欢水染上仙那般的女子,这小妖精除了生的一副狐媚子样,简直一无是处!” …… 听了这样的一番嚼舌的话,桃夭蓦然震惊,为何,为何她竟对她们说的这一段毫无记忆! 虽是心中认为自己绝不会是这样的人,可是,当处在被质疑、被指责的正中心时桃夭竟也有些怀疑自己了——她的心底不是一直有个要修的上仙之位,与流荆共结连理的愿望么?莫非她竟是向娘亲开了这口了? 经着心底里将自己怀疑一通,桃夭终是动摇了欲见流荆问清实情的信念。原本咬牙的坚持便也忽地失去了意义。 三天三夜的隐忍去如抽丝,桃夭瘦弱的身躯如清风扶鸿毛般颓然倒地。却在她眼睛合上的刹那一个白色身影翩然走近。 桃夭转醒之时已身在泽熙殿了。那双眼睛初初睁开便陷入一片迷茫之中,空洞的目光飘泊不定,直至寻着床前的白色身影才似有了依靠,甚至缓缓溢出了光彩。 桃夭苍白的唇上下动了动,那句犹疑的话终是破碎着问出了口:“水染仙子……娘亲她是因我的仙位而……这是真的吗……”。水染白瓷一般的面容在望到桃夭小心翼翼的表情时浮上了一丝不忍,她垂下了眼。 “桃夭上仙终于醒了么?”泽熙殿的一个小仙娥颇愉悦的走了进来。 便是这句话如三九严寒时节冷水泼面,也将桃夭心中那尚存的充满希望的火星扑灭。一句“桃夭上仙”已是最为妥贴的答案。她本是个仙术极滥资质甚差的小小花精却一夜之间成了上仙,更有了往常便是想象也觉得奢望的仙力。唯一的解释便是……娘亲的丹元! ------------ 引子——凭尔去,忍淹留(2) 事实鲜血淋淋囤积在桃夭周围,她却无一丝挣扎。就那样任着流言蜚语散落在天庭各处,而泽熙殿也成了她的避世之所。 因着卯日星君当值拉出的第一缕阳光恰好打在泽熙殿中庭院,这地势委实好得不得了,是以园内的花草也比别处的繁茂。众仙子仙娥们多是喜花香爱花娇的,便时常往这跑来赏花,只是路过旁的流年殿时总有意无意的探上几眼。 白日里委实热闹得紧,桃夭便将自己幽禁在殿内里间,一刻不曾出去。直至夜深阑静,庭院里一派寂然,她这才缓缓启门而出,在闭蕊的百花之中寻了一方石桌,在旁落座。 夜风缓慢而静谧地吹过,她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想,仅是心平气和的坐着而已。 她以为,她便至少要这样生活个千万年了。却忽有一夜她出门便见一身影颀长的男子在院中负手而立。 那时她慌乱之中便想转身离去。那人却说:“仙友莫怕,小仙是来这里赏花的。”桃夭不解,白日花开正好时不来,这到了晚上花已敛蕊谈何赏花? 见得她这满脸的不赞同那男子又解释道:“都道是花开为盛以目为赏,却不知赏花应以感觉,小仙的‘赏’是闻其香气听其动静。”说罢便真的凝神闭目了。 桃夭见他这般安静便也放了心,在花影扶疏中似往常托腮而坐吹风看夜。偶尔目光也落到那男子身上,但见他如玉的面容上有时会现出一丝惆怅。 自那晚初见时那男子与桃夭明了来意,往后时日他也时不时前来赏花却是两两无语。起初还觉得有些不妥,可这样久了便也适应了。 这样的日子她一过便是三百年,这三百年来桃夭见得最多的便是这位模样俊俏的仙友了。 桃夭时常想着,若是那些小仙娥们知晓有这样一位帅气俊朗小仙在夜里出入泽熙殿,这里怕是连夜晚也不得安宁了吧。这样一想便也不自觉得看了旁的小仙一眼,却不妨正见那小仙也在看她。 四目相撞间瞬时有些尴尬,桃夭正想红了脸别过头去却见那小仙倒是先局促地转了身。 桃夭愕然,不想天界的小仙竟这样羞涩。委实惭愧,想自己五百多年前第一次偷溜出慕山便在山口见到了流荆,登时便被他那世上无双的美貌迷住了。虽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却并未有多羞涩,依旧小心地上了前去搭讪。 思及此桃夭不觉得心里一阵慌闷,自初初成了上仙见过流荆从此便整日待在泽熙殿,是已也从未见过他了。 忽地一阵轻咳扰了桃夭的思绪,便见那小仙正一手攥了拳抵在嘴边很是压抑的咳嗽,甚至因为太过痛苦而弯了身躯。 桃夭忙起身过去扶住他,这才见他脸色苍白如纸,手指骨节因攥得用力而泛了青色,想必定是太过难受了。 她蹙了蹙眉,问道:“你可是生病了?” 哪知她这句话竟让小仙奇迹般地止了咳,随即又扯出一抹笑来,他道:“这是你三百年来第一次与我说话……”随即眉心紧皱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桃夭大骇,用力将他的身子朝自己扶去不让他倒下,四顾无人便朝殿内大喊求救。 却不妨殿中的仙侍未醒倒从旁的流年殿飞出一身影,那身影矫若惊鸿,一瞥难忘,隔了这许多年她还是记得这抹让自己心动不已的身影。桃夭似痴傻了般,直到流荆已从她怀里拉出那小仙送至殿内她仍未察觉。 泽熙殿一夜未歇。 大皇子金昭因出世时天帝设宴群仙,魔物趁防守松懈潜入天界,害死了天后岚凤,又妄图摄了金昭魂魄,幸好被巡视的天将发觉这才不致随母一起丧命,可终是因着魂魄不稳而时有昏厥。遂寻了太上老君的定魂丹来这才稳了病情,但逢月圆之时万不可出门走动,否则便会有魂魄离体之患。 再过两日便是月圆之夜,这几日金昭的身体更是虚弱却乘月而出,便出现了这昏厥的状况。 因着金昭乃是在泽熙殿病发,便临时在这里养病,天帝天妃自是来此探视,各位仙僚亦是络绎不绝地前来探望。泽熙殿一时炙手可热起来。 桃夭不欲与人碰面,便极是低调地自后门出了殿来。心中一直想着昨晚自流年殿中飞身而出的流荆,他自那刻起直至天明离去,均未分出眼风来将她扫上一扫。 这么惆怅地想着,不知不觉便走得有些远了。猛一抬首间眼前竟是一片玉树琼花,烟雾升腾,桃夭不由得自心中暗叹这一派仙家风范的景色。 在这样的景中兜兜转转,居然碰到了一个她可谓是熟知的人。近日里关于这个人的传闻尤其地旺盛。 这些个传闻还是前两日透过窗听得得院中的仙子们八卦时得知的。说是天妃有意撮合水染仙子与流荆二皇子,而这水染仙子乃洞庭水君之女,容貌性情皆是上乘,在众仙家内口碑甚好,何况又在念邪手中救下二皇子性命,这二人真真乃天作之合。 如今面前出现的便是这位与流荆天作之合的水染上仙了。 ------------ 引子——凭尔去,忍淹留(3) 桃夭见她已瞧见自己,便不好再假装无视地躲过,只得俯首施了一礼。哪知水染却颇热心地上来扶起了她,轻笑道:“妹妹怎的如此多礼,别人见了还当是姐姐不好相与呢。” 桃夭对这有些亲昵的称呼怔了怔,随即一度惶恐地摇头:“桃夭绝未有此意。” “你呀,姐姐不过是开了个玩笑罢了还当真了不成?”水染嗔责地附上她的手,复又问道,“你这是要到哪去?” 桃夭不自在地回道:“闲来无事便四处转转。”随即不着痕迹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水染恍若对此并未在意,倒是又吃吃地笑了:“既是无事不妨帮姐姐个忙吧!”随后见得桃夭探寻的样子脸颊便生出了红云,“金昭殿下至今未醒,姐姐本欲到昭然殿中为殿下取定魂丹,哪知流荆又谴了仙侍说等候已久……这……” 想那慕山下缠着流荆的时日皆是桃夭一厢情愿,流荆对她委实无意。况且三百年未见,他怕是已经早早地将她忘了罢。天界的交口相传果然不是空穴来风的,流荆必是对着娇滴滴的仙子动了情了。 看着水染羞怯的样子桃夭不由心中一恸,扯了扯嘴角,道:“水染上仙尽管去赴约,这定魂丹桃夭代为去取罢。” 水染听得这话面上立即浮上感激不尽的神色,又言谢了片刻方从袖中拿出一雕刻精美的木制盒子交与桃夭,并叮嘱她要将丹药放入此中拿到泽熙殿,否则便会影响药性,方才离去。 桃夭见那精致的小盒子忽觉得有些熟悉,却也并未多加思索,只照着水染所指的方向去了。 须臾,桃夭行至昭然殿,放眼望去竟无一个仙侍看守,心中只道殿中甚是冷清,便自行进了堂内。照水染所说在里间一琉璃盏内果真浮着一颗褐色丹药。 桃夭打开手中木盒靠近灯盏,稍施法术那丹药便进了木盒,关上盒子,转身正待离去,不妨心中却有了刹那不宁,便鬼使神差地加快了步子。 出了内间至正厅,桃夭蓦地住了脚。 天妃、二皇子流荆、水染上仙以及身后随侍的仙侍正**肃穆地踏入昭然殿正厅。而厅内白玉石地面上但见几个仙侍正横在上面。 桃夭虽不知何事发生,却本能地心慌起来,又本能地朝流荆望去。 只见流荆将一双眉目皱了皱,未作何反应。倒是天妃先上前一步,满脸戾色道:“大胆桃夭,竟打伤仙侍盗走定魂丹!你可知罪?” 桃夭怔了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惶然道:“天妃明察,桃夭不过是因水染上仙让我取了定魂丹送到泽熙殿才……” “你怎这般胡说,我何曾见过你?”水染登时将她的话打断,满面的委屈。 听得这话桃夭忿然地朝水染望去,顺势将手中盒子递出去,与水染道““这盒子就是你方才交给我的……你说要将定魂丹放在木盒里......” 水染竟是一脸诧异,“桃夭仙子这是说的什么话,定魂丹这世上仅剩一颗,遇木便化为黑水药性全无,难道我是有意害了太子殿下不成?况且水染一来便直奔天妃处并未见过仙子,想是仙子记错了罢。” 桃夭一阵恶寒,忙打开盒子,果然见得那丹药不在,只余黑色液体。她不由踉跄了一步,金昭……那个常在夜里赏花的男子是要被她害死了么? 手中的木制盒子掷地有声。恰逢天妃身后的一小仙娥此时探出了身子盯着地上那盒子道:“这个木盒……是泽熙殿里盛放夜间照明的夜明珠用的,桃夭上仙入住泽熙殿时我曾见过。” 桃夭霎时失笑,难怪看着眼熟,原来是泽熙殿的物什啊!水染上仙当真是好计谋啊! 想她因着娘亲将内丹给了她而升为上仙,她便不能辜负娘亲的心意,心知仙界对她议论颇多,这三百年来她便未踏出过泽熙殿免得惹出事端。未曾想今日竟还是惹祸上身了。 耳旁传来天妃召集兵将她拿下的怒喝,桃夭看向一脸无辜的水染,又深深看了眼依旧拧着眉头的流荆,决然地奔出殿外。 原这九重天上不是她该待的地方,她本就不适合活得如此小心翼翼,她是个无拘无束的小花精才是啊。 桃夭此时满心的悲怆,一心想着要离开仙界,要回到慕山,娘亲定是愿她活得快乐,而不是当个唯唯诺诺的劳什子上仙! 哪知刚出殿门不远便被流荆喝住了,他只叫了她的名字:“桃夭!” 身子僵在了原地,无法向前。原来……他竟还是记得她的吗?桃夭缓缓转身,流荆就在她眼前微笑着叹气:“你果然还是那个桃花小妖。” 桃夭怔然,他始终都记得三百多年前的那些过往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接下来又说出那些寒气逼人的话,他说:“你什么时候才可脚踏实地,凭借你娘亲丹元升仙本不为你所愿,这便罢了。可为何要盗取定魂丹,竟是想借此提升仙力么?” 苦涩,满口满心的苦涩。她想否认,想说与他说自己从未有过这些想法。可是,他又何曾在乎过她是否有错!桃夭看着流荆身后赶来的众兵将,凄然一笑,只道:“我并未有何事做错。” 流荆眼中瞬时燃起怒火:“执迷不悟!如此你便回去做你的桃花精灵罢!”话音才落手已抬起。 他将指尖指向桃夭眉心,桃夭只觉一股气流自眉心处抽离,身体被寒冷包围,无边无际的冷……流荆只是取了彤花的丹元,却未料到原来那丹元并不是助桃夭升仙所用,更未想过桃夭居然已魂魄离体要靠那丹元凝魂聚魄! 桃夭只觉得冰冷的疼痛自眉心直直传遍全身。 她绝望地看着流荆将她体内娘亲的丹元取出,那一刻她竟然没心没肺的笑了。是了,流荆定是连她的心也一并取走了。罢了罢了,不过是一颗血淋淋的心么...... 桃夭想说:“这心我不要了,丹元我也不要了,都给了你罢,放我回去可好?我再不会缠着你了。”可话到嘴边她却连吐出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 终于,她终于熬不住了,缓缓闭上了眼。 流荆大骇,这……他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急急收手却早已挽不回这一切。 他欲留住在自己眼前愈渐透明的桃夭,伸出去的手终是握得满手空旷。 他满目凄然。 桃夭终在他眼前消失。 而他,在这三百多年里唯与她说过两次话,一次是说从未欢喜过她,一次是对她满口的不信。 ------------ 第一章 千年韶华是归期(1) 当初灰败的慕山历经了三百多个春秋早已恢复了当初的景致,碧水青山,花开正好。 一阵清风拂过,桃夭随着漫天飞舞的桃花飘飘摇摇,直到一片稀疏的桃林前方止住。 此刻她看得到天地万物,唯独看不见自己的身躯。 恨吗?怎能不恨!而且从未这样恨过!就在流荆取出她体内娘亲的丹元那一刻,冷冽的寒意入侵的不只是她的身体,亦不只那颗存着希望的心,更刺醒了她的记忆!被水染恶意封印、被娘亲善意封存的记忆! 原来,三百多年前流荆下界与念邪大战,桃夭闻讯赶来时恰逢流荆被困阵中。桃夭顾不得法力低微,只一心想救流荆于水火,莽撞下激怒了念邪。 那时念邪虽成了气候却还未化出实体,只一团黑影般的形状。这样形状的好处便是收放自如,那时他便利用这一优势不择手段地化为戾气直刺流荆!流荆被伤却也拼力反手一击,接着口吐鲜血昏了过去。 桃夭也被念邪戾气所伤倒地不起,眼睁睁看着念邪就要对流荆不利,焦心灼虑下竟觉得体内仙力猛涨,千钧一发之际飞身而去,硬是生生折碎了那剑! 念邪史料未及,桃夭又趁机出招,竟伤了念邪。念邪恼怒不已,不顾伤势聚了周身法力朝桃夭攻去,随后趁其不备化成一股黑气逃离。 桃夭伤得不轻,却还是坚持到念邪离去才颓然倒下。此时水染方带兵将前来。 水染纤尘不染地在桃夭跟前站立,嘴角含笑,目光却犀利异常!随即素手一抬一落,顿时将桃夭伤得口吐鲜血。 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意识也逐渐模糊,她眼见着眼见水染又抬起了手,这次却没落下,只委身蹲了下来,手指轻轻滑过她的灵台,用只有桃夭能听到的声音说:“流荆醒来的真是时候,暂且留你一条小命,但你必要忘了此刻的事……醒后记得……你二人均被念邪所伤,是我救了你们!” 随后桃夭被一兵将抱了起来,混沌中水染温柔异常的声音远远传来,听不真切,“无事……已将她送回慕山……水染扶殿下……殿下客气了……” 桃夭没有晕过去,她知道若是此刻睡了过去,再睁开眼时便会忘记方才的一切。 疼痛中听得娘亲的抽泣声便极力将差些涣散的意识强拉回来,将嘴唇动了动却终未将“娘亲”二字叫出声来。 彤花见她睁眼忙擦了泪,转身与那将她送到慕山的仙将道:“小女伤及魂魄,小仙欲将自身元神为其凝魂聚魄。如此一来这慕山仙障定破,小女封印多年的法力便瞬间恢复。小仙不欲其伤心,会抹了她此时记忆。至于她的法力,望仙上待小仙过了她元神后能将其封住,日后渐渐恢复便可认为是她自己修炼有所长进。若是问起小仙……便说小仙出门游历去了罢!” 那仙将踌躇半日终是似有动容地应了。 彤花走到桃夭面前,“娘亲不在了,夭儿要赶快长大才是!感情之事不可强求……”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终是未语,只叹了一口气。 娘亲的手极暖,抚过她的脸颊,却是如水染一般擦过她的灵台。 彤花抹了桃夭的记忆,又将自身丹元与了她。却任谁都没有料到,救流荆、被水染所伤本是桃夭的劫数,历了劫复了仙力后桃夭竟有了仙体!区区仙将已封不住上仙的法力! 即便如此,桃夭醒后迎接她的仍是水染的算计:激怒念邪伤及流荆,一心升仙受了娘亲丹元,伤昭然殿仙侍盗取定魂丹…… 那个送她回慕山的仙将……桃夭似是从未见过他了,怕是早已被染灭口了吧。 好一个“貌美心善”的水染上仙! 如今记忆恢复却无实体,只能如此飘泊,仇恨不得报,委实残忍! “小夭儿……” “谁!”桃夭顿时警惕起来,只是这声音甚是熟悉。 “小夭儿莫怕,”那苍老的声音远远传来,“我是望春湖堤的老柳啊!” 望春湖是慕山中最大的一处湖水,而湖堤岸的一颗柳树更是慕山里除了桃夭与其母彤花外唯一有修为的灵物。但也仅是有意识能说说话而已,幻成人形却是委实不能的。 桃夭自出生来便只与娘亲一起,从未想过这世上还有其他人的,直至她两百岁时只身到望春湖堤遇见老柳。 彼时的桃夭不过是人世间三岁左右的孩童模样,一双眼睛明亮地将那会说话的柳树望着,“你怎么会说话?” 自那日开始桃夭始知原来慕山之外还有好多好多的生灵,她迷上了老柳讲与她的慕山之外的事。老柳勾起了她对外面的向往,可娘亲却从不让她出去,老柳的故事便成了她藏在心中的秘密。 这秘密一藏便藏了近八千年。直到遇见流荆,她将这事说与老柳听,老柳却不如她心中所想般八卦地追着问,反倒异常严厉地呵斥她“谁都可以,但万不能是流荆!”。 桃夭一气之下便再未去找过老柳。不想再次听到老柳的声音已是这浮浮沉沉的三百年后了。 桃夭顿时哽咽,“老柳……” 听得桃夭这般绝望辛酸的声音老柳一阵心疼,他叹声道:“小夭儿莫要绝望……”然只说这一句便喘息起来,声音也愈加吃力,“那日夭儿重伤,被一仙将带回老柳远远都瞧见了。那天慕山一瞬间枯槁我便知晓发生何事,但却未想过我的小夭儿会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老柳实在心疼。” 桃夭立时眼中酸涩,想说些什么,可一开口又是一句哽咽,“老柳……” “唉,老柳知道夭儿的痛楚,我这知晓一个法子可助你凝结魂魄,但是你要受得住这苦才行。” 听得这一线的转机,桃夭不由提起精神,“老柳你说,只要能让我重获实体,便是刀山火海我都去得!” ------------ 第一章 千年韶华是归期(2) 老柳心知这小夭儿肯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必定是成熟不少,心中一阵欣慰,他用苍老的声音缓缓道:“通往冥界的忘川河里均是食肉体噬灵魂的恶鬼,若是护住灵魂让恶鬼噬了仙骨便可重生。可这被噬仙骨的痛楚……听说凡是想以此法获得重生的灵物,多半是因着承受不了这蚀骨之痛而将自己结果在忘川河中,其余的即便意志坚定生生受了这疼痛折磨,可最后还是因自身没了仙力护体,仙骨也一点点被剔除而受不住恶鬼一再的侵蚀终是葬于忘川。” 他深深一叹,续道:“若是夭儿前去,恐怕凶多吉少啊!” 风悠悠吹过,桃夭又一阵随风摇晃,她恨极了自己如今的这副模样,蹙眉恨声道:“我现下已是魂魄离体,时日久了怕是连魂魄也要消散了,既是早晚一死,倒不如拼他一拼。若是此番我能回来,定是要手刃水染!” 老柳不禁恻然,“夭儿……”他踌躇了下,终是说了出来,“夭儿若是能重获实体,万万莫要再心系那天界的二殿下了!” 桃夭心中一紧,口中已是轻笑出声,“那是自然!即便这一切均是水染所为,可流荆今日却的的确确是害的我魂魄离体,我若再心系于他未免太过轻贱自己了。” “小夭儿能如此想便是最好不过了。”说罢压抑着咳了两声。 “老柳你怎么了,莫不是受伤了么?”桃夭放眼望去,那远处的望春湖堤哪里有老柳的影子!她惶然道,“老柳你现下在哪,我怎的看不见你……莫不是你也如我这般……这般……” 老柳忙打断她,“你如今低下头可见一方青石边上有个老龟?” 桃夭顺着老柳所说望去,果见不远处一方青石,那老龟就在旁边瑟缩着,桃夭心下凛然,“那老龟竟是你吗?” 老龟蠕动着点点头。 桃夭不敢置信,“你真身怎会是只老龟……”忽地心思一转,“难道是有人将你变成这番模样?” 老龟一叹,“我乃东海龟丞相的幼子,我的真身本就是只老龟啊!”他知晓桃夭疑问颇多,安慰道,“夭儿莫要担心,如今当务之急乃是你的重生之事,等我的小夭儿回来老柳……老龟再将前因后果说与你听,可好?” 桃夭点头,复又想到自己如今本无实体,老龟自然见不到她这一点头的动作,遂道:“如此我便先去了,老龟莫要担心,夭儿定然会回来的,”刚说到这里她不由目光一暗,“若是夭儿迟迟不能归来,老龟便自行离去罢,这定是我应得的结果……” “夭儿自是能回来的。”随即似是不忍心般闭上了眼。 桃夭一笑,“是!” 她目光幽幽略过她生活了八千多年的慕山,面上浮起片刻的哀楚,又换成了满面的杀戮—— 现下唯一的意愿便是杀了水染!若不能报仇倒不如消失于忘川! 思及此桃夭顿无犹豫,体内仙力凝聚,刹那一泻而出,带动枝头桃花簌簌下落。 那如劲风呼啸的仙力卷落一枝粉色桃花,落地的瞬间那支桃花忽地闪过一道白光。 便是这枝桃花承了桃夭的所有仙力,便是这道白光,分割了桃夭的生活,分成了以前和以后…… 以前,她不厌其烦地缠着他,以后,她没有了他…… 忘川河水如黄沙堆积,浑浊不堪。 桃夭刚一站到岸边,河中恶鬼立即叫啸起来,狰狞着似是桃夭一入便会扑上去将她撕烂! 几乎没有迟疑,桃夭纵身便跃进河中。这一瞬间她将眼睛挣得大大的,她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身躯在忘川河中没入的每一个细节。 忘川河自初始以来多有冤魂投身其中妄想重生,但均是葬送与此,魂飞魄散!因此渐渐少有魂魄投身其中,这忘川中的恶鬼也多年未尝到魂魄的滋味了。 当桃夭的衣角沾到忘川的水,无数的恶鬼便倾涌而来,! 它们撕咬着这新鲜的躯体,要将这血吸光,要将这骨头咬碎,要将所有丝毫不剩地吞食入腹!这样的滋味真是很久都没有尝到了! 利牙深深刺入的疼痛铺天盖地而来,桃夭不住地倒吸着冷气,然而空气中满是血腥的味道,让她几欲作呕! 没有退路,她只能生生承受!桃夭死死咬着牙,生怕一个松懈便闭上眼睛自此从世上消失。 痛吧!让过往紧扼住她的喉咙,再痛也不能叫出声来!水染的算计,娘亲的牺牲,流荆的质疑……一切的一切早已伤得她体无完肤,那么这些表皮之痛又算得了什么? 血肉模糊了吧……锋利的牙齿刺入时的感觉那样清晰……一寸寸的痛侵蚀着她的身体,她渐然麻木,脑子里用力想着娘亲的消亡,想着水染姣好的容颜和她阴狠的算计,桃夭苦笑,她果然不是特殊的存在,她……是不是就要和那些葬于此处的魂魄一样了? 仇恨不得报,生命便要自这里殆尽了,不甘心!千分万分的不甘! 然而当气力耗尽,眼睛无论怎样挣扎还是渐渐合上。她真的累极了,竟觉得有暖流注入全身,这便是灵魂的死亡么? 许久,当昏黄的光洋洋洒洒在桃夭的身上,她已然缓缓睁开了眼。目之所及却全是殷红一片,原是睫毛上滴着红色的液体阻了她的视线。鼻息间充盈着浓郁的腥腥之气,告知她阻了视线的竟是大滴大滴自眼睫上落下的血液! 身上隐隐作痛,此刻她怕是全身都在淌血罢。她不由扯了扯嘴角,她真的挺过来了! ------------ 第一章 千年韶华是归期(3) 透过这红色抬眼望去,桃夭皱眉,那入眼的一片青色怎么也看不真切,只大抵看清那是一片青色的衣角。她眨了眨眼,再想望去便被又一滴自睫毛落下的血滴掩盖了。 桃夭用手撑地吃力地起身,在向前迈开步子时又跌倒在地。如此反复几次,她只得蜷着手指在地上爬行。 所过之处均是拖沓着一片血迹。 自忘川到慕山的距离让她爬了整整一夜。当晨曦的阳光丝丝缕缕照进她的视线时,老柳的悲戚声也缓缓传过来,“夭儿……真的回来了……我就知道我的夭儿定能回来……” 桃夭忍着痛笑了,“是,我终是回来了。” 老柳见她满身是血不辨模样,不由热泪滚落,填满了他脸上的沟壑,他不住地点头,“回来便好,回来便好。夭儿再往山里桃林多出寻去,那里的桃花盛开正好,可选一株茂盛的作为实体。” “不必了,”桃夭轻摇着头,目光也随之缓缓移动,终于定在了岩壁一处阴影下的积雪上,“我看那积雪许久未化,想是顽强的很,以我如今的处境便该适合这样的实体。” 老柳急急阻止,“你生来本是桃花之体,如今却另觅他物,你可知这擅自改了命格的痛楚?” 桃夭道:“以前听得老柳说过,不过是再化成人形之前日日如同火炼煎熬么,这我还忍受得,老柳莫再担忧了。” “你这是,这是何苦啊……”老柳深深一叹,“罢了,多受些苦痛未必不是好事,重化人形之后想必艰辛不会少的。如此你便赶快留住那实体罢。” 桃夭点头,“老柳你一定要等我,等我千百之后再次化成人形好好站在你面前!” 老柳欣慰地道:“好,老柳等你。” 昼夜交替,春秋轮番,慕山在流年变更中被雪掩盖得白了头,又被春风吹成了彩锦。 斗转星移,年复一年,原本四季分明的慕山的冬天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春风再也吹不散轻盈如羽的雪花。 整整八百年过,慕山已无四季之分,目及之处皆是寒冬之茫茫白雪! 八百年!轮回之物可修得元神逃得轮回之苦。这有元神之物亦可脚踏实地心无旁骛踏入修仙之路,或有急于求成者为早得实体而成为妖物! 仙妖之分就在此一念,但成妖总比修仙要简单许多。 天降奇光,落地为人。雪肤乌发,红唇微抿,这如天人般的男子见天地苍茫一片眼底忽现担忧之色。 他抬脚迈步,所踏之处无不发出雪地独有的涩涩声响。看着眼前的雪花飘落渐盛,让人不辨西东,那男子眼底一片黯然,竟有愈发失落绝望之势,却还是用目光苦苦寻着…… 咻地,似是见到了至宝,他眼里恍若燃起熊熊火焰! 他缓步朝那物走了过去,衣袂随着风雪翻滚着,他颤抖着就那样跪在了雪地里,眼中渐渐氤氲出雾气。 雪一直下,男子如同的雕塑一般任凭素雪落满了他的衣衫,他的华发,似乎他就该这样被镶嵌在雪里,从华发至白头! 然而,半晌过后他却忽然起了身,噙着轻柔的笑意站了起来。 但见他的手里多了一个物什,那是一枝桃花,粉红色的桃花! 男子小心地抚落桃花上的冰雪将它揣入袖中,随后闲庭信步般朝远方走去,直至身影小到成了一个圆点,这才隐隐见他化身一抹明晃晃的光直入天际。 刹那,雪落得更加稠密,似是发了疯要将这方天地掩埋!不远处的岩壁之下蓦然传来似冰川破裂之响。 一缕白雾自那处飘摇而出,悬于半空幻化成型,随后缓缓落地。 但见满目冰冷的素白,女子幽幽而笑。 忘川河中噬骨的重生,八百年的沉默,这世界,久违了! 桃夭面目较之八百年前清冷了些许,目光更是清寒一片。她立在茫茫冰雪里睨着素白的慕山,良久未动。 静谧之中,一青衣男子遥遥踏雪而来。桃花美目脉脉含情,嘴角轻扬似笑非笑。 将将行至那初化人形的桃夭身前,手中便凭空出来一把折扇。 手腕轻转,折扇便“唰”地一下展了开来,扇面上却是不绘山水不提诗,留下干干净净一袭纯白。 男子轻摇折扇,懒懒开口:“不知姑娘家住何处,怎的只身一人在这漫天冰雪里?” 桃夭亦是懒懒回道:“我不过是初初化成人形的一雪妖,家自是在这冰雪之中。” 闻言,男子朗声大笑,一改方才的懒散,倒是多了几分风流,道:“姑娘竟自称为妖,这般不计较真真是有趣!不知姑娘芳名?” “无名。” 那男子抬眼将这方天地扫视一番:“既是身在慕山,不若就以‘慕雪’为名,可好?” 那女子终是细细打量了眼前之人,待看得那双桃花眼盈盈而盼便点了点头:“好。” 男子忽然收了折扇将其紧握于手中,目光灼灼:“慕雪,你需记得这名字是我给的!” 慕雪嘴角一勾,仍是毫无波澜得一个字:“好。” 那浅淡一笑虽有些清冷却还是让面前之人怔愣一下,男子随即道:“虽为严寒所生,却还是多笑笑罢。” 这话也让慕雪怔了一怔,待回神时只见一青色背影正摇扇远去于纷飞白雪中。 须臾,那身影似是顿了下,接着声音便朗朗传来,竟是清晰无比,“切记,我叫骨无瑕!” ------------ 第二章 原将心思付前尘(1) 当暮雪在一阴暗的山洞里找到龟寿,并端正地立于他眼前时,龟寿不由泪水涟涟,抽噎得说不出话来。暮雪见此情景,八百年的煎熬之痛构成的委屈瞬时涌上心头,大颗大颗的泪珠倾泻而下。 两人哭了半晌,暮雪这才想到问他,为何他本是龟丞相之子却在慕山做了棵柳树? 老柳不由叹息着在一木椅上落座,望着眼前在木桌上燃着的昏暗烛光缓缓道出往事:“我本是东海龙宫之中龟丞相之子龟寿。想那八万多年前恰是我五万岁生辰之日……” 东海龟丞相幼子龟寿乃是其心肝宝贝,虽已五万岁高龄,可因那龟丞相总觉得无一女子可与其相配,且龟寿在这方面也是个不开窍的,对男女之事委实没有心思,是以他的婚事便一直这样耽搁着。 如今正是其五万岁生辰,龟丞相疼爱幼子自是要好好庆贺一番。如此便大摆宴席足足三日之久。 龟丞相在四海八荒内较之深广,各路神仙都要给他几分薄面带礼而来。加之龟寿这些年来在天界也甚是吃的开,这小辈们里与龟寿有过几面之缘的也都来了。如此,宴会委实热闹至极。 若说起小辈里与龟寿相交甚好的仙友,首数西方梵界如来座下的圣清上仙凡和幽冥司长使骨墨了。 骨墨与龟寿年龄相当,却是已有妻室。这圣清上仙嘛,说他是个正经的小辈委实不为过,他如今不过才一万五千岁。 宴席于他们来说不过是朋友聚在一起热闹地吃个饭罢了,酒足饭饱后就实在提不起兴趣在这周旋。如此一来他们三个饭后便偷溜出宴席,兴致高昂地御云在四海八荒游历。 早闻西方蓬莱山是个福泽之地,龟寿与骨墨心中神往,便央了圣清带着他们前去瞻仰一番。 正往西方飞去不过一刻功夫,龟寿偶一低头,恰瞥见脚下一低矮山丘漫山开遍了艳丽桃花,真真是无限灼目。三人便即兴下落此处。 这山本是一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头,名曰慕山。但如今置身其中竟是觉得恍如梦中般美好,那一袭红衣在一树同样赤红的桃树下翩翩起舞的女子便似火焰闯入了他们的视线。 那一刻云淡风轻,空中飘满了艳如红云的桃花,龟寿便目瞪口呆地望着那袅娜的身影,看着那张美好的面庞带着笑意起舞,又在望见他们这群不速之客时惊慌失措。桃花妖彤花的名字自此便深深烙在了他的心中。 然而,之于这“情”字初初开窍的却不止他龟寿一个。那正值青春年少的圣清也突地情窦大开。 龟寿怕唐突了遂迟迟未将心底这份情意表露,可天长日久却让他发觉彤花与圣清不知何时便有了心意相通的默契。 他心中遗憾不已,面上却未曾现出过任何不妥。 可是即便没有他的干预,仍是抵不过仙界“仙妖殊途”的议论。 仙界传言说,若是圣清上仙娶了桃花小妖怕是连累了他这一身修为!天界万万不可让一小妖而毁了天界正气最纯的圣清上仙! 因着圣清上仙真身是佛祖后园池边的一颗晨露,机缘巧合得了机遇锻成人形,又是个有潜质知上进的,久而久之便在天界有了名气。 佛祖见他成了气候便遣他出得梵界到仙人聚集之处做些功绩。圣清也不负众望地为仙界多次斩除妖魔,维护了天庭的地位。如今圣清上仙的名气已是无仙不知无仙不晓,真真是各位神仙教育子女的首选典范。 如今这典范因为一个女妖而地位受到了威胁,仙界自是要插手一番的。便派下天兵欲铲除那个令仙界咬牙切齿的女妖。 天兵来到慕山那日圣清正被天庭寻了借口派去了下界,彤花虽一介女子,可谋略还是有的。她略施小计便骗过那些个天兵,逃出慕山。 奈何天地之大若是惹上天庭便无处容身,无奈之下彤花只好逃入幽冥界,幽冥长使骨墨虽未倾心于她,却还是欣赏她的才情,其妻子骨白白也是个善恶分明的,夫妻二人便出手助其躲过追捕。 此事过后圣清却似不曾知晓一般未再去过慕山,更不曾见过彤花一面。仙界以为圣清上仙自己想通了,便未再找理由去为难彤花。 彤花回去后也想是圣清薄情寡义,便只身在慕山清心寡欲地过了一万年的伤心日。 龟寿便也在夜深时躲在一处偷偷看她,同她一般伤心。 后来的某一日,圣清来了,终于回来找她了。他说他从来不曾忘了她。 原来这一万年里圣清潜心修习术法,如今四海八荒已少有敌手,为的便是能保护彤花,保护他们的生活。 圣清施法将慕山掩了仙气,始仙界不能发现,自此二人便居住于此。 这样便是过了一万两千年。直至魔物进犯仙界,幽冥司君主也并着魔物与仙界为敌。 无奈下,帝君竟启用了历代帝君每位在任时只可用一次的寻仙丝寻了圣清,让其助天界一战。 可彼时彤花已有孕在身。然可圣清身为上仙又是佛祖座下日日吸取正气的上仙,正气震魔物的重任必是当仁不让,他自己也无法不担这责任。 圣清上仙临走时在慕山布了仙阵,是以在慕山内所有生灵灵力都不得增长,为的便是怕慕山被别的妖物所占。其实他也是怕自己不能全身而退,便要布置好身后之事。 果然,与魔物一战中又有幽冥界作对,虽幽冥长使骨墨暗中相助,这圣清上仙还是拼了一身修为方才将其制住。 不怎么高明,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彤花为圣清的牺牲而黯然垂泪。 但是龟寿看得真真的,倘若是天帝肯加派几位法术高明的仙君,圣清上仙便不必牺牲。然而自己虽有心相助,可他的术法当真是不怎么高明,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彤花为圣清的牺牲而黯然垂泪。 ------------ 第二章 原将心思付前尘(2) 幽冥君主随魔物落败后便由骨墨继任,他也知天帝当时所为本就存了害死圣清之心,这许多年来便也不愿与天庭来往。 彤花有意追随圣清而去,却不忍心将肚子里的生命一同扼杀,何况这是她与圣清的孩儿。 如此便于慕山整日就期待着肚子里孩子的出世。 怀胎三年,第三年的桃花开的分外柔和,均是粉粉嫩嫩的,一枝粉雕玉琢的小桃花就这样出生了。 思及圣清在世时曾念叨过这样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彤花便为这孩子取名桃夭。 彤花再未出过慕山一步,也不曾让桃夭出去一步。可龟寿始终放心不下,就逆了命格在望春湖岸扎根为柳。 然圣清这仙阵布得确是厉害,只道是阻碍法力,不想若在这慕山使用仙力还会噬其的灵力。 桃夭本身悟性极好,这许多年不得长进也是因了这仙障。更遑论私自逆了命格整日用仙力维持的龟寿,他的灵力更是被噬得厉害。 那日彤花为救奄奄一息的桃夭儿将自身丹元取出,恰恰破了仙阵。桃夭久不能成的仙力也一跃而出。 可变回真身的龟寿却是一下苍老,只怕如今已没有多少修为在身了。这段前尘往事当真令人唏嘘不已。 想不到自己的娘亲竟是这样被人默默守候着,暮雪心中诧异良久。她问道:“那……娘亲可知晓老柳的心意?” 龟寿摇头,“不曾知道。” 暮雪皱眉,似是感觉面前的老者陌生得很。以前多是听他讲说慕山之外的趣事,便一直将他看成个故事匣子,且都是颇具玩乐的故事。如今才知道这一切都只是表象,他的内心竟隐藏着这样沉重复杂的感情。 龟寿见她这般表情,宽慰道:“我对你娘亲……说起来还算是我的一厢情愿,没什么的,小夭儿莫放在心上。” 慕雪点头,复又苦笑了下,“老柳自此便莫称我小夭儿了,我叫慕雪,是慕山的雪妖。” 龟寿看着眼前虽眉眼未变却隐隐不同于昔日的面容点了点头,随后便身心皆惫地闭上了眼,不愿见这世事无常。 慕雪黯然地垂下眼,片刻后提步朝洞外走去。 这还是她一千多年来第一次好好看看这慕山。此时一片银装素裹,却无寒风扰乱,只静静飘着大朵大朵的雪花。 慕雪虚一抬手,但见一面琉璃镜凭空现于眼前。 镜中也是这般苍茫的白,里面的女子一袭如雪白衣,广袖垂地显得身形很是单薄。清丽的五官无一丝娇媚只是异常的清冷,似是一切都不为所动。 这便是雪的精魂赋予的吗?容貌与八百年前无多大差别,只是少了不谙世事的纯净和美好淡粉色的笑容。 时间总是能轻易粉碎人们曾经死死坚守的一切,若是流荆知晓他亲手杀死的以前总是缠着他的桃花小妖如今竟活生生地站在这里,他……是否还会再起杀心? 时至今日,若是他对她再起了杀意,她定然不会似以往那样傻到坐以待毙! 次日正午,一娇俏的女子寻至慕山。 那女子甚是和气地与暮雪道:“姑娘且随我去见我家主人罢,主人交代务必请姑娘过去。” 暮雪不解,想她这许多年来并不曾识得过什么有交情的人,便问:“你家主人是谁?” 女子抿唇一笑,“骨无瑕。” 遂暮雪与这女子来到幽冥地界,此时她始知慕山山后竟有着通往幽冥的一个入口。 草长莺飞,柳暗花明,此处枝繁叶茂之象与别处无异。若非路旁一石碑上刻着“极阴幽冥”四个朱红色大字,怕是很难想到这里竟是幽冥地界。 慕雪随一旁领路的女子进了幽冥界,又七拐八拐地到了一府第前,匾上刻“九公子府”几个通俗易懂的字。 那女子示意道:“姑娘请随我来。”便把慕雪引进门中,穿过亭台水榭过了走廊来到一卧房前,女子将她请了她进去,随后便自外面把门关了上。 暮雪一路虽是安安静静走来,可她的内心早已疑惑不已,怎的骨无瑕竟是幽冥之人么? 环顾屋内,乍看无人,只有一屏风遮掩,自后面传来的声音慵懒顺带着隐隐的疲惫,那声音道:“过来。” 慕雪紧了紧眉头,随即转过屏风,但见床上倚着一男子,只着白色中衣,墨发散于胸前,神情懒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走近些。” 暮雪神色已是不虞,目光微寒。 见着慕雪未动,骨无瑕倒是自床上起来了,走到她跟前伸手去拽了她到床前坐下。 只不过这一点动作,骨无瑕已是气息不稳,喘息着道:“可还记得我?” 慕雪见他这副模样,心知他怕是染了病,故而未多计较他方才的无理,淡淡道:“骨无瑕。” 听得回答骨无瑕不禁面露喜色,随即甚是潇洒地幻出他那把扇面空白的折扇,一下一下敲打着床沿,“你竟真的记得,甚好,甚好。” 慕雪瞥了他一眼,不欲与他过多纠缠,便道:“若是无甚要紧事我便告辞了。”说罢便欲起身。 骨无瑕立即放下折扇去拉她的手,急急道:“我受伤了。”那样子倒是像怕她离去。 闻言,慕雪倒真是止了欲起身的动作,却是看向他,“与我何干?” 骨无瑕轻蹙了蹙眉头,随后不甚在意一笑,凑近她耳旁轻声道:“你可知那忘川河水……”果见得慕雪身子一僵。 他轻笑着靠上后面床栏:“那水可是碰不得的,还有那幽冥地府皆是不可去……以后你若是常来幽冥,我再一一相告吧。” 慕雪冷然地看一眼骨无瑕,起身便走。 骨无瑕笑意不改地叫道:“我可是真的受了伤,你若是有空要常来看我……” 待到听得房门开了又关的声音后,嘴角那笑终是消失了,脸色也立时苍白,更甚的是……他的额头上竟有一红色火焰状印记若隐若现。 骨无瑕声音异常虚弱,喃喃自语道:“怕是这许多日都不得见面了。” ------------ 第三章 今朝不同昨日语(1) 慕山已现异象近千年,尤其近百年更甚,天界却似无所觉察。上级不欲多管,那些个各自掌管一方的土地们更是不愿惹出事端。 然近两日慕山出了个雪妖,虽为女子,样貌也美得很,却是个极其不好说话的,每每土地与她说些话便被她一语驳回。虽说那些土地也是见到人家样貌好想多亲近亲近,但遭遇这等不被理睬甚至是被轻视的态度,他们仍是会怀恨在心。 这些闲久了的小仙们心思倒也转得极快,立时便想起用这慕山天象渐变的借口来找暮雪的不悦,但总是讨不到便宜,甚至因着术法不敌而时有轻伤。 土地拿她无法,遂上报天庭。 此刻流荆正一脸严肃看着眼前两位身材圆润,弯腰俯首颤颤巍巍的土地,忖了片刻,道:“慕山之事我定会留意,二位仙友可还有事?” 两个土地齐齐拱手:“无事,无事,小仙告退。”说完皆后退两步,转身携手而去。 随即一串如泉水流过山涧般的笑声直直传来,一粉衣少女跑上前来颇亲昵地抱住流荆的胳膊,道:“流荆可是要下界?不若带我一起……” “莫要胡闹,”流荆将她拉到眼前,盯着她,“我此次是要去办正经之事,而非游历。” 女子被看得红了脸,细细地“嗯”了声,便把脸埋进了流荆的胸口。 流荆不由得身子一僵,随后把她稍稍拉离自己,刚欲开口,却又反手把那女子拽到身旁。 正向这里走来的水染见到这幕依旧面不改色。倒是粉衣少女羞涩地低着头朝她福了福身,“水染上仙。” 水染虚扶一下,面带笑意:“桃夭妹妹不必多礼,私下里还是照着以往那样姐妹相称罢。” 桃夭抿了抿嘴,正不知怎样作答,流荆便一伸手握住了她的,他道:“仙子也知,桃夭将前事尽忘,如此也恰好重新来过,她觉得怎样自在便怎样吧,但以如今身份礼束实不可废,免得落了他人口实。” 水染勉强一笑,“还是殿下考虑周到,”又话锋一转,“听说近年来慕山雪期越来越长至今已无四季之分,一方念邪又在人间作祟,此番怕是殿下要劳碌一番了。” 流荆道:“人间异象我早有觉察,恰逢今日那慕山的土地上报,我立时便去探查。” 水染道:“如此,若是殿下有需水染效劳的,水染定当竭力。” 流荆点头:“那便先谢过仙子了。看仙子前来怕是有要事,便不打扰了。”随即拉着木在一旁的桃夭毫不犹豫地走开,只那桃夭还颇是热心地朝后面挥手。 待看到那双身影相携而去,水染终收起了伪善的笑,面色铁青地冷哼一声。 翌日,天朗气清。 龟寿看似闭目坐在一竹椅上在一片雪地里沐着阳光,却时不时偷偷睁眼看旁边的慕雪然后暗自叹息。 只见慕雪玉立在被阳光打出莹莹亮光的雪地里兀自盯着指尖旋出的雪花出神。 雪已经停了,她便陪着龟寿出来晒晒太阳。不自觉地便施法结了雪花在指尖上,竟无丝毫到凉意。待到耳旁传来已不知是多少次的叹息声,她终于收了法术转过身来,指尖上那片雪花也瞬间融化成一滴水。 慕雪知他为何叹息,便故作欢笑地调侃道:“莫不是年岁大些都要像你这般日日唉声叹气?” 龟寿闻言只将眼睛睁开一条极细的缝,随后便又死死闭上,更长地叹了口气:“莫在我眼前强颜欢笑,我老柳最是见不得雪儿这般模样。” 这下轮到慕雪叹气了,接着把那假意的笑收起:“老柳这是……”只说了几个字便顿住了。 她听到了脚步声,熟悉的脚步声。 “姑娘……”如钟鸣回荡在山谷的余音般缱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一千多年前那个玉冠束发,金黄云锦长袍加身,眉似青山,眸若深潭的男子与她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般简单的两个字:“姑娘……”。 彼时的她瞒着娘亲第一次偷偷跑出慕山,因着不敢走远只好在山口徘徊,却恰恰遇到了他。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除娘亲外幻成人形的灵物。 但见那男子着实好看,身上不仅无一丝妖气,反而仙气大盛,怕是位上仙!她生怕他将自己小瞧了去,便将头扬得高高的,“我不是妖精,我是个桃花精灵,正在修仙呢!”彼时的她确是个桃花小妖精,却并未有修仙之举,甚至连法力都无甚长进,只是生怕被他嗤笑。 可他还是笑了,笑得甚是无害,令那小桃花精怔愣不已,晕眩许久。那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笑,如水波荡漾,层层晕来,让她的心痒痒的。 慕雪回过头的时候面上已罩了层白纱,声音疏离,“不知上仙有何指教?” 在她回过头的一刹那,流荆木然,虽是那女妖面拢白纱,但露在外面那双眼睛,让他深觉熟悉极了,“你……可与我认识?” 这样被他望着慕雪丝毫不躲,反倒无畏无惧地直视回去,“慕雪只是一介小妖,怎会识得上仙这般风采的人物。” 流荆黯然。想来那只小妖从不愿承认自己是妖,更不会有这样冷淡的眼神,何况……他不是已寻回了她么?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不过是错觉罢了。 流荆回以一笑:“怕是我认错了。”慕雪表示不甚介意,流荆又道,“姑娘修炼之事流荆本不该插手,可人间各界有序,这慕山却终年积雪,怕是有所不妥。” “原来是流荆殿下亲来,如此小事劳烦殿下倒是慕雪之过。”语毕,慕雪广袖一挥,瞬时冰雪皆融。 昨日土地来报,慕山雪妖极是可恶,多次劝说未成,还扬言若是再来慕山多言定要其吃尽苦头!但眼前所见,似乎并不真实,虽这雪妖性子是冷了些可分寸倒还是有的。 流荆道:“慕姑娘如此通情理他日若是修炼成仙流荆定会相助。” 闻言,慕雪既无感恩戴德之意,便是连一丝欣喜也无,只是颇清冷地笑了笑,“慕雪见识浅薄未觉得成仙有何好处,倒是乐得做个小妖,如此要辜负殿下一片好意了。” 这番话说的确是不太妙,若是心里不愿修仙大可不修便是,何必在这仙界二殿面前说出来惹了他不快。果然,流荆面色立即泛青,眼睛眯了眯打量着慕雪。 ------------ 第三章 今朝不同昨日语(2) “咳咳……啊……”龟寿忍不住晃着身子赶忙挡在慕雪面前,“怠慢了,怠慢了……上仙来此应好生招待才是,怎可让上仙在此久站,不若我们到洞中一叙?” 流荆面色无丝毫缓和,反而有些疑惑,方才那老翁本是视自己如无物,可见其眼界之高,可当那雪妖出言不逊后却立时惶然出来解围,那样子显然一副怕自己会伤了雪妖妖的样子。可是小妖不过几句狂妄之词,自己又怎会真的计较于她。 更是让人疑虑的是……那老翁本是一龟仙,虽年岁不小且衰老之态尽显,但显然修为不浅,可他怎的与一小妖有关系,而且还是这般维护? 流荆心中百般疑问,却是不好多言,只回道:“多谢老翁好意,只是如今小仙有要事在身,便不叨扰了。” 待流荆拂袖而去,龟寿面色不善地一个劲儿地朝暮雪摇头,口中念念有词:“你能不能不要这般胡闹,万一你那话惹恼了他还怕他不会彻底灭了你的元神不成……”似是意识到说错了话,那谴责声便越来越小。 哪知暮雪似是不曾听出这话中之意,摘下面纱后,竟颇赞同地称是。 正当此时,一个行动间透着极大的忸怩的男子拖着步子自凸出的一方岩壁后走了出来。 任谁也不会想到他这样的出场方式竟能不被成功打压出慕山,反而似是在此生根发芽般赖了下来。 那男子一出现便死死缠着慕雪非要留在慕山不肯走,慕雪耐着性子劝说让他离开,可龟寿却没那么好的脾气,那老龟圆眼一瞪,吼道:“若是你能在日落之前让我这光秃秃的慕山长出草木来方可留你!” 本想那男子会知难而退,却不料他竟露出满口白牙,乐了。并当即施了个法术,只随口默念两句,那灰褐褐的土地居然缓缓长出了草木,更甚至长出了大片的桃树,上面开满了灼灼桃花。 男子在龟寿惊讶得口难成言中笑得甚为骄傲,慕雪的脸在满树的桃花中显得清丽至极却冷漠异常,她淡淡道:“我日后再不想看到一朵桃花。”便转身离去。 男子懂了,他留了下来,而慕山恢复了以往的绿树红花,更有百花齐聚的一处花田,却从中未有一朵桃花。 相处了三日,那男子却一直隐瞒自己的名字,每每问及,他黝黑的脸都涨得通红,嘴亦抿得紧紧的,偏是不肯说出来。 “这个傻子!你若不便说出真名,就算编一个出来也强过你这番欠揍的模样!”龟寿终于耐不住脾气,咬着牙道。 那男子倒是不急不徐,样子颇憨厚,“我若那样做,便是骗了她,我不想欺瞒她的。” 龟寿遥遥望一眼正在那处花园里对着明丽的花朵怔愣的慕雪,脸上露出丝奸笑,踮着脚凑近男子,“莫不是看上我家小雪儿了?” 见着男子的脸愈加红起来,龟寿心中暗乐,面上却故作惊讶,“你竟真的欢喜上了雪儿?啊呀呀呀……怪不得你起初非要留下,原是贪恋我家小雪儿的美貌!” “不不不!”男子忙摇手,“并非是因慕雪之貌,我欢喜上她时并不知她有何等容貌!” 龟寿听得糊涂起来,暗自思索这话,不禁问道:“你先前竟是见过她?” 男子不知如何作答,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埋头不语。 龟寿暗自骂他愚钝,同时圆眼滴溜留一转,满脸同情道:“我家小雪儿顶是厌烦对她不信任了,你若是因着身份不好相告便及时离去吧。” “龟仙爷爷误会了……”男子忙解释道,可刚开口便被龟寿截住,“你叫我作爷爷?我竟那么老?” “不,不是……”男子急得额头都出了汗,竟是不知该如何解释。 龟寿眼睛一斜,样子甚是不屑,“你这个笨样子若是想得了我家雪儿的青睐怕是不行。”复撩起一边嘴角坏笑了下,“如果你肯告诉我你的来历,或许老龟我可以帮衬你一二。” “真的?”男子似是看到了希望,眼睛“噌”地亮了起来,待细细想过又觉得还是为难。 龟寿实在见不得这面相粗犷性子却这般忸怩的男人,纵是骨子里再八卦也还是忍不住要走。 男子看老龟已经慢悠悠地转过身去,心中一狠,手便伸出去拽住老龟宽大的袖子,“龟兄台留步!我说便是……只是你答应我先不要声张可好?” 龟寿心中一乐,顿了步子,又慢悠悠地转身回来,不耐道:“当我老龟是这般口无遮拦的吗?!” “嘿嘿……”男子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伸出食指勾了勾,老龟朝天翻了个白眼,极不情愿地附耳过去,男子只手拢在嘴边,低声道,“……” “什么!你是念邪?!”念邪只将自己的名字一出口,老龟便双目圆瞪,音调颇高的吼了出来。 念邪被那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惊得后退一步,见老龟仍旧不淡定的表情不禁伸出食指竖在嘴边示意他噤声。 蓦然,一阵阴冷之气从身后传来,念邪下意识闪身躲过,待定睛一看,袭击他之人,竟是慕雪! 念邪憨厚的脸上露出哀色,“慕雪,八百年前是我之过……” “莫说废话!”未等他说完慕雪已然出手,雪花自指尖凝结而出,每一朵都似是冰刀直直飞向念邪,无一落空,竟全部扎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你……”慕雪惊得说不出话,念邪竟是丝毫未躲! “不妨事,”念邪一笑,脸色苍白,“以前是我之过,才会给水染那个女人可乘之机,害得你如此……如此……” 老龟终于回了神,恰见念邪直挺挺的倒下去,又惊得拿手一指,朝慕雪道,“他、他是念邪!” ------------ 第四章 奈何错将错成真(1) 却说流荆出得慕山后本欲直回仙界,却御云飞到半路便折了回来,反绕到慕山后进了冥界的入口。 九公子府。 流荆手捧香茗端坐在青玉雕成的玉椅上,极优雅地唾了口茶后将茶盏放在一旁,垂眼瞟了眼这玉椅,开口道:“这东海青玉天寒则暖,天热则凉,本是东海君爱极之物,东海里放置三千年都未动其分毫,怎得进了骨九公子的府中?” 骨无瑕半坐半靠在床榻上,面色红润且带着三分笑意,竟是一派风流的模样,“那东海太子与我打赌输了,便将这玉椅给了我,无甚稀奇。” 流荆也一笑,“骨九公子却拿来雕成坐椅,也当真是暴殄天物了。” “二殿下此言差矣,”骨无瑕将他那双桃花眼一挑,半戏谑半当真道,“东海仙君虽对其爱护有加,可日日将其闲置一旁不能物尽其用,这才当真是暴殄天物。” “哦?”流荆凤目轻眯,未接话,只是嘴角略有笑意。 “不知二殿下来我冥界有何赐教?”骨无瑕开口问道。 流荆心神一收,缓缓自椅上起身,抬手,一缕清风拂过直向床榻袭去。 再看床榻之上的骨无瑕,一改方才的风流,竟是面色苍白,且额际现出红色火焰状的一点! 他深深看了流荆一眼,抬手抚上眉心那抹殷红,声音略带不悦,“殿下如此揭露无瑕伤痛,委实欠妥。” 流荆却道:“此番骨九公子既救了桃夭性命便算是救了我之性命,流荆感激不尽。” 骨无瑕似是没有听到他的道谢之意,只抿唇一笑,轻喃道:“原来她竟是叫桃夭么。” 流荆轻皱了下眉,下一刻已将一物虚空抛出,那物竟幻成蓝光缠在骨无瑕左手腕上并逐渐透明。 “雷引?”骨无瑕盯着腕际此刻已幻得无踪迹的物什惊诧道。 “你既为救桃夭而遭七七四十九道极火天雷之苦,这雷引便算作我的微薄谢意,望能解得骨九公子的一丝痛楚。”流荆一番话说得情恳词切,甚是真诚。 骨无瑕笑道:“如此却之不恭,多谢殿下。” 流荆摆手道:“不必客气,”忽又会心一笑,“多亏骨九公子我才得机会将夭儿带回身边,是我该道谢才是。” 骨无瑕一愣,“你……已将她带去天界了?” 流荆道:“是,在她未幻成人形之时便将她带回,此次定不再让她收到丝毫伤害。” “嗯?”骨无瑕愈加恍惚了。 “见得九公子无事我便略略心安,此次下界的时间已是不断,便先告辞了。”流荆拱手道别,未等骨无瑕开口便捏了个诀瞬时飞身而去。 骨无瑕神情呆滞地惑了半晌终是明了,难道他竟……竟是将他人误认成她了么…… 次日一大早,龟寿便缩着身子往洞口外摸去,但见昨日念邪倒下的地方未有其身影,心道他应是离去了。正欲转身回去洞中,却不妨对上一双漆黑的炯目。 龟寿慌得后退两步,口中似念经般,“念念念念……” “邪!”念邪凑近他替他补上了后一个字。 “你你你……”龟寿使劲吞了口口水,一狠心立时张开双臂挡在洞口前,“你莫要伤害雪儿,我老龟的命任你拿去罢!”说完竟死死闭上了眼。 “老龟兄台……”念邪不禁捂嘴憨笑两声,“你这模样真真是可爱!” 闻言,龟寿睁开左眼,又睁开右眼,满面羞色,哀道:“我老龟活了七万岁,今日竟让你调戏了去,委实丢了老脸呐!”随即锤胸含恨进了洞中。 念邪看着龟寿自顾自进了石洞,心知那老龟是有意放他进去,不由会心一笑,这老龟不仅是可爱,还善良得紧啊! 想当年他与流荆大战之时还未化成人形,如今已成人的模样流荆与暮雪却是从未见到过,这才有了他前几日在暮雪眼底下的安稳。 本以为今日慕雪见到他会再赏他个“以雪为刀”,岂料慕雪竟说:“念邪,你此番前来既不为报仇,又因何事?” “我……” 念邪满面通红,吞吞吐吐的样子让龟寿颇为鄙视,不禁脱口而出,“那小子是看上雪儿你了!” 瞬时,念邪只觉头皮发麻,脸颊烧得厉害,头愈来愈底,只恨不能埋入地下,半晌才憋出话来,“那日我跟踪流荆而来,见你第一眼便知你就是当年的桃花精......才发觉我内心竟是欢喜上你了。” 话说一般又偷偷抬头瞥了慕雪一眼,见她没有任何不悦才接着道:“如今就算你不可能轻易的欢喜上我,但是,你若让我在你身边,终有天你会欢喜上我的.” 念邪咬牙说完的一番话总算换得龟寿悄悄朝他竖起了拇指,念邪赧然一笑。再朝慕雪看去,她竟是扭头走了。 她这是何意?念邪不解地看向龟寿,龟寿施以一笑,“雪儿是同意你留下了!” 慕雪出得洞口,悄然用手抚上了自己的脸,触手竟是一片热烫!被人表白竟是这般心如擂鼓,脸似火烧么?那他呢,流荆当初遭到她表白之时也是这般慌得有些难为情吗? 还记得那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初次草率的碰面后她便忘不了他了,思念之下终是忍不住跑到慕山口天天坐在与他相遇的地方托腮等候。 在她等他的第五十六天的傍晚他终于来了,和着斜风细雨而来。 他还是身着金黄色云锦衣袍,只是换了更简洁的样式,他立在坐在石头上的她身前,她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衣袍上繁复的荆棘花暗纹,他朝着她潇洒一笑,那么好看,差点晃倒她的眼睛。 而她,狼狈极了,就算风再轻,雨再柔,她在这细雨微风中一整天也浑身湿透,特意打扮的桃花妆容早就被洗得不复存在,可她还是笑了,笑的很傻,幸好她未离去,而他来了。 “流荆,你还记得我吗?”她起身随意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问道。 流荆想了一下,“桃花小妖?” 就算他不能一下叫出她的名字,就算他叫她作“桃花小妖”她还是暗自高兴,至少他对她还是有印象的,那便不算糟糕。 “你成亲了吗?可有欢喜之人?” “皆无。” 桃夭听得他的回答甚是满意,不禁用手捂住嘴偷乐了下,随即昂首挺胸道:“不如你欢喜我,我便嫁给你,可好?” ------------ 第四章 奈何错将错成真(2) 慕雪想到自己对流荆的表白不禁一阵心神荡漾,心中那股被压抑已久的情感似是要溃堤而出,可是,却又被生生堵塞住了。因为,她记得当初他曾气定神闲地答复了她。 他道:“你若能修得上仙之体我便娶你为妻。” 流荆回到仙界的这一日里甚是苦恼。水染竟然趁着他不在的空当将慕山说与桃夭,虽未多言,却足够提起桃夭的兴趣了。是以自他昨日回来到现在,只要她见到他,定然张口便是,“流荆,原来你将我带回的地方是叫做慕山吗?那里如何,可是好玩?何时能带我可以回去看上一看……” 流荆面上做出不愿理会的淡漠模样,心中却早已水火交战一番,想他不过出去那么短短一日她便听信了水染的这些话,若是有朝一日,水染将所有都说与她听该如何是好!一想到她魂魄自他眼前消失的那日他便自心中愧疚得难以自己,更遑论在寻找她的这八百年里他过得是何等艰难辛酸。 “莫要再吵闹了。”流荆心烦间将脸色一沉,“你若再烦,我便将你送回下界!” 桃夭自有了元神后便得流荆精心照顾,哪曾受过方才这般怒喝,当下便红了眼圈,朝后退却两步将嘴扁上一扁转身跑走了。 心知自己将她说得重了,可反思自她重生后的这些时日自己也确乎是太惯着她了。想当年她还在慕山时便是这样一副任性的模样,想不到几百年来她仍是未能将这性子改上一改。 思及她重化人形那日,流荆整整任着自己的心脏惶惶然了一整日。当她终于化成人形,他却惊呆了。 为何她竟是变了样貌,怎的不是桃夭么?难道他错将另一枝桃花认作了她?他有些撑不住了,难道这八百年的寻找竟是付与流水了? 慌乱中他忽地记起他当年曾为了让桃夭早日修得仙体而偷偷与了她五百年的灵力!想到这里他急切地将手附上她的灵台,但觉一股属于他的灵力在她体内游走,他终是稍稍心安。 后来在司命那里得知,若是重生之时选择将记忆都忘却,便回连形貌也变换了,如此一来桃夭如今这般形貌皆换,连往日记忆也一并忆不起的缘故定是她当初弃了记忆。 她定然是因为那段记忆太过伤心痛楚才会做此选择的罢?如今的流荆每每见到桃夭一副天真单纯的模样便会冒出这样的思索,也便不自觉地要顺着她的意了。 想到此处,流荆便又是愧疚一番,轻揉了揉额头,便朝桃夭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意外的是,他在她时常去的几处均未见到她的身影,又将这九重天她可能去的地方都耐心地找上一遍都是无果而归。终于在他绞尽脑汁之时蓦然灵光一现,她莫不是下界去了? 想他两日前已将当初自她体内取出的丹元归还于她了,有了她娘亲的丹元,她自是有了下界的本事了。 桃夭照着水染所说,找到了慕山所处之地,但见眼前一片豁然开朗。远远望去漫山的绿树,蔚然成林,偶尔露出一抹鲜艳的色彩,似是可溢出花香。 桃夭睁大眼睛一面惊叹一面朝山里走去,迎来的便是更加美丽的景致,那是一片花海! 百花竞相开放的场面着实让桃夭惊艳了一番,真真美不胜收。 可是,若是再将花海前的凉亭收容,便可堪称完美了。因着凉亭中贵妃榻上倚着的素衣女子当真是惹眼。 远远望着,只见那女子慵懒地侧卧在塌上,单手支在脑侧,一头墨发若瀑布般直垂下来,衬在身上如雪般洁白的薄纱上,那黑白融洽地相映着。 似是被吸引着向前走,桃夭竟也不自觉地放轻了步子。 当她一步步逼近,那容颜便渐然活络地展现在她眼前了。桃夭望着那样清泠的容貌陡然生出一抹怀疑,这莫不是幻觉罢! 待那女子缓缓睁开眼,桃夭不由恍惚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张口问道:“你可是九重天上偷溜出来的仙女?” 仙女?慕雪怔愣,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素衣,蓦地笑出了声,“难道你竟认为这世间穿了白色衣服的女子皆是仙女不成?” “不是吗?”桃夭皱眉,“像你这般好看的容貌,又穿的得这样的颜色,俨然是九天仙女的形容!” “是么?”慕雪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着一身粉色的可爱女子,似是看到了从前的自己,笑道,“你难道竟见过仙女?” “当然了!”,桃夭一扬头,得意尽显,竟自己朝慕雪倚着的塌前走去,接着又一屁股坐在一小处空地上。 慕雪被挤得只好往后挪了挪,暗叹这女子与自己以前的模样何其相似!便不觉想要将她逗上一逗,“你是个小花精吧,怎会见过那些个上仙呢?” “嘿嘿……”桃夭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不瞒你说,我自初初修得元神那日便在天上了。” 慕雪轻笑了起来,心道这小精灵真是谎话说得毫无水平,想当年自己有了上仙之体仍是在天界无立足之处,到头来落得这般田地。那些个上仙又怎会容你一个法力低微的小小花精整日在天界厮混呢? 这谎若撒与别人听来或许能获得认同,但却与了这个深知天界险恶的她,实在不敢苟同。 “哎,你怎的笑了?”桃夭一看这仙女似的人笑了起来,立时便有了侮辱感,忙补充道:“我这是说真的!就是那天界的二殿下将我带去的!” 天界的二殿下?流荆么?慕雪将脸上笑意敛回,起身下塌,居高临下的看着还坐在原地的桃夭,“莫要在我这口出狂言了,自哪里来便赶快回去罢。” 桃夭眨巴的眼睛不明所以,她并未口出狂言呀,怎的这般就生气了? 看着眼前那张长相一般却粉嘟嘟的脸上现出无辜的表情,慕雪不禁有丝酸楚,想当初她也曾这般喜形于色的。轻叹了口气,转身出了亭子。 桃夭见着白衣仙女似是要离去,赶忙起身跟在她身后。 “你跟着我做什么?” “看你像是在这里很久了,而我今后便要在这慕山住下,自是要跟着你。” 慕雪停住,“我未有随意留外客的习惯,你还是早些离去的好。” “我怎么能算是外客!”桃夭移步至她的眼前,“我本就是慕山的一枝桃花!” “这里已近八百年没有过一棵桃树了......” “桃夭!”却不妨有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 第五章 对面相逢不相识(1) 慕雪不由一顿,心思立时千回百转,难道他……他已知晓了?若是他已知悉她如今已重获实体,那么他来这里的目的……是要彻底覆灭她还是与她相逢? 不论如何让,单是此时的心跳如鼓便已告知她,她私心里竟还是盼望着他能将她认出的。 慕雪缓缓回眸,那一眼似是历尽了万水千山,跨过了红尘万丈...... 若是他也能用这样盛满了思念的目光看向她,那么她定会泪流满面,定会不顾一切地冲进他的怀里,然后告诉他,只要他当年不是有心,只要他在这八百年的时日里一直再找寻她,只要他对她有情,她便对他再无怨恨。 可是,她看他时,他却错过那个让他寻了八百年的容颜。 含着些许泪光,些许激动的眸子此刻已是冰冷如初,慕雪看着那粉衣女子扑进流荆的怀里而他轻拍着女子的后背,自始至终他都未曾看过自己一眼! 哪怕他能瞥向她一眼,那所有的事情都将会天翻地覆地转变,可是他终是没有。 慕雪觉得自己的周身寒意遍生。 “哎,你看我没有欺骗于你吧!” “是啊!”慕雪转过身,脸上蒙着幻出的薄纱,“没想到天界的二殿下竟能对一个桃花小妖这般好,真是意外。” 这话怎的听着有些许讽刺?流荆盯着那个初见时就与他针锋相对的女子看了半晌,未发现不妥之处,或者她本就是如此不好相与,遂不甚在意道:“仙妖无甚差别,是她便好。”说完又笑吟吟地看了看那粉衣女子。 仙妖无甚差别,是她便好…… 他如今竟然会说出这么清理分明的话,当真是令人意外。若是八百年前,那时的流荆会说—— “不行!你必定要修得上仙之体方可!” 她看着他那笃定的样子难过极了,“非要成为上仙吗?仙妖又有何区别,不都是我吗?” “你若是妖,那与我便是仙妖殊途!”他定定看着她。 “可是我真的努力了,却无甚长进,怎么办?”她急得快流出泪来,“我不信什么‘仙妖殊途’,只要你愿娶我不就行了吗?” 他睨了她一眼,冷冷地丢一下了句“你若是妖我便不能娶你”,随即捏了个诀走了。 慕雪看着眼前的他,哪里还有那时分毫冷血的样子呢。 “看来殿下是真的对这小妖有情了。”慕雪一字一句地说着。 是么?流荆转头看着那边一身粉色的女子,此刻她因着慕雪的这句话而羞涩起来,面上却露出抑制不住的微笑,是了,是他的桃花小妖! 流荆一笑,“是!” 桃夭诧异地看着流荆,他从未表示出对她有何情意,经常护着她倒是真,不料他竟如此坦诚对自己有情!桃夭深深低下头,止不住地“咯咯”笑出了声。 慕雪却怎样也笑不出! “你怎的知晓这慕山所在的,皆是水染告知的么?” 甫一听得水染的名字,暮雪的瞳孔骤然紧缩。 桃夭得意洋洋地回道:“自然是的,你莫不是以为你不说我便我从知晓了?” 流荆脸色一沉,“今后莫要与她过多牵扯,赶快与我回去。” 暮雪冷眼看着流荆的神色,想当初她在天庭之时如何遭得水染的暗算,同时又如何听得天界将他二人结好的这桩事传得沸沸扬。可是如今,便是因着眼前这个女子,流荆竟是这般让她防着水染,想必若动了真情便是如此心心念念罢。 桃夭却道:“不要,”流荆来找她,又说对她有情,自然一丝怒气也没有了,此时更扯着他的袖子撒娇,“你让我在这里住下吧,水染上仙说你是在慕山将我带回的,可我却不知这里什么样子。” 桃夭忽然想起件事,又蹦到慕雪身旁,抱住她的胳膊,将她拽到流荆面前来,对流荆道:“这个仙女姐姐总是不相信我原来是慕山的小桃花,你快与她说说!” 流荆无奈地看向慕雪,这样近的看她,她露在外面的双眸也在看他……那种熟悉之感又跑了出来,那是种连指尖都微痛的感觉…… “你倒是快告诉她呀!”桃夭催促道。 流荆一恍神,看着桃夭灵动的脸庞,心中冒然踏实不少,“是,你是我自慕山带回的!” 桃夭笑得甚是欢快,与慕雪道,“看吧!我是真的没有骗你……” “我不是什么仙女,我是个雪妖。”慕雪眼睛一眯,对她道,“我叫慕雪。” “啊?”桃夭蓦然放开抱住她胳膊的手,“你……是妖?” “怕了?” 桃夭摇头,“我是觉得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这样的相貌怎么可能是妖呢……”说到最后她已近乎自言自语了。 “咦?”桃夭猛然间发现一件事,“你怎么忽然间蒙上面纱了?那样的容貌遮掩起来多可惜。” 暮雪淡然一笑,“你既要留下便来日方长,又可惜什么。”暮雪觉得,即便桃夭是流荆如今欢喜的,那也与她无甚干系,可是,若是水染如今厌恶的,她却定然要护上一护。 “你同意了?”桃夭颇兴奋,又朝流荆道:“仙女……啊,是慕雪姐姐……她已经同意我留下了,我就在这里小住一阵,可好?” 这些日子他势必要忙于念邪之事,若是桃夭随他回了仙界,免不了水染又要与她说些劳神之事……流荆思索一番,还是将她留在这慕山较为安全,遂点头应允了。 ------------ 第五章 对面相逢不相识(2) 此时虽是天、地、人皆美得不可方物,却有一股逆流暗暗逼近。 那是一个自远处直直跑来的白衣男子,足蹬白色龙踏祥云暗纹长靴,身着同花同色绸缎长袍,头顶处挽起个髻,用白色绸带束之,行动时衣袂翩飞,发随身动…… 这样的打扮确是风流倜傥,却也仅仅是打扮而已。若是那人虎背熊腰,肤色黝黑,还是一脸络腮胡子呢? 那个如此打扮的男子便是念邪! 念邪不知因想着何事正边跑边笑得灿烂,却不妨看清前方的情况后,身子一个踉跄,急急住了脚步。奈何方才跑得太快,又往前滑了一截才生生止住,却撩起一片烟尘…… 唉呀!那白花花的靴子和衣摆呀!此刻却还是顾不得掸去尘土,念邪万分沉痛地矮着身子快速躲进旁的花木丛里。 前方,流荆本欲离去,却忽觉视线所及处瞟过一抹白色。待细细看去又似未见何物,莫不是看错了? 眼见流荆直直盯着前方,慕雪也不禁回头看过去,并无不妥。却忽地眉头一拧,目光扫过两旁的花木,但见红花绿树间缝隙处透过一抹白色衣角。 “你们在看什么?”桃夭见两人均盯着前方看,不禁疑惑。 慕雪一派平和,转头道:“我是好奇殿下所看何物。” 桃夭将视线转向流荆,“流荆你在看什么?” 流荆却道:“许是看错了。”便未多做解释。弄得桃夭一头雾水,还不及抗议,他又道,“你既是要留在慕山几日,那便在这里好好呆着,莫要生出事端。”又转头看向暮雪,“桃夭便拜托于你了。”随即双手一拱,略施一礼竟颇洒脱地御风而去。 暮雪似是自语道:“他倒是放心的下。” 眼见着流荆消失得了无踪迹,念邪方敢出来,他学着那人间的风流公子大摇大摆地走着,心道人间那些公子哥皆是如此打扮,如此行走于街头,便会引得姑娘们侧目,此番他也如此做来,慕雪定会崇拜于他! 正兀自得意着,却不妨传来一阵泠泠如清泉般的“咯咯”笑声。 桃夭见前处现出个腰膀浑圆,却着一身素白长衫,满脸呆相,走路摇头晃脑的男子,当即便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念邪走近后发现那女子正盯着自己而笑,顿觉侮辱。 桃夭止笑,满脸正经地问道:“你是不是初初化得人形所以不大适应?”话音未落就见念邪满脸的疑问,她又耐心解释道,“你模样憨厚却一身白色衣袍,委实好笑,但我见你表情僵硬,走路更是不似常人,便猜你定是初化成人形才有所不适,对不对?”话到最后她已是满面同情! “你!”念邪面色铁青,伸手直直指向桃夭,“你是哪里来的小妖,讲话竟如此恶毒!”念邪以为那小妖竟在羞辱自己,又见她是随慕雪而来,便移了目光向慕雪道,“慕雪你看这只小妖她……” 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因为他竟看到了……暮雪眼带笑意。那是念邪第一次看到慕雪的笑。 桃夭见慕雪眼睛似月牙般甚是好看,不禁暗中羡慕。再转眼看那白衣男子,恰见他此刻如痴似傻的样子,他左手垂在身侧,右手直直指着她,脑袋却扭向左边,眼睛盯着慕雪,就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就连眼睛也未眨一下……他莫不是走火入魔了? 桃夭有些怕怕地拽着慕雪的袖子,凑近慕雪小声嘀咕:“这男子的脑子是否有些问题?我看他愣愣的,别突然发起疯来……” “你这只小妖……”念邪刚回神便听见那只粉色小妖诽谤自己,不由怒气更甚,当即面色不善起来。 “你若敢打我,我……”桃夭看那男子似是气得不轻,生怕他会出手打自己,她可是半分法术都不会呀!只好威胁,“我就喊几个上仙来救我!流荆!流荆……唔……” 见这小妖当真朝天大叫流荆的名字,念邪当即捂了她的嘴,满腔怒火顿时散去,一丝惧意接踵而至,遂道:“莫要叫嚷了,我随你怎么说便是!” 桃夭看看满是看热闹姿态的慕雪,又看看正捂住她嘴却满脸仓皇的憨厚男子,用力眨了两下眼,表示同意。 流荆御风了片刻总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旋即又回了慕山,正见到一个白衣男子风风火火的跑出来,不就是他方才躲到花木后的吗?流荆意识到那男子原来是在躲他,便隐到了暗处,远远看着。 因着他从未见过念邪真身,而念邪若是未用法力他便无法觉察,如此转折的因由下流荆竟没有认出那厢的男子便是他一直寻找的念邪。 看了半晌后,除了发现他与桃夭、慕雪聊得甚是开心外便无其他,流荆心中隐有不快,他认为是那男子与桃夭两个打得火热的缘故,故而说服自己莫要太在意后,终于真正离开了。 ------------ 第五章 对面相逢不相识(3) 极火天雷乃是对逆反天命的仙者的惩处,乃三味真火,遂称作“极火”,共七七四十九道。受刑者每日七道天雷击其身,受过七日即可。 极火伤身伤神,因此被极火天雷击中者额心必显出红色火焰形印记,伤势愈重颜色愈深,若呈黑色则元神离体,再无法生还!反之,额心印记颜色渐淡则伤势好转,直至完全伤好,则印记全无。 今日便是骨无瑕受刑的最后一日,极火天雷一道道劈下竟全隐没在了他的手腕处!而他的额头上的红色一点也相比与流荆相见时淡了许多。这都是雷引的功劳! 雷引是天界圣物,本由太上老君掌管,却让流荆借了来,想这流荆定是付出了代价的。 伸手轻轻附上左手腕雷引所在处,骨无瑕眼神渐冷,就算你要尽力弥补又如何,流荆,你让她所受的痛苦怎能偿还得来!而我,是决计不会让她回去你身边! 本就修为不浅,如今又有雷引的功效,骨无瑕只静养了十几日便好得差不多了,额间的红色也已看不出。 本以为流荆会尽快来要回雷引,却不想他竟迟迟未来,骨无瑕心中惦念慕雪,早已在府中按捺不住,只好吩咐了宫中侍从,若流荆二殿下来了,就将雷引直接交与他便是。吩咐完毕,骨无瑕立时便出了冥界,往慕山而去。 才到慕山,眼见这里早已不是漫天飘雪的素白,反而被一派春意荣荣的花木代替,骨无瑕心中隐有不快,想他伤了这些时日,慕雪非但未去看他,反而活得如此自在!他到底是为了谁?! 骨无瑕怒气冲冲边朝山中石洞走去,边用手中折扇用力敲打路边探出的花朵、树枝,毫不留情。好不容易走到洞口,却看到一幅其乐融融的场景,他怒气更盛! 上前一把攥住慕雪的手腕,骨无瑕恨恨指着一白衣男子道:“他是谁?” 念邪正亲手往地上种花,身后却传来另一个男子刺耳的声音,转头看去,只见他一身青色绸缎衣衫,身形修长,一脸桃花相!最最可耻的是他不仅颇风流地拿着折扇制着自己,还敢拉慕雪的手腕!念邪怒从中烧,一把扔下手中的花枝和工具,起身朝那青衣男子走去。 “我是念邪!怎么样!”念邪猛地扯过慕雪,随即使劲推了骨无瑕一把,“怕了吧?” 骨无瑕被他推得后退一步,只好放开慕雪,那一双桃花眼极力地眯着,像是要将念邪放在他的上下眼皮之中夹死!他咬牙道:“竟是你!今天我骨无瑕便取了你的性命!” 念邪方知他是幽冥九公子,暗吃一惊,偷偷瞟了瞟慕雪,犹疑道:“莫不是你……是你……” 骨无瑕见他神色不复方才的凶神恶煞,反倒是一副感激不已的样子,又想到方才他蹲在地上侍弄花草的情形,那颗剔透的玲珑心稍稍思索便知晓所指何事,冷哼一声,未答。 念邪明白他已默认,百感交集快步过去! 慕雪似无所见地坐在龟寿的椅子旁,拿扇子替老龟有一下没一下地扇风,老龟面色倒有些着急,却奈何动作实在太慢,越是着急越从椅子上难以起来,脸上冒汗,结巴道:“不…不要…” 反而立在一旁桃夭倒是异常激动,小脸红扑扑地等待他们会有一场大战!哪知…哪知他们竟…… 慕雪、龟寿、桃夭均未想到,念邪竟然抱住了骨无瑕!并在他耳旁如泣如诉! 念邪紧紧搂着骨无瑕的脖颈,“我早猜到是得冥界的帮忙……骨九公子……谢谢……” 骨无瑕则一脸厌恶,使劲掰开念邪缠上来的胳膊,漂亮的面容紧皱,胀得通红。 须臾,骨无瑕面色不悦地整理着衣袍,念邪殷勤地想要过去帮忙,却被骨无瑕一个眼神吓住,只好颇不好意思地埋头站在一旁,时不时挑起眼皮偷偷看看骨无瑕身上被自己抓出的脏手印…… 骨无瑕听得眼前这粉红衣衫的女子自称“桃夭”时,跟龟寿和念邪初初听到时的表情一样,目瞪口呆,一脸疑虑,待听得她说自己是二殿下自慕山带回的桃花精灵时,他的反应却与当时龟寿与念邪的怒气不同了,骨无瑕脸上无甚表情,心下却已了然,原来流荆竟真的将别人错认成了“她”! 看得暮雪满面的平静淡然,似是不曾闻听他们的对话,骨无暇内心甚觉慰然。 倒是念邪在又一次听到桃夭提起自己与流荆的交情时显得不那么淡定,他一忍再忍,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这有何好彰显的,你不过是流荆另结的新欢么。” 桃夭虽对这个“新欢”所属的地位极为首肯,却因着所谓新欢必定要连着旧爱的这桩事而立时警戒起来,“你是说他有过旧爱?” 念邪极是不屑地一声冷哼,矜持地没有回答。 桃夭见他这副样子心里甚是不爽,转头问骨无瑕,“流荆他果真有过旧爱?” 骨无瑕眼风略过暮雪,漫不经心道:“有没有你问过流荆便知。”气得桃夭直跺脚。 ------------ 第六章 自此再遇陌路人(1) 桃夭这几日过来心中觉得在慕山比起天界时的生活真是无甚差别,起初下界的美好想象在无人问津与她的日子里完全消磨掉了。 当初见到暮雪时见她在凉亭中闭目小憩,还当她整日悠闲得很,却不妨往后的时日竟是天天修习术法! 念邪与骨无瑕虽不似暮雪一般,但却从未主动搭理过自己,这让桃夭深感挫败,莫不是自己当真这样惹人厌烦? 桃夭委委屈屈在一旁靠树而坐,边把玩着一颗颗形状各异的石子边胡思乱想着。不妨一阵寒冷袭来,令她打了个喷嚏后,便觉得越来越冷。 抬头放眼看去,那边空地上慕雪双眼紧闭,席地而坐,她的四周却以她为中心结起了冰霜,冒着寒冷的白气。 片刻,正当暮雪身子一松,稍稍睁眼,寒气也逐渐退去,与此同时,两只手皆摊到她的眼前。 骨无瑕、念邪见对方也朝慕雪伸出了手,不禁目露凶光,似要将对方千刀万剐! 桃夭见得暮雪这一术法后登时将方才的心思抛之脑后,跑过去将她自地上扶起,一脸崇拜道:“雪姐姐,你当真厉害!这是什么法术?” 骨无瑕收回手,幻出折扇,“唰”地打开,款款扇着风。 念邪也直起身子,一脸得意,“是极寒之术,也是最厉害的法术,如若炼成,便可打败你的流荆了!” 桃夭本来听得认真,念邪却说什么可打败流荆,当下便不服起来,“流荆是最厉害的,谁也不能打败他!” “你以为他没输过吗?还不是……” “念邪!”慕雪面色一凛,“不可乱说。” 念邪立时败下阵来,再不敢多说一句。 “暮雪所练之术是‘雪上霜’,乃‘冰魂雪魄’第一层,”骨无瑕道,“这‘冰魂雪魄’是天地初开时雪神所创,若能将此法术练至顶层便可所向无敌。” 桃夭道:“那为何你们不修炼?” “这法术最是阴寒,只有冰雪之体方可修炼,否则魂飞魄散。”骨无瑕看了眼念邪,接着道,“这术法需要极强的毅力,因而少有炼成,如今已是失传许久,多亏念邪懂得其法。” 桃夭撇了撇嘴,不去看念邪小人得志的样子,朝慕雪道:“姐姐炼这个做什么?” 慕雪简单回道:“不过是闲来无事找些事情做罢了。” 念邪赞许道:“你如今已将它炼得很好了,再过几日便可学第二层,‘雪中花’了。” 骨无瑕在一旁含笑点头。 果如念邪所言,五日后慕雪便可施术结出寒冷的霜来,那白霜蒙蒙一片,比冰凉的雪还要冷上几分! 第六日,慕雪便开始修炼“冰魂雪魄”第二层“雪中花了”。 “这‘雪中花’需一冷一热两股灵力相辅相承,使冬雪与夏花同时而生,”念邪一脸严肃,想着《冰魂雪魄术》上的内容,仔细道:“此一层法术较之‘雪上霜’,难在寒冷之体须得驭火,若要炼成,必受住炙火之苦。” 火乃雪的天敌,如今竟要二者同生,这其中之苦可想而知。 桃夭担忧地看着慕雪,生怕她会受不住这煎熬,可念邪与骨无瑕却没有这种忧虑,他们深知她定能承受,因此由心而发的心疼与怜惜便泛滥成灾! 冰与火如何相融?又怎可相融!桃夭自问在天庭见识颇多,却对此等景象闻所未闻,她瞪大眼睛看着。 只见慕雪左手一挥,白雪便在她的上方簌簌而落,随即她脚尖一点,借势朝上飞去!下落的雪,飞起的她,瞬时美丽如同雪之仙子!她又在空中轻轻转了圈,衣衫便旋出个圆,雪也下得更密了。此时她飘然落地,随即坐到铺满白雪的地上,屏息凝神,片刻,额头便渗出汗来! 桃夭也跟着担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骨无瑕、念邪更是着急,心知慕雪此刻定是忍得痛苦,自己却无能为力。 终于,一点点火苗自洁白的指尖燃出,慕雪眉头一皱,蓦地,伸出左手按住右臂,催动灵力使火苗更大些,奈何却无丝毫成效。她紧紧咬牙,心中一横,拼尽全力将周身真气聚在一起,猛地催向指尖!指尖旋出的火一瞬便大了起来,也只是一瞬,下一刻竟随着一个外力的侵入全然熄灭! 精神终于松懈,体内灼烧感却随之而来,因耗尽精力再而无气力,慕雪朝后倒去,却不妨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温度实在熟悉,她不自觉地向源处偎紧,她觉得自己的身躯在轻颤…… “不如……你抱抱我?” “不可!” “若你抱了我不觉得讨厌便是喜欢我,就试一小下!”她冲上前将他抱个满怀,霎时,她觉得自己心跳如雷,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声音也因紧张而干巴巴的,“流……流荆……你娶我好不好?” 他立时推开她,“你还是好好修炼吧,莫做他想!” 慕雪轻轻抬手宽大的袖子顿时遮住整张脸,她此时已无任何气力来幻出面纱。 “这是在做什么!”他的声音微有责备地在头顶响起。 果真是他!慕雪挪了挪身子,想离开他的身子,却被他紧紧钳住,她睫毛动了动,终是不敢睁开眼睛,怕泄露此时动荡的情绪。 流荆单手搂住她,另一只手就要拂去她挡在面上的广袖…… “不劳殿下费心了,”骨无瑕已经过去,蹲下身子,要将慕雪揽到自己怀里,“她区区一个雪妖怎可污了殿下的衣袍。” 流荆似是全未听到,固执地不肯松手…… “慕雪姐姐没事吧?”桃夭也跑过来,关心道。 闻言,流荆撇过头,桃夭在一旁满是担忧的样子闯入他的眼帘,他手忽地一松,怀里的重量顿时被夺走。 ------------ 第六章 自此再遇陌路人(2) 骨无瑕将慕雪抱入怀里,“无事,稍作休息便好。” “那便好了!”桃夭心情朗然,对流荆道,“你来接我回去吗?” 流荆只轻轻点头。 慕雪却分明听到他点头的声音,旋即将头埋入骨无暇胸前,气若游丝道:“带我回洞中……” 骨无瑕搂紧她,抬头对流荆、桃夭道,“我先带慕雪回去。” 桃夭一笑,“那你先照顾慕雪姐姐去吧!”复又想起一极重要之事,皱眉看着流荆,“流荆,除了我,你喜欢过别人吗?” 慕雪一动不动躺在骨无瑕怀中,极力忽略对他们的对话,可心中却牢牢记下了身后传来的声音…… “没有。“ “以前也没有吗?” “嗯。” “流荆从始至终只喜欢桃夭吗?” “嗯。” 临走时流荆暗自施了个法术,等将桃夭送回天庭后,又回来原地,恰见念邪满脸疲惫地弯着腰,以双手撑膝,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一见流荆,全然不似以前的恐惧,反而漠视,仍旧调理着呼吸,半晌,当他终于稍稍平复气息后才直起身子,大义凛然道:“我让你捉住便是,你莫要再如此捉弄于我!” 原来,流荆早就知晓念邪方才一见到他来,便偷偷躲了起来,故而随手施了“兜转术”,让他怎么走都是在原地打转!。 流荆轻挑眉梢,“你果真是念邪,”接着又异常严肃道,“可你怎会知‘冰魂雪魄’之法?” 念邪眼睛直了,想不到流荆只看到慕雪雪中驭火,便能断定这是“冰魂雪魄”之术,只是…… “你又怎知是我知晓其法,而非他人?” “众仙妖皆知‘冰魂雪魄’之法至今已然失传,却不知实则被天庭暗藏,因这法术太过阴厉,遂要让其消于世间。”流荆看着念邪话锋一转,“骨无暇虽为仙籍,但冥界素与天庭不甚往来,他断不会私上天庭,更不会冒险寻这《冰魂雪魄术》所藏之处。” “那慕山里的老龟呢,你该知他也是仙籍吧?” “他灵力流失,已然无此能力。” “本就在天庭出入自由的桃夭呢?” “她心性单纯,本就不谙世事,更无此心!” 念邪蓦地一笑,原本黝黑憨然的脸上竟满是嘲讽,“那……慕雪呢?她不过八百余岁,便可修得人形,又使雪山终年冰封,这些异常,天界的二殿下不会无甚察觉吧?”他见得流荆脸色逐渐晦暗,不禁逼问更甚,“你不愿追究便罢,可如今事关天庭要事,你既知‘冰魂雪魄’若再问世必扰三界,却仍忽视本就在修炼此术的慕雪,究竟意欲何为?!” 流荆眸中无光,脸色苍白,十指紧攥,竟然对念邪之言无可辩驳! 念邪仍不依不饶道:“莫不是……你心中对慕雪有了私念,所以存心要包庇她!” 流荆将眉头打成个节,却依旧一语不发,甚至有些怔然,他将念邪的话仔仔细细地在脑中过了一遍,竟是无从解说自己这些时日的故作不查是何因故。 念邪便在流荆怔然的空当擦着额际冒出的汗珠溜走了。 时光渐渐在空洞无依的目光前流逝,是夜。 流荆在慕山口的一方大石上孤单而坐,他竟是自方才一直未离开。一身明黄色长袍仿佛是自天上撒下的星芒,他似在看着前方,可瞳孔中分明印不出一丝影像。 想起那双清冷的眼睛,心便紧紧一抽……她指尖跳跃着红色的火,她痛苦得皱紧眉头,额头渗出大滴的汗水,那一刻,他竟将她看成了那个八百年的桃花小妖的模样……她倒在他的怀里,那种让他不愿放手的熟悉之感……流荆轻轻捂住胸口,那里有什么在复苏,让他的心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 不!他猛地闭紧双眼,脑中浮现出八百年前那桃花小妖魂魄离体的场景……她在他面前逐渐透明,他朝她伸手,却无论如何也触不到任何温度……那种锥心之痛,他再不想承受! 不能背叛她,怎能因一个修炼禁忌术法的雪妖而动摇了那个欢喜了他多年,愿意为他苦苦修仙,亦可为救他性命而魂魄离体的桃夭的在他心里的位置! 再睁开眼时,眼底已经一片清明,忽而他轻轻转头,看向自己的肩膀…… 她趁他仰头看星星时,将头静静靠在他的肩上。 他未动,未拒绝。 她暗中偷笑,又用头在他肩上蹭了蹭。 抬眼,他仍似是没有察觉,她吞了吞口水,小心抬头,慢慢地,慢慢地凑到他的面前,她快要浸出水来的眸子颤抖着闭上,她的唇快速地朝着他的印下去……却在快要触碰的时候转了个弯,只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 她满足地将头靠回她的肩上,而他自始至终一动未动,似是刚才不曾发生任何事。 她的脸火辣辣的,心中也因为他没有拒绝而乐开了花,或许他喜欢上自己了? “流荆,你有没有喜欢上我?” 他将她推离自己,“你只是个桃花小妖,而仙是断不会欢喜上妖的。” 流荆眸中渐湿,那时的他怎会一次又一次推开她,怎会! 他抬头看天,看漫天繁密的星子…… 而肩上,好像又有了温度和重量,似乎,是八百多年前她靠在上面的感觉…… 而这次,他决计不会再推开她了…… 慕山深处,石洞口。 慕雪抱膝而坐,仰头看天上繁星密布,她轻轻歪头,似乎靠上一个温暖的肩头…… 许久许久,没有被推开的感觉,他不像以前一样推开她了,她笑了,既苍白又无力,可还是笑出了泪。 一切,都是自己溺想,不是么?那时,他分明推开了她,一次又一次。 她眼中染上了痛苦,将头抬起,或许,她本不该贪恋,或许,那一次她就应该这样自己离开,也不会渐渐失了全部尊严。 慕雪“倏”地站起,单薄的身躯竟发散出戾气,她身形展动,一招一式地练起了“雪中花“。 流荆感觉自己的心冒然一空,肩上的温度也逐渐退却,周身漫无边际的森冷。 他轻叹一声,起身,未施法,未捏诀,就那么徒步朝前走去,逐渐隐进黑暗的暮色。 而慕山,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渐然黑暗…… ------------ 第六章 自此再遇陌路人(3) 翌日清晨,阳光和着晨风摇曳出一片洋洋洒洒。念邪与骨无瑕躲在一处,均是一脸凝重。 念邪道:“修习此术会不会太过痛苦了?” 骨无瑕头,“比起重生之痛,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况且……只有法力才能让她报了仇恨。” “可是……‘冰魂雪魄’本为禁术,如今已流荆知晓慕雪修炼之事,只怕……” 骨无瑕哼一声,道:“暮雪所受之苦皆败他所赐,他有何资格再……”话未说完,顿住。 雪练了一夜的术法,此刻本在不远处打坐调息,却听到他们的对话,旋即走了过去。 慕雪瞧着骨无瑕,“你说的不错,我定是要将这法术练成的。” 念邪听她说了这样一句顿时不再犹豫不决,展开一个憨憨的笑,“好!既是如此,我便倾囊相授!” 虽然有了念邪这番话,慕雪面上却仍无一丝笑意,仍旧淡淡然然看着骨无瑕半晌,她开口道:“你是如何知晓我重生之事,还有……重生之苦?” 骨无瑕所谓一笑,“当年因桃夭之事,流荆殿下性情大变,闹得三界皆知,何况,我本是冥界九公子,你魂魄所到之处,我自是知道!” 慕雪蹙了蹙眉,表情似信非信,抬眼间但见念邪满面纠结的模样,她道:“念邪,你说。” “我……”念邪看看慕雪,又看了眼骨无瑕咂吧两下嘴,甚没立场地将自己所知倾倒而出,“其实……是骨无瑕他暗中护了你的魂魄,才使得你自忘川河中脱离……” 慕雪大震,怪不得…… 怪不得那日她脱离忘川河中后,自大片暗红中隐约看到一抹青色… 怪不得那日念邪听骨无瑕自报身份后,会抱住他,与他说……我早猜到是得到冥界的帮助…… 原来,都是骨无瑕救了自己! “那……这样逆天之行,”慕雪怔怔开口,“是否受了……冥界谴责?” 骨无瑕看着慕雪的样子,忽觉内心甚是变态地开心极了,不禁幻出折扇,用扇骨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手心,一脸的愉悦。 念邪不耐,性急道:“被救者重生之日,他便要受七日的极火天雷,每日七道!” 那日,九公子府中,骨无瑕与她道:“我受伤了。”