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01 方晓颜:飞过忘川(上) 从成都过都江堰,经映秀到汶川,会有一个岔路口,一条路通往九寨、黄龙,另一条路通向理县,而米亚罗就在理县境内。 秋天的米亚罗美不胜收,群山连绵,河水清澈,空气清新,而美丽的风光更是让人如入仙境。 方晓颜在这里晃了好些天了。她没有参加旅行团,是自己独自上路的。 她没有明确的行程,想到哪里便走到哪里,冥冥中仿佛有一条线在牵引着她,带她一步步走到山中,走到这个似曾相识的地方。 此时,她正站在一个这里最常见的民族工艺品店里,看着墙上挂着的一把腰刀发呆。 黯淡的店堂中,墙上挂着,杆上悬着,货柜货架上堆着,都是充满了藏羌特色的东西,五彩锦绣,琳琅满目,那把腰刀并不是特别引人注目。刀柄闪着暗金的光,刀身镶着玲珑剔透的石头,配着错落有致的花纹,很别致,但并不是珍贵的宝物。这里还有比这把刀更漂亮更精巧的工艺品,藏族的腰带,小巧精致的饰品,羌族的头帕、围腰,还有女孩子喜欢的云云鞋,可她的目光却始终在那把腰刀上。 “姑娘,你要买什么?”店主是一个和蔼的羌族大嫂。因为这里的游客来自天南地北,她也能说口音略重的汉语。她的脸很粗糙,笑容却如阳光一般热烈。 方晓颜回过神来,对她笑了笑,“我再看看。” 店主点点头,便去招待别人了。 方晓颜咬着唇,用手指轻点自己的眉心。这是她的习惯动作,仿佛这么做了,就能把脑海中深藏的事都找出来。 这一瞬间,她又掉进了那个云缠雾绕的梦境。梦中,有轻舞飞扬的红叶,有漫山的烟雾,有断续的残影,有熟悉而陌生的面容,还有…… 正在这时,店门外走进来一个年轻男子。他有着清秀俊逸的面孔,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好看的笑容。他的身材挺拔修长,浑身都洋溢着阳光的味道。 一进门,他便看到墙边的女孩,却并未在意,一边在店里转悠一边打量着各种工艺品。 当他回过头来想向店主询问时,方晓颜也蓦然转身,正好与他面对面。 一瞥眼间,他便看清,那女孩有张清秀的脸,下巴尖尖,双眼晶莹,瞳仁深处有一丝奇异的茫然,让他心里微微一动。 仅只一顿,他便转头问店主,“老板,这是什么啊?”他指着柜台里的一块石头。 店主立刻热情介绍,“这是天石,那上面的花纹是自然生成的,你看,这块石头上有个字。” 年轻人仔细看了看,有些惊奇地说:“是啊,好像是个‘幸’字。” “对,这块天石会给你带来幸运,要不要?”那位大嫂和蔼地说,“带在身边,会保佑你的。” “我再看看。”他犹豫了一下,转头找那个女孩。 方晓颜聚精会神地看着一件饰品,神情平静,目光却有点挑剔。 他走上前,彬彬有礼地说:“打扰一下,您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件天石是真的吗?” 方晓颜闻声回头。四目相接,她的脑海中一个面容突然出现,眉眼酷似眼前的男子,她想抓住那一闪而逝的灵感,那个面容又如石沉大海般消散,如泡沫般碎裂开来。她怔了一下,才礼貌地问:“什么?” 他的声音仍然很柔和,“您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件天石是真的吗?” “哦。”她走过去,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才淡淡地道,“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固然是有,却不至于俯拾皆是。” 这里所谓的“天石”太多了,每家店都有,而且都是上百块,哪里会有这么多天然形成的文字或图案? 那个年轻人一听便明白了。他不再提石头的事,又四处看了看店里的东西。过了一会儿,他转到她身旁,轻声说:“谢谢你。” 方晓颜微感诧异,转头看了他一眼,“不客气。” 那年轻人微笑着,却没有离开,“请问小姐尊姓大名?” “方晓颜。”她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那股缠绕于心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又再次涌上来。 没想到她会如此坦荡,他立刻笑起来,“方小姐,幸会。我姓叶,叫叶星,红叶的叶,繁星的星。” 方晓颜一愣,叶星,叶星,叶星……她在心里反复念着这个名字,脑中的面容更加清晰,几乎触手可及,却又仿佛隔了一层纱,淡烟岚雾,袅袅飘拂,欲睹不能。 叶星看着她有点神情恍惚的模样,不由得暗暗称奇,开朗地笑道:“方小姐,看来你也是一个人来旅游的,不如我们结伴同行如何?” “我只是随便走走,没有固定行程的,如果同行的话,可能会妨碍叶先生的计划。”方晓颜委婉地说。 “哦,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叶星微微一笑,“祝方小姐旅途愉快。” 方晓颜客气地与他道了声“再见”,便走了出去。 天空像一块刚刚用泉水冲过的玻璃,蓝得透明。阳光无遮无拦地拨洒下来,穿过飞云流雾,五彩缤纷,闪烁变幻,把整个大地渲染成一幅瑰丽无比的锦绣。微风吹过阳光照耀的河面,反射出点点金光。袅袅云雾在群山间浮动,像是汹涌奔腾的浪涛。 如此美景,引得许多人驻足观望,啧啧称奇,都举起相机或DV不断拍摄。 叶星走出来,深深吸了口气,陶醉地说:“大自然的手真是神奇。” 方晓颜恍若未闻,转身离开。叶星看着她的背影,愉快地笑了。 很快,夜色便笼罩下来。 月亮静静地滑上天空,纯净而明亮。河水在月光下安静地流淌着,发出音乐般的清脆声音,更衬托出山里特有的安静。 叶星愉快地走在山路上,轻轻哼着最近非常流行的歌《两只蝴蝶》,“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亲爱的你张张嘴,风中花香会让你沉醉。亲爱的你跟我飞,穿过丛林去看小溪水。亲爱的来跳个舞,爱的春天不会有天黑……” 山里的月色似乎比城市里要亮得多,照得周围的景色别有一番韵味,叶星四处张望着,真想就在这里长住,从此做个画中仙。 正在心旷神怡之际,他突然看见一个人影蹒跚地走在前面。没想到夜里散步也可以找到伴,他一阵高兴,迅速赶上前去。 年轻的叶星一向就耐不得寂寞,这次本来想约哥哥一起来,可他哥哥工作太忙,根本就不理会他的建议。他常常一个人独自出来旅行,在路上总会与别人自来熟,然后就结伴而行,因此交了不少驴友,特别开心。 很快接近了前面的人,他感到有几分熟悉,仔细一看,便试探着问:“是方小姐吗?” 前面的人回过头来,果然正是方晓颜。 今天她一直被店里的那柄腰刀扰乱着心弦,几度回想起脑海中浮现的神秘面容,等到细想时却无影踪,感觉有点郁闷,便出来散心,没想到山路陡峭,一脚踏空,不慎扭伤了脚踝,只好一瘸一拐地回旅店。犹豫了一下,她轻声说:“是我。” 叶星走到她面前,关心地问:“方小姐,怎么了?” “没事,扭了脚。”方晓颜的神情依然很淡。 “我来扶你吧。”叶星伸出手。 这一次方晓颜没有拒绝,说了声“谢谢”,便将手放到他的胳膊上。 叶星扶着她往前走,随口问道:“方小姐要去哪儿?” “我回旅馆。” “哪家?我送你吧。” “不必了,我就在红枫酒店,很近的。” 叶星微笑,“是吗?我也住那里,正好顺路。” 方晓颜听了他的话,虽然略感惊讶,却没有再拒绝,“那就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叶星很高兴,“虽然我们萍水相逢,不过大家出门在外,也就算是驴友了。驴友者,朋友的一种。” 方晓颜被他逗得终于忍不住,一直淡淡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红枫酒店是景区里的居民自己修建的小旅馆,很有特色,二层小楼前有一大片苹果林,来这里的游客都喜欢在苹果树下就餐,感觉其乐无穷。 叶星将她送进房间,然后到自己的房里拿来药酒,边替她按摩边问:“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方晓颜一直低垂着头不看他,轻声说:“不知道,也许五、六天吧。” “可你的脚伤成这样,怎么办呢?” “没关系,我自己能行。” 叶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听你口音,像是沐城人。” 方晓颜略一犹豫才说:“嗯,你好像也是。” “对,我也是。”叶星笑着看她,“原来是老乡,那就更有缘了。我看,接下去的行程,我们还是一起做个伴吧。你放心,我是好人。” 方晓颜听着他最后那句略带调侃的话,不由得微微一笑。叶星身上有种特别的亲和力,更有种让她感觉熟悉的气质,这使她不再抗拒,轻轻点了点头。 替她贴上膏药,叶星站起身来,“我明天再来找你,你好好休息。” 方晓颜仰头看着他,低低地说:“谢谢。” 叶星离开后,方晓颜很快便睡熟了,梦中依然是那张熟悉的若隐若现的脸,还有满山飞舞的红叶,如血如火,让她的灵魂不由自主地颤栗…… ------------ 01 方晓颜:飞过忘川(下) 清晨,朝阳初升,林中传出清脆的鸟鸣,在清新的空气中悦耳动听。方晓颜走出房门,略微活动了一下身体。脚踝还在隐隐作痛,但并不妨碍行动。 她刚做了个伸展运动,不远处便响起一个带着笑的声音,“晓颜,这么早就起来了?” 方晓颜循声看去,叶星走了过来。他今天穿着牛仔夹克、牛仔裤、登山鞋,头上还戴着少数民族的毡帽,很有点美国西部牛仔的风度。 “怎么样,今天好点了吗?”他关切地问。 “嗯,好多了。” “那就好。今天你想去哪?” 方晓颜想了想,“去红色走廊吧,听说那里的景色最美。” “好啊。”叶星很有兴趣,“今年天气很怪,山里霜降得早,说不定现在那里正是红叶满山。我们可以直接去古尔沟,然后往杂古脑河走,就能到达红色走廊。” 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样子,方晓颜微笑起来,“我也是这么计划的。” 两人志同道合,不必花时间说服对方,于是很快吃完早餐,背上背包就出发了。 这是成熟的景区,山路虽然崎岖,但并不难走。叶星很注意照顾方晓颜,又拿着相机不停地拍照。方晓颜很少说话,对叶星却不再疏远。 快到中午时,叶星兴奋地说:“看,那里便是红色走廊。天啊,真是太美了。” 方晓颜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顿时痴了。 不远处,连绵不绝的枫林如同熊熊的火焰在燃烧,放射出夺人心魄的光彩。漫山遍野层层叠叠的丹枫以不同的姿态迎接着阳光,用不同层次的火红染遍大地,真是震撼人心。 “天啊,天啊。”叶星喃喃地赞叹着,手中快门连闪。 方晓颜没有吭声,快步向枫林走去。 无数红叶在微风中轻轻颤动,缓缓飘落,仿佛给山路铺上了一条艳红的地毯。她轻轻地踩上去。落叶发出细碎的轻响,似乎在撩拨着她的心弦。她轻轻拾起一片枫叶,迎向阳光。 叶星注意到了,立刻拍下她凝视枫叶的瞬间。 方晓颜抬头仰望天空,有些出神。 叶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只雄鹰展开翅膀,正在风中翱翔。那只黑色的苍鹰忽而在山腰盘旋,忽而振翅飞过高高的山巅,掠过被枫叶染红的山岭,直冲云霄。 伴着飞扬的枫叶,他们缓缓走过红色走廊,来到一条河边。 清澈的河水平滑如镜,河边的枫叶映在水里,倒影重重,染红了河水。风一吹,水面荡漾起轻柔的涟漪,枫叶的倒影也随之轻摆,仿如镜花水月,好似一个幻觉。 两人踏上吊桥,边走边倾听着细碎的流水声,一颗心在慢慢地沦陷。 方晓颜忽然站住,微微皱紧了眉。恍惚中,似乎有人在她耳边低语。她出神地看向远方,只觉得脑中的影像越来越清晰,但每次细想时都会头疼,而那些影像也会变成碎片。 叶星回头看着她,担心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脚疼了?” “不,没什么。”方晓颜回过神来。 叶星看了她一会儿,确定她没事,才继续往前走。 过桥后,两人停下来吃午餐,休息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前。一路风景如画,两人陶醉其间,停停走走,非常享受。 直到黄昏,他们才穿过红色走廊,走出山林,在盘山公路上拦了一辆路过的营运中巴,回山下的旅馆。 这时,已近傍晚,残阳如血,山峰仿佛都变成了火炬,在逐渐黯淡的暮色里无声地燃烧。天空流金溢彩,像怒放的花朵,更像那铺天盖地般燃烧的红叶。 渐渐的,太阳落了下去,只留下满天云霞,五色缤纷。车上的人都入迷地看着天地间壮丽的美景,方晓颜的神情却特别迷惘。 叶星看着她,有些担心地问:“你的脚好些了吗?” 方晓颜这才被惊醒,连忙说:“没事了。” 叶星从背包里摸出一瓶水来递给她,亲切地说:“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一定要多加小心。” “嗯。”方晓颜接过水,轻轻点了点头。 叶星问她,“明天我们去哪里玩?” 方晓颜低下头,“我想回去了。” “哦,这么快?”叶星略感诧异,“你昨天不是说要玩好几天吗?” “嗯,昨天是那么想,不过今天觉得已经尽兴了。”方晓颜说着,不经意间抬手抚过自己的眉心,随即看向窗外。 她这个不自觉的小动作让叶星想起了她的另一个习惯动作,手指点住眉心,轻轻咬唇。叶星总觉得她有点像是一个古老时代的祭司,这便是她预测未来的动作。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微笑,低声问:“你在上学还是工作?” “工作了,不过最近一直都在打零工,前些日子刚刚结束工作,就出来走走,放松一下。”方晓颜说着,脸上流露出一丝疲惫。 叶星的声音很轻,很温柔,“那你以后准备干什么呢?” 方晓颜无所谓地说:“回去再找一份工。” 叶星看着她,兴趣越发浓厚,轻声问:“你以前做什么工作?” 方晓颜一直看着窗外,淡淡地道:“有时候帮酒店画壁画,有时候在广告公司做平面设计。” “哦,那不错啊。”叶星笑道,“原来是搞艺术的。” “谈不上,算是画匠吧。”方晓颜转头看他,“你呢?做什么?” “我是老师。”叶星灵机一动,高兴地说,“哎,我们学校正在招聘副科老师,其中也有美术老师。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试一试?” “你?当老师?”方晓颜有些惊讶。 眼前这个人非常年轻,很有活力,却半点也不稳重,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站在讲台上传道授业解惑的人。 “对啊,你也很诧异吧?”叶星嘻嘻笑道,“好多人都这么说,连我哥都觉得不可思议,总说我是在误人子弟。” 方晓颜也笑了,“你是教什么的?” “英语。”叶星笑容可掬,“是不是看上去不像?我哥就总觉得我多半在混日子,我跟他说我在教书,他根本不相信。” 这时,夕阳的光斜斜地照射过来,给他的笑脸镀上了一层金辉,那个角度,那种感觉,忽然令方晓颜怦然心动。 “考虑一下,好吗?”叶星很诚恳,“我觉得你行。” “好,我去试试。”方晓颜看着他的眉眼,忽然很想知道为什么自己对他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或许相处久了,自己就能明白,或许很久很久以前,他们真的见过…… 方晓颜望向车窗外安静的群山,看着突然腾空的飞鸟,还有路边偶尔出现的行走着的人影,那些陌生的面容,转瞬即逝的光影,飞旋的树叶……她微微眯着眼睛,看着暮色迎面扑来,下意识地抬头仰望。 叶星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天空。 那里有一只彩色的飞鸟。它潇洒地轻轻摆动一下尾羽,身体在半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形,余晖为它的双翅涂上了一层模糊的淡金色油彩。 “你很喜欢看鸟?”叶星忍不住问。 “什么?”方晓颜正在出神,脸上有几分茫然。 叶星肯定地说:“你很喜欢看鸟。” 他已经两次看见方晓颜仰望天空,每次都是在看鸟,脸上荡漾着惆怅,让他总想伸手去抚过她的脸,抹掉那些奇异的怅惘。 方晓颜看着天空,梦呓般地说:“有一个地方,古人说那里浮云无法掠,飞鸟无可渡。” 叶星脱口而出:“忘川?” “你知道?”方晓颜有些惊讶。 叶星微笑着点头,“不记得以前在哪本书上看到过。” 方晓颜对他又增加了几分好感,“那你知道还有一个地方叫忆川吗?据说人到了那里,便能拥有自己前世的记忆。” “前世?那就不知道了。”叶星的好奇心更甚,“人真有前世吗?” 方晓颜淡淡地道:“我相信。” 叶星没有吭声,他很喜欢这样静静地听她说出奇特的语言。看着她清秀的眉眼,他忍不住胡思乱想,如果人真有前世,她可能多半是个女祭司。 方晓颜并不是一个开朗的女孩,很少说话,也很少笑,但她身上有种神秘的气质,似乎对一切都很淡泊又努力在追寻着什么,那种隐约的不知名的渴望吸引住了这个不像老师的老师。 方晓颜轻轻地说:“有一种鸟,它是没有脚的,但它有强健的双翼,所以一生下来就要不停地飞翔,直到死亡为止。后来,它不停地飞,一直飞过忘川,然后便忘记了一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飞,也不知道要飞到哪里去,最后只有不停地盘旋在忘川的上空,思考自己生命的意义,直到它生命的终结……” 叶星没有说话,静静地倾听着。 “那只鸟临死时在空中发出一声鸣叫,然后便落下来。它被埋在了忘川。有人说那声鸣叫是因为它为自己终于可以停下而高兴,也有人说那是因为它在死前记起了一切,心有不甘。在它死后,它的灵魂不灭,永远守在那里,为了避免更多的鸟重蹈覆辙,它用自己的魂魄使忘川永远云雾缭绕,扑朔迷离,所以,浮云无法掠,飞鸟无可渡。” 叶星眨了眨眼,微笑着说:“很美的传说,忘川的飞鸟,忆川的前世,很奇妙。” 方晓颜的神情很柔和,却又陷入了沉思,变得默然。 夜色笼罩下来,两人并肩坐在狭窄的座椅上,随着车子的节奏而摇晃。 山间的空气透过车窗,如水一般地流淌进来,静静地将他们拥抱住,让他们的疲惫一点一点的消散。 方晓颜有些困倦,渐渐靠到叶星肩头,睡着了。 叶星闻着女孩身上散发出的隐隐花香,看着窗外的夜色,心里感到特别安静。 ------------ 02 叶景:记得当年初相逢(上) “哥,学校要开学了,我就直接回学校,不去你那里了。”电话里叶星的声音仍然开朗快乐,充满朝气。 叶景微笑着说:“行啊,我有空了就去学校看你。”放下手机,他接着看桌上的文件,脸上却挂着一缕愉快的笑意。 他弟弟叶星在上海读书,刚刚大学毕业,但大四实习的时候就到江苏一家私立的外国语学校当老师,表现相当优异,再加上大学期间的成绩非常好,所以毕业时找工作也比较顺利。锦城中学是叶星的母校,他想进去当老师,比其他应聘的毕业生有优势,因此很快就被录取了。 他们的父母很早就因意外去世,叶景又当爹又当妈,把叶星养大,供他上学,为此自己却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叶星毕业时,他一直以为英语非常好的弟弟会到外企工作,谁知他会回来当老师,不过,这份职业挺不错,环境好,工作稳定,收入高,一年还有两个带薪假期。锦城中学是国家重点,在全省都很有名,弟弟进了那里,虽然可能不会像他这样在企业里做到金领,一年的工资加奖金加绩效提成可以拿到上百万,但也不需要承受巨大的业绩压力,过得轻松自在,生活也不会差。这样就很好,叶景觉得自己算是对得起父母的在天之灵了。 他们双亲去世的时候叶星还小,并没有感受到太多的悲伤,叶景对这个弟弟呵护备至,自己在外面吃再多的苦也不让他知道,因此养成了他开朗直爽的性格。叶星喜欢到处旅行,上大学时打工挣钱,寒暑假时就出去游玩,十分快活,这也是他选择当老师的原因之一。叶景对他的决定总是支持的,看他那么高兴,自己也就开心。 叶景是天使花园酒店江南春分店的总经理,因为即将开业的龙华分店总经理张卓受伤未愈,他又被老板调去帮忙筹备,两边都得兼顾,虽然工作繁重,但也说明了他在这个集团的地位很重要。打工打到他这份上,基本上也可以笑傲江湖了。 他眉目清秀,温文尔雅,看上去就是“君子谦谦如玉”的形象,但在工作的时候却很严格,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天使花园酒店在沐城这个著名的旅游城市里是有一定影响力的,前两年发展迅猛,并开始走连锁经营的路子,全力向外扩张,成功收购江南春酒店便是他们迈出的第一步,接着又签了北京店的加盟协议,然后是收购本市的龙华大酒店。这个酒店地处黄金地段,相当有价值,谭柏钧便买下来,谁知却被人下了套,吃了个闷亏。 还没开业的龙华大酒店原来的老板是个骗子,在外面负债累累,并且惹到了一个混江湖的厉害人物陈希裕。此人本来打算吞并龙华就满足了,却没想到天使花园横插一杠,让他眼睁睁地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顿时勃然大怒,派人到天使花园总店和江南春分店捣乱,还纠集一群人到龙华店去打人砸东西,谭柏钧身负重伤,其他人也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害,给天使花园造成了巨大损失。 现在他们已经摆平这件事,却比原来的收购计划多花了不少钱,而龙华店和北京店正在进行紧张的筹备工作,准备在国庆前后开业,因此资金非常紧张。这是花钱如流水的阶段,江南春分店和天使花园总店便得努力赚钱,以满足集团发展的需要。 坐在江南春分店的总经理办公室里,看着上一周的销售报表,叶景皱起了眉,然后拿起内线电话,“蒋经理,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销售部经理蒋郁文很快便赶来,略有些气喘地坐到他面前,询问地看着他。 叶景把财务部做的销售报表给他看,“上周的情况不太理想,客房收入变化不大,但餐饮娱乐方面下滑得厉害,你看看,是怎么原因造成的?” 蒋郁文认真看了一下报表,脸色也有些阴郁,冷静地解释,“自开业以来,我们的生意一直都很好,就有个别部门想要提高利润,弄虚作假,以次充好,得罪了客人。元坤地产的李总天天在我们这里请客,每次都要花几千、上万。他是熟客,所以并没有特别指明龙虾要什么样的,但我们都明白,几千块的席桌肯定要上青龙,可餐厅上次竟然上的是红龙。叶总,人家李总在外面吃了多少年,完全是个美食家,这么做分明就是当他人傻钱多好糊弄,而且还让他在客人面前丢了面子,据当时的包间服务员说,红龙一端上去,李总的脸就沉下来。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来了。我给他打过很多次电话向他道歉,他倒是没怪我,但就是打哈哈,说什么最近忙,没在外面吃饭,可我知道他仍然是天天请客,只是再也不来我们这儿了。现在被得罪的重要客人不止他一家,还有十几个,他们天天在我们这里吃饭喝茶打牌唱K,有时候晚了就开个房间住一夜,都是我们的大客户。他们全部不来了,肯定酒店的收入会直线下降。” 叶景的声音变得很冷,“出了这么严重的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蒋郁文有些无奈,“邱经理是你带来的子弟兵,我觉得就算是告诉你了也没什么用,反而像是在背后打小报告,搞不好里外不是人。” 江南春酒店是天使花园酒店整体收购后新建、装修,然后由董事长助理沈念秋出面,邀请叶景加盟,出任这家规模很大的四星级庭园式酒店的总经理,因此里面的人事比较复杂。 在中基层管理人员中,一部分是江南春留下的,大多是沈念秋过去培养出来的人,譬如销售部经理蒋郁文、办公室主任吴瑞弘、安全部经理刘智伟,一部分是叶景带来的,譬如餐厅部经理邱怡静和前厅部经理刘玉琪,还有一小部分是总店派来的,譬如客房部经理李娟、财务部经理崔俊。 刚开始筹备以及开业初期,集团董事长谭柏钧和他的助手沈念秋都在这里,有他们压着,三方人员都通力合作,努力表现,倒是看着亲密无间,让生意蒸蒸日上,相当红火。现在,谭柏钧在家里养病,沈念秋去了北京,这些管理人员便隐隐开始有了争地盘、拉帮结派、分庭抗礼的意思。 沈系人马认为自己是元老,叶系人马认为自己有现任老总做后台,总店人马认为自己才是嫡系,开业才三个多月,这些人似乎已经度过了“蜜月期”,开始进入“磨擦期”,各部门之间常常出现矛盾。叶景虽略有所闻,但因为他们并没闹出什么过分的事,所以也就没有过问,只是在开全体管理人员例会时敲打一下,以为他们都是聪明人,响鼓不用重锤,应该会懂得怎么做,没想到,现在竟然出了这样的事,直接影响到酒店生意,那就绝对不能容忍了。 他想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说:“我会找邱经理问清楚情况,是谁的责任就必须责罚,绝不姑息。你马上去做个计划出来,我们邀请重要的客人来这里吃饭,当面赔礼,如果他们仍然不来,那我亲自上门去道歉,务必要挽回这个不良影响。” 蒋郁文马上来了精神,“好,我现在就做。” 看着他匆匆出门,叶景打电话到餐厅,“叫你们邱经理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 02 叶景:记得当年初相逢(中) 邱怡静跟大多数在服务业工作的人一样,只有高中毕业学历,然后从服务员一步一步地干起来。她十七岁入行,三年间跳过好几次槽,遇到叶景后就死心塌地跟着,叶景辞职她就辞职,叶景去哪儿打工她就去哪儿,至今已有七、八年了,叶景看她既聪明又比较踏实,也一直努力教她,帮助她从服务员、领班、主管一直做到现在的经理。她对叶景非常忠心,而因为这份忠心便对其他非叶系的人马有种本能的戒心与排斥,所以常常会搞出一些让叶景比较头疼的事来。 看着瘦瘦高高的邱怡静坐到自己面前,叶景把声音放柔和了些,措辞却并不客气,“元坤地产的李总是我们酒店很重要的客人,为什么他上次请客你们会给他上红龙?你做餐饮这一行超过十年,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邱怡静垂着头,有些委屈地说:“销售部交过来的单子上没有注明。” “别给我用这种早就用烂了的借口,你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外行?”叶景的态度变得很严厉,“李总是老客人,从我们开业到现在一直很捧场,就算销售部没开单子过来你也应该知道怎么配菜,还需要特别交代吗?” 邱怡静的声音更轻了,“那天厨房说没有青龙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叶景气得重重一拍桌子,“你还在给我用那些烂理由!说实话!” 邱怡静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服气地说:“他们销售部把所有客人都捏在手里,不肯给我们,好像怕我们分了他们的业绩似的。像李总这些客人都来了这么久了,每次仍然是给他们打电话,什么意思嘛?” 叶景气得够戗,“你就因为这个得罪客人,要给蒋经理好看?” 邱怡静自知理亏,不敢吭声了。 叶景缓缓摇头,“邱怡静,我真是看错你了。” 这话很重,以前叶景从来没说过,邱怡静毕竟是个年轻姑娘,顿时感觉受不了,眼泪唰地掉落下来。她低着头,也不出声,泪水一行一行地往下掉,看上去很令人同情。 叶景却仿若未见,厉声指责她,“李总是江南春酒店的老客人,以前天使花园还没收购酒店的时候他就在这里消费,蒋经理一直与他保持着联系,算是老朋友了。现在换了老板,重新开业,他又来捧场,这是好事,你们餐厅部的职责就是协助销售部维持住这种良好关系。就像你自己也有维系多年的老客户,销售部并没有抢你的客人,一直都是你在联络,客人在酒店的消费也都算你的业绩。我认为销售部做得很好,他们的业绩压力最大,为酒店拉来的客人最多。可你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矛盾,就得罪这么一个大客户,他每个月都在我们酒店消费几十万,这样的客户你们不努力拉住,竟然还往外推,你到底还有没有脑子?最近都在想些什么?你把心思放在工作上了吗?成天就想着勾心斗角,干些损人不利己的蠢事,这是谁教给你的坏毛病?” 邱怡静第一次被他严厉呵斥,心里越发委屈,再也忍不住,伏在桌上失声痛哭。 叶景阴沉着脸看着她,“哭什么哭?你是一个部门的经理,出了错就要改正,哭能解决什么问题?” 邱怡静抬起身,用袖子狠狠擦了一把眼泪,赌气地说:“那我辞职好了。” “撂挑子就是你改正错误的态度?”叶景恼怒地质问,却伸手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 邱怡静怔了一下,默默接过,擦干净泪水,这才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我去给蒋经理道歉,跟他商量怎么把李总拉回来。” “跟蒋经理道歉是对的。”叶景的态度也缓和下来,“我已经让蒋经理做计划,看怎么才能挽回影响,到时候你根据他们的计划再配合工作。” “嗯。”邱怡静乖乖地点了点头。 叶景长出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说:“小邱,你是我带来的人,别的部门都知道,所以你更要以身作则,不能有那种拉山头、搞小团体的想法。我是酒店的总经理,集团总部给我下达了业绩指标,我是必须完成的,这些就算我没告诉你,你也应该清楚,不然我给你每个月下达业绩指标做什么?要是完成了,大家都有奖金拿,要是完不成,连工资都拿不全,你明白吗?” 这是所有服务性行业都会有的做法,邱怡静自然很清楚。她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诚恳地说:“我明白。叶总,是我错了,对不起。” “嗯,知道错了就好。”叶景温和地微微一笑,“那你去做事吧,以后别再犯这些低级错误了。” 谈话应该到此结束,可邱怡静却坐着不走。她一直低垂着头,叶景看不清她的表情,不禁有些纳闷,“还有什么事吗?” 邱怡静咬了咬牙,忽然抬头问:“叶总,晓颜已经走了这么长时间了,难道你要等她一辈子吗?” 叶景的脸色变了,“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我知道,可是……”邱怡静很难过地看着他,“叶总,我喜欢你很久了……” “小邱,这件事我们以前就已经谈过。”叶景立刻打断她,“就算没有晓颜,我和你也是不可能的。你是个好姑娘,找个爱你的好男人,成个家,好好过日子吧。我不适合你。” 邱怡静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不试试怎么知道合适不合适?” “不是每件事都要试过才会知道结果的。”叶景抽出纸巾递给她,和蔼地说,“好了,别哭了,看到你这样,我也觉得不好受。你是一个很好的餐厅部经理,作为酒店的总经理,我不希望失去你。” 邱怡静明白他的意思,一边用纸巾擦眼泪一边点头,“叶总,我不会离开的,你放心吧。” “好。”叶景带着赞许的微笑看着她。这么多年来,他教她做人,教她做事,从来没有误导过她的感情,因此问心无愧。 邱怡静平静了一下,这才起身离去。等她走出门,叶景的笑容顿时消失。他向后靠到高高的椅背后,看着窗外的美景发呆。 这家酒店完全是按江南园林风格建造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飞檐斗拱,精雕细刻,一草一木都独具匠心,虽然地处要道,却营造出雅致恬静风格,赢得许多客人的喜爱。有不少大老板在这里长期包房,感觉疲倦了便过来歇歇,吃饭、喝茶、钓鱼、打牌、泡吧、唱K,当然还有约会,因此酒店的入住率一直很稳定,并没有受到七、八月传统淡季的影响。 看着安静的庭园,叶景却并没有想生意上的事。他一直用忙碌的工作填满自己的所有时间,这才可以不去多想那些让他心绪烦乱的往事,可此刻被邱怡静勾起,却再也控制不住。 ------------ 02 叶景:记得当年初相逢(下) 叶景第一次看见方晓颜,是在上海夜宴居酒楼的大堂。 那时候,他二十六岁,方晓颜才刚满二十。 夜宴居是家豪华酒楼,老板是沐城人,所以酒楼里的管理人员和服务员都是从沐城招来的。他给的薪资远远超过其他餐饮行业,因此挖到不少人才。叶景是跟着自己的上司从沐城跳槽过来,以前是经理,现在的职位却只是主管,工资倒是比以前当经理还要高。 他主要负责前厅的接待工作,手下管着的全是英俊的门童和美丽的迎宾小姐。不过,他到达上海的时候正是筹备开业阶段,人手紧张,各个部门都在抓人干活,他便成了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几乎是什么工作都在干,很快得到老板和实际负责经营管理的副总经理赏识,就连一些比较重要的验收工作也交给他去完成。 装修已经结束,富丽堂皇的前厅到处是梯子、油漆桶、壁纸的碎屑、各种工具和凌乱的垃圾,所有的灯都开着,映得宽敞的空间金碧辉煌,更加显出一种颓废奢侈的美。他走过前厅,来到巨大的壁画前。 这幅壁画是老板亲自定下的,临摹现代名家陈逸飞的油画《飞天》,由美术专科学校的一个工作室接下来做,叶景一直没有太注意到底有哪些人在画。酒楼筹备开业的时间非常短,他的工作很多,偶尔匆匆经过,总会看见几个人穿着工作服,在架子上工作,恒常只有背影,也看不出来谁是谁,就像是一组油漆匠。 这时候因为已经完工,大部分人都已离去,只剩下接活的老师和一个女孩子在那里。那位老师精神抖擞,信心十足,陪着他反复验看,偶尔对他提出的问题做出解释。那个女孩一直在旁边低着头收拾东西,没有参与他们的验收。 叶景远远近近地走来走去,不断从各种角度审视,感觉很满意。美术学校的老师到底不是外面的草台班子,对艺术还是有着应有的尊敬,做出来的东西不敷衍,很到位。他笑着点了头,在《工程验收单》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对那位老师说:“谢谢。” 按照合同规定,他们可以在三天后来结款,老师十分高兴,回头叫道:“晓颜,我们回去吧。” 那个女孩抬起头来,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叶景忽然看到一双清亮的眼睛映着大堂里的灯光,熠熠夺目,不由得微微一怔。 那女孩个子不太高,穿着粗布制的宽大夹克,如一个口袋般罩在她纤细的身上,贴身的浅蓝色牛仔裤上满是油彩,脚上一双坦克鞋,头发随随便便地梳个马尾,却衬得那张本不出奇的脸有了几分清秀。 叶景后来反复想过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脑海里却永远只记得那双晶亮的眼睛,里面纤尘不染,仿若天使。 过了几天,离开业的日期越来越近,叶景的上司却越来越急,因为他们仍然没有找到合意的美工,于是这件棘手的工作也扔给了他。 招聘广告在沐城和上海的报纸上都登过,其他职位很快就有了合适人选,但美工却始终找不到好的。那些应聘的人一来便从背着的大包里拿出一大堆电脑制作的设计稿来给他看,而他却要求他们现场徒手画出来,结果全被淘汰。直到报名截止日期过去,他也依然没有找到合适的人。 一周后,他的办公室电话响了起来,里面是一个女孩平淡的声音,“请问是叶主管吗?” “我是,请问您哪位?”叶景十分客气。 那个女孩的声音始终平静,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我看见报上的启事,你们在招美工,请问现在还在招吗?” 叶景立刻回答,“还在。” “我是美术学校毕业的。”女孩没有废话,直接问,“我可以过来面试吗?” “当然可以。”叶景微笑,“如果你方便的话,现在就可以来。” “好,我马上就来。”女孩很干脆地放下了电话。 叶景接着忙其他的事,又到总经理办公室去开会。等散了会后,他在自己的临时办公室门前看见了一个女孩。她背对着他,穿一件宽大的白色厚T恤和干净的浅蓝色牛仔裤,一把马尾式的乌发在灯下闪着光。 他估计是前来应聘的美工,便温和地笑道:“请问小姐是来面试的吗?” 那个女孩回过头来看向他,平静地点头,“是。” 突然对上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他的记忆顿时回来了,“哦,是你?” 那女孩一脸平淡,“是我,我叫方晓颜。” 叶景打开门,边请她进来边道:“我还以为你是在读的学生。” “我已经毕业了。”方晓颜清晰地解释,“孙老师以前是我的老师,所以特别照顾我,知道我暂时没工作,就叫我过来帮他做这个活。现在完成了,我也没事做了,所以来应聘。” “哦,好。”叶景笑着递给她一张招聘登记表,又给了她一支笔,“你先填个表吧。” 方晓颜点点头,便伏案填写起来。 叶景便打开电脑做自己的事。屋里很静,可以听见他敲打键盘的声音。那女孩一丝声息都没有,让他感觉十分奇特,不时抬眼去看她。 过了一会儿,方晓颜抬起身来,把表格递给他,然后坐在那里等着他看完,仍是一声不吭。 叶景看完表,再看了看她附上的身份证复印件,不由得笑道:“我们是同一天生日呢,真巧。” 方晓颜却垂下眼帘,没有任何惊喜的表示,甚至连通常的社交意义上的客气都没有。叶景略有些窘,咳了一声,再继续看下去。她的工作经历非常简单,毕业后在一家小广告公司做过几个月助理,然后辞了职,一直在打散工。 叶景问她,“会画POP吗?” 她点了点头。 叶景从桌边堆着的东西里抽出一卷铜版纸递给她,“我要一个预告开业日期的POP,要轻松活泼,但又要符合我们这里的高雅格调,不能低俗。” 方晓颜接过纸,只问了一下开业日期便低声说:“我要美工笔。” 叶景在抽屉里找了找,只翻到几支中性笔,便拿出来给她,“就这几种颜色,你将就用吧,我主要是看你的功底和思路。” 方晓颜点点头,又问:“尺寸是多少?” 叶景将她带到隔壁的一间空办公室,指给她看其中放着的几块水牌,“就这么大。你在这里画吧,这儿比较清静。” 方晓颜又点头,淡淡地说:“我需要一个小时。” “没问题。”叶景爽快地笑道,“我会一直都在办公室工作,你画完了就过来找我。” 这女孩很年轻,却安静得异乎寻常,令叶景感到十分特别。他回办公室倒了杯水端过去,便看到她已经从背来的帆布挎包里翻出了美工刀,正在裁纸。 他把水放到她旁边。方晓颜看了纸杯一眼,又抬起头看他,忽然淡淡地笑了,说道:“谢谢。” 叶景怔在那里。 那抹笑容使她那平淡无奇的脸忽然变得明媚灿烂,仿佛早春温暖和煦的阳光,冲破冬季的阴霾,忽然跳进他的眼帘,让他心旷神怡。 一个小时后,方晓颜把画好的POP拿进他的办公室,默默地放到他的桌上。 叶景看了一分钟,抬起头来对她说:“你被录取了。” ------------ 03 叶星:快乐的时光(上) 03 叶星:快乐的时光 早晨,初升的太阳照耀着宽敞的校园,一条河横穿学校,平静的水面闪烁着细碎的金光。方晓颜在叶星的陪同下走出教师宿舍区,穿过安静的校区,在阳光中向教学楼走去。 她从米亚罗回来便跟随叶星直接来到锦城中学应聘美术老师,当时应聘的人很多,但学校有规定,凡是老师推荐的人选可以优先录取,因此她很容易就通过笔试,进入最后的面试。 方晓颜的美术功底扎实,而最重要的是她形象不错、性格温婉、人品单纯,这是校方最后选择她的主要原因。这所学校是国家重点,也是本省最好的重点中学,里面的学生大部分都很优秀,个个颇有主见,对副科却不是很看重,若是副科老师性格不好,很容易与学生发生冲突,甚至有可能导致重大事故,这在全国各地的学校屡见不鲜,往往给学校带来很坏的影响,所以必须预先做好防范,老师的性格和人品便很重要了。 锦城中学原来在市区中心,因为学校规模一扩再扩,实在无法容纳也不可能向外扩建,便在四年前搬到了郊外这个风景秀丽的地方,规划的时候借鉴了欧洲一些名校的布局,不但有国际化的风格、现代化的配套设施,而且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大自然原有的风貌,因此非常漂亮。 叶星边走边为她详细介绍,“初中部在那边的春晖楼,每层一个年级,从初一到初三依次往上,三楼有你的办公室……” 其实他在方晓颜办理入职手续后便已经带她参观过校园,这些话都说过,但这时仍然不放心,又重复一遍。方晓颜也没有不耐烦,仍然专心听着,偶尔回答一声,“嗯。” 叶星微笑着安慰她,“不用紧张,很快你就习惯了。” “嗯。” 叶景指了指旁边,“我在左边那栋景诚楼,也是三楼,有事可以来找我。” “好。” 叶星关心地问:“你的课程表都熟悉了吧?” “嗯,都背熟了。”方晓颜老老实实地说,“今天我有三节课,上午第三节是初二(8)班,第四节是初二(1)班,下午第二节是初二(6)班。” 叶星放心地笑道:“好,我教初三,同时也教初二(8)班。” 方晓颜知道8班是尖子班,所有的主科老师都是最好的。她笑着对叶星点了点头:“好,我都知道了。” “那你上去吧,我先走了。”叶星对她摆摆手。 方晓颜转身上楼,找到自己的办公室,将教材放到桌上。 这间办公室里都是教美术和音乐的老师,方晓颜来早了,其他人都还没有到。她打量了一下环境,然后冲了一杯速溶咖啡,便悠闲地坐下,看向窗外。 教学楼旁都是高大的香樟树,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透过树枝间看出去,天空依然辽阔清远,偶尔会听见飞鸟破空的鸣叫。 办公室里安静如水,而初二(8)班的教室里却热闹如火。 “哎,我有个特大新闻要宣布。你们想不想听?想听就快求我啊。”说话的是一个大眼睛女孩。 她旁边一个瘦小的男生不屑地一撇嘴,“少来,谁要求你?林雪漪,你别以为有班长罩着你,我就不敢那个什么了……” “丁烨,你说什么?谁罩着她了?”一个高大的男生瞪了他一眼。 “你们这是官官相护。”丁烨惫懒地叫道,“官场黑暗啊,民不聊生啊。” “打架了,打架了。”在他们不远处,一个皮肤白皙的女孩大声嚷着,“老大皓哥和小弟丁烨华山论剑,好戏连台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谢薇。”丁烨和江皓同时吼道。 “我真是太伟大了,轻轻两句话就避免了一场武林浩劫。”谢薇自吹自擂一番,忽然想起来,“对了,林雪漪,你刚才要说什么?” 她这么一问,大家都看向刚才那个女孩。林雪漪故作神秘地说:“我们班新换了一个美术老师。” “哦,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谢薇看着天花板,无所谓的样子。 江皓耸了耸肩,显然对此并不关心。丁烨却有些好奇,“哎,那个新来的老师怎么样?” 林雪漪一摊手,“不清楚,没见过。” 丁烨不屑地哼了一声,“跟没说一样。” 这时,清脆的上课铃声响起来,学生们都跑进教室,坐到座位上,好奇地等着那个新来的美术老师。 不一会儿,方晓颜便走了进来。她手上没拿教材,只端着一个杯子,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咖啡。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以前工作时都是带着咖啡杯到处走,不过更多的是呆在电脑前,这次也习惯性地带进了教室。 “起立,敬礼。” “老师好。” 方晓颜已经被叶星教了又教,这时便熟练地答道:“同学们好,请坐。” 等到大家坐下,方晓颜用粉笔将自己的名字写在黑板的左侧,温和地道:“我叫方晓颜,从今天起,由我来教大家美术。” 台下鸦雀无声,三十多双眼睛一齐看着她。 方晓颜竭力控制住自己的紧张情绪,继续说:“今天的课很简单,主要是训练大家画出图形的立体感。”说着,她随手在黑板上画了一个立方体。 大概是第一堂课,大家都摸不清新老师的脾气,便规规矩矩地坐着听她讲,没人捣乱。 方晓颜在台上简单地教了一些绘画的结构和透视技巧,又讲了塞尚画苹果的故事,然后对学生们说:“现在大家可以自由发挥,画一幅有立体感的作业,下课交。”说完,她便坐在讲台后的椅子上。 静了一会儿,学生们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方晓颜却并未出言制止。她也是做学生过来的,当然知道这些孩子们的想法,只要不出格,就没什么问题。 那些学生见她有点放任不管的意思,便纷纷掏出主科作业做起来,只有少数对美术感兴趣的孩子在图画本上画起来。方晓颜在台上捧着咖啡,一边慢慢喝一边看书,时间很容易就过去了。 听到下课铃响,她起身问道:“你们班的美术科代表是谁?” 林雪漪站起来说:“方老师,我是美术科代表,叫林雪漪。” “好。”方晓颜点了点头,“你把作业收起来,交到我的办公室。” “老师,我没画好。”丁烨在下面大声报告。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是啊,好难啊,时间这么短,画不完。” 方晓颜扫视了一圈,和颜悦色地道:“哦,那就明天交吧。” 学生们都略感惊讶,没想到这个老师那么好说话。 “那个林……林雪漪同学,麻烦你明天记得收作业。”方晓颜温和地说完,便转身走了。 丁烨见她走出门去,忽然大声恭维,“方老师是美女。” 很多同学都异口同声地说:“对,美女,美女。” 没走多远的方晓颜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些孩子还真是可爱。她愉快地走到办公室门口,便看见叶星正在等她。看到她居然端着咖啡杯去上课,叶星也笑了,随即关心地问:“今天怎么样?” “还行。”方晓颜笑道,“学生们都挺活泼,不错。” 叶星忍不住笑着摇头,“调皮就是调皮,不用为他们说好话。” 方晓颜被他的话逗得很开心,忽然诚恳地说:“谢谢你。” “别跟我这么客气。”叶星温柔地看着她,“我们是朋友,对吗?” 方晓颜看到他脸上那似曾相识的神情,不由得微微一怔,随即掩饰地低下头,拿着杯子去倒水。 叶星看了看表,对她说:“我还有课,得走了。中午我来找你,一起到食堂吃饭。” 方晓颜不再客气,感激地对他点了点头,“好。” 第一天的课进行得很顺利,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方晓颜的紧张情绪才得到缓解。叶景照例跑来找她一起去食堂吃晚饭,然后到带她到河边的竹林小道上散步。 郊外的空气很清新,带着淡淡的香樟的味道。夕阳静静地照在他们身上,给人温暖的感觉。 叶星关切地问:“第一天上课,感觉怎么样?” “其他班都还行,就是8班,没人听课。”方晓颜有些无奈。 叶星皱起了眉,“没人听课?” “是啊。也许因为美术是副科吧,大家都在做主科作业,或者做其他的,聊天,发手机短信,传纸条。”方晓颜淡淡地说,仰头看着在余晖中飞翔的鸟群。 对于8班那些尖子生的性格,叶星也大致明白,便温和地说:“没事,你只是新来,性子又太温和,他们当然就放肆了,过一阵就好了。” 方晓颜轻轻叹了口气,“但愿吧。”她半点信心也没有。她从小喜欢画画,学习成绩一向不了,对于拔尖的这群学生还真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管。 看着她脸上流露出几分茫然,叶星忍不住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放心吧,没事的。” 方晓颜点点头,眼里浮现出愉悦,心里安定了许多。 第二天,叶星精神奕奕地走进初二(8)班的教室。他放下书,微笑着说:“同学们,在上课之前,我们先聊聊天。” “好啊。”丁烨脱口而出,“叶老师,讲讲你的女朋友吧。” “同意。”林雪漪立刻附和,“叶老师这么帅,女朋友一定很美。” 其他人马上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叶老师,你女朋友漂不漂亮?” “是做什么的?也是老师吗?”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婚后你会继续当老师吗?” “会要孩子吗?” “打算什么时候要?” “准备要几个?” “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他们越说越远,笑得前仰后合,叶星已经看惯了他们这个样子,并不气恼,而是从容不迫地笑道:“你们不要急,我还没有女朋友,所以你们后面的问题我也不知道。” 下面顿时一片嘘声。 叶星一本正经地说:“在上课之前,我想先给大家讲讲你们的学习以及将来的发展。” 丁烨大声问:“叶老师,你要来当我们班主任了吗?” “欢迎,欢迎。”全班集体鼓掌。 叶星沉稳地笑着,不疾不徐地说:“同学们,在今天这个时代,社会需要的是全面发展的综合性人才,所以,大家不能偏科,应该努力学习每一门科目,以后才会有更好的发展。你们不能光把重点放在语数外、理化生、政史地这些科目上,像美术、音乐、体育这些也应该好好去学,这样对你们将来的发展都会起到重要的作用。” 听到这里,学生们纷纷发言。 “叶老师,你说这么多也得有个主题啊。” “就是,我听了这么久,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像什么语文老师说的照应全文,点明中心……怎么一个都没有?” “叶老师,你下笔千言,离题万里。” 叶星板起脸,“我的主题就是,你们要全面发展,还要尊重老师。听说在美术、音乐这些课上你们根本不听讲,只顾做别科的作业,还有聊天、传纸条、发短信的,简直不像话。还有,学校规定学生不准带手机,违者一律没收,你们的手机呢?”说到后来,他的态度有些严厉了。 这下学生们都不敢再嬉皮笑脸,全都端正坐好,恭听教诲。 叶星看着台下的一个个学生,脸上又有了一点笑模样,慢条斯理地问:“你们为什么在语文课上不违纪?” 谢薇理所当然地说:“邹老师是班主任,谁敢啊?” “就是,别说违纪,就是打个盹都不敢。”丁烨谈虎色变。 “哦,原来你们是欺软怕硬。”叶星点头,“这样吧,我跟副科老师们说说,让他们也严厉点,要是你们再做小动作,就直接送到班主任的办公室去。” “叶老师,你这不是害我们吗?万一我们被逼得没办法,那就只有集体跳楼了。我们那么好的一个班就毁在叶老师你手上,你忍心吗?”林雪漪大声抗议,其他学生立刻点头赞同。 叶星仍然挂着莫测高深的笑容,冷静地说:“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们不要在课上违纪,这是对老师的不尊重。如果你们再这样不遵守纪律,我保证你们考起试来个个不及格,听见没有?” 学生们听到这么可怕的威胁,都沮丧起来,拉长了声音说:“听到了。” “这种恐怖威胁,谁敢不听啊?”丁烨小声嘀咕。 林雪漪也埋下头咕哝,“太狠了。” 叶星诚恳地问:“丁烨,你有什么意见吗?” 丁烨连忙站起身来,非常认真地说:“没有意见,叶老师威武。” 其他同学忍不住笑着齐声响应,“叶老师威武。” “好,那你坐下吧。”叶星很满意,“我这节课讲的话有没有用,就看你们以后怎么表现了。我想,大家也希望自己的英语成绩在全年级名列前茅,以后初三的时候可以免试直升本校高中,对吧?” 学生们齐声回答:“对。” “很好,我相信你们都是聪明人,那我就不多说了。”叶星意味深长地说完,这才开始正式上课。 课间休息时,很多同学都站在过道上,疑惑地议论纷纷。 “你们说,今天叶老师怎么了?”丁烨有些不服气,“你见过这样威胁学生的老师吗?” “今天你不是见到了?孤陋寡闻的家伙。”林雪漪皱眉,“你们说,他到底怎么了?” 江皓耸耸肩,“我怎么知道?” “我也不明白。”谢薇一脸狐疑,“想当年,我们把那个历史老师气得到校长那里辞职,叶老师也没管过,怎么这次我们还没什么大动作,他就那么激动?” 丁烨忽然一拍脑袋,兴奋地说:“我知道了。” “什么?”三人一起看向他。 “我就知道,哈哈,果然还是我聪明。”丁烨做了个手势,让他们靠近点,“我觉得,这件事和上次的事有很大不同。上次的历史老师跟叶老师根本不认识,这次的方老师好像是叶老师的朋友,而且还是位美女哦。” “哦——”三人恍然大悟,全都拉长了声音,“美——女——” 林雪漪笑道:“我觉得叶老师和方老师挺般配的。” “就是,我也觉得。”谢薇立刻点头,“叶老师开朗阳光,方老师温柔可爱,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就知道,话一出口,你们两个女生又要乱点鸳鸯了。”丁烨撇了撇嘴。 “一边去。”林雪漪踢他一脚,“我们这是帮月老进行未完成的事业,他老人家肯定特别忙,才没顾上管叶老师和方老师这对璧人,我们一定要帮助他,对不对?” “双手赞成。”江皓立刻响应。 丁烨嘀咕,“你们怎么知道叶老师没女朋友?” “看他对方老师的态度就知道了。”谢薇理直气壮,“方老师明明是刚来的新老师,叶老师就为她两肋插刀,肯定有情况。” 其他人一听就点头,“对。” 江皓立刻布置,“我们先观察情况,再定方案,帮助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随着他们的笑声,上课铃响了。 过了两天,方晓颜走进8班教室,看了一眼下面的学生,顿觉气氛诡异,心里微感惊讶。 开始上课后,她更觉惊奇,原来那些睡觉、聊天、写作业的学生现在个个都坐得端端正正的在听课,她顿时发现了有人听课和没人听课的感觉大不一样。 布置完练习后,她还是坐下来喝咖啡。教室里很安静,她忽然若有所觉,下意识地向门外望去,不由得微微一怔。 叶星正站在走廊上,微笑着看向她。 方晓颜忽然明白了,肯定是叶星帮了忙,这帮顽皮的学生才会变得听话了。她不禁有些感动。叶星看着方晓颜,露出温暖的微笑。方晓颜对他送去感激的目光。叶星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用客气,随即转身离开。 观察情况的“乱点鸳鸯谱”四人组强忍了整整一节课,终于等到下课后老师离开,便忍不住跳起来。 “你们发现没有,一号主角刚才一直在门外看。”谢薇眉飞色舞。 “二号主角神色奇怪,具体是在坐下来以后,先这样,再这样,然后……”林雪漪绘声绘色地模仿,“总之,就是这样,她与一号主角对视了三十二秒的时间。” 丁烨大呼一声,“哇,你连时间都计算了,真厉害。” “那当然。”林雪漪骄傲地一仰脸,“本人始终坚持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传承了我们中华民族五千年来的优良传统,坚决做到回报师恩……” “师恩有你这么回报的吗?”江皓觉得好笑,“不过,现在情况已经很清楚了,我们两位主角的关系很不一般。既然如此,我们就来研究下一步计划……” 方晓颜刚回到办公室,叶星便走进门来,“晓颜。” 方晓颜看着他,有些好奇地问:“你是怎么让他们那么听话的?” “很简单,我是主科老师。如果我在期末考试时出题狠一点,他们一个也别想及格。”叶星忍俊不禁,“所以,总的来说,他们还是很听话的。” 方晓颜不由得卟哧一声笑出来,“真想不到,你就是这么当老师的啊?” “那没办法,谁叫他们不好好上课,要跟你捣乱?”叶星看着她的笑容,感到很开心。 正说笑间,丁烨走进来,态度十分恭敬,“方老师,咦?叶老师也在?” 叶星点了点头,和蔼地问:“怎么?找方老师吗?” 丁烨规矩地站着,很有礼貌地说:“明天是星期天,我们班组织出去野炊,想请方老师一起参加。” 方晓颜却有些犹豫。她心里还是有点怵这些学生。 丁烨眼珠一转,轻描淡写地说:“叶老师,请你也能赏脸,大驾光临。” 叶星想了想,确定周日没什么安排,便爽快地答应了,“行,我去。”。 丁烨殷切地看向方晓颜,“方老师呢?” 方晓颜看了看叶星便道:“好吧,我去。” “太好了,我们就在学校旁边的白湖公园活动。”丁烨喜形于色,“早上十点集合,不见不散,方老师和叶老师一定要来哦。” “好。”方晓颜和叶星都笑着点头。 丁烨兴冲冲地转身离开,一直在外面不远处等着的三个人一见他就问:“怎么样?”丁烨故作懊恼,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丁烨,你失败了吗?没关系,失败怕什么?我们要不屈不挠,顽强拼搏,胜利一定会属于我们的。你失败了,我再上。”江皓转身就要往办公室冲,却被丁烨一把拉住。 “你干什么?”江皓瞪大眼睛,“你失败了,不能阻止别人立功呀。” “谁告诉你我失败了?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丁烨一副懒洋洋装酷的模样,“事儿成了。” “成功了?”两个女生立即击掌庆贺。“太好了。” 江皓不屑地说:“那你刚才装什么装?” “逗你玩儿呗。”丁桦哈哈笑道,拔腿就跑。 江皓追着他就扁。 叶星听着外面那些少男少女的笑声,愉快地说:“晓颜,你还没去过白湖公园吧?那里环境很好,我明天来找你,我们一起去。” 方晓颜立刻点头:“好。” 锦城中学旁边的白湖公园并没有围墙,更不用买票,人人都可以自由地徜徉其间。 周末,公园里很宁静,微风将湖面吹拂起细小的波纹,在阳光下闪着点点银光。方晓颜和叶星刚走到湖边,江皓就蹿了出来,“方老师,叶老师,我来接你们。” “好。”叶星和方晓颜都笑着点头。 沿着湖边走了一会儿,他们转过一个弯,前面便出现一片绿色的草坪,旁边一畦一畦的菊花正在开放。 方晓颜高兴地说:“这里的风景真好。” 叶星还没接话,谢薇便跳了出来,“方老师,叶老师。”接着向他们详细介绍了今天的活动安排。 叶星和方晓颜相视一笑,都很耐心地听她纵情发挥。终于,谢薇说完了,丁烨上阵,“叶老师,方老师,你们去钓鱼怎么样?” 叶星微微一怔,“钓鱼?” “对啊,就在那边。”林雪漪指了指湖边准备好的两张小凳、两根鱼杆。 江皓在一旁诚恳地说:“叶老师,你就配合一点吧,不然我们中午吃什么?” 林雪漪推波助澜,“方老师,你陪叶老师一起去吧。叶老师是旱鸭子,不识女性,万一不小心掉进湖里了怎么办?有方老师在,我们都放心。” “对。”学生们全都笑着使劲点头。可算找到报复叶星的时候了。 叶星忍不住哈哈大笑,“我今天就给你们好好露一手,钓条大鱼给你们瞧瞧。晓颜,我们走。”方晓颜微笑着,与他一起向湖边走去。 看着他们走远,谢薇高兴得跳起来,“好了,现在我们需要一个人跟上去,随时掌握两人的情况。” 丁烨立刻说:“江皓,你去。” 江皓同时道:“丁烨,你去。” 还没等他们发生争执,谢薇就果断地一挥手,命令道:“你们两个一起去,每隔五分钟来报告一次。”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只好无奈地说:“好吧。你是女王,听你的。”说完,他们便带着望远镜等观察设备跟了过去。 湖水很清,泛着凉凉的水气,让人心旷神怡。叶星坐在湖边,手里握着钓竿。方晓颜坐在一旁,与叶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时露出淡淡的微笑。 “报告女王,没有异常情况。一号主角与二号主角除了钓鱼就只是说话。” “报告女王,一号主角已经钓了一条鱼。” “报告女王……” 一条条消息被丁烨和江皓轮换着不断送到林雪漪和谢薇处,不过,基本上没什么价值。林雪漪百无聊赖地说:“谢薇,想不到叶老师真会钓鱼。” “是啊,我也没想到。”谢薇靠在树干上,懒懒地闭着眼。 这时,叶星又钓起一条鱼,一转头便看见了草丛中的学生,“哎,那不是江皓吗?你在这儿干嘛?” 江皓起身走出去,嬉皮笑脸地说:“谢薇让我来看看。叶老师,你钓了几条鱼了?” 叶星爽朗地笑道:“四条,够吗?” 江皓赶紧点头,“够了。” “那好,我们走吧。”叶星提着装鱼的小桶,和方晓颜一起走回去。 学生们已经在做餐前准备,两人便过去帮忙。叶星正在洗菜,却听见一声惊叫,“方老师,你的手。”他连忙回头,看见正在剖鱼的方晓颜扔下菜刀,握住了手。旁边的几个学生一脸惶急,却手足无措。 叶星立刻冲上去将她拉到水龙头那儿,用干净的水替她冲洗,动作麻利地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紧紧按住她的伤口,焦急地说:“我们马上去医院。” 方晓颜笑起来,“哪有那么严重?只是不小心被刀划了一个口子。” “怎么不严重?”叶星很紧张,“万一感染了怎么?” “没事的。”方晓颜一抬头,便看见叶星关怀的目光。 四目相对,两人忽然感到几分异样,不由得一起怔住。 这时,林雪漪一把拉住要送创口贴的丁烨,悄声说:“我们该撤了。”那些学生全都心领神会,立刻四散开去,埋伏在草丛中。 沉默片刻,叶星托住方晓颜受伤的手腕,柔声道:“我们去学校的医疗室处理一下。” 看着他眼中流露的怜惜,方晓颜心里一热,轻轻点了点头,“好。” 等两人消失在远处,学生们全都跳出来,纷纷击掌庆贺,欢呼雀跃。 两位做老师的并没有察觉学生们的小心思,很快便回到学校,来到校医室。虽是周末,但仍有很多学生住校,所以依然有校医值班。方晓颜的伤并不重,只是割了一道口子,不是太深,虽然流了不少血,却没什么大问题,校医对伤口消了毒,简单包扎一下,便轻松地说:“没什么大事,注意别沾水。” 叶星这才放下了心。 学校的教师宿舍都是两个人合住一套房,即使是周末也仍然不清静,叶星不想有人打扰,便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和方晓颜一起坐在树下的长椅上。 他心里有话想要告诉她,可又不敢造次,就只能看着她。而她也不吭声,就让他看着。淡淡的阳光下,她那双大眼睛清澈明亮,如溪流般缓缓浸进他的心。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方晓颜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 03 叶星:快乐的时光(中) 第二天,叶星精神奕奕地走进初二(8)班的教室。他放下书,微笑着说:“同学们,在上课之前,我们先聊聊天。” “好啊。”丁烨脱口而出,“叶老师,讲讲你的女朋友吧。” “同意。”林雪漪立刻附和,“叶老师这么帅,女朋友一定很美。” 其他人马上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叶老师,你女朋友漂不漂亮?” “是做什么的?也是老师吗?”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婚后你会继续当老师吗?” “会要孩子吗?” “打算什么时候要?” “准备要几个?” “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他们越说越远,笑得前仰后合,叶星已经看惯了他们这个样子,并不气恼,而是从容不迫地笑道:“你们不要急,我还没有女朋友,所以你们后面的问题我也不知道。” 下面顿时一片嘘声。 叶星一本正经地说:“在上课之前,我想先给大家讲讲你们的学习以及将来的发展。” 丁烨大声问:“叶老师,你要来当我们班主任了吗?” “欢迎,欢迎。”全班集体鼓掌。 叶星沉稳地笑着,不疾不徐地说:“同学们,在今天这个时代,社会需要的是全面发展的综合性人才,所以,大家不能偏科,应该努力学习每一门科目,以后才会有更好的发展。你们不能光把重点放在语数外、理化生、政史地这些科目上,像美术、音乐、体育这些也应该好好去学,这样对你们将来的发展都会起到重要的作用。” 听到这里,学生们纷纷发言。 “叶老师,你说这么多也得有个主题啊。” “就是,我听了这么久,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像什么语文老师说的照应全文,点明中心……怎么一个都没有?” “叶老师,你下笔千言,离题万里。” 叶星板起脸,“我的主题就是,你们要全面发展,还要尊重老师。听说在美术、音乐这些课上你们根本不听讲,只顾做别科的作业,还有聊天、传纸条、发短信的,简直不像话。还有,学校规定学生不准带手机,违者一律没收,你们的手机呢?”说到后来,他的态度有些严厉了。 这下学生们都不敢再嬉皮笑脸,全都端正坐好,恭听教诲。 叶星看着台下的一个个学生,脸上又有了一点笑模样,慢条斯理地问:“你们为什么在语文课上不违纪?” 谢薇理所当然地说:“邹老师是班主任,谁敢啊?” “就是,别说违纪,就是打个盹都不敢。”丁烨谈虎色变。 “哦,原来你们是欺软怕硬。”叶星点头,“这样吧,我跟副科老师们说说,让他们也严厉点,要是你们再做小动作,就直接送到班主任的办公室去。” “叶老师,你这不是害我们吗?万一我们被逼得没办法,那就只有集体跳楼了。我们那么好的一个班就毁在叶老师你手上,你忍心吗?”林雪漪大声抗议,其他学生立刻点头赞同。 叶星仍然挂着莫测高深的笑容,冷静地说:“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们不要在课上违纪,这是对老师的不尊重。如果你们再这样不遵守纪律,我保证你们考起试来个个不及格,听见没有?” 学生们听到这么可怕的威胁,都沮丧起来,拉长了声音说:“听到了。” “这种恐怖威胁,谁敢不听啊?”丁烨小声嘀咕。 林雪漪也埋下头咕哝,“太狠了。” 叶星诚恳地问:“丁烨,你有什么意见吗?” 丁烨连忙站起身来,非常认真地说:“没有意见,叶老师威武。” 其他同学忍不住笑着齐声响应,“叶老师威武。” “好,那你坐下吧。”叶星很满意,“我这节课讲的话有没有用,就看你们以后怎么表现了。我想,大家也希望自己的英语成绩在全年级名列前茅,以后初三的时候可以免试直升本校高中,对吧?” 学生们齐声回答:“对。” “很好,我相信你们都是聪明人,那我就不多说了。”叶星意味深长地说完,这才开始正式上课。 课间休息时,很多同学都站在过道上,疑惑地议论纷纷。 “你们说,今天叶老师怎么了?”丁烨有些不服气,“你见过这样威胁学生的老师吗?” “今天你不是见到了?孤陋寡闻的家伙。”林雪漪皱眉,“你们说,他到底怎么了?” 江皓耸耸肩,“我怎么知道?” “我也不明白。”谢薇一脸狐疑,“想当年,我们把那个历史老师气得到校长那里辞职,叶老师也没管过,怎么这次我们还没什么大动作,他就那么激动?” 丁烨忽然一拍脑袋,兴奋地说:“我知道了。” “什么?”三人一起看向他。 “我就知道,哈哈,果然还是我聪明。”丁烨做了个手势,让他们靠近点,“我觉得,这件事和上次的事有很大不同。上次的历史老师跟叶老师根本不认识,这次的方老师好像是叶老师的朋友,而且还是位美女哦。” “哦——”三人恍然大悟,全都拉长了声音,“美——女——” 林雪漪笑道:“我觉得叶老师和方老师挺般配的。” “就是,我也觉得。”谢薇立刻点头,“叶老师开朗阳光,方老师温柔可爱,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就知道,话一出口,你们两个女生又要乱点鸳鸯了。”丁烨撇了撇嘴。 “一边去。”林雪漪踢他一脚,“我们这是帮月老进行未完成的事业,他老人家肯定特别忙,才没顾上管叶老师和方老师这对璧人,我们一定要帮助他,对不对?” “双手赞成。”江皓立刻响应。 丁烨嘀咕,“你们怎么知道叶老师没女朋友?” “看他对方老师的态度就知道了。”谢薇理直气壮,“方老师明明是刚来的新老师,叶老师就为她两肋插刀,肯定有情况。” 其他人一听就点头,“对。” 江皓立刻布置,“我们先观察情况,再定方案,帮助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随着他们的笑声,上课铃响了。 过了两天,方晓颜走进8班教室,看了一眼下面的学生,顿觉气氛诡异,心里微感惊讶。 开始上课后,她更觉惊奇,原来那些睡觉、聊天、写作业的学生现在个个都坐得端端正正的在听课,她顿时发现了有人听课和没人听课的感觉大不一样。 布置完练习后,她还是坐下来喝咖啡。教室里很安静,她忽然若有所觉,下意识地向门外望去,不由得微微一怔。 叶星正站在走廊上,微笑着看向她。 方晓颜忽然明白了,肯定是叶星帮了忙,这帮顽皮的学生才会变得听话了。她不禁有些感动。叶星看着方晓颜,露出温暖的微笑。方晓颜对他送去感激的目光。叶星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用客气,随即转身离开。 ------------ 03 叶星:快乐的时光(下) 观察情况的“乱点鸳鸯谱”四人组强忍了整整一节课,终于等到下课后老师离开,便忍不住跳起来。 “你们发现没有,一号主角刚才一直在门外看。”谢薇眉飞色舞。 “二号主角神色奇怪,具体是在坐下来以后,先这样,再这样,然后……”林雪漪绘声绘色地模仿,“总之,就是这样,她与一号主角对视了三十二秒的时间。” 丁烨大呼一声,“哇,你连时间都计算了,真厉害。” “那当然。”林雪漪骄傲地一仰脸,“本人始终坚持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传承了我们中华民族五千年来的优良传统,坚决做到回报师恩……” “师恩有你这么回报的吗?”江皓觉得好笑,“不过,现在情况已经很清楚了,我们两位主角的关系很不一般。既然如此,我们就来研究下一步计划……” 方晓颜刚回到办公室,叶星便走进门来,“晓颜。” 方晓颜看着他,有些好奇地问:“你是怎么让他们那么听话的?” “很简单,我是主科老师。如果我在期末考试时出题狠一点,他们一个也别想及格。”叶星忍俊不禁,“所以,总的来说,他们还是很听话的。” 方晓颜不由得卟哧一声笑出来,“真想不到,你就是这么当老师的啊?” “那没办法,谁叫他们不好好上课,要跟你捣乱?”叶星看着她的笑容,感到很开心。 正说笑间,丁烨走进来,态度十分恭敬,“方老师,咦?叶老师也在?” 叶星点了点头,和蔼地问:“怎么?找方老师吗?” 丁烨规矩地站着,很有礼貌地说:“明天是星期天,我们班组织出去野炊,想请方老师一起参加。” 方晓颜却有些犹豫。她心里还是有点怵这些学生。 丁烨眼珠一转,轻描淡写地说:“叶老师,请你也能赏脸,大驾光临。” 叶星想了想,确定周日没什么安排,便爽快地答应了,“行,我去。”。 丁烨殷切地看向方晓颜,“方老师呢?” 方晓颜看了看叶星便道:“好吧,我去。” “太好了,我们就在学校旁边的白湖公园活动。”丁烨喜形于色,“早上十点集合,不见不散,方老师和叶老师一定要来哦。” “好。”方晓颜和叶星都笑着点头。 丁烨兴冲冲地转身离开,一直在外面不远处等着的三个人一见他就问:“怎么样?”丁烨故作懊恼,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丁烨,你失败了吗?没关系,失败怕什么?我们要不屈不挠,顽强拼搏,胜利一定会属于我们的。你失败了,我再上。”江皓转身就要往办公室冲,却被丁烨一把拉住。 “你干什么?”江皓瞪大眼睛,“你失败了,不能阻止别人立功呀。” “谁告诉你我失败了?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丁烨一副懒洋洋装酷的模样,“事儿成了。” “成功了?”两个女生立即击掌庆贺。“太好了。” 江皓不屑地说:“那你刚才装什么装?” “逗你玩儿呗。”丁桦哈哈笑道,拔腿就跑。 江皓追着他就扁。 叶星听着外面那些少男少女的笑声,愉快地说:“晓颜,你还没去过白湖公园吧?那里环境很好,我明天来找你,我们一起去。” 方晓颜立刻点头:“好。” 锦城中学旁边的白湖公园并没有围墙,更不用买票,人人都可以自由地徜徉其间。 周末,公园里很宁静,微风将湖面吹拂起细小的波纹,在阳光下闪着点点银光。方晓颜和叶星刚走到湖边,江皓就蹿了出来,“方老师,叶老师,我来接你们。” “好。”叶星和方晓颜都笑着点头。 沿着湖边走了一会儿,他们转过一个弯,前面便出现一片绿色的草坪,旁边一畦一畦的菊花正在开放。 方晓颜高兴地说:“这里的风景真好。” 叶星还没接话,谢薇便跳了出来,“方老师,叶老师。”接着向他们详细介绍了今天的活动安排。 叶星和方晓颜相视一笑,都很耐心地听她纵情发挥。终于,谢薇说完了,丁烨上阵,“叶老师,方老师,你们去钓鱼怎么样?” 叶星微微一怔,“钓鱼?” “对啊,就在那边。”林雪漪指了指湖边准备好的两张小凳、两根鱼杆。 江皓在一旁诚恳地说:“叶老师,你就配合一点吧,不然我们中午吃什么?” 林雪漪推波助澜,“方老师,你陪叶老师一起去吧。叶老师是旱鸭子,不识女性,万一不小心掉进湖里了怎么办?有方老师在,我们都放心。” “对。”学生们全都笑着使劲点头。可算找到报复叶星的时候了。 叶星忍不住哈哈大笑,“我今天就给你们好好露一手,钓条大鱼给你们瞧瞧。晓颜,我们走。”方晓颜微笑着,与他一起向湖边走去。 看着他们走远,谢薇高兴得跳起来,“好了,现在我们需要一个人跟上去,随时掌握两人的情况。” 丁烨立刻说:“江皓,你去。” 江皓同时道:“丁烨,你去。” 还没等他们发生争执,谢薇就果断地一挥手,命令道:“你们两个一起去,每隔五分钟来报告一次。”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只好无奈地说:“好吧。你是女王,听你的。”说完,他们便带着望远镜等观察设备跟了过去。 湖水很清,泛着凉凉的水气,让人心旷神怡。叶星坐在湖边,手里握着钓竿。方晓颜坐在一旁,与叶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时露出淡淡的微笑。 “报告女王,没有异常情况。一号主角与二号主角除了钓鱼就只是说话。” “报告女王,一号主角已经钓了一条鱼。” “报告女王……” 一条条消息被丁烨和江皓轮换着不断送到林雪漪和谢薇处,不过,基本上没什么价值。林雪漪百无聊赖地说:“谢薇,想不到叶老师真会钓鱼。” “是啊,我也没想到。”谢薇靠在树干上,懒懒地闭着眼。 这时,叶星又钓起一条鱼,一转头便看见了草丛中的学生,“哎,那不是江皓吗?你在这儿干嘛?” 江皓起身走出去,嬉皮笑脸地说:“谢薇让我来看看。叶老师,你钓了几条鱼了?” 叶星爽朗地笑道:“四条,够吗?” 江皓赶紧点头,“够了。” “那好,我们走吧。”叶星提着装鱼的小桶,和方晓颜一起走回去。 学生们已经在做餐前准备,两人便过去帮忙。叶星正在洗菜,却听见一声惊叫,“方老师,你的手。”他连忙回头,看见正在剖鱼的方晓颜扔下菜刀,握住了手。旁边的几个学生一脸惶急,却手足无措。 叶星立刻冲上去将她拉到水龙头那儿,用干净的水替她冲洗,动作麻利地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紧紧按住她的伤口,焦急地说:“我们马上去医院。” 方晓颜笑起来,“哪有那么严重?只是不小心被刀划了一个口子。” “怎么不严重?”叶星很紧张,“万一感染了怎么?” “没事的。”方晓颜一抬头,便看见叶星关怀的目光。 四目相对,两人忽然感到几分异样,不由得一起怔住。 这时,林雪漪一把拉住要送创口贴的丁烨,悄声说:“我们该撤了。”那些学生全都心领神会,立刻四散开去,埋伏在草丛中。 沉默片刻,叶星托住方晓颜受伤的手腕,柔声道:“我们去学校的医疗室处理一下。” 看着他眼中流露的怜惜,方晓颜心里一热,轻轻点了点头,“好。” 等两人消失在远处,学生们全都跳出来,纷纷击掌庆贺,欢呼雀跃。 两位做老师的并没有察觉学生们的小心思,很快便回到学校,来到校医室。虽是周末,但仍有很多学生住校,所以依然有校医值班。方晓颜的伤并不重,只是割了一道口子,不是太深,虽然流了不少血,却没什么大问题,校医对伤口消了毒,简单包扎一下,便轻松地说:“没什么大事,注意别沾水。” 叶星这才放下了心。 学校的教师宿舍都是两个人合住一套房,即使是周末也仍然不清静,叶星不想有人打扰,便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和方晓颜一起坐在树下的长椅上。 他心里有话想要告诉她,可又不敢造次,就只能看着她。而她也不吭声,就让他看着。淡淡的阳光下,她那双大眼睛清澈明亮,如溪流般缓缓浸进他的心。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方晓颜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 04 叶景:爱如捕风(上) 江南春这次把几个重量级的大客户得罪得够戗,挽回起来非常麻烦。 蒋郁文和邱怡静去道歉,几个老板脸上笑笑的,声音也和蔼可亲,说出的话却夹枪带棒,把两个经理刺得差点喘不过气来。他们回来后,只得请叶景出马。 叶景在跳槽过来之前是天禧大酒店的总经理,辗转于餐饮和酒店业十多年,手上的人脉资源也不少,于是先请了几个身份相当、跟他们都是朋友的大老板去当说客,然后再亲自上门道歉。那几个大客户的面子里子都有了,对他便很客气,亲热地笑道:“主要最近事情太忙,所以没到你们酒店去捧场,叶总,你放心,以后一定还是去你们那里玩。” 