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一卷 初识 ------------ 柳家有女早长成 三月真正是桃红柳绿之时,湖水滢滢,烟波浩淼;花丛簇簇,暗香浮动。渐有暖意的春风煞是温婉多情,拂过面颊时,真个薰得郊外踏青的游人直醉。 “小姐,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回晚了,被老爷发现受罚的又是我了。”此时的碧湖岸边,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正一脸惴惴不安地悄声问另一位白衫青年。 细看之下,白衫青年的衣料属上等绸缎,应是出生富贵之家,生的是玉面朱唇,一双水眸宛若星辰,光华流转间隐隐透着股狡黠灵动,胜雪的白衣,宛如一个浊世翩翩的佳公子。看得周围些年轻女子芳心颤动,娇羞不已,时不时偷瞄上几眼。少年见此,暗暗发笑,面上却似越发得意起来,不想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周围传来一阵吃吃笑声,少年脸色大窘。 “小姐,没事吧!”小厮一派焦急的神色,忙扶住青年问道。 “没事!叫少爷,怕什么,我给你顶着呢。”青年这才不急不缓的瞥了小厮一眼,继续从容地迈着悠闲地步子。听声音倒像是个男子般,不同平常女子的清脆悦耳,反而略显低沉沙哑,细细聆听,却是另有股极其舒服畅听的韵味。 “小姐,你每回都是这么说,可每次都——”瞄见主子瞪过来的凶狠眼神时,忙自觉的低头禁声。 直到落日完全隐没于天际,二人才打道回府,进了九江郡太守府。 身着男装,出游晚归的两个人,一个正是这九江郡柳太守府上的大小姐柳墨妍,另一个则是她的贴身丫鬟江雪。话说这大小姐柳墨妍,容貌上看美貌脱俗,却偏偏生了副与其相貌南辕北辙的性子,三天两头的穿着男装拐着丫头溜出府邸,哪热闹往哪跑,完全没有点世家小姐的风范。因此,隔不了几天,大厅就会传来柳太守的阵阵咆哮。 有人奇怪,为何这官家千金会养成如此性子,柳太守乃一郡父母官,饱学之士,竟会放任她这般胡来。柳府的人都知道,要说这柳墨妍的性子怎么来的,还就是柳太守本人纵容出来的。 柳太守育有三女一子,疼这女儿比疼儿子还多。柳墨妍为正室夫人所出,据说是太守未中进士之前患难与共的结发妻子,照理说该享清福了,却在生产时落下病根,去世时柳墨妍方两岁。这使得柳太守把对于亡妻的亏欠也投注到这女儿身上,就更为骄纵了柳墨妍离经叛道的性子。 教其读《女戒》、《烈女传》时,柳墨妍吹嘘:爹,女儿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怎能学些足不出户的平常女子所读之物。柳太守一听,大喜,女儿志气可嘉,遂请了一夫子,当男子般教习。其实是柳墨妍不喜读书,不料柳太守却以为她是不屑学这些三从四德,使得柳墨妍当下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好在后来也觉出些趣味来,也就不再抵触。 教其女工琴画时,柳墨妍说,爹,学要有所用,花木兰代父从军,女子习武,一样保家卫国,且不会受人欺辱。柳太守一听,大赞,女儿巾帼不让须眉,豪气冲天,于是专门请了一武师教她习武。可怜这柳家大小姐,学了一个月后,便直喊腰酸背疼,柳太守那个心疼呀,遂嘱咐武师挑些轻松易学的教给她,也乐得这武师每月轻松领银两。 关于柳墨妍的种种诸如此类的事迹不予列举,柳府的人能跟你说上一天一夜。等柳墨妍到了婚嫁年龄,柳太守才如梦初醒,奈何性情早定,矫正已迟。柳太守虽知女儿乖张不驯,却固执认为凡夫俗子配不上柳墨妍,唉,自家的孩子哪怕是猪也当是天仙的,屡屡以年龄尚小为由拒绝上门求亲人。是以,柳墨妍芳龄十九,还待字闺中。于是乎,九江郡人人交头接耳,柳太守怕是想将女儿嫁给皇亲贵族呢。 柳墨妍正想拉着丫鬟江雪从偏厅溜进去时,只听后面传来一声厉喝:“站住!” “你、你——”柳墨妍一回头就看见老爹铁青的脸,指着她上下打量,口不成言。二娘和三娘站在身后忙向她使眼色。 柳墨妍会意,忙跳过去挽上老爹胳膊,陪笑道:“爹,您白日公务繁忙,怎还没歇息啊。”早知道跑快些了! “看看你这什么样子,成天穿着男装四处跑,在家里穿也就罢了,还又给我晃到外处去,时不时早出晚归,比我这个当太守的还勤快,哪还有点女儿家的样子,你怎么就不向你二妹墨香学学,瞧瞧你这身模样!”柳太守嘴上虽是严厉责备,但一见她这灿烂笑脸,神情也就不由得缓和了许多。 二妹?悄悄撇了下嘴,她就不说什么了。 “哎呀,爹,您不知道,今天本来早就回来了,偏偏江雪那小丫头情窦初开看上了东街的卖油郎。” 柳墨妍故意怜悯地瞅了江雪一眼,完全无视江雪大张着嘴的愕然模样。 可怜的江雪被迫二次为情所困,一脸委屈,呜呜,小姐,你上回说我看上了西街卖豆腐的小哥,明明是你赖在那旁边的阿德茶馆里听说书人讲江湖故事;上上回说我赖在戏班子看戏,明明是你自己想看;上上上回说路上遇见一摔倒老太太然后送她回家,其实是你自己混进了百花楼缠着花魁紫烟姑娘跟你聊天;上上上回...... 柳墨妍遗憾道:“我这个当主子的为了她的终身幸福,旁打听侧打听的,最后才知道人家已经娶妻了,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好不容易才把哭哭啼啼的她给拽回来,费了许多工夫,就耽误了回来的时辰了。爹,我保证下回一定——” 柳太守听她又信口胡诌起来,且越听越觉离谱,眉毛拧得老高,沉起脸打断她道:“还有下回?你以为我是责备你回来晚了吗,看来你还不知道错在何处,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然后转头冲一旁的管家吩咐道:“柳安,吩咐下去,十天内不准再让大小姐出门。” “是,老爷!”总管无奈地瞅了眼柳墨妍。 “爹,我——”柳墨妍一听这话,可真要她命了,她可是一刻也静不下的人,还想再争辩。 “好了,你也不用再跟我说些你的歪理来搪塞我,好生伺候小姐。江雪罚到厨房劈柴十天。”柳太守对于女儿给个丫鬟取这名字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说是取自她最喜爱的诗《江雪》,孤舟蓑立翁,独钓寒江雪。女儿如此性情,怎么会喜欢这样一首讲究意境的诗句。摇头晃去冒出的一丝不可能想法,然后转身入内,隐约还能听着柳太守边走边哀叹。 “家门不幸呐,繁英,我没管教好女儿,我对不起你啊。” 两位夫人连连安慰:“老爷莫生气了,身体要紧啊。” “大姐,你今天又溜出去了。”迎面走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俨然有着少年老成的神态,看见柳墨妍两人的装扮时,皱了皱小脸,“这次爹又罚了你多少天?” 柳墨妍伸手拧了下柳墨书嫩嫩的脸颊,也皱着脸道:“人小鬼大的,叫大哥,真是。”随即眯起笑眼,从袖子里掏出个油纸包,掀开后露出一根红艳艳的冰糖葫芦,直往他手里塞。 “小弟,大哥今天给你带了好吃的哦,要记得感恩呐!”站直身后伸了个懒腰。 “啊,累一天了,大哥我要去歇会了,你慢慢吃。” 柳墨书看向柳墨妍走远的背影,再瞪着手里的冰糖葫芦很久,恨恨地想:感恩?他都十二岁了,还以为他是小孩,大概只有她自己还认为这种东西好吃吧,大哥?她为什么就一直认不清她是个女子这个事实呢。 “小姐,你不是说你顶着吗,结果又拿奴婢当借口,害我又要去劈柴了。”江雪跟在后头忍不住抱怨。 “哎呀,江雪,你少爷我都受罚了,还怎么保你呀!下回我一定不再牵连你。”她是彻底放弃让她改口叫少爷了,不过这丫头还真是小肚鸡肠,这点小恩小惠也跟她计较。 江雪此时则想:小姐每回挨训后也是这么说,不过,呵呵,又能跟小李哥一起干活了。 柳墨妍见丫鬟突然傻呵呵笑得诡异,唤了几声还没反应后,凑到她耳边大叫一声:“江雪!” 江雪惊吓回神,满面通红,“啊,小——小姐,什——什么事?” 柳墨妍疑惑的瞅了几眼后,才道:“叫人给我送盆热水来,我要沐浴更衣。”江雪利索的跑出去后,柳墨妍懒懒的摔在床上,这十天她该怎么打发呢。 ------------ 无艺无德 待在府中几天,早已养回了精神,听闻窗外的鸟鸣声,柳墨妍更觉春光大好,但一想这大好的春光只能在这围墙内度过时,就愈发觉得无聊起来,心情也就变得郁闷。 仆从丫鬟们瞧见男装的柳墨妍慢悠悠地从长廊晃过来时,皆悄然相互知会。柳府中有一条心照不宣地暗律条:遇大小姐时能避则避。不能避者也会请安后就低头急急避走,生怕引起百无聊赖的大小姐的关注。 柳墨妍对此司空见惯,一律视而不见,心下却暗暗不齿:一群小猫胆,本少爷有这么可怕吗? 后院奇石假山处芳草茂生,柳枝迎风,花香四溢。临水凉亭下,两个娇美少女不知正谈论什么谈得正起兴。 “大姐,快来!” 一个面容可爱讨喜的少女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噘着嘴一把拽住柳墨妍的胳膊就往亭内带。 “大姐,你说说看,我这刺绣哪里不好了?”少女指着拿起的一幅刺绣不满嗔道。 瞧了瞧三妹柳墨依满怀期待的大眼,柳墨妍接过刺绣瞅了眼,然后又狐疑地扫了扫二妹柳墨香投来的古怪视线,“我来仔细瞧瞧!”粗粗看了下,清清嗓音道:“嗯,不错!不错!” 听得三妹绽笑开眉眼,柳墨妍起了兴致,盯着刺绣“啧啧”两声,继续道:“依依绣的这两只小鸭可谓是栩栩如生啊,尤其是这溅起的泥水,将水鸭的扑腾嬉闹展现得淋漓尽致,哎呀呀!依依真是心灵手巧,蕙质——” 隐忍后肆意的大笑声传来,柳墨妍抬头,恰好对上了三妹柳墨依皱得苦巴巴的圆脸,柳墨妍立刻察觉到说错话了。 “两只水鸭?泥水?哈哈哈……”柳墨香靠在亭柱上笑得前伏后仰,毫不矜持,竟与平素在自家爹娘与外人前的端庄矜持模样截然不同。 柳墨妍摸摸鼻子,暗恨:臭丫头,尽拆她的台! 干干的陪笑两声,苦思冥想着该怎么安抚三妹备受打击的信心。 “大姐,我绣得是鸳鸯戏水,不是水鸭戏泥!我果真是很笨呢!连大姐都看不出来是鸳鸯。”柳墨依沮丧道,神情极为萎靡黯然。 “哎呀!依依怎能说这等泄气话呢,你知道大哥我,不,大姐我对刺绣本就一无所知,要我在这刺绣上面识物就更谈何容易了,若是真人真物还行,至少你比大姐行啊!我连片叶子也绣不出来。” “真的?” “真的!大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嗯,还是大姐最好了,哪像二姐!”说完朝柳墨香得意的做了个鬼脸。 眼见她的脸色好转了许多,柳墨妍这才松口气,虽说有点笨吧,这个还未满十四的妹妹可是只能夸不能贬的。 柳墨香倚在一边笑够了,待三个丫鬟端了几盘点心茶水送上来后,这才娉婷悠然地走过来坐下,端起茶杯小口抿了下。柳墨妍眨着晶亮的眼睛盯着看,心下忍不住赞叹:这才是世家闺秀啊! 丫鬟走出后,柳墨香立即一改端庄矜持的模样,凑过来就扒过柳墨妍的袖子道:“大姐,你前几天又偷跑去哪里玩了,给我和依依讲下。” 一看她这举动,柳墨妍连连叹气,赶紧在心中收回方才的赞叹。喝口茶,瞪了她一眼,反驳道:“ 谁说我是偷跑出去的,我那是光明正大地出去的。” “好好好!你是光明正大出去的,大——哥!给两个妹妹讲讲嘛!” 一声“大哥”!柳墨妍听得心花怒放,眉开眼笑,可见这声“大哥”叫得令她是极为受用,瞧柳墨依也趴在一旁露出渴望的眼神,才点头答应道:“好吧,大哥今天就给你们讲讲风流少爷游郊记。” 柳墨香和柳墨依算得上是乖巧守礼的小姐,从未像柳墨妍一样偷跑出去过,一来她们各自都有亲母管教,二来,也许性情上也比不得柳墨妍胆大叛逆,自然对柳墨妍常跑出去看到的一些新奇事物好奇向往。而柳墨妍能如此随性很大部分也是柳太守宠溺的原因。 下午的时候,又去了二娘和三娘那,不外乎又是些语重心长的叮嘱,让她别再气她爹,劝她老实待在府中习些针织女红,琴棋书画,把她耳朵都快念出茧来了。回房后,柳墨妍草草梳洗了番便躺在床上冥想,一颗心早已神游到了围墙外。长叹一口气,还得熬几天这样的日子。 想念西街的臭豆腐,阿德茶馆的说书先生,水云楼的剁椒鱼头…… ------------ 夜来客 男子立在床前盯着这张正吧嗒吧嗒流着口水的脸凝神了片刻,无意识地轻蹙了下眉,将一个小布袋放置几案上,转身便欲像来时一般悄然离去。 “阁下深夜造访,不妨喝杯茶再走不迟!”柳墨妍坐起身,平静无波的眼眸直直望向来者。 颀长挺拔的身形倏地一顿,似乎没料到柳墨妍已醒,缓缓转过身。柳墨妍只看到一双幽深难测的黑眸,背对泻入的月光,更显熠熠生辉,大部分脸孔却被覆盖在一张精致的黑色面具下,身上乌黑的锦衣却依然将来人衬得华丽贵气,周身一股浑然天成的夺人气势。柳墨妍暗叹可惜,走下床。 “男的?”来人上下巡视了柳墨妍一番,成熟优雅的男声发出一丝困扰的疑惑。 柳墨妍一愣,随即明白,想是自己这低沉的声音和睡前并未脱下的男装让他误以为她是男子,不过正合她意,眼珠一转,笑道:“传闻也是会有假的。”露骨的眼神毫不忌惮地打量着来客,看得出来,来者并无敌意。 男人若有所思的瞥了眼柳墨妍的衣饰后,视线沿着颈项回到那张秀丽的脸,淡淡开口道:“受一位故人所托,来此将他的遗物转交给你。” “故人……遗物?”柳墨妍顿时一头雾水。 “他是你的外公,三年前已去世。”男人慷慨解惑。 “我外公?”柳墨妍更加不解,听老爹说,娘从小父母双亡,一直寄养在一个远亲家里,并无至亲之人。 “敢问这位朋友,你与我外公是何关系啊?”柳墨妍突然凑近。 来人竟提防不及,被她扯住袖子,眼中掠过的一抹讶意以及微微的懊恼,随后迅速隐去,后退一步便轻易拉开身,然后纵身一跃,连招呼也没打就消失于窗外。 见人转眼消失于眼前,柳墨妍失望同时,眼放异彩,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江湖绝世武功,遂向窗外大声说道:“大侠,有空再来啊!”也不管人还在不在。 窗外已然一片寂静,恍惚间却隐约听见了一下瓦片破裂的声音,柳墨妍得意的低笑一声,瞥了眼搁置桌上的布囊,不外乎应是些祖传宝物什么的吧,她对这些并不甚感兴趣,遂重新爬回床。 月黑风高的晚上,黑影掠过。 睡眼惺忪的江雪迷糊地听见屋顶上“嘎吱”一声,气恼地嘟囔道:“这耗子越来越嚣张了,居然爬到了屋顶上去,大半夜搅得人睡不着觉,明天就去把厨房那只胖猫捉来……” 柳墨妍轻巧地翻过围墙,拍了下手,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终于熬过了这十天,虽说可以从大门光明正大混出来,奈何这一身打扮还是最好不要让老爹看见。柳墨妍寻思着上回江雪那丫头不甘不愿、唧唧歪歪的,这回就索性不带她了。 花红柳绿的烟花之地,自古以来便是繁华热闹之所。一个极其俊美的白衣青年从一个小巷子大摇大摆地走出来,悠闲的迈着步子轻车熟路地走进了最有名的青楼百花楼,浓装艳抹的老鸨立马涎笑着脸迎了上来。 “哟!这不是柳公子吗,又来找紫烟姑娘呐,唉,今天可是真不凑巧呢,老身给您另找个漂亮姑娘如何?” “哦,今天怎么个不凑巧啊?”白衣青年懒懒问道。不错,白衣青年正是女扮男装的柳墨妍,对外称柳墨。 “实话跟您说吧,今天张宝祖公子出大价钱把紫烟姑娘包了下来,您要不改天再来吧!”老鸨讨好的解释道,毕竟这个也是个常客。 柳墨妍脸色瞬间一沉,紫烟虽是艳名远扬的花魁,却是卖艺不卖身。这个张宝祖家堪称是这九江郡的首富,平日里仗着祖荫庇护,财大气粗,对紫烟更是垂涎已久。 紫烟机警聪明,以往倒也未让他得逞,不想今日竟被他逮着个机会。不行,得去看看,遂笑道:“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就去别处找点乐子,妈妈您就不必理会我了,招呼别的客人去吧。” ------------ 百花重遇 老鸨暗松了口气,谄媚几句后,便乐颠颠地转身朝别处招呼。柳墨妍闲晃一会,瞅着个没人注意的空档一溜烟闪进了后苑,直奔花魁阁。 花魁阁内,紫烟急忙挣脱了男人的手,怒斥一声:“张公子,你应该知道我的规矩,还请自重!” 张宝祖趋近一步,还算白净俊俏的脸上并无恼怒,缓声道:“紫烟姑娘,难道这么久了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况且我也不想让姑娘你厌恶于我。” 紫烟沉默了一会后,好言相劝道:“张公子,实不相瞒,我心中已有人了。” 张宝祖仿佛并没听见,方才还算诚恳的眼神一下变得贪婪,盯着女子秀丽雅致的脸庞,他继续向前走近一步,笑道:“不打紧,我不在乎。”说着,伸出了手。 紫烟薄怒,原来这男人开始打的就是这主意,“我警告你——你别再过来,要不我要叫人了。”眼见他步步逼近,紫烟不由得慌起来。 “你尽管叫,我早打点好了老鸨,没有我的吩咐,是不会有人进来的。”张宝祖笑得甚是嚣张,伸手粗鲁扯过紫烟。紫烟极力想挣脱他的挟制,奈何力量悬殊,悲哀绝望之时,心下一声叹息:李元! “张宝祖,你放开她。”柳墨妍见到屋中的情景时,怒喝一声,急忙冲过去,把泫然欲泣的紫烟拽到身后。紫烟一看是柳墨妍,眸中泛出希望的光彩。 张宝祖似乎才反应过来,一看又是柳墨妍,恨恨怒道:“哼,又是你这不男不女的家伙。”接着威胁道:“本公子警告你,识相的,今天别坏我的好事。” “张宝祖,你别欺人太甚!紫烟向来是卖艺不卖身的。”柳墨妍亦满脸厉色。 “我告诉你,以往是看在柳太守的面子上,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坏我的好事,再不给你点颜色,你还当真以为我怕了你。”张宝祖神色阴狠,让躲在柳墨妍身后的紫烟不禁跳了下眼皮。 柳墨妍心下暗忖:看样子是有备而来。正寻思着计策之时,门外冲进六个大汉,柳墨妍心中一惊,刚才冲进来之前她并未察觉到有人隐伏,几人必定都是练家子。张宝祖太卑鄙,必定是知道以往的寻常家仆不是她的对手,于是这回找了几个好手来。 感觉到紫烟惶恐地颤了下身,柳墨妍安抚性地拍了拍她,“放心!有我在呢!”心下却也是忐忑不安,六个练家子,犹如以卵击石,她不太可能有胜算。 “笑话,一个妓女*而已,我就不信你今天能有多大能耐。给我把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拉开!”张宝祖的表情甚是嚣张喝令打手。 三人率先冲上前,欲直接抓住柳墨妍,柳墨妍拽着紫烟就往门口闪,却被另外三人挡住了去路。柳墨妍心中惊呼:今日难道天要绝人路。 六人形成包围圈步不逼近,柳墨妍瞄了眼虚掩的窗户,拉紧紫烟,缓缓后退。用尽全身力气,蓦地提起紫烟往窗外纵身一跳。 的确是‘跳’。 柳墨妍这时方悔悟起来,悔得肠子都青了。不是后悔没跟那个武师扎实学武,而是后悔没让老爹找个绝世高手来教她些轻功力绝学,导致她现在只能是笨重‘一跳’,而不是轻盈‘一跃’。 倘若一人,她定能全身而退,却忽略了紫烟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这让柳墨妍以后都牢记了这个教训,决定行动时定要顾及同伴的实力。 她连忙扶起摔倒在地上的紫烟,“怎么样?还能走吗?“ “阿墨,我的脚扭到了,走不了,看来是逃不过这一劫了,张宝祖连太守都不忌惮了,不知还能干出什么事,你先走吧,免得他迁怒于你。”柔美的容颜上是认命的悲然,坚强却又脆弱。 柳墨妍不禁动容,急声道:“紫烟,不要放弃!你想想李元,想想你们以后的幸福生活。快泣来,一起走,我不会把你落下的。” “好一个情深义重,福祸同当!走?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走。”张宝祖已和其余六人迅速奔出,将她们困在墙角。 张宝祖走上前,拽过紫烟,柳墨妍欲伸手挡下,却被两人齐力架住,挣脱不开。 “你以前可是耍得我很过瘾啊,紫烟!你不是很冰清玉洁吗?我今天倒要看看清冷孤傲的花魁在床上是怎么个冰清玉洁法。”一只手轻佻地抬起她的下颌。紫烟闭眼别开头,张宝祖倒也不怒,只“哼哼”笑了两声。 柳墨妍怒火交加,这张宝祖以前根本就是想扮猪吃老虎,现今才看清楚他阴险狡诈的本性。无可耐何之下,只得破口大骂,“张宝祖,你这个卑鄙无耻的混蛋!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你这个——” “啪”地一声响,紫烟惊叫一声:“阿墨!” 清晰的五指印清晰地印在柳墨妍白皙的脸上,嘴角溢出一丝红痕略显狰狞,柳墨妍眼神倏地变冷起来,直直看向张宝祖。 张宝祖呆愣了下,回过神后恼火道,“柳墨妍,之前一直让着你,还真以为我怕了你是吧,你爹是太守又怎么样,坏我的事,照样让你不好过。”说罢冷笑一声,扬手便欲再甩出一个耳光。柳墨妍轻微敛眼,凝神等待脸上即将袭来的痛感,却只听见“啊”一声痛呼,来自于突然倒趴在地的张宝祖。 ------------ 缘来是你 六个大汉也瞬间全倒趴在地,捂着胳膊和腿直哀叫。柳墨妍睁大了眼看了看狼狈遁走的壮汉,然后直愣愣的盯着眼前“变”出来的男子。说“变”一点也不为过,压根就没人看见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平凡的五官,灰色的普通布衣,估计一扎进人堆就过眼忘了,眼神虽刻意收敛,却还是隐约透着不同寻常的气势,挺拔屹立的身形有种似曾见过的感觉。 男子看向柳墨妍,平凡的面孔无甚表情,眼中却露着不解:半天没反应,难道被打傻了!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柳墨妍已红肿起来的侧脸,唤道:“说话!” “大侠!”男子被柳墨妍突然缓过来的一脸狂喜的表情惊得慌忙收回手,尤其是这一句“大侠”更是让他眼皮不由自主地跳动了下。 “好久不见!”柳墨妍语不惊人死不休,眼中异常晶亮的光芒毫不掩饰她的崇拜。 “你我从未见过,何来好久不见?”男子神情倏地淡漠,语气中却透着一丝趣味,从未有人敢用如此直接的目光盯视过他这么久。 “阿墨!” 柳墨妍正欲作答,角落传来紫烟一声轻呼,连忙跑过去扶起她,“来,紫烟,方才多亏这位大侠救了我们。” 紫烟身形不稳,在柳墨妍的搀扶下走到男子前缓缓行了个大礼,“多谢侠士仗义相助!小女子没齿难忘。” 男子倒也不避,颔首大方领受。 边上,张宝祖见有强人出头,正想悄悄溜走之际,柳墨妍突然冲上前,揪住正欲偷偷溜走的张宝祖,抬起脚就是狠狠一下。虽然功夫不济,到底不比寻常女子的力道。张宝祖狼狈跌倒,忿忿开口骂了句,“你这个不男不女的死妖怪,你给本公子记——” 柳墨妍毫不客气地还了他记耳光,捂着半边脸解恨道:“你竟然敢打我,还打我的脸,连我爹都没打过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说完又是一脚。 “算了,阿墨,得罪不得他。”紫烟看柳墨妍情形不对,不禁出声劝阻,这位陌生男子却是看得饶有兴味。紫烟低声继续道:“张宝祖明知是柳太守的女儿,还敢如此放肆,家底固然不会如此简单。” 男子耳力惊人,一听这话,偏头看了眼紫烟,对这个心细谨慎的女子多了抹激赏,遂对柳墨妍开口道:“够了,稍微教训了他一下即可。” 柳墨妍这才作罢,紫烟将二人引进室内入坐,各斟上一杯茶。柳墨妍则始终用万分景仰的目光盯着男子,气氛着实尴尬诡异。 “奴家花名紫烟,”瞧柳墨妍并无开口的意思,紫烟开口道:“这位是柳太守府的嗯——公子,柳墨。敢问恩人尊姓大名,是哪里人士,听您口音似不是本地人。” “连御,我本是京城人士,因一故人所托来此寻人。”男子一一作答,不经意碰上柳墨妍的视线时自然别开。 “寻人?连公子若有难处,但讲无妨,紫烟在这风尘打滚几载,倒也有不少熟人,或许能帮得上忙。” “不必了,连某已寻到此人,多谢姑娘好意。”男子有礼回绝,转而问道:“你们和那人是如何结上怨的?” 紫烟轻叹了口气,从头简略的叙述了一遍。男子听后沉吟了一会,才道:“此人如此胆大,今后行事你们需加倍谨慎才是。” “连公子言之有理,只是奴家自幼命运多舛,今沦落风尘,难免被人轻辱。只是怕连累了阿墨,以往多亏阿墨,如今张宝祖连太守都不顾忌了,就不知他能做出什么。”眉梢难掩忧愁,低低轻叹。 “紫烟,你不必担忧,尔后有大侠在,就不用再怕那色胚了。”柳墨妍浅笑晏晏,然后又转向那张普通的面孔,“你说是吧?大侠!” 男子似被呛了下,咳嗽了一声,恢复常态后,瞄了眼柳墨妍,并不作答,低头垂目继续喝茶。 紫烟一看情形不对,僵硬笑道:“还请连公子不要在意,阿墨她一向口拙,她只是不想让我担忧,这才借连公子来安慰我。” 忙使了个眼色,柳墨妍却对此视若无睹,热切的目光仍在男子身上流连忘返。 男子终于回视柳墨妍,眼中淡淡的恼意透着一丝警告,“紫烟姑娘不必客气,连某还要在九江停留一段时日,若有难处,到临江客栈来寻我,也许能帮上些许忙。”这番话听着像是说给紫烟的,男子说时却是对着柳墨妍说的。 柳墨妍的眼睛笑得更弯了些,连御眸中闪过一丝懊恼,再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去。临行前叮嘱紫烟防着点老鸨后,柳墨妍也起身离开了百花楼。 “大侠!请留步!”身后传来柳墨妍特有的低沉嗓音,男子步伐稍顿了下,紧接着身形一晃,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熙熙攘攘的街上,柳墨妍见转眼间就不见了人影,气得直咬牙跺脚。 她有这么可怕吗?哪比得他,连真面目都不敢露出来,不过——临江客栈。想到这,柳墨妍顿时变得笑咪咪。 绣着朵朵精致牡丹的屏风后,传来恭敬的话语。 “恕属下来迟,让主上久等至此,请主上责罚。”一个中年男人,微微有些福态,儒商打扮,面目精明,此刻却单膝跪地,必恭必敬向前方主位上人请罪。 “起来吧,我来此地也只是为了件私事,并无紧要之事。”主位上的男人脸覆黑色面具,听声音应是位青年男子,他抬手示意跪地之人起身说话。 “是,主上!”中年男人起身,在侧位坐下。 “百花楼的紫烟,归还她的卖身契。” 中年人听后露出狐疑的神色,半晌才支吾道:“主上,属下惶恐。若是您——那个,若是您对此女有意,属下立即派人给您送去。” “不必多事,照我吩咐行事即可。”瞄了眼中年人,并无责怪。静默良久后,中年人有些不安。唉,主上一直坐在这里不说话,又无别的吩咐,也没让他退下,他这做属下的也只能陪同沉默。 终于,男子淡淡说道:“去查下柳敬才之女柳墨妍。”挥下袍袖后,主位上人已消失不见,余音却清晰传进了中年人耳中。 中年人这才站起身,轻吁了口气。 ------------ 红装取巧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老爷他一直在大堂内等着你呢。” “啊,他等了多久?有什么事吗?”柳墨妍整了下衣饰,一边拍掉肩上沾的一些灰尘,一边问神色有些焦急的江雪。 “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反正老爷脸色不太好,对了,小姐,那个张员外带着他儿子好像也在。” 没理会江雪疑惑的表情,柳墨妍暗叫不好,张宝祖这厮居然恶人先告状。 “江雪,你先过去,跟我爹说,就说我马上到。” “小姐,可是——”江雪显得很为难。 “什么可是,快去。”话一丢下,柳墨妍转身就往闺房方向跑去。 太守府前堂,气氛诡谲。 柳太守此刻沉着一张脸,任谁都能明白他此刻心情不佳。客席上坐着张业德和他的儿子张宝祖,张业德一张肉脸此刻理直气壮、义愤填膺,而张宝祖的半边脸则青紫发肿,摇着绑了绷带的手不时地“哎哟”出声,柳太守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爹——”一声略嫌古怪的嗲音传来,袂衣飘飘,铛环摇摆,一个美丽女子莲步轻移到柳太守旁。可惜女子衣衫有些凌乱,袖子还被扯破了一截,扯落的布条孤伶伶的挂着煞是凄凉。 江雪一双眼睛睁得老大,这、这是小姐吗?呜呜呜……她已经多久没见他们家小姐穿女装了。 张宝祖瞥过去,刹时睁大了眼睛,指着柳墨妍的手直颤抖,“你、你——”硬是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张业德的气势突然就蔫了一样,铁青着张脸。对方这种模样,饶是张业德也无法硬着老脸来大声指责人家的女儿把他儿子打成了重伤,还没让人家理屈,自个先把脸丢了,罢了!罢了! 柳太守眉一挑,仿佛方才脸色难看的人不是他一样,捋着着胡子顿时喜笑颜开,拉着柳墨妍的手,“妍儿啊,来来来,坐下,坐下。” “妍儿,你的脸和衣衫是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告诉爹,谁?爹替你作主。”柳太守突然双眸怒瞪,大掌拍了下木桌,怒意陡生。 “爹,您不知道,我今天在路上遇见了个登徒子,拦住我欲意图不轨,女儿当然不从,于是奋死抵抗,这才侥幸逃脱。”柳墨妍泫然欲泣,水眸动人,楚楚可怜。若声音能再娇柔些就更好了,柳墨妍心中有点遗憾。 “你、你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对你意图不轨过,明明是你这——” “你给我住口!” 张宝祖气极反驳,被张业德一口喝住打断。 “太守大人,张某今日登门造访,打扰多时,实在是过意不去。既然您还有家事,我们也不便再打扰,就此告辞。” 张业德瞪了张宝祖一眼,不成气的东西,连个女人也搞不定。然后再与柳太守客气一番后,便匆忙携子离去,隐约还能听见张宝祖愤愤不平的争执和张业德的怒斥。 “哈哈哈……哈哈哈……”略微低沉的笑声肆无忌惮的宣泄而出。 “你还笑,太不像话了,你、你看看你,哪里还有点女儿家的样子?”此刻看见柳墨妍趴在桌上笑得前俯后仰的样子,柳太守直摇头叹息,一声怒喊:“江雪!” “老爷,奴婢在!”江雪瑟缩了下。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拿药,没瞧见着小姐脸上的伤吗?” 柳墨妍止住笑,突然觉得老爹也不容易。 “爹,我是不是又给您惹祸了?”她惊觉:老爹的两鬓原来早已渐生华发。 “哼,你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不是嘱咐过你了吗,不要去跟那个张宝祖生过节,你就是不听。”说完后,连连叹气。 “爹,真的是他强抢民女,我一时看不过去想帮忙嘛,幸好有位侠士及时出手相救,教训了他一顿。”柳墨妍连忙澄清,可不敢说是去了百花楼。 “张业德家可不只是一方首富那么简单,我见了他都要让着他三分,唉,说了你也不明白,你以后少去管他闲事。”柳敬才语重心长的再次叮嘱,柳墨妍忙点头答应,这才作罢。 晓风拂面,日阳暖暖,欢快的鸟鸣声也令人心中雀跃不已,后院秋千上的绿衣少女“咯咯”地笑不停,只听一旁推秋千的黄衣少女囔道:“二姐,二姐,该我了!” “依依,你再推会,马上就让你玩。” 西边的石桌上,紫砂壶嘴冒出腾腾的白雾,清香四逸,和瓷盘中精致的糕点散发出的甜香糅合成令人垂涎的味道。柳墨妍和柳墨书两人吃得不亦乐乎,渣屑沾得柳墨妍满嘴,一边还不停地嘀咕道:“小弟,剩下那块留给我。” “大姐,你不怕变成和厨房的刘婶一样吗?”墨书不满地问道。 “小弟,这你就不知了,想想看,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杨玉环,身形如何?” 柳墨书翻了个白眼,她能跟杨玉环比吗,尤其是刘婶,啧!索性不理她,抓起仅剩的那块绿豆饼迅速塞入口中,悠然的神情更似得意。 柳墨妍也不恼,自言自语道:“唉,我怎么能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争呢,太不该了!” “哼!”只能重重哼一声,柳墨书被堵得一句话说不出,臭大姐,明明知道他最讨厌人说他小鬼了。 “大姐,听说你打了张家少爷,还闹到家来了?闯了这么大祸,爹这次怎么没罚你?” 柳墨妍表情先一滞,眨眼又嘻笑起来,“我那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见义勇为的事儿,这点是非爹还是能分辨的。” “嗯,这倒是不假,听说张家少爷也不是什么好人。”柳墨书连连点头,“大姐,有一点还是很疑惑,单凭你的那点功夫,你是如何见义勇为的,讲与小弟听听,好让我也见习些。” 好小子,知道我功夫不行,还想见我出糗,遂坦白道:“小弟,你有所不知,我正与张宝祖的护院缠斗时,一江湖绝世高手突然从天而降,没几下功夫,就将那些人打得全倒地不起。要不然以我的实力,势必要耗上些许时候。”说得一本正经的同时,还露出对绝世高手仰慕崇敬的神色。 一听绝世高手,不愧是姐弟,柳墨书立马来了兴趣,眼睛眨得一闪一闪,追问道:“他长什么样,江湖称号是什么?” “高手嘛,肯定是来无影去无踪,打跑那些人,救下那个姑娘后就不见了,害我有心结识,却无机会啊。”一番话编得天衣无缝,再见小弟失望懊恼的眼神,柳墨妍心下偷笑不已。 她对自己的记忆力和直觉一向很自傲,一个人再怎么换模样,身形和走路的姿势是断然不会变的。不过她的确没见过他的样子,那日在百花楼,也不是真面目,那应该就是武师师傅说的江湖中的人皮面具。这不是她以貌取人不甘他那副平凡面孔而刻意假象。 那日她观察许久,虽然面具很逼真,肤色也自然,却与他耳上手腕上的有些不同,面上的更粗糙许多,江湖人士,风雨来去,耳际皮肤不可能好若凝脂。那夜见他,并无甚顾忌,他都没以真面目示人,白日又怎肯轻易露脸示人,是以,她断定那副面孔非他真实面貌。 想到此,柳墨妍眉眼弯弯,像只在酝踉奸计的狐狸,哪天能揭开他的真实面目,还真是令人热血沸腾呐! ------------ 火莲圣教 热闹的街头,白衣青年手持着一把扇子,百无聊耐地打开,然后又合起。去了临江客栈两次都没逮着人,柳墨妍不免有些气闷。听客栈小二说是去庐山游玩了,连御并没有退房,约摸要三五日才回。 转念一想,暂先作罢,就去了百花楼,到那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紫烟已不在百花楼。找到老鸨问话,老鸨只酸溜溜地说有贵人帮她赎了卖身契,并没透露姓名,紫烟拿到卖身契后隔日便走了,听得柳墨妍心头一颤,连忙朝城西小巷奔去。 直到了一个俭朴的小院,木门虚掩着,柳墨妍冲进去就叫道:“李元!李元!” “阿墨!”熟悉的女子声音从门外传入。 心下一喜,“紫烟!”柳墨妍转头便瞧见那张依旧秀丽的容颜,终于松了口气。不同的是她身上换成了普通的粗布衣服,就像个平常农妇一般端着盛满了拧干衣服的木盆。 “紫烟,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还没攒够赎身的银两么?” “我也不清楚,张宝祖寻事的第二日,老鸨就主动把卖身契给了我,说我是走了天大的好运,有人帮我赎了自由身,以后随我去哪里都可以!后来我便跟李元回来了。”紫烟也是一脸的茫然,想不出会是谁,“此人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恩人,可惜我却连他是谁也无法知道。”说完低叹一声。 “事情的确来得蹊跷,不过这的确是件天大的好事啊!”柳墨妍沉思一会,心下隐约有了答案。“对了,怎么没见着李元?” “他外出买盐去了,差不多也该回来了。阿墨,你就留这下吃晚饭吧,顺便尝尝我的手艺。” 柳墨妍寻思着反正也不急着回府,便答应下来。 随后两人聊了些李元现在的状况。其实说起来,比起紫烟,柳墨妍更早认识李元,李元是柳墨妍以前夫子的独子,李夫子回家养病后,柳墨妍时常来李家探望直至李夫子过世,一来二去便和李元熟起来。 李元是个穷书生,却和百花楼的花魁紫烟在一次诗话会上彼此一见钟情,情投意合。柳墨妍得知后便开始混迹于百花楼中,充当二人的中间联系人。不过对于李元这种老实书呆,柳墨妍是一直认为这种人太过无趣。 “兰馨,快来!” 兰馨是紫烟的本名,这时,一个穿灰衫,眉目斯文端正的青年正吃力地搀扶着一个胸前染满血的人进门,“柳小姐,你也在啊。”紫烟赶紧上前帮忙把人扶到榻上。 细问之后得知,原来这人不知怎的浑身是血倒在僻静巷角,若是寻常人怕是避走都来不及,李元这书呆发现后,惊恐之下,还是好心将他救回。 那人闭着眼微微喘息,嘴唇发紫,胸口还渗着发黑的血,柳墨妍一看这情形,赶紧叫李元去请个大夫来,既然人都带回来了,索性救人救到底。 紫烟端盆水出来替那人擦净脸上的血迹后,终于瞧清了这人模样,是个年青男子。骤然间,他倏地睁大眼睛,一把抓住柳墨妍,倒把紫烟吓了一跳,缓了缓呼吸后,才断断续续说道:“这位兄——弟,我——恐怕是不行了,只恨一事未了,我死也——不能瞑——目。” 柳墨妍惊了惊,低头看了下抓住自己的那只手,血迹斑斑,煞是狰狞。这人是真把自己当男子了,依他这情形来看,他的事恐不是什么轻松事,只是,人之将死,遂勉强道:“兄台尽管开口,但说无妨,我定当尽力相助,了你心愿。” 那人从怀中缓缓掏出一乌黑令牌,递到她手上,竭力道:“请替我——暂且保管此物,直至——直至遇见一名为秦云霄的人,转交——与他,切莫——切莫露外。”说完后垂下了眼皮。探了探,已没了鼻吸。 柳墨妍将令牌收好,怔然许久,直到紫烟慌张地推了推她才回神,遂安慰她几句。二人合力将那人抬到了后处。等李元领着大夫来时,便推脱说是柳墨妍头疼欲裂,现下又好了。送走嘀嘀咕咕抱怨的大夫后,等到天黑,三人这才合计着把人抬到了后面的小树林中,草草埋下了事。 完事后,三人皆满头大汗,心惊胆战。柳墨妍虽对此事好奇,却深知少管闲事才是保身之道,临走前叮嘱李元,若是有人打听起,一律宣称不知。 回到府,已是亥时,少不了又被柳太守训了一顿。回到房中后,掏出那块令牌在烛光下细细观看。令牌呈五边五角状,巴掌大小,上面刻着火莲圣教四个字,边缘部为莲花环绕。 柳墨妍恍悟,说书人口中曾提过火莲教,据说此教行事乖张肆意,并为江湖白道列为邪魔歪道,却也不曾听说过犯下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不知这个人与火莲圣教有何关系? 令牌乍看之下甚为普通,再仔细一瞧,中间镶嵌着一把同种质地的小钥匙,上面又雕刻着细小的莲花图案,试了试,柳墨妍一惊,竟可以取下来。 那人明显是被人追杀中毒致死,想必与这钥匙脱不了干系,也不知这钥匙或是令牌藏了什么玄机。 想了半天,无果。柳墨妍重新将它嵌回令牌上,视线一扫,瞄到了一直放在桌角的那个小布袋。隔日她打开看了下,里头是两只玉镯和一块手帕,玉镯倒就罢了,祖传之物向来传给后人。可这手帕就令人费解了,怎么看也应是订情之物,一般都是生死相随,如今却留给她,就猜不透她的那个外公是何意思了! 事后她问过老爹,据老爹称,他与母亲算是青梅竹马,母亲只知道一直住在的是表舅家,表舅并无儿女,待她宛如亲生,记忆中母亲很早就过世了,外公把四岁的她送来亲戚家后就再没来过,隔了七八年后,大家心中也就自然认为外公可能已不在人世。 原来几年前她还有个外公,应该也是个亲切慈祥的老人吧!不知他,与外公是什么样的关系?想了想,决定下回问一下本人,遂把令牌放进布袋,一并收了起来。 月光细细碎碎洒进窗户,夜晚极致的平静让她突生出一种错觉,春寒竟让她不禁战栗了下,染血的衣衫,临死的嘱托,冰凉的身体,诡异的令牌,仿佛一切都不真实。 ------------ 近君情怯 艳阳高照,晴朗无云的天气里,几只麻雀唧唧喳喳地飞落在支起的窗台上,欢快地蹦蹦跳跳。 趴在窗台上一动不动之人,素衣淡淡,手支下颌,臻首侧仰,时不时叹息一声。 “小姐,你都在那叹了快一个时辰的气了,不累吗?”江雪实在是不解,平日闲不住的人今个儿怎么能坐这么久,连桌上最喜爱吃的绿豆饼也没动一下。 “唉!”柳墨妍懒洋洋地横了她一眼,继而喃喃念道:“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 只有相随无别离。”然后又是一声叹息,“唉!” 一个脑袋突然从窗外冒出来,柳墨妍顺手推开江雪得的脑袋后,继续注视着前方某处,眼神空洞。 “小姐,你恨谁不像月亮啊?”江雪歪着头,好奇的眼睛眨也不眨。 “没听着我念吗,恨君!君!恨君不似江楼月。去去去!自个玩去,少来烦我。”这丫头,早知道这么烦,以前就不教她识字读文了。 江雪嘟着小嘴,悻悻走开。小姐明摆着是犯了相思嘛!不过是相思谁呢? ****************** “这位公子,今可来得巧了,您要找的那位客倌刚刚回来。” 柳墨妍听到消息,心下雀跃至极,拿出粒碎银扔向小二,“多谢小二哥!”便迫不急待地往楼上去,后面传来店小二兴奋热情的声音。 “公子有事尽管吩咐啊!” 柳墨妍长到十九岁,从不曾知道自己如此冲动和莽撞。此刻,她正懊恼自己应当更稳重些才好,否则就不会出现目前这种状况了。 热气氤氲的大木桶后,男子身上简单披了件衣衫,像是仓促间穿上的,他胸前均匀的肌理半隐半露,隐约可见他修长结实的身材,一道细细的水流从下颌沿着袒露的胸膛缓缓流下。柳墨妍不禁吞了下口水,视线转至那张普通面孔,同时也看清了男子一脸的阴郁模样。 “你进别人房间从来不敲门的吗?”来的不是练武之人,遂让他放下了警戒。但也不是预期中的店小二,这样一个完全没有男女之别意识的人撞进来,任谁脸色都不会好。 柳墨妍虽喜穿男装四处招摇,却多少还有些平常女儿家的心思。本来是万分尴尬,一听完他责怒意味明显的话,更加不知所措,心下咬咬牙,佯装大方道:“连兄,多日不见,可好啊?” “我何时与你称兄道弟起来?”语气越发冷淡,“还不出去!” 柳墨妍错愕了下,压下心中委屈,急忙退出门外,顺便将门带上。 约莫半个多时辰过去了,店小二进了又出,看见站在门外始终不动的出手大方的公子,好奇的眼神瞄了又瞄,再瞅了瞅里面神情冷漠的客倌,还是忍住没有吱声,只是摇头叹气地走了。 “进来吧!”里面传出的慵懒声音,语气听着显然缓和了许多。 柳墨妍原本黯然的眼睛霎时亮起来,嘴边重新泛起笑容,走进去后,毫不客气地找了张凳子坐下。 连御世已经整完装束,普通的衣饰,平常的江湖打扮,此刻正好整以暇的看向她,些微不耐的眼神无声地询问着她的来意。 柳墨妍混迹市井,这点颜色还是察觉得出来,只是那双冷漠犹如冰封般的幽深眼眸让她心中莫名地一紧,似酸似疼,面上却还是挂着灿烂的笑容。 “我来为三件事。” “说说看!” “紫烟的卖身契是你帮他赎的?”柳墨妍觉得还是单刀直入的好。 “不是!”直接问下属要的,当然不算是赎。 答案不是她想要的,没再追问,接着问道:“你和我外公是什么关系?” “他算得上是我的师傅。” “这么说,那我外公的武功岂不是很高?”算得上?来不及细想。对于师傅一词,柳墨妍问到她更感兴趣的武功上去。 连御世点了下头,“是很高!”虽然没他高,却也是很高了。 关于她的外公,对方好象并不想多谈。 “最后一件事!”他淡淡地提醒着她第三件事。似乎只想快点将她打发走,身上散发着冰冷的疏离感。 柳墨妍这才想起来,“你是江湖中的人吧,那你知不知道江湖上有没有秦云霄这么个人?”如果认识就再好不过,这样她就不必再惦记着那个麻烦的东西。 “你要找他?”连御世不答反问,眼神多了抹探究的意味。 柳墨妍视线移到别处,干干笑了两声道:“哪里!只是想与他结识下,听说秦云霄的武功非常之高,在江湖中名声极大,嗯,你不知道我一向对武功高超的大侠都是很敬仰的。”伴着她憧憬万分的眼神,不得不令人信服。 “那你结识我就够了!”连御世这句话让柳墨妍一向自认为敏捷的脑袋顿了下,不解地“咦”了一声, 半晌没反应过来,只听他接着说道:“我不认识他,火莲教的人你以后少去招惹!” 柳墨妍神情难掩失望,不认识怎么又知道他是火莲教的人,只好应了声:“哦,那我先告辞了!” 说罢,讪讪起身就要离开。 “慢着!” 向门口走去的脚步一下止住,迅速转回的脸上扬起个耀眼的笑容。 连御世嘴角不禁微微弯起,瞬间又悄然隐没,“你问了我三件事,我也问你一件!” “你尽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柳墨妍乐颠颠跑回来,再次悠然坐下,心里头却有些忐忑,难道他察觉了些什么。 “那日百花楼中,你是如何认出我来的?”连御一直疑惑,阅历丰富的江湖中人都不一定能一眼辨出,何况她一个官家小姐。难不成她仅凭身形步伐就能识别出一个人? 柳墨妍暗中松了口气,眼珠一转,狡黠的光芒闪了闪,“呵呵,你不知道吗?”本想调侃一下时,看见那双此刻显得更加冷然的眼睛,寒似刀锋,让她不由得一怔,于是故意使坏,模糊说道:“难道你没听过,有些人的直觉极为灵敏吗,我就是其中一个。” 连御盯着她看了半晌,她也坦荡的回视。这种无形的压迫感还真不是谁都忍受得了的,柳墨妍心中感叹一声。 沉默在房中蔓延,两人不再出声,一会后,柳墨妍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气氛,起身告辞后便奔出客栈,走到宽敞的大街上,她深吸口气,心情也跟着轻松了许多。 “哟!这不是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吗?”耳边突然传来令人厌恶之极的声音。 ------------ 风云乍起 柳墨妍看向挡在身前的一行人,中间那个尤为招人讨厌,恨不得让人一只鞋板甩上去。 “少爷,这看着不就是个长得漂亮点的男人吗?”一个眉眼谄媚之极的家丁涎着笑脸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着柳墨妍。街上过往的路人,有几个胆大的或停或聚,在一旁瞧着热闹。 张宝祖哼哼笑了下,扬声道:“可别看她穿的是男人的衣服,以后眼睛要放大点,这位可是柳太守府的千金呢。” “张宝祖,可别得寸进尺,欺人太甚!”柳墨妍横眉冷眼地开口,手掌攥得死紧,声音变得低哑。 “哎呀,少爷,这声音听着十足是个男人呢。”那家丁发出一声惊呼。旁边看热闹的人一听,立即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是男是女,脱光了就知道,你说是吧,柳大小姐,哈哈哈……” “对啊,脱了瞧瞧!”几个狗腿家丁坏笑附和道。 柳墨妍怒火中烧,士可忍孰不可忍,突然挥起的手在张宝祖那张猖狂的脸上飞快划过一道阴影,满意的看到了对方眼中瞬间浮现的惊恐和恼怒。 “啪”地一声,那个狗腿家丁捂着脸硬是半天没反应过来,这一记耳光落在他脸上毫无预兆。那人木然的表情煞是滑稽,呆在原地看着挥出巴掌的人直发愣。 “你是什么东西,也想要知道我是男是女,和你家王八少爷下辈子再说吧!”说完,柳墨妍莞尔一笑,嫌脏地拍了拍手,扒开围人,扬长而去。 张宝祖的脸色变得尤其难看,甩手再给了那家丁一巴掌,边忿忿骂道:“没用的东西!” 围人一下忽地散去。伫立在街道角落的男子凝视着远处的白色身影沉思良久,看她渐渐隐没于人群中,微敛的眼眸中莫名的情绪翻涌。 男子步入临江客栈,一个穿着富贵,面目精明的中年男人跟随其后。店小二直溜溜的眼睛满是羡慕:这位客倌爷可真是好福气,结识的尽都是些有钱人。 “主上,柳敬才之女柳墨妍我已悉数查清。”中年男人言行恭敬,从袖中拿出一本记薄。 “说!” 柳墨妍年方十九,尚待字闺中,其父柳敬才为现任九江郡太守,其母洛繁英产后两年病亡。自此,更得其父宠爱。一年后,其父先后婚娶两次。二夫人生一女柳墨香与一子柳墨书,年龄分别十四与十二,三夫人生女柳墨依,今年十三。育有一子后,其父仍宠爱不减,放任其性情自然养成。七岁习字读书,资质平凡,不善女工,只略知琴棋书画,十二岁跟随一镖师习武,其间玩物懒怠,粗通少许拳脚功夫。喜穿男装,常游走于市井小巷。此女姿容秀丽,言行大方,为人豁达和善,颇为玩世不恭,声音低沉如男子,着男装时更是令人难辨雌雄。 男子静静听完后,淡淡吩咐道:“派人时常留意此女,若有危难,当竭尽所能相助。” 这样的一个女子!既然有了牵扯,便…… “是!主上,最近各路江湖人马开始聚往此处,传闻火莲圣令已随黑无常流至九江。” 男子沉吟半晌,道:“密切盯紧这些人的一举一动,有事立即禀明,不可自主行事。” “是!” 中年人作揖后便有礼退出。 男子走至窗边,随意瞟向下面。街道上,叫卖声鼎沸掺杂,行人络绎不绝,人群中,衣袂掀起间刀剑锋芒隐隐闪现,连御微微眯起眼,手指轻轻扣击着窗台。 “小二,一壶茶和一碟花生米。”柳墨妍找了张角落的桌子坐下。 “众武林同道一夕间剿灭火莲教,那一夜恰好月圆,当时或场景可谓是人间炼狱,血流成河呀!”说书先生说到此处不由得感叹一声。 柳墨妍一听这话,心中后悔没早些来听,只听他又说道:“不过听说火莲教尚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说书人突然一脸的高深莫测。 “什么秘密?”众人皆问。 “宝藏!但至今无人寻到。” 众人议论纷纷之时,柳墨妍偶然瞟到旁边一桌的人皆配刀带剑,一看便知是江湖中人,他们听到宝藏二字时皆神色一凛。 只听中间一高颧深目、精神矍铄、年约五十的老者沉声问道:“可有消息!” “还没有!”旁边一剑眉星目的青年人低声回答,“爹,没准传闻有假,火莲令根本就不在这里。” “先探察几日再说。” 火莲令,柳墨妍心中一惊,难道这些人都是冲着那块令牌来的?不知会惹上什么祸福,如果消息已传遍整个江湖,那个叫秦云霄的人相信也已得到消息,只盼他快些来,她好将那烫手山芋脱手。 “啊……杀人了!”突然传来一声不知谁的尖叫声,茶楼内的人顿时乱成一团。旁桌的人也纷纷站起走过去,戒备十足。柳墨妍跟过去一看,打了个冷战,说书人后背上一柄小刀直中脊柱要害,双目圆睁倒在台上,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离奇死亡。 有人杀了他!那人为什么要杀他?心境越发迷惑起来,火莲教的秘密宝藏…… 那帮人上前看后,为首的老者脸色变得阴郁,其余几个也是神情凝肃,一会后便出了茶楼。柳墨妍急着跟出去,冷不妨一个趔趄重重地撞在了一个下楼的人身上,只觉阵阵花香,以为是位女子,忙作揖道:“对不起,冒犯了!” “不长眼的东西!我们公子岂是能随便冒犯的。”绿衣女子有着清脆的嗓音,说的话却并不动听。 正待再开口,抬头一看,撞得是位异常华贵俊美的年轻公子,身后跟着四个娇俏少女,正从楼上的雅间下楼来。此人面目白净,狭长的凤眼光华流转间煞是动人,只见他轻声斥道“不得无礼!” “这位小兄弟没事吧,风丫头心直口快,多有得罪,还望不要见怪的好。”此人彬彬有礼,嘴角噙笑。 瞄了眼外面,那些人早已不见踪影,只得作罢。 “还好,是我卤莽,公子不必责怪她。”柳墨妍见对方温文尔雅,不由地也客套起来,从来没见过如此钟灵毓秀的人物。 “难得小兄弟豁达大度!在下皇甫追凤,不知小兄弟怎么称呼?” ------------ 追凤公子 追凤?追凤公子!江湖传闻追凤公子出师不祥,两年前从江湖上横空出世后,便以其出色的容貌赢得一干江湖侠女的芳心,被传为江湖青年才俊中的第一美男子。乍看之下,本人果真出色,约二十四五岁年纪,衣着华贵,珠冠束发,面如白玉,唇似花瓣,眉梢含情,眼眸似水,却又隐隐掠过戏谑,不知深浅。怪不得! 柳墨妍心下警戒,这样一个谪仙般的人物居然也是江湖上的人,且来意不明,她可不认为九江地灵到吸引如此多江湖人物同时前来,便有心套套交情。 “小弟年方十九,姓柳名墨,乃本地人士,久闻江湖上追凤公子的大名。追凤,追凤,好名字!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呐!小弟以前可是从未见过公子这般精彩的人物。” 皇甫追凤表情顿了下,想是没见过这么直接的人,随即红唇一笑,“柳兄弟话语真是直爽,大名倒是不敢当,有幸得此薄名都乃江湖同道抬举而已,既然都是豪爽之人,不如找处地方静坐,再慢慢叙聊,不知意下如何?” 这一笑仿如春风明月般,可真是令人心荡神驰。原本受惊闹腾的人群突然静下来,仿佛此刻才发现茶楼中不知何时来了这样一位神仙般的人物,全都凝神屏息,呆呆地盯着看,直到门外传来衙差的吆喝。 “哪里死人了,哪里死人了?”众人这才回神,人群又开始噪杂起来,只听见有人小声嘀咕。 “唉,这么漂亮,可惜是个男的!” 听罢,柳墨妍差点笑出声,却见对方神情自若,仿佛对此习以为常,这才答道:“盛情难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请!” 皇甫追凤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恰好柳墨妍又垂涎水云楼的剁椒鱼头许久了,便有心将他们引进了水云楼的二楼雅间。落座后,柳墨妍极其熟稔地为他们引荐并点下了水云楼最贵的一些菜,皇甫追凤坐下后看着她的热情举动但笑不语。贫富如此分明,不太可能让她付账就是。 随行的四个少女也一一入座,看来主仆关系颇为融洽。 令柳墨妍甚觉新奇的是四人分别以风花雪月起名,青衣女子叫风,就是刚才出口训人的那位少女,红衣女子为花,白衣女子名雪,黄衣女子则唤作月。四女皆是劲装佩剑,相貌姣好,却又有各自的韵味。 皇甫追凤自称苏州人士,寒暄几句后便称兄道弟起来,柳墨妍也就顺着话茬感叹了几句。 “素闻苏州乃人间天堂,也当真只有那样的灵秀之地才能孕育出皇甫兄这般的人物啊!” 只见月姑娘“扑嗤”笑了一声。“柳兄弟也是俊俏风流的人物,不必这般谬赞!” 皇甫追凤也浅浅一笑,哪有人一直这么夸的。 干笑几声,“皇甫兄可知,此地最近出现了许多江湖中人,何以都往此处聚集?”柳墨妍觉得遮掩还不如直接问的好。 “柳兄弟难道没有所闻吗?”对方挑眉讶异道。 “我不是江湖中人,怎会得知,遂觉奇怪。”理所当然的回答。 “也是!”皇甫追凤颔首点头,接着一本正经道:“柳兄弟特别想知道?” 柳墨妍则心中暗骂,原来是只假装绵羊的狐狸,摆明了在吊她胃口。 “当然,见着奇怪的事情,免不了都有好奇之心。”捕捉到对方眼中一缕光芒淡淡闪过,柳墨妍接着说道:“若是皇甫兄不便多提,那就不提罢了!” 对方淡然一笑,“柳兄弟多疑了,其实也没什么。传闻火莲教宝藏秘密流落至此,这才引得许多江湖帮派来到此地,皇甫闲来无事,就跟着来凑下热闹。” “宝藏秘密?真的有宝藏?”她一脸的惊奇,追问道。 “传闻宝藏秘密藏在火莲圣令上,火莲教被灭后,也没寻到那块令牌。不过方才我也说了,只是传闻而已,是真是假,就没人知晓了。” 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恐怕火莲教一夕被灭,可能就是因为这个不知真假的传闻而惹祸上身。 “看柳兄弟神情,莫非知道或是见过火莲圣令?” “皇甫兄说笑了,怎么可能,我也是初闻此事,更别说见了。”柳墨妍不动声色地笑道。 菜上齐后,色香味俱全,风花雪月每样挑出一些呈放在皇甫追凤面前,而后才各自动筷。柳墨妍这厢早就开始大快朵颐了,尤其是那盘剁椒鱼头,由于他们五人似乎只习惯温和的口味,对辣味敬谢不敏,恰好随了她的心意,乐得她独享。 边吃边辣得直哈哧哈哧,吃得差不多时,发现皇甫追凤正饶有兴趣盯着她,虽然是一美男子,但多少也会令她有些不自在吧。 “皇甫兄怎么吃这么点就不吃了?还是菜色不合胃口?”抹了把嘴角的肉屑,再瞄了瞄风花雪月四人,不对啊,四女正吃得津津有味。 “只是觉得没什么胃口,怎么我觉得你盘中的菜,看起来似乎比较好吃!” “啊!”柳墨妍呆了下,不解,“都是一样的啊!”话还没说完,一双筷子已经伸到柳墨妍的盘中夹走了一块鱼肉。 “嗯,果真是你盘中的比较好吃些!”说着又夹走一片香菇。 柳墨妍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这个正不断从她盘中夹菜的人,这人连吃相也是美丽优雅得紧。 “公子你——”只听得风惊呼一声,再看花雪月三人也皆是一副瞠目结舌的吃惊样,皇甫追凤仿佛没察觉到她们的异样,仍从容不迫地从她盘里夹菜。 柳墨妍满额黑线,该惊讶的是她吧!难道风花雪月四人也不知道她们公子有这嗜好吗?耳根不由地热起来,愣了会,见盘里的菜一点点减少,忙往里添了些菜,推到皇甫追凤面前,“既然皇甫兄觉得这个盘子里的比较好吃,那我不用便是。” “不用了,我已吃饱了。”这才心满意足地接过雪递上的绢帕,轻抹下唇畔,浅笑道:“让柳兄弟见笑了!” 柳墨妍低头含糊应道:“哪里!”怎么搞得她不好意思一样,该不好意思是他才对吧! 掌柜过来结账时,客气笑道;“客倌,一共是三十两银子。” 柳墨妍喝着茶看向风花雪月,却没见到有人如预期般拿出银两来付账,再看向皇甫追凤,对方正噙着春风般的笑意,迎上柳墨妍的视线,缓缓开口道:“柳兄弟如此款待我们,一尽地主之谊,皇甫心下感激至极。”末了,还加上一句,“这餐佳肴果真美味!” 掌柜一听,当下明白了哪位是出钱的主,立即笑着转向柳墨妍。 柳墨妍一口气差点没顺下来,暗恨此人奸诈无赖,枉生了一副温良相貌,却还得咬牙切齿地客气回礼,“应该的,应该的!”然后颤抖着手把整个钱袋尽数给了掌柜。 “皇甫兄今后可要时常惦记着小弟才是啊!” 说到‘时常惦记’四字时更是隐忍。 男子爽朗一笑,“那是当然,风花雪月你们说是不是。”戏谑的笑容刺得柳墨妍直想甩个盘子上去,那可是她攒了好几个月的月钱呢。 “公子说得是,多谢柳公子盛情款待。”风花雪月异口同声答道。 出了水云楼馆,假惺惺客套几句后,皇甫追凤便领着风花雪月扬长而去。 柳墨妍那个恨呐,早知不进水云楼了,这家伙小气不说,还白吃白喝了她一顿,阴谋!骗子! “公子,那人就是个酸腐秀才而已嘛!”风不屑地说。 “公子你没见他付账时,那眼神要吞了我们似的。”月忍不住大笑起来。 皇甫追凤扬起嘴唇,“秀才?”那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子!还是个擅长拟声的人呢!有趣! ------------ 青山阁主 “爹!茶楼的那件命案结果怎么样了?”回来后,柳墨妍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 不过毕竟是近二十年的父女,知女莫若父,柳太守竖起眉毛,“这事你从哪儿听来的?” “爹——现在大街小巷都谈论这件事呢,能不知道嘛?” 柳太守随即厉声喝道:“官家的事,你少管。” “爹!”柳墨妍娇唤一声,颠颠地跑到柳太守身后替他捶起背来,“爹,听说那只是个说书人,一直都安然无事地在那个茶馆说书,今日却恰好在说完火莲教的事后就被人暗杀身亡,您说是不是很奇怪?” 柳太守享受地眯着眼睛,“这种江湖上的仇杀事情,本来就理不清,官府一向能避则避,大多不了了之,能查得出什么结果。就算查出了,也抓不住凶手。” 柳太守倏地睁开眼,肃然道:“你给我安分点,不准去跟这些江湖人有任何牵扯,那可都是些刀剑无眼,见血才收的人。听见没有?” “是,爹!” 柳墨妍乖巧应答。 既然朝廷不管江湖仇杀的事情,那看来官府这边是查不出什么东西了。可怜那个江湖说书人,祸从口出,以致惹祸上身。事后曾向茶楼小二打听过,说那人平素言行并无异常,只是听说有朋友亲戚什么的好像在某大门派中,一旦听闻有江湖要事便会告知于他,以此赚些口粮钱。 令柳墨妍一直感到不解的是,杀他的人为什么不在他没说完的时候动手,反而是在说出火莲教藏有宝藏后才置他于死地,为何?还是这只是一个警告?警告哪些人呢?谁发出的警告呢? 这几日,柳太守管得尤其紧,都没逮着闲空出去,柳墨妍有些忧心忡忡。 这天清晨,出了门,便直往城西巷去。到了李元和紫烟家,得知并没有任何人来打听,柳墨妍的一颗心才放下,之后便顺路陪紫烟买些东西。 “李元打算明年应试?” “嗯,他觉得读书人应志为国家社稷,否则便枉读了圣贤书,我也赞同!”秀美的侧脸上浓浓的温柔。 看得柳墨妍轻笑出声,“也是,等他高中后,你便是官家夫人了。”说完打趣一声,“李大人的夫人,李夫人!” 紫烟知晓柳墨妍性情,懒得和她闹,突然正色问道:“阿墨,你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女人终归是要找个终身托付的。” 柳墨妍潇洒一笑,“怕什么,我看不上人家,人家也相不中我,更何况,没有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像我这样吧,何况,嫁人后也不能像现在这般自由随性了。”只是,这时候,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五官平凡的脸以及那黑潭般深邃的双眼。 这人,一直不露出真面目,害她老记着一张实际上不存在的面孔,到时……怎么办? 紫烟无奈看她一眼,低叹一声。 隔着人群,柳墨妍仿好像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紫烟,你在这等我一会。”说完便追了过去。 追到那处,那人早已不见,似乎是看花了眼,难道真是幻觉。苦笑一声,原来自己也会走到这步田地,莫名地牵念一人至此。摇头一晃,不再去想。回到原处时,紫烟已不在。 环顾一周,听见前面传来女子的带着怒意的声音,分外熟悉。 “放手!”紫烟表情惊惧,试图挣脱开受制的手臂。 “各位,各位!来看看啊,此女貌似良家妇女,之前可是百花楼的鼎鼎有名得当家花魁啊。”张宝祖挟住她的胳膊朝围人大声囔道。 “张宝祖,又是你!”暗中运了巧劲夺出紫烟的手臂,扯过一旁,暗骂此人真是阴魂不散。 “哼,又是你这个死女人,还不给我把她抓住。”张宝祖一挥手,后面立刻走上前几人。 柳墨妍心下一沉,又是先前那五个练家子,这次竟然也跟在身边,现下真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她把紫烟向后一推,叫道:“你先走!” “阿墨!”紫烟迟疑一声。 “他的目标是你,快走!”见紫烟向后跑去,柳墨妍迎上欲追的人,顺手抓过一个青菜篓筐,直往面前的人砸去,张宝祖躲闪不急,被砸了个正中,不由得怒吼一声:“给我教训这个臭婆娘一顿。” 凡是手边能抓住的东西,柳墨妍都举起扔,打不过,总闹得过,柿子,鸡蛋,萝卜,街道霎时间乱成一团,围人纷纷避走。 这时,突然感觉额头被什么撞了一下,动作顿时一滞,三个大汉冲上前来。三个?另外几个呢?思及此,柳墨妍一时心急如焚,勉强闪避了会,眼看就要被制住,认命之时,察觉身上预期的力道没有下来,身体被带入一个结实的拥抱,身体陡然被带着跃起,而后宛如腾云般缓缓落在边上,耳边想起熟悉的声音:“为何你总是有麻烦?” 清冷的声音,像是询问,像是叹息,又像是无奈。淡淡的麝香,隔着衣料传过的真实温度,都让她觉得无比安心。除了家人,从来没有与人靠得如此近过! 从遇见这么个人起,她就小心翼翼地缠着,小心翼翼地想讨好,不想到头来他只是她平凡生命中的一个匆匆过客,更不想让她厌恶于她。可……上回,他眼中明显的厌烦,似是对她嫌弃至极,让她活了十九年,第一次体会到那种无能为力的脆弱感,异常酸涩。 柳墨妍心情从来没像此刻这样复杂过,刹时,一种落泪的冲动哽在喉中,原来,他也可以这么温柔,最终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一见是上回吃过亏的人,张宝祖那群人早已遁走。 柳墨妍回过神来,神色焦急万分,只发出沙哑的一声:“紫烟!” “柳姑娘请放心!主上已派人前去保护紫烟姑娘了。” 柳墨妍这才发现连御世身旁站了一位中年人,衣衫华丽,一看便知是个精明的商家。柳墨妍疑惑的眼神转向连御世求证。 他松开手,点了下头。 原来方才所见的身影的确是他,她释然一笑,水眸光华潋滟动人,流转间却飘然恍惚,长长一声叹息:“主上?你,究竟是何人呢?” 其实,知道了他是谁,又能如何?从一开始,他便知道自己的伪装,几次都是她一厢情愿地百般纠缠,独自在那自欺欺人的任他冷眼看笑。 原来呵,原来她从不曾认识过这个人,不知背景,不知来处,不知去处。更不曾,见过。 最终,一张普通至极的面具印在了脑海,一个莫名熟悉的身影驻入了心房。什么都来不及防备时,就已沦陷。 连御世凝神注视着她,见她神情笑容似是悲哀,却生出一股极致的冶艳与美丽,化成缥缈的动人之处。不由地呆了呆,低声答道:“青山阁主,连御世。” 原来不是连御,而是连御世!可惜,来不及细问,柳墨妍已阖上明眸,软下身去,下一瞬间就被拥起,重新纳入熟悉的怀抱。 拍了拍怀中人的脸颊,眼神满是疑惑,她为何而悲伤? 柳墨妍为何而悲伤? 柳墨妍自小到大,戏耍玩乐,未曾识过情愫。乍见连御世时,让她兴奋异常,她从未想过她的生命中会出现这样一位只在说书人口中才能听见的人物。再次见到他时,她打定了主意要与此人结交,同时,对连御世身上似有若无的神秘气息产生了一种连自己她都未意识到的深深迷恋。他避开,她就找上门去,心心念念,去了几次都没见,最后一次终于见到了那些日子里总时不时在脑海中冒出来的人,他是她生命中第一次主动想亲近的人,却不想他眼中净是满满的不耐。那样的眼神像根刺一样扎进了她心头,让她流不出血,却隐隐作痛,于是,她匆忙逃离,烦躁地挥离了那些陌生的情绪。今日,经紫烟一问,然后再见到他时,柳墨妍终于明白,原来,过度关注他的日子里,她已不知不觉地沦陷在了未知的感情中,他一个温柔的眼神,一声无奈的叹息,就几近让她心酸落泪 世人皆逃不开情网,一旦陷入,便会异常敏感,悲喜皆不能按常理推断。 柳墨妍彻底陷入黑暗前,脸上触及到手掌的热度,无奈得出结论:他似乎很喜欢拍她的脸。 ------------ 暗自心惊 柳墨妍醒来时,躺在一张华丽精雕的床上。这时,推门走进一个眉眼清秀的和善青年,来人含笑道:“柳姑娘,你醒了!” “你是谁?”记得晕倒前遇到了张宝祖那厮,“对了,你有没有见着一个长容貌秀丽、妇人装扮的女子?” “姑娘说的是一位叫兰馨的姑娘吧!放心,我已将她安然送回。”随即递上一杯热茶,“柳姑娘称呼我青卯即可。” “青卯!”柳墨妍环顾一周,半晌才开口:“连——连御世呢?这是在哪里?” 青年先是一愣,继而恍悟,失笑道:“你指的是主上吧!他正在与部下商讨事务。”说完神秘一笑,“这里是百花楼。” 百花楼?难怪摆设过于脂粉庸俗。 而后得知,百花楼是他们青山阁名下的一处产业。柳墨妍当下确认,私下相助紫烟的人定是连御世无疑了。 摸了摸额头,已上过药。自床上起身后,喝口茶,闲着无事,便和青卯聊起来,青卯温和亲切,话语风趣,除了青山阁的事情答得有些含糊,几乎有问必答,柳墨妍也就不客气地努力不耻下问,尤其是关于江湖上的一些是是非非。 说起青山阁,算不上江湖门派,可它却又有自成的一套武功路式,也就被划在了江湖门派之内。只是青山阁中人行事低调,且从不涉入任何江湖事情,故给外人的印象便是有点超然世外,独善其身,并不常被人说起,名气也就相对小了许多。 问到连御世时,青卯并不多言,只是神色突然肃然起敬,正色道:“主上英明神武,世上少有。” 柳墨妍哂然一笑,忠心的部下! 门被推开,挺拔的身形迈入房中。 “主上!”青卯起身相迎,而后默默退出门外。 “好些没有!”清冷的声音似乎含着一丝关切。 黯然同时,柳墨妍还是觉得有些欣喜,转眼扬起洒脱的笑容,“好多了,这点小伤不碍事。”突然惊呼一声:“哎呀!连兄,你的人皮面具在额鬓那处脱开了。” 连御世不语,幽黑的眼眸直勾勾地望向她,高深莫测,像是想探究出什么。看得柳墨妍坐立不安,视线飘忽,“真的。”说完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 “不要胡闹!”慵懒地勾了下嘴角,怀中那个柔弱哀伤的女子哪里去了,也许是一瞬间的错觉。 柳墨妍挨近他身旁,张口就理直气壮的反驳:“哎呀!连兄,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嘛,你成天都带着它,有损脸面,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何不坦荡见人”说时,不忘用热切的眼神地盯着他的面孔。 “不劳费心!” 连御世偏头看向窗外,淡淡道:“好了便早些回去。”然后挥袖转身,举步走出。 柳墨妍留在原地一时呆若木鸡,他这是在逐客?瞧一下脸也不行,难不成长相丑陋骇人,没见过如此小气之人,果真是,世上少有! 回去时,天色已暗。从围墙利落翻过,刚站稳身, 忍不住吓了一大跳,“皇甫兄,你怎么在这里?” 银钩月下,假山石旁,闲靠着一个谪仙般的男子,红唇似笑非笑,暗青衣袍在夜色中成了乌黑如墨般的颜色,衬得那张美丽的脸孔越发动人心魄。柳墨妍却知晓,这天人般的容貌下,心思并不简单。 “柳兄弟,几日不见,别来无恙啊,皇甫可是天天惦记着你呢。” “你怎么找到这的,我可不认为只为一顿佳肴,皇甫兄就这般思念我。”柳墨妍眉一挑,愤恨道,她已懒得再和他假惺惺客气。 皇甫追凤走上前,含笑道:“我在这等你很久了,柳姑娘,或是柳太守府上的柳小姐。”细细观察,她颈下并无喉结,加上身形骨骼,一琢磨便能看出是女子,只是一般人难以分辨而已。 白皙的手指探向她的发梢,捻下一根草屑。 在一个这样一个地方小郡,查清一个人的身家并不是件难事,尤其是对于江湖中的闲人,消息管道和眼线布置更是无处不在。 柳墨妍瞪大眼望向他,“你来,到底所为何事?”他的四个女婢怎么没跟在身旁,任他闲晃至此,弄得她好生不自在。 “可否进屋一叙,夜寒露重的,染上伤寒可就不妙了。”只听对方凉凉开口道。 柳墨妍戒备地盯着他瞧了会,想想也无甚关系。进屋后一看,心下生怒,忍不住出言讥讽道:“皇甫兄真是好雅兴,深夜至此,原来干得竟是这等鸡鸣狗盗之事。” 皇甫追凤乃一江湖老手,狡诈多疑,定是那日看出了些端倪。屋内明显有被人翻动过的迹象,其实不算明显,只是柳墨妍不喜人随意移置她房内的东西,就连江雪收拾时也必须将东西归回原位才可。 皇甫追凤恍若未闻,悠然坐下,淡淡道“火莲圣令,在哪里?” 柳墨妍朗声大笑,沉下脸道:“皇甫追凤,你找错人了吧,我怎么会知道!”说罢,冷笑一声,“你开始就认清了我是女子,今夜故意来耍弄我,也不必随手找这么个借口。” 皇甫追凤凝视她半晌,宛若秋水的狭长美目掠过一丝光芒,尔后轻笑出声,“是皇甫逾矩了,柳姑娘不介怀就好,若有得罪之处,皇甫在此赔罪。”神情却没有一丝道歉的诚意。 谁说她不介怀。 她冷哼一声,“ 天色已晚,我也该歇息了。还请皇甫兄慢走,恕不远送。” 颀长的身形站起,经过柳墨妍身旁时,陡然停下。柳墨妍只觉温热的吐吸洒在耳际,令她差点跳起来。 戏谑的笑语响起,“你还真是有趣!一个女子却生了副男子般的嗓音。”原本还以为是个擅长拟声之人,语毕,皇甫追凤身形一闪,便不见踪影。 柳墨妍缓缓抬起藏于袖中的右手,握住匕首的手心早已汗湿冰冷。一松手,“哐啷”一声,铁器便直坠地面。 梳妆镜的桌上除了一把木梳外,还放置着一个小布袋,里面的的碧玉手镯露出小段圆弧,在烛光下发出淡淡晶莹润泽的光芒。 拿起布袋一摸,幸好,令牌还在。心下一放松,全身就如虚脱般无力,挨到床上,思量片刻,深觉此人心性多疑,可能还会再来。 秦云霄,不管你是何人,最好赶紧拿走此物,她可不想因为一个承诺和一件死物而惹祸上身,丢了性命就更不划算了,她还等着见连御世的模样呢。 连御——嗯,连御世,连名字也这么动听!(汗) ------------ 事突发 城中最有名的水云楼,平日里伙计都是忙得晕头转向,偷个闲也不得空。今日却是大大不同,伙计们个个跑得殷勤卖力,眼睛一个个脱窗似的往东边临窗的桌位上瞅。美人见得不少,但是没同时见过这么多美人齐聚一桌,个个容貌出众,气质各异,尤其是中间那个男子更是夺人眼球。 墨绿锦袍的美丽男子悠闲的倚在窗边,浅笑吟吟。对面坐得正是皇甫追凤的四名女婢风花雪月,旁边的位子则坐着另外三个容姿出挑的年轻女子,皆劲装佩剑,英姿飒爽,江湖气息极浓。此刻,这三位女子却正你一言,我一句的暗中较劲,以期许赢得眼前男子的注意,对面的风花雪月只是沉默进食,似乎对于主子受打扰这件事已见惯不怪,习以为常。 “追凤, 我是专程寻你来的,听说你来了九江后,我就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这里。” “蓝白英,你这话可不对了,敢情我们姐妹不是专程来找追凤公子。” “就是,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吗?我们也是啊。” 这对姐妹乃现任武林盟主的双胞千金袁蝶和袁莺,模样有六分相似。而她们口中的蓝白英则是倥侗派掌门的女儿。三人都对追凤公子皇甫追凤倾心不已,是以,碰面后常常少不了言语相争呷醋。 皇甫追凤美眸望向窗外,淡淡收回视线,向她们一瞥,眼角一丝不耐稍瞬即逝,嘴角却自然漾开笑容,“皇甫明白当然明白各位姑娘的心意,在此多谢几位姑娘的牵挂了。这顿酒钱算在下请。” 说罢,皇甫追凤突然身形一跃,从窗户跳下。三人只来得及惊呼一声,“追凤公子!” 齐聚到窗边,下面的大街上,皇甫追凤正噙着笑挡在了一名行色焦急万分的白衣青年前面。 “皇甫追凤,你做什么,我现在没空理你,让开!”柳墨妍心下着急,挣了几下没挣开被他扣住的手臂,忙偏头使了个眼色给边上的李元,示意他先走。李元先是犹豫不定,终跺了下脚,咬牙转身跑开。 “柳兄弟上回盛情款待,皇甫一直惦念不忘,不如此刻请柳兄弟上楼小坐片刻如何?” “我都说了,我现在忙得很,没空。”一字一字咬得极重,生怕对面这人听不懂。 “柳兄弟有什么急事吗?不知皇甫可否帮得上忙?”皇甫追凤微微蹙起那双好看的眉宇,似是才发现柳墨妍焦虑的神情。 “追凤公子,我们还没有吃完呢,你怎么突然就离开了。”此刻, 蓝白英、袁蝶和袁莺三人也下了楼。 柳墨妍忙附和道:“对对对,你们接着吃去,不必理会我。”却见皇甫追凤一丝让开的意思也没有,摆明有意刁难,却又万万不能让他察觉,打又肯定是打不过的。 “三位女侠,你们近前些说话。”柳墨妍突然对出来的三位女子招呼道。 蓝白英、袁蝶和袁莺三人见对方神色严肃,又见她与皇甫追凤此刻言行着实古怪,便依言走近了些。皇甫追凤猜不透眼前人在打什么主意。只见柳墨妍附耳对她们说了几句话后,便满眼的同情之色,转向皇甫追凤时,却是厌恶的目光。 皇甫追凤来不及细想,蓝白英、袁蝶和袁莺三人就突然神色恼怒地一齐举剑冲向他招呼过来。情急之下侧身一避,恰好随了柳墨妍的意,抽回手便退至一旁。 “皇甫追凤,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蓝白英一脸的痛心疾首。 “追凤公子,我不信你这么久了还不明白我们姐妹的心意。” 袁蝶与袁莺两姐妹也是怒气冲冲的样子。 风华雪月此时早已下楼,见此情景,纷纷拔剑阻止。霎时间,水云楼前的大街上,刀光剑影,好不热闹。 