她还当时他无聊之极之作。 眼前的骨无瑕依旧是玩世不恭的模样,可是,就是他让自己活了过来,就是他为了自己而受到天谴! “可有受伤?”话一出口,声音竟是干涩的,慕雪才知,原来自己并非全然承了雪的冷骨,在历经像是这般的守护时还是会动容,她望着一身青玉色绸衫的骨无瑕,“四十九道极火天雷,定然受了重伤,可对?” 骨无瑕把玩着扇子的手一僵,脸上的笑也逐渐敛去,“都过去了,莫要再提起了。” 慕雪只道:“我记下了。” 不知是记下了这恩情,还是记下了骨无瑕刚才的话,她只是神情木然地离开了。 慕雪走后,念邪轻咳一声,引得骨无瑕看了看他,道:“我并未要你告诉她。” “那你方才还不是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念邪“嗤”了他一声也随慕雪而去。! 只留骨无瑕自己黯然神伤,一双桃花眼里风流全然不在…… 流荆与他雷引,流荆找了她八百年,如今只是错认了她……这些,不让她知道,算不算自私? 每每这想法出现时他便为自己开解,本是流荆将慕雪害得如此,如今自己只是知晓真相罢了,又未横加阻拦,怎可算作错误。 另一方,流荆直至天初晓才回到仙界,一回便将自己关进流年殿中,谁都不见。 就算是桃夭来了也没能进去,她在殿门口等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有仙侍请她入内。 才进入厅堂,便见流荆满是疲惫之色地倚在榻上。 桃夭觉得气氛有些怪怪的,遂不敢多说话,只是老老实实站在他面前。 她才站定,只听流荆开口问道:“这些时日过得如何?” 桃夭抒了口气,原来前面搞得这般严肃到头来竟是要关心她呀,随即话匣子便打开了,“还可以吧……开始有些新鲜,但是慕雪姐姐整日修炼法术,骨无瑕和念邪也不陪我,便有些无趣了。不过,偶尔看雪姐姐的法术也还可以,她那样好看,就连施出的法术也是极漂亮的……” 流荆瞳孔一紧,脱口而出:“她样貌如何?” “嗯?”桃夭“咯咯”一笑,“原来流荆也如此喜好美貌的么。”她思索一下,“慕雪姐姐其实……虽是一脸冷淡,总是清丽脱俗的感觉,可是……若是仔细一看,还是有些可爱的,哈哈!这是我近日才发现的!” 流荆听得云里雾里,起身将桃夭拉至放着宣纸、宴台、笔墨的桌前坐下,“你试着画出来。” “哦!”桃夭点头,听话的执起笔,在雪白的纸上认真画起来,偶尔还要思索半天才落下一笔。 流荆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终于他忍无可忍,“好了,别画了。” 桃夭讪讪放下笔,看看自己四不像的画作,一脸歉然,“我画的的确不怎么像,你自己去看不就知晓了么?”她又恍然大悟地看向流荆,“为何慕雪姐姐每次刚好遮起面貌你便来了?” “她平日从未如此?” “是啊!”桃夭道,“我才想到她每次幻出面纱时恰好都是你来的时候,“她撇撇嘴,”流荆你运气可真差,便是昨日你刚好搂住她时,她的袖子也恰恰挡住了脸。” 流荆盯着桌上被涂抹得乱七八糟的纸,喃喃道:“是么。” 桃夭忽然想起一事,道:“听你们常说的‘念邪’不是慕山中的那个吧?初时听他也叫那个名字时还有些担心,后来才知他竟是如此听慕雪话,又极呆滞……”她一回头,方才流荆所坐之地已然空置,桃夭郁闷至极,他去哪了? ------------ 第六章 自此再遇陌路人(4) “慕雪,我必须要离开了,流荆已知晓我在此地,又因‘冰魂雪魄术’本被仙界称为禁忌,他更不会放过我,其实我还是有些顾忌他的,还记得八百多年前他被我打伤那次吧……其实,他是原本就失了五百年的灵力,所以我才会得手,如今他灵力复原我便无甚胜算了。《冰魂雪魄术》的练法我已用‘传音术’封在洞口的花里了,你需一次记下才是,以后此法术你要私下修炼了,万不可让流荆知晓!切记!” 慕雪打开桌上歪歪斜斜写着“慕雪”两个字的信封后,里面便传出念邪悲壮的声音。 再看洞口,果真有一株含苞欲放的花骨朵,慕雪略施法术,那花瓣便渐渐展开了,伴着念邪封在其中的“冰魂雪魄”术法…… 慕雪静静听着,仔细记下每个字,直至花瓣再度合上后,瞬时枯萎。 也恰恰此时,流荆御风来到。 慕雪心有准备,不急不徐地幻出面纱,“不知殿下到此有何贵干?” 流荆瞟一眼她的面纱,“念邪在哪?” “他走了,殿下还是去别处找吧。” 流荆眼睛一眯,“姑娘为何总是不敢以真面目面对我?” “殿下多虑了,慕雪自有不便之处,而非躲着殿下。” “有何不便?你平日不是好好的么,莫非只对我不便?” 慕雪目光顿时冷却,“我与殿下素无交集,怎会故意躲闪,以物遮掩是怕污了殿下的眼罢了!” “我若是想看呢?”流荆步步紧逼,“何况听桃夭说,你本样貌出众……” “所以殿下便想一睹慕雪之貌?”慕雪冷哼一声,“本以为殿下对桃夭一往情深,不想殿下竟如此多情!” “你!”流荆微恼,“我不过觉得你像一个故交而已!” 慕雪心中一颤,故作随意问道:“想殿下与那位故交定是多年未见,不知何以至此? “你莫不是……”流荆随手一挥,一股暗流朝慕雪而去…… 慕雪的心骤然紧缩,反射性的抬手相迎…… 不想,流荆只是挥出一阵掌风想揭开慕雪面纱,而慕雪却以灵力回击,流荆正心神恍惚,并未警惕,那力量便直直冲撞他的胸口! 流荆只觉心口一阵重创,不禁后退两步,随即便觉胸中寒意蔓延! “你这雪妖,好生野蛮冷血!” 慕雪目中堪露的愧色与担忧霎时不见!她寒声道:“殿下所言极是!慕雪只区区一个雪妖,又怎会与仙界二殿下相识!” 话说到这个份上虽是极不恭的,但流荆此时却将心思放在暮雪的面貌上,也便未计较,倒歉然道:“是我唐突了。” 暮雪将眼瞥向一旁。 “冰魂雪魄之术,你还是莫要修炼了……” 慕雪回道:“念邪既已离去,我自是无从知晓其修炼之法。” “如此最好,”流荆意味深长道,“若是你再修炼之事为我所知,我定然不会手下留情。” 慕雪挑起眉眼,与他道:“谨记殿下之言。” 日出日落中日子已过了半余月,这些时日里,慕雪已将“雪上花”堪堪炼成,可在素白的雪上驭出大朵红色的火花! “雪之肌“乃“冰魂雪魄术”第三层,其术可使修炼者肌肤似雪,亦惕透亦寒冷,修炼时必耐其严寒,做到人雪合一…… 三日后,慕雪仍在寻其入门之法,未果。 又三日,慕雪已悟出,此术首要幻得严寒之雪,苦思冥想而不得。 次日,收到骨无暇发来拜帖,原来五日后竟是冥界千年一次的“六道会”。 “六道”乃“六道轮回”之意,是对冥界千年间掌管“六道轮回”的一次讨论。届时,仙界妖界皆会参加,可谓千年盛会! 慕雪将帖子拿给龟寿看时,老龟满心满腹的担忧,“你的法术还未炼成,万不可冒险,此次定有许多上仙,不可,不可!” “骨无瑕既发来拜帖,必有他的理由,他定会保得我的平安,”慕雪扯住他的衣袖,“老柳莫要担心。” 龟寿面色微微缓和,只是仍旧不肯松口,“可你……虽时隔多年,但难免会被认出……” 慕雪旋即幻出面纱,朝老龟道:“这样如何?” 老龟知是劝她不住,唯有无奈地摇摇头,不住地慢吞吞的叮嘱她莫要张扬,万事谨慎之类,直至慕雪困顿,而他自己……鼾然入睡…… ------------ 第七章 仙妖幽冥晤六道(1) 游誉宫乃幽冥君主的行宫,其中三殿并立,左为呈和殿,右为冀临殿,中间是最大最华丽的---纳川殿。 此次“六道会”便于纳川殿中举行。辰时三刻,众仙妖及幽冥各司法使者便已手持拜帖鱼贯而入。 巳时初,殿内已然宾客满座,不时,幽冥司君主骨墨自殿后缓步而出,他一身玄色绣金双龙戏珠长袍,腰束同色九孔镶金玲珑带,头戴碧玉紫金冠,配上一张刚毅的脸孔上嵌着双苍劲的双眼,似是经历过沧海桑田,似是能看穿一切,他就用这双眼睛一扫殿内,顿时鸦雀无声,他走到主位朝座下各位一礼,方才坐下。 随即,一阵厚重的钟声鸣起,昭示“六道会“正式开始! “今日乃我幽冥千年一次的‘六道会’,也是各界宾朋在此得以相聚的盛会,骨某先谢过各位能不远万里赶来,也望大家可以尽兴而归!”骨墨将将说完此话,大殿门口便出现一个轻纱蒙面的白衣女子。 殿内近千双眼睛皆看过去,心道,区区一个小妖竟敢来得这样迟,真是好不识趣!骨墨脸上也隐有不快,眼睛轻眯起,骨无瑕一见,立时自座位上起身,朝骨墨拱手行礼,“父王莫怪,她是儿臣至交。”之后又朝各座众位草草一拱手,便快步迎了上去。 “你怎的才来!”骨无瑕小声从慕雪耳旁道,只是这话却无一丝责备之意,语气仅仅是嗔怪而已。 慕雪忆起今晨老龟百般阻拦,叹道:“你知道那老柳……” 骨无瑕拉住她的手,笑道:“他真是多虑了,难道在我冥界我还护不住你不成?”说完带着她朝自己的席位过去。 骨无瑕坐在骨墨右手第一位,慕雪刚随他过去,便觉一道道目光投来,抬头,却见众位皆眼观鼻,鼻观心,坐得甚是规矩,唯独主位上的中年男子,脸色不善地瞧他们,慕雪心知他便是幽冥司君主,不禁歉然一笑。随即又想到自己遮有面纱,他是看不到的,却不料,骨墨脸上竟闪过丝丝诧异。 未及深究,但见殿外又多了三个身影,殿中所有目光均投了过去…… 为首者身着明黄绣金祥云滚边蟒袍,玉带束腰,面若美玉,眉飞入鬓,一双细长的吊稍眼无端的高傲,鼻微挺,薄唇轻抿,端的是一个贵气逼人又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郎!在座众女子莫不是心下震动,波澜起伏。 他左手旁立着位淡蓝色流水轻纱织就的广袖轻衫,身形高挑,貌似芙蓉;右边则贴着个着粉色衣裙,面若桃花的俏丽女子,眉眼间满是盈盈笑意…… 来者便是流荆、水染、桃夭三个!引得骨墨下座相迎,众位皆自座位站起。 “不想殿下竟亲自前来,小仙倍感荣幸!”骨墨走至流荆跟前一礼,流荆忙侧身躲了,却又回一礼,道:“君主客气了,若不嫌弃,便称晚辈‘流荆’便是了。” 骨墨满是欣赏的晗首而笑,又朝流荆抬手示意,“流荆殿下请上座,今日我骨某便与殿下同主持这’六道会’!” 流荆忙推却,“今日流荆本就来迟,又怎可喧宾夺主,君主便是将流荆看作一介小仙便是,莫要劳烦了。” 骨墨赞赏更甚,不再恭维,命侍者在左边首位前增加一席,流荆便携了桃夭、水染过去坐了。 骨无瑕挑起嘴角一笑,尽是不屑,随后附在慕雪耳旁道:“想不到流荆也来了,他既是迟了,这下父君也定然不会责怪于你了。” 慕雪全然未将他的话听进耳中,双眼似是要结出霜来,直直盯着对面席位…… 水染巧笑嫣然,朝旁边的流荆低低细语,偶尔抬起头来朝别的仙家点头示好,其大家风范惹得众位男仙妖皆暗叹。 便是那副一派和睦的笑脸将自己害得如今这副模样!暮雪紧紧抿唇地隐忍着,生怕自己一个不受控制便冲过去与水染大打出手。 一只温热的手负了上来,慕雪这才收回目光,低头看自己被骨无瑕握住的手,他朝她安慰一笑,复又将手紧了紧。暮雪逐然地将心踏实下来,不由将手指动了动,轻轻回拢,未握紧又松开了。 虽是这一个微小的动作,骨无瑕却开心极了,不极力忍住嘴角还是开出了花,便是那双桃花眼也快要氲出柔波! 自桌下看到这场景的桃夭脸颊绯红,不住地探看,使劲抿着嘴以防自己笑出声来,手却死死拉着流荆的衣角晃来晃去,流荆早就被她拽得移眸过去,便自她眼中也瞧见了这一幕。 那一刻,流荆竟觉得耳中轰鸣,一股奇异的感觉缓缓袭上心头,这滋味是他从未尝过的,却难受的紧。恍恍惚惚扯开目光,脑中空白地怔怔盯着桌面,眼中却空无一物,耳旁是幽冥司审查使宣读此千年来可堪一提的大事。 其中有一项,“……幽冥司长使骨无瑕,擅自使用职权、术法,于忘川河中救起剔骨孤魂,魂魄得实体之时,受天雷四十七道……” ------------ 第七章 仙妖幽冥晤六道(2) 刹那,慕雪朝流荆直视过去,流荆堪堪抬眼,目光相撞,心中均是一刺。 同时,骨无瑕稍稍用力一紧慕雪的手,桃夭又拽了拽流荆的衣角。 慕雪清晰的看到在流荆回神后,水染看桃夭的眼神有多阴狠,仿佛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审查使宣读完毕后,殿内一片窃窃私语之声,其中议论最大的便是骨九公子为救孤魂而受极火天雷之刑之事。座上骨墨面色不变,恍若议论的不是自己的儿子。 稍顷,殿内议论声愈大,一位无席位,仅坐于角落的灰衣小童满是踌躇之色的站起,奈何他身形实在矮小,根本无人注意到他,他张了张嘴,吐出的话立时被淹没,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他存心要让殿中众位皆听到,不禁大嚷出口:“莫再喧哗了!!!” 他实在太紧张了,才会毫无掌控地将声音放得这样大,清晰的传遍大殿各个角落,在座仙妖无不瞠目结舌地望着他,待看清他只是个无名小辈后,都饶有兴趣地看他如何将这丑出得到位。 骨墨则和蔼道:”有何要事?”言下之意,重在“要事”二字,若不是要事…… 小童舔了舔因紧张而干涩的嘴唇,结结巴巴开口:“八百年前,我曾……曾见过金昭殿下的魂魄游荡于忘川河边……”小童偷偷瞟了眼骨无瑕,“就是那日,骨九公子因救河中魂魄而耗尽精力昏倒在忘川河边后,金昭殿下便来了……”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皆垂头作乖巧状,只是一双双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偷偷向流荆瞄去。 天界至今未确立太子之位,金昭殿下虽是天后所生,又是长子,自是地位尊崇。却奈何生来便惹了魂魄不稳的事在身,只怕难当大任。如今金昭殿下因着八百年前横生的事故至今难以醒来,这太子之位与流荆殿下来说便犹如探囊取物了。 最堪让人八卦的事,当年金昭殿下本有醒来的机会,却奈何被一个刚刚升仙不过三百年的小仙坏了定魂丹。最最值得一提的是,这小仙爱慕流经殿下许久,且是个失德的小仙。流荆殿下便是因她太过失德而打得她魂魄险些消散。 然而,说到这里便要有个极大的转折才富有经久不衰的话题性。然而的是,流荆殿下将这小仙伤得死路一条时竟是颓废不已,颓废之时又将她找了八百年之久,八百年后竟又将那小仙找到了。 说来也是奇异之事,这小仙当年居然自忘川河中剔骨重生了!这才是真真令人参详不透的,怎么万八千个想走此法重生的仙皆葬送于此,反倒是那个失德的小仙将这事办成了呢。莫不是只有失德失得狠了才有资格重生? 众位八卦者皆悄然将眼风往流荆、桃夭处扫,更有些没见过世面的还假装遮掩着伸出手指来指着,亦是假装掩口道:“便是那位……那位就是那重生成功的,唤作桃夭……。” 在这场合若是发了脾气岂不是太过驳了冥界的面子,流荆只好将桃夭一把拉起,自偏门走出。 流荆一走,闲言碎语四起--- “想当年那个桃花精真是祸害不浅呀!” “那个小妖不但吸了其母丹元,飞升成仙,还妄想偷了定魂丹提升仙力……可不是将金昭殿下害得如此不生不死的模样……” “幸好当时流荆殿下将那桃花精打得魂飞魄散,不然还要以为是流荆殿下指使……”一个打扮妖异的紫衣女子口无遮拦地说着众仙妖皆不敢说的话,随即便被她旁边的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黄衣少女捂住了嘴,“姐姐,莫再胡说!”随后朝紫衣女子使了个眼色,那旁水染正冷眼盯着她们。 慕雪则同样冷眼盯着水染,那些述说过往的话于她皆是锋刀利刃,一点点挑开本就没有愈合的伤口…… 骨无瑕感觉身边的慕雪骨中透出的寒冷,手也冰冷的紧,心中不禁重重一痛,“暮雪……” 慕雪动也未动,似是千百年来就是如此,同个冰雕一般,寒气凛冽,木然中透着绝望的杀气。骨无瑕眉头拧了拧,手上用力,拉着慕雪将她带离。 如果她未曾离开,她或许不会真的绝望至此,不会错过昭然若揭的真相。 可是,错过便是错过了,世上本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无谓的伤害。 紫衣女子冷哼一声,故意让水染听到,“若说流荆殿下可真是情理分明,虽然惩治了桃花精,可是却因此忧虑了八百年,也找了那小妖八百年,幸好小妖命大,竟得以重生,”她眼见着水染脸色黯然,不由故作娇媚一笑,“如今还不是将她带在身边,片刻不离,可见这流荆殿下已然情根深重呀!” 水染原本铁青的脸色逐渐缓和,她是存心要在外面摆出一副心胸宽广的样子,随即嫣然一笑,朝那小童道:“不知后来金昭殿下的魂魄如何?” ------------ 第七章 仙妖幽冥晤六道(3) “不……不知了,我只是恰巧碰到,金昭殿下只是突然出现一下,便不见了,然后我就过去看骨九公子了……”小童生怕说错什么,一字一句都反复斟酌才出口,可他还是觉得说得不够好。 果然,骨墨已经隐有不快,“为何不早早上报?!” “回……回君主,小的无品无阶,本见不到君主,那些使者们均不信小的所言……”小童双腿打颤,生怕骨墨再问些什么,他可是跟司狱使大哥打赌赢了才有机会进殿的,要是出了问题他们两个都要出事! 庆幸骨墨没再发问,只是颇不耐地抬手一挥,小童便如遭大赦,赶忙退了出去,可怜他升迁之心,却差一点赔了小命! 出了殿门,骨无瑕拉着慕雪穿过走廊,绕过花园,路过楼阁,最终来到一处偌大的荷塘边,满池碧绿的荷叶,偶尔探出一个紧闭的芙蕖骨朵,只露出一点点粉色。 骨无瑕放开她,负手面朝荷塘,“慕雪,你可还是心系流荆?” 慕雪没有回答,只道:“你可知我是如何的憎恨水染?” “恨之入骨,”骨无瑕转身,抬手摘下慕雪的面纱,“所以才会辛苦修炼‘冰魂雪魄’,当初便是她害你如此罢。” 慕雪不闪不躲,任凭他将自己面纱摘下,她面色苍白,眸光黯淡,便是说话的语气也是清冽的,“她所做之事岂是可以如此轻描淡写。” “这是何意?”骨无瑕心知慕雪定是有何缘故,却半晌未寻得因由,只好暗叹一声,无奈道,“也罢,我只好舍命相陪。”随后伸手环住慕雪的腰,带她一同飞入荷塘之中。 一入水中,但见芙蕖根茎盘综错杂,骨无瑕默捏了个诀,随即池底又现出个洞口来,他携了慕雪入内,脚下立时有了着落,竟似是在岸上一般,全无浸水之感。 看着慕雪露出诧异的样子,骨无瑕不由得意,“这是我的秘密之地,就连父君母后也是不知的。” 慕雪点点头,就那样淡然地跟在骨无瑕身后漫步而走,周围皆是青色石壁,便是脚下也是青石板铺就,除此之外,竟是别无他物。 骨无瑕倒是异常自在的走在前面,还饶有兴致地东看西看,似是周围皆是稀罕之物一般,半晌,他忽地转过头,停住。 就猜到你会是如此模样!”骨无瑕一脸愉悦,细细盯着慕雪看。 慕雪惑道:“如何?” “见我带你来这秘道,必然心有期待,就算不是惊喜,想来风景也不会差,可却未想到,原来此处竟是如此简陋无味,”骨无瑕说着更觉好笑,硬生生将那双桃花眼眯成了一条缝,“你现在的便是这既惊诧又嫌弃,却不好发作的模样!” “无聊。”慕雪未理他,径自朝前走去。 骨无瑕见她不笑又不恼的样子,心中有些不甘,眼睛一转,随后便叫住了她,“慕雪!” 不知他又要如何,慕雪脚步未停,淡淡道:“何事?” “你可知我真身是何物?” “幽冥司君主天生墨骨,其妻乃洁白之骨,子嗣除九公子外皆非黑即白,而你……“慕雪一顿,朝后看了眼骨无瑕,“骨九公子,生来便是一副玉骨,极得君主偏爱,更是担得‘幽冥司长使’大任,可对?” “对极,对极!雪儿对我之事了如指掌,我甚是欣慰,只是,”骨无瑕满脸愁容,“不知雪儿对我真身有何见地?” “三界皆传骨九公子风姿脱俗,想是以玉为骨,定然是极好的。” “既是如此,那我便……”话未说完,声音骤变,骨无瑕原本好听的声音竟沙哑缓慢起来,“现了真身与你一观!” 身着青衣长袍的颀长身形瞬时变做一架青色枯骨,直直立在慕雪眼前,还时不时发出幽绿的光! 哪里见过如此场景,慕雪登时被唬住,弹指间自袖中飞出无数冰晶,朝已成枯骨的骨无瑕掠去。同时,她脚下用力,朝上飞去。 待到无去路之时,骨无瑕已然追来,还是那副惊骇的模样,慕雪脸色煞白,喝道:“骨无瑕,你几时闹够!”话刚说完,她头顶之上便现出出口。 慕雪想也不想便朝出口而去,骨无瑕也只好化出人形紧随她身后,“暮雪等等我!”他全力一施术法,赶忙截住了她,“你做什么跑那么快?” “你不觉无趣?”慕雪面无情绪,只抬眼看他。 骨无瑕扶住她的肩,笑了起来,“莫不是恼羞成怒?” 慕雪想起方才自己惊吓时的心情,也觉得颇是尴尬,不禁别过头,抿着嘴就是不肯泄露情绪。 骨无瑕本就在憋笑,现在看慕雪的模样,更是打心眼里想要笑出声,旋即捂住肚子,再无形象的笑了起来,硬是将慕雪笑得无地自容,独自先逃上岸。 骨无瑕追上慕雪时,便见她半个身子浸在水中,半个身子探出水面,她是大片碧绿的荷叶中的一抹洁白,遗世独立。 “你不是问我是否还心系流荆么?”她的声音在荷塘中缓缓飘过,“我怎会心系于他。” ------------ 第七章 仙妖幽冥晤六道(4) 桃夭见流荆面色阴沉地将她拉出大殿,不明他为何动怒,一面随他急促的走着一面问道:“你怎么了?” 没有回答,流荆依旧拖着她向前。 沿着长廊,穿过水榭,踏过拱桥……不刻便进了呈和殿的庭院。 他们刚一停住,桃夭便拂开他的手,满脸惊喜地跑到不远处的荷塘边,对着水中漫无边际地绿色叹道:“这里竟有这般好看的景致!” 流荆看着桃夭雀跃的背影,心中阴郁,自己百般护着她,承受着各种眼光,可她却还能如此高兴的对着荷塘开怀,真是……但当记起初见时的桃夭便是这般单纯心性,不由得化满腔怒火为无奈。 他站到她身后,“你如今开心么?” “嗯!”她将手拢在嘴边,嚷道:“开心!” 流荆蓦然拉过她,抱于怀中,“桃夭,不可离开我。” 这可是流荆第一次主动抱她,桃夭霎时觉得脸上似是燃起了火焰,“我……我定然是不会离开的。” 流荆想起当初频频将她推开,不由胸中闷痛,“我怎会赶你,怎会推开你,我这样欢喜你,怎会……” 是啊!若是真的欢喜一个人,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推开她,只会像这样紧抱才是!只有厌烦才会躲避,才会拒绝……慕雪静静看着他们拥抱的身影,神情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凄楚。 当骨无瑕自慕雪身旁透过层层叠叠的荷叶,看到流荆与桃夭相拥之时,终是明了慕雪方才为何说出那番话,更是知晓她的背影为何孤独至此,而此时她的目光又为何痴缠而哀绝……若无爱,怎生恨?无爱无恨,怎生牵连? “骨无瑕,你可是欢喜我?” 骨无瑕不知她为何如此问,但他认认真真地答道:“苍天可鉴。” 慕雪回头注视着他的眼睛,“我信你。” 其实她早已信了,在她知晓是他自忘川河中不惜法力、不惧刑罚的救了她起,她便深信不疑。 方才自殿中,小童说,那日骨九公子昏迷在忘川河旁时,心中不是不震动,不是不动容,只是……只是无论再怎样鞭策自己去遗忘八百年前曾付出的感情,再怎样告诫自己如今流荆已有欢喜之人,可是,还是在相见时抱有一点点,一点点的希望,希望那个让自己等待已久,却又让自己频频失望的男子能记起些许过往,这便是爱的卑微之处,卑微到遗失尊严,更遗失了自己。 但事到如今,还嫌看得不够清楚吗?!他将她抱得那样紧,还不够说明一切吗?! 够了,真的够了,心便是铁做的也会有千疮百孔的一天,那样,就再也装不下什么了。慕雪将面纱戴上,虽是薄薄的一层,却让她好似戴上了伪装的面具,露在外面的双眼怎样都看不出情绪。 慕雪自荷塘中腾起的时候,阳光照在附于她衣衫上的水珠,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芒,似是绿色的荷塘上空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 当她悄无声息的落在岸边,身上已无一丝水渍,她歉然看着在自己出现的那刻就瞬时分开的流荆和桃夭,坦然道:“叨扰二位了,甚是抱歉。” 桃夭红着脸不好意思抬头,流荆倒是一如往常,只是一双吊稍眼上的睫毛颤了颤。 骨无瑕在水中默了片刻,看着已经上岸的慕雪悠然一叹,这才缓缓自水中而出。 “你们两个……”桃夭见骨无瑕随后出来,顿时明白,“你们……竟在这荷塘中幽会?” 骨无瑕看了眼神情复杂的流荆,道:“与你们一样罢了。” “你!”桃夭立时红了脸颊,朝骨无瑕“哼”了一声便躲到了流荆身后,委屈道,“流荆,你看那骨无瑕这般无赖的样子!” 流荆看着慕雪,不知为何,此时他竟有种心虚的感觉,似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一般。可是,在听到骨无瑕不否认桃夭的话时,他又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又似是她也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 慕雪瞧着流荆盯着自己看,不禁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看来桃夭甚是依赖流荆殿下呢!” 这样的调侃……听起来些微的刺耳。流荆轻轻皱起了眉,看着慕雪的笑,熟悉又陌生,他心觉,她变了,虽然不知她应该如何,但是她总不该在此时这样笑出来。他顿觉心慌…… “好了,莫要闹他们了,”骨无瑕对慕雪宠溺一笑,又朝流荆道,“时候不早,此时应该在正殿设宴了,我们要过去才好!” 因着荷塘直通三殿,骨无瑕与慕雪方才便自水底暗道从游誉殿直走到这呈和殿来,也恰巧遇到了流荆与桃夭。 他们才想往正殿过去,便碰到正奉命寻他们前去赴宴的侍者,就随着他去了。 ------------ 第八章 情真意假总难辨(1) 正殿中,已有些许有事在身者先行离去,余下的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相互交谈。 骨白白一身素白色宫装,下摆处开出墨色花朵,虽是简简单单的装扮却无丝毫随意,那张白皙美丽的脸上,满是温和的笑意,与身旁的骨墨站在一起,当真是匹配至极! 乐声骤起,声声悠扬,众仙妖皆径自回去席位,朝殿中主位投去崇拜且艳羡的目光,以示尊重。 骨墨甚是满意他们的反应,道“众位不必客气,且随意欢笑才是!”骨白白在旁微微点头,顺便笑得颇庄重。 众仙妖皆拱手称是。 骨墨并骨白白这才落座,随即两排侍者端上吃食,乐声瞬时更甚…… “幽冥界花彼岸献舞一曲!” 随着一声传报,一红衣女子自殿口款款舞近,她双足**,踏地无声,一袭如火的及踝红色长裙随动作摇曳不已,腰间还系了条极细的碧绿丝带,直垂至膝,白皙的颈项上一朵赤色妖艳的花正怒放着……曲正浓,舞正甚,那是怎样的契合才能如此让观者痴醉如梦,不知今夕何夕…… 众位只觉恍若身处云端,周围飘着浓浓白雾,偶尔风吹雾散,便可依稀看到远处大片大片火红的花田,洋溢着妖娆的热情!待风终于吹过,雾气就立时又铺天盖地的遮了过来,掩住眼前好似要焚烧的红色! 殿中,观舞者无不睁大眼睛死死盯住花彼岸,就像要透过雾气看清那妖娆的花田,奈何,任凭花彼岸舞得再淋漓尽致,她头上的遮面红纱也仅仅荡漾一番,随即又将其容颜遮得严严实实。 曲终舞毕,花彼岸朝还未回神的众位仙妖施然一礼。 “彼岸姐姐当真好风采!”那紫衣女子当先拍手叫绝,随后便是满殿的掌声。 花彼岸朝女子一颔首,道:“阿紫妹妹谬赞了。” “我狐阿紫可是不会奉承别人的!”狐阿紫睨着一双媚眼娇笑道。 花彼岸未再作何言语,自方在她身后站定的侍者手里的托盘上取下一长形木盒,打开,里面安然放着一支红艳如血的花,花茎竟也是红色,无叶。花彼岸将盒子递捧到流荆跟前,“殿下请笑纳。” “彼岸之花?”流荆脸上惊诧之色尽显。闻言,在座仙妖也都伸着脖子探看。 这彼岸之花是长在忘川河边,指引魂魄走往黄泉的幽冥之花,花开叶落,花谢叶繁,花叶永不相见,其花朵鲜艳异常,红似鲜血,望之便觉怪异。此花虽为三界所闻,却无人知晓其真正的功效。 “彼岸花可作召魂唤魄之用。”骨墨见流荆一脸疑问之色,解释道。 竟是这样!在座皆惊,多年来彼岸花只做指引魂魄之花,原来,指引即为召唤!如此一来,公布其用,不知要引得多少人觊觎,怕是要给幽冥带来些许麻烦,可幽冥还是置之其外,并将之送与天界二殿流荆,幽冥所为,实在难以捉摸。 便是流荆也错愕一番,这才接过,道:“多谢君主割爱!”复又朝骨墨、花彼岸各自一礼。 骨墨安然受下,花彼岸则侧身避过,随即还了一礼,这才退下。无人可知她退下的时候,隔着红色面纱深深朝慕雪的方向看了一眼。 慕雪则心中波动不已,虽不知骨墨为何如此,却因金昭殿下能有些许生还的希望而稍有安慰,毕竟他如今的境况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骨无暇则看着骨墨一脸深思,实在猜不透一向不愿与天界往来的父君为何今日竟一反常态,曝出彼岸花的秘密并赠与流荆。 须臾,奏乐声再起,侍者们端出美酒和各色果子放于席位上。 骨白白优雅地端起酒杯,“今日感谢各位来我幽冥,本宫敬各位一杯!” 席下一片恭却之声,随后众宾同饮。 骨墨一句“众位不必拘谨,尽兴便好”后便闭口不语,骨白白在一旁贴心地为其添酒布菜,期间,眼睛若有若无地瞟过慕雪。 这一幕恰恰落于水染眼中,她朝慕雪看过去,眼前但现一个素衣清泠的女子,虽白纱遮面,可面纱之外那双眼睛……她顿生惧意,那双眼睛与八百年前的桃夭和其相似! 虽是如此,但她瞥眼见到流荆旁的桃夭时却立时心安不少,又见得席间骨无暇对那女子百般照顾,水染嘴角勾起笑容,缓缓斟酒。 果真不消片刻便听得耳旁当先响起了狐阿紫的调侃声,“我当骨九公子今日怎的如此安生,原是美人在旁呀!” 里话外均是一股醋酸味,水染笑意更甚,这狐阿紫早就注意他们来往频繁,偏偏忍到这时才发作,也真是难为她这异常直爽的性子了! 席间霎时安静不少,均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这狐阿紫乃是妖皇小公主,虽容貌出众,性子却极是泼辣,早先因随父来幽冥而得见骨无暇,二人初时便互不顺眼,以后更是时不时动起手来,本以为他们天生不合,却不妨某日这狐阿紫竟冒然找到骨无暇表明了心意,初时众人皆以为她又在捉弄骨无暇,不想这次“捉弄”竟持续了近千年! 见着骨无暇只是浅笑了下,狐阿紫心中愤愤,又不好发作,便咬牙厚着脸皮朝慕雪搭讪道:“不知姑娘芳名?” 慕雪眼也未抬,“慕雪。” 居然敢这般无礼!想她狐阿紫一出生便众妖吹捧,哪曾受过这等待遇,何况对方还是情敌!狐阿紫气得眉毛都隐隐颤动,牙齿更是被她咬得“咯咯”直响。 眼看着狐阿紫即将发作,早将一切看在眼里的流荆状似无意地对她道:“阿紫,妖皇近来可好?” ------------ 第八章 情真意假总难辨(2) 阿紫本在气头上,可流荆的话她又不得不理,遂自牙缝挤出个“好”字。 “表舅舅此次为救哥哥元气大伤,定要好好休养才是!” 原来流荆的祖母本出身妖族,算起来狐阿紫还是要称流荆一声“表哥”。 狐阿紫与父亲感情极好,听流荆反复提起父亲的灵力受损,便是再生气,此刻也还是心中伤感起来,“父亲要多久方可好起来?” 流荆心下猛然一惊,自己竟为了不让阿紫出言为难慕雪,而利用表舅舅的身体状况转移阿紫的注意力?如此想来,流荆不禁满腹歉然,“定会好起来的,幽冥君主不是赠送了彼岸花么,或许可稳住哥哥魂魄,到时便可将表舅舅置于哥哥体内的灵力召回了。” 狐阿紫听得此话心情稍稍好转,但终归是有些担心,便将为难暮雪的一番心思消磨掉成了抑郁之态。 直到宴席接近尾声,诸位看似正气凛然的仙妖们又互相谦让一轮,这才逐个散了去。 流荆并着水染、桃夭两个也自席上缓缓起身,可那狐阿紫一向不喜欢水染,此时见她横在自己的表哥流荆与未来的表嫂桃夭之间,不由甚是正义凛然地也横了进去,却是横在了水染面前。 她看了看水染,自鼻中哼出极轻的声来,便转头与流荆道:“今日我心情不大好,想必你也知道皆是因着骨无瑕的过,如此你便给你一次护送我回家的机会罢。喔,也带上桃夭,回来时可以与你做个伴。” 未等流荆回答,水染立刻善解人意道:“殿下便送一趟阿紫罢,水染自行回去便好。” 又未等流荆回答,狐阿紫比起水染更加善解人意道:“我们走吧!” 这等情形之下流荆与桃夭便被生拉硬拽地将狐阿紫护送回妖界了。 路上狐阿紫一脸丧气相地问:“表哥,你说骨无暇他真的喜欢那个慕雪?” 流荆想了想,“或许……是。” 狐阿紫叹了口气,扭头看了眼在流荆身后百无聊赖的桃夭,“她便是你的心上之人?” 流荆皱眉,斟酌半晌,又是一句,“或许……是。” 狐阿紫又问桃夭,“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桃夭莫名,“嗯?你说的什么意思?” “阿紫!”流荆敛着眉阻了她再问下去。 狐阿紫拍拍耳朵,不满道:“你小点声,我听得到的。”随后又道,“水染怎的和你们一起来的?” 流荆看一眼已然埋下头去的桃夭,“她与水染说好要一起的。” 狐阿紫似笑非笑,“她当真单纯得紧。”她听流荆说起过当年之事,也对水染有所怀疑,更是至本就对水染做作的样子不满。可未想到这桃夭竟会自入虎口,一时让她有些啼笑皆非。 桃夭不知她为何给自己这般定论,却是认为这“单纯”二字便是一句好话了,当即红着脸默认了自己的这一优点。 流荆回去之后将那棵自冥界得来的彼岸花放于流年殿中,日日以灵力灌输滋养,直到三日后那花鲜红如血,绽到极致。 次日,天帝、天妃并二皇子流荆,以及几位资历较深的仙君皆聚在金昭所在的殿内。 天帝面带忧色道:“荆儿,可是有把握你哥哥能醒来?” 流荆用术法将彼岸花托至半空,“父皇放心,儿臣自当尽力!” 天帝却并未因此而舒展眉头,却是看了旁的天妃一眼,随即朝司命仙君道,“依仙君所看,昭儿此次……” 司命仙君已默,忙闭上眼睛进入冥想状态,手指飞快地掐算。 鲜红的彼岸花似是随风而动,摇摇晃晃地飘到金昭头顶上空,流荆双手合十,刹那金黄色的强光迸射出来,将彼岸花卷在了中央! 司命仙君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豆大的汗水自额头淌下…… 那旁,天帝眼神如炬,紧紧盯着金色强光的境况。 天妃却清闲地睨眼看着,下一瞬,她艳丽的红唇微不可察地一勾…… 司命仙君忽地睁开眼睛--- 床上,金昭殿下的眼皮稍稍动了动,便又紧紧闭上,似是从未动过。而他头顶上的金色光圈逐渐黯淡下来……鲜红的彼岸花颜色慢慢加深,直至变黑,终于……凋零! 墨黑色的花瓣掉落的一刹那,那抹金光也“咻”地弹回流荆掌缝之中。 大殿中,寂静无比,只有绝望的呼吸声。 天帝满目的悲痛,像是下一刻便能溢出。 而流荆,眼神空洞洞的不知在看何处,倒是藏在明黄色宽大衣袖的手,不断地捏紧,再捏紧! 擦了擦额上的汗,司命仙君幽幽开口:“金昭殿下的命格本非如此,却是在中途强硬被改……小仙无能,竟掐算不出。” 这意思不就是……金昭殿下如今境况是有人故意而为,故意暗中做了手脚,故而连彼岸花都难以施救!众仙面面相觑,何人有此能力? 天帝脸色暗沉,目光冷然地望着床上躺着的金昭,半响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天妃袅袅走到流荆身旁,素手放到他的肩头,“荆儿……” 流荆竟头也未抬,就这么魂不守舍随天帝而去。 天妃自讨没趣,将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眯了一眯。 ------------ 第八章 情真意假总难辨(3) 骨无暇半卧在一棵凤凰木上,碧青色的绸缎长袍与树叶似要融为一体,身侧朵朵半开的凤凰花更如同是镶嵌在他周身,整个画面妖娆极了。 但显然骨无暇丝毫没有心思融为画景,那双半眯的桃花眼煞是惆怅的盯着远处花丛中的身影。想他骨无暇何其风流潇洒,何其傲气不羁,而今却寒酸地横躺在树上,只为能遥望见那个雪妖。。 自“六道会”那日,慕雪若有若无的受了他的感情,往后时日竟决口不提,仿佛从未有那日的动容,这让他更为惆怅……惆怅……惆怅的紧呐!骨无暇稍稍动了动,宽大的袖口缓缓掩住白玉般的面容,遮去了洋洋洒洒在脸上的阳光。 清风抚过花瓣的声音,抚过那一身素白的女子青丝的声音……还有,那风自她那里吹来他身旁的声音……衣袖下的嘴里不自觉的翘起来…… 蓦然,骨无暇毫无杂质的眉毛动了动,身形骤然掠起…… “暮雪!”他落在她身旁,见她苍白的脸上渗出汗珠,立时附手在她背上,缓缓注入灵气。 半晌,她的脸色终于好转,这才道:“无事……” 岂料,骨无暇竟面色一沉,“慕雪,你究竟要如何!” 闻言,慕雪缓缓侧头,看他。她微弱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霎时散去了他大半的怒气,却依旧咬牙道:“莫要再修炼这术法了!” 慕雪稍稍抬眼,“为何?” “你说为何?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骨无瑕毫不留情地将眉一敛,脸上现出难有的严肃,“据说八百年前整日追着流荆的小花精素来心性单纯,活泼得紧,怎的我竟全然看不出来?” 暮雪听他这样道来,不由将唇抿成了青白的颜色。 骨无瑕接着道:“你如今这般拼命的修炼不过是想杀了水染么,这桩事我替你做了便是……” 暮雪愕然,但看骨无瑕却并不像是随便一说的模样,她的心便在他的这番话下荡开了一波涟漪,虽然只是因着感动,因着震撼,她未想过骨无瑕会因为自己而选择与水染为敌。 水染与他素来无怨,若他骨无瑕贸然与其冲突,小则引起洞庭水君的怨恨,大则升至天界与冥界的冲突。这一点骨无瑕不会想不出,但是他仍旧信誓旦旦地与她说出这番话来,想是真心将她放在心上的。 她感激得握了他的手,“你便是有此心意我已是心存恩念,但是这是我与水染间的恩怨,若不能手刃于她,便是如同大仇未报,这桩事你莫要插手便是了。” 骨无瑕只见她的嘴一张一合,完全未将她的话听进去,只注意着她竟是主动握了他的手! 暮雪随着他怔然的眼神而望,霎时满腔的动容都化作浮云直上云霄,随即抽回手来,肃然道:“骨无瑕,你可是听清我方才的话了?” 骨无瑕回神过来,待想了一会才忆起方才暮雪的整套话,又思索了半晌才道:“我知妖皇有一修炼的妙地,名曰‘寒冰室’,全是自昆仑极寒之地取的万年寒冰,且是经过煅化的寒冰,非三味真火不可熔其分毫,若是能进室内练功便是事半功倍。只是妖皇这寒冰室轻易不外借……” 再说狐阿紫回到妖界后,眼前便整日现出骨无暇对慕雪一脸讨好的样子,以及慕雪对自己爱理不理的高傲模样,让她心里极不舒服。 这么烦心烦的久了,狐阿紫终于决定不能坐以待毙,她要找到那个雪妖一探究竟,想她堂堂妖界小公主,难不成还能让族中区区雪妖抢去了心尖尖上的人不成! 可当她到了慕山,委身缩在了花丛之中便恰巧听到了这样一番话。 “妖皇或肯将寒冰室借出?” “除此别无机会了……”骨无暇顿住,脚步也是一顿,更是出手拦了旁边的慕雪。 在看清骨无暇警惕的眼神后,慕雪悟了,随即若无其事道:“素闻妖界小公主倾心于你,不知……” 花丛里狐阿紫耳朵一动,抿紧了唇,奋力听着。 “你明知我对你……”骨无暇知慕雪此话意图,不禁面色一变,但却被慕雪冷素的眼神制住,只好不情不愿地说出违心之话,“阿紫虽时有任性但本性善良,可我终不知她对我是否出于真心,此次要借妖皇寒冰室,恐怕阿紫……” 暮雪道:“寒冰室是妖皇心爱之物,可狐阿紫更是其心头一块肉,若阿紫肯帮你自是多有胜算,如此便恰恰可知她于你真心与否,这寒玉室于她终究是死物。” “若她真心……”骨无暇一叹,不语。 狐阿紫将这一声叹听得真真的,禁不住胡思乱想起来,莫不是骨无暇若知道自己对他是真心,那他便接受了她的欢喜? 这样想着心中自是难耐,哼,寒冰室如何,还不是她一句话便可令父王借出的?狐阿紫一脸正义,旋即化成一束光遁了回去。 登时,骨无暇神情松懈,“不知这番话是否对阿紫有效,”忽地一顿,“我方才竟是用了一番美人计么?” ------------ 第九章 何事妖界功垂成(1) 次日清晨,骨无瑕带慕雪来到妖界,妖皇亲见。 慕雪忆着方才来时老龟仔细嘱咐着,这妖皇虽为妖族之主,却从不按常理出牌,是以,要万事谨慎…… 再看眼前妖皇的这副打扮,黄色厚底云纹长靴,上衬同花同色里裤在明紫色金绣牡丹长袍的前、后襟交接处若隐若现,腰围金色云锦镶紫珍珠腰带,肩上披散着墨黑的发,却在两旁耳际皆有一缕红发,额上勒有镶白玉抹额……倒是和老龟那句“不按常理”应了景。 “不知骨九公子来此何事?”妖皇含笑问道,只是这一笑间那颊边竟现出左右两个梨涡来。 一脸刚毅的模样,笑起来竟能生出这般喜感……或许,便是连长相也是“不按常理”的吧,慕雪如是想。 骨无瑕与妖皇甚是熟络,是以无论是其穿衣打扮,还是天生相貌,骨无瑕早已见怪不怪了,只淡然道:“无暇是想借妖皇修炼所用寒玉室一用,不知可否……” 妖皇未等他将话说全便已不解道:“我妖界之物向来只适于妖之体质,你有何用?” 闻言骨无瑕轻轻摇头,倒是慕雪自他身后上前一步,礼道:“妖族雪妖慕雪见过我皇,”随后才抬首三分,“不瞒妖皇,是慕雪欲借得。” “哦?“妖皇蹙眉,带得额上抹额也动了一动,眼中疑问更甚,“你作何用?” “父王!”慕雪还未作答便听得一声娇呼直直传来,接着一抹紫色身影自殿后奔出,来者正是狐阿紫,她偷偷瞟一眼骨无瑕,随后伏到妖皇的肩上,“父王昨日不是已应了阿紫了吗……” “这……”妖皇脸上一阵尴尬,其实昨日狐阿紫一回来便将他缠了一阵,起初妖皇态度坚决,却不妨狐阿紫软磨硬泡兼之一哭二闹三上吊,妖皇疼极了这个女儿,哪能任她如此辛苦地将这苦情戏演得逼真不说,还演了这么长个时间,当下便心思一软,就应了她所提及的借出寒冰室这一桩事。 但此时妖皇与骨无瑕、暮雪装作为难的样子只是维系一下他妖皇的面子,却不料这狐阿紫竟是如此干脆利落地拆了他好不容易搭起来的戏台子。此时外客皆在不好发作,妖皇便将眼珠那么轻轻一转,随即故作从容道,“阿紫啊,你昨日只与父王说是无瑕借用,怎的原是一个雪妖要用?这教父王怎能随意借出啊!” 狐阿紫也是一愣,原来她昨日躲于花丛中,听得骨无瑕有意借妖皇寒玉室一用,并以此探得她对他感情的虚实,这才忙回了妖界缠着妖皇非答应不可,妖皇实在拗不过,只好敷衍应下了。此时妖皇本想趁阿紫不在推拒了去,哪知阿紫又阴魂不散的缠了上来,妖皇情急之中忽然想到,阿紫只说借与骨无瑕并未说要借给那个雪妖,这才理直气壮起来。 狐阿紫一听,竟顿时有上当受骗之感,当下便朝骨无瑕道,“你为什么不说是那个雪妖用!”随后又狠狠瞪着慕雪。 “我并未将此事告知于你……”骨无瑕道。 狐阿紫脸上一热,是啊,这消息是自己偷听来的,立时便无言以对了。随即想起当时骨无瑕所说之话,心中暗忖,莫不是他本就是以替慕雪借寒玉室一事来试探自己?嗯,定是这样! 狐阿紫又转头开始纠缠妖皇了,“父王,便是借他们一用又何妨?那雪妖也是我妖族中人呀!” 骨无瑕、慕雪对视一眼,二人皆知是昨日他们那番话起了作用。 随即骨无瑕也跟着道:“素闻妖皇待族人极好,想必定然不会拒绝吧。” 哪知妖皇竟在众眼期待中大翻白眼,口中还颇不屑地冷哼一声,“你个臭小子莫要激我,不过……”然后身子前倾,手肘支在膝盖上,“无暇你先解了我的疑问。” 骨无瑕拱手道:“妖皇但讲,无暇自是知无不答。” 妖皇扭头看看自家女儿,又看看与骨无瑕并立的慕雪,将尖尖的下巴轻抬指向慕雪,“那雪妖与你是何关系?” 立时,狐阿紫便看向她的父王,微挑的一双眼睛里喜怨难辨,只是紧抿的嘴透出她的紧张。 骨无瑕心思千折百转,他知慕雪定想让他说出他俩人无关的话,可是,他堂堂正正一个男子,在情感之上还要遮掩畏缩不成?若要说慕雪是她欢喜之人,又怕是惹恼了狐阿紫,那妖皇定然不会借了他们寒玉室了……眉心微锁,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在眼神瞟到慕雪之时有了计较,他道:“慕雪于无暇乃是极为重要的。” 他虽说慕雪于他重要却不曾说中意于她,是以狐阿紫竟然妒嫉中暗藏雀跃。 妖皇的目光闪了闪,接着问道:“那借这寒玉室又有何用?如实说。”这话却是与慕雪说的。 慕雪从容道:“慕雪自是用以修炼。” 微微讶异她的从容,妖皇又道:“莫想从话语上讨得便宜,你该知我是何意思,你到底是想修炼何种法术?” 慕雪眼神紧了一紧,便是连骨无瑕也心神一顿,却不曾想半晌后慕雪竟说出“冰魂雪魄”四字。 话一出口,众人皆震,狐阿紫怔然望着她,骨无瑕也皱了皱眉,倒是妖皇只是一愣后便淡然轻笑起来。 慕雪却是面无情绪,似是刚才的话并非出于她口。 “你这小妖倒也诚实,不过……”妖皇稍一挑眉,“你又有何缘要我由将寒玉室借与你?” 慕雪眼眸冷凝,“不知妖皇有何不借之因故?” 这……妖皇摸摸下巴,这因由还真是没有,可若说寒玉室本是他妖皇之物,她一个小妖还没有资格使用,这样说似乎倒是他妖皇太过霸道了,他不禁哂笑出声,“有意思!” “父王……”狐阿紫眼看着妖皇似有动容,赶忙上前央求,却立时被妖皇抬手打断了,“不用说了。” 妖皇自座上站起来,负手走到慕雪跟前,“借你便是,因为……”他咧嘴一笑,“我也觉得流荆那小子甚是不地道,也太过严肃了些。” 骨无瑕、慕雪皆是锁了下眉心,倒是狐阿紫一脸疑惑,“这又与流荆表哥有何干系?” 妖皇只一笑,未答。 ------------ 第九章 何事妖界功垂成(2) 次日,妖皇便真的将他们领至寒冰室,狐阿紫自是跟来。 但见室中不论屋顶、地面,乃至墙壁无一不是寒冰所造,当中更是摆放一张长两丈,宽、高均一丈的乳白色还隐隐冒着寒气的冰床,再无其它。 方一踏进,但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置身其中更是通体寒意!慕雪缓步走到冰床前,手微抬,白皙的指尖便触到一片彻骨的凉意,那是万年寒冰所携带的冷冽严寒之气。 “寒冰室果真名不虚传,这白玉床更是珍稀之物。”身后骨无瑕啧啧赞叹,慕雪不置可否。 平日里妖皇修炼之所禁止踏入,狐阿紫今天也是头一次来到这寒冰室,不禁也被这里旺盛的寒气给震住了,喃喃道:“想不到我妖族王室竟有钱到这般地步!” 这句话真真煞了风景,妖皇忍不住将这小女儿瞪上一眼,这才道:“慕雪,如今我便将这寒冰室借你一用,但总要有个期限,便以半月为期如何?” 慕雪侧首,“好。” 此后的十多日慕雪便天天呆在这寒冰室中,但因室中太过阴寒,骨无瑕只得在外面等候,这倒是乐坏了狐阿紫。 “哎,慕雪与你是何关系?”狐阿紫双臂一抱,媚眼一挑,问道。 骨无瑕站得累了,寻了棵参天古木便走了过去,“关你何事。”说罢倚着树干坐到地上。 “你、你、你、你……”狐阿紫甩着胳膊跟在他身后,显然被气到了,“你不知好歹!” 阳光透过细密的树叶挤出了斑驳光斑,骨无瑕把玩着折扇,微微抬首,“我说狐阿紫妹妹,你怎的就黏上了我?” 不妨他会问及这事,狐阿紫脸“噌”地一下红了,“我、我……” 骨无瑕忍俊不禁,“哈哈……竟连话也说不完全!” 狐阿紫脸色更红,“突”地一声化成一团紫色烟雾,消失了。 骨无瑕松了口气,心道她可算是走了,随即脑袋一偏,靠在树干上,闭目休憩去了。 半晌,但觉鼻子一痒,一个喷嚏瞬时喷涌而出!骨无瑕睁开眼,果见狐阿紫一脸奸笑,他困意虽去,却不想理会她,是以接着靠在树身装睡。 狐阿紫一见他这副样子顿时不满,一屁股坐在了骨无瑕身旁,没话找话,“那个慕雪为何要修炼‘冰魂雪魄’?” 骨无瑕似是不曾听见。 “啊!对了!”狐阿紫却突然想到,“那日父王曾说起流荆表哥,莫不是与他有关?” 清晰看得骨无瑕长睫一动,狐阿紫偷偷捂嘴而笑,果然让她猜对了,待到下一刻她心思一动间便也怎么也笑不出了,“为何与表哥有关?难道说……慕雪与他……有深仇大恨?” 骨无瑕终于不耐地睁眼,瞟也未瞟她一眼便起身离去。 狐阿紫怔然,只当是他默认了,当下便心神不宁起来,既然慕雪欲炼成“冰魂雪魄”与流荆表哥为敌,那她必定要阻止才行,可是要怎么阻止?去找父王?不行,显然父王借慕雪寒冰室时便已经知晓了,那父王为何要帮慕雪…… 直至天边晚霞渐起,日落斗升,狐阿紫依旧不得其解,但心中阻止慕雪去伤害流荆的信念倒是层层加深。 当天晚上狐阿紫便找到了妖皇,百般劝说要他收回寒冰室,妖皇只当女儿是吃了慕雪与骨无瑕的醋了,便未放在心上,更是不与理会。狐阿紫满是懊恼地回了自己寝宫,辗转反侧之下决计明日告知母亲,让她去劝说父王。 翌日,当狐阿紫与妖后说,父王将寒冰室借用给了一个雪妖,那雪妖不但与流荆表哥有仇,更是要修炼“冰魂雪魄”,妖后果然拍案而起,随即便大步流星地朝寒冰室走去。狐阿紫一见母后这阵势,当下便兴冲冲地跟了上去,却不妨母后到寒冰室跟前后只蹑手蹑脚地将门推开了个小缝,随即趴在门缝处向内窥了两眼。 下一瞬狐阿紫便见母后双眼冒火怒气冲冲地转身朝父王议事之处“仲鸣殿”去了,狐阿紫亦是马不停蹄地跟着。 妖后至了仲鸣殿但见妖皇一派潇洒地坐于玉座上,当下便冲进殿内直奔妖皇,硬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妖皇揪了耳朵拽到殿后,旋即朝着还在迷蒙之中的妖皇一通大吼,“好你个狐小狸,竟敢背着老娘藏女人!想当年你追我时可日日夜夜蹲在我家门口只为见我一眼,如今你成了妖皇而我老了,你便看不上了是不是!那雪妖是比老娘当年姿色好那么一点点,可老娘就是不知你狐小狸竟是个如此好色之徒!你……” “夫、夫、夫人……快放手……”妖皇赶忙解救自己的耳朵,奈何妖后拽得实在紧,他只得先告饶,“哎呀……夫人你误会了……误会了……” 嗯?误会?妖后一怔,顺便喘了口气,“你先说说如何是误会?” “夫人可还记得八百年前《万妖录》上查无可据的一个雪妖?” 妖后微一沉吟,八百年前掌管《万妖录》的妖笔判官上报,说其录上贸然现出一查无可查的雪妖,当年妖皇还曾亲自探查,最后还是耗费灵力施法启用了“搜妖灯”,这才从灯火明灭中得知其来历。思及此,妖后不禁面上略有动容,手中更是一松,“莫不是……那雪妖竟是……” 妖皇趁机从妖后手中撤出自己的耳朵,然后颇谄媚地凑上前去,“夫人英明,竟一猜就中,那雪妖就是她!所以我才将寒冰室借出,以助她修炼,”妖皇瞥了眼自己的女儿,又接着道,“难道夫人不想看看流荆那小子今后境况将是如何吗?” “哼!”妖后一声冷哼,未答,却是娇怯道,“你个狐小狸,耳朵好生的硬,我的手都酸了! 妖皇苦笑着称是,“都怪为夫,来夫人,让为夫看看。”说罢二人便恩爱地揉起手来。 狐阿紫越看越愁,不想母后竟是让父王给收服了,重重叹了口气,她摇着头走出了殿门。 看来父王母后都靠不住了,唯今能救流荆表哥的便只有她---狐阿紫了! ------------ 第九章 何事妖界功垂成(3) 当狐阿紫再次回到寒玉室时,仍未见骨无暇身影,虽心觉奇怪但更多的是庆幸,若是骨无暇在此帮着慕雪,她还真没有信心能成事。一面得意着一面推门往里走去,便见慕雪盘膝坐于白玉床之上,双目紧闭。 狐阿紫当下便愣住了,因为她看到慕雪不仅背后冒出浓白的寒气,整个身子都逐渐呈半透明状! “你这是……”狐阿紫骇得难以成话,但思及自己来此的目的后便也理直气壮起来,“你这雪妖炼得什么奇怪术法,莫不是邪术?!”旋即上前一掌袭去,却不妨被一股外力弹出,顿将她掀倒在地,更是浑身疼痛,再看慕雪,竟丝毫未动。 慕雪缓缓睁眼,睨了眼伏在地上一脸震惊之色的狐阿紫,又缓缓合上眼。 待狐阿紫神色复杂地起身后,但见慕雪寒气渐消,身子也自半透明状恢复正常,当她看到慕雪再次睁开眼时,不由心中一凛…… 身姿如风逸两成,肌肤似雪胜三分,慕雪便是这般半若飘渺半若真实地走到她面前,“阿紫姑娘可是有事?” 狐阿紫魂不守舍,只轻飘飘的道:“我想……想……收回这寒玉室……” 慕雪勾唇一笑,“离半月之期还余一日,但我以用完了这寒玉室,自该归还,阿紫姑娘收回便是了。” 狐阿紫半晌才回得魂来,初初还以为自己已将慕雪赶走,但真忆起了慕雪临走时所说之话便惆怅起来……慕雪竟是已炼成“雪之肌”了!当她已意识到时不由捶胸顿足!既是如此,唯今之计只好…… “莫急,阿紫你慢慢说。” 狐阿紫深吸了好几口气,待不那么喘了才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被她说得断断续续的话,“那个慕雪,就是那天和骨无暇一起的雪妖……” “如何?”流荆已然皱了眉头,不由开口问道。 狐阿紫不耐他打断自己,“你听我说完啊!她竟跟父王借了寒玉室炼‘冰魂雪魄’之术!如今已炼成第三层‘雪之肌’了!” 流荆却并无太多意外,只是隐约有烦郁之色,“那个慕雪,她果真又偷偷炼习此术。” 狐阿紫惊异,“难道表哥你竟知道?那你也知道她是要用来对付你了?你怎么惹到她了?” “嗯?”流荆闻言大为不解,“我和她并无过节,你莫不是弄错了?” “怎么会!”狐阿紫大大的眼睛瞪得溜圆,“就连父王母后都这样说了,难道你竟不知道自己与她结仇吗?” 狐阿紫既是为了此事千方百计的来到仙界报信与他,那定然不是空穴来风,可是任凭流荆如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他到底和慕雪有何深仇大恨,“那表舅舅如何说的?” “嗯?”狐阿紫顿觉疑惑,“父王似是有意要帮那雪妖,可是我不信父王会任她伤害于你……但又为什么将寒冰室借给慕雪……哎呀,我也不知道!”到最后狐阿紫也闹不清了。 流荆也越听越糊涂,“不如先去找表舅舅问个清楚?” “等到你问清楚了,怕是慕雪都将那术法炼成了!”狐阿紫倒是很性急地召来一朵流云,“我们还是先去阻止她莫要再修炼‘冰魂雪魄’术了才好!” 流荆随狐阿紫站在流云之上,大片云雾被他们拨散,看着身边的景物不断变幻,蓦然想起自己前些时日曾与慕雪说过,若再次知晓她修炼“冰魂雪魄”,他定然不会放过她!思及此流荆竟觉不安,胸口更似是被什么堵住一般。 却说慕雪炼成“雪之肌”后却迟迟未见骨无瑕,便当他已自行回去幽冥了,去妖皇那里道谢一番慕雪立时回去慕山了,可她将慕山找了个遍也没有老龟的影子,心中正着急,却不妨一转身恰见骨无瑕立于眼前,长身玉立,笑如春风。 慕雪旋即放下心来,颇无奈的问道,“老龟去哪了?” “雪儿怎的这般了解我?”骨无瑕走近两步,笑道,“老龟既是与父君为旧识,我方才便将他接去幽冥,暂住我那里。” 慕雪默了一会才幽幽叹口气,“如此也好,便让他住在你那里吧。” 骨无瑕表情甚是奸诈,“若是担心老龟……不如你也随他同去?” “不可,术法未炼成我不可让他忧心,”慕雪摇摇头,“这‘冰魂雪魄’最后一层最是关键……” 未待她说完骨无瑕就已经皱了眉头,“莫不是这术法有什么问题?” “‘雪聚骨’本是……”慕雪顿住,随即幻出洁白的面纱。 骨无瑕已默,转身看向来人,“流荆殿下怎的来了?” 流荆眼睛一眯,未理他的话,只朝慕雪问道:“你竟还在修炼‘冰魂雪’之术?” 慕雪看了眼跟在流荆身后的狐阿紫,便知是她告知他的,这下也不得不承认,“是又如何?” 眼见着流荆面色不善起来,骨无瑕随即挡在了慕雪身前,“这术法创始不就是为了供以修炼的吗,难道殿下竟是因此而特意下界来追究的?”话虽是与流荆说的,可他那双桃花眼却盯住狐阿紫似是要将她盯出个窟窿来。 狐阿紫起初有些怯懦,但一想自己并无过错,这才将头一扬回瞪了过去。 只听流荆道:“这术法太过阴戾已为三界所禁,骨九公子应是知晓吧,何况……”眼睛看向慕雪,“我已知会过你莫再修炼此术法,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慕雪自骨无瑕身后走出,“殿下当日曾与我说‘若是你再修炼之事为我所知,我定然不会手下留情’,可对?” 她竟然说得一字不差!流荆不由怒气暗生,既然将他的话记得如此清楚,又为何还是要犯下禁忌,难道说……她真与自己有何过节?想到此处心中竟隐隐不好过起来,流荆眸中逐渐幽深,“你既是知道,那便是做好了受处罚的准备?” 骨无瑕脸色瞬变,刚要张口却被慕雪挡了下来,她一笑,“不知殿下要对我做何惩处?” “什么惩处都可以?”流荆看着慕雪露在外面的眼睛弯弯而笑,可眸子里却分明有着些许不屑之意,那令他日后懊悔不已的话便那样似是负气却又异常自然地脱口而出,“那魂飞魄散如何?” ------------ 第九章 何事妖界功垂成(4) 狐阿紫听得一震,再看骨无瑕也是满脸震惊,只是又多了些她看不懂的复杂神色,慕雪虽轻纱遮面看不到表情,可那双清冷的眼睛透出的神情却让她浑身一凛,那一刻她竟然觉得慕雪的眼神中有着无边无际的绝望和恨意,只听她的声音也是冰冷漠然,“哼!那要看你有没有本事了,你以为我还是任人宰割的吗!”说罢便拂袖而起,快得让人看不清她是如何动作的,更来不及深思她的话中之意。 感觉一股冷冽的寒气扑面而来,流荆抬手以迎,随即身形一闪堪堪躲过,恼道:“怎的这般容易动怒!” 慕雪眼神冰冷,捏出个诀,“莫再废话,你若有此能耐便教我魂飞魄散了罢!” 听得此话骨无瑕眼神一紧,果见慕雪已驭出大片冰霜,天地煞时苍茫,而她竟然飞向半空就那样身形一转间已然散出千万雪花,片片如刀似箭直向流荆而去。 此时此刻狐阿紫已惊得睁大了眼睛,心中惊讶这雪妖如此厉害的同时也抽空暗叹了句,她果真是与流荆表哥有仇恨,而且还是深仇大恨! 反观流荆,他虽面有震惊之色,想必也是不能理解这雪妖为何动怒至此,但却从容幻出个结界来恰将自己罩住,那些个刀刃似的雪花便瞬间弹了回去,甚至攻回慕雪的方向。 骨无瑕看得惊心,旋即一个纵身到慕雪身旁幻出折扇来帮她挥落那些雪花。 “骨无瑕你怎的是非不分,这雪妖不是什么好东西!”狐阿紫也赶忙过去自指尖挥出个紫色绸带一把系在骨无瑕挥扇的手腕上。 慕雪睨了眼狐阿紫,随后又驭出一大朵红色耀眼的火焰之花催向流荆,流荆飞身躲过,那花便落地为火,烧伤了一棵白色茉莉。 流荆一直后退一直闪躲,慕雪却步步紧逼,招招尽力,终于,当她广袖一展,寒光顿现间流荆顿然收紧瞳孔,那金黄色的荆棘条便现于他手中,他也只那么一挥,她就如被惊起的白鹤仓皇的飞起又优雅的跌落…… 霎时,风静了,世间仿佛再无其他的声音,只因她自空中坠下的瞬间流荆听到自己的心慌乱的鼓动,也自飘起的面纱下看到了她嘴角掀出凄凉的笑。 那样的凄凉,太过熟悉,多像那日那个桃花小妖被取出体内丹元时的神情…… “慕雪---”与狐阿紫缠斗的骨无瑕立时慌乱的喊出声,登时转身施个术法托住她延缓她下降的速度。奈何狐阿紫的绸带又袭了过来,骨无瑕的眸子已然冷却,手中的折扇便脱手而出,那袭来的紫色绸带瞬时撕裂,可扇子依然未停,直至一下击中狐阿紫的左肩才旋了回来,落在他的脚边。此时骨无瑕已抱着昏迷的慕雪跪坐在地上。 他抬眼冷冷看一眼握鞭而立满面怔然的流荆,旋即捏个诀带慕雪而去。 而狐阿紫嘴角已渗出血来,眼中全是不敢置信,怔然盯着方才折扇落下的地方此刻折扇已随骨无瑕的离去而消失,只余印在地上的痕迹,被风侵蚀着。 流荆全然未见狐阿紫的伤势,握在手中的荆条隐隐发颤,满心满脑均是慕雪那抹凄笑和她身上自腰间到背部皮开肉绽的鞭痕! “哎,你这根鞭子煞是好看,可以让我看看吗?”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手上的金色鞭子。 他犹疑了一下,才缓缓递过。那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现出他的武器,一根金色荆棘条制的鞭子。 她反复摩挲,爱不释手,“这鞭子可真是好!”忍不住地扬手挥出一鞭,被击中的一方大石便应声而裂。 见此情景她不由目瞪口呆,早知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桃花精竟能随手一鞭便发出如此大的威力,着实令人惊诧!然,惊诧的定是那鞭子的威力。 半晌,她终于回过神来,道:“流荆,想不到你竟有这等宝贝!” 他自她手中拿回鞭子,“这荆棘鞭是母妃亲制,自是威力无穷。” “若是抽到他人身上也是如此结果吗?” “若是凡人当然必死无疑,便是尸首异处也不稀奇,”他一挑眉,“若是有修为的仙或者妖,不过是伤神残元,皮开肉绽罢了,将养些时日便好了。” 她缩着脖子咽了咽口水,“若是哪天我做错了事你会用这个对付我吗?” 他满意地看着她怯怯的样子,抿唇正色道:“一般不会。”她刚松了口气便听得他又道,“不过你莫要做些过分之事,若是让我觉得厌烦了便不能保证了。” 温热的气流自后背灌入,却终是不能渗到心肺,而胸腔之中更是冰冷异常……不是已有雪作精魂了么,为何还是如此惧冷,冷得发颤! 骨无瑕从背后给慕雪输入灵力,见她终于有了知觉不由放下心来,却不妨下一刻她竟浑身颤抖起来,他大骇! “暮雪,你可是醒了?可是因伤处痛?”骨无瑕自身后扶住她。 慕雪眉头皱起,轻轻呓语:“冷……很……冷……” 环顾四周,他们所在之地乃是极地昆仑之巅,外面茫茫一片皆是冰天雪地,他们虽寻了处山洞却仍是非常寒冷,骨无瑕看着颤抖愈烈的慕雪,缓缓将她拥入怀中,“莫怕莫怕……不冷了……不冷了……” 慕雪便在一句句“不冷了”之中逐渐安静下来,骨无瑕紧紧抱着她,却不见一滴清冷的泪沁在了自己胸口处,渗进蓝色的衣衫中。 ------------ 第十章 水落石出待若揭(1) 仙界,流年殿内。桃夭站在庭院角落看着满目狼藉,而院子中央那个手持金鞭的男子还在挥鞭继续破坏目能所及之物,草木花草无一幸免,就连荷塘旁的假山也被他一鞭挥得山破石惊,更遑论院中摆放的石桌石凳软榻等物什……桃夭心惊肉跳地看着流荆飞身而起,手起鞭落,隔着足有十丈远的水榭便摇晃了下,随即“轰”的一声,竟是塌了! 正值迟暮,夕阳洒下幽红的光,桃夭看着流荆蓦然安静下来的背影忽觉心慌,她看着那个颀长的身影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而半晌后,他终于转身。 仿佛行尸走肉,流荆在心中这样形容此刻的自己。因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迷茫过,他望着眼前这个粉衣淡妆的女子,方才妖皇那些话便又铺天盖地而来—— “什么?谁说慕雪和你结仇了,若是她欲报复于你,我又怎会借‘寒冰室’于她……阿紫的话你也敢信?!” 流荆心觉疑惑,若是慕雪与他并未结仇,又为何与他动起手来?但他并未问出,只正色道:“那表舅舅既知慕雪欲炼‘冰魂雪魄’之术,而这术法已为三界所禁,又为何要助她修炼?” 妖皇一脸难色,“这……慕雪那孩子心性善良,就是炼了这术法也不会出什么乱子,况且让她可以自保……” 流荆蹙眉打断,“表舅舅说的什么话,这‘冰魂雪魄’既是禁术便不可现世。”看着妖皇尴尬地点头,他又问道,“表舅舅竟是早就认识慕雪?” “啊……嗯……咳……”妖皇神情闪烁,东张西望,忽然他眸光一闪,问道:“哎?阿紫怎的一回来便径自去了自己的院子……从未这般安静过,而且似乎脸色不大好,莫不是出了何事?” 流荆微一沉吟,“方才受了骨九公子一击,怕是心中难过。” 妖皇并不生气自己女儿受伤,反而八卦劲十足,“无瑕那小子为何与阿紫动手?”既而似是又觉得自己这样做父亲委实不合格,补充道,“呃……阿紫伤得重吗?” “因着方才慕雪与我动起手来,我将她伤了,而阿紫又阻挡骨九公子救她……便是如此他才会与阿紫动手吧。不过阿紫伤得不重……” “什么?!”妖皇拍案而起,若是父亲心疼女儿倒是可以理解,只是他接下来竟脱口喊道,“你竟与慕雪动起手来!”便委实难以理解了,何况是慕雪先与他动手,而非他与慕雪动手。 流荆凤目一眯,疑惑道:“有何不妥?” 妖皇急急道:“你这小子怎的又对人家姑娘这样!本想旁观你们是如何相认,却不妨你竟是这样一桩木头!慕雪伤得如何?” 流荆满头雾水,“表舅舅你是何意思,什么相认,慕雪与我竟是旧识?” 妖皇顿时满脸踌躇,不知如何开口,屏风后一女子风风火火跳了出来,正是妖后!她一把揪住妖皇的耳朵,“你个狐小狸安的什么心,人家姑娘又被流荆伤了,你还不如实相告,竟还是要旁观看戏不成!” “哎呦呦,夫人莫气,为夫说了便是,”妖皇扭头朝流荆道,“那慕雪便是你八百年前夺其体内丹元的桃夭!” 往后的话竟是再听不下去,只能断断续续记起妖皇说他乃万妖之主,《万妖录》上记载了万妖因果,他自是全都知晓,期间还夹杂着妖后苦口婆心地哀叹,要他莫再如此残忍对待慕雪了才是,便是不欢喜人家也没必要做得如此决绝。 流荆恍恍惚惚回得流年殿,桃夭便在殿中托腮而坐。霎时,心中的信念全部坍塌,是了,难怪自己对眼前的桃夭没有了以前的感觉……竟是,竟是这样的么! 不能!若是慕雪才是真的桃夭,那自己,岂不是…… 那自腰间到背部的鞭痕那样清晰印于脑中……流荆嚯地转身。 便是这根鞭子!他用伤她的荆棘鞭一下又一下的发泄在庭院里的物什上!直至满园荒籍。 看着浸在阳光下的女子一脸怯懦,镶在脸上的大眼睛更是清澈无垢……流荆脑中瞬时想起露在白纱外面那双清泠的眸子,心中一阵抽痛,刹那明白,想他八百年前伤她如此之深,她怎会还似当初一般有着这样无害的目光,又怎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桃夭看着流荆满是痛苦的看着自己,看着他缓缓伸出手附上自己的眼睛,他的手冰凉,然后便听得茫然叹道:“竟是错了么……你竟不是桃夭……可你为何会我的灵力……”旋即觉得身子一轻。 流荆将桃夭化为一枝桃花放入袖中,下一瞬自眼前幻出个脸盆般大小的镜面,里面赫然是骨无瑕将慕雪拥住的场景。 那一刹那流荆只觉得自己胸口处钝痛得厉害,更甚至似是被人扼住喉咙般连呼吸都觉得压抑得紧。他深锁着眉头将里面的场景一丝一毫地映入眼底,宽大袖袍下的手却不自觉地捏紧。 仿佛要将那影像描绘般的仔细看过后,流荆终是后知后觉地判断出那处是极地昆仑。然,极地昆仑皆是茫茫一片冰雪素白的世界,骨无瑕带着暮雪究竟是躲在在哪一处却是不得而知。 ------------ 第十章 水落石出待若揭(2) 慕雪真正清醒时已是亥时初牌,她睁眼便见洞顶悬着的数颗夜明珠,甚是明亮。却不妨下一刻一个黑乎乎的人头立时凑了过来,她更没料到竟在这里又见着了他,不免心觉意外,哑着嗓子道:“念……邪?” 念邪憨厚一笑,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你终于醒了,这些夜明珠都是我白日去这山下较为阔绰的仙君们那里偷来的,漂亮吗?” 一个“嗯”字还未说出,但见念邪被一双修长的手拎到一旁,骨无瑕坐到她身旁,关心道:“雪儿感觉如何,可是比方才好多了?” 慕雪点了点头,苍白的嘴角扯出一个笑来,“伤处已经不那么疼了。” “那便好,方才你昏睡之时喂你服下了治疗伤痛的丹药,”骨无瑕看了眼面色不善的念邪,“说来也是念邪的功劳,便是他去山腰各处仙君那里偷来的,也顺便偷了几颗照明用的珠子。” 念邪的脸色刹那由不善变得善了起来,甚至堆出讨喜的笑来,“如何,如何,是不是特别管用?” 慕雪虚弱地点了点头,然后支起身子想要起身,骨无瑕见状赶忙搀扶,“怎的不好好休息,坐起来做甚?” 慕雪朝他抿了抿嘴,转头对念邪道:“是不是‘雪聚骨’要先弃了功力?” 骨无瑕一惊,只听念邪略略思索道:“书上对这‘雪聚骨’只留了‘残雪不留,火中生寒,冰火共浴,初雪即成’这十六字,着实朦胧……不过你近日还是先将身上的伤养好为重。” “嗯!”骨无瑕听个大概也是明白了,随即点头道,“念邪虽神经粗笨了些,有些话还是对的。” 念邪一听这话立时跳了起来,伸出手指指着骨无瑕的鼻尖,那只手还一抖一抖的,“骨无瑕你虽是救了暮雪令我心存感激,但你若时常在当着暮雪的面毁我我的形象我自是不会总是相让于你!” 骨无瑕颇不在意地将头一甩,“悉听尊便。” 慕雪无奈地摇头,“不过是误会罢了,今夜好好休息,明日便你二人随我炼这‘冰魂雪魄’最后一层罢。” 念邪惊愕地抬头,“不是说还不确定这‘雪聚骨’到底如何修炼吗,万万不可冒险!” 骨无瑕也正色道:“是啊,雪儿,你这伤势未愈怎可再劳神动骨,还是先养好身体吧。” 低头看看身上的鞭痕渗透了被鞭破的衣衫,慕雪勾唇一笑,“流荆这荆棘鞭可是极厉害的仙器,我这伤怕是要留下伤痕了。” 骨无瑕想安慰她,但知她的话确是属实便不知如何开口,倒是念邪心直口快,“慕雪你莫要忧心,即便是好不了也不算什么,我念邪丝毫不嫌弃!” “可她然嫌弃你!”骨无瑕“嗤”他一声,“真看不出你竟是这般在意皮相之人。”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慕雪我……”念邪有心解释,却越是着急越是口齿不清,顿时急得满面通红。 “骨无瑕你莫要闹他了,也莫要分散我的注意力,”慕雪目光一闪,“这‘冰魂雪魄’我是定要炼成的。” 听慕雪这么一说念邪才明白,原来这骨无瑕是故意捉弄于他,以此让慕雪分散对修炼一事的注意力。看了眼有些无奈的骨无瑕,念邪对慕雪道:“这‘雪聚骨’仅留下那模糊不清的十六个字,甚至其义更是让人琢磨不透,恐怕……” 骨无瑕也道:“是啊,何况是弃了灵力的大事,万万轻视不得。” 慕雪摇头,“我对这最后一层的修炼之法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发现只有此种方式最合适,虽是冒险但必须一试,倘若不试我便只能任人宰割,不是么?” 想说“不是!”,想彻底的否决她,可是,她以前的痛楚他们从未体会过又有何资格去否决呢,骨无瑕与念邪只是张了张嘴,都未再发任何意见。他们唯一可做的便是默认与守护。 方慕雪撑着身子自洞中临时搭的石床上起身挪到洞口时,骨无瑕在左念邪在右,就这么一左一右地赶忙搀扶,辛勤至极。 天上繁星密布,中间嵌着一丝弯弯的月牙,煞是好看。 骨无瑕与念邪对视一眼,心中都在想,“若是没有他就好了!”随即两人又极默契地暗自冷哼,接着别过头去。 此时流荆已在极地昆仑寻了四个时辰,奈何昆仑之地极大,直到旭日东升,他总算将这诺大的昆仑山自山底到山巅翻了一遍。 辰时初牌,慕雪将将走出洞外,感叹一番今日卯日星君的光打得甚好,亮而不强,温而不热。再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透着鞭痕印着血迹的衣服,不由惆怅起来,刚一抬手想用术法将这衣服换上一换,又想到好歹也是流荆亲自抽出来的,留作纪念以示警戒也好啊,遂作罢。 流荆最后找到山巅这处山洞时便看到慕雪对着身上伤痕一脸哀凄又缱眷的模样,不由痛彻心扉。却也更加相信慕雪便是桃夭的事实。 “慕……雪。”他终是没能叫出她的名字,只因她的面貌出落得清泠,神情也是他从未见过的孤寂。 在听到这一声后暮雪不由呆滞了一瞬,侧首看向左边,那里站着的正是流荆!此刻他正神情复杂地将她望着,慕雪伸手触了触自己的脸,是了,她没有戴面纱,他终是看清楚她的容颜。 ------------ 第十章 水落石出待若揭(3) 流荆恍然觉得自己的步子有千斤重,每一步都踏得沉重异常,他注视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脑中思绪纷飞却只清清浅浅地问出了一句话,他道:“你这八百多年来过得可是辛苦?” 慕雪以为他会震惊会怀疑会质问,却显然未料到他一开口竟是这样平淡却笃定,是以她只得慌张却不慌乱道:“殿下定然是认错了人,慕雪以前从不认识殿下的。” 流荆苦笑了下,心道她果然不大容易承认,在离她两步处停下,用力扯出个笑来,与她道:“你这桃花小妖如今竟是变心了么?” 慕雪蓦然瞪大眼睛,“你……” 流荆道:“莫再隐瞒了,我都是知晓了的。”他朝她伸手,“与我回去罢。” 慕雪瞥过头不看他,知道此时再假装已然没有意义,便道:“既是如此,你须知我们八百年前就已经毫无关系了。” “桃夭,我……”流荆将袖中那枝桃花拿了出来,“我当年是……” “莫要说了,过去的便过去了,如今我只是一只雪妖。”慕雪蜷了蜷手指,面上却淡淡的,“以前皆是我不懂事,总缠着你让你心烦,现在却想清楚了,你回去罢。” 流荆心中一阵慌闷,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竟是……竟是变心了?” 慕雪眉头一挑,“难不成殿下今日也是变心了?”当年你视我若无物,伤我若草木,当年你始终对我不屑一顾,如今,如今你可是变心了,可是……有些些欢喜我了? “未曾。”他道,“这许多年来我始终不曾改变。我……” “慕雪——” “暮雪——” 恰恰念邪与骨无瑕出得洞来,便看到流荆手捏一枝桃夭拦在慕雪面前。念邪当即一喝,“流荆你想做什么?!” 流荆冷冷斜他一眼,连带着斜了眼骨无瑕,终是收回手将桃枝放回袖中,“看来这昆仑巅很是热闹么。” “自然是热闹的,我与念邪皆对暮雪有情,便是她去哪我们也要跟着,“骨无瑕也冷冷看着流荆,“怎的流荆殿下也来了,莫不是如今对暮雪这容貌生出情来?” 流荆神色一凛,“骨九公子可记得当年在忘川河中救下的魂魄?可知她是谁?” 骨无瑕眼神紧了紧,却忽地一笑,“当然是晓得的。” 流荆面色已是晦暗,“既是如此你为何不将真相告知于我?” 骨无瑕淡然道:“你须知当年是你将她害得如此境地,如今她这遍体鳞伤的模样也是拜你所赐,怎的还来问我的罪了?” 念邪也愤然插话道:“流荆你可知当年的事情是何情形,你可知慕雪那时她所受的伤苦皆是为你,最后却落得个魂魄离体的结局,你可曾自责过!” 流荆不由蹙眉,“你所指何事?”记得当年的桃花小妖与念邪唯一的交集便是凡间那一战,那时自己失了多年修为而不敌念邪最终晕了过去,后来的事皆是听说,且是听水染所说,如今念邪竟提起前尘旧事怕便是这桩事了,莫非……这其中有何隐情? 慕雪却是制止念邪说下去,“莫要提那些个旧事了,如今这样甚好。“又转头看着流荆,“今日在此得遇流荆殿下怕是不能善了,一是因为念邪,二是因着我始终在修炼‘冰魂雪魄’之术,可是对了?” 流荆目光流流转转终是落到了她的身上,良久才发出声音,却是有些涩然,“你……说什么?” 慕雪一怔,随即看向别处,“殿下如今确是善良得紧,怎的竟不愿除暴安良了吗?” 念邪哼道:“我念邪今日便是拼了性命也不会让你再伤害慕雪的。” 骨无瑕见得慕雪略略有疲惫之色,搀扶着她,道:“你伤势未愈,回洞中歇息吧。” 慕雪眼风扫了扫流荆,随即对骨无瑕点点头,与他往洞中走去。 那时朝阳正好,稍带着金黄色的边边,就那样在地上映出他们两个相扶的身影。流荆不觉心中一恸,脱口道:“我已知道错了,你竟是真的不原谅我了么?” 慕雪的身子僵上一僵,未作理会。 看着她身上长长深深的鞭痕,流荆心想,她定是不会轻易原谅自己的罢,这许多的伤害又怎是一时片刻就可了结的。遂从袖中摸出个小瓶子来,掷了出去,“这是治疗鞭伤的药。” 慕雪却是将将那小瓷瓶飞到身旁时头也未回的便抬头挡了,那瓶儿便“哗”地一声碎得满地碎片。 这瓶子委实不大结实。 流荆满目碎片,似是目光也碎了满地。 念邪一怔,骨无瑕也是身形一僵。 慕雪却行云流水般自然地进洞去了。 整整一天一夜,慕雪进去洞中后便用冰雪封了个结界,外面完全看不到里面如何,只能清楚的看到一堆似山的积雪。这一天一夜里,骨无瑕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堆雪山,不发一语,念邪则是一直在唉声叹气,一刻不停。 ------------ 第十章 水落石出待若揭(4) 慕雪来到人间的这三天里流荆也便辛辛苦苦地寻了她三天,奈何上穷碧落均是不见她的踪迹。 流荆靠在慕山口的石壁上席地而坐,一改往日的倨傲,眼神中铺天盖地的落寞,俨然失去了天界二皇子的威仪。 为何……为何他要弥补当初犯下的错误会那么难?! 已经三日之久,这三日里他一刻不曾歇过,却为何还是不见她的丝毫消息? 他去问过骨无瑕,但骨无瑕只是道:“慕雪她想去哪里我怎会知道?二皇子若是不信大可搜遍幽冥之地。” 他自然不会鲁莽到寻遍幽冥各地,可暗自动用灵力,他确实没有感应到慕雪的存在,她去哪里了? 紧紧攥起的拳头砸在岩壁上,上面凸起的石块将他的手印出青白的痕迹。流荆却在刹那间蹙起眉头,他猛然间想起:念邪会不会与她在一起? 他猛然站起,寻了这么多地方,不仅没有见到慕雪,也确乎没有见到念邪,若是他们在一起,而念邪向来的容身之地是…… 流荆激动道:“他们定是去了人界!” 慕雪自昨日在天香楼露了一面后便在一日内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红遍全城,如今已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 刘妈妈将这个消息告知慕雪后,她只是淡淡道:“刘妈妈高兴便好。” 倒是红韵,也便是那个红衣女子不满道:“妈妈你说说那些个臭男人,往日里我弹个琴曲他们不甚在意,昨日替慕雪妹妹弹的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曲,倒被传得神乎其神的!” 原来昨天弹琴者并非慕雪,而是这红韵,曲毕之时趁着那些侍婢搬琴时慕雪又将她换了下来。 刘妈妈笑道:“那些男人既是来了这里便不是为了听曲儿的,这你还不明白吗?” 红韵眼神一嗔,不再理会刘妈妈,朝着慕雪道:“我说慕雪妹妹,你看你每天晚上都要去露上一面,虽说仅仅这一面不费气力,但是你这一面露得是天香楼生意红火,怎的不向刘妈妈讨些银钱?” 刘妈妈原本还微笑着听着,直到这最后一句她蓦地脸色阴沉,“红韵你这死人相,竟来挑拨离间,看妈妈我如何收拾你!”说罢就操起手边的一个花瓶作势要砸向红韵。 红韵见大势不好登时往门口外面跑去,“妈妈,你手中那个可是要银两的——” 刘妈妈也没打算要追出去,嘴角一歪地“哼”了一声,将那花瓶用袖子拂了拂上面的灰尘,这才轻缓地放在桌子上。 “呃……” 刘妈妈才张口要说话就被慕雪打断,“我是不会与你要银钱的。” “呵呵,”刘妈妈一脸被人看穿心思的尴尬,却还是极力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跟你说,这个一会就该你在前厅露面了。” 慕雪抬头,“这个你进来时就讲过了。” 刘妈妈立时道:“我,我是怕你忘记特意提醒的。” 今日天香楼来客人的比之昨日那是天壤之别,昨日来客那是摩肩擦踵,今日却屈指可数,但刘妈妈仍旧欣喜欲狂。 原因是,昨天的人数虽多,但多是市井之人,今日来的都是王孙公子,这天香楼可是多日未接见这样多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本来刘妈妈安排的是让唱的最好的颖儿照着昨天的法子在纱幔后替慕雪唱歌,可是此番一见来者竟都是城内数一数二的公子爷,便怕慕雪张口说话时叫他们听出端倪,便临时将唱曲这项又换回了弹琴。还是让红韵代替,依旧是昨天那首曲子。 一曲终了,琴才将将抬下纱幔便打开了,慕雪照例端正地立在众人眼前。 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阅人无数的贵公子们,倒真是不似昨日那些市井小民一般一惊一乍,但也都还是颇惊艳地痴了。 唯有一个跟在一位相貌出众的公子身边的小厮露出了惊艳之后登时换成了惊诧! 流荆到了人间首要便是叫来方圆十里的土地,询问他们可是见到一位样貌清泠的素衣女子与一个莽撞的黑小子,在问了第一百二十三个土地得道了一百二十三个否定的答案后,第一百二十四个面相红润的小土地终于磕磕巴巴道:“殿下,我虽是没见到,但是我听我那弟弟说起过这么一桩事,那时是一个清晨……还是傍晚我不记得了,反正我弟弟说……” 流荆急切地拎起土地得衣领,“快说你弟弟是谁?” 小土地惶然道:“我弟弟是……是……我想想……”在流荆的逼迫下他生生急出一身冷汗这才想到,“啊!我弟弟是管辖扬州的土地,他呀……” 那土地正要长篇地说起他的弟弟,便被流荆猛地一个撒手坐在了地上。 流荆辗转来到扬州城时却未来得及寻找此地的土地便自此处的百姓口中听到了慕雪的名字。 ------------ 卷二:桃花落,闲池阁 ------------ 流荆 之番外青山楼外楼(1) 我乃是天帝的二皇子,流荆,因着真身乃是一荆棘花所以让母妃哀叹了好久。 自小她便对我说:“你定要勤加修炼方能弥补自身不足!”我能听懂她让我勤加修炼的话却不明白她暗含的意思,每每她异常严肃的这样说与我,我便只好更加努力修炼法术。 虽是如此她仍常常催促我,我不懂,天界各仙君皆说我聪慧,为何母妃总是说我需得弥补不足? 时日渐长,我方知晓,皆因哥哥金昭真身是一只凤凰,而我只是一朵荆棘花。 但那又如何?他自小便因故失了母妃,又在劫难中魂魄不稳,需时时谨慎着身子。而我,不仅有母妃,天界众仙家也皆夸我法术精湛,日后必成大气。我未有何要非与他较真的。 可母妃不是,她想让我比过哥哥,承太子之位,甚至继承天帝之位。我不知父王的位子有何好的,但是我终是不忍拂了母妃的意。自此,我便终日练习法术,一刻不曾浪费。 我将满一千岁那天,父王在宴席上赞我“天之奇才,可担大任”让母妃私下高兴不已,她特许我可以去与别的仙友去玩一日。 我没去玩什么,倒是去下界看了一番。那也是我第一次遇见她,遇见那个粉嫩的小桃花精。 那是一处风景如画的小山口,她一身粉红色衣裙就在山口处来来回回地晃动着,不敢走远。 我觉得她纠结得有些好笑,便叫了她一声,道:“姑娘……” 她回头看我的刹那我竟有丝恍惚,顿觉心上似有羽毛拂过,又麻又痒。我打量着她,唇若点朱,鼻似巧玉,眉眼弯弯,此时睫毛正上下扑扇着似是也将我打量。 半晌后她竟不着头脑地对我说道:“我不是妖精,是个桃花精灵,正在修仙呢!”偏偏她如是说,将这气氛搞得颇滑稽。 而我也禁不住应景地笑了。 我这一笑,她竟偏着头看我半晌不动,连眼睛都未眨一下,我知道这她是痴了。 天色渐晚时她说要回去,而我也是该回得天界了。 我以为我们知是萍水相逢,自此别后便难以相见,却不妨我竟对她念念不忘。 终有一日我忍不住御风到我们初见的那处自天上瞧着,却不见她。听别的仙友说那处山是慕山。 那日之后,我便每日自天上往慕山口出张望,夜晚回了流年殿后便对着琉璃镜练习如何笑得好看。 因我夜夜梦到她见我笑后那痴傻的模样,我便打算再见她时给她一个更好看的笑,让她怔愣更长时间!可我笑得再完美无暇,却再未见她在慕山口徘徊的身影。 这天已是第五十六天了,我不能再等了。 我终在这天傍晚时分下界去,方知这处竟是阴雨连绵,心也似被雨水沁了般,此时她定不会在了。 黯然回首,却见她竟就在我的眼前托着腮坐在石头上,样子乖巧得让我的心似被针尖轻刺了般,微微疼痛。 原来,她所坐这处后面是一座大石恰好将她挡住了,我在上面根本见她不到。 此刻,她的衣裙都湿透了,脸上定是画了妆容,被雨洗了却仍残留了些许脂粉混着雨水挂在颊边,头发也湿漉漉的,狼狈极了。 她抬头,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我,使我想起了每夜对镜练习的笑容,便竭尽所能给了她一个我认为最好看的笑。 心中正想着此番定将她迷得七荤八素,却不料她却只怔愣一下,随即竟站了起来,毫不顾形象的摸了把脸,对我道:“流荆,你还记得我吗?” 这笑容我可是练了很多个夜晚的,怎的这么快就被她破功了?我顿时气结,心道你如此怠慢我,我也要负了你一番,便作势思索了半晌,又故作矜持地不肯说出她的名字,只道:“桃花小妖?” 说完仔细盯着她的神情,她似是只有那么一点点失望,之后竟脆生生的问了个让我险些吐血的问题,“你成亲了吗?可有欢喜之人?” 我在她殷切的目光下稳住再稳住,回道:“皆无。” 这下稳不住的是她了,她用手捂住嘴笑得像只老鼠,半晌方展开身子,作出一副慷慨的模样,似是与我商量着什么对我有利的事情,她道:“不如你欢喜我,我便嫁给你,可好?” 她……她这是在与我求亲吗?那个“好”字就在我嘴边险些脱口而出,却忽然记起母妃,她定不会同意我娶了一个桃花精灵为妻的。 我只得对她道:“你若能修得上仙之体,我便娶你为妻。” 撂下这句话的夜晚,我在流年殿的庭院里发呆了一整宿。满脑子尽是那小桃花欣喜又为难的表情,真真可爱极了。 我以为她回去定然是勤加练习,心中也为将来她升为上仙的某一日我便可以与她结亲而欢快不已。可我再次见到她时,她的成果却让我如同被冷水当头泼下般寒凉。她竟然一点法术都没有学会,便是简单的御云之术都不会。 她定是没有勤加练习,而这因由……难道她内心与我结亲的愿望不大?想到此处我胸中便升腾起一股火气,灼得难受。我没有理会她那满面的可怜,只冷眼看着。 她手指绞着裙带望着我,“我先嫁与你再修仙不可以吗?” 我恨恨回道:“不行!你必定要修得上仙之体方可!” 她带着哭腔道:“非要成为上仙吗?仙妖又有何区别,不都是我吗?” 我想我当真是生气了,看着她这副样子,听着她说出这番消极闪躲不思进取的话当下便有转身离去的冲动,但我认为我既是欢喜于她便该耐着些性子的,便道:“你若是妖,那与我便是仙妖殊途!” “可是我真的努力了,却无甚长进,怎么办?”她含着泪光急切地与我道,“我不信什么‘仙妖殊途’,只要你愿娶我不就行了吗?” 我真真是没见过这样不知悔改的,当下便冷冷地丢了句“你若是妖我便不能娶你”,随即捏了个诀走了。 ------------ 流荆 之番外青山楼外楼(2) 与她这番冷战一战便是一个来月,这段时间里我极度思念于她,但每每想去下界找她时便想到她那些恼人的话。 经历了这样久的时间我虽然仍旧对她的表现耿耿于怀,但我终究不能因着这样的小事便弃了与她的因缘。我偷偷溜下界那日她又等在慕山口那处,霎时我这一月来的胡思乱想都抛之脑后,惟剩下满心的柔软。 难道她竟是每日都等在这里么? 我问起她时她回答我“是”,这教我心中窃喜。 我还未自那喜中反应过来,便听她怯怯地道:“不如……你抱抱我?” 虽然我那时心思尚在四处游走,但我的灵台还是清明的,我立时回道:“不可!” 因着回答得太过干脆利落,我便有些担心是不是会让她深觉失望,但未想到她竟是愈发大胆起来,与我道:“若你抱了我不觉得讨厌便是喜欢我,就试一小下!”她冲上前将我抱了个满怀。 一刹那,我觉得自己的心脏似是不受控制了,被她手臂圈过的腰身更是僵硬着不能动弹,但觉一股麻麻的感觉流遍全身。就保持着这样的姿态好一会,她声音干干的道:“流……流荆……你娶我好不好?” 听到她这句话,理智便轰然回道我的脑海,我狠下心来推开她,“你还是好好修炼吧,莫做他想!” 她眼中虽是流露出深沉的失望,但面上还是一派顾全大局的委屈模样。 因着多日未见,我便与她多呆了一会,直至夜晚。 当时天上的星子布得一整个夜幕,仰头便是满眼的璀璨。我与她坐在青石上挨得极近。 但是我却能感觉那小桃花在默默地蹭得与我越来越近,我鬼使神差得假装没有发现,任她接近。 终于她趁我仰头看星星时,将头静静靠在了我的肩上。 那一刻我一动未动,因为我不想再度推开她,但我也不能纵容地将她包入怀中。她却得寸进尺地又用头在我的肩上蹭了蹭。 我能感觉到她的一举一动:她抬眼将我望着,她在吞口水,接着又小心抬头,然后慢慢地凑到我的面前…… 她理离我如此之近,近到我能清晰地看到她一根根细密纤长的睫毛随着眼睛的紧闭而缓缓颤抖着。 我隐约知晓她的用意,但是我却似是被定住了般无法闪躲,我紧张地看着她的唇快速地朝着我的印下……却在快要触碰的时候转了个弯,只在我脸颊上轻轻一吻。 