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美男,快到碗里来 ------------ 第一章 欠债不还 鎏金景泰蓝瓷碗中药香袅袅,鸟纹金缕垂纱环绕的并蒂莲红木大床上平躺着一名皮肤莹白、眉眼修长,鼻梁高挺、身材瘦削的男子,浓密的微卷的睫羽微微颤动,菲薄的双唇张颌,慢慢张开了眼睛,当他看清眼前的景象,原本美好上扬的眼角突然下垂、瞳孔收紧。 光线昏暗,一对幽绿的眼睛泛着寒光,皮毛光亮,犹如锦缎。一只白中带灰的爪子压在胸口,锋利雪白的獠牙离自己的脖颈要害不过尺寸之距。 如果仅仅是被一匹狼踩在爪下,他也许还不会这么害怕。然而,一只碗口粗细、黑底黄斑的大蛇盘在他的胳膊上,碧绿小巧的尾巴悠闲的左右摇晃,扁平脑袋悬停在肩头,喷吐着血红的信子。 难道自己真的到了阴曹地府?只听说过牛头马面,可从来没听说过还有白狼和大蛇。这到底是哪里? 与白狼和大蛇对峙了半晌,他终于忍不住,谨慎开口,“敢问二位鬼差,能否从在下身上下去?在下想……” 大蛇和白狼面面相觑,周围再度陷入一片寂静和沉默,凝滞的空气让人窒息,一狼一蛇慢慢逼近,他试图向后闪躲,身体却僵硬的动弹不得。 突然迸出一阵清灵悦耳的笑声,此时听来这笑声像极了天籁弦乐,让他瞬间有了心花怒放的感觉。 “元宝、金条,要是他还没被你们吓死,就赶紧从床上下来。” 白狼极不情愿的嗅了嗅,前爪一按,后腿一蹬,忽的从他身上跳了下去。与此同时,黄斑大蛇也慢慢松开他的胳膊,默默退到床下。 “哗啦啦!”密闭的窗帘被人拉开,耀眼明媚的阳光透过窗纱洒在屋内,笼了她满身光晕,背着日光,看不清容貌,只大概看了个轮廓,心却在一瞬间融成了一潭春水。 “来,把药喝了吧。”披着日光的女子端了药碗递到他面前,等了片刻,见他色眯眯的盯着自己,便在他的伤口处拧了一把,“要是没死,就啃一声。” “嘶……疼!疼!疼!”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回过神来,低头看见白布上又渗出血迹,他不禁蹙起了眉头,暗想,这姑娘可真辣。 看他不动,便把药碗向他面前一送,“起来,把药喝了。” “不喝!”他偏过头,不再说话,弄裂了人家的伤口,非但不道歉,还板着脸吆五喝三,谁稀罕喝你的药!自己好歹也是堂堂皇子,岂能听凭区区女子摆布? 她把药碗放在床头,抱着肩膀后退了几步,“既然他想死,元宝、金条,你们就把他拖到出去,吃了吧。” “唔……”白狼一听就来了兴致,一个饿狼扑食跃到床边,抬起两只前爪就去扑人。 他扭脸看见硕大的狼头,立时慌了手脚,顾不得浑身是伤,捞过药碗,一口气把碗里的苦汤子喝了个干净。暗想,好汉不吃眼前亏,等伤养好了,一定要把狼和蛇煮了下锅。 “看你也是个识时务的人。”女子掏出欠条,扯过他的手,印了红泥,往欠条上按去,“这是你一个月来的花销,按个手印儿,给家里去封信,让他们拿钱赎人。” 凑近了细看,一抹惊艳涌入眼眸,她肌肤胜雪,如羽若脂。明眸似水,朱唇含露。发丝千万,如墨如绸。 亏得自己命大,即使跌下山崖,不光性命无忧,还有这等艳遇。真美的人!只要她开口,要什么,给什么,本王绝不还价! 想到这里,悬停的手指心甘情愿的按在纸上,笑嘻嘻的看着她,问道,“敢问姑娘高姓大名,在下日后也好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她吹干红泥,揣好欠条,“不用报答,付钱就行。” “姑娘要是需要钱银,只管开口,在下即刻命人送来。” “既然你这么大方,就把蓝氏城的和田玉矿买下来,送我好了。” “啊?”他当时的感觉叫做震惊,这姑娘还真敢要。 她摸摸下巴,想了想,“你要是嫌贵,把渤海国内九宝山上的金矿买下来也成。” “额……敢问姑娘,你很缺钱吗?” 尽管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钱,可一定不够买下她说的任何一样。她哪里是狮子大开口,分明是贪得无厌。 “本姑娘虽然不缺钱,但是你见过有谁嫌钱多吗?”见他摇头不语,她继续说道,“你买不起那两样也不要紧,只要把这五千两银子还清,本姑娘就放你走。” “五千两?!怎么会有这么多,本王就算在洛阳最好的青楼住上一年,也花不了这么多银子。”这么美的人,偏偏掉进了钱眼儿里。太势力,点儿不可爱。 “你丫的!敢拿本姑娘的不回春跟下九流的青楼比!元宝、金条,可劲儿吃,不用跟我客气!” 白狼和大蛇一直眼巴巴的盯着他,听见主人发话,齐刷刷的冲了上来,直接把人逼进床角。顿时床上哀嚎、嘶吼此起披伏的响成了一片。 一直立在堂上的红衣女子走到她身旁,扯了扯衣袖,附耳道,“唉,刚才我可听他说‘本王’。不知道他说的是宏王、宙王,还是宬王。是宏王殷见深的话,死了伤了都不打紧。可宬王殷嵘是帝君的亲弟弟,宙王殷见淇是最得宠的皇子,万一是他们之中的哪个就……” 她抱着肩膀,露出一脸不屑,“你什么时候开始在意殷周皇室了?” “他的军牌上写着岐北大营,而今岐北大营正与乌孙交战,你这时候杀了刘靖的人,小心他知道了跟你没完。” 她仔细看了看军牌,扭身蹭了蹭红衣女子的肩头,挑眉戏谑,“我说,你和刘靖扯不清楚就算了,可别拉上我。” 红衣女子双颊立刻浮出一抹红晕,对着床上喊道,“元宝、金条,随我进山打猎去。” 片刻过后,屋内再度安静下来,她走到床前,只见满床狼藉,他抱着脑袋缩成一团,蜷在床角。 掀开他死死拉住的被子,看着他煞白的小脸,她扑哧笑出了声,“没死就吭一声。” “不要你管。”他扯紧被子就往怀里拽,满腹委屈,想自己堂堂皇子,就算自己抗旨逃婚,父皇都没把自己怎么样。被贬到边关从军也就算了,押运粮草被人半路截杀坠崖不说,还被这么个女魔头欺负,她哪里像个大家闺秀,明明就是个女土匪! “喂,你家住哪里,姓什么、叫什么,家里几口人,从军前是干什么的?” 他白了她一眼,别过脸,继续装聋作哑,不吭声。 “我原本打算让人给你家里去封信,好让你家人送钱来,顺便接你回去。可你不想说,那我就只有报官,告你个欠债不还。” 他一听就来了气势,坐正身子,冷笑道,“你大可去告,本王倒要看看哪个府衙有胆子盘问大周皇子。” 她朱唇一勾,嘴角划出一抹戏谑,“你要是皇子?我就是玉皇大帝他妈!” “我乃当今帝君三皇子,宏王殷见深。”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转,摸出一枚银针,刹那间封了他的穴道,暗想,真被那丫头猜中了,他果然是被贬从军的宏王殷见深。殷见深的话,哼哼…… 他动弹不得,只能由她摆布,便缓和了口气问道,“姑娘,你到底是谁?” “岐伯府,钟离媚。” 闻言,殷见深不由大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钟离媚的话…… ------------ 第二章 卖身为奴 岐伯是殷周开国六大家族之一,与殷周皇室同宗同气,原本也姓殷。岐伯一脉军功卓著、拥立有功,获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后因祖上淡出官场,率部退居岐山,遂改性钟离。 即使淡出官场,但历代岐伯经商有道,治学有方,西北随处可见岐伯府的徽号,各行各业都有岐伯府的门生。 只可惜,历代岐伯高寿晚育,钟离一族门丁不旺,第五代岐伯涤泺至今只得了一个女儿钟离媚。 平素听说岐伯府地处深山,常人难以靠近,但好巧不巧,偏就被他误打误撞的找对了地方。而且岐伯府的大小姐又生的清丽动人,他哪里是命大,简直是福泽深厚! 落魄皇子殷见深生在皇宫大内,生母庄梓琳出身浔阳大家,对岐伯府的历史自然一清二楚。 一想到这些,殷见深就忍不住笑醒了。接连躺了两个月,他的伤势已经好了七七八八,而他欠钟离媚的银两也从五千两涨到了一万二千两。 据说,这还是她看在他皇子的份上打了折的价钱。就算知道钟离媚是存心坑他,他也乐滋滋的甘之若饴。 山中气候晚,七月初的时候,秋府海棠和桃花交相开放,推开窗子,远远望去,像极了连天的胭脂云。清香恬淡的味道随风缕缕传来,跟她身上的味道很相似。 随着他伤势的减轻,钟离媚来看他的次数日渐减少,除非换药、把脉,她基本不会出现。 今天是他换药的日子,他知道钟离媚一准回来,便躺在床上静静的等着。直到过了晌午,她才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白狼元宝一马当前的凑到床前,把脑袋搁在床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那专注的眼神与看到猎物时的目光无异。 殷见深对它心有余悸,微微往里靠了靠,刻意拉开了与元宝的距离。 钟离媚净了手、搁下托盘,并不看他,径自掀开被子,解开他上身的衣服,剪开白布,微凉的指尖轻轻按压创口,查看伤口愈合情况。 她的目光看似冷淡,可他上身的肌肉线条,她一丝一缕的都没落下。病了两个月,他身上的浮肉清减不少,胸膛腹腔肌肉曲线分明,胳膊上的三角肌轮廓清晰。很淡的肤色配上深深浅浅的伤痕,充满了原始的野性美。 不愧是南北世家混血的产物,生就了这么一副好皮囊。单凭这幅好身板,他也能发家致富。不如,直接让他开馆坐堂,好好坑一把那帮豪绅富商。这样一来,他既还了钱,还惩治了那帮为富不仁的老东西。 等赚够了,再给他吃颗忘魂丹,管教他把那些风流事忘得一干二净,回去好好做他的三皇子。 殷见深哪里清楚她的心思,眯着眼偷偷看她,她看诊的时候,与平时简直判若两人。身上会不由自主的散发出一种专注和安宁,让人忍不住心生信赖。他在宫里见过不少御医,但没有一个能让他产生这种奇妙的感觉。 看的正入神,忽觉下身一凉,低头一看,原来是裤子被她退了下去。他双腿被岩石划伤,伤口很深,所幸没有伤到骨头。 左腿根部有一道三寸长的伤口,据说险些伤到腿筋,所以每次换药,钟离媚的手都会碰到不该碰的地方。之前,他昏沉睡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可今天,她的尾指若有若无的滑过双腿之间,他不觉浑身一抖,立刻耳根一热,别过脸,咬紧了牙关。 “你醒了。” 殷见深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嗯。” “你那里……我看过几次,没什么稀奇。你不用那么紧张。” 他瞳孔一紧,难以置信的盯着她的侧脸,“你什么意思?” “你浑身上下每一处本姑娘都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拿过小巧的剪刀,挑开缝合伤口的羊肠线,清浅一笑,继续道,“要是你还想听,我倒是不介意再大声的重复几遍。” “你――!” 羊肠线缝在腿根的嫩肉里,她每抽一个线头都会拉扯出晦涩龟裂的疼和细微入髓的痒。他皱着眉头,几乎半坐起来,一个劲儿的喊,“嘶…嘶…轻点儿……哎呀……” “真不愧是身娇肉贵的王爷,拔个线头也能叫出个抑扬顿挫。” 钟离媚没好气的瞟了他一眼,捏着精致金质小棒在创口摸了一层透明的药膏,微凉温润的感觉让他松了口气。可当他看见她的手伸向自己另一条腿的时候,便立刻没了刚才的触动。 处理完伤口,钟离媚又搭上他的腕子,听了听脉象,看着他笑的玩味,“你的伤已经好了……” “多谢姑娘救治。”就算她贪财,可至少救了自己,总该道声谢。 “你听我说完。”眼珠一转,钟离媚的眼中迸出一抹异彩,恰恰是这抹让殷见深不自觉地后颈发凉,默默吞了口唾沫。 “虽说,以你宏王的身家,一定不会赖我们小老百姓的银子。可是都过去了这么久,你家里连个信儿都没有,本姑娘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殷见深,所以……” 殷见深赶忙掏出挂在脖子上的玉佩,信誓旦旦的说道,“钟离姑娘,我有皇族玉佩为证,上面刻有皇家徽号……” 不等他说完,她劈手夺过玉佩,拿在手里对着日光,仔细端详。玉质通透,内里似有云波涌动,触手即温,是货真价实的和田美玉。而且雕工精湛,徽号、篆文纹路清晰流畅,的确是皇廷工匠的手法。 “这玉牌先留在我这里作抵押,你什么时候清帐,玉牌就什么时候还你。”说着,钟离媚把玉佩揣进怀里,端起托盘,向门口走去。 殷见深本想把玉牌抢回来,可一看到元宝,他就缩了回去,“钟离姑娘,那是在下多年的随身之物,姑娘一定要小心保管。” “本姑娘哪天要是手头紧,说不定就把它当了,换个千八百两的银子花花……” 听到这里,殷见深只觉哭笑不得,到底她是不识货,还是视金钱如粪土?价值连城的和田玉,到了她的嘴里就值千八百两。苍天大帝老天爷,她是不是前世跟自己有仇,这辈子特地来讨债的? 吃过午饭,被日光一晒,不觉困意浓浓。忽而门外传来清脆的女声,“殷公子,我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莲香。” “莲香姑娘,有事吗?” “大小姐吩咐说,殷公子的伤已经痊愈。在府上送来银子之前,请您移步柴房。” 他微微一愣,不明就里的反问道,“去柴房做什么?” “去柴房自然是做些粗活,比如砍柴、挑水。” “我的伤还没好利索,不去,不去!”自己好歹是堂堂王爷,怎么能跟下人一样的做粗活儿,这要是传扬出去,还不被笑掉大牙! “大小姐说了,您非去不可。” 话音未落,房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冲进来两名身材高大的壮汉。两人进门之后也不说话,一个抱着他的肩膀,一个钳住他的两条腿,一前一后的把人抬了出去。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群强盗,放开本王!” “我们大小姐说了,字据上写的清清楚楚,债务还清之前,殷公子听凭我们大小姐差遣。” 殷见深腰杆一挺一挺的奋力挣动,“我只说听凭差遣,可没说做粗活!” “我们不回春旁的不缺,单单柴房人手不够。殷公子,您就认命吧!”莲香掩面偷笑,强压笑意,板着脸挥挥手,“带走!” “是!”两名壮汉抬着人,快步向柴房去。 他吃了闷亏,身体上不能反抗,嘴上却没闲着,“钟离媚,你个黑心的贪财女,我殷见深……” 莲香格格笑出了声,大声喊道,“殷公子,污损我家大小姐的声誉,可是要受罚的哟。” 打也打不过得,骂也骂不得,自己怎么就落在这么个女匪的手里了。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后悔,“娘亲,儿子错了,儿子不该逃婚。儿子要是不逃婚就……” ------------ 第三章 山中遇伏 殷见深被抬进柴房后并没有如他所愿的在园子里劈柴,而是被人带进了密林,那人随口叮嘱了几句,便转身走了。 从前在黛山行围,他纵马在林中穿梭如入无人之境,而今他穿着粗布衣裳,背着麻绳,拎着斧头在山中砍柴,想一想,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巨大的落差。 他这辈子做过唯一的缺德事便是拒绝与表妹庄溪月的婚事。可他自认已经为此付出了足够惨痛的代价,为什么还要被困在这里受苦受难。 既然自己出来了,还有斧头在手,为什么不趁机逃出去呢?对呀,为什么不逃走呢? 枝叶茂盛,林中光线昏暗,他仰面环顾周围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立刻放弃了逃跑的念头。对于一个脚穿草鞋、身无分文,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人来说,要逃出深山不是一般的有难度。 还是乖乖砍柴去,免得晚上没有饭吃。别人或许不会克扣自己的口粮,可没什么是钟离媚不敢做的。 殷见深本着保护幼苗的原则,不砍比碗口细的、不砍有鸟筑巢的、不砍自己留了记号的。他一面欣赏山中风光,一面砍柴,也就越走越远,直到太阳落山,才意识到自己耽搁了太久。 起初他很镇定,倚着大树往怀里摸火折子,不摸还好,一摸他就慌了神儿。送他进山的小厮根本没给他火折子,可谁家伙计进山砍柴会用上三四个时辰? 趁着天明,他背着柴火循着来时留下的记号往回赶,毕竟是大病初愈的人,体力有限,跑了不多时就扶着树干,大口喘着粗气,脑门和背上也汗津津的。 此时天色擦黑,林子里渐渐暗了下来。人烟稀少的深山密林一定有野兽出没,不然钟离媚也没机会驯养元宝和金条。他现在又累又饿,还没有火种,该怎么走出这深山呢?实在不行的话,就找个粗壮的树枝将就一晚吧。 钟离媚啊,钟离媚,你这个贪财害命的女土匪,你可害死本王了! 正想着,忽听脑后恶风阵阵,他心头一缩,迅速旋身滑到树后,尚未站定,只听身旁接连几声闷响。他定睛一看,一人多粗的树上斜插着五只羽箭。漆黑的箭镝在夜色中泛着诡异的深蓝,箭上居然淬了毒! 不容他多想,紧接着又是一阵箭雨袭来,数十只羽箭破风逼来,殷见深看不清箭矢来向,只能凭借耳力听声辩位,挥动斧头拨打雕翎。 自己去的时候,仔细查看过,并没有发现机关。如果不是钟离媚差人布下的机关,那么就是有人存心刺杀。既然他们找得到这里,难道说这些杀手跟劫走军粮的是一伙儿?把他打下悬崖还嫌不够,居然追到了这里,真是欺人太甚! 最后一只羽箭啪嗒落地的瞬间,从殷见深四周同时冒出四条黑影,他们手执利刃,目露凶光,将人困在中央。 殷见深摸了摸额头汗珠,紧握斧柄,默默滑动步伐,拉开架势,说的十分平静,“四位壮士,可否抱上名来,九泉之下本王也好跟阎王有个交代。” “交代就不必,乖乖受死就好!” 一道寒光来势凶猛,劈面落下,后有强敌,他不能后退,只有抬手相格,刹那间火星四溅,两个人都被震得手臂发麻。 “宏王殿下好功夫!大病初愈就这么有力气,真不愧是皇族中骑射的翘楚。只可惜……” 正前方的刺客稍一错身,左边的刺客迅速补上,朴刀缠头裹脑,呼呼刮风。与此同时,右侧的刺客横刀拦腰扫来。 殷见深挥动斧头见招拆招,眼见横刀扫来,腰上使了个千斤坠,屏气使劲向后一缩,利刃只划破了衣服,并没伤到皮肉。 断后和正前方的刺客互换眼色,同时出招,分别进攻他的中门和下盘。侧翼两名刺客则见缝插针,时不时给他来上一记。 就这样,殷见深被密集的刀光围在垓心,左突右挡、无法脱身。他深知自己支撑不了多久,只盼着钟离媚能带着人早点儿赶到。 虽然他不知道钟离媚的功夫如何,但是宏王府的侍卫总管锦田便师从岐伯府的丰乐堂,所以,他相信这四名刺客绝对不是庄上侍卫的对手。 他越打越累,浑身是汗、气喘不定,渐渐力不从心。几次招架不力,腰上、胳膊被划了几道口子,可这些都不打紧。 最要命的是左腿跟的创口似乎有崩裂的迹象。他招式幅度越大,创口疼的越厉害。一开始他还不觉得,越往后他越觉得不对劲,撕扯的疼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布料湿哒哒、黏糊糊的贴在腿上,不想也知道,肯定是伤口开裂,淌出了不少血。 钟离媚,你要是再不来,小爷就算做了鬼,也会天天缠着你!你这个贪财害命的女土匪,你害死小爷了! 为首的刺客见状,冷哼了一声,命令道,“兄弟们,加把劲儿,他快不行了!” 殷见深左手边的刺客耳根一动,大声说道,“大哥,那边似乎有人来了!” “不要慌,今天无论说什么,都要带他的人头回去!” “是!”四名刺客一齐加快攻势,猛攻殷见深的几处要害。 “谁敢在我的地盘儿撒野,不想活了吗?”话到透骨钉到,一名刺客后心死穴中招,闷不吭声的歪倒在地。另外两名刺客急忙回身拨打暗器,留下一名刺客对付殷见深。 压力陡然降低,他略略松了口气,暗自庆幸,小爷福大命大,不服都不行! 正当另外两名刺客集中精神躲避透骨钉的时候,一道白影呼啸着扑了上来,他们看不清是什么东西,飞身跳向两侧躲避。 那条白影稍一落地,猝然腾空跃起,径自把对付殷见深的刺客扑倒在地。不等那名刺客反应,就被咬断了脖颈。 殷见深仔细一看,居然是元宝。此刻,它正踩着刺客鲜血淋漓的尸体,仰天长啸,“唔――!” 为首的刺客瞳孔一紧,瞪大了眼睛看着元宝,“它是头狼,它在召唤狼群。兄弟,快走!” 他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光杆司令,仅剩的兄弟刚刚跳到树后黑影,就被等在树梢的金条三口两口吞了下去。 “元宝是在召唤狼群不假,不过是召集狼群来分食儿。对付你们,它一个就够了。”从黑影里缓缓走出一名锦衣女子,月光投在她白皙的脸上,映出一张清丽秀颖的面容。 她秀眉微蹙,厉声喝道,“说,是谁派你来的?又是谁给了你不回春的地图?” “我死也不会告诉你的!殷见深,你活不了多久!早晚会有人替我们兄弟取走你的人头!”说着,他猛咬下唇,一股黑血溢出嘴角,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殷见深顾不得腿伤,踉跄着扑上去,揪着刺客的衣襟喊道,“喂,喂,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找谁报仇去!你醒醒,你醒醒!” “一千两银子,我保他性命无忧。再给一千两,保他老老实实招供。” 钟离媚看见金条粗壮浑圆的身躯,不禁皱了皱眉,完全无视金条兴奋、满足的小眼神儿,嫌恶的挥了挥手。 金条每次吃完整只的野生、非野生动物,都会被迫消失几天,等消化完毕,身材恢复再自行出现。虽然它已经被嫌弃了n+1次,但是事到临头,它总有些难以接受。 ------------ 第四章 亲人相见 殷见深回头见她一副施舍的模样,便赌气道,“人都死了,我就不信你有办法!” “四千两,你给不给!” 看她说的笃定,不由他不信,“你这是坐地起价!” “六千两!”他砍柴砍到天黑不说,还招来了麻烦。自己要不是为了查出隐藏在不回春的奸细,且懒得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他可倒好,竟然还有心思讨价还价! “五千两!” “八千两!再多说一句,你给我立刻滚蛋!” 茫茫深山,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难道现在还有比被她扫地出门更惨的事情吗?想到这里,他把心一横,“成交!” 殷见深并不知道钟离媚早已经注意到他崩裂的伤口,正准备起身,就被她摁了回去,随手塞了个火折子给他,“举好别动,止住血再说!” 撕开黏糊糊的布料,显出血肉模糊的伤口,缝合处皮肉撕扯开裂的向两侧张开,像极了元宝狰狞锋利的獠牙。 晌午给他抽个线头,都疼的七荤八素,这会儿倒真能忍,肉都快被撕烂了,刚刚还那么能打。她心里想着,手上动作不停,把针包铺在他另一条腿上,同时抽出四只银针,分别刺进创口周围的穴道。 汩汩涌出的血被立时止住,她拔掉银针,扯开裙摆里衬,撕下一段白绢,利落的包扎好创口。余光偷瞄了他一眼,见他紧抿下唇,一声不吭的盯着伤处,举着火折子的手更是纹丝不动。这时候,还勉强算个爷们。 由始至终,殷见深都只看到了钟离媚一个,他不免有些疑惑,“我们,要怎么回去……” 钟离媚封住为首刺客几处大穴,起身对着凄凄黑夜喊道,“我说,宁开阳,你热闹看够了没?” 殷见深听到宁开阳的名字,立刻来了精神,兴奋难耐的左右张望。 忽而火把一亮,从黑夜中走出一名华服男子,他眉眼如画,身材挺拔,气度弘雅,举手投足够给人如沐春风之感,“洛秋,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赶紧,把你的相好和这只没死干净的扛回庄上。” 宁开阳嗓音温润,钟离媚每次听见她叫自己的表字都无一例外的毫无免疫力。 殷见深听到这里,木得接连咳了几声。就算自己跟宁开阳是发小,怎么到了她的嘴里就变了味儿?而且,他俩又是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的? “见深,受惊了。” 宁开阳认识殷见深的时候,才刚满五岁,正值琳妃庄梓琳蒙冤被贬回乡的日子。庄梓林是宁开阳的姨妈,听说妹妹受了委屈,淮侯夫人庄梓瑜就把他们母子接进了淮侯府。 从那时起,宁开阳和殷见深向连体婴一样的过了五年,直到琳妃洗清了冤屈,重回宫廷,两个人才分开。 “你怎么才来!”见到亲人的殷见深一时间感慨万千,恨不能把肚里的苦水一股脑儿的到个干净,“你不知道……” 钟离媚眉心一紧,默默转身。瞧他那暧昧、哀怨的小眼神儿,说他和宁开阳清清白白,鬼才相信! 正当殷见深和宁开阳你侬我侬的时候,匍匐在地的元宝突然跳起来,抖抖皮毛,一动不动的盯着正前方。 只听枝叶沙沙作响,熟睡的鸟群被惊得四散窜飞,就连缠在树梢的金条也迅速遁走,钟离媚知道是狼群到了,遂摸了摸元宝的头,招呼众人就走。 殷见深躺在担架上,他还是头一回看见钟离媚面色凝重,不觉有些幸灾乐祸,“我说,怎么不带上元宝?” 钟离媚生怕元宝出事似的,时不时的回身张望。殷见深见她这副样子,更是好奇,继续追问,“喂,你看什么呢?” 第一次,殷见深从钟离媚的眼中看到了担忧。他知道,只有头狼才有资格召唤狼群集结。他也知道,要击败所有多少野狼,才能坐稳头狼的位子。 元宝只是她驯养的动物,她却在替它担心。如果她对动物都心存仁善的话,那么她的心地应该不坏。可为什么她总要做出一副吝啬、贪财的样子呢? 宁开阳悄悄把话头接了过去,“见深,你知道这山上有多少只狼吗?” “几十只总有了吧。” “从前不到二百只,现在或许更多。” 殷见深闻言色变,竟然有这么多!刚才,要是真被那几个刺客得了手,不等天明就会被狼群啃得尸骨无存。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走出没几步,就看见一群人手拿刀剑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为首的男子身穿灰色锦袍、英武持重,见到钟离媚和宁开阳立刻行礼,“参见大小姐,参见淮侯。” 不等宁开阳还礼,钟离媚便不厌其烦的开了口,“华管家,什么事儿这么着急,不能等我回庄上再说。” “回禀大小姐,奴才刚才进山的路上遇到了四个身份不明的强人。一番打斗下来,两死两伤。伤的两个被我等制伏,带回了庄上。死的,就地掩埋,没有声张。刚到庄上,就听说大小姐出来寻人,奴才不放心就赶了过来。不想,遇上了淮侯。” “你是从哪条路进的山?” “南面。” “开阳,你呢?”要不是得知宁开阳在南麓遇袭,钟离媚也不会亲自出庄找人。 “东面。”宁开阳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同时更不觉后怕,幸亏自己来的及时,否则殷见深必定性命不保。 “马背上的这个,正好儿是从西面来。北面峭壁应该还有一伙儿,立刻派人搜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自己住在不回春就是为了躲清静,现在可好,清静没躲成,却招来一连串的麻烦,让人好不厌烦! “开阳,到底是怎么回事?”殷见深隐隐察觉到刺杀的背后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即便眼下毫无头绪,但值得宁开阳抛下江淮,微服北上的,必定事关重大。 “两个月前,皇太子殷见清挂印留书出走,不知去向。宙王殷见淇四处奔走,想联合朝中大臣走请帝君另立储君。你被贬西北,有资格做太子的就只有他了。” “你的意思是……”难道说自己被贬西北、粮草被劫、夜半遇刺都不是巧合,而是有人故意给自己设的死局? 就算宙王殷见淇的亲舅舅是驻守西北的洮侯楼建昌,但楼建昌耿直敦厚,这不符合他的做派。可如果没有楼建昌的默许,刺客怎么会有胆子劫走军粮? 殷见深的思绪突地被钟离媚的怒喝打断,“……岐伯府到底是谁做主?她的人凭什么去柜上查账?她又凭什么要这要那!” “二夫人说,这都是老爷允诺的。”华季荣做了十五年岐伯府的大总管,自从六年前岐伯涤泺把家业交给了钟离媚,他才越发觉出当家人的艰难。 “家无二主,既然是我爹吩咐的,那么她拿的出我爹的手书吗?要是拿不出来,我就以家法治她个越权贪私,让她哪儿来回哪儿去。” 钟离媚周身凌厉霸道的气势被殷见深看在眼里,悲愤的心情顿时平复了不少,原来她对自己还算不错的。 “可是,老爷平时最宠的就是二夫人,这么做,不太好吧。” “我爹宠她是我爹的事,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吗?” 殷见深这是第二次见识到什么叫做六亲不认。而让他第一次认识到薄情的,恰恰是自己的父亲。 ------------ 第五章 刑讯逼供 回到庄上,钟离媚把华季荣抓回来的两名刺客交给了宁开阳。处理完殷见深的伤口,又救活了领头的刺客,已经是天光大亮。 等她到廊下,正准备回屋补个觉,好巧不巧,不回春的护卫统领于千往北搜山回来,一并抬回了四名刺客的尸体。 于千既是不回春的护卫统领,也是丰乐堂的拳术教习,他的五行外家拳练得炉火纯青、登峰造极。那四个刺客遇上他,绝对是自寻死路。 钟离媚一看到那些尸体,立刻没了补觉的心情,自顾自的扶额叹息,片刻后才低声吩咐,“让陈元来验尸。” “是。” 陈元是不回春的仵作兼入殓师。在不回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活人,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听从钟离媚的安排,死人则任由归陈元处置。 “莲香,拿上极乐香,咱们去刑房。让人把刚救活的那个刺客也押过去。” “是。”莲香闻言心惊,看来大小姐的心情是糟透了,不然绝不会用得到极乐香。 不回春的刑房是依山而建,山洞阴冷潮湿、终年不见阳光,加上里面刑具齐全,很有阴森恐怖的味道。 钟离媚进去的时候,宁开阳和殷见深都在,三名刺客被绑在架子上,其中两个被打的皮开肉绽、体无完肤。而刑房管事黑三儿正在卖力的抽打刚被救活的那个。 从宁开阳和殷见深的表情不难看出,一夜过去,他们什么都没问出来。真是过惯了清闲日子的皇孙贵胄,对待犯人也这么心慈手软。这么搞下去,人就算被他们打死了,也问不出一个字。 “黑三儿,停手。” “是。”黑三儿和几个手下轮番的审了一夜,胳膊累的酸疼,可一个字儿也没认出来。听见主子让停手,立刻顺从的退到了一边。 “把我的刀拿来。” “是。” 宁开阳和殷见深闻言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的盯着黑三从架子上取下来一包东西。 “打开。” “是。”黑三儿毕恭毕敬的把包裹在案子上铺开,尔后退去了一旁。 近二十种形状、大小截然不同的刀具赫然出现在眼前,除了莲香和黑三儿,余下众人全都一震。 “知不知道动物身上哪些部位最好吃?”她拿起一只三寸长的扁口尖刀,走到刚被救活的那名刺客面前,面无表情的说道,“包着心脏的围心肉和肩胛骨中间的颈背肉。” “知不知道这里的屠夫怎么取围心肉?” 殷见深不屑一顾的随口说道,“自然是杀了猪再取。” “那是平常食客的吃法。对于我们这些老饕来说,活体取肉才最能保持肉的鲜嫩和质感。”钟离媚侧眼白了殷见深一眼,冰冷的刀锋在刺客胸口极慢的滑过,“而我手上这把刀,刚好可以是挖心取肉的利器。” 殷见深看不得她那副故弄玄虚的架势,撇撇嘴冷哼道,“人没了心怎么活?人都死了,我们还怎么问呢?” “在庸医手里,人没了心自然活不了。可遇上我,人没了心,可以多活十二个时辰。要知道,在这十二个时辰里,我还有很多法子让你开口。” 钟离媚回身拿起另一把薄如纸片的刀,指尖轻弹刀锋,噌噌铮响清鸣悦耳,“比如,用错骨刀错开开你身上每一处关节,尔后把骨膜一个一个剥掉。那种疼,伤在肉里,虽然不见得血流如注,但是足以让人疼的死去活来。” 殷见深不禁打了个激灵,扯过椅背上的披风,把自己裹了个严实。暗想,好阴毒的手段,难怪古人说,最毒妇人心! 话音刚落,正中间的一名刺客就再也控制不住的哭喊起来,“不要挖我的心,不要剜我的骨头……我说,我说……我全说,求求你放过我吧。” 两名家丁把吓到腿软的刺客拖了出去,钟离媚转回身对着宁开阳清浅一笑,“开阳,你看着问。” “好,就交给我吧。”宁开阳也不推辞,只是临走的时候,脱下外袍,给了殷见深。 殷见深没好气儿的抱着袍子,好个钟离媚,对着自己就知道板着一张脸的要钱,对着宁开阳就有说有笑。差别待遇要不要再明显一点啊!开阳,开阳,叫的可真亲!看她那副殷勤的样子,明摆着就是奔着淮侯夫人去的! 她摆弄着一把圆月似的小巧弯刀,漫不经心的说道,“人没了心在我这儿能活十二个时辰,可你们想不想知道没了皮能活多久?” 殷见深原本还不待见宁开阳的外袍,听到这里,直觉后颈发凉,赶紧把袍子盖在了身上。 “其实对这个问题,我也没试过。要不我出一千两,你们哪个来试试?” “我听不下去了……你赶紧给我一刀,我求求你,不要再折磨我了……”另一名被打了一夜的刺客吓的脸色惨白,浑身冷汗直流。 “只要你乖乖回答问题,我还可以放了你。” 服毒自尽的刺客晃动身躯的不停喊叫,“你别信她的,她吓唬你的――!大不了一死,不能说――!” 刺客点头如捣蒜,全然不顾同伙儿的呼喊,“好好好,你别扒我的皮,我说,我全说!” 眼看着家丁把第二个刺客拖下去,只剩下被钟离媚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刺客,她默默从莲香手里接过了极乐香。 “这瓶子装的是极乐香,是我配药的时候偶然加错了计量,制成的奇药。此药药效独特,服用之后让人龙精虎猛、欲仙欲死。不过,这个药只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她打开瓶塞,把瓶子递到刺客面前,冰冷诡异的味道慢慢溢了出来,刺客连忙别过脸。 “药效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后,服药之人通常会死。死去的原因大概只有两个,一个是血脉尽断,失血身亡。另一个,则是你们男人最怕的死法。想知道吗?” 殷见深很是疑惑,左思右想,也不得其解。她在搞什么鬼名堂?自己个大男人都想不出来最怕的死法,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又怎么会知道? 正在奇怪,只见她朱唇微动,在刺客耳边说了一句,刚刚还坚强不屈的刺客立刻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服了软。 钟离媚转身扶额,一想到昨天华季荣抱来的账册和文书,就头疼欲裂。自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还要腾出手伺候这些王孙公子,这两万两银子赚的真叫一个辛苦! 突然,一道白光滑过耳际,紧接着腰上一紧,不等她反应就被殷见深揽进了怀里。 ------------ 第六章 另眼相看 原来,刺客刚被两名家丁解开绳索,就支撑不住似的靠着架子喘息。家丁见他软趴趴的没了力气,又带着铸铁手铐,也就没有在意。 谁料,他突然跃起,刷开铁链,向着钟离媚飞扑而来。 殷见深本就对他心存疑虑,一直偷瞄着他,突见他喘息之际眼露凶光,随即扬手卷起茶杯砸了过去,同时跳起身,一把将钟离媚捞进怀里,脚下步伐轮转,带着人迅速后退。 刺客来势受阻,在空中旋身避开茶杯,被迫落地,被莲香和黑三儿等人团团围住。 莲香手执峨眉刺,当胸便刺,“我家小姐好心救你,你却恩将仇报!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凡对我家主子不利的人,全都该死!”刺客扭身躲避,反手一掌,向莲香肩头拍去,莲香旋身避开掌风,黑三挥舞朴刀迎面劈下。 刺客让过刀锋,一手锁住黑三的胳膊,另一只手重扣脉门。黑三只觉手腕一阵酸麻,手不受控制的松开,眼睁睁的看着朴刀被刺客夺去。 余下两名家丁见状,冲上前来,护着黑三,挥刀就砍。莲香乘机猛攻刺客后心,五人你来我往的战在一处。 殷见深把人堵在墙角,背对着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屋内战况。 起初钟离媚并不安分,使劲想推开他,挣动间,听见身外激烈的打斗,也就松了力气。 混着汗液和血腥的味道不停地往她鼻子里钻,她素有洁癖,此时却并不嫌恶。即使腿伤在身,他依旧机敏迅捷,或许他并不是看上去那么没用。想到这里,她嘴角不觉有了笑意。 刺客已经杀红了眼,招式老辣狠毒,莲香等人渐渐陷入弱势, 殷见深禁不住想上前帮忙,可没等他迈开步子,就被人扯住了衣袖,身后传来钟离媚潺潺如水的嗓音,“你是打算以后都瘸着腿上战场吗?” “那人是个硬手,再这么下去,莲香他们要吃亏的。” 想不到他还是有份子侠义的古道热肠,钟离媚故意拉着他不松手,存心逗他,“这屋里能打的全乎人又不止你一个,你急个什么?” “我不去,难不成你来?”殷见深猛的甩开她,侧目瞪了她一眼,自己的家奴在拼命,她不但不着急,反而抱着肩膀看热闹,她还能再冷血一点吗? “这种事……”话刚说了一半,钟离媚透过墙壁和殷见深之间的空隙,看到茶杯桌椅七零八落的碎了一地,秀颜一黑,怒喝出声,“狗刺客,赔钱――!”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飞速掠进屋内,殷见深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的身法招数,刺客就被一剑穿喉。 刺客瞪大了眼睛看着对面的黑袍魁梧男子,极低的声音挤出了三个字,“黑羽刹……” 恰恰是这三个字令殷见深震惊不已,黑羽刹是黑道顶级杀手,只要是他锁定的目标,他要人三更死,那人绝对活不过三更初刻。可就在几年前,他突然间销声匿迹,不想居然来到了这里。 殷见深目不转睛的仔细打量着大名鼎鼎的黑羽刹,钟离媚却在一旁拨弄起了镶金翡翠算盘,“减去今天的五百两,你还欠我九万八千八百一十六两,去掉零头,就算九万八千八。” 黑羽刹在尸体上蹭干净血迹,闷闷哼了一声,“今天这个,还挺值钱。” “人家是来拿宏王人头的,自然价钱不一般。” 漆黑的剑锋一转,带起一阵冷飕飕的凉意,殷见深顿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是不是也欠你的银子?是的话,把他交给我,我保他性命无忧。” 殷见深听着钟离媚和黑羽刹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对话,难以置信到了极点,她竟然是黑羽刹的债主!可堂堂黑羽刹怎么会欠她的钱?又怎么会沦落到给她看家护院的地步?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你的脑袋真是越来越灵光了,已经学会自谋副业了!”钟离媚摸了摸下巴,瞄着看傻了的殷见深,扭脸说道,“这是个不错的主意。本姑娘准了!” 黑剑呛啷入鞘,黑羽刹似乎很受用钟离媚的夸奖,憨憨一笑道,“那价钱怎么算?” “两千两。” 不等黑羽刹回答,殷见深抢先反驳,“喂!我的命就值两千两吗?我好歹也是皇子,大周的王爷!” “一个破落被贬的毛小子,无家无业、老爹不疼、亲娘不爱,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除了王爷的虚名,你还有什么?” “就凭宏王这个名头,怎么也值个几十万两。” 钟离媚的随口的无心之语,戳的他一阵心酸。从小到大,他一直不受人待见,不仅仅是因为他娘亲庄梓琳性情寡淡、不懂逢迎,更重要的是他长到四岁都不会说话,只能干巴巴的看着别的皇子卖萌讨巧。等他嘴甜了,偏巧赶上了娘亲被贬回乡。 从那之后,庄梓琳对他几乎不闻不问,无论怎么算,他都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孩子。有的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父皇和母妃亲生的。 黑羽刹看着殷见深,笑的阴冷玩味,“既然是个没权没势的潦倒王公,干嘛不把他送去南风馆。凭他的姿色,随便脱一脱,就不止几万两。”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钟离媚幽沉的心思终于有人响应,对黑羽刹的欣赏又平添了几分。 一旁的殷见深气的脸色发白,忍不住咆哮出声,“分明是禽兽所见略同!” 不回春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再呆下去,小爷非被他们给卖了不可。个黑心黑肺的钟离媚,她丫的,天底下怎么会有她这种刁钻、难缠的女人呢? “可别说,他生气起来,可真真的讨人喜欢呢!”黑羽刹深邃的眼中闪过一重晶光,看的殷见深浑身发毛,谁知一转眼,他就没了踪影。 不愧是来无影去无踪的顶级高手,有他保护,必定万无一失!只是不知道,请他做保镖,是个什么价钱? 正想着,钟离媚就把算盘递了上来,“算上砸坏的东西、救治你和那个刺客的费用,现在你一共欠本姑娘两万八千两。” “那个刺客明明被你的人宰了,凭什么让小爷付钱?” “要是没你,怎么会招来刺客?”钟离媚揪住他的衣领,指着一地狼藉,恶狠狠的说道,“官品汝窑的瓷器,顶级的水曲柳桌椅,上好的铁力木刑具……还有我大半夜的派人搜山,替你救人、刑讯逼供,你说这笔费用该怎么算!” ------------ 第七章 我娶了她 殷见深原本只想开个玩笑,见她当了真,索性把无赖刷到底,“钟离媚,你跟他说了什么,他就服了软?只要你告诉我,小爷就照单全付。” 钟离媚一皱眉,木得松开他,后退了两步,“咳咳,你是男人,最怕什么,自己不会想吗?还好意思来问我!” “那个刺客小爷可是给了钱的,你一定要告诉我。”殷见深两手拽着她的胳膊,来开架势,就是不撒手。 “那我告诉你,你可不许说出去。你要是说出去,就要再赔八千两银子。” “好,没问题!” 钟离媚压低了声音,但字字清晰,“我告诉你,男人最怕的是,精―尽―人―亡。” 殷见深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就在她即将踏出门槛的刹那,猛然想起了一件要紧事,遂大声喊叫,“钟离姑娘,小爷我饿了!” 钟离媚本以为他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听到这句,扑哧笑出了声,收住脚步回身问道,“你有多饿?” “气吞山河的饿。” “嗯。”钟离媚眼波一荡,浅笑颔首,转身便走。 刚刚背着光看过去,他衣襟微乱,胸口的线条在日光下若隐若现,几缕头发被汗水黏在脸上,下巴上生出一层胡茬,前襟沾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虽然邋遢,却平添了几分狂放不羁。长得俊就是好,不管怎么折腾,都能叫人拔不下眼珠子,搞得自己还微微有些小心动。 刑房里的殷见深却定格在当场,久久回不过神来。钟离媚有太多种面孔,令他应接不暇。然而,她的嫣然一笑,尽管美得惊为天人,可他感觉到却是一种温暖,让他瞬间有了如沐春风的感觉。 询问室隔音极佳,宁开阳转进刑房,望见一地狼藉先是一愣,随即赶到殷见深身旁,见他无恙,便放下心来,“见深,我已经把刺客的底细都摸清了。你要不要……” “开阳,你说我娶了钟离媚如何?” 见他眼若桃花,宁开阳微微皱眉,似乎已经看到了他告白的悲催下场,“咳咳,你的想法很有挑战性。” 殷见深越想越美,坏笑着,撞了撞宁开阳的肩头,“于公于私,娶她都是一本万利,你说是吧?” “你的伤还没好,这件事不妨从长计议。” 在宁开阳开来,殷见深基本没有胜算,或许根本等不到他开口,便会被钟离媚赶出不回春。 这些年,慕名到不回春求亲的达官显贵不在少数,哪一个不是携带厚礼、三请九拜。其中最执着的当属江南首富慕连城,他次次必备奇珍异宝,年年必到。即便是这样,他们连钟离媚的影子都没瞧见,就被于千赶出了山门。 殷见深怎么会知道那些旧事,加上他素来自我感觉良好,故而对扑倒钟离媚的事情自信满满。 他已经饿的前心贴后背,原本打算让宁开阳背上自己回房吃饭,可当他看到刺客的供词,尤其在宁开阳说完洛阳和江淮的形势,他立刻没了饿的感觉。 原来早在一个月半月之前,殷见深押送军粮被劫失踪的消息就传回了京都洛阳,尽管惠帝命岐北大营都督刘靖派人四处搜索,但朝廷上下早已对他的生还不抱任何希望。 而专横霸道的楼楚玉刚好找到了奚落庄梓琳的机会,在她的授意下,五花八门的流言四起,殷见深的母亲受不住丧子之痛,一病不起。 此外,殷见深推掉与浔阳庄府的婚事,触怒了以慕连城为首的江南士族,听闻宏王生死不明,已经有不少人在向宙王殷见淇暗送秋波。 就在殷见深出事之前,太子殷见清留书出走,不知去向。惠帝为此大动肝火,呕血病倒,这恰恰成了宙王殷见淇夺嫡上位的良机。而殷见深则成了他上位唯一的绊脚石,殷见淇怎么会留着他? 要不是钟离媚给宁开阳飞鹰传书,他怎么会来的这么快,这么巧? “既然是这样,我就更要娶她了。” 以岐伯府的威望、人脉和财力,是当之无愧的西北王。不仅天下权贵豪绅甘愿向他俯首称臣,就连历代大周皇帝都要忌惮三分。 如果他想安身立命,最好的去处正是不回春。可如果他想荣登大宝,最好的帮手也是钟离媚。不管怎么算,殷见深都别无选择。 宁开阳非常理解殷见深的处境,但作为钟离媚的朋友,他又有着深深的担忧,“我并不赞成你娶她,更不希望你伤到她。” “天底下有什么能伤到她?我倒很想见识一下!” “见深,你要江山,我万死不辞。”宁开阳攥住殷见深的腕子,面色凝重,可还是不忍心把后半句说完,“可我也有言在先,你不能伤她,否则……” “开阳,你们…你们不会……”殷见深从没见过宁开阳如此重视过谁,他突然有些糊涂,他和钟离媚到底是什么关系?难道说他们早就已经私定终身了? “岐伯涤泺对我有恩,要不是他,我在十岁那年就得怪病死了。而当时,洛秋已经是半个大夫,我能痊愈,也多亏了她的照顾。”一想到钟离媚小时候圆滚滚的样子,宁开阳就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个时候,她还不是这副样子,胖得很……” “快跟我说说,她小时候有多胖?”被钟离媚欺负久了,殷见深听到这里,立刻来了精神,再回神,恍觉自己似乎错过了重点。 “我也说不清,总之是很胖。”宁开阳背起殷见深,笑声不停,“不过,胖的很可爱。” 出了刑房,殷见深指着水桶粗细的立柱问道,“她小时候,有柱子那么粗吗?” 见淮侯亲自背着人出来,侍卫刚想上来帮忙,反被他抬手止住,“哪有那么胖?不过是肉呼呼、圆滚滚的……” “那是有多胖啊?” 宁开阳步履轻快,想了想,说道,“反正她坐下之后,从背后看上去,形状很像一只粽子。” 殷见深在宁开阳背上大笑不止,“哈哈哈哈,粽子……笑死我了!我说,你怎么不画下来做个纪念呢?” “我要是敢画下来,她还不生吞了我。”以钟离媚霸道的性格,这番话要是被她听去,他俩一定会死的很惨,而且会很难看。 “哈哈哈,粽子……钟离媚小时候是粽子……哈哈哈!” 察觉到殷见深笑的前仰后合,不住的往下滑,宁开阳越走越吃力,便闷声提醒道,“你趴好了,摔下去,我可不管。” “知道了,哈哈哈哈……粽子……粽子……” 虽然殷见深趴在宁开阳背上的场景很有爱,但在凡夫俗子看上去,那场景堪称香艳,禁不住让人浮想联翩。 难怪淮侯年逾弱冠都没有娶亲,原来他好的是这一口!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 第八章 验尸报告 午后时分,钟离媚沐浴一新、吃饱睡足,便想歪在书房的软榻上对账。可在不回春,谁都知道,只要她的算盘珠子一响,必须清场。即便是天塌地陷,也要强顶着,等她对完帐再说。 这不,陈元为了不没事儿找骂,没等钟离媚坐上软榻就把人请进了验尸房。 进了釉云阁的院子,从假山后的石门一路下行便进了陈元的工作间。验尸房紧挨着冰窖,内里寒气逼人,钟离媚直觉阴风阵阵,吹得后颈发凉,她禁不住裹紧了领口。 陈元知道她有洁癖,便把提前跟莲香要来的罩卦递了上去,她想也不想就把自己裹了严实。 正中的汉白玉台子上一字排开放着五具尸体,尸体上覆盖着白布,隔着白布,只能隐约看出个大概轮廓。为了便于识别,陈元在每具尸体的脚踝上都挂了木牌。 钟离媚环顾架子上各色奇特的器具和标本,尽管清楚陈元有让死人开口的本事,可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大小姐,于总管从北面搜山带回来的尸体有些奇怪,所以属下才斗胆请大小姐过来。”说着,陈元掀开右手边第一个尸体的白布,显出一张惨白俏丽的面容,随着视线的下移,钟离媚发现这个女子不仅貌美,而且身材很不错。只不过,派这样的人来行刺,简直是浪费资源! “这不就是个美貌如花的刺客吗?有哪里奇怪?” “您往下看……”陈元将盖在腰际的白布徐徐扯下,看清的一瞬,钟离媚立刻瞪大了了眼睛,由于太过吃惊,一时间错不开眼,只见她直勾勾的盯着尸体双股间的物件,一脸的难以置信,过了一会儿才闷声开口,“这就是传说中的阴阳人?” “算是第三类人之中的一种。”陈元见钟离媚依旧饶有兴致的盯着尸体瞧个不停,完全没了方才的愕然,活像一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想笑却又不敢笑出声,只好抿了嘴强忍住笑意。 她自顾自的掀开另外三具尸体的白布,一面端详,一面品头论足,“你说,一个个小模样生的这么俊,怎么就一不留神投错了胎呢?真是可惜……” “咳咳……”大小姐的承受力真不是盖的,别说钟离媚,就连陈元自己也愣了半晌才缓过神儿来。可这会儿子,钟离媚已经掀开了最后一个,也就是她亲自救活的那名刺客。 “居然是个无根之人。”难怪威胁要给他下极乐香的时候,他的反应会那么剧烈,原来是被自己误打误撞戳中了软肋,羞愤交加、不得已自寻死路。 只不过,他丫的,这些货怎么都一股脑儿的摸进了不回春?那个幕后主使还真是个恶趣味的怪胎,他到底是暗黑杀手控,还是男女通吃派? “如果我没看错,他们应该是来自传说中的郁南古国。” 书中记载,郁南古国在暹逻国以南,水土风俗奇特,每家三代便会出一个特色人种。而中土盛行龙阳之好已近百年,郁南国的御医渐渐摸索出繁衍极品特色人种的方法,为了繁荣本国经济,便开始向各大国贩卖绝色。 “大小姐好见地,他们正是郁南特有的人种,也是大周南风馆的顶级货色。无论单拿出哪个,都可抵万金。” 然而,郁南古国到大周路途遥远,能安全运抵大周的绝色寥寥无几,故而每一个都价值连城。 “能请得起这些人做杀手的人必定是富可敌国,而且我敢断定,这些钱一定不是他自己赚来的。” 钟离媚最清楚赚钱的辛苦,她且舍不得让这些摇钱树以身犯险。每伤到一处,流掉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要是死了,自己非疼的三天三夜睡不着觉不可。 钟离媚所说,恰恰是陈元没有想到的,不得不暗自佩服她的机敏。可见她说的咬牙切齿,又免不了对她贪财的本性腹诽一番。 “据属下所查,这些特色人种的资质两极分化严重,要么天赋异禀,要么蠢钝迂腐。有的姿色出众,有的武艺超群,有的猎杀精准……”话音未落,陈元突觉颈上冰凉,低头看到黑剑抵在自己的咽喉,立刻闭紧了嘴巴。 钟离媚上下打量着脸色阴沉的黑羽刹,秀山微挑,笑的玩味,“我说,你这么激动,难不成你就是活体的特色人种?真要是那样,咱俩就可以换一种方式清帐了。” 黑羽刹盯着陈元的脖颈,脸皮一抽,冷冷道,“用不着验明正身,我保证自己不是!” “不是你紧张个什么?”钟离媚扬手推开剑锋,顺势把陈元拉到自己身后,“人家是天资聪慧,你是后天自学成才,这完全是两码事,我们懂得。” “这还差不多。”说完,黑羽刹立时没了踪影。 钟离媚扶额叹息,拍拍陈元的肩头,说道,“这个教训告诉我们,以后要口下留德,以免伤及无辜。” 陈元连忙点头,平复了下心绪,指着右手边第二具玲珑的尸体,继续说道,“比如这个,他自出生,任督二脉就是通的,可由于资质低劣,故而武功平平。余下的三个也差不多是这种情况。因此属下大胆猜想,他们应该是出自同一个豢养和训练特色人种的组织。” “接着说下去……” 单个的杀手不好找,可藏匿、训练大批特色人种的神秘组织,目标就大得多了。 “而这种组织基本都会在成员的身体上留有印记,而这四个人的印记都在同一处,就是这里。”陈元纤长骨干的手指分开耻骨下方的毛发,露出一枚暗红色的方形印记。 钟离媚瞥了一眼,皱着眉别过脸,愤愤道,“你一定要我盯着看那里吗?你就不会把人皮剥下来吗?” 陈远闻言哑然,恍觉自己太冒失,怎么会忘了大小姐还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便连忙跪地行礼,“都是属下考虑不周,冒犯了大小姐……” “我又没怪你,赶紧起来。”验尸房越呆越冷,她身着单衣,被冻得手脚冰凉,便呵了几口热气暖手,“把印章拓下来以后,给我一份,另外送一份给淮侯。” “是。” “还有其他线索吗?比如兵器、衣物和胃里的食物残渣。” 陈元这才站起身,取过案上的册子,双手递到钟离媚面前,“有的。这些细节属下已经一一誊写下来,请大小姐过目。” “这个我先拿回去,看完了再让人给你送回来。”不回春里活人的资料全部握在钟离媚手里,而死人的资料则由陈元归档。所以,即使是钟离媚,也要按规矩办事。 “是。” 陈元刚一点头,钟离媚就三步并做两步跑了出去。 ------------ 第九章 互相调戏 回到书房,钟离媚看罢详尽的验尸报告,瞬间没了对账、看文书的心情。理完些要紧的,又找来华季荣商量了一番。再转眼,已经天色擦黑,忽而想起殷见深的腿伤,拿上东西便赶去了藉云院。 钟离媚进屋的时候,屋里没有点灯,殷见深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突然听见脚步声,他悄悄抽出匕首,等人走到近前,猛的坐起身,把掌做勾、钳住来人的肩头,大力往怀里一带,匕首顺势架上了来人脖颈。 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钟离媚并没有慌乱,趁着被摁倒在床的空当,摸出银针,暗藏指缝,在刀锋寒光逼近脖颈的刹那,银针也顶上了他的下颌要害。 殷见深直觉下颌处冷风抚过,借着微亮的天光低眉一看,来人居然是钟离媚,迅速收刀,拖着她的背,把人扶了起来,“怎么是你!” “来给你换药。” 钟离媚藏好银针,理了理鬓角的碎发,起身走到一旁点灯。教训长得还挺快,既然如此,他离开不回春之后,即使再有人图谋不轨,也不会轻易得手。 听到这里,殷见深方知是自己大惊小怪,不觉有些尴尬,偏就起了逗她的心思,“听你的脚步,就知道你不会功夫。岐伯府武功自成一派,你怎么没练武?” “我救你,不过是一时心情好。等你伤势痊愈,便可结账走人。你我从此两清,再无交集。”钟离媚打定了主意,便放下托盘,掀开被子,话语凉薄,“你的事我懒得理,我的事也不劳你烦心。” 今晚的钟离媚很沉默,尽管平时她的话也不多,可现在的她周身散发出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回想起晌午刑房中她回眸浅笑的情景,简直判若两人,她是怎么了? 钟离媚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退掉殷见深的裤子,而是背对着他坐在床边,剪开染血的白绸裤,顺着纹理丝丝拉拉的扯开了裤腿。手指灵巧的解开白布,看到伤口、微微皱眉,抬手打开翡翠盅,以金质小棒沾着药膏均匀的抹在创口上。 尔后对着晶亮粘稠的药膏轻轻吹气,直到药膏全部渗进去,才把伤处重新包好。 殷见深盯着她散在背心的长发,发梢随着她的动作晃动,他伸出手试探着触摸发梢,刚想合手攥住,她一扭身,发梢立时划出了掌心。他收回手,讪讪挠头,眼中泛起些许失落。 转回身,钟离媚把一大一小两只翡翠盅搁在床头,自顾自的交代仔细,“这是象拔膏,是疗伤的圣药,内用、外敷皆可。这盅大的留给你服用,一日三次。另一盅小的拿来外敷。要记得天天换药。” “钟离媚,你是在下逐客令吗?”见她要走,殷见深霍的坐起身,拉住她的腕子,把人摁了回去,“你这么着急赶我走,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钟离媚甩手挣脱,试了又试,见甩不开,索性由他拉着,“明早我会派人送你们出山。” “可你我的债还没清。”殷见虽然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是见她脸色凝重,一定事关重大,否则以她大而化之的性格,绝对不会如此紧张。 “宁开阳会替你清帐。我是生意人,自然不会做亏本的……”不等她说完,殷见深紧盯着她质问出口,“钟离媚,你究竟在紧张些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走吗?我现在送你走,有什么不对!” “这药真有那么神,你怎么早不拿出来?” 钟离媚闻言勃然大怒,“殷见深,怎么说都是我救了你,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象拔膏产自暹罗,是用不足周岁的象鼻和黑蜂蜂胶连同十数名贵草药秘制而成,价值万金。单单这了两盅还是华季荣派人从南疆一路小心护着捧回来的。 “如果是小爷我给你惹了麻烦,小爷必定会清理干净,才能走人。否则传扬出去,小爷以后还要不要混了。” 小小试探便让她恼羞成怒,看来她摊上的事儿不小。不管是不是自己惹下的麻烦,都要留下来处理妥当。要是就这么走了,小爷还怎么娶她? “我管你以后混不混的下去,天一亮立刻给我收拾包袱走人。”见他紧拉着自己、不撒手,钟离媚偷偷摸出银针,对准他的玉枕穴斜着就刺了下去。 谁料殷见深早有防备,只见他瞬间出手,把她的另一只手牢牢握在掌心,凑到她近前,坏笑出声,“钟离媚,你救了我,我还没谢你呢。” “我救的人多了,不缺你那一句谢。”钟离媚负气别过脸,不去看他,谁知他的气息竟越凑越近,“你知道小爷我打算怎么谢你吗?” 一扭脸,殷见深俊逸的面容近在眼前,呼吸喷在了彼此面上,她本能的向后躲避,嘴上依旧强硬,“我说了,我不需要你谢我!” “你要是知道,一定会喜出望外的。” “殷见深,你松手!你放开我!”他手臂使力,全然不顾钟离媚的恼怒和挣扎,忽的把人向怀里一带,低头抵上她的额头,鼻尖对着鼻尖,嗅着她清雅的体香,低缓开口,“我想娶你,跟你在不回春住上一辈子,你可喜欢?” 他低哑的嗓音充满了魅惑,微烫的气息荡在唇畔,钟离媚眼波一润,竟真的有片刻失神。然而,仅只一瞬的恍惚过去,她便恢复了平静,猛的推开他,“你是打算让我包养你吗?” “你把小爷浑身上下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小爷可是个黄花大小子,难道你不该对小爷负责吗?”殷见深就势放开她的手,手臂裹她纤细的腰肢,拉开的距离被再次缩短。 钟离媚没再挣扎,侧过脸,挑起他的下巴,朱唇轻启,笑的叵测,“按照你的逻辑,我不但要对你负责,还要对宁开阳和黑羽刹负责。不如这样,你们三个一起留下来陪我,如何?” 殷见深身子一僵,满目愕然,一时间竟有些回不过神儿来。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她反调戏了? “你们三个也可以排个大小,轮流进初云阁侍寝。当然,也可以自由发挥,竞争上岗。不知你意下如何?”说着,钟离媚把殷见深推倒在床上,双手撑在他的胸口,笑盈盈的望着他,目光撩人。 殷见深被她看得耳根发烫,挺着脖子不住的向后缩,“钟离姑娘,这毕竟是终身大事。来日方长,咱们改日好好商量商量,你看好不好?” “择日不如撞日,我看此时此地就不错,免得辜负了这良辰美景。”话一出口,连钟离媚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做戏做全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伸手就去解他的衣带。 眼见钟离媚伸手去剥自己的衣服,殷见深立时慌了神,闭着眼睛大声喊道,“钟离姑娘……钟离姑娘……我突然觉得咱们还是再深入了解一下,比较好。” 看着他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钟离媚强忍住笑声,缓缓起身,端着多盘,轻手轻脚的溜走了。 ------------ 第十章 闺房摊牌 钟离媚在堂上吃过晚饭,独自一人在桃林坐了一阵子,便转回了初云阁。 方才的某个瞬间,她真的有些心动,可自己早已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不会为了谁的讨好心生暧昧,更不会因为片语情话就心神荡漾。 殷见深的举动令她想起了一个人,眼前不断闪过那道飘逸俊雅、赛鹤临风的身影,隐隐的有些心疼。 走进院子,阁里灯火熠熠,窗纱上映出一道修长的影子,钟离媚知道准是宁开阳在等她,换做别人,就算借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踏进她闺房半步。 莲香正候在廊下,看到钟离媚便连忙迎了上来。 “大小姐,淮侯来了。” “知道了,你去吧。” “是。”借着灯火,尽管看不清楚,可多年的经验告诉她,钟离媚今晚有些不对劲。如果没有要紧事,还是少露面,免得挨雷。 推门进屋,茶香袅袅,清香宜人,钟离媚不觉勾了嘴角,看到宁开阳手边放着验尸报告,也不发作,出口戏谑,“淮侯究竟有什么事,居然亲力亲为的沏了茶王。” 茶王生在天柱山双驼峰南坡,据说已有近千年的历史。茶王每三年才出产两斤六安茶,故而价比黄金,是皇孙贵胄争相竞买的茶中极品。 “我刚才去书房找你,你不在。索性到房里等你。”宁开阳斟了杯茶,递到她手边,含笑说道,“与其枯坐着干等,不如沏壶茶来的讨巧。” “你是想求我等他养好了伤再走吗?”钟离媚接过茶杯,搁回楠木案上,看他点头,干脆把事情挑明,“你转告殷见深,让他死了那份心。我钟离媚,高攀不起。” 见她不领情,宁开阳大抵猜出了她的意思,可还是想试一试,“洛秋,刺客身上刺着幽冥殿的印记,而且……” “四年前我爹已经把丰乐堂给了你,从那时起关于丰乐堂和幽冥殿的是是非非都与岐伯府无关,你也不需要向我报备。” 丰乐堂原本是历代岐伯专用的学堂,后来随着岐伯府势力的不断壮大,丰乐堂也逐渐由学堂演变成了学院,学院的学生越来越多,鼎盛时期的规模和名望甚至超过了国子监。 为了不树大招风,从第四代岐伯开始,便把丰乐堂逐渐转入地下,把遍及天下的学生串联起来,构成了一张得天独厚的消息网,方便学生之间互通有无,暗中扶持,以巩固自己的势力。 丰乐堂的这种作用极大的危害了大周皇权和地方豪绅,所以在大周太子殷见清的组织下,由江南首富慕连城牵头,网络黑道和江湖侠士秘密组成了幽冥殿,明里暗里打压、对抗丰乐堂。 这种相持的态势逐渐演变成了江南和江北世族势力间的角力,而且大有愈演愈烈的势头。 丰乐堂堂主都由历代岐伯担任,可就在四年前,岐伯涤泺突然毫无征兆的把丰乐堂的一切都交给了宁开阳。 宁开阳并没有让涤泺失望,丰乐堂在他的治理下已经演变成令人闻风丧胆的神秘组织。 尽管丰乐堂是钟离媚必不可少的消息来源,但她依旧对丰乐堂心存抵触。尤其是弄清楚殷见深的处境之后,她隐约嗅出了危险的味道。 “洛秋,你真的以为岐伯府可以置身事外吗?”宁开阳当然明白钟离媚的担忧,她不想蹚夺嫡的浑水,本在情理之中,可事情远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必须跟她说清楚。 “别说三年前慕连城就盯上了你,就单说你收留宏王殷见深这一件,岐伯府就已经得罪了宙王殷见淇。不是你现在送他走,就能脱掉干系的。” 尤其是在太子殷见清出走之后,慕连城已经暗中投靠了宙王殷见淇。现在的形式不是保持中立,就能安枕无忧的。 事关岐伯府数百年基业的存亡,钟离媚不敢擅自做主。进门之前,她就打定了主意,不管宁开阳说什么,她都不会答应,“事情还没有糟到那一步,你这根本就是危言耸听。” “退一万步说,即使你现在没有走到殷见淇的对立面,可以后呢?万一将来他做了皇帝,谁能担保他不会秋后算账?到时候,只怕不止你我会遭殃,就连岐北大营的刘靖将军都会被牵连。” “你是殷见淇的妹夫,他怎么可能会对宁家下手?” 宁开阳闻言变了脸色,抿着薄唇,尽可能平静的解释道,“因为他背地里答应了浔侯顾洪生,只要浔侯帮他稳住川蜀和汉中,他登基之后会册封浔侯顾洪生的姐姐顾意凡做皇后。” “可是你妹妹玉娆才是正牌的宙王妃,顾洪生的姐姐顾意凡是个寡妇,她凭什么做皇后。难道说殷见淇会……” 钟离媚突然瞪大了眼睛,她万没想到为了拉拢浔侯顾洪生,殷见淇居然有胆子谋害淮侯的亲妹妹。 对面的宁开阳却微微一笑,竟有些不以为意,“我并不感兴趣他会对玉娆做什么,但我绝对不会让有机会他伤到我妹妹。既然他容不下宁家,宁家自然轻饶不了他。” “开阳,岐伯府几百年风风雨雨经历了不少,再凶险的关头也没有投靠谁,更不会为殷周卖命。在你的看来,谁做皇帝是件天大的事情。可在我眼中,不管谁做皇帝,岐伯府都是生意照做、买卖照开,我们不会因为谁就放弃祖训。” 宁开阳还想在说些什么,却被钟离媚抬手止住,“不涉足政事,是岐伯府的规矩。要不是看在你我的情分上,我也不会飞鹰传书给你报信。可如果,你再坚持下去,只怕你我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洛秋,我不是要你投靠谁,而是站在你的立场替岐伯府考虑。” “那么你倒说说,殷见深突然向我求婚,他不是为了拉拢岐伯府帮他夺嫡登位,又是为了什么?”钟离媚只要一想到殷见深刚才的举动,就恨不能让他立刻从自己眼前消失,“开阳,你可别告诉我,殷见深这么做,是因为他的博爱。” 听她这么说,宁开阳心中不快,便沉声喝止,“洛秋,见深对你的冒犯,跟我们谈的事情根本就是两码事。” “宁开阳,你口口声声说宙王殷见淇心狠手辣,那么殷见深就单纯吗?”钟离媚本就心中烦闷,宁开阳又步步紧逼,她就越说越恼,“他还不是无耻到了以身相许的地步。明明是一丘之貉,哪里会有什么分别?” “洛秋,你扪心自问,你收留、善待殷见深,到底是为了什么?别告诉我,你是一时好心。”说完,宁开阳起身拂袖离去。 钟离媚扬手掀翻茶案,推开窗户,望着宁开阳的背影,对于千吩咐道,“明天一早,凡庄上的闲杂人等一律赶出不回春!如有不从者,枪棒伺候,打死不论!” “是!” 宁开阳步伐一顿,回身望去,只见灯火之下钟离媚身姿绰约,却满脸怒容的狠盯着自己。不觉心下愁苦,很不是滋味。 ------------ 第十一章 压寨夫婿 钟离媚俯身拾起验尸报告,抽出帕子撷干水渍,忽而瞥见夹在书页里印章图案,立时怔住,顿了片刻,连忙抽出荷包里的白绢,把两枚印章重叠在一起,对着光细看,两个图案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白绢上的图章是殷见清的私印,也就是幽冥殿的徽章。看来宁开阳猜的没错,刺客来自幽冥殿,慕连城果然投靠了宙王殷见淇。 如果连幽冥殿都倒向了殷见淇,那么太子殷见清到底去了哪里?他究竟还在不在人世? 莲香领着三个小厮进屋收拾,看钟离媚对着手上的东西发呆,一面招呼人加快手脚,一面沏了上好的黑茶、摆好果品,便引着人悄悄退了出去。 屋内灯火不明,钟离媚斜倚在窗下的贵妃椅上,盯着白绢上暗红的印记久久回不过神来。 五年前她南下查账,殷见清的私印不知给她挡去了不少麻烦,只可惜当时钟离媚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和那枚私印的分量。 当钟离媚全不在乎名利和背景、爱上殷见清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乃至丰乐堂都被逼进了绝境。 五年过去,她本以为脱离了丰乐堂就可以让岐伯府避开那些明争暗斗,殷见深的出现却打乱了一切。 而刚刚宁开阳的最后一问,瞬间撕碎了她完美的粉饰,让她深埋的过往无所遁形。 “既然你不想搀和,为什么不连夜把他们送走?”黑羽刹幽沉的嗓音把她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钟离媚收神循声望去,他坐在阴影里,尽管看不清表情,却无法忽视那一双静若深渊的眼睛。 