叶景便顺势邀请,“最近酒店打算推出一些新菜,您是美食家,过来品尝一下,帮我们把把关,怎么样?” 每个老板都欣然同意,“叶总太客气了,我哪算得上美食家,你才是行家,行,你说个时间,我一定去。” 叶景事先已经调查清楚,这几个大老板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有的还是合作项目的朋友,所以不用忌讳,就提前征求了他们的意见,把他们约到一起,在餐厅里最豪华的包间宴请他们。 叶景摆出了最华丽的阵容,销售部全体上阵,还向总店借了公关部的帅哥美女前来鼎力相助。为精简机构,虽然天使花园集团旗下目前有一个总店、三个分店,但公关部却只设了一个,经理陈芙是位才貌双全的年轻女子,正与龙华分店的总经理张卓谈恋爱,而张卓与叶景是朋友,现在张卓在家养伤,叶景帮他做了所有工作,这在现代这个功利社会是相当少见的,陈芙对他特别感激,自然要拔刀相助,接到他的电话便一口答应,提前安排好工作,到时候就带了人过来,助他一臂之力。 他们请客的那个豪包是纯中国式格调,一色红木家具,博古架上的那些瓶瓶罐罐仿得几可乱真,进门处还放了一架古琴,附带五星级卫生间,可洗澡按摩桑拿,就连供客人丢弃杂物的果屑箱都是精美的青花瓷罐。顾客进来就算不吃不喝,包间费就是两千,如此华贵而有格调的餐厅包间在全市都是独一家,别处没有。虽然现在世道不好,可房地产却蒸蒸日上,因此地产商最喜欢在这里请客,有档次,有面子,宾至如归,皆大欢喜,他们的各式包间总是天天订满,尤其是这个最好的包间,得提前一周订才会有,叶景也是等了一个星期才拿到手。 用这个包间来请客,表示了叶景最大的诚意,那些客人当然也都是明白人,一进来便哈哈笑着与他握手,连声夸赞。 蒋郁文和陈芙手下的精兵强将立刻迎上去,使出浑身解数,让几位大老板眼花缭乱,应接不暇,都高兴得眉飞色舞。这些俊男美女个个伶牙俐齿,酒量也好,赔礼的,道歉的,撒娇的,激将的,轮番上阵,其实并没有让人占了便宜,便已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这些亿万富豪们完全招架不住,一迭声地“好好好”,什么都答应,保证以后定点在天使花园消费,再也不去别的地方。 一晚上都是莺歌燕舞,笑声不断,等到大家尽欢而散,已是月上中天。叶景送走客人,再向陈芙及其公关部精英们道谢,然后向自己的兵道了辛苦。今天请客的效果非常好,大家都很开心,嘻嘻哈哈地站在月光下闹了一会儿,这才各自上车,离开酒店。 一出霓虹闪烁的酒店大门,他便安静下来。从十八岁开始,他就在这种灯红酒绿的场所工作,早已经免疫了,对声色犬马的事十分厌倦,最喜欢的是宁静的环境、简单的生活、温柔少语的人。 想到这里,他忽然一阵心烦,不想回家,便一转方向盘,往他们几个朋友最爱去的酒吧绝对零度驶去。 这个酒吧的气氛很好,一般不放摇滚乐,有表演,也只是唱些轻柔的情歌,有些有才华的歌手还会唱自己原创的歌曲,虽然没有录专辑、到演唱会上发布的机会,但也总算是可以在听众面前唱出自己的作品,感觉也挺好。叶景是被沈念秋带来的,他很喜欢这里的气氛,以后只要觉得心里闷,就会独自过来坐一会儿,听听那些无名歌手自弹自唱的情歌。那是真正有灵魂的声音,等到他们以后有机会红了,大概就只剩技巧而没有感情了吧。 他独自坐在吧台,要了一瓶淡啤酒,却没怎么喝。今天晚上虽然他这边兵强马壮,有不少喝酒的生力军,他仍然要每隔一段时间敬一圈,因此喝了不少红酒。虽然这种淡啤酒的度数不高,但他还是颇有节制的没怎么喝。他将酒瓶放在吧台上,要了一盘水煮花生,慢慢剥开壳,将咸香的花生米送进嘴里,缓缓地咀嚼。灯光幽黯,音乐缠绵,他的心情受到感染,渐渐平静下来,一边嚼着花生一边抬头看着台上的歌手。 通常坐在吧台边的都是独自来喝酒的客人,他们彼此不熟,也不搭理别人,就只是默默地喝酒、听歌,消磨时间,放松精神。 快到午夜时,叶景的那瓶酒才喝掉一半,他看了看表,便决定回家,明天还要上班,不能放纵自己。他下了吧凳,刚刚转身,眼角余光便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高大俊逸的人坐在吧台的另一边,面前放着两个空酒瓶,手里还拿着一个。他正是天使花园集团的董事长谭柏钧,叶景的老板。 看到他在这里独自喝酒,叶景不禁皱了皱眉。谭柏钧与沈念秋本来在谈恋爱,现在却因为重重误会而进入冷战,谭柏钧心情郁闷,借酒浇愁,这可以理解,可谭柏钧曾经为了保护沈念秋而身受重伤,现在尚未痊愈,根本不能碰刺激性饮料,更别说像现在这样闷头酗酒了。 叶景是沈念秋的好朋友,对他们两人隐秘的情感纠葛比较清楚,这时也无法评论谁是谁非,最重要的是阻止自己的老板做有损健康的事情。他上前去拿过谭柏钧手里的酒瓶,微笑着说:“谭总,你别喝了,我送你回去吧。” 谭柏钧的身体不好,酒量大减,看着他的目光已经有些恍惚,过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来,“哦,小叶啊,怎么你也在这儿?”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可见心情很不好。 叶景将酒瓶放到吧台上,扶着他往外走,随口答道:“下了班过来坐坐,我本来也要回家了。” “嗯。”谭柏钧的步履有些踉跄,但还是努力稳住,在他的搀扶下走出门去。 叶景问他,“谭总,你开车来的吗?” “没有。”谭柏钧的脸上没有表情,一片空白,慢吞吞地说,“不能酒后驾驶,我打车来的。” 叶景心道“惭愧”,他常常酒后驾驶,这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便把谭柏钧塞进自己的车,然后开出去。 他不知道谭柏钧的家住在哪里,等到开出警察喜欢设卡查醉驾的“高危地带”后便想问清楚,可谭柏钧已经靠在座椅里睡着了,让他有些无奈。看了看时间,已过午夜,实在不便打电话给另一个老板赵定远或者自己的朋友张卓,他只得把谭柏钧带回家,反正大家都是男人,也用不着避嫌。 他住的地方不算很好,也没有电梯,谭柏钧身材高大,醉了后再是沉重,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弄上楼,放到卧室的床上。 喘了半天气,他费力地脱掉大老板的T恤和长裤,为他盖上凉被,然后抹掉额上的汗,打开空调,这才去浴室洗了个澡。他实在累得不行,走到弟弟叶星偶尔来住的房间里,用毛巾被胡乱一裹,倒在床上便睡着了。 ------------ 04 叶景:爱如捕风(中) 服务性行业通宵上班的时间都比较晚,叶景一直睡到八点才醒。他翻身平躺,将双腿伸直了,这才想起昨天夜里的事。他赶紧起身去自己的卧室,发现床上已经没人了。他以为谭柏钧已经自行回去,可随即便听到厨房里有动静,赶过去一看,发现谭柏钧在做早餐,不禁愣了一下。 谭柏钧一早醒来的时候比他要吃惊多了,出来查看一番,见他睡在另一间房,便明白过来。他的经历与叶景很像,都是从基层服务员一步一步做上来的,因此对这个气质温和、能力超卓的下属十分欣赏,此时忆起昨夜自己似乎喝醉了,是他硬将自己带离酒吧那种是非之地,不禁对他更加赞许。 谭柏钧虽然是酒店集团的老板,身家上亿,但在这种老式的两居室板房里也曾经住过很多年,所以并没有什么违和感,也没有心安理得地离开,而是去洗了澡,然后到厨房做早餐。 叶景出现时,他正用平底锅煎西多士。转头笑了笑,他淡淡地问:“我昨天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没有,你的酒品很好。”叶景也笑了,“我本想送你回家,可你一上车就睡着了,我不知道你住哪儿,只好带你回来。我这里浅窄简陋,环境不好,真不好意思。” “没事,我在哪里都能睡。”谭柏钧环视四周,有些疑惑地说,“我给出的薪水应该还可以吧,怎么你会住在这种房子里?我记得好像你这房子是租来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租套好一点的房子?回头我就给总经办打电话,让他们给你一套高级公寓住,在公司里干满八年,房子就归你,本来以你的职位,也应该享受这种福利待遇,只是最近太忙,千头万绪,一时顾不过来。” “谢谢谭总,不过,公司最近资金比较紧张,一套房子要几十万,还不如把这钱用在刀刃上。”叶景看着他把煎好的西多士盛到碟子里,平淡地解释,“我也不想离开这里,怕女朋友回来的时候找不到我。” 谭柏钧立刻想起,沈念秋告诉过他,叶景有个相交多年的女友,却因为他被某个骄纵的富家千金看上,硬生生地给拆散了,他女朋友走得无影无踪,他到处都找不到,便在这里死等。这种事很让人同情,细想起来又有几分伤感,其实他女友说不定永远都不会再回来找他,或许已另有新欢,甚至已经结婚生子,而他的等待说不定最终是镜花水月。谭柏钧一向沉默寡言,这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便只好不提。他做了两个生菜三明治,转头对叶景说:“我记得你好像不挑食,就用你冰箱里的材料随便做了点东西。” “嗯,我不挑,什么都可以吃。”叶景笑着点头,随即冲进浴室洗漱,换好衣服,这才到客厅里坐下,跟他一起吃早餐。 谭柏钧做得很简单,三明治、牛奶、煎蛋,火候却掌握得恰到好处,吃起来很香。叶景有些意外,“真没想到,谭总做起家务来也是行家里手。” “我又不是豪门公子富二代,这些事当然会做。”谭柏钧随口说,“我以前也过过苦日子,现在就算有了点钱,也没养出什么坏毛病。” “这年头,赚到钱就变质的人多如牛毛,谭总非常难得,令人钦佩。”到底是自己的老板,叶景还是捧了他一句,不过说的却是真心话。这位酒店业大亨一向洁身自好,人品端方,除了与沈念秋的恋情处理得有些欠妥之外,一切都无懈可击。叶景看着他消瘦了很多的脸,忍不住关切地道,“谭总,你身体不好,还是暂时不要喝酒了。” “嗯。”谭柏钧点了点头,“以后我会控制的。” 叶景其实早就想对他和沈念秋的事说点什么,可又觉得跟谭柏钧不熟,未免交浅言深。至于面前这个人的身份是自己的老板,那倒并不是太重要,反正现在打电话给他的猎头公司一直没断过,他走到哪里都有饭吃,饿不死。想来想去,他还是咬了咬牙,豁出去了,“谭总,念秋是我的好朋友,我很了解她。她以前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对你是真心的,而且感情很深。为了你,她不惜牺牲一切,可以付出任何代价。我觉得你也是这样,不然不会为了保护她伤得这么重。你们之间的情意很让人感动,也非常难得,我觉得彼此都应该珍惜。按理说我不应该在你面前讲这话,不过我是真心希望你能跟念秋好好在一起。这年头,能找到值得你爱同时又爱你的人很不容易,而有情人能终成眷属就更难,你看我,明明那么相爱,却硬生生被拆开,那种撕心裂肺的痛真的难以忍受,我不希望自己的朋友也经受那种痛苦。念秋在北京不快乐,你在这边也这么难过,那又何必呢?有什么误会都可以解释的,对不对?只要两个人相爱,还有什么阻碍是不能克服的呢?”他声音温和,娓娓道来,让人一点也不会觉得刺耳,这是说话的技巧,所谓忠言逆耳,不过是没掌握好表达的方法而已。 谭柏钧从来都不喜欢与人讨论自己的隐私,即使是他最好的朋友和生意伙伴赵定远也是一样,但叶景对他说了这么多,他却并没有生气,也不反感。叶景的爱情他知道,现在有感而发,希望解开他和沈念秋的心结,也是一番好意,他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如果是现实中有某些障碍让我们暂时不能在一起,譬如她父母不认同我离过婚的身份,不愿意接受我,我完全可以像你一样死等,等一辈子都无怨无悔。如果是她遇到了危险,我可以为她豁出性命,我心甘情愿。可是,我不能原谅她对我们感情的背叛。你别对我说她是为了我的事业才牺牲的,我不需要这样的牺牲。我谭柏钧又不是没穷过,就算现在变回一无所有,我也可以东山再起。我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背叛,她明明知道,可她却还是做出了那样的事,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他一开始还很冷静,说到后来便有些激动,声音却没有失控地上扬,反而渐渐低沉,有种不容辩驳的力量。 叶景被他这番话噎得顿时语塞,半天才苦笑了一下,“其实念秋与你的想法是完全一样的,她去跟人妥协,答应一些要求,为了保住你的事业只是很小一个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想要保护你。你当时浑身是血,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她心疼得根本无法思考,姓陈的那么厉害,江湖上竟然无人肯出来帮忙,她惟一能找到的最强有力的人又喜欢她,趁机对她提出要求,你说她能怎么办?谭总,我冒昧地说句大实话,你听了别生气。你有过前妻,念秋跟你恋爱之前却没有过别人,就算她现在有了点什么,你们也算是扯平了,何必那么计较?坦率地讲,如果我女朋友现在回来找我,我什么都不会计较,依然会爱她。” 谭柏钧对他的话有所触动,但心里巨大的失望与愤怒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消除的。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放下筷子,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地说:“我做不到。” 到这份上,谈话便再也进行不下去了,叶景不再多说,把杯碟拿到厨房洗干净放好,然后将他送回家。路上,叶景把最近江南春的生意情况汇报了一遍,谭柏钧只是听着,偶尔问些问题,最后满意地点头,“做得很好。” 他一向要求严格,难得这么夸奖一个人,叶景觉得自己的辛苦工作得到了肯定,心里很高兴。略微谦虚了几句,便到谭柏钧居住的高级公寓区,他停下车,关切地说:“谭总,你多保重,在家好好养伤,公司里的事有我们顶着,会努力做好的。” “好,辛苦了。”谭柏钧沉稳地下车,慢慢向家里走去。他其实很想去上班,但家中父母忧心他的病况,坚决不准他去工作,他怕二老急出什么好歹,只得耐着性子在家里休养,偶尔瞅个空子跑出来,也不敢到公司去坐着,这时一夜未归,估计两个老人急得够戗,因此只得回家。 叶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门里,这才掉头,到酒店去上班。 这次邂逅,他们两人都再没提起过,也没告诉任何人。 ------------ 04 叶景:爱如捕风(下) 八月即将过去,九月便会进入酒店业的旺季,中秋、国庆都要搞一系列活动,以稳定客源,扩大影响,天使花园总店和江南春分店每天都很忙碌,生意迅速回升,叶景早出晚归,上午到龙华店帮助张卓处理筹备事宜,下午到江南春守着,直到晚上才离开,周末也不例外。 北京店将在九月初开业,而龙华店晚二十天,在九月底正式营业,两家分店的规模都很大,急需优秀的领班和主管,欧阳懿和张卓都知道叶景这里屯了不少人才,全都向他求援。叶景二话不说,慷慨支持,调过去不少出色人才,弄得江南春的餐厅部、客房部、前厅部捉襟见肘,主管找经理闹,经理找叶景诉苦,强烈要求留点人下来,这些孩子都是她们辛苦培养出来的,一下就这么给出去,让她们很想不通。 看着面前满脸不忿的三个经理,叶景笑起来,和颜悦色地说:“你们舍不得,我理解,我跟你们的心情是一样的,但是,北京店和龙华店也是我们集团的分店,沈总在北京协助筹备工作,龙华店的张总你们应该也很熟悉,那你们说,我们对他们的困难置之不理,这合适吗?” 李娟是总店过来的,很熟悉原来担任董事长秘书的张卓,听他这么说,就不再吭声。邱怡静和刘玉琪是叶景带来的,跟沈念秋和张卓都不熟,感情上很生疏,这时便悻悻然地说:“那也不能给那么多,这些领班是我们一手带出来的,本来在别的酒店工作,我们到这里后硬把他们挖过来,还不是为了支持你,别人一开口要你就给,凭什么啊?他们自己不会培养吗?当我们这里是黄埔军校啊?” 叶景被她们赌气的话逗笑了,“现在马上就要开业了,哪有时间来培养?你们也都知道,领班是非常重要的,好的领班会让领导的工作轻松很多,也比较放心。开业是大事,不能出一点纰漏,所以我对他们全力支持。你们为我着想,为江南春着想,这很好,但是,你们的心胸还要再开阔一些,眼光放远一点,要有大局观、全局观,这样你们会站得更高,走得更远。” 三个部门经理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作风踏实,不怕吃苦,肯动脑子,而且很敬业,忠诚度非常高,只是学历都比较低,看事情都只着眼于本部门,最多是本酒店,认为别的分店跟自己没关系,那边做得再好,业绩也不会算到自己头上,根本没有半点好处,因此都不愿意支持。这种狭隘的本位思想不是几句话就能纠正的,但叶景身为总经理,她们肯定得听命行事,而且人力资源部已经下了调令,现在再说什么都很难挽回,她们只得怏怏不乐地答应了。 叶景立刻对她们顾全大局的优良作风表扬了一番,然后便询问中秋与国庆活动的准备情况。三个姑娘马上忘了刚才的不快,专注地讨论起工作来。 客房部、餐厅部与前厅部是酒店最重要的部门,再加上娱乐部,就是为酒店创造利润的全套阵容,叶景与她们谈了一会儿,感觉问题挺多,便打电话叫来娱乐部经理,叫他们畅所欲言,把对二线部门的意见全都讲出来,他好尽早解决,以免到时候出问题。 这个临时会议一直开到下午五点多,餐饮娱乐的营业高峰即将到来,前厅部的接待工作也要跟上,几位经理便坐不住了,匆匆结束发言便往外跑。 叶景笑着目送他们离去,这才低头看着纸上记下的那些问题,默默整理着思路,准备明天早上找其他部门的负责人谈话,以解决一线与二线脱节的问题。 天还没黑,酒店大门处的霓虹灯就开始闪烁着缤纷色彩。背景音乐轻柔地响着,配合酒店的风格,放的是江南丝竹,悠扬动听。叶景所在的办公楼紧靠停车场,略显嘈杂的声音传进来,预示着今天晚上的生意不错。他听着停车声、手机铃声、客人说笑声、零乱的脚步声此伏彼起,觉得比音乐还要好听。 如果没有特殊活动,也没有重要的客人需要去打个招呼,他一般都不会在生意高峰期去一线,员工们都很忙,见到他却必须停步避让并问好,肯定会耽误工作,所以他总是坐在办公室里工作。如果前面没人找他,就说明今天没有意外发生,通常他会在晚上八、九点钟下班离开。 今晚生意不错,忙而不乱,邱怡静驾驭这种场面的能力是很丰富的,不需要他来操心。他把工作处理完,看了看表,便收拾东西,走出办公室。 刚到停车场,手机便响了,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的号码,立刻开心地接起来,“星星。” “哥。”叶星的声音仍如往常一般活泼开朗,“哥,我们国庆节放七天假,我想出去玩,就不回家了。” 叶景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室,愉快地笑道:“行啊。我也有假期,要不然跟你一起出去走走,怎么样?” 叶星一怔,随即有些吞吞吐吐,“哥……那个……其实我……我打算约个朋友去……” 叶景立刻明白了,不由得喜出望外,“怎么?有女朋友了?不带回来给我看看?” “八字还没一撇呢。”叶星有些不好意思地嘻嘻笑,“哥,我正在追,还没追上。” “哦?”叶景微一挑眉,“很难追吗?女孩是做什么的?” “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叶星的声音里满是胸有成竹,“我觉得不难追,那姑娘特别单纯,而且很温柔,对我的印象也不错。我怕吓到她,不敢逼紧了,所以才循序渐进,争取水到渠成。” 叶景听他这么说,就觉得那女孩肯定很优秀,而且不是随便的人,与叶星一样是当老师的,教书育人,这样就很好。叶景并不想让弟弟高攀富贵之家出身的姑娘,也不需要女孩能挣多少钱,只要对弟弟好,两人情投意合,相濡以沫,那就是好姻缘,他举双手赞成。 “行啊。”他快乐地说,“你国庆就不用回来了,去好好玩吧,我如果有时间就去学校看你。” “好。”叶星很高兴,“哥,你多注意身体,别太累了。其实我挺想你的,你有空一定来学校啊。” 叶景开心地说:“好,我一定去。” ------------ 05 叶星:对你有一点动心(上) 虽然是第一次当老师,但方晓颜是教的副科,没有竞争的压力,她的性格又好,谁叫都愿意帮忙,也从来不跟人争什么利益,因此大家对她的印象都比较好。除了正常的课时外,学校还开有美术兴趣班,她也到那里当老师,教授那些对画画很感兴趣或者将来打算考艺体院校的学生。 日子过得很快,也很轻松自在,她头疼的毛病基本上没再犯,性格也开朗多了。叶星几乎每天都会来找她,别说是学生,就是与两人关系比较接近的老师都看出了端倪,只是没有挑明而已。 这天中午,阳光明媚,叶星如往常一样跟她一起吃完午饭,送她到教师宿舍楼下。方晓颜与另一位老师合住一套宿舍,他贸然上去不太合适。看着她走进楼门,他便回去。他平时的教学任务很重,下午要连着上三节课,必须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方晓颜轻快地上到二楼,刚一进门便听见卫生间里水花流淌的声音。她怔了一下,连忙赶过去。 原来是水管爆裂了,水花四溅,如喷泉一般哗哗哗地流着,与她同住的音乐老师陈雅丽正在拿毛巾拼命地堵,一身淋得透湿,却无济于事。 方晓颜愣了一下,赶紧也去找毛巾,陈雅丽大声叫她,“方老师,你去找工程部的人来修,这样不行的。” 方晓颜答应一声,立刻返身往楼下跑。叶星刚走到自己住的宿舍楼门前,眼角余光看到她匆匆忙忙跑出来,衣服上都是水,不由得转身问道:“晓颜,怎么了?” 方晓颜仿佛见到救星,急忙说:“我们房间的水管爆了,到处都是水?” 叶星脱口而出,“先关阀门再修啊。” “阀门?”方晓颜一脸迷茫,“在哪儿啊?” 叶星二话不说,跑过来拉着她便上了楼。 她们的屋里已是水漫金山,叶星准确地冲到厨房,在墙角处找到总阀,用尽全身力气旋转着有些生锈的阀门,将它关紧。水流的声音渐渐小下去,终于止住了。 陈雅丽这才湿淋淋地出来,一看是叶星在帮忙,便笑道:“叶老师,多亏了你。唉,我们对这些水电什么的真不在行。” “你们女孩子在工程方面弱一些,也是很正常的。”叶星温和地笑道,“你赶紧去换衣服,小心感冒。” 陈雅丽立刻回了自己房间,将门关上。叶星看着方晓颜,关切地说:“你也去换衣服吧,我马上找水电工来。”方晓颜点点头,眼里隐隐的都是依赖。 很快,工程部值班的工人便带着工具赶过来。叶星在一边帮着,两个人热火朝天地干起来,一会儿就把水管换好了。 方晓颜和陈雅丽都帮不上忙,只好在旁递茶水递毛巾,一连声地表示感谢。 工人试了试水管,对她们笑道:“弄好了。”叶星连声说“谢谢”,热情地将他送出去,俨然是这里的主人。 陈雅丽对方晓颜略带戏谑地笑道:“叶老师不错哦,是我们学校师生公认的白马王子,不少人追过他,有老师有学生,可都没追上。方老师,你的功力很强嘛,厉害啊。” “什么?”方晓颜没听明白,眼里有一丝茫然。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你自己明白。”陈雅丽笑嘻嘻地走进厨房,拿出拖布来拖地上的水。 方晓颜想了想,这才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得哑然失笑。 过了一会儿,叶星重又回来,对她们说:“你们休息吧,地上的水最好擦干,不然容易得风湿。” 陈雅丽爽朗地笑道:“叶老师就是细心,这年头,像你这么懂得体贴的男人真是凤毛麟角,打着灯笼也难找。”说着,她有意看了一眼旁边的方晓颜,“今天是周五,晚上我们请叶老师吃饭吧,谢谢他来帮忙。” 方晓颜腼腆地说:“好啊,我们请。” 叶星微微一怔,随即大方地点头,“行啊,其实谁请都一样,还是我来买单吧。帮个小忙也算不得什么,应该做的。” “叶老师真有绅士风度。”陈雅丽冲着方晓颜做了个鬼脸,便拿着拖布到卫生间去清洗。 趁她不在,叶星对方晓颜微微一笑。方晓颜看着他那满含柔情的眼睛和脸上温暖的笑容,不由得唇角轻扬,满心都是喜悦。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就在这时,叶星的手机响了。他从裤袋里摸出电话,一看号码,不由得大喜,连忙接起来,开心地叫道:“哥。” 话筒里响起低沉柔和的声音,“星星,我在你们学校门口。” 叶星一怔,随即兴奋地说:“哥,我马上就来。” 房间里很安静,叶星手机里传出的声音隐约能听到,方晓颜总觉得有点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脸上不免有些征忡不安。那声音低沉温柔,一听就知道很有教养,却让方晓颜兴起一种畏缩的感觉。她不明白,却本能地想回避,不愿去想。 叶星往外走了几步,又转回来,兴冲冲地说:“晓颜,我哥来看我,你要不要也去见见?” 方晓颜立刻摇头,“暂时还是不要吧。” 他们的感情才没起步,此时要她见自己的家人确实为时太早,叶星没有勉强,笑着说:“那我去了,你好好休息。” “嗯。”方晓颜看着他那没有一丝阴霾的笑容,心里安定了许多。 叶星飞快地跑下楼,一直向校门外奔去。 现在是中午,大部分师生都回宿舍休息了,校园里很安静,只有少数学生在路上走动或在河边背书,叶星一路飞奔,很快来到校门口。 大门外停着一辆三菱越野,叶景站在车前,身材挺拔,双腿修长。他的脸跟叶星很相似,但气质却沉稳得多,一看就是成功人士。保安按规定将他拦在门外,请他通知叶星出来接,他却并没有感到不快,给叶星打过电话,就耐心地站在那里,悠闲地打量着美丽的校园。 ------------ 05 叶星:对你有一点动心(中) 叶星气喘吁吁地冲出校门,奔到哥哥面前,开心地叫道:“哥。” 叶景点头,笑着说:“跑那么快干什么?我又不会离开,你走过来就好了。” “忍不住。”叶星孩子气地笑,“你第一次过来看我,我太高兴了。” 叶景看着跟自己一样高的弟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亲热地说:“我太忙了,老是抽不出时间,没法来看你,别生哥哥的气。” 叶星心头一热,开心地笑道:“怎么会生气?我又不是小孩子。我知道你忙,我自己又在教初三,周六都要上课,周日下午学生们返校,晚上又要上课,所以我也没时间回城去看你。” “哦,我理解。”叶景欣慰地点头,“原来你在教毕业班啊,真厉害。” 叶星兴奋地带着他往里走,“哥,你吃午饭了吗?” “吃过了。”叶景微笑着说,“我到这附近拜访一个客户,跟他一起吃的饭。” “哦。”叶星高兴地提议,“先参观一下我们的校园,然后到我宿舍去坐坐吧。” “好。”叶景愉快地任弟弟安排。 他把车停在校门边的停车场,跟着弟弟在校园里闲逛,所到之处,总有学生看他,兴致勃勃地议论,“帅哥,帅哥,这才是真正的帅哥。” 叶星在实验中学是首屈一指的美男子,可比起叶景来就显得稚嫩多了,可他并不为此而气恼,反而很得意。他从小就崇拜哥哥,一向就认为自己各方面都比不上哥哥,人家称赞他哥哥,比赞扬他自己还觉得高兴。 叶景比叶星大六岁,十八岁时父母双双在车祸中丧生,他那时刚考上大学,便因为这件事而辍学,出去打工,负担弟弟的学费和两人的生活费。当时才十二岁的叶星一直被叶景周密保护,耐心教养,一点都没有受过委屈,可以说是被叶景带大的。古语说“长兄当父”,叶景是真正做到了。 他们兄弟的感情很好,叶星一直过得比同龄的孩子轻松,因为叶景从来没有逼他出人头地过,他只要过得开心,叶景就觉得高兴。不过,叶星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明白哥哥的不易,因此在学校里始终发奋读书,成绩总是名列前茅,让叶景很欣慰。 叶景面带微笑,跟着叶星走遍校园,倾听着他幽默的介绍,最后忍不住问:“不让我见见你的女朋友?” 叶星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没追上呢,暂时就不让你见了,等我们定下来,我一定带她来见你。” 叶景高兴地笑道:“好。等到事情定下来,你就带她回来吃饭。” “一定。”叶星笑嘻嘻地点头,“哥,你到我宿舍去坐坐。” “好。”叶景完全没有异议,跟着弟弟往教师宿舍区走去。 这时已经有勤恳好学的同学从宿舍区出来,准备到教室去看书,一路上都有人跟叶星打招呼,更有调皮的学生放肆的调侃,“叶老师,你旁边的帅哥是你哥哥吗?” “是啊。”叶星笑呵呵地回答。 男同学怪腔怪调地说:“哦嗬嗬嗬,比你帅哦。” 女同学热情地笑道:“叶老师威武,你家基因好强大呀。” “那当然。”叶星很高兴,一副当仁不让的得意模样,“我哥哥当然比我帅。” 男女同学一起做恍然大悟状,“哦哦哦哦,原来叶老师恋兄啊。” “叶老师的哥哥是不是还没结婚呀?” “多半是,看着那么帅,肯定还没结。” “对啊,结了婚就残了吧。” “杯具啊。” “餐具啊。” “洗具啊。” “茶几啊。” 叶星佯怒,“看来你们都活得不耐烦了,我保证你们期中考试个个面无人色,拿着成绩单回去让你们家长狠狠揍一顿。” “不要啊,叶老师,不是那样的,跟我没关系啊。”一群半大孩子调戏完老师,嘻嘻哈哈地跑了。 叶景一直站在弟弟身边,含笑看着他们互相调侃。等到孩子们跑远,他才愉快地说:“学生们真可爱。” “现在的学生都不怕老师的,尤其是尖子生。我跟他们也算是亦师亦友吧。”叶星笑着带他继续往宿舍走,“我很喜欢这样的工作环境,单纯,轻松,很快乐。” “嗯,看出来了。”叶景点头,“这样挺好的,你就当一辈子老师吧,我支持。” 叶星快活地答应着,却想起学生们的话,有些担心地问:“哥,你到现在还没结婚,是不是真的因为我?” “怎么会?”叶景笑着摇头,“不是因为你,你别那么敏感,不然的话,我只怕得胡乱找个人结婚,让你安心。” “别别。”叶星赶紧摆手,“哥,你千万别那么干,你要是过得不幸福,我的日子也没法过了。” 叶景愉快地拍拍他,“你就放心吧,我对感情和婚姻看得很重,不会乱来的。” 叶星这才放下心来,带着他往宿舍区走。 方晓颜从来没有午睡的习惯,而是喜欢坐在阳台上看书。忽然,她看到不远处的花园小径上走着两个人,一个是叶星,另一个跟叶星长得很像,两人有说有笑,态度亲昵,一看就知道是一家人。 她忽然怔住,只觉得头痛得像要炸开似的。她放下书,用手捧住头,脸色变得十分苍白,心里却满是疑惑。 那个人是谁?为什么看到他的脸,自己竟然会如此悲伤? ------------ 05 叶星:对你有一点动心(下) 当天晚上,叶星便发现方晓颜有些郁郁寡欢,问了她几次,她都很犹疑,半晌才说“没事”。叶星以为又有学生给她气受了,打电话悄悄查问了一番,却发现学生们被他上次治服了,暂时还很安分守己,应该不是这个问题。 想了好久,他估计可能是她觉得生活比较沉闷吧,自从来学校上班,她一直就呆在学校里,哪都没去过,多半会烦,想到这里,他便开始计划起来。 初三和高三的学生都是周六上午补课,吃完午饭后便乘校车回家,校园里立刻安静下来。等十几辆校车相继离去,叶星便兴冲冲地跑去找方晓颜,“走,我们也进城去。” 方晓颜有些无精打采,“去做什么啊?” “去看梵高的画展。”叶星很有兴致,“你也是画画的,应该感兴趣吧?” 方晓颜眼前一亮,立刻有了精神,“好,我们这就走吧。” 叶星开心地带她离开学校,乘车进城。周末,城里总是车如流水,行人如织,出租车也很难叫到,叶星一直握着方晓颜的手,怕被人潮挤散。 到了市中心的省立美术馆,叶星跑去买了票,和方晓颜一起进去。两人跟随着人流走进展厅,便不再说话,专注地看起画来。 对于梵高,方晓颜一直都非常崇拜。 这位天才的艺术家曾经是一个热爱自然、性情温和的孩子,后来却成为执着到极致的艺术家。他有着坎坷而潦倒的一生,却仍然拥有火一样的热情,而这种热情最终仍然被世界的冷漠所粉碎,让人不禁扼腕痛惜。 方晓颜看着那些画,就像看见了画家的灵魂,看见了他破裂而又绝望的感情。如太阳般热烈的向日葵,春天中盛开的桃花,孤寂沉郁的咖啡屋,像火一样燃烧的丝柏,被风吹过的金黄色麦田,犹如血一般鲜红的葡萄园,在大地上不断盛开的蓝紫色鸢尾花,幽蓝的苍穹上旋涡状闪亮的星体,以令人晕眩的速度飞来的群鸦,在阴郁的天空下幽暗沉默的教堂……方晓颜痴迷地看着,仿佛被画中传达出的东西所感染,渐渐有些恍惚起来。 叶星看着她,忍不住伸手过去,握紧了她的手。 方晓颜感受到从掌心传来的温暖,心里马上安定下来。她转头看向身边的人,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很淡,却有着明显的愉悦。 叶星非常开心。 看完画展,他们携手出了美术馆。叶星温柔地问:“饿了吗?” “有点。”方晓颜有些纳闷,“没多久啊,怎么就到晚上了?” “时间是最不经用的东西,当然,主要是取决于你把时间用在了什么地方,当时在做什么事。”叶星调侃地道,“这就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 方晓颜怀疑地看着他,“真的?” 叶星忍不住摸摸鼻子,不敢再胡说八道,便打着哈哈,实话实说,“一个比喻。” 方晓颜眨了眨眼睛,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得有些无奈地摇头,“你这人啊,真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基本上都是真的。”叶星一本正经地保证。 方晓颜扁了扁嘴,咕哝道:“我看应该反过来。” 叶星笑得前仰后合。他喜欢这样的她,比平时要开朗许多。方晓颜也笑了。叶星带着她坐上出租车,很快便来到一家有名的牛排馆。 里面是浓郁的欧洲风格,典雅,安静,人们说话的声音很低,背景音乐是舒缓的英文歌,每张餐桌上都插了一朵鲜艳的玫瑰,有着含蓄的浪漫。 叶星拉着方晓颜坐在窗边,一个服务生快步走来,动作麻利地将精致的菜谱递到他们面前,又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纯净水。 叶星随手翻开菜谱,熟练地说:“一份水果沙拉,两份纽西兰眼排,七分熟,黑胡椒汁,再要一份提拉米苏。晓颜,你还要什么?” 方晓颜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些就可以了。” 坐下来以后,她便觉得这里有什么让她感觉很熟悉,亲切中却有种哀伤,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就像在米亚罗时的感觉一样。 “那好,就这样吧。”叶星将菜谱交还给服务生,悠闲地喝了一口水。 方晓颜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似乎心中的某个地方被触动了,有个模糊的影像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叶星关切地问:“晓颜,身体不舒服吗?” “不,没有。”方晓颜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可能有点累吧。” “哦,那吃完饭我们就回去。”叶星这才放下心来。 水果沙拉很快就上来了,方晓颜拿起叉子,在盘里挑选着自己喜欢的水果。她的嘴角微扬,睫毛长而柔软,目光清澈,神情认真,就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非常吸引人。 叶星看着她,忽然出起神来。方晓颜叉起一块哈蜜瓜放进嘴里,一抬头便看见他坐在那里发呆,不由得好奇地问:“你怎么了?” “哦,看你看呆了。”叶星愉快地笑道,“这叫秀色可餐吧。” 方晓颜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油嘴滑舌。” 叶星不由得笑出声来,心里一阵冲动,温柔地说:“晓颜,我喜欢你。” 方晓颜一愣,随即笑起来,轻声说:“你好好吃东西。” 叶星笑着点头,也拿起了叉子。 牛排很快上来了,方晓颜默默地吃着,心底却在不断思索,为什么这一切都似曾相识? 叶星看着眼前这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关心地问:“晓颜,你在想什么?” 方晓颜嚼着牛排,半晌才说:“昨天中午我在阳台上,远远的看到你和你哥哥了。” “真的?”叶星一下就兴奋起来,“怎么样?我哥帅吧?” “嗯。”方晓颜被他的语气逗笑了,“听上去,你好像很崇拜你哥。” “是啊,从小他就是我的偶像。”叶星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哥哥待他如师如父般的情意,讲起了父母去世后,兄弟俩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 方晓颜凝神倾听着,不知怎么的,心里那缕不知名的悲伤渐渐地在他的话语中消失了。等到叶星讲完,她觉得舒服多了,脸上的笑容也真实了许多。 这顿饭吃得很惬意,叶星付了账,与方晓颜并肩走出来。天色已晚,华灯初上,他温柔地说:“我们回去吧,今天走了很多路,你也应该累了,得好好休息。” “嗯。”方晓颜乖巧地点点头。 叶星看着她可爱的模样,忍不住紧紧握住她的手,一直不愿放开。 忽然,方晓颜站住了,仰头望向夜空。 叶星看她面色有异,不禁问道:“怎么了?” 方晓颜仿如梦呓,“我听见鸟儿扇动翅膀的声音。” 叶星抬头看去。只见夜空寂寂,并没有飞鸟的痕迹。这一刻,他想起了她曾经在米亚罗对他讲过的关于飞鸟的故事,想起了忘川的神秘。 两人默默地在路边站了一会儿,身后是各种店铺的彩色霓虹,眼前的马路上车流如潮,反射着彩色的灯光,经过他们的人群不时发出开朗的笑声,放眼看去,到处都是一片繁华景象,热闹喧哗。 叶星轻声说:“晓颜,国庆节有七天假,如果你没有安排的话,我们一起出去旅行吧。” 方晓颜收回了散乱的思绪,转头看向他,“要去哪儿?” “我想去云南雨崩,据说那里是地球上最美的村庄。”叶星一脸向往,在橙色的路灯下特别动人。 方晓颜看着他,不禁怦然心动。她没有犹豫,轻轻点了点头,“好,我跟你去。” ------------ 06 叶景:曾经的甜蜜(上) 北京店的开业典礼非常成功,第一天便生意兴隆。叶景在当天晚上接到沈念秋打来的电话,听着她开朗的笑声,他也跟着高兴起来。 作为集团董事长,谭柏钧自然飞到北京去参加了这个典礼,他和沈念秋相处得如何,是否已经破镜重圆,叶景没有问。即使是再好的朋友,有些事情也不便过问,他只要在工作上全力配合她,让她不会那么艰难,就已经很好了。 沈念秋到北京后一直很忙,偶尔跟他通话,说的也都是工作。她跟叶景是同类,对感情很专一,看得很重,即使有一天感情触礁,遇到挫折,他们也愿意等待,而不会走什么极端。如果没有感情,他们还有事业,工作是打发时间、调整心情的良药,也是撑起他们整个生活的支柱,所以叶景会在心爱的人突然离去后仍然守在这里工作,而沈念秋也会在谭柏钧想要请她离开时坚持留下。他们做着同样的事业,也在以不同的方式坚守着自己的爱情,所以,他们虽然从来没有提过对方的隐私,却非常默契地明白彼此的心情,在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候互相陪伴,隔着遥远的距离,共同度过漫漫长夜。 现在,沈念秋成功地从管理转到了经营,从守成转型为开拓,成为更加全面的酒店业人才,叶景很为她高兴。“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他笑着问,“我请你吃饭,为你庆祝。” “好啊。”沈念秋也很开心,“我过几天要去沈阳考察一家公司,看看能不能在那里开一家分店,等龙华店开业的时候我一定会回来。对了,我听说你到龙华去协助筹备开业了,张卓怎么样?伤好了吗?” “他的肋骨骨折,得慢慢养,急不得。现在他可以走动,也天天到酒店来,但不能工作太久,不然伤处会疼得受不了。我叫他每天下午过来接替我,这样问题就不大了。”叶景微笑着说,“我现在是两边跑,上午和半个下午在龙华,然后去江南春守到晚上。反正现在就是这样,能干的人少,大家都是一个萝卜三个坑,顶着在干。你们北京店筹备时积累了不少经验,龙华现在跟着走,挺顺利的。” “那就好。”沈念秋想了想,有些惆怅,“可惜我不能过来帮你。” 叶景皱了眉,有些不以然,“其实你对酒店筹备开业有丰富经验,现在就应该调你回来,帮忙进行龙华店的筹备工作。” “算了。”沈念秋轻轻叹了口气,“他一时转不过弯来,想不通,总得给他时间。” “这就叫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叶景有些恼怒,“冥顽不灵,食古不化,因私废公,岂有此理。” 沈念秋不禁哑然失笑,“你真有文化啊,说出话来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 “你骂我是吧?我哪比得上你有知识有文化?”叶景也被她逗笑了,有些无奈地说,“没办法,谁让人家是老板呢?你不回来也好,在外面到处走走,也算是散散心吧。现在这边忙得喘不过气来,你要是回来帮忙,肯定会累得够戗。” “嗯。”沈念秋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说,“我宁愿去跟你们一起忙,也好过这么一个人到处走。” 叶景立刻心疼了,“我找赵总,让他调你回来。” “别,你别去,别再让赵总为难了。”沈念秋轻声说,“强扭的瓜不甜,我能留下来就已经是逼他妥协了,现在别再逼他,以免起反作用。” “嗯,那倒是。”叶景想着谭柏钧那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只得摇头,“那你多保重身体,别想太多,车到山前必有路,说不定就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沈念秋开心了一些,爽朗地笑道:“嗯,我不会放弃的。你那边很忙,自己也要多注意休息,别累垮了。” “好。”叶景放下电话,看了看时间,见已经是晚上九点,便打开对讲机听了听。 各营业部门一切正常,餐厅已经收餐,咖啡馆、酒吧、茶坊、KTV正在上客,今天接待了两个海外豪华旅行团,客房全部住满,生意很好,各部门都井井有条,他感到很满意。 桌上有一摞各部门送上来的申购单,都是日常经营所需的采购项目,由他同意就行,不需要报集团总部。他仔细审核后签了字,打电话叫物供部经理来拿,然后便准备下班。 刚走到停车场,他便接到娱乐部经理翟略的电话,“叶总,有位孙莉莉女士一定要见你,我告诉她你已经下班了,可她说看到你的办公室亮着灯。她最近几天一直带着一帮客人在我们这里玩,下午在茶坊打牌,晚上到餐厅吃饭,然后过来唱K,每天都要消费上万块。她说跟你是朋友,想请你过来坐坐。” 叶景沉下脸来,淡淡地道:“你告诉那位女士,我早就下班了,刚才在我办公室的是保洁。” 他的态度很明确,翟略马上明白了,“好,我懂了,我会处理的。” 叶景放下手机,开车驶出酒店。他的心情很坏,却没有再去绝对零度喝酒。现在工作特别忙,他不能放纵自己,必须好好休息,才能有足够的精力去应付。 车子在夜色中奔向城市的另一端,手机又响了起来。叶景感到很疲惫,但还是拿起蓝牙耳机塞到耳朵里,“喂。” 耳机里传来KTV嘈杂的音乐声、很多人的吵闹声、唱歌的嘶吼声,接着响起一个女子张扬的笑声,“叶总,怎么不过来?不愿意赏脸啊?” 叶景的脸色更加阴沉,声音却努力放到柔和的程度,“孙女士,我已经下班了,感觉很疲倦,正准备休息,实在抱歉。” 这位听上去很爽朗的女人是富家千金,比他大,离过两次婚,生活相当豪放。她的父亲孙禹华是酒店业前辈,主要经营天禧大酒店,现在正进军地产业,对这个独生女非常宠爱,要星星给月亮,宠得她骄纵跋扈,予取予求,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叶景在前年跳槽到天禧大酒店担任总经理,很快被她缠上,过得相当痛苦,本想敷衍过去,谁知这人不知做了什么手脚,竟然将他的恋人方晓颜逼得离家出走,至今不见踪影。叶景一怒之下辞职,沈念秋闻讯之后力邀他加盟,他来到天使花园后一直没再受到这个女人的骚扰,没想到她忽然又钻了出来。 ------------ 06 叶景:曾经的甜蜜(中) 如果叶景没在酒店做事,大可置之不理,可他现在是一家酒店的总经理,就不能得罪客人,于是只得强忍反感,温文尔雅地说:“孙女士言重了,您光临我们酒店,照顾我们生意,我感激还来不及。今天我确实非常疲倦,累得不行,要不然就改天吧,如果孙女士以后来玩,我也在酒店的话,一定请孙女士喝茶。” 孙莉莉笑吟吟地道:“叶景,我对你的心思你是知道的。常言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辞职跑路,我拦不住你,但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来找你。我劝你别再躲避,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跟我把婚结了,岂不是皆大欢喜?你说,我有什么不好?你要是跟我结了婚,也就用不着这么辛苦,一天到晚要对客人陪笑脸,对不对?我是真的喜欢你,不是随便玩玩的,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吗?” 叶景一向是个温和的人,从十八岁进入服务性行业以来,十多年的职业生涯都是要面对客人,因此早就养成了无论怎么难听的话都可以泰然处之,什么难看的脸色都能以笑脸相对,可这个孙莉莉的每句话都让他想要骂回去。她以为她是慈禧啊? 叶景不断深呼吸,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冷冷地说:“孙女士,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爱你,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依然如此。我宁愿单身一辈子,也不会跟一个我不爱的人结婚。我相信我已经把我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跟我提这些事,那是毫无意义的。” “我倒觉得挺有意义。”孙莉莉对他的冷言冷语早就习惯了,说来也怪,他的态度越冷淡,她便越受吸引,对他的兴趣不但不减,反而更加浓烈。她笑着说,“叶景,我这人最喜欢挑战,你别惹我太甚,否则我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孙女士是在说笑话吧?请问,我什么时候惹过你?我惹不起你,只好躲得远远的,你还想怎么样?”叶景冷笑,“你别来惹我,我就很感谢你了。” 孙莉莉的性格一向暴躁,到这时已经耐不住性子,声音一沉,“叶景,我好言好语跟你说话,你别不识好歹。既然你还是这么阴阳怪气地对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你看着吧,总有一天,你会来求我的。” “你放心,永远也不会有那一天的。”叶景的声音变得很硬,有种金属的质感,带着与他一贯的温和截然不同的奇异魅力。 孙莉莉微笑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叶景,你越这样,我越不会放过你。”不等叶景再说什么,她就挂断了电话。 叶景已经开车回到自己住着的小区,停到楼下。他坐在车里想了想,便打电话给翟略,“小翟,你今晚注意一下,那个孙女士如果故意找碴,你尽量不要与她起冲突,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只要不违背我们的原则,都可以答应。” 翟略仍然没有多问,很沉稳地答应,“好,我明白了。” 他也是沈念秋教出来的,虽然年轻,但非常老练。夜店总是最容易出现意外和纠纷的地方,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直应付自如,叶景对他的能力比较放心。挂断电话,他下车上楼,洗澡的时候还在思索,究竟找什么人帮忙才能够制住孙家。 谭柏钧是能压住孙禹华的,天使花园正兴旺发达、如日中天,而天禧已现日薄西山的颓势,所以叶景现在才对孙莉莉越发不客气,但他也不能贸然开口,让老板为他的私事大动干戈。不到万不得已,他都希望凭着自己的能力与关系网来摆平可能会有的麻烦。 因为思索,洗澡的时候特别长,等他出来,已经累得没有一点力气了。他挪到卧室去,躺在床上,却根本无法入睡。 窗帘没有拉上,他能够看到外面的夜空。几颗黯淡的星星寥落地散布在漆黑的天穹,感觉有点沉重,有点压抑。 他的思绪忽然飞到很久以前。那时候,他还没有碰到孙莉莉,生命中才刚刚拥有爱情…… 叶景参加工作的时候只有十八岁,拿着高中毕业证书,除了当服务员,根本就没有别的出路。十几年前,服务员的工资很低,一个月才四、五百块,幸好还包一天三顿饭,为他省下不少钱。他每月的工资主要用来负担弟弟的生活费和学杂费,小孩子长得快,衣服、鞋子经常要买,这让他常常捉襟见肘,手上很少有余钱。到后来,他升了职,工资收入有所增加,可即使做到经理,一年的收入也不过两万多块,弟弟所需的学费和生活费却一年比一年高,等考上大学,更需要花钱。他工作了那么多年,酒楼里总是年轻女孩比较多,可他从来都不敢去招惹,就算别人主动追他,他也退避三舍。他自认没条件谈恋爱,外表看着光鲜,实则干活多,拿钱少,餐饮企业都这样,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可很多女孩在物质方面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觉得还是谨慎地保持同事关系比较好,何必等到进一步接触后再来吵架分手呢? 夜宴居虽然是个高档酒楼,但内部的机构还是尽量精简,美工没有合适的部门放置,而且大部分工作是画POP、写水牌,要配合的部门主要是接待部,便索性将这个岗位放在叶景那里。酒楼没有专门的销售部,接待部也兼着这个职能,因此工作非常忙,方晓颜除了做美工外,还要兼职内勤、文员,帮忙接听订座电话,生意高峰时去传菜部帮忙端盘子。 方晓颜是个很文静的姑娘,在餐饮业这一行中很少见。在酒楼里,除了老板外,所有人面对客人都要热情问好,无论遇到什么恶劣的顾客都要笑脸相迎,方晓颜显然不是这样的人才,因此即使前面忙不过来,叶景也不让她去接待客人,而是帮忙做别的事。她是一个称职的美工,有着良好的理解力,别人只要对她说出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东西,即使词不达意,她也能画出来,这让叶景轻松了许多,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开拓和稳定客源的工作上。 开业三个月后,叶景看着方晓颜为婚宴画的POP,半开玩笑地说:“小方,你是我们这里最有才华的人。” 这个时候,他已经升任营业部经理,餐厅部、接待部、传菜部都归他管,而原来的营业部经理则成功挤走副总经理,坐上了那个令众人觊觎的位置。叶景亲眼目睹了这场在中高层管理人员中展开的激烈的人事斗争,本来一直保持旁观的中立态度,可等到他从主管升到经理,每个月的工资加了一千块以后,也不可避免地卷入了前副总离开后人事调整所引起的漩涡。 在工作的时候他总是保持着精神抖擞、反应敏捷,面对客人时笑容满面,管理下属时恩威并重,除了心思单纯灵秀的方晓颜外,几乎没人看得出他的疲惫。 ------------ 06 叶景:曾经的甜蜜(下) 这是他们共事以来,叶景第一次开玩笑,方晓颜看着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年轻男子,轻声说:“你要多注意休息。” “我会的。”叶景点点头,关切地问她,“最近人事有些变动,你有没有受影响?” “还好。”方晓颜略微有些困扰,“只是宿舍比较吵,不过我睡得还行。” 他们都住在酒楼提供的员工宿舍里,老板租的是老旧的民宅,每套房子里都住了不少人。当年修建地铁,有不少居民从浦西动迁到浦东,现在有不少人已经买了新房,就把老房子租出来。这种房子面积都不大,客厅公用,每间屋里都放着双层铁床,住了六到八个人。叶景是经理,和自己属下的三个主管住一间,条件算是比较优越。方晓颜跟接待部的四个女孩和三个收银员住一间房,她们的地位比普通服务员要高,心理上感觉好,但生活条件实际上是一样的。 叶景自开业以来一直忙,一天都没休息过,除了开业前对员工的住宿环境考察过,之后再也没问过,这时听她一说,便上了心,连忙问道:“怎么?一直都很吵吗?” “嗯,晚上有男员工过来,跟她们一起打麻将,玩到很晚才睡。”方晓颜顺口说了,忽然反应起来,赶紧补救,“你可别去罚他们啊,本来工资就低,再罚就没了。其实也没什么,他们都在客厅玩,也吵不到我什么,我晚上睡得挺好的。” 叶景笑了,温和地说:“我明白。房间里连电视都没一台,大家的生活都很枯燥,只能打打牌。我会在早晨的例会上提醒一下,玩可以,但不要喧哗。你放心,我不会随便罚他们的。” “那就好。”方晓颜放了心,腼腆地低下头,轻轻地说,“叶经理,我想攒几天假,到周边的小镇去看看,写写生,可以调休吗?” “当然可以。”叶景抬头看了看台历,忽然想起,“九月十七是你的生日,按规定可以休一天假,你再调休两天,够不够?” “够了够了。”方晓颜知道大家都在超时工作,能给她三天假已经很慷慨了。她喜悦地看着叶景,笑着连声道谢。 “别这么客气。”叶景温和地笑,“你明天填个调休申请单,我签字同意就行了。” “好。”方晓颜转头要走,快要出门时,忽然心里一动,转头说道,“叶经理,我记得你跟我是同一天生日,那你可以休假吗?” 她问得单纯,叶景却想得复杂,看着她如幼儿般纯净的目光,他怔了一下,不禁脱口而出,“我尽量安排,争取和你一起去。” 方晓颜睁大眼睛,接着便开心地点头,“好,那我去查查别人写的攻略,定个行程出来。” “行。”叶景在这一刻做了决定,在连续工作了将近一百天后给自己一个短短的假期。他天天加班,其实是没有额外收入的,但要把工作做得尽善尽美就必须如此,可每次领到工资的时候总还是有点不舒服,觉得老板太刻薄,工作太累,收入太鸡肋。他有负担,不能学别人那么鸡血,动不动拍桌子走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既然不能随便辞职跳槽,适当放松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说完这事后就是周末,连着两天都有婚宴,一点纰漏都不能出,叶景寸步不离地守在酒楼里。客人们中午喝完喜酒,到酒楼附设的茶坊去喝茶打牌,晚上再接着吃。茶坊经理是前副总的人,跟着他一起走了,现在这个部门群龙无首,管理混乱,新上任的副总便一起塞给叶景管着。虽说还有两个主管负责日常工作,他也不敢懈怠,到茶坊去巡视了几次,发现了一些小问题。他没有越级指挥,立即让主管去处理。 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中餐收了,晚餐还没开始,茶坊的客人也都安顿下来,叶景稍稍有了点空闲,便在办公室里休息一会儿。这里有个小小的双人沙发,他蜷着腿躺上去,很快就睡熟了。 他忘了锁门,方晓颜推开他的房门进来,然后就愣在那里。她略微有些不安,随即注意到在开着空调的房间里,叶景只穿着一件衬衫。他在沉睡中似乎觉得冷,双手环抱着自己,整个人蜷缩起来,就像在母体里的胎儿,希望这样的姿势带他给安全与温暖。方晓颜抬头四处张望,然后便出门去,到茶坊借了一张干净的台布,回来轻轻盖到他身上。 除了行政人事部和副总经理的办公室外,其他部门都没配电脑,方晓颜无事可做,又不愿离开,便坐在那里看着睡在沙发上的人。 叶景是个气质很干净的男人,温柔、隐忍、豁达、宽容,所谓相由心生,因此他有着偏于柔美的外表,有种天生的亲和力,从来不给人压力,所以客人都喜欢他。他管理下属员工其实很严厉,但那些年轻人却都服他,觉得他比别的领导都好,这让他做起事来总会事半功倍,因此表现总是比旁人突出,容易引起上司注意,对他特别倚重。 方晓颜也跟其他人一样,对他的印象非常好,不知不觉的便被他吸引,喜欢跟他在一起,与他说话,看他微笑,帮他做事。想着可以跟他一起出去玩,她那颗一向平静淡然的心不禁怦怦直跳,顿时有些莫明的燥动不安。她换了两种坐姿,还是有些脸红心跳,便想着找点事来做。 她的办公桌也在这间房里,上面放着各种纸和美工笔,她拿过一张白纸,悄悄展开,夹在一块比较大的硬纸板上。那是一个拆开的酒盒子,硬度不错,可以充当临时画板。她拿起铅笔,靠到椅背上,对着沙发上的人画起素描来。 房间里很安静,除了几乎听不到的悠长的呼吸声,就只有笔尖滑过纸面的唰唰声。初秋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带着成熟季节的满足与慵懒。桌上放着一盆小小的仙人掌,在阳光里越发显得欣欣向荣。叶景侧身睡在阳光之外,清秀的容颜里隐隐带着一丝倦意和悒郁,令人不由自主地为之心动。 比起文字来,线条更简洁,也更直白,方晓颜的目光慢慢地滑过叶景的脸、脖颈、肩头,笔下也随之出现那些流畅的线条、优美的轮廓,一些阴影烘托出安宁的气息,大片空白中仿佛有隐秘的情感在流转,安静的画面中跳动着鲜活的生命,有种强烈的吸引力。 叶景在深眠中醒来,感觉身体里那种沉重的疲惫感已经消失。他坐起来,看着身上盖着的台布,不由得有些诧异。抬头看了一眼,他便发现方晓颜正坐在窗边的办公桌前画着什么。他没吭声,静静地看着笼罩在阳光里的女孩,觉得这景象本身就是一幅最美的画。 方晓颜抬眼看向他,这才发现他醒了,不由得一怔,随即本能的有些不好意思,就想把画藏起来。 叶景本来还没注意她在画什么,见她神情动作有异,不禁起了好奇心。他将台布放到一边,起身走过去,温和地笑道:“在画什么?我看看。” 方晓颜略一犹豫便放松下来,大大方方地把画放到桌上。 叶景走到桌边,顿时怔住。他看了好一会儿,他伸手过去,在画的上方悬空抚过,忍不住说:“这幅画送给我,好吗?” 方晓颜仰头看着他,一向清澈的眼神多了一些复杂的情感。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仿如耳语,“我舍不得……” 叶景看着她眼里闪烁的晶光,心里陡然一震,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来,轻轻滑过她微凉的脸颊。 ------------ 07 叶星:幸福也是一种责任(上) 清晨,方晓颜像平常一样,独自走出宿舍楼,去食堂吃早餐。 一走进饭堂,她便感觉气氛有异。 这是一幢独立的小楼,分上下两层,单层有五百多平米,装着快餐店那种桌椅,看上去很清爽,师生们都在这里解决一日三餐。以往,大家吃饭时都很安静,同桌的朋友坐在一起聊天,声音也都很轻,可今天里面却闹哄哄的,很多学生脸上都流露出惊讶的神情,似乎出了什么大事。 方晓颜在门边拿起不锈钢餐盘,走到餐台边,让厨房的工作人员往她盘里放上盛好白粥的小碗和一些小菜,外加几个小笼包。她就近找了一个空着的桌子坐下,慢慢吃起来。 很快,叶星便看见她,立刻端着盘子过来,坐到她旁边。 方晓颜喝了一口白粥,疑惑地问:“今天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有供货商一大早来闹事,大喊大叫。”叶星微微皱眉,“说什么老板要卖地,我们学校要关门了,他们必须立刻结帐。” 方晓颜一愣,不由得看向他,“是真的吗?” “不清楚。”叶星摇头,“我刚打了电话给我哥,他说我们学校周边开发了几个地产项目,因为环境不错,所以卖得很好,现在这边已经开始成为热点,地价飞涨。我们学校是省市教育改革的重点示范单位,性质并不是纯公立,而是官办民营。最近学校的大股东顺达公司经营不善,资金状况不好,可能想趁此机会把地卖了,捞上一笔。我哥说会帮我们再打听打听。” “哦。”方晓颜咬着包子,边吃边思索,“如果这事是真的,那学校怎么办?” “不知道。”叶星的心情有些沉重,“如果出现什么动荡,初二、初三和高二、高三的孩子就等于毁了。” “是啊,那太可惜了。”方晓颜也替那些学生着急,“校领导得想想办法吧。” 叶星叹了口气,“他们也是替老板打工的,办法肯定要想,不过很困难就是了。” 两人吃完饭,没有管那些是非,仍然像平常一样去上课。 整整一上午都不断有人在学校门口闹事,全是没拿到货款的供应商。学生们被勒令在课间也要呆在教学楼里,不得到学校门口围观,以免受到伤害。那些孩子毕竟还小,受到的影响很大,上课的时候都集中不起注意力,一直在窃窃私语。 到了中午,便有高二的学生自发组织起来,在饭堂门口贴出倡议书,号召所有同学都行动起来,保卫学校,希望每个学生都做到不转学、不缺课,并发动自己的家长做工作。倡议书写得声情并茂,很有煽动性,落款处是一长串学生签名,高二年级的六百多名学生一个都不少。 来吃饭的学生都聚在那里看,接着便有学生掏出笔来签名,很多学生立刻效仿,签名在迅速增加。 很快,有老师也参与进来。 下午,叶星便接到叶景的电话。 “这件事是真的。”叶景沉稳地说,“你们学校那块地,当时顺达公司以六千万买进,现在市场价可以卖到两亿多。我不清楚你们学校的盈利状况,问了一下教育局的朋友,他认为你们一年的纯利润不会超过七百万,在教育系统,这已经是全省最好的。不过,顺达公司最近两年的经营情况不好,财务方面出现很大问题,现在急于套现,你们的盈利杯水车薪,无济于事。顺达高层已经放出话来,愿意以一亿五千万的价格出手那块地,有几个大的地产集团对此很有兴趣。” 叶星听了,半晌都没吭声。 叶景等了片刻,关切地问:“怎么?不高兴了?如果学校关门了,你可以来我们酒店工作。你英语好,我们很缺你这样的人才。” 叶星闷闷地说:“我喜欢当老师。” “哦。”叶景带点宠溺地笑道,“那好,我再找找人,看有没有办法解决顺达公司的问题。” “好。”叶星松了口气,“谢谢哥。”在他心里,哥哥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听到他愿意帮助自己的学校,他觉得很开心。 “跟哥还客气什么?”叶景轻笑,“你别急,该教书就教书,心不要乱。” “好,我会的。”叶星很听话,果然定下心来,平时继续上课,同时也帮忙做学生的工作,稳定他们的情绪,让孩子们不要慌乱。 方晓颜并不为自己有可能失业而担心,反正她已经习惯了打散工的日子,因此并不着急,但身为老师的责任感让她也没有放松下来,而是在课余时间跟着叶星去安慰学生,想方设法地鼓励他们坚持住,不受影响,专心学习。 所有的课程都没有变动,因为老师们都在,没有脱岗的、请假的、想要另找出路的,这也给了学生们很大信心。 初二(8)班的学生们虽然没有往常那么张扬,但仍然比别班的同学洒脱。班长江皓超级强悍的组织能力往往会在关键时刻显现出来,而班上都是尖子生的良好心态也让他们在重大的考验前面从容不迫。 方晓颜来到8班教室的时候,学生们上课的态度比以前还要认真。今天她讲的是色彩,然后使用每个教室都配备的影碟机和电视机放映了一个短片,带领孩子们欣赏一些世界名画。她非常喜欢梵高,便重点介绍了这位名画家的生平和成就。 “很多人都认为梵高是疯子,可这位杰出的艺术家实际上内心充满激情,但中世纪那种令人窒息的社会环境令他无处容身,因此他才以一些极端的举动来宣泄心里那种澎湃的张力。他的每幅作品都表达出强烈的感*彩,而大部分都是向往自由、渴望温暖……”她的声音仍然很温和,眼睛却闪闪发亮,似乎整个人都沉浸在艺术的氛围里,再也感受不到近日来围绕着学校生存问题的那些是是非非。 ------------ 07 叶星:幸福也是一种责任(中) “在梵高的一生中,最爱他的人是他的弟弟提奥。梵高生前几乎没有卖出一幅画,其生活全靠弟弟资助,而且他几乎没有朋友,弟弟是他惟一的知己。提奥是他情感上和经济上的支柱,兄弟俩曾经通过几百封信,梵高在这些信里充分表达了对弟弟的依赖。当提奥即将结婚时,梵高担心弟弟会因此离开自己,以至于近乎疯狂地割掉了自己的双耳。十九个月后,悲伤的梵高开枪自杀,死时年仅三十七岁。这对他的弟弟是毁灭性的打击,提奥在梵高弥留的两天里一直陪在他身边,后来给自己的儿子起了一个跟哥哥同样的名字文森特。六个月后,伤心欲绝的提奥抛下妻儿,追随哥哥去了天国。提奥的妻子在诵读圣经时看到这样一句话:他们死时也不分离。于是便将他们兄弟葬在了一起。”说到这里,方晓颜叹了口气,“我大概偏题了,梵高和提奥之间的兄弟情意一直深深地感动着我。如果没有提奥,梵高不会有如此杰出的成就。对于哥哥的每一个想法、每一次冲动,提奥都毫不犹豫地全力支持,这样的情义即使在现代也是少有的……” 她滔滔不绝,侃侃而谈,教室里鸦雀无声,每个孩子都听得很专注。叶星这一节没课,便上来看看,害怕学生情绪动荡,影响到她的课,结果发现课堂秩序非常好,而方晓颜讲述的内容也深深地吸引了他。 直到下课铃响,方晓颜才结束了这节课,然后收起课本、影碟,走出了教室。叶星微笑着陪她去办公室,忍不住说:“我是第一次知道梵高有个弟弟,而且对他这么好。那个提奥很像我哥哥,无论我有什么想法,打算做什么,他都会支持。” “那你真幸运。”方晓颜一听他提到哥哥就感到一阵阵莫明的心悸。她强忍着不适,转头看着叶星英俊的脸上那开朗的笑容,这才觉得好受一些。 叶星一提到哥哥便来了精神,从小时候开始说起,一直走到方晓颜的办公室,才讲到上初中。他戛然而止,看了看表,愉快地说:“我先去准备上课,回头再告诉你。” 方晓颜点了点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一直在尖锐刺痛的太阳穴。 接下来的日子风波迭起,学生们都把自己的家长发动起来。很多学生的家长是公务员、律师、记者,立刻利用手中的关系去找政府的相关部门,呼吁保护学校。还有不少学生的家长是企业老板,也放下生意,出去跑这件事。一些家长的身份普通,没有关系网,便集体到市政府前静坐,打出的标语也是“保护学校”、“救救孩子”等等。 由于锦城中学每年高考都是第一,状元基本上都出自他们这里,因此其他学校对他们并不友好,已经放出话来,绝不接收他们的学生转学过去,这话一出,那些学生家长更无退路,都用尽全力来跑这件事。 不久,有人将拍到的家长在政府门前举着标语静坐的照片放到了网上,很快便被国内外各大媒体转载。一时间,许多论坛上都有关于这件事的帖子,大部分都是痛骂无良老板,并指责政府无能。顺达公司和沐城市政府、教育局都感受到巨大压力。 就在这时,叶景给叶星打来电话,“星星,我会和我们老板到你们学校去实地看看,到时候你来给我们介绍一下情况。” “好啊。”叶星很高兴,“你们老板愿意买下这块地吗?” “嗯,有这个意向。”叶景轻描淡写地说,“我做了个可行性研究报告给他看,老板很感兴趣。” 无论以前遇到什么困难,叶景都不会告诉他,等到解决以后才轻飘飘地说一声,让他的心里完全没有压力,此刻也一样。 叶景既要负责江南春的经营管理,又要协助龙华分店的开业筹备,还要四处找人打听锦城中学那块土地的情况,每天都累得筋疲力尽,但是想到弟弟那句“我喜欢当老师”,所有的疲惫都算不得什么了。这半个月里,叶星多次给他打电话,谈到学校里几千个孩子的前途,对他们的将来深感担忧。对于叶星表现出来的责任感,叶景感到很欣慰,态度始终很坚定,一定会帮助他们保住学校。 很快,他就在朋友那里得到消息,当年顺达公司过于乐观地估计的教育行业的短期赢利规模,这才把手里的土地拿出来,与锦城中学以新模式合办学校。公司以土地入股,拥有学校七成股份,属于绝对控股,如果他们卖地,新东家要把校区迁走的话,那锦城中学是没有任何置喙余地的。经过仔细研究,叶景确认现在的锦城中学并没有用完这块地的资源,旁边还有十余亩地空着,这就让他有了一个想法。他当即做了个报告,建议谭柏钧买下这块地,一是保住学校,让公司的声誉得到极大提升,二是可以用那块空地修建属于公司的酒店服务与管理职业学校,这样就不会再租别人的房子。 当初,提出搞这么个学校的人是沈念秋,因为办得急,公司只租了一个倒闭的私人幼儿园来办这个学校,规模非常小,根本不能满足酒店业发展的需要。如果修建自己的学校,就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对于集团的发展和学校本身的盈利都有很大好处。 谭柏钧接到报告后很感兴趣,虽然他们现在的资金紧张,但总店和江南春、北京分店的经营状况良好,是银行眼中的优质客户,贷款的难度不大。于是,他便在百忙中抽出空来,与叶景一起到学校进行实地考察。 看到叶景的弟弟叶星,谭柏钧有点意外。叶景老成持重,非常沉稳,而他弟弟却跟他完全不同,热情洋溢,活泼帅气,充满青春活力。谭柏钧边走边笑着问:“听说叶老师是教英语的?” “对。”叶星连忙点头,“我在大学里读的是英语专业,所以回来就当了英语老师。” “不错啊。”谭柏钧转头看叶景,“以后等我们的学校建好了,你弟弟也来兼个职,教英语吧。” “那没问题。”叶景笑着跟弟弟解释,“你们学校旁边那块空地也是属于顺达公司的,如果我们公司买下来,打算在那边修建一所酒店服务与管理学校。在酒店工作都要会简单的接待用英语,到时候你来教吧。” “好。”叶星马上点头,“我免费来教,课时费什么的全都不要。” 谭柏钧赞赏地笑了,“叶景,你弟弟真豪爽,很不错。” 叶景也笑,“他还年轻,血气方刚,不过待在学校里倒没关系。等我们的学校建成了,尽管叫他来教课,没关系的,累不着。” “该给的费用还是要给的。”谭柏钧微笑,跟着叶星里里外外地参观了一遍,不禁赞叹,“这里的环境很好啊,怪不得地产商想拿到手,如果修成高档别墅区,能赚不少钱。” “可是,也不能为了赚钱就毁了几千个孩子的前途吧。”叶星急了,“谭总,你看那些学生,他们都是很优秀的孩子,将来都有可能成为杰出的科学家、艺术家、企业家、外交家,如果把学校迁走,孩子们无法安置,不能进行正常的教学,那他们的一生也许就这么被断送了。” “你说得对。”谭柏钧沉稳地点了点头,“叶老师,你放心吧,我和你哥哥一定会努力的,力争保持你们学校的现状,让孩子们不受影响。” “谢谢,谢谢谭总,谢谢哥。”叶星兴奋地双颊微红,两眼放光。 “跟哥哥还说什么谢字?”叶景宠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谢谭总就行了。” “不用谢。”谭柏钧看着这两个同样英俊潇洒的兄弟,温和地说,“这是个好项目,如果做成了,我还要谢你们。” ------------ 07 叶星:幸福也是一种责任(下) 看着他们上车离去,叶星的心里感到很踏实。等到车子消失在道路尽头,他才走进校门,跑去找方晓颜。 秋天的阳光在校园中缓缓地穿行,与夏季相比总要多几分温柔,淡淡的光影在干燥的空气中舞动着,没有喧哗的光和热,只有一份宁静与淡泊。微风吹过,树枝轻轻摇晃,偶尔会惊起几只飞鸟。干硬的枝桠在阳光中投下稀疏的阴影,有些寂寞的味道。 方晓颜靠在阳台上,眯起眼睛,仰头迎向温暖的太阳。叶星推开门走进来,看着她慵懒的模样,忍不住走过去,轻轻拥住她。 方晓颜睁开眼睛,淡淡地笑了,很自然地靠到他怀里。叶星搂着她,与她一起看着外面深深浅浅的阳光,看着安静的校园,心里感觉很愉快。 过了一会儿,他温柔地说:“晓颜,刚才我哥来了,带着他们公司的老板过来考察。他们答应全力保住学校,让孩子们不会在这件事里受到伤害。” 方晓颜没吭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眼里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她轻声央求,“再跟我讲讲你哥哥吧。” “好啊。”叶星十分快活,兴致勃勃地说起那些开心的日子来。渐渐的,他的眼里出现了几丝惆怅,“其实我与哥哥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我父母去世的时候,我上小学六年级,马上要参加锦城中学的入学考试,相当关键。哥哥瞒着我,说父母去外地工作了,他会照顾我。我一向都信任他,也就以为真是这样。等我以优异成绩考上了锦城中学的尖子班,哥哥才告诉我父母去世的消息,带我去他们墓前祭拜。后来,他没去上大学,白天出去工作,晚上检查我的作业,辅导我学习。等我上了高中,他送我来寄宿,自己更加努力地工作,想要多挣点钱,将来好供我读大学。他以为我不知道他的那些艰辛,其实我很清楚,虽然我从来不问。他奋斗得那么苦,无非是想让我过得轻松快乐,那我就过得开开心心、无忧无虑,让他趁心如意。当老师是很好的职业,环境好,收入稳定,也不用像他那样与人勾心斗角,激烈竞争,这样他就放心了,也可以不再像以前那样,凡事以我为重,就可以考虑他自己的日子。无论如何,我都希望哥哥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 方晓颜想着那次远远看见的他与那个男子并肩而行的情景,不禁脱口而出,“只有你幸福了,你哥哥大概才能放心地考虑自己的人生吧。” 叶星一震,不由得陷入沉思。或许……真的是这样,要想让哥哥幸福,他自己首先得幸福。 锦城中学的危机虽然闹出了轩然大波,可事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半个月后,学校召开由全校学生和家长参加的大会,由校长亲自向大家通报了这件事的情况。她盛赞所有家长、老师和学生在这次危机事件中的表现,说到激动处,这位有名的教育家还流下了眼泪。 “昨天,教育局长来我们学校视察,对我说,我们学校在这次事件中有两件事是绝无仅有的,让他们都感觉很震动。第一,事情发生后,我们的学生没有一个要转学的,老师也没有一个辞职离开的。以前,有不少民办学校倒闭过,都是还没关门,家长已经在外面找学校,让学生转走,这次我们却一个也没有。在这里,我诚挚地感谢大家对学校的支持,谢谢。”她站起来,深深地鞠了一躬。 下面响起热烈的掌声。 她坐下来,接着说:“第二,是学校炒掉了老板。顺达要卖地,可我们的老师和学生坚决不肯离开学校,家长们也全力支持。各大媒体报导后,市教育局、市经贸委也都出面做工作,分管教育的副市长都过问了这件事。经过几方的共同努力,顺达公司同意以原价卖掉他们手中的股权,条件是买进这些股权的公司在五十年内不得将学校卖出,更不允许将我们学校的这块地变更用途。大家都知道,如果用几千万去做房地产,肯定比办学校赚钱,所以这个接手的公司并不好找。经过我们学校的叶老师联系,天使花园集团站出来,买下了顺达手上的股权。谭董事长昨天过来,跟学校的高层和各年级组组长都见了面,并向我们承诺,这个学校他永远不会卖,会一直办下去,将来更要争取成为百年名校。”她声音高亢,情绪激动,最后一句更是掷地有金石之声。 下面响起了更加热烈的掌声。 “本来,今天我们也请了谭董事长前来,可他推辞了。他说他只管出钱,不干涉学校管理层的正常工作。”校长很欣慰地笑道,“所以,请大家放心,我们学校会继续办下去,而且会越办越好……” 台上台下的所有人都在笑,老师、家长和学生都放了心,有些认识叶星的人到处找他,向他报以感激的目光。叶星谦逊地笑着,心里一直觉得暖洋洋的。 谭柏钧非常忙,根本没时间来管学校的事,因此把新校园的规划和建设交给了自己的搭档、公司副总裁赵定远,而与锦城中学的联络与协调工作则由叶景负责。 他们开过一次会后,校长助理便很羡慕地对叶星说:“你有个好哥哥,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爱弟弟的人。” 叶星非常开心,“是啊,我有一个世上最好的哥哥。” 叶景跟学校的中高层开完会出来,微笑着对叶星说:“现在没事了,你就好好在这里当老师吧,以后都不必担心了。我们公司是绝对控股,没人能再打学校的主意。” 叶星快活地说:“哥,谢谢你。” “不用再跟我说‘谢’字了。”叶景幽默地道,“你早点成家,生个孩子给我看,就算报答我了。” “好。”叶星很坚决地保证,“我一定会努力的。” ------------ 08 叶景:将最温柔的部分给你(上) 叶景在实验中学开完会,径直回到总店,向谭柏钧汇报。 当初,他向谭柏钧提出收购实验中学股权的建议,只是姑且一试,根本没抱太大希望。谭柏钧接到他的报告后与他详谈了一次,然后找朋友进一步了解情况,很快就拍板,决定收购顺达持有的实验中学股份。 天使花园的债务已经很多了,收购江南春和龙华都向银行贷了款,如果再贷款收购实验中学的股份,那背负的外债就超过了一亿,每年光是支付银行利息就要五百多万。谭柏钧冒了很大风险来做这件几乎算是慈善性质的好事,这让叶景非常感激。 赵定远原本是反对的,见他心意已决,便转而支持,“负债经营才是本事,没有负债的企业是没有前途的。” 