只不过那短短一瞬我却似是与洪水猛兽困斗了数年般辛累,但是那点水般的吻烙在我颊边的触感却让我满足得很。 接着她问我,“流荆,你有没有喜欢上我?” 不过是一句极短极甜蜜的问话,却将我的幻想打破了,我想起母妃若是知晓这桩事的严厉表情,我狠心将她推离,又狠着心道:“你只是个桃花小妖,而仙是断不会欢喜上妖的。” 她听完我这话猛然扬起头,眼睛睁的大大的一瞬不瞬地望着我,而我却不敢直视她,只假装看向别处。 我一番相见又是不欢而散,但临行前我给她一颗丹药,说是助她提升仙力的,她当着我的面吃了下去,面上依旧没有高兴的样子。 其实丹药凝了我五百年灵力,我内心还是盼望着她能早日修得上仙的。 回到天庭后我将失了灵力一事隐瞒得极好,但不想就因我瞒得太过逼真,便引来了这桩事。 近日里父王因念邪作乱扰了人间秩序头疼不已,母妃一心想让我建立功勋,遂替我邀了这命。 念邪的功力极强,不像是经历天地自然锻造的样子,而我刚刚失了灵力还未休整过来,这场仗事我便落了下风。 在我处于最下风之时,不知自哪里得来消息的桃夭竟急急赶来,我一时不察被那念邪巧巧击中,一口血气翻涌我甚是不中用地晕了过去。 晕倒之前我的心思完完全全被那小桃花系住了,唯恐她会出些乱子,但是此刻我已然无能为力…… 或许是天意或许是我太过担忧桃夭了,昏昏沉沉之下我竟还是强撑着醒了过来,那时四下已然安静,我却心急如焚,桃夭她…… 当我真正睁开眼时却现出水染的面容来,我喑哑着声音问道:“桃夭在哪……她可是……” 我不敢说出猜测的结果,但是水染却与我道:“她无事。幸得我赶来及时,念邪闻风而逃,我已命人将她送回慕山了。” 听了这话我立时松了口气,便是精神也好了许多。但我却发觉那水染上仙竟是一直握着我的手的,我将手抽回,顺带着要自地上起身,水染切切道:“水染扶殿下。”便是我客气地向她致谢她也极无理由地回道:“殿下客气了,这是水染分内之事。” 我不知她这是分的哪番的内,也未多思虑。 我的伤本是不重,似是念邪原本就没有回去对我下死手一般,但我心知这或许是侥幸,念邪怎会故意放任与我。 回天庭后的当日我便经过调养精神恢复得差不多了。却不耐第二日竟传出那小桃花的一番消息。 消息说,桃夭昨日回去慕山后昏昏沉沉中对其母说想得上仙之体好与我修得万年之好,其母便将自身丹元与了她,桃夭如今……如今已是上仙之体了! ------------ 流荆 之番外青山楼外楼(3) 那一刻我心中甚是担忧,但更多的是怀疑,那单纯无邪的小桃花怎会做出这等无遮无拦之事呢?以我对她的了解,莫论昏迷之时将这番心思说出来,我认为她便是连这心思都没有一分的。 母妃将我叫去问话时那一脸严肃的样子教我不敢为桃夭说得一句辩解的话。我知晓,若是我表现出些微对她的心意,那我们这桩事便自此打了个死结,再也没有平坦的未来。所以母妃对我说:“荆儿,你记得你是天帝的儿子,今后是要继承大统的,万不可因为那小妖的事而影响了你在你父王心中的位置。那小妖现下已被我带至天庭,你这就去与她说清楚吧。”时我只好应了。 我在天庭的一举一动都在母妃的掌控之内,于是即便我再不愿对桃夭有何怀疑也还是强忍着心疼与她说了决绝的话。 我说:“我从未曾想过你会欢喜我至此,竟为得这上仙之位牺牲了你娘亲的性命,你虽为我而伤也有了上仙之名,可你这般作为定然叫我不会欢喜上你,永远不会!” 这段话说得我自己一阵难受,来不及看她的反应我便仓皇而去。 次日父王下旨将她安排在我流年殿旁的泽熙殿内,她却自我门前站了整整三个昼夜。 我无法与她相见,更是因为近日里天界的流言而不能与她相见,免得招来更多的话茬以致让母妃将她当成眼中钉。但是她这般顽强地不肯离去我终究是心中难受得紧。 或者我就该不顾一切地与她站在一处反抗一番?当我确定了这番心思,急切地启门而出时,却见到水染将昏迷在地的桃夭送回泽熙殿的尾声。那时我木在了门口处,保持着开门的动作良久。 那时水染见到我时与我说:“天妃娘娘说殿下既是对桃夭无情便不会出来见她,是以便命水染前来将她带走,不想娘娘竟是猜对了,水染也来得正是时候,这便将她带回泽熙殿。殿下是去散步么?” 我将自己关在流年殿内许多日子。这期间我想了很多,但终究想不明白为何母妃如此看重父王的位子。但我深知,她既是将这地位看得这样重要便不会任我将其轻视,我与桃夭的事还是先放些日子再解决为好。 这样过了几日我更加深信定然是因为有许多隐情那小桃花才会落得如今的模样,否则依着她原本的性子不会这样久都闷在泽熙殿不出来。 她白日里不曾踏出泽熙殿一步,我连制造出与她偶遇的机会都没有,便只好等在夜晚伏在我们两个殿相连的墙头偷偷看她两眼。我知她夜里必是要出来在庭院里坐上一坐的。 但是在某个夜里我却极不顺心的看到这样一幕,我的哥哥金昭竟是与她一同在那个院子里了! 自此后哥哥时常过来,她手撑着头坐着,他在一旁负手站着。虽是不曾说话但我已是因着这桩事辗转反侧,心似火烧了。 我这样时时烦闷着也赌气着竟是就晃过了三百年。 直到那个夜里,月已半盈,哥哥因魂魄不稳的缘由本不该在这样的月色里出来的,却还是站到了泽熙殿的庭院里。我依旧伏墙看着他们。 今日他俩的气氛颇有些诡异,竟相互望了对方一眼。我这热气升腾的怒火还未成熟之际,哥哥便俯身咳嗽起来,但见桃夭紧着跑了过去。 不知哥哥说了句什么让桃夭怔楞一下,之后他便晕了过去。 他这一晕那身子恰恰倒向了桃夭,桃夭便顺势抱搂半抱地搀扶,毫不避讳。她大声朝里间叫嚷,却无一人出来。 我想着若是一直没人出现莫不是她便要一直这样抱着他么?遂当即翻身自墙头而下,面无表情地将哥哥自她怀里拉出来朝殿内而去。 这是这许多年里的第一次相见,我却蕴着满腔怒气。自始至终都未在她的视线下好好看她一眼。 我只是因为她与哥哥之间的关系太过亲近,并且亲近得毫无道理而赌气,但是我却并未想过会造成这样的结局。 那日我母妃那处,恰好水染也来与母妃解闷,便是这时一个泽西殿的小仙娥匆忙来报,说是那小桃花去了哥哥的昭然殿盗取定魂丹。 我不过问了一句:“你是如何得知的?”便被母妃一个茶盏重重放在桌子的闷响给挡住了。母妃怒道:“那个小妖精果然是不能省心的,你们随我去看看吧!” 我们一行来到昭然殿门口之时桃夭刚好自里间出来,当看到横在大殿当中的仙侍之时我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慌乱。 母妃自是站出来责备于她,但是我知她定然是有隐情的,却不能为她说上什么话,只好在望见她投来求助的目光时一再躲避。 她的辩解被一一反驳,她孤立无援地站在风口浪尖我始终无能为力。终于她一气之下夺门而出—— 我第一个冲了出去,我知道若是被母妃的人先下了手那她便是死路一条了。 她御风的速度极快,我赶了一会才追上她。 “桃夭!”我出声叫住了她。 这是这许多年以后的第一次出口与她说话。她似是怔住了。 “你果然还是那个桃花小妖。”我向前两步,险些就将她抱在怀里。 可是身后的追兵已然贴近,我来不及与她说些私话便故作严肃道:“你什么时候才可脚踏实地,凭借你娘亲丹元升仙本不为你所愿,这便罢了。可为何要盗取定魂丹,竟是想借此提升仙力么?” 想是那些个追兵将这话听到了,只停在了我的身后并未上前伤害于她。 但是我这话已然伤了她,只听她声音带着颤抖道:我并未有何事做错!” 她这话一出,我便能闻见身后那些兵将蠢蠢欲动的声响,在他们出手之前我已是道出:执迷不悟!如此你便回去做你的桃花精灵罢!”,随即狠下心将她体内的丹元取出。 我只想保护她,我想着她若是没有了丹元也不过是下界重新修炼,如此一来也可以躲过如今这一劫难,若是被母妃惩罚那便说不准是个什么结局。 可是我竟是错了,当我将那丹元取出之时她的身体竟是逐渐透明……当下我便头脑嗡嗡作响,伸手去握她的手也只是抓了个空。 任凭我如何如何的想将她留住她还是自我眼前消失。 ------------ 第十一章 眉睫之迫入凡世(1) 有口舌的地方必会有流言,但像仙界这么满是道貌岸然之人的地方虽口舌不少,可供流传的确是不多。像今日这桩事被在场的仙娥们加了些调料端了出来自是成了天界的一桩趣味。一于是天界这群久不传八卦被憋到极致的人们暗暗将这事认认真真传的很欢快。 说天妃娘娘想撮合流荆殿下与水染上仙却被流荆殿下拒绝了,且是当着水染上仙的面拒绝的,之后流荆殿下竟领着一只桃花精走了。 最最令人咂舌的还不是这桩事件本身,乃是这桃花精,却说这桃花精当时在场的因由乃是因着她一直在流荆殿下的袖子里。怎料一向刻苦术法的流荆殿下竟有这副惜花爱花、怜香惜玉并与其时刻不离的细腻柔软的内心呢? 桃夭听得这番议论自是欢喜得紧,再忆起那天流荆亲口同天帝天妃面前承认不由更是欢喜。 流荆见她整日这副含羞带切的模样不由深深一叹,道:“桃夭……你……” 桃夭红着脸应着:“嗯,何事?” 流荆心中斟酌再三,这才问道:“你可是欢喜这名字?” 桃夭不知他为何有如此疑问,却也还是老实回答:“我本是一枝无甚特别的桃花,幸好你将我带到这九重天上,还给了我一颗丹元我才能像今天这般能哭能笑,你对我这样好,还给了我名字,我自是喜欢的。” 流荆喃喃:“是么……”随即拉过桃夭在茶案前坐下,“那你可知我为何将你带回来?” 桃夭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裙裾缓缓摇头。 她自有了意识那日便只在慕山那处一待便是八百年。那处地方起初还有四季之分有冷有暖,可时日久了竟越来越冷,直到整年整年的下雪。她就被掩在冰冷的雪中,透心透骨的冷,她以为自此便会一直这样冷下去,直到自己被冻死。可是,他来了。 他将她捧在手里时那温暖让她忽觉得此刻甚是圆满,便是就此死去也无甚遗憾了。但她即算死去也未曾想到,他竟将她带了回去,带到了九重天上这个温暖的地方,并且给了她丹元让她可幻化成人。 她幻成人形那天但见一黄金长袍加身长身玉立的男子深情款款地将她望着,她知道这就是给她生命的人,他叫流荆,是天界的二皇子。他说:“我再不会放开你了,桃夭。” 他对她这样好,他会护着她,但是他也会对她说些奇怪的话。 起初她会疑问,会问他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时间久了,她虽然还是有疑问却不敢问出口了。不知为何她竟有些怕他的答案。 看着桃夭一脸忐忑地摇头,流荆不由眉头轻蹙,他道:“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告知于你。” 他终于说出了将她带道这九重天上的真正原因,她也终于知晓了他们的故事,原来这些时日;里她不过是个替代品。 她怔楞地望着她,只听他道:“我心里是欢喜她的,可我却因着这天界二殿下的身份因着面皮上的事情一直固执地不肯真的承认,直至她魂魄离体都未能得知我的心意,或者她现在已恨我入骨,我却是真心真意想要弥补她,再不让她受到伤害,告诉她我自始至终都欢喜她。” 她回味了他的话,然后吸了吸鼻子,问道:“你是说你将我错当了桃夭,而真正的桃夭其实是现在的慕雪?” 他点头:“是的。我探得桃夭的重生之日便是在那天,而你自有了神识到那天为止又刚好八百年,况且,不知为何你身上竟会有着我当年注给她的灵力……” 她凝眉痛苦地摇头:“所以你就将我当作桃夭,才会给我丹元,好让尽快我化成人形,然后对我好?” “也不全是。”他在她蓦然充盈希望的目光下道,“那丹元本是桃夭的娘亲生前给她的。” 原来他竟对她一丝一毫的情意也无,所有的希冀全部被泯灭。既是如此,那就是说,这名字不是她的,体内丹元不是她的,流荆……更不是她的。 她绝望地摇头,泪水已然不受控制地流下,“那我是谁?我是不是该将这丹元交出还给她,自此回去当个除了神识之外什么都没有小桃花?!” 流荆皱眉看着她,不知如何回答,他知道事实上本该如此,但这样的结果确是忒地残忍了,那肯定的一个“是”字就拖沓在嘴边怎么也无法吐出。 她绝望了,她知道他虽是没有点头没有肯定,但他此刻的沉默她便已知晓他的心了。她临跑远前对他吼道:“你为什么偏偏认错成了我,倒不如不曾有过这些日!” 天池之水清透澄澈,偶有一两瓣桃花飘落池水便瞬时被打破平静。桃夭拈着桃花靠在一株桃树旁盯着自己水中的倒影。 她微张的手里落满了桃花,被她稍稍用力一捏,清凉的花汁便沾到了手指上,桃夭将视线移到被自己捻得皱巴巴的桃花上,目光略略一动,眼眶立时盈满了湿意。 这些残花多像此刻的自己,不知还有多久的时日便从此萎靡……她抬手将其抛入天池之中。望着搅乱池水的花瓣,桃夭深切地笑了,之后又埋头痛哭起来。 流荆在那处叹息了半晌,忽地记起慕雪此刻还在昆仑之巅,立时招云而去。 然而,就在不远的处的一株万年海棠树后一个人影悄悄隐了。 ------------ 第十一章 眉睫之迫入凡世(2) 流荆到达昆仑巅时才得知那里已是空无一人,慕雪又不知所踪。这让他内心极度烦闷。然而此时天界的流言仍旧一日千里地流传着。 流言的强大之处就在于,它传播速度快分布地域广并且真实度随着扩散过程逐渐降低。因此天界二殿下流荆当天帝天妃的面拒绝水染上仙并与和他时刻不离半步的桃花精灵相携而去,传便四海八荒时已然成了,流荆殿下违抗天帝天妃之命誓死不承水染上仙的心却独独倾心一桃花精灵并与其日夜不分不离,如今已是非她不娶,二人过不了许多时日便要成婚了。 显然,那些个无甚见识地仙们听的便是第二个版本,此时他们正三三两两抱成个团子满面八卦相地讨论着。 一个说:“莫不说水染上仙真真是个美人儿,就说这洞庭水君为人谦和且德高望重,四海八荒的仙家都是要对其尊重几分,流荆殿下若能与洞庭结亲其前景必然光明许多。” 另一个说:“可偏偏流荆殿下就是欢喜上一个桃花精,却说那桃花精就是八百多年前向她娘亲索要丹元,飞升成仙后又害了金昭殿下的那个桃花妖精,可叹这流荆殿下竟欢喜上这么一个无德的小妖!” 又一个说:“既是如此,那桃花精必是长得样貌不凡了?” 一个小个子的土地踮着脚凑着听却插不上嘴,听到此处不由咂巴两下嘴,然后扯着嗓子道:“不知比前两天打此处闯到人界的那个雪妖如何?” 提及此处众人不由噤了声,却皆是一脸神往。那个雪妖,发如墨玉肤如凝脂面目清泠不可侵犯,素衣纤裹,行动翩然若仙,若不是他们还算有些修为尚且识得那女子真身,怕是要将其认作是位上仙了。 然,他们念想中的雪妖正是慕雪。 那日慕雪与骨无瑕念邪三个出了昆仑巅后便直奔人界入口处。因着此时慕雪功力全无,如同凡人,便欲到人间,意图用人间的烟火之气掩住自身气息,以求得此段时日的安全。可骨无瑕本是仙体,用搜仙镜一查便知,自是不能随慕雪一处以免暴露其行踪。念邪因只是邪念汇集成形,只要他不动用术法亦不会被发现。 遂骨无瑕回去幽冥司一切如常,只念邪与慕雪二人去了人间。 如今他二人去人间已是三日了。 慕雪出生便只同母亲处在一处,直至八百年前才得见流荆这么一个外人。虽后来也在九重天上待了些日子,可那些日子她不曾与旁的人有多少交流,说话最多的也不过是与金昭殿下的寥寥数语,其次却是那个害她如此境地的水染。 如此一想,她倒真是毫无与人交流的经验。念邪打化成人形以来虽常驻人间,却多是作恶,不曾与人打过交道,比之慕雪更是不知世事。因此他二人连日来过得甚是惨淡。 初到得人间那日慕雪站在嘈杂的街道上立时被此处的热闹繁盛吸住了视线。长街人来人往,且往来人群男男女女各式各样,她前后在这世上活了一万六千多年也未像今日这样见识过这样多的人样的灵物,何况此时满目来去的是活生生的人! 正当兀自怔愣着,身后的念邪道:“我们这便是真的来了凡世,过上了凡人的生活了。” 慕雪还未答话,便是一个踉跄,原来是一个约莫五六岁大的顽劣小童正自街上跑过撞了她一下。 念邪当即将那个小童拽住了,一脸厉色道:“你这个小童竟是想撞了人就跑么!” 那小孩方才跑过时还是一脸欢快模样,此时却大抵是被念邪的样子吓住了,小脸上全是惊骇的神情,五官也全皱在了一起,身子一扭一扭地想从念邪的手中脱离。 见他这般挣扎念邪不由双目圆瞪,“你个凡界的小孩怎如此不懂礼数,还不赶快俯首认错!” 慕雪蹙眉道:“还是放了这个孩子吧,想他也不是故意的……” 这厢话还没说完一个吼声便传了来,“放手——”竟是一个布衣妇人提了个扫把大步流星地走来。 此时那小孩也似有了靠山般一脸傲气,“你个粗蛮之人还不将小爷放了!” 念邪一听这话瞬时火冒三丈,“你个胆大包天的凡人!看我今日如何收拾于你!”说罢举起拳头便要捶下去,那小孩见大事不妙亦是双手抱头一挡。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位提着扫把的妇人将将赶到,抡起扫把便朝念邪打了过去。虽说是念邪非凡人肉体,自是不会有何疼痛,但是这样的侮辱比之那身体之痛更让他难以忍受。 他缓缓松开了那小孩,转身双目通红地瞪着妇人,那妇人见他这副五大三粗的模样又面相如此可怖,登时住了手。紧紧揽住那个扑到她腰际的孩子,一个劲地向后退,“你要干嘛……” 小孩似是感受到了气氛的诡异,一改方才的张牙舞爪,懦懦地搂着妇人的腰,怯生生地喊了句,“娘……” 便是这声“娘”让慕雪心头忽地一窒,脑中立时浮现了娘亲的模样。她不由叫道:“念邪,不得为难与这母子!” 念邪一心想洗清方才所受屈辱,理也未理慕雪的话,一意道:“看我如何教训这无知凡人什么叫做礼数!”哪想话一结束一颗圆溜溜的鸡蛋便击到他的头上。 ------------ 第十一章 眉睫之迫入凡世(3) 随着一颗鸡蛋做了引子,什么白菜叶、胡萝卜根儿……都毫不客气地朝他身上飞去。念邪左闪右躲也还是抵不过众人围着圈的攻击,口中还念念有词,“你这个坏蛋,敢欺负王二嫂!”“哪里来的土霸王,竟然如此嚣张……”“不过是孩子撞了一下,竟然如此不依不饶!”…… 众人正砸得爽快之际念邪也到了怒极之时,他猛地站直身子,任那些秽物砸来,私下却是暗暗念了个诀,就差些没用出来,慕雪怒斥一声,“都住手!”随即上前身子挡在了念邪身前。 此时又一颗鸡蛋飞来,恰恰砸在她洁白的衣裙上留下一片污迹。见得如此情形那些人果真都静了下来。 他们实在想不透这女子为何这般英勇地站了出来,若说他二人是一对眷侣……这委实可笑了些,那憨憨厚厚的男子真真配不上那素衣如仙的女子。可若说他二人是主仆关系,怎么也是那姑娘是主子的模样,如此说来主子又绝没有为仆人这般出头的道理。 先前拿扫把的妇人拉着那孩子上前道:“这位小姐,看你也是个大家闺秀,怎可任你的下人这般蛮横讲道理。” 慕雪却道:“是你家孩子撞我在先,就算念邪不该为难一个小孩子,但是他也未曾确切的与他动手,你们这群凡人倒是成群结伙地为难于他了,”她蹙了蹙眉,“如此来说是你们这群凡人礼数在下,如今却来对我口舌相向。” 那妇人本是见慕雪长得清清泠泠样貌不俗,私心以为她该是个体恤他们这些穷人家的人,可不想竟也是个不讲理的,当场瞠目结舌。 余下的人也都怔愣一番,随即喧哗起来,“这位姑娘说话怎的这般不客气。”“岂止不客气,还甚是不讲道理!”…… 念邪见这群人大有再次攻击之势,赶忙护在慕雪身前,口中喊道:“你快些离开,我有术法在身能挡得这些凡人!” 哪知慕雪却与他责备道:“你莫要忘记不可动用术法惹来天界之人!” 念邪恍然大悟,他们此番下界是万不可动用术法的,莫说慕雪本已无灵力在身如同凡人,便是他有术法万般也不可动用一分,这下便要做个彻彻底底的凡世俗物了!思及此念邪顿时有些迟钝,“那便是说我们今日难逃一劫了?” 慕雪还未来得及吐出那个“是”字,四面八方的菜蔬、果子都投了过来,偶尔还夹杂了些许鸡蛋、石头之类。 念邪渐渐后退至墙角,将慕雪护在墙面与自己之间…… 那群凡人觉得尽兴之后便逐渐散开了,此时念邪身上已是一片狼藉不堪,慕雪虽然被他护住,但还是难敌众手摧残,况且她身着素色衣衫更是易显污浊。此时他们两个一副游行罪犯的模样。 慕雪双目一紧,“这群凡世之人当真是粗鄙至极!” 念邪望着恢复如常的街道附和道:“幽冥之界比之不及,想是这般繁盛的景致竟是装出来的!”回头看看慕雪满身污迹,忍无可忍道,“我捏个诀替你除除这身脏秽吧!” 慕雪立即摇头,“万万不可,这般冒险之举今后必不能再提。”说罢又低头看看自己这身本身素色净洁的衣裳现下已是污浊不堪的模样不禁深深一叹。 来凡世的第一天竟是这样惨淡地过去了。就连夜里也是委身在街角度过的,连个破庙都没敢进去,因着庙里供奉的皆是仙界叫得上名号的。 第二日一早慕雪的衣衫依已然叫她难以忍受了,却还是生生忍着,念邪却是一眼便看了出来,因他自己也是如此。 他刚要张口问慕雪是否需得换上一身衣服时却首先自慕雪身上听得一声怪异的声响,他紧张地道:“你可是哪里不适?” 慕雪也皱起眉目,“是有些不适,我觉得肚子里难受得紧……”她字生下来便没有过这般难受的感觉,此时不由将自己骇住了,“里面似乎还出了声音,可是因‘冰魂雪魄’出了什么问题?” 念邪一听也紧张起来,“这可如何是好!”忽地冒出一个念头,“听闻人间有精通药理的医者可治人百病,不若我们试上一试?” 从大街上来往的人的口中问出了附近郎中之处,慕雪与念邪赶忙去问了医,当慕雪见到那个医者与求医来的凡人把脉时不由怯步退了出来,“不行,我如今虽是与凡人无异可脉象自是不与他们一般,若是被看出端倪你我二人如何在此处安身!”念邪深以为然。 ------------ 第十二章 凡世凡人入凡俗(1) 就在他二人即将转身离去的时候,慕雪蓦地转身朝身后望去,神色怪异。念邪立即紧张道:“可是又有不适之处?” 慕雪摇头,可目光一直未离前方那处。念邪顺着她目光看去,但见前方茅草搭的一个极简陋的摊位正摇摇晃晃地立在那里,风一吹一动一动的。 里面一粗布麻衣的老妪端出一碗热面放在摊位里唯一的客人面前,那人便拿起筷子将面前的热面挑起一注放在嘴边吹了吹随即吞了下去。 此时慕雪亦跟着吞了一吞口水。 老妪见那客人吃得如此欢畅不由会心一笑,抬头间恰恰瞟见慕雪,便对着她道:“姑娘可是饿了?来吃碗面吧……” 慕雪急忙摇头,“我不饿。”登时便埋头离开这处,脸上隐隐浮着一片晕红。 她步子越来越急,硬是险些将念邪甩在身后…… 想她在慕山做个小桃花精时娘亲虽也时常与她些桃子做吃食,但记忆中她从未主动想吃些什么来填补肚子,便是重生之后她也没因为这种事忧过心神,仙妖本是不食五谷的,可如今她已是弃了灵力,虽说与凡人无异但无人告知她这无异当中竟是还包括饿肚子这桩事! 原来饿的感觉竟是这般难受。 念邪跟在后面见她这副样子大概也明白了她是有些难为情,便极善解人意地也不挑破,待慕雪又如凡人一般走得累了他才说道:“怎的今日我竟觉得有些头晕,不如我们在此处休息片刻吧。” 慕雪迟缓地转过头,又迟缓地点了点头。 他们此时站的这处正是一处宽阔的街道上,但是街道虽宽却不如别处那般人来人往,反倒有一丝安静。念邪指了身后的一棵茂茂盛盛的柳树道:“我们过去那里休息。” 于是他两个便靠着那棵柳树席地而坐,柳树边便是一处河流,慕雪望着流淌的河水,垂下的柳枝不时晃荡在眼前便想起了老柳……也便是那老龟,不知他现下如何了,身子可是有些好转了? 想那老龟才不过几万岁的年纪便因着“情”这一字生生折损了自己,这情事当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或者说一旦与“情”字沾上什么关系的便大多不能独善其身,自己不也是当中活生生的一桩例子么。 正当想得欢快,念邪却忽道:“我有些事情须得离开一会,你在此等我。”未待得慕雪说话他便一阵风也似的奔了出去,这瞧着与御风也无甚差别。 风夹杂着柳絮缓缓飘落,如同轻柔的雪景在眼前挥洒。慕雪自地上站起,低头看看自己那一身本是素洁的衣裳此时已然脏得难以入目了。 她叹息,又朝前走了走,直至站到河边往水中望见自己的容颜,原本面庞的清泠之色完全被污迹遮住,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怎能落到这般境地?随即又朝水面探了探,这一探不要紧,生生吓坏了旁的人。 一个小厮打扮的约摸十五六岁的小童一溜烟地跑过来,急急拉住慕雪的衣袖,“姑娘切不可轻生啊!” 慕雪茫然回头,“我没有……” 那小厮却一脸惶恐打断她,“我知道你是想演戏给我们公子看,可你不能为难了我们吧,公子发话下来说是若弄脏了这府前的河水便要我们好看!”他说得眼圈红红,“姑娘你不仅要跳河还偏生将自己弄得这般邋遢,若是你死在这里我们真的要遭殃了!” 慕雪听了个大概也知道这小厮要表达的意思了,遂道:“我只不过是在这里站一会罢了,并不是要轻生。” 小厮听了后恍然大悟,瞬时觉得自己方才那番话过分了些,他关心的竟是若这女子跳河弄脏这河水公子将会罚他!他羞愤道:“姑娘,方才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慕雪拢了拢衣袖,道:“我知道你是何意思,我若是跳了这河便当真是将其毁了。” 她这话倒是真的发自肺腑而言也说得一脸诚恳,她非凡人自是不知者其中的人情世故。但是这一番话却让那小厮听得眼睛都直了,想不到天下间竟还有如此神经大条的姑娘! 待他将这桩事说与他家公子时那公子却摇扇道:“此女子若非是想引起本公子的注意而装的,便是一个不拘小节的洒脱之人!” 但彼时他口中的洒脱之人正被念邪拖着奔跑藏匿于一个小巷子中。 那时念邪推托有事离开的因由却是他见到长街对面正对着他们所倚的柳树下的那个府邸里正敞着大门,里面的侍女端着一盘点心自院中缓步而过,他当下便起了心思……呃……是对那盘点心起了心思…… ------------ 第十二章 凡世凡人入凡俗(2) 他想着慕雪现下虽是饥饿却羞于开口,他念邪堂堂一个男子自是要体贴地为她了了这事,便偷跑去里面将那盘点心自里面偷了出来。 本来他还想着这事当真是顺利,却在即将爬出墙头时被一支羽箭射中了正对着院子的屁股,凡人的弓箭自是伤不了他,但是被人发现了委实丢人,加之不能动用术法便眼睛一闭“嘭”地一声生生自墙头摔了出去,隔着墙能听到里面一个声音嚷道:“务必将他生擒!” 这摔出去的速度再快也还是得花费时间自地上爬起来,如此一来就成了被那些自大门冲出来的仆役追赶的景象。 慕雪当时刚刚与那小厮说完令他瞠目结舌的话便被念邪冲过来一把拉住拖着狂跑,慕雪本来欲将手脱出来,但见身后十来个人追赶就立时使劲逃了起来。 慕雪便腾出空来喘息着问道:“你这是如何惹了他们了?” 念邪倒是脸不红气不喘的,淡定答道:“就是为了这些——”他欲伸手将怀中的吃食拿出来,却发现跑一路掉一路,余下的就那么两个小点心,却还是在他爬上墙头逃跑时给压得碎了,拿出来不仅扁扁的而且还掉渣儿。 此时慕雪已经跑不动了,她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我胸口难受的紧……” 念邪一看她的脸色已是通红,随即停下,转头看着那些追过来的人,将手中的点心一下捏得粉碎,朝那群人那么一洒,口中喝道:“看我独门毒药——” 那群人还当真立时下蹲,用手去挡脸,这个当空念邪带慕雪藏入了前方拐角处一方未掩门的小院。 这处显然是人家的后园,但却空无一人,念邪与慕雪立在门口听了半日,待到确定那群人离开了方才小心地自门后走出。 甫一出来,一个中年女子恰恰带着两个人自房内出来,见到念邪带着慕雪正准备出了这院子,便道:“哟,二位怎么着啊,从我这院子避完风头就想溜啊!” 听得此话念邪一个回头,“你什么意思?” 那中年女人掩口一笑,竟是风流味十足,“你说说我刘妈妈好歹也是做生意的,要么将这位姑娘留下,我见得她梳洗过后也是个美人胚子,要么嘛,就交出一百两现银。” 慕雪问道:“为何我要留下来?那现银又是什么东西?” 刘妈妈听慕雪如此问道不由定睛将她审视一番,见她不像是在故意装傻的样子,这下刘妈妈傻了,这世上难道还有不知道银钱为何物的人么?她提点道:“这大街上那些卖吃卖喝的摊位哪一样不是用银子换来的,怎么竟是没见过?” 念邪忖了片刻方才恍然大悟,“喔,我以前是见过那些凡人自街上吃了什么后就拿出什么物什来的,但是那是什么东西我没看清,你是要那些东西么?” 刘妈妈的脸色已成了菜色,想不到好不容易碰上个自投罗网的竟还是个傻子。 慕雪倒是极好说话的样子,“你又为何要我留下?” 刘妈妈又是一惊,还有人自动要留下的?本来她见慕雪是个痴傻的姑娘,正寻思着若是她死活不愿留下为了这么个姑娘闹出事来也不值得。此时见她又不大像是脑子有问题的,便开口道:“你可知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慕雪反问:“我怎知你这是什么地方?” 刘妈妈道:“我这是做生意的,看你们这副装扮想是日子不好过,若是听我的话我可保证你们衣食无忧如何?” 一听到“衣食无忧”这几字念邪立时想到慕雪现下还饿着肚子,口中便急急冲出一个“好”字。 慕雪虽然没这么急切,可是饥饿的感觉也确实不好受,念邪既是代她满口答应,她也便随遇而安了。 一番梳洗打扮下来,待慕雪清清爽爽站到刘妈妈面前,刘妈妈顿时高兴得合不拢嘴——方才莫不是自己痴傻了罢,这般模样的女子怎会是个痴傻之人,定是自己胡乱猜疑! 刘妈妈陪着笑脸问道:“不知姑娘芳名?” “慕雪——”恰好念邪梳洗完毕便寻了过来,此时又一副人间风流公子哥的打扮衬着他黝黑粗犷的面庞。 刘妈妈拿着锦帕一掩口,“原来是叫慕雪啊,这名字好听又显得纯净,那些臭男人就好这一口……”复又问念邪,“你二人是何关系?” “嗯?”念邪也不知他们两个算是什么关系,便听得慕雪道:“不过是认识罢了。” 刘妈妈很是满意这个答案,不住地点头,“既是如此这事就好办了,慕雪姑娘可会弹琴唱曲?”见暮雪满面不解地摇头她思索之余极是大方地又问,“那会跳个舞也行——” 暮雪又是摇头,“你说的这些我均是不会的。” “唉,不会便不会吧,有这张脸即便什么都不会也比她们什么都会的好使!” 暮雪问:“她们是谁?” 刘妈妈笑道:“一会你就知道了,我们去偏厅边吃边说!” “好,好!”念邪不住点头,这下暮雪在人间的温饱算是解决了。 ------------ 第十二章 凡世凡人入凡俗(3) 偏厅之中正摆了一桌吃食,刘妈妈带着慕雪与念邪过去时桌边已经围了六七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姑娘。见得他们进来,姑娘们立时自桌边站了起来,一个个笑靥如花。 当先一个红衣女子近前拉住慕雪的手,将她领到桌前坐下,极欢快道:“方才听妈妈说今日来了位姐妹,我还当是与平日领进来的那些无甚差别呢,现下一见妹妹当真是艳羡我们了!”又对刘妈妈道,“妈妈这是自哪里拐来的这般脱俗的美人?” 刘妈妈一嗔,“你这个小蹄子整日说些不中听的,怎的我就是拐人家进来的呢,今日这慕雪姑娘是自己来的!”说罢刘妈妈一见念邪已毫不客气地在慕雪身边坐下,她也就及时地坐在了念邪身旁。剩下的姑娘们都陆陆续续围着圆桌坐好。 甫一坐下那些个姑娘都借着慕雪的话题说开了—— “听闻妹妹的名字叫‘慕雪’,这名字当真是好听得紧!” “见妹妹对此处不大了解,可是自外地来的?” …… 人多口杂,这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刘妈妈竟是半日没有插上嘴。再看慕雪一派斯文地吃着桌上的饭菜,大有不欲开口之势,那些个姑娘也就觉得没趣不再问东问西了。 方安静下来,当先那个红衣姑娘便又问了个问题,“我们这一口一个‘妹妹’的叫着,还不知慕雪姑娘如今芳龄呢?” 慕雪撇头看了看她,倒是放下了筷子做思索状,姑娘们见她这样也都竖着耳朵等着听。 好一会后慕雪终于略带犹疑着开口,“若是没有记错,大概是一千六百七十二岁了罢。” 此话一出震惊众人! 刘妈妈一口红烧肉卡在了喉咙噎得满脸通红,余下的姑娘们也都不是被呛得直咳嗽。 一直埋在饭菜中的念邪终于抬起头,“你们这群凡人当真没见识!” 午饭过后又安排了房间让念邪与慕雪各自休息,直到申时初刻刘妈妈才让人将他二人请出来。 “你二人在我这里自是不能白吃白喝的,念邪兄弟每天早上就到后院去干些挑水劈柴的体力活,至于慕雪嘛……”刘妈妈略略审视着慕雪,“你既是女子妈妈我便不用你做什么活计,便配合着我随叫随到便是了。” 念邪一听慕雪不用费体力顿时高兴得不得了,即使吩咐他每日去做些苦力他也觉得刘妈妈为人当真是好的没话说。 次日晌午时分便是慕雪在天香楼的初次亮相了。鉴于她什么都不会空有一副清泠美貌,且对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刘妈妈专门连夜设计了她今后要走的方向。 天香楼一早便祭出消息来,说是楼内来了个倾城美人,不仅人美,更是弹得一手好琴!老鸨刘妈妈放话,若是她所言有一丝一毫不实便让各位爷将这天香楼拆了去罢! 不出一个时辰这消息便在城内传开了,原本天香楼只是个平常的小妓院,但如今竟敢放出这样大言不惭的消息出来,想是这老鸨妈妈此番真的得了个宝贝? 正午时天香楼已然人满为患,刘妈妈看到这般盛况心中自是乐开了花,想她在青楼之中消磨了半辈子,如今正是她咸鱼大翻身的好时候! 眼见着花厅之中越来越挤,李妈妈终于放话将门关上。 但见二楼垂下一袭白色纱幔,原本颇为嘈杂的人群登时静止了。众人将眼瞪得老大,死死盯着白纱后袅娜的身影。 朦朦胧胧可见那身影缓缓落座,又来了几个侍婢抬上一架琴,那女子只试了试音便行云流水般弹奏出飘渺如云的音调来。 整首曲子皆是平平缓缓无波无澜,但是却生生叫那些人听得一脸神往。 曲罢音毕,众人竟无一人敢出大气呼吸,反倒更加专注上面的纱幔。但见又来了群侍婢将那琴抬走,那女子端正地自座上站了起来,此时纱幔缓缓而开。 首先露出的是她那素色的广袖一角,偏生是这不甚出奇的素色硬是让花厅中的人们看出了脱俗的气息。 待到慕雪完全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中,下面顿时静如无人,随即爆发出一阵欢呼之声! 众人皆以为他们此时的惊艳会让楼上那素衣雪貌的女子内心欣喜,却不想他们这厢还未表达完自己的爱慕与惊叹那女子便已然转身进了房门。 这是何意?众人皆是不解。 老鸨刘妈妈却站了出来,“我家慕雪姑娘今日已经累了,万望各老爷、公子体谅!”还未等那些人表现出什么态度,刘妈妈续道,“我家姑娘不似别人,她最是喜静,更是爱慕那些风度静默的公子。” 这话一出,原本想不依不饶的人也瞬时安静下来了。刘妈妈转过身来掩口偷笑。 ------------ 第十二章 凡人凡世入凡俗(4) 慕雪来到人间的这三天里流荆也便辛辛苦苦地寻了她三天,奈何上穷碧落均是不见她的踪迹。 流荆靠在慕山口的石壁上席地而坐,一改往日的倨傲,眼神中铺天盖地的落寞,俨然失去了天界二皇子的威仪。 为何……为何他要弥补当初犯下的错误会那么难?! 已经三日之久,这三日里他一刻不曾歇过,却为何还是不见她的丝毫消息? 他去问过骨无瑕,但骨无瑕只是道:“慕雪她想去哪里我怎会知道?二皇子若是不信大可搜遍幽冥之地。” 他自然不会鲁莽到寻遍幽冥各地,可暗自动用灵力,他确实没有感应到慕雪的存在,她去哪里了? 紧紧攥起的拳头砸在岩壁上,上面凸起的石块将他的手印出青白的痕迹。流荆却在刹那间蹙起眉头,他猛然间想起:念邪会不会与她在一起? 他猛然站起,寻了这么多地方,不仅没有见到慕雪,也确乎没有见到念邪,若是他们在一起,而念邪向来的容身之地是…… 流荆激动道:“他们定是去了人界!” 慕雪自昨日在天香楼露了一面后便在一日内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红遍全城,如今已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 刘妈妈将这个消息告知慕雪后,她只是淡淡道:“刘妈妈高兴便好。” 倒是红韵,也便是那个红衣女子不满道:“妈妈你说说那些个臭男人,往日里我弹个琴曲他们不甚在意,昨日替慕雪妹妹弹的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曲,倒被传得神乎其神的!” 原来昨天弹琴者并非慕雪,而是这红韵,曲毕之时趁着那些侍婢搬琴时慕雪又将她换了下来。 刘妈妈笑道:“那些男人既是来了这里便不是为了听曲儿的,这你还不明白吗?” 红韵眼神一嗔,不再理会刘妈妈,朝着慕雪道:“我说慕雪妹妹,你看你每天晚上都要去露上一面,虽说仅仅这一面不费气力,但是你这一面露得是天香楼生意红火,怎的不向刘妈妈讨些银钱?” 刘妈妈原本还微笑着听着,直到这最后一句她蓦地脸色阴沉,“红韵你这死人相,竟来挑拨离间,看妈妈我如何收拾你!”说罢就操起手边的一个花瓶作势要砸向红韵。 红韵见大势不好登时往门口外面跑去,“妈妈,你手中那个可是要银两的——” 刘妈妈也没打算要追出去,嘴角一歪地“哼”了一声,将那花瓶用袖子拂了拂上面的灰尘,这才轻缓地放在桌子上。 “呃……” 刘妈妈才张口要说话就被慕雪打断,“我是不会与你要银钱的。” “呵呵,”刘妈妈一脸被人看穿心思的尴尬,却还是极力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跟你说,这个一会就该你在前厅露面了。” 慕雪抬头,“这个你进来时就讲过了。” 刘妈妈立时道:“我,我是怕你忘记特意提醒的。” 今日天香楼来客人的比之昨日那是天壤之别,昨日来客那是摩肩擦踵,今日却屈指可数,但刘妈妈仍旧欣喜欲狂。 原因是,昨天的人数虽多,但多是市井之人,今日来的都是王孙公子,这天香楼可是多日未接见这样多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本来刘妈妈安排的是让唱的最好的颖儿照着昨天的法子在纱幔后替慕雪唱歌,可是此番一见来者竟都是城内数一数二的公子爷,便怕慕雪张口说话时叫他们听出端倪,便临时将唱曲这项又换回了弹琴。还是让红韵代替,依旧是昨天那首曲子。 一曲终了,琴才将将抬下纱幔便打开了,慕雪照例端正地立在众人眼前。 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阅人无数的贵公子们,倒真是不似昨日那些市井小民一般一惊一乍,但也都还是颇惊艳地痴了。 唯有一个跟在一位相貌出众的公子身边的小厮露出了惊艳之后登时换成了惊诧! 流荆到了人间首要便是叫来方圆十里的土地,询问他们可是见到一位样貌清泠的素衣女子与一个莽撞的黑小子,在问了第一百二十三个土地得道了一百二十三个否定的答案后,第一百二十四个面相红润的小土地终于磕磕巴巴道:“殿下,我虽是没见到,但是我听我那弟弟说起过这么一桩事,那时是一个清晨……还是傍晚我不记得了,反正我弟弟说……” 流荆急切地拎起土地得衣领,“快说你弟弟是谁?” 小土地惶然道:“我弟弟是……是……我想想……”在流荆的逼迫下他生生急出一身冷汗这才想到,“啊!我弟弟是管辖扬州的土地,他呀……” 那土地正要长篇地说起他的弟弟,便被流荆猛地一个撒手坐在了地上。 流荆辗转来到扬州城时却未来得及寻找此地的土地便自此处的百姓口中听到了慕雪的名字。 ------------ 第十三章 兜兜转转千百度(1) 天香楼。 那惊诧的小厮又待目瞪口呆地诧了半晌这才拽着他家公子的袖子,眼睛却是一刻不离慕雪,道:“公,公子,这位姑娘我见过!” 那公子一动不动,仿似是个雕塑,倒是口中轻喝道:“一边去!见到貌美的姑娘就说是见过!” “这次我没有说谎,这姑娘我是当真见过,”他虽使劲够着脖子看慕雪,但倒还是极清醒地为自己辩护,“我若是说谎便罚我一年的银两!” 那公子一听这话便回神了,将那小厮打量着,心道这小子最是财迷,如今竟拿他宝贝得不得了的银两作赌,那这事必然是真的了?便问道:“小方子,那你说说是在何时何地见到这位慕雪姑娘的?” 小方子不耐烦道:“就是那个我曾与你说过的让我误以为要跳河的姑娘……对了,后来与去府里偷点心被发现后让你射中屁股却无事的那个人一起逃跑的那个……” “哦?是她?”公子渐渐流露出兴趣来,“那她为何又来这从妓了呢?” 兴趣正浓之时听旁边有人嚷道:“刘妈妈恐是不知我们王家在这扬州城是何等地位吧,我王某与你楼里要个妓子都这般费劲?” 刘妈妈为难道:“王公子折煞我了,这可如何是好,慕雪姑娘可是我这楼里的顶梁柱啊,这生意才有些起色,王公子高抬贵手!” 那一脸腐败肥肉的王公子不甚在意一哼,道:“你这意思是拒绝了?” “您误会了,我只是……” “只是什么?”王公子一听刘妈妈略有松口之意,立时倾身询问,“只是缺银子?” 刘妈妈极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哎呦,王公子这话让我刘妈妈情何以堪,我岂是这等贪财之人,不用太多!” “那我就出——”王公子正一脸笑意地与刘妈妈商讨,不妨有人打断他,“王公子且慢!” 打断他的正是小方子,王公子瞬时脸色大变,“我说魏三少,这姑娘可是我先看上的,你可不该与我抢!” 魏三少便是小方子称为“公子”的主子,此时用手指敲打着座椅的扶手,一脸的惬意,道:“我魏三少从来不会与人抢什么东西的,”王公子听了这话立时舒了口气,但听耳旁又飘来一句,“这都要看刘妈妈如何决定了。” 王公子气得满脸通红,魏三少在临观城内的名声显赫,此时他若是执意与自己抢了那慕雪姑娘自己也无话可说,何况那老鸨刘妈妈了,但是他却非祭出不是抢的名头,这当真让他王公子气不过了。 刘妈妈一看两人已是剑拔弩张,生怕他们在自己这楼子里打起来,便谄媚地笑道:“二位小爷可千万别动气,我们这慕雪姑娘虽只有一位,可是红韵姑娘、莺儿姑娘都是不错的……” 王公子未等刘妈妈说完话便喝了一声,“闭嘴!那等庸脂俗粉岂是可以跟这慕雪姑娘比拟的!” “是是是,王公子教训的是!”刘妈妈连声致歉,生怕自己一个说错便惹祸上身。 此时只稍稍亮相便回去里屋的慕雪听到外面的争吵声不由地又自里屋出来,倚在二楼的栏杆上看热闹般地朝下望。她还未见过有人吵架是何等的情形。 虽是她心思单纯地想看一看吵架这桩事,但是魏三少倒以为她是故意想显摆自己一般。便朝慕雪道:“姑娘见我魏三少如今为了姑娘而端坐在这与人争执,心中可是畅快?” 慕雪蹙眉,“你是与我说话吗?” 魏三少道:“就是你。” 慕雪不解,“可你分明说是为了我而争执,我与你素未相识这争执怎会因我而起?” 这话让魏三少和王公子以及周围看热闹的都深觉好笑,这姑娘难道不知自己是何身份吗,竟然将自己择得如此干净。 刘妈妈与慕雪相处两日,已是知晓她不通人事,生怕她多说下去会让旁人知晓她是被自己骗来的,便赔笑道:“慕雪你先进屋去,这里有刘妈妈呢,你先进去……” 慕雪更加疑惑,“我为何要听你的?不过是看一看你们凡人如何争吵的,这有何不妥?” 此话一出顿时惹得大家哄堂大笑,这女子当真有趣。 唯独魏三少,他虽也是一笑,但是对于刘妈妈对慕雪的态度起了疑,“敢问慕雪姑娘为何进了这天香楼?” 刘妈妈一听这话心道大事不妙,赶忙抢话道:“哎呦我说魏三少,慕雪与其他姑娘一样,是因为想吃顿饱饭才来这楼子里的!” 王公子见刘妈妈如此反应也知其中自有因由,也便闭口不言,任由魏三少开口,他只道是在旁听个明白是了。 魏三少道:“我这话没问你刘妈妈,让慕雪姑娘回答我!”随即对慕雪道,“慕姑娘你说,来这天香楼可是自愿的?” ------------ 第十三章 兜兜转转千百度(2) 慕雪道:“若不是自愿难道谁还能强迫我不成?” 刘妈妈方才悬着的一颗心瞬时回落原处,她笑道:“魏三少多虑了,我刘妈妈岂是那等蒙拐那些小姑娘的人!” 魏三少嘴角极其冷冽地一勾,还未发话便又听慕雪道:“刘妈妈说只要听她的便保证我们的衣食无忧,我便应了她了。” 话说到这里魏三少身旁的小方子倒是忍不住了,“姑娘你那日怎的不将这落魄与我说,若是我知晓你的难处定会帮你,也不至于卖身青楼啊!” 看见小方子眼圈红红的样子慕雪才想起这原是那日在河边误以为她欲跳河的小厮,难怪看着眼熟。既是遇到了熟人自是要多讲几句,而她在二楼说话总是要费些气力,便自楼上一步一阶地走了下来。 不过是下个楼梯,硬是让那些公子少爷深觉受宠若惊,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 慕雪站在小方子跟前,与他道:“谁说我卖身了?” 这慕雪姑娘说话真是字字珠玑,句句惊人呐!怎的她竟是没有卖身与天香楼? 魏三少当先道:“刘妈妈,既是慕雪姑娘说没卖身与你,你怎有权利将她卖出去呢,嗯?” 刘妈妈惶恐道:“我、我、我……我没说要将她卖人啊!” 王公子略一思索,是了,她方才的确没有将“卖”这个字说出来。 魏三少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刘妈妈,“既是如此那今日本少就将慕雪姑娘带走了,你意思如何?” “这……”刘妈妈极为难地望着魏三少,那魏三少一个突来的眼神让她浑身一哆嗦,“魏三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说完便颓废地垂下了头。 小方子高兴道:“慕雪姑娘,这下你便与我家少爷回去罢!” 慕雪却说:“为何?我在这里很好,为何要离开?” 魏三少冷哼一声,“你这姑娘未免太不识相了吧,我今日将你自青楼里解救出来你不知感激竟然还如此不屑,难道你骨子里便是如此水性杨花吗?” 慕雪将眼睛眯上一眯,“我自己的事何时需要一个外人插嘴,何况我住在这里与水性杨花有何关系,你们凡人当真可笑!” “你口一个‘你们凡人’,难道慕雪姑娘是天上的仙子不成?”魏三少气极,“我看你八成不是个凡人,连青楼这种污秽之地都待得舒服之极!” 慕雪眼神一凛,“你将话说清楚,怎的这里是污秽之地了,难道你在的地方便是干净了?” 小方子生怕他家主子会与慕雪真生起气来,赶忙与慕雪道:“我说姑娘你是当真不知还是说气话呢,这青楼……而且你如今既是来到此处,你的身份便是……” 小方子将话说得隐晦,但慕雪当真不知凡间的青楼是何处,更不知青楼里的女子是什么身份,便道:“你若是想说就说得明白一些,我如今的身份是什么?” 在座的各位长这么大也没遇见过这等事,便将这当成一场戏文来看,何况主角还是一个绝色美人,便都津津有味地等着接下来的一出。 而小方子如何让也不忍将那“妓”字说出来,憋得脸都红了。 魏三少审视慕雪的神情,看她倒是真的一脸懵懂,便开口道:“既是在青楼的女子,都是任人搂抱的,难道姑娘竟是不知?” 慕雪忽听这话,脸便“腾——”地一下红了,转头与刘妈妈道:“他说的可是实情?” 刘妈妈刚刚摇了一下头,又再众人的注视下重重点了一下,嘴中如蚊呐般“嗯”了一声。 “既是如此,刘妈妈,我现下再不能在这待下去了。” 刘妈妈又轻声“嗯”了一声。 慕雪任何话都没有留下,极是潇洒地转身朝后堂走去。 花厅内各位公子都顿时惊了,这女子被老鸨骗到青楼竟还能被骗得如此彻底又淡定,真真是一个传奇人物啊! 慕雪在后院找到念邪拉了他就走,念邪倒是二话没说连因由都没问地跟在她身后。 在前厅发生的事楼里其他姑娘也都偷偷看了,红韵当先将追了上去,拉着慕雪道:“慕雪妹妹,我知这些时日你都被蒙在鼓里,姐姐没有将楼里的实情告诉你还帮着刘妈妈一起瞒着是姐姐的错……” 红韵冗长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慕雪打断,她和气道:“我自是不会有事的,你们若是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不若今日一起离开?” 红韵摇头,“我们这些姐妹们已是残花败柳了,便是出去也还是难以洗清这些年在青楼的事实,何况我们什么都不会无以为生,这里便是我们此生唯一的选择。”她叹了口气,续道,“我能看出你或许是未出过门的大家小姐,不懂外间的一切,想是家教极严,我姐姐劝你还是早些回家吧!” 慕雪没有否认,只是含糊地点头。 让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甫一出门一个人便当先横在了她的面前。 ------------ 第十三章 兜兜转转千百度(3) 慕雪看见横在自己面前的小方子却视而不见,带着念邪自他身旁绕道而行。 小方子本以为慕雪会甚是熟络地与自己寒暄两句,或者心情不大舒畅也该打声招呼,至少没想到会是这般情形。亏得他方才还在自己主子面前吹嘘一番呢,说是此番定将慕雪拿下!他无奈地摇摇头,硬是死皮赖脸地追上他二人,“慕雪姑娘是要到哪里去?” 念邪刚刚就见他拦在慕雪面前搔首弄姿的不顺眼了,此时立刻怒道:“你个不自量力的凡人!你——” 慕雪抬手制止了念邪,转而对小方子道:“你百般纠缠可是有何事?” 小方子搔了搔头,笑道:“我家公子极是欣赏姑娘……和这位念邪公子,若是二位无处可去便请二位到府中小住两日。” 念邪一听这小厮说有人欣赏他,不仅如此还称呼他为“公子”,可知他念邪多想如同凡人中的风流公子一般让人称呼自己为“公子”啊!既是如了他的愿他便瞬时觉得眼前的小厮这凡人做得委实不赖,随即甚是大度地道:“既然如此便带本公子去见你家公子吧!”说罢还熟稔地将手搭上了小方子的肩膀。 慕雪心想反正他二人离开此处也无处可去,也就由着念邪了。 流荆听说慕雪成了天香楼的头牌之后便焦灼地赶往天香楼,此时大堂当中已恢复了没有慕雪时的状态。 那些姑娘们一见进来位身材颀长,唇红齿白,面貌俊朗无比的贵气公子立时眼冒金光,什么莺儿,绿儿的都迫不及待地往上凑,奈何那公子眼中却一点都不往她们身上瞟。 流荆往堂中那么一站便吸住了所有目光,刘妈妈见他穿着华贵,样貌更是她驰骋风流场数十年见过的男子中最好看的,便一下觉得此人来头不小。 刘妈妈扭着身子过去,客气道:“这位公子,您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就跟我刘妈妈说,我们天香楼……” “慕雪在哪?”流荆眼睛将这楼上楼下扫视个遍。 “呦,原来是为了慕雪姑娘而来的,”刘妈妈为难道,“真是不巧,那慕雪姑娘半个时辰前刚离开这里,您看我们这……” 流荆始将目光投向刘妈妈,“她现在去哪了?” 那目光不知为何竟让刘妈妈打心里一阵恶寒,没由来地恐惧,“这……这我就不知了,她是和一个叫念邪的傻小子一同离开的。” 流荆心道念邪果然与她在一起,复一抬头间才注意到这里的别扭之处,这屋子里的男男女女都是楼楼抱抱的毫不避讳,不由眉头打了个结,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何有如此污秽的景象?!” 刘妈妈一看这般风姿的公子皱了眉头,立时脱口而出,“这里是男人们花钱找乐子的地方。” “什么乐子?” 刘妈妈朝那些交颈相拥的男女们一努嘴示意,“喏,便是那些乐子喽!” 流荆眉头蹙得更加纠结,“慕雪,她也是这般?” “她倒不是,还没到这种地步便离开了,唉……她要是没有离开啊,说不定……” 流荆听不下去刘妈妈嘴里即将吐出的字句,身影一闪便没了。 刘妈妈正说得伤感,一抬眼便不见了眼前的公子,不由疑疑惑惑地往回走,总是觉得今日这生意做得不大顺心,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突地灵光一闪,刘妈妈这才想起来,她这天香楼今日竟是被三番五次地说成了污秽之地,而她刘妈妈居然没反对! 刘妈妈顿时觉得自己真是愧对“老鸨”这个身份,转身朝着门口啐了一口,“臭男人,觉得污秽还来!真是犯贱!” 魏三少的府邸俨然就是那日念邪进去偷吃食的那家,念邪对此显得淡定如初没有尴尬的意思,这叫魏三少佩服得紧。 念邪思索一会,蓦然道:“便是你射中了我的屁股?” 魏三少本来不大好意思提起此事,生怕念邪会因此而觉得丢脸,不妨他却自己提起,魏三少便瞬时兴奋起来,“话说到此我倒想问问念邪兄台,你这屁股怎的是铁的吗,竟然射中了一点事都没有,反倒将我的羽箭弹了回来?” 念邪心道,我这是屁股自是不同凡响的,可嘴上却谦逊道:“便是我皮糙肉厚了些许吧,呵呵呵……”这理由让他自己说来都有些咬牙切齿。 慕雪见一向自视甚高的念邪如此表现也觉得忍俊不禁。 ------------ 第十三章 兜兜转转千百度(4) 慕雪与念邪这算是在魏府住下,开始了一段吃喝玩乐的腐败日子。 但因慕雪在天香楼的发生的事极是轰动,后来一个丰神俊朗如神人般的男子去寻她的事也顺带着被传了传,这一夜间就传便了全城。 听说这事后慕雪立时猜出此男子便是流荆,转而想着幸得昨日发生了这桩事,若她不曾来到魏府说不定此时已被流荆找到了,加上她此时灵力尽失又如同凡人,如果落到流荆手里不一定能发生什么难以控制的事。 念邪道:“流荆还是因为你练了‘冰魂雪魄’而依依不饶?” 慕雪没有回答,但是若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便不会来到凡间寻她了罢。 慕雪却不知,这魏三少乃是城中风劲正足的人物,魏府中的一切事物不论大小,到了百姓口中都成了茶余饭后的的段子。何况是天香楼红极一时的慕雪姑娘住进了魏府这桩事,简直比当初慕雪本身还令人关注。 于是慕雪的委身之地便成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 晚饭过后慕雪专门将念邪叫到院子里,与他道:“我们来凡间已久,若是专门为了躲避流荆自是不难,可是我这身灵力却难以恢复了,更别说继续修炼了。” 念邪道:“这倒是个问题,”又摸了摸下巴一脸若有所思,“其实现今的日子过得也不错,不如我们就一直待在这里吧!” 蓦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念邪兄台当真是会享受的人,我这魏府自是舒坦的紧,可是你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句俗语吗?” 慕雪与念邪都蹙了蹙眉,但是本着身为男人的责任还是念邪开了口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二人若是在你这里便不给我们午餐了?” “什么?”这话让魏三少顿时如同有人告知自己其实是他爹生出来的一般难以接受,待反应片刻之后愣是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二人真是……真是天真无邪……哈哈哈哈……” 等到魏三少笑够了又将这句话的意思解释给他二人听之后,慕雪会心道:“你是想像刘妈妈一样让我去做样子给那些人看?” 与这两个人在一起魏三少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惊诧中度过,“我又不是老鸨,怎会让你做那些抛头露面之事呢,我这次需要的是念邪老兄!” 这次换了慕雪一讶,念邪也将眼睛瞪得老大,“我一个男子怎好立在楼子上与人歌舞呢!” 魏三少已是无奈,对念邪道:“我是见你这般样子应该武功不差,想让你在我这魏府当护院。” 于是悲惨的魏三少又将这“护院”两字的意思解释一遍,将今后护院的责任说了个仔细后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睡觉,彼时已经是三更天了。 月色将大地染上一层朦胧的霜色,慕雪自到人间后便如同凡人一般作息,此时已然睡熟,但是在她的屋顶上却端正地坐了一个人影,与霜色一般朦胧。 流荆在屋顶上叹了口气,寻找了这许久终是将她寻到了,这一次断然不能让她再离开了!他便在这清寒的夜中足足保持这样的姿势一整夜,而这一夜的未眠让他绞尽脑汁想到了一个较为妥善的办法。 第二日清晨,魏三少正在庭院之中将念邪正式封为魏府的护院统领,念邪也看那些个手下对自己俯首帖耳一派恭谨的态度甚为满意,正兴致冲冲地昂首挺胸准备照着方才魏三少的样子也对那些人训话一番,却进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人长相平凡,一身青布衣衫,却独独有一股凌人的气势。 因着当时但凡算得上有些身手的都被叫去认头领,留下看门的便是那些不顶事的小童,偏偏此时闯进门的又是个身手极好的,便被他轻松地走进来,且还是身姿挺拔、负手闲步地走进来。 两个小童惶恐地跟在后面,欲拦又怯地看着魏三少,“公子……” 魏三少见那男子不似一般人,便挥手让那两个小童下去,又对着来者抱拳道:“这位兄台擅闯我魏府有何用意?” 男子一双眼睛漆黑如墨,不卑不亢道:“敢问府中可是在几日前贴下了告示,要招位护院统领?” 念邪本来见着面前的男子便有些莫名的不爽,又听到魏三少也称呼他为“兄台”,顿时更加不爽了,兼之这男子来到魏府竟还是抢自己护院统领的位子,便不爽到了极点!他上前便欲揪那男子的衣领,可手刚一伸出去便揪了个空,却未见眼前之人有任何动作。 魏三少见这幅场景眼睛立时冒出光来,怎的这两日一个接一个的高人都往自己这府中跑! ------------ 第十四章 纵使相逢不归处(1) 念邪却疑惑颇多,他虽未用术法,但是最起码的身手还是有的,却为何那男子如此轻而易举的便躲过了,而他却没见他躲闪的痕迹? 但见那男子一副正义凛然模样,而念邪与他目光相接之时那男子目光中居然流露出一抹挑衅的咄咄逼人! 放在平日念邪早就一怒而上,管他对方是何身份,但是如今他的首要目的是确保慕雪的安全,自是不能得罪面前的这位身份可疑的人物。 那男子嘴角掀出一抹笑来,与魏三少道:“不知在下能否留在魏三公子府上?” 魏三少一听这话立时眉开眼笑,看似愉悦得很,“既是你如此识相的称呼我为‘魏公子’,又有一身好身手,那本公子便勉为其难了,此后你就是我的贴身护卫吧!” 念邪极是不服气,转念一思索魏三少的话又突然想到,难道魏三少也比较欢喜别人称呼他为“公子”?这着实值得思考一番。 魏三少又道:“还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刘……”男子略微一顿,扫视一眼四四方方的庭院,道:“刘方。” 魏三少大笑,“哈哈哈……刘方?好名字!可谓‘万古流芳’嘛!哈哈哈……” 念邪自顾嘀咕道:“什么好名字,我听着普通俗气的很!” 这番话自是让刘方听见了,他却未与念邪计较,径自抿唇一笑。 魏三少对一众护卫道:“你们认过了念邪与刘方便就此各归各位吧!”随即转头与念邪、刘方二人道,“今日我得你们二位高手甚觉高兴,不妨进去小酌两杯!” 三人行至前厅已是摆好了酒席,待小方子招呼着他们落座之后魏三少忽道:“慕雪姑娘可是用过饭了?” 刘方不知何故蓦然一顿,念邪见况与他道:“你休想打慕雪的主意!” 刘方愕然片刻转而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我还未见过你口中的那位姑娘如何会打她的主意,保不齐是位姿色平庸的小家子气甚或是个黄脸婆娘呢?” 念邪一听这话瞬时拍桌而起,“你小子什么意思!我家慕雪国色天香岂容你这般污蔑?!” 魏三少见念邪面色有异,当真不是开玩笑的模样,赶忙道:“是是是,这慕雪姑娘的容貌可是享誉全城的,不然也不会让天香楼那样没机遇的楼子都红了起来!” 念邪这才脸色稍霁,可那方刘方又一下子沉下脸来,“这桩事还是值得一提的么!” “你说什么!”念邪就差没动手了,幸得魏三少从中阻拦,“你二人别争执了,我看这慕雪姑娘如今势必是要过来一趟了。小方子,去将慕雪姑娘请过来。” 小方子领命之后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念邪一屁股重新坐到座位上,但还是恶狠狠地对刘方道:“一会你便知我家慕雪是不是你口中的那般了,哼!”说罢还将桌上杯盏中的酒一饮而尽,又重重撂下。 奇怪的是刘方这次却不曾与他计较,反倒心事重重地盯着自己的桌面看了半晌,直到小方子的一声“公子,慕雪姑娘来了——”。 念邪立时迎上去,“来这边坐。” 魏三少也站起身子,笑逐颜开,“慕雪姑娘与我等一道用些饭食罢!” 倒是刘方身形一动未动,眼神倒是直勾勾地盯着慕雪,失魂落魄一般。 念邪与慕雪道:“你可知那方坐着那个人方才还说你是小家子气得黄脸婆!”又换了颇鄙夷的口吻朝刘方道,“现在又盯着我家慕雪移不开眼睛了吧?” 慕雪这才将视线移到刘方身上,见他那般神情看着自己不由一笑,“说我是黄脸婆?” 刘方不知怎地就拧了拧眉,移开目光低头道:“是在下唐突了。” 魏三少又跑出来道:“莫要说旁的话了,赶快入座吧。”话毕已是当先回了座位。 念邪在心中规划一番,“慕雪你就坐在魏三少与我之间,别挨着刘方!” 慕雪不做反应,却是真的坐在了念邪说的位子,念邪甚是高兴。 如此一来一张圆桌他四人便是魏三少与念邪相对而坐,刘方即正对着慕雪了。 一顿饭下来刘方的眼神便肆无忌惮地在慕雪的脸上逡巡,即便慕雪再不甚在意也还是有些不自在。 在咽下最后一口菜时她终是直视刘方道:“刘公子难道看我便能饱腹吗?” 刘方的一口酒水差些跑出来,而魏三少已然被呛得咳出声。显然都是被慕雪身为女子却特有的一番直白吓到了。 慕雪极其淡然地擦了擦嘴,丢下一句,“我先回房了。”便离开了这里。 倒是身后传来念邪的怒吼之声,“刘方你果真是个道貌岸然的色狼——” ------------ 第十四章 纵使相逢不归处(2) 慕雪在魏府的住处是一方独立的小院,本来这两日住得极好,却不知为何今晚尤其地困意消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至半夜竟还未能入睡,便起身披衣出来走走。 刚将那扇纹花雕刻精致的门推开,一股沁凉的风便直扑面门,慕雪顿觉灵台一阵的清明,便是呼吸也比先前顺畅得多。 移步出来捡着偏僻的地方行走,但见花丛深处一架秋千悠闲地随着一阵阵的风微微晃动。慕雪曾在天香楼见过那些姑娘们坐在上面轻轻摇晃,那时她才知这东西被凡人们唤作“秋千”。 不就是摇来摇去的么,有何好嬉笑的。当她见那些姑娘们在秋千架上嬉笑如是想。但当慕雪自己坐在上面的时候她觉得神奇极了,就像此时这般,心中竟飘起了一股柔软的情绪,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身体随着秋千而晃动着,无比的轻松,或者……若是一个平平凡凡的人类会很圆满?她这样想着想着嘴角随即就掀出了一个弧度。 许是这秋千也似她的心情一般欢快了起来,摇晃的幅度渐然增大,可慕雪却忽觉有些不对,便在身体随着朝前荡出时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也就在眼睛睁开的一刹那她险些惊叫出声,那双晶亮的眼睛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她眼前。 慕雪忘记反应,也便是因着她忘记了后续的动作才任着那秋千荡来荡去,而他,就那么躬身看着她,每一次秋千朝前飞来时他们便近身的对视一次。 一次又一次的倾近…… 忽然,他直起身子,轻笑出声。那一声在如此寂静的深夜格外地突出。 慕雪回过神来,立即稳住那似是无风自动的秋千,稳稳地自上面下来。 他觉得他的笑那样刺耳,她便脱口而出地质问:“你是叫刘方?你笑什么?” 刘方眼里依旧露出浅浅的笑意,“我心情舒畅便想笑,难道慕雪姑娘不允?” “这关我什么事,我又有何可不允的。”慕雪朝前走了两步,望着清泠的月色,“但你为何在这深夜之中鬼鬼祟祟站到我跟前?” “我不过是……方才自远处听到这里有些动静便过来看看,哪知远远望来见深夜一女子坐在秋千上来回晃荡,我……”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慕雪倒是回头看他,“你怎么样?” 刘方又是一叹,“我以为是女鬼。” 慕雪不屑道:“你们凡人就是这样矫情,怎的鬼就可怕了?” 刘方走到慕雪跟前,因着他的身量稍高便微微倾身,“慕雪姑娘一口一个凡人的称呼我们,难道你竟不是凡人么?” “我——” 刘方复又一笑,“我不过是开个玩笑,慕雪姑娘怎会不是凡人呢。”说罢便负手漫步而去,看那遗留的背影竟像是挑衅般心情大好的样子。 慕雪真想过去将他踩得像他身后在地上拖得长长的影子一样扁! 但是转念一想到方才在秋千上睁开眼见得离自己那样近的一张脸时便觉得心中有异样的感觉,那感觉就如同,如同……面对流荆! 怎么会呢?刘方明明就是一介凡人,长相平凡,与流荆相差何止万千,定然是错觉罢,她想。 当最后一朵移动的黑云将月光遮住,慕雪才缓缓转身步履惬意地朝回房的方向,但是她又忽然停住。 怎么刘方不在魏三少的院子里好好守夜,到自己的院落里散的什么步?! 思至此处慕雪将刘方的种种都作为捉弄化成了胸中的一股气,随即三步并作两步风一般朝房间里走去,还不忘将房门“嘭”地一声关上。 屋顶上的人见这一幕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第二日,念邪老早地便来问候慕雪睡得如何,却见她稍显疲惫,念邪道:“可是生病了?” 慕雪摇头,“不过是昨晚在院子里碰到了一只黑狗,与他逗得晚了些。” 却不妨另一个声音插了过来,“我记得昨晚在下曾偶遇慕雪姑娘,难不成是我走了之后又遇到黑狗了?”这正是刚将一只脚踏进院子的刘方。 慕雪也不看他,从容道:“当真让你说中了。” 念邪将眉心打了个结,“我这许久都未见院子里有过黑狗啊!”说罢还探头将院子看了个遍。 ------------ 第十四章 纵使相逢不归处(3) 与此同时魏三少恰巧捧了一个精巧的盒子来,“慕雪姑娘赶快来尝尝这‘杏仁酥’,这是我命人特特从京城带回来的!” 慕雪疑惑道:“京城是什么?” 魏三少正将那食盒打开的手顿了顿,一脸惊诧,“姑娘竟是连京城都不知?” 念邪早就食指大动,“管他是什么呢,既是得了新鲜的吃食赶快拿过来就是了!”说完便在魏三少的又一个惊愕中将那盒杏仁酥夺了过来。 刘方在一旁面色隐有不虞,却强忍着不作声,直到念邪和魏三少又争抢着将自己手中的一块杏仁酥皆是殷勤地递与慕雪时,他的一张面皮已然接近铁青,“两个大男人争争吵吵成何体统!” 空气立时安静下来,刘方虽然未曾大声呵斥,可他压低的嗓音透出的威仪竟生生将他们喝住了,慕雪也怔了片刻,这才放眼过去将他审视。 哪知刘方又来一句,这次却是朝着慕雪的,“你一个女子整日在两个男人间徘徊,不觉得有违女德么!” 慕雪被说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气不恼道:“我从不稀罕什么女德,有与无对我没有任何妨碍,倒是你,你有什么立场将我们三个全都指责一通?” 一石激起千层浪,溅起的浪花劈头将魏三少、念邪瞬时打醒!两人都不解自己方才为何竟被刘方给呵斥住了,此时均是满肚气愤,那杏仁酥也不争夺了,一整盒全放在了慕雪手中,二人一步一顿地脚踏实地朝刘方逼近。 刘方气定神闲地看着逐然近前的两人,不知不觉间指尖已经凝了一点白光,正待出手却被魏三少迎面一扑而松散了,同时他似是猛然惊醒一般走了个神,便是这一恍惚生生让念邪与魏三少占了上风,更是一个脚步不稳而朝后倒去,念邪顺势压了上去,魏三少也不甘示弱…… 逐渐强烈的日光下只见“噗——噗——噗——”三股子烟尘自地上腾起。 慕雪寻了个不远不近的位子坐下,又从盒子里捏了块杏仁酥,入口即化,甜而不腻,真真是人间上品。 正午时分魏三少自城内的聚客斋极不情愿地设了个小宴,之后与慕雪、念邪、刘方一行四个又去了茶楼听戏。 魏三少这般款待并不是不计较今早之事,不过是因为刘方这事过后竟能没事一般继续赖在他的府邸,他自是要在人前装得大度些,因此当念邪提起要带慕雪出去逛上一逛时魏三少便一马当先地命人在城中最好的酒楼聚客斋订了雅间,以及在城中最好的茶楼包了一处视野最好的角落。 此时慕雪盯着上面依依呀呀的戏文几欲瞌睡,倒是魏三少并着念邪两个大男人随着戏中的潮起潮落硬是将袖口绞出缕缕褶皱,那眼眶更是红彤彤一片。 刘方与他几个都不同,既无困意也对台子上的戏文无意,那双不大的却漆黑的眼镜竟是一味盯了正在瞌睡中挣扎的慕雪。 见得慕雪那双眼睛由神采奕奕变得目无焦距,再逐渐合上,又随着台上猛地一下锣响而吓得睁开……他深觉这自是比戏文本身要精彩多了。 那厢魏三少一个抽泣,念邪一个哽咽,慕雪眼皮再次一个哆嗦,刘方不由哑然失笑,即便慕雪的这般形容再具可观性也还是为她不大舒坦,便在她又一个惊醒后刘方顺势自桌下拉了拉她的衣袖。 慕雪一脸茫然地望过来,刘方用手指了指门外,两人竟颇有默契地一前一后出了茶楼。并且他们的离去并未引起另两个正在为戏文揪心的人的注意。 若说慕雪本来对刘方并无甚好感,更是心觉面对他怪怪的,但比起在茶楼里遭罪她以为与刘方独处甚是舒服。 出了茶楼刘方在前负手缓慢行走着,慕雪便距他一步之遥不疾不徐地跟着。一时沉默无语,有些喧嚣的街道他两个格外寂静。 走至一段路后刘方忽然道:“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半晌才从身后传来慕雪的极低的声音,“我来此处不久,并不知这里有何处是值得一观的,不如你来介绍一番吧。” 刘方顿了一顿,从容道:“我也非此处人士,也是刚到此地,故而不甚了解城内的风光。不如这样吧,”他忽然回头,“我们便朝一个方向走到尽头如何?” 慕雪想了想,“好吧,如此一来我们回来时也不用辨别方向,只消踏着原路便可轻易回来。” 便是这句话让刘方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微不可察的亮光,随即嘴角一勾,“你所言极是。” ------------ 第十四章 纵使相逢不归处(4) 当魏三少与念邪将那出缠绵悱恻的戏文完完整整地看完之后又各自唏嘘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这一回神始觉了不得了,原本四个活生生的人怎的硬生生唱没了两个? 念邪旋即拍案而起,全然不复方才的悲戚模样,乃是一脸愤怒道:“这茶楼是怎么回事?我们进来时还是四个人,为何听完你们的戏文便只剩了两个了,难不成你们这是黑店?”念邪一脸正义凛然的样子,奈何一副气极的神色。 平日里魏三少也是个不着调的,可现如今再不靠谱的人也还是被念邪的一番胡乱猜测给轰炸得外焦里嫩,连声道:“我说念邪兄台,你这是发的什么疯,怎的不想想是不是他二人自己走出去了?” 念邪被这么一声“兄台”叫得十分受用,故而也深深思索了魏三少的一番话,得出的结论便是,“这话说的甚是有理。” 魏三少将念邪连拉带拽地从酒楼中拖了出来,幸好他制止得及时,不曾真正惊动楼里的人,若是照着念邪的说法让人听见了还不将他魏家的脸面丢得一干二净! 街道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这般繁荣昌盛的景象可极坏了欲寻人的念邪和魏三少。 忽地,魏三少道:“你说会不会是——” 念邪的脸猛然凑了过来,急急道:“什么?” 看他如此急切,复又想到念邪往日对慕雪忠心耿耿的种种,便将那“你说会不会是刘方将慕雪掳走了”的后半句生生咽下,转而一手指向遥遥天际,那里正漂浮着几只风筝,“我是说他们会不会去放风筝去了?” 念邪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但见那方天空正中浮着一尾威风凛凛的龙,念邪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幸得魏三少搀扶了一把,“念邪兄台你可是不舒服?” 念邪骇得说不出话来,直到将那尾龙看出端倪来他方颤着声问道:“那里的龙怎的被牵制住了?” 魏三少望见那龙形的风筝再看念邪的这副样子不由忍俊不禁,“怎的竟是被那风筝唬住了?” 念邪喃喃重复,“风筝?” “即便是真的龙念邪兄台身为男儿也该挺起胸膛才是!” 念邪隐约可知晓天上那东西是假的,但是对于魏三少的话他内心实在不能苟同,要知道天帝的真身便是一尾气势磅礴的青龙啊! 沿路的小商小贩见到慕雪与刘方之时不由皆抛目过去,慕雪的样貌姿色自是人间绝色,但刘方虽然长相一般,可那等傲人的风姿,行动间浑然天成的优雅也是独独的一景,于是他二人走过处总是有人赞叹。 刘方的心情似是不错,嘴角一直扬着,慕雪暗想当他的嘴角是不是很累。 又走了一段路,喧嚣渐渐被弃在身后,迎面是一股清爽夹带着斜柳香气的清风,眼前更是一片豁然开朗。 刘方侧头看向慕雪,“走了这许久的路可是累了?” 慕雪摇头,她未感觉到累,可却在她当真将这个问题放在心中考虑的时候又惊异地发现她其实是有些疲累的,那么为何刚才一直没有发觉?她想,定然是沿途的小商贩们太过吵闹,她当时没有空出心神来。 此时既是人烟稀少她便有心思来感觉到自己是否疲累,她于是道:“我们去那边的凉亭里坐坐罢。” 凉亭正对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望着满目翠色慕雪心神皆松地坐在正中的圆木桌旁。刘方也过去一撩衣摆坐在她的身边。 慕雪只管静静坐着,仿似刘方是一棵树甚或一堵墙,完全不予理睬。刘方倒是自得其乐,一会道:“这凉亭虽是简陋了些,可乘凉倒还尚可。”又一会道:“我见这处寂静得很,想来少有人来罢。” 但无论刘方说出什么话来,得到的都是一片默然。刘芳也不恼,但却逐渐将嘴闭上了。 须臾,慕雪听得旁边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动静便稍生疑惑,半晌后更是不由得回头看过去,哪知正对上刘方凝重的目光。 这一眼让慕雪心中一惊,怎的有种没由来的熟悉感?但她再次看过去时虽然刘方并未移开目光,但是那股熟悉感已然消失不见了。 慕雪道:“为何偷看我?” 刘方显而易见地一讶,“我何时偷看你了?你转过头来我不也是在看你么,我这是正大光明。” 慕雪一声轻哼,撂下一句,“没见过你这般面皮厚的。”便不再理会他。 刘方又是一番震惊的模样,转而哭笑不得道:“这还是自我出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如此形容我,也没人敢与你这般无遮无拦。” 慕雪充耳不闻,刘方无奈地摇头,随即站起来,看着已然西斜的太阳道:“可见过人世间下落的夕阳?” 仿佛方才那一句不是个问句,而他也不等身旁的人的回答,续道:“听说夕阳西下之时景色极美,你是否想看看?” 慕雪回答,“这里不是恰恰可以看到。” 刘方却是摇头,“这观赏一事说起来地点是非常重要的,”复抬手朝林子一指,“我听说那边,穿过树林便是一条长河,夕阳落下时刚好能映偷一正片江面。” 慕雪面上不甚在意,心里却是仔细思索了刘方所描述的景象,但不曾亲眼见过,无论如何也勾描不出他所述之景。 此时恰逢刘方一句,“我当真想去看上一眼。”慕雪也便顺水推舟道:“既是无事可做,便去看上一眼罢。” ------------ 第十五章 一向诡计非阴谋(1) 两人悠悠然朝那片林子过去,甫一踏入便闻得里面阵阵鸟鸣不绝于耳,更兼之扑鼻的草木之香,使人身心皆是松快顺畅。 慕雪与刘方比肩踏过一方一寸,两人均不作声,只听鸟鸣虫叫伴着二人踏过的草地发出簌簌之响。 行走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但见眼前依旧是青葱一片,哪里见得半点江河的影子?甚至由于树木太过繁密而有抬头不见大片阳光的势头。 慕雪将忍了半日终是不由疑问道:“你可曾来过这里?” 哪知刘方甚是淡定地回道:“不曾。” “那你可是确定这林子的尽头是一片湖泊?” “不能确定。” 慕雪登时住了脚,刘方也顺势收回踏出的一步,转头问她,“怎么了?” “你既是不能确定为何方才欺骗于我?”慕雪虽是仰头看着他,但气势却凌人得很。 刘方作势思考一下,回道:“我不过是想着这人世间的湖泊大抵都是挨着林子的,因此才有所猜测。” “你——”慕雪怒视着刘方,却又找不到言词来责骂,只得将一口气咽下,“既然如此我现下便回去了。”说罢自顾自转头便走。 刘方只得跟了上去,“你不要乱走,这林子想必大得很,怕是会迷路……” 一听到“迷路”二字慕雪才住了脚步,“那好,如今便由你带着我出去。” 刘方干咳了一声,继而双手抱臂斜倚在旁的树上,“不让你乱走你偏不听,现在我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慕雪立时怒气上升,“我这才走了不过二十步!” “我怎知你走了几步。”刘方漫不经心回道,眼睛还四处张望。 显然这话将慕雪气得不轻,她旋即一把将刘方还威风地交叉在胸前的手拉了下来,顺带着拽着他朝回走,不过二十步左右停了下来,“这下我们回到原地了。” 哪知身后竟是一片寂静无声,慕雪回头看他,却见刘方怔怔盯着她的手,原来这一段距离她一直拉着他走过。 刘方心不在焉喃喃出声,“我们可以回到原地么……” 恰恰这声音太小慕雪没有听清,便问道:“你说什么?” 刘方霎时回神过来,“没什么,”随即抽回自己的手,眼睛略一环顾,道,“你又将我带到哪里了?” 慕雪道:“就是方才我们走到的地方,现在你可是识得路了?” 刘方认真地看了看周围,“你定是认错了,这里我完全没有来过。” 这明明是刚刚他们离开前的地方!慕雪怒道:“你是不是本就不识得路?” “我确是记得来时的方向,不过被你给搞混了。”刘方回道,“若是你方才不曾乱发脾气胡闹便大抵不会这样。” 慕雪始知道原来这刘方是个如此厚颜的无赖,也就不打算与他争执了。 树木茂密,大有遮天蔽日之势,本就阴郁的林中因着日头逐渐下落而愈加灰蒙。 刘方看看天色,好脾气道:“不若我们寻个地方暂时歇息片刻吧。” 慕雪没有回答,脚步倒是朝着前方移去。看这步子竟是疲累的势头。 刘方见她如此模样,不由一骇,赶忙过去扶住她,关切道:“你可是受伤了?” 慕雪一阵推拒,回道:“我不过是累了,不劳你大驾。” 累了,她怎会累?刘方心中疑惑,但面上却理所应当道:“是我考虑欠妥,走这样久的路,你一介女子自是吃不消的。” 慕雪倒是也不反驳,顺势就委身颓坐在地上,面色逐渐苍白。 “你——”刘方蹲下来凝视着她,“你可是哪里不舒服?”说完就拉住她的手腕作势要把脉。 她本非凡人,即便如今已是凡人之体,怕是脉象依旧与这凡世里的人有所不同,若是被发现什么端倪,以她如今灵力尽失的形势,简直是必死无疑! 慕雪将手狠狠地抽回,“我如何关你什么事!” 刘方道:“你是我带到这里来的,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我自是难逃干系。” “我只是倦累而已,还不至于如你所说!”慕雪道,“难道你竟是不累?” “我自是不……不太累的。”刘方嘴上如是说,倒也寻不到理由来为她把脉了。 ------------ 第十五章 一向诡计非阴谋(2) 眼见着天色已晚,偶有星子逐渐现出身形,闪闪烁烁。 念邪急得不行,生怕慕雪会出什么事情,又不能动用术法寻人,不由气极转头朝着魏三少吼道:“你把慕雪弄到哪里去了!赶快给我交出来!” 这一嗓子的声音委实大了些,原本站在街头的两人顿时成了众人看热闹的对象,更何况其中的鼎鼎大名的魏三少本就是城中家喻户晓的人物。 念邪自是不觉有他,魏三少心中直呼丢人,赶忙将念邪拉直一墙角处,低声道:“我说你不要如此声张好不好,你这样我魏三少的面子往哪里放!” 岂知念邪一个白眼翻过去,声音依旧不小,“既是你的面子我管你要往哪里放,你只管先把慕雪给我找回来,否则的话我要你好看。” 魏三少在城内说不上呼风唤雨却也差不多了,城中人人见之皆是要礼让三分的,可这两日被念邪和刘方呼来喝去不说,此时更是遭到了威胁,他怎会受得了这等委屈之事?当即便极其不屑地一哼,“你想让我替你找人也该拿出应有的姿态来才是,不然嘛……” 不料这厢还没“不然”出什么来,手腕就被念邪大力捏住了,念邪一脸怒气道:“不然你想如何?” “哎哟,你你先放开。”魏三少甚是不禁疼痛,念邪不但没放手反倒加重了力道让他没骨气道,“我是说我定然会帮你找人的!” 话刚出口手腕便被念邪松开了,魏三少不争气地扬起被抓得通红的那只手,不住地吹着风企图减轻遗留的火辣辣的疼痛。 便是此时小方子一溜小跑地赶过来,“公子,打听到正午时分有一长得跟天仙似的白衣女子与一身材挺拔的公子自这条街上往西边去了。” “是么?”念邪的眼镜立马亮了起来,“快带我过去!”说完拽着还在怜惜着自己可怜的手腕的魏三少当先朝奔出去。 小方子看着火急火燎的念邪,吼道:“那边是东!”顺势伸手一指,“这边才是西!” 念邪兜了个圆滚滚的弯,“我知道,不过是转个弯而已。” 小方子跟上去,口中嗫喏着,“你又不是马车。” 原本刘方思索着两人就这般在此席地而坐,看着自疏漏的树缝中倾泻的星光,说说话聊聊天也是不错的。可不想慕雪竟然状况频出。 “这里的夜间实在有些冷意,可能找到避风之处?”慕雪瑟缩着,看样子倒是真的有些冷了。 刘方看在眼里心中却是疑惑众多,但是在面上他又没有直接疑惑的理由,便道:“这里到处皆是树木,我哪里知晓这许多事。” 慕雪也不气,只瑟缩得更紧了。 刘方问道:“你是真的冷?” “难道这样寒凉你没有感觉吗?”慕雪回道,“难不成你与别人不一样?” 刘方心中一哂,只觉好笑,明明她自己不是…… 静默了片刻,刘方见她这样倒像是真的了,便将她自地上扶起,“我们朝前走看看,或许能有个地方避避风。” 慕雪虽然觉得又累又饿却还是抵不住夜晚的凉风,只得听刘方的建议,随他找找看。 不过,现下慕雪一介人间女流,而人间的女子走夜路,特别是这样幽深的林子,多会发生意外,于是慕雪便不能免俗了。 只是半刻的时间她已经差些被地上的树枝绊倒三次,这次更是狠狠地扭到了脚。 这一声惊呼着实吓到了刘方,他连忙道:“怎么了?” “不知道,我的脚似是伤了。”慕雪疼得直抽气,原本的寒冷在这样的疼痛之下已然不值一提。 刘方将信将疑,但又想不出若是慕雪在说谎她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如今她这桩状况显然是对自己有利的,他沉吟一下,缓声道:“我来背你吧。” 慕雪一怔,想她此生还未有人这样对她,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正百位掺杂间刘方已经倾身在她的面前,“上来。” 慕雪没有动,刘方不由回头,正见她盯着自己的后背发呆,索性捞起她的双臂环上自己的脖子,轻易的便将她背起。 她的衣袖随着他将她背起的动作而略略下滑,于是她的裸露手腕便贴上了他的脖颈。 她一惊,他亦是一颤。 他颈项上的肌肤温热,而她的手腕冰凉。 ------------ 第十五章 一向诡计非阴谋(3) 刘方一步一步朝前走着,路上的坎坷让他的步履起伏不定,然而他却恍然未觉。 慕雪在他的背上随着他的蹒跚而浮浮沉沉,心情也是如此。不知为何,她此时此刻竟然就想起了流荆,想起了当她还是个桃花精时的从前。 前方蓦然出现的一块石头将心神恍惚的刘方绊得踉跄了一下,同时也让慕雪心思一震,怎的会将刘方与流荆联系起来? 然而下一瞬的想法让她自己都惊骇不已—— 难道……难道她如今竟是喜欢上刘方了? 这念头一冒出来便把慕雪吓了一跳,身体也反身性地推拒了刘方一下,瞬时从他的背上跳了下来。 哪知脚刚一着地痛楚便自脚踝一溜烟地窜上来,慕雪狠狠吸了一口凉气。 这一变故刘方大出意料,但还是即刻关切道:“如何?”见慕雪摇头他这才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下,同时责备的情绪徐徐现出,“走的好好干吗这样?” 慕雪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从他背上下来的这件事,复又联想到自己下来的前一刻浮出的念头,瞬时脸上一红。 还好此时已是天黑,刘方根本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慕雪这样想。 即使如此她便将头抬起来,强迫自己直视他,以此来掩饰自己尴尬的心思。 哪知刘方竟将她脸上的风云变幻看得一清二楚,便是仰起头直视他时微微颤抖的睫毛也都清楚无比。 见她这番模样,他又哪会不知道个中含义,一时间打心底里冒出一股欣喜,但面上却是一派淡然,“我问你话呢。” “我不过是……”慕雪明显有怯怯,“不过是因为你太过瘦弱,肩骨硌到我了。”说着说着大概也晓得这个理由有多荒谬,声音便逐渐小了下去。 “瘦弱?我么?”刘方心知她不过是情急之下的借口,倒也不介意她的口误,便甚是善解人意道,“是我错了。” 这错误承认得让两人之间竟是多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暧昧,慕雪禁不住又是一番不自在。 念邪与魏三少带着小方子辗转赶到树林旁的林子时皆迷茫了。 有人说曾在此处见到一白衣貌美女子与一身姿潇洒的男子在此处歇脚。但当他们匆匆赶到时却不见他们的踪迹,线索也自此处截断了。 念邪绕着亭走了一圈之后便绕到亭子正中,更是烦躁地往面前的石桌上重重一击。虽只是用了一些蛮力,但他的力气自是与众不同,那桌子立时应声而裂,碎落在地的石块立时扬起一股白烟。 这一幕让小方子在一旁已然看傻了。 魏三少也是目瞪口呆,即便以往他再天不怕地不怕,此时此刻也有些怯懦了,若是这一掌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他一个激灵,旋即不敢再想下去了。 忽地,他眼风一扫周围,又是一个激灵过后,魏三少即刻下了命令,“小方子,你现在赶紧回府里多带些人手来。” “是!”小方子答应得很干脆,更是利索地撒腿就跑。 “等会!我还没交代完。”魏三少急急叫住那腿脚甚是利索的小方子,“一会将人带进林子中找我们。” “啊?”一听这话小方子脸色大变,“公子,这可万万使不得!” “住嘴!使不使得是你能说了算的吗?”魏三少眉眼飞扬,怒气十足,下一瞬却突然在小方子耳边道,“不是有念邪呢吗,不用担心。” “可是——” 魏三少不耐道:“你再可是我打断你的腿,快去找人!” 小方子只好垂下头,“是。” 甫一置身这片树林之中,便觉一股冷冽的寒意扑面而来,念邪不以为然,可却骇住了魏三少。 原来这林子素有“鬼林”之称,到了晚上不但寒冷异常,更是黑暗森森,甚至有传说凡是晚上进了此林的人均再没出来,渐渐的这里林子的诡异便被人们传遍大街小巷,如今已然演变成不仅是晚上,便是白日里也无人进入了。 魏三少自小便觉得自己是个特立独行的例外,因此对于进这个“鬼林”他便早就蠢蠢欲动,但是这传闻传得骇人,即便再觉得自己是个例外但性命只有一条,他还是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的。 