她一挑眉,反问道,“明天一早送走跟现在轰出去有分别吗?” 殷见清玩弄了钟离媚的感情,算计了丰乐堂,还嫌不够。他不惜花费重金请来黑羽刹,取她性命。 更讽刺的是,他屈尊降贵,亲自布下死局,就是要清楚明白的告诉她,她是多么的愚蠢和不堪一击,让她临死都不带走一点儿希望。 哪怕钟离媚在殷见清心里留下过一星半点儿的痕迹,他都不会下此重手。 “以现在的形势,多留他们一天,你就多一分危险。尤其那个殷见深,摆明了不怀好意。你还在犹豫什么?” 黑羽刹第一次见到钟离媚的时候,她正坐在十里亭等人。那时候的她尚未及笄,在湖光山色的映衬下,她周身都洋溢着明媚与活力。 面对猎杀目标,他第一次有了犹豫的感觉。然而一瞬的迟疑过去,他的剑仍旧刺进了钟离媚的胸口。 换做寻常女子,一定会惊慌失措、尖叫出声,可在钟离媚的眼里,他只看到了失望。而接下来她的话,让黑羽刹立刻放弃了刺杀,“果然,我舍不得他,他却舍得我……” 也正是那次失败的刺杀,让黑羽刹成了黑道杀手组织追杀的对象。万般无奈之下,他才逃到西北,躲进了不回春。 听到这里,钟离媚拿起一只石榴就砸了过去,“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本姑娘在犹豫?哪一只?” 再次见到黑羽刹的时候,这个令人闻风而逃的顶级刺客浑身是伤、只剩下一口气,钟离媚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从鬼门关给拉回来。 命是捡回来了,可黑羽刹也因此欠下了巨额债务,只能听凭钟离媚差遣,无条件的当起了打手、护卫、车夫、出气筒、陪聊以及…… “两只都看见了!”黑羽刹纹丝不动,扬手接住石榴,嘴角一勾,飘身飞了出去,“你这么犹豫,可别告诉我,你是想拐带个弟弟当压寨夫婿。” 尽管钟离媚现在活得逍遥自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只要想起她的那句话,虽不见得钟离媚这个当事人说些什么,但黑羽刹早就认定,姓殷的,没一个好人。 “说什么呢你!再多说一句,罚钱!”钟离媚抓起一个黄桃对准声音来向又砸了过去,半天没听见声音,便把脑袋探出窗外,四下张望,可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不由愤愤道,“真是越老越不着调!改天一定给他找个厉害老婆,好好调教调教!” 话音未落,一白一灰两道影子飞速掠进院落,只听“嗷呜!”一声低吼,元宝雪白的爪子就搭上了窗口。 “元宝,你这次回来的倒快!”钟离媚笑盈盈的看着它,不住的上下打量,看它没有受伤,便放下心来,由它蹭着自己的手,对着台阶下的灰狼努了努嘴,问道,“它是你媳妇儿?” 从坐姿就不难看出它是头雌性灰狼,尤其是它那对圆溜溜、水汪汪的眼睛略带小娇羞的望着元宝,一看它俩就关系匪浅,不知道是不是早就勾搭上了。 元宝又撒娇似的蹭了蹭钟离媚的手。它一点头不要紧,钟离媚不觉有些头疼,看元宝的架势,这是打算在庄上成家立业了。兴许等不到来年开春,就能生出一窝小狼崽子。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明年的这个时候,至少会有四头狼在自己面前晃悠。即使她对元宝是一百个放心,可这并不代表别的野生动物不会对人发起攻击。万一出了事,就连元宝的去留都成问题。 都说人的事情最多,怎么自己养个宠物也会弄出一堆麻烦?圈养在庄里,怕它孤单,没了狼性。放养又怕它受伤。这下可好,它自作主张的带了个母狼回来,真是自作孽,要人命! 可元宝都把媳妇儿带回来了,自己怎么也该给人家找个住的地方。从前元宝跟着自己住在初云阁,幸好耳房的地方足够大,暂且将就安置在里面,以后等母狼怀了孕再说。 “你媳妇儿就叫珍珠吧。”听到这里,元宝扭脸就跑到她媳妇儿身边,亲了亲她的耳朵。珍珠好像听懂了似的,也亲了亲元宝的耳朵。 原来动物成双成对,也这么有爱。看到这里,钟离媚忽然觉得刚才的顾虑统统不是问题,还是由它们去吧。 话说,宁开阳回到藉云院,与殷见深把验尸报告的事情交代清楚,也把钟离媚的反应一股脑儿的告诉了他。 尽管宁开阳没有责备殷见深的意思,可殷见深听得出来,即便自己不需要对钟离媚下逐客令的事情负全责,而他鲁莽的表白确实起到了火上浇油的作用。 离开不回春,他们不缺安身立命的地方,殷见深也不怕回岐北大营受罚,可一旦灰头土脸的被钟离媚赶出去,只怕以后不但没了再见她的机会,甚至岐伯府都会断绝与宁开阳的联系。恰恰这个后果,是谁都无法挽回的。 两人各自回房思索了大半夜,殷见深突然想到了一个可以留下来的方法。而宁开阳也在丑时的时候悄悄溜出了院子,一路向着马厩摸了过去。 ------------ 第十二章 天意留人 上 转天一觉醒来,钟离媚就听见了屋外潺潺滴答的雨声,自顾自的嘟囔了一句,“下雨赶人出门,会不会很残忍?” 莲香听见声音,挑帘走了进来,一面伺候钟离媚洗漱,一面轻声问道,“大小姐,外面这雨下了小半夜,您今天还要赶淮侯他们走吗?” “嗯?”钟离媚擦了擦脸,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莲香见她没说话,拿过金丝芙蓉绣罗裙套在她身上,继续说道,“您别嫌小的多嘴,毕竟是淮侯和宏王,就算您不看宏王的面子,淮侯的面子总要给的。尤其是……” 莲香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门外就响起了于千浑厚的声音,“大小姐,您起了吗?属下于千有要事回禀。” 钟离媚清了清嗓子,抬高了声音说道,“于总管,进来说话。” “是。”于千快步进屋,停在帘外,略带焦急的开了口,“卯时马厩的人来报,说厩里的马不吃不喝、没精打采的。刚才属下带着兽医黄端去看过,那些马都跟蔫了似的。黄端一时半刻也看不出个症结。属下记得昨晚您吩咐今儿一早要送淮侯他们走,就赶紧过来跟您讨个主意。” “等会儿我去看看再说。” 钟离媚表面上不动声色,可心里已经猜出了个大概,怎么过了一夜,马就全病了?该不会是有人不想走,就故意给马做了手脚?不管是谁动了马厩的马,都一样要赔钱! 待她收拾停当,没顾上吃早饭就打算跟于千去马厩一看究竟,还没出院门,就被伺候殷见深的小厮祝长亭拦了下来。 祝长亭现年十二岁,是自小长在庄上的孤儿,虽然瘦小,但手脚麻利、头脑灵光,平时在药房打杂。鉴于殷见深伤势过重,钟离媚就把他调了过去。 看祝长亭一脸惊慌、上气不接下气,衣服淋湿了大片,钟离媚便出言安抚,“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不着急。” 祝长亭勉强喘匀了气儿,“大小姐,殷公子……就是宏王。他发烧了,浑身跟火烧似的,摸着都烫手。” “他昨晚上还好好的,怎么就烧起来了?”钟离媚凤眼一瞪,提了裙摆就往藉云院跑。 “昨晚他直说象拔膏好吃,还让小的从厨房拿来了花生碎和芝麻,和在翡翠盅里搅着吃。小的劝他少吃点儿,那个性燥,他就听话放下了。”祝长亭小跑着跟上去,边跑边解释,“可今早过去,大的翡翠盅里的象拔膏就不见了。” 哼哼,他还挺会吃!可听到后半句,钟离媚的脚步木然顿住,瞪大了眼睛反问道,“你说什么?大的那盅都被他吃光了?一点儿也不剩?” “吃的可干净呢,连花生碎和芝麻都吃没了。” 闻言,她心头一凉,暗叫不好,殷见深啊殷见深,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吃光了象拔膏,你这都是在把自己往鬼门关里推。这根本就是作死的节奏! “莲香,你去厨房拿豆腐和绿豆,越多越好。”莲香虽然纳闷,但是人命关天,她不敢不听,一溜烟儿似的走了。 钟离媚看到于千也跟了上来,便回身吩咐,“于总管,你让黄端查查马厩的饮水和草料,看看是不是那里出了问题。” “好的,大小姐,属下这就去办。”于千领命转身走了。 钟离媚低头看到自己两手空空,懊恼的跺了跺脚,转身折回自己的院子,抱着药箱就冲进了藉云园。 一进殷见深的房门就看到宁开阳在床前不停踱步,看他一脸焦虑,又想到极有可能是他给马匹下的毒,气就不打一处来,“清场,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宁开阳注意到钟离媚阴沉的脸色,又看了看烧的浑身通红的殷见深,生怕说多了给她添堵,便向门口走去。 刚走到堂上,身后就传来了钟离媚清鸣的嗓音,“我救活你的相好,你也要治好我的马。非但如此,你还要双倍赔偿我的损失。” 他脚步一停,心下微暖,回身含笑望来,“只要你治好他,别说两倍,就算三倍也没问题。” 不了解钟离媚的人,只知道她贪财抠门。可了解她的人就会知道,她肯跟谁要钱,就说明她把那人当成自己人。因为在她看来,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大问题。 钟离媚白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嗔道,“本姑娘还没吃早饭,先去弄碗酒酿圆子来吧。” 宁开阳的手艺好的出了名,不在这个时候不趁火打劫,要他堂堂淮侯亲自下厨,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没问题,去去就来。” 钟离媚嘴馋好吃也是出了名的。但凡这世上好吃的,没什么是她没尝过的。可宁开阳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还惦记着自己的酒酿圆子,不觉有些小激动。 “长亭,莲香拿来绿豆之后,你去把绿豆捣碎了,用开水冲开,送到他房里来。”她听了听殷见深的脉象,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知道了,小的这就去。”祝长亭没跑出几步,钟离媚就对着他的背影喊道,“记得用大碗。” “唉!” 殷见深浑身通红,温度高的惊人,嘴唇烧的爆了皮,乍一看上去像极了冒着热气的烤乳猪。 但他神志还算清醒,红肿、干涩的眼睛微微张开,见来人是钟离媚,抬手摸索着拉住了她的手,嘶哑着声音问道,“钟离媚,我会死吗?” “会。” 闻言,他扁了嘴巴,眼巴巴的望着钟离媚,心事重重的说道,“我要是死了,谁来娶你啊?” 看到他可怜兮兮、略带哀怨的小眼神,钟离媚原本还有些触动,可听他这么一说,立时板起了脸,“殷见深,你要是想死,本姑娘这就走人、回屋睡个回笼觉。你要是想活,就给我闭嘴!” “小爷都这样了,你还凶我……”殷见深扁着嘴,皱着眉头,时不时的抽几下鼻子,表情那叫一个萌。 “是我逼着你把象拔膏都吃进去的吗?明明是你自己心怀鬼胎、自找麻烦,还有胆子嫌弃本姑娘的态度。” 钟离媚顿觉又好气又好笑,他把自己搞的半死不活,居然还有心思撒娇卖萌,“我还告诉你,本姑娘就这态度,你想活命,就得受着。” 殷见深使劲儿抓着她的手,摆出一副无赖的架势,撒泼道,“小爷不管,你治不好小爷,小爷就不走了,这辈子就赖你身上了!” “你要想活命,就赶紧撒手。”说着,钟离媚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却引来殷见深低哑的哀嚎,“她虐待病人……呜呜……” ------------ 第十二章 天意留人 下 钟离媚霍的站起身,拧着眉心命令道,“殷见深,不许撒泼,不许卖萌,不许说话!” 长得俊就是好,卖起萌来的杀伤力都不是盖的。幸好本姑娘练过,否则刚刚差点儿就中招了。 殷见深的声音虽然不大,祝长亭和莲香却听的一清二楚,不约而同的低下头掩去笑意,暗想,这位宏王可真是块活宝,搞得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小姐都乱了阵脚。 他扁着嘴巴,白了一眼钟离媚,负气似的偏过头,不去看她。 钟离媚用银针刺穴,护住他的心脉,利落来的把他剥了个精光,转脸吩咐道,“莲香,你把豆腐切成见寸的方片,贴在他身上。祝长亭,你把绿豆水给我,赶紧过来帮忙。” “是。” 莲香尽管不是头一回看钟离媚剥男人的衣服,可平常大都是没有反应的重病号,看了也就看了,剥了也就剥了。眼前的殷见深非但醒着,还生的不赖,只想想她就觉得脸红,便低着头,不敢往前靠。 钟离媚似乎看出了莲香的心思,便唤过祝长亭进屋帮忙。 “你不许乱动,仔细豆腐片掉了。” 豆腐贴在身上凉凉、润润的感觉让殷见深受用极了,听见钟离媚的吩咐也就真的一动不动。 趁着他不敢动,钟离媚端了绿豆水,强行扳开他的嘴,把麦管塞进他嘴里,“喝了它,一滴都不许剩下。” 殷见深侧脸嗅了嗅,豆腥味浓郁刺鼻,他连忙别过脸,愤愤道,“这东西这么臭,是给人喝的吗?” “你自己不喝,难不成让我给你灌进去?” 钟离媚单手叉腰,挑眉盯着他,一脸的不容质疑,像极了占山为王的女土匪。殷见深干干咽了几口唾沫,对着海碗里的青绿汤水一顿猛吸,不一会儿满满一碗的绿豆水就见了底。 “这还差不多。” 钟离媚把麦管和海碗交给莲香,探手试了试已经被他捂热的豆腐片,扭过脸说道,“长亭,记住,豆腐片一热就立刻换掉。一个时辰后,他会出恭,记得关好门窗,别让他着了风。” “是,小的记下了。”说完,祝长亭就走到床前给殷见深换豆腐片。 殷见深见钟离媚要走,尽管胳膊不能动,可手指还灵活自如,便揪住了她的衣襟,望着她,低声撒娇,“你走了,我怎么办?” “凉拌啊!”钟离媚扳开殷见深的手指,抚平衣襟,刻意忽略掉他眼中的乞求,轻声戏谑道,“你烧的跟个烤红薯似的,不凉拌,难不成上屉蒸熟了、喂元宝吗?” “你怎么忍心放我一个人在这里挺尸,再说你不欺负我会死吗?” 给自己治病的是她,口无遮拦、拿自己开涮的还是她。怎么说她都是个大夫,怎么就没点儿同情心呢? “我不欺负你,不一定会死。但你要是不听话,就一定小命不保。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睡一觉,免得待会儿没力气出恭。” 殷见深是烧糊涂了,还是卖萌上瘾?难道说他是吃准了自己对美男卖萌没有抵抗力,故意引自己上钩?可不管怎样,他都休想得逞!管他是撒泼、卖萌还是耍混,尽管使出来,本姑娘统统来者不拒。 见他悻悻的缩回手,钟离媚顿觉轻松了不少,谁知,她没走出几步,背后就传来殷见深低缓、软糯的声音,“钟离姑娘,你走好,小爷我会想你的。” 钟离媚身子一僵,强压着折回去掐死他的冲动,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转进了偏厅。等她把药方交给莲香,宁开阳就带着一干小厮走了进来。 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钟离媚禁不住使劲儿嗅了一口,暗想,几年不见,他的手艺见长!看来今天这一顿,本姑娘是坑对了地方。 待小厮摆放整齐,齐刷刷的退了出去,宁开阳才轻声开口,“铁板臭鱼、栗子烧板鸭、醉蟹、莴笋炒火腿,还有你钦点的酒酿圆子。” 钟离媚看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色,盘在心头的阴霾立时一扫而空,笑嘻嘻的挑眉打趣,“可以啊,这么会功夫就做出这么一桌子菜。你不开菜馆,绝对是浪费资源。” 宁开阳嘴角勾起一抹笑,掰开醉蟹的壳儿,递到她手边,“让我天天做倒没什么,只怕到时候你会吃腻。” “真是笨啊你!你就不会多搞几样菜谱,换着花样做吗?” 钟离媚舀了匙鲜黄浓稠的蟹黄,清淡又不失浓烈的酒香充斥在唇齿间,与蟹黄的鲜香搭配的恰到好处,真是美味极了! 品尝到美味,她不觉勾起嘴角,周身洋溢着幸福与满足,浑然不知宁开阳把她刚才的话听了进去。 干掉一只肥蟹,钟离媚边擦手边说道,“要不这样,你以淮侯府的名义入股双福客栈,一楼开菜馆,二楼三楼做客栈,后院开澡堂,这样吃住洗浴一条龙,保你数钱数到手软。怎么样?” “那利润怎么分?” 双福客栈是岐伯府名下的链锁客栈,分号遍布大江南北。有幸入股,绝对是天大的好事。 “六四分账。反正你那么有钱,肯定不会跟我这个小女子计较那一成的利润,你说是不是?”说完,钟离媚毫不吝惜的对着宁开阳抛了个媚眼儿。 钟离媚明明是个静若娇花照水的女子,偏偏无怨无悔的钻进了钱眼儿里。吃顿饭都能摆上一顿生意经,真拿她没办法。 看她跃跃欲试的样子,他只得颔首应下,“你没说三七分账,我已经很知足了。” 厨师最大的幸福,莫过于看着食客吃的心满意足,而钟离媚的表情无疑让宁开阳切身的感受到了这种成就感。 转而想到殷见深对钟离媚的企图,他忽然有些后悔和不舍,甚至想阻止殷见深对她的纠缠。可一旦殷见深失去了岐伯府的庇护和支持,遭殃的不仅仅是他,自己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又一转念,尽管殷见深看上去痞气十足、玩心颇重,可宁开阳相信他对钟离媚是发自真心,否则他不会不顾性命、吃干净一整罐的象拔膏。 为今之计,与其在这里纠结,不如跟殷见深说说钟离媚和殷见清的旧事,看看他的反应,再做打算。 宁开阳边想边给钟离媚布菜,见她吃的差不多了,便放下筷子,问道,“见深的情况如何?” “中午前热度下去的话,情况就算稳定了。不过,具体的情况,我也拿不准。尽管我保住了他的心脉,可这并不代表其他经络、脏器不会受到损伤。所以,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 好不容易等到钟离媚松了口,宁开阳不由喜上眉梢,“洛秋,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等到他彻底痊愈后再离开,对吗?” “为了防止你再给我的马下毒,也为了不让他再想出别的法子自残,还是等他好利索了再走,免得落人口实。”说完,钟离媚起身转去八仙桌前倒茶,留下宁开阳一个坐在圆桌旁偷笑。 她嘴上不说,可心里多少有些小愧疚。要不是自己逼得紧,殷见深和宁开阳就不会出此下策。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曾经被殷见清骗财骗色,所以对姓殷的都心怀芥蒂,导致她草木皆兵,很容易大惊小怪。但在夺嫡的问题上,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插手。 ------------ 第十三章 错有错着 一晃七天过去,殷见深从头到脚的伤势已经基本痊愈,他也从七天前的挺尸烤乳猪变成了欢蹦乱跳的大活人。 金条身材恢复也回到了不回春。元宝他媳妇儿珍珠时不时的会追着金条玩一阵,一狼一蛇打的不可开交。最后,不是钟离媚看不过去了,上前拉架,就是元宝自行把媳妇儿带走。 总之,不回春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惬意,这让钟离媚十分高兴。 八月上旬的一天,钟离媚一只手捏着账册,另一只手搭在红木矮桌上,拨弄着红玛瑙的算盘珠子。玛瑙珠子节奏十足的劈啪作响,拨弄的时候她看也不看,只时不时的瞄一眼总数。 莲香最清楚钟离媚的习惯,对账的时候,她需要绝对的安静,因为她会在盲打珠算的同时进行心算,然后跟账目数字三项比对。此外,她也会把账目和库房进出项目一一核对,如果有差错,便会以朱批标注,命人前去柜上重新核对,直到盘点无误为止。 单单对账这一项做下来,没有个把月绝对难以完成。外人只知道岐伯府家大业大,可又有谁知道当家人背后的辛苦。 钟离媚巴不得他弟弟苍胥赶紧长大成人,好把家业交出去,否则再这么下去,她不被累出个好歹,也会少活几年。 对完西都宝丰钱庄的账目,她一抬眼居然没找莲香的影子,平时这丫头都寸步不离的跟着自己,今天她是怎么了? 再一扭脸就看见一道身如玉树的身影立在榻前,殷见深身着碧色对襟长衫,银丝云纹袖口,腰带上嵌着三块见寸大小的和田美玉,两侧悬着香袋、玉佩,完美的衬托出他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 看到这里,钟离媚突然有片刻的失神,蓦然垂下眼眸,不敢再看,他跟殷见清的确有几分神似,生就一副祸水相。 殷见深哪里清楚钟离媚的心思,把托盘搁在矮桌上,笑盈盈的挨着她坐下,“钟离姑娘,算账算累了吧?要不要吃点儿点心、喝口茶歇歇?” “宏王殿下若是大好了,就请择日出山吧。”钟离媚由他靠着,放下账册,拿起一份文书,不再说话。 谁知,殷见深竟不恼不怒,拿起点心递到她嘴边,轻声说道,“就是因为大好了,小爷才央求宁开阳帮忙做了点心,来犒劳姑娘。” 余光瞥见他纯天然、无公害的小眼神,鼻端缕缕传来雪蛤酥的香气,钟离媚不免有些心动,可仍旧转过身,不予理睬。 “钟离姑娘,就算是小爷我借花献佛,可你跟好吃的又没仇没怨,何必为了小爷我苦着自己呢?”殷见深举着点心靠了过来,鬓角的发丝垂在钟离媚的耳畔,随着他的气息拂动,时不时的扫过她水嫩的脸颊。 钟离媚微微有些心痒,扭身躲避,谁料殷见深动作更快,再抬眼,正好跟他撞了个正对面。她眉心微蹙,还是板着脸不说话,暗想,他怎么这么粘人,让人好不头疼。 “来,尝一口吧,很好吃的。”殷见深笑望着钟离媚,她好像被鬼附身似的,竟真的张开了嘴,浅浅的咬了一口。见他不住的看着自己,脸颊一热,连忙举起文书把脸遮住。 难得一见钟离媚褪去凌厉的娇柔模样,她脸颊微红,犹抱琵琶半遮面似的躲在文书后,堪堪惹人垂怜。殷见深不禁有些贪恋,便压下文书,把点心又送到了她嘴边,“还没吃着馅儿呢,再来一口,就一口。” 谁料钟离媚凤眼一瞪,挑眉狠盯了殷见深一眼,劈手夺过点心盘子,冷冷吩咐道,“本姑娘口渴,还不去倒茶!” 殷见深条件反射似的坐直了身子,伸着爪子,糯糯的问道,“这个你还吃吗?” 钟离媚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儿的答道,“你自己留着吃吧。” 有色心没色胆的东西,还敢在本姑娘面前耍手段!别以为长得帅就可以为所欲为,这世上总有不吃那一套的明智妹子,比如本姑娘尊驾。 想到这里,她偷眼瞄着殷见深,此刻他跟受气小媳妇儿似的、小心翼翼的倒了茶递到她手边。不由暗自好笑,同时也开始怀疑,他翘翘尾巴,别人就知道他要干什么。像他这种无公害的动物是怎么在殷周皇宫里存活下来的? “喝茶吧。”说翻脸就翻脸,她翻脸比翻书还快呢。真不知道天底下怎么会有她这种女人,前一秒千娇百媚,后一秒就成了河东狮。可真是神速变身! 吃美喝足,钟离媚看殷见深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便有心整他,好让他知难而退。而殷见深偏就不信,以自己魅力,搞不定一个钟离媚,便赌了一口气,赖在了书房。 “我说,宏王殿下,您会打算盘吗?” “多少会些。” 钟离媚捡起自己对完的一本账册,扔在他面前,对着算盘努了努嘴儿,“把这本帐从头到尾对一遍。算对了有赏,算错了就给我立马滚蛋!” “这么简单的东西怎么可能难得倒小爷我,你对账的活儿小爷包了。” 殷见深拿过账册,盘腿坐在榻上,暗想,不就是加法减法吗?谁不会呀!还就不信,凭小爷的天赋异禀,搞不定岐伯府的帐。 钟离媚把算盘推给他,顺势腾出了一块地方誊写文书。起初看听他算盘珠子打的节奏分明,以为他弓马娴熟,免不了高看他几眼。看来,他并不是真的一无是处,至少算盘打的还不赖。 渐渐的,她的注意力被文书里的公事完全吸引了过去,几乎忽略了殷见深。等她处理完积压的文书,懒腰伸到一半,便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殷见深坐在纸堆了,头发乱碰喷的盯着账本使劲儿,右手不停地拨弄着算盘珠子。纸上墨迹斑斑不说,他的脸上、手上也沾着墨渍,被他随手一抹,脸上立刻又多了几道墨痕。 钟离媚并没有打扰他,而是随手抽过一张纸,看罢之后,禁不住哑然失笑。还好意思夸口自己是算账高手,真是个过惯了清闲日子的王爷,连最基本的可他连出项和进项都搞不清楚,毛利和净利都区分不开。不管他怎么算,都是笔糊涂账。 话虽如此,殷见深心无旁骛的神情倒让钟离媚看到了他别样的一面,就算他再痞、再混,他专注的样子,的确让人心生信赖。或许,他跟殷见清真的不一样。 想到这里,钟离媚湿了帕子折回软榻,捏着殷见深的下颌,扳过他的脸,把他脸上的墨迹仔仔细细的擦拭干净。 殷见深受宠若惊的呆望着她,表情略显局促。他原以为,自己忙活了大半天,可连一半的账目都没核对出来,还搞得一团糟。以钟离媚洁癖严苛的性子,一定会大发雷霆,甚至会把自己和宁开阳连夜赶出不回春。 然而,钟离媚的举动让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但没有发火,还给自己擦脸,这是不是代表她开始接受小爷了呢? 突如其来的成就感和幸福感让殷见深瞬间有了如沐春风、硕果在望的感觉。 ------------ 第十四章 首富逼婚 上 当晚,殷见深怀着胜利在望的喜悦,欢欢喜喜的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一张开眼睛,眼前便闪过钟离媚昨天给他擦脸时的样子。 从仰视的角度看上去,她面容妍丽,恍若娇花照水。她静下来的时候,身上处处透着淡雅、宁静的气息,如同她清淡的体香,总给人一种清到极致、却愈发浓烈的芬芳。 那一刻,他看的有些痴了,宁愿时光就此停滞。真美的人! 想着想着,他不觉勾起了嘴角。 突然一阵凄凉的犬吠在院外炸开,殷见深以为有人来犯,披上袍子,提着剑就冲了出去。 只见头道院里面对面站着两伙人,一伙是自然是钟离媚、莲香、于千,以及元宝、珍珠和金条。 院子正中横躺着一具,确切的说是半具血淋淋的尸体。尸体通身漆黑、毛发油亮,湿哒哒的粘着血迹。从形状上判定,大抵是条猎犬,只不过,少了半个脑袋。 看到这里,殷见深的目光顺着地上斑斑点点的血迹望去,血迹的尽头居然是一向乖顺的珍珠。 正在惊愕,他的思绪瞬间被对面女子愤怒的叫嚷打断,“你的狼咬死了我的狗,难道你不该给本小姐赔礼道歉吗?要是你赔礼赔的好,本小姐可以看在,你是我未来嫂子的面上放你一马!” 这姑娘谁啊?敢这么跟钟离媚说话,真是好没礼貌! 想到这里,他抬眼打量,只见对面站着不下十几口子,为首的是一男一女。女子样貌标志,乌发如黛,高绾流云髻,斜插攒金八宝碧玉簪。身穿玫红彩月追星裙,外罩碎丝金纱芙蓉袍,腰间配饰华美异常,一看就是个富贵人家的娇小姐。 “我的狼咬死了你的狗不假。可是你纵容你的狗私闯不回春,所以,就算是你的狗被我的狼生吞活剥,它也是活该!” 钟离媚冷冷一笑,抬手抖了抖广袖,不屑一顾的继续道,“想要我钟离媚给你道歉,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在这里耍横,还真来错了地方!” 那女子柳眉一挑,杏眼圆瞪,“要不是为了我哥,你以为我稀罕你这个穷山僻壤?” 她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自己的哥哥,想来她哥就是站着她身边的男子了。 那男子身着玄色蜀绣锦袍,腰间的美玉价值连城。手持沉香木的折扇,似笑非笑的望着钟离媚,风姿翩然。站在当场,便是一道风景,真是帅的让人生恨! “我请你来了吗?是你自己私闯民宅、自讨没趣,我没找人把你扔下山喂狼,已经是给你留够了脸面!” “怎么着?你还想跟本小姐动手?”说着,那姑娘就卷起了袖管,露出莲藕般的小臂。 没想到还是个有钱人家的胖姑娘,想到这里,殷见深噗嗤笑出了声。 钟离媚侧眼睨着他,皱着眉头,仿佛在问,你在笑什么? 殷见深止住笑意,冲着那姑娘努了努嘴儿,低声道,“看看她那胳膊,足够元宝好好啃上一顿的了!” 听到这里,钟离媚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嗔笑着瞟了他一眼,美目流转、顾盼生辉,直教他看的痴了。 慕瑾华望见对面交头接耳,全不把她放在眼里,不由怒气更胜,“本小姐早就想见识一下岐伯府的功夫,来啊!” “谁敢!”话一出口,殷见深便晃动身形,把钟离媚掩在了身后。 她闻声秀眉紧蹙,沉声喝道,“慕连城,你教出来的好妹妹!” 难道那个男的就是江南首富慕连城?怪不得一看就是个不差钱儿的主儿。自己刚跟钟离媚有点儿起色,他就跑来搅局,真是可恶,看小爷怎么收拾你! “瑾华,还不退下,你怎么可以对钟离姑娘如此无礼。”慕连城用折扇挡在妹妹身前,侧脸柔声道,“别闹了,听话!” “哥――!”慕瑾华气得直跺脚,拉着慕连城的胳膊,伏在他耳畔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他的目光轻轻扫过殷见深,颇有深意的点了点头。 慕连城向前走了几步,拱手施礼,“钟离姑娘,刚才舍妹多有得罪,还望钟离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本姑娘忙的很,且没有心情跟那些可有可无的人计较。”钟离媚白了慕连城一眼,点了点殷见深的肩膀,他立刻转过身,好奇的看着她。 “多大个人了,也不知道把衣服穿好了再出来。”钟离媚一面给他整理衣服,一面偷眼瞄着不远处的慕瑾华。 “这风景只能留给自家人看,可不能在外人面前走了光。尤其是那些不怀好意的女人。” 同是女儿家,仅只捕捉到了慕瑾华一个娇羞的小眼神儿,她就断定那丫头瞧上了殷见深。所以,故意当着所有人跟殷见深秀恩爱,好一解心头之气。 殷见深哪里清楚她的心思,看她半嗔半怒的看着自己,又低头瞅见自己襟口大开,露了半个胸膛,尽管有些尴尬,心里却暖暖的。瞧瞧,相处了三个月,这感情就是不一样! 慕瑾华目不转睛的盯着钟离媚和殷见深,见他俩一副浓情蜜意、你侬我侬的样子,几乎气炸了肺,粉拳紧握,恨不能冲上去扇钟离媚两个耳光。 另一边,慕连城这个江南首富,全然被钟离媚当成了空气,晾在了一边享受日光浴。搞得他是进退维谷,异常的局促尴尬。 而这恰恰是钟离媚意料中的结果。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钟离媚终于给殷见深整理好了衣服,抬眼望见慕连城等人仍旧站那里,立时面露惊诧,“慕连城,你怎么还在这里?” “方才慕某已经表明来意,慕某此来是向钟离姑娘提亲的。为表诚意,慕某备下了厚礼,特地携舍妹前来,恳请钟离姑娘下嫁金陵慕家……” 刚刚钟离媚的举动无形中增加了殷见深的气势,听到慕连城的话,眉心一紧,转回身质问道,“你自己既然知道是下嫁,又来提的什么亲?不知道岐伯府是什么地位啊?还想让钟离姑娘下嫁?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慕连城脸色一变,却旋即堆起了笑意,“怎么说我金陵慕家也是书香门第,族内多位叔伯曾在朝中任职。相比起来,还是配得起钟离姑娘的。” “那你又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金陵慕家顶多跟浔阳庄家比肩,跟小爷比门第,你还差得远!简直是自不量力! 慕连城一听就来了兴致,“敢问兄台高姓?” “你听好了,只有本王这等门第才有资格娶钟离姑娘过门。” “慕某愿闻其详。” 殷见深双手叉腰,挺直了腰板,趾高气扬的说道,“我乃大周惠帝三子,宏王殷见深。” 不等慕连城反应,慕瑾华已经在欢呼雀跃,“哥,他就是你要找的殷见深!”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你果然在这里,真是让我好找!” 话到人到,殷见深直觉眼前黑影一晃,一道阴风向自己的脖颈袭来。没防备他突然出手,他心底一慌,本能迅速后退,可他来势迅猛,眼看躲闪不过,鹰爪就要卡上自己的脖颈。 “慕连城,你放肆!”就在鹰爪距离殷见深的喉咙不足一寸的时候,突然从殷见深腋下窜出一道寒光,直逼慕连城的面门。 ------------ 第十四章 首富逼婚 下 慕连城眼见寒光直逼面门要害而来,右手迅速收势,与此同时左手挥动折扇铛的一声格开寒光,于空中极旋转身,飘然撤出一仗,稳稳落地。 刷的一声展开折扇,衣襟发丝随风飞扬,恰如玉树临风,帅的惊天动地。 然而,一向爱美男的钟离媚却嗤之以鼻,丝毫不以为意。暗忖,天底下能躲开本姑娘透骨钉的人多了去了,又什么好拽的?天天耍帅,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而她身前的殷见深缓过神儿来,看到地上的透骨钉,方才恍然大悟,刚刚又是钟离媚救了自己。抬眼看见帅到人神共愤的慕连城,气就不大一处来,“喂!我说姓慕的,你丫的凭什么对小爷动手?小爷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招你惹你了!” “有位故人想要宏王的人头,在下只不过是奉命办事,并无他意。” “嘿!你丫的,想对小爷不利,还说的义正言辞!你们家开理铺的?今天小爷不打的你桃花漫天开,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说着,殷见深抽出长剑,迈开步子,就向对面冲去。还没等他迈开步子,就被一道强有力的臂膀拽了回去,耳畔传来宁开阳温润的声线,“见深,稍安勿躁。咱们都是客,该客随主便才对。” “这么说,你就是那些怪胎的主人?” 听到慕连城如此说,钟离媚立时印证了对那些怪胎来历的猜测,不由暗恨,他丫的,慕连城,还真的投靠了宙王殷见淇。非但如此,居然还恬不知耻的跑到这里耀武扬威,简直是欺人太甚! 钟离媚一开口,本欲挣动的殷见深立时安静下来,不再说话。而慕连城的回答让他恨不能立刻冲上去杀了他! “不才,正是在下。” 慕连城收起折扇,眼看着元宝和珍珠悄悄拖走了黑犬的尸体,微微皱了皱眉,“幽冥殿与丰乐堂一样,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钟离姑娘,咱们都是买卖人,想必你能明白在下的意思。” 钟离媚侧脸望了望宁开阳,两人互换了下眼色,她才回过脸冷冷开口,“既如此,那就请慕公子把手下的尸首带回去吧。不回春这座庙太小,装不下您这尊大神!” 尽管她明白,慕连城是在暗示自己,他不是宙王殷见淇一个鼻孔出气,侵扰不回春也不过是看在钱的份儿上。可就算他无意与岐伯府为敌,钟离媚也不屑与他为伍。毕竟道不同,不相与谋。 “钟离姑娘,就算要下逐客令,怎么也该先给慕某答复才好。” 慕连城没想到此来不仅找到了殷见深,而且撞上了淮侯宁开阳。看来,殷见淇所料不差,殷见深退婚是假,潜入西北拉拢岐伯府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瞧着他痞里痞气的不着四六,没想到心机居然如此深沉。既然是这样,事情或许会有另一种结局。还是先不要跟他们闹的太僵,不如且走且看。 钟离媚一看见他那副笑面虎的模样就来气,“本姑娘从四年前就已经答复过你了,婚姻大事要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我爹的首肯,我是不会答应任何人的求婚的。” 一旁的殷见深一听这话,热腾腾的的心登时拔凉拔凉的。 “慕某诚意向姑娘求亲,敢问令尊大人身在何处,在下也好前去拜会。” “家父就在岐伯府,有本事的话,你自己去找!”说完,钟离媚转身登上台阶,挥手示意于千送客。 慕连城漆黑的眼色瞬间便的幽深叵测,对着她的背影朗声说道,“钟离姑娘,请稍等。慕某还有话说。” “请说。”钟离媚脚步一停,立在台阶上,没有回身。 “在下知道钟离姑娘会拒绝慕某的求婚,所以就假借钟离姑娘的名义,广发婚贴,召集天下俊杰齐聚西都。来个公平竞争,看看天下才俊谁会脱颖而出,博得钟离姑娘的青睐。” 钟离媚气的浑身发抖,却不动声色的转回身,笑盈盈的说道,“我与慕公子不过四面之缘,便能让慕公子如此挂念,着实令小女子感动。” 钟离媚当然清楚慕连城这是在将她的军。以他的文韬武略和财权,绝对有信心力压天下才俊,所以,他的目的正是当着全天下人的面迫使自己答应嫁给他。好一个阴损歹毒的慕连城,本姑娘片就不让你如愿! “慕某对钟离姑娘一见倾心,就算是倾囊以聘,也是心甘情愿。怎奈钟离姑娘瞧不上慕某,那为姑娘终身大事计,在下出些绵薄之力,又有何妨?” “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啊?你凭什么替钟离姑娘发婚贴?你是不是属狗的,专门喜欢逮耗子,就爱多管闲事?” 殷见深甩开宁开阳,越说越气,越说越义愤填膺,大步走下台阶,指着慕连城的鼻子就骂,“小爷最看不过你这种人,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就到处显摆,充好人!装什么大尾巴狼,糊弄谁呢你!” “他说招亲就招亲?干嘛非要听他的呀?就不兴咱们内部自行消化解决啊?他以为他谁啊?甭听他,钟离姑娘,咱不搭理他!”说着,他冲着钟离媚拍了拍胸脯,一副包在他身上的样子。 钟离媚瞧着他那副当仁不让的架势,虽然觉得他二的可以,却打心眼儿受用。看着他那副笃定中略显孩子气的神情,低眉嫣然浅笑。 那一笑仿佛一汤春水,缓缓浇筑在他心底,将他的心一并融化。 “我哥在跟钟离媚说话,旁人还是不要插嘴的好。” 慕瑾华从看见殷见深的那一刻起就喜欢上了人家,不管他是不是哥哥的猎杀对象,她都非他不嫁。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殷见深的眼里就只有钟离媚,话里话外、言谈举止,心心念念的全是她。钟离媚到底哪里比自己好,搞的哥哥和殷见深都喜欢她,真是气死人了! 殷见深一挑眉,瞪着她说道,“我在跟钟离姑娘说话,你最好也别插嘴。要想人见人爱,你还得跟我们钟离姑娘好好学学呢!个臭丫头!” “你说谁是臭丫头!你个破落王爷!”慕瑾华闻言就往前冲,又被慕连城反手挡了回去。 “胖胖的臭丫头!好好减减你的婴儿肥吧你!” 钟离媚看他不依不饶,伸手把他甩到身后,侧脸嗔道,“好了,好了!你也少说两句。有力气在这里置气,不如省省劲儿多吃两口早饭。” “嗯。”她居然还记得自己没吃早饭,真是洞察入微,窝心的可以! 钟离媚对着慕连城浅浅万福,“慕公子费心安排的招亲,小女子便却受了。” “钟离姑娘够大气!慕某佩服!” 慕连城知道钟离媚好面子,就算为了岐伯府的声誉,她也会应下此事。 “下个月初一,西都天合楼,咱们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钟离媚盯着他深沉莫测的眼睛,颔首说道,“来人,送慕公子兄妹下山!” “慕某告辞!” “好走不送!” 眼看慕连城带着随从出了门,殷见深转到她面前,盯着她,难以置信的问道,“你真要去啊?” “你不都知道了吗?”说着,她略有些不耐烦,转身就往回走。 殷见深见她不听,便喊着追了上去,“那就是个坑儿,你可不能跳啊。我说,钟离媚……” 看着他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模样,宁开阳无可奈何的笑了。 ------------ 第十五章 目测坑爹 一直进了三道门,钟离媚才嘎然止住如飞的脚步,回身扯着宁开阳的衣袖,拽着他就往初云阁走。 殷见深很自觉的跟了上去,可没走出几步,就被她扭头喝止,“你把自己洗干净,吃饱了再来!” 他慢吞吞的向前又蹭了几步,低声嘟囔着,“可是人家想听……” 钟离媚秀山一挑,指着他的脚尖,凝眉命令道,“你还不去?” “那你等着我,我去去就来,很快的。”说完,殷见深拔脚便走,一阵风似的没了踪影。 钟离媚和宁开阳一前一后进了屋,莲香搁下茶点便和于千一道守在了门外。 猛灌了几杯大红袍,钟离媚才恶狠狠的开了口,“慕连城这个死人头,阴损歹毒的可以!” 此时的她虽然气的紧,但是杂乱的心绪已经得以平复。因为她很清楚,当务之急是想出应对之策,生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是他的一贯作风。而且你又拒绝过他那么多次,他能忍到今时今日,已经给足了你面子。要我说,你该庆幸,他并没有用下三滥的法子对付你。” 钟离媚不耐烦的拍了拍桌子,“我说宁开阳,你到底是哪头的?” “瞧你,我是在就事论事,你别多想嘛。”宁开阳嘴角划出一抹温存的笑,押了口茶继续道,“要破解他这局棋,其实并不难。至少到现在为止,主动权还在咱们手里。” “解决办法并不是没有,只是需要你的配合。”钟离媚侧过身,笑眯眯的注视着宁开阳,“只是不知道你肯不肯帮忙?” 宁开阳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扶额苦笑着告饶,“洛秋,你已经把丰乐堂丢给了我。现在又让我陪你假结婚,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呀!” “你就说你肯不肯吧!你是淮侯,只要你答应娶我,就算借慕连城十个脑袋,他也不敢有半句微词。” “问题的症结不在慕连城。退一万步说,就算咱们真的定下了婚约,甚至拜了堂。那么接下来呢?是我悔婚,还是你休夫?” 他最后一句,噎的钟离媚登时没了说辞,朱唇微动,始终没说出个所以依然。 看她无话可说,宁开阳索性一口气把话说完,“我是个男的,悔婚也好,被你休了也罢,这对我来说都不是问题。但你是个女儿家,这会有损你的清誉和岐伯府名声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说说,我该怎么办嘛!” 钟离媚不胜其烦的叹了口气,眉头紧锁。尽管明知他说的句句在理,可她着实想不出别的办法,真是烦死人了! 宁开阳何尝不想答应她,只要两人定下婚约,他就有信心让她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可一旦自己娶了钟离媚,那殷见深又该往何处去? 刚刚的情形,他看的再清楚不过,殷见深一心维护钟离媚,这绝对不是装出来的。而谁又能保证,她对殷见深没有动过半分心思? 所以,即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也万万不能答应。 “招亲的是你,即使面对天下俊杰,也要为你马首是瞻。就算慕连城是发起人,想把他架空,绝非难事。” 看他说的笃定,钟离媚收紧的眉心慢慢展平,“看来你是有主意了,赶紧说来听听。” “那么多人来招亲,首先要安置住处,其次要制定遴选的规则,等那些公子哥儿们互掐结束,才轮的到你亲自出马。算一算,整个过程走下来,没有一两个月是搞不定的。” “你的意思是?在安置住处的时候,就先卡上他们一刀?”钟离媚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忽而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随即得意的笑了,“我立刻让人包下西都境内的所有客栈、酒楼、澡堂和青楼,甚至南风馆都给他包下来。” 宁开阳不紧不慢的补充道,“公子哥们养尊处优的惯了,好干净,也好风雅。不仅秦楼楚馆和澡堂要包,就连棋社、茶楼、会馆和戏院都要统统控制在咱们手里。” “用不着那么麻烦,我这就让人把西都整个包下来。顺便跟郡守和守备将军打个招呼,让他们也跟着享享福。” “这样最好。”不愧是钟离媚,做事不拘小节,但绝对够霸气! 钟离媚拍手唤进于千,附耳叮嘱了几句,他便领命快步走了。 “那第二步呢?” 宁开阳并不答话,起身转去书案,研磨提笔,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就龙飞凤舞的写满了一整张纸。 钟离媚抱着一盘葡萄走到案前,边吃边看,“凡报名招亲者,必须缴纳费用一万两,否则概不允许参赛,更不许进入西都地界。一经发现私闯、参赛者,必通报天下举子知晓。” 他可真会狮子大开口!不就是来招个亲吗?换做自己,打死也不花这冤枉钱。 不交钱就不许进西都,一旦被发现,就通报天下,这招可真是太毒了。他明知公子哥儿最看重的就是名声,他们断不会为了区区一万两银子而葬送辛苦博来的好名声的。 宁开阳却并认为这条有多离谱,“不然你包下西都的费用要怎么赚回来?就凭你岐伯府大小姐名头,一万两银子只少不多。” “你的话,我爱听,就这么定了!” 钟离媚素来认为,钱多不压身,管他们怎么想,反正到了她的地头儿,就得听她的。谁让天上地下,就她一个岐伯府的大小姐,她不牛,谁牛! 钟离媚看了看余下几条,不觉有些头大,便扭脸问道,“这个比赛规则又是怎么回事儿?” 宁开阳轻咳了一声,坏笑着说道,“规则很简单,无非是本着难不死人不罢休的原则。大批量的淘汰那些个绣花枕头,留下优质贵族男,至于慕连城会在哪关跌倒,就不得而知了。” “接着说……” “岐伯府的藏书多,不回春里的书也不少。第一轮,咱们就拿不回春里的古籍,每本随便挑出几句,让他们回答出处。他们每人有三次机会,抢答正确的直接晋级,回答错误三次便直接淘汰。” 钟离媚砸吧砸吧嘴,略略有些担心,“你这招,可太损了。不回春里的古籍都是世间难寻的孤本,想要他们说出出处,可能性基本等于零。” “不难为死他们,怎么让他们知难而退啊?我相信,第一轮过去,必定是惨不忍睹,所剩寥寥。” 听到这里,钟离媚立时来了精神,“那这一万两银子,岂不是白赚了?” “你不能太不厚道,人家既然交了钱,怎么也要让人家看到结果。”宁开阳暗忖,论起降低成本,她可比自己狠多了,“就算是坑爹,你也不能做的太明显。你说呢?” “听你的,我忍了!” 等宁开阳从头至尾详详细细的把规则给钟离媚讲了个通透,非但将她的烦闷一扫而空,她甚至已经开始期待,令天下俊才铩羽而归、自己数钱数到手软,那是怎样的激动人心啊! ------------ 第十六章 另有所 将近正午,宁开阳才回到了藉云院,一进门就看见殷见深仰面朝天的躺在波斯地毯上,面无表情、直勾勾的盯着他。 宁开阳关上门,俯身挨着他坐下,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看见个雕花椿木门,便好奇的问道,“你这又唱的是哪一出?” “你这个死没良心的,居然帮着她出了那么馊的主意!照你的逻辑,有人胜出,才见了鬼呢!” 原来刚才他谎称肚子疼,让祝长亭去找莲香,请钟离媚过来给自己瞧病。他明知钟离媚和宁开阳在议事,肯定脱不开身。可祝长亭又怕自己疼出个好歹,必定会央求莲香带他去药房找药。 而他刚好趁着这个机会,潜到钟离媚房外偷听。 宁开阳轻笑出声,斜倚着八仙桌,叹息着摇头,“原来是为了这个!瞧你那点儿出息!” “我怎么就是有出息了?”殷见深仰起脸瞪着他,恶狠狠的说道,“反正以我的学识,肯定过不了第一轮。她那么刁钻,指不定找些多生僻的句子来难为人呢!” “我问你,天下俊才有谁进过不回春?” 殷见深撅着嘴巴,白了他一眼,“我怎么会知道?” “我再问你,天下俊杰有谁身在不回春?” “这还用问,你和我啊!”殷见深直觉他这是明知故问,真是搞不懂他卖的什么关子。 “关键就在这里。你身在不回春,想看到不回春的藏书,难道比那些不知道不回春为何物的举子还要难吗?” “你的意思是,让我近水楼台,占尽先机?” “如果不是,你就当我没说好了。”说着,宁开阳板起面孔,起身就要走。 殷见深正听得兴起,哪里容他走掉,霍的坐起身,扯着他的衣袖,把人摁了回去,“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你跟我说说,不回春里有多少藏书?” “怎么也有个几万本吧。” 他一听,立刻就不干了,叉着腰质问道,“什么?!几万本?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得完啊?我说,宁开阳,你是不是诚心耍我啊?” “你最大的强项不就是啃书吗?这对你来说,很难吗?” 小的时候宁开阳和殷见深一起读书,尽管他开蒙晚,可他博闻强记、一目十行。不管多么拗口的词句,他只需看上一眼,就能倒背如流。 “就算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可几万本啊大哥,我要怎么看啊?” “说你脑袋不转弯,你还偏就不信。”宁开阳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殷见深的脑门,“不回春里有狼,你怎么就不会等钟离媚出完题,再把狼牵进藏书阁,让它们替你找线索啊!”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狼的嗅觉远比狗要灵敏的多,而且元宝是钟离媚驯养多年的宠物,对她的气息最为熟悉。它主人软硬不吃,可一只活鸡,就能收买元宝。 “开阳,你真是太聪明了!我爱死你了!”说着,殷见深双手捧着宁开阳的脸,一通揉捏爱抚,“你的皮肤真是越来越好了……” 宁开阳烦不胜烦的扳开他的手,佯怒嫌恶道,“我说,你正常些会死吗?让人看见了,以后我还怎么讨老婆?” 殷见深揽着他的肩膀,瞄着他,坏笑道,“你要讨老婆还不简单,振臂一呼,天下美女云集响应,任你挑选。” “你那是讨老婆,还是逛青楼?” 殷见深微微苦笑,仰面躺倒,翘起二郎腿,叹道,“反正你比我幸福多了。小爷我顶着个王爷的头衔,还不知道于何处安身呢?” 两个人立时陷入沉默,宁开阳清楚,殷见深只是看上去没心没肺,实则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掩饰内心的失落和无奈。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活到今天? 沉默了好一会儿,宁开阳猛然想起一件要紧事,“你听好,跟你说件正经事。” “你说,我听着。” “钟离媚比我年长一岁,今年十九岁,比你大三岁。这个我之前跟你说过。” 殷见深微微一笑,打趣道,“我记得,可民间不是有种说法,女大三抱金砖吗?” “她十四岁的时候,我刚好病愈,我们便结伴南下。原本打算请她到府里小住,可鉴于她要去江南查账,我们就在豫州分了手。那时候,她刚坐上岐伯府的掌家人,丰乐堂也还在她的手里。” 说到这里,宁开阳不自觉地选择了沉默,他实在不忍心经由自己的口揭开钟离媚尘封的伤疤。但如果现在不跟殷见深说清楚,只怕到时他会后悔。 “怎么不说了?”殷见深抬眼望去,只见宁开阳垂着眼睑,面露难色,话到嘴边,竟有些难以启齿。他这是怎么了?到底是什么事,让他这么慎之又慎? “她在江南遇上了一个人,起初她并不知道那个人的身份。只知道跟那个人很有缘,不管自己走到哪里,都会在不经意间遇上他。甚至几次三番的波折,都多亏了他的帮忙。” 殷见深颇为不屑的说道,“那人该不会是个骗子吧?天底下哪里会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 “你说的没错,那人不但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还是个情场老手。他把钟离媚骗的晕头转向,还一度想要嫁给他。” “我还以为天底下只有她骗别人的份儿呢?想不到她也有被骗的时候!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听到这里,他突然觉得心里平衡多了。同时,又禁不住有些心疼。 “风花雪月过后,结果很残酷。那人眼看套不出丰乐堂和岐伯府的底细,就想杀人灭口,更离谱的是,他出了七万两银子请出了黑羽刹。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钟离媚不仅没有死,还跟黑羽刹成了朋友。” 殷见深再也听不下去,坐起身,紧声问道,“那人到底是谁?这么黑心黑肺,简直天理不容!” “他是幽冥殿的创始人,也就是你大哥,皇太子殷见清。” 说到了结尾,宁开阳突然有些释然,虽然殷见清一手扶持了幽冥殿,害了钟离媚,但是最后的最后,他还是受不住良心的谴责,留书出走。 “殷见清?居然是他?”尽管跟皇太子接触不过,可殷见深很难想象殷见清曾经是个人面兽心的恶人。恰恰相反,他所认识的太子,是个一心向道,超凡脱俗的清静人。 “幽冥殿的徽章你是见过的,正是殷见清的私印。想来你对那个,也并不陌生。” 殷见深相信宁开阳所言的真实性,隐约明白了他的担忧,“你的意思是,他们有可能已经……” “不是有可能,而是……” 宁开阳终究忍不住说出后半句,便话锋一转,继续道,“如果你在意,那么咱们还可以想别的法子在西北站稳脚跟。而且以你跟她现在的关系,请她帮忙也并非不可能。所以,你如果为难,可以放弃。” “我……没关系。” 第一次,殷见深在他面前撒了谎,而宁开阳也知道他在死扛,却没有说破。 “那就按照计划走吧。”说完,他悄悄离去。 他很清楚,此时的殷见深需要独处,慢慢消化。 ------------ 第十七章 落水芙蓉 上 宁开阳走后不久,祝长亭就送来了午饭。殷见深强打精神应付了几句,才让他相信自己真的没事,不必再麻烦钟离媚。 送走了祝长亭,在屋里呆坐了半晌,他忽觉胸闷非常,便一路避着人往后山绕。他知道后山有个月宴亭,据说那里水月洞天、风景如画,就想过去排解排解胸中的烦闷。 他清楚钟离媚眼界高,但凡看上的、必定不是凡夫俗子。 尽管皇太子生的惊为天人,风姿才情冠绝天下,可他万没想到,大哥居然跟她过那样一段诡异缠绵的过往。 自己认识的殷见清一心向道、清心寡欲,难道那些都是他愧疚的心里在作祟? 或许是他认为欠钟离媚的太多,多到非入道皈依,不能还清。而从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她在殷见清心里的分量。 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才能让钟离媚抛掉丰乐堂、让殷见清放弃太子之位。 殷见深一时不敢再深想,他隐隐觉得有些承受不住。 他无心留恋沿途的风光,顺着山路一路前行,遥遥望见一座八角亭悬在湖心。 后晌时分,水面弥漫着雾气,依稀可见月宴亭三面环水,只有正对着自己的一面有石桥于岸边相连。月宴亭通体白色,顶部以银色琉璃砖瓦堆砌,屋檐上趴着形态各异的辟邪银兽,飞檐下方悬垂银色铃铛,随风摆动,清鸣作响。 如果是月明星稀的夜晚,湖面波光荡漾,湖光山色之间的月宴亭便如月宫仙境。 看到这里,殷见深慢慢呼出一口浊气,顿觉心旷神怡。 忽然注意力被水中嬉戏的身影吸引过去,走近一看,居然是钟离媚带着元宝、珍珠和金条在浅水处玩水。 她头上没有任何发饰,只随意绾了个发髻,大半的头发散在背心。发髻蓬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浮动,看上去恰如天然去雕饰,灵动自然的不似凡品。 钟离媚袖管、裤腿高挽,右手拿着刷子,沾着清澈的湖水给元宝刷洗皮毛。珍珠在浅滩处疯跑跳跃,不住的在她周围溅起层层水花。 她却不恼不怒的,泰然自若。 金条似乎在水里游得累了,在桥面盘成一坨,悠闲的摇着尾巴。 殷见深转身想走,可双脚像被什么给黏住,久久迈不开步子。此时的钟离媚与平时判若两人,此时的她不是岐伯府的大小姐,不回春的女神医。 她只是普普通通的小女子,沉浸在完全放松的状态里,悠然自得。 而恰恰这个时刻的她美得让人错不开眼目,虽不华丽美艳,却淡雅清丽,美不胜收。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 钟离媚看见珍珠和元宝龇牙戒备,才恍觉有人。侧脸看见来人是他,并不奇怪,清浅一笑,继续给元宝刷洗。 殷见深见她并没有下逐客令,便坐上栏杆,双腿左右晃荡,似乎很享受此处的风光。 “珍珠,你过来,该你了!” 她一松手,元宝便倏地跃上水面,不偏不倚的落在殷见深身后,摇头摆尾、使劲儿甩去身上的水珠。故意使坏似的,溅起一阵飞沫,湿了他的外袍。 水里的珍珠并不合作,想来这个初到不回春的野生动物一时还不能适应钟离媚的洁癖。 直到她喊到第三遍,珍珠才极不情愿的蹭了过去。 她很清楚珍珠的性子,手快脚快的给它清理干净,便放开了它。珍珠欢天喜地的在水里继续撒欢儿,钟离媚则趟着水往岸边走来。 殷见深见她要登岸,便拿了岸边托盘里的毛巾迎了上去。而她也不避讳,伸出胳膊去拉他的手。就在指尖将将碰到他手心的一瞬,珍珠不明状况的从她身后突然窜了出来,跃过殷见深的肩头,嗖的一声飞上了岸边。 钟离媚一个闪躲不及,踉跄着倒退了两步,脚心吃痛,立时站立不稳,仰面向后倒去。 他眼疾手快,手中的毛巾猝然甩出,勾住她的腕子。同时飞身掠上水面,猛的把人往怀里一带,就着去势把人捞进怀里,继而脚尖轻点栏杆,抱着她稳稳落地。 转瞬的变故来的太快,她一时有些回不过神儿来。 待她平复了心绪,镇定下来,才发现双手还抓着他的衣襟,连忙松手,转去一旁拿毛巾,顺便避开他探寻的目光。 两个人一时间都有些尴尬,便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 片刻的安静过去,殷见深低眉看见桥面上斑驳的血迹,心下一紧,便循着血迹走了过去,而血迹竟止在她光溜溜的脚畔。 “你的脚怎么了?” 刚刚被珍珠甩了一身的水,钟离媚正在用毛巾撷干前襟,还没来得及穿鞋,更不清楚脚有没有伤到。被他突然一问,立时怔住,不明所以的摇了摇头。 “坐下,我看看。”不由分说,殷见深把人摁去桥畔的石墩,伸手就去抓她受伤的脚。 “唉,你……”始料未及他会有此一招,不等钟离媚反抗,左脚就被他抓在了手里。 她耳根一热,皱着眉头嗔道,“你放手,男女授受不亲,你不懂啊!” “我说了,你别动。” 殷见深看见她脚心多了一道寸长的口子,鲜血不住的往外流,顺着肌理纹路滴在他手上。努力克制的负面情绪不受控制的涌了上来,口气也就略显粗暴。 钟离媚哪里清楚他的心思,只知道他不耐烦的吼了自己,便带着气使劲儿挣脱,“殷见深,青天白日的,你放开我!让人看见像什么话!” 她这一挣,血流的更厉害。殷见深眉心一紧,抬眼盯着她,“这里哪有人?你找个喘气的出来,我看看?” “你……” 看她无话可说,殷见深索性耍起了混,“这里半个旁人都没有,就算小爷想对你怎样,你逃得掉吗?” “你无耻!” 钟离媚抬手就打,反被他轻轻巧巧的钳住了腕子。打不过、逃不了,自己怎么就碰上了这么个无赖。便负气别过脸,不去看他。 只听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哄劝道,“眼看天就黑了,你配合些,不会死人的。” 听到这里,她咬了咬下唇,竟真的没有再动。 殷见深抽出帕子,裹住伤口,笨手笨脚的在她脚背上打了个结。把她的小腿搭在旁边的巨石上,起身去给她拿鞋。 钟离媚瞄了一眼丑陋的结扣,抬眼望见他萧素的背影,不觉心生暖意。 ------------ 第十七章 落水芙蓉 下 等殷见深回来的时候,手里只拿着两条毛巾,“鞋里都是水,穿不得了。” “那我怎么回去?”钟离媚扯过其中一条毛巾,撅着嘴,使劲儿擦着湿漉漉的发梢。 “这有什么,我背你呗。” “谁要你背!”她扭身转去一旁,头发一甩,发梢扫过殷见深的脸颊。尽管有些疼,他却低低的笑了,存心逗她,“要不你就赤着脚走回去。” 她回过脸,狠狠瞪了他一眼,扁着嘴,不再说话。 “咱俩谁跟谁,你看过我,我背过你,权作两清了。”说着,殷见深拢过她背心的头发,一点一点的帮她撷干。 他的动作很轻,以至于在一段时间里,钟离媚都没有意识到他在干什么。直到她心生好奇,侧脸回望,不觉嘴角滑过一抹莞尔。 夕阳的余晖笼了殷见深周身金灿灿的光晕,他眼眸低垂,浓密微卷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忽然,脑中灵光突显,既然宁开阳有意成全他,那就不如将计就计。 尽管殷见深并没有说什么,可这个细小的动作让钟离媚看到了他对自己的珍视,不免平添了几分犹豫。 山中早晚温差大,日头西垂,晚风一吹,她隐约觉出些许冷意,便抬手缩紧了领口。 见她微微有些索瑟,殷见深赶忙脱下外袍,罩在她身上,继而背对着她蹲下身,说道,“上来吧,小爷扛你回去。” 袍子带着他的体温,松松垮垮的套在她身上,顿时暖和了不少。看他蹲在自己面前,偏就起了别扭的心思,就是不想让他得逞。 要是没有他来捣乱,自己怎么会伤了脚、湿了鞋,回不去啊! “你再不上来,小爷可要抱着你走了?”说着,他身子一抬,就要起身。 被他背着回去已经够丢脸的了,真要被他抱回去,那还得了。想到这里,钟离媚毫不犹豫的俯身趴在他背上,闷声闷气的哼了一句,“走吧。” 在一旁快等出蜘蛛网的元宝、珍珠和金条,一见殷见深起身,一齐爬起来,扬蹄就跑。 殷见深感觉她不住的往下掉,故意不去理会,等她滑到背心,佯作踉跄,向前抢了几步。 钟离媚立时心慌,连忙箍紧了他的脖颈。 他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哪知还是被她看穿,突觉耳根一痛,恍觉被她揪住了耳朵,“假摔啊?你还敢不敢耍我了?” “不敢了,不敢了,放手,放手!”殷见深腾不开手,只能连声告饶。觉得她放了手,便开口戏谑,“小爷我那是好心,免得走到一半,你掉下去摔个屁股蹲儿。” “你能不能盼我点儿好啊!” “我一直盼着你能找到个如意郎君,双宿双栖呢!” 钟离媚伸手勒住他的脖颈,咬牙切齿道,“你存心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你勒死了我,对你也没好处。要勒,也得等着回去了再说。”殷见深知道她没使劲儿,有意低哑着声音逗她。 听到这里,她扑哧笑出了声,松开手,使劲儿戳了戳他的后脑勺。 “其实你是不是越来越觉得,小爷我还不赖?虽然一身臭毛病,但是本质不坏。” “你不臭屁能死啊?” 即使殷见深说的句句属实,钟离媚偏就不让他如意,就喜欢跟他对着干。只是那时她还不清楚,当一个女人事事都要跟一个男人较劲的时候,代表她已经喜欢上了人家。 “没人夸,小爷还不能自己夸吗?” “看来,你就是靠着这种精神,才活到今天的。真是个不幸的孩子。” “是又如何?” 钟离媚明显的感觉到他言语中流露出的消沉和失落,该不是被自己说中了吧?便赶忙把话头扯了回来,“本姑娘只是不相信而已,说着玩的。” “没人疼,没人爱,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小爷我就是这样的人。没啥好遮掩的,生来如此,怨不得别人。” 她没有看到殷见深刻意掩去的苦涩,可还是禁不住心头一缩,有些好奇他的过往,便试探着问道,“你小时候不是住在淮侯府吗?难道你姨妈对你不好吗?” “宁开阳一家都对我很好。只是,我娘很少理我。她的话不多,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一个月下来也跟我说不上十句话。我有的时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她生的。” 娘亲二字是钟离媚的隐痛,噩梦似的记忆被他唤醒。她胸口一阵钝痛,直觉有些承受不住,“就算是亲生的,如果打心眼里嫌弃你,大可一掌把你劈死。所以说,你娘是在乎你的,或许是她不懂得方式。” “天底下,哪有会杀死自己孩子的母亲?那样的人,岂不是禽兽不如?” “我见过那样的母亲,不仅见过,还……”她喉头一哽,把后半句吞了回去。 钟离媚清楚的记得,第一次把自己推向鬼门关的人,恰恰是自己的娘亲。 月黑风高的雷雨之夜,母亲站在自己床前,前一秒还笑的那样慈祥和蔼,下一秒就一掌击上她的胸口。贯穿全身的疼痛令她恐惧,甚至忘了呼救。而那个时候,她只有五岁。 殷见深一皱眉,说的义愤填膺,“世界上怎么会有那种女人?那个孩子死了吗?” “没有。” 钟离媚永远忘不了那一晚,自己不停的呕血,母亲的狞笑、父亲痛心疾首的模样在她眼前不停的晃动,挥之不去。人世间,还有比被生母杀死,更加残酷的事情吗? “那个女人后来怎样了?” “她死了,被他丈夫一掌打死了。” 令她好奇的是,母亲行凶之后,并没有逃走,而是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在痛苦中挣扎。 等父亲赶来的时候,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挥掌就把人震飞了出去。母亲都没来得及出声,就命毙当场。 “这种女人该死!虎毒还不食子呢,她真是心如蛇蝎!” 钟离媚没有答话,更确切的说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痛恨抑或为母亲开脱,都没有任何意义。她只是很想当面问一问,究竟是什么理由,让她居然可以狠下心肠,亲手杀掉自己的孩子,难道说自己不是她亲生的吗? 相比而言,殷见深比自己不知幸运了多少倍。 幼时的记忆让钟离媚太过触动,她沉浸在回忆里,久久缓不过神儿来。心口的钝痛愈演愈烈,锥心的刺痛让她喘不过气来。 良久的沉默过去,殷见深率先打破了僵局,“钟离媚,你认识我大哥吗?” 停了片刻,脑后传来她含糊不清的回答,像极了昏睡时的呢喃,“你大哥……是谁?” “殷见清。你认识他吗?”他心里慌得不成样子,极怕听到她的回答,却又迫切想知道她对那段经历的定义,究竟是年少荒唐,还是刻骨铭心。 然而,钟离媚一直没有给出答案。他终于耐不住心焦,扭脸望去,但见她伏在自己肩头,呼吸绵长,睡颜安详。 那一刻,殷见深心里轻轻暖暖的,突然觉得她的回答已经不再重要。 ------------ 第十八章 混世萌货 殷见深背着钟离媚回到不回春的时候,天色已然擦黑,刚走到廊下,还没进屋,一道矮小浑圆的身影、横冲直撞的扑了上来,惊得殷见深连忙侧身躲避,定睛一开,居然是个俊秀的大胖小子。 他双眸晶亮,眼神灵动。皮肤白皙,嫩的能掐出水来,小嘴殷红水润。乌溜溜的眼睛,一个劲儿的盯着殷见深,胖嘟嘟的小手叉在腰间,奶声奶气的仰头喝道,“色狼,还不放下我姐姐!” 殷见深从没见过这么横的小孩儿,这熊孩子怎么比他姐还蛮不讲理,“谁是色狼?” “就是你!”说着,他揪住殷见深的衣襟,扭脸望着坐在堂上的宁开阳,大声喊道,“抓色狼啊!” 宁开阳无可奈何的对着殷见深摊了摊手,仿佛在说,自己搞不定这孩子,让他看着办。 “你要是能把你姐姐扛进屋里,我就立刻把人交给你。”殷见深最不怕混小子,嘴里说着,人已经进了屋。 小男孩眨巴眨巴眼睛,揪着他的衣襟不撒手,直到看着他放下钟离媚,才笑眯眯的说道,“你喜欢我姐姐吧?” “小爷喜不喜欢你姐姐,要你管!”殷见深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转身要走。 不想那小男孩儿已经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床,揪住了她的鼻子,奶声奶气的唤道,“姐姐啊,你不要再装睡了,爹已经知道你在西都招亲的事情了。” “你说什么?”钟离媚瞬间睁开眼睛,一双凤目瞪得老大,抓住男孩儿胖乎乎的小手问道,“爹怎么说?” 其实刚才听到小男孩儿的喊声,她就已经醒了,想故意装睡躲个清静,可听他这么一说,立马就不淡定了。 小男孩儿得意的仰天大笑,嚣张的样子简直跟她如出一辙,“哈哈哈哈,你又被我骗了!爹根本就不知道,哈哈哈!” 话音未落,小男孩儿跳下牙床,扭身就跑。别看他胖,可身手敏捷,步伐极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跑了出去。 “你个熊孩子,骗到我头上来了。”钟离媚霍的起身下床,叫喊着追了上去,“你给我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殷见深难以置信的走到堂上,挨着宁开阳坐下,指着满院子疯跑的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这是她弟弟?” “没错,他就是岐伯府的世子钟离霆,字苍胥。”宁开阳扶额叹息,似乎已经对眼前的光景见怪不怪,转手倒了杯茶递给殷见深。 “个小魔头,居然有这么深沉的表字。明显跟他的风格不搭嘛!” “他是岐伯涤泺的老生子,人小鬼大,卖萌撒泼样样在行。”宁开阳侧脸打量着他,啧啧道,“这么一说,他似乎跟你的风格很搭!” 