谭柏钧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与搭档,微笑着说:“现在不做也不行了,我刚托朋友找教育局的人打听情况,市长秘书就给我打来电话,对我们的收购行为表示支持。我们这样做,也算是为市政府排忧解难,消除了他们承受的巨大压力,对公司将来的发展有很大好处。” “对。”赵定远兴奋地一拍桌子,“你怎么不早说?既然这事已经惊动了市长大人,我们肯定就不能退缩了,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谭柏钧收敛了笑容,淡淡地道:“既然我们帮了市里的忙,每年背着那么沉重的贷款利息,市里也得给我们回报。袁秘书问我有什么要求,我就说了收购龙华的过程中受到某些有黑社会背景的不法分子的暴力破坏,至今幕后指使者还逍遥法外。做酒店的都不容易,现在又是市里的支柱性产业之一,希望政府能为我们做主,给我们一个正常经营的环境,并保证我们的人身安全。袁秘书并不知道这件事,听了以后很吃惊,也很愤慨,表示一定向市长汇报,坚决打击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 赵定远更加激动,“好好好,柏钧,你这一着棋下得太妙了。陈希裕那个王八蛋,我看他还能嚣张到几时。” “嗯。”谭柏钧看向他,“你把小沈叫回来,让她协助小张做好龙华店的筹备工作。江南春和这边总店的生意要管着,与实验中学那边的协调还要进行,股份变更手续虽然已经办好,但资产清点工作还没有完成,需要处理的事很多,你和小叶肯定忙不过来,根本顾不上龙华店了。” “是啊。”赵定远伸手就抓他桌上的电话,“小沈在广州出差,我这就叫她回来。” “别乱来。”谭柏钧瞪他一眼,“用你自己的电话。” 赵定远悻悻地收回手,悄声嘀咕,“就算是你叫她回来的又怎么了?那么较真干嘛?” “你这当红娘的瘾给我好好克制克制。”谭柏钧哼了一声,“刚才公安局长给我打电话,约我去了解一下有关案情,这事很重要,最近我会盯着,争取尽快将陈希裕那伙人解决掉。这帮人一天不除,我们就一天不得安宁,随时都要担心他们再来闹事。” “你说得对。”赵定远的神情变得严肃,“这事确实得由你盯着,公司就交给我了,我会管好的,你放心。” 两人商量完,赵定远便回自己的办公室去给沈念秋打电话,催她立刻回来协助张卓。谭柏钧等叶景过来,听他详细汇报了实验中学的情况,这才点头,“好,学校那边的事暂时由你负责,有什么问题就直接给我打电话。赵总已经通知小沈回来,帮忙筹备龙华店的开业事宜,你到时候把手上的工作移交给她,以后只管江南店和学校那边的事。最近你太累,我看你也快要撑不住了,把龙华店的事交出去,你会轻松一些,抽空多休息一下,千万别累垮了。” “好。”听到他同意让沈念秋回来,叶景十分高兴,“还有几天就要开业,事情千头万绪,张总的伤虽然痊愈了,可如果太累了还是疼得厉害,我怕他开业那天会顶不住,所以这几天最好让他多休息,好养精蓄锐,准备开业那天打大仗。我跟沈总现在可以多干点,反正年轻,也累不着。” 张卓当过很长时间的董事长秘书,是谭柏钧的爱将,对他现在的情况很清楚,也觉得叶景说得有理,便道:“那也好,就辛苦你了。国庆节你可以休息几天,不用参加值班了,放几天假,好好轻松轻松。” “嗯,行。”叶景点头答应,开开心心地离开,到龙华店去继续忙工作了。 下午快下班时,沈念秋到了。她没有回家,而是从机场直接到了龙华,与叶景共进晚餐,顺便说说工作的事。 叶景却忍不住先告诉了她谭柏钧贷款收购实验中学的事,最后感叹道:“只要谭总不炒我,我这辈子都会待在天使花园为他卖命,不提待遇,永不跳槽。” 沈念秋之前便知道这事,一开始她的态度与赵定远一样,是反对的,但是谭柏钧坚持,他们自然也无话可说。谭柏钧肯背这样沉重的担子,沈念秋很感动,“说实话,我没想到他真会去把学校买下来。这不是一个商人的思路,太冒险了。” “是啊。”叶景长出一口气,“不管怎么说,为了几千个孩子的未来,冒点险还是值得的。而且,这块地买下来只赚不赔,在实验中学旁边修建我们公司自己的学校,将来可以好好运作,让学校纳入全国统一招生体系,成为专科学院,前景还是很好的。” “你说得对。”沈念秋赞同,“现在我们的三个店都运作得很好,虽然北京店的收益分给我们的不多,却是一个成功的特许加盟的范例,这对我们以后的连锁经营有很大好处。等龙华店开业,生意肯定好,。” “是啊。”叶景很高兴,“这次申请贷款是由龙华店担保的,现在除了北京店外,每个店都是负债经营,我感觉压力有点大。” “没事,压力就是动力。”沈念秋很乐观地笑道,“按照现在总店和江南春的经营情况,再加上龙华店,最多三年,这些贷款都能还完。” “嗯,那倒是。”叶景看她的情绪好多了,还以为她与谭柏钧之间的冷战已经结束,不由得也为她高兴。 两人吃完饭就回办公室去工作。离开业的时候只有短短的三天了,这是关键时刻,一点岔子也不能出。 一直干到晚上十点多,赵定远的电话打了进来,“你们都回去给我好好休息,现在还不是熬夜的时候。欲速则不达,别一个两个的都给我累得倒下来。” 叶景这才反应过来,“念秋,你刚回来,太辛苦了,先回家休息。明天上午张卓也要来,我们再接着做。” 沈念秋看看手中的那些文件、图表,终于点了点头,“那好吧。” ------------ 08 叶景:将最温柔的部分给你(中) 叶景开车送她回家,从最繁华的CBD中心地带往城市边缘驶去,渐渐脱离了缤纷繁复的灯海,能看到黑暗的天空上有一弯新月。沈念秋看着淡淡的月亮,轻声说:“今年的中秋在国庆节之后,不能分开做活动了。” “是啊。”叶景也觉得有些惋惜,“我查过日历,十月六号才是中秋,正好在放假。凡是长假,城里的人必定往外走,周边的度假村和那些风景名胜的生意就火了,我们的生意反而会清淡。” “嗯。”沈念秋皱着眉想了想,忽然又笑了,“算了,这是自然规律,强求不来的。反过来想,正好趁这几天休息一下。等国庆一过,一直到明年春节都会很忙,估计你很少能再休假了。” “对,谭总今天也让我国庆节休息几天,我打算出去转转。”叶景看她一眼,“你呢?有什么安排没有?” “没有。”沈念秋的神情有些黯然,“我看情况吧,如果有假期,就回去陪陪父母。” 叶景便明白了,她和谭柏钧并没有和好。他沉默了一会儿,不知该怎么去安慰她,想了很久才说:“回去看看伯父伯母也好,你一年到头很少回家,你父母肯定想你。‘子欲养而亲不在’是至大的遗憾,能多陪陪父母就多陪陪吧。”说到后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沈念秋想起他父母早逝,不禁恻然,立刻振作起精神,轻快地道:“好,听你的。我国庆回家,你去好好散散心。哎,你想去哪儿玩啊?” “现在哪有心思想那些?”叶景微笑着摇头,“等龙华正式开业了,我再考虑吧。” “也好……”沈念秋还没说完,便听到叶景的手机响起来。她立刻住口,等他接电话。 叶景拿起蓝牙耳机塞进耳朵,便听到江南春的娱乐部经理翟略的声音,“叶总,那个孙女士又带了很多人过来,在这里百般挑剔,一定要你来解决,我有点招架不住了。” “哦?”叶景皱紧了眉,“她有什么问题?” “他们吃饭的时候就闹过一次,说我们的酒是假冒伪劣,邱经理表示可以当着他们的面把酒封存,明天送到质监局去检验。他们吃完饭后就到KTV来唱歌,一会儿嫌我们上的果盘不新鲜,一会儿说我们服务员的态度不好。”翟略有些激动,“我们做果盘的水果都是今天才送来的,哪里会不新鲜?因为他们之前就找过餐厅的碴,我就有所防备,是让我们这儿最好的领班去给他们服务的,怎么可能态度不好?不过我没跟他们争,给他们重新换了果盘,又送了一些小吃进去,我也去给他们道了歉,换了个领班进去服务。刚消停了没多久,他们又闹着要找少爷、小姐来陪酒,我明确告诉他们,酒店不提供这种服务,他们就说我对他们不礼貌,不尊重他们,还砸了不少东西。叶总,我觉得他们这个架势就是存心来闹事的,根本不讲道理,你看要不要报警?” “先别忙,我去告诉他们,我马上就过去,有什么事都等我去解决。”叶景沉着地说完,转头看了一眼沈念秋,苦笑着说,“是孙莉莉,简直阴魂不散,我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软的不行就来硬的,现在在酒店里闹事,我得过去。” 沈念秋的家跟江南春是一个方向,相距并不远,叶景本来打算把她送回家了再赶到酒店去,沈念秋却道:“我跟你一起去,那个孙莉莉不就是打你主意吗?我让她死了那条心。” 叶景有些诧异,“你的意思是……” “我装你女朋友。”沈念秋干脆利落地代他做了决定,“这个办法最好,你以前无非是怕找别人装的话有可能弄假成真,但跟我的话就不必担心这个。我想去见识见识那个孙莉莉,以前也见过不要脸的,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这回也去领教领教。” “那个……不妥吧?”叶景略感忧虑,“我怕……谭总误会……” 沈念秋的脸色阴了一下,随即看向车窗外,风轻云淡地说:“你放心,他不会误会你的,他的误会在别人身上。” “那也不行,这有关你的名誉。”叶景坚持,“女孩子的名誉很重要,要是别人信以为真,这事流传出去,你以后还怎么跟谭总在一起?服务性行业都是是非之地,流言传起来就像长了翅膀一样,没的事还能编得有鼻子有眼,你还送给他们话题来编排,那绝对不行。” “我才不在乎那些流言,反正就没消停过。”沈念秋倔犟地说,“酒店里不也传过欧阳懿和……他的谣言吗?我看他也没有什么辟谣的举动,他对那些无中生有的流言是相当厌恶的,也不会相信。谣言止于智者,如果他真的会相信那些传言,那就是我看错他了。” 叶景长叹一声,“念秋,恋爱关系其实是最脆弱的,就是因为太相爱,所以才患得患失,即使知道那些谣传不会是真的,心里也会有疙瘩。我不愿意在你们之间造成更深的隔阂,这不但对不起你,也对谭总不公平。” 沈念秋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同意他的意见,“那好吧,我不说是你女朋友,不过,让我跟你过去,一起对付那个女人。如果她要认为我们有什么朋友以外的关系,那也不用跟她解释。这样总行了吧?” 叶景稳稳地开着车,心里却很烦恼。那个孙莉莉仗着自己家有几个钱,就如此为所欲为,要是不让她死心,她以后只怕还会变本加厉地来找麻烦。他是安了心想要在天使花园长干的,可不能因为这事而让酒店蒙受损失。翻来覆去想了一会儿,他便下了决心,今天就让沈念秋出面帮个忙,明天自己再去跟谭柏钧解释,绝不能让他误会。想到这儿,他便转动方向盘,直奔酒店,同时诙谐地说:“好,那就劳驾你两肋插刀了。” 沈念秋被他的话逗笑了,“为朋友插别人两刀,那是义不容辞啊。” 叶景也笑出声来,心里的烦恼顿时烟消云散。 他们来到江南春,翟略一见沈念秋便喜出望外,“沈总,你也来啦。” “嗯。”沈念秋很认真地对他说,“小翟,等下无论那位孙女士怎么闹,你都别管,她说的那些话你就当是疯子的胡言乱语,要懂得配合,明白没有?” 翟略是做夜店这一行多年的人精,聪明伶俐,一点就透,强忍着笑说:“明白,明白。” 沈念秋退后一步,跟在叶景身侧,在翟略的带领下走向KTV的大包间。 除了用作办公区的小楼外,江南春的所有经营用建筑都坐落在一个湖的岸边,景色十分秀丽,两人走过架上水上的九曲桥,走进娱乐区。虽然已近午夜,这里却非常热闹,到处是音乐、歌声、笑闹、喧哗,不时有客人走过,一派繁荣景象。 服务员来去匆匆,井然有序地工作着,穿着西服套装的主管、领班已经知道叶景和沈念秋过来了,都忍不住跑到门口来迎接。看到沈念秋,几个年轻人眉开眼笑,热情地上前去打招呼,“沈总,你回来啦。” “对,过来看看。”沈念秋对他们点了点头,笑着挥挥手,“快去工作吧,回头再聊。” 那些年轻人赶紧答应,知道她和叶景是来应付那帮难缠的客人的,便没有多说什么,以免耽搁他们,目送他们走进大包间,便各自散去,继续自己的工作。 翟略是个富有经验的娱乐部经理,知道这些客人是故意捣乱,便想尽办法,将他们的活动范围稳定在这个大包间里,以免他们出去闹事,影响其他客人。孙莉莉他们听说叶景正在赶来,情绪也变得略微平静,全都坐在包间里等着,该吃的吃,该喝的喝,爱唱歌的仍然霸着话筒不放。叶景走进包间,看到的并不是剑拔弩张的场面,而是热闹到混乱的情景。 看到他们进来,里面静了一下,就连正在进行搞笑对唱的一男一女也住了口,上上下下地打量叶景和沈念秋。 ------------ 08 叶景:将最温柔的部分给你(下) 叶景像往常一样,穿着正装,西服领带都一丝不苟。沈念秋刚从广州回来,一身休闲装,怎么看也不像是酒店的职员。包间里那些客人的目光很快都集中在叶景身上,只有在这里服务的领班和服务员如蒙大赦,迎向两人,轻声叫道:“叶总,沈总。” 叶景点了点头,示意他们站到自己身后去,这才看向坐在大沙发中间的女人,礼貌地说:“孙女士,欢迎光临我们酒店。” 沈念秋很快便看出谁是那位嚣张的富家千金。那个女人只比叶景大四岁,不过,大概是声色犬马的日子过多了,看上去比较老相。她偏瘦,脸上的化妆有点浓,颇有几分艳色,手指、耳垂和脖颈上晶光闪闪,带着全套钻饰,穿的用的也都是国际名牌,周身都透出一股富贵气息以及有金钱做底子的嚣张。 看到叶景进来,她便坐直了,听他说完客气话,这才笑眯眯地道:“叶总,您老的大驾可真难请啊。我们家自己就是开酒店的,可我还是带着朋友天天到你这儿来捧场,这个面子算是给足了吧?” “对不起,我最近特别忙,都没在这里守着,所以怠慢了贵客。”叶景笑着走到她面前,抬手指了指身边的沈念秋,“这位是我们集团的沈总监。” 沈念秋立刻热情地笑道:“孙女士,幸会。我出差去了,今天刚回来,叶总到机场去接我,所以来晚了,请孙女士见谅。” “当然是公事要紧,我们等一等也没什么的。”孙莉莉打量着沈念秋,抬手跟她握了握,笑容可掬地说,“沈总是大人物吧,还得劳驾一个酒店的总经理亲自去接。” “谈不上什么大人物,我也是打工的。”沈念秋从容不迫地微笑,“我跟叶景是多年好友,现在是同事。” “是吗?”孙莉莉神色奇异,看看沈念秋,又看看叶景,“原来是多年好友,以前没听叶景提过。” “我们在上海就是朋友了,她回来后就到江南春工作。”叶景平淡地解释,“后来我也跟着过来,就成了同事。” 他把当中的许多事情都省略了,听在不知内情的人耳里,便有了特别的意义,倒像是他追随着沈念秋到了这家酒店,那两人关系肯定很深。 沈念秋本就比叶景小几岁,此时穿着休闲装,看上去更年轻。她不施脂粉,却明眸皓齿,神采飞扬,站在那儿亭亭玉立,与叶景珠联璧合,好似天生一对。再有钱做美容,再精致的化妆,也比不上天生丽质,而且,沈念秋身上没有一丝狐媚气息,看上去非常正派,让人找不到破绽攻击。 看着眼前的这位年轻女孩,孙莉莉却并没有自惭形秽,反而心里腾起一股怒意。她微带嘲讽地说:“我记得叶景以前跟个做美工的女孩在一起,怎么和沈总又有这么深的关系?原来在我面前一向标榜洁身自好的叶总也会脚踏两条船,真让人惊讶。” 他们说话的时候,翟略指挥着服务员端进来两张椅子,放到茶几旁。叶景和沈念秋坐下来,这样就不会挡住客人们看电视屏幕的视线。那些人点的歌仍在一曲一曲地放下去,各种风格的音乐依次响起,仿佛在为他们的谈话助兴。 叶景对孙莉莉是打从心底里生出反感甚至厌恶,应酬起来十分艰难。沈念秋很体谅他的心情,便笑容可掬地说:“你说的是晓颜吧?我认识,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她不是自己走了嘛,孙女士难道不知道?” 孙莉莉冲口而出,“我怎么会不知道?” 叶景听出她话里有话,忽然明白过来,目光陡然变得锐利,直刺向她,“你知道些什么?” 孙莉莉已经反应过来,嘴角一牵,“我知道她已经走了。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我早就听说了。” 叶景有些失控,还想逼问她当初到底跟方晓颜说过什么,才让那个与世无争的女孩走得无影无踪。沈念秋不动声色地握住他的手,示意他冷静。叶景也知道这时不宜与这帮人起冲突,便控制住情绪,礼貌地说:“孙女士,你们对我们这里的服务有什么不满,可以跟我说,我们会努力改进。” 孙莉莉微微一笑,“也没什么,就是水果不太新鲜,已经换过,就算了。另外,有个别服务员的态度不好,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计较了。” 跟她来玩的几个人都是她的同龄人,看着就像是蹭吃蹭喝的闲人,此时都是唯她马首是瞻,见她一副大度宽容的模样,便跟着起哄。 “是啊是啊,既然叶总出面,这个面子总要给的。” “来来,叶总,你陪莉莉喝一杯,也就算是化干戈为玉帛了。” “对对,这酒是一定要喝的。” “还要唱歌,听莉莉说叶总有副好嗓子,我们早就想见识见识了。”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张罗着要来酒杯,将他们正在喝的红酒倒了满满一高脚杯,放到叶景面前。他们的言行举止之间都在刻意拉近叶景与孙莉莉之间的距离,推波助澜地想把他们往一块儿撮合。 把红酒倒满杯,还要一口干完,这种老土做法是屡见不鲜的,叶景知道今天不喝是肯定不行的,也就没有推辞,端起杯子对着孙莉莉扬了扬,“孙女士,我敬你。”随即一饮而尽。 众人大声叫好,孙莉莉也很快活地笑了,端起杯子一口喝干。屋里的气氛明显缓和,她似乎很享受这种众星拱月的感觉,大声指挥着说:“去帮我点首歌,那个《在我生命里的每一天》,我跟叶景合唱。” “好好好,这是丽姐的招牌歌,快,点上。”有个女子高声笑着,指挥着自己的老公去点歌,并调到第一位。然后有人殷勤地把话筒分别递给孙莉莉和叶景。 沈念秋握着叶景的左手,放在两张椅子之间的暗影里,别人都看不见,叶景却能从中感到她对自己的支持与安慰。 说实话,陪重要的客人喝酒、吃饭、唱歌都是正常的,做服务性行业都这样,但他却非常不愿意跟孙莉莉有任何接触,更别说唱这种暧昧的情歌了,只是,他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更不能拂袖而去,只能忍着,忍无可忍,重新再忍。 沈念秋微笑着,在他身边轻声说:“我喜欢这首歌,唱给我听吧。” 叶景对她点了点头,心情这才好了一些。 这是一首老歌,旋律间透出一种怀念的意味,孙莉莉却唱得如同宣誓与告白,“看时光飞逝,我祈祷明天,每个小小梦想能够慢慢实现。我是如此平凡,却又如此幸运,我要说声谢谢你,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唱完这段,她无比深情地看向叶景。 叶景坚定不移地盯着屏幕,目不斜视,略带磁性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沧桑,“看时光飞逝,我回首从前,曾经是莽撞少年,曾经度日如年。我是如此平凡,却又如此幸运,我要说声谢谢你,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遥远的过去,想起了曾经和方晓颜一起度过的每一天。 沈念秋看着屏幕上出现的歌词,眼里慢慢浮现出一丝惆怅,“让我将生命中最闪亮的那一段与你分享,让我用生命中最嘹亮的歌声来陪伴你,让我将心中最温柔的部分给你,在你最需要朋友的时候,让我真心真意对你在每一天……” ------------ 09 叶景:爱一个人比什么都重要(1) 清晨,叶景和沈念秋都准时到了龙华店。 这里已经看不到当初天使花园收购这家店时的衰败景象,里里外外都焕然一新。沈念秋站在楼下,看着现在停放着一辆卡车,正在卸货的地方。几个月前,陈希裕的人拿着棍棒冲进来袭击他们,谭柏钧为了保护她被打得浑身是血,晕倒在那里。现在那儿已经平整好,是进入停车场的必经要,路两旁种了一排栀子花,油绿茂盛,充满生机。曾经的伤痕似乎都已经消失不见,只在沈念秋和谭柏钧心里存在着。 沈念秋深深吸了口气,仰头看向酒店大楼。这幢楼建成已有一年多,风吹雨打,原本污迹斑斑,现在已经请了专业的外墙清洗公司来擦洗干净。楼顶的天使花园标志闪烁着光芒,在朝阳下异常醒目。这是个欣欣向荣的企业,正以超常的速度飞快地向前发展,沈念秋抛开感情上的挫折不想,心里也为之感到深深的骄傲。 看了一会儿,她便走进大楼,乘电梯来到最高一层的办公室。 叶景坐在里面喝咖啡提神,见到她便关切地道:“怎么不多睡会儿?昨天那么晚才回去,你应该好好休息。” “那你呢?”沈念秋坐到他对面,微笑着说,“没事,加班到深夜早就成了习惯,最近一段时间我虽然在外面出差,比起你来却要轻松多了。倒是你,天天这么连轴转,会吃不消的,自己得多注意。” “我还撑得住。”叶景顺手将几张表递给她,“这是我让库管整理出来的收货清单,你看看,还差什么没送到的?” “好。”沈念秋冲了一杯咖啡,边喝边专心工作。 没过一会儿,龙华店的正牌总经理张卓也到了。他笑着跟沈念秋聊了几句,主要询问北京店的开业事宜,然后三个人就开了个短会,把工作从头到尾梳理一遍,让沈念秋心中有数。 “这个开业典礼上的讲话稿肯定是念秋来写。”张卓看着她笑,“我和叶景都没这本事。” 叶景连连点头,“那是,念秋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我们可不敢班门弄斧。” 沈念秋指着他们两人,“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是不是?” “绝对没有。”张卓笑呵呵地摆手,“我们这是实事求是,你就别谦虚了。” “是啊,我们又不是外人,你就能者多劳吧。”叶景愉快地笑,“幸亏你回来了,不然我和张卓不知要累成什么样。” “我还好一点。他们体谅我,总把我赶回去休息。不过,叶景就快累趴下了。”张卓唉声叹气,“还有老大,虽然他不吭声,可我知道他也忙得不可开交,最近瘦得很厉害。他的伤病刚好,我很担心他的身体。念秋,你回来就好了,为我们分走不少工作,老大肩上的担子也可以减轻一些。” 沈念秋沉默下来,听他说起谭柏钧的近况,心里不由得有些难受,但又无能为力。她看着手上的开业倒计时表,半晌才道:“这些琐事都交给我来办吧,你们都辛苦了,现在可以稍微喘口气,歇一歇了。” “听你这话,像是前段时间都没在做事,一直在玩似的。”张卓开了句玩笑,抬手挠了挠头,变得正经起来,“念秋,我和叶景都是你朋友,就算唐突点也没什么,我就多句嘴。有些事啊,其实谈不上谁对谁错,按兵不动的做法有时候有效,有时候却不妥,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找准时机,主动一点。我跟了老大很长时间,对他比较了解,他是那种很难动心,一旦动心就很难改变的人。你现在委屈一点,其实 老大心里是明白的,只是以他那性格,如果没人给他梯子,他就没法下台。这梯子还不能别人给,必须得你搬过去,否则他面子上搁不住。” 叶景想起那天夜里的事,也跟着点头,“是啊,老大把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我看他也过得挺苦的。念秋,我觉得张卓的话说得对,你也琢磨琢磨。如果需要我们帮忙,你尽管开口。” “对。”张卓连连点头,“我们肯定帮。” 沈念秋笑了,“我们这么私下里商量怎么计算老板,你们就不怕传到他耳朵里,一怒之下炒了你们的鱿鱼?” “要是我们被炒了,就是你告的密。”叶景轻松地说,“你要是连我们的密谋都告诉了老板,那就说明你们已经和好了,我相信他心里只会高兴,肯定不会炒我们的。” “没错。”张卓很诚恳地说,“念秋,老大奋斗这么多年,挺不容易的。他就算是对你有什么误会,你也理解一下,主动一点,好吗?” 沈念秋有些尴尬,“你们劝我也没用呀,我以前曾经试过挽回,可他根本不肯接我的电话,不愿听我解释,我有什么办法?” “人嘛,当时生气的时候难免会失去理智,以后就会慢慢冷静下来。”叶景安慰她,“已经过去几个月了,谭总的气应该差不多都消了。” 沈念秋笑了笑,“就算会遇到难堪,我也不介意再努力一次,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吧?”她扬了扬手上的开业倒计时表。 叶景和张卓同时一怔,随即笑着点头,“当然,等龙华店开业了再说吧,现在大家都没时间谈私事。” 闲聊告一段落,他们便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整整一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就连午饭也是边吃边讨论工作。直到傍晚,叶景看了看表,对他们说:“我要去江南春了,这里就交给你们吧。” 他话音刚落,谭柏钧和赵定远走了进来。 ------------ 09 叶景:爱一个人比什么都重要(2) 沈念秋一抬眼便看到谭柏钧,脸色微变,却没有吭声。 谭柏钧也没看她,只是笑着看向叶景和张卓,“你们累了这么久了,晚上一起吃饭吧,都放松一下。叶景,你今天就别去江南春了,我看你培养出来的几个经理都不错,那边的事都能应付。” 叶景和张卓都没意见,一起站起来,笑着点头,“好啊。” 沈念秋也站起身来,却仍然不说话。谭柏钧浑身都充满了对她的冷淡与疏远,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才算妥当。 赵定远看着她,微笑着问:“小沈想吃什么?你是女孩子,女士优先,今天你决定。” 谭柏钧转头看向窗外,一脸漠然,却没有表示反对。叶景和张卓热情地推波助澜,“对对,女士优先,念秋,你说吧,今天想吃什么?” 沈念秋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谭柏钧,这才认真地想了想,轻声说:“最近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出差,很想念家常菜的风味。” “那还不好办?”赵定远笑着一挥手,“我们肥水不流外人田,去江南春吃。” “成。”叶景马上拿起电话,“我看还有没有包间。” 张卓摇头,“多半没有了,我朋友昨天还打电话对我抱怨,说要订你们的包间很困难,得提前一个星期才能订到。” 叶景嘿嘿地笑,然后问邱怡静,“还有空的包间吗?” “没有。”邱怡静答得很干脆,“上个星期就全部订出去了。” 叶景压低声音,“能不能想想办法?谭总和赵总要跟我们一起过去吃饭,不请外人,不需要排场,只要清静就行。” “哦,谭总啊。”一听是大老板要过去,邱怡静也不再大大咧咧。想了一会儿,她说,“要不这样,我让人抬张餐桌到你的办公室去,你看行吗?” “行。”叶景马上同意,“你立刻让他们布置,我们这就出发了。” “好。”邱怡静扔下电话,拿起对讲机将一连串命令发布出去。 叶景抬头看向谭柏钧,温和地说明,“他们把我的办公室临时布置成包间,我们可以在那儿吃。” 谭柏钧微微点头,始终没有吭声,目光一直刻意地保持在不与沈念秋的身影重叠的方向。赵定远善解人意,伸手去拉他,“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去。叶景,你让他们安排好,上几个地道本地风味的招牌菜,改良的新派的一概不要来,我们今天就要吃原滋原味的东西。” “行。”叶景一口答应,随即招呼沈念秋和张卓,跟在两位老板身后往外走。 他们上班的时候一人开了一辆车,但是如果五个人开五辆车去自己的酒店吃饭,实在太浪费,也不环保,到停车场后,谭柏钧看着停在那里的一排车,不禁笑着对赵定远说:“常常看到很多酒店饭馆前前后后停满了车,其实生意不一定好,十个人开十辆车去,也不过就只有一桌。” “说得对。”赵定完哈哈大笑,“不过,我们的生意是实实在在的好。” 谭柏钧的心情显然也好起来,便道:“我们五个人刚好坐一辆车,其他车就放这儿,明天打车来吧。” “好。”赵定远连忙拉开驾驶室的门,“我来开车。” 谭柏钧没跟他争,从容的上了副驾位。叶景便和沈念秋、张卓坐到后座。谭柏钧幽默地说:“定远,你可要当心了啊,你这车上坐的全是公司高层,要是有个什么好歹,你自己清楚后果是什么。” 赵定远一边发动车一边笑道:“你这么吓我,我的手都在抖了。” “手抖不要紧,脚别抖就行,不要到时候没踩到刹车,直奔油门而去。”谭柏钧的调侃引来一片笑声,就连沈念秋都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这时正是下班的高峰时刻,市区里的每条路都堵得水泄不通,赵定远开得很小心,宁停三分,不抢一秒。谭柏钧的那句话看似戏谑,其实并不是笑谈,车上的人全是很重要的人,一个也不能出事。 停在那里等待的时间并不无聊,他们热火朝天地讨论工作,从龙华店、江南春、北京店、总店、学校延伸开去,谈到了整个行业的发展趋势。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发表看法,不必奉迎领导,感觉酣畅淋漓,很过瘾。 到了江南春后,邱怡静已经把一张可坐八个人的餐桌放进了叶景的总经理办公室,铺上台布,放好转盘,全套餐具和折成花的餐巾全都一丝不苟。除了没有那些用做装饰的各种摆设,这里已经变成一个完全可以满足顾客需要的餐厅包间。 谭柏钧他们的到来几乎在江南春的员工中引起轰动,集团五大高层联袂而至,这还是开业以来的第一次。邱怡静既兴奋又有些诚惶诚恐,跑前跑后地张罗,却把整个餐厅放在一旁不管。叶景很快发现不对,立刻将她叫到一旁,严厉地说:“你怎么分不清轻重?这里不需要你管,就当我们是普通客人,派个服务员在这里就行。你回到你的岗位上去,那边的生意才是最重要的。”邱怡静有些委屈,但还是听话地答应着,迅速回到了餐厅。 叶景是这里的总经理,怎么管是他的事,谭柏钧和赵定远都没有发表意见,径直走向办公区的小楼。沈念秋和张卓更不会干涉叶景的工作,紧跟着走过去。 进了总经理办公室,谭柏钧在服务员的引导下坐到主位上,赵定远指着他旁边的座位,理所当然地道:“念秋,你坐这儿来。” 谭柏钧冷冷地横了他一眼,脸上神色不善。赵定远装作不知,笑嘻嘻地说:“念秋是谭总的助理,现在又是我们集团的总监,与我平级,坐这里是应该的。” “就是,就是。”张卓和随后进来的叶景都笑容可掬地附和。 沈念秋犹豫了一下,就坐了过去。隔着一小段距离,谭柏钧身上特有的清新淡雅的草木香便弥漫过来,让她蓦然想起了过去那些美好的时光,眼里不由自主地隐隐浮现出几丝伤感。 ------------ 09 叶景:爱一个人比什么都重要(3) 厨房对他们这桌的菜非常用心,厨师长亲自上灶,精心烹制,传菜员很快就接二连三地送过来。一闻到那浓郁的香气,沈念秋便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笑着说:“现在我才觉得自己是回家了。” 除了谭柏钧外,其他三个人都笑了。叶景随口道:“你不会做家务,没办法自己在家里做了吃,确实挺郁闷的。” “以后想吃了就到江南春来。”张卓略带调侃地说,“反正叶总请客,你随便点。” 叶景看他一眼,“你别想躲过去,等龙华店开业了,念秋照样可以到你那里蹭饭吃。” 赵定远笑呵呵地说:“我们总店也一样可以在餐厅点菜,签个单就行了,念秋有这个权利的,对吧,柏钧?” 谭柏钧听他指名问自己,心里恨得直咬牙,面子上却不得不回应,只得淡淡地道:“嗯,只要是我们公司旗下的酒店,都可以签单。” 沈念秋见赵定远处处在帮自己,而谭柏钧也不像过去那样排斥自己,心中暗喜,眼里有了一丝愉悦,看向赵定远的时候,神情间也多了几分感激。 赵定远暗自得意,招呼服务员倒啤酒,谭柏钧微微皱眉,“我要开车,不喝酒,你们喝吧。” 赵定远马上说:“你别躲啊,今天是你请客,没有我们喝酒你不喝的道理。我看这样吧,念秋是女孩子,酒量浅,就别喝了,我们四个大男人得喝。等会儿让念秋开车送我们回家。” 没等谭柏钧回答,叶景和张卓便一迭连声地叫好。叶景指挥服务员把酒杯拿来,第一个杯子就放在谭柏钧面前,又为他斟满酒。 谭柏钧聪明绝顶,对他们在打什么小算盘心知肚明,本想推拒,可碍于自己是老板,在人前不能太不给面子,只得忍着不吭声,任由他们安排。 四个男人面前是满杯的啤酒,沈念秋的杯子里倒的是果汁,赵定远爽朗地提议,“来来来,为龙华店顺利开业,生意兴隆,我们先干一杯。” 这个理由简直光明正大到了必须踊跃响应的地步,五个人一起举杯,互相碰了碰。谭柏钧碰完其他三个杯子,看到那个装着橙汁的玻璃杯时略微停顿了一下。沈念秋举在那里没有收回,也没有主动去跟他碰,似乎只是在静静地等待。谭柏钧没法无视,只好微微斜了一下杯子,与她的杯沿碰了一下,然后收回来,一饮而尽。 沈念秋心中欢喜,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大口果汁,放下杯子后便去拿酒瓶,很自然地替他斟满,再为其他三个人倒酒。 一顿饭就在暗潮起伏中愉快地进行着,赵定远、叶景和张卓轮番往谭柏钧那里架梯子,把他往台下逼,将沈念秋往上推,想方设法地想要打破他们两人之间的僵局。谭柏钧很无奈,渐渐的也就放弃了抵抗。沈念秋把握住分寸,以免引起他本能的防备,只把关系谨慎地维持在他可以接受的距离,为他倒倒酒、拿拿纸巾,让他不会有抵触情绪。 酒好、菜香、地方清静、气氛融洽,每个人都很开心,一边吃喝一边轻松地谈论工作,正在酒酣耳热之际,邱怡静用对讲机呼叫叶景,有点气急败坏地说:“叶总,那个孙女士又来找麻烦了,都吃完饭了,硬说我们菜里有蟑螂,要我们免单。那只蟑螂很大,一看就不是烧菜的时候混进去的,是刚刚才放到菜盘里的,这纯粹是栽赃嘛。” 叶景的脸一沉,“你别慌,我马上来。” 谭柏钧听出端倪,转头问他,“谁啊?经常来找麻烦吗?” “嗯,就是那个天禧大酒店老板女儿,叫孙莉莉。”叶景苦笑,“天天来找事,昨天也是,要求我们KTV提供陪酒的少爷小姐,经理表示没有这种服务,他们就闹个不休,后来我和念秋从龙华赶过来,一直折腾到半夜,才算应付过去,没想到她今天又来了。” 谭柏钧马上想起了这个孙莉莉的来历,顿时怒了,“他们家也是开酒店的,还敢这么嚣张,简直岂有此理。定远,你马上找几个朋友帮忙,去天禧看看。” 叶景和沈念秋同时眼睛一亮,沈念秋有惭愧地说:“我们光顾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都忘了孙家也有酒店,也怕人闹事。” 叶景马上提供情报,“他们天禧的慢摇吧有小姐,有的谈好生意就直接在酒店开房,还卖K粉、摇头丸之类的东西。我当时反对过,可老板坚持,说这样生意才好,所以一直到现在都有。” “那太好了。”赵定远笑着拿出手机,“我这就通知刑警队的朋友去抓人。” 谭柏钧淡淡地道:“你跟外面的朋友说好,每天都到天禧去找麻烦,看他们还有没有功夫来我这里闹事。” “没问题,交给我来办。”赵定远兴致勃勃地答应着,一脸的算计。 叶景顿感心情舒畅,步履轻快地走出办公室,直奔餐厅。他和沈念秋都只是替人打工,社会地位自然比不上那些老板们,因此面对孙莉莉只能打架,完全没想过反击,依靠自己的能力也无法还击,可只要谭柏钧肯出手,只怕强弱之势立刻就会颠倒,已经日薄西山的天禧是远远比不上正如日中天的天使花园的。他今晚不会再与孙莉莉周旋,打算咬牙大出血,今天这张单就免了,倒要看那女人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嚣张。 走进包间,孙莉莉带着的人除了昨夜那几个外,又多了几个带着江湖气息的男人,估计用蟑螂这种恶心人的烂招术就是这些人想出来的,叶景看了看那只从菜汤里拈出来扔在台布上的死蟑螂,沉声道:“想免单是吧?好,这张单我来签,所有费用全免。邱经理,去拿单子来,我签字。” 邱怡静满脸的不高兴,他们这桌的包间费加饭菜酒水,算下来将近一万块,就这么免了,让她非常心痛,可叶景既然发话了,她不能不执行,只得答应一声,亲自去收银台拿账单。 ------------ 09 叶景:爱一个人比什么都重要(4) 孙莉莉没想到叶景这次不跟自己赔礼道歉,很痛快地同意签单,心里反而不爽了,“喂,叶总,你这话什么意思?倒像是我故意找碴,吃饭不给钱,是不是啊?” “我完全没这意思。”叶景脸上的神情很淡,“不是你们要求免单吗?” 孙莉莉以前曾经看到过他这种神情,就是他在天禧大酒店辞职之前,平淡的态度里隐隐透出一种坚定,让她顿时有些不安。她没吭声,旁边有个吊儿郎当的年轻男人很猖狂地冲着叶景瞪眼,“喂,光免单就算啦?我们吃了有蟑螂的菜,回去要是肠胃出了毛病怎么办?” 叶景平静地道:“如果各位回去后有什么不适,可以立刻通知我们,酒店会派人陪各位去医院检查,接受治疗,一切费用都由我们负责。” 他的姿态已经放得很低了,如果再咄咄逼人,说出去都会被人骂,那帮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邱怡静拿着订好的一叠单子走进来,叶景接过,仔细翻看一遍,拿起笔就在上面写下“免单”,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和日期。他把收银单和笔还给邱怡静,抬眼看着孙莉莉,淡淡地问:“没事了吧?” 孙莉莉其实有千言万语想要告诉他,此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叶景穿着著名时装公司为他量身订做的西装,站在浓郁中国风的家具前面,长身玉立,风度翩翩,越看越英俊潇洒。今晚他的态度不似以前那么和蔼可亲,更像是一个清冷的贵公子,让她心动不已。可是事情闹得这么僵,叶景甘愿吃大亏,签字免了她的单,就像是堵上了她的嘴,让她再也没有题目可做文章,她看着那个斯文俊逸的年轻人,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叶景见她没有继续闹事的倾向,便转身离开。邱怡静也不想再应付这帮不要脸的客人,紧跟着走了。包间里只剩下一个服务员,准备按照服务规程送他们出去。 孙莉莉坐在那里抽烟,看上去郁闷得不行。她的几个好友都有些困惑,其中一个闺蜜忍不住说:“莉莉,我看你这样不行,只能把他越逼越远。他跟那些喜欢钱的少爷不一样,你还是改变策略吧,平时温柔一点,多来照顾他的生意,就算有什么问题也不计较,这才能感动他。” “就是,就是。”另外几个女人也异口同声地附和。天天来为难那个亲切温柔的美男子,她们都坚持不下去了。 “好吧。”孙莉莉叹了口气,转头对服务员说:“去把单子拿来,我买。” 那个包间服务员已经怕了他们,怯生生地道:“叶总已经签了字,你们免单。” “让你拿你就拿,啰嗦什么?”孙莉莉的性子又暴躁起来,“让你们收钱还不好?快去拿来。” 那个服务员吓了一跳,赶紧跑出去,到收银台拿单子。收银员很奇怪,“不是闹着要免单吗?” “是啊,谁知他们发什么疯,刚才闹那么厉害,这会儿又说要买了。”虽然知道那个很凶的女人想要追求自己的老总,但服务员仍然懂事地没有说出来,接过单子便匆匆回去。 孙莉莉不耐烦等,已经从包间里出来。她拿起单子大致看了看,见没有差错,便到收银台刷了卡,然后一边往外走一边给叶景打电话,“叶总,我把单买了。今天我心情不好,发了点脾气,你别放在心上,以后都不会这样了。” 叶景很意外,怔了一下才说:“哦,那就谢谢了。” 他放下电话,有些困惑地看向谭柏钧,“那个孙莉莉又把单买了,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真奇怪。” 谭柏钧对女人一向不了解,也懒得分析,便道:“今晚这个麻烦还是要找的,定远已经找了朋友,再取消就不好交代了。以后如果她真的收敛了,不再来找麻烦,那我们也不再理会天禧就是了。” “对。”赵定远笑着说,“反正他们也不可能知道是我们叫人去找他们麻烦的,你不用担心。” “好。”叶景点了点头,便不再为这事烦恼。 喝完最后一杯酒,谭柏钧看看时间,“就这样了吧,大家都回去休息,明天还要工作。” 五个人一起下楼,叶景去收银台签他们吃饭的单,沈念秋从赵定远手上接过钥匙,到停车场发动车子,谭柏钧他们便在外面等着。 沈念秋开车过来,停到他们面前,赵定远不由分说,拉开前面的车门,将谭柏钧塞进副驾位,然后和张卓、叶景坐到后面。 不用明说,沈念秋便心领神会,先送叶景,然后是张卓,接着是赵定远,最后,车里只剩下她和谭柏钧。 钛金灰的沃尔沃在夜色中穿过灯火辉煌的城市,沈念秋看着那些熟悉的街道与建筑从眼前滑过,忽然像是回到了从前。曾经有无数个夜晚,他们也像这样,一起坐在车里回家,那些充满欢笑、甜蜜、温柔的时光仿佛历历在目,从来不曾远离。 沈念秋的心里无比矛盾,真想不顾一切,将他拉到自己家里,可理智却告诫她不可鲁莽。她努力克制,平稳地将车子开到他所住的小区,停在楼下属于他的车位。 谭柏钧一路都默不做声,这时推开车门就走。沈念秋连忙叫住他,“谭总。”谭柏钧犹豫了一下,停下来看向她。他高大挺拔的身材在夜色中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和沉沉的压力,让人既想靠近,又想逃离。 沈念秋奔到他面前,勇敢地仰头正视着他,眼里反射着橙色的路灯光,似乎正燃烧着熊熊火焰。她清晰地说:“无论如何,我爱你,永不后悔,也不会改变。” 谭柏钧心中剧震,不禁深深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一声不吭地准备上楼。 沈念秋拉过他的手,将车钥匙塞进他的掌中,“车子给你,我打车回去。”说完,她便转身离开。 谭柏钧看着她变得越发瘦削的背影,几次想要叫住她,让她开自己的车回家,自己明天可以打车上班,却一直迟疑不决,终究没有叫出声来。 ------------ 10 方晓颜:恍如隔世(上) 自从天使花园酒店集团出手相助,从顺达手上买下学校的股份,并承诺五十年不变,叶星在学校里的地位便直线上升,从一个长得帅、教学出色、深受学生爱戴的普通老师一跃而为豪门新贵、富家少爷。虽然代表天使花园来开会的叶景明示暗示,表明自己只是打工的,并不是老板,大家仍然想当然地认为他是金领,也算得上是富贵中人,都觉得叶星有这样一个哥哥罩着,却不当纨绔子弟,还要出来教书,真是太难得了。 叶星啼笑皆非,总不能说哥哥其实并没有钱,他所在的公司也是背负着巨额债务才买下了学校吧,听到那些赞扬,他只能一笑了之。 相比之下,方晓颜并没有受这些言论的影响,对他的态度一如既往,让他十分高兴,一有时间便来找她,与她泡在一起,散步、喝茶、看影碟、欣赏书画,周末就陪她出去,在学校附近写生。 日子过得悠闲而平静,等到学校的资产清点好并交接完毕,这场风波便算是彻底过去,学校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教学气氛。 看看时间,国庆节就要到了,叶星拿着打印出来的一叠攻略找到方晓颜,与她仔细研究,讨论假期的行程。 “我想走的路线有两条。”叶星语气温和地详细说明,“一条成都-新都桥-稻城亚丁-香格里拉,一条是昆明-丽江-香格里拉-雨崩,你看你最想走哪一条?” 方晓颜把两条路线的各种攻略都细细地看了一遍,微笑着说:“哪条都好,不过感觉时间都挺紧的。” “是啊。”叶星看着手上的行程表,“要不就这样,我们这次就走香格里拉到雨崩,如果玩过以后还有时间,再到虎跳峡看看,其他地方明年再说。” “好。”方晓颜马上表示同意,“我不喜欢赶来赶去,最好能在一起地方待上几天,我也画点画。” “那没问题,我们就在香格里拉或者雨崩的客栈住几天,想玩就玩,想画就玩,保证很自在。”叶星把那些攻略收起来,对她笑道,“晓颜,中秋是我哥生日,不过今年中秋节是十月六号,我们赶不回来,所以我想二十九号晚上回家陪我哥吃顿饭。你三十号应该没课吧?我也已经把课调了,这样我们就不用再回学校,三十号就直接飞香格里拉,你看好不好?” 方晓颜的脑海中立刻闪现出那天的画面。让她感到奇怪的是,明明那天离他们两人很远,她却仿佛清晰地看到了叶星身边人的面容。这么一回想,她的心便怦怦狂跳,太阳穴更是一跳一跳地疼,一时间有些恍惚。 叶星以为她是怯场,便安慰道:“你别怕,我父母早逝,家里只有我哥和我。我们兄弟的感情很好,我哥的性格更好,你去了就知道了,跟他很好相处的。” 方晓颜回过神来,立刻点头,“好,我去。” 她非常渴望见到那个人,很想弄清楚,他到底是谁? 九月二十八日,天使花园龙华店正式开业,整个典礼都很完美,没出任何纰漏。叶景松了口气,接到弟弟的电话,听他说要带女朋友回来跟他吃饭,不由得非常高兴,当即答应。 第二天下午,叶星上完最后一节课,便与方晓颜收拾好出去旅行要用的东西,带着背包出学校,乘车回城。 叶景的家在老城区,叶星和方晓颜乘出租车在绕城高速上转了半个圈,这才驶进那个老旧的小区。 叶星兴冲冲地说:“到了。” 方晓颜下了车,看着眼前这幢六层住宅楼,忽然感到极度的不安。 楼门外有两棵高大的银杏树,她仰头看着,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又窄又陡的老式楼梯、斑驳的墙壁、廉价的桌椅、温馨的小小厨房…… 叶星走进楼门,转头叫她,“晓颜,我们进去吧。” 方晓颜回过神来,看着他开朗的笑容,刚才的思绪顿时消散。她恢复了轻松愉快,笑着走上去,握住叶星伸过来的手,与他一起上楼,看着他掏出钥匙开门,跟着他走进屋中。 房间里的布置与她刚才脑海中闪现的一样,简单而和谐。她的脸色又变了,只觉得头疼欲裂,不由得握紧了叶星的手。 叶星以为她在害怕,赶紧安慰她,“别紧张,我哥性格很好的。” 方晓颜勉强点了点头,跟着他走进客厅,坐到沙发上。 叶星左右看了看,对她笑道:“我哥肯定在厨房,你在这儿坐着,我去找他。” 方晓颜“嗯”了一声,看着他往厨房走的背影,心里更加不安。 客厅旁边就是厨房,叶星拉开门,便看见叶景正揭开砂锅的盖,查看里面炖的东西,一股香气在厨房里缭绕。他开心地说:“哥,我带晓颜回来了。” 叶景抬头看他,笑着问:“你女朋友姓严?” “不是,她姓方,叫方晓颜。”叶星解释得很详细,“拂晓的晓,颜色的颜。” 叶景顿时愣在那里,手里沉重的砂锅盖子砸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碎成几片。 叶星吓了一跳,“哥,你怎么了?” 叶景回过神来,一边转身拿扫帚一边自嘲地说:“可能是最近比较累,忽然有点头晕,唉,老了。” “哥你别逗了,你才三十多一点,离老还有好几十年呢。”叶星笑着抢过扫帚,将地上的碎片扫到一起,扔进垃圾筐。 叶景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他转过身,闭上眼睛,片刻之后才睁开,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叶星洗了手,转身对他说:“哥,出去见见晓颜吧。” “好。”叶景微笑着,跟他走了出去。 叶星没注意到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开心地抢前几步,过去拉起方晓颜,亲热地笑道:“来,见见我哥哥。” 方晓颜看向叶景,刹那间如遭电击。她疑惑地皱起眉,伸手按住剧烈疼痛的头,身子摇摇欲坠。叶星和叶景都吃了一惊,同时伸手扶住她,让她坐到沙发上。 叶星焦急地问:“晓颜,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方晓颜闭着眼,微弱地说:“头疼。” 叶景立刻跑进卧室,一会儿就拿着几粒药出来。叶星马上去饮水机那儿倒了一杯温水过来,递到方晓颜面前,关切地道:“把药吃了吧。” 方晓颜没有拒绝,从叶景手上接过药,再从叶星手上拿过水杯,把药吃了。从头到尾,她和叶星都没问过叶景拿来的是什么药,对他有种本能地信任。 过了一会儿,方晓颜觉得好些了,不好意思地对眼前的兄弟俩笑了笑,低声说:“我好多了,谢谢你们。” “跟我还说什么谢?”叶星温柔地笑,“他是我哥,你也不用谢。” 叶景的声音十分柔和,“是啊,星星说得对,不用谢。” 方晓颜腼腆地看着他,温顺地点了点头。 ------------ 10 方晓颜:恍如隔世(中) 除了眼神中有一丝迷惑与茫然外,方晓颜的举止表情都没有异常,这让叶景有些疑惑,但他没有流露出来,只微笑着问:“方老师,你喝咖啡还是茶?” 叶星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哥,你别那么叫,这不是生分了吗?叫她晓颜就好了。” 叶景犹豫了一下,便不再客套,“好,晓颜,你想喝什么?” “我知道。”叶星起身便往旁边的矮柜走去,“哥你别管了,我来弄。” 叶景站起身来,征询地说:“星星,菜都好了,汤也差不多了,我们还是先吃饭吧。” “也好,我都饿了。”叶星笑着拉起方晓颜,带她走到墙边的小餐桌旁坐下。 叶景把菜从厨房里端过来,叶星也去帮忙,方晓颜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不该帮,叶星立刻便看出来了,对她说:“你坐着,不用管。”方晓颜便没有动,有些忐忑地看着他们。 很快,一切都弄好了,叶星把饭碗放到她面前,很自然地坐到她身边。叶景在餐桌的另一边坐下,对他们说:“吃吧。” 叶星看着方晓颜,活泼地道:“这都是我哥的手艺,你尝尝。”方晓颜点点头,有些拘谨地拿起了筷子。 叶星看向叶景,快活地说:“哥,我们喝点酒吧。” 叶景点点头,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和一瓶橙汁,给弟弟和自己满满地倒了一杯啤酒,又为方晓颜倒了果汁。 方晓颜低低地说:“谢谢。” 叶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 叶星端起杯子,“哥,我敬你一杯,祝你生日快乐,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叶景被他逗笑了,端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然后就把满满一杯酒灌了下去。 叶星也一饮而尽,接着就大口吃菜,大杯喝酒,一直滔滔不绝,谈笑风生,顺便也就把方晓颜的大致情况告诉了哥哥,“晓颜是美专毕业的,以前做过设计。” “哦,挺好的啊。”叶景轻描淡写地道,“怎么后来想去当老师?” 方晓颜垂下眼帘,平淡地说:“我到米亚罗去旅行,碰见叶星,他说他们学校在招副科老师,我当时刚好没工作,就去试了试,结果就被聘用了。” “原来是这样。”叶景沉吟片刻,随即笑道,“晓颜喜欢米亚罗?” “是啊,好像……”方晓颜努力回想了一下,那股异常熟悉的感觉又缠绕上来,却又不知到底是什么。还没有想明白,她就脱口而出,“我好像以前去过那儿,却又想不起来了。” 叶景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叶星有些不解,“怎么会?你才多大?就算以前去过,也不过几年的事吧,怎么会不记得了?” 方晓颜习惯地用手指点着眉心,迷茫地说:“我出过一次车祸,以前的事情好多都想不起来了,医生说是因为脑中有淤血,压迫了部分神经,造成了局部失忆,不过我还年轻,身体可以将这一小块淤血逐渐吸收,以后就会好的。” “哦。”叶星怜惜地拍了拍她的手,“那没事,反正也没影响到你的生活。” “嗯。”方晓颜对他笑了笑,“医生也说不要紧,以后都会慢慢想起来的。” “医生说得很对。”叶景温柔地笑道,“不记得也没关系,实际上,每个人都常常会忘掉一些事情,星星就常常丢三落四。” “是啊。”叶星立刻点头,“晓颜,我比你的忘性大多了。” 方晓颜被他们逗得笑起来,心里的那缕不安变得很淡。 接下去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叶星在讲话,说的都是以前在外面旅行时看到的风景、碰到的奇人异事,逗得叶景和方晓颜都忍不住好笑,气氛顿时轻松多了。 吃完饭,叶星抢着去洗碗,叶景便和方晓颜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又有些僵。叶景想了想,过去找出一张影碟放进影碟机,对她笑道:“我刚买的新片。”方晓颜笑着点头。 这是好莱坞新出的一部爱情片,英文名叫《湖边小屋》,中文翻译成《接触不到的恋人》,画面唯美,节奏舒缓,故事很浪漫,有几分奇幻和伤感,看着让人觉得很舒服。 叶星整理好厨房,出来看到两人沉默地坐在那里看电影,气氛却说不出的和谐,就像一家人一样,不由得心花怒放。他倒了杯水拿过去递给方晓颜,轻声说:“别喝茶了,不然你会睡不着。”方晓颜点点头,对他微微一笑。 看在叶景眼里,那就是两情相悦,他喝了一大口茶,把心里涌起的异样情绪压下去。 等到看完片子,时间已经很晚了。方晓颜还沉浸在电影的气氛里,脸上悲喜交集,看着很孩子气。 叶景看了看钟,笑着说:“时间不早了,明天你们还要上飞机,就早点休息吧。星星,你带晓颜去你的房间吧。” “好,晓颜睡我的房间,我睡客厅。”叶星一向很听哥哥的话,立刻起身,拉着方晓颜去自己的卧室。 叶景关上电视,回到自己房间。他锁上门,一直紧绷的情绪骤然放松,所有力气都在瞬间消失。他挣扎着躺到床上,看着黑暗的夜色发呆,久久不能入眠。 第二天一早,方晓颜就起了床。坐在那儿犹豫半天,她才鼓起勇气,走出房间。 客厅里很安静,叶星还在沙发上熟睡,叶景房间的门也关着,她松了口气,便到卫生间去洗漱,然后习惯性地进了厨房厅,打算看看有什么吃的。 一推开厨房紧闭的门,她就站住了。 叶景正在做早餐,感觉到门边有人,便转头看过来。他微微一怔,随即露出温和的微笑,亲切地说:“星星还在睡,你先吃早餐吧。” 他没有问方晓颜喜欢吃什么,很自然地拿起一个空碗,从一边的小锅里盛出粥来。那粥是淡淡的绿色,泛着荷叶的清香,让人胃口大开。 方晓颜最喜欢这种荷叶粥,不由自主地走过去,从他手中接过碗筷,站在那儿默默地吃起来。 叶景也没有再说话,又继续煎蛋。 不一会儿,叶星出现在门口,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笑了,他们就像是一家人,没有刻意的寒暄,也没有疏远的客套,气氛说不出的和谐。叶星笑嘻嘻地走过去,拿过空碗盛上粥,站到方晓颜身边,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 10 方晓颜:恍如隔世(下) 看着弟弟像孩子一样抢食的可爱模样,叶景乐了,“都出去,坐着好好吃,星星把菜和煎蛋也端出去,光喝粥怎么行?” 叶星快活地答应着,把几碟家常小菜和煎鸡蛋端到外面的餐桌上。叶景关上火,出去跟他们一起吃。 “哥,你国庆节放假吗?”叶星关心地问。 “不放。”叶景微笑着说,“你也知道,越是节假日,我们越忙。” “嗯,我知道。”叶星点了点头,“我选择当老师,就是因为从小到大都看着你那么忙,实在有些怕了。” “当老师很不错。”叶景温柔地看向他,“我觉得你的选择很好,不用改。” “好。”叶星开心地答应着,忽然有些不安,“哥,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太对不起你?按理说,我大学毕业就应该为你分担一些压力的。” “别想那些无谓的东西,我的压力你怎么分担啊?”叶景忍俊不禁,“我做到今天这个位置,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这是谁也分不走的,如果谁要来分担,那其实就是想夺权,与我争夺现在这个职位。” “啊?”叶星吃了一惊,“哥,那我还是不分担了,你自己担着吧。” 叶景被他逗得笑出声来,“你好好当老师就行了,其他的不用多想。对了,你如果计划买房子,我这里有钱。” 他的弦外之音就是指婚事了,叶星明白,不由得看了看一直在闷头喝粥的方晓颜。他想了一会儿,便对哥哥笑道:“等国庆以后再说吧。” “也好。”叶景看了看表,“那我去上班了。你们等会儿打车去机场吧,我不能送你们了。星星,你带的钱够不够?” “够了。”叶星站起身来送他,一边下楼一边对他说,“我们不搞腐败游,全程背包自助,就是节日期间机票的折扣低,这个要贵一点。我有钱,哥你别担心。” 叶景从衣袋里拿出扎好的一万块钱递给他,“昨天当着晓颜的面我不好给你,拿着吧。穷家富路,你和晓颜出门在外,又说那里不通车、手机没信号,肯定连刷卡都没地方,还是多带点现金吧。” 叶星还要推辞,叶景已经把钱塞到他手里,“快放起来,别拿着招摇。” 叶星只好把钱装进衣兜,“谢谢哥。” “你们注意安全,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叶景对他挥了挥手,便上车离去。 叶景一出门,方晓颜就长出了一口气。不知为什么,她一直很想亲近那个人,却又有些害怕与他接近,那种矛盾的心理让她茫然不知所措。等到他走了,她才松了口气,可又隐隐地感到失落与惆怅。她对自己这种纠结的心理很不明白,便决定不再去想,起身收拾餐桌。 叶星上楼回家,见方晓颜正在厨房洗碗,便先把哥哥给的钱放进腰包里,这才过去帮忙。 叶景不在,单独对着叶星,方晓颜的情绪就恢复了正常。两人开心地洗好碗筷,收拾干净厨房,然后再一次整理清点东西,便出发去机场。 叶星已经提前做好了安排,订票、订车、订客栈都是他一手包办,方晓颜什么都不用操心,跟着走就行。 他们十一点到达香格里拉,客栈老板替他们订好的一辆越野车已经等在机场,接到他们和另外两个客人,将他们直接送往西当温泉。 一路上风景很美,另外两个客人看上去是一对情侣,那个年轻姑娘总吵着要停车照相,叶星却坚决不同意,“这段路你们回来也可以拍照,但我们赶时间,今天就要进雨崩,迟了就走不了了。”那女孩的男友也同意叶星的话,哄了女朋友半天,终于让她不再吵闹。 方晓颜被叶星安排坐前面的副驾位,相对比较舒服。她安静地欣赏着窗外的风景,基本上没有说话。听着叶星在后座与那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缕淡淡的笑容。 车子开得很快,下午两点多他们就到了西当村。这里有点共产主义的意思,由村长分配骡马给客人。叶星与雨崩那边的客栈老板说好,由他提前给西当村的村长打好招呼,以便保证他们一到就能雇到骡马。 叶星很快找到村长,拿到了分给他们的骡子。两人骑上去,有些沉重的背包由藏民背着,便出发了。 很快,无边美景便进入眼帘,叶星兴奋地对方晓颜说:“这里真漂亮,与米亚罗的感觉完全不同,是另一种美丽。” “对。”方晓颜点头,微笑着眺望远方。 蔚蓝色的天空下,洁净的雪山让人感觉特别震撼,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色彩斑斓,鸟鸣清脆悦耳,山泉清澈见底,每时每刻都能看到不同的美景,令人心旷神怡。 几个小时的长途跋涉一点也不枯燥乏味,两人除了欣赏风景外,还不时看到迎面而来的出山的客人。虽然互不相识,彼此都笑着点头致意,在远离都市的地方,每个人都放松下来,看见谁都会给予善意的微笑。 叶星忍不住说:“所以我喜欢出来旅行,尤其是到这种接近原始的地方,人们都很纯朴,山山水水也没有受到污染与破坏,让人感觉特别舒服。” “是啊。”方晓颜开心地点头,“哪怕什么都不做,就在这里晒太阳、发呆也是好的。” 叶星一拍手,快活地笑道:“好啊,我们就在这里发呆吧。” “可以啊。”方晓颜哈哈地笑,“你发呆,我写生,反正这里到处都是风景,也不用跑来跑去的赶着看。” “对,就这么办。”叶星乐得眉开眼笑。 穿越一片片迎风飘扬的藏族特有的经幡,他们到达了海拔将近四千米的那宗拉垭口,随行的藏民告诉他们,“一过垭口,手机就没信号了,你们要跟朋友联络的话,现在就可以打个电话。” 叶星听了,马上拿出手机打给叶景,详细汇报了今天的行程,最后说:“哥,我们到那宗拉垭口了,一过去就没信号了,我跟你说一声,免得你着急。过几天从雨崩出来,我就马上给你打电话。” 叶景安静地听完,温和地笑道:“好,注意身体,别去太危险的地方。” “嗯,知道了。”叶星听话地答应,这才关上手机。 方晓颜站在那里听着,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她看着下面山腰间如飘絮般的白云,眼神迷离,若有所思。 叶星放好电话,转头兴冲冲地说:“我们走吧。” 方晓颜点点头,回身骑上骡子,跟着他过了垭口,向山下走去。 ------------ 11 叶景:往事不要再提(上) 人总有种惯性,在节假日到来的前一天会特别放纵,就像中国的除夕、西方的平安夜,服务性行业对这个惯性感受得特别深刻,九月三十日这天的生意特别好,到处灯红酒绿,莺歌燕舞,一派奢华景象。 叶景一直忙到半夜才回家。在酒店里,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工作得有条不紊。这天也没有人故意闹事,孙莉莉已经消失几天了。自从天禧大酒店被警方进行国庆前的突击检查以后,孙家就陷入了巨大的麻烦之中,因为涉及毒品和色情犯罪,酒店被勒令停业整顿,协助调查。这不是小事,孙莉莉再也无暇来找叶景,而是帮着父亲托关系,找朋友,想要尽快摆脱目前的困境。谭柏钧得知叶景没有再受到骚扰,就不再落井下石,穷追猛打,由着他们自己去想办法解决。 叶景把所有工作都处理完,对几个经理说:“国庆期间你们都好好休息,值班经理辛苦一点,有什么处理不了的事就给我打电话。” 那几个经理齐声答应,脸上都带着愉快的笑容。忙了半年,终于有个比较长的假期了,正在恋爱的可以带着恋人出去玩,单身的也可以陪陪家人或者与朋友聚会,过上难得的轻松日子。 叶景驾车回去,脸上再也没有了冷静镇定。他惟一的理智就是不去酒吧买醉,而是在超市里买了一箱红酒,带回家去自斟自饮。电视里的大部分频道都在播国庆特别节目,渲染国泰民安的欢乐气氛。他一点也不明白屏幕里的人都在做什么,只是对着那些不断变换的画面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什么时候醉倒的他已经不记得了,等到醒过来,已是第二天上午。天色很阴沉,外面在下雨,冷风夹着水气从大开的窗户灌进来,让他感到一阵阵寒意。 他觉得头很沉,浑身都在痛,眼睛发涩,喉咙很干,勉强挣扎着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饮水机那里倒了杯水一口喝干,这才稍微好过了一些。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卧室,倒在床上接着睡,即使外面天塌地陷,他也不想再理会。 首先发现不对劲的人是沈念秋。 有一个上海的女孩是她和叶景共同的朋友,这次利用国庆长假加婚假到云南蜜月旅行,在香格里拉机场看到了疑似方晓颜的姑娘,因为不熟而没有上前招呼,犹豫了一天之后,她给沈念秋打电话,把这事说了。沈念秋大吃一惊,立刻详细问明情况,随即跟叶景联系,想让他去云南找找。可是,手机接通了,却一直没有人接。她每隔一段时间就打一次,却一直是这种以前从来没遇到过的情况。等到第二天,她越来越觉得不对,便给赵定远打电话。她在父母家,开车回来得四、五个小时,只得请赵定远到叶景家看看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赵定远带着父母妻儿已经出国旅游了,更是鞭长莫及,略一沉吟便道:“我让柏钧过去看看,你别着急。” 沈念秋放下电话就往回赶。等她回到沐城,谭柏钧已经破门而入,将高烧昏迷的叶景送进了医院。沈念秋一直坚持着隔段时间就拨打叶景的手机,最后终于有人接起,传来的声音却是谭柏钧的。他沉稳地说:“叶景得了肺炎,在三医院。” 沈念秋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我马上就来。” 谭柏钧没有多说一个字,立刻挂掉电话。沈念秋担心叶景,反而没有那种即将与他见面的尴尬,毫不犹豫地奔向第三人民医院。 这是一家三甲医院,各方面都很不错,离叶景所住的小区比较近,叶景被送到这里后,很快就确诊他得的是急性肺炎,需要住院治疗。谭柏钧正在办理住院手续,沈念秋便赶到了。 她下了车,急匆匆地跑进门诊大楼,看了一圈没找到人,便打电话给谭柏钧,很自然地问:“我到了,你在哪儿?” 谭柏钧也不像过去那样冷淡,温和地说:“在住院部。” “好。”沈念秋拔腿便向那边飞奔。 谭柏钧刷卡交了住院费,便站在楼外等着。看着她纤细修长的身影在阴霾中向这边奔来,他忽然想起去年初冬那个下雪天,他们曾经并肩在医院里奔跑,当时的快乐直到现在也仍然记忆犹新。他的眼里有了一丝困惑,似乎已经想不起两人为什么要分手,是因为她与别人有暧昧关系吗?可她和那个人却并没有在一起。 他还没想明白,沈念秋已经站到他面前,气喘吁吁地问:“情况怎么样?” “住院手续办好了。”谭柏钧将一叠单据递给她,“叶景很可能昨天就感冒发烧了,却没有及时就医,结果转成了肺炎,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得住院治疗。” “哦。”沈念秋松了口气,“没危险就好。” 谭柏钧带着她去病房,边走边跟他商量,“叶景住院,没人照顾可不行,你看要不要调个男员工过来守着?” 沈念秋想了想,“我打电话给吴主任,让他安排吧。” “行。”谭柏钧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我在叶景家里看到一地的酒瓶子,他平时没有酗酒的毛病,这是怎么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啊。”沈念秋很诧异,“三十号那天我在酒店看到他,他很正常,我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哦。”谭柏钧摇了摇头,“那就不明白了。” 沈念秋跟着他走上三楼,忽然心里一动,“马上要中秋了,他是不是触景生情,心里难过,借酒浇愁?” 谭柏钧立刻同意,“有可能。” 沈念秋长叹一声,不说话了。 两人默默地走进叶景的房间,沈念秋便发现谭柏钧很大手笔地要了单人病房,里面采光很好、空气清新,粉蓝色的墙壁一尘不染,外面还有个小阳台,可以凭栏远眺,欣赏现代化的城市景象。 谭柏钧是那种典型的慈不掌兵与爱兵如子两大优良作风融为一体的老板,工作时对下属要求极严,平时却很维护,所以天使花园才会很少有人主动辞职,给更高的薪水也挖不走,员工的稳定性强大得让其他企业都羡慕不已。 叶景仍然昏迷不醒,躺在病床上输液、输氧。他的脸色苍白,明显消瘦,看上去很憔悴。沈念秋在床边看了一会儿,便拿出手机到阳台上打电话,让江南春的办公室主任安排男员工轮流到医院来照顾叶景。吴瑞弘连声答应,并表示会到医院来看望叶总。沈念秋跟他交代完工作,便挂上电话,回到病房。 谭柏钧看了她一眼,又望向别处,目光从输液瓶移到叶景的脸再到窗外的风景。沈念秋在心里暗暗叹息,还是决定不为难他,便柔声说:“我在这里守着就行了,你回去休息吧。” 谭柏钧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那好吧,我去叶景家。刚才着急,我是踹开他家的门进去的,后来拜托邻居看着,现在既然叶景没事,我得过去看看,把他们家的门修好。” 沈念秋关心地说:“你天天都在忙,好不容易有个假期休息,这事交给吴主任去办吧,你就别操心了。” “也可以。”谭柏钧同意她的建议,“那我过去等着,你让吴主任直接去叶景家找我吧。” “好。”沈念秋点头,看着他走出去,这才打电话通知吴瑞弘。 等到事情都交代妥当,她才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心里却总是萦绕着谭柏钧的身影和他的言行举止,不由得思绪万千,神游天外,直到吴瑞弘给她打来电话才清醒过来。 ------------ 11 叶景:往事不要再提(中) 吴瑞弘是江南春的老员工,一直担任办公室主任,从来都视沈念秋为自己的老领导,即使她调到总店去任职了也没改变,这时一五一十地详细汇报,“沈总,我已经到达叶总家里,工程部的木工师傅正在路上,很快就过来修门,谭总已经走了。另外,我安排了客房部的服务员小张到医院去照顾叶总,他已经从酒店出来了。” “很好,辛苦了。”沈念秋赞许地说,“有什么事你就给我打电话,修门如果要买材料什么的,你先垫上,回头我把钱给你。” “谭总已经给我钱了。”吴瑞弘赶紧报告,“给了一千块,肯定用不了那么多。” “哦,那你记好账,等放完假就把钱还给谭总。”沈念秋想了想,“这个费用应该是可以报销的,到时候你让工程部打单子上来吧。” 吴瑞弘马上答应,“好的。” 沈念秋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安静地守着叶景。 她的朋友不多,而叶景的身世与经历是最让人怜惜。看着他俊秀的脸,她不禁想起了当年在上海的那些时光。 叶景以前一直在纯粹的社会餐饮业里工作,从来没有做过酒店餐饮,更别说高星级酒店了。他能进入沈念秋所在的五星级酒店工作,全都因为那位在人事斗争中失败的夜宴居前副总。 那位龚姓副总虽然在夜宴居走了麦城,但辞职后仍是一条好汉。他放下身段,很快就到一家五星级酒店去当餐厅部经理,但他不是从基层服务员做上去的,实际工作并不是很在行。他审时度势,要站稳脚跟,就必须要有一个得力的助手,于是便悄悄联络叶景,游说他跳槽。 那时的夜晏居仍然内讧频频,叶景的工作非常困难,处处有人掣肘,到最后总是他背黑锅。新上任的副总为了拢络其他派系的人,不但不保护他,反而在他顶到风头浪尖上的时候也落井下石,让他非常寒心,于是萌生去意。五星级酒店是让每个从事这一行的人都很向往的地方,因此他没有犹豫多久,便递交了辞职报告。 像他这样踏实肯干的行业精英要走,连夜宴居的老板都惊动了,亲自找他谈话,诚恳地说:“你有什么困难就提出来,我们想办法解决。” 叶景总不能说这里的人事倾轧让人难以忍受,只能托辞说家里有事,必须回去处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来上海,所以只能辞职。老板不便硬留,而那个才干了不讲义气之事的副总也拉不下面子来挽留,最后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办了离职手续,拂袖而去。 这是叶景第一次不讲人情面子,做出了对自己有利的选择,也迈出了他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步。 他没有要求任何人与他共进退,但他前脚走,方晓颜后脚就辞了职,跑到那家酒店应聘做文员。她既能熟练操作现代办公设备,又是一位出色的美工,只需要拿一份钱,却可以做两样工作,因此轻而易举地击败前来应聘的众多竞争者,进入酒店工作。 由于一连串的动荡,叶景没能如约带她出去度假,只是在临走时告诉她,“以后如果有时间,我给你打电话。”他没想到,竟然会很快就在自己工作的酒店里又看到了这个女孩。 她依然不善言谈,工作努力踏实,也不争名逐利,给她的同事和上司都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只有看着叶景的时候,她脸上平淡的神情才会消失,眼睛变得很亮,让叶景为之心动。 沈念秋当时在公关部工作,负责策划各种促销方案并协调各部门具体实施,因此很快就认识了叶景,并惊讶地发现,两人居然是老乡。 “哎呀,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沈念秋感叹,“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我请吧。”叶景也很高兴,“难得在这里碰到老乡。” 旁边有同事看到,略带调侃地问:“什么事那么高兴啊?说出来一起分享。” 沈念秋幽默地说:“我跟他是一个村的。” 叶景忍俊不禁,赶紧点头附和,“是啊,我们一个村的。” 那同事也不上当,笑眯眯地说:“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不是地球村吗?” “那倒是。”沈念秋笑出声来。 不久以后,叶景请她出去吃饭。她独自前往,而他带着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他看上去很快乐,对她介绍道:“她叫方晓颜,是我女朋友。” 方晓颜很腼腆,脸颊微微泛红,眼里闪烁着单纯的幸福。沈念秋至今仍然记得这一幕。当时她以为这对璧人是天作之合,将来结婚生子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是万万没想到,当中却会发生这么多事,让人感觉世事无常,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神游天外,叶景昏睡不醒,病房里一直很安静。等到吴瑞弘安排来的男员工到达,沈念秋给了他一张名片,轻声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叮嘱道:“有什么事就马上通知我,给我打电话。” 那个男孩赶紧点头。 沈念秋把身上的现金都掏出来给他,“如果叶总醒了,晚上你给他买点有营养的东西吃,你自己也要吃饭,想吃什么就买,不用省。” 那个男服务员连忙答应,“好。” 沈念秋离开医院,又去叶景的家查看。吴瑞弘守在那里,两个木工正在往门框上钉木线,一见到她就立刻汇报工程进度,“今天晚上就能做好,再刷上漆,得两、三天才能住人,不过门可以锁上,保证安全。” “好。”沈念秋点头,对吴瑞弘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让他别忘了晚上带师傅们出去吃饭,这才转身下楼,开车回家。 她从家里赶过来,紧张了一天,没吃没喝,却并不觉得饿,只感到疲倦。回到家里,她沏了杯茶抱在手上,继续坐在那里发呆。 在上海的那些日子总的来说很美好,有不少人追求她,但她从来没有对谁动过心,一直过着自由自在的单身生活,跟各个部门的同事学习很多东西,闲时会约朋友出去玩。 叶景总是和方晓颜在一起,日子虽然艰难,但过得很甜蜜。他们住的都是酒店提供的员工宿舍,一间房里住四个人,很少有能够单独相处的空间,只能在下班以后的有限时间里出去找地方坐坐,或者跟沈念秋出去泡吧、泡咖啡馆,看她兴致勃勃地学调酒,神采飞扬地细数各个品牌咖啡的优劣。 后来,沈念秋不堪办公室性骚扰,决定回沐城。她离开上海不久,叶景也带着方晓颜回来了,原因几乎跟她一样,那个频频骚扰沈念秋的分管二线部门的副总又开始骚扰方晓颜。方晓颜的性格没有沈念秋那么刚烈,对那个无赖的仗势欺人完全没有办法,每天都苦不堪言,叶景知道后立刻辞职,带着方晓颜离开了上海。 因为有五星级酒店工作的背景,沈念秋和叶景都是一回来就找到了理想的工作,只是不再是同事,但依然是好朋友。工作很忙,他们见面的时间不多,但会经常通电话,互相为对方出主意,彼此帮忙。两人都不断升职,几乎同时做到副总经理,感觉非常高兴。 沈念秋知道方晓颜一直跟着叶景,他走到哪里,她也去哪里。由于不断地换工作,她始终没有升过职,总是做美工,或者兼职文员,事情很琐碎,也没什么前途,但她始终很快乐,就这么一心一意地和叶景在一起,等着经济上宽裕一点就结婚。 ------------ 11 叶景:往事不要再提(下) 沈念秋一直相信世界上有真爱,跟金钱、权势、地位等等身外之物无关,叶景和方晓颜的感情让她更加坚信这一点。当她爱上谭柏钧,勇敢地和他在一起时,她也以为两人会有那样的坚定与信心。可是,不过才短短的一年,真是人事全非,叶景变成这样,她也好不到哪里去。思绪混乱地想着,她不禁苦笑,现实总是对人残酷无比,让有情人终于成不了眷属。 夜色很快降临,雨声越来越大,沈念秋住在一楼,外面有个小院子,虽然通往院子的门此时关着,却仍有潮湿的寒意渗进来。她打了个寒噤,这才彻底清醒,发现手中的杯子已经冰凉,便起身去倒掉,打算重新倒热水。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是陪护叶景的员工打来的,他有些着急,“沈总,叶总醒了。现在刚输完液,他就坚持要回家,我拦不住。” 沈念秋想了一下,“你把电话给他。” 很快,话筒里便传来叶景的声音,“念秋,我住不惯医院,又没什么大事,医生说可以回家,只要每天到医院来输液就行了。” 沈念秋知道他的脾气,虽然温和,可固执起来却像头牛,很倔,根本不听劝。她考虑了一会儿便道:“那你等着,我过去接你。你家的门才修好,刚刷了漆,暂时不能住人,你先到我家住吧。” “那……不妥吧?”叶景很犹豫。 “有什么不妥的?”沈念秋不由分说,“你在医院等着,我这就过去。” 她驾车穿越风雨中的城市,把叶景和那个陪护的员工接上,先将那个员工送到酒店的宿舍,然后才回自己的家。 叶景的烧已经退了很多,感觉更加虚弱、疲惫。他窝在座椅里,看着雨刮器有节奏地滑过挡风玻璃,看着路灯光被雨滴折射,化作一团一团的光晕,一直默不做声。 沈念秋的家也是两居室,她拿出一套男人的睡衣和新的洗漱用具交给叶景,然后搬出折叠床,铺上被褥,放上枕头,就催促他躺下。 那套睡衣很大,叶景套在身上后便明白过来,这一定是谭柏钧的。