此时为了找人不得不进去一探究竟,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信任念邪,见过他这许多的本事便认为念邪自是能保住他与自己的性命的。 可关于这林子的传说却故意没有与念邪说,生怕若是他将这事说出来念邪便会打退堂鼓。于是魏三少带着跃跃欲试的心情又喜又忐忑地与一脸正义的念邪迈入了鬼林。 但是此时桂林的阴寒却让他不由打了个哆嗦,不自觉地朝念邪身边靠了靠。 ------------ 第十五章 一向诡计非阴谋(4) 不料这个魏三少还是个百折不挠的,念邪一再闪躲,他便一再倾身而上。 念邪愈加觉得事态不对,终于不耐道:“你怎的总是靠过来,就不能离我远些?” 魏三少心道,若是你知晓了这林子的异常恐怕你也会像我这般!但是他也怕念邪真的如他这般胆小,到时候便恐慌了。便只得无赖道:“感觉有些冷,离得近些又如何。” “你一个大男人怎的这样矫情!”念邪嫌弃道。但是心中总觉得他与往常不大一样。 岂料一股凉风划过,魏三少觉得风无好风,已是将其归之为阴风。这阴风过境,他必然又是一番惊吓,这下竟直接抱住了念邪的胳膊。 念邪浑身鸡皮疙瘩顿起,一面推开他一面道:“你莫不是将我带进这树林里是……” 哪知这话使得魏三少一个抬头:“竟是能看出来?” “你若瞒我也该装得像些,”念邪道:“这般明显任谁也能看得出来,何况是我了。” 既是知晓了魏三少便理所当然地将他缠得更紧了些,细声道:“那你怕不怕?” 想不到人间那些龙阳的传闻竟是有迹可循的,初听得男男交好之事时他还当是人间杜撰,并嗤笑其甚是无聊。不成想现今他念邪居然沾上了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低头睨了眼正贴在自己手臂上的魏三少,“原本只是惊讶而已,但见你这个样子我倒真是有些怕了。” “唉,不想连你也会害怕。”魏三少拉拢了脑袋,“就知道一早不告诉你是正确的。” 念邪听得头皮发麻,伸手就将魏三少狠狠推开,“现在我既是知道了你的心思便不会任由你胡来,不要再跟着我!” 魏三少被他推了个趔趄,跌坐在地。屁股传来的疼痛让他眼泪汪汪。他便这样不明所以地朝念邪看过去,哪知竟看到的是他头也不回的背影。 自己不过是没有将这林子的“鬼林”之名告知他吗,至于生这样大的气,把他一个人丢弃在这,这可如何是好? 林子黑暗森森,魏三少自地上爬起,连身上的土都来不及拍落,只道是欲哭无泪。 哎呀,这下子可当真是闹大了,万一,万一自己这次将命葬送在此该怎么办…… 这魏三少是自何时欢喜上自己的呢?念邪愈加想不透,原本与慕雪相处了这样久,时时刻刻地在她身边,对她百般呵护也未能获得她的芳心,怎的就勾引住了魏三少一个大男人了呢?何况他对魏三少每每都是恶语相向的。 难道说……念邪灵机一动,难道说他竟是发起脾气来比较有魅力? 对,一定是这样,想那流荆,时常一副铁面冷硬的样子,慕雪当初便被他迷得七荤八素的。若是自己拿出在这方面对魏三少的魅力,那么慕雪也会迷上自己了罢。 思及此,念邪不住傻笑,就连脚步都轻快起来了。 哼着自白日里听来的戏文和着的调子,念邪不知疲倦地一直往前走,不过片刻便听见前方一阵窸窸窣窣之声,虽然心里不怕,但他还是反射性地猛然住了脚。 但听得前方传来刘方警惕的声音,“谁?” 彼时慕雪正与刘方处于尴尬时期,两人许久无语,便是耳旁风吹叶落的声音也听得清清楚楚。恰恰此时听得身后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刘方看看慕雪,立时起身将她护在身后,低声喝道:“谁?” 她非真真正正的人间弱女子,但是在自己手无寸铁的情况下能有人为自己挺身而出,慕雪觉得甚是动容。 念邪知晓了刘方与慕雪就在前面,满口答应着,“是我,是我!”顺便脚下一阵生风似的跑来。 他满面笑容,活像个刚从那人间地牢里放出来的样子。 刘方见是念邪,立时松了口气。 就在即将到了慕雪面前时,念邪又想到,既是要获得她的芳心便要像流荆一般的冷漠无情才是。顿时便又摆出一副极其不高兴的样子,其脸色变化速度之快让刘方与慕雪皆是一头雾水。 慕雪艰难站起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见她如此艰难站起,念邪一个箭步便上去想将她扶住,但一想,若是流荆便不会这样鲁莽吧,于是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还是刘方过去又将她扶坐在原地。 却见念邪一脸严肃,“你怎么受伤了?” “不过是扭到脚了,无碍。”慕雪道,“你自己来的?莫不是与魏三少之间出了什么事情?” 念邪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刘方却接过话来,“你那一脸深沉严肃的样子,可不是与平时不一样了么。” 是吗,慕雪便是看出了他的不同才猜出来的?看来自己今日这副样子真是能获得慕雪的注目,心下更是要打算将这副面目进行到底了。 可是……他思索一下,慕雪提到了魏三少,自己该不该将魏三少仰慕自己的事说出来呢?他权衡了半晌,为了让慕雪知道自己是有身价的,便决意将这桩事情公之于众。 ------------ 第十六章 此番欺瞒总将尽(1)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炫耀,他便假意先叹了口气,随后才道:“我真真是没有想到,我念邪在男人之间竟也是有行情的。”他又假意为难地叹了气,顺带着摇摇头,“可知那魏三少对我,对我竟生了绮念!” 这话一出刘方顿时怔楞,慕雪也恍惚不能跟上他的思维,“你是说你二人有了短袖之嫌?” 念邪尽力面色一凛,“我怎是那等粗俗之人,一切都是那魏三少单相思,是他自己有断袖之癖!” 他道:“你可知进这林子时只有我与他二人,他便一个劲地往我身上靠,企图占些便宜。但我念邪岂是那等不知礼数之人,当即便拂开他,自己来寻你们了。” 念邪以为自己这厢已是做足功夫,而这结果便是慕雪与刘方在他的这番雷霆一震般的交代中久久无法平心静气地思考。 最终还是刘方先理智地回过神来,“既是有人来寻我们了,那便回去吧。” 念邪道:“我也不认识路,找到你们完全是误打误撞。” 岂料刘方颇平静道:“我识得,走吧。” 慕雪深深看了他一眼,但却没有问他之前谎称不认路的因由,因为她心里隐隐能预到答案,便更是怕结果会愈加清明。 终于打算离开此地了,但慕雪作为一名女子,且是个受伤的女子,这回去的方式便值得推敲一番了。刘方道:“还是我背你回去。” 慕雪立时摇头,“不必麻烦了,我可以走。” “麻烦吗?”刘方将眼睛一眯,“既是方才已经麻烦过我了,便不在乎再多麻烦一次吧。” 念邪心里一阵不服气,背慕雪也该是自己来呀!但是他想到自己已经走了模仿流荆的路线了,便矜持地不加理会他们。 最后慕雪也觉得若是自己再推辞便有些太过了,也便按捺着心中不安任刘方将自己背起来了。 虽是背上背着一个人,但刘方仍将步子走得稳稳的,一点不复方才念邪不在时的样子。但是他背上的慕雪还是有些心不在焉,总觉得自己或是对刘方有那么一点的感觉。 她竟是个花心之人吗?不过与刘方认识了几天便将对流荆的心思转移到他身上了? 对此慕雪虽然极不情愿地否认,但是她心里还是清楚自己不过在自欺欺人。 三个人刚走出几步,念邪蓦地想起一桩事,扭扭捏捏了半天才道:“那魏三少,他如今还是自己一个人呢,我们不将他一并带出去?” 刘方道:“倒不如你回去找他,我先带慕雪回去,可好?” 念邪一个白眼翻过去,“那魏三少也不是个孩子了,我们便自己先回去吧,他总能找到路的。” 慕雪伏在刘方的背上能感觉到他憋着笑时微微颤动自骨头里透出来,她的嘴角也不自觉地跟着上扬了一下。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当他们三人踏出树林之时正见外面围了一圈人,细细看去却都是略微熟悉的面孔。 一见他们自里面出来这些人似是被惊了一下,皆露出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此时小方子自人群里冲了过来,激动道:“刘公子你和慕雪姑娘竟是出来了?”随后看着念邪,“我家公子呢?他在哪?” 刘方与慕雪静默着没有言语,念邪瞬时一腔怒火,“他自是没有出来。” “什么?”小方子立即眼圈红红,“你是说,我家公子他,他死了?”这下可急坏了小方子了,不等念邪反应过来便当场嚎啕大哭,“公子啊公子,你怎的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没想到你居然死无葬身之地啊!” 如此一来原本还怔楞的其他家丁也顿时慌神了,平日里与魏三少关系好的也都独自抹泪,其余皆不是议论纷纷。 念邪反应过来想去制止小方子时已经混乱一片,任他说什么话都听不见了。 场面难以控制,大家在为魏三少难过的同时又人人自危,这树林莫不是真的有鬼? 有人便真的大声问道:“那你们可曾见到我家公子是如何先去的了?那鬼长得个什么样子?” 声音虽不是极其的响亮,但由于其内容太过语出惊人,竟让周围耳闻者逐渐平息了声音,最后大家已是屏息凝神,就等着他们自树林中出来的三个能出来解惑。 此时念邪方有机会道:“我何曾说过你家公子已经死了?” 闻言小方子掉落最后一滴眼泪疙瘩,抽泣道:“我家公子不是没有出来吗,既是没有出来那不是已经去世了?” 到此处刘方已经按捺不出插了句嘴,“他不过大概是在里面迷了路而已。” 哪知小方子“噌”地跑过去,恨恨道:“你们既是知道他迷路为何不将他一并找回,而是自私地自己出来!”他咬着牙恨不能咬上他们两口,“可知我家公子虽然很想进这个‘鬼林’一探究竟,但是他虽不说我却知道,他迟迟不敢进去就是怕出得什么万一,如今为了救刘方和慕雪两个人他不吝犯险,但是却这样被你们集体背叛了,你们良心何在!” ------------ 第十六章 此番隐瞒总将尽(2) 听见小方子一脸苦大仇深地与自己说话,念邪顿时跳脚,方才极力自持的所谓丝流荆一般的稳重冷漠也轰然不见,一个食指伸出颤颤巍巍地指向小方子就要大骂,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刘方突如其来的一句打断了,刘方很是抓重点地问,“鬼林?” “可不是么,”小方子忽然想到他们这三人奇怪的很,似是来自山沟沟一般,对外界之事一概不知,便问道,“难道你们竟是不知这片树林有‘鬼林’之称?” 这时慕雪也似是提起了精神,“你倒是说说是何因由?” 刘方却自心中暗笑,她果然还是对这些个奇闻异事较为感兴趣些。 只听小方子娓娓道:“这树林子据说是自二十五年前便这般异常了,当然,那时我还未出生,我们家公子也是。听说啊,那时——” 那时这片林子本是附近的村民可以赖以生存的地方,许多人来林里砍柴拿回家,更有便已打柴为生的。这片树林虽是不甚茂密,但却够大,足以养活那些朴实的劳动者。 可是,就在这林子莫名逐渐茂密的同时恐慌随即伴之而来。来树林里打柴的人竟渐渐有去无回。 有人猜测说是林子太大迷了路罢,可是许多有经验的农民也都一去不回,这迷路之说便成空谈。 又有人猜测说,难不成是林中猛兽出没,将人给吃了?但是,多年以来从未听说这林中有何凶悍之物,如今怎的突然冒出个猛兽来了?多有猎者入林逮捕之,却一如前人一般永无生还。 便有人传开,说是林子必定是有异常之处,直至某一日一人夜晚自林旁行过,听见里面有鬼哭狼嚎之声,毛骨悚然。后来便盛传说是林中闹鬼。 自此后,无人敢出入此林。 小方子说完后已是骇得浑身颤抖,有胆小的更是跌坐在地。小方子又带哭腔道:“我不知你们是否遇到这样的奇怪之事了,但是我家公子到现在还未出来,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闻言,念邪下意识道:“什么鬼不鬼的,幽冥界自是不会让这等事发生!” “呃?”小方子一听“幽冥”二字不由抽搐了一下,“你说什么胡话?莫不是……鬼上身了?” 这一句口无遮拦又差些引起恐慌。 刘方赶忙道:“我们不过是在里面迷路了而已,至于你家公子,他不过是与念邪走散了。”复又似笑非笑地勘看了眼念邪,问道,“可是对?” 念邪及其不屑地一声冷哼,但还是回道:“自然是这样。” “既然如此,那你快些将我家公子找回来,他可是跟你一起进去的!”这话是对着念邪说的。 念邪一想起魏三少像浆糊一般粘着自己就一阵恶心,“我不去!”又看一眼刘方,“让他去吧,他认识路。” 慕雪知晓念邪是为何这般抵触,好笑之余也公正道:“还是由你去吧,不是说里面时有怪事发生吗,念邪你胆子也大些。” 言下之意便是怕刘方一介凡人若是当真遇到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刘方亦是懂得慕雪的心思,他心底里便一股股清泉流出般般清凉顺畅,脸上更是现出隐隐笑意。 然而下一瞬突然狂风大作,林子里也涌出一阵海啸般的狂吼之声。念邪再是不愿踏入,也还不至于拿一介凡人的性命开玩笑,便道:“我这就去!”说完竟毫不犹豫地一头扎了进去。 却见刘方满脸的疑惑不解,在嘴边的阻拦之话正卡住未及出口。 慕雪以为他是怕念邪出什么事,便安抚道:“念邪胆子大得很,无需担忧。”又对众人道,“我们先回府等候吧,念邪一定会将你们公子毫发无伤地带回的。” 原本就被此场面骇住的众人早就想溜走了,有的是不好第一个当逃兵,更有的便是已然被吓得腿脚麻木,动弹不得了。 慕雪的这番话便是那及时雨,恰巧洒上了他们这些干涸之木,一时间大家点头如蒜,便是一心担忧魏三少的小方子此时也是被吓得欲溜之大吉。 于是大家便打道回府,自府里等候念邪与魏三少的消息。 然而回到府中之后刘方却道:“既是念邪去寻了魏三少,便定然会将他完好地带回,”说罢看看天色,“我看今日已经不早了,大家便各自回去休息吧。” 小方子神色不爽地看了眼刘方,此番他们因为内心恐惧而自私地先行回府,小方子就已经很是自责了,此时刘方不但不担心,还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让他很是气愤,便不客气道:“我说刘方大少爷,您就算此前再如何自私自利,如今您已是我家公子的护卫了,主人有难你不去相救便罢了,便是连担心都没有吗?” 刘方不明所以道:“有何需要担心的?” “你你你,你当真是狼心狗肺!”便转而对慕雪道,“慕雪姑娘你来说,刘方这样是不是太过自私了!” “嗯……”慕雪思索一下,道,“小方子你担忧是没错的,但是你家公子肯定能回来,这担忧便是多虑了。就照着刘方所说先各自回去休息吧。” “什么?”小方子大吃一惊,想不到慕雪也这般冷血无情,他家公子交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 第十六章 此番隐瞒总将尽(3) 将慕雪送回房间之后刘方便寻了个黑暗无人之处,口中默念了寥寥几字,便一下没了踪影。 而在城西的那片所谓“鬼林”之中,一袭月白华袍的男子长身玉立在森森林木之中。他静默了半晌,忽然声音低沉道:“出来吧。” 那句话不知是说与谁听,只那么低低一句,甫一出口便被淹没在乍起的风声呼啸之中。 风愈刮愈烈,大有将这片林子夷为平地之势,然那男子却岿然不动,只衣袍的下摆随风而起,发丝因风而动,愈显得他身姿风流。 蓦地,一阵狂笑由远而近地传来,直到一个灰色的矮小身影立在男子面前。 霎时,风止。 矮小的身影似是欢快得很,“荆儿,别来无恙啊!” 月白长衫男子浅浅一笑,正是流荆,他道:“牵牛小舅舅如今越发的年轻了。” “嘿嘿嘿嘿……”这话让听者甚是愉悦,“是么?” “那是自然,小舅舅都能在凡间装神弄鬼,不正是孩子一般的心性?” 原来是暗中讽刺呢,牵牛不大爱听地一哼,“我当初为你母妃做的那些事传遍天界,让我委实无立足之处,只好来凡间寻个僻静之处。” 这牵牛原是天妃同父异母的弟弟,真身是一株牵牛花。原本他与天妃无甚大的交流,但是就在一千五百年前,天妃突然找上了他。 他的天妃姐姐心高气傲,不轻易有求于人,但是却找上了他,且与他甚是温婉甚至是有些祈求于他,他便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她的所求。 也许是这些事不大光明吧,据说事成之后不过短短几月便被天帝所知,并且将牵牛的上仙之位给削了,如今也不过是个小仙而已。 对于牵牛为天妃所做之事的内容到如今无人可知,但是牵牛却是自责不已,自事发之后便躲了起来。 流荆只听说他那小舅舅突然不见了,却不知他躲到哪里去了。原来竟是在人间装神弄鬼来了! “我只想问小舅舅一句,人间那些在林子里消失的人都去哪里了?”流荆问道。 提起此事牵牛一阵得意,“那些凡人我不过是变了些银子出来,用字条写明了让他们连夜离开扬州城便可将银子归于他们,以此来制造出自林子里失踪的假象。怎么样,你小舅舅我是不是很聪明?” 流荆哑然失笑,“那你来此之前都躲在哪里?” “当然是辗转于各个树林里喽!” 听到这个回答流荆感到有些隐隐头痛,他这个小舅舅还是一如往常幼稚之极。他扶额问道:“那今日来此的两人呢?” 哪知这个人话题让牵牛很是感兴趣,他激动道:“我自是知道他们是你的人,嘿嘿,”他神秘地凑上去一点点,“我知道你换了身份做了那个凡人魏三少的贴身护卫,这都是为了接近叫慕雪的姑娘?” 流荆不大自然地咳嗽两声,便听得牵牛继续道:“你还故意迷路不带人家出去?而且使伎俩绊了那小姑娘的腿,找借口非要背着人家?” 牵牛看着流荆有脸红之势的模样甚是惊奇,想不到这小外甥还有这样可爱的一面。 流荆只觉脸颊火辣辣的,只得硬着头皮故作强硬道:“我在问你现下可是将他们放回去了?” 牵牛一脸的不乐意,“我难道会为难你的人吗?” 流荆了然,“既是如此,那我已经了解了,小舅舅你还要在这边呆多久?” “原本觉得在这里呆的时间够久的了,打算这两日就另觅他处,可是……”牵牛一脸高深莫测,“现在既是遇到了你,并且你还遇到了心上人,加之你为了心上人儿乔装自己,那我作为你的长辈必定是要多留在这一段时间来关心你了!” 流荆点了点头,“我觉得小舅舅你若是在这里呆得时间过长就不怕你的行踪会被泄露出去?”言下之意便是暗含着威胁。 “你说你会去泄露我的行踪?”牵牛一脸委屈,“若是我的行踪泄露出去了,你就不怕你也总有一日会暴露了身份?” 流荆就知道他这个小舅舅不是什么省心的,但是不想他竟能这样轻而易举地用自己如今伪装身份的这桩事来反转威胁自己,他却无力反抗,便道:“如此我还要劳烦小舅舅作为长辈多多提携了。” 牵牛知道流荆这是败下阵了,便将眉梢一挑,带着笑意道:“好说,好说!” ------------ 第十六章 此番隐瞒总将尽(4) 念邪找到魏三少的时候他正倒在一棵古松下,不知是睡了还是晕了过去。念邪绕着他躺在地上的身体转了两转,思索着以他如今对自己心意该如何将他弄回去。 又不能使用术法,他深吸了口气,似是下了重大的决心,这才缓缓伸出手去,将魏三少的头抬到自己的手臂上。不过将将这一动作完毕,魏三少紧闭的双眼便恰好睁开一条缝隙。 念邪一惊,立即将手臂收了回来,魏三少的头“砰”地一声磕到了地上,两只朦胧睡眼登时瞪得老大,险些又晕了过去,好一会才清醒过来。 魏三少挣扎着自地上起来,扶着一旁的树干,精神明显有些不济,“念邪兄台,你这是救我来了?” 念邪正咬着手指不知该如何面对魏三少,匆忙中只来得及将手指自口中拿出,忙不迭地点头。 眼见着念邪头一点,魏三少的眼角登时现出泪花,“走近些,我头晕。” 念邪看他不像是故意占自己便宜而装的,何况魏三少此时的头晕极有可能是自己方才的一下的原因,也便极善良地过去让他将扶着。 岂料魏三少刚触及念邪的一角便将他搂了过来,伏在他的肩头发着抖。 念邪嘴角一阵抽搐,就知道魏三少对自己的情意是难以磨灭的! 回去魏府的路上,魏三少一直抓着念邪的衣角,这让念邪忐忑了一路,直到跨进魏府的第一步,小方子出来一下扑到魏三少身上,哭道:“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念邪终于默默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方子问道:“公子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不要问我,什么都别问。”魏三少似是受到极大的惊吓,什么都不想说。 可他这个样子确是极坏了小方子,他生怕他家公子会出些什么事情,但一时间又不好找念邪问个清楚,毕竟人家只身进了“鬼林”将他家公子救出,也该是累坏了。 这一晚念邪确实是累坏了,但是是脑子累。想他自有了元神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棘手且费脑力的事情。 其实原本这也不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事,自己喜欢是慕雪这本就没有什么争议,更何况如今慕雪的情敌魏三少还是个男的。可是这事情关键就是在魏三少是个男人这桩事上。 怎的自己就受了一个男人的欢喜了呢?这让念邪久久不能理解。这一纠结就纠结了一个整晚。 第二日一早,或许是因着阳光明丽,魏三少甫一踏出房门,还以为昨晚的一切不过是场梦境罢了。 哪知见到慕雪时,她的第一句话便是,“魏三少昨日是因着什么而迟迟不能回府?” 魏三少一个冷战,赶忙跑到阳光下晒了晒,直到觉得身上暖暖一片才似是有了勇气,便道:“昨日那片林子当真是奇怪了,里面森冷不说,更是风啸如同鬼哭狼嚎——” “那公子可是见到传说中的鬼了!”小方子一脸的惊骇又透露着隐隐期待。 魏三少极其不爽小方子打断自己,没好气道:“没有!” 慕雪犹犹疑疑地问道:“那念邪……” “喔!”魏三少恍然大悟,“对,确实要感谢念邪兄台,若不是他我便是冻也要冻死在林子里了。” “那没有别的什么吗?”慕雪问道。 “没有啊。”魏三少一头雾水,不知她在说什么。 直到刘方也问出相似含糊的话来,魏三少才愿意刨根问底道:“怎么,难道你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事吗?” 刘方笑道:“那倒不是,不过是问问而已。” 既然提起了他与念邪,魏三少此番便真的注意观察了念邪的异常,他今日竟像是变了一个人,时常发呆,眼神空洞,更奇怪的是,他平日里时常与自己拌嘴,今日怎的一言不发? 复一想慕雪与刘方对自己的奇怪疑问……难道是自己惹到他了? 魏三少往念邪身旁蹭了蹭,“念邪兄台——” 不过这几个字刚刚出口,念邪便反射性地朝后一闪,“干什么?” “呃?”魏三少不明就里,“怎么了?” 念邪方知自己反应过甚,忙道:“没事,你要说什么?” 魏三少尴尬地笑了两声,“是不是因为昨日的事生气了?” 念邪佩服他能坦然地将这桩事拿到阳光处,但是他依旧不能接受这种事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我始终不能理解这件事,劝你还是不要与我纠缠了。” “嗯?纠缠?”魏三少皱皱眉,“难道竟这般严重?” “自是严重得紧!”念邪道,“或许这事对于你来说稀松平常,但是我自出生以来还是头次遇到,一时接受不了。不,是永远都不能接受!” 刘方与慕雪赶到之时恰逢他们提及此段,最后听得魏三少在念邪抬脚走人之时对着他的背影喊道:“或许你太过严谨了,但是没关系,来日方长,我定然会叫你改变的!” ------------ 第十六章 此番隐瞒总将尽(5) 因着太过惊讶于魏三少的大胆,他二人直到魏三少离开好一会还在震撼中。 结果便是偌大的花厅之中只剩了他们两个。 慕雪只觉没由来的一阵脸颊发烫,下一刻就要低头离开,却听刘方道:“脚伤好了么?” 她没抬头,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脚下已经欲移动步子了。 刘方含笑道:“你这个‘嗯’的意思是好了还是没好?” “好了。”慕雪连忙掐断他的话。 哪知刘方还是依依不饶,“我怎么觉得你今日格外地怕我?” 慕雪知晓这个刘方是得寸进尺了,便反击道:“我也觉得你今日格外地话多。” “那便是你感觉对了,”刘方凑近两步,低头看她,“却不知我的感觉是不是对?” 慕雪扭头不去看他,“自是不对。” 刘方道:“如此便好,不妨陪我出去转转?”慕雪还未回答刘方便接着续道,“如果你当真不怕我的话。” 慕雪道:“甚好。” 不过走出魏府约摸十余步,就听得刘方道:“今日我们不去那样繁华的街道了,走僻静些的路吧。” 慕雪觉得这话说得有些不明,但是下意识地觉得还是不要问理由为好,便没开口。哪知刘方道:“你可知为何?” 慕雪摇头,只管听他接着说,“昨日我们就是走得太过招摇才早早就被寻回来了。” “是么?”慕雪不知如何接话,只是张口就接了他的话茬,哪知这一开口倒显得是在附合了。说完她便懊悔不已,本想着是不是要解释她不是这个意思,但一思索,若是再解释岂不是更加窘迫? 哪知刘方不以为意,也没拿她这半承认半附合的话做文章,却也毫不犹豫道:“是啊,难道你竟不知道吗,否则我们昨日便可彻夜不归的。” 慕雪没有言语。 刘方接着道:“你该是看出来我昨天是故作迷路的吧?” 他怎能毫无顾忌地就说出口呢?慕雪想,她不说不问就是怕听到他解释,怕事情昭然若揭之后就难以弥补。 毕竟,他是人,她……是妖。 而他,似乎是嫌气氛不够紧张,“你不问我更不责备我是不是代表着你对我……” 他没有把话说完全,只留下一个拉长的“我”字的尾音,暧昧至极。 慕雪这时候已经皱了眉头,她觉得自己此时的心跳已经到了不等负荷的速度,而这种感觉是不是就是,她竟是真的欢喜上了刘方? 但是这怎么可以,人妖相恋是触犯天条的,何况,流荆……刘方……她怎么会同时欢喜两个人? 她还未能弄明白自己的心意究竟该如何才是对,便被突如其来的一桩事给吓到了。 那是一支羽箭,这支羽箭破空飞来的速度让她迷眩了双眼,但是耳旁却能清晰地听到它划破空气的声音,之后便是刺入肉体之中的撕裂声。 刘方愣了一下,他的左胸口处却流出大量的鲜血。 不远处一个黑色身影一闪而过。 慕雪就要捏诀追上去,恍惚了一下才记起自己如今什么灵力都没有了。下一瞬便欲追过去,不料就在她刚刚跑出去两步,刘方已应声倒地。 “刘方——”慕雪急忙过去捂住他流血的地方,却奈何他实在流血不止,任她怎样也止不住。 刘方倒在地上,气息微弱道:“这箭恰恰刺中了我的心口处,怕是……” 慕雪立时掩住他的口,“不会的,不会的,我可以救你!” 她险些失控,手忙脚乱地想要止住依旧不停涌出的红色液体,奈何那血就像汛期的水流一般。 刹那间,慕雪觉得一股灼热的气息流窜在身体里,汇集在百会穴,压抑得她想要吼出来。 便是在这样的状态之下,她竟奇迹地发现自己的灵力似是恢复一些了,便也顾不得是不是会让流荆感应到,便赶忙稍施术法替刘方止了血。却奈何恢复的灵力有限,便也只是能止血而已。 她庆幸在自己给他止血的时候他已经晕了过去。 而当刘方醒过来时已经回到了魏府了。 还好他们走得不远,恰恰碰到府里出去买菜的厨娘,这才赶忙找人过来将刘方抬了回去。 在回去的这短短的路上,慕雪的脑袋里一直都是空白的,步伐也是有些踉跄不稳。她想,若是刘方真心欢喜自己,那…… 可是她与流荆的那段姻缘已是被扼腕,如今她又与一个凡人产生了感情,难道月老编纂的鸳鸯谱是专门针对她的么? 或者,刘方既是凡人,寿命不过就那么几十年的时间,即便与他修好,他总会离她而去。 慕雪行尸走肉一般,脑中却胡思乱想着。 ------------ 第十七章 许是命中有命定(1) 让郎中诊治过后,得出的结论便是,“我从未见过哪个受伤能流出这样多的血的,若是常人恐怕早就失血过多而丧命了。”老郎中拈着自己的山羊胡道,“若非要为这样奇怪的是找出个原因,那便是止血止的及时。是你帮他止的血?” 这话是朝慕雪说的,慕雪也便恍恍惚惚地一点头。 哪知那老郎中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登时就激动地与慕雪道:“不知姑娘可否将这样厉害的止血法子与老叟透露一二?你是怎样止住这如泉涌的血的?” 慕雪顿了一下,接下来便是一个叹气。 原本是因为听说这老郎中的医术了得才远赴城郊将他接过来,哪知他竟向雪请教医术来了,魏三少顿时觉得他不大靠谱,但好在刘方的命是保住了,便命人将他带出去领诊金。 念邪一直守在慕雪身边,见她如此魂不守舍的模样,关切道:“可是受到了惊吓?”此时他竟是忘记慕雪本是个妖了,这点凡人间的伤痛还是入不了她的眼的。 慕雪摇摇头,只道:“我怕是已经……”她没有继续下去,只若有所思地瞟了眼床上的刘方,便朝门外走去。且一整天都没再跨进这房门。 入夜后,刘方却是趁人都出去后竟好端端地自床上坐了起来。同时一个矮小的身影凭空出现。 来人正是牵牛小舅舅,他甚是欢快道:“我为你设计的这桩苦肉计可是好使?” 刘方神色不明地望了他一眼,牵牛一阵发怵,“不、不喜欢么?” 刘方严肃道:“你是哪里学到这些的?” 牵牛觉得大事不妙,结巴道:“都是这一千五百年在、在凡间辗转学到的,你、你若是不喜欢我下次再不、不这样了。” 刘方站起来在地上负手走了两圈,牵牛的眼球便叽里咕噜地随着他的身形转了两圈,却听到流荆颇欣慰道:“今日这计谋该早些用上的,小舅舅你做得极好。” “是吧,是吧,我也觉得今日我这桩事办得天衣无缝!” “只是箭上的血太多了。”刘方道,“但是我不知这慕雪本是没有灵力了的,怎的又凭空能止住我的血了?” “嗯?是么?关于慕雪近些年的事情我只是听那些八卦听来的,具体事宜我还未调查过,不如你就跟我说说?”牵牛一脸八卦相。 刘方却扫兴道:“小舅舅自是神通的很,若是想知道还是自己去多道听途说一些较好,也省得这些时日来日日烦我。” 牵牛小舅舅显然是不大高兴,一张本就显得幼稚的脸竟一副气恼的样子,“我这样帮你竟换来你如此决绝的过河拆桥,算是我看错你了!”他双手捧着心,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你等着,我定是要在最短的时间查出更多的事情来!你们的事小舅舅我管定了!”说完一个转身便又消失了。 刘方好笑他这小舅舅的孩子气,同时也暗自庆幸有人能撮合他与慕雪二人。便是太高兴的缘故,刘方没想为何本来虽是爱管闲事,但是遇到天界里复杂的事就想躲的牵牛为何此次却一个劲地往上贴,也就无从知晓其实牵牛帮助他们背地里也是有隐情的。 夜风缓缓自半开的窗子里吹进,沁凉如水,若不是装病刘方定然要出去吹上一吹。 今日他的心情极好,想不到慕雪竟是当真欢喜上他了,虽然在她为自己那般担心伤心时他还是没有立时起来告诉他是假的,但是能看到她为自己伤心难过甚至是心疼,他觉得无比圆满。 他忽然就极度想去瞧上她一眼。 他幻出个刘方模样的人在床上,自己便趴到了慕雪那处的屋顶上。但是屋子里除了慕雪竟还有念邪! 隐约能听到慕雪与念邪道:“今日我的灵力竟开始恢复一些了。” 念邪一惊,“难道是那术法有进展了?” “我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慕雪有些恼,“但是今日刘方的血是我用术法为他止了的,可会因着这而让流荆感应到我们的所在之处?” “便是刚用一次术法他就能知道了么,”念邪不以为意道,“放心吧,他定然不会找到我们的。” 慕雪道:“如此便好。”复又踌躇了下,“念邪,你觉得刘方如何?” 原本屋顶上方的人有些郁郁,正打算要不要离开,哪知慕雪竟然提及这个话题,他作为话题的当事人必是有将听墙角听得完全的必要。 念邪问:“你怎么这样问,难道是他有何不可告人的事被你发现了?” 慕雪摇头,“那倒不是,只是我……我……” 她这样吞吞吐吐、断断续续的让屋顶上的刘方以及屋子里的念邪都提了精神等着她的下文,哪知便是这几个不成文的字句便是结束了。 念邪追问道:“你什么?” 慕雪回道:“我是想说时间不早了,你还是先休息去吧。” 念邪回去后慕雪却并未当即就准备入睡,反倒是推开了屋门走了出去。 刘方便悄无声息地自屋顶上跟着。 看着慕雪在自己院子里徘徊了半晌,又幽幽地出 院门,俨然是朝着刘方所在的院子而去。 然而真正到了刘方的院落之后,慕雪也就只是在院中踌躇不前。 刘方看着她抬头看看月色,又将手伸出去似是想拘上一捧凉凉的月色,但最后只得无力的垂下,他也顿时衍生出一股莫名的无力之感。 为她,也隐隐为着自己。 不知是不是夜风真的那样冷,慕雪竟然微抖了一下。 她垂了垂眼睑,许是盯着自己的脚尖,许是盯了脚下自己被拉长的身影,反正是静默不语地站了片刻,刘方以为她便要在自己的屋前立上许久许久,她却动了。 她叹着气,脚步向前缓缓移了移,一只纤细的手悠然抬起,指尖已然触到了门扇上的雕花。 刘方心中一惊,赶忙捏诀回到床上。然而他等了又等,那只手映在门上的影子始终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他的眉缓缓蹙起,同时,原本门上映着的影子也已不见。 ------------ 第十七章 许是命中有命定(2) 翌日,直到正午时分刘方才姗姗转醒。不料他睁眼之初在他身旁的唯有一人,那人竟是小方子,刘方不免失望。 小方子见他醒过来赶忙跑出去通知他家公子,也不管刘方当时正一副口渴的模样。 得知这个消息后首先赶过来的居然是念邪,他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站在刘方床前俯视他,“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善类,若是昨日追杀你之人将那支箭射偏了,伤到了慕雪该当如何?” 刘方旋即笃定道:“自是不会伤到她的。” 念邪甚是不屑,“不过是你现在的狂言罢了,若是昨日稍有偏差,你便是死一万次也难以赎罪!” “这倒是。”哪知刘方竟是毫不反驳。 念邪接着道:“别以为你这样说我便会原谅你了,今后不允许你再将慕雪拐带出去,听见没?” 刘方苍白一笑,用手指了指念邪身后,“这你要跟她说了。” 念邪已回头正好见到慕雪踏进门来,立时露出笑脸,慕雪却似是没瞧见,径自到刘方床前,问道:“伤口可还疼?” 刘方摇摇头,“原本是疼的,现在不了。” “你说什么?”念邪眼睛睁得老大,不敢置信刘方竟然当着自己的面调戏慕雪,火气一时压不住地往上涌,“不要以为你现在卧病在床我便不好意思动你——” “念邪!”慕雪制止他再度乱说话,“你先出去。” 念邪极度不服,正想顶嘴,却看到慕雪一个皱眉就将剩下的话憋了回去,小步小步地朝门口移动。 慕雪也不催促他,但是即便再小的步子,这整个屋子也不过就那样短的距离,他也没能多拖上一会。 就在念邪迈出最后一步时,身后传来一阵虚弱的声音,“烦请将门带上。” 门被大力的关上,发出低闷的声音,同时刘方低低地一声笑。 慕雪也忍俊不禁,抿唇一笑。 刘方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慕雪犹豫一下,还是过去坐了。 刘方道:“我有话与你说。” “你说吧。”慕雪平静道。 “你可有欢喜之人?”刘方注视着她的眼睛,“如实说。” “有。”她道。 “那他可是也如你一般喜欢你?”他问。 慕雪垂下了眼,“不曾。” 他执起她的手,“那么……”他缓声道,“你可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她猛地一惊,诧异地看着刘方,虽然她能感觉到他或许是有些喜欢自己,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他竟然如此直言不讳地讲出来,一时惊讶不已。 “回答我。”他催促道。 慕雪斟酌一下,将手抽出来,“你可知什么是喜欢?你以前可曾喜欢过别人?” 刘方郑重道:“我自是知晓什么是喜欢,也自始至终只喜欢你一个。” “那你说一个人可能同时喜欢两个人吗?” “当然不能,”刘方干脆地回答,“喜欢一个人是全心全意的事,若是能分心的话便大抵不是喜欢了。” 慕雪叹了一叹,“是啊,我现在便是将你和他混为一谈了,便也不知对你到底是不是喜欢了。” 刘方一怔,“什么?” 慕雪只是摇摇头,未答。 但是她所说之话他又怎么能不了解呢,所以当慕雪离开之后刘方便欣喜地自床上下来,硬是在地上来来回回地踱步。 虽说流荆与刘方是同一人,慕雪自始至终都是欢喜他的,但慕雪本人并不知情,便为这事很是伤情。 她想,自己如今找到在自己心中能与流荆分庭抗礼的人了,再不用为流荆而抛却自己所有心思了,但为何自己就是高兴不起来? 是因为刘方只是一介凡人,他的今生不过就只有几十年的时间?似乎不是。 那是因为发现自己并不是个专情的妖?也不是。 真正的原因连她自己都说不出来,这才是真正烦心的。 念邪竟也能看出些许端倪,问她,“难道你对刘方有了心意?” 慕雪没有回答,连带着念邪也稍稍郁闷起来。 但念邪并不是那等无能之辈,伤情了便只能独自感怀命运的不公。他乃是自认为一代了不得的人物,既是遇到了一介凡人与自己争夺所爱自是要反击的,念在自己如今不能用术法来整治他便只好智取。 这智取的法子自是要隐蔽了,于是他思索再三终于决定要等待入夜之时潜进刘方屋内将其暴打一顿! 虽说起初他曾与刘方动手时未讨得便宜,但如今他有伤在身,更是连起床都困难,自是天赐良机! 这一通计划之后念邪便在三更敲响之时偷偷摸进了刘方所住的院子,一番轻手轻脚地终于让他成功匍匐在了刘方的窗下。 哪知刚刚伏了过去便听得里面传来一阵笑声,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 念邪想难道是刘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正待他想平息凝神地听听他们将会说些什么,刘方却似是察觉到有人,一个警惕道:“谁在那?” 念邪生怕被那人逃掉,登时便朝房门扑过去,奈何只看到一个灰褐的身影凭空消失的尾声。 再看床上,刘方正一脸疑惑地看着贸然冲进来的念邪。问道:“是你?有事?” 念邪反问,“方才那人是谁?”复一想,那人凭空消失自是不是凡人,既是如此,那刘方难道也非凡物?便又问道,“你是谁?” 哪知刘方满面不可理喻地看他,“你今日是不是有些糊涂了,我房间里哪里有人,只我自己一个。” “不要骗我了。”念邪一脸笃定,“我明明见到一个人自你的房间凭空消失了。” “是么?你不要吓我,我胆小的很。”刘方往被子里缩了缩,很是害怕的样子。 念邪仔仔细细看了刘方,觉得他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便开始怀疑,莫不是方才消失的人是用了凡人根本看不见其真身的障眼法? 但即便刘方真的是凡人,可这里倒确实有这么一个不知是什么的非人类的出现,不管对方是谁,现在慕雪与自己已经是有了潜在的危机了。看来此地不宜久留了。 念邪思考着就退出了刘方的房间,也竟忘记了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当他想起来时已经是回到自己房中多时了。 他想,反正不急于这一时,今夜就先放过他罢。何况,念邪不怀好意一笑,今天从刘方的表现来看,倒是知晓了他竟是个怕鬼神的。 ------------ 第十七章 许是命中有命定(3) 牵牛在刘方的房间险些被发现以后赶忙逃窜出来。他拍着他的小心脏抚慰片刻,一抬头恰见月色正好,清风也正好,便现出人形来游走在大街之上。 在凡间的许多年里他心情好时便混进凡人堆子里,现如今他已出落得比凡人还凡人,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便是嫖赌也略知一二。 正打算着是不是要进去一所名叫“天香楼”的楼子里寻些乐子,但一想前些时日坊间流传说这所平日名不见经传的楼子里出了个绝色美人,但如今已然离开多日了,便不觉遗憾。那美人叫什么名字来着?喔,是叫……慕雪! 想到这里牵牛忽然一阵惊讶,慕雪不正是他的外甥流荆所欢喜之人? 同时他的脚步一顿,原本的雅兴生生没了一大截。 既然没了兴致,那这楼子是去还是不去? 牵牛就这么仰着头看着面前的灯火通明,脚步来来回回进了又退。 正踌躇间,不妨身后一个温婉的音调,“这不是牵牛仙人么?” 嗳?怎的竟有艳遇?这是牵牛第一时间的想法,但是问题出现了,这声音的主人竟是认得他的? 这这这……若是躲在凡间的这桩事流传出去可就不好了,更何况还是在这样尴尬的场所,要是传出他不仅躲在凡间,更是在妓院门口被逮到就愈加的丢脸了! “姑娘你认错人了。”牵牛以袖遮了半张脸,转身就要离开。 哪知那个姑娘竟是个不知趣的,硬是挡在了他的身前,“怎么会认错呢,牵牛仙人别来无恙……” “呵呵呵,“牵牛看清来者后放下了袖子,“原来是水染仙子,仙子出落得益发的貌美了。”“牵牛仙人过奖了。”水染莞尔一笑,“我看仙人才真是愈加的风流潇洒呢。” “啊,这个……”牵牛回头望了眼牌匾上“天香楼”三个大字,不大自然道,“我只是路过,路过而已。” 水染没有揭穿他,两人缓步往前走着,她问道:“仙人这些时日可有流荆殿下的消息?” “没有。”牵牛斩钉截铁道。 登时水染便看了他一眼,牵牛才反应过来自己表现得太过激烈了,又解释了一番,“你知道流荆这小子虽说小时候极愿意与我一道,可如今我离开天界也有一千五百多年了,我们的联系早就断了。”为了显得逼真些他说完还极惆怅地长叹一声。 不知水染是否信了,只道她是似笑非笑地望了牵牛一眼,望得他周身一冷。 默了一会,牵牛试探地问道:“不知水染仙子怎的到这凡尘俗世中来了?”水染回道:“听闻殿下如今追着念邪来到人界,我便想着是不是能帮衬一二。” “原来流荆竟是来到凡间了,我确是不知。”牵牛一本正经道,“不过这人世间地方大的很,许是去了其他地方,上仙还是去他处寻寻或许会有结果。 水染仿佛极赞同道:“仙人考虑得极是,那明日我便去别处看看。” “是啊是啊!”牵牛附和道。 待得再走了几步之后水染便离开了,牵牛捏着自己的衣袖一阵激荡的心情不能自己:可是不得了了,水染竟跑到凡间来捉奸了! 嗯?似乎不能算是捉奸…… 唉,反正他这个流荆外甥以后的日子便不会好过了,他这个当舅舅的定然要寻个机会给他通风报信才是! 次日,当念邪将昨晚发生之事告知慕雪时,慕雪却问道:“你怎的去了刘方哪里?” “我……”念邪一阵千回百转的思索,“我自是怕他夜间会出些什么事,不过是关心一下,不足挂齿,呵呵。” 慕雪“嗯”了一声,道:“那依你之见,昨晚消失的那个是个仙人?” “我虽是不知道他是否是个仙人,但确乎是没自他的身上感觉到邪气”念邪回想着当时的状况,“他似是丝毫没有伤害刘方的趋势,难道说……” 念邪天马行空的想象着一切原因,慕雪见他的模样,不由问道:“难道什么?” 念邪认真道:“难道说刘方是哪个仙上的转世?” “或者有这个可能。”慕雪神色莫测。她想,若当真他是某个仙上的转世,会是谁呢?她忽然大胆地想,会不会是……流荆? “慕雪!”念邪提高了声音。 慕雪一个回神,“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你今日可是又恢复些灵力了?” 慕雪道:“自昨日后便时不时地能感觉到灵力若有若无。” 念邪还未发表些什么意见,但见门口的魏三少春风得意的模样,小方子在他身后却是满脸不耐。 跨进门后只见魏三少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对小方子道:“不要摆一副苦瓜相给本公子看。” 小方子委委屈屈的样子也不答话。 念邪难得看到他主仆二人如今这般样子,便道:“魏三少怎么不如小方子的愿了?” 魏三少丝毫不气,反倒甚是畅快地答道:“不过是因为一个女子而已。” 嗯?这倒是一件值得推敲的八卦,他瞧瞧魏三少神气的样子,又看看满面委屈的小方子,念邪恍然大悟道:“难道你抢了小方子的女人?” “什么?”魏三少难以相信竟然有人将他一表人才的魏三少与自己身边的一介小厮相比,顿时反驳道,“念邪兄台,好歹你也该睁眼看看我们相差多少,怎的能将我二人相提并论!” 哪知小方子对于念邪的说法也是极不乐意,梗着脖子,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样子,“我便是再不济也不会喜欢那等心高气傲又目中无人的女子。” 魏三少听罢立时站起来扬起胳膊就要朝小方子抡过去,幸得念邪及时拦住,但还是拦不住他朝着小方子吼道:“她如何也是承的我的面子,你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给谁看的?” 小方子使劲咬着牙,看似隐忍的样子,正打算开口朝着他家公子也吼上几声,一旁的慕雪却是不疾不徐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小方子似是找到了能诉苦的地方,很是硬气地瞪了他家公子一眼,这才道:“昨日公子遇到了一个女子便被她给迷了去,可是这位姑娘表面文雅温柔似水知书达理,背地里却极是嫌弃我们这等下人,但是公子不仅不信我的话,还当我是嫉妒他能找到这么完美的姑娘!”说完竟是泫然欲泣。 魏三少却还是觉得他在诋毁人家,又是抬手想打过去。 反倒念邪很感兴趣,“那位女子也住在城内?” “是啊,不过不知道她是不是本地人……”小方子极力地想着,一时也想不出便随口问魏三少,“公子,那水染姑娘是哪里的?” 魏三少也是一副迷茫的样子,“似乎还没问过她,”随即自言自语道,“下次见面是该问问了。” 可是一旁的念邪与慕雪却是僵住了,二人竟反常地默契道:“水染?!” ------------ 第十七章 许是命中有命定(4) 小方子点头,“是啊,就是那个水染姑娘。” “难道两位认识她?”魏三少问道。 慕雪没有回答,倒是念邪又摇头又点头的样子着实弄晕了魏三少,“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那女子长相如何?”慕雪问。 魏三少憧憬一般仰望门外的风景,“长相不用说有多么闭月羞花,最难得的是温柔可人,行动间更是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 这旁魏三少还未将肚子里的话一股脑地抖落出来,小方子便已然听不下去道:“哪里是什么高贵,想是那姑娘是个了不得的大户人家的出身,奢侈得很,与我家公子那是臭味相投!” 这两人的形容简直是天壤之别,慕雪却寻了个借口道:“我们确乎是知道个名叫‘水染’的,但是这天下间名字相似的想必多得是,许是另有其人。” “这倒也是。”魏三少点头,忽地又想起来,“话说我与这位水染姑娘真是太过志趣相投,简直是将对方引为知己,我已经邀请她于明日搬进府内,便有机会能与她探讨这琴曲茶道以及如何用花露之水造一方温泉……”魏三少满怀希冀地畅想着与那位姑娘的相处。 慕雪给念邪一个眼神,他随即道:“不知这位姑娘明日何时进府?” 魏三少一寻思,“怎么也要过了晌午时分,难道念邪兄台也想见识见识水染姑娘的品味?” “那是自然,”念邪顺着他的话说道,“既然得遇奇人,我必然想要见识一番。” “嗳?”魏三少忽然想起,“你如今是我的护院统领,怎的不见你尽过职责?还有刘方,明明是我的贴身护卫,如今竟是在床上安安分分的躺着去了,就算是我魏三少人比较好,但我这手下也太过懒散了不是?” 提起这事,念邪推推拖拖不愿真的给一个凡人做什么护卫统领,慕雪则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待到魏三少再次唠叨此事时,念邪却又寻了借口遁了。 私下里念邪与慕雪道:“难道说那水染竟也来到了凡间?可是为什么她来到这呢,除非是追着流荆,难道流荆也在凡间?”他这话一出便将自己重重地吓了一跳,还未等到从这惊吓中缓过来,脱口而出的另一番话又将他自己吓得不轻,“那你说他为什么偏偏来到了这魏府,又与魏三少结交了朋友呢,莫非是……流荆竟是在魏府?” 话一出口他便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继而又将手稍稍拿开,小声道:“我不过是猜测,你莫要担忧,便是那水染姑娘我们还没见过,怎可妄加揣测呢。” 哪知慕雪此番却是颇赞同道:“或者你的猜测是对的,流荆他许是真的在魏府之中。”不知不觉她便忆起了昨晚自己胡乱猜想刘方或者是流荆转世的事情。 虽然这事的几率很渺茫,并且她也实在想不出流行为何会以这种方式到人间来,但是她就是莫名其妙地对此有点相信,并且有那么一点毫无由来的希冀。 “什么?难道你在魏府见到过流荆了?”念邪惊诧地喊道。 慕雪顿时就被他这一嗓子勾住了视听,摇头道:“没见过,不过是感觉而已。” 念邪舒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我还当你是见过他了呢。” 慕雪接着缓缓摇头,轻笑道:“若我说流荆的转世在呢?” 这消息丝毫不亚于流荆本尊就在此的消息,念邪一抖,“谁是他的转世,他又为何转世?难道是犯了何错误来凡世历劫来了?” “我也是胡乱猜疑的。” 这一猜疑便让念邪认了真,他反复思考过或许慕雪的话是有几分可信的,若是当真如此,便有理由为刘方晚上房间消失的身影作解释了。 也便是这个疑虑,念邪当即跑到了刘方的房间。 他审问道:“你家中可还有什么人吗?” “皆无。”刘方不明白他好端端的怎的还问起了这事,“可是有什么事?” “可不是么。”念邪语气不善。 刘方问道:“是什么?” 念邪已撇嘴,“其实也没什么,我不过是关心一下罢了。”没等刘方有什么反应,念邪竟是抓起了他的手,并且用手指搭在了他的手腕上,一副把脉的架势。 本想着或许在灵力上探得一二,若是发现不了什么也可在脉搏上寻到什么不一样之处,但是均未能发现如何。 “难道你竟会医术不成?”刘方见他给自己把脉不由欣喜道。 念邪却是一哼,顺势把他手一扔,“我会不会关你什么事?” 此话刚说完他便是又一个灵光闪现,“你可知近些时日里魏三少又结交了一个女子?” 若是将水染的名字说与他听不知刘方会是何反应呢? 刘方道:“这我又能从何而知?何况我如今这情况更是连房门都出不去。” “那你就不好奇是何样的人吗?” “什么样?” 念邪不怀好意一笑,“这姑娘什么样子我没见过,自然也是不得而知了。” 眼见着刘方面上也没丝毫失望的样子,念邪又道:“我倒是听说这水染姑娘与魏三少的志趣都极其的一致,倒是具体是什么恐怕还得等到那姑娘来府中之后才可知晓了。” 将话说到这里念邪注视着刘方的神色。 刘方也知既是提到了慕雪那念邪来此找他的目的也是不单纯,恐是试探居多。虽说水染竟也来到了凡间,并且还与魏三少搭上了话,这让他深觉意外,可是他保持着面上的淡然还是一件不算难做的事。 于是念邪便觉得,刘方当真是一介普通的凡人。即便他是流荆的转世,估计也是将前尘之事尽忘的。 刘方知道念邪此时或者已然相信了他,但是他想,一般来说自己若是表现得太过不感兴趣的话未免有了故意的嫌疑,也便随意问上两句,“你说那位姑娘会来到魏府,可知是什么时候?” 照理说常人问问此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可是偏偏弄巧成拙,念邪与常人的思维哪里能一样呢?便是这句在刘方看来是为了更好的掩饰的话,在念邪看来竟是故意打探消息了。 所以他断定,刘方便是流荆无疑! ------------ 第十八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1) 得知这个消息后念邪并没有当即告知慕雪,他觉得现下流荆既然没有表明身份便是无意伤害他二人。若是此时将他的身份揭穿难免会激怒他,倒不如先按兵不动。 念邪想,如今自己越发的胸有城府了,确乎是个将相之才……抱着这个想法他这晚睡得十分香甜。 倒是慕雪内心焦作不已,若明日当真是水染那个心狠手辣的女子,那么此番自己的处境便是濒临危机,更何况现今自己的灵力尽失。 当水染跟在魏三少身后闲庭散步般步进魏府后,家里的丫鬟告知魏三少念邪今日与慕雪姑娘出去办事了,说是要到晚上才会回来。 魏三少拧眉疑问:“他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能有什么事?” 丫鬟压低了头,摇头不知。 水染一笑,似是不曾听见那两个耳熟的名字,只是夸赞道:“魏公子府中当真是气派。” 这话听得魏三少心中一阵洋洋得意,面上却是装作谦虚的模样,“水染姑娘谬赞了。” 两人皆是心情舒畅着便进了花厅,落座后慕雪问道:“听魏公子说起的那三个奇特之人怎么不在?” 魏三少恍然,“那念邪与慕雪便是先前来的两个,方才下人说是出去办事了,另一个叫刘方,前两日受了箭伤,如今正卧病在床。” 水染登时站起,急切道:“可是真的受了伤?” “你这是……”魏三少不明白为何这水染姑娘的反应如此的大,“难不成你认识刘方?” 水染始知自己仓促了,复一想,他并非肉体凡胎,自是不会为人间兵器所伤,看来是他故意为之了。下一刻便安稳下来,“我怎会识得他呢,不过是听说是为羽箭所伤有些惊诧而已。” “是啊,”魏三少道,“我也有些奇怪为何他会好端端的被人用箭射伤。” 水染问道:“那他现下伤势如何了?” 魏三少干干一笑,“大抵是好多了吧。” 恰巧小方子端着茶水进来,一脸的不情愿道:“哼,我家公子哪里知道刘方的伤势如何,这两日不都是与姑娘在一处吗,哪里还有时间去关怀他人。”话说完那茶杯也重重往桌上一放,与桌面碰击的声音清脆。 “你别以为跟了本公子时间久了,我就会任你这样刁蛮——” 魏三少话刚说到一半便被小方子出门时甩上的一扇门的声音给截断了。 魏三少深觉尴尬。 水染倒是极其善解人意,转移话题话题道:“我也略懂医术,不如就让我去给府中的刘方公子看上一看?” 魏三少还未从尴尬中走出来,便也乐得能找些不相干的事来转移一下,也就欢快地允了。 当水染推开刘方的房门时她的眼眶便微微泛红了。 刘方见到来人却是一僵。虽然昨日在念邪的口中已然知晓一二,但他自心底里不耐水染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开解的。所以他现在的表情可用烦躁来形容。 魏三少却神经大条地未注意到那两人的表情,还当是自己做了一件多了不得的事,笑道:“刘方,今日我将水染姑娘带来,竟不想她竟是个懂医术的,便让她给你看看,或者能好得快些。” 刘方却极是不领情地将眼睛闭上,“不劳魏公子费心了,还请两位先行休息去吧,我也要休憩一会了。” 岂知魏三少是个粗神经的,一副小菜一碟的样子,豪迈道:“没关系,我不累,还是先给你治理伤势要紧。” 刘方眉梢一动,蓦然睁开了眼睛。这一眼让笑容完全僵在了魏三少的脸上。 不知为何,魏三少觉得这一刻还在卧病的刘方已然不是借住在自己府邸的人,仿佛自己才是寄在他人篱下,毫无容身之处的可怜虫。不过是猛然间的一眼,为何竟让他有种惧怕的感觉? 而水染的脸色更加难看,她不知为何流荆总是这样厌烦自己。她紧紧捏住袖口,极力保持风度,“看来刘方公子是倦累了,病人要多加休息才是,诊治一事还是改日再说吧。” “如此也好,也好。”魏三少只得附合着,也顺带着给自己一个台阶。 他二人走后刘方立即自床上坐了起来,不能这样被动了,他该是主动一些,加快事情的发展进程了。 城郊护城河畔,慕雪盘腿而坐,闭目调理着内息。她自早上便觉得内里有些气息不稳。 念邪则是蹲在河岸用一枝干树枝有一搭没一搭地抽打着水面,卷起一层接一层的涟漪。虽然动作随意,可他的脸上却是一副警惕非常的模样。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慕雪起身也走到河岸边,望着一江碧水,“我想着灵力恢复的日子不远了,我能感觉到一股股寒气带着苍劲的力量在我的体内打转。” 念邪仰头看她,“其实,我现在很是纠结,既希望你能所向无敌,又怕你将这‘冰魂雪魄’练成。” 慕雪知道念邪是怕自己逆了天条会惹来麻烦,不由安抚地朝念邪一笑,“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可是,”念邪不大忍心再盯着她看,便又转回了视线,“可是你现在对流荆,若是当真炼成了这术法便将要间接的与他为敌了,你,可是忍心?” 慕雪深吸了一口气,“这有何忍心不忍心的,便是当年他将丹元自我体内取出时……”顿住,半晌终是幽幽化成一缕叹息。 念邪知道她完整的话是什么,也不多问,但是心底一直在暗自打鼓,照着这种情况,究竟将刘方便是流荆一事说还是不说? 正纠结着,听得慕雪低声道:“想必水染早该进去魏府了罢?” 念邪知道她有多无奈,水染是她的仇敌,如今非但不能奈她如何,反倒要处处躲避她,岂是无奈二字能够解说的。 念邪站起来,将手搭在她的肩上,似是安慰似是叹息道:“没关系,终有一日她会偿还这一切的。” “但愿如此。”慕雪道。 哪知恰逢此时一个幽幽略带不爽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原来是在这里。” 念邪一个回头。 慕雪也一个回头,入眼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身影颀长、挺拔又稍带优雅贵气。 ------------ 第十八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2) 见到来人念邪一阵不快,嘲讽道:“你不是受伤下不来床么,怎的现在又好了?” 刘方无视他,只注视着慕雪,朝她一步步走近,“今日你没去看我。” 慕雪的心中瞬时腾起一股莫名的情绪,竟是荡起些许的涩然。许是因为她认为刘方便是流荆的转世。是因为现下水染便在魏府里了,而她正处于极度危险之中,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见到他。 刘方站在她的面前,等待着她的回答。 然而慕雪却似乎一直没有开口的意思。念邪却看出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直觉让他赶忙横在两人之间,并且朝着刘方吼道:“你想干吗?” 就在这一瞬间刘方一个眼神过去,念邪有种被三味真火炙烤的感觉,居然险些不敢直视回去,原本心中积攒好的几句他觉得很有气势的话此刻也被一股脑憋在了心中。 刘方绕过他,对慕雪道:“我在问你为何今日没有去看我。” 慕雪直视他,“为何我要去?” “先前你是不是日日都去的吗?” 慕雪转过身,竟是不大好意思看他,“不过是持续两日罢了,难不成以后还是要如此?” 话刚说到这她便说不下去了,似乎这话说得有些暧昧不明。 刘方的脸上也有了隐隐笑意,“你,说什么?” 她却道:“听说今日魏三少新结识的那位姑娘来府里了?” 他点头,“是。” 她垂头,抬起时竟调笑道:“能让魏三少时常挂在嘴边之人,那女子长相如何?” “极好。”他便用这两字简单明了的概括了。 虽是慕雪先提及问起的,但是当他将这个回答说出之后,她竟然有些失落,“是么。” “是啊。”他看着她的表情,“不过我不大看重,何况比她貌美的人不是正端端正正的在我眼前吗。” 慕雪一愣,随即心中冒出一丝晴朗的情绪。但是面上还是保持沉默。 可是念邪当真是看不下去了,“刘方你不要欺人太甚!”居然当着他的面与慕雪这般黏腻! “我——” 谁知刘方的这个“我”字刚一出口,念邪便是一拳挥了过去。 念邪方才在在想,既然刘方便是流荆,那么他定然不会受伤,也以此判定,刘方的伤是假装的,便挥出一拳正巧打在了刘方原本中箭的胸口处。 刘方本来还没反应过来,却在朝后轻退的一步中见到念邪的一丝哂笑,那原本能迈开的步子也便没有动,结结实实的挨了念邪的一拳。 随即,刘方一个不稳倒地,他的胸口处也渗出血迹出来。 慕雪瞪大了眼睛,几乎是在他倒地的一刻便冲了过去,“刘方!” 念邪看着自刘方胸口处流出来的血不敢置信地怀疑道:“怎么会?” 刘方满脸疼痛的表情,手紧紧捂住胸口处,甚至额头已经疼得出了虚汗。 慕雪也伸手附在了刘方捂住伤口的手上,与此同时那血便喷涌而出,如同那日被羽箭初伤一般。 慕雪满面焦急,看向念邪,斥责道:“念邪你要干什么!” “不、不可能,”念邪连忙后退两步,“他明明……怎么会流血?” 话虽然说得隐晦,但是刘方心中已然知道他所要说的究竟是什么了。于是他打算将这出苦情戏做的更加充足一些,竟然用沾满血的手紧紧攥住了慕雪的,声音隐隐带着些颤抖,“我,想必是要死了,慕雪……” 慕雪被吓得不轻,怎么说他也是她所担忧的,“不要乱说,不会的。” “我知道的,我现在疼的厉害,必定是要死了,我其实,其实是欢喜你的,你——”刘方没有料到他这话还没说的完全,慕雪竟是有了主意。 慕雪打断他的话,“不要说了,我有办法,”随即看向念邪,“念邪,你,你来救他!” “什么?”这让念邪吓的不轻,“若是用了灵力,不说会引来流荆,便是将水染引来了,我怕也难以保全你呀!” 慕雪焦急道:“你还顾得上什么保全不保全的,若是不能救了他的性命,念邪,”慕雪说到此处竟是一脸平静,“我自此便再不认识你。” 念邪有些不能相信,怎的慕雪今日竟能这般反常,难不成她,她喜欢上刘方了? 若是刘方是流荆的话,难么她便是过于痴情不悔了,若是刘方与流荆半点沾不上边,那他念邪做的也太过失败了,竟是还比不过一介凡人!总之想来想去还是与慕雪今生难有情情缘了吧。 但是他还是不甘心,“慕雪,难道你竟是欢喜上这么一个凡人了?” 慕雪一震,即便念邪将这事问的这样毫不隐晦,但是她心中竟然一丝抵抗也无。 刘方此时额上还冒着虚汗,但是连他自己也不知这汗到底是假的还是真的了。而且他的手竟是隐隐在发着抖,想不到自己竟也有这般被人攥住心肝的感觉。 慕雪感觉自己的手被人下意识地捏紧了,她便低头看看刘方,刘方的眼镜正死死看着她的表情,一丝一毫都没有放过的意思,而且,她此时竟是忘记了,一个正在忍受着极大疼痛之人,为何此时却有着这样清明的眼神? 她大意了,也便是这样的大意,给了刘方以真心,也给了念邪一个痛击。 慕雪道:“你若觉得是这样的话,那大抵便是这样吧。” 念邪惊讶,险些站立不稳,“你说的可是实情?” 刘方及时地溢出一声压抑的咳嗽,慕雪同时眉头一紧,“你觉得我像是在胡乱说话么!”下一刻催促道:“你快些来为他注入一些灵气。” 念邪似是未闻,站着不动。 慕雪注意力均在刘方身上,知道少顷还没有动静这才抬起头。 哪知竟看到念邪一脸从未有过得表情,那是认真且凝重的受伤。 慕雪觉得此刻的心被一根轻羽划了一下,虽不致疼痛却是极不舒服。她也知自己这次或者是真的伤到了他,但是没办法,她不能放任刘方的伤势不管。 她知道若是念邪不愿自己真的没有立场勉强,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再次开口,然而就在她的嘴唇略微一动,话还没出口,念邪的步子已经缓缓移了过来。 ------------ 第十八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3) 念邪将刘方移到自己的身上,手攥住他的手腕,渐渐有白雾飘出。 慕雪在一旁紧张地看着,直到刘方苍白的脸色稍霁,她才将胸腔中堵住的一口气缓缓吁出来。 随着刘方一声闷哼,念邪这才松开握住他手腕的手,朝慕雪道:“好了,这下他死不了了。” 听到这般说法慕雪竟将欢喜毫不掩饰地表现在面上,念邪从未见过她笑得如此轻松,替她高兴的同时也顺便喟叹着刘方在她心中的地位是自己可望不可及的。 慕雪旋即在刘方身边扶住他,念邪也甚是识趣地躲开了。 刘方虚弱着声音对念邪道:“多谢念邪兄台。” 念邪不大友善道:“谢我作甚,方才是我伤的你。” 刘方虽然笑得甚是无力,但却透露着洒脱,表示着自己毫不在意。 念邪心道,若非是看在慕雪的面上,定然要你自生自灭,便是不补上一刀就已然是便宜你了。同时他也开始怀疑或者刘方真的不是流荆,只是自己毫无证据的猜测?因为他方才为刘方注入灵力时也没发现他有何怪异之处。 此时慕雪检查刘方的伤势,确定他的伤口没有再度严重才放下心来。她对念邪道:“方才你动用了灵力,恐是容易被发觉我们所在之处,此时必然要早早离开为好。” “是的。”念邪点头,也大抵明白了慕雪的意图,便自地上将刘方的手拉起,搭在自己的肩上,对他道,“我来背着你。” 刘方也不推托,只道:“如此要劳烦了。” 慕雪帮忙将刘方稳妥地放在念邪的背上,三人便往魏府的方向赶。 不过才走出两步,念邪犹豫了半晌终于道:“不若我们先不要回去,以免碰上水染。”他知道慕雪对水染定是恨之入骨,但是她又如何能说怕了水染而打退堂鼓?这话便由自己替她说。 慕雪不愿躲着水染,自己的骄傲也不允许要时时躲藏着那个本该自己去手刃的人。可是以自己如今饿境况来讲,若是不躲着还能如何。与此同时她望了眼在念邪背上还有伤在身的刘方,“也好。” 刘方回望她,“怎么难道是与水染姑娘有何过节?” 慕雪垂眼,“是。” “喔。”刘方了然,过了片刻他道,“我这有个主意不知如何。” 慕雪还没下文,反倒念邪耐不住了,“我说你怎么婆婆妈妈的,有话便说,难道你竟不知自己有多重么?” 刘方无奈地摇摇头,这才道:“可还记得那日的树林?” 慕雪点头,“可是那日的林子?” “对,”刘方道,“不若我们便进去那里或许可以躲上几日。” 念邪疑惑道,“你怎知我们要寻个去处躲避?” 刘方垂眸,“我便是知晓你们并非常人。” 原本走得算是轻快的步子一顿,念邪道:“休得胡说,我们怎的不是常人了?” 刘方轻笑,“难道寻常人是有灵力的吗,便是内力也没可能让我伤势好的这样快。” “我们便不是常人又如何。”哪知一向但淡然的慕雪会如是说,“人与妖,妖与仙又有何区别?只道是个称呼不一样罢了。妖也有好的,仙亦是有心术不正的。” “我倒是极其同意你这番话。”刘方道,“那我们此时到底是去哪里?” 慕雪道:“便如你所说吧。” 这林子还一如上次那般茂密繁盛,虽然人间已渐入早秋,但若是自这林子的表象来看确实分毫都看不出的。 即便上次他们三个均是进来过一次,但现在却如同从未来过一般,还是那样不分东西。 此时慕雪不由道:“刘方你不是识得方向的么?” “嗯?他怎么会认识路?”念邪还在心中觉得好笑,若是刘方认识路就不至于还迷路到深夜未归了。 但是不料刘方却道:“不知这林子是何奥秘,今日进来竟是与上次截然不同了。” “这样也好。”慕雪忖了一下,道:“环境越是复杂,那样寻来的人便越是难以发现我们。” 念邪听得慕雪的解释也便深以为然,“对对对,就是这样。” 又自前行了一会,念邪将刘方放了下来,靠着树干休息,嘴上却不闲着抱怨道:“我实在是不想再背着他了,真是麻烦!” 刘方好笑地看着他,“你方才不是说是你将我伤到如今这地步的么?” 念邪觉得刘方真是讨厌极了,自己方才不过是客气客气罢了,怎的还能做的数?但是慕雪在场,自己也不能公然反驳,呀便没接刘方这话茬子。 过得一会慕雪忽然问,“你怎的不问我们是何身份?”这话明显是对刘方说的。 念邪也把眼光放在了刘方身上,这话也是他想问的,起初还以为刘方便是流荆,对这些毫不关心,但现在倒真是有些怀疑他的身份了。 刘方道:“你刚刚不是说人妖仙皆是一样的么,即使如此你们身份是什么对我来说没什么重要,只要我知道你是你便好。” 慕雪听完一阵欣慰,倒是念邪觉得他这话说得太圆满了,本着物极必反的原理,他便觉得刘方这说法显然有拍马屁的嫌疑,也就有点鄙视了,“不过是嘴上功夫而已。” “便是嘴上的功夫也是‘功夫’不是么,念邪兄台还真是过奖了。”这话倒当真是气念邪的。 念邪也委实争气,就当真被气到了。他极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自语一般,“这世道的凡人脸皮都是这样厚的么。” 刘方一笑,同时慕雪也是禁不住一笑。 就在这一出似戏非戏却颇有一唱一和的风采的斗嘴结束之后,一阵冷风忽地吹来,毫无预兆。甚至不知是从哪个方向吹来的。 念邪一惊,噌地站起身,同时警惕道:“何方妖孽,还不速速现身,不要跟我这里装神弄鬼。” 就在他的这话说完之后又一阵风吹来,卷带着落叶直扑在念邪的脸上,随即便安静了半晌,任念邪如何叫喊辱骂也没有风似刚才那般吹来。 ------------ 第十八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4) 刘方暗自皱眉,眼睛也不住地东瞧西看。 慕雪注意到他的异常,问道:“怎么了?” “不过是觉得这股风吹得有些蹊跷。”他道。但是岂止是觉得蹊跷那么简单,他最担心的便是牵牛会出来助他一臂之力,受箭伤固然是对他有帮助,可是难保牵牛次次都能做出对自己有帮助的事来,换而言之,将事情做对只是牵牛出的意外而已。 却不妨天意弄人,刘方这厢正担忧什么恰巧他所担忧的人便出现了。彼时正自丛林深处冒出个蒙面黑衣人,还是上次的装束,只不过将手中的工具由羽箭换成了一把明晃晃的大刀! 本以为此时牵牛蒙着脸面,且距离他们尚远,刘方还想着可以用传音秘术与他,告知他不要过来,只道这想法刚一发芽,便听得念邪指着那边,喊道:“敢问壮士是何人?” 念邪以为自己这“壮士”二字用得甚妙,想凡世间那些个英雄好汉均是被称为壮士的,自己如今用这称呼来称呼他人,想是极有礼貌的叫法。 岂料慕雪甫一朝念邪所指那处望去竟立时惊诧且急切道:“便是那人伤了刘方!” “什么?”念邪讶异,当即追了上去。 刘方一个扶额,最怕的事还是毫无预兆的发生了。 蒙着面的牵牛原本因着上次被刘方隐晦地夸奖一番而余热未退,寻思着什么时候能再一番作为,好叫他能畅快淋漓地再将自己表扬一遍,哪知竟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端正地出场便被对方杀了个措手不及。 牵牛原本不怕这个看见自己 追着跑的,但是事出突然,既然对方追上来了,他也便下意识的就撒腿跑开了。待到他意识到自己扮演的是强盗的角色,他已然被追出去不近的距离。 牵牛一个急转身,用手中明亮的大刀横在身前,刀刃朝着念邪,“你若是敢近前我便当先结果了你!” 念邪没真正见过凡人是如何耍大刀的,也便想趁这人未被自己或伤或杀之前先看一场他是如何耍的,便故意激道:“我念邪自打来到这世上便不受人威胁,且看你有何本事吧。” 本是想这蒙面人该是被自己激怒进而搏斗一番,也满足了自己的眼镜,但是不想这人一听他这话竟是大吃一惊的样子,眼镜瞪得老大,随后便转身逃了。 念邪顿时懵了,这是怎么个状况? 牵牛边逃边郁闷,怎么今日如此不利,竟遇到念邪了,想这念邪先前还将流荆打败过,流荆这孩子自己已然打不过了,何况是个更厉害的。若是被念邪知晓自己的身份,保不齐还要将流荆装作刘方这事情给败露,真是层层障障的陷阱等着自己往里跳啊! 牵牛一面跑一面冒冷汗,就差大叫出来了。 念邪则是边追边不明所以,难道前面那个蒙面的是个草包?可是草包如何会将刘方伤得如此彻底? 刘方还在为牵牛担忧,自己这个小舅舅可别当真被抓到。同时也在注意着慕雪的神情,见她并未有怀疑的神色这才缓缓放下心来,却还是问道:“方才可是看清了,当真是那日的人?” 慕雪还在张望念邪追去的方向,口中回道:“定然是那人,我已将他记得了。” “哦?”刘方甚是有兴趣,“我都不大记清了,你如何还记得清楚?” “那人不是伤了你么,我自是记得的。”慕雪漫不经心道。 不料她自己还未上心自己的回答,刘方却是一个轻笑出声。 慕雪看他,不知他为何而笑。 刘方解惑道:“原来你竟这样上心……” 话到此而止,不知他说的是上心那个人,或是上心他的上,亦或是上心,他?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样的玩笑话。”慕雪嗔道。 旋即刘方一脸严肃的答道:“我未有一字一句的玩笑之语。” 慕雪没有表情,更没接他的话,只是一派平常地接着忧虑前方念邪与蒙面人的状况,像是根本没听见刘方所说。 刘方只是在一旁默默垂首,脸上现出稍稍落寞之情。 念邪虽说今日已用过了术法,不必再遮遮掩掩,但是如今躲到这里来是为了躲避水染,何况还有一身伤的刘方,只怕若是此时动用术法会将她招来。 念邪虽是只用跑的,可是此时的牵牛还在混沌中,有些头昏脑胀,竟然忘记自己可小心地稍施术法也大抵能瞒得过念邪。想是被现下追杀自己的是念邪这个念头给唬住了。 就在牵牛大脑里胡思乱想时一个不注意,脚下一滑便倒了下去,恰巧扑到在满是落叶的地上。地上的叶子便“噗噗”地全都飞起,随后又落在了他趴倒在地的身上。 “哈哈哈……你当真——”想是乐极生悲,念邪原本看着这凡人蒙面大侠出丑想嘲笑他一番,不料自己竟绊在了他倒在地的脚上,也朝地面跌了过去。 这一跌与牵牛的方向不大一样,乃是比之跌得靠右一点,也便是这一点之差,念邪竟是刚好掉在了一个有些深度的陷阱里。刚刚那句嘲笑之话的最后两字便生生噎在了喉咙处。 这下换成还在地上趴着的牵牛觉得好笑了,他将头稍微一侧,脸便正巧凑在了陷阱边缘,更凑巧的是,他还将念邪未说全的话补齐了,他笑道:“哈哈哈,你当真好笑!” 念邪一阵憋闷,怎么凡间的地上总是坑坑洞洞,难不成是口不出水的浅井? 不论如何他一甩头上落满的树叶以及灰尘,仰头看着笑得一派风骚的蒙面人,“你不要让我逮到你,到时有你好看!” 牵牛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面对的是念邪,并且念邪还要追杀自己! 他既是反应过来了便急忙自地上爬起,奈何方才笑得肚皮直痛,他现在起来得有些困难,必得是挣扎着起身,也便是这一挣扎间,竟没有挣扎好,双手一个不巧便伸到了洞里。 正逢念邪蓦然吼道:“我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牵牛一个激灵,便行云流水地滑进了洞里。 念邪在一番不敢置信之后,望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蒙面人,傻傻道:“不必要这般配合于我吧。” ------------ 第十八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5) 牵牛觉得自己今日这桩事委实丢脸,此时趴在念邪脚边的地上竟是用胳膊严严实实地将头抱住,更恨不能将头结结实实地扎入地缝之中。 耳旁念邪道:“既是你落到了这般境地我也不好为难与你,你便是起来为我耍一通刀法,我再将你杀掉便算是圆满了,你觉得可好?” 听完这话牵牛更加不想起来,他想着自己此时晕过去多好,却奈何他实在是身体强健。 念邪见他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更是不发一声,便有些怀疑,他莫不是死了?这样想着他便试探着踢了牵牛一脚。 岂止毫无心理准备的牵牛被踢之后反射性地一声嚎叫,即便是头埋在胳膊下竟还是能清晰地传出较大的声音来,可见他的嗓门多有穿透力。 “竟还活着么?”念邪默默道。 牵牛很是好脾气地“嗯”了一声。 看着将两人全部淹没且还距离洞口有一人高的距离,念邪觉得现下自己与蒙面人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了。咦?同是天涯沦落人?念邪想着自己如今越来越有才气了,竟连凡人的诗句都信手拈来。 他低头看看还在地上保持同一个姿势的蒙面人,觉得他这姿势也当真可怜些,便和蔼地坐在了他的旁边,温和道:“你叫什么名字?” 牵牛哪里敢说自己的名字,只摇摇头。 “那你这许久了都不曾动一动可是觉得累?”念邪愈加和蔼了。 “累的。”牵牛也觉得念邪现在真是善良可亲。 念邪长叹一声,无奈道:“那你起来吧,现在我们都上不去,我若是将你杀了,剩下我自己一个还有些闷。” 嗯?难道是……牵牛激动地自地上趴着坐起来,“你是说不杀我了?” 说时迟那时快,念邪“咻——”地将牵牛面上蒙着的黑布扯下来,“是!” 只觉脸上一凉,牵牛立即用手遮脸。 念邪嗤之以鼻,“又不是大姑娘,怎的这般害羞。便是大姑娘也没你这般忸怩的。” 牵牛无语地将手缓缓拿下来。反正念邪本就不认识自己,牵牛不过是以防以后他将自己认出来会害了流荆。不过现今既是落得这地步还是从了他罢,大不了以后躲着他便是。 念邪道:“你为何不愿耍刀与我看?” 牵牛:“……” 念邪:“你又为何刚才自地上不愿起来?” 牵牛:“……” …… 牵牛想,若不是为了给流荆与慕雪制造单独在一起的机会才不会在这里装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听你这般婆婆妈妈的呢。 刘方知晓这样久了念邪还未回来大抵是被自己那牵牛小舅舅给拖住了。一撇头见得慕雪正看着自己侧脸。 慕雪见他望过来立时低下了头。 刘方嘴角弯了一弯,缓声道:“怎么了,难不成是病了,脸这样红?” 原本没有红的脸颊听了他这话竟当真是红彤彤一片,慕雪也觉得自己的脸一刹那烧了起来。 就知道她的脸会因为自己这话而红起来,刘方心情一阵通透清明,不禁轻笑出声。 听到他这一声轻笑,慕雪觉得自己真是想错了。方才她竟然又把刘方当成流荆的感觉了,她于是注视着他,觉得他长得哪里都不像流荆,但是为什么偶尔会觉得像他呢?她仔仔细细看着他的模样,也终于看出了些许端倪。 刘方的眼神与流荆真是像极了。也是刚刚有这样的想法便被他发现了,竟也没来得及确认一番。 可现在,慕雪又觉得刚才莫不是自己看错了?流荆是个只会对自己板着脸的人,便是多说话都不情愿,何况是像刘方这般爱说爱笑,且时时拿自己调笑的。 刘方见她似是想着何事出了神,便问道:“想着何事这般认真?” 慕雪反应过来,旋即摇头,“没事。” 刘方见她似是没有要与自己多说的意思,便一个念头上来,当即捂着伤口的位置,闷哼一声。 “怎么了?”果然,慕雪立时关切道。且用自己的手附上他捂住伤口的手。 显然是疼得太厉害,刘方不由得将伤口捂得更紧,却让伤口流出了血来。 慕雪焦急起来,虽不知该如何清理伤口,但也知晓不该让刘方这般伤害自己,便将他的手紧紧握住,不让他再度触碰伤处。 不妨刘方开始紧紧攥住慕雪的手,随即竟是无力地将她握住,身体也似是泄了力气朝一旁倒去。 慕雪见势连忙将他的身子往自己这边扶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此时的姿势便是,刘方紧紧靠着慕雪,且握着她的手。而这一切均是慕雪主动的。 刘方心中一乐,又将她的手紧了紧。 而慕雪这般让人靠着,并且对方是个男人,自是不大舒服极了。她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流荆,想起了一千三百多年前的那个浅浅的拥抱。 她将身子动了动。 刘方极善解人意,但是声音却是异常虚弱道:“可是会累?”说罢便要吃力地挪开自己的身子。却是刚一动便咳嗽起来。 慕雪哪里好意思让他起来,便扶了他再次靠着自己,“无妨,你不要乱动了。” 刘方无声地点点头,却因着两人紧紧相贴,她能知晓他的一举一动。 这样静谧的时刻,林中的风吹着他的发丝缓缓划着她的脸,她的发丝也时不时划过他的脖颈。 他们也能感觉到彼此因紧张而故意放轻的呼吸声。 她不再胡思乱想了,事实上此时慕雪脑子里一片空白竟是无法思考。 而刘方,刚才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现下却是极其安稳,便是连一声咳嗽也没有。可慕雪一颗心却不在此处上,竟是一点也没注意到他这般的异常。 不同于这方林子的寂静,魏府之中此时却是一阵暗潮汹涌。 这暗潮便是来自于水染。她此时正在原本刘方的房间里,床上却不见刘方人影,只一床盖过的被子。 魏三少站在她的身后正奇怪,“这刘方哪里去了?他还一身伤病,难不成竟是被人掳了去了?” ------------ 第十九章 浅草才能没马蹄(1) 水染一脸不快,眼神竟若有若无地迸现出恨意,亦或是,杀意。 魏三少站在她的身后自是没有看到她的这种可怖的表情。然而,他也不知道其实水染与刘方是相识的。此时他还在一味地胡思乱想,“但是看屋子里这番整洁的模样倒也不像是有过挣扎的痕迹,难不成他是自己走得?不可能,以他的伤势便是下床都难,何况是出门。难不成……”魏三少扶着下巴一副思考的样子,“难不成这真实状况竟是,贼人将他掳走之时他没有挣扎?” 水染走进床边,看着上面还留着刘方休息时身体压出的褶皱,她恨极了慕雪。 为何她当初被自己伤成那般模样还能活下来? 为何她当初被流荆取走丹元之后依旧不死? 又为何当初她是个桃花妖时将流进的心思给占了去,如今她化为雪妖仍能将流荆的心神皆占? 为何…… 她顿觉心痛难以抑制,痛苦地闭上了眼。 小方子自侧面见到水染一脸忧郁的神色,便对还在编排故事的魏三少小声道:“公子,我看那水染姑娘都难以忍受你了。” “你懂什么?去一边呆着去!”哪知魏三少竟不以为意地将他呵斥一番,随即接着自语道:“为何刘方被抓而不挣扎呢?难道是为了保持屋子的整洁?不,他才不是这样为别人着想的人。或者是掳走他的贼人为了不让他挣扎而对他用了药或是点了穴?喔,定然是这样。那到底是用了*还是点穴呢……” 此时水染忽地睁开眼,她真心难以忍受流荆对慕雪这种无条件的接受甚至是追随。她忿然夺门而出。 魏三少的喃喃自语也戛然而止,转而朝着水染的背影,“怎么了,怎么走了?” 小方子在一旁嫌弃道:“便是连我都想走了。公子,你真的太唠叨了。” 魏三少白了他一眼,但是大抵是也觉得水染是被自己唠叨走的,竟破天荒地没有责骂他。 小方子一见他家公子没有骂自己,便知晓了个中因由,他家公子是默认了自己的错误。如此一来他便觉得自己这身板也直了,说话也理直气壮了。接着道:“方才都告诉你水染姑娘脸色不大对,你不听,现在把人家说跑了,你可是才知道错了。” 容他将将把话说完,一个爆栗便弹到了他的头顶。 小方子捂住自己的脑袋,疼的一阵抽气,“公子,你这是干吗?” 魏三少恢复凶神恶煞的模样,“是不是本公子平日里对你太好了,你便养成了蹬鼻子上脸的习惯?” 小方子撅着嘴,不情愿道:“当然不是,我不过想问公子为何不去将那什么水染姑娘追回来而已。” 魏三少忽然一阵不屑,“我去追她作甚,她走便走了。” “啊?”小方子一脸惊讶,“昨日你还不是对她一往情深的模样,怎的这样快便变心了?” “难道你竟看不出水染对刘方有不轨之心吗?”魏三少将这话简短地说完,毅然地留给小方子一个背影。 “啊?啊?”小方子此番倒是觉得自己被天雷轰了一下,方才他家公子说什么?水染,喜欢刘方? 念邪与牵牛成了好朋友,现下正在酒楼里吃肉喝酒。 这桩事得从一个时辰前说起了 那时他二人还在那个洞里,确切的说是陷阱里。 牵牛还在听念邪在他耳旁不听地念叨着一些琐碎,他觉得甚是心烦。便道:“你可不可以歇息一会?我都累了。” 念邪看看自己,又看看牵牛,见两人均是在地上坐的稳稳的,不由疑惑道:“我不累啊,难道你竟坐着还累?”他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土地,“不如你躺着吧,这边还有空余的地方。” 牵牛便当真差些躺过去,却是因为被念邪这打岔的精神气的。他吼道:“我是让你的嘴歇一会,我耳朵累了!” 哪知念邪一听这话竟然哈哈大笑起来,一拍牵牛肩膀道:“我说兄台,你当真好笑,嘴和耳朵怎么会累,即便是累了还要让它们坐下或是躺着休息吗?哈哈哈……” 牵牛一阵抓狂,怎么竟让他遇到念邪这等人!还悲催地与他在这样狭小的地方一同度过个把时辰? 他思考着如何才能让两人出去,且不被念邪发觉自己也是会术法的。最重要的是让念邪出去后不去打扰流荆与慕雪两人。 思索了半日他终于试探的问道:“敢问兄台为何要帮刘方追杀于我?” “我哪里是为刘方,我那是为慕雪!”岂知念邪竟颇不赞同道。 牵牛觉得这句话给了自己一点启发,继续问,“这样说你与刘方关系不大好?那为何我伤了他兄台你还要为他报仇?” 对啊,为何要替刘方杀人呢?念邪觉得眼前这人顺眼许多了,熟络地将牵牛一把抱住肩膀,“哪里什么兄台,我叫念邪,你直呼我的名字便是了。你名字呢?” “牵牛。”当时牵牛未作多想,便将自己名字脱口而出。但说完便觉得心中有些后悔了,可为时已晚。 念邪道:“这名字好记,好记。” “呵呵,是好记。”牵牛一擦额上的汗渍,“既是你我二人冰释前嫌,真想与你畅饮一番。” “对啊,人间的豪杰英雄都是豪放地饮酒的。”念邪喃喃,自己既是要当英雄的人自是要养成这样的习惯了。却奈何如今困在这个地方。 牵牛将他这番细声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便道:“我这里忽然想到一个法子,不知你是否信我。” “什么法子?” “你我中一人先踩着另一人的肩膀上去,上去的一个再找个媒介之物将下面的人拉上来。你看如何?”牵牛小心地问道。 “喔,这倒是个好法子,但是谁先上去呢?”念邪作势思考。 牵牛唯恐念邪先上去后独自回去找慕雪,便争着道:“我先吧。” 原以为念邪也会争抢一番,哪知他此时倒是颇乖巧地说:“如此也好,我怕是比你重,将你踩死。” 如此一来便让牵牛先上去了。 牵牛原本想要不然自己就这样走了算了,反正念邪也上不来。 但是念头刚一出现,他便想起念邪方才一脸干脆地让自己先上来,此时又见到念邪在下面眼巴巴地仰头望着自己,便将这念头压了下去。 虽然将念邪拉上来的过程较为艰辛,但是他们还是安然无恙且十分惬意地坐在了城中酒楼之中。 ------------ 第十九章 浅草才能没马蹄(2) 牵牛仗着自己在人间呆了多年,便充当起了凡人的角色。要了上好的汾酒,又问小二要了店酒楼里最好的几样菜色。看得念邪一阵瞠目结舌,原来便是当个普通的凡人也能这般气派。 酒至酣处,念邪也觉得有些头晕,便对牵牛道:“我怎么觉得如同踩在云端一般?难道我现在在用法术?”将这句话说完他惊了一下,随即拍案而起,“不行,我不能在凡间动用术法,这样会曝露我们的行踪!” 他们所坐之处乃是二楼靠窗之处,此时天色正好,风景正浓,街上熙熙攘攘地走着几个人。念邪的声音便毫无遮挡地顺着窗子飘了出去。 正巧自窗下经过的一蓝衣女子一个抬头,便见到自窗子露出的一个略带粗狂却又显得几分憨厚的男子的面容。那蓝衣女子顿住步子,姣好的面皮上忽地一阵极不符的阴邪。路过之人更是觉得自这女子处竟是掀出幽幽冷风。 水染想,现在慕雪竟然能与念邪一处,便定是知晓了多年前将她伤成那般模样的不是念邪。难不成慕雪是想起之前之事,知晓那一切都是自己所为了? 她一声冷笑,即便你慕雪躲在了凡间还不是被我发现了?甚至你引为庇佑的念邪,你又可知他还是要忌惮我三分的?