水云楼的伙计们见了,都趴在窗边啧啧称奇,方才还一副和和乐融融的情景,转眼间就打了起来,唉,取了这么多老婆,也要有福消受不是? “各位姑娘,有话好说,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柳墨妍与她们一席耳语后,言行皆奇怪起来。皇甫仔细看了下周遭,哪里还有柳墨妍的影子。 柳墨妍今日本来没打算出来,正在园中与妹妹们玩闹时,江雪突然悄声告诉她,李元在后门等他,说有性命攸关的急事。原来有人寻至李元家中,并以交出火莲圣令为由要挟了紫烟。 到底还是寻来了。 赶至李元家中时,就见李元紧张地坐在一旁,眼也不眨的盯着紫烟。紫烟此刻坐在对面,一动不动,似乎被封住了穴道,一把利刃横在她的颈上。再一看持刀人,柳墨妍吓了一大跳,忙定了定神。 此人竟与那个托他保管令牌的人长得一模一样,只是那人早已死了,不过再一细看,此人面目比那人稍白些。 “阁下是何人?有话可以好好说。何必,嗯,何必动刀动枪呢?” “我的意图早已告知这位兄弟了,相信你也知晓了,应该很清楚我的意思。月前,你们见过一个与我相貌相同的人,如今我已知道他死了,令牌在你手上,交出令牌,我不与你们为难。”这人冷声开口道,表情纹丝不动。 柳墨妍暗忖:两人相貌如此相似,想必渊源极深,只是不知是不是那个秦云霄,还是谨慎些好,毕竟是人家临死之托,最好交到他嘱咐的人手中。可是紫烟此刻的性命又捏在他手中,容不得她多想。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还有,你与那人是何关系?” “秦流,我与他乃同胞兄弟,他叫秦涌,我们同属火莲教门下。” “我不知道该如何辨别你说的话是否属实,还有,就算你说的全是真的,我怎么知道你事后会不会杀人灭口,听说江湖中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柳墨妍缓缓道。 “柳小——”李元见柳墨妍似想拖延,不由得急了,被她一个眼神止住了才收口。 “这位兄弟,我和他相貌一般无二,如果不是兄弟,天下间也难有这般相像的两人了吧。再有,我若真要杀你们灭口,你们现在也别无选择,何不试试?”秦流正色道,眼神戒备。 柳墨妍见他说话倒也坦诚,但又一想,江湖人多狡诈阴狠。此刻却也无可奈何,遂道:“你先放了她。”说着自袖中摸出一物,用布包裹着,形状分明就是火莲圣令。 秦流伸手在紫烟身上点了几下后,紫烟得以出声。瞥见柳墨妍眼神示意,紫烟连忙与李元退至后门而出。 秦流伸手欲接时,手突然一抖,令牌咣啷一声掉落在地。秦流的手臂上触目惊心地插着一把飞刀,血立即顺流而下。他忙捂住手臂,朝门外喝道:“什么人?” 只见外面依次走进风花雪月四人,美丽的男子也随之缓慢步入。他走至前面,俯身拾起了令牌,冲柳墨妍笑道:“此番收获,可是多亏了柳兄弟,皇甫才能捡着便宜。” ------------ 情难诉 “不用客气!”四个字柳墨妍回得咬牙切齿,“你跟踪我。” “皇甫追凤!”秦流冷冷的目光望向来人。 “正是皇甫。”皇甫追凤嘴角微抿,走向柳墨妍,“柳兄弟,还想留在这吗?不如与我一起离开。”说着便伸手去捉她的手臂。 柳墨妍大力一甩,冷声道:“我走不走,还轮不得你来做决定。” 皇甫追凤也不恼,比了个手势。只见风走出门外,顷刻间就传来她的声音。 “各位武林同道,火莲教余孽白无常就在屋内,我家公子正与之周旋,待我家公子将其逼出后,还需大家齐心协力才能将邪教一网打尽……” 后面再说什么,已听不真切,因为接着就响起了一大片噪杂哄闹的附和声,以及自以为是的所谓豪言壮语。柳墨妍心凉了半截,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美丽的男子, “原来你这般狠毒,竟叫了这么多人来围攻他。” “耳闻追风公子一向城府深沉,善攻心计,果然不假。”秦流镇定道。 “哼,我看是阴险狡诈,卑鄙下流。”见秦流渐渐苍白的脸色,柳墨妍下意识担心起来,他看起来毕竟不是个坏人,至少她看来不是,这样下去迟早被外面那群人生吞活剥。 “放肆,我们公子岂由得你出言不逊。”月正要上前教训,被皇甫追凤一个眼色瞪了回去。 皇甫追凤默然地望了她一会,随后走出门外。秦流忽然拔剑发难,剑尖直指他背心,还没近皇甫追凤的身,便被花雪月三人挡开。四人迅速缠斗在一起,花雪月三人剑势越逼越急,秦流本就受伤,体力不支,眨眼的工夫,人已被逼出屋外。柳墨妍急忙跟上去,出去后更是大吃一惊。 屋外不大的院落外围了近百人,有许多门派的武林人士,几个一看便知是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柳墨妍那日在茶馆中见到的那个老者也在其中,看样子是某门派的掌门。众人并无其余动作,视线皆投注在场内打斗的四人身上,每人皆抱着隔山观虎斗的心理,不见得有多齐心,恐怕是各自怀着一番心思。 风也立即加入,四对一,秦流身上很快又多了几道伤痕,看得柳墨妍又惊又急,欲上前的身体被皇甫追凤轻易扣住,耳边响起轻语:“你在此处观摩即可。” “你放过他吧!令牌已在你手上,何必再置人于死地呢。”她抬眼看向他,语气中此刻溢满了乞求。 皇甫追凤眯起狭长的美目盯住她,素日里倔强生气的面孔如今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物如此凄惶,眸中满是哀求。挟在身前的人儿似是不忍再看下去,一个反身抱住他,头埋在他胸前。 皇甫追凤有一瞬间的错愕,然后哑然失笑。恍惚间,听见金属剑器落地的声响,抬眼看去。场中多了一个眉目含笑的少年,约摸十七八岁年纪。风花雪月四人的剑皆被他踢落在地,煞是狼狈。少年看了眼倒于地上的秦流,他身上伤口不断在渗血。少年眼神一暗,身形突然跃起,手掌大张,直逼月的要害,明显是要取其性命。 皇甫追凤迅速推开柳墨妍,身形眨眼晃至场中,不可避免的接下一掌。一掌后,两人皆被内力震退了几步。 “追风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少年面带微笑,声音清朗。 “传闻火莲教前任教主的独子秦云霄身骨奇佳,自小天资非凡,一双火莲掌更是出神入化,久仰!”皇甫追凤打量他一番后,态度淡然,嘴角溢出一丝血痕。 “阁下知道的倒是不少!” 这番话一出,引得众人如临大敌,断续传来窃窃私语声。少年方才一招内便将风华雪月四人的兵器卸下,就让众人对他的武艺深为忌惮,他与皇甫追凤对了一掌后仍镇定自若,明眼人都看得出皇甫追凤中了内伤屈居下风,其余人此刻就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场中少年原来就是她一直要找的人,柳墨妍奔至秦流身边,将他扶起。接到皇甫追凤投过来的视线,柳墨妍眉眼弯起,朝他炫耀一笑,隐隐能看到对方眼中怒火跳跃,恰好在他能看见的角度往秦流怀中塞入一个用布裹缚住的物体,随即附耳说道:“这是假的,明晚子时来太守府后花园取回真物,务必记住,误时不候。” 秦云霄接过秦流,对柳墨妍和颜一笑“多谢!”然后携秦流纵身一跃至屋顶。少年站在屋顶,厉声斥道:“在场自诩为武林正道的武林门派,尔等听好,当日血洗我火莲圣教的人,我秦云霄有生之年绝不放过一个,定让你们血债血还。你门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宝藏传闻,丧尽天良,下毒屠害我教中上下一百八十余人,你们的眼中,何谓正,何谓邪。”初见时眉眼飞扬的少年此刻眼神阴鹜,充满复仇的血欲。 话刚落,底下一片议论纷纷。有人惊讶,有人怀疑,有人不齿,有人惊恐。 “原来下毒了,怪不得老子那天打得特别顺手。” “哼,这些人原来图得是啥劳子的宝藏,爷还当是伸张正义呢,妈的,被耍了。” “一派胡言,正邪自古就不两立。” …… 看情形是有不少人被人利用,蒙在了骨里。此刻都恍然大悟,不少草莽汉子和真正侠义之士愤愤离开。不一会,那些原想趁机扬名、凑热闹的人与小帮小派一看情势不妙,也悄然离开。 柳墨妍忽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平凡的五官混在人群中,丝毫不起眼,反而是身旁眉眼清秀的青年来得更俊秀,分明是青卯。 “连兄!”柳墨妍大叫一声,那人却只是冷然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看她。 柳墨妍突忆起,她回身抱住皇甫追凤的那一幕定是被他看见了,想到这,欲奔过去的步子戛然止住。千万不要误会才好,转而心中又苦笑,她与他原是没有关系的,他又怎会介意,这般想着,却又一个劲懊悔。挣扎了会,心里空荡荡的,内心柔软处泛起阵阵酸痛,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想抓住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做起。 只见秦云霄举起那块包裹住的令牌,隐约见其形状,他讥诮般大笑道:“火莲圣令在此,对其有意者,秦云霄定当静候各位一一拜访。”说完,只听“轰”地一声,场中扬起大片灰黑色烟雾,待散尽时,秦云霄与秦流已消失无影。 柳墨妍张眼望去,连御世和青卯也消失不见。 ------------ 意乱 一跺脚,看了眼场中凝重的气氛,柳墨妍决定悄悄溜走。哪知刚挪出一步就被制住穴道,身形滞在原地,迎上男子美丽的面孔,一向笑眯眯的脸上此刻竟有了流露于外的怒意,伴着奈何不的懊恼。让柳墨妍恼火的同时,不免幸灾乐祸了一阵。 四个貌似掌门当家的人远远走过来,仅留门徒守在远处。 一位颇为威严、四十多年纪的长者突然开口道:“追凤公子,看来我们需从长计议。”此人步伐沉稳,看似威望极高。 “袁盟主都自有打算了,哪里还容得皇甫说话。”皇甫追凤瞄了眼袁天肃,淡然道,态度明显不恭敬。 “皇甫追凤,你派人通信时只说有白无常秦流一人,并没提及秦云霄,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你反而有点责怪我们的意思了。”茶楼里的那名老者开口道。 “蓝掌门,不是皇甫心胸狭窄,如今在场的袁盟主、你、严庄主、水门主,大家看来都是聪明人,我与秦云霄对掌时,你们冷眼旁观,各自打的什么心思就不必皇甫多说了。不然,就算秦云霄武功再高,要轻易逃离我们这么些人眼前,恐也不是那么容易吧。”皇甫追凤直言不讳的指出,毫不掩饰的嘲讽目光一一扫过几人。 藏得很明显的心思被直接揭开,各掌门脸上一阵菜青色,作声不得。 只有那位水掌门冷哼一声,“江湖打拼总要为自己保留些实力,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拿宝藏诱我们追踪火莲圣令,可如今连秦云霄本人也说了不知真假,谁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亦或是,我们都被追凤公子你给利用了呢。”这位水门主看似不满三十,姿容艳丽,一袭红裙穿得艳丽似火,张狂尽显,是位极其显目的江湖女子。 柳墨妍听得仔细,顿时了悟:原来都是些老狐狸,道貌岸然,彼此算计。 皇甫追凤笑出声,“水门主,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谈到利用的话,倒是折杀皇甫的一片诚意了。火莲圣令藏有宝藏的秘密确实不假,我言已至此,端看各位信与不信了。告辞!”一挥手,风花雪月立即跟上前,带着柳墨妍一同离去。 柳墨妍暗自着急,不由怒道:“你要把我带到哪去?” 皇甫追凤瞥了她眼,不答话。直到了一处清幽的别院。 “你们退下。”进了一间卧房后,便吩咐风花雪月退下去。 柳墨妍坐在椅上,动弹不得,只能紧盯着房中另一人。只见皇甫追凤闭目盘坐在榻上,似在运功疗伤。仔细打量了会,柳墨妍再次感叹这人生得真是完美无瑕,安静的时候仿佛天上下凡的仙人,纤尘不染,残留嘴角的血迹徒增一股妖冶艳丽。一思及此人贪恋宝藏,又连连直叹可惜。 皇甫追凤面上渐渐渗出薄汗,最后头顶升起一团白气,一会过后才缓缓张开眼眸。他慢慢踱步过来,食指轻挑地勾起柳墨妍的下颌,慢理斯条道:“向来只有我戏弄别人,从没有人敢戏弄我,你的胆子倒是不小,一天内连耍弄了我两次,你说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淡淡的语气似乎没有一丝怒意,柳墨妍的背脊却冒起股寒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是识趣些好。柳墨妍不由垂下眼,眉微微拢起,竟是一幅楚楚可怜、愧疚万分的神态。 皇甫追凤瞅了半晌,收回手,嗤笑出声:“你竟然想用同样的把戏蒙骗我第二次。” “皇甫兄,不要这么小气嘛,男子汉大丈夫要有容人之量。” 委屈小媳妇抬头时已恢复成一张灵动的笑脸,得意之色尽显,男子看着着实气人,不怒反笑道:“容人之量也是要分是谁了。” 突然一把将她抱起,柳墨妍惊叫:“你要做什么?皇甫追凤!” 男子径自朝床走去,并不答话。柳墨妍越发心急。 “等一下,你难道不想知道我在水云楼前,跟那三位姑娘说了什么吗?”脚步继续前行,似乎对她的话一点也不在意。 “我对她们说,其实皇甫追凤一直倾心舍妹,奈何舍妹已有意中人,他还对我说,楼中三个女人丑陋粗俗,一味地纠缠他。他还强迫我带他去见我家妹子。我见三位女侠相貌端丽,一片痴情被如此作践,实不忍心,才好言告之。” 那时除了风花雪月,从水云楼中跟出来三位江湖女子容貌美丽,眼神一直在皇甫追凤身上,眼底净是对他的爱慕之情。她借机挑拨,因为急着赶去救人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虽然卑鄙了点吧,但她现在不正在忏悔么? 她宁愿皇甫追凤发怒,而不是现在这样令人心慌地不知他要做什么。柳墨妍飞快说完,紧张地看他。 脚下果然顿住,随之响起爽朗的大笑声,“哈哈哈……” 柳墨妍感觉到了他胸膛的微微震动,嗯,笑得似乎很——放肆。 “柳兄弟果真是有趣之人!”说完又接着大笑起来。 走至床前将其放下,皇甫追凤立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柳墨妍暗自吞了下口水,惊恐交加,“你——你想干什么?” “你我说能干什么……”抛出一个明知故问的表情,恨得她牙痒痒。 “皇甫知道柳兄弟爱慕我许久了,所以那时才情难自禁地死死搂住我,却又因为脸薄害羞而不甘不怨地把手放开。趁此无人之际,皇甫当然要慷慨报答你的一片情深了。”而后跟着躺下,侧身将她搂进怀中,得意道:“柳兄弟心中此时一定异常感动,其实无须如此,应该的!应该的!”说完低低笑起来。 一番话听得柳墨妍急怒攻心,险些气晕。冷静了一会后,她恶毒地想,追凤?公鸡是怎么也赶不上凤凰的。 事后明明已经知道了她抱住他,是为了趁机从他怀中偷回令牌。如今特地来耻笑她!灼热的气息喷在额际,如此近的气息交融,毕竟是女子,这种境况让她心慌,所幸没有其它逾矩的动作。 “皇甫兄,你觉得不热吗?”小心翼翼问道。 “我觉得恰好。” “……你不觉得我比你丑多了么?” “嗯,应该没有人比我美。” “你——你应该知道我其实是女的吧。” “嗯!” “那个、那个男女授受不亲。” “我会负责的。” “可是我不想让你负责。”几乎是吼出声。 “我不介意。” “我介意!” “无妨。” 柳墨妍终于无语了,良久才无力地喃喃出声:“你身上的香味我受不了!” “习惯就好。” 柳墨妍这一刻极想就此晕厥。 ------------ 轻松又惆怅 柳墨妍醒来的时候,皇甫追凤已不在,衣服还是原样,下意识松了口气。动了下手,才知道穴道已解开。想到大概被他搂着睡了一夜时,禁不住面红耳赤,感觉分外怪异,好在没有外人看见。拍了拍脸颊,跳到门外一瞧,大叫不好。原来她在这过了一夜,现在竟是第二日清晨,府里肯定闹翻天了。 里外找了一圈,风花雪月也不见人影,最后找着一个看守别院的老头,只说皇甫追凤有要事先走了。 柳墨妍听后愣在原地怅然许久,这么一个神仙似的人物,嗯,虽然性格恶劣,但昨日还活生生在眼前晃来晃去,把自己气个半死,今天突然间就消失了,过客匆匆,如昙花一现,也许......再没机会见着了。 重重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只得在心里腹诽一阵,皇甫追凤敢这样耍她,最好别让她再遇到他,不然,有他好看。 匆匆赶回府后,柳太守焦急的神色终于演变为勃然大怒。此情此景,柳墨妍当然是一声不敢吭,费神想了个借口,最后低头认错才算了事。不过最近很长一段时间内柳墨妍应该是不能出门了。 子夜时分,纤瘦的身影悄悄推开房门,向后花园走去。一人已立在亭中,正仰首望月,他的身影被月光拉得斜长,寂寥孤怅,转过身,赫然是秦云霄那张丰神俊朗的少年面孔。 柳墨妍取出令牌,递与他,“秦流的伤势如何了?” “他伤势已无大碍,柳兄弟于我教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秦云霄竟躬身作了个揖。 柳墨妍受宠若惊,不好意思道:“哪里,哪里!” 接过火莲圣令,秦云霄轻轻拂拭过周边的朵朵莲花纹雕,黯然低语:“为了这块令牌,火莲教几乎陪上了整个教众的性命。”言语间,神情惘然。 柳墨妍动容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有宝藏,为何你们不自己去找呢?” “这件事说来话长……”秦云霄一边回忆着往事,一边娓娓道来。 话说一百五十年前,前康王朝灭亡之际,瑞军攻进京都,一位王族后裔带着祖先留给他们日后东山再起的宝藏秘密逃了出来,之后便隐姓埋名在江湖中创立了火莲圣教,好遮人耳目,一边也暗中招兵买马,准备复国大计。可是,等到他的孩子出生后,这个人突然觉得,一代代江山易主,一顶顶皇冠落地,喜的是一个人,苦的却是全天下,锦绣河山万古不枯,而人生仅短短百年,何必再去汲取名权,倒不如就这样守着妻儿过尽平凡安逸的一生。于是,再也没去动过宝藏的心思。但宝藏的秘密仍一代代传流至今。 火莲教在江湖中一直安于现状,行事低调,守着宝藏的秘密过着自得其乐的生活。但在三十多年前,教中一位性情豪爽的长老与三个江湖青年结为异姓兄弟,偶然一次酒醉之时,竟将这个秘密说漏了嘴,却没想到从此惹下弥天大祸。那三人知道秘密后便起贪心,盗走了藏宝图,秘密一旦公布于天下,只怕火莲教从此不得安生。火莲教倾众合力围杀,却还是让那三人重伤逃走。所幸的是开启宝藏的钥匙一直嵌在火莲圣令上,由教主随身携带,并无盗走。一年前,火莲教偶然与江湖中的人结下仇怨,他们竟然以此为由,把火莲教归入邪魔歪道。之后,那几个门派的人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宝藏的秘密,并派人下毒在水中,导致火莲教一百八十余人毒发无力反抗,全被残杀。 黑白无常兄弟舍命救出教主的八岁独子秦羽,也就是秦云霄的堂弟逃离出来,为保全教主独子,黑无常拿着令牌将追杀的人向南引,而白无常秦流带着秦羽北上找秦云霄。秦云霄乃前任教主之子,常年跟随他的师傅灵虚道人在长白山清修,并不涉身江湖,此次归来就背上了一笔血仇,身不由己。 柳墨妍暗想:依那次所见所闻,皇甫追凤与火莲教被灭估计有着莫大的关系,不知道秦云霄清楚几分。一想起这少年身上承担的深仇重任和他那时瞬间染上血欲的双眼,再想到皇甫追凤嘴角溢出的血丝,心里莫名的复杂起来。 “你小小年纪,就要担此重任,难为你了。可是世事皆因果循环,冤冤相报何时才能了?”说完不由感慨一声。 “因果循环,只不过他们种下的因,需要我来还与他们果,如此,我教中一百八十余血淋淋的冤魂才能就此安息。”秦云霄的眸子又霎时间暗了下,平息后方缓过来,转而像是想到什么,哂笑一声,“我今年已二十有七,年纪并不小了。” 柳墨妍错愕的张大了嘴巴,指着他老半天才说:“你二十七了,怎么……可能,顶多十八才对吧。” 秦云霄失笑的摇了摇头,抱拳说道:“柳兄弟,多谢了!秦云霄就此告别,他日有缘再见。”突然咳嗽一声,竟呕出一丝黑血。 柳墨妍连忙问道:“你还好吧?怎么回事?” 他摆了摆手道:“无妨,皇甫追凤的功力果真不容小觑,其实昨日我也受了内伤,只不过一直强忍住维持常态,不然昨日哪能走得那么容易。方才激动之余恰好触动了体内刚调养好的真气,调息一会便没事了。” 一会后,似恢复常态,秦云霄拱手道:“告辞了!”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华美的月光轻纱般笼罩夜色,疏影斑驳,人影寂寥。 本应是个清风明月般的人物,却被迫负上这笔血仇,何时方能解脱。江湖很快又将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一位清俊秀气的善目青年挡在面前,神色看来并无恶意,但来者似乎也不善。秦云霄暗自估测对方的实力,预估着以他目前的情形能有几分胜算。 “秦少侠,我们主上有请。”青年和颜悦色地开口。 “主上?你们主上是何人?请我做什么,在下并不记得认识这么一个人。”秦云霄平静答道,面上声色不动。 青年微笑道:“我们主上想和秦少侠谈一笔生意,他是何人,你去了自然就明白。” “抱歉,在下并不是商人,也不会做生意和谈买卖,阁下另请高明吧。告辞!”温和而又冷淡的声音一口回绝。 青年笑出声,“秦少侠当然可以拒绝,不过——秦少侠武艺高强,青卯是自叹弗如,若是要对你不利的话,如今来的就不会是我一个人了。”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这笔生意对你有利无害,秦少侠不妨考虑下,等见了我们主上,你自然就明白。” 青卯神情自若,仿佛笃定了他一定会去。 秦云霄凝神盯着他了思量了会,开口道:“请带路。” 青卯浅浅一笑。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月色下向前方掠去。 ------------ 番外1 :幼事录之肉儿般和你团成片 柳墨妍七岁的时候,妹妹们才牙牙学语,所以仍然是一个人找乐子。虽说柳墨妍自得其乐的本事很高,可那个年纪的小孩子,偶尔还是会因为没有同伴而寂寞的。 风和日丽,万里晴空。柳墨妍支着下巴坐在台阶上,望着蓝天发呆了很久。柳总管狐疑走过来,一脸关心。 “小姐怎么坐在这啊,有心事吗?”一脸和蔼地问道,柳总管抬头望了下天,没什么好看的呀,除了几朵云和几只鸟。 “不是!” “小姐可是觉得闷了,老奴叫顺子来跟您解解闷?” “不要。”面无表情的否决掉总管的提议,继续望着蓝天。顺子除了带她捉迷藏、跳方格外,什么都不会,她老早就玩腻了。 “那老奴叫人来给您表演个杂耍什么的?” “不要。”杂耍看多了也没意思。 “那老奴去叫个戏班子来跟您唱唱曲?”柳总管再次询问。可怜小姐两岁丧母,少了娘亲的疼爱,小小娃儿难免显得凄凉,令人怜惜。 “不用。” 小人儿仿佛看天看够了,懒懒站起身,大大的眼睛斜睨向柳总管,突然想起什么来,一张小脸笑得可爱至极。 呵呵,终于笑了。柳总管看了很欣喜,凝神等着听小姐有什么要求或是吩咐。 “柳叔,你会唱曲吧?”泛着水光的眼睛眨呀眨,充满了期望,令人不忍拂逆。 柳总管有些得意道:“小姐,说起唱曲啊,老奴虽不敢自称擅长,可那些个名曲啊什么的,都能来上那么几句经典的段子。”说完在那兀自呵呵笑了几声。 “真的,柳叔好厉害哦!”小细眉一挑,惊讶的神情,眼底却是满满的狡黠与兴味,“哦,我记起来了,前天晚上我好像真的听见您唱了段小曲。” “呵呵呵,是吗。要不,老奴我——现在给小姐来一段?” “好啊。”柳墨妍歪着头想了想,“就唱您前天唱的那段吧,好像挺有意思的。” “呵呵,好,为了给小姐解闷,那老奴就现丑了。”柳总管喜滋滋的清了几下喉咙,便扯起嗓子唱起来。 “喏!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柳墨妍觉得很有趣,柳叔发出的声音听着就像是在歪歪唧唧地无病*,还挺着脖子不时地挥着手绕来绕去,像在赶蚊子苍蝇,这让柳墨妍想到了曾经回老家时见过的大水牛,乐得她不停地“哈哈”大笑。 只听他接着唱道:“这一霎天留人便,草借花眠。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小姐休忘了啊,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和你团成片也——逗。”一个逗字卡在喉咙半深处,硬是没再没出来。 “逗——老爷。”柳总管满面通红,急忙请安。 “柳大人,有礼了!” 柳墨妍见是柳敬才,不慌不忙整整衣袖,毕恭毕敬的作了个揖。 “妍儿,不许没大没小。”板起脸轻拍了下女儿的头,眼底却透着宠溺。柳墨调皮一笑,欢快地一把扑上去。 柳敬才拍着女儿的背,边道:“柳安,你竟然给妍儿唱这些东西,成何体统。” 柳总管抹了把脸,这才反应过来,这段曲子的确是,是有点不适合,想到这,讪讪道:“老爷,小姐闷得慌,所以我就随便拣了段,想着小姐反正年纪小,也听不懂,开心就好。” 今天这张老脸算是丢尽了 “嗯,你先下去吧!”眼见柳安走远,柳敬才扶在廊柱上,双肩却忍不住颤抖着。 牡丹亭这个经典段子算是被柳安的嗓子给糟蹋了,声音跟破铜烂铁似的,听着像哀嚎痛哭,整个人唱得脸红脖子粗努说,就更不用提他那荒腔走调的声音了,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爹,柳叔唱的曲是不是很好玩吧?”柳墨妍开心问道。 “嗯,很有意思。”肩膀继续诡异地起伏着。 “爹,柳叔最后唱得那句肉儿般和你团成片是什么意思啊?”其实从头到尾,柳墨妍都没听见唱得是些什么,只是觉得柳总管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有趣。不过最后一句颇为顺口,也就恰好记了下来。李夫子说,初学者,不懂就要勤上问。 肩膀终于停止抖动,转过身,柳敬才表情僵住,再也笑不出来。 “这个啊,嗯,柳安唱的曲大概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什么意思。”柳大人支吾了半天,终于艰难地决定把这个烫手芋扔回柳总管身上去。 柳墨妍明白的点点头,小小的脑袋里那时有了一个新认识,原来柳总管懂得比较多。 之后的某一天,柳墨妍遇见柳总管,突然记起这事来。 柳总管当时一愣,脸色乍青乍红,干干笑道:“小姐兴许是记错了,老奴不会唱曲的。”然后急忙走开,留下柳墨妍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柳叔不懂就直说嘛,又不会笑他,何况连她爹也不懂。 此后,柳府有仆从私下偷偷议论,柳总管以往每到兴头,总喜欢唱上几句,如今却再没见了,大家伙都觉奇怪,只不过也没人敢去问。 有一日,柳墨妍按耐不住地向夫子提出了这个问题。谦和的李夫子先是一愣,咳嗽一声,然后笑答:“这个你先不必懂,长大后自然就会明白。” 柳墨妍心下轻哼一声,极为不屑,夫子估计也不明白,摆明在搪塞她。 几个月后,当柳墨妍看见两个肉团般圆圆乎乎的妹妹流着口水倒在一起时,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肉儿般和你团成片,肉儿般和你团成片,多念了几遍,再看床上叠在一起的两个粉嫩肉娃娃,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就是这个意思嘛! 连爹都不知道,啧啧!李夫子还说要长大才能明白,看她柳墨妍天资多聪颖,悟性多么高,还没长大就能领悟出其中意思,无师也能自通,不由沾沾自喜,想想又是啧啧几声,便有些鄙视起老爹、柳总管以及李夫子来。 Ps:喏!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这一霎天留人便,草借花眠。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小姐休忘了啊,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和你团成片也——源自《牡丹亭》 ------------ 拒亲 春天的气息变淡,吹过面颊的风渐渐温热起来,树木已是葱郁生机,枝叶繁茂,傍晚的夏虫开始为尘世增添喧嚣。 老实呆在府中已有几天,不知外面情况如何,秦云霄他们兴许离开了。 不知道连御世离开没有? 与皇甫追凤也许不会再见面了。 人一辈子也许就是这样了…… 柳墨妍懒懒靠在门上,静静看向远方的落日。放眼天空,那个角落似乎就是传说中的天涯,夕阳的余晖金灿祥和,炫耀的光芒透出不可亵渎的圣洁,仿佛能洗去凡尘俗世中的一切烦恼,令人情不自禁地心生向往。 “小姐,用晚膳了!”江雪凑近大叫一声,小姐被禁足的时候就容易发呆走神。 “嗯!” 咦!江雪大为惊讶,以往要这样,少不了一顿暴栗,今天却什么反应也没有。 “江雪,你最大的期想是什么?” 柳墨妍饶有兴趣的问她。 江雪略微想了想,“奴婢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有很多很多的银子。”然后嫁给小李哥,呵呵,想到这,眼睛发亮,不由“呵呵”傻笑起来。 “有了很多银子以后呢?” 嗯,小丫头还有些傻呼呼,若是我,恐怕只会说有很多很多的金子。 江雪再想了想,而后笑得一脸娇羞,“有了很多很多银子之后,当然是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啦,然后生一大堆娃娃呗。” 柳墨妍失笑,果然,女子大都是这样。出阁前闺中习礼,然后择一良婿,守在一方土地上生儿育女,便是一生最大的幸福了。 江雪在一旁歪着脑袋,有些不解,小姐今天有些奇怪,问些很莫名其妙的问题。 用晚膳过程中,柳敬才忽然开口道:“妍儿已经十九了,再过几个月就该满二十了。” “是啊,是啊。老爷一直不舍得妍儿,可如今妍儿年纪也大了,女人总归是要嫁人的。”二娘笑吟吟地接过话茬。 听罢,柳墨妍忽地偏头咳一声,正下喉的稀饭喷了出来,旁边的柳墨香和柳墨书二人机灵跳开,才避过被喷的劫难。 “大姐要嫁人了呀!”柳墨依一旁直囔攮。 “对啊,老爷,可要帮妍儿物色个好人家才是。”三娘以为柳墨妍面薄,朝她弯嘴一笑。 “爹——”掏出手绢擦了擦喷到衣裳上的稀饭,不满的叫了声,委婉坚定地表明她的想法,“我现在还不想嫁人。” 柳太守轻斥:“说的什么胡话!”然后自顾自说道:“明日我会邀请尹员外和他的公子来我们府上做客,尹家算是书香门第,祖上有官荫。听说尹轩年纪虽轻,却稳重老持、知书达理、秉性温和。”说道秉性温和时,有意瞥了柳墨妍一眼。 柳敬才见柳墨妍低着头不说话,心中大是宽慰,女儿终于有了点姑娘家的害羞样了,看来她也有意,嗯,不错不错,欣慰颔首之余捋了捋灰黑的胡须。 此时的柳墨妍,并没有认真地关注老爹的话,只是垂着头,眼睛直直盯着手中的绢帕,若有所思。银白的丝绢帕上绣着几枝淡雅的兰花,方才擦拭过米粥的部分此刻竟然显现出了诡谲的蓝色线条。 这日,柳太守府来了两位客人,送茶水的丫鬟经过时,个个都朝那位年轻的公子瞄去,然后抿着嘴走出来,出了门才笑出声。 “那就是尹员外家的公子。” “这个尹公子真是俊秀斯文,偷偷瞧他时还会脸红。”说完一阵又是一阵“咯咯吱吱”的笑声。 “唉,如果他我的相公多好!”某丫鬟眼神痴迷,立即被人用手指点倒脑袋。 “别妄想了,那可是将来的姑爷呢。” “姑爷?”柳墨妍突然冒出来,眼神凶狠地问道:“里面是谁的姑爷?” “小——小姐!” 众丫鬟见着突然出现的小姐,一时反应不及,皆呈石化状态。 柳墨妍露个白眼,真是没用,直接抓住一个问道:“里面是谁?” 可怜的丫鬟望着那些溜掉的同伴,暗恨她们没义气,只好拍拍心口道:“小姐,里头是尹员外和他家的公子,听说老爷有意让两家结亲,成全你和尹公子的好事。” 半晌没反应,丫鬟偷偷瞅了眼小姐,嗯,像在冥想,小姐肯定是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给吓到了,然后不可自拔的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小心抽回被小姐扯住的手腕,丢下一句“恭喜小姐”,小丫鬟便匆匆跑开。 青年穿着一身月牙白色的长衫走在回廊中,斯文的面孔有着读书人特有的温和与儒雅。前方传来一阵婉转悠扬的琴声,如石上清泉,沁人心脾。循着琴音来到一个院落,抬首望去,阁楼上一位绿裳女子正俯首调拨琴弦,女子发鬓如云,面容极为端庄秀美。青年入神地望向楼上佳人。 “唔——”青年突然被人捂住嘴,直拖至一角落才被松开。 尹轩喘息着,忍不妨被吓了一大跳,一张堪称惨不忍睹的面孔凑到他跟前。 不由得后退几步,“你——你想干什么?” 眼前这人的脸上扑着厚厚的脂粉,粗细不均的眉毛歪歪扭扭,像极了两条可笑的毛毛虫,那张血红的嘴唇此刻正一张一合,直看得他头晕目眩。 “听清楚了,你不准娶我,知道吗?” “娶——你?你——是男人还是女人?”尹轩被这人弄得莫名其妙,虽说身形符合女子的纤细,但听着低沉的嗓音却像是男子。 柳墨妍扯过这瘦弱书生的衣领,表情严肃道:“我就是柳墨妍,你不准娶我。听清楚没?” “听清楚了,你、你先放开我,好,我绝对绝对不会娶你!” “你发誓!” “我、我发誓!” 柳墨妍这才放开他,露出满意的笑容,这小子跟李元挺像的。 尹轩整了整衣襟,偷觑了眼柳墨妍,心想,此女生成这样,难怪近二十了还没嫁人。可是瞧她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既然得生这么丑,却又似乎不想嫁给他。想到此,自尊上有些受损。 只见她眼睛发亮,努努嘴,促狭笑道:“你知道那弹琴的人是谁么?” 尹轩摇摇头,突然觉得这人眼睛生得还挺好看,极其清亮。 柳墨妍“嘿嘿”一笑,“那是我二妹柳墨香!”见青年看得入迷走神的模样,柳墨妍凑近再问道:“她是不是很美?” 尹轩想到方才所见的女子,直觉点头,白皙的脸孔上泛上一丝红晕。 柳墨妍“哈哈”大笑道:“那你就娶我二妹吧,不亏吧。” 尹轩“嗯”一声,接着肩膀就被重重拍了下,伴着一阵脂粉抖落。柳墨妍嘻嘻一笑:“好妹婿!” 尹轩怵在原地,看着细细洒落在袖上的脂粉,想着这个言行奇特、长相吓人的柳大小姐,表情有些恍惚。 晌午,两位客人留在府中吃午膳,丫环们正来回张罗。 尹轩走至父亲身旁耳语了一通,紧接着,尹员外朗声笑了几声,道:“柳大人,此次前来,尹某也乐于让两家结亲,只是犬子中意的是您府上的二小姐柳墨香,不知您意下如何?” 闻言,柳敬才先是一愣,见尹轩正朝他谦和有礼地笑了笑,暗道妍儿没这等福气,忙应道:“哪里的话,哪个女儿都一样,何况老夫本就有意同府上结亲,一样是大好的喜事。” “柳大人,那这事咱们就先这么定下了。”尹员外乐得合不上嘴。 “好好!那这门亲事就先这么定下吧。只是我那位大女儿还未许配人家,婚事的话可否能再等等。”柳敬才一想到柳墨妍就头痛不已。 “无妨无妨!” 午膳时,柳家人陆陆续续现身。尹轩悄悄打量柳墨香,此女近看时更是五官精致,秀丽绝伦,举手投足间优雅端庄,哪像那个粗鲁野蛮的柳墨妍,想到那个奇怪吓人的柳大小姐,纳闷她怎么还没出现。 想曹操,曹操就到。 “爹!”一个面冠如玉的青年大步流星地跨进门,一见尹轩就朝他挤眼一笑。 可怜的书生僵住了,这声音分明就是那个自称是柳墨妍的奇怪女子,此刻一身白衣,黑发简单束起,明显是男儿装扮。此刻的她一脸清爽,笑意吟吟,眉目如画,眸光流转煞是动人,隐隐透着一股飞扬跋扈的英气。尹轩自觉脸又有些发热了,赶忙低头喝了口茶,总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有什么扭得慌。 柳敬才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只得佯怒道:“妍儿,又胡闹了,还不来见过客人。”然后开口介绍道:“这是小女柳墨妍,从小被娇宠坏了,才惯出她这般性子,尹员外莫要见怪才是。” 尹员外客气了一番,“哪里的话,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柳墨妍上前问候时,尹员外客气老套地夸赞了一通,柳敬才听来倒是颇为受用。 膳席间,一直围绕着两家的亲事谈论。柳墨妍瞄向妹妹,暗道这妮子还真是镇定自若,没有一丝害羞或是扭捏的神态,还是高贵端庄一如既往。 挨近些问道:“那小子从头到尾一直盯着你瞧呢!你是不是不喜欢他,若是的话,我帮你推掉。” “无所谓喜不喜欢,推掉了又能怎样,迟早也是要嫁个人。这人瞧着挺呆,长得还不错,嫁过去不会受罪就行了。”柳墨香趁着喝汤的当口悄悄回了句。 柳墨妍瞅了她好一会,再瞅了眼柳墨依睁着好奇的大眼睛望过来,只好耷拉着脑袋悻悻坐了回去。不知道她是不是做错了,也好,这书呆子老实,墨香肯定不会受委屈。 饭后,客人也走了。柳墨书拦住柳墨妍,“大姐,听说爹本来是属意你和尹公子成亲的,怎么换成二姐了?” “人家看不上你大姐我呗!” 小男孩凝望着前方的走远的白色身影,心想:就不知是谁看不上谁了? ------------ 生死两茫 临江客栈,柳墨妍跳进门,寻到上回那个伙计。 “公子,那位客官已离开多日了。” “小哥,那你知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客栈伙计面色为难,“公子,小的这就不知道了,难不成客人离开后我们还问他去何处。” 柳墨妍抱着一线希望冲到百花楼,直接找到老鸨问:“我要见你们老板。” 捻着手绢的兰花指晃啊晃,脂粉香味顿时涌过来,“哎呀,柳公子以往也是常客了,应该知道,来我们百花楼的只有找姑娘的,没听说过找老板的。”这老鸨久经风尘,也是个机灵的主。 柳墨妍亮出一锭银子,坦言:“听着,我不是来找麻烦的,只是有点事想问他而已。“ 老鸨乐呵呵接过银子,笑言:“柳公子早点说清楚嘛!您稍等,老身马上去通报一声。” 一会功夫后,出来的正是那位衣着富贵的中年人,挥退闲杂人等后,中年人客气笑道:“柳小姐找我,可是有事?”态度温和有礼,隐隐看得出此人处事的圆滑。 “连御世去哪里了?”眼底怀着一丝期望,柳墨妍开门见山就问。 “柳小姐,真是对不住,主上向来行踪不定,宋某也不知他现在何处?”宋先安一脸歉意。 “……这样啊……那打扰宋老板了。”拱手告辞完,柳墨妍神情落寞地出了百花楼。 宋先安摇头一声叹息。 缘由天定,缘起时,情愫暗生,而不自知,依然欢天喜地;缘尽时,赋与相思,方大彻悟,于是郁郁寡欢。纠纠葛葛、牵牵念念离不了一个情字,难以说出口的也是一个情字,放不下的总是纠得深的人,看不开的总是念得苦的人。 情果如何?且看造化。 回过神时,已恍惚到了李元家的院中,光景倒是与上回大不相同了。 推开门,没见到预期中笑靥翩然的紫烟。李元模样颓废,正一杯接一杯地倒酒往嘴里灌。 柳墨妍大步向前,夺过他手中的酒:“李元,你——” 眼光骤然扫到中间几案上的牌位,“咣啷”一声,酒杯摔落地上,碎成细片。 意识突被雷击一般,柳墨妍踉跄了几步,指向多出来的牌位,不敢置信,大声问道:“那是——” 李元瞥了眼柳墨妍,不语,直接拿起酒壶,仰首就灌,被柳墨妍一把打落。 “李元,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李元终于嘶哑出声,双眼血红,面容憔悴,“我回来的时候,撞见张宝祖领着一帮人从家里冲出来……兰馨她的额头和墙上全是血,全都是血,定是张宝祖那个杀千刀的恶贼,就是他,肯定是他。”说着捡起酒壶又灌了一口,他醉醺醺道:“我去衙门告状,他们却说我证据不足,挨了一顿板子后便把我扔了出来……呵哈哈哈……我真是没用,你说我能怎么办。柳小姐,你说我该怎么办......兰馨兰馨......我真是没有用。”说到最后,呜咽出声,面上已分不出眼泪和酒水。 柳墨妍神情死寂一般,片刻后,才不着痕迹举袖拭眼。李元心神怠倦,而离秋试也只剩下半年时间。 见他如此,柳墨妍向前伸手就掴了他一巴掌, “啪”地一声,李元似是愣住了。 “你太没出息了,紫烟一直等着你秋试高中呢,你这个样子,她死都不会安息。”原本低沉的嗓音更加暗哑,她平静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振作起来,紫烟会一直在黄泉看着你。其它的事情你不必多想,我自会还紫烟一个公道。” 才十几天的工夫,活生生的人就突然香消玉损,变成了那座牌位。 那个曾经依着水榭栏杆,回眸一笑风情万种的女子;那个曾高坐楼台,浅笑嫣然缓缓抚琴的女子;那个姿容艳丽妩媚、心比天高的女子;那个曾经摩挲着她的脸对她说你要真是个男子就好了的女子;那个曾说喜欢看她笑脸的女子;那个曾会温柔唤她阿墨的女子;那个说起李元时会一脸幸福的女子…… 仿若黑夜星空下绽放的烟火,刹那的绚烂过后,转瞬即逝,化为一地尘埃,再寻不见。 李元半醉半醒,晕眩的目光只依稀看见柳墨妍带着一种异常肃冷的神情决然离开,那样的柳小姐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散发出的寒意令他的神志恍然清晰了三分。 这座大山无人能搬动,所以他可以逍遥法外沐浴阳光,而那个似花似水的人儿却要永远长埋于幽暗湿冷的地下。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却还说公道自在人心。人心?本就不可捉摸,看不见,猜不透,正直善良的人会偶尔露个角出来,以示他们的怜悯和同情,可是要来这些有何用。当内心沟壑充满悲伤,滋生怨恨,长出仇火时,只恨不得……将那人挫骨扬灰。 我就是天网,教你以死谢罪,永入黑暗…… 瑞朝祥宇十九年五月,九江太守柳敬才之女柳墨妍劫持并冒充新娘,于洞房中将九江首富张业德之子张宝祖刺死;六月,柳墨妍畏罪殉情,自缢死于牢中。 同年六月,柳敬才因徇私枉法、包庇嫌犯等罪名而被罢官贬黜,罚其三代内不得为官。 ------------ 第二卷 ------------ 重生 七月的天气,烈日当空,晒得人灼热难耐。晌午时分,驿道上行人甚少,几乎都在路旁的一家小酒馆中暂时歇脚。小酒馆落在一棵大树下,林荫蔽日,凉爽舒适,哪怕只是些简单的酒水茶饭,也让人舒服得想长叹一口气。是以,来来往往三教九流的人物都在此处停歇,却也互不干扰。 边上一桌坐了三个一看便知是江湖草莽的汉子,言行粗鲁,坐姿极为不雅,三把明晃晃的大刀显目地搁在桌角,引人频频侧目、刻意远避,三人却不甚在意,仍吃着小菜,高谈阔论。 “嘿!这回严家庄的排场可是搞得大呢,就冲着那江湖第一美人的称号,还不都撒丫子跑去。” “要不咱哥几个也去瞧瞧热闹,听说那小妞长得可是......”几人一阵低声嘶语,猥琐窃笑。 “不过听说年纪限制在了三十五岁以下,他奶奶的,名义上是啥劳什子的少侠群英会,明摆着不就是招婿大会吗?”那人说完还“呸”了口唾沫。 “不是也有看不上他严家庄的人么,要不怎么专门给青山阁和皇甫追凤发了请帖,严以扇那老头就那么一个女儿,还不得撑起了眼皮挑。” “哎!这位大哥,你们方才所说的严家庄少侠群英会是怎么回事啊?”角落中一面冠如玉的灰衫青年笑嘻嘻凑到跟前,大方地往空出的位子上一坐,眼底净是好奇之色,笑容尤为讨喜。 “掌柜,给这桌上一壶好酒!”青年说着冲堂前喊一声。 三个大汉先是面面相觑,继而朗笑出声,邻近的红脸汉子在他肩膀上豪气冲天一拍,“小兄弟不是江湖中人吧,啧,看这细皮嫩肉,小鸡似的,一看就不像。” 青年被他那么一拍,差点掉下凳子,揉了下肩膀,干干笑道:“小弟我是初入江湖,呵,见识不多,刚才听几位大哥谈话,不免勾起了好奇之心。” “难怪!我们刚才说的是在八月十五中秋,严家庄以江湖第一美人严倾华的名义举办少侠群英会,邀请各门各派三十五岁以下年轻俊杰参加,其实说穿了还不是比武招亲。” 酒上来后,青年给三人各自倒上,三人一点不客气,皆一口气饮完。青年接着一边再倒上,一边不甚在意地问:“青山阁的人真的会去?” “哎!说起这青山阁......”坐在对面靠走道的汉子又灌了口酒,正欲接着往下说。 青年也正凝神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哐啷”一声,刚从外面进来的一人仿佛踉跄了下,此人衣衫破旧,一个跟头摔趴在桌上,三把刀随之掉落在地,发出尖锐的金属碰撞声音,桌上所有的酒菜尽数孝敬给了土地公。那汉子的酒碗也遭殃摔成了碎片,并淋了一身湿。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扫了各位兄弟的酒兴。可是小的我身无分文,也无力赔偿各位的酒菜,你们便自认倒霉罢了。”这人衣衫虽破,眼底却无一丝落魄之意,眼神极其清明坦荡。他的语歉意不足,略嫌嚣张,神情也从容得紧。说完还不知死活地踩在了一把刀上。 江湖人对自身兵器尤为看重,这人如此侮辱,不是无知就是故意找茬。 三人早已勃颜大怒,湿了衣的汉子站起身,欲一把揪住这人。这人却滑腻的跟泥鳅似的,他一个转身,那汉子就落了个空,再试了几回,还是逮不住那人。 店内其他人远远地瞧着,见那一身湿的汉子模样狼狈,皆低笑出声。 汉子更加恼怒,另两人也起身过去帮忙。几个闪躲间,只见那人已晃到了门外,三个汉子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摸到。灰衫青年早早地避在了一旁靠窗观看。 三人追出去,其中两人朝那人举刀劈去,那人飞起一腿,两把刀便转向飞射出去,嵌在路旁的树干上,插得稳稳当当。那人再一挥手,飞起一脚,三人已狼狈地摔趴在地上。 “少侠,饶命啊!”没想到是这瘦瘦的小子竟然是个厉害角色。 那人一改之前轻慢之色,厉色道:“你们半月前殴打一乞丐几乎丧命,还将他一条腿给打断,你说我是不是也该拿你们每人一条腿作为教训呢。” 三个汉子恍然大悟,这人原来是替人来寻仇的,忙大呼:“英雄,饶命啊,我们知错了,以后一定痛改前非,痛改前非。” 只听几下“啪啦”声响,几声痛呼,那人脚下一使力,竟真将这三个汉子的左腿踩断了。他拍了下手说道:“还不快滚,如若再犯,就不是一条腿那么简单了。” 三人听后如获大赦,忙拖着条断腿远去。 靠窗的青年望了下掌柜,掌柜一脸郁卒之色,却敢怒不敢言,那三人的饭钱还未付呢。 酒馆内的人继续吃喝聊天,方才的事仿佛没发生一样。灰衫青年瞥了眼那把遗留在地上的刀,刀柄处的刀身竟然可见一个明显的凹痕。他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脸上若有所思。 察觉到对面突然坐了一人,抬眼一看,竟是刚才那个衣衫破旧的人,看清了面目后,才知原来这人是个年轻男子,此刻一双眼正可怜兮地望着他。 青年本来有点恼这人害他没打听成消息,想起他的厉害之处时,心中瑟缩了下,“你、你做什么,我跟他们可不是一伙的哦。” 那人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还是一脸可怜样。他用眼神示意了下桌上的菜,再继续看着他,眼中满是期待。青年这才恍悟,原来这人是饿了,却又没钱。 但他也太厚颜了吧,啧,江湖大了,果真什么人都有。 “这位兄台,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妨坐下一起吃?” 青年小心开口道,向小二再要了副碗筷,再加了个菜。 闻言,那人脸上绽放了个大大的笑容,接过筷子便狼吞虎咽起来,仿佛三天没吃饭了一样。眨眼间,那人已将桌上三个菜全数吞下肚,完后,还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见他再没了一丝方才的凛然侠气,青年一时有些接受不了这种巨大的反差。 目瞪口呆地望着桌上空了盘子,再看看对面这人,再重新瞄回桌上,只剩一根青菜叶子孤零零地挂在盘缘,煞是凄凉。 天啊!他可才吃两口呢。 青年摸了摸银两,最后只得要了个肉饼将就着吃。出门在外,不比以前了,要不然饿死都没谁知道,去严家庄的路还远着呢。 灰衫青年发现了一件很郁闷的事情,之后的一路上,只要他进店吃东西,那人随后就会凭空冒出,并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她面前,一如既往地用着他的老套招数混饭,还厚着脸笑道:“ 哎呀,小兄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咱俩又见面了,呵呵呵,不介意一起吃吧?”然后便自发的要了碗筷吃起来。 青年丢了个白眼给他。一路上总跟着他,能不相逢吗? 这跟啊跟,吃啊吃的,一次两次,三次六次,对他再突然冒出来抢饭吃,也就不再奇怪了。后来一想,江湖险恶,路上有个伴也好,只是银两得省着点花了。 “哎,要不我们打个商量,我负责你的饭食,你负责我的安全,充当我的保镖,如何?如此,你不欠我,我也不觉亏。”路上独自一人,有个身怀武艺的人在旁更安全些。 “这主意甚好!”那人爽快答应,嘻笑一声,面上终于有了点愧疚之色,“我正愁不知怎么报答小兄弟的大恩呢。” 原来他也知道这样混饭吃很令人不耻啊,她还真当他脸皮厚如斯呢。 “我姓柳,单名一个墨字,唤我柳墨即可,你呢?”处熟了,也知道这人吊儿郎当,也就不再客套。 “在下杜江,呵呵,以后就靠柳兄弟过活了。” 灰衫青年正是重获自由的柳墨妍。当日她满腔愤恨,将张宝祖刺死洞房后,神情恍惚,恰被外面听到叫声的人赶进来捉住,然后被打倒在地,直至晕厥。那时,她的心中有种大快人心的感觉,却也隐隐有着失落感。再醒来时已身在牢狱,外面是满脸憔悴的老爹,她恍然发现,老爹似乎变苍老了。 老爹摸了摸她的头,递给他一颗药丸,“妍儿,爹不在身边,以后你要自己保重,这是一个黑衣人给我的药丸,自称是你的朋友,来,吃下这颗药丸,一切都会将过去。” 她依言吃下了那颗药丸,一会便陷入了黑暗...... 那时,她以为她死了。似乎过了很久的时间,她再次睁开了眼睛,看见了人间的事物。她醒来时是在城外的一间茅屋里,一个老妇人递给她一个包袱,并转告她爹的叮嘱,让她远走他乡,不要再回九江来。 柳墨妍沉默无语,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问一个字。经历这一番变故,性情上多少发生了些细微的变化。 重新得来的生命不易,与其压抑抗拒,不如随心而走,百年后才觉不枉此生,她,也曾年少轻狂过。 自此,天高地阔长歌笑,河山江湖载酒行,她要轻快自由像风,不能任性,起码能够随性。 ------------ 当帮主 “杜江,你可知道严家庄的少侠群英会?”柳墨妍突然止住步伐,回头望向跟在后面的人,指望从他那能得知知些消息。 “少侠群英会啊,如今怕是整个江湖上的青年俊杰都知道了,幸运的话,可是能做严以扇的上门女婿呢。”杜江咬着根马尾草,眯着眼睛,摸着肚皮懒懒地跟在后面,“我说柳墨,你该不会也对那江湖第一美人有兴趣吧?” 这臭小子,吃她的,用她的,刚开始几日尚客气地称呼一声”柳兄弟”,原形毕露后,现在就一口一个“柳墨”地直囔囔了。明明是练过武的人,却走得比她还慢,除了坐下歇息或吃饭的时候,一路上,只要她要问他些事,都得回过头去,害她得这几天脖子一直酸酸的。要不是留他有些用,早把他踹了,唔——虽然踹了也是踹不走的。 “美人我见得多了,何况江湖上的美人,还不是一个个皮厚肉粗,我可没一丝兴趣?”柳墨妍轻“哼”一声,“倒是你,穷光蛋一个,又没什么名气,怕连想都不敢想吧。” 早先时候就问过他有无江湖称号,回答是没有。柳墨妍起初不信,一路上遇过几个带刀佩剑的人,便问他们是否知道杜江时,都摇头,这才泄气。瞧他武功似乎颇高的样子,正经的时候尚带些侠气,还以为至少也是个在江湖上有些名气的人,有个什么名震八方的响亮称号,原来是个无名角色。 一听柳墨妍毫不掩饰的轻蔑,杜江跟上前几步,打算长篇大论地好好申辩一番:“哎!柳墨,你这话就不对了,所谓美人,当然是指赏心悦目之人了,皮厚肉粗者不能赏心,亦无法悦目,哪还能称为美人。没错,我是不会想,但不是不敢想好吧。那样的美人单纯瞧上一眼也是好的,再说,钱乃身外之物,重要的是人品,还有——” 柳墨妍满脸不耐地挥手打断他,“你听说过青山阁吧,那你是否见过青山阁主本尊?” “曾远远见过一次,此人虽生得普通,但据说武功深不可测,却从没有人与他交过手。”杜江回想了下,再说道:“去年,少林方丈悟禅大师行经运脉时被人打断,导致经脉逆转,几近丧命,原本是至少需两名内力深厚的高手来同时为他运气才能助其恢复。青山阁主却以一己之力助其打通经脉。一般来讲,一个内力深厚的高手若是如此耗费真气,事后不躺半年,也要躺上几个月。而他事后除有些疲惫外,并无一丝异色,足以可见此人内力之深,武功之高。” 柳墨妍听后,眼露自豪,一脸喜滋滋。杜江转而奇怪问道:“你认识他?” “那当然,而且还熟得不得了呢。” 杜江不信,鄙夷道:“青山阁主极少现身江湖,且从不与人结交,哪是什么无名小辈能认识的。” 柳墨妍笑而不答,一脸得意,仿佛是她如此厉害一般,接着漫不经心问道:“我们到严家庄,至少还需多少日?” “最快也得半月吧!” 柳墨妍当下便问他,是否愿意跟她去严家庄凑热闹。杜江爽快拍胸脯,表示愿一路‘追随’。 行经一小树林时,杜江突然又说停下歇会,说是肚子疼要方便。柳墨妍皱着脸,不甘地靠在一棵大树杆上等着。 这臭小子,三不五时地出恭,吃了这么多也不见胖,柳墨妍坏心的想,敢情吃了专门就是为了上茅房的。 等了一会,忽然听见后方隐约传来激烈的剑器碰撞声音,一时按耐不下好奇心,便寻声过去,小心的扒开草丛。只见两个三十多年纪的中年人正缠斗得难舍难分,一会后,僵持不下,两人都渐显疲态。 只听其中那个面孔白皙、文士模样的人喘道:“你这人真是顽固迂腐的要死,一个女人而已,她自己寻的死,关我何事。你这样苦苦纠缠于我,也讨不了什么好处去。”这人长相虽较斯文,眼角却隐隐显现出一股邪魅风流。 另一长相粗犷的汉子听了这话,似乎更加发狠,鼓足了劲向前方的人砍去,愤恨道:“婧妹就是因你而死,你非但没有珍惜她,还如此作践她,她死了你也要陪她去。” 那人一听他话中的恨意,再见他逼势越来越急,仿佛拼尽性命一般来搏,也不由地惊慌起来,招架之力越来越被动、勉强,更无暇摆脱。涉及到性命之忧时,人往往会为了求生而竭力自救,中年文士凝神开始接招并反击。 打了半晌后,粗犷汉子忽然疏忽了下,露出一个破绽,罩门大开,文士眼神一眯,剑势趁机直逼向他的右腹。 “小心!”柳墨妍忍不住惊叫出声。 利器入肉的声音!一切已成定局。 霎时,两人身形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剑锋没入腹部,血液迸出,顺着冰冷的锋刃流至文士握手的剑柄处。 诡异的是,竟有血滴从文士的上方滴下,落至他摊开的握剑的手背。柳墨妍往上看去,只见他的颈项上竟出现一道深深的血线,清晰可见。血液汩汩流出,文士睁着不可置信的眼睛,复杂的眼神再望了眼粗犷汉子,接着不甘地倒在了地上。 汉子松开手中的剑,缓缓一笑,笑容极淡,亦踉跄倒在一旁。柳墨妍从不知道外表如此粗犷的大汉也能有这样的笑容,那是一种空远的笑意,仿佛有着道不尽的悲凉与苦涩,又带着种解脱的释然。 柳墨妍谨慎向前,绕至那汉子前,“你、你还好吧?”说完后便有些后悔,这样子分明是快死了,怎么可能会好。 那人嘴角牵出个笑容,嘴角嗫嚅了几下,她依稀听见了“死而无憾”几个字,柳墨妍轻轻扶起他上半身。只见他缓缓从腰间摸出块木制的牌匾,像是信物之类的东西,放至她手上,竭力道:“代我转,转交给龙——” 没说完转交给谁?那汉子的眼皮就已然阖上。 柳墨妍怅然的同时,有些无奈,她为何老遇上这样的事情。思量间,坡下方响起方许多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焦急的语气正迅速往这边靠近。 抬眼望去,黑压压的大约二三十个人,手持刀剑,清一色黑衣打扮,柳墨妍才发现这汉子也是黑衣打扮。那些人神情望向这边时,均神情震惊。为首的一个年轻男子快步向前,漠然瞄了眼柳墨妍,接着俯身探了下汉子的鼻息后,落寞起身,道:“帮主已身亡!” 闻言,众人皆呆在原地,眼神茫然,不知是不是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柳墨妍却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总觉得这些人怎么会有种,嗯——似乎有种被遗弃的委屈,像群被丢弃掉的小狗一样。她本想悄悄溜走,突然瞄见手中之物,想起那人嘱托,遂举起那木牌,说道:“这是——” 话未竟,一声“属下龙鹤参见新帮主”彻底扰乱了柳墨妍本想弃物走人的打算。那表情漠然的男子见她架势,眼角迅速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在她刚开口时便立即单膝跪地,语气姿态极为恭敬。 众人见眼前形势,皆跟着单膝跪地,齐声道:“参见新帮主,愿誓死追随帮主大人。” 一时,喊声震天,惊起树林鸟雀无数。 这下轮到柳墨妍呆愣住了,她只觉得脑中一片“嗡嗡”作响,随后讷讷地放下了举着木牌的手。 她是不是听错了,帮主?他们帮主不是死了吗?转而一想,天呐!是在叫她帮主。帮主哎!她何时做了帮主?她何时又说了要做他们的帮主? 看了看手中的木牌,再看了看眼前黑压压的众人,一个个的眼神都洋溢着着热切与希冀。柳墨妍拍了拍脑袋,一阵无力,指向那为首之人问道:“你你你——说下,怎么回事?” 龙鹤正色答道:“上任帮主将帮令转交于你,从今日起,你便是黑曜帮新任帮主。” ------------ 无辜背黑锅 虎皮藤椅上,柳墨妍眯着眼睛,懒散的躺在上面,极其享受的样子。 “太热了,扇大点风。” 站在后面的两名黑衣帮徒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摇着大蒲扇卖力地扇起来,“是,老大!” “茶,要凉的。”突然发现当帮主也是一件挺不错的事情。 外面立刻进来一个人端着茶水恭敬的递上来,“老大,您要的茶!” 杜江也摇着蒲扇坐在一旁纳凉,眼中迸出又羡又妒的光芒,柳墨妍面上越发得意起来。 这柳墨真是走了狗屎运,就他方便的那一阵功夫,转眼间就成了个小帮派的帮主。杜江从来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不过如今这头衔还真是天上掉下来的,还好巧不巧的砸在了柳墨身上。 杜江看了眼另一边的龙鹤。龙鹤一身黑衣坐在另一侧整理内务,此刻正冷着脸看着不停进进出出服侍新帮主的帮众,不禁怀疑那日一时兴起作出的决定是否在正确。 柳墨无奈之下,被众人半强迫地当上了帮主,后来便跟着他们到了黑曜帮舵,就在附近的衢州城内。细问后,才得知,黑曜帮原来只是个很小的帮派,那日柳墨妍所见的便是所有帮徒,在江湖上几乎默默无名,主要以走镖为营生。 “西瓜!” “老大,西瓜来了!” 龙鹤记起,那日柳墨苦着脸问他当帮主有什么好处时,他一时随口答道:“当了帮主,你就是老大,他们都得听你的。” 于是,那张皱得快要出水的脸立马舒展开,龙鹤那时不知怎么就想起开花来,却又想开花的速度也赶不上如此。 那双眼睛顿时变得晶亮晶亮,“也包括你?” 龙鹤愣了下,困难地点点头。 新帮主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召开帮众会议,“从今往后,你们都称呼为老大,不许再称帮主,大家可有异议?”表情严肃,颇有点派头。 “没有,老大!”柳墨妍甚为满意,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笑容,眼睛弯成月牙儿状。 不过一句反应慢半拍的小声嘀咕还是清楚地传进了所有人的耳中,“为什么要叫老大啊?”闻言,所有人疑惑不解的目光均投向新帮主。一帮之主本就应当称帮主,叫老大总觉得哪里古怪了些。 柳墨妍笑眯眯地看向发问之人,“你叫什么?” “帮主,我叫金牛。”说着,挠了下脑袋,嘿嘿一笑。 柳墨妍接着正色问道:“你觉得帮主和老大比起来,哪个大?” 他想了想,挠了下憨厚的脑袋,眼神迷茫地慢吞吞答道:“好像是老大更大。” 角落里的杜江一听,忍不住嗤笑出声。 柳墨妍瞪了他一眼,说:“既然老大更大一些,那叫起来不是听着更威风吗?” 金牛顿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柳墨妍当下拍手说道:“那就对了,想想看,一旦我威风起来,那咱们黑曜帮在江湖上不就也能跟着扬威立名,以后大家行走江湖时便可扬眉吐气自报家门,我可是黑曜帮子弟。” 见众人皆眼露憧憬,柳墨妍趁机道:“好了,大家还有何想法?” “没有,老大!”众人异口同声,中气十足,人心一时振奋不已。杜江对此情形咋舌不已。 抚着额角的龙鹤嘴角抽搐,新帮主就这样将一个正道帮派改成了黑道匪帮。 “你们似乎对前任帮主的死一点不意外,像是在预料之中,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龙鹤!”柳墨妍一直对此感觉奇怪,今日终于忍不住问起在一旁整理账目的龙鹤。 抬眼瞥了下很闲的新帮主,龙鹤无甚表情地说道:“帮主,死者已矣,属下不便多说。” 不说罢了,哼,她迟早能打听出来。总感觉他根本就没把她这个新帮主放在眼里,不过这小子跟连御世倒是有些像,同样喜欢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老大,老大!不好了!”一名弟子突然满面慌张地奔进来。 柳墨妍惊得摔落了捧在手中的西瓜。龙鹤上前问道:“何事这么惊慌?” “龙哥,风雷帮的人突然闯进来,还伤了我们好几个弟兄。”那人气喘吁吁,神色焦急,语气愤怒。 眼见龙鹤身形倏的地闪出,柳墨妍也跟着奔了出去,杜江凝思片刻,紧随其后。 前堂中,一方聚集了所有黑曜帮弟子,有几人被掺扶着,身上伤口血红狰狞。他们个个手持刀剑严正以待,神色戒备十足。另一方则是一群白巾素缟、杀气腾腾同样愤怒的帮众。 “石毅,你这是什么意思?”龙鹤走上前,冲一男子问道,冷冽的语气夹杂了一丝不明显的愤怒。 男子面庞硬朗分明,微黑瘦削,五官算得上端正,却显得此人有些固执死板,让人一看便容易想到硬邦邦的石头。 石毅双目充血,冷哼一声,怒道:“我们帮主昨夜遭你们黑曜帮的人暗算至死,这笔账难道你们还想撇清?”他的后方接着想起一片叫声。 “对,为帮主报仇,为帮主报仇!” “你这话什么意思?” “谁不知道我们两帮一向不和,你们黑曜帮一直对我们风雷帮心存嫉妒,却没想到你们如此狠毒,竟暗害我们帮主,太卑鄙了。” “你说黑曜帮杀了你们帮主,可有证据?”龙鹤镇定问道。 石毅拍下掌,“来人,把人带上来?”中间分出条道,只见两人将一五花大绑的人推到跟前,那人身上伤痕累累,可见被带来前经历了一番严刑拷打。 定睛一看,龙鹤神情一滞,柳墨妍也心下骇然,竟是金牛。 ------------ 风雨血莲 “这下你们怎么说?”石毅冷笑一声。 “你想怎样?”龙鹤拳头紧撰,力持冷静。双方后面的帮众皆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柳墨妍心急如焚,虽说这事透着古怪,但对方偏偏抓着了黑曜帮的人,硬是一口咬定金牛是杀人凶手,如今是有口也难辩。若真是糊里糊涂打起来,事情真相被掩盖了不说,反落得个两败俱伤才叫人悔恨。 眼看剑拔弩张的气氛正持续升温,柳墨妍大喊一声,“等一下!” 柳墨妍扒开挡在前面的人,走至前头,直直迎视石毅狐疑打量的眼光,“既然你们已经认定了黑曜帮是凶手,那报仇前可否容许我问几个问题呢?” “你是谁,凭什么问我,我又凭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石毅这人似乎不是很好说话。 “他是我黑曜帮新任帮主柳墨。”龙鹤身形挡住柳墨妍,戒备地盯着前方。 柳墨妍拍了下龙鹤的肩,丢给他个放心的眼神,示意他少安毋躁,开口道:“石兄弟这下认为我有资格问了吧。对于你们帮主的死,我们也很遗憾。虽说抓住了凶手,但你们想必也愿意弄清楚整件事情的真相,而后再报仇吧。” 石毅迟疑的低头想了会,再望了眼身后众人,说:“你问便是,但休想逃脱罪行。” “请问,你们帮主武功如何?”柳墨妍直视对方。料他在这么多帮众兄弟前也不敢说假话。 “帮主武功自是比我们高多了。” 柳墨妍轻笑一声,指着跪倒在地上的金牛道:“那你觉得这个人武功又如何呢?” “自然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否则也不会被他们轻易拿下。 “那么,石兄弟及在场的所有风雷帮弟子们是否觉得奇怪,一个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人是如何杀死你们武功高超的帮主的?”柳墨妍看了眼透着疑惑神情的风雷帮众弟子,视线转回若有所思的石毅,接着几乎一字一顿说道:“他又怎么杀得了你们武功卓绝的帮主呢?” “你狡辩这么多,也无非是妄想洗清你们黑曜帮的罪责。那在帮主房间捉住的这个人,又该作何解释?”石毅冷哼一声。柳墨妍还是捕捉到了他眼底的一丝怀疑与动摇。这个人虽顽固些,倒也像明理之人,分得清事情轻重。 “以你们的立场来看,认为我在狡辩也无可厚非。但请石兄弟及诸位风雷帮弟兄好好想想。你们帮主的死固然令大家痛惜,但也不应糊里糊涂的还没认清事情的经过就仓促报仇,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弄清楚事情真相,再报仇也不晚,如此才对得起死去的人及众风雷帮兄弟。一旦双方大动干戈,势必损失惨重,两败俱伤不说,可能还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你们也就错过了报仇的机会,你们帮主在天之灵估计很难瞑目。” 没再看他们的反应,柳墨妍蹲下身,露出安抚的笑容,“金牛,不必害怕!你告诉老大,你怎么会在风雷帮,还出现在帮主的房间里?” “老大,我也不知道那是他们帮主的房间啊,老大,我真的不知道。”金牛惶恐的眼神盯住柳墨妍急急说道,如同溺水的人紧紧抓住忽然漂过的一块浮木,押上了性命,带着求生的希望。 “我知道。告诉老大,你怎么会去风雷帮?不管有什么事情,老大都替你做主!”柳墨妍见金牛内心恐惧,只得先耐心安抚。 “老大,一定要说吗?”似乎被这阵势吓得有些哆嗦了,金牛飞快地瞥了眼左右。 “对,一定要说,说了我才能救你。放心,你没见识过老大我有多厉害,老大我还等着扬名江湖呢。” 金牛迟疑的点了点头,半晌才开口:“我其实还有一个弟弟,当初老家遭旱灾时,我们兄弟两来到衢州城里,阴差阳岔错地一个进了风雷帮,一个进了黑曜帮。没想到两个帮派彼此不合,互相仇视。于是,每回我们兄弟见面都是在外头,可是这回我弟病了,我不得已才偷偷跑去风雷帮。” 一风雷帮弟子走至石毅身旁,耳语了一阵。石毅眼光闪了下,厉声喝道:“那你为何出现在我们帮主房间?” 金牛被喝得吓了一大跳,求救般的眼神望向柳墨妍,“老大,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他们帮主的房间。我事先真的不知道,老大,你要救我,我弟病得很重,我死了就没人照顾他了。老大,一定要救我……” 柳墨妍看了眼石毅,安抚下金牛紊乱的情绪后,接着神色温和地问道:“金牛,那你怎么又出现在他们帮主房间呢?” 憨厚的小伙子有些嗫嚅道:“我——我给弟弟治病的钱都用完了,就想——想……” “就想偷拿些值钱的东西出来,卖些银两。”柳墨妍接着说完了他的话,“然后呢?” “我——我一进房间,就看到他们帮主倒在床边的地上,身、身上一个大血洞,地、地上还有一朵莲花,我立即吓得跑了出来,然后就被人撞见,把我抓了起来。”说完,低下了头。 “莲花?金牛,你说的是什么莲花?”柳墨妍心下一震,急忙问道。 “好像是用血迹画的莲花,黑红得吓人。”转而又神情激动的喊道:“老大,我真的没有杀他,要是我知道那是帮主的房间,打死我也不敢进去啊。真的,老大你要相信我,我弟病得很重还等着我照顾呢。” “石兄弟,你们帮主死时可有血迹莲花在旁。” 见柳墨妍似对真相已有眉目,对方坦然道:“不错!是有一朵血迹莲花,凶手故意用我们帮主血迹画成血莲,必是以此挑衅我们风雷帮。” 石毅渐渐起疑,想到另有隐情时,脸色变得铁青。这人怀着什么样的深仇大恨,用他们帮助的血画成那样一朵触目惊心的莲花,这样的残忍与气势令人毛骨悚然。突然想到什么,他神色倏地大变,惊恐之色一闪而过。 火莲教!秦云霄已经开始他的复仇大计了。 “贵帮可曾参与过火莲教的剿灭?”柳墨妍见他神情有变,猜他必是也想到了什么,凝神问道。 石毅僵硬点头。火莲教的人来复仇了,江湖又将掀起腥风血雨。 石毅知道帮主对自己一向不错,却也明白帮主是个好大喜功之人,本来以他们一介小帮派名头来说,不必去凑那趟浑水,无奈帮主一被人怂恿,便加入了剿灭火莲教的行动中。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江湖上他也听得多,败了的跟着送死,赢了的也是武林领袖以及那些大门派的功劳。 思及帮主几乎是清醒着被人一剑毙命,且无声无息,石毅就禁不住打了个冷颤。那人武功如此之高,昨夜他若是想血洗风雷帮,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想必石兄弟心中已经有数了。”柳墨妍淡然开口道:“奉劝石兄弟一句话,风雨江湖,还是少管他人事,性命要紧。” 石毅深深看了眼柳墨妍,道:“我们的事不劳柳帮主费心,柳帮主以后的风雨估计也不会少。”说完,一个挥手,转身便出了黑曜帮舵。 一个看似默默无名的人,却知道那些或许他都不清楚的隐秘内幕,这样的人哪还能置身事外?石毅如是想。 眨眼间,风雷帮的人走得干干净净,留下神色懵懂的金牛在地上。 “来人,带金牛进去,去请个大夫,好生照顾。”龙鹤当下吩咐道。 柳墨妍转身进去的身影,似是疲惫异常,只淡淡抛下了句,“我去歇会。” 龙鹤看向一直安静呆在角落的杜江,后者带着不置可否的神情耸了耸肩,表示他亦毫不知情。 ------------ 后怕 柳墨妍抬起双手,手心薄薄一层水渍,恢复的温度渐渐趋退里残留的凉意,犹记当时,寒入心底。言笑自若的表面下,其实是场玩命的赌注,她赌她的眼光与直觉,赌那个性情憨厚老实的汉子不会无故杀人,挑起事端。一旦她的引导失策,两帮的血拼势在必行,也必然造成无法挽回的惨重伤亡。 对于无法预知和掌握的未知事物,她,也会害怕。 龙鹤走进屋后,首先入眼的便是飘落在地上的一张宣纸。俯身将它拾起,看似随意歪扭的笔迹,却字字清晰。 云霄之凤,青山拂柳。 不解其意,看向立在窗前的灰衫背影,他郑重了声:“多谢!”不同于平素冷漠的语调,带着主人的真挚诚恳。 哑然失笑,她缓缓转过身来,挑眉说道:“我是一帮之主,本就是分内之事,有什么好谢的,还是……你本就认为我这个帮主是外人。” 见他不说话,柳墨妍收回戏谑的眼神,将目光重新调回窗外。窗外的庭院是一个宽敞的练武场地,空空落落,除了一棵孤零零的槐树立在墙角,什么都没有。 龙鹤沉默半晌,淡淡说道:“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并不想当帮主。” “那你还让我当。”怪罪的语句却听不出一丝谴责。 虽然只是个小帮派,但她自认并无能力承担的起这一帮三十几人的重任。龙鹤当初设计她当帮主,恐怕亦是如此着想。 柳墨妍走至桌边,端起瓷杯喝了口水,抬眼看他,嘻笑一声,若有所思地歪着头道:“本来这个帮主应该是你来当吧。我记得前任帮主临死前说的最后一个字是龙,后来我私下问了所有帮众,包括你在内也只有两个人的姓龙。而另一人资质平平,几乎算是不起眼的人物。那这帮主之位本应是非你莫属了。” 龙鹤不答话,反而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柳墨妍不满道:“怎么,话挑明了后,立刻连帮主都不称呼了。” “敢问,帮主您打算哪天走?”龙鹤觉得眼皮抽搐了下,心下咬牙,再问了一遍。 柳墨妍得意绽开笑脸,“明日清晨便走。”已在黑曜帮闲呆了五六天,该出发上路了。她眨着眼睛继续调侃他,“龙鹤,你要不要追随我?我不介意多一个吃饭的人。” 龙鹤还未回答,外面就传进杜江大大咧咧的声音,“我介意,龙兄弟不知道,柳墨小气的要命,分了你一份,我不就吃不饱了。” “我什么时候没让你吃饱过了啊,死杜江,居然当面诋毁雇主,你还想不想混饭吃了?”柳墨妍一听他这话,脱口就笑骂回去。 龙鹤对此面无表情,谁会可笑得去跟他抢饭吃。 龙鹤哪里清楚,跟杜江吃饭必须是得用抢的才行,否则饿肚子的只会是自己,这是柳墨妍饱尝过的教训。她甚至曾一度怀疑杜江那厮的肚子根本就是个无底洞,多少都能塞得下,人却还是竹竿一根,人家养猪还能肥呢,害她的荷包迅速扁下去。 “跟火莲教有关?”龙鹤继续之前的问题。 杜江靠在门上,神情变得严肃,插话说道:“刚有江湖朋友传来消息,这几天,已相继有不少门派的掌门帮主遇害,听说死的时时候,凶手在旁边都留有血迹莲花图案,估计没几天,消息就会在整个江湖上传开,到时必然会闹得人心惶惶。包括花家庄、洞庭派、金巢帮、狮子帮和青叶派,而且这五个帮派与风雷帮都曾经参与过火莲教的剿灭。”说时,他有意看了一眼柳墨妍。 柳墨妍深深瞥了眼杜江,这小子毕竟久混江湖,人脉甚广,消息如此灵通。眼底悄然划过一丝寂寥,她转过头,轻松对龙鹤说道:“不是,我并不清楚火莲教与其他门各派之间的恩怨,挡下这个血光之灾也是你们运气好,让我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而已。遇上你们之前,我与杜江本就打算要去严家庄参加八月十五的少侠群英会。”忽然她眼睛弯起,神情状似憧憬,一边痴笑道:“我要见我的美人去了,呵呵……” 龙鹤与杜江对望一眼,两人无语,面面相觑。正在谈论颇为严肃的话题时,他怎能突然说起他的美人来了呢。 他们不知道,此美人非彼美人兮。 ********************* “主上,八月十五的严家庄少侠群英会,可否要去?”眉目清秀的青年恭敬递上一杯刚泡好的碧螺春。 精雕玉石椅上,男子修长的手掌接过白玉杯,轻咄了一口。热腾腾的雾气在男子面前冉冉升起,衬得那张黑色面具下的幽黑双眸越发慑人心魄,炎热的七月竟然有人喝烫口的茶,竟不嫌热。