没想到两人的关系已经深到这个地步,他对谭柏钧待沈念秋的态度就有点不以为然了,不过,现在他自顾不暇,也没力气去管他们的事。洗漱好,换上睡衣,他便顺从地躺上床,一时却睡不着。 沈念秋坐在旁边,微笑着陪他说话。她正在纠结要不要告诉他方晓颜可能在云南的事,叶景却轻轻地说:“念秋,我看到晓颜了。” 沈念秋吃了一惊,“在哪里?” “在我家。”叶景痛苦地闭上眼睛,“她失忆了,完全不记得我。我不知道她离开我之后遇到了什么事,也不敢问。我弟弟出去旅行,在山里看到她,对她很有好感,就带她出来了,现在他们……在谈恋爱。” 沈念秋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叶景的眉宇间满是悒郁,“我弟弟大学毕业后,执意去当老师,他性喜自由,最爱出去旅行,一年两个长假期让他感觉很快乐,我当然支持他。这次国庆放假,他说要带女朋友去云南旅行,临行前先回家来吃饭,也让我看看。我还挺为他高兴的,没想到,他带回来的竟然是晓颜。” 沈念秋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手,紧紧合在自己掌中,轻声问:“晓颜她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嗯。”叶景微微点头,低低地道,“她别的都能想起来,就只有跟我认识到后来离开那段时间的事不记得了。” 沈念秋知道他有多爱那个女孩,不由得很为她难过,“那你现在……怎么办?” “毫无办法。”叶景的声音有些哽咽,“我连一点异样的神情都不敢有,言行举止都小心翼翼,每说一句话都得想了又想,深怕对她有什么刺激,也怕我弟弟看出异样。如果她一辈子都想不起我,以后与我弟弟结婚生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只会为他们高兴。我现在很怕她想起来,如果是那样,她该怎么办?我弟弟又会受到多大伤害?我简直不敢去想。无论如何,至少现在他们是快乐的,这样就足够了。” 沈念秋看着眼前这个经受过很多磨难的男人,忍不住俯身拥住他,“怎么会这样?你……想开点。” “嗯。”叶景轻轻拍着她的背,反而安慰她,“我已经想开了。我爱晓颜,也爱我弟弟,他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如今能在一起,比晓颜下落不明要好一万倍。我仍然很感激上天,毕竟它让我能够再见到晓颜,而且让我可以一直看着她幸福。其实我弟弟比我好,他性格开朗,热情幽默,很懂生活,能给她更多乐趣。我工作很忙,又不擅长逗女孩子开心,她跟我在一起应该会觉得很闷吧。” “胡说。”沈念秋直起身来看着他,“你这么优秀,怎么可以毫无原则地乱贬低自己?既然知道晓颜是幸福的,那你就不要再等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也要考虑。” 叶景温柔地笑道:“你这口气倒像是我姐姐。” “也差不多。”沈念秋瞪他一眼,“没人管你,我来管。” “你比我小,怎么当我姐姐啊?”叶景淡淡地笑,“你啊,还是这么孩子气。” “谁孩子气了?我是说真的。”沈念秋的牛脾气发作,“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哥哥、我爸妈的干儿子,不准不承认。” “好啊。”叶景明白她的好意,知道不接受不行,便顺从地说,“能有你这么好的妹妹,我求之不得。” 沈念秋这才稍稍冷静下来,“其实我们酒店里有很多好姑娘,追你的肯定不少,你也可以考虑考虑。” “我现在没心思。”叶景轻叹,“总得亲眼看着晓颜跟我弟弟结婚了才能放心,别的事现在肯定不考虑。” “好吧,我理解你。”沈念秋轻轻拍了拍他,温柔地说,“你这几天就住我这儿吧,白天我送你去医院输液。你一个人住着,没人照顾,我不放心。” “我怕谭总会扣我工资,炒我鱿鱼。”叶景微笑,“我已经没事了,自己能行。” “你差点没命了,你知不知道?”沈念秋又激动起来,“如果不是谭总赶去踢开你家的门,送你到医院,你现在还能醒着跟我说你没事?” 叶景在医院醒来后,听说自己在家里发高烧,昏迷了两天,心里也有点后怕,这时便不再倔犟,“你别急,我听你的还不行吗?你说怎样就怎样,都听你安排。” 沈念秋这才转怒为喜,看着他脸上掩不住的深深倦意,关切地说:“你快睡吧,有什么事就叫我。” “好。”叶景觉得身心俱疲,实在支撑不住,便听话地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熟了。 沈念秋蹑手蹑脚地起身关灯,出去后替他关上房门,然后回到自己房间,躺到床上。 黑暗中,雨声唰唰地响个不停。过了一会儿,似乎有辆车开过去,有歌声隐隐地在风中飘过,“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里。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消息……” ------------ 12 方晓颜:寻找失落的记忆(上) 叶星带着方晓颜在雨崩住了五天,用了一天时间去冰湖,再用一天时间看神瀑,剩下的五天就在谷里晃逛,或者坐在客栈前面的院子里,懒洋洋地晒太阳。 叶星带着相机,方晓颜背着画架,在这个处处皆是美景的人间仙境拍照、写生,简直乐不思蜀。 网上有驴友发起的“多背一公斤”的公益活动,主要是希望去雨崩的游客能为那里的孩子带些书本文具和药品,叶星和方晓颜尽量简化必需用品,背了不少给孩子们的东西。两人很容易就找到了当地惟一的学校卡瓦格博小学,里面总共只有几个学生和两个老师。因为是放假,学生们都回到了上、下雨崩的家里帮忙做事,这里只剩下两个老师。叶星把带来的文体用品和常用药交给他们,又跟他们攀谈起来。 这里的条件非常艰苦,不通公路,没有电,一到冬天就基本上与外界断了联系。虽然因为游客的日益增多使当地村民都富裕起来,但教育方面的困境却依然存在。在这里教书的老师都是自愿前来支教的志愿者,就像薪火相传,每个人来教一年或两年,小学一到三年级的全部课程一起教。上雨崩和下雨崩两个村共有二十多户人家,他们的孩子在这里上到三年级,会出去到西当村的小学继续读书。因为是寄宿,那边的学校不接受小学三年级以下的孩子,所以这里就有了这样一个小学,“我们很希望有老师能过来支教,哪怕只在这里教一年都行。” 叶星和方晓颜对视了一眼,都有点心动。他们不怕苦,很喜欢这里的安静与美丽。不过,叶星想到哥哥,总觉得不能太任性,便笑着说:“我们倒是可以在寒暑假期间过来帮帮忙。” “能来就好。”两个老师都很高兴,“这里到十一月就大雪封山了,你们寒假肯定是不能来的,暑假能来就行了。” “没问题,明年夏天我们一定来。”叶星和方晓颜也很开心。 他们在雨崩悠闲地玩了五天,这才背起背包出谷。走到西当村,叶星便给叶景打电话,“哥,我们出谷了,打算去看看梅里雪山,明天就回去。” 叶景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好。我现在没住在家里,你直接带晓颜回去,到了就给我打电话。” 叶星有些好奇,“哥,你住在哪儿?也出去旅游了吗?” “没有。”叶景微笑,“我住在一个朋友家。” 叶星更加好奇,“女朋友?” 叶景咳了几声,开玩笑地说:“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我早就是大人了。”叶星不服气,“哥,我都把晓颜带给你看了,你可不能瞒着我,我要看未来大嫂。” 叶景又咳了好几声,这才笑道:“行了,等你回来再说吧。” “好。”叶星挂断电话,开心地对方晓颜说,“我哥好像有女朋友了,真是太好了。” 方晓颜的心里仿佛有尖针刺了一下,疼得她微微抖了一下,脸上却挂上一个笑容,对他点了点头。 叶星非常快活,带着她去德钦,朝拜了梅里雪山,晚上住在飞来寺的旅舍,一路上都很欢喜。天高地阔,雪峰巍峨,方晓颜很快就忘记了心里那种莫明的隐痛,与他兴高采烈地爬山、拍照,对大自然壮美的奇景啧啧称奇。 第二天他们便乘车回香格里拉,途中还让司机绕道去看了香格里拉大峡谷。这是一个国家公园,他们时间不够了,只能走马观花地在外围走了一圈。 回到香格里拉,他们在司机的推荐下去吃了当地的特色菜口袋鸡,味道很美,就连不嗜肉食的方晓颜都吃了不少。 最后,两人心满意足地到达机场,办了登机手续后,坐下来对照来之前制订的行程计划。 “这次出来玩,老天太给面子了,什么意外都没发生,真舒服。”叶星边看边笑,“晓颜,寒假我想到海南,最好能去西沙,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好啊。”方晓颜忍不住笑道,“你倒是挺会玩的。” “我就是喜欢玩,从小到大的梦想都是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交八方友,从来没变过。”叶星转头看她,“你呢?喜不喜欢?” 方晓颜想了一下,“我好像一直都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不喜欢竞争,也不想承担太大的压力。你这样的生活,我觉得很好。” “那太好了。”叶星脱口而出,“晓颜,我们可以一直这么过下去,你愿意吗?” 方晓颜怔了一下,看着他呆呆出神。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人也曾经这么对她说过,而她好像马上就答应了,可是,她不知道这个记忆到底是真是假,或许只是她做过的一个梦……她愣了好一会儿,眼前才逐渐变得清晰,叶星满是诚恳的脸近在眼前。外面是明媚的阳光,面前是英俊热情的男子,周围总有人来来去去,远处不断有飞机远离,这一切仿佛都在暗示她,时光如流水,随时会分隔开近在咫尺的人与事,必须要及时抓住,才能一直拥有这些美好的感觉。 叶星很耐心地看着她,等着她回答。方晓颜的眼神有些迷惘,过了一会儿才渐渐清明。她微微点了点头,轻声说:“我愿意试试。” “晓颜。”叶星冲动地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开心地笑道,“我太高兴了。” 方晓颜的脸一红,不安地想把手抽出来,但他握得很紧。她挣了一下便决定放弃,抿唇一笑,却没吭声。 他们乘坐的航班降落在沐城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叶星与方晓颜乘大巴回城,一出机场就打电话给叶景,“哥,我到了。” 叶景很高兴,“吃饭没有?” “在飞机上吃过了。”叶星看了一眼身边的方晓颜,迫不及待地说,“哥,你在哪儿?我们明天就要回学校,总得见见面,一起吃顿饭吧。” 叶景大概在那边和人低低商量了几句,叶星听不清楚,过了一会儿,叶景才提议,“这样吧,你们先回去把行李放下,然后到天使花园的咖啡馆去,我们在那儿坐坐吧。” “行。”叶星马上答应。 他一直处于兴奋状态,到家后跟方晓颜洗了脸,换件衣服,就跑出去,打车去了著名的天使花园酒店。 这里非常繁华热闹,人潮如织,车流不断,霓虹闪烁缤纷,火树银花璀璨,一派歌舞升平的欢乐景象。叶星和方晓颜走进格调典雅的咖啡馆,立刻看见窗边坐着叶景和一个女子。叶景笑着对他们招了招手,叶星便带着方晓颜走过去坐下。 ------------ 12 方晓颜:寻找失落的记忆(中) “哥,你怎么瘦了?”叶星有些诧异,“生病了吗?” 这里的灯光都经过特别处理,让人看不出叶景的脸色不好,他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我一直是这个样子,从来没胖过,你别胡思乱想。在云南玩得开心吗?” 他话题一转,叶星的思路马上被他带开,都没想起要问问沈念秋的身份,便眉飞色舞地说起了在云南旅行的见闻。 沈念秋温和地笑着,轻声问方晓颜,“你们喝点什么?” 方晓颜看了一眼谈笑风生的叶星,犹豫着说:“咖啡吧。” 沈念秋招手叫来服务生,“再来两杯拿铁,一块巧克力慕斯。” 那个服务生躬身答应,“是,沈总,马上就来。” 方晓颜越看她越觉得熟悉,忍不住轻声问道:“我们以前见过吗?” 沈念秋看出她是真的失忆了,不由得对她十分怜惜,温柔地笑道:“你以前帮我们酒店画过POP。” “真的?”方晓颜眼睛一亮,“是哪家酒店?” 沈念秋害怕单说一家会刺激她的精神,便夹杂在一起说:“夜宴居、星辰、江南春……我在好几家酒店做过。”她有意略过天禧,完全不提那家曾经伤害过那个女孩的地方。 方晓颜听着就觉得隐隐有些熟悉,而且感觉都是快乐的记忆,便点了点头,“好多事我都不记得了,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沈念秋很轻松地说,“我也常常会忘记很多人和事,那一点也不稀奇,其实,遗忘过去是人类对自己的保护,很正常的事情。” 方晓颜立刻被她的态度所感染,觉得她说的话都很正确,心里的忐忑不安很快消失,也变得轻快起来。她打量着咖啡馆里的装潢格调,随口问道:“你现在在哪家酒店工作?” “就在这里,天使花园。”沈念秋的声音始终很柔和,就像在跟一个小孩子说话,“你来过吗?” 方晓颜偏头想了想,轻轻摇头,“应该没有,我对这里完全没印象。” “哦,以后可以常来。”沈念秋掏出一张酒店的VIP金卡给她,“在我们旗下的所有酒店都可以享受超值优惠。” 方晓颜愣了一下,这才伸手接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种地方肯定很贵,我们平时都不会来的。” 叶星和叶景有关云南之行的谈话终于结束,同时听到她的话,叶星正要表示“没关系,我带你来”,叶景已经抢先说道:“没关系,我把你那张VIP卡的号报给财务部,以后你们来消费,只要在单子上签个字就行了,不用付钱。” 叶星马上明白过来,“哥,不可能次次都免单吧?是不是你来付?” 叶景笑着摇头,“你别这么聪明好不好?有时候也要装装糊涂。” “这可不是装糊涂的事。”叶星很认真,“怎么可以让你买单?我自己有钱的。” “好好好,你自己买。”叶景拿他没辙,这时才想起还没为他们介绍,“星星,这是我朋友沈念秋,是酒店的总监。念秋,这是我弟弟叶星,那是他女朋友方晓颜。” 叶星对那位端庄秀丽的女子很有好感,马上活泼地向她问好,很热情地表达出自己内心的喜悦,“念秋姐,我哥一直到现在还是单身,都是我把他耽误了。现在看到你,我真为我哥高兴。” 沈念秋大大方方地点头,“我早就听你哥说起你了。你们是兄弟,他照顾你也是应该的,有什么耽误不耽误的?一客气就见外了。” “对。”叶景立刻赞同,“你现在常常跟我客气,真不像是我弟弟了。” 叶星诚恳地说:“哥,你给我的实在太多了,我却什么都没有为你做过,如果连‘谢’字都不说,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叶景轻轻摇头,“你过得开心,我就很高兴了,不要再跟我说‘谢’字。” “好。”叶星听话地答应了,随即想着别做哥哥和未来大嫂的电灯泡,便端起咖啡杯喝了几口,然后对他们说,“哥,念秋姐,我和晓颜还要去趟商场,买些洗发水、沐浴露、饮料、方便面什么的,正好你们酒店这里就有,我们就过去了。” 叶景微笑着点头,“行,你们去吧。” “嗯。”叶星忽然想起,兴致勃勃地说,“哥,说来还真巧,你和晓颜喜欢的是同一个牌子的东西。” “是吗?”叶景看了方晓颜一眼,淡淡地道,“那牌子不错,没有太浓的香气,品质也好,值得信赖。” “我就跟你不一样。”叶星做个鬼脸,“我喜欢带一点甜香的东西。” 叶景笑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嘛,你用的那个牌子也不错。” 方晓颜始终没有吭声,只是眉头轻蹙,若有所思,眼中流露出些微的迷茫。叶星没有注意,兴高采烈地拉着她走了。 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外,沈念秋和叶景脸上的笑容同时消失。两人靠在椅背上,叶景沉默着,忽然说:“我想抽支烟。” “你肺炎刚好,不要命啦。”沈念秋轻声责备,随即叹了口气,“你的心情我理解,不过还是得爱惜自己,别糟蹋身体。” 叶景闭上眼睛,握着咖啡杯的手在微微颤抖。沈念秋知道他的情绪已濒临崩溃,赶紧叫来服务生,让他把蛋糕打了包,然后在账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便带着叶景回自己的家。 叶星在商场地下一层的超市里大肆采购,买了很多东西。他一直很兴奋,对叶景终于觅得佳偶感到很欣慰。方晓颜的话很少,跟着他走来走去,拿了一些自己需要的生活用品。 叶星在收银台结了账,带她回去,仍然让她睡在原来那间卧室,自己则去哥哥的房间住。 第二天下午是学生返校的时间,晚上叶星就要为初三年级上课,因此他们一早就往回走。到了学校后,叶星回宿舍去备课,对方晓颜说:“你回去休息一下,有空可以过来玩。” “好。”方晓颜对他笑了笑,转身上楼。 回到宿舍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去开箱子。那个旅行箱的底层放着一个名片夹,里面有一些她过去收到的名片。自从出了车祸后,她一直都没有去翻过那个名片夹,却总会随身携带,仿佛这是个很重要的东西,而潜意识里又不想去碰。 翻开第一页,叶景的名片便赫然在目,显然他是她当时认为最重要的人。方晓颜怔了一会儿,把那张名片抽出来,看了正面看反面,越看越觉得熟悉。名片上面的职务印着天禧大酒店总经理,她越看越觉得眼熟,不由得轻轻敲着额头,想把湮灭在脑海深处的那些往事敲出来。那些被她遗忘的事情仍然如一团迷雾,而她的努力回想却让她的脑中感到一阵阵尖锐的剧痛。她眼前发黑,难以忍受地倒在床上,使劲抱住头,一串串泪水不知不觉地滴落下来。 等到疼痛缓解,她无力地趴在床上思索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转头去看贴在墙上的课程表。她一共教九个班,每周有十八节课,星期三只上两节,其他日子每天都有四节。她盘算着,等到同宿舍的陈雅丽一回来便对她说,“雅丽,我周三有点事要办,跟你调两节课行吗?” “行啊。你想调哪一节都可以,反正我们是副科,校方和学生都不看重的,调一下课也无所谓,不用事先申请。”说到这儿,陈雅丽有些诡异地笑起来,拉长了声音问,“是不是要回家跟伯父伯母交代你和叶老师的事情?叶老师那么优秀,长得又好,性格更好,还有一个好哥哥,说起来真是没得挑,伯父伯母肯定喜欢。” 方晓颜没有解释,只对她笑了笑,便与她商量调课的具体事宜。陈雅丽爽快地点头,“我们分别跟他们班的科代表说一声,让他们通知学生就行了。” “好。”方晓颜吁了一口气,这才放松下来。 陈雅丽又好奇地问长问短,方晓颜问十答一,言不及义,弄得陈雅丽心痒难搔,却又无可奈何。 ------------ 12 方晓颜:寻找失落的记忆(下) 接下来的两天一切照旧,方晓颜没有告诉叶星自己周三要回城的事,而叶星也忙碌了起来,没怎么陪着她,自然也看不出她有哪里不对。 锦城中学选派了学生参加全国中学生英语大赛,已经闯过了初赛、复赛,现在要代表本省去北京参加决赛,叶星一直在辅导他们,为他们编选文章,训练他们声情并茂地读出来,还要模仿评委,预想出各式各样的问题让他们回答,忙得不可开交。 方晓颜没有打扰他,星期三一早便出了学校,到附近的汽车站去搭乘公交,回到城里。 一个多小时后,她下了车,然后拿出叶景的名片,按着上面的手机号码给他打电话。 叶景的声音很温和,“喂。” 她心里忽然有些胆怯,迟疑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我是方晓颜。” 叶景沉默了一下才笑道:“哦,晓颜啊,有事吗?” “嗯。”方晓颜的声音仍然很轻,“我想找你当面谈。” “这样啊。”叶景似乎有些意外,随即问她,“你在哪里?” 方晓颜抬头看了一下四周,报出最高一幢建筑的名字。 “行,我知道了。”叶景马上说,“你在那儿等着,我过来接你。” “嗯,好。”方晓颜很自然地答应,仿佛以前这样的事就发生过很多次。 半个多小时后,叶景就开车赶到这里,招呼她上了车,又掉头驶向江南春。看到方晓颜神情凝重,他以为她跟叶星发生了什么争执,便关切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方晓颜深深地凝视着他,轻轻地道:“我一直觉得我以前认识你,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你能告诉我吗?” 叶景心中剧震,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情绪。他转头看了她一眼,微笑着说:“昨天念秋不是说过吗,你帮我们酒店画过POP,我们见过。” 方晓颜侧头细思,很快便坚决地摇头,“我感觉还不止这些。” “我请你吃过饭,当时念秋也在。”叶景立刻补充说明,随即亲切地笑道,“我没想到你会和星星在一起,很为你们高兴。” “真的吗?你会很高兴?”方晓颜有些疑惑,“可我感觉不是这样的,你好像很难过。” 叶景被她逼得有些难以招架,只得努力稳住心神,轻松地笑道:“你太敏感了。星星是我惟一的弟弟,他能找到自己心爱的人,我肯定为他高兴,怎么会难过?” 方晓颜看着他,清澈的眼里满是疑惑,“那是爱吗?我觉得我对他的感觉不是爱。虽然我想不起来了,可我觉得我以前是爱过的,那种感觉……快乐……悲伤……才是爱。” 叶景控制住内心的震惊,缓缓地问:“你能想起过去了吗?” “不,我只觉得一片模糊。”方晓颜努力寻找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就像历史久远的壁画,你知道上面有痕迹,曾经是一幅画,可是却看不清楚。” 叶景温和地劝解,“既然想不起来,就不必去想了。晓颜,你还年轻,未来还有很长的时间,应该去追求美好的新生活,而不是纠缠在一段模糊的记忆里。” 方晓颜沉默片刻,轻声问他,“你不希望我再想起过去吗?为什么?” 叶景没有吭声,过了很久,他才低低地说:“晓颜,我希望你幸福。其实,如果感到悲伤,那才不可能是爱,真正的爱应该是快乐的甜蜜的幸福的,一想起来就会微笑。你想起星星的时候,会笑吗?” 方晓颜垂下了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道:“会。叶星是个很好的人,跟他相处我觉得很快乐。可是,我仔细想过,如果离开了他,从此不能再见到他,我也并不会觉得伤心。你说,这是爱吗?” “爱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就像温水泡茶慢慢浓,这才是正常的感情历程。”叶景温柔地劝解,“那种一见钟情、激烈燃烧式的感情其实很不容易稳定,我们有长长的一生,再深再浓的感情也经不起这样的挥霍。你们两个人在一起要走过几十年的路,这样逐渐接近、了解、相爱、结婚、相濡以沫、白头到老,是最好的。” “是吗?”方晓颜困惑地看着前方,有些半信半疑。 “当然是这样的。”叶景强调,态度始终很温柔,“晓颜,不过,星星很喜欢你,不然他不会带你回家,他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带女孩子回来过,你是他迄今为止惟一的女朋友。我希望我弟弟快乐,也希望你能幸福。如果你觉得星星有哪里做得不好,就告诉他,让他改。如果你不愿意跟他在一起,我当然也不会勉强你,只是,请你告诉他的时候说得婉转一点,别让他太伤心,好吗?” 他的态度光明磊落,让方晓颜觉得自己此前的疑惑似乎都是杞人忧天,完全没有必要。如果说她的那种感觉不过是看到弟弟了爱弟弟,见到哥哥了又爱上哥哥,那就太可耻了,她根本想都不愿意去。沉默了一会儿,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是我胡思乱想,还跑来打搅你,真是太不应该了。” “别这么说。”叶景暗自松了口气,柔声安慰她,“我是星星的哥哥,也就是你的哥哥,你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或者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告诉我。”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便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方晓颜接过看了看,顺手摸出那张自己一直保存着的名片,对他说:“我有一张你以前的名片,你的手机号没变。” 叶景心里跳了一下,拿过名片看了一眼,立刻撕成碎片,扔进车前的烟灰缸里,淡淡地道:“我早就不在那儿做了,以后你有事就打我的手机吧。” 他的动作太自然,方晓颜没有怀疑,将那张新名片放进包里,心里觉得舒畅多了,便客气地说:“那我回学校了,你就在前面把我放下吧。” “我送你。”叶景不由分说,立刻向城外驶去。 方晓颜客气了两句,见他的态度很坚决,便不再推辞。叶景怕她多想,就主动问起云南雨崩的情况。方晓颜很喜欢那个美丽的地方,破天荒地说了很多。她的脸上一直带着愉快的笑容,眼里闪烁着灵动的光芒,整个人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鲜花突然盛开,非常迷人。 叶景含笑倾听着,偶尔看她一眼。他心里的苦涩减轻了一些,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现在没有任何奢求,只希望自己心爱的人和自己最爱的弟弟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一生足矣。 ------------ 13 叶景:惆怅旧欢如梦(上) 国庆长假结束的那一天,叶景带着方晓颜回了学校,叶景便决定回家去住。沈念秋没有硬留,开车将他送回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车子驶进叶景居住的小区,他才轻轻地说:“念秋,我想离开这儿。” 沈念秋将车停到他家楼下,沉稳地看向他,“我过两天就会出差,争取尽快在外地搞一家新的分店,广州、大连有两家公司的条件都不错,我会再去详细考察一下。等到定下来,你就可以过去,出任那边分店的总经理。” “好。”叶景点点头,便下了车。他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不必客气,也不用道谢。 等到他上了楼,打开屋里的灯,沈念秋才驾车离去。第二天去总店上班,她向赵定远汇报了这一阶段的工作,并详细谈了对几家外地找上门来要求加盟的公司的看法。赵定远专注地听完,同意她的判断,对她下一步的工作安排也表示赞同。 她当即订了机票,飞往大连。 叶景知道她这么匆匆而去,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自己,心里十分感激,总想要为她做点什么。不过,这段时间谭柏钧一直忙得不可开交,常常连人影都看不到,就连每周召开的高层管理人员参加的例会都不见他参加,只有赵定远守在总店,主持集团的日常工作。叶景有些纳闷,因为高管的例会通常都很重要,谭柏钧以前从来没有错过,如果他出了差或临时有急事不能参加,也会提前通知另改时间,以便他能参加,像现在这样,说明他在忙着更重要的事,而根据集团目前的发展趋势,向外扩张的前期工作都是沈念秋在做,完全不明白到底有什么更加重要的事需要他这样忙碌。 等到开完会,他忍不住与张卓谈起,可这位前董事长秘书也不清楚,低头琢磨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说:“我想,谭总可能在想办法收拾陈希裕那帮垃圾。” 叶景吃了一惊,“那个王八蛋又来找事了?” “没有,他敢。”张卓哼了一声,“我找朋友问过,上次帮我们摆平这事的人是坤哥,陈希裕就算吃了豹子胆加狗胆,也不敢跟坤哥对着干。” 叶景知道,那个神通广大而又神秘无比的坤哥是沈念秋的朋友,当初是看她面子才出手相助,也因为这事而让谭柏钧与沈念秋的感情出现裂痕,进入冷战的僵局。他不明白其中的来龙去脉,这时也不想提起,便点了点头,“要是真能收拾了陈希裕那帮人,倒是一劳永逸的好事,可当时我们想要对付他们却那么难,现在谭总有把握吗?” “今时不同往日了,我相信谭总能办成。”张卓笑了,“这几年来,谭总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完全是超常规的发展方式,现在也一样,陈希裕那个混蛋这次肯定跑不了。” 叶景点了点头。他也相信谭柏钧是卯足了劲要为民除害,把陈希裕那伙人收拾了,虽然不清楚其中的过程会怎样,但结果肯定是理想之中的。 果然,没过多久,警方的打黑行动便以雷霆之势展开,陈希裕头上的保护伞也被谭柏钧在北京的朋友给拿掉了,于是他完全暴露在利剑之下,原来嚣张猖獗的势力几乎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叶景看着那些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感觉非常解气。更让他解恨的是,陈希裕及其手下被捕后,供出的犯罪事实还牵连到天禧大酒店,孙莉莉涉及窝赃、销赃、包庇及协助犯罪嫌疑人潜逃等罪行,被警方拘捕。说起来,这位富家女简直就是法盲,先被美色所诱,又被在外面交的那些所谓江湖朋友拿话相激,便一拍胸脯,大包大揽,什么事都做了。她以为这些是小事,却不知已经触犯法律。她进去后,她父亲孙禹华赶紧找关系运作,想把她保出来,这是既花钱又花时间和精力的事,于是再也没人来打扰叶景了。 陈希裕被捕的时候,沈念秋还在大连。考察进入关键阶段,谭柏钧就必须去,要他认可以后才能接受对方加盟,然后沈念秋就要与对方讨论合同条款,签合同的时候仍然必须由谭柏钧出面。他是公司法人,也不可能把这么大的事全权委托给沈念秋,因此不可能回避。 等到大事已定,赵定远便扔给谭柏钧一张机票,“去大连,小沈说那边的公司不错,很有实力,也有诚意,大楼在著名的商业区,一共有三十九层,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对方是搞地产的,在管理酒店上没经验,所以很想跟我们合作。以小沈的职位,没资格跟他们老板进行对等谈判,具体的合同条款小沈已经和他们负责这个项目的副总谈过了,最后得你去拍板。这边也没你什么事,你下午就飞大连吧,我把你的航班号已经告诉小沈了,她到机场接你,合作方会派车。” 谭柏钧皱着眉看了一眼机票,淡淡地道:“不用接,让合作方派个车来就行了。” “就算不接,你还不是要听小沈的汇报。她要详细报告那个店址的情况,以便你做决定。”赵定远叹了口气,“柏钧,气一下就算了,至于嘛?小沈还是个孩子,你有必要在感情上对她那么严厉吗?再说了,当初要不是她找朋友帮忙,我们现在是个什么状况还不太好说。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不愿意提,但我们不能干这种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事。我们确实没有要求小沈那样做,但她主动去做了,还不是为了公司好,为了你好?你不能这么对她……” “行了,别再说了。”谭柏钧的眉头皱得更紧,“你要让她来接就接吧,有必要讲那么多吗?” “当然有必要。”赵定远哼了一声,“你的性子我还不了解?其实你的心已经软了吧,只是觉得面子上搁不住,下不了台。我跟你说,大丈夫能屈能伸,跟自己老婆还讲什么面子里子的?小沈虽然还没有成为你老婆,可她对你的心连我都很感动,你又不是铁石心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伯父伯母一直盼着你再婚,让他们能够含饴弄孙,你就别太固执了,差不多就行了。陈希裕那小子已经被抓,他们那伙人都难逃一死,我们的仇已经报得彻彻底底,以前的那些事就算是过去了,你还记在心里做什么?” 谭柏钧冷冷地看着他,“你别说得这么轻巧,要是你老婆为了帮你而跟别的男人有什么不清不楚的瓜葛,你会怎么样?” 赵定远一怔,随即挠了挠头,“那个……我想……我的反应不会有你这么激烈。” “别扯淡了。”谭柏钧冷笑,“只怕你会拿着刀去砍人。” “那也不会砍我老婆,只会砍外头那个仗势欺人的王八蛋。”赵定远理直气壮,“反正自己的老婆自己心疼,我也懒得劝你了。你要再是这种态度,等小沈跑了,你就后悔去吧。” 谭柏钧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说正事。开分店的事很重要,我肯定要去大连,不过想带小张一起过去。他也应该学习连锁经营的那些东西,将来好走得更高,看得更远。” “不行,小张现在不能走,龙华店刚开业不久,他不在可不行。”赵定远的态度很坚决,“这样吧,你如果不愿意一个人过去与小沈相处,那就带叶景一起去。小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叶景因为个人原因,想要离开这里,到外地工作,她建议派叶景去大连担任总经理。我还没问过叶景,不过他跟小张一样,肯定是我们要重点培养的干部,所以也应该去了解一下连锁加盟的一些事宜。你这次就带他去吧,途中也摸摸他的情况,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有什么他无法解决的困难,我们可以帮忙。” “也行。”谭柏钧点头,“那你通知他准备一下,把工作安排好,下午我们一起走。” “好。”赵定远起身离开,回自己的办公室去打电话。 谭柏钧出神地看着桌上的机票,半晌才抬手揉了揉突突乱跳的太阳穴,收拾起绞成乱麻的心情,对着电脑开始工作。 ------------ 13 叶景:惆怅旧欢如梦(中) 下午,叶景准时出现在总店,与谭柏钧上了酒店的车,直奔机场。 一路上,车厢里的三个人都很沉默。司机正襟危坐,小心驾驶,不敢分心。谭柏钧阴沉着脸,郁郁寡欢。叶景比较平静,老板不吭声,他当然不能贸然发言。于是就这么沉默着到达机场,谭柏钧和叶景都只有随身行李,不必托运,所以用不着司机下来帮忙,两人便走进候机楼。 直到过了安检,坐到候机室的椅子上,谭柏钧才关心地问:“小叶,听说你想离开这里,到大连去工作,为什么?” 叶景一怔,有点猝不及防,不知怎么说才合适。他不想把个人感情方面的事告诉别人,特别是老板,但谭柏钧一向精明,要随便编个借口糊弄也是不太可能的,仓促之间更办不到。他迟疑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跟公司里的事没有太大关系,主要是个人原因。” “什么原因,不能说吗?”谭柏钧看他一眼,“需要帮忙吗?” 叶景苦笑,“这事谁都帮不了。” 谭柏钧有些诧异,“出什么事了?很严重吗?” 叶景本来很冷静,被他一再追问,终于有点控制不住,想着告诉他,听听他的看法也好,便简单地说:“我以前有个女朋友,后来失踪了,我一直在等她……”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心里忽然一酸,连忙转头看向窗外的停机坪。 谭柏钧看出他情绪激动,便没有再问,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等他缓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叶景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转过头来低声说:“最近,我看到她了。她……出了车祸,伤到了头,完全不记得我了……” 谭柏钧吃了一惊,对他非常同情,马上说:“这个可以做手术治疗的吧?” 叶景摇了摇头,“医生说她还年轻,不必动手术,可以慢慢恢复。” “那也挺好的。”谭柏钧安慰他,“至少人没事,那就是万幸,等她恢复过来,自然就记得你了,你不会是因为这个就要离开,不想再见她了吧?” “当然不是。”叶景苦笑,“我看到她,是因为我弟弟带她回家……她现在是我弟弟的女朋友。” 谭柏钧大惊,“那……那……那你……那你是不打算告诉你弟弟了吗?” “肯定不能告诉。”叶景摇头,“我弟弟这是第一次谈恋爱,晓颜也不记得我了,他们两人在一起很般配,也很快乐,我什么也不能说,不然会让他们两个都痛苦,而我也不会快乐。” 谭柏钧皱眉,“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以后那个姑娘恢复了记忆,又该怎么办?” “所以我才要离开。”叶景喟然长叹,“如果她是跟别的不相干的人在一起,我无论如何也要争一争,绝不会轻易放弃,可是,那个男人是我一手养大的亲弟弟,我不可能做任何事情来破坏他们之间的感情。所以我想远远离开,即使她以后想起来,也以为是我变心了,这样她就不会有负担,也不会很难过。再说,如果不再让她见到我,有可能她一辈子也想不起我来,那就更好了。” 谭柏钧深受触动,也很理解他的心情。苦苦等了这么久,却等来这个结局,连争都无法去争的感情,大概是世上最可悲的吧?他抬手拍了拍叶景的肩,轻声说:“那你去大连工作吧,好好调整一下心情。” “嗯。”叶景点了点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现在已经深秋,天空阴云密布,闷得让人感觉有点透不过气来,叶景默默地看着外面的情景,看着飞机在跑道上起起落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些美好的时光。 当年,也是在秋高气爽的季节,他从夜宴居跳槽,却很快就发现方晓颜也在那家酒店工作。 那天是星期五,阳光明媚,隐隐能听到从黄浦江上传来的汽笛声,轻风拂面,带着阵阵怡人的花香。叶景后来发现,他在上海待过那么长时间,却只有回忆跟方晓颜有关的日子时才能清晰地记起那些与工作无关的事物,譬如清风阳光,譬如鸟语花香,而平日里那些重复又重复、总是一成不变的工作却渐渐模糊,让他很难再想起细节。 那天他到酒店的总经办去拿份表格,那些在二线坐办公室的人都很大牌,一个电话打过来,毫不客气地吩咐他做这做那,他就得乖乖地跑腿。当然,他早就习惯了这种事,答应一声就往后走。 办公区在附楼的顶层,他进去后刚走到电梯间,就看到有部电梯下到一楼,便走过去,准备等人下了就进去。 电梯门一开,站在他面前的就是方晓颜。 叶景愣住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方晓颜穿着酒店制服,深蓝色西服裙、白衬衫、细条纹丝巾系成领花,看上去比在夜宴居时要漂亮得多。她走出电梯,站在叶景面前,先笑了笑,接着就习惯性地微微低头,轻声说:“我看到这家酒店在报纸上招聘,就过来了。我在这里做美工兼办公室文员。” 叶景看着她,忽然有些心忙,“我……我先上去拿个东西,然后就下来,你……你忙不忙?如果不忙就等等我,好吗?” 方晓颜将手上拿着的一张纸递给他,有些腼腆地说:“你不用上去了,我刚才跟他们说有事去餐厅,他们就让我把这东西带给你。” 叶景接过看了一眼,高兴地笑道:“谢谢,谢谢,你到我们餐厅有什么事?走,我们一起过去吧。你直接跟我说,我来办。” 方晓颜抬头看着他,渐渐不再拘谨,一双明亮的眼睛变得有些朦胧,然后唇角缓缓扬起,原本轻浅的笑意越来越浓。 叶景看着看着,倏地明白过来,“你是特意给我送这张表的?” 方晓颜点了点头,双颊微微泛起红晕。 叶景更加开心,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那细腻如玉的脸,温柔地说:“谢谢。” 方晓颜使劲摇头,“不用谢。” 叶景觉得她就如孩子一般单纯可爱,心里似乎隐隐明白她的意思,但以害怕弄错,便小心翼翼地提议,“明天我休息,如果你没什么事,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玩。” 方晓颜眨了眨眼,欣然答应,“好啊。” 这是叶景第一次与女孩子约会,虽然他少年老成,非常踏实沉稳,心里却也忍不住有着小小的兴奋。 作为餐厅主管或经理,总免不了会有外地游客前来就餐,有时候就会问到有关当地的旅游景点或行车住宿之类的问题,因此叶景虽然从来没有在上海市区里游玩过,但对相关资料却收集得很全,也背得很熟,所以,带着方晓颜出去,他是胸有成竹的。 周六一早,与叶景同屋的三个主管都在抓紧时间多睡一会儿,他却轻手轻脚地起床,套上休闲装,走员工通道出去,在酒店的侧门等着。不一会儿,方晓颜就出来了。看见他,她不由得很是欢喜,笑吟吟地走到他面前。 叶景愉快地带着她先去吃小笼汤包,然后兴致勃勃地游览南京路、外滩、城隍庙,又上东方明珠眺望城市全景,再去吃上海菜。方晓颜兴味盎然地跟着他走来走去,对那些生活气息浓郁的小弄堂特别感兴趣。叶景长得眉清目秀,斯斯文文,方晓颜的身上更有一种学画画的人大都会沾染上的艺术气质,让别人还以为他们是地道的上海人,他们要买东西时,人家一出口就是上海话,对他们的态度也很亲切。两人都很聪明,马上明白过来,便有意少说话,喜欢的就买下,不喜欢的就摇头,等走出店门就开心地笑。 自从双亲去世,叶景就挑起生活的重担,始终没有缓过气来,从来没像今天那么快活过。他脸上的笑容开朗了许多,心情也像头上的晴朗天空,万里无云。 ------------ 13 叶景:惆怅旧欢如梦(下) 当华灯初上,两人跑到外滩去看浦江夜景。 缤纷的灯影里,有许多情侣在这里沿江漫步或相依相偎,让两个本就互有好感的年轻人渐渐心襟摇荡,突然沉默下来。叶景呆了片刻,鼓起勇气握住方晓颜的手,慢慢向前走去。方晓颜没有挣开,很温顺地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脸却在灯下越来越红。 叶景没再像刚才那样嘻嘻哈哈,而是安静下来,走了一段距离,离开了喧哗热闹的外滩公园,这才找了个无人的河岸停下,一边看着江上往来穿梭的船只一边轻声说:“晓颜,我父母都去世了,有个弟弟在上学,家里的条件不太好,你……要想清楚。” 方晓颜靠着栏杆,握紧了他的手,不许他放开,“我也很普通,甚至比不上你。我们家在南部山区的一个小镇上,那里属于贫困地区。我父亲早逝,母亲带着我改嫁,又生了个儿子。在我们那里,女儿就是赔钱货,何况还不是亲生的?继父根本不想让我上学,打算等我长到十八岁就把我嫁出去,换回彩礼好给他儿子用,后来考虑到要卖个好价钱还是得识字才行,这才允许我读到初中。镇上的小学也开了美术课,老师由爱好艺术的语文老师兼任,他说我有天分,鼓励我去考美术院校,有机会就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后来,我说服母亲,到城里来打工。我一直坚持画画,终于考上了美术专科学校,就这么半工半读,学成毕业。”她转头看着叶景,神情有些黯然,“你的收入要供你弟弟读书,我也一样,我的工资大半都寄回家,让我母亲能过得好一点,弟弟能读到高中毕业。我跟他说过,如果他将来能考上大学,我也一定供他读。所以,我的条件比你要差得多,你要好好考虑。” 叶景笑了,将她慢慢拉过来,搂进怀中,在她耳边坚定地说:“那就让我们一起把我们的弟弟都供出来吧。” 方晓颜抱住他,喜悦地点头,“好。” 飞机到达大连,开始向下降落的时候,叶景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空中小姐正在一排一排地查看,做降落的准备。舷窗的玻璃上遍布水滴,让他感觉有些惊讶,这里在下大雨。 他发了一路的呆,谭柏钧也没有打扰他,除了空乘送水送餐时给他递一份外,完全没有跟说话。这时见他似乎恢复了平静,谭柏钧才关心地问:“这里今天降温,你带了厚衣服的吧?” “带了。”叶景感激地对他笑了笑,“我带了件厚外套。” “那就好。”谭柏钧放心地点了点头。 飞机在雨中平安着陆,滑到廊桥那边停下,乘客们鱼贯出去,叶景跟在谭柏钧身后,随着人流走到出口。 他们不用取行李,是前面几个出来的人,等在外面的沈念秋一眼便看到他们,微笑着伸手向他们挥了挥。 谭柏钧走过去,却没有吭声。叶景热情地与沈念秋打招呼,随即看出她脸色不大好,忍不住问:“你怎么了?生病了?”谭柏钧目光一闪,转头看过来。 沈念秋轻描淡写地说:“没事,大概有点着凉了。” 叶景立刻关切地问:“吃药了吗?” “吃过了。”沈念秋笑着介绍了跟她一起到机场来接人的合作方的副总,双方很热情地握手寒暄,然后一起向外走去。 谭柏钧要跟对方应酬,正好不用理会沈念秋,叶景便在一旁与她轻声交谈,先告诉她老板同意调他来大连担任总经理,接着问她有关这家分店的情况。沈念秋将核心重点告诉他,“店址在成熟的商业区,开车到机场只要二十多分钟,离火车站更近,只要几分钟就到……” 她的精神看上去不错,但脸色很苍白,显然病得不轻。叶景上了车后,仍有些不放心,低声对她说:“你到医院看过病没有?可别像我上次一样,一耽误就发展成急性肺炎,那可就麻烦了。” “没事,不会的……”沈念秋很轻松,可话还没说完就被谭柏钧打断了。他客气地对坐在身边的副总提出要求,“先去医院吧,让沈总看病。我们在飞机上吃过饭,就不必客气了。您回去休息,我们明天再谈合作的事,好吧?” 沈念秋惊愕地看向他,叶景心里一动,马上赞同,“对,还是先去医院吧。” 那位副总当然没意见,立刻叫司机开往医院。 现在已是晚上,他们只能看急诊,医生给沈念秋量了体温,以验了血象,确定她在发烧,但没有别的病症,便给她打了一针,然后开了一堆药,叮嘱她,“注意保暖,多喝水,多休息。” 谭柏钧仍然没怎么说话,就那么站在沈念秋旁边不远处,听着医生说话。叶景把对方的副总劝走,然后跑来跑去地划价、缴费、拿药,同时在心里盘算了一番。 沈念秋打完针,步履蹒跚地往外走。叶景虽是她的好友,但毕竟男女有别,尤其是当着谭柏钧的面,更加不便相扶,便从谭柏钧的手中接过小旅行箱提着,无声地示意他跟在旁边保护。谭柏钧的心里微觉别扭,但沈念秋那憔悴的病容让他无法再坚持与她保持距离,于是便默然跟在她身旁,以便随时出手相助。 他们走出医院,叫了一辆出租回酒店。这家是四星级,离他们拟建分店的大楼不远,条件不错,也方便。沈念秋已经提前为他们订了房,全都记在自己账上,就不必再到总台登记。进了电梯后,她从包里拿出房卡递给他们,微笑着说:“已经没单间了,赵总说别订套房,节约费用,我和你们的房都是标间。这一层楼已经没房,所以你们比我高两层。” 谭柏钧仍然不做声,叶景点了点头,却关切地问:“你晚上一个人……不会有问题吧?” “没事。”沈念秋的态度很轻松,反而安慰他,“我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 叶景却忧心忡忡,“我当初也认为自己没事,躺在床上睡着睡着就晕过去了,要不是谭总赶来把我送到医院,我现在还在不在都难说,你可不能掉以轻心。” “我这不是打过针了吗?不会有事的。”沈念秋仍然不以为意。 电梯很快到了她住的楼层,她笑着说:“明天见。”从叶景手上接过装药的袋子就出去了。电梯门随即关上,继续上行。 叶景皱着眉,自言自语地念叨,“也不知道她记不记得吃药。” 谭柏钧仍然没吭声。电梯很快停下,叶景无奈,只得走出去,想着把旅行箱放进房间就下去看看。谭柏钧却没有跟出来,而是从他手上拿过自己的箱子,淡淡地道:“你自己回房吧。” 叶景惊讶地看着他,“谭总,你……要出去?” “我去小沈房间看看。”谭柏钧正视着他,沉稳地道,“你不就是这意思嘛。” 叶景有些不好意思了,“不是,谭总,我……我真的担心小沈。我自己大病过一次,就是因为着凉引起的,所以,小沈一个人住着,身边没个人看着,要是有什么突发情况,我们也不知道,万一出个什么事,那不是后悔莫及?现在感冒引起的并发症那么多,我确实不放心。谭总,有你去照顾着就好了,小沈肯定不会有事,我也就不担心了。” 谭柏钧按住开门键,听他一口气把话说完,脸上神情依然很冷淡。他一声不吭地放开手,让电梯门关上。 叶景看着电梯下了两层就停住,不由得笑了。这也算是个机会吧,希望他们能重新走到一起。 ------------ 14 叶星:I love you(上) 从云南回来以后,叶星与方晓颜的关系更加密切。他时常带她去看各种展览,也去各种有趣的地方,吃很多好吃的东西,替她买好听的碟,想看的书,记得她喜欢的东西,会牵着她的手过马路,带着她去吃小吃,帮她买甜品,为她认真得像个孩子的神情而微笑,他会陪她坐车,看外面漂亮的树和阳光,习惯她时不时的发呆,在她沉默时说话让她笑,在她神情恍惚时默默地陪着她。 而方晓颜同样很快乐,不管陈雅丽的玩笑,坚持到点就打电话叫他起床,不让他睡懒觉,晚上记得嘱咐他早点睡,生病了会替他买药,会细心地照顾他的饮食,不准他吃太多的辣,喝太多的酒,会劝他不要工作得太累,不要在晚上熬夜批改作业,会与他一起逛街直到星光洒满大地。 在他们周围,还有乐观其成的老师和一大群推波助澜的学生,代指他们的“主角一号”和“主角二号”渐渐已有家喻户晓之势,对此叶星落落大方,居之不疑,而方晓颜却总是有些羞赧,而叶星爱煞了她那种略带羞涩的笑容,觉得那是他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快乐的时光就这样如水一般流过,时间进入十二月,圣诞节和新年遥遥在望,快乐的气氛渐渐洋溢在空气中。学生们也都在蠢蠢欲动,一向以思想活跃而闻名的初二(8)班更是不落人后,就连上课铃响了,教室里也仍然满是喧哗。 叶星大步走进来,让那些欢乐闲聊的学生们顿时噤声,同时起立,向老师问好。 叶星与他们互致问候,叫他们坐下,然后笑容可掬地说:“同学们,在上课之前,我要给大家一个惊喜。” 所有学生都倒吸一口凉气,有人嘀咕,“我有不祥的预感。” 声音不小,叶星听得很清楚,于是笑着更加和蔼可亲,“你的预感不对,这是一件祥瑞的事。” 学生们更加毛骨悚然,全都以观看恐怖片的表情看着他。 叶星嘿嘿一笑,“你们的班主任邹老师生病,要住院动手术,以后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因此,学校让我来当你们的班主任。” 学生们一怔,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顿时爆发出欢呼声,“太好了,叶老师威武。” “嗯嗯,威武是肯定的。”叶星笑着听他们拍马屁,过了一会儿才轻咳一声,“好了,废话少说,我们上课。下午放学后,所有班干部留下,我给你们开个会。” 班长江皓代表干部们答应下来,叶星便开始上课。 学生们都很兴奋,显然对班主任换成叶星的事非常高兴。叶星的课本来上得就好,孩子们又特别捧场,因此气氛很好,一节课眨眼间就结束了。 叶星布置完作业,下课铃便响了起来,他从不拖堂,立刻宣布下课,随即走出教室。 等他一出去,教室里便炸了锅,学生们眉飞色舞地讨论着这件事,到后来强烈表示应该搞个仪式,欢迎新上任的班主任。 丁烨对着江皓挤眉弄眼,“班长大人,你是不是该听从群众的呼声,领头搞个晚会什么的?” 江皓想了想,“如果让邹老师知道了,会不会伤心啊?” “应该不会吧。”丁烨懒懒地说,“我们又不是庆祝她住院,两码事嘛。” 林雪漪建议,“我觉得可以先搞晚会,然后派代表去医院看望邹老师。” “对啊,就应该这样。” 丁烨一拍大腿,“这样才和谐嘛,就像邹老师说的,我们是个大家庭,全部都是兄弟姐妹。” “丁烨,你少装了,我一身都是鸡皮疙瘩。”谢薇拿起桌上厚厚的精装《牛津英汉双解大词典》,敲了一下丁烨的头。 “邹老师说,你做不成大家闺秀也要小家碧玉嘛。”丁烨捂着头大叫,“你怎么这么暴力,简直比梅超风还可怕。” “你说什么?”谢薇露出了小恶魔似的微笑。 “江皓,你是班长,就看着班副这么摧残我……啊啊啊啊啊……”丁烨惨叫着跳到一边躲避接踵而来的沉重打击。 江皓扯了扯嘴角,“官官相护是有必要的。” 周围的同学都幸灾乐祸地笑,无奈的丁烨只得求饶,“班副大人,你就放小人一条生路吧。” 谢薇这才停了手,转身与江皓商量,“我看可以开个晚会,时间不要长,放在周日晚上大家返校之后,也不耽误学习,你看呢?” “行。”江皓点头,环视一下教室里的同学,“这样吧,我们定好具体的时间和晚会内容,再通知大家。这次晚会由我和副班负责,其余的班委做好协助工作,另外,同时,各位科代表可以考虑让科任老师加入进来。还有,大家要准备节目,在这个周五前报给我或者谢薇,有什么意见和建议也要提前说,以便我们及时调整。” 他的话音一落,同学们都热烈地讨论起来,。 这时,谢薇轻声叫道:“伟大的班长。” “什么?”江皓转头看她。 “不能光是我们两个人负责吧?”谢薇叫苦,“这事很累人的,得多抓几个壮丁来帮忙。” “那是肯定的。”江皓对她使了个眼色,头朝着丁烨摆了一下,“这就看你的本事了。” “嘿嘿。”谢薇拉长了音调,“丁烨。” “到。”丁烨吓得一抖,“副班长尽管吩咐,我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没那么严重。”谢薇笑眯眯地看着他,“丁烨,你想不想光宗耀祖啊?” 丁烨做鬼迷心窍状,“想。” 谢薇进一步诱惑,“想不想名垂青史啊?” “想……”丁烨似乎反应过来,“得了,你说重点吧,别再引诱我了。” “是这样,我和班长一般认为你才华横溢,能力超群,所以请你加入晚会筹备组。”谢薇继续灌迷汤,“我们知道你不受名利的诱惑,却侠肝义胆,古道热肠,挺身而出,迎难而上,所以,我和班长就把这副重担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干,不要辜负广大群众对你的期望啊。” 丁烨晕头转向,本能地回答,“哦,好。” 林雪漪忍不住笑了,“我们的副班长在诱惑班长未果后,将她罪恶的黑手伸向了纯洁无暇的丁烨,小白兔终于掉进陷阱中。” “咳,咳,林雪漪,什么叫‘罪恶的黑手’啊?”谢薇瞪她一眼。 “谢薇,我答应你什么了?”丁烨依旧有些糊涂,脑子已经被谢薇给绕晕了。 “你答应我和班长加入晚会筹备组。”谢薇很无辜地看着他,“我没逼你啊,大家都可以作证,我只是提个建议,你就答应了。” “不对啊。”丁烨终于回过神来,“这是你和班长负责的,关我这平头百姓什么事?” “男子汉大豆腐,刚说完就想赖?”谢薇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丁烨无奈了,郁闷地趴到桌子上,有气无力地说:“在我面前竖个牌子吧,写上‘此人已死,有事烧纸’。” 谢薇不理他,兴致勃勃地对江皓说:“对了,一定不能漏请方老师,叶老师和她现在进行的可是如火如荼啊,我们趁机再加把劲。” “绝对要。”林雪漪立刻赞同。 “那是肯定的。”江皓马上分派工作。“林雪漪一定要把我们全班同学的邀请转达给方老师,而且要得到她亲口答应出席晚会的保证。” “没问题。”林雪漪跃跃欲试。 他们说干就干,第二天就大撒“英雄贴”,将自制的请柬送到了各科老师那里。 叶星和方晓颜同时接到邀请,并且被逼着明确表态,即使下刀子也会准时参加,这才被科代表放过。傍晚,两人像往常一样,坐在河边的树荫下聊天。这样的日子虽然平淡,却很快乐。 叶星笑着问:“你收到8班的请柬了吧?” “嗯,他们说要欢迎你这个新班主任。”方晓颜愉快地说,“看来,你很受学生欢迎嘛。” “那当然。”叶星看着她,做出得意洋洋的模样,“我也是年轻人嘛,比较了解他们,彼此沟通得比较顺畅,所以他们比较服我。” 方晓颜笑着摇头,“自吹自擂,你的脸皮真厚。” “这可不是吹。”叶星做个鬼脸,“他们要是敢调皮捣蛋,看我怎么收拾他们。我了解他们这个年龄层的思想,收拾起来也事半功倍,这叫打蛇打在七寸上。” 方晓颜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啊,一天到晚跟学生斗智斗勇,倒是其乐无穷。” 叶星也笑,开心地说:“现在的孩子越来越机灵,理解他们就好管,不理解就很难管。你脾气好,别总是纵容他们。” 方晓颜温柔地说:“好,听你的。” 叶星看着脚下在风中滑过的落叶,轻声嘀咕,“不知道这帮小孩又会搞出什么花样来,鬼点子真不是一般的多。” 方晓颜调侃地说:“孙猴子再厉害,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你怕什么?” “当然不怕,我是很期待。”叶星戏谑地看向她,“希望被他们一搅和,让我们的关系更上一层楼。” “不准说了。”方晓颜的脸绯红,有些羞赧地微微偏过头去。 “好,好,我不说了。”叶星亲昵地搂住她的肩。 方晓颜顺势靠过去,与他一起看着不远处缓缓流过的河水。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旁边忽然传来一阵笑声,方晓颜立刻坐直了,转头看过去。 陈雅丽一脸促狭地问:“我没有打扰你们吧?” 方晓颜的脸又红了,叶星却很大方地说:“没有,陈老师有事吗?” “没事,只是路过而已。”陈雅丽看着不好意思的方晓颜,也就不再开玩笑,与他们闲聊了两句,“我收到8班的邀请,说是欢迎你上任,同学们搞了个晚会,我已经答应去参加。你们要提前准备好节目,不然到时候小心被学生们刁难。” “那没问题。”叶星大包大揽,“我跟晓颜一定会准备好,绝对把他们震住。” 陈雅丽哈哈大笑,跟他们挥了挥手,便顺着河边小径散步去了。 等她走远,方晓颜轻轻捶了一下叶星的胸膛,“你怎么就喜欢吹牛啊。” “我没吹啊。”叶星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好笑地问,“哎,对了,除了画画,你还有什么是比较拿手的?吹拉弹唱,跳舞,演小品,我都可以,主要看你最擅长什么,我配合你。要不,我们来个男女声对唱《夫妻双双把家还》。” “去你的,谁跟你夫妻双双?”方晓颜的脸更红了,眼里却闪动着甜蜜的笑意。 叶星轻轻将她揽入怀中,脸上满是喜悦。 ------------ 14 叶星:I love you(下) 转眼就到了周日晚上,谢薇和林雪漪站在楼梯口,特地等着叶星和方晓颜。当看见两人的身影出现时,她们立刻露出笑容,清脆响亮地叫道:“方老师好。叶老师好。” 方晓颜和叶星看着从教室里忽啦啦涌出那么多人,都只得点头微笑。 “两位老师请坐。”江皓热情地招呼着两人进教室落座,“这个晚会八点半开始,到十一点结束。” “这么晚,学校会同意吗?”方晓颜有些意外。 江皓轻描淡写地说:“本来是不同意的,我们全班同学集体签名,向教导处和校长申请,领导们都很感动,就同意了。” “感动?”叶星被他的措辞逗笑了,“嗯嗯,我也很感动。” 江皓将他们安顿好,又去忙别的了。方晓颜与叶星相视一笑,轻声说:“你的学生对你这么好,你可不能辜负啊。” “他们的好意我当然领情。”叶星悄声说,“绝对不会负你。” “你又来了。”方晓颜听着叶星再次信誓旦旦地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不禁宛尔。 “好,好,我错了。”叶星嘻嘻哈哈地说,伸手从桌上的碟子里抓起几颗花生递给她,“尝尝吧,这种干花生我很喜欢。” 晚会还没有开始,老师正在陆续进场,学生则是忙成一团。方晓颜和叶星悠闲地坐在那儿嗑瓜子,谢薇却突然冒了出来,手上端着两杯橙汁,“叶老师,方老师,请喝饮料。” “谢谢。”被教室里的欢乐气氛所感染,方晓颜已经不再羞涩,客气地向谢薇道谢。 叶星接过杯子,客气地说:“辛苦了。” “怎么会辛苦呢?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好玩的事情,还可以不上晚自习,这是我们求之不得的。”谢薇说着说着就跑了题。 “谢薇,你又在胡说。”江皓奔过来,赶紧挽回,“这个晚会主要就是为了欢迎叶老师来当我们的班主任。” “呵呵。”方晓颜怕那个女孩子尴尬,便温和地笑道,“其实谢薇同学挺开朗的。” “是啊是啊,她比唐僧还厉害,说起废话来功力很强。”江皓幽默地说,“这次我们向领导申请开晚会多给点时间,去了好几个人,磨了半天都不行,后来,她一个人去,没多久就搞定了。” “这可是大功一件啊。”谢薇很得意。 “得了,那边还有好多事,快走吧。”江皓使劲把谢薇给拖走了。 方晓颜笑着说:“这些孩子真有意思,比我们那时候有主见多了。我小时候见到老师都是毕恭毕敬的,老师的话就是圣旨,我从来就没怀疑过,更不敢胡说八道。” “是啊。”叶星点头,“我比你大概要好一点,以前上的也是这所学校的尖子班,并不觉得老师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还曾经干过把老师轰下讲台的事。那时候我年少无知,等到进了大学,一想起来就觉得很羞愧。进校上班的第一天,我就去找老师道歉,他却笑呵呵的,说从来没有怪过我们。” “原来你以前也是个坏孩子。”方晓颜摇头,“幸好我不是那时候认识的你,不然肯定会觉得你很讨厌。” “是啊。”叶星很庆幸,“我们在正确的时间相遇了,真幸运。” 晚会准时开始,学生们表演的节目丰富多彩,除了唱歌、跳舞、弹琴外还有小品,一个个有模有样,掌声和喝彩声此起彼伏。 等到学生的节目告一段落,丁烨跳上讲台,大声煽动,“上面的节目精不精彩?” “精彩。”同学们都跟着大叫。 “要不要继续?” “要。” 丁烨趋势鼓动,“下面的节目,有请我们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叶老师和美丽温柔才貌全双的方老师表演。” 这句话一出,同学们立刻大声叫好。 叶星潇洒地站起身,大方地走上讲台,诙谐地说:“我早就知道你们要算计我,回头再收拾你们。” 学生们嗷嗷直叫,“当众威胁,公报私仇。” 叶星洒脱地笑,“我是英语老师,所以今天就唱支英语歌,Stewart Mac的《I love you》。” 学生们更是齐声欢呼,七嘴八舌地用英语胡诌。 “Love,love,love。” “He love her,ho ho。” “Tell her I love her。Oh yeah。” “Teacher Ye love who?Please tell us。” 叶星笑骂,“你们这些洋泾浜英语通通给我收起来,别丢我的脸。” “好了,大家安静,让叶老师大声唱出他的爱。”在一片笑声中,丁烨带头鼓掌,教室里顿时掌声雷动。 叶星很有风度地微笑着,眼神却不时落在方晓颜身上。方晓颜看着身姿挺拔的叶星,脸上满是笑意,眼中却有些迷蒙。 “准备好了。”谢薇轻声提醒叶星,然后开始放歌曲前奏。 伴随着轻轻响起的钢琴声,叶星带着磁性的歌声飘荡在教室里。亲切,温暖,带着一些怀念,到副歌时转为坚定,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我在这儿等你,不需要任何言语,我很欣喜你是属于我的。我爱你,你改变了我的世界,让我远离心中的忧伤。我爱你,是的我真的爱你,你改变了我的世界。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不管我们相隔多么遥远,我们将去向何方,只要一路有你陪伴,夜晚不再孤单。现在就醒来,去寻找更美好的未来……” 教室里很安静,方晓颜凝神着他,专注地倾听着。她从来不知道叶星唱歌可以这么动听,仿佛在轻轻撩拨着她的心弦,令她想起与他在一起的那些时光,安静,恬淡,与世无争。对他们来说,这样的日子就像一杯放了糖的纯净水,澄澈清明,没有一点杂质,品尝时却有淡淡的甜味萦绕舌尖,如同看不见的丝线,慢慢包裹住两人的心,渐渐拉近,直到毫无距离。 “好啊。”教室里爆发出喝彩,将方晓颜惊醒,这才发现叶星已经唱完。 丁烨从叶星手中接过话筒,大声问:“叶老师唱得好听吗?” “好听。” “下一个是谁呢?” “方老师。” “那么,请我们美丽善良温柔体贴的方老师上场。” 叶星带头鼓掌,脸上的笑容和眼神却很温柔。方晓颜大大方方地站起来,愉快地说:“我五音不全,不能唱歌,就跳个舞吧。” “太好了。”学生们都很意外,人人都期待地看着她。 方晓颜对负责音乐的谢薇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很快,爱尔兰女歌手天籁般的吟唱响起,空灵澄澈的声音直击每个人的心灵。 方晓颜开始舞蹈。她纤细修长的身体显得特别柔软轻灵,举手投足间无比优美,舒展而飘逸,仿若最和煦的风,在冬天温暖人心。 叶星看着方晓颜的舞,她的身姿有些柔弱,有些寂寞,更有着隐忍的坚定,让他不由得想起了早春清晨的阳光,夏天树木的阴影,深秋金黄的麦田,冬季远方的雪山。 方晓颜翩翩起舞,如同在风中漫舞的精灵。虽然已经入夜,可是在这一瞬间,仿佛有阳光在她身边流淌着汇聚成明亮的溪涧,冬天的风开始涌动,一圈一圈的涟漪从空中四散开来,轻轻摇曳,似乎有无数她喜欢的鸟群在她的头顶聚拢,盘旋,飞舞。 教室里非常安静,只有仙乐般的歌声在空气中飘荡,方晓颜尽情地舞尽落日,舞尽繁花,如一只翩跹的蝴蝶,在阳光中感受着温暖,即使是冬季,也不再有严寒。 在最后那华丽的史诗般恢宏的音乐中,方晓颜以一个漂亮的定格结束了舞蹈,然后微笑着走向自己的座位。 丁烨情不自禁地吹起响亮的口哨,其他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鼓掌,大声叫好。 在不绝于耳的赞叹声中,叶星低声说:“你的舞,非常美。” 方晓颜也低声说:“你的歌,很动听。” 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得无比快乐。 接着,丁烨又将几个来参加晚会的老师拉下水,硬让他们都表演了节目,这才看了看表,大声宣布,“晚会就快要结束了,让我们迎接最后的*,一起出去放烟花。” 同学们大声欢呼,跳起来就往外跑。 很快,学校空旷的操场上便放起了烟火,少男少女们欢乐的笑声在夜风中飞扬,将冬季的阴郁一扫而空。 “呵呵,果然鬼点子很多啊。”叶星笑着看向方晓颜,“我们也下去吧。” “好。”方晓颜愉快地答应。 操场边放着一堆用班费买来的烟花,学生们都拿起来点燃。听着空中雷鸣般的响声,看着那些璀璨的烟花,方晓颜忍不住微笑。 “拿着。”叶星把小小的安全烟火递给她,再用打火机为她点燃。 方晓颜站在他身边,看着手中燃烧的烟花。绚丽的火花很快化作一团光影散开,其实没有热度,却似乎带着几分温暖。 两人静静地伸出手去,紧紧地握在一起。 在呼啸的风中,天空绽放的焰火如华丽的花朵,不断在他们眼前绽放。 ------------ 15 叶景:有多少爱可以重来(上) 与大连加盟方的最终谈判十分顺利,其实谭柏钧过来,只是走个形式,沈念秋已经把前期工作做完了。他到现场看过,与加盟方的老板吃了一顿饭,然后到他们公司坐下,象征性地把几个重要条款提出来,彼此很快达成共识,在特许加盟协议书上签了字。 两位老板起身握手,热情地笑道:“合作愉快。”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两边都忙不过来,所以大连分店筹备工作的启动时间订在三月,开业时间暂定八月二十八日,谭柏钧在协议上签完字,就急着往回赶。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吩咐叶景订三张机票,那意思当然就是带沈念秋一起回去。 叶景很高兴,立刻到酒店大堂去定了三张票,当天晚上便飞回沐城。 沈念秋的烧已经退了,但精神仍然不好,脸色也很苍白,只是一直努力振作,坚持着上了飞机才倒在座椅上昏昏欲睡。 经济舱的座位很窄小,坐着睡觉并不舒服,飞机起飞后,乘务长进行完例行广播后宣布,经济舱乘客可以办理升舱手续,换到头等舱去坐,谭柏钧便叫来空中小姐,让她替沈念秋升舱。空中小姐收了他补的差价,便热情地请沈念秋去头等舱。沈念秋昏昏沉沉地醒来,觉得很茫然,完全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叶景去办登机手续的时候便特意安排他们两人坐在一起,这时见谭柏钧细心地关照着沈念秋,不由得很高兴,立刻建议,“谭总,你也去头等舱吧,如果念秋有什么不舒服,你可以照顾一下。” 谭柏钧沉吟片刻,便对空中小姐说:“那麻烦替我和这位先生也办理升舱手续。”叶景也是公司骨干,他既然已经决定升舱,索性两个高管一起照顾。 那个空姐马上答应,温柔地微笑道:“先生,请你们和那位小姐一起去头等舱就坐,我马上给你们办理手续。” 谭柏钧点了点头,对叶景说:“走吧,你扶着点小沈,别摔了。”他起身把三人的随身行李拿下来交给过来帮忙的空乘,然后走向头等舱。 叶景把沈念秋搀扶起来,对她解释道:“去头等舱休息吧,要舒服一些。” “头等舱?”沈念秋惊了一下,“那很贵的。” “谭总已经给钱了。”叶景轻笑着说,“你就别管贵不贵,少操点心,身体要紧。” 沈念秋一上飞机就放松下来,感觉脑子变得很迟钝,看到他在自己身旁,去哪里都无所谓,便跟着往前走,稀里糊涂地被安置到一个柔软宽敞的椅子坐下。谭柏钧已经告知空姐,沈念秋在生病,所以几个空姐对她都特别照顾,帮她放下椅背,让她可以躺着睡觉,又为她盖上毛毯。沈念秋感觉舒服多了,迷迷糊糊地说“谢谢”,很快便睡着了。 她的位子在窗边,谭柏钧紧挨着她,坐在那里看报纸。叶景隔着过道坐在另一边,翻了一会儿机上免费赠阅的时尚杂志就闭上眼睛休息。头等舱的客人寥寥无几,不是在闭目养神就是在默默地看杂志或报纸,空乘送餐送水时声音也很轻,让人感觉很安静。 空中飞行时间将近三个小时,即使乘头等舱也比较疲惫,除了谭柏钧一直在看报纸杂志外,所有人都在睡觉。谭柏钧其实是不放心沈念秋,所以一直硬撑着保持清醒,默默地守在旁边。等到飞机降落,滑行到廊桥边停下,谭柏钧放下报纸,仰头发了一会儿呆,在心里纠结了一下,仍然觉得尴尬,便转头对叶景说:“你把小沈叫起来吧,要下飞机了。” 叶景有些无奈,只得起身过去叫人。刚才降落之前,谭柏钧帮着空姐把她的座椅靠背恢复原位,她从躺着变成坐着,这么折腾都没把她吵醒。叶景叫了好一会儿,又抬手轻轻摇晃她的肩,她才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坐在那里清醒了一下,感觉体温又有些上升,头晕得厉害,她却忍着没说,站起身来跟着叶景往外走。 谭柏钧提着三个人的行李先出去,站在飞机外面等着,见他们两人出来了,这才转身往前走。 叶景紧赶两步,从谭柏钧手里拿过自己的旅行箱,低声说:“念秋的病好像又加重了,是不是先去医院再看看?” 谭柏钧立刻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步履缓慢沉重的沈念秋,发现她的脸色已经从苍白变得有些蜡黄,看着确实病得不轻,便道:“我们直接去医院。” 沈念秋完全没力气表示意见,只能任由他们安排。到了医院后,检查结果却并无大碍,医生详细询问了沈念秋最近一段时间的状况,又看了她在大连医院看病时医生写的病历,便对谭柏钧和叶景说:“她大概是工作压力大,疲劳过度,身体才以感冒的形式向她发出警告,目前看来问题不大,病人要多休息,注意营养,按时吃药,很快就会恢复的。” 谭柏钧和叶景同时点头,这才放下心来。医生让沈念秋输完液再回家,等叶景去帮忙交费拿药,她便对谭柏钧说:“你和叶景都回去休息吧,我输了液就打个车回去,没关系的。” 谭柏钧没吭声,在护士的带领下将她扶到病房里躺下,然后就站在一旁,对着窗外的夜色出神。等到叶景回来,他才淡淡地道:“小叶,你在这儿照顾一下小沈,我先回去了。小沈多休息几天,养好了病再来上班。小叶明天也放一天假,好好休息。” 叶景有些诧异,本想让他守着沈念秋,可他是大老板,既然已经发了话,做员工的只能听从。他答应着,将谭柏钧送出去,看着他上了酒店的车。 沈念秋在飞机上睡了一路,这时精神好了一些,等他回来便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两人默契地没有提任何有关感情的事,说的内容大部分仍然是工作,却不像在公司里开会那样,都没有压力,感觉就比较轻松。 沈念秋输完液后,叶景把她送回家后,仍然不放心,犹豫了半天,便决定暂时在这里住两天。像以前在这里养病一样,他住在另一间房,如果沈念秋有什么不舒服,也好及时照顾。 他一夜都没睡好,一想起沈念秋和谭柏钧的事就有些无奈。还以为在大连的那一夜,谭柏钧在沈念秋的房间里照顾她,关系能够藉此改善,却没想到仍是僵局。 ------------ 15 叶景:有多少爱可以重来(中) 第二天一早,谭柏钧刚上班,赵定远就打来电话,关切地问:“小沈的情况怎么样?” “好些了。”叶景想了一下,“她在家休息,可是不会做饭,我准备中午过去看看。” “不用。”赵定远笑道,“谭总来上班的时候已经关照餐厅做菜炖汤,中午派人给她送过去。” 叶景愣了一会儿,感觉有些迷惑,“赵总,按理说我是不应该过问领导的私事,可是,念秋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很关心她,所以,请恕我冒昧。我不明白,谭总对念秋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如果爱她,就该好好待她,如果不爱,又为什么会这么关心?他比我都想得周到,我不相信他对念秋真的就放下了。既然放不下,又何必这么别扭?为什么不珍惜?” 他有些激动,赵定远已经从谭柏钧那里听说了他在感情上遇到的困境,非常理解他的心情,并且也同意他的话,忍不住附和,“我一直跟他这么说来着,可他脾气犟啊,这个弯子就是转不过来。我认为他是好面子,觉得下不来台,所以只能这么硬撑着。唉,你看着吧,再这么下去,有他后悔的时候。” 叶景的心情平静了些,就没有再褒贬老板。无论在明在暗,只要谭柏钧仍然惦记着沈念秋,那事情就有转机,他不敢多说或多做什么,以免弄巧成拙。他想着谭柏钧晚上有可能忍不住要去看沈念秋,便没有再去她家,但终是放心不下,每天晚上总会给她打个电话。 沈念秋笑着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在每个假期都互相通个电话,证实对方还活着。” “好啊。”叶景也笑了,“这确实很有必要,免得有悲剧发生。” 沈念秋很豁达,“悲剧什么的倒没关系,吓到左邻右舍就不好了。” “那倒是。”叶景也很洒脱,与她说笑了一会儿,忽然心念一动,“哎,念秋,等你的病好些了,在你们那个小区帮我打听打听,看有没有人想卖房子的,我想买一套。租房子其实不划算,以前那是不得已,现在手上宽裕一点了,还是买套房子放那儿的好,也算有点财产傍身,将来老了,做不动了,还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我到外地去工作的话,这套房子就让我弟弟住。你那个小区的环境比较好,我弟弟住在那儿,我也放心。” “行,我帮你问问。”沈念秋立刻答应。 叶景一直没有问过谭柏钧晚上有没有过去照顾她,她也从来没有提过这个人,仿佛从来就是独自生活,根本没有过感情纠葛。 沈念秋在家里休息了一个星期,直到病好了才到总店去上班。年末是酒店最忙的生意高峰期,他每天都是从早忙到晚,根本就没有上下班和周末休息的概念。直到元旦到来,他才知道,沈念秋到上海出差去了,就连新年也是在那边度过的。 他还来不及感叹,便接到叶星的电话,“哥,我们元旦有两天假,我会带晓颜回来。你有什么安排没有?或者我们一起出去,找个山青水秀的地方住两天,你看好不好?” “你啊,有两天假也要往外跑。”叶景轻笑,“我没什么安排,要在酒店值班。你们自己决定吧,回来住或者想要去哪里旅游都可以。” “值班啊?”叶星有点失望,“两天都值班吗?” “只值一天,不过,我晚上可以住在酒店里,把房间让给你。”叶景笑道,“总不能让你回家了还得睡沙发。” “那有什么?”叶星立刻说,“哥,那你不值班的那天一定要在家里住啊,我和晓颜做饭给你吃,让你尝尝我刚学的手艺。” “哦。”叶景对于弟弟的要求总是很难拒绝,虽然面对现在的方晓颜对他是种残酷的折磨,但他仍然没有办法对弟弟说“不”。他沉吟片刻,便微笑着答应了,“那好吧,我一号值班,二号早上交接班后就可以回来。” 叶星很替哥哥不平,“为什么你会在元旦这一天值班?这不是欺负人嘛。” “我是酒店的总经理,值班表是我审定的。”叶景笑了,“我当然可以不来,支使下面的经理值班,可是那样一来,就难以让人心服,以后就不太好管了。” “唉,我明白了。”叶星长叹,“哥,你太辛苦了,我觉得很惭愧。” “你惭愧什么?”叶景忍俊不禁,“教书育人是很好的事,我喜欢你做那样的工作。至于我,其实也不辛苦,公司里环境很好,我觉得干得很舒心。” “哥觉得开心就好。”叶星马上高兴起来,“那我们三十一号晚上就回去,二号晚上返校,你一定要回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啊。” “好。”