现今能够在凡间这般安然无恙不过是仗着念邪的庇护么? 她虽不知究竟为何他二人竟在一处,但是她知道,无论如何念邪也会忌惮自己三分的。她正想着此时趁慕雪不在恰好与念邪洽谈一番,或许也能省了许多无谓的事端。 她步子刚一动,就见上面露出另一个黑压压的人头。 是牵牛?她念头一动,没再进去酒楼的意思了。 牵牛因着念邪这般大声而微觉现眼,便站起来将他按回自己的座椅上。一只食指竖在嘴边,“嘘!不要这样大声,天帝在讲话,你这样不知礼数会被人笑话的。” 念邪看看周围的环境,一时间如在云端的感觉减轻了不少,笑道:“牵牛老兄你喝多了吧,怎的竟说胡话,我们现在是在凡间,哪里来的天帝!不要拘谨,来,我们接着喝!” “嗯?”牵牛四下环顾,果然不是在开天庭会议,立时松了口气,“我险些忘记我已经不在九重天上了,呵呵。”说罢又饮下一大口香气扑鼻的酒。 却不妨念邪端着酒杯的手一颤,那口酒便停在嘴边没有饮下。他一个激灵,方才微醺的醉意强制性地散去一大半。他将酒杯慢慢放在桌子上,发出“叮!”地一声。 念邪看着自己面前的牵牛通红的脸颊,缓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你已经不在九重天上了?” 牵牛用快瞌上的双眼硬是睁出一条细缝,却仍是目无焦距地将念邪看着,“可不是么,我那天帝姐夫将我的上仙职位革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在仙界混迹。” 念邪听到这处不由惊讶得身子前倾,“你方才说……现今的天帝是你的姐夫?” 牵牛打了个酒嗝,“可不是么,流荆便是我嫡亲的外甥。”说着竟是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牵牛竟是将脑袋“咣当”一声掉在桌面上,睡过去了。 “喂!牵牛?”念邪话还没问完,自是一阵着急,他推了推面前的牵牛,却奈何此时的牵牛竟是如同一滩烂泥。 他重叹一声,思来想去,觉得既然牵牛是个散仙,且从前还是位上仙,想是法力不低的,现下他醉成这样或者是桩好事。 于是念邪将牵牛捆了起来,想着把他背到林子里跟慕雪说明这家伙的真实身份。 不料他刚将牵牛放到自己的肩上扛起,店小二便欢快地跑到自己面前,“客官,一共是二两银子。” “哦,知道了。”念邪觉得牵牛还是有些重量的,不知道扛着他走这样远的路会不会很吃力。 刚走了两步,那小二又巴巴地绕到他跟前,“客官您还没付银子。” 念邪停住,“银子?” 店小二点了点头。 念邪忽然想起来了,刚来到此地那会也便是因为这称为银子的东西将慕雪与自己搞得狼狈不堪,他记起了原来吃东西是要付一些白花花的物什的。 念邪朝着小二一笑,“对,银子——” 话音刚落他便一溜烟地冲下了楼,又冲到街上,七拐八拐地跑走了。 这般速度堪称闪电也实不为过啊!看得店小二傻眼地怔愣在原地。 以这样的速度一直冲到了林子里,又在林中环环绕绕找了慕雪半日,这才将牵牛成功地摔在了慕雪面前的地上。 而被从一人高的地方扔在地上的牵牛只是翻了个身,又吧唧两下嘴,继续睡了。 刘方还保持着大半个身子靠在慕雪身上的姿势,见到如此情景不由得动了动。 而慕雪因着与刘方距离太过亲密,原本就有些如坐针毡,此时被念邪撞了个正着却又碍着刘方的伤势不好推开他,便也不自在地扭了下身子。 念邪喘着气,扔下牵牛后破自豪地说:“我可算是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了!”说完一抬眼间才注意到,面前慕雪与刘方竟、竟险些相拥在一处! 不知这算是个什么情形,念邪之晓得自己的那一副心肝皆颤了一颤。然后他不敢置信地用自己都陌生的声音不自然道:“你,你们两个竟背着我搂搂抱抱?” 慕雪将扶着刘方慢慢离开自己,因着念邪这番颇*的话而迅速红了脸,“你不是知晓刘方他受了伤,怎的还这般口无遮拦的胡说?” 对啊,刘方重伤在身,这下念邪觉得好过多了,虽然他仍然觉得面前两人的气氛不大对。 慕雪看了眼地上横着的牵牛,问道:“这便是那伤了刘方的人么?” 念邪冷哼一声,极其不屑却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慕雪。刘方一颗心吊了起来,身子也不由稍稍紧绷。耳边听得念邪道:“你可知他是谁?” 念邪咳了一声,摆出一派神秘的样子,“他竟是当今天帝的小舅子,也便是那流荆嫡亲的舅舅!” ------------ 第十九章 浅草才能没马蹄(3) 慕雪一个惊诧涌上心头,听到这样一个仿佛远久得有些陌生的名字时,除了满心的疑问,竟不知自己还有何情绪了。 而在一旁的刘方听到念邪吐出这样的消息时也有些坐不住了,便是连这扮相充足的病人也差些装不下去。 还好念邪及时道:“我想者定然是流荆知晓了我们的藏身之地,便叫他的小舅舅来此当卧底。”他一本正经地思索一会,又否决了自己,“不是,不是卧底。牵牛既是伤了刘方……” 他看一眼受伤在身的刘方,续道:“难不成也知道你与刘方之间的暧昧之事,所以让他的小舅舅暗中来刺杀刘方的?” 虽说他这话有些离谱,但是若非这样的解释,慕雪倒还真不知道能为牵牛刺伤刘方找出旁的理由。 而原本一颗心正上下忐忑的刘方此时终究稍稍安抚了自己,一口长气舒畅地吐了出来。 念邪见他这样,还当是被吓的,“莫怕,我们虽不是凡人,但是见你开始的样子不是不怕的么,现在虽说为了慕雪而将你扯进来,但是你应该是欢喜的罢。” 方才没注意到念邪的话里还藏着什么别的,现在他他这样一说,慕雪忽然记得刚刚他说,她与刘方暧昧? 慕雪立时冷了脸色,朝念邪道:“你不要胡乱猜疑,我与刘方没有什么,以后别拿‘暧昧’这种字眼来形容。” “喔。”念邪不以为意道:“你不是知道我最喜欢胡乱用词吗,暧昧之说不过是我随口拈来,你若当真成心与他暧昧我还不干呢!嗳?你怎的如此计较这事?” 刘方在一旁似乎是心情有些好转,“我说念邪兄台,眼见着天色已然不早了,这刺伤我的……呃,贼人,该怎么办?” 念邪用脚尖试探了一下,这牵牛果真醉的不轻。想不到身为一个仙者,竟在凡间喝凡人的酒水醉得如同烂泥,当真是一段笑话。他无奈地一望天,道:“我看他一时半会醒不了。我们先下回去魏府么?”这话是对着慕雪说的。 “不知水染可是离开了……”她喃喃道,随即便觉得自己这样小心真是窝囊,一个坚决的目光出来,她道:“既是流荆既然知晓你我所在之处,那我们便没有躲着水染的必要了。回去吧!” 刘方听慕雪这样说便晓得自己在凡间装作刘方这个身份与她好好相处的机会不多了,一时间胸中皆是惆怅,却又无可奈何。 念邪也知道他能与慕雪平静的时日不多了,此番回去恐又是一阵腥风血雨暗涌。便是一声长叹,“那我们现下就先回去魏府吧。” 慕雪独自在前,也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她一想到自己身后的刘方就知道自己或许真是动了感情了,可是,对着刘方的情意,她竟也没觉得对流荆的心思有何减少。她不知自己怎会这样,但是此刻便是真的因为即将离开刘方而压抑了心情了。 前面的路有些昏暗,许是因为天色,许是因为这林中幽暗,许是……因着自己的心情。刘方散漫着走在慕雪的身后,看着近在咫尺的身影,他知道某个不远的一天之后,他便再不能像这几日那样对慕雪纯粹地追求了。此时他当真希望自己的真是身份就是凡人刘方,那样,或者他会与她说:“你既不是凡人,那便晚些回去好了,陪我过完这一世再走,可好?”但是,他不是,不是。 牵牛还在醉着,也不知为何那样小的身量会这么重,念邪用手拽着他身上的绳子,将他自地上拖着都快走出汗来。 魏三少见天色这样晚也不见念邪带着慕雪回来,并且刘方也不知所踪,倒真是有些着急了。原本早些时辰小方子与他说过,会不会是他们丢了,他还不信,说小方子是乌鸦嘴,可现在人还真是没有回来。 小方子手里端着一盆子水,将胳膊平伸地端着,一副委屈地站在墙根,嘟囔道:“我不过是为了好意提醒你,想让你早些派人去寻他们,你不听倒罢了,骂我乌鸦嘴我也忍了。可是,可是现在他们当真没有回来又不是真的被我给说的,怎的还这样无情地惩罚起我来!” 魏三少站自一旁用力敲了他的头一下,小方子“哎呦”一声,盆子里的水洒了一半出去。 魏三少却毫不留情道:“端好了!” 小方子嘟着嘴将盆子网上举了举,不过经这样一遭,盆子倒是轻多了。 魏府被派出寻人的人方一踏出门口便跑了回来,“公子,人回来。” 魏三少既惊且喜,“这样快就找回来了?我魏府当真没白养你们!” 来报的人忙低下头,语气略带遗憾,“是他们自己回来的,刚巧走到门口。” 魏三少脸色立变,摇着头,“就知道你们这些饭桶指望不上。” 此时一行三人,加上躺着地上被拖着的牵牛是四人,刚好自门口处踏进。 而慕雪、刘方进门后,念邪拖着的牵牛却被卡在了高高的门槛处,念邪不耐道:“这家伙怎的这样沉,我当真受不住了。”随后一把扔下绳子,任那些个下人将牵牛抬了进来。 魏三少立时迎上来,“可算是回来了,嗳,刘方怎的与你们一起?” 牵牛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捆在了房门外的圆柱子上,并且捆着他的绳子是用术法封印了时,便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然曝露了。 随后发觉自己乃是是被一桶温水迎面泼醒的,但他觉得泼醒他的人当着是个古道热肠的,在这样凉风习习的清晨还知道用温水。随即他便开始找拿着盛水的物什的人,是念邪。 他就知道念邪还是对自己好的,昨日的那顿酒不白喝,他这个朋友也不白交。 喔,说到喝酒,他才想起来,莫不是自己喝多了将这一切的事情都抖落出来了?唉,他知道自己的酒量不好,酒品嘛,也就一般不好吧。但是,没想到他牵牛连喝凡间的酒也能被撂倒。 不知道昨晚他都将事情抖落到何种程度了,难不成连流荆也给卖出去了?他东张西望,果然没见到流荆在。他垂头丧气对念邪道:“我知道即便我是为了自己的亲生外甥也不该这样……” 话刚说一半便被一声咳嗽声打断,是刘方。 咦?牵牛的眼睛立时亮了,他将这事给忘记了,流荆如今是化身凡人了。原来自己还有所保留,他一笑。 没想到此时又是迎面一片水浪袭来,同时夹杂着念邪的斥责声,“你笑什么笑!” ------------ 第十九章 浅草才能没马蹄(4) 牵牛吐出被泼进嘴里的水,不服气道:“你竟然这般待我!昨日才一起平和地喝的酒,今日你便翻脸不认人了。” 念邪黑了脸,冷哼道:“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我及时发现你与流荆的关系,恐怕不多时日你便会将刘方害死,而流荆也会找上门来。” 一说起这话牵牛一阵不同意,忙道:“我怎会害死刘方呢,我不会当真害他的……” 此时又迎来刘方的一阵咳嗽,随即喘着气说道:“我已然知晓你是什么天界二殿下派来将我害死的人,不要再装了。” “我怎么是……”牵牛还不大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复看到刘方在私下对自己眨眼,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既是你们晓得了我的身份,那我便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了。” 念邪回头请示慕雪,“他承认了,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处置他?” 然而慕雪没有直接说明,反倒转头询问刘方,“你看该如何?再怎么说也是他将你伤了,你想怎么办?” “我,”刘方犹豫一下,若是太过偏袒与牵牛恐怕是会被看出端倪,但是若当真要处置他,毕竟是自己的小舅舅,况且他也是为了帮助自己而被抓,权衡之下只得闪躲,“我只是一介凡人,对处理神仙这档事委实不大了解。” 牵牛听得这话一时间心被放在寒凉极地一般,刘方说这话的意思便是不管他了,更遑论要救他于水火。唉,可怜他当初捧着一颗善良之心来帮他流荆抱得美人,如今却将自己搁了进去。 眼见着慕雪点点头,对念邪道:“如此你便看着办吧。” 念邪极忠诚的样子,随即又抱起一桶水作势往牵牛身上泼去,牵牛一个大喊,“慢着——” 念邪满脸不乐意,“你当我时间多么,有什么要说的就快些。” 牵牛见他那颐指气使的样子十分不顺眼,他念邪如今在凡间除了吃喝玩乐还有什么要事需要他忙的。事实上念邪这番话也的确是在装腔作势,他觉得既然自己处在上风本来就该这样壮壮气势的。 “你可知我到底为何要将刘方刺伤,难道真如你所想?”牵牛不卑不亢道。 念邪道:“我管你为何,今日抓你也不单是为了你伤了刘方,就是你是流荆那小舅舅的这桩事我也该将你杀之寡,奈何现在实在不该这样做,只得将你先捆着,你竟是不满意?” 牵牛不想自己的身份惹来的失态竟是这样严重,便闭了嘴不打算再将念邪下一桶水喝到嘴里。 岂止但见念邪抱着桶又一个起势,此番竟被慕雪给拦下了。 慕雪倒不似念邪那般对他恶语相向,只极平和道:“你便说说为何要刺伤刘方?”但她的表情加上那等语气,牵牛倒觉得还不如让念邪再往自己脸上用力泼上一桶水,即便是凉的也没关系。 可是念邪知晓慕雪要追问便将水桶放了下来,牵牛的一颗心也奇怪地吊了起来。他有些忐忑道:“我,我只是,”他看了眼刘方,刘方倒似是知晓他不会将实情讲出一般安然,竟也竖起耳朵听着自己在一旁辛酸地编着谎话。 其实方才牵牛不过是想借着那番话而让刘方紧张一番,但是似乎结果并不好,现在却将自己弄得紧张了。 慕雪还等着他的下文,却不想牵牛竟是将将说完这几个字便没了声音,甚至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刘方私下一阵好笑,旋即道:“到底还有什么因由?” “你!”牵牛怎么也想不到刘方居然落井下石,还在上头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气得他便是连一句话都说不下去了。 恰恰此时昨晚遗留的酒嗝上来,噎在嗓子处,他喘了两喘,竟是憋得晕了过去。 一见牵牛两眼一闭,念邪还当他是装的,“喂,不要耍这等无聊的把戏,没人会当真相信你的。”可是当他将那桶水毫不犹豫地泼出去时,牵牛倒真是一声没吭。 “咦?”念邪扔下桶,走上前用手拍了拍牵牛的脸,又突然间在他的耳旁大喊了一声,而牵牛竟然没被惊吓到一分一毫,此番念邪才稍稍相信或者他是真的晕了过去。这才悠悠下了结论,“他当真是晕了过去。” 慕雪只是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微微侧头看了眼刘方。 在一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刘方皱着眉道:“我看这位仙者怕是真的有些体力不济,不知若是出了什么事会不会危及到你们?”但是他心里以为,或者牵牛此时是元神出窍了吧,他这个小舅舅就是受不了这样的苦。 念邪不以为意道:“没事,即便是将他杀了我们的境况也不过是这样了,还能差到哪里去呢。” 慕雪不大同意,“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滥杀无辜,将事情弄清楚就放了他罢。” “是因为他是流荆的舅舅么?”念邪问。 慕雪一皱眉,“不是。” 刘方装作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怎么难道你们现在的处境很不好么?” “什么不好?”此时一步一个哈欠的魏三少睁着朦胧睡眼而来。 念邪立时回头,“难道你都听见了?” “什么?”魏三少一个哈欠打到一半,张着大嘴问道。 还是刘方接过话来,“没什么,是在说今日的天气有些不好。” 魏三少抬头看看自东方冉冉升起的红日,疑惑道:“我看着不是很好么。” 刘方一笑没答。但是魏三少也未再过多追问,看看绑在柱子上的牵牛,“他难道还没醒?我见他身上湿漉漉一片,竟是泼了这样多的水还能安然睡下。”说完啧啧两声表示叹服。 念邪极其嫌弃地看了他两眼,“怎么你脑袋这样笨,看不出是被我两桶水泼晕过去了?” 这话便让魏三少听着不大顺耳了,“怎的这样说话,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怎么说你也是我府里的护院,而我是这里的——” “公子——”正巧这时小方子自门外赶来,唤了他一声。 魏三少接着道:“对,就是公子,我是你的主子,可知道了?” 念邪一阵唾弃,他觉得既是他们在凡间的路就要走到尽头了,便道:“什么公子,我念邪还未对谁真正俯首称臣过!”说罢还不屑地翻了一个白眼过去。 ------------ 第十九章 浅草才能没马蹄(5) 呀呀呀,就连一个平常的下人也敢对自己这般叫嚣?喔,念邪倒也还算不得太平常,他不是还有一个坚硬得自己的箭都射不穿的屁股么。可是,就算是有再坚硬的屁股,如今他在名义上也是自己的下属,怎的能日日跟他这个主子顶嘴叫嚣翻白眼呢? 魏三少觉得自己这两日憋屈极了,再回望一眼立在自己身后的小方子,这几日小方子也不大顺他的心,几次三番地犟嘴,看来他该好好将自己从前的形象竖立一番了。他甚是有气势地嗽了嗽嗓子,刚一开口,连声音都没发出来,便被念邪打断。 “审牵牛这档子事也不急于一时,我看他也是一时半会难以清醒,便先回去歇息一番再说吧。”念邪道。 慕雪看看绑在柱子上的牵牛,知道这绳子他自己也脱不了束缚,遂应了,“也好。”旋即与念邪一道往偏门走去。 而刘方,他一味地觉得牵牛是在装晕,也未多在意,便跟在他们身后一道离开。留下将话卡在嗓子里的魏三少和捂嘴偷笑的小方子。 魏三少认为,大抵是自己说话的速度慢了些才被他们走掉,若是方才自己吐出一个字来,想必他们肯定是要听他把话说完整的。他自顾自点了点头,心里极赞同自己的想法。 小方子在他身后问道:“公子,我们先下可是要回去?” 回去?魏三少看看闭眼的牵牛,猜测着他们定然是没问出个子丑寅卯来,若是自己将事情先行弄个清楚,想必众人必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想到这层前景,魏三少道:“我们便先行将这牵牛审讯一番吧,想那些人也是没什么经验,不知这审问的学问。” 小方子私下一撇嘴,但还是乖乖问道:“不知公子要如何做?” 魏三少想了一想,“便先将他松绑吧。” “为什么要松绑,公子不怕他跑了?” 魏三少不耐,呵斥道:“不要废话,叫你松绑就松绑,在我魏府之中定然是不会这般容易逃了的。” 小方子二话不说立时跑过去解牵牛身上的绳子。他不是被自己主子给震慑了,乃是不想听到魏三少这般自大的言论了。 可奈何他当先找了半日却连绳子的打结处都找不到,他奇怪地直挠头,“这没有打结,是怎么绑上去的?” “在那嘀咕什么,快点解开!”魏三少在一边显然是等的不耐烦了。 小方子围了牵牛转了一圈,确定这绳子当真是没有头的,这才对魏三少道:“公子,你可知这绳子,有问题。” 魏三少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有什么问题,便是连这一点小事都做不好。”他两步走了过去,将小方子推开,自己动起手,却是将手伸出去半天都无从下手,定格了好半天也是摸了摸自己光滑的头发,“这绳子绑的当真特殊了些。” 他又摸了莫绳子的质量,不就是普通的麻绳么,他魏三少好歹也是个堂堂男子汉,一个用力便可将这绳子揪断。他撸了撸袖子,一只脚蹬在柱子上,双手抓着绳子,一个用力……咦?魏三少不敢置信,他怎么觉得那绳子竟是愈发紧了! 小方子在一旁也看出了端倪,瞪大了眼睛,“公子,这绳子自己会缩短?” 魏三少原本觉得是自己的幻觉,但是既是连小方子都这样说,况且,他的手也确乎是被乐得生疼。他赶忙撒手,将脚也缩了回去。 小方子的注意力全然被那根绳子吸引去了,极神奇地左摸右摸。 而魏三少在一旁摆出英姿飒爽的样子,双手还负在了身后,嘴里嘲笑着小方子这等样子,“你当真是没见过大世面,这样的绳子不过是稍稍有些新奇罢了,便将你骇成这样,若是果然见到了更加神奇的物件你该如何丢我魏府的脸面啊。”说罢还甚是感慨地一叹气。 但是他背后的手却是一个红红的印子,此时魏三少也被疼得不住地甩手。不过是面上装得一派淡然的模样罢了。 可小方子却是不买他的账,连看都未看他一眼,“公子,我打七岁那年就跟着你,那时你也不过九岁,到现在已经整整十年,你什么样子难道我还不知道?”话到这里他才抬头瞟了一眼魏三少,道,“那手若是疼就自己吹吹或许能好手那么一点点。” 这番话说的魏三少无从反驳却也憋闷至极。以前小方子这样气他时若是他将他骂一通,小方子也不气恼,反而会给他丢过去一句“恼羞成怒”。真真是气煞了他。 魏三少此时已然不愿意与小方子因为一些面子之争而说什么了。主要是因为这也当真是自己占下风,而小方子跟了自己这许多年竟是愈加地不怕自己了。他故作无事道:“既然解不开便取剑过来。” 小方子惊讶道:“公子,这样好的绳子将它砍断多可惜啊,不如我还是去叫念邪来解开吧,想是他将牵牛捆起来的。” 其实魏三少打心底里也觉得这样做比较可惜,但是若是找念邪来解开不是违背了自己要翻身重新做主人的初衷了么,何况这样也很没面子。 不若将绳子砍断,一来可以顺便教训一下刚才念邪对自己的无理,他便要毁了念邪这宝贝绳子。而来这样做也能顺便彰显一番自己对什么稀罕之物的随意毁灭,这样才有他魏三少的霸气! 他心里断定这样做的好处,便坚定道:“去取剑。” “可是,公子你不是不会用剑么。”小方子为难道,若是将剑取过来,他家公子不会用的话又该拿自己出气了。若是再一通乱砍,难免不会出什么意外,砍到牵牛事小,如果砍到自己,小方子一个哆嗦,不敢想象其痛楚一分一毫。 魏三少见小方子在那走神,喊道:“快去!” 小方子回神,“是!” 然而当他拿回来时,魏三少不由扶额,“怎的拿了把杀猪刀过来!” “这……”小方子扁了扁嘴,“这个厨房较近,我便拿了这个过来。况且,这个刀不是比较容易上手么。” 魏三少想了想,也是,若是他拿了把剑回来,自己不会用还不是丢脸么。面上便极其勉强且宽容大度地忍了。 只见魏三少拿着杀猪刀,换了个最好拿的手势,一个手起刀落—— “且慢!”这时正好牵牛睁开了眼,见魏三少举着刀像是要砍自己的模样,不由叫停。 ------------ 第二十章 不若乘风好归去(1) 魏三少也恰到好处地将那把杀猪刀定在了当空。 牵牛脸色不大好看,对魏三少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待我?” 还当他是在问自己为何要将他捆绑起来,魏三少很是耐心地回答,“这其实也非我本意,可是谁叫你伤了刘方呢?” 牵牛用朦胧的眼睛望了望对面屋顶上的一片青瓦,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外甥居然能在人间与这凡人相处得如此之好,不过是自己将他伤了,便有人要为他而欲杀了自己。 虽说牵牛非肉身凡体,被凡人用凡器砍那么一下倒也无妨,但好歹魏三少手里拿的也是把有刃的实刀,便是将自己砍不伤,可单是看着这刀刃挥向自己也是不大好受的。这一番想法之后牵牛觉得自己实在委屈的紧。与魏三少商量道:“可否先容我喝口热茶水再杀我?” “当然可以……嗯?”原本魏三少想不过是喝杯热水这样简单的要求他自会满足,可是牵牛还说,杀他?这魏三少便疑惑了,“我为什么要杀你?” 牵牛委委屈屈地道:“我哪里知道你为何要杀我,我甫一睁眼你便举着刀朝我砍过来了。” 魏三少看看自己刀刃朝着的方向,随即讪讪放下,安抚一笑,“误会,全是误会,我不过是想帮你砍断这根绳子。”说完指了指牵牛身上绑着的绳子。 牵牛这才明白过来他的意图,原来不是要伤了自己。但同时他又纠结起来,自己在面上怎么说也是伤害刘方的凶手,如今他们不但不为刘方报仇,反倒要将自己放了,这刘方在人间混的人缘未免也太差了吧?他这个做舅舅的真是操心啊! “如今是我伤了刘方,你们就这么将我放了?” 这次魏三少还没说什么,小方子抢着开口,“你想的美,我们公子不过是要用旁的方法来审你!” 听他这样一说,牵牛才松了一口气,“这样我便放心许多了。” 小方子没听明白,魏三少更是不懂牵牛知晓不会将他放了为何会这般高兴。主仆二人交换了眼神,这牵牛莫不是个疯子? 就在魏三少再次将刀刃对准牵牛之时,牵牛又是一番大叫,“这绳子是断不了的!” 魏三少不信,“那我便试试,放心,砍不到你的。” “那也不行,这绳子越是挣扎越是蹂躏它,它便捆得越紧。”牵牛道:“不信你看看我身上捆着的是不是比方才紧了?都是因为你们折腾的!” 但凡这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都会保留一点好奇心,而魏三少便觉得这事离奇得很,同时也对牵牛的反抗不以为意。 未等到牵牛再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魏三少便登时挥刀嚯嚯向他砍去,牵牛一个闭眼,能感觉到刀刃切过风的声音。 只听耳旁“铛”的一声,刀在柱子上砍出个细小的裂痕,而绳子嗖地一下,紧了紧。 牵牛被勒得险些喘不过气来,夹着嗓子叫道:“你就是成心这般作弄于我,看我如此受罪你来的高兴是不是?” 魏三少拔下已然嵌入柱子里去杀猪刀,惊异地摸了摸那绳子被砍的地方,“简直是神奇之物!”竟完全没有要理会牵牛的意思。 而小方子此时不由想,方才你魏公子不是觉得这根麻绳平凡至极么,现下又一副完全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念邪!念邪!赶快来审问我吧,我什么都告诉你,便是再多往我身上泼几桶温水也无所谓,但记住,是温的!温的!”牵牛不厌其烦地叫喊着,“赶快来救救我呀,将我放了吧,再绑个把时辰我怕是要被这绳子捆得变形了——” 便是听得他在耳旁叫唤,魏三少却似是听不见一般,只热衷于那根奇异的绳子,更是将审问牵牛这桩事忘得一干二净。 但是小方子却听不下去了,喝道:“不要再叫嚷了!”奈何牵牛的声音太大,竟将他的盖了过去。 如此一来,忍无可忍的小方子硬是凑上前去用手捂住了牵牛的嘴。 牵牛不是当真想这般叫喊,但他自认为自己的腰已然足够细了,生怕这样紧紧箍住自己身体的绳子会将他缚得变了体型,若是时间长些,自己难看了该如何是好。但抛开这一层面不说,他也当真是被缚的难受。 被牵牛这样劈着嗓子“哇哇”叫了半日,念邪与慕雪、刘方终于闻风而来。 一见到念邪,牵牛便跟见到了至亲的人一般,一时险些声泪俱下,“念邪老兄,快,快,将这绳子解开,便是不解,你帮我松上一松,可好?我当真是受不住了啊……” 念邪瞬时有些责备道:“谁让你这般不老实,即便是晕过去还乱动,是被勒醒的吧?”说着就要上前。 却不妨被慕雪一个胳膊横在当空给挡住了去路。 念邪不明所以,牵牛更是没了声音,睫毛上沾了些星星点点的泪光,眼巴巴地望着慕雪,不知她为何有这般动作。 慕雪道:“既是晓得难受了,便将你刺伤刘方的真相说出来。我不信是流荆让你这么做的。”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均投了过去。最为炽热的便是刘方,他知晓慕雪既是能如此信任流荆其中所隐含的意义。 而牵牛却道:“为何你可以断定不是他让我伤了刘方的?”此时他竟将方才的叫喊放到了一旁,颇淡定地看着她,“你如今在人间与刘方关系暧昧不明,我那外甥流荆知晓了便对此怀恨在心,便让我寻个机会将他杀死,如此推断有何不对?你有什么好怀疑的?” 偏偏此时念邪也横插一句,“对啊,有何不对,我觉得这样甚是合理。”便是身在局外之中的小方子与魏三少都不由得无声地点了点头。 “他——”慕雪不过将将发出这一声音,恰巧此时东方的日头一个猛子冲了上来,将光辉完完全全洒到了庭院里,有些昏黄,有些像是夕阳的余光。 慕雪不由眯了下眼,因为突然而来的光辉。随即便自她的嘴唇张合间吐出了一句话。 慕雪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只是下意识地被阳光这么一照便照到了她的心底,勾起了她的尘封的一个念头。 她说:“他决计不会这样做的,我了解他,便是这样的一个念头都不会有。” ------------ 第二十章 不若乘风好归去(2) 刘方不自觉的一笑,并且以为今日的天气正好,阳光甚是美妙。虽然他觉得慕雪说这话其实是不了解自己的,若是自己的话,有那么一个人横在了慕雪面前他还是想要让小舅舅去刺杀的。 然而,就在刘方有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之际,慕雪那厢却来了个极大的转折,生生将他这股热情浇灭。 慕雪吸了一口气,看着现在已不再挣扎的牵牛,道:“他既是不喜欢我,自然不会这样做。你说吧,为何要刺杀刘方?” 什么?刘方震惊地看着她,她竟然还当他不喜欢她? 然而似乎这事对牵牛的打击更大些,他登时嚎出声来,“你竟说我家荆儿不中意于你?你魂魄离体那一日他都快疯了?你可知他为了知晓你魂魄游荡之地在,佛祖门前跪求了整整十个日夜?又在知晓你重生之日后寻遍四海八荒找你的实体?你——” 只听得一声物体落地的闷声将牵牛的话打断,再看原来是魏三少莫名昏厥过去。 小方子在一旁也是心神恍惚的样子,想必是方才牵牛那一番话将两个彻头彻尾的凡人骇住了。 慕雪朝念邪道:“你先将魏三少扶到屋里去吧。” 之后又面无表情地丢给牵牛一句,“即便当初是那样急切的找我,不过是因为觉得亏欠。就算后来将那桃花误认成了我,可是他们在一处时的亲昵可是千真万确,难道不是发乎心?” 牵牛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反驳,因着他委实不知道流荆与那冒牌桃夭的背后之事。若说他二人当真发自内心的时时亲昵了,自己还真是理屈词穷得紧。 眼见慕雪已然转身离开,牵牛小声道:“你当真是与那只假桃花亲昵了?而且,还让慕雪知道了,难不成是被她逮了个正着?” 刘方蹙眉,面上尽是懊恼。 “哎呀呀,竟有这等事,想不到你竟还是个多情的。”牵牛见刘方这般模样自知道他是默认了。 但是得牵牛这样一说,刘方不耐道:“小舅舅你既是不晓得事情真相便不要乱说,事实并非如此。”说罢竟也留给他一个背影。 牵牛才反应过来,你先将我的绳子解开啊! 魏府的后花园是慕雪极少去的,若是时光倒回到一千五百年前或者是一千三百年前,或许在这个亭台楼阁俱全,花草树木皆茂的地方能时时见到一个粉嫩的小桃花精。 而如今,她是雪妖,只在树木凋零的冬天才会出现,这样盎然的景色,她竟是不常看了。 她缓缓抚过八角凉亭的栏杆,站定在面着湖面的那一处,水中大片的荷叶,却无一朵荷花,想是已然凋谢了,只留下了零零散散的几枝莲蓬。 这样的景象使她想起了在幽冥与骨无瑕一同到水底的那段事。更想到了当她缓缓浮出水面的刹那见到流荆与那女子相拥一处的画面。 想到此处她不由狠狠抓住栏杆,用力到指骨泛白。 许是她太过于沉浸在回忆里了,竟然不知道身后有人。直到他问道:“你可是欢喜那个叫做流荆的?” 慕雪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仿佛身后空无一人。 得到了这般待遇刘方竟是不恼,“不说我便当你是喜欢了。” 她依旧未回答。 刘方嘴角勾了一勾,“我虽不知你二人之间发生了何事,但是我想依着你的脾气定然没有给那人解释的机会,可对?” 他以为她仍旧不会在理自己,正打算再接着说下去,不料她竟是开口道:“不需要解释,我自己能看明白。” “难道眼见的就是真相吗?你可知即便亲耳听别人说,即便所有人都这样说也不一定是真的,何况仅是你一个人的眼见。”刘方如是道。 然而这句模糊不清的话却让慕雪陷入了一方空旷的深思。她注视着湖面被风吹起的褶皱,久久无语。 刘方也停止了说话,就那样等待着她的沉默。 是啊,在仙界的那三百年,她无时无刻不在听说是水染救了她与流荆,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娘亲,可是最后的真相呢,可谓千差万别。难道刘方说的是对的?流荆与那女子的拥抱是假的? 怎么可能,事情可能造假,但人不可能造假啊!那日看着他们拥抱之后,她与骨无瑕明明上了岸,还与他二人简单说了几句话,确是流荆无疑。 呵呵,她黯然冷笑,自己今日这是怎么了,居然为了刘方的一句话就开始怀疑自己的视听。 此时刘方还以为她内心已然动摇了,便伸出手缓缓附上她放在栏杆上的手。 触手,冰冷。 慕雪却也没有躲开,出言问道:“若是你不喜欢一个女子,会出手抱她么?” 刘方一僵,他自是知晓她说的是何事,心中为她吃醋而欢喜,可是也为她误会自己而实实在在的忧心。 他反问,“是你欢喜的那个人吗?” “我眼见他抱住了那个女子,叫她不要离开,我亲眼所见。”她痛苦地说着,字字镶嵌着恨意。 而让她这样痛苦的根源,是他。刘方这样想却无法告诉她自己便是流荆,他一直喜欢着她。 他害怕,若是将这一切说出来,或许慕雪会立时推开他。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个人告诉你他一直喜欢的便是你,与旁的女子的事皆是误会,你可会真心实意地接受他?”刘方斟酌再三决意小心的问道。 慕雪一怔,这样的结果是她从未想过的,也是她不敢奢望的。可是如今却被一个毫无关系的凡人问了出来,若是流荆一直将她放在心上,与别的女子的一切只是她庸人自扰的误会,那么,她会接受他么?接受那个让她一直放在心上多年的人,她会吗? “不会。”她这样决绝地回答了他,即便眼前的人不是流荆,她依旧这样决绝。 为什么……为什么?刘方想这样问,但话到嘴边他却生生说不出口。他怕她说出的结果会是—— 我不喜欢他了,这么多事情过后,这么多年过后,我变心了。 于是,他没问。 于是,她也没有说。 ------------ 第二十章 不若乘风好归去(3) 就这么静默了片刻,慕雪手指微微动了动。 刘方也不知为何自己的手就那么便凉了,没有将她的手温暖,反倒被她带得寒凉。他暗自苦笑,讪讪收回自己手。 慕雪忽然觉得此时的风有些躁,即便这柔风连伫立在湖面的荷叶都不曾吹动分毫,只勉强能使水面泛起一丝丝褶皱。 她用纤细素白的手指摩挲一下光滑的栏杆,随即也如刘方刚刚的动作一般收回了自己的手。 “我有些疲累,”她道,“便先回去歇息了。” 说完她竟是毫不犹豫地转身下了亭子。在这之间,她也未看他一眼。 能清晰地听见她缓慢离去的步伐,刘方幽幽转身,眼前是她远去得变得模糊的背影。 当初,我像你现在一般一次次决然走开之时,你也这样注视过我的背影吗? 就在慕雪转过长廊消失在拐角之时,刘方忽地身影一阵泛白,再一看,已成了流荆的模样。 不远处湖面架起的红木拱桥尽头,又一个怦然倒地的声音,流荆放眼过去,竟又是魏三少! 此时他满眼的震惊,手奄奄挂在半空指向流荆的方向,“你,你——” 原来魏三少确是因为方才他们的对话而吓到,一时禁不住便腿脚一软倒地不起。可他魏三少好歹是自命不凡的,自是不肯乖乖昏迷着,不过半睡半醒之际又挣扎着醒来了。 睁开眼却见是在自己房间里,觉得有些恍惚,莫不是方才的事皆是一场梦境? 在床上翻来覆去了片刻,终于理智提醒他莫要在规避这可畏的事实。于是他便一骨碌自床上起来,首先要去寻小方子。若说现在还算得人类的只有他与小方子还有刘方了,可是刘方毕竟不如小方子在自己身边的时日长久。 这样跌跌撞撞出得房门,远远便见得刘方与慕雪单独在一处,他便躲了起来,想等着寻个单独的时间与刘方询问一番,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 却不想当慕雪身影消失后,他自隐蔽处出来,刚欲跨过拱桥,脚还未踏上一步,就见刘方竟然瞬时变幻了模样。他一个腿脚发软便跌在了地上。 魏三少甚是欣慰,这次总算没有以丢脸的姿态昏迷过去。 但他还尚清醒的代价是,看着已然变幻面目的流荆一步步走近,他却动弹不得,甚至哑然失声。 而他原本要找的小方子,比起魏三少的境况实在算不得好。 那时听得他们几个骇人的对话,他家公子当场晕了过去。而小方子虽然不至那般无用,但是他一介凡人,且还是那样小的年纪,似个木桩子似的站在当场靠的不过是他童心未泯的好奇心。 当念邪扶着魏三少离去,慕雪也随后走开,他竟然听到了刘方管牵牛叫小舅舅,而听得牵牛与他的一番话,他终是明了个大概。 在众人离去之后,也确信牵牛挣脱不开绳子的束缚下,他愣愣地问道:“难道刘方也与你们一样的?我方才听见他叫你做小舅舅,莫不是他竟是当事人?” 嘴上这么一派淡定的问着,但是他的脚却还如定在地上一般,动弹不得。 牵牛不知他的想法,心底里还暗叹着小方子这小子竟还是个胆大的。虽说一介凡人且还是这个年龄能胆大的这个地步牵牛觉得值得嘉奖之外,他还没忘记小方子问他这个事的因由。这小方子竟是将他们的话都听了去了? 想到这一层面牵牛不由得有些焦心,可万不能因为这个茬子而让流荆与慕雪之间的嫌隙加大呀!可问题是,自己如今被绑在这里,即便是想堵住小方子的嘴亦或是拉住他不让他去告密都是不可能的事。 还有什么法子?还有什么法子……牵牛将心思转来转去,险些把自己转晕了。却不妨小方子这时又问道:“你们到底是仙是妖?” 喔!牵牛若不是连手也被缚着,此时大抵要一拍巴掌,顺便叫一声好了。真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他牵牛真身不就是牵牛花来着吗?而此花不是有藤蔓来着吗?藤蔓不是能随意攀爬来着吗?他真想一拍脑门以示那一闪而来的灵光。 就在小方子启口欲问牵牛为何不说话时,不料原本柱子上绑着的人形模样的牵牛竟是一个“嘭”地响声幻出了一个花藤的形状。 小方子哪里见过这个阵势,登时一个朝后的踉跄便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花藤顺着地面以极快的速度爬来,小方子坐在地上却不甘心地朝后蹭,千钧一发之际,小方子终于自喉咙里发出一个单调却粗狂响亮的“啊——” 也便是这时,牵牛发现,虽然自己脱离了人形幻成本身的模样,却仍是逃脱不了那根麻绳的牵制。此时绳子更是一瞬间缩短,将他藤蔓的样子紧紧绑在了柱子上。经这一变动,牵牛悲惨地发现,自己因被牵制而不能再向前攀爬,更甚者,他竟是因着绳子的缩短而根本不能再变回人形。 他欲哭无泪,但是这样的时刻他又不能将这档子事被发现,若是在一个凡人小孩子面前丢了脸面,那他此生便当真无甚颜面存活了。 牵牛觉得在这样一个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他接下来所做之事乃是一桩值得历史记载的极其聪明的举动。 虽然藤蔓在距离小方子面前一指距离之下停住了,但小方子已然被惊吓不轻,已然难以移动半分。 牵牛便将藤蔓腾空,对着小方子的面部,以最大的恐怖姿态呈现给他看,此时小方子被吓得唇部在不经意地颤抖着。 只听得念邪道:“你现在是想死还是想活着保守秘密?” 眼前是诡异腾空晃动的花藤,小方子惊恐地注视着。他后悔了,为何刚才自己那样鲁莽地就认为牵牛被绑得紧实至极,却忘记了他是个或仙或妖的,反正不是什么正常人。 此时终于尝到自己鲁莽的苦果,小方子只得庆幸今早没来得及喝些水来润喉,导致现在不至于吓得尿裤子。 念邪见小方子一副痴呆的样子,便着急起来,若是不能赶快将他制服来为自己保守秘密,那不仅是他丢了脸面,便是流荆哪里也不好交代。遂他接着威胁道:“难道你竟是想就此死在我的藤蔓之下么?嗯?” 小方子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我不说便是了——” 牵牛一个放松,幸好他资历尚浅,兼之自己老谋深算,总算是摆平了这个毛头小子! ------------ 第二十章 不若乘风好归去(4) 流荆踩着悠闲的步子走上连着凉亭的拱桥,然而这潇洒的身姿看在魏三少的眼里却觉得惊恐不已。 他慌乱地欲自地上爬起,却又重新跌坐在冰凉的地面上,正如刚刚小方子一般,也那样辛酸地蹭着地面朝后移动。却不妨他此时已腿脚无力,即便是拼尽全力想要逃开却只是挪动了一两寸而已。 当流荆已然走到自己跟前时,魏三少险些泪流满面。虽然刘方现在的面貌简直可以用惊为天人来形容,但他毕竟不是凡人。 魏三少举目望着流荆高高在上的面容,他觉得自己一介凡人难以吃得消这般巨大的打击,便在眼里盈满了惊恐。 流荆已不似变作刘方时的那番略有平和的样子。诚然,这“平和”的形容乃是流荆自己冠上的。却不知其实旁人根本没觉得刘方是平和的。 如此一来,当刘方摇身一变成了眼前的这副模样时,魏三少便觉得他现在的神情比之刘方更加的严肃不苟。 只听流荆道:“你方才可是看到什么了?” 这话若是一平常的景象问别人,那人势必会说“我什么也没看到”,若是再平常一些便会在后面加上一句“饶了我吧,我真的什么也没看到”。 流荆也当魏三少会这样说,如此便可顺理成章地放了他,顺带着解决了这个遗患。 可咱们魏三少那是何等的特殊的特例,当即便如临大敌,目眦欲裂,“我什么都看到了,你若是敢将我杀了,我便将你这档子事一字不落地说出去。” 面对这般神经大条的威胁,流荆不禁略略头疼。但是他好歹与魏三少相处了这些时日,魏三少是什么样的人他已然了解的通透,也便不欲与他过多计较。只问道:“你若是死了还能将这事说出去?” 对啊,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这本就是江湖豪杰杀人时常说的一句话。魏三少今日居然为自己挖了个坑,一时着急,口不择言道:“你,你可莫忘了如今我是你的主子——”话刚冲出口他便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怎么死到临头了他这张破嘴还出来惹是生非! 他偷偷抬眼看了看流荆的表情,但见他面上一如方才那般严肃,没有变得更加严肃,魏三少偷偷松了口气。 就在魏三少以为流荆没将这话听进心里之余,却不想他竟是个慢性子的,此时才缓缓道:“你说什么?你是我的主子?” 一瞬间的功夫魏三少的心又吊了起来,死命地摇头。 流荆接着又问:“我若是杀了你,你便将今日之事抖出去?” 这个……魏三少顿了顿,干巴巴道:“你若是不杀我,那我定然不会透露出去一字。” “哦?”流荆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既是如此那今日我便留你一命。” 一听此话魏三少连连点头,惹得流荆一阵轻笑。随即他身后腾起一阵白烟。 魏三少吓的不轻,眼见着流荆在自己面前又变回刘方的样子,他一个手脚并用,飞一般地自地上爬起又飞一般连滚带爬地离开。 经得这么一番惊吓,魏三少和小方子均在自己的房间内瑟瑟发抖。 一直到晚饭时,两人才各自颤着腿一步一抖地缓移动到饭厅门口。 互相一见到对方纷纷热泪盈眶,却又无语凝咽。他们皆以为对方不知自己现下的苦。各自苦苦隐瞒着不敢将所遇之事透露出来。 二人此时才知道这多年来的情分真是不白混,在整个魏府里,或者只有两人能真正相依为命了。 踏入饭厅,见到一屋子的非人物种,魏三少一个哆嗦,小方子一个抽搐。 两人又同时一个不敢置信,怎的又多了一个? 但见现下的气氛有些古怪,一张圆圆的饭桌,四个人分坐在四个方位。面上皆是神色不虞。 念邪也从未这般严肃认真过,他板着脸道:“本来躲到凡世来我与慕雪两人过的好端端的,结果凭空出来一个刘方。”他长叹一声,“这也便罢了,而且日子久远之后又多了一个欢喜我的魏三少,但这对慕雪倒是构不成什么威胁的。” 话到此处魏三少一个噎住,小方子也一脸奇怪加鄙夷地看着他,“难怪那日念邪来府里偷点心,后来你竟对他不骂不罚,反倒是将他据为己由,你竟是对念邪一见钟情么?” 据为己有……一见钟情…… 念邪作为这档子事的主人公当时便觉得羞涩。 其余人皆是一番恶寒。 只有魏三少愣了一愣,当即干脆地否认,“你竟这般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咳,”念邪咳了一声,魏三少立时闭嘴,恢复了方才心惊胆战的模样。便听念邪道:“你竟是不喜欢我的?” 魏三少登时便欲说不喜欢,口还未张开便被旁边的小方子拽了拽袖子。魏三少恍然大悟,若是自己说的是不喜欢,那依着念邪的本事还不将自己就地杀害? 他将一张嘴扯出个僵硬的笑来,昧着良心道:“喜……欢。” 除了念邪,桌子围着的其余的三人都难以置信。 而念邪似乎还略带一点骄傲的样子,复又假作矜持。端正着自己的坐姿,接着开始的话头续道:“除了多一个刘方与慕雪时时暧昧着,魏三少又不停地追求于我,现下又多了个骨无瑕!我看我与慕雪的情感之路走得甚是艰辛呐!” 被念叨的骨无瑕一笑,将桌上放着着折扇悠然拿起,“唰”地一个打开,甚是风流地扇起风来。眼睛却睨着对面的刘方,一语中的道:“与慕雪暧昧?” 虽说他是笑着,可是那眼角散出的凌厉眼风却丝毫不善。 刘方没有说什么,不知是不是默认的意思。而慕雪,本就没有要辩解的意图。 骨无瑕觉得像是将刀子捅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登时便将扇子往桌上一放,只听“噔”的一声之后,他无波无澜道:“上菜吧。” 眼看魏家的下人们进进出出将一道道菜色端上,魏三少只得在一旁携着小方子吞口水。 最后一道芙蓉玉锦汤端上之后,一个小丫头极好心道:“魏公子您是要单独用饭么?可需给您送到房里去?” 魏三少还未满口应下,便听慕雪道:“坐下一道用饭吧。” “嗯,知道了。”他只得满口应下。 自旁边搬了个小圆凳之后便欲到桌边坐下,奈何他眼睛一转看了半日也没觉得自己插坐在哪里合适。便又讪讪将凳子放回,“你们吃吧,我,我不饿。” ------------ 第二十章 不若乘风好归去(5) 慕雪难得善解人意一回,竟看出了魏三少为难的样子,便道:“若是不饿便先回去休息吧。” 魏三少如蒙大赦,一溜烟地冲出门外,但一想到这满屋子里就只剩下小方子一个活生生的人,不由有些不忍,又转头满面试探道:“我可以将小方子一并带走吗?” 此时念邪已嫌他磨叽了,不耐道:“都走吧。” 原本还在一旁低着个头紧咬着嘴唇觉得尴尬的小方子此时立即活泼过来,他撒腿便与魏三少相携而去。 再看饭桌上四人,慕雪与年念邪相对而坐,而刘方和骨无瑕分别在她身旁一左一右。 如此一来,骨无瑕因着念邪方才的关于“暧昧”之言便与正对自己的刘方冷嘲热讽起来,“怎么刘方兄弟难道不知我们几个皆非凡人吗?” 刘方直视骨无瑕,“知道,但那又如何?人与仙与妖又有何分别?” 慕雪因为耳中灌入这话而登时抬头看向刘方,不自觉地便忆起流荆决绝的语气,怎的他就与面前之人相差如此长远。 恰恰刘方此时亦是微微侧头看向她,并施以一个浅淡却安抚的笑。 刹那间,慕雪觉得自己的面前开满的灼灼桃花,便是连风雪都不惧。她不知道为何会有这般难以理解的感觉,但是总觉得即便是这样一个清浅的笑容,或许也正是刘方最发自内心给她的表情。 的确,自流荆与她相识以来便不曾真正与她站在一处过,更遑论是对她这般慈善地微笑。所以当看到慕雪为自己这般情态而略微怔愣时流荆打心底里一阵酸楚。虽然,面前之人并非流荆的样子。 这个事态令骨无瑕心中不爽到了极点,怎的几日未见便在凡间出现了这么一个略微强劲的对手?况且,这刘方也不过是风姿尚可,那面貌却实在不敌自己。这样想着也就不自觉地自鼻中一声冷哼。 这便惹得刘方眼风凌厉地拂了过去,带着些许的得意。恰是这一眼,抛却其中暗隐的挑衅,骨无瑕惊觉,也蓦地腾起一身冷汗,此时他竟是看到了刘方的影子。 是因着这个而让慕雪对其刮目相看的么?骨无瑕看着此时慕雪一派淡然的模样,竟是隐含着些微惬意与闲适。他思索着个中因由,心底一片黯然。 而魏三少与小方子一同回房后便各自缩在一旁默默无语,心底里却皆是一片暗潮汹涌,想着自己此前的可怖的遭遇,想说却又不敢妄自开口。 在一片沉默之后,小方子终于怯怯开口,“公子,我们……怎么办?” 魏三少忽地一个抬头,“什么怎么办?” 然而不料这魏三少委实是个人才,小方子不过一个怯懦的疑虑便惹得他自思想上步出一个极大的跨越,惊恐道:“你,难道你知晓了刘方的秘密?” 这话惹得小方子与他一般惊恐,“公子你竟也知道了?” 随即两人不约而同地一个双手掩住嘴,闷声道:“这可不是我说的。” 两人始知,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呐!既是如此,小方子便理直气壮地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那我们怎么办?” 魏三少胆子还是小了些,颤颤巍巍道:“能怎么办,难不成还逃跑不成?” 喔,小方子一个眼冒金光,盯着魏三少片刻,魏三少被他看的甚是不自在,“你不会是想说?” 言至于此,小方子立时点头。 于是两人连如何知晓刘方这桩事的始末都没来得及讨论便赶忙收拾些东西,准备天将擦黑时溜出魏府。 其实若说此番离府的决绝,小方子还是有些佩服魏三少的,像这样大的家宅说放弃就放弃,当真是需要些广阔的胸襟。 而魏三少再么说他好歹也是个比之小方子来说是愿意用脑子来盘算事情利弊的,他思考着,就目前的形势来看……不,是就现在那仙妖难辨的几位来看,或者在此地待不了多久便要回他们的世界去的,到时自己再回来也没什么损失。 便在太阳刚刚陨落,暮色一下子来临之际,魏三少带领着小方子摸索着向偏门缓缓挪去。 彼时慕雪与念邪并着刘方、骨无瑕一行四人用过饭之后便去了院子里绑着牵牛的地方进行再次审讯。 骨无瑕将事情了解个大概便也摆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但心里却是暗恨,流荆派出自己的舅舅来与刘方过不去,那慕雪得与他暧昧到何种地步啊。 但见到牵牛的全貌时,不禁让人大吃一惊,他怎的被打回原形了,到底发生了何事? 然而真正问及牵牛时他却说不上一字一句来,又不能将刘方便是流荆的事实说出来,便只得暗自吃下苦果。 见他一声不吭,慕雪问道:“你如今便说清楚是为何要伤刘方的便好。” 牵牛吭哧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当真是因为替我那外甥除掉情敌,不是流荆指使的。” 这话将念邪绕的糊涂了,“怎的开始说是流荆让你这样的,现下又说不是,到底事实如何?” 被这样一堆人围在当中,且自己是以原形的身份趴在地上,委实有些难堪。于是牵牛在崩溃边缘徘徊着。 骨无瑕扇着扇子暗自低语道:“若说是为了除掉情敌流荆倒真是能干出这档子事,可他为何不让你干脆将他杀了,或者是干脆他自己前来动手?”说到此处他一个念头上来,“想是知晓慕雪所在之处也不是一时半会了,怎的不见他亲自过来,他现下在哪?”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念邪也连连同意这个问法。 牵牛正头痛他们一人一句将自己折腾得好生难受,便听得门口一个小厮领着一个粗布约摸十三四岁的小童进来。 那小童竟声称是刘方的弟弟。 刘方皱眉,难不成是哪位熟识与他开的玩笑?但他没发现这小童有丝毫的异常。 但见念邪用手一指,告知那小童谁是刘方之后,刘方身上便贴过来一个鼻涕虫。那鼻涕虫嚎啕大哭道:“哥哥,我找的你好苦呀!” ------------ 卷三:晓风干,泪痕残 ------------ 第二十一章 疑虑重重为哪般(1) 刘方怔忪不已,将那人自自己身上拽下来,却不妨竟是拽了下来又被鼻涕虫贴了上去。 此时连牵牛都不再折腾了,他也在不解,刘方哪里来的一个莫名其妙的弟弟? 眼见鼻涕虫当真要将鼻涕蹭在在自己身上,刘方赶忙道:“你认错了人吧。” “没有,我怎会认错,我的哥哥就是叫刘方,在魏府里当下人。你不是刘方吗?”鼻涕虫抹着鼻涕抽泣道。 刘方一阵无奈,“我是叫刘方,但我却不是魏府的下人。” 鼻涕虫眨巴眨巴眼,含着泪珠道:“难道哥哥你如今已经出人头地了?”语气里一股欣喜。 刘方拧着眉心,“都说了我不是你哥哥,我没有弟弟。” “哥哥……”鼻涕虫听到这话又哭了出来,“你怎的如此狠心,如今出人头地了便不认我这个弟弟了,你怎能如此狠心呀……” 此时在一旁的念邪看不过去了,略带讽刺道:“原来竟是这般六亲不认的,慕雪你可是看清了?” “我如何就六亲不认了?”此时刘方便是连生气都气不起来,哪里知晓自己会招惹一档子这样荒谬的事来。 而原本看着热闹的骨无瑕一夜禁不住横插一杠子,哂笑道:“那你便是承认了?” “我……”刘方觉得自己现在真是冤枉的紧,总不能说自己不是真正叫刘方吧,如此一来便是连解释的理由都没有。 还好牵牛还算得在关键时刻起那么一些小小的作用的,在一旁用细小的声音道:“不如去问问魏三少这里可有什么下人是叫刘方的?” 哪知牵牛虽是怕吓到人而放低了声音,却还是将鼻涕虫吓了一跳,他立时捉住刘方袖子,“哥哥是谁在说话?” 刘方一个苦笑,“是屋子的人。” “是么?”鼻涕虫拧着眉有些怀疑道。 刘方点点头。 此时慕雪在一旁吩咐人将魏三少自他的房间找过来。 可是下人们去过他的屋子里又将他的小院整个找了一遍竟都没有人。将这事传过来时,念邪登时反应道:“他们定是跑了,连带着小方子!” 于是一旁的牵牛又开口了,“什么,跑了?那便派人去他院子的偏门看看。” 鼻涕虫被足斤足两地一惊,两手已然紧紧扒住刘方胳膊,“我仿佛觉得那声音竟是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传来的!” 刘方觉得这个小童甚是难缠,对着自己一口一个哥哥的,当真不可理喻。随即便对着他用手一指,“那话便是它说的。” 鼻涕虫转身看着刘方指着的在地上匍匐着的一段长长的花藤,扯出一个笑来,“怎么可能。”便是连话都未说完,便听那截花藤处传来一句“怎么不可能了?”。 但鼻涕虫这次却极其淡定地投过一个无波无澜的眼神,苦笑了一下,接着便一个白眼上翻,竟是晕在了地上。 因着天色已晚,有些难以辨清方向,是以魏三少与小方子的行程便着实慢了些。正当两人出了偏门,在逃命的路上摸索着,后面便一大群下人追了过来。 魏三少便权当作不知晓,且与小方子一个猛冲朝前跑去。 然而没跑两步就听得后面的人喊道:“公子,公子,慕雪姑娘要你过去!” 这样难以看清路的夜晚魏府的下人们竟能准确地找到自己,还可更加准确地跟在自己身后,魏三少觉得自己挑下人的眼光极好。 于是便住了脚步,转过头时已是面带笑容,“我不过是来这里散散步,找我有何事?” 当魏三少看到床上躺着的已然睡过去的鼻涕虫时一个哆嗦,“难不成又来一个与你们一道的?” 慕雪摇头,“他是来找他的哥哥来的。” 念邪结果话来续道:“他说他的哥哥叫刘方,可是刘方却是不承认。” “为何不承认?”魏三少反射性地问道,随即想到刘方真正的身份,便呵呵一笑,“自是不能承认,不能承认的。” 魏三少的古怪惹得骨无瑕好奇道:“为何这样说,难道你知晓些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却不妨魏三少竟反应如此强烈。 骨无瑕面上一笑,心中却疑虑陡生。 大抵魏三少知道自己越抹越黑,便将话题转移了,“小方子你查一查他的哥哥可当真是咱们魏府里的人。” “是,但是不知这小兄弟的名字,家住哪里?” 此时一个立在门口的下人回答道:“他好像是叫刘圆。” 刘圆?看那鼻涕虫身子有些圆滚的样子,叫做刘圆还是蛮应景的。但是,为何刘圆这个名字这样耳熟呢?小方子一面思索着一面便要移步出去。 却不妨他刚要迈过门槛时又登时冲了回来,一个箭步跑到床边,朝着躺在床上的刘圆道:“原来,原来许多年过去你竟已经长成这样了。” 这话刚一出来让一屋子人一个恍然,难道,小方子便是他的哥哥? 小方子缓缓在床边蹲下,沿着床沿伏下身子,眼里蓄满热泪,“多年不见我的弟弟竟是这样大了,而我就险些忘了自己原来竟是姓刘,怪不得初听得刘方公子的名字时觉得熟悉。”他抽噎一下,“原来我也是这个名字。” 不过是个误会偏偏误得大张旗鼓的,这刘圆也当真是个人才。 虽说刘方为自己这桩误会而松了一口气,可是他还未与人这般公用一个名字,此时不免有些尴尬。心里倒是有些后悔为何用了这样一个普通的名字。 而看着魏三少这等凡人的眼里却又是另一番风味。想小方子跟了自己这许多年自己却不知他真实的性命,便是他自己也这般神经大条地忘记了。他这个当主子的也真是太过粗细了些。 于是魏三少决定,“打今天以后,小方子,我便许你用回自己的名字,我也称呼你做你原本的名字。” “真的吗,公子?”小方子笑着抹了自己脸上沾着的泪水,惊喜地看着魏三少,但是眼风瞥道刘方却是又将那股兴奋压了下去,他怎么敢与刘方一个名字,便道:“这个,若是我也叫了‘刘方’这个名字了便与刘公子难以区分了,我觉得其实叫做小方子甚好,我这许多年也习惯了便不用改了。” 魏三少听小方子这样一说也恍然大悟起来,这刘方可当真是惹不起的,也便就这小方子的话回道:“这倒是,那这事就放在以后再议吧。”说罢又用余光扫了刘方一眼,但见他面上没有不悦的神色才放下心来。 然而这一幕却被骨无瑕看的极为真切,他便自心底里有了些计较。 ------------ 第二十一章 疑虑重重为哪般(2) 等到刘圆将醒过来将一切都弄得明了,这已经是次日正午的事情了。于是当刘圆抖着唇说出他其实是被吓晕过去的,再把这晕倒的理由一说,便成了三个人窝在一处不敢出门的景象。 正在屋子里担惊受怕的三人却不妨听到门“吱呀”一声,自外面被人缓缓推开。只晓的自己的心均是一刹那间险些停止了跳动,三人皆被这一声吓的不轻,却不妨来者是一个令魏三少意想不到的人。 小方子也似是有些惊讶,“水染姑娘?” 水染看得现下里三个人畏畏缩缩的模样不禁一笑,“你们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魏三少恐将实情说出会吓到她,“只是觉得天气有些转凉,畏寒而已。” 显然水染是有些不大相信的,但也未多问,只道:“上次匆匆离开,望魏三少见谅。” 魏三少想起上次之事,浅浅一个笑容,“上次的事我差些忘记了。不知水染姑娘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这话说得显然是有些不大欢迎的意思,但水染居然便装着一副完全没有听出来的样子,还是保持着方才的风范,“我不过是过来瞧瞧魏公子近日里可好?” 魏三少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但还是回道:“一般好吧。你是如何进来的,为何没人通传?” 水染极其和谐道:“想是上次我与魏公子来过那些下人便认识了。” 但是魏三少似是并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喃喃自语着,“即便是通传也该是报给慕雪他们罢。”说完还甚是无奈地一叹。 便是等着魏三少这番伤情的话说完之后,水染忽然放低了声音,神秘道:“魏公子最近可是遇着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 “我家公子这般叹息自是不大顺心了。”小方子抢着道,让看在眼里的刘圆觉得自己的哥哥甚是有分量。 这次魏三少倒是没因着小方子的无礼而责备他,反倒赞同地朝水染一点头。 水染也似是没有在意,反倒更加上心。但是却一脸犹豫不决的样子:“那……我想要再问魏公子一个问题,可好?” 魏三少觉得今日的水染甚是与平日不一样,倒像是特意带着什么事情来找自己一般,不由也将漫不经心收了起来,“什么事?” 说话前水染先环顾一眼周围,又朝窗外看了两眼,这样的前奏让魏三少觉得有些疑惑。便是小方子与刘圆也将心吊了起来。 便听得水染道:“你这府里是不是进了什么不明的人物……或者说,根本不是一般的……凡人?” 仿似是遭到了一挂鞭炮猛然自天而降的轰炸一般,魏三少在内的三个人立时受到极大的惊吓。 魏三少强撑着胆子问:“难道你也似他们一般,不是凡人?” “哦?”水染道:“这么说是真的了?” 三个人不敢说话,便咽着口水直钩着眼睛盯着水染看。 见到他们这个样子,水染摇头道:“我是听一个道士说的。” 听水染这样一说,三人便立时觉得浮在空中的焦灼感立时消失了。接踵而至的便是无边无际的希望。 魏三少一改方才对水染的态度,装上了满心的热络道:“那如此说来,水染姑娘可是与那道士熟识?如今他人在何处?” “不过是萍水相逢。”水染回忆道:“那日我自魏府出门便碰到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我也不过是与他擦肩而过。但不妨他回过头来将我叫住了,他说我如今沾染了邪气。”说到此处水染面上极其忧虑地一顿。 这便惹得魏三少急切道:“后来呢,后来如何了?” 水染长叹一声,“后来我便说我今日里不过是与魏公子相识了而已,其余的什么皆是与往常一般无二。然后那个道士便掐指一算,与我问‘可是城中魏府里的魏三少?’我便说‘是’。记得那道士当时看我的眼神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接着便与我道,魏公子如今家中邪气入侵还是少去为妙。” “那你可替我问了那道士可有何法子?”魏三少急不可耐地问道。 “我自是问了的,可是那道士却说,”水染看了魏三少一眼,忧心道,“却说魏公子家中的邪气太多,恐不是一两个邪魔带来的,他也难以保证能够消除。我也求过他,可半晌之后才与我幽幽道出一个法子来。” 魏三少的眼睛“噌”地一亮,“什么法子?” 水染作势思考一番,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府里可有一个叫作慕雪的?她可是一个雪妖,也是里面法术最高的,若是先行将她除去便能令他人乱了阵脚,到时候道士便可一一将他们除去。” 听完这话魏三少先是一个惊喜的表情,之后便开始陷入了沉默,他在思索着是不是要听水染的,难道当真将慕雪…… 小方子也在一边喃喃,“慕雪姑娘么?” 水染的面色隐有不虞,却一闪而逝,随即在小方子耳旁道:“便是那个慕雪,难道其余的人不是都愿意听她的么?” “这倒是,念邪,刘方,骨无瑕,似是都极愿意听她的话。”小方子皱着眉,他还没有想好到底该如何抉择。 可这无心的一语却叫水染暗自一惊,流荆的身份竟是已然被发现了?而骨无瑕如今也来到凡间了么。 既然事态已然发展到此,那便尽快处理为好,莫等得它日后再度不可控制。 水染将眼中透露出的一抹狠戾藏得好好的,为难的语气尽显,“我知晓或者他们在府里这样久没有伤害过你们,但是,你可知天下间的妖都是何等样貌与心思的么,或许,或许鬼林里消失的人们都是那些个妖所为。” 魏三少一想起那个鬼林以及关于鬼林的传说便心中纠结起来,自鬼林中消失的生命有多少他自是知晓的,对于死者家里带来的伤痛他更是明白的紧。如此一来他终是下定决心,坚定与水染道:“你说我该如何做?” ------------ 第二十一章 疑虑重重为哪般(3) 见着魏三少一副信以为真的样子,水染立即道:“那道士说为免扰了城中百姓的安定,引起恐慌,便要将那女妖首先引至鬼林。” 此时便是不知具体情况的刘圆也提起心思来,问道:“若是那女妖伤了我们该怎么办?” “不用担心,将这个——”水染自袖中取出一个莹白的小瓷瓶,“提前给那女妖吃下她便不能伤了你们。” “这是什么?”魏三少接过瓶子来,问道。 水染表情淡淡,“便是能化解那女妖法术的药丸。道士说若是一切事情妥当了,他自会出现降妖伏魔。” 在三人的将信将疑中水染满面得胜的离去。在走出魏府的刹那她回过头望了一眼上面的的字迹,一抹奇异的笑绽放在她的嘴边。 而魏三少拿着那个装有药丸的白瓷瓶怔怔然,小方子也是木讷地直钩着眼神,“难道真的要将慕雪姑娘害死么?” 魏三少微一叹气,“还有什么法子,难道你不知道鬼林里死去多少人吗。” 于是在一个微风习习,阳光大好的午后,魏三少与小方子一改往日的怯懦形象,围在慕雪左右一脸谄媚。便是连刚来了两天半的刘圆也是极其热情的模样。 他们皆以为这些凡人大抵是喜怒无常惯了,也便甚是顺理成章地接受了他们的异常,倒并未往旁的地方想,更遑论是往算计慕雪的地方想去。 可是他们的确是费劲了心思要将慕雪带到鬼林里去。 魏三少堆出满脸的笑,与她道:“慕雪姑娘如今可是益发的美丽了。” 哪知将将说完这话便惹得念邪、刘方,包括骨无瑕在内的三人一致的警惕,倒不是他们心思缜密了,乃是因着皆怕魏三少觊觎慕雪。 随即小方子便上场了,故作严肃道:“慕雪姑娘既然不是凡人,那便是什么都不怕了?” 而这话也惹得大家不欢喜,因着念邪想起刘方说的一句,人与妖与仙无甚差别的话而引来慕雪的侧目,如今念邪便也效仿起来,怒目正对着小方子,“你个小子到底是不是歧视我们妖魔类,我们与你们有差别吗?” 这话乃算是一个自天而降的大石头掉到了水里,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啊,一个“妖魔”二字便将他们的身份表露无遗,原本还有些犹疑的魏三少便在此刻下定了要维护人间和平的决心。 小方子倒是当真被吓坏了,一个瑟缩,怯懦道:“没,没有区别。” 可是骨无瑕竟还一副玩笑的心态,轻笑道:“哦?你便说说哪里一样了?” 刘圆见不惯自己的哥哥这般被欺负,一个眼睛圆圆地冲出来,“不是哪里都一样的么,我们两条腿站着,也没见你们躺着呀!” 骨无瑕神色一紧,眯着眼道:“你便知道你定是两条腿站到底么?” “别说了。”小方子拽着刘圆的袖子,担忧道。 可是刘圆俨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但没听小方子的话,反倒变本加厉地反驳道:“你我既是一样,若是我不能站着,怕是你也是趴着的。” 魏三少听完一个扶额,小方子也是木然地站着,满心紧张。而刘圆还是保持方才怒目圆瞪的模样。 骨无瑕点点头,目光凌厉地射向刘圆,却忽地一笑,“想来凡人皆是唯唯诺诺的样子,不料竟是还有像你这般不畏不惧的小童,当真有趣。” 他这一笑倒叫刘圆疑惑起来,“你这人难道是比较喜欢听人骂你么?” “你这样认为倒也不是不可以的。”骨无瑕却这样回答得出人意料。 这下边当真将刘圆逼到无话可说的境地了。 小方子也在一旁硬生生捏了把汗。 忽然刘圆将那眼睛滴溜溜一转,与骨无瑕道:“骨公子,我见你这样子像是不常来凡间的,不如我带你逛一逛?” 骨无瑕又没了方才的闲适,目光紧了紧,这下便是刘圆也吓的一身冷汗,唯恐出什么茬子。哪知接下来骨无瑕却是扯出一个笑来,“如此正合我意。” 临走时刘圆回头给魏三少和哥哥小方子使了一个眼色。 魏三少便会意,随即与念邪道:“你可知晓今日是什么日子?” “我又不是凡人,岂知你们凡间的什么日子。”念邪依旧以为魏三少一直在暗恋,不,现在已是将暗恋转为明恋了。便做出一副矜持的样子。 魏三少见他这样便忽地想到他曾说自己暗恋他的事,也便委屈一次,与他道:“今日便是那月老下凡的日子,不如你我一起去月老庙祈福如何?” “祈什么福?”念邪不解地问。 “自是祈祷你我二人……”说到这里他含羞带怯地望了一眼念邪,虽说他心里面已然为自己这般模样恶心到了,可倒还真是让念邪信了魏三少的短袖之癖乃是实打实的。便道:“你自己去吧。” 魏三少未气馁,又更加羞怯地道:“便是自己去也好,听说只要是去了月老庙里念叨几句心爱之人的名字也是极有用的。” “我又不是凡人,他月老还管不了我。”念邪这句话的意思也在表示自己深深的遗憾,若是月老能管到自己,那他此时必定是早早地便娶月老庙,将慕雪的名字念叨上一天一夜。 可不妨魏三少却将他给否了,且是一脸正经道:“非也。你可听说了坊间流传的一个树精和河妖的故事?传说那女河妖与一颗老树精相恋,可却遭到当今天帝的反对,不止如此,便是三界生灵都反对,可是那女河妖便在那年的今日上月老庙拜了一拜,便将这桩姻缘促成了。” 魏三少说的起劲,念邪听的也甚是起劲,更是满脸期盼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魏三少一个羞涩,“当然是真的,比我欢喜你还要真上几分。怎么你难道是要去的?” “要去,要去!”念邪原本极为兴奋,却在见到魏三少一脸期望的模样而将话锋一转,“我看今日天气不错,是个睡觉的好日子啊。”竟然打着哈欠装作回房的样子了。 这般假象大家自是知晓念邪定是去了月老庙里了。 小方子在一旁憋笑憋的满脸通红,好不容易见念邪走了才敢笑出来。真不晓得他家公子何时听得过这样一个曲折的故事了。 而魏三少则是瞥了眼刘方,如今再将刘方弄走就好办了。 ------------ 第二十一章 疑虑重重为哪般(4) 原本他们以为若是将刘方这样的骗走还当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但是,事实上让他似念邪一般好骗还当真不是件容易之事。 可不妨这凡事都有个意外之说,但是现下这桩意外简直是意外之外。 魏三少扒拉一下自己的耳朵,小方子更是擦亮了自己的眼睛以便能让耳朵也好使一些。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有些不大敢相信,方才那话是慕雪说的,她竟是看出来了? 刚刚见的他二人千方百计的样子,慕雪便道:“你二人到底是何目的?” 魏三少支支吾吾了半晌终是未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还是小方子一个咬牙道:“我们是想让你跟着去个地方,有件事情要说与你听。” 刘方立即道:“不可!” 慕雪不明白刘方这样的急切是何意思,但是魏三少倒似是明白一样,甚是平和地安抚道:“你放心好了,我如今说的这件与你无关。” 这番话更是让慕雪疑惑,难不成刘方竟是还有何秘密? 再看刘方的脸色已然是不大好的样子。可不妨慕雪道:“如此那我便与你们去一趟便是了。” 因此刘方的脸色愈加的不好了。他道:“我与你们同去。” 小方子刚想说些什么阻拦的话,不想慕雪此番竟是配合到这般地步,居然抢先道:“想是你去是不大便利的,还是在这里等候吧。何况不是还有牵牛在么,没人看着如何能行。” 刘方面有不悦,但是既是连慕雪这直接的当事都这般发话了,他便也只能勉强一点头表示同意。 这让魏三少二人心中雀跃不已。 路上慕雪自前面缄默地走着,魏三少便与小方子在她身后嘀嘀咕咕,还掩耳盗铃一般当慕雪不晓得。 却不妨慕雪走得好好的,竟蓦然间止住了脚步,于是在身后的两人便措手不及地一个止步,小方子更是一头撞上了慕雪的后背。 这一番动作之下,魏三少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便吓得他登时捂住自己的双眼,硬是忍着眼前昏暗了半日才稍稍松开一个手指,他以为看到的会是血肉模糊的场面,并且也差不多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却不料事实竟是如此安逸。 小方子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便看到原本在前面好好行走的慕雪一个转身,这神经有些粗糙的小方子才知晓方才发生了何事。却还不知死活地捂住头道:“慕雪姑娘当真是强悍至极,我小方子的脑袋好歹也是一颗值得炫耀一番的强硬的脑袋,怎么今日竟是被你这样一撞便觉得有些晕眩?” 慕雪转过头来,“是么?” “可不是——”停住。小方子才想起他这是自在惯了,明明才与公子商量着要如何劝说慕雪吃下那颗药丸,但因着下一刻的一撞竟是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慕雪看着刚刚还一脸正义凛然,现下却忽地一个巨大的转折呆愣住了,觉得他这般将脸色变化得出神入化甚是奇异,便起了一丝玩味之心,故作严肃道:“如何?” 这便当真将两人骇住了,魏三少一个惶恐,赶忙训斥小方子,“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还不赶紧向慕雪姑娘道歉。也就是人家姑娘大度,不似咱们凡人这般愿意斤斤计较,否则你早就尸骨无存了!”虽说表面上故作凶狠,但是任谁都知晓他这是在维护小方子。 若是往他话里来想,便还会认为他是在暗讽慕雪,因为…… “哦?原来我们妖精类的与你们凡人这般不同,还会将他害的尸骨无存么?”慕雪似笑非笑道。但显然她是不欲与他计较的,她自是知晓魏三少的为人与平常日子里的“与众不同”,此番也只是心血来潮的玩笑而已。 可魏三少面对着这样强大的妖精,原本就心存畏惧,现下里更是难以应付,他想着,完了,这下不只是小方子得罪了这位妖精姑娘,自己更是将她得罪的彻底。 正滴溜着双眼想着该如何应付才能让自己逃得这一劫,不想慕雪竟是个半途而废的,将他这提心吊胆的心思吊了一半便撒手了。 慕雪不管不顾他流转的心思,道:“走吧。”也甚是难得,慕雪竟是愿意与他们出来这一趟。 她乐意走这遭也不过是因着想知晓刘方的一些事而已,其实抛却这件事,她还有个疑问,为何这处会有什么鬼林之说,难道真是与牵牛有关么?若是与他有关……那他毕竟是流荆的小舅舅。 呵呵,想她兜兜转转为了流荆付出了这许多年的感情自是不能一下子便磨灭得干净的,可是想那一日她也确乎答应了老龟,若是自己重获实体,绝不再心系于流荆。 其实,对牵牛这桩事稍稍上心一些也算不得心系流荆吧,也是因为鬼林的事若是不查清,不单是错怪了牵牛,也会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慕雪这样安慰着自己,找着借口。 正将心思游来游去,小方子忽然道:“慕雪姑娘,我这里有一药丸。”他便将那个装着药丸的瓶子拿了出来。 这下就连魏三少也觉得措手不及,反射性地“啊?”了一声,随即摸了摸胸口,原来自己放在胸前的小瓶子竟是蓦然消失了。 此时小方子将那药丸倒出,是一颗赤色的圆状物体。慕雪问:“那是什么?” 小方子嘿嘿一笑,“不过是颗美容养颜的药物罢了,特意自高人那求来孝敬姑娘的,嘿嘿。”说罢将手中捧着的物什朝前送了过去。 魏三少则是在一旁使劲睁着眼睛看着,唯恐这自作主张的小方子出什么差错,而因此丢了性命。 可小方子却是一脸轻松,仿似那颗药丸当真是自己孝敬她的一般。 慕雪缓缓伸手,竟是将那颗圆滚滚的丸子用了两个指头捏了过来,她朝着阳光照了照,里面隐隐透出一点点红丝样的,仿佛是一团火焰的形状。 慕雪一个侧头,睨着眼,“是你给我找来的?” ------------ 第二十一章 疑虑重重为哪般(5) 小方子内心里一个惊惧,唯恐是慕雪发现了什么端倪,但看她面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这才将一颗惴惴的心稍微安定下来,略带恭谨道:“是的,我听人说这颗丹药有着养颜的功效便立即想起了姑娘的容貌,便跟我家公子要了些银两将它重金买了下来。” 听罢慕雪一个淡淡的笑容隐隐出现,虽说这行为确实幼稚了些,而她也本不信什么凡人的药方,但是与他二人相处了这样久的时间,即便平日里她不曾与他们调笑过,但是在慕雪内心也还是不讨厌这对主仆的。如今他们竟能因为旁听的一句话而想起自己,慕雪更觉得打心底里涌起一阵温热的感觉。 见着慕雪只是浅笑一下便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魏三少还当她是有何怀疑,便急忙道:“确是这样,这颗药丸可是花了我不少银两的。” “我并没有怀疑之意。”慕雪道。 将这句话听完他二人才觉得心中有些宽慰。 慕雪想了下又问:“那我便将这颗药丸留下?” “不不不,”小方子连忙摆手,直让慕雪露出疑惑的表情,他这才觉得自己有些猴急,平复了心态后才开口道:“这药是马上吃过才有效果的,若是时间长了恐怕……” 哪知他还未将这话编的圆满便听慕雪轻笑一声,随即道:“知道了。”便将那颗赤色的东西作势送进嘴里。 魏三少立时拦住,“哎——” “怎么了?”慕雪觉得这凡人虽说善良,但是当真是有些啰嗦,“难道这吃法还是有讲究的?” 魏三少不知该不该让她吃下,便闭紧了嘴不说话。慕雪又将目光看向了小方子。小方子也是一副目光呆滞的模样。 “那我便将这药吃了,反正你们凡间的药物对我也大抵是没什么功效的。” 听完这话魏三少与小方子均觉得内心一个轻松,皆想着,或许这道士给的药是当真会对她没什么效果的吧。 于是两人接着没什么反应,慕雪便当真将那药送进了嘴里。 只觉得嘴中一阵温热,药丸便被她咽入腹中。 魏三少眼睛睁得老大,小方子更是将眼、嘴巴一并张大,但见慕雪没什么反应之后才稍稍放心下来。 慕雪则是因着他们的这副模样而略微疑问:“怎么,难道这药现在便发挥功效了么?”这话是玩笑之语。 可是他二人却觉得有些耳热,毕竟是要加害于她呀! 幸好现下慕雪没有什么事情,若是稍有不慎,他们便会自责死的。 而自府中所有人走了之后,流荆便自刘方化为自己本身的样子到后院内去看望牵牛,但见一条绿色藤蔓上开满了淡紫色的牵牛花,只是花朵的边缘微微有些焦黄的颜色。 流荆轻叹一声,觉得有些对不住自己的小舅舅,便一个施法,将绑住牵牛的绳子收了回来。 牵牛咻地一下,幻为人形,但见他满头灰尘,蓬头垢面地趴在地上,狼狈至极。 流荆忙走上前。蹲身将牵牛稍稍扶起,“小舅舅,没事吧?” “咳咳……没……没事……”牵牛连连喘息,“没事才怪……将你变回原身捆……捆绑在这里两日……你会没事么?” “小舅舅为了我受苦了。”流荆自责地垂下了眼。 牵牛刚一张口,又是一个喷嚏打了出来,他将眼投到了地上映出流荆与自己的影子上,忽地想起一事,“对了,我有件事想说。” 不妨很是明了的样子,“我知道了。” 牵牛疑惑,“怎么你竟是知道?” “嗯。”流荆道,“若是小舅舅不想再为我瞒着这桩事我现下便可将你放走,但求小舅舅不要主动拆穿我。” 牵牛面上一个褶皱出来,急道:“哎呀,我牵牛是这等拆人墙角之人么?即便是我不愿为你担着这事也不会这般做——”他忽然停住,用手一拍自己的脑门,“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我是想告诉你,我这两日里见到水染来过了!” 流荆眉头一皱,立即握紧自己手中将扶着的牵牛的胳膊,“什么?水染她来这里干什么?这么说她已然知晓了慕雪便是桃夭一事?那他会不会将这桩事告知母妃?”流荆每说一句便将牵牛的胳膊一紧,将这些问题都说完之时便已然将牵牛捏得哇哇直叫。 “你轻点,本来手劲就大,和何况我如今比较脆弱。”牵牛一个劲地叫唤,直至流荆放松了自己捏住他的手,牵牛这才道:“我被绑在这里哪里能知晓这样多的事情。” 但见流荆眉头一皱,牵牛终于将他所知之事原原本本道出,“大抵是两日前,反正我在这里被搁置久了也记不清了,我只知那日我忽然一个抬眼见到水染的影子一闪而过,看样子是从魏三少的院子走过来的。我那个样子不欲让她见到,唯恐遭到笑话便将头埋了起来,后来一想才觉得有些蹊跷。” 听完牵牛的叙述,流荆道:“那i为何不将这事早早告知于我?” 牵牛一个瞪眼,“平常日子里你们便时不时要折磨于我,非要日日拷问我一番才高兴,却不妨自我发现了这桩秘密之后你们竟是一次也没有出现过,便是平日里要在我面前走来走去的下人们也竟是一个都没有路过了。”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些委屈,“你如今居然还要赖我没有早些通知你?” 流荆捏捏眉心,有些无奈地放轻了语气,“好了,我知晓小舅舅你如今真是辛苦了,等我将这事查清楚便将你好生款待,你要什么我都尽量满足,可好?” 牵牛面上故作矜持地一哼,但心里却是盘算开了,他到时候跟流荆要些什么好呢…… 忽然流荆一个惊讶,心思竟转到今天魏三少与小方子,加上刘圆都是有些异常。难不成,是水染交代了他们什么? 今日明明是魏三少特特将他们所有人支开,将慕雪带了出去,莫不是水染的主意? 流荆一个忧心,立时松开原本扶着牵牛的手。 牵牛则是突地一个没了重心跌至地上,保持了方才流荆没将他扶起的状态,安稳地趴在了地上。直直看着流荆默念了一个诀,突地没了踪迹。 ------------ 第二十二章 树本欲静风不止(1) 恰逢鬼林就在眼前,而慕雪吞下那颗药丸之后竟没什么反应,魏三少与小方子心里直犯了嘀咕,难不成果然如慕雪所言,这凡间的药物对她真的没什么效果?那他们便这样进去鬼林么? 慕雪依然自己在前方走着,却觉得后面的两人越走越慢。 她好笑道:“怎么,难不成是怕与我进了你们口中‘鬼林’会遭遇什么不测?” 这话恰巧说中了两人的心事,便将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慕雪只觉得自己一个心思下沉,看着两人的反应觉得大抵是自己将他二人猜测得中了。她隐有不虞道:“既是你们如此想,觉得是我会加害于你们,为何还要将我带到这里?” 魏三少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又将目光投向了小方子。小方子眨眨眼,不大自然道:“慕雪姑娘,这还当真不是我们愿意,如今我便只想问你一个问题,这鬼林里先前之事可是你造成的?” 慕雪不大明白,“你是说先前这林子里许多人有去无回的事么?”见到主仆二人双双点头,她才一个叹息,“我既是妖那便是不怕你们这些个凡人的,如见便告诉你们,我来凡间不过与你们相识这短短几日,自是没有害过一个人,信不信便由着你们所想了。” 或者这两人心里是有些相信的,缺的便是慕雪这句话,平日里见她一副不好接近冷若冰霜的样子,今日里小方子好容易将这话问出,才知晓与她说话也不过是这般简单的一桩事。当下里便有些松动自己的初衷。 就在慕雪即将踏入鬼林之时,魏三少忽然道:“我觉得现下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 小方子立时附合道:“对对对,公子这话说的极是,便是连我也觉得有些走不动了,慕雪姑娘我们回去可好?” 慕雪脸上的疑惑尽显,“你们方才不是说要与我说些刘方的事么,我虽不知为何是要来此地,但是想着既然在人间不多时日便要离去,也便由着你们胡闹了。既是中途又想着回去了,那就先将你们要说之事说与我听听。” “我,我们,我们不过是……”魏三少心虚了,那不过是他们将慕雪骗到这里的借口罢了。 “姑娘我们回去再说吧。”小方子如此道,“我家公子身体不大好,回到府里我再与姑娘解释如何?” 慕雪只得任由这两人任意胡闹。 却不妨将将转了个方向打算离开,此时却自鬼林内里出现个不辨男女的声音,“既是来了还打算走么?” 慕雪微微侧头,低喝道:“谁?” 魏三少与小方子更是被吓得抱作一团,颤着牙齿,心里想,莫不是这鬼林里的妖魔果真是另有其人? 那声音再度道:“我是谁你若进来便可知晓,你不是有法术在身,难道还怕了我不成?” 一听这个那抱成团的主仆二人立刻慌了,记得水染说这个药丸是会让慕雪的法力尽失的,难道是水染在背后搞得鬼,还是说现下这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其实是水染口中提起过的那个道士? 不管是谁这个结果都会对慕雪造成危险,他们已然改变主意,不欲伤害慕雪了。魏三少赶忙对慕雪道:“不要去,我们还是先会魏府商量一下,万一你的法术不敌他可如何是好。” 其实他们不知,慕雪如今的法术早就尽失了,不过仗着这两日稍稍恢复了还不到一成而已。 慕雪道:“我自是不会去的,就凭他难道还想激怒我不成?”说罢就提步按照方才的方向欲回魏府。 魏三少与小方子也觉得稍稍放心下来。 三人打算着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不妨自林边的每一株树木都似是带了一股力道,将慕雪用力向鬼林内扯去。 原本慕雪想自己不是复了些许功力么,出手抵上一抵便是了,却不妨自己一出手竟是虚无一般,更自腹内出现的强烈的灼烧之感。 她一个闷哼,闪神间便被吸附到鬼林深处去了。 而瑟缩在一起,睁大了惊恐的双眼的魏三少和小方子却安然地站在原地。 小方子一个哆嗦,“公,公子,我们可是要回去报信?” 便是将这句话一个出口,忽然那股力道再次出现,硬是将他两人也吸了进去。 当魏三少被绑在树上挣扎不得的时候,便开始抱怨起来,“你若是想去报信为何还要将它明明白白说出来,难道你不说出来我们便不这样做了么!” 同样被捆扎结实的小方子一脸的委屈,“这也不能全然责怪于我呀,我哪里知道隔着这样远的距离他还能听到。” 魏三少没好气道:“若是按照常人的思维,他们也便不是妖怪了!” 小方子垂头丧气地一个拢头,“也不知现下慕雪姑娘怎么样了。” 正在两人皆是满心的惆怅之时,忽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怎么样,这样的待遇可是好受些了?” 抬头见到来人果然是水染,魏三少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么?”水染还是那一副娇滴滴的样子,全然看不出心计,“我说我是九重天上的仙子你可信?” 眼见着这两人被捆得牢牢实实的还一脸鄙夷的样子,水染接着道:“怎么,不信?可我确乎是这个身份。你们可知那刘方是天界的二殿下?” “少来骗人了!”小方子一副不相信的模样,“照此说来,难道这慕雪姑娘便是天帝二儿子的媳妇了?她不是个女妖么?” 哪知便是这句话立时惹来水染的不快,一个凌厉的风声呼啸而过,小方子便被冲得一个侧头,只觉得右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水染面上隐有狰狞之色,“你这个无知凡人胡乱说些什么,她一个卑贱的女妖能玷污流荆么,再吐出这样的字句,小心我立时要了你的命!” 虽说小方子不大受她的压迫而屈服,但好歹是自己的命啊,他不服气地瞪了水染一眼,但也当真闭了嘴,不再说些什么反驳的话。 ------------ 第二十二章 树本欲静风不止(2) 流荆身形一降飞落在一林荫道路上。他环顾左右,眼神中隐有警惕之色。他已找了大半个时辰了,不曾停歇的找。却依旧没有慕雪的丝毫踪迹。 还是方才在有些嘈杂的大街上恰巧路过的两个妇人提点了他。 那时两妇人正交头而谈,一个说:“可是听说前些时日魏府的魏三少与几个下人进了鬼林?” 另一个似是有些惊讶,“是么?这魏三少虽说有那么一股子冒险的精神,可是他不至于有那个胆量吧。” 