男子淡淡说道:“送上门来的,为何不去?” “主上,严以扇分明是打着挑婿嫁女的打算。那您是否有意要娶严倾华?”青年恭敬退在一旁,对于主子的决定有些不解。 “我肯娶,他还未必肯嫁。就算血莲教的人已开始复仇,严以扇要找个庇护或是伙伴,恐也不会那么轻易就将严家庄整个送出。”他连御世还无须借用一女子来达到他的计划,吞并严家庄只是早晚的事情,对此,他势在必得。 这时,外面走进另一人,将一细小青竹管交与青年,他行礼道:“主上,左使有信传来。” 青年从中抽出一张卷纸条,呈给男子。男子展开一看,似是想起什么,嘴角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弯起,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温和了不少。另两人对此好奇不已。 男子挥了挥手,示意另一人,道:“你先下去吧。” “青卯,秦云霄那边如何了?” “启禀主上,秦云霄目前只肯画出一半,他说另一半只有等到事完后才肯。”青卯偷偷瞄了眼主上,虽然隔着面具,他也能感觉到主子此刻恢复了冷然的表情,方才一瞬间的无害气息像是不曾存在过。 闻言,面具下的连御世轻微蹙眉,起身道:“派人盯紧他,有何异象,立即回复。” “是,主上!”青卯欠身退下。 他一向不允许有事物在脱离掌控之外。 ------------ 笑毒妇 杭州不愧有人间天堂之称,青山秀美,绿水荡漾,处处风景怡人。作为江南名都,自然是富饶之地,红墙绿瓦,沸街闹市,净是繁华。 此时的杭州正值八月,金银桂花比比皆是,不浓不淡的清香四溢随风飘,令人心荡神驰。桂花包、桂花粥、桂花酒,桂花茶等桂香食物纷纷出笼,引人垂涎。 杭州女子更是婀娜动人,一个个体态轻盈,姿容俏丽,沾尽江南的灵秀之气,过往之处,飘过若有似无的淡淡桂花香。 “绿袖,你听我说,我——我不是自愿来参加少侠群英会的,是我爹逼我来的。” 一位年轻男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一对男女身后,神色焦急,像是急于想向前方的人解释什么,他的两个随从无奈地跟在后面。那对男女在一张桌前坐下,他便站在一旁,继续局促地解释:“绿袖,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是自愿来的,我蓝白云今生非卿不娶。” 那对男女中,十七八岁的少年瞅了瞅周遭。不少客人均投来的好奇眼光,还有人在小声的议论。他面上有些尴尬,底下扯了扯女子的衣袖,“姐!别人都在看我们呢。” 那被唤为绿袖的女子一身黑衣,相貌姣好,眼眸却冷漠深沉,她淡淡瞥了眼小弟后,冷声开口道:“蓝少侠,你去不去参加少侠群英会,与我无关。我想我们的关系尚谈不上熟稔。” 一席话将蓝白云堵得严严实实。眼中泛过一丝哀伤,再想说些什么,被随从拉住,不知那个随从悄声对他说了些什么,才使他作罢,泄气在另一张桌前坐下。 这时,角落中突然步出一位妖娆艳丽的女子,水红衣裙,媚眼蛇腰,眨眼晃至蓝白云桌前,勾过他的下巴,端详着那张正布满赧意的脸,娇笑道:“哎哟,这位公子不必露出这么伤心的眼神,姐姐我可是会心疼的。” “姑……姑娘,还请自重!”匆忙挥开触在脸上的手,蓝白云薄怒道,一边小心谨慎的瞄了眼旁边那桌的女子。 妖娆女子也不恼,媚眼斜睨,便已了然。她撑手一跃,翩然落坐在蓝白云桌上,丝毫不介意旁人眼光。相比之下,蓝白云倒是被她的行径吓了一大跳。 只见她“咯咯”地笑了几声,不经意撩了下衣领,露出一大片雪白肌肤,看得众人目瞪口呆,“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全身上下黑漆漆的,一副死人脸,还装作圣洁的模样,私底下没准比谁都热情豪放呢。” “你——不许你这么说绿袖!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蓝白云涨红了脸,站起对女子发出警告,就算是女人,侮辱了绿袖,他也是不肯的。 少年闻言,本也想起身发作,看了下仿佛事不关己的家姐,终忍下没出声。 女子横眉冷竖,神情倏地变冷,眼神怨恨,道:“哼,你们男人就是贱,放着热情主动的女人不要,偏偏要自讨苦吃,净喜欢些假正经的女人,等到你们发现她们在床上也是这样一副面孔时,恐怕就会后悔不迭。”顿了会,蓦地又是一声娇笑,涂满丹蔻的手指爬上蓝白云颈项。 众人对此女的大胆言语及行径均咂舌不已。 可怜的蓝白云僵住了,似是从没遇过这么主动热情的女人,半晌才脸红耳赤地反应过来,奋力推开女子,抽出腰间长剑抵在身前,成功地止住女子再度近身。 旁人均饶有趣味地看着热闹,默不出声,却还是有人“嗤”地笑出声,女子和蓝白云同时望去,只见另一角落的桌前坐着两个年轻男子,一个衣衫邋遢,身形消瘦,正不加掩饰的哈哈大笑,另一个灰衫纶巾,玉面朱唇,他并无笑,其实是忍耐的好,眼底的笑意却是藏不住的。 “你笑什么?”女子一声怒斥。 “笑他不懂珍惜艳福……也笑你被男人避若蛇蝎。”杜江口无遮拦的说道。 一盘青菜“嗖”地迅速飞掠过来,“杜江,你应付!”柳墨妍快速闪至杜江身后,露出个脑袋观看。 只见杜江手腕一转,那盘青菜已稳当放在自己桌上,还不忘笑道:“多谢红娘子慷慨赠菜!” 此语一出,满座大惊,原来这个妖娆诡异的女子便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西北三雄之一的红娘子。据说西北三雄作恶连连,手上无辜性命数条,为官府通缉犯之首。红娘子同样心狠手辣,专挑好相貌的年轻男子下手。 “哼,乞丐书生!老娘还可以更慷慨。”说时换成了一柄短刀划破空气,飞射过来,“ 众人又惊又奇,一阵私语,“原来他便是乞丐书生。” 柳墨妍悄悄跳至一人桌前,指着正专心接招的杜江,问道:“敢问兄台,他很有名吗?” “当然! 乞丐书生武艺不凡,在江湖上常常锄强扶弱,清匪肃盗,是位伸张正义的真正侠士。听闻其书生装扮,却常年穷困落魄至路边乞讨,故江湖人称乞丐书生。” 杜江一个翻身,短刀牢牢嵌进墙壁。红娘子恼怒跃身过来,刹时间,宾客纷纷逃窜出去,只有几个胆大的和有恃无恐的人避在一旁观看。 只见红娘子手上暗器不断,短刀,飞针,杜江并无兵器,闪得狼狈不堪。“嘶啦”一声,杜江左臂被红娘子锋利的指甲抓出了三道血痕,看得柳墨妍心下一颤。 一阵工夫下来,店内一片狼藉。掌柜正苦着把老脸躲在一旁干着急。 杜江抽空瞅了眼臂上的伤,眼神一凛,虚晃一招,一个快速翻身,而后稳稳立住。红娘子便立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柳墨妍好奇奔过来,杜江也转身过来,红娘子眼神愤怒瞪向他们。 “不赖啊!杜江。” 怪不得之前问他有无江湖称号时他称没有,这乞丐书生的称号说出来未免有点丢人。偌大一后生,竟养不活自己,啧!这小子原来还有点名头,只是江湖上多以称号闻名,真实姓名反而让人记不住了,这就是为何她向人打听是否听过杜江时,都摇头不知。 “那是,总得尽到保镖的责任嘛。” 柳墨妍不理他,明明是自己笑得太猖狂,惹恼了人家,红娘子才冲他过来,这话也能说得冠冕堂皇。 柳墨妍食指用力一顶,那红娘子便倒在地上。红娘子眼中的怒火则更旺了。 杜江瞄了眼地上眼神愤怒不甘的女子,苦恼问道:“这下该如何处置呢?” “怎么,你还想留着当老婆啊?”眼见杜江一副受惊吓的模样,柳墨妍嗤笑一声:“当然是放了她呗!” “万万不可啊!”一位中年人出走过来说道:“红娘子生性歹毒,残害不少性命,放了她无疑是放虎归山,纵容她继续行凶,小兄弟需慎重考虑啊!” 两人对望一眼,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最好是废了她武功,再将此毒妇交至官府处理。”那人再度建议道。 柳墨妍看了看红娘子依旧倔强的样子,她的眼角却闪过几抹恐惧和绝望。柳墨妍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她低眉轻笑一声,抱拳对那人说:“多谢这位兄台指点。” “杜江,带她走!” ------------ 睚眦必报 将捆绑住的红娘子推往椅上,杜江捂着伤口,龇牙咧嘴地坐在另一边,嘴里不忘骂道:“恶毒的女人!” 被骂的人已被点开穴道,她冷哼一声,“若是下回,老娘我一定不忘在指甲里藏毒。” 杜江倒抽一口气,“你——还有下次?我现在就将你武功废掉。”说后,起身便欲扬手。一直没作声的柳墨妍开口阻止。 “杜江!”瞅了下恼怒的妖娆女子,再看了看怒气冲冲更显狼狈的杜江,柳墨妍不怀好意笑道:“她长得这么美,若是失了武功,往后肯定会受人欺辱,特别是——男人。” 杜江讪讪收回手,略有不甘道:“反正这女人坏事做的多,杀的人更不少,让她自己也尝尝受人欺凌的滋味。” “说得也是!”柳墨妍轻佻一笑,抚上她的脸恶意摩挲。 他方才不是还说——杜江看向柳墨妍诡异的动作,不由得张口结舌道“柳墨,你——” 奇异的是,这形骸放浪的红娘子眼中竟露出一抹类似屈辱的神色,嘴上却依旧倔强,“小贼,要杀便杀,休得折辱于我,否则老娘做了鬼也不放过你。” 柳墨妍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接着再是一下,连接甩了她整整十下,一丝不留情,红娘子娇嫩的脸上立刻红肿得像个馒头,先前的妖娆妩媚早已不复见。 红娘子似是被打愣住了,没想这个俊俏男子出手这般狠辣,以往也无人舍得打过她的脸。杜江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愣在一旁。 “这十巴掌是替死在你手上的无辜人命教训你,让你明白上天有好生之德。每个人的性命都是一样宝贵,不是这十巴掌就可以轻易抵消的。”柳墨妍厉色接着道:“不管你曾经经历过什么,那都已经过去,让自己一直陷在怨恨愤世的深渊里,是件愚不可及的事情,对自己来说,并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红娘子心中一震,眸中划过闪过茫然,立即又恢复成一脸悲愤,眼中充满恨意。 柳墨妍踱至窗口,望向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沉声说道:“你大可不必觉得受了什么侮辱,要知道,以你这样招摇的相貌,若是落在别人或是官府手里,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红娘子吐出一口血水,“哼,小贼,不必在这假慈悲,老娘我不吃你这套。” 明日便是中秋,此时的街上热闹非凡,货物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 “月饼!月饼!红豆、桂花和糖馅的都有……” “桂花油,精制的桂花油……姑娘,您要不要来些……”小贩热情的叫卖声让节日的气氛更浓。 这般景象仿佛让柳墨妍想起什么,脸上泛起自然的笑容,若正面看她,不难发现那双眼睛却满是寂寥之色。 每逢佳节倍思亲! 对面也是一家客栈,进进出出俱是衣着华丽的客人,与他们所在的这家客栈不是一个档次。两家客栈遥遥相对,选择哪家就端看各人的银袋大小了。 街道上,一个墨绿华服的美丽男子从一顶软轿中步下来,抬眼眯着看了下客栈的招牌,便携四名婢女入了那家客栈。 柳墨妍眨眨眼,可不是许久不见得皇甫追凤嘛。难怪,听说严家庄特意邀请了他。 柳墨妍忽然得意地笑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一想起那回被他制住时无可奈何的窘迫,她就忍不住恨得牙痒痒。皇甫追凤,这次让你好看。 杜江见柳墨妍忽然笑得诡异,身上抖了抖。他其实方才就觉他很怪异,他不知道瘦弱随和的柳墨动起手来也那么不留情。 “柳墨,你在笑什么?” 柳墨妍兀自笑着,一副阴险奸诈的模样,让人不寒而栗。杜江暗自同情被柳墨盯上的人。 “笑得当然是好事了!”从窗口走过来,带着笑意对红娘子说道:“你是不是很奇怪,以你这容貌,算是极好看了,我为何对你没有一丝怜香惜玉……那是因为我看过比你美上十倍不止的人。” “杜江,点上她的睡穴。” 杜江近前“啪啪”几下,红娘子便失去意识瘫软下来,随即解开了绑在她身上的麻绳。回头一瞥,柳墨妍已步出门外,急忙跟了上去,“柳墨,你去哪呀?” “退房!” 退房?杜江加快脚步追上去,毕竟他是金主,跟丢了可就只能流落街头了。 柳墨妍走到一小贩摊前,“这两大罐桂花油我全要了!” 已近黄昏,终于将货全部卖完,小贩喜滋滋递给一头雾水的杜江,这柳墨怎么了,梳头也用不着买这么多桂花油啊。随即跟着柳墨妍进了对面那家一看便知异常昂贵的客栈。 “掌柜的,还有没有空房?” “有有有,公子您想要什么样的房间?” “要两个最便宜的房间!” “哎!掌柜的!方才进来的一位长得特别好看的男子住在哪间房?”柳墨妍笑眯眯问道。 …… 黑夜,静悄悄,人们大多都已陷入沉睡。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溜到客栈最昂贵的房间廊道。红漆木门虽然精致华丽,和门槛之间还是存在一条狭长缝隙的。人影爬到门口,无声冷笑三声,将抱在怀里的桂花油小心翼翼地顺着狭缝往里倒。 反正杭州处处都是桂花香,量他也察觉不出来。 终于将罐中油倒得一滴不剩,人影抱着空罐再缓缓爬走。一会后,一个清瘦的人影走过来,步子踏在木板上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更加清晰。 来人走至方才的门口处,“笃笃笃”三声。 “谁?”里面传来清幽的男子嗓音。 “皇甫兄!是我呀!柳墨。白日里我就远远见着你了,只不过没好意思来找你。”来人压低声音回答道。 隐约听见掀被子的声音,估计人已慢慢朝门口来了。柳墨妍抿住嘴,心下已笑翻了天,哼哼哼,皇甫公鸡你也有今天 ……只是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可千万别摔坏了。 突然,里面“砰”地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 两样心思 屏息凝神听了一会,再没听见任何动静。柳墨妍心下疑惑,难不成摔个跤也能把人摔晕?他武功这么高,不该如此的。 “皇甫兄!”试探性地唤了下,无人应声。 “皇甫兄,你怎么了?”幸灾乐祸的心情刹时间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生出的担忧。 再按耐不住了,柳墨妍试着推了下门,稍一用力,“吱呀”一声,发出轻微的声响,门居然轻易就打开了。 小窗外流淌进淡淡的银色月光,仿佛在地面晕染成一片缥缈的白纱。月光映照在沾染流满桂花油的地面上,泛起点点亮光,依稀可看清楚屋内的摆设。入眼处,一张高圆木凳倒在离门的不远处。方才的声响估计是这张圆凳倒地的声音,而不是预料中人摔倒的声响,柳墨妍颇觉遗憾。 只是……人呢? 小心跨过门槛,绕过地面上的桂花油,柳墨妍跳至屋内,整个人沐浴在月光下,狐疑地再叫了一声,“皇甫追凤!” 忽然,嘴被一只横过来的有力手掌捂住,“呜呜呜……”柳墨妍奋力挣扎,身体及手也被后面的人用胳膊紧紧箍住。一股似曾相识的花香味传入她的鼻息中,柳墨妍立刻猜出了后面人的身份。 皇甫追凤! 皇甫追凤将柳墨妍拖至床塌,一挥手,桌上立即亮起一盏烛灯。放开了捂住她的手后,柳墨妍大口地喘息了会,眼睛大张看向对面,终于看见了那张依旧美丽脱俗的倾城脸孔,只是—— “哈哈哈……”略显低沉的肆意笑声在寂静的房中尤显突兀,柳墨妍乐不可支地顺势笑倒在床榻。 “看来我是太纵容你了!”毫无起伏的平淡语调,却有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公子?”门外传来风花雪月四人的声音。 “无碍!你们退下!” 皇甫追凤抚着额上明显的肿起,神情掺透着一丝少见的狼狈,他冷冷望向依旧趴在床上发出奇怪声音的柳墨妍,一手将她拉起来,眼神危险地问道:“你觉得很可笑?” “嗯!”下意识笑着点了下头,抬眼望见对方难看的脸色时,立即反应过来,连忙闭紧嘴巴,识趣地飞快摇头,陪笑道:“怎么会呢!皇甫兄英俊非凡如天人下凡,耀眼的紧。怎么会可笑呢!” 早应该猜到这人跌不死的,干嘛要跑进来呢?唉!不过这皇甫追凤心思诡谲难测,既然落在了他手中,还是老实些好。 “我们久别重逢,你说,我该如何回报你赠我的这份见面礼呢?”皇甫追凤恢复了不急不徐的说话语气。 柳墨妍无辜望向他,“皇甫兄,我何时送过见面礼给你呀?”接着厚颜干笑一声,“皇甫兄兴许不知道,柳墨打小便对人小气的很,大方不了,断然是不肯轻易给东西与别人的。”此时此刻,她只有来个装傻充愣,打死不认账。 “哦——”语调提高,皇甫追凤眼神愈发危险,“这么说来,皇甫应该深感荣幸了。” “呵呵呵!我又没送过什么给皇甫兄,当然你也就不必觉得有什么可荣幸。”惊心动魄的美丽面孔近在眼前,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吐吸,柳墨妍身体不自然地向后微微倾了倾。 可恶的皇甫追凤!干嘛一直向她靠? 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孔和只着里衣的身体一直往前靠,眼见要贴过来了,柳墨妍压下心中恐慌,叫道:“皇甫追凤,你要做什么?” 撩了下散落的发丝,随意的动作他做来却自有股尊贵的优雅。他轻佻笑出声,“一个年轻女子在深夜溜至心上人的房间,柳墨,你以为他们会干什么?” “我、我哪里知道他们会干什么。”柳墨妍支支吾吾,眼神左顾右盼。 只见他轻挑了下眉,淡淡道:“想知道吗?”他眼波宛转,如翩然惊鸿,柳墨妍呆了呆,人一旦长成这样,哪怕是再普通的眼神也别有深意,“我——不想知道”,强迫自己定了定神,随即正色说道:“皇甫兄可知我为何出现在杭州?” 果然不出她意料,这句话成功挑起了皇甫追凤的兴趣。 在皇甫追凤拉回身后,心里暗自松了口气。接着在他探究般的目光注视下,柳墨妍小心挪了挪,移下了床,然后不着痕迹地退到了安全的距离,她深吸口气,直直迎向他的凝视,“因为我听说有一个人会来杭州。” 皇甫追凤并没说话,依然随意靠在床榻,玩味的表情似乎是正等着柳墨妍继续往下说。 “他是……他是我柳墨今生第一次,也许是一辈子喜欢的人。”终于说完,柳墨妍垂下头,似是极其羞赧。并没有注意到皇甫追凤看向她的眼神变得灼热,且幽深难测。 柳墨妍头更低了,突然捂着脸嗔地“啧”了一声,跺了下脚,便转身跑出。 皇甫追凤凝视门口良久,而后走至门口瞅了眼地上的油迹,阖拢门,隔开了两样心思。 客栈最便宜的房间里,柳墨妍后怕过后,又想起什么,埋在被中发出不断的闷笑声。 圆月高挂树梢,发出淡淡的光华,似在静静地微笑,笑那些总认为月亮跟着他们走的人。 次日,柳墨妍是被杜江的叫声吵醒的,她揉着睡眼打开门,“这么早!你又饿了?” 杜江严肃道:“我是又饿了!那是因为已经日上三竿,午时了。” “什么?”柳墨妍反应了一会,突地大叫一声,糟了,昨夜闹腾太晚,以致今早睡过了头。 “你为何不早点叫我?” “都没有人叫我,我怎么叫你啊。”杜江满腹委屈。以往都是柳墨起得早,故每回被叫的总是他。他是断然不好意思承认其实他是饿醒的。 柳墨妍无奈叹口气,丢下几个铜板便奔出客栈,“吃完后自个到严家庄来找我!” 杭州城内,谁人不知道严家庄。严家庄不仅富贾一方,是瑞朝最大的兵器制造点,名下分铺遍布中土。庄主严以扇更是江湖上人人敬仰的高手前辈,一套梅花剑法不知多少侠客曾败于其下。 如今,最出名的可就要数严家庄主唯一的掌上明珠严倾华了。杭州自古盛产美女,听闻严倾华更是有着倾城倾国之姿,且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是位色艺双绝的奇女子。 柳墨妍气喘吁吁地看了下写着巨大金漆字样的红色门匾:严家庄。顺了口气便欲直奔入内,守在门口的两名青衣女子却突然拦住了她。 ------------ 严家庄(一) “这位少侠,我们庄主有令,须说明身份才能入内!”一名女子说道。 “好吧,你门想要知道什么?” “姓名及师出或隶属于何门何派。”女子接着说道,另一名女子则拿着笔纸立在一旁。 “在下姓柳名墨。” “那现属于哪个门派?” “这——若是没有呢?”柳墨妍为难问道。 女子客气答道:“若是来历不清,那便没有资格入内。” “黑曜帮。”柳墨妍灵机一动,“这下可以了吧!”龙鹤及黑曜帮的兄弟们,虽然她不是帮主了,也请原谅她擅自借用黑曜帮的名号。 “柳少侠请!” 庄内宽阔的场地上坐满了各路江湖人士,有老有少,上台的却是清一色的青年侠士。名叫绿袖的冷漠女子和那位少年也在其中。 前方一个巨大的擂台,擂台呈半月形,两个青年正打得难舍难分。远远望去,沿着弧形处是贵客席位,柳墨妍曾在李元家见过的几位年长者也位列其中,眼神扫过之处,迅速捕捉到了那张久违的普通面孔,当然,还有皇甫追凤那张招摇的脸,他的旁边立着的四名美婢,惹眼之极。 心下抑制不住莫名涌起的激动,恍如隔世般,终于见再见到了他,一种新奇的满足感陡然升起。她已经历过一场生死劫难,心性上不再像以往那般浮躁,此刻,她心神清明。过去的事,过去的情,随着那次,恍然淡化了许多,不是遗忘,只是不再刻意,只想一切随缘。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他依旧面容淡漠,一身黑色缎衣突显冷冽,周身夺人的气势如锋刃入鞘般被收敛得恰到好处。身后依旧是眉眼含笑的青卯,还多了一位柳墨妍从没见过的男子。 “爹,怎么能怪我呢,我也不想被人打败啊!” 有些熟悉的男子声音传入柳墨妍耳中,循声一瞟,墙角落站了一位双目矍铄的老者和一位青年,青年是柳墨妍在前日见到的追着那位绿袖姑娘的蓝白云,怪不得先前感觉眼熟,原来在九江就曾见过。那时,柳墨妍在阿德茶馆内听见老者与蓝白云小声谈论火莲圣令,后来在李元家又见过一回,老者便是皇甫追凤口中的倥侗派掌门蓝回。 想到此,柳墨妍下意识摸了下胸口。 “你以为骗得了别人,还骗得了我吗?分明是你故意输给那人。你——难不成你还惦记着洞庭派的那个丫头。”老者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爹,这跟她没关系!”蓝白云争辩道。 后面再说了些什么,柳墨妍没有听到。台上一位面色微黑的青年赢了,下面传出一片喝彩声,隐约夹杂着咒骂声。 “还有下一位挑战者么?”严以扇走至台前向台下问道。 柳墨妍趁机溜到台角,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台,一边羡慕地瞄了眼飞上台的另一名打擂者,这擂台比她家围墙还高。松了口气,终于爬上了台,一抬眼,对上一张晃眼的脸以及他戏谑的眼神,那张耀眼的脸上,额头处却极其滑稽地肿起一个大包。皇甫追凤坐在靠外的位置,与连御世的位置离了约摸一丈远,柳墨妍从边上爬上来,到连御世那势必要经过他。柳墨妍忍住笑,眼神避过他,昨夜没对她发难纯属侥幸。 一边猫着腰,一边小声朝前唤道:“连兄!”眼神晶亮晶亮,掩不住的兴奋之情。 连御世其实在她爬上台时便注意到了她,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弯起。这个女子还是一如当初般行径粗野,虽一身灰色素衣,眸光却灵动狡黠,令人眼前一亮。 柳墨妍正想奔过去,突然膝窝一阵酥麻疼痛,右脚顿时无力,转眼摔了个结实。拾起眼前滚过来的绿色小珠子,柳墨妍回头恶狠狠地瞪了眼皇甫追凤。那人望向她的眼神却教她心头一滞,阴郁复杂,没见过这样诡异的皇甫追凤。 柳墨妍突然莫名心虚,飞快转回头。一双温柔的手将她扶起来,抬头瞧见青卯眼底促狭的笑意,“柳姑娘,别来无恙啊!” “呵呵呵!无恙!无恙!”柳墨妍也嘻嘻一笑,快速奔至连御世前,“连兄,许久不见,有没有想念柳墨……柳墨可是对连兄想念得紧呢!” 连御世目光淡然,微微颔下首,并无说话,对她的出现似乎没有一丝惊讶。 反观身后立着的另一名男子,对柳墨妍直白大胆的话禁不住目瞪口呆,青卯倒是神色未变。 “这位是?”柳墨妍见这人神情似乎颇为诧异。 青卯拍了下那人肩膀,对柳墨妍说道:“柳姑娘叫他任行就好了。” 姑娘?任行不可置信地看向柳墨妍。柳墨妍深觉此人怪异,感觉他正像在看怪物一般看她,“任兄,我头上可有长角?” 这话一出,惹得青卯笑出声。唤任行的男子脸色有些窘迫。连御世眼底也露出笑意,当初他也曾怀疑她不是女子。 连御世淡然看了眼柳墨妍,再朝那个方向瞥了眼。皇甫追凤正死死盯着柳墨妍,而正主却毫无自觉般兀自与青卯笑谈。似是察觉到连御世的视线,皇甫追凤移眼看了他一下后便收回目光。 这个名满江湖的追凤公子有些意思。 这个面目普通的青山阁主不是个简单角色。 连御世一个眼神示意,青卯走至一家丁前,说了几句话后,那家丁转眼间搬来一张木椅放至连御世旁边。连御世拉过硫墨妍的手腕,让她坐在一旁。 中间席位上有几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皆投来疑惑诧异的眼神。这面如白玉的年轻男子是谁,竟得青山阁主如此礼遇。 柳墨妍受宠若惊地盯着握在手腕上的修长手指,温热有力,凝视着连御世的侧脸,小声道:“连兄,难道你貌如无盐?” 连御世看向她紧张的眼神,“并不!” “难道连兄俊美若仙。“柳墨妍接着惊喜问道。 连御世不再答话,眼中似有些失望,可惜,没想到又是一个看中皮囊的女子,就算有一丝特别之处也不过如此。 柳墨妍见他不再答话,也觉没意思,再瞅了下手,不情愿地再问道:“连兄,你不觉得热吗?”这八月的天气,又恰好是晌午,天气更是闷热,她的里衫都快贴到了肌肤上了,额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反观连御世,神清气爽,看不到他身上有一点热意。是不是性情冷淡就不怕热,柳墨妍如是胡乱想着。 连御世淡淡瞥了眼她,松开了手。思绪游走的柳墨妍没有注意到,连御世松开手后,满意地看到了不远处皇甫追凤缓和的神色。 ------------ 严家庄(二) 台上陆续变化着不同的挑战者,柳墨妍看了一会,先前还觉有些趣味,后来便觉得有些烦了。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人,令她奇怪的是,那位被唤作绿袖的女子及随行的少年坐在角落里,少年似乎并没有上台来的打算。从那位蓝掌门语中得知,他们姐弟应是洞庭派弟子,洞庭派?柳墨妍记起杜江曾提及过洞庭派,隐隐觉察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回神时,台上多了一名白衣青年,动作轻盈敏捷,招式灵活多变。显而易见,二人实力悬殊,对方早已接得力不从心,气息紊乱,一会功夫后,白衣青年手掌已扣住对方命门。 “承让了!”白衣青年抱拳有礼道。 那人抱拳回礼后便心悦诚服走下台。 “可还有人愿意继续挑战?” 台下鸦雀无声,再次询问一后,无人应答。 武林盟主袁天肃起身宣布:“此次少侠群英会夺魁者为四川唐门唐蜀!” 四川唐门乃江湖百年世家,雄踞蜀中一隅,以暗器毒药饮誉武林,为免门中人贻害武林,折损唐门声誉,唐门对门下弟子极为严格,故若无事关整个武林的大事,唐门一般不涉足江湖是非恩怨。而唐蜀正是唐门最新一代中排行第五的五公子。 “阿弥陀佛!唐少侠年少聪颖,技艺过人,以后必是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后生可畏啊!”座中的老僧人起身感慨。 柳墨妍暗暗发笑,原来老和尚也会说场面话。可能是笑出了些细小声音,连御世投来古怪一瞥。经青卯小声提醒才得知,原来这位僧人正是德高望重的少林方丈悟禅大师。 “大师缪赞了!”唐蜀有礼答对,“家母时常对晚辈们提及大师!” “阿弥陀佛!老衲与令母最后一次面缘已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家丁将唐蜀领至一旁上座,严以扇走至台前,朗声道:“此次少侠群英大会,主要是为了给众武林后辈一个展示自身武艺的机会,借以互相切磋,取长补短,促成自身在技艺上的精进。将来武林的正义全要靠各位在座的青年侠士共同维持。” 正说完间,侧台迎来几位女婢,有一位青衣女婢恰是先前守在门外询问的女子。接着缓缓步上来一位绝色女子。女子玉面粉腮,眉若远山,眸如秋水,神情高贵端庄,举手投足间处处优雅和善,真乃画中仙一般。女子上前由严以扇领着向各位贵客席位上的人一一行礼。 众人一时凝神屏息,眼也不眨地盯着女子。虽也见过了容貌同样耀眼的皇甫追凤,但他毕竟是男子。而此刻却是大大不同,眼前这位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绝色窈窕女子。 女子必定就是有着江湖第一美人之称的严倾华无疑了。柳墨妍悄悄朝皇甫追凤看去,相貌各有千秋,皇甫追凤虽称美丽,眉宇间却还是男子般的刚毅和锐气。而严倾华五官各处皆是独属于女子的清丽与秀美。 柳墨妍暗自比较,再看了下周围,啧,男人果真都一样!看见美人都像掉了魂似的。连皇甫追凤在答礼时也笑意吟吟,眼睛似乎眨都不眨。喜欢美人不会回家对着镜子看啊! 严倾华走过来,“倾华见过连阁主!”施施然行了个礼。 转至柳墨妍时,神情颇为疑惑,“这位是?”严以扇也露出询问的眼神。 见连御世没有介绍的打算,柳墨妍连忙起身拱手道:“在下柳墨。见过严庄主与严姑娘。” 只见后方的一青衣女婢附耳说了几句,严以扇捋须道:“原来是黑曜帮的柳少侠,不知柳少侠为何没有参加方才的擂台比武?” “呵呵呵!”柳墨妍干笑几声,“在下武艺实属低微,也就不上台贻笑大方了。来此主要是为了与连兄叙旧而来。” “柳少侠太过谦了!”说罢,严氏父女转向别处。 “很美,对吧?”柳墨妍不是滋味地说着。 连御世收回视线,偏头答道:“不错!” 严倾华这等相貌都只能算不错的话,那不知什么样的人在你眼中才能算很美呢。柳墨妍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无奈想着。 一一行礼后,严倾华转向台下众人,女子特有的娇柔清亮嗓音响起, “各位武林侠士肯拨空参加此次少侠群英会,倾华万分荣幸。除了家父方才所说的外,此次大会还有一件关于火莲教的要事宣布。” 台下一听,顿时议论纷纷,无论曾有份与否,皆不约而同想起那次圆月之夜的血腥剿杀。 严倾华接着说道:“大家或许已陆续闻到风声,近一个月内,花家庄、洞庭派、金巢帮、狮子帮、青叶派、黑曜帮和新侠派的掌门人与帮主都惨遭暗害,且凶手还极其残忍地在每人旁边都画有一朵血莲花。正如众位武林同道心中所猜,火莲教余孽正暗中计划进行报复,长此以往,武林又将掀起遇腥风血雨。为免魔教猖獗武林,须得各位在座人士齐心协力,共同对抗魔教,方能保我中原武林安危。” “好!说得好!”台下一片叫好声,几位台上的老者也纷纷满意颔首。 柳墨妍冷眼瞧着台下那些热血沸腾的青年侠士,一个个正义凛然,仿佛都肩负了神圣的重任,尤其是面对一个风华绝代的佳人,男子血液里的英雄主义立即被唤醒,似乎抛颅洒血在所不惜。终于明白了幽王为何烽火戏诸侯而只为博红颜一笑,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好一对严氏父女,果真是不简单。父女二人一唱一和,这出戏唱得天衣无缝。武林前辈循循善诱、激励鼓舞,绝色佳人温柔有礼、声讨正义,任何一个正常的年轻男子都愿慷慨激昂,舍生取义。 似乎只有连御世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神情,仿佛此事与他无关。皇甫追凤虽一直噙着笑容,却看不出他心下真实想法。 柳墨妍心中有些担忧,祈祷秦云霄最好不要挑此时刻出现。不知为何,她明知道秦云霄已手染鲜血,却始终对他厌恶不起来,总觉得他也是个可怜人。事事因果循环,有此果必有其前因,外人怎能看透其中的错综复杂。 ------------ 严家庄(三) 是夜,严家庄大摆露天宴席,好不热闹。从早到晚,除了严家仆人间歇端上来的糕点外,粒米未进,早是饥肠辘辘。柳墨妍甚是欢喜,窝在一偏僻桌前放口大吃,待察觉到同桌人异样的目光时,才开始装模作样细嚼慢咽。这个杜江,都怪他,若不是平时需要与他抢饭吃,抢啊抢地抢成了习惯,她如何能变成这样? “嘿!柳墨,原来你躲在这啊!”杜江一脚跨过凳子,嬉皮笑脸地挤过来。 柳墨妍吓了一跳,忍不住鄙夷道:“你怎么老半天才来,不过你这小子倒是运气好,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偏偏赶上吃的时候来。” 杜江“嘿嘿”笑了两声,“好说!好说!”说着,不顾旁人眼光便狼吞虎咽起来。柳墨妍悄悄避开了些距离。 隔着穿梭于席间陆续上菜的各色仆人婢女,柳墨妍将目光瞄向主桌上的那几人,毫不例外,连御世与皇甫追凤及那些武林前辈皆坐于其中。 “对了!绿袖!你们这次怎么也会来杭州?令弟似乎并没有参加擂台比武。”那对姐弟与柳墨妍同坐一桌,于是乎,又看见了那位蓝白云少侠粘乎上来。 “不劳蓝少侠费心!”女子冷若冰霜,淡淡一句话便将对方的满腔热情泼得湿淋淋。 蓝白云不愧是吃了闭门羹多次,越挫越勇,继续带着笑意道:“不必这么见外的!” 女子身侧的少年反倒沉不住气了,忍不住说道:“蓝少侠!你与我姐说了这么多次话,难道还不明白吗?那我就明确告诉你吧,我姐——她不——喜欢——你!” 可怜的青年愣在原地,似是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桌上其他人都面面相觑地瞅着这三人,这个少年说话未免太——太直白了。 柳墨妍轻叹一声,开口道:“唉!我说绿袖姑娘。其实人生在世,难得能有一个人是真心实地无条件喜欢自己。错过了便无后悔可言。” 蓝白云连连点头,宛如救星般地看着柳墨妍。 绿袖淡漠的眼神看向一脸真诚的刘墨妍,“多谢这位少侠的良言。若我愿意嫁给你,你可否愿意娶?” 柳墨妍一愣,瞪了眼旁边不忘偷笑的杜江,“呃……这个……”被她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绿袖!难道、难道你喜欢他?”蓝白云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指着柳墨妍问,“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比我早吗?”看向柳墨妍的眼睛变得仿佛要喷出火来。 “这个……呃,这个不能与之相提并论!我吃饱了,各位慢慢吃,慢慢吃呵!”说完,柳墨妍连忙闪出去。 严家庄不愧财大气粗,对于这些武林上的人物毫不吝啬。醇香浓厚的陈酒,精制可口的食物,皆一一呈补上桌。 “呜呜呜……”一个婢女突然被人捂住嘴巴拖进一个无人角落。 “嘘”了一声,“不要激动!”婢女张大了眼睛点点头。柳墨妍这才松开手。 “哇……鬼啊……”婢女激动跳起来。 再次强行捂住她的嘴巴,“你看,我的手是热的,不是鬼。” “呜呜呜……小姐,真的是小姐,小姐你真的没死……”婢女断断续续地边抽泣着边扑过来。 柳墨妍跳开了些,被她抓住衣袖不放,无奈地听她哭够了半晌,才道:“不是叫你不要激动吗?” 婢女可怜兮兮地哽咽几声,“江雪很久没有见到小姐了嘛!” 嗯,不错,这丫头还知道惦记着她这个主子,“你怎么会在严家庄?我爹……他们好吗?” 原来当初柳墨妍假装畏罪自尽于牢中,张宝祖之父张业德并不肯轻易善罢甘休,他诬告柳敬才徇私枉法、包容疑犯,没过几日,朝廷下来一张圣旨,柳敬才便被罢黜为庶民,柳家三代内不得为官。之后,大部分仆人丫鬟被迫离开。柳敬才不久也携全家及几个老仆人回到老家故里。 他们无碍便好,呵!老爹一把年纪了,也该回老家种种花,逗逗鸟了。 “那你怎么跑到杭州来了?还在这儿。”柳墨妍疑惑问道,“我记得你老家不是这儿啊!” “家中就剩奴婢和兄长,进柳府时,兄长及嫂子经人介绍前来杭州做活。老爷他们离开后,我也就到杭州寻亲来了。嫂子认识这里的掌厨师傅,便让我进来打打杂。”说完,一反方才的哭哭啼啼,“嘻嘻”一笑,“小姐,你怎么也来这里了。这个严家庄特别有钱,还有严家的小姐哦,真是跟仙女下凡一样美,待下人又极好,严府上下都很喜欢她呢。” “好了,好了,我待你难道不好吗?”这丫头,真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原来你这么喜欢这里啊,,枉费我一番苦心,还想着要带你走呢,唉!” “真的?小姐,江雪愿意跟着小姐。”江雪连忙表示意愿。 柳墨妍满意点点头,这时,听见有人走近的声音,于是说到:“江雪,你先去,走的时候我会记得带着你。” 来人是任行,“柳姑娘,我们主上有请您过去一趟。” 柳墨妍随任行重回席间,只见桌上已换成了各式糕点月饼。台上丝竹幽幽,歌舞升平,众人正不亦乐乎地闻歌赏月。连御世正站在一颗树下,看不真切表情。 “连兄,找我何事?” “你往后有何打算?”连御世淡淡问道,“我们明日便返回京城。” 闻言,柳墨妍半天作不出声,沉默了一阵,最后突然“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连兄当日救命之恩,柳墨妍没齿难忘,他日有机会,柳墨妍定当万死不辞以报大恩。”给她药丸的必定是连御世无疑,多亏了那粒药丸,她才能活至今日。 “不必如此,我只是力所能及行事,毕竟,你外公与我也算是师徒一场。”连御世语气平静,仿佛并不将救她一事放在心上,一手扶起了柳墨妍。 柳墨妍心下涩然一笑,原来是因为她外公的关系。抖了下灰尘,眼神蠢蠢欲动,反正他都要走了。眨眼间换成一张笑脸道:“连兄!能否请教你一个问题?” “请说!”连御世颇为防备地瞅了她一眼。对方眼睛晶亮晶亮,闪着一丝好奇与期待。 柳墨妍吞吞吐吐了一阵,才扭捏说道:“连兄,你们男人一般都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 愁肠刻骨 这个古怪的女子总让人猜不透她下一步会做什么,连御世微微错愕,哑然失笑道:“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喜爱标准。”皇甫追凤应该是更好的询问人选。 柳墨妍吃惊地望向他,“连兄,我好像从未见你笑过。” “如今见过了。”收起笑意,又恢复成了平时的面无表情。 不知是不是隔着面具,他很少显示出哪怕是细微的表情变化。见他不喜提及此,柳墨妍连忙转回话题,厚着脸皮道:“那连兄你的标准是什么? 今后柳墨孤身一人,难免会要嫁人,若能管中窥豹个一二,也能助我日后讨得夫君欢心。” 这个女子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虽言语豪放,个性率真,却也太过了吧。说这话竟说得没有一丝女子的自觉与羞赧。连御世意有所指的瞟了她一眼,说道:“起码也要轻纱罗裙、嗓音动人、端庄大方,言语得体。” 虽然知道连御世可能猜不透她的真实心思,但柳墨妍能确定他这番话是比较着她说的。听罢不免感到挫败沮丧,这些似乎在她身上全都找不到。 “哦!那柳墨在此祝愿连兄能娶到一位轻纱罗裙、嗓音动人、端庄大方,言语得体的如意美娇娘。”说到后半句时异常隐忍。 “柳墨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柳墨妍匆匆离开,似乎火气很大。连御世站在原地,眼神露出一丝明显的笑意。 柳墨妍坐在树枝上,看着远处台上的歌舞,一点心思也没放在那。手上一片片的撕扯着旁边的叶子。好你个连御世,平时看他像个闷葫芦,没想到还会消遣她,难道是以前都是装的,嗯,没想到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道貌岸然的家伙!摆明了看不上我……” “你在骂谁道貌岸然?” 一句贴近耳边的熟悉声音响起,柳墨妍低着的头慢慢转过来,背脊升起一股恶寒。完了,被他单独逮到,“ 呵呵,皇甫兄怎么也会有雅兴来这?”悄悄往后移开了些距离。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皇甫追凤偏着头,斜挑的凤眼带着恶意的逗弄。 柳墨妍闻到一丝酒味,心下喊糟,风花雪月呢,她们公子喝醉了也不好生看着。她故作轻松说道:“我瞧这树上角度视野极佳,最好赏月。” “是吗?柳兄弟真是个有趣之人,低头对着手指也能赏到天上的明月,皇甫佩服佩服!”皇甫追凤一边冷冷地嘲讽道,一边噙着抹坏笑渐渐靠近。 柳墨妍心下焦急,喝了酒的人通常没有理智可言,“皇甫兄,你好像喝醉了。” “那就当喝醉了吧,柳兄弟离得那么远做什么,半夜都能特意来我房间,现在亲近下又有何妨?” 眼见皇甫追凤一点点靠近,她已移到了极限,再移过去必掉下无疑,她可没有轻功护体。柳墨妍忍无可忍,遂大叫道:“救命啊!救命啊!要杀人了,要……呜呜……” 皇甫追凤迅速捂住她嘴巴,柳墨妍几乎被他揽在怀里。对方的力气大得出奇,挣扎间往皇甫追凤手腕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趁他松开了些力道时奋力一挣,却没想到身体一仰,竟直直往后栽下去。 完了,不摔死也要摔断条腿了。一阵天旋地转过后,柳墨妍睁开眼,不知何时跃下来的皇甫追凤正眼神凌厉地盯着她,确切的说,应该是盯着她头上的人。柳墨妍觉得场面有些诡异,尴尬地打破僵持说道:“呃……那个,连兄,可否先将我放下来?” 对方放下手,柳墨妍站稳后,看见连御世的脸似乎也沉了下来,忙陪笑道:“呵呵!多谢连兄呵!我和皇甫兄开了个小玩笑而已,不必当真,不必当真呵!”说着朝前走了几步,直至站到了二人中间,她朝皇甫追凤使了个眼色,“皇甫兄,你说是吧?”万一两人打起来可就不妙了。 皇甫追凤走近几步,轻易揽过柳墨妍肩膀,察觉到对方轻抖了一下,笑道:“正是,我与妍儿正闹着玩笑呢。我想连阁主不会看不出来吧?” 妍儿?柳墨妍听了直皱眉。耳边却听他冷声开口道:“他就是你打算要喜欢一辈子的人吗?” 连御世看到的却是对方亲昵地靠向柳墨妍的脸颊,心下虽鄙弃对方的眼光之差,眼眸却越发深沉,心头一股无名之火冒起,身形陡然一动。一个旋转,柳墨妍又落回连御世怀中。 皇甫追凤也不甘心示弱,凌厉跃身过来,直取柳墨妍,连御世一手搂着柳墨妍,一手回应皇甫追凤的攻势。 柳墨妍只觉一阵眼花缭乱,二人从地上打到半空,又从半空缠斗回地面。一时间,心中极其烦乱,“住手!住手!听见没?” 两人像是没听见,继续你争我夺。当突然停下来时,柳墨妍感觉终于踏实地踩在了地面上,感动之余急忙抽身离开连御世的怀中,免得二人再突然出招祸及到她。 连御世冷然看向他,“你不是我对手。” “连阁主果然名不虚传,皇甫自愧不如。”皇甫追凤立住身形,平复气息。 向皇甫追凤看去,柳墨妍心尖一跳,他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对劲,不禁脱口问道:“皇甫兄,你没事吧?” 深深地看了眼柳墨妍,皇甫追凤没说话。 柳墨妍只觉对方眼神复杂难辨,遂逃避似的掉头说道:“连兄,你出手太重了!” 短短一句话,听在连御世耳中,却是一句明显的责怪。连御世神色更加冷漠,抛下一句“以后你的事连某一概不再插手”后便拂袖离开。 柳墨妍静静看向他走开的背影,竟呆愣在原地许久。 皇甫追凤踱步过来,借着明亮的月色,他看到:那个从来都是狡猾嬉笑的人,苍白的侧脸上,此刻茫然的眼眸中无声地滑落一行泪水。 ------------ 疑雾重重 夜风吹来,旧事如烟般散去,剩在如今记忆里的唯有当时耿耿于怀的落寞伤怀。 不远处的篝火明灭,掩映在柳墨妍无神的脸上,皇甫追凤忽然生出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伸手抹去那刺眼的水珠,他佯装轻松道:“美好的东西哪能那么轻易就得到。”一说完便有些后悔,他这话听着岂不是在称赞那个男人么。 美好的东西哪能那么轻易就得到。 幽幽一句,瞬间,皇甫追凤已然分不清这句话究竟是说给她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柳墨妍终于回神,疑惑地看向他,“原来你也偶尔会说句正常的话。” “柳墨,我看你胆子是越来越——咳咳咳……”皇甫追凤眯起眼睛正想教训,却被她猝不及防的行为惊愕得没再说下去。 微重的力道拍在他的胸前,“真是的,打不赢就不要逞强嘛。皇甫兄,做人首要一条就是务必要有自知之明,能进则进,不进便退……”在他身上一会左右拍拍,一会上下敲打,在注意到皇甫追凤紧锁眉头时,便停在他左肩处轻柔按摩。 皇甫追凤刚想发作,眼光一瞟,发现严倾华走过来。不知她看了多久。 严倾华巧笑嫣然,“追凤公子,原来你和柳少侠躲在这处。”眼神自然地瞟过两人形似亲密的动作,一丝鄙夷转瞬即逝,“家父找你许久,此刻正在大厅商讨除魔大计,让我来请追凤公子过去。” “有劳严姑娘亲自走了一趟,皇甫深感过意不去。”看了眼柳墨妍后,皇甫追凤即刻转身离开。 “柳少侠真是令人好生艳羡。”只听严倾华客气笑道。柳墨妍不作声,静静的目光看向她,听她意欲作何。 严倾华继续说道:“既能得连阁主厚礼相待,又能让追凤公子如此留恋,能结交当今武林年轻一辈中的两个佼佼者,柳少侠真是好福气!” 柳墨妍听她话语有些逆耳,大方笑道:“ 柳墨自知卑微,实乃三生有幸才能结识他二人。而朋友之间嘛,自然得是倾心相待的……反倒是严姑娘你姿容不凡、出生富贵,才是让人好生羡慕。” “是吗……”赞美于任何人来说或许都是来者不拒的,严倾华莞尔一笑,美不可言,“一介弱女子,即便才貌双绝,家世再好,也比不上能嫁得一个能依靠终身的良人……你说是吗?柳少侠!” 柳墨妍自然是附和, “呵呵呵!严姑娘说得极对。柳某在此恭祝严姑娘能早日找到如意郎君……柳某还有要事,先行一步了。”真是令人郁卒,居然同一天内连续两次大方地祝福别人,对方也不知礼节性的互相来往一下,啧!祝福的话谁不爱听,哪怕是句恭喜发财也行啊……改天让江雪那丫头说句来听听。 次日凌晨近寅时分,柳墨妍突被外面哄闹的人声惊醒,隐约发生了什么大事。急忙爬起来,出门一看,许多人举着火把纷纷往后山方向跑。当下跟上去,拉住一个杂役询问:“小哥,发生了何事?” “有下人发现了倥侗派掌门蓝回死在了后山坡上,我家庄主他们都赶过去了……” 柳墨妍神色大变,也跟随众人奔向后山。 那个白日里还在训斥儿子的老者此刻却寂寥地躺在地上,蓝白云默然伏在边上,双眼血红。老者面上带血,已无任何生命迹象,旁边的地面上赫然画着两朵触目惊心的血迹莲花,似乎在无声地诉说:他罪加一等。众人看了不免一阵心惊肉跳。 柳墨妍看见蓝白云握住剑身的手青筋俱露,瞟向同样站于人群后面的绿袖,素来冷漠的女子正狠戾地望着那两朵莲花。 悟禅大师解衣查看,蓝回胸口一个巴掌大的红色印迹非常显目,形似火莲,“阿弥托佛!善哉善哉!蓝掌门身上的伤乃是被火莲掌印所击,伤及了五脏六腑导致出血而亡。” 火莲掌异常狠辣,而众人都知晓,当今武林只剩秦云霄一人会使火莲掌。 “大师,蓝掌门武功不弱,怎可能被人无声无息就轻易杀害?”袁盟主沉声问道。 “阿弥托佛!”悟禅大师叹息回答道:“凶手至少有三人,可能是有一人引诱,两人夹攻,其中一人才能寻到时机痛下杀手。阿弥托佛!善哉善哉!” 三人?柳墨妍心下奇怪,难道秦云霄还有其他帮手? “秦——云——霄!”蓝白云情绪突然开始激动起来,随从的弟子也皆神情悲恸。 “蓝贤侄万万不可冲动,当下之计是要联合武林所有同道共同对抗秦云霄,才能谨防他再次行凶。”袁天肃正色劝道。严以扇也于一旁连连颔首,却并无说话。 “容老衲说句话,袁盟主,严庄主,如近月内死者来看,当日参与过剿灭火莲教的各帮派掌门才是凶手的目标。阿弥托佛!老衲乃方外之人,对此事也了解几分,恐怕凶手下一个目标便是二位了。” 悟禅大师双手合一,慨然说道,“此乃方外之事,老衲不便多说。二位失主保重,老衲先行告辞!” 此话正是说中了袁天肃和严以扇的心事,但被当众揭开,脸色有些铁青。 再糊涂的人现下也都有些明白,凶手似乎只针对当日的领头之人。众人之中也不乏有人参与过剿灭火莲教,他们松口气的同时,也一阵后怕,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让不少人顿时了悟。 连御世则自始自终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如同局外人一般。柳墨妍时不时望过去,他却始终没朝她望一眼,柳墨妍暗自苦笑,只有青卯朝她这边望了下,那个任行却并没跟随在旁。 一名弟子突然惶惶张张的奔过来,“盟主!盟主!” “何事这么惊慌?”袁天肃厉色叱责道:“还不快说!” “盟、盟主,云栖门传来消息,水艳衣水门主昨日身亡,近旁画有两朵血莲。”水艳衣就是柳墨妍之前在李元家中所见的那位红衣似火的女子,她便是门下弟子全为女子的云栖门的掌门。 突然,倥侗派弟子发出一声怪叫,蓝白云的脸色也骤然变得铁青。众人近前些看过去,不禁毛骨悚然。原来已经死亡的蓝回口中竟活生生爬出了数只诡异的蠕虫,通体褐红。 只见唐蜀突然近前,捏起一只虫子,眉头紧锁,说道:“这应该就是大理苗疆一派的蛊毒,此蛊除施蛊之人外,无人可解,据说要等到中蛊之人死亡之后,蛊虫才会自动爬出。不然,解此蛊的办法就只有是施蛊之人自动解开或者是杀死施蛊之人。” “那我父亲究竟是死于何因?” 唐蜀坦然道:“蓝少侠,令尊虽然事先中了蛊毒,但蛊毒似乎并没有发作。”说着抬起蓝回手腕,拉开衣袖,露出一条自腕部向肘部延伸的红线,甚是狰狞恐怖。蓝白云神情震惊。 “蓝掌门红线不长,像是定期服用了解药,控制的极好。所以,蓝掌门并不是死于此蛊。” “给我父亲下蛊之人也定然不怀好意。”蓝白云愤恨道。 闻言,袁天肃和严以扇二人先是对视一眼,再同时望向皇甫追凤, 隐约看见皇甫追凤转过去不知跟他们说了些什么。 严以扇指挥左右收拾现场,安顿死者。抬手之间,柳墨妍瞟到一条红线瞬间隐没于翻飞的衣袖间,心不住往下沉,感觉事情的真相似乎越来越复杂。其余人开始沉默地散去。 柳墨妍走在最后,看了一下那两朵血莲,似是融入了刻骨的仇恨。黯然望了眼连御世走远的背影后,她垂头丧气地闲逛着。这后山风景绝佳,却无人再有欣赏的闲情。 “救——”突然,柳墨妍被横出来的一块气味怪异的布团捂住鼻息,她出声喊了下,希望前面不远处的一个人能听见她的呼救声。那人似乎听到了,柳墨妍惊喜间却见那女子回头冷冷一笑,随即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是风! 陷入黑暗前,隐约听到有人惊慌道:“大哥,有个女人好像看到咱们了,怎么办?” “不用管,你没瞧她装作没看见一样吗?估计是个不喜管闲事的,把人带走……” ------------ 绑架 黄衣男子坐在黑木椅上,手上端得是上等的西湖龙井茶,却已凉了多时。他收起微微不耐的神色,朝帘后的人望去,握住杯身的手指忍不住渐渐拢紧。正想腾起之时,却见那人终于起身。 帘后之人终于完成桌上之画,将笔搁置一旁,拿起纸镇小心压住纸张后,这才踱步走出帘后。 “舅舅!”黄衣男子忙起身相迎。 “宇儿,找我所谓何事?”出帘之人一身紫衫,神情冷淡。 黄衣青年垂下的眼中一丝冷意闪过,抬起之时已是一副至善至孝的模样,递出一根金针,温文笑道:“舅舅!此番需要您的帮忙才能助得甥儿夺取大业。” 紫衫人接过金针,神情露出一抹不耐,“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前朝皇族留下的火莲宝藏已经现世,甥儿有意取得这批宝藏,万不能落入其他人之手,尤其是——青山阁主。” “知道了,若无其它要事本座便不留客了。”紫衫人冷冷说道。 “甥儿在此先多谢舅舅!明日甥儿便会派人前来交接此事的相关消息……甥儿先行告辞!”黄衣男子也不拖沓,转身便跨门而出。 后面传来冷冷的声音,“宇儿,记住……只剩下一根了!” 黄衣男子嘴角牵出一个轻蔑的笑容,“舅舅请放心!甥儿一直记在心中。” 柳墨妍醒来时,手脚被捆,躺在一间破房子里。那块奇异的布团被随意地甩在角落,记得当时就是闻到了沾染在上面的一股奇异药味,才开始意识混沌,然后便陷入昏睡。若猜得没错,上面应是涂有令人短暂昏厥的麻药。 试着挣扎了会,绳索丝毫没有松动。外面似乎有声音传来,柳墨妍重新躺下,闭上眼,听觉也就显得格外灵敏,心里暗自谨慎戒备,。 “三妹!那小子也差不多该醒了,待会儿你想怎么折磨他都行。要不是你事先说要亲自动手,我和大哥早就将那小子的皮给扒下来了。” “教训他一顿就行了,可别误了大事!”另一人出声道。 二人的声音正是柳墨妍昏迷时听见的声音,想来便是这两个人出面绑的她。 “大哥!你放心!不会误了正经事的,我定要让那小贼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一个女子的声音狠戾说道。 柳墨妍心中犹如浇了一盆凉水,虽说还是热意十足的天气,却忍不住心里发寒。这个女子就是当日柳墨妍教训了十巴掌的红娘子。老大刀疤熊,老二独眼龙,老三红娘子,没想到今日落在了这这恶名远扬的西北三雄手中。 也曾耳闻江湖中不乏有人杀人不眨眼者,他们只凭喜恶便会取人性命,难道今日便要以身验证传言的真假么?她并不清楚会不会有人发现她的失踪,但也知道有人能准确找到这个地方并来救她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如今只有静观其变,伺机而动,只祈求红娘子能看在那日没将她交送至官府的份上不杀她性命,要不然,可怜的江雪就只能终身怏怏不乐地死等着她的小姐来带走她了,唉!她的如意郎君也还没有着落呢…… 迷迷糊糊想着时,心下的恐惧隐约消失了一半,听见脚步声已近前时,下意识屏息以待。 “三妹!这小子还没醒来。” 红娘子冷笑一声,“哼!老娘立刻就叫她醒来!” 柳墨妍听到一声划破空气的“呼呼”声向她逼来,转眼身上一阵火辣辣的痛感传遍全身,睁开痛得隐隐发红的眼睛,红娘子妩媚一笑,虽说脸上红肿未退,却也风情无限,柳墨妍却只觉恶如蛇蝎,万分后悔当初的心慈手软。 红娘子见柳墨妍眼底露出的嫌恶之色,脸色恼怒起来,一挥手,又是一鞭子下来,“小子,今日落在我手里,定让你后悔当初动手打老娘。” 柳墨妍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如此疼痛,不禁痛呼出声,身体忍不住痉挛,看向红娘子,佯装轻松笑道:“你这恶婆娘,再被我抓住一回,我还是要再打你十巴掌的。” 红娘子一张脸几近扭曲,转而轻笑道:“好啊!你就尽管逞口舌之快。”提手又是一鞭,力道比方才更是大了一倍不止。 “三妹!”只见刀疤熊走进来,脸上一道刀疤竟然从右眼底化过鼻梁直至左脸,叫人触目惊心,他冷冷瞟了眼柳墨妍,沉声道:“正事要紧!回来再处置她也不晚。” 红娘子愤恨说道:“哼!先饶过你小子一马。回来老娘再伺候你。”说着愤然离去。 柳墨妍闭眼躺在地上半天没动弹,再睁开时,睫毛上沾满了水渍,倘若再一鞭打下来,她就真挺不住了。那三人似是有什么要紧事匆忙离去,一时半会估计回不来,她得找机会逃走才是。不然,等红娘子回来,她可真要死了。果然是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 等恢复了些力气,柳墨妍忍着痛,靠墙坐起,曲起膝盖,然后将腿放置一破矮凳上,低下头,嘴唇顺着小腿渐渐下移,用舌卷起裤腿,露出一把短刀,赫然插在靴侧,再低下些头,用力咬出,短刀便已被拔出掉在地上。很快,柳墨妍转身,缚在身后的手迅速摸索到刀刃,不到片刻,柳墨妍便扶墙站起,脚边一堆松绳。 未出九江时她尚且随身带刀,独身行走在外,更是不忘未雨绸缪。 ------------ 委屈小夫人 吃力咬着牙走出,才发现是在山坡上的一间小屋里。看房屋里头的器具,约摸像是猎户废弃了的住处。只是,不知道这是什么山,离杭州城又有多远。身上的伤不时地牵动痛感,禁不住冷汗津津。衣衫也几乎残破不堪。柳墨妍暗忖还是尽快离开的好,不由地加快了脚下步伐。 山底下是一片树林,枝叶葱绿,鸟语花香,前面似乎还有流水声。 树林很大,柳墨妍一时间也分不出往哪个方向走才正确无误,便朝水声走去。走过一段路,前方果然有条溪流,水流淙淙,清澈见底。快步走了过去,见四下无人,柳墨妍脱下衣衫,细细清理了下身上的伤口。 看天色,再过两个时辰恐怕太阳便要落山了,当务之急是走出这个渺无人烟的树林。水往下流,若沿着溪流走,或许能遇上个人。嗯,当然!最好不要遇到土匪强盗。 再行了段路时,她听到附近有箫声传出。附近有人!惊喜之下,柳墨妍循声跑过去。箫音悠扬绵长,一会温柔轻快,一会凄凄瑟瑟,转而又决绝激烈,笛音似乎是再随主人心中所想之事而变化。 穿过一片密林后,豁然开朗,是一片空旷的草地,微风杨柳,飞红流翠,花香扑鼻,清凉怡人。一紫衣人盘卧于青石上,双手持箫,箫声便是由他而来。柳墨妍注意到他的不远处还摆放着一架古筝,无人弹奏,不知是何意图。 只见那人忽然垂手,然后转身站起。柳墨妍不由得怔了怔,察觉到那人冷冷的目光后,才回过神,慌忙拱手道:“在下路过此处,方才忽闻兄台箫声动人,才寻声而来,恕在下打扰了。” 紫衣人面容清瘦,五官俊美,看似已有三十七八岁年纪,眼角虽残留些许岁月的痕迹,却依然风骨动人,想必年轻时候定然是难得一见的绝世美男子,不知皇甫追凤到了这个年纪还能否与此人如是一般。 那人冷眼睨视了她一下,并没理她,然后幽幽望向那台琴,似乎望得出神。 啧,怎么竟是些难讨好的人。不得已,柳墨妍再次开口,“敢问兄台,不知何故此琴竟无人弹奏?” “他死了!”那人并无回头,风吹过,声音幽幽,仿佛传遍了整个树林,让人听了不免感到悲凉。 他的意思是那琴的主人死了,柳墨妍尴尬愣在原地,怎么就问到人家伤心处了呢。 心下作了个决定,柳墨妍走过去,盘腿坐下,将那架琴搁上, 朝那人抚慰一笑。紫衣人表情生冷,眼底闪过一丝戾色,正欲提掌时,行云流水般的歌声在山林蓦地响起。 春花笑,杨柳飘 曾几何时,儿郎尽是不识愁 而至如今,终识爱恨与离愁 却道是,年少谁曾不轻狂 追忆往事,俱尘封,唯有笑颜,记心中 人生苦短数十年,今朝酒要今朝醉 有缘千里自相会 伤心处,何不如,长歌一笑至方休 伴着悠扬的琴音,低沉却爽朗高亢的声音飘过山林,传至云霄,余韵久久不散。收指间,歌声嘎然而止。 柳墨妍站起身,迎见紫衣人正注视着她的目光,谦和地笑了笑,道:“在下现丑了!” 那人不作声,看她的目光缓和了许多,不再那么冰冷。接着,他淡淡的目光再次调向琴身。 “不便再打扰兄台,在下先告辞了!”见他还是不出声,柳墨妍只得悻悻然返回。 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柳墨妍停下脚,转身窘迫问道:“请问兄台,那个、那个去杭州城内是哪个方向?” “西边。” “多谢了!”柳墨妍喜滋滋地道了个谢,急不可耐地快步朝西走去。 林中,抬手间,紫衣人身后凭空多出一行黑衣人,“将此人出生来历尽数查清。” “属下遵命!”其中一人迅速消失在树林间。 突然,紫衣人一个旋身,掌风陡生,单手探向旁边一人,那人双目霎时圆睁欲裂,“饶——”话未竟,头便垂倒在一旁,只见他皮肤迅速干扁枯萎,仿佛被人吸尽了气血一般。其余人脸色皆大变,神情惊恐,跪在地上不断求饶。 “再严守不周,这便是你们的下场。” 一路走来,柳墨妍经过不少农户人家。见身上衣衫实在落魄不堪,便拿出了身上仅剩的一锭碎银跟农妇讨了套衣衫换上,本来是想换男装,但她家男人的衣服委实太大了,无奈之下只得换上那妇人的旧装,先进城再说。 凌晨被人掳走,又走了许久,到此刻已是饥肠辘辘,望着街旁两侧热气腾腾的食物,柳墨妍更加无力,只觉全身发软。这个死杜江,吃她的,住她的,说是保镖,也不时刻保护她的安全,总是要找他时便跑得无影无踪。要不是他一路跟着吃住,她哪能沦落到如此落魄地步。柳墨妍扯了扯身上的粗布衣裳,唉!早知熟人难找,便不花那钱了。 无处可去,柳墨妍最终决定去严家庄找江雪,这时,她突然停下脚步,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眼看快要消失在熙熙攮攮的人来人往中,遂大声喊道:“连兄!连兄!” 那可是个大金主。 连御世回头,果不其然,那个他派人正四处寻找的人此刻在那处高声呼喊,还是一如既往的神情盎然,雀跃异常。望见那张笑脸,心下突然生出一股烦躁,就这么一个粗俗肤浅的女子而已,便闪身避进了一条巷道。 这男人当真如此小气么,她又不是抢了他婆娘,何必如此小家子气,说不再管她竟真不再管她。 “连兄!连——啊——”连御世只听“啊”地一声,“连兄“二字便再没响起。 连御世心一惊,看到不远处围了一堆人,听见有人问道:“姑娘,怎么了?” “还能站起来吗?” 快步过去,拨开人群。柳墨妍正捂着脚低头痛呼。 “哪里痛?” 柳墨妍听见熟悉的嗓音响起,嘴角弯起个弧度,抬头时神情委屈,泪眼汪汪,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轻扯住连御世的衣摆,凄声道:“相公!你不要走,若是有不好的地方,相公指出来,妾身一定改。只是妾身自知天生嗓音不好,不能讨得相公欢心,但这也非妾身所愿,只求相公你千万不要不理妾身。”说着,嘤嘤凄凄地低下头。 此番话一出,再不明白的人也清楚了。于是乎,众人纷纷涌过来,对着两人七嘴八舌地劝慰。 一位手挎菜篮的大婶语重心长道:“后生呐,娶了这么个如花似玉,又温柔体贴的妻子,要惜福哟!” “就是!人无完人,声音听着是低沉了些,可看这小夫人长得多俊俏啊!” “你瞧,他自己锦衣绸缎,这个小夫人却一身寒酸粗布,啧,这夫人真是可怜,嫁了这么个没良心的!”一大婶唾弃道。 “哎呀!小夫人呐,对男人不要太纵容了,你得将他吃得紧紧地,他才会对你维诺是从,像我家那口子……” ------------ 一生一世 面对四周越围越拢的这群妇人,以及横飞来的能淹死无数蚂蚁的唾沫口水,再看了看此刻低头嘤泣的狡猾女人,连御世眼底的火焰跳动得越来越旺。 相公?妾身?温柔体贴?没良心? 他何时变成了她的相公? 这样的女人也会无比娇羞地自称妾身? 无论何时,她似乎都是肆无忌惮,随意行事,又怎会温柔体贴? 他也并没有义务须供养她,何来没良心之说? 可怜身为一阁之主的连御世,纵然一身武功无与伦比,却从没经历过这等情况。他不知道该如何解决眼前这种情况,冷着一张脸对着周遭过分热心的妇人大婶,只得尽量收敛周身怒气。他一字一字说道:“我、不、是、她、相公!” 低着头的人儿瞬间抬起小脸,扑向他的脚,双手紧紧抱住,眼神惊恐, “相公,相公!你……你不要……不要休我,妾身以后尽量……尽量不说话了,一定不会再让相公……听见妾身的半点声音,只求相公不要休……休妻!”似乎伤心得哭岔了气,言语断断续续,看得人于心不忍。 连御世僵愣了一会,迫切想扳起她的头来看看她现在究竟是何表情!此刻,他正严肃地回想着,他怎么会跟这样的一个女子有了牵扯。 转眼间,妇人们的劝慰转眼全变成了打抱不平。 “你这个人真是不识好歹哎!这么好的老婆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 “对对对!一个相貌平平的人娶了这么个标志的夫人,还有脸嫌弃。” “你这男人太没有情义了……” 更有甚者,“小夫人呐,他若是休了你,要不你就嫁到我家来当儿媳妇吧,呵呵呵……虽然我家儿子傻了些,但肯定能让你衣食无忧的。” 柳墨妍心里几乎笑翻了,忍得辛苦,双肩隐约能见到轻微的起伏。旁人看在眼里,却会误以为是这痴心的女人正哭得伤心呢。 连御世眉头紧锁,只觉额上青筋不断颤动,这些上了年纪的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已开始令他烦不胜烦。倏地,他身形一闪,转眼消失在屋顶。 面对女人,连御世第一次尝到有生以来的挫败感,于是,他躲走了。 众人惊呼一声,柳墨妍双手落了个空,惊讶之余望下屋顶,哪还有连御世的影子。是不是玩得太过了? 暗自思忖时,眼前闪过一片阴影,转眼间,只觉身体蓦地腾空。柳墨妍隐约又听见众人一阵惊呼,只是距离已远,耳边竟是呼呼的风声,旁边的景物迅速后退,感觉如腾云驾雾般,鼻息中袭来全是想念的麝香。 连御世本想就此避开,半途中才想起,仓促间他竟然将罪魁祸首给落下了。怒火中烧的他只得煞是狼狈地返回原地,将她带走。 突然臀部一痛,原来已经落地,加上方才被他紧紧搂住,力道牵动伤处,全身如被火灼一般,柳墨妍脸色瞬间苍白起来,暗自垂眼忍耐了一阵。 只听连御世语道:“怎么,还打算装下去。”语气难得透着隐忍的怒气。 缓过来后,感觉好了些,一张灿烂的笑脸抬起,顾盼生辉,“连兄,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呵!” 连御世冷着张脸不答话,记忆里,他甚少有过什么情绪,打从遇上这个女子后,便一次又一次地失态或动怒。 柳墨妍思及方才,他定是走至中途,然后突然记起她来,这才折了回来。她越想就越觉好笑,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最后忍不住,索性趴在地上恣意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 时近黄昏,日暮西沉,受惊的雀鸟簌簌然扑腾飞散。 看了看地上笑得放肆的女子,却又奈何不得她,连御世愈加懊恼,本能地扳起她的双肩,怒目而向,“你——”眼光一瞟,力道突然松下来。 连御世发现柳墨妍下巴上竟然有一道半指长的伤痕。饭菜在街上时,她一直掩着头,并没有看见。如今细看之下,血肉可见,极为刺目,竟是鞭子! 柳墨妍见他神情有异,止住了笑,却见他突然掀开她的衣领,立刻露出一大片雪白肌肤,几道皮开肉绽的鞭痕狰狞至极,并有一直往下延伸的趋势。 连御世眼神暗了下,锐利的视线牢牢盯着那几道鞭痕。 柳墨妍飞快拂开他手,拢起领口,神情扭捏,一脸羞怯地说道:“连兄,你要为奴家负责!” 连御世别开脸,眼皮似乎跳动了下。不可思议,若是普通女子哪还能这样生龙活虎。他迅速起身,身形颀长挺拔,负手而立,问道:“谁打的?”语气强硬得如不可违抗的命令一般,令人生畏。 可惜,听得人却是柳墨妍。闻言,她水眸斜睨,淡淡轻笑一声,压下心中涩然,“连兄,你可要保护我一生一世?” 云淡风轻的轻笑有如回音般绕耳不绝。 连兄,你可要保护我一生一世。 背对落日的余晖,放眼看去,女子浸浴在霞光之中,竟有一股绚烂的美,动人心魄。 多年的以后,回忆起此,连御世嘴角总会浮起淡淡的笑容。 连御世怔了一下,眼神划过一丝不自然,随即再问:“谁打的?” 柳墨妍轻抚着下巴上的伤痕,垂下的眼将黯然悄然藏起,满不在乎地说道:“当然是绑走我的人啦!”转而苦着张脸囔道:“连兄,我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再耗下去,恐怕柳墨就得饿死在此了。就怕连兄你惹上嫌疑,那柳墨死了以不会瞑目的。一旦执念深了,说不定柳墨的香魂就此长伴连兄身侧呢。” 深深看了她一眼,连御世朝前走去,“走吧!” 柳墨妍愣了下,立即起身跟上,脸上堆满了狐狸般的窃笑。 远远看见青卯迎上来,“主上!” “柳姑娘,原来你在这里。”青年依旧是眉眼含笑的讨喜模样。 柳墨妍眼中露出不解,“哪里?”原来?他们发现她不见了?找过她? 青卯嘻嘻一笑,不再说话。柳墨妍也不在意,没再追问。她突然停下脚步,拉了下前面连御世的衣角,一脸苦恼,“连兄,你觉得你是否太胖了些?” 闻言,青卯脚下险些一个踉跄摔倒。 ------------ 心怀鬼胎 连御世瞬间愣了下, 难得诧异地问道:“何出此言?” 柳墨妍目光游移,漫天胡扯道:“连兄你比我高就算了,可你的肩膀却比我宽了许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比我胖不少。” 此话一出,青卯无语望了下天,若和她比,那估计大部分人都算体型富态了。 连御世眼底波澜不兴,问道:“然后如何?” 嘻笑一声,柳墨妍模样谄媚,眼睛发亮,道:“比较起北方人,南方人一般更为纤细清瘦些,那是因为南方人吃辣多,所以建议连兄不妨尝试下,或许连兄也能清减些。”说完不自在的笑了笑。 连御世眼露兴味,淡淡的目光瞄向西侧的菜馆:番椒香。轻扯下嘴角,大步走过去。 柳墨妍不动声色,暗自得意,立即跟上去。 走至门边,只听青卯困惑问道:“咦?柳姑娘,主上并没有想要清减些,为何要吃辣?” 柳墨妍看了下走在前头的连御世,停下脚步,回头朝青卯挤挤眼,咳嗽一声,“青卯,走快些!” 青卯满头雾水,不知所云。今日柳姑娘怎么这么奇怪。 一会功夫后,菜已上桌,各式辣菜色香俱全,令人垂涎欲滴。柳墨妍毫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就吃。不知是不是饿过了头了,以平生之未有的速度扒完一小碗米饭后,柳墨妍就收了筷,支着头,聚精会神地看着连御世,眼神异常晶亮,似乎在期待着什么惊喜事情发生。 青卯抹了下头上的汗,暗自嘀咕:大热天的偏偏要些辣菜。见柳墨妍举止古怪,好奇地时不时望她一眼,柳墨妍只是朝他笑笑,然后继续偏头注视着连御世。 连御世仿佛已经习惯了柳墨妍的注视,进食不受丝毫影响,只是在她放下碗筷时问道:“你不是饿了一整天?” 柳墨妍笑眯眯道:“呵呵!不碍事,不碍事!连兄快吃,快吃,我已经吃饱了!” 连御世也不在意,继续进食,吃相优雅尊贵的紧,一看便知,此人出生必是非富即贵。 过了一会,柳墨妍眼底似乎开始有些焦急,瞄了瞄已满头大汗的青卯,他正一边吃着一边擦汗。再看下连御世,他却还是神清气爽的样子,丝毫不觉热意,遂忍不住劝道:“连兄!多吃些菜。”似乎还看不下去了,竟自己动手夹了许多菜至连御世碗中,惹来他古怪一瞥。 再过了一会,连御世身上似乎还是没看出他有感觉到热的样子,柳墨妍越发着急,眼睛越睁越大,盯得眼珠都僵住了。她看得倒是一身急汗,连御世脸上正常如初,却一滴汗珠也没有。再看他耳部,颈下,还是没有。 柳墨妍终于傻眼,忍不住愤怒站起,指着他大声问道:“你、你为什么都不出汗?”青卯被柳墨妍这句话吓住了,连御世也疑惑看她一眼。 不甘,太不甘了,“你都不出汗,面具还怎么能掉下来?” 此话一出,其余两人彻底僵化。青卯张大嘴巴,看了眼对面的主子, 掩饰性的“咳咳”几声,接着趴在桌上,发出诡异的声响,像是刻意忍耐的笑声。 连御世神情冷凝,放下僵在半空的手,对柳墨妍冷冷道:“未免过饱伤身,我想你明日就不必吃饭了。”语气透着浓浓的警告,眼角瞬间划过一丝笑意。 连御世终于知道,一个厚颜无赖的人就为想吃辣菜怎么可能突然就变得含蓄委婉,原来是心怀鬼胎。 柳墨妍一幅懊恼的模样,悔得肠子都青了,怎么一急之下,竟然把心底的话给说出来了!面对连御世的威胁,柳墨妍难得心虚,没有作声。 天色已黑,柳墨妍现下只能赖着连御世,却也正中下怀。路上,柳墨妍还是耿耿于怀,悄悄问青卯:“为何他不会出汗?”怪不得他身上总是一股清爽的麝香味道。 青卯笑答:“主上练的内功是寒冰诀,体内真气至寒至阴,自然是不怕热,也就难得出汗。” 原来是这么回事,阴沟里翻船呐,怎么都没想到这处去,失策!失策! “哎!青卯,你……见过你家主子的真面目吗?” 见柳墨妍满脸期待的表情,青卯笑笑,意有所指,“不管主上是何相貌,主上都是主上。” 期望破灭,啧!心下翻了白眼,真是无趣的家伙。 柳墨妍跟随他们到了一个清静的别院,守门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妇人神态恭谨,青卯对她吩咐了一番后,妇人便将柳墨妍引至一房间休息。 “柳姑娘,老奴姓刘,若有何需要,只需跟老奴招呼一声。”妇人神情亲切,态度温和。 柳墨妍连忙道:“有劳刘婶了!” 折腾了一天,早已疲惫不堪。柳墨妍挨到床边,意识立刻朦胧起来。半夜间,礼貌的敲门声突然将她吵醒,一开门,进来的却是那位妇人。 妇人歉然道:“柳姑娘,主上让老奴送来这一瓶膏药,说是给您治伤用。” “多谢刘婶了!”柳墨妍接过药膏,客气笑道。 妇人离开后,柳墨妍打开药盒,一股浓浓的草药清香立即溢出。这白玉般晶莹的瓶子中装得是一种淡绿色的药膏,估计价值不菲。 柳墨妍解开里衣,食指沾上一点,轻涂在伤痕处,随即又痒又痛的伤口上一片清凉,令人舒服之极。涂完后,柳墨妍带着满足的笑意很快再次入睡。 次日醒来之时,那妇人又送来一些华丽衣饰,柳墨妍窃笑不已,都是男装,连御世是越发的了解她了。可再定睛一看,发现送来的衣物全是白色,脸色瞬间白了下,对妇人说道:“刘婶,可否请您换件颜色深些的衣裳来。” 妇人错愕了下,随即应道:“老奴这就去给您换。”说着收走了那些白色衣物。 过了一会,只见连御世走进来,手中却是刘婶收走的那些衣物。平滑的缎料微微发亮,柳墨妍却觉刺目。 “我记得初次见你时,穿的便是素白长衫。”连御世平静的目光的目光看向她。 柳墨妍低眉垂目,心下泛起苦涩,只听得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连兄……我没资格再穿白色了!”她已手染鲜血,对极喜白色的她而言,再穿白衣无疑是种别样的亵渎,是以,她不愿再穿。 ------------ 马车 连御世神情微微动容,触上她的头,轻揉摩挲,无人看见的眼中满满的怜惜之情。 “……我杀了人……”淡淡一声呢喃,心情难以言及!过往已逝,记忆却在心中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连御世静静看了她一会,不再言语,放下那些衣物,便转身离开。 柳墨妍看向窗外的远方,怔仲良久,最终,她嘴角勾起抹苦笑,叹息一声,人生来世上后,其实又有几个能干干净净地死去呢! 过后,刘婶又送来一些早食与衣饰,颜色并不暗沉,全是些柔和清淡的颜色。随便挑了件淡紫长衫,束上黑锦金边的腰带,柳墨妍觉得很满意,宛如一翩翩贵公子。整理一番后,匆匆吃了些东西便走出门。 至前厅,柳墨妍一眼便看到了任形,他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略显病态。 “任形,你也在啊!” 任形微微一笑,“柳姑娘!” 连御世看着柳墨妍的装扮,眼底露出抹赞赏。柳墨妍得意笑道:“连兄,佩不佩服?” 连御世朝她淡淡瞥她一眼,懒得理她,端起杯暖茶浅酌。柳墨妍也不在意,兀自陶醉着。