叶景微笑着答应,然后放下电话。他长出一口气,忍不住抬眼看向窗外。 已是隆冬季节,寒风一吹,整个世界都显出一派萧瑟景象,生意再红火也盖不住。叶景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起身站到窗边,看着犹如江南庭园一般精致的酒店,心里静如止水。 他这辈子大概是要独身终老了,而且以后凡是节假日都不能再待在家里。元旦倒容易过,不过就是吃顿饭,聊聊天,忍一忍就过去了,如果叶星和方晓颜放寒假的时候回来,那就很难过了。 他苦笑一下,盘算着干脆买套两居室的公寓送给弟弟,以后就不要再住在一起了。谭柏钧对公司高管都很大方,天使花园的福利待遇也不错,他在这里干了大半年,算算银行里的积蓄,再找沈念秋借一点,应该能买套像样的房子。他不敢办按揭,在民营公司干活,谁都不敢保证可以做上十年二十年的没有变化,因此还是一次付清比较妥当,不会有后顾之忧。 ------------ 15 叶景:有多少爱可以重来(下) 从圣诞节到新年的这几天是最忙的时候,工作塞满了吃饭睡觉以外的所有空隙,让叶景根本就没有时间伤春悲秋。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和新年的第一天他都没有回家,二号他也找借口拖延了很久,直到下午才回去。 方晓颜正在擦地,一见他回来便本能地上前接过他脱下的大衣。叶景的动作停了一下,这才放开手,任她拿过去,挂到门旁的衣架上。 方晓颜腼腆地说:“叶星在厨房,我不太会做饭,就打扫打扫房间。” “哦,辛苦了。”叶景微笑着点头,“其实你们难得回来,应该多玩玩,等我回来做。” “那怎么行?”方晓颜认真地说,“讲好了我们做给你吃的。” “那好吧,我去看看星星做饭的模样,以前从来没见过。”叶景愉快地走到厨房,站在门口看向里面。 叶星拿着锅铲的动作很生硬,整个厨房烟雾弥漫,食物的香气很浓郁。叶景边看边笑,“倒是有模有样的啊,看来这顿饭是能吃的,不会中毒。” “哥,你这是什么话?”叶星转头看着他,开心地说,“你弟弟我还是比较聪明的,学什么像什么,做出的东西绝对无毒无害无副作用。” “哦,三无产品啊。”叶景调侃道,“行啊,今天尝尝你的手艺。做弟弟的出息了,我这个哥哥可是老怀大慰,将来也可以放心退休了。” 叶星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你说的是下个世纪才会发生的事吧?” 叶景拍了拍他的肩,便一直待在他身边打下手,这样就可以不出去独自面对方晓颜了。 这顿晚餐让三个人都很开心,一直笑声不断。方晓颜不再局促,轻松自在地坐在两兄弟之间。叶星对她很关心,叶景也对她很和蔼,让她感觉很开心。这样的家庭应该是很多女孩愿意嫁进来,甚至梦寐以求的吧,她觉得自己很幸运。 吃完饭,叶星不准哥哥动手,与方晓颜一起收拾好餐桌,洗干净碗筷。两人陪着叶景喝了一会儿茶,就必须返回学校了。 看着他们笑着并肩出门下楼,就连背影都透着欢快,叶景感觉很安慰。自从他进了天禧大酒店工作,被孙莉莉纠缠不休,方晓颜的笑容就比较少了,当时他因为忙,并没有注意,事后想起才反应过来,不禁追悔莫及。现在能看到方晓颜重新变得无忧无虑,单纯的生活,明朗地欢笑,他就觉得很满足了。抛开过去不谈,弟弟和方晓颜这么好的女孩谈恋爱,他是举双手赞成的。或许他们兄弟的命运早就注定了,叶星会比他幸福美满,比他轻松快乐,对于他来说,这就足够了。 其实,一生都没有爱情也没什么,世上有许许多多人都是这样过来的,至少他还拥有一份很好的工作,足以支撑他全部的人生,等到叶星与方晓颜结了婚,他就什么遗憾也没有了。 外面在飘小雪,天色一直很昏暗。叶景看着窗外一幢幢林立的陈旧楼宇,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室内暖气充足,他却觉得胸口很闷,实在待不下去,便拿起大衣套上,走出门去。 细小的雪花一片一片地飘下,像满天飞舞的细沙,在天地间织起一张灰蒙蒙的幔帐,如雾如烟。街上很少有行人,天空更加灰暗,时不时开过一辆车,昏黄的车灯使街道有些阴森。 他没有开车,而是在风雪中走出小区大门,在路边等了一会儿才叫到一辆出租,上去后便直奔绝对零度酒吧。 虽然寒潮袭来,天气极冷,可节日的气氛却依然很浓。这里很热闹,笑声与歌声交织,叶景挤过人群,来到吧台边,要了一瓶淡啤酒,一边喝一边听歌。 即使是节日,孤家寡人也很多,吧台边围着一圈坐着的大部分仍然是单独来的客人,一般这样的人都是来放松的,也特别没精神,大都懒洋洋,不会注意周围的人或事。叶景无神地看着台上的歌手,听他唱“如果我错了也承担,认定你就是答案,我不怕谁嘲笑我极端……”不由得苦笑。艺术总是会表达出异常激烈的情感,可现实中的人却总是有许多顾忌,所以他佩服沈念秋,敢于那么义无反顾地去爱一个人,自始至终都无怨无悔,而男人常常想得要比女人多得多,也更加顾虑重重,既不敢轻易追求,更不敢轻易接受,因此他也理解谭柏钧。 没有人提醒,他不知不觉地喝了很多酒,渐渐有了一点醉意。绝对零度酒吧有个特点,不允许小姐在里面拉客,也不准在里面贩卖违禁药物,因此客人可以放心地喝酒而不怕会吃亏。叶景很少喝醉,但今夜他觉得很郁闷,有点控制不住。 等到时间过了午夜,酒吧里的客人渐渐离开,他的最后一丝理智提醒他应该回家了,明天还要上班。他的脚步有些踉跄,慢慢走出酒吧。外面有很多人,正一窝蜂般抢夺出租车,他站在那儿,头脑中有些迷糊,过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估计抢不过那些成群结队的客人,便转身走了。 风力比白天更大,卷着雪花打在他脸上,却只觉得有些凉意,他醉得全身都麻木了,像是套着一层盔甲,本该有的寒冷和刺痛都感觉不到,这样的情形是相当危险的,可是在寂静的深夜里,匆匆而过的车辆都不会注意到在积雪的人行道上踽踽独行的人。 他默默地走了很久,这才停下来,扶着树喷出大团大团的白烟。喘息稍定,他站到路边准备截辆出租车。 这时,一辆越野车停到他面前,他有些不解,呆呆地没动。谭柏钧从车上跳下来,将他塞进车里,然后开走了。叶景疑惑地看着他,半天才明白过来,自己没在做梦。谭柏钧叹了口气,温和地说:“你这样会冻病的,心情再不好也要爱护自己,不能乱来。” 他今夜也是到绝对零度去借酒浇愁的,只是这次比较克制,没有喝醉,一直都很清醒。他心不在焉地一边喝酒一边听歌,等到离开时才看到叶景走出了酒吧,本来打算取了车子就顺便捎上他,送他回家,可一转眼就找不到人了。看着酒吧门前像打仗似的抢车场面,他估计叶景是自己走了,不由得有些着急。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叶景穿得又不多,看刚才走路的姿势像是喝醉了,这要是倒在哪里,在露天睡上一夜,肯定会活活冻死。他开着车在酒吧附近的街道上到处转悠,等到看见叶景的身影,这才放了心。 叶景听了他的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已经冻僵的手脚也在车里的暖气中渐渐有了知觉,如针扎般地刺痛。他忍着晕眩,微笑着解释,“我不是故意找病生,实在是抢不过那些人,就干脆走了。谭总,谢谢你。” “别客气。”谭柏钧看了他一眼,关切地问,“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叶景本能地拒绝,“我没事,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得吃药,预防一下。”谭柏钧细心地问,“家里有药吗?” “有。”叶景点头,“上次住院,医生开了不少药,出院的时候我都带回家了。” “那就好。”谭柏钧没再多话,将车径直开到那个位于旧城的小区,跟着他上了楼。 叶景本想请他回家,但知道他的脾气,铁定要看着自己吃了药,这才会放心离开,于是也就不去白费唇舌,快步上了楼,进门就找药。 谭柏钧把他要拿出来的一堆药都检视了一遍,把要吃的递给他,用不着吃的放一边。叶景没有异议,便去倒水,吃药。 谭柏钧打量了一下客厅,感觉这套房子比上次来的时候感觉更加冷清,不由得说:“你还是换个环境好的地方住吧。” “嗯。”叶景笑了笑,“我是打算买房子,正让念秋帮我打听呢。我想买她那个小区里的房,一是环境好,清静,二是在城边上,价格不贵,三是离念秋近一点,这样可以互相照顾。我们都是单身,如果运气不好,大概要独身一辈子了,以后要是老了,彼此也有个照应。” 谭柏钧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道:“别这么悲观,怎么可能单身一辈子?你以后去了大连,可以在那边留意一下,大连姑娘长得挺漂亮的,性子也很开朗直爽,你可以找个好姑娘培养感情,将来结婚生子,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不是很好?” 叶景苦笑,“将来的事我不知道,现在我是没那个心思的。” 谭柏钧明白,他的感情纠葛比自己的还难处理,完全是个解不开的死局,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也没什么好主意可想。他看了看表,温和地说:“天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好,路上小心,注意安全。”叶景打开门,恭送他出去,忍不住补了一句,“谢谢你。” 谭柏钧潇洒地摆了摆手,缓步下楼,驾车离去。 叶景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这才关上门,长长地叹了口气。大概每个在风雪夜里独自到酒吧去喝酒的人都是失意者吧,他自己是,谭柏钧也是,远在上海的沈念秋不知道这个新年又是怎么度过的。 想着想着,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方晓颜和叶星。在这样寒冷的冬夜,至少有一对人是幸福的,温暖的,这是他此时此刻惟一的安慰。 ------------ 16 方晓颜:梦中的幸福(上) 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在阳光与雾气下变成了暗紫,好像云海之中的礁石。蓝色在天空无边无际地蔓延,让人感觉有几分恍惚。 方晓颜和一个男子手拉着手走在美丽的米亚罗。她满心喜悦,快乐地说:“这儿真是个美丽的地方。” “是啊。”男子的声音很温柔,“我们第一次出来玩,我想你肯定会喜欢这里的。” “我很喜欢。”方晓颜肯定地点头,“真想多住一段时间,好好画几幅画。” “现在不行啊,我们还得回去上班。”男子轻笑,“以后吧,等你弟弟妹妹大学毕业了,我们就可以歇歇,好好放个长假。” “嗯,好。”方晓颜开心地挽住他的胳膊,跟着他到处闲逛,兴致勃勃地看着街边的工艺品店。 很快,方晓颜便看到墙上挂着那把漂亮的腰刀,她站在那里仔细端详,久久没有离开。 男子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喜欢吗?” 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喜欢。” 男子立刻说:“我送给你,好吗?” 她马上摇头,“不要,别乱花钱。” 男子轻轻地笑了,如阳光下流过山涧的清澈溪流,明朗而柔和,让她感觉很快活…… 高亢尖利的海豚音忽然破空而至,方晓颜惊得一颤,猛地睁开了眼睛。她的心怦怦直跳,脑子里残存的一些梦中的影像在Vitas欢快的高音里迅速消融,再也无从忆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学校的早广播从轻音乐改成了Vitas的歌,因为教学楼和宿舍楼里每层都安装着若干扬声器,所以那些学生们再也赖不了床,每天都必须在响彻云霄的海豚音里准时起床,该跑步的跑步,该上早自习的上早自习,老师们也一样。大家从欣赏到苦笑再到无奈,终于无话可说,只能默默地控制住狂跳的心脏,早早地开始一天的生活。 临近期末,图画课、音乐课常常被其他的主课挤占,方晓颜很同情那些被繁重的功课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学生,却也没有办法。应试教育的大山高耸无比,谁也不敢松懈,减负什么的不过是喊喊口号而已,到了中考、高考,还不是得拿分数说话,素质什么的根本没用。 方晓颜的课越来越少,教务处便通知她去总务处或行政处帮忙,她也安全没意见,叫干什么就干什么。陈雅丽在宿舍里大发脾气,却也不敢不干。这年头,好工作不好找,她又不是教主课的优秀教师,随时可能被校方炒掉,因此发完脾气也只得乖乖地去干活。 叶星是初二尖子班的班主任,而且要一直带他们到初中毕业,因此比以前要忙碌得多。他在高亢的歌声里走出宿舍楼,站在女教师的宿舍楼前等着。陆续出来的老师都知道他在等方晓颜,以前也调侃过很多次,他都坦荡大方地笑着点头,倒让别人很快就习以为常,这时看到他也就只是打个招呼,便去做自己的事了。 等到方晓颜下来,叶星走到她身旁,温和地问:“又是被吵醒的吧?” “是啊。”方晓颜有些无奈,“难道早间音乐一直都是Vitas,不会变了吗?” “暂时不会吧。”叶星轻笑,“很多孩子迷Vitas。” “可那个海豚音实在让人受不了。”方晓颜皱眉,“平时听还可以,一大早就放这种音乐,实在太可怕了,很容易得心脏病。” “嗯,已经有不少老师提意见了,尤其是那些老教师,我估计不久就会换。”叶星安慰地说着,很自然地转了话题,“元旦快到了,学校会放两天假,你要不要回家去看看?” “不去。”方晓颜的眉头皱得更紧,“我不想回家。” “怎么?跟你爸妈有争执?”叶星关切地问,“他们毕竟是你父母,只要不是原则问题,能包容就包容了吧。” 方晓颜听着他轻柔的声音,心里忽然一动,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过,一些熟悉的东西似乎一点一点地不断侵扰着她,似乎正在被连绵不绝的Vitas的海豚音勾出来。她紧皱双眉,轻轻地咬住唇,下意识地抬手点住眉心。 叶星赶紧扶住她,连声问:“你怎么了?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尽管已经习惯了她时不时就会有的精神恍惚,但他仍然有些担心。 方晓颜用手揉了一下眉心,这才觉得头脑中的疼痛渐渐消失。她抬头看着叶星,有些困惑地说:“我不是很清楚,但就是不想回去。一想到父母,我心里就有种很强烈的抗拒,怎么也没办法克服。” “好好好,那就不回去,你跟我回家。”叶星马上把话题带开,温柔地笑道,“我家虽然小,不过人口简单,不需要应酬,我哥的脾气很好,也很赞成我们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 方晓颜想起叶景,心里顿时觉得暖洋洋的,开心地点了点头。 * * * 在一天紧接着一天的忙碌中,新年很快到来,叶星带着方晓颜在连续不断的小雨雪中回到了家。 小小的屋子温暖如春,打扫得非常干净,很难想象这里是一个单身男子的居所。方晓颜忍不住笑道:“你哥哥比你要细心多了。” “是啊,我大嫂找到他,那才叫福气。”叶星随口笑着,帮她打开自己卧室里的衣柜门,让她把生活用品和换洗衣服放进去。 听到“大嫂”两个字,方晓颜的心里又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隐隐作疼。她赶紧把这种奇怪的感觉抛到脑后,跟着叶星进进出出地收拾。她很喜欢这里,感觉很亲切,所有用具都知道放在哪里,使起来也很顺手,仿佛她以前来过很多次,对这里非常熟悉。叶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还以为是女性天生就对家务活有种本能,不但不觉得奇怪,反而很高兴。 叶景元旦这天得在酒店值班,不回家,两人不用等他回来吃饭,便开开心心地跑出去玩。 街上有很多单位和小区大门上都挂着红色的大红宫灯,各种店铺还贴着各种祝福的对联和“新年快乐”的贴画,洋溢着欢快的节日气氛。 叶星拉着方晓颜的手到处走,兴致勃勃地看着街边各式各样的小店,不时进去晃悠,买了一大堆有趣的小玩意儿。 街边的公交站有很多人,公交车都挤得满满的。连着几天的雨雪天气后,新年的第一天却放了晴,大家便趁机走亲访友或到公园游玩,过个快乐的节日。 叶星握着方晓颜的手,悠悠闲闲地走过一个公交站,看到站牌上有世界乐园的广告,不由得心念一动,高兴地说:“哎,我们去世界乐园玩吧。” “都是人工的东西……”看着叶星孩子气的表情,方晓颜正要出言调侃,心里却忽然抽动了一下,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呼唤在吸引她去,于是点了点头,“好,我们去。” 其实叶星也不喜欢人工仿造的赝品,但比起公园、商场之类的地方,还是世界乐园稍微有点看头,毕竟以他的经济状况,不太可能走遍全世界,把那些著名名胜古迹一一看过,那去瞧瞧仿制品也聊胜于无了。 这个站上就有一路公交车直达世界乐园,不少大人带着孩子往车上挤,似乎都是去那里玩的。他们跟着人潮上了车,在一个小时后便到了郊外。 整个世界乐园都弥漫着节日的喜庆气息,各国的著名风景名胜聚集在一起,圆明园、自由女神、悉尼歌剧院、艾菲尔铁塔……感觉很不真实,却有种奇特的美丽。 方晓颜站在旋转的巨大风车前,忽然笑道:“不知怎么的,我想起了去米亚罗的路上看见的那片麦田。” “嗯,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很漂亮。”顺着她的话语,叶星想起了那片在清澈的阳光下耀眼的金色麦田。 山风飞驰而过,起伏的麦浪无边无际流散。鸟群不断盘旋在麦田上空,一圈又一圈,不肯离去。方晓颜望着田野中腾空而起的飞鸟,脸上浮现出安静恬淡的笑容。她就像一朵百合,在他面前徐徐绽放,带给他强烈的震撼与深深的吸引。 方晓颜带着叶星四处转悠,看似毫无章法,其实从没走过相同的路,看得出,她对这里相当熟悉。 走到狮身人面像前,方晓颜的目光变得有些茫然,重新用手点住眉心,轻轻咬住了唇。 有个影子仿佛在她的脑中翻腾,一些尘封的记忆似乎重新浮现,就像海浪将它们冲上海滩,却又在下一个潮起之时卷回水中。方晓颜很努力地想去抓住,头却越来越痛,似乎已经有什么东西断裂开来,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有点像齿轮转动时磨合损伤后掉屑的声音。记忆的潮水呼啸而过,疼痛在脑中弥漫,记起的只有痛苦、矛盾、退缩、畏惧,似乎还应该有阳光、欢笑、甜蜜,可隐约知道那都是被遗忘和丢弃的东西。周围似乎白雾茫茫,潮水旁的银沙上闪烁着一点点就像记忆碎片的贝壳,带着凄冷、萧索、孤单。 方晓颜挣扎着醒来,脑中的剧痛终于退去,只留下一抹眩晕。她再次回想,却只能看到空洞的白。她只好转头看着叶星,茫然中唯一可做的,就是紧紧握住他的手。 ------------ 16 方晓颜:梦中的幸福(中) 叶星看着她回过神来,却并没有探问,只是安慰地回握住她,给她温暖和力量,让她安心。 方晓颜笑了笑,心情好了很多,拉着他向另一个地方走去,“走,去看大瀑布。” 叶星忍俊不禁,“这里能看到什么大瀑布?人工的东西再怎么着也有限,不可能重现大自然的威力。” “聊胜于无嘛。”方晓颜笑道,“反正来都来了,看看也没什么。” 这是仿尼亚拉瓜大瀑布的景观,水声哗哗,雾气升腾,倒也壮观。大大小小的水珠随风飘荡,如烟如尘,带着一股寒气四散飞扬。淡淡的阳光照在瀑布水雾上,形成一道长长的彩虹,十分美丽。 叶星承认,“就人工景观来讲,这也算是比较壮观了。” “比真正的大瀑布差远了,不过在城市里的人可以看看,到底也模仿了自然的美。”方晓颜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兴冲冲地说,“走,我们去看四面佛,许个愿。” “那还不如去泰国看。”叶星一边跟着她走一边建议,“要不,我们寒假的时候到泰国去玩几天吧。” “太贵了,要很多钱。”方晓颜脱口而出,“在这里看看就行了,别太腐败。” 叶星被她逗笑了,“那好吧,听你的。” 两人很快走到巨大的佛像前,有很多游客在那里认真地合什许愿。 “许个愿吧。”方晓颜认真地说,然后便闭上双眼,在心里默默祝愿。 叶星看着她在严冬的寒风中有些苍白的脸,也学着她的模样,闭目合什,心中默念:希望哥哥幸福快乐,一生平安;希望晓颜能忘掉那些令她不安的过去,只留下快乐的记忆,有些事如果想不起来,就把它彻底忘记;希望我们能永远在一起,白头偕老,不离不弃。 方晓颜睁开眼睛,看着旁边的叶星,安静地等着。半晌,叶星也睁开眼,看见她清澈的目光,不禁展颜一笑,“在看什么呢?” 方晓颜眨了眨眼,老老实实地说:“我在想,你会许什么愿。” 叶星温柔地问:“要不要我告诉你?” “嗯……还是算了吧。”方晓颜连忙摇头,“说出来就不灵了。” 叶星笑了,抬手爱怜地捏了捏她的颊,“以后有什么事都要说出来,别闷在心里,让我担忧。” 方晓颜看着他明朗的笑容,忍不住将手指伸到他的眉间,轻轻地抚了抚,这才说:“刚才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脑子里就很疼,好像整个人在腾云驾雾一样,轻飘飘的,过了一会儿就好了。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嗯。”叶星仍然有些担忧,“我觉得还是得找个时间去医院检查一下,有病就早治,没病也放心。我陪你去,好不好?” 方晓颜点了点头,“好。” 叶星很高兴,看着夕阳在她身后渐渐沉入了地平线,便带着她回到市区,找地方吃饭。 天已黑尽,各种广告、灯箱、霓虹、彩灯都亮了起来,为寒冷的夜色增添了许多暖意。叶星站在公交车上,看着窗外闪过的酒店、夜总会、酒楼、咖啡馆、酒吧等等广告,转头问方晓颜,“想吃什么?” “随便。”方晓颜忍不住笑道,“本来还想自己在家里做,没想到一玩就玩了这么久。” “明天再做也是一样的。”车里很拥挤,叶星将她圈在身前,努力用身体护住她,在她耳边愉快地笑道,“我们天天在学校里吃食堂,放假了也应该在外面大吃大喝一顿。” 方晓颜笑起来,“也好,那我们去吃火锅吧。我想吃四川火锅,辣辣的,感觉很暖和。” “行。”叶星立刻答应,“我们小区附近就有一家,下了车就到那儿去吃。” 冬天是火锅业的旺季,不管是四川的火锅还是北方的涮羊肉或者广东的豆捞,基本上都是人满为患。在人声鼎沸的大堂里,围坐在热气腾腾的铜锅旁,涮着各种爱吃的菜,再喝点小酒,在寒冷的冬季是十分美好的享受。 叶星搂着方晓颜的肩,踩着地上的薄冰走进热闹的火锅店,服务员带他们穿过缭绕的烟雾,带到一个角落的卡座。 这个店是自助式的,他们要了锅底,服务员给他们放好碗筷,就让他们自己去取菜和饮料。 方晓颜对叶星说:“你先去吧。”两人脱下的外套放在旁边,得有人看着。 叶星笑着点头,“你喜欢吃什么我知道,我全都拿过来,你就不用去了。” 方晓颜开心地说:“好。”等他走了,便往油碟里放蒜茸、醋、味精、蚝油、盐,闻着火锅店特有的浓郁的香气,她很喜欢这种简单的快乐。 正在开心,忽然有个穿着三十岁左右的女子过来给她打招呼,“晓颜。” 方晓颜抬头看着她,感觉她的脸有点熟,却怎么也不想不起来她是谁,不由得有些窘迫,小心翼翼地问:“请问您是哪位?我们在哪里见过?” 那女子有些诧异,“我是黎菁,你不记得了吗?” 方晓颜困惑地摇头,“我受过伤,有些事记不得了。” “哦,这样啊。”黎菁抬头看了看四周,关切地问,“你跟朋友来的?” “对。”方晓颜对这个话题没那么紧张,因为叶星是她熟悉的人,没有那种面对未知的恐惧。 叶星看到有人在与方晓颜说话,本能地感觉到女友的不安,便连忙端着菜赶过来。 黎菁一看他便明白了,笑着问方晓颜,“你男朋友吗?” 方晓颜开心地点了点头,主动介绍,“他叫叶星,是中学老师。这位是黎菁,我应该以前认识的,不过……我不记得了,对不起。”说到后来,她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带着几分歉意。 “叶?”黎菁似乎对她男友姓叶有些诧异,接着注意力便被她的神情转移,赶紧呵护地说,“没事,没事,我们以前在同一家酒店干过,只是部门不同,难得见面,你跟我不熟也是很正常的。” “是啊。”叶星见她维护女友,立刻对她有了好感,“我的同班同学我也不能全都记住,那不算什么。黎小姐也是来吃火锅的吗?要不要一起?” “不不。”黎菁笑眯眯地说,“这家店是我跟我老公开的,欢迎你们光临啊。我会跟收银台打招呼,到时候给你们打八折。” “哦,你是老板啊,生意兴隆。”叶星爽朗地说,“你做生意也不容易,不用打折啦,也没多少钱。” “没关系,难得看到以前的同事,一定要打折的。”黎菁也很爽快,“那我不打扰了,你们吃吧,需要什么尽管说。” “好。”叶星和方晓颜同时点头。 ------------ 16 方晓颜:梦中的幸福(下) 看着女老板离开的背影,方晓颜有些困惑地说:“我确实觉得她有些熟悉,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真有点尴尬。” 叶星连忙安慰她,“想不起来也不要紧,没关系的,来,这个嫩牛肉煮好了,可以吃了。”他夹起锅里的菜往她的碗里放,企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方晓颜将牛肉送进嘴里,嚼着嚼着,突然想起,“她说以前跟我在酒店里是同事,不知道是什么酒店,我完全想不起以前还在酒店干过。” “可能你没干多久,所以印象不深。刚才那位黎老板不是也说了,你们不是一个部门的,所以你跟她不熟,现在也就不记得她了。”叶星轻松地笑道,“这种事很平常,你不用纠结,过去你在哪里干过根本不重要,现在过得好就行了,对吧?” “对。”方晓颜的性子一向淡泊,很赞同他的说法。 两人不再多说那些没影的事,一边开心地吃菜一边兴致勃勃地聊着学校里的事。 叶星有些感慨,“我带的那个班本来就是尖子班,而江皓就是尖子里的尖子。以前我只听说过有这种优秀的孩子,没想到能亲眼看见。你说他父母是怎么教出来的?这孩子门门课程都是顶尖的成绩,一点没有偏科的迹象,语数外,政史地,理化生,音体美,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甚至常常满分。上次我听说,全区统考的时候,有道数学题非常怪,连老师都做不出来,可他却做对了,数学老师去找他,问他那个解题思路是怎么来的,他居然说他以前曾经见过,可见他做过多少题,简直让人匪夷所思。去年的学校运动会,他参加一千五百米长跑,打破校纪录。今年他去参加钢琴比赛,拿到最高分。还有作文比赛、英语比赛、奥数、华数,他都能拿一等奖。现在他上初中,我们学校给他的是特别奖学金,所有费用全免,将来高中肯定也是免试直升,费用全免。我觉得,他将来很可能拿到全省的高考状元。校方对他的期望很高,他也知道,却一点压力也没有,生活和学习都按照自己的节奏,丝毫不乱。最难得的是,他这么优秀,却一点也没有孤芳自赏、桀骜不驯的表现,也从不死读书,更不刁难老师,跟同学的关系也非常好,当班长尽职尽责,有时候虽然带头胡闹,却也知道分寸,并且能约束同学不要过分。他在学生里很有威信,整个年级都知道他的名字,学校官网的论坛上经常有关于他的八卦帖,有意思极了。等他上了高一,如果愿意去竞选学生会主席,肯定会当选。” “是啊。”方晓颜点头,“我总觉得他将来肯定会坐到科学院院士、工程院院士或首席科学家之类的位置上。” “我也这么觉得。”叶星哈哈笑道,“如果真是那样,将来写他的简历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提到我这个初中的班主任。” “有可能,你是他的恩师嘛。”方晓颜也笑,“以后沾这个学生的光,你可以冒充名师,去外面的那些培训班兼课,赚很多钱了。” 叶星忍俊不禁,“我哪有那个时间?除了现在的工作外,我还答应了哥哥和他老板,要负责他们公司旗下的学校里的工作。那学校就建在我们学校的隔壁,现在正在设计,估计春节以后就会动工吧。” “哦。”方晓颜认真地说,“是你哥哥的公司保住了我们的学校,帮他们工作也是应该的吧,如果需要美术老师,我也可以去那边上课。” “好。”叶星微笑着点头,“应该会开美术课的,酒店好像都需要美工的吧。” “是啊,美工……”方晓颜心里一动,不由得又陷入了沉思,“我怎么觉得……我好像以前做过酒店的美工?” 叶星连忙打岔,“你以前做过很多工作,哪能件件都记得那么清楚?别想了,听话。” 方晓颜喜欢他宠溺的哄孩子般的命令,便不再去想那些会让她头疼半天也回忆不起来的事情。她总是隐隐地感觉不想去记起那些事情,能够就这样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两人高高兴兴地吃着饭,又讨论了一下寒假怎么过。 按照常例,春节应该是回家过年,可叶星提都不敢提,感觉上方晓颜与家里的关系非常不好,而且根本不想谈原因。那是她的个人隐私,他当然不会过多地探问,于是便兴致勃勃地说出自己的打算,“每年我哥只有春节可以休息几天,我想拉上他和未来嫂子一起去南方比较温暖的地方过年。或者也可以出国,我们到马尔代夫或巴厘岛去住几天,你说好不好?” “我没意见。”方晓颜温和地笑道,“你和你哥决定就行了。” “那成,我回头跟哥商量。”叶星说着,忽然反应过来,“哎,你别老是‘你哥’‘你哥’的,现在也该跟着我叫哥了吧?” 方晓颜的脸唰地红了,低头拿着筷子在油碟里戳了半天,这才微微点了点头。 叶星很开心,在锅里捞了半天,见已经没什么内容,便招手叫服务员结账。过了一会儿,黎菁笑着走过来,爽快地说:“叶老师,今天难得看到晓颜,单就免了,不用买了。” “那怎么行?”叶星赶紧摆手,拿出一百块递给她,“你也是小本生意,一定要收钱的。” “是呀。”方晓颜也在一旁帮腔,“你要是不收,以后我们都不敢来了。” 黎菁没办法,只得收下,交给旁边拿着账单的服务员。那个女孩立刻去了收银台,很快把找零送回来。 叶星和方晓颜热情地与黎菁道别,这才走出店门。 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叶星帮方晓颜把围巾系好,开心地说:“瑞雪兆丰年,今年肯定是个好年头。” 方晓颜用力点头,脸上的笑容如孩子一般单纯。 “我们回家吧。”叶星搂住她,在洁白的雪地上向前走去。 ------------ 17 叶景: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上) 两天的假期对于酒店来说跟一个普通的周末没多大区别,只有那些灯笼、拉花、彩灯提醒着人们现在是新的一年的开端。 叶景一早便到酒店上班,风雪已经停了,阳光淡得几乎看不出来。道路上的积雪已经清扫干净,只有那些树下和草丛中、花园里仍然有着洁白的雪,看起来有种冰冷的美丽,江南风格的庭园式酒店被这雪色一衬,更有魅力。 坐到暖气充足的办公室里,工作如常进行,例会、看报表、审核申请、研究春节促销方案与各部门的工作安排,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一切都井然有序。 通常刚过完节,政府各部门都不会那么不近人情地立刻来检查。客人经过节日的狂欢,这时也会休息一下,应酬什么的都会稍微推后两天,因此生意会有一个落差,需要采购的东西也就不太多。酒店员工在节日期间轮休,这时来上班的都是已经休过假的人,精神愉快,体力充沛,干起活来也比较勤快,也不会发生什么冲突。因此,节日过后的工作会轻松一些,都是每天的例行公事。 叶景把节日期间积累下来的单子一一看过,没有问题的都签了字,感觉不清楚的就叫部门经理过来解释清楚,等把一切处理完,已经快到午餐时间。 总店的总经办主任汪玲给他打来电话,笑着说:“叶总,中午两位老板请公司的中高层管理人员吃饭,下午开会,记得准时到啊。” “哦,好。”叶景看了看表,放下电话就出去巡视了一遍,跟酒店几个重要部门的经理打过招呼,这才驾车往总店驶去。 除了仍在上海出差的沈念秋外,其他管理人员都在,张卓一见叶景便迎了过来。两人都是分店的总经理,在总店是没有办公室的,便到餐厅去,找到赵定远订好的包间,坐在桌边聊天。 张卓问了一下江南春的经营情况,又说了说自己的龙华店,这才关切地问:“听说你要去大连,当那边分店的总经理,是吗?” “对。”叶景点了点头,“江南春的经营已经上了轨道,现在平稳运行,我走了也没有关系。” “不一定。”张卓摇头,“一个好的掌舵人很重要,现在看着是在平稳运行,可你一走,说不定就乱了。那边的管理人员分三派,谁也不服谁,都只服你,你要走了,打算让谁来接你的位置?你觉得能镇住现在那些经理、主管吗?” 叶景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他同意张卓的说法,估计谭柏钧和赵定远也心知肚明,却并没有反对他离开这个城市,对他相当体谅。他很感激两位老板,心里也觉得很歉疚。 “到底出了什么事?”张卓很关心,压低声音说,“江南春是自营店,全部收入都是我们自己的,大连是加盟店,公司只拿净收益的四成,差得很远。现在正是公司爬坡上坎的时候,你那边的收入很重要,不能有一点闪失。你要是走了,谭总的压力肯定很大,你就不能不走吗?” 叶景抚了抚额,心里明白他说得很对。自己虽然是酒店高管,可毕竟仍是为老板打工,从职业道德与个人素质来讲也不能太任性,老板宽容体贴,做下属的更要投桃报李,事事为公司着想。犹豫了好一会儿,他长叹一声,“那好吧,我不走了。” “太好了。”张卓很高兴,伸手握住他的肩膀摇了摇,“说实话,我当这个总经理一直诚惶诚恐,有你在这儿与我并肩作战,我心里会踏实很多。” 叶景笑了,“你很能干,别太谦虚了。再说,有谭总当你的后盾,你还有什么不踏实的?” “话不是这么说,我能事事找谭总吗?那不是显得我太无能了?”张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愉快地说,“谭总信任我,栽培我,我绝对不能辜负他,日常工作肯定得自己做,而且还要做好,可我是第一次管理整个酒店,现在是边学边干,有些细节方面总是拿不准,所以得找你这个行家帮忙。你要是走了,那多不方便?” 叶景轻笑着点头,“行啊,那我就不走了,你要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张卓兴奋地一拍桌子,“我的餐厅部和娱乐部很缺有能力的干部,给我两个主管吧。” 叶景在心里迅速过滤了一下自己的几个主管,便道:“行,我给你调两个过去,不过,这两个部门的经理只怕都要跟我拼命。” “你摆得平的。”张卓哈哈大笑,“谢谢了啊,回头我请你吃饭。” 这时,包间里进来了一大堆人,谭柏钧走在最前面,赵定远随后,然后是财务总监、厨政总监、总经办主任以及总店的各部门经理。两家分店的经理都没来,只有叶景和张卓这两个总经理代表。 谭柏钧的心情很好,这是几个月来不曾有过的感觉。 他刚刚被沈念秋的好友打电话来骂了一顿,“这年头,能像她这样去爱一个人的女孩子已经很稀有了,被她那样爱过,你这辈子还能再接受谁?我们的一生太短暂,世界上的人那么我,要找到真正相爱的人有多么不容易,为什么你不愿意珍惜?她太爱你,你还不知道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提出跟她分手,她在我家里时总是发呆,常常趴在窗台上看外面的阳光,很少说话,我看着就为她难过,而且觉得为你这样不知好歹的男人牺牲根本就不值得。那样纯粹而热烈的感情其实是每个人都渴望得到的,但只有你遇到了,你却这样对她,简直是狼心狗肺。你出去问问你那些朋友,曾经有人那样爱过他们吗?” 那个姑娘不是他的下属,因此肆无忌惮地将他批得体无完肤,让他哑口无言。骂完以后,她又派人送来了沈念秋给谭柏钧的新年礼物。 那是一幅巨大的十字绣,绣的是谭柏钧的像。那幅照片是沈念秋在北京拍的,将他所有的特质都抓住并表现出来,再配上苍茫的天空、翻卷的乌云,更凸显出他的强硬与坚定,再用四股线绣出来,使整个画面有种强烈的立体感,看上去更加出色。 这个工程十分浩大,要用那么多种线,绣那么多针,沈念秋工作忙碌,不知得少睡多少觉才能把这幅作品完成。站在自己的像前,谭柏钧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个绣出它来的人在里面倾注了怎样的深情。 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很多事,就如滔天巨浪,一波又一波地冲向他心里筑起的堤防,而沈念秋的这个好友完成了最后一击,将他内心深处那道看似坚固实则脆弱的防线彻底击溃。谭柏钧不再迟疑,让赵定远通知远在上海的沈念秋立刻回来,他想要见到她,想要解开两人之间的心结,想要重新得到曾经有过的幸福。 放下心中的大石,他只觉一身轻松,心情舒畅,便决定请公司里的重要骨干吃饭,让大家都高兴高兴。他一直以来的坏心情在公司里造成持续低气压,让那些中高层干部个个都如履薄冰,除了努力完成业绩指标还得照顾他的情绪,压力很大,现在他从牛角尖里钻了出来,就想以这种方式向朋友和下属表示歉意。 那些干部很快就感觉到老板的好心情,立刻松了一口长气,顿时解除了小心翼翼的状态,开始谈笑风生。 下午还要上班,酒店有规定不准喝酒,因此他们全部以茶代酒。谭柏钧看着少言寡语的叶景,关心地问:“没生病吧?” 众人沉默,以为老板忽然又生气了,这是绕着弯子在骂人,叶景却明白他是怕自己昨天夜里受了凉,便微笑着说:“没有。大概是昨晚吃的药效果不错,今天感觉挺好,没感冒。” “那就好。”谭柏钧笑着扫视了一圈,“现在天气冷,你们都要注意,千万别感冒了。” 其他人这才确定他没生气,马上又活跃起来。 吃完饭,他们上楼进了会议室。谭柏钧又恢复了往日的冷峻,所有人也收起了轻松的心情。 会议进行了一下午,要讨论的事非常多,光是春节前促销方案的实施细节就争论了大半天。这个方案早就做好了,但三个店各有各的特色,根据各自的具体情况又需要做不同的改动,而这些变动不能互相矛盾,更不能产生冲突,因此三个店的高层围绕着方案商议、争论、协调,直到夜幕低垂,都还没谈到大连和广州两间加盟店的筹备事宜。 听完张卓的发言,谭柏钧看了看表,不由得皱着眉问汪玲,“怎么小沈还没回来?问问司机,再塞车也不可能塞两个小时吧?搞什么名堂?” 屋里很安静,可以清晰地听到从汪玲的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司机扯着嗓子喊,“汪主任,沈总乘坐的那班飞机五点就到了,可一直在天上盘旋,就是不降下来……听他们说好像是飞机出了机械故障,起落架放不下来……汪主任,你是不是过来一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打听不到确切消息,问讯处的人什么也不知道,这里吵翻了天……” 会议室里的人全都感到震惊,谭柏钧对于司机竟然拖延了两个多小时都没打电话回来汇报十分恼怒,重重一拍桌子,起身就走。 ------------ 17 叶景: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中) 几个人乘电梯下去,赵定远拉着谭柏钧上了自己的车,叶景载着张卓和汪玲跟在他们后面,向机场狂奔。 机场高速上不断有警车和一队一队的消防车、急救车拉着警笛往前赶,气氛很紧张,路上的车都自觉地让开超车道,以免挡着他们救人。 叶景看着旁边拉着警笛呼啸而过的消防车队,忍不住问旁边的张卓,“你说念秋会出事吗?” “不会。”张卓脱口而出,“一定不会有事的。” 叶景瞧着前面不远处赵定远的车,心里很乱,但还是本能地说:“我也觉得念秋肯定不会有事。” 他们忐忑不安地冲进机场候机楼,很快就被工作人员带到一个特意空出来的头等舱旅客候机室。 里面已经有十几个人,看上去身份都不低。气氛很凝重,男人大都默默地坐在那里抽烟,几位夫人一直在痛哭,一个白发老者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漆黑的天空。赵定远陪谭柏钧沉默地等着,叶景、张卓和汪玲却坐不住,隐在夜空中的空旷的停机坪仿佛给人无比的压力,让他们无法面对。三个人都与其他人家的助手一样,进进出出地到处找人打听消息,其实知道作用不大,不过是求个安心。 不久,一位主管进来,委婉地介绍了现在的情况。飞机的起落架卡住了,飞行员经过各种努力,只放下了前轮和右后轮,油料已经不多,现在只能以两轮着陆,机场已经在地面采取了各种防护措施,将尽力保护乘客的安全。 听了他的话,大家都没有多说什么。等他走后,所有人都站到窗前,目不转睛地看向跑道。那里灯火通明,消防车、急救车停在跑道边,顶灯在夜色中不停转动,渲染出紧张的气氛,让人更加不安,但也多了一点信心。 很快,一架民航客机在夜空中出现,越飞越低,慢慢地落在跑道上,保持着平衡向前滑行,过了好一会儿,靠近候机楼这边的另一侧机翼才轰然落地,与地面摩擦着发出一溜火星。 所有人都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害怕飞机会在眼前爆炸,酿成惨剧。 飞机渐渐停下,在夜色里变得安静,始终没有起火燃烧。 房间的人都回过神来,急着要打开通往机场的那扇被锁住的玻璃门,好进去接自己的亲人。 那些富豪都是斯文人,想的只是赶紧去找机场的工作人员,拿钥匙来开门,谭柏钧却表现出了少见的狠戾。他一声不吭,操起沉重的皮椅便狠狠地砸向落地玻璃。人们看着玻璃带着巨大的声响碎裂,全都大声叫好。 谭柏钧第一个冲出去,向飞机的方向狂奔。赵定远、叶景、张卓都跟着他跑过去。在他们身后,是那些平时养尊处优的亿万富豪,这时全都不顾什么风度面子,也不管有没有危险,都在向前奔跑,想在第一时间赶到飞机前面去。 飞机那边围满了警察、武警、消防队员和医生、护士,机上的乘客正有序地滑下、撤离。警车、消防车、救护车全都开着大灯,整架飞机和下来的乘客都被照得清清楚楚。谭柏钧远远的就看到沈念秋被一个警察从人群中带出来,要往摆渡车上走。他顿时感到无比喜悦,忍不住大声叫道:“念秋。” 现场十分嘈杂,沈念秋却清楚地听到了他的呼唤。她停住脚步,向这边看过来,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猛地挣脱警察搀扶的手,向谭柏钧迎过来。 叶景看着他们在纷飞的雪花中紧紧拥抱在一起,不由得停下脚步,欣慰地笑了。 等两人稍微平静了一点,赵定远才缓步上前,笑眯眯地说:“好啦,好啦,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很吉利的。柏钧,念秋,外面太冷了,我们先回去吧。” 他们都是从暖气充足的会议室里冲出来,根本没顾得上拿外套,沈念秋的大衣也落在飞机上,大家穿得都很单薄。虽然现在热血沸腾,但在寒风里站久了也仍然忍不住颤抖。谭柏钧放开沈念秋,紧紧握着沈念秋的手不放,急切地说:“走,我们回去。” 沈念秋的脸上满是幸福,却有些犹豫,“我的电脑还在飞机上,还有包……” “不要了也没关系,你好好的最重要。”谭柏钧打断她的话,“我们走吧,这里的事都交给汪主任处理。汪主任,你要是跟机场沟通不畅,就打电话请安律师过来跟他们谈。” 汪玲马上答应,“好,我明白。” 沈念秋就这么两手空空的被谭柏钧一路拉出机场,上了赵定远的车。 两人冷战了几个月,没想到会以这样的形式圆满复合,叶景与张卓都很高兴,跟在他们后面往市区驶去。看着前面的车直奔城边的平民小区,而不是位于市中心的滨江豪华公寓区,两人都明白,谭柏钧肯定是与沈念秋回她的家,就像他们以前谈恋爱时曾经的生活那样。 很快,辉煌的城市灯火便映入眼帘,雪花仍在飘飞,却仿佛洋溢着欢乐的气氛。他们一起到开进小区,停在沈念秋住的单元门前,谭柏钧拉着她下来,飞快地奔进屋中,免得她着凉。 赵定远看着一楼的房间亮起了灯,便探头出来,对后面的车子大声说:“小张,你住得离我近,我捎你回去吧。小叶,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吧。” 张卓下车过去,叶景高声答应着,便倒车出去,径直回家。 夜已深,雪越来越大,密密麻麻地飘荡在空中,再随着寒风盘旋着落到地上,渐渐堆积起来。 叶景驾车穿过安静的城市,看着车灯前飞舞的雪花,心里因为沈念秋安然无恙而生出的喜悦也渐渐消散,变得静如止水。 回到家,小小的房间里弥漫着孤寂,仿佛比以往都要冷清。叶景麻木着脱下单薄的西装,去浴室洗了澡,套上睡袍,这才觉得暖和了一些。看看时间已是下半夜,他却毫无睡意,只得坐到窗边,看着路灯下飞舞的雪花,忽然想起曾经也有一个这样的寒夜,方晓颜站在那盏银色的灯下,仰头对着他微笑。 在方晓颜失踪的这些日子里,他常常会想起过去那些或许当时并未注意的细节,或许只是一个微笑,或者是一段长长的故事,却都如吉光片羽般美好而珍贵,让他焦躁抑郁的心情变得平和下来。 此时此刻,他就像是一个被遗忘在古老时代的人,历尽沧桑之后,在大雪纷飞的季节躲在温暖的山洞里,心平气和地回想着已经离开他很遥远的爱情。 叶景自从上次患过肺炎后,身体的抵抗力便有所下降,再加上一直在超时工作,没有好好休息,因此只穿着单薄西装根本抵挡不住风雪的侵袭,第二天一早便觉得有些发烧。他没敢硬扛,先到医院去看过病,输了液,这才去江南春上班。 这时已是午餐时间,他下了车后,直接走到员工食堂去吃饭。这里很热闹,人们眉飞色舞地传说着谭柏钧与沈念秋曝光的关系。看到他端着餐盘坐下,几个经理便围了过来,纷纷向他打听此事真伪。 叶景微笑着说:“老板的八卦你们也要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刘玉棋嘿嘿直乐,“这消息太惊人了,我们忍不住嘛。” 吴瑞弘憨厚地笑道:“我第一次看到沈总与谭总站在一起的时候,就觉得他们挺般配。” “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们内部消化。”李娟庆幸地说,“沈总我们了解呀,如果是她来当老板娘,那我们就放心了,要是谭总不幸找个奇形怪状的女人,我们只怕就惨了。” “就是。”邱怡静连连点头,“我也觉得沈总好,她和谭总真是天生一对。” 刘智伟很期待地说:“希望他们能尽快结婚,早点定下来就好了。” “是啊,婚礼就在酒店办吧。”蒋郁文兴致勃勃,“一定要好好地大办一场。” “对,一定要在江南春办。”翟略跃跃欲试,“我们这里地方大,环境优美,是办婚礼最好的场所。” 几个经理越扯越远,立刻就举办婚礼的具体事宜进行了详细讨论,让叶景忍俊不禁。 沈念秋与谭柏钧的关系已经确定,所有员工都是一片叫好声,即使在背后议论起来也大部分是唱赞歌,偶尔有些年纪大的保洁一类的员工会悄悄嘀咕,觉得沈念秋太聪明,钓了个金龟婿,但在公开场合还是对两人赞誉有加。 沈念秋对这些事情并不知道,因为她也病了,病因与叶景一样,病情却比他严重,发起了高烧。谭柏钧带她去医院看病、输液,回到家后勒令她躺着不准起床,然后出去买菜,回来做饭,照顾得无微不至。 两个人都没上班,也就听不到那些议论。 ------------ 17 叶景: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下) 叶景一直待在江南春,自然不知道沈念秋生病的事。午餐过后,他把邱怡静和翟略叫到办公室,让他们调两个主管到龙华分店去。 两个经理一下子便炸了起来,“凭什么?我们培养的人,凭什么给他们?马上就是春节前最旺的旺季了,我们也缺人手,没办法给。” 叶景笑着安抚,“龙华店比我们更缺人,张总以前没经验,我们应该支持一下,你们就别捂着口袋不放了。我尊重你们,就不硬性指定调过去的人选,由你们自己定,今天之内必须把调过去的主管的名字报给我。” 邱怡静特别生气,“如果人家不肯去呢?难道要我硬把人家赶走?” “就是嘛。”翟略马上点头,“这些主管都是我亲手带出来的,他们肯定不愿意离开,那我也不能逼人家吧。” “你们是经理,去做做思想工作。主管到那边去肯定是主力,将来还会有向上发展的空间的,你们多鼓励鼓励,让他们到新环境去锻炼一下,对他们只有好处。”叶景微笑,“我已经答应张总了,你们不会拆我的台吧?我知道你们辛苦,年终奖金上会有所体现的。” 听他暗示春节前发放的奖金会比较多,邱怡静和翟略的气略微平息了一些,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不过,邱怡静刚走了没一会儿,就给他打电话上来,“叶总,这里有客人要订寿宴,有四十多桌,标准也高,一千九百九十九一桌,不过他们有个特殊要求,我们必须满足了才能接这个单……” 客人很特别,也很美好。一对老夫妻要过八十岁生日,同时又是结婚六十周年,他们的儿孙要为两位老祖宗好好庆祝。据说已经走了两、三家顶级酒楼和五星级酒店,但老人要求必须在寿堂上贴对联,于是他们的儿孙要求酒店现场拿出对联,而且要让老人满意。如果愿意给时间,酒店当然可以想办法请文人来做,但他们要求当场就看到,不能久等,那些酒店仓促间让公关部拟了一些,却都没能让两位老人满意,于是他们来到了江南春,想着这里有着浓郁的中国古典风格,应该能满足他们的要求。 光是餐厅的宴席花费就是八万块钱,再加上开房休息、晚餐、喝茶、棋牌等附加花费,起码能收入十万以上,是张大单。叶景听完邱怡静的汇报,立刻给沈念秋打电话,“念秋,能来江南春一趟吗?”他早就知道沈念秋小时候被母亲逼着苦练过琴棋书画,这时自然要向她求援。 沈念秋刚吃完饭,正在厨房门口看着谭柏钧洗碗。接到叶景的电话,她马上说:“可以啊,有事?” “嗯,你过来就知道了。”叶景笑道,“本来不想麻烦你的,不过我想这个忙你一定愿意帮。” “哦?那好,我这就去。”沈念秋被他挑起了兴致,放下电话就换衣服。 “你要去哪儿?我送你。”谭柏钧追着说,“你现在身体不好,别去人多的地方,别累着。” “叶景叫我去江南春帮个忙。”沈念秋解释,“好像是什么有意思的事,他叫我一定过去看看。” “我送你过去,倒要看看是什么有意思的事。”谭柏钧很生气,“如果事情没趣,看我怎么收拾他。” 沈念秋忍不住好笑,“你这暴君的风格倒是一百年不变。” 到了江南春后,叶景看到谭柏钧送她来,并不感到意外,立刻把情况告诉了他们。沈念秋一听两位老人同是八十岁,结婚六十载,顿时很受触动,当即答应帮忙。 叶景将她带到小会议室,笑着对里面坐得满满当当的客人介绍,“这是我们总店赶来的沈总。” 老人的儿孙辈众多,岳怡静便将他们安排小会议室休息,可以在这里喝茶、看电视、聊天,客人们的情绪都很好。 沈念秋微笑着过去坐下,看着面前那对鹤发童颜、清矍儒雅的老人,恭敬地说:“我试着写一副,如果老人家有意见,请尽管提。” 两位老人听说她可以现场写,都有些惊讶,随即笑着点头。 公关部立刻派美工送来文具,沈念秋铺开宣纸,将墨汁倒进砚台,拿起一支中号狼毫饱蘸浓墨,略一思索,便缓缓落笔。 老人家四世同堂,再加上酒店公关部、销售部的职员,会议室里有几十个人,此刻却鸦雀无声,都看着她写那副对联。 沈念秋是从家里直接过来的,身上穿的不是西装制服,而是中式立领的真丝小袄,素净的浅灰色丝绸上用米色丝线在领口绣着万字不到头的吉祥图案,将她纤细的身段勾勒出来,更衬得她眉清目秀。她手指纤长,握着毛笔在宣纸上郑重地写下一个个美丽的方块字。所有人都悠然觉得仿佛回到了古代,心里特别安静。 沈念秋写完,抬起身来退后两步,谦和地说:“老先生,老夫人,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老先生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徐徐起身。他身边的老太太也含笑跟在他身侧,一起走过来。 沈念秋用的是颜体楷书,*雄浑,大气磅礴,这笔好字就让人眼前一亮。两位老人正在斟酌,他们的一个重孙跑过来抢着要看。这副对联用的是简体,孩子也认识,便大声念出来,“八十载共生,尽历悲欢离合;六十年同行,笑看沧海桑田。” 老人家的几个儿女就说:“这个好,比那些酒店弄出来的什么花开富贵、金玉良缘的好多了。那些真是俗得不能再俗,根本就不能用在我们家老祖宗身上。” 等他们议论完,大家都看向老人,等他们发表意见。老先生温和地笑道:“现在的年轻人能把国粹掌握得这么好,非常少见。这副对联我和我太太都很喜欢,只是当中有个字我们认为用得不太恰当,希望能改一改。” 沈念秋立刻虚心请教,“哪一个字?” 老人指了指上联的“悲欢离合”,微笑着说:“我们只有欢,没有悲。” 说完,他看向身旁的妻子,老太太笑着点头,“对,我们只有欢,没有悲。” 听着他们的话,沈念秋非常感动。两位老人出生在军阀混战的时期,那么多年的天灾人祸、战争、动乱,中国只怕没有人不曾受到过冲击,经受过各种各样的伤痛,可这对老人相携走过一生,却只记得欢乐,生命中没有悲伤。她立刻说:“好,我马上就改。” 一直站在后面的谭柏钧也被老人的话深深震撼。他看着沈念秋专注写字的身影,心里想着,他们也要像这对老人一样,一起走过六十年、八十年、一百年。 沈念秋重新写了一副新对联,然后请两位老人过目,微笑地说:“上联是‘八十载共生,笑看沧海桑田’,下联是‘六十年同行,喜庆金钻良缘’,横批‘情定三生’,虽然不是很工整,但我觉得比较贴切,老先生、老夫人,你们看怎么样?” 两位老人对视一眼,一起点头。老先生说:“雅俗共赏,这样很好,主要是写出了我们的心意,非常好。” 老先生的大儿子立刻拍板,“那就定在这里办了。” 谭柏钧悄悄指示叶景,这单生意多打点折,对联免费制作,希望他们同意酒店将整个庆典录像保存。客人欣然同意,双方皆大欢喜。 老先生、老太太拉着沈念秋说了很长时间的话,都很喜欢这个女孩子。沈念秋告诉他们,她母亲从小就逼她练习琴棋书画,她先是被逼无奈,后来却喜欢上了。两位老人边听边笑,“你母亲的想法是对的,中国人应该学习这些,老祖宗的东西不能全都忘光了。” “对,我现在也这么觉得。”沈念秋愉快地笑道,“以前都是我自己练习,这是第一次为别人写字,谢谢你们对我的肯定。” 老人家的儿女们去办好手续,交了订金,就招呼老人一起回家。两位老人与沈念秋依依惜别,愉快地相偕离去。 把客人送走,会议室里的酒店员工都围上来想与沈念秋说话,谭柏钧害怕她太过劳累,对健康不利,便站出来对他们说:“都回去工作。”他是集团最大的老板,公司里的基层员工没人不怕他,一听他不高兴了,马上作鸟兽散,瞬间便跑得无影无踪。 沈念秋笑着摇了摇头,跟着他上车,让他载回家。 看着外面飘飞的雪花,谭柏钧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念秋,我们结婚吧。” 沈念秋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突然就求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谭柏钧握住她的手,温柔地说:“我会跟你一起老。我们一起过平常的日子,一起努力工作。以后有了孩子,我们一起把他养大。我陪你退休,陪你变老。等我们结婚六十年后,也让儿孙们大操大办,腐败一把,好不好?” 沈念秋心里一暖,轻轻点了点头,“好。” ------------ 18 叶星:你长大了(上) 作为一个班主任,而且是国家重点学校尖子班的班主任,叶星的风格比较另类。他不像那些老教师那样苦口婆心地教导,也不像有些太讲究师道尊严的班主任那样疾言厉色,他对学生的态度大都是和蔼可亲的,但也并不放任,会用学生害怕但并不反感的方式去收拾他们,让他们好好学习,不要浪费宝贵的时间。这个班主任没当多久,他就取得了全班同学的支持,受到了他们的爱戴。 快放寒假了,他向学生们承诺,只要期末考试总成绩进入全区前二十名的都有奖,他会私人掏腰宝给他们发奖品,让学生们都很兴奋。当然,现在不是以前了,发个薄薄的日记本或几只铅笔就算得奖,他琢磨了好半天,决定去城里的百货公司看看,买些十三、四岁孩子会喜欢的东西。 站在天使花园总店裙楼的那家本市最有名的百货公司里,他仔细想了想自己上初中的时候都在迷些什么。那时候哥哥给的零用钱并不多,他也很懂事,并没有缠着哥哥要买什么奢侈品,但心中的向往总是有的,现在便努力回忆。 想着还是半大孩子时哥哥对自己的照顾,叶星不禁出起神来,站在人来人往的商场里独自微笑,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心神,抬头寻找销售电子产品的区域,打算给第一名的学生买个MP3,第二、第三名给U盘。按照他们班学生的成绩和其他学校的情况,一般来说,能进全区前二十的大致会有三至五名,如果学生们的小宇宙爆发了,大概能进入七、八名,因此他决定总共买十份奖品,有备无患。 正在琢磨着,他忽然看到一楼的国际知名珠宝品牌专柜里有个熟悉的人。那是沈念秋,她身边的男子却并不是叶景,而是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比叶景的年龄大,也更成熟。他和沈念秋似乎在挑钻戒,一边试戴一边说笑,看上去非常愉快。 叶星还没想明白那是什么情况,已经本能地怒了。他很少有过这种愤怒的心情,一时间方寸大乱,便径直走了过去。 商场里本就人来人往,沈念秋正在调侃谭柏钧,没注意周围的动静。叶星走过去,正好听到她戏谑地道:“我妈说了,现在好像当丈母娘的都得有刚性需求,不然貌似就不前卫,不时尚,跟不上潮流,她以前一直在埋头搞研究,对这些都不清楚,现在得好好琢磨琢磨,怎么乘着眼下这种诡异的强劲奢侈风,以刚需的名义勒索你。” 谭柏钧忍俊不禁,“好啊,欢迎岳母大人尽情勒索。” 沈念秋开心地笑出声来,秀丽的脸上满是幸福,在职场上的强悍与沉稳此刻都荡然无存,就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她的父母都是科学家,对眼下那种结婚必须得大操大办、女方弄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名目向婆家索取钱财的风气非常不理解,平时也就喜欢开开玩笑,调侃一下女儿。对于初次上门并诚恳求婚的女婿,二老都比较满意。他们喜欢成熟稳重的人,而谭柏钧就很符合他们的要求,至于年龄大了些,又离过婚,他们倒很豁达,都觉得没什么关系。谭柏钧的学历不高,一向对学者非常尊敬,并乐于向他们学习,因此与二老相处得很融洽。 此刻,他愉快地看着眼前的爱人,对周围的人与事一点也不关心,因此没有注意到站在旁边的那个年轻人。 叶星实在听不下去了,板着脸叫道:“念秋姐。” 沈念秋转头一看,不由得喜形于色,“叶星,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买点东西。”他说着,非常不友好地看向她身后的那个男人,没好气地问,“念秋姐,你在做什么?” 沈念秋已经完全忘了曾经假扮过叶景女朋友的那回事,很开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谭柏钧,笑眯眯地说:“他是我未婚夫,我们来挑结婚戒指。”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表明谭柏钧是她的未婚夫,谭柏钧很高兴,笑着跟叶星打招呼,“叶老师。” 叶星知道他是哥哥的老板,可那也不能仗势欺人,抢走哥哥的女朋友吧?他迟疑了一下,不敢造次,便压低声音问沈念秋,“念秋姐,你要和他结婚,那我哥怎么办?他知道这事吗?” 沈念秋眨了眨眼,忽然反应过来,对他说:“你稍等。”然后回身凑到谭柏钧耳边,低声将此事的来龙去脉简单告诉了他。 谭柏钧低下头,安静地听完,这才抬头看向叶星,沉稳地道:“叶老师已经是成年人了,我觉得这件事应该告诉他,别什么事都让叶景扛,这对他们两兄弟都不公平。” 叶星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沈念秋对谭柏钧的话没有异议,便将手中正在挑选的戒指交还给营业员,然后带着叶星去了旁边的咖啡馆。 谭柏钧始终很从容,却一直没有吭声,坐到沈念秋旁边后便靠在椅背上休息,任由她要咖啡和点心。 等到服务员将东西送过来再退开,沈念秋才看着叶星,轻轻地说:“我与你哥哥是在上海认识的,那时候他身边就有女朋友了,但是因为他和他女朋友都要供弟弟上学,于是两人约好了等弟弟们大学毕业,找到工作,情况稳定下来后再结婚。这些年来,我和你哥哥一直是好朋友,我把他当哥哥,他也把我当妹妹,我们从来就没有过恋爱关系。上一次,他是有意让你误会,好让你放心地去谈恋爱,过幸福的生活。” 叶星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怎么会这样?我……从来没听说过他有女朋友,那……他们现在没在一起了吗?是因为什么分手的?” 沈念秋轻轻叹了口气,却答非所问,“叶景无论如何也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宁愿独自扛着,忧郁成疾。他住过院,你知道吗?” “什么?”叶星大惊失色,差点跳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国庆节。”沈念秋叹息着说,“你那时候在云南玩,对吧?你哥哥发高烧,在家里昏迷,若不是他,只怕你哥哥会有生命危险。”她伸手指了指坐在旁边的谭柏钧,“是他赶过去,把门踹开,将你哥哥送到医院。” 叶星震惊之余越想越后怕,猛地站起身来,对着谭柏钧深深一鞠躬,“谢谢你,谭总,谢谢你救了我哥哥。” “没什么,你别行那么大礼,坐坐坐。”谭柏钧温和地对他做了个手势,微笑着说,“你哥哥是个非常好的人,既是公司的好员工,也是我的好朋友,本就应该互相帮忙,那算不得什么,你不必太放在心上。不过,你哥哥确实挺不容易的,你现在已经是大人了,也应该多关心关心你哥哥。” “我……我……是我不对。”叶星坐下来,满脸羞愧,“在我心里,哥哥一直都是万能的,事业上也很成功,我从来没想过他会生病,更没想过他会失恋,这是我不对。我以后一定改,一定好好关心哥哥。” “那就好。”沈念秋欣慰地点点头,犹豫了一下,便决定将实情告诉他,“叶星,你哥哥只谈过一次恋爱,而他的女朋友……你也认识,就是方晓颜。” 她的声音很轻,可叶星却仿佛听到了晴天霹雳,被震得无法言语,他呆坐了很久才喃喃地问:“怎么会?怎么可能?” “晓颜失忆了,我们都不知道是为什么。”沈念秋很同情他,“叶星,其实你哥哥是决定成全你和晓颜的,你们两个都是他最爱的人,他觉得只要你们能够幸福,他这辈子也就满足了。他甚至因为害怕出现在晓颜面前有可能唤醒她的记忆而决定远走他乡,要求调到大连去工作。我们将在那里开分店,本来我和柏钧都理解他的心情,柏钧也答应了他的要求,可是,我认为这样对你们三个人其实都不公平。晓颜以后要是恢复了记忆呢?她会不会很痛苦?你会不会很难受?如果你们两人都很难过,叶景肯定会自责,会更加痛苦。所以,我觉得你应该去和你哥哥好好谈谈,商量一个稳妥的办法来解决目前这种状况,你说呢?” 叶星木然地点了点头,本能地回答,“对,你说得对。” 谭柏钧伸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沉声道:“叶老师,你要冷静。这件事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你们三个都没有一点错。我听念秋说,方老师和叶景谈恋爱的时候忽然离奇失踪了,如果不是你碰到她,把她带回来,叶景大概会这么死心眼地等上一辈子,所以我觉得这是上天对你们兄弟的眷顾,同时也是考验。这事你要和你哥哥好好商量,绝不能自己钻牛角尖,也不要一意孤行,若是铸成大错,那就后悔莫及,你明白吗?”说到这儿,他忽然有所感触,转头看了看沈念秋,想起自己当初一意孤行,险些后悔莫及的那些事情。 沈念秋一见他的眼神便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不禁微微一笑,心中满是喜悦。 叶星被谭柏钧唤回理智,不由得精神一振,坚定地说:“谭总、念秋姐,你们放心吧,我会去找我哥商量的。我是我哥一手养大,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他对我恩重如山,没有半点对不起我的地方,我怎么也不会去责怪他的。我的心情其实跟他一样,只要他能幸福,我怎么样都行。” “好,是条汉子。”谭柏钧击节称赞,“叶老师,有你这番话,我和念秋也就放心了。你去江南春找你哥吧,他是那家店的总经理,平时都不在这里上班。” “嗯,好。”叶星想也不想,与他们道个别,起身便匆匆离去,甚至忘了买单的事。 他心急如焚,也就不去乘公交,转地铁,直接上了出租车便往江南春奔去,途中怕哥哥有事不在酒店,便给他打了电话。 叶景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带着几分宠爱与纵容。叶星从小到大只记得叶景面对着自己的笑容和通电话时的温和,于是便忽略了他也会生病,也会遇到挫折,也会心痛难受。他叫了一声“哥”,心里便觉羞愧难当,忍不住哽咽失声。 叶景顿时慌了神,急切地问:“星星,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别着急,有什么难事都告诉哥,哥一定帮你。” 叶星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一边掏纸巾擦一边努力保持声音的平静,“哥,你在江南春吗?” “在啊。” 叶景的声音越发温柔,“没事,我随时可以离开,要不然我现在来找你吧。” “不用,我马上就到江南春了。”叶星竭力装出轻松的样子,“我今天出来给学生买点东西,想过去看看你。” “哦,好啊。”叶景很开心,“我会给保安打招呼的,你到了以后就直接来我办公室吧。” 叶星挂上电话,心里非常混乱,想着哥哥这些年来有多么不容易,尤其是父母刚去世的那两年,他明明已经考上了别人梦寐以求的名牌大学,却为了自己这个幼小的弟弟而辍学去打工,辛苦供自己读书,让自己无忧无虑地长大,那种恩情是他永远都不可能忘记的,可是,方晓颜是他这些年来第一个爱上的姑娘,他几乎对她是一见钟情,半年的时间让他们之间的情意更加深厚,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一边是亲情,一边是爱情,他完全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纠结到最后,头痛得像是要炸裂开来,眼前直冒金星。 到了江南春,他脸色苍白地问站在大门口的保安,“请问,总经理办公室怎么走?” 叶景已经用对讲机关照过保安部,因此那个男孩子热情地将他送到办公区的二楼,将他带到叶景的办公室。 ------------ 18 叶星:你长大了(下) 叶景看到弟弟进来,马上笑着起身过去,先给他沏了杯茶,然后陪他坐到沙发上,愉快地说:“晚上不急着回去吧,在这儿吃饭,我再开车送你回学校。” “嗯。”叶星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脸上的笑容也很勉强。 叶景很快看出了他的异样,便关心地问:“怎么?遇到什么难事了?” “我……”叶星想了好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措辞,索性直说,“哥,你是不是以前跟晓颜谈过恋爱?” 叶景的脸色猛地变了,急得脱口而出,“晓颜恢复记忆了?” 叶星微微摇头,脸上满是苦笑,“是我撞到念秋姐和谭总在一起买结婚戒指,以为她做了对不起哥的事,上去质问她,她告诉我的。” 叶景松了口气,看着弟弟满脸痛苦,赶紧柔声安慰他,“星星,你别多想,我跟晓颜虽然以前谈过恋爱,可是后来分手了。我始终坚持在感情上要有理智,必须结了婚才能有洞房花烛夜,所以与晓颜一直没有进一步的关系,你不要有什么心结。她现在已经不记得我了,其实我觉得这样很好。你也别再把过去的事放在心上,以后跟晓颜好好过日子,行吗?” “哥,你这是什么话?你以为我是计较你和晓颜的过去?”叶星既恼怒又伤心,“我是气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如果你当时说了,我肯定不会去追她,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我现在确实很爱晓颜,可你是我哥,你那么难过,我还怎么跟晓颜继续走下去?我不是没心没肺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对不起你的事。” 叶景笑不出来了。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比过去更加瘦削的脸渐渐失去血色。看着弟弟痛苦的脸,他心里乱成一团,半晌都理不出头绪,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叶星的心情本来很坏,冲着哥哥一通发泄,接着便后悔了。他挪到叶景面前,很诚恳地说:“哥,对不起。” 叶景深深吸了口气,对他摆了摆手,声音喑哑地道:“不,你没对不起我,如果不是你遇到晓颜,把她带回来,或许我一生也不会再见到她。她现在失忆了,不记得我了,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在一起吗?她跟你……要快乐得多,我真的觉得这样很好。如果硬要去强求,让她重新记起我,这会让我们三个人都不开心,有什么意义呢?你说对不对?星星,你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的坚持,并且对你的感情负责,你明白吗?” “我……明白。”叶星看着哥哥,眼圈渐渐红了,“哥,道理我明白,可……感情上我……没办法……” 叶景轻轻叹了口气,“你的心情我理解,不过,在你遇到晓颜之前,我和她就已经分手了,所以你不必觉得惭愧,更没有对不起我。” 叶星疑惑地看着他,“可是念秋姐说你一直在等晓颜回来。” 叶景抬手揉了揉胀痛的额,微笑着说:“那只是一种习惯,其实我早就知道她不会回来了。你是在米亚罗认识她的,那是我与她交往以后惟一一次带她出去旅游的地方。你看,如果我想要等她,完全可以到那里去等,可是我没有,而她是选择性失忆,忘记的都是过去与我有关的那些人与事,你应该明白这说明了什么。” 看着他依然如故的温和笑容,叶星却觉得无比难受。他欲言又止,犹豫半天,才茫然地问:“我该怎么办?” 叶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很简单,像过去一样,与晓颜好好发展下去,结婚生子,过快乐幸福的生活。” “我……”叶星皱着眉,想了又想,总觉得未来的路很难走,无论他怎么选择,都会伤害自己最爱的人,要么是晓颜,要么是哥哥。他思来想去,头痛得想要炸开来,怎么也想不出万全之策。 叶星从来都是开朗直爽的人,浑身都充满阳光,常常会感染得别人都跟着他高兴起来,叶景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纠结成这样,不禁有些心疼,赶紧笑着说:“我真的没事,你别想太多。念秋虽然是我的好朋友、好妹妹,可她也不是很清楚我跟晓颜之间的事,又跟你不熟,就一味护着我,可能有些话说得有点过了,其实没那么严重。” 叶星的心里却仍然不好受,“哥,从小到大你都在保护我,不让我受丁点委屈,我也一直把你当成我的榜样,你说什么我都会听,叫我做什么都可以,可这一次,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也没办法听你的话,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做不到。” 叶景轻叹一声,伸手搂住他的肩,“星星,你听我说,这事真的不像你想的那么严重。我与晓颜确实分手了,而且是和平分手,也就是说,如果她仍然记得我,我们今后也只是朋友。如果你爱她,就不应该因为她已经忘记的事情而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你告诉我,你爱晓颜吗?” 叶星看着哥哥,半晌才肯定地说:“爱。” “那晓颜爱你吗?”叶景微笑着问。 叶星这次没有迟疑,立刻点头,“爱。” “那不就行了?”叶景欣慰地拍拍他,“哥一直希望你能娶个你爱也爱你的女孩,生活幸福,如果这个女孩是晓颜,哥会更高兴,因为哥也希望她能幸福快乐。自从我跟她分手,她在我心里就跟念秋一样,都是我妹妹。你们俩如果能走到一起,我会得到双倍的快乐,也再没有挂心的事了。” 叶星被他说服了。虽然仍有些不安,但兄长的权威在他心里早已根深蒂固,也从来没有过怀疑,因此叶景说出的话比沈念秋和谭柏钧要有用得多。叶星想了想,终于点了头,“好。哥,我听你的。” 叶景很高兴,抬手看了看表,便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一起去吃饭吧,回头我送你去学校。” “不用。等吃过饭,我还得去百货商场买些东西。”叶星将自己做了班主任,打算私人掏腰包奖励学习的学生,顺便就谈起了尖子班那些孩子的聪明活泼以及师生间斗智斗勇的趣事,逗得叶景哈哈大笑,他自己也变得轻松起来。 叶景笑着站起身来,“走吧,我们一起去餐厅。” 现在已近春节,各单位拜年和聚会都特别多,因此即使是中午这里也坐得满满的。叶景本以为包间客满,外面的大厅总是有位置的,结果也已经满员。邱怡静绞尽脑汁想给叶景变张桌子出来,叶景却笑着说:“算了,我们还是在办公室里吃吧。你安排几个招牌菜,叫服务员把饭菜送来就行了。”邱怡静立刻点头,转身去安排。 只是短短的几句交谈,叶星便发现那位年轻的女经理对自己哥哥的感情不一般,看着他的眼光里充满爱慕。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兄长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收入微薄、无权无势的小服务员了。他是一家四星级酒店的总经理,拿着高薪,在社会上有身份有地位,再加上年轻英俊,风度翩翩,气质温文尔雅,家中又没老人,绝对是吸引女人的黄金单身汉。这么想着,他的心情变得更加舒畅,觉得哥哥要找个好老婆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叶景想着等到上菜还有些时间,便带着弟弟在酒店里转了一圈,所到之处,员工们都热情而恭敬地叫着“叶总”,好些年轻女孩子更是脸颊绯红,眼睛闪亮,显然对这位年轻英俊的总经理颇为动心。 叶星跟着哥哥走来走去,对酒店的环境赞叹不已,“哥,你这儿太美了,比我们学校都好。哎,对了,听念秋姐说你要走,我不同意。哥,我们好不容易可以在同一个城市里生活,你别走了吧。你如果执意要走,那我和晓颜怎么办?” 叶景站在湖岸边,看着清亮的天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深深吸了口气,微笑着说:“好,你想让哥留下,哥就不走。” “太好了。”叶星雀跃,兴致勃勃地提议,“哥,你们春节放几天假?我们一起出去玩吧,我来计划,好不好?” “现在不好说。我们这些管理人员在节假日都要轮流值班,你是知道的。”叶景笑了笑,“你别管我了,还是带晓颜出去玩吧。” “我想跟你一起出去。”叶星认真地坚持,“晓颜过年的时候应该会回家的吧。你放假的时间短,我们长,等和你出去玩过了,我再去她家看望她父母,然后跟她一起回来。” “哦,这样啊。”叶景想了想,“现在确实定不下来,以后再说吧。” “那好吧。”叶星听话地点点头,跟着他走回了办公室。 ------------ 19 方晓颜:我都想起来了(上) 天气越来越冷,方晓颜除了上班时间外都躲在暖气充足的屋里。她在窗边支起了画架,描摹萧瑟的冬季景象,如果叶星因为工作太忙而不能来陪她,她也能自得其乐。 树枝上的叶子不是掉落就是枯黄,在寒风中凝结着晶莹的冰凌,衬着低低压下的铅灰色浓云,配着地上的薄雪以及路旁的白雪,有种特别的美丽。 方晓颜坐在画架前慢慢地调好颜色,一点一点地描画着窗外似乎永无变化的风景,感觉心情很好。 临近期近,副科几乎全都停了,主科老师忙得不可开交,音体美的老师却很清闲,虽然经常被其他部门或老师找去帮忙,但总的来说是比较轻松的。叶星虽然忙碌,但每天都会抽点时间出来与方晓颜一起吃饭,聊聊天。他对她非常体贴关心,嘘寒问暖,让她感觉很温暖,也很快乐。 只是,每当看到外面雪花纷飞时,她的心里总会有几分莫名的惆怅。