第一个神秘兮兮地回道:“这你可就孤陋寡闻了,这魏三少不仅进去的,且是挑的晚上进去的,。这便罢了,据说他还领着几个下人毫发无损地出来了,你说是不是奇了?” …… 流荆恍然,他将所有地方找了个大概,却忘记了“鬼林”! 于是他当即便赶往这片林子。 眼风朝右前方一扫,那里恰是鬼林的边缘,看似静谧的样子,不知里面可是也这般如此? 他步履沉稳地缓步朝内里走去。 慕雪被紧绑在树干上,且是单独缚着双手。此时她的面容有些疲惫之色,头发凌乱地披散在单薄消瘦的肩上。 她略略抬眼,眼神却是清明得很,隐隐带着鄙夷,“这许多年来你竟是不改秉性,还是那样恶毒卑鄙。” 在她面前一身整洁,素衣翩翩的水染一个柔美的笑开了,“我看你也是一如前尘,还是这样狼狈。” “你——”慕雪眼中似有火烧,更恨不能立即将水染千刀万剐! 而水染只是浅淡地瞥了她一眼,语重心长道:“你说我们这几次见面来你在我面前哪一次不是落魄至极?” 是呵! 流荆与念邪大战那次,她便是躺着地上望着端正立在眼前的她,被她伤得体无完肤; 九重天上金昭发病,她便在水染的算计之下魂魄离体,而水染便淡漠地立在流荆不远处的身后,嘴角上扬地看着; 如今在这凡世之中,她依旧遭了水染的计谋,被这样羞辱诋毁…… 即便自己一直一直想要杀了水染,却始终没能与她交手便次次一败涂地,难道上天当真是要逼迫她到无路可退的境地么! 耳旁水染的嘲讽依旧,“我该是称呼你作‘桃夭’,还是‘慕雪’?”她咯咯一笑,“不过你倒当真是有本事,无论是仙是妖倒始终能让流荆对你一般无二,不知道此番流荆能否再找到你了——” 未等水染说完,慕雪一个惊讶,将话语截住,“流荆他,你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还不知道么?”水染面有不悦,看了一脸茫然的慕雪后忽然放声大笑,“没什么,当真是没什么,我的意思不过是,此番将你捉住是天妃娘娘的主意。” 眼见慕雪一震,水染变本加厉道:“你可知当今的天妃娘娘是什么身份,那可是流荆殿下的娘亲啊!你以为流荆他当真对你有情么,若是有情怎么会由着天妃这般待你!” 虽然慕雪开始下定了决心不再与流荆有何瓜葛,但是谁又能保证她的心底里一丝一毫的希望都没有呢,毕竟是一见钟情,毕竟是痴缠依旧,毕竟是因爱生恨啊! 她拼命摇头,“你在骗我,流荆他肯定不知道我如今的境况,你在骗我!” “我在骗你?”水染满面怒容,看向慕雪的眼神里充满了毒怨,“你可知你自一开始便是身份卑贱,这样的身份只会对流荆的地位不利,天妃娘娘打一开始就容不得你的。这样久的时间,即便流进他一开始鬼迷心窍觉得你尚且有些意思,可是毕竟是自己的娘亲,天妃娘娘的命令流荆殿下难道会为了你而违背么?” 慕雪在颤抖,她不想听水染将这些事情*裸地放在她的眼前,她不想听她给自己这般直白地分析,可是,她如何,如何能充耳不闻! 水染还在无情地说着,“我承认殿下是有意要对你好的,可这一切不过是对一千年前对你的失手而内疚,不过是因着看你可怜而给的同情,这一切的一切均是他给你的怜悯!只是怜悯!”说到最后水染几乎在咆哮,她编了这通谎话来欺骗慕雪,却同时也在欺骗着自己。 她的心在说,若是自己所说的这一切是真的,该多好! 可是,水染知晓这一切均是自己在编纂,在伪造事实。却不妨,她这样费劲心思地将自己与慕雪欺骗,知晓事实的自己愈是悲哀,不晓得实情的慕雪,竟是,信了。 因为对流荆的不确定,对自己的怀疑,最终还是相信了水染的话。即便她的心底里那般厌恶此刻在自己面前歇斯底里地说着让自己难以接受的话。 慕雪脸色苍白,心绞如痛。 看着这样的她,水染知道自己已然成功了,然而她的心里并未好过。 片刻,一个兵将模样打扮的人一溜小跑这过来,附在水染的耳旁不知说了什么,水染的面容严肃起来。 鬼林果然很大,凡人在里面自是容易迷路。可是流荆自是与一般凡人不同,他在里面兜兜转转虽然觉得有些麻烦,但还是能保持正确的方向感。 不多时,正待他继续朝前急切地张望见,忽然将眼神定在了一处。 只见林中满地的落叶,唯有那处的地上隐约有被踩踏的痕迹,最严重的是两棵挨的极近的树下甚至像是被人踏得露出了新土。 流荆将目光锁紧,仔细查看了粗糙的树皮,但见上面有着遗留的一丝几不可察的衣料被刮破后的线丝。那是几缕深蓝色的线丝,流荆想起,今日魏三少便是穿着同样颜色的衣袍出来的。 经着这一线索,流荆便觉得更加心急如焚,若是这棵树上绑着的是魏三少,那旁的那棵捆着的是小方子还是……慕雪? 他不敢想,若当真是慕雪……若当真是她…… 流荆紧紧攥拳,恨不能立时上天入地将慕雪所在之处找出来。但他知道此时不能慌乱,便极力忍耐。 ------------ 第二十二章 树本欲静风不止(3) 慕雪被缚着眼睛辗推搡进了一间密室样的屋子,当她眼前的束缚被缓缓除去,只觉得眼前的光线昏暗,她心中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环顾四处,竟是没有一处门窗。慕雪的手脚均被绑得结实,她蹙眉,试探道:“有人么?”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竟引出一段回声。 “自是有人,难道会放你自己在这里逍遥吗?”水染的声音毫不客气地响起,却不知在哪一个方位,好似墙壁上的每一处都能渗出她的声音来。 慕雪咬牙道:“你放我出去!” 回应她的只有水染的几声痛快异常的狂笑。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快放开我!” 这次竟毫无声音。 慕雪以为水染已经走了,正待安静下来,不妨墙壁上镶着的几个龙头样的饰物竟吐出光来,原本昏暗的室内一下子亮了起来,更是晃得慕雪不由眯了眯眼。 等眼睛适应了这亮度,慕雪才发现,这屋内除了上首放着的一张雕花木榻,上面披着一张完好的虎皮,竟是无其他装饰之物。 看着眼前的一切,慕雪心中疑惑这里是凡间还是仙界。 然而此时却忽地响起一个令她无论如何都意想不到的人的声音。那人道:“你便是真的桃夭?” 虽然慕雪不曾这人说过几句完整的话,但是她却能真真正正地自心底里记住她的声音。这个人确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便是因为这股特殊,慕雪自嘲一笑,回道:“这哪里有什么桃夭,天妃娘娘想是认错了罢。” 慕雪的话音刚落,忽然她身后的一面墙壁竟是被掏空了般现出一个门样形状的洞来。 她惊异地一个回头,便见当今的天妃,也就是流荆的母妃,拖着身后长长的裙摆款款走进来。在她的身旁,水染低着眉眼,一派温顺和乐的样子。 真是再没有比这更让人想要发笑的时刻了,眼见她二人转到她的面前,身后的门便缓缓关上。 “天妃娘娘找慕雪可是有事?”她被绑住手脚,只得半跪半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二人。 天妃蹲下身,与慕雪平视,忽然伸手将慕雪散落在眼前的头发极其温柔地别在耳后,“傻孩子,我若找你必定是有事的。” 放佛是对待自己孩子一般,慕雪怔了怔,若不是自己此刻被绑着手脚,慕雪便当真认为天妃对她这般和言细语,动作温柔是因着喜欢她了。 她垂了垂眼,见到地上自己漆黑的影子也有些狼狈之态,可想而知此时她究竟有多难堪。 慕雪一个偏头,躲开天妃的手。 天妃竟没有丝毫不快的颜色,反倒是一抹温婉的笑爬上面容,“当真是个倔强的孩子。”便站起身来,缓步到那张木塌上坐下。 水染自是跟在天妃身后,路过慕雪时便不屑地斜了她一眼。 慕雪道:“不知天妃娘娘将我带到这里有何要事?” 似是听到了一桩奇异之事,天妃面上讶色尽显,“我并未要找你,难道不是你自己闯入我这密室里来的?” 慕雪咻然将目光锁定榻上端坐的雍容华贵的女人,在这灯光明灭中看不真切她眼中的神情,但慕雪能感觉到她浑身蓦然发出的对自己的敌意。 虽知如此,慕雪没有反驳她的话,这样苍白的反驳有何意义呢。只知晓此刻自己心凉如水,虽然微寒,倒也清明透彻。 见慕雪未作反应,水染按捺不住道:“你这个女妖还当真是命大,此前迷惑殿下不成,反倒累得自己险些消失于世,如今还竟不死心——” 原本似是还想着再指责上一通,慕雪的目光让她突地心中一个寒噤,居然不自觉地噤了声。 慕雪抬眼将她一睨,“怕是水染上仙知晓这个中因由,还需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么,也不怕露了陷?” 果然这句话让她心生不安,这心思溢于言表,慕雪也看出了端倪,心中竟生出天妃是不知晓这档子事情才如此信任水染的想法。 哪知这种想法刚刚萌生,便被天妃的一桩话给掐断了源头。 天妃懒懒道:“哪里是不怕露了陷,而是她原本就没将这事包个严实。” 说到这里惹得水染浑身一震,喃喃:“天妃娘娘……” 天妃勾唇一笑,“怎么,还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么,你的所作所为若不是我帮你善后你当你现在还能瞒得住谁?” 不单是水染,便是慕雪皆是震惊不小地看向天妃。 “惊讶么,这有何可惊讶的。”她动作优雅地斜倚在榻上,看似极享受的样子,“若不是看中你这手段,若不是你这些手段均是为了荆儿,你当我能看中你与荆儿为妃?” 既然将话说到了这般地步,水染便觉得没什么可忧虑的了,当下一个笑容绽放在唇边,甜腻道:“天妃娘娘当真是为水染费心了,我定不会辜负娘娘的一番心思。” 魏府里一片愁云惨淡。 刘方、骨无瑕、念邪、刘圆,人人皆是满面愤恨却又神伤的模样。 几人在花厅之中站得散乱,念邪更是不安分地踱着步子。 忽然刘圆流下泪来,这眼泪一经出来两滴便一发不可收拾,他似是已经忍耐很久了。现下里哭了出来,更是哽咽着将一直攥紧的拳头“咚”地一声捶在了身后厚重的屏风上。 “我错了,我不知水染竟是个这样心存不轨之人,我当真是不知晓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极力保持口齿清晰地认着错误,“都是我的错,我为什么要当先将骨公子骗走,否则今日便不能让哥哥与魏三少将慕雪姑娘带走,也便不会出了这样的事情——”说到最后,他竟是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骨无瑕叹着气,作势要将刘圆自地上扶起,刘圆却跪着朝后挪了挪,“不要管我,让我跪吧,这样我还能好受一些,现在慕雪姑娘失了踪迹,若是她也……也……我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一听刘圆将这番话吐出,刘方忽地变了脸色,“闭嘴!” ------------ 第二十二章 树本欲静风不止(4) 刘圆被刘方这样严肃的呵斥骇了一跳,随即更大颗的泪滴自眼眶里流出,居然再也没出声。 念邪劝解道:“你别发这样大的脾气,刘圆也不想这样的,而且他自己的哥哥竟是这般轻易地离开了人世,他也伤心的!” 于是因着这番话,刘圆突然伏地嚎啕大哭,“魏三少,哥哥,我知错了——” 刘方一甩衣袍,夺门而去。 谁能知晓他此刻的心里有多焦急,不明她的生死,不知她的踪迹,什么都不知晓,更加引起他内心的患得患失。 当他在鬼林尽头发现了一条溪河,便不自主地想起初次进入那片林中,他与她说要到有河水的地方看夕阳。 可是当他走近,看到水中漂浮着的是两具已然发白的尸体。 那两人,与他相处多日,竟是—— 魏三少与小方子! 现下这两人正冷冰冰地躺在魏府的院子里,身上覆着一层雪白的布。周围守满了魏府的下人,或惊恐或伤心。 屋内骨无瑕与念邪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深深的担忧。 慕雪如今法术尽失,唯一有些安慰的便是在这几日里她竟是稍稍恢复一些,但这也只可对付一般的凡人而已,若是有一点法力的妖也怕是对付不过的。 此刻唯一的希望便是,将魏三少主仆害死的是个凡人,若是凡人还尚有机会逃生,可是,若不是个凡人呢? 若不是凡人,若当真是水染—— 那该如何? “天妃娘娘为何不将那个妖精就此杀了?” 天妃瞟了一眼身旁看似无意之语,却能现出些微不安的水染,旋即将目光缓缓移至这满园的花木上,“这泽熙殿果真是个福泽之地,竟能将花木生得这样好。” 水染极力让自己自然地笑得温婉,“这都归于仙界的安稳才能有这般祥和之地,是天帝与天妃娘娘治理有方。” 原本以为天妃会因这番夸耀而高兴的很,却不想她只是冷冷一哼,“莫要说这些虚假之言,我听得实在是不舒服。” “是。”水染尴尬地应了一声。 正看着满园的万紫千红,时不时飘来一股子习习微风,天妃不由得幽幽一叹,“我怎不想立时解决了那个小妖精,可千年之前那小妖魂魄离体之时荆儿的样子让我当真怕了,我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他么,若是让他心灰意冷了我做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此时她的脸上竟浮现了一丝哀愁,与往日里的盛气凌人的华美实在不同。 两人所处之地正是泽熙殿,水染听罢天妃的话不禁往旁的流年殿望了一眼,不知现下里流荆可是知晓了慕雪失踪之事了。 若是知悉慕雪失踪,那,他会不会顺便发现了魏三少和小方子已然死去了呢? 想到此处,忽然有些心中不安稳,她有些怯怯道:“天妃娘娘的意思是,难道是要遂了殿下的心愿,接受那雪妖了?” 似是有些疲累,天妃缓缓阖上眼,声音也有些疲色,“你当我会妥协?” 水染一听天妃这样说,便知晓大抵是否定了自己的问题。当即便问道:“那娘娘打算如何做?” “我如何做?不论我做了什么,若是那小妖出了什么事便都会让荆儿对我或多或少的有所怨恨。”她叹息一声,“我要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一切就看荆儿会如何做了。” 这话的意思是……水染虽然心里也觉得模模糊糊的听不大懂的样子,但是她似乎又是有些懂了的。 她知晓天妃的意思了,便也觉得这样是最好的办法。 水染自天妃那里出来,回去洞庭水君府上时却远远就听闻了一桩了不得的事。 不是自别处道听途说来的,乃是自她的父亲派来寻她的一个小虾兵那里原原本本传过来的。 传话的小虾兵一路火急火燎的赶来,到她的面前还来不及喘气便一连道:“水染上仙不好了,有人找到府上了,说是你害死了他的儿子,如今连水君也应付得有些吃力,还请仙上先躲上一躲罢!” 水染莹白的面容一个疑惑,“我害死了他的儿子,那找上门来的是谁?” “看样子是一个小仙,分位不高的样子。”小虾兵拧着眉,“可我却不知为何仙上对他却是恭谨的很,至于是谁我当真还未听个明白便被派过来与仙子传话来了。” “我知晓了,你先回去罢。”水染道。 小虾兵施以一礼,这才原程返了回去。 水染不禁顿在原地,疑惑了。她暗地里害的人不算少却也算不得多。但是每一次都谨慎至极,一次也没被发现过。何况,今日里她奔于慕雪之事,并未在别的事上多做用心,怎的会得罪人呢。 虽然心底里对自己近日里的行为记的清晰,却仍不敢回去府邸,就怕半路上杀出个“万一”来。 若是当真有那么个万一,那她水染上仙在三界多年来树立的美好形象便就此破碎了。因此她不敢冒险半分。 她没想到的是,正当她再次返回仙界之时,却不妨远远望见了一人正风也似的急急自身后赶来。 想不到竟是自这里相见,且是在这样短的时间里。 他似是也见到了她,居然直直朝水染过来。 水染一抹和煦的笑挂在嘴边,见得距离拉近,她也朝前两步,“牵牛小舅舅好久未见,如今回得仙界,水染真心觉得欢喜。” 然而牵牛面上却是一副极其严肃的模样,水染那厢里的满腔热情竟都如细雨洒落湖面一般不见波折。 水染正觉得有些不大愉快之际,却不妨牵牛临走近时一阵刀锋般的挥出了几片绿色的叶子。 水染险险躲过,诧异道:“牵牛小舅舅你这是怎么了?” “谁是你小舅舅!”牵牛满面怒容,毫不客气道,“你个阴狠恶毒的女人,还好意思在这里装模作样,别以为你躲出家门便让我找不到你,今日我便豁出去性命也要杀了你!” 原来方才去洞庭找自己寻仇的竟是他么?水染不解,“可是有何得罪于小舅舅了,怕是误会使然——” “哪里有什么误会,你少废话!”牵牛却连话都不愿与她多讲,忽地将袖子一甩,竟自略微长长的袖口变幻出了一条长长的藤蔓,只见他稍稍一甩,那藤蔓便直朝水染的面门而去。 ------------ 第二十三章 隐隐若现昭昭然(1) 见这招来势汹汹,水染措手不及地往后一仰,却还是不妨那藤蔓的尖尖还是略微划过水染的侧脸,但见一条极细的红色印迹赫然出现在她的面庞之上。 觉得有些火辣辣的疼痛,她抬手往自己左脸耳根处摸去,更是不由倒抽了一口气,指尖上染了星星点点的红色让她眼神立刻变得有些毒怨,但她好歹还是知晓要如何作为方能不负自己多年来营造的名声,当即又将眼神缓和。 “小舅舅如今来势汹汹,水染却深感疑惑,还望先指点迷津。”水染已然有些不快,可仍顾忌着来者是流荆嫡亲的舅舅而强忍着保持风度。 牵牛停顿了下,“是想要死得明白么,那你可知凡界的魏三少与小方子是如何死去的?”话音刚落又猛地出手。 水染心中一惊,复又一讶。惊的是想不到魏三少二人的尸体这样快便被找到了。那日她明明叫人处理好的,看来自己没亲自处理当真是留下了痕迹。讶的是她不想仅是一介凡人也能让牵牛找自己来拼命,真不知该说他仗义还是说他傻好。 两个一个进攻一个退让,幸得牵牛的功夫实在是不怎么样,让水染作为一介女子躲的还是较为轻松的。她步步后退得很是有技巧,乃是往天妃所在的“向荣殿”所去。 正待牵牛打得起劲,周围也围了一圈面上做出一番急切的模样,心底里却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的仙子、仙娥、仙侍们。 若说他们这番表现也怪不得他们,实在是天上能供他们取乐的东西不多。 初时还能以天界的奇景或是自己的术法变幻为乐,时日久了也就不稀奇了。加之身为天界之人又长寿些,便更加觉得无聊了。 此时见已经消失了一千多年的天帝的小舅子牵牛仙者竟又凭空出现了,此为一奇;如今天帝的小舅子与仙界品行端正样貌极好的水染上仙打起来了,这又是堪称一奇。 正当众人正看得起劲之时,不妨圈子外面竟传来天妃的怒斥之声,“这般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当真是将我仙界法制不放进眼中么!” 于是原本围得水泄不通的圈子裂出了个缝隙,围观者无不垂首低眸作受气状。 天妃踩着气势颇高的步子自那缝隙处走近,但见得里面的情况她脸色一变,“都给我住手!” 正缠斗的水染见到天妃来此赶忙停手,可牵牛倒是兴致浓浓,仍追着水染不放。天妃见他如此也不再只口上呼喝,抿着唇伸手挥出一阵强风,愣是将原本盛气凌人的牵牛冲得摔倒在地。 水染一副惊慌初定的柔弱模样,娇娇弱弱地走到天妃面前施了一礼,“多谢娘娘出手相救。” 然而天妃只淡淡瞟了她一眼,转而朝牵牛问道:“这许多年未见你还是改不掉这莽撞的性子。” 牵牛委屈地自地上爬起,对天妃没有丝毫的畏惧与恭敬,竟是负气一般,道:“姐姐你好生偏心,为了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女人竟连自己的弟弟都动手!” 天妃一叹,“那你倒与我说说为何要与水染动手?” 牵牛朝水染一哼,水染便朝后退了一步,俨然是较弱不胜的模样,但这副样子更惹得牵牛鄙夷,他问天妃道:“若是有人伤了流荆那姐姐会如何?” 这话甫一问出口,天妃立即紧张起来,“你荆儿受伤了么?” “没有,我不过是问问这个问题, 你先回答我好了。”牵牛一见自己的姐姐这副急切的样子心中便知道她的反应,但是他需要的是自她口中的答案。 听到牵牛这样回答天妃才缓缓放下心来,但是回答却不如自己方才的表现,她答道:“若是荆儿是因着建立功勋而受伤,那自是应该。” 原本期待着能听到什么母性的话的牵牛立时颓废了,怎的自己的姐姐自嫁与天帝之后便总是这般面上装作个雍容大度的假模样!没听到想要的答案,牵牛心中愤愤,“你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么,若是有人当真害了流荆你怕是要将那人千刀万剐!” 牵牛当真是不大懂事,竟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忤她,天妃一扫在旁围着的众人,那些人旋即将自己的头低了下去。她道:“这么多年未见我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过得如何。现下里终于回来了,旁的事先放上一放,且与我回去叙叙旧。” 这番话也是在为水染解围,这牵牛如何能不晓得,他当即不悦,“你想如何我会不知道?我今天就先将话说与你,这水染当真是休想逃掉——” “住嘴!”天妃打断他的话,“竟是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有何事先与我将前因后果说个明白。” 牵牛见自己的姐姐似是真的有些生气,也不敢再说些反驳的话了,只在一旁闭嘴不语,面上一派倔强的模样。 天妃转而与水染道:“你先回去罢。” “是。”水染小声应下了。 “你们也都散了吧。”这话是与那些来看热闹的人说的。 原本以为会受些什么惩罚,却不想如今天妃的脾气竟是小了许多,这般容易就放了他们,当即便逃也似的走了。 纵使牵牛再不愿,也还是跟在天妃的身后进了向荣殿。 “如何,你便说说与水染结了什么仇怨了?”天妃唾着一杯热茶道。 似是没有听见一般,不语。 将茶杯放在了身边的桌面上,天妃一个叹气,无奈道:“这样大的年岁了还耍这孩子般的脾气,我可是纵容你惯了。” 这番牵牛更是面色不济,将头一扭,竟是连面对都不愿的样子。 天妃也不甚在意,接着道:“你可知荆儿长得这样大以来,都不曾与我撒过娇,更是不敢忤逆我半分,如此看来倒是你这个当舅舅的比他更是孩子气。”她看了眼面上有所松动的牵牛,“你且说说,水染究竟如何得罪你了?” 这下牵牛彻底变了脸色,往常提起这事来他乃是一副凶悍的对水染的所谓恨之入骨的模样,现下里却是对这桩事显出了些微的羞涩。 他绞了绞衣带,忸怩道:“水染她,她此次在凡间害死了我的……儿子。” ------------ 第二十三章 隐隐若现昭昭然(2) “嗯?”天妃以为是自己的耳朵不大中用,竟是听得有些迷茫,不由得再问,“你方才在说什么?” 牵牛益发的忸怩了,便是连两旁的耳朵也是红彤彤的,口中哼了两声,小声道:“我的儿子被水染给害死了。” 虽说声音较方才小了些,但因听着的内容一样无二,天妃这才晃过神来。也便是因着晃过神了,旋即讶得立时站了起来,不能置信道:“你竟是有了孩子了?” 牵牛红着脸点了点头,仿佛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他竟是不敢看自己的姐姐。 然而天妃脸上倒是显现出少有的欣喜之色,笑着又安坐了下来,欣慰道:“你自出生以来我便看着你长大,活了这四万多岁的年纪虽说也是个风流倜傥的,却不见你真正对女子动过情。不想这一千多年未见,你的变化竟这般大,连孩子都有了。”忆完这一段她忽地将脸色一变,“方才你说什么,水染害了你的孩子?” 提及此事牵牛顿时顾不得什么羞怯了,怒道:“可不是么,我那儿子如今不过五百三十二岁的年纪,我既是躲在凡间,也顺便让他在凡间历历劫,正巧在人世这一段正长到成人的年纪,连个欢喜的姑娘还未遇到,便这般让那个水染给害死了,还抛尸在河中,可怜我那小儿子如今竟是白白浪费了一世,半点劫数都未历成!” 听完牵牛的叙述天妃只觉得她的疑惑更甚,抛却水染的事先不论,首先是与她的弟弟牵牛交好的女子是谁?再者,为何那未曾蒙面的小侄子不过才五百多岁便要在人世里历劫? 当她将自己的疑惑原原本本说与牵牛之时,牵牛这才花费半日的口舌将自己的事说与天妃。 话说那是五百三十五年前。 牵牛当时正在人间的一株枯木的枝干上吊儿郎当地坐着,一条腿耷拉下来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却不妨此时正打树下路过一个弓着背脊颤颤巍巍的老妇,更是不妨牵牛将那条退在半空晃荡许久的时间,正逢脚上挂着的鞋子有些被甩得松弛了,这一番的巧合之下便顺理成章地发生了如下一幕。 牵牛脚上的鞋子直直掉在自树下挪动的老妇的头上。 老妇沧桑地“哎呦”一声,动作极慢地捂住头,再抬眼往树上望去。这一系列的动作大概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当然,这是牵牛有些夸张的想法。 正想着要不要逃跑或是直接下去与那婆婆道个歉,却不妨此时困意上涌,加之那妇人动作当真慢了些,便借这个空档在树上打了个盹儿。 当他睁开眼时,那个妇人已然不见了。 他东张西望,为何所有东西都不见了? 不要意外,因为他睁眼之时已是午夜时分了。他摸索着自树上下来,发现一切都还在,特别是那个老妇,竟是如此不屈不挠地就在树下等他等得睡着了。 牵牛哼着小曲撤离了此地。当白日里他打此路过时竟发现此处围满了人。 出于好奇他也过去看了一眼,这一眼让他骇了一跳,那老妇人竟是死去多时了!现下里一个妙龄少女正抱着老妇哭得伤心。 好歹他也是个有良知的,他告诉自己是因为良知,而不是为着那姑娘俊俏的模样。抱着这个信念他便帮着那姑娘将她的奶奶的尸首送回了家中。 她的家里只祖孙二人,牵牛便帮那位姑娘埋葬了自己的奶奶,也顺带着替那位老妇照顾了她的孙女,也便娶了人家姑娘。 那姑娘名叫石青。 结婚之后当年石青便有孕了,却不料这一孕便生生孕了三年之久。 石青当真被吓坏了,牵牛也便趁着此时将自己的身份说了出来。原本牵牛以为好歹石青不与自己大闹一通也得做个害怕的样子,不聊人家姑娘听罢只是一个文静的点头,淡淡道:“知道了。” 牵牛为此欣慰不已,也暗暗赞叹自己的这个凡*子竟是这般勇猛无敌,连这样难以理解的事情都能轻易承受。 将孩子生下以后却不料那孩子真身是个长满杂草的小石头,这让牵牛觉得稀奇。便给那孩子取名为“稀奇”。 稀奇是个纯粹的仙体,便当真应了那稀奇的名字。 多年来因为是仙体便一直保持着婴儿的模样,石青去世之时还在感叹着此生见不到自己孩儿长大当真是此生的遗憾。 牵牛自从石青华发渐生那日便一直在哀叹,他觉得自己当真欢喜上了这个凡*子。可是凡人的寿命是有限的,时光逐渐滑过,石青也终于走到了生命尽头。 牵牛便抱着自己的儿子稀奇找到幽冥司,却不妨竟查出他妻子石青原来也不是个凡人,此番要历尽九世的劫难便能升为上仙。 于是牵牛便等着,等着自己的儿子长大一点,懂了事便可先行到凡间历劫,也能在历劫之时圆了与石青的再世团聚。 在稀奇长到五百岁时终于知晓了些世事,牵牛便私下里求司命能帮他们父子与石青制造一些过往。然而,他得知,这事是有风险的,权衡之下,牵牛决定让儿子稀奇去历这劫与他的娘亲团聚,他就在凡间保护他们母子。 不料原本将命格写得好好的司命竟是在牵牛的压力之下一个手抖便将墨滴滴在了石青的那页,将中间的故事都埋没了,只剩下一个去世的结局。 那稀奇转世的魏三少便落得个母亲生下他便去世的身世。 司命觉得有愧于牵牛,便将稀奇的转世写的好些,哪知半路上竟碰到了这许多的仙妖聚头,更是生生让水染把他的命格给截断了。 如今石青的真身不知是谁,在何处。便是连自己的儿子稀奇也不知如何了。 “你说这教我如何能不气!”牵牛说罢拍案而起,竟也不顾自己的姐姐在旁的威仪了。 天妃一叹,捏了捏额头,“你这桩命运当真是曲折了些。”话锋一转,“可水染是动不得的。” ------------ 第二十三章 隐隐若现昭昭然(3) 牵牛将嘴撇了撇,“就知晓你会与我这样说,其实我也不打算当真要杀了她。” 天妃这才稍稍放了心,“既然你能如此说我便当你是懂事了不少。” “我只是知晓水染那女人在人前会做样子,如今仙界对她莫不是一致好评,况且她的父亲也当真是算得德高望重的,我若是将她杀了不是给自己惹麻烦么。”牵牛将眼睛一翻,“但是我知道姐姐是有心思将水染嫁与流荆,这我便万万不会同意的。” 若说同不同意,牵牛只是流荆的舅舅而已,是谈不上插手来管的,可是自幼他便与自己的这个姐姐最为亲近,自姐姐生了流荆这个矜持骄傲的小外甥后牵牛便觉得有了玩伴,虽这个小外甥得姐姐严加管束,可是他就是喜欢逗弄这个少年老成的孩子。因此不论是从姐姐那里,还是在流荆这里,牵牛都与他们极为亲近。加之他这人从不计较什么礼数,此时便将流荆的婚事说的如自己所生养的孩子一般上心。 听罢天妃面上缓缓浮出一抹轻笑,“你当我是真心喜欢水染的么?” “那你为何要撮合她与流荆的婚事?”牵牛觉得真心迷茫了。 “如你所说,水染之父洞庭水君在仙界的名声颇高,水染面上也是如此,这样一来便会给荆儿将来立为太子有更多的益处。”天妃目光炯炯,“何况这水染又是当真对荆儿有意,于我也是言听计从,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牵牛不由得皱起眉头,紧紧盯住天妃,“难道姐姐竟是拿流荆的婚姻做为利益的交换么,这样做你以为流荆会喜欢?” 天妃移目与他对视,“即便他现在不能理解我的做法,甚至会反对,但是当他将来登上天帝之位时便会明白我今日的苦心。” 她说的笃定,仿佛已然看到流荆未来对她的肯定一般。 然而这却让牵牛觉得有些微寒,“姐姐你……你现在与以前当真是不一样了。我记得小时候时常与你玩闹,那时候你不仅心性单纯,为人更是善良活泼,可现在我却觉得越来越看你不透。” 他顿了顿,“当年流荆初次与那还是小花精的桃夭相见之时你便知晓,又知道他自初遇那小花精后便日日相思,便叫我去从中阻拦,那时天帝正交代我一些事,可是你却让我即便得罪了天帝也要亲自去阻拦,我便在那小花精等候的地方化作一方巨大的石头,挡住了流荆的视线,可是却不想流荆竟是亲自下来与那桃夭相见。 这番事后我误了天帝的交代被责罚,你因着我没能真正用些手段阻了他们相遇也不想管我,甚至就任凭天帝取了我的上仙之位。这便罢了,当时我虽有些生气,可是在这一千多年来的时间后,我以为姐姐你能改变了当时的做法,不妨你竟是愈来愈甚了。” 听出牵牛声声带着失望,天妃也心有不忍,语气柔软了下来,“那时的事确实是姐姐有些对不住你,我——” “我并非因着那时的事在责怪于你,”牵牛出言打断她,“那事既然过去便罢了,我只是不想你再因为这种事而犯出什么难以原谅的过错。你不该一意孤行,若是有何想法你也该亲自问问流荆才是!” 天妃顿时面色有些不快,“荆儿不似从前那般事事都听信与我,若他的想法有一点的对我也会遂了他的愿,可是他若想与那女妖结为夫妻却是大错特错,若他如此做便会有失了太子之位的风险,我断不会这样纵他!” 见到天妃的情绪也有些激动,牵牛便稳了稳自己的气息,这才缓和地问道:“那你可知流荆他是否喜欢那太子之位?” 哪知天妃听闻此话竟是冷冷一哼,“我身为女流还想要做女子之中最为高贵者,他既为男子,且是我的儿子,自是要得了这储君的位子。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这是他必为之事。” 牵牛这方知晓他的姐姐当真不是往常的模样了,心中除了对她专制的气愤,亦有对她这样变化的难过泄气,一时间情绪低落了下来,只道了一句,“你便好生思索我们的这次对话吧,我当真是有些失望。”便一脸郁郁地离开了。 然而天妃全然没将牵牛的这话往心里去,便开始思索着如何得当地处置慕雪了。 在凡间帮着刘圆将魏三少与他哥哥小方子的后事之后,骨无瑕与念邪便立时往幽冥界而去,想着是否能够找到魏三少主仆的魂魄来询问一番。 而刘方,在他们之后便恢复了流荆的身份,登时回往仙界,一来他要去找水染问个清楚,再者,他发现后园里的小舅舅已然不见。 回到阔别了好几日的极阴幽冥,骨无瑕首先见到的不是自己的你母后骨白白,亦不是父君骨墨,而是一直在此借住的老龟——龟寿。 龟寿先是被跟在骨无瑕身后的念邪骇了一跳,复才想起来,原来念邪是暗恋慕雪的,与他们无甚害处,这才放下心来,拍着自己的小心脏挪到骨无瑕面前,“可是见到我家可怜的慕雪了?” “见到了,自是见到了,她好得很。”骨无瑕摇着扇子说的一派自然。 念邪按捺不住道:“我说老龟兄台,你怎的不问我,我可是一直保护在慕雪身边的。” “哦对对对,”老龟这才想起来,果真是如念邪所说,便又挪到与念邪近了些,“那她这些时日里可是过的很好?” “自是很好很好的,有我照顾她你便放心吧。”念邪很得意道。 龟寿很是欣慰,“那边好,那便好,可是……为何她没有一起回来?” 此时恰逢骨无瑕将折扇一收,惊道:“险些将大事给忘却,”转头对念邪道,“快与我去找人。” 老龟反应较慢,当看着两人自眼前快速消失,他喃喃道:“定是我说的太慢,他们没听到,唉。” 派了两个差役查了半日的生死簿竟还没发现扬州的魏三少,骨无瑕与念邪便自这两日到幽冥报道的鬼魂做了分类,专门看了十八岁到二十一岁的男子的魂魄,却无一收获。 ------------ 第二十三章 隐隐若现昭昭然(4) “九公子,咱们幽冥司里如今混进个不人不鬼的家伙极为难缠,还请公子定夺。”恰逢此时有人来报。 骨无瑕正在为找得魏三少的魂魄而忧虑,听闻这般繁琐的消息便更觉得有些不大顺心,眉心一拧,道:“你且详细说说。” 来者便将这两日的情况报了上去。原来是个糊涂的小鬼竟走错了路无意来到这幽冥司来,但问及他的身份与在凡间时的情况他竟是说得含含糊糊着实让人弄不清楚。 骨无瑕当即便去了司审监,那里是审判那些个魂魄专门的去处,便也让人将那个糊涂鬼带去了此处。 骨无瑕端端正正坐在了上首,念邪也在其左下方寻了个看起来像是较为尊崇的位子坐下了。 不妨那个糊涂鬼被带上来之后竟是在下头站得笔直笔直的,即便这样骨无瑕也不得不微微倾身才可越过面前的桌子将下方的小鬼看个半拉身子。 小鬼身量小了些,连说话的声音也是奶声奶气的,只是不料他一开口便是语出惊人,“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骨无瑕和念邪你二人要见我呀!” 骨无瑕怔了怔,心中正佩服他人小却知之甚多,便听念邪大惊小怪道:“你竟是识得我二人?”,他正想与念邪道,莫要这般惊讶,这世上博学广识的简直多之又多。 不想小鬼极为不屑地一哼,竟是颇为得意之势,“我难得还能认出你们,你们却识不得我了,真真教我心寒。” 这话让骨无瑕听着有些疑惑了,“难不成我们竟是旧相识么?” 小鬼自堂下巴巴地往前跑了两步,到骨无瑕桌前扒着桌子,“你不是在找魏三少么?” 那桌子便经着骨无瑕震惊之下的一推应声而倒,小鬼自是跌了个“屁墩儿”,但幸好桌子倒是没砸着他。 念邪似是极为淡定的样子,但当小鬼拍着身上的土从地上起来后他才“噌”地从自座上跳了起来,原来是反应太慢的缘故,此时他惊讶道:“你竟是魏三少的原身?” 称其是“原身”也因着念邪也看出眼前的小鬼不是真的魂魄,原来魏三少居然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我虽是那时的魏三少,可是我比他可强多了,魏三少是凡夫俗子才会对你们抱有畏惧,可是我不是,我虽然年纪小了些,可是我什么都不怕的——”小鬼喋喋不休着煽动着自己那两片还隐隐喷出口水的小嘴,却不妨正说的起劲时被骨无瑕打断了。 他自上首走下来,俯视着小鬼,“你叫什么名字,为何才这般大小的年纪便到人间投胎?” “我的名字叫稀奇。”小鬼稀奇背着小手一副老成的样子,“我虽然年纪小,但是爹爹说让我先到人间历一历劫数,顺便当了我娘亲在凡间投胎的妇人的儿子,也算是与娘亲团聚了。” “你爹爹可是有名的仙者?”骨无瑕问道。 稀奇歪着脑袋想了想,“我不知他有名还是无名,但是你们是认得他的,便是被你们绑在柱子上的牵牛。”说完还觉得自己的跌爹爹那时当真落魄得有些好笑,便“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样说来还真是有些疑惑了,骨无瑕怎的不知牵牛何时成的亲?看着小鬼稀奇一副精灵的模样,又不像是在说谎。 此时念邪终于自震惊中缓过神来,也凑了过来,“那你可知你在凡间是怎么掉入水里的?” 骨无瑕看一眼念邪,觉得他终于有些靠谱了,便也凝目看着稀奇。 此时稀奇便显出愤然来,小眉毛也拧成了一个结,“都是那个叫水染的女人,竟将我和小方子绑在树上,后来她带着慕雪姐姐走了,让她的手下将我们按在水里生生呛死了我们!” “是水染害了你们的?”骨无瑕面色也有些恨恨,“那你可知她将慕雪带去哪里了?” 稀奇非常无奈地一摊双手,“我哪里知道,我当时已经死了好不好。” 一旁的念邪也泄了气,“如果实在没有办法,那我……” 岂知他还未将话说完,骨无瑕便道:“那我便去找水染问个清楚。”说罢便欲立时抬步。 “等一下!”稀奇伸出肉肉的小胳膊挡住他,“你不用这样着急,想必我流荆哥哥已然去了。” 骨无瑕听了这番话立时便转头俯身凑近他,“什么意思,难道流荆他一直知道我们所发生之事?” 念邪也提起了精神,连连点头,听着小鬼如何回答。 “哈哈哈……”稀奇笑得神秘又发坏,“难道你们当真没看出来刘方便是流荆么?” “什么——” “什么——” 骨无瑕与念邪难得的异口同声,两人皆是一脸的惊诧。 稀奇挑着眉毛,双手绞在一起,“我还当你们看出来不欲拆穿他呢。”他面上忽见一抹怅然,“唉,说来我这个哥哥也还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弟弟,而我也还是恢复了原身之后才想起原来曾在我面前管我爹爹叫做小舅舅的……” 之后他便将自己还是魏三少的时候如何遭到刘流荆变幻的刘方所威胁,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稀奇将这些事原原本本的告知二人,还当二人是与自己的哥哥交好呢。却不妨骨无瑕二人面上没什么反应,心底里却是已然风起云涌。 念邪不敢太过暴露在仙界,便又自己寻了别处躲了起来。 骨无瑕则是哄着稀奇说要带他去天界找牵牛便将他带了出来,此时正一大一小的架在云朵之上。 稀奇从未这般在半空之中腾飞过,一时间有些兴奋,不时地在云上拍着手蹦来蹦去。偶尔将云朵蹦的有些摇晃,他竟也不怕,反倒又“咯咯”笑了起来,还反倒转头问骨无瑕,“我这般玩闹可是让你怕了?” 这使得骨无瑕不由往天上抛出去一个极大的白眼。 到天界之时,骨无瑕故意让云朵东摇西晃,做成难以驾驭的模样,却不妨当他砰地一下落到地上时稀奇依旧没有丝毫惧意,反倒负手极不屑地瞟了他一眼,“看你法术当真是极差,若不是平时不勤加练习便是你天资愚钝!” ------------ 第二十三章 隐隐若现昭昭然(5) “你这个小鬼当真是想被揍吗?”骨无瑕觉得此生除了流荆最讨厌之外,能数得上的便是这个叫做稀奇,行为也稀奇的小鬼了。 哪知他这威胁竟是分毫都不入稀奇的眼,小稀奇此时被眼前的白雾腾腾给吸住了眼,因着个子矮小,朝前走两步进入了地上腾起的白雾之中,竟是只独独能露出半截身子。 骨无瑕想着他能这般无见识地被一点雾气而吸引住,也算是能安静一会,便跟在他身后也没出声。 正安安静静地走着,路过两旁夹道的玉树琼花,不妨稀奇一个转身,双臂伸直,双眼上翻,压低着声音阴阳怪气道:“骨无瑕……你看……我……像不像……飘着的鬼……” 骨无瑕无奈地一出长气,连一个字也没回复他,便将他一把拎起来夹在自己的臂弯下。 稀奇使劲蹬着双脚,大喊,“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而骨无瑕则是面无表情地夹着他快步走过。 原本他正想着是将这个小鬼交给牵牛,还是直接去找流荆比较好,却不想他正纠结着,迎面便见着前方的流荆正低首徘徊。 “你看前面那是谁?”骨无瑕胳膊紧了紧,同时在稀奇耳旁低声道。 果然,在稀奇使劲抬头看到前方的人影之后便大声叫起来,“流荆大哥,流荆大哥,快来救救我——” 流荆闻声转头,但见骨无瑕气势汹汹地走来,他臂弯里还夹着个哇哇大叫的小孩子,他着耳听了听,那孩子竟叫的是自己的名字? “流荆大哥,你若是再不救我,我便要被骨无瑕给勒死了!”稀奇嚷得满脸通红。 可巧流荆也往前走了两步,骨无瑕便将稀奇放了下来。 稀奇吭哧吭哧地咳嗽两声后便急不可耐地跑到流荆面前抱住了他的腿,略带哭腔道:“大哥大哥,我终于知道原来你是我的大哥,这么多年来我竟是糊涂过的,呜呜呜。” 流荆一皱眉,伸手将稀奇推离自己,“哪里来的孩子,竟是乱认亲戚。” 稀奇被流荆大手劲地推开,却又贴了上去,“我是你的弟弟,你为什么不认我……” 一旁看着流荆被缠住的骨无瑕带着笑意,补充道:“他当真是你的弟弟。” 流荆觉得自己的脑袋里“轰”的一声,骨无瑕的样子不像是在玩笑,这还是究竟是母妃的,还是父君的? 看着流荆怔忪的样子便知他心里所想,骨无瑕“哈哈”一笑,“不要乱想,这不是你嫡亲的弟弟。” 流荆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同时眼神不善地看了眼骨无瑕。 这时本来扑在他腿上认亲的稀奇也朝后一退,看着流荆“咯咯”笑了起来,原来他方才竟是在假哭。 流荆将眼睛眯了眯,小稀奇见事不对,连忙收起笑,小手朝后一指,义正言辞道:“是骨无瑕教我的!” 本还抱着看热闹心思的骨无瑕一下子笑不出来了,连连推却,“我何时教过你这样做了,你这小鬼当真是人小鬼大!”随即对流荆道,“你可知他是谁?” “我若是知晓便不会上你们的当了。”流荆睨着眼回道。 骨无瑕也没在意这带着刺的话,好脾气道:“他便是你的小舅舅牵牛仙者的儿子,名为稀奇。” 流荆略微沉吟,“我听母妃提起过两句,却不知这孩子的去向。” “不知?”骨无瑕嘴角一掀,笑得很是不屑,“那你可知魏三少的原身是谁?” 将话点到了这个份上,流荆也顺势将念头转到了稀奇这里,“你是说……” 不妨那小稀奇经书没心没肺地笑道:“不错,我就是魏三少来着。”然后他嘿嘿笑了两声,“你教我保守的秘密我已经告诉他们了,嘿嘿嘿。” 看这孩子笑得一派奸诈,流荆真是想将他直接掐死!但是此时骨无瑕在场也不好说什么,说来说去还是自己理亏。 骨无瑕却没在此事上多停留,直截了当道:“他说慕雪是被水染带走的,魏三少和小方子也均是水染害死的,你可知她如今到底将慕雪如何了?” “什么?”流荆听闻这个消息不由咬牙,“你说这些均是水染所为?” 眼见着骨无瑕郑重地点了点头,流荆亦是郑重道:“好,我知道了。”随后顺手将稀奇拽着就走。 可怜小小稀奇在身后被拽得踉踉跄跄跟不上流荆的脚步,直到将流荆惹得不耐烦了,便如同来时骨无瑕一般将他夹杂臂弯当中。稀奇却不同来时的挣扎,大抵是认命了,反倒是一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无力气。 向荣殿的殿门大敞,流荆冷着一张脸站在门口,稀奇则是受气的小模样,在他身旁安安静静的站着。 流荆自昨日回来后便去母妃那请了安,随即便欲去寻找水染问个清楚,可是母妃竟是将他拦了下来,虽未问他有何事要找水染,但若换在往日必定是极尽撮合还来不及。 这番反常已然令他生疑,可是接下来他提起小舅舅牵牛时,母妃更是闪烁其词,只说他是去寻这些年生下的孩子去了。 他当时心情不大好,也便没多问。心里边也想着此时若是贸然找到水染她未必会据实以告,还不如先静待变化,他肯定水染定然不敢这般鲁莽的直接对慕雪下手的。 却不料事实竟是连接着自己的母妃,虽然之前心里也曾多少有些怀疑,可是还是不愿往这处想。虽说这事的根由有些印记可寻了,但他丝毫开心不起来。 稀奇在旁拉了拉他垂下来的衣袖,声音竟是有些怯怯,“流荆大哥,我们不要进去吗?” 流荆没有做声,又沉默了片刻才一甩衣服下摆迈步进了殿门。 殿中随侍的小仙娥一见流荆立时朝殿内喊道:“娘娘,殿下到了——” 流荆却是一抬手,示意那小仙娥莫要做声,小仙娥的面色便有些煞白。 流荆权当没看见一般,神色如常步往花厅,又从屏风处转了个弯直直拐进里间。 里面的天妃正伏在桌子上作着一幅字,桌边放着一摞写满字的宣纸,她像是在这里写了许久了。 ------------ 第二十四章 但使心思恁何处(1) 听闻门口处有些动静,天妃微微抬眼,见到来者是流荆,便将手中拿着的笔放在了笔架上,“荆儿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流荆朝一边躲了躲,现出身后的小小个子的稀奇。 稀奇有些不大明白流荆的意思,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将他望着,透漏出疑问。 流荆淡淡道:“这便是我的母妃。” “哦——”稀奇恍然大悟,重重点了点头,朝前走两步,对着天妃恭敬道:“天妃姨姨好。” 天妃微怔,下一瞬便反应过来了,立时自座上站起身来,面上带着欣喜,难得地慈善道:“你便是牵牛的儿子,稀奇?” 小稀奇重重点头,面上也因着天妃的喜色而带上几分笑意。 可是一旁的流荆倒是分毫不沾他们的心情,板着脸,脸色愈加的难看。 天妃与稀奇寒暄几句,便察言观色地与流荆道:“可是没有休息妥当,脸色这样难看。” “有母妃私下里的体贴关照,”他瞟了眼天妃,“孩儿自是担忧母妃劳累而终日不能安稳。” 此话的端倪天妃倒也听出几分,心中难免不大舒坦,“荆儿这话是何意?” 流荆三分冷笑,对稀奇道:“你便将你在凡间投身为魏三少之时所发生的事说与我母妃听听。” 哪知稀奇这会竟是挠着头,一脸迷茫,“是打出生开始吗,那时的事我当真是记不大清楚了。” “别诡计多端,方才你诬陷骨无瑕的事我心中清楚的很,你该知我要你说的是何事。”流荆却是不买他的这笔账。 稀奇知晓流荆识破了自己,便吐了吐舌头,随即一五一十地挑拣着重点将自己如何遇见慕雪与水染,又如何被水染所害。 将事情描述之后,稀奇还甚是关怀地问道:“不知现下里慕雪姐姐被水染带去了哪里,天妃姨姨可是知晓的么?” 天妃心下了然,也知道是昨日对流荆去找水染的阻挠让流荆疑了心,可还是做出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子,对着稀奇道:“姨姨哪里知晓你水染姐姐会将人带去哪里。” 稀奇也露出疑惑的样子,嘟着嘴喃喃道:“不知道么……” 随即天妃私下里暗忖,或者流荆会怕自己知晓慕雪便是当年的桃夭而在自己这处不敢多言?便自作聪明地故意道:“既是那慕雪姑娘没有如何惹了水染,想必水染也不会过于为难她,或许更是早早将她放了。” 哪里知道这一番话竟是让流荆面色铁青起来,他不由得闭了闭眼才稍稍平复了心中的情绪,这才道:“不知母妃可否对儿臣说了真话,不要再这般欺瞒了,可好?” 天妃一讶,虽不能当真据实以告,却还是安抚道:“荆儿,你可知母妃自你小时候便叫你勤加修炼,事事以大局为重,自是为了你今后的前程好。如今也是一切均为了你而铺垫,你要理解母妃的心思。”说罢将手附上了流荆的肩,面上甚是诚恳。 哪知流荆却是躲过,“既是母妃将话说到这里,也未否认,那我便与母妃说,慕雪便是当年被儿臣取了内丹的桃夭,如今她虽真的为妖,儿臣却知晓她生性善良,望母妃能告知她如今所在。” 天妃没想到流荆会真的将话这般直白的说出来,落空的手便也讪讪放下,踌躇地问道:“那你便说说你对那慕雪的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流荆的嘴唇动了动,心底里想将真实的心思告知,却在望见天妃眼睛里丝毫不与面上这般带着善意的精光之后将心思掩盖了,“儿臣不过是因着当年的事而略觉亏欠罢了。” 天妃点了点头,欣慰道:“那便好,你该知母妃不愿你为了一介女妖而失了大好的前程的。” 但心里却是对流荆的话深有怀疑,她这个当娘的怎会当真不知晓儿子的心思? 流荆郑重点头,“儿臣知晓。” 走出向荣殿,殿外忽然便起了阵微风,惹得一旁的竹叶稍稍晃动。 他忧心如今慕雪的处境,虽然知晓母妃与水染还不敢当真将她如何,却还是知晓她的日子如今该是不大好过的。 自己对母妃那样说不过是为了保全慕雪,若是当真与母妃说了对慕雪的心意,想必母妃便会不顾一切将慕雪处置后快。 流荆叹息,为何作为天帝的儿子便会这般难以进退! 正觉得心中为难间,不妨一抬头前面忽然一个人影闪过,流荆皱眉,“谁在那里?” 那人本想躲过,此时却不由自前方的老木后慢吞吞走了出来,红着脸道:“殿下,是我。” 这声音熟悉,身影更是眼熟,流荆待得那人一抬头间便不由脱口道:“桃夭?”随即觉得这个称呼不大对,又掩饰地咳了一声。 一听流荆这般称呼自己,她便觉得脸上有些滚烫之感,却不是与之前对流荆的情意而这样,倒是这个称呼,让她觉得有些为难,本来“桃夭”这个名字便不是属于自己的,她连自己叫什么都没个定数。 流荆不在的这些个时日里她就自己窝在流年殿里不出来,整日整日地回想先前他对自己的好。 心里期待着若是流荆回来了会不会对自己会有一丝思念? 可是当流荆真的回来那日,她便不敢出来见他,便躲在一个角落悄悄看着他,他似乎有些忧心忡忡的。但是,他似是真的将自己这个小替身给忘记了。 如今能够偶遇他,她庆幸他能将自己叫住,可是,也尴尬自己的这般境地。此时更恨不能寻个缝隙钻进去也好过这般进退为难。 流荆也觉得对面前的人有些亏欠,开口问道:“这几日,我是说我不在的这几日,过得可是好?” 她略微抬头,却是不敢直视于他,只一个短短的字,“好。” 流荆叹息,却不知先前的亏欠如何开口,一时间有些安静。 “殿下,若是无事的话,我便……” “等等,”流荆叫住她,“我知先前的事均是弄错了的,便觉得亏欠于你,这名字的事你不如便自己选个喜欢的?” ------------ 第二十四章 但使心思恁何处(2) 她凄凄一笑,“我若是将丹元还出来,那便是又回去原身了,如此有无名字倒是不重要了。” 她说的也是,流荆觉得心有愧疚,却不知道要如何安慰的好,但是他能知晓她的心里是对自己有意的,说到底还是自己一开始对她的态度使然。 流荆叹道:“她如今既是回来大抵是要将丹元还回去的,可是,若是今日你能有的名,那来日你重新修得实体之后便可以方便相认,不是么?” 她猛一抬头,“我们还可以相认?” 他却是未回答,只抬眼看看满目的飘渺的白烟,“不如就叫‘拨雾’如何?” 拨雾……拨雾……拨得浓雾目渐明。 她在唇齿间将这两个字嚼了嚼,觉得苦涩中带着一丝丝的甜意。扯出一个笑容来,“好的,谢谢。” 听得这个“谢”字流荆不由更觉的愧疚。忽地询问道:“这两日里并没有在殿中见到你,去了哪里?” 拨雾转了个头不看他,漫步朝前走着,“我既是错用了‘桃夭’的名字,更是错用了她的身份,如今真相昭然,我若是再不知今日与往常的分别,那日后更是难以自拔了。” 流荆跟着她的脚步,听着她略带颤抖的声音自前方出来,“我……” 拨雾截住他的话,“二殿下不用解释什么,本就是阴错阳差的事。我如今已是不该在仙界呆着了,也是我不想再在这里呆着。如今真实的桃夭可是在这九重天上?我该是物归原主了。” “她……我不知她现下在何处,我也正在找她。”提起此事流荆便觉得有些头痛。“其实,那日里你见过的慕雪姑娘便是……” 他虽然没有将话说完全,但是拨雾已然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拨雾勉强笑着,“哪日慕雪姑娘若是回来了二殿下便可找我要回丹元,我绝对不会推辞。” “知道了。”流荆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答应着。 这一句应声教拨雾立时停了脚步,“那我便先下界去玩耍几日,殿下的流年殿也快到了拨雾就此别过了。” 果真,前边不远处就是他的流年殿。 流荆叹声问道:“那你要去哪里?” 拨雾忽地变了个表情,一反方才的愁云,带出个稍微调皮的笑,道:“难道你还怕我被拐了去或是逃跑不将丹元还给你吗?” 流荆浅笑着摇了摇头,又听拨雾轻松道:“我不过是好歹来了这世上一回,也不该只是来过天庭,也该到别处去瞧一瞧。” “这样也好。”他道。 “嗯。”她微不可察地应了一声。 虽说是这样应着,可是她到底该去哪呢?她当着高兴吗,她不过是佯装着不难过,在流荆的面前故作坚强罢了。 还好这次走的不落魄,她如是想。 夜晚徐徐到来,泽熙殿的花如同先前一般敛起花蕊。 再不像往常那般伏在墙头,此番他自院门进来,仿似哥哥金昭的形容。 一进门便见到一方石桌端正立在院中,稍微往右了一些。他不由想,那时哥哥进门的时候便是这般一眼就能望到托腮而坐的她么? 流荆有些嫉妒,虽说慕雪并未说过喜欢哥哥,虽然哥哥现在还在昭然殿里昏迷着,但是他还是嫉妒。 此时他并未像白日里那样衣着,只着了一身白色的袍子,倒显得有些单薄的样子。微风缓缓吹过,发丝上束发的带子便自脖颈处飞到肩头,拂着他有些略尖的下颌。 夜晚静谧,便是连风也刮得这般静谧,于是连带着他的心思也跟着有些安静起来。 他踩着月白色的短靴,步子缓慢地步到石桌旁坐下,就在当年慕雪还是桃夭时所坐的位子。 目之所及,他心下一叹,原来那时她眼中看到的世界是这样的啊。 流荆深知,那时的三百年来慕雪没有一天过得快活,可是他实在不明白,当时她就住在自己的殿旁,仅仅这一墙之隔,为何他就那般忍受的住,生生不肯越了这道墙而与她说上两句话呢。 若是自己当年不是这般狠得下心,那如今的慕雪也不会当真心死至此吧。 而与这泽熙殿一般寂静,却比这处空旷的慕山,一个纤细娇小的身影徘徊其中。 她素白的手抚过一排排花木,抚过每一处繁华与败落,心中竟觉得沧桑起来。 拨雾暗暗垂眸,其实,她真的不是全然被流荆所累,反倒是一直以来皆是自己在蒙蔽自己。 一千年前慕雪在此弃了仙力那日,她便是自那日有了知觉的,只觉得脑袋一片煞白,眼前也是一片耀眼的白光,虽说当时感官未能全通,但是她仍是记住了这简短却新奇的一刻。 流荆将她带回天界,给了她丹元她便能变幻出人形,可是心底里一直惴惴不安,只因那日的记忆,她知晓自己不过是承了哪位仙者的灵力才得了这本不属于她的机缘。 可是流荆对她当真是太好,她舍不得将这一切变成泡影,便只得生生忍受这一切的不安。 梦境越是美好,过得便越快,消失时也越不舍。自己便是这样,当初的一切到了如今更成了一把利剑,硬是戳进了她的心窝,却死不得,只能承受,再承受。 若是痛得叫出声来,也只能让她更加窘迫,于是她面上还要微笑。 “如何,活着的滋味好么?”她声音低低地问着自己。 由于慕山现下里只她一人,这问题问出来就显得有些突兀,更加突兀的是,竟没有人来回答,她不曾回答自己的问题。 这么平心静气的在偌大的地方走着,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境竟是成熟了许多。 原来成长是需要被伤害的。 转过大片的花木,眼前便是当时与慕雪一同住的洞穴了。 里面漆黑一片,甚至在她行走时不小心踢到的石子滚动时发出的声音也是空落落的,与她的心情般。 口中正长长叹了一口气,便听见一个朦胧却略显警惕的声音,“是谁?” 同时拨雾只觉得脚下踢到了一个闷闷的东西,重心不稳之下竟朝前倒了下去。 ------------ 第二十四章 但使心思恁何处(3) 这一倒之下拨雾竟听到方才的那个声音“哎呦”了一声,且这个声音近在耳边。 她觉得自己摔得不疼,反倒觉得身下的地有些温软,便想着大概是砸到哪个在此借住之人了。 因着被自己砸到的是个男子,拨雾觉得脸上有些烧热,顿时手脚并用自那人身上爬起,但嘴上却不肯饶人,责备道:“你这个人怎的私闯别人的住处,也不知避讳竟肆无忌惮地睡在这里。” 地上那人半晌无声,拨雾瞪大眼看过去,只影影绰绰见到地上的黑影在那里躺着,心中有些忐忑,那人不会是让自己砸坏了吧? 想到这个可能,拨雾赶忙蹲下来,伸手推了推那人,“没事吧?” 只听一声轻叹,那人躺在原地愣愣道:“想不到我先前竟是错了,现在才知晓这是个什么感觉。” 拨雾暗忖,莫不是这人的神经有些问题? 正打算着要不要现在就撤离这里,反正自己不是凡人,就算不休息不睡觉也是无碍的。便就打算着要走。 方一站起来,忽然那人竟自地上站了起来,耳边听那人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拨雾觉得这人身量真是高大,又觉得声音有些熟悉之感,便顿生好感,也甚是诚实道:“我叫拨雾。” 那人负手,沉默了半日,又清了清嗓子,这才道:“拨雾?当真是个吉利的好名字。” 拨雾只“嗯”了一声,随即便打算离开这里,“搅了你的休息实在是惭愧,我现在便走,你自便吧。” “哎,”哪知她刚一转身便被那人拉住了手,“你难道不问我的名字吗?” 被人这样拉住手,拨雾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顿时难为情,抽回手来,“不过是萍水相逢,问了也是白问。” 那人却是不为这话所动,执意道:“什么萍水相逢,他日我们定然会再见的,你记住我叫念邪,他日我一定去找你。” 念邪觉得自己很是风流倜傥地将这话说完,只等着拨雾如何回答,却不料洞中竟然一下子亮了起来。 拨雾虽然无甚法力,但是稍施一个法术还是可以的,便弹指将洞里的油灯燃了起来。 原来两人皆以为对方或是个凡人,便不欲吓到对方,却不料竟是旧相识。 念邪见到面前人的真实面貌不禁一惊,顿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拨雾倒也因着念邪方才对自己的一番话而略略尴尬。 两人僵持了片刻,还是念邪先道:“你,你怎会在这?” “嗯。闲来无事便过来看看。”拨雾小声回道。 “哦。”念邪极力想着要说的话,“那,那你为何我骗我说你叫拨雾?” 这话让拨雾尴尬一笑,“难不成我还要用‘桃夭’这个本就不属于我的名字吗?” 哎呀,是自己糊涂了,念邪瞬时想起流荆已经知晓了真相,自是知道眼前的人不是桃夭了。他呵呵一笑,想来缓解此时的气氛。 可是气氛一直很古怪,念邪眼睛不住地转来转去,忽然道:“没关系,流荆那个小子既是不懂得欣赏你的好,这不还有我吗?” 本是找些话来安慰,但是这话当真安慰过头了。念邪觉得说完这话自己的脸便火辣辣一片,他垂着头抬眼偷瞟拨雾。 可是拨雾却不似念邪一般羞怯,倒是问道:“在这里开什么玩笑,你不是和其他人一样,喜欢慕雪姑娘的么?” 呃?念邪咬唇,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也难为他这样高大的身板要这般委屈。想了半天才道:“方才,方才你扑到我身上,我才知晓喜欢一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以前皆是我会错了自己的心意。”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觉得当时慕雪自我手里拼命救流荆时很是帅气,便一直欣赏她,便以为这欣赏就是欢喜了。但是我今日才明白那不过是纯粹的欣赏,而对你,此刻才算是真心的欢喜。” 从前在流荆面前听惯了他的深情,可是那深情的话皆是对着桃夭说的,她听着虽然心动却还是隐有不安,何况她不是流荆口中之人,没经历过他们那般辛酸的往事,他的话中含意听到她的耳中便大打了折扣。 如今念邪是真真正正对着自己所说,虽然平平几句,拨雾觉着自己的心跳速度更甚于在流荆面前。 她惊惧,难道自己竟对流荆并非真心,反倒对着面前一直与自己不和的粗犷男子起了心思? “拨雾,你怎么了?”念邪见得她一脸的失魂落魄,脸色更是煞白,不由得有些担心是不是自己鲁莽地吓到她了,便道,“没关系,即便你还是喜欢流荆的也没事,我已经习惯了不被女人喜欢——” “并非如此,”拨雾打断他,“我不过是因着自己这般三心两意而……而惊诧。”话到尾声便将声音小了下去。 念邪还在自己情绪中,也未多思拨雾的话便颓然道:“我知道。”但是将这话说出的刹那忽然理解了她的话中之意,便又立时提起了精神,睁大眼不敢置信,一副憨憨的样子,“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你是说?” 拨雾抿着嘴破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屋里因着四周皆是墙面而没有光透进来,墙上的火光自天妃和水染走后便灭了。于是她便只身一人在这里过了不知多少个时辰。 手脚上的绳子被解开了,因着知晓她法力全无,又服食了水染骗魏三少给自己服下的丹药,便极为放心地解了她的束缚。 她只觉这几个时辰内体内如同被火灼烧般难受,又觉得一阵阵的生疼,比之那时重生的几日真是好过不到哪里去。 面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慕雪疼起来便不住地颤抖,有时便觉得手扶着冰冷的墙面时那墙面便似是长了刀锋一般割着自己的手心。可是她将手自墙上拿下来时并不觉有血流出来。 偶尔甚至连地面都觉得似是长了针尖一般,在这里目不能视,便是连或坐或站都不能舒坦。慕雪觉得天妃和水染真的是手段不俗。 她冷笑,流荆,这便是你的母妃,和你未来的妻子么? ------------ 第二十四章 但使心思恁何处(4) 室内黑暗冷寂,慕雪只听得自己沉重的呼吸声益发的急促,腹内的焦灼之感也越来越强烈。 忽然一阵头晕袭来,原本扶墙站起的慕雪竟是觉得腿软无力贴着墙面慢慢滑坐在地。口中因为难受而溢出一个闷哼之声。 “怎么,现在便受不住了么?”不知自何地竟传来了天妃的声音。 慕雪闭上眼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呼吸之后才缓缓道:“再怎么样不也还是要受着吗。”声音里透出了虚弱和颤抖。 那边沉默了一会,随即传来几声冷笑,天妃冷冷道:“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对你心生恻隐?” 慕雪亦是冷笑道:“我只是不明白流荆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母妃。” 将将说完这话室内便忽地亮了起来,天妃稳稳站在慕雪面前,面色有些阴冷,“你方才在说什么,再说一遍。” 因着身体太过疼痛,慕雪手紧紧捂住腹部,面色虽然苍白但是却毫无怯懦之色,“想必我的话天妃已然挺清楚了罢。” “妖孽!”天妃一直垂在身侧的手一挥,便将慕雪的左脸上印出了一个掌印。 慕雪被扇得头侧向一边,发丝也垂落下来。她没有动,眼睛却是透过蓬在眼前的发丝盯着天妃盛满怒气的脸,手便紧攥成了拳,指节泛着白青。 “怎么,你这个样子是想还手么?”天妃笑得很是不屑,“别说我本是流荆的母妃,你若是对我动手不论如何流荆都不会放过你。且说你今日即便想反抗,相信你也没有力气吧。” “为什么……我试问从未得罪过天妃,若是水染为了流荆而与我作对还算是有个理由,可是天妃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慕雪声音淡淡,透出寒意。 天妃长出了一口气,朝前走了两步,俯视她,“你竟然会问我如此愚笨的问题,既是水染都知道为荆儿而除掉你,那我这个做母妃的自是也是如此。”她语气讽刺地续道,“你可知你是何身份?你不过是一个妖,而我的荆儿是天帝的儿子,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若是为了你而失了储君的地位不能被立为太子,你说我能甘心吗?” 听罢天妃的理由,慕雪朝后一靠,头贴在冰冷的墙面上,“便是因为这个理由。” 天妃睨了一眼此时慕雪的样子,往墙上的跳跃的火焰处走了两步,“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我势必不会教你毁了荆儿的前途的。” “我能毁他?”慕雪放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般,“他自以前便处处躲我,那时我年幼无知时时缠着他,可是他却一再的避退拒绝。现在我已非懵懂,既是知晓了他的心思便不再强求,天妃也莫要多虑了。” 墙上的火焰赤红耀眼,天妃微笑着一心盯着它看,于是听的眼中也似是烧起了火焰般,便是声音也似是灼在了焰尖上,“你是当真糊涂还是为了让我放过你而故意这样说的,难道你竟是看不出来先前荆儿是为了保护你才这般处处避退的么?他知道我对他的期望,更知晓若是他明显的表现出对你的心意的话我定然不会放过你,便假意推托,那全是做给我看的,当我不知道么。” 什么?慕雪一时间有些不能消化天妃的这一番话,她觉得天妃一定是在骗自己,流荆怎会对自己有心。可是,任她千万的心思都不能想出天妃会这样骗她的理由,心中一时烦乱不能自理。 “怎么,动心了?后悔当初未曾真正了解荆儿的心思对吗?”天妃侧头看着失魂落魄的慕雪问道。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慕雪不能理解天妃的做法。 可是天妃却是蓦地眼神冷凝,厉声道:“我告诉你这些便是为了告诉你,你若是当真为了流荆好便在他面前自毁元神,让他对你完完全全死了心思。若是你不能如此,那以后之事便不要怪我心狠!” “我对流荆已经不再妄想了,即便知晓他当初对我的心意,可是如今天妃你横在我们中间便当真是不能和好了。如此我便不能为了他而自毁元神。”慕雪说话间已然有大滴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我现在这副模样已是不能反抗,若是天妃娘娘当真是那么想要我的性命便自己取吧。” 天妃却道:“以荆儿对你的心思,我若是亲手结果了你,你当他会原谅我吗?” “可是你现在不是已经将我到这般地步,还会放了我不成?”慕雪声音渐小地问道。 “我自是有办法来应对,你只需在这里静待便好。”天妃冷冷一哼,随手将方才她一直盯着看的火焰一挥,那团火便似是长了眼睛一般直直朝慕雪飞去。 此时慕雪已经虚弱到连闪躲都来不及,只见那团火便“忽”地一声化成一个红色的点直冲她的眉心,一瞬间消失不见。 慕雪只觉得刹那间自己头痛不止,识海里更是一会冰雪漫天,一会又换成火势蔓延的景象。因着这感觉太过难受反而刚才的所有痛苦竟轻了许多。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怎么样,我这三味真火炼制的火团滋味如何?”天妃冷笑,“你既是雪妖便会怕极了火烧,今日我便叫你尝尝这极为难得的三味真火的味道。放心,这小小火团还不会要了你的命。” 慕雪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天妃的话她都模模糊糊未能全然听了,更不知晓天妃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眼前又是什么时候变黑的。 只觉得铺天盖地的难受,痛苦中又不断响起流荆以前对她的拒绝。 原来这些拒绝都是假的么,是为了保护她?她笑了,便又因着下一瞬的疼痛而闷哼一声。 天妃自她书房内的密实出来时却不妨书房外间的软榻上一个小小的身影伏在那里,便忽地一惊,不小心踢到了脚边的椅子,发出木头的闷响。 这一声音让小稀奇睡眼朦胧地抬起头来,因着还未睡醒,只含含糊糊道:“天妃姨姨你去哪了,我方才找了你半天都没有找到,便在这里睡着了。” 听到稀奇这样说她一颗悬着的心瞬时落地,一派自然地笑道:“没事,天妃姨姨去外面吹了吹风,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 第二十五章 不妨阴错又阳差(1) 稀奇被天妃抱进向荣殿后一夜好眠。 清爽的晨曦到来之际,稀奇一身绿油油的装束,像极了一颗矮松树。他站到天妃面前,眨巴眼问道:“姨姨可知爹爹现在在哪,为何一直没有找我?” 天妃慈爱地摸了摸他梳得油光水滑的头发,“你爹他还不知道你在这里,姨姨已经命人去寻他了,想必时间不会太久便能见到你爹了。” “嗯。”稀奇垂下头,转身踮着脚爬到椅子上坐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看着小小的稀奇,天妃忽然想起流荆小时候的样子。 流荆像这般大时从来没有如稀奇一般天真活泼过,反倒是沉稳得很。这都是因为天妃从不与他亲近,反倒是每次见面必要与他说要勤学好问,努力修炼之类。 思及此事天妃暗暗一叹。 在一旁的稀奇也是随着她一声长叹,样子有些滑稽, 天妃抬眼看着面前的小人儿,不由得好笑,便问道:“小稀奇可是有什么心事?” 稀奇重重点了点头,无奈道:“我看这周围竟是没有与我同龄的,心里便觉得孤单起来。”他绞着衣带,忽然眼中隐隐有些期待,“不知我能不能找流荆大哥去玩?” 荆儿?天妃忖度着,若是稀奇去的话会不会影响荆儿修炼?可是当她看到小稀奇脸上满是期待的样子时竟是一下子心软起来,荆儿如今因着慕雪的事情怕是无心修炼,何况稀奇现在也是孤单的很,不如让两人一起玩耍一番想必会好些。 她微微点头表示应允,嘴上道:“那稀奇一定要听话,不要太过烦扰了流荆哥哥知道了么?” 稀奇拍着手掌欢快道:“嗯,我都知道了,姨姨放心!嘿嘿。” 可是当稀奇进入流年殿时却一下子转了性子,倒不是违背了在天妃面前承诺的听话之类,反倒是转得文静起来。 流荆见到稀奇也还是保持着一贯的淡然,并不因为他是小孩子而宽待。一时间流年殿内比之前更显得冷清。 过了一小会,稀奇将脖子往外伸了伸,待将他送来这里的小仙娥走远后便忽然显得凝重起来。 他窃手窃脚地朝流荆走过去,连丝脚步的声响都没发出来,脸上更是一脸的凝重,细声细气地试探地叫了一声,“流荆大哥?” 流荆将目光移向他,半晌才道问道:“什么事?” 稀奇的表情有些为难,五官更是皱到了一起,“有个秘密,你将耳朵凑过来。” 流荆不屑地扯出一个笑来,“那便不要说了,我对你的秘密没有兴趣。” 顿时稀奇觉得有些尴尬,扁了扁嘴,“你要是不愿意听到慕雪姐姐的消息那便算了,反正即便知晓了恐怕为难的也是你。” “什么意思?”流荆听到稀奇这样一说便立时自座上起来,急切地朝他走两步,“你知道慕雪现下的下落?” 肉乎乎的小手捏捏自己的额头,稀奇无奈道:“看吧,方才还是一副不屑的样子,现在可知道急了。”待看到流荆望向自己时似是要喷出火来的眼神,他便收起自己得意的样子,赶忙道,“慕雪姐姐被天妃姨姨关起来了——” 昨晚稀奇早早的睡下了,可是睡了半天竟是没有睡着,便又自床上爬起来,正巧见到窗户上映出一个走得匆匆忙忙的身影。在他精明的眼睛判断之下,觉得那人是他的姨姨——天妃娘娘。 稀奇见到天妃是进入了殿内的书房之中,便一路跟踪,幸好他身量小,书房门口又是放了两盆极其枝繁叶茂的植物,他一蹲下恰好隐没了身影。 如此天妃如何念诀后走入自墙壁上显出的门的,在门开的那一刹那里面慕雪如何狼狈地坐在地上的,稀奇都看得一清二楚。 原本他是壮着胆子跑到进去,耳朵贴在那处墙壁上使劲听着里面的动静,可奈何竟是什么声音都没有透漏出来。 “你可知道天妃姨姨出来时我差些便闪躲不及,幸得我聪明,便赶紧躺在榻上装睡。”稀奇一脸的得意,“你知道我的演技不差,姨姨也当真被我骗了过去。” 本想着怎么样流荆也该夸他一番,便是不那么热情也该有点表示才对。可令稀奇万万没有想到,流荆竟是丝毫没有将他的功劳放在眼里,竟是一言不发地夺门而出,生生将他晾在了这里。 黑血自口中流出来的时候慕雪连半点预知都没有,她没有感受到更加剧烈的疼痛,胸口也没有比现在更加闷痛,但是那口黑乎乎的血便那样毫无预兆地喷了出来。 之后她竟然觉得头痛欲裂,身体也似是要裂开千万道的口子,她不住地将拳头攥紧,再攥紧。 突然,她似是受不住这折磨,竟是忽然自地上站了起来,一拳挥出去砸到了坚硬的墙壁上,她的手指也因此而流出血来,奇怪的是,也是黑乎乎的颜色。 眼前是漆黑一片,连慕雪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的血液已然成了这种颜色,只知晓温温热热的液体一点点的自体内流失。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竟蓦地觉得似是有一股力量冲了出来。 “啊——”慕雪不受控制地喊了出来。同时她眉心处的火团一下子跳了出来,照得室内一片光亮。 天妃看着一脸怒气而来的流荆,顿时觉得有些不安,一反常态地迎上去,道:“今日怎么了,可是稀奇那孩子惹了你了?” 那时向荣殿的院子里与天妃一处的还有几个随侍的仙娥,流荆竟是什么都不顾地直接朝天妃问道:“母妃到了今日还想隐瞒你私下里的所作所为吗?” “什么?”天妃皱眉,屏退了左右才不大满意地沉声道,“荆儿如今你竟是益发的不懂规矩了,这是你对母妃说话该有的态度吗?” 哪知流荆不但没有认错,反而更加严肃道:“那母妃也该拿出应有的气度来才是!” 天妃脸色一变,刚想说些话时流荆接着又道:“母妃是否想训斥儿臣?那便先请母妃跟我去一个地方,希望母妃到时候仍能觉得自己有足够的理由来斥责我现在的无理。” ------------ 第二十五章 不妨阴错又阳差(2) 当流荆将天妃带到向荣殿的书房里时她便心中有些不安了,但是面上还是故作平静。 流荆问道:“母妃可知我为何将带您来这里?” 天妃佯装着不解,还浑然天成道:“那荆儿便给我一个理由。” 既然装得这样彻底,流荆看着自己母妃的面荣忽然就觉得当真是陌生的很,“母妃你何必要这样与我为难呢?” “我与你为难,你倒是说说我如何为难你了?”天妃一双细长的眉目变得异常犀利,“难道我这些年为你铺路,教导你修炼法术,这都是为难你?” 流荆伸手捏了捏眉心,坦诚道:“母妃,今日我便不说些旁的了,但求您能将慕雪放出来。” 顿时天妃的面上有些松动,眼神也有些犹疑不似方才那般决绝,可是她依旧没有松口,故作假意道:“荆儿你在说什么,母妃怎会——” “母妃!”流荆无奈地打断她,叹着道,“别再否认了,稀奇看得一清二楚的!” “嗳?”正逢着稀奇拖着小身子急忙赶来,恰巧听到流荆这样的一句话,他顿时觉得自己小小的脸面全都被流荆大哥丢得一点不剩。 他这声音一出,天妃顿时朝他看过去,但见稀奇竟是不敢与她对视,只低了头用那双小手捂住自己的脸。 因着他是个小孩子,天妃也只得一叹,“荆儿,母妃这都是为了你好,你知道你与慕雪仙妖殊途,她会毁了你的前程的。” “什么前程,这都是母妃你的心意而已,我遂母妃的愿不过是不想违逆你的心思罢了。若是慕雪有何事,母妃,她毁的只是我的前程,而母妃你毁的是我!”流荆红着双眼,将这番话说出口。 天妃惊得朝后退了两步,险些脚步不稳。 而稀奇也将掩住脸的动作变成了掩口,眼睛则睁得老大,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但是,要知道凡事都有个意外,虽然现下的意外简直可以算是意外之外,却还是真真实实的发生了。 天妃捏诀让墙壁上现出门的模样来,流荆便当即急不可耐地推开房门,却不料里面的景象令他大吃一惊。 非但是惊到了流荆,便是天妃亦是觉得不可置信。 为什么里面空空如也,连慕雪的影子都没有? “咦,为什么慕雪姐姐不见了,我明明见到她就是在这里来着呀。”稀奇的声音出现的有些突兀。 天妃不免觉得十分刺耳,更是因着这个小孩子不仅连自己都骗过来,还到流荆哪里告密。正觉得这个小外甥十分不地道时,不妨稀奇又加上一句,“难不成是天妃姨姨知道我发现你的秘密了,就将慕雪姐姐关到别的地方了?”说罢极其不解地一望天妃。 天妃心中突然觉得恨极这个小鬼,呵斥道:“乱说什么!” 可是流荆却顺着这个理由也对天妃道:“母妃难道当真不曾这样做吗?” “荆儿!”天妃有些怨愤,“难道母妃在你心里便是这等不可信任的?” 却是没有迎来流荆的回答。只见他怔怔然盯着室内地上的点点污迹,黑红相间,那是……慕雪的血? 手指不禁捏紧,他环顾这间不大的屋子,不只是地上,便是墙上也是血迹斑斑,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出哪里是因为手指用力而抓出的痕迹。 流荆眉心紧皱,低吼道:“母妃到底如何对待她了,将她折磨成什么模样了?” 天妃见到流荆这样也有些惶然,但她好歹还有个“天妃”的身份,更是流荆的母亲,气势上也便没有落下来,“我不过是喂她吃了用火种炼制的丹药。” 流荆猛然转身,眼神里透漏着天妃从未见过的冷漠,于是即将脱口而出的“加之以三味真火灼烧她元神”的话便没来得及出口。 可是流荆依旧疏离道:“母妃知晓她真身是雪,便用火种来折磨她,便那么迫不急待的要她死吗?” 天妃张了张嘴,一直以来的骄傲不容得她对自己儿子去解释,而且即便她解释了,说出的话也不见得比流荆的猜测结果背离到哪里去。 显然流荆也大抵是没想听天妃的解释,只自己蹲下身用手指沾了沾地上的大片黑血,感觉到血渍还未全然干透,便觉得慕雪此时定未走远。 他立即冲出去,连一声招呼都不曾与天妃说,便消失得没了踪迹。 天妃头一次被流荆冷落到这般地步,似是气的不轻,连脸色也变得苍白毫无血色。 忽然听到一声闷响,她低头便见稀奇捂住磕在桌腿上的胳膊小脸皱在了一起。而当他一抬头间见到天妃看过来的眼神便立时换成了一脸谄媚的笑。 天妃自是没有给这个小叛徒一丝汇报,却也未对他苛责,只冷冷道:“你爹爹快来了,走吧。” 言下的逐客之意显而易见。 稀奇生来便精明,现下听天妃这样一说心底里不禁责备其小气。虽说自己是给姨姨告了密。可是,谁教她先干那些伤天害理见不得人的事了呢。当下便一扭身子走了。 待天妃紧随其后走了之后,但见关门的刹那,原本在门边墙角出无人注意的一点积雪,趁机慢慢挪了出来。 半晌过后,书房里安静如初,那点积雪便化为白雾渐渐幻成人形。 奇怪的是,本来还在密室里面口吐鲜血的慕雪此时却是精神上好,若不是身上洁白的衣服还残存着黑红的血迹,竟看不出她前一刻还是身形狼狈。 她看了看屋内的陈设,刚想朝门口处走去,却忽然想起了先前天妃对她说的话¬—— 墙上的火焰赤红耀眼,天妃微笑着一心盯着它看,于是听的眼中也似是烧起了火焰般,便是声音也似是灼在了焰尖上,“你是当真糊涂还是为了让我放过你而故意这样说的,难道你竟是看不出来先前荆儿是为了保护你才这般处处避退的么?他知道我对他的期望,更知晓若是他明显的表现出对你的心意的话我定然不会放过你,便假意推托,那全是做给我看的,当我不知道么。” 天妃却是蓦地眼神冷凝,厉声道:“我告诉你这些便是为了告诉你,你若是当真为了流荆好便在他面前自毁元神,让他对你完完全全死了心思。若是你不能如此,那以后之事便不要怪我心狠!” ------------ 第二十五章 不妨阴错又阳差(3) 向荣殿外的方圆一里以内忽然飘起了密密麻麻的雪花,那时天妃刚回到正殿,而且牵牛听闻自己的儿子稀奇已经找到了便连忙上得天界来,父子俩刚刚相见,还未来得及寒暄一番便听闻仙侍来报,说是殿外居然下起了雪来。 天妃将手中刚端起的茶盏晃了两晃,站起来的身子也如茶盏一般摇晃。 慕雪站在飘零的雪里,已然换了身干净得纤尘不染的衣裳,相比之下,急忙赶来的天妃才像是一副狼狈的模样。 打扮得如同往日光鲜,可是在见到慕雪的月华般的风姿时天妃却忽然表情惊愕。 赶在身后的众仙侍也是如此,便是被落在最后的携手而来的稀奇与牵牛已是这样表情诧异,只出得向荣殿的殿门便驻足不前。 “怎么,不认识了吗,天妃娘娘?”慕雪轻描淡写,面上更是不怒反笑。 天妃见到她这副样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倒是稀奇,一瞬惊诧后欢快道:“慕雪姐姐,我看你如今竟是愈加的好看了,我当初的眼光是没错的……唔……” 话未说完便被牵牛用手捂住了嘴。 慕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孩,说话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却有一丝熟悉之感,便将目光投了过去。 可是此时天妃却恍然回神,喝退了众人,包括牵牛和稀奇。 此时便只剩下了慕雪与天妃两人,天妃朝前迈了两步,走入飘落的雪中,第一次在慕雪面前用叹息的口吻道:“这‘冰魂雪魄’当真是令人脱胎换骨,想当年雪女将此术炼成时亦是这般冰肌玉肤,风华绝代。” 天界的出口,几个小仙在墙角处偷闲,低低道:“知道么方才出了件稀奇的事。” “是说天妃娘娘的向荣殿竟是有女妖作乱,飘起了雪花的事吗?” “可不是,消息传的这样快,不出片刻怕是就会传到天帝的耳朵里去了吧,天庭里居然出了个雪妖,这事恐怕要流传一阵子了。” …… 而正要走出门的流荆恰巧听了这番话,不禁愣了一愣,将他们的话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遭,当下便快速朝原路返回。 听到天妃这样说,慕雪便漫不经心道:“这原还是该多亏得天妃娘娘的三味真火,竟然灼出了我一直不曾悟出的法子。” 天妃将手指稍稍捏紧,心里有些暗恨,问道:“现在你这是要找我报仇吗?” “我自是——”顿住,眼神往天妃身后处瞥了瞥,随即才道,“我自是不会报仇,难道我要让流荆恨我?” 天妃身后的林荫处的道路拐角,流荆唯恐慕雪与母妃起了冲突,但是此时见二人平平和和,便一时停住了脚步。 天妃却是不知,还兀自道:“我就知晓你还是唯恐荆儿对你起恨的。”随后得意一笑,“可是,你须知流荆喊我一声母妃他的婚事便要由我来定——” 却不妨慕雪嘴里溢出的一声轻笑打断了她,慕雪道:“天妃多虑了,我难道还会为了流荆而修仙体吗?” 天妃一阵不解,听得慕雪接着道:“自一开始你便有加害我之心,更联合水染来加害于我,当我不知?我今日对天妃的儿子委实没什么兴趣,可是我却知晓对天妃来说,流荆却是一切。” 当听慕雪将话说到这里时天妃蓦然惶恐,强制自己镇静道:“你要干什么?” “自是天妃娘娘亲口将流荆对我的情意告知,我若不与他重修于好,岂非太过辜负了您的一片好意?”慕雪媚笑道:“到时候天妃娘娘对我所做的一切都将会由你的儿子归还于你的。” 天妃怒极,伸手便掴掌过去,慕雪只稍微一挡便将天妃挡了回去,步步紧逼道:“难道你和水染联合将我害的还不够,今日我便不会任你胡来。你为了流荆的前程毁了我们的姻缘,毁了我的娘亲,那我便毁了流荆,让你知道什么叫切骨之痛!” 刹那,流荆目光里有什么应声而碎,他看着如今面貌更加清泠,说出的话却是句句如利刃般戳进他心里的慕雪,恍惚间有些陌生之感。 母妃盛怒,可是慕雪却仍是不曾结束她的话,流荆当真不想再听,却还是听到她用甚至能形容为不屑的语气道:“你当我不知你的儿子跟我到人间去了吗,我只是故作不知而已,我倒要看看他能为我屈居到何地步。既然他对我死心塌地了,那么折磨他一会又何妨,顺便折磨了高高在上的天妃娘娘,不是吗?” 当听到此处,流荆紧紧闭上眼睛,原来当初在人间她竟是全部都知道,他一切的行为她竟是全部都看在眼里,而且还冷眼旁观当做笑话来看。 她怎么可以,怎么能……将他的真心践踏到这种地步?! 自雪飘到雪落,自天亮到天黑,他便一直在这里,即便眼前已然空空荡荡,他还是注视着白日里慕雪所站的地方,想着她曾说的能践踏他自尊的每一句话。 慕山口的一草一木,她都静静视过,却终究落不尽眼底。 一步一步,她缓慢行过,眼睛里便逐渐逝去了焦距。 她都说了什么,说了什么?慕雪伸出手指紧紧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失忆一般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忽然觉得有些冷,可是她不是雪妖吗,怎么会冷? 她蹲了下来,靠着一棵树蜷成一团,甚至紧紧抱住胳膊也未能解得分毫。只是觉得漫无边际的冷。 蓦地,慕雪突然捂住了心口的位置,她轻轻笑了笑,找到了,原来是这里冷了,原来……是心里冷了。 为什么心会冷呢?她拼命想着理由,但是却又制止着自己不要想不要想,她皱着眉,扯着心口处的衣服,可记忆仍旧违背了自己的意愿铺天盖地而来。 于是一颗两颗的泪滴自她的眼里涌出—— 明明不是这样想的,明明对他已经心仪了一千三百多年,明明知道若是在他面前将这些话全部说出会断送了两人的感情……却,不得不说。 ------------ 第二十六章 不堪谋略存心思(1) 向荣殿外的方圆一里以内忽然飘起了密密麻麻的雪花,那时天妃刚回到正殿,而且牵牛听闻自己的儿子稀奇已经找到了便连忙上得天界来,父子俩刚刚相见,还未来得及寒暄一番便听闻仙侍来报,说是殿外居然下起了雪来。 天妃将手中刚端起的茶盏晃了两晃,站起来的身子也如茶盏一般摇晃。 慕雪站在飘零的雪里,已然换了身干净得纤尘不染的衣裳,相比之下,急忙赶来的天妃才像是一副狼狈的模样。 打扮得如同往日光鲜,可是在见到慕雪的月华般的风姿时天妃却忽然表情惊愕。 赶在身后的众仙侍也是如此,便是被落在最后的携手而来的稀奇与牵牛已是这样表情诧异,只出得向荣殿的殿门便驻足不前。 “怎么,不认识了吗,天妃娘娘?”慕雪轻描淡写,面上更是不怒反笑。 天妃见到她这副样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倒是稀奇,一瞬惊诧后欢快道:“慕雪姐姐,我看你如今竟是愈加的好看了,我当初的眼光是没错的……唔……” 话未说完便被牵牛用手捂住了嘴。 慕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孩,说话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却有一丝熟悉之感,便将目光投了过去。 可是此时天妃却恍然回神,喝退了众人,包括牵牛和稀奇。 此时便只剩下了慕雪与天妃两人,天妃朝前迈了两步,走入飘落的雪中,第一次在慕雪面前用叹息的口吻道:“这‘冰魂雪魄’当真是令人脱胎换骨,想当年雪女将此术炼成时亦是这般冰肌玉肤,风华绝代。” 天界的出口,几个小仙在墙角处偷闲,低低道:“知道么方才出了件稀奇的事。” “是说天妃娘娘的向荣殿竟是有女妖作乱,飘起了雪花的事吗?” “可不是,消息传的这样快,不出片刻怕是就会传到天帝的耳朵里去了吧,天庭里居然出了个雪妖,这事恐怕要流传一阵子了。” …… 而正要走出门的流荆恰巧听了这番话,不禁愣了一愣,将他们的话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遭,当下便快速朝原路返回。 听到天妃这样说,慕雪便漫不经心道:“这原还是该多亏得天妃娘娘的三味真火,竟然灼出了我一直不曾悟出的法子。” 