闻言,殷见深轻哼了一声,不屑说道,“他就一小屁孩儿,怎么能跟天赋异禀的我相提并论!” “本世子比你强不知道多少倍!个大色狼!” 此时,钟离霆被钟离媚扯着腕子拽进了屋,莲香见自家小姐还赤着脚,连忙伺候她套上绣鞋。 殷见深一听就不乐意了,把茶杯塞给宁开阳,走到他跟前,捏着他肉嘟嘟的小脸,挑眉问道,“嘿!你个熊孩子,你哪里比小爷我强啊?” “姐,他欺负我!”钟离霆撅着嘴,躲到钟离媚身后,带着哭腔喊道,“他怎么这么不靠谱啊!” 见他恶人先告状,殷见深伸手就去抓他,“你瞧瞧你弟弟,怎么说话呢?会不会聊天啊?” 钟离霆跳步闪开,对着他做了个鬼脸,“明明是你不会聊天,个大色狼。” “我好心背你姐回来,怎么就成色狼了?” “你吃我姐豆腐!还说不是色狼!” “你姐也没少吃我豆腐!” 听到这里,被夹在当中的钟离媚明显脸色一白,莲香和祝长亭纷纷捂着嘴偷笑,掩门悄悄退了出去。 “那也是你的福气!” “反正小爷我不吃亏!” “大色狼!” “小胖子!” 钟离媚顿觉一个脑袋两个大,捂着耳朵吼了一句,“好了!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 堂上的争吵戛然而止,立时陷入一片静默。殷见深狠狠瞪了钟离霆一眼,便坐了回去。 此刻,钟离媚也甩开她弟弟,没好气的坐进了太师椅,端起茶杯,猛喝了几口,待气息平顺,方不紧不慢的开了口,“说吧,你又闯了什么祸?” 钟离霆扑进她怀里,瞪着水汪汪的眼睛,撒娇道,“姐,我想你了!” “来人,立刻把他给我送回去,关进藏书阁思过,禁足、吃素一个月!” 不等下人进门,钟离霆扁着嘴,连连告饶,“我趁着二娘睡着的时候,偷偷剪光了二她的头发。” “还有呢?” “在三娘的汤锅里下了巴豆。” “没了?” “把四娘的胭脂偷换成了辣椒粉,染了五娘的戏服,倒了六娘的陈年酒膏……” “就这么多?” 折腾几个姨娘对钟离霆来说,早已经是家常便饭。而且,这在钟离媚看来,根本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自己这个弟弟胆子大得很,能让他躲进不回春的,一定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偷拿了药房的钥匙,砸了虎骨酒。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一不留神把酒坛子给蹬下去了。” 钟离媚拍指着他的脑门,厉声斥责,“八十年的虎骨酒啊!你个败家熊玩意,说砸就给砸了?” 钟离霆双手捏着耳珠,蹲在地上,抬眼瞄着姐姐,“被爹知道,会怎么罚我?” “罚你这辈子都不许吃肉。”她被气的胸闷异常,可惜了那坛子上等的虎骨酒!只想一想,就心疼的直抽抽。 “这么残忍啊?” 听到这里,殷见深和宁开阳再也忍不住,不约而同的大笑出声。这熊孩子,跟他姐一样,天生的吃货! “姐,二娘他们说,我不是爹亲生的,是从外面捡回来的?是不是真的?” 听闻此话,宁开阳脸上的笑意登时凝住,旋即低下头,轻轻吹散茶雾。 “胡说八道!”钟离媚拍案而起,直震的手掌生疼。胸口一起一伏,怒气冲冲的喝道,“你人不大,见天不学好!有那淘气的功夫,你能不能多看点儿书?” 殷见深意识到她动了真气,便一个劲儿的给钟离霆使眼色。 就在他把目光再度转向钟离媚的时候,不经意间捕捉到了宁开阳异样的神色。他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钟离霆是个捡眼色的孩子,跪在地上,揪着姐姐的裙摆,可怜兮兮的央求道,“姐,我错了。我知错了。你饶了我这回吧。” “给我跪好了!我不说起来,谁也不许管他!” 钟离媚最了解她这个弟弟,认罪态度极端良好,但坚决不改。不给他点儿厉害尝尝,往后还不捅破了天? “走吧,咱们吃饭去,谁也不许搭理他!”说着,便招呼宁开阳和殷见深去饭厅。他俩本想说情,刚打算张嘴,就被她吃人的眼色给挡了回去。 “姐,人家知错了!姐,人家好饿……人家也想吃饭……姐――!” 无论钟离霆怎么喊,她就是不予理会。 看着她一个人走的飞快,殷见深忽然觉得她的背影太过单薄。 ------------ 第十九章 软磨硬泡 将近戌时,殷见深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事,便端了一盘吐鲁番的葡萄,进了钟离媚的院子。刚走到廊下,就听见算盘珠子噼啪作响,不觉脚步一顿,不知该不该进去。 祝长亭是个一根筋的实诚人,看见殷见深停在廊下,以为他是在等自己进去通报,便抬脚进了堂屋。 不多会儿,莲香就出来请他进去。 他进去的时候,钟离媚正盘腿坐在榻上,低头看着账本,浓密的乌发散在背心,几缕发丝垂落耳际。一袭桃红色的纱衣在灯光的映衬下泛起一重氤氲,隐约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段。 殷见深立时被眼前的光景牢牢锁住了目光,呆呆的站在那里,竟忘了自己的来意。 “这么晚了,有事儿吗?” 她抬起头,伸手把发丝也别去耳后,纤细的指尖极其自然的划过耳际、脸颊,静静的看着殷见深,笑意清浅。 只是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不经意动作带给眼前这个男人怎样的震撼。 殷见深木得回过神,把水晶盘子搁在她面前,“吃,吃葡萄吧。这个季节吃葡萄最好。”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大半夜的送来葡萄,到底是为了什么?” 钟离媚捏了颗葡萄放进嘴里,甘甜清爽,果香浓郁,一尝就知道是吐鲁番的特产金拇指。 “宁开阳说,他会召集些丰乐堂的贵族子弟去西都参加招亲……”说着,他坐在钟离媚对面,嬉皮笑脸的问道,“反正咱们都这么熟了,我的那个报名费能不能给打个折?” 殷见深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宁开阳告诉他,钟离媚把他从参选名单上给勾掉了。 “我没让你参选啊,所以你根本不用在这里心疼银子。” 殷见深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服不忿,声调不由自主的高了上去,“可为什么不让小爷我参加啊?小爷我哪里比慕连城差?” 钟离媚抬手捂上他的嘴,“你嚷什么?那个小魔头刚睡沉,你想把他吵醒啊?” 鼻端传来的丝丝墨香中还夹杂着几缕果香,那香气径自钻进了他心底,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 “你是逃过婚的吧?毁了跟庄府大小姐庄溪月的婚事,对不对?” 殷见深挑眉反问道,“那又如何?小爷我不稀罕她,干嘛非要娶她?” “你有前科,不合格!”钟离媚低头核对数目,心中暗自偷笑。 “小爷我怎么说都是个黄花大小子。那些参选的公子哥儿,哪个不是花天酒地、左拥右抱。相比起来,小爷不知比他们纯洁多少倍!” 钟离媚嗤鼻冷笑,嘲讽道,“对洛阳青楼价钱一清二楚的人,也敢说纯洁?” 殷见深呼吸一窒,随即挺直了腰板反驳道,“小爷我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纯洁无暇!” “真是无理争三分!”看他一脸笃定的样子,钟离媚略略摆手,“好好好,我相信你是纯洁的。” 他心下一喜,拽拽她的衣袖,笑呵呵的问道,“那我参选的事情呢?” 钟离媚存心逗他,佯作一脸无可奈何,“我相信你是纯洁的,但你的名字,我已经给划掉了。” “你都相信我了,再加上不就得了?” “可名单我已经让人发出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殷见深一听就急了,即使他预感到钟离媚有可能是在拿自己开涮,可不让她耍个够本,又怎么会答应让自己参赛呢?连参赛资格都没有,那还怎么娶她? 所以,他把心一横,节操、脸面什么的,统统不要了。 “就在今天你睡醒之前。”个呆子似的,他还真信了! “你就不能晚起一会儿吗?人家说,多睡觉,对皮肤好哦!” “我可是听说,早睡早起,有益身心。”论起卖萌,他还真需要跟钟离霆好好学学。如果卖萌有用的话,本姑娘还怎么气定神闲的跟那个魔星斗智斗勇? 殷见深看软的不行,索性耍起了混,“我不管,你一定要把我的名字加上去。” “这事儿真不赖我,谁叫你逃婚来着?” “要是指婚的对象是你,小爷绝对没有二话。” “真是老天开眼,还好我没落在你手里。”说完,钟离媚又拨弄起算盘珠子。 殷见深啪的按住她的手,盯着她的发旋儿,认真的问道,“小爷有那么差劲吗?你就这么嫌弃我?” 钟离媚使劲儿拍开的他的爪子,托着下巴,语重心长的说道,“我不让你参选,完全是为了你好。” “你都不给我机会娶你,你还说是为了我好?” “我……”她心里微甜,嘴角勾起一抹羞涩,垂下眼眸,继续翻看账本,“我真是为了你好。” “你倒跟我说说,我不参赛有什么好处?” 明明是她故意刁难,还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当小爷是透明的吗?倒要听听,她能说出什么好话? “就算你能通过前几轮,可一定通不过半决赛。” 殷见深刚要还嘴,就被她挥手止住,“你想啊,你一没官职,二没家产,三没人望。到时候在天下贵族面前一亮家底,堂堂大周三皇子,居然是个穷光蛋,那还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被人戳中了痛处,他不禁有些尴尬,可嘴上依旧强硬,“你怎么知道我没钱?” “首先,我可以让丰乐堂去查。其次,宝丰钱庄的分号遍布全国,只要看看账面上进出的银两数目,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个大概。” 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钟离媚料定他必然会打退堂鼓,便作了总结陈词,“所以,你不参赛更好些。” “就算你说的都是事实,也无法改变小爷参选的决心!钟离媚,到底怎么样你才肯让小爷参选,你开个价吧!” 哎呦喂,话说的这么牛气?他哪来的底气?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想到这里,她干脆开出了一个殷见深绝对出不起的价码,“豫州境内的鸪鸣山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你把他给我买下来,在山上修个三清观,亭台殿阁样样不能少。” “好,没问题!” 豫州是宁开阳的地盘,只要他随便发个手谕,就能把整座山划到自己名下。至于修观宇的银子嘛……他那么有钱,又怎么会跟自己计较这点儿小钱? “最重要的一点,要在太清宫里种上西域红莲。” “好,我答应你。” 殷见深答应的爽快,同时也听出了异样。道观、红莲,钟离媚要这些东西该不会是为了殷见清吧?难道她还放不下他? “拿来地契,我就让你参选。” 她低下头,不再说话。殷见清不再是太子,天下之大,哪有他容身之处?总要给他找个落脚的地方,这样他们就彻底两清了。 他没有答话,起身就走。绕了这么一大圈,她居然还是为了那个人!既如此,小爷参选何用?老子不干了! ------------ 第二十章 怒极出走 殷见深憋着气,闷不吭声,一头扎进了房间,砰的一声带上房门。把自己扔进软榻,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宁开阳放下手里的棋子儿,踹踹他的脚,问道,“怎么?碰了一鼻子灰?” 他不屑的哼了一声,没好气的答道,“搞定她,当然不在话下!” “那怎么气成这样?” “你知道她跟我提了什么条件吗?”殷见深越想越生气,越想越窝火,蹭的坐起身,“她让我买下鸪鸣山,在上面建好观宇,种上红莲。” 宁开阳颇有些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道,“那又如何?” “你跟我装傻是吧?”他盯着宁开阳,一字一顿道,“她这明摆着是在给殷见清找后路。” 他对着棋谱,放下一枚棋子,随口反问道,“是又如何?” “她心里想着别人,我娶回个空壳子,有个毛用!还得跟供祖宗似的捧着她,凭什么啊?我闲的抽风啊!小爷我不干了,她爱嫁给谁就嫁给谁,从此以后她的事情跟小爷没有半毛钱关系。” 宁开阳放下棋谱,端详着他发青的脸色,打趣道,“你是在吃醋吗?” “额……小爷今天破例吃它一回,从此一了百了!” 说着,殷见深站起来,叉着腰,没头苍蝇似的在屋里不停的转悠,终于打定了主意,“明早我就下山回岐北大营领罪。且不在这里受这份儿气。” “她要那些东西,是为了殷见清不假,可……”宁开阳话锋一转,正要开口解释,就被他出口打断,“我说,你会给一个不喜欢的女人买下一座山吗?” “你觉得我像冤大头吗?” 殷见深扬起下巴,气哼哼的反问道,“难道我天生就是冤大头的命吗?” 见他认了真,宁开阳赶忙起身劝说,“见深,你听我说完,可以吗?” “小爷不想听!小爷决定了,明早就走,再也不想看见她了!”他对着宁开阳摆摆手,侧身躺倒在床上,失落的合上了眼睛,“就算我什么都没有,也不想继续呆在这里。” “她只是用那些跟殷见清换了一样东西。” 原本仅只是宁开阳和钟离媚合计好的一场玩笑,可他万没想到,殷见深的反应会如此之大,大大的超出了他的预料。 不过这样也好,动了真情,总比逢场作戏来的真实可靠。 心头仿佛被七八个人一齐向四面八方拉扯,烦的他什么也不想顾及,只想闷头一觉睡到大天亮,收拾包袱,干净利落的走人。这里,他片刻都呆不下去了。 “东西我搁桌上了,你有空的话,就看看。真决定了要走,明天我派人送你出山。”宁开阳把一卷绢帛搁在桌上,便掩门走了。 “她跟殷见清能换来什么好东西?合着,这丫头一直跟那货藕断丝连,秘密通信。真他丫的把小爷当二愣子耍!”殷见深直觉肺都要被气炸了,不仅如此,心里还酸酸苦苦的不是滋味,“小爷要是再理她,那才是怪事呢!” 他和衣而卧,怎么想怎么生气,越生气就越睡不着,“就他丫的殷见清视皇位如粪土,小爷也不稀罕,做个清闲王爷有什么不好!丫丫个呸的,气死我了!” 这真是平生不会吃醋,才会吃醋,便害吃醋。 辗转反侧彻夜未眠,转天,天刚蒙蒙亮,殷见深就起身梳洗停当,收拾了几件儿换洗的衣服,揣上些散碎银子,提着长剑,就欲出门。 经过堂上的时候,抬眼瞥见绢帛孤零零躺在桌上,心头微动,但脚步不停,三步两步就走到了门口。 打开房门的一刹那,他仍旧有些犹豫。 扭脸看了看桌上的东西,暗想,看上一眼再走也不迟。小爷就不信,看一眼还就走不成了? 然而,看清绢帛内容的一瞬,殷见深噗通一声跌坐进太师椅,直到把内容仔仔细细、反复看了几遍,才确信真的不是自己眼花。 他原本还在担心,单凭淮侯府和丰乐堂的实力和人脉并不足以颠覆朝堂一边倒的格局。 自己当皇帝,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可有了这份东西,夺嫡形势会有根本性的转变。如此至关重要的东西,若非钟离媚开口,殷见清是绝对不会交出来的。 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要走。 殷见清既然能把护身符给她,他们的感情就绝非泛泛,甚至可以说是刻骨铭心。那么自己算什么呢?继续死缠烂打下去,有又什么意义? 算了吧,小爷伺候不起,走人便是! 打定了主意,他把东西原封不动的放了回去,环顾四周,不再停留。抬脚出屋,向大门走去。 时辰尚早,小厮和丫鬟忙着收拾庭院、准备早点,眼见殷见深独自一人,拎着包袱向大门口走去,不由得暗自奇怪。 平日里,宏王殿下总围着大小姐转,怎么小少爷一来,他就要走?该不会是小少爷淘气,惹恼了王爷吧? 按理说不能够,昨儿晚上小少爷被大小姐罚跪,酉时两刻吃过晚饭就睡了。哪有时间折腾宏王殿下? 而且怎么看,宏王都不是个不识闹的主儿,断不会跟小少爷一般见识。 如果不是小少爷,那准是大小姐下了逐客令。 几个下人嘁嘁喳喳的合计了一阵,把逼走殷见深的罪过一股脑儿的归咎在钟离媚身上。 以为他能入赘岐伯府呢?万万没想到,他还是忍不了大小姐的脾气,可惜了的! 迈出不回春大门的一刻,殷见深突然觉得心里好像有个地方塌了。回头望着高悬的牌匾,不由低笑自嘲,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小爷甩了自家表妹,现在被她摆一道,权当扯平! 反正也小爷没什么损失,又何必在意! 等他收拾好心情,扭脸刚要走,便被一道满身肃杀之气的黑影挡住了去路,只听来人瓮声瓮气的问道,“要走可以,但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殷见深倒退数步,定睛一看,居然是黑羽刹,他来干什么?难道是钟离媚让他来的? “什么问题,你尽管问!” “你清帐了吗?”黑羽刹怀抱黑剑,一双幽沉的眼睛,盯得他后颈发凉。忽的想起,先前他打算把自己卖进南风馆,浑身立时又是一阵恶寒,“宁开阳会帮我清帐。” 黑羽刹闻言点头,言辞谨慎,“那你也要留下个字据才能走。否则,我跟她算不清楚。” “我跟宁开阳是发小,他绝对不会赖账的。” “那也要留下字据。” 不等他还嘴,黑羽刹身形一晃,便来到他身后,揪住他的腰带,带着人跃然腾空。 殷见深仍旧没看清他的招式,就被人拎到了半空,暗自叫苦,他怎么一根筋、认死理的!宁开阳,救命啊!钟离媚,你管管黑羽刹呀!来人呐――! ------------ 第二十一章 翻脸无情 殷见深脸朝下被黑羽刹扔在地上,摔得肋骨生疼。心下暗自庆幸,幸亏小爷反应快,要是毁了脸,那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正想着,椿木雕花门闪开一道缝隙,晃出一道矮胖的身影,看他狼狈的趴在地上,钟离霆遂蹲下身,坏笑道,“大色狼,大清早的,你是来个本世子请安的吗?” 殷见深爬起来,掸掸身上的尘土,挑眉反驳道,“小爷堂堂大周王爷,应该是你给本王请安才对!” 不等钟离霆回应,钟离媚略带慵懒的声音顺着门缝飘了出来,“那你是来干嘛的?” “他欠债想溜,让我给逮回来了。”殷见深本想编个借口圆成过去,谁想,还是被黑羽刹揭了老底,便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是啊,小爷打算负债潜逃!” 闻言,钟离媚顿觉奇怪,昨晚他还死皮赖脸的央求自己让他参选,怎么一觉醒来就好像换了个人?他受什么刺激了? 推开窗扇,只见他大咧咧的坐在廊下,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德行。果然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枉费宁开阳不遗余力的帮他,真是没救了! 想到这里,钟离媚抱起钟离霆,抬脚出屋,全然把殷见深当成了空气。 黑羽刹隐约觉出些不对,对着她的背影问道,“他怎么办?” “送他走。” “他还欠你钱呢!”黑羽刹从没见过她免过谁的债,就连自己这个救命恩人都不例外,今天她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跟钱过不去了? “权当我积德行善了。” 听到这里,殷见深蓦然转身,而此刻她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视线里,刚刚整理好的心情,被瞬间打乱。他记得宁开阳说过,钟离媚只跟自己人谈钱,从不理会生人。如果某天,她免了谁的债,也就意味着这人不再是自己的朋友。 黑羽刹愕然的表情转瞬就恢复了平静,扭脸说道,“跟我走吧。” “有劳。”殷见深也不推辞,拎起包袱,跟着黑羽刹出了院子。 刚走出二道门,便看见宁开阳从藉云院的方向风风火火的跑了出来。看他一脸焦急,想来是清早起来不见了自己,心下着急。否则,以他沉稳的性情,怎么可能如此失态。 宁开阳望见黑羽刹亲自送他出来,立时明白了个大概,便一把扯住他的腕子,“见深,就算要走,你至少该等我安排一下。这么不告而别,实在说不过去!” “昨晚不是跟你说了吗?怎么是不告而别?”殷见深嘴角勾起一抹戏谑,“而且,人家免了我的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给你的东西,你看了吗?” “看了。”他觉得那份东西极具讽刺意味,那感觉好像是被当众剥光了衣服,被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 “那你还……” “我跟她非亲非故,受不了这么重的人情。”他眉心一紧,推开宁开阳,“开阳,那件事还是算了。我自己清楚,压根儿不是那块料。” 钟离媚清鸣的嗓音从月亮门后传了过来,仿佛一计响雷,炸了宁开阳预备好的所有说辞,“认识你这么久,这句是你说过的、最正确的话。” 殷见深循声望去,看不见她的人,便赌气道,“这点儿自知之明,小爷我还是有的。” “那就一路走好,恕不远送。”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活该他无处容身! “后会无期。”言罢,他转身大步离去,宁开阳拔脚便追,暗恨这两个人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真是急死人了! 听着脚步渐远,她露出半张侧脸,低声道,“辛苦一趟,等人安全出了山,你再回来。” 山路依照奇门遁甲布局,没人带路只怕殷见深会被困死在林子里。毕竟是她费心费力、几次三番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总不能由他死在自己的地盘,要死也死远一点儿! “好,我这就去。” 黑羽刹清楚的察觉到她言语间的异样,平时别看她是个火爆脾气,实则她动真气的时候,反而十分平静,待人也十分客气。她是个极少宣泄愤怒的人,所以很容易把自己气成内伤。 良久过去,钟离霆肚子打鼓,才仗着胆子、晃动她的胳膊,“姐,咱们去吃饭饭吧。人家好饿。” “好!”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可笑,居然跟个傻子似的躲在门后。是人家执意要走,自己心虚个什么!明明她是债主,慷慨大度的免了人家的债,难道不该是施舍的姿态吗?被气糊涂了吗? “姐,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自己为什么要生气?凭什么跟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生气!真是笑死人了! 钟离霆不明白大人的情绪,可他多少能感觉出姐姐神色间的变化。想了大半天,好容易搜肠刮脑的记起一句安慰人的话,“姐,爹说强扭的瓜不甜。” “爹说的没错。” “你别生气了。我会做个乖孩子,不淘气了。” “那我可真是烧高香了。”钟离媚很欣慰,轻轻抚着他的小脸,暗想,这孩子总会在不经意间给自己带来惊喜,她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无比正确。 另一面,宁开阳追着殷见深一口气奔出十里地,终于看他步伐放缓,便挨着他、倚着树干喘息,“要是气撒出来了,就跟我回去。” 殷见深手腕翻转,舞弄着长剑,一脸的心灰意冷,“再待下去也没意思,回去干吗?” “早知今日,你当初何必悔婚?”宁开阳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扶着树干站起身,苦笑着说道,“你逃婚出来,不就是为了今天吗?可别告诉我,你打算放弃!” 殷见深蹭的站起身,反驳道,“我从没打算放弃。要坐上大宝,还有很多种法子。” “但时间不等人!你也看到了,慕连城尽管没有铁了心的追随殷见淇,可你这时候哪怕慢一步,他就会成为咱们的敌人。我想,你也不想看到这种结局吧。” 强压的恼怒和沮丧轰然爆发,他借着四下无人,不管不顾的喊了出来,“我当然不想。可是,开阳,我是个男人,我有自尊。我可以嘻嘻哈哈的不着四六,但是我有心,我有感觉。你让我条狗一样,舔着脸委曲求全,我做不到!” “如果非要娶谁才能解决问题,我宁可娶慕连城的妹妹!” 明知宁开阳所说,句句切中要害,理智告诉他应该回去,可殷见深偏要曲解他的意思,此刻他只想做错的事情。 “那你可以立刻动身去西都。没了你,招亲便如空谈。西都就算来再多的人,也是白费!”宁开阳突然觉得自己被亲情、友情蒙了眼,这场赌局从一开始自己就押错了人。 殷见深察觉到他眼中的失望,但更关心他这话的弦外之音,便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揪住着衣领,逼问道,“宁开阳,你什么意思?” ------------ 第二十二章 大打出手 宁开阳和殷见深怒目对视,注视着彼此眼中的倒影,谁都没有退缩的意思。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心里很清楚!”宁开阳双臂由内向外轻轻一挥,同时跳步后撤,轻而易举的挣脱了殷见深的束缚。 他狠盯着宁开阳,大声叱道,“宁开阳,你不要太过分!至少现在这个天下还姓殷!” “为什么天下只能姓殷?偶尔换一换,也不错!” “宁开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殷见深心头一震,自己从没意识到宁开阳会有这种想法,江山和美人兼得。尽管他有这个实力,可这是自己做梦都不敢想的,而他却说得轻描淡写。 “清楚的很。” “我看你是还没睡醒,我这就打醒你!”话到拳到,殷见深双拳挂风,呼啸而至,当胸一拳直击宁开阳前胸。 “你扎马步,还是我教的呢!”他原地不动,手上凝力,向着殷见深刚猛的拳势径自迎了上去。掌心触碰拳头的一刹那,突地五指一收,想要攥住他的拳头。 殷见深见势不妙,左臂挥拳虚晃一招,右臂迅速后撤,同时身子一矮,一个扫堂腿就招呼过去。 宁开阳微微一笑,迅捷腾空躲避,于空中极旋回身,回敬了他一脚。 劲风迎面逼来,殷见深双手撑地,身子后仰,双腿一蹬,空翻后撤。 不等他站稳身形,宁开阳抢步上前,连出数掌,招招不离他中门要害,“咱俩好久没练了,比比吧。” 殷见深见招拆招,挥臂格开他的腕子,“来就来,打疼了别哭鼻子!” 此话一出,两人你来我往的打在一处。宁开阳身法灵动,闪展腾挪,利用树干和地形的屡屡得手。 殷见深下盘稳健,力道刚猛,双拳呼啸。尽管时不时挨上几下,但越战越勇、攻势不减。 两个人使劲浑身解数,打得热火朝天。黑羽刹则坐在粗壮的树干上,抱着肩膀,看的兴致勃勃。暗想,这时候要是能来坛酒和几个小菜,那绝对堪称完美! 人家在下面拼命,他非但不去劝架,反而在一旁不住的品头论足。 “殷见深,你个笨蛋!宁开阳的弱点是他的后心……” 殷见深循声望去,但见一抹黑影悬在树梢,心里暗骂,丫丫个呸的,不回春的人都他丫的幸灾乐祸,跟钟离媚一个德行!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手上他却没留情,瞅准时机,对准宁开阳的后背一阵猛攻。黑羽刹的指点果然奏效,把先前自己吃的亏统统还了回去。 宁开阳接连中招,背心吃痛,阵阵发紧,不由恼意更胜。正在此时,只听黑羽刹继续不紧不慢的说道,“宁开阳,你是傻得吗?看不见他拳法的漏洞在中门啊?” 听闻此话,殷见深连忙收招护住中门,下盘忽的落空。 宁开阳明白黑羽刹意在误导,便乘势猛攻殷见深空虚的下盘。 殷见深一个躲闪不及,被连续踢中小腿和脚踝,不由暗自叫苦。他丫的,这么使劲儿,想踢残小爷吗? 就这样,在黑羽刹的指导和教唆下,他俩一口气打到了正午时分,终于累到虚脱,各自倚着树干喘息。 再看此时的宁开阳和殷见深,本都是翩翩公子,此时此刻却狼狈不堪,毫无仪态、风度可言。华服破损,污迹、血渍斑斑,头发凌乱,腰带歪斜。嘴角、额头、两颊各有损伤,身上七七八八的外伤更不必说,谁也不比谁好过。 黑羽刹伸了个懒腰,飘下枝头,立在他俩当中问道,“你俩打够了吗?” 殷见深擦了擦破裂的嘴角,仰脸说道,“都怪你,要不是你在旁边一个劲儿的撺掇,小爷怎么会伤成这样!” “你俩打你的,我说我的。你大可以不听啊!” “嘿!我说,你怎么跟你那个主子一个德行!” 殷见深想撑着树干站起来,跟他理论,可起了一半,就一屁股跌了下去。 宁开阳浑身酸疼,跟散了架似的,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歇歇。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对着黑羽刹说道,“喂,老黑,弄我们回去怎么样?” “这没问题,给钱就行!” “好说。”说着,宁开阳从怀里摸出两张一千两的银票,甩手递给黑羽刹。接过银票,他幽沉的眼睛明显一亮。 绝对是货真价实的见钱眼开。 殷见深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声问道,“除了钱你还认识什么?” “还是钱,也只有钱。”黑羽刹对着光看验了验银票上的徽号,答得漫不经心,“没钱你活一个我看看?” “跟着钟离媚,你除了见财起意,没学到一点儿好处。” 黑羽刹走到他面前,俯下身,纠正道,“错。还学到了一点,精打细算!” “什么精打细算,明摆着是抠门!”话将出口,殷见深腰上一紧,直觉天旋地转,等他回过神儿来,已经被黑羽刹扛在了肩头。 但见他走到宁开阳面前,如法炮制,把宁开阳扛在了另一个肩膀上。就这么背口袋似的,扛着两个人,大步流星的往回走。 殷见深和宁开阳面面相觑,看着彼此鼻青脸肿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大笑出声。 起初,殷见深还在担心,就这么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可没多大会儿,只听耳畔风声呼啸,树木山林刷刷的向后飞奔,随着速度的加快,景物愈发的模糊,到了最后,连个大概轮廓都已经看不清楚。 他不由暗自叹服,扛着两个大男人还能身法如飞,这人的功夫得高到何种程度?再想想自己,跟人家基本没有可比性。怪不得从来看不清他的招式,就算自己再苦练三十年,也未必能有他一半的功夫! 而此时,宁开阳心里却在盘算着另一件。即使自己的激将法管用,引得殷见深跟自己大打出手,宣解了他的愤怒和醋意。可待会儿回去,该怎么跟钟离媚解释? 她已然免了殷见深的债,他自然没有理由再在这里住下去。想个什么法子能让他名正言顺的留下来呢? 个殷见深,总也不让人省心!自己上辈子是坑的他有多苦?这辈子要这么巴心巴肺的去还,真是冤孽! ------------ 第二十三章 要你的心 上 黑羽刹扛着两个人,翻墙跃脊,径自进了初云阁。甩手把俩人扔在廊下,抬手叩门。听见屋内脚步愈近,身形一晃,便没了踪影。 吃过午饭,钟离媚原本打算午睡,可还媚躺下,就有人敲门。这给她本就烦闷的心情,平添了几分焦躁。 房门打开的一瞬,她立时怔住,端详了好一会儿才确信,门口狼狈无比的两坨,真的是殷见深和宁开阳。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是鼻青脸肿,长得俊无论怎么看,都不会太糟。 殷见深半死不活的样子,钟离媚恼恨的心情顿时平复了大半。抬脚踹了踹他的腿,坏笑着问道,“你俩这是得罪谁了?” 尽管她不会功夫,可宁开阳和殷见深怎么都算得上武功上乘,能把他俩一齐搞成这样的人,世上不超过十个。只不过,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殷见深和宁开阳哪好意思开口,便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 望着他俩尴尬的小眼神儿,钟离媚立刻印证了心中猜测。但还是忍不住想趁人之危,好好欺负欺负他们,以消心头之气。 打定了主意,她叉着腰大声问道,“黑羽刹,是不是你把他俩打成这样的?” “他俩亲口承认合伙算计你,我都强忍着没出手呢!” 殷见深闻言暗自叫苦,不带这样的!他丫的黑羽刹不光偷听,教唆自己和宁开阳互掐,还坑了他们两千两银子。非但如此,居然明目张胆的揭人家老底,真是腹黑无耻到了极点! 钟离媚抱着肩膀,继续问道,“不是你,他俩怎么会搞成这样?” “是他俩互掐。” “打坏东西没有?” 放着两个遍体是伤的大活人她不去关心,反倒关心起砸没砸坏东西。不过是些树木花草,砸坏了还可以再长啊! “折损了不少树枝,压坏了些野花嫩草。” 钟离媚蹲下身看了看两人的伤势,宁开阳尚且苦着脸憨憨一笑,殷见深却连正面都不给人家,把头一偏,故意不去看她。 她本想叫人把他俩安顿好,以便医治,而殷见深的表现让她登时改变了主意,“你把他俩扔在我门口是什么意思?” 单听声音,黑羽刹就知道钟离媚又置上了气,便硬挺着没有答话。 “你哪儿捡回来的,给我扔哪儿去!”说完,她抬脚进屋,砰的关上了房门。 宁开阳一见钟离媚这架势,旋即傻了眼。个不捡眼色的殷见深,耍横也该分分场合、时间,难不成自己白挨一顿揍吗? 想到这里,他招手唤过候在院外的祝长亭,借着他的力气、扶着墙角站起身,狠狠踹了殷见深一脚,顺便丢了个眼色过去。见殷见深点头,才一瘸一拐的出了院子。 跟宁开阳猛打了一顿,殷见深的气早就消了。 只是方才看见钟离媚,一时有些面子上挂不住,故意不给她好脸。可这么别扭着也不是办法,况且是自己闹着要走,惹得她不痛快,开口认错也是理所应当。 就算东西不在殷见清手里,钟离媚也会跟别人去换。不管怎么说,有了殷见清这些年在朝野苦心培植的心腹名单,只要加以收服利用,自己就能在短时间内与殷见淇分庭抗礼。单凭这点,自己就该向她道谢。 更何况,她跟殷见清的事情已经过去四年了,自己还吃的什么醋!于是,他向门口挪了挪,扬手敲门,“钟离媚,我有话说,你开门啊!” “有话快说,有屁就放。说完赶紧滚蛋!” “你先打开门,这话我只能对你说,不方便让旁人听去。”说着,他站起身,单手扶着门框,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顿了片刻,门扇微微闪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秀颜,“有什么话,你说吧。” “钟离媚,我……”话到嘴边,殷见深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不由皱起了眉头。 “你不是有话要说吗?怎么哑巴了?你平时不是很能说吗?”凑近了看,他开裂的嘴角还在渗血,左眼乌青,右边脸颊也肿的老高,脸上污渍斑斑。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跟自己人打成这样,真让人受不了! “我是想说……”到底该怎么说啊!难道真要直接说吗?好丢脸啊! “说啊!”钟离媚挑眉看着他,明显已经等得不耐烦,“你说不说,不说就赶紧滚蛋!” “你等等!”见她要关门,殷见深连忙探手扳住门扇,心下一急,嘴边儿的话本想一股脑儿的倒出去,“钟离媚,我会名正言顺的挫败慕连城,但是……” “这事儿昨晚不都说好了吗?”以为他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原来就是为了这个。钟离媚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答道,“条件我都告诉你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殷见深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一经打断,立时又陷入难以启齿的促狭境地,“不,不是为了那个……我是有别的事要跟你说。” “那你倒是说啊!” 钟离媚看他垂下了眼睑,索性抱着肩膀,不去看他。暗想,他该不会被宁开阳打傻了吧?平时话多到不行,怎么现在跟个大姑娘似的,扭扭捏捏,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真是有够奇怪。 沉默了片刻,殷见深突地抬起头,盯着她的侧脸,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可以帮你搞定慕连城,但我想跟你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说来听听!”谢天谢地他终于说到重点了,本姑娘都快等出蜘蛛网了。 “钟离媚,我……我想要你的心。” “你说什么?”钟离媚满目愕然的扭脸望来,盯着他的眼睛,仔细看了又看,忽的轻笑出声,“你当自己是元宝吗?还要吃人心!等你打败了慕连城,我倒是可以让人捕头黑熊,挖出熊胆来给你补补。” “我的话,你没听懂吗?” 殷见深的话,她怎么会没听明白。他目光灼灼,逼得她无处躲藏。刚才的某个瞬间,他眼里的认真和执着的确让她动容,甚至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只可惜,不等沉醉,她就已经清醒。 “我看你是饿糊涂了吧,这就让人给你做饭。真是笑死人了!”说着,她打开房门,避开殷见深,就欲喊人。 “钟离媚,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他握住钟离媚的胳膊,手掌慢慢收紧,带了几分执拗。 ------------ 第二十三章 要你的心 中 夏日时节,曜日当空,风送花香,钟离媚深吸了一口气,静静的看着殷见深,嘴角勾起一抹戏谑,“你是在跟我谈交易吗?” “什么交易?”难道是自己没说清楚?她怎么会这么问? 她目光平静似水,朱唇轻启,不带半分感情,只想曲解殷见深的意思,让他主动放弃,“帮我摆脱慕连城的条件是让我嫁给你。难道是我理解错了吗?” 殷见深顿时有些发蒙,不由加重了语气,“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不管你怎么想,我都是真心实意的想娶你。” “如果你娶我是为了做皇帝,那么,你娶慕连城的妹妹慕瑾华似乎更有胜算。” 她的回答让殷见深更加确信,她是有意扯开话题,便倒退了几步,正对着她说道,“慕瑾华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喜欢她!” “你们可以先洞房,后谈情。这还不都是你们两个说了算吗?”钟离媚见他挡在自己面前,甩开他的手,错身就要走。 好容易把话说出口,殷见深哪容她轻易走脱,身形一晃,拦在她身前,紧紧锁了眉头,“钟离媚,我说的是你跟我的事情。你总撤别的的做什么?” “因为你所谓的真心实意并不单纯。”既然他开了头,不如一次性把话说清楚。打定了主意,钟离媚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反问道,“如果我不是姓钟离,而你也不是今时今日的境地,你还会这么说吗?” “如果我此时此刻身在洛阳,怎么可能会遇上你?不遇上你,又怎么会喜欢上你?” “如此说来,倒是我冤枉你了!”钟离媚嗤鼻冷笑,真是死鸭子嘴硬,借口找的还挺和衬,“殷见深,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为什么逃婚?” 被她戳中了软肋,他不觉有些心虚,“我说过,我不喜欢庄溪月。” 见他错开自己探寻的目光,钟离媚索性乘胜追击,“你一心想坐上大宝,讨好你的皇帝老爹还来不及。要不是另有目的,你怎么可能会悔婚?” “就算你说的都对,可这并不妨碍我对你的心意。” “正是因为这些,我才怀疑你是虚情假意。” “钟离媚,你听我说……我是真的喜欢你……”殷见深还想再解释些什么,她却已经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刻意忽略掉他眼中的真挚和慌乱,沉声喝道,“够了!” 初云阁内外瞬间陷入一片静默,虽是盛夏光景,二人却心情萧索。 此时的钟离媚,武断霸道,周身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气势,尽管她就在眼前、伸手可触,殷见深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陌生。而她接下来的话,更让他无所适从。 “我承认,你是击败慕连城的最佳人选。所以,我和宁开阳会尽全力帮助你,好让你在招亲中拔得头筹。我甚至可以向你保证,只要有我爹在,西北就没人能掀起什么风浪。你甚至可以利用我和你的婚约收拢人心。” 他想要的无非跟殷见清一样,都是这些摸不着的身外物。与其让他纠缠不休,不如早早说个清楚,免得他天天变着花样,耍心机、使手段。有跟自己较劲的功夫,真不如想想怎么对付慕连城。 “我相信有了这两点,你想做皇帝,便可以毫无顾虑的放手一搏。但是,你要答应我一点。在你登基之前,必须解除你我的婚约。” 殷见深极度失落,更有些难以置信,自己在她心里居然是这种人,“你认为我跟殷见清、慕连城是一种人?” “难道不是吗?”看来自己猜的没错,他果然知道自己和殷见清的过去。钟离媚甚至怀疑,当初他身受重伤不过是他使得苦肉计,而目的就是为了混进不回春。 她可以看扁自己,但是她不能随意践踏自己对她的感情。想到这里,殷见深直觉再也忍不住,冲口断喝,“当然不是!” 钟离媚却没有退让,而是步步紧逼,“那你为什么逃婚?” “为了混出京城,潜入西北!”不就是实话实说嘛,谁怕!她想听真话,自己就亲口告诉她事实。 “来西北又为了什么!” “拉拢岐伯府和陇西世族。”事实就是如此,根本无须藏着掖着。 当殷见深亲口承认的一刻,钟离媚反而有些莫名的怅惘。在她心底残存着一丝希望,哪怕是假的,只要他肯否认,她就可以维持着接纳的姿态,不去计较。 “瞧,我并没有说错。” 她并不否认自己对殷见深有感觉,也有过期待。因此,她才放任他在不回春里为所欲为、不加约束。可即便是这样,也敌不过真相的残酷。 “钟离媚,你为什么一定要认为别人接近你,都是不怀好意?” 殷见深有些恼了,说了半天,她还是揪住自己的初衷不放手。可她为什么从没想过,要不是借被贬的名义,自己怎么可能避开殷见淇的耳目,顺利逃出京城。 钟离媚看他不依不饶,心中的恼恨更胜,“你不是我,你根本没有机会那些经历。” “就算别人骗过你、害过你,那你凭什么认为我就跟他们一样!” 当然,自己是个落魄皇子,不是什么岐伯府的掌舵人,自然没机会享用那些阿谀奉承和算计。可她凭什么先入为主的把自己跟别人归为一类,她凭什么! “凭……”闻言,她呼吸一窒,抿了抿下唇,一时竟想不出贴合的说辞。 看她无言以对的垂下了眼眸,殷见深心下暗喜,嘴角一勾,继续道,“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喜欢什么,爱读什么书,练得什么功夫,又问过我是怎么被人追杀、受伤坠崖的吗?如果你统统不知道,你凭什么把我跟他们当成一种人?” “那我问你,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睡前看什么书,有什么爱好吗?”钟离媚隐隐有些被他说动,可受不了他反败为胜的落差,故而嘴上不肯服软。 听到这里,宁开阳感觉已经无需再听下去,钟离媚在心理上的已经接受了殷见深,只是碍于面子,不肯承认罢了。这俩人的脾气还真是登对,一个嘴硬心软,一个软磨硬泡,想不走到一起都难。 一旁的莲香也隐约听出了些门道,暗暗替钟离媚高兴地同时,也默默退了出去,顺便支走了初云阁里所有的下人。 ------------ 第二十三章 要你的心 下 钟离媚双手叉腰,嗔怒的模样堪堪惹人心痒。难得自己占了上风,绝对不能再紧要关头败下阵来,“当然知道,你以为小爷在不回春白混了三个月吗?” “鬼才相信你知道!” “不信,我说给你听。”殷见深目不转睛的关注着她神色间的变化,直觉胜利在望,不禁有些得意,“你最喜欢吃西都鼎香楼的玫瑰酥和雪蛤莲蓉球。你睡前看的不是书,而是你弟弟每天的课业。” 钟离媚闻言一惊,暗忖,他怎么会知道的这么详细?连自己睡前看什么都摸得一清二楚。不是他偷摸进自己房间,就是买通了莲香。 “你最大的爱好不是算账,也不是给人看病,而是制毒。只可惜,你爹不许,所以你都是在药房偷着做。我还知道,光是出自你手的毒药,就不下二十种。不仅如此,你还在私底下贩卖毒药,四川唐门就是你最大的客户。” “殷见深,你还说!你给我闭嘴!”说着,钟离媚慌忙四下张望,扭着他的耳朵,把人拖进房间,砰的关上了房门,“说,你给了祝长亭和莲香多少银子,让他们把这么机密的事情都告诉了你?” 殷见深一看她谨小慎微的架势,便更加得意,“哟,你也有怕的时候!既然你这么怕,小爷就说的大声点儿,让你爹也听见!” 钟离媚心头一慌,立刻掏出银针,抵在他颈侧要害,压低了声音威胁道,“想死了你!信不信我这就毒死你!” “那你现在就毒死我好了。到时候你就是殷见淇那个败类的帮凶,他做了皇帝,还要感谢你呢!”他两手一摊,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大喇喇坐进了太师椅。 “你简直就是个无赖!”钟离媚被他气得直跺脚,收回银针,背对着他坐去一旁。 “无赖总比无耻好!” 她侧目狠盯了殷见深一眼,指着门口,怒喝道,“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滚出去!” “是你把我请进来的,小爷话还没说完,凭什么出去!再说小爷饿了一上午,又浑身是伤,走不动了。”殷见深好不容易能坐下来喘口气,把腿搭上青瓷墩,死赖着就是不走。 “黑羽刹,你死哪儿去了!把他给我扔出去!” 话音刚落,黑羽刹阴阳怪气的回答从门缝飘了进来,“咳咳,你们自家的事情,还是关起门来自行解决得好。不要殃及无辜嘛!” “黑羽刹,你这辈子都别想还清你的债!” 黑羽刹没再说话,但他心底的希望与钟离媚所说的一致。还债不过是个名头,就这么跟着她也不错。 殷见深顿时有种翻身奴隶、做主人的感觉,直觉神清气爽,“这就叫做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最最忠诚的跟班儿都不帮你,我劝你还是早些认清形势为妙。” 钟离媚回身瞪着他,反问道,“认清什么形势?” “你还是从了小爷吧。要不然这一边倒的形势,可是对你大大的不利哦!” “我偏就不答应,你能奈我何?”他人在自己的地盘儿就敢这么嚣张,真是给他点儿颜色就灿烂,给点儿雨水就泛滥。往后这不回春是不是还装不下他了! 殷见深抬眼望着她,坏笑着说道,“大不了赖在这里,等到你答应为止啊!” “这里是哪里?” “就是你的房间啊!” “那你呆着吧。我这就带人去西都。”本姑娘最不怕耍混的,喜欢这个房间,大不了再让人收拾个一模一样的出来。想到这里,钟离媚起身向门口走去。 “唉,我说,你怎么那么不识闹呢,我逗你呢!”殷见深踝骨和腿上挨了宁开阳几脚,此刻疼的厉害,站起来抢出没几步,刚摸上她的衣袖,人就跌了下去。 这一摔不要紧,他手向下一滑,身体下沉,就这么生拉硬拽的拉着她一齐跌了下去。 钟离媚身子本来就轻,被他猛的向下一扯,毫无防备的摔了下去,“殷见深,你摔就摔,拉上我干嘛!” 话将出口,她直觉身下软软的,不是摔了吗?怎么都不疼呢?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坐在殷见深背上。但见他脸朝下的趴在地上,真真是个五体投地的姿势。 “你没摔着吧?”这下好了,明明背上没有伤,被她这么一砸,就算没有内伤,怎么也要疼上个三五天。原来这救美的英雄,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钟离媚心下一暖,脸上勾起轻轻暖暖的笑,低声答道,“没有。” “我不是故意拽你的。”被她压着,殷见深看不见她的表情,生怕刚刚缓和的气氛,再度陷入僵局。 “我知道。” 听见钟离媚软了口气,他便试探着问道,“那你能扶我起来吗?我腰快被你砸断了。” “我又不是慕瑾华,哪里有那么沉!”说着,她拍拍手站起身,俯身去拉他。 左脚一着地就疼得殷见深龇牙咧嘴,可还是忍不住打趣道,“你不沉,就是掉下来能砸人一个内伤。人家慕瑾华是千金,你是岐伯府的大小姐,还不得是万金呐!” 钟离媚注意到他表情细微的变化,暗忖他和宁开阳还真往死里掐。原本打算给他瞧瞧,可抬眼对上他痞里痞气的表情,立刻板起脸,嗔道,“你不贫嘴能死啊!” “对着别人兴许可以,对着你恐怕不行。” 殷见深含情脉脉撒娇的样子,还真让人有些把持不住。钟离媚脸颊微热,甩手推开他,走到一旁拿药箱。临了留下了一句让他彻底慌了手脚。 “那你还是把我当成别人吧。” 居然还是被自己搞砸了!苍天大地老天爷,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小爷好容易换来的局面,就这么没了。我容易吗我! 等钟离媚抱着药箱折回来,见他垂头丧气的坐在那儿。不由腹诽,真话假话都听不出来,真是笨的可以! “头抬起来!”说着,她挑起殷见深的下巴,拿着白布沾了清水,开始给他处理伤口。余光瞥见他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不觉绯红了脸,随口加了句,“眼睛闭上!” 闻言,殷见深果真听话的闭上了眼睛,嘴巴却没闲着。尽管隐约摸清了她的意思,可还是想听她亲口承认,便软糯着声音问道,“你这算是答应我了吗?” “我还没有想好。” 他立刻瞪大了眼睛,抓着她的腕子,紧声问道,“你怎么还没想好啊!” “凭什么你说喜欢我,我就非得喜欢你啊!”钟离媚拍开他的手,继续擦拭他脸上的污渍。心里暗骂,真是块木头,这种事还需要本小姐明说吗? “眼睛瞪那么大干嘛,闭上!” “哦。” 殷见深乖顺的样子,惹得她低笑出声。他虽没睁眼,可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以试探的姿态,大着胆子,双臂缠在她腰际。他明显的感觉到钟离媚动作木得一顿,却没有抗拒,便悄悄收拢了臂膀。 ------------ 第二十四章 啃书狂人 上 眼看就到了九月初一,钟离媚不敢再耽搁,把不回春的事情稍做安顿,便与宁开阳和殷见深启程赶往西都。 马队出了天梯山,经由乐都一路向南进入长宁,从长宁沿着官道向东南的西都进发。 直到行至乐都,殷见深才搞清楚不回春的大致方位。原来不回春地处岐山山脉东首的天梯山,是进出岐山山脉的头道关口。 雪狼谷是天梯山狼群的聚居地,元宝就出生在那里。据不完全统计,谷内现有二百多只成年野狼。外人就算闯得过山中的奇门遁甲阵,也定然过不去雪狼谷。 也就是说,生人要想深入岐山腹地、顺利抵达岐伯府,这种可能性近乎为零。 殷见清和慕连城费尽心机、谋划多年,只不过寻到了不回春和丰乐堂。可对于岐山山脉,这座岐伯府的大本营,连根毛都没有摸到。 而这些恰恰令殷见深对钟离媚的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极想亲自看看岐伯府到底有何特别之处? “钟离媚,去你家提亲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此刻钟离媚正在浏览古籍,一门心思的琢磨试题,遂漫不经心的问道,“你问这个干嘛?” “结婚的话,三媒六聘、彩礼,还有……” 他整天净瞎想,能不能有点儿建设性!想到这里,钟离媚啪的放下书本,抢过话头,挑眉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殷见深向她跟前凑了凑,笑嘻嘻的问道,“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家见你爹啊?” “我爹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西都招亲的事情,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要是再带个姓殷的回去,那还不被老爷子喷死,只想想就有够头疼。 他哪里知道钟离媚的顾虑,直觉自己的想法理所应当,没什么不妥,“我不见你爹怎么提亲,不提亲又怎么娶你啊?” “殷见深,你不要得寸进尺!”都什么时候了,他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些?脑袋被驴踢了吧!这人绝对是个蹬鼻子上脸的货,给点儿好脸就嘚瑟的不成样子。 “你这么凶干嘛,我哪里说错了?” 钟离媚哪容他在眼前瞎搅合,挑帘对着于千吩咐道,“来人,把他给我扔进最后一辆车,不看完车上的书,不许给他饭吃!” 听到这里,坐在车辕的祝长亭和莲香不约而同的扶额叹息,可怜的宏王殿下,又踩着雷了! “是!”于千不敢怠慢,赶紧唤来了两名护卫。 车队止步,于千挑起车帘,不等他开口。殷见深就躲进了钟离媚身后,“我不去,最后一辆车上什么都没有,我不去!” 她扭脸揪住殷见深的耳朵,低声质问,“我给你的书单你都看完了吗?” “没有。” 他压根没打算看书,只想挨到最后从钟离媚这里蹭来试题,直接背答案,那该多爽!更何况,她一口气给了自己五十本古籍。五十本啊,这要看到什么时候去! “那你在我眼前瞎晃什么,看你的书去!” 殷见深知道她手上没使劲儿,摇头晃脑的撒娇道,“我不介意在这儿看。” “我介意!”说着,钟离媚使劲把人推了出去,临了还不忘踹上一脚。有他在跟前,工作效率何止降了一星半点儿。眼看天色擦黑,自己一天又什么都没干成。无论如何,都得把他赶下车,免得在这里添乱。 于千望见她隐隐有些发青的脸色,便知道不能再等。突然出手拽住殷见深,跟两个护卫一起,生生把人拖了出去。 “钟离媚,你不能这么对我……”听着他的喊声慢慢远去,钟离媚顿觉神清气爽,“整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就这样,殷见深被迫跟一大箱子书关在了一起。丫的破车,要啥没啥,最要紧的是看不见钟离媚,坐在里面简直就是活受罪,救命啊! 尽管他嘴上不依不饶,可一看到书的内容便一发不可收拾。古籍是钟离媚从近万卷古籍中遴选出来的,涉及天文地理、韬略战策、权谋厚黑以及纵横捭阖。书本有的是春秋战国时代流传下来的孤本,有的则附有名人批注,有些则是名人手札。 殷见深虽不是个嗜书如命的人,但书里的内容和见解令他耳目一新,小半天读下来,他便有种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的感觉。所以,就越看越入迷,越看越爱不释手。 以至于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吃住在车上,心无旁骛的埋头苦读,安静到钟离媚和宁开阳等人统统忽略了他的存在。 抵达安义的当天晚上,一行人在事先租好的院落坐下准备吃饭,钟离霆屋内屋外的转悠了一圈,总觉得少了个人,可又想不起是谁,便带着疑问开始吃饭。 吃到一半,他灵光一现,猛然想起好像已经很多天没有见过殷见深,便抬眼问道,“姐,那个大色狼去哪儿了?” “你是说殷见深?他不就在……” 每次吃饭的时候他都会挨着自己,钟离媚便理所当然的认为人就在旁边。结果一扭脸竟没看见人,再环顾屋内,到处都没有他的影子。不由暗自奇怪,这人平时不到饭点儿就喊饿,今天这是去哪儿了? 仔细想想,好像近两三天都没见到他的人,兴许是跟宁开阳同车,就开口问道,“开阳,你今天见他了吗?” 沿途钟离媚听说,这次西都招亲不仅吸引了四面八方的贵族豪门士子和商贾,还引得大周各地的名门千金、望族小姐蜂拥而至。前者是为了博得钟离媚的青睐,而后者则是为了选婿。 如此一来,就算是两个西都也装不下这么多的人,所以在确定试题之余,钟离媚就近调拨人手,包下与西都相邻的金城和凉城,供千金小姐和商旅住宿、休整。 同时安排人手,在金城举办相亲大会,以文会友、以武会友,撮合与会的男男女女。至于报名费和规则等具体事宜,她索性一股脑儿的扔给了宁开阳。 宁开阳摇摇头,反问道,“他不是一直跟你一个车吗?” 他深知大家小姐的金贵和娇气,这几天忙得是焦头烂额。哪里会有闲工夫理会殷见深这个大闲人。 “来人,赶紧把人给我找出来!”钟离媚闻言心慌,他人生地不熟的,能跑去哪里?该不会是被人掳走了吧?在不回春就有人要杀他灭口,难道说他神不知鬼不觉的遇刺了? 宁开阳立时急了眼,放下筷子就奔了出去。 钟离霆看着一帮大人举着灯笼、火把四下乱窜、叫喊,托着脑袋想了又想,自己最后是在哪里见过大色狼呢?似乎大概好像是在…… 钟离媚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亲自出去找找。没等走到门口就被钟离霆拽了出去,“姐,我知道大色狼在哪儿,我带你去找!” 她将信将疑的随着弟弟出了门,而此时随行的元宝和珍珠急速奔到她面前,咬住她的裙摆就往马棚方向拉。 殷见深呆在马棚干什么?尽管满脑子问号,她还是提着灯笼进了马棚。当看见元宝和珍珠在一辆马车面前停住脚步的时候,她立时明白过来,不由暗自懊恼,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他怎么也不知道喊人啊,真是! 钟离媚赶忙掏出钥匙开锁,打开车门,借着烛光一看,顿时怔住了。 ------------ 第二十四章 啃书狂人 下 但见殷见深抱着书本半依半靠着车壁,手里抱着一本泛黄的古籍,睡得正香。 他身旁的矮桌上的蜡烛已经燃尽,桌上摆着几摞书,砚台正前方搁着一打纸张。她拿起来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摘抄的词句。单看这苍劲有力、极具风骨的字迹,绝对想不到这字的主人会是个混不吝。 “大……”钟离霆的叫喊还未出口,就被钟离媚把手给捂了回去,顺势低声道,“嘘!别吵!” 睡都睡了,还是让人给背回去算了。想到这里,她轻轻打了个响指,一道漆黑的身影随即飘落身侧。 殷见深一觉睡到转天后晌,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床上,可他明明记得自己被关在了车里。打量打量周围,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扭脸看见床头搁着那本没看完的《鬼谷子》,便更觉奇怪,该不是自己被他们扔下了吧! 这个念头令他心底一震,倏地坐起身,披衣下床,打开房门就奔了出去。不想迎面撞上了钟离媚。 她打算去看看殷见深醒了没,顺便让他挑挑布料花色。他是生的不赖,就算麻布衣裳也能穿出个风采,可西都贵族王公云集,总要有几身像样的衣裳。 谁知刚走到院子中央,殷见深就像个没有苍蝇似的冲了过来。他这是赶着去投胎呢?跑这么急干嘛? 钟离媚原本想躲,可他的来势太快,自己又没练过功夫,心下一慌,竟动也不动的立在当场。 殷见深看清来人是她,不由喜上眉梢,小爷就知道她舍不得丢下自己! 恐惧和惊喜来的太快,她又惊呆了似的停在那里,就忍不住想逗逗她。索性脚下速度不减,快奔到她面前的刹那猛的收住脚步,同时伸出手,两只胳膊一环,举着人就地旋转。 仰起头望着她花容失色的表情,他嘴角划出心满意足的笑,目光如水,恍若一滩秋鸿。 钟离媚哪会料到他会来这么一手,惊愕的神情被他脉脉含情的目光一望瞬间软化,禁不住弯起了嘴角。 即使多年过去,殷见深依旧记得当日的情景。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晴空白云都化做了背景,钟离媚含嗔带羞的望着自己,娇艳如花。她那时候的模样,美得让人放不开,时光要是就此停住,该有多好! 尽管心下欢喜,可当她注意到院子里驻足观望的身影,笑意未及收回便绯红了脸,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殷见深,赶紧放我下来,你转的我头晕!” 听见钟离媚暴怒的声音,周围看热闹的人登时四散奔逃,不多时,偌大的院子只剩了他们两个。 殷见深放下人,扶着她站稳,却被她甩手推开。见她垂着眼,脸颊还泛着红晕,俯身拾起掉落的东西,递到她手边,低声哄劝,“生气了?我就是看见你太高兴了。” “你每天都见我!每天都这样,还让不让人活了!”说着,她扯过东西,提着裙摆,调头钻进了自己的屋子。 他清楚钟离媚是面子上挂不住,便笑嘻嘻的跟了上去,随手掩门,凑到她身后,说道,“谁说我每天都见你啊?我都八九天没看见你了!” “你起开!臭死了!”她身子一歪,反手推开他的脸,白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殷见深低头使劲儿闻了闻,身上的味道的确不怎么招人待见,又一转念,这还不都是拜她所赐,“还不都是你把我跟一堆书关在一起,搞得我一身酸臭。” “是你自己不洗澡,跟书有什么关系!”真会给自己找理由! “你要小爷一口气看完五十本书,每一本都一寸厚。小爷光是看书、吃饭、睡觉、上茅房,就已经累得半死,你还要小爷香喷喷,这根本不科学嘛!” 钟离媚闻言扑哧笑出了声,抬手倒了杯茶塞给他,挑眉问道,“那些书你看完了吗?” “就剩一本《鬼谷子》,还剩几页就看完了。”这么轻轻松松喝口茶的感觉可真好,这十几天真真累死小爷了! 殷见深饿得紧,抱过点心盘子,闷头一通猛吃。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原本将信将疑的钟离媚,也就信以为真。看来宁开阳说的是真的。本来还想难为他来着,这下可好,又少了一个整他的机会! 一口气吃光了三盘点心,终于觉得胃里有了底,他抬起头,看着她问道,“我这么乖,你打算怎么奖励我?” “你多大了,吃完东西不知道擦嘴吗?”洁癖导致钟离媚觉得他嘴角沾得点心渣子很是碍眼,便抽出帕子,围着他的嘴抹了一圈,嫌恶道,“跟钟离霆一个德行!”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人给自己擦嘴,自己的娘都没这么管过自己。殷见深心里暖融融的,又有些抹不开,遂低下头,抽过帕子,“我,我自己来。” 钟离媚闻言便松了手,她并不觉得刚才的举动有什么不妥,倒是他忽如其来的小羞涩令她有些意外。 沉了片刻,殷见深望见案上堆积如山的料子,便随口打趣,“哟,你这是打算给我做衣服吗?” “进了西都之后,你免不了要应酬,衣服、顶冠什么的都要一一配齐,免得被人笑话。” 她心里盘算着进入西都后的计划,打算待会儿叫上宁开阳,三个人合计一下,敲定最后的细节,以免届时忙中出错,所以也就没在意他的表情。 “后天咱们到了地方,你跟……”话说到一半,等她再抬眼,对上殷见深震惊的神色,才恍然觉出了异样,“你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 “没……没什么。”突然被她这么一问,殷见深反而有些促狭,慌忙起身走到案前,信口说道,“就是想让你帮着选选,看我穿哪个比较好。” 钟离媚哪里知道,因为他开口晚,从出生就不曾受过星点儿的礼遇。虽然在淮侯府享了几年福,本以为回宫后境况会有所转变,但是直到开府自立,他跟母亲事事都要看人家的眼色。 母亲性子寡淡,就连最基本的吃喝拉撒都极少过问。于是便慢慢养成了他散漫、为所欲为的性子。 “真麻烦!”说着,她走过去,拿起一卷蜀锦,搭在他身上对着光比量,嘴里振振有词,“你不能少睡两个时辰吗?料子该趁天明的时候选……” “小爷这么帅,穿什么都好看!你看着随便招呼!”他偷眼打量着钟离媚专注的神情,一时竟有些贪恋此刻的光景。 “瞧你那臭美的劲儿!” 她所谓的理所应当,却让殷见深莫名的触动。她是第一个替自己张罗生活琐事的人,被人关怀的感觉真的很好! ------------ 第二十五章 家法严苛 钟离媚一行人终于在八月二十八当天午后赶到了西都城郊的折梅庄。正值初秋时节,道路两旁的合欢花开的正好,花香清淡,随风徐徐飘来,惑人心意。 元宝和金条似乎对折梅庄颇为熟悉,刚拐进山道,它们就带着珍珠撒欢似的跑走了。 华季荣远远的迎了出来,见到钟离媚与殷见深并肩走在一起,立时欲言又止的转了话头,“大小姐,淮侯已经先一步赶往西都。金城和凉城那边华季苹和华季芸也已经带人打点完毕。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九月初一招亲开始。” “我爹知道西都的事情吗?”钟离媚看出华季荣一个劲儿的瞄着殷见深,直觉他有话要对自己说,便把钟离霆推了出去,脚下加快了步子。 华季荣随着她的脚步往前赶,“侯爷还在闭关,应该尚不知情。可府里的几位夫人已经议论的不成样子。” “我爹大约什么时候出关?” “原定是在十一月下旬,估计不会提前。”闻言她暗自松了口气,等老爷子出关,西都的事情早已了结。到时怎么解释,还不全凭自己嘛! 紧接着华季荣又禀奏了些别的,偷眼望见钟离霆正骑在殷见深肩头够树梢的合欢花,便低声说道,“大小姐,贵客已到。您打算什么时候见?” “初五吧,初五我去见他。”钟离媚步伐一顿,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掌,“他随行带了几个人?他……还好吗?” “他随行只带了一个小童。人比之前精神多了,就是……” 钟离媚心下一紧,侧过脸紧声问道,“就是什么?” 看她变了脸色,华季荣赶忙解释,“他跟换了个人似的。要不是属下见过,当真不敢认。” “原来是这样。”一心向道的话,心境和气度总会跟从前相去甚远,别说华季荣,可能连自己见了他都会大吃一惊。 五年前的岐伯涤泺震怒的情景历历在目,华季荣隐隐有些担心,“大小姐,要是宏王殿下夺魁,您打算怎么跟侯爷交代?毕竟从前为了殷见清,您就差点儿被逐出家门,这回恐怕没那么好过关。” “先瞒住我爹。至于怎么跟老爷子解释,我还要再想想。” 钟离媚最大的担心不是殷见深夺魁以后的事情,而是父亲知情后的反应。按照家规,岐伯府的任何人不允许与殷周皇室通婚、结交。一经发现,重则处死,轻则逐出家门。还有最要紧的一点,凡岐伯府参政者,一经查实,一律处死。 “是。”华季荣深知钟离媚的难处,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便引着车驾,先一步赶回了庄上。 五年前,要不是她身受重伤,父亲膝下再无他人,自己早已无家可归。而今天,她非但帮衬殷见深夺嫡,还渐渐喜欢上了他。这要是被父亲知道了,只怕他跟自己都难逃一死。可纸里包不住火,老爷子迟早会亲自出马兴师问罪。 盼只盼,能瞒到招亲结束,只要按计划送走殷见深,事情就好办多了。 钟离媚正在失神,突然耳畔传来一阵浓郁的合欢花香,扭脸一看,但见钟离霆正抱着一根腕子粗细的树枝,坐在殷见深肩上,笑呵呵看着自己,“姐,大色狼帮我别了一整枝合欢花,你闻闻香不香!” 看见钟离霆跟个山大王似的,一身猴儿样的坐在那里,她顿觉气不打一处来,挑眉斥道,“殷见深,你不能带他干点儿好事儿吗?要都跟你俩这么赏花,那这树还不都秃了!” “我……我这不是哄他玩嘛。” 平时不管自己跟她弟弟怎么折腾,都不见钟离媚发火,她今天是怎么了,沾火就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有你这么哄孩子的嘛!真是惯得没边儿了!还有你,钟离霆,自己没长腿啊,这么大了还让人扛着。” 钟离霆一手抱着树枝,一手揽着殷见深的脖子,死活不下去,“姐,人家才四岁半。再说,也就大色狼肯扛我,府里的人谁敢啊!” “你!”说得好像他从小是受虐长大的。难道自己是那种黑心无良、脾气很臭的人吗?钟离媚越想越来气,抬手就要打。 殷见深赶紧握住她的腕子,陪着笑脸,轻声劝道,“你听我说,树枝折了不算糟蹋,往土里一栽,明天照样开花。” “你怎么知道?就跟你自己种过似的?”钟离媚不敢跟他较劲,生怕摔了宝贝弟弟,只能由他拉着。 “淮侯府里合欢树不少,园丁都是这么干的。我亲眼见过的。” “要是活不了呢?” 殷见深只想着让她先消了气,便随口打趣道,“要是活不了,你就把我种进土里!” “把你种土里有什么好?再长出几个你来气我吗?”钟离媚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心里想着斗斗嘴兴许能宣泄一下心中的烦闷。 “你要我一个就够了。人呢,不能太贪心!” 然而殷见深的话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另一件,“你是男人,就会这么说。凭什么男人就能三妻四妾,女人就不能!” “你这是扯哪儿去了。莫说种不出来,就算能种出来十个八个的我,也是心里眼里只有你嘛!”殷见深一听就糊涂了,她明显不对头,今天怎么说怎么不对。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惹得她这么心烦意乱。 几个月相处下来,他发现钟离媚远没有看上去豁达,虽然她不拘小节,但是事情越大,她埋得越深,也就伤的越深。不管事情是不是跟自己有关,还是先把人逗笑了再说。不然她板着一张脸,赶明儿即使自己人进了西都,也难心安。 “如果真种出来了,小爷的本尊就能随时随地陪着你,让余下的几个出去挣钱、打仗、行侠仗义。你说那样的日子,该有多好!” 他拉着钟离媚的手,边说边对着她抛了个媚眼儿,骚的她立时红了脸,颔首轻声而笑,“你有点儿正行会死吗?” “当然会!”殷见深凑到她跟前,看着她一双美目,故作认真道,“真的会死哦!” 看着他故作深沉、逗自己开心的样子,钟离媚突然有些释怀,既然事情还没逼到那一步,就不如得过且过。等大难临头的时候,再去担心也不迟!自己又不是没受过家法,怕个什么呢? “走,找个地方种树去。”说着,她拉着殷见深进了庄子,就往后院绕。他一听就慌了神儿,“我就那么一说,你怎么还当真了。” 钟离媚却不依不饶,扭脸瞪着他说道,“我告诉你,要是这树种下去有个好歹,你就给它偿命。”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小爷还没根树枝子值钱吗?”殷见深面上扁了嘴,苦着脸的叫喊,心中却是暗喜,看样子她是没事儿了。 不等她回答,肩膀上的钟离霆已经在幸灾乐祸,“哈哈哈,大色狼,再让你骗我姐姐!” “小爷还不是为了你嘛!你个熊孩子,吃什么长大的,这么沉,赶紧给我下去!”殷见深前脚蹲下身,未及落稳,钟离霆已然丢下树枝,大喊着疯跑了出去,“姐,他欺负我!这种男人不能要的!” 钟离媚没有理会钟离霆,望着殷见深,对着树枝努努嘴儿,“你不是说能活吗?种一个我看看!” “哦。”殷见深可怜兮兮的抱起树枝,跟在她身后进了花园。 ------------ 第二十六章 忠孝难全 贵族王公云集西都,为彰显富贵、排场,随行的仆从、护卫众多,车驾马匹一个赛一个的奢华。可按照规矩,每位参选者只能带两名小厮、两箱行李和一辆马车入城,且对马车的规格做出了明确限制。 钟离媚深知纨绔子弟比阔的心思,事先在城外驿站沿途备下了车马、木箱。当王公贵族被城门官拦住去路,自会折回驿站更换、寄存车驾,也会就近安顿多出来的随行仆从。 如此一来,不仅周边的客栈、驿馆处处客满,就连普通农户家的院子也停满了寄存的车驾,也让早有准备的钟离媚狠狠赚了一笔。 还没进西都就个顶个的碰了一鼻子灰,有的甚至搞得灰头土脸,此举让那些富贵公子长了个教训,嚣张的气焰也在无形中被压了下去。 宁开阳早在八月二十五就秘密抵达了西都,此番他身兼数职,既是招亲大会的主办人,也是殷见深的策划人。而且他一早就探明了消息,这次西都招亲,宙王殷见淇和慕连城的幽冥殿都派出了各自的王牌,统统志在必得。 不管有多少王牌,他们无一例外都会成为殷见深夺冠的障碍。 尽管丰乐堂早有准备,可殷见深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又一门心思的粘着钟离媚,怎么想怎么让人心里发虚。 宁开阳现在能做的,便是利用赛程安排上的优势尽可能的帮助他晋级。即便这样,决赛中,殷见深都不可避免的会跟慕连城交手。届时,成败全凭天命,任谁都无法预料。 殷见深却是一如既往的乐观从容,尽管在不回春的初次碰面就差点儿遭了慕连城的黑手,但论及单打独斗,他仍旧自信满满。 这让宁开阳更是无可奈何,天知道他的自信是哪来的! 开赛之前,宁开阳逐一研究过参选者的资料,在安排住宿上做了手脚,让殷见淇、幽冥殿和丰乐堂三支力量穿插居住。丰乐堂此行的目标不是参选,而是暗中搅局。让余下两帮陷入无休止的内耗,彼此监视、消耗,从根本上稳住殷见深的优势。 宁开阳既然想得到这一点,慕连城和殷见淇自然也能想到,他们本想赶在钟离媚行动之前潜入西都。只可惜,不等他们的人马抵达西北,就接到了西都、金城和凉城封城备赛的消息。 这恰恰出乎了慕连城的意料。在他的印象中,钟离媚不是个高调张扬的人,即使她答应了招亲,也至多走走过场。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一口气包下了三座重镇,甚至连城郊的马庄、驿站、旅店、牧场和农舍都不放过。 既然她铁了心不让自己如意,自己又何须手下留情!更何况宝贝妹妹慕瑾华对殷见深那小子一见钟情,几乎痴念成狂的犯了病。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要娶到钟离媚。 殷见淇却没有慕连城那么急功近利,他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上奏了皇帝老爹。打着网罗天下士子之心的名头,恳请惠帝允许自己召集人手赶赴西北参选。 惠帝怎么会不清楚宝贝儿子的用意,他哪里是为了安抚天下士子,分明是看不得殷见深在西北混的如鱼得水。想借机除掉这个弟弟,让自己成为唯一的皇位继承人。 虽然惠帝不怎么喜欢殷见深,但是他更了解殷见淇。尤其是在继承人的问题上,他并不看好宙王殷见淇。所以,才更有必要保住殷见深。 万一他有个好歹,到时非但把自己逼近了死胡同,殷见淇失去制衡,定会变本加厉的为所欲为,难保做不出弑父夺位的勾当。 于是惠帝做出了他这辈子最正确、最清醒地决定。 密令济侯邢斗松和津侯虞崇宣秘密调集人手赶往西都,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保住殷见深的性命。此外,他谕令洮侯楼建昌,让他稳住西北局势,否则提头来见。 最后的最后,他还厚着脸皮给岐伯涤泺亲笔修书,让他看在同宗同气的面上,施以援手。 然而,就在殷见深抵达西都,住进东怀楼的沉香院的当天深夜,宁开阳接到了从洛阳皇城传来的噩耗,琳妃娘娘去世了。 接到消息的时候,殷见深就坐在宁开阳对面,这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不知是不是母子间的心灵感应,殷见深直觉那张字条与母亲有关,“宫里传来了什么消息?我娘她好吗?我离宫的时候,她还病着,不知道现在好些了吗?” “姨妈她挺好。信上说,她的病已经有了起色,只是很挂念你。”宁开阳盯着眼前的棋局不敢抬眼,心里泛起阵阵酸楚,琳妃是殷见深的母亲,又何尝不是自己的亲人呢? 宁开阳捏着棋子的手微微颤动,这一反常的举动被殷见深看在了眼里,“这可不像我娘了,她是从来不会挂念谁的。” “人老了,性子也会变软,这并不奇怪。” 他落下一枚棋子,不经意的随口说道,“记得帮我带个口信回去提醒我娘别吃太多石榴,那个性温、郁结痰火。” “好,我这就让人去办。”宁开阳刚好找到了出去的有头,起身便要离去,不想被殷见深抬手摁了回去,“宁开阳,我娘到底怎么了?她是从来不吃石榴的,难道你忘了吗?” 宁开阳顿觉自己失言,怎么偏就忘了家里爱吃石榴的只有殷见深和自己。 他眼底分明有泪,必然是在掩饰些什么。殷见深心里突地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让他忍不住抓狂,“告诉我,我娘到底怎么了?” “姨妈……姨妈她不在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感觉到殷见深身子不住的往下滑,连忙伸手扶着他站稳,“五天前。宫里的人说,她走的很安详。” “我得回去……我得见她最后一面……我必须得回去。” 殷见深此刻浑身发冷,胸膛仿佛被瞬间掏空,觉得什么都变得不再重要,他只想回洛阳给母亲料理后事。想到这里,他挣开宁开阳的束缚,拔脚就往外奔。 宁开阳快步挡在他身前,极为认真地劝道,“你该看的出来,这是殷见淇设下的圈套。” “我不管是不是圈套,我都要回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她只有我一个……生前受人欺负,死了我又不在,你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上路……” 殷见深的情绪已经崩溃,他不管不顾的与宁开阳推搡在一起,完全失去了理智。 “可是你这一走,我们之前准备的所有一切就都完了!”宁开阳没让护卫动手,而是死命把人拦腰抱住。 “机会没了可以再找,可娘只有一个!”看他挡着自己,殷见深疯了似的击打他的背,引得下人和护卫都已经看不下去。 “殷见深,你走了,钟离媚怎么办?你甘心让她嫁给别人吗?” 听到这里,殷见深瞬间止了动作,定格在那里,脑袋里一片空白,竟什么也想不起来。 ------------ 第二十七章 惊艳出场 九月初一当日卯时三刻在天合楼进行抽签分组,未时初刻几组文试同时开始。 殷见深无疑是爵位最高、身份最尊贵的参选者,故而他的头一次出场需要绝对的惊艳,惊艳到完爆所有的参选者。只有这样,才配得起他宏王的身份。 慕瑾华起了个大早,天不亮就守在那里,直到抽签结束,殷见深都没有出现。尽管有些悻悻,她笃定未时他一定会出现。 可头一轮的考核眼看几近尾声,一辆原木色的宫制马车才缓缓停在了天合楼门前。此时,竞答完毕的世子王公三两成伙,正准备离开,在听到通报声的一刻,都不约而同的坐了回去。 “征西大将军、宏王殿下驾到――!”响亮的通报声使得天合楼内近百名贵族公子一齐回头向门口望去。 但见殷见深一派闲适,步态翩然,他一身紫色锦袍,山河水纹以银色丝线织就,在日光的照耀下,泛起点点银光。他长发束起,银冠玉簪,手执折扇,曜日之下,流光浮动,与他俊逸非凡的面容,形成了一副精美绝伦的画面。 直教在场众人看的入了迷。人堆里的慕瑾华眼里再也容不下他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望,真是风姿俊逸,玉树临风,帅到掉渣! “见深迟来,让各位见笑了。”他轻轻开口,环顾四周,微微拱手欠身,“所幸没误了竞答。” 话音未落,已然引起满堂唏嘘赞叹,宏王殿下果然一表人才,当真好风采! “宏王殿下,请这边上座!”开口的正是慕瑾华,她来得早,占了最好的位子、舍不得坐,原本就是留给殷见深的,又怎么舍得错过与他相处的良机? 不等他作答,便有一名魁梧的汉子走了上来,毕恭毕敬的按制行礼,“宏王殿下,我家侯爷给您留了座位,请这边移步。” 殷见深认得来人,他是宁开阳的心腹霍敬修。按照计划,头一场他只需给人留下惊鸿一瞥的深刻印象,便可迅速离场,以此来吊足公众的胃口,从而营造出一种全民期待的氛围。 “多谢慕家小姐美意,殷某心领了。” 他对着慕瑾华的浅浅一揖,便随着霍敬修优雅入座,转身起步恍若行云流水,没有半分拖沓和迟疑,举手投足风华无限。 慕瑾华没想到会被殷见深一眼识破,虽然有些尴尬,心里却美滋滋的,看来他是记得我的! 被她炽热、毫不掩饰的目光一盯,就算是块石头,也会能被看的发烫。何况她那圆乎乎、肉墩墩的身材,换了身浅色男装,显得更胖。 殷见深又怎么会认不出来?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恬不知耻的姑娘,胖成那样不去减肥,还在男人堆儿里打转,真是脸皮厚的可以!被这种女人喜欢,简直就是赤果果的灾难! “宏王殿下已然落座,咱们就继续竞答!刚才的题目是鬼谷子揣篇有云,古之善用天下者,必量天下之权,而揣诸侯之情。”主考官是西都有名的私塾先生方毅,也是丰乐堂的教授,他微微一顿,含笑说道,“那么请问各位公子,何谓量权。” 众家公子闻言,立时面面相觑,天合楼内随即陷入一片静默。有的皱眉思索,有的摇头叹息,有的幸灾乐祸,有的隔岸观火。 上座的殷见深却是气定神闲,端起茶杯轻轻吹散茶雾,悠然品茶。暗想,小爷最后一天看的便是《鬼谷子》,刚巧还看了两遍,揣篇第七章说的正是量权。 顿了片刻,方毅再次发问,“敢问有哪位公子可与在下解惑?” 台下又是一片默然无声,就在方毅准备跳过此题、继续发问的时候,殷见深放下茶杯,不紧不慢的缓缓开口,“度于大小,谋于众寡;称货财有无之数,料人民多少、饶乏,有余不足几何?……反侧孰辨?能知此者,是谓量权。” 尾音稍稍拉长,完美的回答令在场众人不得不对殷见深刮目相看。方毅眉心一紧,暗想居然答的一字不差,吃准他是一是运气好,蒙对了答案。便抛开试题,擅自发问,“鬼谷先生曰权衡度数,而自为之虑,何解?” 殷见深舒展折扇,明知这不在钟离媚的出题范围之内,便有心气一气方毅,索性一口气说完答案,“捭阖者,以变动阴阳,四时开闭,以化万物……此天地阴阳之道,而说人之法也。为万事之先,是谓圆方之门户。” 但凡小爷看过两遍的书,就能倒背如流。想难倒小爷,你还嫩点儿! 此举再次引得在场王公贵族的一致叹服,也纷纷打起了小算盘。人家不愧是皇室出身,果然是有备而来。啧啧啧,跟这么强劲的对手分在一组,前景堪忧啊!既然娶不到钟离媚,能抱上宏王这条大腿,也算不虚此行。 鬼谷子并非殷周推崇的典籍,殷见深却对答如流,可见他学识涉猎广博。想到这里,方毅对着他一躬到地,谦逊的说道,“宏王熟读鬼谷子,学生佩服!” “老师客气,请接着出题!” 宁开阳的叮嘱言犹在耳,第一场一定不能显露脾气,既要显露锋芒,又不能太过招摇。总之一句话,要收放自如。 这句话在殷见深看来,无非就是让自己玩玩深沉、耍耍帅,博取众人眼球,然后潇洒离去,留下一个华华丽丽的背影,成就一场传说。 所以在接下来竞答中,他把机会留给了别人,在方毅宣布本场考试的最后两题的关键时刻,当仁不让的霸气出手,轻轻松松、晋级成功。 敢情小爷不是来娶老婆的,而是来耍帅的。谁叫小爷天生丽质难自弃呢!生就风流倜傥、闪闪惹人爱,想不出名都难! 本着做戏做全套的原则,殷见深没等到入围名单出来,就在霍敬修的指引下悄然离去。 慕瑾华见他要走,赶忙起身追了上去。可她的座位与正门口刚好是个大对角,等她跑到门口,马车早已拐出了街口。她只能怅然若失的对着空荡荡的街巷腹诽,不知道人家还有话要对你说吗?这么着急走干嘛!不能等等人家! 为了防止被人跟踪,车驾七拐八拐的进了宝丰钱庄。殷见深在后院登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马匹一路狂奔,扬起一溜烟尘,疾驰出了城门。 ------------ 第二十八章 杀母之仇 上 钟离媚并不担心头一轮的比拼,反倒一想起四天后的会面,便不由心下惴惴难安。 八月十五的时候,殷见清便已人在西都,对于见面的要求,尽她管没有拒绝,可仍旧没有想好究竟该以何种姿态去面对他。尤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跟殷见深的关系。 心绪烦杂,她也无心顾及其他,索性带着钟离霆在花园里玩起了摸鱼的游戏。 殷见深进去的时候,钟离媚的眼睛被丝帕蒙住,伸出双手,摸索着前行。钟离霆在她周围跳来跳去,时不时拽一拽她的衣角,看到她转身扑来,就连忙尖叫着跑走。 “姐姐,你来抓我啊……哈哈哈哈,又没抓到……” 自己像钟离霆这么大的时候,父皇对母亲的态度尚好,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带着他们母子在御花园里玩耍,只可惜那时的自己不会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讨巧,以至于娘亲和父皇每次抓到的都不是自己。 从前总觉得没什么,现在想起来才意识到有多么的遗憾!有些东西,失去了,真的找不回来。 祝长亭按着钟离媚的意思,做了殷见深的跟班,也就听说了琳妃薨逝的事情。见他站在原地望着大小姐和小少爷发愣,便猜想他是触景生情,就让莲香带走钟离霆,顺便撤走了所有下人。 钟离媚被捂着眼睛,并不知道院子里的变化,还一个劲儿的摸索、打转。直到她感觉到双手被人抓住,不觉顿住了脚步。忽的眼前一亮,明亮的日光里,映得殷见深的面容格外清晰。如此俊逸、年轻的脸,让人很难把他跟印象里痞气十足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同时,她也觉察出殷见深的异样,以及他周身都散发着忧伤的味道。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他,不觉有些心慌,“你……你怎么了?” “这就是我种的那棵树吧。”殷见深见她一脸担忧,竟不知该怎么开口。扭脸看见那枝合欢开的正好,便打趣道,“瞧,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小爷没说错吧!” 钟离媚一时有些看不懂,他明摆着心里有事,却在故作谈笑,越发觉出不对,可又怕话说重了,就没有开口,伸手去解丝帕。 “这下你不用担心、会种出十个八个我来气你了。” 她想着别的事情,居然把活扣拧成了丝扣,绕了半天,搅了一脑门子的汗,也没解开。 “我来。”看她解不开,殷见深绕到她身后帮忙,两个人同时沉默,谁也没有再说话。 解开结扣,殷见深杵在她身后,半晌一动未动。钟离媚盯着身侧的影子,沉声问道,“殷见深,你今天不对头,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的声音很低,低沉的有些发闷,“你说,大活人会被豆腐噎死吗?” 钟离媚蓦然回身,只见他目光空洞的对着地上的合欢花瓣出神,便把话吞了回去,“那一准是豆腐里有……” “有毒是不是?”他抬起头,眼前泛起的水雾让钟离媚顿时慌了手脚,双唇张颌,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默默点头。 “那是什么毒?” 钟离媚被他吃人的眼色盯得浑身发毛,可又不想骗他,便实话实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月宴香。无色无味,遇水则令人窒息而亡。中了毒六个时辰内不喝水的话,药力会慢慢散尽,对人体无害。” “你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殷见深实在太过悲痛,他不过是在不回春药房密室看到过月宴香三个字,谁想转头母亲就因它身亡,这听上去简直就像是个天大的笑话! “那毒出自不回春,是我做了,卖给……” “钟离媚,你怎么可以这样!”他喜欢的女人造出来的毒药,毒死了自己的母亲,天底下还有比这个更加讽刺的事情吗?真是太可笑了! “但是我只卖给了唐门,至于他们卖给了谁,我真的控制不了。” 她尽管不知道月宴香毒死了谁,可从殷见深的态度里她隐约看出了些端倪,该不会是……真要是那样的话,自己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你知不知道你间接害死了我娘!” 看着他伤心难过的样子,钟离媚虽然心生同情,但也是满腹委屈,“这……这真的不赖我。” 他娘真的被月宴香毒死了!天哪,事情怎么会是这样?可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又不是自己要毒死他娘! 这明摆着是有人要借此诱他回京,好半路截杀。就算他能安全回到洛阳,也必定逃不过刺客的刺杀,说不定还会步他娘的后尘,死在月宴香手里。 殷见深当然知道钟离媚压根儿跟母亲的死没有关系,无论怎么算,都怪罪不到她的头上。 时局变化的太快,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悲伤和整理心情,怎奈毫无征兆的丧母之痛几乎把他压垮,他只能从她这里得到些许慰藉。 钟离媚实在不会安慰人,看他黑着脸坐在石凳上,堵着一口气不说话。搜肠刮脑方才想出了这么一句,“毒是我做的不假,可不是我下的毒……你就算再混,总不能让我给你娘偿命吧?” 殷见深闻言立时破涕为笑,见她躲得自己老远,便走过去,板着脸问道,“我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吗?” “你看,你看,根本就是一副吃人的嘴脸。你别过来……千万别过来……”单听他的口气就知道这人已经消了气,就忍不住想逗逗他,故作出惧怕的样子,一步步向后倒退,“我可告诉你,暴力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我又没想把你怎么着……”此刻的钟离媚距离身后巨石不过半步之遥,眼看着人就要磕了后脑,他赶忙提醒,“你别退了,后面是块石头。” “我不,我就不!”说着,她提着裙摆,掉头就跑,身后传来殷见深的喊声,“你跑什么!钟离媚,你站住!” 一口气跑出花园,钟离媚放慢了脚步回身张望,怎么不见他来追?难道是自己跑的太快了?她一面往后看着,一面往前走,直觉猛的撞上了什么,被迫收住了脚步。暗忖,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撞本小姐! 扭脸看见殷见深凶神恶煞似的瞪着自己,登时三魂没了七魄,吓的尖叫出声,不管不顾的想要挣脱。 殷见深紧紧抓住她的手,瞬间缓和了脸色,低声哄道,“别怕,是我!我吓你呢!真的是我!” “你从哪里冒出来的,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的!” 看着她微微泛白的脸色,殷见深不禁有些心疼,便把人拉人怀里,轻抚着她的脊背,没有说话。 “人吓人吓死人,以后不许这么吓我。”钟离媚伏在他胸口,暗自松了一口气,月宴香的事情总算对付过去了。他要是计较起来,自己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 第二十八章 杀母之仇 下 新月如钩,天上流云如丝。天光不明,流云深深浅浅的点缀在夜空之中,晚风浮动,她身上的清香丝丝缕缕沁入心脾,惹得他竟有些心猿意马。 仰脸望了望天色,殷见深收起心头杂念,便起身要走,“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你等等,随我去后面办件事,占不了你太多的时间。”说着,钟离媚拽了他的袖子,便往后堂绕。 她这是要带自己去哪里?该不会这么着急赶着入洞房吧?这可使不得,小爷还没准备好呢!想到这里,殷见深拂开她的手,打算落跑。 见他往后退,钟离媚转到他身后,顶着他的背,把人推了进去,“我说,你这人快点儿走,磨蹭什么呢!” “再不走,城门就关了!”平时不见她主动,怎么今天突然这么豪放!被她这么一闹,自己还真有些心痒。要不,小爷今晚就牺牲一回? 把人推进了空地,钟离媚捋了捋鬓角的乱发,朝着供桌努了努嘴儿说道,“拜祭完,自然会放你走。” “你这是……”得!小爷又自作多情一回。虽然有些遗憾,但是心里暖洋洋的,眼底一酸,很是动容,“你都准备好了。” “今天不是你娘的头七嘛!你人不在洛阳,总该好好上柱香,多烧些纸钱。”说着,她挥手摒退下人,转身也要离去,却被殷见深拦住,只听他低声说道,“你陪我一起吧。” 听了他的话,钟离媚也就没再推辞,而是站在一旁,远远的看着。 她知道失去亲人的感觉,尽管自己跟父亲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相依为命,可父亲一直是自己心理上的依靠。要是哪天连爹都不在了,那种滋味,她真的想都不敢想。 所以她完全能够理解殷见深接到消息时候的绝望和悲伤。有些人看似冷酷或是狂放不羁,实则他们最重感情,只是不懂得怎么去表达。殷见深和他的母亲恰恰是这种人,彼此记挂,却从来不会让对方知道。 娘亲死的时候,自己也在鬼门关徘徊,等自己好起来、想去祭拜的时候,却不知道她葬在哪里。小的时候,怕爹生气,她不敢问。等大一些,懂得自己去查,却为时已晚。 殷见深并不知道钟离媚儿时的经历,却能深深的体会到她的细腻和善良。只是他想不通,究竟是什么让她变得强硬霸道,甚至有些无情。他极想静下心来,走进她心里好好看一看。 酉时过半,钟离媚走到他身侧,低声提醒道,“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嗯。”殷见深放下手里的纸钱,从蒲团上站起身,侧过脸说道,“我跟我娘说了……” 钟离媚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盯着他,问道,“说毒死她的毒药是我做的?” “不是这个。我告诉我娘,背后那个美妞儿,就是我要娶的人,而且我也下了聘礼。” “你什么时候下的聘礼?我怎么没收到?”她反手推开殷见深,白了他一眼,扭脸就走,“再者说,你有钱下聘礼吗?” 灯火的映衬下,他还是没有错过钟离媚颊边的红晕,便笑呵呵的追了上来,“我说,我娘在天上看着呢!你就不能给我留点儿面子!” “要找面子,自己挣去!”她脚步飞快的出了院子,突然收住脚步,回过身盯着他问道,“聘礼呢?聘礼在哪儿?” “我不是把贴身的玉佩给了你吗?” 钟离媚使劲儿戳着他的肩头,皱着眉头,一脸嫌恶,“那个破东西也算聘礼?你可真好意思开口!” “宁开阳都替我清帐了,那个玉佩你不还给我,那不就算是收了当聘礼嘛!” 看他一副无赖相,钟离媚索性跟他杠上了,“好,你等着。我这就找来还给你!” “哎哎哎,我说钟离媚,你收都收了,还给我干嘛!”殷见深见她认了真,赶忙抢步挡在她身前,陪着笑脸说道,“玉佩你得留着,聘礼我一定随后补上!这还不行嘛!” 她强忍着笑,抱着肩膀,侧眼睨着他,“谁稀罕你的聘礼啊?” “我稀罕,是我,是我,都是我!”殷见深对着她连连作揖,发誓赌咒道,“是我殷见深对你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倾囊,恨不得倾国以聘。” “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逼你!记住哦,倾国以聘!”这人表白发誓,说的越来越溜,随口就来,真不知道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殷见深闻言大喜,堪称喜出望外,“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情话好听,也最伤人。自己要是年轻个几岁,听到这些,准会脑袋发热,一头扎进去情网。只可惜,现在的自己,总是清醒的太快。想到这里,钟离媚便改了口风,“等你做了皇帝,有资格倾国以聘再说喽!” “钟离媚,你总也不肯信我,全当我是在玩笑。我不是殷见清,不会把感情当儿戏、当筹码。那样猪狗不如的事情,小爷做不来。” 殷见深看得出她深藏的戒备,也隐隐的察觉到她细微的恐惧。他知道她在怕什么,可只要她怕,就不可能真正的接受自己。就算自己把心掏出来,她也不会相信。 “真逼到了那一步,你做不出来再说。” 钟离媚怎么会不清楚这句话抛出来对他的伤害有多大,但她还是说了。因为,她本能的想去维持一种相安无事的暧昧。即使以后被父亲抓住问罪、被迫分开,对两个人来说也无关痛痒。 既然说到了这里,殷见深干脆一次性把话说透,免得她继续自我折磨,再憋出个好歹,“宁开阳都告诉我了,你爹要是知道了,会杀了我。可是,我想你爹也知道,无论杀了我们当中的谁,对岐伯府都没有任何好处。所以我想,只要你愿意,咱们就可以赌一赌。” “赌什么?” 他望着钟离媚的眼睛,目光拳拳,说的笃定,“我赌你爹不会杀了我,更舍不得杀掉你!最后一定会成全我们。” 她神色一暗,苦笑着,摇摇头,“你不了解我爹,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只要他想。” “可我了解你。你是你爹的女儿,所以我不相信他是个蛮不讲理的人,顶多是个倔老头儿。”殷见深双眸晶亮,像极了黑色的玛瑙石,唇角飞扬,让人禁不住心生信赖。 “不行,不行。我,我得好好想想……”她垂着眼,皱着眉头,耍起了无赖,让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等她想清楚,宁开阳的孙子都满地跑着打酱油了。上次自己浑身是伤,又顾及她的洁癖,也就没敢做些什么。可今天自己穿的风调雨顺,哪还容的她跑掉。 殷见深不容她再说些什么,低头就吻了上去。钟离媚木得一怔,想要推开他,但为时已晚。他温润濡湿的唇狠狠贴了上来,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居然被这么个小子占了便宜,真是丢死人了!稍一分神,更被殷见深得了逞,直骚的她满脸通红,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 第二十九章 私会旧爱 西都毗邻古浪河,出了折梅庄往东南走十里,河中央有一处方圆二十里大小的沙洲。沙洲盛产鲤鱼、鳜鱼,是岐伯府的产业。沙洲上有座屋兰院,殷见清就住在那里。 初五当日,钟离媚清早起身,淡扫娥眉,随意别了支海棠滴翠羊脂玉簪,便起身去了屋兰院。 跨过月亮门,钟离媚步伐一顿,突然有些怯懦,不敢更不想跨出那一步。这个人她不是不想见,而是不能见。 举目望去,白墙灰瓦的湖光水色间,他一袭白衣锦袍,似墨如烟的乌发散在背心,发丝垂落,看不见他的脸。玉一般的指尖拨弄琴弦,琴音袅袅,勾人心魄。 一人便是一景,俯仰即可入画。殷见清就是这样一个人,离得他越近,便越看不懂。明明触手可及,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看穿。他注定不会属于任何人,他的存在本就是一场传奇。 钟离媚还是走了过去。听到脚步,琴音不停,殷见清侧脸望来,目光平淡似水,一抹桃花般柔和的笑在嘴角慢慢晕开,“洛秋,好久不见。” 她依然面容妍丽、淡雅如花,眉宇间多了几许妩媚与娇艳,愈发让人错不开眼目。 看见殷见清的一瞬,她突然有些释然,便大大方方的坐到他对面,轻声问道,“听说你要见我,不知是有什么事?” 他把古琴搁去一旁,抬手沏茶,缓缓开口,“我三弟虽然贪玩,但是个有赤子之心的人。细算起来,你们很登对。” “可是,我还没有想好。” “是因为你爹吗?”殷见清明白岐伯府的规矩,对钟离媚当年回府后的经历多少也有所耳闻。只可惜当年他被权欲蒙了心智,甚至有一段时间觉得她该死。现在想起来,真真是入了魔! “你找我,该不会就是为了叙旧吧。” 钟离媚低头盯着浮浮沉沉的茶叶,不想在殷见深的问题上纠缠下去。不论自己怎么决定,似乎都跟对面这个男人扯不上半分关系。当年是他痛下杀手,现在又有什么资格谈什么登对和关心。 从前也好,现在也罢,不过都是场交换。这场赌局,自己从一开始就输了。就算豁上了自己的心,也是竹篮打水,直到现在还在被他牵着鼻子走,真是太可笑了! “那份名单……” “说起那份名单,地契我带来了。”说着,钟离媚掏出一个精致的牛皮袋子,从里面拿出一摞纸张,推去了他面前,“你托宝丰钱庄变卖的家产,总共是五千万两。我叫人在豫州的分号给你开了个户头,你要用的话,随时可以去取。” 殷见清看也没看那些东西,就原封不动的装回去,揣进了怀里。既然是钟离媚亲自督办的事情,自己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世上,要说有哪个傻丫头不会骗人、坑人,那说的一准是她。 “还有,里面有一千两银票,你先拿着用。三清观由淮侯府承造,等鸪鸣山建好了,你再去也不迟。”看他似乎听进了去了似的,默默点头,钟离媚便起身要走,“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话没说两句,正事儿丁点儿没办,殷见清抬手把人挡了回去,“秋,你等等。我听说名单上有的人已经暗地里投靠了殷见淇。我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哪些人值得用,哪些人不能信。” 他很清楚,钟离媚大可差人把那些东西送来。她肯答应跟自己见面,为的便是当面确定名单的真伪。就算名单不在自己手上,她也会跟别人去换。 “既然咱们的目的相同,为什么不能好好坐下来谈一谈呢?”自己已经被她盖棺定论,这辈子都挽回不了。 “你会有那么好心?” 他的话能信,猪都会上树!过去了这么久,钟离媚总算看透了一点,这个人十句有九句半是假话,余下那半句也是半真半假的玩笑话。自己当年怎么就鬼迷心窍的喜欢上了他?简直是不可理喻! “看现在的局势,至多五年,我三弟必会荣登大宝。我不过一介布衣道士,哪有胆子得罪未来皇帝,不想活了吗?” 钟离媚最终还是坐了回去,殷见清笑起来的样子跟殷见深那个混蛋真有几分神似。这人生就一副祸水相,对上他,自己总会不自觉地跟着他走。不是自己上辈子欠他的太多,就是他注定是自己的克星。 沉了片刻,看人缓和了脸色,殷见清才轻声开口,“秋,名单,你不给我吗?” 她闻言一惊,恍觉自己跟个傻子似的杵在当场,脑袋里想什么呢?怎么一见他就脑袋发蒙,真是没出息的可以!想到这里,她故作镇定的摸出绢帛,搁在了桌上。 殷见清极爱看她局促尴尬的模样,每每此时,她都会抿着双唇,表情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怎奈,彼时的自己不懂得珍惜,而今只能空余遗憾。 他提笔勾勒标注,不多时便把绢帛推回她面前,顺便附上了一支红玉莲花簪。簪子通体红色,雕工精湛,栩栩如生。从每个角度看上去,总能看到一朵跃然鲜活的西域红莲。当真是天下无对的世间孤品! “这块玉是我赌石赢来的。抛开之后,发现居然是块罕见的红玉。一年之后工匠才抛出一块半尺见方的血色红玉。旁的做不了,便让人雕了支簪子。” 说这话的时候,殷见清已经转过身,背对着钟离媚。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弥补当年的罪孽。而且,他明白钟离媚的心思,彼此保持着相安无事的距离,还能做回朋友。不然,只怕连她的音讯都会失去。 身后的人久久没有答话,他极怕被她拒绝,不由有些迫切和焦灼,“簪子,你收着吧。赌石这种事情,我以后也不会再做了。” “多谢。”殷见清是何等风雅博学的人,他千万身家当中的九成是赌石赢回来的。几年前,她曾经亲眼见过他赌赢了南诏玉王,一口气得了十块蓝田玉胚。只不过,那时他的眼里没有自己。 “今晚,有人会带你离开。一路好走,就此别过。”说完,钟离媚直觉已经再也待不下去,把东西攥在手里,快步离去。 听着她的脚步逐渐远去,殷见清飘然起身,追了上去,对着她的背影喊道,“洛秋,有件事,我想最后问你一次。” “什么事,你说。”钟离媚停下脚步,没有回身。 “那年你说来年桃花开的时候,会有惊喜……我想问一问,那个惊喜还在不在?” “当时我几乎丧命,哪里还会有什么惊喜?” 尽管他问的模糊,可钟离媚却听懂了他隐晦的意思。分别时的场景历历在目,那时的自己对他的阴谋浑然不觉,像极了没头没脑的傻子。一想到这些,她便有些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故意撒了谎,权当是对他的惩罚。 “我懂了!” 然而,殷见清远比钟离媚更了解她自己。听她这么说,他反而更加确信惊喜的存在。她嘴硬心软,在气头上说没有,事实上一定是有。 ------------ 第三十章 新欢吃醋 双日比武试,单日比文试。两场武试、三场文试比下来,殷见深一路过关斩将,博得了参选王公世子的一致好评,算是圆满完成了既定目标。 慕瑾华这个殷见深的超级粉丝,对他的崇拜和喜爱愈演愈烈,几乎到了花痴的地步。 尽管殷见深不以为意,可她三番四次的殷勤倒贴,搞得他烦不胜烦。他连做梦都想把慕瑾华打包扔回金陵,找个地方锁起来,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了! 话说,自己答应了钟离霆在重阳节当天带他进西都游玩,也不知道这个小魔星跟他姐报备了没有。他生怕再惹钟离媚不高兴,便想亲自问问她的意思。 殷见深远远看见钟离媚坐在凉亭里,一溜烟儿似的飞奔过去,坐去她身旁的石墩。看见桌子上备好了茶点,便拿起茶壶,想要喝口茶润润嗓子。 可触手一摸,茶壶凉的透透的,而钟离媚自始至终都没有抬眼,只是自顾自的盯着桌上的东西发呆。 “钟离媚,你怎么了?”他心头一紧,伸手去拉她的手,手凉的惊人,她该不是着凉,生病了吧? 她木然回神,倏地缩回腕子,一脸愕然的望着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没多会儿。你在这儿坐了多久,茶都凉透了。” 殷见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犹如惊弓之鸟,星点儿的变故便能让她全身戒备。她化了妆,发髻梳的一丝不苟,想来是出去见了什么人。到底是谁能让他如此触动? “我这就让人换壶新的来。”说着,钟离媚便要起身叫人,却被他笑呵呵的拦了回去,“不着急。正好四下无人,咱们说说话,我都四天没见你了。” “这两天还顺利吗?”殷见深拉着她不松手,她几次试图挣脱,反被攥的更紧。好像他一松手,自己就会飞走似的,真是受不了他! “小爷是谁,不顺利那是不可能的!” 钟离媚的笑容有些苍白,不知道是不是坐的太久,以至于她的唇色都变淡,这让他越发的好奇,便试探着问道,“你今天,出去了?” “去沙洲的屋兰院走了一圈。” 她垂下眼睑,微卷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睛,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殷见深猜到她指定是遇上了不顺心的事情,可又不好直接问,就拐弯抹角的问道,“没带上那个魔星?” 听他问起钟离霆,手被他捂在掌心,慢慢恢复了温度,钟离媚不觉松了戒备,“我是去会客,难道带着他去捣乱吗?” “什么人这么重要,需要你这个岐伯府的大小姐亲自出马?” 殷见深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只看得她心里发毛,便随口扯谎,“一个故人,好多年不见,他经商路过西都,我们就……。” 看她眼珠子滴溜溜一阵乱转,就知道她不肯跟自己说实话。既然他不肯说,索性自己找答案,抬手拿起她面前的簪子,对着光比量端详,嘴里不住的赞叹。 “这么漂亮的簪子!哟,还是红玉的呢,这可是顶顶稀罕的物件儿。你那朋友从哪里搞来的?你这什么朋友,出手这么阔绰,这人可真场面!” “就是个普通,朋友。”殷见深拿着簪子一个劲儿的看个没够,她立时有些不耐烦,扬手去夺,“把簪子给我,别看坏了!” “它什么做的,多看两眼还能坏了?”他稍一闪身,钟离媚便扑了个空。而错身的间隙,日光扫过簪子柄端,依稀可见上面刻了两行字,洛水汤汤,秋雨绵长。怀之好音,卿如东良。 这分明是首藏头的情诗,别人或许不明白东良的意思,可殷见深却十分清楚。东良是殷氏传说中的始祖之一,相传她是天山神女,与殷氏先祖在龙鼎山相遇成婚,生下殷周第一代帝王昭烈皇帝。 钟离媚没有仔细研究过那支簪子,从屋兰院回来之后,她直觉整个人空荡荡的,坐在院子里吹了半日的凉风,什么也不想做,干脆坐在那里发呆。不告诉殷见深实情,就是怕他误会。可没成想,被他自己发现了端倪。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洛秋是你的表字。怀卿是我大哥的别号。”事情再清楚不过,她的确见过殷见清。否则,谁会把这么个价值连城的东西送给她。还想瞒着自己,她根本就不会撒谎。 殷见深嘴里是酸的,舌根是酸的,连心里都是酸的,便不管不顾的质问道,“钟离媚,你今天见了殷见清,对不对?” “对。”她有些累了,更不想让他误会。毕竟明天他还要比武。就算真有个什么,也要先放一放。 “你见他干吗?” “我……”被殷见深猛的一问,她突然有些懵了,竟一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见殷见清,想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的说道,“给他地契……宝丰钱庄帮他买了家产,我把庄票也一起送过去了。” 殷见深心里一抽一抽的疼,好像被人用钝刀子滑过,可又不舍得把话说的太重,“你跟他呆了多久?” 换做平时,钟离媚必定会说的理直气壮,甚至还会得理不饶人的跟他吵上两句。而今天,她神情木讷,两眼发直,魂不守舍的全似入了魔。不过就是跟人家见了一面,她至不至于把自己搞成这样! “至多半个时辰。”听到这里,钟离媚隐约觉出了不对,抬眼狠盯着他,反问道,“你问这个干嘛?难道你在怀疑我跟他会发生些什么吗?” “我没有……”殷见深脑袋里的确在某个瞬间划过了那么个念头,不免有些心虚。 “你能这么问,就说明你动过那个念头。殷见深,你这么问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当我是什么人!”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凭什么自己几次三番的载在姓殷的手里,自己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五年前差点儿被他哥哥害死,现在又被他这么逼问。就算自己以前做过些荒唐事,难道就注定翻不了身吗? 再者说,他殷见深,凭什么这么问?自己到底哪里对不起他,搞得他防贼似的,半点儿信任都不给! 想着想着,不觉湿了眼角,眼泪扑簌簌的夺眶而出,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脸颊,滴滴答答、沾湿了裙摆。 “我就是好奇,也就那么一问。你别哭了,我错了,错了,都是我不好……” 殷见深不是没见过女孩家的眼泪,自己退婚的时候,表妹庄溪月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抽抽噎噎、比这凶猛多了。 但是钟离媚一哭,他就真的慌了神儿,什么生气、吃醋、担心,统统顾不得了,只想一门心思的把人哄好,不然自己保不齐真会心疼而死。 “你别哭了,你这一哭,哭得我心都乱了。咱不哭了,好不好……” “你走开,我跟你没话说……”钟离媚推开他的脸,转去一旁,眼泪一个劲儿的往下淌,想收都收不住。 ------------ 第三十一章 旧病复发 上 黑羽刹的那一剑并不足以致命,钟离媚十分清楚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故而在父亲面前并不曾落泪,甚至在养伤期间都没有哭的欲望。 伤愈之后,岐伯府的公务堆积如山,而彼时的她十分排斥期期艾艾的悲伤和苦情,自己不过是爱上了个腹黑的负心汉,怪只怪自己不长眼,有什么好哭的。 再者说,她是谁啊,岐伯府的大小姐!天底下只有她看别人笑话的份儿,哪轮到自己哭得稀里哗啦! 然而今天,殷见深吃醋吃的凶,质问逼得又紧,让她在无形中找到了哭泣的借口和由头。因为她很清楚,当着他的面哭,非但不丢人,他会由着自己闹,而且把罪责一股脑儿的归到他自己身上。 所以,钟离媚觉得可以痛痛快快的哭一场,把积压了五年的垃圾一次性的排个干净。 “钟离媚,咱不哭了,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殷见深蹲在她身前,抱着她的膝头,仰着脸一个劲儿的告饶,“你看,你眼睛都哭肿了,别哭了,行吗?” “你起开,我不认识你!走开……”泪水稍稍止住,钟离媚一开口仍旧带着悲声,“你别缠着我!” 殷见深暗想,要是这时候走了,那自己可真就是个傻子了,“你哭了半天,我也蹲了半天。现在我脚都木了,就算是你可怜我,咱不哭了好不好?” 钟离媚一面低头擦着眼泪,一面扁着嘴反驳道,“我又没让在你蹲着!那儿不是有凳子,明明是你自己不坐!” “好好好,我就爱蹲着。反正……”反正都是他的错,谁让他嘴欠,把人家惹哭了呢?“内什么……哭了这半天,脸都哭花了,我让人给你打盆洗脸水吧。” 钟离媚这才发现已经天色擦黑,自己居然哭了这么久,抬眼望见他可怜巴巴的蹲在地上,不觉有些心疼。可又一转念,还不都是他招的。自己去见殷见清又是为了谁啊! 可东西拿都拿来了,怎么都要交给他,便回身抽过绢帛,塞进他手里,“这个你收好,上面标注出来的,都是信得过的。你可以让宁开阳安排人试着拉拢,只要报上他的名字,那些人定会诚心归附。” “还要提他的名字啊……” 殷见深总觉得钟离媚这么帮衬自己,大可以人债肉偿,顶多以后做了皇帝不搞三宫六院,这辈子只对着她一个。那样既省心,又省力,还免去了宫斗的麻烦,岂不是三全其美的好事。 相比而言,欠殷见清的人情铁定没那么好还,而且还要顾及钟离媚的面子,做的再好也能落一身不是,那绝对是个赔钱赔名声的无底洞。 “你自己看着办,有本事可以不提啊。” “这是你的功劳,我是不会谢他的。”提就提,不提白不提!他丫的殷见清真不是个东西,看看把小爷未来老婆给毁的,真想把人找来赏他几个大耳瓜子。真是心疼死小爷了! 看着她浮肿的脸,泛白的眼睑,殷见深柔声说道,“回去洗把脸吧,眼睛都快糊死了。” 心口一阵阵的钝痛,搅得她心烦意乱。停了一会儿,钝痛随即转成刺痛,好像有十几把利刃同时刺进胸膛,疼的她直想杀人。 钟离媚突然意识到是自己的老毛病犯了,怪不得刚才的眼泪怎么也收不住。见他一脸关切,又怕他呆在这里,误了明天的比试,就想着赶紧把人支开,再让人送他回西都。 想到这里,她沉了沉气息,缓缓开口,“钟离霆吵着要吃鸭皮脆肉卷,我让厨房做去了,估计这会子应该出锅了。你在洛阳吃过,要不你帮我尝尝?如果不对味,就让他们重做。” 殷见深很清楚钟离媚对食物的钟爱,只要吃食对口,她的坏心情就能不药而愈,“那个可是小爷的最爱,保准调教到你家厨子出师。” “那你还蹲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 “得嘞,这就去!”殷见深起身便走,可双脚麻木,险些抢倒在地。幸亏她眼疾手快,扶着他走了几步,才算找着了感觉。 他扭脸憨憨一笑,说道,“我去了,你先回去收拾收拾,等着好吃的!” “嗯。” 钟离媚单手撑着桌沿儿,感觉胸口发闷,呼吸不畅,隐隐有些窒息的感觉。胸膛有股热流不断地上涌,她竭力压制,可腥咸之气越发浓重,险些灌喉而出。她暗叫不好,这次病发来势汹汹,也不知道莲香有没有把药带来。不行,自己得赶紧让人把殷见深送走,他在这里只能添乱。 殷见深走出没几步,回想起她刚才的口气,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头。按照常理,谁都知道她的嘴巴刁,用了隔夜摘的菜,她都尝得出来,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去监督厨子做菜? 而且府上的厨子精通川鲁粤淮扬,点心师傅做的小点比宫里的面点师傅还要地道。即便是没做过,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人家做菜的时间比自己吃饭的年数都长,哪里会需要自己指点? 不对,不对,她一定是借故想把自己支走、一定还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一想到这些,殷见深的心就不受控制的乱成了一团,迈开大步就往回赶。 钟离媚,要是被小爷知道了,你背着小爷做出些什么,你就…… “钟离媚,钟离媚!”跑回凉亭,远远就不见了人。一转眼的功夫,她能走去哪里?等他冲到近前,才发现她昏倒在地,身前溅了一大滩血迹。 殷见深瞳孔一紧,连忙冲上去,把人抱在怀里,“钟离媚,你别吓我!你醒醒……你醒一醒啊……” “来人……莲香!于千!……来人呐――!” 殷见深抱着人,慌不择路的往前面赶。既心疼着急,又害怕自责。万一她有个好歹,自己还活不活了! 都怪自己的嘴没个把门的,好端端的吃的什么飞醋!她见了殷见清又能怎么样?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难不成还怕他们旧情复燃吗?脑袋被驴踢了吗? 这下好了,把人气的吐血,看以后还敢不敢有事儿、没事儿的惹她生气! 鉴于殷见深在,莲香就没敢靠的太近,忽的听见动静,她就小跑着往凉亭赶。还没进院子,就看见他抱着自家小姐,疯了似跑了过来。 “宏王殿下,我家小姐这是怎么了?” 见到莲香,他便如看见救星一般,气喘吁吁的说道,“吐,吐血昏倒了,快找大夫,快!” 看见钟离媚嘴角带血,莲香心里一凉,搭上她的腕子,仔细听了听,“大小姐这是旧病复发,赶紧抱进屋里施针,再晚就来不及了!” 莲香说的声音不高,可殷见深听的足够清晰,什么叫做再晚就来不及了?不就是吐了口血,怎么就会来不及了呢? 但救人如救火,他不敢耽搁、更容不得多想。抱着人飞奔进闺房,把人轻轻放在了床上。 ------------ 第三十一章 旧病复发 中 莲香强压着心里的恐惧,手快脚快的搬出药箱,打开针包,又仔细听了听钟离媚的脉象,也不多言,便开始施针。 “需要我帮忙吗?” 莲香抬眼望见门窗打开,身边也没有别人可以使唤,事出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礼数,就随口吩咐,“烦劳关上门窗,这个时候人不能受风。” “好。”殷见深关好窗户,又怕钟离霆突然闯进来捣乱,索性插上门栓。尔后坐进了床头的太师椅,目不转睛的看着钟离媚。 她哭得太久,本就脸色苍白,现在吐了血,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原本欢蹦乱跳的大活人突然间就没了动静,怎么叫也不吭声。就像前几天夜里自己还在梦里跟母亲说笑,可一觉醒来看见母亲的灵位,才知道她人已经不在了。 不知道是不是母亲的突然离世让他太过伤心,一时间竟有些接受不了钟离媚病倒的落差。母亲避不开人心险恶,可她不一样,她还那么年轻、聪慧、漂亮,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出事? 她那么贪财,还没等到自己倾国以聘,怎么可能舍得就这么走了?她不过就是累了,需要休息。 殷见深看着银针一根根的刺进她的穴道,却迟迟不见她有一丝一毫的反应,心里越来越乱,越乱越慌,他不断地说服自己,试着让自己镇静下来。反复试了几次,他发现自己真的做不到。 那一刻,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惧怕,他发现自己心里满满都是她,根本放不下。 施针下去,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钟离媚的脉象稍显平稳,莲香才松了一口气。等她放好银针,就看殷见深眼圈泛红,直愣愣的盯着自家小姐的脸,恍若被石化了的雕像。 她是个伶俐的丫头,怎么会看不出他对钟离媚的感情。任谁见到他刚才那副惶然无措的样子,都断不敢认。天不怕地不怕的宏王殿下,也会知道怕?说出去,谁会相信?可他偏就怕的不成样子。 “宏王殿下,您帮我在这里守着,奴婢去煎药。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奴婢就在小厨房。” “她怎么样了?”见她要走,殷见深赶忙坐直了身子,嘶哑着声音问道,“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莲香清楚他担心自家小姐,不好隐瞒,只有实话实说,“毕竟这次呕了血,子时前能醒的话,这关就算挺过去了。” “要是子时前醒不过来呢?” “醒不过来的话,就只能请我家侯爷亲自出手了……”后面的话,莲香不忍心说出口,默默吞了回去。 殷见深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抬眼望着莲香,沉声问道,“莲香,你告诉我,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莲香也想多呆一会儿,再听听钟离媚的脉象,便坐在床边,缓缓开口,“奴婢只知道大小姐五岁的时候心脉受损,险些丧命。从那之后,偌大的岐伯府就没人敢跟大小姐顶嘴,惹她皱皱眉头都要受罚。” “可,这是为什么?”怪不得她的脾气这么大,还没人敢还嘴。敢情是有家规的! “后来我才知道,侯爷早些年不停的闭关,是想找出一种方法修补大小姐的心脉。但很可惜,她当时的伤势太重、年纪又太小,这辈子都无法补全。所以,侯爷就定下了规矩,谁都不许惹大小姐生气、伤心,包括侯爷他自己。” “但,我怎么听说,岐伯府的家法很严?而且,她似乎很怕她爹。” 殷见深越听越糊涂,莲香口中的岐伯是个慈父,怎么跟钟离媚和宁开阳嘴里、严苛的倔老头不像是一个人? “这还不是因为我家小姐招惹了前任太子,差点而客死异乡。侯爷一时气不过,才把她贬进了不回春,禁足三年。” 莲香知道殷见清是宏王的兄长,故而只开了个头,便把话头拉了回来,“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不住在府里,反而不用理会那几位多嘴多舌的夫人,省去了不少是非。” 说完,她听了听钟离媚的脉象,比刚才更平稳了不少,便福身告退,“宏王殿下,奴婢煎药去了。” “你去吧。” 殷见深湿了毛巾,轻轻的擦净她嘴角的血迹,拂开她额前的碎发,探手试了试她的鼻息,呼吸稍显不畅,但还算绵长。揪着的一颗心,微微松快了些许。 尽管莲香仅只隐晦的挑开了话头,可已经令他很是心疼。她儿时过得也算不易,长大些又早早背上了岐伯府的家业,日日千头万绪指望着她拿主意,只想一想就觉得喘不过气。 前任淮侯早逝,宁开阳在自己的年纪已经接手了府衙事务。江淮千里河山的军政要务全凭他一人定夺。 想来倒是自己一直闲散安逸的度日,要不是被殷见淇逼得没了办法,还浑然不觉世事的艰难。 “钟离媚,你要是不想被你爹提前抓回去,就赶紧醒过来。不然小爷就要另娶他人了!现在小爷风头正劲,你可要好好把握,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儿了。” 他自顾自的说着,钟离媚总也没个反应,他越说越难过,“那个慕瑾华见天围着小爷打转,我走哪儿她跟哪儿不说,还一个劲儿献殷勤,那叫一个掏心掏肺。我跟你说,你再闹性子,不合作,小爷扭脸就有人接着。你信不信?” 一个时辰后,天色彻底黑了下来,钟离媚还是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莲香端来了药,殷见深扶着她坐起来,好不容易才把半碗汤药灌了进去。 莲香直觉钟离媚的势头不对,虽说这老毛病三四年不曾犯过,可汤药都喂不进去,这还是头一回。实在不行,就只能飞鹰传书,请侯爷出山了。 大小姐啊,你可要争口气,赶紧醒过来。一旦被侯爷看见你这副样子,非杀了宏王不可。她暗自祷告,悄悄退了出去,总想着再等等,过了子时人还不醒再说。 一直等到亥时两刻,也不见她有个动静,殷见深实在被她逼得没了办法,纵使已经急得抓耳挠腮,可还是想试一试,便伏在她耳边说道,“钟离媚,你不说倾国以聘吗?可是小爷现在改主意了,我不打算娶你了。万一小爷以后做了皇帝,你又不许小爷三宫六院,那我这皇帝还做得什么劲!” “江山美人在怀,才是真皇帝!你再不醒,小爷当真不娶你!”无论他怎么说,钟离媚就是丝毫不为所动。 殷见深越说越有些绝望,忍不住眼底一润,几乎要哭了出来,“钟离媚,我求你还不行吗?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你几次三番把小爷看光光,得对小爷负责!你就这么睡过去,小爷找谁说理去!” “吵死人了……你安静些,会死吗?” ------------ 第三十一章 旧病复发 下 不知过了多久,钟离媚张开眼睛就看见他支着胳膊,趴在床边,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一脸的苦大仇深。 “你怎么……我……”环顾四周,记忆慢慢恢复,她猛然记起自己昏倒时的情景,印象里似乎吐了血,不觉有些后怕,更有几分庆幸。 “看,我终于把你吵醒了!我就知道你受不了,一定会醒来过骂我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有水,他随便抹了两把,便要回身呼唤莲香。 钟离媚定了定神儿,动动手指,扯住他的衣襟,低声道,“不用叫她了……” “怎么不用叫,莲香医术很好的!” “她活到这么大,只记得一种脉象。”说着,她右手搭上左手的腕子,复又听了听右手的脉象,轻轻拍了拍胸口,才继续道,“莲香对医科不敏感,只认得我病发时的脉象。所以,她只负责在我病发的时候,把我救醒。” 尽管她说的笃定,殷见深还是有些不放心,便试探着问道,“你现在确定你自己没事了吗?炉子上还温着半碗药,要不,你喝了吧。” “那药我从小喝到大,闻着味儿都恶心。” “可,还是喝了好吧。”见钟离媚要起来,他赶紧站起身,扶着人坐好。 她注意到殷见深脸上的泪痕和他微红的眼眶,但并没有说破,“放银针的药箱里有个琥珀瓶子,你给我拿来,顺便端碗水。” “好。”殷见深拿了药瓶,盯着人吃了药,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归了位,“幸亏你在子时前醒过来,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你刚才那样子,可真吓人。” 钟离媚心里美滋滋的,瞟了他一眼,含笑嗔道,“那有什么好怕的,亏你还是个大男人。” “我又不知道你有老毛病?平时看你活碰乱跳的,谁知道一掉头,就怎么叫都不吭声。” 殷见深当真是吓的六神无主,眼看着她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便忍不住开始倒苦水,“还有啊,你明知道自己不好,还要把我支开,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小爷就那么没用,呆在这儿只能给你添乱吗?” “我那不是……”稍一高声,胸口仍旧发涨,带起几分撕裂似的疼,钟离媚呼吸一窒,捂着胸口轻咳了几声。 殷见深见她咳的脸色有些泛红,禁不住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就要起身叫人,“你不舒服的话就别硬扛着。你等着,我这就去叫人。” “你给我安静的坐会儿……”钟离媚低低吼了一声,侧目白了他一眼。见他皱着眉头,一脸担忧,随即缓和了语调,解释道,“莲香那丫头忘了给我吃止血的药,要不然我早就醒了。” 莲香也忒不专业了,看着人吐了血,还不知道给吃止血的药,真是不敏感的可以!想到这里,殷见深便往她跟前凑了凑,“要不然,改天你教教我吧?” “教你什么?” “把莲香救你的法子教给我。要是下回,她再这么丢三落四,万一你醒不过来,小爷找谁哭去!” 听他这么说,钟离媚心头泛起一阵暖意,挑眉问道,“你学得会吗?” “什么叫学得会吗?小爷我的脑袋可比她灵光多了。得空,你得好好教我,小爷信不过那丫头。你再像今天似的,小爷就亲自上阵。假手旁人,还不够着急的!你不知道……” 殷见深对着她从来没有欺瞒的念头,习惯了心里怎么想、嘴上怎么说。拉着她的手,说的一本正经。 钟离媚静静的望着他,尽管极想躺下睡一觉,可单凭他这份心思,就不忍心打断,便由着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下去。 子时刚到,莲香便想进去看一看钟离媚的状况。可没等她抬手敲门,就听见自家小姐低缓的笑声以及殷见深哄劝的说辞。不由暗喜,谢天谢地,大小姐总算熬过这一关了! 夜色深沉,窗外一片静谧,烛花积了厚厚的一层,望了望天光,钟离媚忽的想起他明天的武试,不免心生愧疚,“看来,你只能明天一早回去了。” “我是明天下午比试,头着中午回去都来得及。” 钟离媚微微点头,便想招呼人给他收拾屋子,伺候他就寝。可谁成想,被他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我在门外的榻上将就睡一宿得了。再说,你刚好,隔得远了我也不放心。” 这里的榻子哪能睡人?又窄有硬不说,跟不回春的软榻根本没得比?何况,已经入了秋,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你等等!”看他起身要走,钟离媚心下一急,便向里挪了挪,拖了条被子扔给他,说道,“赏你的!赶紧上来吧!” “啊?哦!”他先是一怔,随即喜出望外,利落的脱了靴子和外袍,轻手轻脚的躺了下去,向她身边靠了又靠。 “是床不够大吗?你总挤我做什么?你再往里挤,我这就让人把你扔出去。” 闻言,殷见深果真不敢再动,侧过身,望着她的后脑,轻声道,“那簪子我替你收着,等我找到更好的,再一并还你。” 他没有跟殷见清攀比、一较高下的心思,只怕钟离媚再看见簪子,伤出个好歹。他心里明镜儿似的,今天她不是跟自己生气,而是想起从前的事,真的伤心了。 “好。” 要找到比血色红玉更金贵的物件,虽算不上难比登天,也绝非易事。他既然这么在意那根簪子,不如让他去找,而且她只需要明白他的在乎,根本不在意结果。 “还有一件事……”殷见深伸开手掌想抚上她的肩头,可又怕被她拒绝,想了又想,还是把手缩了回去,“你能不能不再见他?” 钟离媚微微一怔,扭脸回望,很是疑惑的看着他,“嗯?” 殷见深生怕她误会,便赶紧解释,“小爷不是小气,也不是爱吃醋,就是不想你再搞成今天这样……真没有别的意思……” “真的没有?” “我不喜欢他送你东西,不喜欢你见他,也不喜欢你喜欢他!” 不过是存心逗他,他居然当了真,真是傻的可以。钟离媚回过脸,嘴角勾起一抹莞尔,低声道,“我早就不喜欢他了。跟他已经两清,更不会再见面。” “他那篇翻过去了。我也不会再给自己找不痛快,你放心好了。”她依旧背对着殷见深,话没说完缩进了他的被窝,往人怀里靠了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慢慢合上了眼睛。 她的反应完全出乎殷见深的意料,一时间居然兴奋的回不过神儿来。顿了许久才敢把人揽进怀里,“放心!你都这么说了,小爷一百二十个的放心……” 这算是她对自己的交代吗?应该是的吧。那这是不是意味着…… “天色不早了,睡吧。”折腾了整整一天,钟离媚真的有些心力交瘁,所幸自己终于超脱。 “对对对,睡觉,睡觉。” 初秋时节,合欢花开的正旺,秋菊悄悄绽放,却没什么比心无芥蒂的一夜好眠来的惬意、安然。 ------------ 第三十二章 围追堵截 上 转天殷见深一觉醒来就不见了钟离媚,起身下床寻人。在屋里走了一圈儿才恍然觉出不对。 花擦!这丫的是哪儿啊,既不是自己在西都住的客栈,也不是折梅庄。难道小爷睡着的时候被人拐卖了?可有黑羽刹守在门外,谁能轻易劫走小爷? 正在胡思乱想,房门一开,钟离媚带着莲香和祝长亭走了进来。 见他衣襟四敞大开的坐在椅子上发呆,他们连忙放下东西就转去了后堂。 四下无人,殷见深拉着她的手,左摇右晃的开始撒娇,“这是哪儿啊?怎么睡醒一觉就换了地方?” “这是我在西都隆庆街的宅院。” 见他一副张皇失措的样子,钟离媚嘴角勾起一抹菀儿,戳了戳他的脑门儿,笑着说道,“以后你可以住在这儿,也可以继续住在客栈。但有一条,决不能走漏我在西都的消息。” “既然你都允许我住在这里,那我还住在客栈干嘛!” 瞧瞧,小爷没过门的媳妇就是阔,在哪儿都有自家的房产,处处都是豪宅。可又一转念,有觉出些许不对,这难道就是传说中被包养的节奏? “你想什么呢?巳时都过了,还不赶紧去梳洗打扮?” 他一脸官司想的入神,不知道脑袋里都攒起些什么乌七八糟的念头。这人给点儿甜头就不靠谱,真是受不了! “话说,你是怎么把我弄到这里来的?怎么我点儿都没觉察到呢?” 话说到一半,殷见深不觉浑身一震,要是钟离媚有心加害,自己早在不回春就丢了性命。幸亏她心底纯善,不然小爷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钟离媚眉心一紧,故作镇静的解释道,“我们是卯时三刻走的。为了不耽误你睡觉,我就在你的昏睡穴轻轻扎了一针。” 自己不是没被人点过昏睡穴,习武的时候,没少被人作弄,“可,我怎么觉得神清气爽,没有憋闷、头疼的感觉呢?你确定扎的是昏睡穴?” “我在给你下针之前,在针上加了点儿……惬夜香。”终于说到了重点,她还是决定先搪塞过去,稍后在跟他把真实的情况说个明白。 殷见深还是没听明白,继续追问道,“什么是惬夜香?” “就是让人好眠的一种药物。我……自创的!” “原来是这样!” 他不是傻瓜,钟离媚的表情明显不对。她越客气,越正常,越说明她越有问题。能让她顾不上调养,就打包逃走的一定是至关重要的大事。可自己怎么才能问出来呢? 钟离媚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是糊弄过去了,“都弄明白了,你还不赶紧去收拾收拾!” “钟离媚,你给小爷住这么好的房子。难不成是想金屋藏娇?” 她挑眉望着殷见深,笑的叵测,“我可记得,有人说过,自己现在风头正劲,扭脸就有人接着。这话是不是你说的?难道你打算另觅新欢?” 个小毛头小子,少在这里玩什么迂回战术。现在本姑娘清醒的很,想套话,想都别想!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怎么可能是我说的?小爷我对你的心可鉴日月,这么朝三暮四的话,指不定是哪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说的呢!” 殷见深万没想到,自己在她昏迷时说的话,居然全部被她听了进去。要是承认了,她再顺势来个秋后算账,那小爷绝对吃不了,兜着走!保不齐还会被扫地出门!打死也不能承认! “你说的没错!那人就是个没心没肺的狗东西。不对,是猪狗不如,元宝和金条都比他有良心!” 死扛着不承认是吗?指桑骂槐谁不会啊!看他还敢不敢满嘴里跑舌头,嘴上没个把门的! 被她一双凤目盯的发慌,殷见深边说边往后堂退,“内什么,你先坐,我洗澡去!这就洗澡去!” 钟离媚微微点头,看着他的背影笑的得意。就他知道如何试探吗?本姑娘自然也知道如何阻了他的探问!小样,跟我斗,省省吧! 吃过午饭,殷见深便登车出了门。 尽管是比武,可宁开阳给他安排的对手实在娇弱的可怜,随便比划两下、耍耍帅,对手便俯首告饶!这哪里是比试,根本就是来做样子的! 按照惯例,比试完,他都免不了要应付一众王公贵族的谄媚和奉承。还有来自铁杆儿粉丝慕瑾华的疯狂围堵。终于,这一次,在她全方位、立体化的追踪下,终于被她逮了个正着。 慕瑾华一如既往的肥嘟嘟、白嫩嫩,一如既往的男装也掩饰不住她富足的肥肉。 只看一眼,殷见深便不想再看第二眼。看看她那水桶似的身板,谁能告诉自己,慕瑾华的腰在哪儿?苍天大地老天爷,小爷不过是退了表妹庄溪月的婚事。发来这么个胖妞儿,是打算压死谁啊! 慕瑾华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她只知道自己喜欢他,余下的统统不重要。 只见她拦在殷见深身前,试探着去他的袖子,笑盈盈的说道,“宏王殿下,明天就是重阳节。