在米亚罗看到满山红叶时,在雨崩看到烟云缭绕时,她也会有那样的感觉,很遥远,却很鲜明,仿佛是发生在上一辈子的事,而记忆却铭刻在血液里,即使喝过孟婆汤,忘了具体的人与事,那种感觉也无法忘怀。 每次看到她画里那凛冽寒意中透露出的一缕温柔,叶星都会怦然心动。 自从与哥哥恳切交谈之后,他心里仍然矛盾不已,对于方晓颜却更加心疼,无论有多忙,也尽量每天抽出一点时间来看看她,在学校食堂吃饭时总是陪着她,晚上还会上楼来跟她聊聊天,或者坐在一旁看她画画。有哥哥的那些往事梗在心里,他不敢再往前越雷池一步,但关心爱护却有增无减。大部分时候他都是驼鸟心态,不敢去正视自己的内心,但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听着窗外的风声,他也会扪心自问,现在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想来想去,心绪仍是一团乱麻,或许只能等待,让神奇的时间来替他做决定。 期末考试结束后,学生们离开了学校,老师还要改试卷,做总结,然后才能放假。副科老师没这么多事,可以先走,方晓颜却留下来陪着叶星,并没有急着回家准备过年。学校里其他老师都知道他们是一对恋人,这样做是很自然的事情,只是与叶星关系好的老师会调侃一下,“叶老师真有福气,找到方老师这么体贴的女朋友。” 叶星会笑着说:“是啊,我是既有福气又有运气。”心里却在甜蜜之外多了几份酸涩。 等他完成期末必须要做的工作,准备开始假期时,叶景打来电话,“星星,你的生日要到了,打算怎么过?” 叶星马上回答,“我的学生已经邀请过我了,他们要办个聚会,我答应了。” “哦,那也好。”叶景很温和,“我给你买了一辆车,送给你做生日礼物,这样你以后上下班或者到城里来买东西就用不着那么辛苦了。” 叶星怔了一下,“哥,你别花那钱,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乘公交车也不错。” “已经买了,总不能退货。”叶景轻笑,“不是什么名贵的车,一个代步工具而已,你就拿着吧。” 叶星知道哥哥的心意,再拒绝就要伤他的心了,只得说:“那好吧,谢谢哥。” 叶景很高兴,“我把车钥匙放在你房间的书桌抽屉里了,车子停在我们家楼门前面,你回去以后记得拿。” “好。”叶星很高兴。他上大学的时候就拿到了驾照,但这些年却很少开车,都是有机会的时候蹭蹭朋友的车,开出去兜一圈。他本来准备自己攒钱买车,所以在家里从没提过,不过男人很少不爱车的,他长期订阅有关汽车的杂志,每次拿到手都看得津津有味,偶尔提起也如数家珍,兴致勃勃。叶景总是含笑倾听,并不多说什么,没想到却在心里惦记着,现在便让他如愿以偿。 他很感动,面对方晓颜时便越觉得难受,可要他放弃这段感情,伤害那个单纯温柔的姑娘,他也做不到。 就在他百般矛盾之时,他的生日便到了。他的学生里有不少家长是企业老板或政府官员或高级白领,手里有钱,对于孩子的班主任自然不会小气,于是由江皓牵头,召集一帮家境宽裕的学生凑份子,打算好好为叶星庆祝。经过上次的风波,他们都知道叶老师的哥哥是天使花园集团的高层,便细心地打听好,知道他在江南春当总经理,就把生日宴订在那里,连吃饭带晚上的KTV。反正已经放假了,一帮孩子打算痛痛快快地玩到尽兴,家长们也不反对。 叶景收到邀请才知道这事,立刻指示销售部给他们打折,毕竟这是孩子们出钱,而不是自己弟弟请客,因而算不得以权谋私。 他想了想,到底不放心,又召集认识方晓颜的老部下开了个碰头会,严肃地说:“这次我弟弟生日,方晓颜也会跟他一起来。她以为受伤,已经失忆,以前的事情都忘了,你们到时候不要表现出与她很熟悉的样子,以免刺激她,引发她的旧病,对她的健康造成不利影响。” 邱怡静他们都很吃惊,却都懂事的没有问长问短,马上痛快地答应,“我明白了,到时候就当她是普通客人,保证不会刺激她。” 叶景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好,你们去准备吧。如果孩子们的家长也来了,就一人发一张贵宾卡。” 几个经理、主管见他没有别的吩咐,就立刻回去安排。 叶景拉开抽屉,拿出直接寄到酒店给他本人的请柬,轻轻叹了口气。他其实不想露面的,可弟弟的学生一派拳拳之心,他又不能置之不理,否则有可能影响弟弟的工作和心情,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 19 方晓颜:我都想起来了(中) 等到正式放寒假,叶星仍然带着方晓颜回了自己的家。 方晓颜的家不在本地,而且她从来不想提,似乎能种本能的抗拒,现在也一点没有要回去过年的意思。叶星从来不问她与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心里早就决定要带她回自己家,陪着她过完这个假期。本来他还打算趁着春节的喜庆气氛向她求婚,可现在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家里房子小,叶景便不再回去,而是打算一直住在酒店里。叶星听了他的话,虽然很不安,却也不再忐忑,带着方晓颜上楼。打开门,安静的家很温暖,打理得井井有条、纤尘不染,让人感觉很舒服。 叶星关切地对方晓颜说:“累不累?要不要先歇歇?” “不累。”方晓颜微笑着摇了摇头,略微有些为难地问,“是不是因为我要来住,你哥哥才不回来的?他在外面住得惯吗?会不会很麻烦?” 叶星赶紧安慰她,“不会,他守着那么大一酒店,吃住肯定没问题,还不用自己洗衣服、换床单、做饭,什么都有人做,比住在家里舒服。” 方晓颜放心地点了点头,这才提着箱子进了叶星的房间。老规矩,她住这里,叶星住叶景的房间。她本来就在这里住过好几次了,而且隐隐的总觉得对这个地方很熟悉,因此很自然地把日常需要的生活用品拿出来,井然有序地放到相应的地方。 叶星走进厨房,先拉开冰箱看看有什么食材。叶景已经把里面塞得满满的,洗好的菜、切好的肉、杀好的鸡、剖好的鱼,琳琅满目,非常丰盛。他不像哥哥那样会做菜,只能这么看着,却不知从何入手,于是只能关上冰箱,回房整理东西,然后拿着哥哥放在桌上的车钥匙下楼,找到停在不远处的沃尔沃。这车不算很贵,但质量却是很好的,叶景送给弟弟,也比较放心。叶星终于有了自己的车,一见就有些爱不释手,立刻上车,在小区里转了几圈,熟悉一下车况,顺便也过过瘾。 方晓颜理好东西,就进了厨房。拉开冰箱的门,看着里面的情景,她忽然感觉到一丝恍然,仿佛有股奇特的微醺的气息在周围弥漫,耳边出现低低的笑声,还有听不清的呢喃。她侧着头,凝神细思,却怎么也想不起曾经在哪里听过这样的声音。她习惯性地伸出手指,轻轻地滑过眉间,急切地想要拨开笼罩在那些朦胧旧事之上的厚厚纱帘,看到那些已经遗忘了很久的人与事。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记忆中并不清楚是因为什么,潜意识里却总是害怕回去,也不愿意去想。只有在这里,她才会觉得温暖、安全、宁静,仿佛可以放下一切,没有什么能再伤害到自己。 呆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思绪却仍有些飘忽,但这并不影响她的动作。她挑了几样自己会做的食材,放到料理台上操作。正对着的玻璃窗雾蒙蒙的,外面是光秃秃的梧桐树枝,洁白的雪花轻飘飘地穿行其间,悠然落下,渲染出一种诗意的美。她打开火,厨房里的温度升得更高,窗户玻璃渐渐变得雾蒙蒙的,让她更觉喜欢。 叶星试好车,心满意足地走进家门,进厨房洗干净手,便在一旁看着方晓颜做饭,偶尔帮忙做点小事。两人这样相处惯了,都很放松,一边做事一边微笑着闲聊,气氛很温馨。若是以前,他只怕会脱口而出,向她求婚,可现在却要努力忍住,不敢造次。 外面冰天雪地的,小区里没什么人出来,很安静,只有抽油烟机的排烟口往外冒着袅袅白烟,在暮色中渲染着安静平和的气氛。偶尔有小孩子清脆的笑声不知从哪里传过来,非常动听。 叶星凝神看着专心做菜的方晓颜,一时心潮起伏,有些按捺不住。他连忙转头看向窗外,努力控制自己。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他不由得暗暗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就是叶星的生日,本来讲好是一起晚饭,下午五点半到酒店就行了,可那些孩子们在家里待不住,都提前来了。 因为有三十几个孩子,要开三桌,其中还有叶景的亲弟弟,所以邱怡静特别安排,把最大的包间给了他们,还免了包间费。 一群孩子进了包间,或坐或站,有的干脆坐到地毯上,嗑瓜子,喝茶,聊天。包间里有家庭影院系统,可以唱歌,大部分孩子都兴致勃勃地点了流行的情歌,为了抢话筒又闹上半天。 丁烨好不容易抢到话筒,唱完一曲,得意洋洋地大叫,“掌声在哪里? 谢薇举起手做挠墙状,“丁烨同学,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人类可以发出这样的声音。” 江皓哈哈大笑,“是不是非常的五音不全?” 林雪漪附和,“我觉得那不能称之为声音,像是鬼哭狼嚎。” 丁烨耸了耸肩,“没关系,我原谅你们的不友好。我知道这是你们对我歌声的羡慕嫉妒恨。” 马上有个男生说:“我觉得丁烨同学严重破坏了这间屋子里的和谐气氛,噪音太严重了。我建议把他拖出去,大家觉得呢?” 其他人一起叫好,“同意,拖出去。” 江皓一脸认真,“丁烨同学,为了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你就离开这个地方吧,我们会怀念你的。” “我不走。”丁烨做大义凛然状,“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一定要和大家站在一起。” 谢薇举起三根手指从额头上滑过,表示黑线,“困难的源头就是你,你还是把你自己解决了吧。” “不,我舍不得你们啊,我亲爱的同学们。”丁烨做生离死别状。 其他同学都很淡定地说:“我们都特别舍得你。” 江皓严肃地问:“你真的不走?” 丁烨坚决地答,“不。” 江皓皱眉,“你确定?” 丁烨视死如归,“坚决不走。” 江皓站起身来,“那我走。” 大家对他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全都无语。 江皓忽然笑了,“我出去看看叶老师来没有?顺便和经理再商量一下菜单。” 众人一片嘘声,于是继续各做各的事,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聊的聊,该唱的唱。 丁烨懒洋洋地瘫到宽大的沙发上,有些不耐烦地嚎了一嗓子,“叶老师怎么还没来啊?” 嗑瓜子的林雪漪瞄了他一眼,“你以为是你啊,听到吃东西比谁跑得都快。” 丁烨哼哼两声,“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应该在吃饭之前活动一下,譬如单挑?” “免了,好女不和男斗。”林雪漪嘿嘿一笑,“再说,你用不着活动都可以吃很多很多。地球人都知道,你的本质属性是饕餮,附加属性是猪。” “就是。”谢薇哈哈大笑,“丁烨同学不要总想着用武力解决问题,我们应该运用头脑。啊,不好意思,我忘记了你没有这种东西。” 丁烨拿她们没辙,忽然把眼光转向门口,一本正经地道:“叶老师来了。” 谢薇猝不及防,本能地说:“大家快站好队,迎接叶老师。” 一群本来东歪西倒的孩子赶紧都起身站直了,唱歌的同学也停了下来,屋里只剩下音乐在想。 房门被推开,刚才出去的江皓走了进来,看着同学们整齐的队列,不由得微微一愣。 屋里又是一片嘘声,“鄙视班长。强烈鄙视。” 江皓怒道:“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众人马上转移攻击目标。 “鄙视假传圣旨的某人。” “严重鄙视。” “拖出去扁。” “踩上一百遍啊一百遍。” “丢进井里。” “再泼上一盆冰水。” 丁烨从大家的口诛笔伐中奋力挣扎出来,坐到班长身边,谄媚地笑道:“班长大人,和你商量个事。” 江皓警惕地看着着他,“什么事?” “那个……”丁烨笑眯眯地说,“你看,同学之间应该团结友爱,对吧?” 江皓同意,“是啊。” 丁烨再接再厉,“皓哥的成绩那么好,是未来的高考状元,肯定应该帮助成绩不太好的同学,对吧?” 江皓踢了他一脚,“少给我灌迷汤,有屁快放。” “皓哥,你这就不太友好了嘛。”丁烨死皮赖脸地说,“你看,寒假作业那么多,对于我这种成绩不太好的同学是个巨大的挑战,班长大人是不是应该把做好的作业给我参考参考?” 江皓满脸鄙夷,“原来你说了半天是这个意思……” 不少同学也跟着凑热闹,“皓哥,我也要一份,班长的作业那就是标准答案。” 林雪漪不屑地看着丁烨,“原来你的隐藏属性是无赖,鉴定完毕。” 丁烨得意地笑,“那是我聪明……” 正在这时,叶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好啊,当我面居然就敢嚷嚷着抄作业,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 19 方晓颜:我都想起来了(下) 叶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好啊,当我面居然就敢嚷嚷着抄作业,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一群孩子都住了口,立刻全体立正,脸上一副“我是好孩子”的神情。 叶星板着脸,最先走进来,后面跟着笑容可掬的方晓颜,然后是忍俊不禁的叶景。 罪魁祸首丁烨赶紧挺身而出,“呃,叶老师,你误会了,我们刚才是在商量寒假和班长交流一下,学习经验,以便更好地进步。” “就是就是。”谢薇也跟着帮腔,“我们其实是想在寒假里多向班长请教作业中不懂的题目,抄作业什么的,简直无耻到了一种境界,怎么会是我们干的事?” 那些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义正词严,纷纷表示自己是好孩子,坚决不做那些可耻的事。叶星和方晓颜都见惯了,还能撑得住,叶景却差点放声大笑。这些孩子太可爱了,完全没有社会上那些勾心斗角、卑鄙龌龊的事情,弟弟和晓颜的工作便是天天与他们在一起,让他感觉很欣慰, 听完学生们的慷慨陈辞,叶星这才点了点头,“既然这样,那这次就放过你们,下不为例。” 孩子们齐声欢呼,“皇恩浩荡。”又差点把叶景逗得笑出声来 晚餐的气氛很快乐,学生们都喝饮料,却给三个大人点了红酒,然后轮番来敬酒。除了一开始大家一起祝叶星“生日快乐”外,接下来的敬酒词便五花八门。 譬如学生笑着说:“叶老师,敬你一杯。你教得真好啊,我们都听不懂啊。” 叶星就会笑着回答,“你们聪明啊,听不懂都会做啊,考试成绩那么好啊。” 坐在旁边的叶景一直在笑。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清楚了弟弟工作的环境和状态,感觉非常高兴。 这顿饭还没吃完,邱怡静推开门,对叶景做了个手势。叶景见叶星和方晓颜都被学生们围着,便没有与他们打招呼,悄悄起身,走了出去。 邱怡静低声对他说:“有警察来找你,说是有要紧的事。我看过他们的警官证,他们是刑警大队的。” 叶景不明白自己有什么事与刑警扯得上关系,心里有些疑惑,马上跟她走到酒店大堂。 有两个身穿便衣的年轻人坐在那儿等着,见到他们便起身过来握手,客气地说:“打扰了。” 叶景连忙礼貌地带他们到咖啡厅去坐下,微笑着问:“你们一定还没吃晚饭吧?在这儿随便用点吧。” “不不,不用了。”其中一个男子笑着摆了摆手,“我们就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叶景便叫服务员送上咖啡和点心,然后才问:“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那个警察冷静地说,“我们刚刚破获了一个拐卖妇女儿童的特大犯罪团伙。根据他们的交代,其中一个受害者叫方晓颜……” 叶景浑身一震,脱口而出,“什么?怎么回事?” “你先别急。”那个警察很沉稳,“这事比较曲折,不是通常的拐卖妇女案件。根据我们的侦察,拐卖方晓颜的人是她的继父,而幕后主使却是孙莉莉。” 叶景皱紧了眉,却没再发问,而是凝神听他说下去。 警察的声音始终很温和,“去年四月份,孙莉莉找到方晓颜的继父陈旺,给了他十万块钱,让他想办法把方晓颜马上嫁掉。陈旺的家境很贫寒,当地又是贫困地区,就算是给方晓颜找婆家,彩礼也不会超过两万块,因此这十万块对陈旺是极大的诱惑,他立刻就答应了。后来,孙莉莉去跟方晓颜说,她已经跟你有感情了,方晓颜根本配不上你,等等,总之说了很多刺激人的话,把方晓颜的心搅乱,然后陈旺让方晓颜的母亲给她打电话,叫她回家去看看,她便走了。当时,陈旺已经找到那个拐卖集团的其中一个成员,商定把方晓颜以五千块的价格卖给他,再由他转卖。这个拐卖集团一般会把拐来的妇女卖到河南、山西、内蒙、东北等地的农村。方晓颜回到家,无意间听到母亲与继父吵架,知道了这件事,便立刻逃出家门,却在村口被汽车撞上,受了重伤。她母亲怕她再遭陈旺的毒手,就想办法给她办了转院手续。后来,她突然离开医院,从此不知所踪。根据孙莉莉的供词,我们知道你和方晓颜是恋人,所以想向你了解一下。你知道现在方晓颜在哪里吗?我们想找她询问有关情况。” 叶景脸色煞白,一瞬间连杀人的心都有。他痛恨那个恶毒的女人孙莉莉,也痛恨方晓颜的混帐继父,同时更加疼惜自己心爱的人。看着面前的两个警察,他诚恳地说:“晓颜曾经是我的恋人,但她车祸以后就失忆了,完全想不起过去的事情,也忘了我……你们看,是不是就不要再刺激她了?” 警察很意外,“失忆了?” “对。”叶景神情黯然,“不瞒你们说,我弟弟出去旅游的时候遇到她,现在他们在谈恋爱……我不想再刺激晓颜,让她想起过去那些不愉快。她和我弟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我希望他们就这样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请你们成全。” 警察看着他的目光中流露出同情与钦佩,两人对视一眼,达成共识,便道:“这样吧,我们回去整理一下,看看证据链是否严密,如果已足以给犯罪分子定罪,我们就不再询问方晓颜,可如果我们手里的人证物证形成不了证据链,就必须向方晓颜了解情况。你也不想让害她的人逍遥法外吧?” 叶景很纠结,却也明白他们的话是对的,便只得点头,“好吧,如果真有必要,你们可以见方晓颜。” “那好。”两个刑警起身与他握手道别。 叶景客气地陪着他们出去,在寒风中将他们送上车,这才踩着地上的积雪回来。 方晓颜没喝酒,被那些学生敬来敬去,喝下去很多果汁。因为今天来的人太多,本来这个包间附设有豪华的洗手间,却总有人要用,方晓颜不想跟学生们抢轻轻点了一下头,便出去到了公共卫生间。 她刚关上隔间的门,便有人走进来,一边洗手一边说笑着。 “哎,你说那个方小姐以前是叶总的恋人?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没在天禧做过,当然不知道了。” “哎,那方小姐怎么会跟叶总分手的?” “我也不清楚。那时候老板的千金在追叶总,我们都看出来了。听说那女的还去找方小姐闹过,后来就再也没看见过方小姐了。” “真的啊?真没想到。现在那些千金小姐仗着有钱,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真不要脸。” “就是啊。那时候,我们酒店的员工都很喜欢方小姐,她斯斯文文的,对人特别和气,做事也很勤快,从不仗势欺人。 “那确实不错呀,有这样的老板娘才是员工的福气。” “是啊,她跟叶总很般配的,可惜了。” “唉,那现在……方小姐来我们酒店吃饭,叶总也去陪着,他们会不会破镜重圆啊?” “不好说,邱经理专门告诫过我们这些在天禧做过的老员工,都不能表现出认识方小姐的意思。” “啊?那是为什么啊?” “不知道啊,说是叶总专门交代的,方小姐受过伤,不能刺激他。” “哎呀,叶总太温柔体贴了,长得又帅,人又好,又有钱,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那个方小姐真有眼光。” “是啊。方小姐也很有才华的,画的画很好看,长得也漂亮,性格又温柔,从来不和人吵架,男人都喜欢有这样的老婆。” “我就说嘛,刚才上菜的时候,看到叶总的脸上从来没有那么温柔过,想来这个方小姐就是真命天子了。” “那还有错,当年老板千金那么追他,送钱送车,他都不理,什么也不要,就要跟方小姐在一起。” “那就是爱了……” “可不是嘛……” “真让人羡慕……” 几个人说说笑笑地洗了手,一起走出去,声音渐行渐远,终于消失。 方晓颜这才推开隔间门,慢慢走了出去。她脸色苍白,只觉得头脑中一跳一跳地疼,本能地打开水龙头,将冷水泼到脸上,这才觉得好过了一点。她慢慢直起身,用纸巾擦干脸上、手上的水,这才转身走出去。 茫然地站在走廊上,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要做什么。直到叶景走过来,惊讶地叫她,她才清醒过来。 叶景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你的脸色不好,是哪里不舒服吗?” 方晓颜看着他的脸,忽然心念一动,轻轻地说:“我都想起来了。” ------------ 20 方晓颜:到底该怎么办(上) 叶景已经没有心情再去吃饭,可那是弟弟的生日宴,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扫兴,这才努力收拾起心情,往包间走去。 很快,他就看到站在过道上发呆的女孩。在典雅华贵的装饰背景前,她看上去特别苍白消瘦,有种淡淡的忧郁。他很担心,立刻上去叫她,“晓颜,你怎么在这儿?有什么事吗?” 方晓颜看着他,幽深的眼睛里有点点光芒闪烁,仿佛暗夜里的星辉,让他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怦怦直跳。他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站到她面前,等着她的反应。 “我都想起来了。”方晓颜的声音很轻,听在他耳里,却仿佛晴天霹雳。 他神色大变,想起警察刚才说的那些事,头脑里顿时嗡嗡作响,乱成一片。他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想要伸手扶她,犹豫了一下却又不敢造次,只得尽量把声音放得很柔和,轻轻地问:“你……要不要先到我办公室去坐坐?” 这时,有几个学生跑了过来,看到他们便快乐地叫道:“方老师,叶叔叔,叶老师好像要招架不住了,哈哈。”然后一阵风般从他们身旁跑过,冲进了卫生间。 两人这才想起,今天是叶星的生日,在这个时候丢开他去细说往事,肯定不合适。方晓颜看着叶景温柔而担忧的目光,忽然就心疼起来,不愿意他为自己担心,便对他笑了笑,“我骗你的,其实什么都没想起。走吧,我们回去接着吃,别让叶星的生日不开心。” 叶景的心里仍不踏实,但很感谢她的善解人意,便微笑着点头,陪着她去了包间。为了不让叶星误会,他看着方晓颜进门,然后叫住一个路过的服务员,让她通知厨房,马上做醒酒汤送过来。耽搁了几分钟,他才走进去,坐到弟弟身旁。 红酒后劲大,叶星刚才被学生们轮番起哄着敬酒,现在酒劲开始发作,已经感到头昏眼花。那些孩子们都玩得很过瘾,仍然不断过来灌他,他却不再像刚才那样有节制,变得很豪爽,喝酒如喝水一般。 叶景一看就急了,马上起身拦着继续涌上来的孩子,微笑着说:“同学们,别再灌了,你们多吃菜,不然就浪费了。如果把你们的叶老师灌醉了,等下蛋糕怎么切啊?” 那些孩子都很听他的话,一是因为他的身份是总经理,二是因为他是班主任的哥哥,三是因为他的相貌气质都很出众,四是最重要的,上次是他帮忙,才保住了他们的学校,让他们能继续在这所好学校里安安稳稳地学习,前途没有受到影响,于是这些少男少女对他既尊敬又佩服,听他这么说,便都答应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再去灌叶星。 叶星眼神朦胧,笑着侧过头看他,轻轻地叫道:“哥。” 叶景有些紧张,怕他醉酒之后失去控制,口无遮拦,连忙倾前去,关切地问:“你怎么样?难受吗?要不要到旁边去歇歇?” “没有,我没事。”叶星有点失控地使劲摇头,笑容越发灿烂,“哥,我今天很快乐。” 叶景松了口气,“那就好,哥最想看到的就是你快乐。” “我最想看到的也是哥哥快乐。”叶星握住他的手,神情忽然变得很诚恳,“哥,你也自私一点,好不好?不然我会一直愧疚,一直愧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叶景怔了一下,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酸楚。他不敢看坐在叶星另一边的方晓颜,只是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弟弟的肩,温言安慰道:“我很快乐,你一点也用不着愧疚。我们是亲兄弟,你说这样的话,不是生分了吗?” “好……”叶星重重点头,“好……我听哥的话……不说这些……了……” 他口齿不清,显然醉得越来越厉害,叶景有些担心,赶紧替他盛了一碗热汤,催着他喝下,又出去叫服务员快点端醒酒汤过来。 叶星见哥哥走了,便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姑娘,笑眯眯地说:“晓颜……我也希望……看到你……快乐……希望我能……带给你……快乐……” 方晓颜温柔地看着他,“我很快乐,都是你带给我的。” “真的?”叶星很开心,“那就好……那太好了……” 方晓颜看着他满脸红晕,眼神迷离,笑得像个孩子,心里一软,便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一抬眼,却看到叶景推门走了进来,她又想起了刚才在洗手间里听到的那些话,顿时心乱如麻,有些不知所措。 叶景神情不变,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轻声说:“星星醉了,今晚就不唱歌了吧?” “嗯,不唱了。”方晓颜同意,“天也晚了,又冷,还是让孩子们早点回家吧。” “行,我已经安排好车了,会把他们一个一个送到家的。”叶景看着服务员把滚烫的醒酒汤和香巾端过来放到面前,便推了推已经闭上眼睛打盹的叶星,“星星,把这汤喝了。” 叶星睁了睁眼,看着他笑了笑,又闭上了。 叶景拿起热香巾敷到他脸上,让他清醒了些,然后端起碗,一勺一勺地喂他喝下半碗酸辣汤,然后对看得有些发呆的学生们说:“上蛋糕吧。” 孩子们立刻附和,有人跑出去找来服务员,很快就把桌子清醒出来,再放上大蛋糕,插好二十五根彩色的小蜡烛,一一点燃,然后关了所有的灯。 叶星看着面前的蛋糕和闪烁着橙色光芒的小蜡烛,笑得很开心。 学生们齐声高唱“祝你生日快乐”,然后七嘴八舌地说:“叶老师,许个愿吧。” 叶星看了看左边的叶景和右边的方晓颜,在心里默想片刻,这才一口气吹熄了蜡烛。 孩子们欢呼着热烈鼓掌。等他先切下第一刀,便有服务员接过去,把蛋糕分开,装在碟子里,分发给每一个人。这里的服务非常好,周到细致,体贴入微,学生们觉得很舒服,都玩得很开心,这时拿着蛋糕围坐在桌边吃着,兴致勃勃地等着去唱K。 叶景温和地对他们说:“现在太晚了,还是别唱歌了,不然大人会担心的,等会儿我让酒店的车送你们,这样也安全些。” 那些孩子们都有些不愿意,江皓站起身来,拿出了班长的威严,“叶叔叔说得对,我们下次还可以出来玩,今天别回去太晚了,家长要是不高兴,以后都不让你们出来了,那才是得不偿失。” 有他发话,学生们便不再提出异议。 叶景欣赏地看了看他,就出去安排。等到吃完蛋糕,看着那些孩子一个不落地登上车子,这才回到包间。叶星再也支撑不住,在沙发上昏睡得怎么也叫不醒。叶景给叶星穿上外套,对方晓颜关切地说:“小心着凉。” 方晓颜点了点头,默默地穿上羽绒服,戴上帽子、手套。叶景看她捂严实了,这才背起弟弟,走了出去。 看到是总经理亲自背着人出来,一路上都有员工上前帮忙,哪怕是做个姿态,也对自己没坏处。代客泊车的保安已经将叶星的车开到门前等着,见他们出来了便立刻打开车门下去,从叶景背上把叶星抱下来,放进车后座。 叶景让方晓颜也坐到后面,好照顾着叶星,然后对邱怡静和值班的保安叮嘱了几句,这才开车离开酒店,径直回家。 车厢里很安静,叶景与方晓颜都沉默着,只能听到叶星略显粗重急促的呼吸声和车轮辗过雪地的唰唰声。 这一刻,叶景想起了过去的很多个冬季,那些大雪纷飞的夜晚,那些寒风呼啸的日子,他们总会在一起互相陪伴,无论在哪里,都会觉得十分温暖。 方晓颜看着车窗外的街灯,那些在寒冷中很朦胧的光晕在空无一人的黑暗映衬下显得很孤独,偶尔有汽车飞驰而过,迅速远去,只留下漫天风雪席卷而来。 依稀仿佛,曾经她也有过这种寂寞无助的感觉,知道不会再有人陪着她出去写生,不会有人在她工作遇到不顺的时候开解她,不会有人见到她皱眉就提心她会不开心,不会有人带着她穿越大半个城市只为了让她品尝美味小吃,不会有人在她生病的时候细心照顾她,不会有人陪着她看电视,不会有人在接到她的电话时会愉快地笑,不会有人一边提醒她小心肠胃一边宠溺地给她买西瓜刨冰…… 方晓颜摇了摇头,心里感到很茫然。她默默地握着自己的手,看着窗外单调的夜色,恍然忆起已经很遥远也很陌生的一些东西,似乎有不知所措的眼泪,还有疼痛的伤悲。她看向前座那个人的背影,眼中充满疑惑,却有些本能地畏怯,不敢多想,不敢多问,不敢回忆曾经的往事,不敢面对可能的真相。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 20 方晓颜:到底该怎么办(中) 叶景谨慎地驶过积满冰雪的小巷,将车停到楼门旁,在方晓颜的协助下将叶星背上楼,放到床上。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他轻声说:“晓颜,时间不早了,你先去睡吧,星星就交给我了。” 方晓颜默然片刻,微微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叶景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多想,把叶星的外套和毛衣、秋裤脱下,将他严严实实地裹进被子里,这才拧了热毛巾过来为他擦干净脸和手。 叶家的人似乎有个共同的特点,酒品都很好,轻易不醉,即使喝醉也只是安安静静地睡着,从不发酒疯。从酒店到家里,叶星一直在熟睡,现在只觉得更加温暖舒适,于是睡得更沉,越发像个孩子。 叶景看着弟弟泛着绯红酒晕的脸,不由得笑了一下,这才关了灯,轻轻走出门去。 方晓颜在浴室里洗澡,脑海里却一直在响着在酒店里听到的那些话,原本只是时隐时现,此时却越来越嘈杂响亮,震耳欲聋。忽然,她觉得头脑中有种尖锐的疼痛,像是被斧子重重劈开,利刃伸进去乱戳乱搅。她再也忍耐不住,猛地抱住头,痛得叫了起来。 叶景正在厨房洗毛巾,突然听到方晓颜的惨叫,惊得浑身一抖,毛巾掉进水槽中。他顾不得这些,焦急地冲到卫生间那里拼命敲门,“晓颜,晓颜,你怎么?快开门。” 方晓颜跌跌撞撞地摸索着走到门边,打开锁,接着便觉得眼前发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叶景推开门,浴室里的热水仍在哗哗地流,一屋子白雾缭绕,隐约能看到方晓颜倒在地上。他抓过浴巾将她裹住,抱出来奔到另一间房里,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迅速拉过被子给她盖好,便去找手机打急救电话。 方晓颜脸色惨白,神智却还在,只是一时睁不开眼睛。突然袭来的剧痛很快过去,她便听见叶景急切的声音,“我这里有人晕倒了,快来……症状不清楚……地址……” 她赶紧叫道:“叶景,我没事……没什么……我不去医院……” 叶景的话中断了,“晓颜,你……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她的态度很坚决,“我不想进医院。” 叶景只得对着电话说了声“对不起,不用来了”,然后放下手机,关心地看着她,温柔地劝道:“你刚才的情况很不好,还是去检查一下,好吗?我陪你,不用怕。” “我没事。”方晓颜睁开眼睛,有些无力地说,“叶景,我们以前……在一起吗?” 叶景呆住了,半晌没有吭声。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想起了已经遗忘的过去,因此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 方晓颜觉得很疲惫,在灯下苍白着脸,声音微弱地说:“叶景,我虽然失忆了,可是有些东西仍然铭刻在心里,即使想不起来,它也会疼……在学校,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跟别人是不同的,我喜欢你,只是那时候我不明白那是为什么,我以为那是一见钟情,没有理由解释。可你是叶星的哥哥,我不能够那么做,所以我选择了接受叶星的感情。但是,现在我明白了……我爱你,这没有错。就算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这种感情也依然存在。” 虽然遗忘了过去,可她的内心深处却仍然有着隐约的渴望,于是她才会去米亚罗。那漫山遍野的红叶见证过他们曾经的欢乐,灿烂的阳光照耀过他们甜蜜的笑脸,天空中飞翔的苍鹰陪伴着他们走过很长的路,温柔的月光抚慰过他们依然年轻的心…… 看着方晓颜清如山泉的双眸里流露出的悲伤,叶景心痛不已,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眼前是自己心爱的姑娘,隔壁那个刚过完生日的孩子是自己一手养大的亲弟弟,在这个三角关系中,他们所有人都没错,却都被困在局中,寸步难行。 叶景垂下眼帘,心中无比苦涩。他爱的女孩因为他而受到那么大的磨难,他却没办法为她做什么。如果告孙莉莉,要求民事赔偿,方晓颜才是当事人,他与方晓颜在法律上没有关系,因此不能代她出头去告,而他肯定不能让方晓颜再去回忆那种屈辱痛苦的往事。如果他是谭柏钧那样有着亿万身家的富豪,还可以发起商业攻势,将孙家的天禧大酒店挤垮甚至吞并,可他不过只是一个高级打工仔,没有这样的资金实力。思前想后,他惟一能做的大概就只能尽全力让她幸福,可是,如果要以牺牲亲弟弟为前提,却又是他承受不起的代价。 他沉默着,不过是短短的一刻,他的脸便迅速憔悴下来,在柔和的灯光里显得异常沧桑。方晓颜心里一阵抽痛,实在不忍心看着他如此挣扎,便轻轻地道:“你去睡吧,我也累了。” “好,那你休息吧。”叶景如释重负,马上帮她擦干头发,拿走濡湿的浴巾,又找出药来让她吃了,这才关灯离开。 方晓颜在黑暗中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才昏昏睡去。 一个白色的梦境渐渐清晰浮现,里面有她,还有叶景,场景很零乱,他们时而在黄浦江边散步,时而坐在餐厅里一起吃牛排,时而欢快地跑过世界乐园里的一处处风景,时而在米亚罗的枫林中伫足良久……然后下了一场大雨,叶景的身影在雨中慢慢消散,她伸出双手想抓住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叶景痛苦的目光缓缓远去……接着,她身不由己地陷入一个黑色的漩涡中,头晕目眩,恐惧战栗,终于,有一缕光照射下来,一只有力的手将她拽了出去,她定下神来,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叶星明朗的笑容,脸上满是真挚与关切…… 方晓颜抱着被子蜷缩在床上,意识模糊中仿佛觉得身边始终有个人陪着,却不知道是叶景还是叶星,因为他们都有相同的眉眼、相同的温柔、相同的笑意。她蓦然睁眼,周围却空空如也,黑暗如潮水般翻卷而来,将她淹没。 叶景、叶星……叶星、叶景……两个人的名字在她脑中纠缠不休,记忆也在不断旋转。两个人都对她非常非常好,这令她无法抉择,难以取舍。 她谁也不愿意伤害,到底应该怎么办? ------------ 20 方晓颜:到底该怎么办(下) 第二天,叶景担心另外两个人,便没有去上班,只是打电话到酒店去,关照了各部门经理几句。一般来说,酒店在上午都比较冷清,生意主要集中在下午和晚上,因此他上午不去也没什么大问题。 他在客厅里睡沙发,一直不安稳,很早就起来了,悄悄开门看了看两边睡着的人,确认他们都没有健康上的问题,这才放下心来。他蹑手蹑脚地熬了白粥,又把屋子收拾干净,叶星才捧着宿醉后一跳一跳剧痛的头走了出来。 “哥。”他忍不住呻吟,“酒喝多了真难受。” “是啊。”叶景关切地说,“快去用热水洗把脸,喝点粥,应该就会好过些了。” “嗯。”叶星还不是很清醒,就乖乖地听哥哥的话,先去洗漱了。 叶景动作麻利地做了几个小菜,端到餐桌上。叶星坐到桌旁,喝了两口热腾腾的白粥,这才惬意地长出一口气,“这下舒服多了。哥,还是你做的饭最香,最好吃。” “那就多吃点。”叶景很开心,“我中午再做点好吃的,下午才去上班。” “啊,太好了。”叶星顿时来了劲,“我陪你去超市买东西吧。” 叶景却不同意,“你昨晚喝了太多酒,很伤身的,今天还是待在家里休息吧,虽然年轻,也也要多注意,要是把身体搞坏了,将来就麻烦了。” 叶星知道哥哥关心自己,便赶紧点头,“嗯,我知道了。昨天主要是太开心了,一时失了控制,其实我平时都不怎么喝酒的,更没有醉过。” “昨天是你生日,难得嘛,偶尔多喝一点也没什么。”叶景微笑着安慰他,“你那些学生都很可爱,当老师确实是很不错的工作。” “是啊,据说现在年轻男女理想的择偶标准就是公务员和老师。”叶星乐呵呵地说,“比你这样的金领还吃香呢。” 叶景忍俊不禁,“我也看到新闻了,确实如此。” 两人很开心地闲聊着,却都没有提及方晓颜。她住的那个房间一直关着门,显然她还在睡,两人都把说话的声音放得很轻,以免打扰她。 吃完饭,叶景起身收拾碗筷,叶星赶紧说:“哥,我来吧,你忙了一早上了,去歇会儿。” 叶景也不跟他抢,看了看表,就去拿车钥匙,“那我去超市买东西。你有什么想要的,我给你带回来。” “好。”叶星想了想,很自然地说,“买盒巧克力吧,晓颜有点低血糖。” 叶景不动声色地点头,“好。” 叶星又想了一下,笑着说:“家里什么都有,我没其他要买的,你看着办吧。” “行。”叶景愉快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叶星洗干净碗筷,收拾好厨房,一时无事可做,便回房打开电脑,先浏览新闻,再泡泡论坛,到大学同学组成的群里聊聊天。 他们那班同学一共有三十五人,其中有四分之一当了老师,另外有几个考上了公务员,还有出国的,在外企或国企工作的,总的来说都还不错。因为都才二十六、七岁,毕业后又少遇挫折,仍然年轻气盛,所以他们很少谈论婚姻家庭等琐事,主要讨论的还是未来的打算、事业上的发展以及国内外大势。 有两个人已经在东部城市找到了工作,然后又被单位派到西部参加扶贫计划,要在那边待上一年。虽然生活条件比较艰苦,但山川壮丽,人民淳朴,回来后能得到比较优厚的待遇,吃点苦也值得,两人在群里说得花团锦簇,让其他同学都羡慕了一把。 叶星在国家级重点中学当老师,现在还做到班主任,基本算是端上了金饭碗,生活安定,工资福利好,寒暑假既可以出去玩,也可以到社会上那些标榜“名校名师”的培训班赚钱,将来有了孩子,还可以免费免试上名校,说起来也让同学们赞叹不已,更有同城工作的同学要他以后多多关照自己的孩子,虽然他们现在都还没有结婚。 就要过年了,有的人已经放假,没放假的也都处于摸鱼状态,因此大家的心情都很轻松,说说笑笑的就把时间混过去了。 有几个跟叶星关系比较好的同学突然想起昨天是他生日,赶紧送上迟到的生日祝福,其他同学也都排着队,一起祝他“生日快乐”,让他很开心。 正在网上四处乱逛,他听到外面的客厅里有些动静,以为是哥哥回来了,便起身出去帮忙。 方晓颜在睡衣外面套着叶景的薄棉睡袍,脸色有些苍白,精神略显恍惚,正往卫生间走,打算去洗漱。看到叶星出来,她站住了,好半晌才清醒过来,嘴角牵了牵,“听不到VITAS的海豚音,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叶星被她的话逗笑了,“我也是,总觉得早上太安静了,当了点什么。” 方晓颜的脸上有了笑容,感觉心情好了些,便走进卫生间刷牙、洗脸、梳头。 叶星到厨房去把几个小菜热了一下,给她端出来。白粥放在电饭煲里保着温,直接盛出来就可以吃了。 方晓颜捧起碗,抬眼看向他,关心地问:“你还好吧?” 叶星很开心地说:“挺好的,除了有点头疼,其他都没什么。” “你喝太多酒了。”方晓颜停了一下,想想昨天晚上的场面,忍不住笑道,“那些孩子是安了心要灌你,也没办法。” “是啊,昨晚情况特殊,就让他们放肆了。”叶星哼哼两声,“等开学了,我要剥了这帮小子的皮,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 方晓颜最喜欢他这种单纯明朗的孩子气,愉快地说:“其实他们平时还是挺给你面子的,你收拾起他们来也是稳准狠,特别厉害。” “那当然。”叶星有些得意,“我也是做学生过来的,对他们的心理很清楚,一出手就能拿捏住要害,让他们乖乖就范。” “嗯,你不说教,学生们都很喜欢你。”方晓颜对他的教育方式和教学水平都很赞赏,“你是个好老师。” 叶星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实现在我还算不上好,只是很喜欢这份工作,想要努力做好而已。” 方晓颜正要说什么,叶星的手机响了,是他的一个大学同学打来的,“小叶,有件事要请你帮帮忙。我在外语专科学校兼了个职,寒假带着两个英语口语初级班,才开课几天,可我母亲刚才打电话来,说我父亲病危,我必须立刻赶回家去。这里师资不够,没人给帮我代课,我只好来麻烦你了,江湖救急,帮我代代课好不好?这是初级班,你教下来绝对没问题。课时费都给你,我一分钱都不要……” “哎,小赵,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叶星打断他的话,“帮忙是没问题的,我来。” “太好了,你能现在就过来一趟吗?我带你去见一下负责安排课时的主任,再跟你交接一下,然后就走了。”那边的语气很急,显然牵挂着父亲的病情,归心似箭。 叶星很理解,当即答应,对方晓颜简单交代了几句,套上衣服就走。 叶景刚好回来,听他说了缘由,便将车子给他,叮嘱道:“路上小心,开慢点,记得中午要吃东西。” 叶星答应一声,便上了车。叶景看他果然开得比较慢,看上去很稳,这才放了心,提着几个购物袋上楼回家。 方晓颜在厨房洗碗,见他进来,不由得一怔,然后就呆在那里,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叶景温柔地说:“你把手擦干,出去坐着吧,这里有我。” 方晓颜本能地点头,站到厨房外面去,却并没有离开,而是默默地看着他打开购物袋,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有条不紊地放进冰箱、橱柜,中午要吃的就搁进水槽。弄到最后,他拿出一盒费列罗巧克力,转头微笑着递给她,“星星让我给你买的,他说你血糖低,如果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可以吃这个。” 方晓颜伸手接过,低低地说:“谢谢。” “别客气。”叶景温柔地笑了笑,又继续做事。 方晓颜看着他洗菜、切肉、剖鱼,只觉得这情景异常熟悉,心里一股激流涌过,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秋天的时候,我独自去了米亚罗,在那里遇到叶星。他给我熟悉的感觉,似乎以前在哪儿见过,可始终想不起来,就这样,我答应与他结伴同行,还跟他去了他的学校。我现在才明白,他长得太像你了,否则我不会随便跟着一个陌生人走的。” “我知道。”叶景转头看她一眼,眼神里满是爱怜。 方晓颜这才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看着他,认真地问:“你现在还坚持要我和叶星在一起吗?” “这不是我坚持的问题。”叶景也很认真,“其实,我觉得他更适合你。你们年龄相当,又在一起工作,有更多的共同语言。他对感情很负责任,是个很好的男人。” “我知道,叶星是无可挑剔的,很完美。”方晓颜又垂下头,沉默片刻后,很坚决地说,“可我爱的是你。” 叶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心里涌起一股狂喜,继而又有些无奈。他看着眼前的女孩,犹豫了很久,才轻轻地道:“让我想想好吗?我……不能辜负你,可也不愿伤害我弟弟。” 方晓颜猛地抬起头来,眼里闪烁着喜悦的光。 叶景诚恳地看着她,“晓颜,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方晓颜肯定地点了点头,“好。” ------------ 21 叶景:想说爱你不容易(上) 从元旦到除夕,照例是餐饮娱乐业最忙的时候,酒店也一样。各单位搞年终团拜会、表彰会、总结会,核心内容无非是吃喝玩乐,领导们也都愿意拿钱出来让下属们高兴高兴,而这些业务都是各大酒店使出浑身解数要拉过来。 天使花园酒店集团的老板之一赵定远负责公关销售工作,旗下精英如云,他本身也是朋友众多,三教九流,无不熟识,再加上他们酒店各方面都很不错,在这里请客很有面子,因此大家都愿意捧场。叶景在酒店业多年,自己也有广泛的人脉关系,这时候便最能体现出来。江南春天天都是生意爆满,客房入住率在八成以上,餐饮、茶坊、酒吧、KTV等场所更是出现了客人托关系要包间、排队等位置的盛况, 这个时候最容易出问题,也最怕有什么意外,因此叶景从早到晚都在酒店里坐镇,不敢稍有懈怠。他天天加班到深夜,晚上就睡在客房,倒也方便。虽然生意兴隆,但临近年关,出差的人不多,每天都不可能住满,所以要给总经理安排个单间长住并不困难,也没人对此表示异议,都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连以总店派来监督者自居的财务部经理也没有表示异议。叶景每天超时工作,却从没拿过加班费,这是有目共睹的,因此虽然下面的管理人员分成三个派系,彼此之间总免不了明争暗斗,但对他都是心服口服。 他虽然一直住在酒店里,在忙碌之余却仍然惦记着叶星和方晓颜,时常打电话回去问问,看他们的饮食是否规律,自己是不是按时做了东西吃。虽然那两个也都是二十多岁的大人了,可在他眼里却仍然是孩子,心里无时无刻不在牵挂。 叶星在外面教寒假英语口语班,上、下午都有课,只有周末才休息,大部分时间都是方晓颜一个人在家。她很安静,偶尔出去买菜,中午、晚上会做饭,闲暇的时候就看书、画画,过得很悠闲。她已经认清了自己的感情,虽然对叶星有些愧疚,但是却很坚定,不会退缩,更不会放弃。她现在并不着急,叶景需要时间,而她最富裕的就是时间。 春节前的气氛总是欢乐的,尤其是在酒店,处处装饰得华丽缤纷,圣诞树仍然保留着,外面的各种花树上也都缠绕着彩灯、花纸,无论是什么天气,给人感觉都是喜气洋洋。今年的冬天特别冷,这个往常很少看到雪的城市总是雨雪不断,寒意凛冽,人们更喜欢待在暖气充足的酒店里,一年的工作已基本结束,大家的心情都放松下来,白天在茶坊里打麻将,晚上到夜店喝酒唱歌,中午、晚上两顿饭更是交际应酬的时候,到处歌舞升平,一片繁华景象。 下午,叶景正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工作,有客人找上门来。这是母子俩,都是衣着朴素,神情略带不安。叶景抬头一看,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们是方晓颜的母亲和弟弟,他只见过他们一次,但一直按月给他们寄钱,代方晓颜尽到做女儿和妹妹的义务。自从听刑警说了方晓颜过去的那段遭遇,他对方晓颜的母亲也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可该寄的钱却并没有停下,也没少过,现在他们找上门来,不知道有什么事,但他还是客气地请他们坐下,送上热茶。 方晓颜的弟弟叫陈晓裕,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成绩也一直很好,去年考到北京读葡萄牙语,学费和生活费不低,也都是叶景给的。此刻看着眼前这个温文儒雅的男子,他满脸羞愧,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低声说:“景哥,我一直不知道姐姐的事,对她太不关心了。这次放寒假,本来我想在外面打工的,可我妈叫我回家来,这才告诉了我……我爸和我姐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我对不起姐姐,也为有这样的父亲而感到羞耻。姐姐一直没有回家,在外面一年多了,我们都很惦记她。我妈……已经和我爸离婚了,希望姐姐不要怪我妈,她事先也不知道……景哥,我们可以见见我姐姐吗?” 乡村里的人大都早婚早育,方晓颜的母亲其实才四十多岁,可看上去却像是已经年过花甲。她的头发全都白了,满脸皱纹,尽是风霜之色,可见贫苦的生活有多折磨人。叶景这些年来每个月都给他们寄钱,为他们分担了大部分压力,也让她的儿子没像其他很多孩子那样因家贫而辍学,这令她无比感激。看着叶景,她想着女儿,一时又悔又痛,猛地跪了下去,痛哭失声,“你对晓颜好,对晓裕也好,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过去的事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听老头子的使唤,打电话叫晓颜回来。如果她没有回家,就不会出事……我……我……我对不起你呀……”说到后来,她哭得肝肠寸断,就要给叶景磕头。 叶景一见她跪下就惊得跳起身来,用力想将她搀扶起来。她却不肯起身,反而伸手去拉儿子,“快,快给恩人跪下。” 叶景看向陈晓裕,沉声道:“帮我把老人家扶起来。” 他很少高声说话,可骨子里的威严却让那些老油子都不敢不听,像陈晓裕这样未经世事的学生根本无法抗拒,立刻帮着他把自己的母亲架起来,扶到沙发上坐下。 叶景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但他一向对老人尊敬,何况她还是方晓颜的母亲。他定了定神,拿过纸巾递到她手中,温和地说:“伯母,你别这样,我照顾你们是应该的,算不得什么恩人。那件事……其实也不能怪你,当时你并不知道陈旺让你叫晓颜回去是做什么……他现在已经被抓,将会受到法律的制裁,也算是罪有应得。我自己是没什么的,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可是……这件事对晓颜的伤害非常大,她已经完全不记得过去的事,但经常头疼,似乎在渐渐想起来,这让我很担心。我不想让她再想起那些不愉快,只希望她能快乐地生活,所以,我认为你们暂时不能见她,请你们理解。” 他这么一说,反而让方母和陈晓裕更加担心。两人在叶景面前都有些忐忑,但方母还是壮着胆子问:“晓颜她怎么样了?是不是病得很严重?” “不不不,她没病,挺好的。”叶景赶紧解释,“她就是失忆了,已经不记得我了。我不想刺激她,让她想起那些曾经的伤害。要不这样吧,我先安排你们住下,看看情况再说,好吗?” 方母有些不知所措,在她心里,叶景是有钱有权有文化有地位的大人物,对他们又恩重如山,几乎是神一般的存在,他的话就是不可辩驳的真理,但她又确实很想见见自己的女儿。她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看向儿子。她是在山沟长大的女人,很老派传统,现在没了丈夫,儿子就是她的主心骨了。 陈晓裕在大学里进了学生会,虽然没有社会经验,但在待人处事方面也有了一定的素养,而叶景一向为人温和,又出钱供他一直读到大学,就像他的亲大哥一般,他便壮着胆子说:“景哥,我们都听你安排,不过,在这里的生活不能都靠你,我们也可以工作的。现在要过年了,服务性行业都缺人,我如果不回来,大学那边的同学也早就帮我找好了兼职,是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里的咖啡厅工作。我的英语还不错,日常口语都没问题,在外面做兼职服务生也有一年了,一般的服务技能都懂。我妈也可以做点清洁之类的活,这样就可以住员工宿舍,不用另外租房了,你看行吗?” 他说的没错,现在酒店、餐饮、娱乐等行业都是严重缺人,人力资源部几乎天天在各大人才市场摆摊招聘,却收效甚微,从圣诞到春节,他们连计时工都招,按小时计算工资,当天结算,就这样也没招到多少合适的人。陈晓裕的印象气质都不错,放在前台做大堂副理都是可以的,当然他没受过系统培训,不能委此重任,但在餐厅或咖啡厅、茶坊这些部门工作是完全可以的。方母的实际年龄也才四十多岁,管家部的保洁大姐差不多都是这个年纪,大部分都是下岗女工,还有一些也是从农村来打工的,把她放到管家部也是比较合适的。可是,他们是方晓颜的家人,叶景很有顾虑,总觉得这么做不大好。 他正在犹豫,方母已经连连点头,“对对,晓裕的主意好。” 叶景想了想,这才说:“我看这样吧,你们到我们总店去工作好不好?那里靠近市中心,环境比这里好,也比这里缺人。” 陈晓裕明白,他们与叶景也算是有点沾亲带故,在这里工作的话对他可能造成不利影响,换个地方就没有妨碍了,于是立刻点头,“好,就听景哥的。” 叶景微笑着说:“那你们坐,我去安排一下。”他走出门去,用手机打给沈念秋,低声把情况详细告诉她,包括刑警来找过自己,说起方晓颜过去的那段经历。 沈念秋吃了一惊,马上关切地问:“那现在晓颜在哪里?她还好吗?” “她在我家,仍然什么都没想起来。”叶景苦笑,“我一点也不敢刺激她。” “是啊,这事比较麻烦。”沈念秋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她母亲和弟弟过来上班是没问题的,现在各部门都缺人,他们也符合我们的用工条件。你让他们过来吧,我会安排好的。” “行,我这就派人送他们过去。”叶景顿了一下,诚恳地说,“念秋,谢谢。” “跟我还客气什么?”沈念秋轻笑,“不打算认我这个妹妹了?” “哪能呢?”叶景也笑了,“你什么时候结婚啊?别再拖了,赶紧成家吧。” “等过了年吧。现在这么忙,哪里有时间?”沈念秋大大方方地说,“反正我们双方父母都同意我们的婚事了,等春暖花开的时候就办。” “那就好。”叶景很欣慰,“世界上最美的事莫过于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 “对。”沈念秋赞同,“你和晓颜的事,我看你还是多斟酌斟酌。虽然我没跟晓颜谈过,但凭直觉能感觉到,她真正爱的人依然是你。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就不应该退让,现在或许你觉得成全了你弟弟和晓颜,可将来等晓颜记起了过去,说不定对你们三个人都是巨大的伤害。我跟柏钧讨论过,他也认为你不能总是委曲求全,该坚持的还是要坚持。你弟弟是大人了,经得起挫折和打击,你不必再对他过于保护。他又这么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将来等他再成熟一些,应该对感情有更深的认识,肯定可以找到真正属于他的爱人。” 叶景沉默了一会儿,轻叹一声,“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关心则怪,星星是我一手拉扯大的,我没办法看着他难过。至于晓颜,我更不想让她再受伤害。我自己怎么样都没关系,可他们……不行。我的能力有限,能护他们多少就护多少,能保护多久就保护多久。” 沈念秋很感动,“那好吧,我不劝你了。你怎么决定都可以,我都支持。你得保证,有什么困难都要告诉我,大家一起商量。” “好,我保证。”叶景很高兴,“你放心,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沈念秋这才满意了,又仔细地问了问江南春的经营情况,与他讨论了下一阶段的营销方案,帮他转移思路,稳定情绪,这才挂断电话。 ------------ 21 叶景:想说爱你不容易(下) 把手机放回衣袋,叶景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辽远的天空,眼中有一丝无奈疾掠而过,随即恢复了平静。 他回到办公室,关切地说:“你们现在住哪儿?衣服带够了吗?这天挺冷的,不过在酒店里倒是暖和,只是出去时更要注意,免得着凉。” “有,有,有衣服。”方母很高兴,“我们住在小旅店里,也挺方便的。” 叶景知道那种小旅馆,鱼龙混杂,环境不好。他当即开车送他们回去退房,然后到百货公司给他们买了两套保暖衣裤和生活用品,然后才去天使花园酒店。他做这些事时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让方母和陈晓裕都不知道该如何推辞,只得不断说“谢谢”,把那些东西都收下。 到了酒店停车场,陈晓裕在下车前终于理清了思路,很认真地说:“景哥,大恩不言谢,等我毕业了就来帮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叶景笑了,“你学的小语种很有前途,完全可以到外企或国企海外公司工作。只要你过得好,我这个做哥哥的就很高兴了。你不要有什么报恩的想法,会限制自己的发展,这是我不希望看到的,你明白吗?” 陈晓裕的骨子里仍然带着属于山里孩子的淳朴,这些年一直努力读书,每个学期都把成绩单寄给叶景,后来在高考中取得了全省第十二名的优异成绩,心里这才觉得安定了一些,总算没有辜负叶景的栽培之恩。他只在去北京报到前来见过叶景一面,然后就从这里上火车走的。在他心里,叶景对他有天高地厚之恩,怎么报答都是不够的,现在听他完全没有要自己报恩的意思,不由得心里一热,喉头哽咽,眼圈都红了。 叶景看得分明,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温和地说:“我把你看作我弟弟,既然是一家人,就别把那些小事放在心上。哥哥照顾弟弟是应该的,你用不着报答我。” 方母坐在旁边听着,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她低下头擦着泪水,半晌才道:“你这么好的人……是晓颜没福……” “别这么说。”叶景不能听这样的话,心里受不了,立刻打断她,“伯母,晓颜现在挺好的。我会把你们过来看她的事想办法告诉她,即使她答应来见你们,也切记不要记她受刺激,不要提起过去。” “好好好,我不提,我不提。”方母喜出望外,连声答应。 叶景将母子俩带上楼去,找到沈念秋。她已经给相关部门打好招呼,直接就带他们到人力资源部办理入职手续,然后领取制服,分配好宿舍。方母由管家部主管安排,陈晓裕就去了前厅部,帮着接待客人。 现在到处都缺人,因此他们很受主管们欢迎,两人做起身来都踏实勤恳,就更让同事们喜欢。叶景看着他们很快融入酒店的气氛中,没有受到排斥,便放下心来。 江南春的生意很忙,他匆匆赶回,一直加班到很晚,后来连着几天都忙得不可开交,直到周末才抽出一天时间,可以休息一下。他整理好思绪,对值班经理交代了要特别注意的地方,这才离开。 从寒冷的室外走进温暖的家中,叶景感觉有些纷乱的心境很快便安定下来。客厅里没人,他以为叶星和方晓颜都出去了,便脱下外套,先去厨房开冰箱和橱柜,看看需要添置什么。 虽然他这个月很忙,但年货还是陆陆续续备了一些,香肠、腊肉什么的都挂在阳台上,冰箱里鱼肉蛋菜都很齐全,油盐酱醋等各种调料也有不少,看来叶星和方晓颜这些日子也都及时补充了。 在厨房里待了一会儿,他走出厨房,立刻看到正在饮水机那里往保暖杯里倒水的方晓颜。两人互相看着着,都是一怔。 叶景先反应过来,微笑着说:“我还以为你和星星都不在家。” 方晓颜柔声解释,“他出去参加同学聚会了,我觉得跟着去不大好,就留在家里了。” “哦。”叶景点头,抬头看了看钟,“快中午了,那我去做饭。” 方晓颜看着他转身回厨房,半晌没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放下杯子,跟了过去,轻声说:“准备做什么菜?我可以帮忙。” “不用,你等着吃就行了。”叶景本能地说着,转头对她笑了笑。 方晓颜再也忍不住,伸手抱住他的腰,声音很低沉,“我天天都在想你。” 叶景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心里挣扎了很久,终于抗拒不了咫尺之间的甜蜜与温暖,缓缓拥住她,温柔地说:“我也是。” 方晓颜将脸埋进他的胸口,顿时感觉心里安定多了,“叶景,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幸福。与叶星相处,我的感觉是很开心,我想我们其实只是好朋友。” 叶景叹了口气,“星星是真心喜欢你的。” “我知道。”方晓颜也很难受,“我想了很多次,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你想要我嫁给他,我可以做到。” 叶景的心纠成一团,半晌才道:“我不希望你们两个人将来都怪我。如果你与他分手,我们俩在一起,也是我对不起他,不是你。这件事与你没有关系,你并没有欺骗他,而是我没有及时告诉他。如果他要怪,那也是怪我,不会怪你的,你就放心吧。” “我明白。”方晓颜仍然很难过,“你们兄弟都很好……唉,如果我没有失忆就好了,我真想快点想起来过去的事情,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 叶景心里一凛,赶紧安慰她,“你别想太多,这事交给我来处理吧。星星或许一时不会谅解我,但我仍然会一如既往地爱护他,关心他,支持他,这是永远都不会变的。给他一些时间,我相信他最终会理解我的。” 方晓颜觉得他说得对,沉重的心这才轻松了些。 叶景既已做出决定,反而不再像过去那般纠结。他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这才放开她,转身去淘米。 方晓颜帮着理菜、剥蒜,做着做着,忽然愉快地说:“虽然我记不起来了,可是总觉得这样的情景很熟悉,好像我们以前就是这么过日子的。” 叶景也笑了,“嗯,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了,只要有轮休,就会在家里自己做饭。” “是吗?”方晓颜看向他,眼里亮晶晶的,满是好奇与喜悦,“再跟我说说过去的事。” 叶景在心里掂量了一下,便将一些不要紧的日常生活琐事讲给她听,“你做饭都是我教的,那时候厨房里常常一片狼藉。你画起画来有一双巧手,做家务却不行。有一次啊,我煎了鱼,还没来得及清理锅子就去接电话,你就想着将就锅里的油炒菜,结果不知怎么的,那油竟然着了火,烧起来了,把你吓得跑出来叫我。也幸好你没有慌乱得往锅里倒水,我过去把盖子盖上,火就熄了。那次以后,你很长时间都不肯再靠近炉子,我觉得你对危险有种天生的直觉,大概是艺术家特有的功能吧。” 方晓颜被他的话逗得直笑,“我不能算艺术家,顶多是画匠。” 叶景心里一动,“哎,我们会在大连和广州开分店,每家店的大堂里都会画大幅油画,你有没有兴趣?” 方晓颜眼睛一亮,随即有些犹豫,“我还要上课呀,如果接这个工作的话,肯定得辞职……嗯,我还是辞职好了,不然,怕叶星会不好受。” 叶景沉吟片刻,温和地道:“别,你别冲动。我这主意是乱出的,细想起来其实很不妥。你没有公司,也没有固定的团队,这活又不是一直都有的,太不安定了。你的性格还是适合当老师,就继续做下去吧。至于星星,他虽然年轻,但性情豁达,心胸开阔,不会对你有什么的,你别担心。” 方晓颜很听他的话,立刻点头,“好,那我不辞职。” 叶景对她笑了笑,心里很高兴。趁着气氛轻松,他轻描淡写地说:“晓颜,你母亲和弟弟过来了。要过年了,我们一起吃顿团圆饭吧。” 方晓颜的脸色倏地变了,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干涸。她愣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着他,眼里满是惶惑不安,“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可就是不想见他们。” 叶景连忙擦干净手,将她拉过来抱住,温柔地道:“别怕,有我跟你在一起。你母亲已经离婚了,你弟弟考上了北京的大学,他们都很惦记你。” 一听母亲离了婚,方晓颜长长地吁了口气,虽然不明白原因,但心里却像是一块大石落了地,那种莫明的恐惧也变淡了很多。她想了想,似乎没有感觉到危险,便微微点了点头,“我去见他们,不过,你要陪我一起去。” 叶景微笑着抚了抚她的头发,“你放心,以后无论有什么事,不管到哪里,我都一定会陪着你。” ------------ 22 叶星:没有什么不可以(上) 快要过年了,叶星仍然早出晚归,教书育人,不亦乐乎。 给这种培训班上课比在学校里要轻松得多,不需要应付考试,更不必考虑中考、高考之类的,因此他可以自由发挥。他的英语很好,已经过了专业八级,当年考雅思、托福之类的都拿过高分,让人怀疑他是在外国长大的孩子,他又在中学里教过一段时间的书,懂得怎么对英语不太好的学生循循善诱,因而很快就得到了学生们的普遍赞扬。学校的负责人找他谈过几次,希望他代完课后能继续留下来教课,开学后也可以教周末班,课时费很优厚,但被叶星婉拒了。他喜欢旅行,希望有自己的空间,不想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工作塞满。 他很少看到叶景,也知道现在是酒店业最忙的时候,便没有太过打扰,只是每天通个简短的电话而已。 虽然他心里始终横着一根粗砺的尖刺,但这个假期还是很快乐的,至少他仍然跟方晓颜在同一个屋檐下。 他每天早上都会做好了早餐才出门去上课,中午也会赶回来陪她吃饭,如果学校里有活动或者应酬,他必定会打电话回来,叮嘱她记得吃东西。 方晓颜总是待在屋里,很少出门,一天的大部分时间城都在喝茶、看影碟、画画,如果太阳好,会坐到窗边看书,日子过得很悠闲。叶景每天都会打电话过来,跟她闲聊半个小时,听她过得不错,便很放心。 叶星与哥哥一样,虽然与方晓颜同住,却并未同居,始终对她守之以礼,绝不肯在婚前越雷池一步。他知道这个世界是变幻莫测的,如果没有正式登记注册,就不能越过那条界线,否则,如果将来他们没有在一起,对一个女孩子的伤害是不可弥补的。他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太古老,也曾经被同学嘲笑过,但他有他的原则,更有他的坚持。 虽然不再有往常那般的拥抱、亲吻,可他们仍然相处得很融洽,她对他有歉意,他对她很疼惜,两人总觉得是一家人,因此举止言谈间便很自然。偶尔两人一起出去买东西,别人的神情间都会当他们是恋人,常常弄得方晓颜红了脸,叶星则是愉快地微笑,也并不纠正。 等到除夕那天晚上,叶景才回来,与他们一起吃年夜饭。他惊喜地发现,方晓颜的脸色好了很多,性格也变得开朗了,以前瘦得可怜,现在长胖了些,看上去更加漂亮。 虽然家里只有三个人,这个年却过得很开心。 桌上堆满了菜,叶星买了一瓶很好的红酒,与叶景边喝边聊,方晓颜的话不多,很细心地照顾着两兄弟。电视开着,春节文艺晚会正在上演,笑声不断,他们却难得看,只是听个响声,让房间里更有过年的气氛。 叶景喝光杯中的酒,把杯子放下,忽然笑着叹息,“星星,你长成大人了,爸爸和阿姨在天上看着,一定很高兴。” 叶星的眼圈有些红了,“哥,多亏了有你,不然我哪会有今天?” “不说这个。”叶景轻轻挥了挥手,亲昵地道,“明天我们去给爸妈上炷香吧。” “好。”叶星立刻点头。 叶景的母亲早逝,并没有与父亲和继母葬在一处,后来他有条件了,就在父亲的墓旁又买了一个墓,将母亲的骨灰移过去,让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可以互相照顾,这样他也就放心了。 方晓颜知道他们的父母已经去世,因此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两人。 本来热闹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叶景赶紧笑道:“好了,我只是说说而已,来,喝酒。晓颜,你多吃点菜,明天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方晓颜心里一热,立刻开心地连连点头,“好,我一定去。” 叶星以前对她提出什么建议,她很多时候也都是这样欣然同意,让他总是感觉很快活,此刻见她的眉梢眼角对哥哥流露出无比的温柔,他的心里有一点苦涩,接着就省悟过来,随即自我谴责。 叶景已经决定正视自己与方晓颜的感情,对他便心中有愧,始终很注意他的感受,这时察觉他似乎眼神有些黯然,就赶紧笑道:“今天过年,我们不说这些了,来,星星,陪哥哥再喝一杯。” 叶星振作精神,微笑着点头,马上举起杯与他碰了碰,诚恳地说:“哥,祝你今年事业上大展鸿图,生活上一切顺心。还有,早点成个家,对象是谁都不要紧,只要是你喜欢的,又能对你好,我就认这个嫂子。” 方晓颜眼睛一亮,忍不住看向叶景。叶景心里却咯噔一下,有些忐忑不安,但表面上却仍然神色如常,笑着与弟弟碰了碰杯,爽快地道:“好啊,我会努力的。” 两人喝完酒,气氛又恢复到刚才的融洽。他们继续聊天,偶尔看看电视,被里面表演的小品逗得哈哈大笑。 一顿饭拖拖拉拉地吃完,已近午夜,兄弟俩都喝多了酒,有些步履不稳,方晓颜便抢着把菜碗收回厨房,冰箱里放不下,就堆在料理台上。她擦干净餐桌,便到厨房洗碗,一直有条不紊地忙碌着,神情举止十分自然,就像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叶景和叶星也似乎觉得理所当然,便一起挪到沙发上坐着。酒意让两人的精神都很放松,心里的疙瘩仿佛也不再存在。叶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浓浓的酽茶,惬意地轻叹一声,“还是家里舒服。” “是啊,外面千好万好,终究比不上家里。”叶星微笑着点头,“这些年,我走过很多地方,看过不少美丽的风景,可是在外面待久了就会想家,只有走了门,闻到那熟悉的家的味道,心里才会踏实。” “说得好。”叶景很开心,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其实,有亲人在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家。这个房子只有我自己住的时候很冷清,那不叫家,有你们在了,那才是一个家。” 听到“冷清”两字,叶星心里不由得一酸,有些冲动地握住叶景的手,难过地说:“哥,对不起,这些年来都是你一个人在辛苦,我……什么都没帮到。” ------------ 22 叶星:没有什么不可以(中) 看着弟弟难过的模样,叶景一怔,赶紧安慰他,“你今天怎么一个劲儿地检讨?其实我没你想象的那么苦,工作是我喜欢的,事业发展得也不错,现在的老板和同事都对我非常好,我干得很舒心。你别老是想东想西的,不必自责,你过得高高兴兴的,我才会开心。” “我明白。反过来讲,也只有你过得好,我才会高兴。”叶星忽然拿起桌上的茶杯,大口大口地喝下,让激动的心情平静下来,这才诚恳地说,“哥,今天是喜庆的日子,原本我不想提这事的,可是……现在是辞旧迎新的时刻,我觉得应该说清楚,心里才会舒服……” “星星。”叶景有些不安地打断他。 “哥,你别拦我。”叶星很固执。他脸泛潮红,呼吸急促,眼睛却清亮如水,显然酒意并没有让他的神志糊涂。他看着叶景,神情无比坚定,“哥,我想过了,长痛不如短痛,我们没必要这么不清不楚地拖延下去,让大家都不快乐。虽然晓颜不记得过去了,这些日子里也什么都没说,可我能感觉到,在她心里,真正爱的人是你。就算你做出让步,我们顺了你的意在一起,最后也不会幸福的。我不是个自私的人,做不到无动于衷地与她恋爱、结婚,更不能接受必须伤害哥哥才能得到的爱情。从现在起,我退出。哥,你跟晓颜好好在一起吧,看到你们幸福,我就会很快乐。” 叶景沉默了,过了好半晌才转头看向窗外黑暗的夜色,轻声说:“星星,从小哥哥就不跟你争什么,也打算永远都不跟你争。父母不在了,你是我惟一的亲人,在我心里,你比我的生命还重要。我一直以为,无论是什么,我都可以让给你,没有什么是值得和我弟弟争的。可是,世事难料,我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要跟你说‘对不起’。” “不,哥,你不必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叶星又激动起来,“我只有你这一个哥哥,无论是什么,我都不会跟你争,更别提什么对得起、对不起……更何况,你和晓颜过去就是情侣,现在破镜重圆,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叶景很感动,“星星,你是个好弟弟,可我不算是好哥哥。” “哥,你别再这么说了。”叶星发自内心地说,“要是你都不算好哥哥,那这天下就没人能算了。” 他们两人都有些激动,可声音始终压得很低,都不想让厨房里的方晓颜听见。叶景回过头来,正视着叶星,郑重地道:“星星,谢谢你。” 叶星开心地笑了,“哥,你要再跟我这么客气下去,我就要误会你不想要我这个弟弟了。” “怎么会?”叶景重重一拍他的肩,“你是我弟弟,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叶星感觉如释重负,虽然心里有些苦涩,可看着哥哥眉宇间隐现的风霜与释然的笑容,他觉得这么做是应该的,也是值得的。 方晓颜把厨房收拾好,过来坐到单人沙发上。叶景和叶星便不再说这事,而是轻松地喝茶、看电视。三个人都不太讲话,但脸上都带着笑容。 很快,午夜就来临了,虽然城市里禁放烟花爆竹,但仍挡不住一些兴奋的人无视这个规定,烟花冲天而起的尖啸声时常响起,空气中传来沉闷的轰鸣,接着便有缤纷的彩光照亮窗户。他们忍不住起身走进被玻璃窗密封好的阳台,看着外面不断升起的烟火,感受着过年的喜悦气息。 看了看表,叶景犹豫了一下,轻声征求方晓颜的意见,“最近酒店太忙,我来不及安排你和你家人见面,打算明天祭拜过父母后就请你母亲和弟弟出来一起吃饭。你看……要不要现在跟你母亲和弟弟通个电话?或者接他们过来?毕竟是除夕嘛。” 方晓颜的脸色微变,沉吟片刻便道:“好,先通个电话吧。” 陈晓裕有手机,叶景马上拨过去,声音很温和,“你姐姐在这儿,你们说吧。”然后把电话递给方晓颜。 他早就再三告诫过方母和陈晓裕,说话之间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随便提起过去的事,免得突然唤醒方晓颜的记忆,怕她猝不及防,会承受不住,此刻让方晓颜跟陈晓裕通话,当着她的面也就不再吩咐,只是默默地守在旁边,注意她的情绪,一旦有什么不对再去干预。 叶星没有吭声,眼睛盯着电视屏幕,心里却在感知着他们之间的互动,一瞬间便已明白,即使方晓颜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事,可烙印在骨子里的那段感情却依然存在。他与方晓颜只相处了短短的半年,根本比不上他们那么多年的相濡以沫,那些共同面对的艰难困苦、种种挫折,这几个月的平静生活完全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他心里有些苦、有些痛,但却庆幸自己已经做出最明智的决定,激流勇退。 