天妃将手指稍稍捏紧,心里有些暗恨,问道:“现在你这是要找我报仇吗?” “我自是——”顿住,眼神往天妃身后处瞥了瞥,随即才道,“我自是不会报仇,难道我要让流荆恨我?” 天妃身后的林荫处的道路拐角,流荆唯恐慕雪与母妃起了冲突,但是此时见二人平平和和,便一时停住了脚步。 天妃却是不知,还兀自道:“我就知晓你还是唯恐荆儿对你起恨的。”随后得意一笑,“可是,你须知流荆喊我一声母妃他的婚事便要由我来定——” 却不妨慕雪嘴里溢出的一声轻笑打断了她,慕雪道:“天妃多虑了,我难道还会为了流荆而修仙体吗?” 天妃一阵不解,听得慕雪接着道:“自一开始你便有加害我之心,更联合水染来加害于我,当我不知?我今日对天妃的儿子委实没什么兴趣,可是我却知晓对天妃来说,流荆却是一切。” 当听慕雪将话说到这里时天妃蓦然惶恐,强制自己镇静道:“你要干什么?” “自是天妃娘娘亲口将流荆对我的情意告知,我若不与他重修于好,岂非太过辜负了您的一片好意?”慕雪媚笑道:“到时候天妃娘娘对我所做的一切都将会由你的儿子归还于你的。” 天妃怒极,伸手便掴掌过去,慕雪只稍微一挡便将天妃挡了回去,步步紧逼道:“难道你和水染联合将我害的还不够,今日我便不会任你胡来。你为了流荆的前程毁了我们的姻缘,毁了我的娘亲,那我便毁了流荆,让你知道什么叫切骨之痛!” 刹那,流荆目光里有什么应声而碎,他看着如今面貌更加清泠,说出的话却是句句如利刃般戳进他心里的慕雪,恍惚间有些陌生之感。 母妃盛怒,可是慕雪却仍是不曾结束她的话,流荆当真不想再听,却还是听到她用甚至能形容为不屑的语气道:“你当我不知你的儿子跟我到人间去了吗,我只是故作不知而已,我倒要看看他能为我屈居到何地步。既然他对我死心塌地了,那么折磨他一会又何妨,顺便折磨了高高在上的天妃娘娘,不是吗?” 当听到此处,流荆紧紧闭上眼睛,原来当初在人间她竟是全部都知道,他一切的行为她竟是全部都看在眼里,而且还冷眼旁观当做笑话来看。 她怎么可以,怎么能……将他的真心践踏到这种地步?! 自雪飘到雪落,自天亮到天黑,他便一直在这里,即便眼前已然空空荡荡,他还是注视着白日里慕雪所站的地方,想着她曾说的能践踏他自尊的每一句话。 慕山口的一草一木,她都静静视过,却终究落不尽眼底。 一步一步,她缓慢行过,眼睛里便逐渐逝去了焦距。 她都说了什么,说了什么?慕雪伸出手指紧紧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失忆一般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忽然觉得有些冷,可是她不是雪妖吗,怎么会冷? 她蹲了下来,靠着一棵树蜷成一团,甚至紧紧抱住胳膊也未能解得分毫。只是觉得漫无边际的冷。 蓦地,慕雪突然捂住了心口的位置,她轻轻笑了笑,找到了,原来是这里冷了,原来……是心里冷了。 为什么心会冷呢?她拼命想着理由,但是却又制止着自己不要想不要想,她皱着眉,扯着心口处的衣服,可记忆仍旧违背了自己的意愿铺天盖地而来。 于是一颗两颗的泪滴自她的眼里涌出—— 明明不是这样想的,明明对他已经心仪了一千三百多年,明明知道若是在他面前将这些话全部说出会断送了两人的感情……却,不得不说。 ------------ 第二十六章 不堪谋略存心思(2) 逃跑?拨雾怔住,忽然三下两下便擦干了眼泪,“算我以前看错你了,居然连逃跑这样的话都说的出来。”她鄙夷道,“慕雪之前的事我都断断续续的了解一些,如今这丹元本就是她的,若我今天带着跑掉了,那我拨雾也太过分了吧!” 经着拨雾这么一说,念邪也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太过偏激了,居然能说出那样不理智的话来。可是,他一时间这样激动是有原因的,只是这原因…… 他只得连连道歉道:“是我的想法错了,要知道我心里其实 不是这个意思的。” 拨雾满面的怀疑,将头一扬,“那你是什么意思?” 具体是什么意思他又不能说,可是以他的憨厚劲儿又不能将谎话撒得完全,甚至只算得遮掩,且是漏洞百出的遮掩。于是他如此为难的表情便尽数落入了拨雾的眼里。 她极认真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长时间没见到慕雪的老龟一见到她完好地站在自己眼前立时便抽咽起来,“我家小雪儿这样长的时间里都跑到哪里去玩了,竟不带上老龟我,真真是伤心呐!” 知道老龟在故意遮掩自己要决堤的眼泪,以免在这样多的人面前丢脸,慕雪配合地一笑,“老龟说的这样凄惨,下次我若是再出去便勉强将你带上吧。” “什么,勉强?”果见得老龟立时瞪圆双眼,“难道带上我你竟是这样不愿意?当我是个累赘不成?” 本来他说的这话是有些幽怨,可不妨最后的一句便成了个笑话。一时间满厅的人都笑了起来。 坐在老龟左边的骨墨更是调侃道:“你那慢慢吞吞的性子,还说自己不是累赘?” 老龟朝他瞪眼,示意他要给自己些颜面,可是骨墨却不是那样善良的人物,倒像是没看懂老龟的眼神一般,竟说起了一桩往事,骨墨道:“你们可知我和龟兄算是自小便相识了的,那时候我去他家,见到东海龟丞相,也便是龟兄的父亲,让龟兄去南海找南海仙君去借得几斛新鲜的珠子,你可知龟兄可是整整去了一年,龟丞相一度以为是龟兄半途中出了什么事,便是连丧事都为其准备了——” 话说到这,连个结论都还未下,便听得又是一阵大笑,骨墨想到这事更是笑得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龟寿虽觉得丢脸,可是这往事一提他也觉得忍俊不禁,但还是笑着反驳道:“你可不要混淆视听了,我当初那样久未归还不是因为半途中遇到了某人,与他一同去偷太上老君的酒喝去了,这你可没忘吧,”老龟身子往骨墨那边倾了倾,续道,“小墨?” 本来笑得欢畅的骨墨立时噎住,满脸的尴尬,“龟兄你……你这样便是太不厚道了……” 而骨无瑕逮住了自己父君的这一把柄,当即便感兴趣道:“什么,难道父君的小名叫……小墨?”说完便自己一直地乐个不停。 龟寿点头,“可不是吗,自从娶了白白以后便不许我这样叫了,白白大抵也是知晓小墨的这个名字的,是吧?” 得老龟这样一问,在下首坐着的骨白白不住地以长袖掩嘴,但还是笑意不断,小声道:“似乎是吧。” 骨墨对龟寿翻了个白眼,“看看你,小辈还在呢,我这些事也拿出来调笑!” 但是龟寿也同样瞪了回去,“还不是你先说起我的往事的!” 看着眼前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慕雪只觉得恍如隔世,他们笑,她也跟着笑,只是她将这场景好好记在了心里。 忽然龟寿道:“此番相见我竟然觉得慕雪比之先前更加好看了一些,不知是不是我老眼昏花了。” 骨无瑕旋即接话道:“老龟虽不是老眼昏花,可对慕雪的看法却是看错了,慕雪一直以来便是这样,闭月羞花,是吧?” 当着这些长辈也这样,慕雪终于知道方才老龟与骨墨的尴尬了。也不自觉地嗔责,“骨九公子竟是个这样不正经的。” 骨无瑕则回答,“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骨墨与骨白白默默交换了眼神,龟寿也是暗自叹了叹。 几人又是一番小聊之后,骨墨将话转到了那日六道会的事情上,对着慕雪道:“那日我便知晓是你了。” 慕雪脸上一红,“当时没有打招呼,还请君主莫要怪罪。”随即心底里却是联想到当时骨墨与了流荆的彼岸花之事,万千忖度。 果然,骨墨道:“我知晓你当时的立场,那你可知道我将彼岸花给流荆殿下的原因了?” “大约是猜到了。”慕雪起身朝骨墨福了福身,“如此慕雪便要多谢君主的好意。” 不奈骨无瑕却是换了个态度,严肃道:“有什么好谢的,又没有当真帮上你什么。说起来这事也不是你的错,做什么一副罪魁祸首的模样。” “无瑕!”骨白白开口责备,“怎么能这样说话。” 骨无瑕闭上了嘴,竟是没再反驳。 骨墨知晓自己这小儿子是在别扭慕雪对流荆的事了,也不好再出言训斥,只得转移道:“其实我是不相信彼岸花会丝毫效果没有,除非是有心让它不能完全发挥功效。” 一听此言论龟寿则是有些心惊胆战,想不到慕雪平日里相处的竟是这样勾心斗角的地方,同时也脱口而出道:“难不成真是像传言那样,流荆与金昭之间存在着储君之争,所以流荆才……” 慕雪张了张嘴,想第一时间反驳老龟的话,想说“流荆绝对不会这样做”,可却到了嘴边终于忍住了。 骨无瑕看出了慕雪的这一瞬间的表情变幻,虽然心中有些生气妒忌,可还是替她回道:“流荆不是这种人。” 只这短短的一句,即便是连语气都有些不耐烦的意味,但是慕雪还是感激了一下,她怎会不知道骨无瑕这样说的原因。 然而骨墨却提出疑问,“我对幽冥之物了如指掌,彼岸花确是我幽冥之宝,若非有人故意做手脚,彼岸花对金昭不可能全无作用。如果不是流荆,那还会是谁不希望金昭醒来呢?” ------------ 第二十六章 不堪谋略存心思(3) 虽说是疑问,可骨墨的目光如炬,一点也不似是心有疑惑的模样,反倒像是掌握着答案一般。 骨无瑕用手指在桌面上轻敲,忽地又停住了,随之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难道是天帝亦或是天妃?”他舒了一口气,“金昭怎么说也是天帝嫡亲的儿子,虽然听说天帝娶了天后也不过是为了如今的位子,可他还不至于害自己的亲生儿子。然而天妃为了流荆的地位,完全是有可能暗中加害金昭的。父君是否也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骨墨却是淡淡一笑,“你当天帝若是泛泛之辈还能坐上如今的位子么?可是,若他不是泛泛之辈,那这些我们都能看到的事实他又岂会看不出来?” 慕雪登时站了起来,“君主的意思是,天妃所做一切都是在天帝的默许之下?”这事对她来说无异于惊天雷响,如果这所有的一切连天帝都参与其中的话,那么她的复仇之路简直是难以完成的事。还有金昭,自己对他一直有愧,想不到他的亲生父亲居然这般不顾其安危。 然而骨墨却道:“你先别激动,”随即让慕雪坐下,这才续道,“天帝还不至昏庸如此。可你知道天妃为何嫁与天帝?” 对于这些后来发生的事,龟寿因着在慕山与世隔绝自是不甚了解,可若说起以前的事情来,那龟寿便是了如指掌。 一看将话题转移到自己的强项上,他便赶紧说道:“这些事的缘由你们这些小辈大抵是不曾知道的。当年我还与我爹在东海里住着的时候时常见着那些个嘴杂的小仙君来东海与我爹闲聊,我便在一旁听着那些个八卦,倒也是滋有味。” 他满脸回忆,目光也做出回忆的放空之态,“以前天帝为了他如今的地位便娶了天后为正妻,可是他们之间却没有感情,一直便相安无事地过着日子。直到天帝遇到了现今的天妃,那可是一见钟情,即便当时正碰巧天后有孕在身,天帝还是执意娶了天妃。在外人看来天妃身份平凡却能得天帝青睐,简直是一朝得势,女仙们更是羡慕的不得了。” 龟寿顿了顿,顺带着叹了口气,接着道:“可是你知道其实天妃心底里是极不愿意的,就是因着她无权无势只一介小仙,既然得了天帝的爱慕便只得顺从,若是她敢有挣扎而惹了天帝的不快,那么受到牵连的便不知她一个了。”他看了眼正听着认真的慕雪,“而天妃当年心中中意之人也只能渐忘了,可你知她中意之人是谁?想来你也不会猜到天妃喜欢的竟是你的父亲,圣清上仙。” 话到此处慕雪不禁瞪大的眼睛,重复道:“她喜欢的是圣清上仙,我的父亲?” 骨墨也顺着龟寿的话而点了点头,满脸的惋惜。 此时骨白白似是看到慕雪的细微表情,毕竟同为女子,自是能想到慕雪的心思,便安慰道:“我知道你在怀疑是不是圣清上仙也对天妃有情,”于是慕雪便立时将眼光移向了她,听得她道,“当年的天妃娘娘不过是一厢情愿,虽然私下里与你爹爹暗示许多,可是你爹爹竟是一丝回应也没给。” 虽然得到了这样的答案,慕雪也因此而稍觉欣慰,却还是不甘道:“那么,天帝当年害死我爹的缘由也是因着天妃的原因了?” 无人回答,那她可以当成是所有人都默认吗。 见到慕雪这样失望之极的模样,骨无瑕不忍地安慰道:“你知道有了权势便是这样可以为所欲为,但是他若是如此身边便是一个真心的也没有了,这何尝不是惩罚呢?” 却不料这一番至情至理的话却让骨墨立时随手将桌上放置的杯盖扔了过来,还好骨无瑕反应的快,当即便身子朝后一闪,又以极快的速度将飞来的“暗器”用手指那么一夹,这才算是躲了过去。 在一旁的骨白白也旋即松了一口气。 “父君难道要学那天帝谋害自己的儿子么?”骨无瑕说着起身将杯盖送去了骨墨跟前,还很贴心地盖在了骨墨的杯子上。 骨墨哼了一声,“是你自己说话不小心,别忘了你的父君我也是这般有权有势的,难道我也是不明事理,我身边也是没有一个真心的?” 哪知骨无瑕倒是丝毫悔过之心都没有,反倒坐在椅子上甚至舒服地往后一靠,“那你便问我的母后吧。”那样子颇讨打。 经这父子俩一闹,方才的严肃气氛也缓和了不少,龟寿更是叹道:“看来你我和圣清,我们三人之中最圆满的便是骨墨你了。” 慕雪终是没将自己炼成了冰魂雪魄事告诉龟寿,她怕他这样坎坷之后还为自己担忧。临走时骨无瑕自是相送,可不妨他竟是与老龟说,“龟仙伯伯便不要担心了,我会替你好好照顾慕雪的。”随后与他抛了个眼神过去。 龟寿明了,嘴角便一直含着笑意。而慕雪一见老龟难得的快乐便也没否认,如此更惹得龟寿心觉安慰。 念邪一直在否认没有何事在隐瞒,可不妨拨雾竟是一直都不相信。 最终在拨雾的威逼之下,他终于决定将实情告知,他想着自己既是与拨雾到了私定终身的地步,自是该如实相告。 只是……他叮嘱道:“你须知这件事我只说与你听,你万万不能透出分毫,否则我便极有可能被所有人摒弃,甚至鄙夷。” 拨雾郑重地点头,并且一脸虔诚地等着念邪说下去。 见她这般诚恳,念邪也诚恳地将事情始末全都说了出来。而拨雾竟是自始至终都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表情。 正当念邪将话全部说完,并感叹拨雾对自己果然是真心得不能再真心了,竟然连这样惊世骇俗的隐情都能坦然接受,不料拨雾旋即一个回神,吼道:“你方才说你是当今天妃的手下?你竟是为天妃办事的,更是由她给的性命?” ------------ 第二十六章 不堪谋略存心思(4) 还未来得及赶忙捂住拨雾的嘴,念邪但觉一股凌厉之风自身后袭来,便不觉地拉着拨雾一闪,待他看到偷袭之人时不由怒目相向,“骨无瑕你要干吗,即便是与我开玩笑也不必这样拼命吧。” 然而骨无瑕面上无半分玩笑之色,甚至目光如炬,让念邪生出些许惧意来。大抵是猜出来他们的话被来人听了去,拨雾也不发一言,只怯怯看着他们。 慕雪自骨无瑕身后走出,面上明显不快,隐隐有着肃杀之气。可是她却极力耐着性子问道:“你果真是天妃的手下?” 念邪正一脸踌躇之色,不知该怎样面对,不妨骨无瑕那厢已是盛怒,“还问他这样多做什么,我竟不知念邪你居然能隐藏得这样好!”说罢便要出手。 拨雾随即双臂横在念邪面前,而慕雪亦是拉住骨无瑕,“他既是将冰魂雪魄的修炼之术完全告知我,便不全然为天妃所用。” 念邪急急点头,“慕雪说的极是,我虽是得了天妃之力才能这样快现世,可我却当真没有害人之心……”他又摇摇头,改口道,“我虽开始有些为天妃所用,可是后来便……” 将话说到这里,便是连拨雾也禁不住着急,“你将前因后果好好说来就是了,当真是嘴笨!” 慕雪也道:“我们先进去,念邪你再详细说来。” 于是慕雪与骨无瑕又听了念邪的故事。 话说那是一千一百多年前,也便是慕雪还是桃夭,且正缠着流荆的时候。 那时候念邪确实还是人间积聚的邪念,却只是稍稍有着意识罢了。但是,要知道意念这个东西不似灵物一般,若是要炼出神识来那可是极难的一件事。所以当初念邪的成就也能称为小有气候了。 本来他只是隐匿人间,是万万不敢到别处晃悠的,若是走漏了风声而被仙界知晓,那么他这些年的锻造便白费了。 可是不妨即便他在人间,这到人间来的仙者亦是很多。于是,两者便这样毫无预兆地相撞了。 要知道若是平常的仙者遇到念邪这股势力大多是要打压一番的,而要是遇上稍有正义感的仙者那么会将念邪这样未成形的邪恶势力立时打得烟消云散,反正当时的念邪简直是不堪一击。可不妨,念邪当真是命好,他遇到的是除以上两种情况的第三种情况。 但更加巧的是,他遇到的不仅是想让他为己所用的,而且这人在仙界的地位颇高,于是在这样的机缘巧合、天赐良机之下便顺着天妃的法力,更有天妃意念中的邪念助势,热腾腾的念邪便在世间出炉了。 他初时在人间不过是虚无之象,经着天妃的锻造竟能化成一股黑气,更是能变幻形状,再加上平日里的修炼,他更是逐渐有了法力。 原以为这样的成就已是极限,而念邪也正为着能到此程度而兴奋不已,可是天妃却道:“你如今已是能独当一面,而凭你现在的气势怕是很容易被察觉,已然不能藏在我这密室里了。” 那时念邪一听她这样说便跃跃欲试,既然连仙界的天妃都这样说,那么他定是法力无边了。 正兀自高兴着,不妨天妃又是问道:“你可想化成人形,有更高的造诣?” 念邪一听这话当即愣住了,“化成人形,是与你们一样吗?” “是,”天妃眼红的唇微微张合,“那你可是愿意?” 能与大家一样么,这是他日思夜想的事,念邪欢快道:“想的,想的!” 但是天妃却没立时答应,却又是一个问句,“若是你想我倒可以成全,只是你自此后便要为我做事可妥当?” 念邪没有多想,只想是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为天妃所用,且又能得了实体化为人形,这等好事当然是极好,便立时答应了。 而天妃却是先将他谴回了人间,又吩咐了他一桩事。 若说天妃交代的这桩事可当真是让他觉得莫名其妙,念邪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天妃要让他在人间为祸为乱?这样做对她有何好处? 但是他将这话问与天妃之时,天妃却将一语驳回,“这是乃仙界之事,你只管着去做便罢了。” 念邪便敛着心神将她的交代做得风生水起,当然这只是面上而已,实质里却无大害。 可即便是这样竟然还是惹出了祸事出来,那日天妃竟下了命令,但与此同时也透漏出情报,天妃的消息传的乃是说念邪在人间的动静已经为仙界所知,更是要派人来将其铲除,但是派下的人乃是天妃嫡亲的儿子,亦是天界的二殿下——流荆。 念邪实在不懂天妃的心思,可是如今的事情已是越过天妃而直直找上自己了,便闪躲不及。只是天妃最后的叮嘱却甚是难办,因着此番来铲除他的是天妃的儿子,所以吩咐他必然要保其儿子无恙,最好是能让其立了功勋。 如今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势,便只得等待被仙界铲除那日的到来。 怎奈他先前以为天妃既是交代了要助一助他的儿子,那定是他的儿子非常不济了。但事实却是恰恰相反,他的儿子简直是强悍无比,与自己打起来更是凶狠异常。 但是念邪却发现,这流荆二殿竟是失了修为的样子。也庆幸他失了修为,否则他岂不是战不了几个回合便死于其手下。 正打得如火如荼,念邪更是认真间,不妨流荆那边竟是自己失了神,念邪才发现,原来是不知打哪里来的一位粉粉的小女子惹了他分心。 而念邪更是收手不及,便一下将流荆打晕过去。 自己美料到天妃交代的这桩事竟这样快便被自己搞砸了,不妨那女子便登时急红了眼,一时间仙气大涨,居然对自己发难,念邪险险与她交手一二,见她隐有不敌之势,自己更是不大轻易能应付了,这才趁机逃走。 事情过了之后,他本以为自己将事情办得砸了便不得天妃的帮助了,可是他竟想不到天妃不仅没怪罪他反倒是颇赞赏。 ------------ 第二十七章 众志成城斗水染(1) 那时候念邪才知道原来天妃的计划不过是想要拆散流荆与那女子,心里竟是不禁略觉异样。 直到又过了那么三百年,得知了那女子居然被那些仙界之人害得失了魂魄,甚至消失于世间,念邪终于知道原来心里的异样是愧疚的原因。 这是让他怎么也想不到的,自己是邪念汇聚的,本来应该是恶毒无比,怎么如今做了两件坏事还是受人指使,便惭愧的不能自已了。 想来想去,念邪觉得唯有一件事能解释这件事,那便是自己欢喜上那小女子了。因为他时常想起那日那女子对自己出手狠戾的情形,觉得她实在是霸气。 既然认为自己喜欢上她,那么自是要将天妃当做敌人了,可是天妃的身份特殊,对于念邪的立场更是特殊,一方面是害了自己欢喜之人的仇敌,另一方也是给予自己生命的恩公,念邪很是惆怅。 最终他却决定,要面上帮着天妃,但是暗地里却要好好做人。所以往后的日子里虽说帮着天妃做了不少事,可也不过是小件的事,且一次也没真正做好过,一来二去便叫天妃认为自己无能,也不大看重他了。 可不妨流荆自失去桃夭之后也竟是没有放过自己,于是这些年里他便隐藏行迹,过得比之人间的宠物都不如。 直到那日流荆为了慕山之事来找慕雪,他跟在流荆身后觉得那慕雪怎么有些眼熟,在流荆走后他竟发现,那雪妖竟是桃夭! 念邪拐着拐着便将自己如何在天妃手下的事解释成了为何会喜欢上慕雪。 “我现在终于知道我当时不过是第一次看见女子那般英武才会念念不忘,误认为那便是喜欢了。”念邪看看拨雾,欣慰道,“可是我如今才知晓那只是欣赏,只是好奇,而我对拨雾才是真正的喜欢。” 于是原本心中忐忑的念邪此时便成了满心的欢喜,更是与正在感到中的拨雾两人执手相看泪眼。 骨无瑕咳嗽一声,用扇骨敲了敲桌子,这才让面前两个如胶似漆的两人回了神。 若说这念邪既是能善良到这般地步倒真是让人意外,放在一般人身上若是善良倒也稀松平常,但念邪乃是邪恶的化身,竟然能如此没心没肺,委实让人感动唏嘘。 慕雪一叹,其实念邪倒真是没犯什么错,她满心的冰冷只是为着横亘在她面前的竟是天妃。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天妃定然要让流荆当上储君,且为这储君之位不惜一切。 此时念邪也回过神来,扭捏这看着慕雪的反应,“可是会饶了我?” “饶你岂不是便宜?”岂料骨无瑕这样回答他。 念邪一阵惶恐,拨雾更是护着他,反驳道:“碍着你什么事了,慕雪姐姐还没发话呢。” 骨无瑕一嗤,“果然是傻到一块去了,你们两个倒是挺配的。” 念邪还当是骨无瑕真的在赞赏他与拨雾二人般配,不禁赞同道:“我们两人自是般配的。” 拨雾用手肘捅了他一下,责备道:“你当真是够傻!” 一直未发表意见的慕雪此时忽然问道:“那冰魂雪魄的术法你是怎么得到的?” “我……”念邪将将把眼睛转了一圈,慕雪便道,“别说是你偷的,如实说。” 念邪只好将实话说了,“其实是天妃娘娘教我将术法告知于你的,她说是她对不住你,要帮你一把。” 哪知慕雪却忽地笑了,“原来是这样,想不到天妃的心思竟是如此之深。”她语带讥讽,“好一招步步为营,一石二鸟!” 念邪和拨雾均是一脸懵懵懂懂,可骨无瑕却是一瞬间明了,他眉宇之间现出锋利,“你是说天妃的意思是要借你的手除掉水染,再以此为借口让仙界除掉你?” 慕雪冷然道:“便是如此。” 念邪与拨雾皆是一个激灵,浑身森然。便听慕雪又道:“天妃只是想要流荆对我死心,可是若流荆当真与我不能结好,天妃也不能容忍水染那样的人与流荆成婚,何况水染还掌握着她所有的阴谋。” 骨无瑕问道:“那你该怎么办,到底是就这样中计还是暂时放过水染?” 慕雪将拳头捏紧,“我怎么能放过水染。何况冰魂雪魄是仙界禁术,我已是将其炼,自然不能为仙界所容,那么杀了一个水染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 不妨慕雪只顿了顿便又接着道,“若说起真正的凶手还要当属天妃,或者说便是天帝也是害死我爹的仇敌。事到如今我已然不能回头,你们还是离我远一些为好,以免受到牵连。” 这番情词恳切让面前的三人皆是一通酸楚,拨雾甚至就要将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落了下来。 骨无瑕一番叹息,“你可知自那日看到你在忘川河里挣扎之时我便决定要护你周全,即便对手强劲,那最少我也要与你并肩作战……” 这深情告白的话还未说完,不耐拨雾竟是在一旁嘤嘤哭了起来,“既然骨无瑕这个无干系的人都要硬往里面挤,那么我拨雾也不能这样独善其身了。” 慕雪正听得云里雾里,不妨拨雾竟是执了她的手,“其实你记得那日你决意要投身忘川之时倾泻而出的仙力吗,那都是我承了去的,我的神识是你给的,而且我……我体内的丹元也是当日流荆自你体内取出的,他将我当成了你便给我用了——” “好了,”慕雪截断她的话,叹道,“那么既是如此我便将那丹元送与你了,虽说她是娘妻留给我的唯一物什,可是我现在要它已是没大用处,还不如送你了。今后你便与念邪隐匿起来好好过日子罢。” 拨雾听了这话更是大哭,“你怎么像是在交代遗言,我不走,若是你非要将丹元给我那我就收下,可是我要与你一起去打水染!” 慕雪哭笑不得地看着拨雾,正要劝解,不妨忽然跑进来一个小孩,“慕雪姐姐!” 她看出这孩子正是那日在仙界与牵牛在一处的孩子,可显然骨无瑕与念邪对他倒是不甚意外的样子。慕雪正惊讶间,那孩子又道:“我还带来一个人。” 于是洞口处又出现了一个人影。 ------------ 第二十七章 众志成城斗水染(2) 那人来势汹汹,三步并作两步走,甫一站定已是到了骨无瑕跟前。 可骨无瑕倒一副泰然模样,仿佛是没看见狐阿紫一般。 一时间洞里噤若寒蝉无人出声,便是连稀奇闭紧嘴也偎到慕雪身边。 骨无瑕见到之后咻然起来,一把拉过稀奇的胳膊,将他拽离慕雪,奈何力气过大竟是将小稀奇拽了一个跟头,直直摔在了地上。 众人错愕,不想骨无瑕私心里竟是如此暴力,但比之更加值得错愕的是,小稀奇竟一个孩子的身躯摔倒后不哭不闹,且自己以极快的速度爬起来拍了拍土,朝着骨无瑕一耿脖子,居然又跑回慕雪身边。 狐阿紫才反应过来,以此为契机朝骨无瑕吼道:“你这人怎么这般毒辣,竟对一个小孩子下手!” 看着稀奇洋洋得意的样子,骨无瑕一哂,“孩子?你看他这副赖皮的模样哪里像是个正经孩子。” 说着说着那稀奇便装作一副无辜的模样,朝着慕雪轻声细气道:“慕雪姐姐——” 虽说这语气温软,但是慕雪觉得总有股熟悉之感,但听见骨无瑕道:“这便是那人间的魏三少,原本竟是牵牛的儿子,也是流荆的表弟。”他斜眼看了看狐阿紫,“也算是她的远方亲戚。” 慕雪惊了一下,但随即便默然了。 只是不妨稀奇竟又往自己靠了靠,她的心底里便出现了魏三少的模样朝自己靠近乎的样子,不禁一阵恶寒,随即稍稍离他远了一些。 见着与自己一道来的稀奇也是融进了他们之中,仿佛现下就只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狐阿紫故意咳了两声,又装作矜持道:“稀奇非要让我带他出来,我才老来这的。” 这般不打自招的话让大家不好意思揭露亦是不大容易接下去,唯有不怕死的小稀奇,其实他也不是故意为难狐阿紫,毕竟还要唤她一声“姐姐”的,只是不妨狐阿紫这个姐姐居然诽谤自己! 稀奇当即反驳,“明明是你非要我带着你找骨无瑕的,怎么现在还将事情责怪到我的头上?”他嘟着小嘴满是不乐意。 狐阿紫有些没面子,只得瞪了一眼稀奇,便也没再过多解释,大抵是觉得被人当众拆穿而不好意思了。 反正骨无瑕是没有意愿要搭理她的,念邪与拨雾在一旁正看着对方你侬我侬。倒是慕雪作势沉吟片刻,对骨无瑕道:“那你便先随他们两个回去吧。” 原本一脸淡漠的骨无瑕立即怒目相向,“难道我说的你还是不明白吗,我是决意不会叫你自己去找水染的。”大抵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大了,便又接着缓声道,“水染诡计多端你也知晓,若再照以前那样中了她的算计而伤了你,那我如何能原谅自己!” 看着他急切忧心的模样,慕雪心中一阵温热。 可是狐阿紫却是脸色苍白,怔然看着骨无瑕。稀奇看出她的尴尬样子,便也老实地抿嘴不敢出声。 原以为一狐阿紫的性子也该闹上一通,却不妨须臾后她竟道:“慕雪,你虽是我的情敌,但也是流荆表哥念念不忘的。而水染的做作之态我也早就看不惯了,既然这样我决定就便宜了你,我便帮着你一会。”她说得语气极其不屑,面色也是不屑的模样,可是眼神里却分明闪烁着隐隐水光。 这些人怎会不明白她是在嘴硬,她不过是想要留在骨无瑕身边,她也如骨无瑕担忧水染一般的担忧他,可是如今却要以情敌为借口来留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 无人说话,皆是震撼地看着一脸无所谓的狐阿紫,可狐阿紫只觉得,此刻骨无瑕用这样的眼光看她,没出言赶她走便够了。 若说在僵持时刻里最好打破沉寂的便是小孩子了,想必稀奇也深知自己的优势,便欢快道:“那我也一同与你们去找水染报仇!”说得竟像是要去玩耍一般。 狐阿紫旋即将注意力转到他的身上,“不行,你爹爹还不知道你与我偷跑出来了,若是叫他们知道我带你乱跑还去打架,那么最后你爹倒是会顾忌我是妖皇的女儿,可我爹却不是那么好惹的,恐怕要将我的狐狸毛都拔光!” 哪知稀奇竟回答道:“没关系,我爹会拦着你爹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显得甚是天真。 狐阿紫刚要拒绝,稀奇又转而一副愤愤的样子,攥着肉乎乎的小拳头乱挥着,“我当初在人间为人时就是水染将我害死的,今天我一定要打她几拳,再踹上她几脚!”说着又抬起小短腿蹬了两下。 愤慨完他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朝狐阿紫道:“其实我爹最是记仇,我若打了水染爹爹他肯定会赞我是男子汉的,你就放心吧!” 稀奇在人群中间手舞足蹈的样子教大家忍俊不禁,方才的肃穆气氛也当真一下便轻松了不少。 慕雪也只得叹息,但是她还是拒绝道:“要知道我已经炼成了仙界禁术,肯定会受到三界的斥责,如此我若再做些什么对水染不利的也无甚大碍。可是你们均是正道,何必要趟这趟浑水那呢。” 一直未发话的念邪对慕雪的这番话甚至感慨,也顺着道:“我本是天妃存了坏心而锻造出来的,而拨雾却是承了慕雪的丹元才有这性命,我们三个相依为命也是应当,可你们三个若是与我们一道怕是要害了你们。” 岂知骨无瑕此刻却不似刚才那般了,倒是笑了起来,“我竟不知道念邪竟是这样善良。”随即更是无赖道,“若你们三个非要与我们三个隔开,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们便各打各的。我们打我们的水染,你们打你们的水染,如何?” 这话说的当真是无赖之极,弄的慕雪一阵无奈,可狐阿紫与稀奇却是异常崇拜地看他。 稀奇甚至伸出小手拽着骨无瑕的垂下的袖子道:“我以后长大了也要像你这样无赖,当真是酷极。” ------------ 第二十七章 众志成城斗水染(3) 狐阿紫亦是叹道:“便是你对我有这百分之一的上心也好啊。” 不妨着听到她这样一说念邪倒是从中得出些讯息来,对拨雾道:“日后我也定然学者这般待你。” 拨雾一阵眉目含情。 如此一来骨无瑕竟是成了众人的典范了。 慕雪实在受不住大家的轮番攻击,且他们各有各的道理,理由也还真能与水染扯上边,再加上最后狐阿紫一句“我们这些人都去找水染,想必仙界倒会因此而彻查一番的”,这终于让慕雪彻底动容了,因为她不只需要报仇,更是需要一个清白。 想不到事情这般突然,于是他们也连计划也未计划,便也突然地去找水染了。 洞庭水君在仙界口碑好,为人也是当真的德高望重,他们自是不会傻到去他家门口去堵他的女儿。 经过一番商议,他们一致认为在仙界入口处埋伏比较好。 不妨仙界往来者众多,偶或一堆小仙娥们结伴进出便有些花了眼,自里面挑出水染的身影着实不易。 可水染硬是个知情知趣的,她偏偏就往那亮眼的地方站,虽也是匿在人群里,却是匿在了一众男仙当中。 一堆化了身形变成花草挤在仙界入口的路沿边上,正虎视眈眈地望着正掩口笑得温婉的水染上仙。 她倒是众星捧月般立在一群男仙里边,更巧的是,这群男仙均是有实力有地位的上仙,像是司命仙君、太上老君、文曲星君……还有她的老爹洞庭水君。 此时出去恐是不妥,想必那些个“君”们会立时护着水染,且还会当即拉着他们到天帝那处,岂不是自寻死路? 其实堵在仙界门口也算得上是寻死路了。 正逢着那些“花草”们瞪大无形的眼睛仔细盯着水染时,不妨有人忽道:“怎的觉得气味有些不对?” 一语中气十足且有些熟悉,直惹得众仙们住了脚,待水染也盈盈一转身,露出了说话那人的身形,竟是牵牛? 忽然路边的一棵枯黄的小草抖了抖,像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它心里潜台词却是:老爹,你个被贬的下仙在人家上仙堆子里面凑什么,且还是跟着水染…… “哪里有什么古怪的,我说牵牛上仙莫不是被重新晋了上仙而高兴过头了?”说话的是一个有些斗鸡眼的仙者,正是卯日星君。 牵牛甚是豪放地笑两声,“便是我太过高兴而弄错了。” 之后一群人哄笑着进去了。 只是牵牛进去之前往那边摇摇晃晃的花草堆里瞥了一眼。 其实若说这个法子还是念邪提出来的,念邪说往日里水染去见天妃皆是自己一个人,且是挑选正午往来仙界人少的时候。 鉴于念邪也给天妃当过探子,一众便信了他这话。不想竟是与他所说差距甚大。这正午时候不仅来往人多,便是水染也不是只身一人,反倒是跟着一堆有来头的,里面还包括她爹洞庭水君。 想来若是今日即便是等着水染出来,她也不可能是自己一人,于是他们便趁着无人之时变回原身,又回去了慕山。 念邪一回去便被拨雾狠狠掐了一下,拨雾责备道:“看你出的什么破主意,平白的耽误一天。” 念邪只得好生安抚。又朝着诸位道了歉才罢。 慕雪一副沉不住气的样子,竟是想去速战速决,骨无瑕连忙将她拉住,“别那么莽撞。” “莽撞?”慕雪冷眼看他,“我若是莽撞便是在没炼成冰魂雪魄的时候就去找水染报仇去了,如今术法炼成,想必连洞庭水君也要忌惮我三分,怎的我竟要与你们周全一番才去?” 事实就是这般。当年雪神炼成术法已是无人能敌,慕雪虽不是先天原身便是积雪,但是她既已将这术炼成,想必也不会较之雪神相差很远。可是她却没能当即便去找到水染,只因眼前这些人苦口婆心的相劝。倒不是劝她别去,反倒是带着他们一起去,而她居然也是答应了。 为何? “你心底里是愿意与我们周全一番的不是么?其实你愿意有人与你站在一处,你心里顾忌我们,因为你虽假意冰冷其实是渴望与大家一起的。”骨无瑕如是道。 慕雪恍惚了一下,是这样的么。 自己打一出生以来接触的便只有娘亲一人,之后也只是化为柳树的龟寿。直到八千岁时遇到了流荆,随后她才接触到了外面的世界。 可即便她与外界有了联系,遇到的不是流荆的决绝便是水染的算计,加之天帝天妃的冷眼。 唯有现在,她才能真正拥有自己可知可信也同时对自己好的一群人。即便自己的仇敌是仙界的重要人物,甚至牵连到天帝天妃,他们依旧不弃不离。 这教她怎么能不顾及他们? 她延缓了去找水染,只是他们的规劝与追随。她不想让他们责怪,便任着他们拖着自己胡闹,原来她慕雪居然如此优柔寡断。还当是冰寒的雪能与了她冰冷,可却不妨她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 见她这样精萎靡,骨无瑕皱眉唤她,“慕雪?” 慕雪只恍然回神,竟一笑,“原来是这样。” 狐阿紫也不禁插话,虽是不耐的样子,“即便你是我的情敌,可是我却还得公平点说,你还当真是这样。”她忽地将眉一挑,“不过我可得说你当真是傻,居然被水染害成那样,呃,其实也是水染太阴险了。”她声音低了下去,因为骨无瑕目光如箭,仿佛是要将她射死的样子。 岂知慕雪竟不气不恼道:“傻便傻吧。” 不妨此时在一旁迟迟未出声的稀奇蓦然傻笑起来,神情飘忽不知在想什么事。 拨雾见他这样觉得好玩便也笑了一声,“小孩你在想什么呢?” 哪知稀奇居然欢快道:“刚才你们没有听见他们说我爹晋为上仙了么,这下我便前程有望了!” 众人皆是眉梢一动,稀奇这个孩子真是名副其实地“稀奇”,小小孩子居然能这么势利! ------------ 第二十七章 众志成城斗水染(4) 鉴于之前的杂乱无章地从埋伏水染演变成灰溜溜地遁回,这次他们是抱着必然要成功的心情又周密了一番才堂堂正正地守在了当年念邪与流荆大战的树林里。 当然,里面除却狐阿紫。 狐阿紫此时正在洞庭水君府邸,且还是在水染的闺阁里一派闲淡地盯着自己腕上的紫色水晶珠链欣赏。 水染与她一同坐在沉木桌边,看着手中的的信上短短的一行字嘴角不住含笑。她一直盯着纸上的字迹,头未抬地问,“你不是一直讨厌我的么,怎的今日竟是这样好心竟与我充当起了信使?” 狐阿紫冷冷一哼,亦是不掀眼皮地道:“若不是天妃姨姨非要我送过来你当我会这样吗,而且流荆表哥会这样写也是姨姨交待的,你可不要高兴太早。” 哪知水染却是丝毫不被打击,“只要他肯接受我便好,管他是什么因由。” 狐阿紫在心里暗暗骂上一句“贱!”便听水染顿了一顿,道:“可是我却不大敢相信,你确定不是骗我的吧?” “你不是认识表哥的字么,可确定了这是假的?”狐阿紫一下子瞪起眼了,忽地又觉得自己太过激动了,为了掩饰她便只得又更加激动一些,手一拍桌子道,“你若是不信我便罢了,我真是好心办蠢事!” 水染在心里过上一遍,看纸上的字迹确是流荆写的无疑,上只写着“之子于归,宜室宜家”也还算得淡漠,流荆对自己无心,在天妃的逼迫下能这样写十分合情合理,而且狐阿紫的那个死样子也是与平常对自己针锋相对的模样。何况,若这事是真的而自己错过了岂不是太过可惜! 综上所述,水染决定有些相信狐阿紫那个丫头。 看着狐阿紫眼睛似是要瞪出来的样子,水染笑笑,看着她方才一直在抚摸着的腕上的紫水晶珠链,忽然道:“我看着阿紫妹妹颇喜欢紫色,我这里正好有一个稀罕物,恰可与你这手链配成一对。” 见水染这样殷勤,狐阿紫心想,上钩了。但面上丝毫未见喜色,也未搭理她什么话。 水染倒是一点也不觉尴尬,自顾自从梳妆镜边的盒子里拿出一物。 狐阿紫探头看了看,是一个深紫色吊坠,看成色倒是个好东西。 将那吊坠拿 之后水染转头,狐阿紫便及时恢复原状,又是一脸的满不在意。 水染走到她面前,摊手给狐阿紫看她手心上的吊坠,“这是我去年生辰爹爹送我的,说是天山暖玉上的一小块,便为我制成了吊坠。我还一直未来得及带,今日见阿紫妹妹喜好紫色便立时想起这物,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狐阿紫的一颗心动了动。 水染见她没动作,便又加上一句,“寒玉在骨九公子那里,这暖玉在阿紫妹妹这里,可不就是成对了么。” 于是狐阿紫极其利索地便将吊坠抓了过去,那动作当真是狐狸极了,不过是手上没张狐狸毛而已。 将紫色吊坠坠在胸前之后狐阿紫一挑眉,“走吧!” 把狐阿紫送来的那张纸整齐叠好收藏在身,水染朝着狐阿紫的背影一勾嘴角,步子便轻盈地跟了上去。 待走到半路,水染终是忍不住问了,“可不知流荆殿下到底将地点约在了哪里,怎么不是去仙界?” “为什么要去仙界,表哥又不是真心喜欢你,也不是要当即娶你为妻,怎么你还想要将这事公之于众?”狐阿紫寒着脸回头道。 心底里再怎么为这事高兴也禁不住狐阿紫一再地言语冲击,何况原本两人就经常勾心斗角,今日已是隐忍很多。但为着流荆之事也只好再次咬牙坚持,“我未有此意,妹妹多虑了。” 狐阿紫眼睛一转,“乱认什么妹妹。” 水染的手指紧了紧。 两人又徒步走了片刻,水染便远远望见前面绿森森一片,觉得有些熟悉。正狐疑间狐阿紫已经催促道:“干什么还不快走。” 但是当她真正进去之后便觉得当真是不对劲,这里不是…… “还记得这吗?”声音清泠,显然不是狐阿紫的声音。 于是水染便忽然想起了这里的一切,因为那个说话的声音显然是慕雪。 “不是当年我对你手下留情的地方么?”水染丝毫没有担忧之色,也未对狐阿紫的欺骗有何反应,只看着眼前蓦然出现的慕雪。 反倒是慕雪眼神渐寒,“怎么当年我竟是不知好歹,不明白水染上仙的苦心?” 水染则是一点都不觉得对方是在讽刺自己,忽道:“现在知晓还为时不晚。” 一阵掌声响起,随即是骨无瑕惊叹的声音,“好一个水染上仙,想不到仙子脾气还真是温和,为人也这般柔婉。” “骨九公子过奖,”她扫一眼逐渐出现在面前的人,“原来各位都在,水染竟劳烦这么多人大驾,实是荣幸。” 小稀奇“嘎嘎”两声,也想放出什么话来,不妨慕雪直接来句“少废话!”便突然挥袖出手。 只见大朵火花朝着水染飞去,但却丝毫没有感觉出热度。 水染眼神稍紧,倾身一躲,便险险躲过,但还是灼了她的水蓝色衣裙下摆,可是她的衣服并不如预料那样灼出火焰,反倒是结出冰霜来。 “你——”水染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你竟是炼成了冰魂雪魄?” 慕雪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只冷声道:“当时你便是在这里对我下了狠手,今日你也要尝尝这叫天不灵叫地不应的无助滋味!”随即又是要发难。 可水染却没有害怕,竟喊了声,“你以为我当真是信了狐阿紫的话了吗?” 狐阿紫冷哼,斜眼看着她,“别骗人了,你方才那春心荡漾的样子我可是全看在眼里了,现在死到临头了还要为面子而撒谎,不觉得可笑么?” “可笑?”水染不顾形象地仰天一笑,竟是走火入魔一般狂宁,“你记得我给你的吊坠吗,你戴在脖子上的那个?” 她的话刚说完便见狐阿紫紧紧扼住自己的喉咙,样子痛苦地弯下了腰。 ------------ 第二十八章 移魂血玉又现世(1) “你!”狐阿紫指着水染,目呲欲裂,“你真是心肠毒辣,居然在那样的情况下还不忘算计!” 水染眼睛里似是充满的血丝,“我心肠毒辣?哈哈,你是在说我么?” 慕雪当即便指尖微动弹出一个冰晶样的东西直直朝水染飞去,不想水染却不如预料那样痛楚,虽然也因痛而皱眉,但也仅仅是皱了下眉而已。反倒是狐阿紫一声闷哼溢出。 “怎么样,这移魂血玉的滋味可好受?”水染勾唇一笑。 顿时众人皆是一震,惊诧之色溢于言表。 移魂血玉乃是上古神物,却也是神界禁物。因为这乃是当时魔君归元时遗留的心头血凝固而成。 血玉通体暗紫,施法其上可将施法者的伤痛转移到被施法者身上。起初驾驭也只可转移吱声痛楚一般而已,若是时日久了便能将自身所受全部转移到对方身上。此为血玉存在的价值,也是其阴毒之处。 一旦戴上这移魂血玉除非施法者施术,否则任谁也不能强行摘下,倘使太过勉强,结果将造成戴玉者与强行摘玉人一道魂飞魄散! 只是,当年魔界彻底消失,魔君归元后这血玉便现世,却奈何血玉将将现世之后便不知所踪,如今怎的会在水染手里,而水染又为何晓得驭玉之法? “怎么,是在好奇我为何会有这玉么?并且疑惑我为何会懂得其驾驭的术法?”水染却没顺着这话将原因说出,倒是瞥了一眼痛苦模样的狐阿紫,“你以为我当真完全相信你么,我虽然不想失去这万分之一的机会,可是我知晓人心不古是何等的可怕。” “就像是你?”狐阿紫忍痛道。 然而水染却并没有否认,“对,就像是我。” 狐阿紫一下子扑到了水染身上,紧紧掐住她的脖子,“你这个讨厌的臭女人,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水染既是不屑地任她抓着自己的脖子,“你若是想这样抓住自己的脖子那就这样做吧。” 狐阿紫的手指动了动,却终究立时垂下了胳膊,讽刺道:“你还真是将讨厌表现的淋漓尽致!” 见着狐阿紫这样,稀奇怯怯地上前拉了拉她的衣袖,“阿紫姐姐……” 狐阿紫低头看看稀奇,施以一笑,随即对慕雪道:“看来是我帮倒忙了,不过你若是恨极了她执意要杀她,那我也没办法,顶多,顶多我死后努力不怪你罢了。”她说着无奈地撇撇嘴,一想到自己会死就一副要哭的样子。 慕雪长叹一声,“你要与我站在一处,虽说是因为骨无瑕,可是我心里也还是很感动,怎么会这样害你呢,那岂不是畜生所为。”说罢看一眼水染。 狐阿紫马上便开朗起来,虽然还是有些难受,但身体上的疼痛比起死亡来还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她道:“我就知晓你不会害我的。” 水染也笑道:“看来我倒是赌对了,如今我真是多了一个筹码,不是么?” 听她这样一说,众人目光森森地看向她,骨无瑕更是问道:“往日尽是听说水染上仙是如何的貌美如花、温柔似水、品行端庄,看来今日真是教我刮目相看了。” “骨九公子真是谬赞了,水染本非你口中那样完美无瑕,不过他们杜撰而已。”水染倒真是脸色不红地道。 而骨无瑕未接她的话,又问道:“我只是好奇,今日你这样在我们面前大放厥词,不怕来日传出去会毁了你多年来的名声吗?” 水染眯眼看他,“大放厥词?骨九公子这句话真是应景了。可是我实话跟你说了吧,不,我该是和慕雪说的这话。”她看了看慕雪。 慕雪只觉得一阵阴风吹过,不过越是这样明目张胆的阴风越是让她觉得兴奋,毕竟比对着暗下阴招的水染好的太多了,便道:“水染上仙想说什么,我是该好好听一听了。” 水染注视着她,“自我方才看到你使出冰魂雪魄之术,而天妃却没有提前告诉我,更是不曾让我提防,我便知晓她的意欲何为,那时我便知道原来我也是天妃的棋子而已。但是,我会这样被她利用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她冷笑,“因为我不管如何,我对流荆是真心的。” 慕雪狠狠一颤,“你的真心是害死我便也能得到他的真心?你的真心是不择手段吗?” “对,这就是我的真心。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我的真心也自是这样的!”水染厉声道,“我能为他不顾一切,而你呢,只能阻碍他!我不怕你为了流荆而加害我,至少那样我们是在公平的竞争,可我就是不能看着你什么都不做,却能教他为你放弃一切!”她攥紧拳头,仿佛要冲上去与她打一架一般,就连耳边的发丝也凌乱地垂下。 忽然便觉得这样的水染有些落魄,而慕雪也终于知道水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虽然不光明,可是她却勇敢。 “你狠勇敢。”于是慕雪便真的这样将形容的话赞叹出来,“我也很佩服你的勇敢,即便我不赞同。但是我却不得不承认我做不到。” 这样的话让水染一怔,想不到,想不到慕雪不但没有鄙夷她,反而能这样赞她的勇敢。水染无声地默了默,继而平心静气地道:“对,你是做不到。因为你不懂什么叫争取,你也不懂有的时候若是不争取便永远不会得到。你知道吗,听说你八千岁前都是与娘亲在慕山你度过的,其实你何不永远都那样活着,那样你便还可以单纯,还可以哭笑,而那时的哭或笑才是真正的心情。你何不永远都待在里面不要出来。” 是啊,若是她不出来便不会与自己抢流荆。 对,若是她不出来便不会遇到流荆,不会遇到这一切。慕雪想,这些话还从未有人与她说过,想不到这样同情的语气竟是自水染嘴里说出的。 这一刻,两个不共戴天的人却似是最了解对方的,慕雪也笑道:“我也同意你这般说法。” 虽这笑不是能够泯灭恩仇的,甚至下一刻都可以将对方碎尸万段的,但是,这一笑却还是真心而发的。 ------------ 第二十八章 移魂血玉又现世(2) 水染木然,她竟然同意自己所说? “怎么,难道你心觉感动了么?”慕雪似是开玩笑道。 水染也当她玩笑般地笑了,“若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能透明,那么我与你应该是最能谈得来的罢。” 慕雪没有承认,更没有否认。 时间就在这样的静默中流失了片刻。唯有树叶相互摩擦的沙沙声响。 忽然,水染有些陌生的声音响起,“今日还是你们落败了。”随即掀起一个令人讨厌的笑,就那样高傲地转身离开了。 许是这样的自己才是平日里掩盖在水染上仙的声名之下的真实。而方才与慕雪惺惺相惜的人,不过是身体里偶尔出来作怪的情绪。 一众人僵立在原地许久,今天对水染的作战计划,又……泡汤了? 狐阿紫无奈地摸着脖子前挂着的紫色玉石,真烦人啊,怎么就上了那个女人的当了呢。 而拨雾的手一颤,像是一个缓缓苏醒的雕塑,猛然间对着念邪道:“你还算不算是个男人,怎么就一句话都没有说上,我不指望着你能英勇地冲上前,可是不想你居然跟我一样躲在了最后面!” 诚然,从始至终念邪都与拨雾两人在一众人身后闪躲着,拨雾是因为听了慕雪的事迹之后觉得惊心动魄,而念邪呢,他一个堂堂大男人,且还是长着满脸络腮胡子的黝黑的粗犷男人,怎么也像个小女孩一般害怕得不发一语,反倒就连稀奇也说上了两句话。 而念邪的解释却是,“我,我不过是看着水染太过张狂了,不愿意搭理她而已。” 呃……他这番说辞让众人狠狠唾弃一番,拨雾更是一把甩开他上来牵住自己的手,随着狐阿紫和稀奇一道走了。 看着慌忙追上前去的念邪,慕雪与骨无瑕对视一眼,念邪在说谎! 然而他为何说谎却不得而知。 在日后的两天里狐阿紫一直在为自己上了水染的当而耿耿于怀,大家也为这移魂血玉无法解开的事情而苦恼。 期间稀奇趁着狐阿紫睡着的时候探手探脚地试图将血玉摘下,因为在狐阿紫醒着的时候因为怕强制摘下而使对方,当然更怕使自己受到伤害,便一直不肯让人碰自己脖子上的玉,稀奇只好趁她睡着的时候试试。 但是,当稀奇正欢喜自己碰到血玉时并没有什么反应,随即就要缓缓摘下的时候,忽然自血玉上发出一道血红的的光,仿佛是铺天盖地的鲜血一般,将稀奇与狐阿紫两人朝相反的方向弹了出去。 狐阿紫正睡的朦朦胧胧,被突然而来的力道冲出去,摔到地面的时候险些哭了出来。但当她真正清醒之后却把这情绪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睁眼看着小稀奇满面的苦瓜相,吼道:“你居然想要趁着我睡着的时候害死我?难道你和水染是一起的,是不是?你个讨厌的小鬼!” 稀奇经她这么一说不由得傻了,因为他觉得狐阿紫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是比自己更傻,他喃喃道:“你不知道我若是这样害你,我自己的小命也会一下子就没了吗?” 狐阿紫又提高了音量,“你还知道要你那条小命啊!像你这样的还是赶紧回去吧,别在这碍手碍脚的,赶紧去找你爹爹去吧!” “你怎么不找你爹爹,你爹还是妖皇呢,连自己女儿被移魂血玉控制了都管不了么?”他不屑地看着狐阿紫,故意想要搓一搓她的锐气。 却不妨狐阿紫竟是怔了一下,忽然笑道:“对呀!如今我狐阿紫怎么这样自立,都快不像我了!我若是将这事告诉爹爹,想必那水染道貌岸然的样子就该被戳穿了,看她还敢不敢用这个破玩意制住我,哼。” 于是狐阿紫将找自己的父王作为强大的后盾。她想着若是还找不到好的方法便会这样做,反正自己是死不了了。 一想到这个层面,这两日狐阿紫的胃口也大了,笑容也灿烂了,便是骨无瑕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在她看来也觉得顺眼了。 可是,慕雪却与她相反,这两天唉声叹气简直与人间怨妇有的拼,当然,这是在人间长久待过的稀奇说的。那时便是不爱喜乐哀怨的慕雪也忍不住敲了他的脑袋,道:“你这孩子真是想教人一掌拍死你!” 喔,这大概是慕雪唯一一次对无关紧要的人说出这般激动的话来。 狐阿紫自是没将自己想出的法子公之于众,她不过是将将告诉慕雪,便被她给拦了下来。 慕雪与她道:“你先将此事放在心里,反正一时半会这玉也奈何不了你,我看着念邪他似是知晓些什么,你只管为此事着急让他看着,说不定他便忍不住说了。” 狐阿紫听罢半信半疑,问慕雪为何知道这事,可慕雪却只摇摇头。 不耐虽然自己听了慕雪这样说,可不妨却还是幽怨不起来,因为她狐阿紫根本不是幽怨的人。 想当初被骨无瑕伤得那样,她都想着此生再也不跟骨无瑕说话了,更遑论要去缠着他,不想只将将过了三五天便开始动摇这心思。 于是狐阿紫也只得一面欢喜着自己能找父王帮忙,而且能顺带着揭发水染,一面等待着念邪能够主动将秘密说出来,自己也好听一听这移魂血玉的大秘密。 但是她等啊等,等到大家看念邪的眼神都变了,似乎是都知晓了念邪的这桩事,念邪却还是没有将这秘密说出的趋势。 于是狐阿紫想着要不要找拨雾来,也好暗地里催上一催,但是,事情总与她相悖而驰。 念邪居然就说出了这个秘密。 起初念邪将大家聚拢一处,以他平日里后知后觉的憨厚劲来看,谁也想不到他居然会是想要将事情说出来,反倒是认为他想着聚在一起吃喝一番而将大家聚在一起。 不料,念邪却低着头,只条起眉眼来很是猥琐地将大家看着,“你们……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拨雾说的好,别看她时常宠着念邪,关键时候倒是大义灭亲,竟然当即道:“你看我们像是没有察觉的样子吗?” ------------ 第二十八章 移魂血玉又现世(3) 念邪只以为他们当中一两个人察觉罢了,却不想竟是全部都知道了,一时间他觉得自己跟凡间那些个当街卖艺的一样,被人围观得无处可遁。 结果便是,他只得灰溜溜地将他所知晓的移魂血玉所牵引出的秘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诚然,众所周知移魂血玉是魔界消失之时魔君遗留下来的心头血凝聚而成,可是¬—— “为何血玉一现世便立即消失了呢?又为何会在水染的手里,且她为何会知道如何驱使血玉的方法?”念邪提出这些疑问的时候,正听他讲解的一众人也都同他的问题一般充满了疑问性。 念邪认真地顿了顿,故作深沉地看着大家。于是得到了骨无瑕冰冷的扇骨朝他那硕大的脑袋上那么狠狠一敲。 念邪捂住脑袋继续道:“其实若说这其中因由我也不大知晓,只是我的身份特殊,非仙非妖,我只记得我出世之时曾,曾,曾……”他挑眼看了看又拿起扇子的骨无瑕,“曾见过这血玉一般。” “什么!”五个异口同声的声音齐齐脱口而出。 这样说来,难道念邪是? “你是魔界的人?”稀奇年岁小,再怎么机灵也还是个没见过世面没经过大事的孩子,便将这话脱口而出了。 拨雾赶忙捂住他的时候也还是只捂住了一个尾声。 念邪也惊讶地冲上来捂住了原本就掩在稀奇口上的拨雾的手。惊道:“这话可万万不能乱讲!” 稀奇被双重掩着嘴,使劲全力才发出“呜呜”的声音,但隐约能结合着表情听出来那音调是在问“为什么”。 这时骨无瑕也压低声音道:“魔界是这任天帝初初继位时便除掉了的,当初就是寻的‘魔物进犯天界’的借口,那时候当今天后不是就因着这事而死,金昭殿下也为此魂魄不稳么?那时除了魔物之后,天帝更是私下里寻了魔界的几桩罪便将其铲除。若是现今还有魔界的丝毫迹象存留,那天帝岂不是要将其彻底置于死地。” 待稀奇听这话听得眼睛睁得老大之后,念邪与拨雾终觉得够了火候才放下了手。稀奇也终于得以呼吸。 还未等谁再说出什么来,慕雪道:“先别研究念邪是何身份了。主要说说这移魂血玉的秘密?”这话显然是朝着念邪说的。 念邪只挠挠头,红着脸道:“我只知道我自己的这些,其余均不晓得。” 呃? 原来神神秘秘了这么久竟是不知?狐阿紫本着拼命让自己安安分分地守在一旁准备着听念邪如何说话,不妨最后竟是这么个结果。这教她这个直接的当事人情何以堪! 狐阿紫一改方才沉默的姿态,立时站起来道:“怎么,敢情你之前在逗我们玩呢么?” “什么意思?”念邪一头雾水迷蒙地问:“我什么时候在与大家开玩笑了,狐阿紫你的笑点是不是太低了?” 眼见着狐阿紫脸红脖子粗地就要与念邪嚷起来,而念邪却还是一副无知又无辜的状态,骨无瑕赶忙抢在狐阿紫前面道:“这个……”不过刚说完这两个,狐阿紫立时便将原本的气焰掩住了,听骨无瑕稳稳道:“先前是本是你知晓的秘密过于多了,所以才会以为你依旧能知晓些什么。” 这话慕雪也赞同,因为冰魂雪魄术不也是念邪告知的么,所以才会将所有的秘密都系在他的身上,也是因为思想的惯性使然吧。 念邪听罢骨无瑕这么说竟然心觉欢喜起来,笑道:“原来我在你们心中竟是懂得这么多的,嘿嘿。” 正当他欢喜着,拨雾一下便伸手过去将他的笑声打落,并焦急道:“你傻笑些什么,还不说说你的身份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你真是与仙界的天帝有什么冲突,难道要我独自给你守寡不成?” 看着拨雾险些哽咽的样子,念邪一阵感动,“你是说,若是我不在了,你也会为我而永远守寡?” “傻子!”不妨稀奇这么脱口而出地评价。 念邪疑惑了,拨雾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 见着他们又将话题不知要转移到什么地方去了,狐阿紫赶紧拉回来,问道:“你倒是说这血玉怎么办,总不能我真去找我爹去吧,那样若是他老人家再去洞庭水君打起来可怎么好啊?” 嗯,这个担心是完全可能发生的事情,想那妖皇是何等风采的人物,还有妖后,一想起她拎着妖皇的耳朵时那风光的样子便觉得有些瘆人。 稀奇更是抖了一下,“想来打的最欢的还要当属妖后姨姨。”说完捂着嘴咯咯笑了两声,只等得狐阿紫的眼神如利剑一般飞射过来才算停止。 念邪作势想了一下,其实心里也在盘算着到底是不是要将实情和盘托出,若是说了出来被他们断定自己果真是魔界之人,且被天帝知晓了那可如何是好? 慕雪似是看出了他的犹疑,竟是一语中的道:“你出世时可是天妃在旁?”眼见念邪点头,她继续道,“既是天妃也在,那么她必是知晓一切,即便你不将这事完全告知我们,那么天妃也是知晓的了。” 是啊,念邪一惊,天妃必定知道这事,那么自己的身份也定不是只有自己知晓的秘密。可能天妃知道,甚至可能连水染都是知晓一二的。 想到这里他便又是一惊,比之方才的惊吓倒更甚起来,他咽了咽口水以示自己的惊悸,这才抖着唇道:“我出世的时候那玉就在不远的旁边放置着,而当时的地点怕就是天妃的密室里!” 念邪后知后觉,直到现在才想起来自己初初有了想黑气一般的形体之后所处之处是天妃密室! “其实原本我也不知道那物本是移魂血玉,只是那时才 睁眼,只觉得不知为何便对那一眼就见到的东西有了印象,原本我也不是那样敏感的人呐!”念邪极力思索着当时的境况。 “密室?”骨无瑕眯了眯眼,“天妃的密室我自出生到现在还是从未听说过呢。” ------------ 第二十九章 世事总归有偏离(1) 慕雪微微蹙起眉头,那天妃的密室可是让她印象极为深沉之地。可是,若是天妃的密室,根据那日流荆与天妃一道去找自己的情况来看,想必连流荆都不知道。这样秘密的地方,若是血玉在的话,那定然是天妃带进去的。 这么说来,移魂血玉与天妃有关? 骨无瑕恰巧移目看到了慕雪的表情,疑惑道:“怎么了,难道是有什么不对?” “没有!”慕雪立即脱口而出,但这反倒更引起骨无瑕的疑问,她这才知晓自己是表现得太过惊讶了,又立即换上一副平和的表情。 此时狐阿紫终于拍案而起,“不行,我自小时候便看不惯那水染的做作样子,现如今竟然还是被她给算计了,我实在受不了这份屈辱!”说完便提步就走。 拨雾站起来,将她拉住,“别冲动,你现在若是去找水染,难保她不会发动血玉来对付你!” 狐阿紫倒是听话地站住了,但转身的时候确实一副无奈的表情,首先看看念邪,又转而看向正一脸担忧的拨雾,不由笑道:“我说你们为什么能够走到一起呢,原来两人都这么心性单纯!” “嗯?”拨雾迷蒙地看着她,显然不知道狐阿紫的意思。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此时狐阿紫已是无奈,“我会这么冲动去自寻死路吗?我是去找我爹,哪怕他真的去找洞庭水君去打起来我也忍不了水染那个做作的女人了!” 稀奇张开一双小胳膊拦住狐阿紫面前,“阿紫姐姐你不怕妖皇姨父去打架,可是我爹刚刚升为上仙,若是因为他也去打架而丢了这个职位那可怎么办呐?” 狐阿紫想也未想地立即回道:“那就让你爹去投靠我爹吧,转去当妖也没什么不好,反而是整日吃好喝好玩好,当上仙有什么意思的,反倒禁锢很多。” 看着狐阿紫这样自豪地夸耀着妖界的好处,稀奇只得长大了嘴无话可说,便是原本张开的胳膊也渐渐往下垂。 骨无瑕在一旁道:“也是,我看这三界之中,唯有仙界最不好待了。要我说还是尽早离开的好,免得整日为这些虚名利益之类打打杀杀勾心斗角的。” 得了骨无瑕这番话的鼓励,狐阿紫不觉得心中都是欢乐。当即绕过稀奇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而稀奇也想了想他们两人的话,心中竟也觉得深以为然,这仙界果然不是个能哭则哭能笑则笑能闹则闹的自由的好地方啊! 以致三千年后仙界的牵牛上仙的儿子竟不顾父命非要转投妖界,并一时间传为笑谈,可哭坏了一直想将上仙之位代代相传,成为上仙世家的牵牛上仙! 当然,这是后话。 此时面对着欢欢喜喜跑出去的狐阿紫,骨无瑕对着表情担忧的慕雪道:“你可知这事牵扯越多对你来说便越有利?” 慕雪转头看看骨无瑕,担忧之色更甚。 三日后,当妖皇与洞庭水君打起来的事传出来时,大家才知这事其实在狐阿紫刚一告知妖皇自己的经历之时便出了。 妖皇作为妖界之主,不想自己的女儿竟被人如此不择手段地算计了,他当即便找那洞庭水君打了一架。 诚然,顾及两人的术法强大,若是真正打起来唯恐危害苍生,况且他们两个的声名也都是赫赫然,倘使打架的动静太大难免会被人笑话,于是两人便相约无人之处肉搏了一番。 二人走时是在人前欢声笑语了一番,且还是极其祥和地相携而去。让人不禁叹道,这两位的关系何时这么好了? 表面上是这样,可当真到了无人之处,两个中年男人便拥在一起揪打起来。你揪着我的头发,我扯着你的胡子。 就这么打得如火如荼之时,不妨传出了动静,两人便连忙自地上拍了拍土站起来。连个胜负还没有分便悻悻分开各自回家了。 岂知这动静原来是躲在树洞里的松鼠精惊讶之余发出的,然而这松鼠精是多么了解两位老者,知晓自己若是此时出去难免会被灭口,便一直等着两位从疑心是否有人到疑心自己的耳朵,再各自回去。 松鼠精终于躲过被灭口的机会,也终于将这事成功传了出去。 于是三日后听得这个消息的狐阿紫才知道那日为何爹爹回来时的头上插着根稻草,水染也终于知道为何自己的爹爹那日换下的袍子破了一个洞。 这事也亏了仙界众仙家的多嘴多舌,终于传到了天帝的耳朵里。而且天帝听的还是绘声绘色的版本。 但鉴于妖皇的身份,也鉴于洞庭水君的地位终是没有将这事公开讯问,也只是装作不曾知晓的样子,虽然大家都知道其实天帝知道这件事。 可不妨还是有人忍不住地找上门来。 当妖皇因为这事专门与天帝茶话之时,天帝便觉得自己好似是孩子与人打架了,而被人家爹娘找上门来一样。其实他倒不知他的想法完全错了,真正的说法是与自家孩子打架的孩子找上门来。 天帝当时没有想得这么细致,也就没有觉得其实妖皇有些厚脸皮。 妖皇喝了一口热乎乎的茶水,又呼出一口余香,道:“这恐是今年太上老君新烘的上等仙茶吧?” 没想到一开口是这么句无关紧要的话,可不妨妖皇这么问了,天帝本着客套的原则便道:“既然妖皇喜欢,不然就带回去一些?” 这话原是问句,可妖皇偏偏听成了肯定句,当下便点头道:“既然天帝这样盛情,我倒却之不恭了。也好!我就带上那么一大包吧!” 其实太上老君今年不过才烘了两包而已,天帝尴尬地笑着点点头。 直到妖皇捧着一大包仙茶眉眼带笑走了之后,天帝才想起,这妖皇与自己的下属打了架,且自己还将心爱之物双手奉上了? 妖皇也在飘到半路才想起来,自己原是找天帝理论洞庭水君的事去了,怎么竟空手而归了? 正打算转头回去,一看手上的香喷喷的一包,便又笑盈盈地继续飘。若是此时回去理论要是再与天帝肉搏起来,唯恐要糟蹋了这包仙茶了! ------------ 第二十九章 世事总归有偏离(2) 经此一番动静妖皇与洞庭水君打架之事也便这么不了了之了,而其中牵带着的关于移魂血玉之事因为妖皇当日也未将这话说明白便动起手来,倒也没传出什么来。 但是洞庭水君后来却将水染叫了过去,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着眼前自己的女儿,语重心长道:“想必这几日我与妖皇打架的事也传到你的耳中了。染儿,你说说妖皇是为什么要找上我?” 水染低眉敛目,乖顺道:“女儿不知,敢问爹爹为何?” 洞庭水君见水染这副样子,不禁深深一叹,“旁的事暂且不说,就说你是我的女儿,你的心性到底如何我这当父亲的难道还不知吗?” 听罢水染旋即抬起头来,哪里还有半分柔弱的样子,竟是灼灼将洞庭水君盯着,“既然爹爹你将话已然说到这里,那女儿也告诉爹爹,我的所作所为还望您不要插手。” “染儿!”洞庭水君蹙眉无奈地唤了一声。 “爹!我这许多年来均是自己做主,这次也愿爹爹能放我自己来解决。”水染言语凿凿,竟是异常的决绝。 然而洞庭水君似是对自己的女儿这般样子也是了然,挥袖一叹,“我知你还在怪我,怪我当年没有护住你的娘亲。罢了罢了,如今既然你有自己的选择,结果是福是祸爹爹都陪你。” 水染的嘴角动了动,终将那一句“爹爹”抿在了唇边,眼睛里却是蓄满了泪水。 而另一方,狐阿紫对着正捧着茶水喝得不亦乐乎的妖皇满面的不爽。 妖皇抬头看看狐阿紫撅嘴的样子,谄媚道:“阿紫啊,你爹我马上就将这杯喝完,然后再说你的事,嘿嘿。”说完又是抿了一小口查,然后闭眼回味半日。 狐阿紫忍无可忍,“啪”地一拍桌子。惊得妖皇一个哆嗦,手中捧着的杯子里的茶水便忽地倾出一注。 “哎呀呀,你看你,我又少喝了一口!”妖皇心疼地看着杯中之物。 “喝喝喝,整天就知道捧着这黑乎乎的水喝个没完!你女儿的命都悬在了半空你却还是这么惬意!”狐阿紫气极,看着自己那打架打不赢,而且连理论都没张开嘴的爹爹一阵恨铁不成钢,当即便道,“我还活个什么劲,与其让水染那个女人将我害死,我还不如有些气节自己了结了呢!” 正当这话说完妖后便踩着步子走了出来,“阿紫你先稳住,看我如何收拾那狐小狸,竟然敢藐视我女儿的性命!”说着便又去揪住妖皇的耳朵。 妖皇一惊,赶忙将手中的杯子轻轻放下,求饶道:“哎呀,我这不是就要再去找你洞庭水君去么。” 岂知这话一出妖后原本顿了一下的手立时毫不松懈地放到了妖皇的耳朵上,“你还敢说,现在三界之中谁不知道你狐小狸不仅与洞庭水君肉搏,而且还到天帝那处死皮赖脸地要仙茶喝!”说着手腕轻轻一旋。 妖皇“嗷”地一声大叫,看得狐阿紫都心生不忍,便只得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夫人饶命,小狸知错了!”妖皇知晓妖后的性子,若自己一味惨叫反倒是让妖后更加气极,是以他便只得忍住钝痛也还是软糯着声音撒娇认错道。 果真如此,妖后见他这般倒真是立时撒手了。 妖皇粗略地揉揉自己的耳朵,转而又欺身上去,“还是夫人待我好。” 妖后一哼,娇媚道:“油嘴滑舌!说吧,你想怎么为我们阿紫出气?” 狐阿紫还以为他们夫妇早就沉浸在自己那畅快的打情骂俏的世界里将自己给忘了呢,现下妖后这样提起她倒有些意外,便连忙也竖起耳朵听着爹爹的回答。 可不妨妖皇傻笑半日,“我想来除了与人打架也没什么别的本事了,若论谋略还是夫人比较在行。” 狐阿紫心道,若论哄女人还是狐小狸爹爹你比较在行。当然这只是心中所想,万万不敢说出来的,自己现在的状况若是敢得罪爹爹,想来他也敢不管自己的死活。 但即便这是她心中所言,也是说对了的。妖后听罢这一番话立时喜不自胜,两人又是一番卿卿我我,妖后终于道:“我看还是去找流荆,教他对水染用上一番美人计才是。” “对呀!”妖皇一拍自己那佩戴着白玉抹额的光洁的脑门,“如今这事牵扯甚多,益发的剪不断理还乱了,且看牵扯的皆是流荆至亲至信之人,想来让他解决一番也是情理之中的。” “岂止是情理之中啊,说不定还会帮助他一番呢你说是么?”妖后指尖一点妖皇的鼻尖。 妖皇也顺势攥住妖后的手指,“可不是么夫人。” 两人如同连体一般勾肩搭背地走后狐阿紫还在为自己的爹娘这数千年来不改不变的这种如胶似漆得让她全身的狐狸毛都竖起的情意所震撼,那张开的嘴久久不能合上。当然,也为了他们二人走时那最后朝自己一回眸时的对话—— “夫人,那移魂血玉就是阿紫脖子上戴的那个?” “嗯,就是那块,觉得好看么?” “是挺好看的,我就觉得我额上的白玉太过素净了。” “那等阿紫摘下后我们便想法子消了那玉的血性,给你换上?” “还是夫人最疼我!” “讨厌!” 狐阿紫是真的有些想将自己的爹娘给扔出妖界,他们在自己女儿命在旦夕的千钧一发之际居然还在觊觎悬着她小命的移魂血玉? 但当她深深地生了一通气后便也淡然了,这近万年都已经受过来了,她狐阿紫就是在这样的压迫下长大的。 还好,今日的这一通闹腾也不算是没有个结果,刚才娘亲不是说要找流荆表哥么,也算是间接的为她出了个馊主意吧。若是自己从慕山出来了这些天不仅闹出了父王的这些丑事,而且连个解救自己的法子都没找到就灰溜溜地回去,岂不是太过丢脸了? 其实即便是现在这样回去也是有些丢脸的。所以她狐阿紫决定,要首先去仙界找流荆表哥,待得流荆表哥答应后再与她一同去慕山,这才对慕山里的一众人有了个比较能挽回颜面的理由。 ------------ 第二十九章 世事总归有偏离(3) 狐阿紫来到流年殿时流荆正披散着头发衣冠不整地颓在书桌前不知盯着何物看得仔细。 她见得表哥这副模样不由得骇了一通,这还是她狐阿紫活了九千七百年头一次见到表哥这般倾颓的样子。心里头狐疑的同时也在千回百转地猜想其中因由。 但任她想破脑袋也还是未想出什么合情合理的缘故来,因为她的流荆表哥可不是什么轻易就能被摧毁心智的人,如此一来她倒是有个可怕的想法,难道说表哥……疯了? 这般想来她倒觉得流荆现下里的情形倒是有点这样的趋势,旋即便热泪盈眶,她原本玉树临风的表哥怎的竟疯了呢? “呜呜呜,流荆表哥——” 恍惚间听见哭声的流荆缓缓抬眼,但见狐阿紫抹着眼泪疙瘩挪着步子走进来。他张了张嘴,却大抵是因为这两日都没有开口说过话而一时间觉得有些生疏,竟没发出声音来。 狐阿紫见到流荆这样不由得对自己的猜想更加肯定了,这流荆表哥便是连自己也不认识了,肯定是疯了。 她冲到流荆面前,死命摇晃着他的胳膊,“表哥,流荆表哥,是我,我是阿紫呀,呜呜呜——” 抬手将狐阿紫扒在自己胳膊上的两只手硬拽下来,流荆不耐道:“我知道你是阿紫,找我有什么事么?”虽是不耐烦的样子,但是语气里却毫无气势,反倒尽是疲惫。 表哥还认识自己,看来真的没有疯。狐阿紫眨了眨眼睛,“我还以为你——”随即眼睛瞟到了流荆一直放在书桌上盯着的东西。 那是一幅画卷,里面的女子粉嫩可爱,眼睛里尽是活泼灵动,还有那么一丝丝的花痴,可是……狐阿紫凑近看了看,那女子怎么这样眼熟呢? 流荆突然便将画卷自桌上抽走,利落地放进了书桌下面专门放置画卷的画筒里。 狐阿紫还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为何这般反应,忽然她想起来,画上那女子不正是慕雪的模样么? 如此一来新的疑问便又出现了,狐阿紫见过的慕雪似乎从来不像个少女一般活泼,更不可能会有画上那样的眼神和花痴的表情。她疑惑地又朝画筒里望去。 流荆见她一直往桌下瞟,便嚯地起身,将狐阿紫拽离自己的书房。 狐阿紫被流荆拉着拽着扯着还是有些不情愿,在快要出书房时她忽然甩开流荆的手,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那是慕雪重生之前的模样对不对?” 看到流荆的脸色霎时便得苍白时她终于确定自己的这一想法,便欢快道:“原来慕雪当桃夭的时候竟然是这样的呀,真是很难想象啊,啊——”就在她正在憧憬的时候被一个外力冲得后退一步。 流荆将书房门关上,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 狐阿紫讶异一下,流荆表哥竟将她推出去了,且还毫不客气的关上了房门?他如今怎的变得这样粗鲁! “开门呐,流荆表哥!” “流荆表哥,我是阿紫,你快开门啊!” “我有事找你,是真的有事,你赶紧让我进去!” …… 流荆又回到方才的书桌旁,门外狐阿紫不断的喊叫声与敲门声他都似是充耳不闻,眼睛扫过画筒中的画卷,随即又紧紧闭上,同时口中溢出一丝叹息。 “想必狐阿紫是因为妖皇的事情而觉得不好意思来见我们了吧。”骨无瑕轻笑着对旁边的人道。 “会不好意思到连性命都不顾了?”慕雪也是笑着回道。 慕山的阳光朗朗,微风和和,地上投出两个并坐在青石上的身影。 骨无瑕看着地上的一双影子忽地就出了神,这影子成双成对的形态真是合了他的心意。 慕雪见身旁没了声音不禁侧首望了过去,但见骨无瑕所盯之处,她哑然失笑。 “怎么,我看这石头投在地上的影子倒是英俊的很,不是么?”原来骨无瑕见得慕雪的影子便知她在向哪处看。 虽然她也深知骨无瑕是在看自己,可是他既然非要将话题扯到石头上她也不戳破,随即很是意味深长道:“这青石就是当年我初次见到流荆之后便一直等他时日日坐的地方。” 他二人所在之处正是慕山口,两人所坐之地也是当年慕雪还是桃夭的时候每日等待流荆的所处之地。 可是,她此时这样提起的因由是什么,是故意说与他听的? 骨无瑕不禁看她,只见慕雪白皙的侧脸清泠美丽,可是却总带着疏离。 半晌后,他依旧没有动,仍这样灼灼地盯着她看,慕雪却道:“我知晓你在看我。”可她却也是没有动。 “你知道?”骨无瑕恍惚道。 慕雪勾唇一笑,犹如冰雪初绽,“我自是知道,只是我一直不想说罢了。” 阳光有些移动,微微的光晕落在了二人之间,骨无瑕看着被阳光打出的慕雪的身上拢了一层白黄的晕,耀得他只得稍微眯眼,“可是你现在说出来的意思是?” 慕雪回头看他,于是生生将她的脸上映出莹白的光来,她道:“现在我想告诉你我一直都在装作不知道,以后也会这样。如果你觉得累可以不必在身后看我。”说完她将头转了回去。 骨无瑕无声地笑了,他看着她垂着眼睫转过头去的样子真是觉得好笑,“你的意思是拒绝我?可是你还记得那日六道会时你在幽冥与我说的话么?” 她听罢紧紧捏住手指,声音却很从容道:“记得。”随即又将手指紧了紧,“可是你看,我当初就在这里坐着等他,现在依旧在这里坐着,即便你一直在看着我,可你不也是陪我一起坐在这里了么?”她缓缓说着像风一样轻飘飘的话。 但这话却是重重划过骨无瑕的心,她说“可是你看,我当初就在这里坐着等他,现在依旧在这里坐着,即便你一直在看着我,可你不也是陪我一起坐在这里了么”。 忽然便觉得有些不认识她了,她居然说出这样的话。那意思不就是,她自始至终一直在等着流荆,即便你骨无瑕再喜欢我却是陪着她一起在这里等着流荆罢了。 她竟然如是说! ------------ 第二十九章 世事总归有偏离(4) 骨无瑕霍然起身,望望这方天地,眼神中似有隐隐痛楚溢出,“原来这便是你一直等流荆的地方,呵呵,想不到我堂堂幽冥界骨九公子居然落得这般地步,竟在感情上输得一败涂地!” 慕雪依旧坐在那里没有动,仿佛对此漫不经心,嘴角竟还是带着安逸的微笑。 她可真是毫不在意!骨无瑕紧握住折扇的手无力的垂下,“你果真是……” 你果真是对我一丝一毫的情意都没有么? 但是他只将话问了一半便停住了,万一,万一她的答案是“是”呢? 骨九公子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怯懦了。 “想必你也不愿意与我一同在这个地方呆着吧?”她叹了一声,仍旧没有看他一眼,“不若你先回去,我想自己呆上一会,可好?” “好。”他的回答半分怨恨的情绪都没有,即便他心里知晓她是在赶自己走。骨无瑕只是觉得满心的无奈,原来自己付出了这样多,还是得不到。 是了,得不到的终究得不到。 他颓然转身,手中的折扇随着他的转身间自他手中滑落在地。扇子掷地有声,可是他却似是不曾听闻,蹒跚着脚步就那样孤单落寞地将背影投映在她的眼中。 慕雪回头了,可是此时骨无瑕却没有回头的心思,只要他能回头看上一眼或者便不会那么绝望,因为他已然得到她的回顾。 可是,或者他会更加失望,因为她的眼中只有感激还有些些的怜惜之意,唯独没有他想要的。 自骨无瑕走后慕雪便久久坐在这方青石之上,看天上晚霞四起,暮云卷舒。 都走了,都走了。 流荆听了她那样绝情的话便也会对她绝情罢。 骨无瑕见她这样无情无义的表现,便自此也会这样无情无义了罢。 都走吧,都走吧。 她望望慕山里的繁茂之景,想来念邪和拨雾二人才是最幸福圆满的,即便他们的生命都是意外而来,可是只有他们才是真正的无忧无虑。 星辰点点而起,当它们密布在如同黑布一般的夜空上时,慕雪亦是仰躺在青石之上,双手枕在脑后,雪白的衣衫如同泛起的浪花随风一直起伏不断。 就这样,她的眼睛也如同星子那样一直到天明,她一夜未睡,在清冷的风里仰望了一夜的星空。 或许她是寂静的,是孤清的,或许她原本是炽热的火,只是随着火焰的熄灭而成了一堆冰凉的灰烬。 当阳光带着晨雾一同铺天盖地的笼罩过来时,慕雪终于从清淡的心境里走了出来。 她自青石上坐起,又吸了一口冰似的空气,自唇边缓缓绽出一丝微笑,不似百合那般纯洁,不似牡丹那般妩媚,那是属于……桃花的那般生气勃勃和充满希望的笑。 是的,怎么会没有希望呢?她不想让插手的他们都被她亲自掐断了情意,皆灰心丧气地走了。 念邪和拨雾原本就是毫无心机的,此时大抵是认为她与骨无瑕一起呢吧。稀奇虽是人小鬼大,可是他却终究毫无能力。 如此一来,她便可以心无旁骛地去做自己早就该做的事情去了。 早有传闻,水染上仙这些时日不在洞庭水君府,反倒是去了距府上三十多里处的一处仙潭。 话说这处仙潭本就是洞庭水君为其夫人单独辟出来的盖的居所,潭中之水也是他亲自从洞庭湖中引来的,可谓用心良苦。 却不耐其夫人在女儿水染将将满三千岁时便去世了,于是水染便常常独自一人来此居住,也为得解了一丝对母亲的相思之情。 慕雪来到仙潭之时水染已然是等候多时的模样。 她虽然在院子里侍弄着一株山茶花,可慕雪到来时他却丝毫没有讶异,反倒将花浇足了水才抬眼看向来人。 第一句话竟是,“你终于来了,但你来得比我想象中晚得多。” 慕雪居然甚是熟络地走入院中,就仿佛自己是与水染亲近的友人一般,“水染上仙好兴致,竟能养得这样品质高洁的花,且还是养的这样好。” “可有贻笑大方的感觉?”水染轻笑道。 慕雪没有回答她的话,但却认真地摇了摇头。 水染为她的表现一愕,随即才恢复了原来的表情,问道:“你今日这样来找我想必是要杀我,且还是不顾一切地要杀我,但你就不怕我会催动血玉,让狐阿紫为了背了这些伤痛?” 慕雪看着眼前的山茶花,开得正好,且还是红艳如火的招摇颜色,不禁也为其这样茂盛的生命深深叹服。随即与水染道:“她狐阿紫与我毫无牵扯我怎么会怕?可你若是当真这样做我也是稍稍不愿意的。” “哈哈哈——”水染为着她这话而难得的爽朗一笑,“你这雪妖真是薄幸,难为狐阿紫那日会为你冒险去找我。” 慕雪却道:“她是为了骨无瑕罢了。” “这倒也是。”水染点头,“可是,这便是你不顾她性命来找我的因由?” 慕雪沉吟片刻,“我不顾她性命?我只是知晓你不会要了她的性命罢了。” 水染一震,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便听得慕雪缓缓道:“这些都是天妃的阴谋我已知晓,可那日你在知道我炼成‘冰魂雪魄’时便也知道了天妃的最终目的了不是么?原本我的这桩事本该由她告诉你,可她没说,不就是想叫你命丧我手?” 眼睫稍稍垂下,水染没有否认,是的,这些她那日是都已猜出来了。 “即便这是天妃的阴谋,即便这都是天妃的手段,可是真正害死我娘亲的却是你水染。”她言语平静,像是叙述一件与自己无甚关系的事情一般,“天妃只是给了你机会,给了你后盾,可是她却丝毫没有与你计划,你的所有作为本就是你的真心。所以我会杀了你。”说完她目光亦是平静地看向水染。 “是,你说的对。”水染竟是丝毫都不否认,这教慕雪微微惊讶,难道她是有筹码在身还是她事到如今已经心灰意冷? ------------ 第三十章 若非草木皆无情(1) 看见慕雪微微讶异的神色水染一笑,“怎么,是不是在猜测我为何这般容易就承认了?我虽然手段狠戾了些,可是我既然敢做便敢承认。如今你来找我报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是别以为我会轻易便投降,你若真想杀我还是得先赢过我才行。”说罢她的衣摆处掀起一阵风。 蓝色的纱衣在风的催动下泛起褶皱,像是湛蓝的海水一般。 慕雪知晓自己如今的术法定能将水染打败,可是她却丝毫轻敌之心都没有,不是高看水染,而是拿她当做真正的对手。 慕雪也自周身聚集了冷冽的寒气,同时嘴边勾起一丝弧度,“可是准备好了?”语气竟像是在商议一般。 顿时水染的衣角掀动更大,便是连乌黑的及腰长发也都飘动起来,肃穆道:“我们这场战得还真是和谐极了,可以了,你动手吧!”原本这样的场合说出这样的话是很可笑的,可是两人均神情严肃。 得到水染的回答,慕雪身形一动,眼神一厉,手中大片的寒气立时冲向水染! 水染亦是抬手相迎,而自她指尖竟旋出一注水柱样的东西直向慕雪所在! 白色的团状寒气与透明的水柱自半空中相接,然而就在两股力量交接之时一道金色的光凭空出现竟是生生阻了空中的激斗。忽而又来了一条紫色的绫状东西后知后觉地掺和进去,然后轻飘飘的掉到地上。 水染、慕雪皆惊讶地看向来人—— 流荆正索眉看着两人,而紧随其后的狐阿紫吐了吐舌头,去捡自己那条紫色绫条了。 慕雪将头转向一边,似是没有看到流荆的来到。 而流荆见慕雪这样的表现也将眼风扫向别处。 将紫绫收了起来后,狐阿紫赶紧跑到慕雪身旁,一抬下巴得意尽显,“怎么样,我将流荆表哥找过来了,聪明吧?” 然而慕雪却不领情,“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任何人无关。”言下之意是你狐阿紫多管闲事,流荆亦是多此一举。 水染也难得地与慕雪意见一致,竟对流荆道:“想来殿下也知晓我的所作所为了,水染当初骗得三界皆以为我大度温婉时殿下亦不倾心于我,想来我的为人昭然若揭之时殿下必定对我厌恶极了。今日能得此机会光明正大地与慕雪一战其实也是我成全于我,殿下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是的,水染的所作所为流荆都已经知道了,这皆是亏得狐阿紫的相告。 想来今日流荆如昨日一般闷在书房里不出来,狐阿紫堵在门口一夜都未果,开始她大喊大叫,流荆不耐烦了竟是结了个结界出来,将外面的声音都阻了,这才救了自己的一双耳朵。 可狐阿紫其实那样便容易就烦之人,当即变出一把明晃晃的砍到出来,将流荆的书房门一刀砍出了个裂缝。 眼见着自己的门就这样轻而易举的碎了一地,流荆又将结界封了一层,这次是阻止狐阿紫进来的。 如此两层结界之下,虽然他人似是暴露在狐阿紫面前,可是狐阿紫却生生踏不进一步,便是她叫破嗓子也传不进一丝声音,急得她在原地团团转了好半天。 正在她将自己转晕的前一刻,忽然看见她的流荆表哥此时又如先前一般在看桌子上放置的画卷,她的狐狸脑子里不由得点亮一点火光。 于是她找来笔墨,将事情经过一笔一划地写在结界上,不妨流荆却是眼皮都不抬一下。 狐阿紫却没有因此而灰心,她想着功夫不负有心人,便还是孜孜不倦地继续写,虽然这写字一事对她来说确乎是件难事。 想她五千岁那年因为淘气而割了骂她是“假小子”的兔子精的耳朵,虽说只是剌个口子没有完全割掉,起因也是因为口角之时狐阿紫见兔子精甩着耳朵骂自己才呵斥道“信不信我割了你的长耳朵”,而兔子精便很讨厌地又动了动耳朵回道“你割呀你割呀”,狐阿紫这才去割兔子精的耳朵。 可是在妖皇看来自己的小女儿真是不像个女娃子,为了让她修身养性专门自凡间搜集来各种诗词让她抄写,不妨狐阿紫只是抄了两天便哭着认错了。要知道这妖界小公主打小便是在她母后的巴掌下也不曾说过一句软话的,可见这写字对她来说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今日狐阿紫却能一口气心甘情愿地写了这么多字,虽然她是为了保住自己性命,可是岂知她内心里也是想帮着慕雪与流荆表哥和好才这样将前因后果都写得分明。 流荆脖子微酸的时候看见狐阿紫正趴在结界上写着什么,他便看了两眼,虽说从自己这角度往外面看,狐阿紫的字都是反的,但他还是看懂了。 然而那时狐阿紫已经将事情用笔叙述到结尾了,不妨流荆看了前两行之后便感了兴趣,竟是“忽”地一下将结界全都收了回来。 原本趴在上面的狐阿紫便一下掉到了地上,沾满墨水的毛笔还在地面上浸了一大滴黑乎乎的墨。 狐阿紫动也未动,直接伏首在地,“我写了半宿的字啊!” 见到她这濒临崩溃的样子,流荆难得地走了过来,“起来说吧。” 于是狐阿紫又从失望变成了精神抖擞的样子,将事情始末均说了一遍,当然虽然都是自慕雪他们口中听说,但是她传话的本领倒不差,竟是只字不漏地叙述出来。当然,她也不忘把自己如今的危急形势着重说明。 将所有都讲完的时候见着天色尚早,她又与流荆话了会自己爹爹先后找洞庭水君和天帝的丢脸事情。 然而流荆虽然没有阻止她说下去却将思维停留在慕雪的那一段。 那时他才知慕雪当初是多么委屈,境况是多么惨烈。而自己在当时的作为对她的伤害又有多深。 此时面对着水染的供认不讳流荆却是没有急着责备于她,反倒是与慕雪道:“我知道了所有的事了。” ------------ 第三十章 若非草木皆无情(2) 他所说的知道是知道什么?慕雪一愣。 “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流荆这样说,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悲戚。 便是水染见得流荆的样子心中也是一抽,忽然觉得眼前的男子陌生极了,他流荆是天界高贵的二殿下,自小便得三界交口相称,行事果断且为人傲气,怎的今日竟然会有这样的眼神?这是流荆么? 狐阿紫见自己的表哥竟然处在这般弱势的地位也不禁心有不忍,更多的却是胆怯,她这些年第一次见表哥这样,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小声道:“是我说的,我将所有知道的都说了。” 声音虽小,然周围寂静无声,也便都听清楚了。 慕雪也只是一笑,叹道:“就知道你这丫头早晚都会抖出来,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你不必做出什么抱歉的样子与我看。”她挑眼看向水染,“若是你现在的样子也该摆给她看,你将事情说出来唯一有害的也不过是她么。” 自始至终慕雪的言语里都没有丝毫要对流荆说的话。 而水染也因着她方才的话而不解,怎么这雪妖居然在流荆面前这样放肆,难道她不在乎流荆怎么看她么? 虽然这所有都出乎意料,但是真正令人意外还是流荆,他今日不知中了什么邪了居然将自己降低到如此地步。 只见他步子沉重,一步一顿,便是连手指也渐渐捏紧,目光更是锁住慕雪而朝她而去。 他站定到她面前,无视水染和狐阿紫复杂的目光,开口道:“为何你不告知我这一切,为何真相是我最晚知道的,为何你丝毫不解释任凭我如何误会?” 