青卯在一旁好奇问道:“佩服?何事需要佩服柳姑娘你啊?” 任形也对她的话感到不解。似乎只有连御世明白她的意思,可任形和青卯却是万万不敢、也不会去问他们主子的。 柳墨妍慷慨解惑:“你们不会,我却会的事情,难道不值得佩服吗?” 任形更加不解,怎么也想不通,还有什么事情能难得倒他们主上。青卯来了兴趣,问:“那柳姑娘说说看,什么事情你会,而我们却都不会?” 青卯的问话让柳墨妍表情突然变得古怪起来,答案似乎超出了她本来想说的内容,她本来是想说:她能以假乱真的变装成男子,他们却不能随意地装扮成女子。两个字忽地冒出脑海:怀孕! “……怀孕!”柳墨妍竟不自觉地将心中所想的内容说了出来。 只听“噗”地一声,连御世将满口的茶喷了出来,表情僵硬。 青卯和任形都一怔,青卯摇头认输,“是不会!” 紧接着,两人彼此对看一眼,似乎同时联想起什么,继而齐齐转向他们的主子,皆是一幅欲言又止的怪异神模样。 柳墨妍瞧着他俩面露古怪,挨近问道:“青卯,想什么呢?”顺着他俩的视线看去,落在连御世平凡无奇的脸上,走过去,凑到那张脸跟前,“没什么呀!他的面具脸干净着呢!” 连御世一手挡住不断靠过来的头颅,无法担保她脑中是不是又在打什么歪主意,瞥向那两个眼神发亮的下属,冷然说道:“你们先下去!” 主子下令,两人只好离开。柳墨妍发现青卯走至门边时,竟悄悄回头看了看她,确切的说,应该是在看她的肚子。 天哪!柳墨妍瞬间反应过来,他们不会是以为她……怀孕了吧?见连御世似乎有些懊恼,柳墨妍“噗哧”一声笑出来,“连兄!你的属下可都是些风声鹤唳的人呢!” “是你语出惊人,吓到他们了!”连御世淡淡说道。 柳墨妍嘻嘻一笑,“非我本意!” “日后,你有何打算?”连御世突然问道。 柳墨妍随即明白过来,他们终究是会分开的。她不可能时时跟着她,名不正,言不顺。她大略叙说了一下想法,带上江雪,四处游玩够了再回老家。 连御世沉吟了一会,道:“江湖险恶,务必谨慎小心。” 柳墨妍一愣,随即笑开:“多谢连兄关心……那个,连兄,小弟身上已身无分文,能否借些银两与我,日后定加倍还你?”柳墨妍也觉得自己越发厚颜了,难道与杜江呆一起久了,潜移默化了么? 连御世不已为然道:“不必了!” “对了!连兄,前天晚上在严家庄时,坐在我旁边吃饭的那个青年,你们可曾见过?” 连御世眼神波澜不兴,沉声说道:“不曾注意过。” 一句话答得模棱两可,却又无懈可击。 “哦……”泄气的语气,柳墨眼微敛的眼中却若有所思,深深看了看这个普通面貌却神秘莫测的男子,他从不曾提及过他的任何事情。这一刻,柳墨妍突然清醒的觉悟到:她似乎真的不了解他。 晌午,连御世三人果真离开了,刘婶送来一包银两。柳墨妍望着亮澄澄的银子,心下落寞,嘴上却囔着:“真是小气,好歹也给些金子。” *********** 到了严家庄,看门的人将她领至后院,柳墨妍惊奇发现,整个严家庄冷清了不少,似乎只剩下些平常家仆走动,那些武林中人及严家庄内的门徒似乎一夕之间都消失不见。 “哇……小姐,奴婢昨等了你一天,还以为小姐不要我了呢!”江雪瘪起嘴,甚为委屈的模样,突然惊叫一声,“啊……小姐,你破相了!谁打你了,谁打你了?谁——” 柳墨妍忍无可忍,拖起这个絮絮叨叨的丫头就走,“听着,你以后只能管我叫公子,万一被人察觉出异样,知晓了我是个死囚,你小姐我还能活吗?以后若再叫一声小姐的话,你就回你嫂子那去吧!”这丫头难道没瞧见那些仆人看向她的奇怪眼神吗? 江雪被柳墨妍难得的正经语气吓住了,连连点头,柳墨妍很满意,幸亏江雪只是临时打杂类的丫鬟,并无契约束身,因此只跟管家说了声便轻易将人带离。 “江雪,那些武林人士和严家庄的一些人怎么都走了?” “奴婢听前厅的丫鬟说,昨夜抓到一个什么邪教的刺客,想要行刺庄主,最后被那些人抓起来了,说是要送到荆山派弄个什么除魔大会。”江雪回忆说道。 柳墨妍心神一凛,“是不是火莲教?” “好像就是叫什么火莲教的,公子,你怎么知道?” “本公子什么不知道?” “公子,那我们现下打算去哪里?” “北上……河南荆山。” “去哪里做什么?” “游山玩水!” “那里有什么有趣的吗?” “很多!” “公子,我们路上若遇上强盗该怎么办?” “打呗!” “奴婢没有武功……” “我会保护你的,放心!” “公子,奴婢记得小少爷曾经说过,你的武艺好像也不是很好。” “……” “公子,公子!你说到时该怎么办嘛?” “那就把你送给他们做压寨夫人!”前面传来像是咬牙切齿的声音。 江雪哭丧着脸悻悻跟上。 *************** 驿道上,尘土飞扬,马匹时不时地呼啸而过。柳墨妍捏着鼻子跳到一旁,抹了把脸,看看江雪,也是灰头土脸的模样,不禁扑哧笑出声。 “公子!为何不雇辆马车嘛?”江雪挥了挥眼前的尘土,皱着眉头说道。 柳墨妍听后眼睛一亮,就是,她怎么没想到呢。反正如今也不用再计较着钱花了,随即唬下脸,责怪道:“你怎么不早说?” 江雪听了甚是委屈,只得小声嘀咕:“也不知道谁是主子!” 到了前方一个小镇,花了些许功夫终于购得一辆马车,无奈两人都不会驾车,因此特意请了个车夫。这时,柳墨妍突然看到对面走过来两男一女,当下迅速撩下帘子,战战兢兢地缩回车内。 一个男人身材高大,脸上有着道狰狞的疤痕,另一个三粗五短,左眼蒙了个眼罩,而旁边的女子一袭惹眼的水红色轻裙,媚眼蛇腰,风骚入骨,虽浅笑吟吟,眼底却流露出隐隐的狠厉。三人似乎对街上行人的异样眼光视若无睹,旁人则皆刻意地绕远了些走。 柳墨妍心下一寒,真是好死不死,竟然遇上这几个煞星,极度怀疑老天是否故意让她不好过。身上已几乎无碍的伤痕此刻却隐隐作痛,一想起那鞭子挥在身上的情形,禁不住心头颤栗,如今还多了个江雪。江雪此刻正在外头买些路上的必备之物,柳墨妍只得静静躲在里面,期望这三人赶快离开。 “大哥,我看替人家做事,咱们还不如自己干,到时取得了那批财宝,咱们就发财了,还怕谁个鸟。”听得独眼龙说道。 刀疤熊立即小声叱责:“老二,你收敛点,小心被人听见。” “大哥太多心了,咱们又不是没黑吃黑过。” “你给闭嘴!若被殿下知道,咱们三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两位哥哥,咱们何不雇辆马车呢,这样也轻松些!”红娘子娇声说道。 柳墨妍一个哆嗦,感觉三人似乎都停下了脚步,朝马车望来。 “喂,老头,你这马车多少价钱?”独眼龙一脚蹬在车驾上,霸道蛮横地冲车夫问道。 柳墨妍的心差点跳出来,难道——天要亡她! ------------ 小镇逢凶 “老头,问你话呢?” 车夫吓得瑟瑟发抖,结舌道:“这马车……不,不是我的。”然后指了下车内。 “那是谁的?”说着,独眼龙朝车帘望了一下,里面的人并没有出声。 柳墨妍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握住匕首的手掌微微颤抖,心里不停地祈祷:但愿能安然度过次劫。 西北三雄只听得里头先是传来断断续续的轻微咳嗽声,然后响起一个温和、苍白的男子嗓音,“真是不好意思,小弟不幸染上麻风症,实在不好出来说话,请见谅。”声音若游丝般无力,极力压抑的咳嗽声仿佛一用力就要将五脏六腑给咳出来似的。 独眼龙正欲掀帘的手立即缩回来,嫌恶地呸了口唾沫,转头对红娘子说:“三妹,这病痨子的马车咱不要罢了,省得秽气,不如另外找一辆。” “也好!”红娘子望了下马车,应道。 柳墨妍察觉到三人走开的声音,探出一头,对车夫催促道:“驾车快走,先到了镇口再说,快点!” 老车夫阅历丰富,见了刚才一幕,立即明白过来,车内的人必是遇见死对头了。吆喝一声,扬起马鞭,车子朝反方向跑去。 柳墨妍心头一松,抹了下冷汗,正暗自庆幸时,马车突然嘎然而止,只听见车夫“哎哟”一声,似乎摔倒在地。 红娘子娇叱一声:“里面的人,出来让老娘瞧瞧,看看你究竟得的是什么病?” 柳墨妍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今天究竟是什么倒霉日子? “大哥,这声音小妹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再说,这厮似乎是在装病敷衍咱们,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刀疤熊似乎对红娘子说了什么,红娘子并不依他。 “大哥,你胆子也太小了,这点破事能惹出什么,何况这里只是个偏僻小镇,再说,三妹既然觉得可疑,必定有理由,老子也想瞧瞧这里头的小子究竟是不是在装病。”独眼龙对他大哥的话似是很不以为然,显然站在红娘子这一边。 刀疤熊不再言语,似乎持默许的态度了。红娘子看向帘子,“还不给老娘滚出来。”里面照旧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红娘子若有所思,突然喝道:“臭小子,上回让你跑了,这次也险些让你骗过,你这厮的声音老娘梦里都记得,今天看你往哪里跑?” 柳墨妍脑中一个声音说道:完了!认出来了。 红娘子见里头的人一直躲着不出来,柳眉一横,眸光森寒,嘴角泛出一抹冷笑,挥起剑便直朝布帘刺进去。并没有响起预期的痛呼声,亦没人跳出来。红娘子气愤地砍开车帘,竟无一个人影。 独眼龙定睛一看,大叫一声,“三妹,不好,那小子竟然从后面跑了。” 柳墨妍撒丫子往前拼命跑。当初挑了这么辆前后都能进出的马车,虽说是为了有备无患,却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转念一想,今天若挑的是辆只有前门的马车,岂不是死定了;可又一想,若不是为了买马车,也不会在这镇上耽搁这么久,也就不会遇上那恶妇了。性命危急时刻,也不忘责怪江雪几句:江雪,你这丫头要害死我了! 柳墨妍回头一瞥,加足了劲跑起来,后面三人紧追不舍。红娘子边追边喝道:“小贼,看你还往哪里跑,老娘今天非剁了你不可!” 一片红影恍惚从头上翻越过,隔了几层人影,红娘子挡在了前面,周围的闲杂人等刹时慌张跑开,后方的两人也一步步逼进。柳墨妍急急煞车停住脚,忍不妨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喂,不要多管闲事,将那小子放开。”独眼龙看向前面的人。那人似乎想护着那小子。 “我若是不放呢?”柳墨妍头顶传来漠然的男子声音,抬头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龙鹤,眼中露出惊喜,接着又黯下去,龙鹤未必打得过三人。 “老大!”龙鹤身后冒出一句带着兴奋语气的声音,偏头一看,真的是金牛。 柳墨妍瞥到龙鹤旁边还站了位白衣青年,正笑吟吟地望着她,“柳兄弟,莫非不记得我了?” 是唐蜀!这两人怎么会凑到一起?难道本来就相熟,思及此刻并不是好奇的时候,低声问道:“这三人便是西北三雄,你们打得过吗?” 闻言,龙鹤看向唐蜀,只见唐蜀凝思了一下,转而轻笑出声,“硬打的话,说不准,但若投毒的话,呵呵呵!” 柳墨妍一听,拧紧的心终于放松下来,有这个唐门公子在,三人必定讨不了什么好处。 红娘子冷眼看了下几人,那小子此刻居然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娇喝道:“识相的,就不要多管闲事,否则,老娘一起教训。” 柳墨妍躲在一边戒备的盯着他们,龙鹤不语,唐蜀只是笑笑的看向他们,看在红娘子与独眼龙眼中无疑是在挑衅。突然,两人纵身跃起,挥起刀剑便向他们逼过来,龙鹤揽起柳墨妍侧身避开,只见唐蜀扬起白色锦袖,旋转间竟生生飞出数十根细如牛毛的飞针,两人躲闪不及,各人均被飞针射中,只觉全身一麻,力气顿失,悉数倒在地上,嘴唇刹时变得黑紫。 刀疤熊眼神一紧,跃身过去,挡在两人身前。 唐蜀朗声说道:“在下乃唐门唐蜀,不知三位可否给个薄面,放他一马?” 三人听后,皆眼露惊恐,唐门暗器毒药天下闻名,此刻中了他的飞针,体内可能已经中了剧毒。刀疤熊一直在旁观看,并没参与,亦没阻止,现下见独眼龙与红娘子均中毒倒在地上,不得不站出来了,他拱手说道:“唐公子说的哪里话,实乃误会一场,我二位弟妹冲撞了唐公子的朋友,在下就此道个歉,恳请唐公子拿出解药,不要为难他们。” 唐蜀带笑说道:“是误会便好说话……柳兄弟,你说呢?” 柳墨妍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这是个教训他们的好机会,唐蜀将决定权交由了她。她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红娘子,随即撇过头,轻松说道:“当然是误会了,呵呵呵!” 闻言,两人皆是一愣,随即松了口气,红娘子则脸色阴沉的盯着柳墨妍,眼中神色复杂难言,仿佛多了种莫名的意味。 唐蜀掏出两粒药丸,抛向刀疤熊,“服下解药,一个时辰后毒便自然解开。” 刀疤雄接住解药,“多谢!”言罢,扶起两人踉跄离开。 柳墨妍诚挚说道:“多谢唐公子救命之恩!”唐蜀笑而不语。 ------------ 遇匪记 金牛似是激动万分的,“老大,能再见到你,真好!” 柳墨妍见他眼中净是不加掩饰的崇拜,得意极了,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金牛,你怎么也跟来了,你弟的病好了?” 金牛的眼神瞬间黯然下来,低头不语。事后,柳墨妍才得知,原来金牛的弟弟染上了天花,因延误了症期,最后病死床榻。过了不久,龙鹤解散了黑曜帮,并将所有积蓄拿出来分给了众弟兄,让他们各自回家谋点营生,江湖刀口舔血的生活不适宜那些淳朴的汉子。金牛无处可去,便跟了龙鹤。 闻言,柳墨妍感慨万分,赞赏的目光看向龙鹤,望见一旁的唐蜀时,忍不住好奇问道:“你们俩以前就认识么?” 龙鹤瞟了眼唐蜀,不语。唐蜀正一脸期待的等着他开口,半晌,龙鹤才说道:“他是我五弟。” 唐蜀一笑,“他是我大哥。” 柳墨妍大惊,听说唐蜀是唐门新一代中排行第五的公子,那龙鹤岂不是唐门新生代中的老大,未来的唐门家主。 回过神,柳墨妍立即绽出灿烂的笑容。龙鹤久违的感觉又来了,一见他笑,就心里直发毛。果不其然,柳墨妍涎着笑脸,一步步挨近,“龙鹤,那你岂不是未来的唐门掌门。唉呀,柳墨可要好好巴结才是。” “唐门的毒药暗器我一概不懂。”龙鹤面无表情答道。 柳墨妍一愣,不会?不就代表没有资格继承,跟唐门未来掌门人结交的梦想彻底破灭,不禁看向唐蜀。 唐蜀见此情形,不免觉得有趣,颔首道:“不错。当初大哥离家,正是因为大哥不喜这些才离开唐门多年,我这次出来,就是受家母之命前来寻回大哥。”望了下龙鹤,接着意味深长地看向柳墨妍说道:“柳兄弟可要帮我劝劝大哥才是。” “你要去哪里?”龙鹤突然开口问道。 “荆山派,除魔大会。” “我与你一起去。” 柳墨妍一怔,诧异地看向唐蜀,眼神写满了无辜:可不是我让他去的哦。 唐蜀沉吟了一阵,叹气道:“也罢,我也随你们走一趟,正是增长阅历的好机会。” 几人当下一拍即合,决定结伴前去荆山派。柳墨妍寻到江雪时,小妮子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公子,奴婢还以为你丢下我不管了呢。” 龙鹤几人皆一派好奇,柳墨妍笑着解释:“呵呵呵!她在路边卖身葬父,我瞧着甚为可怜,就好心的给了她银两埋葬她父亲,事后,她却死活要跟着我,无奈之下,就只好把她带在身边了。”说着,脸上亦是无奈的表情。 几人了然点头,“柳兄弟真乃豪杰,仗义疏财救人于水火。” “老大,你还是一样!”金牛一脸敬仰的表情。龙鹤沉默不语,看向他的眼中亦是激赏。 江雪张大了嘴巴,愣在原地。 “瞧,下葬她父亲之后,这丫头就一直痴痴傻傻的。”说着,柳墨妍怜惜地摸了摸江雪的头。 呜呜呜……小姐怎么还是这样啊,找个借口也不必这样啊,虽然她父亲早逝,但是当时还有兄长担待,哪里需要她卖身葬父啊。还说她痴痴傻傻的……傻眼了一阵,江雪再次认命,谁叫她是主子呢。 路上,摇摇晃晃的车子令人昏昏欲睡,柳墨妍撑开眼皮,瞄了眼车外的两人,羡慕不已。龙鹤与唐蜀个人皆乘马而行,因那个老车夫摔断了腿,故由金牛顶替,当起了赶车人。 此时将近黄昏,附近依然前不见村后不着店的样子,看来今晚需露宿野外了。 “站住,留下买路钱再过不迟。”车外突然响起一个宛如熊吼般的声音。 柳墨妍一个激灵,睡意全无,江雪惺眼迷蒙,喃喃道了句:“强盗!”语罢,几乎跳起来,抓紧柳墨妍的手,“公子,公子,真的有强盗耶,怎么办?怎么办?” 柳墨妍翻了个白眼,甩开她的手,没好气道:“闭嘴!强盗怎么了,有他们几个在,还真把你送给他们做压寨夫人不成!” 探出个头,见龙鹤与唐蜀已趋马挡在前面。柳墨妍扒开江雪阻拦的手指,有恃无恐地大步走出来,好奇的打量着这些传闻中的盗匪。 前方数十人排成一行,皆五大三粗的汉子,个个粗布短装打扮,眼中闪烁着残存的善良,一看便知是流民沦落成的的穷困盗匪。若是穷凶极恶的强盗土匪,早就砍过来了。看着这些人紧张的眼神,柳墨妍心下不由得叹口气,向马上两人说道:“我去打发他们。” 两人对看一眼,龙鹤跳下马,伸手阻止道:“不行,你一人上前太过于危险。” “也对,柳兄弟还是让我大哥陪同的好。”唐蜀由衷建议道。 柳墨妍思量一下,点头答应,“也好!” 柳墨妍缓缓走至那行人跟前,见那行人比她这被打劫的还紧张,不免感到好笑,“各位兄弟,我们来打个商量如何?” 为首之人一脸戒备,握紧大刀的手背青筋暴出,“有什么好商量的,识相的赶快把钱财交出来,爷爷可以好心饶你们一命。” ------------ 流民 “好吧!”柳墨妍爽快答应,正待取出银两,突然迟疑了下,“只是——小弟身上所剩的银两也不多,该如何是好呢?”柳墨妍收回手,愁眉苦脸地看向他们。 只听后头一人低声说道:“大哥,怎么办,他们银子也不多。” 听罢,柳墨妍几乎要笑出声。被称作大哥的人瞪了他一眼,“闭嘴!”转而怒目说道:“少罗嗦,快点把银子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唉呀!这位兄弟说话可当真?那小弟就慷慨将银子送与你们吧!至于金子,小弟我就自个留着了。”柳墨妍像是一副捡了便宜的模样,惹得龙鹤蹙眉看了她几眼,不明白这人在打什么主意。 “大哥,他身上还有金子耶。”又一人低声说道。 为首之人终于反应过来,再见柳墨妍要笑不笑的模样,当下明白受了这人的捉弄,不由得恼羞成怒,劈头便砍过来。紧接着,后面的人也蜂拥而上。对于这些小角色,龙鹤以一敌十,将柳墨妍护在身后。唐蜀也翻身过来,一下便解决好几个人。柳墨妍也没闲着,吃力地闪过这些人胡砍乱劈的刀法,趁机踢翻一人,喊道:“ 擒贼先擒王。” 龙鹤立刻会意,在空中翻了个身,转眼间将剑架在了为首之人颈上。 柳墨妍沉声喊道:“再不住手,让你们大哥血溅十步。”瞬间,所有人均停下来怔住,紧张地望向他们被制住的大哥。 嗯,不错,感情深厚。 为首之人一脸挫败,眼神却依旧灼亮,性命被握在他人手上也不求饶,还嘴硬说道:“要杀便杀,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柳墨妍嗤笑出声,“若你十八年后是个女的,还谈什么好汉。”话一出,唐蜀亦失笑出声,龙鹤嘴角也不由得弯起来。那人听后满脸通红,射向她的目光异常愤怒。不过,看得出他是条热血汉子。 “好了,想要你们大哥完好无恙,就别轻举妄动。”柳墨妍清了清嗓子,眼睛扫过全场,继续说道:“你们本来是哪里人?为何流落至此?” 众人皆不作声,柳墨妍甚觉面子上过不去。龙鹤两兄弟投来疑惑不解的询问目光,她笑了笑,随手指了个相貌瞧着老实的,喝道:“你,扔下武器,过来。” 那人果真扔下了刀,紧张地走过来。 “笨蛋,不准过来送死!”剑下的为首之人怒吼一声,那人愣了下,果真止步不前。 柳墨妍拍拍耳朵,摆了下手,“好吧!你站在那就行了,不必过来。我问你一句,你就答一句,否则把你们大哥的肉一块块割下来,听明白了吗?” 那人似是被吓着了,连连点头。 这帮人也够幸运,看样子是头一回遇见厉害点的人。 “要杀要剐随你便!爷爷我不怕!”为首之人憋红了脸破口大骂。 柳墨妍看也不看他一眼,兀自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 “苗疆边境的离南郡。”那人果然说话老实。 “为何来到此?” 从他话中了解到,原来近些年,苗疆大理国士兵常常进犯他们离南掠夺粮食财物,离南距离京城遥远,地方上官员管不了,也不想管。大多数人实在活不下去了,便决定去京城申诉民怨,却没想他们还没进城门便被士兵赶出来。 “然后你们被迫返乡,路上却把所有银两全花光了,便决定洗劫路人财物。”柳墨妍接着说道。 那人点点头,一时间,全场寂静,被制住的汉子脸色微微窘迫,被道出家底,似乎也觉丢脸。 “你们在此洗劫路人,跟那些掠夺你们财物的士兵有何两样,一样令人痛——恨!”柳墨妍正色说道,那些人脸上皆闪过懊悔之色。 “做些正经的活,一样能赚得足够银两生存下来。” “哼,你说得倒轻巧,就算我们外乡人想要做苦力活,这些地方上的人也不愿意雇我们, 谈何正经营生。”那个为首汉子面色不改,极其轻蔑,他们这种一看便知是世家子弟的人哪能理解他们寻常百姓的艰辛与无奈。 柳墨妍沉思了一会,颔首道:“你说得也有些道理……龙鹤,将他放了罢!我们还要接着赶路呢。” 龙鹤撤下剑身,向金牛打了个手势,马车便缓缓驶过来。那伙人也没再敢上前来,皆疑惑地盯着他们,小心的戒备着,想是不相信柳墨妍他们竟如此轻易便将他们放了。 龙鹤与唐蜀两人已纵身上马,柳墨妍亦待跳上马车,眼光瞟到那为首汉子不解的目光,莞尔一笑,沉思了会,走了过去。唐蜀正欲阻止,龙鹤摆手道:“无妨,他心底自有想法。”两人遂等在前方,见柳墨妍走至那为首人跟前,说了几句话,似乎僵持了一会,接着柳墨妍挨近那汉子,对他耳语了一番后,才举步走回来。 “你跟他说了什么?”见柳墨妍一脸轻松,龙鹤不由得问道。唐蜀瞧了瞧那人,盯着柳墨妍的背影似乎若有所思,对他们方才的谈话也不免感到好奇。 “没什么?就教了个赚钱的法子给他们而已。” “哦,柳兄弟,那你究竟给他们说得是什么法子?”唐蜀忍不住问道。 柳墨妍干笑数声,“呵呵呵……要是都知道了的话,就赚不了钱了。” 唐蜀一听这话,也就不好再细问,只得作罢。龙鹤朝她瞥了眼,没作声。 柳墨妍爬进车时,金牛转身说了句,“老大,你还是一样厉害。” “公子,奴婢怎么不知道你还会赚钱?”江雪听了个大概,对此却深感怀疑。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柳墨妍冷嗤一声。 “公子,奴婢躲在车里,听见了你在外头大喊血溅十步。” “嗯,怎么了? ” “公子,奴婢琢磨了一下,血好像溅不了十步那么远?” “……” “公子,公子,你说血能溅那么远吗?” “血真的溅不了这么远,奴婢以前看过杀猪,也才溅了三四步远?” “……闭嘴!再说一个字,让你跟在马车后头走。”柳墨妍冷不防睁开眼睛,抚了抚额上隐隐跳动的青筋,狠狠说道。 江雪立即噤声,终于,马车内瞬间恢复安静,柳墨妍正待闭眼休息,外头却传来唐蜀肆意的“哈哈”大笑声,连前方的金牛也发出了“嘿嘿”的傻笑声。 “大哥,你哪里认识的这么对活宝!” “……” 柳墨妍几乎能想象龙鹤眼中沉默的笑意,瞪向江雪的眼神越发狠了。 瑞朝祥宇十九年六月,祥宇帝久病不愈,薨。八月,大皇子郝连御宇摄政,权倾朝野;二皇子郝连御人突然失踪,朝廷广发告示,寻得二皇子者赏金千两。 十天后,他们终于到了荆山。荆山派靠山而建,此时这季节里风景依旧秀丽,环境清幽雅静且不受外界打扰,倒是个适合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 套交情 荆山脚下是个依山傍水、颇为热闹的小镇,因此任武林盟主乃荆山派掌门袁天肃,平日里,各武林门派大小事宜、嫌隙纠纷等,或多或少都需要盟主来打理或主持,故小镇街道上江湖人来来往往实属平常。 这几日,小镇显得比过往更为噪杂些,因为来的江湖人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路上,身着劲装、佩刀带剑的各路江湖英雄女侠络绎不绝,小镇呈现出从未有过的拥挤。除了少数有头有脸的江湖名士才能有资格被盟主邀请入住荆山派外,大部分门派的人都聚集在山脚小镇的客栈中落宿,以准备第二日的除魔大会。 柳墨妍等几人到达小镇的时候,已过晌午,问了仅有的几家客栈,却都已客满。几人只得去找本地的居民,看看给些银两,能否借宿一晚,问了七八家,都以无空房为借口推辞,几人心下皆明白,这些普通百姓并不愿意沾惹江湖上人,以免惹来杀身之祸。一路问到了郊外,郊外有座慈心庵,却不收留男客,几人只得悻悻作罢。所幸的是,附近一家农户有几间空房,且愿意让他们借宿,当下就都松了一口气,一路上车殆马烦,受够了颠簸之苦,个个都劳累之极,恨不得立即躺倒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床上。 房间虽然布置简陋,却也干净,柳墨妍几乎一挨枕,便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昏睡。龙鹤止住了江雪企图摇醒柳墨妍的想法后,掩上门退了出去。 柳墨妍睁眼的时候,望了下窗外的天色,日头即将隐没山头。伸了个懒腰慢腾腾的踱出门,迎头便遇见了急匆匆的江雪,两人差点撞了个正怀。 “做什么?跑这么快?”柳墨妍没好气问道。 “公子,奴婢这不是怕你饿着,急着叫你吃饭嘛!”江雪惊魂未定地望着柳墨妍。 柳墨妍撇了撇嘴,这丫头越来越厉害了,能把内心私欲说得冠冕堂皇。这几日在外吃得都极为随便,大伙早就想吃顿好点的了,也怨不得江雪兴冲冲。 多了这些江湖人,小镇上各茶楼酒菜馆生意都极好,粗鲁的划拳叫骂声,风雅的谈笑声,走不了几步便能听见里面传来。五人寻了个生意红火的酒馆进去,不愧是生意好的馆子,菜色多样,且味道也好,一阵工夫后,柳墨妍就吃了个十足饱。 柳墨妍瞄了下四周,微微咂舌,这些人一看便知全是江湖上的人,心下有个角落隐隐不安起来。突然,东边那桌不知怎的,和掌柜吵了起来,柳墨妍听唐蜀说道:“那几个是荆山派的弟子。” 走近几步,定睛一瞧,其中几个瞧着眼熟,略一思索便已了然。她曾在严家庄擂台上见过这三人,不过另外一个就没见过了,但四人穿着一样的绿衫,想必同属一派。 “几位也是常客了,但也不能说少就少啊,该多少还得多少不是?”掌柜的或许是与江湖人打多了交道,似乎不惧这些人,但问得也还算客气。 “明日给你还不是一样。” “卫少侠,您也看到了,本店门口写了概不赊账四个斗大的字,规矩可是不能破的。”掌柜仍言语平和,脸色却没了方才的好看。 “我们现下没有这么多银两。” 掌柜一听这话,立即冷潮热讽道:“几位要吃饭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吃之前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来吃,带的银子不够却还点这么多价钱昂贵的菜,难不成想吃霸王餐。”说着有意瞄了眼他们的衣饰,“原来荆山派净是些吃了饭就赖帐的。”这句话说得刻意大声了些,几乎所有瞧热闹的人都听见了。 另三人听罢大怒,捶得桌子砰砰作响,震得上面几钿碎银跳起来,“别欺人太甚,大师兄,不用理他,我们走。” “哟,没钱吃了就想走,小顺,叫官差去,说有人蓄意闹事。”掌柜大声吆喝了一句。 卫少凡也怒了,“砰”地一声,一柄长剑放在桌上,“先放这里,过几日我便来赎回它。”那三个荆山派弟子与掌柜一看,均愣了下,武林中人极爱惜所用兵器,非不得已才会舍弃。真是一文钱能逼死好汉,这人想必难堪愤怒到了一定程度。 “拿去,当我请这几位少侠的。”柳墨妍拿出一个元宝放在桌上。 掌柜眼前一亮,拿起元宝就喜滋滋地晃去了别处。 那几人反应过来,互看了一会,卫少凡带头拱手道:“在下卫少凡,与三位师弟均为荆山派弟子,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唤我柳墨即可。”柳墨妍含笑回礼。 “方才真是多谢柳兄弟慷慨解囊,不然,真是丢尽我荆山派颜面。”卫少凡神色戚然。 朗笑一声,柳墨妍笑道:“哪里的话,出门在外,不是你帮我,便是我帮你,哪有不遇到困难的时候。” 顺着台阶一下,卫少凡等几人脸色转好。其中一人豪气冲天的拍了拍柳墨妍的肩膀,“柳兄弟也是为除魔大会而来的吧?” 柳墨妍微笑点头,“凑凑热闹而已。” “派中尚有事务,我们就先行告辞了,明日到了荆山派,我们几个一定好生请柳兄弟吃顿好酒。”卫少凡热心说道。 “呵呵!那就一言为定了。”没有客气,当下接受邀请。 几人见柳墨妍也是豪爽之辈,话语越发真诚,再寒暄了几句,几人才走出。 回到桌上,龙鹤等人早已吃完,均坐在原位等她。 “柳墨,你真是厉害,轻易就能让人把你纳为知己。”唐蜀闲闲地说道。一路上,对彼此的习性摸了个半熟,特别是那次血溅十步的对话后,唐蜀对柳墨妍也就不再那么生疏、客气,互相都开始直呼其名。 “敢问唐五公子,你把我当成知己了吗?”柳墨妍白了他一眼,反问道。 “我可没这么说过。”唐蜀连忙撇清。 “那就是了,我还以为唐五早就把柳墨当成知己了呢,可惜柳墨从未把你当成过知己,怎么办?害得我正要因为唐五的一厢情愿而愧疚万分呢,幸好不用了,唉!要不然,柳墨会觉得很无奈的!”柳墨妍一脸苦恼万分的样子。 江雪在旁“咯咯”的笑起来,龙鹤亦脸露笑意,而金牛却似没听明白。唐蜀一恼,涨红了脸,磨着牙齿道:“柳墨,我警告你,不要随意改我名字,我叫唐蜀。还有,除了那些被你表象欺骗的人,谁会把你这样的人当成知己?” “咦?唐五?说错了吗,没有啊,你不是排行第五吗?”柳墨妍惊讶问道。 “你若排行第一,还叫柳一不成?”唐蜀立马反驳。 “错!叫柳大。”柳墨妍一本正经说道:“这样叫,听着更有气势。” 唐蜀傻眼,无语,耷拉着脑袋不再接话。江雪同情说道:“唐公子,要比上我家公子,你得时常逛逛市井小巷,听听那些三姑六婆怎么骂人,要不然,是说不赢我家公子的。”一说完,江雪头上就挨了个暴栗。 这话一出,唐蜀输得心服口服,半天无语。谁叫他是文雅人士呢。 回到住处,柳墨妍睡了将近一下午,如今躺在床上反而辗转难眠。实在是难以入睡,便穿了衣服走出门,看了看前面的慈心庵,围墙高耸,已然关门。 再看了看那比她家还高的围墙,柳墨妍突然心痒难耐,捋起袖子跃跃欲试。一阵工夫后,柳墨妍终于爬在了墙上头,若是里头地面平坦或是有什么高出踏脚的物体,就更容易下去了。正喘息着,不经意往里一看。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句幽幽的声音响起。一人正抬头看着她,背对着微亮的月光,看不清面容,却依稀能辨认出是个男子。 “啊——” 同时,柳墨妍本能的“啊”了一声,被吓得身体一颤,一个重心不稳,身体便坠了下去。 哪个混蛋在尼姑庵这么吓人! ------------ 重遇故人 揉了揉屁股,仰头望去,一片阴影笼罩过来,“是你!柳兄弟,你怎么到这处来了?”那人蹲下身,温和问道。 柳墨妍总算知道他是谁了,拍了拍身站起来,眼睛快速打量过他,顿时了悟,“原来你藏在这里!” 原本温润如水的翩翩少年,几个月间,竟仿佛苍老了很多,与他的实际年龄越发相符起来。饶是春风般的笑容也掩饰不了面上的沧桑与憔悴,以及眼角暗藏的冷酷,整个人看来似乎经历了无数的雪雨霜风。可不是吗,血雨腥风! 不论孰比孰无辜,孰比孰是善良,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双手已沾满了鲜血,淋漓得似乎渗入了骨髓,直至心脏,一丝丝、一点点与内心的仇恨融合在一起。只是不知,事后,他那满腔的仇恨是否能就此平复,他那被血液染上罪恶的灵魂能否就此平静。 秦云霄微笑了下,“幼时我就随母亲来过此处,庵内的主持是我母亲的旧识。” “现下你是何打算?秦流怎会被他们抓住?”柳墨妍蹙眉问道。 秦云霄神色冷冽,“严以扇老奸巨滑、城府深不可测,那日行刺他未果,我们跌了个大跟头,落入了他们事先设计的陷阱里,秦流也因此被那些人逮住。”转而苦笑一声,又说:“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过一天,算一天。” “若是我知道有人要来行刺我,我也会提前做好布置的,更何况是那些经验老到的人。”柳墨妍只能淡淡说道,她的立场不允许她去指责任何一方,她顶多算个看客,只是这场戏是活生生的带血上演,真刀真肉,惊心动魄。 “你为何不在路上伺机救出秦流?”杭州至荆山,路途不短,总能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 “我也这么打算过,可是谈何容易?那些人几乎贴身看守,他们人数又多,武功也不低,根本无机会下手。”秦云霄黯然说道。他仰着头,望着漆黑天空中的月牙,幽幽又道:“ 只剩下严以扇和袁天肃,叔父,过不了多久,侄儿便能替你们报仇雪恨了!” 空中刮过微凉的风,心底某个角落似乎松了一口气,他似乎并不知道皇甫追凤在其中的利害干系。 柳墨妍对着他的背影,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早已失去了灵魂,只剩下这副皮囊在继续喘息,“你这一共杀了多少人?人生短短几十年,何必让死去的人来影响活着的人。严以扇与袁天肃,一个天下第一庄庄主,一个武林盟主,想必武功都极高,你认为你有能力报这个仇吗?有能力全身而退吗?”柳墨妍字字犀利,希望能劝他就此停手,安稳地去过平凡的日子。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能活着回去,血海深仇,不是说放得下就能放得下的。不过也枉我修行了十几年,还是跳离不了这些世俗的恩怨情仇……你问我杀了多少人?”秦云霄突然转过身来,眼中的恨意几乎扭曲了面容,“他们杀了我火莲教众一百八十余人,我呢,却只杀了他们十几个领头人,难道还不够慈悲?天底下还有比我更善良的人吗……哈哈哈……”最后,居然放声大笑起来。 柳墨妍心中一寒,这样的秦云霄再不是当初的秦云霄了…… 突然想起悟禅大师的话来,若有三个人,那他必定有帮手,看他此刻不像不怎么担忧,想必早已布置了方法,想到这,脱口就问:“你打算怎么去救秦流,你有帮手?” 秦云霄不置可否,睨了她一眼,“我已有打算。”然后淡淡说道:“柳兄弟,陪我喝杯酒如何?” 柳墨妍点头应好,随他走至后面一间小屋。里面灯烛燃烧,明亮的光线一晃一晃,柳墨妍看到躺在角落的人时,吓了一跳,“绿袖姑娘?” 绿袖似乎被封住了穴道,无法动弹,见她出现,眼中惊讶一闪而过,随后露出抹厌恶,“原来你与这魔头认识。” “柳兄弟认识她?”秦云霄在旁问道。 “曾在杭州见过一面。”柳墨妍忙撇开眼睛,“秦兄弟,不如出去喝,如何?”那冷漠女子眼中的寒光逼得人无法忽视。 “也好!” 两人走至八角亭下,捧起酒缸,畅快痛饮。月色柔和,月牙儿挂在树梢,淡淡的银光泻了一地,在夜晚独自绽放她寂寞的美丽与清雅。 “秦兄弟,你知道吗?以前我非常崇拜你们这些江湖上的人,个个都有一番好武艺,一看就觉得像个英雄。”柳墨妍灌下几口后,开口说道。 秦云霄笑出声,“是吗?可并不是所有会武功的人都是英雄。” “嗯,不错,狗熊也是大有人是!”那西北三雄武功似乎也挺好,可绝对不算是英雄。 “哈哈哈……来,柳兄弟,我们接着喝。”说着自己又灌了一大口。 “唰唰”几下细微声响,秦云霄突然旋身一转,酒缸摔在地上,破成碎片。柳墨妍定睛一瞧,桌上嵌入了几枚漆黑颜色的飞镖。 秦云霄沉声说道:“哪方的朋友,不知有何指教,居然躲在暗处不露真面目。”正说完,屋檐上跳下六个气息肃冷的黑衣蒙面人,劈面便朝两人举剑刺过来。 柳墨妍跳至柱后,险险避过了一招,一边摇头一边囔道:“这位朋友,有话好说,我和他可不是一伙的!” 那人先是一愣,接着举剑又挥过来,吓得柳墨妍“哇哇”大叫,后悔不迭。 这些人不比寻常莽夫,她根本躲不了几招,三两下后,柳墨妍便捂住冒血的胳膊边跑边躲。 秦云霄一见柳墨妍形势不好,立马跃身过来,其余五人紧跟不舍。秦云霄一脚将一人长剑踢落,伸脚一勾,柳墨妍接住剑,奋力抵抗着另一人的攻势。 秦云霄眼神一冷,招式越发不留情,其中一人被他一掌打中后,倒在地上,鲜血从他口中涌出。其余几人见情形不对,立刻跳出墙外,消失在夜色中。 柳墨妍捂着胳膊渗血的伤口,轻吁一声,见秦云霄走到那倒地之人面前,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柳墨妍走过去,问:“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秦云霄摇了摇头,“他们似乎并不想取我性命。”蹲下身探了下那人鼻息,已然没了气。拉下了他的面罩,露出一张普通的面孔。秦云霄再掀开这人的夜行衣,腰间竟然有一小块刺青。 那刺青绣着两朵绽放的艳丽牡丹,紧接着花的右下角便是两个红字:锦绣。秦云霄神情肃穆,嘴中轻轻吐出四字:“花团锦绣。” “花团锦绣?什么意思?”柳墨妍疑惑问道。 秦云霄徐徐说来,十五年前,锦绣楼是江湖黑白两道都闻之色变的杀手楼,但凡出得起价钱,便能杀掉你指定的人。若一次没成功,他们便行动第二次,第二次失败后还会有第三次,他们要杀的人几乎逃脱不得。 柳墨妍甚为吃惊,“太吓人了!每人都或多或少不经意得罪过人,那岂不是人人都有可能被杀。” “那倒不至于,因为锦绣楼接一次生意,要价几乎是天价,一般人根本付不起,而且还要楼主愿意接这笔生意。据说锦绣楼名下亦有产业,并不是以杀人为主要生意。” “当中真的没有过逃脱的?”柳墨妍不死心问道。 摇头失笑,“就算有,传出来那不是自砸门牌么。”沉思一会,秦云霄接着说道:“三十年前,他们接过一单火莲教的生意,就是替我们杀掉那三个盗窃藏宝图的人,锦绣楼派出了数百名杀手与我火莲教众合伙倾力剿杀,却还是让那三人重伤逃走。锦绣楼的消息网也寻不到这三人的踪影,遂最后退回了一半的佣金。教中人认为锦绣楼都探查不到的人想必应该死了,何况当时三人的确是身带重伤。”说怅然叹了口气,“却没想到秘密还是抖了出来,那三人中,定是有人活了下来,不然,我火莲教也不会遭此大劫。” “那三人叫什么名字?”柳墨妍垂下的手微微颤抖。 秦云霄回忆说道:“段誉行、田兆和洛无极。” 洛无极!柳墨妍心下一颤,背脊发凉,她外公的名字可不是洛无极吗,天哪!外公当年究竟做了什么,那条手帕!柳墨妍越想越心惊,心底一直否定的预感居然成真。 秦云霄见她脸色有异,不由地问:“柳兄弟认识他们?” 柳墨妍这才回神,轻松笑着掩饰道:“怎么可能,只是听说书人提起过洛无极,据说此人当年行侠仗义,是位真正的侠士,当时我对此人极为崇拜,却没想到也是一贪婪之人。” “自古鸟为食亡,人为财死!不知枉送了多少性命。”秦云霄兀自感慨。 “那这次锦绣楼的目标是你,岂不是无路可逃,你打算怎么办?” “以方才派来的杀手来看,他们似乎并不想要取我性命,暂时不用担心这个……只是连累柳兄弟了。”秦云霄看了眼她胳膊上的伤口,面色愧疚说道。 “无碍,秦兄弟不必自责,小伤而已……怎么我从未听说过这个锦绣楼?”一直很疑惑,这么一个出名的杀手楼,八卦传闻本应更多,却从未听人提及过。 秦云霄也疑惑不解,“二十年前,这一任的搂主兰望月十八岁接任楼主之位,据说此人心狠手辣,武功之高无人能及,行事亦喜怒无常,只要他高兴,一文钱也能买人性命,短短五年便接了十笔杀人生意,且次次一击即中,被他顾客指定的人没有一个能活过十天。当时江湖上也是人心惶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十五年前兰望月突然隐迹于武林,锦绣楼不再接任何杀人生意,十几年间,江湖上的人几乎都忘了锦绣楼的存在。如今锦绣楼重新介入江湖,恐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柳墨妍听得入神,对那锦绣楼也不免起了几分好奇。看了下夜色,柳墨妍对秦云霄拱手道:“秦兄弟,我要回去了,你也休息罢。不过……你打算将那屋内的姑娘如何处置?” 他望向屋内,想了一会,说道:“再说吧,我杀了她父亲洞庭派掌门,她要寻我报仇也是应当的,只是目前我须做完我该做之事。” 沉默良久,柳墨妍一脸沉重,眼眸直直看向他,“秦兄弟,保重!” 他有他选择的路要走,这次一别,生死难定。 秦云霄将她的关切尽收眼底,朗笑道:“倘若秦某命大,必当再请柳兄弟喝酒!” 柳墨妍也笑起来,心中却异常窒闷,凝噎着应了一声,“嗯!”转身离开时,回头看了眼那地上的黑衣人,他的胸口一个形似莲花的鲜明红色掌印,狰狞丑恶。 是非江湖,刀光剑影何时方休?昨日把酒高歌笑谈,今日却要怅然别首。 草木无情,过眼即枯,待他年再绿之时,恐已物是人非。岁月更替,弹指白头,待蓦然回首之时,怕已孤冢荒凉。梦回当初,只怕落寞恸哭,生死谁能堪透? ------------ 荆山派(一) 第二日,几人起了个大早。柳墨妍最晚走出房间,出来时却将几人吓了一大跳。 唐蜀惊得下巴险些掉在了地上,指着她老半天,硬是没说出来第二个字, “你,你——” “老大,你今日真威猛!”金牛张口就对她的装扮作出欣赏。 龙鹤亦忍不住嘴角抽动,面色力持不变,“你今天很,特别!” 柳墨妍喜笑颜开,“是吗?”挥着手中的大刀转了一圈,越发满意。走至江雪跟前,在那双一直大张着不眨的眼睛前举手晃了晃,见她还没有反应,疑惑地拍上她的脸,“江雪,回神了!又在犯什么傻呢??” 江雪的眼睛终于转动了下,眼神还是很茫然,她幽幽对柳墨妍说道:“公子,你真的嫁不出去了。” 柳墨妍今日特地换上了一件旧青色长衫,腰上系了一根草绳,发丝有些凌乱,脸上不知抹了些什么乌灰的东西,手上提着一把大刀,整个人看来十足就是一个灰头土脸的江湖小混混。 由于对于自身打扮太过于满意,柳墨妍低头左看右看似乎还意犹未尽,挥刀在胸前时,扬着头的模样极其令人傻眼,虽不显跋扈,但哪有一个小人物会有如此雀跃自豪的神情。 柳墨妍眼神闪烁了下,随即叹气道:“唉!果真又傻掉了!怎么也是公子,你真的娶不到媳妇了!”不着痕迹地扫过其余还在震惊中的三人,暗中掐了下江雪的胳膊。 “哎哟!”江雪几乎跳起来,“公子,你这身打扮是要去哪呀?” 柳墨妍简略的说了下她要去荆山派会些江湖朋友的打算,并指明她与金牛留下来等他们。金牛憨厚点头,孰料,江雪却闹着要跟去,不依不饶、叽叽喳喳了半天。柳墨妍不得不叹气:这丫头估计是怕自己再把她丢下。 忽然灵机一动,柳墨妍极其温柔地笑道:“江雪,你跟我来!”丢下这句话后,便兀自走在前头。 江雪一愣,随即跟上去。 唐蜀看了眼龙鹤,疑惑道:“柳墨这是作什么?”龙鹤回以一瞥,摇头不语。 房中,镜奁前。 铜镜中,两张对比鲜明的脸孔,一张灰黑暗沉的脸和一张水灵灵的白嫩脸颊。 “你美不美?” “嗯,美!”江雪瞄了眼那张暗沉的脸,视线移向镜中的自己,脸上笑开了花,情不自禁地连连点头。 “这就对了,荆山派中全是些又黑又壮且粗鲁野蛮的大汉,那些人物又复杂的很,瞧你长得这么水灵标致,万一个什么个刀剑不长眼,伤了这张脸,你说该怎么办?” 闻言,江雪迅速捂住脸,眼露惊恐,接着连连摇头。 柳墨妍趁机说道:“这就对了!那里全是些蛮横不讲理的人,我们几个人都顾不上你,万一你这张细嫩的脸划了道什么口子,岂不可惜!” “公子,打死奴婢也不去了!” “就是嘛!” 柳墨妍拍拍袖子,满意地步出房门,留下江雪一人对着铜镜顾影自怜。 龙鹤唐蜀见柳墨妍一人轻松地走出来,身后少了那个吵着要跟的丫鬟,两人皆好奇她是如何说服江雪的。 柳墨妍对两人招了下手示意跟上,便扛着她的大刀率先走了出去,龙鹤与唐蜀互看一眼,随即跟上去。前面传来柳墨妍的声音。 “金牛,与江雪耐心候着!” 荆山,山腰处,石阶上均是赶往荆山派的江湖人士,三教九流人等混杂其中,柳墨妍终于意识到,这是个盛大的武林事件。除魔?却不知,这些人的心魔更需除! 荆山派门前立着一对雌雄石狮,威严之极,门楣上几个气势恢宏的墨黑大字:荆山派。不愧是武林中的领袖门派,气势上便胜过一筹。 三人去得早,一进大门,便看到了场中间的秦流。他身上伤痕无数,衣衫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拖着沉重的铁链被关在一个方形的铁笼中,冷冷的神情迎向那些憎恶鄙弃的目光。 柳墨妍静静看着这一切,心中陡生愤怒,竟像将他畜牲一样地关在笼中。这些所谓的正道中人难道非要借此来满足他们那些可笑的虚荣心,亦或是可耻的私心吗? 突然,一名蓝衣女子冲至前面,拔起剑便刺了过去。闪避不便,秦流腰身处立即出现一个血淋淋的伤口。 “恶贼,你还我父亲来,杀了你!杀了你……”女子尖声叫道。女子自见到笼中人起,情绪便激动起来。 正在迎接众武林人士的袁天肃和严以扇闻风而至,立即出手止住女子再欲刺过去的第二剑。袁天肃示意本门弟子拦在铁笼前面。他瞄向女子及她身后两人,缓缓说道:“蓝侄女,袁某深知你们报仇心切,但此刻时机未到,我们需重新商议对策,如何将那秦云霄哪魔头引诱出来,将火莲余孽一网打尽。” “袁世伯,我们大可先将这恶贼杀了,然后再捉秦云霄。”蓝白云恶狠狠地瞪向秦流。 “万万不可,我们需借用此人才能将秦云霄引出来。” 闻言,蓝白云兄妹愤怒不甘的眼神瞪向秦流,却又暂时奈何不得,只得恨恨地啐口骂道:“暂且先放过这狗贼一命,等杀了秦云霄再杀他报仇不迟!最好祈祷绿袖没事,否则——” 秦流依旧是一派平静神情,眉间一丝细微的拢起却泄露出他伤处的痛楚。 “袁盟主、严庄主,你们一定要帮我救出我姐姐。”一旁,憔悴的少年突然跪地恳求,袁天肃和严以扇连忙躬身扶起他。 “吴贤侄,快快请起!这本就是老夫身为武林盟主的职责,找回绿袖姑娘,老夫定当竭力以付,在所不辞。” “不错,吴贤侄请放心,我们将联合所有武林正道共同对抗魔教余孽。”严以扇捋了捋胡子,沉声说道。 “大家在此休息片刻,稍后便一同商讨如何对抗火莲余孽的事宜。”袁天肃突然高声朝众人说道。语毕,他挥了下手,十来个荆山派弟子立刻过来将铁笼抬走,往一侧走去。袁天肃、严以扇及各家掌门当家随即也跟随前往。 柳墨妍盯着他们走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 荆山派(二) 不知道秦云霄会什么时候动手,他的帮手又会是谁呢? 柳墨妍混杂在这些三教九流的人群中,满脑子都是这些问题。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袁天肃等人返回来。皇甫追凤竟然也在其中,旁边围着两个似曾见过的秀美女子,除蓝白英外,正是曾在九江为绊住皇甫追凤而遭柳墨妍设计的袁蝶和袁莺两姐妹。二女此刻正巧笑倩兮地与美丽男子交谈着,美丽男子不知说了句什么,惹得身旁的女子掩着嘴娇笑不已。 皇甫追凤目光不经意间望过来。察觉到他朝这边的人群投来视线,柳墨妍刻意低下了头。皇甫追凤再淡淡地瞟了眼,看似有意无意,收回的视线却在垂眼时才掠过一抹犀利。 袁天肃作为武林盟主理所当然地不负众望登上高台,打着为武林除害的光辉旗号,以正义为由,宣扬正邪不两立,声讨天理公正。光看今日响应武林盟主呼声前来的众多大小武林门派,就让人无法否认,袁天肃这个武林盟主并非徒挂虚名而已。 柳墨妍淹没在阵阵热血沸腾的呐喊与应和声中,神思恍惚。 “誓杀秦云霄,为武林除害!” “为我们帮主报仇……” “杀秦云霄!为我水门门主报仇!”水门清一色的女子们也热烈响应。 …… 声响震天,柳墨妍只觉一浪浪的声潮向她涌过来,让她无法喘息,心口变得窒闷。以前不知世事的她,对这个所谓到处是英雄好汉的世界——江湖,不能说憧憬万分,却也由衷敬意。然而,当真实的一切暴露在眼前时,只觉万分失望,继而心寒不已。这群人已近陷入在除魔扶正的自我陶醉中不可自拔,体内英雄主义的虚荣心在这些疯狂的行为中显得尤为可笑,也同样让人震惊。 意识混沌间,忽然看见两个熟悉的面孔,神志瞬间变清明。正是许久不见的杜江和任行,任行似乎已无了那日虚弱的神态。两人同样混杂在众人当中,普通低调的装扮,一个不留神,目光或许就会漏过。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便相继悄然走开。柳墨妍沿着人群缝隙钻了过去,等挤过去时,已没了两人的身影。 望向秦流被抬走的方向,柳墨妍迟疑了下,心下一横,望了望周遭,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遂扬起头,一派从容,大摇大摆地扛着大刀往后山走去。 走过房屋楼阁,途经一片树林时,听见两个女子的声音。柳墨妍一惊,急忙躲在一棵粗壮的老树后,尽力平复气息。 “公子又被那两个贱女人缠上了。”一个女子先是冷哼一声,随即吐出轻蔑的话语。 “就凭那样的货色,也妄想攀上我们公子,也不回去好好照下镜子。”另一个的话语也尖刻之极。 “中原的女人就没几个是好的,公子走到哪里都会被她们纠缠不休。” “谁叫公子长得好呢,那个倥峒派的蓝白英先前不也是……” 听了一会,柳墨妍立刻知晓了两人是谁,正是风和月,虽然风花雪月很少出声,但这样尖酸恶毒的说话语气并不常见。皇甫追凤那样的容貌的确是少见,但将所有爱慕他的女子说得如此不堪,嫉妒之心显而易见,还将中原所有的女子都骂了进去。 中原?柳墨妍似乎抓住了一丝头绪,真相隐隐将要浮现。 两人终于走远了去,正待继续跟上时,又传来几个年轻男子的脚步声与说话声。他们似乎停了下来,然后又响起了清脆的碰碗声。柳墨妍立即缩回去,接着闻到了浓香醇厚的酒味散逸在空气中,渐渐飘进鼻息中,令人心旷神怡。 “大师兄,这坛十年的女儿红,咱师兄弟几个可不能糟蹋了呀,要喝就喝个痛快!” “赶紧喝,都一个个磨磨蹭蹭的,白无常若是跑了,我们几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大师兄,何必这么急呢,反正白无常被关在了铁笼子里头,又跑不了,何况还有追风公子的女婢守在那里呢。” 卫少凡踹了那人一脚,端起大师兄的威严,喝道:“你懂什么,若让师傅知道我们躲起来喝酒,不扒了我们的皮才怪。” 其余三个荆山派弟子在旁边嗤嗤笑起来,那人捂着被踢的痛处,囔道:“真不知道师傅怎么想的,让咱们几个看守着,若是秦云霄真来了,我们也不是对手啊。” “你这没出息的家伙,净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秦云霄有三头六臂不成,我就不信。”说完,卫少凡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年轻人总是年少气盛,不愿轻易屈居人下。 “嘿,几位兄弟喝得正兴啊。”柳墨妍擦了下脸,轻松自然地走了出来。 察觉到有人在附近时,五人表情先是一震,倏地站起,眼中立即升起防备。当看清楚柳墨妍面孔时,才松懈了些。 卫少凡走过来,疑惑地打量了她一会,说道:“柳兄弟,你今日怎么如此狼狈。” 柳墨妍重重叹了口气,“唉,在下最近运气实在不好,先是让人偷了银两,不得已才换了身上衣服用来抵押房钱,方才闹肚子,躲到这边来,却没想又摔了个跟头,才弄得这般模样。” 听完她这一番遭遇,虽让人同情万分,却也令人忍俊不禁。柳墨妍毫不意外地瞄到了其余四人忍得辛苦的扭曲表情。卫少凡咳嗽一声,热情道:“原来如此,柳兄弟,来来来,一起喝几杯,昨夜多亏了柳兄弟解囊相助。” 其余三人也是柳墨妍昨夜见过了的,彼此道过姓名后,对方愈发热情,开始称起兄道起弟来,接着频频跟她倒酒。柳墨妍接过酒坛,先给自己斟满一碗,而后再一一给他们倒上,边喝边与熟稔地与他们笑谈起来。 另一个眼生的少年端着碗凑过来,“你就是昨夜替他们几个解了围的柳墨,失敬!失敬!我叫长生。”少年看来十七八岁的样子,眉眼颇为秀气,脸也白净,再一细问,原来是袁天肃排行最小的弟子。方才一直与卫少凡说话的人便是这个少年。 一会功夫后,酒坛渐渐露底,几人也起身要走。 “柳兄弟,恕我们不能继续招待了,师傅委派了我们重任,实在是不宜走开,改日有机会再好生招待。”卫少凡一脸歉意,客气有礼地说道。 “呵呵,哪里的话。哎——卫少侠,你们是去看守白无常吧!” “正是!” “不知柳墨能否跟随去一同看守。” “这个——” 柳墨妍见几人迟疑的神色,心知贸然要求必会遭人起疑,遂继续说道:“柳墨一直默默无名,也没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一直盼着能做点扬威立名的事情,以后江湖来往,也可对人自豪地炫耀几声。” 几人迅速交换了下眼神,卫少凡点头道:“可以,不过柳兄弟务必要答应,到那后慎言慎行,一切要听从我们的。” 柳墨妍直直看向对方,郑重道:“当然!”眼中闪烁着明显的雀跃。 ------------ 荆山派(三) 荆山,悬风崖。 尾随在五人身后,柳墨妍远远看见红衣的花和白衣的雪走过来,再用手蹭了下脸,微微偏着头,神情木讷,希望借此二人认不出她。 花和雪向卫少凡点头示意了下,扫了几人一眼,便走远。原来是两拨人轮流着看守。前面是一个山洞,柳墨妍随五人走进山洞,才看清里面的情形。里面宽阔干爽,两旁火把将洞内照得通明,洞内被隔成了一个监牢,出口处暗色铁柱高矗,两端直没入山石内,一把同样颜色的大锁落在门上,极其沉重显目。那只铁笼不知去向,秦流则半卧在里面的石壁上,垂下的头挡住了光线,看不清楚他的模样,亦不知是何状况。 柳墨妍无法出声询问,只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卫少凡等五人随意地找了地方或坐或站,渐渐地,或许是酒劲后返,一个个的头均慢慢地耷拉下来,不一会,五人间歇发出均匀的呼吸鼾声。 悬风崖高峭险,临崖凭眺,劲风呼啸而过,仿若一个不小心,就能将人悬起吹下崖,故名悬风崖。前方天际云蒸霞蔚,山谷也是云雾茫茫,没有人知道这崖有多陡,崖谷有多深。 柳墨妍静静等了一会,“卫兄弟?”无人应答。 当日她被西北三雄挟持,而后寻机脱了困,没忘带走地上那块浸了*的布团。后来觉得有趣,一直揣在身上,直到遇上唐蜀几人,偶然向他询问了一些类似的药物及其作用。事后,经过药铺时,便心血来潮买了些,问起她作何用时,她便胡诌,说她夜间难寐。 柳墨妍接过酒坛时,趁他们喝得正欢,侧身往坛中倒入了少剂量的*,而她碗中的酒则全用来洗了衣衫。 她再定定看了一会几人,立即转身走进去,“秦流。”轻唤了声,然后蹙眉摆弄着那把大锁。 “柳兄弟,你怎么来了?”角落里的人缓慢抬头。 柳墨妍继续琢磨着那把大锁,见他有尚无大恙,头也不抬问道:“钥匙在谁身上?” “似是在袁天肃身上。” 突然,柳墨妍举起大刀,深吸一口气,瞄准铁栓,“嘭”地一声,全身的力气落了下去,再仔细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上面竟没留下一丝痕迹。 “柳兄弟,秦流在此多谢你的好意了,但劈开这门恐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还是快走吧,免得被他们发现受我连累。” 惊慌之余,柳墨妍回头瞥了眼外头,没有回答他的话。她就不信这个邪,举刀再次砍下,然后又是一刀,铁器相撞间激起耀眼的火花。空旷的山洞里只剩下尖锐的金属碰撞声,声音突然顿了一下,紧接着,“哐啷”一声,却不再是砍击的声响。 柳墨妍手一松,那把她花了十两银子,重金从一大汉手中购得的大刀唰地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柳墨妍缓缓偏过头,笑得甚为无辜,“我只是想看看我新买的这把大刀锋不锋利。” 柳墨妍一见来人,心下暗叹倒霉,来的居然是风,颈项上冰冷的触感不断提醒她性命在悬。 “哦——结果呢?”风一声冷笑,握住剑柄的手不着痕迹的转了下。 干笑了声,“那人坑了我,这破刀一点儿都不锋利。”只觉颈处一阵灼热,血丝沿着雪白的肌肤口子渗出来,“风姑娘,有话可以好好说。” 风似乎一向就很厌恶她,那次冷眼目睹她被挟持走时的神情,她至今都记得,阴鹜无情,她对她似乎怀有极深的恨意。 “说的再好也没有用,你企图放跑邪教余孽,居心不良,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你,谁都不能责怪我,你说呢?”风的眼底掠过一抹狠意,嘴角噙着冷笑。 “我不认识他!”秦流淡漠地解释道,力图镇定的语气却稍嫌急迫,暴露了内心的焦急与关切。 风冷冷瞥了他一眼,继续转向柳墨妍,目中嫉恨之意毫不掩饰,“你还真是无处不在啊,哪都能有你。不过你命也真大,居然没死,没关系,我今天就让你死个痛快。”说时,眼底浮现杀意。 柳墨妍眼睛突地一亮,瞬间沉下脸,迅速说道:“皇甫追凤,还不叫你的女婢把剑拿开。” 风持剑的手下意识地收了回去,转身道,“公子,他——”哪里有皇甫追凤的影子。 柳墨妍趁势飞快奔出去,却见前方站着雪月二人。风大怒,提剑追出石洞,喊道:“抓住那小子。” 真是前有狼后有虎。柳墨妍止住脚步,看着渐渐逼过来的三女,再看看后方深不见底的悬崖,定了定神,凛然道:“你们这样做,定是瞒着皇甫追追凤吧!” 三人神色一怔,雪似乎有些犹豫,望了下其余二人。风立即冷嗤一声,“除了我们,谁知道你是何人所杀。私下勾结火莲教余孽,罪当诛伐。” 三把剑身逐渐靠近,柳墨妍显得略微急促,道:“我与你们几个并没有仇!”一个脚步不稳,滑下了几颗石子,脸色煞白地瞄了瞄身后的云海,飘渺虚无,如同此刻的性命一样,再需一步,便会成一虚无魂魄,飘渺黄泉。 风冷笑,神色狠毒,“怪只怪你知道的太多了,活着只会误了我们的大事,留不得你。” “皇甫追凤!”柳墨妍凝神看向前面。 雪月二人惊得转头望去,“公子!” “哼,你以为同样的把戏还能骗我第二次吗。无论如何,你今日都要死!” 说时迟,那时快,泛着寒光的剑尖残忍无情地向身体逼来,柳墨妍瞳孔紧缩,凝聚在那点来势汹汹的白光上,下意识再退了下,紧接着,右脚踏空,整个人往后坠下去。 “公子!”手瞬间软下,剑身落地,风瞥到一抹急速跃下去的墨绿身影,喃喃出声。 ------------ 悬崖遇险 身体失去了支柱,直线下落,伸手徒劳地抓了个空,只觉自己离崖上越来越远。云雾渺茫,渐渐地,什么也看不清楚,据说人死之前会回想起生前的点滴点滴,柳墨妍却只觉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及想起。 那是什么?上方一大团物体正以更加疾快的速度下坠,完了,瞧着那一大团东西,这下不摔死,也得被压死了。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衣袂猎猎作响,索性闭眼,等待即将来临的死亡。 老爹,女儿不孝,要先走一步了,下去后女儿会替你向娘传达你的思念的。 遗憾啊,她还没看过连御世的模样呢,唉! 皇甫追凤那只恶劣的公鸡,长得这么美,就不要再做坏事了。若我是男子,他是女儿身,她一定娶他…… 柳墨妍估计被吓得不轻,脑子纠结得厉害,居然把事情想得如此复杂,如今也是一男一女,不照样可以成亲。 咦,皱起鼻子再用力嗅了嗅,什么香味,如此熟悉。即刻睁眼时,已被一片墨绿覆盖,特有的花香萦绕全身。皇甫追凤提气腾空旋身,下一刻,上下倒转,柳墨妍便被他拥入怀中。 掀开遮住了眼睛的衣袖,柳墨妍一双晶亮的水眸眨也不眨地望向那张摄人心神的面孔,心在此刻,突然踏实下来,安心的感觉由内而外充溢全身。在这一刻,柳墨妍竟然生出一种冲动的希冀,万丈的红尘,寻寻觅觅的无非就是这么一个人,能与她云游河山,嬉笑人生,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皇甫追凤低头看了眼她,急声道:“抱紧我!不要松手!”一感觉到柳墨妍紧紧抱住了他,皇甫追凤即刻放开手,一边周身运气,一边凝神观察石壁两侧,蓄势待发,以寻找有利的攀附点减缓向下的冲势。恍然过了一阵,悬崖壁异常陡峭,始终没有发现可供他着力的石块或是青藤。皇甫追凤暗自心惊,脸色微变,再低头看了眼怀中人,心中猛然一震。 柳墨妍一直静静地凝视着他,眼底意味不明,似是惊诧,似是喜悦,又似是喟然。 皇甫追凤莫名生出一股躁意,想极力掩饰什么,难得横眉冷眼,怒道:“你又跑这来做什么,你要喜欢一生一世的人这回可没来。” 柳墨妍没有作声,还是定定地看着他,但笑不语,眼底净是兴味的了然。 皇甫追凤微微偏了下头,怀中人的视线突然日光般灼热,仿佛看进了他的心底。 嘴角偷偷弯起,闭眼靠在他胸前,安心地等待,等待……等待未知的结果…… 皇甫追凤,你可清楚?清楚你为何要义无返顾地跳下来?你可知道?一旦让我误会,你会很不好过的。不过,也无所谓了,生死悬决,一切枉然。 “抓紧!”皇甫追凤突然厉声提醒道。 “嘶啦”几声,皇甫追凤的衣袍被擦身而过的枝杈无情划破,身体突然止住了下坠的趋势,两人悬在半空,摇摇晃晃,煞是心惊。峭壁上横生出一棵青松,根系没入处似乎有个洞穴,皇甫追凤单手抓住树干,周身提气,凝聚一处,再纵身一跃,随即腾空翻转,瞬间跃进了洞中。 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柳墨妍松开手,仰头柔声问道:“追凤,现下该如何?” 皇甫追凤地感觉则从没像现在这般怪异过,后颈冒起鸡皮疙瘩,古怪地瞟了柳墨妍一眼,拧眉思考着她是否被吓呆了,不然,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温柔可人,还用一副小鸡看母鸡般的眼神瞅着他。那个目光狡黠、顽劣乖张的女子哪里去了,性情大转?亦或是灵魂出壳? 双手突然瞬间锁住女子咽喉,冷声道:“你究竟是谁?” 柳墨妍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呛到了,方才倍觉温馨的氛围转眼消失。她愤怒地一掌打掉他的手,抚着颈项,咳了一声,目露凶光,气急道:“皇甫追凤,你做什么,原本还对你心怀感激。没摔死我,你还打算掐死我啊!”一口气说完,又干咳了几声。 皇甫追凤见她如此,这才放松下来,笑得理所当然,“就想看看你脖子粗不粗?”说着,背身走向洞缘。 闻言,柳墨妍一口气差点没顺下,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气恨地盯着那人的背影,一字一顿道:“哦——那结果呢?” “挺粗的!” 柳墨妍这下连杀人的心都有了,却知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咬牙切齿地站在原地干跺脚。 洞穴并不深,倒是宽阔平坦,犹如一个大房间。站在洞口向外看,除了近处的一些景物,什么也看不到,一切都隐在云雾中,迷茫飘渺,如置梦境。看不见离谷底还有多深,也望不到离上面还有多高。柳墨妍跟着站在洞口,望着这四处迷蒙的景物,心生彷徨。 走回洞中,沿着石壁四处瞅着,幻想着能从这里找到个出口。她试着用力推那些庞大的石头,奈何还是纹丝不动。皇甫追凤偏头瞅了眼她笨拙的动作,无奈地扭回头,继续冥思着出路。 ------------ 调戏 “皇甫追凤!快进来瞧瞧!”柳墨妍忽然惊呼出声。 皇甫追凤旋即快步走过去,从怀中取出一颗夜明珠,洞内刹时亮堂起来。原来洞中角落处躺着一副森森的白骨,上面还覆着此人生前所穿衣裳,估计年头太久,已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骨头颜色却通体发黑,头部耷拉在一边。 两人沉默对看,从彼此的凝视中知晓了内心一致的想法。此人死在洞中,想必是没有找到过出路,没有食物,没有水……他们也会死。从掉下悬崖那刻起,心境就如同从地上升到半空,看见了一丝希望时,又从半空摔到了地上,如今的心境是彻底跌入了谷底。夜明珠发出淡淡的光辉,照得洞穴异常清亮,望向旁边的男子,玉冠高束,眉飞入鬓,凤眼斜睨,眸光清润,却又略含讥诮,平添夺目神采,似笑非笑的红唇更是魅惑人心,柳墨妍头脑一热,情绪有些激动,心却转眼凉了半截。 这样一个人,不知生死,毫不犹豫地随着她跳了下来…… “看够了没有?”皇甫追凤戏谑笑道。 柳墨妍回过神,也笑起来,却是鄙视性的轻笑,“原来你这么有钱,随手一掏都能掏出一颗夜明珠,那当初干吗还蹭我的饭?” 皇甫追凤丢给她个白眼,这节骨眼还对那餐饭耿耿于怀,“最好不要再提饭菜。”不然,会饿得更快。 忽然瞄到那死者的手骨左侧的不远处横着一副画轴,柳墨妍走过去拾起画轴,拂袖掸去上面的灰尘,展开一看。画上画得是一位年轻男子,五官俊美之极,紫衣飘飘,宛如画中仙,只是那双眼睛却略嫌阴鹜。柳墨妍总觉画中人似曾在哪里见过,可是这么出色的年轻男子若是见过必定印象深刻,一时想不出来,于是摇头不再回忆。画上还有两行字:玉兰应春何处寻,梦里望月长思君。见此,不由得感慨道:“嗯,字句对仗虽嫌粗糙,却能让人一眼看出,此女必是对画中人用情极深!” 皇甫追凤瞟了一眼地上白骨,轻哼道:“谁说这是个女子。” “你——你怎么知道?”柳墨妍闻言张大了嘴巴,指着地上的白骨,不敢置信,“他、他是、是个男人!”突然想起自己此时的行为对死者来说,显得大为不敬,急忙收回手指,转而扯着身边人衣袖,好奇问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说来听听。” 皇甫追凤没理睬柳墨妍的大惊小怪,兀自沉吟道“这人想必也是从崖上掉下来时,与我们一样,被那棵松树拦住,然后反弹至洞中。” 墨绿色的袍袖方才被树枝刮成了丝丝缕缕,被她再这么激动一扯,瞬间就被扯下一条。柳墨妍望了一下手中拽下来的绸缎布条,再看向皇甫追凤裸露出的半截手臂,手腕上带了一串翠绿晶莹的玛瑙石珠,她突然想起严家庄她捡起的那颗珠子,想必就是出自于此珠串。绿色石珠更衬出他如凝脂般的白皙肌肤,怔怔发呆许久。等到听见皇甫追凤冷冽如冰的声音时,才惊慌回神。 “摸够了没有,我看你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 听得柳墨妍一惊,急忙抽回手,面色绯红,尴尬之极,恨不得立刻在地上找条裂缝钻进去。方才盯着他的手臂出神时,便在想,那手摸起来定是柔滑细腻,女子的肌肤比之都尚犹不及。却没想到自己心猿意马之时居然真的伸出手去触摸,似乎还沉迷其中的样子,真是脸都丢尽了。 事已至此,摸都摸过了,大不了让他摸回来,也不会掉块肉,如此一想,胆子便大起来,理直气壮道:“你这么小气做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还怕被人摸吗,摸一下又不会少长块肉。再说,我摸你,怎么也是我比较亏吧!” 皇甫追凤一愣,本来以为再如何刁钻,身为女子,至少也会羞赧一下,却没想到她脸皮比他想象中的还厚,当下挑眉淡淡说道:“被人摸一下,本倒也无所谓,只是,若这摸的人存了什么龌龊不良的心思,那我岂不是得吃个哑巴亏。” 龌龊不良? “你——”柳墨妍犹如被那四个字触到了逆鳞一般跳起来,唇舌颤抖,几不成言,心下却又心虚,讷讷道:“我能对你做出什么?”心绪一时复杂起来,冲他脱口说道:“大不了我让你摸回来就是!”说着还主动撩起了袖子。 皇甫追凤盯着她细瘦的手臂突然高深莫测地笑起来,神情一派轻佻,食指勾起她下巴,“此话当真?” “当、当然!”下意识退了一步,一说完柳墨妍就后悔莫及,正想拉下衣袖,却被眼前人一手止住。柳墨妍刹时僵在了原地,一双怒目瞪向点她穴道之人,“皇甫追凤,你想干什么?还不快将我穴道解开。” 皇甫追凤看了看她露出来的肌肤,上臂明显一个伤口,虽不深,却似乎未处理过,他微微蹙眉,摇头轻“啧”了声,一副嫌弃的样子道:“又瘦又黑,还有伤,真是亏大了!” 柳墨妍简直要气炸了,她又瘦又黑?装扮成男子是略嫌瘦小了点,但在女性身形中,她可是刚刚恰好,一向自认为是苗条有致,只是最近几月风吹日晒的,肌肤难免黑些。 “那你就不要摸,快解开我穴道!你这只臭公鸡!”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皇甫追凤眯眼看她,语气阴恻,“既然柳兄弟你这么迫切邀请我摸你,皇甫怎么也要勉为其难的顺下柳兄弟的意思,你说是吧?” 柳墨妍当下脊背发寒,当这人出口称呼柳兄弟时,代表他动怒了。 修长白皙的手指缓缓爬上她臂上,酥酥麻麻,柳墨妍只觉他指腹异常温热,触及之处阵阵滚烫。皇甫追凤带着恶劣的眼神盯着她,手绕过了昨日黑衣人留下的伤口,暧昧地摩挲着她的肌肤,调笑道:“勉强凑合!” 此刻,柳墨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掌在她臂上流连徘徊,恶意地轻擦慢揉,全身的血液仿佛突然一下全冲到了脸上,绯红欲滴,她咬牙切齿骂道:“你这个无耻色胚,这分明是在调戏!” 听她怒骂,皇甫追风果然停下手,看了她一会,再环顾了一下四周,悠然开口道:“反正也出不去了,我们男未娶,女未嫁,为免死后有所遗憾,不如趁此弥留之际,你我提前洞房温存,一起细尝云雨之欢,如何?”说着,瞬间解开了她腰上的那根草绳。皇甫追凤拿在手中看了眼,面露嫌弃,随即蹙眉甩到了某个角落。 这种事情他居然也能说得这般云淡风轻、理所当然,柳墨妍一时恼羞交加,恨不得立即晕过去,“小人,色胚,流氓……”于是,毫不客气的将平生所知骂人词汇全数奉送给皇甫追凤。 眼见皇甫追凤恍若未闻,手指已经解开了她腰侧的带子,似乎没有一丝停止的迹象,柳墨妍越发焦急,冲动之余,大喊一声,“段追凤!” ------------ 耍心机 果然如柳墨妍所料,那双肆掠的手突然僵住,收了回去。可眼前男子的神色却让柳墨妍犹如被毒蛇盯住了一般遍体生寒,悔不择言。 “你方才叫我什么?”皇甫追凤凑到她眼前,满脸温柔,语气却几乎冻结成霜。 “我……我没……”柳墨妍眼神闪烁,支支吾吾想否认。 只见他突然沉下脸,黑眸变得冰冷犀利,令人局促不安,转而又敛眼轻笑一声,“你知道的还真不少!”伸手抬起她秀丽饱满的下巴,歪着头,状似苦恼,“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我、我只是偶然听到风月她们谈话间说起你们不是中原人,而后又觉得皇甫兄你气度尊贵不凡,嗯,言行优、优雅,必定是出生王侯世家,那个、那个我就斗胆猜测你、你是大理段氏王朝的人。”柳墨妍心急的解释道,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皇甫追凤盯着她沉吟半晌,眼波流转,冷哼一声,“是吗?”这个女子……胡乱一猜也能这般准确。 “真的!”她急忙应道,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柳墨妍此刻当然不能说出真话,否则,整件事情势必会牵涉到自身。如秦云霄当日所说,三十年前,段誉行、田兆和洛无极三人偶然结识火莲教中长老,然后伺机夺取了藏宝图。照她猜想,三人相识恐不是偶然之举那么简单。稀有罕见的复国宝藏,谁不觊觎。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对于消息最为灵通的各方皇室来说,恐怕早已对此虎视眈眈。 当日在九江时,从皇甫追凤与袁天肃、严以扇等人的谈话中得知,皇甫追凤对宝藏的存在十分确定,他从何得来的确定消息?必定是其中有一人传与他。他又非中土人士,蓝回、严以扇等人身中苗疆蛊毒,而皇甫追凤却没有,且那几人对他这个初出茅庐、毫无江湖背景的年轻人似乎相当礼遇,不能不让她推测蛊毒与他有关。西南苗疆的大理国段氏王朝赫赫有名,恰巧三十年前盗窃藏宝图的一人又姓段,中原虽有不少段姓,而外族段姓之人却罕见,那段誉行想必是出自段氏皇族。种种一切都似有若无地与苗疆大理王朝联系起来,让她不得不往这方面猜想,这似乎是一个酝酿了三十年的计谋。方才他的那一句话: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就已暗暗证实了她的猜测不假。 皇甫追凤这个人的身份……太过于复杂!她……不敢再猜。 “哦——那我方才的话岂不是自曝了底细,所以——” “我什么都没听见,真的!” 手指迅速轻点两下,皇甫追凤解开她穴道。他一边伸出手指抚摸上她脖颈上的剑痕,一边端详着她,一字一句肃然道:“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最好安分点。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的责任,而你,没有!所以,可以肆意妄为。”说完向洞口走去。 柳墨妍怔在原地良久,一时间忘了方才的暧昧与恼怒。本来以他的狡诈缜密心思,定然不会这样轻易放过她。毕竟他的身份一旦曝光,行动将大受限制。 从认识他那天起,就没见过他露出过那样的神情,沉重、凛然、隐忍,透着一丝关切。而他,究竟是在纵容她的装傻呢?还是过于信任她的承诺?她突然觉得很累,暂时不想去追究这个令她心神疲倦的问题。 系上带子,拾起那根被他甩至角落的草绳,一看,却已断成了两截,只剩中间一缕细丝将断未断,瞟了眼洞缘倚立之人,暗道:他跟这草绳有仇吗?这下她拿什么来束腰。瞥到地上那条扯下来的一圈墨绿缎条时,眼神一亮,腰带有了着落。系好后,嘴角重新扯出抹轻松灿烂的笑容,迎向洞口之人。 “皇甫兄,我们要怎么出去呢?”谄媚的笑容中一派狗腿模样。 “不知道!”皇甫追凤靠在石上,凉凉说道。眼角瞟过她腰间那条绿锦,再看了看自己身上,眼神闪烁了下。 脸上露出一丝气馁,接着继续满怀希望,道:“你说我们是要上去的好呢,还是下去的好?” “没想过!”目光瞟向云雾中模糊的景物。 “那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要怎么爬出这鬼地方?” “没有!”斜靠在石壁上,完全是一副纳凉的优雅姿态,虽然经历了一番狼狈的落崖,却丝毫不损他的俊美丰姿。 “好好想想!”灿烂的笑容立即消失,柳墨妍咬牙切齿道。恨不得揪起他衣襟耳提面命一番,连连对自己劝慰道:忍!不得罪他!要走出这地方还要靠他。 山谷中潮湿阴冷,完全不见阳光,眼见这天色越来越暗,本来就光线暗淡的周围更加模糊不清,难不成在这洞中跟那具枯骨过夜不成。思及此,忍不住手脚发寒,奇怪的是,再过了会,脑子却变得热起来,晕晕沉沉。 柳墨妍想着突然觉得很好笑,这一笑,心境似乎轻松起来,“皇甫兄,你说怪不怪?明明先前还觉得冷,这会怎么却热得很!呵呵……” 皇甫追凤偏头看向另一边兀自傻笑的人,刚想出言嘲笑,猛然想到什么,一个箭步走至跟前,手掌放上她的额头,滚烫似火。要命,估计是这山间水气太重,身体不适应,导致发起烧来。 