方晓颜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温和,叶星没有注意听,而是专心地看着天空中不断绽放的烟花。 伴随着热闹的气氛,电视里传来几个主持人一起倒数计时的声音,接着,零点的钟声敲响,在轰然炸开的鞭炮声中悠扬回荡。 叶星微笑着转头,愉快地说:“哥,新年快乐!” 叶景也笑着点头,“新年快乐!” 方晓颜对着电话柔声说:“妈,新年快乐!你和晓裕好好休息,我们明天见。” 一切都很圆满,在这个中国最传统最喜庆的时刻,叶星成全了兄长的爱情,叶景终于打开心结,不再痛苦纠结,方晓颜的记忆虽然仍未找回,却不再觉得有缺憾。 听着震耳欲聋的鞭炮轰鸣,看着夜空中盛放的烟花,三个人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容。 等到春晚结束,叶星关掉电视,伸个懒腰,笑眯眯地说:“睡吧,明天还要出门。哥,你别总是让着我,自己跑到客厅里挤沙发,让我寝食不安。床那么大,我们一起睡吧。” 叶景很爽快地点头,跟着他进了房间,打开衣柜找出被子、枕头。以前,他们经济不宽裕,叶景只租了一居室,两兄弟一直是睡在一起的,直到后来叶星在学校里寄宿,这才分开,此时重温当年,让他们都感觉很快活。 方晓颜心里高兴,笑吟吟地先去洗漱,然后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完全不参与他们兄弟之间的事。 叶景让叶星先洗澡,然后犹豫片刻,便去敲了敲方晓颜的门。 声音很轻,门却迅速打开了,方晓颜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渐渐变浓,声音很轻很轻,“叶景,我很开心。” 叶景看着她明亮的双眸、微泛红晕的肌肤,再也忍耐不住。他微笑着抬起手来,缓缓抚过她秀丽的眉眼和细腻如玉的脸颊。 ------------ 22 叶星:没有什么不可以(下) 第二天,他们去了陵园,一起祭拜父母。 叶景看着墓碑,对自己的父亲和生母、继母说:“爸,妈,晓颜是我们叶家的媳妇,今天也来看你们了……” 叶星心里像被针刺了一下,有些隐隐的疼,脸上却微笑着附和,“是啊,爸,妈,大哥与嫂子很快就会结婚的,你们可以放心了。” 方晓颜红了脸,感激地看了叶星一眼,然后站到叶景身旁,有些羞涩地说:“爸,妈,我会好好照顾……叶景的。” 叶景很开心,拿出准备好的水果、糕饼和葡萄酒供上。方晓颜帮着他摆放东西。叶星就抱着千响的鞭炮跑到专门供人燃放的角落去点着。 他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眼前火星四溅、满地硝烟的情景。直到鞭炮放完,别人家也过来燃放,他才回过神,转身走向父母的墓。 仔细想来,他与方晓颜相处了半年,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主动,她的态度始终是淡淡的,很安静,很温和。他能感觉到她心里对自己是有好感的,否则也不会去认真追求。他不懂真正的爱情应该是怎样的,在大学里有不少同学在谈恋爱,他看过不少,似乎都很热烈激动,恨不得天天腻在一起,失恋时更是仿佛天塌地陷,闹得十分轰动,可他与方晓颜在一起的时候却不是这样。他对她小心呵护,关怀备至,她对他温柔顺从,细心照顾,但两人之间从来没有过热血沸腾的冲动。大概是受叶景老成持重性格的影响,叶星一直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安宁而愉悦。细水长流般的快乐会绵绵不绝,而激烈燃烧之后往往只剩下灰烬,他希望两个人的感情能天长地久,而不是只有瞬间的激情,不久便消失殆尽。可是,今天看到哥哥与方晓颜坐在一张桌子上的情形,他忽然明白了,这才是真正的爱情,虽然他们隔着桌子相对而坐,没有亲热的举止,没有暧昧的神情,可两人之间自然而然地有一种默契,那是经过世事沧桑之后沉淀下来的情感,与年轻人莽撞幼稚的激情截然不同,却令人更加神往。 看着哥哥脸上的微笑,看着方晓颜眼中的神采,他还有什么可争的? 他站在清澈寒冷的空气里,抬头看向天空。雪后初晴,绵密的云层仍然压得低低的,给人一种凛冽的寒意。这样的情景有点像在高原,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只是极目远眺,看到的不是雪山草原,而是高楼大厦。 他长出一口气,缓步走向父母的墓地,同时在心里调整好情绪,脸上渐渐流露出自然的微笑。 叶景和方晓颜一起在墓前烧纸钱以及各种纸叠的家具、电器、房子、汽车、衣服、被褥。看到他过来,叶景便拿起墓前的一瓶红酒递给他,“来,跟爸妈喝一杯。” 叶星笑着接过,先将酒水洒了一些在墓前,然后自己喝了一大口。他对着墓碑,用轻快的声音说:“爸,妈,我当老师了。学校环境好,又有哥哥照顾着,我工作得很顺心,暑假就到处游山玩水,寒假本来也要出去玩的,可是同学有事回家,我就帮忙在这里教教培训班,挣点外快,也很不错。年夜饭跟哥哥、嫂子一起吃的,很热闹……”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然后放下酒瓶,顺手拿起一叠纸钱烧起来。 叶景含笑听着弟弟清亮而温柔的声音,能够感觉到他的心平气和,可自己却终究感到歉疚。他看了看身旁埋头忙碌着的方晓颜,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对于这一次的坚持,他并不后悔,但是,弟弟因此受到的伤害却让他无法释怀。他抬头看了看远方的城市景象,再扫视整个仍有不少地方被白雪覆盖的陵园,最后低头看向父母的墓碑,终于什么也没说。无论怎么样,他都会关心照顾着弟弟,这是永远都不会变的。叶星还年轻,时间会渐渐冲淡他心中的伤痛,以后他还会遇到属于他的好姑娘,未来会有无限可能,值得他们每个人去憧憬。 他看着相邻的墓碑上父亲、继母、母亲的名字,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这个弟弟是由他教养成人的,他这一生都会竭尽所能,绝不会让他吃苦受罪,这一次感情用事,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本来他只想站在一旁守望着他们的幸福就行了,可是,后来他才发现,这是不能让的,长这么大,他就与弟弟争了这么一回,希望父亲和继母的在天之灵能原谅他。 方晓颜的心思最单纯,想着叶景自幼丧母,刚刚成年便失去父亲和继母,不得不放弃考上的重点大学,出来打工,抚养弟弟。她也是小小年纪便辍学,出来辛辛苦苦找工作,没有背景,没有学历,总是只能做基层工作,听人使唤,受人排挤,其中种种挫折艰辛,犹如寒天饮冰水,滴滴在心头,惟一庆幸的事便是遇到了叶景并与他相爱。她虽然记不起过去的那些事了,但只要努力回忆,总能隐隐约约感到那么沉淀在心底的温暖与甜蜜。如今叶景表明态度,叶星没有纠缠,她的心里也踏实下来。面对爱人逝去的父母,她对叶景越发疼惜,无论如何也要与他在一起,共同走过这一生。 祭拜完,三人把白色的鲜花分开,一枝枝插在墓旁的冬青树丛里,让美丽与芬芳可以多陪伴父母几天。他们收拾好祭品,一起走出安静的陵园,心情这才轻松起来。 与方家母子吃饭的地方约好在江南春,叶景却体贴地先把车子开到天使花园酒店的员工宿舍门口,再打电话让他们出来,亲自接他们上车。 本来方晓颜坐在副驾驶座,叶星坐在后面,这时一起推开车门下去,准备换位置,让方晓颜陪着家人一起在后座,方便他们说话。 方晓颜看着未老先衰的母亲,眼圈立刻红了。方母一见女儿便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陈晓裕很激动,却强忍着没有落泪,只是把母亲用力搀扶住,低低地叫了声,“姐。” 叶景看他们都乱了方寸,赶紧上前去,将他们一个个送进车里,然后拍了拍叶星的肩,“上车吧,我们去吃饭。” 他的一举一动都与以前一样,仍然是那个沉着温和的大哥,对弟弟亲切关怀,叶星不由得眼里一热,立刻点头答应着,转身坐进车里。 叶景驾车上了环城高速,飞快地向江南春驰去。叶星看着道路两旁堆着的白雪,听着从后座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哽咽。 “晓颜,妈对不起你……” “妈,别这么说,是我不好,这些日子都没回去看你……” “姐,景哥一直都在给我们寄钱,照顾我们……” “是啊,晓颜,你找到这么好的婆家,我也就放心了……” “妈……” 叶星默默地闭上眼睛,好半晌才睁开,心里渐渐平静如水。为了哥哥,为了晓颜,他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能让,只要他们幸福,没有什么不可以。 ------------ 23 叶景:世间最美的事(上) 方晓颜与母亲和弟弟的聚会无惊无险,方氏母子小心翼翼,叶氏兄弟呵护备至,她自己心情愉快,不再刻意去追究那些遗忘的记忆,于是皆大欢喜。 席间,叶景提出接方母和陈晓裕到家里来住,也可以跟方晓颜多亲近亲近,可房子就这么小,如果真让他们母子来住了,叶氏兄弟肯定得出去找地方住,方晓颜觉得不妥,马上说:“妈,要不你和晓裕住酒店吧,就那种经济型连锁酒店,我来出钱。” “不用,不用。”方母连连摆手,“现在这样挺好的。酒店的员工宿舍条件不错,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比我们家乡的房子好多了。吃饭也不要钱,还发衣服,我以前想都不敢想,居然能做上这么好的工作。” “是啊。”陈晓裕感激地看向叶景,“多亏景哥帮忙,我就快要开学了,过几天就要走,在员工宿舍住住就行了。就是妈……景哥,我实在不放心让我妈一个人回老家,你看……我妈能不能一直在酒店里做事?” “当然可以。”叶景笑着点头,“保洁不是什么重要岗位,我说话还是算数的,阿姨要是想继续留在这里工作,就一直干下去吧。” “谢谢,谢谢。”方母高兴地差点落泪。有一份好工作,又能跟女儿经常在一起,那是她过去从来不敢奢望的好事。 “阿姨别客气。”叶景亲热地说,“我们是一家人,你们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 方晓颜看着他,一直没说话,脸上却有着愉快的笑意。 叶星很少吭声,只是偶尔举杯与哥哥和陈晓裕碰一碰,然后就闷头吃菜。方家母子今天是第一次见他,对他很客气。叶景怕局面失控,因此一直注意引导话题,营造气氛,对他也没有太过关注。方晓颜不时地看看他,心里仍然有些忐忑不安,但犹豫良久,终究什么也没说。 无论如何,她都是对不起他的,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虚伪。 吃完饭,夜幕已经降临,仍是叶景开车送方氏母子回去。叶星却没有上车,在缤纷的彩灯下微笑着说:“我去看个朋友,乘地铁就行,很方便。” 叶景没有多问,只是关切地道:“早点回来。” “好。”叶星始终满脸笑意,对方晓颜挥了挥手,又礼貌地与方母和陈晓裕道别,这才出了酒店大门,往地铁站走去。 虽然天气依旧寒冷,河边与街心花园却到处都能看到盛开的鲜花,街头巷尾都是卖花的小商贩,车子前后的筐子里插着一束束含苞欲放的梅花,色彩娇艳,清香扑鼻,让人感觉到浓浓的春天气息。 叶星下了地铁,漫步在城市街头,心里感觉一片茫然。 春节不同于其他节日,很多人都回家乡去过年,不少小商铺都关门歇业,只有大商场和餐饮娱乐场所还在营业,虽然马路两旁张灯结彩,却仍然在喜气洋洋中蕴含着几分冷清。 叶星双手插进裤袋,靠在护栏上,看着路上的车水马龙,眼睛却没有焦距。 这里是中心区,非常繁华,不远处的大楼顶闪烁着霓虹,巨大的广告牌上尽是俊男美女,极尽诱惑,渲染时尚。从灯下走过的人大部分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有的还戴着帽子、围巾、手套,但也有瘦削高挑的女孩穿着短裙招摇而过。 叶星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到绝对零度。” 这间有名的酒吧居然还在营业,只是客人并不太多,大部分像是老板的朋友,聚在这里一起过年。 叶星坐在吧台前,看着酒柜里满满的酒瓶,挨着个地喝过去。 吧台里只有一个吧员,个子高高,气质单纯,一直陪着他。大年初一便出来买醉,这样的客人实在少见,大概是真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了,于是他便动了恻隐之心,虽然仍会拿出酒来满足客人要求,却忍不住劝上几句,“这酒比较烈,还是少喝一点。” 叶星喝得半醉,终于放松下来。面前有一盘免费赠送的瓜子,算是春节特惠,他便将酒杯推开一点,剥起瓜子来。 小小的舞台上有个外国人在弹着吉他唱歌,一看便是客人,而不是驻唱歌手。他唱的不是英语,也不是法语,叶星听不懂,但曲调缠绵,充满思念,让他忽然有种想要倾诉的欲望。 他仰头看向吧台上那些倒挂着的玻璃高脚杯,沉默良久,苦笑了一下。 说给谁听呢? 身边有个客人过来坐下,用轻柔的声音对他说:“你喝太多了,醉酒伤身。” 他转头,看到沈念秋微笑的脸,不由得微微一怔。今天过年,她怎么会在这里? 沈念秋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温和地道:“有朋自远方来,我出来与他喝一杯。” 叶星点了点头,却并不关心。这是她的私事,他没有必要知道。 沈念秋向吧员要了一杯热水放到他面前,关切地看向他,“别再喝酒了,你哥哥会担心的。” 叶星勉强笑了笑,轻声说:“好。” 沈念秋拈起盘子里的一粒瓜子,却没剥壳,只是看着他,若有所思,“我是独女,一直很羡慕人家有兄弟姐妹。” 叶星没吭声,却明白她的意思。 沈念秋微笑,“叶景是我哥哥,你就是我弟弟,愿意认我这个姐姐吗?” 叶星看着她,神情略微开朗了一些,“求之不得。” 屋里很温暖,他们都脱了外套,沈念秋穿着一件藏青色毛衣,雪白的衬衫领子翻出来,看上去非常动人。她没有化妆,一张素颜眉目如画,漆黑的秀发在黯淡的灯光下隐隐闪现光泽。她跟方晓颜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她是历经红尘千劫的精英,而方晓颜却似超然物外的精灵。叶星默然良久,确认自己喜欢的仍是那个温婉可人的女子。想到要放弃这段初恋,他的心骤然剧痛难当,忍不住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沈念秋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 ------------ 23 叶景:世间最美的事(中) 叶星是个英俊的男子,开朗热情,笑起来让人仿佛见到灿烂阳光,但是没有经过挫折,气质上终究不够沉稳。实事求是地说,他要多经受一些历练,才会真正成熟。 “对感情坚定是值得欣赏的。”沈念秋轻轻笑道,“晓颜对感情也很执着,当年她与叶景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在现代社会,那种情意已经相当罕见。你是个很好的人,只是……这次大概是命运借由你的手,让叶景与晓颜得以重逢……” “我明白。”叶星打断了她,“我很为他们高兴。” “如果我让你难过了,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沈念秋的声音始终很温和,“人生不如意者十常八九,我们要么逃避,要么面对。” “我知道。”叶星对她笑了笑,“秋姐,谢谢你。如果没有你,这事只怕还会一直错下去,说不定我真的会娶晓颜。等到将来真相大白,我这一生都不得安宁。” 沈念秋欣慰地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好。” 这时,有个男子走上前来,声音低沉地说:“念秋,既然是你朋友,就过来一起坐吧。” 沈念秋笑着看向他,“他是叶景的弟弟叶星,也就是我弟弟了。叶星,他是坤哥,我好朋友,也是我大哥。” “坤哥。”叶星礼貌地叫了一声。 “李荣坤。”那人自我介绍,与他握了握手。 他大约四十岁左右,中等个头,身材匀称,相貌只是端正,神情也很温和,举手投足间却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势。他客气地邀叶星过去坐,叶星心情低落,不想应酬,却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答应一声,跟着他们走到角落里,坐到桌子旁边。 这里聚着不少人,态度间显然对李荣坤相当尊敬。他们在喝洋酒,只有沈念秋一人面前放着一瓶淡啤酒。叶星坐下后,有人拿过一个干净的杯子,替他倒了一杯。 李荣坤剥了一颗花生,放进嘴里慢慢嚼着。他坐在叶星身旁,漫不经心地问:“怎么?失恋了?” 他是陌生人,问的是自己的隐私,叶星却不由自主地答道:“是啊。” 李荣坤抬眼看了看旁边的女孩,唇边带着一缕微笑,“我也失恋过。我认识那姑娘三年,心里很喜欢她,却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等到想要对她表达心意,她已经有了意中人。” 叶星有些诧异,转头看向他。 李荣坤拿起酒杯轻呷一口,然后放下,平淡地说:“我忍痛离开,在国外待了很长时间,不想回来面对,直到得知她将要结婚,这才决定放下这段感情。在一旁看着她幸福,在她有需要的时候出手帮助,其实也是一种快乐。” 叶星是聪明人,看看他,再看看沈念秋,忽然明白过来。 “人生如果没失过一、两次恋,总是不完整的。”李荣坤幽默地微笑,“好好调整心态,继续自己的生活,不要失控,这才重要。当然,我们有时候总会情不自禁,但可以宽容自己一时,却不能放纵太久。” 叶星如醍醐灌顶,颓废的神情一扫而光。他诚恳地说:“谢谢你,坤哥。” “别客气。”李荣坤愉快地看着沈念秋,语带诙谐,“我们都在学习并成长,她的未婚夫竟然会同意她在正月初一的晚上出来陪我喝酒,也是一大进步。” 沈念秋哈哈笑道:“他说,虽然他不喜欢你,但是相信你的品格。你是个高贵的男人,能力超群,才华出众,令他钦佩。” “能得到情敌的如此赞许,是我的荣幸。”李荣坤轻笑,伸手抚了抚她的肩,“看到你过得幸福快乐,我也很高兴。” 看着两人相处得光明磊落,亲近而没有暧昧,叶星很羡慕。 与他们相比,他感觉自己幼稚很多,他们每个人都像是一个传奇,而自己却乏善可陈,虽然已经成年,却并没有真正接触社会。他刻意选择单纯的工作、单纯的环境,希望过单纯的生活,却没想到,在米亚罗的一次偶遇,却让他的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 他低头沉思,不知不觉地喝了很多酒。沈念秋想阻止,却被李荣坤说服了,“让他好好醉一次吧,不然你让他怎么发泄心里的郁闷?总要有这么一次的,过了就好了。” 直到午夜,叶星虽然仍睁着眼睛,却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他的手机在口袋里响了又响,他却置若罔闻。等到响了好几次,沈念秋才反应过来,肯定是叶景在找他,于是探身过去,从他衣袋里翻出手机,接起来。 叶景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星星,你在哪里?怎么一直不接电话?你还好吗?” “是我。”沈念秋笑道,“叶星喝醉了,我们在绝对零度。” 叶景呆了一下,随即说:“我马上过来。” “别开快车,不要着急。”沈念秋很关心他,“叶星很安全,没问题的。” “嗯,我知道了。”叶景这才稳定下来,挂上电话就出了门。 方晓颜跟他一起来的,见到沈念秋,感觉很亲切,便坐到她旁边,小小声地问:“叶星怎么会喝醉的?” “今天高兴,就喝多了,我也喝了很多酒。”沈念秋很呵护她,断然不会说出真相,记她尴尬或者难过,“你和叶景还好吧?” 方晓颜的脸腾地烧了起来,很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嗯,我们还好。” 叶景坐到叶星身旁,看到他确实没什么大碍,便放下心来,与李荣坤聊了几句。 他以前没见过这位好似传说的大人物,但是早已久仰大名。李荣坤始终态度温和,声音低沉,唇边带着一缕微笑,怎么也想象不出这个人也曾经为了一个女子失控。看到沈念秋与他相处的情形,叶景知道他们已经放下了过去的那段纠葛,回归了理智的关系。 他看了看身边酩酊大醉的弟弟,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再过一会儿,李荣坤善解人意地说:“念秋,你回去吧。谭总一直没打电话给你,忍得一定很辛苦。已经过了十二点,算是极限了,不能再挑战他了。” “好。”沈念秋点点头,“哥,你一定要来参加我的婚礼。” “当然,我一定会来。”李荣坤肯定地说。 沈念秋起身,忽然倾前去拥抱他。李荣坤沉默地反手抱着她,眼底浮起一丝沧桑。周围的人全都停止说笑,一时间鸦雀无声,两人相拥片刻,便即分开。 李荣坤神色如常,叫来一个年轻人,吩咐道:“送沈总回家。” 那人答应一声,亦步亦趋地护送着沈念秋走了出去。 音乐仍在继续,夜已深,叶景客气地说:“坤哥,我弟弟醉了,我得带他回去,就先告辞了。” “好。”李荣坤微笑着对他点头,“以后有机会再聊。” 叶景答应着,俯身背起叶星。方晓颜早已起身赶到他身旁,协助他把叶星的双臂放到他肩上。 走出温暖的酒吧,寒冷的空气迎面而来,叶星搁在叶景颈窝的头动了动,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哥。” “是我。”叶景轻声说,“我带你回家。” 叶星便不再吭声,继续沉睡。 方晓颜忽然泪盈于睫。她凝视着叶景的侧脸,觉得自己已经独自走过一生一世,然后终于找到他。从此以后,他们可以相依相守,永远在一起了,真好。 叶景小心翼翼地将叶星放进座椅,替他系好安全带,又看着方晓颜坐好,这才驾车回家。 第二天上午,叶星捧着宿醉后疼痛不已的头对叶景说:“哥,有朋友约我一起去海南晒太阳,今天就走。” 叶景知道他是有意避开,让自己和方晓颜有相处的空间,便没有劝阻,只是关切地问:“钱够用吗?我拿点给你吧。” “够用。”叶星笑道,“我们主要是躺沙滩上晒太阳,最多潜潜水,绝对不腐败,花不了多少钱。” 叶景点头,“那好,有事就立刻给我打电话。” 叶星是出去惯了的,马上拿出背包,收拾好衣物用品,打电话订好机票,便准备离开。他的神情一直很平静,脸上带着笑容,对叶景说:“哥,我给你带南海的贝壳回来,还有海螺、珊瑚、珍珠。” 叶景笑着点头,“好。” 方晓颜站在一旁看着,始终默不做声。 临出门时,他看向那个温婉清秀的女孩,微笑着问:“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方晓颜想了想,“多拍些照片。” “没问题。”叶星点点头,便潇洒地走出门去。 叶景没有送他,只是看着房门在面前掩上。方晓颜走上前去,伸手抱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胸口,低低地说:“对不起。” 叶景紧紧搂住她,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别这么说,我们都没错。” 方晓颜沉默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 ------------ 23 叶景:世间最美的事(下) 叶景在春节休息了五天。这是一年当中惟一能好好放松的假期,他很珍惜。 他开车带着方晓颜四处走,到郊外看梅花,去野生动物园看珍禽猛兽,有时候在古老小镇上坐一整天,晒着太阳喝茶。 两人都很快乐,叶景正打算向方晓颜求婚,沈念秋的电话打了过来,“我们决定正月十五举行婚礼,在江南春请客,要劳你大驾,帮我们筹划筹划。我是觉得一切从简,可柏钧的意思是要办得隆重一点。” “那是应该的,毕竟是终身大事。”叶景很高兴,“谭总是商界名人,朋友那么多,结婚这么大的喜事如果不邀请他们,未免说不过去。” “我也考虑到这个。”沈念秋沉吟道,“那就全权交给你吧,我没意见。” “行。”叶景爽快地答应,“我会跟谭总沟通的,保证让你们满意。” “好啊。”沈念秋松了口气,“我最怕策划这些仪式什么的了,交给你最好。” 做服务性行业的人都这样,客人的事必须尽力做到尽善尽美,一个细节都推敲半天,等到了自己,反而懒下来,什么也不想做。 叶景忍俊不禁,顿了一下,诚恳地说:“世间最美的事莫过于有情人终成眷属,念秋,恭喜你。” “谢谢。”沈念秋很开心,“叶景,等到你和晓颜的婚礼,我来帮你们筹划。” 沈念秋从心底里当叶景是哥哥,不过在称呼上却没改变过。叶景也不是矫情的人,很明白她的心意,便笑着说:“好啊,到时候都交给你。” 在沈念秋面前他不必掩饰,他与方晓颜在一起这么多年,如今两人的弟弟都已长大成人,他的经济条件也已经很好,完全可以结婚生子,享受美满人生了。 谭柏钧是天使花园酒店集团的掌门人,他要结婚,酒店上下肯定全力以赴。得知他把婚宴放到江南春,总店的几个经理都壮着胆子一起找他抗议,龙华店的员工嘀咕了几句,不敢放肆,江南春的所有员工都喜形于色。 春节刚过,对服务行业来说都是淡季,酒店里并不忙,因而大家可以把大部分精力放到筹备婚礼上。 酒店要做这些实在太容易,叶景亲自给几个主供货商打电话,请他们提供鲜花、美酒以及比较少有的原材料,本来只想砍砍价,可那边一听是他们的董事长结婚,马上表示只收成本价,还有送酒水饮料不要钱的。 谭柏钧坚持要举行一个盛大的婚礼,鲜花全部从国外空运,酒水全是中外名品佳酿,菜单推敲了又推敲,厨政总监使出浑身解数,并表示会亲自上灶主理,绝对要拿出看家本领,技惊全场。 客人名单几易其稿,增加了又增加。沈念秋邀请的朋友、同学不超过二十个人,其他全是谭柏钧要请的客,政界、商界以及三教九流,哪条道上的人都有,都需要平衡关系。沈念秋先还有耐心陪着谭柏钧与赵定远研究名单,后来恼怒地扔了笔,一句“不管了”,就再也不问了。最后,通知叶景的客人数目是五百人。 婚礼那天风和日丽,叶景带着方晓颜一早便到了酒店。学校还没开学,叶星也没回来,方晓颜也收到了请帖,便索性到酒店去帮忙。她做美工是一把好手,精心设计制作了婚庆水牌,为婚礼增添喜气,装点门面。 那天的婚礼花车队伍引起了轰动,头一辆新人乘坐的是价值上亿的劳斯莱斯银色幽灵,后面跟着的全是名车,保时捷、法拉利、迈巴赫、布加迪威龙、阿斯顿马丁、奔驰、宝马、兰博基尼,看得人眼花缭乱。大概本市的大部分名车都汇集在这里了,而劳斯莱斯银幽则是从北京开来的。其实谭柏钧一向低调,这次如此大张旗鼓,只不过是为了向爱妻表达心中的所有情意。 沈念秋穿白色精致婚纱,戴小小钻冠,如公主一般美丽高贵。谭柏钧身穿名牌礼服,更显高大英俊,气质不凡。 一对新人坐进花车,沿着主干道在市里巡游一圈,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然后才驶向江南春。 叶景等在门口,充当门童,彬彬有礼地上前拉开花车的门,一举一动都非常规范,只是名牌修身西装泄露了他的真实身份。 谭柏钧先下来,低声对他说“谢谢”,然后躬身携着沈念秋的手,将她带下车。两人并肩走进酒店,守在两旁的公关部俊男美女们满面笑容,纷纷洒花。 伴郎自然是赵定远,伴娘是沈念秋的好朋友,两人都长袖善舞,把客人敷衍得滴水不漏。公关部、销售部与餐饮部、娱乐部职员齐上,餐厅里一派花团锦簇,笑声朗朗。 司仪是著名的电视节目主持人,谭柏钧的好友岳鸿图从北京请过来,一站到台上便引来热烈掌声。他妙语连珠,挥洒自如,将这个婚礼做得如综艺节目般*迭起,客人们的叫好声不绝于耳。 谭柏钧与沈念秋走过红地毯,一起朗读誓言,交换戒指,喝交杯酒,给双方父母敬茶,感谢来宾……仪式热闹而庄重,让人羡慕不已。 开席后,一对新人去换了一套礼服,出来挨桌敬酒,叶景也跟在一旁照顾。 谭柏钧对沈念秋非常体贴,所有客人敬他们的酒都被他一人挡下来了。虽然新娘子纤腰一握,行动自如,可仍然有些客人猜测她是不是已经身怀有孕,不能喝酒,于是也不再起哄,而是专门敬新郎官,一心想把他灌醉。 叶景事先已有安排,到了关键时刻,公关部的职员们便赶来解围,让谭柏钧能够成功逃脱。 一场婚宴闹了几个小时,叶景喝了很多酒,却没吃什么东西。等到宴席结束,客人们移师茶坊,喝茶或者打麻将,他才松了一口气。 邱怡静一直高度紧张,不敢出任何纰漏。等到客人们陆续离去,她才放下心来,体贴地对叶景说:“叶总,你先去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我已经开了单,让厨房做份蛋炒饭,再弄个素菜汤,等下就送到你办公室去。” “好。”叶景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不辛苦。”邱怡静仰头看着他,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深情,“老板选择在我们这里举行婚礼,是对我们的信任,我再累也开心。” “是啊。”叶景刻意忽略了她的神情,对她笑了笑,便抬头寻找方晓颜。 那个年轻女孩一直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旁,从头到尾都看着他,也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见他四处张望,她便站起身来,笑着走了过去。 叶景握住她的手,温柔地说:“到我办公室去坐坐吧。” “好。”方晓颜没有异议。 邱怡静见他们两人在一起,不禁有些诧异。她以为方晓颜已经恢复了记忆,正要开口招呼,便看到叶景警告的目光。她心中一凛,不敢造次,只是苦涩地笑了笑,便去忙工作了。 叶景带着方晓颜走到自己的办公室,倒了杯茶放到她面前。他想了想,直截了当地说:“等这两天忙完了,我们去挑对戒指吧。” 方晓颜看着他,目光明亮,双颊微红,没有丝毫犹豫地重重点头,“好。” ------------ 24 叶星:真正的爱里没有伤害(上) 婚礼一直持续到晚上,只有少量客人离开,大部分都留了下来,因此晚宴也有二十多桌。那么多客人济济一堂,都是有头有脸有身份有地位,如果不趁机做好公关,那就是天大的傻瓜。像中午一样,叶景又喝了很多酒,却没吃什么东西。 晚上回到家,他筋疲力尽,很快就睡了。 方晓颜趴在窗台上,看着窗外漆黑夜空里的星星,眼里有一丝隐约的彷徨。虽然叶景此前一力承担,百般安慰,可此时此刻,看过了别人的幸福欢乐之后,她仍然觉得愧对叶家兄弟。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拿起来看了看来电号码,眼里更加矛盾。手机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她犹豫半晌,终于接了起来。 里面传来叶星温和的声音,“晓颜,睡了吗?” 方晓颜轻轻地说:“还没有。” 叶星的声音很温柔,“我哥呢?” 方晓颜很轻很轻地说:“他已经睡了。今天是谭总和秋姐结婚,他忙了一整天,非常累。” “哦。”叶星沉默片刻,长吁一口气,“秋姐结婚了,我很高兴。” “我也是。”方晓颜柔声附和。屋里很安静,她却心乱如麻,完全无法思考,只知道自己必须面对现实。如果叶星有话要对她说,她就一定要听。 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给他们兄弟造成什么遗憾。 叶星停顿了好一会儿,这才轻声问道:“晓颜,你还好吗?” “我很好。”方晓颜略一犹豫,低低地反问,“你呢?还好吗?” 过了很久,叶星才沉声道:“不太好。我在海边,今夜的星星很亮。我很想你。” 方晓颜低下头,半晌才说:“对不起,那时候……我是真的忘记了很多事,直到重新看到叶景,才依稀想起……曾经有过的那些感觉。” “我知道。”叶星温情脉脉地安慰她,“晓颜,我不会怪你的。” 迟疑了一下,方晓颜轻声问:“你……生你哥的气吗?” 叶星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些喑哑,“晓颜,我哥为我付出了很多很多,无论他怎么做,我都不会生他的气。” 方晓颜叹了口气,“叶星,你别怪你哥哥,好吗?” 听筒里变得很安静,隐隐听得见有节奏的海潮声。过了很久,叶星才低低地问:“你……爱他吗?” 方晓颜沉默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叶星长叹一声,“晓颜,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责怪你,只希望你能够幸福。” 方晓颜忍不住热泪盈眶,“叶星,谢谢你。” 叶星似乎平静了下来,温和地说:“好了,你也别想那么多了,我明天回来,快要开学了。” 方晓颜低低地“嗯”了一声。 叶星关切地道:“时间不早了,你快去睡吧,好好休息。” “好。”方晓颜答应着,挂上了电话,却趴在窗台上发了很久的呆,这才回房睡下。 第二天,叶景睡到很晚都没起来。方晓颜以为他已经去上班了,吃完早餐后就收拾屋子,推开他那边的门才发现他还睡着,不由得有些疑惑。 他双颊潮红,双眉微皱,似乎很难受的样子。方晓颜心里一跳,也不再顾忌,上前轻抚他的额头,只觉触手间滚烫,显然在发高烧。 她有些慌乱,但仍然有理智,马上奔出客厅,准备打急救电话。 这时,大门传来开锁的声音,接着,叶星推门进来。 方晓颜急切地对他说:“快,叶景病了。” 叶星一怔,立刻扔下背包,冲进卧室,抓过羽绒服就给叶景套上,要带他去医院。 叶景睁了一下眼,却看不清楚身边的人,只本能地感觉到爱人和弟弟都在,便声音微弱地说:“我没事。” 叶星一边为他穿衣服一边顺着他的话,“对,你只是有点发烧,我马上带你去看病。” 叶景忽然想起,以前每次弟弟生病时,自己好像都是这么安慰他的,不由得笑了。 叶星看到哥哥的笑容,心里安定了一些。他帮叶景穿好衣裤,随即背起他走出家门。方晓颜怕叶景受凉,抓过一张毯子给他盖上,帮着拉开车门,将叶景小心翼翼地放进车里。 叶星开车直奔医院。 这里永远都挤满病人,处处排着长队。叶星把哥哥从车里扶出来,没有去挂号,而是直接背到急诊室。 医生为叶景做了检查,确认是着凉感冒引起的发烧,没什么大问题,让他先输一天液,观察一下,如果烧退了就没事,继续吃药就行,如果明天还发烧,就再来输液。 叶星仔细听着医生的叮嘱,连声答应,这才放下心来。 方晓颜始终扶着叶景,一改往日沉默寡言的性情,担心地问了很多问题。 叶星把哥哥背到临时病房,放到病床上,这才跑到前面去缴费,拿药。等到护士将针头扎进叶景手背,固定好,他才长舒一口气,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方晓颜细心,跑出去买保温壶,灌满热牛奶,再买了一些松软的蛋糕,准备等叶景醒了给他垫垫饥。 小小的病房里挤着四张床,全都有病人在输液。他们的亲友陪护在侧,即使说话也压低声音。一楼窗外种着一排高高的夹竹桃,挡着阳光,使屋里有些阴暗。叶星坐在那儿,不禁想起了小时候哥哥照顾自己的情景。父母去世后,哥哥在外打工,回家来还得为他做饭,检查他的作业,为他辅导功课,如果他生病了,哥哥就急得不行,立刻背着他上医院,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那些日子到现在仍然历历在目。虽然收入有限,叶景总会想方设法地把生活过得好一些,叶星正是少年人长个子的时候,叶景特别经心,总怕把他亏着了,缺钙什么的,一直精打细算,给他补充营养,让他长得高高大大,在成长过程中没出一点问题。 那时候,叶景也不过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却一肩挑起了生活的重担,没让叶星感到一点压力。现在想来,他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假如易地而处,自己不一定能做得到,很多人都不可能做到。 叶星看着躺在床上沉睡的兄长,眼里不由得发热。 这么多年来,叶景为他做了那么多,却几乎没有过什么幸福的日子,他这个做弟弟的看在眼里,总是既心疼又内疚,却又不知该为哥哥做什么才好。现在,哥哥和方晓颜在一起很幸福,他虽然心里难受,但还是感到很欣慰。 他给叶景掖紧被子,轻轻将他输液的那只手也盖上,然后又仔细注意滴液的速度,感觉有点快,便伸手调整,减慢一些。 做完这一切,方晓颜提着保温壶和装着蛋糕的塑料袋上来。那些蛋糕是独立包装的,可以方便取有,她拿出一个递给叶星,低声说:“你吃点东西吧。” 叶星看着她,忍不住像过去一样,伸手轻轻抚过她的眉眼。她却本能地往后一闪,让他落了空。叶星的手僵在那里,随即苦笑一下,放了下来。 方晓颜很抱歉地看着他,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叶星对她笑了笑,伸手接过蛋糕,却根本没有胃口。 此后,两人便一直沉默地守着叶景。药快输完了,叶星便按床边的铃叫护士来换上新的,直到输完液,叶景都没醒。 叶星看他睡得那么沉,看来是真的累极了,便没有叫醒他。医院床位紧张,还有别的病人等着输液,护士过来婉转的催促他们离开,叶星只得起身,慢慢将叶景背到背上,走出病房。 方晓颜跟在旁边,脸上眼里都是关切。 叶星感受着哥哥缓慢的呼吸,看着方晓颜关注的眼神,心里百感交集。 他人生的这一页,无论曾经渲染过怎样的快乐,终究是要翻过去了。 ------------ 24 叶星:真正的爱里没有伤害(中) 傍晚,叶景的烧就退了,只是感觉特别疲倦。 叶星每隔半小时就会进他的房间看看,见他醒了,便端来一小碗紫米粥,微笑着说:“吃点东西吧,这是晓颜做的,你尝尝。” 叶景慢慢坐起身,接过碗,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品了一会儿,他愉快地笑道:“晓颜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都是你教的吧,我吃着跟你做的有点像。”叶星关切地看着他,“吃完了再睡会儿,你现在要多休息。” “嗯。”叶景转了转脖子,“睡太多了也累。” “那就出去坐着看看电视。”叶星温和地说,“我帮你捏捏肩膀。” 叶景笑着点头,很快就喝完了粥。叶星拿着碗筷出去,轻轻将门带上。 叶景试着起身,披上衣服,感觉浑身虚软无力,头有点晕,但还是慢慢走到客厅里。 早春二月,依然寒气袭人,外面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小雨,整个世界看上去都是湿漉漉的,屋里暖气充足,电视开着,制造出热闹的喧哗,让人的心情不会被外面的天气影响。 方晓颜在厨房里忙着,没看到他出来。叶景坐到沙发上,把电视的声音关小,便可以听到厨房里的声音。 方晓颜轻声问:“叶景怎么样?” “已经退烧了,粥也喝了。”叶星笑着安慰她,“你别再担心了,这不是什么大病,我哥的恢复能力很强的。” “嗯。”方晓颜停了一下,认真地问,“光喝点粥还是不行的吧,等下再让他吃点东西,补充补充营养。” “好。”叶星洗干净碗筷,一边放进橱柜一边说,“我哥不想老躺着,你去看看,如果他有精神,就到客厅里坐坐,看看电视吧,这里交给我了。” “行。”方晓颜答应着,擦了擦手就走出厨房。 叶景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更浓。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薄毛衣和修身牛仔裤,更显出身形的纤细修长。大概是刚才一直在做事,她的头发有几分凌乱,双颊微泛红晕,看在叶景眼里,只觉得她比任何时候都美。他向她伸出手,等她走过来坐下,便亲昵地搂住她的肩。 “你好些了吗?”方晓颜温柔地问着,抬手抚了抚他的额。 “嗯,已经不烧了。”叶景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面对着他温暖的笑脸,方晓颜也笑了起来。她低低地说:“这些日子以来,我总是会想,命运让我遇到叶星,是不是就为了最终引导我回来,重新再看到你?” 叶景侧头细想了一下,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感动。他微微点头,声音很轻,“是啊,我要感谢命运再一次把你送到我面前,我会永远珍惜命运对我的眷顾,不再让你受伤害。” 方晓颜忍不住抱住他的腰,将腰贴上他温暖坚实的胸口,微笑道:“我一直都非常眷恋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即使失去了记忆,我也仍然在寻找。命运对我真是太好了,终于把你送到我面前。” 叶景轻轻抚摸她柔顺的头发。两人心意相通,都不再说话,一起沉浸在温馨安宁的气氛中。良久,叶景才轻轻拍拍她,笑着说:“念秋帮我们务色了几套房子,过两天我们去看看,挑一套买下来。” “好。”方晓颜红着脸,开心地答应,继而又有些担心,“如果经济上压力比较大,也可以不买房的,这里住着就很好。” “我还行,现在也没什么压力了。晓裕一年的学杂费、生活费、假期路费什么的,加起来也不过三万块。我现在的工资很高,这点开销不算什么。”叶景吻了吻她,轻声说,“以前我住在这里不走,是怕搬了家,你回来的话会找不到我,现在你已经在我身边,我们就可以好好地安个家了。我存了些钱,可以买套小小的三居室,给星星一间,还有一间给我们将来的孩子。” 方晓颜的脸更红,不好意思地伏在他胸口,不敢抬起头来看他,心里却感觉很甜蜜。 叶星打算炒两个素菜,临到要下锅了,却发现没有酱油了。他走出厨房,走到角落里的衣架旁,从自己的衣服里拿了钱,转身就要出门。 叶景看着他的动作,随口问:“星星,你去哪儿?” “没酱油了,我去买瓶生抽。”叶星边说边开门。 方晓颜赶紧跳起来,“我去吧。”有叶星在,她总觉得有些尴尬,更无法与叶景亲热,害怕叶星看了伤心。 叶星看了她一眼,略一犹豫,便把手中的钱递给了她,“醋也快用完了,再买一瓶老陈瓶吧。” “好。”方晓颜套上大衣,接过钱就出去了。 叶星对叶景说:“哥,你再坐一会儿,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叶景起身跟到厨房,看他动作麻利地洗菜,切好姜葱蒜,不由得笑道:“你现在也练出来了,会做家务了。” “是啊。”叶星爽朗地笑,转头看了看他,“哥,你每天为我做饭,这样子照顾我,有十五年了吧?” “你去上大学以后,就少得多了。”叶景有些感慨,“你现在也是到了周末才回家,寒暑假也都出去旅游,难得回来,我想照顾你也没机会啊。” “我喜欢出去旅行嘛,可惜一直没去过西藏。”叶星一边做事一边轻描淡写地说,“哥,政府一直要求各个重点学校要帮助西部落后地区的学校,我们锦城跟西藏林芝地区的一所学校结成了姊妹校,有交换老师的协议,我想过去工作两年。如果是以前,我直接向校方提出申请就行了,反正愿意去那边的老师不多,基本上一报名就通过,可现在不同了,你是我们学校的资方代表,我是你弟弟,校长肯定要征求你的意见,如果你不同意,他是不会让我去的。哥,我希望你能支持我。” 叶景的笑容消失了,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不愿意看到我?” “不是。哥,我没那意思,你千万别多心。”叶星赶紧解释,“林芝被称为西藏的江南,风景优美,气候适宜,海拔也不算高,是个好地方。我想去那里工作,一是可以帮助那里的孩子,二是可以趁机好好玩玩,一举两得,你说对不对?” “道理是对的。”叶景长叹,“可你现在突然说要走,我实在接受不了。星星,我就你这么一个亲人,最希望的是你能留在我身边,这样我才放心。” 叶星笑了,“哥,我已经是大人了,你不用担心我。这几年,我一个人走遍大江南北,不也没出什么事嘛。你看,上次我在米亚罗时认识了晓颜,这次去林芝,说不定也会碰上一个好女孩,对吧?” “真要那样,当然是天大的美事。”叶景被他逗得笑起来,随即又叹了口气,“你要是这么一走,真不知道晓颜会多难过。她肯定跟我一样,认为是我们把你逼走的。” “哥,到时候你好好劝劝晓颜,别那么想。”叶星很诚恳,“哥,其实我离开两年,是最好的。现在虽然我和晓颜都在努力调整心态,可低头不见抬头见,冷不丁的,哪里转得过这个弯来?等过上两年,这事也就过去了,我和她应该都能适应新的关系。从此以后,她是我的大嫂,我是她的小叔。当然,我们也可以仍然是朋友,但彼此之间不会再尴尬。你说对吗?” “话是这么说,可是……”叶景微微皱眉,“我还是不放心。” “哥,我已经是大人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叶星努力说服他,“其实我早就想去西部工作几年了。我有好几个同学都参加了扶贫志愿者接力计划,到西藏、青海去教书。他们回来时,说起那里都很兴奋,我听了很动心。你想想,我去那边当老师,就会有很多孩子受益。我会教给他们知识,为他们打开通向世界的大门,让他们将来可以生活得更好,这不是很有意义吗?” 叶景看着弟弟熠熠生辉的眼睛,终于松了口,“好,那你去吧,我支持你,不过,我们说好了,你只能去两年。” 叶星笑道:“我们学校有规定,每个申请去西藏那边工作的老师都是为期两年,除工资外,学校还要发放高寒地区补贴,年终奖按最高级别给予。你看多好,既为西部地区做了贡献,假期还可以去旅游,收入也不错。” “那倒是。”叶景愉快地点头。 叶星打开火,往锅里倒了油,忽然说:“哥,暂时不要让晓颜知道吧,免得她难受,我看着也不好过。” “好,我不说。”叶景在心里轻叹,“如果要去西藏,你得把身体养好。再怎么说,林芝也是高原,身体不好是不能去的,有生命危险。” “我知道。”叶星很听话,“哥,你放心,我不会拿生命去冒险。” “那就好。”叶景欣慰地看着他,“星星,你真的是长大了。” ------------ 24 叶星:真正的爱里没有伤害(下) 叶景对弟弟的决定有些担忧,“如果要去西藏,你得把身体养好。再怎么说,林芝也是高原,身体不好是不能去的,有生命危险。” “我知道。”叶星很听话,“哥,你放心,我不会拿生命去冒险。” “那就好。”叶景欣慰地看着他,“星星,你真的是长大了。” 叶星放下心中一块大石,轻松地笑道,“哥,以前我在你眼里永远都是小孩子,现在不是了吧?” “嗯,不是小孩子,变成大孩子了。”叶景半开玩笑地说,“在哥面前,你一辈子都是孩子。” 叶星很感动,脸上却做出郁闷的样子,“哥,你就是因为还没孩子,所以才老拿我当孩子看。你快点自己生一个,我可以升级当叔叔,就再也不是孩子了。” “好,我会努力的。”叶景忍不住好笑。他站了一会儿便觉得没力气,于是回到客厅,坐下来继续看电视。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和谐,三个人之间似乎已经没有隔阂,重又有了一家人的感觉。 叶星跟校长通过电话,将赴藏工作的意愿告诉了他,希望他同意,这样就可以赶在开学前到林芝的学校去报到。 他的身份特殊,校长不便擅自作主,果然给叶景打电话,向他汇报了这个情况,并询问他的意见。 叶景避开了方晓颜,沉稳地道:“让他去吧,年轻人嘛,过去锻炼两年也好。” 校长有些犹豫,“叶总,那个学校不在林芝市区,地处山中,条件艰苦,你还是考虑一下。叶老师非常优秀,深受学生爱戴,现在又在带毕业班,我们本校也是很需要他的,我个人不同意他去。” 叶景在心里叹息,却又不得不说服他满足弟弟的愿望,“校长,你的好意我明白,可叶星坚持要去西部工作两年,我这个做哥哥的只能支持。再说,他既然是个出色的老师,去西藏工作就更有意义,到那边多教出几个好学生,那是很好的事情。他只去两年,以后还会回来的,这个问题应该不大。” 校长犹豫了很久,这才无奈地说:“那好吧,我就放他去,不过,两年后他必须回来。” “对,这个条件你必须跟他说清楚。”叶景立刻强调,“他不能长期留在那里,这是让他过去的先决条件。” “好,我明白了。”校长心领神会,便挂断电话,跟叶星约法三章。 叶景放下电话,回到客厅。 方晓颜一直坐在窗前专心画画,秀丽的脸上似乎在散发着柔和的光辉,特别动人。 叶景静悄悄地坐到她身边,一句话也没有说。 方晓颜把画笔放到自制的洗笔器里清洗,然后转头看向他,低声说:“我想辞职,不去学校工作了。我可以到你们酒店去做美工,好不好?” 叶景温和地问:“你不是喜欢当老师吗?” “以前是的,我喜欢单纯的环境,不懂外面社会的这些尔虞我诈。”方晓颜老老实实地说,“可是,我如果再回学校,就得和叶星同事,那些老师,还有学生,都爱拿我们说事,我怕……” 叶景便明白了。他思索了一下,尽量以平淡的语气说:“如果星星不在那个学校工作呢?你会不会继续留下?” 方晓颜吃了一惊,睁大眼睛看着他,“什么意思?叶星要走?他要去哪里?” 叶景微微一笑,“星星跟我说,他喜欢西藏,打算过去教两年书,我觉得这是好事,就同意了。” 方晓颜的眼睛里渐渐有了一丝痛苦,她自责地说:“都是因为我,对吗?如果没有我,他就不会想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有一定的原因,却不是全部。”叶景没有虚词掩饰,很冷静地安慰她,“我们说好了,他只去两年就回来。我们应该给他两年时间,让他调整好自己。回来以后,我想他会很自然地把你当成大嫂,也不会再难过。我们依然是一家人。这样不是很好吗?” 方晓颜沉默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 叶星很快就开始收拾东西,购买去西藏生活必备的物品。 他买的不多,叶景却花钱如流水,给他添置了很多东西,尤其是衣物和药品,十分齐全。叶星看着,忍不住笑道:“哥,我哪里拿得动?” “没事,我给你寄去。”叶景不由分说,“你去的地方条件艰苦,也买不到这些,要用的时候岂不是麻烦?” 叶星笑着摇头,“好,那我都带着吧。我有两个大背包,这次不用带帐篷什么的,这些东西都能塞下。” “嗯。”叶景坐在他房间里,看他井井有条地收拾东西,忍不住叮嘱道,“我知道你的性格,只怕那些药都会拿给你的学生用。这我也不反对。如果有什么药或者别的东西用完了,你就打电话过来,我再给你寄。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每个月都照这样,全部买了给你寄过去。” 叶星知道哥哥是做得出来的,只得点头,“好,如果有什么用完了,我一定打电话告诉你,让你寄过来。” “那就好。”叶景看着弟弟年轻英俊的脸上充满活力的笑容,不由得叹了口气,“星星,这次哥哥很对不住你,让你受委屈了。可你答应过不生哥的气,就不能一去没有音信。你到西藏后,最好每隔一、两天就打个电话回来,报个平安。如果连着半个月没接到你的电话,我就飞过去找你。” 叶星很感动,“哥,你不用担心,我没生你的气,而且为你高兴,这是真话。不过,你也不用太敏感,我会尽量争取每天都给你打个电话,可那里地处高原山区,一般来说,电话都不方便,手机也可能没信号。如果是这样,我会每个月都到附近有电话的乡镇去给你打电话,你看好吗?” 听他这么一说,叶景才明白,弟弟要去的地方比自己想象得还要艰苦,顿时想要反悔,“星星,要不你就别走了。晓颜可以辞掉学校的工作,来我的酒店上班。你就仍然留在锦城教书,不是挺好的吗?” “这事都定了,如果我不去,得临时找老师顶替,会让校方很为难。”叶星诚恳地说,“哥,从小到大,你都言传身教,告诉我要做个有责任心的人,如果我现在说不去了,那不是不负责任吗?我不能这么做。” 叶景看着他,良久,终于点了头,“好,那你去吧。” 叶星知道哥哥一直都是纵容他的,让他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选择,去生活。 父母的去世逼迫叶景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刚刚成年,就不得不向命运低头,艰难地生存,工作,奋斗,终于有了今天的成就,但这其实并不是他想要的。叶景从小就喜欢数学,本来计划在大学里学习理论数学,然后去美国留学,进一步深造。可是,从父母猝然离去的那一刻起,他的理想也就破灭了。不过,他从来就没有怨恨过,也没有后悔过。正因为此,他便始终希望弟弟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无论叶星的理想是什么,他都会支持他,帮助他去实现。这次也一样,如果方晓颜是爱着叶星的,那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和方晓颜再发生任何感情纠葛。这一点,叶景清楚,叶星也明白,所以,他从来没有怨恨过谁。 兄弟俩相视片刻,心意相通,已不需要再说什么。 看了看表,叶景到厨房去做饭,叶星继续收拾东西。 过了一会儿,方晓颜推开房门走进来,静静地看着他。 叶星立刻明白,她已经知道自己要走的事了。他要去西藏支教,学校里很多老师都已经知道,方晓颜听说了也不稀奇。略一犹豫,他便放下东西,对她微笑着说:“我打算去西藏待两年,一边工作,一边玩。” 方晓颜看着他,清澈的眼里闪烁着晶莹的光。良久,她走到他面前,轻声说:“叶星,对不起。” “别这么说。”叶星豁达地笑道,“感情是没什么对与错的,也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忠于自己的心,忠于自己的感情,才是对别人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你没做错什么,不用内疚,更不必向我道歉。” 方晓颜低下头,声音很轻,“我……很爱叶景,即使失忆了,心底深处也一直记得这段感情。我……没办法放弃这份感情,所以……只有对不起你了。” 叶星微笑着,忽然拥抱了她,动作间却明显地表示出只是朋友间的关怀。他温柔地说:“你做得对,我真心地希望你和我哥哥能够幸福。相爱的人就应该在一起,你们赶快结婚吧。” 方晓颜的心情好了一些,却坚持道:“等你回来,我才和你哥结婚。我们的婚礼一定要你参加。” 叶星想起哥哥说过的话,不由得笑了,很认真地向她保证,“你们什么时候结婚,我都会赶回来参加的。” 方晓颜这才放了心,微笑着说:“好,我们等着你。” ———————————————————— 终于可以更新了,真不容易啊,泪…… —————————————————————— 终于可以更新了, ------------ 25 方晓颜:我才是他明媒正娶的老婆1 叶星离开后,方晓颜也要返校,去做开学前的准备工作。叶景自然不愿意让她去乘公交车,而是开车送她过去。 一路上,风景如画,温暖的阳光,蔚蓝的天空,挺立的树木,远方的山脉,一切都美不胜收,到处都荡漾着春天的气息。 方晓颜惬意地看着窗外,享受着阳光的照耀。往事随风而逝,她仿佛重新回到了昔日的好时光,当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这个世界和身边的人都一如既往,始终陪伴在她身旁。 她安静地微笑,看着校园里那些教学楼出现在眼前。 叶景将车子停在校门口,方晓颜与他拥抱了一下,便推开车门,愉快地走向学校。叶景看着她提着小小的旅行袋渐渐走远,最后消失在校门里,一直感觉很快乐。 很快,大家都知道叶星去西藏支教的事,却都没有怀疑过方晓颜和叶星之间的感情,提起来时,往往对叶星愿意离开情侣前去支援西部教育的事表示钦佩。 方晓颜没有做过任何解释。她重又变得安静而沉默,总会坐在办公室里,一边喝咖啡,一边看着窗外的香樟树。 很多时候,她会想念叶景,有时候也会想起叶星。 叶星一直没有和她通过电话。方晓颜希望他在那边过得好。那里被称为“西藏的江南”,风景很美,叶星应该很开心吧,也许会像个孩子一样陪着那边的学生堆雪人,然后温暖地笑起来。 几天后,学生们就来报到了。叶星的学生很快就知道,他们的班主任兼英语老师换了,顿时议论纷纷。 初二(8)班里,几个孩子讨论得十分热烈。 “你们听说了叶老师的事吗?”谢薇问道。 林雪漪反问:“你是说叶老师去西藏的事?” “没错。” “听说了。”林雪漪感叹,“真没想到,叶老师会愿意去那边,让人佩服。” “叶老师是不是去支援西部大开发了?”丁烨满脸遗憾,“那方老师不是很惨啊,两地分居。” “我就说嘛,怎么方老师一直都面无表情。”谢薇恍然大悟,“她一定很郁闷。” “我看啊,会不会是叶老师和方老师的感情有了裂痕,所以他就借此逃避。”江皓做出高深莫测的样子。 林雪漪撇了撇嘴,“我说你们嘴上积点德行不行?” “可这是事实啊。”江皓很不服气,“在现实生活中常常有这种情况发生。” 谢薇想了想,不由得摇头,“我觉得不会,他们俩上学期不是挺好的吗?不可能一个寒假就闹崩了。” “怎么不会?”江皓与她们展开辩论,“感情这种事是很奇妙的,发生什么都不稀奇。” “谁告诉你这是应该的?”谢薇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林雪漪若有所思,“江皓,我发现你很古怪。” “什么意思?”江皓警惕地看着她。 “你好像很有经验。”林雪漪一脸好奇,“老实交代,你什么时候谈过恋爱?对象是谁?” 丁烨立刻捧腹大笑。江皓挥拳便向他砸过去。 他们正闹着,谢薇一脸凝重地说:“你们两个别闹了,这事挺严重的,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怎么?”江皓住了手。 “你们看,方老师最近一直都是形单影只的,这怎么行呢?”谢薇很认真地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帮助一下方老师?”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不是我们这些外人可以插手的。”江皓立刻摇头,“老师的私事,我们做学生的不能干涉。” “是吗?”谢薇眉毛一扬。 “我觉得江皓说得对,这件事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丁烨干笑一声,“我看我们还是好好学习吧,最多我不在美术课上做别科作业了,好好听方老师讲课,这总行了吧?” 林雪漪冷笑,“丁烨,你还是男人吗?关键时刻掉链子,嘁。” 丁烨拍案而起,“我当然是男人,什么时候掉过链子?你看着,今天放学我就去找方老师。” 谢薇趁热打铁,“好,丁烨,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丁烨一缩脖子,满脸苦相地看了看江皓。江皓抬头望天,一副不关我事的模样。丁烨只得坐下,垂头丧气地说:“好吧,我去。” 放了学,谢薇和林雪漪便押着丁烨去方老师的办公室,江皓跟着去看热闹。丁烨磨磨蹭蹭,最后几乎是被谢薇踹进办公室的。 方晓颜正拿着画板和炭条,对着窗外画画。丁烨走过去,规规矩矩地说:“方老师好。” 方晓颜抬起头来,温和地问:“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最近好像没有看见叶老师啊。”丁烨期期艾艾。 “哦,叶老师去西藏支教了,要两年后才回来。”方晓颜的声音很柔和,“你们的英语课应该换老师了吧?” “是啊,换了。”丁烨忿忿地说,“他根本没有叶老师教得好,学校简直是误人子弟。我们打算联名上书,要求学校把叶老师调回来。” 方晓颜露出一丝微笑,“这么做不太好吧?老师都是不错的,可能各人的教学方法不同,你们暂时还不适应吧,过段时间就好了。” “才不是,我是说真的。”丁烨认真地瞪大眼睛,“我们全班同学都觉得,还是叶老师最好,而且……” 方晓颜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丁烨犹豫半天,猛地一咬牙,那些谢薇勒令他必须说的话冲口而出,“方老师,其实我们大家都很看好你和叶老师,感觉你们挺般配的,而且你们也发展得不错,这冷不丁的分开,我们都觉得不妥。所以,我们认为你应该想个办法,不要像现在这样,和叶老师两地分居,我认为,你应该……” 站在门外的江皓听丁烨的话越来越多,越扯越远,不由得看向旁边皱着眉头的谢薇和咬牙切齿的林雪漪,低低地说:“丁烨把事情搞砸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谢薇却冷静下来,“既然他把什么都说出来了,那就我们上吧。” 三人走进办公室,丁烨听到响动,立刻结束了长篇大论。回头看见阴沉着脸的三位,他才反应过来,不禁缩了缩脖子,站到一边,不再言语。 谢薇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堆着笑容,诚恳地说:“方老师,我觉得丁烨说得对,你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你看,以前你和叶老师在一起有多开心,怎么能说分开就分开呢?我认为你的确应该采取点行动了。” 方晓颜不由得微笑起来,却不知该怎么跟这些半大孩子说才妥当。 林雪漪沉不住气,索性有话直说,“方老师,你就让叶老师回来吧。他是个好老师,我们都挺想他的。” “不行。他是自愿申请去的,按规定要在那里工作两年。”方晓颜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中途反悔,就是不讲信用,不守承诺,你们应该了解叶老师的性格,他是绝不会这么做的。” “这有什么关系?只要你打个电话给他,他就一定会回来的。”丁烨又忍不住了,张口便道,“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连金石都开了,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再说,叶老师的心也是肉做的,你这电话一打,他肯定会动摇的……” 谢薇又瞪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话啊?” 江皓听得兴起,在一旁出主意,“方老师,要不你就装病,把叶老师骗回来。他不可能不管吧?等他回来了,你再解释一下,保证什么问题都没了。” “江皓,亏你还是班长,你这不是怂恿老师搞手段,欺骗人吗?”林雪漪斥责,“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叶老师?” “那你说怎么办?”江皓哼了一声。 “干脆,方老师,你追到西藏去吧。你也可以向学校申请到那里去工作,这样不就两全其美了。”林雪漪一脸憧憬,“男主角为了实现崇高的理想而远走天涯,女主角不辞辛苦,追随而去,两人在异地重逢,幸福甜蜜地生活在一起,这是多么浪漫的事啊。” 江皓嗤之以鼻,“你是狗血小白言情电视剧看多了吧?” 丁烨急不可耐地说:“方老师,我看事不宜迟,你就趁着夜黑风高,赶快走吧。” “丁烨,你怎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谢薇怒斥,“为什么要趁着月黑风高?方老师是去遥远的地方寻找真爱,怎么你说得就像做贼一样?” “对,寻找真爱。”江皓积极地献计献策,“再不然,方老师,你先写封信去,千里传情,互诉衷肠,这也很不错嘛。” “对啊。”丁烨万分认真地说,“方老师,要是西藏那边发生点什么灾害,你这里天高皇帝远的,那不是就阴阳永隔了吗?” “丁烨,你闭嘴。”另外三个学生同时大喝。 丁烨缩到一边,嘀咕道:“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方晓颜被他们闹得啼笑皆非,心情倒是好了很多。她将手中的画板放到桌上,温和地笑道:“老师知道你们的好意,不过,你们应该把心思放到学习上,不要管大人的事。老师有自己的想法,应该得到尊重,你们说对吧?” 四个孩子面面相觑,顿时无语。 半晌,林雪漪看了一眼桌上的画板,好奇地问:“方老师,你在画什么啊?” 这句话引起了其他三人的注意力。他们同时围过去,看向桌上的画。 ———————————————————————————————————— 最近一直不能登录,急死人了,泪…… ------------ 25 方晓颜:我才是他明媒正娶的老婆2 这是一幅人像素描。 细密柔软的头发,剑眉星目,挺拔的鼻梁,上扬的嘴角,温柔的下颚弧线,脸上有一缕温柔的微笑。 林雪漪赞叹,“啊,这是叶老师,真像啊。” “是啊,这么像,果然是美术老师。”丁烨点头,“真是画猫像猫,画虎像虎,画人像人……” 谢薇捅了他一下,让他闭嘴,随即兴致勃勃地看向方晓颜,“方老师,你看你有空就在画叶老师,肯定是因为想念他。要不,你真的考虑考虑,就追过去吧。” 方晓颜笑了笑,却没有任何解释。其实她画的是叶景,不过,这些学生只见过叶景一、两次,现在印象已经模糊,自然就觉得她画的是叶星。 她看着画上的人,仔细想了很久,再一次确认,她爱的是叶景,而叶星是让她十分牵挂的好朋友,那种感情是不一样的。 四个学生误解了她的沉默,更加热情地怂恿起来。 “方老师,我们都知道你很想念叶老师。心动不如行动,你就赶快向学校申请吧。” “就是,虽然路途遥远,飞机票也不便宜,但是患难见真情。” “方老师,其实现在就是上苍在考验你们之间的感情,考验你们之间的爱情是不是坚贞不移,要是你追到西藏去,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你感动的。” “叶老师绝对不是无情无意的人,只要你能够用实际行动来感动他,那他肯定会乖乖回来的。” “方老师,我们都是看着你们走到一起的,你不会就这样放弃了吧?你们之间如果有什么误会,解释清楚就可以了,何必这样呢?” “方老师,你就忍心叶老师待在那遥远的地方?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那就去吧,到叶老师身边去。” 他们口无遮挡,童言无忌,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各种怪招层出不穷,方晓颜却只是笑而不语。 黄昏来临,春天的风轻拂,将一缕淡淡的花香送了进来,方晓颜转头看着窗外,一直望向遥远的天际,眼里隐隐有一丝忧虑。 到了周五下午,叶景安排出时间来接她回家,笑着对他说:“我收到叶星发回的短信,还有几张照片。他用手机拍的,像素不够高,不过还是看得出来,他住的地方非常美丽。” 方晓颜很开心,拿过他的手机调出短信和照片仔细端详。 “哥,我已到林芝,这里很美,我非常喜欢。”叶星的短信很简单,但能看出他是真的很快乐。 那些照片有一张是布达拉宫,还有几张是有着浓郁民族风格的街道,还有几张大概是在路上拍的,只见蔚蓝色的天空下连绵起伏的雪山,景色非常壮观。 “真美。”方晓颜喃喃地说,“我想去那里写生。” “我陪你。”叶景笑道,“等你放暑假的时候我安排几天假期,反正七、八月是淡季,没那么忙,我可以陪你出去走一走。” “好啊。”方晓颜很高兴。她去过青海,却没到过西藏,作为一个搞艺术的人,她对那片神奇的土地非常向往。 黄昏,叶景和方晓颜吃过晚饭后,悠闲地出门散步。 两人走在彩色花砖拼成的人行道上,看着繁花似锦,绿树成荫,呼吸着带了点微醺的空气,都感到很惬意。 天气很好,有很多人在外面散步。 一对年轻夫妇从他们身边走过,男子手上抱着一个小小孩,那孩子长得很漂亮,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捏着父亲的耳朵,两只黑眼睛四处乱看,似乎对什么都感兴趣。男子也跟着孩子的目光到处看,嘴里念念有词。他旁边的妻子几乎一直都注视着孩子,时常伸手过去,替他理理衣服,拉拉裤脚。两个大人脸上都是满足的笑容,让人看了也跟着他们高兴。 不远处,有老人拉着一个小孩的手,慢悠悠地走过。那孩子奋力前行,跌跌撞撞地使劲往前扑,老人用力拉着他,脸上满是宠爱的笑,一迭声地说:“慢点,慢点。” 还有丈夫陪着怀孕的妻子看着街边橱窗里的童装样式,笑容满面,指指点点。 方晓颜微笑着说:“你看,他们多幸福。” 叶景看着周围那些悠闲快乐的人,笑道:“他们幸福,是因为他们从来不想这个问题。” 方晓颜沉默片刻,豁然开朗,“是啊,你说得对。” 叶景趁热打铁,“晓颜,我们用不着等两年后星星回来了才结婚吧?” 方晓颜转头看着他,本能地点了点头,忽然福至心灵,眼睛一亮,有些兴奋地说:“我们旅行结婚好吗?去西藏。” 叶景微微一怔,随即被她的提议打动,高兴地直点头,“好好好,我去安排。你先向学校请婚假吧。我们都算晚婚了,可以拿到半个月的假。” 方晓颜笑着点头,和他慢慢走到小区附近的小河边。 夕阳的余晖洒向河面,波光粼粼,倒映着高远的天空和大朵大朵的云彩,美丽如画。 方晓颜抬头看向天空,一轮如冰片般的月亮已经升上来,浅蓝色的天穹如它的背景,让人感觉有些不真实。 如此美妙的时光,深深地拨动着她的心弦,她握住叶景的手,开心地说:“如果叶星能见证我们的婚礼,一定会很高兴。你是他哥哥,他如果错过这个时刻,将来一定会觉得很遗憾。” “是啊。”叶景欣喜地看着她,“晓颜,我会爱你一生一世。” “我也是。”方晓颜微微点头,清秀的脸上慢慢漾开美丽的笑容。 在他们前面,天空蔚蓝,皓月当空,而在他们身后,却是彩霞满天,残阳如血。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忽然传来阴沉的声音,“真是好兴致啊。” 叶景回头一看,脸色顿时一沉。 站在他们面前的居然是孙莉莉。 她穿着银灰色大衣,颈上围着鲜艳的丝巾,头发做得一丝不苟,看上去却不再如过去那般光鲜亮丽。在看守所里待了几个月,就算她父亲用钱上下打点,没让她太吃苦,可那日子也不好过。她的头发掉了很多,剩下的还夹杂着不少银丝,只好全部染成棕红色,用时尚掩盖狼狈。她的皮肤很干,眼角、唇边都有了不少细纹,看上去很憔悴,像是老了十多岁。 叶景挡在方晓颜面前,冷冷地说:“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像你这样的罪犯都能逍遥法外,继续骚扰受害者,看来我得找朋友向上举报,要求严查司法腐败。” 方晓颜有些好奇,从叶景身后探出半个头来,仔细打量对面的女人。她不认识那个人,但心里却本能地涌起一种憎恶,连多看一眼都觉得反胃。她把头缩回去,躲在叶景背后轻轻说:“我讨厌她。” 叶景安慰地握着她的手,不等孙莉莉开口,便厉声道:“你立刻离开,以后永远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否则我会向法院起诉你。刑事诉讼你逃过去了,但我仍然可以追究你的民事责任。你们孙家是开门做生意的,别把我惹急了,真要闹起来,受损失的是你们家。” 孙莉莉的脸色很难看。 她能逃过牢狱之灾,其实归根结底是因为方晓颜当年及时逃了出去,所以她算是未遂,至于方晓颜因此而出车祸重伤,被她父亲重金请来的名律师巧舌如簧,推得一干二净,叶景代方晓颜拒绝出庭作证,旁证虽然多,陈旺的供词也说得很清楚,但最后还是判得很轻,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一年。 她父亲虽然溺爱女儿,这次也是雷霆震怒,勒令她修身养性,不得再跟社会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鬼混,接着便打算卖掉这里的产业,移民国外。 孙莉莉不知怎么的,就像是被鬼迷了心窍,都到这地步了,仍然惦记着叶景,仿佛入了魔一般,今天趁着父母没注意,便偷偷跑出来找他。 叶景一直没搬家,她很容易就找了过来,没想到,一下出租车,就看到叶景与方晓颜手拉着手,站在一起有说有笑。她又妒又恨,忍不住出言相讥,没想到叶景对方晓颜那么维护,对她完全不假词色。她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站在那里半晌,扭头就走。 叶景以为她知难而退,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去看方晓颜,关心地问:“你没事吧?” 方晓颜笑着摇了摇头,有些顽皮地说:“她是不是想追你?” “没有的事,你别乱想。”叶景立刻否认,“我这辈子只喜欢过你一个,从没跟别人有过纠葛。” 方晓颜很快活,笑着歪了歪头,然后抱住他的胳膊,欢欢喜喜地说:“我们回去吧。” “好。”叶景难得看到她撒娇,不由得很开心,伸手轻轻拧了拧她的脸,便往回走去。 小区门外有个小小的连锁超市,主要卖食品酒水和日常生活用品,两人刚刚走近,便看到孙莉莉从里面出来。他们心意相通,马上绕道而行,可孙莉莉双眼通红,向他们直冲过去。她手上握着一柄厨房用的剔骨尖刀,朝着方晓颜直刺过来。 叶景吓了一跳,猛地推开方晓颜,冲过去抓住孙莉莉。两人纠缠了一会儿,孙莉莉简直疯了,力大无穷,差点抓不住她。叶景想着方晓颜的安危,用尽全力扭住她,终于夺下她手中的刀。 很多人都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出了什么事,又劝道:“有什么话都好好说,别动刀子,多危险啊。” 叶景又气又累又后怕,握着刀子呼呼直喘。他瞪着孙莉莉,愤怒地说:“你除了害人你还会什么?我马上报警,非得把你这种凶恶歹毒的人关进监狱才行。” 他拿出手机拨号,孙莉莉这才稍稍恢复理智,想到自己还是缓刑期间,如果闹到公安局,只怕这缓刑就会取消,自己真要进监狱了。她站直身子,把零乱的头发捋到耳后,几步抢到路边,招了一辆出租车就离开了。 那些围观的人在一旁窃窃私语,议论纷纷,从表面现象推测,大都认为孙莉莉可能是叶景的老婆,这是过来捉奸的,但是看叶景理直气壮,那女人却灰溜溜地跑了,却又不像。一时众说纷纭,叶景却置若罔闻。他把手上的刀扔进垃圾箱,拉过方晓颜就往家走。 走出几步,方晓颜忽然回头,大声说:“我才是他明媒正娶的老婆,谁也别想打我老公主意。” 那些说闲话的人顿时噤声。 叶景差点哈哈大笑,满心的愤怒顿时烟消云散。他握紧方晓颜的手,愉快地说:“我们星期一就到民政局去登记。” ------------ 26 叶星:祝你们幸福(上) 叶星乘飞机到拉萨,先玩了两天,然后与人合租一辆桑塔纳,经过八个小时的颠簸,从海拔三千五百米到五千二百米,再到两千米,沿途经历了暴风雪、雨夹雪等恶劣天气,终于在晚上到达林芝。 现在是初春,高原仍是冰天雪地,寒气逼人,直到林芝才感觉到温暖,叶星做了充分准备,穿得很暖,一路上欣赏苍茫的景象,乐在其中。 与他合租车子的是两个穿着红衣的喇嘛,年轻英俊,风度翩翩,能讲一口标准普通话,叶星坐在面前的副驾位,一直很沉默,那两个喇嘛也没有主动搭讪,在后座低声用藏语聊天。 到林芝后,叶星没有急着去学校报到,而是找到一家宾馆住进去。他想先熟悉这里的环境。他没有什么特别的高原反应,只是感到胸闷气短。这些年来,他四处旅游,颇有经验,既然刚从平地上来,也就不去逞能,打算静静地在宾馆里待两天,再去学校。 第二天上午,他支教的那个学校的校长就给他打来电话,热情地表示欢迎,并说已经在林芝城内,是来接他去学校的。叶星当即答应,收拾好东西,去前台退了房,等着他们过来。 校长向一个学生家长借用的车,那个藏民很热情,硬要帮叶星拿背包,将他恭敬有礼地送上性能良好的四驱越野。 他任教的学校不在林芝城内,而是在附近的山中,两侧一边是冰河,一边是山峰,一条土路从旁边经过。 叶星看着沿路的冰雪景象,感觉每一次呼吸都能够嗅到白雪圣洁的味道,那冰寒的凉意似乎在荡涤着他的肺腑,令他感觉非常愉悦,还有一种挣脱了某种枷锁的自由自在。 一路上,校长都关切地问他是否有不适,又向他介绍了学校的情况,并再次向他表示欢迎,同时也有些担心,婉转地说:“这里的条件有些艰苦,希望叶老师能够适应。” 叶星很有礼貌地听着,不时谦逊地点头,客气地表示自己是来向他们学习的。听到这句话,他立刻笑道:“校长,我很喜欢这个地方。你放心,我不怕艰苦,一定会努力工作。” 校长很高兴,连连点头,“好好好。” 林芝地区只有一所学校有高中,就是林芝一中,而叶星来教书的这个学校只有小学和初中,每个年级设两个班,有的年级只有一个班,学生基本都是少数民族,藏族居多,汉族很少。 进了简陋的校门,校长带他去教师宿舍。分配给他的是一间单独的房间,不大,单人木板床上放着干净的被褥,洗脸架上有准备好的新毛巾和塑料脸盆,窗下有木制的桌子和椅子。房间中央生着烧炭的火炉,上面放了一壶水,让人感觉有些暖烘烘的热气。 校长对他笑道:“这就是你的宿舍了,你看还要添些什么?” 叶星打量了一下,温和地说:“已经很好了,不需要再增加什么了。” 校长放了心,“那好,你先休息一下,明天上班,行吗?” “行。”叶星放下背囊,认真地问,“校长,这里什么时候开学?” “还有一周的时间。”