他的目光令慕雪心中一悸,缓慢的语气更是让她顿然蹙眉。然而她也只是别过头不看她,却定定道:“那日二殿下不是偷听了我与天妃娘娘的谈话了么,难道还不明白?” 慕雪也只能如此来回答他的话,她无法在这样的流荆面前再次决绝,更无法坦然面对他,所以也只有提起那天的事,提醒他那日他所听到的不是假话。 果然,流荆一如慕雪所希望的,立时面色苍白,“你是说那日你知道我在?”说话的声音已经微微颤抖。 慕雪依旧没有看他,“是,我知道你躲在一旁,但是我还是说了。” 听罢流荆苍白的唇角一个哂笑,“即便知道我能将你的想法全部听到也还是觉得没关系?”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我面对你不过觉得是个陌路人而已,听到又如何,知道我的卑鄙又如何?”她语气坚定,眼神眺望着远处苍茫的山色,没有半分犹疑。 水染和狐阿紫均听得云里雾里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可是却分明都看见了流荆一脸的不可置信和满满的神伤。 “好,好……好,”流荆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布满血丝,“先前是我误会于你,害你魂魄离体,那我便为你解决这些事,如此你便不要用‘冰魂雪魄’出来,你知道若此术法一出便再不可收回。我不想你成为三界公敌。”声音在此处一顿,转而变成了漠然,“可是我为你做了此事之后我便再不欠你,慕雪,我流荆自此会当真对你再无眷恋!” 狐阿紫不敢置信地捂住嘴,眼睛睁大,甚至就要氲出泪来,流荆表哥和慕雪怎么能这样互相漠视到如此地步。 然而沉默了半晌之后,终于自慕雪口中叹出一句“求之不得”。 流荆瞬时转身,一丝留恋也没有。 这样的结果是狐阿紫怎么也想不到的,左看右看之下还是急忙追流荆去了。 风声忽止,乌云四起。 水染静静地注视着慕雪自流荆走后便转过身去一动不动的背影。 她知道她在哭,她虽看不到慕雪背影的抽动听不到她的啜泣,可是她知道她在无声安静地流泪。 怎么能这样互相伤害,作为慕雪的情敌,水染忽然便善心大发地同情起她来。 “我与流荆已然再无可能,但你为何还要这样故意去让他误会你?”水染身形未动,语气飘然自嘴边而出。 慕雪止住泪,“你怎么知道?”声音呜咽。 呵呵,她果然在哭。水染也没故意将这事戳穿她,“我如此问你亦是多此一举,我已经知道了,你如我一般,皆是不能与流荆相好。” 是的,不能。 骨无瑕回去幽冥之后一直觉得慕雪是在故意拒绝自己,虽然深觉自尊心受伤,可是他在见到龟寿之时只听到龟寿问了一句“慕雪如何了?她那个傻子傻了一万多年了你还需多加照顾她,不然老龟我也是不放心呐!” 那时骨无瑕还是垂头丧气的模样,一听龟寿说出“傻子”二字便突然间顿悟了,可不是么,慕雪傻了那么多年了怎的会那样明显的拒绝自己? 若是相对于傻子来说应该是不会拒绝的,所以才会让他骨九公子一直不知所措至今。 可就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慕雪竟然一下子便灭绝了他的所有希望,骨无瑕心中暗惊,莫不是她又去做什么傻事了? 想到这里他竟是顾不得龟寿那厢还在喋喋不休便立时往慕山而去。 慕山一早便满是清新之气,可在骨无瑕看来却是到处的不顺心,尤其见到稀奇在和念邪与拨雾其乐融融地闹在一起,立时怒气四起。 “你们倒是玩的开心是吧,慕雪呢?” 犹如一盆冷水浇头,他们三个没了兴致,而稀奇说出的那句“慕雪姐姐一夜没有回来”也教骨无瑕眉头紧锁。 念邪嗫喏道:“她不是与你一起出去的么,我们还以为你们两个在一处,昨晚还为你们能这样如胶似漆而庆祝了一番呢——”便被拨雾捂住了嘴,余下的话尽数咽入腹中。 稀奇也觉得念邪有些太过憨厚,赶忙补充道:“我们是希望你和慕雪姐姐一起的,知道爸?” 这话让骨无瑕彻底没了话头,见得三人做错事的垂头丧气的样子,也提不起兴致再骂上两句。 ------------ 第三十章 若非草木皆无情(3) 眼前的三人教骨无瑕无奈至极,但也只能长舒一口气拂袖而去。 不料骨无瑕正甫一转身,正巧看到远处一个纤弱的身影缓缓走近,他的脚步便只蹒跚一下便止住了。 慕雪低着头走得极认真,仿佛每一步都是倾尽全力,费尽心思。 她走到骨无瑕面前,然而连头都未抬便擦身过去,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叫见者均是心神一震。内心疑问四起,她究竟怎么了竟弄得如此狼狈? 也的确是狼狈,只见得白色的一群下摆处均是尘土飞扬,两手垂在身侧一副没了力气的形容,加之脸上泪痕虽干,但是眼睛红肿湿润显然是刚刚哭过的样子,而且还是哭得极其伤心才会到这般地步。 原本还在犹豫着该如何与慕雪开口说自己对她的情感,但骨无瑕见得眼前的景象便立时将心中的胡思乱想散为烟云消散。 他阔步走到慕雪身后,手渐渐往她单薄的肩上而去,却在触到她的那一刻又蜷起手指缩了回去。 “慕雪姐姐——”小稀奇垂着头眼睛往上瞟,“是不是你走丢了所以才被吓哭?” 慕雪这才将眼睛焦聚到稀奇身上,轻生叹道:“可不是么,我是走丢了险些都不知道如何回来了。” 稀奇忽然换了表情,竟是满脸坚毅,“别骗我了,我知道你肯定是为了流荆大哥才会这样。”他卷起自己颇宽阔的袖口,露出一小节短短肉肉白白的胳膊,“你看我哪里比流荆大哥差了,不若慕雪姐姐你便等我长大我肯定会替你去教训欺负你的人!” 他这个小样子真是教人哭笑不得,慕雪虽然还在伤心当中却也忍不住勾了勾微微苍白的嘴唇,“那你便快长大吧。”说完又是一声叹气。 目送慕雪进了洞口,一直怔怔然地露着胳膊的稀奇恍然回神,先是表示激动地捂住嘴,之后更是泫然欲泣,正当众人不知他是在演哪一出时,稀奇终于开心道:“怎么办,我居然打败了流荆大哥成为了慕雪姐姐的心上人?太好了!” 念邪眨眨眼,看了一脸无奈神色的骨无瑕,“难道慕雪喜欢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啊——” 话才出口便被拨雾掐住了胳膊,一声惨叫震动天地! 慕雪自回到洞中便不许任何人打扰,只自己一个闭眼静坐,自始至终都未曾交代去向。然而,便是稀奇都猜出来了,其他人还会不知么。可却没有人问上一言一句。 直到夜风习习吹过,一两点星子跃然夜幕之上,不论是看着夜景还是吹着夜风,都有些凉意。狐阿紫便是在这股凉意侵入之时将其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 顾不得骨无瑕也在,她站在洞口便大叫慕雪的名字,大有与之一战之意。 叫了半日只有被众人一致轰出来看看发生何事的稀奇跑了出来,睡眼朦胧道:“原来是阿紫姐姐,难道你不知骨无瑕还在么,居然这样大吼大叫的。” 然而狐阿紫也只是一噎,随即竟然异于往常的小心翼翼,换上一副怒容,道:“难道慕雪不在么,怎么只教你出来,就如此看不起你姐姐我?” 稀奇便瞬时醒了,怎么今日狐阿紫也会将骨无瑕放在了次位,嘴上问道:“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这样生气,竟然连骨无瑕也顾不得了?” “小鬼!”狐阿紫咬牙切齿,“去你告诉慕雪让她赶紧出来,否则我便立时毁了这慕山!” 虽说他知晓狐阿紫不过是骗骗他而故弄玄虚,可是为了不让狐阿紫更加过分地闹腾,他也只好装作惶恐的样子进去报信。 但是却只将这话报与了骨无瑕。 即便如何不想为这事而与狐阿紫纠缠,骨无瑕也只得出来应付。 见到他出来的刹那狐阿紫惊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而已,随即凶巴巴道:“怎么是你出来了,慕雪呢?” 骨无瑕揉了揉额头,“怎么是我难道令你很是失望?” “不是!”狐阿紫脱口而出,同时意识到自己太过紧张而赶紧补救,“我是来找慕雪的,你叫她出来!” 骨无瑕拧眉,“你找她有什么事?” “是关于流荆表哥的事,我有话要问她。”狐阿紫脸上难得地显露出不耐,“你若是挡在我面前,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看见狐阿紫气势汹汹,骨无瑕已然做好应战阻挡的准备,沉声问:“怎么不客气?” 狐阿紫一副豁出去的表情过后,双脚打开与肩同宽,又深吸一口气,大声吼道:“慕——雪——” 骨无瑕发誓,那一刻他真的是头一次见到狐阿紫那样狰狞的表情,也深深被她用尽力气时涨的通红的脸和一双若隐若现的狐狸耳朵给骇住了。 一声声“慕雪”过后,稀奇又出来了,传来慕雪的话说:“阿紫姐姐,慕雪姐姐让你进去说。” 岂知狐阿紫竟是一丝好转都没有,反倒瞪大眼睛不敢置信,“让我进去?我若想要进去的话还用她说么,我自己早就走进去了,哼!” 稀奇上前拽住她的袖子,“那你就回去吧,这也不是那也不行的,你还是回妖界当你的小公主吧!”说完就把她往慕山外面拽去。 她竟然在骨无瑕面前毫不做作地显露自己的本性,可见她的决心是有多大,此时不过一个小小的稀奇,难道还能阻挡她要见慕雪的决心不成?她只一甩袖子,便将稀奇甩出去老远然后以屁股坐在地上。 想来稀奇也是习惯了,竟然家常便饭一般地站起来,捏着狐阿紫的半截袖子就跑过去,将其狠狠扔在地上,又跺了两脚,肥嘟嘟的小脸因为跺得太过用力而一颤一颤。 狐阿紫见稀奇竟然这般作为几度不可置信。 就在她张了第三次嘴之后,稀奇终于一擦额上因为好久不运动,此时突然这样动作而引发的汗水,指着她的鼻尖道:“阿紫姐姐,虽然你是我的姐姐,可是慕雪姐姐是我以后的媳妇,你若敢对她不利我是肯定不会答应的!” ------------ 第三十章 若非草木皆无情(4) 听了稀奇的话狐阿紫一阵气极,就上去拽住他的领子,本想将他狠狠拎起来,不耐自己的力气太小而小稀奇又有成为胖子的潜质,也只得将他拎起一半,脚尖点在地上。 狐阿紫瞪眼瞧着他,“你说要让那个女妖成为你的媳妇?” “你放开我!”稀奇在她手下挣扎。 狐阿紫又用力向上一提,稀奇的脑袋也顺势往上一抽,他实在忍无可忍,双手捧住狐阿紫的手,这就要垂头去咬她。 本来狐阿紫就已经拎不住他了,如此一来便立时松开了手,但嘴上还是尖声道:“你个小鬼如今竟是胳膊肘往外拐了是不是?” 哪知稀奇小眼圆瞪,气鼓鼓道:“我若是不帮自己未来的媳妇才算是胳膊肘向外拐呢!” “你说说那女妖是不是使了什么妖术,竟让你们一个个皆被迷得团团转!”狐阿紫咬牙切齿,“快点让她出来我倒是要问问她到底有什么本事,哼!” 看着眼前两人这般闹腾,骨无瑕心觉他们这样闹来闹去也不会发生什么大事,这便要往洞中走去,狐阿紫一见他走即刻跑去拦住他,“你去把慕雪给我叫出来。” 骨无瑕深知狐阿紫的脾气,以为她不过又像是往常一般时好时坏也便没往心里细想,只道:“你若是真想见她便自己去,我也没拦着你不是么?”眼见狐阿紫又瞪起眼来,他接着道,“我只知你喜怒无常,但不想你的脾气真是越变越难测,怎的前两天还要为了慕雪而舍命呢,今天就视若仇敌?” 狐阿紫将头一歪,一副不大受教的样子,“可见你识人不深。”随即她双手抱臂看着骨无瑕,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过这件事对你来说可算是好事一桩吧,我流荆表哥遭到慕雪这般践踏,难不成她倒真是倾心于你了?” 听罢狐阿紫这样说,骨无瑕不明所以,但心里隐隐猜测让他颇多疑虑,看着狐阿紫没有丝毫玩笑的表情,骨无瑕只带着思索地说了声“知道了”便又心思不在地转头走了。 见得骨无瑕这样的表现,狐阿紫自是内心一阵不是滋味,原来她也不过是装成毫不在意的样子,虽说流荆表哥的事情才是首位,可是一想到骨无瑕对自己半分都不上心,反倒是对那个对他无心的慕雪而费尽心思,她便心觉一阵难受。 狐阿紫正打算着是不是要让憋了半天的眼泪流出来,稀奇连连抓着她另一只完好的袖子,梗着脖子不不卑不亢道:“流荆大哥怎么了?” 一看见稀奇现在的样子再联想起刚才他那嚣张的小德性,狐阿紫便气不打一处来,此时连流泪的冲动都化为了生气,骂道:“你还知道关心除了慕雪以外的别人么,要想知道到底你的流荆大哥如何便去把那雪妖给我叫出来!” “那就不想知道了。”稀奇挑着眼睛道。 他也不过是想气气狐阿紫故意这样说的,流荆大哥的事他有多想知道啊!果然狐阿紫便真的被他气到了,“呼呼”的出气声嗡嗡直响,让内心焦灼的稀奇同时也心下一阵痛快好笑。 稀奇的漠不关心让狐阿紫更加气愤,就要发怒的时刻不妨他只伸出右手肥嘟嘟的食指一摇,“马上慕雪姐姐就会出来的。”便堵住了狐阿紫的嘴。 其实也不算是真正堵住她的嘴,反倒教她立时将嘴巴张大了而已,因为不出稀奇所说,慕雪真的就马上出现了。 只见她脸上一副淡然悠闲,狐阿紫便将惊讶的神色收起,一步一步皆是重重踏在慕山的土地上。 在慕雪面前站定,狐阿紫紧盯着慕雪的脸,“难道你没有什么话想说吗?” “你将我叫出来是想听什么?”不料慕雪这样问道。 狐阿紫一听这话立时哭笑不得,耐着性子道:“我脖子上的移魂血玉是因为你而挂上去的,即便你不觉抱歉也算了,可是你为什么不与我说一声便一意孤行地去找水染了?”她咬咬唇,“万一你当时惹怒了她,或是你伤了她的同时她催动了血玉,那是不是我也就此丧命了?” 慕雪皱眉,“水染她根本不会这样做。” “骗人,你也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就不会这样做!”狐阿紫觉得委屈,声音也带着哭腔起来,“亏得我还为了正义而站在你这边,要帮你对付水染呢。”她将脸别过去,不知是不是怕被慕雪见到自己含着泪的眼睛而觉得丢脸。 原本慕雪也是将这事当做一件有些严重的事情来看待,本就是自己有些对不住狐阿紫,即便她心中知道水染果真不会做出什么伤害狐阿紫的事,可是经着狐阿紫的最后说她是为了正义而站在自己这边,慕雪不由得险些笑出来。 但是站在一旁本来在听着两人的话而心觉严峻的稀奇听到自己的阿紫姐姐这句话倒真是忍不住了,一双眼睛明显就弯了起来,“阿紫姐姐可真是侠肝义胆,居然为了正义而去为自己的情敌出生入死。” 即便再不济也能听出稀奇是在讽刺她,狐阿紫狠狠瞪了他一眼。 可不妨一阵憨厚的笑声传来,狐阿紫转头看向一旁,只见念邪正毫无防备地笑得痛快,拨雾则看着念邪满脸无奈,更甚的是,骨无瑕也同他们一起笑意盈盈。 狐阿紫觉得丢脸,但是她此时可不是因为丢脸便退缩的时候,清清嗓子便道:“我是从流荆表哥那里出来的,便一路直直找到你。” 慕雪脸上忽地一阵苍白,随即点点头,“嗯,所以呢?” “所以我想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狐阿紫道。 然而慕雪也只是轻松一笑,“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阿紫,我们的事已经这样了,你在流荆那里知晓的便是事实,无需再问我。或者说我没有必要向你说明。” 狐阿紫上前一步,拽着慕雪的胳膊,急道:“我不信你对流荆表哥的态度是这样的,你可知表哥他现在都已经成了什么样子了么?” ------------ 卷四:角声寒,夜阑珊 ------------ 第三十一章 有情亦是把人抛(1) 什么样子么?慕雪手指微蜷,神色淡然地回道:“我哪里知晓天界之人的状况。” “你——”狐阿紫气得不行,抬手就要打过去。 慕雪却丝毫没躲,神色依旧,便是连眼神都没有丝毫闪烁。 然而狐阿紫却始终没有下手,在手放下的一瞬间她甚至泪眼汪汪,无奈道:“流荆表哥他一直都喜欢你,你也知道所有的事都是天妃姑姑的错,表哥夹在中间也是难过的很,你为什么就这么狠心呢?” “我狠心?”看着狐阿紫梨花带雨的样子,慕雪幽幽移开目光,“我若是现在不能狠心那才是真的残忍。” 狐阿紫止住啜泣,抬眼看她,“嗯?” 知晓狐阿紫定是听不懂的,慕雪也没在过多解释,只叹道:“你回去吧,既然流荆说他会解决那便定然能解决好。” 一听这话狐阿紫又激动气来,“就知道你是想让流荆表哥给你解决这些事情,真卑鄙!”说罢一抹脸上的泪水就急急奔走而去。 看着狐阿紫的身影一直消失不见,慕雪才松了口气,望望众人,皆是满脸同情地望着她,便是连稀奇也是如此。 慕雪哭笑不得,不妨骨无瑕三两步上前来,忧心道:“你果然是故意支开我,自己去找水染了。” “对,虽然看重大家的情意,可我终究不忍让这样多的人为我犯险。”慕雪望一眼念邪和拨雾的方向,“何况他们是那样的身份,在一起有多不容易。” 骨无瑕无奈道:“可是你便容易了么,真是世事变迁却终究改不了你那善良的本性。” 听到这样的评价慕雪不禁一阵惊讶,“怎么我难道善良?”她想了想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经历,不由一笑,“那哪里是善良,本是痴傻才对。” 骨无瑕刚想反驳便被稀奇抢了先机,奶声奶气道:“慕雪姐姐即便再善良单纯也好,等我长大一些总会保护你的,我可精明着呢。” 慕雪忍不住一笑,骨无瑕却道:“这样小便好色,以后肯定是个登徒子。” 稀奇作势思考一番,随即嫌弃道:“什么‘蹬兔子’,我不喜欢兔子!” 这番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让人大吃一惊,之后便是哄堂大笑。 其中最数念邪笑得最欢,他一边捂着肚子一边笑得毫无形象,口中还不住道:“什么兔子……明明是说……说……哈哈……说你以后是个……哈哈,秃子……” 原本笑得不是那么明显的慕雪和骨无瑕立即笑开了,随后是有些为难的稀奇,拧着眉毛一副为难的样子,“是秃子么……” 然而拨雾却是立场尴尬了,其实她也觉得这话好笑之极,但是被人笑话的是念邪啊,便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却说狐阿紫离开慕山之后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回去妖界与父王商议一番,毕竟对慕雪这样的态度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听罢狐阿紫的叙述,妖皇却不如她原先所想,本来她以为父王是要一拍桌子,对流荆表哥要为慕雪讨回公道,而慕雪却理所当然的样子暴怒一番,不想妖皇竟是平静道:“想来慕雪是真的了解流荆的心思。” 狐阿紫看一眼难得安静下来的母后,随即问道:“什么意思,怎么慕雪这样无赖的做法反倒还是理解流荆表哥了?” 妖后一叹,竟是历尽沧桑的感觉,与以往经常与父王作对的母后完全不一样,她道:“你还是不懂真正互相喜欢的人的心思,阿紫,你还小,等你真正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便知道了。” “我有喜欢的人!”狐阿紫使劲辩解,“我喜欢骨无瑕,这是三界皆知的事。”说完便嘟着个嘴不愿说话了。 看着自己的小女儿这样固执地认为自己喜欢的是骨无瑕,妖后一阵好笑,连妖皇也是无奈地摇头,作为父母难道还看不出自己的女儿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么?她不过是一时的固执而已。虽然他们还真不知道为何这个桀骜不驯的小女儿这次竟固执了这许多年。 狐阿紫见她的爹娘均未说话,便继续道:“那你们的意思便是不管流荆表哥和慕雪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脖子上的紫色的玉石,“那我怎么办,是不是我的死活也不顾了?”话道此处便要流出泪来。 知道她在觉得自己委屈了,妖后伸手过去抚摸她的头发,“阿紫果然是长不大的孩子,居然这样天真。” 她刚想反驳便被妖皇截住话头,妖皇也顺着妖后的话道:“我狐小狸的孩子自然是单纯些许了。” 妖后白了他一眼。狐阿紫也嫌弃道:“我才不要像你,整日被娘亲欺负!” 妖皇被这样一说倒不好意思起来,一张脸立时泛红。而妖后则是掩着嘴偷笑。 看着父王母后如此的不着急,狐阿紫也便渐渐安心下来,因为她觉得既然爹娘都这样不着急,那么自己定是没危险的。 这样有惊无险的又过了三日,狐阿紫果真没有任何危险。但是却自天界传来一个消息,消息说天界二皇子流荆将原本的未婚妻,也便是洞庭水君之女水染给打了。 这桩事传得轰轰烈烈,便是那些个没化成人形的但有了意识的灵物也都能听上几句传言,可见这事的流传度甚广。 有的说是水染上仙对流荆殿下百般纠缠,生生让那本就心高气傲脾气不大好的二殿下生了怒气,便情急之下打了她。 有的说因为水染上仙与流荆殿下的远房表妹狐阿紫有过节,殿下是为了其表妹才与其起了冲突,一时失手。 还有一小部分说,原来流经殿下一直喜欢的那个小妖,就是许多年前魂魄离体的那个,当时是被水染上仙所害! 许多种说法让大家意见不一,但显然最令人震惊的要数最后一个了,水染上仙那般如水的女子,怎会做出那等事情来呢?这种说法也是争议最多的。 但不论是哪一种,流荆殿下会对水染上仙动手的事件本身就已经是让人惊诧了。 ------------ 第三十一章 有情亦是把人抛(2) 身为事件的当事人,水染上仙万万想不到流荆会对自己动手她以为流荆虽然是真心喜欢慕雪,且是这一千多年来丝毫不变心思的喜欢,而自己也的确是对慕雪耍了手段加害于她。但是从流荆自身的沉稳程度来看,无论如何水染也想不到他如今会做出这等冲动的事。 但是事情就是这样不可思议地发生了。 水染还记得那日一早她自洞庭水君府出来时一眼便见到了流荆背身而立,那笔挺修长的身影的出现让她心底里一阵激荡,即便她知晓他的出现或者是为了慕雪,但是即便如此她仍旧深觉激动。 她怀揣忐忑地走到他身后距离他极近的地方,轻声唤道:“流荆殿下——” 话音刚落便见他缓缓转身,一双吊稍眼仔仔细细地将她盯着,水染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一片。自她认识流荆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他用如此的目光看她。 “水染上仙,你可有什么隐瞒我的?”不妨他一开口说的竟是这桩事。 水染一震,便想起他对慕雪说的话,他说,“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她有些惴惴,他所指的所有事情可是包括她对慕雪所做的一切?然而她正在思索当中,流荆那厢已然开口道:“不想你竟是这样的毒辣的人,手段也是高明之极。” 这样的评价让一向坚韧的她竟是想要流泪,便是连躲在宽大袖子里的手指也在不断地颤抖。可是她却不能辩解什么,因为她水染的确是这样的人。 眼见她没有开口,流荆只道是默认。可即使是她否认,他也仍旧是认为她在说谎。因为事实早已经呈现在他的面前。 早在桃夭间接弑母的事件发生时他便对这事有所怀疑,当年的桃夭魂魄离体的那一刻他更是笃定了事有蹊跷。而所有的疑点均让他联想到水染。 当狐阿紫将她所知之事全然告知于他,流荆便认定了水染的阴谋。 他看着眼前隐隐含泪的女子,满心的厌恶横生。其实他今日来不过是想要亲口听水染承认罢了,但是现在虽未听见她说是,可是他已然笃定了事情的始末根由。 为何他与慕雪的路途这样艰难遥远,不皆是因着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女子么?他长抒一口气,再不愿意见到这个人,就便转身而去。 不料忽然一袭广袖便如水一般倾泻在他的眼前,本是这样美丽的一个场景,但在流荆眼里却是那样的厌烦。他看着横在自己眼前的水染,便欲躲过她。 水染却急急拽住了他的袖子,“流荆!”情急之中她竟然喊了他的名字,而这样直呼其名在水染的记忆里也只有在背后她才这样过。此时虽然对在他面前喊出他的名字这事而觉得有些惶然,但是她竟也蔚然满足。 即便她在后来又补上一句“流荆殿下”,可是流荆依旧用不耐的神色望着她,“放手。” 在那样难以接受的情形之下他仍保持着天界二殿下的形象,可不妨水染却丝毫不放松,仍旧死死拽着他。 流荆大力一甩袖子,但见她一双素白纤细的手从他的袖上滑落,跟着人也朝后一跌摔在了地上。 他皱皱眉,看着已然将眼泪滑落腮边的水染怔然瞧着自己,又一望远处经过的一众虾兵蟹将,便丝毫不留情面地走了。 这桩事也便顺理成章地这样流传了出去,并且流传得五花八门。 当时水染便保持着跌坐在地的姿势哭得昏天暗地,一双眼睛红肿得不成样子。之后的这三天她更是闭门不出,生生地断断续续的流了三天的伤心泪。 得到了这样结果的流荆也是不大好受的,因为他在狐阿紫的叙述中也知晓这事也将母妃牵扯其中。 他深知母妃对当年的桃夭不甚满意,可是即便再不愿意在他的心里母妃也是一个正统的人,但如今的是是非非里他竟忽然退缩了,便是连查清真相的勇气也没有。 他的母妃,怎么会是加害自己心上人的人呢? 天界的二殿下,得三界称赞,自认心高气傲,却在这一刻彻底颓然了。 既然这事涉及到了母妃,他想自己与慕雪之间便真的横亘了一道鸿沟,而母妃更是让他不知所措。 于是他逃避。但逃避了三日,不料母妃却自动找了上来。 还是那样的雍容华贵,一举一动间都透露出天界唯一的女主人的威严气势。但这在流荆看来,一切都是那样的刺眼。 眼见着自己的儿子与往常不大一样,更能看出他看自己时眼神里流露出的悲戚与怀疑,但是天妃仍旧不动神色,即便她心里再是犹疑忐忑。 她如往常一般将自己的手放在流荆的肩上,“荆儿可是哪里不适,听闻殿里的仙侍说你已经三日不曾出去了?” 流荆只是躲过自己母妃的手,目光一肃,不悦道:“是哪个这样多嘴!” 天妃讪讪看着流荆不悦的样子,心里不由更是打鼓,可她想着,自己是他的母妃,即便他再不耐终究是要顾忌自己的亲生娘亲的,也便任他这样耍性子。 她端坐在厅中上首,长长的指甲划过桌面发出一阵轻微的涩涩声,忽然道:“怎的这些日不见你去你父皇那里去?你也该将心思多放在政事上才是。” 而流荆却只是将眼睛一瞟自己的母妃,神情竟是不多见的肃冷,这让天妃没由来地忐忑心慌,只是强撑着不从自己的儿子面前逃走。 果然,流荆接下来的话倒真是让天妃难以回答,他问:“儿臣斗胆问母妃一句,当年那慕山的小花精魂魄离体的事可与母妃有什么牵连?” 天妃一阵抽气,只觉得胸口一阵闷气,她看了看正紧紧盯着自己的儿子,红唇一开一合道:“母妃怎会牵扯进那件事情当中。” “当真半分关系都没有?”流荆却是接着追问。 而天妃亦是接口道:“能有什么关系?”她忽然顿了顿,“想那桃花小妖那般的不争气,你还提她做什么。” ------------ 第三十一章 有情亦是把人抛(3) 一提起这话流荆便将满腔的怒火散了出来,看着自己的母妃虽然惴惴却带着些许不屑些许坚定的样子,道:“想来母妃也是知晓其中缘故的,何必再诋毁于她!” 瞬时天妃的目光里便透露出不可置信,她即刻便站了起来,“你说什么,我诋毁她?”她长出一口气,“荆儿,想你一直以来均是沉稳恭谨的,如今却为了那个小妖而与你的母妃作对?!”话中处处皆是不满。 而流荆却丝毫没有要认错的情绪,反倒直视天妃那凌人的眼神,回道:“若是一开始母妃便与她天各一方那么儿臣定是会顾忌母妃的想法,初始之时我不也处处回避着她么?可是儿臣实在不明白,母妃你为何要针对于她,为何一定要用尽心思来干涉我?” 话到此处天妃也已怔然不知所措,在流荆的言语中尽是端倪,或者他真的已经知晓些什么了? 正怔忪间流荆又道:“母妃,我知晓你是为我好,这一切均是为了我的前景考虑,可是你知道我接受你的安排只是不希望违背你的意思?”他说得不免有些悲戚,天妃也为此而将神色缓和少许,可是他话锋一转,道,“但你若真是为了我就该真真实实地听一听我的意见,我不愿当什么储君,更不愿参与其中分毫。我想要的是以后能与自己欢喜的人度过这漫漫的长路。” “闭嘴!”天妃呵斥地打断他,“你那只是天方夜谭,你什么都不懂,这些只是你一时的想法而已,母妃为你所做的乃是为了让你以后皆不会后悔的事,若你还认我这个母妃便要听从我的安排!” 天妃难得的厉声厉语,更是难得的霸道不可理喻。流荆望着眼前的自己的母妃忽然觉得她这样的陌生。 印象中的母妃虽然有些不苟言笑但是却是个明白事理的女人,是父皇的贤妻,除了对自己的要求有些严厉以外更是个好娘亲。但为何此时眼前的母妃竟是这样的难以理解? 他的眼神支离破碎,更是难以接受地摇头,面对母妃的要挟他不能反抗,可是更不能接受。他只有退后再退后,最终以那样凄然的姿态离开她的视线。 在流荆走后,面对有些安静的大厅,天妃忽然闪烁出泪光来,只见那泪水晶莹剔透地含在眼里,最终在她合上眼的那一刻被阻在了眼眶。 窗外玉树林立、琼花灿烂,流荆单手撑着脑袋斜斜卧在榻上,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任自己惬意闲适了。 风悠悠地吹进,淌在白色衣袍上的发丝便微微飞动着。 他叹了口气,又三日过去了,自那天与母妃吵了那一次后他便将自己又关在殿中三日,这三日里他没有想那些过往的错过与过错,更没有想母妃的一切。只是将自己的脑海与神识都规避了。 空旷的时间里他虽然什么都没想,可还是止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叹息。 直到今晨有仙侍来报,妖界的小公主求见天妃娘娘时,他才猛然将所有记忆都回归脑海。那一刻,当所有的烦乱倾巢而来,却反倒释然了,还能如何比这更坏? 他知道狐阿紫在拜见过母妃之后必然会往他这流年殿中来的,便也一面顺势歇着一面等着狐阿紫的到来。 果真,流荆不过将将调整好由斜躺到斜倚的动作,但听仙侍通传之声,随即就是狐阿紫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狐阿紫一进门便一屁股往凳子上一坐,毫不客气地端起桌上放置着的冷茶来喝,那样子显然是被气到了。 然而流荆也没问她旁的事,反倒开口道:“我这殿里已经三日不曾让人收拾了,你喝的茶水怕也是三天前的。” 那时狐阿紫正将茶盏里的最后一口水咽下肚,这既已入腹的东西任是怎么也吐不出来了。可却被呛得咳了两声,断断续续道:“你怎么……怎么……咳咳……不早说……” 流荆一叹,“喝得那样猛,你哪里给我早说的机会了。” 狐阿紫将刚刚撂下的茶盏又是往前一推,倒也没在上面多非口舌,反倒是眼睛一斜看向流荆,疑惑道:“我说流荆表哥你怎么丝毫没有伤情的样子?我听说你硬是将自己关在殿中六天,放心不下便来看看,想不到你竟是好的很么。” “是么。”流荆轻声道,“我也觉得自己这样当真是很好,那些事情倒像是一场不大圆满的梦境。” 原本的疑惑神色立时消失不见,狐阿紫终于正常道:“听了你这样的话我便放心了,若是不伤情我倒要有些担心你了。” 流荆一笑,“你的意思是只有我伤情了你便放心了?” 狐阿紫不大好意思地一笑,“这话从何说起,我不过是单纯地关心你罢了,嘿嘿。” “那你可真是单纯。”他半叹半戏谑地道。 “咦?”狐阿紫歪头看看流荆,惊奇道,“流荆表哥我发现你竟然一点都不像是有什么烦心事的样子。” 针对她的评价流荆只是一笑,便听到狐阿紫继续道:“这许多天没有你的消息,我好奇难道你是不想管慕雪姐姐的事情了么?” 流荆亦是一笑,只是这时的笑意倒是添加了几分无奈的神色。 见着流荆一直没有回答,性子急的狐阿紫立时要跳起来,“你倒是说话呀,一直笑一直笑,那我便当你是失忆了!” 狐阿紫还真是无忧无虑,流荆叹道:“我哪里是那种能放任不管的,何况那日我不是与慕雪说了要帮她么。” “嗯,那倒也是,你的确不是那等出尔反尔的人。”她满意地点头,“可是你怎么样帮她?喔,我想起来了,方才见天妃姑姑的时候她似是极其不高兴的样子,难道是你与姑姑起什么争执了?” 争执么?流荆内心里一阵无奈,他从未想过自己如今与母妃的立对峙到何种程度,但一经狐阿紫的这番话说出来他倒觉得是这种说法很合适。 ------------ 第三十一章 有情亦是把人抛(4) 他道:“我确是与母妃起了争执。”略微沉吟后接着道,“我自出生以来便从未逆过母妃的意,如今我这般反抗她,想来母妃也是极其不好受的。” 狐阿紫鼓起嘴来,气呼呼道:“这事也的确是姑姑的错,她对慕雪的算计也太过分了些,难为表哥你还这样为她姑姑着想。” 流荆垂眸,是啊,自己也考虑的也太多了,若非这样多思多虑,而能够自私一点,想来当初他便是不惧母妃而与桃夭在一起了,那便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了。 见着流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狐阿紫也顺着这气氛沉默了半日。而后她忽然一脸神秘道:“流荆表哥,你是不是和慕雪真的完了?” 瞬时流荆便猛然抬头,便见狐阿紫睁大着眼睛,神情虽有疑虑可是更多的是认真。 他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即便与慕雪之间发生的事情再多再糟糕他也未想过两人之间有“完”这个结果。可这次狐阿紫竟是这样问他,问他是不是与慕雪完了,立时心中便溢出不安。 “不,不会的。”他这样回答,这答案即便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时候再笃定,可是禁不住他仓促的语气带出的慌乱。 狐阿紫也看出他的不大淡定的样子,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旁的话出来。 但是经着狐阿紫这般的询问以及自己那样的回答,流荆便顿时有些如坐针毡。 他自榻上起来的时候发丝便极其听话地垂在了身后,白衣墨发的样子让狐阿紫一阵晃神,喃喃道:“表哥你的样子真是比女子还要好看,你若不是我表哥那么我也许便要放弃骨无瑕而选择你了。” 心烦意乱的流荆被她一搅也有些哭笑不得,但是他忽然走到狐阿紫面前看着她的眼睛,问道:“阿紫你可是真心喜欢骨无瑕的?” 狐阿紫便欲自凳子上窜起来,激动道:“我自是真心喜欢他的,这么多年来你竟是看不出来么?” “可若是他伤了你的心你还会喜欢他么?”流荆问道。 狐阿紫不明所以,“你为何要这样问我?何况,伤我的心是怎么个伤法?” 流荆挺直背脊不再看她,缓缓道:“就比如我对慕雪当初那样。” “你对慕雪?”狐阿紫恍然大悟,“你是说……误会她并且险些亲手断送她的性命?” 流荆身子一僵,却还是沉沉点头。狐阿紫便即刻道:“骨无瑕若是那样对我,那我重生之后必定要吃他的骨头喝他的血的!” 她说得有些激动,小脸也涨的通红,仿佛是真的遇到看这样的事一般。然而她这样太过入戏的态度却也叫流荆一阵心烦,是啊,狐阿紫会这样,慕雪自也是对自己恨意横生了。这么说,那日她在母妃面前所说的话也是她的心中所想了? 思及这里他不由得胸口一闷,但见狐阿紫转成了笑眯眯的笑脸,道:“呵呵,流荆表哥,我的脾气与慕雪自是不同,想来她也不是像我这样急躁不知好歹的,她那样明事理便会原谅你的,呵呵。”原来她说完后一见流荆的表情不对便知晓自己说错了话,倒也赶忙补救。 可是既然流荆已然将这话听了进去,那他的心境倒也难以改变了。然而他只叹气道:“好了,我知道了。” 狐阿紫还想再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被流荆打住道:“既然我说了要帮助慕雪那便不是空话,如今虽然这事与母妃有所牵连,可是我也不会包庇她的。” “啊?”狐阿紫不敢置信,流荆表哥的话让她震惊不已,这样说来表哥是要与天妃姑姑作对了? 见她惊诧的表情,流荆便也解释道:“这几日我也是因着母妃的关系而躲在这里,我也不想对母妃有所伤害,可是慕雪何尝不是无辜。我原本在殿里的几日也可以算是在逃避,但我知晓即便我再怎么不愿面对该来的始终会来。”说完他苦笑了一下。 狐阿紫愕然,表哥这样说难道是有何想法了,“你是不是想好要如何做了?” 然而流荆却道:“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好到底怎样做才算是对。”狐阿紫便更加愕然。 就在她还在愣神的时候流荆便道:“走吧。” 啊?走,去哪?狐阿紫回神看向流荆的时候只见他的一个金黄色的笔直的背影。这教狐阿紫深深一讶,“表哥什么时候换了衣服了?” 流荆带着狐阿紫出了仙界之后便在流云上毫无目的的飘荡。但见透过足下的蒙蒙迷雾场景一瞬间一个的变换。 狐阿紫跟在他的身后,百无聊赖地顺着他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跟着。她在忍了半晌后终于忍不住了,无奈道:“表哥我们到底要去哪?” 原本眉头紧锁的流荆忽然被这样一句打断,回头道:“容我再想想。” 狐阿紫已然皱起了鼻子,“你若是还没有想好那我们便回去吧,表哥,其实我已经很累了。”说完便渐渐减慢了速度。 正打算着要不要如狐阿紫说的一般再退缩一下子,不妨着她竟是拖在了自己身后,正巧他一看狐阿紫的时候发现流云下方一片熟悉的场景。 “便是这处吧。”他便以缓慢的速度降下了云头。 咦?狐阿紫不能理解表哥这样的瞬间变换的思维,但还是赶忙跟了过去。 待到看到云朵下落的地方一片灰蒙景象,中间更是有一条黄土般颜色的长河,远处一片红色犹如火焰蔓延。 狐阿紫被眼前的场景弄得懵然,“这是哪里,这样诡异?” 一声长叹过后流荆幽幽回道:“你该知道忘川河水吧。” “你,你是说……”狐阿紫惊讶,又回头望了望那片红色,“那便是彼岸花?喔,就是那日幽冥君主送你的彼岸花?” 流荆点头,“这里便是当年桃夭重生之地,也便是骨无瑕初次遇到她的地方。”狐阿紫沉默了。听得流荆接着道,“难以想象当日她在这里受了多少苦痛。” ------------ 第三十二章 前生怎知今世事(1) 看着流荆伤痛的样子狐阿紫也不禁异常安静下来,回忆着自小她便听说过的关于忘川河水的传说。在她的记忆之中忘川是个诡异可怖的地方,以致于她虽然常来幽冥界也从未来过这里。 面对着表面平静内里却叫嚣着恶鬼的忘川河水,狐阿紫更是不自禁地便一阵哆嗦,她总认为其实幽冥界不过是个名字而已,除了这个阴嗖嗖的名字其他处不是与别的地方一样么。时至今日她总算知晓自己错了,这里不是有个忘川来着,她竟是忘了。 正想得入神间便听旁的流荆一阵轻叹,随后道:“若是鼓起勇气往忘川里跳进去,那该是有多恨呢。”狐阿紫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不妨着他又续道,“我总在想,若是我遇到她这样的情况那我会如何……但是,我越想便越觉得难受,我身为男子,且还是天界的二殿下,居然会让自己欢喜的女子落到这般境地。” 他说得便是声音都带着隐隐的水汽,但是这番话后流荆竟是连连朝前走了两步,那神情倒像是想要即刻便投身忘川之中。 眼见着他就要走到忘川河边了,狐阿紫急急道:“表哥你快停下!” 流荆倒也真的停下了,然而却不是因着狐阿紫的话,乃是他本就没想真的投身进去。他不过是想近处看看这曾经让桃夭变成如今的慕雪的地方罢了。 他的脚步顿住让狐阿紫长出一口气,甚至连她的额头上都在那一刹那间急出了些微汗水,可真是惊险啊。 望着脚下的河水,流荆的思绪便飘到了那日六道会上,那天不是有个小童说曾在这里见到哥哥金昭的魂魄了么? 他喃喃出声,“哥哥的魂魄何以飘荡到这里来,还是在慕雪受伤之后,难道他……”停住。 因着声音太小狐阿紫也没有听清楚全貌,但是好歹是听清楚了他说的金昭的魂魄,那日她也在六道会上,便立时联想到了那日小童的话。又望望远处的彼岸花,忽然道:“流荆表哥你说金昭殿下的魂魄是不是那彼岸花招来的?” “彼岸花的确是有招引魂魄的功效,可是若不用招魂术为引那也是无用的。”流荆道。 狐阿紫疑惑了,“那大殿下的魂魄为何来这了呢?”她猛地一个念头上来,“你那次得了幽冥君主赠送的彼岸花回去却没有什么功效,我便觉得是骨伯伯太过抠门了,才给一朵而已。这次我们偷摘几朵回去,你再加以招魂术是不是就可以治好大殿下的病了?” 可流荆却摇头道:“这彼岸花乃是幽冥界的独有之物,且整个幽冥不过是忘川河岸这一片而已,何其珍贵。何况彼岸花难以摘得,若不是经得花彼岸亲手所摘,花朵一离本体便会枯萎。” “啊?”狐阿紫瞠目结舌,“想不到这彼岸花竟是这般难缠。” 她看了看表哥那样子,愁道:“流荆表哥,你自己的亲哥哥得了这样的病你是不是很难受?”未等流荆回答便接着道,“肯定是难过的是不是?唉,若是骨无瑕喜欢我,不,便是冥界的任何一位公子欢喜我那么我便让他送我一朵彼岸花,便可解表哥的忧愁了。可是,幽冥界搭上骨无瑕一共九个公子,竟是一个都没有看上我狐阿紫的。”她说话的样子倒是真的像是烦恼极了。 流荆不禁看她那副样子笑道:“果真是你狐阿紫该有的想法。好了,我不过是来这里看看而已,现在我我心境已是换了,便先去慕山罢。” “为何要去慕山,难道你是要去找慕雪么?”狐阿紫问道。 不料流荆却否认,“我那日说的不是很清楚了么,慕雪与我已是形如陌路。我今日是去找念邪去的。” 狐阿紫一脸疑问,“找念邪做什么,难道你竟是还不放过他?都说了他当真是没有作恶,那不过都是天妃姑姑的想法而已。” 哪知流荆立即接话道:“便是因为这是母妃的指使,我便要去找念邪将他带到父皇面前。” “你,你这是,难道你想让天妃姑姑受到天帝姑父的责罚?” “自我同念邪与慕雪在一处,我才知晓念邪的本性,如此便一直在暗中帮他瞒过父皇的搜寻,如今既知晓是母妃的过错,难不成还要让念邪来背这黑锅不成?”流荆道,“母妃的所作所为已是过火,若不加以制止迟早会酿成大祸。” “可是——”狐阿紫的这个“可是”还没有个结果便被流荆拉了一同踩上了流云御云而起。 与来时的缓慢不同,这次流荆的速度简直是飞火流星一般,让狐阿紫一阵晕头转向。待到了慕山的时候她的头发已然像是被狂风呼啸过的形容。 流荆站在慕山深处的洞口的之时原本躲在一处整理衣饰头发的狐阿紫也匆忙跑来了,却奈何此时两人虽然是结伴而来,站在这里时也只有他二人为伴。 狐阿紫正想着要不要喊两嗓子之时,便听得一片哄笑声响起在不远处的地方,随即而起的是又一拨笑谈声。 闻声而望的时候隐约能瞧见树林处影影绰绰映出的几道身影。狐阿紫便很是不低调地指着那处道:“流荆表哥,他们在那呢。” 于是树林里便蹦出一个小身影,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惊讶道:“这不是流荆大哥和阿紫姐姐么?”那声音欢快得好似是极欢迎他们一般,可不妨下一瞬他竟是全然将身形隐在了树林里去了。 欲打招呼的狐阿紫便张着嘴僵在了那里,流荆更是无奈地不住摇头。 接着出现的便是他们欲找的念邪本人了。 念邪出现的时候狐阿紫表现出了极度的兴奋,便引出了拨雾的出现以及她毫不掩饰的怒目相向,同时又在看到流荆的时候将怒气转为了脸红。 单纯的狐阿紫这才想起来原来拨雾是被表哥当了桃夭捡回来养着的,便也极其同意她的脸红,可是不料她的单纯也竟是到了一种难以琢磨的地步,竟是喜道:“一见到我就凶悍如同泼妇,见到流荆表哥你便换了模样,哈哈。” ------------ 第三十二章 前生怎知今世事(2) 便是这句毫无心思的话让拨雾与流荆一阵窘迫,同时念邪以及后面自林子里出来的慕雪又同时一阵怔楞。于是这句普普通通的玩笑之话得到了异常深刻的反应。 骨无瑕更是难得地头一次先搭理狐阿紫,那一句略带怒意顺带着怒容满面的“狐阿紫”便也深深印在了狐阿紫的脑子里。 然后便是稀奇嘻嘻笑着道:“阿紫姐姐你就是不会说话,连开个玩笑都要这样惊天动地,嘻嘻。” 虽然这句话在表面上加深了狐阿紫的尴尬,但是实际意义上是解了她的困。她也难得识趣地没有反驳,“呵呵,你说的也是呵。” 随即慕雪像是不曾听见什么一般,竟目不斜视地就欲走过去,骨无瑕在她迈步的时候亦是跟了上去。 然而就在她渐渐地步履轻盈地略过流荆身旁的时候,忽然被他伸出的一只手拦住了去向。 慕雪看他,可流荆却仿佛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一般,竟就那样面无表情甚至连看都未看她一眼。慕雪没有出声,骨无瑕便也在身后静静地看着他们。 终于,流荆启口道:“是不是我若帮你整理好所有的事情你便会弃了‘冰魂雪魄’的功力?” 未待慕雪说话,骨无瑕已然先开口道:“若不是这些事情发生你当她愿意练那门邪功么,你若真有本事办好那当初你定是有能力不让其发生。” 听了这一席话慕雪原本要说的便尽数咽入腹中,耳边听得流荆有些恼怒的声音,“我当初那样做也纯是不知情的缘故,如今的境况我自是不会坐视不理。”他看向骨无瑕,“若是我能将这些事情整理好,那你便将慕雪照顾好吧。” 不妨他竟是说出这样一番话出来,骨无瑕深觉愕然,慕雪亦是难以理解地看着他。 可流荆自始至终从不曾看向慕雪一眼,直到他拦住她的手也缓缓放下,就在慕雪还在注视的眼光里迈步而去。 骨无瑕在他的身后喃喃道:“这意思是……”可话还未说完便传来念邪哇哇大叫的声音。 回头看去的时候只见流荆已然施法将念邪带上云头,拨雾便怔怔不知所措。 狐阿紫没有跟去流荆身后,只一味目露神伤地望向他们离开的那片云上,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这才一叹,“看来流荆表哥真是龟寿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拨雾却是急道:“殿下是不是将念邪带去天帝那里了?” 狐阿紫点头,于是拨雾彻底急了,“不行,天帝寻找念邪多时,如今他落到天帝手里定然会没了性命的!”说罢就欲用那不大伶俐的术法追上去。 狐阿紫这才反应过来,急急拉住她,“流荆表哥不会伤害念邪的,所以不不用担心。” 拨雾疑惑,“那为何要去带念邪去找天帝?” “那是因为表哥要大义灭亲!”狐阿紫皱眉道。 一提起这个话头,骨无瑕与慕雪随即均是不敢置信地望了过去,齐齐反问道:“大义灭亲?” 就连稀奇也踮起脚尖仔细听着狐阿紫道:“可不是么,他知晓了一切事情便欲将念邪作为证物带去天帝那里告发他自己的母妃。” “什么?!”两人又是齐齐惊讶,便是连眼神和表情都是如出一辙。 之后稀奇也迟迟惊讶起来,“什么?!” 于是慕雪焦急道:“他真是糊涂,他哪里知晓一切呢,若是他知晓了他的母妃的所有所做之事便大抵不会这样轻松了!”说完便被骨无瑕伸过来的手握住了。 “这是他自己的决定,即便没有今日之事,那也会迟早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他语重心长道,“所以你不用担心,这只是一个必然的经过而已。” “可是——”慕雪急急道出两个字便又被骨无瑕打断了,“可是这不该是由流荆来解决的,是么?” 慕雪没有否认,骨无瑕又接着道:“那你便想若是由你来解决难道不是让流荆更加痛苦?” 慕雪眼神飘忽不定,眼见着便是因为骨无瑕的话而拿不定主意,便在下一瞬立时甩开了他一直拽着她的手,决然道:“那不一样,若是这一切都是因我而真相大白他也只会恨我而已,若今日他将所有的事情都挖掘出来,想来日后他便会恨自己。我倒宁愿让他恨我。”说完这一席话她旋即转身而去。 骨无瑕握得满手的空旷凉意,眼神也是逐渐冷然。 历来欢快的稀奇也是不敢大声说话,眼睛直直地看着骨无瑕的样子,而这时狐阿紫倒是捅了捅他,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啊?” 稀奇勾了勾手指,狐阿紫便难得地顺着他的意俯下身来,他便道:“其实流荆大哥知道的事情也不过就那么一点点而已,他以为只念邪的事是天妃姨姨所为,可其实所有的事都是姨姨的错!”他哼了一声,“其实这些还都是你告诉流荆大哥的是吧,罪魁祸首就是你了!”说完他伸出小手将狐阿紫的脑袋推开,神色极其不屑。 听了稀奇这样一说狐阿紫立时便傻眼了,也没计较稀奇推她的这事。只心想着自己果然犯下了一桩大罪! 再将眼神怯怯地瞟向骨无瑕,生怕他会归罪自己,可是骨无瑕竟是丝毫不埋怨于她,确切地说是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怔然地看着地面上的叶尖枯黄的杂草。好长一会时间过去才听他木然道:“果然是这样,果然……这下我竟是输得彻底了。”话毕竟是冷笑了两声。 看着骨无瑕这副模样,狐阿紫自认为自己也是伤透了心了,便硬是往外挤眼泪,不妨使劲眨了眨眼,那眼中的泪水却是益发地出不来。 只有稀奇还算是清醒的,上前去拉了拉骨无瑕的袖子,经着稀奇这样的一动,骨无瑕这才将袖中紧握的拳头松了松,给了他一个苍白的笑意。 狐阿紫一通眨眼之后也前去与骨无瑕说两句亲近的话,却道:“你,你没事吧?若是没事不然我们一起去看看情况?” ------------ 第三十二章 前生怎知今世事(3) 念邪被流荆一路风风火火地带上天庭,正不知为何间便又被带到天帝面前,这下他便傻了眼。 一直以来他最怕的便是被流荆逮住,可是后来在时间的推移之中他竟发现原来流荆并没有意愿要害自己,也就放松了心思。不妨当他彻底放松之后流荆居然给他来一个措手不及,便这样毫无预兆地将自己带到了天帝面前。 然而天帝似是对念邪没有多大敌意,反倒用一种近乎严酷的目光看着流荆,“你这是做什么?” 流荆道:“父皇,眼前这人便是念邪。” 天帝将目光移向念邪,只这一眼便让念邪不知所措,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任他打量。 一番打量过后天帝点头道:“那荆儿想要如何处置他?” 听得这话念邪一惊,难道自己今日便要命丧于此了?那到底还需不需要再反抗一番?正这样想着,不料流荆竟是不慌不忙道:“儿臣今日不是要让父皇来处置念邪的,而是有实情禀告。” 不是要处置自己的?这让念邪惊讶更甚,若是不是要处置他念邪,难道还是与天帝来话家常么。 这时天帝将眼睛一眯,“哦?不知荆儿今日要禀告何事?” 流荆却将目光投向了念邪,“这便要让念邪自己说了。” 念邪憨憨地朝后一退,伸出右手食指指着自己,惊讶之情溢于言表,“让我说,说什么?” 知晓念邪的脾气秉性,流荆也便不讶异于他的神经大条,好脾气道:“便说说你是如何现世的,到底是真的经过锻造修炼成为了人形还是有什么旁的原因。” 流荆的意有所指教天帝微微闭上了双眼,似是有所不忍一般,叹道:“那念邪你便说来听听。” 可念邪却是不大敢说,若他说了是天妃娘娘的帮助,以天帝的性子会不会为了维护天妃而将自己灭口? 犹犹豫豫间流荆继而道:“你便老实说就好了,若是你将事情真貌全然说出那你便是被动的,若是你什么都不说一切罪责便要都归于你身上了。” 念邪自心底里略一思索,也的确是这样的,便就打算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讲出来,不料他刚张嘴说道:“是天妃——”便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 那声音慌里慌张地喊着,“不好了,不好了——”由远及近地传进了他们所在的大殿之内,随即声音的主人又有如被人追赶一般极其慌忙地冲了进来。 天帝眉头一皱,随即流荆亦是呵斥道:“做什么这样不知礼数!” 然而那天兵却是仍旧慌地单膝跪在了地上,“禀告天帝陛下,天庭外有一女妖妄图打进来——” 话还没说完便被天帝怒言打断,道:“区区一个女妖竟让你们如此慌张不知所措,这样的天庭到底不是让你们儿戏之地!” 天兵被这顿呵斥得有些委屈,“可是那女妖用的是禁术‘冰魂雪魄’,属下们实在是难以匹敌。”说罢便垂下头去。 然而这样一来念邪倒是一阵骇然,怎么慕雪竟是为了自己而打上天庭来了? 天帝不由得将目光看向流荆,流荆亦是难以自持地捏紧了手指。 忽然天帝道:“荆儿,你说这女妖该如何处置?” 流荆生怕天帝会伤了慕雪,便一抱拳道:“请父皇准允儿臣带兵亲去!” 天帝看向远方,眼神里皆是沉吟时的渺然,看着自己的父皇迟迟不做决定,他的手心里便捏了细密的汗水出来,眼睛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天帝的一举一动,知道看见天帝微微颔首道:“如此也好。”他这才赶紧领命前去。 待到天庭正门之时恰巧见到慕雪被围困在一众天兵之中,而她仿似遗世独立般在包围中间目光冷凝地环视着周围,手中更是托着一束火光,火焰中间是苍白的一片片雪花冒着冷冽寒气。 慕雪正欲将手中之物撒向周围,便听到一声“住手——”,她便下意识地将手中的术法熄了。 原本已然施出的术法这样生生停止,不自觉地便伤到了自己,而一众天兵本是做好了准备来迎接她这一下,更是欲反击过去,此时慕雪虽然止住了自己的术法,可不妨天兵们发出的招数却是急急直向慕雪而去。 她一瞬怔忪之后赶忙防御,以免被天兵们伤到,可是不妨这样千钧一发之刻已然来不及了,便生生接了这一众的各式各样的招数。她只见得一股红红的液体自嘴里用出,染红了自己洁白的衣衫。 这一刻她是害怕的,因为一千一百多年前她魂飞魄散之时也是在距这里不远处的九重天上,也是这样被一众天兵看着,流荆亦是在场。 那时动手的是流荆,伤得她身心皆亡。 今日也是因为流荆的一句话而伤了她,此时慕雪竟也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是不是他就是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而故意让天兵们将她伤了? 这样一想她便只觉得自己胸腔里一股抑郁之气在体内流窜,竟是又一股寒凉之气冲出了体内,生生吐出一口红的泛白的液体,口中便残留着血腥之气和那股冰凉的寒意。 她只觉得自己这次便是真的完了,因为她竟然站立不稳,眼前也是蒙蒙一片雾气笼罩,让她看不清楚,耳中轰鸣,脑子里亦是晕眩一片。 果然,慕雪只挣扎得异常勉强便瞬时体力不支地毅然倒地。 那一刹那她看到身穿银白色铠甲的一众天兵拿着冰冷的兵器直直冲向自己,慕雪心中嗤笑,自己到了最后还是命丧在了流荆的手里。 只是她不知,在她倒地之后,一众天兵冲向她的刹那流荆疯了一般提尽全力将自身的灵力一下便施展得尽然。 因为在慕雪口吐鲜血的那一瞬间流荆亦是自脑中浮现出那日她还是桃夭的时候那一次魂飞魄散的场景,那种怅然若失的遗憾以及即将失去她的彻骨痛楚还依稀残留。 于是流荆便连思都未便直直冲上去将那些天兵们的冷然铁器抵挡在外,同时一声撕心裂肺般的“不要——”深深传出九霄。 ------------ 第三十二章 前生怎知今世事(4) 狐阿紫随着骨无瑕一同往九重天上的方向而去,还未到天庭门口便听到她流荆表哥一声凄厉的叫喊声远远传来,虽然距离隔得有些遥远,可是那声音之中的悲痛却清晰地传了出来。 她转头去看骨无瑕,只见得他那一瞬间脸色苍白异常,显然是不敢置信的神情,因为他们都能猜出流荆的那声呼喊隐隐意味着什么。 还未能真切地做出反应,只见骨无瑕一阵风也似的冲了过去,狐阿紫也随即连忙赶了过去。 骨无瑕记得眼前的这一幕陪伴了他很多年,这一刻对流荆的愤恨以及对慕雪的怜惜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此时一众天兵都或轻或重地受伤倒地,而在这群伤兵之中流荆面色钝痛地怀抱着慕雪的身影尤其地显眼。 而慕雪只若无骨地闭眼任凭流荆抱着,央求着她醒来,可是,还是一丝要转醒的迹象都没有。 骨无瑕发誓,那时候他是有史以来那么那么地恨颓委在地的两个人。不用想也可以知晓,定然又是流荆又害得她如此。可是,可是为何慕雪便那样丝毫不知保护自己地便就依然犯了之前的错误呢。 罢了罢了,他骨无瑕真是罔顾冥界九公子的风流名声,竟是就真是个痴情一片的人。他急速地走过去,就那样毫不留情地将慕雪自流荆怀里拽了出来。 流荆本来还在恐慌之中,甚至抱着慕雪的手都还在隐隐发抖,不料这时居然自眼前出现一片青色的衣角。 而那人也甚是不客气就将慕雪自他坏里抢了出来,流荆自是不干,不妨一抬眼间见到那人竟是骨无瑕,而他正用着一种近乎彻骨地恨意的狂妄眼神看着自己。 流荆仍旧没有放手,可是接下来骨无瑕的一句话却让他怔忪了。、骨无瑕只毫无语气地轻声道:“难道不是你将她再次害成这副样子的么。”本来该是一句问话,却让他说得这样笃定。 于是他的手便那样放开了。是呵,他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伤害她呢?流荆有史以来第一次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自始至终对慕雪的感情便是错误。 看着流荆表哥面上出现的沉痛的表情狐阿紫也不由得静默了,她那时候竟是没有因为骨无瑕怀里抱着慕雪而有分毫的醋意,反倒是因为表哥的伤心,因为慕雪的可怜而产生了一股莫名的悲伤情愫。 便是在这样的场景里,流荆任凭着骨无瑕带着慕雪离开了他的视线。 然而他以为这便是结束了,他以为自己对慕雪的放手便是自己最后的结局。以后他听母妃的话便是了,以后他再不会提起慕雪的名字便是了。那样残酷的以后他都自自己的心中计算好了,无悲无喜地计算了。 可是不妨,这真的不是残酷,他许是不知,当他再一次踏进天庭议事的正殿之时,那才是真的心痛之地。 他表情上的狼狈让天帝不禁皱了皱眉,随即看向了地上跪着的天妃。天妃更是心有不忍地闭上了她那双美丽的丹凤眼。 流荆本是毫无心思地走进了殿中,心中正想着要如何为慕雪在父皇面前开脱,可是不想一踏进殿中便见到母妃竟也在,且还是跪在父皇面前。 他不禁疑惑地看向天帝,“父皇?” 天帝没有应答,只对天妃道:“你自己和荆儿说吧。” 然而天妃连看都不看流荆一眼,只是将眼睛瞥向一旁,冷冷道:“臣妾没什么好说的。” “哼!”天帝冷哼一声,声音比之天妃的还要冷上几分,“你若是不知说什么那便由念邪告诉荆儿如何?” “你——”天妃一改往日在天帝面前的淑德,竟是用一种略带恨意的眼神看他,“你须知这所有的一切皆是你造成的!” 天帝脚步缓慢却沉重地走到天妃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说什么?这一切皆是朕造成的?” 天妃却是没有应答,只听天帝不依不饶地接着道:“你锻造念邪让他替你去做些违逆之事也是朕造成的?你设计一切导致当年的桃夭在水染算计之中魂飞魄散也是朕造成的?” 天妃依旧没有一丝声音自口中发出,天帝便俯下身子,眼睛灼灼都盯着地上跪着却依旧面容高傲的女人,继续道:“那好,我今日便问你,冰魂雪魄之术的练法你故意透露给慕雪,却不告知她若是不能做到心思亦是冷如冰霜便会伤及自身;那日荆儿将彼岸花带回为昭儿召唤魂魄却被你从中阻挡,这些,可都是我造成的?” 这话一出流荆震惊不已,难道这些竟都是母妃故意所为?显然对于天帝的话天妃亦是有些混沌,不敢置信道:“你,你怎会……” 然而天帝却是丝毫不为所动,没有理会她的惊骇,反倒是将自己的表情更加残忍地呈现出来,“那日魔物进犯天界害了天后还妄图射了金昭魂魄我便觉得事有蹊跷,我的天妃可知道这都是为何?” 那一刹那间天妃面如土色,身子更是委然偏身倒在了地上,目光里尽是惊骇。 便是连在一旁听着的念邪也是震撼不已。 而流荆亦是面露沉痛,他不想自己的母妃竟是这样的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他连连后退,“不,不可能,母妃决然不是这样的人,不可能……” 见着自己的儿子这样的表现天妃心中满是羞愧,含着泪水的湿润之声道:“荆儿。”只这一声便哽咽起来。 可是天帝却不容他们这样含糊,直起身子眼神犀利地看向流荆。威严道:“看看,这便是你的母妃。”又转而对天妃道,“我容忍你这么多年,可是你依旧学不乖,今日我再不能姑息你了。” “哈哈……哈哈哈……”天妃眼中带泪,嘴里却是仰天大笑,放佛听见了什么非要忍俊不禁的笑话一般,人也自地上缓缓支撑着站起,“你不能姑息我,你也知这所有的一切全是你姑息的过错啊!” ------------ 第三十三章 朝升夕落几时新(1) “既然你全然知晓所有的事,为何不一早便置我的罪,非要等到今日一切都成为定局再来揭穿我……若是究其根本,还不都是你的错了?”天妃冷笑着看着天帝。 然而对于天妃这套说法天帝却是只一个欲言又止的“你——”便顿住了。 而流荆从来不知晓自己的父皇母后竟会是对峙到这般地步,一时间竟是怔然不知所措。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可是若是不相信的话,那他的所见所听也都是真实的不是么? 此时天妃居然不顾自己的儿子在场,一步步地缓慢却坚定地逼近天帝,而她的目光之中竟是带着些微的恨意。待得她走到天帝跟前终于红唇开启,仿佛述说着一个悠久长远的故事一般从容地说道:“你可知我自嫁给你便开始恨你了?” 这句话便如一个晴天霹雳,生生让流荆睁大了双眼,随后朝后一个踉跄。这时反倒是念邪扶住了他。然而今日的所见所闻对于念邪来说亦是一个惊天新文,他私心里想着,这下可真是得了稀罕的秘闻了。 可是这秘闻对于天帝来说倒似不是什么稀罕的话,他乃是一脸平静地听着天妃接着道:“我本是对你没有丝毫的情意,你不是也知道么。我欢喜的是圣清上仙,即便他不喜欢我,即便他已有喜欢的人。” 天妃看着天帝脸色渐白胸中便引出一丝快意。继续道:“这一切你都知道,所以你还是要娶我,看着我将你的天后害死,将你的儿子金昭弄得魂魄离体。那日荆儿拿来彼岸花来为金昭招引魂魄之时你不是也知晓是我从中破坏么,而你还是看着一切事情的发生。” “若说圣清上仙当年不是欢喜我的,可是我对他的喜欢却是纯粹不含杂质的喜欢,如此便也希望他能够过得幸福,可是你,你知道我的心愿便非要害死他。对于她的女儿你也是如此,虽说我不希望荆儿与慕雪交好那全是知晓你的脾气怕你伤害那女孩,水染害了慕雪我又何尝不是惋惜?”她说着说着已是眼含泪水,将目光转向了流荆,悲戚道,“荆儿,是母妃害了你和慕雪的婚事,可是母妃的唯一愿望便是你能取代他!”说罢将手指指向天帝。 “他害得你母妃今生不能幸福,也是他害了慕雪的爹爹。母妃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你啊,即便也曾伤害过慕雪,可是终究是要保护她的,她可是我喜欢的人的孩子!”天妃满面泪痕,“我知晓这些事情对你冲击太大,可是事到如今我若是不说出来便真的误会太多了。我只告诉你,母妃所想的是若是你能当得天帝便能够随心所欲了!” 可是话说到这个地步流荆只是不能接受地捏紧拳头,低声吼道:“我不要当什么天帝,你以为天帝那个位子是我所愿么!” “荆儿!”天妃知道此时自己的儿子定是恨极了自己,她自己也是不知如何是好,“你想想以你父皇对圣清上仙的恨意,他能够允许他的女儿来当你的皇妃么?” 流荆深深闭上眼睛,天妃过去扶住他的双臂,深切道:“母妃嫁给你父皇皆是因为他以我家族的性命做要挟啊!否则我便是死也不会当这个天妃的。之后便是有了你,也是我唯一的指望,我只想着你能够独当一面,取代你的父皇。若是你当上天帝之后若是要娶慕雪那母妃便是一万个欢喜愿意的,那可是圣清的孩子啊——” 这话只说到一半便被抑制不住怒意的天帝截住了,他猛然走到天妃面前,将她拉了过来,狠狠道:“你今日将这一切都说出来是要做什么!” 然而天妃却是丝毫都不挣扎,任由他将自己这样拉拽着,声音平淡得毫无起伏,“我若是不说你不是也都知道?何况即便我不说你也是决然不会让荆儿继任你的位子的,不是么?” 天帝眼神渐黯,轻笑道:“果然如此啊,果然我无论怎么对你还是得不到你的真心。” 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天妃一声大笑,“哈哈,真心?你还妄想什么真心?” 然而这样的语气彻底激怒了天帝,他紧紧攥住了天妃的胳膊,逼着她看着自己,“什么是妄想?我这般对你竟算的上是妄想了?若不是想要保护你你当我会对这些事情都不闻不问么?” 看着天妃依旧没有分毫动容的面庞,天帝彻底怒了,“你以为我只是单纯的要害死圣清,单纯的不喜欢慕雪?我不过是想要断了你的念想而已。我想着若是你能对我有一丝情分,那么让荆儿当天帝,让他娶慕雪为妻这又有何不可。我这一生惟愿你能够对我有些真情而已,你竟是这般绝情。” 身为天帝居然能够说出这样卑微的话来,可是天妃倒是真的没有任何表示,依旧恨恨道:“我这一生最大的憾事便是受了你的胁迫而嫁给你!” 天帝怔然松开天妃的胳膊,一瞬间竟是呆愣了许久,喃喃道:“你说什么?” “你竟是没听见么,那我便给你再说一遍——” “住口!”天帝吼道。刹那间仙界的头领人物竟如同不堪一击的凡人一般,丝毫没有身为仙者的从容,没有身为帝王的威严,只是一味地不想听到眼前的那个女人说出不曾欢喜自己的话来。 许是天帝的这一番表现当真是让她有所动容了,天妃竟是真的没有再说什么决绝的话,但她仍是不大甘心道:“若你当真喜欢我就不会勉强我了,就如同我对圣清一般,他喜欢的女子我亦是祝福,他的女儿我亦是有心维护。可是你不是,你只一味地强硬,你从未在乎过我的感受。我便怀疑你对我只是征服欲、占有欲而已,你并不是当真欢喜于我。” 天妃这一番意味深长的话让天帝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天妃也只是笑笑,随即看着早就怔在一旁的流荆,叹息道:“荆儿,是母妃对不住你。” ------------ 第三十三章 朝升夕落几时新(2) 天帝看着天妃稳稳走出殿门,那抹暗紫色的雍容身影便在殿门外面渐渐被雾气所笼罩,他回味着她的话,忽然朝着目光里最后的一点模糊的紫色,吼道:“我只是与你所欢喜的方式不同而已——”只将将说完这句话便彻底不见了天妃的身影。 流荆只怔怔然看着自己父皇独自哀伤着,笑着喃喃道:“那是你欢喜的方式,而我只是行事果决了而已,可我还是欢喜的呵。” “欢喜么?”流荆听着天帝的自语不由得也是轻笑,“原来帝王的欢喜竟也是这般的决绝。”他也随着天妃的脚步渐渐往殿门处走去,然而不同于天妃的脚步平稳从容,流荆竟是晃晃悠悠地身形有些不稳。 便在他这样缓慢地走近殿门之时,不妨一个仙侍竟急急跑了进来,边跑还边惶急地喊着,“不好了,天妃娘娘跳下诛仙台了——” 于是那摇晃的脚步就那样停住了,流荆只手扶住了大殿的大门,另一只手便颓然垂在身侧,竟是无力的形容,而他的眼神里亦是空洞无依。他没有任何表示,没有说话,没有动。 流荆只是如同失去了意识一般怔怔立在那里,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他直直看着天帝再没有从前的威仪,再没有往日的辉煌,恍若遗失了重要的东西一般的孩子,竟那样含着泪水慌乱地跑了出去。 父皇临冲出去的时候带着崩溃的哭腔一直让他残留在脑海里久久不退,甚至很多天过去了他依旧能够身临其境,去感受那时的痛苦。 那时的天帝居然就那样将哀求的话轻易的说了出口,“玉容,求求你不要这样,求求你——” 然而天妃始终没有回来,因为她在跳下诛仙台的时候将自己的丹元取出,那便是魂飞魄散的死法! 一位仙者选择了这种毁灭的方式彻底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看来她是真的不愿意停留在这个世上了,毫无留恋。 便是荆儿他都不在乎了么?是啊,天帝记得流荆出生的那日—— 那日是他与玉容成亲以来最高兴的日子,因为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即便玉容依旧不曾对自己有过笑容。 但是他仍旧高兴,因为那可是他们的孩子啊!可当他抱起那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时,天妃却冷冷道:“别碰他!” 他习惯了她的冷言冷语,便也不曾生气,甚至极为听话的就将那孩子放下了,只碰了碰他软软的小脸。笑道:“玉容,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为了孩子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不妨天妃竟是冷冷一瞧那孩子,哼道:“我们的孩子,我若是不很他便已经当成了我生出的孩子了。” 这句话让他的心一下子便进入了冰窖,他怕玉容真的会恨这个孩子,可是她没有那样,却是对荆儿严加管教。甚至之后的时间里她竟是慢慢改变了对他的态度,虽然还是不大热情,却不再冷言冷语了。 即便他渐渐知道,她是为了荆儿能够夺取自己的天帝之位,却依旧视而不见,其实,是他们的孩子,继承自己的位子有何不可呢? 可事到如今,他终于知道了他深爱的女人是有多厌恶自己,甚至是不惜魂飞魄散的地步。那一刻,他真的是彻底的绝望了。 他为了玉容放弃了自己的天后,放弃了自己的长子金昭,可事到如今,玉容还是放弃了他。 威严的天帝终于怯懦了,他对自己的心怯懦不已,对这世间的残留给他的冷酷怯懦不已。他终是选择了与天妃一样的抉择,因为与天妃一样,已然对世间的一切毫无留恋。 那一日,天朗气清,而天妃和天帝却相继取出自己的丹元跳下诛仙台。 这一日仙界所发生的事情在短短的时间里传遍三界。 然而谈论最多的却是,当天帝天妃相继在这仙界消失,在三界消失之时,他们的儿子,也便是天界的二皇子流荆,却是连诛仙台的边都没有过去,只怔然在大殿的门边处,一滴泪都没有流。 流荆殿下是不是冷血无情?仙界是不是要由他接承?这些均是谈论最多的话题. 可是令三界皆意想不到的是,流荆殿下做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本来天帝天妃相继逝世,是要缟丧三年的。流荆身为人子也这些都没有处理好便首先去了冥界。其实也可以说是,他在听到父皇母妃相继跳下诛仙台的时候只怔楞半晌便立即去了冥界。 他直直找到了幽冥君主骨墨,发生的事情他只字未提,只向骨墨要了一朵彼岸花。 原本骨墨是想要听听他的因由,但是还未等他开口问流荆便当先道:“若是君主肯借出,流荆承诺此次必定能救醒哥哥。” 骨墨看着流荆异常严肃的样子便也没有多问,既然他作此承诺必定是有根据的,也就二话没说便将一朵新摘下的彼岸花赠予了流荆。 直到流荆走后骨墨才听闻自仙界传下来的消息。那一刻他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然而自骨无瑕将慕雪带回慕山之后便一直急于给她疗伤,在疗伤之中他却发现,慕雪的伤并不是因为外界所伤,反倒是由内而伤。 待到慕雪醒后她当先问她这其中因由,慕雪那时还尚在虚弱之中,也只摇头说自己也不知,只是那时觉得一股强烈的气流自胸腔之中冲出。 然而针对这个现象骨无瑕还未想出个什么原因出来,便看到念邪面色不大好地跑了过来。 拨雾见到念邪这般安然无恙地回来不由得一阵惊喜,立时便迎了上去。可不妨念邪竟是一改往日的热情,竟是将她躲了过去,便喘便说道:“天帝天妃皆魂飞魄散了!” 这一句话犹如将一块巨大的石头投入水中溅起一片水花,众人皆站了起来,难得地齐齐道:“什么?” “天妃先跳诛仙台,天帝也跟着跳了下去吗,且还是取出丹元跳的!”念邪又重复了一遍。 稀奇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姨姨和姨父都死了么?” ------------ 第三十三章 朝升夕落几时新(3) 稀奇也是难得地显现出孩子心性,那声哭喊也哭进了众人的心中。 天帝与天妃皆……死了,且还是魂飞魄散,自此世间再无他们? 听到这个消息时慕雪第一时间便愣住了,若是如此,那流荆岂不是一日之间便将爹娘全然失去了? 骨无瑕看着慕雪悲痛的表情便知晓她的心中所想,于是也便替她向念邪问清了来龙去脉。 念邪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这其中的因因果果听得众人一愣,本就在幽冥君主那处听说了天帝天妃的过去纠葛,不想其中爱恨竟交织得如此之深。 更料不到原来天帝居然痴情至此! 然而这桩事不过将将传遍三界,随即又一桩新鲜事便接踵而至。 那洞庭水君之女,便是水染上仙,竟是自己去了极北蛮荒之地去守荒了,并言称此生都奉献于此。 这真是一件稀奇之事,极北荒蛮之地乃是仙界的一处荒凉之地,若非被天界惩处一般都无人至此,这水染上仙怎么会自己就自愿去了呢? 是不是被胁迫?可是又谁能胁迫于她呢?对于这件事亦是颇多揣测。 这事还未平息,仙界倒再次传来一件可供消遣的消息,可若说是消息也有些平淡了,不如说是惊天大事,或者说是惊天喜讯。 那躺了一千一百多年的仙界的大皇子金昭殿下,居然转醒了! 而其功臣竟是二皇子流荆。 原本天帝谢世众仙家便齐齐呼吁流荆登上天帝之位,因为金昭殿下怕是转醒无望了。可是不妨竟是被流荆给治好了,那二殿下岂不是有了天帝之位争夺的对手了?真不知这二殿下是怎么想的,难不成他竟是不大愿意登上天帝的位子? 而事实也却是如此。 那日金昭转醒之后第一见到的自是流荆,而流荆一双眼睛无波无澜,亦是让他惊讶。他因着刚醒身上也还没恢复气力,便苍白着纯色说道:“我躺了多长时间?这期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他与弟弟流荆自出生以来便没有多说什么话,只是见面时礼节性地问好而已。因着流荆的母妃,也便是天妃玉容根本就不喜欢金昭,金昭也能看出来,便尽力避开他们母子。可是身为哥哥,他并不讨厌流荆这个弟弟。 更不想躺了这许久的时日睁开眼见到的居然是流荆,这样的景象他心中倒也是欢喜的,却不料流荆竟是这般面色,金昭便知晓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怎么也想不到,流荆之后竟是单膝在自己床前跪下,低垂着头,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歉意与愧疚,开口便是一句,“对不起。” 这一声道歉让金昭不明所以,心底里也是千回百转,终于他开口虚弱着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流荆便将事情全部说了出来,说出他的母妃所做的一切,也说了天帝天妃的死。 原本金昭刚刚转醒本不应该一时间听到这些个打击甚重的事情,可是流荆想,即便如此金昭也该是希望能够第一时间便知悉所有事情的,他便毫无顾忌地说了。 听着流荆的叙述,金昭放在被子上身体两侧的手便渐渐攥紧了拳头,额头上亦是渗出汗水来。 流荆说话的声音也是愈渐颤抖,终于他将所有的事情都叙述完毕,跪在地上的身体也是颤抖起来,那是一种无声的愧疚,最后他说:“若是哥哥追究流荆但凭谴责。” 可是金昭却只沉默一瞬后淡淡道:“你出去吧,我想自己安静一会。”随即便闭上了眼。 但当流荆转身的瞬间他又睁开眼看着流荆慢慢的脚步踏出寝室的门口。 他的这个弟弟显然是有情有义的,其实他大可不救自己醒来,自己登上帝位,他亦可不告诉自己事实,只消编一个故事也可以。然而他却选择了接受事实。 这样的人金昭又怎么会提起恨意去责备呢,毕竟犯错的不是他,毕竟他的母亲犯下了这样的错他亦是不好受啊。 金昭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仙者呵。 所以当金昭对流荆将他所想说出来之时,流荆亦是震撼不已。 正处在震撼之中,不妨接下来金昭又道:“这事情既是已经过去了,便不要再提了。若是事情传出去恐怕也是引起一片骚乱。” 流荆知道,金昭这是在维护他,不想仙界因为天妃的事而引起一片唏嘘。针对于这桩提议,流荆只是抿紧唇点点头,因为若是一句谢意一句歉意在此事面前已然太过微不足道。 于是那日流荆便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金昭是在第二天早上才知晓的。 那日他起床后便有仙侍交给他一封信,说是二皇子早就写好了的,昨天交给他交代说让早上再给大殿下。 自拿到信笺的那一刻,一股不好的气息便开始在金昭的指尖直直渗进心里,他缓缓打开信—— 哥哥,我这样叫你的次数不多,可是我却一直当你是我的哥哥。 母妃的事我当真愧对于你,特别你能对我这样宽容,我更是深感愧疚。这样的话我说不出口,便只得写在信里了。然而我写这封信的因由却是,我决定要离开天庭。 这里给我的记忆均是困惑残酷的,或者将这一切都丢给你是我的自私?你原谅我这么多,这件事你便再原谅我一次罢。 流荆敬上。 读完最后一个字时,金昭不由得叹了口气。他这是借口罢,天庭的一切哪里能够足矣让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流荆从不是这样懦弱之人。而今他虽然句句都是怯懦,可是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将天帝之位让给自己。 金昭哭笑不得,自己可是从未觊觎过这个位子。 自小他便是不受父皇的宠爱的,天妃更是对自己冷眼相待。最令他难以接受的是,自己还因着魂魄不稳的原因而时常昏厥,虽说是个用功上进的,因为身体的原因他怎么也是进步不大,更何况自己的弟弟流荆还是如此优秀,这天帝之位他便打心底里认为是流荆了的。 ------------ 第三十四章 只慕流景不慕仙(1) 如今流荆留下一封信便离开了,金昭觉得怎么也是不大妥当的,便派遣天兵四处寻找他。即便他想着要私下里寻找,可不奈动用的人多,这再密切也还是传得人尽皆知了。 于是一连半月,传的皆是天界的动荡之事。流荆殿下失踪的因由更是引得大家猜测不已。顺带着谈论的也是金昭与流荆对天帝之位皆是禅让的态度,二位皇子的美名与痴傻的头衔一并传得欢快。 然而这半月的时日,金昭殿下不曾放弃过寻找流荆,却是一无所获。 他曾找到冥界,骨无瑕便道:“我与流荆乃是情敌的关系,他难道会来我处自寻不快么?”语气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妖界的狐阿紫倒不似骨九公子那般冷淡,可是其热情也太过头了,竟然颇上心道:“我早便听说流荆表哥不见了,可是他能去哪呢?你说他只身一人不怕危险么?金昭殿下你还是多派些人手的好,若是不够我妖界可以增援的。” 这一通话说的金昭内心里尽是无奈,也只得苦笑道。 然而他临走时身后又是狐阿紫的声音,“你需记得若是找到了流荆表哥要告知我一声,免得我担心。” 实在找不到了,金昭最后也只得去了慕山,那是他实在是无可奈何之后才去的。 对于他躺在床上的这些年里发生的事情他这些时日也听人说了个大概,然而期间他也不是全然失去意识了的,他隐约记得某一日他曾飘飘荡荡到了忘川河岸,见到了岸边的一大片鲜血,不知为何当时心便有些疼痛。 经着醒过来的这几日他也听说了慕雪的事情,也便知晓了那片血迹的由来。 当他站在慕雪面前之时只觉得心下一片安稳,而慕雪亦是觉得亲切不已。她叹道:“金昭殿下,许久不见。” 这如同老熟人一般的寒暄让金昭笑了一下,“许久不见。”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之后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便沉默了一会。金昭这才道:“你……可听闻了仙界传出的消息?” “恐怕这三界之中无人不晓。”慕雪回道,她看着金昭的脸色便已然知晓他此次过来所为何事,便道,“流荆……二殿下他……还没找到么?”其言下之意便是他不在慕山。 金昭顿了顿,“没有。” 慕雪道:“那既是如此想必他定是希望殿下能够承了天帝之位,何况这仙界空位多时,还是早早决定为好。” 看着慕雪一脸诚意的样子,金昭不自觉地轻笑道:“好,我知晓了。你的伤都好了么?” “嗯,早早便好了。”她点头,然而面上却现出一瞬间的苍白,更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金昭善解人意道:“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这次慕雪却是立时摇头,“没有。” 他便再没多问,但是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回去的路上他也一直在回想着到底是哪里让他觉察出差异来了,可是想了半天也只是觉得似乎慕雪整个人都变了,可是若说是哪里变了他又是说不出来,难道是大病初愈的缘故? 天界的二殿下一直未能找到,迫于仙界不可无主,金昭殿下也只得在众仙家的压力之下登上了帝位。这许是仙界史上最为特殊的登基因由了。 如今已是金昭三年。 这三年里亦是一直未有流荆殿下的丝毫消息。 日出日落中慕山也在时光中恢复了旧时模样,山洞前搭起了竹楼,楼前种满了桃树。此时刚好是春日景象,花开正好。 一片粉红色的桃花林在风的吹拂中飘落了一片片花香。 “小雪儿!”龟寿苍白着胡须佝偻着身子对着桃林喊道,“骨无瑕又来了——” 为何要加个“又”字?原来在这三年的时间里幽冥长使骨九公子骨无瑕乃是隔三差五便要来这慕山一趟,老龟总是说:“慕雪白日里总是到桃林中去,晚上自己赏月赏星星随即便去自己的屋子里睡觉,我见她的时间真是少之又少。反倒是骨无瑕,时不时地来这里,我见他的时间真是比见慕雪的时间还要长。” 每每听到龟寿这般调侃,骨无瑕总是刷地打开折扇,摇晃着说道:“我便是来这里见老龟你的。”而这时龟寿便会唾弃他。 除了骨无瑕,念邪更是时常带着拨雾前来玩上几日,拨雾更是拿着慕雪当做救命恩人,到现在她的体内还有着慕雪娘亲的丹元。 稀奇也时常过来,这时跟在后面的狐阿紫总是抱怨道:“稀奇这孩子就是不懂事,你来就来吧还总拉着我。”说罢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看着狐阿紫的表情稀奇甚是不客气道:“不是你非要缠着我一起来的?你若是不想来这那你自己便先行离开吧!” “我,我不是怕你自己有危险么。”狐阿紫红着脸答道。 对于他们的斗嘴,龟寿只是呵呵乐着,而慕雪亦是不去拆穿狐阿紫的谎言,也跟着掩嘴笑起来,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形状。 此时在大片的桃林边上又是上演着这样一幕,可不妨此时稀奇竟是眼风一转间便急忙朝着林深处叫道:“流荆大哥?” ------------ 第三十四章 只慕流景不慕仙(2) 这一嗓子惊动了所有人,待众人回过头去之时,但见一片月白色衣角正忽地消失不见。 一时间众人皆是惊讶一瞬,随即便颇有默契地看向慕雪,但见慕雪脸色苍白地怔然望着那处,一动不动。 而已然被发现行踪的流荆却还是立时躲了起来,直到月升花闭。 竹楼前被月光映照得阴影重重,却别有一番意境。如同这三年里的所有夜晚,每到这时他便在慕雪的竹楼下徘徊。 有时她睡得晚,他便在暗处看着她倚窗的纤细身影; 有时她早早便灭了灯火,他便看着窗子里黑通通的一片; 有时他在窗外会听到她极细地叹出他的名字——“流荆”,而那时他就会怔楞好久,甚至直到天明。 今日他依旧在这里徘徊,显然她早就已经睡下了,屋子里的灯火早就熄灭。他便伫立在竹楼外面看着那片黑色。 许是太出神了,不妨正回忆着往事便感觉袖口一紧,随即便有人大叫道:“流荆大哥,果然是你!” 接着又有人走了出来,“表哥你让我们找得好苦!”狐阿紫对着窗子大声喊道,“慕雪你快出来——” 与流荆意料的不同,慕雪乃是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将门打开,一副睡衣朦胧的样子。 原本以为是他们合起火来故意要逮住他,不妨原来竟是他自作多情了么?流荆黯然,原来慕雪已经睡下了,原来要见他竟不是她的本意! 可是,在见到流荆的那一瞬间,慕雪也确实是愣住了,不自主道:“是……你?” 即便他再如何不大愿意慕雪不是真的在等自己,然而在听到她那熟悉的声音之后他还是难以自持地激动起来。 想那一日他们最后的一面竟是那样血腥的场面,他以为他又将她害成了原先的模样,但是后来他知道原来慕雪被骨无瑕所救,那一刻他虽然高兴,却也为骨无瑕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了她而苦笑不已。 他以为他们之间再无可能,他以为慕雪定是会与骨无瑕在一起了。可是不妨他藏匿了这么多年,慕雪依旧是独身一人,即便骨无瑕时常来看她。 起初的几日他更是在窗外听到她的哭声,听到她一遍一遍地呢喃着“流荆”这个名字,这说的可是他呵! 当听到她用这样的语气来唤出她的名字时,从前的那一切误会便都迎刃而解了,他终于有理由坚信她还是欢喜他的。 此间见到慕雪的一瞬他便有种隔世的错觉,他浅浅一笑,“是我。” 她便站在竹楼前没动,这样的平淡的语气他们之间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了,她目光切切地看着他,听他道:“三年了,可有想我?” 慕雪愕然,不知他的态度为何是这样,他不该是恨自己的么。 然而不料这句问话之后流荆竟是一瞬间便来到她的面前,将她紧紧搂住,用的力气之大险些让她喘不过气来。她便反射性地挣扎着。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抱你吧?别动。”不妨他在她耳边这样说道,“我都知道了,你在夜里喊着我的名字时我亦是听见了。” 说罢慕雪倒是真的不动了,怎么流荆竟是偷听她的墙角么? 正待她觉得有些怔忪兼带着觉得有些难为情间,忽听见狐阿紫惊诧道:“原来你们都隐藏的这样深啊。” 而稀奇也是在一旁半遮半掩着眼睛,嘴角却快要裂开的样子。 ¬¬¬¬¬¬¬¬¬¬¬¬¬¬¬¬¬¬¬¬¬【后记】 金昭三年,传闻当今天帝的弟弟终于出现,却是和一个犯下过大罪的雪妖好上了,但是如今的雪妖却不似当年那般风光,竟是因着修炼禁术而失去了全部灵力。 但是,与雪妖慕雪在一起的流荆虽与她同居于慕山,不妨整日里遭到冥界骨九公子的纠缠。 经着这一番事情,传言便又起来了,有的说骨九公子乃是好男风之人,不然怎么到了现如今也没有个女伴出现在身边?或者说他其实欢喜的是流荆殿下? 这传言流传程度之广甚至压过了流荆殿下当年禅让帝位的因由乃是因着慕雪的这一传说。 可是骨无瑕因着这样的事情而成为了家喻户晓的三界人物之首,让他甚为惆怅。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