头脑发热之人仿佛理智尚在,对他这番举动发出抗议,拨开他的手,囔道:“男女授受不亲!” 皇甫追凤双眸微眯,还没有人敢这么拂逆过他难得的好意,看在她神志不清的份上,姑且原谅她一回。不顾她抗议,一手将人扯进怀中,紧紧搂住,靠壁而坐。 柳墨妍本能挣扎了几下,便安静下来,或许是身体冷的缘故,而这个怀抱却极其温暖,还带着隐隐的花香。身体变得酥软无力,嘴巴却还在絮絮叨叨:“皇甫兄,你身上挂得是什么花的香囊?” “……我没有带香囊。” “骗人!没带香囊怎会这么香,你不想说就算了。” “……” “皇甫兄,你说那个人怎么会死在这里,他怎么不出去?” “……”他很想反问:他为怎么不出去?原因就像我们怎么还没出去一样。却还是说道:“估计是中了毒,没力气爬出去!”不过,那人的确是身中巨毒才会全身骨骼发黑,他若没猜错,那毒应该是令人闻之色变的琴殇,此毒出自唐门五十年前的一位门主之手,是唐门众多毒药中唯一没有解药的毒,五十多年来,唐门后人竭尽心力钻研,却始终没有破解此毒。据闻中此毒者,一月之后才显症状,届时,毒已入骨,全身疼痛难忍,若闻得琴音,痛苦更甚,生不如死,故名琴殇。华美的名字却是剧毒之物。 柳墨妍闷声道:“才不是,他或许只是想静静地死在这里。” “此话怎讲?”皇甫追凤露出一丝好奇。 “你怎么这么笨呢,若是要出去的话,一点力气都不用费,只管跳下去就好了。” 皇甫追凤这下确定她是真的烧晕了脑袋,才导致神志不清。柳墨妍挣扎着站起来,晃至洞口边沿,惊得皇甫追凤心一紧,急忙将她拽住。 “皇甫兄,你会不会泅水?”歪着头,迷糊的脸上隐约掠过一丝状似酝酿阴谋的狡黠。 皇甫追凤确定是自己看花了眼,点点头,“会!”一边戒备地盯着她有些不稳的身形。 突然,柳墨妍一把抱住他,确切的说,应该是摔向他,然后死死搂紧,糙乱的脑袋蹭啊蹭地挤至他颈窝“皇甫兄!我不会泅水啊!” 皇甫追凤尚在思考她突然冒出的话,没有留神柳墨妍抱紧他突然使了下力。等他反应过来时,已来不及,两人再次往下坠落,皇甫追凤大惊失色。 “皇甫兄!我不会泅水啊!”她再次嘀咕了一句,掺杂在耳边划过的呼呼气流中,依然听得真切。 ------------ 重见天日 一阵工夫,只听的“扑通”一声,两人落入一水泊中,溅起大片水花,接着便沉向水下,一大股水流挟带着强劲的力量突然涌入柳墨妍的鼻喉,令她生涩难受,连忙闭住呼吸紧紧搂住皇甫追凤,此刻,浮木的诱惑对于溺水之人来说不言而喻。很快,身体不再下沉,倏地睁开眼睛,只那么一瞬,就又闭上了眼,不识水性之人很难适应水流入眼的酸涩感。 可是就那么一瞬间,柳墨妍看到了一副毕生难忘的画面。墨绿色的锦衣在透明的水中飘飘然散开,就像灵池中无根而生的惊世青莲,黑发散开,水草般恣意地随着水流缓缓舞动,男子俊美的五官令人屏息,此刻正以优美的姿态带着她徐徐上升,眼前正是一副令人震撼的绝美画面。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洛神?洛神兴许就是这般了! 只是…… 那紧抿的嘴唇,线条冷冽,泛着水光,却有着诱惑般的红色,只是那红唇的上方,鼻端处为何悠悠然飘出来一串串的气泡,缓缓上升,直至破碎,洛神为何会吐着水泡泡……吐着泡泡的洛神…… “哈——”柳墨妍差点失笑出声,刚开口就被迫喝了一大口温热的水,几乎呛晕时,“哗啦”一声,皇甫追凤已带她冲破水面。急促地大口呼吸了几下,脑海中的滑稽画面清晰生动,终于忍耐不住,伏在他肩上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哪里会有吐着泡泡的洛神呢?也只有她才能见到! 很快游至浅岸,皇甫追凤有些气恼的将巴在身上的人一把扯下丢开。被丢开的人仿若不在意,兀自半躺在浅水中肆意大笑,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皇甫追凤双眼微眯,眼中火焰跳跃。自己终究是对她太纵容了,居然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拽着他跳下去,饶是他,那一刻也不免惊慌狼狈,只能凝神戒备。接近下面时,感觉到了异常温度水雾,立刻明白了她必是知道下面有水,才会那么有恃无恐地往下跳,却还怕死般不住地提醒他,她不谙水性。思及此,又觉有趣,这样一个女子…… 兀自回想的皇甫追凤,大概以为柳墨妍不过是为成功捉弄到了他而得意大笑,殊不知,她是为着脑中那幅滑稽画面而笑,画面里的滑稽角色是他。当然,柳墨妍可不敢也不打算告诉他,眼见他眼底的余怒散去,再思及先前在洞中的经历,觉得还是少惹他为妙。 “你怎么知道这下面是个湖泊?”皇甫追凤头也不回地走至岸上。湖水温热,水面犹自散发着腾腾的蒸汽,氤氲迷蒙,入鼻的是一股硫磺气味,此处地下估计存在熔岩。 这一笑,身处温水中的她出了些许汗,意识竟然清明了许多,越发神清气爽起来。之前,她的受伤处并未多加处理,恐是伤口发炎才以致身体发起烧来,却没想到在这温泉中躺了会,竟感觉好了许多。 柳墨妍觉得躺够了才爬上来,黑眸亮晶晶,瞅着皇甫追凤,脑中那副滑稽可笑的画面跟眼前这张脸重合起来,“噗嗤”又笑了一声,直到皇甫追凤人射来警告的目光,这才深呼了口气,敛神靠在树干上,神情促狭,“之前我就瞧着似乎是越往下,云雾越浓,在悬崖上时,尚能依稀看见下方景物,可在那洞穴中再往下看时,除了近处,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而且你没发现吗?那洞穴附近除了那棵松树,附近居然没有一丝花草迹象。大凡山林峭壁,气候潮湿,哪有不生长些藤蔓植物之理,除非有硫磺,此谷越深处水雾愈浓,谷底必有温泉。” 皇甫追凤冷瞥她一眼,正色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不是落在水中,偏了怎么办?” 摊了下手,无所谓道:“偏了就偏了,你门习武之人轻功那么好,大不了飞过去嘛!” 皇甫追凤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起身朝前走去。柳墨妍看向前面人的背影,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亦趋步跟上。 谷底面积不大,这个小小的温泉湖泊就几乎占了一全部,环顾四周,峭壁陡立,耸入云海。前方一个狭窄的通道,隐隐有风灌进来,似乎是通往外界的唯一出路。两人一前一后钻过那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缝隙,拨开茂密的丛草,眼前一片宽阔的视野,已然出了这个山谷。入口处竟然仅是个山缝,且常年被荆棘杂草掩盖,隐蔽至极,难怪与世隔绝。 柳墨妍迎风深深吸了口气,重见天日的感觉让她唏嘘不已。 皇甫追凤忽然蜻蜓点水般跃起,片刻工夫,人便已飞快掠至不远处的山坡。他身行颀长,迎风而立,长袍猎猎作响,孤傲绝然。柳墨妍微微失神,随即奔过去。坡下迎面走来四个年轻娇俏的美婢女。 风花雪月四人一致单膝跪地, “公子,属下来迟,请公子责罚!” “责不责罚你们心里各自都应有数!都先起来吧!”轻甩锦袖,翩然前行,走了几步,蓦地转头说道:“还不快走!”似乎闪过一丝恼怒的神情。 柳墨妍瞥到风垂下的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毒,冷不妨打了个冷战,察觉到皇甫追凤是在跟她说话时,嘴角旁弯起个两巨大的弧度,随后眉开眼笑地巴了过去。 身后,青衣女子秀丽的面孔几乎扭曲,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恨意、不平和……嫉妒。 ------------ 尘寂(一) 几人绕下山脚,柳墨妍在经过的农家换了套干爽的衣裳,便跟随皇甫追凤一起赶回荆山。皇甫追凤本欲让她留下,奈何她理直气壮道:“与其随后我偷偷去,还不如跟着你去,万一又被人逼落崖去了呢?”说时有意无意地瞥了风一眼。 风恍若未闻,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只是静默垂下的眼中,怒涛汹涌,气得握紧的手关节“咯吱”作响。看着她悄然攥紧的拳头,柳墨妍不着痕迹地露出一丝笑意。 荆山,夕阳半隐西山,余辉即将消失。荆山派则情势严峻,看似一触急发。 连御世一袭黑袍极其显目,精致魅惑的黑色面具下,一双深邃黑眸如冬夜寒星般熠熠生辉。不知面具下的脸又是怎样的震撼人心。他身后依旧立着青卯、任行二人,旁边是搀扶着秦流的秦云霄,再往后则是数十名神情肃穆的劲装卫士, 皆持剑在胸,屏息以待。 黑压压的武林众人挡在前方,均戒备万分地盯着眼前的邪教余孽以及青山阁来的不速之客。外人传言青山阁主乃一外貌普通男子,可此时的连御世却面覆乌黑面具,形同森然鬼魅,再加上周身散发的冷冽气势,令众人心生不安,不敢贸然行动。 袁天肃作为武林盟主,朗声说道:“连阁主,青山阁若不插手此事,将人留下,我们绝不与你们为难,还请自行离去。”身后众武林人士连连附会。 连御世站着不为所动,回以淡漠的语气,“我若是定要将人带走呢?” 这话一出,令大部分人心声恼火,却敢怒不敢言,毕竟青山阁主高深莫测的武功江湖闻名。袁天肃与严以扇交换了个眼神,沉声道:“久闻连阁主武艺高深,但若是对付这近百余江湖同道,恐也不是轻而易举之事,老夫奉劝你还是放人的好!” “人我今日定要带走!”不容置喙的口吻,气势浑然天成。 “那我们只好不客气了!” “慢着!”秦云霄将秦流交给任行,走至前面,低声向连御世说了几句话后,眼眸平静无波地迎视前方。众人暗自惊讶,没想到最近恶名远扬的魔头便是眼前这位斯文温和的俊朗青年。 “众位,秦某杀了人,从不否认。你们寻我报仇,本也是天经地义,在下毅然奉陪。只是在此之前需让在下解决完我们火莲教的恩怨,之后任凭你门处置!” 众人惊诧,然后窃声私语,却有人叫出来,“邪魔歪道之徒,杀人就要抵命,哪里来的这么多借口,纳命来吧!” 蓝白云率先跳出,“魔头!你杀我父亲,去死吧!”举剑横劈,被秦云霄闪身避过,恼怒之余,正欲再挥出第二剑时,手腕一麻,“哐啷”一声,长剑“嗖”地飞出几丈远,牢牢嵌进石中。 一蓝衣女子冲至前,扶起蓝白云,“哥,你怎么样?”蓝白英急忙问道。 连御世收回手,扫过众人,淡然道:“谁都不许插手!” 在场所有人刹时禁声,那鬼魅般的身形快得几乎没有几个人看清楚他是何时出的手,见此, 其余蠢蠢欲动的人皆悻悻然罢手。 秦云霄锐利冰冷的眼神看向前面两位老者,“袁天肃,严以扇!当初你们为己所私欲,联合十大门派围剿我火莲教,残杀一百八十余教众,该是与你们清算的时候了。” 袁天肃朗声喊道:“铲妖除魔,肃清武林!”突然与严以扇同时出掌朝秦云霄击去,秦云霄不避让,凝神出招,埋在深处的恨意逐渐从眼底浮现,三人迅速缠斗在一起。 后方众人一听此呼声,纷纷拔出兵器。数十劲装护卫迅速列队排开,挡在众人前方,任行翻身跃至前面,冷冷的目光盯着近百余武林人士,沉声道:“前行一步者,就是与青山阁作对!” 众人被他所言吓得一怔,举步不前。只剩荆山派和严家庄的人妄图闯过青山阁护卫的阻拦。 青卯看向前方的其余人,朗声开口:“众所周知,火莲教数十年来几乎不涉足江湖恩怨,当初就凭袁盟主一人之辞而冠上邪教之名,被你们倾众所灭。如今秦云霄却只杀了你们区区几个帮主掌门报仇血恨,实乃天经地义。而你们之间又还有多少人当日也曾屠杀过火莲教众!而他,却没有剿灭你们各派,亦没寻你们逐个报仇!”话语一针见血,许多人神情讪讪。只听他继续说道:“奉劝你们就此作罢!明理的和不明理的都少管闲事!现下就是火莲教与他们的私人恩怨了,闲杂人等还是速速离去吧,不然,当不了英雄不说,反而丢掉了自己性命。” 有不少是应呼武林盟主号召前来肃清除魔的真正侠士,闻言,交头接耳了一阵,当下也明白了此乃冤冤相报之果,遂纷纷下山离开。亦有想为帮主掌门报仇的人,但慑于青山阁之威,转念一想,若非受人误导,家主也不会遭人寻仇,于是,现今主事之人一股脑将所有责任推卸至高位人身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罢了!亦带人悄然离开。 秦云霄不愧英雄少年,独身面对两个江湖老手,并无力不从心感,只是体力上终究胜不过两名高手的攻击,虽凝神以对,也渐渐现出弱势。 柳墨妍随皇甫追凤等人赶至荆山派时,见不少武林人纷纷离开,甚觉诡异。突见皇甫追凤及风花雪月迅速掠了进去,微一失神,随即也奔了进去。 场中一片混乱,荆山派弟子、严家庄的人及风花雪月与青山阁的人打在一起,然后秦云霄与袁天肃、严以扇二人缠斗在一起,皇甫追凤则被青卯、任行二人拖住,连御世则傲然立在边上,冷观全场。 柳墨妍似乎没见过这般场景,竟一时呆在原地。连御世脸上居然不再是他惯于暴露在众人眼前的人皮面具,而是初次见他时的黑色面具,那精致的乌黑面具宛如幽灵鬼魅一般,更增添了他周身气势的冷冽,令人畏惧不敢上前。 他......这是在与众武林人士摊牌吗?竟然带出这么招摇的面具! 连御世偏头朝她投了淡漠一瞥后,便移开视线。 僵持了一会,秦云霄面色苍白,似是体力不支,罩门打开,二人眼神一闪,乘机狠命一击,欲将人置命于掌下,孰料秦云霄突然缩下身,眨眼闪至二人身后,掌风凌厉落下,二人狼狈避过。 严以扇却还是被击中了肩胛,摔出一丈多远,嘴角溢出一抹血色,估计伤势不轻。严家庄的几名护卫一见庄主受伤,不由得停下手来,连忙奔了过去。 袁天肃眼光冷凝,陡然跃身而起,似要攻向秦云霄。秦云霄毅然迎上,袁天肃却突然身形陡转,反向掠了过去。 连御世看过去,心一惊,迅速跃过去,却已来不及。柳墨妍只觉眼前一晃,眨眼间便被人从后方制住脊柱要害,大声道:“想要他活命的,通通住手!” 闻言,皇甫追凤收手跳开了出去。皇甫追凤与连御世二人先后喝令手下住手。顿时,所有人均停下手来,荆山派所有弟子及袁蝶袁莺两姐妹也一一移过来,站到袁天肃后方。柳墨妍心下苦笑,原来她还有这等用途啊,瞧,这招多管用!袁老头平素看似敦厚温和,心计却不得不说他独到狠辣。 ------------ 尘寂(二) 一时间,形势大转,各自看向自家主子。 袁天肃阴笑数声,威胁道:“这人的性命应当对你们都很重要吧!别以为老夫不记得,在九江之时,这小子就帮了秦云霄,皇甫追凤你事后却没有杀他,而且他似乎与连阁主你还交情不浅呢!” 皇甫追凤与连御世冷冷注视,皆不作声。秦云霄闻言,微微讶异,至前说道:“你想怎样?” “交出火莲圣令!” “火莲圣令我已转送与连阁主!”说罢,秦云霄看了连御世一眼。 袁天肃转向连御世,眼中透着势在必得的傲慢,“火莲圣令!交出来!”说着,手微微一动,加了大劲道。柳墨妍只觉一股钻心的疼痛漫遍全身,脸色突然变得铁青,冒出数滴斗大的汗珠。 “拿去!”连御世从怀中拿出一物,未知的表情隐藏在了乌黑鬼魅的面具下。 “主上——”青卯急声想说什么,却因他扬起的手势禁了声。 在场其余人都异常震惊,青山阁主竟然为了此人舍得将人人趋之若骛的火莲圣令轻易给出,均暗自琢磨着那人的身份。秦云霄似是若有所思,一脸沉吟。 “少凡,你去拿过来!”卫少凡一怔,有些迟疑地上前几步,他不明白他心目中正义凛然的师傅怎么会变成这样。岂料他刚伸手欲拿,就被连御世另一手的掌风扫出很远,一抹鲜血喷在墨黑的面具上,缓缓滴落。 “师兄!”一青色身影迅速奔了过去。 荆山派等人被吓得胆战心惊,皆看得出,他们的掌门似乎彻底惹怒了那个神秘的男人,那一击下手极狠。袁天肃脸色异常难看,恶狠很道:“你难道想他死吗?” “想要火莲圣令,不妨亲自过来取!”冷冽的声音自对面传来。 “你——”袁天肃突然冷哼一声,“好,我就先废掉他的眼睛!”说着,另一手作势落下。 “拿去!”连御世声音越加森冷。 柳墨妍暗叹,估计他此生也没被人如此要挟过。 一名弟子上前,那人战战兢兢接过后急忙奔了回来。袁天肃一手接过,大笑数声,“哈哈哈哈……火莲圣令终于在老夫手上了!” “然后你就可以得到宝藏了吗?”柳墨妍淡淡出声。 袁天肃一愣,他没想到这小子性命落在他手上,语气还能如此镇定,似乎有些耐人寻味,却没多想,还是得意道:“当然!” 柳墨妍突然有些同情他,他以为得到了令牌就能得到宝藏吗?皇甫追凤定是没告诉他,取得宝藏还需藏宝图吧!那才是关键!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似是领悟了什么。她直直朝秦云霄看过去,蓦地大笑起来,“哈哈哈……”笑得她几乎掉泪。 多么可笑的闹剧!真是令人悲哀啊!一个宝藏,亦或是一个令牌,就陪掉一百八十余的性命,迂腐?还是忠诚? 世人至多怀疑宝藏真假,却不会去怀疑与宝藏有关的令牌是否有假,心中一旦被那惊世宝藏给蛊惑时,眼中也只剩下争夺的狂热与执著,哪里还会去分辨他们苦心竭力要得到的东西是不是无误! 宝藏为前朝所遗留,火莲教乃前朝灭亡后才有,火莲令的秘密却似在藏宝图失窃后才骤然传出,这个天大的谎言生生地牵制住了盗图之人,让他们视线转向那块可笑的令牌,借以保护他们祖先传下的宝藏。只是,他们必然没想到,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居然能狠毒至此,最终为他们带来了灭顶之灾。 柳墨妍突如其来的大笑令所有人懵了片刻,都不明白他在笑什么?笑得那么肆意,那么苍凉…… 秦云霄神情一震,似是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苍白。 “你笑什么?”袁天肃恼怒问道。 “令牌你已拿到,还不将人放了!”连御世冷声开口,语气如掉入冰窟般寒冷。 “当然会放!不过不是现在。” 袁天肃接着道:“还有你,皇甫追凤,你不是也很在乎这小子,听说你为了他连悬风崖都跳了下去。老夫忍你很久了,快将那蛊解开,否则——” 袁天肃此刻的神情像是忍辱受屈了许久,今日终于逮着机会翻身。 柳墨妍忽然预感仿佛有一层窗纸即将被捅破…… 连御世看了一眼对面的皇甫追凤,眼底波澜不兴。 皇甫追凤淡然说道:“袁盟主,皇甫不明白你话里的意思。” “哼,不明白,今日老夫就与你把话说个清楚!秦云霄,当日剿灭火莲教,主——”袁天肃突然双目圆睁,一掌将柳墨妍打了出去,仿佛沾上什么惊恐之物。袁天肃捂着腹部不断涌出血的口子,脚步踉跄地退了几步,倒在身后大惊失色的姐妹身上,似是不可置信,“你——” 黑色身影迅速跃起,将她接过,旋身一转,翩然落地。与此同时,数道身影同时掠了过去,直逼袁天肃。 柳墨妍松了手,掉下一把沾满鲜血的匕首,她抹了下嘴角流下的腥甜液体,轻笑道:“没人告诉过你,话不能乱说吗?” 袁天肃一时神情复杂,先是了然、愤怒,转而又不甘、怨恨,血红的双目圆瞪欲裂,然后突然静止不动,再无声息。 “师父!” “爹——”袁蝶袁莺两姐妹扶住她们父亲,潸然泪下,神情悲伤。见两方人马朝这边逼过来,袁蝶迅速抓起父亲手上的令牌狠很抛了出去。 顿时,数道身影在场中缠斗起来,连御世却只是缓缓步了过去,火莲圣令又重新回到了他手上,见此,青卯、任行与青山阁护卫迅速罢手,退了回来,列队排开,挡在中间。 弱肉强食的尘世,这个男人以淡然的姿态傲然睥睨,呵!因为他有资格! 皇甫追凤面上阴晴不定,“连阁主好本事!” 连御世目光淡定,瞥了他一眼后,转向秦云霄,“了结完你的事!” 秦云霄默然点头,他走至严以扇前。严家庄几名弟子即刻如临大敌一般紧张戒备,脸上写满恐惧,却还是忠诚地挡在严以扇前面。 “严以扇,你好自为之吧!”秦云霄淡淡说道,脸上掠过一抹沧桑,说完,转身走开。留下满脸愕然的严家庄弟子,同时亦松了一大口气。 “秦云霄!去死吧!”三道身影不知从何处跳出,剑尖直指秦云霄后背。 只见秦云霄背后生了眼睛似的,身形向前一倾,三剑刺了个空。三人迅速再次逼近,招招拼了命一般,明眼人都看得出,秦云霄并没有痛下杀手。只见他急手抓过蓝白英手腕,反手一推,,蓝白英便跌了出去,兵器也掉在地上,手腕呈一个诡异的弧度垂着。蓝白云怒喝一声,朝他刺过去。正待闪避,却见后方俊秀少年也急身逼了过来,秦云霄脸上掠过一丝迟疑,若他轻松避开,前面人收势不及,少年必死无疑。 连御世眼神一闪,暗道不妙!身形如鬼魅般掠过去,却还是迟了半拍。 剑身刺入血肉的声音,沉重而绝望!蓝白云与吴桐两人迅速被连御世掌风拍开。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呆住了。 柳墨妍突然听见悲怅的尖叫声响起,“不——” “我杀了秦云霄,我竟然杀了秦云霄……”蓝白云兀自在那喃喃自语。吴桐瞪着自己的双手不敢置信,他……为什么不躲开,等他看见不远处熟悉的女子时,隐约了悟……姐姐! 晚风吹过,暮色已至,刹那间,一片死寂。 大门处一位绿衫女子失声叫了起来,啼血般的尖锐声音在暗沉的天际下响起,传遍每一处角落,令见者震惊,听者悲哀。 场中,男子的身前身后,剑尖狰狞从体内破肉而出,沾着依旧鲜红温热的血迹。他的嘴角却漾起了一抹悠远的笑意,带着解脱般的释然。 柳墨妍走过去,接过他。他微微一笑,嘴唇嗫嚅了几下,柳墨妍附耳听了会,亦微笑道:“秦兄弟,柳墨还想与你喝酒呢!” 秦云霄淡笑着摇了下头,看向不知何时奔过来的绿衣女子,轻声笑道:“绿袖,你弟弟报仇了!” 向来漠然清冷的女子眼中此刻流下两行泪水,她并不言语,颤抖的指尖触上男子逐渐失温的面庞。 “连阁主!你陪本了!”断断续续说完最后一句话,那双沧桑疲惫的眼睛缓缓阖上。 ------------ 尘寂(三) 连御世看向闭眼的男子,面具下的表情喜怒不明。这时,仿佛从天际传来一句悠长的叹息。 “终于还是来迟了……”风吹过,仿若幻听一般,却又是极其真切的声音。 檐角上立着一名老者及一个八九岁的孩童。老者白发雪须,道袍装扮,神情温和淡定,如仙人一般,携同男童一起飘然落至柳墨妍身前,自然接过秦云霄,七八十岁的老者抱起一个成年男子竟似丝毫不废力气,目光微转,“秦流!该离开了!” 秦流挣扎着爬起来,一踉一跄走至老者身旁。 “孩子!为师这便带你离开这污浊之地!回去了……”若有似无的话语,透明般融化在晚风中,再寻时,三人已经步至门口。 那男孩突然回过头,那双与年纪不符合的安静眼眸深深地扫过全场,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漂亮的黑瞳却在那一刻由茫然空洞变得深邃难测,仿佛要将这个场景,这里的每张面孔一一刻入脑海。男孩在转头收回视线的一刹那,脸上闪过一抹伤痛,随即平复。 三人身影彻底消失后,才有人开始回过神,方才的一切仿佛梦幻一般。自始自终,没有一个人出声,所有人都似呆楞在原地,良久。 “灵虚道人……”有人低声轻呼。 所有人开始回神,悲的悲,伤的伤,纷争至此,不知谁喜悦? “绿袖!我和你弟弟杀了秦云霄,我们报仇了!”蓝白云冲过来,似是很兴奋。见女子神情呆滞,眼神空洞,不由得愣住。 吴桐轻声唤了声,“姐姐!”语中透着浓浓的担忧,表情似懂非懂。走过来的蓝白云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心下叹了口气,同是女子,她当然明白眼前的女子为何而伤?那双眼眸透露出,她,爱上了她的杀父仇人…… 绿袖茫然的眼神闪了下,看了眼吴桐,“小弟,照顾好自己。”清幽的一句话后,便缓缓朝外走去。 “姐姐,你——你说什么呀?”少年脸白了下,惊慌问道,“姐姐!你要去那里?” 追了过去。 “绿袖!绿袖!你要去哪呀?”蓝白云亦跟了上去。 “哥——”蓝白英远远望了眼皇甫追凤,咬牙追了上去。 柳墨妍环顾了下四周,皇甫追凤与连御世皆看向她,她掉开视线,望向死不瞑目的袁天肃,瞳孔下意识收缩了下,心底颤栗不已。袁蝶袁英两姐妹狠狠的眼神此刻瞪向柳墨妍,似欲将她千刀万刮,再看到站在她身旁的连御世时,脸上闪过一抹忌惮的神色,而后满脸悲伤的抬起她们的父亲缓缓走入厅堂。 柳墨妍怔怔地看了眼,走到卫少凡与长生前,说道:“对不起!”随后转身离开,寂寥的背影,落寞的步伐,凌乱的发丝,满心的悲凉掩盖在微微垂敛的眼中,无人知晓。 皇甫追凤出神地看着她,出声喊道:“等下!” 柳墨妍回头,神情淡漠,似是换了一个人。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话语极其自然,仿佛本该如此一般,皇甫追凤一脸平静的望向她,眼底的热切巧妙深埋。 柳墨妍淡淡看向连御世,后者眼神微微闪烁了下。她无声的笑了笑,正欲作答,这时却蓦地传来诡异的轻笑声,由风而来。 “那可不行……她不能跟你走!” 一道人影迅速朝柳墨妍掠了过来,皇甫追凤心一惊,急忙闪身击向来人。与此同时,连御世亦纵身掠过,将柳墨妍带到一侧。皇甫追凤却转眼就被来人震退丈远,脸色有些发白,望向被带到一侧的柳墨妍,暗自松了口气。紫衣人却紧逼过来,风花雪月急忙迎向前,紫衣人像是专门瞄准皇甫追凤一般,轻易挥开围过来的风花雪月,直攻皇甫追凤。 皇甫追凤强忍住已紊乱的内息,身手渐渐不济,终于再挨了一脚后喷出一口鲜血,颓然跌在地上。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柳墨妍神情焦急地问道。眼前凭空冒出的紫衣人正是她在杭州城外树林中遇见过的吹箫紫衣人,他的神情却不再似那日般寂寥惆怅。 “兰望月!”角落里,严以扇惊惶说道。 紫衣人噙着抹笑意,缓缓走向已无回击之力的皇甫追凤,淡淡瞥了眼严以扇,随后轻笑道:“严老头,你还记得本座!十五年未出来,没想到今日看了场好戏!” 这时,月爬起突然冲了过去。兰望月冷冷一笑,掌风一扬,风仿佛被一阵诡异的力量拉扯致他手边,动弹不得。兰望月看向柳墨妍,淡淡道:“本座料到你必不肯定乖乖跟我走,所以——”说时,他手掌收拢,转眼,发生了令人惊恐的一幕,风的身形迅速干瘦下去,还没来得及惊叫,便已剩下一具枯尸,如同被人吸干血液一般,掉落在地。如同一朵鲜花,转瞬枯萎,方才尚鲜活的女子此刻只剩下凋零的枯骨。 所有在场的人皆露出惊恐的神情,饶是皇甫追凤也微微变了色。 “你到底想做什么?”柳墨妍身体颤了颤,声音有些沙哑。 “这个男人长得不错,你若还想他活着——”兰望月说时,神情淡定,语气甚是温柔。 “我跟你走!” “别过来!”皇甫追凤急急出声道。 “别过去!”连御世戒备盯向兰望月,沉声道。 兰望月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她。柳墨妍微微挣开连御世,缓缓走了过去。 “柳墨——” 走了几步,柳墨妍回头看向他。 “慢着!你不是想知道我的样子吗?”连御世声音依旧淡漠,却隐约有些急促。 柳墨妍蓦地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似是为他的话莫名感到轻快起来,“连兄,改日再看吧,此刻人太多了!”说罢,毅然走了过去。 兰望月击了下掌,门外瞬间涌入几十名黑衣护卫,一顶紫纱大轿缓缓抬近前。兰望月牵起柳墨妍,步入软轿。临进前,柳墨妍回头望了眼,随即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数名黑衣人抬起紫纱软轿,脚步微点,翩然掠下山去,紧随的黑衣人亦转眼消失。 ------------ 第三卷 情解 ------------ 望月思君 红尘漫漫,岁月往往如白驹过隙般一晃而过,等到哪一日,你蓦然回首,便会怅然发现曾经失去的选择和错过的遗憾。然世事往往不尽人如意,任谁也不能料到日后突生的变数,也就难以预测何事?会成为以后的遗憾。何事?会令人后悔不迭。 若能预知,连御世定定看向她时,说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的样子吗……也许……也许那时,柳墨妍会有不一样的选择,当然……也许依旧是相同的选择。只是,她定会做些什么来挽回失去的机会,以致就不会有后来那一丝盘旋于心头长达一年之久的枯涩怅然的悔憾。待她日后醒悟之时,然时光从不倒流,留下的总是决定后的五味杂陈,搅和成酸甜苦辣,也许这便是红尘。 瑞朝祥宇十九年十月,江湖盛传,荆山除魔大会一战,火莲交余孽秦云霄毙命于倥侗派蓝白云剑下,武林盟主袁天肃亦为夺取火莲圣令而被一无名青年刺死于刀下,至此,火莲教与江湖各派恩怨尽数了结,火莲教彻底消失于江湖。令江湖各界人士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人惊曝出,锦绣楼楼主兰望月在沉寂十五年后,重出江湖,这又令不少人心生不安。所幸的是,目前暂未见锦绣楼有何举动,似乎那一日的出现只是偶然。 如今,令人津津乐道却还是火莲教的宝藏秘密,宝藏终究会花落谁家?有人说火莲圣令已被青山阁主所得,宝藏终会为他所获。也有人说,仅凭火莲圣令并不能得到宝藏,尚缺一重要物件,终于有头脑敏锐一些的人说出了关键所在,那就是藏宝图。若不知宝藏在哪处,如何寻得宝藏,如何用得上火莲圣令上的钥匙。当然,也有人猜测,火莲圣令上的钥匙形同虚设,它只是迷惑众人的一个幌子。一时,江湖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全成了酒饭后的笑料。 子夜,凉风萧萧,除了树叶的沙沙声响,大地一片寂静。紫纱软轿在夜色下飞一般掠过,形同魑魅。 “怎么?刚离开一会,这么快就害了相思?”兰望月闲散地倚在一侧,眼光斜睨。 柳墨妍淡然瞥过来一眼,讥讽道:“哦——原来别人心里在想什么兰楼主都知道。” 兰望月脸上似笑非笑,波澜不兴的口吻说道:“本座建议你最好不要用这种语气与我说话!”看似随意平静的表情,言语内容却是最直接的致命威胁。 柳墨妍心尖一跳,讪讪调离视线,一阵后怕,后背不由得冒出涔涔冷汗。眼前人出众绝伦的容貌,让她一时忘了此人心狠手辣的行为。回想起他那万分诡异邪门的武功,至今还令她心惊胆颤,居然存在这种能吸干人的气血的邪恶武功。 沉默良久,柳墨妍偷瞄了眼他的侧脸,心头掠过一丝灵光,然后猛然一惊!悬风崖下的洞穴中,那幅画卷上分明就是他,难怪当时觉得分外眼熟,却又记不得在哪里见过这么一个人。那是因为画上的人是兰望月年轻时的模样,双眼凌厉冷酷,带着一丝年轻气盛的飞扬跋扈。而现在的他,情绪内敛,喜怒不溢于言表,少了年轻时的张扬,周身的压迫感却依旧沉重得令人难以直视。他的眼角增添了岁月的沧桑与一丝成熟的韵味,不杀人时如煦日一般,依旧神采夺目,光华耀眼,却也更加难以揣度,更加危险。 玉兰应春何处寻,梦里望月长思君。 兰……望月。 再想起初时见面他说过的话,那琴的主人会不会就是洞中那骨骼发黑的男子?兰望月十五年未出江湖,那幅画想必是十五年前所作,只是,不知这其中又是段什么样的故事? 柳墨妍再度偷偷觑了眼他,暗自咋舌,长成这样,被男子喜欢上也不足为奇。 “你时不时盯着本座看,在想什么?”兰望月突然平静出声。 柳墨妍吓了一大跳,幸而他似乎没有生怒的迹象,缩了缩身,避到一角,还是忍不住好奇,支支吾吾道“你、你喜欢……男人?” 兰望月调离视线,笑道:“何出此言?” “那……那你喜欢女人?”柳墨妍小心翼翼推测道,听他不答反问,心中有些莫名的失落。两情相悦的感情果然难求! 兰望月听她如是说道,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她,沉吟半晌,才道:“正确说来,本座也不知道。以前有这么一个人,是个男子!“说完,微微偏头,好整以暇看向她。 “谁?是那台琴的主人?还是……另有其人?”柳墨妍心头又莫名一喜,替那洞中男子欢喜,一时忘记恐惧问道。 兰望月神情蓦地阴骛,盯着她良久不作声,柳墨妍被他盯的浑身发麻,后悔不已,真是祸从口出啊,古人真是圣明无比。 “你、你当我,当我什么都没说过罢了?”连连摆手,企图挽回方才的失口,以免一个不小心触怒他。 只见他突然微微笑了下,突然倾身勾起柳墨妍下巴,玩味说道:“你这人还挺有意思!” 柳墨妍被他突然凑近的脸庞吓得脑子一片空白,这般暧昧调笑的动作,兰望月做来,却只让她更加不安,她困难地咽了下口水,急急说道:“我、我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子,真的!” 闻言,兰望月先是愣了下,转而大笑起来,一时柳墨妍变得局促起来,她说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吗?她本来就是个女子,难道他……他不信!于是,显得更为焦急,“真的!我真的是个女的!虽然看着不像!”知他可能喜欢的男子,未免发生什么意外,她赶紧澄清真实性别。 “哈哈哈……”兰望月笑得更为大声了。 轿外的黑衣护卫大为吃惊,他们楼主似从来不曾这样肆意笑过了,是不是幻听? 柳墨妍感觉到软轿似乎顿了下,仿佛是抬轿人遇见了了什么惊奇的事情,但转眼便又飞速疾行起来。兰望月终于笑够了,抬眼望向她,那眼神却令柳墨妍心神一颤,背脊生寒。 只见兰望月神情倏地变冷,幽深的眼中是诡谲难测的心思,他脸上露出一抹冷笑,“你是什么东西?是男是女又如何?你还入不了本座的眼!”说完,有意无意地朝她瞟了眼。 ------------ 障眼法 柳墨妍被他吓得不轻,这人心性喜怒无常,难以讨好,要捉摸透他恐不是什么简单之事。 这一日的经历怕是一生也难得遇到的吧,柳墨妍苦笑了下,心神均感疲惫。心念数转间,陡然想起连御世,然后又想起皇甫追凤,复又想到如今这般局面,再回想起在九江之与二人相识的过程,不免感慨命运的神奇。一切似乎自然得顺理成章,而事态的发展其实大多也算在意料之内,因为一步步都是自己做出的选择,只是当它真真实实地呈现在眼前时,却又让她……无力呼吸。 抬起手掌,左手轻轻抚上那只再次沾上人命的右手,事后,它一直蜷缩在垂下的袖中,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无法洗脱的罪恶,能否得到救赎? 皇甫追凤……你是怀着何样的心情,冷眼看尽那一百八十余条性命在你手中凋亡……潜意识中,或许她早就猜到了内情,只是心下一直刻意极力地去回避事情的内幕真相。于是,当另一人要当众说破时,终于,她全身的血液几乎凝结静止,脑中一片空白,早已藏在袖中的匕首无意识地朝袁天肃骤然刺去。那时的她,忘了自己的性命,只想让身后那个人永远阖上他的嘴,让他再说不出一个字。只是因为,他竟然想颠覆她内心一直固守的虚幻假象。她忽略和扭曲事实至今日,几乎觉得真相就是这样了,他却突然要来粉碎她的美好幻想。袁天肃,他,怎么可以! 皇甫追凤,那样一个人,怎么会?怎么会……她无法接受!她能做的,也只有那样了,却……也足够了!秦云霄已死,如今已无任何意义!他,应该不能再做什么了吧! 模模糊糊间,意识逐渐涣散…… 一路上,她似是半醒半睡,记得也曾起来过几次吃东西,只是意识不清。又似过了很久,她才真正醒来,看时辰,已是晌午。一个乖巧的年轻女婢端着洗漱用具进来,见柳墨妍醒来,脆声说道:“公子!您醒了,楼主派奴婢小芹来服侍公子您,公子有何需要,但请吩咐!” 柳墨妍翻身起床,“这是哪里!” “公子!这里是锦绣楼!” 柳墨妍静静地洗漱了下便呆立在窗边,望向外面天空的暖阳兀自出神。小芹出去后再进来时,见柳墨妍一直出神,身形未动,遂忍不住出声道:“公子,吃些东西罢!” 缓缓回过头,柳墨妍朝她温和笑了笑:“多谢!”说着,径自走过来坐到桌边,默默地吃起来。小芹诧异地看了半晌,随后轻不可闻的叹息一声,悄然走了出去。 这位公子和颜悦色的表情下,似乎有着一股淡淡的哀伤!他,在悲伤什么? ******* “主上,现下我们该是何打算?”青卯有些忧心问道。 沉吟了会,连御世问道:“秦云霄完成的图,再加上原来的那部分,还差什么?” “秦云霄给我们画完了一整幅地形图,上面没有任何文字解说。藏宝图在当年应是被截成了三块,我们手上的那块属于东南方向,只标了一个地名——海棠镇。”望了眼主上,黑色面具上显示不出任何情绪波动。青卯继续道:“属下派人按照这个地名查询,举国上下便有九个相同名称的靠山小镇。” 良久,一片静默无语。任行望了眼青卯,后者亦回以一个无奈的眼神。 “主上!秦云霄弥留前似对柳姑娘说了句什么话!”青卯小心翼翼地提醒主子。不想,连御世投来一个冷冷的眼光,令青卯后悔失言。 连御世凝神把弄着手中的火莲圣令,突然手一挥,直直抛向任行,“近日来,你也辛苦了!这个赏你!”说罢,转身而出。 任行受宠若惊地捧住丢过来的火莲圣令,呆了半晌,不对啊!此等让众武林人士抢破了头的重要物件怎么会赏给他?一向自诩头脑还行的任行难得的糊涂起来,询问的眼光瞄向面无表情的青卯。 青卯怜悯般地看了他眼,事不关己地淡淡说道:“主上心情很不好!”随后只听他边走边自言自语说道:“原来所有人均被糊弄了,火莲圣令掉转了所有人的视线……柳姑娘真是令人佩服,居然能识破这个天大的障眼法。” 任行一惊,回想起袁天肃拿到火莲圣令时,柳墨妍当时讥讽怜悯的神情,还有那悲凉的笑声……难道——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这块令牌是个幌子?”任行追上脚步,一脸的不可置信,“还有,你怎么猜到的?” “有用的东西,你以为主上会赏给你?”青卯斜眼瞄向青卯,理所当然回答道,脸上满是鄙弃的神色。 “你——”任行语塞,顿在原地,若有所思。 青卯亦兀自凝思了片刻,随即摇头叹了口气,独自走开。 ------------ 骗计失败 柳墨妍眯着眼眸躺在藤椅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悠闲地晒着太阳。这天气开始越来越冷了呢,呆在屋里反倒觉得阴凉。掐指一算,被带到锦绣楼已有十一日之久。除了无处可溜达,过得倒也舒适,每日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柳墨妍可是将她在哪都能安生立命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若一副委屈愁苦样,岂不辜负了带她来的人。 说起兰望月,柳墨妍从被带到这起,就再没见过这个人,她也没有刻意去问小芹。她的活动范围只限制在这个院落里。她老实本分地呆着,毕竟,像她这样的人质或是俘虏亦或称为阶下囚,享受的待遇实在少见。 不知他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把她带回来,难道不是想从她口中得知秦云霄最后说的话?不过,既然不知他意欲何为,柳墨妍也懒得耗费心思琢磨,该来的总会来。 “小芹,明日换些绿豆饼、蜜枣啊什么的来!雪云羔,杏仁酥啊什么的都吃腻了!”柳墨妍闲闲说道。 “公子,我们这里的师傅只会做这几样糕点。”小芹回道,看着藤椅上人一日比一日圆润的身形,细眉轻蹙。 “笨!里头的师傅不会做,外头总有会做的吧。那就去外面买啊!再这么下去,本公子不会饿死,只会让这些每日都一样的东西给腻死!”柳墨妍说时,语气甚是委屈,一副再不换点花样就活不下去的模样。 小芹有些无奈地看了眼某人,第一天初见时,怎么会以为眼前人是个温文尔雅、心气平和淡然的人呢,没想到他沉默了一天后,第二日就开始指手画脚地吩咐她要这要那,丝毫不客气,仿佛他就是此间主人,而她,就是他的丫鬟。 那就再去问下厨房师傅还能翻出些什么新花样吧!小芹转身,却看见迎面步来的紫色身影,正欲开口请安,兰望月挥了下手,示意她先下去。小芹连忙退下,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偷偷瞥了眼那还在懒懒晒太阳的人,摇头叹息了声后徐徐离开。 感觉到人影挡住了身上的阳光,柳墨妍不满说道:“小芹,你挡到本公子的太阳了。”身旁人却似乎还不挪开位置,遂睁眼催道:“不是叫你去换些绿——哎哟!” 柳墨妍睁眼便看到那张多日未见的面孔,虽然俊美绝伦,在她看来却似鬼刹一般令人惶恐不安,突如其来的惊吓令柳墨妍本能地往后缩了缩身,结果却掉在地上摔了个结实。 “看来这段日子,你在本座锦绣楼日子过得很是惬意。”兰望月俯视着地上的人,语气平静地叙说道,只是看着她时的表情却略显得有些古怪。 戒备地瞄了他眼,柳墨妍缓缓爬起来,拍了拍身,继续躺回藤椅上,“不过得舒服点,难不成要天天以泪洗面?” 兰望月不语,盯了她半晌,陡然轻笑出声:“难道你从来不照镜子吗?” 咦?疑惑的眼神望向他,这家伙在打什么主意,闲呆了十一天,心下其实早闷出火来了,一时忘了这人的狠辣手段,不由得恼怒道:“你把我带到这来,究竟想要做什么?” “终于忍不住了!本座想要什么,你会不清楚?” 兰望月讥笑的语气令柳墨妍懊恼不已,当下冷声道:“可惜像你这种人的心思,怕是没人愿意去猜?” 兰望月也不怒,悠然道:“秦云霄最后跟你说了什么?” “这是我的私事,为何要告诉你?” “是吗?”兰望月声音突然变冷,双手快如闪电般欺上柳墨妍脆弱的细颈。 “呜……”柳墨妍脸色渐渐由红变青再转白,无力的双手徒劳地挥动着,“我……说。” 终于,那只铁钳般令她动弹不得的手缓缓收了回去,兰望月冷漠的眼神盯着正咳嗽喘息的人。 方才那一刻,她真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不该忘了这人的本性而一再挑衅,否则一个不留神,命就没了。 眼角余光偷睨了他一眼,突然又想,一个如此令人惊恐的人物,不知又有什么是他所惧怕的? 只是,真话是万万不能说的,假话一被拆穿,难保不了他一生怒,小命休矣! “你、你确定?想要知道我……的隐私?”柳墨妍感受到那冰冷的噬人目光,话语支吾,还是坚持再向他确认了下。 兰望月冷冷盯着她,眼神透着一丝不耐。 “他说……他一直以来都很爱慕我!”柳墨妍飞快说完,然后慌忙低头,一副难为情的害羞模样,心下却不停念道:秦兄弟!真是对不住了! 闻言,兰望月凝神盯着她看了半晌,最后居然勾起一抹笑意,“是吗?果然是极为私密的的事情。”说罢,眼中多了抹难得的兴味。 柳墨妍见他神色缓和,却也一时琢磨不透他的真实想法,庆幸的是,自己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本座会等到你愿意据实以告的那一天!而且……会很快!”兰望月高深莫测地含着笑容看了她一眼,语气却是十足的森冷,说罢,拂袖离开。 柳墨妍心一惊,原以为能就此骗过,却终究无法逃过兰望月敏锐的洞察力!不过也是,若能这样顺利就骗过的人,又怎会是十五年前叱咤武林,令所有江湖人士闻之色变的兰望月呢。听闻他的话,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犹如乌云渐渐靠拢,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 夜访 深秋的半夜,繁星满天,撩人的夜色却因天气转寒而令人再没了赏玩的兴致,柳墨妍亦早早上了床会周公。 一道黑色人影悄然翻跃过围墙,无声无息地放倒了几个人,再小心翼翼躲开了巡卫,直至翻身进了一个小院落。来人轻松跃进窗户,正待走进里间,敏锐的听觉察觉到暗器急速划破气流,目标直指向他。连御世心中一凛,当下旋身避过,像是一颗珠子般掉落在地,发出轻微的清脆声响。身形数转,连御世趁势迅速向藏在角落中的那人逼去。 一时间,黑暗的前厅中,两个人影你一招,我一招地激烈打起来,却又不敢大肆动作,以防被人发现。 这时,厅堂中霎时亮了起来。 “喂!你们打够了没有?我还没睡够呢!”柳墨妍一袭白色里衣,手中掌着一盏烛灯靠在门棱上。 二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手,看清楚对方后,眼中皆闪过一抹尴尬的神色。然后同时朝灯源处望去,昏黄的烛光下,柳墨妍拖着细瘦的影子靠在一旁,黑亮的长发松松散落至腰际,水眸微睐,一手捂着嘴,哈欠连天,衣领处敞了个大大的口子,内里的细致肌肤诱人遐想。二人眼神闪烁了下,颇微不自在地低了低头。 柳墨妍见二人沉默不语,心下叹了口气,掌灯走了过来,“许久不见了呵!柳墨在此多谢二位前来探望,看完了就走罢,不送了!” 她将烛台搁置在桌上,眼神平静地看向连御世和皇甫追凤。 两人未说话,明亮的光线下,终于看清了数日未见的柳墨妍,看向她的四只眼睛眨也不眨,脸上同时呈现出一抹古怪神情,皇甫追凤脸上尤为明显,连御世眼中仔细辨认也能发现他微微错愕了下。 对于这两人同时呈现出一副白痴傻相的难得模样,柳墨妍本想就此好好观摩观摩,再一看又觉有些不对劲,忙低头看了看自己,迅速将衣领扯拢。再抬头看时,发现二人还是一副古怪模样,视线来回地扫视着她周身,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柳墨妍终于忍不住了,语气很冲地说道:“怎么?才发现我也有这么美的时候吗?” “你……近来,过得不错!”连御世揣度着用词,率先开口道,语气显得有些迟疑。 “是啊!不愁吃不愁穿,当然不——皇甫追凤!你干什么?”柳墨妍感觉左边脸颊突然被人捏了捏,一张脸瞬间涨红,愤怒地挥开了爬到脸上造次的禄山之爪。 “肿成这样!难道被人打了?”只听皇甫追凤喃喃道,竟似不相信要证实的样子,居然拿起柳墨妍的手腕,正待撩起袖子看个究竟时,忍不防,又被一股更重的力道拂开,皇甫追凤只好悻悻然罢手。 不过这回挥开他的却不是她。连御世一把挥开他的手,将柳墨妍的手夺过来,撩好袖子再重新放下,然后警告性地瞥了眼皇甫追凤。 看着连御世这一系列的动作,柳墨妍怔了下,脸又情不自禁地变红了,所幸灯光下看不出来。 皇甫追凤啧啧称奇地绕着她转了一圈,“没想到仅仅几日的功夫,居然就有本事胖得跟只猪一样!” “你说什么?”柳墨妍回神后就听到这么不可思议的一句话,她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她有胖成那样吗?想想,她似乎很久都没照镜子了,身上衣物每日都是小芹准备的,也就没注意到自己身形如何变化了。 皇甫追凤像是没看见她难看的脸色一般,自顾自地嫌弃道:“胖成这样,还真不是一般的丑!” 是吗?柳墨妍狐疑的目光看向连御世,却看见他嘴角微抿,眼中光芒可疑地闪烁了下。柳墨妍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再摸了摸腰,嗯……好像是多了些肉! “你们来这里就是为了看我有没有长胖?”她一副没好气的样子说道。 二人互看一眼,没有作声,暗中却波涛汹涌。 “你们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 “那我接着去睡了,你们请自便!”说罢,柳墨妍转身欲走,却被二人同时拉住。她转过身,怒道:“你们还不走!被兰望月发现就没那么容易走了!” “一起走!”异口同声的回答。 有那么一瞬间,柳墨妍几乎心动了。她笑盈盈望向他们,道:“我在这里吃得好,穿得暖,为何要走?” 连御世还是重复道:“一起走!” 皇甫追凤也正色道:“一起离开这里!” “你不必觉得我是因为你而被带到这里的,就算没有你,他也会用别的方法将我带回来。”柳墨妍定定看向皇甫追凤,然后转向连御世,轻笑道:“至于你嘛!连兄,你凭的是什么资格将我带走呢?” 一时,沉默蔓延。忽然,院外仿佛传来一阵脚步声,渐渐靠近。柳墨妍挣脱开被拉住的手臂,垂下的眼眸泛出一丝落寞,再抬眼时,已是满脸不耐,冷冷说道:“我是不会跟你们走的!你们还是赶紧离开的好!”说罢,转身走进里间,放下了水雾般的床帷帐。 两人望了眼躺下的人影,察觉到那些人已进院落,当下均从另一侧窗户跃出。 ------------ 伪装 门被粗暴推开,光线霎时涌入前厅。分出的道中,兰望月紫衣华服款款步出。 面对此刻这样大的动静,柳墨妍若不起身就说不过去了,暗叹了口气,今夜果真令人难以入眠。 “三更半夜如此大的阵仗,不知兰楼主有何贵干?”撩开垂帘,她言笑晏晏。 兰望月不语,淡淡地扫了眼屋内,蓦地走至桌边,手指探向烛台,蜡迹温热柔软。他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严搜!”其余人立刻井然有序地纷纷退下去。他瞥向柳墨妍,不意外地看到了她微变的神情,淡淡说道:“为何——你还在?” 柳墨妍先是愣了下,而后仿佛听见了愚不可及的笑话一般,失笑出声,“这话委实好笑,兰楼主特意请柳墨来这里作客,哪能不与主人打声招呼就不告而别呢?” “看来你相当识趣!不枉本座一番苦心。” “正是!兰楼主如此地煞费苦心招待柳墨,在下本当感激涕零,奈何柳墨除了吃喝玩乐,一无是处,恐怕回报不了兰楼主的心意,要令你失望了。”柳墨妍正色说道,脸上一片坦然诚恳,眼中却满是讥讽。 兰望月脸上划过一丝冷意,盯着她半晌,缓缓说道:“你知道你杀的那个人是谁吗?” “什么意思?”心下一紧,面上仍波澜不兴。 “柳墨妍、柳墨香、柳墨依、柳墨书,看来你父亲相当喜欢这个墨字。”兰望月如鹰隼盯住猎物一般,视线牢牢锁住柳墨妍,没有漏过她脸上的一丝变化。 “……”柳墨妍无语,此刻的她如同瞬间被掐住了喉咙一般,连呼吸都显吃力。此刻似乎说什么也不管用,所以她只是定定地看向兰望月,看他接下来意欲何为。 “当今太子的表兄弟被杀,凶手却没被处死,反倒活得完好无损到处逍遥……你说柳敬才该判个什么罪名呢?”此时的兰望月,神情淡然,嘴中吐出的话语于柳墨妍来说却最恶毒的话语。 兰望月不再作声,运筹帷幄的他,对他想得到的东西势在必得。他在等,他在等她开口,一个人被逼到这个份上,不怕她不开口。 柳墨妍终于抬眼,忽然漾出一抹释然的笑容,带着点无奈,带着点怜悯,又似带着点嘲讽,“秦云霄只对我说了一句话:牧童遥指杏花村。” 兰望月正色看向她,看了好一会,似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些破绽或是端倪。 柳墨妍直直迎视回去,眼底明显的妥协与黯然,她像是知晓他的怀疑一般,淡淡道:“我现在没有理由不说真话。” 兰望月沉吟片刻,不置可否,转身正待走出。 “不过——”这时,柳墨妍冷冷出声,“你有藏宝图吗?没有图,一切徒劳。” 兰望月身形一顿。她本没有必要说这句话,兰望月知道,她是故意的。但,她并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么镇定,这个女子终于开始恐慌了。 兰望月回头,意味深长地说道:“你知道的果真不少!” “关于你的,倒是不少!”柳墨妍笑了笑,眼底没有笑意,意有所指。 兰望月显然不将这话放在心上,他面无表情道:“以目前的情形,不适合耍聪明,劝你不要试图惹怒本座!” 柳墨妍心下一颤,脸色苍白。 当夜,锦绣楼的人当然也没搜到什么可疑的人物。柳墨妍之后未再受到打扰,却也再合不上眼。 第二日,风和日暖。 人间四季,无论春夏秋冬,太阳每日都从东边升起,并不因季节气候的变化而有所不同。 柳墨妍居住的院落来了一个陌生的男子。 柳墨妍依旧懒洋洋地躺在那张藤椅上晒太阳,依旧时不时地从精致的白瓷盘中拈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依旧时不时的喝上一口菊花蜜茶。男子被彻底地忽视。 男子金冠华服,贵气逼人,面容疏朗,眼神却太过于复杂,令人没有一丝好感。柳墨妍从眯着的眼缝中瞥了眼这人,之后便再没注意他,任由他打量。她直觉地不喜欢这张脸,她想起小时候老爹给她讲过的故事,披着羊皮的狼。此人看着像羊,却有一双狼般凶狠的眼睛。 “我还道这里藏了个什么样的宝贝人物,如今一看,也不过是个胖女人而已。” 一口茶没顺下,差点将自己呛死。自从某一日,兰望月听到小芹叫她公子后,便立即让人准备了一堆女装。于是,她这假男人在小芹面前彻底曝光。从出家门起,她便一直男装示人,加上她的嗓音,旁人也不会误以为是女子。此刻,她恢复了女儿身,当然无法忍受这等侮辱。士可忍,孰不可忍。柳墨妍坐起身,眼光斜睨,冷笑一声,“敢情阁下是专门来这里消遣人的!” 男子后面突然窜出一粉面红唇的中年男人,尖声叱责道:“放肆!胆敢——” “福禄,退下!”男子出声止住了他未竟的话。 柳墨妍心下蓦地一震,太监!略微定了下神,柳墨妍起身,冷哼一声,冲那叫福禄的人说道:“叫什么叫,这地方是你家的么?狐假虎威的奴才!”说着,状似恶意嘲讽道:“一个大男人,声音跟个女人似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个皇宫里跑出来的太监呢。丢不丢人,还好意思在那瞎叫唤。” 此时的柳墨妍,袖子微撩,一脚抬起,蹬在藤椅上,十足一个市井泼妇吵赢架后的得意神情。 那唤福禄的人被柳墨妍最后一句话憋得脸时红时绿,他特别想冲这个女人吼一声:我本来就是个太监,望了望高深莫测的主子,又不好怎么发作,只能怒目而视。 柳墨妍佯装恶毒的笑容下,心思百转,若想被人彻底忽视,就要令人厌恶到避而远之。她知道男子此刻以审视的目光正打量着她,当她大大咧咧、堂而煌之、毫不忌讳的说出太监这个词来时,她终于看见他脸上狐疑的神色瞬间卸下,转而换上几抹轻蔑和厌恶。 果然是个无法忍受粗鲁庸俗的人呵!柳墨妍心下松了一口气。 ------------ 多管闲事 远远望见兰望月带了些人走过来。等到近处一看,柳墨妍发现后面的黑衣护卫押了两个人,居然是红娘子和刀疤熊。两人满脸怒容,恶狠狠地瞪着兰望月,仿佛与他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一般,瞥到柳墨妍时,似乎没有一丝惊讶神色。 “这两个人,还一个死了的,宇儿,对此,你该有个交待吧!”兰望月清冷的目光看向年轻男子。 男子随意地瞥了眼那两人,无害地笑道:“这几人只是替我探察消息的,舅舅何必这么小题大做?” 兰望月看了他眼,冷冷道:“本座不想再看到些这样的人出现在锦绣楼。” “殿下!我二哥被他杀了,不能就这么算了。”红娘子挣扎了几下,一张俏脸几乎扭曲,发红的双眼又惧又恨,射出的凶狠目光恨不得将兰望月大卸八块。 只见那福禄太监猫着腰上前几步,扬手就给了红娘子一个耳光,“坏了太子殿下的事,还敢对兰楼主不敬。” 柳墨妍看向那男子,只见他脸上依旧是挂着不愠不火的淡笑看着,摆明了是默许。 红娘子被重重的力道打偏了脸,瞪向福禄的眼睛几乎冒出火来。她朝打他愤恨的淬了口唾沫,朝男子道:“殿下,我二哥不能就这么白死了。” “死了也罢!”男子却淡淡说道。 红娘子一呆,像是没有料到男子的冷漠,随后“咯咯”笑了几声,情绪却陡然间激动起来,边挣边骂道:“难怪我二哥说,你们这些个人都不是东西,赫连御宇!你这个王八蛋,明明和他是一伙的,却让我二哥轻易就送掉了性命,过河就拆桥,狗贼,你们还我二哥的性命来……” 一直没出声的刀疤熊见此情形,神色益发慌张,最后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连连磕头道:“殿下,三妹她只是一时卤莽,口不择言,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恳请殿下饶了她。” “大哥,何必求他们,都是些冷血冷心的王八蛋,连亲兄弟都能杀。”红娘子一见刀疤熊跪下求情,更加恼怒,嘴上愈加放肆。 “三妹!”情急之下,刀疤熊回头厉喝了一声,转而磕得更急了,“殿下,求您饶过我三妹!” 只见赫连御宇眼眸瞬间暗了下,面上却笑起来,走至跪倒的男人前,倏地扬起手掌急速拍向他的天灵盖。柳墨妍心一惊,忙闭上眼,转眼便听见红娘子发出绝望的尖叫声 ,“大哥——” 再睁眼时,可怜的男人已满脑鲜血地倒在地上,张大的双眼写满了死前的不可置信。 “赫连御宇,你这个畜生!有种你把老娘也杀了,老娘做鬼也饶不了你们……” 柳墨妍怜悯地目光看向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暗自叹息了声。可怜的女人,难道她不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吗?只为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却将她义兄的性命给轻易送掉了。 眼见赫连御宇朝还在漫天怒骂的女人走去,柳墨妍一个箭步蹿过去,“望月!”这一声嗲唤,直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见赫连御宇亦回过头,柳墨妍这才娇滴滴地伏到兰望月身上,然后一边压低声音道:“救她!” 其实,柳墨妍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冒这个险去救红娘子,红娘子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且还曾差点就要了她的命。 兰望月眯起双眼,垂眼看了看“赖”在自己肩上的人,不着痕迹地收回了出于本能正待发出的掌势,淡淡道:“宇儿,这个红衣女人,本座留着还有用处。” 赫连御宇露出微微诧异的目光,瞥了一眼红娘子后,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舅舅开口,那就暂时放她一马。” “你们这些狗贼,老娘不稀罕你们的好心,有种把老娘也杀了。否则,老娘定让你们生不如死……” 兰望月挥了下手,就见几个护卫将挣扎不休的红娘子给带了下去。 赫连御宇兴味的眼光瞟向柳墨妍,“舅舅的嗜好果然是与众不同啊,不知舅舅哪里找来的这么一个女人。” 兰望月神情漠然,“若无要事,本座就不招待你了——来人!恭送太子!” 男子再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柳墨妍,而后拱手才道:“那甥儿就告辞了!还望能早日听到舅舅的好消息!” “本座答应了你,自然会办到。” 柳墨妍注意到兰望月微微皱了下眉,抬头见赫连御宇走远,后头还跟着那个一脸奸相、屁颠屁颠地太监。她直起身,“啧”了一声,“你那个外甥笑得可真假!”转而又想到什么,满含羡慕与嫉妒的语气说道:“想不到你还是个国舅!” 兰望月余光扫了她一眼,没理她,随即领了人离开。 柳墨妍在后头大声说道:“多谢!多谢!” 兰望月眼中光芒不易察觉地闪烁了下,这个女子……挺有意思!两声多谢,他受得理所当然。一为没将她的真实身份泄露;二为红娘子一命。只是——她的多谢也许言过为早,今日被赫连御宇注意,一旦他疑心查起来,那么她的身份也就隐瞒不了多少时日,曝光只是早晚问题,那时,她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方才只听了她那么一声矫揉造作的“望月”,不知为何,他便鬼使神差般地答应了她的要求,这对于向来冷酷无情的兰望月来说,是一件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一向不会多管与他无关的事情,除了……他的。 那一刻,眼中看见的仿佛是那个人正笑意盈盈地扑过来,望月!似乎……在梦中一般。 春风般的男子,面上却时而出现与他长相极为不相称的无赖泼皮相,但他却是名满江南的琴公子,多少人慕名前往结交,多少人以能听他弹奏一曲为殊荣,多少千金小姐又为他朝思暮想。 这样一个人,却总是不怕死地扯着他的脸,一本正经地教导道:“小鬼!这么严肃干吗,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家死了人呢。” 殊不知他也只是比他小了一岁而已。 这样一个人,却总是扭扭捏捏、装模作样地扑到他怀里,将他搂得死紧,还不顾他已铁青的脸色,矫揉造作地嗲起嗓子叫道:“望月,望月!你又不理人家了!”殊不知,是他一直絮絮叨叨地让人插不上话。 应春……你离开许久了…… ------------ 责任(一) 小芹送晚饭过来时,日头早已下山。 “小芹,你家楼主怎么还是个国舅啊?”柳墨妍随意问道,眼中透着浓浓的好奇。 “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厨房的老师傅说,楼主是老楼主抱养回来,至于楼主为何又会有个当贵妃娘娘的姐姐,奴婢就不知道了。” 柳墨妍“哦”了一声,忙低头吃饭。本就事不关己,她只是好奇而已。而且看那样子,无所畏惧的兰望月似乎承诺了太子什么事情,舅甥两人关系像是有些生疏,彼此之间也似乎没有什么所谓的亲情,隐约只有着交易。 半夜,一道黑影闪身入内,顿了会,朝里间走去。 来人拨开床帷帐,一撩衣袖,静默坐在床沿。从窗纸外透进来的些许光晕洒在床上人的面上,她呼吸匀长,依稀能看见她的黑发凌乱地散在两侧,素净的容颜上躺着两排安静的长长睫毛。皇甫追凤能想象得出睫毛下面掩盖的黑眸有多么灵动,多么狡黠。 忍不住了!皇甫追凤伸出手,捏住了那人的鼻子。 只一小会,手立即就被狠狠挥开。 “皇甫追凤!”柳墨妍大口喘息了几下,立即坐起,看了看身上,嗯,该遮的地方都遮了,“你这个疯子!半夜不睡,也不让别人睡!”刻意压低的嗓音透露了主人的气恼,兼一丝无奈。 在睡得正香的时候被强行叫醒,任谁都会觉得气恼和无奈吧,尤其是弄醒你的人此刻还是个让你想不通的疯子。 “你真是疯了!昨晚来过,今晚还来,一连两次夜探锦绣楼,你还真是不怕死!”柳墨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皇甫追凤此刻却笑得跟个孩童一般,看得柳墨妍捂着心口往后缩了缩。 一定是光线不好,看错了,皇甫追凤那样一个恶劣的人,怎么可能会露出那样,嗯,天真的笑容,虽然还是一样恶劣,却不得不承认,笑得很、纯洁。以往,他的笑总是透着些莫测,透着些算计。 皇甫追凤敛起笑意,“不是夜探锦绣楼,这叫夜探柳墨妍。”被捏住鼻子时她微微皱着脸的模样,还挺——有意思。 撇了下嘴,不由地打了个哈欠,懒懒问道:“你这回又来做什么?” “你不能一直待在这里。”皇甫追凤静静说道。 柳墨妍眼神倏地黯然下来,“等我没用处了,兰望月自然会放我走。” “你以为他会允许你再把秘密透露给别人?” 黑暗中,皇甫追凤那双狭长的美目定定看向她。 唇边牵起抹苦笑,柳墨妍抬眼,直直回视他,“那你呢?难道你不想知道?”没有意外地看到了皇甫追凤眼中光芒微微闪了下。柳墨妍声音冷下来,“皇甫追凤,因为那一百八十条的无辜性命,你已不配知道,亦不配拥有。” 皇甫追凤不语,半晌,他才幽幽出声:“你不是早就知道!或许早在你向袁天肃刺出那一刀前,你就知道了。”说着,他忽然轻笑一声,“只是,你为何恰好在袁天肃要供出我的那一刻杀他呢?而不是在之后,或是在之前?” 当那一层心照不宣的薄纸被刻意捅破时,来不及作好准备的人,只好作出最本能的反应,抛出最恶毒的言语,刻意地刺伤对方,以期缓解心下陡生出的恼羞与痛楚,换得一时的痛快。殊不知。只是,一时的快意过后,留下的只有伤害,于对方是,于己也是。 黑暗中,柳墨妍的脸刹时变得惨白,被下的双手握得死紧,她微微垂下的眼敛轻轻颤动着。这一刻的她如同被人扼住了呼吸一般,说不出任何言语,她怕一出声便会全盘崩溃。曾经维护他的行为,如今却成了刺伤自己最有利的武器,刺在她心头,苦楚万分。 自己也是很想笑呢,明明知道这个明媚的男子手上早已沾满鲜血,却还是在他跳下崖的那一刻,感到莫名的喜悦,和甜蜜。当袁天肃即将道出他来时,她却还是无比恐慌地提前刺出了那一刀,她以为,只要袁天肃死了,就不会有人知道,秦云霄也就不会知道,不会知道幕后的一切俱是他一手策划,不会知道他——才是他们真正的仇人。那一百八十余的性命,虽不是他亲手所杀,却都是因他而死。然后,她便可以当作一切都未曾发生过,皇甫追凤仍然只是个闲散的江湖公子。 自己……终究是天真了!这人的心,早已生出执着,因为那份目的衍生出的欲望,染上了罪恶。 柳墨妍艰难开口道:“我是……早就知道……但,为什么?你为何要这样不惜一切地去得到那批宝藏,你出生王族,财势皆有,为何还要来中原?” 皇甫追凤陡然转身站起,“我有我的责任!”短短的一句话,像是解释一般,细听之下,淡淡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坚韧不屈的意志与执着。 柳墨妍一怔,回想起在山洞时,他曾说: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的责任,而你,没有!所以,可以肆意妄为。此刻,这句话清晰的浮现在她脑海中,她望向他的背影,悲凉中微微动容了下,不禁问道:“什么责任?谁托付与你的责任?” ------------ 责任(二) 黑暗中,皇甫追凤缓缓转过身,并没有回答。 柳墨妍看着他模糊的轮廓,突然想到什么,情绪有些激动,说道:“难道你们想入土中原?” 据先前遇到的那些流民所说,近两年来,大理士兵多次越境,对瑞朝百姓极尽欺辱掠夺之能,看样子是有恃无恐,尤其是进今年,瑞朝内部两位皇子代表的两方势力之间,明争暗斗愈演愈烈,内忧不解,何暇顾及得上边境的小打小闹。邻国实则早已蠢蠢欲动,一反多年的臣服与附庸,早已暗中酝酿入举之心。 想到这,她又激动责问道:“为什么?相安无事不是很好吗?” 皇甫追凤突然逼近过来,柳墨妍看到那张美丽的脸上变得有些扭曲,充满了狰狞的仇恨。 “相安无事?你以为我们大理国的百姓不想过着相安无事的生活吗?你以为我们想看到杀戮吗?”皇甫追凤反讥道,语气异常冷冽,“以前,因为大瑞的强大,我们大理国必须要俯首称臣,卑躬屈膝,年年向瑞朝进献大量的供品,才能换得片刻的安宁,而且还要时常忍耐瑞朝的强势和刁难,承受随时可能被灭国的耻辱。这让我们不得不明白,与其等待别人随时来入侵吞并我们,不如我们先行一步去入侵他们。而如今,我所做的一切正是为此,让我们大理不再收大瑞国的颐指气使。” 闻言,柳墨妍半晌无语。若一切均从国家利益上来思量,他所做的,似乎并无不对之处,她亦没有置喙的余地。柳墨妍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才是正确,内心渐渐泛起一股无力感,让她无所适从。 但是……她不由得喃喃说道:“就算如此,那火莲教百余与世无争的性命又何其无辜,你的心,难道是冷的么?”幽幽的语气不只是怨怒,更是伤心、失望。 皇甫追凤没有回答她,只是冷冷地看向他,眼眸的深处隐忍着一丝淡淡的哀伤。最后,他冷然道:“你如今所知道的,才是真正的段追凤,恐怕我从来就不是你心中所想的那个皇甫追凤。”话一落,他毅然拂袖离开,转眼便消失在黑暗中。 柳墨妍呆坐良久,身体冰凉,她始终睁着的双眼中,净是一片茫然。心下如绞缠了一般极其难受? ……原来如此么?她和他之间原来一直隔着一条彼此都跨越不过的河流,只能遥遥相望,无法走到一起!他……为何不是个普通的悠闲公子! 微亮的星光稀稀疏疏洒在屋顶的瓦片上,亦洒在伏卧于屋顶的黑衣人身上。星光柔和细碎,如同恋慕他的少女一般,羞涩地贴近他。 连御世已在这许久了,他一直静静地看向对面那间庭院,从另一道身影闪入开始,他便一直未动,他在耐心等待,等着那人出来。起初,他也正要进去,正当那时,却见到那个人的身影已先行闪了进去。于是,他改变了主意。 月牙已升上正中间,渐渐往西移动,等移至西空半腰时,那人终于出来。 他看见皇甫追凤立在庭院中,看着那扇窗户呆了半晌。突然,只见他捂了下嘴,锦袖落下之时。连御世凭着绝佳的目力,瞥见了他的袖上多了块可疑的污迹。皇甫追凤回头再望了眼后,便翻身跃出了围墙。 连御世跃下屋顶,走至那人方才站立的位置,他蹲下身,不意外地看见一丝血迹,抬头望了望那扇窗户, 再望了望那人翻过的围墙,面具下不知是表情不明,幽深的眼眸中若有所思。 兰望月那一脚贴近他的心脉附近,没有个把月是断然好不了的。那么……昨夜的皇甫追凤……想必忍得很辛苦! 连御世重新跃回屋顶,转眼亦消失在夜空下。 繁星满天,点点的星光闪烁不停,眨着眼不解地望着小小的庭院,对三人奇怪的举止疑惑不已。 ****** 皇甫追凤强忍着喉咙深处再次涌出的甜意,缓缓走进屋内,而后躺下。 窗外,青衣女子一张俏丽脸布满妒意,手指狠命的抓住另一只手掌,直至指甲陷入掌心内,带出斑斑血迹。 那个粗鲁得像男人一样的女人,究竟有哪点比得上她?一定是那个女人使了什么狐媚伎俩,妄图勾引公子。仙人一般的公子,却被那该死的女人给蒙住了眼睛,一而再地跑去见她。 公子!为何你从来不仔细看看你身边的人。 ------------ 风的回忆 十一岁那年,当她与另外三个小女孩一起被带到一个异常美丽的少年面前时,她怔愣了许久。她只觉得这个少年美丽极了,比她曾偷偷瞄见的被誉为大理最美丽女子的容王妃还要美。 少年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们几眼,像是对她们几个露出的痴呆目光习以为常。紧接着,少年慵懒地说道:“你们就分别叫风花雪月好了!” 她们尚未回神,就被带她们来的人带走了。她们被告之:那个少年,是她们要用生命来保护的人。那以后,她们勤奋练武。那样一个美丽的少年,为了不使他受到伤害,她甘之如饴地接受各种训练,只希望自己终有一天能具备足够资格,站在他身后,守着他,看着他。同时,也渐渐知晓了那个少年的身份。 八年以后,她终于再次见到到了他,不同的是,昔日美丽的少年已成为了神采夺目的成年男子,眉眼间少年的青涩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男子特有的英气与城府,不变的是他依然耀眼的容貌。 “殿下!奴婢是风!” “殿下!奴婢是花!” “殿下!奴婢是雪!” “殿下!奴婢是月!”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淡淡地笑了笑,眼眸斜睨:“从今以后,我们均主仆相称,唤我为公子即可。” 他们到了中原,很快,公子出众的武艺与容貌在江湖上渐渐闻名,引得不少女子心生爱慕,公子对此都回以客气而又漠然的态度。她对那些恬不知耻的江湖女子是厌恶之极,心中却暗暗欢喜。 直到有一天,他们行至九江,在一家茶馆里遇到了那个人。那人面冠如玉,普通白衫装扮,声音低沉,他带他们进了最贵的酒楼,点了最昂贵的菜,初时,让人以为他只不过是个热心一点的读书人。席间才发现,这人瞧着细细瘦瘦,吃得竟比谁都多。他们这才明白,估计这人叫得全是些他自己喜爱的菜色,他一边吃着,一边可疑地打听着火莲宝藏的秘密,还一边摆着客气的笑容,任谁都能看懂他脸上的意思:我是客,你们是主。 她本想教训一下那人,公子却使了个眼色。最后,公子使计让那人付帐,那人脸色一下就变得铁青。看见那人眼中的愤愤不平却又奈何不得的样子时,她只觉得痛快极了,而她也注意到了公子脸上兴味十足的神情。 从公子口中得知了那人是个女子,然后,公子让她们去探察那人底细。那时,她心底就开始隐隐生忧。果然,后来的一切让她开始心怀怨恨,以至于内心开始酸痛起来,时常在镜中,她能看见自己时而嫉妒、时而哀怨、时而愤怒的复杂神色,让她的脸庞扭曲得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 那人行经楼下时,公子却一反平时对女人疏离的态度,如登徒子一般拽着那人不放。 那人使诈夺回了火莲令,还听到了公子与四大掌门的对话,公子却没有杀她。 原以为离开九江后,就再也不会见到那人,公子一时的兴趣也会随之减淡,她也可以将那份担忧从心底剔除。后来,没想到又在严家庄碰见了那人,当她发觉那人被西北三雄绑走后,她,终于放下心来。 可那人却并没有死,还乔装到荆山派来妄图救走白无常。刹那间,达到极致的恨意让她血液沸腾,脑中那个声音一直叫嚣不停:杀了她!杀了她…… 当那人踩滑了脚步,向悬崖后仰下去时,她听见了自己骨血中疯狂的笑意,这个女人终于死了,公子再也不会看其他的女人了。 可当那抹熟悉的身影亦往悬崖下跳去时,她的心在那一刻几乎崩溃。死,也不能让那个女人与公子一起死。 公子与那人一起平安出现时,并无任何斥责。 荆山一役,那人居然即将曝出幕后主使人是公子时,杀了袁天肃。她当下惊愕,想不到那个大大咧咧的女人也有这等勇气,那时若一个不小心,袁天肃当即就能将她的椎骨一掌捏碎。同时,公子脸上闪过的深深的担忧之色,在那人被青山阁主接住后,才闪过一抹动容。她心下不禁万分苦涩,公子,如果换成她,她也能做到那样的。兰望月出现后,公子为了那人,被打伤,而月,却死在了兰望月诡异的武功之下。为换回公子,那人毅然被兰望月带走。 之后,公子面上时常浮现出怅然的神色。 一日,她直言问道:“公子,难道你忘了我们来中原的目的吗? 公子淡淡地看向她,想起什么,然后重重地打了她一巴掌,“风,你差点害死她!” 殊不知,那一巴掌犹如一块大石般,重重地砸在她心头上。原来……不是为了她逾矩直言,不是为了她未保护好他,而是为了她曾经差点将那人杀死。 “……我自有分寸!” 良久,似是见她神情凄凉,他才缓言说道。 公子伤势未痊愈,却他连着两夜都悄然潜进锦绣楼。她看了,揪心般地疼痛,麻木后,升起的是仿佛要将自己燃烧殆尽的怨恨。 风痴痴地望向那扇什么也看不出的窗户,喃喃道:“公子,风爱着你……很久了! 夜风吹过,像是轻叹,像是讥笑,叹爱恨的无常,笑多情的庸扰。 ------------ 幕后纷争 青卯进堂内,“主上,左使回来了。” “让他进来吧!” 一个衣衫褛的青年大步流星跨进门槛,朝坐在中间主位上的墨色锦衣男子微微欠身行礼。 连御世摆了下手,示意他一旁坐下,“查得如何?” 杜江朝青卯、任行二人颔了下首,在侧位上坐下,恭敬道:“属下此番潜入苗疆大理国,已将皇甫追凤个人底细打探清楚,确实如主上先前所想,大理国并没有有皇甫追凤这个人,但大理国却有一位二皇子,本名唤作段追凤,据说从小体弱多病,且从未出过宫一步,属下打探不出这人的具体相貌。而苗疆确实存在那重蛊毒,中蛊者手臂内侧会出现一条红线,与水艳衣、蓝回二人手臂上特征一致。” “不知袁天肃手臂上可有红线?”连御世忽而想到什么,问道。 “回禀主上,那日在严家庄时,属下助秦流夜袭袁天肃未果,却也发现到了他手臂内侧也有着同样一条红线。但袁天肃死后,属下并未听到过他口中有褐红蠕虫爬出的传闻。” 杜江看了下几人疑惑的神色,说道:“主上,据属下估计,几人中的蛊毒应俱是出自皇甫追凤那名叫作月的婢女之手,毕竟施蛊之人亦可能受蛊反蚀,一介皇子不太可能沾上这等冒险之事。记得唐门五公子所说,一旦施蛊之人死亡,蛊毒也就自行解开。而袁天肃死后,那些蛊虫察觉寄体已死后也本应自动爬出,但紧接着,施蛊之人便死了,故蛊虫应该已然死在袁天肃体内。属下曾听得严以扇的贴身丫鬟小声笑议,说他们庄主的手臂上长了一条半长不长的姻缘线,属下推测,他也身中苗疆蛊毒,如今,那名婢女已死在兰望月手下,严以扇上身上的蛊毒也应该早已解开。” 