我想约你去萃华楼饮宴,同去的都是些望族公子,你要是有时间不妨一起来。多认识些朋友,总归没错的。” 低眉瞅见慕瑾华的猪蹄儿伸了过来,他赶忙抱拳拱手,“多谢慕姑娘盛情。本王不胜酒力,恐怕有负姑娘错爱。” “你真的不来吗?为了重阳晚宴,人家准备了好久呢?你不来,我会伤心、失望的!” 说话的时候,慕瑾华不住的对着他放电、抛媚眼儿。怎奈,对这些,他非但视而不见,反倒心生厌恶。 她伤心不伤心,失不失望,跟小爷有半毛钱关系吗?亏她还是名门闺秀,懂不懂什么是礼义廉耻,哪怕是装装样子也好。可她点儿矜持的姿态都没有! 看她那副狂浪的样子,真是够十几个人,吐半拉月的! 想到这里,殷见深实在再也呆不下去,踮着脚尖向远处张望,举着扇子,大声喊叫,“吕公子!吕公子,请留步啊!” 边说就想侧身从慕瑾华面前挤过去,这一挤不要紧,差点儿没被她撞个趔趄。敢情自己这是撞在猪上了?求求你,行行好,放过我吧! “慕姑娘,请恕在下失陪,遇上个多年不见的故人。你稍待,本王去去就来!” 慕瑾华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并没看见什么人回身应答,但看他一脸焦急,又不好硬拦着,便娇声嗔道,“那你快些,我在这儿等你!” “好,好!” 他嘴上应着,心里却想,打死也不回来了!这姑娘太生猛了!再待下去,指不定是谁扑到谁呢! 趁着慕瑾华分神与旁人打招呼的空当,殷见深七拐八拐的没入人群,挥动步伐,刷刷几个漂亮的闪身,出了后门,登上马车,一去不回。 ------------ 第三十二章 围追堵截 中 一夜无话,转天九月初九,直到晌午也没看见钟离媚的影子,殷见深在院子里陪着钟离霆疯了好一阵子,终于耗到魔星乏了,这才腾出功夫去找人。 进了凝香阁,就望见钟离媚高绾灵蛇髻,坐在临窗的书案前,笔走如飞。她写的入神,以至于殷见深走到身后、被捂上眼睛,她才浑身一震,低呼出声,“谁呀!赶紧松开!” 为了逗她,殷见深故意蹲下身,强忍着笑意,不说话。 停了片刻,眼前依旧一片漆黑,从角度上判断,钟离媚先入为主的认定是弟弟,便低声喝道,“钟离霆,我知道是你,赶紧松开!” 殷见深抿着嘴,嘴角勾起,非但不松手,还慢慢站起身,俯身凑到她脸侧,在她颊边轻轻啄了一口。起身的间隙,视线扫过案上的书信,立时僵住了笑容,伸出手拿起纸张,仔细研读。 “你个熊孩子,整天不学好!再不松手,今晚你休想让我带你上街!” 钟离媚嘴里叫嚷着,突然间被人松开,扭脸看见殷见深手里拿着书信,恍然失措,抬手去抢,却意料之中的扑了空。 ……之于殷见深,利用耳,绝无他图…… 看到这几个字,殷见深心登时凉的透透的,抖抖宣纸,质问道,“钟离媚,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这是写给我爹看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你别误会!”钟离媚急着解释,一时有些语无伦次,赶到他面前,紧声道,“我爹他……不对,惠帝,也就是你爹……” “这是你我的事情,跟我爹和你爹有什么关系?” 殷见深可以接受她跟殷见清的过去,可以不去关心他们曾经有多亲密。因为他清楚,如果自己介意那些东西,就不是真的喜欢她。 当他单纯的以为前天夜里钟离媚已经彻底拜托了旧日的阴影,打算接纳自己的时候,万没想到,她居然给他们之间的关系下了这样的定义。 如果一切仅只是利用,那么前天夜里她的反应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赤果果的色诱呢? “见深,你听我说……” 他一步步的往后退,不断的拉开两人的距离,甚至不给自己解释清楚的机会。他这是怎么了?不过就是一封书信,至不至于这么大惊小怪。 “你还想说什么?这是写给你爹的信对吧?”钟离媚啊,钟离媚,事到临头,还在狡辩!她真当小爷是二傻子吗? “是,但是那不是真的……” 殷见深已然出离愤怒,她只觉得百口莫辩,多么简单地事情,怎么偏就说不清楚呢?真是急死人了! “到底是还是不是!这个问题有那么难回答吗?”就知道她匆忙离开折梅庄必然另有隐情,果然被自己猜中。看来,她生怕自己着了慕瑾华的道儿,才心心念念的跟过来!好一个钟离媚,真是好算筹! 沉了沉气息,钟离媚稳住心绪,抬眼说道,“那就是用来搪塞我爹的。” 殷见深越听越生气,自己有那么差劲吗?她凭什么总认为自己是坨扶不上墙的烂泥,“为什么要敷衍你爹?我们的关系就那么见不得光吗?” “本来就见不得光!现在是招亲期间,一旦被旁人知道了你我的关系,你就等于失信于天下!到时候,我们岐伯府被人耻笑是小,只怕你这辈子都无法翻身!” 他不得不承认钟离媚说的句句在理,可还是有些想不通,“就算你说的全对,但这跟你爹有什么关系?” “还不是因为你那个多嘴多舌的皇帝老爹,请求我爹施以援手,务必确保你在西都的安全。我爹虽说正在闭关,可并不是与世隔绝。见到皇帝的亲笔书函,这不就飞鹰传书,让我给他解释清楚嘛!” 说着,她从怀里把岐伯涤泺的亲笔书信甩手递给了殷见深。 他原本将信将疑,掏出信瓤一看,里面还附带了惠帝的手书,直到看清了父皇的笔迹和大周玉玺,才确信无疑。 都是自己大惊小怪,错怪了人家。殷见深把信递到她手边,趁势握住她的手,十分尴尬的说道,“你就是为了这个才着急跑路的?” “不然你以为呢?我爹不出府门,就把我的行踪摸得门清儿……” 他没见识过自己宝贝老爹的手段,才会这么不以为意。只要一想到那个天上地下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爹,钟离媚不禁有些绝望。 “可他都知道了你的下落,就算是躲到天边也没有用啊?该来的,迟早要来。” “我人在西都,即便是为了岐伯府的面子,他也不会赶过来兴师问罪,怎么都会等到招亲结束的。”钟离媚话说的轻松,可眉头紧锁,显然形势绝非似她说的那般乐观。 “那毕竟是你爹,他有那么可怕吗?” 一说到岐伯涤泺,钟离媚和钟离霆就像老鼠见了猫。殷见深能深深的感觉到,他们不是一般二般的惧怕涤泺,而是有一种深达骨髓的敬畏。这种又爱又怕的感情已经超出了他所理解的亲情范畴。 无形中也带出几分好奇和向往,他是越来越想见见这个素未谋面的未来岳父了! 两人携手坐去软榻上,钟离媚绞尽脑汁的想出了一种比喻,“要是你碰上一个博古通今、天文地理、人情世故样样精通的父亲,你会有什么感觉?” “很自豪啊!我爹要是有那么厉害,我乐还来不及呢!” “不对!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刚才的说法不恰当,你听我重新跟你说!” 殷见深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钟离媚,顽皮中透着无可奈何,失落中带着几丝愤愤难平,各种复杂的情感不约而同的出现在她的脸上。那一刻的她前所未有的真实和鲜活,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我从小到大做梦都想难倒、捉弄我爹一次,哪怕是半次。但是很可惜,十九年来,我的成功率妥妥的始终如一,都是鸭蛋!” 他闻言哑然,天底下居然还存在着钟离媚捉弄不到、难不倒的物种? 那得是怎样的天纵英才、学识渊博啊!此时此刻,他对岳父老泰山的崇拜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像我爹那样的鬼见愁,我只有甘拜下风的份儿。盼只盼招亲结束的那一天,晚一点到来,让我多活两天!唉……” 说到这里,她身子一歪,靠在殷见深的肩头,无计可施的摇头叹息。她已然完全能够预见自己的悲惨下场。不论怎样都是躲不掉了,不如得过且过。 他抱着钟离媚斜靠着绣墩,感觉到两人的心被瞬间拉紧,柔声哄劝,“你要相信,这世上的万物都是相生相克,恶人自有恶人磨!你爹一定也有他的软肋和弱点。只要能抓住这一点,咱们就能稳操胜券!” “也许吧……” 钟离媚依偎在他怀里,把后半句吞了回去。其实她想说,要是一个人可以亲手葬送了自己的弱点,他就注定会无敌于天下。而恰恰自己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人! ------------ 第三十二章 围追堵截 下 在殷见深的央求下,钟离媚翻箱倒柜的找出了父亲的画像,那是她几年前她亲手描绘的丹青,“这就是我爹。” 画中的人洒脱飘逸,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人下凡,寻常的言语已经无法确切的形容他超脱弘雅、遗世独立的气度与风姿。 从前他只觉得殷见清生的极好,今天见到了涤泺的画像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冠绝天下。 “你爹好年轻啊!”算算年纪,岐伯涤泺至少是知天命的年纪,怎么看着比自己还年轻呢? 钟离媚已然对父亲的样貌习以为常,也就见怪不怪,“他从来都是这个样子的,好像根本不会变老似的。” “你爹是人吗?” 她秀眉一凝,侧眼瞪着他喝道,“会不会说话啊?你爹才不是人呢!你们全家都不是人!” 殷见深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说,你爹根本就是个谪仙,长的哪里像凡人!” “历代岐伯都是如此啊!我和钟离霆,在整个家族里,算是长得最次的。” 他眼前一亮,遂笑盈盈的谄媚道,“最次的?不行,不行,你一定得带我去岐伯府看看,到底什么样的人比你生的还好!” “就算被你看到了,你打算怎样?”钟离媚听他话里有话,便双手叉腰,目不转丁的盯着他,质问道,“娶回来给你做小吗?还是直接让她做大啊?” 见她认了真,殷见深赶忙告饶,“我就是去看看,过过眼瘾!” “看也不行!我说,殷见深,咱俩还没怎么着,你就开始朝三暮四的捏花惹草。是不是以后做了皇帝,头一件事情就是扩充后宫啊?要真是这样,你这辈子都别想登基!” 钟离媚推着然,就往外撵。殷见深不舍得跟她对着干,便由着她把自己推到了门口,双手扳住门扇,嬉皮笑脸的说道,“那,我能纳妃吗?不多,也就三四五六七八个吧。” “不行!一个都不行!你要是敢,我跟你没完!” 她越说越生气,无论怎么使劲儿,他就是动也不动,堵了一口气,抬脚就往外走。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天生的得陇望蜀、吃锅望盆!他要是敢纳妃,本姑娘就敢搅得他鸡犬不宁! 殷见深心下欢喜,自己日盼夜盼,终于等到她为自己吃醋的一天。眼见她开始宣示对自己的所有权,他禁不住有些小激动。 想到这里,他赶忙伸手把人捞进怀里,下颌抵在她肩头,轻声道,“我逗你呢!你这么好,我还出去找别人,脑袋被驴踢了吗?再者说,女人多了是非多。小爷想安安生生的多活两年,且……” 前半句让钟离美得气消了大半,可听到后半句,刚刚熄灭的火气登时窜了起来。 只见她狠狠跺了殷见深一脚,挣开他的束缚,回身怒目断喝,“敢请你还是为了你自己!殷见深,你个混蛋!” “瞧我这张臭嘴!”殷见深猛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循着她的身影就追了上去,“钟离媚,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钟离媚,都是我嘴欠,你就原谅我吧!” 远远望见她跑到院门口便收住了脚步,殷见深以为是她想通了,加快脚步追上去,扯住她的腕子,笑着说道,“我早就想好了,这辈子都只对着你一个。刚才的话是说着玩的,你可不许当真。” “咳咳……你说什么呢!”钟离媚立时绯红了脸色,对着门口努了努嘴儿,眉眼低垂,别过脸,不再说话。 殷见深这才看清门外还站着一个大活人,顿觉失言,尴尬的不成样子。可被祝长亭把这话听去,总算不上丢人,便强作镇定的说道,“长亭,你手里拿的什么?” “回禀王爷,是慕家小姐派人把请柬送到了客栈。客栈的掌柜托人转交过来的。” 他接过请柬,看也没看就揣进了袖管,“知道了,你去吧。” “是。” 等祝长亭走的远了,钟离媚脸色稍缓,便拉过他的袖子,把请柬掏了出来,“人家请你去赴宴呢!干嘛装的没看见似的?” 趁她看请柬的间隙,殷见深摘了一只红菊别在她鬓边,不屑一顾的说道,“昨天她就缠着我絮叨,我好不容易才脱了身。” 钟离媚注意到的他神色间的变化,便试探着问道,“这么说,你并不打算赴宴?” “她举办宴会,无非是为了彰显金陵慕家的影响力,更想借机替慕连城拉拢人心。所以说,这样的酒席,不去也罢!” 好容易逮到机会跟钟离媚一起上街,他怎么舍得荒废了良辰美景,“再者说,我跟你有约在先。她的面子本就是用来驳的,你也不必在意。” 尽管殷见深的话让她心里暖洋洋的,可她也有另一番考量,“其实,即便是到了最后关头,你也没有必要跟慕连城搞得泾渭分明。毕竟这个人,你需要拉拢,更需要利用。”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加不能去。怎么都该是他上赶着咱们,不然以后只怕会被他反客为主。” 他知道钟离媚在担心些什么,当今的时局,一步错便步步错。更何况,不去赴宴,不仅是他一个人的意思,也是宁开阳的意思。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过,看慕瑾华的劲头儿,我不认为她会轻易放手。说不定到了晚上,她会亲自去客栈请你!”说着,钟离媚就起了打赌的心思,“要不咱们赌一赌?” 只要她高兴,做什么,殷见深都乐意奉陪,“赌什么?” “要是慕瑾华亲自去客栈接你,就算你输。反之,算我输。” “好!那赌注呢?” 反正是拿慕瑾华开玩笑,不论输赢,都对他俩没有任何损失,还能博她一笑,何乐而不为呢? 钟离媚摸着下巴,瞄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遂煞有其事的说道,“你输了的话就要答应我一件事。至于是什么事情,到时候我再告诉你!” “要是你输了呢?你赔我什么?” “那我也答应你一件事,条件随你开!” 她虽然不了解慕瑾华,但是她清楚慕连城。他们兄妹二人的性格很像,好面子、讲排场不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既然她瞧上了殷见深,必定会使出浑身解数,百般讨好。 故而,她一定早早把宏王赴宴的消息散播了出去,就算是为了面子,她也会亲自登门。 “好,一言为定!”殷见深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因为条件他早已想好。 ------------ 第三十三章 打翻醋坛 上 月朗云淡,桂菊飘香。钟离媚换了一身男装,与殷见深一道带着钟离霆等上了马车。为了不被人认出来,临走时她从箱子里拿了一张人皮面具。 九月初九的街上人流如织,熙熙攘攘、热闹非凡。鉴于西都里王公贵族云集,五湖四海的商家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各自使出浑身解数吸引顾客。以至于大大小小的街市挤满了摊铺和人群,比元宵节闹花灯还要热闹。 马车停在殷见深所住客栈偏门胡同的阴影里。殷见深和钟离媚透过车帘的缝隙,目不转睛的盯着客栈门口往来的马车。 忽然从一辆金片包边的豪华双辕马车上走下了一男一女,女的不是别人,正是殷见深的铁杆粉丝慕瑾华。她身旁的男子衣着华贵,面容俊秀,贵不可挡。 钟离媚推了推殷见深,挑眉低声道,“瞧,慕瑾华果然来了,你输了!” 沉了片刻,迟迟不见殷见深,她扭脸望去,但见他面色凝重,一动不动的盯着那辆马车,满眼惊愕,“殷见深,你看见什么了?” “我二哥来了。刚才跟慕瑾华在一起的就是殷见淇。” 突然间他的心里勇气几分莫名的烦躁和沉重。殷见淇一定是知道了惠帝广发文书,庇护自己,才会亲自来到西都。 他非但来了,还跟慕家兄妹扯到了一起。即使慕家兄妹无心投靠,也会两面通吃。 “如果真的是殷见淇本人,你就该去参加宴会。” 他二哥都惺惺作态的登门拜访,殷见深要是这个时候还不露面,只怕过了今晚,世子王公会一边倒的倾向殷见淇。真要是那样,他们苦心经营换来的局面就泡汤了! 殷见深清楚她是一片好意,可他也有自己的考量,要是自己事事跟在殷见淇的后面,就算有再多的人帮衬,也不可能占得先机。 殷见淇来都来了,必然会在西都呆些日子。与其贸然接触,不如静观其变。倒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想到这里,他拍拍钟离媚手,笑着说道,“他喜欢拉拢就让他去拉拢。反正跟慕连城交好的人,大都不是什么好鸟。咱们玩咱们的,等差不多了,我去扎一头、露个脸就行!” “你的意思是,打算反其道而行之?”她越发觉得殷见深颇有城府,并非先前以为的小白兔。 直到金边马车离去,钟离媚的车驾才缓缓移动,驶往西都鼎香楼。 “殷见淇最舍得在疏通人脉方面砸钱,但并不是人人都受用他那一套。”他见钟离媚颇有顾虑,便赶忙解释,“更何况,他以为他是谁?小爷本就不走寻常路,不跟他争那个风头,让他可劲儿显摆去吧!只要他不跟我抢着娶你,小爷大可以让他一马!” 前面几句钟离霆听不太懂,可殷见深最后一句,他一听就来了精神,“姐姐,你要嫁给大色狼吗?” “谁要嫁给他!”钟离媚一把拉过弟弟,对着殷见深说道,“我拜托你,行行好!别什么事儿都拉上我!万一以后你有个什么,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呢!” “谁敢这么对你,小爷就灭了他!” 她白了他一眼,侧过脸,不去看他,却暗自勾了嘴角,“我还没打算嫁给你呢,少在这里自说自话!” 听到这里,钟离霆对着他做了个鬼脸,“大色狼,我就说嘛,你搞不定我姐姐的!” 不多时,三人进了鼎香楼的包间,要了一桌子菜,边吃边看窗外的光景,乐的逍遥自在。 而追着殷见深不放的慕瑾华扑了个空,不仅如此,还连累殷见淇白跑了一趟,也让她这个中人面上无光。 恼羞成怒之下,慕瑾华派人四下搜寻殷见深的下落,终于在鼎香楼的天字第一号的雅间寻到了踪迹。 殷见淇却没功夫跟她瞎闹,便先一步赶去了萃华楼。 慕瑾华带着两名家丁,气势汹汹的进了鼎香楼,砰的一声推开房门,横冲直撞的进了雅间。 她进去的时候,殷见深刚扳开一只河蟹,舀了满满一勺蟹黄,喂进了钟离媚的嘴里。一旁的钟离霆带着围嘴,对眼前的光景似乎习以为常,左右开工,吃的正香。 突如其来的响动,将屋内暖融融的气氛打的烟消云散。 见有人进来,两人不约而同的侧眼望去,喂食的动作瞬间定格在当场。 等看清来人是谁,钟离媚本想接过勺子自己吃,殷见深却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理会。她心下一暖,张开嘴,甜甜蜜蜜的吃了下去。 慕瑾华本着兴师问罪的意思不管不顾的冲了进来,可进了雅间她才意识到自己是有多么的煞风景。别说莲香和祝长亭在另一桌闷不吭声的继续吃饭,就连钟离霆这个半大孩子都不正眼瞧她。 好歹也是慕家的千金小姐,所到之处前呼后拥,谁都得给她几分面子。偏偏自己把心把肺喜欢的人,横竖把她当空气,难道自己喜欢他有错吗? 她越想越觉得懊恼,越懊恼也就越伤心,终于忍不住打破僵局,“殷见深,你接到请柬了吗?” “接到了!” 殷见深一手拿着小巧的钳子,一手拿着蟹子,只顾着给钟离媚剥蟹肉,看都没看她一眼。扭脸对着钟离媚眼前的烤羊腿努了努嘴儿,她随即会意的撕了一块羊肉放进了他嘴里。 “那你为什么不去?为什么要躲着我?”说着,慕瑾华又向前走了几步。 钟离霆看殷见深剥的差不多了,一把拿过碟子,三口两口就把蟹肉吃了个精光。 看他一副饕餮的样子,钟离媚掏出手帕,擦干净弟弟的嘴角,嗔道,“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 “首先,谁规定的拿了请柬就必须去赴宴?我想,大周皇宫,也没有这么不近人情。” 殷见深抽过钟离媚手里的帕子,擦了擦手,看着气鼓鼓的慕瑾华,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其次,我没有躲着你,只是不想你缠着我。就这么简单。” 听闻此话,慕瑾华索性豁出去了,朗声说道,“不管你因为什么来参加招亲,你都是我的!能帮你登上大宝的也只有我!岐伯府有铁律,就算你赢了我哥哥,钟离媚也不可能会帮你!” 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戏谑,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这个就不劳慕大小姐操心了。” 殷见深淡漠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慕瑾华,她一个箭步窜到钟离媚面前,狠盯着她,质问道,“钟离媚,你根本配不上他,凭什么霸占着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做下的丑事!” 有了殷见深的说辞做铺垫,钟离媚本就底气十足,故而一开口,便霸气非常。 “慕大小姐聪明绝顶,八面玲珑。这个问题,我想你一定会想清楚的。要是慕家小姐看不上这里的吃食,大可移步萃华楼。” “你一定会为你刚才的说辞付出代价!”言罢,慕瑾华甩门离去。 ------------ 第三十三章 打翻醋坛 中 慕瑾华走后,钟离媚立刻放下筷子,没了吃饭的心情。 虽说殷见深的态度令她欢喜,但慕瑾华当众受辱,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她今天既然敢公然找来,就说明她为了殷见深宁可鱼死网破。 对付慕瑾华尽管不在话下,可她是个最讨厌麻烦的人,只想一想就觉得心烦。 殷见深看出她神色间的变化,见她忙着给钟离霆布菜、不再说话,便知道她还是心存懊恼。可恶的慕瑾华,跟她哥哥一个德行,偏偏喜欢坏人好事,真该找个机会,好好修理修理! “内什么,要不要让他们把菊花脆香饼端上来?今天是重阳节,怎么都该应个景儿。” “嗯。” 钟离媚的面色依旧没有缓和,手掌抚过弟弟的后脑,心里颇有些纠结,摸不准一旦他知道了钟离霆的身世,会是怎样的反应?到底要不要说呢? 祝长亭接了殷见深的眼色,借着点菜的由头,拉着莲香悄悄退了出去。 听的脚步声渐远,他才温缓开口,“待会儿咱们去哪儿?庆祥街上的锦云戏楼今晚有堂会,不然咱们听戏去吧。你要是不想听戏,戏园子也有皮影戏……” 钟离媚在想别的事情,并没有在意他的提议。更不知道,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看她不搭理自己,殷见深便在桌底偷偷拽了拽钟离霆的衣角。 钟离霆是个伶俐的娃子,赶忙扭脸奶声奶气的说道,“姐姐,咱们去看皮影戏吧。” 她这才注意到殷见深正不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目光中有期待,也有几丝愧疚。不觉心底暖洋洋的,随即勾了嘴角,“你想看吗?” “嗯!” 虽然岐伯府杂技班子、戏班子和皮影戏班子,样样不缺,但是钟离霆长这么大还没进过戏园子,也没在城里过过年节。好容易逮到机会出来放风,说什么都要玩个够本。 “你想看什么?” 他歪着脑袋想了又想,终于记起自己最喜欢的剧目,“内个叫什么来着……定唐……” “那就让他们给你演定唐。”说着,她唤进莲香,附耳交代了几句,莲香便小跑着退了出去。 她终于面色如常,殷见深揪着的一颗心总算是归了位。可他知道戏园子不是岐伯府的产业,便好奇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戏班子今天上的不是定唐?” 钟离媚清浅一笑,颇为不屑的说道,“管他们上的什么,咱们想看什么,就让他们演什么。招亲期间,西都哪家商铺不是赚的盆满锅满。不过是临时调个剧目,有什么为难的。” “你可真是财大气粗!” 想想也是,现在西都上至郡守,下至寻常百姓。哪个不是对钟离媚感恩戴德,即使现在她要天上的月亮,也必定是争先恐后的给她去够。谁让人家是财神爷呢? 殷见深只知道带着钟离霆去看皮影戏,却忘了戏园子就在萃华楼街对面。 他不去赴宴也就罢了,驳了慕瑾华的面子也就算了,可他非要带着钟离媚姐弟去人家眼皮子底下看戏,这不是赤果果的挑衅和无视,还能是什么? 即便是要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也没有他这么嚣张的! 庆祥街酒楼、茶馆戏园子、杂技班子林立,是西都的消遣的好去处。各个老板都卯足了劲儿,预备趁着重阳节大赚一笔。 马车停在锦云戏院门口,老板听说宏王要来,早早就迎了出来。 登上台阶,不经意的回望,钟离媚赶紧拽了拽殷见深的袖子,对着街对面的酒楼努了努嘴儿。 她望着窗纱上映出交错的人影,低声说道,“待会儿你还是过去一趟吧,闹得太僵对你不好!” “不着急,等开了戏,我再去。” 她闻言默默点头,而这话也被钟离霆听了进去。尽管他并不清楚殷见深要去干什么,可他明白大色狼是要上街的。 自打马车进了庆祥街,他就不错眼目的盯着街边的面具、泥人儿、风筝,心心念念的要逛个遍,把喜欢的都买回去!既然大色狼要上街,自己就跟着一起去。 想到这里,他禁不住激动万分。只想着赶紧出去,把看戏什么的统统抛在了脑后。 落座不多时,场内随即陷入一片昏暗,台上的幕布瞬间亮了起来,一阵激昂的鼓乐过去,定唐开场了。 这出皮影戏说的是李世民和瓦岗寨的英雄夺天下的故事。 钟离霆之所以喜欢,是因为里面打斗的场面多,鼓乐也热闹。 钟离媚平素忙的焦头烂额,闲暇时分还要忙着研习药理,故而很少看戏。 本来以为皮影戏不过是哄小孩子的玩意儿,没什么看头。可一开场,她就不知不觉得看的入了迷。许是因为殷见深在场,知道有人照顾钟离霆,便放下心来,注意力被完全锁住。 等她觉得口渴,回身喝茶,眼见身旁的两张椅子空空如也,顿时慌了神儿! “钟离霆呢?”她一把扯过莲香,鉴于人在戏院,不能高声,便低声问道,“我弟弟呢?他去哪儿了?” “小少爷,不就在您身边儿……” 莲香也是看的入神,又有祝长亭在场,根本没在意钟离霆的动向。这下忽的不见了人,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大小姐,我没注意……我该死……奴婢不是有意的,就是……” “什么该死不该死的!赶紧给我找去!”说着,钟离媚站起身跟莲香分头、四下开始寻找。 她摸着黑在戏园子里疯了似的走来走去,尽管引起一众看客的纷纷侧目,可她急的火上房,根本顾不上那么多了。 她清楚殷见深此刻正在萃华楼应酬,断不会带上自己的弟弟。 可钟离霆小小的人,对西都也不熟,能跑到哪儿去。一旦被慕瑾华派人掳走,或是遇上了人贩子,可怎么办?他要是有个好歹,自己还活不活了! 她越想越觉得心慌,越慌越是六神无主。满心焦灼的走出了戏院,望见往来如潮的人流,心里立刻涌起了几分绝望。 正在不知所措的满处乱走,突地被人扯住了臂膀。她蓦然回身望去,一时竟有些恍惚。 尽管她眼前出现的是满身肃杀的黑羽刹,可他握着自己臂膀的感觉却像极了殷见清。 脑袋里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可笑极了,真是急糊涂了!怎么就想起他来了呢?可还是忍不住眼底一润,湿了眼角。 黑羽刹还是头一回见她不知所措的乱了阵脚,便显有的缓和了口气,“我脚程快,替你去找。你这就到酒楼去找殷见深,待会儿咱们在萃华楼门前会合。” “好,我这就去。” 钟离媚直觉他的提议比较合理,但双脚发软,怎么也挪不动步子。只想赶紧找到钟离霆,哪怕是看见个影子,自己也能安心。 “别慌!他那么聪明,丢不了的。就算他找不着家,总认得宝丰钱庄。”见她满脸茫然,黑羽刹扳过她的肩头,对上她的眼睛,说的极为认真,“放心,慕瑾华的人,手没那么快,也不敢伸的那么长!” “嗯。”钟离媚紧咬下唇,勉强克制住慌乱,使劲儿的点了点头。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穿梭的人群里,黑羽刹默默叹了口气,旋即晃动身形,不见了踪影。 ------------ 第三十三章 打翻醋坛 下 进入萃华楼之前,钟离媚寻了个犄角旮旯带上人皮面具,抽出别在腰间的折扇,稳了稳心神,迈着四方步进了酒楼。 酒楼的伙计见她衣着华贵,单单折扇的扇坠就价值连城,猜想他必定是个富贵公子,便不敢阻拦。 慕连城包下了萃华楼,这时候已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几杯黄汤下肚,平素里衣冠楚楚的王孙贵族纷纷卸下伪装,显出了本来面目。 或拿着筷子敲击碗碟,朗声吟诗。或端着酒杯四下掺合,豪饮不止。更有甚者,拍着桌子嚎啕大哭,仰天大骂世道沦丧,天若刍狗! 看到这里,钟离媚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不由暗叹,众生百态,不过如此! 她很清楚,以殷见深的身份,断不会被安置在一楼大堂,故而进门不曾犹豫,抬脚登上二楼。 今晚二楼的雅间被全部打通,在座的非富即贵,不是公爵世子,就是富豪乡绅。为了仪态和面子,他们的状态还算文雅。 正对门口的圆桌围坐着八男一女,只瞄一眼,便知桌上的菜色规格远高于邻桌。其他的人钟离媚认不全,只知道,居中而座的是殷见淇,他右手边是慕连城,左手边是慕瑾华。 而殷见深紧挨着慕瑾华,此刻二人正在附耳低语,动作神态颇为暧昧。 钟离媚握着折扇的手不觉紧了几分,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屋子里弥漫的别样香气吸引了过去。仔细嗅了嗅,她突然眉心一紧,心中暗骂,好一个黑心黑肺的慕连城,居然敢在酒里下了蛊蚀散! 原本钟离霆失踪,她脑袋有些发蒙,一时缓不过劲儿来。可一想到蛊蚀散,便立刻情形非常。 这东西杀人不见血,得赶紧拉走殷见深。一旦毒素进入血脉,届时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时间紧迫,不容她多想。在角落的坐上随手端了一杯酒,避开慕瑾华和慕连城的视线,悄悄向主桌摸了过去。 临近主桌的时候,她躲在立柱身后,深吸了口一气。 等她再次现身,已换上了另一种模样,但见她脚步踉跄,满脸醉意,忽的脚下一绊,看似站立不稳,实则是借着殷见深侧身敬酒的间隙,只身窜到他面前。 钟离媚左手从他从他腋下滑过,手臂弯曲,勾住他的肩头。与此同时,右手的酒杯一歪,酒水倾倒而下,湿了他的前襟。 猛然间有人扑进怀里,殷见深木得心下一恼,暗忖,这又是谁家的姑娘这么没有教养,看见男人就生扑,真让人受不了。 当鼻端隐隐传来钟离媚特有的清雅体香,低眉又望见那人也穿着一袭身碧色锦袍,尽管看不清脸目,可心里已然明白了八九分。 既然她敢这么贸贸然的上来找人,一定是出了大事!不论如何,先带着人混出去再说。 这边殷见深打定了主意,那边慕连城已经先发制人,“哪里来的放荡子!怎么可以对宏王殿下如此无礼!” 钟离媚趁着起身站稳的间隙,伏在他肩头,压低了声音说道,“酒里有毒,你快跟我走。” 殷见深闻言心惊,纤长的指尖一勾,挑起她的下颌,顺便丢了个眼色过去,示意她配合。不等她回应,紧接着坏笑着说道,“不是说好了晚点儿过去吗?你急什么?还怕本王跑了不成?” “我……” 反正戴着面具,也没人看得出自己的表情变幻,钟离媚把心一横,眉眼一矮,粗着声音嗔道,“我不是想你了么?” 见余下的人看的糊涂,殷见深赶忙解释,“不瞒各位,这是在下新晋收的副将,名唤骆霆。” “原来是骆将军!”听闻此话,众人纷纷拱手施礼。 他们越是热情,殷见深越是把人掩在身后,遮遮掩掩、极尽保护。 在座的人都是见过世面的,也有不少随身带来了男宠。莫说江淮的世族公子喜好男风,大周皇室也不甘落后。既然大家都是同道中人,断没必要大惊小怪。 从他俩的神色就不难看出二人的关系。明摆着这个骆霆是他的男宠,否则也不会心心念念的追到了这里。 然而,坐在殷见深身边的慕瑾华却不这么认为。 今晚她是见过钟离媚的,尽管她来去太快,又带着气,不能断定此人是不是她,便也对骆霆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咱们走吧。”钟离媚记挂着弟弟的消息,更担心蛊蚀散发作,生怕耽误了医治。 “我跟我二哥好久没一起喝酒了,你急什么,再坐一会儿嘛!” 殷见深故意这么说,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脱身。反之,自己这个时候起身要走,定然不会走脱。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钟离媚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看他假模假式的坐了回去。不等殷见淇搭腔,便率先抢过了话头。 只见她两眼一瞪,扬手甩开殷见深,粗着嗓子喝道,“我告诉你,回去的晚了你别后悔!” “反了你了!你跟谁叫板呢!还有没有点儿规矩!” 殷见深等的就是她这样的反应,拍的桌子啪啪作响,回身指着人的鼻子喝道,“三天不收拾,就上房揭瓦,是不是?” “怎么样?西都肯花钱的公子哥儿多了去了!爷找谁不行啊!” 钟离媚也不示弱,抬手拍开他的爪子,抱着肩膀,侧眼睨着他,一脸的不屑一顾。 “嘿,我说!真反了教了!信不信小爷这就收拾你!”说着,殷见深撸胳膊挽袖子,来开架势,探手就去抓她的衣领子。 她倏地向后跳步闪开,不服不忿的说道,“你敢,你试试!能耐的你!” “我怎么不敢,有本事你别跑!小子,你给我站住!” “三弟,稍安勿躁!” 殷见淇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三弟不仅不顾颜面的跟自家的男宠当众对骂,眼瞅着就动上了全武行,这还了得! 就算他要撒气,也该私下里说,当着这么多人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你跟个男宠计较什么!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他一把扯住殷见深,余光扫过周遭,眼见在座的人无一例外的低着头,遮掩笑意,便更觉脸上挂不住。 “想戏耍小爷,再等两年吧!” 他推开殷见淇的束缚,说话的空当,人已经窜了出去,“看小爷今天非打得他、连他妈都不认得他!” 旁人兴许听不出什么,慕连城兄妹却听出殷见深话里有话,不由面面相觑,难道说被殷见深觉察出了什么?他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个跟他演双簧的骆霆又是什么人? 总不会真的是钟离媚吧?可以她的脾气,怎么可能会跟殷见深来这么一手? 慕瑾华本想追出去看看,却因接了哥哥的眼色坐了回去。 “见深,见深――!” 看着他一阵风儿似的没了人影,殷见淇负气坐了回去,立时没了吃酒的兴致,不过会儿便起身走了。 殷见淇一走,余下的公子哥儿也三三两两找借口走脱,好好一场酒宴,便被钟离媚和殷见深搅得不欢而散。 ------------ 第三十四章 关心则乱 钟离媚一口气奔出了萃华楼,扭脸望见殷见深跟着自己追了出来,总算放了心。 刚走下台阶,便听见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姐姐,大色狼,我在这儿呢!” 她循声望去,但见钟离霆被黑羽刹牵着,站在不远处的灯火里,他手里拿着风车,欢喜的冲着自己摇晃,周遭喧嚣热闹的场景统统化作了他们两人的背影。 那是她明知不可能会出现、却期待已久的画面。 看清的一瞬间,她再一次产生了错觉,不由自主的定格在当场,恍然无措。 “我就知道老黑出马,一个顶仨!” 殷见深以为她在跟弟弟置气,便走过去,摸了摸他肉嘟嘟的小脸儿,低声叮嘱,“还不快去哄哄你姐。知道她有多着急吗?” “我不是有意跑走的,我是想……” 等他跟出来就不见了殷见深,他原本想原路返回,可又舍不得那些好玩的,就想着赶快看两眼就回去。可他毕竟是个孩子,自制力有限,越看越入迷,不知不觉就越走越远。 最后,他知道自己迷了路,就想找人问路,可又怕被歹人拐走。 左思右想都没有办法,不觉慌了手脚,更有些害怕,便找了个墙根蹲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忽的记起来,姐姐曾经说过,走丢了的话,就原地不动,等着家人来找,千万不能随便乱跑。 于是乎,他就近找了个捏泥人的摊子站下,干巴巴的等着。 好在捏泥人的摊主是个厚道人,看他衣着不俗,又一脸委屈的动也不动,便猜测他是走岔了路,就让他坐下等,还送了他一个泥人。 待黑羽刹找过去的时候,钟离霆不仅面无惧色,还跟泥人摊主有说有笑。暗想,这孩子跟他姐一样,心理素质绝对过硬。 端详了片刻,才走上前去,把人带走。临了,他给了摊主一锭五十两的银子,权作谢礼。 毕竟这年月如此忠厚实诚的人已经不多见,既然碰上了,就不能让人吃亏,无论多少,总是些心意。摊主听他这么说,这才把银子勉强收下。 几个人上了马车一路紧着往回赶。 上车坐稳,钟离媚便封住了殷见深的七经八脉,还不忘在他胃口扎了几针,迫使他把今晚吃进去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殷见深看她神色凝重,自从见了钟离霆,便正眼都没给他,只顾着对着自己忙乎,心里隐隐有些担心,“那个酒里到底被下了什么药?” “蛊蚀散。”钟离媚轻声吐出了三个字,面色没有任何缓和。 莲香和祝长亭坐在车外,尽管听的不甚清晰,可只听了开头两个字便立时变了脸色。 “那是什么毒?很厉害吗?” “平常服下蛊蚀散,会在半个月后发作。可一旦被下毒的人食用或者饮用了菊花,就会立刻使毒性发作。” 她一面说着,一面取下插在殷见深背上的银针,“这种毒极不容易被人察觉,尤其是混在酒里,反而会令酒香四溢。而且中毒的最初阶段,人通常会在短时间内、内力大增,仿佛浑身用不完的力气,慢慢的会对蛊蚀散产生依赖。” “这个时候如果中断服用蛊蚀散,中毒之人会生不如死,时间久了,会血液逆行,最后的结果便是周身的血液汇聚头顶,爆颅身亡。” 殷见深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万没想到慕连城居然如此歹毒,“照你的说法,慕连城给与会的人都服下这种毒,是意在控制。他想用这种药,让那些人给他卖命!” “除了这个,一时间,我也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尽管殷见深及时排空了肠胃,可钟离媚清楚他还是会出现中毒的症状。都怪自己看戏看的太入神,要是早些发现钟离霆不见了,就能早些带他出来。 其实,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命的是,对于蛊蚀散的解药,她尚在研究阶段,配方并不完全。 即便勉强给他用药压服,也只能暂缓毒性的发作,无法从根本上解毒。 而且如果现在强行排毒,只怕他会气血受损,影响后面的比试。到底该怎么办呢? 实在不行,只有一条路,把他带回岐伯府,恳请父亲施以援手。无论如何,父亲都答应了惠帝的请求,就算不看在自己的面上,父亲也会给他解毒。 直到回到府里坐稳,钟离媚都迟迟不发一言。单看她慎之又慎的模样,殷见深已经猜出了大概。 想来这毒她解不了。可要是连她都没有办法,世上还有谁能破解蛊蚀散呢? 他丫的黑心黑肺的慕连城,算计凡夫俗子也就罢了,居然连大周皇子都不放过。他真是想脚踩两只船都想疯了!生怕押漏了谁,毁了慕家的基业,当真可恶! 钟离霆从没见过姐姐对自己不理不睬,平素犯错,都是被姐姐追着打。被她追上了,顶多是一顿臭骂、罚自己跪两个时辰,姐姐从来都舍不得打自己的。 可是今天,从见到自己,姐姐就没看过自己一眼,话也没说一句。 原本走丢了,他就怕得紧。总想着,回到家,挨骂罚跪都是家常便饭,忍一忍就过去了。 但是姐姐晾着他,不闻不问,他就越发的害怕,生怕自己被赶出去。 眼见她围着殷见深不停的忙活,自己也帮不上忙,就站在软榻旁边,扶着把手,可怜兮兮的望着她。 “莲香,去把血蟾压成粉末,混在露添紫里,赶紧端过来。”情急之下,钟离媚彻底没了办法,只有拿出自己攒了九年的宝贝。 闻言,莲香很是犹豫,她太清楚钟离媚有多宝贝血蟾,便试探着问道,“大小姐,从前救老黑,就用了一只血蟾,现在一共剩下两只半。这次出来,奴婢就带来了一只。要是再遇上个什么,那怎么办?” “费什么话!让你拿来,就赶紧去!” 此刻,她便犹如万蚁噬心,最受不了任何的质疑和非议。负面情绪一下子涌了出来,扭脸就吼了出去,“跟我磨叽什么!难不成要我亲自动手吗?” “是……是!”莲香见她脸色发青,知道她是动了真气,不敢耽搁,转身就跑了出去。 殷见深看她心急火燎的不成样子,心下虽喜,可偏就看不得她皱眉头,更舍不得给她添堵,便拉着她的手,随口打趣道,“血蟾是什么?多少钱一只啊?你跟我说个价钱,我好让宁开阳准备银子!” “那东西无价……有钱也买不到。你要是真想帮忙,就闭嘴。” 说完,钟离媚推开他的手,转去堂屋誊写药方。 他闻言哑然,明明自己什么感觉也没有,她却是一副天塌地陷的担忧。难道这毒真如她所说,现而今的自我感觉良好,仅只是暴风骤雨前的宁静? 堂上的钟离媚手握玉杆狼毫,却无从下笔。 为医者无方可开,你说是不是末日一般的境况? ------------ 第三十五章 恼羞成怒 上 莲香手快脚快的把露添紫调匀,祝长亭小心翼翼的把血蟾碾成粉末,尔后将两者混合在一起,便马不停蹄的往堂屋赶。 别小看这一碗不起眼的东西,血蟾是解毒、疗伤的圣药,天知道几十年还是近百年才能寻到一只。要是拿到黑市上去卖,价钱只有你猜不到,没有它卖不出。 钟离媚运气好,一共得了三只半的血蟾。 下江南的时候,殷见清让人从南诏搞来一只,岐伯涤泺在她及笄那年送了一只。 岐北大营的刘靖将军为了答谢她对父亲的救命之恩,也劳心费力从西域巫医手中买来一只,送给了她。 余下半只是她从自己的好姐妹独孤无月手里抢来的。所谓见面分一半,她就厚颜无耻的抢了半只。 钟离媚端着琉璃碗,递到他面前,板着脸,只说了一句,“不想死就喝了它。” 听闻此话,殷见深片刻不敢耽搁,仰起头把碗里的东西喝了个精光,一滴都不剩。 看着人如数把药喝了进去,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遂紧声叮嘱,“两个时辰内,你不能运气,不能剧烈活动。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要等两个时辰以后再说。” 一只血蟾配上岐伯府的杜门秘方露添紫色,至少能保他十年无忧。 只要自己在接下来的十年中,研制出蛊噬散的解药,他的命才算是彻彻底底的保住了。 “嗯嗯,我听话,我绝对配合治疗!”殷见深知道她是担心自己,便不住的点头称是。 见姐姐忙活的差不多了,面色也有所缓和,钟离霆便试探着走到她身边,拽拽她的衣角,仰脸说道,“姐姐,人家错了,你不会真的打算不理我吧……” “你的事儿我待会儿再跟你算账,现在去给我站好!” 许是刚才紧张过度,乍一放松下来,钟离媚便觉得气息不定、胸口发闷,要是自己现在跟这个魔星动气,那才真是不要命了! “哦。” 钟离霆原封不动的站了回去,眼巴巴的望着姐姐,眼圈一润,鼻子发酸,眼泪噼里啪啦的就滚了下来。 “我都还没训你,你哭个什么!”怎么好像是自己犯了错,他倒一肚子委屈的先哭上了! “我是贪玩儿……知道自己错了……姐,你别不理我……我好怕……”说着,钟离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好像开了闸的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弟弟哭得伤心,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把人拉到身前,柔声哄劝,“我哪有不理你!你没见我忙着嘛!” “姐,我以后再也不乱跑了……跑丢了找不到家,人家好怕……” 钟离霆大小就没受过委屈,今天的遭遇对四岁半的他来说,已经算是天大的事情。于是,扑进她怀里,呜呜咽咽抽噎起来。 “知道怕还乱跑!没跟你说过吗?要是被坏人掳走,再让人家知道你的身份,且不会放你回来呢!”尽管心疼,可该说的,她还会一字不落的点到。 他抬起头,泪眼汪汪的看着姐姐,带着哭腔问道,“为什么呀?” “你真笨啊!” 殷见深使劲儿戳了戳他的大脑门,恶狠狠的说道,“你是岐伯府的世子,你家那么有钱。绑匪只要留你在身边,就吃喝不愁,怎么舍得放你回来?” “那么凶残啊!” 看他似乎听了进去,殷见深便继续添油加醋的说道,“不仅如此,他们还不给你肉吃,让你干活,替他们洗衣服、做饭、洗澡、挑水、做不好,还会挨鞭子、没饭吃!” “那么残忍啊!” 钟离霆手脚并用的爬上软榻,箍着姐姐的脖子不撒手,紧紧偎在她怀里,一脸的恐惧。 “好了好了!” 钟离媚扬手给了他一巴掌,让他住嘴。尽管皱着眉头,却忍不住弯起了嘴角,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他只要三言两语,就把弟弟唬的一愣一愣的! “你再不听话,我就让你姐把你卖了!” 钟离霆听出殷见深在逗他,便撒娇似的喊道,“姐姐,大色狼好坏,他要卖了我!” “卖了就卖了,卖给别人,我还省心!” 他闻言心惊,目不转睛的盯着钟离媚的眼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几欲夺眶而出,“姐姐,爹不理我,你也不要我……难道人家真是你从街上捡来的野孩子吗?” “你个熊孩子!真话假话都听不出吗?白养你这么大!” 她心底一酸,故意横眉立目的斥道,“从今天开始,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哭!好歹你也是个男孩子,不许像个小姑娘似的哭哭啼啼!听见没有!” “知道了!”钟离霆十分听话的一个劲儿的猛吸鼻子,把眼泪强行压了回去。 “这还差不多!” 话音未落,便听见屋外呛呛作响,起初她以为是下人砸了东西,可声音越来越大,还伴随着厮杀声。再仔细一听,兵器的碰撞声越逼越紧。 等她回过神儿来,黑羽刹已经窜到院子里与来人战在了一处。 “你别动!有老黑在,不会有问题。帮我看着他!” 钟离媚摁下殷见深,把弟弟往他怀里一塞,抬脚向堂屋走去。 此时,宁开阳、莲香和祝长亭也听到了动静,纷纷亮出兵器赶了过来。 宁开阳一头扎进屋里,眼见钟离媚和殷见深无恙,顿觉轻松了不少,“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摸到了这里?” “不清楚。听动静,来的人不少。” 此时,外围逐渐陷入一片死寂,可丰乐堂和岐伯府的人并没有在外围埋伏,想到这里,她不由暗生疑窦,“外面的是你额外加的人手?”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洮侯府的轻甲侍卫。刚刚,我听到了飞猱的声音。” 飞猱是楼府护卫的特有兵刃,轻甲护卫以超强的灵活性和突袭著称于世,是护卫和暗杀的绝佳帮手。即便是这样,他们的大名,宁开阳听过,却没见过。 “这就难怪了。” 两个人说着,就一道站去廊下观战。但见黑羽刹以一敌五,纵使被五人牢牢困在垓心,也是游刃有余。 黑道第一杀手黑羽刹果然名不虚传! 就在大家的注意力被院中精彩的打斗吸引过去的时候,突然从树丛里射出三道寒光。 三道寒光直奔钟离媚的要害飞去,暗器在月色下泛起诡异妖冶的色泽,周身发出幽蓝异样的光彩。 “小心!” 宁开阳和钟离媚同时注意到了暗器,尽管她不会功夫,可耳聪目明、暗器手法一流。 发现暗器的瞬间,她扬手射出三枚袖箭,想借助袖箭强劲的势头,将暗器击落。 然而,她出手太过仓促,未免准头有所偏差,但听当啷两声脆响,两枚暗器被击落在地。 与此同时,宁开阳瞳孔一紧,看见仍有一股劲力破风逼来,暗器来的角度刁钻,等他想挥剑格开,已经为时已晚。 眼见暗器就要楔进钟离媚的咽喉,情急之下,他步伐滑动,挡在了她身前! ------------ 第三十五章 恼羞成怒 中 “噗!” 一声闷响,惊了钟离媚和殷见深的心神,他们分明看见宁开阳不顾一切的挡在她身前。 “开阳!开阳!” 钟离媚连忙扶住他下坠的身躯,试探着摸索他的伤口,却沾了一手的黑血,便知毒性霸道,“老黑,树丛里有人!镖上有毒,把人给我揪出来!快――!” 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已经近乎歇斯底里,只知道下毒之人,随身必带解药。 毕竟她已经没有了血蟾,万一查不出是什么毒,要怎么去救宁开阳! “是!”话音未落,黑羽刹一个空中极旋,干净利落的做掉无名刺客。 转瞬间便掠进了树丛,仅只两声兵刃的碰撞过去,一个身着夜行衣的浑圆身躯就被带到了阶下。 此时,殷见深已经把钟离霆交给了莲香和祝长亭,快步赶到阶下,一把撤掉了那人的面纱。看清面目的一瞬,他恨不能一剑斩掉她的脑袋! 刚才的某个瞬间,他的呼吸几乎停滞,完全不敢眨眼,极怕眨眼的功夫,就再也见不到钟离媚。 濒临险境,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遍体生寒,极端的恐惧催生出巨大的愤怒,他已经气得浑身发抖,面色铁青。 他指着那人的鼻子,破口大骂,“慕瑾华!你什么意思!你哥哥给人下毒,难道做的还不够绝,你还要追到这里杀人?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我是来杀钟离媚的没错!但我也是来救你的!” 慕瑾华昂起头,面无惧色。纵使怒气冲冲,他还是帅得人家人爱、花见花开,生的真好! 然而,她也清楚的看到了殷见深对钟离媚的在乎,他已经不顾仪态的出离愤怒。难道说,他的眼里真的容不下别人?哪怕是一星半点儿的余地都没有吗? 在这里见到她,自己能更加确信,她就是骆霆,正是她的出现搅黄了好端端的宴席! 可是她钟离媚凭什么?她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跟殷见清有着那样不堪的过去,她有哪里值得男人去爱? 殷见深闻言嗤鼻冷笑,“一派胡言!你是来杀人的,你会有那么好心,会来救我?别告诉我,你是来给我送解药的!” “我就是来给你送解药的。我喜欢你,可以救你。但决不允许钟离媚拿到解药的配方,去救别人,所以,我必须杀了她!” 她一字一顿尽皆恨绝,说的理所当然,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真是名符其实的蛇蝎心肠! “我告诉你,就算小爷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也不会吃你给的解药!” 殷见深直觉眼前这个女人简直是个疯子,疯狂的让人作呕! “我还告诉你,谁动她,我杀谁!听清楚了吗?” 听到他们的对话,钟离媚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殷见清深谙医术,但慕家兄妹不通药理。这就意味着,幽冥殿所用的毒药,统统出自殷见清之手。 那也就是说,只要找的到殷见清,就能得到解药的配方! 对,一定是这样,准没错! 即便暂时找到不他的人,单凭自己对他用毒路数的了解,解毒应该不是难事。 想清楚这些,钟离媚自觉豁然开朗,神清气爽。封住宁开阳的心脉,让人把他扶到房中安置。 紧接着她站起身,走到殷见深面前,悄无声息的握住了他的手。 他依旧气得浑身发抖,虽然钟离媚心里暖洋洋的,但是又涌起几分不舍,“你犯不着跟她生气,放她走吧。” “你现在放她走,等于放虎归山!”对于她的提议,黑羽刹显有的开口反对。 “老黑说的对!” 殷见深回过头,难以置信的望着她,反问道,“难道你没听见吗?她要杀你!” “你哥哥不是也想杀你吗?难不成你现在就去杀了他?” 钟离媚并不怀疑慕瑾华所说,她只想用行动表明自己对她的态度,因为现阶段她根本算不上是自己的情敌。她做的越出格,换来的只能是殷见深的深恶痛绝。 原本自己可以容忍她继续表演下去,可事到临头,自己还是看不得他大动肝火。 他闻言哑然,讪讪一笑道,“咳咳……我是那么冲动的人吗?” 钟离媚说的不无道理,无论是杀掉还是软禁慕瑾华,都会激怒慕连城。如果自己这么做,无疑于是在把慕家往殷见淇身边推。 一旦这对有奶便是娘的兄妹铁了心跟自己作对,届时有三个宁开阳都镇不住江南。 算了,忍一时风平浪静!丫丫个呸的,等小爷做了皇帝,第一个毁掉的就是金陵慕家! 听他软了口气,钟离媚就知道他已经想明白了,便拉着人往回走,“既然不是,那就赶紧放人。还一堆儿事儿等着呢,哪有功夫在这里跟她瞎耗费!” 殷见深边走边对黑羽刹说道,“老黑,辛苦你,把这个人扔出去吧!” 以慕瑾华的吨位,常人要把她扔出去,确实需要费一番气力。好在是老黑,他力气大,扔那头猪跟扔个包袱,没多大区别。 “知道了。” 黑羽刹刚一撒手,慕瑾华就挣扎着站了起来,冲着钟离媚的背影高声咆哮,“钟离媚,你要不是有岐伯府的门面撑着,就凭你和殷见清做下的那些丑事,早就成了人人唾弃的贱妇!” 钟离媚脚步木然顿住,不觉有些指尖发凉,拉着殷见深的手慢慢松了力道。 她不是没想过会被人戳着脊梁骨,揭开旧时的伤疤。离开不回春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然而她万没想到,当亲耳听到那些污言秽语的时候,自己还是受不住! “你不要以为,五年过去就可以重新做人!你这一辈子都不配再被任何男人喜欢!因为,你从来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不然殷见清也不会不要你!” “够了!” 殷见深已经再也听不下去,却没料到会与钟离媚异口同声,断喝出口。 但见她面无表情,蓦然回身,冷冷的盯着慕瑾华,一字一顿,说的十分坚决,“我爱过殷见清,这没错。我们曾经十分亲密,这也没有错。” 自己认为的年少荒唐,在别人眼里竟是那般的龌龊。是非因果、何去何从都是她跟殷见清两个人的事情。 她深吸了一口气,拍拍殷见深的手,示意他安心,“是他不要我也好,是我背叛了他也罢。这都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怎么都轮不到你一个黄毛丫头在这里说三道四!” 外人不明就里,凭什么对自己指指点点! 退一万步说,为什么错的只是自己,为什么殷见清就不需要承担任何的责任?难道就因为自己不舍得杀了他,没有率先发难吗? 慕瑾华挑眉冷笑,理理头发,嘲讽道,“嘴长在我的身上,本小姐喜欢怎么说就怎么说!这个你管不着!” “即使你说破大天,他殷见清也是为了我放弃了太子之位。如果哪天,能有一个男人为你也这么做,倒是会令我对你刮目相看。但以你的性格,只怕在你有生之年,这种事情很难发生。” “钟离媚,你欺人太甚!” 说着,慕瑾华拉开架势,就要拼命,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如她,她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无视、挑衅,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 第三十五章 恼羞成怒 下 见她不依不饶的还要动手,殷见深仗步把钟离媚掩在身后。 与此同时,黑羽刹剑光一动,漆黑的剑锋抵住了慕瑾华的后脑。只要她敢动一动,长剑便立时穿颅而过! “且慢动手!”钟离媚却十分镇定,推开殷见深,显出身形,慢慢开口,“你看看自己的左腕。看看上面是不是又一圈儿暗红色的细线。” 慕瑾华闻言一愣,将信将疑的撸起袖子查看。借着屋内射出的光亮,她清晰地发现自己的手腕上的确多了一道暗红色的细线。 她使劲儿搓了搓,怎么擦也擦不掉,这是怎么回事? 钟离媚得意洋洋的勾起嘴角,说的漫不经心,“在萃华楼,你坐在殷见深旁边。我一不小心按上了你的肩头,可能是动作太轻,当时你并没有察觉。” “那又如何?这道红线能说明什么?” 慕瑾华仔细回想着不久前的情形,猛然想起,骆霆扑出来的时候,虽然是一头扎进了殷见深的怀里,但是另一只手确实碰过自己的肩膀。 “你中了我下的迷情蛊。” 一旁的殷见深和黑羽刹同时暗自生疑,她什么时候开始炼蛊的?该不会是吓唬人的吧。可看她的样子又不像是在开玩笑,难道是真的? 慕瑾华清楚蛊毒的厉害,不由心生畏惧,但面上还装的一派平静,“这不可能!岐伯府有家规,岐伯府的人不能用毒害人,否则会被处死!” “家规里说不能下毒,可没说不能下蛊。” 钟离媚轻轻叹了一口气,做出一副遗憾惋惜的模样,啧啧叹道,“迷情蛊每隔一个月发作一次。每次发作的时候,你会迷失心智,与叫春的畜生无疑。就算旁人想拦,也无济于事。到时候不知道谁会人尽可夫!” “钟离媚,我杀了你――!” 慕瑾华恨得牙根痒痒,只想冲上去,掐死她这个黑心无良的贱妇。 然而,不等她出手,阴冷幽沉的嗓音自脑后传来,“别动!再往前走一步,你就是个死人!” “人要为自己说过的话,付出相应的代价!今天,我不过是给你个教训。要是再被我发现你满嘴胡沁,下一次下的就是腐肌蛊,管教你满身烂疮,没脸见人!” 在不回春的时候,自己已经给她留足了脸面。到了西都,由着她为所欲为了好一阵子,可她居然蹬鼻子上脸,缠在身上、想甩都甩不掉。 她不是跟自己杠上了吗?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就别怪自己手黑! 慕瑾华也不示弱,叉着腰,厉声反驳,“钟离媚,你敢!” 吓唬谁呢!别以为她读过几天医书,就能唬住自己,偏就不信她有炼蛊的本事!本姑娘,可是吓大的! “我言出必行,从不打诳语!”不信是吗?那就走着瞧,看看她挺不挺的过九月十五。 “看你能奈我何!”慕瑾华话说的硬气,可还是心存忌惮。话没说完,便跃上屋脊,想赶紧回去找个大夫给看看。 黑羽刹见她走脱,怕她再折回来生事,便飞身跟了上去。 “蛊毒发作的时候,别让人来求我!” 直到慕瑾华的身影没入茫茫黑夜,殷见深才敢试探着扳过她的肩头,紧声探问,“你刚才说的那个蛊毒,是真的吗?” “你看我像开玩笑吗?别告诉你,你舍不得!”钟离媚面色阴沉,扬手甩开他的手,转身抬脚进去。 殷见深生怕她误会,三步两步紧追了上去,扯住她的腕子,把人拉到近前,“我就是好奇,问一问嘛!” 她凤眼圆瞪,说的嚣张霸气,“就许她骂我,不能我治她?我不光要整她,还要欺负死她!” “报仇有理,报仇有理!谁让她嘴巴不干净呢!可她是个小人,你犯不着跟她生气不是?” 幸好她的承受能力足够强大,刚刚殷见深真怕她被慕瑾华气的旧病复发。 她的一番话,虽然还击的足够过瘾,但是也让他大为震惊。她不仅制毒,还在炼蛊。得亏自己不是她的冤家对头,否则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面对敌人就该如秋风扫落叶,不给他们喘息之机,不然这世上的好人还怎么活?” 清冽如水的嗓音丝丝缕缕沁入耳膜,举目看清的一瞬,钟离媚登时怔住,半晌才断断续续的说出了一句,“你……什么时候来……来的?” “幸亏我来的及时,不然等你俩磨叽完,宁开阳还有命在吗?” 说完,殷见清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接过祝长亭递上的小刀,继续低头替宁开阳处理伤口。 殷见深怎么会不认得自己大哥的侧影,他长得天上有、地下无,无论走到哪里,只一眼就能分辨清楚。他怎么来了?他来这里干什么? 钟离媚耳根一热,顿觉尴尬非常,尤其是对不起宁开阳这个救命恩人! 怎么就只顾着跟那个胖丫头置气,全然忘了屋里还躺着个重伤员,真是该死!想到这里,她赶忙净手,走上前去,替下了祝长亭。 低眉望见伤口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只需刮掉创口周围的染了毒液的皮肉便可。暗想,他治病历来比自己拿捏的更为精准。 多年不见,仍旧比自己更胜一筹。如比看来,自己岂不是脱了鞋都赶不上了? 看着殷见清干净迅速的处理完毕,她赶紧把伤药递了过去,低声问道,“他怎么样了?中的什么毒?” “镖上抹了移魂散。不过我已经给他吃了解毒丸,个把时辰过去,他就能醒。” 他把伤药在伤口上抹匀,扳着宁开阳的肩头,微微闪出一道缝隙,钟离媚随即会意,干净利落的包扎好伤口。 “按着这个方子煎药,吃两天养养气血,就没事了。” 殷见清注意到三弟的促狭和无措,拿起桌上的方子,越过钟离媚,径自交给了祝长亭。继而对着他招招手,“三弟,你来,让为兄听听你的脉象。” “对对对!你赶紧给他看看,他中了噬蛊散……那个毒,我解不了。” 跟殷见清说实话不要紧,要不是知道自己解不了那个毒,才不会大半夜的跑来呢! 他来了,殷见深就有救了! 正在窃喜,扭脸望见他动也不动,钟离媚拽着他的胳膊,生生把人拖进卧室,摁进软榻,一个劲儿的给他使眼色。 “大,大哥……” 眼下的情形,殷见深怎么看怎么别扭。这算什么?她跟她的前任,也就是自己的大哥,配合的天衣无缝。 前脚她遇险,不等求救,人家就已经就位,自觉自愿的施以援手! 非但如此,他的善心还要大奉送到自己的头上,让自己怎么能安心领受?可是要是自己拧巴着不从,那小爷不成了心胸狭窄的人了吗? 想来想去,怎么盘算,都觉得心里别别扭扭,坐立难安! “你们先看着,我送我弟弟回房睡觉。” 钟离媚已然察觉出殷见深的苗头不对,几近火山爆发的边缘。自己不在,他俩较劲也好、互掐也罢,总之一句话,眼不见为净,先走为妙! 瞅见钟离霆倒在榻上睡得深沉,便抱起弟弟,一溜烟儿似的逃离了现场。 ------------ 第三十六章 要求同房 上 夜半时分,花影清浅,桂菊绽放,清幽的花香随风传来,沁人心脾。 钟离媚坐在床边,轻轻拍着钟离霆的肩头,听得他呼吸均匀绵长,便悄悄起身,轻手轻脚的退出了房间。 担心、生气外带焦虑,折腾了一晚上,她也有些累了,抬脚向凝香阁走去。 不想在拐角的月亮门下,迎面撞上了殷见深。看他的样子,像是在这里等候多时,身上泛着秋夜特有的凉意,他等在这里干什么? “你不去睡觉,在这儿杵着干嘛?” “宁开阳躺在你卧室,你准备在哪儿安置?” 殷见深将就着跟大哥带了一个半时辰,期间他们说过些什么,暂且先不去理会。他只知道殷见清对自己的威胁太大,大到随时可以抢走钟离媚。 一想到这点,他就坐立难安。 “凝香阁那么大,卧室楼上还有屋子,又不是住不开!” 天色已晚,看不太清他的神情,可钟离媚总觉得今他很不对劲,就想快点儿回去,避避风头。 “我大哥还在那里,你不能回去。”说着,他拉着人就往自己的凝意园里带。 夜幕沉沉,府内一片静谧,钟离媚不敢高声,一个劲儿的想甩开他,较了半天劲,却是徒劳。 手被他紧紧攥在手心,几乎要被捏碎了似的,不由她不吃痛失声,“殷见深,你发的什么疯,赶紧放开我!你都弄疼我了……” 听见她喊疼,殷见深便连忙松开手,低头查看。谁成想,自己刚一松手,她调头就跑。 只见他长臂一伸开,双手一裹,拦腰把人捞进怀里,继而大步流星的进了凝意园。 灯还亮着,祝长亭正在廊下张望,远远望见大小姐被宏王抱着进了院子,便很捡眼色的退了出去。 终究还是被人看到了,钟离媚顿时绯红了脸色,羞得不敢抬头。心里暗骂,个死人头,发疯也不分个时间、场合,真丢死人了! 进了屋,殷见深把人放下,覆手掩门。 双脚一落地,她就怒气冲冲的扭脸斥道,“你到底抽的什么风?知不知道刚才被祝长亭看见了!” “被他看见不算丢人!” 望着她色厉内荏的嗔怒模样,郁结在心头的烦闷情绪立时消去了大半。灯火下,一身男装给她平添了几分英气,更显俏丽妩媚。 他不自觉地伸出手,想抚上她的脸颊,反被她眼中的惊诧阻了去势,讪讪的收回了手。 算算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钟离媚便想听听他的脉象,抬眼望见他对着自己伸出了爪子,不由心下一震,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跟自己居然心有灵犀到了这种程度? 等她回过神儿来,殷见深已经把手缩了回去,再配上他娇羞的小眼神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贼心没贼胆的东西,真让人受不了! 钟离媚心里想着,抬手扯过他的腕子,仔细听了听,脉象四平八稳,想来是没事了。放下一颗心的同时,她又想起另一件,“记得,以后凡是跟菊花沾边儿的东西,都不能碰的。” “有你在,我还担心个什么!你记着就行了!” 她牵起自己腕子的时候,殷见深尚有片刻的吃惊,可看见她从容不迫的伸出三根手指,热呼呼的一颗心登时哇凉哇凉的。 “好了,你歇着吧,我回去了。” 他倚着门扇,低着头不敢抬眼,低声嘟囔着,“内个……你今晚能不走吗?” “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殷见深就忙不迭的解释,“小爷可没别的意思……就是他殷见清在凝香阁,小爷不放心。” 闻言,钟离媚恼意更胜,以纤细的指尖挑起他的下颌,睨着他,质问道,“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是你不放心他,还是不放心我?” “我自然是不放心他……丫的神出鬼没的。万一,万一……反正小爷我不放心!” 看他吞吞吐吐,还说的还理直气壮,钟离媚反手揪住他的耳朵,气哼哼的问道,“殷见深,你的脑袋里能装点儿正经事儿吗?你整天七荤八素的想些什么呢!” “我不管,今晚你不能走!等他走了,你再回去住!” 殷见深打定了主意,不管她说什么,都不能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反正重阳节放假三天,自己必须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决不能让殷见清逮到一丝一毫的机会,绝不! “我找他还有事情商量呢!”钟离媚松开手,扶额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可奈何。 “他来都来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就算你要跟他商量事情,也得带上我!” 闻言,她彻底没了脾气,皱着眉头,十分哀怨的看着殷见深,“大哥,你到底想怎么样嘛!画个道先!” 这么大一坨堵在门口,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看在人家吃醋吃的凶的份儿上,自己也不能说的太重。 索性由着他去吧,又不是没在一个床上睡过。 还别说,这人连睡姿都没得挑。睡起觉来,那叫一个落稳,打鼾、磨牙什么毛病也没有,就跟身边没这么个人似的。 “你睡床,我睡软榻。” 尽管心理上已经认命,可她忍不住还想最后试一试,便指着自己的衣服说道,“我还是回凝香阁吧。你瞧,我总不能明天一早还穿着这一身儿从你这里出去吧。” “这有什么关系?” 殷见深明白她的意思,她无非是怕被人知道昨晚他俩共处一室。 可如此一来,刚刚好正中他的下怀,有什么比坐实绯闻更能让自己安心的呢? “那你总得给我找个人来,伺候我洗漱更衣……” 等洁癖的她桩桩件件的倒腾完,天都亮了!一天不洗,不会死人的! 殷见深哪里还容得她再絮叨下去,根本不等她说完。但见他两手一抄,把人打横抱起,用脚踢开卧室的房门,三步两步赶到床前,双臂一伸,就把人扔在了床上。 身子刚一沾床面,钟离媚就要起来,却被他三下五除二、拔掉两人的靴子。 殷见深顺手拉过被子,侧身躺倒在她身边。使劲儿往里挤了挤,强行把人禁锢在胸前,不许她挣动。 钟离媚双手撑在他胸口,瞪着眼睛嗔道,“殷见深,你松开我!你勒的我喘不过气来!” “你别想跑!