校长乐呵呵地说,“下星期一,学生们就来报到了。” 叶星这时才看出,这位汉族校长其实年纪并不大,可能跟叶景差不多年纪,只是长期在高原生活,脸上满是风霜之色,又比较粗糙,看上去才显得苍老。既然是同龄人,叶星的态度也就活泛多了,笑着对他点了点头,“那我明天就看看课程表,跟其他老师研究一下教学进度。” “太好了。”校长诚恳地看着他,“我们这里只有三个本地的英语老师,在教学方面难免有不足,希望叶老师多给他们讲一些先进的教学方法。” “没问题。”叶星一口答应,“我们互相学习吧。” 校长对这个谦逊的年轻教师很满意,叮嘱他注意休息,就离开了。 叶星很快就弄清了这里的盥洗处和厕所的位置,也知道了这里没有洗澡的地方,如果要洗,可以到附近小镇的洗浴室去,五块钱一个人,其实也方便,走路只要半个小时。叶星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很快就安顿下来。 远离尘世,过着规律的安静的生活,被超脱凡尘的景色所包围,这令他的心境渐渐安宁下来。 学校的教室是二层藏房,桌椅都是木制的,由于年代久远,看起来有些陈旧。 叶星站在黑板前,看着那些孩子们好奇的眼睛和充满期盼的脸,不由得望了望窗外。看着皑皑白雪,他忽然想起了方晓颜那清亮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挥散那无可企及的幻影,朗声说:“同学们,以后我就是大家的英语老师,我姓叶。” 学生们立刻乖巧地齐声叫道:“叶老师好。” 孩子们的嗓音稚嫩而略带沙哑,叶星却觉得非常动听。这些学生十分淳朴,没有城市里那些孩子的古灵精怪,却比他们有着更为强烈的对知识的渴望与向往,也对老师更加尊敬和景仰,这让叶星感到很舒服。 听这里的老师说,有很多学生在凌晨就起床,提着马灯,在黑暗中翻过几座山岭,才能准时赶来上学。叶星留意了很多天,发现很少有孩子迟到,不由得对这些学生很钦佩。 周末,叶星去了林芝城。 他行走在街道上,看着各式各样的小店和那些藏语招牌。行人如织,街边的青年男女相拥着购买情侣佩带的藏银珠链。 踩着松软的白雪,他走进一个网吧。 坐在电脑前,他打开邮箱,给叶景写了一封信。 “哥,学校正式开学了,我教初中三个年级的英语。你别担心,总共才六个班,比我在锦城时的课还少,不会累到我的。 这里的环境很美,坐在宿舍里,可以从窗户看见被冰雪覆盖的群山,看见山顶上泛着幽幽的蓝光,接近淡蓝的天宇,似乎根本不属于人世。这里的天空很洁净,不同于城市里被污染的云朵,比我见过的任何湖水都要澄澈。 今天阳光很好,不过冰雪却不会融化,从学校到城里的路上,我看见有鲜花盛开在雪中,非常美丽。 这里的人都很淳朴,时常可以听见他们爽朗的笑声和动听的吟唱。我很喜欢这里的孩子,他们与我以前教过的学生截然不同。他们都穿着普通的衣服,却有着明媚的笑容。在这里,城市的物质信念似乎已经失去作用,名牌、时尚、潮流……在这里没有生存的土壤。他们并不信奉虚荣,他们有自己单纯的信仰。 晚上很安静,没有汽车的轰鸣,也没有莺歌燕舞,有时会听见藏民用他们的传统乐器根卡奏出动听的音乐,或者哼唱悠扬的民歌,或许他们只是在念经,我虽然听不懂,依然觉得非常迷人…… 哥,你和晓颜好吗?不用担心我,赶快结婚吧。 祝你们幸福。” 他点击了“发送”,这才开始浏览网页,读一些文章,再回复邮件。 走出网吧,已是傍晚,他随便吃了点东西,就搭车往回走。暮色四合,他从车窗里看出去,望着群山叠嶂以及冰雪反射的光芒,一时间有些失神。 恍惚间,他看见方晓颜清秀的面容,而此时的黄昏像极了几个月前他与她在学校里河边散步时的天色,不过,他惊讶地发现,方晓颜那淡淡的笑靥和被余晖渲染的轮廓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渐渐不复记忆。 他轻叹一声,不再去想那些往事。 很快,中巴车就在学校旁边停下,叶星下了车,径直走进校门。 忽然,他听到一个女孩怯生生的声音,“叶老师好。” 叶星低下头,看见一个藏族女学生站在面前,腼腆地看着他。他听着她努力说出接近标准的普通话,温柔地笑起来,“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我养的狗走丢了,我来找。”女孩的脸上浮起愁云,看起来很伤心。 叶星关切地说:“都这么晚了,明天再找吧。” 女孩摇了摇头,坚持道:“它是我亲手养大的,我怕它不回家的话,晚上会冻坏,或者被野兽吃了。” “那……老师帮你找吧。”叶星安慰地笑道,“你知道它大概会在哪里吗?” “应该在学校,它有时会跟着我来学校。”女孩的声音有些哽咽,“可我找了很久,也没看到它。” 叶星轻声劝慰她,然后陪着她找遍了整个学校以及学校周边的地方,却一直没有找到女孩的爱犬。 暮色苍茫,落日向大地投下最后的光茫。他们借着余晖,穿行在高大的树木间。透过纵横交错的枝桠,叶星可以看到天空的颜色不断变深。林间开始有雾气缭绕,泥泞的路上有着野兽的足迹,粗糙的树枝上沾了它们各式各样的毛。 看着天就要黑尽,叶星坚持要女孩跟他一起回学校。孩子对老师有着天生的服从性,虽然仍想找下去,终究还是听他的话,跟他一起从林间返回。 走着走着,小女孩开始呜咽,“它走丢了……它再也不会回来了……” 叶星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轻声说:“不会丢的,回家吧,说不定它已经在家里等着你了。” 女孩一听,觉得大有可能,立刻破啼为笑,对他摆了摆手,“叶老师,再见。”便向家里跑去。 叶星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这才抬起头来,看着满天星辰。 今夜星光灿烂,而他却有些莫名的惆怅。 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已经走出他的生活,再也不会回来了。 ------------ 26 叶星:祝你们幸福(下) 平静的日子总让人觉得过得很快,时光从身边流逝,却让人无所察觉,不知不觉间,春去夏至,火热的阳光泼洒下来。在高原,这是最好的季节,气候凉爽,氧气充足,万物蓬勃生长,一派欣欣向荣。 叶星在林芝过得很愉快,每周都会给叶景发邮件,后来还与他在网上视频聊天。叶景看着弟弟容光焕发,神采飞扬,很为他高兴,也彻底放了心。 五一黄金周,叶星背着背包,去四周的风景地看了看,尤其是雅鲁藏布大峡谷。由于时间关系,他这次只是进行前期的考察工作,准备在暑假时用一个月的时间,徒步穿越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峡谷。 最传统的路线是从雅鲁藏布大峡谷入口,也就是林芝派乡的松林口开始徒步,翻越多雄拉山口、拉格、汗密、背崩、墨脱、达木、旁辛、加热萨、甘代、鲁古、邦郭、八玉、达波、扎曲、玉梅,在排龙结束,全程约三百六十公里。 叶星没有深入,只在派乡住了两天,向当地人了解这条路线的详细情况,以便做好充分准备。 假期结束,叶星回到林芝,跟叶景通话时滔滔不绝,眉飞色舞,把一向稳重的叶景都说得动了心,差点就要跟他一起去了。 与叶星相比,他的业余生活是比较枯燥贫乏的,一直没机会出去旅游,对西藏了解得很少,听说过的也就是拉萨、可可西里、林芝这些地名,知道布达拉宫和珠穆朗玛峰是什么样子,基本上都是在电视新闻和专题片中看来的。叶星把雅鲁藏布大峡谷描绘得美不胜收,听不出半点危险的意思,叶景想,那个峡谷大概也就是像长江三峡这样的地方吧,虽然有些险,却是有路可走的,应该问题不大。既然叶星喜欢去,他当然支持。虽然自己不能像他那样有漫长的假期可以玩,可想着弟弟能够无忧无虑地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就心满意足了,更别说现在还有方晓颜陪在身边。 看着弟弟愉悦的面容,听着他活泼开朗的声音,叶景一直在笑,最后才说:“要这么徒步穿越一次,花费肯定不小吧。你去之前一定要准备充足,该买的装备全都要买,不能马虎。上个星期,我往你的卡上汇了两万块钱,你千万别省,如果不够用,马上给我打电话。” “够了够了。”叶星忙不迭地说,“花不了多少,几千块就足够了。哥,我的工资加补贴挺高的,学校又管吃管住,我平时都只是买买生活用品,存下来的钱不少,完全够了,用不着你贴。” “好了,就别跟我说这些了。”叶景止住他的话,愉快地说,“我知道你自己能挣钱,优秀教师嘛,收入应该是不错的。我给你那些钱,不过是有备无患,你那儿要有什么事,也好应个急。钱是小事,只要你过得好,就什么都有了。” “那倒是。”叶星也就不再跟哥哥客气,“哥,你最近还好吧?身体怎么样?晓颜呢?” 叶景听他用这么自然的口吻提起方晓颜,感觉他的心结已经打开,不由得更加高兴,笑着说:“我现在不错,连小感冒都没得过。晓颜还在锦城当老师,周末回来,刚出去买东西了,没在家。” “那就好。”叶星很开心,与哥哥聊了好一会儿,没等到方晓颜回来就结束了通话。 叶景没能请到假,因为大连店开始筹备,事情非常多。谭柏钧答应他,等大连店开业了,就给他一个月假,让他好好去度个蜜月。 谭柏钧和沈念秋也是新婚燕尔,却只休了三天假就到公司上班了。老板以身作则,叶景也不便坚持马上就要休长假,方晓颜对他的决定没有任何意见,全部交给他安排。 叶景想给弟弟个惊喜,就没说自己登记结婚以及要到西藏去探望他的事情。看着叶星的情绪逐渐恢复正常,他感觉很开心。 叶星的心情已经很平静,学校里来了几个年轻的志愿者,热情开朗,朝气蓬勃,很像他当年在大学里读书的模样。其中有两名外教,分别来自荷兰与英国,都对孩子非常耐心,教他们说英语,陪他们做游戏。简陋的校园里一直笑声不断,叶星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很正确。 因为这里的条件实在很艰苦,所以组织志愿者前来支教的机构也主要选择男性。他们与叶星很谈得来,听说他打算暑假的时候徒步穿越雅鲁藏布大峡谷,立刻兴致勃勃地表示希望加入。 他们都穿粗布衬衫、牛仔裤、球鞋,闲暇的时候到藏民家里喝酥油茶,学着骑马,偶尔去城里上网,添置生活用品,简直就像生活在世外桃源。 其实生活还是很苦的,高原上的饭总是夹生,菜不太容易熟,都要用高压锅压得烂烂的。一下雨,道路和小小的操场上全是泥泞,一脚踩下去,泥水会一直埋到脚踝,不小心就会摔倒。有时山间刮大风,仿佛会掀起屋顶,声势惊人,让人夜不能寐。高原的阳光不烈,但紫外线非常厉害,他们暴露在外的脸和手不知不觉就被晒脱了皮,很快变得黝黑。他们有一台公共电视,卫星天线架在山顶,可一遇刮风下雨打雷闪电就收不到信号,很多时候都是摆设。夜晚空山寂寂,有时会听到猛兽嗥叫,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恐惧。 叶星从来不跟哥哥诉苦,每次通话或发邮件的时候都是报喜不报忧,始终笑容灿烂,声音轻快,让叶景感到安心。 有几次,远方寄来大批箱子,里面全是各种药品、文体用具和课外读物,包裹单上的字娟秀优美,他看了仍有点感到心酸。 上次他带方晓颜去雨崩时曾带过很多东西送给当地学校,她都记得,虽然他们一直没有通过话,可这些不断寄来的邮包却让他感觉很温暖。方晓颜仍然当他是最好的朋友,默默地理解并关心他,这让他很安慰。 孩子们每次拿到他分发的学习用品都会爱不释,用起来非常珍惜。他在学校里建了一个微型图书馆和医务室,让当地的师生们都很开心。 那个他曾经陪着到处找小狗的女孩很高兴地告诉他,当初自行回家的那只牧羊犬已经怀了崽,等生下来,一定要送给老师一只。 她口中的小狗其实是只纯种藏獒,要是把小獒犬带到外面去,起码可以卖几十万,叶星却婉言谢绝了她的好意。他很怕生离死别,养一只小狗也会有感情,他不能忍受将来必定会有的别离。他的措辞很婉转,声音很温柔,神情很诚恳,那个小姑娘没有觉得受伤,爽快地答应会带他回家去看自己的爱犬,然后高高兴兴地去上课了。 这一年,林芝的雨水很多,山里时常有小规模的山洪暴发,孩子们上学、放学都是步步惊险,叶星看到当地的老师会翻山越岭去接送,当即加入他们的行列。 他越来越沉着踏实,不会再像以前,在旅途中百无禁忌,随便同陌生游客搭话。其实方晓颜只有一个,叶景不可能再有别的失忆女友在外旅行,但叶星觉得一次教训就足够,不想再重蹈覆辙。 英国人劳伦斯喜欢陪他坐在校门前,一边喝可乐一边看落日。他有些钦佩地说:“你这么年轻,却这么沉着冷静,在中国的年轻人里非常少见。” “你过奖了。”叶星洒脱地笑,“我远远比不上我大哥。” “是吗?”英国人有些惊讶,“那就是你们家的人都同样优秀。” “不。”叶星仍然摇头,“我比不上我哥。” 劳伦斯没忍住好奇心,“你哥哥是做什么的?” 叶星沉默一会儿,简略地将往事告诉了他。父母双双去世,他那时候才上小学,大哥已经考上名牌大学,前程似锦,却为了抚养他长大而辍学,出去辛苦打工,直到今天做出优异成绩,成为金领。 劳伦斯顿时肃然起敬,“你哥哥确实不凡,令人敬佩。” “是啊。”叶星看着轰然沉落在群山之间的夕阳,微笑着说,“我哥成绩斐然,根本不需要我为他做什么,我只有努力上进,做个有用的人,也就算是报答他了。” 劳伦斯郑重地说:“你们兄弟都是高贵的人。” 叶星愉快地拍了拍他的肩,“你也一样,不远万里来这儿教书,吃苦受罪,没名没利。” 劳伦斯摆了摆手,“这里就是我心中的香格里拉,我希望可以在这儿生活一辈子,一直教给孩子知识,真到我老得说不出话为止。” “啊。”叶星动容,“你比我高尚得多。” “不敢当。”劳伦斯笑道,“真想见见你哥哥。” “没问题。”叶星爽朗地说,“等明年春节,我带你回去。我哥对我的朋友都很好,一定很高兴看到你。” “好啊。”劳伦斯一直用英语与他对话,这时改用生硬的普通话说,“咱们一言为定。” 叶星哈哈大笑,也用中文肯定回答,“一言为定。” ------------ 27 方晓颜:在那东方的山顶上(上) 飞机呼啸着掠过高空,下面是连绵起伏的雪山,景象十分壮观。 方晓颜偏着头,看着窗外飘过的云朵、下方银白的大地和波光粼粼的河流,不时转头叫叶景也来看。叶景总会微笑着探头看一眼,然后赞叹,“很漂亮。” 两人已经注册登记,拿到了结婚证,多年的曲折挣扎艰辛坚持终于修成正果,心里都是浓浓的满足与幸福。 当走下飞机,站在高原的土地上,叶景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几口清凉的空气,随即关心地问身边的爱妻,“你怎么样?有高原反应吗?” “没有。”方晓颜笑着摇头,“我去过青海,一点高原反应也没有,我觉得我天生就是适合在高原上生活的。” “乱讲。”叶景握着她的手上了摆渡车,开心地说,“偶尔来玩玩我不反对,但我们的家不在这里。” 方晓颜开心地笑道:“好,都听你的。” 他们事先订好了酒店,一出机场便叫了部出租车,直接往那边走。 一路上,车窗外掠过的都是奇丽的异域景象,浓郁的民族气息扑面而来。 在酒店住下后,方晓颜问他,“我们现在去哪儿?” “你先休息一下,不用急。”叶景温和地说,“等下要是你精神好,我们就四处转转。叶星有事要办,今天来不了,明天早上他会从林芝出发,说是傍晚就能到拉萨,他直接到酒店来与我们会合。” “好。”方晓颜没有意见,笑着点头,便去整理行李。 两人在房间里睡了半天,起床后感觉很舒服,方晓颜兴致勃勃地要出去逛街。叶景想与叶星联系,他的手机却一贯的“不在服务区”。试了几次,叶景便放弃努力,与方晓颜一起出了酒店。 与大部分初到者相似,他们先去逛著名的八廓街,打算第二天再去看布达拉宫和大昭寺。 八廓街留有拉萨古城的原有风貌,街道由手工打磨的石块铺成,旁边保留有老式藏房,大部分都是白色。街心有一个巨型香炉,昼夜烟火弥漫,渲染着一种虔诚的气息。 这条街的历史与大昭寺一样悠久,僻巷幽幽,曲途自通,宫厦套着百屋,傍着古寺,弥漫着浓郁的藏族文化气息。 到处是朝圣者磕长头的身影,他们在光滑发亮的石块上投下一道道长短不一的影子。轻轻的念经声、手套与石板摩擦的唰唰声、大经筒旋转时发出的嗡嗡声传扬在黄昏的空气中,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 晓颜和叶景携手并肩,慢慢转悠,十分享受。 到处都是卖民族手工艺品的店铺,两人流连忘返,却只是欣赏,并不买。他们还要去林芝,背了不少带给叶星和孩子们的药品、文具,自己的东西越少越好。 正在仰头看唐卡的叶景忽然听到方晓颜的呼唤,便转头看去。方晓颜快乐地指着墙上,“你看。” 那里挂着一把藏刀,刀柄闪着暗金的光,刀身镶着玲珑剔透的石头,配着错落有致的花纹,很漂亮,很像他们在米亚罗的小店里看到过的那柄腰刀。 叶景与方晓颜相视一笑,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 “逛了这么久了,累不累?”叶景温柔地问。 方晓颜微微点了点头,叶景马上说:“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哎,我知道一个地方,走。”方晓颜眼睛一亮,“我以前听叶星提过,那儿是个很值得看看的地方,他说如果到了拉萨,天天都会去那里。” “哦?好啊,去看看。”叶景也来了兴致。 方晓颜兴冲冲地带着他左弯右拐,来到一栋米黄色的小楼前。她抬头看了看招牌,笑道:“就是这里了,玛吉阿米酒吧。” 叶景饶有兴趣地跟着她走进门去。 顺着小小旋梯,进入黄色小楼的二层正厅,一股浓浓的奶茶香便迎面扑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室厅正中悬挂的“强巴”佛像,而在显露出裂缝的黄色墙壁上,错落有致地挂满了有关西藏的黑白老照片、古老的唐卡、西藏题材的油画和古铜艺术饰品,给人一种历史与文化交织的沧桑感。 他们踩着深色地板,踏过旧式藏毯,走过古青铜香炉和圣水铜罐,来到墙边的餐桌旁坐下。两人都忍不住摸了摸桌上的西藏羊毛氆氇餐垫,又环视四周。 这里的菜单和吊灯都是西藏古老的手工土纸做成,而花瓶和咖啡杯则是西藏民间的土陶。每一件物品都带有浓烈的西藏印记,既高贵典雅,又古朴艺术,让人回味无穷。 方晓颜点了些吃的喝的,这才笑着对叶景说:“这里曾经是六世*仓央嘉措的密宫,那首著名的《在那东方的山顶上》就是在这里写的。” “在那东方的山顶上 升起皎洁的月亮 玛吉阿米那迷人的面容 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 黄昏去会情人 黎明大雪纷飞 莫说瞒与不瞒 脚印已留在雪上 守门的狗儿啊 你比人还聪明 别说我黄昏出去 别说我拂晓才归 在那东方的山顶上 升起皎洁的月亮 美丽的仁增旺姆 燃起祝福的高香……” 方晓颜轻声对叶景讲述了仓央嘉措与玛吉阿米的故事,然后背诵了这首著名的情歌。 灯光幽暗,藏香袅袅,方晓颜长发素颜,娓娓动听地讲述着这个荡气回肠的故事,叶景渐渐地出起神来。他仿佛回到了三百年前,看到那个英俊的藏族青年为了自己的爱情拒受比丘戒,看着他在夜里翻墙,走过积雪的大地,赶到这个小小的黄色屋子来与自己心爱的人相会,可雪地上的脚印却被人发现,追踪而至,玛吉阿米被处死,而仓央嘉措从此只能在大昭寺中看日升月落,默默地为逝去的爱人写下无数情歌。 听着方晓颜柔和的声音,看着她年轻而清秀的容颜,叶景忍不住伸手过去,握紧她放在桌上的手,轻声说:“我们比他们要幸运多了。” “是啊。”方晓颜诚心诚意地点头,“我很感谢命运的眷顾。” “我也是。”叶景微笑,“我们这趟来西藏是做对了,叶星听说我们要来,高兴极了,立刻就开始计划带我们去哪里玩。” 方晓颜也开心地笑起来。 第二天,他们游览了布达拉宫和大昭寺。叶星说这些地方他都去过,他们可以不用等他,先去看看。 然而,到了晚上,他们却没有等到叶星,也跟他联络不上。两人都感觉心里没底,不免着急起来。 方晓颜一边担心一边还安慰叶景,“多半是叶星那边临时有事,走不开。要不,我们明天就去林芝。” 叶景想了一会儿,对她说:“如果我们都走了,叶星来了会找不到我们。这样吧,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林芝找他。” 方晓颜只觉得心里一阵悸动,冲口而出,“不,我要跟你在一起。” 叶景明白她的心思,抱住她温柔地安慰,“放心,我问过了,从拉萨到林芝的路况很不错。我会包一辆好车,路上不会有事的。” 方晓颜知道他这样安排是最好的,如果他们都走了,叶星却到了拉萨,肯定就会错过,而他们在林芝也找不到人,两边都会着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低地说:“好吧,你去吧,记得每隔一小时就给我打个电话过来,让我放心。” “好,我一定打。”叶景保证,“如果山顶上没信号,你也别太担心,一到有信号的地方我就打给你。” “嗯。”方晓颜点了点头,看着他拿起电话,包了一辆三菱越野,说好第二天一早就出发去林芝,心里不知怎么的,总有一股隐隐的担忧挥之不去。 这一夜,他们拥抱得很紧。 次日清晨,叶景提着简单的行李出了酒店,与等在那里的司机接上头,便对陪在身旁的方晓颜笑着说“再见”,然后上车离开了酒店。 方晓颜站在那里,一直看着车子消失,这才转身回去。她的脚步沉重了许多,脸上也没有了笑容。 叶景坐在副驾驶座,系上安全带,观赏着沿途的风光。这车他是单包,说好了途中不载客,或停或行都以他为主,这样比较方便。 一路风景如画,将他心中的忧虑冲淡了许多。 他看着车窗外在寒风中摇晃不已的树木,干枯的枝桠伸向高高的苍穹,还有那些漂浮的云朵,连绵起伏的群山,犹如幻觉的飞鸟的身影……叶星曾经在邮件中对这些景色描述得淋漓尽致,早已令他心驰神往,终于有这么一天,他在叶星走过的路上看到了同样的风景。 渐渐的,似乎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将他的思绪拉到了遥远的从前,让他想起从小到大与叶星相处的情景。虽然那时候过得比较苦,至今想来,却都是快乐的时光,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笑容。 那位汉族司机对这条路很熟悉,车子开得既平稳又快速。叶景心急如火,途中只在午餐时停了一下,便一直在路上疾驰。下午,他们就进入林芝城中。 叶景有叶星给的详细地址,司机拿着问了城中的交警,就向郊外驶去,途中又问了几个人,这才辗转找到那间简陋的学校。 叶景推开车门,走过布满沙石的操场,找到一个像是老师的中年女子,客气地问:“请问叶星叶老师在吗?” 她惊讶地看着他,“你是……叶老师的哥哥吧?你们长得真像。” 叶景礼貌地笑道:“对,我是他哥哥,我叫叶景。” “哎呀,你来了就好了,我们校长正在与你们学校联系,希望找到叶老师的家属。”那个女老师迫不及待地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走,我带你去见校长。” 叶景觉得不对,“请问,叶星怎么了?” 女老师有些意外,“怎么?你不知道?” 叶景摇了摇头,“本来约好了他到拉萨与我会合的,可他没来,我又一直和他联络不上,这才过来找他。” “哦。”那位女老师没有多说什么,立刻带着他走到一间小屋前,“校长,叶老师的哥哥来了。” 正在房间里和人说话的校长立刻迎出来,“叶总,我刚跟锦城学校通了电话,他们告诉我,叶老师有个哥哥,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叶景打断他的话,焦急地问:“我弟弟呢?他在哪里?” 校长看着他,凝重地说:“叶老师他……他们……可能出事了。” ------------ 27 方晓颜:在那东方的山顶上(下) 还没吃晚饭,独自待在拉萨的方晓颜便接到锦城的学生们打来的电话。 初二(8)班的那些半大孩子焦急地在电话里叫着,“方老师,方老师。” 方晓颜有些诧异,“怎么了?别急,慢慢说。” 丁烨抢着道,“方老师,叶老师出事了。” 方晓颜吃了一惊,“什么事?” 谢薇抢过话筒,细说究竟,“西藏那边打来电话,说是叶老师和另外两个老师因公到墨脱去出差,结果遇到泥石流,还有雪崩,下落不明。方老师,你知道这事吗?” 一刹那间,方晓颜的脸色变得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江皓拿过电话,认真地问:“方老师,你走的时候不是说会去西藏看叶老师吗?你现在在那边吗?你会去找叶老师吗?” 方晓颜心乱如麻,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立刻说:“你们放心,我这就去找叶老师,一定会把他找回来。” 林雪漪赶紧说:“方老师,那边挺危险的,你要当心啊。” 方晓颜与他们匆匆说了两句,便挂断电话,拨打叶景的手机,却一直联系不上。与叶星一样,他的电话始终“不在服务区”。 方晓颜再也不去多想,饭也不吃了,立刻收拾东西,下去退了房,托酒店找来一辆车,包车去林芝。 那位藏族司机问她,“你要到林芝的什么地方?” 方晓颜琢磨了一下,问道:“如果有人在墨脱那边遇到危险,救援队会在哪里?” “派乡。”司机马上说,“那是汽车能到达的离墨脱最近的地方。” “好。”方晓颜毫不犹豫,态度坚决,“请你送我去派乡。” 说好价钱,司机便驶上了去派乡的路。 夜色很快降临,四野漆黑一团,车子如一叶孤舟,行驶在世界屋脊上。 方晓颜闷了很久,忽然想起找人需要体力,这才从背包里拿出一包饼干,勉强自己吃下去。 司机问她,“是你朋友在墨脱出事了吗?” “嗯。”方晓颜哽了一下,努力镇定下来,希望多了解当地的情况,“他是老师,说是去墨脱出差,结果遇到了泥石流、雪崩,现在下落不明。你清楚那里的地形吗?” “不是很清楚。”司机摇头,“一般人都不敢走那条路,太危险,很容易出事。我们都不去那儿,反正没路,车也过不了。” 方晓颜看着外面,夜色中山岭的起伏线条依稀可见,却再也没有往日的宁静,似乎当中隐伏着无穷危险。她非常忧虑,根本不敢去细想这件事情的后果。 车子一路颠簸,走了很久,直到午夜才进入一个小乡村。借着车灯,只能隐约看到一些破旧不堪的土屋和木板房,看上去相当贫穷。 进村后,司机四处转悠,终于看到有一间房里透出昏暗的灯光,便停下车,让方晓颜等着,他去找当地人打听救援队的事情。 派乡位于多雄拉山麓,海拔接近四千米,方晓颜有些胸闷气短。现在刚刚开山,到处都是冰雪,冷得厉害。她和叶景来的时候就做好准备,带足了衣物,可现在是深夜,寒意袭人。她心急如焚,这些小小的不适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过了一会儿,那个司机上来,用生硬的汉语告诉她,“救援队已经进去了,这里没人。不过,他们说刚才有个汉族男人也找他们打听过里面的情况,说是被雪崩堵在山里的一个老师的哥哥,坚持要去找他。他们拦不住,好像现在已经往山上去了。” 方晓颜心头剧震。 一定是叶景。 她看向黑暗中隐约的高山,静静的,隐隐蕴含着一丝狰狞可怖的气息,现在却有两个对她非常重要的人在那里。她立刻掏出钱来付了车费,然后说:“麻烦你帮我向他们买些吃的,我也要上山。” 那个藏族司机吃了一惊,忍不住劝她,“现在最好不要进去,路况太差了,下个月进山才比较安全。再说,这里的背夫都已经送东西进墨脱,你没有向导,可不敢随便乱走。” 方晓颜的态度却非常坚决,“我丈夫和弟弟都在里面,我一定要去找他们。” “那……好吧。”司机只得再次下车。 方晓颜也跟着跳下去。当地人看她是一个年轻的女孩,长得也比较单薄,都好心地劝阻,她却充耳不闻,始终坚持要去。 小卖部的店主是个从四川来的中年女子,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苦口婆心地劝她留下,说救援队已经进山了,他们比她有经验得多,一定能找到人的。 方晓颜却摇了摇头,温和而坚定地说:“我爱人也进去了,遇险的人中有他的亲弟弟,我不放心,必须去找。” 那些人听了,都恍然大悟,“刚才走的那个人是你老公?” “对。”方晓颜点头,“我们刚刚才结婚。” “哦,怪不得。”那位大嫂也就不劝了,只是一再嘱咐,“一定要当心。” 方晓颜答应着,很快就买了不少袋装的干粮,又开了一瓶矿泉水,吃下高原安,以备万一,然后便背上背包,独自向村外走去。 走过一段长长的路,天就有点蒙蒙亮了。雾霭在林间腾起,如纱般飞舞缭绕,方晓颜戴着头灯,冷静地向前走着。她心如明镜,静如止水。踏上了寻找的路程,她感到一切混乱都已消失,只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找到叶景,找到叶星。 大约三个小时后,她走出了松林坡,眼前豁然开朗,雄伟的雪峰矗立在天空下,在淡青色的晨光中展现出奇异的魅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动与震撼。 方晓颜停下脚步,一边急促地喘息着,一边向前面张望。 在派乡,人们向她介绍,出了松林坡就是有名的多雄拉山,这是从林芝派乡方向去墨脱要翻越的第一座大山,也是最高最大的雪峰。 已是黎明时分,气候异常寒冷,方晓颜四下打量,想找到先她一步上路的叶景。 不一会儿,她便看到前面有个高挑的身影。他也正在大口喘息,嘴里呼出一股一股的白雾。她快步赶上前去,扬声叫道:“叶景。” 在高原寒冷的空气中,她清脆的声音犹如天籁,特别悦耳动听。 叶景惊喜地转过身,看着走过来的人,脸上随即出现了担忧。 方晓颜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没有吭声。 叶景立刻上前仔细检查她的着装,这才温和地说:“你就不要进去了,挺危险的。就在外面等着吧,我会把他带出来的。” “不,我一定要去。”方晓颜的声音也很柔和,但非常固执,“我不是弱不禁风的小女人。你没上过高原,可我到过,而且都是自己背包来的。在这种地方,我比你有经验。叶景,无论到哪里,我们都一定要在一起。” 迎着晨光,叶景看着她眼中晶莹的光,终于点了点头,“那好吧,我们一起去。” 两人并肩站在那里,看着东方天际渐渐出现的鱼肚白,方晓颜轻声问:“你怎么一个人上山了?” “你不也是一个人吗?”叶景转头对她微微一笑,“校长说救援队在派乡,我就赶来了。他和两个外教一起出事的,所以这次救援的规模不小。学校里的老师不多,都要上课,我就让他们不要陪我来了,反正我是来找救援队,应该没什么问题。没想到,过来才知道,救援队已经进山,我等不及,就自己进来了。” “太危险了,你什么装备都没带。”方晓颜略带责备,却也了解他的心情,声音很温柔,“东西都在我这里,你就应该在林芝重新买,那边有不少商店在卖登山装备。我知道你着急,可没有好装备,你自己也很可能遇到危险,怎么还能找到叶星?” “我太急了,完全乱了方寸。”叶景有些抱歉地笑笑,“除了你之外,星星是我唯一的亲人,他不能出一点事,否则我会受不了的。” “我明白。”方晓颜边说边放下背包,从里面掏出冲锋衣裤,帮助他穿上,又递给他手套、头灯、手杖等装备。看着他穿戴好后,她才松了口气。 叶景正要说什么,她又掏出高原安,让他吃下去。叶景本来就感觉有些不舒服,高原反应渐渐明显,这时二话不说,立刻把药吃了。 两人站在那里,休息了一下。叶景很快就觉得好多了,伸手去拿方晓颜的背包,“我们走吧。” 方晓颜却不肯让他背,“我这包不重,也背习惯了,换你的包我背不惯。” 叶景也知道一些登山的概念,如果背着不习惯的东西,会非常辛苦,很容易累。现在时间紧急,他便不再坚持,想着等方晓颜背一段路,看情况再接过来,也是一样。 走到松林坡与多雄拉山之间的分界处,方晓颜和叶景不由自主地同时回头,看了一眼云遮雾绕的来路,然后便不再回顾,径直向前。 **************************************** 本文即将完结,实体书已经全国上市,谢谢支持正版的朋友们。我爱你们!^_^ ------------ 28 方晓颜:我们在一起(上) 上山的路全是乱石,那些通体鲜红的巨大岩石堆叠在一起,仿佛通向未知天际的阶梯。他们手脚并用,奋力向山上攀去。 叶景让方晓颜在前面,自己跟在后面保护。方晓颜很注意上山的路径,以便叶景上来时能走得稳,不至于滑倒。 渐渐的,飘浮在峰顶的白云离他们近了,他们都明白已经接近主峰的垭口,那是去墨脱的必经之路。当地人说,翻过多雄拉山垭口后,有很多条下山的小径,但其中只有一条是正确的,其他路径全都通向峡谷深处,如果走错了路,后果将非常可怕。 直到下午,他们才看见云雾中时隐时现的山峦变得低矮,面前出现了一大片冰封的水洼,冰雪融化的溪流推着碎石越过峰顶,从另一端冲向峡谷。 他们总算是到达垭口了。 站在那里放眼远眺,通往墨脱的方向一片朦胧,云海之中,高耸的雪峰若隐若现,蔚为壮观。 这时,天下却忽然飘下大雪。天空变成铅灰色,低低地压下来,让两人感觉喘不过气来。周围白茫茫一片,能见度非常低,他们很难判断出哪一条是正确的路径,踏出的每一步都将会凶险万分。 叶景深知危险,于是对身边的方晓颜说:“不要再走了,前面根本看不清楚,实在太危险,等雪停了,我们再走吧。” “好。”方晓颜犹豫一下,便答应了。 两人躲在山壁下的巨石之间,希望利用岩石来抵挡风雪,却收效甚微。过了一会儿,叶景关切地问:“很冷吧?” “不,不冷。”方晓颜轻轻摇头,对他微微一笑,“我出汗了,你也是吧?” “是。”叶景被她的情绪感染,也笑了起来,伸手将她拉过来,紧紧搂住。 方晓颜安静地倚在他怀里,虽然隔着厚厚的衣服,却仿佛能够感受到他身体里散发出的热量。 两人蜷缩在那里,方晓颜不时抬头看向叶景,叶景总是对她粲然一笑。 过了很久,风雪终于渐渐减弱,方晓颜立刻说:“我们赶快走吧,不能在这里过夜。” 寒冷的山风如刀般凛冽,雪也积得很厚,两人互相搀扶着,顽强地向前行进。 渐渐的,乱石嶙峋的山坡上出现了簇簇低矮的刺丛。既然能够生长植物,显然海拔在逐渐降低,不过,下坡却比上坡还要难走,他们一直连滚带滑,在雪地上跌跌撞撞。 叶景觉得头有些晕,全身忽冷忽热,非常难受。方晓颜看着他隐隐泛青的脸色,有些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叶景努力地笑了笑。 方晓颜犹豫地看了他一眼。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后退,只能向前,她很担心他的身体。 叶景紧握着拳,感觉整个身体都异常沉重,可他努力坚持着睁大眼睛,凝望着前面在风雪中模糊的世界。他默默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下去,要找到弟弟。 坚硬的风不断刮过,打在他们的脸上,如针刺一般疼,可他们却没有放慢脚步,仍然在奋力前行。 终于,他们看见前面出现了一片森林,叶景高兴地说:“我们走的路是正确的。” “是啊。”方晓颜笑着点头,眼里闪动着晶亮的光。 叶景欣慰地笑着,却有一滴滴冷汗从他的额间沁出。 “你怎么样?”方晓颜关切地看着他,“身体能行吗?” 叶景微微点头,很干脆地说:“行。” 方晓颜却总觉得有些不妥,“走了这么久,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不用了,找叶星要紧。”叶景说着,低低地咳嗽了两声。 “还是歇一会儿吧。”方晓颜很担心。 叶景在林芝和派乡都详细打听过沿途的情况,便坚持道:“我们要继续走。那边有几个小木棚,是让过往的背夫休息的,我们必须赶到那里过夜,否则就危险了。” 方晓颜也明白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便不再劝他。 低垂的云雾翻滚着向他们扑来,带着冰雪和碎雹。在毫无遮挡的山径上,在浓密的雨雪中,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着。终于,在几块巨大的岩石旁,他们看到了人们描述过的木棚。小棚里面用木板搭了一排,便于过往的人休息。 他们湿淋淋地走进去,几个正在烤火的门巴族背夫惊奇地看着他们,都是一怔。 叶景连忙带着方晓颜坐到火堆旁,一边烤火一边向他们打听情况。 这些背夫是四天前从派乡过来的。翻越了多雄拉山后,背夫们一般都要在这里休息几天。他们告诉叶景,前面有塌方和雪崩,已经砸死了两个背夫,这几天他们一直没过去。 叶景立刻向他们打听有没有从林芝那边过来的几个老师的消息,他们想了一下,全都摇头。 土坑里,湿木柴在火中发出爆响,叶景和方晓颜脱下湿透的外套,在火边翻烤着。外面已是漆黑一片,他们虽然很着急,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上路。 两个门巴族汉子端给他们一人一碗热腾腾的玉米糊,热情地说:“吃吧,吃吧。” 两人赶紧道谢,埋着头一口气喝完,这才觉得暖和起来。 转眼间便是午夜,门巴族背夫们挤靠在一起沉沉睡去,叶景和方晓颜仍然坐在火堆旁,脸被火烤得红红的。 叶景只觉得浑身都像掉进了火炉一样滚烫,胸口闷得厉害,他却一直在竭力忍耐,思考着明天的行程。 一觉醒来,那几个背夫仍然待在这里,并努力用生硬的汉语告诉他们,风雪太大,前面无法行走,非常危险,要他们留下。 叶景和方晓颜都心急如焚,听着外面呼啸的山风,看着漫天的大雪,明知情况不好,却不肯停下。他们向那几个背夫道了谢,吃过东西后便背上背包,继续上路。 两人互相搀扶,在苍茫的天地中努力跋涉。他们急促地喘息着,穿越森林,经过谷地,终于在夜幕降临时到达了下一站歇息的地方。 这也是搭建的窝棚,里面仍然有几个当地的背夫。 看到他们进来,这些人都热情地笑着,赶紧挪了挪位置,让他们能坐到火堆前。 叶景喘息未定,便急着向他们打听情况。方晓颜赶紧拿出小锅,烧了一些开水,催着叶景吃下高原安和医治感冒的特效药。叶景倚着身边的背包半躺着,渐渐觉得好过了一些。 方晓颜坐在木板上,用小锅煮了两包方便面,然后用手端着,与叶景就着锅一起吃下去。 调味包的香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叶景觉得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食物。他看着方晓颜被火苗映得绯红的脸,感觉她是如此美丽,无人可比。 方晓颜看到叶景的脸色渐渐变得好些了,这才稍稍放了点心。她有经验,知道在这样的地方,无论生什么病都有可能是致命的,因此非常担心。她用烧热的雪水洗干净小锅,放进背包,心里盘算着,既想和叶景返回,又想着叶星的安危,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有人挟带着寒气撞了进来。 两人转头一看,顿时呆在那里。 这人竟是叶星。 他头发蓬乱,嘴唇发白,一脸憔悴,身上的冲锋衣又是泥又是水,已经看不清本来的颜色。 两人呆了片刻,便猛地起身,急步冲到他面前。 方晓颜露出惊喜的笑容,喃喃地叫着,“叶星,叶星……” 叶景已是紧紧抱住了他。 叶星乍见两人,感到难以置信,“哥,晓颜,你们怎么来了?” “来找你啊。”叶景笑道,“你怎么回事?不是说你被雪崩所阻,生死未卜吗?”说着,他将叶星拉到火堆旁。 “叶星,你怎么样?”方晓颜轻声问道。 “我没事。当时这里发生雪崩,我躲进了一个山洞,后来大雪把洞口封住了,我差点出不去。今天的狂风把堆在洞口的雪一层层吹开了,我才能挖出一个口子,从里面钻出来。”叶星忍不住叹息,“我的同事不见了,也不知是生是死,我只能自己往林芝方向走。幸好平时喜欢旅行,翻山越岭的也有点功力,又仔细研究过这一路的资料,这才能找到这里来。” 叶景看着他,欣慰地笑道:“太好了,太好了。” 这一夜,他们都沉浸在喜悦中。在恶劣的自然里,人与人之间再也没有了种种戒备与防范,他们也忘了曾经的感情纷争,只觉得苍天待自己实在不薄,让他们心里充满感激。 叶星吃了他们带来的食物,喝了些热水,就感觉精神好多了。 在山上,他们都必须保持体力,以应付明天的长途跋涉,三个人都没有多说话,一起席地而卧,在火堆旁睡着了。 早晨,他们与那几个门巴族背夫道了别,立即往回返。 叶景努力忍耐着身体的不适,用尽全力在山道上走着。当天晚上,三人走到曾经休息过的木棚里,吃完饭便睡下了。 叶景一直被方晓颜督促着吃药,自己也尽力支撑,第二天依然与他们在破晓时分上路,打算尽快翻越多雄拉山。只要到了派乡,他们就可以雇车或搭车去林芝了。 山路艰险,健康人都要耗费大量体力,行走起来十分困难。叶景的病情越来越重,终于支持不住。刚刚走到垭口,他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叶星心里一颤,立刻冲过去,将他扶起来,不断叫着,“哥哥,哥哥。” 方晓颜心中一颤,上前去抚摸叶景的额头,只觉得烫得吓人,不禁焦急地说:“他病得很厉害,我们要赶快带他回去。” “好。”叶星立刻背起他,踩着厚厚的雪,艰难地往山下走去。 方晓颜赶到他前面,细心地为他探路,以免他在路上摔倒。 两人都不说话,焦急地行走在已经减弱了许多的风雪中。 ------------ 28 方晓颜:我们在一起(下) 叶星努力保持着平衡,累得气喘吁吁,却不肯休息片刻,甚至顾不得停下来喝一口水。 紧赶慢赶,直到傍晚时分,他们才到达派乡。两人都累得筋疲力尽,只觉得胸闷气紧,几乎窒息。方晓颜带着几罐氧气,沿途不断拿出来,先给叶景吸,再给叶星和自己,这才支撑过来。 方晓颜找人要了热水,把药给叶景灌下去,叶星向当地人雇了一辆卡车,朝着林芝疾驰。 破旧的车子在崎岖不平的土路上颠簸不已,叶星怕高烧昏迷的哥哥会不舒服,一直将他抱在怀里。看着叶景腊黄的脸,他的心绞成一团,又是担心又是恐惧,“哥,你千万不能有事,你一定要好起来……” 方晓颜紧紧握着叶景滚烫的手,一直凝神看着他,眼里渐渐盈满泪水,终于滴落下来。 外面很黑,海拔却在逐渐降低,叶星和方晓颜都感觉呼唤顺畅起来,不再那么难受。两人焦急地看向窗外,不时问司机,“还有多久才到?” 那位司机是藏族人,汉语不流利,只会说:“马上,马上,就快到了。” 叶景的声音忽然响起,“星星,星星……” “我在。”叶星大喜过望,连忙看向怀里的哥哥。 “晓颜……”叶景仍然闭着眼睛,似乎在无意识地呢喃。 “晓颜在这里。”叶星焦急地说,“哥,你要撑住,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方晓颜早就放了一瓶矿泉水在怀里,将冰凉的水捂得温热,这时便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喂给叶景喝。 叶景勉强咽了两口水,似乎精神好了一些。沉默了一会儿,他低低地说:“星星……你要照顾好晓颜……” 叶星轻声说:“哥,晓颜需要的是你,等你好起来,你来照顾他。” 叶景仿佛没听见,声音很轻很轻,“晓颜是个好女孩……我对不起她……” “哥,你醒醒,你们已结婚了。”叶星搂着叶景,声音有些哽咽了。 叶景忽然睁开眼睛看向他,“星星……你要好好照顾她,知道吗……” “我知道。”叶星听见叶景的话越来越流畅,不由得心中欢喜,“哥,你的病很快就会好的,我们一起回家。” 叶景淡淡地笑了,“她吃过很多苦……都是因为我……我一直觉得……很内疚……” “哥,你是对的,你没做错。”叶星已经无暇再去理解他的意思,只要能听到他说话,就觉得安心。无论叶景现在说什么,他全都附和,全都赞同。 方晓颜看着叶景,清清楚楚地听着他的话,不禁泪如雨下。 叶景疲倦地闭上眼睛,“星星……我觉得很遗憾,没有照顾好她……你……一定要对她好……” “哥,我不行,我太年轻了,不懂得照顾人。”叶星见势不妙,赶紧否认自己的能力,“哥,晓颜爱的是你,她需要的是你,只有你能照顾好她。” 叶景的声音越来越低,“晓颜……以后……我就安静地……看着你们生活……只有开心……不会难过……我就觉得很高兴了……” “叶景,你别说了……”方晓颜泣不成声,“我们已经结婚了,我是你的妻子,永远都是。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跟去,你明白吗?” 叶星惊异地看向她,心里更慌了。 叶景的声音渐渐变得有些虚无飘渺,“星星,我们是亲兄弟……我从不相信宿命……从来都觉得……一切要靠自己去争取……所以……我争了……对不起……” “哥,你没有,你没有对不起我。”叶星再也忍不住,眼泪滚落下来,“哥,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对我最好。” 叶景微笑,声音又变得连贯起来,“晓颜,我一直没有忘记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那是我这一生中最美的回忆,就像冬天的阳光照在身上,又温暖,又安静,我很开心……星星……” “哥,我明白,我都明白……”叶星拼命控制着自己,却仍然泪流满面。 方晓颜已经下定决心,与叶景生死相随,这时反而冷静下来,只是偶尔喂叶景喝口水,却一言不发。 车子十分颠簸,他们都仿若未觉,似乎都在回忆过去的那些日子。生活里充满了阳光的气息,风中的日子带着迷离的愉悦,现在却只留下恍惚的忧伤。在这个冰天雪地的世界里,他们都觉得眼前的路太长,似乎永远都不能到达终点。 “星星,以后你不要再跑这么远了,我心里真的很难过,很内疚……”叶景在半昏迷中终于说出了他埋在心底很久的话。 “哥,是我不好。”叶星泪落如雨,“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任性了。” 叶星在山上遇到雪崩,生死系于一线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叶景,然后才是方晓颜。在他心里,对哥哥的爱从来没有改变过。看着哥哥危在旦夕,他的痛苦与恐慌比当初决定离开方晓颜时要深重得多。 “雪真大……我想……我可能出不去了……星星……你和晓颜要好好活下去……”叶景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渐渐的消失了。 叶星慌乱地叫着,“哥,你醒醒,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叶景的呼吸变得微弱,方晓颜立刻将氧气罐拿出来,罩住他的口鼻,脸上满是泪痕,却不再哭泣。 当他们到达林芝医院时,叶景已是气若游丝。他的额贴在叶星的颈上,烫得几乎要把叶星灼伤。 方晓颜看着叶星将叶景抱下车,看着风把细小的雪花吹得四散飞扬,散落在叶景那浓密的黑发和长而柔软的睫毛上,泪水不绝如缕。 在急救室里,两人看着医生不断地忙碌着,都担心地握紧了拳。 不久,医生走出来,轻声问:“谁是病人的家属?” “我们。”叶星连忙迎上去,“我是他弟弟,她是他妻子。” 医生的表情很严肃,“病人的情况很严重,感冒,急性肺炎,已经有急性高原肺水肿的症状,如果继续待在高原,很可能会心力衰竭,有生命危险,我建议尽快把他送下去,到成都的大医院进行救治。” 叶星立刻点头,“好,我去办。” “我们会尽力抢救,但病人现在很危险,希望你们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如果要转院,必须赶快安排。”医生说完,便转身进了急救室。 方晓颜立刻掏出手机递给叶星,焦急地说:“现在很晚了,我们的力量可能不足,你马上联络念秋姐,她老公应该有办法。请他们帮忙找航空公司,我们包机,马上从林芝飞成都,要多少钱都给。” 叶星眼前一亮,从她手中拿过手机,走到一边去打电话。 方晓颜站在急救室门口,默默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叶景。以前,她总以为这个男人永远会屹立不倒,是自己最能依赖的靠山,可现在他却虚弱地躺在那里,可能永远都不会再醒过来,绝望的感觉就像一柄巨锤砸向她的心,使她无法忍受,痛不欲生。 半个多小时后,叶星便联系好了。 林芝机场位于青藏高原东南部雅鲁藏布江河谷地带,周围都是八千多米的高山峻岭,常年被云雾笼罩,飞机起降只能在狭窄弯曲的河谷中飞行,飞行航道最窄处距离峡谷两侧的山脊不到四公里,且机场风速多变,只有在上午才能起降。无论他们出多少钱,航空公司都不敢起飞。 谭柏钧听到叶景的生命危在旦夕,非常着急,航空公司讲不通,便立刻打电话给北京的朋友,请他们通过军方的关系向部队紧急求援。那些人跟他的关系非常好,虽然在大半夜被叫起来,一听这个情况,都答应全力帮忙。 沈念秋也打电话给李荣坤,请他鼎力相助。人命关天,李荣坤没有丝毫迟疑,立刻打电话找人。 很快,叶星便接到谭柏钧打来的电话。他听了一会儿,连声道谢,随即走到方晓颜身边,轻声说:“已经安排好了,我们马上去机场。” 方晓颜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叶星冲进急救室,对医生说:“我们包了飞机飞成都,请将我哥哥马上送到机场。我们还需要两名医生和护士随行,一切费用由我们支付。” 医生立刻点头,“好,我马上去安排,十分钟后出发。” 很快,叶景便被送上救护车,风驰电挚地向机场驶去。在整个过程中,医生仍然不间断地给他输液、输氧,让他的病情保持稳定。 途中,陪同的医生接到一个电话,讲了几句后,便对叶星说:“其他医院还有几个危重病人必须立刻转院,他们没有经济能力包机,也不能再拖下去,可不可以搭你们的飞机一起走?” “行,让他们送去机场。”叶星不假思索,一口答应,“要快,我们不能耽误时间,一定要救回我哥哥。” 方晓颜根本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她只是紧紧握着叶景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对身边的一切都不再关心。 很快,他们到达机场,另外几辆救护车也随后赶到。 一架小型的军用飞机停在这里,叶景最先被抬上飞机,其他名病人也随后被担架抬了上来。 等到医护人员全都上来,机舱门随即关上,飞机滑上跑道,在呼啸的风中飞向夜空。 ------------ 29 叶景:幸福像花儿一样(上) 飞机降落在成都的军用机场,而不是民用国际机场。几辆救护车已经等在这里,谭柏钧、沈念秋和赵定远站在夜色里,神情很焦虑。 他们安排好从林芝飞回的专机后,也立刻包机赶来这里。叶景情况危殆,他们都很担心,在家里实在坐不住,非得亲自赶过来看着才能安心。 叶景第一个被抬下来,已经守在舷梯旁的医生立刻迎上去,给他做了检查,然后指挥着迅速将他抬上救护车,进行紧急处置。 叶星和方晓颜都是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头发零乱、衣服又脏又皱。沈念秋奔上去搂住沈念秋的肩,柔声安慰,“回来就没事了,叶景会好的。” 方晓颜点了点头,又忍不住热泪盈眶。 叶星紧紧握住谭柏钧的手,连声说:“谢谢,谢谢。” “别客气。”谭柏钧拍了拍他的肩,“叶景是我朋友,也是公司的重要干部,这些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你别担心,医院方面都联系好了,人一到马上抢救,一定会让叶景恢复健康的。” “嗯。”叶星有些哽咽,大口呼吸了几下才勉强冷静下来,“费用都由我们来付。” “不谈这个。”谭柏钧微笑着说,“叶景是念秋的哥哥,晓颜是她嫂子,你是我们的弟弟,都是一家人,不用分那么清楚。” 几句话的功夫,那边已经处置完毕,护士关上车门,救护车鸣着笛疾驰而去。他们立刻上车,跟着驶出去。 救护车直奔市内享誉中外的著名医院,那边已经做好准备,人一到便送进急救室。经过李荣坤的安排,那家医院的院长亲自过来主持抢救工作,有关专家也都赶来会诊。其他转院的病人也跟着沾光,全部受到专家关照,得到很好的救治。 穿着白大褂的医务人员来来去去,整个急救区域都弥漫着紧张气氛,叶星和方晓颜坐定不安,浑然忘了自己现在也是狼狈不堪。两人又黑又瘦,唇焦口燥,脸上有脱皮的迹象,手脚也出现冻伤症状。 因为转院及时,又回到了低海拔地区,再加上医学专家们全力抢救,叶景的病情迅速缓解,很快就转危为安。 大家都松了口气,赵定远去办理住院手续,沈念秋便硬拉着方晓颜和叶星去酒店洗漱。 医院不远处就有家五星级酒店,沈念秋开了两间房,给他们一人一间,让两人进去好好休息。 这时天已经亮了,沈念秋跑出去买了几件衣服和热腾腾的豆浆、油条给他们送去。两人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有气无力地向她道谢,吃了点东西就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沈念秋赶回医院,叶景仍在昏睡。她轻声对谭柏钧说:“你和赵总都回去吧,公司里群龙无首可不行。我在这里守着,有什么情况就给你打电话。” 谭柏钧想了想,微微点头,“这样也好。”看着眼前的爱妻,他忽然将她紧紧抱住。 沈念秋明白他的感受,她自己也是如此。方晓颜和叶景新婚不久,此刻却差点阴阳永隔,这让两人想起了那一夜在机场,他们也有过同样的经历,那种恐惧、担忧、无助,甚至绝望,至今历历在目。沈念秋回抱住他,久久没有放开。 赵定远站在角落里,微笑着看着他们,也想起了曾经在机场里看到的那一幕。天幸他们都安然无恙,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经过一次劫难,以后就可以一帆风顺了吧。 谭柏钧终于放开沈念秋,转身对赵定远说:“我们回去吧,这里交给念秋就行了。” 赵定远笑着点头,走过来关心地看着沈念秋,“小沈,这次营救的费用我也应该出一半,你把卡号给我,我回去就给你打钱。” 谭柏钧沉稳地道:“那就由公司报销,也算是你我各出一半。我给了念秋一张卡,这里的花费肯定用不完,你就不用操心了。回头结账出院了,她再拿回公司报吧。” “也好。”赵定远爽快地点头,“那我们现在就去机场?” “嗯。”谭柏钧低头看向沈念秋,“我们打车去,你不用送了。” 沈念秋没有坚持,将他们送出医院,看着他们上了出租车。 出来得匆忙,他们除了钱包外什么也没带,倒也利索。赵定远在路上打电话给酒店的总裁办主任汪玲,让她订好最近一班飞机的票,他们到了机场就直接办登机手续,什么都不耽误。 沈念秋在医院守到下午,方晓颜和叶星一齐赶了过来。 两人换了新衣,又吃了些东西,精神比早上好多了。沈念秋对他们说:“叶景还在睡,病情很平稳,医生说正在好转,你们不用担心。” 方晓颜坐到她身旁,长吁口气,感激地说:“念秋姐,实在太感谢你了,是你和谭总、赵总救了叶景的命。” “别这么说。”沈念秋轻笑,“是你们救了他。” 叶星坐在她的另一边,有些愧疚地说:“都怪我不好,如果我哥不是进山去救我,就不会遇到这样的危险。” “你不该这么想。你哥怎么可能不救你?”沈念秋轻言细语地说,“如果换个位置,你知道你哥在山里下落不明,你会不会进去救援?” “当然会。”叶星停了一下,长叹一声,“幸亏我哥没事,不然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沈念秋柔声安慰他,“叶星,你的想法不对。首先,你去西部支教,这是高尚的行为;其次,你到墨脱去不是游玩,而是出差,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工作,更加令人敬佩;第三,雪崩、泥石流不是你造成的,这是天灾。因此,在整个事件中,你半点错也没有。叶景和晓颜明知山里危险,仍然毫不犹豫地进去找你,也让人非常钦佩。总之,你是英雄,你哥哥是英雄,晓颜也是英雄。你千万不要钻进牛角尖,自怨自艾,怀疑自己的决定是错误的。坦率地说,我认为你一点也没错,你哥哥和晓颜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们才会全力支持你。” “对。”方晓颜转头看向他,很认真地说,“我们都觉得你选择去西部支教是很好的一件事。你不要乱想,这样叶景也不会开心的。” 叶星闷闷地想了很久,终于开朗了一些。 沈念秋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便微笑着问他,“你还不知道你哥哥和晓颜到西藏去是做什么的吧?” 叶星疑惑地看着她,“他们不是来看我的吗?” “是来看你。”沈念秋笑道,“他们是去西藏旅行结婚的,想让你见证他们的婚礼。这么重要的时刻,你哥哥和晓颜都希望你在场。” “啊?”叶星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脸上渐渐有了笑容,“那真是太好了。等我哥出院,就举行婚礼,我来做伴郎。” “好啊。”方晓颜的脸微微红了,喜悦地说,“念秋姐做我的伴娘,好不好?” 沈念秋立刻点头,“没问题。” ------------ 29 叶景:幸福像花儿一样(中) 叶景昏睡了一天一夜,这才清醒过来。 方晓颜把一束百合放进花瓶,一转身便看见他的目光,不由得微微一怔,随即欣喜地扑到床边,开心地说:“你感觉怎么样?要我叫医生来吗?” “不用。”叶景低低地道,眼里满是关切,“你怎么样?还好吗?星星呢?” “我们都很好,一点事都没有,你放心吧。”方晓颜温柔地说,“叶星出去买点东西,马上就回来。” “那就好。”叶景欣慰地笑了,愉快地深深吸了口气,“没想到我还活着,真好。” 方晓颜猝不及防,眼里一热,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微笑着说:“是啊,我们都活着,真好。” 叶景看着她憔悴的模样,非常理解她的感受,不由得伸出手去,紧紧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我没事了,你也好好休息一下吧。这次蜜月旅行真是难忘,不过确实没玩过什么地方。明年吧,我们再到西藏去,好好走一走,看一看。” “那得你的身体允许才行。”方晓颜的声音很柔和,“其实去哪儿都没关系,或者不去也没什么,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哪里都好。” “对。”叶景立刻同意,“那就不忙决定,到了明年,我们看情况再说。如果到时候你有了孩子,我们就哪儿也不去了。” 方晓颜的脸一红,低低地说:“好,都听你的。” 叶景心里欢喜,慢慢坐了起来。 方晓颜连忙扶住他,“你想要什么?想去卫生间吗?” “不,我想看看外面的风景。”叶景微笑,“过去的那些事好像是上一世了,今天一醒过来,就感觉像是新的一生重新开始。新生的第一天,我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方晓颜明白他的感觉,对于她来说,当证实叶景不再有生命危险的那一刻,她也仿佛脱胎换骨,过去的一切都不再萦怀,在她眼里,只有单纯的世界,只有叶景,他是她永远的挚爱。 她将拖鞋拿过来,扶叶景下床,为他穿上外套,搀着他慢慢走到阳台上,与他一起沐浴着暖醺的微风,看着外面医院的小径,两旁的绿树、草坪和盛开的花朵,看着偶尔经过的人们,也看着天上的流云。 叶景的手圈着她的肩,既当她是自己的支撑,同时也做她的依靠。两人相偎相依,就像一幅美丽的图画。 叶星一进病房便看见了这一幕,看着哥哥变得瘦削的背影,他觉得很难过,可叶景能够站起来了,他又感觉十分欢喜。 再看到方晓颜,他已经不再感到心痛,甚至已经没有不自在的感觉,只有云淡风轻,只有心平气和。经过大半年在高原的宁静生活,又在雪崩中死里逃生,再经历过哥哥濒临死亡那样惊心动魄的事情,失恋已经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了。能够用自己的双手救回哥哥,他感到无比满足。 叶景站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累,便转身走进病房。看见叶星,他很高兴,“星星,你来啦?” “嗯。”叶星笑着点头,赶紧走过去,扶他躺回床上,又去把床头摇起来,让他靠得舒服一点。 叶景看到弟弟很健康,更觉快活,不由得自嘲地说:“我是老了,比不过你们年轻人了。” “你老什么?正当年呢。”叶星笑道,“你一年到头都在工作,节假日也都在家里待着,一直不怎么运动,那样对身体不好。以后啊,适当的假期和运动都是应该有的。” “你说得对。”叶景点头,“等病好后,我一定要开始锻炼。” “那就好。”叶星笑着,很自然地说,“运动贵在坚持,让嫂子好好监督你,一定不可以间断。” 听他称呼方晓颜“嫂子”,叶景不由得一怔。见他神情平和,态度诚恳,显然是发自内心,叶景长出一口气,喜悦地笑道:“好,就让晓颜监督,我就不信我没这毅力。” 方晓颜更加开心,微笑着说:“行,我和你一起锻炼,谁也不准偷懒。” 三个人说笑了一会儿,叶星的态度变得有些郑重,认真地说:“哥,等你的病好了,我还要去林芝,把接下来的一年课上完,然后才回锦城。做事要善始善终,这是你教我的。这事我没跟你商量,就擅自作主了,你别怪我。” “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叶景微笑,“你去吧,尽管做你想做的事。等你回来,我们的学校也差不多建成了,你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好啊。”叶星立刻点头,“我一定会努力的。” 他们正聊得高兴,方晓颜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不由得叹了口气,对叶星说:“是锦城的那些学生,你接吧,我对付不了他们。” 叶景和叶星一听她的话,都笑出声来。 叶景调侃道:“真没见过你这样的老师,完全拿学生没办法。” “他们脑子太活,又伶牙俐齿,比我会说多了。”方晓颜无奈地摇头。 叶星笑着从她手中拿过电话,接了起来。 方晓颜和叶景听着叶星恶声恶气地在电话里说:“你们这帮小子听着,我回来就收拾你们,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接着便听到那边传来嘈杂的欢呼声,不由得相视而笑, 叶景握着方晓颜的手,看着弟弟容光焕发的模样,心里感觉很满足。 叶星放下电话,看到哥哥的目光,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心里顿时一热。对着恩重如山的亲哥哥,他根本用不着说什么感激的话,想了想,便嬉皮笑脸地说:“哥,一定要多多努力,早生贵子,别让我等太久。” 方晓颜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叶景却自在得很,笑着点头,“没问题,你就等着当叔叔吧。” 话音刚落,三个人都快乐地笑了起来。 一周后,叶景基本痊愈,医生同意出院。他可以正常工作,但最好不要再上高原。他觉得有些遗憾,但从小到大,没有机会去的地方有很多,想想也就算了。 方晓颜和叶星都觉得他能健康地活着就已经很好了,高原不能去根本就微不足道。 沈念秋活泼地对叶景说:“就你那个脆弱的肺,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天使花园当牛作马吧,游山玩水什么的不适合你。” 四个人哈哈大笑,高高兴兴地回了家。 一切都走上了正轨,叶景和方晓颜的婚礼订在国庆期间举行,大家都有假期,那几天工作也不太忙,正好过来喝杯喜酒。 叶星回锦城,向同事和学生们报了个平安,并婉转地说明了自己与方晓颜其实是普通朋友,从来没有过恋爱关系,她一直是大哥的恋人,现在已经结婚,希望大家不要再开他们的玩笑,给大哥、大嫂的婚姻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虽然他的措辞很委婉,但此事仍然在锦城中学引起了轰动。叶星疲于解释,索性离开,再赴林芝,继续在那所乡村小学执教。方晓颜始终坦荡磊落,与叶景恩爱无比,很快就让那些猜测、议论、谣言渐渐平息。 ------------ 29 叶景:幸福像花儿一样(下) 在天使花园酒店,关于叶景的事却很少有人议论。他为人正直,洁身自好,让人找不到话题。他们八卦得最多的仍然是自己的大老板谭柏钧。 沈念秋和谭柏钧的婚戒并不是硕大璀璨的钻戒,而是一对典雅的铂金戒指,戴在手上一点也不夸张,但已足以证明他们的已婚身份。尽管如此,谭柏钧的桃花却从没少过。做不了正室,那些有非份之想的女人仍然会狂热地追上来,表示愿意做他的情人、外室、二奶。沈念秋对这些事从来不问,总是交给总裁办去处理。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于是常常会发生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九月的一天,沈念秋从医院出来,回到天使花园总部,直奔董事长办公室。 汪玲仍在这里工作,任职集团的总裁办主任。她已经与那个热爱中国、希望长期在此定居的法国大厨结婚,生活美满幸福,言谈举止便庄重了许多,再也不会尖酸刻薄,工作上很积极,处事也更成熟。沈念秋走过去的时候,看到她正在苦口婆心地与一个小姑娘说话,便对她点头致意,伸手去推董事长办公室的门。 汪玲却叫住了她,微笑着说:“沈总,这位小姐一上来就闯谭总的办公室,并自称是谭总的女朋友。” 沈念秋转过身,打量了一下那个女孩。她不会超过二十二岁,穿着性感,夸张地强调着自己的原始本钱,浑身都洋溢着火辣的诱人味道。她的头发翻卷着大团大团的波浪,挑染出七、八种颜色,脸上的化妆精致而艳丽,唇角微微上场,看上去很嚣张。 沈念秋淡淡地问:“你是谭总的女朋友?” 女孩“嗯”了一声,斜斜地瞧着她,神情很是不屑。 沈念秋的声音仍然很平淡,“第几任?” 女孩一愣,似乎有些发懵,没听懂她的意思。 沈念秋继续追击,“现任还是前任?” “你……”女孩似乎被打中要害,半天没回过神来。 沈念秋脸色一冷,“谭总跟你上过床了?” 女孩这时才反应过来,顿时发作,“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那谭总亲过你?搂过你?拉过你的手?”沈念秋咄咄逼人。 女孩更加恼怒,“谭总才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那你凭什么说是他的女朋友?”沈念秋板着脸,仿佛是法官在进行法庭调查,“他向你表白了?约会过你?请你吃过饭还是喝过茶?” 女孩大怒,抬手指向她,“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权利来问我?” 沈念秋冷冷地说:“汪主任,你来告诉她,我是谁?” 汪玲愉快地在一旁介绍,“这是我们谭总的夫人。” “现在你知道我有没有权利问你了。”沈念秋冷笑,“小姑娘,做人要自爱,不要总是想着勾引别人的丈夫,从此就可以一步登天,荣华富贵。谭总已经是个中年大叔,转眼就是老头子了,你喜欢他什么?打算用什么手段来破坏他的家庭?我告诉你,这种梦最好少做,对你没好处。汪主任,你告诉守在电梯口的保安,以后再有人上来自称是谭总的女友、情人、二奶之类的,通通给我轰走,如果他们再把人放进来,立刻开除。这还有没有点王法?人家一说跟谭总上过床,他们就怕得罪了,饭碗有可能保不住,那万一有人带着*上来呢?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根本就不合格。刘智伟现在是安全部经理,你跟他说,给这里的保安好好上上课。以后再有这种情况发生,你不但要开除保安,还要给刘智伟开罚单,我看以后还有谁敢放那些莫明其妙的人上来败坏谭总的名声。我是他明媒正娶的老婆,姓谭的要敢出去搞三搞四,我就剥了他的皮,那些勾引他的狐狸精我也不会放过,一定要她们好看,让她们后悔生在这个世界上。”她越说越狠,气势逼人,那个女孩的脸色越来越白,到后来都发绿了。 汪玲心中狂笑,脸上毕恭毕敬,“是,沈总,我马上就办。” 沈念秋冷冷地扫了那女孩一眼,哼了一声,一掌推开董事长办公室厚重的雕花大门,走进去慢条斯理地说:“谭总,你的女朋友已经被我打发走了。” 里面有四个人,谭柏钧坐在大班台前,对面有赵定远、叶景、张卓,显然原本在讨论工作,此时却姿态各异。谭柏钧抬手捂着眼睛,状似无奈,实则满脸笑意。赵定远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捶桌子,笑得都快岔了气。叶景仰头望着天花板,拼命忍着不要笑得太大声。张卓看着地毯,双肩笑得剧烈颤动。外面发生的事他们全程听了现场直播,也顾不得老板的面子,都忍不住想爆笑。 沈念秋板着脸问:“你们的事谈完没有?” 谭柏钧马上说:“没有。” 另外三个人同时说:“谈完了。” 沈念秋一脸冷冰冰,“谈完了公事就麻烦你们出去一下,我要和这位谭总谈谈家务事。” 那三人都幸灾乐祸地笑,马上起身往外走。 沈念秋与他们擦肩而过,气势汹汹地隔着大班台站到谭柏钧对面,一伸手就从桌上的文具筒里把锋利的裁纸刀抽了出来。 “哎,哎,老婆,你把刀放下,先听我解释。”谭柏钧看她那架势,赶紧表明自己的清白,“那女人我真的不认识,多半是什么应酬场合,有朋友带着她来,见过面,寒暄了两句。你知道我的脾气,根本连正眼都不会看她。” 沈念秋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啪”地拍到他面前,怒斥道:“你这个骗子!无赖!” 谭柏钧拿起那张医院的化验单,不由得惊愕,“怎么会?我每次都采取措施了的……” “措施?我已经回去检查了你那些措施,每个措施上面都有针眼。”沈念秋越说越怒,绕过桌子就扑过去,“我今天非阉了你不可。” “哎,哎,老婆,冷静,冷静,这刀很快的,你小心点……”谭柏钧手忙脚乱,一手抓住她握刀的手腕一手牢牢抱住她的腰,“老婆,你听我解释……多半是我妈做的,她急着抱孙子……哎,哎,老婆,你当心,别这么大力气,小心摔着……老婆,你一定要听我解释……其实我也不小了,有个孩子挺好的,虽然我们本来说过结婚一年后才要孩子,可既然有了,就生下来吧,好吗……”后面的声音越来越轻,渐渐低不可闻。 门外的三人相视而笑,都打心眼里感到高兴。 叶景把门关严,赵定远走到不远处的总裁办门口,一本正经地说:“汪主任,如果等会儿谭总办公室出现谋杀亲夫之类的命案,不必报警,我们内部处理就行了。” 汪玲朗声笑道:“明白。”总裁办的几个职员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赵定远看了看表,洒脱地一挥手,“算了,今天就到这里,你们都回去吧。工作重要,家庭也很重要。散会。” 叶景与张卓笑嘻嘻地答应一声,便一起乘电梯下了楼。 张卓去公关部找他妻子,叶景独自走到停车场。 方晓颜穿着白衬衫、粗布裤,懒洋洋地靠着他的车,手里拿着一本艺术杂志《新感觉》,看得津津有味。 叶景笑了,大步走到她身旁,一眼看到杂志上的大字标题《昭陵六骏之谜》。 方晓颜转头看到他,立刻把杂志收起。 叶景打开车门,顺口问:“昭陵六骏有什么谜?” “昭陵六骏是唐太宗李世民陵墓上的六块浮雕石碑,被称为‘中国艺术史上最伟大的杰作之一’,世界上任何一本关于中国艺术的通史都不能不提到它们。”方晓颜坐进车中,有些惋惜地说,“民国年间,一个姓卢的古董商人偷走了最为精美的飒露紫和拳毛騧,后来落到袁世凯手里,几个月后竟然让他的总统府警卫军统领兼北京军政执法处处长做中间人,将这两件国宝卖到美国。总统竟然盗卖本国文物,简直叫人难以置信。后来美国人贪心不足,还想买另外四骏,这四块浮雕被文物贩子偷偷装到船上,顺渭水向东,结果被西安政府派出骑兵追到潼关截获,这才留在了国内。偷盗者为了便于装运,掩人耳目,竟然将完好无损的石雕全部敲成小块,本来完美的艺术品现在却是伤痕累累,让人扼腕痛惜。” 叶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贪婪毁灭一切,这是人性的一部分,我们毫无办法。” “是啊。”方晓颜丢开杂志,兴致勃勃地问他,“今天晚上吃什么?” “城里新开了一家饭馆,叫手把骨。人人发一根大骨头,用手抓着啃,据说生意非常好。”叶景笑着说,“怎么样?去尝尝?” “行。”方晓颜笑容满面,使劲点头,“我们去啃骨头吧。” ************************************************ 祝大家节日快乐!^_^ ------------ 尾声:七年之后 初秋。 锦城教育集团的总校与旗下各家分校同时开学,老师们全都忙成一团。 位于城市近郊的总校没什么变化,教学楼、宿舍区、操场、河滨树林,都像过去一样,只是周围建起了许多小区,已经不是当年那种清静的地方了。 开学这天,驶进校门的各种汽车川流不息,都是家长送孩子来上学,还有从外地赶来的,车身上又是灰又是泥,风尘仆仆。校园里到处都是大人和孩子,报到的,交款的,去宿舍收拾的,参观校园的,比比皆是。 一辆普通的越野车开进小学部,跟其他家长一样驶到停车场停下。 叶星从教学楼里出来,直奔过去。 他现在已经非常成熟,气质很沉稳,外表却仍是风度翩翩,看上去依然很年轻,一路上吸引了不少家长的目光。 车门推开,身穿休闲服的叶景从车里下来,笑着看向迎过来的弟弟。 接着,车子后门打开,一个小男孩蹦下来,撒腿跑过去,大声叫着,“叔叔,叔叔。” 叶星高兴地一把抱起他,亲热地叫道:“阳阳,来上学啦?” “嗯。”小家伙用力点头,非常认真,“叔叔,爸爸妈妈说我要住在学校,周末才能回家。” “是啊,阳阳会怕吗?”叶星笑着问。 “不怕。”小家伙很努力地做出大人的样子,“我已经长大了,要当男子汉。” “好。”叶星夸奖着,走到叶景面前,笑着叫了声,“哥。” 叶星现在是锦城中学的副校长兼锦城酒店管理学院的行政副院长。谭柏钧提过一次,希望叶星辞去锦城中学的职务,专门管理公司旗下的学院。这个前身是酒店服务职业学校的学院经过发展,现在已经纳入全国统一招生,发出的文凭在酒店这行是有一定份量的,毕业生基本上都有就业机会,不愁出路。他们的招生规模逐年增加,人手不够,很需要叶星这样信得过的人。可叶星坚决不接受,只肯就任行政副院长,实际负责学校的经营管理。每年年初,叶星都会按规矩向谭柏钧汇报学校的发展和财务等情况,谭柏钧只是听听,偶尔提点意见和建议,很少干涉他们的工作。 锦城教育集团大名鼎鼎,希望与他们在外省联合办学的投资商纷至沓来,现在,锦城学校已经遍布大江南北,并且与许多国家的中学签订了合作协议,为希望出国留学的孩子提供了一条切实可行的捷径。 学校越办越红火,可叶星却一直单身,连女朋友都没交过,这成了叶景的一块心病,催了好多次,也不见他有什么动静。叶景急得差点要安排相亲这种俗不可耐的事情了,幸好被方晓颜拦住,这才作罢。 叶景与方晓颜在婚后的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叶梦阳。叶星一回来就抱着侄子玩,开心得不得了。 一年一年的,小家伙渐渐长大了,不但聪明可爱,长得更是漂亮,让人爱不释手。叶星很早就着手开发他的智力,特别是英语,几乎是和说话同时开始学习的,这使他远远走在了大部分同龄孩子的前面。叶景和方晓颜都很支持,并戏称,他可以藉此积累经验,将来可以开设锦城英语幼儿园,对学校的发展更有好处。叶星也笑,后来却真的开了锦城连锁幼儿园,生源也很好,每年的盈利颇丰。 叶梦阳三岁时进了锦城幼儿园,不过没有寄宿,由方晓颜每天接送,直到现在要上小学了,叶景才说服她,同意儿子在学校寄宿,周末才回家。 看到学校里热闹的场面,小家伙很兴奋,搂着叶星的脖子,呱啦呱啦地不断提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叶星耐心地一一回答。 叶景和方晓颜在后面跟着,都微笑着不吭声。 刚走进教学楼,就有一个年轻的女老师迎了过来,热情地叫道:“叶总,方老师。”她身材高挑,皮肤雪白,黑发如瀑,美丽而活泼,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方晓颜看她有些面熟,想了一下,试探着问:“你是……林雪漪?” “对啊。”她连连点头,笑得很开心,“我刚刚毕业,以前就在锦城实习,现在正式在这里工作。” “哦?”方晓颜很高兴,“那太好了。” 叶景看看这位漂亮热情的老师,再看看自己的弟弟,不由得在心里打起主意来。 林雪漪从叶星怀里接过叶梦阳,温柔地问:“我带你去报到好吗?” 叶梦阳有些犹豫地看看她,再看看叶星,又看向父母。 方晓颜笑着对儿子说:“叫林老师。” 小家伙马上很有礼貌地叫道:“林老师。” “哎,真乖。”林雪漪抱着他走向报到处。 方晓颜马上跟过去交学杂费。 叶景和叶星并肩站在大楼门口,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脸上都是愉快的笑容。 在他们身后,秋日的阳光洒落下来,将整个世界都照得一片明亮。 天上,有数十只白色的鸟整齐地排成一行,悠然地向南飞去。 ——完——