听罢,连御世沉吟道:“皇甫追凤费尽心机控制住这四人,如今三人已死,严以扇也已不再受制于他——” “主上,恕青卯直言,如今我们已陷入进僵局里。秦云霄给我们的虽说是张全图,却并无任何文字详细说明,我们只知道一个海棠镇,不知道具体地点,倘若要把这些个海棠镇附近逐一翻过来找,有点等同于大海捞针,若是——” 连御世无言点了下头,转而说道:“接着说下去!” “若是再有一部分图纸说明,那么搜寻范围将会减少很多……皇甫追凤千里迢迢来到中原,必定也是早已知晓这个秘密,所料不差的话,他手中必定也有部分图纸,只是,要从他那取来图纸,谈何容易。”青卯瞄了瞄主子的面具,虽然什么也看不出来,接着说道:“不过,秦云霄死前,断然不会愿意将这个秘密带入黄泉……定会在死前对一个信任的人说出。”说完,青卯直直看向主子,一脸无畏。 “青卯说的甚为有理!”一个声音蓦地从屏风后响起,紧接着,从后头隐隐看见走来一个身影。男子丰神俊朗,嘴边噙着抹笑容走出来。 “见过殿下!”青卯三人一见男子,纷纷起身行礼。 连御世眼光微闪,别有深意地瞄了眼青卯,挥退了三人。 “若青卯所料不假,那他口中那个秦云霄信任的人应该是个最好的突破口……不过,三弟似乎对那人有所顾忌。” 连御世皱了下眉,冷声道:“连某尚无这等荣幸,能与二殿下作兄弟。” “呵呵!父皇都亲自认你了,三弟何必这么见外呢!”男子不愠怒不火地笑道。 连御世不再客气,睨了他眼,半自嘲半讥讽说道:“你应该知道,扯上这件事情,我只会后悔!” 话说上一任青山阁主,也就是他的母亲,游历江南时,偶然遇上了一位青年,彼此一见倾心,在还不知道彼此身份背景的条件下便私订了终身。却没想到,那名青年突然有一天不告而别,母亲寻遍了江湖也未寻到那个名叫连战天的人,同时发现自己已怀有身孕,只得就此作罢,从此,整个人也郁郁寡欢起来,终日愁眉不展。在他八岁的时候,终于,一个自称为他父亲的人找来。他的母亲终于露出了自他出生以来便未曾见过的笑容,遗憾的是,母亲常年积郁心中,一年后便与世长辞,死在了他称为父亲的人怀里,面带微笑地看了他一眼,便安详的闭上了眼睛。而在他一生中,母亲只对他笑了那一次。 男子面容有些讪讪,接着正是色说道:“我的人马已在涫州秘密聚集,只要在京都的密探能成功取得遗诏,我便能一举挥师入京,名正言顺登基。父皇病逝前就早已察觉太子包藏祸心,故暗中传书让你寻得宝藏,辅佐我顺利登基,以展鸿图。如今看来,要寻得这笔宝藏,恐非易事,不如就此作罢,我赫连御人治理天下,并不是非这宝藏不可!”说时,男子露出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神色,面上从容淡定,睥睨众生般的气势浑然天成,隐隐一股王者风范流露。 “不过——”只见他神色严肃,接着说的道:“大理国既然对这笔宝藏如此执着,可见其野心不小,就更不能让他们得到那笔宝藏了,如今我瑞朝形势又紧迫,无暇顾及,此事就只能劳烦三弟了。哪怕我们得不到,也万不能让他们得到,否则,可能又起战乱。” 连御世应了声,道:“我会尽力而为!” 男子笑了笑,蹙起他那飞扬的剑眉,叹息一声,“还是弟弟好啊!”一脸的感慨。 闻言,连御世嘴角不可抑制地隐隐动了下。废话,若是他在与他抢皇位,方才感慨的恐怕就是哥哥好了。 ------------ 年少寂寞 “锦绣楼与太子有些关联,也有意想得到这笔巨大的宝藏,据说这个锦绣楼主兰望月一身武功高深莫测,极其诡异,三弟务必小心!”赫连御人说时,神情肃穆。 连御世无言点头。一笔巨大的宝藏足以招买足够兵马,掀起内乱,太子一直对未对皇位死心,当然不会轻易错过这笔宝藏。 赫连御人却又说道:“毕竟,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弟!”只见他直直看过来,眼中的水光一闪一闪,极为温情。看得连御世急忙掉头离开这间屋子。果真父子一个样! 约三十年前,瑞王朝派出的的探子打听到前朝皇族留下了一笔巨大的复国宝藏,作为他日的复国之本。朝廷派出探子田兆潜入江湖,顺利地混入了火莲教并取得了信任,最后九死一生地逃了回来,身上只带了块巴掌大的羊皮图纸。 一年多前,身体开始衰弱的老人向他道出了这个秘密,并将图纸转交他手上,托他寻找。他并没有被正式认作皇子,作为继他母亲之后的这一任青山阁主,青山阁暗桩广布江湖,对于打探消息显得更加便利。连御世亦知道老人就是冲着这一点才找他的,不过他既然未入皇家,也不愿插手皇家之事,当然一口否定,谁知那当朝天子,已一把年纪,居然用无比哀怨的口气对他说道:儿子啊!爹从来都未曾求过你什么事吧!一场父慈子不孝的戏演下来,再一想百善孝为先,连御世只得不甘不愿的答应。 却没想到,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几个月后,线人就传来了老人的死讯,还有一封密信。从信中得知,太子居心叵测,意图逼君退位,而老人也已暗中另行立了份遗诏藏起,并让他寻得宝藏,辅佐老二治理天下。 老人当年并未正式认他入皇籍,他心下一直都明白老人的想法。生在帝王家,离不了阴谋是非,何况他对那些没有丝毫兴趣兴趣。只是,那人突然一下便消失了,再不会有那么个人一年两三次地跑来‘打扰’他。在他的记忆中,八岁以前,除了几个师傅外,他好象一直都是一个人,一个人练武,一个人看书,有时就去看看母亲,听她喃喃地述说关于她与父亲的故事,一遍又一遍,或是陪她一起茫然地看着远方,透过他的面孔,母亲总是喟叹。然后有一天,父亲终于找来,他的身边也多出了几个同龄人,但他的生活几乎还是一成未变,年少时养成的冷清性情,已让他习惯了独处。而那人却总是一会大笑着说:不愧是我的儿子,从小就如此沉稳过人。一会又沮丧着脸说:儿子啊,你偶尔也该撒个娇啊、露个笑脸什么的给为父瞧瞧吧。对此,他总是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不予置理,然后直接走开。那是他的父亲,但他从未开口叫过他一声。 *********** 柳墨妍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靠在椅上等着小芹送点心过来,等了半晌,人却还没有过来。正当这时,听到外面护卫盘问什么人的声音。 只听一似曾相识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回这位大哥,小人是在厨房烧柴的伙计,小芹姑娘今日身体不适,便让小人代她送过来一次。” 又听几个护卫私语了几声,那人终于通过门禁,入门进来。 柳墨妍眯起眼仔细打量着来人,看似普通的粗活伙计,面容微黑,端着盘子略垂着头走过来,那双端着盘子的手却白皙修长。柳墨妍暗自戒备,正待张口唤人,那人却突然一个抬头,将柳墨妍已酝酿好的喊叫硬生生吞进肚里。 眼前人的脸上,一双熟悉的眼睛满是笑意,待看清柳墨妍打扮时,一张嘴瞬间像吞了个鸡蛋一般张的老大,“你,你,你是个女的?” 柳墨妍立刻反应过来,急忙将他往屋内拽去,同时朗声说道:“这太阳晒得慌,劳烦这位小哥将茶点送进屋内。”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没错,眼前这个一身下人打扮的人正是唐门唐五公子唐蜀,只是不知道他脸上涂了些什么东西。 “我,我们遇见了乞丐书生,他说有人看见你被锦绣楼楼主带走了。”可怜的唐蜀尚沉浸在震惊中,呆呆地答道,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女装打扮的柳墨妍直发愣。 柳墨妍顿时了悟,杜江其实是什么身份,她已大概知道。虽然一路相伴下来,对自己并没亏待过,也是相识一场。但隐约猜到他的真实背景时,心下还是难免有一丝失落,她一直以为她和他能算得上是朋友,原来,一直都不是。 即使此刻,她亦不想暴露自己是女子的事实,毕竟,她不能保证他们还能毫无芥蒂地把作为女子的自己,真正当成朋友。 柳墨妍于是信口胡诌道:“唉,你有所不知,我听说这个锦绣楼的楼主有断袖之癖,你看我这般容貌,难保不被他看上,故才谎称我其实是女儿身,这才有了如今这番打扮,你以为我愿意吗?要不是那兰望月着实难缠,我堂堂一介大丈夫,何需忍受这等窘境?”为了唱作俱佳,柳墨妍露出一副又羞愧又窘迫的样子。 不知人心复杂的唐蜀公子终于恢复正常神色,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原来如此!”然后又说:“嗯,有理!有理!柳墨你也不必觉得难堪!俗话说,大丈夫能屈能升,如越王勾践一般,能忍一时之辱,方能成就大事啊!” 一席安慰的话,说得语重心长,让柳墨妍心底小小愧疚了一番。 ------------ 赠琴 之后,唐蜀大概讲述了一下他们后来的情况。原来,当日在荆山派,龙鹤、唐蜀二人发现柳墨妍不见踪影后,急忙到四处找寻打听了一通,却没有任何消息,于是便猜测她有可能先下山回去了。二人便立即往回赶,结果还是没发现人,四人急得团团转。第二日,龙鹤与唐蜀欲再出去寻找时,在街道上恰好遇见了乞丐书生杜江,由他口中才得知,前一日晚不少人看见柳墨被锦绣楼的楼主兰望月带走了。 二人回去后,甚为忧心,合议一番,又因唐蜀性情更为随和,容易混入人群,又精通药理,能巧妙掩饰自己的本来面目,决定让唐蜀前往一探虚实。最后,费了些许功夫混入进了锦绣楼的灶下当伙计,最初几天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每日老老实实地劈柴、烧柴。可怜的唐五公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干过这等粗活,受过这等罪,如今见着柳墨妍,又见她安然无恙,不免大肆抱怨。 柳墨妍心下感动,见他苦着脸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甚是好笑。暗自算了算时辰,他进来已好一会了,又知江雪他们无碍,已安下心来,遂对唐蜀催促道:“你赶快走吧,久了,外面人会起疑心的。” 唐蜀惊道:“柳墨,你该不会以为我只是来见下你吧,当然要走也是一起走的啊!” 柳墨妍正待说什么,只见他又说道:“你放心,既然来了这里,我必定是作了万全准备的,量他武功再高也为难不了我们。”说着,就去拉她,欲一同出去,却发觉身后人压根未动半步。 柳墨妍徐徐开口道:“唐蜀,我暂时不能离开这里。” “为什么?”唐蜀皱眉急急问道,略一沉思,才又道:“你有何苦衷,不妨说出来看看,我们可以一起商量个法子。” 柳墨妍摇头说道:“没有什么苦衷,你看我在这里待了近一个月,毫发无伤,并不要紧,兰望月不会为难我,等事情一过,他自然便会放我离开的。” “对了,你这一说,我倒忘了问你,你怎么会扯上锦绣楼的人?” “这你就别问了,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了要好,置身事外才不会牵扯进是非。”她苦笑一声,转而正色说道:“你听仔细了,照着你原来的方法,赶紧离开锦绣楼。你看我这不是还胖了不少吗?我在这处并无大碍,只是有些事情还未了结。回去转告一声,叫你大哥与江雪他们不要担心,过几天,我自然会出去去找你们的。” “真的?”唐蜀半信半疑地看着柳墨妍,从认识柳墨开始,好象就没见他用过这么正经的语气说话过。柳墨似乎卷进了什么麻烦,不过既然他都那样说了,也不好再问,如今这样一看他,倒真是胖了不少,看来这个把月日子过得不错。 柳墨妍轻松答道:“当然是真的,你也知道,我这人最爱惜自己的小命了。倘若是留在这里真不安全,我还能不央求你唐公子赶紧救我脱离魔窟。” 柳墨妍看了看外头,推了他一把,再次催促道:“快些走吧,等会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唐蜀定定看了她一眼,端起托盘便往外走去。 柳墨妍刻意大声说道:“下回让小芹换些红豆糕来!” 唐蜀走了几步,忽然顿住脚步,吓得柳墨妍的心险些跳出来,以为他还没死心。只见他回过头来,低声说道:“我既然能进来一次,就能进来第二次。”说罢,恭着身出去了。 柳墨妍一怔,心下不由得苦笑起来。 困在这近一个月,她早就想离开这个院子了。只是,既然她的身份已被人知晓,她便不能不处处顾及她家人的安危,这个把柄握在兰望月手中,且他与太子关系又非比寻常,只怕到时惹怒了他,后果不堪设想。凭心而论,兰望月也没有怎么难为她,不想因一时莽撞而失去长久安稳的机会,想来想去,她还是老实本分些好,再看情势而定。 太阳快要落山时,兰望月突然来了,身后一人小心翼翼地抱上一台琴来,放置好后人便全退了下去。仔细一看,却是当日杭州郊外初次见他时的那台琴。兰望月悠悠立着,看了她眼,并不说话。 柳墨妍甚觉好笑,开口道:“兰楼主这是何意啊?” 兰望月深深看了眼她,淡淡说道:“给你罢了!” 心下大吃一惊,原以为是让她弹上一曲,遂故意有此一问,却没想到是要送与自己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嗯——不过从如今的局势看来,怎么也是她来献殷勤吧,这么一想,有些惴惴不安。 “呵呵,多谢兰楼主一番美意,只是不知楼主因何要将此琴送与我,况且——柳墨记得这琴好象是楼主一位故友的吧。”说完,柳墨妍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表情。 当日杭州郊外,偶然遇见睹物思人的兰望月,起了怜悯之心,便厚着脸皮唱了一曲以安慰那孤独寂寥之人。幼时,父亲请人专门教她时,她并无甚兴趣。后来结识紫烟,见她弹琴时的感觉极美,便缠着她教习,柳墨妍本就有些小聪明,之前也有了些基础,再加上突来的兴趣,学习领悟得极快,技艺很快超过紫烟。时常兴致一来,二人一唱一和,惬意之极。只是,柳墨妍从不在第二人面前弹奏,除了兰望月那一回。 如今兰望月要将琴送与自己,她只觉苦恼,她不想四处闲逛时还带着架琴,又累又麻烦,一旦接受了,就不好再丢弃。她也从未想过还能在紫烟之外的人前面弹琴唱曲。 只见兰望月看着那琴微微蹙了下眉,带着一丝不耐的语气道:“本座看厌了!” ------------ 忍辱 看厌了? 柳墨妍刹那间想起悬风崖下的洞穴中,那具泛黑的白骨以及那蒙尘的画轴,直觉那个人就是面前这台琴的主人,顿感凄凉的同时,心中不禁怒了,一时忘了眼前人的身份,恶从胆边生。 “看厌了?啧啧啧……玉兰应春何处寻,梦里望月长思君。那人还真是可怜!”语气充满了讥讽,兼带着些愤怒与不平。 只见兰望月神情蓦地一震,身形转眼欺近过来,他阴鹜这脸,声音仿佛冻成了冰一般:“你是如何知道这两句诗的?” 柳墨妍还没见过他这么可怕的神情,她丝毫不怀疑,此刻若不回答,兰望月一掌便会将自己毙命于掌下。不过柳墨妍虽怕死,却也最恨威胁,遂故意淡漠地说道:“偶然从一副画上看到的。” “怎样的一副画?”兰望月神色显得略微焦急,与他平时从容不迫、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轻蔑地笑了一声,“我听得兰楼主方才说厌了呢!” 兰望月见她如此,瞬间收敛起情绪,声音冷洌,“柳墨,本座警告你不要得寸进尺,你似乎忘了你的立场了。” 柳墨妍一惊,自己的把柄被他牢牢在手中,思及此,暗骂自己意气用事,若不小心惹恼了他,自己得不到半点便宜。遂平息怒气,不甘不愿道:“那画上画的是你年轻时的模样。” 兰望月一时怔然,心下百感交集。 柳墨妍见他眼中光芒微微闪动,神色凄惶复杂,时而悲凉、时而欣喜、时而怨恨、时而痴嗔。心中一悸,脱口喃喃说道:“那人全身骨骼发黑,不知生前受了什么苦难折磨!” 兰望月听了这话,情绪陡然激动起来,抓住她的肩膀,急促问道:“琴殇毒,你在哪里见到的?” 柳墨妍暗道,原来那人是中毒致死,记得当时意识朦胧时,听皇甫追凤也好象提及到那人生前中了剧毒,琴殇,没想到剧毒之物竟然有着如此一个忧伤美丽的名字。见他如此,柳墨妍便将在荆山洞穴所见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兰望月听罢,面无表情,痴然的眼神不知看向何方,他走近琴前,手掌轻轻地抚摩了一阵。 应春!只听若有似无地叹息了一声,兰望月身行突然跃至屋顶,轻点脚尖,急速向外掠去。 外面有他的手下惊叫:“楼主?”声音跟着向远处去,一直未得到答复。 柳墨妍望向兰望月离去的方向,静静呆立了会。 情这一字,生死也难堪透!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小芹送晚膳过来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赫连御宇。 后面紧追上来一群锦绣楼的黑衣护卫,一个为首之人不卑不亢说道:“殿下,楼主有事外出,殿下还是请回的好!” 那福禄太监蹿出来怒斥道:“大胆,知道是太子殿下,还不赶紧退下!把这女人带走。” “等你们楼主回来,自会向他说明。” 一个眼神示意,赫连御宇身后的侍卫随即上前欲抓人,黑衣护卫急忙挡在柳墨妍前面,“还请殿下不要与我们为难。” “我若是非要带走她呢!” 赫连御宇看向挡在前面的人,势在必得的语气与神情。 “请殿下不要让我们难交待。”为首的黑衣护卫还是一派平静的语气。 柳墨妍心中慌张,不知赫连御宇目的为何。这人诡谲难测,落在他手中,恐怕不比在锦绣楼来的舒坦,心下迫切希望兰望月的手下能阻止赫连御宇带走她。 “将人带走!” 赫连御宇沉声喝令。 两方人马立即在屋内打了起来,一时,混乱不堪。 柳墨妍瞅了个空,正想从门边溜走,却被一股力道扳过身,瞬间就被赫连御宇制住。 “全部住手!”那太监喊了一声,侍卫迅速往赫连御宇靠拢。 锦绣楼护卫懊恼的盯着挣扎的柳墨妍,再看赫连御宇的人渐渐往外退,敢怒不敢言。中间一护卫突然跳出来,冲上前,却被那福禄太监尖斥给喝退。 “胆敢行刺太子殿下!” 人在太子手中,要想留人,势必要近太子的身,而赫连御宇又岂会乖乖相让。可一旦与他交上手,犯上个行刺太子的罪名就不好办了,毕竟又是楼主的外甥。这一句话,将所有锦绣楼的护卫全钉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人被带走。 柳墨妍悔恨不已,早知道这赫连御宇今日会来,就先不刺激兰望月了,如今他不在,连个靠山都没有。看他怎样对西北三雄,就知道赫连御宇是个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的人。这下还不知会怎样呢? 出了锦绣楼,确定不会再有人追来,赫连御宇才将柳墨妍扔给给盔甲侍卫,随即跨上一辆马车,带人扬长而去。 柳墨妍亦被塞进一辆马车,她边挣扎着边怒道:“你们为何要抓我!我可是兰望月请来的人!他若回来——”瞬间禁了声。 那太监突然点住了柳墨妍的哑穴,随即狠狠地给了她两个耳光,骂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柳墨妍冷冷地瞪着这报私仇的太监,内心怒火中烧。 这个死太监,给我记着,竟然敢打我耳光,一旦我脱身,定叫你好受。 福禄被柳墨妍的目光看得轻战了下,顿时恼怒起来,扬手又是几下,“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挖下来。” 柳墨妍咬紧了嘴唇,闭上眼,平息了下情绪,心中暗自记下。整整五下,很好!叫福禄的太监是吧! ------------ 被囚(一) 柳墨妍靠在马车内,马车突然又停了下,隐约听见有侍卫说道:“殿下,那边似乎着火了!” 赫连御宇像是沉吟了会,才道:“不必理会!” “是!”马车重新动起来。 过了许久,马车停在一个偏僻的后院。一阵推搡,当沉重的锁链落下声响起时,柳墨妍方清醒意识到自己被关在了一间地牢中。 “喂,不要忘了送晚膳过来啊!”柳墨妍随意地冲正走出去的一个小厮叫道。赫连御宇带人闯进来时,她还没吃东西呢。 小厮临出去之前,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既来之,则安之。柳墨妍上下左右观察了半天,地牢处在地下,自然阴暗潮湿,只有角落的偏高处垫了些杂乱的干稻草,跟牲口栏一般,光线亦昏暗,只在高处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见不到外面一丝景象。她头一回真正地体会到了暗无天日的感觉。 一路上,她一直思索着她被带到这里的原因。她有什么利用价值?赫连御宇,堂堂一介太子,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这么一想又觉不对,兰望月本就是在替他做事,既然她已道出了秦云霄临终前留给她的暗语,那么按理说,她已经没有了任何价值。 兰望月以她的过往威胁时,致使她陷入两难境地,一方是朋友至死保护的秘密,一方却是全家老幼的性命,两相权衡下,她选择了家人的安全。她知道,若没有藏宝图,空有暗语也徒劳。从秦云霄所说,以及目前的形势推测,如今应该没有人拥有一张完整的藏宝图,除了——她。柳墨妍下意识地摸了下胸口。当年三人同时窃得宝图,中间过程外人难以知晓,但以目前这几方人马动静来看,应该手上的图纸不全,否则,早已行动,兰望月亦再无理由留下她。 她于赫连御宇已没有任何用途,难道——难道赫连御宇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若知道了,为何一开始不杀了她,反而千方百计地把她带到这来,到底有什么企图呢? 忽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柳墨妍以为是送晚膳的人来了。台阶上步下来的人,面容光艳得似乎能照耀整个地牢,可柳墨妍却没福气享受这种光亮。 来人竟然是许久没露面的严倾华,还有严以扇。柳墨妍惊了惊,脑中迅速推测着这对父女与赫连御宇可能形成的关联。严倾华扬手挥退了后面的闲杂人等,轻盈莲步迈过来,轻蔑的目光扫视了一遍,笑出声道:“原来竟是个女人,我还道青山阁主和皇甫追凤都有断袖之癖呢……不过以你这样的姿色,我很好奇你是凭着什么样的手段纠缠在二人之间的。” 严倾华姿容艳丽,神态端庄高贵,可这样的女子也难免流于俗态,逃脱不了部分女人劣根的天性——嫉妒。 八月十五中秋节的少侠群英会,计划是打着她的名号,故意放出她有意招婿的消息,笼络大量江湖青年侠士前来,名为比武,实则对抗火莲教。严倾华才色双绝,自然眼高于顶,一般的普通男子根本就入不了她的眼里。 当然,皇甫追凤这样杰出的江湖青年侠士,自然也是不错的,但没有哪个美丽的女子愿意站在自己身旁的人比自己还美。且严倾华一开始便知道发她父亲与皇甫追凤之间的关系,但受制于他,只得表面笑颜相待,暗中多加忍耐。 当遇见青山阁主连御世时,她发现那个男人见她时脸上没有一丝动容的神情,眼中亦无一丝惊艳之情。不禁暗自钦佩,不自觉对那个面容普通,言行沉稳的男子起了一丝好感。若能与神秘的青山阁联姻,对于严家庄来说,也不失为一个巩固其江湖地位的良策,与他结合,有百利而无一害。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个男子对她没有一丝想法,对她一直是疏离客气的态度,这让她挫败不已,以为此人天性冷淡,无甚感情可言。 而真正让她感到愤怒的是,当晚竟然见到他与皇甫追凤因为一年轻男子打起来,这让她莫名恼火,原来这人不是天性冷淡情感缺乏。两名江湖杰出的青年佼佼者,居然为了那样一个大打出手,那个人,不是她。 柳墨妍垂着眼,暗声叹气。这世上无奈事很多,有人一见钟情,也有人一见到就被厌恶。对于严倾华来说,她好象就是。不禁摸了摸脸,她长得真的这么令她讨厌吗? “你们把我带到这里来究竟为何?”柳墨妍平静的语气问道,严倾华这么厌恶他,兴许不会顾忌什么,就能道出她心中的疑惑。 严倾华眼光闪了下,笑得居心叵测,“你以为你能有什么用处,不过是——” “华儿,该走了!”一直旁观不语的严以扇突然出声道。 严以扇年纪约五十,身材中等,半长的灰白胡子会让第一眼见到他的人误以为是个普通慈祥的老人。柳墨妍见他多次,却没听他开口说过几次话,一直都是退居人后,从不领头出风头。但柳墨妍却深知往往不会叫的狗才会咬人的道理。 严以扇出声制止,想必对她提防甚深,不愿意轻易透露他们的打算,看来是在策划着什么阴谋,只是难以猜测。 严倾华一顿,轻笑一声,道:“爹,反正她在这也出不去了,告诉她又何妨?” 严以扇正待说什么,忽然身形一偏,转向入口处,恭身道:“殿下!” “严庄主不必多礼!”赫连御宇抬手道,径直走向严倾华,揽主她的肩头笑问:“华妃要告诉她什么?” “殿下!”严倾华娇羞偎向赫连御宇,看向柳墨妍娇笑道:“她想知道被我们带来的原因呢!” ------------ 被囚(二) 赫连御宇眼光一闪,走近铁栏,嗤笑一声,“姿色也就一般,她是如何迷住我那据说是性情冷漠的三弟和皇甫追凤的?就连兰望月也似乎不想伤她。” 柳墨妍心下一个机灵,隐约明白了他们要拿她做什么,只是觉得极为不可思议。 “说的是,我这样的相貌,如何能迷住那两个人呢。要迷也应该是迷上太子殿下身旁那位美若天仙的人儿才是!”柳墨妍当下笑言。 严倾华将这话听在耳里就成了极具侮辱性的言辞了。她受到了恶意的嘲讽,嘲讽她空有美貌与才华,却连个男人都抓不住。美丽的脸蛋一下变得微红,眼中涌出的恼怒使她那端庄高贵的模样微微出现了条裂缝。不过,她很快就平息了怒气,轻松的语气笑道:“你太过自谦了!到时看他们来不来,就知道是不是被你迷住了!”捕捉到柳墨妍一闪而过的惊疑之后,笑声越发清脆了些。 柳墨妍当下从严倾华的话语中明白了他们的打算。他们想用她作要挟,让连御世与皇甫追凤二人前来,当然不会是别的,只有一个目的。他们二人手上应该都有部分图纸,赫连御宇野心不小,竟然想一劳多获,不过也得两人愿意上勾才行。虽然心底的某处一直在想:他们会不会来?但她自认为自己这个饵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小了,小到他们决计不会拿着他们千方百计才得到的东西拱手送人。 “你们太抬举我,也太小看他们了!我与他们相交甚浅,还重要不到让他们来为我冒险,真是不好意思!要让你们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她语气很淡漠,不为所动。 赫连御宇不以为然,轻松抛出一句:“如果他们互相知道藏宝图有可能完整出现,你说他们还会不会来呢?” 柳墨妍听后大惊,二人都在寻找藏宝图,怎会错过难得的机会。 她完全忽略了这点,“你怎么知道的?”她这句话故意问得模棱两可。赫连御宇首次直接地在她面前说起宝藏,丝毫不避讳,也无试探,断然是他早已知道她涉入了其中,这就更加确定了她之前的猜测:赫连御宇托给兰望月的事情亦是此。 照赫连御宇的话说来,他们二人手上的部分就足以凑全图。他是确认了呢?还是事实并不如此,而他只是得到了错误认识? “我那三弟忙呼那么久,断不会为秦云霄做白活。加上他原来的部分和皇甫追凤手上的,凑全的可能性很大,你说,是不是?” 赫连御宇轻松笑道,似乎笃定了一般。 “若秦云霄给了连御世全图,那你们的诡计岂不是白搭了。”柳墨妍状似轻松一哼。 “他若有了全图,早已有所行动。我手下的人亦不是吃白饭的!” 赫连御宇神情悠哉地反驳道,忽而想到什么,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不过,这还要好生感激你呢!若不是你当日在荆山派的一句话,秦云霄脸色变得那么难看,我们这些有心人也不会就此断定那块令牌只是个幌子。宝藏在火莲教创立之前便已存在,居然用了个令牌便骗了所有人三十几年,还真是不能不让人佩服呢!” 柳墨妍神情黯然,垂眼不语。 赫连御宇意味不明看了她一眼,便转身携严倾华走开,严以扇亦随其后。 原来赫连御宇早在暗中旁观一切,亏自己在锦绣楼时还装模作样作秀了一番,平白让他看了场笑话。好个心机城府深沉的赫连御宇! 这一夜,柳墨妍没等来她的晚膳,迷迷糊糊睡着醒来后,入口处已透进了一丝光亮。喊了半天也没个人进来,一直饿到晌午。太子府邸是不是真的穷到了连顿饭都吝啬于施舍的地步,还是他们早已预谋着要将她饿死。 正想着时,背着光线,外面倒是进来一人,走近时一看,来人是昨个奇怪看了她一眼的小厮,他提了个盒子走过来,随意放在了铁栏旁。 “快吃,吃完了不许给我再叫!”来人放下东西便转身走出,似还在嘀咕着:“妈的,跟个饭桶似的,关在牢里了都还得要爷我来伺候……” 柳墨妍迫不急待地打开盒子,再没了吃的心情。看起来没有几滴油水的发黄青菜和凉得发硬的米饭,不禁苦笑,如今可是阶下囚了,怎还能奢望多美味精致的菜肴呢。古人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易难,她舒适日子一向过惯了,让她一下子适应这样的饭菜,还真是伸不出手去。 ------------ 徒劳一场 人真正清闲下来时,总是不由自主地去想些过去的事情。当往事沉淀下来,再慢慢咀嚼感受,滋味渐渐发生不同的变化,当初的心情一去不复返,渐渐迷失在情感的沉沦中,丧失了对前方道路的预知,只能停在原处左右徘徊。 柳墨妍的生命似乎从再度接触到二人起,就开始走向了一个不同的方向,她不知道那个方向会通往何方。 腹中已饥饿过了头,瞅着已彻底凉了的饭菜,她慢慢挪过身体,有一口没一口地硬是将饭菜全吃了下去。 柳墨妍是被锁链发出的声音惊醒的,睁开眼一看,让她又惊又喜。来人一袭夜行衣,身形颀长挺拔,即使他蒙着脸,柳墨妍也能猜出他是谁。 “连兄!”在这能见到他,柳墨妍着实惊喜。这回可就不比在锦绣楼,锦绣楼有兰望月,在见识过兰望月那诡异残忍的武功之后,柳墨妍可是觉得对于他们来说,夜探太子府应该安全多了。而且,她一丁点也不想待在这里,她宁愿待在锦绣楼。 “快走!”连御世一把拉起她,往外走。 二人走出监牢,才意识到他们落入了陷阱。四周都是举着火把的侍卫军,将另外三个黑衣蒙面人团团困住。明显是着了套了。 赫连御宇立即下令:“夜闯太子府,劫持囚犯,罪及当诛,给我拿下,一个也别跑了。” 侍卫军立即涌上来,连御世轻松解决掉几个迎面扑过来的侍卫,揽起柳墨妍跃上屋顶,反手从怀中丢出几个东西,霎时间,一阵呛鼻的浓烟迅速生起,笼罩着人影,模糊不清。 连御世立即带着柳墨妍急速向前掠去,只听见后面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一群饭桶,还不快追!” 柳墨妍幸灾乐祸,扒着连御世恭维地笑道:“连兄真是厉害!”想来这种烟雾对于突破一定数量的围攻倒是一种快速有利的方法,记得秦云霄也曾用过这种方法从众多武林人士前逃走。 连御世轻扯了扯蒙面巾下的嘴角,不置可否。 不过柳墨妍高兴的太早了,既然赫连御宇早已料到,布下了埋伏,必不会让他们那么轻易就离开。 柳墨妍看见了前方树林的边上拴了一匹马,他们与马的中间,却站了严以扇。 连御世冷冷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严以扇突然笑了,笑得很浅,不再像一个不起眼的老人。柳墨妍恍然意识到似乎从来没有见这人笑过,见过之后,觉得这人还是不笑为好,他那一笑,就像是一个泥像突然出现了笑意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若是你一人,老夫可能没有胜算,如今你带着一个人想轻易离开,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连御世不为所动,沉声倒:“那就不妨试试看 。” 话刚落,严以扇举剑逼近,连御世一手揽着柳墨妍,一手抵御着严以扇的攻击。柳墨妍只觉忽高忽低,晃了一会,眼花缭乱,只得抱紧了连御世。 缠斗了一会,连御世袖上已被划破几道口子,柳墨妍摸到了湿意,作为天下第一庄的庄主,严以扇功力自然不差,却也没讨到什么便宜,已被连御世击中一掌,踉跄退了几步后又直冲过来,连御世翻身一跃,趁机踢出一脚,严以扇嘴角已溢出几丝血迹,却仍旧不死心地挥剑刺过来。 柳墨妍心知连御世带着她无法彻底摆脱严以扇,心知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后面的人很可能下一个瞬间就会追上来。正想着时,听到连御世低声道:“骑马先走!” 尚未等她反应过来,柳墨妍便感觉被一股力量给抛了出来,摇摇晃晃地落坐在马上时,还惊魂未定。 严以扇见情形变化,反身朝柳墨妍方向掠去。 “你先走!”连御世拦在严以扇前面,边应付着边喊道。 可,可她不会骑马呀!柳墨妍欲哭无泪,只能小心翼翼地扯着缰绳拍着马,一脸干着急。 连御世眼光描了下,发现了不对劲,立即凝神以对。没有了羁绊拖累,连御世卓绝的武艺尽情发挥。严以扇彻底领教了这个在江湖上闻名已久的年轻阁主的高深武功,不下五招,严以扇便踢飞长剑,口吐鲜血地倒在地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连御世跃上马,大力一拍,带着柳墨妍扬长而去,只留烟尘滚滚。 “你不会骑马。”连御世淡淡开口,语气中似乎有一丝笑意。 柳墨妍不知他是在询问,还是只是平静地指出一件事情来,歪着头表情疑惑,“啊?” 连御世道:“你那点力道,它只会当你在搔痒。” 柳墨妍终于听出了他的笑意,想起方才的窘样,不禁恼羞交加,恨恨道:“会骑马有什么了不起,本公子一向都是坐马车的!” 连御世无声地笑了笑,在看见远处林中那抹若隐若现的背影时,神情冷凝。 柳墨妍显然也看到了,呆了会,回头说道:“连兄,我——”察觉到揽在腰上的手臂收紧了些,无奈一笑,“连兄,我就过去跟他说几句话。” 话刚落,连御世揽着她一齐落马,柳墨妍看了下林中那飘摆着衣袂的背影,再回头看了下连御世,立在马前,幽深的眼眸定定看向她。 她朝他抚慰一笑,朝那到身影跑去。直到近了些,那人还没转过身来,柳墨妍放慢脚步,取笑道:“喂,皇甫追凤,大半夜的,在这里来吹冷风,装什么风雅。” 那人还是背对着她,身形一丝未动。柳墨妍甚觉奇怪,转念一想,走近过去,无奈道:“好啦!好啦!知道你本也是特意跑来救我的,却被连兄给抢了先,反正我总归出来了,所以你也不用不好意思了!” 他还是没反应,柳墨妍大力拍了下他,“喂!你哑——” 话未说完,柳墨妍突然眼前一黑,软到在地。 连御世远远看着柳墨妍跑过去,然后放慢了脚步,那人始终没有转过身来,连御世觉得古怪,暗叫不好,急速掠过去,一排侍卫拦在了前面,等他解决完这些阻碍时,那人带着柳墨妍早已消失不见。 “主上!”三道黑影骑马奔来。 “主上,你受伤了!” “小伤而已,并无大碍!”连御世摆摆手,朝马匹走去。 “主上!柳姑娘不是和您在一起吗?” “回去再说!”人已骑马奔向前。 三人察觉到了他不善的语气,看来主子现在的心情相当不好。 ------------ 灰飞烟灭(一) 柳墨妍意识清明时,环顾了一下四周,依然是那个只点了一盏昏黄油灯的监牢。自嘲般地笑了笑,原来又回来了,白跑了一阵,唉……不知连兄会作何感想。 “又回到这地方,是不是很高兴?”清泉般的女声在头顶响起,只是这语气听来委实令人讨厌。 “我心情如何还不劳你操心。”柳墨妍睨了严倾华一眼,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再挥了挥发麻的胳膊。 严倾华一手抓住柳墨妍的手,冷冷一笑,“你该不会以为我不会武功吧?” 柳墨妍面上努力笑得自然,丝毫没有突袭失败被制的窘迫和害怕,“呵呵呵,哪会呢,只不过是想试试严姑娘身手如何?”暗地却抱怨着老天的不公,人已经生的这么好了,还让她会武功,这也就算了,还让她犯在她手中。不过转念一想,那皇甫追风岂不也是,但他不同,是个男子,不会引起身为女子的她羡慕。 严倾华甩开她,上下打量她,笑得阴鹜,“我还是不明白他看上你什么地方了。” 柳墨妍一连数日被人困住,遭人胁迫,身不由己,早已憋屈多时,见严倾华一而再,再而三地像妒妇般地嘲讽她,也有点恼了。而每回都是拿她与连御世的关系作文章,傻子也明白了她定是对他有意,遂带着一丝恶毒的笑意,凉凉地说道:“柳墨也没什么能令别人看得上的东西,可他就是看上我了,还百般纠缠,那又什么办法。” 说罢,好整以暇地看向严倾华。 这句话真是恰到好处地踩中了严倾华的痛脚,看到她开始变得有些扭曲的美丽面孔,柳墨妍觉得痛快不已。 后来,每当柳墨妍回忆起此事时,总是悔恨不已。若是她当时没贪图一时痛快惹怒严倾华,或许……会不一样。可对于一介平凡人来讲,只要没脱离红凡尘俗事,就难以事事都忍耐,何况柳墨妍从来就不是一个忍气吞声的人。 严倾华又恼又怒,最后脸色彻底阴沉下来,手指快速在柳墨妍身上点了几下。柳墨妍瞬间动弹不得,戒备地盯着她变化的表情,急道:“喂,你,你想做什么?严姑娘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可没其它意思啊!唔——” 严倾华一手握住柳墨妍下巴,将手中一珠状物塞入她口中,强逼她吞下肚,“你不是觉得没有办法吗?那我就替你想个办法!”美丽的面孔突然笑靥如花,然后再点开了她的穴道。 “咳咳……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咳咳……”柳墨妍抠着喉咙,弯腰想将东西呕出来,一张脸吓得发白。 严倾华咯咯笑道:“没用的,这东西入口即化,何况你还吞下肚了。至于是什么嘛,”然后想了一会,再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说罢,不再看柳墨妍痛苦干呕的模样,带着抹残忍的笑意款款走出。 干吐了一阵,什么也没吐出来,柳墨妍不得不死下心,不知是什么样的毒药,惹恼了严倾华,她给自己吃下的断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得尽快出去让唐蜀给想想法子才行。这种知道自己中毒却又不知何时会突然发作的感受让她内心惶惶,焦躁不安,无力地靠坐下来,反复将严倾华诅咒了几十遍才罢休。 ****** 第二日,太子府。 “不知殿下请在下来所为何事?”连御世疏离却又不失礼道。其身后的青卯、任行凝神戒备着四周动静。 赫连御宇眼光闪了下,垂眼品了口茶后,方笑道:“三弟,我们兄弟好些年未见,大可不必这么见外。”脸上挂着兄长般的和蔼笑容。 “在下一介平民,不敢与殿下称兄道弟。”连御世淡淡驳回,其实他们也就只在少年时见过一次,大约是八年前,他第一次入宫,见到了当朝的二位皇子。 赫连御宇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听闻三弟与追凤公子都有一部分火莲教的藏宝图,不知可否拿出来让我一观?”说着,似不经意地瞟过坐在另一方的皇甫追凤。 皇甫追凤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从听见赫连御宇称呼他三弟起,就一直饶有兴趣地盯着他,风、花、雪一如既往地默默守在身后。 连御世淡淡看过去,发现皇甫追凤兴味的打量,两人对看一眼,各自不动声色暗自估量了番。 只听连御世道:“不知殿下从何听来,可惜在下手上并没有殿下所说藏宝图。” 赫连御宇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哦——是吗?将人带上来!” 柳墨妍被推搡着出来,双手被缚在身后,看见在场的连御世和皇甫追凤,一时百感交集。 赫连御宇观察到二人眼中闪过的紧张神色,无声笑了笑,走至柳墨妍跟前,抬起她下巴,一副评头论足的语气说道:“啧啧,细看之下还真有几分姿色,死了也有些可惜!三弟,追凤公子,你们说是不是?” 连御世目光冷凝,沉声说道:“先放了她,我们再谈。” 赫连御宇开口道:“把她松开!” 连御世心下有些错愕,没想到赫连御宇这么爽快便将人放开。 柳墨妍解开束缚后,直直躲到了连御世身侧。连御世迅速打量了下她,并无大碍。 “青卯!带她出去!” “连——” 柳墨妍正想拒绝,却听赫连御宇说道:“三弟,你确定要她走吗?中了西域蚀骨散的人,若是没有解药,可是活不过三天,今天已是第二天,要在一天内配出解药,估计是不太可能的事。” 柳墨妍对连御世苦笑了下,“连兄,柳墨能不能活过明天,就要靠你了。”似是感觉到对面灼热的视线,罢了!罢了!锦绣楼痛心一别后,再没见过他,过去的终究挽不回来。她移过视线,笑得谄媚,“当然了,也要靠皇甫兄你!”不意外地遭到了他身后风的怒视。 “靠我?”皇甫追凤冷哼一声,“怎么不到我这边来呢?” 柳墨妍诧异地睁大了眼睛,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让皇甫追凤开始觉得有什么是自己该知道而又不知道的。只听她理所当然道:“皇甫兄,你应该知道你的武功不是最好吧!找庇护当然是要找武功最好的了!” 皇甫追凤脸色一下变得有些难看,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暗道了结此事后再跟她算帐。居然当着众人面贬损他! ------------ 灰飞烟灭(二) 赫连御宇冷笑一声,几人目光这才重新聚过来。 “比起三千禁卫军,不知道三弟武功如何呢?” 柳墨妍同时见到他们两个,心下本来欢喜雀跃,几乎都忘了被严倾华喂药的事了。此刻又想起来,听赫连御宇的意思,看来今日是难走了,不免心中又沉重起来。 “你想如何?”连御世锐利的目光迎向赫连御宇。既然要摊开来讲,那他也不必再与他客气。 “我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兄弟一场,只要三弟你爽快些,不必为了一个女子而伤了彼此和气,你说呢?” 连御世不答,波澜不兴的目光转向皇甫追凤。 皇甫追凤眼中急速掠过一丝光芒,深深望了眼柳墨妍,从怀中掏出一截两个巴掌大小的羊皮纸,摊在桌上,“我的已经拿出来了。”眼光睨向对面。 柳墨妍看向皇甫追凤的眼神却渐渐黯然下来,转头又盯着连御世的侧脸看了会,然后垂下眼眸,静静立在一旁,不再出声。垂下的眼中隐含着一抹痛心、失望、无奈与挣扎,最终只是微不可察地叹息了声才抬眼。 世上没有可以两全的事,身份如此显赫的两个男子,居然会出现在她平凡的生命中,给过她苦涩,给过她恼怒;给过她欢笑,给过她甜蜜。只是,另一重身份揭开时,脆弱的情感撞上无法摆脱的责任和利益,结果只有一个,犹如以卵击石般,溃不成军。 连御世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亦从怀中掏出截同样大小的羊皮纸。旁边侍从上前接过。 连御世将手一收,“解药呢?殿下不要忘了承诺!” 趁着方才一会的工夫,连御世凭着练武人绝佳的目力,他已将皇甫追凤那张图看了个仔细,令他失望的是,那部分图上,并没有片言字语,对他也就毫无用途。他已拥有了完整的图纸,却苦于缺少文字的解释而无法找出宝藏真正所在。看来运气不是很好,如今最关键的是找到剩下那部分图纸上的文字标记。也许没有,而是其中另有文章。不管如何,今日的一个目的已经达到。 赫连御宇了然笑出声,拿出一个青花小瓷瓶,丢给连御世。 连御世接过,沉吟道:“连某怎么知道这药是不是真的?” “三弟放心,中蚀骨散着心跳会明显变慢,这药服下后就能立即恢复正常,一探脉象就知。” 连御世将解药递给柳墨妍,柳墨妍接过当场咽了下去。连御世执起她的脉搏,微微蹙起浓眉。 柳墨妍见状脱口问道:“怎样?好了没?” 连御世放下她的手,点点头。只是……从触到她的脉搏起,似乎就没有生过一丝异样变化,好象没有中毒一般,难道这药起效竟有如此神速,快到一入口便见效的地步。不过,没事便好,连御世没再多想,大方将图纸递出。 “哈哈哈……”赫连御宇大笑出声,“好!二位均是爽快之人!” 赫连御宇将两部分拼在一起,从中可以看出,完整的藏宝图应该是个方形,如今两部分凑在一起,还缺一个角,图纸拼合点处是个不完整的黑色圆圈原,代表了宝藏精确所在地。 赫连御宇突然抬起头,眯着眼说道:“三弟,你的这部分图纸应该是父皇手中的吧?”说着,冷笑一声,“我可不认为三弟会不计代价地白白地帮秦云霄。” 连御世沉默了一会,对上柳墨妍复杂的眼神,嘴唇轻微地嗫嚅了下,终是没说什么。他毫不妥协地看向赫连御宇,沉声说道:“不管你信与否,代价就是火莲圣令。”脸上平静地没有一丝破绽。 当时所有人都一度认为关于火莲圣令是找到宝藏的关键所在,殊不知,只是火莲教在藏宝图被窃之后,担心宝藏落入外人手中而制造出的障眼法。直到柳墨妍在荆山派说出那一句惊醒局中人的话。 赫连御宇无声笑了笑,似有所悟,下一句话却又挑明了主人的不信任,“我不相信三弟是个能被个令牌就能打发的人。” “连某言已至此,无需一再重复。” “三弟若还执意不交出那部分图来的话,那就休怪为兄不讲情面了。” 连御世抬眼,“连某若想走,还没有人能难得住我,区区禁卫军,我青山阁还不放在眼里。”说这番话时,语气依旧平静如昔。身后的青卯与任形二人却已握紧了兵器,蓄势待发。 “是吗?早就耳闻了三弟在江湖上的名声,今日倒要见识一下了。” 柳墨妍看见赫连御宇脸上露出阴冷的笑容时,心下已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青卯和任行不知怎的,突然软身倒下,任行怒目道:“主上,他们下了毒。” 连御世端坐着一动未动,柳墨妍急忙蹲下来看着他,看见他的手紧紧抓着木椅,青筋依稀可见,手背上隐隐出了层薄汗,“连兄,你怎么了,我怎么没事?”语气发急,心中愧疚万分。 赫连御宇得意地笑着,“青山阁主武功高深,为免被察觉,只好在整间厅中都下了无色无味的无味香,这种药对普通人却无害,却能让练武者周身无力。” “你们为何没事情?”柳墨妍抬头看了下周遭,除了他们三人,其他人似乎都完好无恙。 “那是因为我们事前服了解药。” 心下一惊,痛心的目光看向皇甫追凤别开的视线。从皇甫追凤毫不犹豫地拿出那张图时来,她不就已察觉出古怪来了吗?可是,此刻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时,还是避免不了神伤黯然。他,居然到了与虎谋皮的地步。 连御世依然镇定,“你想怎样?” 赫连御宇道:“很简单,只要你肯乖乖交出图纸。” “如果我说没有呢?” 赫连御宇瞄向后面倒下的二人,一脸狠毒,“那你们就别想走出这里了。”说着,缓缓走过来。 柳墨妍望了眼对面冷冷看着这边的皇甫追凤,咬牙掉过头,挡在连御世身前,“你要做什么,杀了他,你永远都得不到你想要的。” ------------ 灰飞烟灭(三) 赫连御宇闻言愣了下,转而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般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以为我要杀他?不不不,我为什么要杀他呢,怎么说他也是父皇的骨肉,我怎么会杀他呢?”说着,笑容倏地凝固,露出一抹狠厉, “他这一身武艺没了之后,我这做兄长的自然会好好待他,定让他后半生衣食无忧。” 这厮居然要废他武功,柳墨妍一时急怒地说不出话。练武之人被废去武功是何其残忍的一件事情。 “主上!”倒在地上的青卯和任形惊恐地唤了声。 眼见赫连御宇慢慢逼近,柳墨妍越发焦急,心里打定了个主意,“慢着,你不是想——” “报——”一名铠甲侍卫匆匆奔进。 在场的人都被这声音转移了注意力,柳墨妍暗自松了口气,本来打算豁出去,用身上的图来交换他们安全离开。 从她方才亲眼目睹的一切来看,当年那张藏宝图确实应该是被平均分成了三份,每人持得一份,但为何独独柳墨妍外公手中会有一张完整的全图?这让她曾经好一阵不思其解,只有一个结论,那就是洛无极,她的外公有着常人难以比拟的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并且精通地理图绘,才能凭着记忆将他看见过的图都重新画了出来,每当柳墨妍思及此时,也不得不感叹。但从连御世的言行看来,他似乎并不知道她外公的真实身份,否则他怎会不知他一直寻求的东西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呢? 只听赫连御宇微怒的声音道:“何事,还不快说?” “禀殿下,二,二殿下携王恕将军的十万大军已攻进京都了,现已……已……” “已什么?还不快说?” 赫连御宇愤怒地踢了他一脚,之前的闲适优雅姿态消失得一干二净。 “已,已将太子府团团包围了!” “蠢货,现在才来禀报?” 赫连御宇突然拔出一旁侍从的剑一把挥过,一股血液顿时迸飞出来,那名铠甲侍卫歪着脑袋倒在地上。 柳墨妍盯着地上的血怔怔发愣。 赫连御宇沉着脸环顾了一下几人,朝后方说道:“你们给我看着。”随后,立即带人走出。 严以扇父女这时突然从帘后走出来,柳墨妍顿悟,怪不得先前没见着他们,原来是躲了起来。 严以扇熟视无睹地正要收起图纸,手突然受到袭击般收了回去,同时,另一道身影陡然靠近,目标直取图纸,却又被一柄直刺过来的剑锋给逼退了两步。 皇甫追凤微动了下嘴角,“想不到严姑娘身怀绝技。” 风花雪紧紧跟随在后。 严倾华挑了挑细眉,道:“好说!追凤公子,想拿图,还是等太子回来的好!” “看这形势,他估计是回不来了!你我都心知肚明,怎么?押错宝,跟错人了,就想独吞。”皇甫追凤毫不客气地点明了她的企图。 严倾华也不争辩,对左右厉喝一声,“来人,把他们都拿下!”同时,与严以扇直接逼向皇甫追凤。 七、八名侍卫立即朝皇甫追凤四人涌过去。 皇甫追凤与严氏父女打在一起,风花雪主要应付着侍卫的攻击。 柳墨妍听到青卯低声说道:“柳姑娘,不要靠近主上,你这样会妨碍他运功逼毒的。” 柳墨妍立即抽回了首,见连御世尚无异样,心知青卯所说不假。瞄了瞄那边打斗的情景,顺着视线看到了黑檀木桌上的图纸,感觉皮肤下的血液一时沸腾了起来,脑中一个念头陡然升起:毁了它!毁了它! 毁了它,就再不会有这么多争夺与残杀! 没人会注意到一道几乎不会武功的人影悄然贴着地面、椅背、桌下不动声色、蹑手蹑脚得爬了过去。 双方都竭力阻止对方拿到图纸,注意力全在对方的一举一动上,等风不经意发现柳墨妍诡异地动作时,不由得大喊一声,“住手!” 花和雪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侍卫不明所以,丝毫不罢手。风忽然翻身跳出,“她把图烧了!” 眼前的图纸已被高涨的火焰渐渐吞没,发出一阵羊毛烧焦般的气味。听到风的喊声时,柳墨妍撇过头微微笑起来,赶在风的剑尖挑过来时,柳墨妍一脚将火团踢飞。 刹那间,几道人影同时向那团火焰扑去。 看着那堆在剑尖上软成一团的图纸,皇甫追凤眼色沉了下来。 羊皮纸防水、抗老,却极惧火。图纸虽未烧尽,却已融成一团,上面的一切痕迹俱毁,形同灰飞烟灭。 不约而同,所有人均看向柳墨妍。连御世亦不知何时已睁眼,专注的看着她,眼底含着深深的温柔。 柳墨妍站起身,拍了拍手,表情似是一点也不畏惧此刻大部分人想将她凌迟八块的目光。她轻松地笑了笑,心里头却讪讪的,对他们说道:“这下就皆大欢喜了!省得你们抢来抢去。”说着顿了下,见这些人还是如狼似虎的眼光,可怜兮兮地地看了一眼连御世,却又领悟到他此时都自身难保,哪能指望他。 连御世看懂了柳墨妍的心思,他眼中含着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仍然端坐着一动未动。 柳墨妍支吾道:“这个,这个……呵呵,大家都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呵!”脚步一点点向外移。 严以扇似乎受伤不轻,靠在一角落。严倾华的美眸此刻似要冒出火来一般,身后的存活的几个侍卫随着她一起渐渐逼过来。 皇甫追凤突然剑尖横在中央,沉声道:“如今之计,杀了她,倒不如从他那想办法。”说着,剑尖直指向连御世。 柳墨妍一惊,愤怒之余,急喊了一声,“皇甫追凤!” 皇甫追凤只冷冷看了她一眼,提剑至连御世前,“连阁主,皇甫并不想与你为难!只要你交出我想要的东西。” 连御世淡淡抬眼,“连某也不想与你为难,亦不会让人有求必应。”说着,他忽然站了起来。 皇甫追凤大吃一惊,退了一步,“想不道阁下功力如此之高。”居然在这么短时间就将毒给逼了出来,不得不令人佩服。 同时,柳墨妍见连御世站了起来,又惊又喜,不由得大喊:“连——” 柳墨妍刚叫出一个字,就见眼前飞来一道身影,尚未等她反应过来,来人便倏地点住了她穴道,锋利的剑锋架在她颈项上。柳墨妍只得眼巴巴地问道:“你,你想干什么?” 连御世与皇甫追凤,二人同时朝这边望过来。 严倾华花般地面容上笑道:“二位不想让她活着吗?” ------------ 无药可解 “严姑娘这是什么意思?”皇甫追凤蹙眉道。 “什么意思?那些被她烧了,如今也不过是用她让你们把备份的交出来而已。”严倾华面无表情,继续道:“别告诉我你们没有另行备份,我是不会相信的!当然,连阁主你若还想她活命的话,劳烦你有多少交多少。” 严倾华企图从他们脸上看些微蛛丝马迹的焦急或是戒备,等她开始怀疑二人镇定如常的神色时,已经软倒在了地上,目光瞥到身后的几个侍卫不知何时已毫无声响地倒在地上。 柳墨妍穴道被解,兴奋地看向分别从一前一后走来的两人,“你们怎么来?”话虽如此,见到龙鹤与唐蜀二人的仆人装扮就知他们是如何混进来的了。 二人但笑不语。龙鹤从角落提起已经昏迷了的严以扇,扬了扬手中散发着淡淡药味的布团,一本正经道:“不入流的东西有时也挺好用。”柳墨妍听着笑了。昨夜严以扇与连御世打斗时便已受伤,方才与皇甫追凤缠斗时又添新伤,否则,想近身迷倒他,谈何容易。 唐蜀突然转身出去,从门外推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进来,这个塞住了嘴巴,不停“唔唔唔”的人摔倒在一边。 唐蜀显得有些恼怒,白皙的脸侧晕着微微的红,“这太监委实可恶,我与大哥险些着了他的道。” 呵呵!这人可不是那个叫福禄的太监吗?柳墨妍不怀好意地笑着走近。 “哎!该跟你算算帐了!” “唔唔唔……” 唐蜀在一旁听得纳闷,道:“什么帐,柳墨,他欠你钱了?这厮房里藏了许多银两,一会尽管去搬出来。” 闻言,龙鹤挑了挑眉毛。 “这帐可是银两还不了的。”柳墨妍说着就左右开弓,“啪啪啪”地连甩了个够本才歇下来,直打得那太监有苦喊不出,只是不停地“呜呜”直叫唤,一张胖脸红肿得像涂满了上等胭脂的馒头。 这时,皇甫追凤与风花雪相继走出离去。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的端倪。柳墨妍欲言又止的表情有些怅然。想来是他与赫连御宇的合作失败,已无望能从连御世身上获得另外的图纸。可是,若没有完成使命,他要如何呢?难道他要一直逗留在中原,苦苦寻觅着哪怕是没有踪迹线索可寻的虚无东西。思及此,柳墨妍心情复杂,一时难言。 连御世已扶起青卯、任行二人,正在帮他们逼毒。 唐蜀打量了会厅内情形,咕哝道:“柳墨,你可真会惹事,连严姑娘这样温柔贤淑的美人都想要你的命。” 严倾华倒在一边,忿忿的眼神看向柳墨妍,神色复杂,似有不甘。 柳墨妍瞅了她会,暗自叹了口气:卿本佳人,奈何如此! “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样子。我时运不济,自认倒霉,用不着你可怜我。”严倾华突然尖声叫道。倒吓了唐蜀一大跳。 柳墨妍见她如此,眼中更多了些怜悯。 严倾华突然想到什么,大笑起来,“哈哈哈……”半晌才停下来。 几人只当她悲极反笑,纷纷投以同情的目光。 只见她笑够了,突然停下来,轻声道:“我现今这模样,你不是可怜我吗?不过没关系,很快需要人可怜的就会是你了。”她脸上突然出现一抹残忍的神色,继续道:“中了琴觞的人,将生不如死,那才是最可怜的!”说罢,得意地看向突然沉默至极的众人。 琴觞?前不久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名字。柳墨妍脑子突然有些混沌。 琴觞!唐蜀第一个反应过来,旋即否认道:“不可能!琴觞乃我唐门禁毒,除了十几年前进奉给宫中的一次外,再没有琴殇外流。怎么会——”忽然顿住,唐蜀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神情变得极为震惊,看向严倾华那张美丽的脸孔时,眼中的同情逐渐由恶寒代替。 唐蜀意识过来,这里可不是宫中吗? 见唐蜀神色变化,严倾华“咯咯”地笑起来,笑得甚是娇媚,不明所以的人一定会痴愣于她惊为天人般的美态。 “他若死了,你给她陪葬!”龙鹤突然冷冷出声。 严倾华看向眼前高大的男子,被他闪现出的狠绝神态微微震慑了下,随即嘲讽:“这个女人还真是本事不小,居然能得你们几个男子如此相待。” 龙鹤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唐蜀却大吃一惊,他……原来真的是个女子,枉自己还被她唬得一愣一愣,不过,如今这都不重要了。 连御世从听闻琴觞二字起,目光便一直落在柳墨妍身上。柳墨妍微垂的眼敛轻轻动了动,与连御世的视线在半空中无言的交汇。她吃吃笑出声,“连兄,你说我会不会死?”随意轻快的话语似无意得到回答。 连御世站着未动,心中瑟缩了下,琴觞,他知道,琴觞无药可解!青卯与任行两人已站起,见此,暗自摇头叹息。 柳墨妍走近严倾华,摩挲着她美丽的脸庞,然后移到她的颈项。若此刻柳墨妍突然出手将她掐死,唐蜀一点也不会意外。 柳墨妍恍惚问着:“为什么?什么让你恨我至死?” 只听严倾华冷冷答道:“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 柳墨妍了然,眼中的怜悯更甚,她收回手,慢慢地走了出去。 严倾华忽然大声叫道:“你凭什么可怜我,你会死得很痛苦!我严倾华才不要你可怜,我才不要你可怜……” 唐蜀、龙鹤二人见状,瞥了眼歇斯底里的异常美貌的宫装女子,随即跟了上去。 “主上?”青卯迟疑地开口道。 连御世扫了地上几人一眼,眼中冷光闪过,“废去武功。” 严家庄其实早已名存实亡,两年前,青山阁便开始涉入兵器行业。有着皇家的裙带关系,这就更助长了青山阁对严家庄的鲸吞蚕食。连御世不是个顽固腐朽的人,若没有其它更快更有效的途径,他丝毫不会介意利用他的身份来达到目的。早几年前,老人还健朗的时候,就有意无意地对他感慨:兵器制造怎能掌握在一个江湖世家的手中……此后,在老人的授意下,青山阁开始将分支伸进兵器领域,暗中利用官府力量购买各座铁矿山的地契。严家庄百年兵器世家,当然也不是善主,严以扇终于察觉,百家家业,无论是权还是财,怎能说放就放,亦开始戒备。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寻常人怎能与朝廷相抗衡,哪怕是江湖第一*家庄。 严以扇也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以常情来看,被平白无故地抢去饭碗,严家庄确实无辜。但一涉及到威胁皇族权势及整个国家的安全时,任何事都不能以常理忖度。匹夫无罪,怀壁其罪。于是八月十五的中秋少侠群英会,严家庄下帖青山阁,有意联姻,却遭连御世婉拒。严氏父女只得另谋出路,在摆脱皇甫追凤地辖制后,投到了太子赫连御宇门下,却没想到他这么快便失势,最后迫不得已只能寄希望与那传说中的藏宝图上。哪知,如意算盘打得还是不准,如今落得个这般下场。 ------------ 成王败寇 赫连御人缓缓从前方的军队后走向前来,依旧是一副纯良温文的读书人样子,眸光似笑非笑,只有赫连御宇才知道他这个二弟无害亲切的外表下浑然天成的心计。赫连御宇觉得那种复杂难言的感觉又冒出来了,似羡似厌,如银勺刮过瓷碗一般,令人酸痛得难受。 “皇兄,别来无恙呵!” 赫连御宇冷冷看着倒在地上死伤无数的禁卫军,身后的仅剩的侍卫也早已丢盔弃甲,趴跪在地。他直直看过去,看着对面那人良久,神情始终未变,“成王败寇!恭喜二弟!” 赫连御人深深看了他眼,接着轻不可闻叹息了一声,隔了小段距离,赫连御宇却听得真切。 “皇兄,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赫连御宇蓦地一震,眼中闪过一丝迷惘,转而大笑数声,双眼充血,“我以前当然不是这样的,这一切还不都是你们逼我的!我以前不如你,如今还是比不上你,父皇的眼中始终都只有你,我这个正牌太子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这一切,难道不是你们逼我至此的么?” 赫连御人听着眉宇轻蹙起来,已没了一丝方才的和颜悦色,脸色彻底沉下来,厉声道:“所以你就往父皇药里下毒,派人行刺我,为了皇位你居然弑父杀弟。皇兄,这样的你,我几乎都不认得了!” 赫连御宇急力辩驳:“我没有弑父,我没有弑父。”他脸上闪过一抹痛苦神色,接着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我没有弑父……我只不过是想让父皇早点退位,我做任何事情父皇从来都不予置评,他眼中始终没有我的存在,我真的没想过这样……” 赫连御人怜悯地望了眼前面神情一下憔悴许多,显得神志模糊的男子,他挥手示意了下,随即一个年老太监躬身上前了几步,展开手中黄色卷轴,扬起尖细的嗓音宣大声道:“先帝遗旨!” 蓦然间,除了兀自喃喃的赫连御宇,所有人全部跪倒在地。柳墨妍等几人走出时,一见这阵仗,龙鹤连忙拉住两人找个角落学人样跪下。 “奉天成运,先皇昭曰:太子赫连御宇居心不良,妄图弑君范上,逼宫篡位。朕念其以往忠孝良善,贬为庶民,终生监禁。二皇子赫连御人温厚宽容、尊礼儒臣,体恤民生,朕特此昭告天下,传皇位于二子,以继我赫连家瑞朝江山万载千秋!钦此。” 赫连御人接过圣旨,站起身,随即,方才宣旨的太监连忙跪地伏身。 “恭贺新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一片宛如平地拔起般的声音响起,震彻云霄,极其肃穆*。 柳墨妍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没想到死之前还能见到这样一幕,毕竟,不是每个人一生中都有福气一睹圣颜的,不是吗? 唐蜀小声咂舌:“今日刺激真不少!” “尔等平身!” 柳墨妍悄悄抬头望了一眼,发现几名侍卫上前,将赫连御宇带了下去。赫连御宇似乎很平静,竟没有一丝挣扎,令她一时感慨良多。若是平常百姓家,这样的事情顶多算父子兄弟间的小隔阂,搬到皇家来看,却是一幕冷血残酷的争位之战。 连御世出来,缓缓走向新皇。二人低声交谈了一会,大队人马随即簇拥着新皇离去。 柳墨妍回忆着方才新皇的模样以及赫连御宇的样子,猜测着连御世那张普通面孔下的真实相貌。 他……是个王爷呢,早在锦绣楼时就隐隐如是猜测,赫连御宇,连御世,两个相似的名字不能不让人往那处联想,潜意识下却始终否定,只因她不想与他有太大差距,那样的话,她只能隔岸远远观望,那从来不是她期望的。 兀自遐想中,手上突然一热。龙鹤温热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腕,柳墨妍一愣,失笑道:“龙鹤,我还没有毒发。” 旁边唐蜀瞧了眼,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不着痕迹地拉开龙鹤的手,搭上柳墨妍手脉,“大哥,你不懂医药,还是我来看看吧。”然后对柳墨妍说道: “柳——柳姑娘,你将这几天里都吃过什么,有何异样感觉跟我细说一下。” 接着,柳墨妍将严倾华昨晚给她喂药以及今日吃的那什么散的解药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见边听边号脉的唐蜀脸色越发凝重,不由得苦笑道:“如何?那琴觞真的无药可解?” 唐蜀收回手,“中琴觞者脉象与普通者无异,需要施以针灸才能确定你是否真中了琴觞毒。” “这样啊,不过应该是不假了,昨夜严倾华给我吃的若不是蚀骨散,那就是琴觞。”柳墨妍无力说道。 龙鹤突然开口道:“回唐门。”他定定看向柳墨妍,“你跟我们一起。” ------------ 心染沧桑 琴觞出自唐门,虽暂时配不出解药,但总可以设法缓解。 柳墨妍先是不明其意,愣了下,随后立即反应过来,递以感激一笑,“龙鹤,琴觞无药可解,唐门也一样。”她也贪求希望,无药可解的琴觞,唐门研究多年,或许能有办法拖延一时,让她苟延残喘地活一段时日,但她不想这样,每日惶恐在死亡的阴影中,战战兢兢过每一天。 二人心中各自一番心思,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唐蜀意味深长地瞥了两人一眼。 “大哥说得是,你随我们一起回唐门。既然唐门能配出琴觞,那就也有可能配出它的解药。”唐蜀坚定的目光投向柳墨妍,“能活着总是好的。” 柳墨妍为唐蜀眼中那抹光芒动容,活着总是好的,多么诱人的提议! 三人到了客栈后,柳墨妍就被一张梨花带泪的脸给吓住了。江雪拽住她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她哭诉,令柳墨妍心力憔悴的同时,头疼不已,最后唐蜀一句话,江雪才急忙松手放开。 “你家小姐中毒了,再不赶快让我瞧瞧,到时就有的你哭了。” 柳墨妍看了看又急又忧的江雪,白了唐蜀一眼。随后,一切准备好后,唐蜀在房中给柳墨妍施针,留下龙鹤、江雪与金牛在房外侯着。 约两个时辰后,唐蜀神情有些憔悴地走出来,向江雪与金牛吩咐道:“没事了,你们叫小二送些水和吃的来。” 听唐蜀所言,江雪与金牛脸上的担忧之情终于懈下,心满意足地下楼去。 见二人离开,龙鹤无言地用眼光询问唐蜀,他不敢开口,他怕说出第一个字时,颤抖的声音就会泄露出他内心的紧张。 “的确是琴觞!”唐蜀平静地说出这个事实,神情黯然,眼底的深处多了抹对兄长的忧心,大哥对她——思及此,唐蜀心下不由地叹了口气。 龙鹤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房。柳墨妍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见龙鹤走近,笑了笑:“龙鹤,我决定了根你们回唐门,以后可就要吃你的,住你的了,你可不要小气啊。” 龙鹤突然有些焦躁愤怒,只觉这张布满虚汗的脸与那抹笑容太过于刺眼,以至他心底某一处在活了二十几年后第一次莫名的酸痛不已。他看了一会,突然又急急转身走出。 柳墨妍盯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收起唇边的笑容,一抹枯涩在眸中漾开。 ********** “主上,蜀中的探子已传来消息。确实来说,唐门的人至今为止还是没有研究出琴觞解药。”说完,青卯瞅了瞅前面主子的背影。 连御世沉默良久没作声,而后转身才道:“传我口令下去,青山阁各地据点竭力搜寻南海医怪的消息。” “是!”青卯应道,脚下却移动半分,神色有些迟疑,最终开口道:“主上——医怪南海的神奇医术虽然曾名动江湖一时,但最后一次有人看见他,已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 “照办就是,不必多说。” “是,属下逾矩了!” “下去吧!” “属下告退!”青卯退出前,感慨地望了眼连御世。 空寂的偏厅中,久久,连御世一声低语:“没有别的办法了!”自言自语宛若轻烟般似有若无。 ****** 第二日,二皇子赫连御人继位登基,号御宗,是日,大赦天下。 柳墨妍趴坐在窗前,饶有兴趣地看着街道上的车水马龙,街贩的叫卖声,主顾的杀价声,角落里乞丐的乞讨声,小孩的嬉闹声,不愧是京都之地,到处是一片繁华景象。 柳墨妍就这样看了一上午,龙鹤几人都外出采购路上所需之物,独留她在客栈修养,令柳墨妍苦笑不得,琴觞一月后才毒发,她目前好歹也算安好无恙,与普通人无异。 眼光瞟过对面,忍不住轻笑出声。真是巧呵!她看见皇甫追凤与风花雪四人走进了对面那家大客栈,熟悉的情景让她想起杭州时的重遇,那时的她,是一个自由嘻笑、玩物好奇之人,而他,是个潇洒风流、行径恶劣的江湖闲人,她与他嘻闹纠葛,而今却已是另一番光景。原来,这一切也才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却已如半生浮梦一般,令她心染沧桑。 聪明如他,藏宝图杳无踪迹,宝藏无望,不知他会何时离开,怕是以后再也不能见到那张充满戏谑眼神的倾城面孔了。 定定地望着那隐没入内的背影,柳墨妍心中郁结突然间一扫而空,心神清明,豁然开朗。 她知道,他似笑非笑的眼神下掩埋的百余性命,他闲散优雅的表情后酝酿的百转心机,他肃然少见的语气中挟带的黯然企图,他纤长挺拔的背影后她倒下时闻到的熟悉花香……她都知道,可是,谁管呢,生命的尽头已隐隐可见,她只想随性随心,流连着她最后岁月中的渴望,近乎贪婪。 柳墨妍下了楼,交待了掌柜几句,便走出客栈。 年尾已至,过几日就是除夕了,节日的气氛尤为浓烈。柳墨妍裹紧了下外衣,在对面客栈前顿了下,随即走了进去。 问了掌柜房号,正待上楼,却见风走了下来,柳墨妍连忙低头侧避,她可不想还没见到皇甫追凤就被这女人悄悄杀了泄恨。 柳墨妍很郁闷,她发现每回独自遇上风总没好果子吃。 客栈后面的偏僻小巷中,风脸色阴霾,“你居然还敢跑来找我们公子,不怕我杀了你吗?” 柳墨妍龇着牙斜看了看横在她脖子上的利刃,大冷天中贴着颈项尤其冰冷,沉默以对肌肤下叫嚣的血液。 “你们要走了吧,我只不过来见他最后一面而已。”柳墨妍似满布在乎,连她自己都惊奇于自己不同以往的大胆。 ------------ 叙旧未归 “你——”风像是恼了,手腕微动,“你居然还有脸说,若不是你,公子早已取得藏宝图。” 柳墨妍立即感觉到颈上微微刺热,应该见血了,看向风盛怒的脸时眼眸平静无波。 风见她神情淡然,怒极,双目赤红吼道:“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剑锋的寒光闪烁间,柳墨妍低头望着插入她左肩的铁器,红色迅速透染过布料显现出来,抬头淡淡笑了笑,“你听到剑与骨头相撞的声音了吗?”瞧见风似是怔愣的表情,继续微笑道:“听着是不是尤为痛快?” 风的表情明显瑟缩了下,拔出剑,眼神仿佛看怪物一般看着她,写满了不可思议,“疯子!”随后匆忙离开。 柳墨妍忍不住吃痛地叫了声,看了风临去的脚步略显狼狈,无声笑了笑,眼中闪过一抹得意的色彩,随即又换上一丝黯然,今日是见不到皇甫追凤了。 她捂着肩上不断冒血的伤口,沿着墙壁缓缓滑下。坐了一会,失血过多,感觉脑子越发昏沉,身体渐渐失力,她扶着墙慢慢爬起来,勉强走了几步,只觉眼前突然一片白光,身体不由自主软倒下去,随即堕入黑暗。 “大哥,对面小巷里似乎倒下了个人。” “李顺!咱们还是少管闲事为妙,谈生意才是正事。” 一脚刚跨上马车,男人顺着身后说话人的眼光远远瞥了眼,随即冷漠道。 “可是那个人身形瞧着很眼熟,好像——好像是那个人欸!” 男人神情明显一动,立即吩咐道:“你把车赶到对面去!” ******* 龙鹤、唐蜀等四人回来接到了掌柜转告的消息,故没见到柳墨妍也不甚担心,便安心在客栈等待,却没想到了客栈伙计都要回房休息时,还不见柳墨妍回来,忙再跑去询问掌柜,掌柜也说不出更加详细的消息,四人这才一下子焦急起来。 第二日,几人正想办法如何寻找柳墨妍,唐蜀不经意望窗外瞟了眼,恰巧看见皇甫追凤三人从对面客栈出来,心下隐隐觉得柳墨妍失踪或许与她有关系,说与龙鹤后,龙鹤略微沉吟了下,几人便踱步下楼。 “追凤公子请留步!” 皇甫追凤顿住脚步,回头迎向眼前赶上来的几人,“敢问唐蜀少侠有何事?”他并没发现柳墨妍的身影,当然也没发现风眼中一闪而逝的光芒。 唐蜀上前几步,抱拳有礼道:“在下有一事想请问追凤公子,不知追凤公子知不知情?” 皇甫追凤斜挑的凤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四人紧张担忧的神色,这才开口道:“何事?但说无妨!” 唐蜀犹豫了下,见皇甫追凤态度客气有礼,便直言道:“是这样的,我们几人昨日清晨出门,回来后却不见了柳墨的踪影,据掌柜称,柳墨临去前留下口信说她去找故友叙旧去了,天黑前回来。可直到现在,我们也没有见到她。在下见追凤公子似与柳墨相识,便冒昧问下追凤公子,昨日可曾见过柳墨?” “皇甫并没见到她。”皇甫追凤沉声道,然后转向风花雪,“风花雪,你们昨日可曾见到过她?” “回公子,奴婢没有见到。”风花雪一齐道。 闻言,皇甫追凤不着痕迹地朝垂首的风瞟了眼,转向唐蜀道:“唐少侠,皇甫与三名婢女皆没见到她。或许是找别的故友去了。”说到后面,语气有些古怪。 唐蜀暗自观察着皇甫追凤,见对方乍听柳墨失踪时眼中瞬间闪过的诧异并不像有所隐瞒,明明觉得哪里有些异样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作罢道:“那打搅追凤公子了,我们再去别处打听看看!” 皇甫追凤颔首,“不必客气!”说罢,转身举步,正待向前走去。 这时,只听唐蜀有意无意道:“找不到她,如何给她解琴觞之毒,这可该怎么办?”说罢,看到旁边的龙鹤投来疑惑一瞥。方才,唐蜀心下一个念头忽然冒出来,若对方真心关心柳墨,知道情况紧急的话,定会不遗余力寻找柳墨,毕竟,多一份力量,多一份机会。 唐蜀在提到琴觞时,看见皇甫追凤身形定住,背影瞬间僵了僵。 皇甫追凤立即转身,面色一沉,带着少有肃杀之气,“琴觞?不知唐少侠是否确定?” 同时,后面的江雪也像是听懂了什么,随即上前拽住唐蜀,声音焦急,“唐公子,你不是说小姐的毒已经解了吗?怎么还中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毒啊?唐公子,小姐她到底会不会有事,唐公子——” 龙鹤见她后面几乎慌乱地哭泣来,便上前几步点了江雪的睡穴,扔给金牛照看。 唐蜀揉了揉眉头,一扫江雪带给他的烦躁,点头对皇甫追凤道:“已经确定。” 皇甫追凤迅速冷静下来,询问事情经过,唐蜀便将那日太子府中他走后发生的事情经过简短的叙述了一番,最后,唐蜀说道:“越早把她带回唐门,机会越大,追凤公子若见到她,还请尽快通知我们。” “一定,皇甫先行告辞!” “有劳追凤公子了!” 