赶紧睡觉!” 殷见深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美人在怀,本就需要极大的克制力。 她可倒好,左摇右晃、不管不顾的可劲儿挣扎。为了不让人走脱,他只能越抱越紧。 入秋的时节,天气不冷不热的十分舒爽,被她这么一搅合,两个人脑门上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听凭她这么下去,就算没事也会被她搞出事端。 殷见深直觉有些忍不下去,便沉声威胁,“你要是再动,我可就不客气了。” ------------ 第三十六章 要求同房 中 钟离媚赫然察觉到他漆黑的眸子越发的沉黑,沉黑的异样。眼底似有簇火苗,不甚兴旺。 她立时明白了他隐晦的意思,旋即改了口,“你不是说,要去榻上睡吗?你怎么还不去?” “我突然不想去了。”殷见深仰头吹熄了烛火,存心想逗一逗她,便合上眼睛,不再说话。 “要不,我去吧。” 他双腿一勾,牢牢把人圈在身上前,“你也不许去!” “那你松开我行吗?我不跑,真的不跑。”钟离媚也隐隐觉出了几分异样,生怕挨得近了,擦枪走火。 他强忍住笑意,故意板着脸说道,“就这么睡吧。明儿你不是还要找我大哥商量事情吗?” “你这么着,我睡不着……” “睡不着,就说说话吧!” 难得自己占了上风,逼得她无可奈何的娇嗔连连,索性好好利用这个机会,问一些平素里自己想问又不敢问的事情。 “嗯。” 这人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死活都要僵持着这么个姿势,真被他搞败了!他是真傻,还是装傻啊!不知道再这么下去,会出事吗? 两人面对面的躺着,沉了片刻,他微微松开了力道,紧声问道,“你爹要是追来了,你打算怎么应对?” “我……没想好,是真的没想好。”钟离媚默默向后挪了挪,轻轻摇头,紧接着叹了口气。 “想不想听听我大哥给咱们出的主意?” 原本殷见深不想说,是因为他不愿意相信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现在他说出来,是想听她亲口告诉自己真相。无论她说什么,自己都愿意相信。 “他?他会有什么好主意!” “你听听看嘛!” 他拉过钟离媚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不错眼目的注视着她神色的变化。 “大周律法当中,有对皇位继承人的详细规定。未立皇太子,或者皇太子身故、出家等等不能继承大统的情况下,皇长孙和庶出皇子享有同等的继承权。但是,嫡皇长孙享有优先继承权。” “你什么意思?”钟离媚似乎已经猜到了殷见清所谓的解决方法,但是她不敢相信。 “只要我答应你爹我不做皇帝,入赘岐伯府,我们就能在一起。可我又不想把天下交到殷见淇的手上,那么可行的解决办法就只有一个。” “你该知道,你两个哥哥都还没有孩子!” 殷见清果然猜到了,但是他怎么可以亲口把这件事告诉殷见深。 要知道,没有自己的允许,这件事任何人都没资格说破,他凭什么非要亲手揭开这道伤疤! “你说的不对。我大哥有个儿子……” “你胡说!他的嫡妻一无所出,而且三年前就已经去世,他哪来的儿子?” 纵使自己的否认毫无意义,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 他还太小,而那个担子又太重,他担不起的。自己不能把他送进火坑! “你说,来年桃花开的时候会有惊喜。明年春月,钟离霆刚满五岁。他就是嫡皇长孙!” 他明显的感觉到钟离媚细微的颤动,她的手即便被自己捂在掌心,还是冰冰凉凉,没有一丝暖意。看来,殷见清说的句句属实。 “不是!他不是――!”钟离媚甩开他的手,霍的坐起身,翻身就要下床。 她不能把钟离霆推进权力的漩涡,如果只有那样她和殷见深才能在一起,她宁可放弃这段感情。哪怕终身不嫁,也在所不惜。 “我说的是万一……”殷见深随着她坐起来,双手拉住她的腕子,柔声说道,“那只是最坏的结果!” “没有万一……不可能有万一……我也不允许有万一……” 她全似疯了似的,全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双手捂着耳朵,什么也听不进去,自顾自的吼了出来,“最坏的结果不是这个……最坏的结果是我们一刀两断!” 殷见深万没想到,她居然会给出这样的答案,“你说什么?” 而钟离媚望着他,一字一顿,说的斩钉截铁,“我不会让他坐上那个位子。如果在你和他之间我只能选择一个,那么很遗憾,我会选钟离霆。” “这就是你的决定?” “我之所以撑着一口气从江南跑回西北,就是不想让肚子里的这条命跟着我客死异乡。不管他的父亲是谁,他仅只是我的儿子。岐伯府的家业足够他享用,他根本不需要那些虚名,也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实话伤人,真相残酷,历来如此。 但既然说到了这里,就不妨说个清楚明白。就算最后他真的扛不住压力、离开自己,至少自己问心无愧! “那么我呢?我完全不在你的计划里吗?又或者说,只要你爹一出现,我们的一切就如同泡沫一样、灰飞烟灭?” 殷见深此刻的心情已经不是绝望和失落所能够形容的。 她总能在自己满怀希望的时候,泼上一盆冷水把自己浇醒,毫无转圜的把自己打入地狱。她怎么可以这么冷静,面无表情的说出那些绝情绝意的话…… “我爹来,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可是我相信,我的命足以换下你的命。所以,你会安全离开西北,这个你完全不用担心。” 岂止是灰飞烟灭这么简单! 涤泺出山,必见血光,这是西北不成文的规定。 故而,钟离媚一早就跟宁开阳合计好了退路,由自己去挡住父亲,从而给殷见深争取到逃走的时间。 “我不许你这样做!” 听到这里,殷见深恍觉自己错怪了她的意思。禁不住眼底一润,一把将人抱在怀里,“你得好好活着,你还要等着小爷倾国以聘……” 终于把积压在心头已久的话说出来了,钟离媚突然有些释怀,便抬手拍拍他的脊背,轻声安抚,“事情还没糟到那一步,你用不着哭天抹泪的。再者说,那是我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你放心好了!” “可是,由着你爹处置,我们也就再也见不着了!要是注定只有一种结局,还不如咱们现在就走!干嘛非要候在这里等死啊!” 殷见深瞬间有种苦命鸳鸯的感觉,好像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亡命天涯一般。 看到他苦哈哈的表情,钟离媚眼中不觉也有了水汽,可还是忍不住猛戳他的脑门儿,,“你现在的任务是拉拢人心。不要有太多的私心杂念。” “我要是再这么没心没肺下去,那跟混吃等死有什么分别?难道要我拱手把你送走?你当我脑袋被驴踢了吗?” 不说还好,他还可以装作拎不清的样子继续混下去。 可经钟离媚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形式的严峻性。现在自己岂止是两面受敌,加上未来的老丈人,等于三面夹击。 苍天大地老天爷,没见过哪个皇子像自己这么苦逼?你这是要耍死小爷的节奏啊! “事情呢,就是这么个事情。反正我都跟你说清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钟离媚推开他,倒头便睡。 殷见深正在懊丧的当口,急需她的安慰,便伸手去晃她,“钟离媚,你别睡……咱们还没说完呢!” “睡觉!不是你赶着我睡的嘛!你要是睡不着,就一边儿玩去!” 把难题丢给了人家,钟离媚直觉浑身轻松,抬手拍开他的爪子,合上了眼睛。 呆呆的坐了片刻,殷见深脑袋里空空的,什么也想不起来,扭脸看见她安详的睡脸,不觉勾了嘴角。 累了一天,钟离媚困意正浓,躺下的时候不觉得,迷糊了一会儿微微觉得有些冷,便伸手去拉被子。 谁知…… ------------ 第三十六章 要求同房 下 钟离媚抓住被角的一瞬,一阵温热的触感紧跟着覆上了手背,她勉强睁开眼睛回头去看,却见殷见深的脸在眼前不断的方大。 此刻的她凤目半睐,惺忪的睡眼更添了几分朦胧与慵懒。 虽是穿着男装对襟的袍子,因为脖颈纤细,领口更显宽绰,月光在她颈上投下一抹明亮,带出一勾美好的弧度。 殷见深静静的看着她,鼻端都是她特有的香气,淡淡的清芬,清到极致,却更显馥郁浓烈。 他喜欢这样的钟离媚,仅只她无意间流露出的柔美与娇羞,便已经将他牢牢俘获。 “反正我也睡不着,不如咱们来做点儿别的吧!” 殷见深伏在她颈侧沉沉开口,唇角触到她颈侧的肌肤,直叫她觉得又羞又痒,忙不迭的向后闪躲。 “你不去睡觉,跟我较的什么劲……” 她困意浓重,乍一醒来,意识不甚清醒,手脚虚浮,没什么力气,根本推不开他。 “大半夜的,我不缠着你,难不成你要让我去缠别人吗?” 听到这里,她立时灵台一片清明。 殷见深伏在她上首,两人几乎鼻尖相碰,此等暧昧的场景,根本不需要多做解释。用脚趾头想一想,也能明白他要做什么。 “我管你要去纠缠谁……你先起开……” 殷见深死赖在她身上,纹丝不动。药香混着酒气的味道丝丝缕缕传入鼻腔,这种旖旎的气氛让她的脸颊飞速蹿红,羞恼交加的情绪使得火红的势头一直烧到了耳根。 “你压得我喘不过气,你先起来……” 她的眼睛滴溜溜的乱转,殷见深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思,“钟离媚,你不老实!” “我哪有!”眼见被他识破,钟离媚直觉再等下去,一定会被他得了逞,便开始不住的挣扎。 殷见深太清楚她的脾气,跑不掉,她就会耍赖。而耍赖的目的,无非也是为了逃跑。 已然到了这一步,要是再被她走脱,小爷以后还混不混了? 故而,他不但不听她的话,反而伸手去接她的衣带,指尖微动,轻巧的顺着衣襟缝隙,毫无征兆的滑了进去。 触碰到她肌肤的一瞬,钟离媚忍不住低呼出声,抓住他不断向内探寻的手,“殷见深,你手放哪里?把爪子拿出去……” 这人今晚是吃错药了?还是耳朵被狗毛塞住了,怎么什么也听不进去,真是烦死了! 既然他不听劝,就别怪本姑娘手黑! 想到这里,她指缝暗藏银针,猛的抬起右手,看似勾住殷见深的脖颈,实则对准他后脑的曲池穴,迅速刺了下去。 脑后劲风闪过,他手腕一探,便钳住钟离媚的腕子,迫使她手中的银针脱手。 眼见她紧咬下唇,恶狠狠的瞪着自己,他嘴角戏谑的笑意更胜,“你总也不老实,该罚!” “你走开!”她酡红了脸色,已经被彻底激怒,屈膝抬腿,不管不顾的顶了上去。 “说你不老实,你还来劲了是吧!” 他长臂向下一捞,按下她的膝头,手掌顺势向上抚去,不经意的悬停在某处,隔着衣料,指尖慢慢的画着圈儿,“小爷非好好收拾收拾你不可!” “你敢!殷见深,你混蛋……” 她说话的时候,殷见深明显的感觉到她浑身木得一震,几乎同时拱起身子想要躲避他手指的侵袭。 “刚认识小爷的时候,你不就已经知道了吗?” 不等钟离媚还嘴,他突然低下头,循着她的气息,就吻了下去,在她的唇上辗转厮摩。 温润的触感让她立时怔住,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敲开了齿关。 被压迫的感觉让她浑身不适,她试探着后仰闪躲,而他却步步紧逼,纠缠着不肯放松。 钟离媚清醒的意识再度变得昏沉不定,丝丝电流从舌尖蔓延向四肢百骸。酥麻的感觉让她禁不住绕上他的脖颈,主动迎合着他动作,不断地加深着这个吻。 她的反应完全出乎殷见深的意料,他只觉得心里温软异常,像极了获得奖励、吃到糖果的孩子。 然而,就在他预备进入下一阶段的时候,钟离媚被脑中闪过的念头惊得天打了个激灵。只见她木得松开双唇,探手捂住殷见的深的嘴,“这两天不行,改天再说!” 话音未落,她手臂撑着床面,就欲起身。 “捡日不如撞日,小爷看着,今天就挺好!” 此刻殷见深浑身火烧火燎,这种时候要是听她的,不是自己憋死,就是被她气成内伤! 什么叫这两天不行?等她有了那种意思,宁开阳的孙子都好娶妻生子了!她可真能折磨人,想起一出是一出,真真急死小爷了! “我说了,今天真的不行……你怎么就不信呢……殷见深,我没开玩笑……” 钟离媚心慌的不成样子,双肘支撑着,不管不顾的就要起来。 “一天不洗,不会死人的!”殷见深一手箍着她的纤腰,另一只手托着她的脖颈,豁出去,跟她杠上了。 “不是那个……你要害死我啊你……” 他抬手在床头摩挲,捏着一根银针,抵在颈侧,威胁道,“你再动,信不信我这就抹脖子!” 钟离媚万没想到,他会以死相胁,无可奈何捂着脸,娇声央道,“我说的是真的……这种事情不能开玩笑的……” “你还动是不是!我这就来个血溅三步,死给你看!” 殷见深嘴里虚张声势的说着,手上悄悄扔了银针,趁着她荒神儿的空当,俯身将人扑倒,压在了身下…… “殷见深,你个混蛋……唔……” 转天黎明,明媚的日光透过窗楞射进屋内,投在纱帐上,带起一片朦胧、圆润的光泽。 钟离媚和殷见深保持着交颈而眠的姿势,睡得正香,却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惊醒。 “大色狼,你看见我姐姐了吗?大色狼,别睡了……我姐姐不见了……” 钟离霆奶声奶气的喊叫过后,紧接着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大色狼,快起来,陪我去找我姐姐……” “你闩门了吗?” 钟离媚生怕钟离霆一头闯进来,扭了殷见深胳膊一把,皱着眉头问道,“到底栓了没有?” 昨晚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他哪记得那些琐事,便无辜的扭脸说道,“我不记得了。” “那你还不赶紧去看看!赶紧的!”不由分说,钟离媚赶着人就往床下推。 一不留神,殷见深被她一脚踹下了床,幸好他反应快,轻巧落地,没弄出什么动静。 “好好好,我这就去……你别催,我衣服呢……” 她低头看见地上的情形,便泥鳅般的钻进了被子里,用被子蒙住脑袋,羞得不敢冒头。 地上现在是什么光景,宏王殿下周身不着一缕,趴在七零八落的衣服堆里,搜索自己昨天穿过的衣服。 找了半天,也没找全,他索性随意披了一件袍子,猫着身子凑到了门口。 眼见门栓栓的牢靠,他顿时松了口气,扭头悄悄的溜进了被窝。 “卧室的门我也栓好了,放心,接着睡!” 殷见深一把将人揽在胸前,摩挲着她光滑细腻的肌肤,低头在她嘴上浅浅的啄了几口。贴着她的脸,就闭上了眼睛。 钟离媚却不耐烦的推开他的脸,“睡你个溜溜球啊!等那个魔星走了,你就立刻滚蛋!” “可,这是我的房间啊!” “那你也得滚蛋!” 望着她色厉内荏的模样,殷见深更是爱的紧,且舍不得跟她对着干,便连声哄劝,“等我睡醒了就滚,你让我怎么滚,我就怎么滚!” ------------ 第三十七章 二哥有约 上 殷见深一觉睡到后半晌,等他醒来,钟离媚早已不知去向。 他随便披了件袍子下床寻人,转到后堂,发现大理石的案子上躺着她梳妆时留下的黄玉梳。拾起来细看,上面还残存着几根青丝,他想也不想,便揣进了怀里。 黄玉梳是钟离媚的随身之物,找不到了她一定会着急的。 等他沐浴更衣、收拾停当,已然天色擦黑。 眼看就到了晚饭的时间,他这才想起来,宁开阳正病着,殷见清那厮还在凝香阁,想到这里,他撒腿就窜了出去。 莲香端着饭菜,眼看这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面前一闪而过,带起一阵清风。 只看一眼,就知道来人是谁,偌大的府邸,也只有宏王殿下敢在大小姐的院子跑进跑出。 尤其一想到今早的情形,她就越发的想笑。 钟离霆清早起来找不见了姐姐,便撺掇人四下去寻。最后到了凝意园,好巧不巧的大色狼也不在。 他就先入为主的认为是大色狼拐带姐姐私奔去了,便连滚带爬的去找宁开阳帮忙。 宁开阳昏睡了一夜,醒来时就被小魔星缠上了身,搞得他一脑门的雾水。 殷见清明白自己的立场,本不想与钟离霆有太多的接触,可总不能由着他瞎闹。 听说不见了钟离媚,他就猜想她是跟殷见深在一起。便跟魔星打赌,只要他安安分分的,午饭的时候,他姐姐会自动出现。 钟离霆虽然将信将疑,但是鉴于他很喜欢殷见清的长相,就难得的安安静静的等在了那里。 趁他不注意,殷见清悄悄吩咐莲香,让她把带着人去凝意园,以便伺候她家主子起身。 莲香闻言立刻会意,就带着两个伶俐嘴严的丫头,侯在了殷见深卧室的后堂。 果不其然,刚过晌午,钟离媚就完好无损的回到了凝香阁。 殷见深进去的时候,偏厅的饭菜已经摆的差不多了,宁开阳尽管身子不便,可已无大碍,就一起入了座。 “见深,你属你腿长。”宁开阳脸色苍白如纸,但比昨晚死灰似的颜色不知好了多少倍。 他一面招呼着殷见深入座,一面打趣道,“你们不知道,这人一到饭点儿,准来!” 殷见深眼巴巴的瞅着钟离媚两侧的位置被钟离霆和殷见清占了去,悻悻的站在那里,耍上了脾气。 钟离媚扭脸见他纹丝不动,“你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坐下!” “哦。”她一发话,殷见深立时没了脾气,没精打采的挨着钟离霆坐了下来。 屁股刚沾到椅子,小魔星就凑到他跟前,故作神秘的问道,“大色狼,你昨晚去哪儿了?” “我就在自己屋里睡觉啊!”他的实现越过钟离霆,连忙给钟离媚丢了个眼色过去。 “那你听见我敲门了吗?” 眼见她微微摇头,殷见深立刻明白,她这是让自己死扛到底,“你去敲过我的门吗?我怎么不知道?” “大色狼,你睡得这么沉,改天等你睡着了,我就找人把你卖了……” 钟离霆说的一本正经,逗得在场的人尽数笑出了声。 虽说殷见清他们父子只呆了一上午,却已经不知不觉得把这个小人儿装进了心里,甚至已经开始牵挂。 “个熊孩子,这么小就不学好!看小爷有空,非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与钟离霆斗嘴早已成为了殷见深每日的必修课,哪天要是不跟他掐上一顿,他俩谁都会浑身不舒服。 小魔星依旧不改恶人先告状的本色,向姐姐身边挪了挪,郑重其事的下了结论,“姐,你看这人是有多么不靠谱。你绝对不能嫁给他的!” “你要把他卖了,跟他不靠谱扯得上关系吗?你说说你俩到底是谁更不靠谱?真不知道你这点儿像谁!” 他俩互掐犹如每餐之前的开胃小点,钟离媚和宁开阳已经是见怪不怪。 而且她素来本着各打五十大板的原则,不偏不向。然而她最后一句,却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此话一出,随即令在场的三个男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气氛骤然间冷却下来,殷见清等人闷头吃饭,一语不发,时不时的瞟一眼他们姐弟俩。 钟离霆完全不懂大人的心思,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偷偷拽拽姐姐的衣角,悄声问道,“姐,他们怎么了?” “……这叫吃不言、睡不语。你以后吃饭的时候也不许呱呱乱讲话。” 说着,钟离媚抱着他坐在自己腿上,夹了一块鹿肉递到他嘴边。 钟离霆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张开嘴,把鹿肉一口吃了下去。 就在大家饭吃的差不多了的时候,华季荣快步走进偏厅,手里还拿着一封请柬。 只见他走到钟离媚身侧,双手把请柬得了上去,“大小姐,这是宙王殿下差人送到宝丰钱庄柜上,请属下代为转交。” 望见殷见清的一瞬,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宏王、前任太子和大小姐居然平平静静的坐在一个桌儿上吃饭。 再加上淮侯宁开阳,单凭这四个人就能让天下翻个个。想来,这皇帝的位子非宏王莫属了。 “殷见淇?他给我送的什么请柬?” 她并未抬头,继续给钟离霆喂饭,对殷见淇此举似乎十分不以为意,“华总管,这里没有外人。上面写的什么,你念就是了。” “是。”他展开请柬,朗声读到,“岐伯府大小姐,洛秋世妹钧鉴……” 只听了一个开头,殷见深就再也听不下去。 丫丫个呸的,自己未来媳妇儿的表字是他殷见淇叫的吗?他也不看看自己是谁?臭显摆什么呀! 心里暗恨,他扬手扯过请柬,扫了一眼便明白了个大概,殷见淇无非是想请钟离媚吃饭,时间定在了九月十五。 不过,最让他气不顺的是,殷见淇把地点定在了宝月楼。谁不知道西都宝月楼是贵族士子和望门小姐约会、品茶的地方。 他居然敢把地点定在那里,这分明是明目张胆的挑衅和赤果果的无视!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敢打小爷未来媳妇的主意,他丫的活腻了是吧! 宁开阳本想接过来看看,不想他递给自己的居然是一摞碎片,“见深,你怎么把请柬给撕了!” “有什么可看的。九月十五,酉时宝月楼,不见不散!” 说话的时候,他目不转睛的瞪着钟离媚,阴沉着一张脸,完全是捉奸在床的表情。 她自顾自的照顾着钟离霆吃饭,根本没察觉到殷见深酸溜溜、恶狠狠的表情,“明天一早,替我写封回信,就说我身子不爽,谢谢他的抬爱。” 华季荣领命转身要走,却被殷见清伸手拦住。 他放下筷子,不紧不慢的说道,“你拒绝一次,他还会再请第二次、第三次。更何况,你难道不觉得他把时间定在九月十五,是别有深意吗?” 听到这里,钟离媚终于抬起了头,她似乎明白了殷见淇的用意,“是你说,他是为了逼我给慕瑾华解除蛊毒?” “这怎么都算是他卖给慕家兄妹的人情。而且,到时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动手,他要做的无非是把你引出去。我想,以殷见淇的性格,是断然不会拒绝慕连城的请求的。” 殷见深正欲开口反驳,反被宁开阳按住了膝头。 但听他轻轻开口,“慕连城最疼他妹妹,就算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更何况,你给她下的蛊,又那么阴损。” “我说宁开阳,我哪里阴损?我有慕家兄妹阴损吗?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中了蛊蚀散,还被蒙在鼓里吗?” 钟离媚一听就不乐意了,指着他的鼻子说道,“而且你的小命儿差点儿葬送在慕瑾华手里,你居然在这里帮她说话!你到底哪头儿的!” 不等宁开阳还嘴,殷见清便扶额摇头,低声嘟囔,“迷情蛊下个一个姑娘家,确实有些……太过了……” ------------ 第三十七章 二哥有约 下 钟离媚万没想到,他都不替自己说话,便随即把矛头对准了自己的前任,“嘿!我说,殷见清,你为了你的三清观,现在就开始巴结宁开阳。你可真是有奶便是娘啊!” “我觉得这蛊下的就很好啊!慕瑾华浪成那副德行,话又说的那么难听,她纯属活该!” 殷见深终于逮到了自我表现的机会,话说的那叫一个慷慨激昂、义愤填膺。 怎奈,拍马屁总有拍到马蹄上的危险,好巧不巧,他正好赶在了十三点上。 “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也不例外!”说完,钟离媚抱起弟弟,调头边走。 他哪里知道,钟离媚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看她一溜烟儿似的走了,赶忙起身追了上去。 钟离媚干气干憋了一上午,自打睡醒就恨上了殷见深。 丫的没节制的死人头,只顾着自己尽兴,全然不理会第二天她腰酸腿疼、浑身不适。一想到昨晚的情形,她就恨不得一把将人掐死。 同时也暗暗下定了决心,以后他要是再敢不经过自己同意就动手动脚,非把他的命根子揪掉了不成! 莲香见钟离媚抱着钟离霆走的飞快,殷见深又紧追不舍,就很捡眼色的把小魔星接了过去。 一口气追进花园水榭,钟离媚才算收住脚步,回头望见他伸出了爪子,转身坐去了他对面的绣墩,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见她气鼓鼓的不说话,殷见深便凑过去,轻声说道,“其实,我大哥说的也不无道理。殷见淇跟慕连城一个德行,都属狗皮膏药的,不是你想推就推得掉的。” “去见一见殷见淇倒不成问题。可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殷见清所说尽管有一定的道理,可钟离媚认为,殷见淇必然另有目的。他好歹是眼下最炙手可热的王爷。 不论殷见深在西北有多吃得开,那也仅只是一时的煊赫,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 “你是说,他还有别的目的?” “难道你不觉得一个王爷给一个豪绅当枪使的可能性很低吗?如果换做是你,你会帮你表妹强出头吗?” “当然不会。即便是宁开阳,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替一介身无功名的豪绅出头。除非,他的筹码足够硬。” 话赶话说着,殷见深脑袋里突然掠过一个惊人的念头,“你说,慕连城会不会恶人先告状,把给那些王公贵族下蛊蚀散的罪名扣在我或者你的头上?” “应该不会。慕连城给他们下毒意在控制,尤其是现阶段,那些中毒的人并没有毒发。他此时说破,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支撑他的说法。” 闻言,她笃定的摇头否认,继续分析道,“而且,慕瑾华昨晚的举动,已经很明确告诉了咱们他们兄妹的用意,所以我想,他不敢。” “那么殷见淇到底为什么要见你呢?” 殷见深和殷见淇的正面交锋并不多,对他的行事手法知之甚少。 说的明白一点,殷见淇从来没把这个有名无实的三弟当成过自己的敌人,因为在他眼里,殷见深就是个不折不扣、完全没有竞争力的混混。 “或许是因为他从慕连城口中得知了你我的关系,万一他是想以揭穿你我的关系为要挟,想以此令你和岐伯府的名声扫地呢?” “这倒很有可能。” 钟离媚所说正是他最为担心的。一旦被人戳穿了真相,那么西都招亲就成了对天下才俊的戏耍,届时他和岐伯府就成会从他们的朋友,变成敌人。 而这种结局带来的后果,是任谁都无法逆转和承受的。 “如果想不明白他为何请我赴宴,我宁可不去。” 按照她的习惯,从不打无把握之仗,要是问出了问题,摸不清对方会给出什么样答案,就完全没有与这个人会面的必要。 “要不就再等等。兴许丰乐堂会打探到有用的消息呢?” 殷见深很能理解她的态度,此时必须事事谨慎。私底下闹归闹,一致对外的时候,决计来不得半点的疏忽。 此外,钟离媚对会面的时间十分不解。 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王爷,邀人做客必定有他自成一派的讲究,基本可以排除随性定日子的可能。 更何况,以西都那些庸医的本事,没有可能会把迷情蛊的发作时间算的分毫不差。 想到这里,她看着殷见深的眼睛,认真的问道,“九月十五,到底是什么日子?” 思索了一会儿,他忽然瞪大了眼睛,随即明白了殷见淇的意思,“九月十五不是你的生辰吗?” “他在我的生辰请我到宝月楼赴宴!” 想清楚的一刻,钟离媚嗤鼻冷笑的同时,也忍不住恨上了殷氏兄弟,遂揪住他的耳朵,恶狠狠的说道,“你们兄弟仨可真是心有灵犀,想的都还挺美!” “是他对你图谋不轨,小爷我对你可是一片赤诚啊……你且不能把我的真心当成他们那些驴肝肺一样对待!” 殷见深蹲在她面前紧声告饶,实则恨不能现在就冲出去,把殷见淇撕成碎片。 丫丫个呸的,个欺男霸女的东西,敢动小爷的女人,嫌命长是怎么的?就冲他这一点,也断不能让他登基! “昨晚的帐我还没跟你算呢!” 悬在心头的结扣一经解开,钟离媚精神顿时放松下来,便开始秋后算账。她站起身,揪着殷见深的耳朵不撒手,反手一拧,加大了力道,疼的他嗷嗷直叫。 殷见深则一脸无辜,色眯眯的看着她,坏笑着问道,“昨晚咱们不是好好的,你跟我算的什么帐嘛!” “我都告诉了,昨儿不行。”她也知道事关私密,便有意压低了声音,“你怎么不听呢?” 他听的更迷糊了,全然不知自己错在了哪里。可看钟离媚神情严肃,就更觉得委屈,“我不觉得昨天有什么不妥……再说你……” “你骗谁呢?这么大的人了,连这个都不懂?” 殷见深越是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她就越是气不打一处来,“就你那点儿花花肠子,别以为我不明白。你不就是想早点儿弄出个小的,好让我爹默许咱们的关系?我告诉你殷见深,这个法子,从我这儿就通不过!你最好给我绝了这个念想!” “什么小的?小爷听不懂你在说……” 话刚说到一半,他登时心花怒放,推开钟离媚的手,满脸兴奋,“你是说……咳咳,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做爹了?” 她捂住殷见深的脸,一把将他推开,挑眉戏谑,“大白天的你就开始做梦,真是无可救药!” “你刚才不是说什么小的……不是那个,还能是哪个?” 殷见深玩味的看着她,仿佛在说,小爷都知道了,你就别否认了!放心,小爷会负责的! “我说的是那个意思没错。可是你别忘了,我是个大夫,是不会允许那种事情随便发生的。” “所以呢……” “我今天睡醒了,就喝了那种药呀……” 作为女人,适当的自我保护,绝对合情合理、合理合法。因此,钟离媚并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错。 “什么?!”可对于作为男人的殷见深来说,种下种子开花结果是理所应当的,“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你怎么可以这么无视我的劳动成果?” “殷见深,你是嫌自己的软肋不够多吗?还想再添几个累赘吗?” 钟离媚之所以揪住昨晚的事情不放,不是因为他的鲁莽,而是想让他明白一个道理,“你最好长个记性,投怀送抱的女人不是你想碰就能碰的。一旦人家算准了日子有备而来,以后有你的苦头吃!” 她心里很清楚,从现在起,殷见深遇到的诱惑和危险同比增长,甚至有些危险就隐藏在诱惑里。不管他们两人最后的结果如何,她都不希望他被人所制。 ------------ 第三十八章 宴无好宴 上 九月十五是钟离媚十九周岁的生辰。 当天,她包下了西都所有的酒楼,邀请来西都招亲的王公贵族饮宴,欢饮至通宵达旦。 宙王殷见淇尽管作为上宾,可并未被安排在鼎升楼,还是按照原计划被请到了宝月楼。 直到酉时过半,钟离媚才现身。 她高绾涵烟芙蓉髻,发髻中央缀以海棠珠花,鬓角斜插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配以南海珍珠耳坠。 在烟霞银罗海棠锦衣的映衬下,完美的衬托出她淡雅清丽的气质,为她的清秀的容颜平添了几分妍丽。 殷见淇为表示对她的重视,也经过了一番精心打扮。 绛红色锦袍以金线精绣蛟龙出海,金纱碎丝袖口更显华美富贵,腰带正中的和田美玉色泽温润,一看便知是玉中极品。 他这一身的打扮配上桌上精致的菜色和屋内富丽堂皇的摆设,可谓是相映成辉。 虽说对钟离媚慕名已久,也听过她跟前任皇太子的流言蜚语,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现实中的她居然是如此的妙人。 单凭她这份姿色,直叫天下的佳丽也失了颜色,真真是个不可多得美人。 即便她从前跟自家的大哥有过什么,也无损于她的美,反倒会更添风情。 只可惜,这么好的人,竟被那个一无是处的三弟占得先机。简直是一只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见她轻移莲步,盈盈走来,殷见淇连忙起身相迎,“见淇见过世妹。” “王爷客气,是洛秋来迟了。”钟离媚挥手屏退左右,微微福身,继续道,“日前,承蒙王爷提醒,洛秋才能有机会过上一个这么盛大的生日,洛秋这厢谢过王爷。” “世妹说哪里话,从根上论,咱们都是一家人。你要是这么说,可就见外了。” 她顾盼之间,一对凤目流光浮动。朱唇轻启,吐芳含露,殷见淇竟有些看的痴了。 “王爷请坐。” 钟离媚怎么会看不出他目光里的意思,不由暗骂,天下乌鸦一般黑,个色胆包天的东西! 两人相对落座,殷见淇有意讨好她,便举起酒壶,斟满了她面前的酒杯。 她低眉看了看杯中酒的颜色,看来殷见淇并没有笨到在酒里做手脚的地步,算他还有些诚意,“王爷,初次见面,先干为敬。” 说着,她以广袖遮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见她如此放得开,殷见淇倍感轻松,含笑举杯饮酒,没有半分推搪。 他见过太多的望族小姐和名门闺秀,哪一个不是端着架子,装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贵和淡漠。 可没人的时候,个顶个的饥不择食,热情奔放,有的甚至放浪形骸的令人作呕。 钟离媚却与众不同,她尽管有着绝佳的气质和出身,可最难得的是她很接地气,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他起身斟满两人的酒杯,言辞诚恳,“钟离姑娘,听说三弟前阵子受了重伤,多亏姑娘妙手回春。在下在这里谢过姑娘对他的救命之恩。” 既然她豪爽,殷见淇便想她的酒量。在他看来,无论怎么说,她都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酒量一定比不过自己。 “皇子的性命金贵,可我们岐伯府的药材更是稀罕。所以,王爷如果真要答谢,不如痛快些。饮下这坛十八年的桂花酒,权作表表诚意。” 跟本姑娘比酒量,省省吧!本姑娘出入酒场谈生意的时候,他脸上的毛都没长全呢! 不想从这里趴着出去,就最好省省,少在本姑娘面前装大瓣蒜儿! 殷见淇闻言哑然,说她豪爽,她还真来劲了。可大话已经说出去了,又不好改口,便悠悠起身,一面伸手去拿桌上的酒坛,一面出言试探。 “姑娘发话,本王遵命就是。只不过,可否容在下稍后再喝?要是酒都被本王喝了,那姑娘岂不是……” “我早就听说王爷酒品极佳,便让下人省下了醒酒汤。”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莞尔,揭开泥封,将酒坛双手捧到殷见淇面前,不错眼目的笑望着他,轻声说道,“而且,宝月楼地下酒窖藏着美酒无数,只要王爷想喝,要多少,有多少!” “本王是前来给姑娘贺寿的,喝的太多只怕扫了姑娘的雅兴……” 他瞄着酒坛暗自叫苦,都怪自己这张嘴哟!管那个殷见深干什么,自己巴不得他死了才好呢! “这么说来,王爷是不想提宏王答谢小女子喽?” 忽而脑筋一转,殷见淇索性使出了泡妞的看家本事,乘势拉住她的手,含情脉脉的说道,“答谢救命之恩仅凭饮酒似乎少了些诚意,不如,姑娘说出三个心愿,在下绝对有求必应。” “是不是随便我提什么,王爷都会答应?” 她抽出丝帕,轻轻一挥,丝帕末梢扫过殷见淇的脸颊,他不觉心头一动。晃神儿的空当,人家已经把手缩了回去。 听她松了口,殷见淇登时松了口气,赶忙答道,“姑娘,尽管开口便是。” “那好。我提点要求要是王爷应了,那小女子这厢却受。要是王爷不应,那还是要饮下这坛酒的。” 男人生得好,也不是什么好事。长得帅就可以随便勾搭良家妇女吗?个男盗女娼的东西! “钟离姑娘,且说说看。” 沉了片刻,钟离媚才不紧不慢的开了口,“第一,我想请王爷帮忙,从金陵首富慕连城那里讨要蛊蚀散的解药。解救西都中毒的广大士子。” “此话何解?究竟是什么人给那些士子下毒?” 殷见淇闻言心惊,解药在慕连城手里的话,那么毒也一定是他下的。 抵达西都的这些日子,自己只跟慕家兄妹同桌吃过一次饭。要是他在重阳晚宴上给别人下了毒,难保自己没有中毒。 而且钟离媚又是解毒的行家,她都解不了的毒,那是有多恶毒? 她眉峰微挑,低声说道,“王爷是聪慧之人,这种事难道还需要我来解释吗?” 玩什么明知故问,本姑娘只说慕连城有解药,可没说过是他下的毒。想知道真相,自己查去! “那姑娘的第二个条件呢?”好一个油滑的钟离媚!让本王帮忙,却又不落口实。她可真有一套! “小女子想给王爷做个媒人。说起这位姑娘,那可是出身名门,样貌出众,结交广泛,为人仗义,绝对是一等一的贤内助。” 是他自己挖的坑,要是不同意,那就喝酒。 可如果他敢挑明说个不字,那就有好戏看了。心里想着,钟离媚的眼角不自觉的扫向隔壁房间。 短暂的停顿过后,她刻意抬高了声音,“这位姑娘就是金陵首富的妹妹,慕家大小姐慕瑾华。不知王爷意下如何啊?” 听到这里,殷见淇嘴角极为不自然的抽了抽,佯作出满脸的惊喜和意外,“慕家大小姐……” 慕瑾华她简直就是头猪,不折不扣的千金吨位。要是把她收了房,自己还能在府里呆的下去吗?要是跟她对着干,天都能被她捅个窟窿! 这种女人是绝对不能娶回家的!就算宁开阳的妹妹万般不好,也至少温柔娴淑。 而一旁的钟离媚却满是期待的望着他,“王爷,您跟慕家小姐绝对是天作之合,您觉得呢?” ------------ 第三十八章 宴无好宴 中 殷见淇被钟离媚逼得讪讪一笑,颇为为难的说道,“据我所知,慕家小姐已经心有所属。我如果应下了姑娘的请求,岂不是坏了她的好事?” 她故意低笑开口,把酒坛子往殷见淇面前推了推,“可据我所知,慕家小姐对王爷您那可是情有独钟的。否则又怎么会托人找我替她说媒呢?” “慕家小姐与我不过几面之缘。何谈喜欢,钟离姑娘真会说笑。” 被钟离媚这么一搅合,已然将他的计划全盘大乱,事到如今,即便是他想拽着话头往自己这里带,都已经不可能了。 “难道王爷没听过有句话叫做一见倾心?” 她起身走到殷见淇身后,指尖轻轻扫过他的肩头。声音依旧很低,好像在刻意掩饰些什么。 钟离媚此举令他暗自生疑,但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 忽而鼻端幽香浮动,他只觉得周身轻飘飘的,一种心花怒放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似乎全然没有了自主意识,任由旁人牵着鼻子走。 但见他目不转睛的望着钟离媚的嘴型,一字一顿的重复道,“慕瑾华寡廉鲜耻,心狠手黑不说,整天泡在男人堆里打转。西都里的王公贵族表面上跟她亲亲我我,实际上都背地里戳他的脊梁骨。这种女人,娶回家去,简直就是赤果果的灾难……” 殷见淇这边自顾自的说着,却没成想,他的豪言壮语被一墙之隔的慕家兄妹一字不落的尽数听了去。 原来,钟离媚和宁开阳等人合伙攒了一出戏,让钟离媚邀约殷见淇的同时,由殷见深出马请慕家兄妹吃饭。 以慕瑾华对殷见深的痴迷,只要他开口,慕家兄妹一定会准时到场。 为了断绝慕家兄妹投效殷见淇的可能,钟离媚会向宙王透露慕连城给他下毒的事情。 此外她会借机布下忘魂香,迷失殷见淇的心智,让他按着自己说的去做。鉴于忘魂香的药性独特,一炷香过后,药性消失,他会对之前的事情毫无记忆。 为了把隔音效果降到最低,钟离媚在九月十一清晨就包下了宝月楼,以便丰乐堂的人一早将墙体凿空。 最重要的一点是,殷见深亲自前往旅店接了慕家兄妹。 马车按照原定计划在西都城内饶了个大圈儿,尔后停在了宝月楼的后门。 由于慕家兄妹对西都的道路不熟,又绕了那么久,已经失去了方向。加上天色昏暗,他们又比殷见淇晚到一步,故而并不知道宙王就在他们隔壁。 殷见深在隔壁陪着慕家兄妹吃饭、聊天,此举将慕瑾华从地狱拉到了天堂。 可就在她飘飘欲仙的时候,却被体内阵阵热浪和翻滚的躁动搅得坐立难安。奇异的感觉在她的体内窜来窜去,她觉得越来越热,恨不能把身上的衣服扒个精光。 这毕竟不是在自己的房间,又当着殷见深的面,她不得不竭力克制。 然而,体内涌动着被触碰的渴望,这种怪异的感觉让她不受控制、一再的靠近殷见深。 她的面色潮红,呼吸越发的急促,某个瞬间,她真的有些控制不住,想要由着性子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冲上去。 尽管她极想再跟他多呆一会儿,但仅剩的理智告诉她应该赶紧离开。 一旦被他看到自己放浪的样子,那么自己岂不是正中钟离媚的下怀? 不行,要尽快离开才行! 此时的慕瑾华已然握的指甲发青,她强忍着焚身似的感觉,默默向哥哥递了个眼色。 慕连城原本并不看好殷见深,今日坐下详谈,却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这人只是看上去像个混混,实则是个颇有城府和算筹的行家。 相比而言,他比殷见淇和殷见清平易近人,也正因为这一点,才更容易让人信赖。 不管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亲民,至少单凭他接地气的脾性,就能轻易的俘获人心。 否则自己的妹妹也不会对他爱慕难舍。 男人是种奇怪的生物,遇到谈得来的人,便会不由自主的变身话唠和酒圣,上演一出千杯不醉、英雄相惜的戏码。 怎奈,妹妹是他的心头肉,当看清楚妹妹的表情,他就立刻再也坐不下去。 正当慕连城带着妹妹起身告辞的时候,就不早不晚的听到了殷见淇的慷慨陈词。 “还有那个慕连城,仗着幽冥殿,为所欲为。幽冥殿是谁建的?那是我们殷周皇室的心血,被他凭空夺了去,还有脸逞英雄……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嘛!要是被本王做了皇帝,第一个废掉的就是金陵慕家!” 殷见淇之后说的话尽皆发自肺腑,他的心理阴暗面彻底被忘魂香的药性催发了出来。 由此可见,他对权利的欲望是多么的强烈,而他的承受能力又是怎样的脆弱! 突听隔壁传来“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传来稀里哗啦、东西碎裂、掉在地上的声响。 钟离媚直觉时机已到,猛的一拍殷见淇的后背,随即飘身坐了回去。 他突地背上吃痛,似乎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抬眼望见钟离媚端着酒杯,笑吟吟的望着自己,便赶忙端起酒壶,斟满了自己的杯子。 当两只杯子碰到一起的时候,但见慕连城气势汹汹的推门而入,满脸肃杀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殷见淇中了忘魂香,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意识,见到来人是慕连城,赶忙起身相迎,想借机探听关于解药的口风,“慕兄,来的正巧,坐下一道吃杯酒,可好?” “吃你个大头鬼!” 慕连城扬手把殷见淇推去一旁,蹭蹭几步来到钟离媚面前,对着她一躬到地,毕恭毕敬的说道,“钟离姑娘,日前舍妹多有得罪。慕某恳请姑娘将迷情蛊的解药赐给在下……” 殷见淇何曾受过这份气,站定了身形,狠盯着他的背影,字字恨绝,“慕连城,你在重阳节晚宴,给与会的士子下毒。今天你交出解药,本王自会亲自向钟离姑娘求情。否则,本王这就让人立刻查封你金陵慕家!” “慕某根本没有下毒!” 否认也没有用,今天不是他乖乖就范,就是抄家灭门,看他还能得意到几时,“那么你有没有蛊蚀散的解药?” 慕连城还没傻到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份儿上,“没有!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蛊蚀骨散!” “那就是没得谈了。” 钟离媚悠悠起身,抖了抖衣袖,转向殷见淇,缓缓开口,“王爷,既然他不肯承认,那就听凭您做主,小女子先行告退了!” “钟离媚,你站住!” 慕连城哪里肯荣她走脱,要是放她走了,妹妹今晚怎么熬得过去?稍有疏忽,她就会惹出天大的乱子。届时,自己还有什么脸在西都呆下去。 殷见淇仗步拦在他面前,大声断喝,“慕连城,你放肆!” 就在屋里的三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屋外的慕瑾华已然把持不住,犹如藤蔓一般,一个劲儿的往他身上蹭。 “见深,我喜欢你,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吗……你看,我哪里生的不好……而且我哥哥……” ------------ 第三十八章 宴无好宴 下 殷见深知道她是迷情蛊发作,便抓住她的腕子,一个劲儿的向后缩,不让她黏上自己。 因为他听钟离媚说过,迷情蛊这东西会随着男女交合传播。也就是说,慕瑾华扑倒过谁,那个人也会出现跟她一样的症状。 现在的慕瑾华就像是个瘟疫,缠上谁,谁就没有好果子吃。 也只有钟离媚这么刁钻的人,才会制出这么古怪、难为人的东西。 “钟离媚,救命啊!来人啊,谁帮我把她拉开……” 殷见深推不开,又躲不掉,只能被她推着一步步往后退,不知不觉就抵上了立柱。侧眼望见楼下开怀畅饮的王公世子,忽的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接受你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先把蛊蚀散的解药给我。你也知道,办正事儿可是个力气活儿。” 说话的时候,他给一直侯在对面雅间的霍敬修丢了个眼色。 霍敬修即刻会意,对着楼下的堂倌儿打了个手势。叮叮叮叮几声脆响过去,一楼大堂登时陷入一片安静。 “九月初九的时候……我亲自给你送解药,你不要……怎么现在你又想要了?” 慕瑾华只是身体不受控制,神智尚有几分清明。 殷见深生怕她不上钩,便大声说道,“我那时候是不相信,现在我信了。你不是说,蛊蚀散碰上菊花酒,药性就会发作。而发作初期的症状是内力大增吗?” 她脑子一阵清醒,一阵糊涂,懵懵懂懂的答道,“是啊,这个没错!” “可随后就会上瘾。一日不吃蛊蚀散就如万蚁噬心,要是二十日不吃,便会崩血身亡。可那个药,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慕瑾华的双颊滚烫,红彤彤的像极了猴屁股,此情此景在他看来简直可笑之极、恶心至极! “当然,就是这么可怕。不然我哥哥要怎么控制那些中毒的士子。” 尽管知道这些事情不能对外人随便说起,可她一碰上殷见深,就没了主张,听凭他带着走。 “他们都是我们兄妹千挑万选的人,遍布大江南北不说,而且家中亲眷尽数在朝中出任要职……” 此话一出,引得一楼大堂在座的士子尽皆哗然。 有的暗自庆幸,有的心存疑惑。更多的是中毒迹象明显,不得不信以为真,恐惧到手脚发凉。 殷见深眼见算计奏效,便朗声说道,“我就说嘛,昨日比武,对手怎么那么难缠,原来是那东西的作用。不过,解药,你一定要给我……” “解药就在我客栈的房里,你现在随我去取,然后……” 慕瑾华眉眼如勾,眼波迷离,虽算不上风情万种,也称得上撩人心怀。 她仿佛被人抽掉了骨头,一个劲儿的往他怀里钻,小鸟依人的架势,让殷见深相当嫌恶,真相一掌劈死她! 但为了做戏做全套,他不得不压着性子,继续陪她玩下去。 “解药就在你客栈的房间里啊……”他故意把这个消息喊了出去。 楼下的一众士子立刻闻风而动,关键时刻,保命要紧。 谁也顾不上什么仪态和体统,争先恐后的冲出了宝月楼,登上车驾,直奔慕家兄妹下榻的客栈。 慕家的护卫见状,赶紧上来禀报。 慕连城听到奏报,恍觉上当。这一切的一切,居然都是钟离媚和殷见深的设下的圈套! 他们这一招,太过歹毒,不但不动声色的打乱了自己的计划,让妹妹名节扫地,还让自己走到了殷见淇的对立面。 而且,他们明知自己不可能投靠殷见深,却偏就封死了自己的退路,这明摆着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啊! 好一个一石三鸟的计策! 可即便如此,理亏的是自己。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钟离媚,殷见深,咱们走着瞧!” 慕连城不敢再耽搁,生怕走的迟了,会被西都的士子围殴。只见他冲出雅间,生生把妹妹扯进怀里,带着人,夺路而走。 看着他狼狈逃窜的模样,殷见深痛快的大笑出声,“慕连城,好走不送!” “钟离姑娘,你逼走了慕连城,接下来不妨叫上我三弟,咱们一起来谈谈收拾金陵慕家的事情吧。” 殷见淇是权谋的好手,很快就看清了个中玄妙。 只不过,自己看慕连城不顺眼很久了,既然他已经成了天下公敌,自己绝对不介意与殷见深联手,拉个落井下石、斩草除根!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更何况,金陵慕家远在江南,如果没有宁开阳的帮忙,他也不可能从慕家的财产中分得一杯羹。 因此,在这个问题上,他和殷见深的利益是一致的。 钟离媚之所以迟迟不动,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小女子不过一介草民,对名利场的事情知之甚少。这件事还是请您、淮侯和宏王三方聚头,改日详谈为妙。” “好!那就有劳钟离姑娘替本王给淮侯和三弟传个口信,就说见淇随时恭候。” 殷见淇料定,她断然不会拒绝自己的这个要求。 尽管三弟殷见深就在门外,可西都是岐伯府的势力范围,他必须端足架子,先行占得上风。 “小女子一定代为转告。请王爷静候佳音。”说完,钟离媚抬脚向门外走去。 刚走出没几步,但听殷见淇在她身后沉沉开口,“钟离姑娘,你的第三个要求还没说。今日被慕连城扫了兴,改日咱们再约如何?” 她步伐一顿,刚要开口作答,便被突然晃进门内的身影裹了出去。 此人来去如风,只留下冷冰冰一句话,“今日已尽,再无下次!” 钟离媚和殷见淇不约而同的把来人当成了殷见深,可等她看清,才发现竟是黑羽刹! 等她坐上马车,就看见殷见深黑着脸、抱着肩膀、狠盯着自己,不发一语。 殷见深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又抽什么风?老黑也是,也不看看自己欠谁的银子,就随便听他使唤,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她心里盘算着,挨着车门坐下,死活不往里挪,生怕他犯起混来,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情。 “坐那么远干嘛?想被闪出去、磕的豁了牙吗?”不由分说,殷见深一把将人捞进怀里。 本来看钟离媚孤零零的坐在那里,醋劲儿已经消了大半,可一闻到她身上的酒气,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给我记住,从今往后,不许再陪别的男人喝酒!听见没有?” 尽管他没有刻意竖起耳朵去听隔壁二人的对话,可作为男人,他完全能想象殷见淇是多么垂涎她的美色。 单单这个念头就几乎把他给逼疯了。 要不是为了彻底铲除慕连城,打死他也不会同意宁开阳和殷见清的计划! 钟离媚脸上挂着轻轻暖暖的笑,偏就想任性一把,便鼻子一哼,不屑一顾的说道,“那你能答应我以后不陪别的女人喝酒吗?” “不许讨价还价……” 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女人,到底是自己担心过度,还是她搞不清楚状况,不知道自己对男人来说是怎样的诱惑吗?还敢跟自己叫板! 想到这里,殷见深捧着她的脸,俯首就吻了下去,把她不甘的反驳统统封堵在唇齿间…… ------------ 第三十九章 无故失踪 没有慕连城和慕瑾华的天是晴朗的天,没有慕瑾华的骚扰,殷见深真的好喜欢。 自从把慕连城兄妹夹着尾巴逃出了西都,他就有了一种拨云见日、雨过天晴的感觉。 但是第二天清晨,当他再度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衣服完好无损的穿在身上,身上还盖了一床棉被。 他明明记得昨晚是自己抱着钟离媚进房,然后……可看自己的样子,分明是一直打了一宿的地铺。 难道说是自己记忆错乱?又一转念,这绝对不可能!那种事情自己可能会怎么会记错? 思前想后,他认定是钟离媚捣的鬼!指不定是她趁自己睡着的时候,动了什么手脚。 既然心中有数,时间尚早,比武又是在下午进行,殷见深便不紧不慢的起身收拾。 自从九月初十收到殷见淇的请柬,宁开阳等人的精神就紧绷了几天,直到昨晚大功告成,大家终于睡了个踏实安稳的囫囵觉。 早在几天前丰乐堂就接到了命令,封锁进出西都的各条官道、小路,并在沿途的车站、码头设下关卡,全方位的拦截慕家兄妹。 故而连素来不贪睡的宁开阳和殷见清都十分难得的睡到了晌午。 午饭的时候,宁开阳等人按照习惯到凝香阁的偏厅聚齐,预备与钟离媚姐弟一道用午膳。结果却令众人大吃一惊。 但见屋内陈设如常,钟离媚随身的东西却不见了踪影。 非但如此,魔星钟离霆、连带莲香和黑羽刹也不知所踪。 殷见深见状,登时心就凉了半截,扭脸问道,“祝长亭,你家主子呢?” 祝长亭知道事关重大,便赶紧解释,“宏王殿下,小的不清楚。我一早起来就伺候您洗漱更衣,根本就没进过大小姐的院子。” 宁开阳在屋里转了一圈,转手拉过殷见深,紧声说道,“你问他做什么?你看看这房里情形,就该知道是她自愿走的。否则,怎么会一点儿打斗、挣扎的痕迹都没有?” 殷见清恍觉昨晚睡得安稳的出奇,自己是一个睡眠很浅的人,怎么会单单昨晚睡得那么投入,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想到这里,他便沉沉开口,“即使我们没听到动静,黑羽刹一定听见也看见了。可如果连他都跟着一道走了,那么这个厉害的人物究竟是谁呢?” “在西北,能让黑羽刹望而却步的只有两个人。玄天刀的传人玉罗刹独孤无月和岐伯涤泺。” “独孤无月是谁?”殷见深似乎听钟离媚提过一句,但对此人并不了解。 宁开阳扶额摇头,缓缓说道,“她是现实版的鬼见愁……” 玉罗刹独孤无月是钟离媚的闺蜜,她性情古怪,忽冷忽热,却本事了得。 她把刚猛霸道的玄天刀耍到了极致,与黑羽刹的七尺黑剑不相上下。可谓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武学奇才。 只可惜,她不拘小节、无视礼法,虽与岐北大营都督刘靖相恋多年,却迟迟不答应下嫁。搞得刘家太公盼孙子盼的白了头,也不见她松口。 怎奈刘靖将军是个痴情种子,竟随了她的心意,从弱冠之年一直等到了近而立之年,还是孤家寡人。 “要是她来了,钟离媚应该就不会走了吧。就算要走,也会留下个只字片语。” 他记得钟离媚说过,那半只血蟾就是从独孤无月的手里抢来的。 如果这么金贵的东西都能说送就送,那么就断没有把人带走的道理。 “这话当然没错。不过万一是这位女侠遇到了火上房的事情,那也说不准。”宁开阳与独孤无月有些接触,深知她性如烈火。所以,谁也不能确定钟离媚的失踪跟她扯不上关系。 “人如果是被她带走的,大不了派人去岐北大营和日月山打探一二。怕只怕是岐伯亲自出山……” 殷见清所说是众人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涤泺把钟离媚姐弟悄无声地的带走,就说明他不想为难殷见深,更无意开罪殷周皇室。 而且,钟离媚已经帮助殷见深打开了局面,扩展了人脉,甚至亲自出马拉拢殷见淇,挫败了金陵慕家。 单凭这一点,岐伯府在西都招亲的问题上,就已然做到了仁至义尽。 在接下来的招亲比试中,没有了慕连城的阻挠,试问有谁敢于宏王为敌? 退一万步说,即便此时有人自不量力的出手妨碍,他身边不光有宁开阳,还有殷见清。有他俩在一旁帮衬,殷见深便无后顾之忧。 此外,他有血蟾护体,从此以后只要不碰与菊花有关的任何东西,便会百毒不侵。 如此计较起来,钟离媚也就没了继续跟殷见深呆下去的必要。 纵使宏王殿下不负众望,在招亲的最后关头拔得头筹,接下来的婚事也是殷周皇室与岐伯府的事情。 外人只能望而兴叹,至于最后的结局,大抵没什么人会去关心和在意。 西都招亲的目的本就意不在与婚,不过是他拉拢人心的工具。 与其落个曲终人散,空余遗憾,不如急流勇退、见好就收。 几个人合计来,合计去,怎么想都认为涤泺带走钟离媚的可能性最大。 但如果结果真如他们所料,那也就意味着殷见深极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同时殷见深还想到了另外一层,想清楚的一瞬,他越想越的心有余悸。 他没有记错,昨晚钟离媚是他亲手抱着回房的。回房之后,两人确确实实行了云雨之事。 尽管她别扭着推三阻四、花样百出,可最后还是软了下来,两人十足的享受了一番鱼水之欢。 他记得很清楚,四更初上两人才昏沉睡去。以当时的情形,他俩极有可能跟九月初十清晨的光景一般无二。 一旦……不是一旦,而是一定。 岐伯涤泺一定看到了他们事后的模样,甚至有可能听到了些什么。 要是自己猜的没错,钟离媚此次被他爹抓回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试问,天下的父亲谁能受得了自己的女儿尚未出阁,就大半夜的与男子厮混。这要是传扬出去,不仅钟离媚名节受损,还连带丢尽了岐伯府的脸面。 他越想越怕,越想越揪心,越揪心就越是食不安寝。 自己要尽快找到钟离媚,不管是岐山的机关也好,他爹功夫盖世也罢,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她的音讯。 她活不活的下去自己不知道,找不见她的人,先死的那个必然是自己。 岐山这么大,自己该从哪里下手呢?总不能从指望自己徒步翻越崇山峻岭的去找吧?别说那样自己到死也找不到岐伯府,保不齐还会被黑熊、老虎什么的吃掉果腹。 到底该怎么办呢? 钟离媚,你在哪儿啊?你这是要急死小爷吗? ------------ 第二卷 老婆,去哪儿了? ------------ 第四十章 王爷落跑 殷见深打定主意要去把钟离媚找回来。即便有黑羽刹和莲香跟着她,他也不放心。 慕连城和慕瑾华兄妹还没有落网,人就在西北。这个当口,她不知去向,无论她跟着谁,他的心都提在嗓子眼儿。 好像天底下除了他殷见深,没人在意钟离媚的死活一样。 于是乎,趁着下午比试的机会,他事先把包袱悄悄塞上了马车。比试一结束,他就潜进马厩,放倒车夫,驾着马车就飞奔出了城门。 每次殷见深比试的时候,祝长亭按照惯例都会候在台下。 这一次也不例外,谁成想也就一转眼的功夫,宏王就没了踪影。 他找了一圈儿也没见到人,就打算让让车夫会去给宁开阳报信,这才发现车夫昏倒在马厩里。 弄醒车夫,问清了来由,祝长亭暗叫不好,撒腿就往府里跑。 宁开阳和殷见清正在盘算着该怎么跟对付慕家和幽冥殿,如果殷见淇插手,又该如何应对。 商量到一半,祝长亭就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只听他气喘吁吁的说道,“两位爷,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殷见清见他跑的满头是汗,便轻声安抚,“你慢点儿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宁开阳知道祝长亭是殷见深的跟班,他自己跑回来了不见主子,那还能是为了什么,“祝长亭,宏王呢?他去哪儿了?他不是应该跟你一起回来吗?” “侯爷,宏王殿下打晕了车夫,驾着马车出城去了。” “你说什么?!” 个感情用事的东西!怎么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掉链子?他走了,钟离媚也走了,两个主角全都不知去向,让他怎么跟那些王孙公子交代? 这西都招亲的戏码该怎么继续演下去?简直就是胡闹! 宁开阳只觉得胸闷异常,扭脸吩咐道,“霍敬修,你现在就带人去折梅庄,一旦见到殷见深,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必须把人给我带回来!” “是!”霍敬修清楚事情的严重性,拱手领命,快步走了。 “以他的脾气,不找到人,是绝对不会回头的。现在最要紧的是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人找不回来,咱们该怎么办?” 殷见清本想自己去找钟离媚,不想三弟居然先行了一步。为了不让钟离媚名节扫地,他只能留下来帮着宁开阳撑住局面。 否则,只怕那些达官贵人听到风声闹起来,就没那么好收场了。 宁开阳很认同他的说法,平稳了心绪,抬眼问道,“祝长亭,这件事除了你和车夫,还有谁知道?” “我问他的时候,也没有别人在场。所以只有我们两个知道。” “直到招亲结束,你和车夫都不许离开园子半步,听见了吗?” “是,小的明白!”说完,祝长亭便退了出去。 殷见清挥袖屏退左右,压低了声音说道,“你需要留在这里主持大局,还时不时要去安抚那些举子。既然没人知道我在西都,那就由我假扮三弟,替他演完这出戏。” “你愿意帮忙自然最好。”宁开阳最担心的不是西都招亲的后续事情,而是殷见深的安危。 不管钟离媚是被谁带走的,只要有黑羽刹在她身边,就没人能动她分毫。 而殷见深就不同了,他只身一人,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西北乱撞,天知道他会遇到些什么。即便是他百毒不侵,可要是遇到幽冥殿的高手,该怎么办? 慕连城只是有家不能回,可并不代表他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 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隐在暗处,更有利于发挥幽冥殿的长处,也就更为可怕。 看来,只有撒开天网,让丰乐堂的顶级高手出动,一方面截杀慕连城,一方面确保殷见深的安全。 殷见清跟他想到了一出,见他面色沉重,便随口打趣道,“丰乐堂有十二名顶级高手,可是似乎从没见他们出手。都到了这个时候,难道你还不舍得动用吗?” “看来道长对丰乐堂的事情十分清楚。” 通过这几日的接触,宁开阳越发觉出了殷见清此人深不可测,仿佛天底下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他好像有洞穿人心的魔力,让人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洛秋从前跟我是无话不谈的,只不过我不忍心……” 后半句他还是咽了回去,莫不是自己放不下钟离媚,丰乐堂早已不复存在。 天底下的事情,只有他不想做,没有他做不到。端掉丰乐堂,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宁开阳拱手作揖,“多谢道长手下留情!” 他很清楚殷见清的能量,尽管自己不能确定他隐退的用意何在,可只要他的存在不会伤害或妨碍到殷见深和自己的利益,那就可以让他继续活下去。 不然,就算是十个殷见清捆在一起,自己也会不遗余力的将他打掉。 “淮侯客气!” 宁开阳不足弱冠之年,就敢睥睨天下。这个人是个天色的权谋家,有他在,皇位非殷见深莫属。 自己以后的日子全部要仰仗他的恩荫,不然他放着清闲日子不过,何苦干巴巴的跑来帮忙。 这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再说咱们的宏王殿下。 殷见深驾着马车一路飞驰,直抵折梅庄。他来这里不是为了确认钟离媚在不在这里,而是为了来找一样东西。 元宝、金条和珍珠没有跟着钟离媚一齐进入西都,而是被留在了庄上,由专人照管。 元宝最熟悉钟她的气味,只要有了它,自己就能一路循着气味,找到她的踪迹。 只可惜,他晚来了一步。 据看管宠物的家人说,今天天不亮,大小姐就亲自把元宝、金条和珍珠带走了。 听到钟离媚来过,殷见深眼前随之一亮,一把扯住那人的腕子,紧声问道,“她去了哪儿?跟谁在一起?有没有受伤?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下人被他紧张兮兮的表情吓的够呛,赶紧答道,“天色太黑,小的睡得迷迷糊糊的,什么也没看清,只记得见过大小姐一个人,别的谁都没看见。” “那有劳了!” 他一听便泄了气,仔细想想也对。那是她驯养的宠物,远远嗅到她的气味就会跟着迫不及待的扑过去,根本不需要旁人跟随帮衬。 而且,那些宠物也一定人认得她爹和她的闺蜜。看来自己想从这上面做文章,是行不通的。 他失魂落魄的走出了院子,一低头,望见了廊下挂着的生肖灯笼,不觉喜上眉梢! ------------ 第四十一章 劫持人质 殷见深把马车扔在折梅庄的后门,从马厩牵走了宝马狮子兆,这马本就是他的。所幸离开不回春的时候,钟离媚还不忘把它带了出来。 他清楚此刻宁开阳已经发现自己不知去向,派出的人手极有可能已经到了折梅庄附近。 为了逃开这些人的耳目,他循着元宝和珍珠往来进出的角门溜出了庄子,经由与大路平行的羊肠小道向庄外的官道潜行。 果不其然,透过树木的缝隙,他眼见霍敬修引领一票人马呼啸而过,马蹄带起一溜烟尘。 好险!得亏小爷走的快,否则非被这些人给抓回去不可! 正想着,忽觉肩头一沉,他心头一缩,慢慢回头望去,看清来人的一瞬,立时苦了脸色。 但见霍敬修扣着他的肩头,不敢松手,生怕稍一分神,就让人走脱。 尽管如此,他仍旧保持着应有的恭敬,“宏王殿下,我家侯爷请您回去。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咱们还是不要相互为难为好。” 肩头穴道被人制住,殷见深自然不敢妄动,可又忍不住好奇,“你不是过去了吗?怎么会发现我的?” “是丰乐堂的猎鹰发现了您的踪迹。” 闻言,他举目望去,的确见到两只猎鹰在自己头顶盘桓,不由更觉悻悻。 在这种全方位立体化的追踪下,自己半点儿逃脱的机会都没有,真是没劲透了! “这猎鹰这么厉害,你们有没有派它们去打探钟离媚的下落?” 霍敬修本不想多言,可他也清楚殷见深和钟离媚的感情,一面押着人往前走,一面说道,“向西北方向派出的猎鹰已经回来。从距离上判断,人此刻应该在会宁附近。” 会宁距离西都少说也有六百里,看来她随行的马屁该是匹日行千里的宝马。自己的马日行八百里,要是走的慢了,可就追不上了。 而且会宁毗邻谷水,要是她在那里改走水路,就算自己想追,也难寻踪迹。 “侯爷一接到消息,就让丰乐堂武威郡的人赶过去了。相信明天天亮之前,他们就能找到大小姐,王爷您大可放心。” 霍敬修终究封了殷见深的穴道,招呼手下,想将人抬上马车。 他嘴上不说话,心里却在暗骂,丫丫个呸的,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谁的老婆丢了,谁着急。还让自己放心!小爷都快担心死了!要是他的老婆跑了,看看他的心能放的下来不? 既然出了西都,不找到钟离媚,他是绝对不会回去的。 打定了主意,殷见深趁着他回身的空当,突然转身出手,勾住他的脖颈,把掌做钩,牢牢锁住了他的咽喉要害。 “都给我站住!再往前一步,我就扭断他的脖子!” 断喝出口的同时,殷见深抓着人向后倒退,伸出另一只手封住他的奇经八脉。 如此一来,即便他有心逃脱,被封住了经脉,也是无能为力。 “宏王殿下,属下明明……” 霍敬修自认对他的武功路数十分了解,但刚才的举动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而且看他的动作和身手,功夫已然今非昔比。到底是什么让他的武艺精进如此神速呢? 他嘴里说着,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正前方逐渐靠拢的侍卫,“有种功夫叫做移穴换位,难道你没听过吗?” 不回春的藏书涉猎广博,钟离媚房中的古籍也不少。 殷见深终日跟她泡在一起,对账、处理公文的差事帮不上忙,为了不招她厌烦,人家公干的时候,他就窝在一旁看书。 真所谓非借来之书不能读。钟离媚的书他能看,却不能借走,故而他白日里也就看的十分认真。 其中有一本书叫做《秋水赋》,相传是战国荆轲等一干反秦的刺客研习功夫的笔录,里面既包含剑术、刀法,也有心经和穴道的记载,更不乏针对暗杀和兵法的实例。 