皇甫追凤心神凛了凛,吩咐道:“你们几人分别到城中四处去查查看!” “可是公子,大理国如今内外情势紧迫,荣王蠢蠢欲动,太子一方逐渐吃紧,我们还需尽快赶回去。”风心知皇甫追凤念念不忘柳墨妍,立即直言僭越。 皇甫追凤眉毛紧蹙,沉吟道:“你们三人先回,竭力辅佐皇兄,我随后便赶回去。” “公子——” “不必多说,我意已决定。”皇甫追凤一语阻止她们,随后低声吩咐了她们一席话,最后叮嘱道:“按计划行事,若有变数,你们知道如何通知我。” 荣王高鼎若以为趁他不在就以为可以为所欲为的话,那他就错了,如今父皇意识不清,皇兄虽然温厚中庸,但段家王朝怎么也轮不到他高鼎接手。 风突然开口,“公子,请让风留在您身边。” 皇甫追凤眼光闪了下,“也好!风留下,花雪你们二人尽快赶回大理。” “是,公子。” 花雪二人各乘一骑迅速出城。 皇甫追凤暗自忖度,眼神蓦地变得阴沉,好个严倾华!竟敢违反约定给她下了琴觞。当下之急是尽快找到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思及此,心底柔软处瑟缩了下。 居然会是琴觞! ------------ 萍水再相逢 “大理国追凤殿下还请留步!”一道威严沉稳的男人声音从后方传来。 皇甫追凤蓦地一震,转身过来,见四周已迅速被黑压压的军队包围,瞄见包围外混在人群中的风,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静观其变,莫轻举妄动。 前方分开一条道,一髭须中年男人从马上翻身下来,男人身着军戎铠甲,步伐稳迈,虎目生威,皇甫追凤已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皇甫追凤淡定笑道:“王将军大驾相迎,在下真是愧不敢当啊!” 来人爽朗大笑数声,自有一股独属英雄的豪迈气度,“没想到追凤殿下居然认得王某。”此人正是赫连御人登上皇位的最大帮手定国将军王恕。 “王将军沙场闻名,威名传至四海,在下亦仰慕多时!”皇甫追凤不动声色地客气道,暗忖若瑞朝与大理一旦开战,眼前这个有着战场罗刹之称的男人将会是他们大理最大的敌手。 “追凤殿下抬举了!这个时候独身来往在瑞朝京都脚下,想必追凤殿下也是胆识过人之辈,王某也就不多说废话。我们皇上想邀大理国追凤殿下进宫一叙。” 皇甫追凤当下脸色一沉,恐怕叙话是假,监押才是真。 边境一直有如水火,瑞朝新皇登基,难免要挑个容易之事做一番功绩,以威慑朝野。如今我大理并无足够实力与之抗衡,且内乱又起,瑞朝大军若一举攻来,恐撑不了多时。我若被擒,人心涣散,溃败更是必然。皇甫追凤心思百转间,竟一时想不出任何方法,心知今日劫数难逃,是自己大意了,眼前只有走一步看一步,遂噙笑道:“那就有劳王将军带路了。” “哈哈哈……好,追凤殿下果然是爽快之人,请!” ****** 柳墨妍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左肩上的痛感一阵阵传来,抬手摸过去,知道伤口已被人料理过,再往胸前一探,这才放下心来。她缓缓坐起来,这时,外面走进来一人。 “大哥!她醒了,她醒了!”那人探头见柳墨妍坐起身,欢喜地朝外头喊道。 片刻后,陆续走进来一魁梧大汉和几个端着食物的伙计。那大汉目光炯炯,应是豪爽坦荡之辈,进来后看了她一眼,也不说什么,只是吩咐着伙计将食物摆放好。 送食物的人出去后,屋中便只剩下三人,柳墨妍拱手道:“在下柳墨,多谢二位救命之恩!不知两位兄弟如何称呼?” 大汉答道:“刘山。” 先前叫喊的那个瘦小男子高兴道:“恩公,我叫李顺。” 恩公?瞧着这大汉与他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难道是哪个江湖朋友?“敢问刘兄弟,我们以前见过?” 不待刘山回答,叫李顺的人就急急插嘴道:“恩公,你不记得我们了,我们兄弟当初有眼不识泰山地抢到了你和你那几个同伴身上,后来你不但放了我们,还教了我们赚钱的法子。” 这人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柳墨妍终于记起来,看向那刘山,可不是先前那打劫的盗匪老大嘛! 虽然刮了胡子,穿得体面了些,但这位老大还是如此无趣,连个笑容也不给,眼中的光芒泄露出些许别扭。柳墨妍暗笑,当初不就在众人前嘲笑了他几句么,真是! 他面无表情地颔首道:“我们的生意做大了!” 她站起身来,踉跄了下,摆手阻止了二人欲扶持的举动,晃去晕眩感,微微定了定,带着戏谑的笑容上下打量了会前面二人,直打趣:“嗯——不错,不错!如今看来,倒像个商贾模样,怪不得我没认出来。”突地一个动作牵动了伤口。疼得她轻嘘了口气,顿了顿,柳墨妍迟疑道:“你们——给我料理的伤口?”自打恢复自由后,柳墨妍就换回了男装。 李顺一听,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们请厨房大娘替你清理的伤口。” 那岂不是知道她是女子了,至于为何知道? 柳墨妍眉毛一挑,看向李顺。 李顺一个机灵蹦起来,讷讷地看向刘山。刘山不自在地干咳了几声,随即恶声恶气道:“穿成这样,事先谁会知道你居然是个女人。” 柳墨妍恍然大悟般,“哦——也是!” 二人这才松了口气,神色恢复如初。 柳墨妍吃了些东西后,得知她已昏迷了一日,心知龙鹤他们必会焦急,遂叫刘山差人给他们客栈送了封信过去。在李顺叽里呱啦的叙说中,柳墨妍也大概了解了他们的情况。 那日柳墨妍让龙鹤唐蜀将他们放了后,她本欲就此离开,思及他们一大伙人背井离乡,落魄至此,实在凄凉,便将几年前突发奇想的一个点子告诉了他们。 那年,柳墨妍偶尔得知举国上下,食盐贩卖归官府朝廷一手所管,故食盐贩卖所得利润从来稳当。于是她从中举一反三,既然官府掌管着所有百姓每日必须之物的贩卖,那平常商人则可针对某个人群的所需之物加以控制,一手包揽,然后自定价钱,利润岂不滚滚而来,柳墨妍当时想归想,但对此做法却无半分兴趣。 遇上刘山他们时,正值农历九月生姜过时季节,柳墨妍知道举凡士族富豪家日日美食佳肴,断然少不了生姜,便建议刘山他们可以用手中的银两将附近城中农民手中所剩的所有生姜秘密收购到手,生姜能久放不坏。然后统一定价,当然可以稍微抬高些价钱,至于平常百姓,吃不吃它都无所谓,而那些有钱人是不会在食物上吝啬的,如此一来,一旦入冬,便能轻松赚得那些有钱人的钱。 当然,柳墨妍一直只是在脑中有此构想,从未亲身实践,她也曾设想过此法的种种不可行之处,当时只是给他们提供了个建议。刘山先是思索了一番,决定着手实干,终于,凭着股拼劲和少许运气,领着他十几个弟兄在异乡红红火火的做起了买卖,尝到甜头后,刘山也不是笨人,立即开始涉入其他干货行业。这次,由于他们铺子缺货,就是来京都补充货源的,没想到竟然见到了柳墨妍。 几人一阵唏嘘,世事皆因果循环,若当初没遇上柳墨妍,今日也就不会有缘救下她,否则,在那偏僻小巷中,她或许就因失血过多而无声无息地死了。 柳墨妍与二人聊得开心,刘山也不再像开始时那么严肃了,放开了后,见柳墨妍并不如一般女子拘禁客气,反而大气爽朗,也有说有笑起来。其间,柳墨妍又故意唉声叹气地说些诸如男女授受不亲,被男子碰触过了就不清不白之类的话,噎得刘山开始憋屈着张脸。最后李顺替刘山求情道:“柳姑娘,你就不要捉弄我大哥了,被我大嫂知道了,大哥就冤枉了。” 没想过他们都是有家室的人,细问后得知他们都已将各家老小给接了过来。 柳墨妍心下也替他们高兴,笑道:“如今你们这样挺好,干脆就安居中原算了。”说罢,却见二人神色同时黯然下来。 李顺喃喃说道:“可中原不是我们的故乡。”刘山闷在一旁不出声。 见此,柳墨妍也沉默了一会,随后问道:“如今你们离南郡怎样了?” ------------ 心中有数 刘山抬头重重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大理国士兵突然一夕之间从离南郡全部撤退,再没来骚扰瑞朝百姓,据说是大理国内出了内乱,大家原本都很欢喜。可过了几天,郡上官员往郊外跑得甚是勤快,原来瑞朝派了大量军队驻扎在郊外,看样子一场战役是免不了的,战役一起,离南郡也就不得安宁。” 以前两耳不闻国家事,今日一听,柳墨妍心头不免沉重,原来两国竟然发生了如此变数。 平常百姓最大的愿望从来就不是国家富强,他们所求得仅仅是能过上没有战乱的安稳日子。瑞朝新帝登基,急需功绩在身以慑天下,大理虽然一向不得瑞朝重视,但由于其近年来在边境气焰嚣张,而今又正值内乱, 趁此机会攻打大理,胜利指日可待,不啻为取得功绩的一大快速有效途径。只是,上位者因一己之私毅然发动战争,却抛置了万千百姓而不顾,将他们祖辈建立的家园恣意地踩在金戈铁马之下,叫他们于心何忍! 谈及边境,几人神色落寞,脸上透着丝哀伤。 夜色降临时,龙鹤、唐蜀带着江雪与金牛找过来,几人见柳墨妍无恙,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老大,我们找了你好久!”金牛憨笑道,他生性耿直木讷,一向心底想什么说什么。 柳墨妍含笑拍了拍他,了然的目光看向龙鹤唐蜀二人,“辛苦你们了!” 江雪则早扑过去扯着柳墨妍蹦蹦跳跳,直囔着:“小姐,你做什么去了,一直都不见回来,吓死奴婢了。” 白日江雪偶闻柳墨妍身中琴觞之后,一时情绪失控,事后被龙鹤点晕,醒来后只能据实以告,但并未说无药可解,只说到了唐门此毒就可以解开,是以,江雪此时心情甚好。 几人再闲聊了会后,柳墨妍便与刘山、李顺二人告辞。 回原先客栈的路上,龙鹤问柳墨妍肩上伤口是怎么回事。 柳墨妍一句带过:“出门碰见个了个拿着刀乱砍的疯女人。”一抬头,眼光不经意间见到一个绿色身影,身影疾步拐进了一家酒楼中,柳墨妍吓得差点跳起来,不能怪她,毕竟一身绿衣打扮的风好几次让她险些送命,由不得对风有种本能的恐惧。 柳墨妍突然停下脚步,风在这里,那皇甫追凤或许也在。 龙鹤不解的眼光瞄向她。 “等一下,似乎看见了个熟人,我去去就来。”不等其余几人反应,柳墨妍掉头朝那边走去。 龙鹤等人见状,均放心不下,怕再出什么差子,一齐跟了过去。 柳墨妍冲进那家一看便昂贵不凡的酒楼,摆手挥去热络的跑堂伙计,眼睛眨也不眨的寻找那道熟悉耀眼的身影,直把楼上楼下找了一通,也没见到皇甫追凤的影子。 “不用找了,公子根本就不在这里。”后面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子声音。 听到这声音,柳墨妍禁不住背脊生寒,讷讷干笑着转过身,“风姑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呵!” 风脸色阴郁,看似极为憔悴,看她的眼神比之前更多了抹无奈的痛恨,她咬牙道:“少在这装模作样。” “柳墨!” 柳墨妍看见龙鹤他们跟了进来,朝她走过来。龙鹤看见风似乎不善的脸色,有意出声叫了一声。 风朝他们望了一眼,冷冷道:“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找到你了,那一剑为什么没有刺死你!我真恨不得立刻杀了你!” 柳墨妍诧异之极,一脸茫然,她听见自己喃喃问道:“为什么?”她知道风一直都对她极为厌恶,但从来没在言语上这么直接表示过。 只听她恨恨地接着说道:“你不是想见公子吗?公子原本都要回大理了,最后却因为你而不顾国事延误归期,才让瑞朝狗皇帝有机会抓走公子,从我们公子认识你起,就没一件好事。你都中了琴觞,为什么还不死,我梦里都想将你杀了,你死了,我才会安心,公子也就不会有事了!”说罢,眼光极为复杂深沉地看了她一眼,便走了出去。 龙鹤、唐蜀他们走过来,风与他们擦肩而过,唐蜀狐疑道:“她不是追凤公子的婢女么?” 柳墨妍愣愣地凝视着风离去的背影,许久未说话。 “小姐,她是谁啊……小姐你怎么了?” “没事!走吧!”柳墨妍摇了摇头,率先朝外走去。 江雪眨着好奇的大眼睛转向其余几人,唐蜀连连摆手,“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了。” 金牛挠了下头,呵呵笑了两声,“老大肯定是累了。” 江雪翻白眼低声骂道:“傻大个!”不过……跟小李哥挺像的,小李哥肯定已经和厨房大娘的闺女小合成亲了吧…… 龙鹤眼中划过一缕光芒,出声唤另外三人,“走吧,回去再说。” 过了两日,几人均已收拾妥当,购了一辆马车与两匹马,与当初一般,金牛驾车,龙鹤与唐蜀则各乘一骑。带好路上所需物品后,便准备上路。这几日,柳墨妍没主动说过几句话。 马车尚未出京都,就遇见了一个老熟人。 “哎呀,杀人了……哎呀!原来是龙鹤兄弟和唐少侠啊!”一个男子的声音滑稽响起,中间还掺杂了女子气急败坏的声音 柳墨妍在车内便听见外头传来相识的声音,掀开布帘急忙叫停车。 “呀,柳墨,是你呀!你这几个月跑哪去了?”一个衣衫略嫌破旧的年轻男子急忙蹿到刚从马车上下来的柳墨妍身后,竟是杜江。 眼前女子一身水红衣裳,细眉高挑,可不是红娘子吗?柳墨妍暗自寒颤了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促使杜江也连连向后退靠在马车上。在锦绣楼时,兰望月放她一命,怎和杜江纠葛在一起。 红娘子怒气冲冲地朝柳墨妍身后男子道:“你——你跑什么?难不成老娘我会把你吃了?” 只听杜江大声反驳,“那你追什么?我又不是男人。”语音似乎显得有些局促。 闻言,红娘子竟然羞愤怒至极,面色绯红,“你——”让柳墨妍大吃一惊,几乎忘了她的狠毒泼辣,眼前这个似羞似恼的女子居然就是那个骄横毒辣的恶妇。 红娘子举剑朝柳墨妍身旁空门处劈过去,逼得杜江绕着马车上蹿下跳。 “喂,你这恶婆娘,早知道就不救你了,再打我就不客起了啊……” “我真要不客气了啊,他奶奶的!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你要打倒什么时候……你到底想怎么样?” 见此情形,柳墨妍忍不住失笑,瞧两人情形,他们之间好像发生了什么有趣的变数,这样也好!一时间,周围竟然围了不少看热闹的路人,江雪亦闻声跟着下了马车看热闹。 “我要你娶我!”红娘子中气十足地怒吼一声。 这时,全场突然一阵寂静,不少人纷纷咂舌,这女子也太,太豪爽了吧!江雪悄悄张大了嘴巴。 周围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叫“娶她!”紧接着,众人一齐鼓噪道:“娶她!娶她!” 柳墨妍对此情形一时无语,同情的目光看向杜江。可怜的杜江似是被这句话给吓傻了,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终于,杜江望了望周边人群,再迅速扫了眼他对面的红娘子,然后求救般的眼神朝柳墨妍看过来,略显脏污的脸上可怜兮兮。柳墨妍讶然,原来细看之下,杜江那微微凌乱的刘海下遮掩了一张异常清朗的面孔。 柳墨妍暗叹口气,走了过去,“杜江,带我去见连御世。” ------------ 力所能及 杜江一呆,眼神闪烁,突然变得异常尴尬,结舌道:“柳——柳墨,我——” 柳墨妍笑了下,示意他不必在意,“不必多说,我早已猜到,没有怪过你的意思。”从他出现起,到后来死乞白赖地跟着她,她也曾怀疑过他的真实企图,后来在荆山,人多且杂,他没发现她在其中,但她却看见了他。细细推想,自她离开九江,一踏入江湖,就幸运地结识了一个类似保镖似的人物,还愿意伴她左右,直至连御世出现,然后消失不见,再一次见到他时,却发现他与任形像是极为熟稔的样子。那一刻,有什么东西从心底破土而出,失落的同时,异样的暖意陡然而生。 连兄呵!叫柳墨说什么呢! 见二人抛开她,且谈话古怪,红娘子怒喝道:“杜江,你今日不给老娘把话说清楚,老娘一日不罢休!” 闻言,杜江眉头紧皱,朝红娘子拱手哀求道:“姑奶奶,算我求你了,你饶了我吧,杜江自认没这等福气足以匹配贤良淑德的你,您还是另择良人吧!” “你——” “等一下!”柳墨妍急忙叫了声,止住了正待又要动手的红娘子,“咳!且听我说几句!婚姻大事,可不比儿戏,就算杜江有意娶你这恶——咳,有意娶你,按照礼数,也得回复双方父母或是长辈才是。” 柳墨妍转而压低声音道:“而且,你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逼他——” 红娘子柳眉倒竖,“老娘哪里逼他了。” “对对对!你没逼她,可是你叫他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回答你怎好意思,有时候,男子的面皮比女子薄多了,万一你逼得急了,适得其反就大大不妙了!” 红娘子听罢,陷入了沉思,然后抬头盯着她道:“那你的意思是要找个没人的地方问才对?” “正是正是!”柳墨妍连连点头。 红娘子若有所思地瞟了她眼,“算你说的对!没想到你这小子——”突然顿了下,像是想起什么,“谁知道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亦或是个不男不女的妖怪?” 柳墨妍摸摸鼻子,苦笑了下,做声不得,红娘子在锦绣楼看到她时是女子装扮。之后听红娘子喃喃地嘀咕道:“如此扭捏,还是个男人吗?算了,老娘以后多教他就是!” 柳墨妍听了直为杜江拘一把同情泪。 随即,红娘子走到一边与杜江低声说了几句,然后杜江皱着张脸目送红娘子离开。众人见主角都走了,再没了看热闹的兴致,转眼一哄而散。 江雪在马车旁玩弄着从金牛手中拿来的鞭子,喊道:“小姐!上车吧!” 龙鹤走过来道:“上车吧!” “龙鹤,你们先回唐门,我有件事情需要耽搁几日,事情一完,我立刻赶往唐门。”柳墨妍认真对他说。 “这怎么行!你没有中蚀骨散的毒却服了它的解药,一分药三分毒,琴觞成分又繁多复杂,万一中间出现了什么变故可怎生是好?”跟上来的唐蜀一口反驳。 “什么?你——你们刚才说什么?琴觞?柳墨,你中了琴觞?”杜江不可抑制得几乎跳起徕,神情激动地看向柳墨妍等待她回答。 柳墨妍点了下头,杜江眼神一下变得黯然,不再出声。 龙鹤也反对柳墨妍滞留京都,劝说她有什么事可以等解了琴觞后再说。熟料柳墨妍虽不争辩,却一直坚持,只淡淡地安慰他们道:“已经过了五六天都没事,不会出什么变数的,放心,你们带江雪先行一步,我保证随后就赶到。” “我留下陪你一道。”龙鹤心知她注意已定,难再更改。 “大哥,母亲她——”唐蜀一急,似想说什么。 柳墨妍轻松笑道:“不用了,龙鹤,你与他们一起走。我在这有杜江陪着。”说时,指向杜江。 杜江会意,神情认真,拍下胸脯郑重保证道:“放心,我会把她安全送到唐门的。” 唐蜀割了下柳墨妍手指,取了些血样,然后叮嘱道:“记住,要尽快赶到,越快越好,但一定要在下月二十三之前赶到,那时琴觞毒发,痛不欲生,唐门有药物可以帮你克制痛楚,回去后,我们会联合长老们想办法的。” 柳墨妍笑得云淡风轻,“那柳墨在此先行谢过唐门了。”看似爽朗豁达。 江雪听说柳墨妍不走时,也闹着要留下,花了些许功夫才好说歹说还是不肯走,最后,柳墨妍只得摆出主子的身份来才让她听话先走。金牛知道后也不惊讶,只是憨憨说道:“老大,你要快点来啊!” 江雪在一旁敲了下他脑袋,“你就不会说点别的。” 柳墨妍笑笑,知道江雪想让金牛也开口劝她一起走。谁劝她也没用,死亡已近,她只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或许能改变一些状况也未可知。金牛人虽憨厚老实,却能理解他人的感受,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不善表达。唐蜀告诉他她其实是女子时,他眼也不眨地瞪了她很久,然后才抓着脑袋笑笑,“老大原来是个姑娘啊,怪不得那么俊。”之后,对她一如既往,没有丝毫拘谨。江雪这丫头要跟了金牛,倒也不错。 临走前,察觉到龙鹤盯着她的目光,柳墨妍刻意避过,她不想让他牵涉其中。 柳墨妍随杜江来到京都郊外的一处别院,原来这也是青山阁的一处据点。 “杜江,你跑哪去了,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见你。咦!柳姑娘?” 柳墨妍迎了进去,笑着与青卯打了个招呼,然后说明来意。 青卯歉然说道:“主上进宫去了,晚些才会回来,柳姑娘在此歇息等会。” 柳墨妍点头, 随后与二人闲聊起来。这时,突然想起一个一直困扰她的问题,便问道:“青卯,你可知道我外公?” 青卯含笑点头,“知道一些。当初主上去九江寻你正是为了你外公临终所托。”随后,他回忆着向柳墨妍叙说道:“你外公是前任阁主,也就是主上的母亲,一次偶然在外面捡回来的,听说他那时是被仇家追杀,身受重伤,前任阁主便将他带回来,他伤好后,便留在了青山阁做事。主上出生后,他也负责教授主上武功,算是主上的师傅之一。他虽然面容已毁,一只脚还带残疾,武艺却是不错的,主上一直对他尊敬有加。” “等等,你说我外公他毁容了?” “没错!除了五官,他的脸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处,像是被利刃一刀刀划上去的,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他时都吓了一跳。” 柳墨妍眼神倏地冷凝,继续追问:“那他——他的姓名是什么?” ------------ 迟来的情愫 “这——”青卯迟疑起来,然后接着说道:“青山阁内的人都管他叫刘老爹,前任阁主还在的时候大家就一直这么叫他,久而久之,便没人会去想要去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几年前,直至弥留之际,他才说出他尚有一女儿,名繁英,寄养在他亲戚家中,并拿出一小袋首饰,托咐主上亲自交到他的后人手里。” 柳墨妍长声叹息,“不错,我母亲闺名正是洛繁英。” 青山阁内人手众多,外公让连御世亲手将遗物交与她,想必他是外公多年来唯一信任的人吧!只是……当连御世知道他一直苦心竭力想得到的东西被他亲手转交给了别人时,他会作何感想?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想要的东西其实一直就在他不远处吧。真是讽刺呵! 外公,你当年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让你抛弃女儿,涉身这场争夺游戏?到头来,落得容毁腿断,终身躲藏在青山阁,连亲人都不敢去相认,只得到这么一张惹尽是非的图纸。你,将它交与我又何故呢?外孙女我只是一介平凡人,要来这惊世宝藏有何用? 她一直将这个秘密独藏心中,从未向一人透露。并不是她想独占这藏宝藏,只是她不忍,一旦图纸再次现于世人眼前,势必又将掀起漫天纷争,不止不休。还不如让它永久埋在心中,原本她是这么打算,而如今却—— “大哥哥呢?大哥哥怎么还没有回来?”一声娇憨的询问响起,女子美丽的容貌印入几人眼中。 柳墨妍被打断思绪,回神一看,大吃一惊。 严倾华? 她为何会在这里?柳墨妍心中迷惑渐起。 只是……谁来告诉一下她,那个惊才绝艳的严倾华为何此刻会睡眼惺忪地嘟着嘴,神态宛如八岁小孩一般。 “大哥哥还没回来,你自己先玩会。”青卯说这话时,脸色有些古怪。 “青卯,这是怎么回事?”一旁的杜江也似看出了事情的蹊跷,不由得发出疑问。 青卯面有难色,半晌才道:“她被废去武功后便如此了,大夫说她心性受到了刺激才会变成这般。任形见她可怜便捡了她回来。” 废去了武功?柳墨妍心神颤了颤,为何……要……废去她武功? “严以扇就不管他了?”杜江对她出现在这里大为不解。 “严以扇把她丢在前太子府便独自跑了。”青卯无奈答道,废她武功时倒没想过事后会这么麻烦,她已不再记得前尘往事,心智如幼童一般,总不忍心将她丢在大街上吧。 柳墨妍走至正在自己玩耍的女子跟前,狐疑道:“她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女子不经意抬头,对上柳墨妍的眼眸,愣了愣,忽地惊叫道:“啊——你走开!”双手用力推开她,连连喊道:“你走开,我讨厌你!” 柳墨妍猝不及防被推得踉跄了几步,惊道:“她还——” “怎么回事?”熟悉的男子声音传来,连御世迈步进来,后面跟着任形。 “啊!大哥哥,大哥哥!”严倾华欢悦地跑过去拽住连御世的手。 “主上!”青卯与杜江一一行礼。 连御世冷漠地将手抽出,一眼便瞄见了柳墨妍。任形立即制住不断叫闹地严倾华,将她带出去。 柳墨妍定定看着,她忘记了一切,却记得厌恶她,亦记得喜欢他。这样一个女子今后会何去何从? 连御世将一盒递与青卯,并吩咐道:“吩咐厨房的人,叫他们稍候便送上来。” 只剩下两人时,连御世幽深的黑眸看向她,静默不语,似在等她开口。 柳墨妍微微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形,开口道:“连兄,我想知道皇甫追凤现在的情况。” 他看了她一眼,良久才淡淡道:“我不管皇家的事。” “连兄——”柳墨妍眼眸直视他,“我只是想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他被关在天牢……瑞朝与大理即将开战,身为大理的二皇子,皇上不会为难他。” 也就是说,他现在没事。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下,柳墨妍整个人放松下来。 “连兄,那你能否让我见下他?”她接着神色黯然地加了一句,“在我死前再见一次他。” 连御世心中蓦地一震,眼底深处闪了下,脸上却看不出丝毫表情,缓缓道:“不能!” 柳墨妍眼中光芒霎时暗淡了下。 “你不会死的!” 她笑着抬头,对上连御世幽深的眼眸,那眸中盛满的东西此刻于她来说,太过奢侈!终究来得太迟了! “连兄,我再求你件事。带我去见皇上一面!” ****** 连御世候在御书房外,远远望了眼那敞开的大门,再望了望夕阳的余晖。 她进去已有一会了,这个女子总是令他出乎意料。初识她,她一身男装,浅笑吟吟,一味纠缠他,对他毫无畏惧。再识她时,她清澈明亮的眸中多了一些东西,却还是百折不挠地想摘下他的面具。 他曾以为,她只不过是个粗鄙鲁莽、被宠坏了的官家小姐,只不过是个嬉皮笑脸、迷恋表象的普通女子,只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独闯江湖的天真女子。直到荆山派那一战,她毅然为了那个俊美至极的男子而走向兰望月,没有理会他的挽留,亦没有理会他的诱惑——她想尽办法想见到的,他的真实面孔。那一刻,他只觉得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般,继而升起一股陌生的酸涩。他知自己心性一向冷淡,除了母亲,过去的生命中也没有遇见过能轻易牵动过他情绪的人。却没想到,她淡淡一句话就引发出他过往没有过的感觉,令他大为震动。 在锦绣楼的那夜,当她轻笑问道:连兄,你凭的是什么资格将我带走呢?他竟是无法言语。 一直以来,他以为他为她做的一切,皆是因为她是洛老爹的外孙女。却不想此刻,他竟然无法将这句话宣之于口。时至今日,原来这个女子在自己心中的地位竟不知不觉变了么?变得那么突然,突然到让他所料不及。为此,他没有答她。 ------------ 还你江山平安 那日在太子府,目睹她火烧藏宝图时露出的那抹果断与决绝,方知,原来她还有这样的一面。他恍然,或许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她。那样的她,那么陌生,仿佛已不是那个他熟识的女子,而似已换成了另一个有着同样面孔的人。 她的目光总是热烈执著地追寻着他,他以为会这样一直持续下去。而如今,她却正在眼前这富丽堂皇的屋顶下,为那个男人而来。 连御世隐隐有种被人夺去了什么似的心痛感。他再忆起在杭州时,她坐在地上,背对着落日的余辉,整个人沐浴在霞光之中,美得过于绚烂,让他瞬间为之失神。她轻声笑问:连兄,你可要保护我一生一世? 而此时,他突然有了答案,却噎在喉中,无人倾诉。 “世王爷,皇上有请!”一小太监快步走过来,打断了连御世的思绪。 御书房。 柳墨妍垂首立在一旁,身着明黄龙袍的俊逸男子端坐在书桌后,一派悠闲地品着茶水。 赫连御人见连御世走进,搁下手中玉杯,目光瞥向他,“三弟,这个人可真是了不得啊!” 闻言,连御世心中一凛,看向柳墨妍。柳墨妍回以他一个苦笑。 “三弟怕是也不知道吧,火莲教的藏宝图其实一直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座上的天子轻笑一声,意味深远的眼神扫过一旁的柳墨妍,继续说道:“她拿藏宝图来与朕交易,换我瑞朝与大理的百年和睦友好。三弟,你说,朕要不要答应她这笔交易?” 连御世心下一震,看向柳墨妍。 “连兄,柳墨思来想去,唯有此才能皆大欢喜。”柳墨妍淡然笑道,眸光复杂。 连御世收回视线,不动声色答道:“皇上,草民不管朝廷事。” 赫连御人笑了笑,不以为意,回想起方才的情形。 “朕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更何况,朕若攻下大理,难道诺大一个大理国竟还会抵不上一个复国宝藏?” “皇上!宝藏既称为复国宝藏,其价值想必不可估量。皇上您初登大典,正值百业待兴,极需充盈国库,一旦取得这笔宝藏,必将能使我大瑞国富民强,乃至声威传至海外。此外,大理乃一西南蛮夷小国,将它吞下,实乃轻而易举之事,只是日后一将这等偏远小国纳在治理之下,耗费颇多,恐怕到时得不偿失。与其被他们国人暗中唾骂,倒不如结为百年友好邻邦,互相开通商业往来,既能博得大瑞永世善名,又能避免边境百姓遭受家破人亡的命运,还能扬我大瑞国主皇上您的一世开明。” 他静静听完,心下早已赞赏不已,面上却是淡淡的,“你就不怕朕杀了你再取藏宝图吗?亦或是先诛你九族,再逼你交出图。” 柳墨妍听后心下一颤,当下冷静道:“草民也曾怕过,后来听得坊间百姓传言,今任皇上乃圣明之君,草民这才斗胆进言。” 赫连御人见这人言词凿凿,话中条理清晰,倒是一不可多得的人才,遂后又问了些关于他在坊间的传闻。柳墨妍均小心翼翼地一一作答,明里平述,实则奉承,却又不显刻意。 赫连御人站起身,踱步过来,略一沉思,当下道:“好!朕答应你!” 柳墨妍心中一喜,连忙跪地道:“皇上圣明!皇上,事前,可否容草民暂先见皇甫追凤一面?” “恩准!小顺子,引他去天牢!” 那小太监闻声进来,柳墨妍随即跟了出去。 “三弟!你进宫讨的那株千年雪莲为的就是此人吧?” 赫连御人随意揶揄道。 连御世静默了会,答道:“正是!” “不过看情形,三弟似乎在为他人做嫁衣裳。” 连御世不语,面上神情无甚变化,只道:“不劳皇上挂心……火莲教宝藏既已得到,那草民也就再无义务,请恕草民先行告退!”说罢,不待赫连御人开口便拂袖离去。 赫连御人受他冷落,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情了,看他一直生疏地自称草民就知道了,啧,这个弟弟真是太不可爱了。接着,嘴角溢出一抹得意的笑容,还以为他是雷打不动呢,到底还是动了怒,以往,表面功夫他可做得完美无缺。 天牢。 依旧一袭墨绿锦袍,皇甫追凤风采不减,并无一丝落魄之态,后方的床铺看得出精心布置过。 皇子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你来这里做什么?”一见来人,皇甫追凤疾步走近铁栏。 柳墨妍不语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皇甫追凤突然想到什么,轻笑一声,“你的注下得不错,连御世如今可不仅仅是青山阁的阁主,还是位货真价实的王爷呢。一生一世的大赌注,你赢了!” 这番话柳墨妍听来着实逆耳,心中腾地一下火起来,“当然,怎么也比你现在这个落魄的大理国皇子强上一些。”久经压抑的情绪像是终于找到了出口一般,柳墨妍亦开始泄愤般地冷嘲热讽,借此掩盖内心不停翻涌却又不得不出的言语。 皇甫追凤被踩着了痛处一般,他顿了顿,随即冷声道:“你以为他就很好吗?” “他哪里不好?”柳墨妍怒极反问。 “你怨我机关算尽,身上血债累累,他又何尝不是。若当初他早我一步,那日血洗火莲教的就是青山阁了。”言语中像是带着心中压抑了许久的不平,此刻一一宣泄。 “你胡说!”柳墨妍激动反驳道。 “胡说?”皇甫追凤冷“哼”一声,接着道:“火莲教被灭之时,他们青山阁就躲在暗处冷眼旁观。你以为他又是什么良善之辈么?他虚情假义,助秦云霄报仇,杀尽那些门派的掌门,难道就不是为了得到宝藏,与我有何区别?十个是杀人,百个也是杀人,同样是杀人,有何区别?”说罢,他竟大笑起来,“哈哈哈……世人皆可笑,以人命多少来计善恶,你也不过如此,终究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柳墨妍心中大震,仿若顿悟了什么,想张口反驳,“不——”一张口,却发现声音凝噎,竟再说不出一字。 原来……原来是这样的么……她竟也成了五十步笑百步之人,哈哈哈……,多么可笑啊!心下蓦地大笑起来,一直以来坚持的对与错原来竟是这么愚不可及,哈哈哈…… 她原以为秦云霄报仇血恨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知道连御世暗中帮他后也未曾去想过其中关系,只认定他锄强扶弱而已。终究,却也不过是为了利益二字,他助秦云霄杀人,无论人数,同样也是为了得到什宝藏而杀人,相比之下,一样的人命,一样的罪恶,哪里有什么轻重之分?江湖上又哪有几人是真正干净的? 多可笑,原来自己竟是这般可笑,冠冕堂皇地给自己与一人冠上正义之名,却独断地将恶之名强加给另一人。一直以为自己善恶分明,原来自己亦是分辨不清。世间……哪里会有纯粹的对错之分呢?自己终究天真了,天真地可笑至极。 柳墨妍神色大变,一会悲怆,一会苦涩,一会落寞。良久,她抬起清明的眼眸,定定看向皇甫追凤,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她冷声道:“皇甫追凤,自我们当日九江相识,到后来再次重逢,实乃缘分因果。而后你我相交至今,也是你情我愿,你待我如何,柳墨皆铭记在心。柳墨自知误你数次,以致你计划未果,而今又误你被困天牢,亦非柳墨存心。”转而顿了下,深吸了口气。 “你有你的家国责任,我亦有我的想法原则。昔日,你毅然与我生死相伴,今日我便——还你江山平安!” 只听她接着说道,句句清晰,字字决绝。 “自此,前尘往事,风吹尽散,两不相欠!”说罢,头也不回,挺身走出,余下一个坚定而又寂寥的背影。 还你江山平安……自此……两不相欠…… 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徘徊,皇甫追凤久久才回神,颓然靠墙滑下,嘴角溢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两不相欠? 这……难道就是你心中所想么?也好!也好…… ------------ 海棠镇的玄机 柳墨妍走出天牢,望着远方天际升起的绚烂烟火,深吸了口气。今夜已是除夕了! 随一直侯在外头的小太监返回原处,柳墨妍见连御世已不在,心里微微有些失落。也罢,也罢!不见也好! 赫连御人拟好公文,盖上印后,柳墨妍立即将长久以来藏在胸口的那块娟帕呈上。 赫连御人端详半晌,抬首问道:“你是如何得到它的?” 柳墨妍心一凛,只得避重就轻说道:“禀皇上,此图是草民的外公留下的遗物,草民从未见过他, 至于他又是如何得到的, 草民实在不知。” 赫连御人沉吟一会,道:“朕听说,秦云霄死前在你耳旁吐出了一个关于宝藏的惊天大秘密。” 柳墨妍如实答道:“皇上,秦云霄死前的确跟草民说了一句话,牧童遥指杏花村。只是,也就仅这一句,并多加说明,不一会,便断了气。草民先前亦认为这其中会有什么玄机,却是实在想不出这其中有何关联。据草民所知,要得到宝藏,并未曾听闻还需甚暗语。草民此话句句属实,不敢有一丝欺瞒!” 赫连御人深沉的目光打量了她一会,突然朗声道:“宣王恕将军觐见!” 赫连御人是何等人物,心思百转间,心头隐隐掠过一丝想法。 三弟曾派人探察,举国上下有九个名叫海棠镇的地方,苦于难其哪个为真,一直想从另一份图纸上得到哪怕一个字。却不想,此人呈上来的藏宝图上除了已知的海棠镇外居然再无一字,如此,岂不是白费功夫。 “王将军觐见!” 一名高大魁梧的男人走进来,此人生得面容粗犷、虎目生威,由内而外散发出杀戮的气息。柳墨妍暗想,难道此人就是举国闻名的定国大将军王恕。 “末将参见皇上!” 只听赫连御人开口道:“王将军不必多礼,请起,赐座!” “王将军,前阵子寡人让你查的那九个名为海棠镇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禀皇上!末将已将九个海棠镇的详细情况悉数查清,九个小镇均是普通小镇,并未发现哪个有异常之处。” 赫连御人点了下头,道:“王将军,可曾记得有哪个小镇是出产好酒的?” 当下,柳墨妍心下一动,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她只知图上有个叫海棠镇的地方,却不曾想过会同时存在几个相同名字的地方。难道?原来如此么……不想其中还有这等玄机。 听罢,王恕浓眉微拧,想了片刻,回道:“皇上,末将记得似乎有个海棠镇出产的女儿红在其附近颇为闻名。” 赫连御人眼眸一亮,朗声笑起来,“好!王将军!即刻调派人手赶赴此地,朕要亲自一探。” 柳墨妍反应迅速,忙机灵高呼:“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大瑞必将千秋富强”心里不免暗笑,这皇帝果真安分不得,一没个大事,竟将这当趣事一般,像个孩童似地赶去游戏。随即又道:“皇上,那皇甫追凤他——” “我大瑞既然已与大理国结为百年友好邻邦,自不会为难于他。” “谢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柳墨妍走出宫门,来到到处是欢声笑语言的街上。除夕年夜,路上的孩童四处嬉闹着放鞭炮烟花,雀跃之极。想起方才赫连御人最后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朕的三弟可是对你可是煞费苦心呢,特地向朕求了西域进贡的那株千年雪莲,要知道,他可是从来,没求过任何人的。不禁动容,原来进宫前让她喝的那汤竟是举世罕见的千年雪莲。 柳墨妍望着那时明时灭的烟火发呆了半天,才缓缓挪动脚步,朝城门方向走去。 ********* 次日,赫连御人与皇甫追凤详谈。 御宗元年一月,瑞朝与大理国使者达成协议,表示愿与大理国结为百年友好睦邻,两国平等一致,互不干扰,自由开放贸易来往。此榜一公布天下,百姓一时议论纷纷,感慨不已,边境乡民均感皇恩浩荡,不禁同时跪地,高呼今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过了几日,大军从离南郡撤出,只余部分军队镇守边境,此乃后话。 皇甫追凤一出宫便见到了守侯在外的风,风立即惊喜说道:“公子!奴婢看见榜文了!” 他疲惫不堪地点了下头,“我已知道!” “公子,这下您是为大理立了大功!” 皇甫追凤淡淡瞥了眼她,沉重的语气道:“你以为是我的功劳吗?这是她——换来的!” 风惊愕,随即明白他口中所说的她是谁,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尔后,皇甫追凤费了许多工夫寻到青山阁在京都的据点,却并没有见到如期中的身影。 “她在哪?” 连御世挥退上前的青卯、任形等一干护卫,负手而立,冷冷道:“她不在这里!” 皇甫追凤沉下脸,阴郁复杂地目光盯着连御世看了半晌,似在忖度他的话有几分可信性。一会后,他毅然转身,拂袖离开。 连御世盯着他走远的方向,冷声开口道:“传令下去,吩咐各个据点的人马,务必将她找到。” “是!”青卯即刻领命。 “大哥哥!大哥哥!”一绝色女子雀跃地朝她奔过来。 连御世冷冷瞥了眼,吐出冰冷的字语,“任行,再不将她看好,我便杀了她!” “是!主上!”任行满脸大汗,急忙将那女子架回房间。 ------------ 物是人非 五日后。 一行商队赶着马匹进入了河南境内,缓缓停在了一家客栈外。 “当家的,我们就在这处歇脚吧。” “大家把马匹货物都牵进客栈后院,各自打点完后,大家好好休息一下,明日采购路上食粮,后天一早便继续赶路。” “好嘞!” “连着赶了这么多天的路,都快要累死了。” 众人忙进忙出时,一道身影立在原处,呆愣地望了灰蒙蒙的天空许久,看似要下雪的天气。 “柳墨,还不进去啊,这鬼天气冷得要命。” 柳墨妍回首笑了笑,跟着进了客栈。那日她彷徨地走出城外,又冷又饿,所幸走了不久,遇上了一个在郊外夜宿的商队,商队的当家见她可怜,便建议她可以与他们结伴而行一段路,柳墨妍欣然应允。 今日进入河南境内,忆起昔日荆山种种,今日已物是人非,柳墨妍不禁感慨万分,直叹造化弄人。 “柳墨,我们几个要去衣铺添点袄衣,你要不要随我们一起去?” “噢!顺哥,你们去吧,我暂且还不用买新的。” 也该与他们分道扬镳了,这个商队往汉南方向去,她则要往西南走。柳墨妍其实很想回老家,然而转念一想,与其死在家里,不如死在外面,就算死了,老爹他们也只会以为她尚在外头游山玩水。这才决定前往蜀中唐门,毕竟,她,还是想活着的。 人活着,总要坚持些美好的东西,哪怕不切实际,如此,有生的日子里,才会有期待,才会觉得快乐。 收拾完东西,柳墨妍便感激地向商队当家告别,随后踏上了去往蜀中唐门的路。 令柳墨妍所料不及的是,没想到在经过下一个镇口,竟然遇到了荆山派的人,该来的到底来了。 袁蝶、袁莺两姐妹二人拦在了她身前,跟在后面的是卫少凡与长生。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今日撞上了你这恶贼,没了青山阁的庇护,看你今天还能不能活着离开。”袁蝶恶狠狠道。 另一女袁莺回头对身后人道:“大师兄,这人当日杀我爹,我们这就替我爹报仇,以慰我爹在天之灵。” 卫少凡与长生上前,脸色似有少许迟疑,缓缓拔出了长剑。 柳墨妍不动声色暗暗瞅了眼四周,恰在镇口,四处空阔无人,荒草萧条,远处的树林又离她还很长一段距离,此时竟没什么可容她躲避之物。 “你们找我报仇,那当日若死的是我呢?”在她未想出办法前,能拖延一会也是好的。 “可结果是,我爹死在了你手里。”袁莺的表情极其愤怒,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 柳墨妍转向卫少凡,“卫兄弟,你怎么说?当初大家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是你师傅先卑鄙地挟持了我当人质,我——” “你住口!大师兄,还听他废话什么?我们这就杀了她,替我爹报仇。” 长生突然往卫少凡耳边凑了下,似是低语了两句。接着,卫少凡拂退二女,上前说道:“柳墨,你杀我师傅,我们的仇是肯定要报的。念在你与我们师兄弟相识一场的份上,你我公平决斗,是生是死,实力定夺。” “大师兄!”二女不满道。 柳墨妍暗自苦笑,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哪能与他们江湖人决斗,心想今日估计在劫难逃,当下说道:“好!”随即拔出一把小刀,作势摆了个花架子。 卫少凡旋即举剑迎上去,柳墨妍尽了平生最大精力用来闪躲卫少凡的剑招,不下十招,她身上已是剑痕累累,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袄衣几近破败成条,露出不少棉絮,煞似狼狈。 卫少凡惊疑出声,“你不会武功?” 柳墨妍淡淡一笑,如实说道:“卫少侠,柳墨还真的是算不上会武。” 卫少凡脸色难看地收回了剑势,袁蝶袁莺姐妹当然不允。 “大师兄,你还愣着干嘛?杀了她,为我爹报仇。” “大师兄,难道你要为了这恶贼,枉顾我爹含辛茹苦育你十几载,而就此放过他的仇人吗?你怎么对得起我爹在天之灵。” 卫少凡面色犹疑不定,似是难以决断。这时,后方一直沉默不语的唤作长生的少年突然出声说道:“大师兄,二位师姐,此人并不会武,杀了她,难免有辱我荆山派威名,以后传出去,说我们荆山派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江湖人定会耻笑我们堂堂一个大门派竟然恃强凌弱、欺负弱小,有损我荆山派的仁德之风。当然,师傅的仇也不能不报,不如她哪只手杀了师傅,便砍了她哪只手,你们看如何?如此,既能彰显我荆山派胸怀磊落,不计较恩怨的君子之风,又能慰师傅在天之灵。”少年知他优柔寡断,见柳墨妍不会武功,必是心下不忍。 柳墨妍在一旁冷眼听着这几人言语,心下一寒,没想到这少年眉目可爱讨喜,心思却最是深沉狠绝的。袁天肃最小的徒弟吗?恐没那么简单。 二女听罢,先是有所犹豫,尔后,袁蝶阴沉的目光射向柳墨妍,道:“砍他一只手太便宜他了,干脆将他双手都砍了。” 长生听后,淡淡睨了她一眼,转而看向卫少凡,见他一脸震惊的模样。 袁蝶道:“大师兄下不了手,我便亲自为我爹报仇。” 卫少凡还想再说什么,被长生一手拉回。袁蝶持剑步步走过去,正待扬剑落下,突然一阵粉末洒了过来,袁蝶只觉神志倏地恍惚起来,接着软下身去。 柳墨妍一扬起粉末,便爬起身迅速朝后奔出去,身后追着气急败坏,异常愤怒的袁莺。 “恶贼,今日非杀了你不可。” 回头瞥了眼,那柄剑正朝她迅速逼过来,柳墨妍心下直呼:吾命休矣! 只听“咣啷”一声,柳墨妍停下脚步,回头看去。一紫衣身影旋身落地,竟是兰望月! 长生、卫少凡两人赶过来,卫少凡急忙护在失去兵器的袁莺身前,三人满脸戒备地盯着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此人的命是本座的了,尔等还是速速离开的好。” “你——”袁莺似是怒不可遏。 长生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声,袁莺先是忌惮地看了眼兰望月,再怨恨地瞅了眼柳墨妍,三人这才神色各异地离开。 兰望月走近几步,柳墨妍不自然地后退几步,“你、你又找我干什么?”她可不认为兰望月是偶然路过,然后拔刀相助。 “本座偶经此地,没想遇见了你,不过也好,你在我手上,不愁他不找上门来。” 他?柳墨妍一时不明白他口中的他是谁? “他是谁?” “烧本座锦绣楼的人。”兰望月神情倏地冷凝了下,像是动了怒。 柳墨妍心中一惊,记得那日被赫连御宇带走时,恍惚听见有人说起锦绣楼着火了。没想到有人敢烧锦绣楼,不得不佩服这人的胆量。可如今从兰望月的话来看,他已知晓了是何人所为,而且,那人还与她有关系。 “谁?” “皇甫追凤!” 柳墨妍随即反驳:“怎么可能?你,是不是弄错了?”随后质疑道。 兰望月瞥了眼她,不再说话,扭头走进小镇。 柳墨妍暗自寻思着他或许真的是拔刀相助,自己大可不必跟着他,正想着时,兰望月蓦地回头,沉着脸对她道:“难不成你要本座叫顶轿子来抬你走。” 一听这话,柳墨妍这才慢吞吞地跟上。啧,就说他怎么可能平白无故救她,说到底是要利用她。 柳墨妍一边漫不经心走着,一边状似无意地开口道:“那日看你走得那么急,如今恰好又在这里出现,该不会是去悬风崖了吧?” “……” “你进那个洞了么?看见那幅画了吧?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 “哎,他怎么会中琴觞,又为何会死在那里?” 兰望月突然回头,眼神暗沉,缓缓道:“再问一句,信不信本座杀了你?” “信。”柳墨妍一愣,立即快步跟上。 话说之后,柳墨妍一直暗中祈祷皇甫追凤千万不要现身,不过,他也应该早已回大理了。兰望月那诡异残忍的武功光想一想就令她毛骨悚然。 在这小镇停已留了两日,兰望月却丝毫没有放走她的打算,似是肯定皇甫追风会在此处出现一般。二人坐在一小酒馆靠窗的位置。兰望月生得实在招摇,周围客人不断投来打量的视线,兰望月却视若无睹,眼也不抬地照样喝酒。 喝吧,喝吧,最好喝得烂醉,这样她就可以偷偷溜走了。 柳墨妍一边漫不经心地吃着菜,一边向窗外望去,突然,视线不经意一瞥,竟让她一怔,随后急忙起身奔出酒馆。 兰望月从窗户中瞥了眼呆立在街道旁的柳墨妍,见她满脸迷惑的神情,顺着她的视线瞧去,两名出家人正沿街化缘。 柳墨妍定定看向那身着袈裟的年轻女子,正与一年老尼姑从一家店铺出来,竟是绿袖!不曾想过那个冷漠的女子竟会有堪破红尘的一天。 柳墨妍亦看到了不远处神色各异的三人,痴痴凝望的蓝白云,形容落寞的吴桐以及一旁无奈叹气的蓝白英,三人期期艾艾地守在远处,似刻意远远避着。 柳墨妍快步走过去,停在那那女子身前,“绿袖姑娘!” 年轻的袈裟女子抬首一看,身形顿了下,而后双手合一,垂目道:“施主认错人了,贫尼乃慈心庵出家之人,法号破情!” “绿袖,你——为何会?”柳墨妍震动极大,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年轻的袈裟女子再道:“天道轮回,缘生缘灭,自有因果,不可强求。贫尼已堪破红尘,自愿余生长伴青灯,侍奉佛主。施主还请保重,贫尼告辞了!”语毕,携那老尼徐行远去。 天道轮回,缘生缘灭,自有因果,不可强求。 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犹然在耳,余音不绝,有如魔力一般,深深印入她的脑海。 柳墨妍凝望着那道走远的萧条背影,良久才神色复杂地收回视线。 两道身影突然从她眼前迅速奔过,直追前面。另一道蓝衣女子的身影亦正待跟上,却蓦地停在她面前,打量了下柳墨妍,道:“是你!”接着,她瞥到了对面酒馆的窗内,兰望月朝这边望来。蓝白英神情一震,眼中露出一抹恐惧色彩,似已了然,再深深看了她一眼,旋即朝先前二人的方向追上去。 柳墨妍涩然一笑,落寞步回酒馆。 重新坐下来,见对面悠闲端着酒杯的兰望月,柳墨妍忍不住问道:“敢问兰楼主,你打算何时放我走?”柳墨妍心里发急,忍不住问道。还有十几日,便是琴觞发作之日,她怕她熬不过那据说生不如死的痛楚。 “自然会有放你走的时候。” 柳墨妍早自认是将死之人,对兰望月也就不再客气,她冷哼一声,道:“到时候?我身中琴觞,到时侯已变成了一具尸体,难道兰楼主你要抬着我走不成?” 兰望月神情诧异,打量了她半晌,质疑道:“琴觞?你不是骗本座?” ------------ 柳暗又花明 柳墨妍气急, “我骗你做什么?我本来正要赶去蜀中唐门,求一线生机的,却被你好死不死地困在这里。” 兰望月挑眉,半晌,才悠悠沉吟道:“念你曾告知于本座——他的下落,本座就不妨陪你走一遭唐门。本座不信,这一路上引不出皇甫追凤。” 柳墨妍见他执意要寻皇甫追凤,暗暗担心,遂在嘴上不客气道:“你那么富裕,重新盖一座锦绣楼不就行了。” 丝毫不加掩饰她语气中的鄙夷,她接着讥诮说道:“堂堂一介大男人,何必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睚眦必报,传出去江湖人定——” “啊——兰望月,你做什么?”柳墨妍突然悬空浮起,吓得她惊叫出声。 兰望月起身一挥袖,掌风扬起,竟将柳墨妍吸至他掌下。 他倏地抬眼,盯着她,冷冷说道:“胆敢犯我锦绣楼者,杀无赦!”说罢,有意无意地扫视了下周遭。 “还有,劝你不要随意触怒本座,不要以为,本座对你客气就可以放任你爬到本座头上来,而且你应该知道本座的手段,否则——” 柳墨妍听得噤声,心下恼火却又发作不得,不由忿忿别开头。多亏了他这一下,酒馆中的客人不知什么时候全跑得不见踪影,只剩掌柜小二趴在钱台后方探出个脑袋。 本以为等兰望月冷静下来后,便能将她放下来。孰料,下一刻,柳墨妍只感到自己似乎被一股很大的力量给推了出去,“嗖”地一下,身体就不由自主地被抛了出去,直飞向门外。 “啊——”眼看就要撞上街道对面楼上的坚硬墙壁,柳墨妍忙闭上眼睛。 完了,要撞上了!这下好了,不被毒死也被摔死了。兰望月,我做鬼也饶不了你! 下一刻,奇迹般地没有等到预期中的疼痛,只觉身体被人一个旋身拥起,然后飘然落地,鼻间是一阵淡淡的花香。 “快走!”柳墨妍头也不抬,双手急忙推搡着身前的人,“快走!” “皇甫追风,本座恭候你多时了!”兰望月缓缓步出酒馆,语毕,他陡然跃身而起,掌风凝聚,朝皇甫追风迅速欺身逼近。 “是吗?那真是有劳兰楼主了。”皇甫追风一把推开柳墨妍,亦翻身跃起,坦然迎向对方来势汹汹的掌势。 难怪方才兰望月会始料不及地动怒,原来他早已经知晓皇甫追风就在附近,是以,对她突下狠手,引诱皇甫追风现身。 紧接着,一道绿色身影举剑悄然朝兰望月身后逼了上去。见状,柳墨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可别将兰望月一剑刺死了。 柳墨妍担心显得多余了,兰望月若能这么轻易就被人偷袭成功,那他也就不是兰望月了。只见兰望月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一个翻身,飞踢一脚,就将风打落至一丈远地。皇甫追风则侧身避过风刹势不急的剑锋,下一刻,兰望月又超他出招。不远处,风狼狈爬起,捉剑又跳了过来,直逼兰望月。兰望月眉宇微拧,似是对她极不耐烦,身形陡转间,风反应不及,一掌便击在了她后颈。风顿时跌了出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长剑也落至一旁。 皇甫追风神情一凛,翻身过去,一脚勾起风的长剑,落至手中,凌厉攻了过去。 柳墨妍跑过去,探了探,还有鼻息,遂扶起她,让她靠在一旁,再看下这两道缠斗不清的身影,大冷天急得一身汗,这两人实力明显悬殊,皇甫追风已渐渐显出败势,一想起月的惨死之状,柳墨妍就不禁全身寒颤。 “住手!兰望月,你住手!听见没有,你还欠我一个人情,我告诉了你他的下落,若不是我,你们终其一生也难以再见面。你听到没有,兰望月!”柳墨妍大声喊道,期望他能就此罢手。 闻言,兰望月身形似顿了下,但转眼便又恢复成森冷的模样,“烧我锦绣楼者!杀无赦!” 皇甫追凤发丝已略显凌乱,他的招式越来越被动,身上锦袍已被对方掌风扫到好几处,撕裂成条缕状,极其狼狈,却仍冷哼一声,不客气地回道:“你杀我一婢女,烧你锦绣楼算是便宜你了。” 兰望月眼神冷凝,身形越来越快,下一刻,皇甫追凤胸前就中了他一掌,被震得踉跄退了十来步远。眼见对方再度以迅雷之势过来,皇甫追凤持剑慌忙迎上,尽力迎接对方越加诡异快速的招式,只是,他的面色越来越苍白。 柳墨妍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 灰蒙了几日的天空,此刻终于开始飘落下一片片的雪花,开始的时候,只是零零落落,凝在眉梢,片刻后,居然纷纷扬扬,如鹅毛一般,洒满全身,霎时间,天地一片苍苍茫茫,缠斗的两道紫绿身影更为显目。 飞雪飘飘,煞是唯美,此时却蒙上了一片肃杀之气。柳墨妍毫不怀疑兰望月的心狠手辣。 皇甫追凤终于倒下,再没爬起,他喘息着,张着凤眼,冷冷盯着兰望月一步步走近。离了四五步远,兰望月停下脚步,瞬间扬起紫袖,举掌凝气。 柳墨妍再忍不住,心思百转,计上心来。她一边奔过去一边大喊道:“玉兰应春何处寻,梦里望月长思君。玉兰应春何处寻,梦里望月长思君。玉兰应春何处寻,梦里望月长思君……” 兰望月似恍惚了下,扬起的手掌蓦地停在半空,眼中出现了迷茫的神色。 柳墨妍趁兰望月闪神之际,挡在皇甫追凤身前,继续不停地大声喊着:“玉兰应春何处寻,梦里望月长思君……” 兰望月的神志似是变得模糊起来,柳墨妍见状,一边喊着一边吃力扶起皇甫追凤。这时皇甫追凤忽然喷出一口鲜血,点点红艳,落在凝满全身的白雪上,极其诡谲显目。柳墨妍吓得惊叫一声,“皇甫追凤!” “嘘!死不了!”皇甫追凤瞥了眼对面,兰望月的眼神似渐渐清明了些,示意她继续喊。 孰料,已经晚了。 兰望月转眼回过了神,眼中光芒却隐隐不对劲。柳墨妍不再开口,心下暗叫不好,这人似是受到刺激走火入魔了一般,此刻竟如同一只被触着了逆鳞的恶龙,全身躁动不安。 只见他眼神蓦地变阴毒,面上净是一片狠戾之色,一字一顿开口道:“你竟然敢拿他来耍弄本座!”他陡然抬掌,那掌中居然出现了一股令人惊颜的黑色漩涡,直把二人往前吸。兰望月怒吼一声,“你们全给本座去死吧!” “啊——”柳墨妍无意识大叫起来。 突然,一道白色身影飞过,“唰唰”自他袖中飞出几枚乌黑细针。兰望月旋身避过,却还是中了一枚。 “唐五!”柳墨妍怎么也想不到唐蜀会出现在这处,他不是应该在唐门了么。 “说了不准叫我唐五。”来人落在他们身前,戒备地盯着前方,咬牙切齿道。 兰望月错身闪开,盯着右手腕上细如牛毛的乌黑长针,露出的部分已迅速变成与他衣袍一致的暗紫色,他迅速抬起右臂,凝聚内力,下一刻,那枚飞针便自动飞了出去,迸出一股黑紫色液体,落至雪上,触目惊心。 兰望月侧过身来,面容倏地狰狞起来,长发在苍茫的飞雪中张狂飞舞,华丽紫衣袂角鼓起,猎猎作响。 唐蜀看了也不禁心惊。 “小心,他就是兰望月!”柳墨妍在身后大喊,此时的兰望月似已无理智可言。 只见兰望月蓦地跃起,以电光之速眨眼便欺近唐蜀,唐蜀急忙跳开,又是一阵飞针射出。奈何兰望月似已记取了教训,一个翻腾便轻易避过,直取唐蜀颈项。 唐蜀出身以暗器毒药闻名的唐门,武艺实属平平,失去了暗算的先机,与兰望月近身搏斗更是以卵击石,必败无疑。 唐蜀闭眼,心下直呼:这人简直就不是正常人,他的衣领处涂满了一触便全身瘫软的麻药,此人却一丝感觉也没有,吾命休矣! 唐蜀心念数转,却没有等到预期中的呼吸困难,只觉施加到脖颈上的力道变得缓和起来,状似……状似温柔的摩挲。他倏地睁眼,一抹酡红迅速爬上白皙的脸。 兰望月情绪平静下来,眼中光芒闪烁,似痴迷,似痛楚,他轻声唤道:“应春,应春,你回来了吗?” 唐蜀不禁恶寒,打掉他的手,气得大吼一声:“你干什么,你这个变态!”说着冲他用力踹了一脚,竟轻易就将兰望月给踹开。 柳墨妍惊急交加奔过去,却突然看见兰望月被唐蜀一脚踹开退离了几步后,竟没有再度发难,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大口气。 唐蜀朝她走来,脸上表情气急败坏,看得柳墨妍狐疑不已,却见兰望月亦跟在唐蜀后面,亦步亦趋,口中还急急唤着:“应春!应春!” “谁、谁是应春,我叫唐蜀!”唐蜀蓦然顿住,转身对兰望月大吼了一声。 柳墨妍思量片刻,然后了然一笑,定是唐蜀长相貌似那人,才使得兰望月出奇地平静下来。唐蜀先前被雪水染湿了额际的长发碎发,贴在了面庞看不真切模样,以至于兰望月近身看清他后才停手。 这时,一片茫茫的雪雾中驶来一辆马车与一只马匹,各自从上面跳下来。 柳墨妍惊愕,是任性与杜江。 杜江脱了斗笠,抖了下蓑衣上的雪,走了过来,一边囔道:“柳墨,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居然一声不响就走了,我答应了要亲自送你去唐门的,你这样不是要置我于背信弃义吗?”突然,他看到了跟在唐蜀身后的兰望月,再环顾了下周遭,不由地变了色,正色问道:“你没事吧?” 柳墨妍无力地摆下手,道:“我没事!”说罢,她叫杜江与任性将躺在那边的风抬到前方的客栈去,接着奔向另一边,不忘招呼那厢已不耐烦的唐蜀过来查看皇甫追凤的伤势。 唐蜀急忙奔细细帮他把了会脉, 才说他伤及腑脏,内力虚耗,所幸没有大碍,需休息一段时日便可恢复。听后,柳墨妍这才放松下来。 ------------ 看尽千秋寂寞雪 两人扶着皇甫追凤往前方的客栈去。任行与杜江早已安置好风,随后就见他们二人各自将马匹与马车赶到了客栈后院。见任行从马车中牵出严倾华时,柳墨妍吃了一惊。 任行红着脸,嗫嚅解释道:“主上吩咐,我捡回来的麻烦由我善后,就顺便将她也带上了,看看唐门的人能否治好她,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 柳墨妍了然颔首。眼前的女子, 绝美的容颜上绽放着孩童般天真的笑容,却略显痴傻。 到了客栈,风已经苏醒过来。她只是被兰望月打晕而已,受的小伤也并不要紧。柳墨妍正待拧干汗巾给皇甫追凤擦拭,却见风进来后便一把夺过了她手中的汗巾,然后冷冷瞪了她眼,便俯下身替躺在床上的皇甫追凤悉心擦起脸来。 唐蜀见状,尴尬地咳了一声,随后开了些调理的伤药。柳墨妍讪讪站了会后,便与唐蜀一齐走出。 唐蜀一走出,就被守在门外的兰望月拦个正着。两人一阵拉扯,奈何唐蜀力不及人,三两下功夫就被兰望月给摞了走。柳墨妍给气急败坏、挣扎不休的唐蜀投去一个无奈的眼神,表示爱莫能助。 在屋内静坐了片刻,终于听到隔壁的门“吱呀”一声,柳墨妍一个箭步冲到窗前,看见风正走出开客栈,她定是抓药去了。 柳墨妍轻轻走进隔壁房间。听见有人进来的微响,皇甫追凤缓缓掀开眼帘,见是她,他动了下身,似是想坐起来。 柳墨妍赶紧说道:“别起来,你接着睡,我、我没事,你睡吧!”皇甫追凤面色苍白憔悴,整个人看来虚弱之极,这个向来风华逼人的男子如今却因为她而变成了这样,柳墨妍心情顷刻间变得难受起来。 皇甫追凤重新躺回,嘴角无力地勾起抹笑容道:“我并没有睡。”说罢,定定望着她,只一会又渐渐阖上了眼眸。 柳墨妍走过去坐在床沿,见他眼眸再没睁开,似已沉睡,忍不住轻唤道:“皇甫追凤!皇甫追凤!”她无声笑了下,伤成这样,身体估计已到极限,能不睡吗。 “不是说自此两不相欠了吗?你……这又是何苦!”柳墨妍轻不可闻地喟叹一声。 遇见他与连御世,她今生已了无遗憾。这样两个截然不同却又同样出众的男子,不论她曾为之悲,或是为之喜,都曾在她短暂的生命中傲然走过,让她得以抱着那些往事流连回忆,度过生命的最后。也许,那些顽固的道德家会骂她一介世俗女子,如何能同时沉沦在两个男子的情感中。确实如此,但她却从未自愧过,亦从未去追究过,她究竟对谁在乎多一点。 柳墨妍自小便思想奔放,从不固守于老辈的道理与世俗的偏见,从她看待兰望月对某男子的痴狂一事便可以看出。无论是否存在情深情浅,这于她并不重要,她理不清,也不屑去理。她对二人均是真心相待,没有虚假,没有衡量,更没有比较。虽然她隐瞒二人宝藏图一事,心底隐约愧疚,但她尚清楚知道,她给了谁也不能就此代表她就在乎谁多一点,那本不是他们的,也不是她的,她没有权利将图给任何一人。于是后来,听了刘山他们的境况后,她揣度时势,两相权衡,这才做出抉择,如此,是她所能想到的、仅有的、能皆大欢喜的决定。她的每一分情都是真心实意,她问心无愧,坦坦荡荡,从不自怨自哀。上天若真让她从中择其一人,那她宁肯一人也不选。如今,她想这个假设或许有些可笑,不足一提,因为,她,已没多少时间。 这时,她像是想起什么,自袖中摸出了一条绿色的细绳,绳上只串着两颗晶莹剔透的翠色玛瑙石珠。一颗是他在严家庄擂台上击中她膝窝的,另一颗是她在锦绣楼的那间房中捡到的。柳墨妍将细绳系在了皇甫追凤的手腕上,紧挨着他手上本有的那串翠绿珠链。其间,他似睁了下眼,见是她,转而又闭上。 柳墨妍再坐了会,直到风端着药进来,她才默默退出房间。 下楼吃晚膳的时候,柳墨妍与任行、杜江及唐蜀三人坐在一起闲聊,当然,还有一旁兀自玩耍的严倾华和邻桌时不时看这边一眼的兰望月。任行与杜江二人见兰望月行为古怪,皆面露疑惑,带着些许戒备的神情。唐蜀则逮着机会趁没人注意的空当,就会偏头怒瞪回去。柳墨妍见状,失笑出声,对此她已是见怪不怪了,随后忙引出话题。 “唐蜀,你与龙鹤他们不是先回唐门去了吗?怎会和杜江他们在一起?” 唐蜀被拉回注意力,自在了些后,才慢慢道出原委。 当日,唐蜀、龙鹤等四人赶了一天路后,龙鹤突然让唐蜀连夜赶回京都,以免柳墨妍体内琴殇有变。而龙鹤,则带着血样与金牛、江雪,一行三人,匆匆先赶回唐门。记得离开京都前,柳墨妍是让杜江带走的,遂唐蜀回到京都后,立即找到杜江,才知道她进了宫。话说以前,杜江转告柳墨妍在锦绣楼的消息时,唐蜀便通过龙鹤得以认识了杜江。 杜江带他来到一处别院,见到了青卯与任形,令他吃惊的是,居然还有给柳墨妍下琴殇的严倾华。同时,他也知道了杜江原来是青山阁的人。他与龙鹤也曾耳闻荆山一战,青山阁似乎与武林众门派关系变得极其微妙,但他们唐门向来对武林纷争置身事外,是以,无论是对青山阁还是对武林中的任一门派,他们都不会去置喙什么,也就没有什么偏见之分,均能与之一一交好。 酉末时分,唐蜀还是没等到柳墨妍的人影,却见青山阁主连御世独自回来。几人见他周身气息较平常更为冰冷,均不敢问他。最后青卯斗胆问了句,他只抛下句“她尚有事”后,便冷然入内。直至第二日,也没见她返回原处,他们也不敢离开,怕她还滞留在京都某处。晚些时候,见皇甫追凤找来问人。连御世才下令寻找,随后,青山阁另一处据点飞鸽传来消息,称看到一个疑是她的人与一行去往汉南的商队正往西而去。他们三人这才带着严倾华快马赶了几日后方追上来。到镇口时,唐蜀听到有人议论镇里有两个极其漂亮的男人为了另一个长相清秀的男人打起来了,心中疑惑,遂先跑马过来看看,然后就看到了兰望月着魔般要杀二人的情景。 提及兰望月,唐蜀下意识瞥了眼邻桌,却恰好望进了兰望月含着兴味笑意的黑眸中。唐蜀连忙调回视线,心下咬牙切齿,咒骂不已。 各自回房间时,柳墨妍逮着杜江调侃:“杜江,你家婆娘这回怎么没追上来。” 杜江一脸讨饶模样,哀叫道:“柳墨,你就别打趣我了,我好不容易才躲开了她。”说着,叹气两声,摇头道:“这种女人可不是我杜江能消受得起的!” 柳墨妍挑眉道:“为何?”突然想起红娘子在杭州酒馆时的放浪形骸,暗自咂舌,随意道:“也是!红娘子操行似乎有待改善,也难怪你不愿。” “不是,不是因为这个。” 没料到他竟一口反驳,好奇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柳墨妍一直认为杜江的脸皮是她平生所见最厚的。没想到此刻他居然脸红了,略微不好意思道:“你、你不了解!” 柳墨妍见他如此,更来了兴趣,“就是因为不了解才问啊,快说!” 杜江支吾不愿讲,最后耐不住柳墨妍的微妙身份以及她软硬兼施的磨人功夫,才含糊说了句,“她其实并不像我们外人想的一般,她也是个苦命之人。”说时,那神情竟不像柳墨妍所了解的杜江一般,神情落寞,竟是为那泼辣火爆的女子。 柳墨妍神情一滞,正色道:“对不起!” 杜江失笑,摇头道:“无妨,你说得原也没错。” 再也没了说笑的心情,当下各自进了房间。本想临睡前再去瞧一眼皇甫追凤,却远远看见风忙进忙出,遂打消了这个念头。随意梳洗了番后,便早早上床歇息。 白日一场折腾下来,心神惊疲,柳墨妍挨上床后不久,便进入了梦乡。 夜幕苍穹,雪依旧没有停,缤纷摇曳地飘下,落地无声。 ...... 他静静走过去,在床沿坐下。透射过纸窗的微弱雪光,淡淡地投在床上人沉静的容颜上,亦投在了男子的侧脸上。 微弱的光芒中,隐约可见男子那双眼眸清如冷泉,又似九天皓月,泛着淡淡的清冷光辉,衬在那张宛如精心雕刻了般的漠然面孔上,整个人竟如那天山冰雪一般,孤傲冷漠而又……寂寥。无形的尘粒在那黯淡的光线中惊呆屏息,恋恋不舍离开后忍不住争相奔告。窗外的雪花仿佛听到了窗内的惊叹声,为一睹稀颜,纷纷飘向窗户,却扑扑簌簌地撞在了窗棱上,然后无声滑落。 记起当日在锦绣楼中见她时,整个人的身形竟然福态了近一圈,这令他错愕不已。没想直至今日,却又如以前一般了,细看之下,似乎比以前还消瘦许多。皇榜贴出之日,他以为她应是跟皇甫追凤走了,直到皇甫追凤跑来问人,他才真正醒悟,她是独自一人走的。 他缓缓抬手,平静的黑眸中宛如有什么漾开了一样。他轻轻触了上去,几乎不带力道,擦过了那张不知何时刻入了心里的面庞,带着丝丝柔和,心内却复杂难言。 梦中的人仿佛难受一般,蹙眉嘤咛了声,然后微微偏了下头,伸出一只手臂露在被外。 连御世收回手,耳边是均匀的呼吸声。他凝视着那只露在外面、仅着里衣的手臂,在黑暗中坐了许久。终于,他缓缓握上那只已略显冰凉的手,奇异的感觉令他贪恋不舍放开。 寂静的黑暗中,自他冰冷紧闭的嘴唇中,似传出几句轻语。 “为何你要出现……为何不一直纠缠下去……为了他,你竟然可以……我恨不得你这个人从来就不曾出现过……”像是倾诉,又像是责问。说到后面一句时,似带着抹怒意,无奈而又有些苦涩。 此时的连御世,不再是以往傲然睥睨的姿态,不再是平素冷漠淡定模样。那隐约若现的面容上带着丝落寞,含着许怅然。这样的自己,他以前从未料到过。 他拿起那只手,微微俯下身,冰冷的嘴唇轻轻触了下,随即放下,小心翼翼地将之塞入被下。他望了望眼那投来的朦胧微光,站起身,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 棉被下的那只手臂微微动了下,继而紧紧地握了握,随即又松开,只听得一声若有似无的喟然。 “是我欠了你许多……” 第二日,杜江来敲她房门。柳墨妍开门一看是他,似是很震惊,“杜江,你竟也有起得比我早的时候!” 闻言,杜江大言不惭道:“这已是第二次了!理应也没必要这么惊讶吧!”说着,双手捧着件东西递到她面前。 柳墨妍瞄了下他手上那堆乌黑亮泽的毛绒绒物体,“这是什么?” “这是件黑狐毛皮绒褂,给你穿的。” 柳墨妍接过摸了会,皮毛柔暖,她笑道:“那就多谢你了!” 杜江却意味深长丢下句:“不用谢我!” 柳墨妍先愣了下,随后但笑不语,进屋穿上。 等她穿着那件黑狐毛皮绒褂走出来时,发现众人皆愣了下,眼中满是赞赏,连皇甫追凤出来时都吃惊地瞄了好几眼。柳墨妍见状,刻意地朗笑了数声,“怎么,都吃惊我柳墨也有如此让人悦目的时候吧。” 一句话刚出,众人纷纷丢了个白眼过去,叹息不已,方才那个令人惊艳的人果然是幻象! 各自纷纷收拾好后,便一齐踏上了去往唐门的路。天地间一片白茫茫,马蹄与车轮踩着积雪轻微作响。雪依旧在下着,却小了许多,纷纷尘尘一般。 不同的是,一行队伍壮大了不少。任行赶着马车,载着柳墨妍与严倾华,旁边跟着骑马的杜江与唐蜀,还有面无表情赶着另一辆马车的风,皇甫追凤伤势过重,躺在里面。柳墨妍没去问他为何跟上来,不过也好,蜀中离大理距离不远,到时他们也可以很快回国。 当然,兰望月亦诡异地跟了上来,与唐蜀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这令唐蜀着实恼火。记得唐蜀发现时,曾对他吼道:“我都跟你说了,我不是那什么应春,你干嘛老跟着我。” 孰料,兰望月却淡淡答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走你的路,何必管本座!”一句话噎得唐蜀气愤难平却又不好发作。 柳墨妍微微吃惊,没想到威慑武林的兰望月居然会说出这样略显赖皮的话来。 所幸的是,见到唐蜀后,兰望月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再没找过皇甫追凤的麻烦。风搀扶着皇甫追凤出客栈时,他也只是远远地淡淡瞄了眼。倒是唐蜀如临大敌一般戒备地看向他,见他无其他动作,才放松下来。 一路上,柳墨妍探出半个身,与唐蜀、杜江、任行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皇甫追凤也一日日渐渐好转起来,过了四日,毕竟是习武之人,除了内伤严重导致面色还有些苍白外,其它看来已如往常一般。一路上,几人倒也相安无事,除了每晚留宿客栈时,唐蜀总会忍不住与兰望月发生口角,众人一路看下来,早已习惯,也就不再在意。皇甫追凤倒似看出了些名堂,柳墨妍注意到他厌恶地挑了挑眉头,怕是他自身曾遇见过此类的事情,遂反感至极。 再过了五日,已近汉蜀地边界。听得杜江对唐蜀随意问说:“经过前方那座山口,明日就能到达蜀地了吧?” 唐蜀应声,“嗯,今晚在前方驿站歇息一夜,明晚就该留宿蜀地的客栈了。那里应该就没什么雪了。” 蜀川地处偏南,很少下雪,就算下了,一会便会融化,留不下积雪。 柳墨妍听了,怔怔望向不远处的群山。天空早已放晴,高山上那长青的松柏由于融雪,开始间歇地露出一抹抹苍翠。 这次,天色尚早,由于除了前方驿站外,附近几里地内也无其他地方可落脚,便早早地停下了马匹,打算明日一早再走。 皇甫追凤出了马车,便发现柳墨妍正定定看向他。只见她指着不远处那座不高的小山,开口道:“皇甫兄,你愿意跟我去那山上么?” 风在一旁却急怒道:“公子伤势未好,哪能——” “当然!” “公子——” 皇甫追凤摆手道:“不必再说。”随后看了风一眼,补道:“我的伤势已大碍。”说罢,与柳墨眼相携离去。 正对着夕阳的余辉,他们的身影笼罩在淡淡的金色光芒中,宛如一对壁人般唯美,却刺痛了风的眼睛。 一路上,二人默默无语。花了会功夫爬上那不高的山坡后,二人均出了些薄汗。柳墨妍看向他问道:“不打紧吧?”换成以往的他,定能轻功一施,轻易带她上来,此刻,却只能与她一步一个脚印慢慢爬上来。 皇甫追凤已回复成往常的神情,挑眉笑答:“你当我是泥捏的吗?这点路还是能走得。”柳墨妍回以了然的笑容。对那次天牢中的失态,二人均默契地避而不谈。 顶峰的临崖处躺了一块巨石,登上观望,视野却意外的开阔,远方的雪景一一入眼。 皇甫追凤随她一起站在那巨石上,淡淡眺望着远处。 柳墨妍忽然蹲下身,蜷缩成一团,面上满是痛苦的神情。皇甫追凤急忙搂起她,神色焦急问道:“怎么了?琴殇发作了么?”柳墨妍不作声,只是死死地皱起了一张布满痛楚的脸。 皇甫追凤见状,立刻跳下巨石,正待要强硬聚起内力打算掠下山时,却见一道黑影闪近。竟然是连御世!见是他,皇甫追凤心下一横,便要将人递给他。 “难道非要我快死了,你才肯现身吗?”怀中人忽然淡淡出声。外公利用了他,她也虽有所隐瞒,但她并没有欺骗,他从未对她提及过宝藏一事,她也就刻意不说。难道她快要死了,他也打算一直避而不见吗? 二人神情均是一震,望向那方才蜷缩在地的人,眸中含着浅浅的笑意,哪里还有什么痛苦的神情。 皇甫追凤下意识松开了她,转而望了她一眼,那素来戏谑的凤眸中竟深深地隐藏着丝哀伤与落寞。原来,并不是琴殇发作,她只是要引他出来而已。 皇甫追凤收回目光,毅然迈步离开。离开吧!也好还他们个清静! 只听柳墨妍寂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皇甫追凤,今日是我满双十年龄的生辰,你要离开吗?” 皇甫追凤顿下脚步,回头淡淡反问道:“你要我离开吗?” 柳墨妍眸光黯淡,先是不语,良久后才道:“你说呢?” 皇甫追凤看向连御世,却见那男子神色如常,随意的目光看向他,似是对身旁人的言语毫不介怀。他略微一滞,随即释然,勾起抹云淡风轻的笑容,迎了过去。 天际,夕阳几乎隐没,只剩那天涯的尽头留下些许金色,引人向往。 杂生的灌木中间,躺了一块巨石。巨石上,迎着淡淡的天光,一道纤秀的身影坐在中间,左右是两道颀长的身影,他们负手而立,衣袂飘飘,与中间的女子一齐看向远处。 远处群峦叠嶂,连绵起伏的山峰,巍峨而又不失柔和,带着它特有的*与肃穆,敞开它宽广伟岸的胸膛,岁岁年年地迎接九天素雪的降临,执着不悔。 青山本不老,却只为雪白头! 她,就是出生在这冰天雪地的冬日。伴着漫天纷飞的雪花,她来到这世间。 “我出生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我一直有个愿望……就是能与你们一起看尽这千秋寂寞雪!” ------------ 曲终人散(完结篇) 闻言,连御世与皇甫追凤不期然对视了一眼,各自压下了眼眸深处的波澜起伏。 夜色开始浓郁,去时两人,回来时变成了三人行。杜江与任行上前请安,见此情景,心下微微吃惊。唐蜀亦上前行了下礼。连御世顶着那张普通面皮微微颔首,接着泰然自若地与他们入内坐在桌边。 杜江与任行自连御世出现后似乎便不再出声说话,唐蜀扒着饭的同时心想,任行话不多就算了,可平时话茬最多就属杜江,如今杜江像个闷葫芦似的不出声,以致气氛不再像往常般热络。气氛出奇地静,静得有些诡异,只剩碗筷间歇的轻微的碰撞声响。 唐蜀瞟了眼风,这个婢女似乎从来不在他们面前出声,她旁边的皇甫追凤则与平时一样悠悠然然地进着食,其间,会不经意地瞟一眼柳墨。瞄向青山阁主,嗯……不应该指望他会主动出声的。柳墨今日就最奇怪了,起先明明是与皇甫追凤一起出去的,回来时却多了个青山阁主。一行三人,有种说不出的默契,然,默契下似又隐藏着某种莫名的暗潮,在各自的角落里难耐地翻涌。 此刻的柳墨妍,从来没与他们二人同时吃过饭,是以,她独享着属于内心的喜悦,默默进食,为这片刻的宁静与满足。只是她不知道,如今这场面却难为了唐蜀与杜江等人。杜江作为属下,自然有着为人属下的自觉,主子在场,自是不敢随意出声,早也憋得他满身不自在。 唐蜀本想使个眼色给对面的柳墨妍,奈何柳墨妍似没看到他一样,径自埋头吃饭。唐蜀泄气,环顾了下,柳墨妍独自一人占一边,一侧是皇甫追凤与风,另一侧是青山阁主与任行,他与杜江则坐在柳墨妍对面。一桌七人,着实怪异。尤其是连御世、皇甫追凤及中间的柳墨,这三人总觉得透着丝古怪,不会是——唐蜀顿时隐约明白了什么,心下叹息……大哥…… 严倾华则在连御世进门前就被任行关进了房间。奇怪的是,严倾华给柳墨下了琴殇,连御世既然如此厌恶她,为何又要将严倾华带往唐门呢,唐蜀极其不解,何不让她自生自灭。记得皇甫追凤见到严倾华时,面上立刻浮起抹戾色,柳墨及时解释,说这人已经傻了,皇甫追凤这才罢休。 最后,唐蜀自然而然地瞟向另一桌的兰望月。 驿站住食简单,以为他们是一起的,便索性让他们在一张大桌上凑合着吃。众人一听,眼光“唰唰”瞄向兰望月,似乎谁也不想与他坐一桌。兰望月也挺好心,接下来就使了一招堪称惊天动地的掌风,将驿站唯一张施舍给过路人吃饭用的桌子硬生生击成了粉末状,然后冷冷看向已经吓傻了的驿站小兵,道:“给本座弄两张桌子来,否则,你们就如这桌子一般。”驿站的人吓得不行,只好将主管官员用的桌子搬来给这煞星。 当时的唐蜀对此极其鄙视,心下恨恨骂了句:莽夫! 兰望月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一样,也偏头看过来。唐蜀一个激灵,忙压下脑袋吃饭。由于着实不自在,再迅速咽了几口后,便与杜江一起匆匆逃上了楼。 柳墨妍缓缓抬头,看向那两道急促溜走的身影,她再看了看其余几人,突地“噗哧”笑起来,几人不解的眼光同时瞄向她。 “唐蜀与杜江似乎被吓着了!” 众人无言,各自继续进食。柳墨妍瞄到风朝她投来讥讽般的眼神时,面容有些讪讪,一时语滞,不好再开口。本就不是一家人,何苦要凑在一桌上呢!她……终究是太天真,太自私了! 这日的晚膳就在如此诡谲的气氛中结束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半夜,柳墨妍体内的琴殇终于发作了。 连御世是第一个听到动静的人,当他掠入房内时,看到的就是那令人心神俱碎的一幕。柳墨妍在地上翻滚着,身体与头不住地往墙上撞去,跌倒后再踉跄爬起,接着往墙上撞,额上渐渐滑下一丝血流。饶是连御世见了,也一阵心惊肉跳。当下急忙将她搂在怀中,紧紧箍住她往唐蜀房间奔去。接着,整个驿站里的人都听见了门被踹开的一声巨响,以及连御世失去了冷静般的狂呼:“唐蜀!” 唐蜀立即惊醒,让连御世将柳墨妍放至床上,连忙说道:“连阁主,你往她顶椎穴位置注入内力,能缓解一些痛楚。” 众人皆被惊醒,闻风赶至唐蜀房间。昏黄的灯光下,柳墨妍无力地躺在连御世怀中,她面色发青,几近乌黑,眼眸紧闭,身体不安地扭动着,她的嘴唇亦微微颤抖着,失去了血色,发出混沌不清的痛苦呜咽声,面上已分不出是汗还是泪。若不是被连御御世牢牢制住,或许早已濒临疯狂状态。几人见了,皆黯然不语,那样死寂一般的柳墨,陌生得让他们不敢承认。皇甫追凤似是怔忡了下,接着便急急走过来,潇洒悠然的追凤公子此刻的眼中竟是满满的焦急与惊慌,不可抑制般微微颤抖的手伸过来,想抚向那几近丧失了意识的人儿。 唐蜀拿出一系列的医药用具,见状,忙道:“你们都出去,不会有事的!”说罢,瞪了眼悠闲靠在门柱上的兰望月,示意他也出去。兰望月瞄了他眼,爽快地转身离开。 见众人纷纷退出,唐蜀拍了拍皇甫追凤的肩膀,叹道:“追凤公子,你也先出去吧,放心,柳墨还没死。你重伤未愈,帮不了什么忙,连阁主在此就足以辅助我施针了,你先回去歇息吧。柳墨会没事的,我保证!” 皇甫追凤看了唐蜀一眼,收回手,毅然拂袖退出房间,临出门时,他偏头再看了眼躺在连御世怀中的柳墨妍,眼中溢满了不知名的情绪,颓然的身形载满了沉重的无力感与悔恨。 那个鲜活的女子,眨眼就凋零成了落叶一般。自己的一时疏忽,终究酿成了大恨,当初的计划只是给她下点蚀骨散,以逼迫连御世将图纸交出来,却没想到被严倾华换成了无药可解的琴殇。 皇甫追凤的手还在抖着,藏在黑暗中的面孔上布满了痛楚,他似是听见了阵阵的悲鸣声在这绝望的黑夜里传来,令人心酸痛楚,那是来自他灵魂深处的悔恨与哀伤。 她知道一切,她昏倒前或许就已猜到。事后的偶然一日,他突然记起她曾问过他身上缘何会有花香,他这才恍悟,第二日她望向他时的流转眸光中,为何有着淡淡的哀伤。他身上独有的香味是抹不掉的……原来她早已猜到。她知道,知道那日诱她倒下的是真正的皇甫追凤,知道赫连御宇的计划中有他的参与。可她,却只是淡淡地如往常一般笑着,从来不提只言片语。她以她自己的方式,对待着身边的每一人,无论他,或是连御世。 近两个时辰后,候在房外的众人终于见唐蜀与连御世两人走出。唐蜀异常疲惫地道:“发作时辰已过了,她睡下了,等她醒了再来看她吧。先休息去吧,明早得尽快赶到唐门了。”说罢,脱力般摆了摆手,进了柳墨妍原先的房间。 几人听罢,各自回了房间。连御世转进房间前,却看见了皇甫追凤轻轻推门走了进去。他微微一顿,眸中一抹光芒掠过,随即步入房间。 第二日,柳墨妍走出房间,几人见了,心下怅然,没想到一夕之间她便这般憔悴。只有那清明的眸光依旧温润如昔,却少了许往日的灵动色彩。 她依旧对众人没心没肺地笑道:“今天似乎是我起得最晚呵,昨夜没吓到大家吧!” 几人听了,皆愣了下。杜江率先反应过来,笑嘻嘻地接话道:“难得你起晚一回,省得以后老笑话我。” 路上,经唐蜀分析,认为琴殇竟提前了七八日发作,也许是那蚀骨散的解药导致的副作用。闻言,皇甫追凤的眼眸暗了下,心中一阵绞痛。他看向柳墨妍,却见她事不关己般地闲靠在车沿,眼光瞄向远方。 进入蜀地后,众人加快了进程,不分昼夜赶往唐门,途中,柳墨妍体内的琴殇又发作了一次,待几人赶至唐门时,柳墨妍已憔悴不堪,身形消瘦得厉害。快近唐门地盘时,众人发现,兰望月不知何时突然就不见了踪影。 唐蜀一度回头环顾,向后瞅了好几回,终是再没见到这一路上紧跟着他的紫色身影。柳墨妍沉静地看向他,捕捉到了他脸上一闪而逝的失望神情。 柳墨妍等一行七人到达唐门大宅时,远远就看见迎上来另一行人。 走在中间的是一位宫装妇人,面容威严端庄而又不失慈祥,年轻时想必也是一绝代佳人。柳墨妍刚被她夺去注意力,就被一个热情冲动奔过来的身影给挡住了视线。 “小姐,小姐,你怎么才来?”接着,江雪似是发现了什么,转而带着哭音叫起来,“小姐,你怎么了,你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 话未竟,连御世一个眼神示意,杜江立刻就将那丫头给拉到了一旁。 柳墨妍摸了摸瘦骨嶙峋的脸颊,暗自苦笑,竟有这么明显了吗。这一路上琴殇发作过两次,那种从里至外全身如同被虫蚁蚀骨一般的疼痛让她几乎就那么死去,每一次都痛不欲生,意识涣散,恨不得立即死去,那刻的她,在记不起她在世间所留恋的人和事,只想彻底地从那无边的痛苦中解脱,哪怕永远堕入黑暗。每一回从痛苦中醒来,她便如耗尽了所有精力一般,虚脱至极。她从来不曾想到,活着,竟会如此痛苦。 她带着慵懒的神情,偏头对江雪道:“我没事,就是一路上吃的太差,导致本公子才瘦成这样,从今日起,你就只管尽心尽力的伺候好我吧。” 话刚落,几人同时侧目以对,柳墨妍笑得自然之极,一旁挣扎的江雪这才安静下来。 “老大,你来了!”金牛也已走过来。 龙鹤则盯了她半晌,转而不经意地瞟了眼随行的几人,即刻敛回了眼中的黯然后,他静静指出道:“你受了不少苦。” 柳墨妍无谓地笑了笑。接着,唐蜀领着几人一一介绍。 中间的妇人便是此任唐门之主唐吟歌,左侧是三位年轻男子,是她的次子、三子和四子,似乎与唐蜀一样均是温和有礼的青年,唐吟歌的五子中,只有长子随夫姓龙,其余四字皆随母姓。右侧则是六名年龄不等的长者,其中还有一位妇人。介绍后方知,这六位长者原来就是唐门的六大长老。 唐门主母也是温厚有礼之人,怪不得她教出来的儿子均是些讨人好感的模样,当然,龙鹤除外。一干人等入了前堂,寒暄了会后, 唐蜀突然道:“娘,柳墨体内的琴殇已在路上发作过两回,比预定日期提前了七八日,不知大哥送回来的血样结果如何?” 闻言,唐家主母露出了讶异的神情,随即道:“鹤儿已与我过,柳姑娘之前服了蚀骨散的解药,但经长老们鉴定,那个血样里并无存在额外的变数,也就是说,蚀骨散的解药并没影响到她体内的琴殇,按理来说,琴殇不应该提前至此发作。”说罢,唐吟歌露出了深思的模样,然后疑惑的眼神看向一侧的六位长老。 只见六位长老凝思了片刻,交头接耳一阵后,一老者模样人问道:“敢问柳姑娘,取血样后,你可曾服过什么异常之物?” 柳墨妍回忆了下,直觉摇头道:“没有!” 孰料,一旁的连御世突然开口道:“她曾服过一株千年雪莲。” 柳墨妍坐的位置最为靠近他,她似乎听到他垂下的袖中手骨“咯吱”响了下,心下一惊,随即偏头一笑,轻声道:“连兄,不必紧张,也许不是坏事!” 闻言,只见唐门一干人脸色皆变了变,转而又满脸惊喜,还是先前那人问道:“她真的服了千年雪莲?” 连御世点头。 唐蜀又疑惑道:“千年雪莲有解百毒的功效,按理说,琴殇毒性应该减弱才对,为何却提早发作了呢。” 接着,唐门众人又恢复成了思索般的凝重表情。 柳墨妍听得蹙起眉头,她虽不懂药理,却觉唐蜀的话似乎有些没道理,又一想连御世此刻心中必是自责不已, 遂直言道:“唐蜀,那琴殇的毒性减弱与它提早发作有何关系啊,毒性减弱了就不会提早发作吗?” 唐门众人皆错愕一愣, 纷纷抬眼望向她,他们眼中放光,面上俱是惊喜的表情。 柳墨妍垂目摸了摸脸,她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么? 唐吟歌起身道:“柳姑娘一语惊醒梦中人,果真是聪慧过人,怨不得鹤儿与蜀儿定要竭力相救。” 听了这话,柳墨妍只得干干笑了笑。 之后,一位长老上前来,再在她手腕上取了点血样,取罢,那些长老便与唐家三子匆匆离去。 接着,唐吟歌再细问了下柳墨妍中琴殇的经过以及连御世千山雪莲的来处,最后,亦有礼地与皇甫追凤客套寒暄了会。柳墨妍心下越发佩服这位唐门主母,单看她一介女流之辈便掌管着偌大一个唐门,且唐门在武林中声誉极佳,从不与门派结怨,这些足以看出这位主母待人接物手段想必极其高明。 唐吟歌最后来到严倾华面前,沉吟道:“这位想必就是艳冠武林的严倾华严姑娘吧!” 严倾华自打进来后,许是到了个极其陌生的地方,神情畏畏缩缩,如一只胆小的兔子般躲在任行身后。任行望了下连御世,得到他的示意后,才道:“唐门主,她似已智受损,此番我们将她带来,便是看唐门能否医治她这病情。” 唐吟歌转而拉起她的手,微笑道:“别怕!”严倾华果真不再往后缩,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妇人。 唐吟歌细细替她把了会脉,若有所思地望了眼对面这个美貌的女子,随后放开了手,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任行忙问道:“如何?” 唐吟歌抬眼淡淡道:“此病要痊愈,药理无用,而要看机缘,心病还需心药医。” 一席话说得意味不明,众人一头雾水。唐门主母接着吩咐道:“鹤儿、蜀儿,带你们的朋友在西苑安顿下来,事后,你们来我书房一趟。” 几人拜别后,随唐蜀、龙鹤二人的安排在西苑一一住下。随后来了一些丫鬟仆人,送来了不少食物。 话说这唐门临山脚而建,占地广阔。唐门除前处的大前堂外,分东西两苑,东苑乃唐门自己人居住及研制药理之处,除唐门家主许可,外人不得入内。西苑则是唐门用来招待外来客人的地方,可以随意进出。 自此,柳墨妍等九人,包括江雪与金牛,均在西苑住了下来。 第二日,柳墨妍由于近来历经太多,心神困乏,直至晌午才醒来,吃了些已摆在几上的糕点后便闲逛出来。一出门,老远就瞧见亭中的江雪正薄怒般地敲打着金牛的憨厚脑袋,金牛却也只是作作样子般地躲避了几下便任由她打。 柳墨妍双眉微皱,心想这还不是他老婆呢,如今就开始嚣张了,遂喊了声,“江雪,又欺负人了?” 江雪侧过头,脸上似乎气氛得很。柳墨妍走近,问道:“又怎么了?” 江雪扭头,哼道:“小姐你问他。” 柳墨妍顿感疑惑,能把这丫头气成这样的事倒是不多,遂问金牛,“金牛,她怎么了?” 金牛似也满头雾水,不明所以,随后抓抓脑袋道,“我就说了句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啊,接着她就这样了。” 柳墨妍顿时了然,笑了笑,打趣道:“金牛,以后你要娶几个媳妇啊?” 他“嘿嘿”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回道:“老大,我金牛这辈子娶一个媳妇就够了。”说完,顿了下后又反问道:“你呢,老大?” 柳墨妍先是一愣,而后哑然失笑,心想这金牛是不是真傻,明知她是女子却还这般问她。她瞅了瞅江雪偏过的脸上尽是暗喜的表情,意有所指道:“你早说这句话就不会被她打了。” 金牛正艰难地理解着柳墨妍的话时,却听她突然诡异地大笑了几声,“至于老大我嘛,哈哈哈……老大我一旦有了钱后,定要建上一座大宅,然后娶上几个美美的夫君, 一享左拥右抱的齐人之福,这才算人生一大快事啊!哈哈……咳咳……” 柳墨妍突然瞄到左侧的廊道上一道熟悉的人影时,险些给自己的口水呛死,是连御世,再直觉性地瞄向另一侧,那侧的小道上居然站着皇甫追凤。柳墨妍再一回头,却见龙鹤正顿在西苑的大门处。三人正朝亭子走来,就不不知他们听到了多少。 柳墨妍干笑着大声说道:“怎么恰好都出来了呵!”然后压低声音对旁边的丫鬟咬牙切齿道:“你为何不提醒我?” 江雪也是一脸哀怨,道:“小姐,奴婢叫了你好几声了,你都没听到。”她家小姐一得意起来就容易忘形,连她都嫌丢脸。 柳墨妍这才反省,恍惚间,她似是挥了挥缠在她袖上的苍蝇。接着,她开始懊恼起来。 若是只有龙鹤听到也就罢了,偏偏还有皇甫追凤与连御世。真是丢脸,她方才都说了什么。 老大我一旦有了钱后,定要建上一座大宅,然后娶上几个美美的夫君, 一享左拥右抱的齐人之福,这才算人生一大快事啊。啊…….丢脸!柳墨妍低低*了一声。 三人已走过来,柳墨妍讷讷说道:“呵呵,我正与江雪这丫头说笑呢!”一副欲盖弥彰的样子,却不知三人心思已各自百转了一番。 皇甫追凤率先开口,阴恻恻道:“看来你的嚣张本性到哪都会让人觉得你欠揍!”眼中掩饰下只有他自己明白的情绪。 “我只是说笑而已呵!”不知为何,柳墨妍见连御世与皇甫追凤二人表情阴晴不定,心下犹如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一般羞愧,便直觉想解释。见到一旁的龙鹤,她连忙转移话题道:“龙鹤,有事么?是不是有结果了?” 龙鹤眼神暗了下,应道:“嗯,家母让我请各位到前堂一叙!”原来……他只是有事才会找她! 留下江雪与金牛在西苑,三人一起随龙鹤往前堂而去。 唐母告之了一个令人兴奋的消息,那便是柳墨妍体内的琴殇居然神奇地化去了一半的毒性。琴殇本是百毒所聚,唐门研究数年,始终没能化解一分毒素。琴殇百种毒素是环环相克相生之物,若用一药化解一毒,那此药便会与另一毒又新生一新毒,是以,唐门人始终找不到有效可寻的办法下手。如今,因她服用千年雪莲,她体内竟只剩下了原本的一半毒素,打断了百毒的相生相克循环之理。他们最后商量出的办法便是将她体内剩余的毒一样一样地化解,如此,将有很大可能性将毒素彻底清除。 听后,几人都望向柳墨妍,神情中皆是或淡或浓的欣喜,柳墨妍却半天没作声。回去的路上,却听她迟疑小心地开口,“我……真的能继续活下去吗?” 身旁的二人竟奇异般地异口同声道:“能!” 柳墨妍似是反应了很久,隔了会后竟,蓦地大笑出声,“哈哈哈……”最后笑累了,才神情雀跃道:“我真的可以继续活下去了!”这一句将这段时日以来藏在心中的苦涩哀伤悉数倾泻,仿如死而复生一般,流动的光彩重新爬上脸庞。 三人回到西苑,便见严倾华一人独自蹲在角落玩泥巴,江雪与金牛也不知哪去了。 柳墨妍好奇问道:“连兄,怎地一大早起就没见到杜江与任行。” “有事!”连御世只淡淡吐出两字。 似是听见脚步声,严倾华回过头来,瞥见连御世时,欢快跑过来,那双脏兮兮的手正待要爬上他的衣袖时,连御世却身形一晃,已至几丈远,转而入了房间。 严倾华扑了个空,险些撞向柳墨妍。柳墨妍对她笑了笑,她却一脸惊恐状连连后退到远处。皇甫追凤突然脸色阴霾,他走了过去。柳墨妍疑他生怒,忙奔过去,从后面拉住了他,“皇甫追凤!你、你想做什么呀?” 皇甫追凤顿下脚步,回过头来,见柳墨妍紧张神色,哂然一笑,挑眉道:“这么紧张!放心,我若是要杀她,之前就动手了,还会等到现在。”说着,瞥向正张大了眼眸、惊恐地盯着他们的严倾华,道:“我只是想看看这个女人是否真如你们所说般丧失了心智。” 柳墨妍心知皇甫追凤疑心重,怕他刁难严倾华,忙拖了他回来,不经意道:“你的伤好得如何了?” “已无大碍……这是你替我绑上去的?”皇甫追凤抬起右手,赫然两串绿色晶莹的珠子挂在他手腕上,其中一串可笑之极,一根细绳上居然只有两颗珠子。 柳墨妍应声,皇甫追凤深深看了她一眼。之后,二人却只是再聊了些不关风月的闲话。 世上总有些人,有些话,是无法剖开了说的。因为一旦开启,他们无法确定能否如他们所愿一般完美结束。这便是世人的烦恼,红尘里的种种缠绕,理不清,却有许多人甘愿在此间起伏挣扎。 当晚,琴殇又意外地发作了一次,这回好在帮手众多。唐吟歌与唐门长老们拿着器具匆匆赶来,将所有闲杂人等全部隔在了门外。柳墨妍痛得几乎想死,意识涣散间,仿佛听见了江雪烦人的哭闹声音,这次的痛楚似乎轻了不少,她居然能感觉到外界的变化。但那哭闹声没持续多久,一会后便没了,估计是哪个人将她给直接打晕扛回房了。过了一段时间后,她渐渐清醒过来,睁眼一看,床头围了好多人,当然,包括一双眼睛哭肿了的江雪。 柳墨妍疲倦地挥了挥手,笑道:“我没事了!” 此后连着三四日,柳墨妍都去前堂试药,却只有皇甫追凤陪在一旁。那些长老们端来的一碗碗乌黑浓稠的药汤,常常苦不可言。但见他们隔日诊完脉后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然后告诉她,她体内的琴殇又化去了几分,柳墨妍才一再咬牙生生吞下。 回去的路上,柳墨妍疑惑问道:“哎,你以前说没挂香囊,那为何你身上总有隐隐的花香?” 皇甫追凤挑眉道:“很浓么?” 她摇头,“要靠近时方能闻到。” 皇甫追凤饶有兴趣般地抬起自己的手左右嗅了嗅,“还真的是挺香的!” 柳墨妍见他如此,不禁莞尔,一个大男人做此动作未免过于滑稽。突然,对方长手一伸,就将反应不及的柳墨妍给捞进了怀抱中,“既然你觉得香,那我索性就再慷慨些,让你闻个够。” 柳墨妍先是错愕了下,反应过来后,正想挣开,却听他淡淡道:“我母妃生前爱吃花……各种各样的花。” 咦?她好奇心勾起,问道:“吃花就能生出体带花香的孩子么?” “也许吧!” 柳墨妍正想问他母妃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时,却见风从房间内迎了出来,“公子!” 她一时觉得尴尬,连忙挣开,“嗯,你去忙吧,我在外头走走。” 皇甫追凤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走开,风紧随其后。柳墨妍望过去时,风却突然回头,目光深邃复杂地睨了她一眼。她苦笑,以往,她可是非动刀动枪不可的。 是夜,柳墨妍难得睡不着,思及几日来都未见到连御世主仆三人的身影,便趁着月色向对面的廊道走去,走了一段路,似乎听到模糊的交谈声。柳墨妍慢慢走了过去,却见池边的柳树下立着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是连御世。柳墨妍又看到对面一个身影走近,擦身而过,居然是风。这八杆子打不到一块的人怎会有话可聊,皇甫追凤何时与连御世这般……嗯,熟络了。 夜色里,柳墨妍没发现二人见到她时,眼角各自掠过了一丝不知名的光芒。 柳墨妍朝树下的人走了过去,正色道:“连兄,你居然夜下勾引人家婢女!” 朦胧的月光下,连御世默默无语地凝视着他。正当她反省玩笑是不是开过头了的时候,他才开口道:“不要胡闹!” 柳墨妍一呆,怎么又是这句话!她张口刚想反驳,却听他淡淡问道:“试药进展如何了?” 柳墨妍泄气,然后一一作答。话说柳墨妍心知化解琴殇有望后,心境仿若云开月明一般,性子亦开朗起来。最后,她突然凑近过去,扒着连御世的袖子,一双眼睛在夜色下都晶亮得发光,谄媚的语气道:“连兄!” 连御世淡淡应声,“嗯!” “你不是说要给我看你的真实模样吗?” “我何时说过了?” “在荆山派的时候啊!难不成你想赖帐?” “过期不候这句话,你没有听过吗?”连御世瞥了她一眼,淡淡出声,思及那时,眼中光芒闪了闪。 柳墨妍一听,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只得放开他袖摆,酸溜溜道:“不看就不看,谅你也没什么好看的。”她悻悻地撇过头,当然也就没看见连御世微微勾起的嘴角。 这日,柳墨妍打发了江雪与金牛二人去逛市后,便独自漫步在园中。 西苑客房虽多,建造却是简单,客房在边缘,西苑房间整体排成一方形状,廊道雕栏将中间围成了个颇大的园子,园中花草鱼池,松柏秃柳,假山凉亭,园林应有之物倒是一一齐全。 鹅软石铺成的小径上,她又远远看见了蹲在假山下玩泥巴的严倾华。柳墨妍静静走过去,严倾华抬头一见是她,便惊恐地跑开躲到了凉亭边。柳墨妍望过去,那凉亭的石桌上赫然放了一台瑶琴,正想这是谁的琴时,却见严倾华一脸好奇地摸了过去,手指划过,传开几下悠扬的韵律。 柳墨妍笑了笑,曾听闻严倾华色艺双绝,那琴技肯定是不在话下的,虽然倒退了心性,本能却还是有的。果然,只见严倾华像是有趣般地再摸了几下, 然后双手渐渐放了上去,熟练地开始调拨起琴弦来,紧接着,一阵悠扬悦耳的琴音袅袅传来。 柳墨妍立在一旁远远观看,这时,却见皇甫追凤突地破门而出。皇甫追凤飞身而起,转眼掠至亭中,一脚便将那瑶琴踢出几丈远,他厉声喝道:“你在干什么?” 严倾华被吓得花颜失色,“啊”地尖叫了一声,瑟缩在地。 “皇甫追凤!”柳墨妍眼看皇甫追凤要对严倾华下手,急得大喊了一声。话刚落,她便突然感觉到那熟悉的痛楚此刻竟如暴风骤雨一般迅速袭卷过她的全身,然后喉中甜味上涌,一大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皇甫追凤闻声回头,大惊,抛下严倾华,即刻赶过来。 “风,看住那女人!” 皇甫追凤一吩咐,风立即将剑尖指向了缩在角落的严倾华。 那突来的痛感一消失,柳墨妍便脱力般地趴在原地,衣上、唇上满是鲜红的斑斑血迹。 皇甫追凤扶起她,拍着她的脸,焦急问道:“怎么样?” “没事……方才我是怎么了?”柳墨妍软软靠在他身上,喃喃问道,失神一般。 “琴殇,琴之殇,此名之意便是闻琴音者必殇!琴音引发了你五脏六腑的血液翻腾,以致你体内的毒性突然发作。”说罢,看向严倾华道:“真狠!” 这时,墙外飞身进来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正是连御世。连御世淡淡扫了眼后,朝柳墨妍走来。不想那边的严倾华见到连御世,眼中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般,竟突然站起,错开剑身,朝他跑了过来。 风满脸惊愕,一个不留神,竟让她从剑尖下奔离。 “大哥哥!”那天真的笑颜刹那间似是发生了什么变化。 柳墨妍心中瑟缩了下,不好的预感陡然升起。 连御世这回竟没有避开她,眼见她就要扑向他时,一道白光倏地闪了下,那是利器的寒光!柳墨妍几乎要叫起来。亏得连御世反应迅速,旋身避过,一掌将她打了出去,以致那把突然从她水袖中冒出的长剑堪堪收回。只见那倒退了心智的严倾华跌出几丈远,脸上满是愤恨的神色,再没了之前天真的模样。 柳墨妍吃了一惊,“原来她一直都是装的!” “也只有你才会信!”皇甫追凤低头瞥了她一眼。 她担忧的望向连御世,却见他左脸颊上似乎划破了一道口子,皮肤外翻,奇异的是,竟然没有血流出。柳墨妍笑了笑。皇甫追凤见了,眼中亦满是兴味。 “你是如何识破的?”地上狼狈的女子,面容清艳,眼中却写满了不甘与怨恨。 “如孩童一般的人,玩起泥巴时,却还懂得不弄脏衣裳。”连御世漠然的声音响起。 听罢,柳墨妍恍然大悟,严倾华面容上立即浮现出挫败的恼怒。她面上神情变了变,朝柳墨妍望去,冷笑道:“你以为他们二人是什么好人么?世人只见我严家庄没落失势,却不见他二人卑鄙无情。皇甫追凤 你逼我爹趟进火莲教恩怨,连御世你青山阁又逼我严家庄至走投无路。” 柳墨妍心下震惊,人之所恶,也是必有其因么?她神伤黯然地看向她,那个女子,竟是因为他们二人才会变成如此么?此刻的柳墨妍,恍然惊悟,他们从来就不是与她一样的人。她永远也不懂他们言行下所深藏的意味。 说时,严倾华蓦然扬起一抹残忍的微笑,“我今日便将往日恩怨与一并你们算清。”说罢,竟从她背后倏地抛出一个火球,直进假山脚下。 皇甫追凤见她举动,暗叫不好,正想带柳墨妍奔离,却见那青山阁主动也未动,其中似还透着别样玄机。 只听严倾华陡然变色,“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她满脸的不可置信,而后爬过去,用手掏了下,似乎什么也没有。 她阴沉着脸,看向连御世,尖声怒道:“是你!” 只见墙外又掠进几人,是杜江与任行,居然还有青卯。杜江将一捆得严严实实的人推搡在地,定睛一看,居然是许久未见的严以扇。 “爹!”严倾华大惊失色喊了声。 严以扇被堵住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神色亦是苦大仇深的样子。 杜江瞄了眼严以扇,嬉皮笑脸道:“严姑娘是不是在找你的*啊,真是抱歉的很?在下几人晚上闲着没事就将你那些松油啊*啊什么的全拿去炸矿山了。” *!一旁的皇甫追凤与柳墨妍听后大惊! “你——”严倾华愣了下,黯然笑了笑,面容瞬间就变得如死寂了一般,再无一丝光彩。 柳墨妍缓缓走过去,怜悯道:“你又……何必如此呢!就算他们二人欠了你父女,可我自认与你们并无恩怨,为何要加害于我?” 严倾华缓缓抬头,艳容扭曲,带着嫉恨的语气道:“你凭什么这么如意顺心!” 柳墨妍愕然无语,她如意顺心过么?子非鱼,不知鱼之乐,亦不知鱼之苦。 却听严倾华突然戾色道:“皇甫追凤,连御史,我严倾华死也不会让你们二人遂心的!”话未落,柳墨妍正黯然间,却见对方突然敞开了外衣,正朝她扑过来,里面竟然是森森的*,绑满了她全身。 只见一个身影亦急速过来,靠柳墨妍最近的皇甫追凤只来得及聚力下送远了柳墨妍,接着便听得“轰“地一声巨响,那道墨绿身影便如木偶一般抛向假山,瞬间滑落下来。 “公子!”风声嘶力竭的尖叫声在这空旷的园中响起,如杜鹃啼血一般,悲凄怆然。 “呜呜呜……”严以扇已是老泪纵横。 这番变故发生快如电光石火,在众人反应之时,已是另一结果。 柳墨妍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带离原地,皇甫追凤将他推远后,来不及逃离就被*的巨大热浪甩开,重重地撞在坚硬的巨石上,然后像一具破败的木偶一般滑落在石下。他的发丝、面上和锦袍上满是鲜血。 下一瞬间,风疯狂地扑了过去。 无人注意的时刻,任行竟已静静地立在了那个曾端庄清艳的女子前,只是昔日风骨不再,而今已是枯尸香魂,青卯放下来不及拉住他的手,低低叹了声。片刻后,任行转身回来,杜江、青卯二人皆拍了拍他肩膀。 这时,唐门的人亦陆续赶了过来,众人一见园中场景,心下已大概了然。 在唐母示意下,唐蜀走了过去。 唐蜀凝重地看了眼不远处严倾华几近千疮百孔的身体,摇头叹息了声,随后赶至皇甫追凤前,一探脉搏,身体冰凉,已没了气息,不由地站起,望向眼中已无焦距的柳墨妍,叹了声。 柳墨妍眼神茫然,似呆了很久,接着面上出现极度的慌张与焦急,她踉踉跄跄地起身跑了过去,语气焦急地催促道“皇甫追凤,你快起来,你快起来啊……”摸着他冰凉的手臂,“你快起来,你快起来——”柳墨妍大声嘶喊着,她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颤抖的双手慌乱地擦拭着他脸上的血迹。 那双戏谑的凤眸,再不会睁开,再不会有那顾盼间的流光溢彩…… 一滴清泪落在那张曾经风华逼人的面庞上,渐渐地,越来越多……世界仿佛死寂了一般,柳墨妍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唯有心中的嘶哑悲鸣,声声贯耳! “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公子!” 风冷眼看了她一会,带着刻骨的恨意,狠力一把推开了她,大喊一声,“你走开!你走开!” 柳墨妍被她推开,踉跄地跌退了几步,脸上已是斑斑泪痕。她失神地望着,风抱起了皇甫追凤,喃喃道:“公子,我们这就回大理!”说时,那神情平静得竟如死水一般,再不会起涟漪,让人怆然苦叹!那孤寂的青色身影一步一步,渐渐徐行远去。 柳墨妍脑中一片空白,突然眼前一黑,顿时倒下地。一道身影急忙将她搂起,连御世看了下怀中人,再望向走远的风。 那怀抱中的男子,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无力地垂落着,有那么一瞬间……他的食指似微微蜷缩了下。 那夜,那个男子的婢女竟然来找他,问他是否会暂时封住人的心脉而不使他丧命,他没有作答,那个女子却接着说道:“连阁主想我家公子永远不再踏入中原,我则只想要我家公子与那女人再不相见,如何?” 然后,他手指倏地飞扬几下,便将那女子的心脉给封住,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后,便再给她解开,那女子一时瘫软在地,嘴角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临走前,连御世蓦然出声道:“一刻钟!”随后顿了下,再道:“否则回天乏力!” 当夜的他,并不知道那个女子有着什么样的计划,不过,如今什么计划已不重要,因为在他预期的计划中出现了额外的变数,那变数让人始料不及,却意外地成全了二人各自的期盼。 此时的连御世,当然不会宣之于口。情爱的国度里,除了机缘,还需要手段。既然她抉择不了,何不让他来干干脆脆地断开这份平衡。世事本就如此,他只是顺应变数,水到渠成,并无刻意为之, 连御世调回视线,低头望了眼怀里的女子。视线中似出现了异样,连御世心下烦躁,伸手一扯,竟生生从他脸上扯下了一张面皮。 众人回头时,皆是一片抽气声,连青卯、任行及杜江三人见了,亦充满了震惊的神情。 抱着柳墨妍的男子,五官宛如精心雕琢的寒玉一般,皓月般清冷的眼神散发出孤傲冷然的气息,整个人竟如那天山云霄中的万年冰雪一般,冰冷圣洁,却能让人远远观望。所幸的是,他眉宇中竟然长着一点嫣然绯红,带着点吉祥的喜庆,奇异般地缓解了连御世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势。 可惜,柳墨妍没有看见。 青卯、任行及杜江三人心中同时惊呼:原来他们主上已长成了这般模样!他们主上从十三岁后便一直带着面具,他们对他相貌的了解也只停留在儿时记忆中的那颗与前任阁主一样的红痣上。 唐门众人走过来,细细一看,柳墨妍嘴旁的血似乎是她自己的,众人大惊,问道:“怎么会这样?” 连御世将方才琴音之事说了一遍,唐门人越听面色越凝重。 将柳墨妍安置回房后,一名长老扎下最后一针,只见柳墨妍眼皮动了动,而后缓缓睁开。 连御世握住她手道:“怎么样了?” 柳墨妍睁眼了好一会,良久才坐起,幽幽道:“连兄!黑成这样为何不点灯?” 话一落,连御世握住她的手竟然抖了抖,“她……这是怎么回事?” 唐门人亦皆震惊,唐母上前为柳墨妍诊了会脉,而后,携唐门众人一一退出,接着外面传来众人模糊轻微的议论商量声。 “连兄,我是不是瞎了?” 原来,连看看眼前男子那张普通熟悉的面孔如今也已成了件难求的事情。柳墨妍想起在荆山时,他说,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真实模样吗?前晚,他又说,过期不候,这一刻,她突然心酸难受之极,果真是过时不候呵! 连御世沉默无语,只是握紧了她的手。一旁的青卯、任行及杜江看了,也俱是黯然无语。 最后,唐母推门进来,道:“据我唐门众人推测,柳姑娘的眼盲许是琴殇将毒牵入了眼内,目前暂无找出可行的医治方法。”说后,叹了声便款款出门。 待江雪与金牛回来后,江雪见柳墨妍眼睛瞎了,又情绪陡然失控,杜江不得已,只得将她再次劈晕,然后扔给金牛。 此后,一连五日,柳墨妍照常到前堂试药,至始至终,却再没主动说过一句话,均是人问她,她才淡淡答几个字。 五日后,唐门人大喜,除眼内渗入了琴殇外,她体内的琴殇已尽数清除,性命终是完全保住了,只是,柳墨妍的世界已是一片黑暗。 最后,唐吟歌有些歉然道:“柳姑娘,至于你的眼疾,我唐门找到可行之法时,定当找你医治。” 柳墨妍笑了笑,躬身拜了三拜,“唐门于我柳墨的救命大恩,柳墨定当感恩戴德,一世铭记!”唐母连忙起身相扶。 第二日,柳墨妍问连御世:“连兄,不知你们要如何处置严以扇?” “他已经死了!” 一旁的杜江出声补充道:“昨日再看他时,就发现他不知何时死了,许是他自己用内力震碎经脉而亡。” 柳墨妍静静无语,良久又道:“连兄,我要回老家去了,不知……你有何打算?” “与你同行!” 柳墨妍无声笑了笑,笑容中没一丝的光彩,转而问江雪与金牛,是否愿意随她回江西,二人立即答应。 第二日,几人辞别唐门众人,一行人三辆马车,踏上了回归之路。马车的后方,柳墨妍没有看不见龙鹤的眼眸中,压抑许久的感情纷纷上涌,尽含眸中。那个男人在她身旁,已足矣! 马车上的几人亦是看到一道暗紫的身影落至唐门众人前,唐门众人大惊! 唐吟歌沉声道:“兰望月,十五年前你大闹唐门,老身以为我们的恩怨已经清了,如今你来要做什么?” 兰望月冷冷扫过唐门众人,瞥见唐蜀时,却露出了个笑容,“清不清,本座说了才算!” …… 车轮辘辘,扬起烟尘滚滚。马车渐渐行远,仿佛身后的人与事随尘埃一起被抛至脑后,再干扰不了他们。 马车在一个村庄处停歇,江雪扶着柳墨妍下车。近处传来一阵孩童的嬉闹争吵声。 “大毛,你说江湖上的人全都很厉害,那有隔壁打猎的铁子叔厉害吗?” “那当然!江湖上的人全都带着刀剑,我爹说江湖上的人个个都是英雄呢!虽然我公公说不是!我长大了就要去闯荡江湖,做一个英雄!”一个小男孩极为憧憬的语气传来。接着,柳墨妍又听见了几下划破空气的“呼呼”声。 江雪笑说:“小姐,这小孩正拿着吧木剑舞得呼呼响呢!” 柳墨妍循声走过去,“你说得不对!” 一群小孩张大了好奇的眼睛瞧着这个突然走近的人,只听那个大毛气呼呼问道:“哪里不对了?” “我就是刚从江湖中出来的!” “真的!”一群小孩包括那个大毛均露出了羡慕的神情。 柳墨妍听出了他们的反应,哑然失笑,顿了顿,她忽然严肃问道:“你们看,我的眼睛瞎了,看不见了!” 那群小孩“咦”了一声,纷纷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果然不见眼睛有反应,又纷纷瑟缩了回去。 “你们怕不怕眼睛瞎?” “怕!”众孩童异口同声瑟瑟答道。 那个大毛问道:“大哥哥!你的眼睛怎么看不见了?” “我这眼睛啊,就是江湖上的那些人给弄瞎的。你们瞧,大毛说得就是不对,英雄哪会弄瞎人家的眼睛呢,是吧!江湖上的人啊,其实都是些——”柳墨妍突然压低了声音。 “都是些什么?” “都是些特别特别坏的人!” “比村北杀猪的张大胖坏还吗?” “对啊,比他还坏上好多呢,江湖上的人啊,拿着刀剑是乱砍人的,那个张大胖可不会乱砍人,对吧!大毛,你公公说得才对,江湖一点都不好,江湖上的人也不全是英雄的!” “哦!”传来大毛失望的语气声,他突然又道:“大哥哥!我公公是村里的大夫,全村人看病都找他,我带你去我家,我公公肯定能治好你的眼睛的,真的,走走!” 柳墨妍失笑,“不了,我的眼睛普通人治不好的,你自个去玩吧,我要走了!” “我公公真的很厉害的,真的,你跟我回家,我家就在那头。走走!”说着,小孩硬是将柳墨妍拖走了好几步。 江雪远远看着,正待上前阻人,见连御世几人换了些衣食回来,便指了指那已被小孩拖至西边一户人家的柳墨妍,道:“一个小孩死活把小姐给拽走了!” 连御世看了下,立即大步跟了过去。 一间简单的宅院,一名白发雪须、红光满面的老者正眯着眼睛给柳墨妍号脉,见连御世进来时,立即睁开了矍铄的双眼。一旁的大毛则张大了眼睛瞅着这个不请而入的人,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比小花还好看。老者瞥了眼连御世,然后再翻了下柳墨妍的眼皮,最后微微吃惊了下,“你曾中过琴殇!” 连御世眼光一闪,冷声道:“你是谁?”一个乡村老者怎可能知道唐门琴殇。 柳墨妍解释道:“连兄,这是村里的大夫!” 却听老者悠悠道:“齐千海!” 齐千海! 饶是连御史世听了,也讶异之极,没想到他费尽心思寻找的南海医怪居然蜗居在一个如此偏僻的小村庄里。 连御世当下不卑不亢地拱手作揖,道:“在下青山阁主连御世,拜见齐老前辈。恳请齐老前辈医治好她的双眼,青山阁定当倾囊感激!” 老者颔了下首,“虽难,但可医!” 随后到达的江雪等人一进门恰好听见了这句话,一时,众人大喜。 江雪雀跃围着柳墨妍打转,“小姐,你又能看见了,幸好幸好,不然,回家老爷看见了,肯定伤心个要死!” 柳墨妍淡淡笑了笑。 …… 自此,自御宗帝执政开始,瑞朝工农商大兴,举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开创了了瑞朝建国以来国富民强的繁荣盛世。同时,瑞朝与西南邻国大理修得百年友好睦邻,两国自由贸易,来往通商,一排和乐融融景象。 只是,关于这番和平局势的史记中,少了一个女子的江湖传奇故事。 繁荣的盛世下,江湖的或大或小恩怨继续着,依旧不止不休! 至柳墨妍老家临川城门时,连御世停了下来,他淡淡道:“我走了,就送你至此吧!保重!” 柳墨妍蒙着药布,昂首静静坐着,良久无语。 连御世突然在她嘴角,轻轻触了一下,随即在她耳边道:“来年,再与尔同看千秋雪!” 说罢,毅然转身。只听得几声喝马声,马蹄踏踏声渐行渐远,最终归于平静。 柳墨妍似怔忡许久,而后才淡淡笑了下,道:“江雪,回家吧!”面容上隐约透露出多日未见的神采 “是!小姐……傻大个,还不赶车!”又是一记暴栗声。 ------------ 番 外 ------------ 感谢公告 这篇文从开始起笔至现在,历时了近一年时间。中间偶尔写写停停,虽还存在不少不足之处,最终还是在众亲都遗忘的差不多的时候完结了!!! 只是,不知道现在这个结局众亲是否觉得满意,亲若觉得不满意,想砸就砸吧,某常顶着锅盖跑,偶会在番外中补一补的。 感谢很多亲一直追文到现在的朋友,感谢你们给我的留言。 感谢QQ糖豆,Tiyana,Yanyanzhu,Htauto,iolee_yl,梦沉书远,Spinachlee,天草流光25,lilimao12,kikide2002cn,要求不算太高,qiqitou,luno49,huhu6688,Sunyaow,Aquazl,Rowlandzhouzhou,scx8349,老玉米,tuyoine,水佩风裳等等众亲们一直以来的支持,还有就是hattie0701新写的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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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yana,QQ糖豆,你们后来怎么就不见了呢? 接下来,也许会有番外,不知大家想看谁的番外?下一步就是修改和弥补前文中存在的一些漏洞与错字了。 ------------ 番外之随缘结发(柳墨妍篇) 一年后,又值 隆冬季节。 临川城郊的柳家宅院围满了七嘴八舌看热闹的左邻右舍,一箱箱、一件件扎上镶着金边红缎的礼品陆陆续续抬进了柳家大门。 “老爷,老爷,大喜事啊,有人送聘礼来了。”柳家的总管柳安迈着两条老腿兴冲冲地冲到偏房。 柳老爷坐在椅上悠悠地品了口茶,继续逗弄着笼中的雀鸟,“王家不是说下个月才下聘么,怎么这么快?” 柳总管急道:“老爷,不是给三小姐的聘礼,对方是来给大小姐下聘的!” 柳老爷嘴中刚含下的一口茶倏地喷了出来,笼中的鸟儿瞬时便被浇了个彻底,一个激灵炸开了全身的羽毛,抖着翅膀乱扑腾。 “柳安,你再说一遍,你方才说什么来着?”柳老爷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为免听错,再求证了下。 “老爷,对方是给咱家大小姐来下——老爷,老爷,您慢点!”柳总管话未完,便见他家老爷一个箭步便冲了出去。 柳老爷来到前厅,便见一家老小全都聚在那一个个的大箱子周围,一见他来,均围了上来。 “老爷,他们说是来给妍儿下聘的!”二夫人率先开口。 “爹,您什么时候又给大姐找婆家?”柳墨书不解地问道。 一旁的柳墨依也满含羡慕道:“爹,爹,你看,好多箱子哎!” 柳老爷扫了下众箱子,再看厅中还站了一个眉眼清朗的年轻男子,柳老爷狐疑地打量了他半晌。 只见那青年含笑作揖道:“在下给柳老爷子请安了!在下青卯,今到贵宅,特地是来为我家主子向贵府的大小姐下聘的!” 柳老爷更为疑惑了,“你家主子是——” “青山阁主连御世……也就是今上的胞弟世王爷!”青卯见柳老爷似是不知江湖上的门派,只得报出另一重身份。 柳老爷心中大惊,据闻当今圣上有一个流落民间的弟弟,贵封为世王爷,传闻这个王爷虽得封号,却不理朝政,也从不露面朝野,是个不出世的人物。 柳老爷问:“你们可识得小女柳墨妍。” “当然,她亦与我家主子相交笃深。” 柳老爷没话说了,望了望躲在人群后的江雪,喝道:“江雪,大小姐呢,又去哪了?” 青卯笑着打招呼,“江雪姑娘,许久不见了!” “呵呵,许久不见了!”江雪畏畏缩缩上前,“小姐,小姐她——”小姐又去那赵大姐家教训她好吃懒做、嫖妓赌钱的丈夫了,她要不要说呢,要不要说呢? “她去哪了?”柳老爷再是一声厉喝。 “她去——” “爹,我回来了!外面怎么围了那么多人,这是怎么回——”一玉面朱唇的青衫人大补跨进大门,迎头便看见了笑吟吟的青卯,柳墨妍愣了下,“青卯!” “柳姑娘,别来无恙呵!” 柳老爷见状,心下已明白了个大概,遂叹了口气,道:“看下这些东西,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着,摇着头走了。 这个女儿最不令人省心了,一年前回来时,眼上还蒙着药布,瘦了一大圈,所幸后来眼睛并无大碍。她回来后依旧笑嘻嘻,却绝口不提她在外的那近一年中发生的事情。如今,二女儿早已嫁作他人妇,小女儿也有了婚约,就差她了。 柳墨妍看了看家人投过来的好奇目光,再看了看摆满了前厅的的大枣红漆箱,箱上装饰让人一看便是聘礼。她看向青卯,青卯回以一个颔首和微笑。 来年,再与尔同看千秋雪!他指得是这个么……原来已经一年了,他们都给予了彼此一年的时间,而那个明媚的凤眼男子亦随着记忆沉淀在了心底的深处,时不时捧出来细细回忆。 片刻后,青卯见她不出声,道:“柳姑娘,在下先告辞了,三日后,青卯再来领取答复!”说罢,带着外头一行锦衣人悉数离去。 “小姐,你要嫁给那个连公子吗?”江雪小心翼翼地挨近来,略显缓慢的步伐中可见她微微隆起来的小腹。 二娘、三娘亦围过来追问,柳墨妍只是含笑不语,然后径自便走进了后房。 随后两日,二娘、三娘与小妹均一直缠着她追问,或是游说她应婚。柳墨妍应付了疲了就逃。 午后,柳墨妍懒懒散散地坐在后院吹冷风,柳墨书远远看见,走过来亦坐在她身旁。 “大姐,你都这般年纪了,何不干脆嫁给这人算了!”柳墨书按奈不住开口道。 柳墨妍无声笑了笑,“你都不知这人是谁?好不好?就劝我嫁过去。” “这人,难道不好吗?” “……我也不清楚,不过,对我是算好的了!” “那你为何不想嫁呢?” “我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不论是家世背景还是为人处世。”她幽幽开口答道。 柳墨书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顿时了然,随后又道:“那邻镇的许员外家,与我们家倒是门当户对,为何你又不愿意嫁给他呢?” “这……我不喜欢他。”柳墨妍苦着脸道。 柳墨书接着道:“那你也不喜欢今天下聘的人吗?” “……不是。” 柳墨书皱了下眉,不满地说道:“大姐,你说你门当户对的,你又不喜欢人家;你喜欢的呢,又嫌人家的背景与为人,那既然人家为人让你厌恶了,那你又怎么会喜欢上他,那此人想必也是有很多让你喜欢的地方吧。人物完人,总会有令人遂心或是不遂心的地方,端看你是否真的喜欢了。”见柳墨妍神情像是微微动容了下,他接着说道:“夫妻的结合不就是彼此情投意合吗,如果彼此有意了的话,又无外因阻拦干扰,那何不随缘结发?缘分难求,与其固守于心中无谓的烦扰,倒不如敞开心怀凭着直觉走。这样,总不会错了吧。”说罢,柳墨书忙喝了口茶润润喉。 柳墨妍良久没再出声,蓦地才“噗哧”一笑,“小弟,你真是长大了。”说着,摸了摸他的头,随后起身走进了房。 柳墨书皱着脸抚平被她弄乱的发丝,继续喝着茶。 三日后,青卯再次造访,他正色问道:“不知柳姑娘的答复是?”青卯神情极为肃穆,心下也是忐忑不已,他猜不透眼前这女子的具体想法。 柳墨妍含笑开口:“他允诺了要与我同看千秋雪,为何……不见他来?” 青卯极是聪明,当下说道:“只待柳姑娘一答应,青卯便携迎亲队伍出发,主上则早已等候在临川城外。” 柳墨妍闻言一愣,随后淡淡笑开,“我答应!” 上天既然已冥冥之中给她安排好了选择,那她只需顺应天意即可!好缘难求,何况是天意注定的缘分,小弟说得不错,她亦不想自寻烦扰,抱着心中那一点可笑的坚持孤老终身,她不管他对外如何,她只知道,她是喜欢他的,这就已经足够了! 五日后,一个黄道吉日。由一群练有素的锦衣卫士组成的庞大迎亲队伍迎停在了柳家门前,柳家门前鞭炮声响,宾客满门,热闹非凡。 在众人的簇拥下,新娘被搀扶进了大红龙凤镶金花轿,接着,浩浩荡荡、吹吹打打的送亲队伍便朝城外出发行去。 出了城门,柳墨妍感觉花轿停了下来,她撩开盖头,掀起窗帘,露出丝微缝隙,朝外看去。柳墨妍看见一匹高大健挺的黑马上坐了一个年轻的陌生男子,男子一身绯红,眼眸却是熟悉之极,他目光清冷,五官极其俊美,他的容貌竟如那万年冰雪一般漠然透彻,幸而他眉宇中间那颗嫣红的圆痣冲淡了些许周身散出的冰冷气息。 那就是他的真实模样么! 柳墨妍淡淡笑了笑,放下了窗帘,接着重新盖上了绣着龙凤呈祥的大红盖头。 ------------ 番外之恍如隔世(皇甫追凤篇) 那一日,我睁开眼眸,映入视线里的是三个年轻的婢女,她们见我醒来,脸上皆是不加掩饰的惊喜表情。 “公——二殿下终于醒了!” 我蹙了蹙眉,道:“你们是谁?我……是谁?”话刚落,便看见了三人错愕的神情。 其中一青衣女子先回过神来,她毕恭毕敬答道:“殿下,我们是您的随身婢女,分别名风、花、雪、月。月已死在中原。而您,则是当今大理国的二皇子段追凤殿下,三年前,殿下携我等四名婢女受命前去中原寻宝,以帮我大理国昌民盛。直至两月前,殿下与大瑞皇帝谈判,达成了瑞国与我大理百年睦邻友好协议后,方返回大理国土。” 我不动声色地扫了几眼她们三人,见她们面色无异,心知她或许没有说谎,只是刻意回避了些东西,我再问道:“我感觉躺了很久,我是因何受的伤?”总觉似乎在黑暗中沉睡了很久,直至睡够了,方能睁开眼睛。 只见另二名红、白衣婢女眼神一致看向青衣婢女,青衣婢女眼中似有一丝光芒快速掠过,她平静道:“禀殿下,花、雪二人先一步回到大理,奴婢则随殿下之后方返回,不料,在返回的路途中,遇到了我们在中原武林上的一个仇家,奴婢与殿下中了他们的埋伏,殿下一时不查,被*所袭,重伤了头部,以致昏迷了近一月,如今才醒来。”说着,她陡然双膝跪地,“属下护主不周,罪将重罚,请殿下发落!” 我眯眼扫了她眼,淡淡道:“不必了,你起来吧,以后多加尽心即可。” “谢殿下宽恕之恩,今后风定当以死护全殿下安全!” 之后,我的府上便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有真心探望者,有虚与委蛇者,有中间旁观者。从三名婢女的口中,我渐渐了解了了当今朝野的局势。我的父皇,当今大理国王,年事已高,意识日渐混沌,终日昏昏沉沉,闭眼的时候比睁眼的时候多,国政则几乎都把持在了容王高鼎与太子,也就是我的皇兄段琼圣手中。只是,我那个皇兄,是个真正的文人闲士,他的太子之位能当到今日,多是靠着皇子派系的大臣谋士的辅佐。他自己则是身在朝野,心在朝外。 不过,他既然是大理国的二殿下,那便有责任有义务来保全他段家的大理江山不落入外姓人之手。一段时间后,我似乎已习惯了朝野中的尔虞我诈与阴谋诡计,并能随意将之施加予他人身上。这里,似乎才是属于我的地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是刻进了骨血中的对权势本能的掌握与挥展。 两年的时间里,父皇驾崩,而我也终于助得皇兄继承上位,并完全肃清了容王党羽,皇兄得以能安心坐在那高高的龙椅上。曾经一度,皇兄一直想让位于我,却被我一口拒绝了,我热衷权利,享受权利,并不代表我想独占权利。不继承皇位,没有什么原因,只是单纯的不想而已。 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我时时不忘猜测,我去中原的三年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隐隐地,我心里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我遗漏了某件重要的事情,或是某个重要的人,只是,令我百般挫败的是,我始终记不起丝毫,甚至抓不住哪怕一个瞬间的片段。我一次次的望着手腕上的两串绿色玉石珠,一次次的自问着,究竟是谁。 这串晶莹翠绿的石珠,据说是我母妃留给我的,可是,为何又有单单这两颗串在了一起,还可笑地绑在了我的手上。我能断定,这必定不会是我自己绑上去的。我是个讨厌杂乱无章的人,即使遗失了记忆,我也能肯定这不是我的作为。只是,这个人会是谁,一次次的无果猜测与想象,让我一次次地打消了把这两颗珠子回复到原来那串的打算。午夜的梦里,抚摸着那两颗珠子,我常常听见一声悠远绵长的叹息,那人的面容模糊,始终看不清他的真切模样,甚至不知他是男是女,自梦中醒来后,往往是心头重重的失落感与无力感。 有时不经意地问起风、花、雪三人,她们却也只是能答个大概,只大略地例举出我们在中原认识的一些人名,对此,我没有一丝印象。再问起我在中原可有亲近之人时,她们神情古怪,并异口同声宣称不知。至此,我想我是彻底忘了,也曾想过,兴许那三年中,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或人,一切都只是我对失去了记忆一事的耿耿于怀而已,心中莫名的执念与牵念也只是强迫自己找回记忆的一个理由而已。 渐渐地,我学会了漠视,漠视心里莫名的牵念,漠视子夜梦里的喟叹,我已是大理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凤渝王,美酒佳人,皆已有之,何足遗憾! 一年后,我终于按奈不住那来自心底的呼唤,以大理国派出使节拜访瑞国皇帝之名,踏上了去往中原之徒。 一路上,并无什么波折,不记得经历了多少个日落月升后,我的队伍终于到达了大瑞的京都。而自始自终,我依然没有想起任何人或事,我终于气馁了。进了京都,我撩起了车窗内的帘子,漫不经心地看着外面繁杂热闹的人来人往。 突然,我的视线被一幕奇怪的景象给牢牢锁住了。前方的不远处,一个眉眼温和的青年男子抱着一个约摸一岁的小娃娃,正追着前面一个青衫男子,口中急急地唤着,“夫人!夫人,你等等!” 那人明明是男子装扮,后面那人却唤他夫人。 前面的青衫男子似理也不理他,径自跑向前面的一个茶馆,隐约看见里面的高台上站着一人,嘴巴一张一合地在向客人讲着什么。只见那青衫男子终于跑到了那茶馆前,他顿下了脚步,回过头,扬起灿烂的笑容,对后面那男子喊道:“青卯,我就先进去了啊!” 那人回头的那一刹那间,如恍如隔世一般,透过了久远的岁月,走过朦胧的梦境,我的心蓦地痉挛了下,那是一张俊秀明丽的面孔,莫名的熟悉,令我几近掉泪。 一时,仿佛什么将从心底呼之欲出,我来不及细想,人便已掠出马车,直落至那人身后。那人正要提步入内,似是感觉到了身后有人。接着,他转过了身,一见我,他仿佛惊呆住了。 后面那个男子抱着孩子终于赶上来,看到我,脸上亦露出了吃惊的表情,“皇甫追凤!” 看来的确是我以前在中原的熟人,风告诉了我,我来中原后,化名皇甫追凤。 我狐疑地打量着眼前还在惊呆中的人,近前细细看了,才发现此人只是女扮男装而已,并非真的男子。见她眼睫终于轻轻眨了下,似是渐渐回过神,却见她的双眸中突地涌出涟涟的泪水。我突然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慌张无措,就连我最宠爱的侧妃亦不能让我如此,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看向旁边那唤青卯的男子时,却见他一言不发地静静立在一旁,面上若有所思。 见这妇人的泪水似无歇止之势,我慌忙问道:“夫人,你认识我吗?” 她似愣了下,眼泪掉得更急了,我只得急忙解释道:“很抱歉,我离开中原时,撞到了头部,以前的事情全部忘记了,你能否给我讲一下以前的事情,我……似乎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一说完,她擦擦脸,稍微敛了敛表情,面上已恢复如初,只剩下那双红通通的眼眸。然后,她静静凝视着我,一会后,似才对我的话反应过来,只见她表情陡然变得凶狠,咬牙切齿道:“你的确是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皇甫追凤,当初在九江时,你诈我饭钱的近三十两银子至今还都没有还。” 若只是单纯的欠了她银子,那何以至泪流满面。 心下狐疑的同时,还是涌上了淡淡的失望。我注意到旁边的青卯脸上浮出了疑惑的神情,见此,我从怀中掏出一张百两银票,不动声色道:“一百两银票,可够?” 谁知她当下一*下,随即揣进了怀里,面色古怪道:“勉强凑合。” 我当场愣了愣,笑开,原来我曾结识了个这么有趣的人,只是,不知我的过往中,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这时,突然身影一闪,一个面目普通的墨色锦衣男子蓦地出现在了她身旁。他淡淡看了我一眼,眼角却快速掠过了一道光芒,快到让我几乎只能抓住他情绪的一点末梢,过后,却又惘然。但是,我却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的傲然气势,以及对我的无形戒备。我眯起眼眸静静地打量着他。 “主上!”一旁抱着小孩的青卯对他极为恭敬。 墨衣男子单手接过小孩。此时,我才发现,他怀中的小娃娃长得异常漂亮,眉中一颗红痣煞是讨人喜爱,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的瞅着我,似乎一点也不惧生。 男子垂在另一侧的手握住了她的,她似乎顿了下,低头看了看,随机抬头笑了开来。 眼前的这一幕,突然使我的心紧紧扭缩起来,疼得难以呼吸,不忍再看。 “王爷,王爷!”后面的随侍追了上来。 我强颜欢笑道:“我,可还欠了你什么?” 她诧异了片刻,然后深深看着我道:“你从来便不欠我什么!真的!” 见她神色瞬间恢复平静,心知从她那已问不出什么。看着眼前这一家三口,我忽然正色道:“在下大理国凤渝王,今来特中土拜见瑞朝皇帝。不知诸位如何称呼?” 墨衣男子瞥了我一眼,淡淡出声道:“青山阁主连御世!” 闻言,心下一惊,赫连?连御世?莫非便他便是瑞王朝那个民间王爷。 只听她亦淡淡笑道:“柳墨妍。”她温柔地望了眼一旁的男子,接着介绍道:“这是我夫君和我们的孩子,给你瞧瞧!”说着,她便抱了小孩凑到我跟前。 我含笑地看着,看得我的心隐隐刺痛,从来不知道,我堂堂大理国的凤渝王,也会生出这样的感受。 我想,我已渐渐知晓了什么,知晓这个女子在我丢失的岁月里是个何样的存在了。她的淡淡笑靥,她的清亮水眸,看在我的眼里,是种别样的满足感。我终于明白了在我取得滔天权势后,为何我心中还有缺憾。 我抬起手腕,摘下那两串翠绿石珠,捻断那根绿绳,将那两颗珠子一齐拢到了另一串上,随后打了个结。我将它递过去,小娃娃一下便抓在了手中,好奇的眼睛眨啊眨地望着手中的东西。 见状,她神情蓦地一震,望着我的眼神,含着一种欲言又止的复杂情绪。我似乎明白,又似不明白。再深深望了眼他们,我便拱手向他们告了辞,匆匆远离了那让我莫名心痛的一幕。 我终是没有立即进入马车,只是寂寥地立在了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怔怔地望着那几道渐行渐远的背影。她时不时地回头观望,当她身旁的墨衣男子揽住了她的腰时,终于,她不再回头,几人身影亦渐渐消失在人流中。 我陡然间回身,淡淡扫了眼周围投来各色眼神的人群,转身一拂袖,进了马车。 今后的我,还是那个笑傲红尘的逍遥凤渝王,无人再能左右我的心绪。方才的场景,在我转身拂袖的那一瞬间,如南柯一梦,已化成过往云烟,风吹尽散。 ------------ 番外之魂牵梦萦(兰望月篇) 锦绣楼楼主兰玉子四十岁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他该寻个接替他位置的后人了。于是,偶然一日出游,路经吏部侍郎府邸时,兰玉子见一粉雕玉琢、约摸两三岁的小男孩被下人牵出来玩耍,心生喜爱之余,当下便如一阵风般瞬间卷走了小男孩。 这个小男孩便是如今的锦绣楼楼主兰望月。待兰望月长大后,兰玉子又是欣慰又是叹息,长大后的兰望月似乎不是兰玉子当年想要的小男孩,他这才觉悟般地回忆起当初掳来他的决定是否正确。只是,那刻,为时已晚。兰望月是一个性情多变、心狠手辣之人,继承了他的血魄大法后,比之兰玉子,他更狠、更冷,但凡他接下的杀人生意,无一失败过,令江湖人一度闻风丧胆。 就这样,在看了他继任楼主之位两年后,兰玉子带着丝丝缕缕不知名的遗憾终于与世长辞。自此,兰望月的狠辣之风再无人制止,直到遇见那个名满江南的琴公子,应春! 犹记当初,兰望月独身从锦绣楼一处据点出来,经过一条巷道时,突见一侧高高的围墙上突然冒出一个狼狈的人影。是个不懂武艺的人,兰望月睨了一眼后便淡淡收回视线,正待离开之时,却听得一个焦急的声音喊道:“哎!你别走!” 闻言,兰望月心情不错地停下了脚步转身,好整以暇地打量起墙上的人来。墙上的年轻男子一身白衣沾满墙灰,他面容清俊,形容略显狼狈。他指着兰望月,一派颐指气使的口吻道:“哎!你能不能站过来点!” 兰望月讶异地挑了下眉,除了师傅,还没见过有人用这副口吻跟他说过话。兰望月觉得有些趣味,便依他所言走近了几步,看这人打的是何主意。 只见这男子面上一喜,转而又正色道:“不要动!” 兰望月隐隐觉察出了这男子的打算,生怒之余倒也没出生,他倒要看看这人有几个胆子、几条命来容许他这么做,思及间,兰望月便见到墙上那抹白色身影迅速朝他扑来。事后,兰望月百思不得其解,他当时为何没有闪身避开。 兰望月眼中怒火跳跃,他冷冷盯着从他身上爬起来的男子,正要扬掌发作,男子却慌慌忙忙地拉住了他扬起的手,让兰望月不由得错愕了下。年轻男子拉起他,面上笑嘻嘻道:“真是对不住了呵!这位兄台!”说着,他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那墙道:“那墙委实奇怪,我居然能爬上去,不过却下不来。”说着,他顿了下,不怀好意地打量了兰望月一会,笑道:“看你身板硬朗得很,以故就拉你垫了下背,你不会介意吧!哦,对了,我叫应春,苏州城里的人几乎都认识我,既然欠了你这么大的一个人情,我应春肯定是会报答的,不过来日方长,今日是不行了,改日吧,改日你来找我吧,我做东,请你去醉仙楼吃顿饭啊!”这人兀自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后,不待兰望月回应,便匆忙奔离。 年轻男子一离开,兰望月便听见围墙内传来一群哄闹的声音,有男有女。 “应春兄呢,怎么一下人便不见了!” “应春兄——出去找找看!” “应春公子人呢,定是被这帮酸腐秀才给逼走的!” “应春公子!” “唉,我下月就要嫁人了呢,好不容易才能见着他一面呢!” 兰望月望着那远走的身影,玩味般地轻声喃道:“应春是吗!” 隔了半月,兰望月居然又在街道上碰见了那个应春。对方似是极为惊喜,远远见着他,举足便奔了过来,一把拉住他道:“兄台,我等了好些时日,都不见你来找我,今见了你才知相思心切啊,来来来,我们到醉仙楼去,今日便好好谢你那日舍身助我跳墙啊,走吧,走吧!”说时,拽着他衣袖,不理后头呼喊的几人,径自带他直奔苏州最贵的酒楼。 兰望月眼皮跳了跳,相思心切?舍身助他跳墙?这个苏州城里最有名的才子为何说起话来乱七八糟。一路,兰望月跟着他步伐来到醉仙楼,踏进门前,兰望月才冷声开口道:“本座不饿!” 应春愣住了,似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两人大眼瞪小眼杵在门口半天,半晌后他才明白兰望月话中的意思,“哦,你不饿呀!”淡淡一句,不乐意的神情全写在了他脸上,兼带着一丝落寞。兰望月见他如此,似着魔一般,竟开口道:“再吃些也无妨!” 应春一听,脸上乐开了花,即刻兴高采烈地携他进了二楼雅间。席间,他仿佛与兰望月认识了很久一般,得知兰望月尚比他小一岁后,便极其熟稔地称呼起他兰弟来,对此,兰望月咬牙忍过。然后就是他问,兰望月答。兰望月与他接触后,只觉这人名不副实,外传盛名的琴公子,居然跟个市井妇人一般,问他年岁多少,家住何方,还问他有无娶妻,有无婚约,有无心上人,平生最爱何事,最惧何事,最喜吃什么,最厌吃什么,然后就是卖豆腐的大婶最喜欢拉着他问长问短,他爹最不喜欢他闲逛游玩,刘家的女儿为他在家里闹翻了他也没办法之类的等等日常琐碎之事。 兰望月一直忍耐着简单回应或点个头,此举已出乎他自己的意料,孰知应春的脸却拉了个老长,他哭丧着脸道:“兰弟,你是否厌烦为兄我说的话!” 兰望月咬牙再忍,“没有!” “那你为何回答我都是用几个字,要不就是嗯、啊的,一看便是在敷衍可怜我!” 兰望月一愣,再忍耐道:“没有!天性秉然!” 应春一听他解释,随即笑开了怀,“我就知道,兰弟不会嫌弃我的。”那笑容让兰望月恍惚了下,仿佛如春风一般,吹醒了绿叶,吹醒了红花,亦唤醒了兰望月心底的角落处蠢蠢欲动的绿芽。 接着他蹙眉道:“天天与那些人谈文作诗,都烦透了,如今好不容易能寻个人讲些平常话。” 兰望月道:“你爱讲什么便讲什么。” 应春一听,来了劲,大凡他见过的、听过的趣闻八卦之事,皆拿出来与兰望月说一通。兰望月有些后悔,他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听着,然后在适当的时候点个头,“嗯”一声。 事后,兰望月告之了他在苏州的停留之处。此后,应春几乎日日来找兰望月,二人有时闲聊游逛,有时弹琴和曲,当然,兰望月大多时候只是听众。兰望月停留在苏州达半年之久,连他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正当兰望月开始习惯享这样的生活时,一日却发现应春已近五日未来找他。兰望月按奈不下时便亲自找上门去,才发现应春居然被他爹给关在了房中,随后兰望月才知道了事情的缘由。 原来那日从兰望月住处离开后,在街上偶见一对年轻女子满面通红地被掌柜拦住要银两,细问之后,方知这对主仆被人摸走了钱袋,是以,无钱可付。应春心肠极热,替二人结了帐。却没想到,过了三日,应宅府居然来了一道圣旨,吓得应春一家人战战兢兢,得知是赐婚圣旨后,一家人才高兴起来。原来,那日他帮助解围的年轻小姐正是是随太后来苏州静养的太后亲外甥女风宁郡主,这个风宁郡主初见应春便倾心不已。太后得知她的心思后,一打听,知应春名声不俗,便快马传书,让皇上颁了道圣旨指婚。应春却急坏了,大肆反对,应父知其顽劣不从,便将他锁在了房间直至下月十五大婚之日才放他出来。应家三代书香人家,因祖上曾获罪被罚其五代内不得为官,故应家人虽才华横溢,却始终与科举无缘,如今这圣旨一下,难怪应父异常欣喜。 应春见兰望月潜进应府看他,欢喜之情溢于言表,随后向他大吐了一通牢骚苦水。 兰望月听罢,正色问他:“你想不想与她成亲!” 应春一愣,似是没想到兰望月会明知故问,随即亦答道:“当然不想!” 兰望月许诺一般答他:“本座知道了!” 一说完, 兰望月便如一阵风般消失在应春房间,应春反应了半晌才回神,之后又懊恼不已,好不容易见了面,能说会话了,人却这么快就走了。 隔了几日,应府又迎来一道圣旨,叱责应家三子应春品行不端,难以匹配风宁郡主,遂取消了婚约。应家人接旨后皆垂头丧气,只有应春一人兴高采烈。几日后,太后传话召他,赐了他一颗药丸,见他吞下后才让其退下。 再隔了几日,应春终于再见到了兰望月。二人的生活似恢复成了以往一般。应春不知,兰望月为了平静解决此事,他找上了淑妃娘娘,也就是他的亲姐,即太子赫连御宇的母妃,他以许诺赫连御宇三件事为代价,来交换淑妃劝上撤回圣旨,至于她用的是何办法,就不是兰望月所关心之事了。而兰望月亦不知,他未回苏州时,太后赐了应春一颗琴殇,应春当然也不知,过了几日身体无恙后,他便将最初的怀疑恐惧给忘到了脑后。 就这样,过了半月,应春久未触琴,便将琴搬了来。一阵琴音响起后,应春却蓦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随后痛倒在兰望月怀中。闻琴音者必殇,兰望月恍悟后,带着他快马赶至唐门。无奈琴殇虽出自唐门,唐门却无琴殇解药。兰望月几乎赤红了双目,几乎将唐门掀翻踏平。就在唐门即将面临灭门危机之时,唐吟歌急中生智道出,荆山派的一颗千年灵芝或许能缓解琴殇毒性。兰望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带应春急忙赶至荆山。当兰望月带着众多锦绣楼侍卫杀手出现在荆山派大门前时,饶是荆山派百年门派,也不得不屈从淫威,双手奉出千年灵芝。 应春服下灵芝后,却并不见好转,反而发作愈加频繁。他一日日逐渐消瘦,脸色再无了往昔的动人神采。兰望月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应春却还是时常笑着捏他的脸,“干嘛这么严肃,来,笑一个!”殊不知,他自己此刻的笑容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兰望月正待再折回唐门时,应春却消失了,留下信纸上的两句话:玉兰应春何处寻,梦里望月长思君! 兰望月疯了,几乎将整个荆山翻过了寻了一遍,却始终再没见到那道白色的身影。当兰望月冷静下来时,心已如死了一般,他愣愣地看着那留下来的两行不明不白的字,心底一道洪流破堤而出,刹那间,他潸然泪下,瞬间明白了什么,却为时已晚,因为,连人也寻不到了…… 自此,锦绣楼便突然从江湖上消失了一般,逐渐淡忘在众人的脑海中。 瑞朝祥宇五年,太后薨,外传久病无医。 瑞朝祥宇十五年,朝中一直谏言改立太子的王丞相一夕被刺身亡。 直到瑞朝祥宇十九年八月,兰望月见到柳墨妍,之后得知了令他魂牵梦萦之人的下落。当兰望月跃至那个洞中时,终于见到了那具安详靠在洞壁上的泛黑白骨。尸骨就那样静静地靠在那,透着岁月的凄凉与无奈,依稀能觉当年的寂寞与想念,那副蒙了尘土的画卷一展开,兰望月已是满面泪痕,十五年难耐的想念,无语凝噎成恸,终全化在滴滴泪行中。 这段情,他知的太晚;这个人,他见的太晚,晚到他错过了最美好的光阴。面对那具白骨,他手足无措,只能如孩童一般在这空旷的洞穴中无力地哭泣出声。他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死前却选择了如此偏僻的所在,宁愿让自己寂寞如斯,亦不让他寻到,见到。丝丝的微风灌进来,和着兰望月的泣声,如应春的低语抚慰一般,拂过他的额发。 兰望月就在那洞穴中静静地坐了不知几日几夜,他恍然未觉。最后,他将那具尸骨与那副画轴一并包入了怀中,带到了苏州,葬在了苏州城郊外一座最高的山顶上,曾经,二人时常来此。 他的应春,喜爱看热闹,他将他放在最高处,苏州城里的热闹便能一览无余。 当兰望月在坟头抚琴时,他喃喃低语:“应春,我……也会弹琴!” ------------ 番外之连御世不露真面目原因 他与母亲长得极为相似,眉宇中间皆有一颗嫣红的珠痣。 连御世虽自小性情冷漠,心底下却一直对他眉宇间的那颗红痣耿耿于怀。一介堂堂男子,眉间生了颗嫣红妖娆的珠痣,岂不显得太过于女气。一日,偶听见厨房几个大婶在一起闲聊着。 “哎,咱少主与阁主真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 “就是,就是,漂亮得跟个女娃娃似的!” “对啊,眉宇间那颗红痣真是可爱极了!” “咱家少主就是没什么表情,天天跟个小大人似的,冷着张脸……” 后面的话没再听下去,连御世脸色比平常更为森冷。他回到房间,刚拿刀扬起,就见门外一个慌张的声音传来,“儿子啊!你要做什么?” 他暗恼一声,什么时候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连战天见他并无放下刀的意思,再急急发问:“你、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连御世摸了摸眉宇间的那颗红痣,淡淡道:“将它挖了!” 闻言,男人面色大惊,难得正色道:“身体发肤乃受之父母,怎能随便在自己身上动刀!不行,我不准!” 连御世思索片刻,平静的目光看向对面的父亲,道:“生在男子身上,太过于难看了!” 连战天一时无语,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却还是一口咬定不让步,“不行,我不准你动它。” 连御世不再理它,为免男人再大惊小怪,他放下了手中的刀,打算等着男人走后再动不迟。 连战天提心吊胆地终于等到他放下了刀,面色这才舒缓过来。连御世一时不察,以为他就此忘到了脑后。 孰知,连战天前脚刚离开,母亲就问他,“世儿,我们母子长得如此相似,你是不是引以为耻?” 连御世微微错愕了下,而后答道:“世儿从无这般想过。” “你若抹了这颗红痣,我们母子岂非就不像了!”一声幽幽叹息完后,便走开了。 连御世呆了半晌,随后又懊恼不已,定是他告诉了母亲,真叫人气闷。 因为母亲这句话,连御世再没有过动那颗红痣的心思。不过,此后两个月,连御世再没理过连战天。 连战天悻悻之余,当然知晓连御世恼他的原因。 一日,连战天突然拉他到角落,说是有好东西给他。只见他从袖中掏出几件东西,献宝一般地拿起那几个不同大小、式样相同的黑色面具道:“这些是普通面具。”接着又递上那一片片古怪的软皮,道:“这些是人皮面具,带上了就跟换了个面孔一样,平常人根本看不出来,你瞧瞧如何?” 连御世端倪了半晌,终于伸手默默接过。 自此,青山阁内的人再没见过连御世的真实面孔。 新婚之夜,柳墨妍听完连御世言简意赅的阐述后,捂着肚子笑歪了凤冠,笑得差不多时又爬起来爱不释手地摸摸他眉间的那颗红痣,“好可爱!”说着,又想了想,而后又大笑着倒在床上。 连御世冷着张脸站在床头看着她,额上青筋跳动,他就知道这个女人知道了后会是这个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