书上的东西,他可以倒背如流。怎奈时间有限,他仅只练了个皮毛。 “王爷,我们侯爷也是为了您好……” “你给我闭嘴!” 他哪里容霍敬修啰嗦,见那些随行的侍卫不敢妄动,便带着人翻身跃上马背。 只听他口打响哨,狮子兆扬蹄就紧紧追了上来。不多时,它便追上了霍敬修的坐骑,与之齐头并进。 殷见深解下霍敬修的腰带,把人捆在马背上。继而飘身落去狮子兆的背上,舒展猿臂扯过缰绳,带着两匹马狂奔而去。 看到这里,霍敬修不得不暗自赞叹他的马上功夫,或许他一直是真人不露相,也未可知。 他也不去理会身后的追兵,宁开阳御下有术,那些人不追来才叫奇怪。 不然他们空着手回去,没法交差不说,还丢了首领,不被砍掉脑袋,也少不了吃一顿军棍。 有追兵更好,他们越是追的紧,狮子兆就跑的越快。 不知道这马是不是真的跟自己心有灵犀,平素里耷拉着脑袋,总也没精打采。一遇到事情就精神抖擞,越是形势危急,它越能超常发挥。 如同之前,自己押运军粮半路遇到劫匪,如果不是它驮着自己夺路逃走,而今自己哪有命在? 一口气奔到天色擦黑,无奈错过了宿头,殷见深索性找了个破庙,打算勉强将就一晚。 他本欲星夜兼程,可毕竟霍敬修的马不是狮子兆,万一让自己给跑死了,难不成让他跟在自己屁股后头跑吗? 既然要利用丰乐堂的猎鹰追踪钟离媚的行踪,就必须让霍敬修服服帖帖的跟自己合作。 想到这里,殷见深从怀里摸出一粒药丸,强行扳开他的嘴巴,给人喂了下去。 霍敬修知道他的鬼脑筋多,自己跟宁开阳私交很好,自然清楚小时候他没少戏耍自家主子。 见他如此做派,便忍不住担心,“宏王殿下,您给我吃的什么?” “九朝香。听钟离媚说,此毒性情温和,会一点一滴的腐蚀人的经络,一个月后中毒之人的武功会完全丧失。不仅如此,还会失去最起码的行动能力,变成名副其实的活死人。” “宏王殿下,属下只是奉命办事。而且您与我家侯爷既是朋友,又是表兄弟,您可不能……” 他闻言心惊,钟离媚的厉害自己是知道的。 天下间没什么毒是她解不了的,反过来说,她制的毒更是非独门秘方不能解。 “只要你乖乖的帮我找到钟离媚,小爷自然会给你解药。可要是你敢耍花样,休怪小爷我翻脸无情!” 说着,殷见深解开他的穴道,单凭钟离媚的名头,就能把他吓个半死,所以他吃定这人不敢造次。 面对毒药,霍敬修这个铁铮铮的汉子与寻常人的反应完全一致,“属下听凭王爷吩咐。” 他貌似屈服,实则是为了暗中保护殷见深的安全。 狮子兆的脚程奇快,照刚刚的速度跑下去,自己的人很有可能跟丢。反正自己已经被他制住,倒不如将计就计,也好暗中与侯爷联络。 “这才对嘛!” 殷见深不是傻瓜,完全能理解他的心思。彼此心照不宣,又何须说破呢? 即便是自己不择手段,也要先找到钟离媚,否则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干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 第四十二章 无耻魔头 上 转天中午殷见深和霍敬修抵达了会宁。此处少数民族色彩浓郁,民风朴素,随处可见包着头巾和面罩青纱的女子。 钟离媚在会宁的院落与会宁宝丰钱庄仅只一街之隔,然而当他们进去的时候,院子里却空无一人。 但按照岐伯府的家规,这显然不合常理。难道说这里进了贼人? 殷见深心头一缩,已然不敢多想,抽出长剑,顺着墙根,轻手轻脚的摸了进去。 霍敬修负责断后,两人一前一后的穿过厅堂,直奔后院的住所。 可他前脚迈进四道院门,回头一看,竟不见了霍敬修。 他该不会是跑走跟丰乐堂的人接头去了吧?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自己必须要赶在他们到来之前离开。 时间紧迫,不容他多想,三步并作两步就进了堂屋。 屋内依旧是清一色的红木家具,陈设雅致规整。 梳妆台上还散落着星点的散粉,他用指尖沾起粉末,嗅了嗅,香气清淡悠长,的确是钟离媚惯用的香粉。 他回身转去床前查看,床头果然有一小撮香灰,看来她确实在这里过过夜。 他记得钟离媚认床,出门在外必点安神香,否则她根本无法入睡。 猎鹰着实是追踪的好手,有了它,只要自己星夜兼程,用不了多久,定会找到钟离媚。 一想到能再见到她,殷见深恨不能跳过所有的过程,直接进入与她重逢的那一天。 此时的他全不在乎江山、皇位,他一心记挂着钟离媚的安危和冷暖,只是一个出来丢了老婆的普通人,余下的一切他统统不想去在意。 他脑袋里甚至涌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真的找不见人,他索性一直找下去。 谁愿意当皇帝就尽管去当,哪怕是宁开阳要谋朝篡位,也跟他扯不上半毛钱关系。就算是被人扣上妻奴的帽子,也是他心甘情愿的。 在屋里又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他就想尽快离开。 转身的空当,他突觉身前一道劲风扑面而来,不等他反应,人已经被定格在当场。 看这贼头贼脑的架势不像是丰乐堂的手法,难道是幽冥殿的高手追来了?不是慕连城的人,那就是殷见淇派出的杀手! 苍天大地老天爷,总不能让小爷找老婆未遂身先死吧!神啊,你带我走了吧! “哟,胆子还挺大!面不改色,心不慌的,看来那丫头选的人还不错。” 怎么是个女人的声音?莫非现在流行女杀手?话说,她们不会垂涎小爷的美色,先xx后杀吧? “你就是殷见深?” 话到人到,只见一名红衣女子扛着刀不紧不慢的走了进来。 然而看清她长相的一瞬,殷见深不觉心头一动。 她美目灵动,眸光潋滟,丹唇殷红若滴,生的美艳动人,身段玲珑出挑,美得夺人眼目,简直是美女中的美女。 尽管自己更喜欢钟离媚清丽的长相,可偶尔看看如此绝色,也不失为人生一件乐事。 “你是谁?”说话的时候,他已经低下了头,望着那人的脚尖,不再看她。 “你低着头干嘛?难道我不够好看吗?” 下颌忽的一凉,下巴被凛冽冰冷的刀锋抵住,他不得不抬起头与她对视,说的颇有些为难,“你很好看,但是我又不是色狼,不可能总盯着你看。” “跟个傻子似的,她怎么就看上你了呢?” 刀锋回旋,带起阵阵冷意,而如此沉重笨拙的玄铁大刀在她的手上,犹如挥动纸片般轻巧。 这人的功夫得高到什么程度,怪不得她来到自己身后,自己一点都察觉不到。 听她的口气,似乎与钟离媚相识,她该不会就是…… 思量至此,殷见深紧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没问你,你倒先来问我。” 说着,她大喇喇的坐进躺椅,单膝弯曲,皓腕轻探,白皙的素手闲适的搭在膝头,挑眉问道,“你不在西都,来这儿干嘛?” “我来找我没过门的老婆,不行吗?” 殷见深试探着去冲开穴道,也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手法,无论如何都冲不过去,真是邪了门了! “你不是悔了跟庄溪月的婚事吗?可就算是你要找庄溪月,该去的也是浔阳,而不是这里。” 他闻言冷哼了一声,不屑一顾的说道,“你这都是猴年马月的消息了?亏你还是出来混的!” “那你倒说说,现在宏王殿下又看上了谁家的姑娘?” 早就听说他不着四六,不如让自己亲自试试他的成色,免得那个丫头再上当受骗。 “钟离媚是小爷没过门的老婆,她已经收了我的聘礼。等西都招亲一结束,我们就办婚礼入洞房了。” “她要是愿意嫁给你,干嘛还要跑啊!” 听他的口气,钟离媚已经离开了西都。现在自己该往哪里去找她呢?要是她被他爹抓了回去,那就糟糕了! 殷见深的神色分明一暗,轻叹一声道,“等找到她的人,小爷会亲自问清楚的。” “找她你不去岐山,来会宁做什么?” 会宁并非出入岐山的必经之路,如果她来这里,该不会是前往日月山了吧? “我是得到消息,才找到这里的。” 很明显,自己打不过她,倒不如合作些,还能落个好下场。 万一惹怒了她,被她强行xx,那自己还有什么了脸去找钟离媚。 她站起身,把大刀杵在床边,挑起殷见深的下颌,凑到他近前说道,“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来这儿干什么的吗?知道我封住了你什么穴道吗?” 他一个劲儿的想摇头,想向后缩,却又动弹不得。 自己被封住了檀中穴,这个女人分明是个好色的女魔头。稍微正常一点的女子,谁会动男人那个穴位的! 丫丫个呸的,这明显是被强bao的节奏啊!老天爷,小爷是个很纯洁的爷们,不带这么糟践人的! 救命啊――!神啊,你就行行好,带我走了吧――! 眼见她的手伸向了自己腰间,殷见深忙不迭的闭上了眼睛,不住的说道,“这位女侠,咱们都是有节操的正经人。你这个样子让我很难接受啊!” “不能接受,并不代表会耽误你享受!”说着,她开始慢条斯理的给他宽衣解带。 此刻的殷见深想死的心都有了,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女侠,士可杀不可辱。你要是看我不顺眼,大可一刀杀了我。” “我在帮你,怎么到了你嘴里,反倒像是在害你呢?” 她强忍住笑意,盯着他慷慨赴死似的表情,便觉他傻的可爱,真是很招人喜欢的品种。 “你这么做,让我怎么跟自己的老婆交代。她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原谅我的。” 双股间的事物一下子被人捏住,殷见深浑身一颤,当时的感觉叫做羞愤欲死,差点哭出来。 ------------ 第四十二章 无耻魔头 下 花香怡人,不知道她用了什么香粉,虽然味道浓郁,但是让人没有丝毫的嫌恶之感。 甜腻的气息喷在耳际,殷见深紧锁了眉头,不敢睁眼,“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放你去找你老婆,怎么样?” “我怎么做你才会放过我?我可有言在先,小爷宁死也不会做有悖道义和良心的事情的!” 眼睑张开一道缝隙,眯着眼睛看去,见她还伏在自己肩头,殷见深赶忙闭上了眼睛。 暗忖,人家长得这么好看,又热情似火,这不是明摆着是在逼着自己犯错误嘛!苍天大地老天爷,来个雷劈死我吧,不带这么折磨人的! “我的要求对你来说,绝对是轻而易举。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耳边的魅惑顿消,他试探着睁开眼睛,果然红衣女子已经坐回了躺椅。 而她灼灼的目光依旧在自己身上流连,殷见深忙不迭的错开眼目,拒绝与她对视,“是不是我按照你说的做,你就可以放我走?” “我的要求很简单,侍奉的我满意,本姑娘立刻放你走!”说着,凌冽的刀尖裹挟着劲风,直逼他的鼻尖儿。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是很明白……” 话没说完,红衣女子便探手打断了他的话。 与此同时,殷见深也听到了动静,他以为是丰乐堂的人追来了,便紧声说道,“我的马在后门,它的脚程很快!” 只见她眉心一紧,随即警觉的站起身,拦腰抱住殷见深,转入后堂,飘身跃上房顶,迅速向后门掠去。 被一个美女抱着穿房跃脊,这对殷见深来说,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不觉有些小激动。 有她在的话,自己就能轻松摆脱丰乐堂的追踪。 可如此一来,自己又该往哪里去找钟离媚呢?到底自己该去日月山还是直奔岐伯府呢? 正想着,突然视线旋转,颠簸顿起,等他看清楚,才发现自己被横担在了马背上。 正值中午,街上熙熙攘攘,行人往来穿梭,突如其来的快马惊得人们四散躲避。 她却不管不顾的纵马横冲直撞,使劲儿抽打马匹,狮子兆屁股吃痛,扬蹄急速奔驰,不多时,便飞奔出了城门。 见身后并无追兵,马速太快,马鞍磕的殷见深腹部难受,带起阵阵反胃,不得不告饶道,“我说,女侠,你再这么跑下去我会吐出来的!” 红衣女子闻言收紧缰绳,放慢了速度,狠盯着他,威胁道,“你敢吐,我现在就杀了你!” 看来她跟钟离媚一样,都有洁癖。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心里打着算盘,可他嘴上依旧在求饶,“你放我下来,我就不会吐了。” 听到这里,她想也不想,脚尖向上一勾,正中殷见深的下颌,挥手划过一道掌风。 他下巴吃痛,身子被迫腾空。却忽觉血脉贯通,他不由暗喜,乘势单手握住马鞍桥,舒展猿臂,轻飘飘落在红衣女子身后。 不等她反应,缰绳已经被殷见深夺了去。不但如此,他的手非常自觉地抚上了自己的腰际。 “你手放在哪里?”红衣女子心下一恼,手肘向后较力,重扣他的前胸。 “我的马,自然由我来牵。” 他也不示弱,微微闪身躲避,握住缰绳的手挠痒似的、在她右侧腰袢轻轻一点,立时引得她扭身应对。 红衣女子恼意更胜,借着扭身的空当,手腕翻转,挥掌击向他的右肩,“你给我下去!” 殷见深拉着缰绳,被迫脱镫,翩然后撤。与此同时,她双脚着镫,探手拉住缰绳,另一只手舞动大刀,向后横扫而去。 转瞬间的变化来的太快,他万没想到,自己的玩笑会招致她动了杀机。 刀锋带着寒光劈面袭来,他不得不松开缰绳,就势向后闪躲。 就在他踉跄着倒退、试着站稳的时候,狮子兆居然毫无征兆的调转马头,朝着自己就冲了过来。 马背上的红衣女子,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容,冷冷盯着他,全如戏谑。 殷见深本想跳步闪躲,然而狮子兆的来势迅猛,不等他躲避,已然奔到了近前。无奈之下,他只得双手撑地,俯身后仰。 可即便是他反应极快,还是重心不稳,一个屁股蹲跌坐在地。 马蹄回转,带起阵阵扬沙拂尘,殷见深满脸懊丧的坐在当场,抬眼瞥了她一眼,站起身拍拍屁股就走。 红衣女子勒住缰绳,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你跑什么?” “我不是跑,是走!”啐了几口飘进嘴里的沙子,他脚步不停,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 丫丫个呸的,打不过,小爷还不能走吗? 别以为自己武功高就可以为所欲为,小爷自有办法让她从马上摔下去! “你不是想找钟离媚吗?刚好我也要找她。与其你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不如跟着我!” 殷见深回头白了她一眼,颇为不屑地说道,“小爷有手有脚,鼻子下面还有张嘴。干嘛非要跟着你啊!” 长得漂亮了不起吗?小爷没过门的媳妇可比她漂亮、贤惠多了! 跟着这么个母夜叉,能有什么好?不被她玩死,也会被打死!说不定还会被先xx后杀,曝尸荒野! “殷见深,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可就不客气了!” 天底下真没几个人敢跟自己叫板,看他一身痞气,机敏过人,颇有几分血性和骨气。较起真儿来,憨傻可爱,很是有趣! 要是先被自己遇上的话…… 殷见深懒得跟她啰嗦,往怀里摸了摸,这才想起包袱被自己系在了马鞍上。没钱没衣服没马,自己还怎么去找钟离媚! 想到这里,他调头就往回走。 红衣女子却以为他是怕掉脑袋才折回来的,不免对他鄙视非常,“怕了吧!没用的东西!” “我回来拿我的包袱,让开!” 说着,殷见深一手揪着她的裤腿儿,一手解开结扣,将包袱背在肩头。依依不舍的抚着狮子兆的鼻梁,嘴里振振有词,“如你这般风神俊逸的好马该去哪里找呢?” “老伙计,我走了,记得想我啊!” 看似他再跟自己的坐骑道别,实则趁着红衣女子不备,蹭去狮子兆的耳畔,低低嘟囔了两句,才苦着脸松了手。 “瞧你那点儿出息!” 红衣女子越看他越不顺眼,不就是一匹破马吗?汗血宝马本姑娘都不稀罕,更何况这匹没精打采的东西! 即便是白送给自己,本姑娘还嫌寒碜,带出去丢份儿呢! 眼看着殷见深万分不舍的步步向后倒退,越走越远。她心里越是骂的紧,真不知道那丫头看上他什么了? 稍一分神的空当,狮子兆突然发难,前蹄高高抬起,闪的她差点儿一头栽下马背。 不等她坐稳,它前蹄着地,后腿发力,双蹄子向上一轮,随即落下。后蹄刚一落地,前蹄紧跟着再次高高抬起。 如此往复的折腾了不下十次,红衣女子终于受不住颠簸摇晃,被迫缰绳脱手,重重跌落马下。 把人甩下马背,狮子兆接连打了几个鼻响,撒欢儿似的跑到殷见深面前。 他翻身上马,临走时还不忘奚落她一番,“你以为你谁啊?敢抢我的马,简直是做梦!” “殷见深,你给我站住——!” 历来只有自己戏耍别人的份儿,什么时候自己载在过别人手上!好一个殷见深,管他是王爷还是谁的家属,看看本姑娘今天怎么收拾你! 殷见深的马快,红衣女子的身法更快。 只见身后一道红影飞也是的朝自己这边飞窜而来,虽是难得一见的绚烂景象,他却只觉得恐惧。 殷见深驱马直奔渡头,时不时的向后观望,生怕被她追上。 红衣女子哪里肯放他轻易走脱,提气加速,几个起落,距离被瞬间缩短了一大截。 ------------ 第四十三章 人仰船翻 眼看就要被她追上,好在渡口就在眼前,刚刚好河边停着一艘渡船。 殷见深心下大喜,纵马跃上甲板,顾不上下马就敦促船家尽快开船。 红衣女子见他上了渡船,恼意更胜,挥臂甩出一道红绫。借着红绫破风之势,她飘身跃上红绫,脚尖轻点,嗖嗖几步便登上了甲板。 而此时的殷见深已经无暇顾及她的追赶,他端坐马上,双手高举,望着抵在他面前的剑尖发怔。 红衣女子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剑柄末端站着一个帅的惊天动地的美男子。他眉目俊秀,周身杀气腾腾,冰冷的眸子泛着幽暗的寒光。 他不是别人,正是殷见深的死对头慕连城。 真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看清形势的一瞬,红衣女子扛着刀,挑眉问道,“你谁啊?干嘛拿剑对着他?” 来人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又功夫了得,慕连城便有意拉拢,“在下金陵慕连城,对面这个人是我的仇家殷见深。如果女侠也跟他有梁子,不妨你我联手……” 慕连城带着妹妹连夜逃出西都,但并未走远,而是一直潜伏在暗处,通过西都的内线打探消息。 谁知前脚断了自己的后路,后脚他们内部就出了乱子。既然殷见深落了单,就别怪他手黑! 从他离开西都起,慕连城就悄悄尾随其后,却又不敢跟的太紧,唯恐被霍敬修察觉。 就在他们进入钟离媚宅院之前,幽冥殿的人事先用迷药麻翻了府里的下人。再趁霍敬修不备,把他打昏。 正当幽冥殿的杀手准备围攻殷见深的时候,红衣女子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形势如此,慕连城索性将计就计,将人埋伏在江畔,自己则扮成船夫,来个守株待兔。 “我跟他是有些过节,不过似乎远不及你的深仇大恨。” 红衣女子扶着后颈,扭了扭脖子,后退了几步,靠着船舷,慵懒的说道,“要不,你先来?” 听闻此话,殷见深的心立时凉了半截,不由暗自叹息,真是最毒妇人心啊!难道说,小爷注定寻妻未遂身先死吗? 来人呐,救命啊――!宁开阳,霍敬修,你们死到哪里去了? “那在下就不客气了!” 慕连城将要出手,他连忙喊停,“等等,等等!急什么!小爷的命早晚是你的,你也不急在这一时嘛。我都是要死的人了,你怎么也得让我做个明白鬼。” “你到底想说什么?有屁就放,我没工夫在这里跟你废话!” 剑锋忽的向前逼近,狮子兆不得不连连倒退,殷见深的余光扫过身后,发现自己已然被逼到了船舷,禁不住暗喜。 可他面上依旧笑嘻嘻的问道,“我就是想问问你妹妹九月十五当晚是怎么熬过去的?那个迷情蛊该不会真有那么厉害吧?” “你个无耻败类!偷了我妹妹的心,还敢在这里说风凉话!”不由分说,慕连城挥剑便刺。 慕瑾华当晚蛊毒发作,等他们出了城,已经神志不清,全然忘了自己是谁。 为了救人,他只能狠下心肠,让人把妹妹绑起来,丢进水缸里,不论她怎么叫喊挣扎,都不许放她出来。 整整一夜过去,终于熬到她虚脱、全身无力,这一关才算挺了过去。 殷见深偏身躲避,马蹄寸步不离船舷,探出手指夹住剑锋,继续说道,“她是个好姑娘,只是不对小爷的口味。就算做不成夫妻,小爷也希望她能找个好归宿。” “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一提及慕瑾华,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将殷见深撕成碎片,“我今天非宰了你不可,看看你这张臭嘴还怎么蛊惑人心!” 慕连城怒不可遏,已然忍无可忍,拉开架势,就冲了上来。 而对面的殷见深早已做好了打算,从一开始就不想跟他硬拼。即便他想死磕,小爷且没工夫跟他玩呢! 以红衣女子的功夫,慕连城极有可能不是她的对手,故而断断不会对她怎么样。 而且狮子兆会凫水,又忠心,自己只要跳进水里,届时他们想抓住自己都难! 打定了主意,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激怒慕连城,而他的死穴便是慕瑾华。 果不其然,话说不上两句,他就气的浑身发抖,疯了似的冲了过来。 见他中计,殷见深双脚重扣马镫,膝盖一夹,用力勒紧马缰。 只见狮子兆后腿发力,扬起前蹄,凭空跃过慕连城的头顶,扑通一声跳入水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众人一愣,片刻之后等慕连城吩咐手下搭弓射箭,却为时已晚,“给我追――!别让他跑了!” 幽冥殿的人接到命令,不敢怠慢,使出吃奶的力气摇橹划行,奔着殷见深的去向就追了过去。 红衣女子望着殷见深逐渐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刚才连自己都被他糊弄住了。 既然他跑了,现在就轮到自己松松筋骨了。 红衣女子拢了拢略显凌乱的发丝,掸掸衣袖,抬眼问道,“慕连城是吧?” “正是在下!” “就是你假借钟离媚的名义搞出的西都招亲?” “正是。”慕连城被她问的一头雾水,可又不敢轻举妄动,便试探着问道,“敢问姑娘高姓?” “据说,你连续三年向钟离媚提亲,还派了些不男不女的东西混进了不回春?” “慕某倾慕钟离姑娘已久。而派人进到不回春,完全是受人所托。” 听到这里,慕连城不免暗自好奇,她怎么会对不回春的事情知道的如此清楚。莫非她就是钟离媚的闺中好友…… “听说,你的狗也死在了不回春?” “是钟离姑娘的宠物不小心……” 红衣女子挥手打断慕连城虚伪的说辞,用刀指着他的鼻子喝道,“本姑娘的意思是说,你的狗根本不配死在不回春!” “姑娘莫非就是……”看清楚她兵刃的一刻,慕连城直觉浑身一阵恶寒,不自觉地步步后退。 “本姑娘就是独孤无月。我告诉你,谁惹钟离媚,我杀谁,你听清了吗?” 话音未落,慕连城甚至都没看清她是如何出手的,便被密集的刀光裹住,打的他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 幽冥殿的杀手望见自家主子落于下风,纷纷扑上来帮忙。然而,再多的人来帮忙,也只有送死的份儿。 霎时间,黑衣人三三两两被打落水中,血色在船边慢慢晕开,向四周散布开去。 尽管幽冥殿的杀手忠心可嘉,怎奈渡船太小,无法承受那么多人的重量,更禁不住玄天刀所发出的戾气。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慕连城身重数刀,浑身是血,却仍在做着困兽之斗。 突然,吱吱嘎嘎几声脆响从船底传来,独孤无月恍觉脚下不稳,随着船身左摇右晃。河水从裂缝慢慢溢出,不一会儿便没过了脚面。 “船要沉了,当家的快走!” 几个摇橹的伙计瞅准时机,虚晃几招,驾着慕连城跳入水中,隐遁而去。 独孤无月却手足无措的定在当场,心立时慌的不成样子。她不会游泳,也不是不想学,而是生平最怕与水接触。 这是她与生俱来的死穴,无论如何都无法克服的恐惧。 “傻站着干什么,快把手给我!” 她双手抱着桅杆,听见声音,扭脸望去,眼中的惊慌无处掩藏。殷见深不是走了吗?他怎么又回来了? “快点上来,不然待会儿船沉了,我就救不了你!” 见她吓傻了似的站在那里,殷见深心下一急,伸手拉着人就往怀里带。 原来他是逃出了弓弩的射程,但刚走到河心就望见红衣女子与慕连城动上了手。非但如此,幽冥殿的杀手一波一波的扑了上去。 不管她是不是钟离媚的朋友,都不能让她枉死在慕连城的手里。 好巧不巧,等狮子兆凫水游回来,刚好赶在船身漏水的紧要关头。 “这马担不了两个人过河,你上马,我游过去!”扶着人在马背上坐稳,他交代了两句便一头扎进了水里。 水花卷起一阵飞沫,独孤无月的目光触及水面的一刹,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殷见深,水里有埋伏!” 只可惜,殷见深跳得太快,而她察觉的太晚。 狮子兆驮着人径自向对岸游去,她扭身回望,却只看见一抹嫣红自水下缓缓涌出,犹似一朵血色莲花在水中绽放,久久没有人浮出水面。 “殷见深,你不是要找钟离媚吗?你要是死了,我怎么跟她交代啊!殷见深――!” ------------ 第四十四章 黑蛇出水 殷见深一扎进水里,就被六名黑衣人团团围住,一看就知道他们都是凫水的好手,不然不可能在水下闭气这么久。 管他们会不会憋气,可他自知憋不了太久。 丫的好端端的大活人,总不能活脱在水下憋死吧!都怪自己不长记性,明知道英雄救美就是个出力不讨好的活儿,还屁颠屁颠的把马让给人家,真是! 他心里盘算着怎么浮出水面,而周围的杀手却没有要放他逃脱的意思。六名刺客同时出手,挥动兵刃分水刺来。 殷见深的佩剑被他拴在了马鞍上,眼见水流裹挟着戾气从四周袭来,捏着鼻子木得向下一沉,趁着利刃扫空的一瞬,双腿一蹬,急速向河心掠去。 一击落空,刺客先是一愣,随即循着他的身影追了过去。 正值正午时分,谷水河清澈见底,水下的光线不弱。 刚在河面走了个来回的殷见深清楚,河心水里湍急,不注意的话,根本不会察觉下游河心处有个漩涡。 他也就打定了主意,想要把那些刺客引入漩涡,以此来摆脱麻烦。 眼见刺客越追越近,他气息不足,不得已只能收住身形,调整呼吸。 这边殷见深的速度将一放缓,六名杀手旋即从两侧包抄而至,再度将他围在垓心,不由分说,分水便刺。 他避开右翼刺客的剑锋,探手扣住他的脉门,另一只手借着水汽,轻飘飘滑到刺客腋下。 但见他迅捷出手,接连重扣刺客腰际几处大穴。 刺客直觉腰间一麻,酸麻的感觉立时传遍周身,紧握利剑的手不由自主的松开,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沉了下去。 与此同时,左翼和前后的刺客纷纷出手,殷见深已然拿到了兵刃,挥剑与他们战在一处。 毕竟大家都是人,在水里憋得久了谁也会难受。 刺客们可以轮流浮上水面换气,而殷见深却没有这么好过。 所以打归打,他始终没忘了自己的意图。于是乎,他打一阵、跑一阵,再打完了再跑,如此循环往复的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刺客们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做法,警惕性也随之降低。 耗了这么久,刺客们连他的毛都没伤到,不觉有些心急,无形中加快了攻势,想速战速决。 殷见深见状心下暗喜,他们越是急不可耐,也就越容易上当。 眼见招式一波比一波迅猛强劲,他即便是武功再高,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身上免不了挂了彩。 既然自己多处受伤,那就更有理由逃脱。 而且漩涡激流就在不远处,偏就不信对付不了他们这些人渣! 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他故意漏了个破绽,佯作身形不稳,直挺挺的向后倒去,实则剑锋隐在身侧,借着他后仰的去势向后猛刺了出去。 身后的刺客见他后仰倒下,不明就里,便欲偏身躲避,不想竟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抓住,动弹不得。 然而,前方和两翼的刺客却以为自己的同伙截住了殷见深,便不由自主的向他俩靠拢。 借助刺客罢手的短暂停顿,殷见深以身后的刺客为依托,徐徐后移,默默感觉着水流的走向。 就在接近漩涡的一瞬,长剑猝然刺入刺客下腹,汩汩鲜血登时间将众人的视线染成一片殷红。 他料定,自己一旦逃脱,余下的刺客必定飞扑而来,只要自己找准方向避开漩涡,就能逃出生天。 果不其然,当血水涌出,短暂的慌乱过去,刺客旋即捕捉到殷见深的动向,顾不上搭救同伴,不约而同的朝着他的身影扑了上去。 只可惜,他们忘了,这是在水下。 水性致柔,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他们的来势越是凶猛,受到的阻力也就越大。 当余下四人一齐冲上来的时候,殷见深忽的身子一扭,随着水的流向,急速旋身,便轻轻松松的溜出了包围圈。 等他们反应过来、想要追截的时候,才恍觉已然身不由己。周身被急流包裹,越是挣扎,陷得越深,只能随着水流旋转、起落…… 他浮出水面的时候,鉴于视线受阻,看不清两岸的情况,见没人追赶,便凭着记忆向岸边游去。 狂奔了一上午本就饥肠辘辘,再加上一番水下大战下来,他已经累到近乎虚脱。伤口在水里浸泡的久了,疼的越发厉害。 体内的热量也跟着一点一滴的消散,手脚冰冰凉凉,麻木、无力的感觉从四肢末端向肢干蔓延,胳膊和双腿竟有些不听使唤。 意识到这一点,殷见深暗叫不好! 如果这个时候手脚麻木,那么自己还是会溺毙河中。这跟被刺客杀掉,有什么分别吗? 苍天大地老天爷,小爷是出来寻妻的,万不能让自己寻妻未遂身先死啊!否则,自己死也不会瞑目的! 他心里暗自祷告,手脚不停,拼命的往岸边游,哪怕是摸到岸上的一块石头,自己也能爬上去。 小爷还没把钟离媚娶到手,且舍不得死呢!而且这么死,是在太窝囊了! 在强大欲念的作用下,他凭着一口气游到了对岸,胳膊环着渡头的木桩,不住的喘息。 丫丫个呸的,可把小爷给累毁了。慕连城这个龟孙子,看小爷今后怎么收拾他! 歇息了片刻,总算攒足了几分力气,正当他手脚并用,想攀着河堤爬上渡头栈道的时候,突然桥面探下一只漆黑扁平、吐着火红信子的脑袋。 与金条和元宝相处的久了,殷见深自以为练就了一身不怕毒蛇猛兽的好定力。 可当他面对这条碗口粗细的大蛇的时候,顿时瞳孔缩紧,倒吸的一口冷气未及呼出就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好容易爬了一半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蟒蛇吓的落了水,小爷还能再悲催一点吗? 他一面暗自叫苦,一面寻找其他的登岸地点。不想那条黑蛇居然尾随着自己,而且它身形奇快,身子甩了几甩逼到了自己跟前。 殷见深扳着河堤的岩石,扭脸苦笑着说道,“蛇兄,你我似乎不熟……别跟着我行吗?” 乌溜溜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说话的间隙,黑蛇又向他靠近了几步。 蛇一定是闻到自己身上有血腥味,才会紧追不舍。 怎么躲避蛇的攻击,书上和钟离媚似乎都没教过。估计装死是没用的,那自己该怎么办啊? 他紧贴着河堤,不敢妄动。忽的腰上一紧,柔滑的触感让他遍体生寒。 小爷宁可被水淹死,也绝不能被蛇吃掉果腹。老天爷,求你带我走了吧! 原来黑蛇粗壮的身子已经盘踞在他腰间,而它浮在水面上的脑袋,不过是在掩人耳目。而此刻,黑蛇的毒牙距离他的脖颈不过尺寸之距。 ------------ 第四十五章 竹林惊风 就在黑蛇意欲袭击殷见深的关键时刻,一声清明悦耳的笛音阻断了它的动作,但见它脑袋猛的重击水面,倏地辟水跃上岸边,带起水花阵阵。 殷见深直觉腰上一紧,视线斗转,扑通一声闷响,便被扔在了地上。他背部着地,跌的肩胛骨生疼,疼的他有了想骂人的冲动。 而黑蛇身子一扭,刷刷几下便溜走了。 清洌如水的嗓音,听上去竟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就是他了,扛走吧。” 不等他坐起来,便有一名身形魁伟的黑脸汉子走他面前,抓住他的衣襟,背口袋似的把人放在肩头,转身就走。 “我说,你们是谁……” 话没说完,在殷见深的面前闪过一张惊为天人的面容,他直觉自己在哪里见过这张脸,晃神儿的空当,他的视线便暗了下去。 不知睡了多久,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和竹叶的清香。 他睁开眼睛四下打量,只见自己躺在一张竹床上,屋内的摆设、家具,无一例外的全是竹制。 最后的记忆跟着慢慢恢复,他分明记得自己是被人掳走的。怎么一觉醒来就到了这么个地方?西北干燥,不适宜竹子生长,这到底是哪里呢? 一出门,就看见了那天扛走自己的黑壮汉,他不觉一怔。 而那汉子似乎见怪不怪,拽着他走到院落中央,对着石桌旁做着的男子拱手说道,“主人,他醒了。” “看座。”那人背对着殷见深,轻轻挥袖,并未回头。 乌黑的发丝散在背心,一袭紫色锦袍裹身,再无坠饰。即便如此,也无法掩饰他与生俱来的风华与气度。 在连天蔽日的翠竹的掩映下,恍若天色竹海都融入了他的灵气与闲淡。 “是!” 黑壮汉见他动也不动,扳住他的肩头,将人硬生生摁进了紫衣男子对面的位子。 从见到紫衣男子起,殷见深直觉周身似被什么给罩住,逼得他无法运功,甚至有些气息紊乱。这人到底是谁?年纪轻轻,为什么会有如此强劲的罩门? 紫衣男子望着他,缓缓开口,嗓音清若流水,“你可认得我?” “你不就是……”看清他容貌的一瞬,殷见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立时起身就要行礼。 紫衣男子挥手示意他落座,手掌抚过盘在石凳上的黑蛇,说的轻描淡写,“不是我要找你来,是黑花嗅到了血腥气。” “多谢前辈仗义相救。” 殷见深仍旧拱手打揖,说的毕恭毕敬。暗想,在这里遇上他,不知道是好是坏?万一自己一不留神,惹怒了他,那岂不是小命不保? 既然他在这里,那么钟离媚又在哪里?会不会已经被他关了起来? “黑花,人家谢你呢!” 听到这里,黑蛇慵懒的抬起头,对着殷见深很不耐烦的吐了吐信子。可信子还没收回去,它已经把脑袋垂了下去。 他嘴角一抽,干干笑了几声,悻悻的坐了回去。心里暗骂,没见过这么狂傲的蛇!它不但听得懂人话,还挺有个性!真是蛇眼看人低! 顿了片刻,紫衣男子轻声问道,“敢问宏王此去何处?” “本王……不,在下……”不知道是人家的气场太足,还是殷见深过于紧张,竟不自觉地结巴了,“我想去……找,找钟离媚。” “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他悠悠品茶,面上没有任何波动和多余的表情,像极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不是太清楚,准备边走边找。”他索性实话实说,生怕任何虚言妄语被当成话柄。 “找到之后呢?” “没想好……”说话的时候,他偷瞄着对面男子神色间的变化,见他一切如常,暗自松了一口气。 紫衣男子放下茶盏,嘴角勾起完美弧度,直叫天地失色,“那就不妨留在这里,等你想清楚了再去。” “我还等着找到钟离媚,跟她回岐伯府提亲呢!”他一听就急了,霍的站起身,可又不敢把话说的太重,“我们都约好了的。” “你不是说你没想好吗?” 他挑眉望着殷见深,锐利的目光让他的小心思无从掩藏,只好扁着嘴说道,“那我不是怕说出来惹您生气嘛!”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要说实话呢?” “我是怕被留在这里,再也见不到她。见不到她,我还怎么娶她。” 紫衣男子闻言嗤鼻冷笑,“听你这么说,好像娶她是你的人生理想?” 他很清楚,即便是十个百个自己捆在一起,也不是人家的对手。事到如今,不如摊牌,“反正找不到她,小爷宁肯不做皇帝。” “就算找到了她,你也未必有命做皇帝!难道她没跟你说起过,岐伯府的家规吗?” “规矩就是被用来打破的。再说,家规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为什么要被死条规束缚,你不觉得这很不合理吗?” 这些话在他心里憋了太久,话赶话说到这里,干脆一次到个痛快。 “自古讲什么长幼有序,可历朝历代有几个是遵从这条规矩的?尤其是武力至上的战乱年月,要是规矩有用的话,天底下就不会有战争了。” 大言不惭的说了几句,他恍觉紫衣男子静静的看着他,不发一语,脸色越发的凝重。 便不动声色的才把话头扯了回去,“更何况,她又不是第一次触犯家规。上一次能活,为什么这一次就必须是死呢?” “你没听说过这世上有句话,叫做两罪并罚吗?”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就把殷见深刚才慷慨激昂的言辞,轻飘飘的驳了回去。 “说来说去,你怎么老爱跟规矩较劲呢?”长得跟个谪仙似的,怎么生就了一副不开窍的死脑筋呢? 紫衣男子坐正了身子,双眸中掠过一重杀意,不紧不慢的说道,“无规矩不成方圆。钟离媚生在岐伯府,就必须听从家规,除非她有胆子与岐伯府断绝关系。这世上她能嫁的人很多,但有一条,只要这人姓殷,就门儿都没有。” “可是,岐伯府的祖上也是姓殷的!”听闻此话,他也来了气,盯着那人的眼睛没有一丝怯懦。 “那你就不妨去问问你的皇帝老子,岐伯率部归隐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岐伯府的历代主母为什么会在生下孩子的当日离世。等搞清楚了这些,你再谈嫁娶也不迟!” 说完,紫衣男子拂袖离去。黑壮汉和黑蛇也跟着一同离开,独独留下殷见深一人呆坐当场。 从那人的话里,他嗅出了仇恨和血腥的味道。 如果是岐伯是被迫隐退,那么这必然与立国后的派系纷争有关。 既然保留了四大诸侯,独独岐伯一脉远走西北,也就是说,其他四大世族极有可能是皇室的帮凶。 但是这跟岐伯府历代主母的死有什么关系呢? 思量至此,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件,宁开阳曾经说过,钟离媚的母亲是在她五岁的时候去世的。 为什么她的母亲没有在生产当日离世呢?这其中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呢? ------------ 第四十六章 威逼利诱 当天紫衣男子走后,殷见深正在屋子里回想《秋水赋》,依照心法自行演练,慢慢进入了状态。 一晃就到了傍晚时分,再打开门的时候,发现门前摆着一个食盒和一只红木箱子。 把食盒里的东西吃了个精光,他才搬进箱子,打开参看。红木箱子共有三层抽屉。每层都有一封信。 他越看越好奇,便盘腿坐在榻上,拆开一一观看。 第一层抽屉里面放着一摞地契、一摞银票,还有一摞岐伯府产业的股份契约。 书心上写的很明白,只要殷见深答应离开钟离媚,岐伯涤泺愿意奉上与白银五千万两等价的地契、银票或者产业股份。 以保证他今后衣食无忧,即使不做皇帝,也能过得风生水起。 第二层抽屉里摆着几分画卷和房产地契、银票和产业股份。 如果殷见深认为价码太低,岐伯涤泺愿意亲自给他做媒。画卷里的姑娘都是名门闺秀,身家千万,样貌、人品和出身样样完美无缺。 无论他看上哪个,岐伯都会竭力促成婚事,并为他办一场声势婚礼。 除此之外,还会奉上与白银七千万两等价的房产和股份。 第三层里面除了一封书信,别无其他。 殷见深颇为好奇,涤泺给出的第三种选择,拿出信瓤一看,竟写的是…… 只要殷见深放弃钟离媚,岐伯涤泺会亲赴洛阳面圣,恳请惠帝下诏将皇位禅让给皇三子。 三个抽匣内的条件都无比诱人,无论单选出哪一件,都让人无法抗拒。 而殷见深只觉得涤泺这么做不仅是对自己的轻视,也是对钟离媚的侮辱。他不是殷见清、慕连城之流,不会把感情当筹码。 钟离媚是他的女儿,就算她有千般不是,也不能金钱衡量。难道说,在他眼里,她的婚姻就值亿万两银子? 作为一名父亲,难道不该把自己的女儿当成无价宝吗? 涤泺好歹也是一代英杰,怎么会做出如此荒唐的决定,简直是枉为人父! 殷见深气的浑身发抖,把箱子扔在院子里,拉过烛台,将箱子连同里面的东西一齐烧为灰烬。 “岐伯,我知道你看得见!你的东西,小爷不稀罕!等小爷逃出去找到钟离媚,一定让她跟你断绝父女关系!” 他双手叉腰,火光投在他漆黑的瞳中,映的他双眸熠熠生辉,只听他大声喊道,“非但这样,小爷还会把钟离霆留在身边,让你岐伯府后继无人!” 丫丫个呸的,当他是长辈,居然给小爷玩起邪的、阴的。他要是真有本事,大可以拿走小爷的性命,看看届时,他要怎么跟父皇交代! 小爷早打算好了,即便是不做皇帝,也要把钟离媚娶回家! 想用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哄骗小爷,再修炼几年吧!个为老不尊的东西! 他本想等火灭了再回屋,又一转念,这又不是自己的房子,烧了就烧了。 烧没了反倒省心,他岐伯不是财大气粗么,那小爷就帮他多花两个!不就是耍无赖嘛,谁不会呀! 他越想越生气,越生气,气息也就越乱,干脆没了练功的心情,索性吹灭烛火,倒头便睡。 转天清早,照旧是一个食盒、一只红木箱子。 这一次他学乖了,吃饱喝足,照旧把箱子放在院子中央付之一炬,尔后闭门练功。 中午时分,依旧是食盒、箱子,外带一摞换洗的衣物。 想来连这洁癖都是遗传的,钟离媚爱干净,他爹涤泺也是个爱换衣服、爱洗澡的男人。这对父女可真有意思。 尽管有了衣服,红木箱子还是没有逃过被焚毁的厄运。 正所谓事不过三,当晚果然没了红木箱子,只有食盒。 就在殷见深得意洋洋,以为自己胜了一阵的时候,却意外发现方外晃过数道黑影。他旋即吹灭烛火,猫着腰回到床前,抽出佩剑,用窗帘掩住身形,窝在窗后,向外窥探。 只见皎洁的月色与刀光剑影交汇,泛起阵阵幽暗的光泽,粗略的数下来,大概有十几个人。 这些人是从哪里摸上来的?难道说是幽冥殿的杀手一路暗中尾随而至? 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幽冥殿的人明明在事发逃的逃、退的退,绝对没有跟上来的可能。 难道说是丰乐堂的人?但当天自己落水的时候,霍敬修并没有赶到渡口,也就不会知道自己被人掳走。 那么,外面的人究竟是什么来路呢? 总不会是岐伯涤泺恼羞成怒,派人来刺杀自己的吧?如果真是这样,那他未免也太过歹毒了! 正想着,突听门扇吱呀呀向两侧开启,殷见深立刻收回神思,脚尖勾起身旁的矮桌,飞起一脚朝着门扇就砸了过去。 反正不是自己的房子,砸坏了让岐伯自己换新的去!都砸烂了才好呢! 门扇被矮桌击中,砰的向后撞去,刺客刚迈过门槛、冷不防被门扇打了个正着,急忙向后倒退,不想同伙跟的太紧。 后面的那个被他木得一撞,不等反应,就被他迅速的来势被迫倒退下了台阶。 然而前面的退的太快,后面的退得太慢,不等后面的站稳,前面的就压了上来,结果导致两人叠罗汉似的摔在当场。 前门的出师不利,后窗的却进展顺利。四名刺客飞身翻进后窗,在屋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人。 忽听偷听恶风倾轧比来,再抬头,指尖两只竹制的大箱子横空砸了下来。吓得四个人不约而同的四散逃走。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两只箱子种种落地,将地面砸出了两个窟窿,死死的嵌了进去。 原来殷见深听到后面的动静,便一手捞着一只箱子掠上房梁,等刺客来到大厅的一刻,打他个措手不及。 虽说刺客反应迅速,没有中招,但至少也被吓得不轻,一时半刻不敢再贸然攻进来。 时间有限,他将就收拾了几件随身的东西,预备冲出重围,趁机逃出竹林,前往岐北大营找钟离媚。 谷水河上他听见了独孤无月的喊话,看样子是钟离媚请她来接应自己。 之所以他认定钟离媚去了岐北大营,是因为整个西北出了大周惠帝,要是没有刘靖将军的手谕,任谁都没胆子接近那里半步。 这是大周开朝皇帝留下的规矩,擅闯岐北大营者,无论是谁,均可先斩后奏! 即使是握有丹书铁券的岐伯涤泺,也不例外。 打定了主意,殷见深不等屋外的人攻进来,便从偏门的窗户飞升跃到屋外。 管他是参天的竹海,还是深山老林,跟着北斗七星走,就不会出错。涤泺当他是谁,想困死小爷,真是打错了算盘! 十几名刺客听见动静,离得近的就近阻击,离得远的纷纷循声赶来,加入战团,追缴截杀。 殷见深养精蓄锐了两天,一来是为了摸一摸涤泺的用意,二来是为了养足精神、逃出去。 既然岐伯涤泺看透了他的心思,想先下手为强,那就拼一拼,看看究竟鹿死谁手! ------------ 第四十七章 两败俱伤 殷见深没有直接进入竹林,而是停在竹林外围。不回春是按照奇门遁甲布置的机关,机关分布图他看过,尽管他不懂遁甲之术,可也记了个八九不离十。 只不过,毕竟对手是钟离媚的老子,涤泺的本事和算筹足以完爆宁开阳、殷见清、独孤无月和慕连城的总和。 单凭这一点,自己就不能轻举妄动。 可从涤泺的行事手法上看,竹海中要么布置了诡异莫测的机关,要么就是一片坦途。 小爷的性命还要留着娶钟离媚,探路这种事情就交给别人去做吧! 他一面应对蜂拥扑来的刺客,一面暗暗打定了主意。 正当他击退三名刺客,另外赶来的两个人补位进攻的时候,他挥剑格开一名刺客,左脚脚尖不动声色插进泥地,猛然抬起脚面,带起的一捧黑泥直奔另一名刺客面门而去。 刺客不明就里,以为是什么厉害的暗器,慌忙飞身向后闪躲。 不等他落地,殷见深迅速赶步上前,旋身飞起便是一脚。与此同时,他也听到了背后传来的兵刃破风之声。 但见他旋身后踢的同时,长剑甩出一道凌厉的剑气,噗噗两声闷响,两名刺客分别中招,相继受创,跌进竹林,压的竹干向后倾倒。 即便竹子被他俩压得倾斜歪倒,可未见任何触动机关的迹象。 果然涤泺是个桀骜狂放之徒,他住的地方根本不屑布置机关。因为他认定,有他在,就没人敢妄动分毫。 只可惜,他算错了小爷!别人或许怕他涤泺,小爷偏要跟他对着干! 试验成功,殷见深再无顾虑,施展身法,急速向竹海外围掠去,奔跑之间,他时不时仰望星空,生怕跑错了方向。 刺客虽然吃了点儿小亏,但是并不妨碍他们继续追杀。 凭借对地形的熟悉,他们兵分三路,两路从两翼包抄,一路抄近路直奔竹海外延,守株待兔。 殷见深在这里跟刺客们拼命,岐伯涤泺却坐在半山腰的亭子里向下张望。 眼见他越跑越远,越打越猛,黑脸汉子禁不住有些担心,“主人,莫非您真的打算放他走?可人一旦进了岐北大营,咱们就拿他没辙了!” “你急个什么!” 涤泺身着七星软袍,歪靠在榻上,枕着胳膊,颇为不以为意的说道,“他能跑的出去再说。” “主人,您该不是想成全他跟大小姐吧?那人可是姓殷啊!” 黑脸汉子跟随涤泺多年,由于得到主子点播,修行得当,才勉强将容貌保持在四十几岁的模样。否则,以他七旬的年纪,早就老得不成样子。 “你以为他能安全抵达岐北大营吗?即便到了刘靖哪里,他又能能活吗?” 他忽然明白了些什么,拱手说道,“您的意思是,慕连城和殷见淇都不会放过他。而他丢了粮草,刘靖将军也会依法处置。” 黑脸汉子很清楚刘靖的脾气,虽然没有正式婚配,但是私底下,谁都知道他对独孤无月言听计从。 可在军中,谁要是触犯了军法,管他是天王老子,还是玉皇大帝,都要受罚。即便是独孤无月出面,也无济于事。 “慕连城不傻,这个时候他的人早已经到了岐北大营。”涤泺嘴角抿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不再说话。 清早起来,他就接到了消息。 慕连城派人向刘靖检举殷见深临阵脱逃、阵前招亲,以贻误军机、无视军令的名义狠狠告了他一状。 以刘靖火爆的脾气,恐怕此刻军中的执法官已然在赶往西都的路上了。 慕连城这一招确实阴损,幽冥殿的人找不到他的踪迹,就想方设法打草惊蛇,企图引蛇出洞。 在他看来,殷见深明知身犯军法,定然不可能跑回军中、自投罗网。而此时岐北大营的执法官撒开天网,为了逃脱制裁,他就不得不显露行藏。 届时,一旦被他寻到任何蛛丝马迹,就能将他置于死地。 所以,根本用不着岐伯涤泺亲自动手。他乖乖待在竹海反倒安全,一旦逃出去,可就没什么好果子吃! “主人,要是他真有个三长两短,大小姐万一旧病复发,那可怎么好?” 话虽如此,可黑脸汉子还有有些不忍心。五年前的情形,至今历历在目,说到底都是一家人,何苦闹成这样! “放心,我不会让她有事的。” 虽然自己没有法子将她的心脉修复完整,抱住她的性命却绰绰有余。即便是她犯了天大的过错,自己都不会去计较。 但是对别人,自己可没那么宽容,该死的不会活,该杀的绝不手软。 说话的空当,殷见深已经被两翼奔袭截杀的刺客团团围住。 夜色如水,星光明亮,借着微亮的天光,他渐渐看清了形式。 此刻他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额角的汗珠不住的向下淌。这帮刺客真是难缠,自己到底怎么才能顺利的跑出去呢? 双方拉来架势僵持了片刻,在他们出招刺来的一瞬,殷见深突然腾身纵起,双手双脚撑着粗壮的竹干,急速攀上树梢。 竹体中孔柔韧,但遇到强力便会折断。他就是要利用这一点,制造混乱,给自己让出时间,以便逃脱。 但见他单手扯住粗壮的枝叶,飞身回旋,剑锋横扫,挥出道道剑气。 下方的刺客刚要跃上枝头将其击杀,不想头顶接连传来“咔吧哗啦”几声脆响,粗壮、纤长的竹干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见状,他们纷纷四散奔逃。怎奈波及的范围太大,不等他们跑出去,已然被砸昏在地。 树梢上的殷见深立稳身形,三晃两晃便飞出了竹林的范围。他且没有功夫关心那些刺客的死活,眼下逃命才是最要紧的。 谁成想,他前脚落地,后脚就有六名刺客围了上来。 他们目光阴沉冷峻,周身满身肃杀之气,单凭气息就可以断定,他们与竹林中的那帮人绝对不是同一伙儿刺客。 少了竹林的掩映,视线明亮了不少,在看清他们臂上徽章的刹那,殷见深猝然出手,招招夺命,毫不留情。 幽冥殿的人好厉害,居然找到这里来了!慕连城连涤泺都敢得罪,他真是豁出去了! 可惜啊,今晚前有堵路的,后有追兵,小爷得在天亮之前找到门路,且没工夫跟他们瞎耗! 一时间,竹林内外哀嚎彼起彼伏,惨白的月光与剑光交相辉映,泛起圈圈白光。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六名刺客或死或伤,望风而逃,他们万没想到,会栽在一个痞子王爷的手里。 直到确定再无人来挑衅,殷见深才捂着腰侧的伤口,痛苦的跪倒在地,血迹滑落,慢慢进入泥土。 ------------ 第四十八章 启程寻夫 十月初五寅时将过,已经在岐北大营住了三天的钟离媚终于见到了独孤无月,她风尘仆仆,颇为倦怠和疲惫。 天关微亮,霜晨露重,钟离媚向她身后不断的张望,空牢牢的没有半个人影,“殷见深呢?他在哪儿?” 独孤无月讪讪一笑,拉着人就往屋里里推,可她仍旧在不断的追问,“说好了你去接应他,他人呢?独孤无月!” “本来是好好的,可……” 她了解钟离媚的脾气,自知搪塞不下去,只好一五一十的把当天的经过一一交代清楚。 要不是因为刘靖背上生了毒疮,自己也不会日夜兼程,心急火燎的把她从西都拉出来。 由于走的匆忙,自己给宁开阳等人下了安神香,尔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她们姐弟俩给扛了出来。 莲香和黑羽刹见来人是独孤无月,也就没敢阻拦,只好紧紧跟了上去。 她的鲁莽,直接导致了钟离媚的人为失踪。现在可好,连殷见深都生死不明。 莲香带着钟离霆睡在东厢房,钟离媚便毫无顾忌的吼了出去,“你明知道外面有埋伏,还不赶紧带人离开,跟他斗的什么气!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现在西北的局势,你怎么可以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 “不管有没有那几个毛贼,我都能带着他顺利离开。本来他已经走了的,谁知道船会漏水。可就算船漏水,我也没料到他会折回来救我……” 独孤无月是个强悍的女子,平素牙尖嘴利,张狂不可一世,可独独跟钟离媚交好。 她深知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本想瞒过一时是一时,但又怕自己的好姐妹旧病复发,便硬着头皮赶了回来。 钟离媚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如此说来,他救你还救错了?他在水里被人伏击,也是活该?” 谷水河心有漩涡激流,万一殷见深一个不留神被水流卷走,岂有命在? 即便他能避开漩涡,可慕连城已经打算跟他死磕,那么他接下来还不知道会碰上怎样的算计! 见她气的胸口起伏不定,脸色铁青,独孤无月便拽着她的袖子,嬉皮笑脸的安慰道,“他那么鬼精鬼精的,功夫也不错,一定不会有事的。你要对她有信心嘛!” “你家刘靖背上不过生了个疮,你应该对他更有信心。!” 闻言,钟离媚更是气得七窍生烟,扭脸喝道,“以他的本事用不了多久就能不药而愈。既然信心管用,你找我干什么!” “我这不是怕你着急才这么说的嘛!” “你要是真怕我着急,就不会坐视他掉进河里,不管不问!你这么跑回来,无非是想告诉我他不知去向。可是你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她太了解独孤无月的心思,虽然她还没有跟刘靖成亲,但是早已堂而皇之的住进了府里。成婚与否,不过是个形式。 非但如此,她成年累月的住在宣威,对日月山府邸的事情置之不问,还把家里的铺户、买卖统统扔给了自己。 毕竟是姐妹,不能由得她坐吃山空、败了家业,自己只能尽心操持。 “你男人的命是命,他殷见深的命就是草芥?你别告诉我你回来只是为了给我报信,不是因为担心刘靖!” 朝廷的军饷钱粮供应不及时,每次岐北大营揭不开锅,都是自己掏腰包让人给置办粮草、兵器。就连今年新近招募将士的冬衣,花的都是自己的私房钱。 她让自己给刘靖治病,即便是中了迷药,自己也没多说过一句。 现在,不过是让她去把殷见深好好的带来,怎么就那么难! 独孤无月却并不觉得殷见深失踪是什么损失,“你爹反正也不会答应你俩的婚事,他这么失踪了岂不是一了百了。这下,你就不用整天愁眉苦脸的了。” “愁不愁是我的事!我爹答不答应是他的事!我现在跟你要人,殷见深他人呢?” 都知道钟离媚的脾气大,可认识她这么久,都没见过她发这么大的火。 看来她对殷见深不是一般二般的在乎。 话又说回来,殷见深一个大活人,还能真遭了那些人的算计吗?要是他真这么没用,钟离媚嫁给他,自己也不放心。 难道说,自己这次真的玩的太大了? 独孤无月不敢在跟她继续呆下去,趁她不注意,顺着门缝便消无声息的溜走了。 她心心念念的回到寝阁,见刘靖背上的疮已经好多了,架不住他的盘问,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又说了一遍。 结果,显少对她假以颜色的刘靖也听不下去了,“你能不能长点儿心!有你这么接人的吗?知道的你是去接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去谋财害命的呢!” “我怎么啦?我不就是跟他开了个玩笑,有那么严重嘛!”对上他,独孤无月且没有认罪的心思。 刘靖知道她贪玩儿,可没想到她会混到这种程度,“那我问你,人呢?” “不知道,掉河里了呗。”她手指搅着发梢,一脸的不以为意。 “那你回去找了吗?” “我拿着你的令牌调动人手找过了,不是没找着么!” 她确实带人折回去把谷水河两岸、上下游找了个遍,除了发现六具刺客的尸体,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发现。 “我就不明白了,你失了手,还一肚子理!真是被惯得没边儿了!” 说完,刘靖唤进副将陈天放,让他赶紧让轻骑护卫拿上殷见深的画影图形、出去找人。 陈天放前脚出门,后脚将军府的管家刘会就奔了进来,“启禀将军,钟离姑娘带着人驾车出去了,门房的人没拦住,您看要不要派人追回来。” “派人随行保护便可。” “是。” 刘会走后,刘靖侧目很瞪了她一眼,反手把她推下床去,“看看你办的好事!” “我去把她找回来就是了,你凶什么凶啊!” 她做错了事,反倒一脸委屈,好像是自己帮着外人欺负她了似的,刘靖不觉有些胸闷,“我的姑奶奶,麻烦你消消停停的呆着,哪儿都别去了!” “不去就不去!”独孤无月撅着嘴,转身进了后堂。 钟离媚留下莲香看着钟离霆,自己带着车夫和黑羽刹驾车出了将军府,直奔谷水河的方向奔去。 她清楚在谷水河上游的苍松山中,有一处河谷是岐伯府的产业。河谷四面环山,谷水河穿过河谷,故而进出其中,只有一条水路。 河谷气候独特,里面翠竹连天,是岐伯涤泺最喜欢的修行之地。 连独孤无月都找不到他的话,殷见深就极有可能被带去了那里。管他会不会在苍松山遇上自父亲,都要亲自去看一看才能安心。 ------------ 第四十九章 客栈偷窥 出了宣威城,黑羽刹忽而飘进车内,看着钟离媚,十分认真的说道,“你得到的是十天前的消息。十天之内会产生多少变化,他又会跟谁在一起,这些咱们都无法确定。” “如果你这么贸然的跑去苍松山,先不说能不能找到人,只怕会被你爹抓回去。” 钟离媚怎么会不明白黑羽刹的担心,但是她真的放心不下,“可要是他已经被我爹拿住,你也知道我爹的手段,他非死不可!” “即便是你爹真的动手,这个时候他也已经是个死人了。” 黑羽刹并不认为涤泺会把殷见深怎么样,相反,慕连城的幽冥殿才最让人防不胜防。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让丰乐楼的飞鹰去找。我相信,殷见深丢了,宁开阳肯定把我们还要着急!” 这个法子她不是没有想过,而是她跟殷见深的想法一致。现阶段都不想再回西都去搞什么招亲的把戏。 那本就是一出戏,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就没有必要执着于那个注定的结局。 等在那里无异于坐以待毙,在父亲没有答应之前,她是绝对不会跟殷见深拜堂成亲的。恰恰是这一点,万不能被世人知晓,否则招亲的戏码则形同虚设。 而殷见深能够利用他俩婚约所达成的一切目的,也就化为了泡影。 “现在西都招亲早已几近尾声,那些世子知道自己注定落选,说不定这会儿已经蜂拥去了金城和凉城,跟那些贵族小姐打得火热。我想这个时候,宁开阳是不会强拉他回去的。” 黑羽刹分析的不无道理,钟离媚思量了许久,才打定主意先行前往永昌的丰乐堂分部,看看有没有他的消息。 第三天下午,钟离媚在永昌的宝丰钱庄落了脚,同时得到消息,说殷见深正在赶往永昌的路上,不日便可抵达。 看了前半句,她不由心中暗喜,就收起书柬,自动忽略了后半句。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天,丰乐堂的密探就在永昌的双福客栈寻到了殷见深的踪迹,但他身边多了一个丰韵的女子。 双福客栈是岐伯府名下的链锁客栈,分号遍布淮河以北,各处尽管规模不同,可都是不分淡旺季的人满客满。 客栈的掌柜孙英为岐伯府效力了十几年,还是头一回亲眼见到大小姐本人,别提多高兴了。 钟离媚一身男装,与孙英客套了几句,便戴上人皮假脸、换了一身小厮的打扮,拎着食盒,进了殷见深居住的秋景院。 进去之前,她手心还冒了一层冷汗,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极快。 按照原定计划,只消让人给殷见深递个话,他自己就能想办法出来。可事到临头,她很想亲眼看一看,他跟慕瑾华私底下是如何相处的。 毕竟从认识到现在,两个人是第一次分开这么久。二十七天过去,天知道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如果他们真要有个什么,自己就没有现身、露面的必要了。 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钟离媚复杂的心绪得以平复,泰然自若的跟着店小二书走了进去。 院里无人把手,屋内是清一色的水曲柳的家具,喷就清漆,保持了木料最原始的颜色,桌上摆着两只官窑的茶盏和几碟点心。 正堂空无一人,一男一女对话的声音顺着卧室半掩的门缝传了出来。 店小二刚要进门,却被钟离媚一把拉住,但见她打了个噤声动作,示意他稍等一会儿再行通报。 虽说店小二不知道她是谁,可这是孙掌柜亲自交代的事情,一定得将身后那位照顾周全,否则差事不保,便十分顺从的停在了原地。 “我说你的伤药到底管不管用?这都多少天了,伤口还不见愈合?你要是不行,我就出去找大夫!” 单听声音就知道殷见深带着一股无名的火气,强硬的话语中还流露出几分嫌弃和厌烦。 听到这里,钟离媚嘴角勾起一抹若无若无的笑意,便竖起耳朵,继续往下听。 慕瑾华晃了晃他的肩膀,低声撒娇道,“杀手剑上淬了毒,我是按照解毒的方法给你用的药。你的伤不好,我比你还着急呢!” 看来他果然遇到了幽冥殿的杀手,说不准就是在谷水河里受的伤。以他而今的体质,普通的解药根本不会起到任何的作用。 只需按照最普通的外伤医治便能痊愈。敷上解毒散,反而会加剧伤势。 一想到这些,钟离媚的心就不受控制的缩成一团。算起来,他伤了至少有二十天。要是再拖下去,伤口非溃烂出脓不可。 殷见深自觉手脚虚浮,额头隐隐的有些发烫,反手推开慕瑾华,皱着眉头说道,“好了好了,你起开,伤口扯得我半边身子都没有力气。你这么粘着我,是想压死我吗?” 当天夜里,自己带伤跑出没几步就碰上了慕瑾华。 很显然她是尾随幽冥殿的杀手而来,即便知道极有可能刚刚的刺杀是她安排的一出戏,可殷见深委实没有力气去计较,只想找个地方把伤养好。 后来出了苍松山,找到了方向,便向她坦言,自己要去找钟离媚。 不想她竟没有发作,反而要送自己过去。不管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自己都要尽早甩开她。万一被钟离媚看到,那就糟糕了! 听的差不多了,她示意店小二敲门,“客官,您在吗?您点的饭菜备齐了,小的给您送来了!” “拿进来吧!”慕瑾华快步走到正堂,扫了一眼两个伙计,随手指向偏厅,“搁哪儿去吧。” “是!”言罢,钟离媚眼眉低垂,跟着店小二进了屋子。 殷见深有伤在身,虽说没什么胃口,可为了保存体力,他还是强逼着自己吃饭,要不,哪有力气跟慕瑾华周旋。 幸好这些日子自己的伤口未愈,不然以她的脾气和吨位,自己早就被她反扑了。 看他扶着门扇,一步一顿的走了出来,慕瑾华赶忙走上前去,扶着人进了偏厅。 然而,桌上的菜色立时将他仅剩的食欲打的烟消云散,即便自己不是个挑食的人,可谁禁得住见天吃甜的腻死人的饭菜。 同样是人,自己跟着钟离媚就从来不用为衣食住行操心。 怎么换了她,就时时处处有问题!真是八字不合,命中犯克! “小二,让厨房给我熬碗粥来。”不等落座,殷见深就甩开慕瑾华,歪着身子出了偏厅。 经过钟离媚身边的时候,他直觉这个小厮的侧影十分熟悉,可人家低着头,自己不能确认他到底是谁,便带着疑惑回了屋。 慕瑾华皱着眉头,心情糟到了极点,挥挥手,说道,“别摆了,别摆了,赶紧熬粥去!” 她口味偏甜偏辣,殷见深口味清淡,可自己又不清楚人家的喜好。每次问他吃什么,他都闷不吭声。 自己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里会猜得准他的心思! “是!” 店小二利落的将余下的两盘菜摆上桌,带着钟离媚转身向外走去。 慕瑾华忽然想起了些什么,连忙喊道,“后面那个人,你等等!” ------------ 第五十章 临时小工 钟离媚闻言心惊,自己打扮成了这样,殷见深都没看出来,难不成被慕瑾华识破了? 她与店小二同时收住了脚步,两人互换了下眼色,慢吞吞的回过了身。 店小二笑吟吟的率先开口,“请问,这位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你去前面传话,让跟你一起来的伙计伺候里面那位爷洗澡。他身上有伤,行动不方便,得小心伺候。要是伤口见了水,唯你是问!” 店小二连忙把活儿接了过去,“他是新来的,粗手笨脚的,还是小的来吧。” “看你就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你旁边那个倒是个精细人,赶紧烧水去!伺候的好了,本小姐有赏。” 慕瑾华言辞笃定,不容他们再行推脱。 形势如此,钟离媚暗自叫苦,只好默默点头,微微欠身拱手,便退了出去。 后堂有个独立的房间,里面放着洗澡用的木桶。收到消息,孙掌柜直接让人用盛满热水的浴桶,将原本的木桶替换掉。 一切布置停当,钟离媚便进屋搀着殷见深转进了后堂。 临走的时候,慕瑾华还不忘一个劲儿的叮嘱,“好生伺候,别让伤口沾了水。” “成,您放心好了!”钟离媚粗着嗓子回应,却一直低着头,拒绝与殷见深对视。 进了后堂浴室,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见他双臂展平,一副等着人伺候的大爷范儿。 她本想说破身份,让殷见深自己解决。可只要想到他离开自己就跟慕瑾华搞在了一起,出双入对。心里就说不出的膈应,索性继续伪装下去。 款去外袍,解开中衣,显出他腰际缠着的白布,左下腹处还仍有干涸的血迹。看到这里,她木得心头一抽。 宽掉中衣,只剩亵裤,钟离媚扶着人迈进澡盆,把一个稍高一些的板凳放在了他身后。 如此一来,水的深度刚好没过肚脐,不会让伤口沾到水。 此举使得殷见深颇为受用,便侧目细细打量着这个瘦小的郎官儿。 他眉清目秀,四肢纤细,可能是年纪小的缘故,还没有生出喉结。说不准也是个穷人家的孩子,这么小就要出来做工,也怪可怜的。 想到这里,殷见深伸手拿过毛巾,自行沾水擦洗,“我自己来,你去把我的衣服挂好。” “是!” 钟离媚听闻此话,便如获大赦,转身就去挂收拾衣物。收拾利落,她去外屋拎进了一壶热水,以便等水凉了时候,往澡盆里添水。 由于凳子高的缘故,殷见深大半部分的脊背裸露在外,肩胛、颈背,连同腰线的轮廓被她一次性看了个通透。连带人家背上新旧的伤痕都没逃过她的眼睛。 啧啧,生的真好,不愧是天生的祸水相! 也难怪慕瑾华会死缠着他不放。只是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自己能看一看就好了。 前脚她还在生气,后脚就不舍得人家受苦,可真是名符其实的嘴硬心软。 良久过去,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气氛稍显沉闷。 水声淅淅沥沥,殷见深不习惯被生人伺候着洗澡,终于绷不住,开口问道,“你是永昌人吗?” “是。” 毛巾搭在背后,因为身上有伤,胳膊不能抬得太高,以至于他够了几次都没擦到。 “客官,还是我来吧。” 钟离媚有些看不过去,一手用舀子舀起热水,一手抽过毛巾,一点一点的给他擦洗。 “你今年多大了?”擦背的力度不轻不重、刚刚好,殷见深继续有一搭无一搭的问道,“你家里有几口人?” “小的虚岁十三,家里就我一个。” 觉得水有些凉了,她拎起了铜壶。倒水的时候,手不停的搅动在水里搅动,生怕他被热水烫着。 殷见深原本只觉得这个小厮手脚麻利、很捡眼色,便想着让慕瑾华多赏他几两银子。 谁料,就在倒水的时候,目光不经意的扫过他耳珠,发现上面还残存着几丝红痕,一看就是刚摘下耳饰不久。 普通人家的女子整天劳作,根本没有佩戴耳饰的习惯,更没有这个经济条件。 所以,这个小厮不但是个女人,而且很有来头! 思量至此,他平添了几分戒备,然而就在看到她拿起毛巾擦手的一刻,却禁不住喜悦,低笑出声。 别人或许不知道,他却很清楚,钟离媚作为医者,特别注意双手的清洁,擦手的时候会将每一根手指,连带指甲都擦拭干净。 而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其他人,顶多是用毛巾撷干水迹,断然没有这么讲究。 “过来,我腰上有伤,够不到下面,你来给我洗。”说着,他把毛巾递了回去,目光平静的注视着她,全似客人的吩咐,不带半分感情。 “是!” 殷见深能明显的感觉到,她接过毛巾时候的停顿和犹豫。既然她不想说破,自己就不妨逗一逗她。 钟离媚哪里知道他的用意,拿着毛巾,挽起袖管,心不甘情不愿的把手伸进了水里。 心里暗骂,敢这么使唤自己,他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等回到宣威,看自己怎么收拾他! 可她的手刚伸出去,便被殷见深紧紧攥住,只见眉眼带笑,凑到她面前,注视着她一双美目,把她的惊愕和慌乱尽数看在了眼里。 只听他柔声说道,“我让你洗,你还真给我洗啊!” 刚才自己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即便是她想给自己,自己还舍不得呢! “你……怎么认出来的……” 四目相接的一瞬,钟离媚就意识到自己漏了行藏。可自己易了容、换了衣服,是哪里漏了破绽? 尽管有些悻悻,可她还是心里美滋滋的,白了他一眼,就把毛巾丢进了水里,“那你自己洗吧!” 虽说她背对着自己,殷见深的嘴角依旧带着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逃不出小爷的法眼。” 他光着身子,自己看也就看了。反正他也不知道被自己看光光,可现在他知道了,钟离媚不免尴尬非常。 “你跟慕瑾华处的那么好,人家那么关心你,我来是不是怀了你的好事啊!” 殷见深听得出来她没有真的生气,便举起右手,发誓赌咒的说道,“天地良心,是她缠着我不放……我带着伤,行动不便,只好将就了……” “拿来吧!腰都弯不下去,你要怎么洗!” 回头见他笨手笨脚的,钟离媚一把夺过毛巾,低声问道,“腰上的伤怎么弄的?” “从竹林里跑出来,遇上了幽冥殿的人,一不小心,就伤了。皮外伤,不要紧的。” “等会儿我看看。” 她动作木得一顿,看来自己猜的没错,他还真的遇上父亲了?但是,以父亲的身手,他不可能从竹林里活着出来。 眼下时间紧迫,不容她多问,还是等弄走了慕瑾华,再问也不迟。 悬着快一个月的心,终于归了位。见她好端端的站在眼前,殷见深就说不出的高兴。他极想把人捞进怀里,可又怕弄湿了她的衣服,被慕瑾华察觉。 但与此同时,他也有着深深的疑问,九月十五当夜,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不告而别? 为什么不能带上自己,两个人一起离开? 她是不是背着自己,又在谋划着些什么?这次重逢之后,她又会不会再次丢下自己走掉? ------------ 第五十一章 水房偷欢 慕瑾华总也不放心殷见深,要不是怕找他嫌弃,她早亲自动手给他洗澡了。反正自己是跟定他了,根本无须避讳。 她是跟着幽冥殿的杀手潜进的苍松山,可又不敢跟的太紧。 谁成想遇上殷见深的时候,他已经受了伤。所幸他没有把自己当成图谋不轨的贼人,否则又怎会有机会跟他相处这么久。 拿着换洗的干净衣服,她轻轻推开后堂的房门,放轻了脚步,隐身在屏风外,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尽管她的脚步很轻,可还是引起了殷见深的注意。自从练了《秋水赋》里面的心法,他的耳力、眼力越发的灵光,能轻易捕捉到细小的声响和变故。 但见他对着钟离媚打了个噤声的动作,对着外面努了努嘴儿。 她即刻会意,粗着嗓子说道,“客官,小的再给您加点儿热水吧。” “好。”殷见深大喇喇的靠着桶壁,两只胳膊搭在桶沿儿上,慵懒的吩咐道,“等会儿打盆清水,给我洗洗头。” “是!” 水声潺潺,钟离媚把热水注入澡盆,尔后毕恭毕敬的说道,“客官,你要是觉得水温合适,就先泡着,小的再去拎壶热水来。” “去吧,快去快回。” “是。” 听到这里,慕瑾华自知再不出去,必会漏了行藏。故而不等人出来,她赶紧退到门口,拉开门扇,装作刚刚进门的模样,与拎着空壶的小厮撞了个正面。 钟离媚哈着腰,目光触及她的绣鞋,低声道,“小的给客官打水洗头。” “那你去吧。” “是!”见人手里拿着衣服,她也就没敢耽搁,直奔后厨。 慕瑾华捧着衣服转进浴室,不错眼目的上下打量着坐在浴桶里的男人。 平时穿着衣服并不觉得,脱光了看,倒也肌肉鲜明,身形健壮,皮肤白皙,疤痕交错,彰显出男子最原始的野性美。 啧啧啧,真是生了一副好身板! 最要紧的部位掩在水下,又有衣服遮盖。虽说看不清楚,可隐隐的也能看出几分轮廓。 这种男人不可多得,既然见到了,万万不能放过! “衣服放在案子上吧,有劳!”殷见深被她炽热、专注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随手拧干毛巾,搭在肩头,勉强算作遮盖。 慕瑾华慢悠悠的走上前来,搁下衣服,柔声说道,“那小厮伺候的可好,要不要我帮手?” “不用,已经洗的差不多了……” 见她一步步靠了过来,殷见深心头一紧,只想着把人赶紧打发走,免得待会儿被钟离媚撞见,到时说不清楚的便是自己了。 分开了一个月,好不容易见到人,如果砸在这个胖妞儿手里,那真就赔大了! “我估摸着,店小二该把粥送来了。你让他们把粥煨着,要不等我出去就该凉透了。” “好!” 听他这么说,慕瑾华便放弃了替他穿衣服的心思,转身离去。 反正来日方长,早晚他都是自己的,何必急于一时呢?自己的护卫随后就到,即便到了这里,他也休想前去宣威寻找钟离媚! 脚步声渐渐远去,殷见深忽的松了口气。趁着屋里没有旁人,他赶紧迈出浴桶,手快脚快的撷干水迹。 就在他套上中衣的一刻,钟离媚就拎着铜壶,走了进来。 “我来吧。” 她是个手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别说拎水伺候人,除了熬药,其他什么家事都没做过。刚刚能给自己擦背洗澡,已经跌碎了自己的下巴,现在怎么好再让她做这些粗活呢! 钟离媚见他伸手,也就真的把铜壶交给了他。 不知是铜壶太大,还是她手脚不利落,不过是从厨房到秋景院的距离,膝盖就被硕大的壶身磕碰了好几次。 望了望浴桶里漂浮的白沫,洁癖的她嫌恶的瞥了瞥嘴,“你多久没洗澡了?” “也就十天半个月……” 殷见深把铜壶放在地上,背对着她,刻意少说了几天。实际上自从离开西都,他就没真经八百的洗过澡。 “你不是挺爱干净的嘛……”即便如此,还是换来钟离媚的低声惊呼,一想到自己的手在那样的水里打了好几个来回,她就膈应的浑身难受。 “我不想便宜了慕瑾华,脏就脏吧。而且,你不是都给我洗干净了嘛!” 说着,他用胳膊肘碰了碰她的后腰,满心欢喜望着她。等人刚一转过身,俯首便吻了上去。 他突然凑过来,钟离媚本想向后闪躲,怎奈身后就是装满水的澡盆,只好双手撑着桶沿儿,由着他吻得恣意。 可又忍不住心下气恼,抬起脚对着他的脚面、重重踩了下去。 脚面吃痛,殷见深动作木得一顿,却没如她所愿的松开齿关,而是微微侧身,两只胳膊在她腰间一裹,径自将人拉进怀里。 钟离媚记得他腰上有伤,生怕碰到伤处,连忙把手撑在他身上,勉强格开两人的距离。然而他的衣襟四敞大开,触及上腹的一瞬,她慌忙缩回了手。 他缠着她的气息不放,灵动的舌头长驱直入,急促的予取予求,迫不及待的将她的香甜一一尝尽。 鉴于慕瑾华随时会闯进来,钟离媚浑身紧绷,每一根神经都在警觉的戒备之中,周身的感官也随之被无限放大。激吻带来的快感自舌尖迅速蔓延向四肢百骸,给她紧张的心情平添了几分刺激和惊喜。 随着脚步不断的后退,等她回过神儿来,已经被抵在了墙上,察觉到他的爪子肆无忌惮的探进了襟口。 钟离媚心底一慌,猛的别过脸,避开他的纠缠,轻声说道,“我给你上药。” “好。”殷见深闻言松了手,倒退数步站定,由着她给自己上药。 她绯红了脸色,眼睑低垂,拒绝与他对视。从俯视的角度看上去,双唇娇艳若滴,色若烟霞,眉眼含羞,看看惹人心痒。 而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创口,揭开白布,显出一道横向、两寸长的口子。 伤口平滑,一看便知是刀剑等利器所伤。只是由于拖得太久,处理不当,外层的皮肉已经开始出脓。如果自己再来的晚些,一旦伤处溃烂,波及脏器、经络,他可真就没命了! “怎么会弄成这样……” 钟离媚眉头紧锁,本欲再责怪几句。可又一转念,若非自己不告而别,他也不会受伤。说来说去,都怪独孤无月行事太过鲁莽。 殷见深自然知道她是在心疼自己,便佯作不以为意的说道,“有你在,过两天准好!” “我不是故意走掉的……是被独孤无月迷晕了,等我苏醒的时候已经到了别处……我怕你着急,就让她去接应你,谁成想还是被她搞砸了……对不起啊……让你着急了……” 她一面闷头处理伤口,一面断断续续的做了大致的解释。 虽说后来发生的一切绝非出自她的本意,可毕竟是自己这里出了问题,否则他也不会以身犯险。 “你真要想走,今天就不回来找我了。” 尽管洗澡的时候他仍旧心存疑虑,可仔细想来,如果钟离媚打定主意要跟自己断绝关系,就不会大费周章的乔装易容、混进客栈。 想来是她收到了自己失踪的消息,才心心念念离开岐北大营,赶来了这里。 不管怎么说,只要知道她记挂着自己,其他的又何须计较?更何况,她跟自己在一起,本就冒着极大的风险。 自己要是再揪住些细枝末节不撒手,那跟心胸狭隘的小人又有什么分别?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你也别怪罪独孤无月,当时船一漏水,她就怕的不敢再动。幸亏狮子兆会凫水,不然我俩都会交代在谷水河。” “谁让她乱使性子的!” 看到她这股子护犊子的劲头儿,殷见深心里欢喜的紧,不觉勾了嘴角。 包好伤口,钟离媚便把他的脑袋摁进了铜盆,顺便在水里加了几滴香露。 等他穿好衣服,正打算出去,慕瑾华业已等的不耐,推门而入。一见到梳洗一新的殷见深,阴沉的脸色随即不见了踪影,笑吟吟的迎了上来。 她推开钟离媚,让人去前头准备碗碟,自己挎着人家的胳膊,把人扶进了偏厅。 钟离媚只想尽快出去,以便将赶走慕瑾华的事宜安排妥当。盛了一碗粥搁在殷见深面前,对着她微微欠身,“客官,粥还热着。要是没有别的吩咐,小的就先行告退了。” 殷见深难得的有了笑脸,只要他高兴,钱绝对不是问题,“我看你把人伺候的不错,反正我们还要在这里住上几日,你就留在这里,照顾这位爷的饮食起居。等结账的时候,我会把你的工钱一并算齐,不会让你们掌柜的吃亏的。” “这个恐怕不太好……” 现在他身上有伤,不能轻举妄动。慕瑾华又不是个傻子,要是一不留神漏了马脚怎么办? “有什么不好的。你这就去跟你们掌柜的说说,我想他一定会同意的。” 殷见深却是有钟离媚、就万事足的脾气。巴不得时时刻刻跟她黏在一起,最好能被把人拴在裤腰带上,走哪儿带哪儿,这样就再也不用担心她会不知去向了。 “那好吧,小的先行去禀告掌柜的知晓,再来伺候客官。” 既然推不掉,就只好应下来。有自己在,至少慕瑾华不会乱来,还能顾及他的伤势。幸好自己早就想好了对付胖妞儿的计策,不然真就被她打个措手不及。 “这才对嘛!本姑娘是轻易不会看上什么人的!” ------------ 第五十二章 暖床小厮 钟离媚出了秋景院,赶到掌柜的房间,与丰乐堂的人合计好对策,便匆匆折了回去。 进去的时候慕瑾华不在屋里,故而殷见深一把将人拽进了卧室。 她站定身形,警觉的把门窗掩好,低声斥道,“你拽我干什么?万一被她回来看到这么办?” “她出去接应慕家的护卫去了,一时半刻是回不来的。” 钟离媚闻言心惊,她把行动时间定在了明天上午,“你是说,她的护卫已经进了城?” 如果慕瑾华真的出去接应护卫,那么他们必须现在就走,否则等那些人进了客栈,想走的话就只能硬闯了。 “她沿途都留了记号,而且刚才我问她去哪儿,她居然说上街逛逛!可是她平时是寸步不离的看着我,怎么现在想起逛街了?” 听到这里,她便如鲠在喉,白了他一眼说道,“说不定人家是给你上街买东西去了?” 她话里话外透着醋意,殷见深不觉低笑出声,“小爷可跟她没什么,你别想歪了!” “谁想歪了,刚才难道不是你说嘛!难不成还是我听错了!” 离开自己就不消停,勾搭这人家慕家大小姐美救英雄,处处悉心照顾,还敢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生了副祸水相,装什么小纯洁! 看她认了真,殷见深赶忙告饶,“好好好,是我用词不当,行了吧。” “什么用词不当,你不过是一不小心说了实话而已。” “我说真的,要不咱们这就走吧。” 他只想尽快甩掉慕瑾华,免得被她缠住不放。只要她一天跟着自己,钟离媚就会跟自己别扭一天。怎么说都是重逢的戏码,被这么个胖丫头一搅合,颇有被人捉奸的味道。 只想一想,自己都浑身不舒服,更别说钟离媚了。 她怎么会不明白殷见深的意思,但心里积郁难平,遂叉着腰,挑眉问道,“你舍得走吗?” “反正我知道,你是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冷不防,他在人家殷红的唇上轻啄了一下。 钟离媚耳根一热,反手推开他的脸,低声嗔道,“个没正行的死人相!” 尽管知道应该尽快离去,可钟离媚并不想就此放过慕瑾华。难道还让她白白霸占了殷见深二十多天吗?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也不看看他是谁的家属,动了本姑娘的人,自己岂会善罢休?让她继续留在西北给自己添乱,那绝对不能够! 必须让她吃够苦头,才能清楚的认识到西北到底是谁的天下? “即便是她家的护卫进了城,她也不敢把人安置在这间客栈。她不是说要在这里住上几天吗?那咱们就陪她玩玩!” 狡兔三窟是慕家兄妹惯用的伎俩,否则他们也不会时至今日仍旧在西北兴风作浪。可既然她到了岐北大营的统辖范围,就别想轻易走脱。 岐北大营统辖边塞五大郡,当地行政官员虽是大周皇帝亲自指派,任命之前却需要刘靖的首肯才能到任。而且他对各级官吏有着罢黜的权利,故而西北的官员尽皆对他敬畏有加。 毫不客气的说,刘靖就是百分百的土皇帝。 从他父亲起,刘家就跟岐伯府过从甚密。至于他这个大将军欠下岐伯府多少银两和人情,恐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钟离媚从不奢望他会把债务还清,反倒希望他欠的越多越好。所以,在刘靖这里,她是绝对的有求必应。 现在报恩的时候到了,能不能搞定慕瑾华,就看他的诚意了。 打定了主意,钟离媚打开窗户,见四下无人,对着空气说道,“老黑,告诉刘靖的人,让他们知会府衙,配合我们行事。要是他敢私受贿赂,把人放走,就让他卷铺盖滚回老家去!” “知道了!” 殷见深带上窗扇,望着她凌厉的目光,紧声问道,“你这是要作甚?” “收拾胖妞啊!别告诉我你不舍得!”钟离媚双手掐住他的腮帮子,揉来揉去。 他哪里敢说个不字,揽着人家的腰就往怀里带,“她是典型的欠收拾,你随便招呼!她是死是活,都跟小爷没半毛线关系。” 真是最毒妇人心!得罪谁都不能开罪有权有势的女人,幸亏她是自己人,不然小命果断不保! “这还差不多。”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拍在他胸口,“赏你的,趁热吃吧。” 殷见深低头闻了闻,一股浓香的味道钻进鼻腔,“什么东西,这么香?” 打开纸包一看,居然自己的最爱是脆皮鸭肉卷!还是她清楚自己的口味,啧啧啧,有人疼,就是好! “你有伤在身,不能吃鸭肉。我让人换成了鸽子肉,赶紧吃吧。” 鸽子肉是补气养伤的佳品,这样一来,以后阴天下雨,他新添的那道口子就不会又疼又痒了。 吃了两口,殷见深忽而放下筷子,隔着榻上的矮桌,手就伸进了她的襟口。 钟离媚心下一慌,拍开他的手,连忙拢好衣襟,向后闪躲,低声喝道,“你干嘛!” “这东西还是热的,我是想看看烫着你没有。” 她恍觉误会了人家的意思,却是皱着眉头,不肯服软,“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嘛!揣个东西,还能被烫着了!” “要是真烫着了,那多不好。”殷见深一面说着,一面往她身边挪。 她赶紧向榻子彼端退去,保持着与他的距离,“就算落了疤,又不在脸上,外人也看不着,有什么关系!” 这人仗着身上有伤,就肆无忌惮的手脚不老实。时不时就往身上黏,烦都烦死了! “外人是看不着,可我看着会心疼啊!” 他色眯眯的瞄着自己,傻子也能想明白他要干什么。怎么自己早没发现他是个色鬼投胎,早知道,当初绝对不会救下他。 钟离媚立时板起面孔,威胁道,“你再不老实,我这就走。” 她双腿一片,就要登上鞋子走人,殷见深慌忙拉住她的胳膊,嬉皮笑脸的说道,“我听话就是了,你别走嘛!” 吃完东西,钟离媚把计划原原本本的说给他听,两人又合计了一阵子。 将近晚饭的时候,慕瑾华才从外面回来。刚一回来,她就一头扎进了殷见深的卧室,把一包新衣服搁在了榻上。 “我看你的衣服该换了,就给你买了几身新的。穿脏了就换新的,换下来的就不用洗了。” “有劳。”他顿了片刻,佯作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听说这里有个万宝楼,是远近闻名的玉器行。据说那里的老板是月氏国王族,专门负责皇室的玉器采买。我想找个机会去看看。” 慕瑾华先入为主的认为殷见深身无分文,一路走来都是她掏腰包付账。听他这么说,她颇为吃惊,“你是要卖玉?还是要雕什么物件?” “姑娘照顾了我这么久,我总该有所表示。” “那我先谢过王爷了。” 她不觉喜上眉梢,心里暖洋洋的,暗想,难道说他是打算买什么东西给自己当做定情信物?如果真是那样,自己就没有白忙,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我能力有限,届时姑娘不嫌弃礼物轻贱才好。” 看她美的不成样子,殷见深索性把丑话说在前头,免得到时她让自己下不来台。 “不管多少,都是你的一番心意。如若见怪,倒是我不懂礼数了。” “姑娘真是善解人意。” 听得殷见深如此说,她更是乐的心花怒放。而咱们宏王殿下却是后腰吃痛,被钟离媚不动声色的狠狠扭了一下。 晚饭过后,慕瑾华又缠着他下了盘棋,直到戌时三刻,才放他回屋睡觉。 钟离媚端来洗脚水,砰的蹲在他脚下,沉了脸色,赌气坐去一旁。心里暗骂,陪着人家下棋,两个人眉来眼去的。自己在跟前守着,他就敢如此放肆。 个没心没肺的东西!背着自己的时候,天知道他俩是不是早就滚到一张床上去了! 殷见深知道她心里不痛快,起身拴好门,把木盆放在她脚边。扳着她的膝头,把人转过来,正对着自己,伸手握住她的脚踝,就要给她拖鞋。 “你蹲着干嘛,伤口不疼吗?”脚跟刚一落地,她就赶着人起来,“还不赶紧起来!” 他挨着人坐下,顶喜欢看她吃醋的样子,一双美目顾盼生辉,含嗔带羞的样子,美得让人放不开。只听他轻声说道,“我那不是为了引她出去吗?你还当真了?” 钟离媚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撇撇嘴,径自起身铺下被子,才转去后堂洗漱。 她拴好门就发现自己放在榻上的枕头已经被摆去了床头,而他已经换了一身软袍,坐在床上等她。 见人回来,殷见深拍拍床弦,招手唤她过去。她却没打算跟他睡在一张床上,便一屁股坐去了榻上。 “她进不来,你赶紧上来吧!” “你睡你的,我睡我的。”钟离媚掀开被子,钻进被窝,和衣而卧。 这人手脚不老实,待会儿他黑灯瞎火的他硬要做什么,自己不能喊、不能跑,还不由着他折腾。就算一宿被硌的睡不着,也不能让他得逞。 ------------ 第五十三章 爷不差钱 正想着,忽觉身后有什么挤了过来,她回头一看,殷见深居然躺在自己身后。 纵使隔着被子,他还是一个劲儿的往她身上靠,“你不是要睡这儿嘛,小爷陪你!” 榻子并不宽敞,根本容不下两个人平躺,他身上有伤,又不能侧着睡。钟离媚实在被他缠的没了办法,只好顺着他去了床上。 “都要睡觉了,你把假脸摘了吧!” “不要……” 一直没见到她的真面目,殷见深心下隐隐惴惴难安。知道她一定会拒绝,他却不容她反驳,噗的吹熄了烛火,扬手扯掉面具,显出她清秀妍丽的面容。 两个人默默相对了许久,她才低声说道,“天色不早了,睡吧。” 钟离媚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流连,不是贪恋,而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确认。这种略带疑惑和专注的神情让她平添了几分愧疚。 “你干嘛不等有了确切的消息再来找我?这么急着跟出来干嘛?” 他贸然走出西都,冒了太大的风险。自己只想一想,就觉得后怕。所幸,他吉人天相,否则自己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怕……” 这个字包含了太多含义,让钟离媚切切实实的感知到这跟男人对自己的在乎和紧张。无须多言,仅只一个字,她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思。 “不会再有下次了。”她眼底一润,扑进殷见深怀里,靠在他胸口,慢慢合上了眼睛。 他一只手揽着人,另一只手把她的手握在掌心。 钟离媚虽然没有睁开眼睛,去看他的表情,但是她知道这次的事情让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确实少了太多的安全感。 今后,自己万不能不打招呼就走,不然将难以想象他会急成什么样子。 转天晌午,慕瑾华带着殷见深去了万宝楼,把钟离媚留在了客栈,此举正中她的下怀。 他们前脚出了客栈,后脚她就换了张面具和行头,先于他们一步,赶到了万宝楼对面的庆祥绸缎庄。 绸缎庄是丰乐堂的秘密据点,万宝楼的于掌柜是丰乐堂永昌据点的头目。 日前他接到了上风的命令,要他全力配合钟离媚,确保殷见深安全脱离慕瑾华。必要的时候,可以动用非常手段,杀之而后快也不是不可以。 而被派来保护钟离媚的轻甲护卫在昨日拿了刘靖的令牌,与当地府衙提前打了招呼。 慕瑾华的护卫住在了与双福客栈一墙之隔的旅店,一见到两人登车出门,便紧紧跟了上去,生怕大小姐有个闪失。 钟离媚让丰乐堂的人去收拾慕家的狗腿子,并且叮嘱他们务必做到悄无声息,绝对不能打草惊蛇,让慕瑾华听到任何动静。 否则殷见深在万宝楼内的计划,就无法施展。这一次,她必须让慕瑾华吃点儿苦头。 外围一切就绪,就等里面的讯号。 再说宏王殿下和慕家大小姐,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万宝楼。单看两人的衣服,就知道他们大有来头,故而于掌柜亲自把人带去了二楼雅间。 雅间频临街道,推开窗户就能看见庆祥绸缎庄。 三人坐定,喝了几口茶,润了润嗓子,殷见深才缓缓开口,“听说万宝楼玉器品质极佳,不知道最近有没有什么稀罕的物件儿?我是个好玉之人,有好东西尽管拿出来,价钱绝对不是问题。” 说着,他从袖管里抽出一摞半寸厚的银票,最上面的一张便是一万两。看样子,少说也有几十万两。 于掌柜见惯了真金白银,虽是暗叹宏王的阔绰,但面色如常,依旧不动声色。 慕瑾华却没有那么淡定。她一直听说殷见深是个落魄的王爷,据说他一无家产、二无金银。除了王爷的空架子,就什么都不剩了。 而今见他轻轻巧巧的丢出这么一摞子银票,才切切实实的明白了什么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皇族就是皇族,即便是再没权没势,也比平头百姓来的富贵。 于掌柜微微点头,扭脸吩咐道,“来呀,把刚到的翡翠白菜和千手观音拿上来!” “等等。” 殷见深抬手阻止,故作神秘的从怀里摸出了一只长条形的荷包,搁在桌上,推去他面前,“烦劳掌柜的帮在下看一看里面东西的成色和价钱。若非与之比肩,或者更加珍奇之物,我不屑一看。” 于掌柜看他一副张狂的样子,将信将疑的打开荷包,却立时怔住,“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鸽血红玉。敢问您是从何处得来的?” “是偶然的机会赌石得来的。”他说的轻描淡写,可心里异常不爽。 于掌柜是玉石的行家,能让他震惊愕然的物件儿是有多么的罕见。而自己的大哥眼睛都不眨,转手就送给了钟离媚。 动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他是多看重、又多在乎她!真是想一想就让人胸闷! 慕瑾华闻言大为吃惊,抓住他的腕子,极为认真的问道,“你懂赌石?真的懂吗?” “略懂一点,算不上是行家。” “你可真够谦虚的!” 她自然清楚红玉的价值,鸽血红玉是红玉中的极品,尤其是此等成色、形状。 一看便知是一整块玉石雕刻而成。这么好的东西,莫说在此地,就是拿到金陵黑市,都能卖出天价! “不瞒您说,我这里也有个稀罕物,敢请王爷给长长眼。” 玉是绝品,再配上一等一的雕工,这跟簪子可谓价值连城。 如此孤品当前,要是不拿出看家的宝贝,只怕镇不住这位贵客。 想到这里,于掌柜让人捧来一方鎏金的红木匣子,小心翼翼的打开八宝玲珑锁,继而才将盒盖慢慢打开。 盒子打开的一瞬,内里瞬间溢出一股温润、饱满的光泽,殷见深和慕瑾华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翡翠凤凰,但是…… “为何这凤凰没有眼睛?” 于掌柜颇为遗憾的说道,“雕玉讲究机缘。自从雕刻这只凤凰的工匠暴毙身亡,就再也没有人能给这只凤凰开眼。虽说翡翠无价,但谁会要下这只无眼的凤凰?” “在下或许能找到给它开眼的人……” 殷见深被眼前这只呼之欲出的凤凰深深吸引。同时,他想到了自己的大哥。赌石、雕刻他样样精通,如果说天底下还有什么人能为它补全眼睛,那么则非他莫属了。 他端详着这只凤凰,突然心头一动,想买下来送给钟离媚。这么有灵性的东西,也只有她才配得起。 不等于掌柜说些什么,他率先说道,“掌柜的,开个价吧。这东西我要了。” 此话却令在场的余下众人悉数跌碎了下巴。 这么值钱的东西,他说买就买?知不知道买下这东西的银子,能买下三五个永昌城,他可真敢开口! 慕瑾华心里乐开花了,却不免有些担心,便偷偷拽了拽他的衣袖,凑到他耳畔悄声说道,“加上我身上的银子,恐怕也不够。要不你换个别的送给我吧。” 听闻此话,殷见深木然清醒,自己怎么忘了,身边还坐着她这个胖丫头。 可大话已经说出了口,就算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也要把这东西买下来。思量至此,他侧过脸勾了勾嘴角,轻声说道,“这东西,我要定了。” “于掌柜,咱们拉拉手吧。” 按照玉石行的规矩,没有明码标价一说,越是孤品,价格也就越是隐晦。 所谓拉手,则是在袖子下面用手势谈价钱,以此做到保密的目的。 殷见深的举动完全出乎了于掌柜的意料,别说这一出计划里没有,而且他压根儿就没打算把翡翠凤凰出手。但看他的架势,似乎志在必得。不如自己漫天要个他出不起的价钱,也好让人知难而退。 “好!” 打定了主意,于掌柜站起身,抖抖袖口,将右手藏起来,伸了出去。 殷见深随之起身,右手探进了对方的袖口。 清楚价格的一刻,他旋即给出了一个自己认为合理的价格。许他出价,怎么就不许自己还价。 他还的价格不高不低,刚刚符合于掌柜的心理价位,怎奈自己并不打算出手,也就跟着给出了一个更高的价格。 一来二去,两个人目光交汇,互使眼色,暗自角力,一盏茶的功夫过去才将售价敲定。 “掌柜的,东西给我留起来,中午我带尾款来取。” 殷见深右手伸到桌下,向胖丫头打了个手势,示意她把身上的银票拿出来。 慕瑾华是个贪慕虚荣的妹子,看他铁了心要出钱给自己买回个那么个金贵的物件儿,早已乐的找不着北。所以二话不说,把随身带着的十万两银票,统统拿了出来。 “这里是五十万两银票,权作定钱。中午的时候,我会带着余下的银两,前来取货。” “好。”于掌柜接了他的眼色,转手将银票交给手下,含笑说道,“二位稍坐,我这就去让账房查验银票、打收条。” “于掌柜,请便。” 待人走后,殷见深起身踱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扇,闪开了一道缝隙。这是他跟钟离媚约好的暗号。 只要看见窗户半开半掩,埋伏在下面的人就会按计划行事。 慕瑾华自顾自的美得不成样子,却浑然不觉危险正在一步步向自己靠近。 ------------ 第五十四章 胖妞落网 慕瑾华和殷见深在雅间边等于掌柜,边闲谈,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等来的不是收条,竟是府衙的差官。 领头的是个中年汉子,看服色应该是府衙的捕头。他腰佩朴刀,手里捏着一摞银票,身后跟着四名手拿锁链的衙役。 看到这里,二人面面相觑,颇为疑惑,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领头的汉子走到他们面前,率先说道,“这些银票是你俩的?” “是的。”殷见深起身拱手打揖,含笑说道,“这位差官大哥,不知这银票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有没有问题,等你俩跟我回了衙门便知分晓。”说着,他大手一挥,身后的差役拎着锁链呼啦啦窜到两人面前,不由分说,抬手就绑。 慕瑾华眼见势头不对,猝然起身,挥出两道掌风震开围堵而来的衙役,只身挡在殷见深面前。 她骄横惯了,瞪着眼睛喝道,“你们就算要抓,也该把话说清楚。凭什么随便绑人?你可知道我身后的人是谁?就敢如此放肆,都活得不耐烦了吗?” 在金陵的时候哪个官员不是对她点头哈腰、恭敬有加。 而今来了西北,即便不是自己的地盘,也不会由着他们为所欲为! 只不过这里是岐北大营统辖的军阵,民风彪悍,人人孔武。她越是蛮横,差役们越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我管你是谁?就算是皇帝老儿来了这里,也得俯首帖耳!给我抓起来!” 领头的一声令下,退下去的四名差役托着铁锁,再一次走了过来。 慕瑾华看硬的不行,便护着殷见深步步后退,朗声断喝,“他是当今惠帝的三皇子,宏王殷见深!你们还不赶紧给我住手!” 中年汉子也不示弱,狞笑了两声,抱着肩膀说道,“这里是刘大将军的辖区,皇帝老儿驾临都要经过将军首肯,更何况什么王爷!你们乖乖跟我回去还则罢了,要是敢反抗,立即就地正法!” “就算要抓我们,也该给个名目!” “我手里的银票就是名目!你们实用假银票,破坏流通秩序,按律该发配边塞戍边!”捕头甩了甩手里的一摞银票,双手一挥,四名差役便饿狼似的扑了上来。 “我们的银票怎么可能是假的?你这分明是血口喷人,恶意栽赃!” 慕瑾华听闻此话更为恼火,见人来势汹汹,抽出佩剑,便与几个人战在一处。 “宝丰钱庄的掌柜亲自验过,这些银票半真半假!我看你们才是贪财的贼人,想从万宝楼骗走无价的宝贝,简直是做梦!” 四名衙役明显不是那女子的对手,被人打得节节败退,撑不了多久便会败下阵来。 捕头抽出朴刀,越过战团,径自走到殷见深跟前,给他丢了个眼色,示意他束手就擒。 他清楚这是钟离媚的计划,故而从一开始便闷不作声,任由慕瑾华恣意发挥。见有人前来接应,他立刻会意,草草与人过了几招,便被朴刀架住了脖颈。 “你还不住手!在不停手,我现在就杀了你的相好!” 殷见深的功夫她不是没见识过,对付幽冥殿的杀手,根本不在话下。就算是受了伤,也不至于连个捕头都打不过,怎么会轻易被人制住呢? 看慕瑾华满脸疑惑,他赶紧解释,生怕她以死相拼,届时自己这边返回偷鸡蚀米,得不偿失。 “慕姑娘,所谓清者自清。再这么打下去,咱们有理也变成了没理。我相信当地的官员定会秉公办理,说不定这事儿本身就是个误会。去了衙门解释清楚也就过去了。再者说,你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还要仰仗几位差官大哥照应,你说是不是?” 她也不是个傻子,自然明白殷见深话里话外的意思。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不管自己在江南是如何的威风八面,来了西北就该事事隐忍,尤其不能开罪官府,免得惹祸上身。 慕瑾华收起佩剑,说道,“咱们跟他回去倒是可以,但是没有定案之前,他们不能绑人。” “差官大哥,您看呢?”殷见深低眉望了望脖子上的朴刀,对着捕头憨憨一笑。 “让她把剑交出来,随我回衙门解释清楚再说!” 朴刀入鞘,捕头心里暗想,个胖丫头,还挺横!等会儿回了衙门,管教你吃不了、兜着走。在自己的地盘,准有她受的! “慕姑娘,把剑给他们吧。” 殷见深走上前去,试探着从她手里把长剑慢慢抽了出来,转手交给了一旁的差役。 “你们最好利索点儿,别误了我们的饭点儿!” 要不是看在他的面子,自己真就豁出去跟他们干上一架!一个个耀武扬威的,什么东西! “我们是绝对不会冤枉好人的!走吧!” 捕快让四个手下将两人围在当中,自己走在前面,押着嫌疑犯出了万宝楼,向府衙走去。 路过绸缎庄的时候,殷见深向街对面张望。 按照计划,钟离媚此刻就在里面。驰目望去,只见到一个熟悉的侧脸,衣着和面容却与之前她假扮的小厮相去甚远。难道说,她又换装了? 与此同时,慕瑾华也在寻找自家护卫的身影。可看了一圈,也没发现半条人影。 万一进了衙门,那些人给自己来个关门打狗,自己独木难支,吃了亏怎么办?更何况,殷见深还伤着,动起手来,不但指望不上,自己还要分神照顾。 她边走边不停的四下寻找,直到登上府衙台阶,也没见有自己人跟来。这些人到底死哪儿去了! 慕家的护卫早被丰乐堂的人解决处理干净了,不然待会儿要怎么困住帮丫头! 他俩前脚被押进府衙,宝丰钱庄的掌柜后脚就拿着钟离媚的名帖和岐北大营的令牌从偏门进了后衙。 他想郡守表明来意,奉上了三百两纹银,再加上两个极有分量的物件。 郡守立时点头应允。虽说日前他接到了上峰的传来的口信,却没想到岐伯府的大小姐出手会如此阔绰。 人家可是高高在上的侯府掌家人,又是刘靖将军的座上宾。就算没有银子,自己也会照办。只不过,有了银子铺路,自己就更加心甘情愿了。 于是乎,他喜笑颜开的满口应承,保证严办慕瑾华。 殷见深和慕瑾华进了大堂,几名捕快便刻意放慢了脚步,悄悄摸到两人背后。只听朱漆大门突然闭合,身后恶风阵阵,直逼后脑。 她正欲回头望去,突觉周身被一重强劲的内力罩住。无论她如何提气相抗,都动弹不得。 后方的恶风越逼越紧,难道自己真要载在这里?她心下着急,不管不顾的便要扭身闪躲。 稍一分神的间隙,便被那股内力乘虚而入,她直觉周身一阵剧痛,胸中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喷溅而出,眼前一黑,一头扎到在地。 “走!” 一道黑影在殷见深身前急速闪过,他腰上一紧,随即双脚腾空,等他回过神儿来,已经被人扔上了马车。 “我说,老黑,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儿!当我是布口袋似的扔来扔去!” 天底下除了黑羽刹和岐伯涤泺,他没见过第三个如此霸道的罩门。而且他熟悉老黑的气息,故而并不惊慌。 黑羽刹瓮声瓮气的声音从车外传来,“谁让你招惹那个胖丫头的!” “怎么是我招惹她?明明是她缠着小爷不放!” 他自知已经脱困,便不服不忿的耍起了混,“小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就是这么有魅力!哪根你似的,人家见了你躲还来不及呢!” 此刻的钟离媚已经换了一身女装,绾了个漂亮的流云髻,轻笑了几声说道,“你就少说两句吧!” “咱们回万宝楼吧!” “回哪儿干嘛?” 她只想尽快离开此地,谁也不能断定幽冥殿的会在什么时间追来。是非之地,断不能久留。越早回到宣威,就越安全。 “我看上了一只翡翠凤凰。跟于掌柜谈定了价钱,五十万两黄金。” 钟离媚一听立刻瞪大了眼睛,反问道,“什么东西,那么贵?你要那么个贵的要死的东西干嘛?再者说你有钱吗?” “那东西真的是百年不遇的好东西!虽说没有眼睛,可绝对是极品中的极品!” “没有眼睛的凤凰就更不能要了!那东西不吉利,你就别想了!” 见他扯着自己的袖子,一个劲儿的摇晃。被他哀怨的小眼神一望,钟离媚却是神色凝重,“你没听过,凤凰泣血一说吗?好端端的,搞那么个东西回来干嘛?是不是你嫌自己的麻烦还不够多啊?” 殷见深扁着嘴,嘟囔着问道,“凤凰泣血是什么意思?” “不是什么样的女子,都能配得起凤凰的。自古有多少女人为了争夺中宫的凤印,丢了性命、败了家业。所以呢,民间就有了凤凰泣血一说。不是我心疼钱,翡翠凤凰是真的不能要。” “那要是我做了皇帝,你要怎么办?” 他从未想过钟离媚会对凤凰和后宫有着如此深重担忧和芥蒂。 可有朝一日,自己登上了大宝,那么她又会不会因为不想涉足宫闱争斗而离开自己? 如果真是那样,自己还争得什么皇位?即便真做了皇帝,没有她,坐拥天下,又有什么意思? 殷见深此问着实让她无从回答,便佯作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打趣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喽!说不定到时候,你还不稀罕做皇帝呢!” 要是他登基称帝,自己必然无法忍受他三宫六院,那时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 第五十五章 小小心思 钟离媚和殷见深一路快马加鞭出了永昌,直奔宣威。入了城,钟离媚却没有直接把人回将军府。 毕竟他丢了军粮,触犯军法。以刘靖的严苛的性子,即便是自己出面说清,也无济于事。既然已经脱困,就等他伤好了再回去也不迟。 尤其现在战事吃紧,他一旦归队,就必须赶赴战场。战场上刀剑无眼,要是有个什么,可怎么好! 怀着这样的小心思,钟离媚把人带进了岐伯府在宣威的金阳街的别院。 殷见深并不清楚她的用意,以为她到了宣威一直住在这里,进门便往里走,叫喊着寻找小魔星。平时不觉得,一个多月不见,真是怪想他的! “别喊了,他跟着莲香住在将军府里。” 西北苦寒,冬季来的格外早。十月中旬的天气,雪花洋洋洒洒、无声落下,不一会儿各处便银装素裹,甚是好看。 “那咱们赶紧去将军府吧。把他一个人丢在哪里像什么话?总也见不到你,他会闹的。” 殷见深清楚钟离霆的脾气,特别是在清楚他的身世之后,对他越发的在意和疼爱。 钟离媚抿了抿丹唇,抱着茶杯说道,“有独孤无月和莲香看着,不会有事的。” “你是不是在担心些什么?” 她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脸上也显有笑容,心事重重的样子让殷见深颇为担忧,生怕一个不留神,再被她丢下。 “我……其实也没什么……”话到嘴边,她还是给咽了回去,索性闷头喝茶。 尽管钟离媚不肯实话实说,可他却隐隐猜出了她隐晦的意思,便放下茶杯,抱着她的手,缓缓解释,“我是奉了皇命来西北投军的,上战场自然不可避免。到现在为止,我寸功未立,还丢了军粮。这次回去,不打几场硬仗,怎么都说不过去。” “慕连城已经提前告了你一状,说你阵前招亲。你现在回去,岂不是两罪并罚?你又不是不知道刘靖是出了名的严厉,万一……” 她不是不明白军法,以殷见深的罪过,杀头都绰绰有余。就算是死罪可免,那也是活罪难逃。 与其回去受那份儿罪,不如跟自己学做生意来的有钱途。 殷见深抬手抚平她紧锁的眉头,嘴角携过轻轻暖暖的笑,刮了下她的鼻尖,继续说道,“我还想做皇帝呢!总要有能拿得出手的成绩才能拼得过殷见淇,否则真就被他比下去了。” “做皇帝真有那么好吗?跟我学做生意,既没有性命之忧,还逍遥自在。” 钟离媚终于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自己不是不想他有出息,而是不忍心看着他在权利的漩涡里挣扎。 西都的事情仅只是个开始,就已经险象环生。接下来他不但要面对战争的生死考验,还要面对来自父亲、殷见淇和慕连城的三方压力。 无论单拿出哪一个都令人头疼不已,如果三方势力一齐施压,那简直是如履薄冰、步步惊险。 要是他再有个什么,连自己都无法想象自己会怎么样? 殷见深抽出她手里的茶杯搁去桌上,捧着她的脸颊说的极为认真,“天下总不能交给殷见淇。他是什么人,你也看见了。真被他登上大宝,任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这是场你死我活的赌局,输的那方输掉的不止是身家性命,连九族、后辈的荣辱会一并搭上。 事已至此,不是他想放弃就能放手的。更何况,他现在不仅要给娘亲报仇,更要保证钟离媚和钟离霆的安全。 因为他的无能,已经失去了跟自己相依为命的母亲。如果钟离媚再因此而蒙难,只怕他就是死到地下,都不会原谅自己。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不赌就注定会输,赌一赌兴许赢的就是咱们。” “你知不知道接下来自己会面对些什么?” 钟离媚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是她是岐伯府的大小姐,只要她人在西北,就不会有危险。可一旦他们入了洛阳,哪怕是南下江淮,都需要时时处处小心提放。 届时,永无宁日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对过惯了安逸清闲的自己来说,尽管自己不怕,可她真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又会不会陪他走到底。 殷见深将人揽进怀里,抚着她的脊背,轻声安抚,“有你,有宁开阳,还有刘靖。或许他们更怕与咱们为敌,也说不定!” 他很能理解她的担忧和顾虑,乱局、危局当前,等待他们的只有想不到的艰难。 即便如此,他也要跨过去。自己好不容易追到的幸福,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践踏。所以,他必须放手一搏。 “你有没有想过,慕连城已然成为天下世族的公敌。殷见淇等王公贵族此刻正深受毒药之苦。现在咱们要做的是好好想想怎么对付你爹,其他的可以暂时放一放。” 听到这里,钟离媚心头一紧,连忙抬眼问道,“我爹对你做过什么吗?” 见她一脸紧张和焦灼,殷见深赶忙答道,“除了威逼利诱,他老人家对我还算客气。” 闻言,她暗自松了口气。父亲的手段刁钻,令人防不胜防。 借刀杀人、借力打力是最最寻常的方法,他要是打定了主意让殷见深放弃,往后还不知会使出怎样的招数。 有父如此,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只想一想,就有够头疼。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让宁开阳谋朝纂位?” 自从说穿了钟离霆的身世,她就一直在寻找第四种可能。 殷周皇朝已经传到了第十代,皇帝无能、超纲荒废,明摆着是江河日下的势头。就算是出个旷世奇才力挽狂澜,也架不住颓势。与其挖空心思的励精图治,不如顺应时局,退位让贤。 他闻言色变,瞪大了眼睛反问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好歹你祖上也姓殷!” 她知不知道这个念头有多么的可怕?纵使宁开阳比自己更加适合做皇帝,但无论如何,自己都不可能坐视外人端掉自家的祖业。 真要是那样,自己跟吃里扒外的小人,又有什么分别? 钟离媚却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明明是他反应过激,便推开他,别过脸,赌气道,“我就是随口提一句,你干嘛那么大反应!既然你不想听,那以后我不搀和你的事情就是了。” “我不是那意思,就是没想到你会这么想……” 听她这么说,殷见深心里很不是滋味,连舌根都是酸的。可又委实不想惹她不高兴,便笑嘻嘻的凑了上去。 “你不管我,谁管我?小爷这辈子算是赖上你了!你休想甩下我不管!” 钟离媚反手推开他,抬脚转进里屋,背着他坐去榻上,没好气的说道,“谁稀罕管你的事情!我是妇人见识,你可是要做皇帝的,万别让我给你带沟里去!” “莫说你不会,即便是真被带沟里去,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他一劲儿的把人向里挤了又挤,直到把人挤到了角落,才挨着她坐下。 看他嬉皮笑脸的靠了过来,钟离媚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拉过绣墩,抱在身前,低声斥道,“大白天的,你离我那么近干嘛?赶紧起开!” 殷见深顶喜欢看她娇嗔羞涩的模样,顿时笑得更紧,“你说我要干嘛?说来听听?看看你猜的对不对?”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你想干什么?” 钟离媚自知已经退无可退,便板起面孔,想把人唬住,以免他为所欲为。 他眉眼带笑,眼波如勾,丝丝惑人心意,“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亲自告诉你,你看如何?” “我不想知道……” 他居然赖皮似的黏了过来,钟离媚心下着慌,举起绣墩遮住脸颊,随口找了个理由,说道,“你赶紧起来!我饿了,想吃饭……” “咱们刚在外面吃了午饭,未时还不到,你怎么又饿了?” 她躲在绣墩后面,红着脸嗔道,“我就是想吃东西,要你管!” 殷见深一把按下绣墩,转手丢去一旁,抵着她的额头,低声说道,“我倒是不怕你吃成个小胖子,就是担心你一下子吃的太多,弄坏了肠胃。不如这样,我来帮你消消食,等会儿我再陪你吃一顿,好不好?” “不好!” 钟离媚推开他,便欲起身逃走,却被他双臂一圈,逮了个正着。但见伏在她唇边,柔声哄劝,“别走嘛……” 不容她反抗,就被殷见深倾身压在了身下。他静静的看着她,嘴角带着几许得意的坏笑,缓缓抽出她的发簪,除掉她的耳坠。 前几天紧着赶路,加之伤口未愈,他只好强压着念头,安安分分的忍到现在。 眼下伤口已经结痂,要不是她不放心,偏要让自己再养两天,他一进城就该去军营报道。 反正留都留下了,钟离霆那个魔星又不在身边。若不趁机好好亲热一番,岂不枉费了良辰美景。 况且,一旦自己归到刘靖麾下,受不受罚倒在其次。边关的战局瞬息万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披甲上阵。 仗一旦打起来,少则几个月,多则几年,到时只怕自己想她想的都会害了相思病。 把这么个天仙似的老婆放在一旁,简直就是要人老命!只想一想,他就禁不住有些绝望。 如此一来,绯红的脸色更显殷红,她心慌的厉害,“殷见深……你别闹……” “我不跟你闹,又该去找谁?”话音未落,他便含住了她的耳珠…… ------------ 第五十六章 美女土豪 在别院住到第三天,钟离媚就已经无法忍受殷见深时时处处黏着自己,更对他爱吃肉的本性十分鄙夷。 但仔细想来,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加上美人在怀,把持不住也属常理。 只不过这事儿放在别的女子身上兴许没有什么,但碰上了一向清心寡欲的钟离媚,就未免有些难以接受。 毕竟岐伯府惯有修道静心的传统,她心思一乱,只想着尽快把人从自己身边赶走。 于是乎,第四天,也就是十月二十一,殷见深便跟她一道去了将军府。 鉴于刘靖背上的毒疮未愈,为防急火攻心,便没有立即将他治罪,而是看在钟离媚的面上,把人圈禁在了他们姐弟所居住的院落,等候发落。 小魔星钟离霆一个多月没见到大色狼,一见面,两个人便亲热的不得了。 元宝、金条和珍珠也屁颠屁颠的跟过来凑热闹。看这欢迎的架势,倒像是他立了什么大功回来似的。 见他们高兴,钟离媚索性由着他们去闹,并未横加阻拦,而是转进了书房开始对账。 岐伯府的账目和文书积压了太久,她务必尽早赶在年底各处铺户对账之前,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完毕。否则一旦与年底对账碰在一起,她就算有三头六臂,都忙不过来。 因为是住在将军府,大家不约而同的松了戒备。 天气变化,引起黑羽刹旧伤复发,钟离媚便让他歇着,等好利落了再说。 西北的雪下起来就没个头,殷见深自小长在洛阳和淮南,乍一见到铺天盖地的大雪比钟离霆还要兴奋。一大一小两个人,连同两狼一蛇在院子里玩的不亦乐乎。 祝长亭和莲香两个人要负责伺候三位主子,忙的脚打后脑勺,根本顾不上其他。 钟离媚就更是如此,把门一关,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对着账本和文书较劲。 十月二十八的当天傍晚,她总算对完了两个月的账目,就想着让莲香搞几道可口的菜色,好好慰劳一下自己。 顺带炖个羊头,给殷见深和钟离霆去去寒。他是第一次来西北,万一受不住当地的苦寒,冻坏了可怎么好?这冻伤不比其他的毛病,落了病根,就得年年受苦。 莲香自然清楚自家小姐的意思,便赶着去了后厨。 吃过晚饭,她又看了一会儿账目,刚一走进卧室,就看见殷见深正站在衣架子前,擦拭盔甲。 盔甲是后晌祝长亭从兵器行取回来的,钟离霆缠他缠的紧,一下午他都没腾出功夫好好看看这套钟离媚给他定制的行头。 原先的甲胄在坠崖的时候被刮的七零八落,想修补齐全有一定的难度,她便让人拿了图样,除了高价,让人连夜赶工,要是做得不合身,还能趁早改改。 “怎么不穿上看看?” 钟离媚见过他披甲的样子,虽说当时他重伤在身,仅剩一口气,可完全无损于他天生的好相貌。 而今两人相处了几个月,他终归还是要领兵出战。一想到这些她就忍不住心里发酸。 可无论怎么说,即便是自己不舍得他以身犯险,也断不能让儿女情长的妇人见识把人留住,那样不是对他好,反倒是害了他。 她走过去,帮殷见深退去外袍,看着他的脊背,轻声说道,“要是不合身,就让他们拿去改。这东西,可不能凑合。” “其实我挺能理解为什么刘靖和独孤无月迟迟不办婚事的。” 他能明显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异样的气氛,有不安、有担忧更多的是不舍。可自己又何尝想离开她。若非形势所逼,他宁可做个普通人,天天陪着她。 脱下外衣,钟离媚打开柜子,又帮他套上新作的棉衣,却始终不敢正视他的眼睛,“说来听听。” “一年三百多天,刘靖有一大半的时间在打仗,余下还要腾出手来处理军务和政务。” “即使再忙,他也是人。既然是人,就要吃饭睡觉。我倒觉得,没时间不是理由。” 新棉衣上身,又轻又暖。钟离媚将虎皮军靴放在他脚边,俯身想去给他换上,却被他握住了腕子。 她蓦然抬眼望去,看到的竟是他专注、略带凝重的面色。他面部表情丰富,有天大的事情,也极少会沉了脸色。今天他这是怎么了? “我想,独孤无月不是不想嫁给刘靖,而是刘靖不想让她年纪轻轻的为自己守寡。外族野蛮彪悍,打起仗来不要命。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误了人家的大好年华?” 殷见深看到盔甲的一刻,脑袋里随即涌出她送自己出征的场景。 那种感觉尽管十分模糊,可他还是感受到无可奈何所带来的绝望。 “而且以她的身份和背景,刘靖真要有个什么,独孤无月定能再寻个不错的归宿。所以,他不是不想娶,而是不敢。” 钟离媚静静的听着,虽然不能确信,但是这极有可能正是横担在刘靖和独孤无月之间的障碍。 是有多深的牵绊,才能如此的小心维护。谁说男人没有缱绻的心思,他们肚子里的弯弯绕可真不比女子来的少,只是他们很少流露罢了。 像他这般赤诚的男人,在这乱世之中,甚至比血蟾还要来的珍稀罕见。 内里穿着停当,殷见深套上甲胄,她绕去人背后,帮他绑缚牢靠,“你突然跟我说起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不过一下子想明白,就想着跟你说说。” 日前他接到消息,西都招亲业已结束。殷见清假扮自己夺魁,帮自己拿到了婚书,坐实了岐伯府准女婿的名头。 但时至今日,钟离媚始终没有亲口承诺会嫁给自己。 每每自己提及婚事,不是被她岔开话题。就是她含糊作答,总会给出模棱两可答案。 即使两个人的感情再好,再怎么同出同入,可什么都比不上把人娶回家来的踏实、安心。 他不喜欢这种不确定的关系,希望她能尽早给出一个确切答案。 “我本来想过阵子再告诉你,可咱们说到了这里,还是提前告诉你好了。” 尽管他没有明说,钟离媚却明白他的顾虑,而自己更不想辜负了他的一片情意。还是早早说出来,给他吃个定心丸,免得他上战场,都不安心。 她手上动作不停,依旧帮着他把盔甲穿戴整齐,嘴里缓缓说着,“从我十三岁起,就开始自己做生意,存私房钱了。之前被你发现我贩卖毒药,只是一小部分。但它是一本万利的行当,我从没打算放弃。” “岐伯府的买卖做得大,可仅限于江北。借着宁开阳的关系,我们合伙在江南做生意做了五年,钱都存在了淮侯府名下的汇通票号里。五年的分红,加上我通过其他渠道赚的银子,怎么也有八千万两。” 汇通票号是由淮侯府承办的官方票号,是江南最大的钱庄,分号遍布川、蜀、淮南、岭南各处。 既是淮侯府财政收入的大头,也是大周最有实力和信誉的钱庄。 钟离媚把他拉到镜子前,望着他英武不凡的身影,不觉勾了嘴角,“就算是我跟岐伯府断绝关系,单凭那些钱,也能保你登上帝位。离开不回春的时候,我已经把文书和银票都交给了宁开阳,由他暂时替我保管。” “所以,你无须为咱们以后的生计发愁,更不必担心其他。” 殷见深难以置信的注视着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当真打算跟你爹翻脸?那钟离霆怎么办?” “他自然要跟着我。”钟离霆是她的命根子,无论如何都不会把他丢下。 但惊喜来的太快,一时间他竟不敢相信消息的真实性。直到很掐了自己一把,觉出了疼,才确信这是真的! 看着他傻兮兮的样子,钟离媚扑哧笑出了声,戳着他的脑门,继续说道,“原本我爹也不打算把家业传给我,至于他准备把传给谁,那是他自己的事情。而且是他非要逼着我违背自己的心意,那我又何须为他劳心呢?” 殷见深兴奋的难以自持,抱着人就地转了好几圈,才依依不舍的把人放下,“我还是得好好谢谢你爹,给我送来这么一个好媳妇!” 她秀眉微挑,白了他一眼,嗔道,“少臭美了你,谁是你媳妇儿!我还没答应嫁给你呢!” “你为了我,不惜豁上身家性命,难道不是要嫁给我,是要包养我吗?” “这怎么是包养,明明就是投资!” “管他是包养,还是投资,小爷都当你是答应了。” 看她死挺着不肯服软,殷见深便耍上了赖,抱着人就往床边走。 钟离媚看得懂他眼底燎原而起的光亮,却对他周身硬邦邦的东西,颇为忌惮,“你穿着这么一身,是想压死我吗?赶紧脱了去……” 一度春夏,几回情缠,转天日上三竿,两人才悠悠醒转。 然而,变故也随之而来,就在钟离媚看清身旁男人的一瞬,居然瞪大了眼睛,尖叫出声…… ------------ 老婆,去哪儿了? ------------ 第五十七章 全无印象 ------------ 第五十八章 反被下毒 ------------ 第五十九章 冷漠无情 ------------ 第六十章 装神弄鬼 当夜子时三刻,钟离媚睡得正香,突然被窗外细微的响动惊得坐了起来。 窗扇上映出一道瘦长的身影,只见他随风飘忽,衣诀猎猎,披头散发,漆黑的影子逐渐方大。可转眼间,他就没了踪影。 钟离媚揉了揉眼睛,难道说自己眼花,看错了?这世上那有什么鬼魂,一定是自己看走眼了。 但就在她 ------------ 第六十一章 跟爹回家 ------------ 第六十二章 给你机会 ------------ 第六十三章 峰回路转 上 等岐伯涤泺走到将军府门外,就看见管家华季荣和一众兵丁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马车连同车上的人统统没了踪影。 殷见深本是心心念念的跟出来,想送一送,没想到出来就看见了这么一幕,不由窃喜。 眼见涤泺阴沉了脸色,侧目瞪了他一眼,冷冷道,“别以为这样,我就找不到人!” 但见他扬 ------------ 第六十三章 峰回路转 下 ------------ 第六十四章 喜从天降 上 ------------ 第六十四章 喜从天降 中 ------------ 第六十四章 喜从天降 下 ------------ 第六十五章 三媒六聘 ------------ 第六十六章 胖妞搅局 上 大为触动的刘靖打算凑个热闹,跟殷见深一道把两桩喜事合二为一。独孤无月虽未明确表态,但并未拒绝。 于是乎,腊月二十八,整个宣威城披红挂彩,将军府内外一片欢腾喜庆。 尽管前后只有四天时间准备,可宁开阳还是竭尽所能的把婚礼该有的操办的一应俱全。 殷见清最为年长,又是嫡皇长 ------------ 第六十六章 胖妞搅局 下 ------------ 第六十七章 新婚劫杀 ------------ 第六十八章 强敌出没 ------------ 第六十九章 原来是你 上 ------------ 第六十九章 原来是你 下 ------------ 第七十章 走哪跟哪 钟离媚呆坐在榻边,满脸水光,她看不懂殷见清,忘了殷见深,以至于连孩子的父亲都不知道是谁? 失控的感觉几乎让她崩溃,带来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无助。 这种情绪她不知该向谁去倾诉,谁又能来解开自己心中的谜团?自己到底该怎么办,为什么一切不再是原来的样子,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 第七十一章 棍下救人 ------------ 第七十二章 偷袭敌军 上 ------------ 第七十二章 偷袭敌军 中 ------------ 第七十二章 偷袭敌军 下 ------------ 第七十三章 郊野生产 上 ------------ 第七十三章 郊野生产 下 仓库管事的在周围支起了一圈儿帷幔,形成了一个单独的产房。 帷幔内外一片静默,外面炉火正旺,铜壶冒着热气,除了吱啦啦的水声和劈啪作响的火花,再无声音。 稳婆进去的时候,血已经差不多止住,钟离媚半依半靠在草堆上,腰际以下被一整张皮毛遮住,身下垫着厚墩墩的毛毡。 尽管满头 ------------ 第七十四章 大胖儿子 ------------ 第七十五章 他跟谁姓 ------------ 第七十六章 死而复生 上 ------------ 第七十六章 死而复生 下 ------------ 第七十七章 赌气出走 ------------ 第七十八章 争执不下 上 殷见深跟刘靖告了假,跟着珍珠循着元宝的气味就追了上去。碍于时间仓促,他没容刘靖说些什么,就带着狮子兆奔出了大营。 刘靖本想好心告诉他钟离媚的去向,不想他什么都听不进去,撂下话就走了。 他刚想追出去,却被独孤无月拦住,“由他去吧。这事儿得让钟离媚自己告诉他,不然他是绝对不会答 ------------ 第七十八章 争执不下 下 ------------ 第七十九章 灰白之战 ------------ 第八十章 美艳巫医 上 ------------ 第八十章 美艳巫医 下 ------------ 第八十一章 临别遗书 ------------ 第八十二章 国师丧命 夜雅鱼以及在场众人尽数跌碎了下巴,只听说过最毒妇人心,可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个现实版! “钟离媚,你太过分了!我儿子好歹是殷周皇族,凭什么要跟你姓啊!” 殷见深怎么会不明白自家媳妇的意思,她无非是想让夜雅鱼无疑为自己是个无关紧要的货色。皇帝老子不疼、媳妇不爱、岳丈不认,想自己 ------------ 第八十三章 被迫入赘 ------------ 第八十四章 拒不原谅 ------------ 第八十五章 无端昏睡 ------------ 第八十六章 授意偷师 ------------ 第八十七章 主意很馊 上 ------------ 第八十七章 主意很馊 下 尽管他的话让钟离媚很是受用,可是她心里很清楚,这个主意有多出格,很有可能被他一口否决。 但对手是殷见淇这个大无赖,必须比他更无赖,才有胜算。 大家都是聪明人、正人君子来的,总不能让小人得志,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关键时刻,必须出奇招制敌,不然就这么认栽,他受得了, ------------ 第八十八章 白脸红脸 ------------ 第八十九章 狼兵出阵 ------------ 第九十章 互相伏击 上 ------------ 第九十章 互相伏击 下 ------------ 第九十一章 水晶猪头 ------------ 第九十二章 目测外行 ------------ 第九十三章 夜半掳人 五天后,也就是八月十四,刘靖率领大军从番和凯旋归来。鉴于黑羽刹送达消息及时,才避免了番和落入大夏之手。 非但如此,殷见深斩杀了慕连城,为国除害,得到了刘靖的奖赏和众将的另眼相看。 钟离媚因为狼兵一夜成名,成了唯一一个不会功夫的女将军。只不过,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在她看来统统无 ------------ 第九十四章 关门威逼 ------------ 第九十五章 装病未遂 ------------ 第九十六章 救命道士 ------------ 第九十七章 施针救人 ------------ 第九十八章 沙漠重逢 ------------ 第九十九章 荒漠逃生 廉颂折回去接应殷见清,并于钟离媚约好会尽快派人前去边境接应,霄两口子带上慕瑾华立即徒步动身往前赶。 殷见深尽管带着锁链,但脚镣和手铐并不重,见钟离媚走的累了,便背着人继续往前。 她并非怕慕瑾华误会,而是想替他节省体力,被他背着走出没几步,便自行跳了下来,“咱们这么走下去不是 ------------ 第一百章 组团被俘 ------------ 第一百零一章 谋杀亲娘 ------------ 第一百零二章 爷去赚钱 上 ------------ 第一百零三章 脱身不易 ------------ 第一百零二章 爷去赚钱 下 ------------ 第一百零四章 暴怒出手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东首的房间,内里陈设奢华,清一色的楠木家具,地上铺着波斯地毯,榻上一整张的白虎皮价值不菲。余下的瓶瓶罐罐,单拿出一件都足够他们回到宣威,看来开赌坊是个贼赚钱的营生。 鄂尔坤搭着一条腿侧身坐在榻上,胳膊搭在腿上,手里把玩着锃亮锋利的弯月形匕首,静静的看着来人。 ------------ 第一百零五章 鼻梁歪了 ------------ 第一百零六章 黎明情缠 ------------ 第一百零七章 被人调戏 ------------ 第一百零八章 混入军营 ------------ 第一百零九章 两女争男 ------------ 第一百一十章 药石无救 天寒地冻、极端恶劣的天气里,大周将士熬过了战事不断的严冬。 转年二月,冰雪消融,刘靖率领打赌人马在姑臧与大夏军队展开决战,狼兵再度发威,把敌军铁甲骑兵冲的溃不成军。 岐北大营乘胜沿途追截,将大夏虎狼之势赶出大漠,攻占嵛廷。 大夏君主高廉在混战中被流箭所伤,不治身亡。 ------------ 爆膨吧,相公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当骡子使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小小人才 ------------ 第一百一十三章 解除婚约 ------------ 第一百一十四章 拒绝娇娘 ------------ 第一百一十五章 艳遇来袭 ------------ 第一百一十六章 自动避嫌 顾涴尘抱着肩膀斜睨着殷见深,“是势利眼就老老实实承认。即使你承认了,本姑娘也不会嫌弃你!在这里遮遮掩掩的,像什么大老爷们!” “不知顾大小姐在此相候,到底有何指教?” 殷见深坐去她对面,正对着一湖秋色,神色间没有丝毫恼怒和不悦,依旧是一派平静。 “指教谈不上!” ------------ 第一百一十七章 无理要求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再见故人 ------------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无福消受 ------------ 第一百二十章 皇帝逼婚 ------------ 第一百二十一章 思念成狂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如疯如魔 当天下午,太医再次对殷见深进行了会诊。 为了避免他出手伤人,吕青和祝长亭合力把他捆在了椅子上,把钟离媚的牌位一并绑在了他身上,这才换来他一时半刻的消停。 祝长亭对着众位太医一拱手,说道,“各位大人,您动作一定要快!一旦我家王爷使出全力,挣断绳索,只怕会伤了几位大人呐!” ------------ 第一百二十三章 逃出升天 ------------ 第一百二十四章 拐走儿子 ------------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以退为进 ------------ 第一百二十六章 狠心妇人 ------------ 第一百二十七章 逃跑无门 ------------ 第一百二十八章 炙手可热 这是殷见深和钟离媚度过的最忐忑和纠结的除夕夜。明明是夫妻,偏要互不理会。明明互相记挂,偏要装作互不相识。 转天,钟离霆与殷见深一起被接进了开封。 道路两旁甲士林立,看热闹的百姓夹道欢迎。开封城城池一新,崭新的皇宫恢弘气派,熠熠生辉。 钟离霆在宫人的簇拥下更换龙袍,殷 ------------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敢再认 ------------ 第一百三十章 坐堂开诊 ------------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穷二白 ------------ 第一百三十二章 抵死不认 ------------ 第一百三十三章 被迫就范 ------------ 第一百三十四章 捏软柿子 两个时辰后,也就是酉时初刻,殷见深终于醒转,将将撇清视线,对上的便是钟离媚吃人的眼色,“起开!” “你给我下了什么药,头重脚轻的……”他故意黏在她身上,余光偷偷观察着她的表情。 “我该给你下死药,让你再也醒不过来!” 殷见深揉着额头,坏笑着说道,“对我,你且舍不得呢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无事生非 ------------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变脸反目 ------------ 第一百三十章 互相试探 ------------ 第一百三十八章 相思是病 ------------ 第一百三十九章 打草惊蛇 ------------ 第一百四十m章 张网捕鱼 ------------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兄弟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